《与他的搁浅日记》


 001

    阴凉的早晨，市区内的某间医院聚集了成群的媒体，现场的相机闪光灯和嘈杂声不断，警察正努力维持秩序。记者们快速地佔了有利的位置进行户外直播，为民眾报导街头持枪袭击案的最新进展。
    由于事态严重，医院的自动门设置成持续敞开，源源不绝的伤者令急诊部顿时忙得不可开交，消毒药水和血腥伴随着哀叫和哭喊。等候区坐满了伤势较轻的人们和倖存者，大部分人都还未从袭击中镇定下来。机枪的射击声笼罩着每个人，无尽的悲愤和恐惧的氛围让医院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修罗场。
    麦可?葛林医生缓缓地睁开眼，脑海里的绝望画面才消散而去。昏暗的环境映入他乾涩的双眼，疲惫的他忍不住因刚刚的梦境而深深叹气。
    这场袭击的大部分伤者都送到了麦可任职的医院。身为一名急诊部的医生，麦可忙了许多个小时。现在难得可以下班，他打算在回家前到休息室小睡一会儿，然而早上混乱的情景却缠绕着他。
    「跟战场没两样……」麦可细声，在还没成为急诊医生前，正值热血暴涨的他曾加入军队成为一名军医。刚才梦境里的画面跟他以往服兵役时的情景重叠了起来，血腥和残忍的场面放大了数倍。他揉了揉眉心，看向手腕上的表。
    短指针指着十一点，麦可离开沙发，用自助咖啡机替自己泡了一杯热咖啡。
    纸杯里冒着一缕缕烟，香浓的甘苦飘在空气里。麦可回想起在袭击中幸存下来的一部分人，劫后馀生的脸上却掛着生无可恋的表情，大概是有很重要的人在这场事故里去世了吧。
    意外让人猝不及防，而你对此无能为力，只能忍着悲痛善后。麦可光这么想就觉得胸口忽然嵌入了铅一样，沉重得让他鬱闷。
    儘管他常接触生死，并不代表他已经习以为常。麦可相信，每天和我们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他们在一些人的心里佔了很重要的位置。如今他们迷惘的样子，让麦可不自觉忆起自己退役后曾过着的一段颓废日子。他仰起头深吸一口气，过后他低下头，从白袍的口袋里取出一块陈旧但有在定期保养的银製怀錶。
    微弱的月光落在雕琢上精緻花纹的盖子，为它增添了一份典雅的气息。麦可若有所思地看着它，大拇指下意识抚上盖子的纹路。
    四年前从军队退役后，麦可酗酒成性，每天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有一晚醉醺醺的他在光线不足的小巷里遭到几个小混混的埋伏，麦可任由他们在自己身上搜刮，完全没有挣扎和求救的慾望。直至他们抽走他的怀錶，麦可才清醒过来，他拼死想抢回怀錶，但酒精令他手脚变得不灵活，反而给他们耍得团团转。
    结果当然是麦可被小混混打趴在地上。狼狈的他，身体承受着一波又一波的疼痛，麦可用余光看到他们不断在把玩那块怀錶，他气得全身颤抖，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嘴里只能发出悲愤的嘶吼。麦可当下懊悔得想死。
    那块怀錶是他用来纪念故人的唯一信物，他不单没办法抢回来，还只能眼巴巴看着它落在外人手里，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你们可以拿走所有钱，你们要怎样践踏我都可以，但我求你们把表还给我！」麦可使劲地伸出手，他哑着嗓子哀求，但得到的是小混混们无情的嘲讽。
    眼看这群社会败类即将离开他的视野，麦可在绝望之际听到了一把如清流般的温和嗓音，插入了小混混们的粗言秽语当中。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麦可便听到他们大打出手的声音，他极力地爬起身靠在墙边，隐隐作痛的肋骨令他没办法一下子站起来。
    没一会儿，殴斗的声音悄然消失，一个高挑的黑影走向麦可，他看不清对方模样，行动也因酒精而受限，但麦可全身的细胞已经警惕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不知来人是敌是友。
    怎知对方半蹲下身，片刻，麦可感觉到衬衫的袋子里放入了一个重物，他伸手去摸，熟悉的花纹和质感令他惊喜若狂，失而復得的情绪衝击着他的心脏！麦可张着嘴，说不出话半个字句。
    「别糟蹋了那么漂亮的表，好好爱护它吧。」那把清澈柔和的男声带着笑意说道。说罢，男人站直身子，在原地待了几秒，麦可感觉到他正在上下打量自己。
    半响，男人发出意义不明的轻叹，走之前轻快地留下一句：「保重了，先生。」
    麦可当时醒酒三分，男人独特的声音听起来像飘渺的幻境，却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或许对方只是无心插柳，但麦可还是想对他道谢。自那晚后，他便惦记着这个男人，老是向上天祈祷能遇到他。这几年里，他偶尔会莫名地想念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对方带着笑意的叮嘱在耳畔幽幽回绕，不曾消散过。
    「如果能再跟他见上一面，大概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麦可内心自嘲道。
    正当麦可陷入回忆里，忽然有人推开了休息室的门，将他拉回现实。几道交谈的女声划破了室内的寂静，白色光管灯随之亮起，接着便是一阵高贝分的尖叫。
    「吓死我了！」爱丽丝抚着胸口定心，抱怨道：「葛林医生，你应该开灯的！」
    「彼此彼此。」麦可揶揄道，没好气地看向这几个走进来的实习女护士，咖啡因刚刚的惊叫而不小心洒了一点出来。
    「葛林医生，你一个人呆在暗处里干什么呢？」另一个实习生，邦妮问道。
    「没什么，就小休一会儿。」麦可把微凉的咖啡一饮而尽，他丢掉纸杯后到洗手盆洗手：「黑暗的地方有助于定神。」
    「很难熬的一天，是吧医生？」被分配到急诊部实习的南希问道，她很清楚当时的惨况。
    「是啊。」麦可淡淡地回应，他抹乾双手，对南希后勾起一抹笑容：「我有看到你，南希，你做得很好。」
    「谢谢你，医生……」麦可暖心的笑顏顿时令南希的心跳漏了半拍，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窗口边望向外头的星空，忽然像个小女孩般兴奋地说：「你们过来看，今天的星星特别亮！」
    大家好奇地凑了过去，围在窗栏边抬头看向夜色。
    今天的夜空很乾净，大小不一的星星在一片漆黑里闪烁，这难得一见的景色放空了大家的思绪，谁都不想破坏此刻的寧静。
    「它们都很漂亮……」南希细声惊叹，而后才惊觉麦可站在她身边。他们俩第一次如此靠近，男人如雕刻般的脸庞和深邃的眼眸直捣入南希的心里，她禁不住深情地鼓励道：「医生，你可能会觉得我们念理科的，应该实事求是，而不是相信第六感，或者自己的直觉。但看到这罕见的美景，我忽然觉得，这是好运降临前的一个啟示！」
    麦可听后，只是安静地微笑，对她的话没任何回应。南希再加把劲地补充：「虽然这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但我真的相信，明天会更好。」说罢，南希兴奋地拍向麦可的肩膀：「医生，我知道你遇到的烂事比我多，但别因此而灰心，要对未来怀抱希望，这样才不会辜负曾经努力的自己！」
    见南希一脸热切的样子，麦可的心情多少也被她振奋了。医院除了提供医疗专业，或许另外需要的，就是像南希这样能慰藉人心的阳光女孩。

 002

    居住在交通密集的城市，麦可特地租了一个离医院不远的公寓，让他可以步行上下班。来到街角处，才发现通往公寓的泊油路中央挖了个大坑，摆放在附近的交通锥上掛了一个警示的黄色牌子。麦可想从旁边的人行道走过去，但道上却放满了沙袋和各种工具。
    碍于工程附近遍地沙尘，麦可为了不想弄脏身上的衣物，他选择调头，从另一条街道绕过去。当麦可经过一条巷子，耳朵灵敏的他听到里头里传来细微砸东西的响声。麦可停下脚步，好奇地往里一喊。
    「有人吗？」
    这突兀的打探，令响声戛然止住。麦可感到诧异，他再喊一声，巷子里没有任何回应。
    「或许只是老鼠而已。」麦可心想，他正准备继续往前走时，这次却实实在在地听到巷子里发出了声音，令他霎时警惕起来。
    麦可听到了有人在巷子里呼喊「救命」，随之又恢復沉寂。他壮起胆子，放轻脚步走进昏暗里，巷子里的湿气和腐臭味随即扑鼻而来。在微弱的橙黄灯下，麦可看到了一个身穿西服的肥胖男人倒在地上，左胸插了一把刀子。
    「天啊……」麦可惊呼，但眼前的画面并没让他变得慌张。他往后退了几步，拿出手机的照明灯照亮四处。现场有成堆的垃圾袋和废弃的铁箱子，巷子的中间有一张两米高的围篱，麦可猜测犯人可能已经逃脱，又或者还潜伏在这里。
    处在安危不明的情况下，最好就是先报警。麦可拿起手机拨号，想要往光明充足的街道跑去。怎知一转身，一记重拳打在他脸上，随后袭击者快速地一脚把他扫倒在地。
    普通人受到这般攻击的话，肯定已经昏过去。不同的是，麦可曾在军营受训，身体比一般人硬朗。对方以为他已经不省人事而散漫地走过他身边。麦可猛地爬起身，喊出声壮胆后奋力扑在对方身上。两人用拳头你来我往的，在湿嗒嗒的巷子里扭打了起来，但很明显对方的技巧更胜一筹，他抓到机会，往麦可的胸口用力一踹，麦可飞撞去铁箱，过后趴倒在地，从肺部蔓延出来的疼痛和晕眩几乎让他窒息，全身一时使不出力。对方似乎也意识到这点，他不急不徐地拿出一支针筒，熟练地按出气体。他坐在麦可的背上，准备往他脖子刺去。
    「现在乖乖睡一觉吧，就当发了一场噩梦。」
    眼冒金星的麦可一听到对方的声音，就觉得命运对他开了一个很恶劣的玩笑。四年前令他朝思暮想的男人，如今就坐在他背上！麦可的思绪糊成一团，他激动得想要挣扎，但对方已经牵制着他的双手，还故意压下身体施以重力，令他动弹不得。此时他感受到幼细的尖物正要刺进脖子的肌肤，心里大感不妙，惊慌得脱口乱喊：「不！等一下！等一下！拜託等一下！」
    「放心，先生，你只会昏睡过去，这不是毒药。」男人耐心安抚的语气跟压制的力道形成了很大的对比，也多亏他再次说话，让麦可更加确认对方就是他要找的人。
    「四年前你救了我！」麦可管不了那么多，他不假思索地喊道，抓紧每一秒组织想要表达的重点：「怀錶！你从一群小混混里帮我把怀錶抢了回来！」
    「哦？」男人的动作迟疑了一下，但针头仍抵住麦可的脖子，玩味地问：「然后呢？」
    「我……我想对你道谢！真的！」浮现的恐惧与兴奋的心情交织在一起，麦可觉得自己快要给搞疯了。
    「原来是这样。」说罢，男人毫不犹豫地将液体注射进血管里。没一会儿，麦可就感到脑袋昏昏沉沉的，接着四肢使不出力，眼皮也越来越重。他感觉到男人离开了他的背部，身体被翻了过来。
    「那我也欠你一句『不客气』，所以我们算是扯平了。」男人蹲在地上，带着笑意地说道，声音跟四年前如出一辙。
    然而，麦可已经看不清对方的脸，眼中所有的景象都重叠在一起。
    「我……很想……见你……」麦可用尽最后的力气呢喃道。他最后记得的，是那不受控的天旋运转，将他的意识拉入了黑暗的空间里。

 003

    悄声无息的小巷，只剩下躺着的男人发出沉沉的呼吸声。伊恩倾前拍了拍他的脸，确定男人已经不省人事后，开始思考对方说的每一句话。
    「明明连我的样子都看不到，却说得言之凿凿……」伊恩饶有兴致地嘀咕。他在男人身上摸索，过后像是想起什么，然后没好气地朝铁箱的位置喊道：「布莱恩，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听到伊恩的呼唤，布莱恩才从铁箱旁探出头，确定伊恩已经掌握现况后，他才安然地走出来。
    「老天，伊恩，幸亏有你。」布莱恩大步来到肥胖的尸体旁，拿出手机开啟照明灯。他蹲下身，仔细查看有没有遗漏任何可让警方追踪和调查到的物品。「话说，你认识这个男人吗？」布莱恩好奇地问，检查完毕后，他在手机上按下熟悉的号码。
    「我不认识他。」伊恩斩钉截铁道，很快地便摸到了对方的钱包和卡套。他将它们抽出来，并排地放在男人身上。伊恩抽出手机，将照明灯照向他。随即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黑色短发的男人，他额前留着细碎刘海，却不显稚气，菱角分明的脸型犹如精緻的雕刻，即便昏迷了依然掩盖不了他帅气的容貌。
    没料到程咬金是这么俊美的人，伊恩忍不住吹起了愉悦的口哨，他兴致勃勃地翻看卡套里的证件，顿时对他起了一点兴趣。
    麦可?葛林，三十六岁，在圣湖纳医院急诊科就职，住在圣湖纳四十七街道的公寓。
    「原来他住这儿附近。」伊恩细声，他努力从记忆漩涡里寻找麦可的踪影，但都徒劳。
    这下子轮到伊恩摸不着头脑了。的确，他是一个喜欢到处乱逛、爱在夜店和酒吧寻欢的人。无论是别人来搭訕或者他主动勾搭，倜儻不羈的性格加上姣好的样貌让伊恩在情场上无往不利。
    然而，他死守着一个原则——寻开心，不留情；一夜欢愉后，从此是陌路人。伊恩记得每个跟他上床的对象，但麦可不在其中。
    这时，布莱恩静悄悄地凑了过来。
    「哦，竟然是个帅哥。」布莱恩望向地上的麦可，接着说：「嘿，感谢你帮我拦住这个男人。」
    「我今天是你的后备支援。」伊恩勾起嘴角，瞄了布莱恩一眼：「确保一切进行顺利，完成任务，是我的工作。」
    「我有责任检查目标身上是否暗藏武器。就因为耽搁了处决时间，要不然就不会引起这男人的注意了。」布莱恩想起自己的疏忽就觉得很不该：「这次算我欠你一份人情，有什么需要帮忙儘管说。」
    「哦？那……酬劳分我一半，我最近想租一间总统套房来享受一下。」看布莱恩严肃的样子，伊恩就是想逗逗他。
    「就这样？」布莱恩皱眉，少年稚嫩的脸上出现一丝犹豫。
    「我开玩笑的，但你真要给我，我当然不会拒绝。」伊恩摆摆手，有那么一瞬间他还真希望布莱恩立马匯款给他。
    布莱恩沉默应对，而伊恩也没再闹他。
    作为地下组织的职业杀手，这边取人性命，那边若无其事地间话家常，就跟一般白领族在工作时聊八卦一样。
    这次布莱恩和伊恩被分配在一起执行任务，前者负责接触和处决目标，后者则负责监察和支援，两人都做了自己的份内工作，其实谁都不欠谁，但大家经常在刀口上行走，互相给点好处也是增进感情的一环。
    决定好后续，伊恩才问：「你联络清道夫了？」
    布莱恩点点头：「他们在路上了。」他接着问：「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男人？」
    「让清道夫处理那个大肉团之前，」伊恩这才关掉照明灯，他站起身，将麦可印有住址的证件递给布莱恩：「你不介意让他们帮伊恩哥哥来个免费快递吧？」

 004

    深夜，街道上有一辆小货车正在行驶，它来到一栋公寓的街角处后缓缓停下。
    伊恩从小货车里出来，嘻皮笑脸地看着两个身穿全黑的壮汉一板一眼地将麦可靠放在墙边，然后回到车里，拉上门，行事乾净利落。
    这时，副座的车窗缓缓滑下。一个梳起油头、白发苍苍，样子干练的大叔意味深长地看着伊恩。
    「我不打算过问你的这么做的原因，但最近事情多，你也别玩太久。」大叔语重心长地叮嚀。
    「我知道你关心我，鲍比。」伊恩双手插进大衣口袋，点了点头：「我自有分寸，代我向威尔问好。」
    鲍比没回话，他重新按上车窗，小货车呼啸而去。
    顾名思义，清道夫是专门替组织善后的一个部门，而鲍比和威尔是此部门的负责人。他们看着伊恩长大，对这爱玩的孩子偶尔会忍不住嘮叨几句。
    「好了，让我参观你的家吧，葛林医生。」伊恩扶起麦可，来到了一栋暗红色的公寓外。
    这栋只有八层楼的建筑物虽然陈旧，但周围灯火通明，环境整洁乾净，看得出这里的管理层有在定期照顾和修復它。伊恩推开大门进入大厅，想往电梯走去时，却被一把沙哑的声音喊住了他。
    「请问，你是哪层的住户？」一个上了年纪的守卫朝伊恩走去，他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看清楚才惊呼道：「哎呀，葛林医生他怎么了？他还好吗？」
    「嗨，麦可他……」伊恩装出一副面有难色，难以啟齿的样子：「他喝醉了。」
    「不可能！」守卫突然像被刺激了什么似的，激动得像一隻炸毛的猫，他双眼瞇成一条线，狐疑地盯着伊恩气呼呼地说：「麦可曾参加互助会来戒酒，他才不会再碰酒！」
    「这就是问题所在。」伊恩很快地接话，守卫的气势并没有影响到他。他眼尖地瞄到守卫的名牌后微笑道：「你叫本尼是吧？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可以，请问你是？」眼看伊恩表现得彬彬有礼，本尼也不好意思继续兇巴巴的，态度稍微软和下来。
    「我叫艾伦。」伊恩面不改色地撒谎，随即表现出一副遗憾的样子：「这是麦可的私事，我本来不该说的，但看你这么关心他，我就告诉你吧，但过后你别跟他提起，免得他再次伤心。」
    「我不会说的。」本尼承诺道，双眼亮了起来。
    「他失恋了。」伊恩继续编故事。
    「哎呀？原来葛林医生交了女朋友……」本尼摸摸下巴：「但，我没看过他带异性回来。」
    「原因在于，那人不是女性……」伊恩特地放低声量，其实心里早已乐得开怀：「加上，对方是个有名望的人，不会过来这里很正常。」
    本尼的眼睛睁得老大，很快地意会到了伊恩的意思，他点头如捣蒜道：「我明白，非常明白！」看着熟睡的麦可，本尼摇摇头轻叹：「可怜了葛林医生，他是一个很好的人。甩了他的傢伙一定会后悔的！」
    「我也是这么对麦可说。」伊恩露出欣慰的表情，趁机附和道：「没想到我们的看法竟然一致。」
    照本尼的形容和反应来看，这位葛林医生算是个好好先生。伊恩心想，他总算是拿到了有用的信息。他接着问：「那，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想先带他上去休息。」
    「你们快上去吧，打扰到你们真不好意思。」本尼让开给他通过。伊恩礼貌地对本尼点了点头，他才踏出几步，本尼的声音再次从后方传来。
    「葛林医生曾有一段难熬的日子，即便生活回到正轨后，他仍经常独自一人。现在看到他有你这个朋友，我就安心多了。」听到这里，伊恩停下脚步，回头看到本尼一脸感激地望着他。
    「可以的话，请你好好陪着他，艾伦。」

 005

    伊恩搭电梯来到了五楼八号的单位，他从麦可的卡套抽出钥匙，打开后推门进去。伊恩把麦可轻放在一旁，自个儿凭感觉在摸黑中找到了灯光的插座后按下键，舒服的橙色灯光霎时照暖了整个空间。
    沙发、小桌子、电视、迷你音响、记事本、笔记型电脑和电脑桌，客厅仅仅放了这七样东西。伊恩蹙眉，歪头看着这简单的摆设，再看看睡得不省人事的麦可。他化身成服务周到的照护员，一再把麦可扛起，帮他躺好后再将他的双脚平放在一起。
    为麦可脱下大衣时，伊恩碰到了大衣口袋里有一块沉甸甸的东西，在好奇心驱使下，他将它拿了出来，才发现原来是一块怀錶。纹路带来的触感霎时让伊恩对以前的事情有点印象。
    「原来你是那个喊破喉咙的可怜酒鬼。」伊恩看着麦可的睡顏幽幽地说。
    发生那起抢劫时，伊恩刚好就在附近。即便目睹了事情的经过，但他无意插手，直至听到麦可为了一块怀錶而疯狂哀求，伊恩受不了那群人过分掠夺的行为，所以才出手教训那几个恶劣的傢伙。
    可是……为了这种鸡毛小事而惦记了自己四年，这男人还真是长情啊。伊恩把怀錶放回大衣口袋，将它掛在墙上的衣鉤。他环视这个家一遍，开始探索起来。他去厨房里的冰箱偷吃里面一颗颗的黑巧克力，然后给自己泡了一杯不知什么茶叶的热饮，用手机拍下记事本里医院值班的时间。他进入卧房翻了柜子里的东西，净是找到一些水电单、病人给他的感谢卡和服兵役的文件。
    看到麦可的军服照时，伊恩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跟这傢伙打起来时的感觉和一般人不同。
    「以一个军医来说，他身手还真锻炼得不错。」伊恩挑眉，把东西归位。他快速地搜寻了公寓里每一个缝隙，除了生活上的日用品，完全没有激起他兴致的东西，就连一本色情刊物都没有。
    这男人真的好闷……伊恩沉下脸，感到十分无聊。他拉开电视桌柜，发现里面有五片音乐光碟，每张光碟的封面都是单一的顏色，中间印着专辑的名字。
    就连音乐的喜好都那么单调，伊恩意兴阑珊地将光碟放进去播放器，他蹲在地上直视那百年不见的播放提示灯。
    如果播出来是贾斯丁?比伯的歌，他发誓会用枕头闷死这个男人。
    音响播出第一句歌词，伊恩死鱼般的情绪即刻烟消云散。
    没有任何乐器伴奏，一把充满磁性、空灵的男性唱腔唱出一字一句，撼动了伊恩的心。它将伊恩慢慢引入一个广阔的舒适空间，带给他鲜有的平静和放空。伊恩听得入了迷，他盘坐在地上，一首接着一首地听着，完全停不下来。
    突然，他觉得这把天籟之音扫走了公寓里的枯燥，滋润了这个极简的空间。若是换了一个地点，或许就不会有这种清新柔和、触动人心的魔力。
    伊恩侧头看了麦可一眼。
    这男人，感觉挺有意思的。脑海闪过这个念头，伊恩站起身拿出工作上常用的小道具——粘土，将公寓的钥匙大力地在上面按出一个模板。
    xx
    寒冷的傍晚，伊恩逗留在麦可住处附近。确定看到他出门上夜班后，伊恩便开始爬上公寓的防火梯，透过窗口跨进一个空置的单位、百般转折地来到麦可的房门外。他拿出配好的钥匙，一溜烟地进了去，播放他爱听的光碟跟偷吃东西。
    继上次扛麦可回来后已经过了一个星期，这男人理应在被袭击后醒来的隔天去报案，但麦可并没有这么做，反而还若无其事地去上班。
    儘管伊恩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但很快他便把这个疑虑拋在脑后。他有空档时都会入侵麦可的住所或观察他的生活作息。这男人的日常永远只有上下班、回家，和每隔三天去附近的超市採购。
    为避免增加被抓包的机率，伊恩每次过去都会翻看麦可的值班时间表，但医生的工作时间偶尔会不定时。他试过几次舒服地躺在沙发时听到麦可回来的开门声，然后他总是能快速地爬出窗外，灵巧地贴靠在外墙边缘踮起脚，沿路走到防火梯再溜走。
    明知一不小心就会被逮到，但伊恩对擅闯民宅感到乐此不疲，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近期少去了灯红酒绿的场所，而选择跑去麦可的家呆着。
    另外，伊恩发现麦可在家时一定会开着卧房的小灯，出门时才会把家里的所有电源关掉，这种固定模式让伊恩行事更加方便。
    原以为屋内的灯光就是最好的信号，但上的山多终遇虎。
    就在他大大方方地进入麦可公寓的第二个星期，他没料到这位医生早已坐在漆黑的角落里，静待他出现。

 006

    客厅里柔和的橙黄灯照亮了公寓里大部分区域，男人佇立在门前，双眸闪过细微的惊恐，僵硬的表情下隐藏着一丝警惕。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麦可表面上淡定，实则对方的反应令他内心雀跃得像恶作剧成功的大小孩。
    故意把房间的灯熄了，打破自己的日常模式，让男人落网，就是为了见上他一面。如今他就在眼前，麦可的脑袋却一片空白，一切的未知和兴奋令他的肾上腺素急速上升，连简单的招呼都变得难以啟齿。
    两人默不作声，尷尬地对望了十秒左右。最终，男人像是受不了这可笑又紧张兮兮的氛围，他对麦可似笑非笑，然后靠在墙边，摊开双手，不羈的眼神放佛在告诉麦可：
    「你逮到我了，然后呢？」
    男人悠间的姿态间接影响到了麦可，他深呼一口气，压下紧张的情绪。两人隔着四米左右的距离，男人有一半的身子隐藏在阴影里。麦可从椅子上坐起，双肘顶在膝盖上，倾前身子，这才看清对方的容貌。
    一头蓬松自然的中长黑发，零散的刘海为他增添了一份慵懒的气息，深如幽潭的黑眸、轮廓分明的俊俏面容，加上身穿的深色大衣，犹如一隻神秘高雅的黑豹，危险又迷人。在暖色灯光的衬托下，男人此刻就像在街头的霓虹灯下进行拍摄的模特儿。
    半响，这张照里的人物忽然歪头，双手环胸，黑溜溜的眼珠子直盯着他，表情显得有点不耐烦。麦可意识到对方正在等自己主动，于是他缓缓地站起身，清了清喉咙，尽量掩饰心里的忐忑道：「你好。」
    男人紧缩的眉头慢慢放开，乌黑的眸子睁大了些许。
    「我想，我不这么做的话，就永远没办法见到你。」麦可的拇指拐向一片漆黑的房间，他对自己设下陷阱竟然有一点心虚：「我叫麦可，麦可?葛林，虽然我猜你已经知道了。」
    男人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微扬，皮笑肉不笑。
    「话说在前，我对你并没有恶意。」麦可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他上前几步，诚恳地直说心中所想：「我纯粹想见见你。
    「然后，本尼要我转告说，他有点想你。」
    听到这里，男人噗哧一声地咯咯笑了起来，麦可突然觉得有点尷尬。只见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双手插入大衣口袋里，思量一会儿后，露出狡黠的笑顏说道：「所以你是来抓我去见他的吗？」
    「不。」麦可说道，心想这把如溪流般清澈的声音说起一些耍嘴皮的话还真不搭调：「他称你为艾伦，这是你的真名吗？」
    「随你喜欢怎么称呼我都行。」男人漫不经心地回答。他脱下大衣将它掛起，白色长袖衬衫和黑色西裤服帖着男人均衡的身形，煞是好看。他捲起袖子，白皙结实的手轻轻拉开了冰箱，很顺手地拿了几颗黑巧克力丢进嘴里，然后走到厨房从柜子里拿出茶叶盒，在麦可面前晃了晃，一脸主人家热情招待的样子：「要喝茶吗？」
    麦可石化了看着他，轻叹后点点头。
    这个男人……已经我行我素到另一个境界了。
    而自己，似乎也不自觉地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xx
    两个大男人，一个悠然自得地靠坐在沙发；一个正经八百地坐在椅子上，两人捧着清香的红茶，时不时对上眼，谁都没再说话。
    这时，外头幽幽地下起细雨，男人啜了一口红茶后将茶杯轻放在前面的小桌子上，别过脸看外头的雨景。他一脸沉静，半阖的双眼流露出难以察觉的柔情，笔挺的鼻子让他的侧脸看上去像一尊精美的石雕，跟此刻的静謐融为一体。
    麦可静静地凝视着，他不想破坏这幅美得让人窒息的画面，满肚子的疑问都被他暂时拋在脑后。
    一眨眼，麦可才发现到男人已经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他下意识调整坐姿来掩饰心中的颤动。男人轻哼一声，打趣地问道：「你看了我那么久，是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果然盯得太明显了……麦可轻咳了一声，他倾前身子把茶杯放下，神定气间道：
    「我问了，你会说实话吗？」
    「那要看你问什么。」男人回答时没看着他，拿起自己的红茶一饮而尽。
    「那就没什么好问的。」麦可一副淡定的样子。
    就算好奇心爆棚了也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麦可你给我忍着！
    男人饶有兴致地看着麦可，毫不客气地回嘴：「既然你没有，那我有。」他指了指放光碟的柜子，表情有点期待：「那些专辑上面没写歌手的名字，我想知道是谁唱的。」
    麦可定格了一下，才讶异道：「你都听过了？」
    男人点头：「他的声音很有穿透力。」说罢，他不忘调侃：「整间屋子里就这五张光碟最让我留恋。」
    这个非法入侵的傢伙，有什么资格评论别人的生活素质……麦可嘴角抽搐，他不甘示弱地回道：「是哦？我想说，黑巧克力和红茶在这两星期内可是少了一半呢。」
    「一个男人，就跟我计较这些。」男人翻了麦可一个白眼，说得理直气壮。
    「好，就跟你说点公正的。」麦可一脸正色：「一换一，我给你知道歌手的身份，你要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男人的双眼顿时亮了一下，对这个交易起了兴趣。他摸了摸下巴，考虑到最后，摊开手道：「我拒绝，我就不信找不到。」
    麦可耸耸肩，打算随他去。
    他自知男人不是普通人物，甚至可说是神通广大，但他可是有十足的把握才会这么提议。想到这里，麦可禁不住贼笑。
    大概是麦可欠扁的嘴脸引起了男人的好胜心。他盯着麦可，显然不打算对此妥协，锐利的视线就像蓄势待发的猛兽，令麦可心头不由得一颤。两人静默了一会儿，男人瞄了手腕上的表一眼，缓缓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到衣鉤拿起自己大衣套上，散漫地走向门口。
    麦可看着他一连串的行为，这才意识到男人准备离开，情急之下跟了上去，脱口喊道：「艾伦！」
    男人转了上半身看着麦可，两人只有一米的距离。
    「你要走了？」麦可的呼吸有些许急促，这种油然而生的失落是怎么回事？他的心跳怎么那么快？
    「嗯，我要走了。」男人回答得从容不迫，显得麦可的反应有点神经质。
    「那，你还会再来吗？」麦可细声问道。这个问题让他觉得很卑微，但心里冒出的悸动促使他抓紧任何一个能再跟对方见面的机会。
    「这很重要吗？」男人一反常态地淡然，反而令麦可不晓得该对他认真还是唬弄着过。
    瞧他来去自如的作风，这男人根本是一匹绑不住的野狼，性格难以捉摸、机灵。
    而自己呢？老实古板，注定只有被耍着玩的份。
    「本尼告诉我，他有叫你多陪着我。」麦可的脸在发烫，他垂着头，不想看到男人戏謔他的表情：「所以我想，应该是重要的吧。」
    男人没有回话，现场又陷入诡异的沉默。待麦可偷瞄他的时候，才发现他瞪大着眼看着自己，神情跟刚刚被抓包的时候一样。
    霎时，两人眼神对上一秒，男人很快地别过视线，走到门边才回头说：「你真是个有趣的人，葛林医生。
    「可惜的是，我没答应本尼任何事情。」

 007

    中午的天空灰濛蒙的，泊油路上的水坑反射出高楼大厦的倒影，微风形成的涟漪将建筑物的影像化为泡影，静止后又渐渐重现。
    反反复复、飘渺无常。
    麦可在医院的食堂里用餐，他慢条斯理地戳起盘中食放进嘴里，细嚼慢嚥后吞嚥下去。看着佔满一半碟子的意大利面，麦可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放下叉子。
    鬱结的心情像盘丝一样缠绕着他，他实在是食而无味。
    一星期过去了，那个男人始终没有出现。麦可回想他们重遇当晚，对方将他打趴在地、下药、送回家，到最后的非法入侵，整个过程跟犯罪没两样。麦可认为自己的祈祷得不够虔诚，所以老天爷才给他安排了这种别开生面的重逢方式。
    无论如何，麦可，你想跟他道谢，你说了；想要跟他见面，你也见了。多年来的心愿总算圆满了吧？
    可是他一点儿也没觉得释然，反而更加鬱闷。这种磨人的感觉很危险，但它已经从潘多拉盒的缝隙里漏出来，在暗地里涌动。
    他想再次见到他，想再跟他聊更多，想再深入地了解他。
    麦可自认过了给情慾冲昏头的年纪，但他竟然会被一个来歷不明的男人吸引。他很享受两人在公寓里短暂相处的那刻。男人无畏的行径充满致命的魅力，邪魅不羈的帅气脸庞佔据了他的脑袋。每每偶然想起，对男人的思念愈发地膨胀，几乎快让麦可窒息。
    情感慢慢升温的同时，理智也同样响起了警铃，搞得他头疼。
    经过一番天人交战，他最终战败给私慾。
    小巷里的那具尸体，那画面至今仍歷歷在目。麦可选择将这件事藏在心里，压抑着想要到小巷一窥到底的慾望，精神上的纠结比肉体的劳动更让他费神。
    因为这件事而将自身长久篤信的价值观和底线视为无物，连麦可都想唾弃自己。他发誓没有下次，拜託老天爷不要再让他碰到更多的私刑和尸体。
    小孩嬉闹的声音将麦可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这才留意到休息时间快结束了。忍住不去想恼人的事情，他快速地将午餐吃精光，离开了食堂。
    回到急诊部，等候区依然多人，但至少没有紧急个案。麦可抹了一把脸，准备投入工作。这时，南希大步地朝他走来。
    「葛林医生，有个病人指明要你诊治，他在尾端的隔间。」南希蹙眉，一脸不忿：「这男人有点难搞，如果他刁难你的话，不用对他客气。」说罢，便把病人的资料递给麦可。
    可以让脾气好的南希说狠话，这人应该也挺麻烦的。麦可拍拍她臂膀，安抚道：「放心吧，我会处理的。」
    向南希道谢后，麦可一边朝尾端的隔间走去，一边看病人的资料。
    伊恩?米勒，二十八岁，症状：头痛、发烧、全身酸痛。
    看上去只是普通的感冒，麦可对南希的不悦感到不解。来到隔间，麦可拉开布帘，他的视线仍停留在薄薄的资料夹上。
    「午安，米勒先生，我是葛……」麦可一抬头，眼前的病人让他脑袋忽然嗡——地一声，顿时语塞。
    「午安，葛林医生。」只见那个人间蒸发了一个星期的男人坐在床边，像个小孩一样摇着双脚，笑得一脸人畜无害地对他挥手：「想念我吗？」

 008

    男人的出现，此刻麦可只有惊，没有喜。他回过神来，赶紧拉起布帘后走到伊恩身边，鬼祟又急切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以为你会很想见我？」伊恩反问，他抬头看着麦可：「我还记得你在公寓时说的话，葛林医生。」
    麦可僵住了一秒，脑海里闪过多个念头，双手因恼羞成怒而握成拳头，手上的资料都给他抓皱了。他抿唇，眉头深锁地看着伊恩。
    好看的碧绿双眸蒙上了一层忧心，医生困惑的表情让伊恩觉得自己像个罪人。
    他自问阅人无数，但对上像麦可这样纯粹的男人，伊恩终究于心不忍：「嘿，没骗你，我是真的有点感冒……」
    「你不该来这里的。」麦可打断伊恩的话，资料「啪！」一声拍在仪器上。他摇头扶额，转过身背向伊恩。
    「……什么意思？」良久，伊恩才细声地问。麦可略带颤抖的语气令他警惕，对方白色的背影看上去像是一座边缘的孤塔，拉远了他们的距离。
    微妙的气氛在这小小的空间蔓延开来，彷彿将他们带入与世隔绝的地带，听不见周围的嘈杂声。伊恩垂下头，揉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他只是过来见他，有哪里做错了吗？
    这时，严谨的气氛里传来麦可的轻声细语：「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里是医院，有很多执法人员进出。你出现在这里，就有一定的风险。」
    闻言，伊恩先是一怔，过后就明白了麦可的意思。
    长期在黑暗中低调行走的幽灵，不适合曝光于人群中。看来麦可多少都知道自己在跟什么人打交道。心思细密的医生让伊恩的胸口洋溢起暖意和亏欠。他抬头，才发现麦可面向着他，淡定的表情下透着疑虑的神色。
    葛林医生，你强装镇定的样子真像一隻惹人怜爱的大狗。伊恩的心跳紊乱了几秒，就跟当晚在公寓临走前一样。对麦可的关切，伊恩心神领会，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回对方一个真诚的微笑。
    只见麦可不为所动。他微低头，黯淡的眼神似乎对此感到介怀。这副表情让伊恩的心像是被扎了一下。回过神来时，麦可已经将温度计抵在他的唇边，用不容拒绝的语气道：「张嘴，含着。」放好后又背向他。
    伊恩低头看着暗哑的地板，白色的塑料棒子随着不安分的嘴巴左右摆动。
    不一会儿，嘴里的棒子响起了「嗶」一声。麦可转向伊恩，抽出后看着荧幕上显示的数字：「三十九度，感冒多久了？」
    「两天。」伊恩别过脸不看他，大狗的表情是毒药。接着，胸口传来金属的凉意，伊恩一惊，才发现是麦可听诊器。他庆幸自己的本能反应没有将麦可的手腕扭断。
    「最近一直下雨，要注意保暖。」
    「好。」白痴才淋雨，他可是为了制服一个厉害的打手才不慎掉进湖里着凉了。
    「你的心跳有点快，但发烧会有这种现象是正常的，不用太担心。」
    「原来如此。」体温升高是紧张的保护色。
    「让我看看你的喉咙有没有发炎，嘴巴张开。」
    伊恩照做了，他用余光看到白色的灯光照在自己的口腔里。
    希望麦可没有嗅到异味才好。
    「只是有点肿，没什么大碍。我写张处方给你，你有常去的药局吗？我叫护士传过去。」
    「没，我自己去随便一间买药就好。」伊恩笑笑。就算有，他也不会说。他的事情，麦可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麦可站直身体，写好处方单，递给伊恩。「准时服药，多点休息。」麦可严肃地盯着他，最后补充道：「别乱跑。」
    「去你的地方算不算乱跑？」对方一板起脸，伊恩的皮就痒了。
    「不算。」麦可回答得很迅速，语气直板得像智能机器人。伊恩差点没给自己的唾液呛到，他需要点时间才能适应麦可的直接。
    看诊结束，麦可拉开布帘，两人一起走出隔间，刚好碰上新闻时段。两人对内容起了兴趣，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嵌在墙上的五十二寸液晶电视。
    「一名成年男子于三个星期前在卡威市里失联，目前行踪成谜。失踪男子名为亚当?布朗，四十岁。根据警方的记录，男子是一名毒贩的左右手，长期与各大帮派进行毒品交易。然而其妻子艾米?布朗到警局报案时表示，只知道丈夫是一名商人，对贩毒一事毫不知情。警方呼吁知情人士提供相关情报，协助调查。」
    电视里娇小玲瓏的艾米在镜头前哭得梨花带雨，丈夫的照片遮了她半身，伊恩瞟了一眼。
    秃头，四方脸，肿大的鼻子和戾气的双目，身形肥胖，正是布莱恩当晚处决的那个亚当?布朗。伊恩冷冷地看着艾米，心里不禁讽刺她是条假惺惺的毒蛇。
    「我觉得……布朗夫人孤身一人，很无助。」麦可的声音幽幽地从后面传来，伊恩转向他，只见那张大狗的表情又出现了。
    对方眉宇间的不解，伊恩全看在眼里。
    他看似在自说自话，但伊恩知道，麦可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此刻他多希望能告诉麦可多一点，让他不需要替这些披着狼皮的羊白费心思。
    但他不可以这么做，他不能将麦可牵扯进他的世界。伊恩扯出他生平以来最生硬的笑脸：
    「葛林医生，相信我，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象。」
    麦可不语，脸上的情绪缓缓收起。他对伊恩微笑并点点头，打算迈步离开。
    不论麦可是不是有意回避，他现在不温不火的样子令伊恩的心情有些苦涩。
    他特地过来找麦可，是想要开心地收场。他才不想因为一则该死的新闻而将他们之间的隔阂变得更大。
    「葛林医生。」
    麦可转身，伊恩对上他那双真挚得不含杂质碧绿的双瞳。
    「关于那歌手的名字，我想你是对的，我觉得我不可能找得到。」伊恩得意一笑，他都快给自己的表情噁心死了：「所以，你打算几时跟我说？」
    「哦。」麦可讶异的表情让他看上去稍微精神了一些：「你有东西跟我交换吗？」
    「病歷上的资料。」
    「都是真的？」麦可的音量提高了一点，听起来有点期待。
    伊恩没回答，在麦可的脸色沉下去前，他用难得正经的口吻说：「上面写的手机号码，不是空号。
    「然后，我叫伊恩。很高兴认识你，葛林医生。」

 009

    长期潮湿寒冷的卡威市难得晴空万里，连同在郊区的内尔小镇也变得日暖风和。这块被树林环绕的地方风情纯朴，和卡威市的繁杂有着天渊之别。
    伊恩双手环胸倚靠在墙边，粘着砂纸贴膜的窗户罕见地透着暖光，薄薄的暖意拂在他半个肩头，舒服的温度令他不自觉闭上眼。
    脑袋里浮现以前看过的爱情电影，女主角高兴地推开窗口，敞开笑脸，享受起日光浴。
    突然，响起「碰！」的一声！
    女主角额头中弹，卧倒在血泊中。她的脸上维持着生前的笑容，眼神却空洞无物。
    像被细微的电流窜过背脊般，伊恩突地睁开眼，片刻，为刚刚无谓的画面轻笑，不甘愿地咒骂了一声。
    他再怎么笑看人生，游戏人间，终究摆脱不了早期严苛训练后所带来的影响。伊恩不排斥它，但也没多喜欢这种感觉。
    他从小就被教导——曝光于窗口前，等同于成为活耙子。即便在室内，也要待在隐蔽的地方。这个习惯已经刻进他身体里的每个细胞，以至于连电影画面也被本能篡改。伊恩身处的基地没有铜墙铁壁，它只是内尔小镇里一栋很常见的两层楼住宅。由漆上白色顏料的樟子松和土红色砖头建成，门前铺了鹅卵石小道、两旁种植了七彩繽纷的植物，从小径沿路往下还有一座小型教堂。
    里里外外充满乡村风格、让人倍感温馨的屋子，里头聚集了一群格格不入的死神。
    这时，敲门声规律地响起。伊恩清了清喉咙，拉开嗓子说道：「进来吧。」
    木门发出「吱呀」一声，鲍比探头看了一眼，才走进来。梳成油头的白发和得体的西服让他看上去像个优雅的绅士。
    「早安，伊恩。」鲍比悠间地说，他慢慢地迈出每一步，沉稳有力的皮鞋声在这不大不小的房间响起：「感觉如何？昨晚睡得好吗？」
    「一觉到天亮。我现在感觉很不错，感冒也好得差不多了。」伊恩对鲍比微笑。
    「说起感冒……」鲍比一副想起了什么的样子。他停下脚步，转向伊恩：「我听布莱恩说，你为此到医院去看诊了。」他走到床尾旁，微勾起嘴角，露出谜样的神情：「那个人在医院工作？你在跟他约会吗？」
    「对，他是医生。」伊恩笑瞇瞇地回应：「但我要澄清一点，我只是去他家溜达，没跟他约会。」
    鲍比偶尔会关心他的私生活，伊恩信任他，倒也不介意跟他多说几句。
    「这个跟你之前相处过的类型不大一样，我很好奇他是个怎样的人？」
    「哈，别被那迷人的样貌骗到了。」伊恩想起在公寓见面的情景就忍不住开怀地笑了：「他很呆，认真古板，却又很温柔、真诚……」
    从一开始不客气地数落，伊恩不自觉越说越小声。语音刚落，他才惊觉麦可喜怒哀乐的表情不知何时像播映中的幻灯片，一张接着一张，无声无息地侵占着他的脑袋，原本静如止水心境渐渐掀起了涟漪。
    伊恩轻轻合上嘴，不大想再谈论他。
    「对方是上次送去公寓的那个男人吧？」鲍比坐在床尾，继续问道：「他知道你是做什么的吗？」
    「大概知道，我不清楚。」伊恩心不在焉地回答，他垂下双眸，不想让鲍比发现到他乱七八糟的思绪。
    「这个人应该很不错，要不然你不会跟他相处那么久。」
    「我想是吧。」
    「所以你喜欢他？」
    伊恩一怔，鲍比的问题令他彷彿沉入深海，刺骨的冰凉瞬间传遍全身，顿时僵硬得说不出半个字。等他快速地冷静下来后，才发现鲍比直视着他，深藏不露的蓝色的双眸几乎要把他看透，伊恩猜想鲍比应该盯着他一段时间了。
    「天啊……」伊恩摆出一副尷尬又无奈的笑脸。他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下意识别开视线道：「我不会对任何人认真，你应该很清楚。」
    「我了解你的为人，伊恩。你自己设下那套情场玩家原则，总是点到即止。」鲍比收起锐利的视线，转而像个慈父，认真温柔地说：「但喜欢上一个人，没你想像中那么可怕。」
    「嘿，我只是没打算跟任何人发展关係，才不是怕。」伊恩镇定地解释。在鲍比的注视下，他觉得自己越说越没底气：「他对我而言不过是过客，我相信对他来说也是如此。」
    「是吗？在我看来，你是栽在他手里了。」伊恩稍微焦躁一点儿，鲍比便知道他在言不由衷，无形的胜利令他满意地呵呵笑了两声：「在情场上玩久了，这笔账迟早要还的。」
    伊恩对鲍比「因果报应」的论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大叔根本就是来戏弄他的，他继而转移话题道：「你过来该不会就只想跟我说这些吧？d先生要到了吗？」
    「他在五分鐘内就会到，我已经叫其他人下楼，剩你一个。」鲍比一说完，伊恩便开始换上衬衫，整理自己的仪容。鲍比一想到这孩子因工作而故意无视和麻痺自己的情感，他就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他站起身，走到伊恩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伊恩，我知道以前d先生对你做过很过分的事，所以你……」
    「这话题到此为止，鲍比。」伊恩突地打断男人的话，鲍比感受到他淡然的语气已经将自己排除在外。伊恩拿起外套搭在肩上后推开房门快步走出。在下楼前，他回头看向尾随的鲍比，深呼吸后才郑重地说：
    「d先生用了他认为最有效的方式惩罚我，我不觉得过分，更没有怨言。」
    看到鲍比因这番话而露出无奈的表情，伊恩的态度比刚才更强硬，他放低声音道：「喜欢上一个人使我们软弱，它迟早会令我们或对方受伤，或者更糟，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我不会再犯下同样的错误，绝对不会。」

 010

    两个气质大相径庭的男人各坐在沙发的一侧，他们穿戴整齐的装束跟居家型的客厅格格不入，现场沉静得连空气都快结冰。
    布莱恩盘起双手，眼神迷濛，半个身子差不多陷入沙发里。半响，他坐起身，百般无聊地拿起遥控打开了电视，荧幕上的画面随着他规律的按键而不断转换，电视传出七零八落的声音。
    「关掉它，吵死了。」沙发另一边传来一把男声，平静的嗓音里透着不可违抗的意思：「反正你也没在看。」
    布莱恩怔怔地瞄向男人，对方盘着双手，坐姿端正，留着一头利落的褐色短发。他俊朗不凡的面容淡漠地直视前方，眉宇间的冰冷散发出让人生畏的气势。
    布莱恩幽幽地说了句「抱歉」后，便赶紧关掉电视。这男人在组织里犹如兄长般的存在，一向敬畏他的布莱恩缩进沙发的一角，金闪闪的短发和稚嫩的样貌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隻做错事而祈求原谅博美犬。
    「大家早安！」伊恩从二楼下来，轻松的步伐发出规律的咯噔咯噔声响，朝气的招呼顿时让整个空间增添些许生气。
    「早安，伊恩！」布莱恩快速地从沙发上坐起身，一脸救星出现的感激模样，只差双眼没含泪：「你怎么那么迟啊？」
    「哼，肯定是赖床了。」那把冷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讽刺从沙发另一侧传来，褐发男人一脸不屑地看向伊恩：「需要鲍比三催四请才肯下来，你以为自己是谁？」
    「等一下，雷，伊恩他……」尾随下来的鲍比想解释，事实上是他不小心跟伊恩聊久了。
    「你妒忌我睡得好，没关係，我明白的。」打断了鲍比的话，伊恩嗤之以鼻道：「跟你不同，我不需要靠药物入眠。」
    从小相识到现在，伊恩跟雷的感情就不大好，他自认待人算客气有礼，但雷总是有意无意地在言语上不断攻击他。伊恩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老看自己不顺眼。两人每次见面，总会展开一场无可避免的骂战。
    「你是布莱恩和苏菲亚的前辈，他们俩行事比你还要自律！你不觉得羞愧吗？」雷责骂道，他愤然站起身，对伊恩怒目而视：「d先生不管你，不代表我不可以训斥你！」
    「就凭你比我早加入组织？你还真当自己是老大了？」伊恩的胸口冒起熊熊怒火，他最讨厌雷经常扯上d先生来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你没有资格教训我！」
    「都快三十岁了，吊儿郎当、到处约炮，你就不能表现得稳重一点儿吗？！」
    「你的感情生活不如意就把气发洩在我身上，这又算哪门子的成熟了？！」
    「头发像鸟窝一样，一塌糊涂！d先生教的场合礼仪全给你衝进马桶去了吗？！」
    「你一个刺猬头，干脆剃光头再把脑袋放在太阳底下暴晒来除掉古老的霉菌吧！」
    布莱恩对这种状况见怪不怪，但这次两人的火气似乎特别大，他问道：「鲍比，你不打算阻止他们吗？」
    站在一旁的鲍比无奈地摇摇头，不打算介入。
    这两人每次都扯着喉咙互相怒骂，却始终没大打出手。
    不对自己人使用肢体暴力，是d先生订下的规则。
    这时，苏菲亚从厨房走出来，她越过伊恩面前，对现况视若无睹，捧着一大碗沙拉坐到布莱恩身边，自顾地吃了起来。
    「哇，五顏六色的……卖相真好。」玻璃碗内的蔬菜和水果很快地转移了布莱恩的注意力，他看向身边这位淡褐色长捲发的靚丽女生，要求道：「我可以吃几口吗？」
    苏菲亚看了布莱恩一眼，拿起手上的叉子，指了指厨房。
    布莱恩很快就理解了她的意思，他去厨房拿了叉子，跟苏菲亚共同享用碗内的沙拉。
    「味道刚刚好。」布莱恩对苏菲亚满足地笑道，耳朵自动隔绝了伊恩和雷的争执声。
    苏菲亚用双手比了个心，对布莱恩的讚美表示高兴。她听得到，但没办法说话，长睫毛如蝶翼般啪嗒啪嗒地眨着，薄唇扬起好看的微笑。
    那一边越吵越幼稚；这一边和谐得快冒出粉红泡泡。鲍比看着两边相差甚大的情景，忍不住轻笑。
    这时，苏菲亚突然睁大双眼，她放下沙拉碗，大力地敲了敲木桌，一边扯着布莱恩，示意他站起身。雷和伊恩这才闭上嘴，气喘吁吁之馀还要狠瞪彼此几秒后才甘愿别开脸。
    没多久，门外便传来汽车的引擎声，当客厅里的五个人听到皮鞋平稳有力地踏在木製阶梯时，都禁不住放缓呼吸。
    木门传出钥匙和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威尔推开门后，随之进入屋内的是一个穿着三件套，肩膀披了一件黑色大衣的男人。他浓密的白发梳成油头，几根刘海自然地落下，佈满岁月痕跡的脸修着整齐的络腮鬍，衬托出他刚阳老练的气质。男人的掌上握着镀金的杖头，质地细腻的金属手杖每随着他走一步便轻碰在木板上。他一语不发地来到客厅中央，散发着力压眾人的威严。
    威尔关好门后来到鲍比身边，全员形成半圈围着眼前这个男人。
    「在说正事前，我要再次感谢你们的到来。」d先生不缓不急道，他扫视四位亲自训练出来的杀手：「很高兴你们一切都安好。」
    雷一副扑克脸，沉默不语；伊恩耸耸肩，露出无谓的微笑；苏菲亚像个淑女一样，双手交叉叠放在前，目光里闪着迫不及待的诡异光芒；布莱恩像个害羞的大男孩般搔了搔头，d先生关怀的话，他永远听不腻。
    「布莱恩，伊恩。」d先生看向他们俩：「艾米?布朗的任务，已经正式终止。」
    「为什么？」伊恩表面上很淡定，但语气里掺杂着些许不忿。
    「亚当死后，怀特先生便一直在追查货物和金钱的下落，当他得知所有东西都在艾米手上时，他觉得这女人应当要跟他的丈夫有同样的下场，但艾米抢先一步，透过报警来自保。这件事也周旋了一段时间，黑白两道都闹得沸沸扬扬，怀特先生看在和亚当多年的主从关係上，决定放艾米一马。
    「至于那些货物和金钱，怀特先生当是给一个寡妇的慰问金。」d先生一口气解释道。
    「我明白了。」布莱恩点头，对伊恩不屑道：「这个女人真好运，是吧？」
    伊恩没回应，他面不改色，双手却不自觉紧握成拳。
    「有什么问题吗，伊恩？」d先生看向他，磁性的声音充满试探的意味。
    「没，d先生。」伊恩笑笑，将双手放在身后。
    「没事的话，接下来给你们分派新的任务。」d先生对威尔点头示意，威尔将手上的牛皮袋交给他们的当儿，d先生继续说道：「布莱恩和苏菲亚一起行事，雷和伊恩各自负责自己的任务。」
    大伙儿从牛皮袋里抽出一小叠订好的纸，第一张附上了目标的照片。雷大略扫过所有资料后，便将东西收好，放进西服内侧的口袋；苏菲亚在布莱恩面前直戳目标的照片和资料，完全不掩饰她此刻的激昂，纸张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伊恩看着目标的个人照，相中的人穿着单色的衬衫，他白发稀疏，乾瘪的脸长满老人斑，一对无神的八字眼和瘦巴巴的身形令他看起来弱不经风，然而资料上写满许多这老男人在年轻时的威风事蹟，现在是某个黑帮家族里地位崇高的长辈。
    没了年轻活力的身体，但只要还有一颗精明的脑袋，就能继续呼风唤雨。伊恩将牛皮袋收进西服的内侧口袋，准备拟出可行的计划。
    「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祝一切顺利。」交代好工作后，就是各自离开的时刻，然而d先生转向伊恩，对他细语：「我想单独跟你谈谈，我们上你房间去。」
    从他有能力独当一面开始，伊恩已经很久没单独跟d先生在一起。准备离开之际，伊恩不经意对上雷炽热的视线，他真不知道对方在不满什么，故意囔道：「雷，你要不要一起过来？」
    雷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伊恩敢在d先生面前放肆，他的脸因恼怒而瞬间涨红。在d先生还没注意到前，他早已夺门而出，一会儿便不见人影。
    xx
    待伊恩进房时，d先生的大衣已经放在一边。他握住手杖笔直地站在窗前，背向伊恩。
    如果不是男人拿下大衣，伊恩都不会察觉他身形渺小了那么多。以往他的背影对年幼的伊恩来说犹如一座巨大的石山，如今男人的身体依旧硬朗，可是却多了一份沧桑和孤寂，让伊恩有些不忍。
    「你来了。」d先生转过半身，文雅的姿态让伊恩变得拘谨。
    「站在窗前很危险，这可是你教的，d先生。」伊恩打趣地说着，心脏却狂跳不止。
    「我教了你很多，大部分你都有听进去。」d先生的语气细细的，他缓缓地走向伊恩：「但我也有教你——不批判目标，不对他们產生私心的念头。」d先生站在伊恩的旁侧，「你依然无法好好地做到这点。」
    「艾米?布朗利用他的丈夫，用尽手段来得到一切。」伊恩也不拐弯抹角，他面向d先生认真道：「我对做事没底线和道义的人特别厌恶，但委託人选择撤下任务，我自然也不会去做什么。」一想起艾米的嘴脸，累积已久的不满令伊恩不经意挑衅道：「我只是不甘心，没能在任务终止前去解决她。」
    忽地，男人一掌扫在伊恩右颊，热辣辣的感觉瞬间在他的脸上散开，嘴角渐渐渗出血丝。d先生的巴掌声似乎还围绕在伊恩耳边，待他反应过来之时，他的胸口像镶了铅一样，难受得无法呼吸。伊恩低着头，不想看到男人因他而愤怒的脸。
    「我们是收钱办事。」d先生严厉地怒吼，磁性的声音变得沙哑：「但取人性命不是一件儿戏的事！你这种态度，迟早会给自己惹上麻烦！」男人的斥责像一把利刃，一刀一刀地切割着伊恩。
    伊恩静默不语，但他的心正在淌血。他对d先生曾有过爱慕之情，虽然年少的情愫早已在成年后转为敬重，但此刻的伊恩还是会感到五味杂陈。他忍住颤抖，幽幽地说：「我的想法，不会影响我的办事能力，该跟的规矩，我都会乖乖遵守。」
    「我对此感到怀疑。」d先生的语气平復了下来，但伊恩还是能听到他在微喘，他抬头看向d先生，只见对方蹙眉，沉着脸道：「你最近很常去同一个人的家。」
    虽然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但伊恩听到时还是有点小惊讶，他随即故意用不友善的语气问：「对，难道你现在才来吃醋？」
    「你们俩是认真的？」d先生板着脸。
    「呵……」伊恩靠在墙边，难堪的回忆顷刻如涌泉般淹没了他。他闭上眼，竭力让自己不去回想，但嘴巴还是没能忍住：「你对我做了那种事后，我怎么敢？」
    说出这种难听的话，原以为又会再挨另一巴掌。半响，伊恩睁开眼，看到d先生一脸淡然，柔和的目光中有些许苦涩。他叮嘱一切小心行事，拿起大衣后便默默地离开了房间。
    男人离去后，伊恩糊成一团的脑袋才逐渐恢復正常。他沿着墙壁滑落至坐在地，将头埋在双腿间，轻轻地咒骂了一声。
    明明房间给阳光照得那么暖和，但伊恩现在只觉得全身冰冷得如掉进冰窟里，任谁都没办法将他拉出来。

 011

    炮火在陆地上轰炸开来，一辆军车被衝力炸翻后掀起滚滚沙尘，放眼望去尽是一片迷濛，空气里飘来的血腥气息让尾随的陆军们顿时乱了阵脚，个个无不胆战心惊。
    突然，不懂从哪儿传来的一声咆哮，敌军从四面八方冒出，面部狰狞地冲向他们，速度极快地一刀又一刀挥砍在他们身上，随之源源不绝的步枪声和军人们的嘶吼响彻云霄，战火一触即发，现场顿时变成人间炼狱！
    麦可精准地朝敌军射击，直至弹匣用完，他只好拋开枪支，拔起了军刀迎战。一刀接着一刀，快、狠、准地划在敌人的要害，鲜血溅了他一身。
    麦可喘着大气，自己亲手刺死的敌人死不瞑目，空洞的眼神牢牢地盯着他。
    烟硝瀰漫，鼻腔里充斥着刺鼻的火药味。麦可顿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很慢，耳朵像隔着一层膜般，听不进任何声音。放眼望去，遍地都是同伴们残缺不堪的身体，他们对着麦可哀嚎，拼死想要抓住他这一根最后的救命稻草。麦可衝上前扶起一个右脚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同伴，将他移到可以掩护的地方，又回头继续移动别的伤者。
    伤者的人数太多，麦可已经不记得来回的次数，他只知道自己急需更多的帮助，他需要担架，但同行的军医已经不见人影，生死未卜。掩护的地方开始挤满人，麦可去到那里时，发现有一些同伴的瞳孔已经放大，没了呼吸。
    他突然发现，他没有办法拯救任何人。
    「麦可！！」不远处传来急促的呼喊，麦可闻声望去，胸口立即传来阵阵激烈的捶击。
    他的朋友被敌人擒住，跪在地上动弹不得。男人泪流满面，恐惧的神色让麦可的心冷了半截。麦可还没来得及反应，敌人已经狠狠地将男人的头往后扯，锋利的刀刃抵在大动脉，奋力打横一划！男人双手捂住血流如注的颈项，惊恐地睁大双眼，最终像个破娃娃般，被敌人唾弃到一边。
    「不！！」麦可喊得撕心裂肺，对方躺在地上看着他，使劲地伸出手。麦可发疯似地跑前去要拉住他，男人却已陷入粘稠的液体，最后消失在黑色的泥沼里。
    「安迪……」麦可猛地睁开眼，双唇激动得止不住微颤，他喘着气，映入他眼里的不是天花板，而是坐在床边的伊恩。麦可没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醒了？」伊恩轻声道，他低头看着麦可，中长的鬓发垂在脸颊，平静的脸带着忧心的目光，没了以往的瀟洒不羈。
    「呃……嗯。」伊恩俊美的面容直逼着他的视线，麦可抹了一把脸，长呼一口气。他坐起身，结实健壮的上半身曝露在冷空气里。伊恩对眼前的美好风景不禁挑眉，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这副好身材。
    伊恩的视线让麦可的耳根子发烫，他不自觉地抓起被子遮遮掩掩：「你……怎么这么早？」
    「快要九点了，医生。」伊恩笑道：「我知道今天你休假，所以就过来了。」他离开床边，看着麦可害臊的表情，忍不住打趣道：「我还真不知道原来你喜欢裸睡。」
    「才不是，我有穿裤子！」麦可涨红了脸反驳，刚刚这傢伙难得一见的温柔去哪儿了？
    「我给你做了早餐。」伊恩自顾地说着，没有理会他：「你要在床上吃，还是在外面？」
    「……我待会出来。」麦可瞟了他一眼，伊恩露出戏謔的笑容，厚顏无耻地出去了。当门轻轻地合上时，麦可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012

    麦可坐在椅子上，他一手拿着红茶，一手拿着火腿蛋土司慢慢地啃食；伊恩坐在沙发上，悠然自得地翘起长腿，轻啜着红茶。
    这个画面似曾相似，麦可内心嘀咕。他记得当晚外头下着细雨，寒冷的水气瀰漫在客厅，他们警惕相待，仅透过简短的对话打量对方。如今他们在相同的空间，明媚的阳光温暖了整个客厅，两人平静地沐浴于柔和的光线里，愜意的氛围渐渐模糊了彼此的界限。
    「还行吧？」伊恩放下茶杯，倾前上半身。
    「什么还行？」麦可将吃剩的小片土司放入嘴里。
    「土司。」
    「哦，还不错。」麦可点头，想对他比个赞。
    「在你醒来前，我也弄了几片给自己，所以……」伊恩灿笑：「麵包和火腿已经没了。」
    麦可一脸淡定，默默地把拇指缩了回去。
    他昨天才刚去採购，这人的食量到底有多大？正当麦可为自己抱怨这种小事而觉得可笑时，他注意到了伊恩右脸颊上的红肿，不禁好奇地问：「你的脸怎么了？」
    「哦……」伊恩别开视线，他用手假装撑着脸颊：「没事，就一巴掌。」
    在过来之前，他还特地将自己的头发抓前来遮盖，没想到还是给细腻的医生发现到了。
    麦可站起身，大步到冰箱取了一些冰块放进布冰袋里。他回头到伊恩旁边坐下，轻轻拨开他右脸颊上的头发。伊恩一惊，对他出乎预料的行为退缩了一下，但麦可没有察觉到伊恩的回避，依旧继续挪近他。
    为避免被这只大狗逼到沙发一角，伊恩只好乖乖坐着不动。
    「别遮住，很容易受细菌感染。」麦可细声，将布冰袋敷在伊恩的脸颊上，冰冷的触感令伊恩一怔，他的呼吸也随之缓慢。
    他们俩现在的距离比医院看诊那次还要接近，伊恩禁不住抿唇，他盯着前方，视线没有焦点。
    「我可以知道……是谁打的吗？」能让伊恩露出黯然的表情，又甘愿挨巴掌的，对方肯定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伊恩不语，任由麦可拿着布冰袋在自己脸上轻揉，眼角瞥见男人温和又关切的样子，他心里筑起的防御墙一下子就崩塌了。
    「虽然我跟他没有血缘关係，但我一直当他是父亲。」道出这句话时，伊恩的内心深处也在一片一片地剥落：「在工作上，我们没有一致的共识，我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所以，他扇了我一掌。」说到这里，伊恩不禁苦笑：「亏他还订下了『不能对自家人使用肢体暴力』这种规则，说起来真讽刺。」
    「即便如此，你依然在乎他。」麦可说道：「这就是家人。」
    「他救了我。」伊恩顿了顿：「在某个下着细雨的夜晚，我从一家孤儿院里逃了出来，管理员们都是恋童癖。」说到这里，伊恩很明显感觉到麦可的手停了下来，他接着说：「所幸那间鬼东西已经关闭。」
    麦可应了一声，简短的回应里含着怒气。
    「当时我很饿、很冷。我躲在黑暗里，趁机扒走他的钱包。当然，那次我没能逃走，还被打了一顿。」伊恩记得当时鲍比把他踹得连胃酸都快吐出来了。
    「他原本可以抓我去卖给人肉贩子，但他收留了我，用他的方式教导了我许多求生技能和……」伊恩突然停顿了下来，过后才继续道：「他给了我新生，因为他，我才能活到现在。」
    难得伊恩认真地说起自己的事情，在一旁聆听的麦可并没有感到释然，男人的说辞多少印证了他一直以来的猜测。思至此，浮现的矛盾和鬱闷的就如一块巨大的乌云笼罩着他，麦可的思绪一片混乱，他缓缓放下布冰袋，默不作声。
    脸上的凉意瞬间没了，伊恩侧过脸，看到麦可半闔着双眼，注视着手上的布冰袋。
    又要来了，那张让他心律紊乱的大狗的表情……
    「你有没有想过……」麦可深叹，用尽所有勇气问出口：「这所有的一切，会不会有结束的一天？」
    说完，麦可继续盯着压在手掌下的布冰袋，觉得自己很窝囊。
    他渴望知道答案，却没有胆量接受。
    这时，一隻白皙的手缓缓地伸向他，节骨分明的五指在麦可的指缝间举棋不定，指腹若即若离地触碰着他的指尖，男人曖昧不明的举动惹得麦可的心脏怦怦直跳。他正眼看向对方，只见男人黝黑的眸子里溢出罕见的柔情，微张的唇小幅度地颤动，似乎在为接下来要说的话而感到忐忑。
    「那天到来的时候……」伊恩微笑着低语：「我会让你知道的，医生。」
    随后两人没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彼此。他们既不陌生，也不熟络，看似飘渺的关係，却不虚无。
    期许未来有更多写意的相处时光，会是遥不可及的奢望吗？
    「医生。」不懂过了多久，伊恩才开口轻唤。
    「嗯？」麦可微笑地回应。
    「你可不可以……」伊恩的手慢慢抽着掌下的东西：「别压着冰袋了？刚刚敷得很舒服，再借用我一会儿吧？」
    什么……麦可的脑袋转不过来，他愣了一下，随后忍不住翻了伊恩一个白眼。
    这傢伙可不可以别用勾引的语气来提出完全不相干的要求？他抓起布冰袋，特地用力丢到伊恩身上，随即惹来对方的轻蔑的视线。
    「今天你都间着吗，伊恩？」麦可站起身，他进回房间，准备更衣。
    「算是。」伊恩倾斜半个身子，吃力地面向麦可，映入眼帘的背影完全没有多馀的赘肉：「怎么了吗？」
    待麦可换好衬衫转过身时，伊恩迅速地恢復一副乖宝宝的坐姿。
    「你不是说，想知道那五张光碟的歌手是谁吗？」麦可整理好仪容，他拿起大衣套上，「我现在带你去见他。」
    「你打算叫计程车？」伊恩将布冰袋放在一边，他记得麦可没有自己的交通。
    「对，你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吗？」
    「当然。」伊恩扬起嘴角，他径自取下麦可的大衣，「首先，你得换轻便一些的外套。」

 013

    一辆黑灰色的川崎重型机车在大街上呼啸，震耳欲聋的引擎声和疾速的衝击让后座的乘客紧缩起脖子，原本轻轻揽住的双手渐渐变成钳子般，死死地扣住骑士的腰不放。直到机车开始降速，他才试探般地放宽双手。
    「到了。」熄掉引擎后，伊恩脱下全罩式的安全帽。他依照麦可说的，来到了卡威市中央公园附近的露天停车场。眼见麦可战战兢兢地松开双手，伊恩勾起嘴角，笑着问：「你还好吗？」
    「我没事。」麦可摘下安全帽，惊魂未定地回答：「麻烦下次开慢一点。」
    伊恩笑嘻嘻地看着他：「我尽量。」
    将安全帽收起和锁好爱车后，伊恩看向还在顺气的麦可：「所以，你约了他在公园见面？」
    「公园？」麦可看向伊恩，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随即淡淡一笑：「你跟来便知道了。」
    两人离开了停车场，沿着小道并肩行走。阳光从树荫的缝隙间落下，参差的斑驳黑影一路延伸到公园的另一处。伊恩抬头看向入口的告示牌，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他……在里面？」伊恩小心翼翼地问，这跟他设想的不一样。
    麦可带他来到了卡威市的公墓。
    「嗯。」走在前面的麦可转过头，淡然的笑脸蒙上了浅浅的苦涩：
    「今天是他的生忌。」
    xx
    安迪?史密斯，生于一九八五年五月六日，死于二零一二年七月一日。麦可将一枚硬币放在墓碑上，脸上的黯然表情刺痛了伊恩。
    「我很抱歉。」伊恩细语，他看着墓碑上的名字，跟麦可在睡梦中喊的一样。
    「每年的这天，我都会过来看他，刚好你也在今天过来拜访。」麦可看向伊恩，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那块银製的怀錶：「看来他也很想见你。」说完，他弹开怀錶的前盖，递给伊恩：「这块怀錶，是安迪在圣诞节时送我的礼物，里面是我和他的合照。」
    伊恩接过怀錶，安迪如焰火的红发立即吸住了他的目光，男人的鼻樑和脸颊上的雀斑令他散发着浑然天成的魅力。他比麦可矮了半个头，身形也不如麦可健壮，两人身穿军服亲暱地勾搭着肩膀，孩子般开怀的笑脸带着一股傻劲，伊恩可以从中感受到他们当时对一切的无畏和热忱，纯洁率直的样子几乎可以净化所有的黑暗和痛苦。
    半响，伊恩将怀錶还给麦可，觉得现在的他再也无法露出跟当时一样坦荡荡的笑顏。
    麦可满怀思念地看着照片里的红发男人，开始忆起往事：「我被派驻到伊拉克。有一次，军方收到可靠情报，于是派遣陆军第三分队去歼灭恐怖分子的其中一个秘密据点。身为军医的我，也被安排跟他们同行。
    「抵达现场后，一切照着计划进行，我们的突袭令对方措手不及。在战况一面倒之下，敌军准备引爆大量的c4炸药，寧死不屈。我们赶紧从战区撤退。大家匆匆忙忙地上车，身上除了枪械以外，没带多馀的东西。
    「可是这个神奇的红发小子，他左右手各夹了一隻狗，跳上了车里。大伙儿没时间跟他争论，军车狂奔似地开到了安全的地方，他们才在车里大打出手，其他的大兵说他娘炮，在紧急时刻还做那么婆妈的事情。他却一脸坚定地反驳『它们他妈的不知道那里即将变成废墟，它们会被火焰烧得体无完肤！
    「『这是我们的战争，不是它们的！』他大吼这句话后，现场没人再说话，或许已经不想费心思跟他争论，又或许只是累了。」说到这里，麦可扬起微笑：「回到军营后，安迪因此被惩罚，做了不少体力活，而那两隻狗在放到外面前，我替它们处理了身上的小伤，他知道后很感激我。
    「自此，我们便渐渐熟络起来，后来发现我们俩是同乡，回国后也经常出来见面。聊了几次，我才知道，从军是他父亲的意愿，他的梦想其实是成为一名网络歌手。」麦可转过头看着伊恩：「而那五张光碟，是他录製给我的生日礼物。我问他，为什么专辑上都是单色的封面？他一脸自信地跟我说『等我出名后，我才来签上我的大名！』」
    「你应该把他的歌声上传到网络上，立刻秒杀所有歌手。」伊恩轻笑，原来这五张光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也难怪他找不到了。
    「安迪跟父亲谈好，服役合约到期后就退役，放手让他做自己喜欢的事，当时他兴奋得每天都在倒数。」麦可停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他能去实现自己的梦想，我真的很替他高兴。在那天到来之前，我答应会看着他，当他的后盾。
    「可是我失败了，他没能回来……」麦可将视线转移到安迪的墓碑：「我护送他的遗体回来这里，举行了葬礼，他的父亲在没多久后也跟着去世。现在，也只剩我来看他了。」
    「医生，你没办法预测战场上即将发生的事。」伊恩看向麦可：「所以安迪的殉职，是你离开军队的原因？」
    「……不尽然。」麦可摇摇头，心里泛起的悸动令他一时口塞：「安迪出事当天……所有最糟糕的事情，都在那天发生。」
    「出了什么事？」伊恩顿了顿，看着麦可隐忍的样子，他担心道：「麦可，你不愿意的话，可以不用说。」
    「不，我想让你多了解我。」麦可看着伊恩，认真的神色霎时令伊恩一怔。最终他点点头，示意麦可说下去。
    「没到战区的日子，我们偶尔会到市集察看当地的民生，渐渐地，也认得几个面孔。」麦可的脑海浮现那双可怖的空洞双瞳：「其中一个是卖水果的少年，每每经过，我都会跟他打招呼，他也会很热情地跟我们聊天。
    「几天后，我们出征到一个偏远地区。处理好一切，大队准备回营地时，我们遭到了埋伏，敌军躲在巨大的石块后面，我们如瓮中之鱉，现场一片哀嚎，以当时的惨况，我一直觉得那里就是我的葬身地。
    「在混乱中，安迪被敌人挟持，我发疯似地想要跑过去救他，却一直有敌军拦着我。我被他们扳倒后，似乎只剩下动物的求生本能，我不断地朝他们挥刀、射击、搏斗、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有多凶狠和残暴。
    「等我突破重围找到安迪时，他已经惨遭毒手，浸泡在自己的血泊里。」隐藏在深处的血腥画面越来越清晰，麦可禁不住握紧双拳：「他身旁……站了那个卖水果的少年，他拿着手枪，一脸惊恐地看着我。我想都没想，直接扑向他，胡乱地刺着他的身体。他一边挣扎，一边哭喊，刺耳的求饶声越来越弱……直至他不再反抗，我才肯停手。
    「待我冷静下来，恢復些许理智，才发现那孩子的枪没上膛，连保险都还是关着的……」麦可悲痛地哽咽：「他无意要攻击我，他身上也没有利器，而安迪是被割喉致死的，杀死他的另有其人。
    「我们很早就被告知，当地的恐怖分子会抓平民，强迫他们替组织办事……」
    「别说了……」伊恩打断他，这种残酷的误会他再也不忍听下去。他抓住麦可的肩膀，硬要他面向自己。
    眼看麦可陷于沉痛的回忆而无法自拔，赤裸裸的愧疚和自责将他拉入无底深渊。伊恩生平第一次为一个外人难受得眼眶泛泪，他用力一拉，将麦可拥在怀里。他感受到原本轻微颤抖的身体渐渐变得激动，对方的双手也跟着紧抱着他。
    「战场上，其实我们不过是他们用来炫耀军力的棋子。我们为了国家，对他们兵戎相见，因为不同的立场，在战场上杀害不认识的人。」麦可顿了顿：「那次事故后，他们都说不是我的错，但我忘不了那恐怖的一刻，我没办法再留在军队里。」
    听到麦可的内心最深处的伤疤，伊恩的心就揪着痛：「如果能早点遇到你，你就不用独自面对这些痛苦。」说罢，伊恩顿了顿，才说道：「希望现在不会太迟。」
    说罢，伊恩感觉肩上一沉，听到男人哽咽地对他道谢时，伊恩的胸口涌现了久违的酸涩。这种甜蜜与难受参半的情感，悄悄地触动了他心中封尘已久警铃。

 014

    今天是工作日，卡威市中央公园的人潮不多，麦可和伊恩坐在树荫下的长椅，眼前有几个精力充沛的小孩在宽阔的草地上和他们的宠物狗嬉戏，爽朗的玩闹声不绝于耳，即便阳光开始变得猛烈也不影响他们玩乐的兴致。
    麦可侧过脸看向伊恩，他们之间隔着一个位的距离，对方翘起长腿，手肘靠放在手柄，手背顶着脸颊。他看着前方，漫不经心的样子带着几分正经，看似静如止水的漆黑双眸隐约透着悵然的神色。
    眼看伊恩不打算搭理自己，麦可无奈地转过半身，满怀思绪地望向另一边。
    他们在公墓亲密拥抱后，伊恩就一直有意回避他的视线，两人离开公墓后更是没再交谈，他们漫无目的地并肩走在一起，沿着小道来到了公园，最终坐在这里像个呆子般看着别人家的小孩接近半小时。麦可已经不想再持续现状，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打破沉默。
    时间过得越久，麦可就越不自在，他迅速转向伊恩，怎知发现男人也在看着他。伊恩心虚得黑眸不自觉微睁，似乎没料到麦可会忽然看过来。
    「谢谢你！」麦可不自觉地吐出莫名的道谢，随后他整个人靠在长椅上，全身的力气彷彿被刚刚那愚蠢的开场白抽走了。
    谢谢你安慰我？谢谢你抱我？不……我到底在想什么？麦可的脑袋打了死结，内心不断地自言自语，觉得自己蠢毙了。
    伊恩听得一头雾水，眼见麦可尷尬得涨红了脸，他忍住笑意，附和着回道：「不……客气？」
    「抱歉。」麦可微垂着头，尷尬地笑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也是。」别开视线，伊恩简洁地回应，语气有点心不在焉。他的思绪仍停留在公墓的时候，出格的举动令他的心情复杂得犹如一捆解不开的毛线。外表看似淡定的他，其实脑海里全是鲍比的因果报应论，内心平息不了的躁动让他大感不妙。
    趁这段情感还没深深扎根之前，他必须快点抽离……思至此，伊恩想找个藉口溜走，他轻唤了麦可，医生抬起头，一脸认真又期待的表情反而令伊恩语塞。无视脑袋里的杂念，伊恩正想把话说出口时，突然有三个年轻的女生上前来，打岔了两人的对话。
    「嗨，你们好，打扰了！」女生亲切地打招呼，她紧张得推了推鼻樑上的厚重眼镜，眼看面前的两位俊男好奇地盯着她，她才自我介绍道：
    「我叫贝蒂，是卡威高中的学生！」贝蒂的声量很大，敞开的笑脸露出引人注目的牙套：「这两位是我的朋友，吉娜和莎莎！」
    「你们好。」麦可看见她们手上拿着一些简单的拍摄器材：「有什么事吗？」
    「我们正在做一个群组作业。」吉娜自信地走上前，充满领导风范，她礼貌地要求：「我想请你们帮帮我们。」
    「我们希望你们可以从这个位置走到这里！」贝蒂兴奋地举起手来回比划：「手牵手地走喔！」
    麦可和伊恩没设想到是这种状况，一同发楞了看着她们。
    「贝蒂！」吉娜皱眉，及时喝止了她的朋友，随即一脸尷尬道：「对不起，她很容易兴奋，但她没说错，我们希望你们可以牵着手，走一小段路。」
    「我们正在拍一部关于『爱，没有界限』的短片。目前拍了不同的宗教、种族、年龄，现在只差性别了。」莎莎拿起迷你摄像机，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放心，我们只拍到胸口以下的位置，你们的脸不会入境的。」
    「我们不是那种关係。」伊恩淡漠道，想终止这场闹剧：「你们找别人吧。」
    「啊！很抱歉误会了你们！」吉娜一脸歉意，随后她面有难色地说：「但……作业的期限快到了，就算你们不是恋人，但我求你们帮帮忙吧。」
    「你们要找的是真心相爱的一对。」伊恩冷冰冰地说，他的耐心快要耗尽，眼神渐渐变得锐利：「恕我爱莫能助。」
    「哦……」吉娜怔怔地点头，伊恩的气势令她起鸡皮疙瘩。她再次道歉后，便赶紧拉着两个朋友走开了。伊恩听到吉娜抱怨贝蒂引以为傲的同性雷达，不禁哼笑。他无力地摇头，随即瞥到麦可眉头深锁地盯着他，紧绷的脸充满不解。
    天啊，别又来这种表情……才刚闪过这个念头，伊恩立刻就中了一击。
    「伊恩，老实回答我。」麦可的表情软了下来，有点可悲地问：「你很抗拒跟我牵手吗？」
    伊恩本来就对麦可的直接毫无招架之力，而这问题更犹如空降核弹，伊恩几乎被炸得粉碎，一切的防御都再也建不回来。他为此禁不住在发抖，全身都在冒汗。
    「回答……」麦可还没说完，伊恩慌忙地伸出手，使劲地将医生的脸推向别边。
    「医生，你真是够了……」伊恩低语，这举动很幼稚，他从未如此失控。他低着头，单手掩脸，什么都不想看，然而另一隻手仍贴在麦可的脸上，对方的温度透过指腹传入他的触感神经里。
    「我就说了他们是一对的吧！」一道兴奋女声划破天际，麦可和伊恩一震，不约而同地闻声望去，看到贝蒂正从不远处像一隻野马似的飞奔过来，后面的两位朋友完全抓不住她。
    「你们怎么还在啊？！」伊恩气得站起身，他绷直身体，恼羞成怒地大喊。
    「你们就帮帮我们嘛！」来到伊恩面前，贝蒂一点畏惧都没有。
    「我说了不要！」伊恩不敢相信他竟然会跟一个小女生争论。
    「真的很对不起！我们立刻走！」吉娜拼了命地跑来，伊恩一副要宰了她们的模样简直快吓死她了，她两手架起贝蒂正要逃命时，一直默不出声的麦可忽然站起，他紧握住伊恩的手，硬生生地将之十指紧扣。
    除了贝蒂以外，其他人目瞪口呆了，伊恩更是全身僵硬，一脸尷尬又惊恐地看着麦可，激动得哑口无言。
    「你们不是要拍作业吗？」麦可正经道，伊恩越想挣脱，他就攥得越紧：「要拍就赶紧一些，要不然我们要离开了。」
    「非常感谢你们！」吉娜对莎莎点头，莎莎立刻打开摄像机开始拍摄。
    麦可没有理会跟在后面的小女生，他握着伊恩的手，在跑道上漫步。
    「葛林医生……」伊恩低语，情绪复杂到顶点，惊觉到麦可的力度不容小覷后更是忍不住咬牙切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是完成你在公寓里没能做成的事。」麦可瞪了旁人一眼，篤定的神情已经表达出他的觉悟：「我不知道『结束』的那天几时会到来，也不想强迫你。
    「我只是想珍惜跟你在一起的时光，仅此而已。」
    说罢，麦可便陷入沉默，伊恩看着他的侧脸，心里泛起一波又一波的悸动。他的步伐渐渐跟麦可同步，两人紧握的手从互相较劲，变成依恋的揉合，一切的渴望和爱欲流动于他们的十指之间，再也抵抗不了。
    鲍比，你赢了，而我……这次真的完了。

 015（有微H，慎入）

    四面八方飘来的乌云覆盖了整片天空，凛冽的风呼呼地刮着，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顷刻，一场暴风雨铺天盖地地落下，形成一张巨大的雨帘。
    前几天让人怀念的好天气已不再，今天的卡威市恢復了昔日多雨的气候。麦可手持着雨伞，站在公寓的玻璃前门张望，然而豆大的雨点模糊了外头的街景。
    确认了计程车还未抵达，他只好靠在墙边耐心等待。劈里啪啦的雨声和雷鸣把空阔的大厅变成回声音响，似是一头熟睡的巨兽在沉沉地打呼。
    霎时，大衣口袋里传来细微的震动挑起了麦可的敏感神经，他迅速地取出手机，看到只是一封电子期刊的通知时，一阵孤寂瞬间涌上心头。他摸上自己的手臂，隔着一层厚重的衣物仍感受到男人指尖下的温存。
    这一切的发展对他来说有点快，只记得回到公寓后，男人眷恋地抚上他的脸颊，溢出的渴望让他们情不自禁地热烈拥吻，两人几乎是粗暴地将对方身上的衣服扒开，难以压抑的慾望令他们猛烈地互相爱抚，在彼此裸露的身躯索取更多生理上的欢愉和满足，交缠到最后一刻都还在决定这场性爱的主导权，谁也不肯退让。
    他将男人抱到房间，两人倒在舒适的床上，他察觉男人一脸迷濛的看着他，不再抵抗。男人温顺地骑在他身上，双手柔和地环抱着他，修长的双脚勾住他的腰间，散发出难以抵抗的诱惑。男人抚上他胀得发烫的分身，在他耳边低语让他进来，魅惑的语气似是在告诉他的愿意配合，他再也不受控地将男人压在身下，连润滑都没有就将慾望直入对方的体内，紧贴的肌肤和汗水互相交融，每一声喘息和撞击都瀰漫着淫靡的气息。
    一次又一次地深入，都让他得到前所未有的快感。男人黑眸蒙上了一层薄雾，隐忍的模样刺激着他的感官，情慾的低吟令他的身体泛起一阵颤栗，每一分一秒都像是一场难以言语的美梦，完美得让他捨不得抽离。
    然而梦醒时，他翻过身想拥着男人，才发现床上已经没了对方的踪影。迷惘之际只看到一张写上「等我电话」的纸条。
    他心里泛起一阵失落，随即想起男人的特殊职业，也只能对此苦笑。
    而这一等，已经过了四天，麦可无法抑制地去想伊恩的行踪，空等的煎熬让他倍感无奈。即便他早已记住伊恩的手机号码，但因为对方的一句吩咐，麦可就是没敢主动联络他。
    想到自己没什么能做的，他就感到有些烦躁。
    这时，电梯的清脆声响将麦可拉回现实，眼看本尼从里面走出来，向他亲切地打招呼。
    「天空黑得像末日一样，这场雨真是恐怖。」刚巡楼结束的本尼来到麦可身边，沙哑的声音中气十足：「葛林医生，今天上夜班吗？」
    「是啊。」麦可点头，藉此跟本尼聊天来换换心情：「雨太大，唯有叫计程车了。」
    「葛林医生，我不是有意偷看的，但前几天我看到你和艾伦……」本尼小心翼翼地选择用词：「很亲密地回来这里，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说实话，我不知道。」反正都被看到了，麦可对本尼直言不讳，像小女生般赌气的语调连自己都有点受不了。
    「嘿，人与人的相处嘛，总是需要磨合的。」本尼表现得一副经验老道的样子，他拍了拍麦可的肩膀：「那小子经常披着一副放荡不羈的样子，但那天看到他跟你在一起时，脸上的笑容真的很幸福。
    「这种发自内心的真诚，是装不出来的，所以，给大家一点时间吧？」
    本尼的一席话听起来很温暖，但不足以消除麦可心中的忧虑。为免这位热心的老保安继续这个话题，麦可只好附和地朝他点头，微笑应对。
    突然，一道响亮的汽车鸣笛传入两人耳中。
    「车到了，我得走了。」麦可准备好手中的雨伞：「回见了，本尼。」
    本尼应了一声，目送麦可离开公寓后，他回到柜檯，打开小型电视解闷，正好碰上午间新闻的时段，本尼调高音量，女主播的声音充斥了整个大厅。
    「今早在八十七号高速大道发生了一起枪杀案。经警方调查，证实是一场黑帮买兇杀人的案子，受害者为莫雷帝家族里隐居幕后的长老——卢卡?莫雷帝。
    根据现场民眾提供的行车记录器，我们可以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准备行驶到另一个出口时，车旁的一个骑士突然朝车身开了数枪，随后又冒出几个蒙面枪手追着轿车射击，他们甚至开枪攻击第一个骑士，现场展开了一场追逐战，场面十分混乱，高速大道的交通也为此失控，引发了多起车祸。
    根据警方的判断，他们认为这是一场黑帮之间的战争，目前案子正在密切地调查，警方不便提供太多的信息。」
    xx
    深夜，圣湖纳医院的长廊上。
    「葛林医生，你的咖啡。」南希将热腾腾的饮料从自助贩卖机拿出，递给麦可，自己的手中也拿了一杯。
    「谢谢。」麦可轻啜了一口，说：「今晚正需要这个。」
    「主任突然要你值大夜班，你一句话都没说就扛下来了。」南希举起手中的咖啡向他致敬：「你真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我也不是第一次顶班，已经习惯了。」麦可说着，随即感慨道：「而且……以泰勒医生现在的状况，任谁都会帮她的。」
    「今早高速大道上的连环车祸真是一场灾难……」南希皱起眉头：「而她的母亲刚好就在那里。」想起泰勒医生接到噩耗的悲痛表情，她就忍不住深叹：「她跟她母亲的感情很好，值班期间还曾见过她母亲送点心过来。」
    「有我们陪伴她，泰勒医生会没事的。」麦可安慰道，但依旧难掩凝重的脸色：「她不是一个人。」
    「归根究底，造成这场车祸的那群人都该下地狱！」一想到黑帮的战争殃及无辜群眾，南希就激动得咆哮。这时，有几个身形魁梧的男人经过走廊，他们冷冷地瞄了麦可和南希一眼，才继续往前走。
    「该死的，他们把医院当成是什么地方了？到底要待到几时才肯离开？」南希恶狠狠地斥责，用词非常不客气：「他们的老傢伙会躺在加护病房很长时间，醒来的机率很低微。难道莫雷帝家族每天都要派人在医院巡逻？这像话吗？！」
    「他们很快就会离开了。」麦可安抚道，严肃又肯定的语气让南希禁不住冷静下来。她思考了一阵，才领会到麦可的意思。当南希想向他确认时，头上的广播忽然呼叫麦可到别的楼层签署一些文件。
    眼看医生有正事要办，她也只好将疑问搁置在一边，将咖啡一饮而尽后回到工作岗位。
    xx
    电梯门缓缓打开，麦可进去后随手按上关门键，突然有一名留着褐色短发的医生急速地向他跑来，一手挡着了电梯门。对方冷酷的神情顿时让麦可一惊，禁不住往后退一步。
    褐发医生悠间地进了去，按下要去的楼层，便一本正经地站在麦可身旁。
    电梯开始徐徐上升，麦可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身边的人似乎自带一股莫名的压迫感，让他有些许不自在。
    「麦可?葛林。」褐发医生忽然唤了他的名字，低沉的语气像在自言自语：「你是急诊科的医生。」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麦可不记得他有认识行径古怪的医生。
    「我叫雷。」雷瞟了麦可一眼后重新看向前方：「你不知道我，但我认识你。」
    「什么……」麦可感到莫名其妙。电梯忽然「叮」的一声，门一打开，雷就像一阵旋风般走了出去。麦可探出头，已经不见他的踪影。
    好奇怪的男人……麦可给雷搞得有些心神不寧。他签好文件，打算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时，往下的电梯却突然停在加护病房的楼层，门打开后就是不肯关上。
    半响，麦可疑惑了，这层楼怎么空荡荡的？静悄悄得连空调的嗡嗡声都显得十分突兀。
    虽说值大夜班的人数会比日间少，但不至于一个人影都没有。思至此，麦可踏出电梯，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异度空间。他快速走过各个角落，哪里都没有人在。
    「莫雷帝先生……」麦可想起后心中大喊不妙，他大步地来到老先生的病房外，看他安稳地躺在床上，维生仪器还在运作，一切都没问题。
    正要放下心头大石之际，麦可透过玻璃的反射看到身后有人要偷袭！他敏捷地侧过身，对方意想不到地挥空，失去平衡的瞬间，麦可趁机扯着对方，近身之下用膝盖狠狠地顶向对方的腹部，再使劲地把他扳倒，牵制住对方的动作。
    眼见那熟悉的轮廓和黑眸，麦可不可置信地扯开对方的口罩，顿时震惊得倒抽一口气，全身的力气被抽了一大半。
    只见脸色苍白的伊恩没有反抗，面有难色地看着身上的人，他声音有些虚弱地低声：「你好，葛林医生。」

 016

    麦可松开手，从伊恩身上移开。他忍住颤抖的双脚，焦虑和不安让他的呼吸变得紊乱，心率快得几乎要从他胸口直蹦出来。他神色复杂地盯着坐起身的伊恩，双手已不自觉握成拳。
    眼看对方缓缓爬起身，两人迎面对上眼那一剎那，麦可的脊椎忽地窜起的一阵寒意，心头涌出的胆怯令他不自觉后退几步。
    伊恩拨开垂下的刘海，一对漆黑的眸子覆上了浅薄的冰冷，淡定的面容和沉稳的姿态流露出几分危险的气息和侵略的架子，犹如专心捕猎的黑豹。麦可从未见过伊恩这一面，他僵直在原地，不敢掉以轻心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你……」麦可突地乾咳了几声，喉咙乾燥得他嚥下口水，才接着问：「你刚才……为什么偷袭我？」
    「为了方便完成我要做的事。」伊恩一副轻描淡写的口吻，刚刚麦可不留情的反击令他左腹的伤口传来彻心彻骨的痛，他不得不放缓呼吸，同时将蠢蠢欲动的情绪屏蔽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麦可细声地问，但伊恩没有回话，男人不寻常的悠间神态令麦可不寒而栗。他对眼前的男人感到很陌生，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紧绷着。
    「今天高速大道的连环车祸……」
    「是。」伊恩果断地打断麦可的话：「我在里面，我也是其枪手之一。」
    陷入这种局面，伊恩自认已经无法再隐瞒下去。只见麦可炽热的目光被失望淹没，他无力地靠在背后的玻璃镜片上，苦笑的样子衝破了伊恩冷静的防线。
    「就算你不明说，我也大概知道……」麦可自顾地说着，无奈又沮丧：「但我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听到你亲口否认。」
    「抱歉。」伊恩幽幽道，故作镇定的外表下其实纠结得像一条不断拉扯的橡皮筋，麦可的期许让他非常挣扎，甚至心生歉意。
    不想再沉浸在这段没有结果的对话，伊恩尝试转移思绪，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任务上，理清这脱序的一切。
    明明雷已经拿下保安室、关掉监控、控制电梯，暂时不让别人到这层楼，一切都照着计划进行，怎么还会出错？为什么麦可还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从后楼梯爬上来？
    思至此，伊恩意外地瞟到上方角落的监控镜头，当他发觉暗红色的小灯正规律地闪烁时，他瞬间恍然大悟。
    正在操控一切机械器材、被d先生坚持来协助他的雷，是这个局面的始作俑者，麦可的出现肯定跟雷脱不了关係。想到这里，伊恩怒瞪着监控，他可以想像到雷正躲在镜头背后，因等看好戏而露出噁心的扑克笑脸。
    不管雷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伊恩暗暗发誓，他一定要那男人为他的幼稚行为付出代价。
    「这层的医护人员……」麦可戒备地直视伊恩：「你把他们都怎样了？」
    「储藏间、休息室。」伊恩简短地回道：「他们不是我的目标，我不会伤害他们。」
    得知同事们都安然无恙，麦可锐利的眼神才缓和下来，但不信任的口吻难免刺痛了伊恩。不同的身份和立场正吞噬着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关係。
    「我想，就算我求你，也是徒劳无功的，是吧？」麦可站直身子，疲惫的样子像是经歷了非人的折磨：「你依旧会杀了莫雷帝先生，因为你就是为此而活的。」
    「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伊恩从外套内取出枪支，装上消音器：「请让开，医生。」
    「你这是在犯罪！」麦可愤怒地吼道，伊恩的样子越淡定，他就越烦躁：「况且，取人的性命才不是工作！」
    「在我们的世界，它是。」伊恩冷若冰霜的神情否定了麦可的说辞，他不想再费时和医生争论，举步想往莫雷帝的病房前去，腹部却突然传来剧痛，不稳的步伐令他只能靠去墙边撑住身体。
    随着疼痛逐渐加剧，伊恩再也禁不住闷哼。他弯下身子按住左腹，忽然一阵晕眩袭来，他一下子失去平衡，单脚半跪在地。待他反应过来时，麦可已经来到他身边，忧心地替他查看，彷彿刚刚的对峙只是幻觉似的。
    「你受伤了……」伊恩左腹渗出的暗红染上了白衬衫，麦可扶着他，担忧道：「枪伤？」
    伊恩点头，现在连呼吸都牵扯着每一条疼痛神经，他全身冷汗不断，甚至觉得想吐。
    没料到止痛剂的药效那么快过，加上刚刚跟麦可有肢体衝突，即使处理好的伤口多少也会因此恶化吧。伊恩别开头，不愿对上麦可关切的目光。
    「你需要治疗。」看着伊恩发白的脸色，麦可忍不住皱眉：「让我帮你。」
    「我必须完成任务。」伊恩握紧手里的枪，他调整好呼吸，扶着墙边缓缓站起：「如果你真心想帮我，就拜託你离开这里，当什么都没看到。」
    「我做不到。」麦可凑近伊恩，几乎是恳求地说着：「而且你这种状况，我更没办法留下你一人！」
    「麦可，我理解救人是你的天职，但莫雷帝并不值得你来袒护。」伊恩一步步逼近麦可，「一个年过半百的黑帮长老，干过的非法勾当超乎你想像，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即便如此，这不构成杀人的理由。」麦可坚定的反驳：「如果每个人动用私刑，无视法治，社会会变成什么模样……」说罢，他激动得抓住伊恩的双肩：「看看今早的车祸，看看你们的自以为是所造成的骚乱！我同事的母亲，就死在这场无妄之灾！还有更多无辜的受害人，难道你一点都不愧疚吗？！」
    「事情已经发生，我还能做什么？！」早上的意外是伊恩心里的一颗刺，他挣脱麦可的手，身体的不适让他变得暴躁：「就算我不下手，别的枪手也会来干掉他！你怎么不问问莫雷帝，为什么他得罪那么多人？为什么那么多人要买他的命？！」
    「莫雷帝年纪已大，头部重创，醒来的机率几乎是零。」麦可放低声量，试着压着怒火冷静地解释：「加上他的身体和器官多处受损，目前只能靠仪器维持生命。」
    闻言，伊恩瞄向麦可背后的加护病房，玻璃镜后的卢卡?莫雷帝躺在床上，旁边的仪器显侦测着他的身体状况，他的生命成了一堆数值的代号，不同粗幼的管子插在他身上，几乎快盖过这副瘦弱的身躯。
    一个黑道份子的晚年落得如此下场，算是上帝对他残酷的严惩。
    「他的家人不忍看到他再受苦，考虑替他拔喉。」眼看伊恩有望被说服的感觉，麦可一拼说道：「他已经离死期不远，你根本没必要动手。」麦可看准时机，慢慢抚上伊恩握枪的手，对他细声哀求：「拜託你，放过莫雷帝。或者，当看在我份上，拜託你别杀他。」
    若真的说服不了伊恩，麦可打算抢走他的枪，事情的发展或许会变得很难看，但他顾虑不了那么多。
    而且，撇开莫雷帝的事情，他更在乎的是伊恩的身体状况。
    「天杀的……」伊恩不敢相信自己动摇了，他纳闷地看着麦可：「就算我不做，还是会有别人来动手。」
    「经过今晚，医院一定会加强保安，到时会有更多警察到来，他们会比现在更严谨。」麦可认真道：「那群枪手不会得逞。」
    「为了莫雷帝，医院或许会变成浴血战场，值得吗？」伊恩轻笑，想到早上那群枪手为了争着杀死莫雷帝所造成的车祸，他的表情便沉了下去：「你们不懂你们在面对的是什么，那群人可是亡命之徒，他们不像我如此……」
    「如此什么？」麦可低声问，语气犹如在细心呵护一件易碎品。
    「我从来就不想外人因为黑帮的战争而受到伤害。」伊恩半闔双眼，他寧可麦可苛责他，麦可的温柔让伊恩感到太沉重。
    「我会一直在你身旁，你不用独自面对。」
    麦可的语调低缓，听不出任何情绪。他的掌心覆盖在伊恩的手背，温暖的触感加上刚刚的承诺让伊恩心底浮现一份扎实的安心。伊恩轻叹，紧握枪的手逐渐放松。
    放下警戒的那瞬间，伊恩顿时觉得整个人好疲惫，全身近几乏力。
    麦可见伊恩将枪收进外套内，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准备带伊恩去疗伤时，后颈却突然遭到重击，他感到剎那的惊恐，接着眼前一黑，失去知觉后倒向伊恩。
    「麦可？！」伊恩抱住昏过去的医生，他吃力地承受着麦可的重量，忍不住跪在地上。
    「我会如实上报，对d先生说你这次的任务彻底失败。」雷故意加重最后四个字。伊恩一脸错愕地看着雷拿出自己的枪，一边装上消音器一边讽刺：「不止给感情衝昏头，连警觉心变迟钝了。」
    「你这混帐……」将麦可放在一旁，伊恩狠瞪着雷，他站起身：「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故意让我跟麦可碰上？！」
    「任务和医生之间，我想知道你会怎么选择。」雷瞥了伊恩一眼，眼里尽是鄙夷：「结果让我一点也不感到意外。」说罢，便往莫雷帝的病房走去。
    伊恩一惊，立刻衝前拉住雷的手臂，不料雷的速度极快，他挣脱伊恩，转身朝对方的腹部挥出重重的一拳，再将他推倒在一边。伊恩痛得蜷缩起身体，他抱着左腹部乾咳，还不受控地吐了一地。
    此时，莫雷帝的病房内传来两声枪击，没一会儿，仪器刺耳的直线声便传入伊恩的耳里，他眼睁睁地看着整个过程，却无力阻止。
    因为他的疏忽，如今一切已成定局，什么都挽回不了。
    雷收拾好枪支走出病房，来到伊恩身边蹲下。看着对方一副想杀了他却无能为力的狼狈模样，雷的心里就觉得痛快。
    「你知道吗，当我打开新任务，看到资料的那一刻，我是有多震惊、多愤怒？」说到这里，雷的胸口就燃起熊熊怒火，他粗暴地拽起伊恩的头发，恶狠狠地瞪着他大吼：「目标的照片，居然是你！我的任务居然是他妈的监视你！就因为你跟这个医生的关係！d先生竟然要我来监视你！」
    伊恩吃痛得瞇起眼，但同时也惊讶得说不出话。片刻，他无奈地哼笑：「难怪d先生坚持要你来帮我，而你，也趁机做这种无聊的事。」盯着因愤怒而五官扭曲的雷，伊恩冷冷地嘲讽：「看我跟麦可争执，其实你心里开心得很，是吧？你这个变态。」
    被伊恩一语道破，雷气得瞪大眼，他奋力将伊恩的头甩在地，继而大吼：
    「你应该清楚，任务的成败可不是你个人的事，这攸关d先生在行内的声誉！」雷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瞪向爬起身的伊恩：「你为了一个外人，违背了自己的职业操守。你这叛徒，没资格再成为我们的一份子！」语毕，雷一刻也不想多留，大步流星地愤而离场。
    伊恩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虚脱地看向浸泡在血泊中的莫雷帝，再将视线转向昏厥的麦可。陷入这种窘境，伊恩似笑非笑，眼眶不争气地泛起泪光，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017

    麦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暗沉的橙黄灯映入他乾涩的双眼，印有水跡的天花板在他的正上方，隐约飘来一股陈旧的气味。麦可坐起身，身体疲惫得像千斤重，他伸手饶了绕发疼的后颈，脑袋昏沉得无法思考。
    眼角瞟到自己的白袍掛在衣帽架上，麦可才瞬间想起昏过去前的零碎片段。他一边努力地拼凑脑海里的画面，一边警惕地四周张望，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从房间的装潢和简约的摆设来看，麦可猜测自己身在汽车旅馆。回过神来，他瞄到角落的浴室亮着白灯，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
    将带他来这里的人，很大可能就在浴室里。麦可盯着那刺眼的隔间，里头传来规律的水滴声犹如魔性的催眠，正一点一点地催促他过去。他离开床上，放轻脚步走到浴室前，朦胧的玻璃镜门后隐约透出地上的人影。他战战兢兢地敲门，却意外地推开了它。
    看到浴室内的画面，麦可惊愕得僵直在原地。
    伊恩虚弱地闭着眼靠坐在墙边，身上的衣物凌乱不堪，钮扣全解的白衬衫下看到缠绕的绷带印有一片可怖的暗红色，散落在一旁的药罐和急救用品沾上了斑驳的血跡，浅浅的铁锈味瀰漫了整个空间。
    「伊恩……」麦可跪到伊恩身边，感到心痛又着急。他轻轻摇晃伊恩的身体，激动地呼唤道：「伊恩，醒醒！」
    伊恩猛地睁开眼，反射性地紧握麦可的前臂。他惊恐地不停喘息，彷彿还沉浸在梦魘里。
    「是我。」麦可觉得前臂快被捏碎了，他咬牙忍痛，柔声安抚眼前的男人：「慢慢呼吸，没事了。」
    「麦可……」伊恩呢喃，紧扣的双手慢慢放开，表情也随之放松下来。他抚上麦可的脸颊，莞尔道：「抱歉，我睡过去了。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痛？」
    麦可摇头，他忧心忡忡地看着伊恩，觉得对方的状况不能再拖下去了：「你必须马上接受治疗，马上。」
    「我服了抗生素，现在需要好好睡一觉。」伊恩摇头，他在麦可的搀扶下借力站起：「我经歷过更糟的情况，这点伤我还能忍。」
    「你一定要去医院！」麦可挡住伊恩的去路，焦急道：「再这样下去你会撑不住的！」
    「我不去。」伊恩淡然地拒绝，细微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为什么？」麦可皱眉，一问一答的谈话让他感到不耐烦。伊恩没有回话，他越过麦可，走到床沿坐下。麦可看向伊恩，继续追问：「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谁敲昏了我？」
    伊恩没有理会麦可，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垂下的黑发遮住了他的侧脸。半晌，麦可对伊恩的沉默也到了极限，他大步来到伊恩面前单膝跪下，冷不防地握上对方的前臂。伊恩看着他，纠结的神情令麦可的心头泛起了不好的预感。
    这时，伊恩温和地抚上他的手背，但麦可只觉得有一股寒意透入他的皮肤里。
    「麦可，我……」伊恩的语气有些惶然。
    「莫雷帝是不是死了？」麦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没发觉自己打断了伊恩的话。他严肃地盯着眼前的男人，浮现的不安正在他胸口翻腾。
    伊恩怔怔地看着麦可，他微张着嘴，说不出半个字句。男人的反应让麦可心里一沉，他下意识从对方的掌中抽出自己的手，站起身俯视他。
    「告诉我。」麦可握紧双拳，语气几乎在颤抖：「是你，还是另一个人下的手？」
    闻言，伊恩微微低头，每一秒的沉默都让麦可感到无望。
    片刻，伊恩抬起头，一脸淡漠地反问：「这还重要吗？」见麦可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轻笑道：「反正人都死了。」
    「你……！」麦可粗暴地将伊恩拽起，他悲愤地瞪着眼前的男人，十根手指嵌着对方的西服，几乎要将它撕毁。伊恩默默承受着将近暴走的麦可，即没有回避，也没有反抗。
    在方才衝动的那一剎那，麦可彷彿看到伊恩的脸上闪过一抹悲痛，直至伊恩用力地掰开他的手，不屑的表情让麦可认定刚才看到的不过是错觉。
    「我问最后一次。」麦可低沉的声音充满逼迫：「是你，还是另有其人？」
    伊恩淡定地看着麦可，深邃的黑眸满是冷漠。一会儿，他冷酷地说：「他是我的目标。」随即，他得意地勾起嘴角：「我不可以失败。」
    「所以是你……」麦可倒抽一口气，对方竟然还敢露出一副自豪的嘴脸。此刻他对伊恩感到愤怒以外，更多的是心寒和失望：「你明明已经把枪收走，你不是打算放过他……」
    「医生。」伊恩打岔道，他站起身，一副挑衅的姿态逼近麦可，在他耳边细语：「我，并没有答应要放过卢卡?莫雷帝。」
    倏地，麦可一拳挥在伊恩的脸上，怒不可遏地将对方按倒在地。伊恩反射性将双手护着头部，两人扭打成一团。忽地，伊恩抓住了空隙，用手肘奋力撞向麦可的脸颊。
    趁身上的人因衝击而失去平衡，伊恩快速反身，将麦可的双手扣在上方，死死地将他压在自己的身下。
    「你这他妈的狗屁混帐！杂种！」麦可怒睁着眼，不受控地对伊恩咆哮。他使劲地想挣脱对方的束缚，犀利的字眼一句又一句地脱口而出：「放开我！骗子！杀人兇手！」
    「你闭嘴！」伊恩压低身子大吼，两人的脸靠近得几乎贴在一起：「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也有法治管不了的灰色地带，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正义魔人！」
    「说得那么伟大，实际上你也不过是个收钱办事的跟屁虫！」麦可咬牙切齿地反驳，恶毒的话语一发不可收拾：「当初我早该向警察举报你！」
    「你是在说什么？！」伊恩不敢置信，脸上满是悲愤：「当初想结识我的人是你！所有事情都是从你开始！因为你，我做事变得犹豫；因为你，我变得不像我自己！」像是把封锁已久的潘多拉盒子撬开，伊恩止不住哽咽地大喊：「是你改变了我，也是你他妈的毁了我！麦可?葛林！」
    两人从一堆咒骂声中陷入异常的寂静，房内的气氛降至冰点。麦可怔怔地看着红了眼眶的伊恩，他从未看过对方如此激动，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伊恩喘息着，他松开麦可的手，从他身上退开。麦可坐起身，看着伊恩失了魂似地走到梳妆台前，乏力地坐在椅子上。
    「你要报警的话，现在是好时机。」伊恩的语气冰冷，他闭上眼后无力地别开脸：「你要离开也好，还是继续揍我也好，我不管你他妈的要做什么，一切随你喜欢。」
    麦可静默地看着伊恩，渐渐的冷静了下来。儘管他对莫雷帝的死感到介怀，但一切已经于事无补。留意到伊恩忍痛地摁住受伤的部位，麦可想扶他到床上，伊恩不领情地拍开他的手，然而麦可不死心，他强硬地将伊恩架起，但动作小心翼翼，尽量不弄痛对方。
    「麦可?葛林。」伊恩放弃反抗，他平躺在床，对着天花板呢喃：「我真的搞不懂你。」
    「我也不懂。」麦可随口敷衍，没有正眼看伊恩。他解开对方的衬衫，熟练地拆开绷带，查看那模糊的血肉：「你需要进行手术，再拖下去你会伤口感染致死。」
    「伊恩由我们来接手就行了，葛林医生。」一把沉稳的男声从房门的方向传来，麦可全身一颤，完全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他警惕地看向来人，将伊恩护在身后。
    男人从阴影中走出，麦可才看清对方是一个身穿西服的中年大叔，他身旁站了一个打扮相仿男人，手上提着的旧皮箱看上去价格不菲。
    伊恩慌张地坐起身，接着胡乱地在身上找着什么，最终在西服内侧摸到一个扁平的追踪器。猜测是雷在揍他的时候顺手放了进去，伊恩咒骂了一声，气得当场把它捏碎。
    「威尔，待会儿去看看伊恩的伤势。」鲍比对身边的男人说道。麦可还搞不清楚状况，忽然就有两个大汉快步进来，麦可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他们口塞布团，腹部挨了两拳，最后把他挟持到角落，不让他乱动。
    在同时间，鲍比和威尔已经压制住伊恩，替他注射镇定剂。没一会儿，伊恩全身使不出力，却又不至于昏过去，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威尔像砍杀电影里的连环杀人犯般，从皮箱内拿出闪亮亮的医疗用具在自己身上游走。
    麦可看着一切不明的状况，只能发出无助的闷哼。两个大汉按住他的肩膀，强迫他跪在地上，任他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怎么样？」鲍比看着威尔利落的动作，无视了伊恩炽热的视线。
    「子弹穿过了身体，没伤及要害，要不然他早就死了。」威尔替伊恩换新的绷带：「虽然他处理过伤口，但以防还有碎片留在体内，还是需要尽快接受手术和抗生素治疗。」说罢，威尔敬佩地看着伊恩：「腹部的疼痛神经非常细密，一般人早就痛得没法移动，亏你还能跑那么多地方，真是不可思议。」
    鲍比宠溺地摸摸伊恩的头，在他耳边细语：「小子，爱情的力量还真伟大，是吧？」
    伊恩翻了鲍比一个白眼，没有心情跟他瞎闹。
    「该回家了，伊恩。」鲍比轻松地将伊恩扛起，威尔走到门前替他们开路。麦可看着伊恩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最后连两个大汉也弃他而去。麦可拿开嘴里的布团，惊魂未定地靠坐在墙边大口喘息。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还在努力消化刚才的一切。
    这时，房门再次被推开。麦可不知所措地爬起身，不懂该往哪里后退。只见一个男人不急不缓地来到麦可面前，他披着黑色大衣，手握金属手杖，不苟言笑的脸散发着令人生畏的气场。
    「幸会，葛林医生。」d先生点头示好。
    「你是谁？你们把伊恩怎样了？」麦可尽了最大的努力保持镇定，这看似绅士的男人绝对不是一般的嘍罗。
    「你挺关心他的，看来伊恩没看错人。」d先生露出意义不明的微笑，惹得麦可背脊发冷，「顺带一提，你可以称呼我为d先生。」
    「你想怎样？d先生。」麦可直盯着在房内踱步的男人，悠间的神态跟伊恩还真是有几分相似。
    「既然你问了，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d先生转向麦可，从外套里丢出一双手銬到床上：「帮个忙，葛林医生，请你把自己变成被捲进黑帮纠纷的倒楣人质，别把我们的事告诉警察。」
    「什么……」麦可看着床上的玩意儿，这根本就在侮辱他！他忍不住怒瞪d先生：「如果我不……」
    「哦，你不会想告诉警察的，你无法承担其中的后果。」d先生淡然地说着，完全不给麦可插话的机会：「试想一想你的同事、朋友，或者伊恩？相信我，当人质绝对会简单很多，绝对。」
    「你是在威胁我吗？」麦可细声道，d先生眼神里逼人的冰冷令他感到压迫。
    「我无意让你觉得备受威胁，请接受我的道歉。」d先生掛上微笑，温文儒雅地解释：「我只是在提供一个让大家都好办事的方案而已。」语毕，d先生看了看腕上的表：「今晚你也失踪得够久了，警察会在十分鐘后到这里，我希望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葛林医生。」
    「你根本让我别无选择！」麦可看着对方准备离去的背影，此刻他除了憎恶这个男人，他更恨无能为力的自己。
    「还有一件事。」d先生停下脚步，他回过头，神情比刚才任何一刻都还要严肃，「你和伊恩吵架的内容，我都听到了。你们不止身份对立，彼此的观念也相差甚远，你们一定不会有好结果。」
    d先生的语气变得锐利，麦可感受到对方赤裸裸的敌意。
    「葛林医生，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d先生继续道：「说实话，我不明白你们俩是怎么搞上的，更不喜欢你们待在一起。
    「我慎重地警告，你和伊恩的关係，到此为止。」

 018

    伊恩闔着双眸，慵懒地躺在沙发上。他眷恋似地拉了拉身上的波希米亚风毛毯，静謚的空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他一个翻身，继续依偎在柔软的布料里，完全不想离开这温暖的被窝。
    没多久，紧闭的双眼感知到明暗的变化，遭到干扰的伊恩不情愿地撑起眼皮，映入眼帘的画面瞬间消除了他的不满。
    「早上好，我的小懒惰。」麦可温和地细语，脸上掛着让人窝心的微笑。他盘腿坐在地上，来回轻抚伊恩的鸟窝头。
    「早安，我的大狗狗。」伊恩安心地闔上眼，像只大猫般享受着对方的宠溺，幸福之情洋溢在脸上。
    忽然，他感到脸颊沾上了粘液，随即第二滴、第三滴……肌肤上的黏腻令伊恩不经意蹙眉。他睁开眼，只见麦可满脸鲜血，暗红的液体顺着下顎一滴一滴地滑落，依旧不变的笑顏似是戴上了一层诡异的面具，在伊恩眼中成了一幅可怖的画面。
    「麦可……」伊恩呢喃，他试着爬起身，但身体沉重得彷彿在下坠，完全使不出一点力气：「你怎么流血了……是谁做的……」
    「是你啊，亲爱的伊恩，一切都是你。」麦可和蔼地回道，他缓缓地倾前身子，血淋淋的面容顿时放大了数倍。伊恩震惊得发不出声音，眼看频频滴下的血液逐渐沾满他的面容，他不想就此被摆佈，但四肢完全失去了知觉，丧失行动力的他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
    「在这里陪我，伊恩。」麦可轻声，呆滞地盯着下身的男人，脸越来越靠近：「答应我，不要离开。」说罢，麦可的脸开始融化，模糊的血肉掉落在伊恩的脸上，渐渐液化的身体变成了血浆，黏糊糊地覆盖住伊恩的身体。突然，周围的一砖一瓦开始倒塌，伊恩绝望地哭喊，接受不了自己就这样死去，他的声音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坍塌声中，残破的墙瓦最终将他埋葬在一堆骇人的废墟里。
    伊恩猛地在床上惊醒，他微颤着喘息，彷彿听见自己的嘶喊声还回盪在耳边。湿漉漉的发丝紧贴着他的脖子，全身的冷汗早已浸湿了他的衣服。发现自己身处在昏黑中，他的心跳忽然漏了半拍，惆悵感油然而生。他重新闭上眼，试着慢慢深呼吸，再慢慢吐气。反复做了几次，伊恩才感觉平静了一点。他睁开眼，视线没入在昏暗中，没有聚焦。
    他清楚明了，自己不是一个害怕黑暗的人，他甚至喜欢夜晚胜过白天，更别提他本身就是个夜猫子，但刚才的梦境竟可令他如此惶恐，漆黑的场合犹如放大镜，将他的恐惧无限扩大。想到这里，伊恩不禁苦笑。
    距离上次发恶梦，已经是年少时的事情。刚刚的梦境，是反映出麦可对他恨之入骨的啟示吗？如果是真的，那他下次的梦里，摩尔甫斯可不可以让他知道，他和麦可短暂相处的时光里，彼此在心中的地位是否曾在同一条平行线上？
    倏忽，一道雷鸣响破天际，将伊恩从妄想的边缘拉了回来。没多久，猛烈的雨点抽打着窗户，狂风暴雨稀里哗啦地降下。伊恩偏头看了窗外一眼，缓慢地坐起身。他靠在床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
    虽然处在昏暗的空间里，但伊恩自知这里是基地的房间，他朝床头的另一边伸手，在摸黑中打开了灯光。小小的房间霎时灯火通明，在晕黄的光线下，伊恩看着坐在对面的d先生，脸上不禁露出少许慍色。
    十多年前，伊恩犯了错，d先生曾以同样形式出现在他面前。不管他昏睡多久，d先生都会等到他醒来为止。接着，便是一连串的训话和惩罚。想起往事，伊恩忍不住哼笑，组织里大概就只有他最让这个男人不省心。
    「亏你还笑得出来。」d先生一脸正色地嘲讽：「你睡了三天两夜，看来精神恢復得不错。」语毕，d先生双手环胸，在椅子上换了个坐姿：「你似乎对我在这里并不感到惊讶。」
    「美好的旧时光啊，d先生。另外，别忘了我的敏锐度是你训练出来的。」伊恩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冷笑道：「只可惜，我始终没察觉到你派雷过去监视我。」
    伊恩摆起调侃的态度，故意挑起战火。原以为d先生会狠狠地骂他不成熟、不专业，但此刻男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伊恩，一句话都没说。半晌，伊恩受够了这种冷处理的方式，顾不上还未痊癒的伤口，伊恩愤愤地来到d先生面前，居高临下地瞪着他。
    「比起雷那愚蠢、自私又任性的举动……」伊恩微颤的语气有点艰难：「你的不信任更让我感到受伤。」
    伊恩刚说完，d先生便抬头正视他，清明的双目透着一丝温和。伊恩太久没看到男人随和的模样，一股酸涩之情涌上胸口。回过神来，伊恩才难为情地别过脸，觉得自己是一个跟父亲闹彆扭的臭屁孩。
    「伊恩，我试着相信你。」d先生站起身，沉稳的声音掺着难以掩饰的失望：「你跟医生的关係越来越亲密，我不知道他对你会有什么影响。雷是做了多馀的事，但你因为医生而没能完成任务也是铁一般的事实，你可以离开他……」
    「雷的私心让我陷入两难。」伊恩打岔道，心里在盘算要怎么对付那刺猬头：「如果不是他刻意作弄……」
    「事到如今，你还认为是雷的错？」d先生双目充满怒火，原本劝说的态度忽然大转变：「不管雷有没有从中搅和，你已经把医生看得比任务还要重要！甚至不顾一切地带他逃走。你不惜去偷车、偷了一大堆东西、还撬开汽车旅馆的房间……」一想到伊恩在昏睡中还喊着麦可的名字，d先生就气愤得不可自控。他抓住伊恩的双臂，恶狠狠地将他撞在墙边。
    「呃！」伊恩吃痛地叫出声，待他反应过来，d先生的身体几乎紧贴着他。伊恩发楞地看着d先生，对方急促的呼吸轻彿在他的鼻息之间。
    「这个男人，真的值得让你奋不顾身？！」d先生咬牙切齿地质问。他眉头深锁，十指掐住伊恩的双臂：「你当时准备带他到哪里？！世界的尽头？！还是逃到公海？！」
    「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留他在那里！」伊恩失控地大喊，d先生惊人的力道令他始料未及。男人凌厉的眼神有着让人望而生畏的气焰。伊恩全身止不住发抖，不知觉地屈服于他。
    突然，d先生强硬地将他翻身，手臂横压在他的背部，另一隻手抓住腰身。他紧贴着伊恩的身体，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他身上，牵制住他的行动。
    「你干什么！放开我！」伊恩艰难地侧过头大骂。瞥见d先生把头靠在他的肩膀，粗重的呼吸从颈项延绵至耳边，伊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里一阵慌乱，挣扎更是徒劳。想到跟d先生的曖昧姿势，他的心脏就快负荷不了。
    「伊恩。」d先生呢喃，磁性的声音在男人的耳畔回绕：「你是真的喜欢他，还是他只是个替代品？」
    「什……」伊恩瞪大眼，脑袋顿时一片空白。没来得及消化这句话，d先生就已经将手移到他的大腿内侧不断搓揉。时而轻柔时而粗暴的挑逗引起伊恩的快感。听着男人放纵地粗喘，d先生对这副敏感的身体满意地勾起嘴角，他将手指顺着移上，有意无意地碰触男人胯间的敏感部位。
    「啊！」伊恩本能地惊呼了一声，一阵酥麻从背脊窜起，接踵而来的羞耻感充斥着全身。感觉到某个部位在蠢蠢欲动，他下意识地想要併拢双脚，但那隻不安分的手不让他得逞。
    「你只是在消遣葛林医生。」d先生自顾地说着，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大胆。他蜻蜓点水地吻上伊恩的后颈：「你故意跟他走得很近，故意拿他来气我。你的心里有没有我，从你的身体反应就知道了。」d先生顿了顿，戏虐地说：「伊恩，你跟他做的时候，是不是都在想着我？」
    倏地，伊恩狂暴地将后脑撞上d先生的脸。趁身后的人一阵晕眩，牵制松懈的剎那，伊恩毫不客气地朝d先生奋力挥拳，一下子将他打倒在地。
    「如果你过去对我这么做，我会巴不得你上我。」伊恩狠狠地说着，忍住一脚踹向男人的衝动：「d先生，我喜欢你，已经是以前的事。我现在对你只剩家人之间的尊重。这种事情再有下次，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d先生狼狈地趴在地上，眼冒金星。伊恩说的狠话，他没怎么听进去。待晕眩过去，d先生缓慢地爬起身，一边擦拭鼻血一边哼笑：「你出手真重。」
    「你到底在想什么？」伊恩眉头深锁地看着d先生，不明白为什么他没生气，反而还笑得那么开心。
    「你对医生真的是认真的。」d先生含糊不清地说着，笑顏有些苦涩。伊恩不明所以，脑细胞陷入死胡同。等他反应过来，男人已经整理好自己的衣物，似乎不打算多做解释就离开。伊恩情急之下，在对方走到门前及时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假装侵犯我，故意说那种噁心的话……」伊恩百味杂陈地说着：「你是不是在试探我？就像十多年前一样。」
    「我很庆幸，没有将你的情感粉碎得无法癒合。」d先生一派轻松地说着，像是对往事感到释怀。反倒伊恩听得一头雾水，他正要追问下去时，布莱恩推开了房门，手上抱着两个枕头。
    「咦？你终于醒啦，伊恩。」布莱恩嘻皮笑脸道，完全没察觉到房内异样的气氛。伊恩在房门打开的剎那及时将手收了回来，还不忘对布莱恩扯出笑脸。「d先生，你要走了？那，枕头你就用不着了？」布莱恩问道。
    「嗯，麻烦你收回去。」d先生对布莱恩点点头，语气恢復以往的严肃：「伊恩，虽说雷帮你善后，但你依旧执行任务失败。罚你禁足一个月，没收所有通讯，任务酬劳减半为期六个月。」
    「禁足一个月……」布莱恩瞪大眼，怜悯地看着伊恩。他寧愿酬劳全免，都不要关在基地里闷成化石。
    半晌，伊恩点点头，以示明白。实际上，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独处，d先生给他的惩罚再适合不过。
    「好好看着他，还有，别被他牵着鼻子走。」d先生叮嘱布莱恩后，便走出房间。当他到楼下时，客厅只剩鲍比一个，看上去像是待了一段时间。他站在楼梯旁，慍怒地盯着d先生，脸上的五官几乎快皱在一起。
    「你对伊恩做的事，我都听到了。」鲍比阴沉地说着：「我差点衝进去，准备将你打个半死，大卫。」
    「或许你真的该进来，鲍比。」d先生无谓地笑了笑：「我不介意你再给我脸上多来一拳。」
    「我信任你，要不然我何止给你一拳。」鲍比直言不讳。在工作上，他跟d先生是上司下属关係，私底下是多年的知己。只有在跟d先生独处的时候，他才会直呼对方的真名：「我说你，还真的说那种下流的话，你的绅士底线在哪儿？」鲍比摊开双手：「这世上有一大堆方法，你偏要用这种卑劣的方式去试探伊恩对麦可的感情？」
    「不用最极致的手段，我无法确认那孩子在想什么。」d先生说：「我承认，我以前对他做了很过分的事，事后我很后悔。他到处约炮、到夜店溜达，我都不管。我一直认为是我让他失去了爱人的能力，但还好他没有，我现在确认了这点，就已经足够。」
    「大卫，你是我的老朋友了。你对伊恩的情感，我还不清楚吗？」鲍比双手环胸，一副大彻大悟的模样：「说白了，一切都是时间在作祟。只怪伊恩太早爱你，而你，已经错过拥有他的机会。」
    闻言，d先生静默了一会儿，随后嗤之以鼻地嘲讽：「鲍比，只有老头子，才会感慨人生。」说罢，他越过鲍比，离开了基地。
    在刚才的一瞬间，鲍比注意到，这位处事严谨、善于隐藏自己男人，脸上刚刚掛着一张强顏欢笑的表情。目送好友在雨中走远的背影，鲍比觉得自己犹如男人孤寂的步伐，无拘无束，但也与孤独为伍。

 019

    皎洁的月光洒落在旅馆的阳台上，形成了房内的唯一的光源。一个金发少年单膝跪在地毯上，奶白色的薄纱帘子在敞开的落地窗后面随风飘起，一而再再二三地轻拍在少年的背上。
    「呃……啊……」男人满脸通红，眼白充满血丝。他胡乱地踢着双脚，双手拼死往后乱抓，布莱恩敏捷地闪过对方的指尖，双手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将缠在男人脖子的铁鍊再往横拉紧。
    男人突然挣扎得更激烈，再也发不出声音。布莱恩全神贯注地使力，接着，他的双手忽然感到一阵沉坠，男人瘫在他的怀里，没有了气息。
    「要再三确认哦，布莱恩。」脑海中浮现伊恩轻松的笑脸，布莱恩望向空无一人的房间，对方彷彿化身为魅影，正在房内的某个角落看着他。
    确认男人的脉搏没有跳动后，布莱恩才松开铁鍊，站起身活动双腿。男人的尸身就这么躺在那里，彷彿只是睡着了似的。
    布莱恩退到房内一角，拿出手机快速按了几行字。一如往常地收到清道夫的回复后，接着就是乖乖的等待时间。布莱恩收起手机，倍感无聊地轻叹。他瞄向地毯上的男人，细细端详对方身穿的高级绸缎西服，合身的剪裁包覆他均称的身形，俊俏的容顏在月色的衬托下，显得典雅唯美。
    根据资料，男人是一间银行的总经理，常出入于名流社会。他的社交圈子广阔，人缘尤佳，结识到不少名媛。在杀他之前，布莱恩依照任务上的额外要求，对男人报上委託人的名字，还将原话交代：
    「你背着我跟艾拉搞上，这就是你对我不忠的下场。亚歷克斯，你们这对噁心的烂人准备到地狱叙旧吧。」
    为了让委託人相信他有完成所有指示，布莱恩特地买了个录音器。听着录音器的内容，男人惊慌地喊着「凯蒂猫」，布莱恩猜那是雇主的亲密暱称，接下来就是零零散散的打斗声。从摀住男人所发出的闷哼，到把他置于死地的清脆铁鍊声，各个细节都完美地录在手中小小的器材里。
    布莱恩满意地敞开笑脸，这对他来说犹如考试拿到了好成绩一样值得高兴。委託人听到这段录音时，肯定会很满意。半晌，他犹豫地蹙起眉头，重听自己说的那段遗言，终究发现了美中不足的地方。
    直线的嗓音，间话家常的语气，布莱恩没有遵照任务指示，用愤恨的情绪念出那段字句。他懊恼地搔搔头，咕噥了一句。他绝不是故意唱反调，他也没那个胆量。
    而是，他不懂得发怒，也不会伤心，他无法理解人们的情感。大部分人都被情绪牵引，明明因此做出许多蠢事，还继续周旋于其中。他看着伊恩和雷吵架了十多年，他知道那是愤怒表现，但他感受不了；鲍比抽烟时偶尔会叹气，他猜测对方在烦恼，但他不懂那是什么滋味。
    就如伊恩这次任务失败，雷说他感情用事，还吩咐布莱恩不要步上对方的后尘，他也只是应了一声，内心觉得伊恩回来了就好，他对整体事件并没有特别的感想。在这之前，布莱恩眼中的伊恩一直都过得很自在，跟他一起出任务的时候还会得到对方细心的提点。
    伊恩经常悠哉的样子，布莱恩对着他完全零压力，他一度认为伊恩跟他是同一类人，没料到设想错误：伊恩为了一个男人将任务搞砸了，还劳烦d先生亲自出面。布莱恩还记得伊恩昏迷期间，d先生没日没夜地照顾他，脸上的表情揪在一块儿。
    布莱恩知道，那是担忧的样子，但他内心静如止水。
    伊恩不是还活着吗？d先生在担心什么呢？
    在伊恩醒来当晚，d先生才离开没多久，伊恩就吩咐他：「帮我看着麦可?葛林，就像我在任务中照看你一样。」伊恩说这话时样子很憔悴，但语气坚定：「他是当晚的唯一目击证人，警察盘问结束后，没有人保护他。莫雷帝家族的人一定会找他麻烦。」
    「可是，d先生要我看着你。」布莱恩回道：「伊恩，我知道这里关不住你，我少看一眼，你一定会跑掉。」
    「我会乖乖待在这里！」伊恩斩钉截铁地大吼：「我发誓！」
    眼看伊恩微微垂下头，黑发遮住了他的侧脸。布莱恩看不见伊恩的表情，但从刚才的语气听来，伊恩应该跟d先生一样在忧心吧。
    或许是他静默太久，过后布莱恩便听到伊恩颤抖着说：「当我求你了，布莱恩。不然，看在我上次帮了你的份上。」说到这里，伊恩顿了顿，面有难色地看着他：「对不起，我不该强迫……」
    「为什么道歉？」布莱恩皱眉反问，觉得伊恩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只是把骚扰麦可的黑帮分子打走而已嘛？」最后他补充：「如果刚好我有任务在身，就希望上帝保佑他了。」
    爽快的答应后，布莱恩最后记得的，便是伊恩对他道谢的笑脸。虽然看上去跟以往有点不同，但布莱恩认清了一件事。
    或许，伊恩从来就没变过。归根究底，是自己对他的认识不深罢了。想到这里，这一系列事端的始作俑者——麦可?葛林医生，燃起了布莱恩的好奇心。他想要知道对方是一个怎样的人，有机会的话或许还能探究到情为何物？
    这时，外面有人敲了敲房门，布莱恩一怔，随即警惕地走过去。通过猫眼，他愉快一笑，打开房门。随即，两个板着脸的魁梧大汉走了进来。
    「这是委託人要求的东西。」布莱恩把录音器交给他们，俏皮地说道：「可以的话，麻烦跟鲍比说，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打听到委託人的评价，谢啦。」
    「你应该问d先生。」大汉对眨眼的布莱恩不为所动，嗓音犹如低音音响：「只有他才会跟委託人见面。」
    「哦，好吧。」布莱恩摊开手，清道夫们开始处理男人的尸体，依旧利落迅速。待一切都打包好了，布莱恩才对他们说：「今天我不搭便车了，替我向鲍比问好。」
    两个大汉瞄了他一眼，随后将绳子绑住尸袋，从阳台上放了下去。布莱恩确定他们已经撤退成功后，他拿出手机，发了一则短讯。
    「苏菲亚，你现在方便吗？我要去医院发现新大陆，你有兴趣不？」
    「不懂你在说什么。清道夫刚将一个婊子打包走，我现在没事做，要到哪间医院？」
    「圣湖纳医院。你说的婊子，是不是叫凯蒂？」
    「你那个蠢驴，是不是叫亚歷克斯？」
    布莱恩灿笑，果然还是苏菲亚最好玩了。

 020

    晚上十点，圣湖纳医院。
    麦可向换班的医生打了招呼，准备到更衣室换下制服，结束一天的工作。来到更衣室，恰好碰上几个已经换好便装的医护人员，他们跟麦可道别后，便三三俩俩地离去。
    麦可放眼望去，更衣室里只有他一人。他黯然地看着空荡荡的空间，孤寂又在心底发酵。他坐到长凳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一离开工作岗位，满脑子就充斥着那天的疯狂事情。
    当晚，那群人离开后没多久，如d先生说的，警方很快就找上门，还破门而入。在去警局的途中，陪送的警员看麦可不说话，还不断地安抚他，大概是担心他吓得什么都忘了，就没办法提供有用的线索了吧。
    在侦询室问话期间，麦可觉得自己当时的表情应该很凄凉，因为警探对他的态度很友好，完全把他当成是受害者的一方来进行盘问，而d先生威胁的话语像魔音般回绕在他耳边。待麦可反应过来，他已经无意识地代入了人质的角色。他对警探的问题对答如流，一脸焦虑更是完美的偽装，撇除了跟这宗兇杀案的关係。
    麦可不记得当时是以什么心情在撒谎，他说的每一字每一句，脑海里都伴随着黑发男人身影。他在无条件掩护他，他成了帮兇。
    警询花了几个小时，当麦可踏出警局，已经是清晨。
    「葛林医生，接下来这个问题，纯粹是我个人好奇，不会记在笔录里。」警探送麦可到大门前。
    「姑且不论兇手和绑架你的是不是同一个人，你认为，为什么对方会留你活口？」警探问道。
    麦可摇头，淡然地说了一句不知道。他已经心力交瘁，不明白警探的问题目的何在。这时，警探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来告诉你。」警探一副鬼祟的样子：「因为这不是你该进入的世界。恭喜你，你被安全地驱逐出来了，葛林医生。」
    麦可突然感到背脊发寒。
    警探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涉足了什么地带？麦可怔怔地看着对方，久久说不出话。只见警探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随后贴心地叮嘱他路上小心，转身回到警局里。
    自那天起，麦可为了不让这件事继续佔据他的脑海，他选择了用工作麻醉自己。对于向警方说谎一事，他不确定自己是因为被威胁而屈服，还是发自内心的甘愿瞒骗。
    每每纠结这件事，麦可的胸口就一阵悸动。他难受得弯下身子，将脸埋入双掌。
    伊恩，你说我毁了你，我也何尝不是，因你而迷失了自己？
    「葛林医生。」听到有人呼唤，麦可回过神，往后一看，南希就站在门边。她十指交握，担忧道：「你还好吗？」
    「没事，只是有点累。」麦可淡淡道。他站起身，打开自己的储藏柜，将白袍掛进去。
    「如果不是别人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两天都没回家呢！」南希气呼呼地走进来，脚步声很重：「我还听到，这几天你值班的时候，有一些小混混来找你麻烦？」
    「警卫把他们赶走了。」麦可说得无关痛痒：「莫雷帝的长老在那种惨况死去，我多少会成为他们出气筒。」
    「葛林医生！」南希的脸都涨红了，他怎么可以对此表现得什么都无所谓？一气之下，她大力地拍向麦可的背部。「啪！」的一声，厚实响亮。麦可吃惊地看向南希，一阵热辣辣的疼痛从背部传来。
    这副小小的身体竟然有如此力道！
    「拜託你，照顾自己好不好！」南希忧愁地骂道：「这几天你总是很忧鬱，休息时间又不见人影，只是一直埋头工作……」察觉自己的音量过高，南希难为情地垂下头：「我知道你对莫雷帝先生的事很介怀，但他的死根本不是你的错，整件事是一场谋杀，你无法预料它的到来……」
    虽然南希的安慰方式有点笨拙，但一心想要他恢復精神的样子，麦可就觉得很窝心。儘管女孩的理解不尽然全对，但麦可不能对她明言，纠结只能往肚里吞：「我现在就乖乖回家洗个热水澡，再好好地睡一觉。」麦可说道。
    闻言，南希气恼地抬起头。麦可对她露出微笑道：「抱歉，让你担心了。」
    「你可别糊弄我。」南希双手环胸，稍微气消了点：「虽然我不该以貌取人，但等候区有一个金发少年和一个长捲发的少女，他们在那里待了很久，动机好像不太单纯。我找不到机会问他们是来做什么的……」说罢，她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紧张道：「医生，我总觉得那两个人很可疑，他们会不会是来找你的？你要不要去报警？」
    「南希，莫雷帝的事情已经把你搞得疑神疑鬼的。」麦可打趣道，其实他对南希的顾虑有一丝愧疚：「放心，真有什么万一，我有能力保护我自己。」
    趁南希还没来得及继续这个话题，麦可快速套上大衣，朝她挥挥手，离开了更衣室。
    xx
    月色高掛在清澈的夜空，冷风颼颼吹过，捲起了街道上的枯叶和垃圾。
    麦可哆嗦得呼了一口白色寒气，他拉起大衣上的领子，再把双手放进口袋里取暖。霎时，他幽幽地瞟向后方，有三个男人正在跟踪他。他们身穿黑色皮衣，头发理得稀奇古怪的，加上明目张胆的挑衅眼神，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善类。
    麦可眉头一拧，对这些死缠烂打的人感到不屑。
    街道上还有少许人，趁他们还不敢胡来，麦可加紧脚步，想绕到人流较多的地方。没想到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了三个人，麦可差点撞上他们。回过神来，他已经被六个人包围着。
    「如果你在医院时就肯跟我们走，事情不用发展至此。」一个平头男人戏虐道。他走近麦可，朝他咧嘴调侃：「莫雷帝少爷的耐心已经用尽，你乖乖就范，我或许还会考虑对你温柔一点。」
    在旁的同伴一起贼笑，麦可一语不发，凝视着平头男人。一个留着莫霍克发型的男人伸手搭在麦可的肩膀，麦可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奋力地往反方向扭去。
    「啊啊！！」男人顿时哀嚎得死去活来，想要掰开麦可的手之际，麦可大力将他推到在地。男人凄厉地握住自己变形的手，痛得在地上打滚。平头男人见状，愤怒得呲牙裂嘴。他对麦可挥拳，麦可快速地躲开，再弯下腰，一记重拳击在对方的胃部。
    平头男人抱着腹部跪了下来。他不停地乾咳，一度无法顺畅地呼吸。
    这种帅哥医生通常不都是一群没用的娘娘腔吗？平头男吃力地瞄了麦可一眼，不忿地对同伴大吼：「一群白痴愣着干什么？！揍他啊！」
    站在麦可后面的男人立即扑上来，从腋下架住他的身体。麦可用力踩在男人的脚上，想要抓紧机会逃走，却被剩馀的三个男人抓住。他们不留情地对麦可拳打脚踢，像吃了兴奋剂般疯狂大喊，誓死要将他打到求饶为止。麦可护住头部，蜷缩在地，承受着身体传来的吃痛。
    黑暗中，麦可听到了一个少年的嬉笑声。渐渐地，他身体上的痛楚忽然减缓。
    小混混似乎在对另一个人叫嚣，在一阵笑声和谈话中，突然传来犹如遭到怪物撕咬的惨叫声，再来就是骨头裂开的清脆声响。可怖的声效惹得麦可心里一颤，觉得来了一个真正的危险分子。他慌忙爬起身，快速躲到转角处的小巷里。
    一个来歷不明的人替他解围，麦可不清楚对方是否另有目的。儘管他心中对此感激万分，但他现在只想尽快逃离，不愿再混这趟浑水。这时，一个长捲发的少女毫无预警地映入麦可的视线，麦可吓得大喊，心脏差点从喉间跳出来。
    「原来躲在这里了啊。」突然又传来另一把男声。麦可吃惊地颤抖了一下，他看着眼前大概二十岁出头的一男一女，这两个人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
    「对不起……我该对你们道谢的……」麦可怔怔地说着，心脏狂跳不止。眼前这个金发少年，就是刚才嬉笑声的主人。
    「啊……还是没有收穫。」布莱恩深深叹气，完全无视了麦可：「你是一个医生，你的职责是救人，除了样貌以外，你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
    布莱恩自顾地说着，他看向苏菲亚，慵懒地指着麦可：「我观察了那么久，还是搞不明白伊恩喜欢他那一点。」
    麦可一听到男人的名字，思绪忽然乱成一团：「伊恩现在怎么样了？伤口好了吗？他安全吗？」
    布莱恩怔怔地看着激动的麦可，眼前这人跟刚才被打趴的窝囊废是同一个人吗？
    「他当然不好了。」布莱恩噘嘴：「因为你，他任务失败，被禁足一个月。」说罢，他转向苏菲亚，可怜兮兮地说：「如果任务失败的人是我，你一定要帮我求情呀！」
    苏菲亚白了布莱恩一眼，两根指节狠敲在对方的额上。
    「开什么玩笑……」麦可握紧双拳，不可置信道：「莫雷帝死了！哪来的任务失败？」
    「他是死了，但不是伊恩经手的。所以，当然是失败咯。」布莱恩瞇着眼，心想这男人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如果他顺利完成任务，他就可以自由走动，那需要求我过来看着你啊？」
    麦可一惊，怎么少年说的跟他听到的不同？麦可的脑袋糊成一团，呼吸变得紊乱。他盯着布莱恩，嘴唇不自主地微颤：「你的意思是，莫雷帝不是他杀的？」
    布莱恩不耐烦地点头，他实在不喜欢把话重复一遍。随即，麦可倒抽一口气，脑子嗡嗡发响，时间犹如停止在这一刻。他无力地靠在墙边，排山倒海的疑问和愧疚撞击着他的内心深处。
    掺杂着喜忧参半和自责的心情，麦可紧闭双眼，沮丧地垂下头。
    为什么伊恩要说谎？为什么要故意令自己厌恶他？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求你。」麦可抬起头，诚恳地看着布莱恩：「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见他？再不然，可以帮我传个口讯……」
    「我带你去见他不就得了。」布莱恩脱口道。突地，苏菲亚睁大眼瞪着他，一拳揍在他的臂膀，布莱恩摸着喊疼，随即道：「我想知道他们俩的结果啊！少了伊恩的帮忙，大家的任务都增加了，基地没有人，现在回去是很好的时机。」布莱恩加把劲哄道：「况且，你耳朵那么灵敏，加上有我替他们把风，完全就不用担心。」
    苏菲亚敞开双手，摆出一副放置不管的表情，转身离开了小巷。
    「你到底要不要见伊恩？」布莱恩的语气犹如在下最后通牒。麦可看着男人轻浮的样子，好像抱着好玩的心态看待他和伊恩的关係。他踌躇了一下，终究点了点头。
    「好，就这么决定了！」布莱恩兴奋地扬起嘴角：「到基地的路有点远，我们最好现在就出发。
    「对了，葛林医生，你知道哪里可以拿到绑架用的黑头套吗？」
    xx
    到达内尔小镇时，刚好晨光熹微。
    下车后，布莱恩替麦可摘下套在头上的黑衬衫，一阵噁心像水柱般涌上麦可的喉间，他立即衝到杂草堆，忍不住狂吐。
    「医生，我的车技没那么糟吧。」布莱恩戏虐地说着，他轻扫着男人的背部：「这里离基地还要走一段路，等你吐够了，我再给你套上，我不能让你知道确实的位置在哪儿。」
    麦可缓了缓，整个人舒服了许多。他抹了嘴角，对布莱恩比了ok的手势。下一秒，他的世界又恢復一片黑暗。他的双手被绳子绑着，好像中世纪准备上吊的犯人。布莱恩引领他走着凹凸不平的小路，他有几次差点因此而摔倒。
    「要踏上木阶梯了，脚步放轻一点。」布莱恩确认了基地里没人后，小心翼翼地拉着麦可，一步一步地带他进入了客厅。随后，布莱恩替麦可松绑，拿开黑衬衫，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麦可望着别緻的居家摆设，很难想像这里就是布莱恩口中的基地。布莱恩指了指楼上，食指和中指做了一个走路的手势。麦可疑惑地做了相同的动作，对方点点头后，他才意识到布莱恩在告诉他伊恩的所在位置。
    「这个时间，伊恩肯定还在睡觉。平时我回来都会喊一声，他也会回应，但现在是特殊状况，我就不坏你好事了。」布莱恩将声量压得非常低：「然后，你只有四十分鐘。
    「我带你来见他，不代表我可以让你逗留太久。」布莱恩严肃地补充：「我和苏菲亚会待在屋外。如果你提早下来，就敲敲前门；如果时间到了都还没见到你……」布莱恩瞇起眼道：「后果自负。」说罢，便催促麦可上去。
    麦可严谨地点头，感觉像潜入了敌军的堡垒。他放轻脚步走到楼上，伊恩的房间就在走廊尽头。麦可每踏出一步都觉得忐忑，他的出现肯定是个惊喜，但伊恩见到他会是高兴？还是厌恶？还是没有感觉？
    当脑袋还在处理乱七八糟的想法，麦可已经来到房门外。他轻轻地深呼吸，打算握上门把时，里面突然传来一声突兀的情色呻吟，令他霎时止住了动作。
    麦可呆愣地站在原地。半晌，他鬼祟地把耳朵贴在门上。一会儿，麦可渐渐睁大双眼，脸颊急速发烫，心跳达到有生以来最快的一次。
    他听到，伊恩在房间里，充满情慾地说着他的名字，一边细细地呻吟。
    伊恩正在唤着他的名字自慰。

 021（有H，慎入）

    僵直在门前，麦可低着头，脸上愕然的表情定格已久。即便他现在没再把耳朵贴在门边，但刚才那一剎那的撩人语调已经烙印在他脑海。
    伊恩的自慰对象是他，他无法解释此刻的欣喜若狂，他强烈想要窥探，甚至已经忘了自己过来的目的。
    原本想等伊恩结束后才进去，但脑袋不受控地想像房里的情色画面，麦可的下腹就有一股热流往某个地带涌上，他嚥了嚥口水，有点焦躁难耐。
    突然想起金发少年给的时间正在倒数，麦可发楞着，不自主地朝门把伸出手。
    握上、扭转、进去、关门，一连的串动作不急不徐，就像平日到家开门的节奏。麦可僵硬地靠在门边，不敢相信自己的身体替他作了主。
    听到身旁传来厚重的粗喘，麦可心头一颤，紧绷地往旁看去。
    伊恩微张着双唇，深邃的黑眸瞪地老大，看上去一副见鬼了的样子。他身穿的白衬衫只扣了部分钮扣，布料下若隐若现的身躯格外诱人。麦可瞄向伊恩紧紧盖住下半身的棉被，无法自拔地想像着褪到小腿的裤子……又或者是全裸的……还有对方两腿间的慾望……
    「你给我出去！！出去！！」伊恩发狂地咆哮，白皙的脸已经涨红成熟透的番茄。他无地自容地鑽进被窝里，背着麦可颤抖地大喊：「我不管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总之你快给我滚出去！！离开这里！！」
    伊恩快给爆发的羞耻心折磨致死，麦可站在外面多久了？！他的表情也太直白了吧？！他妈的他一定是听到了我喊着他的名字自……伊恩后悔地咬牙，无法再联想下去。他紧闭双眼，头脑发热得以为自己快脑中风，他寧可就因此昏迷不醒。
    莫雷帝事件后，伊恩从未想过麦可会主动出现在他面前。当他越试着忘了对方，思念就只会愈发加深。如今医生就在他身边，他惊喜欲狂，眼眶都泛满泪水了，可偏偏碰上不对的时机，他丢脸到只想用各种方法弄死自己。
    良久，床上忽然一沉，伊恩意识到麦可坐在他身边，不禁深呼吸。现在的他已经稍微冷静了下来，但他还是尷尬得不敢探出头。随后，麦可隔着被子抚上了伊恩的背部。对方一语不发地轻扫着，似是在安抚。直至动作缓缓停下，温暖的手掌隔着棉被贴在伊恩的背上，伊恩不知为何鼻头一酸，赶紧抹掉眼角的泪水。
    他真的很想念这个男人，想得翻肠搅肚。
    「看你那么精神，我就放心了。」麦可欣慰地说道，声音很温和。伊恩暴走的样子很好笑，也很可爱。这种罕见的画面，他打算藏在心底一辈子。
    「别再笑我了。」伊恩弱弱地说，他蜷缩着身体，还没准备好面对麦可。这时，伊恩感到头部凉颼颼的，麦可谨慎地掀开棉被，伊恩红通通的双眸泛着泪光，眉头拧紧。男人一副委屈又不忿的模样，令麦可的心渐渐起了涟漪。原本已经降下的慾火，又开始有了反应。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我的意思是，你是怎么过来的。」伊恩坐起身，比起提问，细微的语气更像在提出陈述。他别开脸，不敢迎向麦可的目光。
    「我想见你，非常想。」麦可心不在焉地说。或许是受到生理反应的影响，衣衫不整的伊恩在他眼里是个催情剂，罕有的示弱更是惹人怜爱。麦可进一步靠近伊恩，伸手摸上他的脸颊，让他正面看着自己。
    「金发少年都跟我说了。」等伊恩对上他的双眼，麦可才放下手，接着补充道：「我知道莫雷帝不是你杀的。」
    伊恩微怔，直视麦可的黑眸失神了一下。他惆悵地想解释什么，却发现没什么好说的。
    伊恩才刚定下心来，麦可就倾前吻住了他的双唇。伊恩一时反应不过来，他笨拙地回应麦可柔和的吻，缓缓合上了眼。麦可轻柔地舔着伊恩的唇瓣，柔软的舌尖进入他的口腔，两人慢慢吸吮着对方的舌头，对彼此的渴望寄情于其中。
    忽然，麦可一手揽住伊恩的腰，侵略地轻咬他的舌头。伊恩头昏脑胀地看了麦可一眼，一隻手移到麦可的衬衫解开釦子，主动吻得更深。他们贪婪地吸取彼此的味道，鼻息之间的热气因呼吸而交杂在一起，互相交缠的唇舌在口腔里乱舞。麦可一隻手伸入棉被，顺着伊恩赤裸的大腿，摸上了勃起的慾望。
    「唔！」伊恩微颤，害臊地从热吻中抽离，嘴角还留有些许唾液。他闔上眼，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往下身衝去。麦可握着他的慾望缓慢套弄，伊恩舒服地粗喘，火热的根部在麦可温和的动作下逐渐胀大。麦可有意无意地碰着他的敏感点，慾望的顶端已经开始湿润。
    再这样下去，他没多久就会射出来，而他不想这样。伊恩垂下头，伸手进棉被想要阻止麦可的动作。只见麦可不为所动，他凝视着伊恩，像只擒获猎物的猛兽，想要把对方吃得骨头都不剩。
    伊恩抓住麦可的手腕，近乎是求道：「够了，你不用帮我……」
    「不舒服吗？」
    「不……不是！」伊恩紧张地反驳。舒服还不足以形容他的快感，对方简直把他带上了天堂。麦可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他脱掉上衣和西裤，露出结实均称的身材。男人下身穿着合身的四角裤，棉布下的巨物已经明显凸起。
    伊恩被眼前的视觉衝击搞得头脑昏花。他可是情场老手，在性爱方面混得如鱼得水，为什么今天好像纯情处男上了身，被对方吃得死死的？
    正当伊恩还在纠结之际，麦可已经爬上他的床，掀开那碍事的棉被。他俯身，毫不犹豫地将伊恩挺直的慾望含进口里。
    「啊啊……」伊恩刺激地仰头呼叫，他粗重地喘气，全身燥热不已。麦可灵巧的舌头绕弄着他躁动的根部，贝齿挑逗似地轻轻刮着顶端。温热黏腻的口腔上下抽动，时而吸吮溢出的爱液，手也没有间着地探入伊恩的后穴。
    「你自慰的时候，连这里也弄过了？」麦可抬头，手指仍在细心地扩张着那里。看伊恩难为情的样子，他故意作弄道：「你用凡士林润滑过了，伊恩。」说罢，又再低头继续取悦这勾人的尤物。
    「啊……哈……」麦可直白的话语令后穴不自主地吸纳着深入的手指，伊恩难堪地望着双腿间的男人，舒服地发出细碎的呻吟。
    第一次跟麦可做的时候，他都没有放荡地叫出声。在性爱里，大多是他挑逗别人，没想到麦可平日一副天然呆的样子，性爱技巧竟然可以令他欲仙欲死。伊恩被快感衝昏头，他伸手搓着麦可柔顺的黑发，粗喘着低语：「麦可，我快射了……」
    闻言，麦可缓缓地抽离，嘴唇沾着晶莹的银丝。他抽出手指，玩味地说道：「我想也是，气味很浓郁。」接着，他脱下四角裤，将伊恩的双腿架在肩膀，把他压在身下。麦可抚上伊恩的慾望，拇指故意抵住马眼。
    「我还不想让你射。」麦可低沉道。语毕，他将胯间炽热的利刃，一举顶进伊恩的后穴。
    「麦可……！嗯、啊啊……」硬物填满了内壁，男人粗大的分身正在他体内肆虐，抽插带来的快感瞬间传遍全身。看着麦可满足地闭上眼低吼，伊恩碰上自己难受的慾望，想拿开对方的手：「让我射，求你……」
    「伊恩，你为什么要骗我？」麦可睁开眼，他粗喘着说道，神情略显悲哀。眼看伊恩的双眸蒙上一层薄雾，他又狠狠地进入了几次。伊恩禁不住呜咽，双手抓皱了床单，任由麦可侵入他的身体。
    分身得到满足的摩擦，麦可放缓进出速度，大汗淋漓地贴在伊恩的身上，慢慢套弄手里的慾望。伊恩紧抱着麦可的身体，忘情地扭动臀部。他发出高亢的呻吟，身体一阵战栗，灼热的爱液便射在了麦可的手里。
    「以后别再骗我，伊恩。」麦可缓慢地挺进，语气伤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别再用‘为了保护我’之类的烂藉口来推开我。」
    「你太正直了，麦可。」伊恩带着哭腔：「你知道得越多，却对此无能为力，长期下去只会让你遍体鳞伤。」他眷恋地紧抓男人的背，细声说道：「我们不该再见面……」
    「你捨得吗？」麦可停下动作，深情地看着伊恩。只见伊恩陷入沉默，久久答不上来。
    麦可沉下了脸，内心的期待变得支离破碎。他压下身子，一下子加快了抽插的速度。
    「啊哈……！我……我……啊！」伊恩说不出完整的字句。麦可一边猛烈地顶入他体内，一边亲吻他的脖子、轻咬他的耳珠、爱抚他的胸口，像是要在他身上留下印记，将他佔为己有。伊恩的身体跟着麦可的进出激烈地晃动，觉得自己快被他贯穿。
    「伊恩，别说话，什么都别说。」麦可带着命令的语气抽动下身：「这一刻你是我的，只属于我……我亲吻过的地方、我触碰的每一个部分，全都是我的……」
    说罢，麦可扶着伊恩的腰，激烈地往他体内来回抽送。伊恩瞇着眼，难以自拔地发出零碎的叫喊。麦可将伊恩抱起，让他坐在自己的身上。他霸道地吻住伊恩的双唇，不断地爱抚他。最后几次衝刺，麦可背脊一阵战栗，他满足地闷哼一声，将白浊的热液射进了伊恩的体内。
    xx
    郊区的夜晚，虫鸣一点一点地点缀这块土地，演奏起悦耳的交响乐。
    「伊恩，苏菲亚给你煎了三文鱼。」布莱恩满足地捧着香气四溢的晚餐进伊恩的房间：「她间着无聊就给你下厨了，不过她现在出去做任务了。」
    伊恩闷闷不乐地坐在床边，接过布莱恩递来的盘子。看着浅橙色的鱼肉搭配柠檬汁和新鲜的生菜，难免还是勾起了他的食慾。
    「那你呢？没别的事做吗？」伊恩戳起一小片鱼肉放进嘴里。
    「你是指看着麦可，还是任务？」布莱恩用力地想了想，弹指一挥：「今早我送麦可回去，他要求我放他在公寓附近的街角，说不想引起怀疑。」布莱恩认可地点头：「看来他警惕心挺高的。」
    伊恩只是笑了笑，脑海里浮现了本尼的八卦模样。
    「我从远处跟踪他，发现公寓外面有一辆长型轿车。」布莱恩回想道：「有几个人下车，他们上前去跟麦可谈了什么，麦可没有反抗，跟着他们进了车里。」注意到伊恩微怒的视线，布莱恩赶紧灭火：「别生气，他安然无恙，一块肉都没有少。」
    「给我说清楚。」伊恩压着怒火。
    「麦可很快就从轿车里出来，那辆车远去后，我赶紧上前问清楚状况。」布莱恩耸耸肩：「麦可说，他跟莫雷帝少爷谈清楚了，对方答应不会再骚扰他，叫我不用再跟着他。
    「所以，事情就这样圆满结束啦。」布莱恩笑道：「然后，因为要看着你的关係，d先生派给我的任务没以往的多。说实话，我觉得有点无聊。」
    「麦可真的叫你不用再跟着他？」伊恩放下盘子，三文鱼只吃了一小部分。
    看布莱恩一脸确定地点头，伊恩的表情就沉了下去。
    布莱恩是他们之间传话的桥樑，伊恩不晓得麦可是没意识到这点，还是别有用意。想到麦可有可能藉以断绝联系，伊恩就感到十分失落。
    「今早回去的路上，麦可一句话都没说。」布莱恩小心翼翼地打探他的试验结果：「你们还在一起？还是分开了？」
    「布莱恩，你今早的行为很鲁莽，但我还是感谢你带他来见我。」伊恩顾左右而言他道。
    「就是没有结果咯。」布莱恩噘嘴，赌气般地坐在伊恩的床沿：「伊恩，情感这东西，我不大懂，但它可以把人玩弄于鼓掌中，真的很神奇。」
    「布莱恩，你有喜欢的人吗？」难得对方中断了让他心烦的话题，伊恩忽然想趁机多了解金发少年的世界。
    「我不懂喜欢是什么感觉。」布莱恩一边细声说着，一边轻轻地踢脚。
    「如果苏菲亚死了，你会怎样？」伊恩问。
    「苏菲亚比我强多了，她不会死的。」布莱恩幽幽地回答。
    「我是说，如果。」伊恩引导着他：「这只是假设性问题。」
    布莱恩低头，认真地思考着。随后，他蹙起眉头，看向伊恩。
    「我会失去一个……陪我玩乐、理解我的人。」布莱恩说得很慢。直至刚才为止，他没有想过苏菲亚会从他身边消失，心里忽然觉得不舒服。
    随即，布莱恩没有被这种感觉困扰太久。他睁大眼，佩服地说道：「伊恩，你好厉害！我还有太多事情要跟你学习了！」说完，布莱恩脑袋一转，困惑地说：「其实你比我强多了，要离开这里根本不是问题。d先生却要我看着你，我怎么都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跟强弱没有关係。」伊恩淡笑，思至此，他就略有不悦。伊恩豪爽地对布莱恩说：「今晚你留在这里是吧？看看d先生有什么好酒，把它们拿出来喝光！」
    「虽然我不懂酒……」看伊恩多少恢復以前的样子，布莱恩就感到很兴奋：「但好像很好玩，我们就喝吧！」说完，他离开房间，咚咚咚咚地往厨房走去。
    伊恩神色黯然地拿起盘子，继续吃美味的三文鱼。
    伊恩很清楚，d先生看中的，是布莱恩的遵从和直接。如果他逃出去，布莱恩就会被怪罪，而他不想做出拖累别人的事。比起把他锁在不见日夜的地牢，布莱恩更像是个无形的束缚，将他牵制于透明的牢房里。

 022（上）

    週末的清晨，卡威市的街道上人跡寥寥。经过一周一次的週五狂欢，大部分人都还在被窝里酣睡。
    麦可打了个哈欠，双眼溢出了少许泪水。刚值完大夜班的他，此刻正在人行道上漫步，享受短暂的寧静。他走出建筑覆盖的阴影，金黄光线随着他的移动，洒落在他的侧身。
    麦可渐渐停下脚步，暖呼呼的舒适感从头部蔓延至脚底。他闭上眼享受着晨光的洗礼，心想如果家里的床可以像魔法毯子一样飞过来把他载走就好了。
    「早上好，葛林医生。」一把冰冷的声音犹如带刺的疾风，划破了清净的一刻。麦可睁开眼，警惕地后退了几步。只见一个男人朝他走来，识趣地停在一米以外，一脸轻蔑彷彿视人于无物。
    站在麦可眼前的，正是当晚在医院电梯里令他感到压迫又可疑的褐发男人。麦可凝视着对方的同时，他无法不留意对方身穿的高端西服，乾净整洁的打扮犹如在高级社区办公的专业人士。
    除了那条自以为凸显品味的丝质花纹领带，麦可觉得对方黑白的装扮和不羈的气场都跟某人相似，只是眼前这位莫名地让他心生厌恶。
    「那么有心情晒太阳，他应该过去找你了吧？」雷讽刺道，随即摆摆手：「算了，我没兴趣知道你们两个的事。我想让你转告他，就算他不在，我也可以自个儿完成任务。」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麦可冷冷地回道，但「任务」这个词让他有了点眉目。
    「葛林医生，你说真的？」挑起眉毛，雷嗤之以鼻地哼笑。当他还想说些什么，一道隐秘的枪击声响悄然划过。随即，雷突然脸色大变，他怔怔地伸手往后颈摸去，用力拔下了微型针支。
    「狗娘养的……」雷气愤地把针支摔在地上，一脚将它踩碎。他一转身，就迎面吃了一记拳头。雷头晕目眩地倒在地上，身体渐渐失去力气。他吃力地往墙边靠去，一边怒瞪俯视着他的黑发男人。
    「你是个很强悍的人，所以我稍微调过麻药的分量。」伊恩冷笑，语气是佩服又是戏虐：「说实话，你身体的承受能力还真让我惊艷。」说完，他蹲下解开雷的黑色西装，往他身上搜刮。
    「我连故事都替你想好了。」伊恩将雷身上值钱的东西、手机、手枪和刀子都拿了出来：「你是一个在垃圾堆被好心人发现的倒楣鬼。」
    雷急促地呼吸，愤怒得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他失去了紧握拳头的力气，嘴部附近的肌肉已经麻痺，无法随意扯动。
    「d先生要我们和好，所以安排我们一起进行任务。」伊恩在雷的耳边细语：「託你的福，我在禁足的一个月里储备了不少精力，所以一下子就把那三个人都灭了。接下来，你就乖乖待在垃圾堆等人发现，或者等药效过去。
    「比起你在医院做的事，我这个充其量只是个恶作剧，这下我们扯平了。」伊恩严肃地补充：「雷，我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我只是希望你别再私下骚扰麦可。」
    雷不忿地别开视线，伊恩凝视着他极力抵抗睡意的脸，对他的答案其实没多大兴趣。
    因为再有下次，他一定会断了雷的手脚。
    没一会儿，雷不情愿地闭上了眼，沉沉地睡去。确认雷的呼吸平稳顺畅后，伊恩才放心地站起身。他面向麦可，对方一脸淡然地看着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虽然麦可没有阻止他，但他深知麦可不会认同，也不会喜欢他的做法。
    「当晚在医院敲昏我的，应该就是他吧？」麦可问。一个月前的事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犹如昨天才发生一样。
    「嗯。」伊恩点头，不自觉避开了麦可的视线。他太久没跟医生对话，感到有些许惆悵。
    「你们应该是同一个人训练出来的，都喜欢把人弄昏。」麦可看向雷，淡淡一笑：「事后比较容易处理？」
    「可以这么说。」伊恩试着从容地面对麦可，但难免还是会感到忐忑。
    他特意循着麦可下班的路线来找他，但对方的反应不如他预期。伊恩不奢望麦可对他热情相待，但对方似乎有一个隐形的屏障，正在将他拒之于千里。
    难道真是如他所猜想，打从麦可不需要布莱恩开始，麦可就打算跟他断绝联系？想到这里，心头冒出的不安正在搅动他的五脏六腑，他想一走了之，可是双脚却迟迟不肯踏出那一步。
    斩断两人之间的牵绊是他；对麦可的挽留留下空白答复的也是他，然而对方放手的时候，他却厚顏无耻地想要重新开始……他恨死了变得优柔寡断的自己。
    「你需要我帮忙？」麦可的语气很平淡。
    「什么？」伊恩反应过来，心虚地揉了揉鼻子。
    麦可瞥向雷一眼：「我可以帮忙。」他接着说道：「趁现在没人。」
    「我……」伊恩顿了顿，对麦可的主动感到不解：「我以为你不喜欢……」
    「别罗嗦了。」说罢，麦可拖起雷的脚踝，伊恩从腋下将雷架起。两人脚步迅速，三两下就把雷带到不远的小巷，把他放在堆积如山的垃圾袋旁。
    雷大字型地躺在漆黑的袋子上，意外地形成了对称的构图，完美的光影令这幅画面足以放入美术馆。伊恩想，雷这个完美主义者若看到自己躺在残破不堪的地方却依然保持优雅，不懂他会有何感想。
    麦可扭了扭发痠的手腕，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小巷。伊恩快步上前，跟麦可并肩而行。两人在柔和的光芒下安静地走着，伊恩心不在焉地瞄向身旁的男人，对方只是直视前方，全程零交流。
    明明刚才还主动帮忙，现在伊恩跟在身边，却被当成空气般无视。伊恩憋闷得拧紧眉头，他将右手往麦可的手靠近，轻碰了对方的尾指。
    霎时，麦可突然停下脚步，他冷不防地看向伊恩，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困惑。
    几秒的沉默与对望，漫长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伊恩佯装镇定地看向另一边，心中发慌得没底。
    他不能再犹豫，他不能再逃避，他需要多一点点的勇气。他必须让麦可知道，他还很在乎他……伊恩小幅度地移动了右手，忽然有个熟悉的触感，柔和地牵住了他微颤的手，彷彿在河里轻轻捞起容易溜走的鱼儿。
    伊恩一怔，隐忍着胸口的悸动。麦可的手掌渐渐握紧，最后牢牢扣住他的手。伊恩看向麦可，只见对方露出无奈的笑容，然后继续往公寓的方向慢慢前去。
    这时，太阳已经逐渐照亮整个社区，清风徐徐吹来，一阵凉意彿上他们的脸。伊恩微低头，故意将自己的步调跟麦可同步。麦可牵住他的手，指腹在他的手背上来回轻抚。
    「我很想你。」伊恩细声道。
    「我知道。」麦可轻声回应。

 022（下）

    下午时分，卡威市的天空一片浅灰，眼看这个多雨的城市又要开始下起绵绵细雨。
    由于室外温度降低了，室内也渐渐感到些许寒意。麦可躺在温暖的床上，睡眼惺忪地拉了拉被子。他侧过身，发现身边没有人。他伸手摸了摸空出的地方，柔软的床单上已经没了那人的馀温，留下的只有入心的沁凉。
    麦可重新躺在床上，不禁深深叹气。他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从洗澡直至上床，他们难以自拔地做了两次。他们激烈地拥吻，依恋地缠绵。伊恩温顺地替麦可口交，挑逗地坐在他身上，主导了第一场性爱。第二次麦可温柔地从后面进攻，两人透过肉体欢愉倾泻着彼此的思念。完事后他们一起清理身子，麦可让伊恩换上他的居家服，两人静静地在床上相拥，直至入眠。
    然而，美好时光在他沉浸其中时无声无息地溜走，此刻的麦可睡意全无，只剩满腹的空虚。他坐在床沿，双脚踏在冰冷的地板，懊恼地蹙起眉头。
    这次……又要等他的电话了吗？想到这里，麦可站起身打开房门，看到伊恩坐在沙发上。对方一手抱着双腿併拢在胸前，一手拿着热茶。他安静地看着外头的雨景，淡然的表情隐约透着阴鬱的神色。
    也许是静謚的氛围太美好，又或许是想平復内心的激动，麦可没有打扰此刻的寧静。伊恩还在这里，这让他有种失而復得的感觉。
    霎时，伊恩回过神，看向麦可。两人视线交接，脸上藏不住笑意。
    「你看着我多久了？」伊恩微笑问道，安逸的环境令他降低了警惕。
    「不会太久。」麦可欣慰地说：「可以的话，我想就这样看一辈子。」
    伊恩没有回应，脸上的笑顏黯淡了一些。他抿着唇，难以啟齿地指了指厨房：「我做了燉饭，但我不知道你几点醒来，所以先放进保温锅了。」
    「噢……」麦可忍不住惊呼，他很难想像伊恩下厨的样子。
    「如果你不喜欢，我看看还可以做些什么……」伊恩心虚地说着。没顾及到麦可的喜好，是他的失误。
    「不不，我喜欢燉饭。」麦可急道。来去自如的黑豹忽然变成住家小猫咪，他一时感到不习惯，但他一点都不讨厌这种变化，甚至有点喜欢。
    「你该去照照镜子。」伊恩指了指麦可的笑脸：「那个表情，绝对会被当成怪叔叔的。」
    「我只是迫不及待想要试试你的手艺。」麦可愉悦道，他现在好想过去抱着伊恩。
    伊恩撇撇嘴，如果麦可有狗耳朵和尾巴的话，现在应该是动不停的了吧。
    「你坐着，我去帮你盛一碟。」伊恩放下茶杯，站起身往厨房走去。麦可忽然像突袭般挽住伊恩的手臂，在他额头落下深情一吻。
    「我很高兴，你还在这里。」麦可真挚地说着，磁性的声音惹得伊恩一个颤栗。伊恩盯着麦可，掩饰着内心的怦然心动，他才不会因为麦可的温柔而乱了阵脚。
    麦可笑瞇瞇地放伊恩去厨房，自己则坐到沙发上，惯性地打开电视。
    「今天凌晨，警方破获了一间印刷假钞的地下工厂，搜出了大量准备运出的假钞。这间工厂规模不大，但製有多国货币的模板。据悉，经营这间工厂的三个头目已经不知去向，三人没有出境记录。警方相信他们还留在国内，已经对三人发出通缉令。
    「以下再给您报导一则时事新闻……」
    抑扬顿挫的报导声充斥着客厅，麦可看着变化不断的新闻画面，一点信息都听不进去。他对刚刚那则犯罪新闻有太多联想。
    他不该未经查证，就把那三个失踪的罪犯归咎于伊恩，但伊恩的任务大多跟帮派和犯罪有关，他抑制不住将这次的案件跟伊恩扯上关係。
    「给你。」伊恩的声音把麦可拉回现实，香喷喷的燉饭在他面前缓缓移动。麦可顿了顿，接过伊恩递来的盘子。
    「有什么特别的新闻？」伊恩看着电视随口问道。他也盛了一小碟燉饭，坐在麦可旁边吃了起来。
    「偽钞印刷厂的三个负责人不知所踪。」麦可看着伊恩，拿在手的燉饭原封不动。
    「八成是逃了。」伊恩不以为意地说着，目光还停留在电视上：「坐私人快艇，或者连夜抄小路到沙漠荒野，逃走的方法多得是。」
    麦可平静地放下盘子：「或者是死了。」
    闻言，伊恩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脸色变得凝重。他放下盘中餐，顺手关掉了电视。
    「有什么就直说。」伊恩盯着前方的黑色荧幕，细微的声音有少许不满。
    「我不是有意……」麦可扶着额头，低头深叹：「我只是不停地想着那三个人……」
    「我没有杀他们，但你觉得是我做的。」伊恩苦笑，心里凉了一截：「你会怀疑我是正常的。现在的老大都在争地盘，个个都在撒大钱买人命。」
    「对不起，我不该乱下定论。」麦可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后悔，他伸手想揽住伊恩之际，伊恩挡住了麦可的手，脸上露出了落寞的神情。
    「你不用道歉。」伊恩说道：「我没杀他们，但我确实……杀了很多人。」
    麦可不自主想起医院的惨况，不禁倒抽一口气。伊恩想要杀死莫雷帝时的表情冷若冰霜，跟眼前这位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你杀的全都是罪犯和黑帮分子，对吗？」麦可问道，脑袋嗡嗡作响：「他们都是破坏社会安寧的滋事分子，这种人越少越好！」他激动地说着，跟自己背道而驰的念头正在渲染他的思维。
    「麦可，你冷静一点！」伊恩抓着麦可的双臂，对方一反常态的说辞吓坏了他。
    「告诉我！」麦可挣脱伊恩的双手：「只要肯付钱，即使目标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你也下得了手吗？！」
    「我不会、也不能批判目标！」伊恩悲愤地大喊：「男女老少，没有例外！」
    麦可默然地看着伊恩，最后一句话深深刺痛了他。就算他再怎么注重这个男人，麦可自认无法再妥协，这些已经越过了他的底线。
    这时，掛在衣鉤的西服传来一阵手机铃声，伊恩走过去取出，看了一眼后便放回口袋里。
    麦可瞄了伊恩一眼，心中的不忿持续发酵：「怎么？又有倒楣鬼要吃子弹了吗？」
    伊恩顿了顿，压下快爆发的不满，任由麦可吐槽。
    「我不想跟你吵。」伊恩幽幽道。他换上西服，往前门走去。
    「祝你成功，要不然你又要被禁足了。」麦可一发不可收拾地继续讽刺，说出的每一字一句也都让自己伤痕累累。
    「够了！麦可?葛林！」伊恩怒不可遏地走向麦可，将手机的短信画面抵在他的脸前。
    「我知道下週一到二是你难得的连假，所以趁你睡觉时预约了贝利度假村的酒店，刚才只不过是他们发过来的确认信息……」说罢，伊恩激动地把手机收回，黝黑的双眸满是悲戚：
    「我十恶不赦，我满手鲜血，我们的立场快把我们之间的感情消磨殆尽。」伊恩顿了顿，声音因激动而变得沙哑：「我多希望你能忘记我的身份，我甚至希望我们没遇见过，但我现在在这里，时间无法倒退。
    「无论你怎么看我，我还是很在乎你……」
    伊恩细声地说着，最后一句已经是极限。他垂下头，灰心得无法再直视麦可。
    「度假村的事，我原本想给你个惊喜，要不要过来，随你喜欢。」说完，伊恩不愿再逗留，离开是他留给自己最后的自尊。他几乎快要到前门，背后忽然有一股力道，将他拉入熟悉的怀抱。
    伊恩的后颈传来炽热的呼吸，麦可从背后紧抱住他，文风不动地将他嵌在原地。
    抚上那双捆住自己手臂，d先生以往说的话浮现在伊恩的脑海，他反复思考了一下，禁不住冷笑。
    「喜欢使人软弱，它迟早会让我们或对方受伤。」
    他们心里都清楚，喜欢和在乎成了彼此的枷锁。他们都将对方囚禁在自己的思想牢笼里，一遍又一遍地将彼此鞭策得皮开肉绽，成了无法磨灭的伤疤。强烈的感情掩盖残留的锥心之痛，最终真的能化为开花结果的泉源吗？

 023

    上班日，在贝利度假村出入的大多是双双对对的情侣，鲜少有家庭式规模的人流。人人脸上都掛着一副舒心的模样，在海滩和阳光下享受他们的假日。
    麦可和伊恩穿着棉质t恤和七分休间裤，只是前者多加了一件短袖的浅蓝色休间外套。两人坐在公眾池畔附近的吧台，不少女性在经过时纷纷对他们拋媚眼。麦可仅仅对她们回以礼貌的微笑，伊恩则是以无视应对。
    若是以往的他，一定会上前聊两句，但他现在不在状况，也没那个心情。
    花了三个小时来到接近大自然的度假村，对着风和日丽的天气，喝着小酒，心情本应该放松，可是伊恩却提不起劲。他瞟了麦可一眼，对方心不在焉地转着饮料吸管，视线停留在泳池里玩得不亦乐乎的人们。
    麦可的无视令伊恩原本纠结的心情又再往下一沉。他将目光移到手里的酒杯，铜黄色液体倒映了他阴沉的脸。
    当天的争吵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拔河赛，两人为此身心俱疲。麦可的拥抱犹如甜蜜的枷锁，每一次的挽留像是深入血肉的荆棘，令伊恩对疼痛上了癮。
    经过内心无数的拉锯战，伊恩最终选择了拉开麦可的双臂。
    「我今天没法再留在这里。」伊恩说完，墙上的镜子反映了麦可伤心欲绝的模样。伊恩内心一揪，咬紧牙关离开了男人的居所。
    走到外面时，天空还下着细雨。伊恩漫无目的地走在雨中，也不懂撞上了多少个赶路的行人。没多久，他收到了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星期一，我在贝利等你。」
    伊恩站在人行道中间，内心反复默念这封简短的信息。雨滴不断在手机荧幕滑下，他凝视着变暗的画面，面无表情的脸上满是灼热的泪水。
    自那天后，两人就没再联络。直至今天在酒店大厅碰面，他们仅仅互相点了点头，像是来参加联谊般拘谨。从登记到进入酒店，放下轻便的行李后再来到吧台，两人都默不作声。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对吧台小哥点饮料。
    两人的零交流快接近十分鐘，伊恩轻啜了一口威士忌，就快耐不住性子。他那双深邃的黑眸开始围绕在四周的人与事，他必须找些有趣的话题来打破他跟麦可之间的隔阂。正当伊恩这么想着，他忽然听到后面有一个嗓门很大的女人在高谈阔论，而且谈论对像似乎是他跟麦可。
    「穿外套那个帅哥不就是你喜欢的类型嘛，快去呀！」一个充满西班牙口音的女人说，从语气听来是个豪迈直爽的人。
    「你太大声啦！你让我怎么过去搭訕啊！」另一个女人焦急地埋怨。
    「你这样畏畏缩缩是钓不到男人的哟。」直爽女人自信地说着，没意识到她的大嗓门早已覆盖了附近的每个游客：「你过去，我当你后盾，隔壁深色t恤那位比较合我口味。」
    伊恩睁大眼，感到受宠若惊。他遮嘴窃笑，真性子的女性都有一股与生俱来的亲和力。随即，他偷瞄了麦可一眼，只见男人泰然自若地喝着饮料，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对方都已经放话要过来了，这男人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时，伊恩感觉到后面有人接近，他并不抗拒外人搭訕，甚至打从心底认为她们能化解他跟麦可之间的冰冷气氛。
    就在伊恩准备站起身迎接两位女性之际，麦可突然默默地伸出手，近乎是强迫地按住了伊恩的肩膀。那股莫名的怪力令伊恩差点从高脚椅掉下去，他一脸不解地注视麦可，麦可回伊恩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绿色的双眸放佛自带镭射，快要将他看穿。
    当伊恩反应过来，平放在吧台的手已经被麦可的手覆上。麦可轻叹了口气，脸上恢復了平和的表情，缓缓地转过侧身。
    伊恩的手像被捕捉器套牢，只能跟着麦可移动。霎时，两位比基尼黑发美女已经来到他们面前，看着两个大男人十指紧扣，脸上露出一副又惊又喜的样子。
    虽然对方似乎是替他们高兴的成分居多，但伊恩还是难为情地想脱离麦可的「魔掌」。
    「不好意思，女士们。」麦可坚定地牵起伊恩的手，脸上露出歉意。他不经意露出温柔的微笑，惹得其中一位娇羞起来。伊恩很肯定她就是对麦可有意思的那位。
    「没关係啦，你们要幸福喔！」直爽女人敞开笑脸，露出一排靚丽的白牙。她临走前还不忘对麦可跟伊恩眨眨眼，娇媚动人的姿态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伊恩尷尬地垂下头，亏他刚才还想找有趣的事缓和气氛，这下他们俩反倒成了那两位美女的茶后话题。这时，麦可放开了伊恩的手，站起身四周张望了一会儿。
    「要不要到安静一点的地方？」麦可问道。伊恩看着他一会儿，默默地点了头。他站起身，主动握起了麦可的手腕，鬱闷的心情开始随之散去。
    xx
    平静的海面波光粼粼，浮动的波纹一浪又一浪地衝到沙滩上，谱出永不停息的自然奏曲。
    麦可和伊恩沿着小道来到人烟稀少的沙滩尾端，最后停在了一棵大树下。中午的阳光透过绿荫的缝隙落在幼细的沙子，看着有点刺眼。
    麦可大字型地坐下，双手放在后面支撑着身体。伊恩的手搭在单膝上，靠坐在树旁。海风时不时轻彿上两人的肌肤，透入心扉的舒适让人倍感清新。
    「是什么感觉？」麦可冷不防地问道，海浪声把他的语音降了一半。
    「你指哪方面？」伊恩幽幽地看向麦可。
    「每一次完成任务的时候。」麦可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闻言，伊恩静默了一阵，随后跟麦可望着相同的方向。
    「有时难受，有时痛快。」伊恩平静地回道。
    麦可顿了顿，似乎有些疑虑：「我以为你不会批判目标？」
    伊恩摇摇头：「我不会。」语毕，他沉默了一会儿，凝重地补充：「只是……偶尔在事后会去想他们身前是怎样的人。」
    麦可若有所思地看向伊恩，没有回应。忽然，有一阵强风袭来，将伊恩的头发吹得散乱。看着男人像个大小孩般整理他的鸟窝头，麦可有那么一瞬间忘了对方的身份。
    「所以，你是组织里最不专业的一个。」麦可语带笑意地判定。
    伊恩拨开刘海，迎上麦可温和的笑顏，嘴角也不自觉微扬：「葛林医生，你想说什么？」
    麦可温柔地注视伊恩，清澈的绿色双眸闪着期望。
    「你不是冷血的杀人机器。」他温和地回道。
    伊恩没有回应。他微微低头，重新看向前方，脸上的笑容黯淡了少许。
    「无论如何，我目前没打算离开组织。」伊恩不想让麦可不开心，但更不想让他心怀期待。
    「为了报答d先生？因为他救了你？」
    「那只是其中一个原因，但也已经足够。」
    「伊恩……」
    「我不排斥这种做事手法，这就是真正的原因。」伊恩果断地打断了麦可，语气有点强硬：「虽然偶尔会对目标感到亏欠，但我选了这条路，这是我的生存之道。」
    两人视线交接，伊恩的神情不动如山。麦可内心一沉，知道自己再怎么说都是徒劳。伊恩收回尖锐的眼神，转而平和地说道：「如果可以让你好过一点，我可以告诉你，大部分都是帮派分子……」
    麦可平静地摇头：「重点已经不在于他们的身份。」随后，他手上抓了一把沙，由海风将它们吹散在空气里：「而是你觉得，杀人没问题。」
    「你觉得他们罪不致死，至少要得到公平的审讯。」伊恩有点焦急，他尝试让麦可理解：「你得明白，有些人，不值得帮。」
    「在一切定案前，谁知道呢？」麦可轻叹，转而从容地面对伊恩。
    「我父亲，曾混黑道。」麦可说。
    伊恩怔了怔，这不在他的预料中，一时无言以对。麦可看着他发楞的样子，才接着说：「但是他返回了正途，还奇蹟般地当了律师。
    「当然，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我母亲。」麦可笑了笑：「是她改变了他。」
    第一次听麦可提起他的家人，伊恩感到百感交集。他静静地看着麦可，希望他说下去。
    「或许是父亲自身经歷的关係，他帮的对象大多是街边癮君子、小偷，诸如此类的边缘人物。他在法庭上替他们说话，希望法官能减轻刑罚，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领情，重蹈覆辙的人不少。」麦可顿了顿，脑海浮现了笑容满面的父亲：「推动他做下去的，是那些得到新生活的人。」
    「那你父亲，现在在哪里？」伊恩怔怔地说着，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去世了。」麦可淡然地说：「可能在处理案子的时候惹到了什么人，他被枪杀，警方找不到兇手。
    「他在医院还没断气之前，一直叮嘱我不要寻仇，不要以眼还眼，不要对人性失去信心，有必要一定要拉别人一把，因为一切的希望和改变都是从相信开始的。」麦可说：「当时我年纪还小，什么都听不进去。后来有很多人来帮助我和母亲，他们一直告诉我，父亲有多善良、有多优秀。
    「我过后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父亲帮过的人。」麦可缓缓地说着：「那时，我才意识到，原来所做的一切，真的没有白费。过了几年，母亲也因工作辛劳患上了癌症，没多久就到另一边与父亲碰面了。
    「我没父亲那么能言善道，所以选择了当一名医生。」麦可心虚地笑着：「我想拯救生命，至少活着，就还有机会。」
    听完，伊恩陷入良久的沉默。看着麦可的侧影，他想了很久，渐渐明白了。
    麦可的温柔，是他用于抵抗黑暗的武器。从加入军队成为军医，再到急诊科医生，他站在前线，拯救过无数的好人和坏人。他希望生命能延续，愿意相信活着就能有新的开始。他的善良并不盲目，他比一般人多了相信的勇气。
    霎时，伊恩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就是注定背对着彼此，站在世界各个一角的人。
    「哎呀，这里竟然有人了！」一把稚嫩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划破了沉重的寂静。麦可和伊恩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捂着嘴，一副害怕打扰他们的模样。随后，男孩身边来了另外三个年龄相等的小孩，他们望了麦可和伊恩一会儿，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伊恩看着他们的发色和容貌，感觉不像是亲兄弟姐妹。结伴而行的一群，让伊恩想起自己在孤儿院单纯的快乐时光。
    如果不是孤儿院经营不当，被逼换了一群变态的管理员，他就不用逃出来，更不会遇到d先生。他的身份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孤儿，成年后努力在社会打拼，然后在正常的情况下，跟麦可相遇。
    「我们还是去找别的地方给爷爷坐吧！」其中一个金色捲发的女生嘟起嘴，不太甘愿地对同伴们说。
    「但这里乘凉是最适合的呀。」一个平头男孩坚持。
    麦可和伊恩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地相视而笑。「你们过来吧。」伊恩站起身，朝小孩们招手。他拍掉裤子的沙粒后走到海边，将双脚浸泡在海水里。
    看不到尽头的大海就如同他和麦可的对话，那么地令人不安，同时也充满遐想。伊恩慢慢闔上眼，只想任由海浪声冲走所有的思绪。
    「伊恩，你喜欢海吗？」良久，麦可的声音传入伊恩的耳里，他确认了那群小孩把爷爷带到树荫下后才放心过来。
    「会有人讨厌吗？」伊恩转过身，烈阳下微笑的麦可，真的很迷人。
    「或许有呢。」麦可说：「它很美丽，也很致命。我对它，远看不亲近。」
    「医生，你今天说的话都很拐弯抹角。」伊恩轻声道。他走近麦可，几乎快贴到对方的锁骨。男人淡淡的香皂味随着海风传入他的鼻腔，那是让他感到安稳的独有味道。
    麦可沉默着，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黯淡。伊恩凝视着忧伤的绿色双眸，双手缓缓地抚上麦可的脸颊，疼惜地捧在掌心。
    「麦可。」伊恩努力地扬起嘴角，忍住发酸的双眼：「你是我这辈子，遇到最好的人了。你不必为因为我而背上莫有的包袱。
    「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听完，麦可忍不住咬牙，眉宇间的悲伤再也隐藏不了。他一把将伊恩拉进怀里，伊恩感受到麦可全身的力气都紧紧地压在他身上，指尖依恋地在背部摩挲。
    「我捨不得你……伊恩，但是……」麦可的语气微颤着，内心筑起的堡垒开始瓦解：「我不想再跟你争吵，我不想憎恨你。」
    伊恩陷入静默，他有预感，这一刻始终会到来。半晌，他轻笑着回抱麦可：「我也不想吵了，没有结果又累人。」说罢，伊恩抚上麦可宽大的背，视线忽然一片模糊：「该死的……我开始想你了。」

 024

    夜已深，躺在床上的男人没几分鐘就翻来覆去，他慢慢地睁开眼，最终离开了被窝。
    推开房门，麦可双目无神地来到漆黑的客厅，窗外的月色在简便的家具染上了一层单薄的亮光，显得格外孤寂。他步履散漫地到厨房喝了一杯水，过后重新躺回床上，闔上双眼。
    住了那么久以来，麦可第一次觉得这个单位很空旷。
    从度假村回来至今，麦可已经不记得过了多少天。他在这期间要求主任安排他值夜班、大夜班，加班，甚至在医院睡也无所谓。然而，他的疯狂行径引来不少同事的关心。比起长时间地工作，应付他们的好意更让麦可感到疲惫。为了堵住眾人的嘴巴，他选择回来公寓面对漫漫长夜，接近天亮时才得以睡上两三个小时。
    手机内为数不多的联络号码里，唯独伊恩的号码能挑起他心中的琴弦。麦可曾考虑要不要把它删去。当他意识到那一串数字早已烙印在脑海，他唯有笑着作罢。他在伊恩的对话界面里打了一堆信息，最后都储成了草稿，一封都没有发出去。
    在分离时，伊恩郑重地对他承诺了第一件事。他说「结束」来临那天，他一定会过来找麦可。麦可不知道那刻何时会到来，但伊恩坚定的神情给了他很大的信心。他或许会等上很多天、很多年，甚至到退休。他要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将手机的草稿信息打印出来，集合成一本小日志。他要拍下伊恩阅读后的反应，他要和他做很多日常的琐碎事。
    只要伊恩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他面前，说要跟他展开新生活，他就愿意等上一辈子。
    寂寥的夜晚最容易牵动起对一个人的思念，男人的一切如潮水般向他涌来。麦可把裤子褪至大腿，摸上勃起的分身，慢慢地套弄。他想像着男人匍匐在他身上，指尖抚过他身上每一寸肌肤。男人温热的口腔含住他的粗大，在他的根部上下吞吐。他想着进入男人的体内，对方热情地收缩着后穴，用力接纳他的分身。男人因他的肆虐发出喘息和低吟，他柔和地把对方拥在怀中，不捨得分离。
    感觉粗长的分身在手中渐渐胀大，麦可加快了套弄速度。他粗重地呼吸，脑内的画面越来越激烈。忽地，他挺直了背，全身一阵酥麻，淫液射在了他的掌心。
    xx
    晚上十点，圣湖纳医院。
    「葛林医生，你又继续值大夜班了？」南希盯着麦可，拉了拉肩膀上的麻布包。
    「是的，然后求你别再念我了。」麦可将写好的资料递给护士，转向南希。她身穿着v领t恤，搭配了一件牛仔外套和长裤。平日盘起的金发放了下来，看起来靚丽可人。
    「你准备下班了？」麦可问道。
    「是『已经』下班了，我今天才没那种间工夫。」南希强调道，她从麻布包抽出一条车钥匙，在麦可面前晃了晃：「还以为你可以当我的第二号乘客，亏我还准备顺道载你下班。」
    「哇噢，看来有人买车了呢。」麦可夸道：「是谁那么幸运成为第一号乘客？」
    「当然是我妈了。」南希翘起下巴，自豪地说：「虽然只是一辆二手车，但这是我妈送我的生日礼物，这比任何豪华名车都来得珍贵。」
    麦可知道南希是单亲家庭出身，生活过得比一般人都来得不易。她能维持积极开朗的个性，南希妈妈应该有很大的功劳。麦可笑道：「先祝你生日快乐，礼物随后补上。」
    「这可是你说的喔，葛林医生。」南希俏皮地笑道：「你不要再扛下别人的班了啦，我会很心疼的！」说完，她向麦可道别，往露天停车场走去。
    望着女生离去的背影，麦可没好气地摇摇头。在一旁的护士忽然带着笑意说道：
    「葛林医生，你真的该听听这女孩的话。」护士嘴角微微勾起，双眼上下动着：「她可是比任何人都还要关心你。」
    麦可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护士是在暗示些什么吗？霎时，麦可看到地上有一支黑色包装的唇膏，他捡起来看不到一秒，护士就莫名地大喊起来，把麦可吓了一跳。
    「这可是限量版的唇色！」护士瞪大着眼，像看到奇珍异宝：「该不会是南希掉下的吧？她刚才站在这里的时候都没人经过。」
    「应该是拿车钥匙的时候不小心掉下的吧。」麦可说道。一根手指长的东西都可以看得那么清楚，他由衷佩服护士惊人的眼力。
    「我过去还她。」说罢，麦可便跑向露天停车场，心里希望南希还没离开。
    xx
    停车场的白色街灯不断地闪烁，现时的车子数量不多。麦可四处张望，停车场一个人都没有。麦可呼了一口气，觉得有必要通知南希一声，要不然不见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南希肯定会抓狂的。
    号码拨通的同时，一道手机铃声也在某处响起。寂静的空间回绕着丰富的旋律，犹如旋转木马在黑夜啟动一样诡异。
    麦可怔了怔，环视空无一人的停车场。他循声望去，手机铃声是从左边那排车子的某个地方传出。
    突然，耳边传来南希的留言信箱通知，此刻的手机铃声，也霎时中断。
    麦可警惕地盯向左边，突然感到背脊发寒。
    这个手机铃声很明显是南希的，但怎么没看到她？麦可踏着沉重的脚步，小心翼翼地往铃声来源走去。他一边喊着南希的名字，一边四处察看。在来到第五辆车子时，麦可看到南希的麻布包就在轮胎一旁，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包括那支手机。
    麦可发楞了一会儿，对眼前的状况不敢置信。他正要在手机按下紧急热线，后面突然传来由远至近的引擎咆哮。麦可惊愕地转身，双眼立即迎上刺眼的光芒。下一秒他听到拉开车门的声音，麦可的头立刻遭到硬物袭击，他几乎昏厥地倒在地上，脑袋异常地胀痛。接着，有几个人开始对他拳打脚踢，麦可承受着彻骨的痛，没有还手的馀地。
    半昏半醒中，麦可隐约听到南希的声音，但她似乎被人口塞布块，只能发出无助的悲鸣。麦可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已经散架，完全无力反抗。他看到有人一边慌忙地收拾南希的物品，一边在争执着什么。接着他被强硬拽起，一个头罩套了下来，被人粗鲁地拋进了厢型车里。
    xx
    夜深人静的办公大厦里，只剩下清洁工人在大堂进行打扫。他跟着耳机内的音乐节奏左右摆动，一边愉悦地操作着吸尘器，享受属于他的独自时光。
    伊恩戴着手套，在手电筒照明下整理着散落在角落的文件。在办公桌后面的地上传来断断续续的求饶，男人因窒息而发出痛苦的声音，垂死挣扎期间得到喘息的机会，没一阵子又再次缺氧。
    经歷着非人的折磨，男人崩溃得尿湿了裤子。他的手脚被麻绳捆住，只能任人宰割。压在他身上的少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神里闪烁着期待。她再次拉紧手中的钢线，男人喉头一紧，不自主发出骇人的声调，全身不停颤抖。
    「苏菲亚，够了。」伊恩轻声制止：「给他个痛快。」
    苏菲亚侧过脸，伊恩冰冷的视线让她稍有不满。她松开钢线，男人才刚从死亡边缘回来，苏菲亚抓起他的头，似是发洩般往一边扭去，骨头断裂的响声伴随着男人空洞的双目，沉浸在这灰暗的空间里。
    伊恩看着这嗜杀的少女，不禁深深叹气。多几天，这位律师就会被列入失踪人口的名单里。作为苏菲亚的后备支援，他已经将办公室的摆设还原成入侵前的模样。
    整理文件的时候，伊恩得知这位律师接触过大公司的诉讼案，也有处理一般的民事赔偿，优秀的工作能力，却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看着摆放整齐的文件箱子，伊恩拧紧眉头，不想再纠结在一个死人身上。他一转身，苏菲亚已经站在他面前，一脸不悦地将手机的文字画面对向他。
    「你以前都不会干涉我杀人的手法，刚才是怎么回事？」
    伊恩盯着手机上的那行字，不知为何无奈地笑了。随后，他挪开苏菲亚刺眼的荧幕：「把进来的路线都信息给清道夫了？」
    苏菲亚快速打了几个字：「通知了。
    「伊恩，你还没回答我。」
    伊恩淡然地看着苏菲亚，嘴唇微微扬起：「只是觉得他很吵，就这样而已。」
    苏菲亚不信任地看着伊恩，又打了一行字：「是吗？还是你有心事？那个医生欺负你？我去找他。」
    「不，苏菲亚，医生很好，没有谁欺负谁。」伊恩将手电筒光源照向苏菲亚，他才不允许麦可成为少女手下的猎物：「男人很吵，声音很烦，这就是答案。」
    苏菲亚被白光刺激到忍不住瞇起眼，嫌弃地拍开了手电筒。伊恩看她没再追问，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
    打从那天回来起，离开组织的念头时不时在伊恩的脑海里闪过，这不是近期内能办到的事，他更不知道d先生会不会接受。再者，撇开自己的安危不提，他不能让此事影响到麦可的生活，他需要等待适合的时机。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伊恩看向来电号码，顿时又惊又喜。他按下接通键，听到了模糊的吵杂声。伊恩为此感到狐疑，他沉默着，静待另一头出声。
    「搞什么，怎么没人说话？明明给这个人写了那么多噁心又肉麻的文字。」半晌，手机里传来一把粗鲁的嗓音，伊恩的眉头皱在一起，愤怒与忧心瞬间涌上心头。
    「喂？」伊恩冷着脸，回复的语气表现得跟一般人无异。
    「啊！有声音了！原来是个男的？该不会是情人吧？！我的天啊！」男人止不住地大笑。伊恩仔细地听着，那边传来了几把粗俗的笑声，他猜测有三到四个人。
    「你……你是谁？」伊恩面无表情地装出担忧的声音：「他在哪里？你是什么人？」
    苏菲亚看向演戏成精的伊恩，给他比了个赞。过后她低头玩手机，对任务以外的事情不感兴趣。
    「你们这一对该死的同性恋！哈哈哈！」男人大声笑着：「你男友现在在我手上，想要他平安无事，就拿钱来交换！」
    「我要听到他的声音！」伊恩可怜兮兮地要求道，他想确认是不是诈骗。
    「那你给我听好了……」说罢，男人打开手机的扩音器：「喂，跟你的爱人说几句话！」
    「放开……！呜……！」麦可虚弱的声音从那头传来，伊恩默不作声，掌中的手机快捏成碎片。
    「满意了吧？」男人关掉扩音器，得意忘形地问。
    「我相信了，请你们不要伤害他。」伊恩的目光犹如一把利刃，他带着哭腔说着：「你们要多少钱？」
    「他是医生，生活应该过得超好的，对吧？」男人得意地说：「一口价，十万！」
    「我……我没那么多。」伊恩的耐心快要用尽：「我只有七万……呜呜呜……」
    「男人哭哭啼啼的噁心死了！」男人装着嫌弃，但以额外的金额来说，他已经感到满意：「钱，我今晚就要。两个小时后到卡威市码头附近的废弃建筑！
    「一个人过来，别想要报警！要不然别再想见到你男友！」说罢，对方便掛上了电话。
    眼看伊恩缓缓放下手机，苏菲亚像一隻看上猎物的猫咪，饶有兴致地盯着伊恩冰冷的面貌。伊恩思量了一阵，然后平静道：
    「苏菲亚，我想跟你借用刚才的钢线，过后我再给你买个新的。」
    苏菲亚半闔眼，把钢线拋了给他。伊恩道谢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看着伊恩离去的背影，苏菲亚再也不掩饰心里的激动，脸上敞开了谜样的笑容。
    伊恩深幽的双眸空洞无物，平静的表层下满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煞气。那醉人的危险气息犹如甜美的芬芳，流入了苏菲亚的血脉，衝击着她全身的感官。

 025

    卡威市码头曾经风光一时，无人不晓，然而城市的蓬勃发展给它带来了巨大的衝击，加上新开发的地理位置，商家们纷纷转换去新的码头，导致这座码头开始无人问津，附近未完成的多项工程逐渐作罢，沦落成为时代洪流下的牺牲品。
    伊恩提着一个长型的黑色布袋来到码头，顺道观察这块阴森的区域。大部分建筑只建了底层就弃置在那里，四周长满了浓密的杂草，连墙壁和门都没有。老旧的街灯之间差距较远，朦胧的亮光照在主要的大路上，导致旁边偏暗的地方增添了几分危险。
    离约定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分鐘，伊恩假装焦虑地来回踱步，四处张望。这时，手机震动了起来。
    「你很听话，没叫警察。」男人满意地说。
    伊恩战战兢兢地说：「你在哪里？码头很大，我该到哪里跟你见面？」
    「沿着大路往里面走。」男人警告：「别想耍花招。」
    男人掛了电话，伊恩照着他的指示走进了更远的地方。没多久，他看到三个面目狰狞的男人和一辆停在附近的厢型车，却不见麦可的身影。
    「钱带来了吗？」站在中间的光头男勾了勾下巴，他就是跟伊恩交涉的人。
    伊恩害怕地抱起黑色布袋，热泪盈眶。
    「人呢？人在哪里？」伊恩哽咽：「不放人，我就不给钱。」
    光头男盯着畏畏缩缩的伊恩，量他也不敢乱来。他示意旁边的男人去拉开厢型车的门。
    麦可侧身靠坐在车座，蒙住双眼的布罩染上了额头的血跡。他口塞布块，手脚被绑，看起来十分狼狈。
    「你们怎么把他打成这样……」伊恩一脸惊慌失措，语气满是心疼。
    「少罗嗦！」光头男大喝，目光凶狠：「我的钱呢？！快打开那布袋！」
    伊恩拉开拉鍊，将现金露在他们面前。光头男看到一捆捆花花绿绿的钞票，满意地大笑。
    「你们……要不要点算一下？」伊恩双手抓着布袋的提把，往前走了几步。
    「好！」光头男点点头，让另一个男人上前去：「少一分钱我们都不会放人！」
    男人来到伊恩面前，准备伸手拿过布袋。伊恩冷眸一闪，单手迅速扣住他的手腕，另一隻手将男人反身背对自己，再从腰间抽出有利齿的军刀，发狠地往男人的喉间疾速抽插十馀来回。
    不超过一秒的杀戮过程，男人翻了白眼，处在垂死状态，粘稠的血液点染上了掉落在地的黑色布袋。
    光头男被这眨眼的速度震惊得目瞪口呆。他和同伴拔出手枪，战火一触即发。光头男一边大声咒骂，一边惊恐地朝伊恩射击。伊恩拔出军刀，利用手上的尸体做掩护，火速拔出了男人腰后的手枪，一秒内对两人的大腿精准地扣了四次扳机。两个男人应声倒地，伊恩拋开满是子弹孔的尸体，杀气腾腾地走向光头男的同伴，朝他前额开了一枪。
    「他妈的！他妈的！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光头男看向死不瞑目的同伴，慌忙地想捡起因倒地而掉在一边的手枪。伊恩不慌不忙地将它捡起，熟练地把枪支拆散。光头男看着伊恩逐步接近，只能恐惧地后退。男人面无表情的皮囊散发着刺骨的寒霜，每踏出一步的皮鞋声彷彿是死神挥刀前的预警。
    「对不起……求你饶了我……求求你……」顾不上大腿的疼痛，光头男只剩下求生本能，连声音也因恐惧而变调。伊恩面把玩着染血的军刀，缓缓地在蹲在光头男身边。
    「你们为什么要绑这个男人？」伊恩冰冷的眼神直盯着光头男。他越是平淡的语气，越是让对方感到毛骨悚然。
    「那只是个意外……只是意外……」光头男颤抖着说：「他不是我们的目标，真的。」
    「绑错人？」
    「是！是绑错了！」光头男猛点头：「求你放过我！」
    伊恩眉头一拧，将军刀奋力插入光头男的手背。
    「啊啊！！老天啊！！」对方拼命地摇头，凄厉的惨叫响彻云霄。伊恩从容地拿出钢线，围几圈增加厚度后走到光头男后面，将钢线圈住他的嘴巴。伊恩用膝盖压着他的背，将手中的钢线使劲往上一扯，光头男发出了杀猪般的哀嚎，两边的嘴角几乎快撕裂。
    「你不老实交代，我就让你的嘴巴裂开。」伊恩又再一扯，光头男吓得止不住哭喊，各个部位传来千刀万剐的痛快让他崩溃。
    「我说！我说！」光头男声泪俱下：「我们要的只是南希，可是过程出了点意外，不得已只好把医生也绑走！」
    「什么意外？！说详细一点！」伊恩装势要扯动钢线，吓得光头男直求饶。
    「我们绑南希的时候，她不断挣扎，东西全掉在地上。我们怕被人看见，只好匆匆地把她带上车。没想到准备回去收拾的时候，这个医生在现场，我们等了很久，他都没有离开的意思，所以只好一起绑走！」光头男哭着：「事情真的就只是这样……我没骗你！」
    「然后你们起了贪念，顺道想敲诈医生一笔。」伊恩继续说：「你们放了医生的话，不怕他报警吗？」
    像是讲到了重点，光头男颤抖得更厉害了。伊恩冷笑：「你们根本没打算放走他，还打算杀人灭口，包括我在内，是不是？」
    「呜呜呜……饶了我，求你不要杀我……」光头男的声音已经哭得沙哑。伊恩拔出军刀，强硬地把光头男的双手放到背后，用钢线捆住。
    「你敢出声或者乱动，我会让你死得很痛苦。」伊恩在光头男耳边说道，对方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点头如捣蒜。
    伊恩来到厢型车门边，发现麦可已经不在车座上。他焦急地绕着车子走，才看到麦可在另一侧的车门。他伏在地上使劲地挪动身子，拼了命想逃离这里。伊恩想上前扶他，对方却惊怕地摇头挣扎，口塞布块的嘴里只能发出一团意义不明的语音。
    「是我，伊恩。」伊恩心疼地安抚：「没事了。」
    麦可急促地呼吸着，伊恩摘走他的眼罩。麦可一重获视觉，突然发出惊慌的呜呜声，睁大的瞳孔宛如看到了可怕的东西。
    伊恩的防备心一下子松懈了，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后颈忽然有一道强烈的电流窜过全身。伊恩每一寸肌肉都止不住痉挛，僵硬地倒在一旁，任人摆佈。
    偷袭者背着光，伊恩看不清对方长什么样子，但肯定不止一个人。剎那，头套隔绝了他的视线，双手也在下一秒遭绑起。偷袭者一把将他和麦可推进厢型车，过后发动引擎，把车子驶入了更远的地方。
    xx
    伊恩和麦可被带到一个水泥建成的单层建筑，这个空间的天花板很高，四周没有摆放任何物品，整体看起来像是个中型仓库。绑匪逼他们坐在椅子上，粗暴地把头套摘掉。
    伊恩瞇着眼，适应着突如其来的白光。随即映入他眼帘的，便是面前五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他们手持不同的枪械，彷彿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立刻将他们扫成马蜂窝。
    在麦可隔壁有一个金发女生，伊恩猜她就是光头男口中的南希。她忍住啜泣，双眼早已红肿，脸上尽是恐惧与不解。麦可神色凝重地低着头，除了额头的伤和红肿的脸颊，身体看上去没什么大碍。
    三人坐在一排，手脚被尼龙束带束缚。伊恩身上可被用作武器的东西全被绑匪拿走。照目前情况来看，这五个男人只是在监视他们，什么都没做。
    无论这五个人是在等待老大，或者打什么算盘都好，伊恩都不打算坐以待毙。正当他准备观察有没有可行逃离路线，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引擎声，接着有一男一女从后门进来，后面跟着两个壮汉。
    伊恩没料到，进来的女人竟是差点成为他手下亡魂的艾米?布朗。随行的男人身穿米色的绸缎西服，他不屑地挑眉，一脸玩世不恭的样子。艾米则是简单的长袖皮衣和牛仔裤，主僕之分很明显。
    伊恩盯着娇小玲瓏的毒蛇和目中无人的男人，一时间无法猜透跟他们俩是什么关係。
    「这两个是干什么的？」艾米疑惑地看着伊恩和麦可：「我只是要你们绑架女的！你们干嘛抓这两个男人回来？」
    「巴罗他们一行人在带走南希时出了意外，所以顺道绑走这个医生。」一个绑着马尾的男人解释，细幼的瞇缝眼犀利地瞟向伊恩：「他们私下勒索医生，没想到惹了一个不得了的傢伙过来。」
    「这群蠢货就爱做多馀的事……」艾米不悦地喃喃自语，接着叉起腰：「巴罗呢？那三个混蛋在哪里？」
    「我们去到的时候，巴克和巴里都死了。」马尾男接着说：「巴罗在治疗中，有人把他教训得很惨。
    「我们在现场捡到一袋钱，除了表层的钞票，里面大部分都只是白纸。」马尾男补充。
    「私下交易，还可以搞砸……」艾米点点头，忍不住哼笑。她对马尾男说：「把巴罗解决掉，这种人放着也是白养。」
    马尾男点头，走出了仓库。
    「艾米，不顺道处理掉这个医生和隔壁的阴沉小子吗？」跟着艾米过来的西装男翘起下巴，一派轻松地对麦可和伊恩指指点点，宛如在说着日常事。
    「我会搞定的，马可。」艾米简略地说，有意无意地看向伊恩。
    「你只能称呼我莫雷帝大少。」马可轻声警告。艾米顿了顿，面有难色地点点头。马可嫌弃地环视身处的地点，拍拍身上的灰尘：「我要把南希带走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南希惊慌地看向周围的人，眼泪又开始决堤：「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们别碰她！」沉默已久的麦可再也忍不住咆哮，他勉强地移动身子，想要护着南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实习护士！怎么会跟你们扯上关係？！」
    「医生，她是你女朋友吗？怎么那么宝贝她啊？」马可玩味一笑：「南希，你真是害惨他了。」
    「葛林医生不是你的目标！」南希扯着嗓子：「你针对的是我，有什么就衝着我来！」
    「真是赚人热泪。」马可装出可悲的样子：「一个杂种还那么有情有义。」
    「你说谁是杂种？！你说……」
    「说的就是你！南希！你就是莫雷帝家族的耻辱！你就是杂种！」南希还没咆哮完，马可对着她狂暴地大吼，原本笑吟吟的样子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你是我爷爷在外面搞回来的私生女！你不配流着莫雷帝家族的血液！也不配拥有莫雷帝家族的一切！」
    侮辱的话语回绕在高旷的空间，南希呆愣地看着面目狰狞的马可，脑袋犹如遭到五雷轰顶，她激动地驳斥：「我父亲是车祸死的！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有什么证据？！」
    「罗莎?沃曼，以前是个舞女。」马可深吸一口气，觉得刚才太失态。他重新掛上招牌笑容道：「二十多年前的某一天，你母亲在一家夜店对我家老爷子敞开双腿，然后怀上了你。」
    「你嘴巴放乾净一点！」南希破口大骂，她无法忍受别人侮辱她的母亲，但马可说的话不禁让她感到心乱如麻，甚至还感到惧怕。
    如果对方所言属实，那母亲一直以来都在骗她吗？她的生父真的是一个黑帮老大？
    「别急，你妈妈就在外面，待会你可以问她。」马可温文儒雅地说，活像一隻笑面虎：「只要你肯放弃爷爷留给你的财產，你们两母女都不会事。那老傢伙死了也不让我省心。」
    「你的爷爷……」麦可镇定地问：「是卢卡?莫雷帝？」
    「看来你也懂不少嘛，医生。」马可钦佩道：「要解决他真是花了好一番功夫。」
    「你连自己爷爷都杀……」南希咬牙切齿，禁不住洩愤：「因为你的一己私慾，你杀的不止你爷爷，你还害了很多无辜的人！禽兽！人渣！」
    「解释了那么多，医生你可以瞑目了吧？」马可对麦可笑瞇瞇，无视了南希的辱骂。接着，他对身边的随从示意：「把她带走。」
    麦可一惊，下意识用身体挡着前来的两个壮汉，对方不留情地往他的腹部殴了几拳。麦可畏缩着身子，差点从椅子上倒下去，痉挛般的抽疼令他无法顺畅呼吸。
    「葛林医生！！」南希心痛地大喊，她发疯似扭动身体，不断挣扎，却无阻两个壮汉将她轻松抱起。
    「往后还请多多关照啊，莫雷帝大少。」这段家庭伦理的对话总算结束了，眼看马可正要离去，艾米对着他的背影喊道：「货品分销的事，我就等你好消息了喔。」
    马可比了ok手势，走在前头。随后，仓库只剩下艾米和她的四个手下。她饶有兴致地在两人面前来回踱步，最后停在伊恩面前。
    「帅哥，你是跟谁混的？」艾米的一对圆眼深沉地盯着伊恩：「我没听说道上有像你这么厉害的打手。」
    「你以为那男人会守诺言？」伊恩没有回应艾米的问话：「艾米?布朗，你真是想上位想疯了，以为跟莫雷帝大少打好关係，他就会把毒品的分销渠道让给你？」
    「哦，很高兴你知道我的大名。」艾米有点乐了，这证明她在同行已经有影响力。
    「你陷害自己的丈夫，你的良心过意得去？」伊恩阴沉地歪头，散发着逼人的杀气：「艾米，怀特先生一辈子做过最错的决定，就是对你终止杀令。」
    瞬间，艾米的笑容僵住，拔出了手枪对着伊恩，四个手下也围在伊恩面前举着枪，气氛急转直下。
    「你到底是谁？」艾米冷冷地问，拇指压下击垂的声响带着威胁的意味。伊恩沉着脸看着眾人，一语不发。
    眼看对峙的状况随时会升级，麦可不自主屏住呼吸。剎那，麦可注意到离他最近的一个手下背对着他，后腰藏着一把手枪。他来回看着手枪和这群人，彷彿回到了战争前线。他必须在紧迫的时间内分析和决定。
    虽然双脚被束在一块儿，但他和伊恩的双手都绑在前面，如果他速度够快，他可以製造机会给伊恩，他可以让他们稍微分神，现在大家对他最没有防备……
    麦可没有时间再犹豫，决定冒险拔枪。
    突然，外头传来此起彼落的枪击，顿时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伊恩双手交握，一拳将艾米的枪挥开。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反应，伊恩加把劲地踹她的小腿，艾米失衡趴倒在地。
    一切不过眨眼的时间，艾米的手下刚回过神，麦可一拔枪就直扣扳机，背对他的人第一个中弹。在场听到枪声的人都本能地缩起身子，麦可的肾上腺素瞬间爆发，在千钧一发的一刻对那三个男人开枪，精准的枪法犹如自带瞄准系统。看着他们应声倒地，麦可趁势把枪头对着艾米，子弹却已经用尽。
    「他妈的！！」眼睁睁看着艾米跑出仓库，伊恩不甘心地大吼。他站起身，将双手的束带撞向胸腔才得以借力挣脱。重获自由那刻，伊恩随意从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身上找到可用的利器，割开双脚的束缚。
    「你还好吗？刚才你真的让我大吃一惊，医生。」伊恩赶紧帮麦可割开束带，一边夸道。
    「嗯……嗯。」麦可手上还握着枪，看着地上的四个男人发楞。伊恩看他吓坏了的样子，乾脆捧着他的脸颊，给了他一个柔美又深入的吻。
    手上的枪霎时掉落，麦可慢半拍地吸吮着伊恩的舌头，缓缓回应对方的给予的甜美。结束短暂的吻，熟悉的触感和体温引出了麦可压抑已久的恐惧，他不可抑制地将伊恩紧紧拥在怀里，全身忍不住颤抖。
    「你这混帐刚刚到底在想什么？！」麦可破口大骂，几乎要把怀里的男人融进自己的身体：「为什么要挑衅他们？！他们对你开枪的话怎么办？！」
    「我必须想办法抢走他们的武器，只能放手一搏。」伊恩给麦可压得快喘不过气：「马尾男只是去解决一个人，但他没有回来。他是艾米的手下，照理不会离开太久，所以我猜测外面应该有事发生了。」
    「这一切都只是幸运！伊恩！」麦可严厉斥责：「你出事了我怎么办？！」
    「看来今天幸运之神在眷顾我。」伊恩说着，麦可纳闷地看着苦笑的男人，顿时也不想再骂他。半晌，他看向躺在地上的四个男人，眉头深锁地说：「我们必须去救南希。」
    「我希望你还记得怎么用这些玩意儿，医生。」伊恩几乎没什么机会在任务上用到重型的枪械，他嘴角微勾，心里起了跃跃欲试的慾望。

 026

    麦可和伊恩拿起步枪走出了仓库。他们小心翼翼地窜入草丛里，发现频密的枪声正在减缓，他们压低身子，沿着声源的地方移动。
    走到接近大路旁，他们半蹲身躲在树丛。伊恩认得沿着马路走下去，就会出到码头，可是眼前的状况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马可狼狈地跪着，双手摆在头顶，跟在身边的两个壮汉已经躺在地上。一个身穿素色西服的男人站在他面前，两人的衣着顏色形成很大的对比。伊恩看到男人在说话，但碍于他们之间距离，他无法听到他们的内容。
    「那男人……我好像见过他。」麦可皱着眉头，不断回想以往接触的人，然而不争气的脑海只管浮现模糊的轮廓，令他心急如焚。
    「医生，你确定？」伊恩细声地问。留意到男人身边有三个手下在把风，他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行动：「马可被挟持，南希很大可能在这个男人手上。」
    说时迟，那时快，男人突然举枪对着马可的额头，一道枪声响彻天际。麦可和伊恩眼睁睁看着马可往后倒，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男人的手下也没在怠慢，没一会儿，三具尸体已经搬离到他们的视线范围外。
    眼看男人身边的人都走开了，伊恩不确定有没有别人躲在暗处保护他，但现在是上前去的好时机。他跟麦可打了眼色，待两人准备站起身，后脑忽然抵上冰冷的硬物，清脆的上膛声令伊恩愤恨地闭上眼。
    「站起来，别想转过身。」其中一个男人低沉地威胁。麦可和伊恩双手半举在空中，两个男人拿走他们的步枪，把他们带到大路。对方一脚踹向他们的小腿，让他们跪在自家老大面前。
    麦可失去重心，不小心跪趴在男人面前。对方看了看麦可，眉头拧在了一起：「葛林医生？怎么会是你？」
    麦可猛地抬头，男人的模样瞬间唤醒了他的记忆：「朱利欧？」
    说罢，挟持麦可的男人一拳挥向他，伊恩激动地撞上前喝止，却遭到一轮无情的毒打。
    「叫莫雷帝二少！蠢货！」男人好像打上癮般，又一脚踢向麦可的背部。朱利欧扯着嗓子大喝，兇恶的面容顿时令两个手下停下暴行，不敢与他直视。
    朱利欧打算扶起麦可，可对方已经一溜烟地爬到伊恩身边：「伊恩，你还好吗？」
    「又一个莫雷帝家族的人，而且你们竟然认识……」伊恩的每一寸肌肉和骨头都在隐隐作痛。他白了麦可一眼，觉得自己被打得很无辜：「我需要一个解释。」
    「莫雷帝老先生死后，朱利欧有来找过我，当时他只想知道事情的经过。」麦可一边扶起伊恩，一边小声说着：「这之前，你还让布莱恩来照看我，你不记得了吗……」
    「葛林医生！！」南希的声音对两人彷彿是一支振奋剂。他们迫切地往声源望去，只见南希从远处的一辆轿车飞奔过来，脸上都是高兴的眼泪。她激动地跑向麦可，忍不住扑向他。
    「还好你没事！我很担心！我好怕你会死掉！」南希哽咽地大喊，女孩的哭泣将冷冰冰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原来南希说被绑的人就是你。」朱利欧一副了解情况的样子：「你们俩也不错，竟然找到机会逃出来，难怪我的手下都找不到你们。」
    「我看到你杀了马可，就是莫雷帝大少。」伊恩对眼前的温馨场面没有兴趣：「没有不敬，莫雷帝二少，我想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这是我们的家务事，我没有必要对你多说些什么。」朱利欧淡然带过。
    「把我和麦可扯进莫雷帝家族的内訌，不觉得需要交代一下？」伊恩冷冷道。
    「你竟敢这么对莫雷帝二少说话！」旁边的手下护主心切，不忿地对伊恩挥拳。伊恩瞪了他一眼，敏捷地拍开挥来的拳头，再用指节攻向对方喉咙。手下顿时喘不过气，只能全身无力地坐在地上，握住喉咙乾咳。
    「身手很好。」朱利欧淡定地说，锋利的视线围着伊恩转：「请问大名？」
    「我叫伊恩。」
    「莫雷帝二少……」南希不希望气氛再这么僵持下去，她松开麦可，挡在两人中间：「整件事怎么说都因我而起，你就对他们说吧。」
    朱利欧轻叹一口气，一个杀人不眨眼的老大对女生没辙的样子，伊恩觉得对方原本凌厉的气势瞬间削落不少。
    「我哥哥——马可，一直都跟我祖父的关係不太好。他的财务经常出现问题，家族上上下下已经帮他填补了很多次，可他依旧故我。直至三个月前，马可因生意而损失惨重，祖父狠下心，下令所有人不能帮他。过了一段时间，祖父就被买兇杀死了。」
    说到这里，朱利欧看着麦可：「祖父去世当晚，葛林医生你也在场。只是很不幸的，你被敲昏了，什么都没看到。」
    麦可凝重地看着朱利欧，点了点头。
    「当时很多杀手追杀祖父，我们认为是仇家集体买兇报仇，但查下去竟然一点结果都没有。执行遗嘱时，祖父留下了一笔巨额的财產，我们都拿到应得的金额，但马可很不满意，似乎知道祖父的财產不止如此。从那时起，我便开始调查马可的行踪，查到了大量买兇杀祖父的人是他，更发现了南希的存在。
    「接下去发生的，就不用我再解释了吧？」朱利欧挑眉，像是不愿再说家族的丑事。
    「对不起，我还是想知道，你们打算怎么对南希？」麦可急切地问：「莫雷帝家族的人，对她的身份没有异议？」
    「我不知道马可对你们说了什么，但我们一家都很欢迎南希过来。」说罢，朱利欧看着南希：「不过你们不愿意，我们也不会强迫你们母女俩。」
    「我现在只想回家洗个热水澡。」南希徐徐地走到麦可身边，抱着他的手臂。庞大的信息量和绑架的经歷令她心有馀悸：「老实说，我需要时间消化这件事……」
    「我先让司机载你们回去休息。」朱利欧的神情很温柔：「有什么事，我们再联络。」
    「葛林医生。」南希拉着麦可，然后看了看伊恩：「你叫伊恩，对吧？我们走吧。」说完，南希正想迈开脚步，朱利欧却突然按着她的手。
    「我还有些事要跟这两位男士谈。」朱利欧说：「你和沃曼女士先回家，好吗？」
    「嗯……好吧。」南希不捨地松开麦可的手：「等下你也要将他们安全送回家喔。」
    轿车逐渐离开他们的视野，现场只剩下五个人。朱利欧给两个手下一个眼神，他们很快地把警戒心降低的麦可抓到一边。伊恩惊慌地想衝过去，朱利欧立刻拔枪对着麦可，还不忘跟伊恩保持一段距离。
    「你不动，葛林医生没事，大家都没事。」朱利欧的语气并没有威胁的意思，但伊恩一脸怒容地瞪着他，像是找着机会把他碎尸万段。
    「朱利欧，你在做什么？！」麦可情急下喊道：「放开我！」
    「伊恩，我很好奇你怎么会跟医生会扯上关係？」朱利欧问道，表情渐渐变得深沉：「我查过葛林医生的社交圈子，没有发现你这个人。要不是你们很少来往，就是保密功夫到家。
    「能做到第二点的，大多是独来独往的人。」朱利欧接着说：「今天他出事，你立刻出现了，我看得出你们的关係很亲密。再看你对我手下出手的程度，我就知道你并不简单。
    「我祖父被杀当晚，葛林医生是唯一在场的人。过后他被绑到汽车旅馆，整个过程什么都没看到。我百思不解，如果杀手和绑匪都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不把医生杀了呢？难道是出自于职业操守，不能杀害无辜的人？」
    眼看伊恩的表情变得为难，朱利欧就越说越起劲：「直到刚才遇到你，我突然有一个大胆的设想。
    「将葛林医生带到汽车旅馆的人，是你。」朱利欧平静的说辞像是带刺的疾风：「也就是说，杀我祖父的杀手，也是你。
    「我说得对吗？伊恩？」
    朱利欧直视着伊恩，双目犹如鹰眼般锐利地捕捉对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麦可焦急地看着僵持不下的两人，脑海不断上演着最坏的结果。光想到伊恩因他而危在旦夕，麦可就无法顺畅地呼吸。
    片刻，伊恩垂下肩膀，原本紧绷的表情逐渐缓和了下来。他无奈一笑，觉得一切都来到了终点：「你说的都对，莫雷帝二少。」他平静地看向朱利欧，放弃了抵抗：「你祖父，的确是我杀的。」
    「伊恩！！」麦可放声嘶喊，他激动地倾前身体，两个男人又再把他牢牢抓住：「莫雷帝二少！事情不是……」
    「你这个没屁用的外人给我他妈的闭嘴！！」伊恩狰狞地大骂，划清界限的犀利的言辞令麦可一时错愕得不知如何反应。
    「我祖父的状况，只有少数的医护人员知道。」朱利欧像是在试探伊恩说话的真偽：「如果真的是你做的，你应该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他全身插满喉管，只能靠仪器生存。我给他额头开一枪，当场死亡。」伊恩缓缓的叙述，犹如在报告案情：「他走得很快，没有任何痛苦。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儘管问。」
    眼看伊恩一副拋开生死的觉悟表情，朱利欧忆起做事勇猛、敢做敢当的祖父。一想到年老的身体所经受的痛苦，朱利欧就悲从中来。他忍住哀伤，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枪，然而伊恩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他的视线不断在麦可和朱利欧之间来回，想找机会扳倒对方。
    「祖父说过，如果哪天他遭到仇家的毒手，他希望我们跟对方谈判，而不是用激进的手法解决。」朱利欧沉重道：「我们并不大方，但也不懦弱。只是杀戮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无止尽的讨伐敌方，最终只会血流成河，陷入恶性循环。」
    「可是你杀了自己的哥哥。」伊恩说：「比起外来的侵袭，谋害自己人同等背叛家族，更加罪不可恕？」
    「莫雷帝家族比较老派。家人之间的牵绊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我们可以为彼此赴汤蹈火。」朱利欧的神情犹如磐石般坚定：「但是马可为了金钱，斩断了家族的情谊。他为什么就不明白，祖父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无论到最后结果如何，我们都还是会帮他。」
    莫雷帝是歷史悠久的黑帮家族，多年来能在道上屹立不倒，必然有它的原因。伊恩默然地看着以家族引以为傲的朱利欧，不再回话。
    「照祖父的说辞，他的死，我理应不该向你追究，毕竟你只是一个执行人。」朱利欧喃喃自语，脸色阴沉：「但是要我若无其事地放你走，我不甘心。」
    「莫雷帝二少，你想怎么做，我都愿意奉陪。」伊恩平淡地说，他本来就没有期望朱利欧会放过他。
    朱利欧眼睛一亮，没料到伊恩那么乾脆。半晌，他吩咐伊恩转过身。伊恩狐疑地看着他，他才露出友好的微笑道：「放心，我真要对你不利，早就动手了。」
    虽然这个答案满足不了伊恩，但他也只能乖乖照做。他转身时，禁不住看了麦可一眼。对方急切的模样让他掛心，但他已经被逼入墙角，只能听天由命。背对朱利欧期间，他听到弹匣插入和拆开的声音。当朱利欧吩咐他转回来时，地上已经放着两把手枪。
    「这两把手枪，有一把有一发子弹，另一把则是空的。」朱利欧慎重地说，他优雅地向伊恩展示放在地上的十一发子弹，向对方证明他已经清空其中一把枪支。
    「你选哪一把，我就用它对你开枪。」朱利欧说：「让你的选择，决定你的生死，杀手先生。」
    「莫雷帝二少，你不可以这么做！！」麦可近几失控地大喊，无法接受对方要伊恩拿生死当赌注。他拼命想衝前去，突如其来的爆发力令两个男人吃了一惊，他们迅速将麦可按住，强迫他跪在地上。
    麦可没有放弃挣扎，朱利欧无视了他的抗议，他转而向伊恩求道：「伊恩！不要答应他！你快逃！」
    「没用的，麦可。」伊恩平心静气地说道。虽然对朱利欧的安排有些吃惊，但他很欣然地接受了：「他已经知道我的存在，如果我不答应他，往后他要找我，已经不是一件难事。
    「只是，我有一个请求。」伊恩对朱利欧说。
    「你说，但我未必会答应。」
    「麦可始终不是道上的人。」伊恩严肃地说：「以你家族的名义发誓，你不会再找他。」
    「我本来就没打算对他做任何事。」朱利欧轻笑了一下，觉得伊恩的要求很滑稽：「相对的，如果你拿到没有枪的子弹，我也一样不会再找你麻烦。命运让你活着，我们之间自然也不会再有任何瓜葛。」
    「听起来很公平。」伊恩点点头，现时讲道义的帮派分子已经很罕见，能死在朱利欧手下，感觉也不是坏事。
    「伊恩！！」麦可扯破嗓子地警告：「你死了我会恨你一辈子！！是一辈子！！」
    「那还真是抱歉了。」伊恩笑了笑，忍着不看麦可所在的方向。他可不想对方怒不可遏的样子成为他最后记得的画面。他凝重地看着摆在地的手枪，面临人生有史以来最难的抉择。最后，他指了指右边。
    「很好的选择。」朱利欧勾起嘴角，弯下腰拿起手枪上膛：「我身边需要像你这样的人，可惜你我道不同。」说罢，他对准伊恩的左胸口，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027

    伊恩闭上眼，当枪声响起瞬间，他便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电光石火的一刻，一股突如其来的千斤重将他扑倒在地。伊恩的五脏六腑犹如被挤压在一起，疼得快喘不过气。他惊愕地看着趴在身上的人，一时没法反应过来。
    麦可冒着冷汗，正在渗血的左肩如蔓延的烈火，痛得他几乎只想躺着不动。伊恩扶他坐起身，千言万语卡在喉间，完全吐不出一个字句。
    「这笔帐我要好好跟你算……」麦可按着伤口，愤恨地瞪着伊恩：「你现在快点离开……」
    「我哪里都不去……」伊恩微颤着说：「麦可?葛林，我哪里都不会去！」
    「莫雷帝二少，很对不起！」两个手下战战兢兢地走到对朱利欧身旁：「这个医生……好像突然发疯了似的。我们已经让他跪在地上，可是他的力气突然……我们怎么按也按不住。」
    「对！他……他的爆发力……」男人支支吾吾地替同伴说话，一个普通医生怎么可能跑那么快？
    朱利欧没有理会手下的话，他看着眼前的两人疼惜地互拥在一起，思忖了一会儿，禁不住讽刺地轻哼。
    「伊恩，你赢了。」朱利欧说道，两个手下面面相覷，最后沉默地站在朱利欧后面。
    麦可和伊恩警惕地看向朱利欧，只见他抬起下巴，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气势：「葛林医生帮你挡了子弹，证明你的死期还没到。」
    伊恩直勾勾地盯着朱利欧，如果对方再往前一步，他就会有所行动。
    「你是被幸运之神眷顾的人，伊恩，因为祂把别人的好运都给了你。」说罢，朱利欧看向麦可：「葛林医生，听我一句忠告。如果你还想过上平凡的日子，就别再与死神作伴。」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麦可尽量保持客气的态度，伊恩把他搀扶起身。过了一会儿，送南希回家的轿车回到了这里，手下替朱利欧拉开了车门。
    「上车吧，我答应过南希要送你们。」朱利欧邀请道。
    「不用麻烦你了。」麦可按着左肩，果断地回绝。伊恩看他忍痛的倔强模样，急切地拽了他的衣袖：「现在不是任性的是时候，你需要治疗肩上的枪伤。」
    「在你说了一堆狠话和做了愚蠢的送死行为后，我觉得你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麦可不悦的语气如暴风雨前的寧静，伊恩自知理亏在先，只好乖乖闭上嘴。
    朱利欧没好气地叹息，不想理会两人的争论。他上了车子后按下车窗：
    「先生们，希望我们以后都不用再见。」说完，他重新按上车窗，漆黑的反光膜隔绝了车里的画面。轿车往反反向驶去，渐渐消失在黑暗尽头。
    好不容易折腾了一个晚上，这块废弃的区域终于恢復了昔日的寂静。麦可和伊恩沉默地站着，谁都没打算要动起来。
    「这个时间，你应该是在医院值班的吧？」伊恩怔怔道，试着缓和僵硬的气氛：「消失了那么久，医院都没人找你吗？」
    「绑匪还没打给你之前，让我打了一通电话回去请临时假。」麦可轻叹：「他们没有蠢到连这点都没想到。」
    麦可的话还是带刺的，但至少听起来没那么生气了。伊恩心虚地偷瞄麦可的伤口，不经意看到他落寞的神色，显然还在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
    「我们……回去吧。」伊恩别开眼，不愿面对那张让他更愧疚的表情。他低着头，双脚不听使唤地往前走：「子弹穿了过去，我得赶紧帮你处理伤口。」
    「等一下……」麦可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背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跑步声，接着一支利器冷不防地刺穿了他的左腹。麦可惊愕地看着染血的铁支，脑袋顿时一片浑浊。黏腻的液体一下子浸湿了半身，他的感官忽然变得迟钝，身体的重心开始不稳。
    霎时，前方传来伊恩撕心裂肺的哭喊。听在麦可耳里，犹如糟糕的电子混音。他虚脱地倒在伊恩的怀里，彷彿是一个断线的傀儡。
    「不不不……！！」伊恩悲痛地哽咽，他六神无主地看着意识模糊的麦可，热泪不断滴落在对方的脸上。
    「你们刚才应该坐车离开的……」艾米站在一旁，耐心躲在草丛里的等待得到了回报。眼前的生离死别令她一时讽刺大笑，一时发出悲戚的吶喊。
    「我丈夫当了副手那么多年，怀特先生应该让他独当一面，开啟自己的贩卖渠道，可是他始终不肯给我丈夫这个机会！」艾米认真地说着，脸上却掛着疯狂的表情：「他竟然找你杀了亚当！亚当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如果你真的注重亚当，你绝不会让他私下冒险偷货！！」伊恩扯开嗓子大吼，好看的五官近几扭在一块儿：「艾米?布朗，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我把这句话还给你……」艾米笑得很诡异：「我要医生慢慢死在你怀里，我要你试试失去心爱的人的痛苦滋味！」说罢，艾米飞奔向大路，头也不回地逃离了现场。
    「伊恩……」麦可虚弱地唤道，他按着血流如注的伤口，努力保持薄弱的意识。
    「麦可，别睡，求求你……」伊恩的眼泪滑过脸颊，不断想着离开这里的方法：「我接到绑匪的电话时，他说『给这个人写了很多肉麻又噁心的文字』」
    看麦可缓缓地笑了，伊恩也努力扯起笑容，颤抖着说：「你还记得你写了什么吗？可以念给我听不？」
    「睡醒的第一件事，我希望看到你躺在我身边……」麦可低声回应。他像是被催眠般，依着伊恩的话喃喃自语：「我想看着你的睡顏，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你会看到的……你以后会看到的……」伊恩痛心地抚摸着麦可的脸颊：「然后呢？还有什么？」伊恩一边问，一边观察麦可伤势。
    麦可身上的铁支不能拔出来，会导致流血量会增加，然后失血而死。现在也不能贸然地移动他，需要把他放到担架之类的支撑物，再把他送医。伊恩的思绪从来没有如此繁忙，他意识到，凭一己之力无法救到麦可。他需要帮手，他需要通讯。
    剎那，伊恩想起艾米的手下拿走了自己的手机，而那男人还在仓库里！伊恩忍住心中的悸动，缓缓地让麦可躺下。
    「麦可，我去找人帮忙。」伊恩脱下自己西服外套盖在麦可的身上，然后在他额头亲了一下：「等我，一定要等我回来，我还想再听更多。」
    说罢，他往仓库的方向奔去，白色的衬衫沾上了大片血跡，吸入肺里的冷风让他止不住乾咳。来到仓库，他粗暴地翻找着他们身上的物品，终于在其中一个男人身上找到自己的手机。
    看见裂了的荧幕，伊恩的心里不禁冷了一半。他尝试开机不成，便快速地拆开电池，又重新安上，手机如愿啟动。伊恩发颤的手指按了鲍比的号码，规律的拨电声令他快发疯，每一秒的等待都犹如漫长的酷刑。
    电话接通的那刻，他的双腿止不住颤抖，全身的力气好像在不自觉中流失了。
    「伊恩？」鲍比听着另一头粗重的呼吸声，禁不住蹙眉：「伊恩？你还好吗？」
    「鲍比……快过来……卡威市的废弃码头，往里面走……」鲍比平稳的声音几乎瓦解了伊恩仅剩的理智，他再也无法抑制涌上的情绪，双腿发软地趴在地上撕心嚎哭。
    「伊恩，你受伤了吗？！」崩溃的伊恩把鲍比吓得不轻。除了d先生以外，从来没有人能让伊恩哭得那么凄惨：「你先冷静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带上威尔……求求你。」伊恩哽咽，短暂的发洩让他冷静了许多：「麦可……麦可受了重伤，我一个人没有办法……求你带威尔过来……」
    xx
    满月高掛在夜空，有一辆黑色的厢型车疾速地来到了卡威市的废弃码头。威尔提着老旧皮箱蹲在麦可身边替他检查，鲍比拿着手电筒给他照明。
    站在一旁的伊恩像一个失去发条的玩偶，他双目无神地看着麦可微微起伏的胸口，男人昏过去的苍白脸色令他思绪涣散。朱利欧说的话犹如回旋镖，不停地在他脑海里盘旋。
    「你是被幸运之神眷顾的人，伊恩，因为祂把别人的好运都给了你。」
    片刻，威尔将器具收进箱子里：
    「首先，这些废铁很高机率会让他染上破伤风，第二，我担心他的内脏受损，然后加上肩膀的伤……」他继而沉重地说：「总结来说，我们必须立刻到附近的小黑屋替他做手术，情况刻不容缓。」
    「或者我们可以把他送到医院？那里的医护人员可以照顾他，不是吗？」鲍比摊开手问。小黑屋是组织自建的地下治疗室，他不赞成威尔把外人带进去。
    「你的医术比医院的人高明，威尔。」伊恩的声音有些嘶哑：「请你救救他……」
    「受这么重的伤，送去医院会引来执法人员，事情会变得很麻烦。」威尔建议道：「我们先把人救下，等他情况好转，我们再悄悄带他离开。」
    威尔关切的表情令鲍比翻了个白眼，这男人明明只想满足自己动手术的慾望，亏他还能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
    「鲍比。」伊恩一脸倦容，声音很细微：「求你让麦可去小黑屋，d先生要怪下来，全部都算在我身上。」
    「别以为d先生比较疼你，你就可以乱来！」鲍比斥责：「你这么做是坏了规矩！」
    「麦可受伤因我而起，这是我欠他的。」伊恩说：「我没有凌驾于谁的意思，我只求你救一个无辜的人。」
    「伊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鲍比看伊恩憔悴的模样，也不忍再责骂他。
    「我过后会亲自跟d先生交代，绝不会让你们惹上麻烦。」伊恩垂下眼眸：「我现在有点事情要处理。」
    看伊恩阴沉的样子，鲍比的心里忽然涌现不好的预感。他抓着伊恩的肩膀：「你想做什么？你要去杀了伤害麦可的人吗？！你应该知道规矩！没有客户下案子，我们都不能私下杀人！你会遭到严惩的！」
    「不如这么说好了。」伊恩早料到鲍比会有这个反应，他平静道：「当我买下目标，我照样付d先生费用，这样就没有破坏行规了吧？」
    「这……！」鲍比怔了正，一时无法反驳：「总之你不可以这么做！你是d先生的直属杀手，你只能执行他给你的任务！」
    正当鲍比说得激动，背后突然有人用一块布掩住他的脸，强烈的味道令他愕然地挣扎。时间一分一秒地过，鲍比越来越昏昏欲睡。差不多接近一分鐘，鲍比便失去了意识，倾前倒地。
    「哎，好久没这么做了，真是怀念。」威尔为避免自己也吸入飘散在空气中乙醚，特地别开头深吸一口气。伊恩为难地看着躺在地上鲍比，心中感到过意不去。两人没再怠慢，他们合力把鲍比抬上车，过后再从厢型车里拿出折叠式担架，小心翼翼将麦可放上去后抬进车里。
    「伊恩，鲍比跟d先生一样不会变通。但是，如果因你而开了先例，也的确是件麻烦的事。」威尔发动了车子，看着站在车外的伊恩：「毕竟，行规就是为了维持我们仅有的人性和共存而存在的。
    「我不会阻止你去復仇，只是凡事都有代价。」威尔的拇指向后一拐，打趣地指着鲍比和麦可：「你是一个承担责任的人，对不？亲爱的伊恩。」
    伊恩勉强地扯起嘴角，点了点头。威尔满意地回以微笑，他踩下油门，迫不及待地往小黑屋的方向开去。
    走出了码头，就会回到绚烂的城市。伊恩一人站在空旷的地方，不知道艾米此刻在哪儿。对方或许已经在准备逃到别的地方，又或者继续待在卡威市等待重振旗鼓的时机。不管事情往后如何发展，他绝不会让艾米如愿，他一定会追她到天涯海角，让她到地狱与亚当相会。
    伊恩仰头沉思，吸入的空气似乎比刚才冰冷了一些。他回忆起年幼在街头挨饿的日子，他仍记得初次见到那个不苟言笑的男人的时候，对方让人把他打得鼻青脸肿，然后又给了他一个归属，在残酷的钢铁森林里赐予他不凡的新生。
    如今他不再需要男人的庇护，他已经独当一面了很久，他即将藉着男人授予他的杀人技去做出无可饶恕的事。他自认没办法像莫雷帝家族那么伟大，他也不配再得到男人的拥护和信任。
    d先生，原谅我终究没成为你理想中的样子。
    d先生，当初你真的该把我卖给人肉贩子。
    d先生，对不起，谢谢你。
    作者：下一篇就是最终章了！

 028（正文完结）

    週六清晨，卡威市北边的某个住宅社区一片寧静。初升的阳光崭露一角，寒冷的空气瀰漫着一层薄雾。
    在尾端的房子，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身穿长袖的运动服，坐在屋外的台阶上绑着鞋带。看到住在对面的男人穿着笔挺的三套装出来，妇女赶紧整理好自己的装束，兴奋地朝他喊道：「早安，大卫！」
    「早安，伍德太太。」大卫面带微笑地对她招手：「准备晨跑吗？」
    「哦，当然，我要在月底把这身赘肉消除掉！」伍德太太笑瞇瞇地走到了大卫的家门外：「又要出差了吗？」
    「是啊。」大卫露出无所谓的样子：「收人钱财，就要替人消灾。」
    「紧急公关处理，听上去就是很头疼的事。」伍德太太叉腰笑道：「如果不是什么保密协议，我还真想听听你说一说那些富人的糗事。」
    「伍德太太，相信我，你绝对不会想知道的。」大卫拉长了嘴脸，嫌弃地说道：「它们会坏了你整天的好心情。」
    这时，有一辆黑色轿车从远处驶来，停在了大卫的家门前。大卫微笑着对伍德太太说：「我得走了，祝你有美好的一天，伍德太太。」
    「祝你工作愉快，大卫。」看着轿车安静地离开了社区，伍德太太便开始了她的热身运动。
    「很热情的女人嘛。」威尔双手放在驾驶盘上，对着车后镜里的人戏虐一笑：「工作愉快，大卫？」
    「对方已经是伍德太太，威尔。」d先生翻了对方一个白眼。他拿起车座上的四份牛皮袋，将里面的资料大略再看一次，眉头不自觉深锁。
    「这个数量，以前可以一人分配一个任务。」威尔的脑海里闪过黑发男人的脸，不由得淡笑道：「这次你要怎么分呢？」
    「平时是你在监督他们的完成任务的速度，你有什么想法？」
    「我觉得布莱恩够稳定了，可以给他负责两个。」威尔说：「他呼叫清道夫的速度比以前快很多。」
    d先生面无表情地把资料放进牛皮袋里：「就这么决定了。」
    威尔不再说话，他专心驾车，偶尔偷瞄d先生。对方看着快速闪过的街景，深沉的表情令车内瀰漫着淡淡的阴鬱。威尔对此浅笑，不由得感慨道：「你想他了？」
    d先生默默地盯着窗外，没有一丝回应。此刻他们驶向了高速大道，太阳已经照亮了大地，柔和的光线透入车窗，映出男人脸上的侧影。
    「事情都过了那么久，一次都没去探望过他。」知道男人其实在听着，威尔继续建议道：「不如带上鲍比吧？他应该也想见他一面。」
    d先生鼻子重重呼气，然后闔上了双眼，将自己沉浸在温暖的阳光里。威尔瞧他这副模样，当他是答应了的意思。他轻踩油门，加速往内尔小镇驶去。
    xx
    「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祝一切顺利。」d先生分派好任务后的惯性说辞已经成了解散用语。他们离开了屋子，留下三个杀手面面相覷。
    平日一拿到任务就会立刻离开的雷罕见地逗留在屋里，他一把按着布莱恩的肩膀，让对方面向自己。
    「第一次一个人做两份不同的任务，你要完美地完成它们，知道吗？」雷皱着眉头的样子令布莱恩不禁感到汗顏，肩膀传来的力度令他不明白对方是真的在鼓励还是在威胁。
    半晌，雷的视线仍盯着他，布莱恩才意识到雷在等自己回应。他的脑细胞霎时疾速运转，冷静地选择措辞：「我一定会完美地完成它们，不会让你失望。」
    布莱恩怔怔的说着，到最后还是把雷的话依样画葫芦，像念台词般说了出来。
    闻言，雷才满意地松开手，离开了屋子。布莱恩顿时全身放松，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重重地叹息。苏菲亚见状，气鼓鼓地坐在布莱恩身边。她大力抽走对方的牛皮袋，不忿地往他脸上拍去。
    「啊！」热辣辣的疼在脸上蔓延，布莱恩拿走牛皮袋，对上了苏菲亚不满的双眸。他无奈地安慰：「我知道你很想要，但这是d先生分配的，我也做不了什么啊……」
    苏菲亚翻了白眼，她摇摇头后站起身，从布莱恩瘫坐的姿势比了一个拉长的手势，然后重重地摊开双手，再叉着腰看着他，炯炯大眼充满了怨气。
    「啊？你误会了。我没有懒惰，也没觉得做两个任务很麻烦。d先生看重我，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呢。」布莱恩坐直身子澄清道：「是雷让我觉得压力了，我需要缓一缓。」
    听到了真正的原因，苏菲亚抬起下巴，鄙视地瞪了布莱恩一眼，过后才重新坐下。
    「这次刚好有四个任务。」布莱恩自言自语，手指在牛皮袋上摩挲：「如果伊恩还在的话，一人一个，数量刚刚好。」
    苏菲亚看着陷入静默的布莱恩，对他比了个二的手势。
    「快两年了，是吧？说起来，d先生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没再拿手杖……」想起那晚的可怖画面，布莱恩禁不住苦笑：「苏菲亚，爱情真是个恐怖的东西，我一辈子都不想碰到它。」
    苏菲亚没意见地摊开手，无声叹息。
    因私下杀害艾米?布朗一事，伊恩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除了取人性命，还毁了对方的制毒巢穴。道上的毒梟们因此闹得沸沸扬扬，地盘大洗牌，血染街道的杀戮场面不断发生。
    事发不久后的某个晚上，伊恩召集了全员到基地。他平静地跪在地上，对d先生道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布莱恩第一次见到d先生面目狰狞的样子，他一边怒吼，一边将手杖大力地挥打在伊恩身上，一声接着一声的厚重闷响连布莱恩都觉得疼，但伊恩默默承受着d先生的毒打，全程没有反抗。过后d先生像是洩愤般把伊恩当成沙包摔向墙壁，接着客厅里破碎的声响不绝于耳，大部分的易碎物都难逃一劫，现场的情况惨不忍睹。
    当d先生喘着大气停下手，此时的伊恩已经趴在地上，几乎不成人形。看着d先生沾满鲜血的手杖和快要不省人事的伊恩，布莱恩第一次感受到害怕是怎样的感觉。
    夜深人静，d先生让他们先行去内尔小镇靠海的悬崖。鲍比和威尔拖着伊恩，硬是要他站起来。在等待期间，布莱恩提着照明灯在悬崖边转了个圈，巨大的海浪声伴随着深不见底的黑暗，令他莫名地心生忧虑。
    雷说伊恩破坏规矩的事很快会在行内传开，身为负责人的d先生有必要给同行一个交代。布莱恩看了看虚弱的伊恩，觉得对方待会儿掉下悬崖时有幸落到海里，还能有生存下来的机会。
    当布莱恩因自己的想法而稍微松了口气，d先生手提了一个长型布袋回来，在眾目睽睽下从里面亮出了锋利的大刀。布莱恩被这一幕震惊得全身石化。d先生命令鲍比和威尔架起伊恩，他举起大刀那一刻，布莱恩就站在附近拿着照明灯，眼睁睁看着挥砍的画面。
    剎那，布莱恩的耳朵充斥着强烈的嗡嗡响声。他视线渐渐模糊，全身重心往后倾去，像一台突然断电的机器。待他恢復意识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躺在基地的房间，充沛的阳光显示当下已是早上时分。
    苏菲亚趴在他床边沉睡，布莱恩移动了手臂，不慎地惊醒了对方。布莱恩没主动问事情的后续，然而苏菲亚一脸认真地对他做了一个推人的动作，布莱恩的眼泪就不知为何地夺眶而出。他的内心涌动着一股无法言明的情绪，犹如当初伊恩说苏菲亚死掉时所冒出的不适感。
    这是布莱恩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的哭泣。他活像个坏掉的机器玩偶，一边哽咽一边笑着，一行又一行的热泪浸湿了他的枕头。苏菲亚靠在床边托着下巴，静静地陪着金发少年度过了一个漫长的上午。
    「唉，突然好想念雷和伊恩吵架的日子，他们说的重点都很有趣。」布莱恩仰头叹息，陷入了记忆的漩涡。苏菲亚二话不说拿走他手上的牛皮袋，大力地拍在桌子上。
    「明白啦，做任务，往前看。」布莱恩不满地噘嘴：「我这就走了。」当他站起身，突兀的敲门声伴随着一把老男人的亲切的招呼传入了他们的耳朵。两人不动声色地盯着前门，防备心升级到顶点。
    他们在基地待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访客上门。片刻，外头的人依然不放弃的呼唤，布莱恩和苏菲亚对上视线，互相点了点头。两人走到门前，战战兢兢地打开了门。
    「噢，嗨，你们好啊。」一个下巴蓄满白鬚的老男人笑容可掬地对着他们，手上捧着一个密封的褐色纸皮盒：「我听街坊说，今天这里有人在，所以前来碰碰运气。」说完，他把盒子递出：
    「希望你们别怪我多事，这盒东西是寄给你们家的，但一直没人签收。我跟邮差很熟悉，所以我让他给我代为保管。」
    苏菲亚和布莱恩疑惑地盯着盒子，然后又看着眼前这位祥和的老男人，脑袋一头雾水。
    「其实这东西我收着有一段时间了，但我不敢直接放在你们家门前，担心有人偷。」老男人不好意思地说着：「好在里面也没什么奇怪的味道传出来。」然后，他指了指贴在盒上的一张打印字句。
    「『给一个女生』」老男人看向苏菲亚：「我想，应该就是你了吧？」
    苏菲亚看着老男人诚恳的模样，还在犹豫要不要拿走盒子。布莱恩忽然越过她，装着开心的样子接过了盒子，苏菲亚一边瞪着他，一边捶他的手臂。
    「哎……！」布莱恩吃痛道，随即对老男人尷尬地说：「她啊，最近在学网购，忘了有东西要送过来……哈哈哈……」
    「没关係，学习新东西，难免需要点时间适应。」老男人眨了眨眼，对布莱恩的说辞不疑有他。好不容易把热情的老男人送走，两人赶紧关上门，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到桌上。
    「苏菲亚。」布莱恩心虚地瞄向她：「你是不是在做任务时，出了什么差错？」他一说完，立即惹来对方的怒视。布莱恩不安地建议：「不如我们到外面打开它吧？说不定里面有炸弹。」
    苏菲亚凝重地点头，对来歷不明的东西还是小心地处理较好。两人去到了屋子后面的空地，布莱恩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屏住气息地割开密封的胶带。
    「我拿掉盖子的瞬间，可能会啟动了什么东西。」有别于平日的乐天模样，此刻的布莱恩像在执行任务时一样严谨：「等下我们要快速跑开，明白？」
    苏菲亚点头，视线锁在布莱恩的手上，看准对方拋开盖子那剎那，两人往不同方向急速奔跑，一下子拉远了距离。倾刻，他们回头眺望，盒子仍安然地待在原地，一点动静都没有。两人不解地走向它，心中的危机解除了一半。
    看布莱恩从里面取出一捆东西，苏菲亚瞪大眼，顿时愣在了原地。
    「这是……钢线吗？」布莱恩半举在空中查看，苏菲亚一把手抢了过来。眼看少女蹙眉地盯着手上的东西，布莱恩不满地嘟噥了一句，过后才发现盒子里还有一张纸条。
    「『给他们个痛快』」布莱恩念着歪歪斜斜的字体，头脑更加混乱了：「苏菲亚，你该不会真的是在暗网里网购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苏菲亚抓紧手里的钢线，没有理会布莱恩。她平静地拿起纸条看了一会儿，把它折好后收进了裤袋里。
    xx
    隔着卡威市的一片海域外有一个纯朴的古老小城。这里没有现代大楼设计，大部分建筑物依旧维持着由墙砖盖成的式样。大路铺着扁平的地砖，居民都爱用脚踏车当代步工具，悠间的生活模式是小城的常态。
    d先生戴着礼帽，他和两个好友坐在咖啡馆外面的一张小圆桌前，时不时望向对面咖啡馆的其中一张桌子。
    「你的消息是谁给的？他们在对面的咖啡馆！」鲍比对威尔埋怨：「隔着外面那行顾客已经很阻挡视线了，而且还只能看到侧脸！」
    「当然不可以坐在同一间咖啡馆啊，太靠近会被发现的！」威尔皱眉回嘴：「一个人的警觉心就像学会了骑脚踏车一样，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三位先生，这是你们的餐点。」一个女服务生打岔了他们的对话。待她离开后，d先生忍不住对他们两个说：「你们再继续这样神经兮兮的，就算他坐在咖啡馆里面，也肯定会察觉到我们。」
    「是，他是你训练出来的，你最了解了。」威尔脱口道，鲍比敲了敲他的头，威尔才低下头吃炒蛋。
    「医生把他照顾得很好。」看着对街的两个男人和悦地聊天，鲍比安慰沉默的d先生：「你那一刀也是逼不得已，他会理解的。」
    「没有逼不得已，我本来就打算这么做。」d先生冷冷道：「他决定动用私刑那刻，他就再也不是我们的人，也不能再跟这行有任何关係。况且他的杀人技都是我教他的，我把它夺走，很合理。」
    看着男人口是心非的样子，鲍比忍不住轻叹，这个朋友的性格就是倔强：「总之，你拿着『那个东西』给了大家一个交代。他掉下悬崖大难不死，你也因此给了他们俩新生活。」鲍比一手掐住让d先生的脸，硬要对方正视他：「他们欠你的，一辈子都还不了。」
    好友的话多少起了一点慰藉，d先生无奈地拍开鲍比的手：「这笨孩子……就是这么沉不住气。」
    「这一点也不懂像谁。」鲍比盘起双手揶揄道：「换成你是他的话，你肯定也会做同样的事。不同的在于，你会先计划好一切，然后下手比他更狠而已。」
    d先生不甘地瞥了鲍比一眼，对此无言以对。
    这时，对街两个男人的餐点到了。披着外套的黑发男人稍微挪开身体，肩上的外套意外落下，少了前臂的右肢曝露在外。女服务生见状，一脸不好意思地跟男人对话，像是在询问些什么。
    「看来是忘了把煎饼切成片，毕竟一整片吃起来很不方便。」威尔拿了纸巾抹嘴，已经把早餐吃个精光。看着对面的一举一动，他突然起了兴致，把它当成肥皂剧在评论：「啊，现在就是医生出马的时候，切片的工作当然由他来代劳了！我第一次看伊恩笑得那么开心……」
    「你给我继续吃。」鲍比打断了舌燥的威尔，拿起自己的餐点跟他的空碟交换。d先生看着伊恩从未有过的爽朗笑顏，两人低调的亲暱洋溢着淡淡的温馨。d先生把麦可细微的贴心举动全看在眼里，他欣慰地垂下眼眸，心里渐渐变得释然。
    「大卫，你只是喝咖啡就够了？」威尔吃完鲍比的早餐后望向对街的两个男人：「哦，麦可起身走开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口，难以啟齿地说：「那个……大卫啊，骑脚踏车的感觉，是忘不了的……」
    「你在说什么鸟话……」鲍比对神色慌张的威尔嘀咕。话音刚落，他自己也立即僵住。d先生抬起眼皮，才看到伊恩已经站起身，一脸平静地望着他们。三人不自觉全身定格，连呼吸也忽然放缓。
    伊恩似乎是察觉到他们尷尬的模样，他禁不住嘴角微扬，像个老朋友般温柔地朝他们点头。伊恩充满感激的视线牵引起d先生心中的琴弦。片刻，他装着若无其事地缓缓站起，板着脸对伊恩点头，然后压下礼帽，离开了咖啡馆。
    看着两人无声的交流，鲍比和威尔知道今日拜访的目的已达到。他们朝伊恩回以微笑，放下了早餐的钱后便匆匆跟上d先生。
    离开码头有一段距离，三人悠间地走在街道上，享受短暂的放松。
    「如果可以退休，又可以有一堆活体给我做手术，你说这样的生活有多好？」威尔慵懒地囔道。鲍比很快地瞪着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这种愿望，留给你自己知道就好。」鲍比给威尔一个警告的眼神，然而威尔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鲍比的正经习以为常。这时，走在前面的d先生忽然停下脚步，鲍比和威尔看他拿出手机，也随即沉默下来。
    看着手机显示的号码长度，对方似乎是透过公共电话打来的。d先生按下了接通键，听到另一头传来很轻的呼吸声。
    他握紧手机，静待对方开口。
    「还没有机会跟你说。」电话里的人缓慢地说着：「料理大餐……很好吃。」
    霎时，d先生禁不住蹙眉，痛心地闭上了眼。他以为再也不会听到这一把乾净、熟悉得令他怀念的声音。半晌，他调整好心情，冷冷地回复：「用餐愉快。」然后就掛了电话。
    「好久没听到你在电话里说这句了，是哪个委託人打来跟你道谢啊？」从刚才d先生回复的暗语，威尔很好奇这个年头还会有哪个黑帮老大那么有礼貌。
    「一个不会再见的人。」d先生回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