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心流年》 第1章 转校 序 “万般绚烂在眼底将红尘悉数辉映 “诉千秋爱恨言卿此刻心境 “你画你风景 “我赋我深情 “共魂牵梦萦……” 激扬而优雅的歌声中,顾铭将笔记本上的最后一个字打完,又往回看,逐字逐句修改好最后一个章节。张手伸一个大幅度懒腰,脸上有了满意的笑。 也在这时,手机响了,铃声和笔记本放的歌属同一类型,是古风歌—— “天堑长河落白沙 “芒芒天下只余他 “少年将军冰冷的盔甲 “和白雪相拥坠下。” 这是顾铭最喜欢的一首歌,不仅调子好听,背景故事同样恢弘壮阔。它讲述师出同门的两个少年,总角同檐月落日升计十载,再相遇时却成为敌对将军,不得不在冰冷雪地上抵死拼杀…… 三年前,在一望无垠的皎白冰河上,绚烂美好的北极光下,有过一位笑声如雪的少女。 那一天,她如歌中所唱的少年将军,沉默下坠…… 回忆中,看一眼来电显示,是意料中的人,点击接听键,通话开始—— “顾铭,你说过的话,可作数?”电话另一头传来柔美声线,清凉若水,宛如凌寒绽放的雪莲。 顾铭嘴角轻轻扯动,露出自嘲的笑:“为什么这么问?” 女孩:“你说一年,我相信了,可你失踪了三年。若非你每过一段时间都会给阿姨报一次平安,我和你哥乃至是你的两个死党,都得发疯。” 顾铭:“如果我说再等一年呢?” 听筒里没有回答,只有沉重而急促的鼻息。 十秒后,女孩坚定说道:“再一个三年而已,我等你!” *** 第一章转校 2007年,大年初一。 在扫墓完回家的途中,爸爸告知顾铭,下学期得转校,去重庆合川的一所全封闭式学校。 对于顾铭而言,转校是天大的事情。自己在这个熟悉的小镇生活了十四年,心有牵念,惦记的人或物太多,若非势在必行,不愿妥协。 可是,说话的是代表家里绝对权威的爸爸,他的话就是神灵的旨意,不容忤逆。 历经十数年的抽打与怒骂,顾铭条件反射般点了头。 到家后,给父母知会一声,说要出去玩,带着仅有的三百块压岁钱出了门。 先去游戏厅,里边就寥寥十数人,毕竟大年初一,扫墓或拜年的家庭居多,大多小孩子没机会玩游戏。 运气很好,死党杨雷今年没去扫墓,正安静玩街机。 顾铭走过去抓他的膀子,凝声说:“雷,你先别玩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杨雷不开心,这一抓影响到了游戏情绪,但他不会对眼前之人发火,索性一丢摇杆不玩了,皱眉说:“铭爷啊,也就你敢在我玩游戏的时候骚扰我。你来的正好,今天苏沁、王露两个妹子满大街找你,就差冲你家去敲门了。” 顾铭惊讶问:“她们两个找我干什么?” 杨雷摊摊手,无奈回答:“你在学校把她们玩得团团转,一而再再而三的,是个人都会被你耗光耐心,今天她们找你就是要个说法,问你到底选谁。” ——我人都要走了,别说只是逗她们玩,就算真有心,也没机会做选择了。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她们现在在哪里?” “镇上就这么几条街,稍微走走就能撞到她们。”杨雷随口回答。 顾铭觉得,既然要走了,临行前和熟人们好好道个别是应该的。抬眼看一下壁头上的挂钟,此刻五点半,差不多到晚饭时间,就说:“要不这样,你现在去街上找她们,我去耐火材料厂找吴潇,待会在游戏厅门口集合,我们一起吃个饭。” 杨雷不喜欢吴潇,觉得那人啰嗦,还爱搞怪,若非他和顾铭关系好,自己都忍不住缝他的嘴。不过,不喜欢人却喜欢吃,提到吃饭,大鱼大肉的,肯定不能拒绝,便应下了此事。 顾铭往街上走,在人流中折转两个路段,走上一个小斜坡,里边是烧砖的工厂,继续前行,穿过一片平地,找到吴潇家。 敲门,有人回应,继而开门。 一眼看去,是很小,很简朴的两个小屋子:三四十方,没有客厅,摆上一些原木家具后,显得很挤,很萧条。 顾铭看到叔叔阿姨脸色凝重地坐着,而开门的吴潇也有些忧郁,试探性开口:“潇潇,出去吃个饭?” 吴潇回头看了一眼,见父母都点头同意了,一起出了门。 五个人在游戏厅门口相汇,再折转街道,走进一家不太拥挤的中餐店。 都坐下,点好菜后,顾铭认真打量两个妹子与两个死党—— 苏沁和往常一样,不喜整理头发,任它柔顺披散在前胸与后背,再配上精致白皙的五官,有种缥缈朦胧的美。可惜的是,这妹子穿着保守,无论寒暑,均是长衫长裤,看不到身材曲线,但偶然从衣袖露出的手腕,纤巧而细腻,可见一斑; 王露不同,爱扎发辫,将长发挽成波浪花绕在脑后,只留一缕发丝从右鬓垂下,端庄典雅。五官同样标致,难寻瑕疵,只是皮肤相对黑一些,却又不失美感,反倒承托素雅。最夺人眼球的是,她穿着相当奔放,哪怕是在冬季,亦只着一身薄衫,玲珑身姿尽收眼底; 至于两个死党,家境较差,吃不好穿不好,自然长不帅,穿着也很朴实,属于人群中最平庸的类型。 待菜上齐后,顾铭把转校的事情如实告知他们,与两个死党告别的同时,也间接回答了两个妹子。 杨雷说:“铭爷,你和我遇到了相同的困扰,我也要转校,只是我爸至今没告诉我要转去哪里。” 吴潇说:“阿铭,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是你最好的哥们。” 苏沁说:“顾铭,你就这么走了,不觉得对我来说很不公平吗?” 王露说:“没关系啊,苏沁不等你,我等。你是转校,又不是搬家,最后总得回来,不管多久我都能等。” 四个人一人说了一句,于是两两较劲起来。 杨雷和吴潇为谁是顾铭最好的死党争吵; 苏沁和王露为谁等顾铭斗法。 这顿饭吃了一个半小时,花费一百,几人决议平摊,但顾铭执意请客,把钱付了。 散了后,顾铭叫住杨雷,提议一起去爬山,也就是溪口镇的西山。不高,上边有庙宇,叫东林寺。 西山上的寺庙为什么叫东林寺,不得而知。 两个人一起爬到半山腰,旁边有水库,顺爬梯上去,坐水库盖子上看星星。 静看一会后,顾铭终于说出意图:“雷爷,我有个大胆的想法,距离新学校开学还有十多天,这段时间我准备离家出走,躲你家里,你觉得如何?” 杨雷惊讶:“铭,你想清楚,以你爸的脾气,逮到你非得一顿毒打。” 顾铭道:“以前我爸说什么,我都照做。这一次不同,我心里不愿转校,决定抗衡一次。” 杨雷支持顾铭的一切决定,不做劝解,安静点头。 这一晚繁星点点,两人闲聊之余,决定着手去数,越数越乱,最后忍俊不禁,彼此笑骂。 “雷,你爸不是不管你吗,为什么忽然要给你弄转校?” “就是因为他不想管我,才把我送去封闭式学校。他除了麻将,对什么都不上心,到现在为止,他只知道给我交了钱报了名,学校叫什么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宁愿我爸像你爸一样,什么都不管就好了。” “那是因为你除了爸爸还有一个爱你的妈妈。我不同,我爸不管我,就没有任何依靠了。” 顾铭沉默,识趣地不再攀谈这个话题。 水库上坐着,不断有冷风吹来,时间久了,两人都觉得冷意弥漫,不再逗留,下山回家。 顾铭去了杨雷家,和他爸简单招呼一声,洗脸脚上床,裹被子睡觉。 两个人挤一张床,农村孩子,对此习以为常,没有不适应。 顾铭很快睡着了,梦中自己逃跑成功,还读家乡的学校,每天学习,和死党们干坏事,飙车,闲暇之余还逗逗两位美女。 美梦成真的说法并不可靠,现实恰恰与之相反。 次日,初阳还未升起,晨雾中裹带浓重水汽。 寒冷的清晨,顾铭被人从梦中推醒,是爸妈找来了,杨叔叔开的门。 在他们的催促下,穿衣,起床,连脸都来不及洗,被推出了门。 回去的路上,爸爸动手了,下手很重,拳打脚踢,还一直唾骂。 往后的十多天里,顾铭老实待在家里,不想出门,也出不了门。 大年十三,收拾好一大书包行李,独自搭上校车。 抬手,把手心按在车窗玻璃上,从指缝中看到不断向后奔跑的房屋、行人、与行道树,一时的感触是——不是我在远离家乡,而是家乡在远离我。 第2章 孽缘 这一车,有三十多人,其中有十多个学生,十多个陪同家长,一个带队老师。 对于顾铭而言,坐过最久的车,是溪口镇到华蓥县城的一个小时。更远的地方,他没去过,不知道一个人能走多远,又能在更远的地方停留多久。 溪口到合川,车程接近三个小时。在后半段路程中,顾铭晕车,开始呕吐。带队迎接新生的老师很贴心,第一时间送来备用的袋子,待顾铭吐过之后,又用小刀将事先就带着的橘子切开,将橘子皮切碎,让顾铭闻橘子的味道。 很快的,顾铭缓了过来,虽然还有些晕,但可以忍过去。抬头看着微笑的带队老师:女性,三十出头,面容保养得很好,没有皱纹,脑后头发扎成一大捆马尾,这般站着,有一股英姿飒爽的风采。 顾铭盯着她,好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谢谢。” “我叫潘芳,刚好教初一数学。如果有缘,你被分到我教的班,我就是你的任课老师,顾铭。”潘芳的声线有些嘶哑,虽然不难听,但也实在算不上好听。或许,她的声色很好听,只是常年任教变得沙哑了。 顾铭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迎着顾铭灵动的大眼,潘芳就微笑着回答:“顾铭,你很勇敢,很多新生都有父母陪同,你却是一个人来的。不止如此,你还很坚强,明明晕车晕得特别难受,怕影响到其他同学,还强忍着一声不吭。以后,你一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顾铭的面颊微微一僵,旋即泛出一抹红,是害羞了。别过头去,缓了一小会心情才低声回答:“谢谢夸奖。不过,潘老师,你还未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潘芳就说:“你是我招的学生,我当然知道你的名字啊。” 顾铭安静的点头,不想再和潘芳交流,淡淡地回了一句:“我知道了,潘老师,我想睡一会,你不用看着我,回你的位子坐吧。” 待潘芳走后,假寐着的顾铭面上有了一抹阴翳——潘芳,原来害我转学的罪魁祸首就是你啊。这次看在你那么夸我的份上,铭爷暂且不予计较。 ——当时的顾铭并不懂,年龄比他高两倍有余的潘芳,洞察力怎么可能会这么差?其实,潘芳最开始就知道,顾铭一个人上车,是因为父母嫌麻烦,不愿陪同,并非是顾铭勇敢,不需要陪同。其次,顾铭晕车一声不吭,也是怕车上其他年龄相仿的学生嘲笑,而非是怕影响到他们。 至于潘芳为什么故意去夸顾铭,在遥远的岁月之后,顾铭才明白,那是善意的谎言,也是最无力的怜悯。 到校后,顾铭背着一个大书包跟着潘芳一同参观学校。后边,三十多个人跟着。其中一个女孩,短发,面容姣好,一米五的个子,显胖。身着紧身牛仔裤和厚实羽绒服,就胖上加胖。 “你好顾铭,我叫李盈,就住在你们溪口相邻的三汇镇。我也读初一,有可能我们会读一个班哦。”李盈就是这个胖上加胖的女孩,上前和顾铭打招呼。 顾铭偏头,歪着脑袋看了李盈一眼,心念着比苏沁和王露差太远太远了。不想和她搭话,干脆就故作高深地前视,不去搭理她。 李盈对顾铭的态度很不满,便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往边上走,不和他并行了。 顾铭在潘芳旁边,听她喋喋不休地介绍,说了很多,但顾铭没认真听,只了解一个大概。 这所学校叫合川勤诚实验学校,名字很好听,而且学校规模也挺大,从中脱颖而出考上名校的优秀学生也很多。但稍微对这学校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这的确是学校,但更像是一间拘留所。学生的衣食住行,包括零用钱都有人管理。一天十三节课(早自习一节,上午正课四节,午自习一节,下午正课四节,晚自习三节),从早上七点到晚上九点,这段时间不允许回宿舍,一周六天半的课,除了周六晚上在大操场看电影,其他时间都是学习学习学习! 顾铭叹气,一开始就有心理准备,但明确知道这所学校的规章制度后,心里还是一阵阵的悸动,心念着——这等高压学习政策下,的确能出不少优秀学生,可是,除了少数这群热爱学习的家伙外,剩下的不都过着度日如年的地狱生活? 潘芳挨着介绍了一遍学校,便将身后众人带去了宿舍楼旁边的食堂。食堂很小,也就寥寥十几排长桌子,坐不下两百人。 对此,潘芳的解释是:学校正在修建可以容纳上千人的大食堂,这期间学生都是到食堂的窗口盛饭,然后端回教室吃。 有家长不满意,觉得学校这一点做的不好。毕竟,对中国人而言,吃饭可是最讲究的事情之一。如果饭不能吃好,学习肯定也跟不上。 这一丁点的不满,在众人去后厨厨房观摩了一眼后,也都烟消云散了——这里饭菜的确很好,每顿饭的菜都是两荤以上,随便吃。而且,厨房干净整洁,挑不出半点毛病。 于是,一个家长说:“吃的倒是没问题,不过大食堂还是早点弄好才行。学生盛完饭还得端回教学楼那边,吃了不够还得回来添饭添菜,这样折腾久了,会让人觉得吃饭也不舒服。” 潘芳赔笑着,连连保证。可是,她本身就不负责这事,她的保证又有多少可信度? 待众人吃饱之后,潘芳才笑眯眯说道:“我这里的迎接任务算是完成了。你们在这里坐一会,会有宿管来接你们进宿舍。” 可能大多数人都和顾铭一样,不太喜欢这个叫潘芳的老师,感觉她做事很圆滑。所以,她走,没人阻拦。 大概十分钟后,两个宿管阿姨来了,分别领着男生和女生去了两栋宿舍楼。 大楼一共五层,似乎是按年级分的楼,一二三楼是小学的,四五楼是初中的。顾铭被分到了五楼,所以要等宿管阿姨先把要住下面四楼的学生安排好了才到他。 这一回,顾铭倒是得了个清闲,干脆就把背上书包放地上,就在男生宿舍出口一屁股坐了下去,正对着对面女生宿舍楼,能瞧见不时进进出出的女孩。这位置看倒是能看个爽,但是男生这边的宿舍楼口进出的男生们也能把顾铭鄙视个爽。 大概看了五分钟,好几十个女孩在顾铭眼下飘过,没一个他觉得好看的。正当顾铭想背上书包上楼准备上楼看看宿管阿姨到几楼了,对面宿舍出口处走出一个女孩。 ——乌黑的发,纤细的眉,水润的眸,小巧的鼻,蜜桃的唇,醉人的酒窝,那整张光洁到吹弹欲破的脸颊,简直完美。上身粉色帽衫,下身浅蓝牛仔裤,身材曲线亦美不胜收。 顾铭看得入神,又瞧见宿舍出口飞快跑出一个女孩正追着前面那个女孩大喊着:“陆思,你等等我啊。” “陆思,那个女生叫陆思啊……”顾铭傻笑起来,暗自在心中把陆思和家乡的苏沁王露拿来比较,得出的结果是,陆思比她们还要好看。 “哦,那个女生叫陆思啊,你知道了就赶紧去追呀。”忽然,一条声线无端闯入,瞬间搅乱顾铭的遐想。 “雷!?”顾铭忽然跳了起来,仔细看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边的男孩,擦了擦眼,再看,确定不是幻觉后,大笑着一把抱了过去:“哈哈哈……你要转的学校,居然和我是同一所。” 然后,杨雷毫无征兆的栽倒在地,顾铭则压在了他的身上。 这时,顾铭才发现杨雷也背着一个大书包,是行李,刚才太突兀的抱他,重心不稳,栽倒了。 两人起身后,杨雷拍了拍身上粘的灰尘,微笑:“我也没想到我们会转到同一所学校。才刚到就能在这里再见到你,我真的高兴。” “你不会也是被潘芳招来的吧?”顾铭想着,如果杨雷也是潘芳招过来的,就彻底原谅她了。 杨雷愣了一下,摇头:“没有谁招我来,是我爸听他那些牌友说合川有个全封闭式的学校,就联系了。我那老爸对我的事根本就不上心,今天早上八点的校车,他非得说九点,然后我就错过了,自费坐车来的。” 顾铭感慨道:“这样一比,我倒是比你好得多,我爸妈至少说清楚了是八点的车……” “别得意了,你我都差不到哪里去,同病相怜。而且,我确定我的亲生的,我爸不关心我,是因为我自己读书笨。如果我读书和你一样厉害,我爸可能就把我捧在手心里了。”杨雷同样感慨,淡淡说着。 顾铭跟着点头,好久之后才反应过来,抬手就抓住杨雷的胳膊:“你这崽子是说,可能我真的是捡来的!?” 两人相互笑骂打闹一阵,宿管阿姨找来了,说带他们俩去宿舍。 这会,两人都消停了下来,上楼途中,杨雷忽然说了一句:“你我,可能真是上辈子结的孽缘。” 第3章 前三 “你傻啊,在决定考几班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打探一下陆思读哪个班?”杨雷觉得顾铭很呆,提醒。 顾铭觉得杨雷说的有道理,可是,就算打探到陆思就读的班级,也改变不了杨雷永远倒数的事实。沉吟一小会,顾铭说:“没必要了,比起一个刚知道名字还不算正式认识的妹子,我更愿意陪我的冤家。不管她就读一班还是二班,我们都一起去读二班。” “哇……我铭爷这是要舍生取义啊。”杨雷调侃,但面上有会心的笑,证明他听到顾铭的回答的确很高兴。 于是,两人没去打探陆思的信息,在宿舍闲聊一会后,觉得饿了,下楼去买零食。 “不是吧,你身上就只有两块钱!?”顾铭盯着杨雷,看他在裤兜里摸出两个一元硬币,面上尽是怜悯。 “去去去,你雷爷我本来有五十块的。自费来了学校,又买了两包烟,剩下的就这些了。”杨雷咬了咬牙,觉得心里委屈,毕竟是被自家老爸给坑了。 顾铭干咳两声,凝声道:“没事,我这里钱多。我有两百压岁钱,早前出不了门,没机会花。今天临行时,我妈又给了我一百块,现在我钱多,够咱俩吃香喝辣一个月了。” 顾铭和杨雷是死党没错,以前也经常共用零花钱,谁也没在意谁吃亏的问题。但这一次不同,杨雷用两块钱去和顾铭的三百块合用,无论如何都觉得于心有愧。 “得了,别扭扭捏捏的,等你什么时候富裕了,请我山吃海喝。”顾铭看懂了杨雷的心思,大咧咧说了一句,便拉着杨雷向超市走。 说是超市,其实就是学校里的一个小卖部,门面还很小,内部空间也不到五十平米,提供的货物大多是零食和生活用品,多的也就没有了。 “我要两袋薯片,两桶泡面,还要五包神厨小福贵。”两人刚刚走进,就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抬眼看去,顾铭发现这个买零食的女孩就是之前胖上加胖的李盈。 超市阿姨很能干,动作相当的麻利,话音刚落,她就三两下将李盈要买的东西全拿出来了。 “吃这么多,难怪胖上加胖,庞然大物。”这句话,顾铭是想在心里说的,却不知怎么就说出口了,声音还不小,被李盈听到了。 李盈回头看到顾铭,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懒得说话。又看到杨雷,凶厉的表情缓和一点,提着一大堆零食出去了。 “你认识她?”杨雷问。 顾铭摇头,“不算认识,只是坐一个校车来的。” 杨雷不解:“无冤无仇,你不该挖苦嘲讽她。” “虽然那些话是我无意说出的,但也都是事实。”顾铭才不会为此事羞愧,就干巴巴的回了一句。 超市阿姨似乎瞧见这两个小家伙挺有意思,就说:“我是这个超市的营业员,我姓何,你们可以叫我何阿姨。好了,你们想买什么?” 顾铭道:“我要一箱优酸乳,草莓味的。另外,来十桶泡面,十盒好吃点饼干,十包红椒铺,十包野骨头。” 何阿姨无语地笑了笑,“买这么多,还好意思说人家女孩子。”说话这一小会,顾铭要的东西都搬出来了。 顾铭摇头:“先别急,杨雷还没买。” 杨雷知道,这会客气反而是扫顾铭的面子,便说:“顾铭买的东西,全部再来一遍。不过优酸乳要菠萝味的。” 何阿姨皱眉,不过既然这两个小家伙要买,也就挨着搬出来,道:“不多不少,两百块。” “你没算错?”顾铭质疑,觉得这些东西值不了这么多钱。 “不会。”何阿姨认真的回答,拿出一张白纸,挨着写了一小会,然后递给顾铭——(优酸乳一箱35+加十桶泡面30+十盒好吃点25+十包红椒铺5+十包野骨头5)x2=200 顾铭盯着单子看了好久,算数的确是没问题,但这里的酸奶、饼干、泡面好像都是不管买多少都不打折的。沉默一小会,顾铭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两百块,忍着心疼递给何阿姨,说:“何阿姨,这么多东西,我们一次拿不完,分两次拿回宿舍。” “没问题。”何阿姨微笑着点头。 第一趟,两人把酸奶和泡面提了回去。第二趟,两人提上饼干和辣条,刚走到超市门口,看到陆思正迎面走来。 “你好,我叫陆思。”莫名的,陆思对着顾铭打招呼。她的声线很细,如银铃般动听。 顾铭怔了好一会,才回答:“我叫顾铭,是才来的新生。” “我知道你,郑老师早就说过了,你是这群新生里成绩最优秀的男生。我有观察你的,之前的迎新会,你有迟到。”陆思的笑容很温暖,像驱散乌云与晨雾的阳光。 顾铭只觉得心里一阵软麻,但强作镇定:“只是成绩最优秀的男生?” 陆思点头肯定道:“那是当然,因为我的朋友李灿才是最厉害的新生。” “拭目以待。”顾铭心里来劲了,说其他的东西,他可能心服,但说成绩,他就觉得自己不弱于人。 陆思瞧着一脸干劲的顾铭,不好打击他,就说:“我真的相信你很厉害,不过我更相信李灿。你能考赢她的只有这一次摸底考试,因为我读二班,她想和我同班,这一次不会认真考。” 顾铭忽然笑了,很开心:“嘿嘿,那可真巧了,我这次也不会认真考,我要跟我的好哥们杨雷读一个班。” “你们聊天别堵在超市门口呀!”忽然,身后有不耐的声音传来,是有人要买东西,看顾铭等人挡在门口挺碍眼的。 “那么,有机会再聊,我得买点东西。还有,你们别吃太多零食,对身体不好,会发胖的。”陆思简单说了一句,便进去买东西了。 顾铭知道该走了,临走之前,听到陆思好像是在买奶糖。 回到宿舍后,杨雷打趣:“你们缘分不浅,这才刚来学校多久,都偶遇三次了。说不得,以后我还真得叫她一声嫂子。” 顾铭相信,杨雷的话往往具备预见性,只要是他说过的话,多半都有迹可循。于是,心里一阵温暖,说:“雷,或许我们这次转校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幸运。” “少来,幸运的是你,不是我。”杨雷摇头,不敢苟同。 “算了算了,跟你说不清楚,我现在都还不知道你对女生是否感兴趣,干嘛要跟你说这个问题。”顾铭顺着一倒,就躺在了床上,继续说:“我打算睡一会,别打扰我的美梦。” 顾铭是真的累了,这一整天都在忙,忙着赶车,忙着参观学校,忙着参加迎新会,现在才下午四点,就已经困了。躺了短短几分钟,顾铭睡着了,还做了一个美梦。 梦中,顾铭牵着陆思的手,走在不知名的公园里,身后一只小狗子,不时汪汪的叫上两声。脚下的青石小径,两侧裁剪精美的花圃,视野更远处,是涂着朱漆的优雅凉亭。就这般美好的环境中,顾铭和陆思有了一番对话—— 顾铭:陆思,我很喜欢你,我想和你交往。 陆思:其实我也很喜欢你,但是我不能和你交往,除非你能做到一件事情。 顾铭:什么事情,只要不是拯救地球这种不可能的事,我都一定做到。 陆思:你说的? 顾铭:我说的。 陆思:那你就…… “铭,起来吃饭了!”就在陆思要把后面最关键的事情说出来时,顾铭的脑袋一片混乱,眼前的陆思渐渐模糊了,包括周遭的花圃,以及前边的凉亭,全都扭曲不见了。 睁开眼时,顾铭看到了杨雷,正嚷嚷着饿了,要去吃饭。扫视四周,发现依旧只有他们两个人,没见其他室友回来。床上多出了枕头和被盖,棉花塞的很足,摸着很厚实,床脚多出了脸盆跟水桶。想来,应该是睡觉这会,杨雷去什么地方帮忙领回来的。 “我睡了多久?”顾铭问, 杨雷估摸着算了一下:“我抽了三根烟,应该在两个小时上下。” “我感觉我才躺下不久,都没怎么睡,就过了两个小时了?”顾铭觉得头疼,可能是有点着凉了,毕竟是冬天,没盖被子,就这么躺着睡着了。 杨雷无奈道:“睡着了的人,对时间根本就没有概念好不好。就现在,我们赶紧去吃饭好不好,你不饿我还饿呢。” 顾铭疑惑:“吃饭而已,我睡觉的时候,你直接去帮我盛回来不就行了?” 杨雷面带苦涩,摇头道:“我之前就是这么想的,待我到食堂之后才知道,餐具需要自备。食堂的那些餐盘,是用来招待偶会来学校的学生家长用的。” 这会,顾铭明白了,杨雷是兜里的两块钱买不了餐具,才这般干着急。瞧着他一脸催促的模样,顾铭心里忽然升起了一抹忧伤。 在父母的高压政策下,顾铭很小的时候就在读诗,读了很多诗,而此刻,顾铭想到了两句诗——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第4章 美梦 杨雷说的话很多时候都有着预见性或者因果性。他这句话刚说完不久,宿管阿姨忽然停下脚步,低头看了一下手上的入住单子,又转头看向他们俩:“杨雷和顾铭?” 顾铭点头:“我是顾铭。”抬手指了一下杨雷:“他是杨雷。” “很巧,你们住同寝,而且床号连着,如果你们以前就是好朋友的话,晚上就可以头挨着头边聊天边睡觉了。”说着,宿管阿姨将旁边的宿舍门打开,指着门上漆的“5-16”继续说:“记着门牌号,以后别走错宿舍了。” 听完宿管阿姨的话,顾铭和杨雷面上均是惊喜,连忙回答:“宿管阿姨放心,我们不会走错宿舍了。” 宿管阿姨看着两个小孩高兴的样子,也露出会心的笑:“我姓张,你们可以叫我张阿姨,我并不是宿管,是负责宿舍后勤的。你们的宿管临时有事,我只是帮他接待一下你们新生。还有,你们的宿管姓杨,是个尖刻的老头子,你们干坏事的时候别被他抓到,他那里不好说话。”顿了顿,从宽松的大衣兜里摸出两把钥匙,上面都贴着“5-16”的标签,叮嘱:“这是你们的钥匙,不要弄丢了,容易造成宿舍物品丢失。而且,这钥匙很贵,再买一把得十块。” 顾铭皱眉,心念着,一个偌大的学校还能靠卖钥匙盈利不成?不过面上还是带着温和的笑:“谢谢张阿姨提醒。” “不用谢我,这都是我应该说的。”张阿姨微笑着摇头。 杨雷问:“张阿姨,我和顾铭分别是几号床位,我们得整理床铺和行李。” 张阿姨也觉得一直这样站在门口不好,就说:“杨雷五号,顾铭四号。赶紧去忙吧,就今天能在寝室多玩一会,正式开学后,冬天的白天你们是进不了寝室的。” “夏天呢?” “夏天的话,会有专门的洗澡时间,那段时间对你们开放宿舍。”张阿姨应了一句,便回头往走廊另一边走了,似乎还有不少学生等着他安排。 顾铭和杨雷进了宿舍,仔细看了一下,左右两边是床铺,头尾相接三张床,上边还有上铺,加起来一共十二张床。其中五张床已经铺好了,是两人以后的室友。每张床边上都有一个柜子,很大,容积约摸一个行李箱。宿舍中间是一张长案,可以放漱口盅、脸盆、水桶之类的东西,总之是碗筷就别想了。 更向里是一个门框,并没有门,进去是阳台,左边是厕所,右边是洗漱台。当然,厕所是有门的。 估摸看了一下,心里有个大概了,两人都开始整理床铺。顾铭的整理方式相当简单,将书包里的床单翻出来,铺到床上,再将大书包塞进边上的柜子里就完事了。杨雷要认真很多,铺上床单,取出要换的鞋子和衣物以及毛巾,鞋子整齐排在床脚,再用衣挂勾住上铺下边的的缝隙,挂上衣物和毛巾。 待一切都打理好了,杨雷坐在床边,从裤兜里很自然的摸出一包烟,点了一根,很享受地抽了起来。 很快的,空间本就不大,有些闷的宿舍烟雾袅袅,更加沉闷了。 “杨雷,刚来这里你就抽烟,被逮到总归不是好事。”顾铭捂着嘴,有些不开心。 杨雷无所谓地摇了摇头,道:“我本来就是坏学生,在家乡如此,转来这边也不会变。抽烟的事,迟早会被发现,没必要刻意去躲。”顿了顿,瞧见顾铭鄙夷的目光,解释:“我不是装淡定深沉,我是就事说事。你被呛得不舒服,就去窗户边站一会。” 顾铭知道,杨雷并不是坏学生,他只是抽烟和学习比较笨。他很有正义感,以前班上有人欺负低年级学生,大多路人都看着,只有他会上前阻止。这还不算,在游戏厅里,也常有大一点的青年混混出没,而那些人就喜欢欺负小学生,抢游戏币,有时候还抢钱。有一次,杨雷看不下去,上前把比他还打几岁的青年混混一把推开,将哭泣的小学生掩在身后。那一次,杨雷被揍了个惨。 每每想起那件事,顾铭就觉得惭愧,心里觉得,如果当时自己在的话,一定会帮杨雷。可是,羞愧的同时,也有庆幸,因为,去帮杨雷,其实也就是陪着一起挨打罢了。 ——可能,我也并不是很讲义气。虽然口头说着,遇到麻烦,哪怕是打架,我也一定会帮。可是,这么这么久了,没有哪怕一次,杨雷打架的时候,我在场。 杨雷烟抽完了,屋子里的烟雾淡了一些后,顾铭回来,坐在杨雷边上,嘿嘿笑道:“话说,冤家,那天我爸妈是怎么找到你家来的。你可别告诉我,我爸妈跟你爸是故交。” 杨雷皱眉好久,这才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我觉得,先是你被抓回家,再是我们转到同一所学校,这事不是巧合。我想到一个可能——我爸跟你爸是牌友,你在我家的事,是我爸打电话告诉你爸的。而我转来这所学校,就是你爸和我爸打牌的时候,告诉他这里有这么一所封闭式学校的。” 经杨雷一提,这事一下就说得通了。不过转念间,顾铭也就释然了,心想着,一家人在溪口那个小地方生活那么多年,这周围街坊邻居,谁还不认识谁啊。 闲坐一会后,杨雷说:“走吧,我们去操场转转,下午还有个迎新会,我们得去听听。” 顾铭想了想,觉得自己也不太想待在宿舍,就点头同意了。 重庆的冬天并不暖和,相反,寒风凛冽,偌大的操场上除了一群篮球少年,也就寥寥几人匆匆走过。顾铭和杨雷晃悠了一小会,觉得无趣,就往教学楼走。 刚到楼下,两人就听到上方某一个教室有洪亮的声音传出:“首先,热烈欢迎各位新生来到我们学校就学。我是本校的学生处主任,程林……” 顾铭和杨雷对视,均看到对方僵硬的脸,嘴角还不时抽搐一下。 “好像,迎新会已经开始了……”顾铭说了一声,便飞快向楼上跑,心知刚来学校的第一天,就缺席迎新会,不是什么好事。后边,杨雷也知道此事不妙,快速跟上。 两人循声找到迎新会的教室,在三楼,一个大教室,前后门都开着。两人心照不宣,知道这种情况下,必须走后门。所以,两人飞速向前跑,路过前门时,顾铭向教室里面看了一眼,没看到讲台上的程林,反而看到了门口里面一点安静站着的女孩。 ——是陆思,她应该不是新生,眼下这么庄重地站在教室里,应该是做迎新彩排的。 顾铭原本跑的很快,但路过这里时,却明显感觉自己的脚步放慢了很多,看了陆思一秒以上的时间。而在这一秒时间的末尾,顾铭隐隐看到陆思偏头向这边看来了。 从后门进去,轻手轻脚,没引起众人注视,讲台上的程林也只是轻轻地瞥了他们俩一眼,并未停下演讲。 这大教室可以坐下一百人,可是,教室里除了新生还有不少家长,一百个位置早被坐满,不少人都是站着的。顾铭和杨雷也不例外,就在后面找了一个还算空旷的位置安静站着。 程林讲了什么,顾铭没认真去听,大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陆思身上。 一个小时后,两人的脚麻了,程林的演讲也结束了,一众人都陆陆续续散去。顾铭看到,陆思还是安静站在前边,不止是她,一同彩排的其他女生也都站着,没有离开的意思。 “怎么,舍不得走?”见顾铭呆呆站着,杨雷扯了一下他的衣角,低声提醒。 顾铭也发现自己不太正常,甩了甩脑袋,说:“走。” 回到宿舍后,两人并排坐下,杨雷说:“接待这些新生和家长,少不了茶水瓜果,一地的垃圾自然得有人收拾才行。那些彩排的女生,肯定是留着打扫卫生的,你不走,还想留下帮她不成?” 顾铭傻笑:“这么做意图太明显了,会惹人生厌。” 说话这会,杨雷又点燃了一根烟,而恰巧不巧的,烟刚点燃,门外就有叩门声。 顾铭给杨雷递了个眼神,示意把烟掐灭,再上前开门。好在,敲门的不是宿管,也不是老师,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学生,应该是两人以后的室友。 “好大一股烟味,你们两个还抽烟啊?”男生看了一下眼前的两个陌生人,嘀咕了一句,又说:“我叫万涧,不是万剑归宗的万剑,是山涧的涧。我就住这铺。” 见万涧指了一下靠门右边的下铺,正是和两人的床铺串着的这一铺。 顾铭和杨雷觉得很巧,想招呼万涧几句,但不待开口,就见万涧从柜子里取出钥匙,然后转身就出去了。 “好像他就是回来拿钥匙的。”顾铭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心头不爽。 杨雷关好门,再度点烟,一边吐着烟圈,一边说:“人家和我们本就不熟,能自我介绍一下就算不错了。对了,接下来的摸底考试,你怎么说?” “什么摸底考试?”顾铭没听程林的演讲,自然也就不知道这事。 杨雷道:“程林说的,新生要进行摸底考试,再进行分班,我们初一一共就三十多个新生,前面十几名分一班,后面十几名分二班。我觉得,以你的能力,考个前三没问题。以我的能力,倒数前三也是稳妥妥的。” 顾铭听懂杨雷的意思了,认真说:“那我们一起考倒数前三。” 第5章 洗澡 顾铭和杨雷再去超市,两人各买了一套餐具,不锈钢的盅、碗、盖子,外加叉子和勺子,没有筷子。 盛饭时,顾铭发现了一件事。中午潘芳带众人去吃饭的时候,饭菜都是随便添,而且荤素菜色很多。到了晚上,荤菜只有青椒肉丝,素菜也只有土豆丝和萝卜片,外加一个青菜汤。细算起来,也就一荤两素一汤,与中午相比天差地别。而且,所谓的饭菜随便添,也需要排队。从吃饭时间开始,排队的学生不低于二十人。 “比想象中麻烦许多,如果吃了不够,还得再排一次队。不过,这里的伙食还算不错,至少有肉。”杨雷的家庭条件并不是很好,他爸对他不上心,在家吃的都很随意,所以他对学校的伙食非常的满意。 顾铭知道,中午吃得好很大部分原因是要接待学生家长们,属于特殊情况,现在的情况才是常态。不过,顾铭对吃饭的态度一直都是能吃饱就行,对此也没太在意。 晚饭后,两人再度回到宿舍,躺了一小会后,终于有室友回来了。 “我叫李文豪,住你们上铺的。”回来的是一个小个子,很瘦,穿着朴素,肤色显黑,是淳朴的农村少年。 难得看到一个室友,顾铭自然不会冷落他,赶紧回答:“我叫顾铭,这家伙叫杨雷。你和我们一样是新生吗?” 李文豪笑着摇头:“我在这所学校已经读了半年了,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顾铭见这人挺亲切的,就问:“你是一班还是二班的?你们班成绩排名怎样?你知道陆思吗?” 面对顾铭的接连三问,李文豪慢条斯理地回答:“我是二班的,班上成绩前十全是女生。陆思我自然认识,她不仅长得漂亮,还性格好,学习好,而且是我们班班长。” “哇,你们也太不争气了,班上前十全是女生,那你们男生怎么抬得起头啊。”顾铭觉得惊奇,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情况。 李文豪则说:“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民办封闭式学校和国办的学校不一样。来这里读书的男生大多是太过叛逆,不听话,父母又太忙管不过来那种。至于女生,倒有不少是真的喜欢学习才来这个学校的。所以,班里男生和女生的成绩有这么大区别也不足为奇。” 顾铭点头,觉得李文豪说的很有道理,便不再追问。 这时,杨雷忽然出声:“兄弟,你抽烟吗?”把弄了一下手头的烟盒,继续说:“来一根?” 李文豪怔了一下,摇头:“我不会抽烟,而且在这个学校抽烟被抓到会很惨的。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告发你,至少我不做这种害人不利己的事情。” “能有多惨?”杨雷好奇,追问。 李文豪想了一下,凝重说道:“首先会被抓到学生处办公室训一顿,运气不好可能还会挨打,然后是至少一千字的检讨,最后还会全校通告记过处分。” 杨雷被惊到了,吓得跳起来,赶紧把手头的烟盒藏好:“这么夸张的吗?” “封闭式学校就是这样,管理特别严格。所以要干什么坏事,不管是谁都得慎之又慎,要在保证不会被逮到的情况下才能进行。”李文豪肯定的说着。 杨雷舔了舔嘴,平复下心情,继续问:“在宿舍抽烟安全吗?” 李文豪点头道:“挺安全的,宿管一般只在走廊看看,就算进宿舍也会先敲门,那时候把烟丢厕所冲掉就行了。不过,正式开学后,我们能回宿舍的时间并不多。” 如此,杨雷暂时放心下来。他可不愿去想象自己被记大过之后,他爸会如何收拾他。 一小会沉默之后,顾铭又问:“谈恋爱被抓到会怎样?” “谈恋爱我就不知道了,我在这里读了一个学期,抽烟、酗酒、打架、翻墙的被抓到不少,但还没听说谁谈恋爱被抓到的。迄今为止,还没人愿意去触这个霉头。”李文豪不笨,听顾铭的几个问题就约摸猜到他的想法,提醒道:“我劝你还是别去尝试,陆思是校长点名表扬过的三好学生,肯定不会和谁谈恋爱的。” 顾铭点了点头,“多谢提醒。” 顾铭和杨雷要问的都问完的,李文豪虽健谈,却不喜欢询问别人的事情。所以接下来三人的聊天就显得尴尬,尽说一些没用的废话。比如:今天天气真好;今天吃的真舒服;今天可以多睡一会之类的。 之后,另外几个室友也都回来了,四个人,除开之前见过的万涧,另外三个分别叫邓远强,邓凯,郑鹏。目前5-16宿舍一共就这七个人。 顾铭的观察中,整个宿舍最不好交流的就是万涧,属于惜字如金那种。邓远强等三人都还算不错,能试着接触。 当然,这只是顾铭的看法,对杨雷而言,最好交流的人反倒是万涧。因为整个宿舍,除了他,就只有万涧抽烟了。 “你们要不要去洗个澡?今天澡堂对整个宿舍楼开放,这个时间点,洗澡的人不多,应该有空位。”某一刻,邓远强忽然提议。 “今天这么累,自然得洗个澡。”杨雷立刻附和,除顾铭外剩下的几个人也点头称是。 顾铭不是不想洗澡,而是不愿同这么多人一起去洗澡。待一行六人都带着洗澡用品和换用衣物下去后,顾铭提着水桶,在洗漱台接了一桶冷水,提到厕所去洗澡了。 二月的重庆,虽谈不上滴水成冰,但不可谓不冷。顾铭觉得,自来水是透骨的凉,这么一桶水洗下来,仿佛血液都会停止流动。可是,顾铭仍旧忍耐下来了,就用毛巾吸水,然后慢慢拧出来冲洗身子,这个过程重复了数十次,终于结束了这场漫长的煎熬。 杨雷等人回来的时候,瞧见顾铭蜷缩在床上,整个人不断哆嗦,便知道他洗了冷水澡。 “顾铭,为什么不一起下去洗澡。”杨雷问。 顾铭的头从被子里探出来,强笑:“夏天,你和我不止一次去过玛琉岩瀑布洗澡。” 顾铭这么一说,杨雷懂了,沉默着不再言语。 晚间,到了熄灯时间,宿管查寝之前,有个叫郑绘的老师前来查寝。她的目光很冷,宛如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张开狰狞爪牙的猛兽。在反复清点人数,确定没问题之后,她才放心地走了。 “这个郑绘应该就是陆思口中的郑老师。”杨雷和顾铭头对着头,低声交谈。 顾铭就说:“感觉这个人好严厉,在她的班级里,可能没几个学生好过。” 或许是晚上太过安静,顾铭和杨雷的交谈已经很小声了,还是被其他室友听到了。 郑鹏就说:“你们猜的一点不错,看过倚天屠龙记吗,我们私下给郑绘起的绰号是灭绝师太。” 听到这个名字,顾铭和杨雷都想到了电视里看到的那个老尼姑,心头微凉。 “所以,你们还是少说话,宿舍管理是积分制的,熄灯之后还聊天,被宿管逮到就会扣分,然后灭绝师就会被扣工资,她不秋后算账,折磨死你们才怪。”睡顾铭对面的邓凯好心提醒。 顾铭懂了,识趣的不再说话。毕竟,大晚上的,宿管听到某个寝室有人说话,也不会深究是谁在说,只会记下宿舍号,然后扣分。到时候连累整个寝室倒大霉就不好了。 一小会后,顾铭听到磕磕碰碰的声音,黑暗中有人起床了,而且不止一个。不一会儿,顾铭又听到厕所传出“叮”的一声,无疑是打火机点火的声音。想来是杨雷和万涧一起抽烟去了。 顾铭心里忽然一阵难受,那感觉很奇怪,就好像自己最信赖的死党,被一个刚刚才认识的烟友给抢走了。 很多年后,顾铭才知道,那是酸味。男人吃醋,不仅仅会因为爱情,也会因为友情。 次日,顾铭被高分贝的歌声吵醒了,是外面大操场的广播,放的歌是《同桌的你》,很老也很经典的一首歌,不过顾铭不喜欢。 “起床了,广播放歌就说明已经六点半了,洗漱一下然后去跑操,缺席会很惨的。”邓远强大声提醒了一句,然后快速的起身穿衣洗漱出门,这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看的顾铭和杨雷有些呆。 “我们也别愣着,行动吧。”杨雷对顾铭说了一句,便穿好衣服准备洗漱去。 莫名的,顾铭冷冷地说了一句:“叫我干啥,叫你的万涧就行了啊。” 话音刚落,顾铭就后悔了,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傻事。万涧已经去了洗漱台,应该没听到,但杨雷就在边上,听得清清楚楚。 顾铭看到,杨雷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气氛变得压抑起来,好一会后才回答:“我什么都没听到。” 看着杨雷的背影远了一些,然后自顾自洗漱起来,顾铭觉得心里特别特别难受,好想张口道歉,可是话到了口中,又生生咽了回去。 ——杨雷是谁,我的冤家啊,我们上辈子就结的孽缘,没那么容易撇清关系。这一次,我一定不道歉。以后,我也绝对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第6章 搬书 跑操就是围着大操场跑两圈,算是晨跑。顾铭和杨雷现在还没有明确的分班,其实去或不去都没关系,反正不会被点名。不过,两人不知道跑操之后该做什么,所以还是跟着李文豪等老生好一点。免得待会教室集合发书了,俩人还傻愣愣的到处打转。而且,二班早操领跑的就是班长陆思,跟着她后面跑,想看几眼就看几眼,对顾铭来说,何乐不为。 跑完操之后是做操,是顾铭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第八套广播体操。 “早操是就是跑步加第八套广播体操,这运动量安排的倒是不错。”做操时,顾铭对杨雷说话。 杨雷好像已经忘记之前的事情了,道:“每天运动对身体有好处,而且,你也能看到你心心念念的陆思,的确是一桩好事。” 顾铭嘿嘿傻笑着,点头称是。 早操结束后,陆思领着同班的同学去七年二班的教室,顾铭和杨雷都跟在后面。当然,新生不止他们俩,还有十多个人同行。 “现在是早自习时间,五十分钟。我们还没有领书,所以现在女生可以静坐休息一会,所有男生都跟我走。”陆思站在讲台上,话音显得纤细动听,但话里透着一分霸道,不容反驳。 随着陆思一挥手,教室里男生全跟着她去一楼的仓库领书。 路上,有人不满,窃窃私语地说:“凭什么要我们男生去帮那些女生捧书?” 初一的学生毕竟都是十二三岁的少年,不懂什么绅士风度,只知道万事万物都该公平。有人这么一说,更多的不满声就衔接上了。 终于,有个男生三步并两步,快速走到前面,拦住陆思,问:“女生生来就该尊贵一些?他们可以坐在教室翘着二郎腿叽叽喳喳的聊天,我们就得给她们下苦力?” “于强,你不想搬,可以回去坐着。”陆思好像对这个叫于强的男生很不感冒,懒得跟他废话,就抛下这么一句,绕开他就向前边走了。 于强见陆思如此强势,心里也来劲了,大声嚷嚷:“回去就回去,不想搬书的兄弟们,都跟我回去坐着,我们也看看那群金贵的公主能坐多久。” 于强以为,很多人愿意跟他一起回去,当他看到视野中最后一个男生背影也消失在走廊与楼梯的转角后,才知道他这一次是的丢脸到家了。 ——那个年纪的少年,很多话都敢说,很多事也敢做。可是心里都有黑白分明的界限,他们或多或少都知道,口头可以抱怨,但书是一定得搬,而且必须是他们男生搬。至于为什么,可能是生来就有的男性荷尔蒙将这件事情判定为理所当然。多年以后,他们又会发现,这个世界是多么的不公平,很多事情,已经不平等到完全与性别的荷尔蒙没有丝毫关系。 于强的举动给了搬书的男生们一簇很好的笑料,也因此,搬书的过程中显得相当愉悦。有人说于强傻,也有人说陆思强势,讨论声此起彼伏。 “如果是你,做了这种事情后,会不会道歉?”顾铭和杨雷各捧着一堆书上楼之时,杨雷问。 顾铭摇头:“我不知道为什么,对我来说,要让我对某个人说出‘对不起’三个字,异常的困难。哪怕我心知,错的人是我,也极难开口。不过,我会改,哪怕丢人,我也会厚着脸皮再凑过来一起搬书。” 杨雷道:“这是倔,知错改过而不认错。这一点倒挺像三国演义里的曹操。” “你还看三国演义?”顾铭惊讶。 杨雷微笑着回答:“我喜欢玩三国战纪啊,所以也跟着看了看三国演义。当然,我说的是电视剧,不是小说。” 顾铭若有所思的点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可能是心里不想承认杨雷知道的东西自己反而不知道。 杨雷看出顾铭不想聊这方面的事情,就更换话题,是一件不得不说的事情:“铭,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顾铭皱眉,反问:“你说什么事情?” 杨雷认真道:“我当然说的是陆思啊。莫非你没发现那个长的漂亮的班长异常的强势,根本不是你能驾驭的类型。” “你错了,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的强势,根本就算不上真正的强势。”顾铭并不苟同杨雷的观点,开口否认。 “怎么说?” 顾铭咧嘴一笑:“你傻啊。这里是学校,她是班长,随便强势一点,也没人会说她什么。我就说一个简单的例子,你看一个人很不爽,你敢上去打他一巴掌吗?” “这有什么不敢的?只要是我看着不爽的人,一定就是特别可恶的那种类型。那种人,就算他没惹我,我都敢上去揍他一顿。”杨雷思考之后,得出的结论便是如此。 “那你觉得陆思敢吗?”顾铭嘿嘿坏笑,反问。 杨雷不假思索地回答:“她当然不敢啊,一个女生,再怎么强势,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去打人,除非她是疯子。” 顾铭点头道:“那不就对了。所以,她并不强势,我也有本事驾驭她。还有,你以后少说这些打击我的话,不然我戳你的肋,哈哈……” “铭爷,别,这事你可千万别给别人说。我天生就怕痒,被人戳一下肋,非得跳起来不可。”杨雷笑骂着求饶。 回到教室后,众人都能看到于强一个男生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坐着,前边的女生们不时回头看他一眼,投去鄙夷的目光。看来这家伙在这十来分钟里吃的白眼比别人一年的都要多。 书很多,一群男生来回搬了三趟才搬完。 紧接着就是发书,陆思叫了几个女生,分门别类,指导着发,整个过程有条不紊,不到十分钟就结束。 “看来这妹子还真有些本事,整个领书发书的过程,没有老师帮忙,她就这么轻松的搞定了。”杨雷赞叹,也开始欣赏陆思了。 顾铭在杨雷欣赏的目光中嗅到了危险的味道,急了:“我可告诉你啊,虽然咱是兄弟,很多事情可以随意一些,但这事可不行。如果是你先看上她,哪怕我心里喜欢,也会全力支持你。反之,我先看上她,你就不能有多的想法。” “你着什么急啊,我又没说我喜欢她。而且,这么漂亮的妹子,不是我的菜,我可没有傻到为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妹子去跟我兄弟对着干的地步。”杨雷坏笑着,顺手抓起一本书放在指尖转了起来,似乎瞧着顾铭着急的样子很有乐趣。 “哟哟哟,还打趣起我来了。那你告诉我,如果这个妹子是你喜欢的,你又会怎么干?”顾铭心里不服,觉得自己刚才露了窘态,要追问到底。 原以为,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当顾铭看到杨雷凝着脸颊久久不语,他明白了,这个问题一点都不简单,甚至可以说极度复杂。 ——当亲如手足的一对发小同时喜欢上一个女孩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兄弟决裂?又或者,一方进攻,一方退让,一方快乐,一方痛苦? 当顾铭去深思这个问题之后,才发现,当这种情况出现之后,他和杨雷之间,至少有一个人要承受痛苦。 “好了好了,别一直沉着一张脸,我开玩笑的,这种事情不可能会发生的。”顾铭大咧咧地说了一句,将这念头死死扼杀在心头。 因为搬书,早自习时间已经过了,到了吃饭时间。陆思走到讲台上,认真说:“早餐时间,四十分钟,八点半在教室集合,然后带上凳子去大操场参加开学典礼。我重点说一次,这次典礼郑老师会来,谁也别想偷跑。” 话落,摆手示意大伙可以走了。 当班上同学陆陆续续离开教室,陆思也打算去吃早餐时,顾铭发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忽然出声:“等等!” 陆思看向顾铭,问:“顾铭,你有事?” 顾铭道:“当然有事,我们没带餐具出来,没办法就餐。现在能回宿舍拿餐具吗?” “这事有些麻烦,那些老生应该是忘记提醒你们带上餐具出门了。”陆思微微蹙了一下眉头,眨巴着大眼看了一下顾铭周围还站着没走的好几个人,问:“你们也都是没带餐具的新生?” 其中一个人回答,“对啊。” 陆思点了点头,认真说道:“我认识你们男生宿舍的宿管,我去求情,他或许会通融一下。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顾铭心里暗爽,这忘带餐具倒成了一桩好事,至少能多找陆思搭几句话,混个脸熟。 但事实上并不是如此,一路上,顾铭叫过陆思两次,她都显得冷冰冰的,根本就不欲多言。顾铭觉得,脸熟是混到看,同时也给人家留了一个烦人的印象。 张阿姨说,宿管姓杨,是个尖刻的老头子,不好说话。事实上,不好说话的只是男生,陆思只在宿管寝室的窗外简单说了几句,那个姓杨的老头子就笑眯眯的出来开门了。 然后,陆思一个人就往前边食堂方向走了。 顾铭问:“我如果去找她,说帮她排队,以表达此事的歉意,她会不会答应?” 杨雷道:“你是猪啊。依我看,人家在班上威望这么高,想给她打饭的人多了去了。就她带我们来宿舍开门这会,就已经有人帮忙排队打饭了,轮到谁也轮不到你。” 顾铭想了想,觉得是这么回事,但还是想跟上去看看究竟是谁帮她打饭,就说:“雷,你上去帮我拿餐具,我跟上去看看情况。” “呸,色迷了心窍,又让你雷爷下苦力。”杨雷笑骂了一句,便上楼拿餐具去了。 于是,顾铭开始了尾随计划。 第7章 颜面 顾铭发现,陆思的背影异常的美,正因为背对着,反而将身材曲线凸显到另一个朦胧的极值。男生宿舍楼离食堂特别的近,就在宿舍楼旁边挨着。这短短不到二十米的距离,顾铭感觉尤为漫长,每跟一步,呼吸都跟着急促一分。那等紧张感,宛如已经绷紧到极限的弓弦,只差一分外力,便会瞬间崩断。 而这分外力来的亦是猝不及防。 陆思走着,忽然绊到了什么东西,身子一个趔趄,将要摔倒。这一瞬,顾铭愣了,原本不到十步的距离,在人倾斜到倒下这足足两秒钟时间里,足可赶到将她扶住。这么好的机会,顾铭愣是错过了,就这般傻呆呆地看着她摔倒。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明明就在陆思身后,看着她要摔倒了,也不知道帮忙扶一下!” 空旷的脑袋里有声音传来,顾铭猛然回过神来,看清眼前的画面——陆思还倒在地上,原本好看的粉色帽衫沾了灰,长袖被磨破了一点。她本人也是疼的蹙眉咬牙,显然被摔得不轻。在她前面一点的位置,站着一个两手端着两份早餐,正愁腾不出手帮忙的女孩。前面那句话,应该就是她说的。 “摔伤了吗?”顾铭努力压着心头的情绪,上前伸手,想扶陆思起来。可是,这女孩十足的倔强,咬牙忍着疼,自己撑着地面就站了起来,顾铭的手僵在了空中。 陆思拍了拍身上的灰,张着双手看了一眼顾铭:“我自己走路不小心摔倒了而已,不疼,谢谢你了。” 说罢,陆思又向前面的女孩知会了一声,说是去洗手,然后就直冲冲往食堂里跑了。 端着早餐的女孩见陆思走了,这才恶狠狠的数落顾铭,“不知道你这个人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不过这都能证明你是一个十足的混蛋。” “我是无心的,我怎么就混蛋了?”顾铭不服气,同样凶巴巴反问。 女孩就说:“你是有心的,就说明你是幸灾乐祸的混蛋;你是无心的,就证明你是呆头呆脑,情商为零的混蛋。” 顾铭一听,直接就呆住了,连反驳的话都找不到半句——女生真是神奇的生物,居然能用这种莫名其妙的逻辑判断一个男生? ——多年以后,顾铭明白了,这逻辑没错。能让一个女孩在自己眼皮底下摔倒的男人,不管也有什么理由,都是十足的混蛋。 女孩见顾铭无言以对,继续说:“记住,我叫李灿,是陆思最好的朋友。如果下次你再敢见死不救,我就掐烂你的手。” 待李灿走了老远后,顾铭才无奈苦笑,“这种蛮不讲理的人,怎么就和陆思成了好朋友了?李灿、李灿……我想起来了,就是昨天陆思说我一定考不过的那个女生。” 这会,杨雷拿着餐具来了,见顾铭神色有些奇怪,就问:“发生了什么?” 顾铭指着已经走了老远的李灿的背影,道:“看到那个紫色夹袄的背影了吗?” 杨雷点头:“看到了。” 顾铭腹黑的笑了笑:“等你什么时候看她不爽了,记得上去扇她两巴掌。” 杨雷一头雾水,但还是认真地问:“你确定?” 顾铭见杨雷认真了,好像真的会冲上去扇人家两个嘴巴,又看到食堂门口,已经洗完手飞快向李灿那边追去的陆思,讪笑道:“玩笑、玩笑……雷爷,你可别当真啊。” “莫名其妙。”杨雷嘀咕了一句,便说:“走吧,我们盛饭去。” 早餐挺不错,有稀饭、馒头、包子,传闻中,还有豆浆油条,只是两人来晚了,已经被前面的学生吃完了。 顾铭和杨雷没有回教室,就在食堂外边的空地咬着大馒头。 “奇了个怪,之前我就觉得有问题。这块地这么平,不滑,也没有什么垃圾,一个人好端端地走着,怎么会摔倒?”顾铭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杨雷,现在站在这块平地上啃馒头,自然而然就在思考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了。 杨雷觉得顾铭多心,就说:“一个人摔倒无非就是走路不稳,哪来这么多原因?” 顾铭认真解释:“通常来说,一个人摔倒,的确不需要原因。但要深究起来,如果一个人身体本身没有问题,在没有障碍物的平地上行走,摔倒的可能性趋近于零。” 于是,杨雷想到了一个可能,嘿嘿笑道:“我知道了,这个叫陆思的妹子,看起来漂亮可人。但是,她是长短腿,或者,她有某些暗疾。不然怎么可能摔倒呀?铭爷,我看你还是趁早死心得了。” 顾铭不开心了,凶巴巴指责:“你说的话一般都有不小的预见性,这样不吉利的话你最好少说。而且,她有没有长短腿,有没有暗疾,跟你铭爷喜不喜欢她,没有必然关系。” 因为早前拿餐具耽搁了不少时间,吃了早餐洗完餐具,差不多到开学典礼的时间。两人也不磨蹭,快速回到教室,将餐具放在自己临时座位的课桌抽屉里。然后端着凳子跟着大部队浩浩汤汤去了大操场。 开学典礼对顾铭来说没什么看头,无非就是学校领导作上学期的总结,和本学期的规划,中间穿插一些磅礴有力的演讲,几个小时一混就过去了,没意思。 顾铭没想到的是,开学典礼除了他之前想的那些,还多了一项——奖学金发放。 顾铭错愕,之前从未想过有奖学金这件事情,现在看到各年级前十名上台领钱,心头是一个暗爽。因为,从这一刻起,顾铭就知道,以后奖学金的领奖台上,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七年级成绩排名,前十里面,二班只有陆思、李奇、文雅三个人。男生的话,只有一个,是一班的韩强,而且是第十名。 “李文豪说的不错,来这学校的男生,的确没几个厉害的。我们年级前十里面只有一个男生,还是第十名,果真是男生颜面尽失。”顾铭感慨声音不大不小,原本是说给杨雷听的,但周围不少同学也听到了,都是七年级的。 有人不满了,指着顾铭嚷嚷道:“说的好像你不是男生一样,说的你现在站在上面领奖一样。我们都半斤八两,什么颜面不颜面的,只要你是男的,在这里,谁也别看不起谁,因为不够资格。” 顾铭觉得,有人抨击自己,就必须强势回击,冷声道:“我没站在领奖台上,是因为我刚转来这个学校。往后的每一次奖学金颁发,一定都有我。”顿了顿,强势补充:“记住,我叫顾铭。” “呵,我还以为是一班的,原来是个新生啊。你别嘚瑟,就算你是其他学校排名前几的优秀生,到了这里也得老老实实往后面站。前十那几个女的,每一个都是怪胎,你想考过她们,是春秋大梦还没睡醒。”这个男生话音高了一分,而且语气中的嘲讽意味更浓。 顾铭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头的火气,低声道:“拿女生的成绩来压我,还敢这么大声,不嫌丢人?” “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再给我说一遍!”男生忽然站了起来,用手指着顾铭,大声吼道。 好在,这个操场够大,而且七年级在最后面,就算声音大也传不到前面领导的耳朵里,不然顾铭和这个陌生男生都得吃上一壶。 不过,就算惊扰不到学校领导,也足够引来二班班主任郑绘的注意。 很快的,郑绘走来,询问争吵缘由。 顾铭别过头去不想说话,陌生男生此刻急的面红耳赤,同样说不出话来。于是,杨雷就解释:“郑老师,情况是这样的,他们两个因为年级前十几乎都是女生的问题吵了起来。咳咳……”顿了一下,杨雷脸上忽然有了一抹坏笑:“这个人,我的好哥们顾铭,他说他能考年级前三,以后每学期的奖学金,都有他的份。这位,呃……我不知道名字的同学,他认为顾铭考不过前十的那些女生,于是吵了起来。” 郑绘皱着眉头轻轻点了一下头,问:“还有吗?” 杨雷坏笑着,肚子里早装满了黑水,侃侃说道:“事情就是这样。如果郑老师允许我发表个人意见的话,我可以说一下。” 郑绘眉头挤得更紧,“你想说什么?” 杨雷道:“我想说的是,前十就一个男生,对全年级的男生而言,已经是丢人现眼的事情了。现在好不容易转来一位能拿年级名次的男生,这位不知道名字的同学居然冷嘲热讽,吹嘘那些女生多厉害多厉害,用女生的成绩来压同为男生的顾铭,丢人至极。综上所述,我认为他们争吵,错的人是这位不知道名字的同学。” 此刻,班上好多同学都看向了郑绘,目中带着一分幸灾乐祸的眼神,以为她会大发雷霆,有人要倒大霉了。怎知,她平静如水,就淡淡说道:“你们谁对谁错我不知道,丢人现眼是确有其事。一人一千字检讨,在摸底考试结束后交来。”顿了顿,看向顾铭:“如果你摸底考试能考前十,检讨可以免了。” 不知名的同学:“我呢?” 郑绘问:“你也想考前十?” 不知名的同学脖子一缩,摇头:“我还是写检讨吧。” 这会,杨雷不满了,嚷嚷道:“郑老师,用这次摸底考试来决定写不写检讨的问题,问题很大。如果我家顾铭考了年级前十,在新生中肯定也是前十了,还不得分到一班,那还需要检讨?” 郑绘点头:“的确如此,你有好的看法?” 杨雷道:“我来之前就知道这个学校月月考试,就用第一次月考的成绩来决定顾铭写不写检讨吧。我想,郑老师也不希望顾铭这么优秀的学生去一班吧。” 第8章 庞统 杨雷的话的确是说到郑绘心里了,她性格要强,从不希望自己所带的班级弱于其他班。这跟教师奖金没多大关系,而是一个多年带班的班主任的尊严问题。 郑绘思忖着,组织语言的同时,也掂量了一下语气,不冷不热,说:“顾铭摸底考试考多少,要读哪个班,都不是我说了算。别动这些歪脑筋,该怎么考怎么考。至于检讨的问题,如果他去了一班,那就无需追究,可若你来了我的班,这个月月考,就拿真本事去应付。” ——这话说的很圆滑,她自然希望顾铭能来二班就读,但绝对不能直接说出来。 说完,郑绘就往前面走了,站在二班队列的最前面,和一班的班主任低声交谈着什么。远远看去,两人面上有说有笑,一片和谐,眼神却暗藏刀锐,倒像是武侠世界中,两个顶级高手的高次元对决。 “雷,你想害死我?虽然我有自信考前十,却从未说过能考前三。还好郑绘松了一些口,如果硬要我去考前三,可能吃不了兜着走。”顾铭很不高兴,觉得杨雷不该擅作主张,冷着脸埋怨。 杨雷赔笑:“这不是给你些动力吗。你想想看,我们两个,一个读书厉害,一个打架厉害,以后谁还敢招惹我们?” “歪理。”顾铭啧啧几声,从牙缝中吐出这么两个字来。 开学典礼对顾铭来说只是一个过场,没多少值得关心的事情。约摸就知道了两件事情,其一:这个学校的校长叫张婷,两个副校长分别是周明和杨华。其二:七年级成绩第一名是一个叫阳珊的女生,她的分数比第二名高了近三十分。 午饭后,教室小憩了一会,便听到预备铃声,是摸底考试要开始了。 顾铭按着自己的考号找到考场,其实也是三楼的一个教室,一分钟就能走到。顺着黑板上的考号,顾铭找到自己的考座位,是教室靠窗边上,居中的一个位置。 考试顺序并不因为从下午开考而错乱,依旧是:语文、理化、数学、政史、英语。因为是初一,并没有理化,考试时间会相对短一些。 关于考试时间规划,黑板上也是写得清清楚楚—— 第一堂考试,语文,2:00-4:00; 第二堂考试,数学,4:20-5:50; 第三堂考试,政史,8:30-10:00; 第四堂考试,英语,10:20-11:50。 顾铭一眼就看出这考试时长有问题,语文、数学、英语三科都比正规考试短了半个小时,不过无所谓,反正这次考试也没打算考好,早点交卷还得个乐呵。 待语文试卷发下来后,顾铭在装订线外写下自己名字和考号,扫视了一下试题,基本上都会做,很简单,懒得提笔,唯独两个古文学题异常有意思—— 其一:《两小儿辩日》作者列御寇是道家主要代表人物,其中提及:孔子不能决也。两小儿笑曰:“孰为汝多知乎?”,实则是有对孔子儒家的讽刺。但这也恰恰反证了孔子《论语》中的一句真理___________。 其二:诸葛孔明是三国时期著名文学家,政治家,军事家,发明家,外交家,书法家,号卧龙。另一位与他齐名,号凤雏的著名谋士是_______字________。 两个题,足有8分。顾铭一下就明白,这两个题其实是给初一的尖子生拿分的。因为这两个题,一般的学生做不出来。第一个题是脑子不够灵活,想不出。第二个是超纲,凤雏这个知识点从小学到初一上期,没有任何课本提及过。 顾铭想了一会,觉得自己也是优生,有必要凸显一下。于是就在第一题横线上答: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第二题的两个横线上分别答:庞统、士元。 写完之后,顾铭不想再拿分了,扫视了一下考场,两个监考老师,均是目光如电那种,显然没几个人能在他们眼皮底下作弊。 ——如果每个考场都监考的这么严,雷爷啊,以后我想帮你作弊都难。 顾铭如此想着,不知不觉中趴在课桌上睡着了。这里不得不提,顾铭的确很能睡,哪怕是冬天,只要想睡,就一定能睡着。 迷迷糊糊中,顾铭感觉有人很用力地撞了自己一下,模糊的意识猛然惊醒。顾铭看清了撞自己的人,是之前站在前面的监考老师,他是个男子,感觉上不到三十岁,面目冷峻,目光坚毅,显得十足帅气。 顾铭觉得现在很冷,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如果继续睡肯定还会被那个帅气的男老师弄醒。想了想,干脆把试卷翻个面,看了一下作文题目。这是一个话题作文,简介很简单:请以“心”为话题,写一篇不少于600字作文,文体不限,诗歌除外。 顾铭构思了大概五分钟,提笔开始书写。 作文题目:心的颜色。 正文:心脏不仅是人类…… 刚写了这么几个字,顾铭就感觉眼前视线暗了一些,抬头,发现之前那个帅气的男老师走到了自己面前,把灯光挡了很多,就这般笔直站着,低着头看自己写作文。 顾铭不喜欢写作的时候被人看着,很影响思路,但现在是考试时间不能说话。所以,干脆就不写了,抬头和这个男老师大眼瞪小眼,对望着。 这般持续了大概一分钟,兴许是男老师觉得无趣了,转头又走回讲台上坐下了。 这回,顾铭可以放心大胆的写了,虽然思路断了一些,但思忖一小会就能衔接回来。一篇六百字作文中间几乎没有停顿,行云流水地写了下来。更可贵的是,顾铭的字写得尤为工整好看,是严谨的正楷字。 完事不到五分钟,外边铃声响了,考试结束。全部考生带上写卷用品离开考场,剩下两个监考老师收卷。 刚到走廊,隔壁考场的杨雷就不知从何处扑了过来,跳拥顾铭,惊喜地大叫道:“铭爷,奇迹发生了,这次的语文考题,我居然大部分都会做,尤其是庞统的那道题。” 顾铭道:“废话,只要你玩过《三国战纪2》,就知道卧龙诸葛、凤雏庞统,这有什么好惊喜的?” 杨雷摇头:“你听我说,不止如此,我还会做很多题。那阅读题的修辞手法,那个诗文补全等等,我都写上去了。” 顾铭不耐地推开杨雷:“是是是,我家雷爷是优生,什么都会做。” 顾铭和杨雷在走廊上的谈话被刚好路过的陆思听到了,她用纤细的手指戳了一下顾铭的背脊,见顾铭转头,这才问:“凤雏那道题的答案是庞统?” 原本顾铭被人戳了身后,很不开心,转身看到来人是陆思后,一下心花怒放,赶紧回答:“对,庞然大物的庞,统治的统。” 陆思蹙着眉点了一下头,继续问:“那么庞统的字是什么?” 顾铭殷切回答:“士元,士气的士,元旦的元。” 得到答案之后,陆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抿嘴道:“顾铭,你果然很厉害。” 不待顾铭回答,杨雷抢先插嘴:“陆班长,还有我,这个题我也会做。” 陆思摇头,“你没有顾铭厉害,我的感觉中是这样。” 杨雷忽然就沮丧了——女生果然厉害,凭感觉就能判断,而且这个判断还是正确的。 这时,顾铭抬手就是一拳,把杨雷轰开:“陆思,见笑了,这家伙就是这个怪德行,我为认识他而感到羞耻。” 陆思知道这是玩笑话,看着眼前两人关系融洽的样子,亦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随口说了一句:“你们彼此能成为这么要好的朋友,真幸运。” 话落的同时,铃声响了,陆思微笑地摆了摆手,向她自己的考场走去了。 顾铭则在心头暗骂:明明是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感觉都还没说两句话,铃声就响了,这就是所谓的相对时间概念? 回头,表情冷漠地凶了杨雷一下,警告道:“下次,我和陆思说话的时候,你再插嘴,我真戳你的肋。” 杨雷知道顾铭有些不快了,便说:“安啦安啦,你我俩冤家,谁还没坏过谁的事?以前我爸来游戏厅抓我,本来我都躲过去了,你非得叫一声我的名字,害我被揍了个惨。” “这些鸡毛蒜皮的陈年旧事就不要翻出来说了,我们都得向前看不是?”那次杨雷挨揍,顾铭的确是无心的,但现在提起来,仍是于心有愧,所以也就不跟他再追究这次的事情。话落的同时,也就径直进了考场。 第二堂考试是数学,顾铭最拿手的科目。拿到卷子之后,扫视了一下试卷,顾铭百分之百肯定,自己能考一百四十分以上。虽然卷面上有一道相对较难的题,还有一道超纲的题,他同样能信手拈来。 顾铭写好姓名考号后,故技重施,将最棘手的两个题做了,然后趴在桌子上睡觉。 这一次,帅气的男老师没有再来惊扰顾铭的清梦。 铃声再度响起时,顾铭惊醒,额上已经遍布冷汗。 第9章 纸条 顾铭不知,为什么心里会无端升起这种失落感,仔细回想,这一睡无梦,寻不到缘由,索性就把这事归结为气候太冷,身体不适应。 交卷后,顾铭在走廊上等待杨雷。三分钟后,考生都已经陆陆续续离开了,走廊空荡荡的,不见杨雷。 顾铭纳闷,以为杨雷先一步走了,心里觉得不舒服,转身也想走,却看到走廊另一头陆思正迎面走来。这个方向,应该是本已经走了,又因为某事回来了。 “顾铭,我刚才就看到你在走廊上等人,是在等杨雷?”陆思走来,眨巴着大眼,问。 顾铭见陆思回来竟是找自己的,心里窃喜,赶紧点头:“我在等他。” 陆思道:“杨雷还在考场里面,他作弊被抓到了,帮助他的李盈也被留了下来。” 顾铭嘴角一抽,向前走两步,将头探进考室,果然看到杨雷在里边站着,旁边有个庞然大物,就是李盈,前边是一个女老师,正严厉教育着他们。 “摸底考试不是正规的考试,管的不是太严,但作弊总归是违规,他们免不了被责备一顿。好在他们现在还没有分班,也就没有明确的班主任管理,监考老师口头责备一下就没事了。”陆思看出顾铭有些担心,就低声安慰了一句,然后又往走廊另一头走了。 陆思能专门回来告知此事,顾铭心里挺高兴的,还想多聊一会,不过见她行事雷厉,也就不好再多嘴。 顾铭目送陆思离开,再看向考室,瞧见杨雷点头哈腰,鞠躬连连,想来是在不断认错,反倒是那个胖上加胖的李盈,很强势地站着,像个看客,不开口,不认错。 这顿教育持续了十分钟,监考老师终于捧着试卷出来了,杨雷和李盈跟在后边,到走廊后,杨雷又是一个鞠躬:“谢谢黄老师。” 待那个姓黄的女老师走后,顾铭一把将杨雷扯过来,目带怒色:“雷,你给我认真解释一下,我拼了命的想考倒数几名的目的是什么。” 杨雷讪讪地别过头,不敢看顾铭,低声说:“铭爷,你别动怒,我知道你交白卷的目的是想跟我读同班。我不该去作弊,不该想着考高分,我对不起你。” 顾铭则说:“依我的观察,这些新生大多都跟你一样,成绩特别差的那种。你在里面也未必就是垫底的存在。现在好了,你随便作作弊,分数上去了,在新生里面也有名次了,就风光无限的去了一班,正好可以和我割袍断义。” 杨雷越发不好意思,扯了扯顾铭的衣角,低声道:“这事我回去再和你解释,我们先去吃饭。” 说着,杨雷就拉着顾铭要走。边上的李盈很不服,指着顾铭的背影嚷嚷道:“人家想考高分有错吗?你是见不得你的朋友比你厉害,才发这么大的火!” 顾铭听着越发火大,脚步快了一分,去二班教室拿了餐具,就往食堂走。杨雷跟在后面,连着叫了几次顾铭名字,都不回应。 晚饭后,两人再度回到二班教室,在后排角落的两个座位坐下。 这时,吃饱了,顾铭的心情也稍微好一点了,横着眼盯着杨雷,“说吧,你要怎么和我解释。” 杨雷皱着眉,花了半分钟时间组织语言,这才说:“其实我拿到试卷就在睡觉,没想作弊的。睡到一半的时候,有人踢我的脚,我回头看,李盈正用快速的唇语说要帮我作弊,还指了指她桌上已经写的差不多的试卷。我……” “你就见色忘友了?!”顾铭凶巴巴打断杨雷的叙述,旋即又摇了摇头,觉得有问题,继续说:“不对啊,那个死胖子也没什么美色可言,就算你再怎么不堪,也不至于被她色诱吧。” 杨雷用手比划着辩解:“她其实不胖,至少体重还没你重,只是脸有些肉而已。” “顶嘴?”顾铭微眯着眼,觉得这家伙越发不对劲,凝声问:“你不会真的看上她了?” 杨雷淡定地否认:“不是。你应该也知道,我读书以来,在班上一直是最不招人待见的那种。毫不夸张的说,读了这么多年书,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吴潇都不算。所以,我觉得,有一个愿意主动给我抄试卷的人,很难得,说不定可以做个朋友。” 顾铭想了一下,确有其事。两人认识这么多年,彼此都比较了解。顾铭比较受欢迎,毕竟脾气好,成绩也好。杨雷就不同了,不单是成绩差,还爱打架,虽然很多时候,打架的都是对方的错,但打架本身对学生而言没有对错,是大忌。 想到这里,顾铭也觉得这位雷爷挺不容易,心里已经原谅他了,就说:“姑且原谅你,但你可别忘记最重要的事情。为保万无一失,后面两堂考试还是交白卷吧。我可不想我们分到不同的班。” 杨雷拍了拍胸脯,算是给顾铭做了个保证。 很快的,铃声响了,晚自习时间到。 新的学期,正课还没开始,第一个晚上自习很自由,没有老师守课,只要不离开座位,不大声说话,想干什么都没问题。 于是,顾铭和杨雷开始传纸条。 先撕一张作业纸,顾铭写:抽烟是什么感觉。 杨雷:抽烟其实没什么感觉,但是不抽烟,就觉得很不舒服。 顾铭:你说详细一点。 杨雷:对初学者而言,抽烟很呛,而且会头晕,很不舒服。反过来,对已经会抽烟的人来说,不抽烟不自在,会胸闷,会嘴干,总之就是会不由自主的点烟。 顾铭:那如果,我说如果,我想叫你别抽烟了,你能做到吗。 杨雷:铭爷,你抽风了? 顾铭:我就随便说说,又不逼迫你。 杨雷: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我就…… 写到这里,一只手忽然按下来,抓住杨雷的笔,然后收走了这张作业纸。 顾铭和杨雷同时抬头,看到一个穿橙色外套的女生,长发,圆脸,面颊很光洁,有些玲珑可爱。 “自习时间,不要写纸条。”女生低声说了一句,然后看了一眼作业纸上的内容,面色变得不善起来。 也在这时,陆思忽然走来了,低声询问橙衣女生,然后也凑过来看了一下作业纸的内容,蹙眉,低声道:“小雪,这事交给我处理吧,别告诉郑老师,反正他们现在还不一定是我们班的同学。” 然后,陆思把这张作业纸收走了,顾铭和杨雷愣在座位上,相视苦笑。 下课后,班上同学走的差不多了,陆思走了过来,问:“你们谁抽烟。” 杨雷不想连累顾铭,果断上前:“是我!” 顾铭觉得不能不讲义气,要倒霉就一起倒霉吧,跟着回答:“还有我!” 陆思莞尔:“我又不笨,看这上面的内容,就知道你们之间只有一个人抽烟。我觉得,字写的好看的肯定是顾铭,结合上下内容,能判断出,抽烟的人就是杨雷。” 两人无言以对。 陆思又说:“放心好了,我不会告诉郑老师。而且,我若真希望你们倒霉,一开始就不会管这件事。” 仔细想想,的确是这样,之前那个橙衣女生给人冷酷的感觉,肯定是不通情理,如果是她处理,早将这张纸条交给了灭绝师太。 顾铭心里感激,致谢:“那么,多谢你了,陆思。” 路西摇了摇头,乌黑的头发变得有些凌乱,搭载前胸和后背,这样的她,更显得美丽。她说:“顾铭,我一开始就很关注你,觉得你很不凡。能帮你一些小忙,我也很高兴。还有就是,我很希望你能就读我们班。” 顾铭肯定点头:“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我基本上都交的白卷,肯定来二班的。” 陆思听到此事,面上有些惊讶,也有一分欣喜。早前在超市门口前闲聊时,顾铭就说过,这次摸底考试,他不会认真考。现在进一步肯定后,陆思觉得异常高兴:“那么,我们班期待你的到来。” 瞧着陆思开心的样子,顾铭心里也很舒爽,顺带趁此机会将自己心里的疑惑问出:“陆思,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希望我来读你们班吗?” 陆思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因为你成绩好啊,原本前十的我、文雅、李奇,再加上你和李灿,我们班前十名额就有五个了,以后谁也不能再说我们班不如一班。” ——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顾铭一开始还怀揣一分幻想,以为陆思对自己也有一分好感,才愿意主动接触,还接连帮了这么多忙。现在问出的答案,的确是单纯到让人懊恼。 目送陆思轻快跳跑着出了教室,顾铭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晚间,顾铭将买来的泡面、饼干、酸奶都拿了出来,吃的再也撑不下后,转头看向杨雷:“给支烟我试试。” 杨雷迟疑了一小会,瞧见顾铭不容置喙的表情,就没做劝解,把烟递了过来。 顾铭趴在窗户边,学着抽了一根烟,觉得头很晕,也觉得不再心烦。 ——或许,烟的确是个排忧的好东西。 顾铭如此想着,摇摇晃晃回床上,裹着被子就睡了过去。 第10章 同桌 次日,顾铭再度被催醒的广播音乐《同桌的你》唤醒。这一次,顾铭没有急着起床,就静静躺着,多听了一会:我也是偶然翻相片才想起同桌的你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看了你的日记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 顾铭不喜欢听歌,特别是这类歌词浅显易懂的歌。可是今天,顾铭忽然觉得这首每个字每句词都通俗的《同桌的你》一点都不易懂。低沉哀婉的男声,用尽力气去唱却依旧低哑,就好像顶天立地的英雄,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抓住那一抹柔弱的影,这是多么的无奈啊。 “同桌、同桌……”顾铭喃喃几声,忽然起身看向正在洗漱的杨雷,大声说:“雷爷,今天分完班,肯定得调位置,如果我们有的选的话,我们继续同桌?” “这还不废话?都同桌好多年了,忽然换个人,我肯定不自在。看运气吧,如果是自主选位置,我们继续同桌,如果是老师调位置,那就没办法了。”杨雷觉得顾铭有些奇怪,这种事情根本就不用刻意提一下,莫非这位铭爷是想换个同桌了? 早操后,杨雷和顾铭回教室上自习的路上。 杨雷随口说:“今天早操时,你表现的好奇怪。” 顾铭反问:“我哪里奇怪了?” 杨雷挠了挠头,嘿嘿笑道:“我发现你今天的眼睛变得老实了,居然没有偷看陆思。” 顾铭微微怔了一下,杨雷不提,他还真忘记这件事了,就笑骂道:“雷爷,枉我将你视作血肉发小,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现在才提醒我?” 杨雷啧啧两声:“什么狗屁血肉发小,没听说过。只知道血肉兄弟,或者同窗发小的说法,你选一个?” “血肉兄弟太难听了,同窗发小太生疏了,还是继续做冤家得了。”顾铭抬手拍了拍杨雷的肩,哈哈笑道。 早自习没有太多限制,自主学习就好。顾铭翻了了一下语文课本,许多课文都在父母高压政策下提前看过了,没什么新颖感。唯独两篇古文没见过,分别是《伤仲永》和《木兰诗》。 顾铭大致看了一下,《木兰诗》大抵是讲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小时候在电视话剧里看过,动画片也有,没多大意思。《伤仲永》是王安石的作品,讲的是一个神童因为不学习渐渐沦为普通人的故事。大抵是告诉世人,先天天赋固然可贵,但无法强求,后天努力才是最为重要的东西。 顾铭看得津津有味,这三两遍读下来,基本上也就能背了。 顾铭觉得,王安石这篇散文哲理性很强,值得深度学习。而且,某种程度上,顾铭觉得自己跟主人公方仲永很像,先天就具备不俗的学习天赋。区别是,方仲永的父母不让他学习,反而视作赚钱工具,结果泯然众人;顾铭的父母只盯着他学习,先天的学习天赋也就发挥了出来,学什么都快,而且都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当然,英语除外。 下课后,顾铭去吃早饭的路上,低声背诵《伤仲永》,被周围不少同学听到。有人不知道他在背什么,不以为意,而有的人刚好看过这篇课文,能识出来。其中,就有一个橙衣的女孩子,她走过来叫住了顾铭。 “你在背《伤仲永》?”女生惊奇地问。 顾铭对这女生没有好感,因为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是昨晚收他们纸条的女生,不知道名字,只知道陆思叫她小雪。皱了皱眉,问:“我又违反校规了?” 女生吐了吐舌头,巧笑道:“没有的啦。只是惊奇你居然能背这篇古文了,好奇想确定一下,你是不是以前就看过《伤仲永》。” 顾铭瞧着女生美丽的笑靥,冷着脸说:“这位好奇心很强的同学,我不认识你,我也没必要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而挥霍我的时间,借过,谢谢。” 然后,顾铭和杨雷并排着绕过女生,向前边走了,把她晾在原地,也懒得去管她好不好受。 “铭爷,你刚才的样子简直不要太帅了。”走出好远后,杨雷忽然捏紧拳,身子也绷紧了好多,激动得快要跳起来。 顾铭嘿嘿笑了两声,“如果换个人来,以我的好脾气,肯定愿意心平气和的回答。可是那个女生不行,昨天就是她收了我们的纸条,那冷冰冰的脸颊和不善的眼神,我现在都还记得。” 杨雷使劲拍了一下顾铭的背,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傻啊。这跟昨天的事情没有关系。我只是单纯的想表示,你把一个那么漂亮的女生晾着的样子,真的太帅气了。” 顾铭不知道杨雷的脑袋里面装的什么,想敲开他的脑盖看看,奈何竖砍的手刀不够锋锐,干脆就换个动作,一个暴栗敲在他的脑门上,笑骂:“怪癖。” 早饭后,考试再度开始。 政史的话,对顾铭而言,太过简单,毕竟是只要记住就能拿分的科目。粗略扫视一下试卷,自信自己认真考的话,两科总分能超过九十五。 这一次,顾铭依旧交的白卷。 交卷后,顾铭趴在走廊护栏上吹风,那个很帅气的监考老师捏着一叠考卷找来了。 “顾铭是吗,这么喜欢交白卷,以后可千万别分到我教的班。”很帅气的老师面上有着和煦的笑,看起来很爽朗,但顾铭觉得杀机毕露。 顾铭百分之百肯定,若真成了这个老师的学生,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张了张口,想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呆呆看着这位很帅气的监考老师潇洒的走了。 剩下来的英语,顾铭会做的题很少,不过收到这位很帅气的老师的警告后,变老实了,把会做的做了一些,又把客观选择题全都填上了,虽然大部分是错的。剩下的翻译题,改错题,写作题,顾铭实在没办法,干脆就空着了。 交卷后,很帅气的监考老师又找来了,抬手很用力地拍了一下顾铭的肩,“小伙子挺聪明啊,这次知道写卷子了。不过没用,我教历史的,你其他卷子写不写,与我无关,历史卷子交白卷,就千万别当我的学生。” 顾铭觉得肩膀一阵疼,急声说:“老师,我知错能改,我是好学生。” “那我们就走着瞧吧,好学生。哈哈哈……”这位帅气老师似乎天生就很风趣,教育风格异常另类,让顾铭觉得背脊生凉。 下午,午休时间,郑绘来教室了,手头拿着一张单子。 “这次考试说是对新生的摸底,其实也是对老生的复习。阅卷老师加班加点批改,现在成绩已经出来了,年级一二名依旧是一班的阳珊和邵丽。你们该好好反思一下,为什么每每考试,就是比不过一班。”郑绘面无表情地说着,似乎心头情绪很重:“另外,欢迎顾铭、夏小勤、李盈、朱涛、范超、周远航、杜强、张志华、何宁、李灿、黄宇靖、曾焕、杨雷等十三名新生就读我班。” 顾铭在郑绘读名单时,心脏就提起来了,一个接一个名字念过,都没杨雷。终于,在名单的最后听到了杨雷的名字,放松的同时,也不忘使劲敲他一拳。 “现在,全班都去走廊,按我念到的名字进入教室,选自己想坐的位子。”郑绘话落,班上的人就动了,不到一分钟,所有人都出去了。 郑绘盯着成绩单,淡淡地念道:“陆思、文雅、李奇……” “原来位子是这么调的,当真是意想不到。”外边长廊上,杨雷双手反抱着头,喋喋嘀咕。 顾铭则说:“按成绩来选位子,无可厚非。看运气吧,如果运气好,我们还是能坐到一起的。” 郑绘依旧不疾不徐地念着成绩单,走廊上的人越来越少,到后面,杨雷也进去了,剩在外面的只有顾铭和另外两个新生。 郑绘继续念:“张志华、周远航……” 待这两个新生也进入教室后,最后一名无疑就是顾铭。 顾铭不待郑绘读出名字,大步就走进了教室,抬眼一看,教室里的位子基本上都坐满了,就最后一排剩了几个空位,杨雷就在那一排,而且他左右两边都是空的。 顾铭抬步就往后排走,刚走到第三排,听到低不可闻的声音,有人在“顾铭顾铭”的叫他,而且叫了三遍,一遍比一遍急促。 顾铭偏过头去,看到了陆思,她坐在居中的第三排,她的旁边居然还有一个空位,凳子上堆了一叠书,好像是故意把这个位子占了。 这一会,顾铭只觉脑袋嗡鸣,一时空旷,身体在原地僵硬着,好几秒过去都没有知觉。 “顾铭,你别一直站在过道,你要选这个位子,就赶紧就坐。”寂静中,郑绘清淡的声线蓦然绕开,顾铭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顾铭沉默,抬眼看了一下后排的杨雷,再看向陆思,抬步靠近,在她旁边位子,把凳子上的书搬到桌子上,然后坐下了。 第11章 沉默 换完位子,众人自己再把放在原来位子的书和本子都搬到现在的位子,这整个换位程序就结束了。 午自习时间还没过,郑绘也还没走,站在讲台上扫视了一下众人,不冷不热地说:“不管是新生还是老生,应该都已经知道我是谁。不过,我有必要再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郑绘,是你们七年二班的班主任,同时也是你们英语任课老师,如果不出意外,我会带你们直到毕业。我的班,班训只有一句:成绩不好,未必就是次品,但若品格不好,就一定是危险品。” 这时杨雷举手,郑绘示意他说。 杨雷起身,轻咳两声,清了清喉咙,用异常响亮的声音说:“郑老师,我想知道,品格不好的下限在哪里?” 郑绘点头,示意他坐下,然后淡淡说道:“这个问题问的很好,我现在就告诉你们,而且我只说一次:我们学校整体管理规划,采用的积分制。所以,你们做出任何导致我们班级扣分的行为,都算超过品质不好的下限。我这么说,你们能否听懂?” 杨雷再度举手,郑绘眉头轻轻紧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耐,但还是示意他说。 杨雷再度起身,声线依旧响亮:“郑老师,我的个人意见是:这样不全面。某人做某事致使我们班级扣分,肯定是大忌。但是,我觉得,一个学生,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该具备相对的坦诚。 我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同学a许诺同学b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最后,同学a无端违背最初的约定,让同学b陷入困扰与苦闷。这件事情本身不会对班级造成扣分,但毋庸置疑,同学a的品格存在根本上的问题。郑老师,请问我们班的同学遇到此类事情,可否找你处理。” 说罢,杨雷对着郑绘很恭敬地鞠躬,而这时,班上也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觉得杨雷说的很漂亮,很具备说服力。 郑绘有些惊讶,早前在开学典礼上,杨雷给她的印象属于油腔滑调那种,现在仔细看了看,这个看着不太起眼学生,竟有天生的演讲才能。轻轻吸了一口气,郑绘认真点头:“杨雷,你说的很对。你们同学之间有必要坦诚相待,如果出现某些纠纷而致使某些同学困扰,这类事情有必要向我汇报,我也会尽力处理好。” 说到这里,郑绘目光忽然转向前排靠左的一个位子,盯着一个文静女生说:“文雅,你是文艺委员,以后学校需要我们班做某些演讲,可以整理好演讲稿,请杨雷演示,甚至上台演讲。” 文雅怯生生地点头:“好。” 杨雷明显愣了一下,想拒绝,但此刻全班都热情高涨,显然是很看好他,他不好泼冷水,也就默许了此事。 “好了,现在是午自习时间,你们自由看书,累了的可以睡一会。”说罢,郑绘扭头就走。 这整个过程中,顾铭一直埋着头,额头几乎贴到课桌,露出的侧脸早已透红。并非是身边坐了一个陆思大美女,觉得害羞,而是他清楚的知道,杨雷之前用洪亮声线说的事情,其实是指桑骂槐,而这个槐,就是顾铭。 陆思发现了顾铭的异常,拿出一个作业本,在第一页的上面安静写上一排字,然后轻轻送到顾铭的额头下。 顾铭看了作业本上的内容:你是觉得对不起杨雷,才这般苦恼? 顾铭偏头看了一眼陆思,女孩精致到没有瑕疵的脸上,透着关怀。心里忽然一阵复杂,在作业本上工整地书写:你要帮我占位子,我很感激你,可是,这样的事情,你该提前和我说一声。 陆思看了顾铭的回复,也觉得自己做的不对,便道歉:我以为,像你这么优秀的学生,会很乐意坐前排的好位子。是我自以为是了,我为我的鲁莽,向你致歉,对不起。 顾铭不可能去责备陆思,但也不得不给杨雷一个满意的答复,就写:你是在帮我,不用向我道歉。但是,我不能对不起雷爷,所以我还是得想办法把位子换到后排去。 陆思面上有一抹失望之色,写:后面的位子不好,会影响你的学习。如果杨雷真的是你的好朋友,他会体谅你。 顾铭:我和雷爷是什么关系,你不懂。我心里明白,也如此深信着,他一定会体谅我。但这件事会成为我和他心头的刺,我不愿我们之间存在半分芥蒂。 陆思看了这段话,没再继续书写。美丽的面颊变得幽邃,有些忧郁,不知道是为自己擅作主张而后悔,还是为不能说服顾铭而遗憾。 下自习后,有十分钟时间,顾铭赶紧跑到后排去找杨雷,坐在他旁边:“雷,你听我说,这事是个意外,我事先不知道陆思帮我占位子了。” 杨雷将头偏到另一边,看着墙壁,低声:“陆思帮不帮你占位子,和你做不做我同桌没有直接关系。” 顾铭苦笑,强行解释:“那是我慌了,慌不择路的时候,坐错了地儿。你相信我,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这么多年来,我何事骗过你?” 杨雷:“你以前的确没骗过我,因为我们俩都是光棍,同病相怜。但现在不同,你有喜欢的人了,喜欢漂亮的陆思班长,你想追她,所以你决定不做我的同桌了。” 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顾铭百口莫辩。直觉中,这件事情很重要,若处理不好,真的会后悔莫及,沉默一小会,顾铭沉声说:“雷,你等我。” 话落,顾铭起身,向教室后门走,好像是打算出去。 “你要干什么?”杨雷零星猜到一个可能,忽然抓住顾铭的手臂,急声:“你傻啊,莫不是想去跟郑绘商量换位子的事情?” 顾铭道:“我要证明给你看,我们至始至终都是死党。” 杨雷啧啧两声,神色又回复到往日的样子:“铭爷,你可别做傻事了,我跟你闹着玩呢。你想啊,好不容易有机会坐陆班长的旁边,你不抓住机会去虏获她,跟我在这里嚼什么舌根子?” “雷?”顾铭迟疑。 “你以为你雷爷就这么弱不禁风?错!你的离开,恰到好处缓解我的视觉疲惫,有效防备我往后某日厌倦你这张脸。”杨雷笑嘻嘻调侃,眉飞色舞:“赶紧去追你的大班长,不追到她,别回来见我。” 顾铭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杨雷,现在才发现,人心并没有明面上那么单纯。人心就如同古哲学的形而上、形而下,有着表里之分。 ——此刻的雷爷,心头肯定不舒服。要多么坚强的心,才能将此事装的如此不在乎啊。 顾铭沉默着向前排走,眼角余光捕捉到一个人影。回头看了一下,是同寝室的万涧,他也坐在后排,只是和杨雷中间隔了一个空位,本来是给顾铭留的。 此刻,万涧正将书本全往杨雷旁边这位子搬,脸上带着笑,正说些什么,杨雷也笑着点头。 这一刻,顾铭的心针扎般疼,忽然有了一抹感悟——我如此不希望万涧和雷爷成同桌,可能就如同雷爷不希望我和陆思成同桌吧。 回到座位不久,上课铃声响了。第一堂课是历史课,很巧,任课老师是那个长的很帅的男老师。 上课仪式结束后,很帅气的男老师自我介绍:“我是你们的历史任课老师,上学期的老生都认识我,这学期的新生很快也会记住我。我叫任义,如我的名字,说话做事都遵循一个仁义。不过,中国有句古话,叫你不仁我不义。说到这里,大家差不多对我也有所了解了。 好了,翻到教材第三页,先看本期教学目录。大家可以看到,这学期内容从隋朝统一开始,到明清文化结束。对古史感兴趣的同学注意,这学期加上上学期的内容,已经拉通整个中国古代史。现在讲隋朝统一,大家翻到教材第六页……” 任义在讲台上滔滔不绝讲隋文帝杨坚的文治武功是怎样锐意革新,又讲隋炀帝杨广怎样篡位,最后讲隋朝如何灭亡。这整个过程二十多分钟,讲的行云流水,无懈可击。但是,讲台下认真听认真记笔记的学生少之又少。 任义双手撑着讲桌,往下看一眼,在最显眼的位子看到了顾铭,然后一截粉笔直接就问候了过来。 顾铭一直心不在焉,此刻坐着已经有些打瞌睡,被丢了一截粉笔后,抬头看到正微笑看着自己的任义,心坠冰窖。 “好学生,我记得你,下课后来我办公室。”任义说了一句,然后继续讲唐朝贞观之治。 顾铭心头叹气,知道自己要倒霉了,转念又想到,好像贞观之治已经是第二节课的内容,心里暗骂任义贪心,一节课非得讲两节课内容,谁跟得上他的节奏? 下课后,顾铭去了任义的办公室,被细长的木板拍了十下手心,回来的时候手已经肿了。 “顾铭,你别难过。其实任义老师很好说话,只要不在他的课堂开小差就行了。” 陆思好心安慰,但顾铭沉默。 一小会后,陆思又说:“下堂课是语文课,任课的苟老师很严厉,虽然不会打人,但会罚抄语文课本,很惨的。所以,你不要走神了。” 顾铭依旧沉默。 陆思明白了,现在对顾铭说什么,他都只会置若罔闻,沉默到底,干脆就不说话了。 第12章 作文 上课后,语文老师来了,是个三十多岁的阿姨,穿着朴素,面相和蔼。感觉中,她与陆思说的严厉并不搭边,反而平易近人。 简单介绍后,顾铭知道她叫苟金玲。除了名字老土,姓氏谐音有些不好外,其他都还好。 “学习语文不用循规守矩跟着课文走,今天不用看教材,先讲一下摸底考试的试卷,风雪,你来发一下试卷。” 苟金玲说了一声,顾铭前面一排就有一个穿橙色外套的女生上去拿卷子了,正是之前那个和顾铭有冲突的女生。 “夏小勤、邓凯、杨雷、许成语……”风雪在台上挨着念试卷的名字,然后被念到名字的学生上去领卷子。 风雪是学习委员,兼语文科代表,成绩很好,所以看这些卷子上的分数,眉宇中都带着一分不屑。当她念到顾铭的名字时,且看了一眼上面的六十三分,面上的不屑更浓,好像是在嘲笑这个弱的几乎交白卷的废材。 顾铭刚想上去领卷子,苟金玲就说:“顾铭的卷子先放讲桌,继续发卷吧。” 待卷子发完后,顾铭扫视四周,发现坐这一片区的学生成绩都挺好,一百五十分的试卷,大抵都在一百二十分以上,尤其是陆思,考了一百三十六分。 “风雪,你先别下去,看看顾铭的卷子,然后读一下他的作文。” 发完卷的风雪想下台,又被苟金玲叫住了。虽然她心里千百个不愿意,但也只能乖巧地拿起顾铭的卷子,扫视一眼,发现卷子上只填了三个空,是最难的那两个题,另一面写了作文,叫心的颜色。 深吸一口气,风雪认真读诵:“心的颜色 心脏不仅是人类维持血液流动,身体机能正常运转的器官。同时它也是承载人类思想、情感、性情等等抽象思维的容器。形而下的层次里,心脏是透红的,既视感如此,不可更改。形而上的层次里,心是色彩斑斓的。 人类最纯洁的情感大抵可分亲情、友情、爱情。而心的颜色,也随着三类情感的交织而变幻。 友情是彼此的信赖,同进同退的热血感动,是至交把酒言欢的豁达豪情。所以,这时的心是火红,是灼烫美丽的火枫林,是瑰丽璀璨的红宝石; 爱情是绝对的坦诚,举案齐眉的甜蜜温馨,是至爱共挽鹿车的心灵交托。所以,这时的心是纯白,是无垢绽放的白玫瑰,是细腻光滑的和田玉; 亲情是无私的哺育,寸草春晖的骨肉连心,是至亲扼臂啮指的血泪交错。然而,这时的心不是单色。它可以是蓝色,是蔚蓝的天宇,亦或是深蓝的海洋,广袤浩瀚,希望无穷;它也可以是绿色,是葱郁的灌木,亦或是暗发的萱草,油量欲滴,生机盎然;它还可以是黄色,是秋收的稻谷,亦或是微笑的转日莲,硕果累累,憧憬洋洋…… 可是,心的颜色不全是美丽的彩虹色调。人的憎恨、嫉妒、恶意……一切一切的负面情绪,都会将它玷染,成为浓郁深邃的黑色。 美与丑,黑与白,往往一念之间。 秉着最纯澈无垢的心,驱逐潜藏心灵深处的黑暗,美丽的色泽将照亮天地。” 到这里,这篇作文读完了,只过字数线一排,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风雪最开始读的时候,很不屑,到后面越读越凝重,最后她眼中的锋锐完全不见了,变得柔和,隐隐还多出一分敬佩。 下面听的同学一开始也很随意,到后面越来越认真,最后面上也有了崇拜之色。 安静一小会后,苟金玲说话了:“这是我任教多年,阅过的最奇怪的一篇作文。当然,说奇怪并不是说这篇作文不好,毕竟五十五分,是我给过最高的作文分数。而是这篇作文本身囊括的知识范畴完全超过初一的水平。现在,有人能客观赏析一下这篇作文吗?” 陆思举手,起身,深吸一口气,凝重道:“这篇作文首先从形象的层次牵引,把内容导向抽象层次,使人容易读懂。详细解释是:用所有人都知道,也能想象形状的心脏开篇,而在后文中,不知不觉少了一个‘脏’字而不显突兀。不管是文字引导,还是结构把控,都滴水不漏,堪称完美。 其次,中间段落中,描绘亲情时,用了大篇幅的排比,文字精美,气势如虹。” 苟金玲微笑着点头,问:“还有吗?” 陆思摇头:“目前就想到这么多。” 苟金玲看向风雪,瞧着她目不转睛盯着顾铭的试卷,说:“风雪,你也客观分析一下。” 风雪认真道:“不止是描绘亲情这一段用了排比,整个内容结构中,友情、爱情、亲情三段之间也是段落排比,前面两个段落末尾都用的分号。” 见风雪不再言语,苟金玲用手势示意她回座位,同时扫视教室,没人再举手,就亲自解析:“陆思和风雪都只说到了表层,更深层次的文字美,她们没发现。这篇作文最闪亮的地方在于作者本身雄厚的知识积累。其中一部分,甚至超过文字学的层次。 形而上和形而下这两个词,都是哲学上的说法,我不做解释。另外,共挽鹿车,扼臂啮指这等生涩的成语,没有大量的课外知识拓展,也绝对写不出来。 我想说的是,语文本身就是一个不断积累与巩固的学科。如果积累的成语、诗句、典故足够,要写出这么一篇文章并不算难。所以,各位同学抓紧努力,每个人都可以是顾铭。” 分析结束后,苟金玲的表情忽然变得冷厉起来,“顾铭,上来领试卷。” 顾铭上台,想拿回试卷,可是苟金玲把试卷捏的很紧,扯不动。 苟金玲面无表情地说:“顾铭,领试卷之前,你先解释一下,为什么要交白卷。” 到了这时,作为本堂课主角的顾铭终于有机会开口说话了,虽然他本人并不想要这个机会…… 顾铭想不出合适的借口,干脆就如实说:“我想来二班读,不能考太好。” 苟金玲仔细瞧了瞧顾铭,确定他说的是实话后,就放人了。 “接下来,我要讲前面两个比较难的题。顺带提一句,顾铭只写了作文和这两道难题,以后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多请教他。” 苟金玲继续讲课,但三两句话里面,都会夹带一个“顾铭”,这一点让顾铭本人很懊恼。 这时候,陆思写来小纸条:顾铭,你不仅知道庞统,还能写这么好的作文,待会一定要把卷子借我看一下。 顾铭心情不是很好,但还是耐着性子,回:你随意。 下课后,陆思将顾铭的卷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最后又盯着作文逐字逐句地看,那闪亮的眼神,像是发现了最璀璨的夜明珠。 而且,陆思看的同时,这一片区的女生基本上都凑了过来,对这篇作文赞不绝口。 “顾铭,我没想到你这么厉害,我为我之前的轻慢态度为你道歉,我们能做朋友吗?”前边的风雪不知何时回头,目带期待,盯着顾铭问。 顾铭别过头去,冷漠拒绝:“我可没有低贱到靠一篇作文来认识谁。” ——简单明了,不留余地。 风雪见顾铭态度如此冷漠,简直是一块钢板,觉得委屈,也就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陆思看到这边情况,脑抽了一般要来做和事老,扯了扯顾铭的衣角说:“风雪其实人很好,和她做朋友一点都不亏。” 顾铭没好气地回答:“你想缓和此事,就该对她说,顾铭这人一点都不好,不用和他接触。” 陆思知道自己碰了钉子,吐了吐舌头,然后在纸条上写:好了好了,我不帮她说话了,万一你一来气,也不搭理我了,我岂不是亏大了。 顾铭哑然,心想陆思做事也太过谨慎了。她刻意写纸条,就是不想用口述,怕被前面的风雪听到。 这一天,顾铭都在郁闷中度过——虽然爱情的春天来了,友情的冬天也将至。 晚自习后,顾铭见杨雷和万涧俩人勾肩搭背先一步走了,忍着心头火气,真想看看这才认识两天的两人,关系能好到什么程度。默不作声,尾随其后。 而陆思见顾铭鬼鬼祟祟的样子,也心生好奇,同样不动声色,尾随其后…… 然后,奇特的事情就发生了—— 在教学楼前往宿舍楼的路段上,有一个转角。杨雷和万涧好像感觉到背后有动静,同时回头。顾铭刚好在这个转角,立马转身躲避。而这一转身,刚好撞到从转角另一边尾随过来的陆思。 顾铭感觉,陆思的身体很柔软,撞的很舒服。陆思却觉得,顾铭的身子结实,撞的很痛。 这一撞下来,陆思的身子向后倒,眼见着就要失去重心接着倒地。 顾铭这一次可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双手一张,直接就把陆思抱住了。 没错,抱住了…… 这时才下自习不久,路过这条路的学生很多,众目睽睽之下,顾铭就这样把陆思抱了。 第13章 卡片 顾铭回宿舍的路上,一直在回想刚才那一幕,太多的疑点想不明白—— 其一:转角处忽然回头,撞到人勉强算正常,可为什么被撞到的这个人偏偏就是陆思? 其二:陆思真的就这么弱不禁风,稍微碰一下就会倒? 其三:当时自己只需要拉一下她就可以有效避免摔倒,为什么要手残一般去抱人家? 最重要,最不可思议的其四:电视剧里,遇到这种情况的女主人公,一般都会一巴掌问候过去。可是,陆思就这么淡定地盯着自己,没有动手,反而低声说了一句“谢谢”。这一点,有违常理。 到宿舍后,顾铭一屁股坐在床边,思前想后,只觉心乱如麻,然后一只手无声无息搭在了自己肩膀上。 “铭爷,你真的是爷。我下午才给你的任务,你晚上就完成了,小雷佩服,五体投地那种佩服。”杨雷没开玩笑,是由衷的佩服。 顾铭摇头苦笑:“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冤家。下课后不等我就走了,我明明尾随得挺好,你非得回头一下。我不躲你,会撞到陆思?我不撞到她,会去抱她?我不抱她,会出现这种尴尬的事情?” 杨雷愣了一下,听顾铭的叙述,好像自己还成了大功臣,嘿嘿笑了两声:“那你可得好好谢我一回。” “去去去,你在旁边看得倒是爽,根本就不知道我的感受。”顾铭跟杨雷说不清楚,干脆就转换话题:“你先给我解释,为什么下课后不等我。” 杨雷挠了挠头,如实说道:“我和万涧是急着回来抽烟,才没叫你。你本就不抽烟,跟着回来找熏?” ——抽烟? 顾铭脑子一抽,凶巴巴嚷嚷:“谁说你铭爷不抽烟的,赶紧给爷发一根。” 杨雷哑然,知道这家伙是心乱才想抽烟,便说:“铭爷,要不你再考虑一下。我就剩半包烟,这里是封闭式学校,买不到烟,抽完了就真的没了,得一个月才放假,你还是帮我节省一点烟草吧。” 顾铭斜睥杨雷,藐视道:“瞧你那点出息。学校买不到烟你就不知道想其他办法?是这学校的围墙很高?还是这学校不允许请假?又或者,这学校没一个走读生?”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真要实行起来,这三个办法都不算简单。思索中,杨雷还是发了顾铭一根烟。毕竟眼前的人是顾铭,他的小小要求,不可能不满足。 “雷爷,你放心吧。我有办法帮你买到烟。有的时候,将成绩好的优点发挥出来,能做到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顾铭、杨雷、万涧三个人趴在窗户边抽烟,顾铭学着这两人的模样抖了一下烟灰,很自信地开口。 杨雷忧郁地摇头:“就算你能打通烟道,我也没钱买烟。” 顾铭不高兴了,冷着脸说:“我们之间,什么时候都把你和我分的这么清楚了?还有,烟道是什么意思?买烟的途径?不不不,汉语字典的解释是:排烟的通风管道。以后少用这些你自创的名词来和我聊天。” 杨雷哈哈大笑:“那么,买烟的事情就交给我家铭爷了。” 这时,万涧说话了:“顾铭,只要你说的这事能成,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若你需要什么帮助,我一定帮你。” 顾铭能听出来,万涧的口头许诺并非随口说说。这个人给顾铭的第一印象是冷漠,不苟言笑,这类人说的话往往都具备极强的执行力。 “这话我就记下了,以后有麻烦找你。”顾铭并不矫情,算是很潇洒的将这个人情抛出去了。 一会后,三个人都把手头烟抽完了,没有走,趴在这里吹风。 杨雷和万涧本就抽烟,此刻觉得异常满足。顾铭不同,他不会抽,强忍着胸闷和头晕。 迎着风,万涧开口:“顾铭,我觉得你有必要好好想一下关于陆思的问题。” 顾铭看万涧的表情有些幽邃,是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好似这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室友是个感情上的过来人,就顺着问:“你是指哪方面的问题?” 万涧的目中仿佛有光,好似能看穿一切的火眼金睛,不紧不慢地说:“你今天抱了她,而她没有表现出愤怒,也没有着急地将你推开,说明她本身对你并不抵触。当然,这并不能说她也喜欢你。你们现在处于一个感情萌芽的阶段,对你对她而言,都是可进可退。如果你想追求她,就努力展现你优秀的一面,适当的给她关怀。只要你将尺度把控好,只需要一个月,她就会答应同你交往。” 顾铭张大了嘴,一脸的惊奇。因为万涧说的头头是理,当真是一个过来人,就是不知,他曾是感情的胜利者还是失败者。 “如果,我不想追求她呢?”顾铭忍不住问了一句,想听一下万涧对后半段的解说。 万涧冷笑道:“这个简单,从现在开始,只要有人问起你抱陆思的事情,你只需要极力澄清,说那是一个意外就行。当然,只是口头澄清的可信度不大,你还需要刻意疏远陆思,久了,你们相互也就陌生了。” 顾铭敬佩地点头,于是顺口问出一个无关陆思的问题:“万涧,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哈……”万涧忽然笑了,面带戏谑,“怎么敢有女朋友?顾铭,我这里也规劝你一句,不管你怎样喜欢一个女孩,都不要让感情埋没理智,否则不经意间,你就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顾铭明白了,万涧果然是受过伤,不然面上的讥诮不会这般触目。 “铭爷,你别转移话题,你现在得说一下你的选择,你到底还追不追陆思?”作为忠实听客的杨雷,肯定不愿意此刻宁静,张口就问这个狠辣的问题。 顾铭嘿嘿笑道:“我去追她,你不吃醋?” “我吃狗屁的醋。”杨雷先是矢口否认,然后迅速反应过来,一个转身,张手就反扣住顾铭的双臂,坏笑:“好啊,连你雷爷也敢调侃了!?” “别,雷爷,小铭这里认罪了还不行吗。”顾铭笑着求饶,待杨雷松手后,深吸一口气,坚定说道:“追啊,怎么不追?送到口的天鹅肉,还让她飞了不成?” 想通透这个关键性问题后,今天顾铭的心情异常的好,将自己的酸奶给宿舍每个室友发了一盒,然后洗漱上床。 这会,隔壁寝室有人过来窜门,进来的是那个之前开学典礼上和顾铭吵架的不知名的男生。 “行啊,顾铭,听说你把咱班的班长兼班花给抱了。最主要的是,你还活着回到了寝室,小弟佩服,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不知名的男生进来就找到顾铭,一顿吹捧。 顾铭惊讶这个一看就像学渣的家伙能说出高山仰止这等成语。不过多看几眼后,觉得他一副墙头草的面相,积累几个拍马屁的成语也就不奇怪了。 顾铭冷着眼,从牙缝了不耐地挤出三个字:“你谁啊?” “呃,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杨秋峰,之前和你争吵过,是我的错。”迎着顾铭不满的目光,杨秋峰讪讪回答。 顾铭道:“看在你和雷爷一个姓的份上,原谅你了。” 杨秋峰似乎很高兴,从衣服兜里摸出一包烟,是硬盒的朝天门,强行塞给顾铭,低声道:“兄弟,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既然你和陆班长搭上关系了,以后还请多帮我们说说话。” “你敢情是把我视作陆思了,才前来讨好吧?”顾铭嘴角抽了一下,抬眼看到杨雷目中的垂涎,心头就知道他渴望这包烟,便说:“你们想干什么,先告诉我,我再决定要不要帮你们说话。” 杨秋峰又摸了一下裤兜,摸出一堆卡片。顾铭看了一下,有青眼白龙,火箭战士之类的图片,认出这是游戏王卡片,皱眉道:“我不玩卡片,你送我这些干什么?” 听顾铭这么一说,杨秋峰的手快如闪电,迅速将这些卡片收回兜里,目带戒备:“兄弟,我告诉你,这是我的宝贝,我可不送你。我给你看,是想告诉你,我想请你给我们陆班长说说情,让她别管我们玩卡片的事情。” 这回顾铭算是听懂了,顾铭本就看过游戏王动画,知道这是个卡片游戏。按理说,一般学校也不会管学生玩卡片游戏,只要不是带赌博性质的纸牌,都挺好说的。 “好吧,我试着去说说看。我也不知道陆思现在对我是什么态度,我说的话有没有用,我不做保证。”顾铭点头,算是应下这件事了。不过话也说清楚了,只负责说情,成与不成都不管顾铭的事。 杨秋峰走后,杨雷如狼似虎地向顾铭扑来,“铭爷,烟、烟……” “烟你个头,这是杨秋峰给我的报酬,跟你半毛线关系都没有。”顾铭吊着杨雷胃口,就不给。 几经打闹之后,顾铭将烟丢给了杨雷,不久后熄灯了。 顾铭心绪有些激动,翻来覆去睡不着,就低声说:“雷爷,睡了吗?” 杨雷道:“还没,天生认床,要适应一段时间。咋了,你有啥事要说?” 顾铭就说:“雷爷,咱抽烟去。” 杨雷:“……” 第14章 条件 次日,早操时,顾铭刻意多看了陆思几眼,发现她只是专注地领操,没有半点异常的地方。心里忍不住嘀咕:陆思大美女果然有颗坚强的心,昨天发生那种事情,今天还一如既往的平静。 早自习,顾铭看陆思在翻课本,是在预习英语,很认真。几次想写纸条,都被她绝对宁静的表情给制止了。 早餐时间,顾铭排队拿了几个馒头就匆匆赶回教室,等陆思回来。可是,一等就是半个小时,不见人影。直到上课铃声响了,这位靓丽的女神才拿着餐具慢悠悠走回来。 正课时间,顾铭不敢轻举妄动,这个位子太显眼,写纸条太容易被抓到。自己被罚是小事,害了陆思大美女倒霉就不好了。 第一堂课结束,课间休息时间,顾铭终于有了找陆思搭话的机会。 “咳咳……”顾铭捂着嘴轻咳两声,见陆思没有反应,便硬着头皮说:“陆思,昨晚……” “别说昨晚的事!”顾铭刚刚说出几个字,就被陆思急促的声线打断。 顾铭觉得尴尬,又花了半分钟时间组织语言,“陆思,你不想提昨晚的事,我就不说。是这样的,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陆思偏过头来,凝着美丽的大眼仔细看了顾铭一眼,感觉他面容挺坦诚,心头的戒备稍稍消退一些,问:“什么事情?” 顾铭认真说:“是这样的,昨晚我听舍友说,我们班禁止玩游戏王卡片游戏,但我本身是游戏王爱好者,想请求你稍微通融一下。” “你还玩游戏王?那你告诉我,你是喜欢青眼白龙,还是黑魔导,又或者是真红眼黑龙?”陆思觉得顾铭是绕着弯子给后排那些学渣求情,用游戏王的问题来求证这个人到底懂不懂这个游戏。 顾铭微微心惊,没想到陆思一口气就把游戏王中男一男二男三的王牌怪兽卡都说了出来。仔细思索了一会,道:“我不太喜欢主角武藤游戏的卡组,各种赖皮。更看重男二海马濑人的卡组,挺喜欢青眼白龙。” “那你说说看,青眼白龙是什么来历。”陆思不依不饶,还要进一步求证。 顾铭解释:“青眼白龙是古埃及一个叫琪莎拉的女孩的精灵,最初叫白龙。虽然是怪兽,但拥有匹敌三大幻神的力量。所以,古埃及神官之中也有人垂涎他的力量,最终海马的前世,古埃及王朝六大神官之一的塞特得到白龙的力量。延续三千年后,青眼白龙成为塞特后世海马濑人的牌组代表。顺带一提,动画中海马濑人和琪莎拉的关系没有明确提出,但种种迹象表示,他们是一对恋人。” 陆思忽然笑了,一双大眼弯成了月牙,道:“其实我也很喜欢看动画,游戏王我断断续续看过一些,最喜欢的人物是静香,也就是城之内的妹妹。” 顾铭无语,心念着这些女孩子看动画,喜欢看的都是那些可爱的女性角色。 “那么,关于卡片的事情……”顾铭故意说了上半段就停住,以作试探。 陆思轻快地点头,“没问题,以后我不管你们男生玩卡片的事情。不过,你们不能太张狂,至少上课时间别把卡片拿出来。” 这下,顾铭确定了,学校果然不管学生玩卡片游戏,至于这个班的学生为什么不敢玩,就是因为陆思要管。 第一件事情搞定了,还有第二件更困难的事情要说。 “还有一件事,我也需要你的帮助……” 顾铭心里大概计算着时间,知道上课铃要响了,故意抓住这个时间开口,想试探这位大美女的耐心值。 陆思蹙了蹙眉,问:“你还有什么事情?” 这时,上课铃响了,顾铭也就微笑着不再说话。 这节课是美术课,属于专门用来放松的课程。至于为什么要把这类课排在上午第二节这段黄金时间,不得而知。 美术老师是个二十多岁的漂亮女子,看起来很温柔。简单介绍了两句后,便宣布这节课自习。 于是,陆思写来纸条:你刚才想说的事情是什么。 顾铭:这件事很危险,你可以不帮我,但你得先保证不揭发我。 陆思:你又想干什么坏事? 顾铭:什么叫又干什么坏事,我来学校还没干过坏事。 陆思看着纸条,神色有些复杂,像是在说:你占了我便宜,还不叫干坏事。 陆思本就不想提昨天的事情,自然不会如实写心里话,就写:我保证不揭发,你可以告诉我了。 顾铭依旧没有直接写意图,先剥一下洋葱:班上有和你关系特别好的走读生吗? 陆思:有。文雅就和我关系特别好。 顾铭:那你请她帮忙她会答应吗。 陆思: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情,她都会答应。 顾铭发现,这位陆思大美女说话谨慎过头,不容易下套。叫人家去买烟,本来就是严重违反校规,特别过分的事情。 思考足足一分钟后,顾铭决定先把这事放下,就写:算了,暂时不说这件事情。 陆思何其睿智,已经从前面的内容中猜到了答案,写: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想叫我去找文雅帮忙带烟。 ——这么聪明的吗? 顾铭不再淡定,犹豫了足足两分钟,当他发现犹豫本身就已经把自己出卖后,索性如实写:是。 陆思:为了杨雷? 顾铭:不,是为了我自己。 陆思:你前天还不会抽烟,今天就会了? 顾铭:男生嘛,学习能力强,我昨天刚学会抽烟。 陆思鼓了鼓腮帮子,面上的质疑之色很浓,明显不信,但她不在这个问题上追究,写:要我帮你也行,但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顾铭:什么条件? 陆思歪着脑袋想了一小会,写:提太过分的条件不好,所以,你就帮我补数学吧。 顾铭:这么简单? 陆思:我本来想叫你做我的百科全书,但觉得这要求有点过分,帮我补补数学就好。 顾铭:成交。 这一堂美术课对顾铭而言有不小意义,成功摆脱昨晚尴尬的同时,也找到了不错的切入口接近陆思大美女。最重要的是,顾铭心头肯定了,陆思对他完全没有抵触。如果按万涧的指导行事,花一个月时间去攻克,说不得真的就成功了。 这一天,顾铭过的异常愉悦,时不时嘟着嘴吹一下口哨,说不出舒爽。 下午正课结束,陆思告诉顾铭,文雅那边她说通了,愿意帮忙。 于是,一只精巧的小手伸在顾铭面前,陆思巧笑道:“你叫人家冒这么大危险去帮你买烟,总不能让人家给你垫钱吧。” 瞧着陆思纤细好看的小手,顾铭却有些迟疑:“我没说现在要买啊。” 陆思就说:“你一个大男生,让先交一点押金,还要计较一番?而且,交了押金,以后你买烟,只需知会一声就好,多方便啊。” 顾铭觉得,自己在陆思面前,不能太斤斤计较,兜里只剩八十块,是买了零食和餐具后剩下的。索性心一横,将兜里的钱全摸出来,递到陆思手心,说:“这是我现在的全部资产,全当押金付了,这下你满意了,不能说我小肚鸡肠了吧。” 陆思心里乐开了花,面上浮出一抹奸计得逞的笑,那一对小酒窝都显得狡黠:“呃,顾铭,我之前忘记说了。你总不能让人家冒这么大危险给你白跑吧。所以,每带一包烟,文雅都得分一块钱。这八十块就当定金,以后你要买烟,买多少,直接给钱,文雅的跑路费从这八十块里面扣,买满八十包为止。” 顾铭面颊僵了一下,知道自己被下套了,但此刻不能厚着脸皮把钱要回来,就只能装作摸不在乎地说:“能败给陆思大美女,一点都不丢人。” “你别急着走。”见顾铭急着要去吃饭,陆思叫住他,郑重提醒:“你得牢记住,这件事只允许你和我和文雅三个人知道。呃,对了,再加一个杨雷吧,反正你也是帮他买烟,他迟早会知道。” 顾铭抿着嘴点头,见陆思没有其他事情要说,拿着餐具准备出门。 刚走出两步,顾铭想到了增进双方感情的好办法,回头说:“陆思大美女,需要下手帮你排队打饭吗?” 陆思嫣然一笑,摇头:“不用了,我下课前就拜托李灿帮我打饭了。你可别不信,要不你看我的抽屉,餐具早就不见了。” 顾铭皱着眉点了一下头,心想着下次下课自己第一时间走不了的话,也叫雷爷帮忙打饭,方便又省事。 陆思的心情异常的好,在顾铭走出教室时,不忘提醒一句:“顾铭,下次你想帮我打饭的话,早点告诉我。” 这一次,顾铭是真的乐了,他觉得,虏获陆思已是迟早的问题。 晚饭时,顾铭和杨雷说了这事,旁边的万涧也听到了。 “很奇怪,文雅是特别老实的学生,以她的性格,不应该答应这么危险的事情,哪怕提出要求的人是陆思也不行。”万涧觉得奇怪,低声喃喃着。 顾铭皱眉,觉得对别人漠不关心的万涧忽然提文雅的名字很奇怪,就说:“万涧,你很关心文雅?” 万涧道:“从小的邻居,虽然不熟,但也算发小。” 第15章 单亲 顾铭和杨雷一致认为,万涧是个有故事的过来人。正是因为有过经历,看事看人都显得尤为薄凉。能让这类人上心的人或事,多半就是时间上流未完故事的延续。 晚间,依旧是阳台的窗户边,三个人并排着抽烟。 顾铭给杨雷递了个眼色,于是,他就装腔作势地干咳两声,然后叹息道:“万涧啊,你说我家铭爷为了打通烟道,把全部家产都押进去了。现在烟道是打开了,但我们俩一穷二白,没钱买烟了。” ——言外之意简洁明了。 万涧听懂了,但没急着掏钱,皱眉道:“昨晚杨秋峰送了一包烟来,够我们抽几天。” 杨雷用手比划出一个“非也”的姿势,话语沉重地说:“烟这个东西,从来都是多多益善。趁着现在铭爷刚把这事谈妥,我们就该抓紧多下几单。确认这场交易可信度的同时,也变相地抓到那个优生文雅的把柄。多好的事情,何乐不为?” “什么把柄?”万涧的目光明显冷了一分,话音也变得凶厉起来。 杨雷不以为意,就大咧咧说道:“你想啊,这个文雅是老师们眼中的优生,成绩好,还是班干部。当她确定和我们进行这场肮脏交易后,她和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以后我们不小心犯了什么事,不就多个人出来帮我们说话吗?” “你动的什么歪脑筋?”万涧有些不高兴,冷声说:“文雅愿意帮我们带烟,就已是莫大的牺牲。这事儿真要暴露了,也该是我们挡在她前面,帮她澄清。你居然还想着利用这层肮脏关系寻求一个弱不禁风的女生的帮助?” 杨雷啧啧两声,“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这场交易筹码分明,我们给钱,她带烟。细说起来,谁也没逼谁,谁也没亏欠谁。她只要收了钱,就理当承担一部分风险。” 万涧有些忍不住了,将手头烟头向窗外使劲一扔,转头盯着杨雷,一字一顿地问:“你今天非得跟我抬杠是不?” 杨雷瞧见万涧真动怒了,就做出求饶的姿势,讪笑道:“大侠息怒。既然你这么袒护文雅,我不说她就好了。不过,烟钱的事情还真得靠你,我和铭爷是真没钱了。” 顾铭在一旁听着,腹诽杨雷这混蛋一肚子坏水,随便套个话都能把别人激怒到这等程度。 这时,万涧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算是冷静下来,然后淡淡开口:“我曾在合川住了十年,三年前才搬去重庆。小学时,我和文雅是同学,但也仅仅是同学,属于知道名字没有交情那种。她家就在我家隔壁,是很老旧的平房。 在学校,她很内向,几乎不说话,若非她学习成绩好,很多时候都空白得宛如壁纸。 某一天,我看到她在街上卖竹篓,是手编的。得去山上砍竹,然后切竹,最后一条一条编好那种,工艺很简单,但容易划伤手。也在那时候,我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上满是刮痕。” 万涧说到这里就顿住了,抬头看着天,幽邃的眼不知是在看漆黑的夜,还是皎洁的星。 杨雷听的正来劲,见这人忽然不说了,就加点催化剂,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从小跟着我爸,也没少吃苦挨揍。可能就差去吃我们爷爷辈口述过的白泥巴了。” ——白泥巴是俗称,本名叫观音米,是一种没有任何营养,吃下去很难排泄的食物(不知道算不算食物)。 万涧盯着杨雷,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你一个大男人非得去跟一个女生比谁更苦?”见杨雷干笑着不再说话,就继续说: “出于好奇,我假装顺路回家,偷偷跟在她后面,见她进了门,大门虚掩着没关,就在外面偷看。然后,我看到了屋子里面的布置。很简单:靠边一张微微发霉的木床,居中的小木桌,以及周边几只小木凳,地上凌乱散着不少竹条和没编完的竹篓,就没其他东西了,家徒四壁。 文雅就在地上跪着,她的母亲用竹条抽打她,嘴里骂着异常难听的话。说累死累活供她吃饭读书,卖个竹篓都卖不掉,是个废物。还说她的出生就是个意外,她以后肯定和她无耻的父亲一样低贱。 我被这一幕惊呆了,不敢再看下去,转头就跑,跑动动静不小,也不知道惊到她们没有。” 万涧讲述得很简短,顾铭和杨雷都能听懂,心里有些唏嘘感慨文雅的悲惨童年。正是这类型的故事,能勾起少年的纯真和善意,两人还想听,想知道后面的故事。 杨雷这次没有旁敲侧击地去套话,直接问:“后来呢?” “后来?还有什么后来。我依旧做着和她不相干的同学,直到我搬家,也就渐渐忘记她了。上学期,我转校过来,阴差阳错般,又和她成了同窗。”不知是万涧觉得无趣,还是因为某种原因不想继续说,草草收尾,也不管这两人信不信。 “好吧,我知道了。这个文雅和我一样,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不过我要幸运一点,毕竟是跟着我爸的。一个大男人或许对孩子不上心,但不会饿着孩子。至少,我从小到大,不管吃的好不好,总归是没挨饿。”杨雷发出悠长的感慨声,然后看向万涧:“好啦,我知道了。如果以后文雅真因为帮我们买烟出了事,我一定站前面帮她顶着。” 顾铭则说:“既然文雅天生内向,就应该是比较胆小的类型。以她的个性,的确不应该答应冒险帮我们买烟。” “这句话,下午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万涧淡淡地回了一句。 顾铭微眯着眼思索,半晌后说:“她的家境很困难,遇到某些麻烦也说不定。她现在应该是特别缺钱,不然陆思不会这么蛮不讲理地套走我的钱。” “怎么,你想帮她?”万涧皱着眉问。 杨雷也插科打诨,不待顾铭回答,就先下了担保:“不开玩笑,铭爷家是做煤矿的,家里有钱,是大款。只要他想帮,就能帮到。” “款你个头。”顾铭抬手敲了杨雷一个暴栗,摇头道:“我帮不了。我家有没有钱我不知道,但我明确的知道,我自己没钱。” “啧啧,还谦虚起来了。上学期学校搞募捐活动,我们班个人捐款第一和第二之间差了二百八。”杨雷铁了心要剥顾铭一层油,晃着脑袋说:“我家铭爷家里没钱,随便一个募捐就丢三百块。顺带一提,第二名是我们班主任,捐了二十块。至于学生,大抵都是一两块的,像我这种捐五毛钱的,才真的是穷的响叮当。” “你这么一提,我好像有办法了。”顾铭一点都不冷血,相反,他是一个热心的少年,如果能帮到别人,能力范围内,他乐意伸手。此刻,他想到了办法,低声说:“我的零花钱的确已经用完。不过可以另辟蹊径,在我爸手上捞点出来。只要想办法让学校把募捐活动弄起来,我就可以正大光明找我爸要钱。” “你想的太简单了。如果能募捐,还需要你?文雅的家境,灭绝师太早就有所了解,而且也给学校领导反映过,根本就批不下来。”万涧摇头否认。 顾铭想了想,事实好像就是如此。不过,学校不募捐没关系,只要让自己爸妈相信学校有募捐活动,自己也能拿到钱。 想通透此事后,顾铭对着万涧拍胸脯,“你放心好了,既然我们能在万万学生中读到一所学校,住到一个宿舍,那就是缘分。你在乎文雅,我就一定帮你。” 万涧下意识点头,这个动作刚刚完成就反应过来:“你别瞎说,谁告诉你我在乎文雅了。你就算要帮,也是帮她,不是帮我。” “好好好,你说不在乎就不在乎,我是脑抽了想去帮她。”顾铭哈哈大笑着,心情很好。 熄灯后,三个人又趴在窗户边各抽一根烟。 顾铭发现,这一根又一根烟抽下去,自己不再胸闷,也不再头晕,反而开始喜欢这种烟入喉咙的微呛感觉。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微妙的感觉,就好像,只有在一起抽烟之时,才是自己和杨雷距离最近的时候。 ——或许所谓的烟友,也并非都是狐朋狗友。至少,我和杨雷不是。 睡觉时,顾铭如此想着,渐渐有了困意。 意识迷迷糊糊中,顾铭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杨雷,他就呆呆地站在远处,形单影只,孤独为伴。 同学们嘲笑他,戏弄他。说他没有妈妈,说他是个野孩子。 那时候的杨雷,是多么的脆弱啊。哪怕是想哭,都只能偷偷流泪,没有温暖的怀抱或者坚实的臂膀用以依靠。 一个生来就单亲的家庭,对孩子而言,果然是一生抹之不去的伤痕。 作为男孩子的杨雷尚且如此,兴许文雅更加痛苦。 次日清晨,顾铭已在脑中构思好完善计划。 早自习时,顾铭与陆思搭话,强烈要求帮她打饭。 早餐时间,顾铭将早餐盛回来,与陆思并肩坐着用餐,然后计划开始。 第16章 洗碗 “陆思,我有件事想找你聊聊。”顾铭大口咬了一下手头馒头,嚼在嘴里吐词不清地说道。 陆思吃饭很腼腆,总是小口小口细嚼慢咽,所以不会如顾铭一般被噎到,很优雅的莞尔一笑,“我就说今早怎么这么殷勤,果然又有麻烦事。我先说啊,别再叫我帮你干什么坏事。” 顾铭使劲将嘴里的馒头咽下去,喘息两声,认真说道:“不是,这次不用你做什么事情,我只想向你打探一些信息。” “那你先说说看,如果是我知道的,而且能回答的信息,我都告诉你。”陆思觉得自己没什么损失,就答应了。 顾铭抬眼环顾一下教室,就寥寥几人在室内用餐,文雅不在。暗自组织一下语言,然后低声道:“我想询问一些关于文雅的事情。她现在是不是遇到了麻烦,很需要钱?” 陆思蹙眉,轻轻鼓了一下腮帮子,答非所问:“你喜欢她?” 顾铭顿时哑然,心想这误会大了,赶紧摇头:“我发誓,我没有。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啊。”陆思忽然打断顾铭的话,严肃说道:“我可告诉你,别看文雅长的腼腆可爱就动了心思。作为她的朋友,我有必要警告你,她的家境和我们不一样,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陪你玩这些过家家的游戏。” 顾铭嘴角接连抽搐好几下,然后又往嘴里塞了一团馒头,含糊不清地说道:“你的反应神经太敏锐了。我从踏进这个学校到现在,还没跟她说过半句话,我动她什么心思啊?我只是觉得,像她这种优秀又内向的女生,不应该答应买烟这事。之后你又那啥……下套把我的钱诓了过去,我就猜测,她现在应该很需要钱,不然你不会做这么过分的事情。” “下套?诓?过分?”陆思敏锐找到这些关键词,不开心了,横着美目反问道:“你觉得我过分?你先好好想一下,这件事情究竟是谁过分?你自己都知道,文雅帮你们干这类坏事已经是吃了大亏,你不过给了几十块钱,这就叫过分?” 顾铭见陆思在往兜里摸东西,若无意外,肯定是想摸钱出来还给自己,以此终止合作。顾铭不敢怠慢,赶紧抓住陆思的手腕,止住她当下动作,低声道:“陆思大美女,你别这样,我知道我说错了。我刚才用词有问题,过分的其实是我。我刻意提文雅的事情,其实是想帮她,我没有别的意思。” 陆思盯着顾铭看了足足三秒,直到心里觉得这个人不像在撒谎后,才后知后觉发现他的咸猪手还抓着自己手腕,使劲挣开,面颊微微红了一分,凶:“下次不准再对我毛手毛脚。” 顾铭见陆思态度缓和了一些,心里轻轻松了口气,继续说:“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文雅那里发生了什么,需要多少钱了吗?” 陆思眨巴着眼,掰着手指头计算了一下:“大概两千块吧。” 顾铭愣了,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 “怎么?你刚才还信誓旦旦的说要帮她,现在听到数字就缩脖子了?”陆思面上不满,可能是觉得顾铭说的话不可靠。 ——零七年,两千块不是一个小数目。 顾铭不是打算退缩,而是觉得以募捐的借口找老爸要钱,顶破天也就五百块,绝对不会再多。想要一口气要到两千块,得另想办法。 “陆思大美女,你对我稍微有点信心好不,我只是怔了一下,并没有说不帮。这样吧,钱的事情我想办法,不过你得给我细说一下她要这么多钱干什么。”顾铭下定决心要帮,而且是在自己喜欢的女孩面前,怎么可以丢面子,就将这事许诺了下来。 陆思嘻嘻笑了一声,忽然把手头餐具递给顾铭:“差不多要上课了,你先帮我洗餐具,有机会我写纸条告诉你实况。” 事实上,顾铭一直有个奇怪的毛病,讨厌洗碗。虽然心里清楚,洗碗不是多麻烦的事情,但从小就本能讨厌。此刻,陆思大美女要求帮忙洗一下餐具,的确是个渺小请求,顾铭心里也乐意至极。但从陆思的话出口,到顾铭接过餐具,足足用了五秒钟。这可怕的时间差,足以反证顾铭身体本能对洗碗一事的强烈排斥。 “怎么,你不想帮我洗?”陆思瞧出了顾铭的迟疑,餐具已经被他接过,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顾铭强笑:“呵……没、没关系,能为陆思大美女效劳,荣幸至极。” “笑的这么勉强,也不知道心里是多讨厌洗碗。算了,还给我吧。”陆思伸手,也不管顾铭反应,直接把餐具抢回来,顿了顿,又说:“把你的餐具也给我,我帮你洗。” 此刻的顾铭有些懵,感觉脑袋搅成了一团浆糊,好像手是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餐具递了过去,再醒过神时,陆思已经拿着两套餐具出去了。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我跟陆思大美女的距离是近了一步,还是远了一步?不行,这是个重点,晚上一定要好好请教一下万涧。 顾铭如此想着,待陆思洗完餐具回来,上课铃也跟着响了。 一上午都是语文数学英语三大正课,陆思肯定要认真听课,没时间写纸条,顾铭也就安静等着。 午饭时间,顾铭再次强烈要求帮陆思打饭,惨遭拒绝。 午自习兼午休时间,陆思似乎有些累,趴在课桌上就睡着了,顾铭盯着她安静美丽的睡脸,不忍打扰。 下午的课里还有英语,除此之外,就是历史和政治,也都是中考科目,属于正课,陆思依旧得认真听课。 不得不提的是,历史课上,任义先后刁难过顾铭两次,点名抽他起来回答问题,问的都还是挺另类的题——其一:隋朝统一前,中国是什么格局?其二:隋朝大运河的起始点分别是哪两个地方,全长多少? 顾铭腹诽,这任义果然是“仁至义尽”,这种考试根本就不会考的问题,非得拿出来刁难人。 ——晋朝与隋朝之间,是南北朝,上承东晋十六国,下接隋朝,还掺有五胡乱华的入侵,这个时期可以说是年代朝代混乱的很,初中生根本没办法回答。 “隋朝以前,南北朝,十六国混战,五大少数民族入侵,中国处于极其混乱的格局。最终隋朝灭了陈朝,统一大陆。对了,要年份吗?公元五八九年;还要开朝皇帝吗?隋文帝杨坚。”顾铭回答第一个问题的时候,带着怒气,眉宇间充斥少年独有的锋芒。 至于第二个问题,顾铭的嚣张气焰稍微熄了一些,因为他看到任义面上那标志性的笑容,知道再去凶,必定出事,就老实回答:“隋朝大运河以洛阳为中心,北达涿郡,南至余杭,起始点分别为涿郡和余杭。全长两千多千米。涿郡就是现在的北京,而余杭就是杭州。” 顾铭感觉,以后的历史课都不会好过。心里祈祷着,这位名字这么仁义的老师,以后不要再变着花样来整蛊自己。 晚饭时间,顾铭没再去献殷情,跟杨雷勾肩搭背一起去吃的饭,没回教室。 晚自习第一节,陆思在认真写白天老师们布置的作业,顾铭也就只能跟着写作业。 晚自习第二节,陆思依旧没写纸条,而是把她不会写的数学作业递给顾铭,算是虚心请教。 顾铭粗略看了一眼,都是些相交线,平行线的问题,其中无非就是对顶角,同位角,内错角,同旁内角的简单证明题。 顾铭挨个解释一遍,又盯着陆思慢悠悠把这些题写完后,这节课又宣告结束。 晚自习第三节,顾铭终于等到陆思大忙人闲下来,可是不待她有所动作,坐在前面的风雪豁然就转头了。 顾铭对这个人挺反感,横着眼盯着她,而她也不打算说话,就递了一张小纸条过来。上面内容如此:顾铭,前天晚上你和陆思的事情,我有看到。当然,我不是威胁你,我只是想和你做个朋友,无论你答不答应,我都不会给别人说那件事。我只是觉得像你这么优秀的同学,可以给我很多学习上的帮助。 ——前天晚上? 顾铭的神经一下紧绷,一眼就看懂了风雪的意思。她大概是得意地说:前天晚上,我看到你抱了陆思。 顾铭面无表情,在她给的小纸条上接着写:我可以给你学习上的帮助,你又能给我哪方面上的帮助?抱歉,铭爷不是这么廉价的人。 写完,顾铭将纸条捏成一团,轻轻一丢,便化作一条抛物线精准落在风雪的桌上。 这时,陆思的纸条也来了,她和其他学生不同,写纸条是整个本子写,之前已经写完一页,现在翻了新的一页,上面写着:风雪和你说什么了? 顾铭想了想,决定搪塞,写:没说什么。 陆思面无表情地写:坦白从宽! 顾铭盯着后边的感叹号忍俊不禁,便写:她还想着和我做朋友,不过被我拒绝了。 陆思:风雪成绩好,人还漂亮,你可以考虑一下。 顾铭:长的漂亮,成绩又好的朋友,一个就够了,多了担待不起。 陆思:算了算了,不跟你说风雪的事。你先告诉我,平时都是杨雷帮你洗餐具吗? 顾铭:虽然我很讨厌洗碗,但这种小事情,我不会轻易麻烦别人。 陆思:那你就稍微放低一点尊严,以后把你的餐具给我洗吧。 第17章 哥哥 顾铭觉得,自己偶尔向陆思献献殷情说的过去,毕竟这个年龄的男生大多会不由自主地讨好漂亮的女生。可若是反过来,一个端庄漂亮的女生忽然对某个男生太好,处处透着端倪。 见顾铭盯着本子上的字一动不动,陆思干脆又把本子抢过去,继续写:怎么,你是怕我洗不干净? 于是,顾铭就想明白了,这么好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写:好。 陆思:既然你同意了,那就付出相应的补偿吧。如果以后我做了某些过分的事,你得原谅我。 ——果然有阴谋。 顾铭忽然发现,陆思聪明的有些过头,下起套来,往往都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只是这情理略显歪曲,无声无息就把人套住。这种手法已经先后用了两次,而顾铭都愣头愣脑钻了进去。 顾铭:你要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陆思:秘密。 顾铭眼角余光能瞧见陆思面上狡黠的笑,心头略感不安,思忖一小会,觉得该暂时放下此事,写:文雅的事情,你该告诉我了吧。 陆思面颊稍微凝紧了一点,安静书写:文雅的确很缺钱。她的母亲去年就外出打工,大半年没回来,也就这学期开学寄了一点学费。若非如此,她才不会帮你买烟。 顾铭:我若没记错,文雅年级第五,刚好拿到前五名的最高奖学金,五百块呢。而且,学校吃饭不用花钱,你说的两千块到底怎么回事? 陆思:你是猪吗?学校吃饭不要钱,只是对我们住校生而言。因为我们交学费时,已经把住宿费和生活费交了。走读生不同,她们在校吃饭都要另外给钱。 顾铭记得来学校之前,老爸的原话是:学校包吃包住,学费我已经打过去了。这一百块是你的零花钱。 现在回想起来,老爸口头的学费应该也包括住宿费和生活费。 顾铭忽然问:那我们住校生一学期的学费是多少? 陆思:学费很便宜的,就三四百块。加上吃住的费用就不便宜,四千三百五。 顾铭哑然,心想着,早前老爸直接给自己四千三百五就好了。交个三百来块学费,兜里还能装四千块自由挥霍,那才真叫一个爽。 旋即,顾铭觉得不对,写:就算文雅吃饭需要自费,但她刚领了五百奖学金,也够她用一两个月吧。 陆思:我承认,我之前有些夸大,想试探一下你是不是真的相帮。对文雅而言,一个学期的生活费用,一千多一点就够了。所以,好人,你想办法弄一千块来吧。 顾铭:我不喜欢这种类型的试探。而且,我就算弄到钱,给她,她会要吗? 陆思:她当然不会要,连我都很难塞钱给她,别说是你。不过,我早就想好了办法,你只需要把钱弄来,剩下的交给我就行。当然,这个前提是,你愿意做一个无名英雄。 顾铭:拉倒吧,我不是英雄。我不会发射光能枪召唤光能使者,也不会捏着神圣计划进行究极进化。我这么做,可能、大概,就是觉得好玩。 陆思:你多久能把钱弄来,我好提前准备说辞。 顾铭皱着眉思考,心想着计划顺利的话,明天就能拿到钱,但这之中也有不少麻烦之处,最大的障碍就是郑绘。迟疑一小会,写:我听潘芳说过,在校学生的零花钱,大多都会交给班主任保管,需要的时候才能去她那里取。 陆思:大抵是这样的。但是,学生态度强硬一点,班主任也会把零花钱交还。 顾铭若有所思,然后肯定地写:那好,最迟明天的这时,我能把钱拿到。 下课后,陆思同李灿一起回宿舍,临行前还不忘递给顾铭一个眼神,大概就是提醒的意思。 顾铭走出教室,杨雷和万涧在走廊等着。 “你们先回去,我去办公室找一下灭绝师太。”顾铭轻声知会一句,便独自去了郑绘的办公室。 若非必要,晚自习很少有老师守课,既然不守课,也就没必要留在学校。所以,这个时间点,学校的老师特别少。顾铭运气好,在办公室门口瞧见郑绘还在,她很专注地盯着教材,用红笔在上面勾勾画画,不时记上一些符号,应该还在备课。 ——灭绝师太也挺不容易,这么晚了还在忙碌,就老师而言,的确无可指责。 顾铭想着,瞧了一下虚掩的门,敲门声不大,郑绘太过专注,没听到。顾铭干脆就走进去,隔着办公桌,对着郑绘一个小幅度鞠躬,然后道:“郑老师,我有事找你。” 郑绘抬眼,看到来人是顾铭,本就褶皱的脸紧了一分:“顾铭,我正好也想找你谈谈。上了两天的课,各科任课老师都或多或少向我提过你。尤其是苟老师,说你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就这一点来说,你的确是个优生。但是,无论你语文数学政治历史多好,少了英语,都很难超过一班的阳珊。” 顾铭道:“郑老师,我会努力学习英语,一定不让你操心。” 郑绘能看出来,顾铭是在敷衍,但也不以为意,毕竟来日方长,就说:“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顾铭道:“郑老师,我想借一下你的手机,和我爸通个电话,汇报一下在校情况。” 郑绘有些惊愕,盯着顾铭多看了几眼才说:“新生里面,你是第一个想着主动联系父母,汇报在校状况的学生。不过你多心了,我和班上每一个学生的父母都有联系,自然也包括你。你的情况,不管好的坏的,到必要的时候,我都会如实告知你的父母。” ——或许这一点就是老师们的痛楚,对学生太过费心,不仅累了自己,还惹来学生不满。灭绝师太…… 想着班上同学给郑绘起的绰号,顾铭心里一阵难受,但他清楚明白,此刻正事要紧,继续说:“我念家,想和爸妈说说话,就让我打个电话吧。还有,郑老师,我想叫老爸打点零花钱给我,就打到你的卡上,你看行吗?” “是想找父母要钱啊?”郑绘忽然笑了,整张脸也变得慈祥和蔼,她将手机和一张农行卡递给顾铭,说:“给父母打个电话吧,别只顾着要钱,多问候一下他们。也别说太久,待会熄灯了就进不了宿舍楼大门。” 顾铭道谢后,拿着手机走到走廊,确定走出足够远,郑绘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后,才小心拨通电话。 ——拨的不是老爸或老妈的电话,而是老哥的电话。 “喂,你好,请问你哪位?”不一会,接通了,电话另一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顾铭欣喜,赶紧说:“老哥,是我啊,顾铭。” 哥哥:“原来是小铭啊,你打电话找我有什么事情?” 顾铭:“老哥,我们是兄弟啊,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我想你了。” 哥哥:“少来。直接说吧,要多少,卡号给我。” ——果然还是老哥了解自己。 顾铭嘿嘿笑了两声,也不绕弯子,直说:“一千块。” 顾铭已经做好被老哥一顿盘问的准备,怎知,他什么都没问,直接说:“卡号?” 顾铭惊讶之余,赶紧跟着手头的农行卡号逐个数字的念。待卡号念完,补充:“收款的是我们班主任,姓郑。老哥,你打款时注意一下,别又平白便宜了某个陌生人。” “少说这些,上次给你打款是个意外。”顿了顿,又说:“老爸不是给了你一张银行卡吗,为什么要打给你们班主任?你是不是刚到学校就犯了事,要交教育保证金?” 顾铭语重心长地说:“老哥啊,你觉得我能犯什么事?不是我说你,你觉得你把钱打到我卡上,在这全封闭的学校,我能取出来吗?” “好了好了,不跟你废话,我明天去给你打款,现在值岗呢,被班长逮到又得扎马步。”老哥说了两句,匆匆挂了电话。 回到办公室,郑绘还在备课,顾铭将手机和银行卡归还,道:“郑老师,您别累到自己,也早点回去休息。” 郑绘露出罕见的微笑,“还挺懂事。” 回到宿舍后,顾铭向杨雷和万涧大致说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连连保证,一定能把这事办好。 万涧觉得不妥:“你叫你哥把钱打给灭绝师太,之后要怎么把钱取出来?” 顾铭说:“本来就是我的钱,郑……灭绝师太没权力帮我保管,我只需态度强硬一点,应该就能把钱要过来。” 万涧摇头叹息:“你想的太简单了。态度强烈一点,能要个一百都算不错。那是一千块啊,这么大的数目,灭绝师太也怕出现闪失,决计不会全部给你。”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如果实在不行,就求助陆思大美女。”顾铭将嘿嘿笑着,快速洗漱完,裹被子里躺下了。 杨雷坐在旁边,问:“今天不抽烟?” 顾铭道:“如果我家雷爷需要人陪,小铭舍身取义。” 杨雷笑骂:“少来,说的像是我在带坏你一样。” 一小会后,三个人宛如惯性一般,又并排着趴在了阳台窗户边,烟雾袅袅。 第18章 背诗 次日,星期六,虽然是周末,但不放假。课程表上,上午是满课,下午只有两节课,剩下两节课是自由支配,放松时间。至于晚上,学校安排的是大操场看电影。 早餐后,陆思果然守信,不用顾铭提醒,就很自觉地带着他的餐具一同去洗了。 这一天的课都比较轻松,只有两节正课,分别是数学和英语,剩下四节课是音乐、微机、体育(两节),总的来说,是最放松的一天。 音乐课上,老师讲七音符,哆来咪花索拉西,翻来覆去重复。次数多了,班上同学也烦了,有人举手,提议:“舒老师,既然是音乐课,我们直接唱歌吧。” 舒老师是个年轻的女老师,刚任教不久,对课堂显得有些拘谨。当有人提议后,她也发现一直这样哼七音符有些乏味,就采纳了意见。 舒老师微笑:“有人愿意上台表演吗?” 陆思举手。 在全班同学的目光中,陆思闭眼,深呼吸,睁眼,吐气,然后开唱——曾经简单的以为梦想并不远童话的世界故事会因我改变…… 她的声线很清越,如山涧流水般清爽,唱功很好,音准,起伏把控适当。因为好听,整个班都寂静,认真听。当她唱完最后一句“今夜音乐因你而动听”后,鞠躬的同时,全班响起热烈掌声。 “这首《动听》送给班上的所有同学,希望大家在未来都能实现梦想。”掌声中,陆思大声说了一句,然后红着脸溜回座位。 顾铭还在鼓掌,同时偏头低声说:“你唱歌很好听。” 陆思回答:“谢谢。要不你也唱一首?” 这种事情,顾铭肯定不愿掺和,他有自知之明,不愿上去丢脸。可刚想摇头,陆思又举手了,说:“舒老师,顾铭想上台表演。” 舒老师微笑着点头,示意顾铭上台。 “咳、咳咳……唱歌的话,我不太会。”顾铭觉得,女生嘛,应该迁就一点,这时候出声反驳,就是扫她的面子,这样不好。所以,僵着身子走上台,轻咳两声后,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台下有人插科打诨:“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顾铭循声看去,看到了最后排的杨雷,他面上映着一脸坏笑,显然是他在添油加醋。 顾铭心头苦笑,脑子飞快转动着为自己解围:“我的确不会唱歌,不过背诵能力挺强。我想,我用普通话背一段歌词出来,肯定拗口得别扭,我直接背一首诗吧。” 下面有人说:“背诗有什么意思,就那么几句。要背就背长的,来一首《长恨歌》!” 顾铭嘴角直抽,强笑道:“这首诗没有《长恨歌》长,但比一般的律诗绝句要长。” 话落,见台下没人再瞎搅和,就深吸口气,沉声背诵: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顾铭的声线尤为庄重,吐词也异常清晰,每个人都能听清楚,只是能听懂的人不多。 见台下一片寂静,顾铭就说:“这是屈原的《国殇》,是一首挽诗,用以追悼楚国战死的将士。全诗描写激烈的战争和战士们舍身争先的豪迈气概。烘托一种悲壮凛冽,坚毅刚果之美。从鸦片战争开始,我们中华民族永远少不了征战前线的战士,我们现今的和平,是伟大先驱们用血与泪堆积而来。这一切都印证着伟大革命家孙中山先生所说的,勿忘国耻,振兴中华……” “顾铭同学,这类慷慨的演讲,适用在语文课堂或者历史课堂,这是音乐课,你先回座位吧。”舒老师见顾铭越说越远,台下的气氛也越发凝重,生怕搞出什么乱子来,就直接打断顾铭,叫他回座位。 顾铭也发现自己过度入神,有些失态,赶紧鞠躬,然后匆匆回到座位。 陆思低声说:“顾铭,你懂的东西还真不少。一会是屈原,一会是鸦片战争,最后连孙中山先生都抬出来了。” 顾铭道:“两位老人家的苦苦逼迫所致,简而言之,生活所迫。” 陆思抿了抿嘴,“你刚才说的真好。我实在无法想象,这等慷慨激昂的陈词,会从一个和我同龄的男生口中说出来。” “世界之大,你无法想象的事情多了去了。”顾铭嘿嘿笑了两声,勉强算是得意一回。 下课后,又有人来找顾铭,这次来的不是风雪,而是文雅。 两人交谈,陆思旁听。 顾铭盯着这个面颊清秀,身子瘦小,穿着俭朴的女生,皱眉道:“同学,有事?” 很随意,也很简短的四个字仿佛带着魔力,文雅的脸一下就红了。她怯生生说道:“顾铭,我也喜欢屈原。之前你背诵的《国殇》,我很早以前就读过,只是上面好多字都很生涩,我记不住,背不下来。” 顾铭觉得莫名,盯着女孩看了几眼,见她有意躲避自己目光,就无所谓地说:“你喜欢屈原,我也喜欢。不过,我们之间的喜欢存在本质区别。你喜欢他,可能是因为他的《离骚》啊、《天问》啊,等出名创作。我喜欢他,是因为他给我们带来了端午假期。” 文雅的面上有些不满,可能是觉得顾铭的说法有些过分,像屈原这么伟大的诗人,不应该被人如此说。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顾铭,就算你不喜欢屈原,也不能这么说他。而且,你连《国殇》这么生涩的诗,都能随口背诵出来,肯定也是很喜欢他的。” “你想多了,我背诗,是被上面两个老人家逼迫所致。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想把背诗的时间拿去打游戏。我这么说,你可能不懂,如果你的父母跟我家那两个一样,你就知道有多痛……”最后一个“苦”字还没说出,坐在旁边的陆思忽然踩住顾铭的脚,很用力,疼的他说不出话。 顾铭忍着疼,把脚抽开一些,刚想问缘由,就反应了过来——文雅家本来就是单亲,没有爸爸,去年她母亲也走了,就剩她孤零零一个人。这里忽然提人家父母,显然戳到别人心里伤处,这样不对。 瞧着文雅低着头绕回座位,整个过程中,垂下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也不知道她此刻是什么表情。 “我警告你,文雅是我的朋友,你再敢这样,我就和你绝交。”陆思很不开心,板着脸警告顾铭。 顾铭无奈地笑了笑,“好吧,我知错,我以后不和她说话,就不会戳到她的伤处了。” “你这个人是脑子有问题?你没发现她也挺想和你交流?总之,下次你和她聊天,说话注意一些,千万别再提父母之类的话题。”陆思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面对陆思的连番指责,顾铭点头受教。 最后一节微机课结束后,顾铭出了机房,直冲冲往郑绘的办公室跑。因为太快,撞倒了原本走在前面的风雪。 ——这下尴尬了。 顾铭如此想着,习惯性伸手想拉她起来,但又脑抽一般把手收了回来。 待风雪站起来后,顾铭道歉:“抱歉,学习委员。” “我叫风雪,不叫学习委员。”风雪并没有生顾铭的气,只是认真纠正。 顾铭道:“那好,抱歉,风雪。” “没关系的,我只是摔了一下,没受伤。你跑这么快,是有什么急事?”风雪眨巴着眼问。 顾铭不想跟她搭话,确定她没事后,就说:“既然没事,我就不打扰了。” 说罢,顾铭再度奔跑起来,三两下就穿过长廊,不见了踪影,又一次把风雪晾在原地。 顾铭找到郑绘时,她刚好要去食堂打饭。于是就假装刚巧路过,说顺路去帮她打饭,同时旁敲侧击问了一下零花钱的事。 顾铭得到的结果是,钱还没到。 ——这老哥办事的效率也太低了,说好的今天打过来,现在都正午了,还没个动静。 顾铭帮郑绘的午餐送回办公室时,又被叫住了。 “顾铭,你就在办公室吃饭,我正好可以和你聊聊天。” 郑绘都开了金口,顾铭自然没办法拒绝,压着心头的不安,点头应了下来。 然后,郑绘的第一句话是:“顾铭,有同学向我反映,你最近和陆思走的很近?” 顾铭的心咯噔一跳,强笑着回答:“我和陆思是同桌,比较方便交流一些学习上的问题,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方面的交集。至于走的很近的说法,纯属子虚乌有。” 郑绘道:“有人告诉我,前不久,下自习的路上,你和陆思有过亲昵举动。” ——真不愧是老师,说起话来就是含蓄。所谓亲昵举动,无非就是那天我抱了陆思。 顾铭思索一小会,整理好说辞后,认真解释道:“这之中有误会。那天,我跟在杨雷后面,想偷偷吓唬他一下,怎知他反应敏锐,感觉到有人在后面,突然回头。我想躲避他,也跟着转身。那个位子是路段上的转角,陆思碰巧从转角另一头过来。我动作太急,撞到了她,见她快要摔倒,我就抓了她一下,帮她稳住身子。” 第19章 体育 郑绘对顾铭的说法将信将疑,又接连问了几个看似无关的小问题——其一:问顾铭的家境如何;其二:问顾铭在班上的朋友网;其三:问顾铭的学习目标。 顾铭在这几个问题中嗅到了试探的味道,避重就轻回答:“我是农村孩子,家境很一般,也就刚好够吃饱那种;我在班上,目前就杨雷一个朋友;至于学习目标,当然是用全部精力去专研,争取用努力换来可观结果。” 顾铭的回答,稍微翻译一下就是:我家很穷,没钱去谈恋爱;我没异性朋友,谈不了恋爱;我全部精力都用去学习,没时间谈恋爱。 这顿饭对顾铭而言,吃的相当不好受,好不容易熬了过来,想趁机开溜,又被刚刚回办公室的苟金玲给叫住了。 “顾铭,你在这里就好。我刚有些资料需要整理,你来帮我一下。”苟金玲拿着一张卷子,在顾铭眼前晃了晃,好像她口头所说的资料就是这张卷子。 顾铭嘴角直抽,强笑道:“苟老师,快上自习了。” “午自习不是正课,不去也没事。你先过来看一下这些试题,觉得能做的都做一下。”顾铭的借口显然不够力度,摆脱不了魔抓。 于是,顾铭接过苟金玲手头的试卷,挨着看了一遍,试题很难,不少题已经超过初一的知识范畴,若现在拿来考试,整个班没人能及格。 看完后,顾铭直说:“苟老师,恕我直言,这种难度的试题,不适合我们。” “这是九年级的试题,当然不适合你们。”苟金玲不以为意,继续说:“我除了教你们,还要教九年二班,这试卷是他们这月的月考题目。我给你看,是想认真瞧一下你的能耐。” 顾铭道:“苟老师,用九年级的试题来考七年级的学生,稍微有点那个……不讲道理吧。” 苟金玲不否认,反而利诱道:“我以为我们班来了个神童,想着这张试卷他能及格的话,以后就可以给他开开后门,少弄点资料作业给他做。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这神童啊,也并没有我所想的那么神。” 顾铭本就不吃这一套,起身鞠躬,干咳道:“苟老师,这神童的确不神,没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 “等等。” 顾铭转身就想走,但被叫住了,出声的人不是苟金玲,而是郑绘,她说:“苟老师让你做做卷子,又不吃了你。回来,好好做一下,能及格最好,及不了格也没事。” 郑绘发了话,顾铭只能认栽。 于是,整个午自习,顾铭都在两双火眼金睛的注视下做题。 在下午第一堂课的铃声响起之前,顾铭把能做的题都做完了,交给苟金玲检查。 苟金玲粗略扫视了一下,就把目光落在古诗填写的题目上——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小大之事,虽不能察,必以情。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一共五个填诗题,共10分,全都写上了。苟金玲跟着读的同时,偶会抬眼看一下顾铭,待读完后,凝声说:“曹秽论战和破阵子这两个空,九年级的学生都还没学到,你都记住了?” 顾铭谦虚点头:“课外偶会读诗,运气好记住几句。” 苟金玲惊疑地点了点头,又大致看了一下其他题,也都做对了不少。最后看作文,依旧是绚烂夺目的文笔,以及气势如虹的排比。甚至,其中一个典故,若非她大学时偶然看过,都不识得。 “接舆歌凤?”苟金玲皱着眉,迟疑着问:“这个典故大概讲的什么?” 顾铭解释:“讲的楚狂人接舆唱着歌从孔子的车旁经过,唱的内容是: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不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意思是说现在品德高尚的人都渐渐腐败了,他们不知道从政者有多危险。劝谏他们放弃政途,选择归隐。歌凤,比喻归隐。顺带一提,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中的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出处就是《歌凤》。” 听完顾铭的解释,苟金玲满意地点头:“上课铃早响了,快去上课吧。” 顾铭舔了舔嘴唇:“那么,后门的事……” “什么后门不后门的,学海无涯,没有后门可走。”苟金玲直接就否认了这件事情。 顾铭在回教室的路上,止不住的腹诽苟金玲:还为人师表,前头才说过的话,后头就不认了。 这节课是体育课,教室没人,顾铭把没来得及洗的餐具收到课桌抽屉里,然后去大操场找人。 这节课就两个班上体育课,整个大操场也就两个方阵,顾铭一眼就找到了自己班级。小跑过去的途中,听到体育老师雄浑的声线:“我再重申一次,不要觉得体育课就该放松,就该去玩。体育同样是中考科目,分数跟政治历史一样。所以,现在绕操场小跑两圈,外圈,不许偷懒。” 顾铭跑进队列,跟着一起跑步,想蒙混过去。 “那个黑衣服的男生出来一下。”体育老师的眼睛很尖,这么一个大活人混进队列,一眼就能看到。 顾铭没办法,又小跑到体育老师面前,大声:“报到!” “为什么迟到?”体育老师是个二十出头的精壮男子,个子很高,起码一米八,就这样居高临下盯着顾铭,问。 顾铭如实说:“我们语文老师需要我帮忙整理资料,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 体育老师问:“你们语文老师是谁?” 顾铭顺着就答:“苟金玲。” 体育老师听到苟金玲的名字,表情明显僵了一下,目中隐隐多了一抹火气,厉声说:“迟到就是迟到,你去跑四圈。要快,后面还有任务。” 顾铭觉得今天特别倒霉,先后被郑绘、苟金玲两个大妈折磨之后,还要面对这么一个四肢发达的体育老师。叹息中,压抑着心里的千百个不愿意,使劲跑。 这个操场不大,外圈两百米,四圈也就八百米,只要是身体没问题的男生都能跑完。 顾铭跑着,想到了之前捕风捉影听到的一些传闻。似乎是说,隔壁的那片草地被学校买了,要弄一个外圈四百米的大操场,这学期就能弄好。 ——有个这么能折磨人的体育老师,大操场弄好了还得了? 五分钟后,顾铭跑完四圈回来,不待入列,体育老师就说:“你在最后排找个位子站着。” 顾铭随便插了个位子进去,恰巧不巧的,旁边站了个风雪。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顾铭心里冷笑着,不动声色,跟着体育老师的指令做动作,立正稍息跨立马步,几个基本动作挨着挨着来。 到体育老师发出跨步的指令之时,顾铭的脚以极大的幅度向旁边跨开,然后相当巧合的踩到了风雪的脚。 预料中,这个看着就令人生厌的女生会发出异常尖锐的叫声,然后告状,然后指责,然后幸灾乐祸。 可是,这些都没有,她就咬牙忍了忍,没出声,然后躲开顾铭的脚,自顾自做出跨立的动作。 ——可以啊,这都能忍。不过我可不会恻隐,越是隐忍的女生,心机越深。 顾铭心头的冷笑更浓,碍于后面的运动都没有好的机会去整蛊她,也就暂时收敛了一下报复心。 很快的,第一节课结束。因为第二节课也是体育课,这混蛋老师干脆就不给下课休息时间,要求继续扎马步。 第二节课上课不久,四肢发达的体育老师算是良心发现,说了一声自由活动,然后自己跑去休息室坐着了。 “顾铭,你刚才是故意的?”刚刚得到休息时间,风雪就过来了,眉目中没有怒气,不像是兴师问罪来的。 顾铭冷笑道:“对,我是故意的。还有,我上午撞你也是故意的。” “不对,上午不像故意的,但这次真的是故意的。”风雪摇了摇头,话音凝重地问:“我得罪你了?” 顾铭吊儿郎当摇头,然后很随意回答:“你没得罪我,可是我想得罪你。别做出这副表情,铭爷我可是铁石心肠,看不惯谁就整谁。” 风雪有些气结,抬手指着顾铭,然后使劲跺脚:“不可理喻!” 顾铭跟风雪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两人对视一小会后,也就各走一边,谁也不干涉谁。 顾铭看到,杨雷和万涧在单双杠那边坐着,自然也就想过去,还没走出几步,侧面有人走过来了。 “顾铭,你和风雪在聊什么?” 顾铭循声看去,看清楚了来人,是陆思。经过一番运动后,她的面颊有些泛红,像水嫩的红苹果,分外可爱。 “反正聊的不是多友善的话就对了。”顾铭不想和陆思提风雪的事情,也不好意思提。 第20章 保密 “你欺负她了?”陆思说话一针见血的狠。 顾铭做出一脸无辜的表情,摊摊手说:“那么可怕的女生,谁还能欺负她?” “不对,就是你欺负她了。我看你们聊天之后,她转过身就哭了,很伤心,一定是你说了特别过分的话。”陆思的眼神变得异常锋利,像刀,割面生疼。 顾铭心情很不好,但不愿在陆思面前表现出愤怒的一面,就强压着心头火气,说:“我这个人,从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在这里追究我的过错之时,是否想过过分也分先后顺序。她不先做出过分的事,我也不会说出过分的话。” 陆思瞧出顾铭的罕见不耐,也就知道这事儿的对错还有待求证,眼神温柔了一些,话音也平和了许多,问:“风雪做了什么事情让你这么愤怒?” 顾铭原本不想把这事告诉陆思,既然现在都当面询问了,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直说:“我中午没回教室吃饭,是被灭绝师太叫去办公室吃了。她告诉我,班上有人反映我们那天晚上的事情。懂了吗,有人告发了我。” 一提到那天晚上,陆思的神色就变得不自在起来,低声说:“那你怎么向郑老师解释的?” “这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搪塞过去,她应该不会再找你谈话。”顾铭摆了摆手,算是安慰她放心,然后继续说:“前天风雪递给我的小纸条,上面的内容我记得,原话是:顾铭,前天晚上你和陆思的事情,我有看到。当然,我不是威胁你,我只是想和你做个朋友,无论你答不答应,我都不会给别人说那件事。我只是觉得像你这么优秀的同学,可以给我很多学习上的帮助。” 陆思蹙着眉,好半晌后才摇头:“我了解风雪,她不会做这种事情。而且,她的纸条上也写的清清楚楚,她只想和你做个朋友,而且也保证过不会给别人说那件事情。你做事太过武断,还没弄清楚事实,就开始针对别人。” 顾铭觉得,除了风雪这种小肚鸡肠的女生,没人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眼下有陆思帮她开脱,不好正面反驳,就说:“好了,究竟是不是她告的密,已经不重要。这事已经过去,以后我不会再针对她。” “那你之前对她做了什么?”陆思有些不放心,毕竟看到风雪哭的那么伤心,得问清楚一点。 顾铭就说:“做跨步时,我故意踩了她的脚,很用力。然后,她找我对质,我也直接说的我是故意在整她。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谁知道她那么脆弱,三两句话就哭了。” “你真的是个猪脑子?不错,像你们这种脸皮赛过城墙的男生,别说三两句话,就算被人指着鼻子骂一天都不会哭。但你以为,女生能和男生一样?”陆思没好气地瞪了顾铭一眼,然后转身走了,看方向,应该是打算去安慰风雪。 顾铭向杨雷那边走去,三个人吊了一会单双杠,又互怼起来。不知为什么,这节课总给人异常漫长的感觉,可能是大部分时间都在上课,鲜少在室外玩,脑中的相对时间概念出了偏差。 “铭爷,我想抽烟了。”杨雷有些扭捏地抓住顾铭的手臂,好像是在故意装女孩来撒娇。 顾铭道:“早前李文豪就说过,在这学校抽烟,被抓到会很惨。晚上在宿舍躲着抽抽还行,这大白天的,在哪里抽都不安全,你还是忍忍得了。” 万涧则不以为然,解释道:“我上学期就观察过,安全的抽烟场地不止宿舍,还有两个安全窝点。” 杨雷一下就兴奋了,跳起来问:“在哪里。” 万涧说:“一般来说,躲在厕所抽烟,只要不是运气太差,刚好遇到某个老师上厕所,都没事。当然,我说的安全窝点不是厕所,那么臭的地方,我也不愿意去。另外两个地方,分别是教学楼的天台,和靠近围墙那株大的黄果树。” 顾铭思索着说:“等不了多久就得下课,体育课下课之前肯定会集合一次,到时候我们人不在就麻烦,所以别去天台,黄果树在哪里?” 万涧抬手向着斜对面一指,顾铭和杨雷就对着这方向看去,的确在那边二十多米远的位子看到一株黄果树。 这株树茎干很粗,由地里盘根交错着蜿蜒向上延伸,最高的部分已经爬出三米围墙。它的叶子异常茂盛,在这万物凋零的冬季,亦是油亮欲滴。整株树透着茁壮的生命力,古态盎然。 三人心照不宣,很自然地向黄果树那边靠去。很快的,三人钻进大树和围墙的缝隙,一抹令人放心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来来来,最后一包,还剩十根,一人一根。”杨雷很激动,拿着烟就开始发。 顾铭仔细瞧了一下,左右缝隙都很小,外边的人非得贴到围墙才能看到这里面。而且,低头能看到树根位置堆满的烟头,就证明已经有无数烟民先驱者在这里尝试过。的确是个安全的窝点。 “顾铭……” 三个人都才点上烟,还没来得及多抽几口,就听到一个怯生生的女声传来。 三人循声看去,目光透过狭小缝隙,看到一张清秀的脸——文雅。 “这里明明有三个人,为什么你就非得叫我的名字?”顾铭没好气地应了一声,也不害怕,很自然地抽烟。反正从文雅答应帮忙买烟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不可能告发他们三人了。 “陆思说,你只是想帮杨雷买烟,你本人不抽烟。你为什么要骗陆思?”文雅不喜欢眼前这种画面,干脆就闭上双眼,低声问。 顾铭道:“我什么时候骗她了,我每次都承认我要抽烟,她自己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文雅鼓起勇气,声音大了一些,说:“总之,骗人不好,尤其是不能骗陆思。你以后不要抽烟了,陆思不喜欢抽烟的男生。这一次,我帮你保密,下一次再让我看到,我就直接告诉她。” ——保密? 这个词还真把顾铭逗笑了。 瞧着文雅走了,顾铭脸上笑意未尽,又目带怜悯地看向万涧:“兄弟啊,你的文雅好像并不怎么在意你呢。” 杨雷补充:“未必。我们动作这么小,所有人都没发现,唯独文雅发现了。这说明,她一直都偷偷关注着我们三人中的某个人。我和铭爷的可能性为零,因为才转校过来。反倒是小涧涧,你和她可是发小哟。” “别瞎说,我和她本就没什么关系,你别随便脑补出那些恶心的东西。”万涧啧啧两声,回答。 三个人抽完烟,出来站了一会,就听到体育老师在吹口哨,示意集合。 整队好之后,体育老师说:“大家立正站一会,还有两分钟就下课。” 顾铭举手:“老师,我们这方阵队列能稍微调整一下吗?” “怎么个调整法?”体育老师问。 顾铭就说:“人家班都是女生站前两排,男生站后两排,我们班没必要男女混站啊。” 体育老师摇头说:“人家班男女生分开站,是因为他们男生明显比女生高。你们班的男生不争气,一个二个饭都白吃的,平均身高可能还不如女生。” 顾铭觉得,体育老师虽然四肢发达,但头脑一点都不简单,至少构想这个逻辑需要一个相当复杂的头脑才能完成。 下课后,剩下的两节课都没排课,也是自由活动,休息的时间。顾铭、杨雷、万涧三人勾肩搭背回到教室,然后看到很多人在玩游戏王卡片。 “哈……你场上没怪兽了,火山恶魔对玩家发动直接攻击。” “哪有这么简单,翻开覆盖的卡,陷阱卡,神圣护罩反镜之力。当对方发出攻击宣言,可以将对方表侧攻击表示的怪兽全部破坏。” “天真,我早就想到你会盖这张卡。我要从手牌发动永续陷阱卡,王宫的通告,当这张卡出现在场内,除它以外的全部陷阱卡无效。” ………… 顾铭走进教室一小会,就知道当初陆思为什么要禁止这些家伙玩决斗怪兽卡了。这些常见卡的效果,只要玩这游戏的都了解,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每发动一张卡片,就非得把那张卡的效果重复解释一遍。长此以往,那些不玩卡片的同学都受不了。 “顾铭,我答应你的要求,不管他们玩卡。但是,你多少想办法治一下他们,一直闹哄哄的还怎么学习?”陆思一只手捂着耳朵,另一只手捏着笔,在写数学作业。见顾铭回来,当即就提出要求。 顾铭也不太喜欢这种嘈杂的环境,往教室后排走,一把抓起正在洗牌的杨秋峰,低声说:“现在陆思大班长不会管你们玩卡,但是,你们在教室玩就小声一点。或者,你们去外面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杨秋峰知道他们现在能在教室玩卡托福于顾铭,所以很给面子,点头道:“铭哥,我们小声一点就是,一定不打扰你们学习。” 似乎,杨秋峰在这群卡片玩家心里有着很高地位,只见他对众人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他们的声音就小了一个数量级。 顾铭好奇起来,问:“他们这么听你的话,是你的卡组很厉害?” 杨秋峰得意道:“那当然,我告诉你,我配的这套炎族卡组天下无敌,他们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顾铭皱眉:“炎族?我记得上次看到你的卡组里有青眼白龙和火箭战士,那些都不是炎族的怪兽卡。” 杨秋峰嘿嘿笑了两声:“早前不是班长管的严嘛,我们为了以防万一,兜里都得装些没用的卡备用。万一哪天被抓到,要没收,就把那些没用的卡上缴,自己的宝贵卡组,可得好生护着。” 顾铭哑然,倒是没想到这些人的手段挺灵性,心里越发好奇,想看一下杨秋峰的卡组,就直说:“能借我看一下你的卡组吗?” “那是当然。” 杨秋峰刚刚把他的宝贝卡组递过来,教室后门就进来一个人,是风雪,她对着顾铭说:“顾铭,郑老师找你。” 第21章 取钱 顾铭将手里卡组还给杨秋峰,低声说了一句:“有机会再看。”然后径直走出教室,都懒得去看风雪一眼。 “顾铭,你的零花钱到了,还真不少,一千块。”刚到办公室,郑绘就一个劲地打量顾铭,凌厉的双眼似要看穿他的所有秘密。 顾铭尴尬地笑了笑,顺着就回答:“一千块啊,的确是一笔巨款,郑老师方便的话,就把钱给我吧。” 郑绘当即就摇头,厉声说道:“先不要和我说取钱的问题。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背着父母找你哥哥要钱。” ——莫非郑绘收到钱后,觉得古怪,查了之前的聊天记录,和老哥通过话? 顾铭的心咯噔一跳,强作镇定:“郑老师,事情是这样的。我老哥去当兵之前,用过我一些钱。现在他在部队熬了几年,有积蓄了,所以就趁这个机会给点零花钱我用。真的,这钱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脏钱,是我老哥辛苦赚来的。” “不要转移话题。我没问你哥哥为什么要给你钱,也没问这钱脏不脏。我是问,你为什么要避开你的父母,找你的哥哥要钱。”郑绘目光犀利,不给顾铭胡编乱造的机会,强势纠正话题。 顾铭苦笑着,继续编:“我之前说过,我家境很一般,而我爸妈比较尖刻,不会给我钱。我知道,找他们要零花钱就是找骂,所以我绕开了他们,去找的老哥。” “那你一次性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学校包吃住,就算你贪吃零食,一百块钱都够吃很长一段时间,要不了这么多。”郑绘继续追问。 顾铭就说:“不是,我也不知道老哥会一次性打这么多钱过来。你就当我们手足情深,哥哥关心弟弟,怕弟弟吃不好,所以多给点钱,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好,就算你说的全是真的,我也有必要把这件事告知你的父母。一千块啊,真以为这么多钱是刮风刮来的?不知天高地厚。”郑绘说着就拿起手机,在通讯录中快速找顾铭家长的电话。 顾铭急了,赶紧编:“郑老师,我求您千万千万别把这事告诉我爸妈,不然我必定会被劈头盖脸大骂一顿。不止如此,等我放月假回家,他们还会打我,很狠心那种打。就是用麻绳把我捆住,然后用鞭子棍子之类的东西一直抽我,不给饭吃,也不给水喝。” 郑绘听到这些,忽然有些心软了,有些质疑地问:“你父母真的这样打你?” 顾铭见这么编有效,就赶紧撸起衣袖,继续瞎掰:“这是真的,不信你看我的手臂,这么深的伤痕,都是他们以前打的。” ——顾铭手臂上的确有一道伤疤,是小时候调皮,去跳梯子,一次性跳十几步阶梯,摔倒了,手臂磕到梯子的尖口撞出来的。 郑绘看了一眼,是很旧的伤疤,像是被某种细长的东西敲的,也就信了。于是,她看顾铭的目光变得柔和很多,有些心疼地说:“现在这些父母真的有些过分。古话说,棍棒底下出孝子,他们就一个劲的打孩子。也不想想,古话还说慈孝之心,人皆有之。家庭和睦,首先就得父母慈祥,才有孝顺子女。” 顾铭趁机添油加醋:“就是就是。我爸妈一点都不关心我,他们不给我零花钱,也不让老哥给我钱,我的命是真的苦。所以,郑老师,求您不要把这事告诉他们。” 郑绘动了恻隐之心,慈祥笑道:“你父母这么打你,万一把你打出问题还得了。行了行了,这事我不告诉他们。现在,你告诉我,这一千块你打算怎么用。” 顾铭见郑绘挺好忽悠,心里暗笑的同时,面上依旧保持着可怜相,说:“其实我小时候特别特别喜欢吃牛肉,家里穷,一年到头连猪肉都很少吃,遑论牛肉。所以,这一千块,我想买新鲜的牛肉吃。” 郑绘点头道:“学校的伙食的确没有牛肉,你要想吃,我以后有机会就给你买点回来。” 顾铭赶紧摇头,心想让郑绘去买还得了,说:“这个不用了,郑老师你把钱给我就好,我有办法买到牛肉。” 说到这里,郑绘感觉到了古怪,试探性说:“你一次性要拿一千块去买牛肉?” 顾铭圆谎:“当然不是,我只是说,我有办法买到牛肉,一次肯定买不了一千块这么多。” “那你说说看你的办法是什么。”郑绘来了兴趣,就慢慢问。 顾铭镇定地说:“文雅不是走读生吗。我这几天也从同学那里听到一些关于她的事情。听说她和我同病相怜,家境不好,而且她也喜欢吃牛肉。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彼此之间给个照应也好。所以我想叫她帮我带牛肉,然后也请她吃一些,这岂不两全其美?” “文雅啊,的确是个可怜的孩子。顾铭,难得你有这份心,我就不好阻拦你。说吧,你想要多少钱。”郑绘在顾铭的话里没找到破绽,也就信了,准备给钱。 “既然要买牛肉,就不能独吃,肯定得分室友们一点,不然会被人说小气。所以,得多买一点。”顾铭假装自言自语,声音控制的很好,小声的前提下,保证郑绘能听到。 果然,郑绘顺着就说:“你要吃牛肉肯定就不能买生牛肉,宿舍没有烹饪条件。要不买卤牛肉,要不买牛肉干。卤牛肉放久了不好吃,牛肉干的话,偏贵一些,不过能一直储藏。总的说来,牛肉的价钱不便宜,十多二十块一斤。这样吧,我先给你三百块,你叫文雅有时间去市场看看,先买着吃,等到没钱了,再来找我拿。” 说着,郑绘从手提包里摸出三百块递给顾铭,同时认真提醒:“不管是谁的钱,都是靠劳动挣来的,不要浪费,更不要弄丢了,尊重你哥哥的汗水。” 顾铭使劲点头,连连道谢,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然后,郑绘又和顾铭聊了一会学习上的问题,大抵是说他偏科,要努力补英语之类的。 顾铭跟着唯唯诺诺地点头,找到合适的机会后,就提出要走,顺利开溜。 顾铭从后门回到教室,瞧见杨秋峰他们那一伙玩卡的的确老实了很多,声音很小,不会影响到前排同学学习。杨雷和万涧不知所踪,应该又躲某处抽烟去了。再往前看,陆思依旧在认真写作业,她周围位置也基本上有人,诸如文雅、风雪、李奇这些优生,不管是休息时间还是学习时间,都在努力。 顾铭回到自己座位坐下,抬手轻轻戳了一下陆思的手臂,低声道:“我拿到钱了。” 陆思反应很敏锐,赶紧做出一个禁声的手势,应该是怕被文雅听到,然后拿出那个写纸条的本子,快速写:你拿到了多少钱? 顾铭写:我胡编乱造了老半天理由,从灭绝师太那里拿到了三百块。 陆思写:够了,文雅的奖学金还剩不少,再加上三百块,能用很久。 顾铭写:我骗灭绝师太,说这钱是拿来买牛肉的,到时候还需要文雅串一下口供。 陆思写:这个事一时半会写不清楚,文雅就在旁边,说话容易被她听到,我们出去详说。 写完这句后,陆思把本子收回抽屉,然后伸了一个大幅度的懒腰,装作很累了,微笑着问周围的女同学们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被一一拒绝后,她一个人出了教室。 顾铭忍俊不禁,想到中午的餐具没洗,顺带拿着跟了出去。 两人没想到的是,在他们出去后,文雅觉得奇怪,也偷偷尾随。 陆思慢悠悠地穿过走廊,在楼梯的转角扫视一圈,见没人,就在这里等顾铭,不一会儿,人就跟来了。 “说吧,你到底编了些什么理由去骗郑老师。”陆思直接就问,好像是很赶时间,想尽快回去写作业。 顾铭则不急,笑嘻嘻说道:“陆思大美女还挺会演戏的,要出来就出来,还非得给周围同学招呼一声,你是为了让你的出门显得自然?” 陆思没好气地说:“我们女生做事和你们男生不一样,谨小慎微,懂吗?你不想想,我一声不吭地走了,万一文雅或者李灿忽然有事要找我,然后碰巧撞到我们,听到了对话,那该怎么办?” 顾铭摇头,“你是谨慎过头。你不说可能没人注意,正是你说了,才显得奇怪。” 见陆思不语,显然是不想继续纠缠这个问题,顾铭就一五一十的说了在办公室发生的事情。 陆思听完后,一边点头一边评价:“挺不错的,至少会演戏,还能把郑老师给诓过去。也不知道该说你的演技逼真呢,还是该说你这个人本来就虚伪。” “五十步笑百步,我们差不到哪去。”顾铭嘿嘿笑道,挺喜欢陆思和自己开玩笑的感觉。 笑完,顾铭将兜里的三百块递给陆思。 “好了,这事算是彻底解决。之后你再慢慢找机会从郑老师那里把钱拿出来就行,至于怎么串口供,怎么让文雅心甘情愿收钱,交给我来办。” 陆思一拍手,宣告顾铭这场扶贫之旅圆满结束。 第22章 失踪 很多年后,不再懵懂的顾铭逐渐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不管别人过的多么不好,在自己没有足够能力前,就没资格去怜悯别人,遑论帮助。 陆思回教室前,后知后觉发现顾铭还拿着油乎乎的餐具,主动提出代劳。这一点,顾铭不做矫情,欣然递出餐具。 只是,顾铭清楚听到,陆思与自己擦身时自语了一句:“中午吃了饭,能把餐具油到现在,不知道是有多懒。” 回教室后,顾铭发现杨雷和万涧俩人依旧没回来,没上心,安静坐下。 这时,前面的风雪转过头来,认真说:“顾铭,有件事情我想和你解释一下。” 顾铭皱眉,大抵猜到她要说那天晚上的事,就冷冷回答:“用写的。” 风雪会意,转过头去,很随意地撕掉一张作业纸,然后快速书写,半晌后,又略显拘谨地递了过来。 顾铭看了一眼,上面写着尤为袖珍好看的正楷字,群蚁排衙:顾铭,请相信我,那件事不是我告发的。这几天,我都没进过办公室,也没单独见过郑老师,这一点,这一排的所有女生都可以作证。 顾铭想不明白,为什么风雪就这么喜欢粘着自己。说真的,现在顾铭基本上都忘记这事了,也不在乎是谁告发的,见风雪有意澄清,便写:我不再关心这件事。如果是你告发的,我原谅你。如果不是,我道歉。所以,请你不要和我再有交流。 顾铭可不像风雪这般温柔,写完之后,直接将这张作业纸揉成一团,很随意地往前抛。这一次力度控制的不太好,纸团在风雪桌子上弹了一下,便滚落在地。 顾铭看到,风雪很平静地起身,向前走一步,蹲下捡起纸团,然后小心翼翼地摊开,好像有点害怕看到上面的内容。 半晌后,顾铭看到她面上有浓重的失望之色。可是,她没有就此打住,再度往褶皱的纸上慢慢书写着什么。 当这张勉强被抚平的作业纸再度递到顾铭面前,深吸一口气,低头看:为什么就这么讨厌我? 顾铭觉得,一次性说清楚也好,为什么讨厌,这个问题的确该好好回答,就写:你为什么收我和雷爷的纸条? 这一次,顾铭不再粗鲁,还算礼貌地把纸条递了回去。 当纸条再传回来,顾铭看到上面写的是:那时候是上课时间,你们传纸条是违纪,我是学习委员,或许、大概、应该管一下吧。 顾铭心头冷笑,然后写:这就对了,我最讨厌的就是多管闲事的班干部,而且管的还是我和雷爷的事! 纸条传过去后,没再传回来,顾铭掂量着,这位学习委员也该死心了吧。 不一会儿,陆思洗完餐具回来了,路过风雪的位子时停了一下,不知道有没有看到纸条上的内容。 陆思坐下后,第一时间就拿出她那专门写纸条的本子,用极快的行书写道:你是吃撑了?就这么跟风雪过不去? 顾铭明白,陆思有看到刚才纸条上的内容,现在是在打抱不平,写:不是我跟她过不去,是她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我和她本就不熟,她非得三天两天嚷嚷着做朋友,谁理她啊。 陆思写:就算你不想和她做朋友,能不能委婉一点,每次都凶人家,谁能受得了?你要知道,女孩子都是很脆弱的。 顾铭不知道陆思为什么就这么喜欢帮风雪说话,写:你和她关系很好? 陆思写:说不上好,但也不差,至少是室友。 顾铭写:好,陆思大美女的室友,我多少得给点面子。如果她足够坚强,没被我打击到放弃的话,她再来找我,我会客客气气和她说话。不过,朋友什么的,还是免了。 陆思写:这还差不多。不过,我也是班干部,还是班长,为什么你不讨厌我? 顾铭写:因为你长的漂亮啊。 陆思不信,写:风雪也长的漂亮,没见你对她客气过。 顾铭笑了笑,写:漂亮和漂亮之间也有区别,她的漂亮,不是我喜欢的那种漂亮。 陆思感到疑惑,写:那你喜欢那种漂亮? 顾铭直接写:当然是你这种漂亮啊。 陆思看了,直接就把本子收了,也不知道是生气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就是她不想继续写下去了。 之后气氛有些沉默,陆思写作业,顾铭就在一旁看着,无所事事。 终于,陆思有些受不了顾铭的目光,低声说:“写作业啊,你一直盯着我看什么?” 顾铭回答:“我早写完了,没事做。” “那你去找你的雷爷玩,别在这里干扰我学习。”陆思不耐,觉得被人一直盯着不舒服,直接逐客。 顾铭心想,陆思大美女不让看,再在这里待下去也没意思,干脆就顺着她说的做,去找杨雷。 顾铭在教学楼晃悠了一大圈,没找到人,又去操场找,还是没人。最后,顾铭去了宿舍楼,见大门紧锁着,他们肯定不会飞回去,剩下没找的就只有食堂和各层楼的厕所。 顾铭觉得,这两个人就算玩躲猫猫,也不会躲到厕所去,这个选项可以排除。食堂的话,大厅就比一般教室大一点,一眼就能看完,没人,至于后厨厨房,闲人免进,肯定也是不在。 于是,顾铭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杨雷和万涧失踪了!? “不应该啊,两个大活人还能人间蒸发不成?”顾铭自语着,走着走着,又走回了教室。 刚坐了一小会,下课铃响了,也就意味着晚餐时间到。 “陆思大美女,我强烈要求和你组队。”陆思和李灿走在前面,顾铭在后边嚷嚷。 陆思就说:“你去找杨雷啊,你一个男生跟着我们两个女生多不合适。” 顾铭做出一副神秘的表情,道:“他们不见了,我想到一个比较可怕的可能。” “他们两个水火不侵的家伙还能被坏人掳走不成?顾铭同学,麻烦你不要故作神秘,这里是学校,没有人贩子。”陆思越走越快,想尽快甩掉后边的顾铭。 顾铭感觉这么快步走很累,干脆就几大步跑到陆思前面,凝重说道:“学校自然没有人贩子,我是怀疑他们翻墙出去了。” “你确定?”陆思被顾铭严肃的表情镇住了,也跟着凝重起来,问。 顾铭点了点头,但没把话说满:“我百分之九十九肯定,雷爷跟着万涧翻墙出去了。当然,也不一定翻墙,毕竟要溜出学校还有其他办法。总之,他们两个现在不在学校里面。” 陆思深吸一口气,严肃说道:“这事很严重。他们只要不是请假出校的,一旦被发现,就死定了。” “你想怎么处理?告诉灭绝师太?”顾铭觉得陆思不会这么过分,再怎么说杨雷也是自己死党,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陆思捏了捏精致的小拳头,凶:“我现在正在给你想办法,你还非得怀疑我一句,你真以为我不会告发他们?” 这时,旁边的李灿也添油:“翻墙出校,本就该受罚。陆思,你别想着帮他们了,直接告诉郑老师就是,免得引火烧身。” 顾铭很不喜欢李灿,这事关系到杨雷的死活,现在也就不再给面子:“你个丑女人,铭爷没跟你说话,滚一边去!” “你以为你是陆思的什么人?你还跟我抬杠,在这里,要滚也是你滚!”李灿可不像风雪那么好欺负,顾铭凶她一句,她马上就凶回来。 于是,顾铭跟这个又丑又凶的女人吵了起来,谁也不愿意吃亏,越吵越难听,也都不留情面,就差把彼此的祖宗搬出来了。 “哎呀!你们两个要吵就走远一点再吵,我现在头疼的厉害。”陆思忍不住了,话音也尖了一些,一下就把这俩活宝镇住了。 “陆思大美女,好说好说。”顾铭强笑一声,然后转头看向李灿,凶巴巴叫道:“走啊,我们找个空旷的地方吵啊,看你铭爷不骂死你!” 陆思见这俩人剑拔弩张,真打算换个战场继续吵,就用更凶的语气说:“不要吵!我已经想到办法了。顾铭,如果你还想救你的雷爷,就老实一点。” 顾铭一下就老实了,讪讪地笑着,等待陆思解释。 “要隐瞒这个事情并不难,现在是晚饭时间,不到六点,等到下晚自习接近九点。今天是周六,晚自习是在操场看电影,也就是说,他们还有三个小时时间。”陆思的情绪缓和一些,蹙着秀眉慢慢说:“看电影时人多,虽然每个班都分开,但分界不是很宽。人多了,就算少了一两个人,也不容易被发现。只是,看电影前,会点人数,这个工作一直是我在做,这一次,我可以帮你造假。” 顾铭心里感动,但还是觉得不妥:“这事说起来简单,实施起来却有难度。且不说灭绝师太会不会发现你作假。如果拖到晚上宿舍查寝,他们还没回来。不仅是他们俩要倒霉,你也会受累。” 第23章 对联 “你祈祷你的雷爷早点回来就好,他们俩是翻墙出校,被查到铁定记大过。我呢,最多就是帮忙隐瞒了一下,被责备几句就没事了。”陆思已经想清楚了,决定要帮忙,也愿意承担风险。 话说清楚了,陆思抬步就走,李灿在后边跟着,与顾铭错身过去时,还不忘做一个凶恶的鬼脸。 顾铭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忽然发现这种被人晾着的感觉微凉,不太舒服。不过,男生嘛,总有脸皮厚的时候,懒得去管陆思大美女待不待见自己,三两步就跟了上去。 跟顾铭意料的差不多,从排队到盛饭再到回教室的一路上,陆思一句话都没说。 如果只是这种略显尴尬的安静,顾铭还觉得没所谓。可是李灿又丑又凶还嘴欠,这一路没少找顾铭的茬,尽说些挖苦人的话。也亏得顾铭此刻心思不再她身上,担心着杨雷,不然非得骂死她。 晚饭后,顾铭献殷情,强烈要求帮陆思大美女洗碗,被冷漠拒绝了。她的说法是:“不给你洗,谁知道你能不能洗干净。” 瞧着陆思大步出去的背影,顾铭忍不住自语:“就算不让我帮洗,也别把我晾着啊。而且,说好的以后帮我洗碗来着,当时信誓旦旦的许诺,这么快就忘记了?” 顾铭苦笑着,决定暂时回避一下陆思大美女,打算等她走远一点后,再去走廊边上的洗台洗碗。心头计算着时间,觉得差不多了,起身,欲出门。 “顾铭,如果你讨厌洗餐具,我可以帮你洗。”顾铭循声看去,就在隔自己两个位子远的座位上,羞怯的女孩低着头说道。 ——说话的是文雅。 “what?”顾铭被惊的不轻,一时慌乱,顺口就飚出一句英语。 文雅的面颊一下就涨红,呼吸变得异常急促,足足两秒才鼓起勇气说:“icanhelpyouwashyourdishes.” 顾铭无语,刚才自己说英语是慌了,这人怎么就一本正经地回了一大串字母?顾铭英语不行,听不懂,但能猜到什么意思,用所有人都能听懂的汉语说:“文雅同学,谢谢你的好意,洗个碗而已,我自己能搞定。” 瞧见文雅再度坐下,将头埋在课桌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顾铭觉得可能自己又做错什么事情了。晃了晃脑袋,想不明白,干脆就不去想,准备出门。 恰巧,陆思洗完餐具回来了,对着顾铭伸手:“餐具拿来。” “不、不是……”顾铭苦笑着说:“你不是不帮我洗吗?” “我刚才出门急,把这事忘了。”陆思随口就回答。 顾铭觉得头大,用极快的语速回答:“洗碗又不是多麻烦的事情你忘记了就算了今天我自己洗不麻烦你。” 说完,顾铭一溜烟跑往外跑,出门前不忘回头看了一眼。文雅埋在桌上的头稍微抬起了一点,能看见她的额头和眼睛,好像很疑惑。陆思站着没动,也是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 洗台洗餐具时,顾铭就在想,又不是草长莺飞的三月,自己也没去踏青,遑论踩什么桃花枝。 回教室后,顾铭瞧见文雅和陆思都异常宁静,在写作业,夹在她们中间位子的李灿似乎也嗅到了奇怪的味道,一脸怪异。 顾铭佯装没看到,不动声色地坐下。他和这些女生不同,没那么多作业写,此刻没事做,就翻出一个作业本,在上边慢慢画画。 很快的,洁净的作业纸上多出一座山,山上有庙子,山腰有水库,两个少年坐在水库上,抬头看天。天穹一片混沌,是夜间,零星点在上面的笔墨不是大雁,而是星辰。 顾铭本就不懂美术,画不出精美的风景画,只能用简单线条勾画一个大致图案。或者说,这连简笔画都不算,是旁人看不懂,只有顾铭本人才能看懂的意会画。 整个画画过程,也就三两分钟,顾铭再无事做,就干坐着发呆。 无聊之时,时间过的就是如此的慢。 蓦然的,有声音传来,声线不像陆思那般清越爽快,也不像文雅那般文静柔弱,略显嘶哑,但更多的是柔美,形象的比喻是,星夜萤火。她说:“你画的你和杨雷?” 顾铭抬眼,看清了说话的人,是风雪。之前都没认真听她的声音,没觉得出奇,因为刚才在发呆,突兀闯入的声音反而纯粹,顾铭第一次觉得这人的声音异常好听。 顾铭不喜欢风雪,甚至说是讨厌。哪怕此刻被她优美的萤火声线惊到,也并不觉得欣喜,板着脸说:“有完没……”最后一个“完”字还没出口,又想起之前自己和陆思说过的话。 ——之前算是对陆思大美女保证过,要心平气和地和风雪说话。现在大美女就在旁边,若我再去凶她,于情于理都是我的不对。 想到这里后,顾铭脸上勉强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我胡乱画的,没什么深意。” “不对,两条显粗的曲线是一座山,山上的简笔矩形是旅社或者庙宇,山腰的三条平行线是观望台或水库,横线上的两个小点,是人。上边,混乱的线条表示混沌或黑暗,交错线条中的小点,是星星或者许愿灯。所以,这幅画是两个少年在半山观望星辰的画面。因为线条太过简陋,没观赏性,若稍微加工一下,就是一卷星河少年图。”风雪用手指一边跟着图上的线条滑动,一边解释。很神奇的是,她把顾铭心头所想的画面几乎都说了出来。 这一次,顾铭是真的被惊住了,看风雪的眼神变得奇怪,不再如往常那般凶厉,反而略显柔和:“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小时候报过专业的美术班,学到一点东西。我知道,不管怎样奇怪的画,或多或少都映着作画者心中的图。我会水彩画和蜡笔画,当然,画工不是很好。如果你想看这幅画加工润色后的画面,我可以帮你画出来。”风雪低声说着,她的话音中没有半点炫耀,只有自信。 原本,顾铭只是画着玩玩,并没多想,但此刻他被风雪说的心动了,想看这幅画加工后的样子。不过,心有顾虑,总觉得忽然就跟风雪搭上关系,不对。 “呃,我对艺术欣赏一窍不通,加工之类的就免了。不过,谢谢你。”顾铭思索着,选择拒绝。 风雪眨了眨眼,问:“你谢我什么?” 顾铭沉声说:“谢谢你愿意帮我画,也谢谢你能看懂我胡乱画的东西。现在,我开始相信你了,我觉得,告发我的人不是你。我为我之前的粗鲁举动像你道歉。不过,我可不会说‘对不起’三个字。以上!希望你能原谅我。” “没有,其实我最开始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我不知道你和杨雷的关系,也不该收你们的纸条,看你们的对话。其实,自习课写纸条,在班上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没人多管。那时候我只是心情不好,见你们那么开心,找你们的茬。 就如同你和陆思说的,过分也有先后顺序,是我先做了过分的事情,你才会做出相应的反应。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该说这三个字的人是我。对不起,顾铭,请你原谅我。” 风雪很开心,宛如搬掉了压在心头的大石头,如释重负,此刻说起话来,声线更加柔美动人。 顾铭算是重新认识了一次这个女生,承认她本人和她之前给人的第一印象完全不同,是个知书达理温柔典雅的女孩。能有这样一个朋友,的确不错。 “顾铭,既然你愿意原谅我,应该能和我成为朋友吧。我很喜欢文字艺术,也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很厉害,直到那天读了你的作文,我才明白天外有天。我很早以前就想写一组对联,只想出了横批和上联,至于下联,无论我怎样去想都不对,要么对仗不够工整,要么意境出现扭曲。这事让我很困扰,你能帮我填一下下联吗?” 风雪低眉敛目,显得忧郁,根由却是自己所写的对联。 顾铭的确懂对联,但也仅仅是懂,自知深度不够,此刻风雪提起,他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只说:“我可以尝试一下,并不保证能填好。” 风雪开心地点头,然后转回去,在本子上快速书写,不一会儿,就把整个本子递了过来。 顾铭接过,仔细看了一眼,这个本子已经写了一大半,不知前面的内容,有些好奇,但未经主人同意,不能乱翻。直接看这一页写的内容:“横批:风雪彼岸。上联:冬雪夏雨,晨雾暮霜,橙光破云,百川逆流昭星运。” 顾铭皱了皱眉,只看一眼就瞧出这幅对联的难度,低声说:“横批,风雪彼岸。风雪本身是自然景象,呃……抱歉,并非说你名字。这里的风雪应该是分开的风和雪,分别对应上下两联,彼岸很多时候指轮回。横批的意思很简单,拆开解释,风和雪的无尽轮回。上联,用朝暮与季节的变化,分别诠释雪的各种形态,它不仅是雪,还可以是霜是雾,也可以是云是雨,最后一句百川逆流昭星运,暗喻滚滚长河无止,仿佛早已冥冥所指,星运指星轨运作,古时星象演算中,星轨可指命数。” 风雪欣喜,因为顾铭说的全是对的,解释没有半点瑕疵。所以,她以为顾铭能写出下联。 可是,事与愿违,顾铭很遗憾地摇头,道:“这种难度的对联,我想不出下联。” 第24章 电影 风雪没听懂,不觉失落,反而鼓励道:“一时想不出很正常,你可以慢慢想啊,有的是时间。” 顾铭无奈解释:“问题不在时间,而是这对联本身。雪存在各种形态,肉眼可见,属于形象层次。而风是无形的,只能去感觉,抽象层次。要将两个不同既视层次的事物结合起来,本就存在极大难度。再说轮回,你可以用自然界的水循环系统指代雪的轮回,但风的轮回是什么?因为温差形成空气对流,所以有风,但要说轮回,无法想象,无从下手。” 风雪沉默,无法反驳,美丽的脸颊浮出惆怅,低声:“你和我一样,被同一个问题考住。我也不知道,风的轮回是什么。” “正是如此,无法想通透这个问题,就无法写出下联。所以,风雪,抱歉,我帮不了你。”顾铭的眉头挤得很紧,说话之时也不由自主去思索风的轮回。 风雪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旋即又露出清丽的微笑:“没事,你不用向我道歉,这个问题有没有答案都还未可知,想不出下联也很正常。” 尔后,风雪转回去,很久没有动静,不知是在写作业,还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某一刻,陆思忽然起身,向到讲台,然后说:“距离电影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大家现在可以带着凳子去大操场了。注意,其他班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出去,楼梯不宽,不要去挤,更不要用凳子疯玩。” 随着陆思话落,全班同学有条不紊出门,在路上谈论猜测这一次学校会安排什么类型的电影。 顾铭知道,这里的电影和去电影院看的电影不同,零食购买很麻烦,得自己提前去买。所以,下楼之后,他没有跟着班级大部队走,而是折转去了超市。 今天,超市异常忙碌,买零食需要排队,不过顾铭不急,反正手头有根凳子,直接在门口静坐一会,等人少了就行。 大概五分钟后,超市人渐渐少了,顾铭也上前排队,没多久,终于排到第一位,抓紧时间说:“何阿姨,我要两盒巧克力,两包薯片,再加两瓶百事可乐。” “顾铭?”何阿姨记性很好,每天接触大量学生,还是一眼就认出只有一面之缘的顾铭,然后问:“你上次买那么多东西,还没过几天,吃完了?” “这不是全在寝室吗,现在回不了,要吃什么只能再来买。”顾铭辩解,用事实来否定自己是个吃货。 说话这会,何阿姨已经把顾铭要买的东西全拿出来,且用袋子装好了:“一共十八块。” 顾铭应了一声,然后往兜里摸了一下,脸色瞬间就变了——我好像忘记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我的钱全给陆思大美女了,现在是身无分文啊。完了完了,这次丢脸丢大了。 何阿姨在柜台等着顾铭拿钱,后面排队的学生也一个劲地催促。顾铭觉得,此刻进退两难,几次张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准备直接说不要了。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白皙细嫩,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张二十元的纸币,然后月下萤火般的优美声线传来:“何阿姨,这里,给你钱。” “是风雪啊,你和顾铭关系真好,这么贵的零食都请他?”何阿姨认识风雪,瞧见此幕,顺口说了一句,然后收钱,补钱,交货。 顾铭如释重负,赶紧提起袋子就走。 出门后,风雪跟在后面,顾铭心怀感激,转身道谢:“风雪,谢谢你了,改天我还钱你。” “我刚才一直跟在你后面,你是太专注看路,没发现我。买东西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出你多半是忘记带钱才一直迟疑,既然我们是朋友,顺手帮个小忙也理所应当。钱的话,我不太吃紧,你也不用还我。”风雪很开心,说话的同时,把手伸到顾铭面前,“你正好买了两份,分我一份呗。” ——我没记错的话,我之前还在超市门口坐了好几分钟,怎么就没看见她?而且,她是个女生,又不是杨雷,花了人家的钱,怎么可能不还? 顾铭如此想着,觉得此刻分一半给她也是应该的,虽然心里不太愿意。强行点头:“好的,不过我买的巧克力、薯片以及可乐,都是吃了容易发胖的零食,如果你不介意,我分你。另外,钱我肯定会还给你。” 风雪笑嘻嘻说道:“我不介意啊。” 然后,顾铭很不甘地分了一半给风雪。心里嘀咕着,原本是想请陆思大美女的零食给了她,那自己这份零食就只能给陆思了。 一起去大操场的路上,或许是觉得无聊,风雪随口问:“顾铭,你专门买两份零食,另一份是给谁的?” ——既然知道我买的是两人份,干嘛就不能帮人帮到底,自己再去买一份不就好了? 顾铭肯定不能说实话,就干咳着说道:“本来嘛,买的是我和雷爷的份。不过嘛,他属于那种吃多吃少都活的上好的人,所以给不给他也都无所谓。” “啊……我有些笨,我早前以为这些零食全是你一个人要吃的,怕你吃太多对身体不好,才想着分一半来着。现在我才反应过来,我把杨雷的零食吃了,你会不会不高兴啊,要不我还给你,我另去买就好了。”风雪把手头的零食往顾铭手上塞,好像真打算再回去买。 顾铭赶紧推开,拒绝的同时强笑道:“现在回去买太麻烦,电影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去操场吧。” 风雪顺着就说:“对哦,电影要开始了,不知道今晚会放什么电影,我们一起看吧。” “好。”顾铭被牵着鼻子走,总觉得跟风雪说话很别扭,好像话里话外都只能顺着她。 顾铭和风雪一起到操场,人太多,很闹,花了好几分钟才找到自己的班级,在最后一排,居中一列。 两人入列时,陆思刚好在点人数,而郑绘就站在班级队列的最前面。顾铭坐下前仔细地看了一眼班级队列,发现杨雷和万涧两人还没回来。 “你们两个终于得偿所愿,成好朋友了?”陆思挨个点人头,数到顾铭这边时,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 顾铭总觉得现在的气氛很诡异,但找不到出问题的地方,就说:“呃,之前我错怪她了,我们心平气和地聊了一会,现在是朋友。”说话间,想把手头的零食袋子给陆思,“我买……” “我们之间是误会,说清楚了就好了,我们都挺喜欢专研文字,有共同兴趣,自然而然就成朋友了。”风雪插话。 不知怎的,风雪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就是能打断顾铭的话,最关键的语言信息没传递出来,零食也没送出,只见陆思冷着脸走了。 “你说实话,你之前买零食的初衷是不是想请陆思吃。”待陆思走远后,风雪忽然看向顾铭,问。 顾铭忍着心头的古怪,回答:“我都说了,我是给雷爷买的,朋友之间讲究的是什么?信任。既然你把我当朋友,就该相信我。” “我才不信你。”风雪的眼神里满是质疑,晃着视线扫视了一下班级队列,好像是在找人,半晌后蹙眉:“既然你是给杨雷买的,我就不能全部霸占,你现在把他叫过来,我把我的巧克力送给他。” “不是,你别抓着这事不放啊。”顾铭面上有一抹苦涩,感觉只要对这个女孩撒了一个谎,后面的话就越来越说不清。 “杨雷!” 忽然,风雪大声喊出杨雷的名字,希望得到回应。 这一下,顾铭被吓怕了,雷霆出手,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使劲抓住她的手,也不管是否轻薄于她,然后低声提醒:“你想害死雷爷?” 风雪眨了眨眼,漂亮脸颊一下就红了,很羞涩,应该是第一次与男生这般亲昵接触。因为害羞,脑袋空白,想说什么、做什么都忘了,一下就变老实了。 顾铭松手后,花了一分钟给风雪解释杨雷的事情。这过程中,也变相承认他之前的零食是给陆思买的。直到全说完了,风雪才认错:“对不起啊,我不知道杨雷偷跑出校了。” “算了,不说这个,我们看电影。”顾铭此刻心情很不好,还好刚才风雪的叫声没惊到郑绘,不然要出大事。 风雪似乎还有话说,但瞧见顾铭面上的冷厉之后,止于唇齿。 学校的电影的既视感做的挺不错,在操场最前边的演讲台上空悬一张超过十平米的纯白投影幕,然后用投影仪将电脑画面投到白幕上,整个操场的学生都能清楚看到屏幕上的画面。 白幕上最开始是黑屏,不一会儿,有画面了,是灰褐色的背景上映着一句英语,应该是电影的英文名,顾铭看不懂,只知道后面的阿拉伯数字1988,是指这部电影的上映年份。 紧接着,画面再黑,然后慢慢放亮,能看到屏幕中有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头戴军帽,身着破旧军服,面带污垢,双目无神,隐隐带着绝望,直视前方。然后有声音了,是旁白,像是少年的自述:昭和20年9月21日的夜晚,我死了。 第25章 悲剧 这是一部动画电影,讲的是二战时期,日本平民的惨状。顾铭没看过,好像全校师生也都没几个看过。毕竟,彩电横空出世的当代,没几个人愿意去看黑白画质的影片。 电影的第一幕是主角因饥饿惨死在火车站的画面,他临死之际手里还紧捏着果糖盒,好像这是对他非常重要的东西。火车站的清理人员收拾主角尸体时,把果糖盒丢到外边草坪,然后主角和他妹妹的灵魂出现,牵着手,吃着水果糖,欢笑着走远。紧接着,正片开始,这应该是先给结局再讲过程的一类倒叙式电影。 最开始,操场上有不满的抱怨声,嚷嚷着不看动画片,要看真人电影。可是,这些言论肯定没人回应,校方准备的电影,可不会因为学生的抱怨而更改。 随着电影剧情的推进,电影的震撼一幕闪过,是漫天的燃烧弹,铺天盖地投向下方的民房,在住居民均慌乱逃窜的画面。到这会,操场忽然安静了,没了抱怨声,甚至连聊天的声音都没了。 ——血腥的战争画面,永远是触人心神的利器,尤其是对善意纯粹的少年或少女。 主角清太带着四岁的妹妹节子躲入潮湿、拥挤、燥热的防空洞,直到空袭结束,兄妹俩出来,听闻母亲在空袭中受了伤。待到清太去医院看望母亲时,她已经死了,全身裹满绷带,露出的伤口处有蛆类生物爬动。 看到这里,风雪好像被吓到了,不由自主地向顾铭靠近了一些,头挨到了顾铭的肩。 “你很怕?”顾铭把凳子往旁边挪了一点,问。 风雪说:“这画面好残忍,有些心悸。”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往我肩膀上躺,反正吃亏的不是我。”顾铭半开玩笑的说着,紧接着又把凳子往边上挪了一分。 风雪也半开玩笑地回答:“既然你要把肩膀借给我,就别往那边躲啊。” ——半开玩笑加半开玩笑,就等于真的开玩笑吧? 顾铭觉得这就是一个玩笑,没上心,继续看电影。 后来,清太带妹妹搬去了亲戚家,把原来家里藏的米和食物全都拿出来,给了尖刻的亲戚阿姨。可是,兄妹俩人在亲戚家的日子依旧不好过,吃饭永远都是吃少的一部分,就连人家吃米饭时,他们也只能吃咸稀粥。 终于,清太忍不住了,提出和亲戚家分开吃。她把母亲留下银行卡里仅有的七千日元(兑换成人民币不到五百)取出一大半,用来买了锅子灶台之类的厨房用品。如此,兄妹两人过上一段时间还算温饱的生活。 可是,噩梦也渐渐临近了。节子病了,后背长出异常难看的斑,发痒,生疼。而亲戚也越来越不待见清太兄妹,开始各种刁难,到最后,俩人在亲戚家住不下去了。 “这亲戚真过分,明知道这两兄妹孤苦无依,还明里暗里逼人家走。”风雪越看越揪心,忍不住感慨。 顾铭则说:“没什么过分不过分的。这亲戚没做错,她本就没义务养着主角兄妹,在那样的艰苦时代,她能收留俩兄妹一段时间已是仁至义尽。” “你这人,没一点善心。”风雪说话之时,往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指责别人都带香味。 顾铭觉得,这些多愁善感的小姑娘看不懂现实,没必要跟她门争吵,该看电影就老老实实看电影。 最终,清太兄妹搬出了亲戚家,住进了一个废弃的防空洞,去附近善良老农那里要了不少东西,勉强算是安好了家。 此后,清太到处偷东西,去偷果园的果子,还趁美军空袭时潜入民房偷食物。 终于,有一次,清太偷甘蔗被果农抓住了,被狠揍了一顿,然后送去了警局。运气好,警察并非不通人情,把他放了出来。 看到这里,顾铭已经猜透结局。因为片头给了清太的结局,那么妹妹节子肯定也活不下去。无端的,心头升起一抹怒气,表情也变得不自在。 “顾铭,你怎么了?”风雪察觉到顾铭的异常,低声问。 顾铭冷笑说道:“二战时期,我们中国人比那些日本人惨的多。或许,这部电影只是想从平民层次揭露战争的冷漠。可是,作为战争发动国家之一的日本,凭什么用他们国民的苦难来博取我们的眼泪。” 瞧着顾铭冷酷的模样,风雪好像被吸引到了,好半晌才说:“顾铭,你还是个愤青?” “愤青全称,愤世嫉俗的青年,并非贬义词。”顾铭强辩。 “好好,你是憎恨邪恶势力的少年,不是容易愤怒的少年。”风雪没想到顾铭还会开文字玩笑,跟着笑的同时,也顺着回了他一句。 电影继续,清太带节子去医院看病,医生说节子的病是缺少营养,开药打针都没用。于是,清太离开医院去了银行,在银行听到有人说日本战败了,他父亲所在的军舰也沉了。最后的希望破碎后,绝望的清太把卡里最后三千日元取了出来,去买了米,还买了西瓜,带回去给节子吃。 然后,悲凉的一幕出现了。节子躺在防空洞里,嘴里嚼着某个硬物,手里捏着泥团。清太走过去,掰开节子的嘴,发现她在嚼硬币。而这时,节子意识有半刻清醒,她把手头的泥团递给清太,说她在吃水果糖,这是米饭团,要给哥哥吃。 清太忍着心头的难过,把西瓜切了,捏了一块送到节子嘴里,然后叫她等着,马上去做饭。 当清太做好饭回来事,节子已经死了。 后来,清太去领了炭,烧掉节子的尸体,把骨灰放入果糖盒里。 电影的最后一幕停留在繁华城市的夜景中。 不知不觉中,电影看完了,杨雷和万涧还没回来,顾铭觉得,此刻得去找陆思商量一下,所以想摆脱风雪。 “风雪,电影看完了,你先回去放凳子吧,我还有事要处理。”顾铭对风雪说了一声,然后往前边走,要去找陆思。 风雪不想回去,跟在顾铭后面,想看他要干什么。 “陆思大美女,你在哭?”顾铭找到陆思,就在前面一点,她还坐着,头埋到双膝,身子不时颤抖,好像是在抽泣。 陆思抬头,一脸的泪,啜泣着说:“这么悲惨的故事,看完之后肯定会哭啊,我又不是你们男生,铁石心肠。” 顾铭就说:“你有注意这部电影的名字吗?” 陆思回答:“电影名就在屏幕左上角,虽然字很小,我还是有看到,叫《萤火虫之墓》” “我告诉你为什么叫萤火虫之墓。画面中不止一次出现飞机空袭民房,不断丢燃烧弹的画面。那种既视感,类似夜间萤火舞动的画面。电影中有一幕,节子在萤火虫下开心玩耍,暗示,她其实是在无数燃烧弹下欢笑。综上,这部电影叫萤火虫之墓,是因为这对兄妹在飞机空袭下自掘坟墓!”顾铭解释完,以为陆思会收敛一下善心,怎知不然。 她哭的更伤心了,说:“你凭什么说别人自掘坟墓啊,你是压根就没认真看,不知道清太和节子有多惨,不知道这是多么感人的悲剧。” 顾铭做出一个投降的手势,说:“好,陆思大美女,你哭够了叫我一声,我有事要和你说。” 然后,陆思继续哭,顾铭在旁边看着。 某一刻,忽然有人拉了一下顾铭,回头,瞧见是风雪。 “你回去放凳子,这么快就回来了?”顾铭问。 风雪回答:“我没去放凳子,我一直在你身后,你自己没发现。” 顾铭问:“你还有事?” 风雪答:“当然有事,你先过来一下。” 顾铭不耐了,说:“我这里有大事要找陆思大美女商量,不能乱走。你有什么事,在这里说就行了。” “关于杨雷。”风雪踮起脚,把嘴凑到顾铭耳朵边,轻轻说了这么四个字。 瞧着风雪神秘的样子,顾铭的眼皮跳了一下,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好,去哪里聊?” 风雪低声说:“我们先去教室。” 顾铭点头,跟着风雪一起回教室,走了一小会,回头看了一眼,操场的人散了一大半,陆思还在原地坐着,不知道要哭多久。 回教室后,发现已经没人了,顾铭把凳子放下,说:“关于雷爷,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呀。”风雪眨眨眼,笑嘻嘻说道:“我是说,关于杨雷,我有办法保他没事。” 顾铭认真起来,问:“你有什么办法?” “办法很简单啊,只要说通你们男生宿舍的宿管就好,如果他明天早自习前能回来,这事就能瞒过去。”风雪一本正经地说着,好像她口述的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顾铭自然就得追问:“那你说,你有什么办法说通我们的杨宿管。” “只要我开口就行,杨宿管铁定听我的。”风雪不以为意地回答。 顾铭觉得,这个女生在这学校可能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网,这种怎么听都觉得不可能的事情,偏偏从她嘴里说出,就自带一抹强大的信服力。 第26章 许诺 “如果,你真能说服宿管漏查我们宿舍一晚,那真万事大吉,我替雷爷感谢你。”顾铭没去追问风雪的身份,有的事,不用问人家也会说,也有些事,不管怎么问,人家都不会说。与其去找不痛快,还不如佯装不知避而不问。所以,这时直接道谢来的实在一点。 风雪坐下,用两手托着下巴,安静打量顾铭,然后蹙眉摇头:“这会的你,没有之前的你帅气。” “不、不是。”顾铭一头雾水,说话结巴一下,跟着皱眉,说:“风雪同学,现在不是说我帅不帅气的时候,而且,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长相很一般。我们能继续说雷爷的事吗,这事不弄好,我总觉得不安。” “杨雷的事情不是已经说完了吗,待会我去给你们宿管知会一声就好。现在,你让我好好观摩一下你。”风雪眉头蹙的更紧,目不转睛地盯着顾铭,良久之后,也不知道她瞧出了什么,一个劲的摇头叹息。 顾铭忍着心头的怪异感,强笑着说:“你要说什么,直接说就好,你这样一直盯着我,我觉得心慌。” “顾铭,我会这么冒险的去帮杨雷,其实是因为你,这一点你不会否认吧。”风雪眨巴着美目,瞧见顾铭点头承认后,继续说:“既然我愿意帮你这么大的忙,你肯定也要相对的为我做一些事情吧。” 顾铭觉得这样挤牙膏、剥洋葱般的套话,一点都不爽快,直说:“风雪,你直接说,你要我干什么都行,这样磨蹭,再多的时间也不够耗。” 风雪见顾铭有些不耐,撇着嘴说:“我要你许诺我三件事情。第一:你以后叫我要像叫陆思那般叫;第二:我要画你,你得给我做一次静态模板;第三:暂时没想好,等我想好之后再说。” “就这么点要求,你直接说就好。我是有修养的,而且我也超喜欢一部叫《钢之炼金术师》的动漫,深刻明白等价交换的道理。”顾铭感觉这前两个要求也都不是很难,顺口就答应了,半晌后又迟疑,问:“什么是叫陆思一样叫你?” “你叫陆思怎么叫的?”风雪也不正面回答,跟着反问。 “就叫陆思啊。”顾铭觉得莫名其妙,叫个人名能有什么叫法。 风雪伸出食指在顾铭面前晃了晃,表示否认,然后说:“你再想想,你叫陆思一般是怎么叫的,有没有加某些后缀之类的。” ——大美女!? 顾铭的嘴角一抽,忍不住凝住双目开始打量起她,瞧她长发柔美,眉目清秀,脸型典雅,面颊白皙,甚至凑近了看也找不到瑕疵。而且她的穿着搭配也尤为优雅,暖色系橙色外衣搭配调位感十足的咖啡色休闲裤,再配一双素白休闲鞋,的确是活脱脱的大美女。 “观察完毕,风雪大美女。”顾铭心里承认她好看了,跟着就给她加了个后缀。 瞧见风雪满意地点头后,顾铭继续问第二件事:“你需要我给你做静态模板,没问题,你需要我做什么姿势,什么表情?” “表情的话,就是你之前看电影时,露出的那种冷酷表情,姿势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说。而且,今天时间不够,我画一幅画,至少一个小时。”风雪随口应了一句,然后起身,“走吧,我们现在就回宿舍。” “好的,风雪大美女。”顾铭觉得自己特别没节操,早前还恨透的人,现在都需一口一个大美女去讨好。 很不巧,话音刚落,有人进来,是陆思。原本一步一啜泣,在听到这句话后,居然不哭了,她张大泪眼看清楚教室里的顾铭和风雪后,问:“你们怎么还没回宿舍啊。” “陆思大美女,你还没哭够啊,我们现在就回去,你收好凳子跟我们一起吧。”顾铭笑笑,没察觉哪里不对,直接就说。 风雪似乎很不满顾铭的态度,语气凶了一点:“顾铭,我们还得办正事!” 顾铭隐隐嗅到了火药味,脑袋左右晃动,分别瞧了一下两位大美女的神色,好像都孕育微不可察的锋芒,有种大战一触即发的感觉。心头觉得莫名其妙的同时,也觉得的确要赶紧说通宿管那边,就说:“陆思大美女,你快点收拾一下,我们一起……” “你们先走吧,我还有两个数学题要写。”最后一个“走”字还没说出,陆思忽然就开口,把顾铭的话打断,然后真就坐座位上找出数学资料开始写。 顾铭不傻,能瞧出陆思大美女的状态不太对,现在绝对不能走,沉声问:“你哭,真的是因为电影感人?” 陆思没说话,自顾自写作业。 顾铭又说:“如果你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告诉我啊。我虽然不能帮忙解忧,但可以帮忙分担。” 陆思依旧不说话,只是写作业的笔微微顿了一下。 这时,风雪忍不住了,走过来抓住顾铭的手,使劲就往外拽,同时威胁:“你到底还管不管你的雷爷?” 顾铭被风雪拉着走,但目光一直盯着陆思,快出门时,仿佛看到陆思抬头了,只是没来得及看清表情。 “风雪大美女,现在距离宿舍熄灯至少还有半个小时,你和陆思大美女也是室友,等一下她又能怎样?”顾铭被拉着有些不开心,挣扎开风雪的手后,埋怨。 风雪似笑非笑,眉目中似还藏着一分冷意,说:“对你来说时间还早,对我来说不一样。我急着回去预习课文,背诵诗文,洗衣洗鞋洗澡,你以为我不忙?” ——这些事情的确很费时间,可是总觉得此刻提出来好生牵强。 顾铭能看出来,风雪很不喜欢陆思,否则不会有这些举动。心头掂量一下,决定不去问,这些女生脑袋里面装的什么东西,没人读的懂。 到宿舍楼后,风雪在外边敲了敲宿管寝室的窗户,然后就有人开窗探出头来,正是男生宿舍的杨宿管。 “杨叔叔,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一下。”隔着一扇窗,风雪露出美丽的甜笑,声线说不出的柔美。 杨宿管瞧见风雪后,也露出温和的笑:“是风雪丫头啊,你一个女孩子跑男生宿舍这边来干什么,这个点了,赶紧回去洗漱睡觉。” 风雪说:“杨叔叔,是这样的。我们班两个男生今天出校,原本签了假条,可是我不小心把他们的假条弄丢了,我想着,如果晚上查寝被您查到,他们就会因为我倒大霉,所以我想请您通融一下。” “小丫头,你撒谎都不会?假条丢了,他们还出的了校?说吧,你想帮谁,哪个寝室的。”杨宿管露出慈祥的笑,并不刨根问底。 风雪吐了吐舌头,然后偏头看向顾铭这边,瞧着他比划的手势说:“他们都是5-16宿舍的,您今晚不查这个寝室好不好?” “行了行了,你说了我照做就是,不然你一哭,你老爸又得找我麻烦。”杨宿管笑着应下了此事,摆了摆手,大概是催风雪赶紧回宿舍,接着就关了窗户。 “好了,这事解决了,只要明早杨雷和万涧能回来,就瞒过去了。”风雪很开心,可能是因为轻松拿到了顾铭三个许诺,此刻她并不想回宿舍,又说:“顾铭,陪我走走?” 顾铭迟疑着问:“你不是有很多事要忙吗?” “我觉得,老是忙东忙西的不好,那些事明天再做。”风雪挽了一下头发,笑着说道,好像都忘了她之前就是因为那些琐事才不等陆思的。 顾铭觉得不妥,更形象的说,他觉得他是被这个女生玩的团团转,深吸一口气,问:“我陪你散步,算不算第三个许诺?” “这个当然不算啊。你这人怎么就得了好处还卖乖似的,我这么好看的女生愿意陪你散步,你还不满足?”风雪张口就否认,不愿意这么简单用掉第三个许诺。 顾铭就说:“既然不是第三个许诺,那就算了,今天我觉得特别累,我回去休息了。” 说完,顾铭转身就走,要好好想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自己又做了多少蠢事。 “顾铭,你先别急,你告诉我,你最喜欢吃什么水果。” 顾铭在快上楼时,听到了风雪的声音,也没仔细去想,随口就回了一句:“橘子!” 回到宿舍后,看了一眼,那两个人果然没回来,心头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 “顾铭,万涧和杨雷没和你在一起?”李文豪瞧见顾铭回来,疑惑的问。 顾铭没好气地说:“他们两个急着投胎去了。” ——万涧就算了,毕竟认识不久。雷爷,你这混蛋,回来之后我非得扒了你的皮,干这么大的事情,还得我来给你擦屁股! 顾铭洗漱之时就想好了,这一次铁定不会放过杨雷。 上床后,顾铭思绪万千,觉得这一天是真的累了,发生了好多事情,也有好多问题想不明白。安静思考中,只觉脑袋一片混乱,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第27章 橘子 次日清晨,顾铭依旧是被广播音乐《同桌的你》惊醒。半醒状态洗漱时,顾铭总觉得耳朵有些奇怪,会把歌词中的“同桌的你”听成“前桌的你”,脑中也不由自主浮现出风雪的模样。 ——不得不说,风雪给我印象的确比陆思还要深,害我都开始幻听了。 寝室少了杨雷,顾铭就感觉待着不自在,空落落的。洗漱完匆匆出门,心念着,如果他们早上没回来,就一定是在校外搞出了什么乱子,到时候不仅学校方面会难做,可能还会出动警方。 好在,事情并没有顾铭所想的那么糟糕,早操集合时,杨雷和万涧溜回来了。 “铭爷,我们不在这段时间,学校发生了什么,灭绝师太有没有大发雷霆,我们会不会被记大过?”杨雷站在顾铭身后,小心问道。 顾铭回头仔细瞧了一眼,见他脸颊油腻,双瞳肿胀,明显是熬了通宵,就说:“你不要担心灭绝师太会怎么惩治你,也不要担心记不记大过的问题。你先给我解释,为什么要翻墙出校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没告诉我?” 杨雷挠了挠头,讪笑道:“铭爷,您老别动怒,这事也不用你动手,学校和灭绝师太都会收拾我们。而且,昨天我们出校也不是翻墙,是光明正大走出去的。” “你们怎么走出去的?”顾铭好奇,问。 杨雷干咳两声,嘿嘿笑道:“这还得仰仗我们小涧涧。他小学就是这个学校的学生,那时候走读,有走读生的校牌。虽然过了好几年,但学校的校牌没更新,他的能继续用。当然,校牌上的寸照和本人肯定有区别,被门卫大叔仔细查看的话,会露马脚。 所以我们出校时,只需机灵一点,给门卫看校牌的同时,用大拇指遮住寸照的位置。这样一来,只要不是太过倒霉,都能蒙混过去。” “所以,万涧先出去后,把校牌从围墙外丢进来,你又故技重施跟着混了出去。”顾铭皮笑肉不笑,此刻真想抓着杨雷爆锤一顿。 “铭爷,你还真聪明,我原本准备继续解释,你一点就通,倒真是个学霸级人物。”杨雷没听出顾铭话语中的杀机,依旧哈哈笑着。 顾铭又问:“你们出校干了些什么,给我一次性说清楚,别让我慢慢挤牙膏,说不定你铭爷听完心情好,就原谅你了。” 杨雷用手摁了一下额头,提了提神,然后慷慨激昂地说:“铭爷,我告诉你啊,这大城市啊,就是和我们的小地方不一样。我们溜出去后,在路边等客车,然后进了城。在一个叫塔尔门广场的地方下车,接着去了游戏厅。我告诉你,这里的游戏厅比我们那里的游戏厅大得多,可能有四分之一操场这么大。你们各种游戏机应有尽有,还有我没见过的投篮机,跳舞机,娃娃机,老虎机。 我和小涧涧玩了一会拳皇,又去玩了一会模拟赛车,越玩越过瘾。可惜那里的游戏币太贵了,一块钱一个,我们不能消费太多。 于是,我们就出去吃晚饭。我告诉你,夜市里面的宵夜可多了,我们见过的,没见过的,比如烤全羊,比如万州烤鱼,比如麻辣烫,海味山珍如浪如潮。可是,我们还是太穷了,只能吃一碗米粉,还不加肉的那种。 之后,我们在繁华街市绕了一大圈。我发现,大城市里的夜晚,比之我们那里的白天还要明亮,各种路灯、闪光灯、探照灯把整个街道映的流光溢彩。 最后,我们去了一个黑网吧,不要身份证,包夜十块,我和小涧涧俩人玩梦幻西游,在红岩村大区建了新号。我告诉你,我这次玩的龙宫,小涧涧玩的大唐,我们一晚上就出了新手区。 还有,我告诉你,这里的网吧和我们那里的网吧不一样,不管多晚,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一定买得到,而且价钱还不贵。 到早上……” “好了好了!”顾铭赶紧打断杨雷的话,听他在这里滔滔不绝讲述昨晚英勇事迹这会,早操都快结束了,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不要继续说了,明明是出去玩,非得说成农民进城一样丢人现眼。” “我农民进城咋了,我家本来就是农村户口啊,我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穷酸孩子啊,这是事实,又不丢人。”杨雷反驳,坚决不赞成顾铭的评价。 这会,万涧终于说话了,他盯着顾铭,问:“顾铭,我们离校一晚,在班上有没有引起轰动,灭绝师太对我们是什么态度?” “没什么轰动,灭绝师太也没什么态度。”顾铭淡淡地回了一句,心里极度不爽。 “你不用隐瞒,从我们决定出校起,就已经做好被处分的心理准备。”万涧没听懂顾铭的意思,跟着说了一句。 顾铭看了万涧一眼,又看向杨雷,深吸一口气,道:“雷爷,作为兄弟的我,这一次已经为你做出足够牺牲。你们不要谢我,要谢就去谢陆思和风雪。” “你到底什么意思啊?”两人愣了,越来越听不懂顾铭的意思。 顾铭就说:“我已经帮你们擦干净屁股了。昨晚看电影点人数时,陆思帮你们做了假。晚上宿舍查寝前,风雪帮你们说通了宿管。你们这回离校,有惊无险,出去潇洒够了,回来还没事。” 两人对视,原本因熬夜而无神的双眼忽然有了神采,那是惊喜。 顾铭继续说:“雷爷,也只有你才能让我头痛欲裂,换作任何人,要死要活我都不管。说吧,你这次要怎么报答我。” “你刚才不都说了,是陆思和风雪帮了我们,跟你有什么关系。”杨雷一脸鄙夷,虽然心头知道,真正帮他的人是顾铭,还是故意作势。 顾铭懒得废话,直接说:“你铭爷欠了无数个人情才帮你们搞定这事,以后都给我老实点。然后,为了报答我,你们就做我小弟,随叫随到那种,懂了吗?” 杨雷和万涧对视,第一时间竟未反驳,好像默认了此事。 “还真呆啊?铭爷跟你们开玩笑的。”顾铭瞧着两人的模样,忍俊不禁,继续说:“下一次若要出校,再不叫上我,跟你们没完!” 早操后,三个人一起回教室上自习。万涧和杨雷趴课桌上就睡了,顾铭则回座位上认真自习。 蓦然的,一股淡淡的香味传来,那是清爽甘甜,略带一丝酸味的香气。 ——橘子香味!? 顾铭猛然抬眼,使劲吸了一口气,确定这淡香味就源自正前方,毫无疑问,它的主人就是风雪。 顾铭分不清是香水味,还是洗发液的味道。总之,心里莫名难受。昨晚就随口回了风雪一句,根本就不是实话,可她当真了,这一股橘子香味让人陶醉,更让人惭愧。 下自习后,顾铭叫住了风雪,待所有人都去排队盛饭,只剩还在睡觉的杨雷、万涧二人后,顾铭认真问:“风雪大美女,你昨天问我喜欢什么水果,主要目的就是今天用同味的香水或洗发液?” “这不是洗发液,是香水。”风雪莞尔一笑,然后问:“好闻吗?” 顾铭沉默,好半晌后,低声说:“抱歉,昨天我在敷衍你,随口说的一个水果。不过,你的做法让我很感动。” “原来你不喜欢橘子啊。”风雪咬了咬嘴唇,但并不气馁,笑嘻嘻问:“那你喜欢什么水果?不允许沉默,不允许撒谎。” “这算第三个许诺吗,算的话,我就告诉你。”顾铭觉得不能这么纠缠下去,干脆就把第三个许诺抬出来。 风雪的神色有些不自在,咬着亮晶晶的贝齿,从牙缝中挤出这么一句话:“是不是我随便跟你说什么,你都惦记着第三个许诺啊?” “你的做法太过偏激,我消受不起。现在,我做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我叫顾铭,住四川广安,虽然是城镇户口,但我住在农村,和雷爷一样,是彻头彻尾的农村孩子,家境很一般,父母异常严苛,上有哥哥,下有妹妹,我介绍完毕。”顾铭不紧不慢地说着,时刻关注着风雪的反应,“而我对你的了解,局限于风雪,学习委员,语文科代表,然后没了。你不觉得,我们对彼此的熟悉度根本就不高,没必要刻意为对方做某些事情吗?” 风雪嘴里吸了一大口气,把脸蛋鼓的圆圆的,然后缓缓吐出,这个动作可能是她特有的消气办法。她说:“我叫风雪,住重庆永川,家境较好,是独生女,父母溺爱,周副校长是我舅舅,在学校有不错的关系网。好了,现在我也介绍完了,我们算是进一步熟悉了吧。” 顾铭无语,觉得自己脑抽,没事弄什么自我介绍,现在骑虎难下,就强笑着说:“也仅仅是熟悉,我们直到昨天才算朋友啊。” 风雪明显生气了,脸色很不好看,凶巴巴说道:“这事我跟你说不清楚。既然我叫你做什么,你都得抬出第三个许诺,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你第三个许诺是什么。我要你陪我玩真心话大冒险直到毕业,这个时间段,你只能配合我的时间,我想玩你就必须和我玩。我说清楚了吗?” 第28章 配卡 顾铭知道风雪生气了,没有安慰,盯着她紧凝的脸颊,说:“真心话大冒险而已,没问题。不过,这个游戏本身适合多个人一起玩,两个人太过枯燥。你想叫我玩时,我能叫上雷爷与万涧一起吗?” “不可以!”风雪直接反对,语气越来越凶:“欠我许诺的只有你,与他们无关。” 顾铭无所谓地点头:“好,两个人就两个人。你说,我们用什么方式来判定输赢。别说猜拳,太过幼稚的游戏,我拒绝。” “你放心,我也不喜欢猜拳。不就缺个判定规则吗,这个简单,我们就用游戏王决斗。从现在截至明早,都是我们的配卡时间。明天的这个时候,你要拿出一套四十张卡片的卡组,怪兽卡、魔法卡、陷阱卡不能有任何一类卡超过二十张。另外,相同的怪兽卡不能放入三张以上,魔法陷阱卡不能超过一张。决斗规则采用游戏王动画中期,海马濑人制定的规则,上级召唤,四千生命值。”风雪的思路很清晰,一口气就将整个游戏规则说清楚了。 顾铭皱着眉,思忖一小会后,点头答应:“好,就用游戏王决斗。不过我有必要补充一点,禁止使用禁卡,比如黑暗大法师、三幻神、传说之龙、邪神佐克之类的无敌卡片。还有,这类游戏比较费时,我一天只陪你玩一次。” “好,我们走着瞧。”风雪恶狠狠地瞪了顾铭一眼,然后拿着餐具就走,刚走出两步,又回头,迟疑着问:“你有钱买卡吗?” 顾铭皮笑肉不笑地回答:“这一点,不劳费心。” “既然你有钱,拿把昨天的零食钱还我吧。”风雪步步紧逼,不留余地。 ——莫非是惦记着那么十几块零食钱,才专门问我有钱买卡吗? 顾铭语塞,不知作何回应。 “这是你买卡的钱,用你缜密的思路配好你的卡组,不然我让你输的体无完肤!”风雪摸了摸衣服兜,直接摸出一张五十元面额的纸币,往顾铭课桌上一拍,转身就走了。 顾铭盯着桌上的钱,心头涌起前所未有的复杂。 这么一闹,顾铭没胃口吃饭,把钱收好,去后排位子叫了一下睡觉的万涧和杨雷,两人都表示要睡觉,不想吃饭。这样也好,给顾铭省了事,不用给他们带饭,直接去超市买卡。 ——游戏王决斗中,最赖皮的卡组无非就是主角武藤游戏的幻变组合。可是,武藤游戏能赖皮能无敌,仰仗的是主角光环,需要什么卡就能抽什么卡。对普通玩家而言,相对适用的果然是男二海马濑人的破坏卡组,永远都有强力怪兽镇压全场。至于男三城之内克也的运气卡组,普通玩家驾驭不了,因为运气不够。 路上,顾铭就已经想清楚了,要配一套类似海马濑人的卡组。去超市直接买了十袋卡(一块一袋,一袋十张),拆开后,大抵找到了青眼白龙,呼龙笛,钻石龙,x首领加农,融合,守备封印,死者苏生等等常见的卡。 顾铭没有回教室,就在超市不紧不慢地配卡,很快的,他发现一些稀有卡很难拆出来。比如破坏轮与防御轮这组魔法陷阱组合,又如未来壶这种超强力清场怪兽卡。 尔后,顾铭又买了十袋卡片,依旧没有淘出想要的卡,思索中慢慢走回教室。 “我把两张火山弹当做祭品,召唤破坏龙刚朵拉,支付一半生命值,发动他的特殊效果,破坏并除外全场卡片!使其上升破坏卡片数量乘以300的攻击力,对玩家发动直接攻击!” 顾铭从后门进教室,就听见杨秋峰激动地嚷嚷着,显然是这局决斗他又赢了。 “破坏龙刚朵拉还有上升攻击力对玩家发动攻击的效果?”顾铭刚才有听到杨秋峰的叙述,走过去仔细看了一眼,忍不住问。 杨秋峰激动地说道:“动画片中,刚朵拉只能破坏全场卡片,但我们现实中的决斗不一样,有些卡片的效果更改过,而且我们玩家也都承认。铭哥,我告诉你哦,刚朵拉对我们来说是超稀有卡,拆一百袋卡片也未必能拆出来,目前我们班就我一个人有一张。” 顾铭皱眉,轻轻点头,又问:“除了破坏龙刚朵拉,还有其他卡片与动画中效果不同吗?” 杨秋峰挠了挠头,也在思考,半晌后摇头,苦笑道:“好像,我目前也就知道刚朵拉的效果和动画中的效果不一样。” ——如果只有刚朵拉不同于动画,那就没关系。只要其他卡和动画中一样,我就知道该怎么玩。 “那你告诉我,有哪些适用的卡,属于卡组必备的魔法卡或陷阱卡。”顾铭想了想,觉得有必要咨询一下这位资深的卡片玩家。 “魔法卡的话,死者苏生,贪欲之壶,天降宝牌,变心,融合,这些都是常见也实用的;至于陷阱卡就比较杂,攻击无力化,神圣护罩反镜之力,魔法筒,王宫的通告,吸收盾等等等等,一时间我也说不完。”杨秋峰对顾铭相当的客气,有问必答。 顾铭听着,暗自规划了一下自己的卡组,又问了一个与决斗本身没有多大关系的问题:“我们班的学习委员,也就是风雪,她以前玩决斗怪兽吗?” “风雪啊,好像没见她玩过。只是,她偶尔见我们玩时,会露出不屑的表情,也不知道是觉得我们的卡组弱,还是看不起我们玩游戏王决斗本身。”杨秋峰思索着回答,又试探性地问:“铭哥,莫非风雪要找你决斗?” “别瞎想,我就随口问问。”顾铭应了一句,便回了自己的位子。 刚坐下,陆思就冷冷地看过来,看到顾铭手头有一叠卡片后,似笑非笑地说:“你叫我别管班上的人玩卡,主要目的就是怕我妨碍到你玩?” 从昨晚开始,顾铭就感觉陆思大美女对自己冷漠了一些,现在她主动找自己说话,虽然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也得仔细斟酌后才能回答。 于是,顾铭说:“陆思大美女,我对游戏王决斗本没有兴趣,我会买卡,纯属意外。” “意外?你口头的意外就是有个大美女要找你玩,所以你就玩。”陆思的话音很低,但冷厉之感更浓。 顾铭一惊,纳闷陆思怎么知道这事同时,向前边看,此刻风雪不在,能从她的抽屉缝隙里看到一大堆卡片,心头一下就明白了。 顾铭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深吸一口气,换个话题说:“如果那个大美女能换成你,我会更加高兴。” 陆思冷冷回答:“我没时间陪你玩这些幼稚的卡片游戏。” 说罢,她自顾自看书了,不再搭理顾铭。 没一会,风雪回来了,她的手中捏着一大叠卡片袋子,应该是刚买的。 “你配好自己的卡组了吗?”风雪直接就倒着坐下,直视顾铭,问。 “暂时没有,有几张想好的卡片,拆不出来。”顾铭偏头看了一下陆思,见她没反应,就强笑着回答。 风雪蹙眉:“你需要什么卡,不管多稀有,我都帮你拆出来,免得你以后说我欺负你。” “算了,明知道是稀有卡,还让你来帮我拆,不就是告诉对手我有哪些底牌吗?”顾铭找到一个借口,巧妙的拒绝。 “那好,你自己慢慢拆,如果钱不够,再和我说。”风雪觉得的确如此,既然各自配卡,就不能去查探对方的卡组,点了点头,无所谓地回答。 顾铭嘴角轻轻抽搐,认真说:“我欠你的钱,我会一个子儿都不差的还给你。” “这事等你有钱再说,身无分文的,和我较什么劲?” 说完,风雪一个转身,长发甩过,在空中留下一抹浓郁的橘子香味。 一上午的课都极为无聊,尤其是数学课,科任老师是个老头子,一板一眼的,尤为严肃。 “顾铭,你上来做一下这道证明题。”兴许是瞧着顾铭心不在焉,科任老师直接就点名上去解题。 顾铭看了一下,是平行线的证明,这个简单,只要作一条斜向的辅助线,同时穿过需要证明的两条线,然后证明同位角或内错角相等就可以了。 顾铭上台,从做线到证明再到总结,一气呵成,轻松解决。 “顾铭的证明很全面,完全正确。不过,刻意叫你上来证明这道题,不是想刁难你,而是想告诉你,平行线永不交错。” ——姜果然是老的辣,我好像也没做什么,他就瞧出问题了? 顾铭下台后,一整天都在想数学科任老师的话。说来惭愧,都上了好多堂数学课,顾铭还没记住科任老师的名字,只知道他姓张,是学校课程处主任。 “平行线永不相交,这的确是个真理。可若,反过来不就是,相交线不管起点相隔多远,最终都会交错吗?” 晚自习时,顾铭感觉有些累,趴着睡觉,又罕见的睡不着,想着张老师那张严苛的脸,忍不住喃喃了一声。 第29章 恋爱 下自习后,顾铭想着趁现在有机会,好好向陆思道个谢,可惜她有意回避一般,铃声一响,起身就走。 “陆思大美女,昨天的事情,我谢谢你。”顾铭对着陆思的背影说了一句,见她步伐没有丝毫停顿,出门一转就没了踪影,也不知道听见没有。 “陆思就帮忙做了一个假,你就要热脸相迎,道谢连连。我帮你完成了最艰难的工作,也没听你说半个谢字。”班上人走的差不多了,风雪起身,不满的埋怨。 顾铭就说:“那肯定是你记错了,你最开始说你能帮忙说通宿管时,我就已经道过谢了。而且,后面也还说过谢,你自己没注意而已。” “哼,你给我道的谢,和给陆思道的谢能一样?你那是和我聊天顺口谢了一句,有刻意向我道过谢吗?”风雪一手掐着腰,一手指着顾铭,理直气壮。 顾铭觉得,道谢就是道谢,没什么区别,只是不想和这刁蛮的女生去争,就唯唯诺诺点头:“好的,风雪大美女,我这里向你郑重道谢。我谢谢你,帮了雷爷,帮了万涧,也帮了我。现在我认真向你道过谢了吧,行了吗?” “不一样。”风雪蹙着眉否认,摇头的同时,抬手顺了顺略显凌乱的长发,说:“本质不一样。哪里不一样,我感觉的到,只是不好说。你可以理解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好好好,你说了算,不一样就不一样。可是,我也不知道哪里不一样,等你什么时候可以言传了,告诉我,我改。”顾铭点头,话语显得轻佻,勉强敷衍过去后,回头瞧了一眼后排,杨雷和万涧两个家伙又没等自己。 “明天早上,带着你的卡组,和我决斗。时间段就选早饭时间,别去食堂盛饭了,你自备早餐,或者叫杨雷帮你带也行,反正下早自习后别离开座位,陪我打完决斗。”风雪说完后,从抽屉里翻了一本书,好像小说,叫《生死决》,拿着就走了。(那时候实体书叫生死决,现在叫古今决或龙虎五世。) 顾铭左右看了一下,现在教室里还剩一个人,是自己后面一排的女生,叫李奇。 “你怎么一直不走啊?”见她安静坐着,一直盯着自己,不动声色,顾铭好奇。 “我一直想走,问题你是不走,我难不成要把你锁教室里面?”李奇晃了晃手头的钥匙,是教室门的,没好气的问答。 顾铭哑然,原来是自己耽搁了人家,便说:“抱歉,下次你提醒一下,我一定第一个出门,不会耽搁你。” 回宿舍的路上,李奇和顾铭同行,顺带闲聊了几句。 “那天,你和陆思的事情,我有看到。而且,我也知道是谁告发了你。” 李奇给顾铭的印象一直是默默无闻,虽然成绩好,但一点都不声张,反而低调的出奇。现在李奇主动说话,说的还是关于顾铭的事,他自然得礼貌回答:“呃,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是谁告的都无所谓,不过,还是谢谢你愿意告诉我。” “你真不想知道?”李奇疑惑,觉得一般人都该有好奇心,这种事情,应该都想知道。 “知道了也无用,我还能咬人家不成?”顾铭嘿嘿笑道,好像心里真的不在意此事。 “我看我还是告诉你比较好。我知道你怕告状的那个人是风雪,知道以后就很难推心置腹和她接触。所以你选择不闻不问,直接忘了此事。”李奇的洞察力很强,一眼就看穿顾铭的心思,然后继续说:“告状的人是于强,那天我刚好要去办公室,在门口偶然听到了。” “于强?”顾铭回忆,班上的确有这么一个人,似乎就是之前搬书时,和陆思对着干,反而丢了自己脸的那个男生。 “于强一直看不惯陆思,觉得她管的事多,所以喜欢找茬。那天你和陆思的事被他看到了,自然不会帮忙隐瞒,他巴不得陆思被郑老师批评,最好罢免班长职位。”这时,两人已经走到宿舍楼这边,李奇说完这句话,往女生宿舍那边跑。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顾铭觉得有端倪,大声问了一句。 “因为我和风雪是好朋友啊,我有必要帮她澄清。”李奇没回头,快速跑动中回了一句,然后进了宿舍,不见人影。 回宿舍上楼途中,顾铭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陆思、文雅、李奇、风雪,好像这四个女生全都是班上前几名的,这才几天,全跟自己搭上关系了。 “铭爷,你回来了啊,来来来,咱抽烟。”刚进寝室,杨雷贴上来,一脸殷切地抓住顾铭的手,往阳台里边拉。 顾铭没有拒绝,跟着点了一根烟,然后看向万涧,问:“万涧,我有些问题,想找你解惑。” “你说。”万涧吐着烟圈,正一脸惬意。 顾铭道:“我整理一下思路。”多抽了几口烟后,淡淡说道:“大致是这样的。最开始,陆思帮我占位子,尔后,下自习时出了意外,我抱了她。再往后,我的两个请求,一个是游戏王卡片,一个是买烟,她都答应了。从这种种迹象表示,她应该不排斥我。但从昨晚开始,她不搭理我了,看我的眼神总是冷冰冰的,而且说好的帮我洗餐具也不洗了。” 万涧歪着脑袋问:“这期间,你有没有和其他女生接触过。我想想,是风雪,不错。你说过,你帮我们搞定出校一事,也请了风雪帮忙。这段时间,你是不是和她走的很近?” “我昨天才跟她熟悉,也不算走的很近吧。也就一起聊聊天,看看电影,然后吃点零食。而且这些事情都存在一定程度的意外。我买零食时,才发现自己没钱,她偶然出现,帮我付了钱,然后就顺理成章的一起看了电影。”顾铭回忆着昨天的事情,挨着叙述。 “那不就对了。看电影对女生而言,一直都是很重要的事情。当一个男生愿意陪一个女生一起看电影时,就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特别要好。要么就是关系特别深的纯友谊,虽然我也不知道这种情谊存不存在,要么就是,他们俩本就在谈恋爱。”万涧仔细分析着,面上有了一抹古怪之色,继续说:“如果我没猜错,陆思以为你和风雪谈恋爱了,所以决定疏远你。” “不是吧,你说的也太玄了,我跟风雪一起看电影,根本就是一个意外。”顾铭不知道万涧的说法有没有可信度,只能苦笑着反驳。 万涧露出嘲讽的笑,看顾铭的眼神变得异常讥诮,好像在看傻子一般,说:“你确定,她在你窘迫的时间点出现,真的是一个巧合或者意外?” 顾铭回想,之前风雪的口述是,她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只是自己没察觉而已。可是,这之中存在端倪。顾铭在超市门口坐了差不多五分钟才进去,如果风雪真的跟在后面,这五分钟时间完全足够她进出一趟超市。 以此得出的结论是——风雪一早就知道顾铭身上没钱,但依旧去了超市。她觉得奇怪,在后面尾随,而顾铭在超市门口坐着的这段时间,她也在暗处看着,直到顾铭进入超市,她才出来,跟在后面排队。 把这个问题想通透之后,顾铭惊呼:“我的天啊,这些女生的心机有这么可怕吗?” “这算什么可怕?你还没见过真正可怕的。风雪尾随你,并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这种种迹象都表示,就算她有心机,对你也没有丝毫恶意。真正可怕的是,当某个女生把她的心机用在某些恶意的事情上时,瞬间爆炸的冲击力可以让你怀疑五年人生。”万涧冷笑着,仿佛诠释了一个哲理性十足的道理。 顾铭觉得头疼,低声道:“可是,风雪怎么知道我身上没钱?” 万涧淡淡解释:“这还不简单。她坐你前面,你和陆思说话,她大多都能听到。我想,你和陆思谈买烟的事情,多半是用的口述,她在前面听到了。所以她知道你把所有钱都给了陆思,身无分文。” 顾铭回忆,那天上午美术课时,的确是用小纸条交流的买烟一事。尔后,到下午正课结束,晚餐时间,陆思和自己继续谈这事,用的口述,而且把钱给了她。当时教室的人不多,但风雪的确安静坐在前面。 ——可怕! 顾铭的脑中浮出这么一个狰狞的词,紧接着,顾铭问出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万涧,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这要问你自己。如果你想追陆思,就尽快和风雪撇清关系,若不如此,她只会越来越疏远你,时间一旦久了,就算你和风雪闹掰,她也不会搭理你。不过,我个人比较支持你维持现状,从各方各面来看,风雪都不比陆思差。”关于这方面的事情,万涧的脑子转的很快,总结道:“最重要的一点是,你追陆思未必能够成功,因为她对你的态度还相当朦胧。反之,风雪明显对你有好感,你只需顺水推舟,就一定能成功。” 第30章 决斗 顾铭做不出决定,判断不了取舍,他觉得万涧的话有道理,但也并不能因为话有道理,就一定照做。毕竟,道理和事实之间,总会存在细微偏差。 顾铭没有和万涧提三个许诺的事情,更没有说真心话大冒险之事。他觉得,什么都去问万涧,难保不出现意料之外的纰漏。还是自己亲力亲为,亲身去感受,才知道对或错。 抽完烟,顾铭坐在床上整理牌组,除了几张理想的卡片没拆出,剩下的卡片也勉强能组成一套不弱的牌组。 次日,顾铭洗漱完,从柜子里取了两盒酸奶两盒好吃点饼干去做早操。 到早自习时,陆思忽然给顾铭递来纸条,上面的内容是:你现在和风雪的关系特别好? 顾铭沉默一小会,如实写:普通朋友,因为杨雷和万涧出校的事,风雪帮了大忙。当然,你也帮了我,我向你致谢。 陆思写:你昨天已经谢过了,我有听到。 顾铭看完,还想继续回,可是她直接把本子抓过去收回了抽屉,显然不想继续交流,自顾自看书。 下自习后,顾铭叫住陆思,把手里的草莓味酸奶和饼干往她手里塞,说:“今天别去盛饭了,就在教室坐会。” 陆思摇头,将酸奶和饼干推回来,“谢谢你的好意,我不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 待陆思走后,风雪转过身来,笑嘻嘻说道:“我就喜欢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她不吃,送给我吃吧。” ——果然,风雪能听到我和陆思的对话。 顾铭露出一个尤为勉强的笑容,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你。”见风雪真的没有抵触感,就把饼干和酸奶递了过去。 风雪拆开饼干吃了一块,又将酸奶吸管插好,使劲吸了一口,面上露出一抹满足感,开心说道:“原来你喜欢的水果是草莓啊。” “随便买的酸奶,别瞎猜。”顾铭回了一句,同时拿出自己的牌组,洗了一下牌,问:“要不要交换洗牌?” 风雪点点头,把顾铭的牌组接过,然后递出自己的牌组,面上带着戒备,说:“我先警告你哦,如果我发现你在卡片上做了记号,我就跟你没完。” “放心好了,我还没有丢人到跟你一个女生决斗还作弊的地步。”顾铭随便洗了一下牌,就把牌组还了回去。 接过自己的牌组,决斗开始,双方玩家各抽五张牌。顾铭看了一下手牌,有帝王海马,攻击无力化,死者苏生,魔术神灯,青眼白龙,说:“女生优先,你先攻吧。” 风雪也不客气,点头道:“希望你别后悔!” 第一回合—— 风雪回合:召唤火山反击兽(攻:300,守:1300)呈守备状态,覆盖两张卡,结束回合。 顾铭回合:抽牌,从手牌召唤帝王海马(攻:1700,守:1650)呈攻击状态,对火山反击兽发动攻击,攻击力超过守备力,将之破坏,覆盖一张卡,结束回合。 双方生命值:顾铭4000;风雪4000。 第二回合—— 风雪回合:抽牌,召唤火山利刃(攻:1800,守:1200)呈攻击状态,对帝王海马发动直接攻击。顾铭翻开盖牌,攻击无力化,使攻击无效,并强行结束战斗阶段。 顾铭回合:抽牌,发动帝王海马的效果,使之充当两只怪兽祭品,上级召唤,青眼白龙(攻:3000,守:2500)呈攻击状态,对火山利刃发动攻击,攻击力差值给予玩家伤害。风雪将墓地火山反击兽排除游戏外,发动特殊效果,给予对手与自己所受相等伤害,回合结束。 双方生命值:顾铭2800;风雪2800。 第三回合—— 风雪回合:抽牌,从手牌发动魔法卡烈焰加农炮,将手牌中火山鹿弹放入墓地,触发烈焰加农炮效果,将牌组中另外两只火山鹿弹除去,破坏青眼白龙。同时,给予对手500点伤害。从手牌召唤火山左轮(攻:1200,守:600)呈攻击状态,对玩家发动直接攻击,结束回合。 顾铭回合:抽牌,抽手牌发动死者苏生,以攻击状态特殊召唤墓地中青眼白龙回到场上,再通常召唤龙之支配者(攻:1200,守:100)呈攻击状态,从手牌发动魔法卡呼龙笛,能以特殊方式最多召唤两只龙族怪兽,青眼白龙与钻石龙(攻:2100,守2800)呈攻击状态上场。 这时,表情凝重的两人终于有了对话。 顾铭:“只要四只怪兽发动总攻,你就输了。” 风雪:“三个回合就想击败我?你可以试试看。” 顾铭:“我可不受恐吓。” 四只怪兽发动总攻,风雪翻开覆盖的卡,陷阱卡,神圣护盾反镜之力,当对手发出攻击宣言,使其攻击无效,并破坏对方场上所有以攻击表示的怪兽。顾铭覆盖一张卡,结束回合。 双方生命值:顾铭900;风雪2800。 第四回合—— 风雪回合:抽牌,用火山利刃对玩家发动直接攻击,顾铭翻开覆盖的卡,速攻魔法卡替罪羔羊,特殊召唤四只守备怪兽(攻:0,守:0),挡下火山利刃攻击。 到这里,风雪好像有意让着顾铭,并没召唤怪兽,或者发动魔法陷阱卡连锁攻击,冷冷地宣布结束回合。 顾铭回合:抽牌,从手牌中发动速攻魔法卡,非常食,将替罪羔羊放入墓地,回复1000生命值。再从手牌发动魔法卡削命的宝牌,抽卡直到手牌为五张为止,在五个回合后,丢掉自己所有手牌。从手牌召唤暗道化师扎奇(攻:600,守:1500)呈守备状态,覆盖两张卡,结束回合。 双方生命值:顾铭1900;风雪2800。 第五回合—— 风雪回合:从手牌发动融合,将幻兽王卡杰和巴风特融合,以攻击状态特殊召唤有翼幻兽奇美拉(攻:2100,守:1800)。火山利刃对暗道化师扎奇发动攻击。顾铭翻开覆盖的卡,陷阱卡,死亡病毒破坏,用暗道化师扎奇做媒介,触发病毒感染,破坏对手场上、手牌、卡组攻击力1500以上的所有怪兽。风雪从手牌发动速攻魔法小旋风,破坏对方场上一张魔法卡或陷阱卡,指定破坏死亡病毒破坏。顾铭反击无效,翻开第二张覆盖的卡,陷阱卡,神圣护罩反镜之力,使对方攻击无效,并破坏对方场上所有呈攻击状态表示的怪兽。 “随便和你玩玩,发现你还不赖,这种局势下还想着反击。”面对顾铭接连两张反击的陷阱卡,风雪张手,伸了一个大幅度懒腰,身材曲线尽收顾铭眼底。 顾铭就说:“我以为你的卡组全是火山怪兽,一直想着怎么对付你还未出场火山恶魔,没想到你忽然召唤一个有翼幻兽奇美拉,我倒真看不懂你的牌组了。” “随便配的一套牌组,有些杂。不过,对付你不用太认真,你没发现我的火山牌组里都没加入烈焰加农炮-三叉戟式吗?”风雪理了理两颊头发,原本靓丽可人的脸颊忽然变得冷厉:“顾铭,我的战斗阶段还没结束哟。” 然后,在顾铭错愕的双目下,风雪发动魔法卡死者苏生,将顾铭墓地中的青眼白龙特殊召唤到己方场上,然后对玩家发动直接攻击,结束回合。 到此,决斗结束。 双方生命值:顾铭0;风雪2800。 整场决斗只有区区五个回合,不到十分钟,去食堂盛饭的同学一个都还没回来。 “你输了,说吧,要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风雪很高兴,甜笑着,两眼弯成了可爱的小月牙。 顾铭试探性地问:“如果我选了真心话,然后又不能回答你的问题,能不能换成大冒险?” 风雪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拍手道:“可以啊,我允许你把真心话换成大冒险,不过,禁止把大冒险换成真心话。” 顾铭嗅到了浓郁的危险气息,心知一定不能选大冒险,就语气坚定地说:“我选真心话,你问吧,什么问题我都回答你。” 风雪几乎没有认真思考,直接就问:“你说的啊。那我问你,你觉得我和陆思谁更好看?” 顾铭盯着风雪美丽的脸颊,又死劲想了一下陆思的面容,觉得两个人都很好看,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允许沉默,不允许撒谎,快点回答我!”见顾铭一副拿捏不定的表情,风雪有些急,凶巴巴嚷嚷道。 “你好看一点。” 最终,顾铭回答了,既然决斗输了,就不能随意敷衍,这个答案是认真思考后的结论。 “那你说清楚,我到底哪里比她好看。”风雪不依不饶,要追问到底。 顾铭如实说:“你的穿着搭配比她更好看一点。” “身材呢,相貌呢,头发呢,性格呢?”风雪继续追问,一开口就是四问。 顾铭语塞,摇头:“我不知道。而且,性格本身与人好不好看没什么关系吧。” “有关系的,而且关系特别大!”风雪觉得顾铭特别的呆,然后解释:“你说,一个脾气死臭,刁蛮任性,张口就骂人的女生,就算面容姣好,身材优美,你会觉得她好看吗?” 第31章 电话 “你是想说,心灵美才是真的美?”顾铭试着归纳风雪的意思,问。 “不然呢,我告诉你啊,你别看陆思长的好看,她……”说到这里,风雪看到顾铭忽然递过来的眼色,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闭口不言。 “顾铭,你不去吃饭,是在这和风雪玩卡片游戏?”陆思回来了,面无表情地走过来,问。 顾铭隐隐觉得,这两个女生水火不容,哪怕是尤为平淡的话语,这般安静说出来都孕育着一抹火药味。形象的解释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顾铭不语,强笑着点头,风雪则漫不经心地说道:“陆班长,下自习时,人家顾铭不是给你准备了早餐吗,目的就是想叫你一起玩。可是呢,你不领情,现在看着我们玩,又眼红了?” 陆思的面色似乎冷了一分,同样装作不在乎地回答:“对呀,我对卡片游戏没兴趣,你们玩开心就好。” 说着,陆思回位子坐下,拿出数学资料翻了翻,找了几个没写的题,凑到顾铭这边来,说:“顾铭,这两个数学题我不会做,你教我吧。” 顾铭的心咯噔一跳,看了一下风雪的表情,冷厉扎眼,又看向陆思,典雅温和。于是,强作镇定:“没问题,我早就答应过帮你补数学,肯定教会。” “顾铭,我数学也不是太好,既然你早就答应陆班长了,我以后再找机会请教你。”风雪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过身去,翻出她最近在看的那本小说,自顾自看了起来。 ——好像不知不觉间,我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 顾铭看了陆思递过来的题,还是同位角、内错角等等基础题型,很简单,简单到都不知道该怎么教那种。 瞧见顾铭迟疑,陆思也知道这题简单的过分,露馅了,就淡淡说道:“要不这样,我自己再想想,如果我实在做不出来,我再来请教你。” 顾铭沉默着点头。心想着,一直这么干坐着也不是事儿,以后也学着风雪买本小说来看。再遇到她们斗法,自己可以佯装认真看小说,免受池鱼之殃。 上午又有历史课,那位名字特别仁义的老师又笑眯眯地抽顾铭起来回答问题,尽是些刁钻狠辣,惹人发火的莫名问题。比如:从隋炀帝杨广篡位一事中,你有什么感悟?又比如,唐玄宗励精图治,使唐朝国力达到鼎盛,史称开元盛世。请问,你从开元盛世中看到了什么? 终于,顾铭受不了了,努力做出笑眯眯的表情,问:“任义老师,我有疑问。您确定历史试卷上考的是悟性,不是记忆?” 任义面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说:“顾铭啊,知识这个东西是很严谨的。不能因为你记住了这些历史事件,就觉得历史没有可学之处。你要学会深度思考,融会贯通,说不定就能想出一些历史遗留问题,进而解决。未来,可能著名历史学家的名单中,就有你顾铭的名字。” ——什么歪理?初一历史能学出个历史学家来!? 顾铭心知任义故意在整蛊自己,不过次数多了,两人也熟了,胆子自然而然就大了。 “咳……任义老师,恕我直言,咱学习讲究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所谓历史学家之说,纯属好高骛远,无稽之谈。要不,我上网查查,中国著名历史学家的名单里有没有我们这位仁至义尽、当仁不让、杀身成仁、深仁厚泽、求仁得仁、妇人之仁……仁的不能再仁的老师的名字。” 任义惊了,然后看顾铭的目光变得灿烂如火,“顾铭,这话你就说对了。你们任老师的确老了,与历史学家无缘。俗话说,少年强则中国强,中国的未来全在你们手中。所以,下课后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顾铭:“……” 从任义的办公室出来,顾铭的手心又肿了,这一次比上一次还惨,两只手都跟着遭殃了。 上午正课过后,午饭,午自习兼午休,下午正课,晚饭,晚自习。 短短几天,循环重复的生活就如同被轮毂锁定的车轮,缓缓的滚动,周而复始,有了惯性。 这样的学习生活,需要一点调味剂。对顾铭而言,最好的调味剂莫过于陆思、风雪两大美女的斗法。 最开始,顾铭很不适应这俩人明里暗里的争斗。尔后,找风雪借了一本小说,叫《诛仙》。每每看小说之时,能瞧见两位大美女斗法,心旷神怡的舒适。 当然,漫长学习中,顾铭和风雪的决斗也是一件相当有趣之事。说有趣,并不是指两人的决斗如何精彩,毕竟两个星期来,顾铭没有赢过一次。有趣的是真心话大冒险这个游戏,因为顾铭每次都选真心话,风雪把想问的差不多问完了,越发感觉无趣,后来都到了几乎要求顾铭选大冒险的地步。 最开始,风雪的提问相当丰富。比如,顾铭,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你最喜欢的蔬菜是什么;你最讨厌的人是谁;你想不想陪我逛街;你最要好的异性朋友是谁…… 对此,顾铭见招拆招,如实回答。我喜欢紫色,因为上学期课文中紫藤萝瀑布的配图好看;我喜欢吃空心菜,爽口不腻;我最讨厌的人是我爸;我想陪你逛街,但没机会;我最要好的异性朋友肯定是我妈啊…… “你为什么讨厌你爸,他可是给了你生命的人啊。”风雪眨巴着惊奇的大眼,追问。 顾铭就故作高深地回答:“男人的世界,你们女生是不会懂的。” “不对不对,我说的异性朋友是指同龄的。”风雪用手指比划出“非也”的手势,使劲追问。 顾铭就说:“等你们斗法谁赢了,可能谁就是我最要好的异性朋友了。” 秩序稳定的生活节奏,让顾铭渐渐喜欢上这个学校,开始觉得,能转来这里,真好。 能在两个美女中间安静欣赏;能和帅气又“仁义”的男老师斗嘴;能和雷爷躲着抽烟,这些都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某一天,郑绘把顾铭叫去了办公室,说是家里来电话。 “儿子,在学校适不适应?”电话那头,传来老妈的声音,虽然音色平静,但有比以往更明显的关怀之感。 顾铭佯装委屈,“一点都不适应,我能转回去吗?” 妈妈:“肯定不能啊。儿子,你要乖,爸妈现在都不在家,你转回去读书没人能照顾你。” 顾铭就问:“妈,你们不在家,去哪里了啊?” 妈妈:“还不是你爸贪,觉得广安这边的煤矿已经没多少赚头,把资产全都投到广元去了。现在,我们都在广元利州的深山里,每天采煤运煤,很忙。” 顾铭心头忽然升起一抹难受的感觉,沉声说:“妈,你们走了,那妹妹怎么办啊?” “你妹妹比你机灵的多,你别担心她。现在你外婆帮忙养着,我们每个月都会打钱过去。对了,你哥要回家一趟,就下个月月底,你看你们月假时间能对上不。这次一定要回家见见哥哥,他在部队里吃了很多苦,找不到人倾诉,你回去后,就和他多聊聊天。” 一提到老哥,顾铭心里一阵感慨,重重肯定:“小时候老哥替我挨了那么多的打,我肯定得回家和他玩玩。你们呢,要在广元住多久,什么时候回家?”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半晌后才回答:“我们可能得过年才能回家。你们三兄妹,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也多和同学交流,记得吃饭,按时睡觉,别调皮,别惹事,钱不够了就给妈说。” 事实上,老妈不说钱这事,顾铭还真忘了,深吸一口气,说:“妈,你们别太执着于出煤量,累坏了身体,再多的钱也换不回来。钱的话,我的确用完了,你有时间,给我转一点零用钱过来就好。” “妈明天就会下山购物,顺便给你转钱。在妈妈这里,你要多少钱都行,但别背着我去找你哥或者你外婆要,我知道了没事,你爸知道了非得打死你。好了,明天我就给你转一笔巨款,你想吃什么想穿什么,自己去买就行。好了,今天不说了,我空了再打电话,或者你想我们了,就找郑老师借手机打给我们,电话费我们帮她报。” 顾铭在电话中明显听到有催促声,想来是老爸催促老妈去干什么事,这才急急挂了电话。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间,从开学到现在,到三月底了,时隔四十多天,终于要月考了,也意味着快放月假了。 “顾铭,后天就月考,考完之后会放假,你回四川吗?”这一天,风雪忽然开口,好似,在跟陆思漫长斗法之后,觉得无趣了,她再度把关注重心转了回来。 顾铭摇头:“我不会回去,爸妈都不在家,回去之后没好吃的。” “如果,你想吃好吃的,放假后你来我家,我给你做好吃的。”听完顾铭的回答,风雪很开心,毫不忌讳地给了邀请。 第32章 牛肉 顾铭果断摇头,这一个多月里,他和风雪的确是很熟了,但没有要好到可以随便去她家的地步。而且,顾铭心里还惦记着早前杨雷说过的话。他说,大城市就是不一样,各方各面都不是故乡那小地方可比拟的。 之前和老妈通话时,她说过,会给顾铭卡里打一笔巨款。这个月假,顾铭想用这笔钱在合川城里好好看一下,玩一下。 怎知,风雪的下句话就让顾铭心动了,她说:“我说的家不是永川的家,我爸挺喜欢合川这个城市,老早就在滨江路买了房子。这个月假我也不会回永川,准备在合川的房子里住几天,然后返校。” “如果,你合川的房子里没大人的话,我可以考虑陪你去玩玩。”这个主要矛盾点被轻而易举攻克后,顾铭做了决定,能住免费的大房子,何乐不为。 风雪的脸一红,忽然有了戒备心,迟疑着问:“你是不是在想,如果我家没大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想干什么坏事都行?” 顾铭觉得莫名其妙,如风雪这种家里有权有势,性格阴晴不定的女生,谁敢打她的主意?就说:“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没大人就可以随意一点,比如晚上出去上网,比如饭点不回去吃饭,不用刻意拘谨,去装好孩子。” “那好,我姑且相信你一次。如果你敢对我动歪脑筋,我就告诉我爸,把你弄牢里去关两年。”风雪一拍手,用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来警告,定下了此事。 午自习兼午休时间,顾铭趴在桌子上睡午觉之时,总觉得大腿重了一些,迷迷糊糊看了一眼,好像有一袋子东西磕在腿上。 顾铭不解,把袋子提到桌子上,拆开来看了一下,是五个罐头,上面刻着牛的图案,也有文字说明,是红烧牛肉。 这时下课铃已经响了,是课间休息时间。 “谁这么有钱,来不来送我五个牛肉罐头?”顾铭纳闷了,睡一觉无缘无故捡了五个牛肉罐头,估摸着不值一百也值八十。 然后,旁边有怯生生的声音传来:“是我买的。我来教室的时候,你在睡觉,手搭在课桌上的幅度太大,把空间占完了。身子又贴抽屉太近,塞不进去,我就放你腿上了。” 顾铭循声看去,在左边隔自己两个位子的座位上,文雅低着头,长发遮了面,看不清表情,但能看到她已经透红的耳朵。 “你钱多了?没事请我吃这么好的大餐?”顾铭记得,这个不爱说话的女孩家境很困难,单亲,妈妈去年出去就一直没回家。她自己的生活费大部分都靠每学期的奖学金支撑,不知道哪来这么多钱买牛肉罐头,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花钱买牛肉罐头送给自己。 文雅依旧埋着头,吞吞吐吐说道:“我很早以前就去市场看过,那些卖卤牛肉或者生牛肉的大叔都一个嘴脸,油腔滑调的那种,我感觉我买他们的肉会吃亏,所以就没买。今天外边的环宇超市做活动,打折回馈客户,我看价钱挺便宜的,就买了。我觉得,在超市,所有商品都是明码标价,不会被骗称,买的安心一点。” “不是,我觉得,我们聊天要说短句,一句一句说清楚的好,这样有助于我们理解对方的意思。”顾铭觉得自己和文雅说话牛头不对马嘴,见她轻轻点了一下头,问:“你为什么要请我吃牛肉。” 文雅回答:“因为你帮了我呀。” 顾铭眉头挤紧,他的确暗中帮过文雅,但从未说过。唯一知道此事的陆思也表示过,她不会告诉文雅。 这里,透着端倪。 “我什么时候帮过你?别瞎说,我来这学校到现在都没和你说过几句话,哪来闲心和闲钱管你的事。”说着,顾铭发现自己有点激动,甩了甩脑袋:“抱歉,忘了一句一句的说。” 文雅沉默了一小会,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说:“顾铭,你不用隐瞒,我知道陆思给我的钱是你的,我谢谢你,帮了我大忙。” 顾铭沉默,好久好久说不出话来,索性,不说了。 第一堂课是生物课,算挺重要的课程,认真学能给高中生物打好基础,但不是中考科目。所以,任课老师也就随便讲了一点基础知识,还剩半节课的时候宣布自习。 终于,顾铭找到机会刨根问底了,偏头看着陆思,低声问:“你把这事告诉文雅了?” 陆思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顺手把抽屉里那个专门写纸条的本子拿出来,写:我没告诉她,至于她怎么知道的,我也不清楚。 顾铭皱着眉,写:莫非是我们什么时候露马脚了? 陆思写:这个可能性很大,但时间过去太久,我回忆不起那天的细节。 顾铭想到一个可能,把陆思的本子往前面翻了几页,发现全都是和自己写的纸条后,无奈写道:我还以为你傻乎乎的用这个本子和她写过纸条,被她看到我们的交谈内容了呢。 陆思没好气地瞪了顾铭一眼,然后写:我没有这么蠢。而且,我也没有和你之外的任何人写过纸条。 顾铭写:能得陆思大美女青睐,我可真荣幸。 陆思写:不要贫嘴,最近不是和你的风雪大美女玩卡玩的开心吗,还在乎我干什么。 顾铭莫名其妙嗅到了火药味,觉得现在也是时候告知陆思原委了,便写:记得那一次杨雷和万涧偷跑出校吗?看电影点人数时,你帮忙做了假。可是,到下晚自习时间,他们俩还没回来。是风雪帮忙说通了我们男生宿舍的宿管,他们才逃过一劫。因此,我欠了她人情,答应给她三个许诺。 顾铭写的时候,陆思就偏着头看,她觉得,顾铭这么长篇大论的写,不知道写到什么时候,就抢过本子,写:你直接说你答应的三个许诺是什么。 顾铭写:第一,叫她风雪大美女。第二,她要画我,我得给她做一次静态模板。第三,陪她玩真心话大冒险直到毕业,用游戏王决斗判定输赢。 陆思的表情变得尤为冷漠,写:杨雷对你而言,真的有这么重要吗?能重要到让你答应风雪这么沉重的三个许诺。 提到杨雷,顾铭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写:事实就是如此,雷爷对我来说,重要程度仅次于我的家人。 陆思不懂,但心知不能继续说杨雷,怕把顾铭激怒,就写:我们继续讨论文雅的问题吧。 顾铭写:你有什么好的猜测? 陆思写:其实,我觉得我们不用在这里瞎猜。下课后,你直接问她怎么知道的就行了。 顾铭写:我忽然回想起来,我当时给灭绝师太瞎扯时,就说的我喜欢吃牛肉。我觉得,文雅会买牛肉罐头送我,不是巧合。 陆思隐隐感觉不对,写:你还在怀疑我? 顾铭写:别激动。的确,我瞎掰我喜欢吃牛肉,只有你和灭绝师太听过。这一个多月,好像没见文雅去过办公室,也没见她和灭绝师太单独交谈过,反倒是你和她交谈的次数多。不过我没怀疑你,我只是在想,那天我们在楼梯间筹谋此事时,是不是被某人听到然后告诉文雅了。 陆思写:算了,你还是别去问了,她知道了就知道了,你又不会少块肉。 写完这句,陆思把本子收了,不想继续聊下去,开始自习。 顾铭盯着抽屉里的牛肉罐头,总觉得心里针扎般难受,心想着,有必要把这事情弄清楚。 下课后,顾铭想绕过去找文雅谈谈,但刚起身就被风雪拦住。 “你居然还是这么善良的暖心少年。你偷偷给了文雅多少钱?”风雪嘟着嘴,似乎对此事很在意,要问清楚。 顾铭抿了抿嘴,忍着心头不耐,说:“你不要老是管我的事情,今天我已经说过一次真心话了。” 风雪瞧出了顾铭的不耐,依旧寸步不让,说:“我知道你说过一次真心话了。但我很在意这件事,想要知道。你到底说不说。” 顾铭无奈地点头,说:“我就给了她三百块,还有七百块在灭绝师太手上,之后再慢慢找机会拿出来,都给她。” “你是猪吗!你这个月一直身无分文,原因就是把所有的钱都给她了!?”这句话,声音很大,几乎全班同学都能听见。 瞧见班上几乎所有同学都看向这边,顾铭终于怒了,第一次对着风雪大吼:“你才是个猪脑子!你说话做事前,稍微过一下脑子行不行!” “你、你说什么……”风雪惊呆了,不敢想象顾铭会这么对自己说话。好似这一刻脑中一片空白,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 顾铭冷冷地盯着她,一字一顿说道:“你忘记我最开始对你的态度。我觉得,你有很多优点,不仅长得好看,学习成绩也好,和我一样 第33章 谈心 风雪怔怔地盯着顾铭,她的记忆中,最初的他,的确冷淡,却不刺骨,反而像山涧泉水般凉爽。这一次,那一丝丝的冷淡已经变成宛如严冰的冷酷,经年不化,冻彻骨髓。于是,她努力张口,想辩解,可是,话到口中,却都化作了无声的风。 ——或许,平淡无奇的谈笑风生,与激烈脉搏的止于唇齿,两者的交错间,冥冥所指的是,风的轮回? 班上已经有人起哄,在低声交谈,有惊讶,有质疑,有流言,也有叹息。 于嘈杂的声线中,两人均陷入沉默。好像,彼此都有很多话要说,可是,都再难开口了。 于此时,顾铭听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闯入恍惚空旷的大脑,那声音,依旧温暖到令人安心,他说:“铭,跟我走。” 顾铭茫然回头,看清了身边的人,是杨雷。不知何时,他走到了自己跟前,抓着自己的手,往教室外拉。 顾铭跟着杨雷走出教室,在走廊折转,然后走进郑绘的办公室。 “郑老师,顾铭病了,我想签张假条,陪他出去看病。”杨雷盯着郑绘,沉声开口。 兴许是郑绘瞧出了顾铭的木讷与杨雷的坚定,没有多问,直接签了假条,轻轻叮嘱了一声:“在外面注意安全,晚餐时间前,记得回来。” 学校地处城市边缘,很偏,没有车水马龙的街道,只有亘古沉默的青石马路与往来不息的忙碌车辆。 草长莺飞的三月,偶然掠过的春风,带着润泽与暖软,拂过少年的脸颊,轻轻扬起他们的衣襟。好似母亲的抚摸,又如父亲的苛责。 清冷的马路边,两人并肩走着,有那么一刻,两人同时开口,说:“你……” 于是,彼此知无不言的二人,均露出会心的笑,开始了第一次谈心—— 杨雷开口:“你先说。” 顾铭深吸一口气,道:“雷,幸好你把我带了出来,不然我真不知道刚才会发生什么事情。” 杨雷就说:“从你和风雪的对话中,我大致能猜到发生了什么。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一个温柔的人,这次忽然发这么大脾气,过后肯定又会懊恼。我觉得,先把你们俩分开,彼此都冷静一下,之后再慢慢处理,不至于把关系闹得太僵。” 顾铭轻轻点头,认可杨雷的做法,说:“雷,我能认识你,真幸运。”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们所处的层次不同。无论是学习上,生活上,还是彼此的家境上,我们之间都存在本质区别。可是,站在高处的你,偏偏就注意到了我。小时候,同班同学都嘲笑我,说没有妈妈,说我是个野孩子,但你不会。我偷偷去游戏厅打游戏,没人陪我,唯你愿意。 细数童年时光,我甚至都已经忘记如何认识的你,可能是你第一次安慰我,也可能是你第一次陪我干坏事。正是因为想不起,才觉得你能站在我身边,多么可贵。” 杨雷的面颊凝的很紧,低声述说中,眼神飘忽,有感慨,也有庆幸。 “所以,你不想看我做出违背本心的事情,在最关键的时间点,把我拉走。”顾铭微笑,顺着接下后话。 杨雷认真点头,说:“如你所说,去伤害一个女孩的自尊,是最不可原谅的事情。可是,你愤怒指责风雪之时,是否忘记她也是女生。其实,当她任性,不觉间伤到文雅之时,你也义正辞严地伤了她。或许,这之中还存在不小区别,她是无心,你是有意。结果却是,遭人指责的是她,受人肯定的是你。这于她而言,又是多么的不公平啊。” 顾铭没有回答,凝着面颊,在仔细思考杨雷的话。 “我们不说这个,距离晚餐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左右,要不要进城逛逛?”见顾铭沉默,杨雷巧妙转换话题,提议。 顾铭摇头:“两个小时太短,现在等车进城,玩不了多久又得回来,没意思。不过,你一说进城,让我想到了一件事。” 杨雷问:“什么事?” “快放月假了,你回不回家?”顾铭反问。 杨雷苦笑一声,有些无奈地说:“其实,我宁愿不放假。我回家,也是守几天空房子再回学校,一点回家的感觉都没有。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不想回去。” “那好,我们不回去,放假后,在城里玩几天,然后返校。”顾铭一拍手,帮杨雷做了决定。 “你说什么啊。你可知,在城里玩几天得花多少钱?我爸一个月只给我五十块零花钱,可能还不够一晚的住宿费。”杨雷摇头,觉得不切实际。 顾铭就说:“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妈给我转了一笔巨款,具体是多少,我不知道,但肯定够我们玩几天。至于住处,之前风雪邀请我去她家玩,如果你没抵触的话,我们可以厚着脸皮去蹭一下。” “你确定你说的是风雪?你才和她闹僵啊,有什么脸去人家那里蹭住处?”杨雷无语,觉得顾铭说话不经大脑。 顾铭认真道:“经过你的开导,我发现我的确做错了,我决定向她道歉,请求她原谅我。” 杨雷并不苟同,说:“就算她能原谅你,难免心生芥蒂。你再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她多半不会同意。” “你不了解她,看我的吧。”顾铭嘿嘿一笑,心中有自信,觉得此事十拿九稳。 此事说定后,两人在外边走了一会,计算着时间,差不多到下课时间了,折返回了学校。 教室很空,只有寥寥几个人,恰好风雪也在。她把头埋在课桌上,很安静,只是纤细的身子不时哆嗦一下,似之前哭过。 顾铭走过去,低声说:“风雪大美女,不吃饭可不行。” 风雪识得这声音的主人,身子猛地一颤,抬面,睁着红肿的眼睛,咬紧贝齿:“顾铭,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没注意说辞,也不该那么大声,让文雅陷入非议,是我的错。” ——她这么快就认识错误了?我可是被雷爷花大功夫点醒,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或许,女生都有与生俱来的自知力。 顾铭深吸一口气,低声说:“该道歉的人是我。或许你之前的举动不对,但明显是无心的。我却发了火,对你大吼,是我伤了你的自尊心。我真诚致歉,希望你能原谅我。” 风雪睁大了眼,很惊讶,很快的,目中涌出惊喜之色,“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原谅我了。还好、还好……” “走吧,我们吃饭去。”瞧着风雪的泪脸,顾铭努力压抑心头情绪,笑着说道。 风雪揉了揉眼睛,抿着嘴摇头:“我不出去,我现在眼睛这么肿,丑死了。” “那好,我帮你盛饭,你趁现在人少,赶紧去找个洗手池洗下脸。”顾铭会心一笑,理性的安排好此事。 带着风雪的餐具出门,杨雷就在走廊上等着。 “怎么样,风雪原谅你了?”杨雷见顾铭出来,凑上来问。 顾铭叹息一声,感慨道:“这个女生看似任性,其实心软的厉害。她一直以为是她自己做错了,我过去和她说话,她不但不追究,反而很高兴。” 晚自习时间,没有老师守课,顾铭陪风雪玩游戏王决斗,陆思在旁边看着,气氛尴尬。 一连三局,连战连败。 或许是玩累了,风雪把牌组收回去,也学着陆思,用一个新本子来写纸条:顾铭,我感觉你玩决斗好笨,如果不更换牌组,不管玩多少局,都不是我的对手。 顾铭写:我的牌组基本上是按着海马濑人的牌组配的,按理说,应该不弱。 风雪写:你错了,动画中,海马濑人的牌组的确很强,但很大程度上是剧情所需。 顾铭写:不会啊,海马濑人可是除了武藤游戏和当篇大boss外的最强者,这套牌组不管是怪兽卡强度,还是魔法陷阱卡的连锁都很完美。 风雪摇头,写:错的离谱。动画剧情中,强大的是海马濑人,而非他的牌组。举个例子,破坏轮和防御轮的连锁,海马濑人信手就能抽到这两张卡。你呢?要么一张都抽不到,要么只抽一张,打不出连锁效果。所以,我们现实中玩决斗,最忌讳的就是相信卡组连锁,而且是越强大的连锁越不可靠。 顾铭仔细想了一下,觉得的确是这么回事,写:的确,要打出连锁,就必须抽到相应的多张手牌,难度很大。 风雪写:所以,你要想赢我,就必须调整牌组。这个月假,你来我家玩,我给你做好吃的,也教你整理牌组。 顾铭忽然觉得,风雪是想输给自己,才刻意说牌组的问题。思索一小会,写:好,这个月假我不回家,去你那里玩。不过,我能提一个无理要求吗? 风雪写:你说。 顾铭硬着头皮,写:我能带上雷爷吗? 风雪盯着本子上的内容,沉默了好久好久,然后回:杨雷对你而言,很重要? 这个问题,早前陆思也问过。此刻,顾铭依旧态度坚决地写:对我而言,他是除我家人外,最重要的人。 风雪背对着顾铭,看不到表情,但隐隐能从她的背影中看出一分失落,好久之后,本子递过来,上面只写了一个字:好。 第34章 群架 下自习后,风雪一个人安静走了,心头对杨雷的事情耿耿于怀,只是忍着没说。顾铭能瞧出问题,但不愿松口,目送她离开后,整理好自己的书和牛肉罐头,也打算回宿舍。 这时,文雅走过来,红着脸,怯生生地说:“顾铭,谢谢你。” 顾铭摇头,认真回答:“你不用谢我,我也没为你做什么事情。还有,这几罐牛肉,我收了,以后不要再送我任何东西,我于心有愧。” 说完,顾铭往外走,没回头,不知道文雅一直呆呆地盯着他的背影。 回宿舍后,顾铭觉得很累,没跟着杨雷、万涧二人去抽烟,洗漱完就裹上被子睡下了。 因为时间还早,没熄灯,光线太亮,刺眼,影响睡眠。 有人忽然问:“顾铭,这一个多月来,没见你去过澡堂。你是不是对洗澡一事存在抵触?” 顾铭睁眼,看了一下,问话的是上铺的邓远强。这一个多月里,顾铭在宿舍只和杨雷、万涧二人熟络,同其他四个室友几乎没有交流。此刻被人问话,问的还是如此让人反感的问题,心里不舒服,没回答。 “我知道了,你肯定得了某种隐疾,怕洗澡时被我们看到。”另一铺的郑鹏也开始起哄,说话十分难听。 顾铭生气了,但依旧忍着没有出声。 就在这时,一个异常愤怒的声音猛然绕开,“你有本事再给老子说一次!” 阳台窗户边,正抽烟的杨雷看向这边,目中燃烧怒火,抬手指着郑鹏,大有揍人之意。 郑鹏也来气了,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个不懂事的新生。刚来这学校一个月,以为自己把地皮滚熟了,目中无人,小心引火烧身!” 有那么一小会的寂静,气氛凝重得吓人。在宿舍几双眼睛的注视下,杨雷丢掉手头烟头,安静向郑鹏的铺位走去,是上铺。然后抬手,捏住他半悬在空中的脚,使劲一扯,他整个人就摔了下来。 接近两米的高度,一个人横着摔下来,够吃一壶。 “我只说一次,我不管你们谁谁谁,在学校或者社会上混的怎样怎样的好,只要人在这个寝室里,我就能抬手捏死。郑鹏是吧,我告诉你,想打架,随时找我。”杨雷冷漠盯着软在地上不断痛哼的郑鹏,话音沙哑着警告。 之前也出声针对顾铭的邓远强被吓到了,赶紧下床,飞快跑去了对面宿舍。 不一会儿,他带了五个人回来。领头的是个高个子,身着花格子衬衫,不知是不是睡衣,身子很壮,走动间带着强大的气场,不怒自威,给人一种窒息的压迫感。 “胥越,就是他动的手。”邓远强抬手指着杨雷,面上的惊恐之色还未退去,话刚说完,就躲到胥越身后去了。 杨雷冷漠盯着新来的五个人,冷笑道:“想打架?” “滚开,我要找的不是你。”胥越对着杨雷啐了一口,面带不屑地向前走,其目标是顾铭。 这下可把杨雷逗乐了,以前打了那么多的架,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无视。在胥越与杨雷擦身的瞬间,他豁然抬手,一把就抓住胥越的头发,使劲往后拽,力气很大,竟是强行把比他本人还壮上一圈的高个子撂倒在地。 “想动顾铭,先问问你雷爷同不同意!”杨雷不给喘息机会,在胥越倒地的瞬间,整个人就压了上去,用膝盖摁住他的胸口,抬手就是一拳招呼在他脸上,同时出声警告。 杨雷的强势举动吓着那几个一同过来的人,他们迟疑着,第一时间不敢动手了。 胥越喘息两声,使劲挣扎,想摆脱杨雷的控制,可是,他完全低估了这个小个子的力气,任他万般挣扎,就是挣脱不开。 胥越感觉得到,如果没有外力相助,今天铁定要栽跟头。想明白这点后,不再顾忌面子问题,张口大吼:“他就一个人,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啊!” 后面几个人反应过来,赶紧动手,用拳头去打杨雷,使劲扣他的手臂,想帮胥越摆脱困境。可是,杨雷就宛如一个铁人,任由这几个人捶打,就是摁着胥越不放。 “谁告诉你,他只有一个人的!”忽然,有冷厉的声线传来,一个高瘦的人影忽然冲了过来,是万涧。他上去就拳打脚踢,把杨雷身边那几个人赶开。 这时,顾铭也穿好衣服,沉默着走了过来,帮着万涧一同对付那四个人。 混乱的捶打持续了大概一分钟,宿舍外又有人大喊:“胥越,你在干什么,解决一个新生要这么久?” 顾铭和万涧都心知不好,对方的增援又来了,赶紧冲向大门玄关,想将门反锁。可惜慢了一步,增援的人已经推门进来。是三个人,个子都很高,不像是七年级的学生,进门之时顺带把门反锁了。 看清楚宿舍内的局势后,三个人中其中一个开口:“你们这么多人还搞不定三个人?” 胥越此刻被杨雷收拾的完全没有脾气,赶紧求助:“风哥,这家伙是个狠人,请你帮帮我们。” 那个被叫作风哥的人冷笑着嘲讽了胥越几句,准备动手。 “谁敢动我铭哥!?”忽然,门外传来愤怒的声音,顾铭认得这音色,是杨秋峰。 顾铭此刻被人打了好几拳,有些目眩,心知必须开门,但找不到门的方向。恍惚中,又被人锤了一拳,清醒了一些,睁大眼找到了门的方向,想去开门,可是被拦住了。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瞧瞧地走了过去,然后轻轻扭动门的开关,把门打开了。 杨秋峰身后跟着目测十个人,浩浩汤汤冲入寝室,进来就张手拧住那个被称作风哥的人,冷声说:“徐寄风,你确定你要在我们班的宿舍闹事?” 随着杨秋峰的雷霆出手,寝室一下安静了,之前动手的人也都停了下来,只有杨雷还在一拳接一拳地捶打胥越。 “杨秋峰,说到底你也只是一个初一的学弟,我今天来,不是跟你较劲,我要找的是那个叫顾铭的。”徐寄风抬手拍开杨秋峰的手,理了理褶皱的衣服,冷声回答。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给老子往死里打!”杨秋峰的手被拍开的下一刻,抬腿就是一脚把徐寄风踢翻,同时大吼。 十多个人把徐寄风与胥越团伙围住,上去拳打脚踢,完全不留余地。如此打了一分多钟后,杨秋峰知道再闹下去铁定被宿管抓到,就叫停:“徐寄风,你们现在可以滚了。记住,只要老子还在这学校,就别想动顾铭一丝汗毛!” 徐寄风被打的很惨,鼻青脸肿,到现在面上都还有迷茫之色,似乎还不相信杨秋峰敢动手。听闻警告后,徐寄风冷声回答:“杨秋峰,这事我记下了,别以为有个九年级的哥哥就了不起,咱们走着瞧!” 待徐寄风团伙走后,胥越团伙迟疑着没走,因为胥越本人还被杨雷摁着。 “雷哥,差不多行了,再打非得惊动宿管。”杨秋峰上来劝了一句,但杨雷不为所动。直到顾铭开口,他才松手。 待两拨人相继离开后,杨秋峰盯着顾铭迟疑一小会,问:“铭哥,你怎么会招惹到八年级的徐寄风?” 顾铭摇头:“我没招惹过谁,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找我麻烦。” 一小会沉默后,一直在边上观战的李文豪说话了:“我没猜错的话,是因为风雪。从上学期开始,徐寄风一直在追风雪,没成功,但也没放弃。可能是你今天在班上吼风雪的事情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才带人来找你麻烦。” 顾铭皱眉,半晌后冷冷地说了一句:“丢人现眼!” “郑鹏、邓远强,你们两个过来一下。”有的事,顾铭忘了,但杨雷记得清楚。他记得,最开始就是同寝室的邓远强和郑鹏挑事,才引发这场群架。 邓远强和郑鹏早被吓破了胆,颤颤巍巍走到杨雷面前,低声说:“雷、雷哥……” 杨雷道:“听好了,我不管你们为什么要向着那个叫徐寄风的。我只知道,谁敢动铭爷,我就弄死他。这一次,看你们是同寝室友的份上,放过你们,滚回去睡觉!” 待两人屁滚尿流回床上躺下后,杨雷看向顾铭,关切问道:“铭,伤着没有?” 顾铭摆了摆手,表示不碍事,再度看向李文豪,郑重道谢:“李文豪,谢谢你。” 李文豪挠了挠头,知道他先前帮忙开门被顾铭看到了,就说:“没事,别人来我们寝室打我的的室友,我虽胆小,帮不上大忙,但开个门还是敢的。” 顾铭对着李文豪重重地点头,又看向杨秋峰,沉声道:“兄弟,谢谢你。” “哈……铭哥客气了。因为你,我们才能在班上光明正大的决斗,你保住了我们在这学校唯一的乐趣,是大恩。别人要来找你麻烦,我们自然得报恩,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杨秋峰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回头看了一下他带来的一群人,他们都点头肯定。 第35章 流言 对于杨秋峰的说法,顾铭只觉感慨——在这个一天十三节课,且没有双休假的学校里,学生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教室度过。对于他们这种学习比较笨的学生而言,能玩玩决斗,打发时间,的确是莫大的消遣。 顾铭没想到,曾经无意间帮杨秋峰的一个小忙,能得到如此意想不到的回报。若非今天有这群人帮忙,仅靠他们三个,不管杨雷怎样能打,都得吃大亏。 “铭哥,徐寄风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他今天吃了瘪,必定怀恨在心,还会回来找你麻烦。这段时间,你需谨慎一些,雷哥能打,你尽量和他一起活动,别让徐寄风有机可乘。”杨秋峰知道,这一架也只是暂缓眼下问题,根本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徐寄风还会找茬,提醒顾铭。 顾铭点头,微笑:“哈哈……多谢提醒。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和雷爷向来形影不离,谁要动我,都得先问问他。” 算着时间,快查寝了,顾铭向杨秋峰一行人挨着道谢之后,送走了他们。 “小涧涧,没想到你还挺能打的,一打四还不怂。”查完寝,三个人再度堆在阳台上抽烟,杨雷抬手拍万涧的肩膀,表示认可。 顾铭不满了,理直气壮纠正:“是二打四,不要忽略你铭爷。” 杨雷哈哈大笑,挖苦道:“你就算了吧。看过龙珠吗,战五渣,凑上去也是挨打的。不过,这次我可算看到你打架的样子了,比我想象中还要可爱。那软绵绵的拳头,也不知道是在打人,还是在给人家做免费按摩。” 顾铭无语,觉得杨雷说的太直白,扫了自己面子。 万涧帮忙解围,说:“咳,顾铭打架也不算太弱,至少敢打。二打四的时候,他也帮忙牵制住了两个人,虽然是在挨打。” “啧啧,你铭爷和你们不一样,你们以后适合干体力活,我可是干脑力活的。”顾铭腹诽,也不知道这俩人换着腔调来调侃自己有意思吗。 抽完烟,三人各自上床,睡了。 次日,寝室群架的事情不胫而走—— 传闻中,杨雷独战群雄,只身一人强势逼退徐寄风团伙;传闻中,其实还有万涧出手,帮杨雷缓解压力;又有传闻说,顾铭、杨雷两人被揍得哭爹喊娘;还有传闻说,徐寄风和顾铭已经约了天台决斗,只为风雪…… 早操时,顾铭听到各种流言,心头暗叹人言可畏。昨晚才发生的事情,一大早就已经翻译成各个版本,的确是精彩绝伦。 早自习结束后,风雪拦住顾铭,凝着秀眉,要问清究竟。 “昨晚,先是一班的胥越带着四个人来找我麻烦,被雷爷和万涧制住后,徐寄风又带了两个人来。我们寝室,帮我的只有雷爷和万涧,人手不够,打不过。好在,杨秋峰带着他那群牌友过来帮忙,把胥越和徐寄风两伙人打退了。”顾铭觉得,这事和风雪也有一定关系,既然她问起来,就有必要告知实情。 风雪嘟了嘟嘴,不开心:“徐寄风那家伙还来找你麻烦,也不嫌丢人。还好你们打赢了,不然的话,我一定一定想办法整死他。” 顾铭摇了摇头,说:“男生打架,你一个女生掺和什么?” 风雪凶巴巴说道:“如果换个人找你麻烦,我就不管。可徐寄风不行,他上学期就已经弄得我够烦了,现在还找你麻烦,也不知道脑子里装的是些什么东西。” 瞧着风雪发怒的样子,顾铭哑然失笑,说:“这事你就别管了,有雷爷在,徐寄风和胥越都不敢来惹我。好了,该说的都说了,我们吃饭去。” “你先别动。”顾铭说话时,稍微晃了晃头,幅度偏大,露出颈子下边一点位子的一块淤青,被风雪看到了。她秉着呼吸,伸手慢慢靠近,当手指触碰到顾铭的颈子时,恍然发现哪里不对,又触电般把手抽回去。 “呃,你是说这个啊,就被打了几拳而已。没事,那几个家伙被打的更惨。”顾铭反应有点迟钝,没注意风雪紧张抽手的动作,思路还停在颈子下边的淤青上。 风雪脸红,强作镇定:“对对对,没事、没事……走吧,我们一起去盛饭。” 顾铭笑着点头,和风雪一起出门,刚到走廊就看到杨雷和万涧在这等着。 “你们俩在这干什么?”顾铭错愕,也不知道今天刮的什么风,按理说这俩人早该走了。 杨雷嘿嘿笑了两声,说:“铭爷,不是我们俩想打扰你们。昨天才出那么大的事,谁知道那个叫徐寄风的会不会抓你空隙。这段时间,我和小涧涧跟着你,以防不测。当然,你和风雪同学可以无视我们,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随意,我们决不干扰你们。” “想什么呢?”顾铭没好气地看了杨雷一眼,说:“就一起去盛个饭,能做什么?” 风雪觉得有趣,笑嘻嘻说道:“雷爷、万涧,就是说,你俩是我们的保镖?” 杨雷皱了皱眉,旋即又露出释然的表情:“不错,你可以把我们视作保镖。另外,我要补充说一个事情。雷或者雷爷这两个称呼,只有铭爷可以叫,反之亦然。当然,看在风雪同学和铭爷关系这么好的份上,我允许你这么叫。” “那好,我以后也叫你雷爷。”风雪开心的点头,漂亮的眸子里闪过一抹雪亮,不知道在偷偷筹划什么。 这一路过去,异常平静,没见哪里冒出个徐寄风。盛好饭,风雪提议去食堂里面吃,三人都没意见。 这个时间点已经过了吃饭的高峰期,食堂空位很多。顾铭和风雪先坐下后,杨雷和万涧找了两个比较远的位子坐下,似乎不想打搅他们。 “顾铭,杨雷还挺聪明的,知道我叫你们来食堂吃饭,是有话想和你说。”瞧见杨雷俩人隔得远远的,风雪开心笑道。 顾铭咬了一口馒头,使劲吞下,说:“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风雪的脸微红,低头连着吃了几勺稀饭,才说:“那些流言是真的吗?” 顾铭皱眉:“昨天的事情我已经告诉你了,那些流言肯定是假的啊。” “不是,你没听懂我的意思。”风雪摇了摇头,觉得顾铭很笨,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我说的是那句流言,就是你和徐寄风约了天台决斗那句。” “天台决斗?”顾铭直接摇头,苦笑道:“别说当时徐寄风没提此事,就算提了,我也不会答应。明知道打不赢,谁会傻乎乎的上去和他决斗,自寻短见?” 风雪横着眼,嘴里吸了一大口气,把脸蛋鼓的圆圆的,缓缓吐出后,又嘟了嘟嘴,不开心:“算了,跟你这猪脑子没办法沟通。” 顾铭不解,见风雪一个劲往嘴里塞饭,不想说话,自己就跟着啃馒头。待两人都吃完了,顾铭试探性地问:“要不要我帮你洗餐具。” “不要!”风雪直接拒绝,拿着餐具转身就走。 回教室的路上,顾铭能看出风雪不高兴,想不出缘由。心想着,万涧就在后边,干脆去问一下,可能他能分析出答案。 于是,顾铭放慢脚步,让风雪走前面,又对万涧勾了勾手指头,示意他跟过来。待走近,问:“万涧,我感觉我没说错什么,但风雪就是不高兴,帮我解解惑。” “你先说一下,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万涧点头,表示愿意帮忙分析。 顾铭就说:“风雪生气之前和我的对话是……” 顾铭的记忆力还不错,能把两人的对话内容重现。 待万涧听完后,面上浮出一丝怜悯之色,说:“那句流言的原话是:徐寄风和顾铭已经约了天台决斗,只为风雪。 我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那时候你肯定要把侧重点放在后面四个字上啊。你居然回答没约决斗,还一个劲解释自己不会和他决斗,也不知道你是有多蠢。” 顾铭还是不太懂,说:“那我该怎么回答啊?” 万涧说:“首先,事实就是事实,你不能去撒谎,没有约决斗这事,你得承认。其次才是重点,你要补充说明,如果是为了风雪,就算打不过徐寄风,也要硬着头皮和他拼了。” 顾铭似懂非懂地点头,说:“就是说,我只说了前半段不重要的话,把后半段最重要的话给落下了?” “你可以这么理解。”万涧点头。 顾铭灵机一动,想到了办法,哈哈大笑着说:“那我现在追上去,把后半段话补上不就成了?” 不待万涧回答,顾铭快步往前追,几大步越到风雪前面,然后干咳着说道:“风雪大美女,你别生气,我知道我错在哪里了。” 风雪蹙了蹙眉,问:“你错在哪里了?” “我错在没听懂你的问题。你是想问,我会不会为了你去和徐寄风决斗。我现在想清楚了,就算我打不过他,我也要和他决斗,不是游戏王卡片决斗,是拳打脚踢那种决斗!”顾铭觉得,自己说的特别清楚,应该能讨风雪欢欣。 可是,事实并不是这样。顾铭看到,风雪的表情异常的冷,整张美丽脸颊都变得冷艳,尔后气结般咬着贝齿说:“蠢猪,让开!” 第36章 月考 有的人,脑袋永远少根筋,俗称愣头青。当自以为看清了眼前谜团,就一个劲冲上去解决问题。结果是,越解决问题,越有问题。 顾铭想不明白,不知道自己又错在哪里。回头看了一眼万涧,想等他过来再问再解决。可是,走在前面的风雪忽然回头了,凶巴巴嚷嚷:“别以为我不知道刚才你故意放慢脚步,就是问万涧该怎么做。你自己是猪吗,说什么做什么都非得问别人?” 说完,风雪快步往前走,穿过长廊,没入楼梯间,不见踪影。 顾铭的面色僵了一下,苦笑着小跑跟上去,决定不问了。 今天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课,接下来是月考和月假。正是如此,这一天几乎全是自习,给学生时间准备明后天的月考。 这一天,风雪几乎没搭理顾铭,自顾自看书,当然,她看的书不是课本,而是小说。反倒是最近不怎么搭理人的陆思变得活跃起来。 所谓日月交替,此起彼伏,总有一处花开遍野,可能就是这个意思。 陆思先问了顾铭两个比较难的数学题,解析之后,就翻出她那个象征性的本子比划一下,开始写纸条。 陆思写:不知不觉中,这学期就过了一个多月。之后是月考,你紧张吗? 顾铭写:有什么好紧张的。我从来不怕考试,反正除了英语,什么都能搞定。 陆思摇头,觉得顾铭的想法不对,纠正:你该有点紧张感。既然你知道英语不行,就该恶补一番。 顾铭不以为意,写:恕我直言,我也不说那些爱不爱国的歪理。我只说,你觉得花一天时间反复记一个单词,都还记不住人,有可能学好英语吗? 陆思盯着本子上的内容愣住了,写:你的英语真有这么差?我记得你还用英语和文雅对过话。 顾铭面无表情地写:对,的确对过话。我总共说了what一个词,你觉得我英语厉害吗? 陆思写:可能你的脑细胞天生抗拒英语,学起来才如此艰难。 顾铭写:无所谓,反正每次我也能蒙个70分左右,加上其他科目的总分不会太低。 陆思做了一个叹气的动作,写:可惜了。如果你英语能考140,就能和一班的阳珊拼一下。 陆思一提阳珊,顾铭就回忆起了这个人。在开学典礼时,听人议论过,她年级第一,分数比第二名高30多分,是个狠人。思索一小会,写:别说140,给我个100分,我都超过她。 陆思摇头,面上尽是质疑,写:不知道你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别人。阳珊的存在,就像一座大山,没人可以逾越,遑论你这个瘸子。 顾铭不以为意,写:等这次月考结束,你把我的英语分数换成100分,再加上其他科目成绩,算一下能不能超过她。 陆思写:好,到时候再说。我们现在聊点别的,你和风雪和好了? 顾铭不太想和陆思聊风雪的话题,毕竟这两位大美女斗法之狠,不想卷入其中,写:能不能不说风雪? 陆思抿了抿嘴,再换个话题,写:这次月假,你回家吗? 顾铭怔了,这个问题,早前风雪已经问过,也给出了相应的回答。此刻陆思问,顾铭如实写:我不会回家,准备在城里玩几天。 陆思写:要不要去重庆玩,我可以招待你。 顾铭委婉拒绝:不了,就四天假,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车上。 陆思觉得这个理由显得牵强,要追问,写:仅仅是不想坐车? 顾铭抬手摁了一下额头,整理好思路,写:是的,我晕车,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已经答应别人留在合川城里玩了。 陆思问:你答应谁了? 顾铭从这简单的五个字中嗅到了火药味,赶紧写:当然是雷爷啊。 ——我没骗人,我的确和雷爷说好了,在合川城里玩,这是实话。 顾铭如此想着,看了一下陆思递回来的本子,上面的内容是:你们在合川城里没有住处,无法放开心去玩,要不直接跟我去重庆吧,可以坐校车来回,不用车费。 顾铭沉默了好久,决定撒谎:你放心好了,我妈给我打了一笔巨款,足够我和雷爷住几天旅馆。 陆思写:问题就在这里啊。城市和小镇的区别很大,入住旅馆需提供身份证,我不认为你们有。 顾铭的嘴角轻轻抽动,这个谎没法圆上,只能硬着头皮写实话:抱歉,我先前说了谎。我之前答应的人是风雪,假期我和雷爷都住她家。 陆思盯着本子看了好久,面色很不好看,几次捏笔,又几次松开,最后把本子递过来的内容是:你确定不是笔误? 顾铭苦笑,写:这次是真话,没笔误。 陆思快速写道:你真的……算了,我和你说不清楚。你不觉得你们两个男生去人家女生家住着不合适吗!而且,你和风雪的关系真的就那么好?最开始,你明明很讨厌她。 顾铭看着本子上的内容,是书写幅度极大的行书,笔走龙蛇,带着一分洒脱感。但此刻顾铭觉得这所谓的洒脱感更像是怒火,斟酌着语言想回一句。可是,陆思不想继续写了,就在顾铭思考这会,把本子抢了回去。 晚间,为防万一,顾铭、杨雷、万涧三人同行回宿舍,路上没见徐寄风,安全抵达。 三人在阳台上抽完烟再回室内,郑鹏有些畏惧地说:“顾铭,徐寄风让我给你带个话。他说,他约你在天台上决斗,一对一单挑。” 顾铭神色一沉,安静着不语。 杨雷就厉喝:“你没脑子吗?你只说决斗,倒是说个时间啊。” “呃、呃……他说的月考结束后。”郑鹏很怕杨雷,吞吞吐吐回答。 杨雷想了想,说:“他算个什么鸟。月考科目,他们要多一科物理,就是说,还要你铭爷等他?” 郑鹏不敢答话,绷着脸一个劲强笑。 杨雷就说:“明天,你去回他个话,说他铭爷看不上他,要决斗,先过雷爷这关。听懂了吗?” 郑鹏使劲点头,不敢多语。 “铭,你打不过他,如果他真要找你决斗,我去和他打。”杨雷看向顾铭,认真说道。 顾铭摇头,说:“雷,虽然我觉得所谓的决斗很弱智,但我决定要上去打一下。” 杨雷还想劝,但看到顾铭的冷漠眼神后,不再多说。 次日,早餐过后,月考开始。 不得不说,学校对考试这方面做得非常严谨,不仅将考场布置规整,还将每个年级的学生打乱,以防作弊。 顾铭找到考座时,坐下来左右看了一眼,周围大多是陌生人,想来是其他年级的学生,偶尔看到一两个脸熟的面孔,也是在班上不太熟悉的人。 第一堂考试是语文,两个小时。考卷与答题卷分开,都需写上姓名、班级、考号。 拿到试卷后,顾铭翻着考卷看了一眼,难度不小,但自信能考130以上。 安静做题大概一个小时后,有人踢自己的凳子,顾铭皱眉,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扫到他卷子上填的年级,是个八年级学生。 ——神经病,八年级的踢我凳子干什么,我又没办法帮他作弊。 顾铭如此想着。语文考试结束,刚刚走出考场,那个学生跟来了。 “你就是要和徐寄风决斗的那个七年级学弟?”八年级学生反复打量顾铭后,觉得他弱不禁风,忍不住嘲笑。 顾铭冷眼看着他,不动声色。 “不要这么紧张,我和徐寄风不是一伙的,相反,我挺希望看他吃瘪的样子。这样吧,只要你能想办法打赢他,我就保你在我毕业前不受欺负。”八年级学生说着,脸上有着阴险的笑:“忘说了,我叫刘钦文,八一班的。” 待刘钦文说完后,顾铭沉默着往走廊边上走,觉得那人莫名其妙。 月考比较正规,考试时间并不紧凑,下一堂考试要等下午。而且,月考期间,宿舍全天开放。 顾铭找到杨雷后,一同回宿舍,刚坐不久,万涧也回来了。于是,顾铭和他们说了刘钦文的事情。 “刘钦文啊,这个人我听说过,和徐寄风是一个班的,两个人都是奇葩。”回话的是李文豪,他一般不说话,偶尔谈到他感兴趣的事情才开口。 顾铭问:“怎么个奇葩法?” 李文豪认真解释:“徐寄风就不用说了,死皮赖脸地缠着风雪,做了许多丢人现眼的事情,比如进女厕所,又比如在主席台上唱征服。刘钦文更有意思,他喜欢他们班一个叫何婉的女生,可是何婉喜欢徐寄风。神奇的四角关系中,何婉要求刘钦文阻拦徐寄风去追风雪。刘钦文居然答应了,然后对徐寄风任何形式追求风雪的举动进行全方位阻拦。这也是这学期开学这么久,徐寄风没在风雪面前晃的原因。” 杨雷感觉名字太多,听得脑袋一片混乱,抓了抓头,说:“铭爷,我听不太懂,你翻译一下。” 第37章 出拳 顾铭听着这异常混乱的关系,也觉得有趣,既然杨雷问了,就跟着解释:“听好,我先把几个名字代换一下。徐寄风等于a,刘钦文等于b,何婉等于c,风雪等于d。他们之间的关系是,a喜欢d,b喜欢c,c喜欢a,然后是c要求b阻止a去追d。能听懂吗?” 杨雷甩了甩脑袋,眼中的迷茫之色更浓,说:“铭爷,我更加听不懂了。” 瞧着杨雷茫然的样子,顾铭忍俊不禁,出声调侃:“所以说,脑子是个好东西,雷爷,你得多吃核桃。” “啧啧啧,虽然我听不懂,但我知道,这关系图里面少了一个关键角色。我帮你补充一下,顾铭等于e,关系链是,d喜欢e,a要收拾e,b没阻止a反而要看热闹。”杨雷嘿嘿笑着,他忽然发现只要把顾铭塞进这关系图里,自己脑子一下就灵光了。 顾铭语塞,竟无法在这滴水不漏的反击中找到突破口。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忽然,万涧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顾铭皱眉:“莫非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万涧说:“既然你决定亲自上天台和徐寄风单挑,自然得做点事前准备。” 杨雷深表赞同,跳到顾铭跟前,一边手舞足蹈的比划,一边解释:“铭爷,我告诉你,打架不是谁身子壮谁就能赢。这东西存在很大程度的技巧性。首先,同样的力度作用在不同的身体部位,产生的效果完全不同。其次,快速的位移,不断转换位子,可以巧妙且迅速的找到切入点,一击致胜。” 顾铭皱着眉,道:“你直接说重点。” 杨雷也觉得自己说的废话太多,然后一语点出精髓:“先发制人,攻其弱点,穷追猛打,不给反击。要例子,就参考我放倒胥越的那一场架。” “你的意思我都能听懂,但总觉得行动起来艰难重重。你先给我解释一下,攻其弱点是什么意思,我怎么知道徐寄风的弱点在哪里?”顾铭觉得杨雷这十六字总结很精辟,但也存在纰漏。 杨雷愣了,歪着脑袋仔细看了顾铭一小会,才说:“铭爷,你读书不会读傻了吧。弱点是什么还需要我解释?随便来个人,他的弱点都是脑袋和肚子啊。你只要使劲往他脸上或者肚子上打,力度足够的情况下,一拳就能打趴下。” 顾铭仔细思考,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就说:“好了,我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杨雷摇头,心里尤为担心顾铭,觉得他就这样呆头呆脑上天台跟人打架,会被揍惨,就继续讲解:“我刚才说的只是打架技巧方面,还有打架心理方面的精髓,一个字,狠!只要下定决心要和某人打一架,就不能瞻前顾后畏手畏脚,狠下心来,上去就用全力打,不要担心打死人偿命,你这点力气不可能打死人。” 顾铭瞧着杨雷凝重的目光,算是受教了,不再自以为是,问:“还有吗?” 杨雷深吸一口气,认真说道:“当然有啊,打架的学问多了去了。打人,不一定从拳脚开始,正式开打之前,你可以先骂他个狗血淋头。至于要骂什么语言,自己去组织,总之是越能激怒人越好。愤怒使人冲动,冲动使人犯错。保持冷静的头脑,也是致胜要点之一。” 说到这里,杨雷忽然皱眉不语,顾铭就问:“怎么了?” 杨雷苦笑摇头:“我组织语言的能力有限,总感觉还有好多打架的精髓没说出来,但又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形容。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顾铭点了点头,说:“就说到这里吧。我们休息一会,去吃饭。” 杨雷没有意见,只补充说了一句:“下午考完试回来,我教你出拳技巧。” 午饭后,一行人没去教室,回宿舍躺着睡了个午觉,然后去考试。 数学一直都是顾铭的强项,无论是几何,还是代数,均信手拈来。拿到试卷后,顾铭照旧翻着看了一下,发现最后一个题挺难,已经涉及到函数领域,不过对他来说同样是小菜一碟。 两个小时的试题,顾铭不到一个小时做完,举手申请提前交卷,被拒绝。举手申请上厕所,通过,然后溜到操场去吊了大半个小时单杠,回考场被监考老师记录在案。 考试结束后,顾铭在走廊上遇到了风雪,一番对话由此展开。 “风雪,我这次真的知道我做错什么了。”顾铭没提考题的事情,直接指出昨天的问题。 风雪今天心情蛮好,应该是试卷完成的不错,笑嘻嘻问道:“你做错了什么。” 顾铭说:“我不该试着你猜测你的心思。因为,不管猜对猜错,都是我的错。” “万涧给你上过课?”风雪觉得,顾铭的确变聪明了一点,说话很注意尺寸,没再接着犯错,忍不住问了一句。 顾铭摇头,沉声道:“我没问万涧。昨晚,郑鹏传话给我,说徐寄风约我考完试上天台决斗。从那时起,我就把问题想通透了,也知道我错在哪了。” “决斗的事,你答应了?”风雪的脸颊一紧,有些担心。 顾铭微笑着点头,说:“我答应了。虽然觉得这场决斗很幼稚,也自知多半打不过,但本能告诉我,不能拒绝,那是懦夫的表现。” “好,明天考完,我去天台看你。如果打不过就早点叫停,别死撑着,被打伤了多难受。”风雪没有劝,只是重重点头,表示支持。 回到宿舍后,顾铭主动向杨雷请教出拳技巧。 “你先按着我的捏拳姿势做一下。对,重点就是大拇指的位置,不要按在手心,也不要露在外面,先把四指捏紧,再把大拇指镶在手心与食指的缝隙里。”杨雷捏着顾铭的手,一边解释,一边帮忙调整大拇指的位子。 “为什么要用这个姿势捏拳?”顾铭好奇,忍不住问。 杨雷淡淡说道:“大拇指放在手心,会增加拳头内部空隙,打到人时会缓冲掉一小部分力量。而把大拇指捏在外面,全力打人很容易将之伤到。只有这个姿势能同时避免力量损失与自身受伤。” 待捏拳动作正确后,正课开始。 “我先说,我的出拳方式是自己总结的,到底实用与否,我不保证。”杨雷深吸一口气,然后对着空气打出一拳,说:“首先是直拳猛击,出拳之前蓄足力量,从出拳的一瞬开始旋转手臂,保证打到人时手臂旋转180°,这种猛击同时具备正面冲击与旋转力量,只要够狠,一拳就能撂倒一人。” 顾铭跟着有样学样,但总觉得缺点火候。 半个小时后,杨雷见直拳练得差不多了,就开始讲解勾拳:“勾拳的话,我唯一的感悟就是双脚必须站开,类似体育课的跨立姿势。只有这样,人才能站稳,勾拳的力量才能体现出来。不过,我不建议你用左右勾拳,因为你个子比他矮,打不到脸就没意义,可以试着打上勾拳,指着他的下巴锤。” 顾铭依旧是严格按照杨雷的说法做,感觉上勾拳打的挺顺手,力量也很足,觉得这招很实用。 接下来,杨雷略微讲了一下出腿的技巧。大抵是说,出腿之时,需要强大的稳定性,在保证能命中的情况下,才能出。如若落空,身体一定会短时间失去协调,被人抓住空隙直接就输了。 这一下午,顾铭都在练习直拳和勾拳,最开始看起来软绵无力,到晚饭时间便有模有样了。 晚上,杨雷提议在操场逛逛,顾铭和万涧都没有意见,这一逛,就逛来一个大美女。 “顾铭,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原本在散步的陆思看到顾铭后,上前来问。 顾铭皱眉:“今天的我,和以前的我有区别吗?” 陆思肯定地点头,说:“总感觉你比以前更脆弱了,你自然垂下的双手,时不时颤抖。” 顾铭哑然,心想连着打了好几个小时的拳,这手不抖才怪。顾铭不愿告知决斗之事,微笑着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蓦然的,怔怔失神—— 月出时分,皎洁的月光轻轻洒在少女莹白的面上,那一瞬间,似水、似波的面容,柔美、清丽的浅笑,如瀑、如雨的长发,婀娜、曼妙的身段。月下的身姿,惊艳无双,宛如惊世美丽的广寒仙子。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无端的,顾铭脑中冒出这一段美好的诗句,情不自禁地念了出来。 陆思能听清,但不识得这首诗,不知道顾铭在说什么,只是看他如梦陶醉的表情,不忍心打扰,屏住呼吸不语。 “这是先秦时代的一首诗,被收录在《诗经》里边,名叫《月出》。”说话的不是顾铭,而是更远处传来的,宛如萤火一般明灭缥缈的动人声线,风雪踏着月光漫步而来。 顾铭回过神来,呼吸急促一分,看着眼前并肩站着的两个少女,低声:“抱歉,语失。” 说罢,顾铭转身就走,旁边杨雷、万涧二人迟疑半晌,也跟了上去。 身后,明灭美好的萤火声线绕开:“顾铭,你什么时候能为我读一首《诗经》?” 第38章 天台 顾铭有听到风雪的问话,但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吟一首诗,送一个人,多么温馨而诗意。可是,这需要对的时间,对的情感,以及对的人。就目前而言,顾铭想不出能送给风雪的诗。或许,用尝试去想该送什么诗给她的时间,去努力把那一联风的轮回对上,显得真实一点。 回到宿舍后,杨雷认真问:“铭,你是不是对陆思动了心?” 顾铭摇头,叹息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月下的她,好美。美到砰人心魄,让我情不自禁般,读出了那一首《月出》。” 杨雷听不懂这些精美的句子,直说:“铭,恕我直言,在我看来,风雪更适合你。” 顾铭问:“为什么?” “因为,不管你做错什么事情,她都会原谅你。你可记得,最初之时,你对她什么态度?不仅恶语相向,不止一次把她晾着,甚至还有过肢体上的攻击行为。她都缄默不言,没有抱怨,没有苛责。莫非,你觉得她本性是个宽宥的少女?错,大错特错,女孩生来就不宽宏,只有在她在意的人面前,才会乖巧宁静。”杨雷凝着眉,苦口婆心劝解。 顾铭就说:“雷,我忽然发现,这方面的事情,任何人都要比我懂的多,也看的清楚的多。” “对你来说,早已深陷局中,而我不同,是看客,旁观者清而已。”杨雷摇头否认。 顾铭沉默着点头,安静躺在床上,不动声色,仔细思考这个深奥问题。不觉间睡着了,略显放松的睡脸上还映着迷茫之色。 次日,顾铭再度被《同桌的你》惊醒,穿衣,起床,刷牙,洗脸。 “今天不用早操,也不用上早自习,可以多睡一会,到早餐时间再叫我。”杨雷隐隐感觉床头坐了个人,张眼看了一下,是顾铭,便迷迷糊糊说了一句。 直到早餐时间,顾铭叫醒杨雷,同时问出早已如鲠在喉的问题:“雷,如果说,我做出了你不希望看到的选择,你会不会不开心?” “不会,你做任何选择我都秉承尊重态度。”杨雷揉了揉睡眼,做肯定回答。 待杨雷洗漱好,两人一起下去吃早餐,没等万涧。 食堂排队时,碰到了陆思,顾铭和她对视,却也难以张口说话。艰涩的气氛持续好久后,陆思率先开口,说:“早。” 顾铭顺着回答:“你也早上好。” “昨天……”陆思迟疑着,终是凝着美目说出心头的话:“昨晚,我回宿舍后,请教了风雪,大致了解到《月出》这首诗。我想说的是,谢谢你对我的美好评价,可是,我有必要说清楚,其实真实的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顾铭强笑道:“昨晚语失,请多担待。” 杨雷在边上听着,默不作声。 待各自盛好饭,便心照不宣各走一边,甚至都忘记最起码的礼貌,没有招呼。 吃完早餐后,顾铭去了考场,坐了大概半个小时,考试开始。这堂考试是英语,对顾铭来说是个难题,大致翻了一下试卷,会做的题不超过40分,剩下的只能靠蒙。 半个小时后,顾铭把卷子写完,举手申请提前交卷,再度被拒绝。举手申请上厕所,依旧被拒绝。百无聊赖之下,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考试结束后,顾铭在走廊上找到杨雷,一起回宿舍,依旧没等万涧。 “今天还练拳吗?”杨雷躺在床上,似乎是考试考得心烦,开始打呵欠。 顾铭摇头:“不用练了,我生来就不是打架的料,再练也不会有提升,下午的决斗,听天由命吧。” 杨雷不赞成顾铭的说法,强调:“下午,如果你打不过他,我随时冲上去帮你。” “没必要如此。早前说好的一对一单挑,只要徐寄风不先做出下作之事,你就不要插手。”顾铭把问题看得很透彻,赢了不骄,输了不卑。 杨雷盯着仿佛已经完全跌落情绪低谷的顾铭,久久不语。 午饭排队时,顾铭碰到了风雪,两人的关系并不因昨晚的事情而僵化。 “顾铭,要一起吃饭吗?”风雪走过来,笑嘻嘻打招呼,仿佛心头并无芥蒂。 顾铭盯着风雪,她美丽的脸颊依旧动人,就笑着说:“能和风雪大美女共进午餐,荣幸至极。” 依旧是在食堂吃饭,杨雷很识趣地走远了一些,给他们俩腾出私人空间。 两人均是腼腆用餐,慢条斯理,既不显粗鲁,也不显呆板,吃到一半的时候,风雪开口:“月下的陆思,真的有那么美好吗?” 顾铭沉默,良久之后才说:“季节变换中,天气逐渐变暖,白昼时长渐渐压过黑夜。月下的陆思,的确很美。可是,日光下的你,比她更美。” 风雪摇头,面无表情地说:“我认识的顾铭,不会说如此圆滑之话。”说着,忽然露出开心的笑颜,“或许,你变了。” 顾铭觉得,女生的心细程度远超男生想象,既然被一语戳破心思,就直言道:“没错,昨晚的她,给了我一种异常美好而陶醉的感觉。” “那么,我呢?”风雪眨巴着漂亮大眼,问。 顾铭不假思索回答:“你给我一种轻快放松的感觉,跟你在一起,可以很随意做任何事情。” 风雪问:“比如?” “比如,抽烟。又比如,打架。”顾铭嘿嘿笑着,继续说:“在你面前,我可以做很多坏事,没有包袱,不用拘谨。” 风雪不再注重形象,大口吃掉碗里所剩不多的饭,顺势起身,说:“我吃好了,得回宿舍休息一下,下午还得考政史。” “加油,争取考赢我。”顾铭感觉还有话要对风雪说,见她要走,没有挽留,脸上露出会心的笑。 下午考政史,合卷考,一个半小时。 这种文字科目的考试,大多都很费时间,饶是顾铭,也花了一个小时才将试卷写完。 举手,申请提前交卷,原本想是逗监考老师玩,结果顺利通过了。 顾铭惊讶,低声问:“老师,为什么这次提前交卷能通过。” 监考老师回答:“本来就可以提前交卷啊,只是提前时间不能超过半个小时。” 顾铭哑然失笑。出了考场后,左右观望一眼,发现长廊上没有一个人,好似提前交卷的考生只有他一人。沉默中,顺长廊向前,转入楼梯间,拾阶而上,不久,登上天台。 这一天,风很大,前些天下过雨,风中的水气很重,扑面舒爽。 顾铭伸了一个大幅度懒腰,觉得全身都舒服。抬步向天台边上走,趴在一米五高的护墙上,往下看,能一眼看完整个学校,视野更远处,能看到马路,田野,土屋,以及山脉。 站在这样的天台上,顾铭想到了古代的名楼,比如滕王阁,比如鹳雀楼,又比如岳阳楼。 “忧者。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乐者。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顾铭低声喃喃着,想到了那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著名文学家。 ——天台的存在本身,可能就是古代无数高楼的衍生。无论忧者,乐者,登上高楼,临风观望,永远都是这般触目触心。 复杂的思绪中,一声绵长而清灵的铃声响彻,是考试结束的信号。 顾铭从思绪中醒来,回头,看向天台的入口,隐隐能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不消片刻,有熟悉的剪影轮廓渐渐靠近,是杨雷。 “铭,你怎么这么快就到天台了?”杨雷向顾铭走来,带着忧虑神色。 顾铭说:“提前交卷,上来吹吹风。” “徐寄风还要考一科物理,我们得等一个小时。我来之前给杨秋峰知会了一声,待会他会带人来帮忙撑场子。”杨雷说着,瞧见顾铭满不在乎,就皱眉:“你不要心不在焉,这场决斗很重要。我已经想清楚了,待你决斗结束后,无论输赢,我都要扒了徐寄风的皮!” “身上有烟吗?”顾铭没太在乎杨雷的话,答非所问。 “有,是万涧买的。”杨雷应了一声,从兜里摸出烟来,递了一根给顾铭,又摸出打火机,跟着递过去。 与此同时,楼梯间有人慢慢走上来,走到楼梯口,刚好瞧见这一幕——少年面容冷峻,侧着身子,微微低头,一只手夹烟,一只手点火,这一瞬的既视感,仿佛永恒。 “好、好帅气……”少女缥缈的声线悠悠绕开,顾铭和杨雷均循声看去,瞧见楼梯口,光暗界限中的美丽少女,风雪。 顾铭安静地抽了一口烟,低声道:“你来的太早了,不该看到这样的画面。” 风雪鼓了鼓腮帮子,笑声如雪:“这是我所见过的,最帅气的你,如若错过了,才是亏大了。” “那么,你抽烟吗?”顾铭问。 风雪第一时间没有回答,思忖好久后,点头:“我的确会抽烟,但现在已经不抽了。如果你想要我陪你抽根烟的话,我很乐意。” “可是,我并不乐意伤害你的身子。”顾铭转过身去,低头看着下方大地,很优雅地吸着烟,淡淡回答。 风雪趁顾铭看不到,一个劲地给杨雷递眼色。 杨雷会意,赶紧把打火机和烟递过去。 于是,在顾铭的耳畔有打火机点火的声音响起,眼角余光能扫到,一个身着橙色外套的女孩,吸着烟,不觉间站在了自己身畔。 第39章 单挑 以前不抽烟时,顾铭觉得那些烟民是没事找事,花自己钱,伤害自己身体,愚蠢行为。尔后,尝试接触烟,心头有了微妙感觉,好似这东西能消愁排忧,亦或是巩固他和杨雷之间的友情。而今,顾铭有了更深层次的体悟—— 原来,有一个同龄少女愿意与自己并肩站着,安静抽一根烟,是如此的缥缈而触心。形象的比喻是,如梦如幻。 迎着风,这根烟,持续三分钟,很短暂。 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享受此刻宁静。好久之后,风雪终于打破这份静谧,她甜笑着,说:“有没有觉得,其实我抽烟的样子也很帅气。” 顾铭忍俊不禁,说:“女生不能用帅气这个词形容,应该说优雅。其实,我对烟并没有依赖性,只是抽着玩。饶是如此,你还愿意陪我胡闹。深表歉意的同时,由衷欣喜。” ——三次了。这个人,就算真有歉意,也从不会说“对不起”三个字。 风雪脑中忽然浮出这个问题,蹙了蹙眉,没有询问此事,顺着回答:“那么,我们以后还是不抽烟了吧。” 顾铭微笑点头:“好。” 关于烟的话题结束后,风雪就问:“等徐寄风还要蛮久,我们要不要聊点别的?” 顾铭摇头:“就站在这里,临高当风,俯瞰田野,大地,山川,以及偶然追逐雁阵而腾起的风筝,安静吹吹风,岂不惬意?” 于是,天台安静下来,偶有风起,吹动少年少女的衣襟,猎猎作响。 后边,有人不开心了,杨雷大咧咧抱怨道:“你们能不能别玩这些诗情画意的东西,偶尔张口聊两句呗。放心,我是空气,什么都听不到。” 顾铭说:“空气就该有空气的样子。” 杨雷哑然,终是耐着心性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天台三人都没太注意悠长响起的铃声,直到身后大门里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传开,三人才循声转过身来。 率先上来的是徐寄风,他站在门口,穿着异常夸张。正值初春,凛冬寒意微消,远远不到换衣的节气,他穿了一件纯白短袖子,露出在外的手臂很粗壮,略显黝黑,不时摆出幅度极大的poss,彰显他肌肉的同时,嘴角还挂着得意的傻笑。 ——我为什么会跟这样的傻子决斗? 顾铭脑中浮出这么一个问号,心知此刻是严肃时期,自己应该保持威严,一定不能笑。 越是忍着笑,神色就越不自然。 “哟哟,顾铭小学弟,你别紧张,决斗还没开始,你现在哭着求饶还来得及。”徐寄风看出了顾铭的不自在,以为他是紧张,心里害怕了,嘿嘿傻笑着提议。 而此刻,风雪和杨雷早已捧腹大笑,尤其是风雪,笑的太狠,眼角已经泌出泪珠,“徐寄风啊,你就算丢人也该有个限度。你这装扮,不像是来决斗,更像是来哗众取宠的。” 徐寄看到风雪后,好似没听到她的声音一样,自顾自傻笑道:“哟哟,风雪妹子,原来你早在这里等我了,你是迫不及待想看我威武的身姿吗。别急别急,人家是学弟,我总得给个机会,只要他求饶,我就……” “滚开!别把老子门挡了!”忽然,有人用力踢了他屁股一脚,把他踢上天台,紧接着跟了上来。 ——刘钦文。 尔后,又有一大群人蜂拥着涌上天台,目测超过二十人,全是男生,分成左右两派,分别是刘钦文和徐寄风带来的人。 徐寄风当场露出糗态,但并没有恼怒,站起身就继续摆弄他的poss,还用说唱一般的语调说:“哟哟,刘钦文小崽子,你的风哥今天不想陪你玩,能滚多远滚多远。” 刘钦文冷冷地盯着徐寄风,不耐道:“你不是要决斗吗,给老子赶紧的。我今天就看一下,你还能做出多丢人的事情来。” “哟哟,钦文崽,你不懂,这叫非主流。”徐寄风眼中有轻蔑,根本就不搭理刘钦文。 说完后,他眼中的玩味淡了一些,向顾铭这边走来,冷笑道:“想好了吗?” 从看到徐寄风开始,顾铭就一直纳闷,那天晚上他还挺正常的,至少脑子没毛病。今天见他一副丢人现眼的傻子模样,早已后悔答应与他决斗。见他此刻似乎又正常了,深吸一口气,回忆昨天杨雷的教导,破口大骂:“我想你妹的大头鬼!一副要死不活的丢人样!有爹生没娘教!缩头乌龟!!狗屎智障……” 顾铭一开口,不止徐寄风愣了,连旁边的风雪与杨雷都跟着呆了一下。 ——雷爷教的,先骂他个狗血临头再说,反正要打一架,先赚点口头便宜总归不亏。 顾铭一边骂,一边脱下外套往杨雷手上递。 风雪的手很快,不待杨雷伸手接,就先一步抓了过去。 “顾铭,我等你回来。”风雪露出甜美的笑,声线忽然一变,软绵柔美,不似平时。 顾铭知道风雪是故意的,想刺激徐寄风。抬眼看了一下,他的面上果然有了怒色,心头不由得冷笑起来。 “骂够了?”刘钦文见顾铭安静下来,向前靠近,冷冷说道:“既然是单挑,我会守规矩,来吧。” 徐寄风做出迎击的姿势,好像是想让顾铭先出手。 杨雷说过,先发制人,只要出手够狠,一拳就能结束战斗。既然徐寄风托大,顾铭自然不会客气。先后退数步,见距离差不多够了,猛地一踩地面,极速向前冲刺,助跑距离足够的情况下,拳头出奇强劲。 可是,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眼见着拳头就要打到徐寄风时,他忽的一个侧身,避开了。 因为惯性,顾铭的身子继续向前,失了平衡。徐寄风手一横,按住顾铭的胸膛,上下身严重不协调的情况下,陡然摔倒。 ——不对,靠助跑增加力量的同时,也露出太多破绽。还好只是摔倒,徐寄风没有杨雷那种狠劲,如果他穷追猛打,直接把我摁在地上,可能就再无机会。 顾铭撑着地面站起身来,脑袋飞速思考着。就在注意力略微分散的这一瞬,徐寄风再度出手,抬手就是一拳,打在顾铭胸口。 强烈的疼痛感使顾铭身子颤抖,摇曳不稳,可他强忍着没有再次倒地,反而手中蓄力,强行反击,一拳轰向徐寄风的肚子。 可惜,看似绝好的反击并未成功,又被巧妙的侧身躲过。 “就这愣头愣脑的样子,还敢来天台单挑?”徐寄出声嘲笑,抓住顾铭出拳空隙,双臂交错,直接扼住他的手臂,大幅度扭动的同时,将整个人控制住。 ——果然,我不适合打架。宛如一切意图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根本没有还手余地。 顾铭感觉手臂已经痉挛,可怕的疼痛感如浪如潮袭来,视界变得飘忽,目眩神迷。心想着,这场决斗多半是输了。 恍惚中,顾铭感觉眼前有个东西,离自己很近,几乎贴到鼻子。使劲定了定神,看清了眼前之物,是徐寄风呈钳状交错的双臂。 这一瞬,顾铭面上有了前所未有的狠色,忍着胸膛与手臂传来的剧痛,张口咬住徐寄风的手肘。 “啊啊啊……” 徐寄风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被咬的太狠,他吃痛,忍不住松开顾铭早已痉挛的手。 原本倾斜的胜利天平渐渐回到原位。 “混蛋!你属狗的吗,打不赢就咬?!”徐寄风强忍着疼,另一只手捏拳,捶打顾铭的肚子和头。 可是,徐寄风吃痛太紧,使不出太大力气。 顾铭发狠,任由徐寄风捶打,死咬着他的手肘不放。 这诡异而危险的平衡持续了足足半分钟。 某一刻,顾铭的口中有了血,从嘴角溢出,轻轻滴落在地。徐寄风面上浮出苍白,终于无力攻击,整个身子软塌着颓然倒下。 下一刻,顾铭终于松口,嘴里有着浓烈的血腥味,似反胃,捂着肚子不停干呕,也蜷缩在地。 杨雷急急上前,把顾铭扶起,同时关切问道:“铭,能撑住吗?” 顾铭急促喘息几声,把嘴里的血吐干净,强笑着说:“雷爷,你教我的打架技巧完全没用啊,拳头还没嘴巴来的实在。” 杨雷苦笑,把顾铭扶到风雪这边,交给她照看,然后面容冰冷地向徐寄风那边走去。 此刻,已经有人搀扶徐寄风,带着他向楼梯间走,想下楼。 杨雷厉喝:“站住!老子说了你可以走的吗!?” 徐寄风已经说不出话来,搀扶他的男生回头,面带凶厉:“你说什么?” “我说,你可以滚,徐寄风给老子留下!”杨雷的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宛如正飞速汇聚电荷的暗雷,随时都会炸出惊人雷霆。 那人没见过这种压抑的气场,愣住了,不知该作何回答。 另一边,刘钦文见此幕,幸灾乐祸,开始插科打诨,哈哈笑道:“决斗是结束了,可是这事儿还没完全解决。小学弟,我支持你,我们一起干翻徐寄风团伙。” 杨雷对此人异常反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沙哑着说:“你和你带来的人,现在也可以滚了!” 有风,轻轻拂过天台,杨雷衣衫猎猎,冷漠的肃杀感已然弥漫。 第40章 资格 “你确定你是在和我说话?”刘钦文不是软柿子,见过一些世面,并不受人震慑。听到杨雷毫不客气的话语后,怒极而笑,问。 杨雷没搭理刘钦文,继续往前走。直到靠近徐寄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把将他抓过来。宛如敲地鼠一般,由上而下,一拳拍在他的肩膀上,用力之猛,使之直接瘫倒在地。 这时,所有人都能看清徐寄风的现状。他的右手手肘处有一圈血印,被顾铭咬的,伤口很深,不断溢血。而他的左手至肩膀以下,似已麻木,无力地摆在地面。 徐寄风大口喘息,不断痛哼着,终于,至牙缝里勉强挤出一句话来:“你、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随着徐寄风的话音传出,他带来的那群人恍惚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向杨雷靠近,很快将他围住。 一共十一个人,均面带凝重,没人愿意第一个动手,兴许都瞧出了杨雷眼中的冷冽,知道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局面一时僵持。 杨雷事先知会过杨秋峰,而他也表示愿意过来帮忙。可是,从决斗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多分钟,杨秋峰没有出现,不知道是怯场了,还是其他原因。 对此,杨雷并未在意。很小的时候,就和各种混混打架的他,这种被十来个人围的局面,遇到过不止一次,早已无惧。 杨雷心知,诸如顾铭和徐寄风这种过家家一般的打架,每次都不痛不痒,谁也不会服谁。今天决斗结束,明天徐寄风又继续找茬,无休无止。 在这场决斗开始以前,杨雷就已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把徐寄风打服,将问题解决干净。 最理想的结局是:今天以后,徐寄风只要看到顾铭或者杨雷,就自觉躲开。 于是,深吸一口气,杨雷冷冷说道:“我要找的只有徐寄风,如果你们想要跟他一个下场,可以试着阻止我。” 话落,杨雷一脚踩在徐寄风胸口,将力量控制的极为巧妙,只痛不伤。 一小会沉默后,十数人经过一系列眼神交流,终于决定动手。不分先后顺序,一群人一拥而上,想第一时间控制住杨雷。 可是,他们都小看了杨雷的野性,饶是人多势众,第一时间也未能占到丝毫便宜,反倒是,稍微冲在前面一点的两人,各自吃了一拳,趴下了。 后面有人偷袭,想趁机反扣住杨雷的双手,计划成功了。可惜,控制时间不超过一秒,仅见杨雷脑袋后仰,用后脑去撞身后之人的额头,用力之猛,直接将其撞趴下。 当然,其他人也没闲着,这一秒钟里,不知多少拳脚呼啸而来,全都实打实地招呼到杨雷身上。 “顾铭,杨雷好能打,一个人打十一个,才几秒钟就放倒三个了。”靠天台边上的位子,风雪扶着顾铭,目光锁在杨雷身上,蹙着秀眉惊叹。 顾铭还未恢复行动能力,只是胃稍微缓过来一点,不再干呕。此刻,他苦笑道:“雷爷八岁的时候,敢和十五岁的小混混单挑,而且打赢了。” “可是,他一人打十多个人,不管他怎么能打,最后肯定会输。要不,我们请人来帮忙?”风雪有些担忧,心里知道杨雷打架厉害,但总归是寡不敌众。 顾铭沉默,最开始他就觉得奇怪,杨秋峰一行人没来,可以理解,但万涧也没来,说不过去。 现在,顾铭大抵猜到一个可能,万涧应该是被某些人拦住了,而杨秋峰正忙于帮他脱身,便叹息道:“此刻,可能万涧和杨秋峰都来不了,这里的局面,只能靠我们解决。” “其实,我可以叫个人来帮忙。他是九年级的,在班上有些威望,能叫不少人。”风雪迟疑着,低声说道。 顾铭微微错愕后,摇头:“没必要了,这场架打不了多久,等你下去找人,然后再赶回来,去来的时间里,此事就已结束。” “杨雷太冲动了,今天本来只是一场单挑,你和徐寄风打完,此事也就结束了。我现在都还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还要上去打。”风雪提出疑问的同时,空出的一只手在兜里摸东西,很快摸出一个手机,翻盖的。 顾铭见风雪有手机,而且很熟练地翻开盖子,单手解锁,打开通讯录,快速翻阅,最终选项停留在一个备注叫“小狗子”的电话上。 “先别打电话,你告诉我,这人是谁。”顾铭不觉得这个备注低贱,反而有种亲昵之感。那感觉酸酸的,很不舒服。 风雪没听出顾铭话里的味道,不假思索地回答:“这个人啊,叫吴西,本校九年一班学生,是我的同乡。” 顾铭瞧着风雪随意的态度,面容变得深邃,沉默不语。 风雪隐隐觉得顾铭不希望自己打电话,便安静把手机收回兜里。 此刻,杨雷已经放倒五个,但他也受了不少攻击,脸上多出好几块淤青。他喘息着,额上不断渗出汗珠,动作明显迟缓了一些,显然是肌体与体力上的严重消耗所致。 剩下的六个人依旧围着杨雷,不再向前冲,只是找角度试探性攻击,大概是想慢慢把他耗死。 眼见着,杨雷的状态逐渐不支,快要倒下时。 “铭哥,雷哥,我们来了!”忽然,楼梯间传来激动的声音,是杨秋峰的吼声。 紧接着,以杨秋峰为首的十数人冲上天台,万涧也在其中。 “给老子往死里打!”杨秋峰大概扫了一眼,能看懂战局,知道刘钦文一伙是看热闹的,敌人只有围着杨雷那六个。 他抬手往前面一指,一群人大吼着冲上去,帮杨雷解围后,对着那六个人一顿乱打。 感觉打的差不多了,杨秋峰叫停,然后叫徐寄风团伙除他本人以外的人都滚,紧接着往顾铭这边走来。 “铭哥,对不起,我来晚了。之前出了点事,花了不少时间解决,这才匆匆赶来。”杨秋峰对顾铭异常客气,上来就道歉。 顾铭看了杨秋峰一眼,见他脸上也有一些淤青,明显是才打过架,就说:“不要轻易对旁人说对不起,而且你也没有对不起我。我该感谢你,谢谢你能来帮忙。” 徐寄风一伙人屁滚尿流跑了后,杨雷拧着势单力薄的徐寄风过来,一边喘气,一边说:“铭,不能轻易放了这家伙,不然难保他之后不来找麻烦。” 顾铭盯着杨雷面目全非的脸,皱了皱眉,说:“你就是担心这事,才不管不顾冲上去和他们打?” 杨雷挠了挠头,嘿嘿笑道:“遇到这类问题,就要一次性根除,不然无休无止,会烦死人。” 顾铭盯着徐寄风,见他模样也是惨不忍睹,不再打他,冷声问:“你以后还找我麻烦吗?” 徐寄风使劲摇头:“不了,再也不了。” 顾铭又问:“那你以后还追风雪吗?” 徐寄风沉默,半晌后冷厉说道:“你是风雪的什么人吗?” 顾铭淡淡说道:“是我在问你问题。” “既然你不是风雪的什么人,就没资格管我追不追她。今天的事,我认栽,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找你麻烦。”徐寄风如此回答,对风雪还不死心。 顾铭若有所思,没再多问,直接放了人。而徐寄风临走之前,回头看了风雪一眼,那眼神,顾铭记了下来。 随着徐寄风离开,此事宣告结束。 顾铭等人欲走,被刘钦文拦住。 “你们可以走,他得留下。”刘钦文指着杨雷,态度坚决,对刚才的事情耿耿于怀。 杨秋峰上前,冷声说道:“刘钦文,我们人不比你少。” “那你就试着上来保他啊。”刘钦文不给面子,在话落的时候就已经动手,一拳将杨秋峰打退。 随着刘钦文动手,两拨人打了起来,场面一时混乱。 风雪扶着顾铭往边上躲,运气很不好,刚走两步,就被一个人撞倒。 “顾铭,你干什么啊!” 风雪感觉自己将要倒下之时,下意识闭上眼,做好痛一下的心理准备。可是,意料中的疼痛感并未出现,反而觉得挺舒服,张开眼,就发现她身下压了个顾铭。一时羞涩,忍不住惊呼。 顾铭后背疼的厉害,龇牙咧嘴,勉强回答:“我自然是给你垫背啊,还能干什么?” 风雪反应过来,大致猜到之前发生了什么。某个人撞到自己,而自己扶着顾铭,两个人都要倒下。顾铭在摔倒之前,微调了一下身位,巧妙的给自己做了垫背。 因为隔得近,两人都能闻到对方的体味,气氛一时尴尬。风雪屏息,脸红,不知该说什么。 “风雪大美女,你能不能先起来,我后背痛的厉害。”顾铭觉得这样躺着还挺享受,可是后背的疼痛感让他没办法继续躺,只能无奈出声。 风雪一惊,赶紧起身,把顾铭扶起来,帮他拍了拍背上沾的灰尘,红着脸说:“顾铭,谢谢你。” “我们往边上躲一躲,等他们打完再走。”顾铭瞧着眼前混乱的局面,怕再被误伤,如此提议。 风雪扶着顾铭躲到边上,站了一小会,看到楼梯间的门里边有个人影正快速跑来,是一个女生。 “刘钦文!”女生把双手做成喇叭状,合在嘴前大吼:“我不是叫你看着徐寄风吗,你在这里搞什么乱子!?” 第41章 洒脱 顾铭和风雪同时看清突兀大吼的女生,她体态微胖,穿着简朴。至于相貌,说好看,的确说得过去,毕竟面颊莹白,脸型标致。不过,这只是第一眼的印象。若仔细去看,会发现她的两颊并不对称,嘴巴微微向右偏了一些,显得歪曲,一点也不可爱。 正是这样一个女生,轻而易举止住了这场混乱群架。当然,所谓止住,是指单方面止住。因为,随着她的吼声传开,刘钦文团伙第一时间就停手了,而杨秋峰团伙还在拳打脚踢问候。当他们发现对方已经无意再打下去,方才停手。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这个突兀出现的女生大步流星向刘钦文靠近,指着他的面门大骂:“刘钦文,你是猪吗!我叫你盯着徐寄风,你倒好,跑来跟别人打架。你知道吗,徐寄风已经回宿舍了,你不盯着他,难保他又想些莫名其妙的花招去追七年级那个风雪。” 刘钦文没反驳,反而傻笑,对着这女生又是鞠躬又是作揖,拍着胸膛保证:“何婉妹子,你放心,我一定盯紧徐寄风,不给他半点机会。” ——这个人就是四角关系图中的何婉? 顾铭只觉脑袋嗡鸣,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早前,李文豪提起这个名字,顾铭脑中就浮出一个美女轮廓,觉得能强势干预刘钦文、徐寄风二人的女生,怎么也该有几分姿色。现在见到真人,脑中形象瞬间崩塌,对这人世产生深度怀疑。 “那你还不快滚!”何婉对着刘钦文指指点点,话语异常强势,完全不留情面。 刘钦文点头连连,领着一群人一溜烟就跑了,他跑动之时嘴角似还噙着心满意足的笑。 尔后,何婉打量顾铭等一行人,目光扫动,很快在人群中捕捉到风雪,原本就异常不协调的脸变得更加歪曲,她指着风雪,怒斥:“就是你这狐狸精勾引我们家寄风,你最好收敛一点,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风雪很不高兴,别过头去,不想跟这个人说话。顾铭不想忍,上前一步,冷眼盯着她,凶厉说道:“麻烦你回家照照镜子,多多反省,就这模样还好意思出来见人,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 何婉双眼瞪得浑圆,死死盯着顾铭,同样凶厉地回答:“长的这么丑的男人,老娘不屑与你说话!” ——这个人的脑袋也有问题吧…… 顾铭如此想着,忽然明白风雪为什么不睬她了。 事实就是如此,只要是正常人,就不会愿意去跟一个神经病争论。 顾铭不说话了,何婉又凶巴巴骂了几句,转身走了。她骂的话里大抵是说,他们一群人没见过如她一般的美女,又说他们都长的丑陋至极,只有她家寄风才是白马王子。 随着何婉离去,这场冲突终于宣告结束。 “顾铭,今天的你实在是太帅了。”事了之后,风雪很开心,觉得不虚此行,竖起大拇指夸奖顾铭。 顾铭就说:“打架的话,我就是个半吊子,只会咬。真正帅气的是我们雷爷。” 风雪没有否认,看杨雷的目光也变得敬佩,说:“我现在终于理解,你为什么会说杨雷是你心中除家人外最重要的人。如果我也能有这么可靠的朋友就好了。” 顾铭微笑着点头。 从天台走到三楼后,风雪表示,她要回教室找李奇聊聊天,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就走了。 一大群人回到宿舍楼,杨秋峰招呼了他那群兄弟一声,就单独跟着顾铭一起回了寝室。 这时,寝室没人,其他室友大概是在操场或者教室玩。这样也好,就四个人,图个清静。 四人在顾铭的床铺边坐下,这个床位靠近阳台,通风好一点,抽烟舒服。 杨秋峰把他的烟拿出来挨着发,当发到顾铭时,被微笑着拒绝。 “不会吧,风雪妹子说了一声不抽烟了,你就真不抽了?啊……痛、痛。”杨雷对顾铭的举动有些吃惊,嘴巴说话速度偏快,牵动了脸上肌肉,淤青部分又疼了起来。 顾铭认真点头,为了不扫杨秋峰面子,认真解释:“我本就不抽烟,前段时间抽,只是晚上陪雷爷聊天时抽着玩。” 待三人都把烟点上后,万涧说:“顾铭,杨雷,今天没和你们一起去天台,我对此致歉,对不起。” “怎么都这么喜欢说对不起三个字?我们现在也算患难与共了,是好哥们,以后别再说这些客气话。”顾铭心里很讨厌“对不起”这三个字,皱着眉提醒。 万涧就说:“考试结束后,我没有第一时间去天台,反而回了宿舍。我觉得,既然要撑场子,就有必要带点家伙。”说着,万涧从他的两个衣袖中抖出两根钢棍,实心的,约两个拇指口径,三十公分长,继续说:“这东西,我上学期就准备好了,一直藏在床铺的棕垫下面,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的是,我回宿舍遇到了一班胥越,被他们十多个人堵在了走廊。” 杨雷眉目一冷,话音森然地说:“看来那天我没把他收拾够,还敢来找事。” “你错了,单凭胥越,他不敢来找我麻烦,是徐寄风背后指使的。而且,他的目的不是要困住我,而是杨秋峰,我回宿舍只是碰巧遇到了。”万涧叹息一声,把之前没有及时上天台支援的原因说了出来。 杨秋峰也冷笑着点头,道:“那家伙的主要目的的确是我,考完之后,我哥们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纸条,上面写的,你们的决斗地点从天台改到宿舍。我带人匆匆赶回宿舍,被胥越一行人拦住。现在回想,他最初就设计好了,用纸条把我骗回宿舍,进而加以阻拦。这样一来,天台上就没人帮铭哥撑场子。如徐寄风那种人,怎么可能公平单挑?我敢说,无论单挑结果如何,他都不会轻易放你们离开。” “不对啊。我们比徐寄风提前一个多小时考完试。也就是说,你们和胥越一伙人在宿舍僵持了一个多小时?”杨雷发现了问题,倒不是怀疑万涧与杨秋峰撒谎,只是觉得奇怪,顺口提出。 万涧冷笑道:“当然,仅凭胥越一伙人,拖不了我们这么久。他们早有安排,在两方人对峙进而大打出手时,派人去给宿管报信。毫无意外的,我们全都被抓到了值班室。” “这……聚众斗殴被宿管抓个现形,这事一旦传到灭绝师太耳朵里,你们就惨了。”杨雷叹息,觉得这次杨秋峰和万涧要倒大霉了。 怎知,万涧摇头否认:“没事,杨宿管不会将此事上告。这学校,最不好疏通的是老师,最好讲条件的是宿管。胥越一行人早就做好了全身而退的规划,事先买通了宿管。” “这一点倒是不错。胥越等人全身而退的同时,就意味着你们也不会出事。”杨雷觉得自己挺聪明,这么隐秘的问题都能一眼看出。 烟抽完后,一行人又聊了一会,计算着晚餐时间差不多到了,就一起去食堂吃饭。 很不巧的,一行四人在食堂排队遇到了胥越团伙,的确是十多个人。 “哟,好久不见。”杨雷露出灿烂的笑,隔着老远对胥越招手。 胥越看到杨雷,特别是看到他脸上那灿烂无垢的笑容后,背脊生凉,转身就跑了。 “雷爷,你自带气场好生强大,隔着十多米远,直接就把人吓走了。”顾铭被这一幕逗乐了,忍俊不禁。 杨雷迟疑一小会,问:“铭爷,关于胥越的事情,你怎么看?” 顾铭摇了摇头,将目光投向杨秋峰和万涧,说:“天台一架打完后,徐寄风已经怕我们了,不会再给胥越撑腰。如果,你们想报复他,我支持。” 万涧和杨秋峰对视,均看到对方眼中的随意之色。 万涧先说:“在这全封闭的学校,我只想安静抽抽烟,如果没人主动来惹,我不想打架。” 杨秋峰跟着说:“我的想法和万涧差不多,我也不喜欢打架,只要每天能玩玩游戏王决斗就心满意足。胥越的事,就这样算了吧。” 顾铭和杨雷对视一眼,也都看出这两人的洒脱之意,要知道,胥越这次宿舍堵截,也给这二人造成不少麻烦。既然他们不作追究,顾铭和杨雷也就不再多语。 吃完晚饭,顾铭想回宿舍休息,杨秋峰告知:“考试已经结束,今晚要上自习。当然,所谓自习,其实就是在班上集个合,灭绝师太会讲一下关于月考和放假的事情。也就十多分钟,讲完之后就可以自己玩,等到下自习后就完全自由了。” 无奈之下,四人都回宿舍换衣服,要穿带帽子的外套,也就是帽衫,把头盖住,多少遮一下脸上的伤,不然被郑绘看到,又少不了一堆麻烦。 换好衣服,四人一起回教室,刚到门口就看到郑绘安静坐在教室讲台上,讲桌上似还放着一大堆卷子。 顾铭前脚刚进教室,就听到有人在叫自己,那美好的声线再熟悉不过,是风雪。 顾铭露出微笑,循声看去,发现风雪不在教室,而在走廊。她低声说:“顾铭,你过来一下,我忘记了一件超级重要的事情,得告诉你。” 隔着大概五米远。顾铭看到,风雪双手反复比划着完全看不懂的手势,精致的脸上满是焦急。 第42章 问题 顾铭往教室看了一眼,确定郑绘没有注意自己,抬步往风雪这边走,同时低声说:“你不要一个劲的比划手势,我看不懂,有什么事,直接口述吧。” “你先别急。”风雪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轻步向教室前门走,把脑袋探进去偷偷看了一眼,确定郑绘没注意到他们之后,这才回头,拉着顾铭走到楼梯间的转口处,说:“最最最重要的事情,我居然忘记和你说了。” “什么事?”顾铭见风雪神秘兮兮的,有了好奇心,问。 风雪歪着脑袋,在整理思路,半晌后说:“现在,你遇到一个莫大的麻烦而不自知。在保证你能听懂的情况下,我简要解释。月假,住校生不回家或者自行回家,都必须找郑老师签单子。我不知道你听懂没有,总之就是,你现在鼻青脸肿的,去找郑老师肯定会被追问,一个处理不好,天台决斗的事情就会暴露。” 顾铭皱眉:“放假期间,学生想干什么,想去哪里,学校或班主任都没权力干预吧。” 风雪咬着嘴唇摇头,说:“这个道理,只适合走读生。住校生,特别是家离学校很远的住校生,放假回家都必须乘坐校车。因为,学校要担保学生安全到家,这是义务。如果你要留在合川城里玩,就要完成一系列特别复杂的程序。” 顾铭能听懂,觉得学校的做法无可厚非,就问:“要完成哪些程序?” 风雪道:“第一:你要先说通你的父母,同意你在城里玩;第二:你父母要说通郑老师,同意你在城里玩;第三:郑老师会给了一大堆安全方面的单子让你签。等这些都弄好了,就不用上校车了。” 顾铭皱眉,觉得这个过程很难完成。首先,完成第一步的可能性都已无限趋近于零,遑论第二第三步。思索一小会后,摇头,表示想不出办法。 风雪早有准备,笑嘻嘻说道:“我已经帮你想好办法了,我叫我妈来冒充你妈,蒙混过去就好了。” 顾铭的嘴角猛的一抽,表情变得异常精彩,定睛看了风雪至少十秒钟,这才问:“你确定你不是在开玩笑?” “这么重要的事情,直接关系到你月假能不能陪我玩,我怎么可能开玩笑啊。”风雪很认真的表示,她没开玩笑。 顾铭额上泌出一大把汗水,苦笑道:“风雪大美女,这个办法绝对不可行。你这不是告诉你妈,你要带一个男生去你的家里,而且还是没有大人居住的家里?” 风雪嘟了嘟嘴,说:“我能有什么办法啊,谁叫你的名字是顾铭,一听就是男孩。如果你叫顾美,顾丽,顾香,顾甜之类的,我还可以骗我妈说是个女生。” “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好不好,这事根本就不能和你妈说。还有,别拿我的名字开玩笑,美丽香甜之类的,什么鬼?”顾铭有些无语,坚决拒绝这个办法。 风雪似早已意料到顾铭会反对,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说:“事已至此,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这个。我已经和我妈通过电话了,也把事情说清楚了。如果你八点钟之前,没把这事搞定,我妈就会冒充你妈给郑老师打电话。” “你真的没和我开玩笑?这种事情,你妈居然会同意?”顾铭觉得不可思议,感觉这个女生太过神奇,这种“恢弘”而“光荣”的事情,她都能轻而易举做到。 风雪鼓了鼓腮帮子,认真说道:“我真的没和你开玩笑。我妈知道我有了一个异性朋友,高兴的很,她还想着如果能抽出一点时间,就来这边看看你。” “有个异性朋友就高兴的很?”顾铭觉得,风雪这没头没脑的行事方式,多半是她妈遗传过来的。 风雪说:“我从小到大,你是我第一个异性朋友,她肯定会高兴啊。另外,我必须郑重申明,我把你叫到这里来,不是跟你讨论我妈怎样怎样的。你如果不希望我妈打电话给郑老师,就挤破脑袋赶紧想办法去。” 顾铭沉默,露出头疼的表情,安静抬手,用指尖戳了戳眉心,又揉了揉太阳穴,脑袋高效率运转的情况下,的确想出了一个有一丁点可行性的办法。 “如果,我叫我哥来和灭绝师太谈,有可能成功吗?”顾铭清楚,此事找爸妈,成功几率为零,但找老哥就不同,他会无条件答应帮忙。 风雪有些迟疑,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可以试试。” “那么,能借下你的手机吗。”顾铭没有手机,只能找风雪借。 这种小事,风雪自然不会介意,摸出手机,快速解锁,递给顾铭。 电话拨通后,风雪强烈要求点开免提,要窃听,顾铭同意。就此,对话展开—— 哥哥:“你好,请问你哪位?” 顾铭:“老哥,是我啊,顾铭。” 哥哥:“小铭啊,说吧,又要多少?” 顾铭:“老哥,开口就谈钱,多伤感情,你觉得我是这种人吗?” 哥哥:“感情就是拿来伤的,赶紧说数字,别浪费我时间。” 顾铭:“老哥,我不要钱,我有要事找你商量。” 哥哥:“这倒是奇怪了,居然不要钱。那你有什么事,说吧。” 顾铭:“老哥,是这样的,我明天放月假,打算在城里玩几天,需要过一些程序,请你帮忙。” 哥哥:“要我做什么?” 顾铭:“我上次给你打电话的手机是我们班主任的。我想请你给她打个电话,就说顾铭自行回家,安全方面自行承担。” 哥哥:“就这么简单?” 顾铭:“就这么简单。” 哥哥:“那你为什么不找爸妈去说?” 顾铭:“关键时刻,爸妈靠不住,只能靠老哥。” 哥哥:“少贫嘴,等哪天你老哥也靠不住的时候,看你还靠谁。” 通话到这里时,风雪忽然凑上来,对着听筒说:“当然靠我呀!” 哥哥:“哟,小伙子不错呀,看来你老哥是真不顶用了。” 顾铭:“老哥,别自暴自弃,我需要你的时候一定找你。” 哥哥:“滚开。” 至此,通话结束。 “你哥最后说滚开是什么意思啊。他是不打算帮你了?”风雪收回手机,有些不解,问。 顾铭故作高深,道:“男人的对话,你听不懂。” 风雪啧啧两声,表示鄙视,说:“那你哥到底帮还是不帮啊?” “所以说你听不懂,他要不帮我,能当我老哥吗?耐心等他回电话吧。”顾铭嘿嘿笑了两声,心头对自己有这么好的哥哥感到自豪。 风雪和顾铭闲谈几分钟后,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老哥的电话,铃声是夜曲前奏。 顾铭依旧点开免提,接通电话。 哥哥:“小铭,这事成了,待会去你们班主任那里签安全承诺的单子就可以了。” 顾铭:“老哥,谢谢你。” 哥哥:“刚才说话的小丫头是谁?” 顾铭:“一个比较调皮的朋友。” 哥哥:“老哥看好你,加油。” 顾铭见风雪凑上来,又想说什么,心慌,怕她瞎掰,赶紧挂掉电话。 “你这么急着挂电话干什么啊,我还想和你哥说几句话来着。” 风雪不满地嘀咕,接过手机,翻了一下通讯录,找到她妈的电话,接通后,同样点开免提。 风雪:“妈,你待会不用给郑老师打电话了。” 风雪母亲:“小雪,你的同学决定不去你那里玩了?” 风雪:“不是,他自己把这事搞定了。” 风雪母亲:“那你还要钱吗,妈先给你打两千,不够再和我说。” 风雪:“好的,谢谢妈妈。” 挂掉电话后,风雪笑嘻嘻地晃了晃手机,说:“最关键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是另一个问题。” 顾铭问:“还有什么问题?” 风雪盯着顾铭看了足足三秒钟,才面带质疑地说:“你是不是傻呀,我先前说过的,你现在鼻青脸肿的去找郑老师签单子,肯定被追问,天台决斗的事情被查出来,不只是你要倒霉,一大片人都得遭殃。” 顾铭想了想,觉得确有其事,就问:“那你有什么好的办法?” 风雪嘻嘻笑道:“我早就帮你想好办法了。”说着,从衣服兜里摸出一个口罩,顺手递给顾铭,“你戴上口罩,把脸上的淤青遮住,这就不怕郑老师问了。” 顾铭觉得不妥:“我又没病,无端戴个口罩,不被追着问?” 风雪觉得顾铭是真的傻,就说:“你的智商没问题吧?不错,你没病。你知道你没病,我也知道你没病,但郑老师不知道啊。你随便编个谎话,说得了流感,怕吸入粉尘,戴个口罩就不奇怪了啊!” 对于风雪滴水不漏的说法,顾铭找不到话反驳,只得点头称是。他渐渐发现一个问题,其实不是他傻,而是跟风雪走的太近,老是被她莫名其妙的思路诱导,致使智商明显下滑所致。 顾铭戴上口罩,隐隐觉得不对,但一时间又想不起哪里不对。 跟着,两人一起进了教室。 第43章 抽象 顾铭发现,进教室后,郑绘没有注意自己,反倒是不少同学盯着自己看个不停。那诡异的目光,让顾铭感觉不安。 不久后,上课铃响了,讲台上似静坐冥想的郑绘豁然起身,面色严苛地说:“明天放假,我今天不说重话,免得影响你们假期心情。我着重说两件事,第一:月假四天,从明天开始,到4月3号返校,当天有晚自习,不要玩着忘了时间。另外,假期注意安全,不要吃太多垃圾食品,不要夜不归宿让父母担心。第二:有人知道为什么这次月考学校把考序做了调整吗?” 班上没人说话,郑绘目光一扫,注意到异常显眼的顾铭,就点名说:“顾铭,你来说一下。” 顾铭皱眉,思索着回答:“按中考科目考序,应该是语文,理化,数学,政史,英语。我们还没接触理化,不做考虑。而我们这次的考试顺序是语文,数学,英语,政史,等于把英语和政史的顺序调换了。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知道。” 郑绘点了点头,示意顾铭坐下,然后说:“你们每考完一科,阅卷老师就加班批改。学校的初衷是,在放假之前,把语文,数学,英语三大科目的成绩批改出来。现在,讲桌上放的就是你们这三科的月考试卷。风雪,陆思,李奇,你们三个上台帮忙发一下卷子,一人一科,念名字的时候,顺带说一下分数。” 三科试卷一起发,一会名字一会分数,听起来有些混乱。 顾铭趴在桌子上静等着,不久后听到有人念自己名字,是风雪。她声音放大了很多,似故意引起班上同学注意:“顾铭,139。” 顾铭上去领试卷,看了一下,是语文。接过试卷时,瞧见风雪对自己比划了一个大拇指,应该是表示佩服。 刚想下台,又听到陆思的声音,说:“顾铭,148。” 顾铭又往前边走两步,在陆思手上接过试卷,是数学。 这时,班上有些嘈杂,大抵是佩服顾铭的窃窃私语。 下台坐了一小会,又听到自己名字,仅见李奇面无表情地念:“顾铭,79。” 顾铭干笑两声,跟着上台把英语试卷领回来,顺手揉进抽屉里。 发卷的过程并不漫长,不到十分钟结束。郑绘有话说,做出肃静的手势,见班上安静后,郑重说道:“现在发卷,初衷不是影响你们放假情绪,而是要告诉你们,看清自己。放假的确该玩,不过玩耍之余,不要忘记自己的不足之处,查漏补缺。另外,我们班顾铭同时拿到语文,数学的单科最高分,这一点值得同学学习,大家掌声鼓励。” 掌声结束后,郑绘继续说:“现在,我要说的事说完了,你们可以在教室自由活动。可以聊天,如果有人组织,做一些娱性活动也行。别出教室,更不要在走廊上疯玩。” 说完,郑绘径直出了教室。 班上热闹起来,聊天,决斗,唱歌,包括教室后面翻跟斗,应有尽有,氛围尤为愉悦。当然,前排的大多数同学在认真看自个儿试卷,仍在学习,包括陆思。 “顾铭,我们去后面坐。”风雪转过头,觉得坐在前面不舒服,这一片区的人,只知道闷头闷脑的学习,不好玩。 顾铭往回看,最后一排,只坐了四个人,其中两个是杨雷和万涧,另外两个是于强和夏小勤,有四个空位。 顾铭点头,表示赞成,觉得此刻的确应该放松。 “铭爷,你戴个口罩干什么?”顾铭到后面刚刚坐下,杨雷就用诡异的目光看过来。 顾铭说:“之前脸上被揍了好多下,肿的,用口罩遮一下,免得灭绝师太追问。” “我知道你是用口罩遮脸,我是想说,你为什么要戴一个粉色的口罩,上面还印一个阿童木的卡通画。莫非你不觉得这怎么看都像女生用的口罩。”杨雷的关注重心在这里。 顾铭愣了一下,之前没注意此事,摘下口罩看了一眼,的确是粉色的,上面有个阿童木。现在总归是明白,之前觉得不对的地方在哪里,也明白班上同学为什么会用诡异的目光看自己。 风雪瞧见顾铭尴尬的样子,就帮忙解围,说:“你别介意啊,我就这一个口罩,还是我以前戴过的。” 这不说还好,一说,杨雷和万涧的神色就变得古怪起来。 “铭爷,这就是传说中的间接性接吻?”半晌后,杨雷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一语说出心头所想。 顾铭抽搐着嘴角,说不出话。 风雪红着脸,咬着嘴唇说:“我有洗干净的。” 杨雷摇头,言之凿凿说道:“这跟洗没洗干净没关系啊。你想啊,你用过的,又给铭爷用,你们的嘴,不都捂在口罩上吗?” “打住!”顾铭觉得,再这样说下去,一顿天花乱坠后,白的都成了黑的,说:“雷爷,有个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一下。” “什么事?”杨雷见顾铭有些认真,不再起哄,问。 顾铭将住校生月假不回家,需完成的一系列程序告诉杨雷,然后说:“你得给你爸说一下。” 杨雷摇头:“我爸的确不在乎我回不回家。但是,我和你一样,脸上肿着,就这样去找灭绝师太签单子,多半会出事。” “这的确是个麻烦。我可以戴个口罩忽悠过去,你若再戴个口罩,多半会被质疑。而且,我们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口罩了。”顾铭点头称是,挤着眉头想不出办法。 杨雷说:“这事其实很简单。我先坐校车回去,等到家后,再自费坐车过来就好,虽然会耽搁半天时间,但这是最好的办法。” 这事解决后,四个人围坐着继续聊天,话题转向徐寄风,刘钦文,何婉三个奇葩。 李文豪坐倒数第二排,比较喜欢八卦,听顾铭等人聊起这三个人,也入伙一起聊。 随着李文豪加入,顾铭等四人自觉安静,听这位八卦元老级人物讲解。 “这三个人中,最不正常的是刘钦文,最正常的是徐寄风。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徐寄风虽然偶尔发神经,会做不少傻事,但他的审美观没问题,知道风雪长的漂亮。刘钦文就不同,尽做一些傻事不说,还去追何婉,也不知道脑子里有没有浆。何婉的话,除了长得比较丑,又特别自恋外,没有其他精神异常的症状。” 顾铭觉得,李文豪总结的很不错。点头的同时,想到之前李文豪说过的一些话,问:“徐寄风进女厕所是个什么故事。” 提起此事,风雪脸红,别过头去。 李文豪笑着解释:“传闻中是这样,徐寄风见风雪进了女厕所,守着厕所门口,说是有事要找她。风雪害怕,不敢出去,就叫厕所里的一个女生出去转告徐寄风,原话是:你有什么话进来说啊,守在门口算什么本事。 然后,徐寄风真的进了女厕所,似乎进去时间还蛮长。一个劲地给风雪表白,说他可以掏心掏肺,全心全意之类的。 再后来,他被程林主任抓去办公室训了一顿,还被记了处分。” 顾铭听完,忍不住大笑,觉得这徐寄风的确傻的可爱,又问:“那主席台唱征服又是什么故事?” 李文豪继续讲:“继女厕所事件后,徐寄风还不依不饶缠着风雪。某一次升旗仪式结束,主席台的播音设备还没收,大部分学生也还在操场没散。徐寄风冲上台去,抓住话筒,大吼着表白。台下有人有哄,说要唱征服才有诚意。他就真唱起来了,一边唱,还一边做出特别投入的表情。 毫无疑问,他又被抓进学生处办公室,再记一笔。” 顾铭觉得,人傻可以理解,自己偶尔也会犯傻。但这种傻的无可救药之人,就不是傻的可爱,而是傻的可恨。 “之后,何婉喜欢上了徐寄风,开始暗里阻止他追风雪。时间久了,何婉也就不再隐藏,明着指使刘钦文去干扰徐寄风。所以,现在徐寄风很少出现在风雪面前,一半原因是刘钦文阻拦,一半原因是何婉追的他到处躲。”李文豪讲的差不多了,后面做了一个小评价:“这整个四角关系中,风雪最无辜,何婉最神奇。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刘钦文为何会喜欢何婉,何婉又为何会自恋到主动去追徐寄风。何婉作为整个关系图的枢纽节点,却丑的如此可怕,的确不可思议。” 顾铭回忆何婉的样子,感觉她除了体型微胖外,其他都还好,说:“你想错了,何婉并不丑,只是面容略显扭曲,俗称畸形。” “莫非,你和刘钦文一样,觉得何婉是个美女?”李文豪有些疑惑地看向顾铭,问。 顾铭摇头,嘿嘿笑了两声,卖弄道:“所谓丑,是指脸型、发型、身材、体态、穿着等方面的整体美感不足。诸如何婉,她只是穿着不好,身材显胖,发型和脸型都没问题。所以,她不丑。可是,面上的畸形,的确影响视觉美感。”说到这里,顾铭忍不住坏笑,继续说:“由此,我得出的结论是,她长的一点都不丑,只是长的比较抽象。” 第44章 蝴蝶 对于顾铭的评价,几人均是一脸鄙夷,觉得这人说话太会绕,肚子里全是坏水。 几人围坐着又聊了一会,话题大抵围绕顾铭的夸张成绩。待热门话题说完后,再聊也都是些无所谓的玩笑话。久了,话开始少了,渐渐枯燥无趣。 这时,忽然有人走上讲台,大声唱起歌来。歌曲是谢霆锋的《黄种人》,调子很优雅,由抒情到激烈,歌词亦是从平缓到高亢,是一首非常热血的励志歌。 最开始,班上有人不屑,觉得这人哗众取宠。可是,随着他越唱越投入,歌词也越来越激情,起哄的人渐渐平静下来,均认真去听。 “越动荡越勇敢留下属于我的黄一身坦荡荡黄天在上看我如何做好汉!” 当这人把最后一句词唱完之后,班上响起热烈掌声,强烈要求他再唱一首。 教室后面,顾铭赞叹道:“这首歌我听过,是电视剧《小鱼儿与花无缺》的片头曲,很不错的歌。只是,这首歌本身与电视剧剧情没多大关系。” 杨雷挠了挠头,关注点不在这首歌,说:“唱歌这人,每天能看到,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李文豪说:“他叫许成语,在顾铭来我们班之前,他是我们男生唯一的尊严。因为,男生中就他偶尔能进一次班上前十。我也第一次听他唱歌,挺厉害的。” 万涧不屑道:“他此刻上台唱歌,多半有什么阴谋。上学期班上有些流言,大抵是说他喜欢陆思。” 风雪开心说道:“陆思嘛,长的好看,成绩又好,许成语喜欢她也很正常。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唱《黄种人》这种宣扬民族精神的励志歌,他该唱类似《十年》的情歌来表白。”顿了顿,亮晶晶的眼珠子转了转,提议:“既然现在没什么话题可聊,要不,我们每人都上台唱首歌。” 杨雷赞成,说:“唱歌而已,我可不怂。” 万涧赞成,说:“我唱的很一般,不过唱出来能听,我也不怕。” 李文豪也赞成,说:“我也会唱,虽然只会简单的歌,但能唱好。” 一共就五个人,有四个人赞成的情况下,顾铭孤掌难鸣,只得无奈点头。 此刻,许成语在班上同学们有节拍的掌声下唱第二首歌。这一次是情歌,前段时间挺火的,叫《求佛》。 “为了你我变成狼人模样为了你染上了疯狂为了你穿上厚厚的伪装为了你换了心肠……” 不得不说,许成语的声音真的好听,纯粹无垢的男声,抑扬有序,各种节拍把控也异常精准,唱起来,完全寻不到瑕疵。 “当我在踏过这条奈何桥之前让我再吻一吻你的脸让我再吻一吻你的脸让我再吻一吻你的脸。”最后三句叠音歌词唱完之后,许成语缓步走下讲台,但没有回他的位子,而是向陆思走去。 这一瞬,班上的激烈气氛攀升到鼎盛,各种议论声、掌声、吆喝声交错,大抵是怂恿他们俩交往。 许成语刚刚走到陆思面前,还没来得及说话,陆思就先发制人,说:“许成语,你唱的真好。要不,我也唱首歌,用以回复你。” 说完,陆思起身就上了讲台,巧妙将其避开,有效避免后续的尴尬局面。 “我也唱首歌吧,我先想想,用什么歌来回复才合适。”陆思亭亭玉立站在讲台上,面带微笑,言谈中端雅大方,如此静站一小会,说:“我唱这首歌《兄弟》吧。” 台下,众人哑然,大概能猜到陆思的意思。一首《兄弟》作为回复,也算是委婉地表达拒绝态度。 “轻轻的风像旧梦的声音不是我不够坚强是现实太多僵硬……” 陆思唱的很急促,似乎不太适应这种类型的歌曲,唱不好。不过,这也无关紧要,她的声音好听,就算调子不对,也勉强能听听。 很快的,陆思唱到最后一段副歌:“有今生今生做兄弟没来世来世再想你海上的歌飘过来飘过去黑暗里的回音……” 这一段,陆思提高了调,特别用劲,使得每句词都异常清晰。直到唱完,陆思很温雅地鞠躬,准备回座位。 “陆思班长,你唱歌那么好听,再多唱一首呗。这首歌,你明显不会唱,听起来太古怪,要不换一首你会唱的?” 顾铭听到,有人在大吼,声源就在旁边不远处,循声看去,瞧见坐最后一排,靠右边角落的于强。刚才起哄的人就是他。 随着于强这一吼,就有不少人跟着附和。 “对呀,陆思班长,许成语都唱了两首,一首民族精神的,一首情歌。你也再来一首情歌吧。” “陆思班长,你刚才故意唱《兄弟》,是不是想故意避开许成语啊?” “陆思班长,于情于理,你该用一首情歌回复。” ………… 台上,陆思蹙着眉,心里有些不开心,但面上依旧保持浅淡微笑,说:“既如此,我唱这首歌吧,以梁祝为背景的《蝴蝶》。不过我事先声明,是你们想听,我才唱,与许成语没有任何关系。” 台下安静后,陆思启唇歌唱:“两厢情愿的幸福有什么错误蛮不讲理的阻隔比绑架还要残酷门当户对的世俗害了多少无辜……” 顾铭皱眉听着,摇头道:“没听过这首歌。虽然陆思唱的挺好听,但没听过原唱,没看过歌词,也就不好理解唱的是些什么。最开始她说这是以梁祝为背景的《蝴蝶》,我以为是刘若英唱的那首。原本想好好听听,现在不太想听了。” 风雪嘻嘻笑道:“你想听刘若英的《蝴蝶》?” 顾铭点头:“就是动画片《梁山伯与祝英台》的主题曲。” 风雪捏了捏小拳头,说:“你等着,我待会上去唱给你听,一定不比陆思的唱功差。” 顾铭沉默,心里略感不安,不知该作何回复。 陆思仍在唱:“迎着晨露无拘无束到一个自由的国度哪怕仅仅是一棵树人间可恶留恋何苦还不如与蜘蛛为伍。” 到这里,这首歌终于唱完,陆思不再顿留,最后一个字唱完之前,就已经向台下走。 回到座位后,许成语还在这里站着,张口想说什么。陆思直接摇头,做出一个禁声手势,然后低头自顾自看试卷了。 “到我了。”风雪嘻嘻笑道,起身,向讲台走去。 站台上,风雪张着大眼瞧了瞧下方的顾铭,又看向陆思,大声说:“我也要唱一首《蝴蝶》!不过,不是陆思班长唱的那首,是更好听的另一首!” 台下,掌声起。 风雪开唱:“人为什么凭感动生死相许拥抱前离别后魂梦就此相系人为什么有勇气一见钟情人海里这一步走向另一段长旅……” 顾铭觉得,这首歌的难度很大,首先是顿挫频率很高,需要把控,其次是女高音部分,很难把调子提上去。 可是,风雪就这般甜笑着唱了出来,每一个调子,每一句词,都唱的异常准确,直到女高音部分,她用手按着胸,一口气就提上去了。 “给我承诺一句就算生命在这秒化灰烬可还我原来天地我们相爱那一季梦里不只蝴蝶翩然舞起。” 最后一段唱完,风雪开心地向顾铭招手,同时大声说:“这首歌,送给我们班上最帅气,最厉害的顾铭!” 之前风雪说要上去唱《蝴蝶》的时候,顾铭就觉得有问题。现在,迎着班上无数双羡慕的眼睛,顾铭百口莫辩。 “顾铭说了,只要我唱《蝴蝶》给她听,她就上台给我唱《征服》!”风雪趁机瞎掰,将顾铭推进无底深渊。 ——征服你个大头鬼!我现在严重怀疑徐寄风会上主席台唱征服,是风雪暗中策划,整蛊他所致! 顾铭强笑着,现在说什么去反驳都已无力,在嘈杂的吆喝声中,硬着头皮上了台。 “我先说,我不会唱歌。《征服》的话,我只会唱几句,而且发音不准。如果你们不介意,我就瞎唱几句。”台上,顾铭盯着无数双雪亮的眼睛,强笑。 见没人起哄,顾铭深吸一口气,脑中记不住歌曲开头,直接唱比较热门的副歌:“就这样被你征服切断了所有退路我的心情是坚固我的决定是糊涂。” 顾铭自知唱的异常难听,瞧见台下已有人不耐,就说:“我只会这两句,感谢大家不嫌弃,再见。” 说完,顾铭一溜烟下台,跑到后排位子,把头磕在课桌上,怕被人看见自己脸红。 “顾铭,原来你也有害羞的时候啊。”风雪凑近,瞧见顾铭露出的耳根子已经红了,笑嘻嘻地打趣。 顾铭回答:“再这样被你玩几次,可能就不是害羞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风雪眨巴着大眼,问。 顾铭无奈说道:“是寻死觅活的问题。如果你在乎我的人身安全,就不要这样戏弄我。我脆弱的心,很容易崩坏的。” 第45章 心愿 顾铭埋着头,看不到风雪,也没听到她说话,心头以为,她在自责,静思己过。可是,很快的,顾铭的耳朵在嘈杂的声线中捕捉到急促的呼吸声,隔得很近,努力去听,发现这是啜泣声。 顾铭猛地抬头,看向风雪,瞧见她红着眼,有泪水在眼眶里晃动,她很倔强,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但还是止不住啜泣。 顾铭目光扫动,分别看向杨雷和万涧,确定他们也不知道原因后,皱眉说:“风雪大美女,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 “顾铭,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别说什么人身安全,寻死觅活之类的。你可知,有的人想要多活一天,多吸一口尘世的空气,都需要用尽全身力气去奢求。”风雪哽咽着,努力压抑情绪,似乎察觉到自己失态,继续说:“抱歉,我知道你说的是玩笑话,我不该这么较真。” 顾铭盯着风雪,见她泪眼朦胧的样子,觉得触目心疼,说:“我不再是刚到学校那会,目中无人的我。我也不再讨厌你,相反,我觉得你非常好。如果我做错什么,说错什么,你直接告诉我,我一定改。不要憋在心里,不要让自己难受,更不要哭,我不喜欢看你哭泣的样子。” 风雪揉了揉眼,擦干净泪水,平复下心绪,很快的,恢复到平日的活泼样子,笑嘻嘻说:“顾铭,我不哭了。你陪我一起上台唱歌好不好。我们一起唱《心愿》,四个女生唱的那首。” 顾铭不再拒绝,重重点头:“好的,我也挺喜欢这首歌,我和你一起唱。” 之前,顾铭唱《征服》时戴着口罩,因为只会唱几句,没必要摘。现在要唱一整首歌,有必要摘下口罩。 待顾铭和风雪再度联袂上台,台下同学除了惊呼外,各种谣传也开始蔓延—— “我们班心高气傲的学习委员喜欢顾铭。” “顾铭铁定是为风雪跟人打架,才有这一脸的伤。” “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天作之合,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共挽鹿车……咦,原来我的语文也这么好,会说成语。” ………… 待台下稍微安静一点后,风雪甜笑道:“你们可不要胡乱造谣,顾铭这么优秀,才不会喜欢我。我们上台,只是想合唱一首《心愿》,你们再闹,我就不唱了。” 于是,台下安静了很多,但仍有人低声讨论,窃窃私语。 顾铭和风雪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开唱—— “湖水是你的眼神 “梦想满天星辰 “心情是一个传说 “亘古不变的等候 “成长是一扇树叶的门 “童年有一群亲爱的人 “春天是一段路程 “沧海桑田的拥有 “那些我爱的人 “那些离逝的风 “那些永远的誓言一遍一遍 “那些爱我的人 “那些沉淀的泪 “那些永远的誓言一遍一遍 “我们都曾有过一张天真而忧伤的脸 “手握阳光我们望着遥远 “轻轻地一天天 “一年又一年 “长大间我们是否还会再唱起《心愿》 “轻轻地一天天 “一年又一年 “长大间我们是否还会再唱起《心愿》 “长大间我们是否还会再唱起《心愿》。” 到这里,一首歌唱完,整个歌唱过程中,顾铭很认真,虽然唱的没风雪好,但勉强能跟着蒙混。 风雪对着台下招手,脸上有着无比满足的甜笑,此刻心头念头是想抓顾铭的手,身随心动,很自然地把他的手捏住。 顾铭怔了怔,没有抗拒,配合着和风雪一起招了招手,在铺天盖地的热烈掌声中,两人牵手下台。 顾铭偶然看到,一直埋头看卷子的陆思有抬过头,看了他们俩一眼,然后埋头继续学习。整个短促过程,面无表情,目光冷漠。 回到位子后,顾铭松开风雪的手,也不去管班上的各种目光与言论,认真说:“我小时候有过很多心愿,随着年龄增长,一部分心愿已经埋葬于岁月。现在,仍存的心愿,也在慢慢消减。谢谢你,带着我唱这一首《心愿》。” 风雪罕见的没有脸红,露出纯真无垢的甜笑,说:“我有一个永远不会遗忘的心愿,也一直坚信着,有朝一日定能完成这个心愿,谢谢你能陪我唱《心愿》。” 顾铭深吸一口气,说:“快到下自习时间了,我得去找灭绝师太签单子,先不聊了。” 说完,顾铭从后门出去,站在走廊上,靠着护栏吹了一会风,思绪万千。心头会不由自主去想,刚才风雪脸上的无垢浅笑,究竟是什么意思。单纯的笑?不像。反而有一种苦涩与无助之感,是多么无力的甜笑啊。 戴上口罩,到办公室见郑绘,顾铭开门见山:“郑老师,我找你签一下自行回家的单子。” 之前顾铭老哥已经说通此事,郑绘没多问,顺手从工作桌边上拿出两张单子,递给顾铭,说:“这是自行回家的证明和安全承诺的证明,你可以看一下,如果没疑问,就签了吧。” 顾铭没看单子上的内容,直接签了,递回去,同时低声说:“那我回教室了,郑老师。” “等等。”郑绘叫住顾铭,永远都板着的脸上露出关切之色,问:“顾铭,怎么戴个口罩,是病了吗?” 顾铭点头说:“季节更替,不小心得了流感,有些怕粉尘,就戴了个口罩。” “既然病了,就记得吃药,早点好起来,别影响到学习。”郑绘先关切地嘱咐两句,面容再度严苛,说:“顾铭,就在刚才,我接到我们年级阅卷老师的电话,告诉我,政史的单科最高分,依旧是你,97分。月考一共四个科目,你拿了三个单科最高分,可是你的总分只排年级第五,一二名依旧是一班的阳珊和邵丽。我想说的是,你的英语的确是个大问题,多下点功夫,把分提起来。加上你其他科目的优势,有机会考年级第一。” 顾铭连连点头,说:“谢谢郑老师指导,我一定努力。” 见郑绘没再说话,顾铭安静鞠躬,然后退出办公室。 刚到走廊,就听到下课铃声,这意味着月假已经开始,班上同学个个激动,收拾好东西就急匆匆离去。 等顾铭回到教室,里面只剩四个人,杨雷、万涧、风雪、李奇,他们都在等顾铭。 “铭爷,不是我们想等你,而是风雪妹子要求,我只能等着。”杨雷瞧见顾铭,嘿嘿笑着说出原委。 ——这话翻译一下就是,我们也不想当电灯泡,是风雪妹子强烈要求的。 顾铭没在意此事,说:“那我们一起回宿舍吧。” 风雪说:“顾铭回来了。雷爷,你和万涧可以先走。” 杨雷无语道:“刚才我们要走,你不让。现在又一个劲叫我们走,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风雪理直气壮说道:“刚才顾铭没回来,班上同学都走完了,如果你们两个再走,我一个人在教室会害怕。” 杨雷觉得这逻辑有问题,说:“我知道,有的恐怖片演的教室情景,你说你怕,我理解。可是,就算我们走了,这不还有李奇在吗?” “雷爷,你好意思说这话吗。你不就急着回宿舍抽烟吗,这么两分钟都耽搁不得?你想啊,我和李奇两个女生,胆子都小,肯定要人保护。”风雪的理由很充分,说的杨雷无法反驳。 杨雷和万涧先走后,顾铭收拾了一下书本,除了从风雪那里借来的《诛仙》,没有可带的书。 尔后,三个人一起出门,刚走几步,风雪就把李奇支开,然后笑嘻嘻说:“顾铭,今天能陪我走走吗?” 顾铭点头应允:“没问题。” 两人在偌大的操场上散步,有很长一段时间,均缄默不言。 “顾铭,你能告诉我,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吗?”忽然,风雪开口,直接问出心头在意的问题。 顾铭不假思索回答:“我最大的心愿是,我们一家人,能好好地吃一顿团圆饭,不谈任何家庭以外的事情,只谈亲情,其乐融融。” “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会成为你的心愿啊?”风雪惊讶,觉得不可思议。毕竟,一个正常的家庭,年饭肯定会团聚。 顾铭就说:“至我有记忆起,我们一家人就聚少离多,哪怕是过年,都很难团聚。我爸妈因生意而各处奔走,很少在家。三年前,我哥去了部队当兵,没回来过一次。至于我妹妹,倒是经常见。” “好吧,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个问题。”风雪鼓了鼓腮帮子,道歉。 顾铭摇头道:“不要轻易对人说对不起,把自己的尊严放高一点。” ——顾铭对“对不起”这三个字如此介怀吗?从认识起,他从未说过这三个字。 风雪思索着,微笑点头:“对不起,我以后也学你,不对外人说这三个字了。我邀你出来散步,其实是想问你,要不要现在就去合川城里。” “现在可以走?”顾铭皱眉,问。 风雪道:“当然可以走啊,你签了单子之后,就跟走读生一样,今晚可以不住学校。” “那好,我回去收拾一下东西,一会就出来。”顾铭决定了,既然能走,那就早点走。 第46章 若雪 “你先别急啊。”风雪见顾铭要走,赶紧把他叫住,说:“你把我的电话记下来。” 顾铭第一时间没懂风雪的意思,但还是照做,一边听风雪念数字,一边记。心头默数三遍,确定记下后,问:“我没手机,爸妈不给买,记你电话干啥?” “你真的笨。你把我的电话记住,回去告诉杨雷。他明天要乘校车回家一趟,才能来合川。到时候,没联系方式,他怎么找我们?”风雪思考问题的确很全面,顾铭没想到的事情,她能想到。 顾铭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往宿舍跑,又被风雪叫住。 “你到底在急啥?”风雪盯着顾铭的样子,非常无语。 顾铭问:“还有事?” “当然有事啊!”风雪摸了摸衣服兜,掏出一百块递给顾铭,继续说:“你把这钱给杨雷。” “为什么?”顾铭不懂,没问清原因之前,不伸手接钱。 风雪就说:“你以为来合川不要钱啊?不错,你卡上有巨款,但是你没有现金啊。你不给杨雷一点现钱,他怎么来得了合川?” 顾铭听懂了,心头也承认这是一个麻烦。他知道,这一个多月里,杨雷身无分文,烟钱一直是万涧在出。 顾铭沉默着接过风雪手中的钱,低声说:“谢谢你,不仅能把事情想的这么周到,还主动给钱我。我保证,你的钱,我会一分不少还给你。” 风雪眨了眨大眼,笑嘻嘻说道:“少提钱的事情,我又不缺这几个钱。你不是很急吗,怎么不走啊?” 顾铭说:“我不知道你的话说完没有,万一还有事情呢。” 风雪点头道:“二十分钟后,我们在学校大门汇合,谁先到谁就等一会。” 这一次,风雪终于把话说完。顾铭大步跑回宿舍,虽然口头说谁先到谁等,但谁愿意让一个女孩子来等自己啊。哪怕自己早到,多等十分钟都无所谓。 回宿舍后,顾铭把钱和电话号码都给杨雷,大致说了一下情况。然后,三两下把衣服收拾好,全都装进大书包里。最后,五个牛肉罐头不知道怎么处理,干脆也都丢给杨雷了。 到学校大门后,没看见风雪,果然比她先到,而等待时间也是出乎意料的久。 大概半个小时后,宿舍已经熄灯,视界漆黑一片。这时,风雪来了。摇晃的路灯下,大致能看清,她洗了头,换了一身衣物,提着一个袖珍的小提包,走动间,靓丽夺目,暗香四溢。 “抱歉,让你久等了。”风雪走来,笑嘻嘻打招呼。 顾铭心头并不在意,但还是佯装不满,指责:“我等你事小,时间拖太久,导致出校后打不到车事大。” 风雪摇头,笑声如雪,说:“如果没车了,我们就步行进城,大概三个小时就够了。” 顾铭说:“我是无所谓,我怕你受不了。” “那我们就走走看吧。”风雪并不退缩,反而来了拼劲,顺口就做了决定。 风雪给门卫大叔知会了一声,大门就开了,两人并肩出校。 外面是大马路,因为远离市中心,路灯很少。往来车辆挺多,能帮忙探照,但大多是货车,小车都很少,遑论出租车。 往城市方向走,最开始很安静,两人都缄默不言,直到五分钟后,有一辆出租车正面驶来。顾铭招手,想拦车,可被风雪制止,于是,两人对话展开。 顾铭有些无语,说:“好不容易看到一辆出租车,你就这样把它放走了?” 风雪并不遮掩,直说心头所想:“和你并肩安静行走的感觉,很玄奇,寂寥中带着丝丝温暖,我很喜欢这种感觉,想多走一会。” 顾铭语塞。他觉得,两人一直这么暧昧不清,不太好,得把关系说清楚。于是,使劲咬了咬牙,说:“风雪大美女,之前我们一起唱《心愿》的时候,你第一次握我的手。我想说的是……” “你想说的是,你觉得这种举动太过亲昵。”风雪笑嘻嘻地接下下文,然后吸了老长一口气,缓缓吐出后才说:“我发现,你说话做事没有最初那么简单直接,学会迂回了。你心里清楚,那时候根本就不是握手,而是牵手。我不知道你心里是否抵触,事实是,你的确没有甩开我的手。” 顾铭沉默,觉得思路很乱,不知该说什么。 风雪继续说:“其实,你给我的第一印象特别可恶,对待女生一点都不友好,但我依旧愿意接近你。原因嘛,可能与你当时在走廊上背诵《伤仲永》有关,也可能与你写的那篇《心的颜色》有关。总之,我觉得你和其他男生不一样,有着异常吸引人的闪光点。 所以,我第一次尝试与你交流时,你把我晾着,我不生气;第二次,是下微机课时,你跑动太快撞倒了我,不但不拉我,道歉态度还极其恶劣,我依旧不生气;第三次,体育课上,你假装跨立来踩我的脚,特别用力,当时疼的我都想哭了,我还是忍着,没出声,也没生气。 呃……我说这些,不是想指责或数落你。我只是觉得,我所见过的男生,要么是自觉远离我,要么是奉承讨好我,都一副嘴脸,惹人生厌,只有你不一样。” 提到这些,顾铭觉得自己有话说了,也开始长篇大论地叙述:“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是你用学习委员的身份来收我和雷爷的纸条。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女生虽然长的好看,但很讨人厌。尔后,苟老师让你读了我的作文,因为文笔夸张,你才注意到我。你开始主动找我交流,表示想和我做朋友。那时候,你在我心头的印象更恶劣了一分。因为我觉得,你是想和我的文笔做朋友,而非是和我做朋友。 再往后,你写纸条告诉我,说你有看到我和陆思的亲昵举动。我觉得,你是在威胁我。不久后,郑绘找我谈话,说的也是此事。我心里笃定,是你告的我。那时候,已经开始讨厌你了。 好在,陆思帮你说了好话,说你是她的朋友,我和你聊天,应该心平气和。” 顾铭不知道风雪愿不愿意听这些,说到这里的时候,偏头看了她一下,见她面容恬静,没表现出半点不耐,似乎很乐意听,就继续说:“那天,我无聊,瞎画了一幅画,认为除了我自己,没第二个人能看懂,你却看懂了。几乎把我画的所有东西都说了出来,这一点,让我惊奇。尔后,你给我看你想写的对子,风雨彼岸。这么优美的对联,让我惊叹,可惜的是,我能力不够,写不出下联。 一幅扭曲难看的画,一对残缺不全对联,却让我认清了你。那时候开始,我觉得,其实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 风雪见顾铭不再言语,听客转换,“我时常在想,如果把一个人比作一粒雪,从遥远的天穹飘落,与无数雪粒的交错中,跨过万里行程,最终的着落点旁,又有几粒雪。旁边的雪,又会否被春雨融化,消失于无尽长河之中。我觉得,我是一粒雪,你是另一粒雪,我们都在广袤的天穹飘洒,这一次相遇,只是两粒雪于万丈高空的短促交错。我们最终的着落点,会否相同?” 这些话,顾铭能听懂,在这一瞬间,他也想好该如何作答。于是,伸手,很温柔地递到风雪面前,微笑:“如果,这两粒雪带有相反电荷,就会相互吸引,死死交融,直到落地。我们就是如此,只要彼此的手抓的够紧,就不会分开。所以,你愿意让我捏紧你的手吗?” ——表白了?是若雪一般的表白。他明明是那么空明而出尘的男生,遥远时如九天之上的悬星,靠近时如次元阻隔的画里人,无论如何都难以触及的他,如此温雅地向我伸出了手? 风雪呆住了,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盯着悬在自己面前的手,表情接连变换几次。有慌乱,有迟疑,有欣喜,也有恐惧,到最后,都化作了坚定。她抬手,将自己的手放到顾铭的手心,说:“我们就这样走下去吧。走到月落也好,走到日升也好,哪怕是走到再一个黑夜,我都想这样陪你走。” 顾铭微笑道:“不管怎样长的路,都有尽头。如果,我们想走的更久,放慢脚步是最好的办法。” 顾铭和风雪继续走,两人面上都带着温暖的笑意,一路笑谈。直到路上的车越来越少,没有车辆帮助探照,光线越来越暗,连路旁的行道树也不再清晰,只有天穹晦涩的星辰勉强映出路段轮廓。 “如果要以此时的情景写两句诗,我大概会写:朱陈笑谈闭皓月,携手千里映繁星。”笑谈中,顾铭忽然感慨,脑中思路很快,将两句诗构想出来。 风雪表示不满,指责道:“你笨啊,这个时候还自创诗,你该多想想李义山或者柳永的爱情诗,随便来一句都感染肺腑。比如,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又比如,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一听就懂意思,哪像你编的诗,意思得靠别人去想。” “你是学习委员兼语文科代表,这两句浅显易懂的诗,还需要想?”顾铭忍俊不禁。 风雪嘟了嘟嘴,说:“你告诉我朱陈是什么意思,我就不用想了。” 第47章 舅舅 顾铭抬手拍了拍风雪的脑袋,微笑道:“朱陈嘛,有两个出处,其一是白居易的《朱陈诗》,其二是朱元璋的《朱陈之好》,至于什么意思,用你聪明的脑袋去想呗。” 风雪的确不知道朱陈是什么意思,见顾铭一脸卖弄知识的模样,觉得很无趣,就说:“我管你什么朱陈,陈猪的,听不懂,既然你如此博学,就把我的下联写出来吧。” 顾铭语塞,那种超高难度的对联,无从下手,不过他没有拒绝,而是认真说:“现在的我,知识与阅历都还不够,等我积累足够之时,一定帮你写出来。” “顾铭,之前我询问了你的心愿,你也如实告知我了。为什么,你不问问我的心愿?莫非,你对我的事,压根就不好奇?”风雪觉得,要转换话题,去和这人聊深奥的文学知识,自己只会一头雾水。 顾铭摇头,无奈说道:“我不是不好奇,而是不愿随便去问。我知道,言多必失,很多时候,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能戳到别人伤处。如果伤到的只是一个旁人,我倒无所谓,可我不想伤到你。” 风雪眨了眨眼,问:“就是说,其实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只是不知道该不该问?” “就是这个意思。比如,为什么你能轻易说通我们宿舍宿管;比如,为什么你和陆思水火不容;又比如,那时候,你为什么会哭。”顾铭挨着举了几个例子,继续说:“这之类的问题多了去了,我都好奇,但我忍着没问。” 风雪嘻嘻笑道:“这三个问题里,我能回答你两个。我为什么会哭这个问题,现在不能回答你。” 顾铭同样微笑,说:“洗耳恭听。” “我们学校的宿管招揽条件很苛刻,不仅要有较高学历基础,还要有一定的身体能力与道德高度。像杨宿管那种学历低,身子骨又弱,还没什么道德的,只能靠关系混进去。而他就是托福于我家的关系,才能到我们学校做宿管。所以,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情,他都会依我; 你觉得,我和陆思水火不容,这的确是个事实。你以为她真把我当朋友?表面上看,她温柔,体贴,她还善解人意。其实,她腹黑的厉害,一直和我明里暗里的较劲。她经常在你面前帮我说好话,只是想刻意体现她的温柔。只是,她没想到,就因为她虚情假意的一句好话,使得你认真看待我了。可能,她现在都还在懊悔,当初为什么要嘴欠帮我说好话。” 风雪笑嘻嘻说着,把前面两个问题回答。 顾铭点头,又问:“你说我是你的第一个异性朋友,呃……我现在应该算你男朋友。我想说的是,那个吴西是谁?” 风雪莞尔一笑,听出了酸味,已经猜到顾铭的心思,说:“吴西是个女的!那天我在天台上想给她打电话,请她来帮忙,你就以为她是男的?错,大错特错!也没见谁说过,在班上有威望,有号召力,会打架的就一定是男生。” “既然是个女生,你怎么把她备注成‘小狗子’啊。”顾铭无语,觉得任谁都会以为吴西是男的。 风雪干巴巴地看了顾铭一眼,说:“因为她打架和你一样,打不过就咬,所以我就叫她小狗子,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如果,你觉得心头酸,我以后也叫你小狗子?” 顾铭尴尬地笑笑:“这还是算了,老听这么软酥酥的名字,我的骨头会软掉。” “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只要是我能说的,我都如实告知你。”风雪觉得,有必要解开顾铭心里的诸多疑问,不然会影响到以后的交往。 顾铭想了想,顺口就问之前风雪说过的问题:“你的心愿是什么?” 风雪吐了吐舌头,甜笑道:“女孩子的心愿当然是找一个英俊帅气又温柔体贴的白马王子啊,这么简单的问题,你居然会问。” 顾铭皱眉,回忆起之前风雪那几近无助的笑,觉得她在撒谎,说:“你确定?” 风雪哑然,没想到掩饰的这么好,还是被顾铭瞧出了异样,就说:“其实我刚才也不算撒谎,心愿嘛,总不能只有一个。想找个心中的白马王子,是所有女孩的心愿。至于我的另一个心愿嘛……”说着,话语微顿,面颊变得凝重,“我希望我的舅舅能够好起来,再来我家找我玩,再陪我聊天,再给我做好吃的。” “你舅舅……” “我舅舅被检查出了肝癌。”风雪强笑一声,打断顾铭的问话,继续说:“我还很小的时候,舅舅和舅妈就离了婚。他一个人生活了十多年,总是独自喝酒。他没有子嗣,把我当作亲生女儿,只要我放假回家,她就会来看我,给我买很多很多好吃的,还教我做我最喜欢吃的红烧鱼。 就在今年寒假,妈妈找舅舅商量年饭的事情,可是一直敲门没回应。可能是姐弟之间存在血脉感应,妈妈笃定舅舅出事了,急忙请人开锁,进门就发现他晕倒在沙发边上。把他送去医院检查,得出的结果是令人绝望的噩耗。舅舅因常年饮酒,患了肝癌,而且已是晚期。” ——所以,你那个时候会哭,会绝望地说,有的人想多活一天,多吸一口尘世的空气,都需要拼尽全身力气去奢求…… 顾铭明白了,低声安慰说:“放心,舅舅一定会好起来的,有这么可爱的外侄女惦记着他,他才舍不得就这么走掉。还有,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这么伤心的事。” “本来这次月假,我想回去看看舅舅,可是,妈妈已经把舅舅转去北京协和医院,虽然很远,很费钱,但那是国内最好的内科医院。”风雪说着,美丽的脸颊变得惆怅。 ——买票登机都需要本人身份证,风雪没到办理身份证的年龄,去不了北京。 顾铭心里略微苦涩,明明知道问题过多,多半会触及别人心里的痛处,但自己还是问了。而且,之前风雪刻意回避过心愿这个问题,若非顾铭追问,她也不会说。 “风雪,你别难过。要不,你问我问题吧,我什么都告诉你。”顾铭斟酌着语言,尝试安慰。 怎知,原本惆怅的风雪忽然有了活力,凶巴巴说道:“加上大美女!” 顾铭哑然,只得强行补上后缀,说:“风雪大美女……” “对于你,我暂时没有什么想问的,你站着就有一种一干二净的感觉。或许,你本身就不存在什么秘密。”风雪摇了摇头,片刻后,补充:“风雪大美女叫着又长又怪,以后你叫我小雪吧,既短促,又好听。我觉得这个称呼亲密一些,我的家人和长辈都这么叫。” 顾铭顺着风雪的意思:“好的,小雪。” “我想想,你老哥叫你小铭,要不我也叫你小铭?”风雪忽然对称呼有了兴趣,开始探索。 对此,顾铭很随意,说:“称呼而已,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我不在意。” “那好,小狗子……”风雪嘻嘻一笑,把后面这个“子”字拖了个长音。 顾铭面色一僵,尴尬笑道:“要不还是换一个吧。” 风雪问:“那就叫铭铭?” 顾铭总觉得这些称呼异常古怪,试探性说:“能不能再换一个?” “你这还叫对称呼不在意?我想几个你换几个,算了算了,还是叫顾铭吧,反正也叫习惯了。”风雪凶巴巴地说了一句,暂时打住这个话题。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了近三个小时,前面已经能看到璀璨灯光,这等斑斓光华,是临近灯红酒绿大城市的标志。 然后,最尴尬的事情出现了。进城后,风雪带着顾铭在横七竖八的街道寻路,最终,俩人成功迷路。 “要不,我们找个偏僻点的旅馆,不要身份证那种,睡一晚再说?”可能是走累了,毕竟步行了好几个小时,对女孩子而言,早已脚软。此刻不想再走也无可厚非,故此提议。 顾铭觉得,虽然俩人已在交往,但这么唐突的去住旅馆,总归不好。就说:“我们往前面走两个路段,这个时间点,那里还有行人,说明是比较繁华的街道,我们在那里等车比较容易。” 风雪思索着,现在去找旅馆也挺麻烦,就同意了顾铭的提议。 两人走到当路段,等了大概十分钟,终于有出租车经过,赶紧拦车,坐了上去,都坐后排。 “司机,带我们去滨江路的恐龙广场。”风雪说了一声,脑袋靠在背垫上,一小会就睡着了。 顾铭盯着她恬静的睡脸,露出温和的笑。兴许是巧合,这一会,风雪脑袋一歪,就往顾铭这边靠了过来。 顾铭回想起早前的一幕,就是两人在操场看电影时,风雪把头往自己肩膀上靠,不过那次被躲开了。 这一次,顾铭没躲,用肩膀撑着她的头,安静看她睡觉。 没多久,顾铭忽然感觉肩膀的触感有细微变化,好像被风雪咬了。凑近看了一眼,瞧见她正梦呓,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大段梦话,很多话听不清楚,唯独一个词能听到。 她说:“舅舅……” 第48章 伤疤 约摸二十分钟后,顾铭见出租司机停车,知道已经抵达目的地,轻轻推醒风雪,说:“小雪,到了。” 风雪揉了揉眼,给钱,下车,觉得很乏,撒娇一般说:“顾铭,把你的大书包给我背,我走不动了,你背我。” 顾铭点头,解下书包递过去,然后将她整个人背起来,左右扫视,找不到方向,就问:“往哪边走?” “就往前面走,有一个叫听风水岸的小区,大门很显眼。”风雪打着呵欠,往正前方向指了指,又说:“我感觉好困,先睡了,你找到小区之后再叫我。还有,你背稳一点,别把我摔了。” ——这种情况下也能睡着吗? 顾铭惊愕,因为风雪话音刚落,搭在自己肩头的双手就已自然垂下,睡着了。顺风雪指的方向往前找,五分钟后,已经走出两百多米,感觉手臂有些发麻,但还没找到她所说的小区。顾铭觉得不对,应该是走错方向了,不忍叫醒风雪,便在路边询问一个路人阿姨。 “听风水岸啊,就在恐龙广场旁边啊。”路人阿姨指了指顾铭过来的方向,然后匆匆走了。 顾铭往回看,忍不住苦笑,又慢慢走回去。这过程中,手臂早已脱力,但还是硬撑着到了。 “小雪,我找到了,听风水岸。”站在小区大门口,顾铭用肩膀轻轻顶了风雪一下,把她叫醒。 “就在我的包里,有进出门禁和房子钥匙。你找出来,进大门往左边走,再进顺路的第二栋大楼,门牌号1302。”风雪迷迷糊糊说着,觉得已经说清楚了,又睡了过去。 ——这说的真够简洁明了,可是我两只手都腾不出来啊。 顾铭强忍着,见风雪的提包跨在手肘处,搭在自己胸口,就低头,用牙咬住拉链,慢慢把它拉开。瞅了一小会,找到钥匙,门禁也绑在钥匙链上,这倒挺方便的。 经过这一系列艰难过程,顾铭终于把风雪背回了家。好在,这次她没有说错大楼与门牌号,否则顾铭真撑不住了。 “小雪,到家了,洗洗再睡。”进门后,一片漆黑,顾铭找不到灯的开关,就把风雪叫醒。 风雪下来,往旁边的壁头上轻轻一拍,灯亮了,然后背着大书包进了旁边的卧室,房门“砰”地一关,再无动静。 顾铭扫视房间布置,是公寓式住宅,粗摸估计一百五平米,镶的白色板砖。正前方是大客厅,有专门的茶桌与饭桌,左右两边摆着咖啡色沙发,近一点的位置整齐放着一列小茶几,上面有电视机和影碟机,粉白的两壁挂着壁画,分别是飞流直下的黄果树瀑布以及古香古色的钓鱼古城。更往里一点,能看到采光与遮光的银灰色窗帘,被遮住的里边应该是晒太阳与晾衣服的阳台。客厅两角有盆栽,都是绿植,叫不出名字。 房子左边的两个房间分别是厨房和洗浴室,右边是三个卧室。居中的卧室门上头有挂历,最里边的卧室门上头是挂钟。至于风雪刚刚进去那个卧室上头,挂着几个毛茸茸的娃娃。 顾铭在旁边鞋架看了一下,有专门换穿的拖鞋,迟疑一小会,换鞋进房。往里边走,看了一眼挂钟,此刻已是两点。回忆之前出校的时间,应该是九点半左右,也就是说,俩人从学校到家,一共用了四个半小时,的确是一段漫长的行程。 顾铭想洗澡,可刚才风雪把自己的大书包背进了她的卧室,换穿的衣服都在里面,此刻她多半已经睡着,如果贸然进去拿书包,发生某些意料之外的事情,不太好。 沉思一小会,顾铭还是决定洗个澡,大不了不换衣服。这一路走下来,已是风尘仆仆,不洗不舒服。 洗完澡,顾铭进了居中的卧室,里边的布置挺简单,床铺,床头柜,工作桌,小转椅,然后没了。 此刻顾铭也累了,上床裹着被子安静睡觉。 临睡前,脑中总会浮出一些莫名其妙的画面。会想到初到学校时,自己明目张胆偷看女生宿舍那边的妹子,第一眼看到陆思时的欣喜;又想到,那天下晚自习时,路段转角处的一次意外暧昧;还会想到,晚间操场散步时,月下惊世美丽的陆思;还有,就在昨天,自己和风雪合唱《心愿》后下台时,陆思那短促扫过的冷漠眼神…… ——既已做了选择,为什么还要去想她。这等作法,对小雪而言,又是多么的不公平啊。 顾铭如此想着,努力将脑中浮出的关于陆思的一切画面,尽数搅碎。 不知不觉中,睡着了。此类完全没有时间概念的睡眠,最为安稳。 当意识再度清晰时,隐约听到风雪的声音,好像是说太阳晒屁股了,快点起床吃早饭。 顾铭翻了个身,继续睡。 不久之后,顾铭感觉身子忽的一凉,知道被风雪掀了被子,一抹不安之感在心头迅速滋生。不待有所反应,风雪已经惊恐大叫起来。 “啊啊……顾、顾铭……” 顾铭沉默地盯着风雪,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说:“抱歉,你把我的书包背走了,我没换穿的衣服,所以光着膀子睡的。” “你的胸口……”风雪犹豫了一下,并不因看到顾铭几近赤裸的身子而羞怯,反而是异常心疼地指着顾铭胸口。 ——那是一条狰狞伤疤,从右肋斜向上划过,蔓延到临近左肩的位子,针线的缝合痕迹与伤口交织,宛如一条蜈蚣。 顾铭捏着被子往身上裹,勉强遮住后,低声说:“这是数年前的一场意外所致,知道这事的人不多,除了我的家人,就只有等雷爷少数几个人。” “对不起,我不该擅自掀你的被子。”风雪咬了咬唇,认真道歉。 “我不是说过吗,不要轻易与人说对不起。”顾铭微笑,不作指责。 风雪就说:“我只说过学你,不和外人说对不起,你又不是外人,为什么不能说啊。” “不是,小雪。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这样聊天很不合适。”顾铭觉得,保持这个状态聊下去,很不自在,说:“能把我的书包拿过来吗,我要起床。” 风雪点头应了一声,赶紧去旁边卧室把书包捧过来,再红着脸出去,顺手把门带了一下。 顾铭穿好衣服,叠好被子,出来,偏头看了一下旁边卧室上头的挂钟,此刻是九点半。再前视,看到饭桌上正冒着腾腾热气的稀饭与包子。 “我八点多就醒了,感觉肚子饿,心想你醒了肯定也饿了,就煮了稀饭,再下去买了包子。”风雪见顾铭有些惊愕,就笑嘻嘻解释。 ——翻译一下,这话的意思是,我也很温柔,体贴,贤惠。 顾铭哑然失笑,并不矫情,顺着坐下,大口吃早餐。 “顾铭,能说一下这条伤疤的来历吗。当然,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以后不问。”吃了一小会后,风雪终是压不住心头好奇,问。 顾铭没有回避,认真说:“我的家乡是一个小镇,很落后,对小孩子而言,可娱乐的地方很少。毕竟,没有球场,没有网吧,连公园也没有。于是,一条大河成了当地小孩的游乐场,它叫玛琉岩。五年前的夏天,我只有八岁,与几个同学勾肩搭背去玛琉岩上游的大瀑布洗澡。 大瀑布下有一片水洼,水面大概三十平米,不大不小,水很深,超过四米,是天然的游泳池。我们一个同学禁不住其他同学的怂恿与嘲笑,本不会游泳的情况下,下了水,然后溺水了。 一行五人中,只有我一个人水性好。那时候,我在大瀑布上方,与水洼高差超过八米。 因急着救人,我临高跳下水洼,下坠冲击力很大,我沉了很深。运气很不好,水下有一块凸起的石头,斜着向上,尖口很利。 当时,我只知道它刮了我一下,流血了,并不是很痛,直到我把溺水之人一起救上岸,才发现这条伤口超乎想象的可怕,最深的位置已经露出胸骨。我因失血与骤然袭来的疼痛晕了过去。” 风雪认真听完,说:“顾铭,你真的好了不起,八岁的你,就已经如此勇敢。” 顾铭摇头,否认道:“其实,我并不勇敢,八岁的我如此,现在的我还是如此。如果要问,当时我为什么会不顾一切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我只能说,因为溺水的人是雷爷。我在医院缝合伤口时,就是如此想的。如果换作其他任何人,我都不会冒险去救,唯独雷爷,我不能置之不顾。” “原来,你和杨雷之间还有这么深的渊源。难怪,你们的友情如此之牢固。”风雪由衷叹息,佩服顾铭。 “你不知道,小时候的雷爷有多可怜。同学们都嘲笑他没有妈妈,是个野孩子。他总是孤单一个人,没有依靠,哪怕是想哭,都只能偷偷落泪。那天,他会下水,也是同行的几个同学嘲笑,怂恿他所致。从过去到现在,他只有一个朋友,就是我。”提到往事,顾铭感慨万千,说话之时,面上有着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深邃。 风雪捏了捏小拳头,帮忙打气:“放心好了。现在的雷爷已经不孤单,不仅有你,还有万涧。而且,我多少也算他半个朋友吧。未来,还会有很多很多人陪他。人生嘛,谁都会有一段孤独之旅,只要向前,总会有温暖阳光。” 第49章 画画 对于风雪的说法,顾铭深以为然,人生嘛,的确该有一段只有自己才能品味的孤独之旅。 早饭后,两人坐着闲聊一小会,顾铭收碗,被制止,她的原话是:“别以为我是娇生惯养的小公主,这么些小事,才不劳你动手。” 待风雪洗好碗筷,回到客厅,问顾铭今天的规划。 事实上,顾铭心里并没有规划,放假,无非就是多睡会觉,吃些好东西,闲来玩玩游戏,也就没其他安排了。思索着,便说:“暂时没什么规划,等雷爷找来,再行考虑。” “我就知道,你们男生心里,根本就没有假期规划这个概念。不过,这样也挺不错,你之前答应给我做静态模板,正好需要一些时间。你先去沙发上坐着,我去取画框。”风雪笑嘻嘻地说了一声,转身进了卧室,里面传出“叮叮咚咚”的碰响声,不久后,她抱出一个画框。 顾铭错愕,在他的认知里,画画只需要一张白纸与一支签字笔就够了。全然没想过,风雪对此事这么上心,又是画框,又是支架,所需颜料,还得自己调色。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之前说过,只会水彩画和蜡笔画,这么大费周章做准备,你确定你会颜料画?”顾铭回想风雪之前说过的话,忍不住问。 风雪一边调整支架与画框,一边回答:“没吃过驴肉还没见过驴打滚?反正画画都差不多,既然我会水彩画和蜡笔画,就能试着画画颜料画,保证不会太难看。” 顾铭见风雪漫不经心的样子,出声提醒:“恕我直言,我觉得区别大了去了。虽然我不懂画画,但知道写字啊。圆珠笔字和毛笔字能一样?难度完全不在一个等级啊。这个道理,大概也适用于美术吧。” “你不懂的,画画和写字不一样。一个会画画的人,拿一支粉笔都能把心头想画的东西画出来。”风雪已经把支架与画框整理好,嵌上画纸后,左右看了看两壁的壁画,说:“我最开始只想画一个你,没考虑花底的问题。至从昨天唱完《蝴蝶》之后,我觉得就算是人物画也需要优美的背景衬托,家里现成的背景图,也就这两张壁画。一个是黄果树瀑布,一个是钓鱼城古堡,你选一个。” 顾铭思忖一小会,说:“黄果树瀑布吧,虽然没去过,但心里比较喜欢瀑布风景。” “那你先把这边的沙发搬走,然后把茶桌搬过来。”风雪用手比划一下,又开始慢悠悠地调色,嘴里不时嘀咕着“橙加白等于肉色,蓝加白等于浅蓝”之类的调色知识。 顾铭行动能力挺强,很快把这头的沙发全部搬走,接着把茶桌搬过来,也不用风雪提醒,自己就脱了鞋,背对壁画站上茶桌。 “我先想一下,你衣服和裤子的颜色都挺好配,一个肉色一个浅蓝,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把你颈口露出里衣的颜色配出来。”风雪没有急着动笔,蹙着眉思索,又在颜料板上尝试几次后,摇头:“这种月白中交织一点浅蓝的颜色,我配不出来。” 顾铭不假思索说道:“你就配浅蓝颜料就好,我挺喜欢这个颜色。” “那好吧,我就用浅蓝凑合。”风雪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认真临摹起来。 顾铭一动不动,安静盯着风雪,目光透过支架的缝隙,能看到她的半张脸,很精致,莹白无瑕。她面颊凝的很紧,不时蹙眉,每一次下笔,都异常小心,这是全神贯注做某一件事才会有的神情。 这个过程对顾铭而言异常艰难,因为背对挂钟,心头对时间的概念相对模糊一些。感觉中,一个小时过去了,静站着的脚已经发麻。可是,不见风雪说停,只能继续坚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又过了一个小时,顾铭觉得脚已经完全僵硬,额上也已泌出汗水,有些支撑不住了,忍不住开口:“小雪,还有多久?” “你别动,这才刚画好你身后的背景,再坚持一个小时就行了。”风雪压根就没看顾铭,一直盯着画框,面上有些不满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哪里画的不好,想重新画。 ——我在这里干站这么久,你居然只画出了身后背景…… 顾铭心头苦笑,继续坚持。这一次,顾铭算是有了狠劲,哪怕全身酸痛僵硬,也咬牙忍着一言不发。 当汗水布满面颊,当双腿颤抖不稳,当坚定决心开始动摇。 这一刻,风雪恰到好处地开口了,她说:“好了。” 顾铭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僵硬的身子随之一软,直接瘫坐在茶桌上,大腿颤抖不止。 “顾铭,我给你看看,这幅画画的不是特别好,但也算条理清晰,不管是人还是风景,都画的异常鲜明。待我再进一步加工后,会有飞跃性的质变。”风雪开心说着,将画框转过来,给顾铭看。 顾铭仔细瞧了一眼,看画纸上的画的确挺不错,人和风景交织,透着一分舒适与恬静,很愉悦的人物风景画。只是,人的衣服色彩略显鲜艳,人的表情也相当模糊,特别是眼神,画的有些呆滞。 就是不知道,风雪口中的进一步加工是什么意思。 “画的很好,看上去很舒爽。”顾铭自然不会去挑毛病,也去没多问,微笑夸奖的同时,竖起大拇指表示赞赏。 “我是看你站着太累了,所以画你的时候稍微急了一点。虽然能看清,画的人是你,但是很不自然。”风雪咬了咬嘴唇,表示心头不太满意。说话之时,将画框转向阳台这边,打开门窗以便通风,似想等颜料快点风干,然后把画纸取下来。 对顾铭而言,这个许诺,总算是顺利完成了。虽然画的没有想象中完美,也算差强人意。 短暂休息后,顾铭恢复行动能力,将沙发和茶桌复位。看了看挂钟,已经快一点了,早已过了午餐时间,说:“小雪,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我正好取钱。” “取钱的事不用着急啊,冰箱里有很多冻货,饺子汤圆都有。我先煮一点,给肚皮稍微垫垫底,等杨雷到了以后,我们再一起去吃大餐。”风雪的心思的确玲珑,想事情特别周到。 她知道,杨雷大概下午能到,大半天都在坐车,肯定饿了。待三人汇合的第一时间,去吃大餐才是最温馨的。 顾铭觉得有道理,就点头同意,说:“你画这么久,也累了,我去帮你煮饺子,要吃多少?” “给我煮七八个就好,别弄汤饺,我喜欢吃蘸水饺。”风雪揉了揉小胳膊,的确觉得很累,也就不作拒绝。 很快的,顾铭从厨房端出一大锅饺子,目测超过二十个。盯着热腾腾的烟气,风雪忍不住问:“你能吃这么多?” “当然啊,我特能吃的,这次只煮了24个饺子,就是想着待会雷爷会来,如果吃太饱,就没法陪他吃大餐了。”顾铭说着,顺手把配好的蘸水递到风雪面前。 “看你身子骨这么瘦,真有你说的这么能吃吗?”风雪将信将疑,吃了一个饺子后,面色忽然就变了,一脸陶醉,问:“你配的蘸水,怎么这么香?” 顾铭大口吃着饺子,含糊不清地回答:“我在家经常吃面或者饺子,对于调料配比,早已烂熟于心。反正一共就酱油,醋,辣椒,花椒,盐,味精,芝麻,大蒜,葱这么几种调料,只要比例调的好,味道自然就香。” “我现在相信你能吃了,只有你这种吃货才会研究调味料配比。”风雪吃着特有食欲,原本只想吃七八个,又忍不住多吃了四五个。 结果是,两人平分,每人十二个。 待洗完锅碗,风雪表示想午睡一会,又回了卧室。 顾铭不太想睡,在客厅晃了晃,感觉没事做,打开电视,翻了一圈,频道是挺多,但大部分都是广告,没有好看的节目。 于是,顾铭想到了影碟机,走近看了一眼,发现小茶几上的确有一叠光碟,翻着看了一小会,大多是刘德华的动作电影,一小部分动画片,电视剧只找到一部,叫《蓝色生死恋》。 只有碟子,没找到碟盒,看不了简介。不过,碟子上有彩图,是一个女孩和两个男孩。感觉中,那女孩的眼神异常悲哀,使得顾铭想看看这部剧。 顾铭会玩影碟机,知道就三根线,分别红黄白,一根是音频,一根是视频,还有一根不知道什么。总之,对着电视后边的插孔颜色插,肯定是对的。 很快的,影碟机连上电视,放入碟子后,好像不用遥控器操作,自动读碟播放。 顾铭看的很投入,不觉中看了两集,大抵明白故事的主角是伊恩熙,伊俊熙以及崔芯爱,整个故事围绕这俩女主一男主展开。和早前的预料完全一样,神奇的三角关系图。 “顾铭,杨雷到了,在东渡大桥那边,我已经叫他打车来恐龙广场了,我们现在下去等他吧。”顾铭看的正起劲,风雪的声音传来。循声看去,她身着睡衣,半开着门,正迷迷糊糊揉着睡眼,应该是被杨雷的电话惊醒的。 顾铭点头,很熟练地关掉电视机与影碟机,看了一眼挂钟,刚过三点,去洗浴室对着镜子整理好头发和衣着,然后站在门口等风雪换衣服出门。 第50章 巨款 恐龙广场就在听风水岸小区旁边,说是广场,其实就是一个喷泉湖加上一座恐龙雕像,占地不大,偶尔小孩子在此嬉闹,没有出奇之处。顾铭和风雪从出门到抵达,一共用了五分钟。 “我们好像来早了一点,从东渡大桥打车过来,至少二十分钟。”风雪拍了拍两颊头发,嘟着嘴说道。 今天的风雪特别好看,远山峨眉,秋水眼眸,冰川琼鼻,水润朱唇,晶莹贝齿,简单的素颜,却如杜牧所绘的一颦一笑,尽态极妍。乌黑头发扎成一大捆,盘在头上,仅留两颊鬓发,风中飘摇。身着上下连衣的整件套,水蓝色,整体感极强,浅白色增高鞋,搭配上不显妖艳,亦不显朴素,英姿飒爽。 事实上,从出门开始,顾铭的目光大多时候都附在风雪身上,看的有些入迷,导致没注意听她的话。 “你别一直盯着我看啊,真以为我不会害臊?”瞧出顾铭的异样后,风雪凶了一句,别过头去。 顾铭抬手捏了捏眉心,尴尬笑道:“抱歉,太好看,不小心入神了。” “是不是我再画画眉,涂点粉,你就要喷鼻血了?”风雪没好气地指责一句,心里却很高兴,又说:“待会雷爷来了,你别再用这么龌龊的眼神盯着我,你不嫌丢人,我还觉得不好意思呢。” 顾铭唯唯诺诺点头,忍不住拍了拍脑袋,心头骂自己没点出息。 不久之后,杨雷空着手来了。依旧是老样子,简单的穿着,随和的表情。 “铭爷,风雪妹子。”隔着几米远,杨雷招手打招呼。 待他走近,顾铭问:“吃饭了吗?” 杨雷道:“我吃了啊。早上本就没吃什么东西,急着上校车,到家后,已经十一点过,早饿了。我肯定得先吃饱了再赶车回来啊。” 听了杨雷的回答,顾铭忽然语塞,这与之前所想的画面有些不同。 于是,话语权由风雪接手,她甜笑着说:“雷爷,你过来一趟得三个多小时车程,饿了吗,想吃东西吗?” 杨雷歪着脑袋看了风雪一眼,觉得她今天和以前不太一样,但脑子少根筋,一时想不出哪里不同,就说:“风雪妹子,谢谢你,不过我现在不太想吃东西。我们去打电玩或者打台球吧。” 顾铭和风雪对视,最初的安排被杨雷轻而易举打乱。 “也行,既然雷爷不饿,我们就先去玩吧。往前面走,有一栋呈环状的商业楼,里面有电玩城,也有台球馆。再往前面走一点,还能找到自助取款机。”风雪点头应下来,抬手往前面指了一下方向。 做好决定,一行三人慢悠悠地步行前往电玩城。杨雷走前边,顾铭和风雪走后面。 风雪低声问:“雷爷很喜欢玩游戏吗,刚下车就想着打电玩。” “雷爷玩游戏是高手,只要是游戏厅能找到的游戏,他都会玩。打个比方,他玩游戏的天赋,比我读书的天赋还高。”顾铭抿了抿嘴,回答。 风雪轻叹一声,说:“我总觉得,我一个女孩子去电玩城,不太好。虽然……我也会玩一些东西,比如跳舞机,或者捕鱼机。” “那你会玩拳皇吗?”顾铭略微吃惊,没想到风雪还会这些,顺着追问。 风雪点头,如实说:“我只会不知火舞、玛丽和丽安娜三个人物,而且都玩不好。” “我也一样,玩不好,我们到了以后可以切磋一下。”顾铭说着,瞧见风雪似乎不太高兴,又说:“如果你不想去的话,我们就不去,我去给雷爷说一声。” “别!”风雪见顾铭往前走,赶紧叫住她,然后低声说:“你怎么这么笨啊,雷爷现在心情这么好,干嘛要去扫人兴?” “可是,你也说了,不太想去电玩城。”顾铭说出心头想法。 “我真的服你。”风雪的脸绷的老紧,很不高兴,说:“你为这种小事情,去扫杨雷的兴致,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他会怎么想?”顾铭没感觉哪里不对,顺口问。 风雪将这个问题看得异常复杂,蹙眉解释:“他当然会想:顾铭肯定是因为风雪才上前来阻拦我。 那么,我不就成了横在你们中间的罪人了吗?你做事之前,多动动脑子。你和杨雷的确是好朋友,他会为你放弃一些事情,但不会为我,懂了吗?” 顾铭摇头,否定风雪的说法:“其实,我觉得你想多了,雷爷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要不,我上前告诉他,说你现在是我女朋友,你不想去电玩城。我保证,他一定会欣然答应。” 风雪迟疑半晌,点头道:“好,你可以去试探一下。我的确不想去电玩城,但是可以去台球馆,我也会打台球,虽然打的很一般。” 于是顾铭上前,给杨雷说了一下大致情况。 “啥!你没和我开玩笑?”杨雷先是一惊,说话声音特大,待他确定顾铭说的是真的后,回头看了一眼风雪,低声说:“那就去打台球啊,反正我也手痒。话说,铭爷,你这么厉害的吗?这才一天不见,你就把风雪妹子搞定了。我看她不仅人漂亮,还温柔,你可别辜负人家啊。” 顾铭哑然失笑,这事算是搞定。 到商业楼后,三人在二楼找到一家台球馆,规模很大,目测超过三十张球桌,有美式八球与斯洛克,长台,中台,短台,因有尽有。 杨雷先占了一张长台斯洛克球桌,洗好球等着。 顾铭和风雪一起去取钱。 出商业楼,往前走五十米,旁厅有专门的自助取款机。 顾铭从兜里摸出银行卡,顺卡槽插进,跟着语音提示按键。 很快的,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顾铭点击左上角的“查询”按钮,画面约摸半秒卡顿,继而跳转。 盯着荧幕上的余额数字,顾铭整个人陷入漫长的沉思。 回忆中,老妈的原话应该是这样的——明天我就给你转一笔巨款,你想吃什么想穿什么,自己去买就行。 可是,事实不是这样,取款机荧幕上浮出的余额数字与“巨款”二字完全不搭边,一共就三位数,第三位还是“1”…… “哇,你所说的巨款就是126块。我的天啊,你对数字的认知,绝对存在惊人的扭曲。”风雪原本在后面等着,见顾铭一直盯着取款机发呆,忍不住上前看了一眼,这一看,就看到荧幕上的余额数字,忍不住惊呼。 顾铭的嘴角抽搐,呆滞良久后,终于点击回退,再点击取款,将卡里的一百块取出来。 “事实不是这样的,我老妈的确说了会给我转一笔巨款。至于这所谓的巨款为什么是一百块,我也不知道。”顾铭苦笑,捏着一百块欲走。 风雪赶紧叫住他,说:“你先等等我。” 于是,顾铭看到,风雪在取款机前站了一会,转身时,手头已经捏了一叠毛爷爷。 “顾铭,这是800块,你先拿着。这几天在城里玩,肯定得花钱。”风雪走来,直接把钱往顾铭手里塞。 顾铭苦笑,心知这钱绝对不能收,一边把钱推开,一边说:“我得给我老妈打个电话,了解一下情况,她应该是弄错了。所谓巨款,至少不会是一百块。” “你傻啊,你现在是我男朋友,花点钱算什么。而且,你叫雷爷过来玩,如果让他看到吃喝玩乐都是我在给钱,他会怎么想?”风雪有点拗不过顾铭,就选择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不是常说,我的钱,你会一分不少地还给我。既然你心头有这觉悟,那你就先拿着,等你老妈把钱转过来,再还我不就行了。” 这道理,顾铭能懂,但总觉得不太对,不敢去接,毕竟这钱不少。就说:“你先把手机借我,我给我妈打个电话问问。” 接过手机,拨通电话后,在风雪凌厉的双目下,顾铭点开免提,对话开始—— 顾铭:“妈,是我,顾铭。” 妈妈:“儿子啊,你回家了吗?” 顾铭:“妈,我们先不说这个问题。我想问一下,你所说的巨款是多少?” 妈妈:“一千块啊,怎么了,钱没收到?” 顾铭:“我的妈呀,你少转了一个零……” 妈妈:“我找时间去银行查一下,把剩下的钱给你补上。” 顾铭:“那好,妈,我不打扰你了。你先忙,注意身体,别累着自个儿,我先挂了。” 妈妈:“喂、喂……” 挂掉电话后,顾铭无奈地看向风雪,苦笑道:“我妈平时做事挺精明的,特别是收账算账时,脑袋转的不是一般的快。这次少了一个零,兴许是个意外……” “你老妈都说了,有时间就把钱给你补上。所以,这800你先拿着,这几天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风雪觉得此事有点风趣,掩嘴笑的同时,把钱塞给顾铭。 两人回到球馆之时,杨雷占的球桌已被不少人围观。走近看,才发现他已经自顾自打了起来,兴许是干等着无聊。他的出杆力度异常夸张,每一次击球都伴随一声有力碰响,白球控位与击球准度也相当不弱。内行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个高手。 顾铭和风雪挤进来看了一小会,杨雷出杆六次,每一杆都稳稳进球。 第51章 台球 杨雷初衷只是想随便戳两下,热热身,全然没想到会被围观。这几杆打完,瞧见顾铭和风雪回来了,就说:“铭,风雪妹子,你们再不回来,这张球桌就成我的独角戏了。” 顾铭仔细瞧了一下,这是3.8米长,2.0米宽,0.85米高的标准长台球桌,外围一整圈几乎被围满,粗摸估计,十五人上下,其中还有两个妹子。要在这么多观众的注视下打球,压力挺大,便笑着说:“要不我们出去走走?”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在这里等老半天,你却怯场了?”杨雷有些不满,毕竟先前想玩电玩,被动放弃了,现在想打台球,又被婉言推脱。 于是,围观人群中也有人附和:“对呀,兄弟,我们都等着看一场精彩较量呢。” 顾铭无奈,环顾四周,在前边一点位子的柱子边,找到了球杆与滑石粉盒。安静走过去,取了一支勉强顺手的球杆,抹好滑石粉,又看向枪头,很讲究地抹了抹巧克粉(台球枪粉)。 这一系列过程,均慢条斯理,却又不显做作,形象的说,叫绅士。 “洗球吧,我陪你抢3(五局三胜)。”顾铭微笑着说了一句,杨雷便快速行动起来,将球桌散乱的球和球袋里的球全部弄一起,快速摆放,一小会就完成,整个过程没用框架。 ——莫非,顾铭和杨雷一样,也是台球高手? 风雪在旁看着,觉得顾铭异常淡定,似乎球技不下于杨雷,心头忽然激动起来,对着顾铭招手,笑嘻嘻说道:“顾铭,加油!” 顾铭微笑着点头,心想,在风雪的注视下,这场较量必须漂亮的赢下来,继而开球。 斯洛克的规则比较简单,以积分的方式判定输赢。首先是得分方式,打进一颗红球(1分),转彩色球(黄球2分,绿球3分,咖啡球4分,蓝球5分,粉球6分,黑球7分),进球获得相应颜色的分数,并将其放回对应点位,若没进,交换对手。然后是扣分规则,每一次击打都存在目标球,或红球或彩球,如若白球没有优先碰到目标球,或者白球进袋,扣目标球分数(最低4分),交换对手。一共15颗红球,全部打完后,转彩色球,按颜色顺序击打,当黑球进袋时,对局结束。获分高的一方得胜。 顾铭的开球很随意,将红球完全打散,给了杨雷很好的进攻机会。 第一杆连进7球,4颗红球,2颗蓝球,1颗黑球,单杆拿下21分。 顾铭接手时,台面球形很不好,白球被甩到后方的咖啡球后面,将整个红球堆挡住,不好下手。 “看样子,这一局你没戏了。”杨雷瞧了一眼,觉得此种局面,顾铭若不能处理好,再把球权让回来,就没机会了。 “这倒未必。”杨雷说话这会,顾铭绕球桌转了一圈,找到一个能下手的球,在下方底袋位子,有一颗红球,只要白球能绕开咖啡球,将这颗红球打进,就能抓住球权。 顾铭深吸一口气,踮起脚尖,尽量让自己高一点,冷静架杆,将球杆从上向下以异常夸张的斜下角度猛击而出。 于是,肉眼可见的,白球在桌面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绕开咖啡球,将底袋红球打进。 ——居然是长台札杆(俗称弧旋)! 这一杆打出来,围观的群众不淡定了。当然,球馆和教室不同,他们不会起哄,看到精彩的球,只会鼓掌。 掌声中,顾铭做出一个擦汗的姿势,笑道:“雷爷啊,和你打台球,我不说稳赢,至少也赢了一半呗。” 说话时,顾铭快速出杆,抓住此次进攻机会,连进11球,分别是6颗红球,3颗黑球,2颗粉球,得分39。最后一杆是进攻机会不好,才学杨雷的手法,如法炮制,将白球甩回球桌后台,用绿球将其遮住。 换杨雷上手,他左右瞅了半天,感觉进攻难度极大。因为,台面上只剩五颗红球,位子都贴近球库,而白球也被绿球挡住。如此台面球形,几乎找不到半个进攻点。 当然,直线上没有角度进攻,不代表折线上没有。杨雷和顾铭不同,他不会冒险出札杆,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不会札杆。这种台面球形,札杆需要极大弧度才有机会解困,出手难度太高。所以,他的选择是弹库球。 杨雷看好台面,心头计算好角度。出杆,将白球打向右边球库,用力极大。 于是,所有人都能看清,白球在球桌上连弹三库,这整个过程居然畅通无阻,避开了所有球,最终撞向靠近中袋的红球,进了! 这一瞬,掌声高涨,甚至有一个妹子忍不住惊呼出声,说:“好帅!” 杨雷抬眼看了一下,是个身着黑色纱衣的妹子,长的还挺漂亮,忍不住笑了笑,继而抓住机会猛攻。 这一次,顾铭连上手的机会都没有,仅见桌面的球越来越少,到后面只剩四颗球时,杨雷已经超分(指就算对手打进剩下的全部球,分数也不够反超)。 顾铭能看出,杨雷是想一杆清台,打咖啡球的时候失误了,角度稍微偏了一点,没进。 伸一个大幅度懒腰,直接伸手去捡球袋的球,表示这局认输。 “雷爷,你就不能温柔一点?我刚说一句耍帅的话,你就打我脸。以后我还怎么陪你打台球啊?”顾铭假装帮忙洗球,凑近杨雷时,说了这么一句悄悄话。 于是,杨雷低声回答:“你也知道有人看着啊。你都这么用力打我的脸了,我也得要点面子啊。刚才你听到没,那个黑色纱衣的妹子在夸我帅。所以,我们输赢各凭本事。” 顾铭:“……” 第二局开始,换杨雷开球。 杨雷和顾铭一样,开球很粗鲁,直接强力撞开红球堆,把机会让给对手。 顾铭上手,上一局算是热身完毕,再也不留余力。要知道,人家风雪还在旁边看着,不努力表现一下,岂不丢人? 再众人的注视中,顾铭一杆接一杆,几乎没停下来思考过,直到第十三杆,超长台距离进攻失误,交换对手。这次进攻,进球12,6颗红球,3颗篮球,2颗粉球,1颗绿球,总计36分。 杨雷上手,同样攻势凶猛,一味进攻,单杆拿下42分,刚刚反超之后就失误了。 交换顾铭,面对大好的球形,连杆进攻,将球面打的只剩三颗球后,击球失误。此时,顾铭已经超分,杨雷认输,捡球洗球。 风雪在旁边笑嘻嘻鼓掌,对顾铭比出一个大拇指手势。这一举动,极大程度地鼓舞了顾铭的信心。 第三局,顾铭胜,率先拿到赛点。 第四局,杨雷胜,扳回一城。 到第五局时,二比二,两人都冷静下来,知道这是最后一局,开始思考战术问题。因为彼此都打的比较谨慎,有极长一段时间,双方都处于防守状态,围观的群众也为此激动,屏住呼吸。 砰! 连续五个互守回合后,顾铭终于失误,初衷是想将白球控回黄球后面,可惜角度偏差了一点,导致红球堆全数露出,给了杨雷大好机会。 “铭爷,你去找个凳子坐着,这一局没你的事儿了。”杨雷哈哈大笑,拿到这么好的球形,心头已有自信,可以一杆超分! 于是,在无数双雪亮眼睛的注视下,杨雷疯狂拿分,一杆比一杆出力猛。由于本身用力过大,又没有勤擦巧克粉,导致抢头脱落,好在,这一杆球进了。 杨雷换完球杆,大步流星跑回来,似乎是想趁手感上佳,一举拿下胜利。 “37,38,43,44,51,52……”随着杨雷热情高涨,观众们也活跃起来,开始大声帮他计分。其中,那个黑纱妹子声音最为激动。 “71!够了够了!超分了!”当观众计分到“71”时,黑纱妹子忽然大叫起来,声音之尖锐,仿佛赢的人是她一样。 杨雷干咳两声,保持绅士的笑容,说:“美女,我知道超分了,你别激动。” 黑纱妹子也察觉到自己失态,赶紧捂住嘴,不再说话,但脸颊已经红到耳根子。 斯洛克抢五,最终以杨雷的胜利而告终。 一行三人彼此说笑着去前台结账,被告知已经有人给过钱了。 “奇怪?人生地不熟的,还有人帮忙结账?”杨雷嘀咕了一声,觉得奇怪,但也没太上心,准备走。 “等、等等……”黑纱妹子叫住杨雷,红着脸问:“你们刚才闲聊时,说你们是哪个学校的来着?” 杨雷回答:“我们是勤诚学校的七年级学生。” 黑纱妹子忽然激动起来,上来就抓住杨雷的手,大声说道:“我也是勤诚学校的学生,我叫李恬恬,不是西瓜很甜那个甜,而是恬静的恬。我是你们学姐,八年二班学生。” 杨雷第一次被妹子抓手,感觉她的手非常光滑细腻,摸着很舒服,虽然心头有些害羞,但还是窃喜着没把手抽回。 “咳……李恬恬学姐,恕我直言,你这么抓住我家雷爷的手,恐怕有失形象。”顾铭知道杨雷心头暗爽,但刚才的台球之恨得报,佯装不知,干咳着说道。 李恬恬一怔,赶紧抽回手,吐着舌头说道:“对不起,我太激动了。之前那个高难度的三库球,我只在电视上见过,没想到居然能在现实中见到这么厉害的台球高手。” 第52章 学姐 杨雷压着心头欣喜,淡定负手,悄悄捏了捏还残留细腻触感的手指,说:“台球与篮球、足球等高体耗运动不同,它的侧重点在技术上。也因此,台球打的好不好,与性别无关。那个看似很难的三库球,只要勤加练习,保证枪法与准度的情况下,适应各种台面球形,你也能做到。” 李恬恬重重点头,对杨雷的说法深信不疑,见他们一行三人要走,就说:“你们要去哪里,之后还来这家球馆吗?” 杨雷迟疑着,想留人,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就顺着回答:“我和铭爷都挺喜欢台球,有时间的话,会回来。” 顾铭在旁边看着,觉得此刻的杨雷跟个猪一样蠢,两步走上前,说:“李恬恬学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的台球钱是你付的?” 李恬恬没有否认,爽快回答:“是的。我很喜欢打台球,但不管怎么练习,总是缺少火候。今天,难得遇见你们这样的高手,有幸观赏一场这么精彩的对决。所以,我心里高兴,在你们第五局刚开的时候,我就过来把钱付了。” “承蒙学姐破费,且我们是同校同学。现在,我们要出去吃饭,晚上还会多玩一会。如果,学姐不嫌弃,可愿同行?”顾铭一眼就能看透杨雷的心思,姑且作一回好人,将他不好意思说的话说出来。 李恬恬眨了眨大眼,欣喜道:“我真的可以和你们一起去玩吗?” “当然可以,因为我们都是台球爱好者啊。”这句话是风雪说的,她甜笑着允下此事。 于是,一行三人变成四人。顾铭和风雪走前边,杨雷和李恬恬走后边。 “我记得,在这座商业楼的三楼,有一家很不错的烤鱼店,挂的万州烤鱼的牌子。如果,你没有这方面的忌口,我们去吃烤鱼?”风雪用手指着方向,低声提议。 顾铭没有意见,说:“没问题啊。你有没有回头看过,我瞧见雷爷喜上眉梢的神色,就知道,无论我们去吃什么,他都完全没意见。” 提到这个,风雪撇嘴,有些不高兴:“我能看出来,杨雷对这个李恬恬学姐挺有好感,但你也别擅作主张啊。之前,如果要留她,也该杨雷开口,你去瞎掺和什么?” 顾铭听出了酸味,赔笑道:“你看雷爷那呆头呆脑的样子,刚才我们都要走了,他还不知道留人,我若不开口,他就没戏了。你知道吗,刚才打球的时候,我偷偷叫雷爷放水。他的回答是,有个黑色纱衣的妹子说他帅,不能放水。” “还有这事儿啊?”风雪略微吃惊,旋即莞尔:“倒是没想到杨雷的思维这么单纯。就因这么简单的理由,拒绝你的请求。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觉得你们俩的球技差不多,不管谁输谁赢,都不可否认你们的强大实力。所以,你完全没必要玩黑箱。” “谁说没必要,我可不想在你面前出糗,这是尤为重要的事情。可惜了,雷爷这家伙为了一个漂亮学姐拒绝了我。这也侧面证明,他对李恬恬学姐存有相当之高的好感度。”顾铭就事说事,并不觉得此事丢人。 风雪就说:“就算你想在我面前表现,也该光明磊落。不然,赢下来也没意思。” 很快的,一行四人进了烤鱼店。店内不大,一眼可看全,两百方左右;布置挺不错,精木做的客桌,刷上咖啡色的漆,整齐摆放着,透着一份古韵;四壁爬着油绿的假藤萝,墙角盆栽着矮小的假绿松,典雅舒爽。 “您好,请问你们几位?”刚进店,便有专门的服务员抱着菜单前来接待。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一举一动都带着文静礼仪,应该是专门培训过。 顾铭说:“就我们四个。这家店只有大厅?” “抱歉,我们店铺暂时没有包间,如果您喜静,可以坐靠里边的4号桌,那位子有假藤萝墙遮掩,相对安静一些。”服务员微笑着指引,将四人带到4号桌,同时放下手头菜单,说:“这是菜单,你们点好菜,叫一声就好,我会回来收单子。” 服务员走后,顾铭翻着菜单看了一下,除了主菜烤鱼,其他菜色也挺多。思索一小会,把主菜点了,接着把手头笔和菜单递给风雪,看她点。 “一条鱼肯定不够吃,我们再点一些家常菜吧。”风雪看了一眼菜单,心底大概有了菜谱,说:“麻婆豆腐,炝炒生菜,青椒回锅,再来一个紫菜蛋花汤。菜的话,暂时就这些,不够再添。你们要喝什么饮料?” 一直和李恬恬窃窃私语的杨雷忽然大声说:“来一箱山城!” 风雪迟疑,问:“雷爷,你确定能喝这么多?” “风雪妹子,你别慌,这不是我一个人喝的,恬恬学姐要喝,铭爷也会喝一两瓶。要不,你也喝点?”杨雷还没喝酒,已是一副酒酣耳热的样子,说话声线极粗。 风雪鼓了鼓腮帮子,看向顾铭:“真的点一箱?” “看雷爷今天挺高兴,随他去吧。先点着,喝不完退掉就行。”顾铭对此事不太上心,随口应了一句,又说:“我喝百事。” 风雪安静地点了一打啤酒,又另点了一罐百事可乐和一瓶唯怡豆奶,便叫服务员过来收单子。 这时,店里的客人不多,点完菜,四人闲聊一小会,几个菜挨着就上桌了。 “顾铭,风雪,杨雷,谢谢你们招待我,这一杯,我敬你们。”李恬恬很端庄地举起酒杯,又很豪迈地一饮而尽,倒真有古时的女侠风范。 既然有女侠,自然就有少侠。杨雷很潇洒地举杯一碰,也咕噜咕噜干了杯。 这酒杯一碰,就无休无止,两个人一杯接一杯喝了起来。 这一幕,看的顾铭和风雪有些呆。 “我觉得,这顿饭会直接奠定他们俩的感情基础。”顾铭给风雪夹菜,低声与她交谈。 风雪深表赞同,说:“我也觉得,他们的邂逅地不是球馆,而是酒桌。” “铭爷,风雪妹子,你们俩在嘀咕什么,来,一起喝一个!”杨雷注意到他们,打着酒嗝往这边举杯。 顾铭安静举起可乐罐,风雪沉默举起豆奶瓶…… “恬恬学姐,我告诉你啊,我和铭爷,小时候就是台球馆的战神。八九岁的时候,敢和大人赌球,还百战百胜。久了,就没人愿意和我们打了。到现在为止,我的对手也只有铭爷。”杨雷好似喝多了,很自然地去抓李恬恬的手,一脸熟络地吹牛打屁。 李恬恬没有抗拒,还反抓着杨雷的手,吐着酒气回答:“其实,我打台球也很厉害,之前是想认识你,说了一些谦虚话。真要较量,你们俩还未必能打过我。” “那好,我们喝完这杯,去球馆切磋一下!” “没问题啊,我早就想找个高手过过招了。” ………… 这般没头没脑地喝,一打酒很快被他俩平分了。 “顾铭,这俩人喝成这样,待会可怎么办啊。”风雪见这两人趴着不动,明显是醉了,有些担心。 顾铭摇头,低声道:“小雪,你多虑了。李恬恬喝醉没有,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雷爷铁定在装醉,好趁机吃人家豆腐。” 风雪哑然,问:“还有这种事情?” “你想不到的事情多了去了。以雷爷的酒量,喝两斤白酒还能跟人打架,就这几瓶啤酒,跟润喉解渴一样,不可能醉。”顾铭嘿嘿坏笑,低声提议:“要不,咱帮帮他,顺水推舟做件好事。” 风雪没听懂,问:“怎么帮?” “你看我的。”顾铭干咳一声,忽然站起来,对着李恬恬说:“李恬恬学姐,你看这天色有些晚了,要不今晚就住风雪家?” 李恬恬抬头看了一下,瞧见顾铭,迷茫的眼略微清醒一分,似要拒绝。怎知她抬手一拍桌子,豪迈道:“正好有点喝高了,能借个地儿歇一晚,好啊!” 风雪错愕,有些分不清由头,使劲扯顾铭衣角,说:“你是猪吗。你把李恬恬叫去我家,四个人,三个卧室,怎么睡?” “我说的顺水推舟就是这个意思啊。他们俩一个真醉,一个装醉,反正都是醉。到家后,将他们俩丢一个卧室,剩下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呗。”顾铭早把这个问题想清楚,不作避讳,直接说了出来。 “我的天啊,你怎么可以这么坏!”风雪被吓到了,快速说:“万一明早李恬恬发现她被人那啥了,想不通,要寻死觅活,又该怎么收场啊。” 顾铭做出一个“非也”的手势,坏笑道:“你放心好,雷爷这家伙又没醉,最多就吃吃豆腐,不会做更过分的事情。” 风雪将信将疑地点头,算是应允了此事。 尔后,顾铭去柜台结账,回来时看见李恬恬和杨雷还趴在桌上。抬腿踢了杨雷两脚,见他没动静,就冷声说:“你再不起来,我就背你的恬恬学姐回家了。” 杨雷一下就跳了起来,动作之矫健,完全不似醉汉。他犹豫着看了一眼李恬恬,又看向顾铭,尴尬笑道:“铭爷,果然骗不过你。” “我先说清楚,你想干坏事,没问题,我完全支持。不过,别坏的太彻底,毕竟是在小雪家里。” 顾铭横着眼警告一句,牵着风雪往外走。 后边,杨雷背着李恬恬,快步跟上。 第53章 蓝蝶 到家后,风雪拉着顾铭去看白天花大功夫画的画。杨雷背着李恬恬进了最里边的卧室,关门之后再无动静,也不知是在睡觉,还是在干其他事。 “顾铭,我总觉得这事不太对。如果李恬恬是个贞洁烈女,杨雷又真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龌龊事,我都不敢想象此后该怎么收场。”风雪洗澡时就觉得不安,出来后,细长眉梢不时悸动,终于忍不住,把心头的想法说出。 事实上,当顾铭亲眼看到杨雷和李恬恬进了同一个卧室之后,他也感觉不太妙。思忖半晌,决定敲门进去看看,可是,屋内久久没有回应,干脆就推门而入。 顾铭看了一眼,呆住了——李恬恬是真醉了,原本优雅的身材,摆成异常粗犷的“大”字躺在床上。她似乎睡着了,嘴张的挺大,隐隐有呼噜声,不时还打一个酒嗝。至于杨雷,出乎意料的老实。他没睡床,而是脱了外套枕着脑袋睡地板上。 “雷?”顾铭走过去推了杨雷一下,见他没反应,是睡着了。沉默中,安静退出房间,将门轻轻带上。 “他们两个都睡着了,李恬恬睡床,杨雷睡地板,似乎没做过线的事。”顾铭将自己所看到的如实转告风雪,让她放心。 风雪蹙眉,觉得费解,说:“既然杨雷没想占便宜,之前大费周章演戏,又是干啥?” “我的猜测是,他想循序渐进,一点一点地感动李恬恬。你想啊,一个醉酒女孩和一个刚认识不久的男孩睡一个屋子里,而这男孩还没对女孩做任何过分之事。女孩会怎么想?她会觉得,这个男孩很正直,有底线,可以试着接触。”顾铭头头是道地分析,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 风雪噗嗤一笑,否定道:“可能,因为性别原因,我们的思维方式存在严重分歧。我觉得,遇到这类事情的女孩,十有八九不会觉得男孩正直,反倒觉得他懦弱与胆小。” “好吧,我们就瞧瞧,看明早李恬恬怎么说,就知道谁的判断正确。”天已经黑透,但顾铭不困,说话时看了一眼挂钟,九点一刻,说:“时间还蛮早,你叫我看你的颜料画,是指看什么?” “你先过来,就坐我旁边,我待会给你看。”风雪拍了拍旁边沙发空出的位子,待顾铭坐下后,又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后两句是什么?”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顾铭不知道风雪什么意思,顺口接下后两句诗后,问:“你叫我坐这儿,就是陪你对诗?” 风雪神秘一笑,摇头:“我可不会找你对诗,没胜算的事情,我可不做。至于我为什么要和你对这几句诗,等会就你知道了。现在,你把我的画框和调色板拿过来。” 顾铭照着风雪说的做,将画框和调色板搬过来,不用风雪提醒,他便娴熟地把支架的高度与方向调好,再度坐到风雪旁边。 “我之前将这幅画转向阳台,的确是想通风,快速风干颜料。不过,我可不打算把画纸取下来,因为还有最重要的工序没完成。”风雪莞尔一笑,捏着画笔开始加工。 顾铭在旁边看着,注意力集中在画纸上。原本,画上是顾铭本人与黄果树瀑布,但随着画笔勾勒,渐渐有了两只蝴蝶轮廓,均为深蓝色,飞舞在瀑布上面。 “你所说的工序,不会就是这两只蝴蝶吧?” 见风雪画完蝴蝶之后,再未动笔,而是盯着这幅画认真看,一看就是好几分钟,顾铭终于忍不住发问。 风雪提起画笔就往顾铭脸上点,画出一个大花脸后,凶巴巴警告:“顾铭,你不要说话,会打断我的思路。” 顾铭抬手摸脸,盯着一手五颜六色的颜料,苦笑,不再出声。 风雪的眉目凝的很紧,在认真思考,不觉间将手抵在下巴上。可能是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单手抵着不够,又将另一只手抵上来,而这只手捏着画笔。不知不觉中,俩人都成了大花脸。 “我想到了!”某一刻,风雪忽然出声,声线略显尖锐,带着浓厚的喜悦。 “你想到什么了?”顾铭耐着性子干坐这么久,心头对风雪思考的问题产生好奇,此刻见她出声,便忍不住问。 风雪鼓了鼓腮帮子,有些生气,捏笔在顾铭脸上再画了一笔,凶巴巴说道:“我都告诉你了,不要说话,你就这么喜欢打扰我吗?” 顾铭嘴角直抽,感受着脸上传来的冰凉触感,与颜料泌出的奇特味道,下定决心,绝不动嘴。 视界中,风雪下笔很快,在两只蓝蝴蝶下面飞速勾画。很快的,一连串颗粒物成股滑落,交织着落在瀑布与山林之间,似泪珠,又似花粉。笔还未停,在调色板上快速调色,弄出深粉色、湛蓝色、绛紫色、桃红色等等鲜艳色调。于画纸上再度下笔,在瀑布与山林间画出万紫千红的花海,铺天盖地撒满整张画纸,最后,几朵花蕾轻轻落在画中人的头上。 画到这里,风雪再度停笔,静心思考。 顾铭这次学聪明了。静坐不动,避免摩擦沙发的声音,同时把呼吸放平缓,避免出气声太大。如此,方才做到无声,免得再次受伤。 大概一刻钟后,风雪叹息着摇头,说:“庄生迷蝶可用蓝蝶指代;鲛人有泪可用花粉指代;杜鹃啼血可用花海指代,可是,暖玉生烟这个典故,总不能画一块蓝田玉进去吧……” 顾铭听懂了,现在明白风雪为什么要提那四句诗了。因为,那四句诗分别使用的典故是,庄生迷蝶、杜鹃啼血、鲛人有泪和暖玉生烟。如此想来,风雪是想把这四个典故全部画进这幅画。 顾铭盯着色彩鲜艳的画纸,认真思考后,说:“暖玉生烟的典故出自《搜神记》,里边讲到,晴天日出入南山,轻烟飘处藏玉颜。这句话通俗易懂,晴天日出时,进入南山,有烟雾萦绕的地方,能找到蓝田玉。烟雾可用水汽替代,所以,在瀑布上画出水汽,就可以指代这个典故。” 风雪恍然大悟,觉得顾铭说的有道理,既然要做成诗画,就必须具备悬念性,画水汽的确比画蓝田玉要高明得多。 想明白这点后,风雪调色,很快调出水花白,在瀑布边上快速落笔,大概两分钟后,终于完成。 于是,顾铭看到,画中的自己,不仅青山绿水相伴,还有蓝蝶花海为衬,奇特的意境,恍惚指代梦入仙境。 ——不、不对,不止这些,这一幕看起来何其熟悉?可是,为什么我想不起来? “顾铭,你怎么了?”风雪见顾铭神色凝重,偏头看了一眼画,感觉没画错,便问。 顾铭咬了咬牙,涩声回答:“这幅画,的确囊括李义山所著《锦瑟》中的四个典故。可是,这幅画本没有这么深奥,是一个很简单、很幸福的意境,我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但第一时间想不起来。” “哇,你居然发现了?”风雪睁大眼睛,美丽脸颊上有一抹气馁,低声说道:“原本,我要画的也不是这四个典故,只是想顺带画进去而已。既然你看出的端倪,我就帮你想起来,你听好哦。” 风雪深吸一口气,然后张口,但不是说话,而是唱歌—— “人为什么凭感动生死相许 “拥抱前离别后 “是否魂梦就此相系 “人为什么有勇气一见钟情 “人海里这一步 “走向另一段长旅 “给你 “承诺一句 “就算生命在这秒化灰烬 “可还我 “原来天地 “我们相爱那一季 “梦里蝴蝶 “翩然舞起……” 顾铭认真听着,不动声色,只是面上的凝重渐渐淡去,变得放松与宁静。 “怎么样,想起来了吗?”风雪唱完,轻轻捏了一下喉咙,甜笑着问。 顾铭点头,微笑道:“从我听到第一句歌词,我就已经认出这幅画。这是动画电影《蝴蝶梦: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最后一幕。 提早结束学业的梁山伯前往祝英台家中拜访,想提亲。可得知,祝英台已经被许配给马文超。梁山伯黯然离去,不久后思念成疾死去。 祝英台收到梁山伯死讯,同样痛不欲生。她打扮成漂亮新娘,偷偷去梁山伯的墓前。 就在这时,墓地开裂,梁山伯的灵魂出现,对着祝英台伸手。两人手牵着手,一起走入墓中。这一瞬,两人身化蝴蝶,在天穹双宿双飞,所过之处遍地花开。” “那天你说你喜欢刘若英的《蝴蝶》时,我就想着要把这美好画面画给你看。却没想到,你将这画面记得这么清楚,我一唱,你就想起来了。”风雪抬手挽了挽两鬓头发,很开心。片刻又嘟着嘴表示不满,说:“既然我唱第一句时,你已经看懂,为什么不叫停,害我唱这么久,喉咙好疼。” 顾铭微笑:“因为我喜欢听你唱歌啊。” “过分!”风雪吸一大口气包在嘴里,面上表示不满,心里却异常开心。 第54章 同眠 “现在十点半,画了一个小时多一刻,加上上午的两个半小时,一共近四个小时的心血。费这么大劲完成的画,应该起个名字。”顾铭知道风雪并不因唱歌的事情生气,思忖着,提出这个问题。 风雪觉得有道理,画画对她而言,本就具备不小意义,尤其是这幅画,该有一个名字,蹙着柳眉思考一小会,说:“蓝蝶,蓝海,蓝瀑,蓝烟,蓝雨,一共想到这五个名字,你帮我选一个吧。” 顾铭觉得有趣,问:“一定要有‘蓝’字?” 风雪不假思索回答:“当然啊,蓝色代表希望,深蓝的海,蔚蓝的天,微笑的风铃花,守望的勿忘草,只要与蓝色有关的事物,就一定是充满希望的,美妙无穷的。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最主要的是,我喜欢蓝色。所以,这幅画的名字一定得有个‘蓝’字。” 提到蓝色,顾铭想到之前看了一点的电视剧《蓝色生死恋》,迟疑着说:“既然你喜欢蓝色,我就不泼冷水。你给的五个名字,都不太好,依我看,你提到的蝶、海、瀑、烟、雨五个意象,可以总结成一个字,梦。所以,叫蓝梦吧。” “蓝梦、蓝梦,蓝色代表希望,梦肯定是指梦境,结合起来就是充满希望的梦境。很不错的意境,好,以后我就叫它蓝梦。”风雪很高兴,甜笑时,两眼弯成了小月牙。 这事决定后,顾铭又问:“小雪,今天要不要玩一场决斗?” “今天就不用了。你没更换卡组之前,不可能打过我。而我不想再赢你,因为你永远不会选大冒险,已经磨光我对决斗的积极性。”风雪摇头拒绝,捂着嘴打了个呵欠,说:“我有些困了,明天帮你配好卡组,再说决斗的事情。” 顾铭摇头,说:“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方式玩真心话大冒险。” “换什么方式?”风雪眨了眨眼,问。 顾铭坏笑,说:“之前你不是说,李恬恬睡醒后会觉得雷爷是个懦弱与胆小的家伙吗?而我认为,她会觉得雷爷正直,稳重。我们就拿此事来作决斗,输赢全看李恬恬早上的反应。” “你居然还惦记着此事。”风雪哑然失笑,理了理略微凌乱的鬓发,说:“可以,不过我要附加一个条件。这次决斗,输的一方必须选择大冒险。” 顾铭瞧出风雪的心思,多半又在谋划某些腹黑之事。不过,这对顾铭而言,是唯一有机会赢的一次,不能退怯,便说:“好。但我也要附加一个条件。我要求,我们彼此都说出赢了之后的打算,现在就说。” “那你说呀。”风雪嘻嘻笑着,没同意,也没反对。 顾铭干咳两声,面不改色地说:“如果我赢了,我要你亲我一下。” 风雪脸一红,踮着脚就往洗浴室跑,似乎是想快点清理掉脸上沾染的颜料,然后睡觉。 “你还没告诉我,你赢了要干什么啊。”瞧着风雪进了洗浴室,顾铭不好追过去,就大声问。 “我又没同意你的附加条件,你自己说出了你的心思,管我什么事?”风雪理直气壮地拒绝。 顾铭觉得有些吃亏,要追究到底:“你这是在耍赖,同时也是对我的不坦诚。” “耍赖本来就是女孩子的特权啊。而且,坦诚与不坦诚这类话,本就是交往中的大忌,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会搬出来说。你再多嘴一句,我就笃定你一直在欺骗我,骗我感情还吃我豆腐!” 风雪用一大堆歪理反驳之后,快速洗干净好脸蛋,匆匆跑进卧室。进门前,还不忘对顾铭做一个鬼脸。 顾铭心头来劲了,大声威胁道:“好,明天千万别让我赢。我决定改变计划,我不要你亲我,我要你陪我睡,同床共枕,大被同眠!” “谁会陪你睡啊,蠢猪!”隔着门,风雪凶巴巴应了一句,再无动静。 现在,所有人都睡了,顾铭想看会电视,多看两集《蓝色生死恋》。 “顾铭,不要看这部电视剧。”打开电视,调好影碟机,刚跳过片头花絮,风雪的房门开了,从半开的门缝里露出半边脑袋,低声说道。 顾铭问:“为什么?” 风雪说:“因为结局太可怕了,比那天看的《萤火虫之墓》还要可怕。总之,你别看了,不然会哭的一塌糊涂。” “我和你们女生不一样,不会多愁善感,不管怎样感人的剧情,都骗不走我的眼泪。我就是觉得这里边的两个女主都挺好看,想多看几集。”顾铭觉得风雪不让看的理由太过牵强,顺口拒绝。 风雪气鼓鼓说道:“你居然是想看美女?那更不能让你看了!反正,就这剧名,我就超讨厌。弄个悲剧故事,还非得把我最喜欢的蓝色加上去,我不许你看!” 在这种小事上,顾铭不想和风雪争论,就由着她,按下影碟机的暂停按钮,另外找碟。 “我看《通灵王》,你该没意见了吧。”顾铭选了半天,觉得这堆碟子里面,就《通灵王》好看。虽然以前看过一遍,但想重温一下。 “没问题啊,你喜欢这部动漫里的哪个角色?麻仓叶,道莲,或者李塞鲁?”似乎风雪也有了兴趣,穿着睡衣跑了出来。 顾铭翻了一下剧集,直接找到最后两集的碟子,放影碟机里。待读碟后,回沙发坐下,说:“其实我不是特别喜欢这部动漫的剧情,尤其不喜欢里边的人物设定与力量设定。最终大boss麻仓好的常态巫力超过125万,得到精灵王之后,力量更强。主角团的最高巫力可能还不过10万。在这种悬殊的力量差距下,主角团以超级不合理的友情设定打赢了。所以,我不是特别喜欢动漫剧情,我喜欢的是后半部的主题曲,《北极光》。” “你居然喜欢日文歌?”风雪已经坐到顾铭边上,一边看电视,一边聊天。 “不准确,我喜欢的是动漫歌,而非日文歌。因为,动漫主题曲一般都是热血歌曲,而非国语那些情情爱爱的歌。只是当下的日本动漫领先于世界,所以日文歌听的相对多一点。”顾铭挺喜欢这样和风雪聊天的感觉,知无不言,详细解释。 “除了《北极光》,你还喜欢什么动漫歌?”风雪顺口问。 顾铭就说:“首先是很早以前看的《圣斗士星矢》,我喜欢它的主题曲《天马座幻想》;其次是《神龙斗士》的主题曲《凭着一颗心》;再然后,《封神演义》的主题曲《will》。”说着,微微皱眉,思索中继续说:“另外,还有《残酷天使的行动纲领》、《勇敢的心》、《直到世界尽头》、《兄弟》(俄语)、《神之怒》(bgm)等等。还有好多好多,我一时间想不起来。” 风雪见顾铭说的如此认真与详细,心里挺高兴,就笑嘻嘻说:“那你找时间列个歌单出来,我把这些歌全部下载到手机,以后天天都能听你喜欢的歌。” “这个没问题。对了,你呢,你喜欢听什么类型的歌曲?”顾铭顺着反问,也套一下风雪的兴趣。 风雪似乎有些困,慵懒地躺着沙发靠背,说:“我喜欢的歌挺多,都是你不喜欢的国语情歌。” “没关系啊。就像你愿意尝试听我喜欢的歌一样,我也能认真去听你喜欢的歌。况且,也有我们共同喜欢的歌啊,比如《蝴蝶》,又如《心愿》。” “你说的也对,那我就不客气地说了。”风雪揉了揉眼,有些飘忽地说:“首先是周杰伦的《夜曲》、《断了的弦》、《东风破》、《千里之外》……哎,感觉脑袋有些迷糊,我直接说歌名,懒得去想歌手是谁。我喜欢《孤单北半球》、《等等等等》、《冰雨》、《后来》……《爱如潮水》、《断点》、《同桌的你》、《生日礼物》、《认真的雪》……” 说到这里,风雪的声音忽然没了。顾铭偏头看去,瞧见她已经睡着,看恬静的表情,是熟睡,而且她的身子压住了自己的腿。 ——莫非,大被同眠之说,根本就不需要大冒险?现在好想偷亲她一下,再搂着睡一觉…… 顾铭如此想着,心里痒痒的,但还是压住邪念。将她平抱回卧室,稳稳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出门,顺手把门带上。 这一进一出,顾铭发现风雪的房间异常凌乱,横七竖八躺着的各种布娃娃,铺平了够把房间增高5公分。 “如果,她这么喜欢布娃娃,明天去找个娃娃机慢慢给她抓。”顾铭盯着门上还挂着的三个布娃娃,心头有了决定。 再将目光投向电视机,正好瞧见麻仓叶苏醒,微笑着给恐山安娜戴上一个类似耳机的头饰,这一幕,非常暖心。 于是,顾铭暗自决定,要抓一个能戴头上的娃娃饰品,亲手给风雪戴上。 思索中,关电视关灯,回房间躺下睡觉。 次日,初阳刚刚升起,晨雾还未消散。 “啊啊啊啊啊!杨雷!你这混蛋、色狼!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你不要以为台球打得好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今天要和你一决生死,就在球桌上!!” 清晨的宁静被惊人的爆炸声搅乱,那是蕴含无穷怒火,尖锐到近乎刺破耳膜的女声,将熟睡的顾铭与风雪同时惊醒。 第55章 鏖战 “误会、真的是误会……恬恬学姐,你别激动,我睡的地板,我真的什么都没干……”杨雷灵活避开接连扔来的两个枕头,见李恬恬抓起床头柜上的沉重烟灰缸,吓到了,赶紧解释。 李恬恬抓狂中,听懂了杨雷的意思,稍微迟疑一会,冷静下来,将手头烟灰缸放下,恶语:“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我会和你睡在一个房间!” 杨雷苦笑着,脑袋有点转不过来,大致将昨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下,因为嘴笨,把最重要的信息不小心说了出来。 “你昨晚能把我背回来,就说明你根本没醉!好啊,你居然给我下套,想占我便宜!?”李恬恬横着眉,整张脸冷的可怕。 这时,顾铭和风雪走来,看了一眼狼藉的屋子,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顾铭帮着圆场,说:“李恬恬学姐,你可能有些误会。雷爷嘴笨,没把事情说清楚。大概是这样的,昨晚你们俩拼酒。雷爷知道你要强,害怕伤你自尊,就装醉,陪你说酒话。结账后,我们不知道你家在哪,没办法安顿。就询问你,是否愿意来风雪家,当时你同意了。这里是听风水岸小区,离商业楼有一段距离,雷爷把你背回来,安置好后,自己也累了,躺地上不知不觉睡着了。大概经过就是这样,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了解雷爷,他不是那么龌龊的人。” 李恬恬仔细听完,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穿着,虽然有些凌乱,但没有被解开过的痕迹。想来,顾铭说的是真的,也就点头表示揭过此事。“好吧,我相信你。谢谢你们愿意照顾我一晚。还有,杨雷,你比我想象中要正直一点。” 听李恬恬这么说,顾铭心里乐开了花,因为这句话一出,就表示他赢了风雪。故作淡定,干咳着说:“我刚看了一下挂钟,现在是七点整,大家也该饿了。要不,你们先洗漱整理一下,我给你们准备早餐?” “不用这么麻烦,我洗个脸就走。一晚没回家,得赶紧回去,给我爸报个到。”李恬恬对顾铭、风雪轻轻鞠躬,表示谢意,然后去了洗浴室。 杨雷默不作声地往床头柜靠,拿起烟灰缸掂量了一下,方形,双掌大小,拇指厚,挺沉,估摸两斤以上。心里忍不住一颤,如果这东西丢脑袋上,非得鲜血横流。 “雷爷,你别愣着啊。你真打算就这样放你的恬恬学姐走?赶紧去问住处和联系方式啊。”顾铭见杨雷一个劲研究烟灰缸,没好气地提醒。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问啊。就这么走上去问,你觉得她会理我?”杨雷将烟灰缸放回原位,苦笑着摇头。 “她一大早就在吼,要和你决一死战。你就顺势推舟,去找她切磋台球啊。就算不能问出她的住处和联系方式,也能约个时间再去球馆打球啊。这一来二去,脸熟了,什么都好问。”所谓旁观者清,这话的确有道理。顾铭脑袋一转,就帮杨雷想好办法,连事后分析也都做好。 于是,杨雷兴奋地抓住顾铭的手,又是鞠躬又是哈腰。接着,往洗浴室大步跑去,推门就进,因为太激动,忘了敲门。 前脚刚进,就被李恬恬怒吼出来。 “你干什么!这里是洗浴室啊,万一我在洗澡或上厕所,你是不是还要帮我递毛巾或者卫生纸!?”虽然解释清楚了刚才的事情,但李恬恬心中还存有不小抵触,杨雷此举,又把她的怒火点燃。 杨雷尴尬地退出,强笑道:“恬恬学姐,我为我的无礼举动向你道歉。是这样的,你昨天说你台球也很厉害,我想约个时间,我们互相交流切磋一下球技。” 李恬恬愣了一小会,洗好脸出来,瞪了杨雷一眼,说:“我想不明白,如台球这类绅士的运动,作为爱好者的你,居然会如此厚颜无耻。好,你想找我切磋,没问题,正好我也想好好教训一下你。你随时去绅士台球馆找我就行,就是昨天你们打球的球馆。” 瞧着李恬恬快要摔门而出,杨雷赶紧追问:“恬恬学姐,你随时都在那家球馆吗?” 李恬恬捏着门把手,凶厉地回答:“你放心,绅士台球馆是我家开的,你随时能找到我。另外,麻烦你叫我时,把我的姓加上,叫李恬恬学姐!” 说完,使劲一关门,没了影。 杨雷有些懵,感觉自己已在李恬恬心中留下极度可恶的印象,干笑着回头,瞧见顾铭正往这边来,就说:“铭爷,我好像栽跟头了,恬恬学姐压根就不想睬我。” 顾铭思索着,觉得事情并没有想象中这么糟糕,就安慰道:“你们刚才的对话,我和小雪都听到了。我觉得,她只是现在有些激动。毕竟,她是个女孩,有很强的羞耻心。莫名其妙和一个才认识不久的男孩同住一晚,哪怕两人并没有任何亲昵之举,也能刺激到她的自尊心和羞耻心。过一段时间,等她想清楚了,也就没事了。” 风雪觉得顾铭说的不全面,补充道:“当然,你不能干等着。这段时间,你得想方设法在她面前展现你的好。比如,一个温柔的举动,又比如,一句暖心的话。总之,你不能无所事事,得主动去找她。另外,你和她的台球切磋,我奉劝你适当放点水,最好让她赢。” 杨雷呆呆地点头,有些理不清思路,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早餐之后。 “我决定了,我要去找她。或许我和她没有太多共同语言,但同是台球爱好者,在球桌上,总归能找到共通之处。”杨雷将手中碗筷一磕,准备出门。 顾铭赶紧叫住,说:“雷爷,你现在需要冷静。就算你要找李恬恬打台球,也得等等我们啊。就算你打球不需要人撑场子,追人总需要军师出谋划策吧。” 于是,杨雷耐着性子等。待顾铭收拾桌子,洗好碗筷,风雪也将客厅摆着的支架,画框等物品收好,一行三人出门。 到商业楼二楼,三人仔细观察了球馆,大门上的确挂了个彩灯牌子,叫绅士台球馆。墙壁上贴了一张特大的宣传报,零七年上海大师赛的内容,上面有不少世界著名的台球职业选手的真人画,诸如丁俊晖、奥沙利文、亨得利等等。在丁俊晖的下面,有彩笔手写的可爱花体字,是一个名字——李恬恬。 “看来,你的恬恬学姐还是丁俊晖的粉丝。说不定,这张宣传报都是她贴的,热衷程度不可谓低。”顾铭赞叹一声,进了大门。 这个时间点偏早,球馆人很少,一眼就能找到李恬恬,她坐在馆内居中位子的一张球桌上。纤细身子坐直,长发如瀑如墨搭在前胸与后背,双手撑直,抵着球桌边沿,悬空的双腿不时向前踢一下,姿态怡人。她换了衣服,是绛紫色的连衣褶裙,远远看去,层层叠动,宛如流淌的紫藤萝瀑布,映入眼帘便是触目的惊艳。 “杨雷,你终于来了!”三人还未走近,李恬恬先一步开口,跳下球桌,往临近的一个房柱子走,是取球杆。 杨雷愣着不知道该说什么,顾铭就推他,暗示他去取球杆,同时说:“李恬恬学姐,既然你如此自信,直说输赢规则吧,要抢几?然后就是,要不要加一点输赢赌注?” “现在是八点半,到晚上八点半一共12个小时。我单人打球速率,10钟上下一局。换成双人打球,交换选手与彼此防守会费很多时间,姑且算半个小时一局。也就是说,我们12个小时大概能打24局。把总局数定为23,抢12!”李恬恬已经选好球杆,在空中使劲挥舞一下。此举动,不知道是觉得球杆满意,还是故意作势威胁。 顾铭一怔,倒没想到李恬恬还是个大狠人,已经做好持续12小时高强度打球的准备。见杨雷没有反对,就说:“没问题,就抢12。既然是这么漫长的持久赛,总该有个赌注。” “首先,输的一方承担今天的打球费用。其次,还得无条件答应对方一件事情!”李恬恬早想清楚这个问题,与顾铭对话,对答如流。 “如果没有疑问,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李恬恬见顾铭点头,拧紧球杆,走到球桌前,架好杆,猛地一戳白球,力度极强,将台面球形完全打散。 杨雷接手,脸上有着犹豫之色。平日里,面对这种散乱台面,可以手到擒来,只要控好白球位置,能轻易拿到大量的分数领先。事实却是,杨雷出杆便失误,一颗短台且无障碍的简单直杆球,没打进。 继而,李恬恬接手,快速猛攻,枪法与准度都尤为不弱,一口气拿下33分,失误,再度将大好机会让给杨雷。 可是,平日里随便一戳就能进的球,今天就是打不进。 李恬恬再度接手,这一次再也不给机会,一顿猛攻之后,超分,顺利拿下第一局。 ——第一局,不到10分钟? 顾铭眉头皱紧,趁着洗球这一小会时间,将杨雷拉过来,叮嘱:“是不是小雪叫你故意输给她,你就这么明显地放水?我告诉你,现在性质已经变了。李恬恬的球技明显不差,兴许不弱你我。这将是一场鏖战,你若真想追她,就努力打赢这场球!” “你说的我都知道,我也没放水,只是有些心神不宁,注意力集中不起来。”杨雷矢口否认,没做进一步解释,持着球杆去打第二局。 第56章 偷窥 顾铭盯着杨雷魂不守舍的样子,暗自着急,知道他再这样下去,这场台球较量必定惨败。而这场较量的胜负,直接关系到杨雷以后还能否与李恬恬接触。 “顾铭,我也会打台球,技术不好不差那种,单杆最高记录30分。我能看懂,杨雷今昨两天的球技差距宛如天堑,完全不似同一人在打。或者换个说法,他是在放水,放肆到近乎讽刺的放水。”风雪也瞧出了问题,扯住顾铭衣角,继续说:“李恬恬的性格明显要强。这种人,在各方各面都特别在乎输赢,要的是绝对公平的胜利。诸如杨雷这种明显放水的作法,只会令她生厌。我甚至已经猜到,李恬恬赢了之后会对杨雷提什么要求。” 顾铭对风雪的说法深表赞同,但最后一句不太懂,问:“李恬恬会提什么要求?” “她会叫杨雷先付钱,然后有多远滚多远,永远不要在她面前出现。”风雪对自己的猜测尤为自信,说话声线带着浓厚的肯定之感。 或许,大多数女生存在共性,在遇到许多事情之时,会做出不约而同的选择。 顾铭点头,一边看台球,一边沉思。直到第二局打完,杨雷依旧没进一球,惨败。不过,第二局比第一局稍微好一点,至少撑的时间长一点,12分钟。 “风雪,我们再看两局,如果雷爷还是这种无精打采的样子,我们就不看了。”顾铭忽然抓住风雪的手,微笑而语。 风雪惊讶,问:“你和杨雷不是铁哥们吗?他现在上了战场,我们于情于理都该守在这里。虽然起不到实质性作用,但多少能撑撑场子啊。” “你的想法有问题。”顾铭轻轻摇头,然后冷漠说道:“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前段时间徐寄风来找我麻烦,那是属于我和他的战场。如果,作为先锋战士的我,胆怯了,退缩了。在后方鼎力支持我的雷爷会怎么想?我想,他会无比失望。现在你我所见的,就是这个例子的另一个形态,只是我和雷爷的位置互换了。既然他本人都这般丢人现眼,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守着他?” 风雪惊呆了,浑然没想到顾铭嘴里会说出如此冷漠的话。因为她知道,这俩人的关系,某种程度上堪比兄弟。所以,她惊讶,恍惚中,又在顾铭的冷漠中捕捉到一抹熟悉的既视感,甜笑:“好啦,我懂了。如果杨雷再输,我们就走。” “你说话怎么忽然嗲嗲起来了?”顾铭觉得风雪的声音有些奇怪,问。 风雪吐了吐舌头,解释道:“谁叫你刚才的表情那么帅气,我被迷住了啊。” “那好,亲我。”顾铭顺着回答,把脸凑上去。心想着,风雪之前输了,早该完成的大冒险,现在可以兑现了。 风雪使劲推开,并非赖皮,红着脸解释:“不行,大庭广众之下,我才不干这么羞人的事情。” ——大庭广众? 顾铭抬眼一看,现在馆内的人多了不少,有几个人已经围观过来。不过,看这些人的视线,关注重心在李恬恬身上,而非杨雷。 “恬恬姐的技术越发精湛了,无论是高低杆,还是左右塞,乃至于札杆,都几乎达到微控程度。” “话说回来,恬恬姐怎么会找这么弱的对手单挑?” “这人我昨天见过,是个高手。不过今天跟换了个人似的,一点高手气场都没有。” ………… 顾铭与风雪能听到其他观众的窃窃私语,彼此对视,旋即又哑然失笑。 “好吧,允许你延后一段时间,但不允许赖皮。”见人多,顾铭也怪不自在,顺着松了口。 风雪蹙着眉,将嘴凑到顾铭耳边,低声说:“你有没有发现,站对面那个穿红色外套的男的,他在假装观战,其实一直在偷窥我们。” 顾铭抬眼看去,的确在球桌另一头看到一个穿红色外套的男子,看上去20岁左右,个子很高,目测一米七。 “我看到那男的了。不过,我怎么看,人家都是在观赏球赛,而非偷窥我们。”顾铭摇头,觉得风雪多心了。 风雪使劲掐了一下顾铭的手,愤愤地说:“你看着他,他当然不敢偷看我们啊。算了,我和你说不清楚,你们男生都缺心眼。反正,女人的直接告诉我,那个男的很危险,他已经盯上我们了。” “这个时代还有追踪狂?人贩子?”顾铭觉得风雪说的太玄乎,没可信度。 “你不是文学奇才吗,莫非还没读完中学课本,不知道《包身工》(现在是小学六年级课文)一文?如果我们真被某些心怀鬼胎的人掳走,下场可能比《包身工》里的芦柴棒还惨。”风雪把声音压得很低,说话过程中不时瞟那个男的一眼,警惕心十足。 顾铭见风雪如此慎重的样子,开始认真对待,低声说:“我先假装去买水,你在这里别动。” 风雪没懂,想问,但顾铭已经大声说话:“小雪,你想喝什么,我去买。呃……还有雷爷,李恬恬学姐,你们喝什么,我一并带回来。” 李恬恬和杨雷均目不转睛盯着球桌,没功夫搭理顾铭,风雪就假装圆场,回答:“我要喝冰红茶,看雷爷和恬恬学姐较量的这么火热,就给他们来点绿茶消消火吧。” 顾铭点头,快步往外跑,瞧见球馆柜台有贩卖零食与茶水,顿了顿,仍决定出去买。出门向左跑了三家店,找到一个小超市,买好可乐、绿茶与冰红茶,再原路折返。 ——那个人没跟过来,说明目标不是我。 回到球馆后,将冰红茶递给风雪,再将绿茶递给李恬恬,原以为她不会领情,怎知她拧开瓶盖就喝,解渴后,轻轻说了一声“谢谢”,顺手将另一瓶抛给杨雷。 ——单凭这一举动,爱憎分明,的确是豪爽女侠范。 顾铭站回到观众线(观看台球都会退出两米左右,姑且叫这名字)外,将嘴凑到风雪耳边,说:“那个男的的目标不是我,你再找个借口出去一次,看他会不会尾随你。你放心,如果他尾随,我也一定跟来。这人流熙攘之地,我不信他敢当众抓人。” “如果他当众抓人怎么办?”风雪嘻嘻一笑,问。 顾铭忽然张口,轻轻咬住风雪的耳朵,含糊不清地说:“他要敢碰你,老子弄死他!” 风雪被顾铭的举动惊到了,后退两步,大声嚷嚷:“谁叫你咬我耳朵的,占我便宜,我要和你分手!” 说完,使劲一跺脚,往外面跑了。 顾铭愣愣地站在原地——我刚才好像是有点过线。可是,小雪的激烈反应是什么。演戏?或者较真? 发愣这一小会,顾铭发现那个红衣男不见了,猛然回头,看见他正快步往风雪那边追去。 顾铭心一沉,大步流星往外追,刚追出大门,就看到那个男的伸手要抓风雪。 “你妈的!放开我的小雪!”顾铭怒吼,左右看了一眼,长廊上没找到砖块或石头,干脆就赤手冲上去,一个飞腿呼啸问候到红衣男腰上。 顾铭不敢停留,一把抓住风雪的手,说:“快跑!”然后往回跑,可是,跑动阻力一反常态,就好像梦里被人追,怎么用力都跑不快。回头,发现原因竟是风雪在使劲拉自己。 “顾铭,你别跑啊,给人家道歉。”风雪被弄得哭笑不得,赶紧叫停。 “什么?”顾铭怀疑自己听错了,问。 “人家就想问问我的整件套在哪买的,想给他妹妹买一套。我还没回答,你就上来给人家一脚,这不道歉能行吗?”风雪苦笑着摇头,心头有些过意不去。 顾铭听懂了,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见红衣男一边拍着衣服上的脚印,一边走来,赶紧低头,说:“不好意思,我误会你了。” “没关系,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也有喜欢的女孩。可是,我胆小,眼睁睁看着她被别人欺负而无动于衷。如果,我当时有你这么勇敢,就不会形单影只到现在。”男子并未动怒,反而异常温和地接受道歉。 顾铭提起的心脏轻轻放下,尴尬说道:“谢谢理解。” “好了,现在能告诉我这套水蓝色整件套在哪买的吗?”男子看向风雪,温雅地笑了笑。 风雪略带歉意地说:“对不起,这套衣服是去年我妈送我的生日礼物,我也不知道在哪买的。不过,这类似的衣服应该很好找,就在附近的服装店多看看多问问,应该能找到。” 男子哑然,有点失望地点头:“好吧,小姑娘,谢谢你。”说完,折转脚步,想回球馆继续观看高手过招,刚走两步,又回头,看向顾铭:“小家伙,希望你往后都能秉着这份冲上来踢我一脚的勇气,抓紧身边的人。” 顾铭似懂非懂地点头,待男子进球馆后,才忍不住说道:“这人性格有问题,不可想象的温和。我在想,如果有陌生人无缘无故冲上去踢雷爷一脚的话,那下场绝对是惨不忍睹……” 第57章 教导 “你该庆幸人家没有追究,做错事还说风凉话,真不觉得腰疼?”风雪见顾铭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头有些复杂,忍不住指责。 顾铭觉得,这事寻本溯源,还得归咎于风雪最早的猜疑。作为无辜者的自己,反被始作俑者指责,觉得委屈。此刻,左右看了看,人不多,懒得跟她废话,一把将她拉过来抱怀里,在她脸蛋上亲上一口,感觉心情稍微平衡一些,理直气壮说道:“我们俩,就别说谁对谁错的问题。来来来,欠我的香吻补上。” “死开些!”风雪被一下亲懵了,反应过来时,发现顾铭还想亲,使劲推开:“你再这样,我真要闹分手了!” 顾铭停手,抿了抿嘴,觉得蛮香甜的,就说:“不要这么轻描淡写地说我最害怕的话。” “那我请你自持一点,别毛手毛脚占我便宜。你想亲热,得经过我的同意,懂了吗?”风雪凶巴巴地瞪着顾铭,见他没反驳,又说:“你过来。” 顾铭凑过去,被她挽住脖子,脸上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确定是被吻了,心里很乐呵,但还是忍不住问:“你不是很生气吗?” 风雪松开顾铭的脖子,有些扭捏地说:“我生你气,是因为你偷亲我。之前的事,我不生气。我觉得,你冲上来给那人一脚的样子很酷,虽然是个误会,也充分体现出你的勇气和保护我的决心。所以,这一吻是奖赏给你的。” “就是说,大冒险的吻还留着?”顾铭乐了,这是一件尤为重要之事,赶紧追问,得确定一下。 “这可得看你的表现。哎,我站着看那么久台球,感觉脚好酸来着……”风雪甜笑着,假装站不稳,摇摇欲坠。 顾铭赶紧蹲下,双手反抓:“愿效犬马之劳,从此唯风雪公主鞍前马后,马首是瞻,马不停蹄,马到功成……” “得了,我不叫停,你非得把带‘马’字的成语说完。”风雪趴在顾铭背上,被背起来后,调侃道:“你该说人仰马翻,人困马乏,心猿意马之类的。” 顾铭认真摇头,说:“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我做事,从不心猿意马,三心二意。” “我开个玩笑,你别较真。”风雪嘻嘻笑着,装作不在意,心头却对顾铭的回答很满意。 顾铭不知道现在要去哪,问:“现在回球馆?” “嗯,得回去看看。不知道杨雷和李恬恬比的怎么样了。”风雪点头,表示赞成。 顾铭又问:“你之前还害羞,现在不了?” “你这人还真无赖,我叫你背我,你就不放我了?”风雪见顾铭背着她往球馆走,使劲挣扎:“你放我下来啊,球馆那么多人,被看到多不好。” 顾铭逗她玩,走到球馆门口,将她放下来,认真说:“等你真的站得脚软了,再叫我。” 两人牵着手进球馆,顾铭忍不住回忆刚才红衣男的话。总觉得,他那平静的声线中带着无穷无尽的懊悔与遗憾。 再回杨雷与李恬恬较量的球桌,这里被围的水泄不通,目测超过20人,只是没看到红衣男。想来,是李恬恬在这球馆具备极高知名度所致。 顾铭拉着风雪往里边挤,半道上还顺便询问一个观众:“他们现在比分多少了?” 观众回答:“三比一,恬恬姐暂时领先。”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头,挤进前排后,瞧见球桌上只剩黑粉蓝三颗球,两人还在激烈攻防。估摸着,这一局的战斗有些激烈,不然不会打到最后三颗球还未分胜负。 “雷爷,三库球!”顾铭看了一下台面,白球被粉球挡住,而目标球是蓝球。看杨雷架杆的姿势,是准备打札杆,便忍不住提醒。 ——这个台面球形,打札杆是最好的选择。铭爷不可能看不懂,可他为什么要提醒我打三库球? 杨雷思索着,决定按顾铭说的做,放下球杆,再绕着球桌找角度。经过一系列心算之后,杨雷对着顶库猛击白球,在台面上划出一条四折线(三库球指撞击球库三下,白球轨迹是四折线。)猛然撞向蓝球,在底袋口弹了几下,没进。 “这种高难度打法,运气好进了一次,就以为能随便进了?”李恬恬冷着脸嘲讽,继而上手,连续三次出杆,直接清台,拿下这局。 杨雷扭了扭脖子,又大幅度扩胸,疏通血管后,微笑说道:“恬恬学姐,现在比分四比一。从下一局开始,没这么好赢了。” “终于肯认真一点了吗?”李恬恬不甘示弱,话语中讽刺意味极浓。 杨雷摇头,认真说道:“其实我一直都认真在打。只是,被你的气势压迫,前几局老是集中不了精神。现在好了,我已经适应过来,可以全力打球了。” 第六局,杨雷胜,历时17分钟,比分四比二; 第七局,杨雷胜,历时21分钟,比分四比三; 第八局,杨雷胜,历时19分钟,比分四比四。 当这一局打完,观众人数已经上升到30左右,不少人站最外围垫着凳子观看。此刻,比分持平,观众人群不约而同鼓掌,表示佩服,也表示感谢。 “顾铭,现在已经是中午了,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风雪看的有些饿了,拉着顾铭衣角,提议。 顾铭就大声问:“雷爷,李恬恬学姐,你们要吃什么,我给你们带过来。” “随便来个盒饭就好。”杨雷洗球的同时,随口回答。 李恬恬就说:“杨雷吃什么,我吃什么,要同等分量的。” ——莫非,要强的人都这么顽固?吃个饭都要吃完全一样的,这就是所求的绝对公平? 顾铭如此想着,牵着风雪挤出战场,在商业楼转了一会,找到一家烤肉饭,叫四份,两份打包,两份现吃。 “这烤肉有些焦,味道不好。”风雪吃了两口,觉得不好吃,侃侃评价。 顾铭觉得很好吃,迁就她,说:“不喜欢吃的话,把你的份也给我,我另去给你买好吃的。” “两份饭,你吃的完吗?”风雪鼓了鼓腮帮子,问。 顾铭就说:“小雪吃过的饭,剩再多我都能吃完。” “那好,我要吃砂锅米粉,三鲜的,你帮我端一碗回来。”风雪顺着就提要求。 顾铭应了一声,真打算去找店,刚抬步,便被叫住。 “你真以为我这么任性?就算是不喜欢吃的东西,只要送到我的餐桌,我都会尽全力吃掉。这是我爸唯一教导我的东西,不要浪费粮食。”风雪笑嘻嘻说着,之前显然是开玩笑的。 顾铭坐回来,大口吃饭的同时,说:“我爸也只教了我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风雪惊讶,问。 顾铭露出思忆之色,沉声说:“我很小的时候,家里开汽修店。我喜欢玩游戏,但没什么零花钱,就偷店里的废铁去卖。次数多了,被我爸逮着了,就一顿毒打。我就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发现,我越是说‘对不起’,我爸就打的越厉害。 待这顿毒打结束后,我爸唯一一次认真教导我,说:‘男人,无论做错了什么事,该承担就承担,不要说对不起。因为,一句无关紧要的对不起,除了降低你的尊严,再无作用。你若想改正错误,就用行动去补救。’ 从那时开始,我再未对任何人说过对不起。” ——居然是这个原因,才从不说“对不起”。这是承受了多么可怕的疼痛,才彻悟出的道理啊? 风雪觉得心头有些难受,低声道:“可能,你是想努力证明,你爸很爱你,才将他唯一教你的东西铭记于心。可是,世事明显不是这个道理,犯错道歉,说对不起,这才是应有的社会规律啊。” “我爸给我的记忆,只有抽打与唾骂。还好,我有一个哥哥,他会顶在我的前面。小时候,哥哥帮我挨了好多打,一大部分是我爸的,还有小部分,是街上小混混的。”顾铭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沉重,忽而一笑,把自己老哥抬出来。 风雪跟着笑了,羡慕说道:“听你这么说,我也好想有个哥哥,能在我犯错时帮我顶罪,能在我难过时为我解忧,还能在我开心时与我分享。” “不不不,老哥也有腹黑的时候。他以前骗我的压岁钱,一骗就是一百块,现在回忆起来,我都一阵阵地心疼。”顾铭摆手,表示哥哥也未必是完美的。 两人吃好了,将另外两份饭打包好,准备给杨雷和李恬恬带回去。 “要不,我们下午去抓娃娃?”路上,顾铭提议。 怎知,心里十拿九稳的事情被轻飘飘地拒绝了,风雪果断摇头:“没兴趣,我的娃娃都够堆一座山了。” ——原来,某个人手头有越多的某物,不一定就是这个人喜欢此物。相反,这个人还可能嫌弃此物。小雪现在并不喜欢布娃娃就是最好的证据。 顾铭安静思考着,决定换个说法,说:“我的意思是,我想送个布娃娃给你。” “好。”风雪一口就答应了,脸上不但没有嫌弃,反而映出可心的笑。 第58章 发箍 ——同样一件事,换一个说法,竟能产生如此高反差的效应。以此类推,会否导出另一个可能?如果,我对小雪说,今晚陪我睡,她应该会拒绝;如果,我换个说法说,今晚我想和你睡,她会否同意? 顾铭不觉间想到这个,忍不住偏头多看了风雪一眼,瞧见她细长睫毛与清丽侧脸,心头笃定:大被同眠之事,就算换一万个说法,也不可能成功…… 回到球馆后,杨雷和李恬恬还在战斗。两人都有狠劲,不吃不休打了四个多小时台球,依旧生龙活虎,神采飞扬,不见半点消停迹象。 “雷爷,李恬恬学姐,这局打完休息一下,我把你们的午餐带回来了。”顾铭拉着风雪挤进观众内围,对着两人大声说了一句。 这时是杨雷的球权,李恬恬在边上看着。听闻顾铭的声音,走过来接过午饭,冷厉说道:“我说过,我要和他一决生死。这场决斗,没有休息时间。他的球权,我吃饭。反之,我的球权,他吃饭。” 瞧着李恬恬严苛的表情,顾铭几乎笃定,就在他和风雪出去吃饭这会,杨雷已经把比分反超,不然这人不会如此狠厉。 待李恬恬端着饭盒走开后,顾铭低声问旁边观众:“现在比分多少?” “现在是六比四,这无名小子领先恬恬姐两局。”观众随口回答,瞧着台面上的球形,断定:“这一局,又是这小子赢。” 顾铭哑然,安静看杨雷操作球台,打的很顺,每次出杆都是稳稳进袋,保持这个状态,要拿下这局的确是没问题。 待这局打完,比分拉到七比四,杨雷过来拿饭时,顾铭低声说:“雷爷,你别太狠,多少让她几局。毕竟,这里是人家的主场,这么多观众看着她,你不能踩她脸。” 杨雷不以为意,说:“我早就想好了,再赢两局就不赢了。” “你们两个在嘀咕什么!?”忽然,李恬恬注意到了这边,厉声说道:“杨雷,如果你想放水,对不起,我只能叫你滚!在球桌上,我不需要任何对手的怜悯或施舍。如果,你要冠冕堂皇地说,怕我输的太难看。我就只能叫你滚远点!” ——可怕的女人! 顾铭讪讪地笑了一下,对杨雷摆手,示意他走远一点,免得自己也跟着挨骂。 “我感觉,这场球已经没有悬念。虽然李恬恬很厉害,但她浮躁,打法尤为激进,经常把大好的局势让给杨雷。相反,杨雷出杆的枪法、准度、力量控制,本就比李恬恬厉害,打法还相对稳重。所以,最后的胜者会是杨雷。”风雪看懂了局势,料定杨雷获胜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顾铭微笑着摇头,否认:“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杨雷会输,而且是惜败类型的输。” “你凭什么这么说?要知道,刚才李恬恬那么强势地威胁过,杨雷铁定不敢放水。”风雪不信,要和顾铭理论到底。 顾铭嘴角轻轻一扯,露出满带阴谋的笑:“要不,我们就此事,再来一次真心话大冒险?” “来就来,谁怕谁啊。还是昨天的规矩,只能选择大冒险!”风雪相信自己的判断,也不怕顾铭这些杯弓蛇影的说法,一口就答应了。 顾铭满意地点了点头,说:“我现在就告诉你,我赢了之后,要你背我五分钟。” “哇,居然提过分的要求,你觉得我背得起你吗?”风雪张大了嘴,觉得顾铭十足可恶。 顾铭就说:“那好,你和我大被同眠吧。” 风雪不忿,凶巴巴说道:“你怎么老动这些歪脑筋啊,尽想些为难人的条件出来。” 顾铭牵着风雪往外走,不再和她讨论这方面的事情,准备去找一台娃娃机慢慢抓。 出了球馆,在二楼转了一大圈,发现只有服装店、餐饮店以及超市,娃娃店倒是看到一个,但没有找到娃娃机。往三楼找,结果依旧,只有清一色的各类主题餐厅。至于四楼,是一个大型的电影院,也没有。 绕了一大圈之后,两人回到一楼,沉默中走进电玩城。 “娃娃机,投篮机,跳舞机,捕鱼机,游戏机……只要是我能想到的机,应有尽有。” 顾铭大致瞧了一眼,整个游戏城超过一千平米,一共分成四个区域。a区域是游戏区(街机和ps游戏)、b区是赌博区(苹果机、捕鱼机等)、c区是娱乐区(模拟赛车、跳舞机等)、d区是休闲区(娃娃机、投篮机等)。 顾铭拉着风雪绕了一大圈,发现这游戏城每个区域都很热闹。顾客形形色色,包括头顶花花绿绿的小混混,穿着朴实的中小学生,便装出行的白领,乃至是衣着暴露的妙龄女……上到花甲老人,下到垂髫孩童,人间百态,演绎尽致。 “雷爷说的果然不错,大城市和我们的小地方,就是不一样……”顾铭忍不住感慨,拉着风雪去柜台买币。 “游戏币就是一元硬币,通用所有机器。娃娃机的话,一币一抓,要多少币,用等额纸币兑换就好。”柜台坐着年纪二十出头的靓丽美女,用清雅的声线向顾铭讲解。 “先拿50个。”顾铭摸了摸兜,零钱就十多块,干脆直接换50个,毕竟硬币也是钱,抓不完留着用就行。 风雪看顾铭一副势在必行的样子,忍不住劝阻:“抓娃娃的难度很大,50个硬币也未必能抓出你想要的。要不,我们随便玩玩,抓不到就算了?” 顾铭没有回答,挨着看了几台娃娃机,终于在娃娃堆里找到一个类似发箍的兔娃娃,觉得戴在风雪头上肯定好看。 一口气投进10个币,开始操作。 娃娃机本身就是为游戏城提供盈利的机器,其中是否存在猫腻不好说,但抓出娃娃的概率的确是微乎其微。 顾铭连抓十下,几乎每一次都能把兔娃娃抓到半空,最后爪子折转时掉落。 “顾铭,要不算了,你想送我兔娃娃,直接去二楼的娃娃店买就好。在这里折腾,费钱费时不说,最后还得一场空。”风雪看不下去了,决定制止。 顾铭故作深沉地回答:“小雪啊,我们需要的就是这种历经千辛的过程。你要试着憧憬一下,当我们把这小兔子抓起来那一刻,该有多高兴啊。” 风雪哑然,嘟着嘴不再说话。 顾铭接着投币,一次10个,抓十下再投。如此反复,终于,兜里的一大把硬币玩没了。 “算了吧,就算再来50个币也抓不上来。”风雪找准时机劝解,给顾铭台阶下。 50块,说没就没了,顾铭不心疼是假,但先前的话已经撩出,只能狠着心继续干。 于是,又50块成功消失。 ——莫非,我如此坚定的决心,还感动不了一台娃娃机? 顾铭心头苦笑,准备再掏钱换币。这一次,风雪直接拦在顾铭面前,不让他去柜台。 “100块啊,够买10个兔子了,你要较劲到什么地步?”风雪张开双臂,理直气壮阻止,坚决不让。 顾铭觉得,这条过道有点窄,绕不过去,如果强行推开风雪,肯定会伤她的心。 思忖良久,犹豫再三后,终于收手,说:“好吧,我们不抓了,上二楼买去。” 去娃娃店的路上,风雪一个劲地指责,大概是说顾铭没脑子,拿再多的钱也只会瞎玩,跟着他没安全感之类的话。 “你再说我。”顾铭忽然停下,看向风雪。 “我说你怎么了?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还要凶我不成?”风雪不怕,歪着脑袋反驳。 于是,顾铭往前一凑,以极快的速率在她脸上亲上一口,再面不改色地说:“你说我,我就亲你。反正我一个男的,也没什么好害臊的。” “你、你无赖!”这下把风雪给气结巴了,转身就往回走。 顾铭赶紧追上去,抓住她,用极为难听的歌声挽留:“我们彼此都保护好今天的爱,不管风雨再不再来,所以我的小雪快点回来。” 风雪噗嗤一笑,说:“我怎么可能真走啊。你别瞎唱,原唱这么好听的《知心爱人》被你唱的跟哭丧一样难听,不寒而栗。” “那好,我们去买娃娃吧。”顾铭微笑着说道。 “听你唱歌,我觉得我有今晚的规划了。等李恬恬和杨雷打完球,我们去吃晚餐,然后去ktv唱歌?”风雪说着,虽然是陈述句,但有询问意味。 “如果,你不嫌我唱的难听的话,我每天都唱给你听。”兴许是之前在班上唱过歌,顾铭对此事已不再抵触。现在的态度是:管他好听不好听,大声唱出来就对了。 两人慢悠悠走到娃娃店,走动着选了一会,终于找到一个发箍型的娃娃,是一只双腿以极大幅度向外弯曲的小白猫,卖相不太好看,但戴头上应该另有韵味。 顾铭没有给风雪试戴,直接去柜台给了钱,就8块,比想象中便宜一点,比100块便宜12.5倍…… 尔后,顾铭神秘兮兮地拉着风雪乱跑一通,终于在走廊的转角处停下,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认真说:“我的小雪,接下来是我们互许终生的伟大仪式,你可做好心理准备?” “别瞎掰,拿个8块钱的娃娃,就想拐走我?没门!”风雪咬着嘴反驳。 “别动。” 闲谈之中,顾铭举起毛茸茸的小白猫发箍,温柔套在风雪头上。 第59章 认输 “请问,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冰清玉洁、秀色可餐的风雪小姐,你愿意嫁给平庸无奇的顾铭先生,一生爱于他、忠于他,无论富贵还是贫瘠,无论健康还是病患,不离不弃,直至生命终点吗?” 风雪睁大了眼,呆若木鸡地盯着顾铭,她看到这人脸上无比的坦诚,听到这人话中无比的真挚。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这不是开玩笑或者过家家。仿佛自己真的身处富丽堂皇的礼堂,周围站满贺喜的宾客,欢跃而喜庆的婚礼进行曲中,誓词的牧师就站在自己面前。 于是,她几乎没有犹豫,说:“我愿意。” “我也愿意!哈哈哈哈哈……”顾铭欣喜若狂,一把将风雪搂在怀里,说:“亲爱的小雪,以后我该叫你老婆了。” 风雪脸一沉,发现自己入戏了,使劲推开顾铭,及时抽身,凶巴巴说道:“这种过家家的游戏,你居然当真了?先不说我们到没到结婚的年龄。且说你的婚礼,没有戒指、没有鲜花,连一套礼服都没有,谁理你啊!” “看着我用了这么多美好成语的份上,让我多抱一秒钟呗。”顾铭坏笑着,凑上去还想抱她,不过被躲开了。 ——当他远离我时,宛如炽盛星辰,只可仰望;当他靠近我时,宛如吉光片羽,不可亵玩。可当他,用若雪一般的纯白情话向我表白后。我才发现,他不是出尘不染的谪仙,也不是水墨含香的画中人。他只是有血有肉的平凡人,不仅会哭,会笑,会生气,会忧伤;还会撒娇,会调皮,会腹黑,甚至会振振有词地开玩笑。可是,偏偏就是这个不可琢磨的他,让我越加着迷。 风雪咬着唇,想安静一小会,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不觉间,再度走回绅士台球馆。 顾铭在后边跟着,他也发现自己玩的有点过火。这一会,自觉保持沉默,安静跟在风雪身后。 ——顾铭没想到的是,这一无意举动,为两人以后的故事埋下了深根。在绵长的岁月河流下游,顾铭渐渐看懂世间色彩斑斓的心,比如坚强的心、温柔的心,又如冷漠的心、歹毒的心。而此刻,他埋下的是,童真的心。 回到球馆后,风雪没去看杨雷和李恬恬的球赛,找了一个安静角落,抽出一根小凳子,面色忧郁地坐下。 顾铭远远地看了风雪一眼,没跟过去,往球馆中间的人群里挤,很快挤进观众内围,询问旁边观众:“现在比分多少?” “别说,今天这场球是真有看头。这个才来的杨雷,明显是凡间高手,而恬恬姐也是称霸这个球馆多年的大姐头。龙虎相争,流光溢彩,触目惊心。比赛持续到现在,已经八个小时,目前比分,十比九,杨雷领先一局。”这个观众明显比先前那两个要善谈很多,顾铭就问了一句,他滔滔不绝回了这么大一段。 顾铭觉得有趣,又问:“在你看来,他们谁会赢?” “这个不好说。不过就目前局势来看,赢的人该是恬恬姐。杨雷的状态起伏挺大,这几局已经没有先前的手感。反倒是恬恬姐,越打越顺,到现在,失误几乎趋近于零。所以,别看杨雷领先一局,继续比赛,很快就会被反超。”路人眉飞色舞地说着,偏头看了顾铭一眼,忽然怔住了。 顾铭盯着他,问:“你一惊一乍地干啥,我脸上有花?” “你不就是昨天和杨雷打的难分难解的那个高手吗。我昨天也在绅士台球馆观战啊,你的长台札杆,的确精彩绝伦。”路人忽然激动起来,说个话唾沫横飞,一小部分还溅到顾铭脸上了。 顾铭赶紧走开,离这人远一点。心头嘀咕,大城市和咱住的小地方就是不一样,看个台球都能遇到如此絮絮叨叨的少年郎。 “杨雷,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你别告诉我,你还要打三库球!”忽然,一直冷静打球的李恬恬出声,话音极为冷锐,讥讽之意早已不加掩饰。 顾铭看向台面,此刻台上只剩四颗球。如他们这个等级的高手,如果打到最后几颗球还未分胜负,就证明这一局打的尤为焦灼。此刻,目标球咖啡球,位子在右边中袋附近,白球被蓝球挡住,没有直线下球角度。 ——这一球,得打札杆。雷爷如此犹豫,莫非真如李恬恬所言,还想打三库球? 一小会沉默后,杨雷抬手擦去额上渗出的冷汗,叹息道:“恬恬学姐,我觉得,我还是得用最稳重的打法应付,这一球,我打札杆。” 话落的同时,杨雷踮脚,由上往下,以斜向角度出杆,打出弧球。肉眼可见的,白球轻轻绕过蓝球,将袋口的咖啡球撞进。紧接着,连续出杆,将剩下三颗球全数打进,拿下这一局。 “算我低估了你。我以为,你还会幼稚地打三库球。原来,你也不傻啊。”李恬恬快速捡球洗球,同时出声嘲讽。 杨雷道:“我的确很想证明给你看,就算是三库球,我也能打进。不过,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如果不稳稳拿下这局,让你把比分追平,我将陷入绝对被动的局面。” “你发现了?”李恬恬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问。 杨雷认真点头,说:“我发现了,我一个男的,打了八个多小时台球后,都感觉手软脚麻,你却越打越精神。比赛到现在,我的状态已经下滑很多,你却仍保持最好状态。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我心里清楚,不全力以赴对待,会输得一败涂地。” 到现在比分11比9,杨雷领先两局,率先拿到赛点。 当所有人都以为杨雷能拿下这整场比赛时,胜利天平开始调皮了。 第21局,杨雷开球失误,给李恬恬留下大好机会,她强势猛攻,单杆拿下47分,做好防守球,交换球权。 杨雷上场,解球失误,再度将机会转让给李恬恬。 于是,毫无悬念的,李恬恬轻松拿下这局,历时仅有9分钟,比最早的两局还要快一点。 比分拉近到11比10。 第22局,李恬恬开球防守,双方陷入漫长的防守战,谁也不愿给对方机会。 可是,诡异的平衡只持续了三分钟,杨雷再度防守失误,将比赛节奏拱手奉送给李恬恬。 “不太对,杨雷的状态很不对。如他这等高手,连着犯了两次低级失误,说不通。” “有什么说不通的。两人比赛连续打了九个小时,状态下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恬恬姐依旧强势,在如此高强度的比赛下,竟没有半点颓势” ………… 观众线外,热议开始,各种言论交织,大抵都在说杨雷会输,称霸这个球馆多年的李恬恬会赢。 “顾铭,你怎么看?”不知何时,风雪出现在顾铭身后,低声询问。 顾铭微笑着看了她一眼,认真说:“雷爷会输,与放水无关,是硬实力上的差距。” “可是,我们中午看的时候,杨雷还占据绝对优势。就算现在状态下滑,也不至于彻底败北啊。”风雪不解,追问。 顾铭就说:“雷爷状态下滑,只是一个方面的原因。另一个方面是,李恬恬的实力在变强。此消彼长之下,李恬恬的实力已经在杨雷之上。” “为什么会这样啊?”风雪越发听不懂,只能顺着继续问。 顾铭悉心解释:“如果我没猜错,李恬恬有做过专门的体能训练,体能持久力与恢复力比寻常人强很多。其次就是她的身体本能,将她判定为慢热型选手。这类高手,随着时间推移,只会越来越强。” 风雪懂了,点头道:“就是说,李恬恬因为身体的潜在优势,使之实力渐渐超过了杨雷。” 顾铭微笑着点头,抬手去摸风雪的头,低声说:“小雪,你还生我气?” “我一直都没生你的气,只是遇到比较费解的问题,找个安静的地方思考一小会罢了。”风雪不作隐瞒,乖巧回答。 这次换顾铭追问:“那你现在把那个费解的问题想明白了吗?” 风雪咬着唇,认真回答:“想不明白,可能是还没到该想明白的年龄。” 顾铭微笑着不语,继续看比赛。 此刻,李恬恬已经拿到绝对优势,快速进攻,连进数球之后,再度拿下这局。 比分持平,11比11。 “漫长的持久赛,终于打到最后一局,若无意外,李恬恬赢定了。”顾铭低声叹息,继续看比赛。 开局依旧是互守,经过长达十分钟的焦灼之后,竟是李恬恬先一步失误了。 观众的哗然声中,杨雷抓住机会,连续进攻,单杆拿下39分后,选择防守。 李恬恬解球失误,再度给杨雷机会。 这一次,杨雷只进了一颗红球,转蓝球的时候,竟奇迹般的失误了。 于是,胜利流向李恬恬,在她一顿狂攻之后,单杆拿下47分,退而防守。 “我认输!”杨雷盯着球台打量了一分多钟,几次颤抖着架杆,又几次收手。忽然,他放下球杆,选择放弃。 李恬恬怒气冲冲地跑过来,一把拧住杨雷的领子,质问:“比赛到最后半局,你凭什么认输!?” 杨雷努力抬起颤抖的手,低声说:“从第15局开始,我的手已经架不稳球杆,坚持到现在,已经没办法继续打球。抱歉,恬恬学姐,我现在没办法继续打球了。” “长台球桌,一直都允许使用辅助架杆器。如果你还是个男人,就用架杆器陪我打完!”李恬恬的话语依旧凶厉,只是明显带着颤音,似乎情绪波动很大。 第60章 知音 杨雷沉默着点头,从球桌下慢慢取出备用的架杆器,架好球杆,颤抖着计算角度。某一刻,他忽然出杆,可是手臂颤抖的太厉害,失了准度,白球连目标球都未碰到,在球桌上来回弹动几下,撞到了粉球。 “既然你连这么简单的球都打不进,那就没必要再费唇舌。我会不留余力地进攻,直至超分,赢下整场比赛。你不用摆出一副可怜的表情试图博取我的同情,在完全同等的条件下,我赢了,不会胜之不武。” 李恬恬冷声说着,明显有一分失望之感。话落的同时,她快速出杆,每一击都精准无误,直到分数渐渐拉开,直到彻底超分。她还未停,一杆接一杆继续打,待球台只剩黑球与粉球时,她击球力度过大,粉球从底袋口子里弹了出来。 这一会,气氛有些静默。所有人都盯着杨雷,似乎在等他认输。唯独李恬恬的目光不同,那不是轻蔑,而是期待。规则上,台球比赛中,一方超分,只要另一方没放弃,就得继续打下去,到最后的黑球进袋为止。 “到我了。”杨雷并未认输,而是努力地笑笑,颤抖着张开双臂,使劲做了一个大幅度扩胸,再度走近球桌。 在数十双眼睛的注视中,他颤抖着摆好架杆器,再将球杆架上去,一边瞄着白球,一边计算角度。这个过程显得异常艰涩,可能只有一分钟,但周围观众都有一种时间错觉,认为这是十分钟,乃至是半小时。 终于,杨雷出杆,白球击出,缓缓滚动着撞击粉球。力量传递,粉球向袋口慢慢爬动,用尽力气,一点一点接近。终于,到袋口边沿了,只要再多一步,球就进了。此刻的画面,就宛如早前风雪说过的话,有的人,想要多活一天,多呼吸一口尘世的空气,都需要用尽所有力气去奢求。 可是,球没进,安静停在了球袋边沿,一动不动。 “交换球权,到我了。”静默之中,李恬恬淡淡出声,走近球桌,瞄着粉球轻轻出杆,打进,再折转身子,瞄着黑球出杆,再进。 到此,一场漫长的持久赛,终于宣告结束。 约摸半分钟的静默后,有人击掌,轻灵掌声绕开。于是,更多人鼓掌,热烈的掌声中,有人出声:“杨雷!杨雷!” 紧接着,更多的声音交织,整齐而又有节拍地轻唤:“杨雷!杨雷!杨雷……” “雷爷,输了就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先去给钱,你坐着休息一会,然后我们去吃饭。”顾铭走上去安慰两句,然后去了柜台。 令人错愕的是,柜台的小帅哥又说有人已经结账了。 这一次,顾铭准备问到底,说:“兄弟,又是李恬恬学姐的意思?” “这次不是。而是我们老板的意思,他的原话是:难得见恬恬丫头这么高兴,高山流水遇知音,今天不收那桌的钱。”柜台帅哥温雅地应了一句,低头在小账本上勾勾画画,继续工作。 顾铭沉默着点头,没再打扰柜台帅哥。他心里有疑问,想不通李恬恬的父亲从何处看出她很开心的。或者说,知女莫若其父,她的凶厉冷漠只是表象,其实她心里确乎是很开心? ——当某人对某一件事产生热爱情怀之后,或会变成迷失的候鸟,疯狂寻找附近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同伴。如李恬恬这种台球高手,在这球馆早已找不到对手,当她看到杨雷的那一刻,可能已将他视作知音。所以,她愿意冒险陪几个陌生人去喝酒;所以,发生那么不愉快的事情后,她还愿意和杨雷打台球…… 顾铭回来,见之前的观众已经散了,杨雷安静坐在一根小凳子上,抬眼盯着前方,是李恬恬所在的方向。 “杨雷的情绪有些低落,你去劝劝他。”刚过来,就被风雪拉到一边,低声叮嘱。 顾铭问:“他为什么低落?” 风雪摇了摇头,如实说:“我看不太懂,可能是因为输了比赛,也可能是其他原因。总之,我说了好多安慰他的话,他都不理我。一直盯着那边的李恬恬,跟个木头一样。”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头,向杨雷那边走去,一把捏住他的手,皱眉:“左手虎口已经破磨皮,流血了,得去找个诊所稍微包扎一下。” “铭,我忽然感觉我好弱小。我一直以为,我能轻松打赢恬恬学姐,直到比赛后半段,我才发现,其实我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到最后,甚至连架个球杆都做不到,好窝囊。”杨雷苦笑着摆手,表示想安静一会。 顾铭假装没看懂,顺势抓住他的右手,翻开他的手心,看见一片红肿,估计也疼得不轻,就说:“走吧,先去包下手,然后吃饭去。” “你能让我坐一会吗,我打了差不多十个小时的球,总得休息一下呗。”杨雷拗不过顾铭,就提出合理要求。 顾铭点头道:“那你就坐这儿休息,我们和你的恬恬学姐吃饭去了。” “你说什么?”杨雷忽然站起来,激动问道。 顾铭没好气地笑道:“你忘了比赛开始前,李恬恬说了什么?输家要无条件答应赢家一件事情,这种事,总得找个好点的环境慢慢聊。走吧,请她吃饭。” 如顾铭所想,李恬恬的确没有想象中那么冷漠,一提吃饭,她很爽快地应下了。 “我们吃随意一点吧,晚上去唱歌,包间会送很多水果、零食、啤酒之类的东西,得留着肚子。”风雪如此提议,带着单人在商业楼转了一小会,走进一家华莱士快餐店。 顾铭带着杨雷去包手,临行前询问过李恬恬,确定她的手没事之后,也就没管她了。 两人出了商业楼,在街上问路人,很快找到附近一家诊所。 “没什么大碍,就破了点皮,消下毒,抹药包扎一下就好了。不过,手的虎口与内庭穴、合谷穴息息相关,得注意保护,不然容易引起头痛或牙痛。”医生将杨雷的双手包扎好,轻声嘱咐。 顾铭略微错愕,没听过这么神奇的说法,忍不住问:“虎口还与牙齿有关?” “有关的。就如同钱和心本没有关系,但你掉钱会心疼,一个道理。” 不知道这医生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不过这个例子举得的确生动…… “铭,我两个手都包了,该怎么吃饭啊?”回去的路上,杨雷郁闷地问。 顾铭就调侃道:“忍一忍不也一样捏筷子吃。要不,叫你的恬恬学姐喂你?” 杨雷忽然不说话了,眉目凝的老紧,好像在认真思考这事。片刻后,他说:“你不说还好,你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未来还真有这个可能。” ——预见性与因果性? 顾铭忽然想起杨雷的奇特能力,试探性问:“你真这么认为?” “对呀,我真这么觉得。你要问我缘由,我说不出来,但我的心里无端深信着此事。”杨雷不假思索回答。 回到华莱士,站门口看见李恬恬在吃汉堡,风雪在啃薯条。 “我帮你们买了鸡翅和汉堡,快吃快吃,吃完我们唱歌去。”风雪很心急,隔着老远对两人招手。 两人过来坐下,顾铭问:“小雪,你很喜欢唱歌吗?” 风雪咬着薯条,一嘴油腻,含糊不清地回答:“只要是我喜欢的歌,我就会跟着原唱学,时间久了,就渐渐喜欢了。而且,我想好了,待会去ktv,我要送你一个大礼物。” 顾铭瞧见风雪的神秘笑意,压着心头好奇,没去问。 两人安静下来后,干坐已久的杨雷终于说话:“恬恬学姐,按照事先说好的,我会无条件答应你一件事情,你说吧。” 李恬恬思索一小会,问出一个奇怪问题:“你喝酒很厉害?” “喝酒的话,也不算特别厉害,只是喜欢强撑着说自己没醉而已。”杨雷掂量着语气,平静回答。 “那好吧,我的要求是,我要看你醉酒的样子,就今晚。当然,若是你一个人喝着无聊,我可以稍微意思一下,陪你喝两杯。”李恬恬随口说着,瞧见杨雷惊讶的样子,忍不住问:“我没说清楚?” “说清楚了,我也听懂了。好的,我会照你的要求完成此事。”杨雷没问缘由,只是重重点头,将此事应了下来。 待四人都吃好后,风雪领路,往熙攘街道走,穿过两条街道,终于看到ktv娱乐城。 “我们就选这家,虽然价格稍微贵一点,但它无论是包间环境,还是唱歌设备,都相当不错。”风雪指着前边一个写着“唱风听雪·量贩ktv”的霓虹牌子,笑嘻嘻说道。 杨雷随口说:“风雪妹子,你确定你不是因为喜欢这个ktv的名字,才选这家的?” “雷爷,你瞎说什么,名字只是一个巧合。”风雪鼓着腮帮子否定,雪亮的眸子里泛着狡黠。 顾铭无所谓地说道:“那好吧,我们选这家。反正,对我而言,去哪家都一样,拿话筒的又不是我。” 第61章 唱歌 ——所谓包容,大概是指,当某人做出令自己不开心的事情之时,不作追究或报复,选择温柔原谅。更深层次的包容是,自己明知道某人要做自己反感的事情,仍旧微笑着,默默承受。这个道理,是顾铭在这次唱歌之后,才慢慢领悟出来。 “谁说的,我们一共四个人,而杨雷和李恬恬学姐要拼酒。所以,剩下的两个话筒就是我们的了。”风雪对顾铭的态度很不满意,嘟着嘴指责道:“莫非你还不知,我超想和你合唱?” 顾铭哑然失笑,继而点头:“好,你想唱什么,我都陪你唱,只要你不嫌弃。” 进门之后,左转,是柜台。坐台的是两个靓丽美女,一个蓝发,一个红发,均一脸脂粉,满嘴鲜红。 ——抹这么厚的妆,看着就怪不舒服。也不知道这俩美女自己觉得舒服不。 顾铭心里如此想着,面上却保持温和的笑,咨询:“你好,请问你们ktv还有包间吗?” 红发美女说:“您好,这个时间点,我们店大中小包间均有空房,请问你们几位,需要什么包间?” 顾铭说:“我们就这四个人,请问你们中小包分别是多少平米的房间。” 蓝发美女说:“我们小包十五平米,中包二十五平米。如果你们只有四位,建议选择中小包间,没必要刻意要大包间。” 顾铭暗自估算一下包间大小,觉得中包稍微合适一点,就说:“我们要个中包,请问费用怎么算,配送些什么赠品?” 红发美女说:“中包188元,送188元等额商品,您可以在旁边小超市自行选购,有专业的服务员随行,需要什么都可以随时询问。” 顾铭听懂了,点头道:“帮我们配一箱雪花勇闯,一盒爆米花,一个果盘,剩下的钱,叫服务员选等额的零食送到我们包间就好。” 蓝发美女说:“好的,你们的房间是1012,直接往前走,在走廊中间位子,看门牌号能找到。” 顾铭惊愕:“没有专门的服务员引路,调音,开酒,拆零食袋?” 红发美女说:“您放心,每个房间的门口,都有服务员站位,你们需要什么,都可以叫他。” 顾铭现在算是全弄懂了,肚里忽然翻出一股子坏水,似笑非笑说道:“两位美女,我有疑问。你们招待顾客时,都是一人一答换着唱戏吗?” 两人均是愣住,彼此对望一眼,都看到对方脸上的尴尬。 找到房间之后,顾铭粗摸打量一下:红绿交错的地板,纯白的天花板,咖啡色四壁与柱子,门口是各种灯的开关,以及点歌小屏幕,对面是带门的洗手间,左边是大屏幕,右边是茶几与沙发。 总的来说,除了房间大小不到二十五平米外,其他都还不错。 “我要点歌,点《知心爱人》,顾铭来陪我合唱。”风雪从茶几上抓起话筒试了一下声,蹦蹦跳跳地点歌去了。 “我先坐会,你先唱吧。”顾铭应了一声,与杨雷、李恬恬三人安静坐在沙发上,等服务员送酒和其他零食来,这个过程不到两分钟,风雪的《知心爱人》还未唱到一半。 待服务员开完酒,拆完零食袋,安静退出去后。杨雷抓起酒瓶咕噜咕噜开喝,仅十秒,一瓶酒已经下肚(ktv多是小瓶子酒),不作休息,又抓起第二瓶开灌。 “雷,你先别急,吃会东西再喝酒。”顾铭觉得,杨雷性子太直,李恬恬想看他喝醉的样子,他就没头没脑地喝,这样会出问题,赶紧制止。 见杨雷打着酒嗝停下,李恬恬不满,盯着顾铭说:“你在这里多什么事?陪你的小雪唱歌去。” 顾铭有些不开心,但忍着没说,从果盘上抓起两片苹果,一片丢嘴里,往前走,把另一片塞风雪嘴里。 “啊,我不喜欢吃苹果,我要吃西瓜,你帮我拿来。”风雪吞下苹果,嘴里不满意,脸上却异常开心,继续摆布顾铭。 待西瓜再度喂到风雪嘴里后,她渐渐发现顾铭不太对,放下话筒,低声问:“顾铭,你怎么了,不开心?” 顾铭摇头道:“没事,就是感觉有点无聊。我不会喝酒,也不会唱歌,在这里有点无所事事的感觉。” “不会喝酒可以学啊。不会唱歌的话,可以捏着话筒瞎吼啊。别一直闷闷不乐嘛,我提议来唱歌,你就得开开心心的。”风雪连着做了好几个可爱的表情,逗顾铭开心。 顾铭就说:“其实,我会唱两首歌,一首《友情岁月》,一首《热血燃烧》,要不要我唱给你听?” “算了,这种听名字就感觉不好听的歌,你还是别唱了。要不,你跟着我学,我们一起唱《难念的经》?”风雪笑嘻嘻提议。 顾铭摇头反对:“你说的这首歌,我根本就没听说过,怎么唱?” “你相信我,你一定听过,只是不知道歌名而已。”风雪已经点好歌,大屏幕开始放歌曲前奏与花絮。 顾铭听着超级熟悉,往大屏幕一看,赫然看到乔峰蓄力释放降龙十八掌的动作(那时候没有这个mv),这等既视画面与热血感动,无疑是老版《天龙八部》的片头曲。 这首歌很难,粤语的,顾铭本就五音不全,唱不了,但可以跟着哼。 “笑你我枉花光心计 “爱竞逐镜花那美丽 “怕幸运会转眼远逝 “为贪嗔喜恶怒着迷 “责你我太贪功恋势 “怪大地众生太美丽……” 顾铭发现,以前看《天龙八部》的时候,只觉得这首歌好听,而且特别顺耳。现在真要跟着歌词唱,拗口程度难以形容。心头佩服原唱周华健的同时,也对风雪产生了浓厚的好奇与质疑—— 这女孩,居然能这么轻松唱好这么难唱的一首歌,音乐天赋何其夸张;不仅如此,她还懂美术,画画也厉害;甚至于,她的成绩也很好,在班上一直排的上名号。这么优秀的她,真的是我女朋友? 待这首《难念的经》唱完,风雪看了一下手机,说要上厕所,匆匆往外跑,被顾铭拦住,“包间里自带洗手间,别瞎跑。” 风雪眼珠子转了转,又看了一眼茶几,发现酒不多了,说:“这点酒不够杨雷和李恬恬喝,我去柜台叫酒。” 顾铭心头有了猜疑,觉得风雪有问题,但不动声色,说:“门口有服务员,直接叫他帮忙就行,你不用出去。” 风雪抿了抿嘴,还在想借口,片刻后说:“我感觉包间里酒气有点重,很闷,我想出去透透气。” 顾铭见招拆招,说:“好啊,我跟你一起去,我也感觉有些闷。” 风雪沉默了,垂头丧气往边上走,双脚一蹦就坐到沙发上。看茶几上还有一瓶酒没动,抓起来就喝,一口喝了小半瓶,脸蛋微微泛红,似乎有了勇气,对着顾铭大声说:“顾铭,我不找借口了。我想要单独出去一趟,你能不能给我一丁点私人空间!?” 顾铭忍俊不禁:“是你自己找个借口都找不好,你要出去,直说就好,我又不吃了你。记住,别跑太远,最好别出大门,在这种混乱的地方,你一个女孩得注意安全。” “我知道了,我不会出去的,就去柜台转转。”风雪放下酒瓶,大步往外走,待出门时,不忘对顾铭做一个鬼脸。 ——这到底是怎么了?自从进了ktv之后,怪事连连,雷爷一副不要命的样子自灌,李恬恬不仅不劝,还一个劲地怂恿。这些都还可以理解,毕竟有言在先。那小雪是怎么了?忽然神秘兮兮的,出个门的小事,非得找一连串借口。到最后,喝一大口酒是又干什么,壮胆? 此刻没人唱歌,包间相对安静,顾铭开始思考。久思无果,抬眼看到刚才风雪没喝完的酒,干脆抓起来接着喝,两大口喝完后,感觉头有点晕,但可以忍受。 “铭,你干什么?”杨雷瞧见顾铭有些古怪,趁着自己还没醉,问一下。 顾铭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低头看了一下酒箱子,里面全是空瓶,就说:“雷,你喝了多少?” “九瓶吧,一共就一打,恬恬学姐喝了两瓶,你们俩喝了一瓶。”杨雷还清醒,能口算算术题。 顾铭沉默着点头,靠在沙发上继续思考。 李恬恬就问:“你怎么这副颓相,是和风雪吵架了?” 顾铭摇头:“我没和她吵架啊,她只是觉得闷,想出去走走,顺带帮我们叫一打酒。” “不太对。之前你们还形影不离,黏的跟牛皮糖一样。现在一个出去了,一个坐这里发呆,肯定有问题。”李恬恬有了好奇心,要追问到底。 顾铭苦笑着解释:“我们真的没吵架,我就是想不明白她要干什么,才坐这里思考啊。” 不久之后,风雪回来了,顺带帮忙叫了酒。她脸上没有半点异样,反而开心的不得了。 ——女孩啊,个个都是怪物,喜怒无常,行事古怪。李恬恬如此,小雪什么时候也变这样了? 顾铭没去问,不想给风雪造成困扰,待酒送上来,又自顾自喝了起来。 第62章 惊喜 “顾铭,你在这里喝什么酒啊,过来陪我唱歌。”风雪拧住顾铭手头的酒瓶,不让他喝,继续说:“你喝一点就行,别一直喝,待会喝醉了,还让我们两个女孩来背你俩不成?” 顾铭觉得这话有道理,杨雷要承担输球的代价,今晚必须醉。而自己,本就不会喝酒,再没头没脑喝下去,跟着醉了,这俩女孩的处境就尴尬了。于是,顾铭不喝了,微笑道:“小雪,要唱什么?我陪你唱。” “我也不知道要唱什么,我们就让电脑随机放歌,遇到我们会唱的,就唱,不会唱的,就切。”风雪想好了,守在小屏幕前慢慢切歌。 两分钟后,风雪惊讶地发现,电脑随机播放的歌,没有一首是她会的,干脆就手点,选了一首《黄种人》。 顾铭觉得错愕,问:“小雪,你不是喜欢听情歌吗,为什么要点这类励志歌?” “因为上次你在班上说这首歌好听啊,而且具有鼓舞民族精神的意义,唱一下也挺好。”风雪笑嘻嘻地应了一声,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幕。 顾铭捏着话筒跟着瞎吼一通,一首歌唱下来,没一句词着调。反倒是风雪,明显没唱过这首歌,却还唱的有模有样。 “不行,你要用心唱,跟着原唱的节奏学,只要掌握到技巧,就算你的音色不好听,也能唱出不错的韵味。”风雪承认,顾铭的确不是唱歌的料,但并非不可补救。 五分钟后,风雪发现她的教导一点作用都没有,发现真的不可补救,于是就不教了。 两人一起唱了大概十首歌,基本上都是风雪在认真唱,顾铭在瞎搅和。终于,风雪累了,决定坐下来休息一会。 “小雪,你老看手机干什么?”顾铭回想起来,风雪之前就是看了手机,然后各种找借口出门。刚才唱歌也是,她每过几分钟,就会下意识看一下手机。 风雪别过头去,不想和顾铭解释,答非所问:“顾铭,我要吃西瓜。” 顾铭老实照做,从果盘上拿一片西瓜喂给她,又说:“总觉得你今天怪怪的,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才没有不开心的事情呢,相反,我开心的不得了。”风雪摇头否认,双眼一弯,露出小孩子一般的笑容,说:“你别问东问西的,我要干什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头,不再言语。 休息一小会后,风雪看了一下手机,又去点歌,找了一首《单身情歌》出来。 顾铭拿着话筒想跟着掺和,却被风雪制止,她说:“你先别问我为什么要点《单身情歌》,也别问我为什么不让你跟着唱。总之,你老老实实坐着,有什么疑问,我待会再和你解释。” 于是,风雪开唱—— “抓不住爱情的我 “总是眼睁睁看它溜走 “世界上幸福的人到处有 “为何不能算我一个 “为了爱孤军奋斗 “早就吃够了爱情的苦 “在爱中失落的人到处有 “而我只是其中一个……” 顾铭能瞧见风雪认真歌唱的表情,异常投入,走动中撞到茶几还浑然不觉,或许,这就是用心去唱的表情。至于她的歌声,不太好形容,大概是高昂时如春雨阵阵,平缓时如溪流潺潺,动听如日间百灵,夜间萤火,声动梁尘,余音绕梁。 待这首歌唱完后,风雪又看了一眼手机,蹦跳着往顾铭这边跑来,面色非常开心。 “现在唱完了,可以告诉我原因了?”待风雪在自己身边坐下后,顾铭直接问。 风雪依旧摇头,露出神秘性更浓的甜笑:“你先帮我做两件事,然后就知道答案了。” “什么事?”顾铭皱眉,问。 风雪比划着手指头,说:“第一,你把包间的全部灯关了;第二,坐回来,闭上眼睛。” 顾铭不再追问,照着风雪说的做。 待一切都做好后,风雪郑重提醒:“在我叫你睁眼之前,不许你嘘眼偷看。” 顾铭点头,半晌后,似乎看到黑暗的视界中有一抹光,似星光,似烛火,又似夜间翩然飘起的萤火。尔后,耳畔有沉重的旋律响起,听上去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名字。 于是,少女清越的声线悠悠绕开,不是唱歌,而是有力朗诵——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这首诗,顾铭认识,是古代的一首情歌,也是女子对贞洁爱情的誓词,名叫《上邪》。 这一瞬,少女的宣誓与庄重的未知旋律交织,勾勒出如梦如幻的美妙意境。 当风雪将这首诗读完,耳边的音乐旋律也随之停止,热烈的掌声忽而响起。 “顾铭,我允许你睁眼了!” 顾铭应声睁眼,映入眼帘的第一画面是一个小推车,上面托着一个爱心小蛋糕,蛋糕上面插着一支蜡烛,刚才视界里的隐约光亮,就是这烛光。视野逐渐开阔,看到风雪的甜美笑脸,看到后边五个正在鼓掌的服务员,还看到大屏幕上暂停的画面,是《爱你一万年》的歌曲花絮。 这一瞬,顾铭懂了一大半。知道风雪为什么老看手机,因为她要看时间;知道她为什么编着各种借口要出去一趟,因为她要请这些服务员帮忙;还知道,她口中所说的大礼物是什么,是《爱你一万年》、是《上邪》、是眼前的爱心蛋糕、也是周围的热烈掌声。 “顾铭,你喜欢吗,我可是花了好多心思,才准备好这份大礼。”风雪很自然地坐到顾铭腿上,用手挽住他的颈子,甜笑低语。 顾铭尤为感动,抬手摸她的头,说:“小雪,谢谢你。这些,我全部都很喜欢。” 待服务员都走后,顾铭趁黑偷亲风雪一下,吹蜡烛,开灯,然后吃蛋糕。 “顾铭,你看,我事先给前台招呼过,叫他们用奶油在蛋糕上面写上“铭”和“雪”两个字,再画上一个“心”,好看吗,还舍得吃吗?”风雪开心启唇,笑声如雪。 顾铭会心地笑,“如果我说舍不得吃,所以不吃了,你会不会不高兴。” “我当然会不高兴啊。我花这么大功夫才弄好的蛋糕,如果你不吃干净,我就和你分手!”风雪哼哼两声,作势威胁。 顾铭大笑着点头,心念着这蛋糕也就普通菜盘子大小,应该能坚持吃完。 就在这时,早已喝的迷迷糊糊的杨雷忽然动了,他半张着眼跌跌碰碰地往这边靠,同时断断续续地说:“铭、铭爷……你不、不能吃蛋、蛋糕……” 说完这句,不知道踩到个什么东西,摔倒了,然后没了动静。 “雷爷喝了多少酒?”顾铭看向李恬恬,皱眉问。 李恬恬随口回答:“最开始的两打酒喝完后,我又去叫了一打,一共三打,现在剩两瓶。他大概喝了二十五瓶的样子。” “我知道了,待会我背他回去。”顾铭低声说了一句,开始吃蛋糕。 在风雪的注视下,顾铭大口大口地吃,不时摸一下圆滚滚的肚皮,做出一脸心满意足的表情。 终于,顾铭吃完了,连底盘的奶油也吃干净后,打了一个饱嗝,笑道:“小雪,我不负所托,成功完成任务。” 风雪很开心,满意地点头:“嗯,既然你吃完了,我可以回答你想问的问题了,说吧。” “大概过程我基本上都知道了,我只疑惑,刚才你为什么不让我跟着你唱《单身情歌》。”顾铭思索着问道。 风雪噗嗤一笑,说:“你以为我选这家ktv真的是因为喜欢它的名字?不对,我选这家,是因为他们每天都有送蛋糕的活动。晚上九点整,小屏幕上会有指定的活动歌曲,参加活动的包间只需要唱指定歌曲,等待后台统计分数排名,就有机会领取蛋糕。” 顾铭算是懂了,说:“所以你一直看手机,是怕错过活动时间。而今天的活动歌曲是《单身情歌》,你不能让我瞎掺和,不然名次没了,蛋糕也跟着没了。” “不错,就是这个原因。”风雪对顾铭竖起大拇指,认同他的判断能力。 玩到此时,风雪的主要目的已经完成,也就没必要再逗留此地。顾铭去前台结账,得知风雪早已付过钱,便回头背上杨雷,慢慢回家。 临行时,李恬恬让顾铭帮忙带句话,原话是:等杨雷睡醒后,你告诉他。他今天的表现很不错,我很满意,以后有机会还和他打台球。 回家之后,顾铭安置好杨雷,静坐在沙发上,眉头不时紧皱一下,缄默不言。 风雪洗完澡裹着浴巾回了卧室,临睡前还郑重警告顾铭,不许偷看《蓝色生死恋》。 在确定风雪已经睡下之后,顾铭去厕所吐了半个小时,直到整个人虚脱,才感觉胃稍微舒服一点。 洗完澡,回到卧室,顾铭脑中思绪万千,最后都化作舒爽一笑,安然睡了过去。 第63章 探问 次日,早上六点,风雪设置的手机闹铃响了,揉眼,在一堆布娃娃里打了一会滚。起床,穿衣,洗漱,开始计划。 ——早在放假以前,风雪答应顾铭带上杨雷一同来住之时,就已经掂量好其中利弊。事实上,这其中坏处只有一个,也就多个碍眼的电灯泡而已。好处的话,还真不少。首先,杨雷是顾铭的死党,自己能对他坦诚相待,会给顾铭留一分好的印象;其次,多个人多个脑子,万一遇到麻烦事,可以一起想办法;最后,也是重要的一点,杨雷对顾铭算是知根知底,风雪可以在他嘴里套出很多有用信息。 可是,计划才刚刚开始,就遇到了大麻烦。 风雪站在杨雷的卧室门前,几次抬手,想敲门,最后又都放弃了——不对,我脑抽了吗?顾铭就在杨雷隔壁,我敲他的门,顾铭一样能听到。昨天杨雷喝了那么多,我这一敲,他没醒,反倒把隔壁顾铭惊醒,那就百口莫辩了。啊啊啊,我真的好呆啊,昨天该找机会和杨雷说一下的。 犹豫良久之后,风雪终于泄气了,决定暂时放弃计划,打着呵欠准备回房睡觉。却在这时,房门神奇地开了,杨雷同样打着呵欠往外走。 “风雪妹子,你守在我的门口干什么?”看到风雪后,杨雷立马就出声,声音还挺大。 风雪被吓到了,赶紧做出一个禁声的手势,低声道:“雷爷,你小声点,别把顾铭弄醒了。你先洗个脸,醒醒酒,然后陪我出去走走,我想和你聊聊天。” “啥?”杨雷愣了好半晌,确定自己没听错后,说:“风雪妹子,你昨天喝酒了?” “我没喝酒,你照我说的做就对了,等出门后,我再慢慢和你解释。”风雪没好气地回答。 杨雷更纳闷,说:“风雪妹子,你昨晚铁定喝多了,现在还没醒。你找错人了,我是杨雷,不是顾铭。” 风雪彻底无语,没好气地说道:“我知道你是杨雷,我找的就是你。我求你,先听我的,赶紧去洗脸。” 杨雷“呃”了一声,去了洗浴室,这一去就是十分钟,最开始还能听到水流声,后面就没了动静。 风雪迟疑,轻轻敲门,没回应,又低唤杨雷的名字,还是没有回应。于是,大胆推开门,嘘着眼瞧了一下,发现杨雷趴着洗手池睡着了…… 风雪觉得,酒的确不是好东西,能把一个大活人折磨成这副模样,堪比稀世鸩汤。花了两分钟把杨雷推醒,见他一脸迷茫,又花了两分钟给他解释,终于把此事搞定。 出门后,两人临江而行。这时间点,天微亮,沿江跑步的人很多,不显冷清。 兴许是清晨的风带着舒爽,几阵风拂过,杨雷基本上清醒了。 “风雪妹子,你要问铭爷的事情,没问题,你尽管问,我知无不言。”在杨雷心中,对风雪有一定好感,当然,这好感是纯粹的友情。此刻风雪有求,杨雷一脸责无旁贷的表情,拍着胸脯保证。 风雪理了理思路,说:“我也不知道我要问什么。我以前觉得,他没有秘密。可是,当我那天看到他胸口的伤疤后,我又觉得他全身都是秘密。” “你、你……风雪妹子,你不会和铭爷那啥了吧?”杨雷从风雪的话中听出了端倪,吞吞吐吐地问。 风雪脸一红,知道杨雷误会了,赶紧解释:“我看到他胸口的伤疤,只是一个偶然的巧合,我们并没有做那么过线的事情。而且,我也不会这么随随便便地作践自己。” 杨雷尴尬地笑了笑,道歉:“呃,对不起,我的思想有点问题。这样吧,我先告诉你,关于他,我知道的,而你不知道的事情。昨晚,我喝多了,迷迷糊糊看到一些画面。你是不是给铭爷买蛋糕了?” “对啊,我为了给他弄一个惊喜,费了好大功夫的。”风雪不知道杨雷要说什么,但还是点头回答。 杨雷深吸一口气,摇头道:“铭爷这个人,对吃食从来都不讲究,是农村孩子的思想,只要能吃饱就行。可是,有三样东西,他宁死不吃。其一是芹菜,其二是苦瓜,其三就是蛋糕,准确的说是奶油蛋糕。” 风雪回忆起昨晚顾铭大口吃蛋糕,还一脸满足的样子,心一沉,问:“他对这三种食物有忌口?” “不全对。他对芹菜和苦瓜不忌口,是单纯的讨厌。至于奶油蛋糕,好像是他的胃的天敌,只要吃一口,就会胃爆炸。这件事,除了他的家人,大概只有我知道。也因此,铭爷这十多年里,过生从未买过生日蛋糕,也没插过蜡烛许愿。”杨雷耐心解释,瞧见风雪的面色越发凝重,问:“风雪妹子,你怎么了?” 风雪忽然抓着自己衣襟跺起脚来,苦笑道:“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居然不知道。昨晚,他把那么大一块蛋糕吃完了。吃的过程中,不时地揉肚子,我以为他是有点撑了,全然没想到是反胃。他当时那么难受,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杨雷比划出两根手指头,说:“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铭爷生来固执,犹如他永远不会对人说对不起一样。很多事情,他一旦做了决定,哪怕自己受伤,也会坚持去做。我想,他应该是事先不知道你买了蛋糕的情况下,先答应了要吃下去。所以,话已出口,他就只能强撑。” “不,他知道那是蛋糕,也没有答应我会吃。可是……他依旧吃下去了。”风雪有些急了,捂着脸想哭。 杨雷赶紧安慰:“风雪妹子,你别急。依我看,他愿意为你吃下一块奶油蛋糕,就已经证明他是真的喜欢你。至少,他不会为我去吃一块奶油蛋糕。” ——杨雷是说,现在距离顾铭最近的人,不是他,而是我?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旋即就被碾碎,风雪摇头道:“是我弄了太多花里胡哨的过场,把他架上高处,没台阶下,才会导致这个结果。如果我早一点知道他不吃奶油蛋糕就好了。” 杨雷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皱着眉思索一小会,问:“风雪妹子,你想知道铭爷的家庭状况吗?” 风雪点头:“我想知道。” 杨雷的面颊变得凝重,甚至有一分怒意,冷笑道:“铭爷他爸是做煤矿的,虽然不是大老板,但也赚了不少钱。前几年,我们小镇上好多人都节衣缩食,吃不起饭,他们家整天大鱼大肉,还拿了不少粮食出来救济附近街坊。所以,他们一家人在小镇上的口碑很好,受人尊敬。但是,这只是经济方面。 他们一家是五口人,铭爷上有哥哥,下有妹妹。他爸偏爱小妹妹,对他们兄弟二人异常严苛,这么说对比不够鲜明。我举一个例子,妹妹出去玩忘了时间,没有按时回家吃饭。他爸就会骂他们兄弟二人,甚至下狠手打。而妹妹一回来,就赶紧驱寒温暖,根本就不过问她忘记回家的事情。这么多年,铭爷只和我抱怨过一次,原话是:我想不明白,我和我哥是不是被捡回来的。 好在,铭爷有个很温柔的妈妈,经常拦住他爸,不让打。还有一个很好的哥哥,经常替他挨打。不然,他挨不过这么多年。” ——顾铭他爸这么过分,他还努力记住爸爸的好,把爸爸唯一教导的东西铭记于心。或许,每当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时,他就会想到爸爸的脸…… 风雪听着揪心,忍不住哭出声来,哽咽着说:“还好,顾铭有好的妈妈和哥哥,还有你这么好的朋友。那么可怕的爸爸,我都不敢想象他这么多年是怎么过的。” 杨雷又得安慰:“风雪妹子,你别哭。我们农村长大的男孩子,或多或少都吃了些苦。也正是如此,我们比其他同龄孩子更坚强,不怕事,敢做事,更不会哭。” 风雪从兜里摸出卫生纸擦掉眼泪,但还是有些哽咽,说:“杨雷,你告诉我,顾铭有多少朋友。” “在家乡,他的朋友挺多,不过能入他眼的,只有我和吴潇。可惜,友情并不具备传递性,我和吴潇虽然同班过,但基本上算陌生人。”杨雷淡淡回答。 风雪继续问:“他有异性朋友吗?” “当然。长的帅,成绩好,脾气好,班上喜欢他的女孩子多了去了,但他总是不屑一顾。以前,他喜欢偷看两个漂亮妹子,一个叫苏沁,一个叫王露,而这两个妹子对他也有不少好感。最终,他们成功成为朋友……”杨雷忽然坏笑起来,继续说:“顾铭也有腹黑的时候,他其实只想逗那两个妹子玩,每到关系快要发酵之时,他就点到为止,从未有过亲昵举动。玩的次数多了,那两个妹子就把他当普通朋友了。” 风雪脑袋一歪,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问:“那他会不会也是逗我玩啊?” “恕我直言,我觉得他没这胆子玩你。”杨雷果断摇头,认真说道:“风雪妹子,可能你自己都没发现你具备多强大的气场。一般男的,都不太敢靠近你。当然,这并不是贬你。而是说,你优秀过头,无论家境条件还是自身亮点,都是女神级别的存在。我觉得,从铭爷牵你手那刻起,就已经做好从一而终的觉悟。” ——从一而终吗? “好的,谢谢你,杨雷。”忽然,风雪停下脚步,觉得聊这么多已经够了。再问,真会知根知底,交往起来会缺少神秘感。 第64章 论史 两人沿河堤往回走,路上可见晨起开门打理店铺的商贩,以及担着各类菜品匆匆赶往集市的菜农。风雪心念一动,回想起早前她对顾铭说过的话,停步,将目光转向侧边的集市入口。 “风雪妹子,你还有事?”杨雷见风雪不走了,顿足而问。 风雪思索着,忽然蹙眉问道:“雷爷……我还是你叫杨雷吧,这么叫总觉得别扭。杨雷,你会做饭吗?” “肯定会啊。我从小跟着我爸,他不怎么管我,在家时间也不多,我很多时候都得靠自己填饱肚子。”杨雷不假思索回答。 风雪轻轻点头,又问:“那顾铭会做饭吗?” 杨雷点头道:“铭爷啊,他也会,而且手艺还不差。只是,他会的菜比较少,也就炒青菜,炒肉丝之类的家常菜。另外,他配调料蘸碟也挺厉害。” “他不会就好,我们去买菜吧,我要做几个好吃的菜给他尝尝。”风雪抬手往集市口子一直,便大步跑去。 杨雷本想多问风雪两句,见她跑的快,已是势在必行,也就没再说话,安静跟上。 此刻时间还早,集市的行人与菜农都不多,不过铺子上已经摆出来的菜品、果类、肉类却不少,挺方便购买。 风雪走走停停,一边看菜,一边思考,终于,在连续看了四家铺子后,她想好了,“杨雷,我准备做一个土豆烧鸡,一个水煮鱼,再配两个素菜,一个汤菜。” 杨雷略微惊讶,迟疑着并未询问,直接说:“我去买鸡和鱼,你顺着这排铺子慢慢买所需的调料。待会我们在集市门口汇合。” 待杨雷走远后,风雪一抿嘴,露出满意的笑——杨雷肯定是惊讶我会做这些菜。不知道,待这些菜端上桌后,顾铭会露出怎样吃惊的表情。 风雪心情挺好,思索中在脑袋里列出所需的配菜与调料,快速购买。 二十分钟后,两人在集市门口汇合。 杨雷两手提着两个大袋子,分别是鸡和鱼,都切好的;风雪则提着六七个小袋子,有两个青菜和生姜、花椒等调料。 风雪见杨雷的表情有些古怪,龇牙咧嘴,显然是两手的擦伤还没好,提着重物很痛,就说:“要不我们换着提吧,你的手还没好,提这么多东西,容易再受伤。” 杨雷憨厚地笑了笑,说:“没事,这东西也就几斤,不重,谁会计较啊,我们回去吧。” ——好客气……这等微笑拒人的处事方式,拘谨过头。 风雪忽然明白了,她在杨雷心中,并不是朋友。今天之所以能一起散步,聊天,买菜,是因为有顾铭作为双方的关系纽带。恐怕,顾铭的另一个死党吴潇,和杨雷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尴尬。 两人回家时,已经七点过,是早餐时间。顾铭已经起床,煮了一大锅饺子,等他们回来。 “你们去买菜怎么不叫我啊?”顾铭瞧见两人提着大包小包的菜回来,心里不太高兴,板着脸质问。 风雪笑嘻嘻说道:“我叫过你啊,你自己说的还要睡一会,我就叫杨雷陪我买菜了。” 顾铭眉头皱得更紧,质疑道:“我怎么不记得你叫过我?” “你肯定是昨天玩的太累了,睡的太沉。我敲你房门,叫你陪我买菜,你迷迷糊糊地回了一句,说是等睡醒了再去。”风雪一本正经地撒谎。 顾铭将信将疑,不再追问此事,说:“一大早就忙活着买菜,饿了吧,赶紧吃饺子。” 值得一提的是,顾铭弄蘸酱的手法的确不错,杨雷和风雪吃的很舒服,三两下就把桌上的一大盆饺子吃了个干净。 “你们先坐一会,我洗碗,回来再商量今天怎么玩。”顾铭收碗,动作很娴熟。 杨雷回想起来,昨天也是顾铭做的早餐洗的碗,忍不住说:“铭爷,你不是最讨厌洗碗吗?怎么到风雪妹子家后,变得这么勤快了。” 顾铭义正辞严解释:“就如同你不喜欢和别人说话一样,遇到我之后,成了话痨。” 风雪柳眉一弯,露出会心的笑,她听懂了这话的味道,顾铭的意思是说——当一个人遇到另一个于己而言非常重要的人后,性格与行为会发生微妙变化。杨雷性格孤僻,不爱说话,但他遇到了顾铭,将其视作最重要的朋友,愿意敞开心扉和他说话。以此类推,顾铭原本很讨厌洗碗,但遇到风雪之后,不再在意讨厌与否,愿意主动完成此事。 待顾铭将桌子与碗筷收拾干净后,坐回来,说:“你们说吧,今天要怎么玩。” 杨雷说:“你们随便拿主意,我没意见。” 风雪说:“我挺想游泳,可是现在是春天,各个游泳池都没开放。要不,我们就顺着河堤走走,看看大河聊聊天。” 顾铭抬眼看了一眼挂钟,点头道:“好的,我们就散散步。现在是八点整,我们十点回来,慢慢处理这些食材。” 于是一行三人出门,再度沿河堤散步。 “合川是个有文化沉淀的城市,有过很多历史。具体是怎样,我不是太清楚,不过我去过合川的钓鱼城古堡,国家四a级风景区。里面有至南宋时期就保存完好的皇宫,城墙等等古朴文献。曾经的钓鱼城保卫战,以少胜多,体现出此地虎踞龙盘、扼襟控咽的天堑地势,也同时扬我民族固若金汤、众志成城的顽强与美德。” 临江而行,暖风习习,惬意舒爽。这等氛围下,需要一个美好的话题渲染,可是风雪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搬出一点历史知识,试图打开话匣子。 顾铭走着,撑一个懒腰,觉得身子骨舒畅后,微笑道:“中华民族,永远都少不了热血而豪迈的民族英雄,以及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事实上,比起宋元历史,我更喜欢历史河流更上游的三国或楚汉。” “为什么?”风雪见顾铭有了兴致,眉目一弯,笑问。 顾铭沉声说:“因为三国时期的蜀汉一方,有我最敬佩的历史人物,诸葛孔明。至于楚汉时期,有两场著名战争,令我侧目。” 风雪也懂一些历史,对聊时信手拈来:“如果我没猜错,你敬佩诸葛,是因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楚汉时期的著名战争挺多,项羽的破釜沉舟,韩信的背水布阵,六国联军的彭城之战,四面楚歌的垓下之战。就是不知,你侧目于哪两场战争?” 顾铭略微吃惊,想不到风雪懂的还挺多,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会心道:“你猜对了一些。我喜欢诸葛,与他鞠躬尽瘁的精神有一定关系。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敬佩于他誓死北伐的决心。从黄巾之乱到三国归晋,整个时间线不到百年。从曹操一统北方开始,曹魏一方成为整个三国时期的最强势力,哪怕经历最沉痛的赤壁之败,也未曾更改曹强而孙刘弱的时局。 蜀国先后遭到荆州之失、夷陵之败、先主之亡三大沉痛打击,国力大损,已到存亡之秋,是诸葛亮一肩担起整个蜀汉的命运。在这种历史背景下,他先重修吴蜀关系,后平定南方蛮夷,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出师北伐。 我为此感触,忍不住去想那一年震惊世人的《出师表》,那一年蜀军披荆斩棘横跨祁山的恢弘壮阔……” 风雪瞧见顾铭眸子越发凝重,这是高山仰止的敬佩眼神,忍不住叹息道:“可是,那么惊才绝艳的诸葛孔明,依旧是败了,败给了天命,败给了时势,殒命于五丈荒原,令无数英雄扼腕叹息。” 顾铭摇头,不以成败论英雄,认真说道:“不。我觉得,当诸葛亮出师北伐那一刻起,他已然知道会败,无法平定中原与兴复汉室。他只是秉承着人定胜天的决心,行逆天之事。也正是这种不服天命的决心,让我敬佩。” 风雪听完,心里表示赞同,但还是有疑问,忍不住问:“在中国历史中,如诸葛亮一般的逆天抗命之人,其实不少。如南宋时期的伶仃诗人文天祥,又如明末时期的少年将军夏完淳。为什么你独独热衷于诸葛?” “他们的确也是伟大的失败者。但他们和诸葛之间存在微妙区别。诸葛亮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逆天行事;他们则是怀揣心中的美好憧憬,抵死征战。不可否认,他们都是英雄,但这中间的侧重点不同。”顾铭没有详说,只是略微含糊地解释了一下,能不能领悟,看风雪自己。 就在这时,久久搭不上话的杨雷终于出声,他苦笑道:“我求求你们,不要聊这么深奥的话题好吗?说点我能听懂的,谢谢。” 两人对视,均是忍俊不禁。于是,顾铭道:“雷爷,你说说,你想听什么,我们聊给你听。” 杨雷微微一怔,刚才只是随口抱怨一句,没想到这俩人还认真了。心头忽然一暖,觉得自己这颗电灯泡还挺有光泽,就说:“铭爷,我们聊些简单的话题,你告诉我,你昨晚为什么要吃蛋糕。” 这个问题一出,顾铭和风雪同时愣住,表情各异。 顾铭是迟疑,不太想说蛋糕的问题;风雪则是郁闷,没想到杨雷会把这个秘密之事说出来。 第65章 下厨 “你们两个怎么不说话啊,是我说错什么了?”杨雷见两人缄默不言,没领悟其中玄机,继续追问。 顾铭忽然伸手,把风雪揽过来,低声问:“你今早出门没叫我,其实是想找雷爷单独聊我的事情?” 既然杨雷的话里已经露馅,风雪就不再隐瞒,点头道:“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些,而杨雷和你是死党,他知道的多,所以我……” “你怎么这么笨啊?”顾铭忽然出声,微笑着打断风雪的话,“雷爷是了解我,但他有我自己了解我吗。关于我,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事情,直接问我就好,我会如实回答,而且比杨雷说的更详细。” ——就是因为你知无不言,我才不好问你啊。万一不小心触及你不愿意提起的事情怎么办?就比如,我不知情的情况下,问你爸爸的事情,你会说你爸爸经常无缘无故打你,会说他很可恶吗? 风雪吐了吐舌头,做出委屈表情,说:“我知道了,我以后有什么疑问,直接问你,不会再去找杨雷了。” 顾铭满意地点了点头,认真解释:“既然雷爷提到蛋糕的问题,我大概解释一下。没错,我的确吃不了蛋糕,特别是奶油蛋糕,一吃就反胃,很难受。但是,昨天的蛋糕是你为我精心准备的,无论我的胃怎么抗拒它,我的心都会诚实接纳它。 事实上,昨晚我一直忍着胃痛,等你回房睡下后,去厕所吐了接近半个小时,身体几乎虚脱,很难受。但我不觉得痛苦,相反,我觉得很快乐。这么多年来,除了我妈,你是第二个送我蛋糕的人,同时是我从由内心深处真挚喜欢的人。 以上!请你不要介怀此事,更不要觉得心情沉重,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事情。哪怕你再送我一个更大的蛋糕,我也会心满意足地将它吃干净。” 风雪听着心头暖洋洋的,噗嗤笑出声来,赶紧摆手:“我再也不会给你吃蛋糕了,我可不希望你装作满足,背地里去吐。还有,你说起话来别这么直白,听的我心痒痒的,太肉麻了。” 杨雷站在一旁,瞠目结舌,见这两人对望着不语,就插话:“就是说,我莫名其妙地做了一件好事?” “你做的好事多了去了。”顾铭没好气地看了杨雷一眼,然后看向风雪,说:“一直在江边吹风容易着凉,看下时间,差不多该回去了。” 风雪乖巧地摸出手机,看了一眼,点头说:“快十点了,刚好回去处理食材,准备午餐。” 一行三人准备回家,却在这时,风雪手机响了,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接通电话,按下免提。 风雪:“喂,请问你哪位?” 陌生人:“风雪吗,我是万涧,我现在在合川塔尔门广场,杨雷和你在一起吗?” 风雪:“杨雷的确在我这儿。不过,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而且,明天才返校啊,你怎么来合川了?” 万涧:“放假前顾铭回宿舍告知杨雷你的电话时,我听到了,也记下了。我一个人在家里无聊,想着杨雷在合川,就提前过来了,准备玩一天再回学校。” 风雪:“呃……要不你现在打车来滨江路的恐龙广场,我们在这里等你。” 万涧:“好的,我十分钟就到。” 挂了电话后,风雪目光不善地盯着杨雷,指责:“杨雷,你的烟友找你都找到我家来了。” 杨雷尴尬地笑了笑,带着歉意回答:“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他会来。如果你觉得人多了不舒服,待他到了之后,我和他去玩,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 风雪道:“这不是打不打扰的问题,我们一开始只计划了三个人,现在突兀多出一个人来,晚上你去和他挤?” 杨雷不假思索回答:“没问题啊,我们两个男生,还是同寝室友,在一个房间挤一挤,无所谓的。” 风雪有些怒了,语气凶了一点:“你都没听懂我的意思。你有问过,我愿意让他进我的家门吗?别擅作主张!” 顾铭见二人把这问题闹的有点僵,帮忙圆场:“小雪,你别急。万涧喜欢上网,就算来合川多半也是住网吧。要不这样吧,既然他人都来了,我们稍微客气一点,留他吃个午餐。之后,随便他去哪里,我们不管。” 风雪横着眉,心头不太待见万涧,听顾铭说好话,暂时压下心头的火气,勉为其难答应。 到家后,风雪亲自下厨,顾铭在边上打下手,杨雷在客厅尴尬地坐着。 不久之后,风雪电话又响了,是万涧,说他已经到了,杨雷下去接人。 “风雪,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万涧?”趁现在杨雷不在,顾铭一边剥大蒜,一边问。 风雪在给鸡肉调味过油,同时不忿说道:“我知道,万涧和你们俩关系挺近,算朋友,我管不了你们之间的事。但是,我零零碎碎听到过一些关于他的丑事,不喜欢这个人,不想他来我家。” 顾铭纳闷了,问:“我和万涧也算有点交情,感觉他人挺好,他以前做过什么丑事吗?” “是他和文雅之间的事。前段时间,在宿舍,我听陆思与李灿聊过。她们说,万涧和文雅原本是邻居,万涧的家庭条件较好,喜欢仗势欺人。他以前玩弄过文雅的感情,信誓旦旦地保证,说他们是两小无猜的发小,他会用尽全力保护好文雅。结果呢,万涧一走就是好几年,再回本校,再和文雅成为同班同学后,却已成了彻头彻尾的陌生人。”风雪面颊很冷,唾弃这种作法,认为万涧没担当,是个十足的混蛋。 听风雪一提,顾铭也回忆起之前他们仨找文雅带烟的事,那时候,万涧虽然装作漠不关心,其实话语中也透着对文雅的关心。 ——这事儿果然有端倪,得找机会探索一下。 顾铭如此想着,为万涧说好话:“以我对万涧的了解,他应该不是这种人,这事背后一定存在更深层次的故事。你想一想啊,数年前,万涧和文雅都还是小学生,两人之间就算存在懵懂的关系,也说不清道不明。这种捕风捉影的说法,不太可靠。我觉得,他们俩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有他们本人才知道。要不,我慢慢想办法,把这事的真相从他嘴里套出来?” 风雪仔细想了想顾铭的话,觉得有道理,就点头道:“你说的也对,反正我和文雅又不熟,没必要帮她鸣不平。事实也是如此,我从陆思嘴里捕捉到的话,可信度的确不高。我忽然发现,我好像做错事了,刚才我不该去凶杨雷啊。” “这没事。雷爷嘛,别说你凶他一次,就算你凶他十次,他也不敢有半点不开心。”顾铭不在乎此事,微笑着安慰。 这会,有人推门,两人知道是杨雷带着万涧回来了,均心照不宣不再多语。 顾铭不会做红烧鸡和水煮鱼这等复杂的菜,只能帮风雪打打下手。这个过程,倒也温馨。一个手忙脚乱做菜,不时指挥一下,是贤妻相;一个笨重杵着,听到指挥就赶紧帮忙,是良夫相。 历时一个半小时后,风雪终于将她引以为傲的两个菜端上餐桌。 “这是我做的土豆烧鸡和水煮鱼,味道都不是很重,你们尝尝合胃口不。”风雪做出一个请吃的动作,甜笑着坐下。 顾铭夹了一块鸡肉,一脸陶醉地说:“小雪,你做的菜真好吃。” 杨雷夹了一块鱼肉,怔了怔,强笑着说:“风雪妹子,你的手艺真好……” 万涧左右看了一眼,觉得杨雷的表情太僵硬,明显是言不由衷,于是夹了一块鸡肉,面色绷紧,好半晌后才说:“风雪,你是不是第一次……” “什么第一第二的,别瞎说。”顾铭赶紧打断万涧的话,笑呵呵说道:“这些菜都很好吃,我们都很喜欢。” 风雪听出了端倪,蹙眉:“你们的表情都好勉强,是不是不好吃啊?” 三人都露出温和的微笑,摇头:“没有啊,你的菜是真的好吃。” 风雪狐疑,夹了一块鸡肉,塞嘴里轻轻嚼了一下,“哇”的一声吐桌上,匆匆跑去洗手间,脑中思绪一片混乱——啊啊啊……这次真的糗大了,我居然做的这么难吃。最可怕的是,我吃自己做的东西,吃吐了…… 三人面面相觑,均是一脸尴尬。 “我记得我妈就是这么做的啊,调味,过油,倒油,加豆瓣酱,盖上盖子慢慢煮,等肉熟了,撒上葱花和香菜,再起锅就行了啊。”风雪出来后,苦着一张脸,满是委屈。 顾铭上前鼓励,说:“没事,你做的菜,我觉得好吃。” 见顾铭还去夹菜,风雪赶紧制止,说:“你们都别吃了,会弄坏肚子的。我们出去吃火锅吧,这桌菜就不要了。” 顾铭思索一小会,同意了,决定出去吃,但没记请教一下杨雷:“雷,你帮小雪解解惑,她做的菜问题出在哪里。” 杨雷认真解释:“调味过油时,料酒加太多。把肉下锅后,只加了豆瓣酱,没加盐和鸡精,导致味道严重失调,吃起来只有豆瓣味和酒味,催吐。” 听完杨雷的解释,风雪一脸颓废,顾铭则微笑着打气:“每个人都有第一次,别灰心,下次肯定能做好。” 第66章 上网 一行四人找火锅店,自然而然的,又走到熟悉的商业楼。到这里,顾铭忽然回忆起李恬恬的嘱托,对杨雷说:“李恬恬让我给你带句话,说你昨天表现的很不错,想和你做个朋友,有时间的话,随时都可以去绅士台球馆找她打球。” 杨雷愣住了,忽而激动说道:“铭爷啊!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现在才告诉我。你不说,我还以为她再也不想看到我了……” “你别乱跑,现在去球馆干什么,不吃饭了?”顾铭见杨雷往二楼跑,一招抓住他的衣角,皱眉说道:“莫非,你是想叫她一起过来吃火锅?” 杨雷挠了挠头,被顾铭说中了,尴尬着不语。 “没事,叫李恬恬过来吧,我没意见。”风雪甜笑着说了一句,支持杨雷。 杨雷离开一小会,便把李恬恬带了回来,一行五人在一楼转了转,找到一家名叫“笋片王”的火锅店,进去就座。 风雪把弄着笔,在菜单上勾勾画画一小会,把菜点好,递给服务员,然后说:“你们别干坐着啊,聊会天呗。” 顾铭点头表示赞成,说:“我们可以聊聊下午的规划,你们都想干什么?” 杨雷当即拆掉包着双手的白纱布,说:“我想去绅士台球馆打台球。” 李恬恬说:“我也得回绅士台球馆,毕竟放假这几天,都没帮我爸守过店。” 万涧说:“我打算找个网吧上网。” 顾铭和风雪尴尬对视,似乎完全没规划的就只剩他们俩。 “要不这样,我们就不要各玩各的,五个人一起去上网得了,人多才好玩。”不知道风雪是不是脑抽了,忽然提出这么个建议。 顾铭没意见,点头:“你想干什么都行,我跟着你。” 李恬恬思索一小会,也点头:“也行吧。反正我整天盯着台球,偶尔也会觉得枯燥,上上网,放松一下也好。至于店里的事,有我没我都没什么区别。” 杨雷跟着李恬恬附和,说:“那我也去上网,上次建的梦幻西游小号,得刷刷等级,抓抓宝宝。” ——我真的是嘴欠,随口说一句,居然这么容易就通过了? 风雪如此想着,只能强笑着说:“真好,大家意见一致。不过,我们好像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合川的网吧都查得挺严,我们没身份证上不了网。” “这你不用担心,我们上次出校就已经找到不要身份证的黑网吧。只是,网吧在塔尔门广场附近,离这里挺远,得打车过去。”万涧回答的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他们一共五个人,打一个车不够坐,打两个车又太亏。 “呵、呵呵……没关系的,我们打两个车过去就好。”说到这个份上,风雪只能硬着头皮把这事给抚平。 不久后,火锅烧开了,点的菜也陆陆续续端上餐桌。这家店的味道挺不错,尤其是主题菜竹笋,鲜嫩爽口,堪称一绝。 五个人吃了接近一个小时,心满意足离开。 “小雪,我有疑问,为什么你每次都要偷偷买单?昨晚唱歌是这样,今天吃火锅又是这样,你让我把脸往哪里搁啊?”在路边等出租时,顾铭心里有刺,如鲠在喉,问。 风雪嘻嘻笑道:“我大概了解你的家境,虽然不太缺钱,但是我的钱比你更多啊。难得有这么好的花钱机会,我才不想让给你。” ——这究竟是哪个国家来的富婆?是个人都把兜里的钱捏得紧紧的,她居然觉得花钱是机会?好像是有用不完的钱一样…… 顾铭想着,忽然回忆起之前风雪和她妈妈的通话。似乎,她妈妈说了一句,先给她转两千,不够再说。 ——我居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信息?在我们学校,一个月零花钱能有一两百的,都算有钱人家的孩子,她妈妈随口就是两千,得多富裕的家庭啊? 顾铭忽然觉得,他对风雪一点都不了解。只知道她家境挺好,却不知道究竟好到什么地步。感觉很诡异,虽然风雪家境好是好事,心头却高兴不起来。用通俗的话说,好像自己成了小白脸。 “我不管你有多少钱,下次不许再这样。不然,以后我就不和你一起出来吃饭玩耍。”顾铭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勉强挤出一句话来。 闲谈这一小会,出租车来了,只有一辆。万涧和杨雷必须分开坐车,因为只有他们俩知道黑网吧的位子。于是,顾铭、风雪、万涧三人先上了车,李恬恬留着陪杨雷继续等车。 顾铭在车窗上往外看了一眼,发现杨雷脸红了,那种浑不自在又傻笑不停的样子,的确可爱。 在塔尔门广场下车后,三人在原地等了一小会,不见杨雷和李恬恬,毕竟广场很大,下车位子不在一处,不好找人。所以,他们决定不等了。由万涧带路,三人在大大小小的胡同里穿梭了约摸十分钟,终于找到所谓的“黑网吧”。 ——这个黑网吧的名字叫“黑网吧”,这家老板的脑洞很夸张。 三人进去看了一眼,网吧内的空间挺大,机子很多,客人也很多,卫生做的还好,除了透着一股子烟味外,总体环境算不错。上网很便宜,两块一小时,三人每人交了十块押金,找了一排连机,挨着坐下。 万涧带上耳机后,专注于电脑屏幕,与世隔绝。 “顾铭,你会玩什么游戏?”风雪抓开顾铭头上的耳机,问。 顾铭思索一小会,苦笑道:“我至今为止,只玩过三个网络游戏,一个《问道》,一个《魔域》,还有一个《跑跑卡丁车》。” 风雪吐了吐舌头,笑道:“你还挺会选的。一个打怪升级游戏,一个回合操作游戏,一个竞技休闲游戏,网络游戏基本上也就这三类,被你选完了。” 顾铭摇头:“我就无聊的时候玩玩,其实都不太会玩。你会玩什么游戏?我陪你一起玩。” “就《跑跑卡丁车》吧,这个休闲游戏我也会,我的号已有l3驾照。”风雪说着,快速点开桌面上的游戏图标,输入账号密码,又说:“我电信一区的。” 顾铭应了一声,“我不记得我是哪个区的了,要不我试着登一下。” “没关系啊,一个账号可以上所有区,只是登上去是新号而已。”风雪不以为意,已经进入游戏界面,正等着。 顾铭上号,发现自己以前果然不是这个区,得重新拟一个游戏id,过一下新手教学才行。 风雪看向这边,瞧见顾铭正在想游戏id,脱口就说:“id就叫我爱小雪吧。” 顾铭的神色一僵,似笑非笑地看向风雪:“你确定?” 风雪咬了咬嘴唇,浅笑道:“你就当我开玩笑的,你想起什么id,随意。” “好,就叫我爱小雪。”顾铭决定了,既然风雪都不害羞,自己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可是,输入点确定后,发现这个id已经被人起了。 顾铭又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傻啊,在这四个字左边右边乃至是中间随便加个符号或字母,就是一个新的id,我还不信这么多字母符号的组合式都被别人起了。”风雪等的不耐烦了,凶巴巴提醒。 顾铭“呃”了一声,在名字最后边加了三个小写字母,ywn。整个id叫“我爱小雪ywn”,点击确定,通过了。 “得过一下新手教学,你能行吗?”风雪见顾铭操作迟钝的样子,忍不住问。 顾铭觉得没问题,就点头。 然后,一个普通弯道撞墙十次,成功换风雪出场。 “哎,我看你这样子,哪里像是会玩游戏的。”风雪一边帮忙过教学,一边抱怨。 顾铭见风雪的操作很流畅,像个高手,就问:“小雪,你很懂网络游戏?” “半吊子而已。很多游戏都试着玩了一下,浅尝辄止,虽然不精通,但了解基本操作。”风雪觉得此事没什么好炫耀,随口回了一句。 五分钟后,新手教学结束,两人终于成功组队。 “我们先玩一会道具赛,各个道具有什么作用你都知道吧?”见房间人满了,都是“准备”状态,风雪低声问了一句。 顾铭自信点头:“可能我玩不好,但捡道具打人还是会的。” 于是,两人敞开了心玩游戏—— “顾铭,你笨啊,我在你后面,你丢个香蕉皮喂我?” “不是,我以为以我可爱的小雪的矫健身姿,能成功避开来着……” “顾铭,你别乱丢道具,水泡泡也会打到队友啊!” “我也不想丢水泡泡啊,我两个道具格子都是水泡泡,不丢就吃不了新的道具……” “磁铁磁铁……快点吸前面那个人!喂,你别跟着往悬崖里边吸啊。” “这磁力完全不受控制,我也不想坠崖啊。要坠也得跟着你坠才对!”(现在跑跑卡丁车已经没有攻击队友的设定) ………… 两人越玩越开心,一玩就是好几个小时,欢笑如山涧清泉,透心舒爽。 也因此,他们渐渐忘记一件尤为重要的事情——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杨雷和李恬恬还没找来。 第67章 手机 风雪看了一下时间,快到五点,起身,抬手取掉顾铭头上的耳机,说:“虽然玩的很开心,但我有些累了。现在,你上qq,新建一个好友分组,加我,然后这个分组永远只能有我一个人!” 顾铭哑然失笑,照着风雪的话做,把qq界面弹出来,给她看了一眼,说:“我一共就一个好友分组,叫“我的好友”,列表里面只有五个人。分别是我哥、我妹、雷爷、吴潇以及……” “以及谁?”风雪睁大眼睛,觉得最后一个好友很关键,一定要盘问到底。 “以及我的前女友。”顾铭微眯着眼,瞧见风雪眼中快要喷火,坏笑着解释:“别、别激动,我瞎说的。还有一个是我以前玩问道时的游戏好友,id叫“低调丶”,不知道真名,甚至不知道是男是女。” 见风雪不说话,顾铭侧过身去看她机子上的qq号,赶紧加上。弄个分组叫“顾风铭雪”,把她的qq小心翼翼移进去。 风雪看顾铭还算知错,不生气了,但还是忍不住掐了他一下,说:“再敢和我开这种玩笑,我跟你没完!”顿了顿,又说:“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顾铭微笑着点头,起身左右看了一下,这一排机子已经坐满,万涧在旁边,不见杨雷和李恬恬,轻轻推他,“万涧,雷爷和李恬恬没来?” 万涧全神贯注地玩梦幻西游,没听到,顾铭大声一点叫他,还是没听到。 ——电脑果然是上世纪的奇迹造物,能使人修身养性,轻而易举达到超然物外的神奇境界。 顾铭腹诽,学着风雪,抬手取掉万涧头上的耳机。这不,他一下就有反应了。 “万涧,我们得走了。”瞧着万涧疑惑的表情,顾铭微笑道。 万涧不以为意,说:“你们走吧,我不回去了。打算今天在这里上网,明天自个儿去学校。” 顾铭心头早就猜到他的回答,不动声色地点头,又说:“那你有看到雷爷和李恬恬吗?” “我一直在玩游戏,没注意。”万涧应了一声,顺手戴上耳机,再度超然物外。 顾铭拉着风雪去柜台下机,顺便问了一下网管小帅哥:“网管,请问下午的时候,有一男一女来上网吗?男的长的憨厚傻气,女的长的高挑漂亮。” 网管听闻顾铭的问题,忽而笑出声来,说:“男的我见过,在网吧随便转一圈,憨厚傻气的少年郎多了去了。至于高挑好看的妹子,恕我直言,今天一天,我就见过一个女的,是你身边这位美女。” 顾铭沉默着点头,拉着风雪往外走,同时思索起来——莫非,雷爷和李恬恬是没钱打车才没来?不、不对,或许雷爷身上没钱,但李恬恬应该不至于。就是说,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他们不太想上网,回去打台球了;要么是他们到塔尔门广场后,迷路了。 “顾铭,不要担心杨雷和李恬恬。这个城市,对杨雷或许陌生,但李恬恬是本地人,不会出事的。”风雪见顾铭眉头皱的老紧,便出声提醒。 顾铭忽而一笑,说:“你说的对,的确没必要担心他们。很可能,他们本就想俩人单独玩玩,才没来。” 风雪点头“嗯”了一声,甜笑着问:“现在五点钟,你饿了吗?” “我现在不饿,不想吃东西。你呢,饿了吗?”顾铭不假思索回答。 风雪拉着顾铭往前边跑,“既然我们都不饿,就没必要找吃的。我想和你在这些胡同里跑一跑,等迷路后,再打车回去。” “你还有这等奇特癖好?”顾铭惊愕地问了一句,但没有反对,跟着她一起跑。 跑动起来的风雪,有着别致的美。纤细美好的身姿,向后飘舞的长发,风中猎猎的裙摆,以及她不时从她嘴里传出的若雪笑声,均透着一分缥缈美感。 顾铭抓紧风雪的手,保持与她持平的速度,一直追着她跑。这一跑,就是五分钟,比想象中漫长很多。在顾铭气喘吁吁有些撑不住时,风雪停下脚步,半蹲着身子喘气。 两人歇了一会,缓过来后,风雪从兜里摸出纸巾擦汗,也递给顾铭一张,大笑着说:“顾铭,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顾铭擦着汗,有些疑惑地问:“与你忽然跑步有关的秘密?” “我小的时候,体弱多病,跑不快。有人嘲笑我,说我是个病秧子。我觉得心里难受,就使劲跑步,一次跑很远,跑的大汗淋漓,直到再也跑不动,用手撑着双腿大口喘气时。忽然发现这种感觉非常放纵。 后来,每当我遇到特别开心或者特别难过的事,就会找一条很长的路使劲跑,待跑不动停下来喘息时,就会觉得开心的事更开心,而难过的事,不再那么难过了。” 顾铭盯着风雪看了足足两秒,才惊讶地说道:“你调整情绪的方式,好生特别。不过,你在我眼中本就是最特殊的存在,自然该有不同于其他人的亮点。” 风雪嘻嘻笑道:“那是当然,我可不像其他女生。遇到难过的事情,只知道哭,遇到开心的事情,也只知道傻笑。” 顾铭忽然回想起那一日的体育课,自己踩了风雪的脚,还说了很过分的话去伤害她。那时候,她哭了。 “你在想什么呢!”风雪见顾铭的神色有些古怪,心头想到一个可能,凶巴巴问。 顾铭微笑着摇头,避开她的目光,说:“你怎么突然这么问,我可什么都没想。” “你撒谎!你肯定在想,嘴巴上说不会哭,那天还不是哭了。”风雪不忿地嚷嚷,把这事儿抬了出来。 顾铭尴尬,不知该作何解释。 风雪就说:“你该庆幸,你是唯一一个把我弄哭的男生。换个人来,若敢这么对我,我早就掐他脖子了。” 两人在原地休息了大概五分钟,往前边走,穿过一条胡同,走到主街道,慢慢等出租。 不一会儿,车来了,两人坐上去。风雪说:“司机师傅,你对滨江路那一片区熟悉吗?” “我在这个城市开了好几年出租,闭着眼都识得路。说吧,你们要去滨江路的哪里,我保证送到。”司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话音爽朗,听着很舒服。 风雪莞尔:“如果你知道滨江路附近哪里有手机营业厅,就送我们过去。” 司机不贪钱,反而忠言相告:“手机营业厅的话,这附近就有,没必要再花钱去滨江路。” 风雪鼓了鼓腮帮子,说:“司机师傅,谢谢你的好心提醒。其实,我们就住在滨江路,只是要先去营业厅买点东西。所以,你送我们过去吧。” 司机呵呵笑了两声,觉得这小丫头挺有意思,而风雪也对这位不贪钱的大叔挺感兴趣。一路上,两人熟络地攀谈,顾铭完全没有插话的机会。 十多分钟后,车子抵达目的地,在一家移动手机营业厅门前停下。风雪还有点依依不舍,看着中年司机都走了老远了,还一个劲地对人家挥手。 这不,刚送走一辆出租车,又一辆停在两人面前,又一个温和爽朗的中年大叔从玻璃窗探出头来:“小姑娘,你要去哪里?” “我们不去哪里,谢谢。”风雪吐了吐舌头,拉着顾铭往移动手机营业厅里走。 这会,顾铭终于有机会说话了,问:“你要充话费?” 风雪摇头。 顾铭又问:“你要买充电器或者数据线?” 风雪还是摇头。 顾铭费解了,问:“那我们来移动营业厅干什么?” “当然是买手机啊!”风雪没好气地瞪了顾铭一眼,开始选手机。 顾铭脑中疑问更多,“你手机用的好好的,还买手机干什么?” 风雪凝声说道:“有一个大帅哥,托我帮他买一部手机,我答应了,而且也收了人家的钱,肯定得买啊。”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头,能听懂风雪的意思,挑不出毛病。但心里怪怪的,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顾铭,这部手机好看吗?”隔着玻璃柜,风雪指着一部手机问。 顾铭定睛看去,只知道它是黑色翻盖的,不认识上面的“nokia”牌子,不知道好不好看,更不知道好不好用,只得顺着回答:“嗯,好看。” “那好,我就买这部诺基亚!”风雪指着手机,叫坐台的营业员赶紧拿出来。 顾铭愣了——我就“嗯”了一下,小雪就买了? “小姑娘,这款诺基亚手机售价1100,您确定要买?”服务员有些迟疑,觉得这个年纪的小丫头,应该没这么多钱。 风雪往兜里掏了一下,摸出一叠毛爷爷,数一下,九张,还差一点,便叹息道:“能不能便宜一点,我钱不够。” 营业员瞧着风雪漫不经心的举动,心头微微惊讶,皱眉说:“价钱的确可以适当便宜一点,但不可能一下子少200这么多。” 风雪表情有些低郁,低声道:“顾铭,你等我一会,我去取钱。” 这一举动把顾铭给逗乐了,赶紧拉住她,转身看向营业员,问:“多少钱出售?” 第68章 日记 营业员凝着面颊,在掂量价钱,半晌后说:“洛基亚目前是国内性能最好,销量最高的手机。如果您真要买,给1050吧,除了配套的电板和充电器,另送手机套和电话卡,卡上有100话费。” 顾铭若有所思,感觉再说几句,说不定还能减一点,斟酌着语言正欲开口。风雪抢先一步说道:“我可以自己选电话号码吗?” 营业员微笑着点头:“当然可以,目前我们厅里有数十张电话卡,你可以选喜欢的电话号码。” “那好,你把这部手机和配套的设备装好,我买了。另外,电话卡拿出来,我得选一选。”风雪做事果断,将一叠钱放在柜台上,说买就买。 顾铭不好扫她的兴,赶紧摸钱,把缺少的钱补上。瞧着营业员笑眯眯地收钱,慢悠悠地包装手机,心头一阵不舒服。 风雪翻着一叠电话卡选了一会,最终选定一张尾号“4639”的卡,拿着就走,嘴里不时哼唱一小段调子,心情大好。 顾铭提着手机袋子跟上,心头有些郁闷,感觉有好多问题要问,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干脆不问此事,说当下:“小雪,我们现在去哪里?” 风雪看得出来,顾铭心头有刺,但不以为意,笑嘻嘻说:“先去买一张明信片,然后回家,我要写一些开心的事情,最后去邮局,把手机和明信片一起寄出去。” 顾铭眉头皱的老紧,不知是自己脑抽,还是风雪短路,说:“你不觉得这路线规划有问题吗?你直接去邮局把明信片写好,装好手机一起寄出去不就行了?” “你懂什么。明信片这么重要的信件,怎么能在公共场所书写?”风雪无厘头地回了一句,想到一个可能,带着警惕之心问:“你是不是想偷看我写的内容?” ——明信片本来就是不用信封,直接寄件的小卡片。谁会在这上面写多重要的内容? 顾铭沉默点头,不再说话。 很快的两人走到邮局,买了一张上面画着大白猫的明信片,折转回家。 到家后,风雪警告顾铭之后,跑进卧室,尤为谨慎地将门反锁,认真书写起来。 顾铭在客厅等着,原以为会等很久,怎知整个过程不到分钟,刚坐下就瞧见风雪推门出来,脸上噙着皎洁美好的甜笑。 风雪将明信片藏在袋子里,不让顾铭看。路上,感觉有些枯燥,开始说话:“顾铭,你不好奇这手机和明信片要寄给谁吗?” “你之前说过,有个大帅哥托你帮忙买手机,现在买好了,肯定得寄给他啊。”顾铭面无表情地回答。 风雪听出了浓烈的酸味,掩嘴笑个不停。 到邮局填好单子,将明信片和手机都交给收件员后。风雪拍了拍小手,说:“顾铭,饿了吗?” 顾铭面带戒备,说:“我不饿,但我也不想跑,太累了。” “我又没叫你陪我跑。而且,现在街上这么多人,疯跑着给别人看笑话?”风雪扯了扯顾铭的手,撒娇一般说道:“我知道你不开心,但你不要生气。那个人对我来说特别特别重要,不然我才不帮谁买手机呢。” “我记得你说过,你只有我一个异性朋友,那你口中的大帅哥是你的谁?”顾铭觉得,这个问题一直憋在心头怪难受,如鲠在喉,既然风雪提到此事,顺口问出会舒服一点。 风雪明亮的眼珠子转了转,笑嘻嘻说道:“对啊,我男人缘不好,就你一个异性朋友,还直接成了我男朋友。这个大帅哥嘛,是我的家人,姑且叫做哥哥吧。” “呃,抱歉,我刚才有点胡思乱想,你别介意。”听完风雪的回答,顾铭的心情舒畅了,回想到刚才自己的冷漠态度,赶紧道歉。 风雪不以为意,看了一下手机时间,甜笑道:“没事,我不会生你的气。现在六点过,是晚饭时间,但是你刚才说不饿,要不,我们去绅士台球馆玩一会。我也会打台球,想和你切磋一下,顺带也看一下杨雷和李恬恬在不在。” 顾铭没意见,点头表示同意。 再到球馆,馆内人很多,不太好找人,顾铭直接询问柜台小帅哥:“兄弟,李恬恬学姐在球馆吗?” “恬恬姐啊,她中午出去了,还没回来。”小帅哥记得顾铭,态度友好地回答。 顾铭点头,心念着,李恬恬没回来,肯定是和杨雷在一起,没上心。抬眼扫视了一下球馆,只剩两张空桌子,一张短台八球,一张中台斯洛克。 顾铭拉着风雪往斯洛克桌子走,心头已有主意:“走吧,我们打一会台球,权当等雷爷回来。” 两人开始较量。对顾铭而言,打习惯了长台桌子,反而不适应更简单的中台球桌,打起来失误偏多。饶是如此,风雪也完全不是对手,大部分时间是在看顾铭打。 “顾铭,你真的好厉害。那天输给杨雷,完全是意外,说不定,李恬恬也不是你的对手。” 打完两局后,风雪擦了擦头上的汗,对顾铭比划出大拇指,表示赞美。 顾铭微笑着摇头:“以前在我们小镇上的台球室里,我和雷爷一直做对手练习,时间久了,我们的球技都越发纯熟。到后来,整个台球室没人愿意和我们打,因为打不过。所以,到现在为止,我的对手也只有雷爷一人。” “挺羡慕你们,从最初的练习对手,到最后的竞技对手,就似乎,从你们开始玩台球起,就已经注定球桌上只有彼此。”风雪惊叹,心里很佩服这俩人。 顾铭并不苟同:“你说错了。现在,更适合陪雷爷打球的人是李恬恬。所以,我得抓紧把你训练成台球高手,以后由你陪我打。” 风雪理了理两鬓长发,甜笑道:“那你可得下点功夫指导我,球技不是一朝一夕能提起来的。” 两人继续打球,这次不是彼此作对手较量,而是风雪打,顾铭在旁指导。 “不对,你的架杆姿势有问题,用拇指按紧食指第二关节。对、对,另外三根手指作为支架,得伸直,这样架杆才能稳。”顾铭抓着风雪的手,慢慢帮她调整姿势。 风雪嘟着嘴,不满嘀咕:“你教我架杆,架着架着,你的手就架到我的腰上了。” “对、对,我就是想告诉你,出杆之时,腰腹部位一定要撑直,这样出杆才有力度。”顾铭不脸红,一本正经地讲解。 “所以,教我出杆还得捏住我的手。”风雪觉得,这样教下去,自己得被这人摸个遍,赶紧制止。 顾铭镇定自若,见招拆招:“我捏你的手,是想告诉你,右手持杆一定要捏紧,这样才能保证出杆准度。” ………… 打完五局后,风雪感觉有些累,决定不打了,“累了饿了,我们去吃饭吧,然后回去睡觉了。” 顾铭扫视四周,依旧没看到杨雷与李恬恬,说:“好吧,我们先去吃饭,不等雷爷了。” 在街上吃了一碗酸辣粉,两人都觉得异常满足,拍着肚皮回了家。 顾铭坐在客厅看《通灵王》,风雪进了卧室久久没动静。 ——最初之时,感觉这房子里就两个人,也没什么不适。现在忽然觉得好冷清,不知道雷爷什么时候回来。 顾铭看着有些无聊,想洗澡睡觉。 就在这时,风雪忽然捏着一个日记本跑了出来,急声:“顾铭,教我一下,古代有没有描绘男女嬉闹玩耍的诗词或者文章。” 顾铭怔怔地盯着风雪,不动声色。 风雪抬手在顾铭眼前晃了晃,确定他出神了,就使劲扯他的头发,大声说:“你发什么呆啊,我在问你话!” 头上传来的疼痛惊醒顾铭,他的身子颤了一下,欲言又止。 “你这是什么眼神?”风雪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话音小了一些。 顾铭吞了一口唾沫,低声说:“小雪,你先回去穿好衣服,我鼻子发痒,有些撑不住。” “啊啊啊……” 风雪反应过来,发现她就穿了胸衣跟内裤,白皙的身子基本上都露出来了。惊叫着一巴掌问候在顾铭脸上,打完之后,急急跑回房间,房门“砰”地一关,再也不见动静。 顾铭感觉右脸火辣辣的疼,也不知道这丫头用了多大的力。揉了揉脸,忍不住苦笑——我又没偷窥,是你自己不穿衣服跑出来,还能怨我?这莫名其妙的一巴掌,真是猝不及防的刺激。 在外边坐了大概半个小时,风雪的房间仍没动静,顾铭不确定她睡着没有,试探性出声:“小雪,你睡了吗?” 屋内传出恼怒的声音:“顾铭,你个色狼,你不要叫我!” 顾铭叹息一声,想不明白这事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只能强行解释:“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我也不是故意的啊。你先别生气,我知道描绘男女开心玩耍的古文,梁元帝萧绎所著的《采莲赋》里,有过这么一段描述: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鷁首徐回,兼传羽杯。” 第69章 返校 屋内没有回应,顾铭不知道风雪是不是还在生气,思索着不再多嘴。洗完澡,将这几天堆着没洗的衣服全塞进洗衣机,想等衣服洗完晾好后再睡。 出来看了一眼挂钟,九点半,不早不晚的,不困。顾铭觉得无聊,再度打开影碟机,看《蓝色生死恋》。 ——不知道小雪睡没有。如果没睡,她听到伊恩熙或者崔芯爱的声音,会不会跑出来指责我? 顾铭如此思索着,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大了一点,保证不扰民的前提下,让屋内的风雪听到。 可惜,保持这音量看了一整集,屋内还是没动静。 ——或许她早就睡着了。 顾铭哑然失笑,关掉电视机,收好洗衣机里的衣服,全晾在阳台外,回房睡觉。 ——明天得返校了,这短短四天的月假比我想象中要漫长好多,感觉做了好多事情,很充实,也很开心。 裹着被子,顾铭开始回忆这几天的经历:星夜行走、画画、打台球、吃烤鱼、抓娃娃、唱歌、下厨、上网…… “这三天,好像完成了比平日一个月还要多的事情。”顾铭莫名低语起来,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次日,顾铭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外边传来风雪急促的声线:“顾铭,快点起来了。老早就说过,要重组卡组,一拖就是好几天,今天必须完成这事!” 好几天没和风雪决斗,她不提,顾铭的确忘了这事,赶紧穿衣起床。推开门,瞧见她双手抱胸,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忍不住问:“小雪,昨天的事真的是个意外,你还在生我气?” “我没生你气,反正我又不是没穿衣服,就当让你看了我的泳装。你现在告诉我,昨天你说的那几句古文,该怎么写。”风雪的眉头忽而舒开,表情变得随和,的确不生气了。 顾铭点头,在客厅茶桌上找到纸笔,慢慢将《采莲赋》中的几句古文写给她看,同时解释:“这几句基本上是常用汉字,只是‘鷁’字稍微难写一点,指一种大鸟。这里结合上下文,鷁首指船头。因为古人常把这种鸟画在船头以作装饰。” 风雪没怎么听顾铭讲解,记住这字怎么写后,匆匆跑回房间,估摸着是写日记去了。 不一会儿,风雪一边理头发,一边走来,说:“走吧,我们去超市买卡片,好帮你弄卡组。” 顾铭心头犹豫,半晌后认真说:“其实,我能看出来,你并不喜欢玩游戏王决斗。说实话,我也不喜欢。要不这样,我们以后就不决斗了,要玩真心话大冒险,可以另找游戏。” “那你说找什么游戏合适。”风雪并不反对顾铭的说法,询问之时大有商量之意。 顾铭道:“我想到一个很有趣的游戏——接龙。不是成语接龙,而是故事接龙。大概规则是,我先写一段故事,你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写出下一段故事,以此类推,不断交换着写。上下文必须有逻辑上的连贯,甚至我们可以设定故事主题,写的时候不能偏题。如此一来,这个游戏就变得有趣而不可控,谁输谁赢不到最后谁也说不清楚。” 风雪觉得这提议挺有趣,不过存在纰漏,补充道:“故事接龙,听起来很有意思。我曾在某本杂志上看到过这类似的游戏。人家的规则更加完善,有字数限制,防止一个人直接用大篇幅文字把故事走向控住,使得其他人无从下手。所以,我们也得加上字数限制,每次最多写两百字。” 顾铭见风雪同意了,面上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想尽快把规则补充完善,问:“要不要设置一个故事题目?” “题目的话,就以‘风筝’为话题,围绕展开一个青春校园的童真故事。”风雪歪着脑袋思索一小会,想好题目。 顾铭脑中浮现出孩童捏着风筝线轮在草坪上欢快奔跑的画面,皱眉道:“你确定‘风筝’这个题目与青春校园有关?我怎么想都觉得这更像是小孩子的玩具,除了寄托小孩想飞的童心外,再无其他含义。” 风雪点头,笃定这个题目没问题,认真道:“你错了,想飞的不仅仅是小孩,包括我们,包括大人,只要有着一颗炽盛的心,想飞的梦想就不会幻灭。谁还不是从孩童时代走过来的呢?” 顾铭仔细想了一下,不是太理解,但没有继续争论,而是说:“我先去做早饭,我们吃饱之后再商量。” “你调蘸酱就好,我去煮饺子。”风雪决定要一雪昨天的耻辱,主动请缨,心想复杂的菜做不好,煮个饺子总该没问题。 顾铭没有劝阻,点头道:“好,那你去煮,我正好洗漱一下,好了叫我就行。” 于是,风雪大步流星冲进厨房,开始手忙脚乱煮饺子。顾铭在洗手池前慢悠悠刷牙,没太关注厨房。 大概十分钟后,风雪大声说:“顾铭,你快来一下!” 顾铭赶紧跑进厨房,粗略扫视一眼,瞧见灶头上的锅子已经沸腾,不时传出很难听的蒸汽声,里边的饺子糊成一锅粥。风雪在旁边蹲着,小心翼翼地揉手,是被沸水溅到了,正疼。 顾铭把灶台的火关掉,扶起风雪,看了一眼她已经起泡的手背,低声安慰:“别怕,擦一点盐水很快就会好。” 顾铭进过几次厨房,挺熟悉,知道碗橱下有专门泡酸菜的盐水坛子,很娴熟地抓一下坛子边沿,用坛沿水给风雪擦手。 ——果然,顾铭和杨雷一样,自理能力很强,什么事都懂。 风雪感觉自己手不再疼了,忍不住看向顾铭,瞧见他认真而关切的动作,心里一阵暖,低声说:“好了,我没事了。可惜把饺子煮成了肉粥,挺难过。” 顾铭笑着安慰:“没事,我们就吃肉粥。下次多掺点水,煮开后用小火,就不会再煮烂了。” 风雪气馁,摇头道:“我感觉我好笨。以前经常看我妈做饭,以为自己都学会了,还说给你做好吃的。现在才发现,原来我什么都不会呢。” “没事,很多事情多做几次就会了。而且,不会也没关系,我可以做给你吃。”顾铭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安抚下她的情绪。 这一早,俩人各吃一碗肉量十足的粥,除了味道有些古怪外,其他都还挺好。 尔后,两人又多聊了一会关于故事接龙的话题,聊的很投入,不觉间到了中午。 风雪说:“杨雷应该不会回来了,我吃过午饭后,收拾一下,也该回学校了。” 顾铭说:“好的,没问题。中午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风雪说:“杨雷说过,你只会做一些简单的家常菜。要不,中午吃简单点,就一个炒肉丝,一个炒青菜就好。” 顾铭说:“好的,我们得出去买菜。顺便去取款机看一下,我妈应该把钱转过来了。” 于是,两人出门,先去商业楼前面的小取款厅。顾铭插卡查询,卡上的确多出了九百,不作思考,全部取出,塞到风雪手里。 “你傻啊,不会算术吗?我总共就给了你八百,买手机还用了你两百,你塞这么多钱给我干啥?”风雪躲开,拒绝收钱。 顾铭就说:“在学校时,买零食,买卡,还有离校时给杨雷的钱,全都是你的。之前唱歌,吃火锅,也都是你在给钱。我心头有自知之明,你不要推脱,不然我于心有愧。” “你看我的。”风雪做了一个鬼脸,把银行卡插进取款机,没查余额,直接点击“取款”,数额点击“1000”。三秒后,取款机呜呜吐出一千块,“你看,我卡里钱多,再点几次“1000”,它还会继续吐钱,所以你不用歉疚。” ——我和小雪果然不是一个社会层次的孩子。 顾铭想到这个,心头尊严爆发,不管风雪怎样拒绝,强行把手头的钱塞给她,认真说道:“不管你有多少钱,那都是你的钱。我不能因为你钱多,就装作若无其事花你的钱。这其中,关乎我的尊严。你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不然我真会生气。” 话说到这份上,风雪不再推脱,大方地收下钱,说:“走吧,我们买菜去。” 两人去集市稍微转了一会,买了白菜,青椒以及瘦肉,匆匆回家。 “顾铭,你做的菜这么好吃吗?”待炝炒白菜与青椒肉丝盛上饭桌,风雪夹了一块肉丝,忍不住赞叹。 顾铭微笑道:“小时候,我爸不管我们吃不吃饭,我妈很多时候忙不过来。所以,我哥经常给我做饭,还教我该怎么炒菜,时间久了,都学会了。” 风雪一边吃,一边说:“我发现,你和杨雷都好厉害,好像什么事情都会做一样。” “做饭而已,我们小镇上的小孩,十有八九都会,没什么好奇怪的。”顾铭不以为意,微笑着回答。 吃完后,顾铭收好衣服,风雪整理好行装,二人一起返校。 第70章 室友 回学校的客车上,风雪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扯动顾铭衣角,问:“顾铭,我们班每次月考之后,会重新调一次座位。如果不出意外,郑老师今晚就会安排此事,这次你想坐哪儿?” 顾铭并不知道此事,惊讶后回答:“对我来说,坐什么位子都没区别,你想坐哪里,我坐你旁边。” “别,千万不要。”风雪脱口拒绝,凝声说道:“基于三个特别重要的原因,我不想和你做同桌。” 顾铭搞不懂风雪在想什么,顺着问:“为什么?” 风雪甜笑,掰着手指头解释:“第一,我们俩同桌,肯定会影响彼此学习,或许你觉得无所谓,但我不想在成绩方面落后陆思太多;第二,你我同桌,时间久了肯定会流言横飞,我想被别人暗地品头论足指指点点;第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我不知道你发现没有,学校每天早上都会放广播歌曲《同桌的你》,让我不禁想到,同桌的我们肯定会因为各种无奈理由分开。 综上所述,我坚决拒绝和你同桌,强烈支持你坐陆思旁边。” ——想学习的人,不会因为同桌是谁而不学习;早上放的《同桌的你》只是一首伤感歌曲,与我们以后会否分开压根没关系。三个理由,只有第二个勉强说得过去。 顾铭思索着,并不是太在意此事,反倒关心起另一个问题,“小雪,你为什么支持我和陆思同桌,你不是不喜欢她吗?” “对呀,我就是不喜欢她才叫你坐她旁边啊。以你气人的本事,三天两天气她个肺炸裂,这样我才扬眉吐气。”风雪嘻嘻笑着,明亮的眼珠子仿佛看到陆思被气得捶胸顿足的狼狈样。 顾铭觉得风雪的思考方式有问题,认真说道:“以前我的确做了很多气你的事情。不过,这并不代表我有气人的本事。况且,陆思并没招惹过我,我无缘无故去惹她生气干什么?” 风雪露出狡黠的笑,摆手道:“算了,我和你说不清楚。总之,你相信我,不用你刻意去找她茬,只要你坐她旁边,不出三天,她必定勃然大怒,以后成天心肌梗塞。” “话说回来,选位子以月考成绩排名为唯一标准,你的月考分数是多少?”顾铭想到了这个问题,顺口提出来。 风雪嘻嘻笑道:“现在还不知道政史成绩,不过我估算了一下,大概能考四百五,在班上排第五第六的样子。” “如果你能考四百五,可能能进年级前十。其实,早在放假之前,我的总分就已出来,463分,三个单科最高分,总分年级第五。”顾铭觉得风雪的分数和自己差不多,进年级前十没问题。 风雪摇头,觉得顾铭的说法太过荒诞,道:“你想多了,看着四百五与四百六差不多,这分数中间却可以插十数人进去。我的总成绩永远都在十名开外,早习惯了。” 顾铭仔细思索,觉得风雪的说法不无道理。因为一班的阳珊、邵丽长期占据年级一二名,后面的八个名次基本上被陆思、文雅、李奇以及一班的一些优等生占据。风雪虽然很优秀,但比起这些怪物,的确差一分火候。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进不了年级前十而已,在班上,你同样能排前几名,不影响选位子。”顾铭看出风雪有些气馁,赶紧出声安慰。 到学校时,下午两点,距离晚自习时间还有五个小时。 “我得回宿舍睡一会,我们晚自习换完位子再玩故事接龙。”风雪摆了摆手,快步回了宿舍。 风雪一走,顾铭忽然觉得心头空落一分,似乎有点不习惯一个人了。轻笑摇头,快步回宿舍,推开寝室门,被眼前一幕怔住——右边原本空出的床位被人铺好了毯子,上边还放有枕头与被盖。床铺边上坐着一个白衣陌生人,正抵着中间的长桌,安静书写着什么。 顾铭见这人写的很认真,自己推门而进都浑然不觉,心头有了好奇,安静凑上去看一下他在写什么。 ——思语是个透明得宛如空气的孩子。小时候,别的小孩有玩具,他没有;别的小孩上下学有父母接送,他没有;思语长大一点后,同学们拉帮结派玩耍,不理他,反而合伙欺负他。 在思语的心中,这个世界是永恒的黑暗。白天,日光明亮,但人心昏暗,将一切玷染成浓郁的黑;夜间,人群安睡,但月光晦涩,如水夜色宛如漆黑棉被,将世界笼罩。 无穷无尽的黑暗中,思语宛如溺水的小鸟,拼命挣扎着,想要抓住一切能救命的稻草。可是,没有浮木,没有芦苇,更没有偶然划过的渡船,没人救他,甚至没人注意到他需要人救。 这样浑浑噩噩的溺水日子持续了十年。 某一天,思语的生命中出现了阳光,温暖而柔软,宛如穿透乌云的电芒,奇迹般地落在他身边。那一瞬间,宛如沙漠的旅人找到绿洲;宛如迷失的大雁找到南方;宛如溺水之人,看到了最坚实而温馨的渡船…… “思语是谁?”顾铭看到这里,觉得这人写的故事挺有趣,忍不住出声。 白衣人忽然“啊”了一声,显然是被惊到了,抬眼看了一下顾铭,原本惊慌的神色渐渐变得愤怒起来,“你、你……怎么在这里?” 顾铭觉得莫名其妙,淡淡回答:“今天是返校的日子,我住这个宿舍,当然在这里啊。” 白衣人微微喘气两声,听懂了顾铭的意思,冷笑说道:“我叫许成语,原本住5-14寝室。因为那边寝室太挤,住满了十二个人,所以我向郑老师交了申请,搬来了5-16寝室。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室友了。” ——许成语,这名字听着好熟悉,怎么想不起来了? “你是我们班的?”顾铭盯着许成语的脸看了好久,脑中忽然浮出一些记忆画面,忍俊不禁:“我想起来了,你不就是之前在班上唱《黄种人》和《求佛》的那人吗。抱歉,我把你的歌声记住了,但没记住你人。” 对于顾铭的轻慢态度,许成语面上的冷厉之色更浓一分:“你不用和我说抱歉,这种事情对我来说早已司空见惯。我不会责备谁,也没资格责备谁。” 顾铭没注意看许成语的表情,很随意地看向桌上的本子,凝声问:“你本子上写的‘思语’就是你?” 许成语快速收掉桌上的本子,别过头去,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的确,许成语的存在感好低,明明成绩不错,唱歌还挺好听。但他偏偏就透明的宛如白纸,得不到关注。 “我大概知道‘思语’是什么意思了。之前你在班上唱歌时,刻意接近过陆思。如果我没猜错,思语这个名字,就是你和陆思的名字各取尾字组成的。”顾铭的思维很敏捷,一下就猜到谜底,神色忽然变得幽邃,低声说:“如果你喜欢陆思,去找她啊。在这里写自卑自怜的小故事,有什么用?” 许成语忽然站起身来,不再掩饰目中的怒火,沙哑说道:“顾铭,我认得你。不要觉得自己招人喜欢就趾高气扬,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况且,如你这种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王八蛋,我看不起。” 顾铭感觉自己无缘无故踢了一块铁板,脚疼的厉害,冷声说:“我没有趾高气扬,更没有朝三暮四、朝秦暮楚。这位新来的许成语室友,请你说话时,保持对人应有的尊重,不要信口开河、游谈无根,这样只会惹人生厌。” “哈哈……还能若无其事地说我信口开河。”许成语怒极而笑,一边脱衣服,一边嘲讽道:“一个男生,成天在陆思和风雪中间摇摆,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出,你分明是想厚颜无耻地脚踩两船!” 顾铭嗅到了浓烈的危机感,回自己床铺,把背上的大书包放好,试探性问:“容我一问,你脱衣服是打算和我动……” 最后一个“手”字还没出口,许成语的拳头已呼啸而来。顾铭反应快,侧身躲开,厉声道:“你干什么!?” “我问我干什么?”许成语神色狰狞,大吼道:“我当然是要教训你这王八蛋啊!” 顾铭觉得这人疯了,赶紧跑,打开房门准备溜,转角瞧见两个大熟人正从过道这边走来,大吼:“雷爷,万涧,你们快来啊,有人要打我!” 轻步慢行的二人立马跑起来,三秒钟靠近,将许成语制住,押回宿舍慢慢盘问。 “这家伙脑袋有问题,一开始就对我存有敌意,当我提到陆思,他就跟个疯狗一样,扑上来咬人。”顾铭晃了晃刚才被锤了一拳的膀子,漫不经心地说道。 许成语使劲挣扎,但摆脱不开两人的控制,大吼:“顾铭,你自己做的事,不敢承认,还算什么男人!?” “我做什么事了?”顾铭没好气地问道。 许成语说:“既然你已经和陆思交往,为什么放假后要陪风雪去玩?” 顾铭脸一黑,感觉自己被人造了谣,冷冷问道:“谁告诉你,我在和陆思在交往的?” 第71章 巴掌 “谁告诉我的?”许成语狞笑,似与顾铭不共戴天,怒吼道:“少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你以为你缄默不言,就没人知道你的破事儿吗?我告诉你,这件事是陆思亲口告诉我的!现在不仅是我,班上前三排的同学几乎都知道此事!” 听到如此不可思议的信息,顾铭没有激动,反而淡然若素,微眯双眼盯着许成语,安静思考——看他的样子不像在撒谎,换句话说,是陆思撒谎?可是,陆思为什么要撒谎,因为不想伤害他,又怕他一直烦着自己,所以找我做挡箭牌? 杨雷此刻心情很不好,说话尤为狠厉:“别一副疯狗模样,看的老子恶心。一口一句陆思的,你真以为她是多么出尘圣洁的女神?我告诉你,就算她倒贴过来,我家铭爷还未必看得上。” 万涧相对冷静,帮忙说了一句公道话:“许成语是吧,你不是陆思的什么人。她和顾铭是什么关系,与你无关。如果你想安心住在我们5-16寝室,就不要没事找事,自讨苦吃。” “你们俩和顾铭是一伙的,自然帮他说话!”许成语依旧激动,还在努力挣扎,想锤顾铭,“我不允许你们这样侮辱陆思!如果你们再说她半句坏话,我一定不会原谅你们!哪怕我不是她的谁,我也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包括打架!” “啧啧,说的打架是很伟大的事情一样,老子打的架比你读的古文还多,就这还想吓唬我?”杨雷冷笑,嗤之以鼻。 万涧则说:“你还是省省力气,别一个劲地乱叫。如果你真找我们打架,现在已经趴下了。” 许成语不受威胁,大吼道:“就算我被打趴下,也不会让你们好受!” “够了!”沉思半晌的顾铭忽然出声,强行吼断他们的争吵,不耐烦地说:“许成语,我只说一次,我和陆思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你要拿此事来找我麻烦,简单啊,约个时间,带好你的兄弟,我们上天台打啊!” “你胡说!陆思亲口告诉我的事情,不可能有假。”许成语不信,依旧拉着嗓门大吼。 顾铭揉了揉耳朵,与这种疯子说不清楚,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杨雷和万涧松开他。往前走,身子站的笔直,“你不信,没问题,过来和我打啊,这次我绝对不跑。” 见顾铭如此行事,许成语反而迟疑,揉了揉双臂的痛处,皱眉问:“你说的是真的?” “要打便打,爱信不信。”顾铭懒得跟他废话,冷声抛出这么一句。 许成语思考清楚了,冷静说道:“好,月假刚刚结束,今晚郑老师会组织换位,如果你不再和陆思同桌,我就姑且相信你说的,不再找你麻烦。” 待许成语穿好衣服,带上课本和本子离开后,三人陷入沉默。 好久之后,顾铭忽然看向杨雷,瞧见他双眼发肿,面色憔悴,似乎还带着淡淡的忧伤,忍不住问:“雷,昨天你没去网吧,今天怎么会和万涧结伴回来?” 杨雷神色很不好看,迎着顾铭的眼沉默一小会,终于如实说道:“昨天发生了不少事情。最开始我们五人说好去网吧,你们三个先打车走了之后,只剩我和恬恬学姐俩人。我和她聊的挺投机,心头欢喜之余,动了一点歪脑筋。 我和恬恬学姐打车到塔尔门广场后,我带着她在横七竖八的胡同里乱走,目的是想多和她独处久一点。我最开始只打算多绕几圈,再去网吧。可是走着走着,我渐渐起了贪念,想一直和她走下去。 于是,我假装忘了路,找不到那家黑网吧。 恬恬学姐最开始还没上心,觉得迷路了就算了,慢慢找回去就好。可是,我在接下来和她的交谈中,露馅了,自己把自己给出卖了……” 万涧已经听过一遍,心不在焉,顺手点上一根烟,又发给顾铭和杨雷。 见杨雷跟着点上烟,顾铭犹豫一会,觉得他们这仨聊天,就得点上烟才有味道,跟着点上,问:“你是如何把自己出卖的?” 杨雷苦笑着继续说:“我聊着聊着忽然说了一句:恬恬学姐,穿过这条胡同,转角处有一家很不错的面馆,我和万涧去吃过……” 顾铭忍不住大笑,调侃道:“你果然是个人才,假装迷路的同时,还能把这些路段小店说出来。” 杨雷继续说:“露馅之后,恬恬学姐很生气,要回家。尴尬的一幕出现了,她身上没带钱,我的身上也没钱。打不了车,回不了家。 我想带她去网吧,她不肯,还骂我混蛋。我看她瞎找路,怕她走丢,只能一直跟着,然后,我们俩都迷路了。 说实话,大城市唯一的缺点是,每条街每条路都长的差不多,一旦迷路就难以原路返回。 我跟着恬恬学姐在城市里瞎转了好几个小时,终于回到塔尔门广场。于是,我又能找到路了,带着她一同去了黑网吧。” 顾铭点头,忍不住笑:“你不用说了,我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你们找到黑网吧,发现我和小雪已经走了,还好找到了万涧,求助于他,给李恬恬打车回家的费用。你则是留在网吧陪万涧上了通宵,所以你们才会结伴返回学校。” “顾铭,你基本上说对了,但漏掉了最精彩的亮点。”这时,万涧神秘兮兮地插话。 顾铭有了兴趣,问:“什么亮点?” “杨雷没脸说,我来帮他陈述。他们俩找到我的时候,网吧基本上满座,一百多号人啊。就在这闹哄哄的环境中,一声脆响忽然绕开,真个网吧为之安静。你知道这响声是什么吗?”万涧原本不苟言笑,惜字如金,现在却眉飞色舞,眉开眼笑地说:“那是巴掌,李恬恬扇了杨雷一巴掌。力度超大,直接把他打蒙了。” 顾铭一愣,问:“李恬恬有说什么吗?” 万涧凝重点头,说:“李恬恬说了一句狠话,原话是:杨雷,你这混蛋,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是个人都会发怒,李恬恬的做法无可厚非。难怪雷爷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原来是吃了巴掌还失了恋啊。 顾铭思索一小会,尝试着安慰:“雷爷,别郁闷,别伤心。我昨天也吃了一巴掌,火辣辣的刺激,现在还记忆犹新,我们是同病相怜。” 杨雷惊愕问道:“你被风雪妹子打了?” 顾铭微笑着点头:“对,我吃了小雪一个大巴掌。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不好向你们透露。” “吃了巴掌还这么开心,莫非是占了风雪妹子大便宜?”杨雷见顾铭面带桃花的样子,试着猜测。 顾铭摇头不语,杨雷和万涧继续猜,越猜越夸张,到最后已经毫无尺度可言。 闲聊过后,三人不约而同躺在床上睡觉,一睡就是三小时。 顾铭醒来时,这俩人还在睡,估摸着差不多要上晚自习了,就叫他们起来吃饭。 不久之后,预备铃响了,三个人勾肩搭背回到教室。 一眼看去,教室挺热闹,五十多人差不多到齐了。 顾铭回座位坐下,陆思递来本子,上面写着:顾铭,我们月考的成绩已经出来了。你考了463分,阳珊考了513分,比你多50分,比第二名的邵丽多21分。 顾铭皱眉,往前看了一眼,风雪安静坐着,估摸着写个纸条应该没事,就写:阳珊的确是个狠人,550的总分,她能考513。 陆思写:我算了一下,你的英语是79分,换成100分,加上另外三科,也只有484分,远远赶不上阳珊、邵丽,不过能超过我,排年级第三。 顾铭看着本子上的内容,脑子里全是问号,就写:我对我的成绩挺满意,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陆思写:莫非你忘了,上次你信誓旦旦地说过,只要你英语能考100分,就能超过阳珊。 顾铭仔细回忆,似乎之前真说过此事,尴尬笑笑,写:是我太自以为是,没想到那个阳珊这么可怕。 陆思写:起止是可怕,不管多难的考题,她的总分从未下过500分,而第二名从未上过500分。 顾铭接过本子,还想继续写,冷不丁的两道目光扫来,捏笔的手随之僵住。 顾铭抬眼,看到前边不知何时回头盯着自己的风雪,眼角余光还能扫到左边靠窗位子的森冷目光,是许成语。 于是,顾铭干咳两声,直接把本子还给陆思,打着呵欠趴桌上假寐。 “顾铭,我想明白了,你还是别和陆思同桌了。”风雪感觉顾铭太不自觉,从预备铃到上课铃,短短十分钟,他居然和陆思写了这么大一段纸条,得提起戒备。 顾铭苦笑,正想解除假寐状态,陆思却抢先一步说道:“风雪,顾铭想坐哪里是他的自由,你凭什么干涉?” “我和顾铭说话,你又凭什么插话?”风雪不甘示弱,和陆思杠上了。 陆思知道上课铃快响了,不和她争吵,就说:“待会郑老师就会来组织换位子,顾铭会不会和我同桌,咱拭目以待。” 第72章 换位 听闻两位大美女激烈斗法,顾铭全程假寐。尔后,上课铃响了,郑绘捏着一张单子进来,闹哄哄的教室瞬间安静。 “我手上的是上月的月考成绩单,两个班的差距一目了然,平均分差了近十分。”郑绘用力甩着手头成绩单,说话一板一眼的,相当严苛:“可能,你们觉得这是应该的。因为,从初一分班开始,大量优生都去了一班,你们可以理所当然的矮人一截。 今天,我就认真说一下此事。这个社会,从来没有谁生来就该高人一等的说法。或许,你们刚到我的班时,成绩的确不如别人。但是,人家为什么比你们优秀?因为人家从小学开始就比你们更努力。所以,只要你们付出比他们更多的努力,未必不能超越他们。” 见郑绘暂时安静,陆思举手,起身说:“郑老师,我觉得你说的很对,在大多数时候,相对的努力可以得到对等的回报。事实上,我们班已经有了不小进步。上学期我们的平均分比一班低了近二十分,现在不到十分,分差的明显缩小,便是我们进步的有力证据。” ——当着全班的面,陆思居然敢和灭绝师太正面理论? 顾铭微微惊愕,扫视四周,发现其他同学镇定自若,似乎这事儿已是司空见惯。于是,顾铭明白了,陆思并不是在帮班上同学理论,而是在和灭绝师太唱戏,一个白脸一个黑脸,感人肺腑…… 郑绘示意陆思坐下,面上的严苛之色不改,继续说:“陆思说的不错,你们的进步有目共睹,这一点值得表扬。但是,分数不如一班是不争的事实,我们不能因为分差的缩小而骄傲。抓紧努力,直到超过一班,直到拿到一三八中的录取通知书,才可拍手庆祝。” ——灭绝师太没开玩笑?能面不改色地说出重庆一三八中,的确是为人师表的伟大存在…… 顾铭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两句,不然郑绘会没完没了,浪费时间。于是举手,起身:“咳、咳……郑老师,我觉得我们在这里聊成绩单这会,已经够我们做两个证明题了。” 郑绘眉头一皱,淡淡说道:“顾铭说的也不错,在这里谈些天方夜谭的事情,还不如抓紧时间学习。好吧,我今天不多说,你们全部去走廊,按我念到的名字顺序进教室选位子。” 全班陆陆续续挤到走廊,风雪忽然上前扯住顾铭的衣角,低声道:“你刚才是不是故意的?” 顾铭问:“什么故意的?” “你故意插话,打断郑老师的批斗节奏,有效避免了至少半小时的尴尬演讲。”风雪吐了吐舌头,直言不讳。 顾铭点头:“呃,我只是想快点换完位子,好和你玩故事接龙。” 这会,郑绘已经开始念名字:“陆思、文雅、顾铭、李灿、李奇……” 顾铭走进教室,瞧见先进来的陆思坐在原位,一个劲地做手势,示意他也坐原位。这一次,顾铭不能与陆思同桌,不仅仅因为风雪和许成语,上一次选位子时,杨雷的指桑骂槐还历历在目。所以,顾铭没有半点犹豫,直接走向教室的最后一排,在居中的第四列坐下。 紧接着,风雪进来了,她见顾铭坐在最后一排,想都不想,甜笑着走到倒数第二排的第四列坐下,再度成为顾铭前桌。 这一会,不知道陆思是赌气还是脑抽,她居然在郑绘的眼皮底下换到了最后一排,异常镇定地坐到顾铭旁边。 这还没结束,文雅和李灿见陆思坐到最后一排后,也是想都不想,跟了过来…… 于是,郑绘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冷眼盯着后两排地优生们,厉声:“你们在干什么?” 顾铭干咳两声,举手起身,说:“郑老师,是这样的,我和杨雷是好朋友,他成绩不太好,等他进来肯定只剩最后一排位子。我想着,我坐后面,和他同桌,多少可以帮他提升一点成绩。” 郑绘挺信任顾铭,没追问,转而看向风雪,问:“风雪,你个子不高,坐后面能看到黑板?” 风雪起身,一本正经回答:“郑老师,我很机灵的,上课时看不见黑板可以站起来看啊。” 郑绘眉头一紧,问:“你为什么要坐倒数第二排?” 风雪甜笑道:“因为顾铭坐最后一排啊,我得靠他近一点,方便请教很多学习方面的问题。” 一阵沉默后,郑绘看向陆思,问:“陆思,你是班长,坐最后一排影响不好。” 陆思认真回答:“郑老师,我坐后排的原因和风雪一样。顾铭的语文、数学、政史都特别厉害,我得向他学习。” “那么,文雅和李灿又是什么原因呢?”郑绘大概懂了,这些人是围着顾铭转,似笑非笑道:“你们两个也是向顾铭学习?” 文雅有点胆小,不敢回答,李灿就说:“不是,我们俩是跟着陆思,她坐哪里,我们就跟着坐哪里。” 原以为这场盘问到这里差不多该结束了,偏偏就在这时候,坐在前排的李奇忽然捧着书往后排走,在风雪旁边坐下。不待郑绘发问,她便先一步回答:“郑老师,我觉得我不能丢下风雪不管。她坐哪里,我也跟着坐哪里。” 这一幕,真把郑绘给惊住了,按成绩选位子是她定的规矩,没硬性规定前几名的必须坐前排好位子。眼下,班上前六名全部坐到倒数一二排去了,而且都还理由充分,她不好干涉,便干巴巴地继续念成绩单排名。 当最后一个名字念完,班上的位子分布发生惊天动地大反转。倒数几名的同学反倒有人坐到了一二排…… “于强、李盈、夏小勤,你们三个上台一下。”郑绘很不高兴,板着脸叫这二男一女上台。 在全班的注视中,郑绘从讲桌抽屉里取出一根细长的小木棍,淡淡说道:“规矩不变,正规考试的倒数三名,十个手心少不了。” 正是因为郑绘心情很不好,这三个倒了大霉,被木棍敲的手心发肿,尤其是李盈,她是个女生,还胖上加胖,受不得疼,这三两下敲下去,早已泪流满。 这会,杨雷看不下去,举手,不待郑绘点名,便已起身振振有词说道:“郑老师,请你停手,我认为你的规矩有问题。考得不好,倒数三名,的确该受一定惩罚。但是,使用这等不入流体罚,除了促使他们进一步厌学外,一无是处。” 郑绘脸一冷,看向杨雷,淡淡说道:“我任教这么多年,该怎么教育学生,还需要你一个学生教导?” 杨雷不怕郑绘的目光,安静走上讲台,将手伸到她的面前,说:“你这种打法,或许男生可以承受,但女生受不了。你刚才打了她四下,已经哭了。剩下的,要打打我吧。” ——雷爷居然会为那个胖上加胖的李盈出头? 顾铭有些愣,思索着也起身走向讲台,认真说:“郑老师,要不这样,只要他们三个愿意认真学习,我就给他们补习,保证从下次月考开始,倒数三名不会是他们。” 原本有些冻僵的气氛被顾铭的举动化开,郑绘顺着下台阶:“顾铭,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不再为难他们。如果你能把这事处理好,以后我不打倒数三名,直接把他们交给你补习。” 五人下台时,班上响起热烈掌声,有人赞扬杨雷的英勇举动,也有人肯定顾铭的理智作法。 “既然位子已经换完,你们可以搬书,动静不要太大。之后自主自习,讨论声音也别太大。”郑绘淡淡说完,侧身出了教室。 整个搬书过程只有三分钟,教室闹哄哄的,有人谈优生们去后排的事情,也有人谈刚才杨雷和顾铭的神奇举动。 顾铭坐好后,侧头看了一眼离自己两个位子远的杨雷,见他若无其事,正和万涧聊天,心头无端升起一抹郁闷。 “顾铭,虽然刚才杨雷很帅,但我觉得你更帅。”风雪回头,笑嘻嘻拍手。 顾铭微笑着点点头,低声说:“开始故事接龙?” “好啊,由你先写,从动笔开始,限时十分钟,限字两百。只要有时间上或字数上的违规,就算输。”风雪说完,回头翻了翻抽屉,抓出一个崭新的日记本,随手丢了过来。 顾铭看了一下笔记本,粉色的,封面上有两个卡通熊猫,挺可爱。翻开封面,另一侧白纸上写着袖珍的“风雪”二字。 顾铭构思一会,正欲开写,旁边的陆思说话了:“顾铭,你要写日记?” 风雪强势插话,说:“这是我和顾铭的故事,与你无关。” 陆思学着风雪的语气,如法炮制:“我在和顾铭说话,你凭什么插话。” 顾铭见这两位大美女又要斗法,心头一阵烦躁,大声说:“你们俩不要吵,现在是上课时间,该干啥干啥去。” 话落,陆思板着脸低头,不知是在看桌上的课本,还是在生闷气;风雪不然,她坏笑着点头,乖巧说道:“好的啦,我安静等你的故事。” 第73章 风筝 顾铭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不应该这么严厉地呵斥她们俩,毕竟女孩子都是玻璃心,易碎。粗略扫视一下,见这俩人并没有反常表现,心头暂时放下此事,开始写故事。 ——中国文化源远流长,最初从墨翟到鲁班的木鸢,至隋唐时期造纸术出现,孕育祖先智慧的风筝应运而生。漫长的历史长河中,风筝寓意极多,有祈福与求寿,也有喜庆与吉祥。而历史延续至今天的风筝,更多的寓意是飞翔。在一个平凡的校园,有一个平凡的故事。少年仰望天宇,手中线轮引憧憬童心,翱翔星河。 顾铭心头计算着字数,写到这里,一百五十字左右,不多不少,恰到好处。抬手轻轻戳一下风雪的背,把日记本递过去。 不一会儿,风雪转过身来,挑着秀眉说道:“你把日期写好啊,四月三日。还有,你当是在写作文?你这种写法,我后面随便怎么写,都不会违规。” 顾铭微笑道:“我就是不想一回合把内容写死,给你多留一点发挥空间,你随便写,不用考虑接龙难度,无论怎样刁钻的故事走向,我都能写下去。” 于是,风雪转过身去认真写,顾铭安静等待。这过程中,总觉得浑不自在,眼角余光隐隐能看到,左边陆思会不时剜自己一眼,右边的文雅也偶会怯生生地偷看自己一眼。 五分钟后,风雪把日记本递回来,顾铭认真看她写的内容。 ——少年名叫铭顾,生来阳光活泼,受同学喜爱。长达六年的小学时代,他结识了无数朋友,可是,能交心的只有两个少年,分别是雷扬与萧无。他脸上总噙着温暖的笑容,但内心偶会觉得孤独,因为,能说上真心话的人实在不多。直到铭顾踏入初中校园,他遇到生命中的阳光,一个手持线轮,如风筝一般欢跃美好的少女。 顾铭盯着日记本上的内容,第一反应,风雪的字挺好看;第二反应,这些名字起的真有味道。顾铭、杨雷、吴潇,倒过来铭顾、雷扬、萧无…… 沉默半晌,顾铭戳了一下风雪,低声说:“小雪,你这样写,我怕把控不好笔锋,写出一段荡气回肠,羞涩人心的小故事。” 风雪并不回头,压着声线回答:“笔在你手上,只要不违规,随你怎么写,我又管不着。” 于是,顾铭开写——少女有着透彻美好的天象类名字——雪风。如雪一般清爽,如风一般缥缈。那一天,铭顾与雪风初见,隔着一张课桌,俩人不约而同做着同一件事,糊风筝。铭顾买的风筝纸,是圣斗士星矢的卡通图;雪风用的纯白画纸,上面是手绘的春江雪夜图。某一刻,两人心有灵犀,蓦然抬眼,看见侧面与自己拥有同样喜好的同学。 顾铭将日记本递过去,全程面不改色。片刻后,风雪回头,很不高兴地说:“你不要乱起名字,我们中国有‘雪’这个姓氏吗?” 顾铭认真点头,说:“有啊,比较罕见而已。中国汉字八千,其中有近半的字可作姓氏。天象类的风、云、雪、雷、霞、星等等姓氏听起来生涩,其实是存在的。” 风雪将信将疑地点头,转过身去开始书写。大概五分钟后,再度将日记本递回来。 ——铭顾性格活泼,从看到雪风的那一刻起,他就笃定,这个女孩会成为他的好朋友。但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雪风性格冷傲,如不可追的风,又如触之即化的雪。铭顾想尽办法去靠近雪风,甚至精心设计巧遇情节,佯装不知情,用投入而深情的声线背诵《关雎》,想以此感动雪风。结果却是,他和雪风的距离越来越远,开学已经半个学期,雪风未与他说过一句话。 顾铭接过本子,看着上面的内容,只觉心头发麻,嘴角随之抽搐不停。大概能看懂,风雪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构思一小会,提笔开写。 ——铭顾的耐心终于被雪风的冷漠磨尽。接下来的半个学期里,铭顾不再纠缠她,甚至有意避开她。平淡如水的时光渐渐流逝,转眼间,期末考试将近。这一天,寒风凛冽,铭顾带着他的风筝,去学校边上的草坪,迎风放线,一圈一圈的线轮转过,象征正义的星矢携带少年的飞翔梦想,一同放飞于广袤天宇。 写到这里停笔,顾铭心头坏笑,想看一下风雪会怎么衔接后续桥段。想来,她应该会安排一个偶遇,让两只风筝在天穹相遇,然后促进彼此的了解。 “你们男生都是一个嘴脸。持之以恒,懂吗?区区半个学期就放弃了,还有什么脸去追人家女孩子?”蓦然的,风雪刻意压低的声线绕开。 顾铭哑然失笑,发现自己判断失误了。静等几分钟,日记本再度递回来。 ——所谓平行线永不相交,不外乎如此。这一天,雪风也去过草坪,同样是放风筝。可是,她和铭顾的时间刚好错开,彼此并未相遇。两只风筝携带少年与少女的飞翔梦想,在云层之上徜徉。可是,它们彼此都不知道,与自己错开时间线的另一只风筝,曾在同一空间界面,划出过奇迹般相似的轨迹。 顾铭盯着本子上的内容,陷入长达五分钟的沉思。这会,下课铃响了,并非是下自习时间,而是第一节晚自习的课间休息时间。原本还算安静的教室喧闹起来,有人向顾铭走来,毫不客气地凑过来看本子上的内容。 “铭爷,你和风雪妹子在写些什么啊。一会铭顾,一会雪风的,我看不懂。”杨雷看了一小会,感觉目眩,直接问。 顾铭将日记本合上,郑重警告:“雷爷,尊重别人隐私,这是最基本的道德。念在你懵懂无知的份上,你铭爷姑且原谅你。” 杨雷无所谓地笑了笑,说:“啧啧,说的头头是理,谁还不知道你在玩些文字暧昧。好吧,不给看就算了,反正我也看不懂。我来找你,是想和你说个事。那个李盈,真的要找你补习。” 顾铭皱眉,说:“我刚才的确说过,愿意帮他们三个补习。所以,这事不用你刻意知会,只要他们来找我,除了英语,其他学科的问题我都愿意讲解。” 杨雷如实说道:“就刚才上课时,李盈说她和你之间有些误会,怕你给她冷脸看。她知道我和你关系好,请我帮忙,向你知会一声,试探一下你的态度。” 顾铭沉默着点头,算是允了此事。不过,心中还有另一个疑问,既然杨雷凑过来了,直接问:“你为什么要为李盈出头?” “你看灭绝师太打人那狠劲,男生都有些吃不住,别说李盈这个小胖子。我只是有些看不下去,一不小心没忍住,说了一句公道话。”杨雷对此事不以为意,随口回答。 顾铭觉得此事存在端倪,但没有追问,只轻轻点头,待杨雷回座位后,开始思索——刚来这学校时,雷爷帮李盈说过好话,还不止一次。尔后,摸底考试时,李盈帮雷爷作弊,他说过,他觉得有人愿意帮他作弊很难得,想和李盈做个朋友。 “真的只是朋友这么简单?”顾铭自顾自低语一句,低头看向日记本,准备继续接龙。 却在这时,后门进来一个人,是杨秋峰,他对着顾铭说道:“铭哥,谢谢你啊,若不是你这次考了年级第五,我就要写千字检讨了。” 顾铭错愕,觉得自己考多少与他写不写检讨八竿子打不着,便说:“你说详细一点。” “就早前开学典礼的时候啊,我们俩起了一点争执,最后把灭绝师太引来了,那时候她说我们都得写千字检讨来着。雷哥和她一顿理论后,她许了你,只要第一次月考进年级前十,就不用写检讨啊。”杨秋峰觉得顾铭有些健忘,便把之前的事情搬出来。 顾铭还是摇头,听不懂:“的确有这么一回事,我记得灭绝师太说的我如果考年级前十,就不用写,但你是必须写啊。” “哎呀,这事可以商量的嘛。之后我去找灭绝师太苦苦哀求了几次,她就说,如果顾铭考年级前十,我就不用写。”杨秋峰嘿嘿笑着,好像是在炫耀自己的聪明。 顾铭跟着笑了笑,问:“你专门来找我说这事的?” “呃,不是。灭绝师太有事找你,叫你去一趟办公室,我只是顺带感谢你一下。”顾铭不提,杨秋峰差点忘了这事,赶紧提醒。 顾铭起身,把手头笔记本递给风雪,认真提醒:“小雪,这本子不要给别人看,我去一趟办公室,回来再写。” 风雪露出奇怪的笑容,摆了摆手,催促道:“你赶紧去吧,郑老师找你未必就是坏事,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又是惊喜? 顾铭觉得,风雪一般不会无的放矢,这话里多半暗藏玄机。此刻肯定问不出缘由,干脆直接去找郑绘来的实在。于是,不再逗留,快步向郑绘办公室走去。 第74章 包裹 “顾铭,我叫你过来,主要是想和你谈谈关于英语这门学科的问题。”顾铭刚到办公室,郑绘便苦口婆心娓娓而谈:“通过这次月考,你应该发现自己的不足之处。就英语单科成绩而言,一班阳珊141分,你79分,这等悬殊的分差,早已无法用其他科目的优势来弥补。我这么说,并不是要批评你,只是希望你能在英语上多下些功夫。 做一个简单的假设,如果你的英语能考120分,总成绩甚至可以和阳珊一较高下。之前在课堂上,你的举动一定程度地启发了我。任教这么多年,我没给任何学生开过小灶,但并不代表我不能破例。如果你有心补习英语,随时可以来找我,不管多简单的问题,我都会不厌其烦认真讲解。” ——莫非是我误会了?小雪口头所说的惊喜,只是一句玩笑话? 顾铭的心微微僵了一下,来的时候还惦记着惊喜的事情,没想到郑绘是说这事儿。沉吟半晌,郑重点头:“郑老师,你费心了。如果你不觉得我烦,我会常来。” “那你可要说话算话。这开学都一个多月了,也没见你来过一次。”郑绘忽而一笑,额上的皱纹随之松开许多,继续说:“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得和你说一下。按成绩选位子,是我制定的规矩。这一次,你带着陆思、文雅等人全去了最后两排,虽然我不希望看到这种局面,但我也不多说什么。我希望,下一次换位子时,你们能回到前排位子。毕竟,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班级,是你们的,也是各学科任课老师的。” 顾铭觉得,这件事解释不清楚,如果郑绘觉得始作俑者是自己,也就不作解释,免得越说越麻烦。认真地点了点头,说:“下次换位子时,我一定回前排坐。不过我得事先说明一下,我只能保证我自己回前排,陆思等女生要坐哪里,是她们自己的自由,我没有左右她们的本事。” “陆思和风雪都说的很清楚,因为你要坐最后一排,她们才跟过去。而文雅、李灿跟着陆思,李奇跟着风雪。这条关系链的最初端点,就是你。”郑绘不以为意,继续说:“这事就这样吧。现在是自习时间,回去上课吧。” 顾铭对着郑绘鞠躬,转身就走,人快跨出房门时,郑绘忽然把他叫住。 “郑老师,还有事情?”顾铭又走回来,平静地问道。 郑绘安静地打量顾铭,深邃的目光似要看穿他的一切秘密。这般诡异的宁静持续十秒,顾铭终于站不住了,再问:“郑老师,你要说什么事吗?” 郑绘淡淡说道:“顾铭,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无论是什么事情,都可以说,我不做任何追究。” 顾铭一头雾水,实在想不明白,索性问:“郑老师,我应该有什么话说?” “我今天接到门卫室的电话,说有我们班顾铭的邮递包裹。那时候是中午,我正好回学校,顺路把你的包裹带回了办公室。”郑绘淡淡说着,目光一直锁着顾铭,似要捕捉一切不自然的端倪,可未果,继续说:“包裹上贴有快递单,上面有写包裹物品和寄件人,分别是手机和小雪。我试着打了小雪的联系电话,是空号,你知道这个小雪是谁吗?” ——我的天,小雪昨天买的手机,居然是要寄给我?她口中所说的惊喜,真够刺激…… 顾铭感觉脑袋嗡鸣,有那么一小会的空白,强行定住心神,平静说道:“抱歉,我并不知道小雪要给我寄东西,她事先没告诉我。” “既然你知道小雪,那你告诉我,她是谁,为什么会寄手机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你。”郑绘似乎找到了突破口,不紧不慢盘问。 顾铭脑袋转的很快,已经想好一整盘忽悠计划,面不改色地回答:“小雪是我的妹妹,顾宁雪。至于她寄手机给我,可能是我妈的意思,当然也可能是我哥,反正不会是我爸。” 郑绘皱眉思索,在掂量这话的真假,片刻后问:“如果你妹妹要寄手机给你,那她的联系电话怎会是空号?” “小雪没有手机,可能是填单子的时候随便填的。”顾铭一本正经地撒谎。 郑绘轻轻吐了口气,不再言语。安静摸出手机,在通讯录上查找电话,似乎要联系顾铭的父母。 “郑老师,你先别联系我爸妈。”顾铭赶紧出声,解释道:“我爸不可能给我买手机。至于我妈,就算买也是偷偷给我买,如果你打电话过去,让我爸知道了这事,我们一家会永不安宁。如果你要考证此事,可以先打我哥的电话。” 郑绘微微迟疑,回忆起之前顾铭说过的话,他爸的确尖刻过头,便点头:“好,我先打你哥的电话。” 不久之后,电话拨通—— 郑绘:“喂,你好,顾铭哥哥,我是他的班主任。” 哥哥:“郑老师啊,你好,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郑绘:“你们家是三兄妹吗?” 哥哥:“对啊,我是老大,顾铭是老二,我们还有一个小妹妹,叫顾宁雪。” 郑绘:“今天我这里收到一个包裹,是一个手机,你们妹妹寄给顾铭的。我想知道,这手机是你给顾铭买的吗?” 哥哥:“手机吗?我得想想……” 郑绘:“对的,就是手机。” 哥哥:“是有这么一件事,前几天我和小雪通话时,说过要给顾铭买个手机。因为我人在武警部队,不太方便,就叫小雪帮的忙。” 郑绘:“请问你和妹妹通话用的什么方式,她有手机吗?” 哥哥:“小雪年纪小,不到用手机的年龄,我和她是qq视频通的话。” 郑绘:“好吧,基本情况我已经了解。不过有句话我还是得说一下,你和顾铭兄弟情深,你关心他,给他钱,送他手机,都说的过去。但是,我们学校禁止学生使用手机,这一点,总归有违校规。” 哥哥:“这事的确是我考虑不周,给你造成麻烦,深表歉意。关于手机的事情,郑老师随意处置便好。” 郑绘:“那好,这里没其他事的话,我就挂了。” 哥哥:“好的,再见。” 挂断电话后,郑绘安静地盯着顾铭,经过一番考证,这事在逻辑上能说通,但总觉得还有端倪。沉默一小会,淡淡说道:“顾铭,关于这手机,你打算怎么处置?” 顾铭并不矫情,认真说道:“郑老师,我如实说。小雪寄给我的手机,我自然想拿到手。我可以保证,绝对不把手机带来教学楼这边,不会对你造成半点困扰。” “其实,我一直知道,班上好几个同学在用手机,其中不缺乏班干部,包括陆思,包括风雪,也包括李奇。她们的确没有因为手机给我造成麻烦,所以我也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郑绘淡淡说着,俯身,从办公桌下的小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包裹:“手机放我这里,反而让我费心,你拿去吧。记住,不要拿此事声张,更不要炫耀,如果有什么流言传到我的耳朵里,我随时都会收回。” 顾铭提起的心脏终于放下,对着郑绘又是鞠躬又是保证,一顿废话之后,终于捧着包裹出了办公室。 ——这一次,可真得感谢老哥,还好他反应快,帮我圆了谎。如果灭绝师太抽丝剥茧,把小雪给揪了出来,那麻烦就大了。 顾铭如此想着,安静回到教室,将包裹塞进抽屉里,不动声色。 “顾铭,你怎么去了这么久,郑老师和你说了什么?”风雪回头,压抑心头激动,悄悄问。 顾铭瞧见风雪不自然的样子,苦笑道:“我在办公室和灭绝师太慢慢解释包裹的事情。” 风雪雪亮的眼珠子转了转,吐着舌头问道:“你是说,我寄的包裹,跑到郑老师办公室去了?” 顾铭想在风雪的脸蛋上捏两下,以作惩罚,碍于现在是上课时间,人多眼杂,便忍着,说:“当时买手机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是要给我的。绕这么大个圈子,差点闹出大事。” “能出什么大事?郑老师知道就知道呗,她又不敢拿我怎么样。”风雪不以为意,嘻嘻笑着。 顾铭觉得风雪在断章取义,转移话题,再问:“当时,买手机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风雪并不矫揉造作,寻找借口,很随意地回答:“如果我当时告诉你,手机是送给你的,你会要?” “所以,你就想了这么个办法,先各种借口买手机,再悄悄寄出去,绕一大圈送到我手里,我是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顾铭哭笑不得,觉得风雪的作法有些稚气,可偏偏无从反击。 风雪捏了捏手指头,低声说:“你别露出这种苦涩的表情,你只是现在还不知道手机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等时间久了,你就知道我的作法是多么的正确。今晚你先试着用一下手机,把它的各种功能摸熟,睡前记得给我发短信。” 第75章 打手 顾铭疑惑,因为风雪说完这话后,转过身去安静看书,没有把笔记本递过来,似乎不想继续写了,就低声问:“距离下自习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可以继续写故事啊。” “我觉得,以我们这种速度写下去,会三两天就把脑袋里想到的东西掏空。尔后江郎才尽,没故事可写,在这漫长的学习时光里,还不得无聊死?”风雪没有回头,低声说完这句话,便安静看书了。 顾铭觉得这个说法有道理,不再提此事,目光穿过风雪的身子剪影,大概能看到她正在看《生死决》。心念一动,想到自己也有小说看,于是把抽屉里的《诛仙》翻出来继续看。 “顾铭,你在看小说?”没看多久,沉默已久的陆思忽然凑过来。 顾铭抬眼,瞧了她一下,似乎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她已经平复心绪,便说:“对,我在看小说,这个人的文笔很优美,越看越有意思。” “张小凡……”陆思目光微微一凝,捕捉到书上的关键字,惊呼:“你在看《诛仙》啊……” 顾铭觉得她的反应太大,赶紧做出一个禁声的手势,低声道:“不要一惊一乍的,现在是上课时间,我被人盯着看无所谓,你是班长,让人指指点点的多不好。” 陆思凝重地点头,将她的本子拿出来,安静写:这本书我看过,写的超级好,特别是后半部分,历经千难万阻的张小凡和陆雪琪终于在一起了。 顾铭眼中泛起质疑之色,写:你确定你看过这本书?我看了三十多页,可能没抓住故事主线,但男女主角我还是分得清。怎么看,女主都是碧瑶。 陆思抿了抿嘴,写:谁说小说只能一个女主啊?碧瑶这个人物刻画的确很丰满,占了很大篇幅,但她只是两大女主之一。小说中期,鬼王攻打青云门的大战中,她为了保护张小凡,挡下诛仙剑的攻击,虽然用合欢铃扣住了一缕魂,依旧成了植物人。 顾铭看陆思的样子,不像是在瞎掰,于是,果断将书一合,写:小说剧情与我脑中所想的剧情出入太大,我决定不看了。 陆思疑惑,写:你这不看的理由也太牵强了吧。诚然,小说将碧瑶塑造的异常完美,是最理想的女主。但是,小说的主旨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碧瑶的沉睡,正是故事转折的必要条件。 顾铭摇头,写:诚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话在文中反复出现,的确是小说主旨。但我觉得你的理解有问题,你先告诉我,你觉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陆思写:当然是字面上的意思啊,天和地不仁慈,把世间万物当做畜生圈养。 顾铭哑然,就知道他会这么回答,写:这句话出自《道德经》,是道教学派创始人老子李耳的作品。这句话的意思是,天地无所谓仁与不仁,对待普天万物都一视同仁。你可以参考我们那位仁的不能再仁的历史老师,他对我们班上同学是否一视同仁。 陆思明显惊讶,好久之后才写:顾铭,谢谢你为我纠错。如果你不说,我可能会一直误解下去。 顾铭摇头,没再继续写,把本子递回去,静坐等待下课。 不久之后,下课铃响了,顾铭捧起包裹盒子准备走,却被陆思叫住。 “陆思大美女,你还有事?”顾铭耐着性子,保持面上微笑,问。 陆思犹豫着说:“顾铭,我看你很喜欢玩游戏王决斗。所以,我趁这次放假,也配了一套卡组,想着课间休息时间,可以和你切磋一下。你放心,我看过决斗规则,不会瞎玩。” 顾铭的面颊绷的老紧,遇到此事,一时之间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风雪忽然出声,坏笑道:“不知道是谁说的:我对卡片游戏不感兴趣。现在好了,我家顾铭没兴趣了,你却有兴趣了。不过你别灰心,可以去找杨秋峰那伙人,他们肯定乐意和你决斗。” 话落,风雪拉着顾铭往外走,快出门时不忘对陆思做一个挑衅意味极浓的鬼脸。 两人下楼,走到操场后,风雪凶巴巴说道:“谁允许你和陆思搭讪的,你以为我心胸很宽啊?” 顾铭觉得风雪的作法有些偏激,凝声道:“我和陆思本就没有瓜葛,只是简单的聊几句而已,你犯得着这么大动干戈吗?还有,我总觉得我们这样对她不好,太伤人了。” “哼,你还知道伤人?你说这话的时候过过脑子没有?”风雪对顾铭的态度极度不满,继续指责:“她是班上第一名,第一个选位子,她原本坐的第三排。待你选了最后一排,她厚着脸皮跟过来的时候,你怎么不问问我高不高兴?” 顾铭仔细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事的确有端倪,又想起白天像个疯狗一样扑向自己的许成语,脑中一下浮出一个古怪念头——莫非,陆思真的喜欢我? 想到这事之后,顾铭觉得不能隐瞒,赶紧将许成语说过的话告诉风雪,让她自己去判断这事的可能性。 风雪慢慢消化掉顾铭给出的信息后,忽然冷笑起来:“哈……我就知道,陆思一直不是省油的灯。她告诉许成语,她在和你交往。看上去像是被许成语逼急了,慌不择言随便找的一个借口。可是,她为什么偏偏就拿你来当挡箭牌?你想没想过,她其实是在试探你,如果你稍微对她露出一点好感,她就会把这事抬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在和她交往!” 顾铭觉得,风雪说的太夸张,但也并非没有可能,便说:“好吧,我以后不搭理她,免得闹出什么乱子。” “这就对了,以后不准再和她有半点交流,等时间久了,她自己就知道这事没戏了。”风雪满意地点头,脸上尽是坏笑。 瞧着风雪满是阴谋的笑脸,顾铭试探性问:“你是不是又想到什么腹黑的招了?” “你想啊,她放下班长面子跟着你坐后排,是不是牺牲很大?然后,你一直不睬她,给她精神上的折磨,致使她日渐消瘦,以泪洗面,想到这事我就觉得大快人心。”风雪越笑越激动,继续说:“所以,你这个月的职责是,做一个精神打手,在适当的时机,给予她致命一击。” ——打手?还精神面的打手!? 顾铭一愣一愣的,越发觉得这些女孩子,没一个简单的。 这事暂且搁下,顾铭可没忘记手机的事情,沉声说:“小雪,你过来,离我近一点。” “干什么啊?”风雪不知道顾铭要干啥,但还是很乖巧的凑过来。 顾铭振振有词说道:“手机的事情,你总得给我一个交待呗。” “哎呀,我原本想的是,包裹到了门卫室,门卫大叔会打电话告诉郑老师,然后郑老师再转告你自己去取。谁知道这包裹会跑郑老师办公室去啊。”风雪很撒娇地抓住顾铭的手,一边摇,一边笑嘻嘻回答。 顾铭故作生气,威胁道:“这个说法完全不具说服力。所以,用你的行动来安抚我吧。” 风雪一下有了戒备,后退两步,距离远点后,说:“这里是学校啊,到处都是眼睛,我才不和你做那些羞羞的事情。” “我说的行动,只分三步。第一,你过来;第二,脸凑过来;第三,让我捏一会。”顾铭面色庄重,一边比划手指头,一边不容置喙地说话。 风雪犹豫一小会,左右瞧了一下,人一点都不少,毕竟这个点刚下自习,很多人习惯来操场散步。刚想拒绝,便感觉脸蛋一阵疼,却是不知何时,顾铭已经凑过来,毫不讲理地捏了自己脸,还挺用力,怪疼的。 “好了,捏完了,回宿舍了。”顾铭哈哈大笑着,大步流星往宿舍跑。 风雪在后面追,想报仇,但速度上差点,最后眼睁睁看着顾铭溜进了男生宿舍,也就只能嘟着嘴打道回府。 顾铭回到宿舍,快速拆包裹,把里边的东西全弄出来。手机暂时放一边,先看明信片上的内容—— 正文:嘿嘿,顾铭大帅哥,没想到吧,这张明信片是写给你的。 卡片篇幅有限,我长话短说。 心有灵犀是存在的,但需要稳定而频繁的信息交流支撑,而手机是最便捷的联系工具。 所以,我拒绝你以任何形式退还手机。 综上! 落款:最爱最爱顾铭的小雪。 顾铭看完之后,身子跟着一麻,的确没想到风雪会写这么肉麻的话,心有灵犀这些暂且不说,就最后这落款,能把骨头给弄软。 沉默中,顾铭将明信片小心翼翼地收到书包里,再将手机拿起来研究。轻轻掰开外边的手机壳,发现手机背面用小刀刻了四个字“最爱小雪”。本就发麻的身子,再软一分,继续拆,将电板取出,嵌进电话卡,再一步一步重装回来。 长按开机键,手机果然打开了,电量显示还挺多,不用急着充电,快速输入老哥的电话,进而拨通。 第76章 晦气 哥哥:“喂,你好,请问你哪位?” 顾铭:“老哥,是我。” 哥哥:“小铭啊。我正好有事找你,你给我说清楚,谁送你手机了?” 顾铭:“你和郑老师通话时,我就在旁边。我现在和你通话用的就是我的手机,你保存一下电话。事情是这样的,你还记得上次我和你通话时,有个女孩忽然插话吗?” 哥哥:“我当然记得啊,未来弟媳候选啊,手机是她送的?” 顾铭:“老哥,你别瞎说,我们关系还没夸张到那一步。手机的确是她买的,虽然我也给了一小部分钱。” 哥哥:“听你声音就知道你已经脸红了。算了,你机智的老哥已经把你那破事给忽悠过去了,我也不多问,你直接答应我一件事就行。” 顾铭:“老哥,我怎么听着怪玄乎的,你的事情我可不敢随便答应,你直接问我关于她的事情得了,我绝对知无不言。” 哥哥:“先听我说完啊。这事其实不难,我下个月不是放探亲假吗,我要回家。如果你心头还惦记着你老哥,就把那小丫头带家里给我看看。” 顾铭:“老哥!你居然觉得这事不难?人家是个女孩啊,怎么可以随便去男孩家?” 哥哥:“你就试着问一下,她答应最好,不答应你就想办法哄她答应,如果她实在不答应,那就算了。你要回忆一下,当年我是怎么把你嫂子骗到手的,秘诀就四个字:死缠烂打。两个人交往,男的一定得主动,很多事情,也只能由男的来提,你不提,不就白白错失机会吗?” 顾铭:“老哥,打住。我知道你是回家看玲玲姐的,至于风雪,我厚着脸皮去问问吧。” 哥哥:“未来弟媳候选叫风雪啊。不错不错,是个好姑娘。你最好明天就问,别拖到快放假时才开口。现在月初,到月底放假还有二十多天,就算她不答应,你也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慢慢哄她答应。” 顾铭:“老哥,真的打住!我打电话给你,只是想感谢你今天机智地帮我圆谎,不愧是我哥,和我一样聪明。好了,再见,晚安。” 哥哥:“喂、喂……” 挂掉电话之后,顾铭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正想去阳台跟着杨雷一起抽烟,手机响了,是短信提示。来电号码很熟悉,是风雪的,点开看内容:顾铭大帅哥,惊喜吗?我清楚的记得你的电话号码哟。 顾铭深吸一口气,用相当缓慢的指法慢慢回信:小雪,我现在得洗漱一下,上床后再和你聊。 沉默中,顾铭向阳台走去,拍了拍杨雷肩头,示意他递烟过来,可惜他做了一个没烟的手势。于是又找万涧,他迟疑着摸出一个烟盒,里面只有一根烟,看起来怪寒酸的。 “顾铭,我们今天返校忘买烟了,明天你和文雅说一下,叫她再带两包烟,我先把钱给你。”万涧在衣服兜里摸了好一会,终于掏出一张皱成一团的十元纸币。 顾铭微微错愕,想到一个可能,问:“这是你最后的家产?” 万涧点头:“我出门时只有一百多块,加上车费和上网的开销,只剩这十块了。” 顾铭想了想,从兜里摸出一百块递给他,认真道:“上个月开始,雷爷一直在抽你的烟,这一百是我替他还你的烟钱。” 万涧没有伸手接钱,很豁达地笑道:“有个能陪我一起抽烟的人,我高兴还来不及,谁还惦记这点烟钱啊。这样吧,这一百块我就不要了,以后我们没烟时,你就帮忙垫一点。” 顾铭将最后一根烟点上,认真点头,正欲答应时,想到之前自己和风雪聊过的事情,要把万涧和文雅的故事翻出来。于是,镇定自若地说:“现在文雅就坐在后排,离你座位挺近,你手头还有十块,明天你自己去找她吧,也算凑个脸熟。” 万涧的面颊微微僵了一下,似乎想找借口推脱,但顾铭已经叼着烟进厕所蹲下了。 洗漱完之后,顾铭刚刚脱掉衣服准备上床。却在这时,许成语从外边怒气冲冲地跑进来,一把拧住顾铭的颈子,大骂道:“王八蛋,你不是说你不和陆思同桌吗!?” 顾铭觉得这人是个神经病,强行掰开他的手,冷声道:“脑子是个好东西,麻烦你说话做事前,先动动它。” 许成语不管这些,抬手捏拳,想打顾铭,但被杨雷制住了。 “既然你不愿动脑子,我就费点脑力给你解释一下。首先,陆思坐的第三排,我进教室直接坐的最后一排,尔后她又搬来最后一排坐我旁边。换句话说,不是我要和她同桌,而是她要缠着我。懂了吗,这件事和我没关系。”顾铭看这人越看越不爽,但仍耐着性子给他解释。 许成语冷笑道:“就算如此,你同时玩弄陆思和风雪两个女孩也是不争的事实!陆思愿意陪你搬去最后一排,就已反证你在和她正在交往。” 顾铭真的毛了,怒吼道:“你说的都是对的!老子就在和她交往,你能怎样,你去求她和你交往啊!?我就问你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你既然喜欢她,为什么她坐了最后一排,你还在前排坐着!?” 许成语被吼愣了,因为他印象中的顾铭没有这么粗鲁,一时半会适应不过来。好久之后,他沙哑着说道:“你承认在和陆思交往,为什么还和风雪一起散步,甚至不知廉耻地去摸她的脸?” “我不知你妈的狗屁廉耻!不知道躲在哪里偷窥老子,就自以为捏到了把柄,不嫌丢人?老子今天就把这事说清楚,现在,小雪是我的女朋友,我捏她脸又怎么了?”顾铭依旧忍着怒火没动手,继续说:“我和陆思没有半点关系,你喜欢她就去追啊!我告诉你,好事不过三,你再来咬人,我真的会让你后悔!” 说完,顾铭翻身上床,脑袋缩被子里看手机,准备给风雪回短信。 许成语在原地愣了半晌,可能僵化的脑袋终于开窍了,不再纠缠顾铭,跑去阳台安静吹风。 顾铭操作手机很慢,经过一连串艰涩按键后,终于把信息发出去:小雪,刚才许成语又来找我麻烦,拿一堆歪理说我脚踩两船。我骂了他一顿,现在老实了。 一小会后,风雪回信:许成语啊,一直都是神神叨叨的,在班上没什么存在感。他忽然找你麻烦,说明他感觉到了危机感。要不你把我们交往的事告诉他,免得他一直缠着你,没完没了的。 顾铭惊叹,风雪回这么一大段字,不到两分钟,手机打字果然讲究指法。沉思一小会,再度打字:我已经告诉他了,现在他在阳台吹风,可能想抢救他那豆腐渣脑袋。 风雪:你能不能不要一直发手机短信,你以为不要钱啊。麻烦你先上手机qq,再和我聊。 顾铭哑然,在手机屏幕翻了一下,发现的确自带手机qq,赶紧上号,打字:我看你先发信息就用的手机短信,所以我就跟着回啊。 一会后,风雪的头像跳了:我发手机短信是怕你记不住我电话,故意发过来给你做备注的。 顾铭感觉自己真有点呆,便回:我打字很慢,别一直傻等我的信息。今天遇到许成语,惹了一身晦气,感觉累了,想睡,晚安。 风雪:你先别睡。你给我听好,以后每天晚上,你睡前都必须给我发:晚安最爱最爱的小雪。 顾铭:晚安最爱最爱的小雪。 风雪:晚安最爱最爱的顾铭。 放下手机,不到两分钟,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磕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很痛,很冷,蓦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面门磕着地板。 ——这么晦气的吗,睡个觉能滚到床底? 顾铭揉着额头再度上床,眼角余光隐约扫到阳台有人,定睛看去,那轮廓剪影无疑是许成语——这家伙还在阳台吹风? 顾铭翻着手机看了一眼,现在已经一点半,其他室友早已熟睡,不时有呼噜声传出。莫名的,顾铭觉得许成语的举动很可笑,可自己偏偏笑不出来。 沉默良久之后,顾铭动了恻隐,穿上鞋走向阳台,低声说:“许成语,快去睡觉吧。” 许成语摇头:“我睡不着。” 顾铭道:“一直站着肯定睡不着。” 许成语异常虚弱地回答:“就算躺着我也睡不着。顾铭,你能告诉我吗,陆思为什么会哭?” 顾铭疑惑:“陆思哭了?” 许成语肯定道:“她哭了,虽然没有流泪,但她的确是哭了。” ——流泪不一定在哭泣,而哭泣也未必要流泪?这脑袋的确需要深造…… 顾铭觉得自己惹了一个大瘟神,晦气的不得了,便不耐说道:“我该说的说完了,你爱睡不睡。” 说完,顾铭再度回床上,闭上眼一分钟入睡。 第77章 爱情 次日,从晨起开始,顾铭就忍不住去关注许成语,感觉他失了魂一般,无论是做操,还是自习,均心不在焉。如他自己所写——思语是个透明的宛如空气的孩子。 随着时间推移,顾铭在不知不觉间,又忘了这个人。 上午有三节正课,两节语文,一节数学,两个任课老师都选择悉心讲解月考卷子,很无趣。 语文试卷的阅读理解文章,叫《妈妈的爱》,最后一个小问是:本文全篇叙述妈妈无私与伟大的爱,请你描绘内心感悟。(6分) “若非这道阅读理解题,我还真没发现我教出了一群白眼狼。”苟金玲用异常庄重与严苛的眼神扫视全班同学,继而厉声苛责:“你们看一下自己的得分,超过4分的都少得可怜。这类思维拓展题,原本是最好拿分的题,可全班只有两个同学得满分。” 风雪举手,很不服气地说:“苟老师,我用了超过两百字的长篇叙述来回答这道题,其中包括灌题、举例、抒情、总结,整个过程无一纰漏,字迹工整,气势如虹,妥妥的满分答案。我凭什么就得了3分啊!” 顾铭坐在后面捂着肚皮一个劲地笑,虽然努力没笑出声,但还是被苟金玲看到了,便被点名道:“顾铭,你笑的这么开心,肯定知道这题答案,你来给风雪解释一下。” 顾铭起身,瞧着风雪阴影面积极大的背影,干咳两声,认真道:“首先说《妈妈的爱》这篇文章,作为阅读理解题的最后一个问,答案肯定与文章本身有关。所以,用一定笔墨附和与支持文章内容,也就是诠释妈妈的爱的伟大,能拿到初步分数。其次,这一题还存在更深层次的考量,不能只答妈妈对子女的爱,反过来,还得答子女报答母爱的孝心。 综上。这题的正确答案只需两句话。分别是,妈妈的爱如广袤蓝天、无垠大海,伟岸而广博,难以回报;‘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子女应铭记母爱,以真挚的孝心回报。” 顾铭坐下后,风雪还站着,不服气地问道:“苟老师,顾铭的解释是对的吗?” 苟金玲微笑着点头,认真说道:“顾铭的解释完全正确。刚才我的说法有些过分,不应该说你们白眼狼。但事实就是如此,全班同学的答案里,除了顾铭与许成语,没人提过半句回报母爱的字眼。所以,请你们理解这道题的初衷,纸面上的答案错了,能改。但心里面的答案,一定不能出错。” “好的,我懂了,谢谢顾铭。”风雪忽然回头做个鬼脸,巧笑着坐下。 苟金玲继续讲作文,淡淡说道:“再看作文题,这次是半命题作文,成长中的______。你们补全的题目千篇一律,要么是烦恼,要么是快乐,很难找到一个新颖的。当然,也不排除一些胆大的同学,写成长中的爱情,题目的冲击力足够,但内容明显崩塌。” 风雪很强势地举手,面不改色地说道:“苟老师,这篇作文我用了大量的诗词、典故、与排比,文字纯真而唯美,为什么只有40分啊?” 这话一出,无疑变相承认这篇作文是她写的。霎时,教室响起热烈掌声,甚至有人大声起哄:“学习委员谈恋爱了!” “安静!”苟金玲一声厉喝,教室随之安静,淡淡说道:“风雪,你先坐下。你的作文的确有独到之处,虽然拟题大胆,但尺度把控得尤为不错,不断用典证明爱情的纯洁,并没有推崇中学生早恋的言论。总体来说,你的作文本身便已体现你不弱的知识积累,其中提到的《上邪》、《采莲赋》、《凤求凰》、《卜算子·答施》等,便是有力证据。 可是,正因为你借鉴太过频繁,将作文的结构完全打散,找不到主旨,甚至看不懂你在写什么。简单的说,这叫偏题,阅卷老师给你40分已算手下留情。” 风雪嘟着嘴,思考一小会后,安静坐下。 苟金玲继续说:“从题目角度来看,除了风雪的大胆拟题,还有另外两个题目,也都别具一格。分别是成长中的错误,和成长中的空白。风雪,你带上顾铭的卷子,上来阅读一下。” 风雪回头,对着顾铭吐了吐舌头,一把抽走试卷,笑嘻嘻上台。吸气,诵读:“成长中的错误 一个又一个的错误,意味着一步又一步的成长。 ——题记 作为动词的成长,大抵可分两类——其一,身心上的成熟;其二,思维上的蜕变。 所谓思维,是指遇到问题时的思考与判断,毋庸置疑,这是人类必不可少的能力。故此,一个完整的人,不仅需要健全的身体,还需要稳定的思维。 思维存在成长性—— 呱呱落地的婴孩,睁着懵懂双眼观摩世界之时,他的大脑已经刻下视野轮廓,但并不能有效记忆此类信息; 澄澈无邪的少年,哼着浅显易懂的歌曲,他的大脑已经记住歌词与调子,能有效回忆并提取。 这便是思维成长的证据。 于是,思维成长需要条件——错误。 当小孩在商店偷拿零食时,母亲会严厉苛责,教育孩子不能偷东西。 尔后,小孩懂得买东西需要给钱。 这便是错误与纠正中的成长。 青春懵懂的年纪,少年与少女因互生好感而牵手恋爱时,老师便会悉心教导,讲述爱情与好感的区别。 尔后,少年与少女懂得恋爱存在局限性。 这便是错误与醒悟中的成长。 于人而言,不同的年龄段,会犯不同的错误。随着错误的积累,人的思维方才逐步蜕变。 所以,每个人都应该认真对待每一个错误,认真修改每一个错误,在无数个错误中不断彻悟,方才是真正的成长历程。” 读完后,风雪轻轻吐出一口气,准备下台,却被苟金玲叫住。“风雪,你能解析一下这篇作文吗?” 风雪蹙眉,摇头道:“这篇作文浅显易懂,我甚至感觉不像是顾铭写的,除了一个哲理性强的题记,我找不到其他解析点。” 苟金玲轻轻点头,于是解释:“这篇作文的高明之处就在于通俗,用一个又一个简单例子来层层推进,将自己要表达的主题完美诠释出来。这种信手拈来的写作手法,是体现文字精髓的绝佳功底。所以,阅卷老师给这篇作文打了55分。” 风雪又不服了,咬着嘴说道:“苟老师,论文字的精美度,明显是我更厉害,凭什么顾铭就比我高出15分啊。” “同样是诠释爱情。顾铭只用一段文字概括,便让人无从反驳,你用了全篇作文来写,却漏洞百出。”苟金玲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看向许成语,说:“许成语,把你的试卷拿上来,也给风雪读一下。” 对风雪而言,不是顾铭的作文,不太想读,便干巴巴说道:“苟老师,我喉咙痛的厉害,叫许成语自己读吧。” 说完,长发一甩便下了台,回座位时不忘凶顾铭一下。 气氛稍微僵了一会,苟金玲便说:“许成语,你自己读吗?” 许成语摇头,安静上前,将试卷放讲桌上,再沉默回到座位。整个过程机械呆板,宛如机器人。 苟金玲瞧出了许成语的异常,但没有上心,用平静地声线阅读:“成长中的空白。 记住与遗忘的交错间,未捋平的便是成长的空白。 ——题记。 成长是人类必须品尝的历程,宛如极速飞掠的列车,又如涓涓滑落的山泉,时快时慢。无可否认的是,我们都在成长中,离生命原点越来越远。 有人说,成长是快乐的;也有人说,成长是忧伤的;还有人说,成长是无奈的。而我觉得,成长是逐步将过去遗忘的过程,或可称之为空白。 有的人,奇迹般地记住了一岁之前的事情;而大多数人,三岁起才开始记事,往前的回忆,是空白。 有的事,刻骨铭心,十年乃至二十年不忘;而大多数事,如弹指青烟,转瞬遗忘,这亦是空白。 人的成长,便是咬着时间线一步一步行走,将人生空白一圈一圈扩张的悲哀过程。 可是,这无止境的悲哀中,更多的是感动。 至记事起,母亲的第一个吻、父亲的第一个抱、儿时玩伴的第一次争执、同龄少女(少年)的第一次注目……一切一切回味无穷的记忆片段,便是无限空白中的阳光。 亲情,友情,爱情,无一不是流光溢彩的颜料,填充记忆的同时,抗衡空白。 所以,秉着一颗绝对温柔的心,感恩亲情、携手爱情、珍视友情,成长中的空白便会化作一切感动的绿叶衬托。” 到这里,作文结束。 苟金玲轻咳两声,继续解析:“这篇作文最大的亮点在于题目与内容的相互反衬,用大篇幅的对比手法来衬托主题,先解释空白的意思,再一点一点将其否认。这种高反差的写法,能造成极大的逻辑冲击,使得作文本身意味十足。不过,这之中有个明显缺点,便是反写手法不纯熟,内容转折不够平滑,略显僵硬。所以,阅卷老师只给了50分。” 第78章 暗恋 顾铭发现,许成语一点都不弱,至少他的作文写得不错。仔细回忆之前他写的小故事,虽然内容写得挺压抑,但在文字把控上,基本没瑕疵。 ——或许,我想到办法帮他了。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便被狠狠碾碎。顾铭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无端地想要帮许成语,总觉得自己也变得多愁善感,恻隐之心乱发。 前三节正课结束后,第四节课是美术,任课老师温恬随便讲述了一下简笔画,便宣布自习。 风雪回头,将写故事的日记本递过来,用指头在上边点了几下,示意游戏开始。 顾铭翻开本子,先在上边写好日期,四月四号,继而开写。 ——时间上的断层,宛如横亘于铭顾与雪风之间的天堑,彼此都无法逾越。可是,这个故事远没有结束,当飞翔的风筝梦想坠落之前,少年炽热的心不会熄灭。期末考试之时,雪风的考座正好在铭顾的前一位。静谧的考场中,铭顾忘记答题,甚至忘记写班级姓名,痴痴呆呆地盯着雪风的背影。某一刻,铭顾的视界出现恍惚,霎时间,玄奇的力量苏醒,他的目光透视了雪风的衣物…… 顾铭想清楚了,当现实世界观无法撮合两位主角,就只能用想象力来塑造可能。如果将玄幻元素融入这篇故事,会否接龙出超乎想象的结局? 风雪接过日记本,安静看完后,身子明显僵了一下,蓦然回头,指着顾铭攻讦:“你这人怎么这么厚颜无耻啊,原本好好的一个故事,非得写成毫无节操的**?” 顾铭摊了摊手,无辜地回答:“我感觉,虽然我写的尺度偏大,但**之说纯属子虚乌有,且故事剧情的衔接与转折,都不显得突兀。换句话说,我并没有违规。笔在你手上,后续故事,你想怎么写,便怎么写。” 风雪有点说不过顾铭,干脆不说了,转过身安静写,约摸五分钟后,本子再度递回来。 ——铭顾的透视能力,源自他的小宇宙。对的,当邪恶在此世蔓延之时,必将出现与之相对的战士,他们爆发着小宇宙与之激烈抗衡,人们称这群战士为圣斗士。铭顾其实是这一世天马座的转生,历经前世的冥王之战,海神之战后,圣斗士们迎来了最终敌人——众神之王宙斯。雪风其实是战斗女神雅典娜的转世,铭顾的主要任务是誓死守护她。 顾铭沉默地盯着日记本,心头笃定,风雪是铁了心要把铭顾与雪风拆开。因为《圣斗士》系列中,天马座与雅典娜至始至终都是上下级关系,虽然两者间偶会出现一些暧昧动作,也仅仅是天马座宣誓忠心的过场罢了。 ——或许,对中学生而言,最纯真与美好的关系,其实是友情。但是,最吸引人的依旧是那分傻气十足的爱慕之心。 顾铭思索着,已经想好该如何续写后文。不过,之前已经说好,一天只写一段,所以得等明天。沉默中,将日记本还给风雪,低声问:“要不要写一会纸条,我想到一个有趣的事情,想和你说一下。” 风雪在抽屉里翻了一下,拿出写纸条的本子,安静写了一会,反手递过来。 顾铭看了一眼内容:美术老师好像注意到我们了,本子不要递来递去的,你一次性写清楚递给我就好。 顾铭整理好思路正想开写时,发现这本子上面还有字:横批:风雪彼岸。上联:冬雪夏雨,晨雾暮霜,橙光破云,百川逆流昭星运。 这行字分明就是早前风雪写出来的对联。顾铭思索着,捏了捏本子厚度,确定她拿错本子了。上次就好奇,这个本子前面几页写了些什么,碍于关系还不熟,没乱翻。这次不一样,风雪已经是自己女朋友,可以肆无忌惮地查她底细。 于是,顾铭将本子翻到第一页,不紧不慢地看。 ——今天看到一个好奇怪的男生,他坐在男生宿舍的楼梯口偷看我们女生宿舍。可是,我不觉得这种举动很无耻,反而觉得坦荡。可能是我视力好,远远的看到,他的眼神并无邪意。 ——哇,这个人怎么和陆思攀谈起来了,还堵在超市门口这样显眼的地方。好气人啊,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顺眼的男生,就这么轻易地被陆思拐走了。 ——这个男生和杨秋峰吵起来了,声音很大,我终于知道他的名字了,顾铭。这个人好自信,居然在郑老师面前担保考年级前三,要知道,一班的阳珊、邵丽、以及我最讨厌的陆思,已经把年级一二三名占完了。 ——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啊,我怎么会这么关注这个叫顾铭的?长的不帅,个子不高,穿着寒酸,明明这么这么多缺点,可我偏偏就忍不住去看他。莫非,我在暗恋他? ——气死人了,我都好多次从他面前经过,他就是不看我一眼。难道他的心已经被陆思勾走了? ——顾铭和杨雷在后排写小纸条,我要不要利用学习委员的身份去接近他?好吧,听天由命。√x√x……√。好,我去。 ——哇,这个人居然用这么嫌弃的目光看我。明明我长的这么好看,他居然嫌弃我! ——唉,我好像不该去收他的小纸条,现在他都不搭理我了。无论我主动找他搭话,还是碰巧遇到,他都不屑看我一下,直接把我晾着。我明明列了好多爱情诗想和他讨论,比如《上邪》,又如《白头吟》,现在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了。小雪啊,你怎么这么失败啊…… ………… ——我的天啊,陆思太无耻了,居然偷偷尾随顾铭,然后人为制造这种转角碰撞的暧昧巧合!不行,我得好好学习,也偷偷尾随他,说不定就有机会了。 ………… ——原以为顾铭就是一块顽石,只认死理,没想到他的心思这么单纯,就因为一幅随笔画,他对我的态度发生惊天大反转。哈哈……皇天不负有心人,一定要抓住机会,先问对联,再找机会和他一起看电影。对了,学陆思尾随他就好。哈哈哈,机会来了,他买东西没钱,终于到我英雄救美了。 顾铭安静翻着,以为内容很多,毕竟写了大半个本子,翻到第四页才发现,后面的纸页都是白的,估摸着这就是全部内容。整个翻阅过程中,顾铭越发觉得胆颤,在这之前的确没想过,风雪会暗恋自己,而且为了接近自己做了这么多功课。 沉默半晌后,顾铭开始写:我发现许成语的文笔不错,写的故事也挺精彩。我寻思着,如果能建立起他和陆思的有效链接,让他们来写故事,我们来看,会不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另外,我补充一句,你拿错本子了。 写好后,顾铭轻轻戳了一下风雪的背,将本子递过去。 尔后,风雪再无动静,顾铭在后边能看到,她的耳根子微微泛红。 下课后,顾铭想和风雪一起去盛饭,没来得及开口,她便捏着餐具快速跑了出去。明显是有意躲避,可能是害羞,也可能是生气。 “顾铭,现在风雪不在,你能和我聊几句吗?” 陆思早上尝试过和顾铭交流,不过都没成功,心头大概猜到,这事与风雪有关。现在趁她不在,果断开口。 顾铭看向陆思,能瞧见她目中的请求之色,便点头:“没问题,不过只此一次,你可以说你心中的疑问,我都解答。” 陆思安静坐了一会,直到教室只剩他们两人后,深吸一口气,一针见血地问:“你现在和风雪是什么关系?” “我们在交往。”顾铭并不避讳,一次性说清楚,免得以后闹出误会。 陆思似乎已经猜到这个可能,并无惊讶之色,继续问:“那我们还算朋友吗?” 顾铭摇头,低声回答:“很抱歉。虽然我本人很想和你做朋友,但力不从心。你和小雪的关系太僵,她不喜欢你,所以我们尽量做陌生同学吧。” 可能早上已经感觉到了彼此的陌生,陆思依旧不惊讶,继续说:“那么,文雅呢?” “为什么问她?”顾铭皱眉,感觉这个问题好生奇怪,只能跟着反问。 陆思轻轻摇头,淡淡说道:“当我没提她。下午我会和前排的同学商量,如果有人愿意换位子的话,我直接换过去。当然,我搬走,文雅和李灿也会走,我们不打搅你们。” 顾铭心头不太舒服,但面上努力露出无所谓的微笑:“这样也好,我们彼此都舒服一点。” 陆思起身,拿着餐具往外走,快出门时忽然回头,提醒道:“顾铭,有句话我还是说一下的好。我劝你,不要把全部精力放在风雪身上,你和她本身不在一个层面。多少给自己留一点余地,否则,当残酷事实摆在眼前时,你会禁不住打击。” 顾铭保持着微笑,轻轻点头:“虽然我觉得这句话很多余,但我谢谢你的忠告。” 第79章 冷漠 午饭时间,顾铭刻意寻找过风雪,在操场转了一大圈,又回教室,没找到人。 午自习兼休时间,风雪依旧没回教室,顾铭开始担心,思索着去郑绘办公室找找。刚到门口,果然听到风雪和郑绘的声音,一时之间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进去,犹豫这会无意间听到她们的对话—— 郑绘:“风雪,这个月班上会组织一次春日踏青活动,时间定在十号。文雅胆小,很多事做不好,你配合她一下,帮忙收一下活动班费。” 风雪:“郑老师,班上活动一直都是文雅和陆思在组织啊,这次为什么叫我?” 郑绘:“昨天,我看到陆思和文雅起了争执,闹得很僵,暂时将她们分开,免得再起矛盾。” 风雪:“好吧,我知道了。不过郑老师还真关心陆思和文雅。” 郑绘:“我待每个同学都一视同仁。” 不一会儿,风雪出来,出门右转碰到顾铭,细长的眉梢一挑,很不高兴,凶巴巴嚷嚷:“顾铭,你在偷听我们说话?” 顾铭哑然,对着风雪干笑一声,赶紧进办公室,对着郑绘一个鞠躬,面不改色地说道:“郑老师,别听风雪瞎说,我没有偷听你们说话,只是刚好有事找你,在门口碰到了她。” 郑绘点头,淡淡说道:“顾铭,你有什么事情?” 顾铭脑子一转,想到办法:“郑老师,我想取点钱,买好吃的。” “买牛肉是吗?”郑绘低声应了一句,没多问,打开提包,摸出三百块递给顾铭,继续说:“最近文雅和陆思闹矛盾,你要找她帮忙买吃的,可以顺带打听一下。” 顾铭接过钱,思忖着说道:“郑老师,她们女生闹矛盾,我实在不好多问。要不这样,我旁敲侧击试探一下,如果她愿意说,我就如实转告你,她不想说,那我就不管此事。” 郑绘轻轻点头,不再说话。顾铭再度鞠躬,将手头钱收好,安静退出办公室,同样是出门右转,撞到了风雪。 两人一起回教室,在走廊上,顾铭忍不住问:“小雪,你在偷听我们说话?” 风雪啧啧两声:“你居然好意思说我偷听你们说话?你知不知道,你把我最最最珍贵的笔记给偷看了!?” 顾铭能看出来,风雪虽然面上强势,其实很心虚,毕竟把那么隐秘的事情给泄露了,说气话来总是气鼓鼓的。简单的说,就是用愤怒来掩饰不自在。 回到教室后,顾铭趴桌子上睡觉,这过程中,有人戳过自己的手,不知道是谁,也懒得去搭理。 下课后,顾铭打着呵欠去上厕所,刚出门,就瞧见万涧僵着身子往文雅这边走。心念一动,决定仔细观摩一下情况,一本正经地走回来。 万涧从兜里摸出十块钱,略微颤抖地递给文雅,同时低声说:“文雅,帮下忙,谢谢。” 文雅回头看向万涧,没有伸手接钱,而是淡淡地说道:“我只答应过帮顾铭买烟。” 万涧的手僵在空中,好半晌后才慢慢抽回,张了张嘴,好像有话要说,最后止于唇齿,化作了冷漠一笑。 ——第一次见这俩人对话,比想象中更加短促。可为何,我感觉万涧的冷漠更像是温柔。而向来怯生生的文雅,在面对万涧之时,反倒变得强硬。似乎,冷漠的人不是万涧,而是文雅。 顾铭安静出门,上完厕所回来,进门叫瞧见文雅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你一直盯着我干什么?”顾铭回位子坐下,皱着眉问了一句。 文雅沉默一小会,大概是在组织语言,低声说:“午自习时,我想和你说个事,但你一直睡觉,不理我。” “呃,是你在戳我的手啊。说吧,有什么事?”顾铭不以为意,随口问。 文雅呼吸稍微急促一分,涨红了脸,尤为费劲地说:“中午的时候,陆思和我说过换位子的事情,前排的李盈和邓凯愿意换过来,但只有两个位子,只够陆思和李灿换,所以我会继续坐这里。” 顾铭觉得莫名其妙,顺口回答:“你换不换位子是你的自由,不用向我汇报。看你又是喘气又是脸红,还以为要说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 文雅点头,将头埋在课桌上,不再说话。 下午四节正课,风雪、陆思、文雅均认真听课,不找顾铭搭话,倒得了个短暂的清闲。 “顾铭,你来说一下,考单科最高分的感受是什么。”历史课堂上,任义面上挂着灿烂而美好的微笑,点顾铭名字。 顾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起身,干笑着说道:“单科最高分而已,又不是年级第一,没什么感悟。” “没感悟就好。”任义的笑容越发灿烂,一边重重点头,一边说:“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思考空间足够的感悟。从上学期开始,我就没选过科代表。这学期难得遇到一个好学生,就这样吧,你来做我的科代表,帮忙收发历史作业,有空的话,也可以帮忙批改一下。” ——历史科代表?这位仁的不能再仁的历史老师可真会玩。 顾铭强笑道:“任老师,容我一问,我做你的科代表有什么好处?” 任义笑嘻嘻说道:“你说好处啊,那就多了去了。你想啊,科代表勉强也算班干部,不仅可以对其他同学指手画脚趾高气扬,偶尔还能参加一些班干部会议,就像国家代表讨论政事一样,威风凛凛,意气风发。” 顾铭觉得任义说的太浮夸,试探性说道:“我可以拒绝吗……” “当然不可以,就这样定了,以后你就是历史科代表了。”任义抬手一拍讲桌,话音之灵动,动作之激动,表情之生动,这事就再难改动。 下课后,晚饭时间,顾铭动作快,一大步横在风雪前面,没好气地问:“小雪,你一直躲我干什么?” “谁躲你了?赶紧让开,别碍事。”风雪凶巴巴应了一句,身子像泥鳅一般,往旁边一钻,溜走了。 顾铭想追,但手头还有事情,便顿足,转身看向正欲出门的文雅,出声把她叫住。 “文雅,麻烦你帮忙带两包烟,谢谢。”顾铭在衣服兜里摸了一下,钱挺多,六七百,抽出一张十块纸币递给她。 文雅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接钱,转身便走。 “等等!”顾铭再度叫住她,皱眉斟酌一下语言,说:“如果可以的话,能告诉我你和万涧以前的事情吗?” 文雅摇头,淡淡说道:“你想知道的话,自己去问万涧啊。” ——果然,只要提到万涧,她就变得冷漠。 顾铭目送她离去之后,教室里还剩四个人,分别是陆思、李灿、李盈、邓凯,他们在搬书,的确是要换位子。 顾铭见几个女生搬书的确挺费劲,想帮忙,却又开不了口,安静站了一小会,欲走。 “顾铭,今天晚自习后有个班干部会,科代表也得参加。”刚出门就听到陆思的提醒,脚步为之一颤。 ——我现在严重怀疑那位仁的不能再仁的历史老师是故意的! 顾铭沉默着去食堂,罕见的形单影只,排队盛饭时,目光透过盛饭窗口,看见风雪坐在食堂里边,当即不做思考,端着晚饭走了进去。 “小雪,我为我的无礼举动向你道歉。”顾铭坐下,抬手摸了摸风雪的头,确定她看到自己后,说。 风雪很不高兴,说:“这里是食堂,人多眼杂,麻烦你不要摸我的头。” 顾铭总觉得怪怪的,这一天里,所有人都变得好冷漠。陆思和文雅就算了,连风雪也这么冷淡,心头觉得不舒服,说:“小雪,你真的生气了?” 风雪大口吃完盅里的饭,把饭盅往餐桌使劲一磕,凶巴巴说道:“对啊,我生气了,超级超级生气!如果你想我原谅你,就对我说‘对不起’啊。” 顾铭深吸一口气,沉着脸端起自己的晚餐,安静向外走,眼角余光隐隐扫到风雪脸上逐渐泛起的迷茫。 “顾铭、顾铭……你确定不回头!?” 顾铭听到风雪在叫自己,话音有些急,似乎还有一分威胁意味。但他没有回头,走着,不觉间回到教室。人不多,特别是后排,就一两个人。 晚自习时,刚换来的李盈不会察言观色,没发现顾铭心情不好,一个劲地提问,还全是特别简单的问题。 顾铭耐着性子给她讲解,越讲越心累,到后面,懒得管她,直接趴着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人在推自己,动作很野蛮,心头来了怒气,一下惊醒。 抬眼,瞧见郑绘正板着脸盯着自己,心头的怒气消失无踪,习惯性找借口,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作何解释。 “顾铭,晚自习时间不要睡觉。”郑绘淡淡地说了一句,并无追究之意。 顾铭点头:“以后不会了。” 郑绘不再说话,捏着一张单子走上讲台,平静说:“我手里的是这个月踏青活动的规划表,下自习后,所有班干部留下来开个小会。” 第80章 矛盾 十分钟后,下课铃响,班上同学陆陆续续回宿舍休息,留下来的班干部比想象中少得多——陆思、文雅、风雪、李奇、杨秋峰、许成语、再加上顾铭本人,一共七个人。 最开始顾铭觉得很搞笑,一个班的班干部,加上各科科代表之后,少说该有十人。这寥寥七人,显得太过冷清。很快的,顾铭想到风雪是学习委员兼语文科代表,释然过来。恐怕,这六个人中,大部分都是身兼两职的班级大亨。 郑绘盯着台下七人,嘴唇翁动着低语,似乎在计算什么。片刻后抬眼,对着众人说:“你们不要一直坐着,都上讲台来。” 七人相继向前,在讲台上并排着站成一列,郑绘便开讲:“我今天留你们是要说一件事,我们班现在五十二个同学,比上学期多了十数人。正是因为人多了,管理难度也随之增大,特别是春季踏青这类校外活动。为了避免活动中出乱子,我想将全班同学交给你们七个人管理。换句话说,我想将全班同学分成七个小组,你们一人领一组,出行与回归,都必须点名,一个人都不能少。” 陆思举手,问:“郑老师,你说的分组,的确有助于管理。可是,我们只是班干部,并没有绝对的威信,我怕少量的同学不服管理,故意找茬,到时候会很麻烦。” 郑绘轻轻点头,早已考虑好这点,淡淡说道:“有些同学生性桀骜,如于强、张韬等人,不太好管理。所以,我事先分了一个小组,将不太好管理的那群男同学全交给杨秋峰。” 杨秋峰微微一愣,问:“郑老师,为什么是我?” 郑绘不容置喙地说道:“在我们班上,只有你压得住于强等人。还是说,你忍心将那群问题学生丢给陆思等女生?杨秋峰啊,虽然你的学习不好,但从来循规守矩,不给我添麻烦,在我心中,你同样是好学生。况且,你是体育委员,同样是班干部,应该为班级尽一份职责。” 郑绘把话说到这份上,饶是杨秋峰心头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点头答应。 郑绘继续说:“剩下的六个小组,你们可以自由分配,但得保证每组至少七个人。另外,我得郑重提醒一句,你们作为班干部,如果在春游踏青期间弄出什么乱子,必定加倍惩罚。” 七人均点头,不作反驳。静站一小会后,顾铭终于忍不住举手,问:“郑老师,既然事情已经说完,我们是否可以回宿舍了?” “再等一等,你们任老师会过来一趟。”郑绘板着脸回了一句,眉头轻轻一皱,继续说:“顾铭,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 顾铭干咳两声,心头的确有个事情,既然郑绘主动问出,也就不再憋着,淡定问道:“郑老师,我心头有一个很大的疑问。我觉得,你的分组安排与任老师忽然指定我为历史科代表有一定关系。我想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次春季踏青,需要七个班干部领队,所以我才被任命为临时的历史科代表?” 郑绘微微惊愕,忍不住多看了顾铭几眼,点头道:“的确,因为班干部少个人,我又想到任老师一直没有选科代表,所以和他说了一下此事。至于他选你当科代表,也有一定原因。在班上,你是唯一一个敢和他笑呵呵开玩笑的学生,历史成绩也很不错,他很欣赏你。” ——欣赏你个大头鬼,那个笑里藏刀还自诩仁义的家伙,真的嫌玩我不够?呵、呵呵……历史科代表,意思是说以后我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 静站一小会后,任义从后门进来,人还未到,爽朗的笑声便已传来:“顾铭啊,你们久等了,我刚忙着处理几个调皮学生。” 顾铭嘴角抽搐着没有回答,待任义和郑绘一番简单招呼之后,他转身看向众人,笑道:“春季踏青定在本月十号,你们郑老师当天有事,由我来带你们。之前郑老师已经说过分组的事情,我不再多说,过来就和你们打个招呼。” 陆思觉得这事还没说清楚,便举手问道:“任老师,由你带我们自然是好。但是,这其中还有好多事宜没有说清楚。比如春游的地点,又如所需的班费,还有出发和回归的时间等等。” “这个简单,班费方面,你们班每人交二十块就好,之后多退少补。地点与时间这些小事,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任义潇洒地摆着手,人已经开始向外走。就如他所说,他的确是来打招呼的。 顾铭心头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觉得这次活动跟着任义,自己会倒大霉。不过这事非人力所能更改,只能将这抹不安碾碎在心头。 郑绘再嘱咐几句之后,一众人散了。 此刻教学楼很安静,没人,七个人下楼后,文雅一个人往校门走,其余人往宿舍走。 顾铭看到,风雪的步子很快,好像是有意避开自己,没去追。待她走远后,叫住陆思。 “你有事情,顾铭?”陆思相当不待见顾铭,面容很冷,不耐之色已经不做掩饰。 顾铭不介意陆思的态度,若无其事地看了她一眼,从兜里摸出几张毛爷爷递过去:“我今天找灭绝师太取了三百块,你找机会转交给文雅吧。” “你不是不想和我们做朋友吗,为什么还要给文雅钱?”陆思没想到顾铭叫她是为这事,面上的冷意稍微缓和一些,问。 顾铭摆手,随口说道:“我之前说过的话,不会因为我们的关系转变而更改。我说过,我想办法帮助文雅,所以,该给的钱,我全都会给。” 陆思犹豫一小会,并未伸手接钱,而是嘲讽道:“你不觉得你的作法既矛盾又讽刺吗?从你选择风雪而疏远我们起,这件事已经没了可行性。你没有义务给钱,文雅也不会心存感激地收钱。或者可以换句话说,你在讽刺你自己的同时,也在羞辱文雅。” 顾铭的手微微一僵,皱眉说道:“你可以告诉她,这钱不是我给的。只要组织好语言,以你和她的关系,应该很容易塞钱给她。” 陆思的表情接连变换几次,有愤怒,有疑惑,还有淡淡的欣慰。最终,她伸手接钱,面不改色地说:“我想,文雅不会感谢你。所以,我替她谢你。” 说完,陆思大步往前走,在前方转角路段消失踪影。急促的步子映着她此刻心情,复杂而欣慰,兴许是从未见过这么傻气的男生。 顾铭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心头感慨颇多,准备抬步时,身后忽然传来疑惑的声音:“你为什么要给文雅钱?” 顾铭回头,看清路灯下的轮廓剪影,是许成语,心头陡然涌起一阵恶心:“许成语,你就这么喜欢偷听别人说话吗?” 许成语并未否认,笔直站着,坦诚说道:“我承认,我不止一次偷窥你。包括你为陆思读的《月出》、包括你和风雪夜里出门、还包括你摸风雪的脸,这些我都知道。或许这等作法很低劣下作,但我势在必行。” “你想说,你要默默地守护陆思,所以暗里监督我?”顾铭露出冷厉的笑,讥诮道:“一个大男人,只知道躲暗处偷偷摸摸地看人家,不嫌丢人?” 许成语不理会顾铭的嘲讽,而是淡淡说道:“就在你和陆思的对话中,我又听到了她的哭声。我觉得,她会哭,与文雅有直接关系。所以,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给文雅钱吗?” 顾铭觉得这人就是神经病,不理会他,快步往前跑,意图摆脱纠缠。可是,许成语早有预备,在顾铭抬步的一瞬,他已快步追,轻而易举地拦住顾铭的去路。 “这件事对我来说十分重要。所以,请你告诉我。”许成语对着顾铭鞠躬,恳求之意极重。 看着这个模样的许成语,顾铭忽然觉得,在这个学校,这个班级,矛盾的人不止自己,至少眼前这人算半个同类。深吸一口气,平静说道:“文雅的家境很困难,且单亲,我从万涧口中得知……” 顾铭将自己计划帮助文雅的事情说了一遍,没做隐瞒。 许成语听完之后,表情越发凝重,看顾铭的眼神变得古怪,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几次张口,却都缄默不言。 顾铭瞧出了他的异常,但不想知道他在想什么,懒得问,快步回宿舍洗漱就寝。 ——心有灵犀是存在的,但需要稳定而频繁的信息交流支撑,而手机是最便捷的联系工具。 顾铭回忆明信片上的内容,心怀侥幸地掏出手机,可是,结果是失落。手机上没有半个短信提示,也没有qq信息,早前风雪说好的晚安仪式,并没有传达过来。 盯着手机屏幕发呆,约摸五分钟后,宿舍熄灯了,依旧没有信息。 沉默许久,顾铭终于在挣扎中做了决定,放下尊严与骄傲,用生涩的指法慢慢打字:晚安,最爱最爱的小雪。 第81章 夜谈 顾铭发信息时想到一个可能——风雪多半不会回,可能是看到信息不想回,也可能是压根没看到。 捧着手机静等五分钟,依旧没回信,于是,顾铭明白了,就算等一晚上她也不会回。沉默中,顾铭收好手机,轻唤杨雷的名字,很不巧,他睡着了,只得再叫万涧。 “万涧,给支烟我。”熄灯睡觉时间,顾铭不能大声叫人,只能轻唤。可是,两人的床位隔得挺远,声音太低他听不到。 顾铭只能翻身起床,走到万涧的床铺边,低声说:“万涧,还有烟吗?” “烟不是在你身上吗?”万涧很疑惑,反问。 顾铭怔了一下,仔细回想,昨晚自己把万涧的最后一根烟抽了,今天下午叫文雅帮忙带烟,晚自习时她没给烟自己,而自己也忘记问了。 ——莫非,我不找她要,她就不给? 顾铭如此思索着,苦笑道:“我忘记找文雅要了。我回来时还闻到阳台有烟味,你们抽的烟是哪来的?” 万涧道:“是找隔壁杨秋峰要的。这个时间点,每个宿舍都已经熄灯关门,再去窜门容易出事。想抽烟就忍忍吧,况且你本就没什么烟瘾。” 顾铭觉得,万涧说的话很有道理,哪怕心里特别想抽烟,也只能暂时忍忍。沉默着回到床上,裹好被子,闭上双眼,努力睡觉,可是脑中一直荡着风雪的影子,辗转反侧,难以安睡。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到其他室友的呼噜声,想来时间已经很晚,紧了紧被子,强行睡眠。却在这时,一声轻灵脆响传来,无疑是打火机点火的声音。 顾铭忽地睁开双眼,循着黑暗中的微弱光源看去,在阳台,有一个漆黑的人影轮廓,正安静抽着烟。 ——许成语还抽烟!? 顾铭想不了这么多,赶紧起床,踮着脚往阳台走,轻轻拍一下许成语的肩,低声:“给支烟我抽。” “幸运如你,也有睡不着的时候?”许成语轻轻吸了一口烟,从兜里摸出烟盒,递过来时平静问道。话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好像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顾铭依稀看到烟盒的图案,是玉溪牌子,硬盒的,二十块一包,比杨雷、万涧抽的硬盒朝天门贵三倍。点烟时微眯双目,掩住自己的惊愕目光,同样不带情绪地回答:“人嘛,总有睡不着的时候。” 许成语安静看了顾铭几秒,忽而一笑:“我大概了解过你。家境富庶、父母疼爱、学习优异、性格乐观、深受各类女孩喜爱的你,不该有如此烦恼的表现。如果我没猜错,你和风雪吵架了?” 顾铭啧啧几声,反驳道:“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捕风捉影得来的信息,全是些讹传。我严重怀疑,你的思考模式有问题,把小雪拥有的优势强加在我头上,听起来分外滑稽,像是在嘲讽我。” “我说的都是实话,至少与我相比,你全身上下都是优势。”许成语摇头,目中带着肯定之色,言之凿凿说道。 顾铭忽然对这人有了兴趣,愿意和他聊天:“我的确和小雪起了一点冲突,从她答应和我交往到现在,第一次如此反常,几乎与我冷战。” “恕我直言,你明早去何阿姨那里买一杯热奶茶,保证药到病除。”许成语似乎很有心德,忽然给了一个看似完全不搭边的建议。 顾铭自然要问:“为什么要买热奶茶?” 许成语自信说道:“我看得出来,风雪很粘你,一般小事不会和你较劲。她忽然变得反常,只有一个可能,她那个东西来了。” 顾铭还是一头雾水,完全没听懂,问:“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女生嘛,到了这个年龄段,每个月都会有一次特殊情况。这期间,她们会变得易燥易怒,需要人小心呵护着。我这么说,你可懂?”许成语抽完烟,将烟头往外边一弹,又摸出一根继续点上。 顾铭算是听懂了,知道风雪可能是到了生理期,深吸一口气,无奈说道:“我就说她怎么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原来如此。明天一定要好好哄哄她,免得把这小矛盾越闹越大。” 抽完手头烟,顾铭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向许成语道谢之后,回到床上摸手机看时间。顺手翻盖,发现有qq信息,是风雪的,点开一看:失眠最蠢最蠢的顾铭! ——果然是心有灵犀,连我失眠她都知道。 顾铭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一点一刻,再看qq消息接收时间,就在两分钟前,说明风雪还没睡,便回:小雪,早点睡觉,明天我向你郑重致歉。 风雪:道什么歉啊,你又没做错什么,是我自己心情不好,在找你茬。 顾铭:忽冷忽热,这么善变的吗? 风雪:我和你说不清楚。好啦,赶紧睡你的,我还要看小说呢。 顾铭:没灯你怎么看小说? 风雪:你以为我的手机是用来打电话或者发短信的?错!我的手机就是用来照明的。对了,我的《生死决》快看完了,明天把《诛仙》还给我。 顾铭哑然,大晚上用手机照明看小说,也不知道这丫头的眼睛受得了不,回:我本就不打算看了,明早给你。早点睡觉,别熬成熊猫眼,会变丑的。 风雪:不劳你操心!就算我变丑了,你不要我了,也有人要! 顾铭:我自己掌嘴!好了,晚安最爱最爱的小雪。 风雪:晚安最爱最爱的顾铭。 合上手机,顾铭心情大好,尝试睡觉,兴奋得睡不着。再看阳台,见许成语还在抽烟,忍不住再凑过去讨烟抽。 “咳、咳……成语啊,我决定陪你抽抽烟,你不用谢我。” 顾铭走过去拍许成语的肩,他随手把烟递过来,同时不带情绪地说道:“蹭烟抽而已,没关系。只是你这种说辞,不知道是玩笑话,还是你本身性格圆滑。” 顾铭皱了皱眉,回答:“我很少做圆滑之事,比较喜欢率性而为。我想,应该是前者。” “如果是前者,就证明你视我为朋友?”许成语保持平静的声线,但目中隐隐泛着渴望之色。 顾铭道:“大概吧。逻辑上的推断的确是这样,首先得是朋友,才能随意开玩笑。虽然你之前做了一些让人反感的事情,但我原谅你了。我觉得,你挺那啥……” “挺可怜的。”许成语苦笑着接下后文,继续道:“我也如此认为,我很可怜。置身于阴暗中,无论怎样努力,都得不到关注,抓不到阳光。就好像,整个世界都背弃了我,父母如此,朋友也是如此。” 顾铭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便半开玩笑地说道:“你可以往好的方向想,在酷热的夏天,置身阴暗处总会凉快一点。” “你这玩笑开的真有趣。”许成语忍不住笑了,是会心的笑。 顾铭嘿嘿笑了两声,试探性地问:“能说说你的故事?” 许成语又点了一根烟,惆怅说道:“我也希望我能有一个故事可说,可惜,我的人生真的平淡得无法润色,透明得宛如空气。” 顾铭决定劝他一下,说:“你这样抽烟,不怕得肺癌?” “如果有人愿意关心我一下,我倒愿意得一回肺癌。”许成语狠狠吸了一口烟,摇头说道。 顾铭又说:“你不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还有力气去追陆思?” 许成语自嘲道:“这个劝烟理由还行,可惜我接近不了她,连与她说一句话都显得奢求。你知道吗,就我上台唱歌那次,我从寒假开始准备,无数次反复演练后,终于鼓起勇气走到她面前。换来的只是一首《兄弟》,一句‘我在和顾铭交往了’。” ——这样说来,你会像疯狗一般冲上来咬我也不足为奇。 顾铭甩了甩脑袋,将手头快燃完的烟头丢掉,认真说:“只要你还没有放弃,我就有办法帮你,至于能不能成,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许成语眼中忽然有了光,忙问:“什么办法。” “是这样的,你不是喜欢写小故事吗。就这几天,我和小雪也在写故事接龙,我发现这种游戏能有效促进双方感情。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第一步是……” 顾铭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许成语,瞧着他越来越亮的双眼,便笑道:“如果你觉得这个办法存在可行性,我愿意帮你这次。” “可是,你这么做,难免和陆思频繁接触,风雪那边你打算怎么说?”许成语心头很赞成,但想到了这个隐忧,及时提出。 顾铭道:“这件事我会和小雪说清楚,她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会理解我。” “那好,我不抽烟了!”许成语激动得拍手,把手中烟头往外头一丢,顺手把烟盒递给顾铭:“这些烟就送给你了,随便抽。” ——似乎我也答应过小雪,说不抽烟来着。 瞧着许成语兴奋的样子,顾铭忽然想起这事,心头一阵惭愧。 第82章 计划 次日,广播音乐刚刚响起,顾铭便翻身起床,精力旺盛,不因睡眠不足而不适。洗漱好匆匆下楼,在超市买了一杯红枣味的热奶茶,飞奔向教室,想将奶茶偷偷塞进风雪的课桌抽屉。 可是,制造惊喜并没有想象中顺利,当顾铭看到紧锁的教室门时,傻了。 ——教室钥匙一直是李奇在管,也没注意她是什么时间开门,或许是早操前,也可能是早操后。 思索着,顾铭决定就地等待,不管李奇什么时候来开门,只要保证自己在风雪前面进教室,顺利将奶茶塞进她的抽屉,便大功告成。 随着时间推移,操场那边传来体操的广播音乐,但李奇没来。 ——不知道早操缺席会有什么惩罚。算了,懒得去想,这些小事和小雪比起来,根本无足轻重。 顾铭态度坚定,做好被郑绘收拾的心理准备,静守教室门口。大概十分钟后,早操快结束时,有脚步声从楼梯那边传来,很急促,偏头看去,瞧见李奇正气喘吁吁跑来。 “顾铭?”李奇惊呼顾铭的名字,然后喘息道:“你守在这里干什么啊?” 顾铭将奶茶藏在背后,故作高深地说:“男人要做的事情,你们女生理解不了。” “的确,我理解不了,也不想理解。今早早操是郑老师亲自点名,缺席的人都没好果子吃,待会你慢慢解释给她理解吧。”李奇对顾铭的说法深表赞同,同时露出怜悯之色,开了门,顺着过道去座位上坐着。 李奇和风雪是同坐,她就座后,想在她不察觉的情况下将奶茶塞进风雪的抽屉,几乎不可能。 于是,顾铭想到办法,将自己语文书丢到李奇脚下,干咳道:“李奇,能不能帮我捡下书?” 见李奇俯下身子捡书,顾铭起身,以极快的手速将奶茶塞到风雪的抽屉里,再安静坐下。 待李奇把语文书递过来时,顾铭确定她并未发现此事,心头喜滋滋的,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很伟大的事情。 不一会,早操结束,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到教室。顾铭瞧见风雪迎面走来,微笑着起身,正想招呼她一声,侧面传来干巴巴的呵斥声:“顾铭,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顾铭脑袋一偏,看到郑绘站在教室后门,正板着脸盯着自己。 “郑老师,事情是这样的,我昨晚踢被子,着凉了,头痛得厉害,所以没去早操。”到办公室后,郑绘还没开口,顾铭便急着解释。 这种低级的借口,自然瞒不过郑绘,她严厉说道:“顾铭,我不管你是什么理由缺席早操,都必须受到相应的惩罚,手伸出来吧。” 顾铭一脸无辜地伸出左手,见郑绘从她办公桌下面抽出一根木棍,半米长,拇指粗,看上去很结实,似乎比教室里那根更有威力。 啪! 顾铭还在掂量这根木棍的强度时,手心忽然传来可怕剧痛。那感觉,好像有无数只虫在手心排成线,疯狂撕咬自己的血肉一般。仅一下,顾铭便露出痛苦之色。 ——灭绝师太打人也太狠了吧,难怪只打四下就把李盈打得泪流满面。 顾铭咬牙忍着,两下,三下,四下……十下!终于,整只手麻木了,感觉不那么痛了,郑绘也在这时停手了。 “挺坚强的,你是第二个连挨十下不换手的男生。”郑绘瞧着顾铭倔强忍痛的表情,眉头轻轻挤了一下,不知是夸是讽地说了一句。 顾铭秉着乐观的心态,勉强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那我是不是第一个挨十下还一声不吭的男生?” “回去自习吧。”郑绘不和顾铭开玩笑,板着脸回了一句,是要赶人。 顾铭恭敬鞠躬,捏着手心退出办公室,在走廊上一边走一边甩了甩手,露出自然的神态,若无其事地回到教室。 “顾铭,奶茶是你买的吗,好好喝啊。”刚坐下,风雪便回头,显然是喝过奶茶,非常开心,说话时两只眼弯成可爱的小月牙。 顾明觉得,能看到风雪这样开心的笑容,再挨十下也值得,便说:“嗯,早上起来嘴馋,想喝奶茶,顺便给你带了一杯。” “啊……只是顺便啊?”风雪眨了眨眼,话语中有些委屈。 顾铭笑了笑,没想解释。反倒是李奇帮忙说了好话:“风雪,别听他瞎说,谁会顺便一大早在教室门口等我开门,然后给某人送奶茶啊?” “嘘……现在是自习时间,别聊天。”顾铭对着李奇做出一个禁声手势,自顾自翻看语文课本。 李奇忍不住嘀咕:“男生都这么要强的吗?明明很关心,偏偏不愿说。” 下课后,顾铭想找文雅要烟,可是铃声刚响就被风雪拉着往外走,没来得及开口。 两人一起去食堂盛饭,风雪在路上询问:“请教过万涧?” 顾铭摇头:“昨天回宿舍的时间有点晚,万涧已经睡下,是许成语帮我参透的玄机。” “许成语?那么异类的家伙居然能看懂我们的问题?”风雪觉得很稀奇,忍不住惊呼出声。 许成语恰好走在后边,听到风雪的声音了。 顾铭干咳两声,对许成语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把风雪拉到一边,低声说:“许成语挺可怜的,明明比很多人都要努力,却没有人愿意正视他。我想帮帮他,在这之前得征求你的意见。” “怎么帮?用昨天纸条上写的办法?”风雪没急着表态,先问办法。 顾铭点头,认真说道:“对,就是故事接龙。不过,这之前要做许多工作,得分好几步计划,难度挺大。” 风雪迟疑着点头:“那你说说你的计划,如果有趣,我便同意你去帮他。” 顾铭将脑中构思好的计划逐个说清:“第一步:我得找文雅传话,问陆思愿不愿意和我玩故事接龙,这事的成功率不好说,成败参半吧; 第二步:让许成语写故事,在不被陆思发现的情况下,换我誊写,进而转交给她; 第三步:看许成语的文字功力,如果他写的故事足够感人,能触动陆思,这事便成功一大半。” 风雪蹙眉连连,觉得此事听起来玄乎,没有可行性,便说:“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借你的名义和陆思玩故事接龙?你真以为我多宽宏大量啊,没事还得把自己男朋友借给别的女生玩?” 顾铭道:“只是借一个名义而已,我并不会和她玩。写故事的是许成语,我只负责誊写。” 风雪就问:“那为什么要你来誊写?” 顾铭哑然失笑,继续解释:“因为陆思认得我的字迹啊,如果直接提交许成语的原稿,岂不掩耳盗铃,原形毕露?” 风雪下意识地戳了戳下巴,在考量这事的得失,半晌后,终于问出最后一个问题:“许成语的文笔很好吗?” 顾铭能听懂风雪的意思,肯定道:“我看过他写的小故事,文笔方面没有太大问题,只要构思足够精彩,写出来的故事肯定好看。” “那好吧,我允许你帮他。不过我事先声明,如果你敢动什么歪脑筋,去和陆思玩暧昧的话,我一定一定一定和你分手!”风雪指着顾铭的面门郑重警告,然后排队盛饭去了。 早餐后,两人回到教室,顾铭找文雅要烟,顺口提起此事:“文雅,你能帮忙给陆思带个话吗?” “什么话?”文雅依旧是怯生生的样子,低声问。 顾铭就说:“问她愿不愿意和我玩故事接龙,如果她愿意,我再慢慢和她讲主题与规则。” 文雅问:“一定得找陆思吗?” 顾铭怔住了,觉得这话里透着奇怪的味道,但没多想,点头道:“对,只能是陆思。” “那好,我现在就去问她。” 文雅点了点头,往前边走,在陆思那边低声询问一句,再咬着嘴走回来。 顾铭问:“陆思愿意吗?” 文雅点头道:“陆思答应了,但附加了一个条件,这个故事只能你们两人知道,所以禁止在人多眼杂的教室写。” 顾铭拍手,大笑道:“好的,正合我意。既然只能在宿舍写,一天就只能写一段。每次书写的字数限制在一百到两百,不限文体,不限世界观,也不限主角人数,故事主题就定为风铃吧。 上下文衔接有误、字数不足或过多、当天未提交故事,均视作游戏失败。输的一方必须无条件许诺赢的一方一件事情。 只要答应以上条件,便拒绝以任何形式退出游戏。故事从明天开始,由我先写。” 文雅愣了一小会,嘴唇翁动着重复顾铭的话,确定记住游戏规则后,又去找陆思。 两分钟后,文雅回来,面上噙着可爱的笑,说话不再羞涩,反而落落大方:“陆思同意了,但还有一个附加条件,由她提供写故事的本子,这场游戏不管谁输谁赢,最终的故事本归她所有。” “好啊,还给我省了一个本子钱,何乐不为。” 顾铭没想到计划能进行得如此顺利,沾沾自喜时,却未发现今天的文雅异常奇怪。 第83章 成碧 上午的数学课上,说话一板一眼的张主任又抽顾铭起来解题,是代数题,二元一次方程组。 顾铭上台,捏着粉笔一边书写一边解释,“几个未知数对应几个方程,二元一次方程组可通过加减消元或代入消元减少未知数,进行简单的计算求解。这道题,上下两式未知数‘x’的倍数都是‘3’,直接相减,可消掉未知数‘x’,计算求解未知数‘y’,再将‘y’带入两式任何一式,便可反解出未知数‘x’。” 解题结束,顾铭放下粉笔,看了张老师一眼,见他没有表示,便自己下台。 “顾铭,你的解题思路完全正确。但是,我叫你上来解题,并非想要刁难你,而是想告诉你,方程组中,只有未知数与方程数对等,此题才有解。当方程数与未知数紊乱,题目便无解。” 顾铭刚回位子坐下,张老师便慈眉善目地说了一句,也不知是在说题,还是说其他什么东西。 ——上次告诉我平行线永不相交,这次又告诉我方程组紊乱无解。这位课程处主任到底想说什么? 顾铭觉得,张主任活的岁数比自己高三倍以上,他说的话,肯定存在一定道理。可是,用数学公理来谈人生,玄之又玄,没人听得懂。 下课后,午饭时间,待班上同学都走后,风雪把日记本递过来,示意继续写故事。 “我感觉,我们的故事越写越乱,要不就不写了吧。”顾铭翻开日记本看了一眼,感觉这故事的世界观太过混乱,不好写了,便提议。 风雪摇头反驳:“之前是谁说我随便怎么写,他都能接下后文来着?” 顾铭道:“要写也行,只是这故事明显偏离主题,由校园青春向拯救人类转型了,就算勉强写下去,也没有观赏性,味同嚼蜡。” “你说的我也懂,可是强行加入玄幻元素的人是你啊。现在你说不写就不写了,那我们以后岂不是没事做,想想都无聊。”风雪托着下巴叹气,觉得可惜。 顾铭嘿嘿一笑,提笔开写。 ——铭顾的主要任务只是守护雪风,而非与与宙斯手下的天斗士们血战。当黄道十二宫的黄金圣斗士们出手,横扫天界,力挫众神之主宙斯,守护人类和平,铭顾与雪风的故事也迎来尾声。天马座与雅典娜的羁绊建立在一次又一次的抵死守护之上。所以,身为战斗女神的雪风渐渐动了凡心。故事的最后一幕,铭顾与雪风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手牵手奔跑,而他们头顶,是真实交错的两只风筝。 写完,顾铭将日记本递给风雪:“好了,虽然虎头蛇尾,结局仓促,但总归把这个故事写完了,算有始有终。以后我们看别人的故事,应该不会太无聊。” 风雪看了一眼日记本,眉头蹙个不停,精致面颊上满是嫌弃,半晌后,将本子小心翼翼收好,低声问:“你是说,我们以后看许成语和陆思的故事?” “是的,这件事我已经搞定,待会还得去和许成语说一下,他们的故事明天开写。”顾铭微笑着点头,同时起身,带上餐具准备出去吃饭。 风雪在后边跟着,嘴里小声嘀咕了一句,又觉得心头慌得厉害,便说:“顾铭,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顾铭摇头,不知道风雪在说什么,直接问。 风雪迟疑一小会,终于凝声开口:“我发现,从昨天开始,文雅就老是偷看你。我是眼角余光看到的,看不清她的眼神,不确定她有什么想法,但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顾铭不以为意,道:“可能是你想多了。文雅的家境不好,我算是帮过她,所以她偶会看我一眼,不足为奇。” 午饭后,顾铭在教室门口等待许成语,这一等就是半小时,午休铃快要拉响时,他终于来了。 “你干什么去了?”顾铭把许成语拦在外面,没好气地埋怨一句。 许成语错愕地回答:“我吃完饭,在操场散了散步,又吊了一会单杠,怎么了?” “热爱运动的确是个好习惯。”顾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着说正事:“我已经把陆思说通了,她愿意和我玩故事接龙,故事主题是‘风铃’。所以你抽点空,多了解一些风铃的故事,尽量写精彩一点。另外,明天开写,而且不能在教室写,所以从今晚开始,你写好初稿,给我誊写便好。” “风铃……”许成语轻轻念叨一句,原本平静的眸子忽然有了雪亮的光,笑道:“谢谢你,顾铭。” 顾铭摇头,郑重提醒:“我好不容易才说动小雪,你可不能让我们失望啊。” 下午的安全教育课,被宣布自习,旁边的李盈一个劲地找顾铭问题。 最开始,顾铭一直耐着性子讲题,可是这人的问题越来越多,到后面甚至问“为什么负负得正”这样的问题。于是,顾铭忍不住了,强笑着说:“李盈同学,不懂就问,的确是个好的学习习惯。可是,请你问问题之前,稍微过一下脑子好不好。” 李盈觉得委屈,眸子一颤,便有泪珠在眼眶里打滚。 顾铭头疼得厉害,索性求助风雪,低声说:“小雪,这位李盈同学,我拿她没什么办法。如果你闲的话,能帮帮我吗?” 风雪将信将疑地点头,然后给李盈讲题。这一讲,她就不哭了,而且,随着时间推移,两人越讲越开心,开始握着手激动闲聊,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 ——这些女生是脑袋少根筋? 顾铭在旁边看着,觉得不可思议,不过这样也好,至少给自己省去不少麻烦。 “顾铭,能给我讲一下解三角形的意思吗?”这才刚刚闲下来,右边又有人提问。 顾铭偏过头,看到文雅,她把手头的数学资料递过来,指着上边的一道题,同时怯生生地盯着自己。 顾铭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资料上的拓展题,已知三角形abc的两角一边,要求解三角形。 “三角形的六个元素,是三边三角,通过已知元素求解另外几个未知元素的过程,被称为解三角形。所以,你只需把另外的两边一角计算出来,便成功解题。”顾铭淡淡地解释一句,又忍不住问:“这题明显超过我们年级的知识范畴,你的数学这么超前?” 文雅抿了抿嘴,避开顾铭的目光,低声说:“其实我的数学不好,刚才翻这本数学资料,偶然看到一个公理,说三角形具备稳定性,所以忍不住多看了一会。” ——三角形具备稳定性,也得看什么三角。诸如《蓝色生死恋》的神奇三角恋,随时都会惊天动地大爆炸,何谈稳定? 顾铭如此想着,感觉有些困了,趴桌子上睡了过去。 到晚饭时间,风雪先走,陆思送来一个日记本,叮嘱:“这个本子是我的,不要随便涂鸦,更不要写名字。由你先写,明早把本子还我。以后,我们每天早自习前交接本子。” 顾铭接过本子,看了一眼,粉色封面,上头是两个卡通娃娃,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牵手欢笑。 “好的,我知道了,不会弄坏你的日记本。”顾铭随口应了一句,将其小心收到抽屉里,拿好餐具去追风雪。 刚刚出门,瞧见文雅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口,心头有些疑惑,但没问,大步流星往前跑,急着追风雪。 晚自习时,文雅又找顾铭问题,是成语解析,都还挺难的类型。 “首当其冲不是指第一个冲在前面,也不是指被人冲击,而是指最先遭受攻击或厄难。”顾铭挨着解释几个后,在“首当其冲”后面,看到一个他也不认识的成语——苌弘化碧。 下自习后,顾铭陪风雪散完步,带着日记本匆匆跑回宿舍,第一个找许成语。 “许成语,你写好了吗?” “我已经想好了,要写一个武侠故事。” “随你写什么故事,把初稿给我看,我好誊写。” 顾铭看了一眼许成语递过来的小纸条——雪落无痕,雁过留声。世间的美好是存在的,哪怕是永夜覆盖,终年不见阳光的无底深渊,也偶会有童稚欢笑。少年碧弘手持三尺成碧剑,鲜衣怒马,快意江湖,一次又一次身陷囹圄,浴血厮杀。当满身伤痕渐渐腐蚀内心深处的真善时,她出现了。那是一个笑靥纯洁如皎皎月华的少女,她身着碧纱长衫,手捏含笑风铃,亭亭玉立映入少年眼瞳,矢志不渝抑或是滴血成碧的漫长故事揭开序幕——问心铃。 顾铭坐下抄写,许成语在边上看着。很快的,顾铭发现一件事,忍不住问:“‘碧弘’这个名字……是不是取自‘苌弘化碧’这个成语?” “对啊,我挺喜欢这个成语典故,所以用它起的名。”许成语点头回答。 ——原来,我也未必比人优秀。至少,许成语识得这个典故,而我不认识。 顾铭不动声色地书写,把纸条上的内容全部抄完之后,伸一个惬意的懒腰,洗漱躺床上玩手机去。 第84章 端倪 次日,早操后,顾铭偷偷塞了一张小纸条给风雪,是许成语写的初稿。至于日记本上的正稿,不敢随便翻出来看,毕竟有言在先,只能当事的俩人翻阅,冒失拿出来容易出事。 顾铭干咳着,若无其事往前面走,把手头的日记本递给陆思,再漫不经心地走回来。这过程中,无数道惊异目光交错,但顾铭不觉羞怯或丢人。 早自习后,顾铭看到文雅急匆匆往陆思那边跑,两人窃窃私语,不知在聊什么。远远看到他们眉飞色舞,喜笑颜开的样子,总觉得哪里不对。 待班上人走完后,风雪扯动顾铭的衣角,指着纸条上的文字嬉笑:“顾铭,我发现许成语挺厉害的,不仅字写得好,文笔也好,最主要的是,故事新颖。少年提三尺剑,快意江湖,鲜衣怒马,这分明是武侠小说专用的词汇。” 顾铭深表赞同,叹息道:“我昨天就发现了,他的知识积累可能还在我之上。‘碧弘’这个名字,取自成语‘苌弘化碧’。而这个成语,我之前也不识得。” “那你现在知道了吗?”风雪眨了眨眼,也没听说过这个成语,有了好奇心,问。 顾铭苦笑着摇头:“我有时候也挺爱面子的,觉得此事丢人,没好意思去问许成语。” “没事没事,虽然不耻下问是个好品德,但傲骨嶙峋也是值得肯定的精神。”风雪吐了吐舌头,用牵强逻辑安慰一句,似又想到什么,用揶揄的目光看向顾铭:“你怎么这么笨啊,你不认识,不知道用手机查吗?” 顾铭一愣,承认自己有点呆,尴尬地笑了笑,拿好餐具准备去吃饭。 风雪觉得许成语的故事很有看头,路上便一个劲询问,最后问出一个相当有意思的问题:“你说碧弘的剑叫成碧剑,这把剑的名字是不是也取自‘苌弘化碧’啊?” 顾铭皱眉思索了一会,摇头:“我感觉不像。因为没人会把同一个词用在两样事物上,这样会显得累赘。我觉得,这个剑名应该取自成语‘看朱成碧’,形容眼花缭乱看不清楚。在含义上,与女主角手头的问心铃交相辉映。心静则目明,心乱则目眩。” “这倒是啊,现在故事只有一个开头,也不知陆思接下来会怎么写。女主的名字,俩主角的身世背景,整个世界的时代背景,以及整个故事的主线,这些都需要补全。”风雪笑嘻嘻说着,目中期待之色很浓。 吃完饭,俩人回教室,心照不宣,不再谈许成语与陆思的故事,免得露馅。 不久后,上课铃响了,第一堂是郑绘的英语课。 “顾铭,你起来把黑板上的三个句子改为现在进行时。”郑绘目光如鹰隼,锁着顾铭,点名起来答题。 顾铭看了一眼,黑板上是很简单的三个短句,可是每一句都有自己不认识的词,很尴尬,便问:“郑老师,能告诉我‘sings’的意思吗?” 郑绘淡淡说道:“唱歌。” 顾铭点头,认真说:“原句‘tomhidesintheclassroomandsings.’的意思是汤姆躲在教室里唱歌。” 郑绘的脸板得更紧,厉声说:“我没叫你翻译句子,而是叫你把句子改成现在进行时。” 顾铭讪讪地笑了笑,用蹩脚的口语回答:“tomhidesintheclassroomandsinging,” “不对,时态改变并非是在动词后面加上‘ing’就行,你的句子是错的。”郑绘呵斥,再看向文雅,说:“文雅,你来回答。” “tomishidingintheclassroomsinging.”文雅盯着黑板看了一会,脱口说出正确答案,口语流畅而准确。 “很好。”郑绘点头,示意文雅坐下,再看向仍站着的顾铭,皱眉说:“顾铭,你得多向文雅学习,尽快把英语补上来。” 顾铭觉得心头很不舒服,敷衍地点点头,坐下后继续开小差。 下课后,文雅戳了戳顾铭的手肘,羞怯地说道:“顾铭,如果你有不懂的单词或语法,可以问我,我一定会认真讲解。” 顾铭不领情,随口回答:“谢谢好意,不过我连国语都没学好,没心思学这些abcd。” 文雅咬着嘴,低眉敛目,似还想劝几句,抬眼看到顾铭和风雪打一块去了,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尔后,历史课来了,任义笑眯眯地讲课,台下同学大抵都在认真记笔记,也就顾铭一个人翘着二郎腿转笔玩。 兴许是任义已经承认顾铭的学习能力,见他松散懈怠的样子也没打算去管。可是,有的事情,并不是两人心领神会就能随意带过,当第三方力量诡异介入时,这默许的平衡便被打破。 文雅举手,很勇敢地说:“任老师,你能不能管一下顾铭,他一直转笔,晃眼睛,影响我听课。” 任义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点头道:“历史科代表,把今天的笔记抄两遍,晚自习以前交到我的办公室。” ——我的天啊,我转我的笔,你听你的课,谁也不碍着谁,这人怎么就这么讨嫌? 顾铭憋着肚子里的火气,对着任义唯唯诺诺地点头,又冷着眼看了文雅一下,不动声色看课本。 下课后,文雅捏着手指头低声解释:“顾铭,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觉得,上课时间,你不听课会影响学习。你别生气,要不,我帮你抄笔记?” 顾铭见文雅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不想去凶她,便耐着性子说:“文雅同学,笔记的事情不劳费心。不过,我有话要说。我请你,有空的时候,多和前排同学聊聊天,说不定有人愿意换位子,以后我能安心转笔,你能专心学习,皆大欢喜的好事啊。” 文雅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被顾铭满带嫌弃的态度憋了回去。就这般,两个眼珠子一转,便有晶莹泪光闪动,好像要哭了。 ——我真不知道招谁惹谁了,这些女生真没一个省油的灯。我一没骂她二没打她,好声好气说话,她莫名其妙就哭了。真的是玻璃心,易碎。 顾铭心头大骂,但面上保持和煦微笑,赶紧出声安慰,好话连篇说了半天,她终于不哭了。 “你说的,你以后要认真听课,不转笔,不转书,不开小差,不睡觉。”文雅伸出小指头,要拉钩。 顾铭赶紧别过头去,“我该保证的都说了。你放心,我说话算话,拉钩什么的就算了。” 尔后,顾铭保持警惕之心,适当控好自己与文雅的距离。做到她不过线,自己绝对不过线;她不说话,自己也绝对不和她不说话。 下午的时候,顾铭和风雪说起此事,一嘴的埋怨,没说几句好话。 怎知,风雪不但不附和,反而鄙夷道:“人家是个女孩子,你就不能让着点?” “我就奇怪了。我和别的女生走的太近,你不高兴。现在我不搭理其他女生,你还是不高兴。我真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顾铭无奈地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是无辜的。 风雪就说:“你这人是脑子少根筋。除了陆思之外,我从来没干涉你和别的女生聊天什么的。你仔细去想啊,文雅本身性格荏弱,家境还不好,肯定需要朋友啊。你帮过她,又如同踢皮球一般不睬她,是个人都受不了。” 顾铭觉得头疼,这次没揉太阳穴或者戳眉心,而是把大拇指塞进嘴里咬了一口,确定有疼痛感之后,才说:“我的小雪啊,你能不能自私一点,哪怕铁石心肠都好,不要多愁善感,恻隐心泛滥。文雅可怜,我知道,但我不能因为她可怜就必须对她言听计从啊。现在我坐她旁边就浑身不自在,一想到还得坐完这个月才能换位子,心累的紧。” 风雪蹙着眉思考,也察觉到一点端倪:“话说回来,这文雅最近的确有些奇怪,是个端倪,我可不想无端跳出一个情敌来。要不,我和李奇商量一下,你们换位子?” ——你的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顾铭咧嘴笑,心头乐呵,“好啊,换完位子我们就是同桌了。” “不行!”顾铭一提同桌,风雪反应过来,果断拒绝:“这是一个大问题,我们一定一定不能同桌!要不,你还是忍忍吧,反正也就一个月。” 顾铭嘴角抽搐,试探性问:“你不怕多个情敌?” “文雅的话,我一点都不怕。她长的没我好看,钱财没我富裕,性格没我开朗。充其量,就成绩比我好一点。”风雪掰着手指头比较,不时自信地点点头,认为自己全身都是胜算。 顾铭学着杨雷挠头,再一次试探性问:“那你说说,你怕谁?” “当然是陆……”话没说完,下意识掩嘴,继而不怀好意地看向顾铭,质问:“你在套我话!?” 顾铭偏过头去,装模作样地讪笑:“哪有,随便问问而已。” ——这就是小雪如此反感陆思的原因?这么说来,她允许我假借名义与陆思玩故事接龙,本身就是昧心之事? 第85章 失窃 晚自习时,顾铭无聊,把风雪已经看完了的《生死决》借过来看。翻开书看了一页,发现其文笔精炼,剧情引人,一看就上瘾了。接下来两节课,除了托着下巴看书,再无其他动作。这期间,左右两边都有人戳顾铭,他懒得去管,直接无视。 第三节课时,右边的戳人频率变高,顾铭终于忍不住了,偏过头去看向文雅,强压着性子,微笑道:“文雅,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从第一节课开始,一直戳我到现在,不累?” 文雅咬了咬嘴,把手头的学习资料递到顾铭的桌上,说:“我知道苌弘化碧的意思了,这是一个忠贞典故,想告诉你。” “苌弘化碧?”顾铭眉头轻轻紧了一下,问:“什么意思?” 见顾铭有了兴趣,文雅深吸一口气,认真解释:“苌弘化碧出自《庄子·外物》,原文是‘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 历史故事是:周朝大夫长弘被人诬陷,流放至蜀地,整日郁郁寡欢,最终剖腹自杀。蜀人被他的忠贞感动,将他的血收藏在一个玉匣子里,三年后,掘土迁坟,打开玉匣子,发现里边的血变成了晶莹碧玉。 以此故事为引,后人常以‘血碧’、‘三年化碧’等等词汇形容刚正忠贞的精神。” 顾铭听完,回忆起许成语写的“矢志不渝,滴血成碧”,仔细想来,两个词都有坚贞之意。只是前者偏向于爱情宣誓,后者偏向于君臣忠心。 ——许成语写这两个词,是故意把故事分成两条主线? 顾铭皱着眉,想不通透。如风雪所说,目前故事只写了一个开头,陆思会怎样写后文,许成语又将怎样引导,都还是未知数,没必要花心思去想这些东西。 “我知道了,谢谢你,文雅。”顾铭淡淡地回了一句,再度埋头看小说。 可是刚低头,文雅又抬手来戳,顾铭只得再度抬眼,问:“还有事?” 文雅开眉一笑,摇头道:“没事,我只是想对你说不客气。” ——我说“谢谢”是客套话,你没必要刻意回一句“不客气”吧? 顾铭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这次刻意多看了她一会,确定她没事之后,低头看小说。 下课后,顾铭要陪风雪去操场散步,还没出门,便被万涧叫住。 “万涧,你有事?”顾铭瞧着万涧欲言又止的样子,直接问。 万涧犹豫一小会,看了一眼风雪,终于摇头:“等你回宿舍我再说。” 顾铭随口应了一句,没上心,陪风雪一起去了操场。两人随便走了一会,已经不再像最初那种对答嬉笑,这般缄默不言地漫步,心头便有满足感。 回宿舍前,风雪终于开口:“顾铭,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少和文雅接触。我记得,你打算把你哥给你的一千块全部给她。现在,你给她多少钱了?” 顾铭发现,说话带着酸味的风雪还挺可爱,心头知道她要做什么,便摇头道:“你放心,我现在对她躲之不及,遑论和她接触。关于钱的事情,你就别管了,最多下个月,我和她再无关系。” “好吧,我相信你!”风雪甜笑着应了一声,大步往宿舍跑去,可刚踏出两步,又回头:“顾铭,你真的不喜欢橘子吗?” “橘子?”顾铭皱眉,沉吟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风雪抿着嘴,有些懊恼地说:“水果香味的香水,我倒有不少,但草莓没气味啊,我从来没听说过草莓味香水!” 顾铭不好打击风雪,但还是斟酌着语气劝她:“小雪,香水的事情还是算了吧。首先,香水本是化学物质,通过一些氧化反应,会生成对人体有害的物质;其次,中学生本就禁止喷香水吧。” 风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欲走,却被顾铭叫住。 “抱歉,小雪,我好像不太关心你。我想,你应该很喜欢橘子吧,这么久了,我都没主动询问过。” 听闻顾铭的歉意之语,风雪忽然呆了一下,有些迟疑地问:“你今天怎么了?” 顾铭微笑道:“我就是觉得我根本就没主动了解过你,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都没主动问过。作为男朋友,我有些失职。” “没有的事,女生嘛,喜欢的东西多了去了,而且还善变。今天喜欢橘子,可能明天就喜欢苹果了。所以,你不用关心这事。”风雪摆了摆手,大步往宿舍跑,很快没了影。 顾铭在原地静站了好半晌,实在摸不透风雪的心思,索性不想了,安静回宿舍。 “顾铭,文雅有没有和你说某些特别事,又或者作出某些奇怪的举动?” 刚到宿舍,万涧便跑过来按住顾铭的双肩,一个劲盘问。 顾铭皱眉,凝声问:“我记得你说过,你和文雅只是毫不相干的陌生同学,今天怎么忽然这么关心她了?” 万涧发现自己有些失态,收回双手,思索一小会后,摇头:“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真的只是随便问问?”顾铭笑了,万涧这等举动,无论怎么看都不像随意为之。 万涧安静点燃一根烟,袅袅烟雾遮掩他眼睛的同时,也使得眼神更加飘忽。他几次张嘴,却都又缄默不言,最后安静走去阳台,一个人抽起闷烟来了。 ——他和文雅之间,果然有不小问题,说不定是个很精彩的故事。 顾铭盯着万涧的萧条背影,沉默摇头,安静坐到床铺边上,抬眼看了一下,其他室友都已经上床,只有许成语抵着桌子在写东西。 “许成语,要不要抽根烟?”顾铭瞧着许成语焦虑的样子,干脆打扰他一下。 许成语抬头,面上尽是焦躁:“我得抓紧时间备稿,就不抽烟了。” 顾铭觉得,那种焦虑的样子,能写出什么好稿子?迟疑半晌,把躺床上的杨雷拍起来,拉着一起去阳台抽烟。 “你现在和李盈是什么关系?”顾铭懒得废话,点燃一根烟,一针见血地问。 杨雷惊讶地甩了甩脑袋:“我和她能有什么关系,别瞎说。” “没什么关系最好,我现在看着那人就烦。”顾铭心头冷笑,若不是当初杨雷帮李盈说好话,谁理她啊。 杨雷就说:“你看着她烦,我看着她也烦。当初摸底考试,她自己倒数几名的成绩,踢我凳子,叫我抄她的试卷,现在回想一下都不寒而栗。” “我烦她,是因为她尽找我问些弱智问题。摸底考试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烦她啊?”顾铭使劲吸一口烟,觉得很舒服,顺口问。 杨雷苦笑道:“你说一个女的一天到晚跟在我后面转,我能不烦吗?” 顾铭哑然失笑,这事杨雷不说,他还真不知道。 抽完烟,感觉有点晕,是困了。回床上躺了一会,拿出手机对风雪发了个qq消息:晚安最爱最爱的小雪。 也没注意回信,合上手机便睡了过去。 次日,早操后,陆思神秘兮兮递来一个日记本,是今天的故事内容。 顾铭见周围人多,不能翻看,便拿着本子回座位,左右扫视一下,确定没人注意自己后,冒险翻开。 ——至黎皇挥兵北上,一举攻克大季王朝帝都,歌舞升平、穷奢极侈的新王朝就此诞生。可是,满廷贵族朝歌夜弦,荒淫举杯之时,下层平民早已易子相食,怨声载道。在这样一个阶级腐败的大时代里,“侠”的信仰在民间蔓延,每个人都渴望有一位仗义侠客出现,刺杀贪官,劫富济贫,拯救万民于水火。而碧弘就是这样一位少年侠客,与他并肩而战的少女,正是前朝公主,季绮。 看完后,安静合上本子,刚抬眼,瞧见风雪一双怒目。“顾铭,你昨晚到底在干什么!?” 顾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可肯定,现在的风雪很生气,便如实回答:“我昨晚回宿舍洗漱完就睡觉了啊。” “你这笨蛋!你今晚回去之后,好好看一下手机,我给你发了多少个信息,你居然在睡觉!”风雪指着顾铭呵斥几声,气鼓鼓转过去看书。 顾铭觉得这是个大问题,绝对不能等到晚上再看信息,现在一定得问清楚,就抬手戳风雪的背,“小雪,你先别生气,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风雪没回头,在本子上快速书写一段文字,异常蛮横地丢过来。 顾铭翻开看了一下:昨天晚上,我的小柜子被人撬了,值钱的东西都没丢,偏偏就你送我的白猫发箍不见了。我们宿舍几个室友都说不知道,还说我在装腔作势,气死人了! ——什么人会只偷不值钱的发箍?莫非是某人在针对我们? 顾铭觉得这是一件大事,必须查清楚,便写:你先别急,你告诉我,你们宿舍有几个人,分别是谁,我们慢慢查一下,说不定能找到偷窃者。 纸条递过去,宛如石沉大海,再也没有音讯。想来,现在的风雪正在气头上。她气的不仅仅是柜子被撬,还有昨晚顾铭没回信息。 第86章 调查 早自习后,风雪拿好餐具就跑,但顾铭早有预备,在下课铃拉响之前,已经拦在她的前边。 顾铭像个木头一般盯着风雪,而风雪眼中的愤怒也不加掩饰,两人均不语,气氛凝滞而压抑。 待班上同学走完之后,顾铭终于开口,“小雪,你别生气了,昨天的事情,的确是我的错。发箍娃娃的事情,不是小事,我们慢慢想办法,得找出盗窃者。” 风雪很不开心,不给好脸色,别过头,歪着脑袋指责:“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错在哪里啊?” 顾铭点头,环视四周,确定教室没人之后,抬手摸风雪的头,将她的脸转过来,认真说:“昨天我不该那么早睡,你那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我却不知情。所以,这是我的失职,请你原谅我。” 风雪抬手,使劲推开顾铭,脸上的怒意更浓,话音也随之尖锐一分:“说到底,你还是不知道你错在哪里!请让开,别当我路!” ——我到底错在哪里? 瞧着风雪怒气冲冲绕开,要走,顾铭不敢怠慢,赶紧拦住她,斟酌着语言说:“小雪,我很笨,不知道我错在哪里,请你……告诉我。” “我告诉你?” 风雪捏着小拳头敲顾铭,很用力,一连几拳敲下来,感觉自己手有些痛了,但这人就拦着不让,便说:“那你告诉我,你觉得我们每天互发一句‘晚安’是走过场吗?” “当然不是!”顾铭当即否认,振振有词说道:“这么重要的仪式,怎么可能是过场?我在意你,才愿意发这些问候语;反之,对你来说,也对等。” “现在说得头头是道,但你做了什么?”风雪满是嫌弃地盯着顾铭,继续指责:“既然你知道这事很重要,那你为什么没看我回‘晚安’,就睡了?还是说,你觉得你已经发了‘晚安’,任务已经完成,所以不用理我了?” 顾铭语塞,觉得这逻辑很牵强,却又滴水不漏,无法反驳。 “找不到借口了?”风雪冷冷一笑,捏着餐具绕过顾铭,快步跑了出去。 ——竟是为这事和我发火?女生都是如此心细的吗,我压根没想过的事情,她便想得这般透彻? 顾铭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回位子坐下,将陆思递回来的故事内容逐字抄张小纸条,想等风雪气消了再递给她看。 沉吟中,顾铭收好餐具,准备吃饭去。刚出门,看到许成语在门口等着,便问:“你的劣习还没改掉?” 许成语摇头道:“你放心,我没偷听你们说话,我在门口等你,只是想看陆思回的内容。而且,刚才风雪出门时,我也躲开了,没让她看到我。” 顾铭轻轻点头,将抄好的小纸条递给他看了看,又凝声说:“陆思挺配合你,将时代背景和俩主角的身世背景都补全了,而且女主名字也有了,季绮。” “和我想的有些出入,我只想写快意江湖的武侠故事,她加入了王朝更迭的元素,更将女主设定成前朝公主,后续故事便少不了季绮复仇的桥段。”许成语皱着眉头说了一句,但目中并无失望,反而跃跃欲试般激动。 “你吃饭了吗?”顾铭把纸条收回来,顺口问了一句。 许成语摇头:“我一直在等你,没去打饭。要不这样,我请你吃一个快餐。” “好。” 顾铭想了一下,现在去食堂盛饭,很容易遇到风雪,到时难免一阵尴尬。不如顺着许成语的提议,去超市买点饼干面包之类的东西吃。 早饭时间,超市很闲,就何阿姨一人静坐着。 “许成语,你有新朋友了?”何阿姨认识许成语,瞧见他来,忍不住笑了一声。 许成语微笑着应了一句,顾铭便试探性问:“何阿姨,你不记得我了?” “我当然记得你,顾铭。能让风雪帮忙给钱的男生,记忆犹新。”何阿姨慈祥地笑了笑,瞧见顾铭面上的尴尬,说:“你们要买什么。” 顾铭思忖一小会,说:“我要一盒好吃点饼干,再加两杯热奶茶,橘子味的。” 许成语补充:“再加一盒饼干,一盒原味酸奶。” 虽然许成语说的请客,但顾铭没占他便宜,先一步给钱后,提着小袋子便往教室走。 “你比我想象中机灵很多,我还想着提醒你一下,没想到你自己就把风雪的奶茶买了。”许成语跟在后面,忍不住赞叹一句。 顾铭道:“这叫触类旁通,举一反三。” 再回教室,人很少,就寥寥几人安静吃饭。顾铭趁风雪不在,把奶茶塞进她的课桌抽屉了。 不久后,风雪回来了,和李奇一起,两人在低声交谈什么。回位子坐下,瞧见顾铭在吃饼干,风雪不语,反倒是李奇惊奇问道:“顾铭,早上不能吃这些东西,对身体不好。” 顾铭看了看风雪,见她不睬自己,便尴尬地笑了笑,说:“没事,偶尔吃一次而已。” 李奇微笑着还想说什么,但被风雪扯了扯手,便歉意地笑笑,不再言语。 尔后,顾铭见风雪和李奇一直低声聊天,好像是在说昨晚宿舍失窃的事,很投入,没发现抽屉里的奶茶。 第一堂课,语文,上课仪式后。 风雪从抽屉里取课本。可能是因为心情不好,动作幅度偏大,课本边角把里边的奶茶带了出来,“啪”的一声滚落在地,一股浓郁的橘子香味溢开。 “啊……怎么会有这个东西?”风雪有些惊,瞧着地下已经破开的奶茶杯,表情不时变化,有欣喜,也有恼怒。 顾铭很机灵,赶紧去教室后边角落把拖把拿来,帮忙拖地,待橘子味不再浓郁后,低声说:“抱歉小雪,我该和你说一下奶茶的事。” “算了算了,看你还算有诚意的份上,原谅你了。”风雪鼓着腮帮子低声应了一句。 讲台上,苟金玲看不下去,严肃说道:“顾铭,拖一下就行了,不要窃窃私语,赶紧回位子!” 顾铭心头乐呵,笑嘻嘻回座位,刚坐下,便听到苟金玲的严厉声音:“有的人,帮女生做了点事,便春风满面,忘乎所以,须知陌上有桑。这里是课堂,不要把那些小心思带进来。好了,翻开课本,我们今天讲《闻一多先生的说和做》。” ——继张主任之后,苟金玲也开始讲哲学了?还好,至少我知道《陌上桑》的故事,能听懂。换几个数学公式来,恐怕又得一脸懵。 顾铭压着心头欣喜,不动声色地开小差。 下课后,风雪回头,开始说她们宿舍的事情:“我们宿舍一共七个人,我、李奇、陆思、李灿、万贞、徐竹香、罗清馨。我回宿舍的时候,她们六个都在,都说没看到谁撬我的柜子。我问了李奇,她也没看到,不过她回宿舍时,李灿、徐竹香、罗清馨三个人已经在里边了。” 顾铭听完,皱眉思索,问:“关于发箍娃娃的事,你们宿舍有多少人知道?” 风雪脸颊一红,转过身去,快速书写,一小会递过纸条:所有室友都知道我很喜欢那个发箍娃娃,因为我每天晚上都会戴着它照镜子。 顾铭哑然,忍不住会心一笑,写:李奇和你是好朋友,她的话存在可信度。暂时把嫌疑人定为李灿、徐竹香、罗清馨三人,她们各自的口述是什么? 风雪:徐竹香说她是第一个进宿舍的,但开门就看到我的柜子被撬了,后边李灿和罗清馨才相继回来。 顾铭:有些尴尬,我在这班上读了这么久,还不认识几个女生。徐竹香是谁,她和你之间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吗? 风雪:没有,除了陆思、李灿二人,我和寝室其他室友的关系都挺好。徐竹香天性坦诚,不会说谎,而且她的确没有撬我柜子的动机。 顾铭:那这件事情就复杂了。可能是某人先进宿舍,把你柜子撬开,拿走发箍娃娃,把门锁好。等有人回宿舍后,她再回来,就能制造出她不是第一个回宿舍的假象。 风雪: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我实在想不明白是谁,因为我感觉每个人都没有作案动机。毕竟,谁会为这么一个小东西和我过不去啊? 这时,上课铃响了,两人不再传纸条,各自听课。 这是一堂英语课,顾铭端正坐着,努力做出一副自己在认真听课的样子,实则在推论盗窃者。 这期间,右边一直有人戳顾铭,最开始很轻很小心,后面越来越急促,让人心烦。 于是,顾铭忍不住了,偏过头:“你到底要干什么?” 因为心烦,没注意控制音量,全班同学包括郑绘在内,都听到了。 “顾铭,你要干什么?”郑绘板着脸,厉声呵斥一句,又说:“下课后来我办公室。” 顾铭冷笑着不语,偏头看了文雅一眼,见她一副委屈无辜的样子,心头怒火已到难以遏制的地步。 第87章 另类 下课后,顾铭去了郑绘办公室,又是十个手心,比上次更狠。顾铭依旧忍着不吭声,待打完后,想走,被郑绘叫住。 “顾铭,我不知道你和文雅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上课时间,你去凶一个女生就是不对。另外,我上次叫你探一下文雅和陆思之间的争执,有进展吗?”郑绘板着脸,淡淡说道。 顾铭心情很不好,也懒得笑脸相迎,面无表情地说:“她们女生之间争吵,我一个男的本就不好掺和。我没去问,也不太想去问。” 郑绘的眉头紧了一下,点头道:“好吧,这事不用你管。以后上课认真一点,不要开小差、玩小动作,更不要去凶女生。” 顾铭退出办公室后,心情糟糕透顶,趴在走廊护栏上吹了一会风,待上课铃响后,才慢悠悠绕回教室。 “顾铭,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刚坐下,文雅便低声道歉,表情真挚,还带一点委屈。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害了谁。 顾铭不想理会她,冷冷地回了一句:“上课时间,请自重。” 接下来的两节课里,文雅好几次想戳顾铭,但都理性地中断,怕把两者关系越弄越糟。于是,她想到了办法,不再张口说话,学着写纸条,用娟秀的字体写出一段文字,轻轻递到顾铭面前。 顾铭皱眉看了一眼:顾铭,你别生我的气了,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很重要的事情?是要问我数学题,又或者探讨成语,还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顾铭很不耐烦地抓起纸条,将其捏成纸团,往后边角落的垃圾桶一丢,顺带拍拍手,继续看课本。 午饭时间,顾铭和风雪一起去吃饭,文雅在后面跟了一截路,觉得不好插话,便放弃了。 路上,两人一起讨论过宿舍失窃的事情。风雪的态度很偏激,一口咬定是陆思干的,理由是,整个宿舍只有陆思和她不和,旁人不会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顾铭则不愿苟同,认为陆思不是那种人,这事应该另有真相。 “算了,我和你说不清楚。要不这样,你找时间去探探陆思口风。我觉得,就算不是她干的,她多少也知道一些内幕。”风雪不想和顾铭争吵,抬手理了理鬓发,提出建议。 顾铭的心一颤,果断摇头:“我现在和她与陌生人没多大关系。这么不信任人的问题,除了让人难为情之外,没有任何作用,我拉不下脸。” “现在和她又成陌生人了?你这逻辑存在很严重的问题,既是陌生人,那她为何会答应陪你玩故事接龙?”风雪明显不信,张着大眼质疑。 顾铭觉得自己解释不清楚,便说:“我们把这事搁一搁,得先找到盗窃者才行。” “我已经想好了,今天以内,如果那个人不主动承认并向我道歉,我一定会把这事闹大,最好把学校的几个校长都惊动,到时谁也别想下台!”风雪来气了,恶狠狠地嚷嚷一句,大步进了食堂。 ——小雪似乎说过,这个学校的周副校长是她舅舅。如果她有心,能轻而易举把这事闹起来,到时候盗窃者被查出来,可能就不是道个歉的问题了。 顾铭觉得这样不好,无论偷东西的是谁,都算不得太严重的事情。如果惊动了上层校长们,偷窃者必然付出惨重代价,至少是记过起步。这等结局,对盗窃者而言,的确太过残忍。 顾铭想劝劝风雪,可几次开口,都被强势反驳回来。想来,风雪已经下了决心,这事已是势在必行。 吃完饭,顾铭急匆匆跑回教室,见陆思不在里边,便守在门口等。不久之后,陆思和李灿从走廊一头并肩走来,顾铭赶紧叫住。 “陆思,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谈一下。”顾铭面色凝重,说话时给李灿递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回避一下。 怎知,这人还来劲了,一手叉腰,另一手指着顾铭,凶巴巴说道:“我和陆思是好朋友,我还不能听吗?你有话就说,没话就别挡路!” 顾铭面颊绷的老紧,额上已是一头黑线,强压着心头的怒气,说:“姓李的,我就是知道你和陆思是好朋友,才不想和你一般见识。你想听是吧,没问题,我和盘托出。” “你们两个不要吵,又不是多大的事情。”陆思见这俩人一副仇人相见的眼红样,出声缓和气氛,见俩人稍微冷静一点了,便说:“顾铭,你说吧,李灿不是外人,不管什么事都能说。” 顾铭淡淡点头,漫不经心地说:“我就简单说一下吧。关于小雪的柜子昨晚失窃的事情,你们如果知道是谁做的,最好劝她承认。小雪已经说了,今天以前,若没人主动承认与道歉,她会把这事告诉周副校长。事情一大,谁也不好收场。 当然,如果碍于面子问题,不好意思承认,也可以偷偷把小雪的发箍娃娃还回去。她生气的主要原因并非柜子被撬,而是发箍娃娃丢了。” 顾铭说完,见陆思一脸迷茫,显然不知道此事,转身欲走。 “顾铭,你等等。”陆思叫住顾铭,凝着面颊说:“关于风雪柜子被撬的事情,我的确一无所知。不过,谢谢你告知此事,我会如实转告我们宿舍的每一个室友,希望盗窃者能归还娃娃,进而平息此事。” ——我也如此希望着。毕竟娃娃是我送的,我可不希望因为这东西把小雪推到风口浪尖。 回教室坐了一会,上课铃响了,是午自习兼午休时间。对顾铭而言,没有那么多自习内容,睡觉来的实在一些。 一睡一小时,等睁开眼时,午休时间已经结束,是课间休息时间,不久后便是下午正课。 顾铭揉了揉睡眼,感觉人有点乏,起身伸一个大幅度懒腰,脊背传出一阵“咔咔”响动之后,筋骨活络了,人也精神了。 坐下,瞧见课桌上有一张小纸条。看字体,娟秀工整,又略微倾斜的斜体字,是文雅的字迹,看内容:顾铭,我知道撬风雪柜子的人是谁。 顾铭一愣,蓦然看向文雅,张嘴想问,又觉得不太合适,干脆传纸条,写:是谁? 文雅盯着纸条看了一小会,咬着嘴,沉默书写,半晌后递回来。 顾铭凝着眉看了一眼:顾铭,我一直没想打扰你,更没想害你挨手板,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文雅同学,你能不能不绕圈子,直接写作案者的名字好不好? 顾铭耐着性子,写:我没生你的气,你先告诉我撬柜子的是谁,好吗? 文雅写:是李灿。昨晚她第一个回宿舍,用小扳手撬开风雪的小柜子,把里边的白猫娃娃偷走,然后退出寝室,等徐竹香回去后,再进寝室,想以此洗脱嫌疑。 顾铭微眯双眼,回想之前和陆思对话时,李灿似乎有点问题,便写:她为什么要针对小雪? 文雅如实写:陆思和风雪一直不对付,明里笑面相应,甚至还互吹互捧,实则暗里较劲得厉害。李灿是陆思的好朋友,可能是想帮陆思,才偷偷做了这件事。不过,陆思对这整件事并不知情。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见这张小纸条已经写满了,便撕一张大的作业纸,继续写: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还有,你和陆思同样是好朋友,你做这样另类的事情,真的好吗? 文雅捏笔犹豫了很久,终于回复:昨晚下自习后,我忽然有事要找陆思,便去了她们宿舍,刚好看到李灿撬柜子的一幕。我知道,我这样做很对不起李灿。但是,偷东西是不好的,既然我知道了,就不能若无其事。 顾铭忽而一笑,大致明白什么情况了,将两张纸条收好,准备找时间给风雪。就在这事,文雅慌张地抓住顾铭的手,很焦急,已经忘了女生该有的矜持。 “顾铭,你千万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我觉得,我和李灿算不得多好的朋友,但我和陆思真的很要好,我不想因为这件事而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文雅粗中有细,把声线控制得很好,保证清晰的情况下,压低分贝。 顾铭很想答应文雅,可是,不使用她的证词,又如何证明这事是李灿干的?思忖一小会后,问:“文雅,那你能告诉我发箍娃娃现在在哪里吗。如果能找到它,小雪便不会追究谁撬柜子的事情。” 文雅表情连续变换,似乎有很多话说,片刻后又摇头:“我不知道发箍娃娃在哪里,但我知道,李灿撬柜子的小扳手就在她自己的柜子里。如果你们要找证据,直接检查她的柜子就好。” 顾铭仔细思索,总觉得文雅的话里有漏洞。比如,为什么她忽然去找陆思,又比如,提及发箍娃娃之后,她会犹豫不定。不过,偷窃者已经找到,而且也有足够证据,便不再考虑此事。 顾铭对文雅谢过之后,专心上课。 晚饭时间,顾铭将文雅提供的纸条,全都递给了风雪。 第88章 蹊跷 “我就说,我平日也没得罪什么人,谁会无端撬我柜子啊。李灿,原来如此,哈……她昨晚还说我装腔作势!”风雪看完纸条上的内容,脚步如飞,要去食堂找李灿。 顾铭赶紧把她拦住,急声说:“小雪,你先冷静一点。这纸条毕竟是文雅写的,我也答应她,不暴露此事。要不这样,你晚上伺机试探她,看她是否愿意打开柜子给你检查。文雅说过,撬你柜子的小扳手就在她的柜子里。” “我提这种要求,她肯定会拿各种理由指责我,说我无病呻吟,没事找事之类的。”风雪火气很大,直接拒绝。 一个女生任性起来,的确是谁也挡不住。顾铭皱着眉,脑子飞速转动,但想不出合理的办法,便说:“小雪,先给她一点时间行不?如果她愿意主动承认,并且向你道歉,也就没必要大动干戈了。” 风雪指着顾铭的鼻子大骂道:“顾铭,你是猪脑袋吗!别人撬了我的柜子,还偷走了我最重要的发箍娃娃,你不安慰我也就算了,还帮着小偷说话,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我好像真有点蠢,这种情况下,于情于理都该站在小雪这边啊。 于是,顾铭有了决定,认真道:“小雪,我陪你去找李灿,无论如何我都支持你。不过你得答应我,别告诉她们是文雅提供的线索。毕竟,我有言在先,不好食言。” 风雪瞧见顾铭认真的样子,稍微冷静一些,点头:“好,我不说是文雅说的。但是,待会你一定要帮我撑场子,就像你在天台决斗时,杨雷帮你撑场子那样。” ——天台决斗是打架,你这过去多半是吵架,这性质能一样吗? 顾铭微笑着点头,与风雪并肩往食堂跑。 很快的,两人在拥堵的食堂门口看到陆思和李灿,她们刚盛好饭,打算去食堂吃。 风雪异常蛮横,上去一把抓住李灿的手,二话不说,猛地一扯,弄她一个趔趄,手头餐具滚落,饭菜洒了一地。 “李灿,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撬我柜子,为什么要偷走我最重要的娃娃!你今天不说清楚,我跟你没完!”风雪指着李灿大声嚷嚷,气势十足,颇有大家闺秀耍性子的风范。 顾铭和陆思当即就愣了,都没想到风雪竟会如此强势,上来就动手。 李灿同样不是省油的灯,风雪凶她,她就更凶。冷着脸上前,一把抓住风雪的手,同样是猛地一扯,有样学样,丝毫不落下风。 顾铭见这二人一副决一死战的样子,又发现他们四人已经被路人同学们围观,心头大叫不好,赶紧拦在两人中间,想制止她们打斗。可是,两个女生都不给面子,打起架来又抓又踢,卡在中间的顾铭也跟着倒霉。 “陆思,你拦着李灿!”顾铭捏住风雪的手,将她制止,嘴里大吼,示意陆思去拦住李灿。 见两人稍微平静一点了,顾铭拉着风雪往教学楼跑。很快的,两人回到自家教室门口,算是摆脱食堂那是非之地。顾铭大口喘着粗气,低声说:“小雪,你千万别告诉我,你去找李灿,本就是想着打架去的?” 风雪使劲挣扎,摆开顾铭的手,凶巴巴嚷嚷道:“顾铭,你这个大混蛋!说好的要帮我撑场子,你不帮我打李灿就算了,还拉着我跑路,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顾铭有口难辩,只得苦笑道:“小雪,我虽然很笨,但我知道,在食堂那么热闹的地方明目张胆打架,不超过两分钟,什么主任之类的存在必将莅临。到时候,本该占理的我们,反而会被指责蓄意打人。” “打她又咋了?她偷我娃娃的时候,就该做好被打死的觉悟!”风雪一点都不退让,依旧是理直气壮。 顾铭深吸一口气,凝声道:“小雪,你真的想打她?” “为什么这么问?”风雪瞧出了顾铭目中的严肃,心头微微一颤,问:“莫非你要动手?” 顾铭沉吟半晌,认真道:“说实话,我也很看不惯李灿,板着一副趾高气扬的脸,处处和我作对。很早以前,我和雷爷开过一个玩笑。我对他说,你什么时候看那紫衣妹子不爽了,帮忙上去扇她两巴掌。那时候说的紫衣妹子就是李灿。 诚然,我不是打架的料,我也知道打女生不对。但若你真想打李灿的话,我可以和雷爷说说,他可不管男的女的,只要是我说的,他就一定会动手。” 这一下,风雪反而迟疑起来,回忆起杨雷在天台打架时的狠劲,心头忽然有些悚然,低声道:“杨雷一拳下去,李灿不得进医院?” 顾铭道:“进不进医院我不知道,但她肯定不会好受。” “算了,你少说这些唬人。我们女生打架,最多就抓抓手,踢踢脚,才不会像杨雷那种下狠手。”风雪摇头,否决顾铭的提议。 ——还好,小雪并没有我所想的那般狠辣。 顾铭轻轻松了口气,微笑道:“既然你不想打了,那么我们和平解决此事吧。待会你和李灿好好聊聊,叫她把发箍娃娃还回来就好。” “好吧,也只能先这样。我发现,我打不过她。唉,我的手好痛……”风雪说着,忽然翻了翻右手,手背处有一条血痕,刚才被李灿抓的。 顾铭揉了揉脸,刚才也没少受波及,但他不在意,反而有些心疼地盯着风雪:“好在,只是抓破了皮,伤口不深,自然愈合也不会留疤。” “你心疼个什么劲,手背被抓一下而已,又不是脸被抓了。”风雪噗嗤一笑,心情好转,一扫早前的郁闷之态。 两人在教室门口等了大概十分钟,李灿和陆思终于回来了。 风雪上前拦住李灿,保持心平气和的心态,说:“李灿,我不想再提撬柜子之类的事,请你把我的娃娃还给来,这事可以算了。” 李灿别过头去,冷哼:“你凭什么说我撬你柜子,又凭什么找我要你那烂娃娃。”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还如此嘴硬? 风雪心知自己打不过她,不再动手,继续说:“既然你不愿意承认,晚上敢不敢让我检查你的柜子?” “检查就检查,莫名其妙!”李灿恶狠狠地应了一声,绕开两人,往教室走了。 陆思在边上站着,犹豫许久后,说:“顾铭,风雪,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认定这事是李灿干的。我可以担保,这事不是她做的。我了解她的为人,不管再怎么不喜欢一个人,她也不会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来。” 顾铭因陆思的担保而略微动摇,但依旧保持淡定,说:“有的事情,一旦成为既定事实,无论旁人怎样担保,也都苍白无力。” 风雪更不会给好脸色,凶巴巴说道:“话说回来,就你那眼力,能看清几个人?须知,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好,下自习后,我陪你一起去检查李灿的柜子。如果找出你的发箍娃娃,或者其他证据,我向你赔罪。”陆思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便进了教室。 顾铭陪风雪在走廊上站了一会,缄默不言,直到上课铃响起,两人才回教室。 晚上无聊,顾铭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大有蹊跷,便写了张纸条给文雅,内容是:你确定这件事是李灿干的? 文雅回复:为什么要这么问?她撬柜子时,我亲眼看到了。 顾铭若有所思,越发想不通透,便回:我总觉得李灿并未撒谎,也不知是女生善于伪装,还是我太过多心。 文雅捏着笔把弄了一会,似在思考,半晌后回:应该是女生善于伪装,同为女生的我,看得明白一点。 顾铭看了纸条的内容,没再回复,另写一张纸条递给风雪:要不要看一下陆思写的小故事,挺精彩的。 风雪写:不必了,现在没心情。况且,就这么一小段内容,看着也没意思,等他们写多了再说。 顾铭瞧着纸条上扭扭曲曲的难看字体,全然不似风雪的字迹,俨然印证她此刻烦躁的心情,很识趣地不再写,趴桌上睡觉。 不得不说,睡眠是打发时间的最好办法,闭眼与睁眼之间,长达两小时的晚自习便结束了。虽然中途因各种原因醒过一两次,依旧不影响时间概念的错乱。 今天,风雪没陪顾铭去操场散步,下自习后便拧着李灿的手往宿舍走。 顾铭盯着风雪急促远去的背影,大声叮嘱:“小雪,不管发生了什么,记得短信告诉我。如果短信不好描述,就打电话给我。” 尔后,顾铭回到宿舍,找许成语誊写今天的故事。 ——这是一个武力与术法主宰的世界。武之极,移山填海;术之极,呼风唤雨。两类并行于世的力量体系,直接构成当世武者与术士尖锐矛盾。两者每每相遇,必然爆发生死大战,二者只存其一。可是,当少年碧弘初遇少女季绮时,他愤世嫉俗的双目渐渐明澈,没有拔剑,甚至没有半点戒备举动,只呆呆地说了一句:“你……好美。” 第89章 哭泣 在武侠体系里,强行加入术法元素,无论怎么看,都显得复杂与累赘。顾铭心头疑问许多,瞧着许成语异常自信的神色,忍不住问:“你确定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写上去的?” 许成语胸有成竹地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问题。不过,我想得很清楚,在陆思的引导下,这个故事已经融入少年江湖与公主复国两大元素,复国过程中必然需要符合逻辑的力量基础。只写单一的武学功法,面对王朝万千铁骑时,力量明显单薄。但加入能呼风唤雨的术法设定后,这一块就好处理很多。” ——想得这么深远,以后不写小说是浪费天赋。 顾铭被许成语说得无法反驳,便不再多语,与他闲聊几句后,去阳台陪杨雷、万涧二人抽烟。 “铭,我感觉你最近很奇怪,总是愁眉不展的。”杨雷给顾铭递了一支烟,自己又吸了一口手头的烟,皱着眉说了一句。 顾铭不想解释这几天遇到的麻烦事,佯装不以为意,说:“那是你眼花了,我最近心情好得很,每天乐呵着合不拢嘴,哪有发愁的样子?” 杨雷语塞,接不了下文,万涧便插话:“顾铭,你和文雅同桌,她最近有没有异常古怪的举动?” 这个问题,万涧昨天才问过,今天又问,要说这其中没问题,没人会相信。 顾铭安静思考一小会,道:“万涧,关于文雅,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又或者,你有什么话想说?” 万涧趴在阳台窗户上,迎着风,安静抽烟。飘忽的双目不知是在看天上的星星,又或者前边的小山,这一看,便是五分钟。一根烟抽完后,将烟头丢出去,顺手又点燃一根,兴许是肺部感觉火辣呛人了,他忍不住咳嗽,咳着咳着,忽然有猖獗而讽刺的笑声荡开。 “顾铭,我发现你最近和文雅走得挺近。作为朋友,我提醒你一句,别看她弱不禁风的样子,若她有心做某些损人之事,同样是信手拈来。女生啊,没一个简单的,表象越单纯的,反而城府越深。” 说完,万涧把手头还剩大半的烟头往窗外一丢,打开洗漱台的水龙头,用冷水冲了冲脸,因动作幅度太大,头发被溅湿一大片。但他不在意,就这般湿漉漉地往自己床铺走,一个翻身便躺到床上,之后再无动静。 ——小雪告诉我,陆思的口述中,是万涧欺负、欺骗了文雅。可是,照万涧的反应来看,似乎他才是上当受骗之人。这件事好生奇怪,到底是谁骗了谁,有待考证。还有,万涧给我的提醒是什么意思?单纯地叫我远离文雅;又或者,暗指文雅正在进行某些可怕之事? 顾铭安静思索着,想不通透其中玄机,把烟抽完后,快速洗漱,继而翻身上床。翻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消息提示,也不知道小雪查李灿的柜子查出什么来了。 顾铭把玩着手机等待消息,可是一等就是十多分钟,直到宿管查寝,再到宿舍熄灯,仍没有半个消息提示。于是,山不动人动,点开风雪的qq头像,艰涩打字,然后发送:小雪,娃娃找回来了吗? 静等两分钟,没回应,顾铭隐隐感到不安,继续发信息:小雪,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久之后,有信息提示了,但不是qq消息,而是短信,来信的是个陌生号码:顾铭,出大事了,李灿把风雪的娃娃丢食堂的大垃圾桶里,早被处理掉了。现在风雪捂着被子大哭,谁也劝不住。 顾铭的心一颤,脑袋一片混乱,感觉有好多问题想问,一时又不知该回什么,便写: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静等一小会,对方回信:我当然是李奇啊。现在风雪哭得好伤心,被子都快湿透了,这么哭下去,可能会出事,你快想想办法。 顾铭抬手揉了揉眉心,快速思考,想不出好办法,便起床去阳台,拨通风雪的电话,呼叫铃声响了两分钟,但一直没接通。想来,现在风雪不想接任何人的电话。 ——小雪不接电话,我要不要打李奇的电话试试? 想着,顾铭在短信箱中提取李奇的号码,拨打过去,片刻后,电话接通—— 顾铭:“喂,李奇,你把手机递给小雪,我来劝她。” 李奇:“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接,我去试试。” 半分钟后,顾铭听到急促的啜泣声,是风雪接电话了。 顾铭:“小雪,你别哭,布娃娃没了,我再给你买。你喜欢什么,我就买什么,一定比之前那个白猫娃娃更好。” 风雪:“你、你是猪吗!呜呜……那个发箍状的白猫娃娃,是、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也是最、最好的礼物。那个人无缘无故撬我的柜子,还把我的娃娃丢垃圾桶了。呜呜……” 顾铭:“小雪,你先听我的,别哭了。你上次和我说的,你不是其他女生,遇到难过的事情,会坚强面对,不会哭。” 风雪:“顾铭,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呜呜……那个人把我最、最重要的娃娃丢了,我怎么可能不哭,呜呜……” 顾铭:“小雪,要不这样,我唱一首歌给你听,很有趣的一首歌。我可是破例第一次给人唱歌,你听完后就不许哭了。” 风雪:“呜呜……你、你要唱什么歌?” 顾铭:“愁啊愁愁就白了头自从我与你呀分别后我就住进监狱的楼眼泪呀止不住的流……监狱里的生活是多么痛苦呀一步一个窝心头手里呀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从今后无颜再见亲人面那心里增添无限忧愁。” 顾铭用异常诙谐滑稽的声线来唱一首监狱歌,原本悲哀气氛已被搅乱,剩下的只有搞怪,逗人笑。随着顾铭慢慢唱,风雪的哭声越来越小,最后连啜泣声也没了。 顾铭:“小雪,我唱完了,虽然唱的不好,但逗人开心还是能做到的。” 风雪:“噗嗤……这首歌明明是《武林外传》里老白唱的,你在哪里找到这首歌的啊,好搞笑。” 顾铭:“这首歌叫《愁啊愁》,迟志强坐牢期间创作的歌曲。我曾说过,我有一个死党,名叫吴潇。他特别喜欢弄这些搞怪的东西,我第一次听他唱这首歌时,也笑得肚子疼。我只学了个皮毛,若他来唱,不管再伤心的人都能一扫忧愁。” 风雪:“哇,你的两个死党都好有趣。一个打架特别厉害的杨雷,还有一个特别能搞怪的吴潇。有机会的话,我真想见见他。” 顾铭:“咳咳……既然你提到这事,我就顺带说一下。就前几天,我和老哥通过电话,他嘛,挺想见见你。如果你愿意的话,这个月的月假,可以去我家玩,不仅可以见我老哥和妹妹,还能见到吴潇。” 风雪:“是不是还有苏沁和王露。” 顾铭:“呃……那两个人啊,是我少不更事时闹着玩的,若真要细数关系,可能我和她们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风雪:“这事再说吧,如果月底我没有特别的事情,可以陪你去广安玩玩。” 顾铭:“那好,现在时间挺晚了,睡觉吧。” 风雪:“那你该说什么?” 顾铭:“晚安最爱最爱的小雪。” 风雪:“不行,别用嘴说,得用手机发qq信息过来。” 顾铭:“为什么?” 风雪:“口述的信息就跟风一样,留不住。我要每天都收到你的晚安问候,从2007年4月3日开始,轻轻的一天天,一年又一年,把我们的每一天都记录下来。” 顾铭:“收到。” 挂掉电话后,顾铭看了一眼通话记录,一共27分钟,现在十一点过,比想象中早很多。沉默中,顾铭又点燃一根烟,站在阳台安静抽完,洗个手回床上。 翻开手机,给风雪发信息:晚安最爱最爱的小雪。 很快的,风雪回复:晚安最爱最爱的顾铭。 ——当自己喜欢的女孩在耳边哭泣,而自己又无法安抚时,又是多么的悲哀啊。 盯着手机屏幕思索着,感觉有些困了,也可能是有些累了。顾铭有些分不清自己的感受,心头无端冒出一个奇怪念头——谈恋爱真的好累。 感觉眼皮很重,不到两分钟便熟睡过去。 次日,顾铭再度被广播音乐《同桌的你》惊醒。心头升起一抹无由来的复杂感。上个月的同桌是陆思,这个月的同桌是文雅,没有一个简单人物。 穿衣,起床,洗漱,出门,五分钟,一气呵成。 早操时,顾铭有观察过风雪,见她神色如常,只是眼睛有些红肿,想来已经从悲伤中缓过来了。 早操后,顾铭将日记本交给陆思,被她告知:“顾铭,故事接龙的事情先放一放,等风雪和李灿的事情平息后,我们再写。” 早自习时,有学校领导莅临本班教室,是周副校长和学生处主任程林。他们对靠前门的同学低声知会了两句,便见那陌生同学把风雪与李灿叫了出去。 第90章 冷漠 顾铭一直盯着窗外,因为人和窗户的高差,只能看见周明和程林的脸,两人都很严肃,不时用极快的语速说什么,是在苛责。 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下早自习的前五分钟,周明与程林走了,风雪与李灿回教室了。粗略扫视二人表情,李灿一脸阴翳,冷漠的眸子中不时泛起一抹涟漪,似乎是委屈,但很快被更深邃的冷漠掩下去;风雪一脸忧愁,走动间不时叹息,并未从布娃娃丢失的悲伤中完全走出来。 下自习后,顾铭陪风雪一起去吃早餐,一路上,两人均是沉默。直到从食堂窗口盛好饭回来时,两人撞到迎面走来的李灿。 两个女生冷漠相对,却都不作言语,仓促错身而过。顾铭从这短促过程中捕捉到仇恨的气息,那是浓烈的火药味,随时都会爆炸。 ——也不知道周明和程林怎么处理的此事。小雪是受害的一方,应该没事,至于李灿,按这学校的冷漠校规,至少记过。 顾铭不动声色,偏头看了一眼风雪,见她脸颊清冷,心头升起一抹不安,终于开口:“小雪,你……” “你别说了。”风雪咬了咬嘴,打断顾铭的话语,脚步加快一些,小跑着拉开距离。 顾铭盯着她的背影,心头思绪万千,有质疑,也有疼惜,最终都止于唇齿。 早餐后,顾铭洗完餐具回来,瞧见桌上有一张小纸条,看字迹,是风雪写的:顾铭,你告诉我,沐猴而冠是什么意思? 这个词,顾铭认识,不知道风雪为什么要问,迟疑一小会后,提笔写:沐猴而冠是一个典故。大抵讲的楚汉时期,项羽占据关中咸阳后,有人劝他,说咸阳是四关要塞,在此建都有助霸业。可是项羽认为富贵了应该回家,于是下令烧毁了整个咸阳宫。事后,劝他的人背地里说,楚国人都像猴子戴帽一般滑稽。项羽听到流言,下令将此人烹杀。后以此典故指人暴怒异常,不能长久;也指虚有其表,表里不一。 顾铭将纸条递过去,见风雪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片刻后,纸条传回来:昨晚,我在李灿的小柜子里搜出了小扳手,证明是她撬了我的柜子。可是,她最开始不承认,说我嫁祸她。最后她承认了,说把我的娃娃丢食堂垃圾桶里了,还骂我活该,人模狗样,沐猴而冠。 顾铭盯着纸条不知该如何回复。事实上,从和风雪交往开始,已经好多次不知所措。这种迷茫的感觉,很不好受。 思忖着,回:她撬你柜子,本就是她的错。她不讲道理地骂你,你就该骂回去,骂不过就叫我,我陪你一起骂。 纸条递过去后,石沉大海,久久没有回应。 顾铭压下心头的期待,自顾自翻课本,这过程中,总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很不舒服。往左看,李盈在专心预习,不是她;往右看,文雅捏着手指头发呆,不知道是不是她。 上课前五分钟,任义忽然出现在教室后门,拉着嗓门说:“顾铭,你给我收的作业呢?” 顾铭一愣,压根没把自己当科代表,也没在意这些事。现在任义提醒,茫然反应过来,回答:“区区小事,还劳驾任老师提醒,惭愧惭愧。” “知道惭愧就好,赶紧把作业收过来。”今天的任义不像平日般笑嘻嘻的,严肃说了一句,匆匆离开。 顾铭懒得去收,双手合成喇叭状,大吼:“历史作业全交过来!” 班上同学摩肩接踵而来,挨个交作业。两分钟后,顾铭见没人再来,也不管作业是否交齐,捧着一大堆历史练习册往任义办公室走。 刚出门,一个人行色匆匆而来,撞到了,练习册散了一地。 “对不起,我帮你捡。” 顾铭眉头紧了紧,看清正认真捡作业的人,是李灿。 ——这等处事态度,俨然不像撬人柜子,偷人东西的人。 顾铭跟着捡作业,很快的,一堆练习册再度叠好,没急着走,而是低声问:“李灿,你告诉我,真的是你……” “真的是我!”李灿知道顾铭想问什么,直接出声打断。 顾铭觉得蹊跷,还想问,但她已经快步走开,一肚子疑问只能继续憋着。 在任义办公桌放下作业后,上课铃声响起,折转回教室,瞧见郑绘正板着脸讲道理。 “近期女生宿舍发生一件大事,连周副校长都被惊动。关于此事的处理,领导们会商讨,很快会有结论。但是,那只是学校方给的惩治,在我的班,有我的处置。风雪,李灿,你们两个上台来。” 郑绘没注意从后门进来的顾铭,说话之时从讲桌下抽搐一根棍子,用力挥了一下,能听到呼啸的破风声。 ——这一棍子下去,小雪能受得了? 顾铭看愣了,站在后边忘记就座。 “顾铭,你站着干什么?”郑绘注意到顾铭,淡淡地问了一句。 顾铭举手,义正辞严:“郑老师,我有疑问,既然校方领导已经介入,为什么还要打风雪和李灿啊?” 郑绘冷着脸回答:“这问题问得好,我就重申一遍,校方是校方,我是我!” “可是,就算你要打人,也该分清谁对谁错再说啊。”顾铭有些急了,毕竟被郑绘打过两次,知道这棍子的威力。 “开学时我就说过,我的班训只有一句。成绩不好,未必就是次品,但品格不好,就一定是危险品。任何对我们班级造成扣分的行为,都属于品格问题,理应受到相对惩罚。”郑绘说话时,已经动手,冰冷木棍敲在李灿手心,那沉闷的敲打声,宛如女孩的哭泣。 顾铭大概懂了,郑绘的意思是,这次是风雪和李灿共同造成班级扣分,所以她们都该受罚。这种处理方式明显有问题,斟酌着语言还想辩解。 “顾铭,你快坐下。”忽然,旁边有人拉自己。低头看去,是文雅,她正焦急地比划手势。 顾铭深吸一口气,安静坐下,看着郑绘打李灿。一打就是十下,每一下都狠辣至极。而李灿也倔强,忍着眼泪就是不哭,连着换了好几次手,终于熬了过来。 接下来换风雪,同样是十下,狠辣依旧,完全不留情面。 值得一提的是,有的女生,可以为一点小事哭得稀里哗啦。在面对远超承受范围的疼痛时,反而能坚强忍耐。李灿和风雪均是如此,手都被打肿了,却一声不吭。 待二人下台后,郑绘开始讲课,淡然若素,也不知道她自己的手痛不痛。 下课后,顾铭安慰风雪,但她很不给面子,不睬人。 上午第三节课的课间休息时间,有广播通告,冗长而冷漠的广播音绕开:“全校师生注意,现在播放一则惩戒通告。 2007年4月5日,就寝时间,本校七年二班李灿同学,蓄意撬开同寝室友风雪的储物柜,窃取并破坏别人私有物品,严重违反校纪校规。针对此事件,给予李灿同学记大过处分,同时提交千字检讨于学生处办公室留作文案。如有再犯,将考虑退学处分。 同学之间,应团结友爱,蓄意伤害他人,必将受到严厉惩治,望全校同学引以为戒。” 顾铭安静听完广播通告,忍不住看了风雪一眼,她的背影很冷清,还沉浸在悲伤中,并不因李灿受罚而扬眉吐气。 午饭时间,顾铭想陪风雪一起去盛饭,可是被她避开了; 晚饭时间,顾铭以为风雪的心情缓和一些了,热脸凑上去,接了个冷眼; 晚自习后,顾铭找风雪一起散步,依旧被无理由拒绝。 这一天里,顾铭几乎没与风雪搭上话,两人的距离无端疏远了一些。 就寝前走一个晚安仪式过场,强行睡眠,却辗转难眠。于是,借烟消愁。 接下来的几天亦是如此,顾铭想尽办法去靠近风雪,均被各种理由泼冷水。时间久了,原本炽热的心逐渐冷却。冷漠的面纱下,是迷茫的脸。宛如漂泊大海的船只,再也寻不到灯塔。 这一天,4月9日,星期六,晚间全校在大操场看电影,顾铭和风雪坐在一起。 “小雪,我有话想和你说。”沉默已久,顾铭终于忍不住开口。 风雪眨了眨眼,露出甜笑:“顾铭,我也有话想和你说。” 顾铭调整好心绪,做出一个“请说”的手势:“你先说。” “我好像做错事了,看到李灿受罚,我会心疼。并不是我多愁善感,而是我觉得,就算她做错了事,也不该承受这么沉重的处罚。”风雪轻声叹息,眉梢上尽是惆怅,继续说:“我忽然觉得,我好幼稚,不会处事。我想,这几天里,我很让你懊恼吧。” 瞧着风雪美丽依旧的脸,顾铭狠狠一咬牙,做了决定,说:“小雪,这几天我也想了很多。我很想靠近你,安慰你,如往常一样,与你聊天,唱歌,写纸条,吃饭,散步,发短信。可是,我感觉如九天星河般璀璨的人是你,我用尽全力,也靠近不了你。所以,我想说……” “你别说!”风雪忽然抬手捂住顾铭的嘴,眼泪不由自主滑落:“顾铭,你不要说……请你不要说这种让我害怕的话……” 第91章 重施 ——我本以为,我要说的,是我最害怕、最不愿意说的话。当我自以为想透彻了,鼓起勇气要把这话说出来时。恍然发现,原来小雪也如此畏惧着。我们都害怕着同样一件事,都不敢、不愿轻易开口,这种情绪,或可称之为珍视。 盯着风雪晶莹美好的脸颊,那泪如雨下的惶恐,折射出来的是少女的纯真。于是,顾铭心颤,开阖于口中的话语,轻然化作无声的风。 好久之后,顾铭低声说:“小雪,别哭了,被人看见多不好。” 风雪哽咽着,强行止住眼泪,咬着嘴说:“我也不想哭,可是你要说那么可怕的话,我忍不住就哭了。从遇到你开始,我一个月哭的次数超过以往的一年甚至更长时间。顾铭,我以后不敢这样对你了,不管我心情再怎么糟糕,也一定不会不理你,请你原谅我,好不好。” 顾铭沉默着起身,目中有挣扎,原本毅然决然的态度渐渐动摇,低声道:“兴许是我自己没怎么想清楚,我们都冷静冷静,这事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电影结束后,顾铭收拾好凳子,快速回到宿舍,蹲在阳台点了一根烟,安静抽着,不时看一眼窗外的小山,黑夜下的绿意,透着一抹诡异的阴森感。 “铭,你怎么了?”忽然,宿舍门被推开,有人走进,是杨雷。 顾铭从兜里摸出烟,顺手抛过去,敷衍道:“没什么,就觉得抽烟的感觉挺舒服,所以跑回来抽烟啊。” “这的确是个问题,我发现你最近抽烟频率高了许多,这样下去会上瘾的。”杨雷跟着点了一根烟,迟疑着继续说:“我不是问你抽烟的事,而是问你和风雪妹子的事。最近你们俩都挺奇怪的,不怎么搭理人,是吵架了?” “我倒挺希望她愿意我吵吵架。”顾铭苦笑着应了一声,继续抽烟。 杨雷见顾铭不想提此事,便不再多语,转而问道:“铭,明天我们班要去踏青,虽然管得挺严,却也并非没有漏洞。我和小涧涧商量了一下,都觉得在山上看那些花花草草的,没意思,准备溜去城里上网,你怎么看?” “如果你们不怕死,随意。”顾铭对这事不上心,随口应了一句。 杨雷双目放光,很激动,嘿嘿笑道:“这话可是你说的,我们都在你的小组,出了事你得帮我们顶着。” 顾铭感觉今天的杨雷很啰嗦,不想理他,别过头去面向窗户安静抽烟。 “那个……”杨雷讪笑着,还有话说。 顾铭不耐:“雷,你一次把话说完,别吞吞吐吐的,我正烦着呢。” 杨雷干咳道:“事情是这样的,我和小涧涧的情况你也了解,我们都是身无分文的流浪汉。所以嘛,既然你不介意我们去城里玩,最好也给点经济上的支持。” 顾铭面门生出黑线,从兜里摸出一大把钱,粗略清算一下,一共三百多。是上次自己取的一百,加上风雪给的八百,月假用了之后剩下的。心头估摸计算一下两人去城里的开销,从里边抽出两张毛爷爷递了过去,凝声说:“你先拿着。去城里……” “铭,我们就上上网,花不了这么多钱。”杨雷被顾铭的举动惊到了,赶紧摆手,表示不能收这么多钱。 顾铭嘴角一抽,厉声道:“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我知道,你们去城里玩一天,吃喝用度一百块就够了。另外一百块,我要你们买一个布娃娃,形状要像发箍,能戴头上的。剩下的钱,多买些零食小吃,都给我带回来。” 杨雷听懂了,笑呵呵地点头,将顾铭手头的钱抽走。 烟抽完后,室友们陆陆续续都回来了,顾铭从兜里摸出一张单子给他们看。是这次踏青的分组名单,除了许成语,其他六个宿舍成员都在顾铭小组。 “顾铭,你确定要这样分组?”寝室大部分成员对这分组没有异议,唯独万涧皱着眉说了一句。 顾铭问:“有什么问题吗?” 万涧把顾铭拉到阳台,往回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偷听后,低声道:“我们寝室并不团结,从上次胥越与徐寄风冲进我们寝室找你麻烦就能看出。李文豪和邓凯自然没问题,但邓远强和郑鹏就得防备。毕竟,我和杨雷要去城里,如果这两人趁我们不在,伺机找你麻烦,便不好处理。” “你说这事啊?”顾铭无所谓地笑了笑,说:“你放心好了,你们走了还有杨秋峰在,就算他们看我不爽,也不敢动手。” 万涧迟疑地点点头,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总觉得有问题。 这事说定后,顾铭洗漱上床,拿着手机把玩一会,翻开盖子,瞧见屏幕上有消息提示,是风雪的qq,点开:顾铭,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能释怀。不过,我不心急,可以慢慢等你。另外,晚安最爱最爱的顾铭。 顾铭盯着屏幕沉默,把消息记录往上翻了翻,近几天都只有一个简单的晚安仪式。 ——今天是小雪第一次先发晚安问候,以往都是我先发,她再回。 沉思中,顾铭安静打字,回复:晚安最爱最爱的小雪。 该做的做完了,裹好被子睡觉。这一天比以往要舒服很多,虽然不至于三两分钟入睡,但也不会辗转难眠。 次日,早操后,七年二班全部同学在操场集合,由任义讲解这一次踏青活动的时间、地点、规则。 “我这里简单说一下,我们的目的地在学校往云门镇方向的一个小山坡上。那是一片天然草原,有民房,但农田不多,你们不影响当地居民正常活动的情况下,可以随意玩耍。但别破坏生态,尤其是别拔树,别走太远,更不要去爬周围的电杆。 活动时间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七点,回来不用上晚自习。你们现在有一个小时准备时间,可以去食堂吃早饭,也可以去超市购买想吃的零食,八点以前来操场乘坐校车。 你们这次活动的班费已经交到我的手上,一共一千多块,是你们来回车费与中下午的餐费。够不够不好说,总之多退少补。 烟民注意,按理说,活动时间,你们抽烟我可以不管。但我是老师你们是学生,所以抽烟的躲远一点,别让我看到,不然抄破历史课本。 另外,再补充一件事,如果谁敢趁这次活动跑城里去玩……呃,还是那句话,我讲究‘仁义’,俗话说的‘你不仁我不义’,你们听懂这句话就好。” 任义絮絮叨叨说了一大段话,见众人没有意义,便大手一拍,宣布解散。 顾铭觉得,既然是踏青,就该有些准备。要买一张毯子,再买一大堆零食,一边欣赏丛生花草与欢跃飞鸟,一边吃自己喜欢的东西,再惬意不过。 今天宿舍楼对七年二班全天开放,只要给杨宿管出示一下宿舍钥匙,证明是七年二班的学生,他便开门。 顾铭回宿舍把大书包里的衣服全部弄出来,思索着要不要把床单也带走,犹豫之后决定算了,毕竟是自己睡觉的东西,还是另买一张的好。 于是,顾铭背着空书包去超市买了一张小毯子,加一大堆零食,包括饼干、酸奶、薯片、罐头、辣条等等,一共消费77元。 顾铭正摸兜里,准备给钱,却有一只手夹着一张毛爷爷伸了过来:“何阿姨,收我的钱吧。” 顾铭不回头,只听声音,便知道突兀给钱的人是风雪。 “风雪啊,又帮顾铭给钱,上次才十几块,这次直接给七十多块,你们关系真好。”何阿姨和蔼地笑了笑,没多问,把钱收了,顺口问:“你呢,要买些什么?” 风雪甜笑着摇头:“不用了,顾铭已经帮我买好了。” 何阿姨找完钱后,风雪帮着顾铭装东西,两人一起出超市。 “小雪,如果你要这些东西,我都给你。”两人走远一些后,顾铭忽然顿足,低声说道。 风雪吐了吐舌头,嬉笑道:“什么给你给我的啊,我是你女朋友啊,出校春游,肯定是共享所有物资啊。” ——守株待兔,故技重施吗? 顾铭微眯双眼,掩下目中的不满之色,低声说:“好,你说了算。” “你不要这么冷淡啊,我躲在超市旁的转角偷偷等了好久,才等到你。”风雪捏了捏手指头,感觉眼下气氛有些尴尬,嘟着嘴说了一句。 顾铭露出昧心的微笑,说:“好的,我现在要去食堂吃饭,不然等其他班下自习会很挤,你要不要一起?” “你可是我男朋友啊,我当然得和你一起,共挽鹿车,相濡以沫。”风雪笑嘻嘻应了一声,不觉羞涩,反而落落大方。习惯性抬手,想牵顾铭,但想到这里是学校,又很自然地收手。 顾铭安静往教室走,风雪跟在后面,一路上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具体说的什么,顾铭没认真听。他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不那么关注风雪了,眼下的视若无睹,充耳不闻,或许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第92章 紫衣 早餐过后,两人一起去操场,校车是两辆大巴,分别由任义与另一个女老师守着。那个人顾铭认识,就是早前带新生来学校的潘芳,她身着素白休闲装,头戴鸭舌帽,远远站着,迎风而立,风采依旧,英姿飒爽。 “顾铭,风雪,你们都过来。”任义看见远处的两人,微笑着招手,声音依旧是人畜无害般爽朗。 走近后,顾铭将手头的小组单子交给任义,简单说了两句,便想上车点人。可刚踏出前脚,便被另一辆大巴边上的潘芳叫住。 “顾铭,你们小组在这辆车上。”潘芳很和蔼,笑容中带着令人亲和的魔力。 顾铭快步跑过去,强笑着与潘芳招呼一声,想上车。可是这位数学老师很善谈,越说越有劲,一时半会脱不了身。 “顾铭,当初我带你来学校时,就知道你是个了不起的小家伙,不仅坚强勇敢,学习还好。月考成绩中,三个单科最高分,可惜,我们之间少点缘分,你没来一班。”潘芳笑意不减,眉飞色舞地说着,好似她和顾铭是阔别已久的友人。 顾铭连着干咳好几次,示意自己想上车了。可是,潘芳好像没注意一样,继续说:“早在寒假时,我就去过你的家乡,偶然遇到你的父母,提起我校招生的事情。我和你的父母一拍即合,聊得特别投缘。他们说过不少关于你的事情,我越听越喜欢,真希望你能来我的班级就读。” 顾铭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潘老师,如你一般关心学生的老师,我也很喜欢。不过,缘分这东西,总是诡谲莫测,凡人的力量不可控制。所以,我们还是随缘的好。” 潘芳猛地一挥手,否定道:“所谓缘分,也分种类,有的时候,凡人的确无可企及。却也有偶然机会,可凭人力控制。顾铭,我说句自私的话,我希望你能来我的班就读,如你一般的优生,每个老师都喜爱。你放心,我的班授课能力与学习环境,肯定比郑老师的二班好。” ——她的班? 顾铭在潘芳的话语中捕捉到关键词,回忆开学典礼时,站一班队列的班主任是另一个中年阿姨,叫不出名字。迟疑半晌,忍不住问:“潘老师,我记得一班的班主任是另外一个老师,怎么你一直说是你的班啊?” “呃,这事你们可能还不知道。一个星期前,一班的班主任高老师已经交了辞职信,现在由我接任。”潘芳掩嘴笑,不以为意地回了一句。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便微笑道:“潘老师,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还是得说一句抱歉。我觉得,换班的事情还是算了。虽然郑老师很严苛,但她的初衷一直是为我们好,我很喜欢我现在的班级,不管老师还是同学。而且,作为一个男生,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该善始善终,不应该随意更改选择。” 潘芳脸上笑容依旧,只是目中明显闪过失望之色,说:“既然你已经有了决定,我便不再劝解。不过,我的话就放这儿,你以后什么时候想转班了,直接找我,一切手续我帮你弄好。” “好的,谢谢潘老师。”顾铭乖巧地应了一声,又说:“快到校车出发的时间点了,我得上去点一下我们组的人数。” 潘芳浅笑着点头,不再阻拦。 顾铭上车看了一眼,这是37座的大巴,因为全班只有52个人,分两个大巴坐,便显得异常疏松。抬眼仔细看了一眼,在车上找到李文豪、邓远强、邓凯、郑鹏、杨雷、万涧六人,确定他们都在之后,下车去找任义,报了个到,再回车上,在杨雷旁边的空位坐下。 “铭,你怎么不和风雪妹子坐一个车?”顾铭刚坐下,杨雷便无端发问。 顾铭慢悠悠解下书包,将其放到双腿上抱着,微笑回答:“任老师把分组都弄好了,我们组坐这个车,能随便乱跑?” “得了吧,只要点了名,人都在,想坐哪个车都没问题。你看……”杨雷明显不信,一边摆手,一边说着,话音忽然一顿,好像看到了什么。 顾铭循着杨雷的目光看去,在大巴前门看到一个人——风雪。 起先顾铭没太注意风雪,现在直视,发现今天的她好美:眉目依旧,精致而无暇,发型稍微有些变化,以前盘在头上的发髻都放下来了,如瀑如墨搭在后背,仅在右颊边扎了一条小辫子,轻轻搭在肩头。最出奇的是她的穿着,换了一身紫色套装。兰紫色的纱衣,轻轻披上,如天穹偶尔掠过的祥瑞紫云;紫藤色七分裤,略带褶皱,宛如层层流淌的紫藤萝瀑布;浅灰紫休闲鞋,盈盈一站,踏雪无痕般轻灵。紧接着是裤脚下露出的袜子,依旧是浅紫色。而袜口与裤脚间露出的一小部分肌体,晶莹剔透,光洁若冰川。 这一身装扮,透着惊心动魄的美丽,顾铭看得入神。以至于,身边之人什么时候由杨雷换成了风雪而不觉。 “又是这个眼神,垂涎欲滴。”风雪轻轻戳了一下顾铭的脑袋,笑嘻嘻调侃。 顾铭有些不好意思,别过头去,强装镇定:“咳……你不是该坐旁边那个车吗,跑过来干什么。” 风雪不满意顾铭的态度,“和人说话时,应该看着对方,这是最基本的尊重。” ——看就看,这么好看,不看白不看,反正我又不会流鼻血。 顾铭转过头来,盯着风雪说:“好了,你现在可以说了。” “我说什么啊?”风雪噗嗤一笑,异常开心。 顾铭干咳道:“当然是说为什么你要来这辆大巴车啊。” “我是你女朋友啊。我在那辆车上等你老久都不见人,所以我只能过来找你了。”风雪说着,越笑越开心,忽然抬手指着顾铭的脸:“你又脸红了。” 顾铭的确感觉两颊有些发烫,不敢再这么看下去,万一真流鼻血了,岂不丢人现眼,给人笑料?便说:“我昨晚没怎么睡好,准备睡一会,等到了目的地,你叫我。” 话落,顾铭脑袋一锤,搭在前边座位的后垫上,闭目假寐。 风雪知道顾铭不好意思,不再笑他,静坐着等发车。 两人不知道的是,他们这些小举动,都被车子最前边的潘芳看到了。 不久后,车开了。从学校大门出去,向右转,爬上一个至少两千米的长坡,再直行近二十分钟,到达目的地。 “同学们,目的地到了,别拥挤,有序下车,赶紧去玩吧。”潘芳在前边笑着说了一句,先一步下车,往另一辆大巴走,找任义去了。 顾铭依旧在假寐,耳边能听见悉悉索索的步伐声,片刻后,没声音了,估摸着人都走完了。脑袋微微一偏,嘘眼看了一下,瞧见一抹紫色,风雪还在旁边。 “顾铭,你不要装睡了,待会司机叔叔把车门锁了,我们都得在车上踏青。”风雪抬手按了按顾铭的头,提醒。 ——居然敢说我装睡,那我真睡给你看! 顾铭心一横,保持这姿势不动,打算强行睡眠。可是,这个姿势的确不舒服,想要睡着挺困难,至少没个半小时不行。 就在顾铭发狠,决定和恶势力征战到底之时,侧脸传来一抹触感,微湿,柔软,似乎还有一股温热的鼻息。这股触感就这般持续着,严重影响睡眠,干脆不睡了,让她继续影响下去。 ——小雪吻我了,只要我一直不动,她就一直吻下去? “车上的两个同学,你们不要睡觉了,我要下车锁门了!” 顾铭心头暗爽着,司机大叔的声音忽然传来,两人均是愣住,赶紧起身,赔笑着匆匆下车。 “小雪,我记得你没有紫色的衣服,这身紫色套装是哪来的?”路上,顾铭一扫早前的阴郁,笑容明媚如阳光,问。 风雪笑嘻嘻比划手指头,说:“当然是买的啊。你不是说你喜欢紫色吗,我就叫我老妈给我买了一套。怎么样,好看吗?” “当然好看,小雪穿什么都好看。”顾铭不再昧心,点头说实话。 风雪很满意地点点头,又问:“我是问你衣服好不好看。” 顾铭道:“我说的就是衣服啊。” 风雪急了,不开心,抬手掐顾铭的手腕,很用力,掐得她自己都有些手疼,不知道顾铭疼不疼。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你就不会叫声疼?我肯定会收手的啊。”风雪松手后,见顾铭的手腕上多出一个血疙瘩,看着都疼,惊呼。 顾铭摆了摆手,说:“没事,不疼。” “你们男生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都被掐破了皮,还要忍着说不痛。” 风雪凝着眉左右扫视,见大巴车停在路边,大马路左边是一片油量欲滴的草坪,右边是一排民房,算不上街道,能看到少许的餐馆,便利店,在视野的尽头处,似乎看到一个诊所牌子,便说:“你别乱跑,我去帮你买创可贴。” 第93章 踏青 破一点皮,算不得伤,过几天就会自然愈合,顾铭觉得风雪小题大做,想叫住她。可是她的动作很快,话落的同时已经跑出好几米远,这时再叫,已经没多大作用。 远远看到,风雪摆着手,精致的脸上噙着甜美的笑,跑动的身姿亦鲜活美丽,化作一道夺目风景线。 “铭,我们的事情怎么说?”就在顾铭盯得出神之时,一个刺耳的话音无端闯入,惊醒梦中人。 顾铭偏头看了一眼,杨雷和万涧正迎面走来,他们无非是问偷跑出去上网的事情。就眼下来说,想跑很容易,毕竟人多,少那么一两个人,不容易被查到。但是,这其中存在很大风险,一个处理不好便会倒大霉。 顾铭思索着,直接说出心头顾虑:“任义说了,我们交的班费里面,有中下午的餐费。换句话说,到中午吃饭时间,铁定会集合一次,那时候点名,人不在肯定会被查到。所以,我虽然支持你们逃跑,但心里没把握能帮你们掩过去。” 万涧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你尽力帮我们掩护就好,实在不行也没关系。反正,从我们偷跑开始,就已经做好被处分的觉悟。” 杨雷在旁边点头,深表赞同。 顾铭不再劝解,目光扫视四周,在群人中捕捉到任义和潘芳的位置,他们俩沿着马路走了挺远,应该是沿途寻找合适的餐馆。心头大概计算一下正常人的视野距离,低声说:“你们往这一头跑,跑远一点,摆脱任义和潘芳的视线,再等车进城就好。” 杨雷和万涧对视,均看到对方眼中的果决,一个眼神闪过,心照不宣,抬腿便跑。待顾铭回过神来,两人已经跑出数十米开外,快追上风雪了。 顾铭往后看了一眼,任义和潘芳仍在漫步,没注意这边,心头轻轻松出一口气。略微等待几分钟,风雪从正面跑来,手头捏着一盒创可贴,不时抬手挥一下,这等轻快的神态,倒真是赏心悦目。 “顾铭,我看到万涧和杨雷往那边跑了,很急,我叫他们还不理我。”风雪跑近,半蹲着喘两口,抬手指了指刚才过来的方向,疑惑说道。 顾铭微笑道:“他们正练习马拉松呢,不用管。” 风雪大概能猜到那两人要干什么,既然顾铭不管,她自然不会多嘴。甜笑着点了点头,快速拆开手头盒子,撕下一张创可贴,伸手,“把手伸过来。” 顾铭舔了舔嘴,罕见羞涩:“我觉得,这种小事我自己也能处理好。” “哎呀,哪这么多话,叫你把手拿来。” 风雪凶了一句,直接抓起顾铭的手,凑上去看了一眼,确定伤口位子,再小心翼翼贴上创可贴。事成后,两手一拍,笑嘻嘻说道:“好了。” 顾铭晃了晃手腕,感觉贴了这东西反而不舒服,但没说,微笑着看了风雪一眼,迟疑着说道:“我们现在去草地走走?” “踏青嘛,自然要在油绿的草地上走走跑跑,这样才有拥抱春天的感觉。”风雪点头,用道理表示认同。 顾铭则长篇大论解释:“你说错了,诚然,踏青是指春游,但并非是指整个春季的游玩,这其中存在时间概念的误差。一般来说,踏青是初春时节兴起的郊外游玩活动,有的地方存在踏青节的说法,大抵是正月初,又或者清明前后,主要目的是放松与散心。 现在不是初春的正月,而是春季向夏季过度的季春时节,早已过了万物复苏,草长莺飞的节气。这个时间段,林间万物早已繁茂,严格意义上说,我们这次游玩活动,称不上踏青。” “顾铭,你居然懂这么多?”风雪眨了眨眼,比划着大拇指称赞。 顾铭嘿嘿笑了笑,摇头:“这个知识是我老哥告诉我的,以前家里过年,要不人不齐,要不就忙着弄各种事宜,父母从未组织过踏青活动。只有我老哥,会带着他女朋友和我一起去野外游玩,偶尔还偷别人地里的地瓜或红薯,挖个坑生火,烤着吃。” 风雪抿嘴不语,惊奇的目光中满是羡慕。 说话时,顾铭向草坪走,草地很蓬松,踩着很舒服。抬眼看去,这片地很平、很广,少说得有三十亩;视野放开,可见丛生的各种绿色植被,大抵叫得出名的狗尾草,牛筋草,小飞蓬,蒲公英等等,更多的是不知名的草类。至于野花,只知道姹紫嫣红的好看,基本上叫不出名;视界再抬高一点,能看到与草坪相接的小山包,很平缓地向上爬,山包连绵数重后,有苍翠大山,山势略陡,看上去很难行走,只能靠攀爬而上;令人称奇的是,这般鬼斧神工的路况下,山上能见民房,明显有人居住,似乎还人为种植的果林。 顾铭走着,安静欣赏大自然的瑰丽之美,这种风和日丽,鸟语花香的环境下,忽感陶醉。 ——很奇怪,平日里看到什么花花草草,都没心情去欣赏,今日却莫名被大自然所感染?不、不对,应该是旁边有个大美女,与这瑰丽的自然景色交相辉映,构成不可言表的视觉交错所致。以此反证,我陶醉的不是这些花草景物,而是小雪? 顾铭如此想着,蓦然顿住,凝着眉看了风雪一眼。又四下打量,发现周围很多同学在疯玩打闹,以于强为首;还有一大群激烈的决斗者,就地打坐,运筹帷幄,以杨秋峰为首;另加一群腼腆漫步的美少女,以陆思为首。 这等人口离散度极高的草坪上,要找一处静地还挺困难。好在,这片草坪足够大,一直往前边走,总归能找到安静地儿。 于是,顾铭抬手,向几乎蔓延到视野尽头的小山包指了一下,说:“小雪,我们去那边坐坐?” “好啊,我也觉得这些人很烦,搅人兴致,我们得去个安静的地方。”风雪嬉笑,露出一口亮晶晶贝齿。 两人往前走,步子很慢,一边闲聊,一边享受,大概十分钟后,终于靠近小山包。 这里基本上没人,抬眼扫视,估摸能见最近的人也在十数米外,是文雅,在那边彳亍踌躇,不知要干什么。 顾铭将书包放下,伸一个懒腰,将包里的毯子取出来,平整铺在地上,再将里边的零食有条不紊地取出,然后惬意地坐下。这等各类奇特草香气交织的环境中,身与心都放松到极致,异常舒适。 两人相对坐下,对视一小会,却都又脸红着别过头去。 于是,对话展开—— 风雪先说:“顾铭,你是不是已经原谅我了?” 顾铭拆开一盒酸奶,使劲吸了一口,感觉一嘴舒爽,道:“你问得太直接了,能不能委婉一点?我可告诉你,不要以为你今天漂亮我就会中你的美人计。” “什么美人计啊,而且我一直都很漂亮好不好,只是今天特别漂亮。”风雪撒娇一般应了一声,拆开酸奶,学着顾铭用力吸上一大口,露出陶醉的表情。 顾铭就说:“要我原谅你也不是不行,但你得展现一点诚意。你想啊,一个动不动就把别人手掐破的女生,谁敢马虎对待?” 风雪没太听懂,但直觉上这话里有阴谋,便提起戒备,问:“你要什么诚意?” “我隐隐记得,在车上有个人偷亲我,那感觉嘛,有些道不明,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要不,你再让我品味一下?”顾铭说着,很自然地闭上双眼,同时把嘴往前边凑了一点。 “那你闭上眼睛,不准偷看!” 顾铭没睁眼,坏笑着点头。一小会后,意料中的美妙感觉并未出现,反倒是右脸疼得厉害,猛地张开眼,瞧见风雪正使劲掐自己脸。 看风雪那脸颊紧绷的表情,也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掐人。 顾铭脑袋一甩,摆开风雪的手,小心揉了揉痛意不减的脸,哭笑不得:“你不愿意就算了,还非得掐我一下?” “那是当然,谁叫你色眯眯地看我。”风雪抱胸,一脸嫌弃地别过头去。 ——我连眼睛都没睁,怎么看你,还色眯眯地看你? 顾铭心头嘀咕一声,不再提此事,自顾自喝酸奶,又拆开一袋辣条大口吃起来,低声自语着:“给你机会你还不愿,等我吃一嘴的油,待会你愿意了还得掂量一下。” 这么一闹,气氛又僵硬起来。 顾铭还好,可以无所谓地吃东西,看风景,偶尔还盯着天边的飞鸟吹一声口哨,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风雪不然,表情变换不定,时而愤怒,时而犹豫,时而泛起坚定,好像还在纠结刚才的事情,笑不起来。 这氛围持续十分钟后,风雪终于鼓起勇气,低声:“顾……” “顾铭!” 风雪刚刚吐出一个字,另一边有一个急促的声音传来,在叫顾铭的名字。 顾铭循声看去,瞧见李文豪正飞速跑来,大声吼:“任义老师找你有事,就在马路那边,你快过去。” ——我就知道,由这位仁的不能再仁的历史老师带队,原本心情大好的踏青活动,也被他无端的摆布弄得兴致全无。 “我先过去一下,你一个人不要乱跑,最好找几个朋友搭伴,这个季节已经有蛇出没,别不小心弄伤自己。”顾铭简单叮嘱一句,往马路那边跑了过去。 第94章 意图 路上,顾铭听到风雪在大声说什么,没听清,便不回头。紧接着,兜里的手机响了,摸出来看一眼,来电显示是风雪。顿足,回头,远远看到她正招手,接通电话—— 风雪:“顾铭,你跑这么急干什么啊。” 顾铭:“那位仁的不能再仁的老师找我,不敢怠慢。” 风雪:“那你弄好后赶紧回来,我在这里等你。” 顾铭:“好的,小雪。” 挂掉电话后,顾铭默默地将手机调成静音,心头嘀咕:还好小雪打了一个电话来,不然我都忘记身上有个手机了。现在调成静音,免得待会到任义那里,恰巧不巧地响了。 往前再跑一小会,在李文豪的引导下,找到任义。潘芳和他在一起,两人站在草坪与马路的接壤线上浅笑闲聊。 李文豪给任义招呼了一声,便走了。 顾铭盯着两位气场异常诡异的老师,皮笑肉不笑地说:“任老师,潘老师,你们好。不知,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顾铭,来陪我们走走。” 任义哈哈大笑,走上来一把挽过顾铭的肩,带着往马路走,那热情熟络的样子,好像是再见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有阴谋,绝对有阴谋。潘芳那常挂嘴角的浅笑,本就透着诡异,再加上任义这一反常态的殷切样,这其中必然潜藏莫大玄机。 三人顺马路走出一点距离后,顾铭干咳着扭了扭身子,摆脱任义的手,压着心头嫌弃,微笑道:“咳、咳……任老师,我们还是有事说事的好,你忽然这样,我脆弱的心脏承受不了。” 任义脸上的笑意不减,先摆了摆手,示意别急。从兜里摸出一盒烟,安静点上一支,瞧见顾铭古怪的眼色,顺手递一根过来,问:“抽烟不?” ——冷不丁地递根烟过来,谁敢接啊? 顾铭腼腆地笑了笑,双手作揖,“谢谢任老师好意,我是学生,没到抽烟的年纪。” “不抽烟就好。”任义将烟盒收进兜里,安静吸上两口,便说:“顾铭,我找你过来,就想和你聊聊天,我任教也有些年头了,还没见过你这么有趣的学生。我想,我们之间存在年龄代沟,家常闲事聊不到一块。这样吧,我们就聊聊历史,算个共同话题,我想了解一下,你对历史的理解深度。” 顾铭的面门生出黑线,并不隐瞒心头想法,强笑道:“任老师,恕我直言,在校是漫长与紧张的学习。一学期仅有一次的校外活动是我可贵的休息时间,你非得拉我过来,给我开小灶讲历史。虽然我知道,老师是为我好,可我心里依旧起疙瘩。” 听闻顾铭的心思,任义坦诚而笑,否认:“校外活动对你们学生来说,固然可贵,我并非想占用你的时间,就闲聊几句,况且,我们这样散步聊天,何尝不是休息?你说说看,整个中国古代史中,你最喜欢哪个时期,哪个人物,又或者哪些事件。” 顾铭沉默,在任义的脸上看出了随和,兴许他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并无他意。思索着,如实说道:“我对汉末晋初中间那段三国时期很感兴趣,我崇拜诸葛,敬佩他的逆天伐魏,六出祁山。” “诸葛亮的话,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历史人物,你说说看,你对他了解多少?”任义微笑着点头,继续问。 顾铭回忆起上次自己和风雪在培江河堤边漫步论史,细细说道:“从初出茅庐到夷陵之战,这期间诸葛的发挥空间很少。当然,演义之中,给他强加了很多戏份,比如火烧博望,又如巧借东风之类,这些都是假的,历史上并不存在。他真正展露峥嵘是在蜀国夷陵之败,刘备永安托孤之后。尔后的扶幼主,整朝堂,平蛮夷,出祁山,直至泪洒五丈原,这些正史有载,是真实的事。” “哈……倒是低估了你,比我想象中厉害许多,我以为你会抬许多演义故事出来,没想到你心中还有明确的正史与小说分界。看来你对诸葛亮的了解,不可谓不深。就是不知,你知道同时期的另一个人吗。”任义笑声依旧爽朗,因为满意顾铭的回答,不自主地抬手拍他的肩,这种动作,一般只会出现在好友之间。 顾铭问:“你说庞统?” 任义摇头:“我说的不是庞统,而是曹操阵营的郭嘉。这个人很有神话色彩,且不说他为曹操屡献奇策,但说他在官渡之战前,提出的‘十胜十败’,便已扬名千古。我要说的是,这个人最开始追随的袁绍,当时袁强曹弱,但他慧眼识主,毅然决然地选择曹操,尔后才有大放异彩的舞台。” ——说了老半天,原来是这么个意图啊。难怪潘芳要一路笑脸跟着,想招安我,没这么容易…… 顾铭估摸听懂了,嘴角轻轻扯动,露出温和的笑:“任老师,关于郭嘉,我了解不多。不过确乎听说过一句话:郭嘉不死,卧龙不出。虽然我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有什么历史依据,但也足以证明郭嘉在三国时期的地位。诚然,他慧眼识主,给自己塑造了瑰丽的历史舞台。可是……他英年早逝也是既定事实。” 任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事先想好的许多劝说之语已不知如何开口。 “任老师,我看我们聊的也差不多了,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顾铭见任义不再言语,微笑着提出此事。 任义不再遮掩,凝声道:“顾铭,我就实话实说吧,我叫你过来,其实是想和你聊聊转班的事情。两个班的历史都是我在教,我能看清这其中的区别。毫不夸张的说,如果你去一班,甚至有可能和阳珊扳扳手劲。” 顾铭干笑着挠头,委婉拒绝:“任老师,谢谢你的好意,我并没有转班的想法。我也如实说吧,你给我的第一印象特别好,是我所见过的最有亲和力的老师。我觉得,既然两个班都是你在教,那我在哪个班都一样。” 任义点头,知道再劝也是白费唇舌,干脆不语。 而久久沉默的潘芳终于开口了,她浅笑着说:“顾铭,如果你是因为舍不得某个同学,可以考虑叫她一起转过来。你放心,只要你们愿意,一系列的繁琐手续都交给我。” ——莫非她知道我和小雪的事情? 顾铭想到这个可能,用苦笑掩盖惊讶,说:“潘老师,我舍不得的同学太多了,要转班的话,半个班都得转过去,一班教室装不下。” 潘芳的眉头紧了紧,微笑依旧:“既然这样,我就不再劝说。还是那句话,你什么时候想转班了,直接找我。” 顾铭礼貌地鞠躬,谢过之后,快步往回跑,心头疑惑很多—— 首先,这次是我们二班的校外踏青活动,因为郑绘临时有事,换任义来带队。按理说,潘芳作为一班的班主任,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其次,以任义的随性风格,应该不会私底下劝说某个同学转班; 最后,这两个人为什么要执着于我。要知道,我们班的第一名一直是陆思,要挖人也该从她挖起。 顾铭想不明白这些问题,也懒得去想。毕竟,这是老师的事情,与自己无关。 几分钟后,顾铭回到草坪,抬眼看去,视野极广,能看到大多数同学,要么散步,要么决斗。奇怪的是,之前那群疯玩的同学不见了,将视野再放宽一点,隐隐看到右前方的视野尽头处,有一群人围着,不知道在干什么。 ——感觉有古怪,不过话说回来,我去管这些人干什么,先找小雪才对。 顾铭往小山包那边看去,因为太远,看不清,不确定风雪还在不在那边。 快步往前走,想进一步确定,却在这时,有个人从侧面跑来,步子太急,没停住,一下撞了上来。 顾铭还好,稍微调整一下身子,便站稳了。冲来那人因为惯性,往前扑倒,啃了一嘴草根。 “许成语,你干什么?” 顾铭看清楚跑来之人后,蹲下扶他的同时,问。 许成语很焦急,张嘴要说什么,但嘴里有土,吐词不清,便呸呸几声把嘴里东西吐干净,急声说:“顾铭,快帮帮我,于强他们要找陆思麻烦!” 顾铭把他扶起来,帮着拍了拍他身上沾的土,安抚道:“你先别急,把事情说清楚。” “就在那边,于强等一群人把陆思围了,可能要动手。”许成语一手抓住顾铭的手臂,一手指向草坪的右边角落,急声说道。 ——围在那边的一群人,是于强团伙? 顾铭大概懂了,手使劲一扯,摆开许成语的手,冷声道:“你有没有计算过,你从那么远跑过来求助,等你再跑回去,这些时间已经足够于强等人打陆思几个回合了。如果,你真的惦记她,就赶紧滚回去帮忙!” 许成语呆了,目中有一丝怯弱之色,但很快被燃烧的怒火覆盖,身子一转,脚步如飞,向于强那边大吼着跑了过去。 第95章 勇敢 顾铭盯着许成语疯癫奔跑的样子,心头升起一抹忧伤,回忆起早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红衣男。他说:“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也有喜欢的女孩。可是,我胆小,眼睁睁看着她被别人欺负而无动于衷。如果,我当时有你这么勇敢,就不会形单影只到现在。” ——不知道,此刻的许成语是否算作勇敢,又是否能扣住少女那颗纯澈美好的心。 顾铭往前走,将视界抬高,在偌大的草坪找人。很快的,在左前方数十米远的位置,看到杨秋峰。见他就地盘坐,手头捏着一把卡片,正和另一位同学激烈决斗,嘴角不时扯动出自信的笑。 顾铭加快脚步,几秒后跑到他身边,抬手拍他的肩头,凝声说道:“杨秋峰,先把决斗的事放一放,我这里有个麻烦事需要你帮忙。” 杨秋峰抬眼看清来人,是顾铭,当即把手头卡片一合,收好牌组,很给面子地起身,说:“铭哥,你有什么麻烦,尽管说,我一定挺你。” 顾铭抬手指向于强那边,大致说了一下情况,便静等他的决定。 杨秋峰循着顾铭指示的方向看去,那边很远,隐隐能看到有人,看不清具体人数,但可初步确定,人不多。于是,他起身,对着刚才和他决斗的同学说:“王冬,你去召集一下兄弟们,要快,凑五六个人就行,我现在和铭哥过去看看情况。” 王冬会意,在草坪上跑动着找人,而顾铭与杨秋峰往于强那边小跑着靠过去。 “待会,先别急着帮忙,我想看看许成语会怎么处理这事。”路上,顾铭给杨秋峰知会一声,大抵是想看看许成语究竟有多少勇气。 很快的,两人走近,距离人群只有十米远,在这里能看清局势,心照不宣顿足。以于强为首的五个人围着许成语在打,将他摁在地上,拳打脚踢,出手狠辣,不时恶语咒骂;陆思在旁边站着,她的状态也不好,衣角扯破些许,颈子和手腕露出肌体部分,有小块淤青,显然被毒打过。但她很倔强,咬牙忍着伤处的疼,不哭不闹,对着于强大吼住手。 杨秋峰一眼就能看出,许成语虽然被打的很狼狈,但只是些皮外伤,不会出事,也就没急着上去帮忙。反而饶有兴致地分析于强的心理:“于强的胆子也算大,以前只是口头上和陆班长较劲,今天却敢动真格了。想来,他是不想在这学校熬下去,给学校一个把他弄走的机会。” 顾铭微眯双眼,在交错混乱的人影中,捕捉到许成语的坚定眼神与狠厉表情,心头忽然升起敬佩,道:“如果将这事上告学校领导,于强等人会受什么惩罚?” “张韬等四人不好说,毕竟是初犯,大概是记大过或者留校察看。于强不同,他上学期因打架斗殴被记过两次,这次对张校长钦点的三好学生陆班长动手,只要被告上去,妥妥的退学处分。”杨秋峰面上带着冷笑,显然是早看于强不爽了。 这时,于强等人对许成语的毒打还在继续。他们起先还知道轻重,只打脚部、后背、膀子等耐打部位,可是许成语太倔强,一边挨打还一边破口大骂,磨光了这群人的性子,下手不再留情,开始往脑门胸口这些重要部位打,且用力极猛。 陆思被他们的打法吓到了,不管不顾冲上去,想把这些人推开。可是,女生天生力小,无法与同龄男生相比,且以少拒多,根本就不存在悬念。她刚刚跑近,便被某人一拳打退,命中腹部,受力极大。她面上露出痛苦之色,捧着肚子瘫软下来,同时用尽全身力气说道:“你、你们……快住手啊!” 许成语眼角余光能看到,陆思痛苦地躺在地上,她的目中似有泪水,多么的无助而痛心啊。 于是,在这一刻,炽热的心脏跳动出汹涌脉搏,一股前所未有的狠劲充斥全身血液。 嗖嗖! 当于强夹带冷厉破风声的拳劲呼啸而来,许成语奇迹般捕捉到他的出拳轨迹。原本抱头防守的双手猛然张开,任由其他几人拳脚轰打,在电光火石的短促时间段里,陡然扣住于强的手臂。在这几人的错愕目光中,双臂猛然发力,将于强往后一拉,使他一个趔趄,噗地一下倒在旁边。 许成语抓住这个众人猝不及防的时间点,双手往地面一按,翻身压在于强身上,双手捏拳,不管不顾往他脸上打去,同时嘴里大骂:“混账东西!我今天和你拼了!谁叫你打陆思的!你凭什么打我的陆思啊!!” 这样的一幕,在十米开外的顾铭与杨秋峰都看呆了,目中均是露出一抹佩服之意。 安静一小会后,杨秋峰赞叹道:“许成语的狠劲,直追雷哥啊。” 顾铭哑然失笑:“你的比喻夸张了一点,对雷爷而言,于强这几个人,塞牙缝都不够。不过,这会的许成语,的确了不起。” 身后,忽然有急促的步伐声传来,两人应声回头,瞧见王冬带着五个哥们跑了过来,看到杨秋峰之后,不约而同顿足。其中一哥们跃跃欲试地问道:“杨哥,我们要打于强吗?” 杨秋峰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偏头看向顾铭,等待指示。 顾铭皱眉看着许成语那边,虽然他强行毒打了于强几拳,旁边的张韬等人却不是省油的灯。在他打于强之时,这些人的狠辣拳脚同样是结实地问候到他身上。 这样再打一小会,许成语非得重伤昏厥不可。 于是,顾铭沉声说:“再打下去,真会出事,我们过去帮忙吧。你们限制对方的人,我找机会把许成语背走,看他的情况,得看医生。” 话落的同时,杨秋峰比划一个“上”的手势,一行七人大吼着冲上去。 “给老子往死里打!” 杨秋峰标志性的话音一出,两拨人搅在一起,拳脚呼啸,混乱一片。两边都是些狠人,打起人来毫不退怯,一时战局不明,不过总体来说,杨秋峰一方占据优势。 顾铭在冲锋过程中被人打了两拳,很重,但都在膀子上,痛一会就没事了。跑近看了一下许成语,他的样子很惨,脸颊已经扭曲得难辨容颜,特别是右眼部位,肿胀得已经睁不开眼。心头一沉,滋生出一抹罪恶感,毕竟他们早就到了,如果第一时间帮忙,他不会被打这么惨。 顾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情绪,咬牙说:“许成语,伤得严重吗?” 许成语勉强张开左眼,看清顾铭后,努力张口,沙哑着说道:“别管我,先去看看陆思。” “你很勇敢,我佩服你。” 顾铭微微迟疑,低声说了一句,又往陆思那边跑去,见她没什么大碍,只是肚子上挨了一拳,因久久不消的疼痛,暂时站不起来。 “需要我背你吗?”顾铭迟疑一小会,问。 陆思咬了咬牙,使劲摇头,“你去看看许成语,他被打得很惨,最好找个医生看一下。” “好的。” 顾铭再跑回去,不由分说,把许成语背起来。回头看一眼,杨秋峰正摁着于强打,而王冬等人也全面压制住张韬等人,这一架已经没悬念,便不再犹豫,快步往马路边走。 大概靠近马路的位置,有不少人注意到了顾铭,均跑过来询问,其中包括李奇。 顾铭没心思解释,只大步往前走。 李奇愤怒而锋锐的声线忽然绕开:“顾铭,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顾铭被这尖锐刺耳的声音镇住,顿足,问:“我怎么了?” “早在一个小时前,风雪就不见踪影了,你不去找她,反而去和某些莫名其妙的人打架?”李奇大声嚷嚷,话音中的怒火与焦虑已不加掩饰。 ——对哦,去找任义之前,我把手机设成静音了。到现在,已经一个多小时了,小雪多半给我打过电话。 沉默中,顾铭左右扫视,在人群中找到邓凯,是同寝室友,便说:“邓凯,你背许成语去马路边的诊所看一下。” 邓凯没有多问,过来把人接过,大步流星往诊所方向跑。 顾铭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有七个未接电话,来电显示全是风雪,另有两条qq信息,一条手机短信,也都是她发来了。 直觉中,一抹强烈的不安在心头滋生。 点开短信,强行冷静,阅读:顾铭,你快来救我啊,我在山上被摔了,掉一个小平台上,往上是峭壁,足有俩人高,我的脚被扭了,爬不上去。 这一刻,顾铭心坠冰窖,赶紧拨通风雪电话,呼叫声刚响,电话便接通—— 风雪:“呜呜……顾铭,你是不是不要我了,这么这么久都不来救我。” 顾铭:“小雪,你先别急,说一下位置,我马上来找你。” 风雪:“就在小山包这边的山上,你过来大吼一声,我就能听见。” 顾铭:“我知道了,你等我,两分钟就到。” 挂掉电话后,顾铭不敢迟疑,用最快速度向小山包那边跑去,隐隐听到后边李奇在大声说什么,好像是叫自己等等,她也要跟过去帮忙。 第96章 彼岸 约摸两分钟后,顾铭跨过数重小山包,站在大山前。途中经过之前他和风雪坐的地方,毯子、书包、零食都好端端放着,只是人不见了。 大山具备魔力,远看的时候,这座山挺陡峭,有种悬崖一线之感,凑近之后,恍然发现,那只是视觉上的误导。这座山的确略陡,但并非不可徒手攀登,壁头上凸出的大量石头或者树根,可做登山的垫脚石。 “小雪——”顾铭大吼,声音拖得很长,声线传入山间,回音飘荡一小会后,渐渐淡去,未听见风雪的回复。 ——莫非是小雪判断有误,我在这里大叫,她并不能听见。换句话说,她所处的位置,比她自己所想象的还要深入与危险;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可能,便是她离我不远,我的声音也能传到她那里,可她因为受伤致使虚弱不能大声回复,又或者她已经昏迷过去。 顾铭的心颤得厉害,因为不管是哪种可能,都会致使情况越来越糟。沉默中,再度拨通她的电话,呼叫两分钟,无人接听。 顾铭的面色变得难看起来,这已反证风雪已然昏迷过去。本就焦虑的心,极速下坠,不再思考,沿着山壁走一小会,找到一个下脚点较多的起始位置,抬手抓住壁头上的凸石。深吸一口气,快速攀爬,仅一小会,便爬上三米之高。 却在这时,身后传来急促的女声:“顾铭,你先等等啊!” 顾铭回头,瞧见李奇正气喘吁吁跑来,就这么一小段路,她额上已经泌出汗珠。想来,是因为女生的体力天生欠缺。 ——就这么点力气,还跟过来干什么,难不成,还要学着我爬山? “我简单说一下,小雪的处境很不妙,我叫她没有回应,电话打过去也无人接听。我初步猜测,她已经昏迷过去。你在这里帮不到什么忙,赶紧回去找人,尽量多叫一些男生过来帮忙。”顾铭心急,快速说了一句,再度攀爬。 “顾铭,爬这么高很危险的,你先下来啊!”李奇原本有很多话要说,见顾铭一副偏执模样,同样急了,焦虑大喊着制止他的举动。 顾铭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回头看向李奇,见她目中尽是焦虑与担忧,心头有些不耐,急声回答:“难道你想告诉我,爬山很危险,所以就不管小雪了?” 李奇哭笑不得,解释道:“你怎么这么固执己见啊,明明在做傻事,还一副势在必行的样子。这么陡的山,你觉得以小雪的小身板,能徒手攀爬上去?”顿了顿,见顾铭有些醒悟了,继续说:“半山腰有民房,就说明这附近一定有上下山的小路。你快点下来吧,再这样继续爬,可能我们要救的就不是风雪,而是你了。” 顾铭听懂了,觉得这话有道理,暗骂自己慌不择路,往下看一眼,现在已经爬了六七米高,直接跳下去肯定出事。便慢慢踩沿途的下脚点往下走,待距离地面只有三米高时,直接跳下来。 ——果然,有的时候,女生想问题比男生全面与理智得多。 顾铭盯着李奇,心念转动着,说:“这么大座山,凭我们两个人很难找到小雪。我现在去找上山的路,你回去找人帮忙,越多越好,要尽快找到小雪才行。” 李奇迟疑着点了点头,往回跑,可刚跑出两步,又回头:“顾铭,你确定要找其他人帮忙?” “什么意思?”顾铭没听懂,问。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找到风雪并把她救回来的是其他男生,她心里会怎么想,会否影响你们之间感情?”李奇凝着眉梢,说出心头顾虑。 顾铭觉得,这些女生想问题的确很全面,但思考模式存在异常另类的扭曲,面对这么严重的问题,思考重心居然在“谁救的人”上边。努力平复心绪,保持冷静,说:“现在问题不在这里,我担心的只有小雪的安全。我能找到她自是最好,如若是其他人救了她,我也会心存感激,不会瞎想。” 说完,顾铭沿着山壁快速跑,将李奇远远甩在后面,大概两分钟后,在山壁向左延伸的方向,找到一个小口子,是一条山路。一眼看去,好似这座山原本是一个整体,却被某个巨人用大斧生生劈出一条狭小裂隙,这种鬼斧神工的既视感,透着骇心动目的惊悚。 这条路由粗糙的青石铺筑而成,因常有山人行走,阶梯变得光滑剔透,饶是如此,亦有沧桑的岁月气息。 顾铭不敢迟疑,沿路大步奔跑,同时不断大吼风雪的名字。这个过程持续了四五分钟,不知跑了多远,体力已经不支,仍未找到风雪,只能改为步行,边走边喊。 随着越加深入大山,顾铭渐渐感受到大自然的神奇。诸如此类狭小的山路,抬眼便能瞧见仅有一线的天穹,明亮天光的投影下,两壁被岁月风化打磨的古老痕迹清晰可见。由两壁滋生出大量的树枝藤蔓,在无数飞鸟的鸣叫声中,偶尔飘下一缕落叶,自然而和谐,宛如天国的号召。 此时此刻,仿佛自己所走的不是一条普通的小路,而是连接天上人间的问鼎仙路,抑或是通向无尽幽冥的火照之路。 奇特的幻想在顾铭脑中不断滋生,整个人如着了魔一般,一直往前走,哪怕双腿已经乏力生疼,依旧不知疲惫地行走。不知过了多久,某一刻,一阵风从侧面吹来,带着各种草香气,有湿气,似乎还裹带某种温和药性,很舒心,蓦然惊醒梦中人。 顾铭的身子猛然一颤,抬手擦去额上泌出的冷汗,向风吹来的方向看去,所见是丛生草木的壁头。似乎,这些交错草木的形状有些僵硬,不少已从根部断裂,地上落了很多碎枝碎叶,明显被人拨开践踏过。 ——有风吹来,说明这里有路,只是被草木遮掩了。对了,一路走来,起码十分钟,没找到任何一条支路,小雪一个人不可能跑太远,往这里边走,一定能找到她! 顾铭抬手摁了摁胸膛,能感受到心脏的极速跳动,是对未知的恐惧,不知道这条黑暗之路会延伸到哪里,又会否存在某些危险。总之,管不了那么多了,既然小雪可能在这里边,就只能硬着头皮上。 顾铭心一横,抬手拨开茂密藤蔓,能见一口幽深山洞,大小可通两人,里边传来强烈的腐朽气息,想来是各类枯叶败花与一些小动物的尸体腐烂所致。沉默中,摸出手机探照,脚步一踏,毅然决然走入这口充满未知与恐惧的黑洞。 ——不能害怕,不能回头,小雪有危险,她就在这里边的某处等着我。我的两臂,我的双腿,我的整个身体啊……我求求你不要再颤抖了,一定、一定要救出小雪才行啊! 顾铭在心头怒吼着,想要抑制心头的恐惧,可越是如此,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索性,抬步往前跑,只要穿过这口黑洞,便能触及温暖阳光。 随着时间推移,顾铭渐渐适应这口漫长的山洞,手脚不再颤抖,步子变得更加矫健。黑暗中折转,好似路面倾斜了许多,整个人在往下走。 嘶嘶…… 顾铭听到了声音,第一反应是某个小石头滚落之声,可是下一瞬,他想到一个极其可怕的可能,这是嘶嘶的蛇信声! 想到这里,顾铭抬步便跑,因为步子太急,没太注意脚下,踢到一块凸起石头,一个趔趄,向前扑倒,好在这过程中将手机捏得很紧,并未脱手。 感觉身体多处疼痛,手心、胸膛、膝盖、脚踝等等,都是擦伤,虽然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伤,但加起来也足够影响人的行动。顾铭忍着疼,撑着地面起身,也在这时,从后边传来的“嘶嘶”声越来越近了,好像那条蛇已经追到身后了。 顾铭咬着牙,再度跑动,这一次运气很好,刚跑出一段距离,便看到前边有金色的光,毫无疑问,那是山洞的另一头。 当前脚踏出山洞,劫后重生的激动与喜悦在心头滋生之时,后脚传来一阵可怕疼痛。茫然回头,瞧见一条软绵绵的东西咬着自己的脚踝,那是一条全身绣满黑白花纹的菜花蛇,很常见且无毒的一类蛇。 它的身子不粗,一米多长,像一条麻绳,咬完人之后,细长身子扭曲着缩回山洞。 顾铭看了一眼伤口处,裤子和袜子都被咬破,有两个牙印,正慢慢渗出鲜血。咬牙想继续往前走,可是经过一系列高强度运动后,身子早已脱力,再加上这一身的伤,一股眩晕之感猛然袭来。 顾铭的身子摇曳几下,终于倒地,可是,他的坚定信念不甘昏睡,双手撑着地面努力提神。飘忽的视线中捕捉到一朵奇特的花——暗黄色茎干,在端头分支成五段,每一小段的端头都开出血红色细长花朵,每一朵叶子上都滋生出一类针状触手。 几乎在第一时间,顾铭认出了此花——曼珠沙华,别名彼岸花。红色的花瓣,有着美好而绝望的花语:无穷无尽的爱、以及地狱死神的号召。 第97章 依偎 兴许是彼岸花的触目殷红,有那一么一瞬,刺激到顾铭的视觉神经,不再目眩,视界变得异常清晰,连混乱的思绪也渐渐理清脉络。 轻轻捏了捏拳,感觉很乏,但远远没到不能动的地步。沉默中,顾铭撑着地面站起身,这个过程很艰涩,肌体的大幅度伸展,拉动了遍布全身的伤处,疼痛难忍。好在,总归是站起来了,试着做一些简单运动,发现自己还有行动能力,只是相对困难罢了。 深吸一口气,顾铭看向眼前的彼岸花。它生长在洞口的墙角边,那里有湿润的红土,因扎根角度较好,能有效避开阳光,制造出阴湿环境,便在种种机缘巧合之下,生根萌芽。 ——传闻中,彼岸花由两个妖精守护,分别是花妖曼珠,叶妖沙华,他们分别守护彼岸花的花和叶。可是此花奇特,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轮回不止,因而两个妖精永远不能相见。渐渐的,一种生生相惜的情感在他们心中蔓延。某一天,他们做出疯狂举动,要偷偷见一次面。他们最美好的初遇促成最沉痛的折磨,因违反神灵的制约,遭到谴责与诅咒。两妖被打入无尽轮回,生生世世遭受相思之苦; 传闻中,彼岸花盛开于黄泉,在永恒徜徉的三途河边开枝散叶,密密麻麻铺满蓬松河堤,穿过望乡台,爬过奈何桥,一直蔓延到幽冥深处。于是,它称为亡者的接引之花。同时,它还具备奇特的花香气,充斥无与伦比的魔力,可唤醒死者生前的记忆。 顾铭在脑海中快速翻阅关于彼岸花的记忆,很快的,得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我能在那等疲乏的状态下清醒过来,真的是被殷红如血的花瓣刺激所致?又或者,其实是被奇特的花香气所惊醒。 沉思一小会,顾铭豁然张手,想摘下这朵奇迹般的彼岸花,可手指刚刚触及花蕾,便放弃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在心头升起,当自己伸手去摘这朵妖异的花朵之时,冥冥中,会否流入注定死亡的命运旋涡? “总之,谢谢你。”顾铭缓缓收回手,做出奇异举动,对本没有思维认知的彼岸花道谢。 话落,顾铭转身往前走。仔细观察地势,这是一条附在悬崖边上的惊悚小路,上边是还算平衡的山地,而下边是几乎竖直的峭壁,距地超过五十米,摔下去必死无疑。 ——很奇怪,我刚才上山走了十分钟以上,攀爬的高度远远不止这些,是我自己对距离概念产生了歪曲? 顾铭摇头,很快想到之前在漆黑山洞中奔跑时,明显在走下坡路。应该是在那时,往下跑了很长一段距离,这才慢慢靠近了地面。 眼见着这条小路依旧是往下延伸,也不知道它的尽头是否是通向地面的另一个出口。总之,必须往前走,找到风雪之后,再去想如何下山的问题。 心头有了决定,顾铭迈着坚定步伐往前走,因为身体的创伤,导致脚步异常蹒跚,刚走几步,左脚脚踝传来剧烈疼痛。回头看一眼,瞧见被蛇咬破的伤口处,正汨汨流血,依这失血速度,最多五分钟,自己定会再度昏厥。 沉默中,顾铭干脆将裤脚撕碎,用布条环绕脚踝用力包紧后,尝试着抬抬脚,发现并未明显出血,便不再管它。 往下走了大概十分钟,路越来越窄,下坡的趋势依旧,只是离地面更近了,估摸三十米。往上看,能瞧见右上方二十多米高的位置,有一排民房,更上面还有果林,是之前在草坪上看到过的景色;往下看,隐隐能见那一排小山包,分明是离出发原点越来越近了。 顾铭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最开始被误导了。因为风雪说过,靠近大山之后,大吼一声她便能听到,如此反证,她绝对没去过自己所走的那条狭窄山路,因为太远了,一般的吼声根本传不过去。 由此也可以说明,风雪很可能就在这一片区。 想清楚这一点后,顾铭再度摸出手机,拨打风雪的电话,呼叫声持续两分钟,依旧未接通。不过,隐隐能听到,就在前方的某处,有熟悉的音乐,是《夜曲》的前奏。毫无疑问,这是风雪所设置的手机铃声。 顾铭心头有些激动,电话自然断开后,再度拨打,循着音乐声音,向前寻找。很快的,音乐声越来越大,感觉自己离风雪已经很近了,可是,视界内找不到人。再仔细听音乐的声源,惊讶发现,它是从下方的某处传来的。 顾铭将小路边的各种植物枝叶拨开,往声源方向看去,果然看到被藤蔓横七竖八遮掩的下方,有一个小平台,风雪就躺在那里。 距离不是很近,且有不少遮掩物,顾铭看不清风雪的状况,但可以确定,她铁定是昏迷或者熟睡了过去。得找一条安全的路径,慢慢靠近她,再想办法把她背出来。 顾铭想着,往风雪的方向靠。半分钟后,穿过层层植被,终于走到她的正上方,仔细观察,并没有通向下方平台的路,只能抓着壁头慢慢把自己放下去,再行想办法。 可是,顾铭刚刚抬脚,看上去原本厚实的路面,居然是被各种草类装饰出来的,一脚踩空,因重心不稳,整个身子直接摔了下去。 这一下被摔得不轻,被蛇咬的左脚疼得特别厉害,另外腰肋也被一根树枝刮到,衣服破了,露出肌体部分已是一条狰狞血痕。 好在,风雪的位置靠近墙角,并没有压到她,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顾铭咬着牙,撑着地面站起来,往风雪那边靠,将她扶起来,仔细检查她的状态。见她衣衫破碎,身体不少地方都有刮伤,最触目惊心的是额上的一条血痕,扭曲着往下蔓延,眉毛被刮去一块,在上眼皮处戛然而止。 顾铭看着心疼,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轻唤:“小雪,我来了。” 风雪仍在沉睡。 顾铭又说:“小雪,你再不醒来,我就不要你了。” 兴许是冥冥中存在某些因果,原本不大的声音,竟轻而易举唤醒了深度沉睡的风雪。 她张着疑惑的大眼,花了足足两秒钟,终于看清眼前邋遢狼狈的顾铭。细长睫毛一颤,滚烫眼泪自然滑落,旋即又想到什么,忙伸手理顺前额头发,把额上的伤痕遮掩。一把抱紧眼前人,哽咽着说:“顾铭,呜呜……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打那么多电话你都不接,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 顾铭轻抚她的长发与后背,安慰道:“傻丫头,我不要你,还会来这里吗。” 风雪使劲点头,将顾铭抱得更紧,眼泪不止,哭得稀里哗啦,但脸上有笑,看上去异常滑稽,兴许是内心深处的感动与突如其来的激动交织所致。 两人紧抱依偎,持续数分钟后,顾铭感觉胸口处的触感有些奇怪,好像磕到某个软绵而富有弹性的东西,忍不住问:“你怀里揣着什么东西?” 风雪放开顾铭,笑着擦去眼泪,把手伸进衣缝里,轻轻掏了掏,摸出一个发箍形状的白猫娃娃,上面用紫色颜料写着“风雪”两个字。 “这是我送你的那个娃娃?”顾铭惊疑,脱口而问。 风雪嘻嘻笑了两声,把娃娃放一边,再一次抱紧顾铭,“你现在什么都不要问,我想好好抱会你,你的胸膛,真的好温暖好温暖。” 顾铭沉默着点头,觉得发箍娃娃不该出现在这里,这其中存在很大问题。心头有很多疑问想问,但此刻开不了口,便遂了风雪心愿,轻轻摸她的头,将她搂在怀里。 这等安静而甜蜜的依偎,使两人都忘记身体上的疼痛。或在某一刻,轻然羡煞山间群芳。 如此安静过去数分钟,风雪忽然低语:“顾铭,你闭上眼,不准偷看。” 顾铭没问缘由,如实照做。 感知中,风雪渐渐松开了自己。一小会后,闻道温暖的鼻息与淡淡的体香,猝不及防之下,一抹甘甜的,柔软的触感,从双唇传来。 那一瞬,顾铭触电一般,身子完全僵住,脑袋停止思考,陷入了长达五秒以上的空白。 当回过神来之时,那一抹触感已经消失,鼻尖还残留淡淡体香,而嘴角温润的触感,似还附着不散。 顾铭睁眼,看见风雪绯红的脸颊,自己也不自主脸红起来,低声说:“小雪,你不是很抵触亲吻吗?” “你自己看手机消息啊,我可不是说话不作数的人。”风雪双手掩面,别过头去,是少女的羞涩致使仓皇失态。 顾铭回忆之前翻看手机之时,除了七个未接电话与一条手机短信,还有两条qq消息。迟疑中,从兜里取出手机,点开风雪的qq头像,有两条未读消息,忍不住定睛看去—— 其一:顾铭,我没撒谎,也没有矫揉造作,我是真的动不了了。我求你不要生我的气了,我那时候真的不是故意的。好困啊,你再不来,我真的要和你说再见了。 其二:顾铭,只要你来救我,以后不管你想亲我多少下,也不管亲哪里,我都不拒绝。所以,我求求你,快点来救我啊! 安静看完短信后,顾铭看风雪的目光变得古怪起来,简单的形容,那叫贪婪。 第98章 歹毒 ——刚才闭着眼,脑袋一阵空旷,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尝,就结束了。这两条信息言简意赅,应该不存在其他歧义,也就是说,那啥……我还能尝试一次。不、不对,应该是想多少次就多少次。 想到这里,顾铭色心大发,一把抱过风雪,懒得理会她的挣扎,抱紧后,一顿乱亲。 ——嗯……甜的、香的、回味无穷的,带着魔性的吸引力,宛如罂粟,令人贪欲、着迷甚至是上瘾。 亲够之后,顾铭满意地舔了舔嘴唇,起身,大幅度伸腰。往上看一眼,是竖直的峭壁,高不过三米,可以攀爬上去。再往下看,是近二十米的悬崖,下脚点很少,不可尝试。 暗自掂量,只能试着往上爬,再行找路下山。 想明白这一点后,顾铭看向风雪,试探着问:“小雪,你能动吗?” “我的脚被扭了,稍微动一下就疼。”风雪脸上的羞红还未散去,掩面回答。 顾铭蹲下身子检查风雪的脚,见她右脚脚踝部分肿胀一圈,螺丝骨已被隐去。轻轻碰一下,便见她咬牙痛哼,如此状态,分明是骨裂或骨折,别说行走,恐怕连起身都很难做到。 ——不行,脚伤太过严重,必须快点找医生矫正,拖久了必定造成骨骼错位。 “小雪,你别担心,我背你出去。”顾铭温柔地安慰风雪,转身蹲下,双手反抱着慢慢把她背起来。 感觉自己的脚也很痛,毕竟被蛇咬了,未处理伤口。但现在不是喊痛的时候,一定要带风雪翻过这道三米岩壁,尽快找到医生,脱离危险才行。 “小雪,你抓紧了。” 顾铭轻声叮嘱一句,使劲咬牙,颤颤巍巍靠近岩壁,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攀爬。可是,身体连续脱力数次,已经笨重到极致,再背上一个人的情况下,无法负荷。刚刚往上攀登一步,脚部便大幅度颤抖,直接滑出垫脚石,两个人一同摔了下来。 好在,本身并未爬高,且顾铭有意控制身体角度,风雪无碍,只是自己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顾铭,你的脚……” 这一结果把风雪惊到了,她茫然低头,瞧见顾铭已经透红的脚踝,惊呼出声。 顾铭忍着疼,将风雪慢慢放下来,看了一下自己的脚,先前包好的伤口再度流血,已经将裤脚染红,看上去触目瘆人。狠狠咬牙,再度将裤脚部分撕碎,在最外边再包上一层布条,静等一小会,见没再继续出血,轻轻松出一口气来。 “抱歉小雪,先前出了一些意外,我的脚也动不了了,没办法背你出去了。”顾铭瘫坐在地上,涩声摇头。 风雪掩着嘴,眼泪止不住滑落,使劲摇头:“你不用向我道歉,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能脱险。” “小雪,你的手机上有老师们的电话吗,或者同班同学的也行。”顾铭此刻无计可施,只能想办法求助。 风雪摇头:“我手机上只有几个号码,偏偏李奇今天没带手机出来,我找不到人帮忙了。” “要不,我给我老哥打电话,再叫他给郑老师打电话,以此类推,总能联系到任义,他便会来救我们。”顾铭思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可靠一点。 风雪大惊,果断摇头:“这件事情,最好是别惊动老师。不然,我们俩免不了记过处分。” 顾铭皱着眉,脑袋飞速运转中,忽然想到另一个办法。拿出手机,打开qq,点开好友列表,发现杨雷果然在线,立即发信息:雷,我这里出了点事,快点回来帮忙。 杨雷:铭,我现在在城里面,需要不少时间才能回来。你那边出了什么事,很急吗? 顾铭手指颤抖着,打字很慢,风雪看着有些揪心,便抢过手机,快速打字:杨雷,我和顾铭被困在山上了,两个人都受了脚伤,动不了。你和万涧快点回来救我们。 杨雷:你们怎么会上山啊?我和万涧现在回来要花近一个小时,你们能撑住吗? 风雪:现在说不清楚。总之,班上的同学都不知道哪去了,草坪上一个人都看不到,我们的手机上没可求助的人,只有你们能救我们了。 杨雷没再回信息,qq头像直接变成灰色,显然是匆匆下机,正赶回来。 顾铭和风雪对视,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片刻后,又都变得轻快与放松。 “小雪,我们现在只能在这里等待,没其他事可做,要不,我们再亲一会?”顾铭嘿嘿笑着,苦中作乐。 风雪果断拒绝,义正辞严:“你脑子里面全是浆糊吗,这么危险的情况下,还想着这些卿卿我我的事情。” “那你说,我们现在干什么。”顾铭无所谓地耸耸肩,笑问。 风雪歪着脑袋想了一会,说:“当然是聊天啊,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顾铭面色轻轻一凝,轻佻之色尽散,变得凝重与冷漠:“小雪,你告诉我,这个发箍娃娃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不是有人故意害你?” 风雪深吸一口气,解释:“就之前,你被任老师叫走之后,我一个人坐着吃零食。不久之后,听到身后有人唱歌,回头看,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他大声唱着《流星雨》,好像是故意唱给我听的。我看到他的头上戴着一个娃娃饰品,和我丢失的那个极其类似,忍不住就追了过去,想确定一下。 可是,那小孩看我追他,回头便跑。跨过几个山包之后,到大山前边仍不止步。他好像是这里的土著,沿着山壁跑了一会,在右边的一处停下来,徒手攀爬。仅上了三米多,便有了一条路,飞快往山上跑了。 我犹豫之后,准备追上去看看,也跟着爬上去,沿着小路一直找他。可是,他早已经跑得没了影,我沿途追赶很长一段后,决定放弃。 也就在那时,我看到路下边的一个小平台,有个白绒绒的东西,忍不住走上去看。可是,原本好端端的路,却被我踩空了,一下就摔了下去。 运气很不好,衣服裤子都被刮破了不少,脚也被摔了。” 顾铭安静听完后,双目幽邃,陷入深度沉思,很久之后,冷笑着说道:“你摔下来之后,发现这个娃娃就是我送你那个。由此反证,那个小孩是故意把你引过来,想害你的。” “我现在也不清楚,不过有人故意害我的可能性很大。”风雪咬着嘴应了一声,不过面上并无愤怒或悲伤,反而异常开心,甜笑如雪:“不管是不是有人害我,反正我把最最最重要的发箍娃娃找回来了。” 顾铭安静思考着,脸上的冷意更浓:“错不了,这些陷阱都是有人提前安排好的,我刚才也是在上边踩空了摔下来的。上边有一段看似踏实的路,其实是用草根与树枝刻意制造出的陷阱。首先,你的娃娃无端到了一个陌生小孩的手里,便显端倪;其次,那个小孩恰好是我不在的时间段里,出现在你眼前,阴谋味道十足;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实在想不出来,谁会这么狠毒,设置这么要命的陷阱,等着你往下面跳。” 风雪没有顾铭这般记仇,只是莞尔一笑:“这些可能都是巧合,而且,就算有人蓄意谋害也无所谓。反正结果是好的,我找到了发箍娃娃,你也不辞辛劳,披荆斩棘前来救我。我不仅开心,还有感动。最重要的是,不久之后,杨雷和万涧会来救我们,最后都会化险为夷。” 顾铭沉默着没有回答,心头升起一抹恨意,已经下定决心,只要找到那个歹毒之人,一定要他(她)不得好过。 “顾铭,你呢,你说说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还有,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沉默一小会后,风雪终于问出心头疑惑。 顾铭仔细回想之前的经历,仍有历历在目的惊悚,微笑着述说,将其中的惊险部分轻描淡写带过。 “啊,你居然是走的另一条路过来,还穿过一条那么长的山洞,最后还被蛇咬了?”风雪大惊,张大眼睛在顾铭面上捕捉信息,可无论怎么去看,都只有平静与温和。 顾铭道:“不止这些,我还看到了彼岸花,就在山洞的出口处,妖异如血的花瓣,现在回想起来,仍美不胜收。” “彼岸花可不是好东西,而且在我们重庆地界里,怎么会有这种阴森的花啊。”风雪听着惊心动魄,也来了兴致,一个劲追问。 顾铭就说:“我可没说谎,要不我们待会再回去看看它也行。长江本就流经重庆,流域边生长彼岸花不足为奇,只是在合川出现便有些古怪。就如同考古学家发现亚特兰蒂斯文明碎片一般,谁能想象万年之前,地球曾出现过高文明大陆?普天之大无奇不有,谁又能说得清呢。” 风雪鼓着腮帮子点点头,便说:“我们还是别回去看了,我不 第99章 返回 两人继续闲谈了一阵,顾铭渐渐不老实起来,开始毛手毛脚,占风雪便宜,甚至恬不知耻凑上去偷亲人家。 两人打闹中,时间渐渐流逝,顾铭不经意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已是一点过。脑中大概计算一下时差,这会,杨雷和万涧差不多该回来了。 顾铭勉强站起身,放开视野眺望,目光扫过偌大的草坪,没人,再向外扫视,看到川流不息的马路和整齐排列的民房。如此静等数分钟,终于看到一辆黄色客车在草坪边停下,有两个人快速下车,往这边跑来。隔得很远,看上去是两个小点,只是约摸能见他们的穿着颜色,初步确定就是杨雷和万涧救援来了。 再等数分钟,两人已经非常靠近大山了,顾铭便招手大吼:“雷爷,万涧,我们在上面。” 两人注意到这边,一时犹豫,杨雷大声问:“你们怎么上去的?” 顾铭往右边指了一下,大声回答:“你们往右边跑,找个好爬山的位置,往上面攀登。别看这山陡峭,只是视觉上的误导,爬到一定高度后,能看到小路,顺路过来就能找到我们。” 话落,两人不再迟疑,照着顾铭的话做,很快爬上山,找到枝丫遍布的小路,快步找过来。 顾铭在密集的树枝草叶中捕捉到二人的行迹,就在上边小路上,已经很近了,赶紧叫停:“你们先停下!这地方有陷阱,踩空了会摔很惨。我和小雪的脚伤都很严重,走不了路,你们别急着下来,先往上面找,那边有民房,找居民借云梯。” “好,我们去找山民借梯子,你们不要乱动,台子这么小,摔下去不得了。”杨雷应了一声,大步往回跑,很快找到向上的支路,不再犹豫,快速上去。 万涧没有跟过去,而是守着上边的小路,一阵犹豫后,低声问:“你们怎么会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顾铭大致解释了一下经过,见万涧越听越凝重,便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万涧几经犹豫后,摇头:“我没多想什么,只是关心你们,多问了一句。” 大概等了二十分钟,杨雷回来了,手头捧着一架估摸两米长的单面云梯,后面还跟着一位穿着淳朴的山民大叔。 对一般男生来说,上三米的高台,使用两米的云梯便绰绰有余。因为站在云梯顶端,再加上人体身高,上半身已经超出地面,可以双手撑地翻上去。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顾铭是没多大问题,但风雪上不去。 杨雷将云梯往下边平台慢慢放,待梯子架稳之后,凝声问:“你们有没有问题,需要我下来帮忙吗。” 顾铭由衷点头,暗叹杨雷心细,微笑道:“小雪的状态很不妙,她连起身都困难,爬不了梯子。所以,你们下来一个人,把她背上去。” 杨雷正想顺梯子下去,风雪却倔强开口反对:“不行,除了顾铭和爸妈,我不让任何人背我!” 杨雷的神色僵住,一时不知所措,顾铭便微笑着说:“好,你们不用下来,我背小雪上去,你们就在上头帮忙搭搭手。” 说完,顾铭心一横,忍着脚痛,慢慢把风雪背起来,顺着梯子向上爬,这个过程异常艰涩,手脚颤抖着似乎随时都会摔下去。当右脚登上梯子的最后一步,左脚已经摇曳着失去知觉,额头往壁头上贴,把背后风雪往上边送,而万涧与杨雷在上头拉。经过一系列焦灼后,终于将她安全弄上去。 顾铭站在梯子上大口喘息,身子不时大幅度颤一下,强笑着压制身体的疲惫与疼痛,双手往地面一撑,翻身上去。 见两人都上来了,杨雷将手往下边探,慢慢抓住梯子上边环着的绳子,将其慢慢拖上来,进而归还旁边的山民大叔:“好了,叔叔,谢谢你。” 大叔是个淳朴人,不在意这些小事,憨厚笑着摆手,用地道的重庆话回答:“谢啥子哦,人没得事斗好,你们隔哈莫往右边下切,那边没得路。要不然斗往我屋那头走,转个圈子,顺到左边的山路下切。” 听大叔这么一说,几人也发现问题,之前往右边上来,得攀爬好几米岩壁才能找到山路,顺路回去,想来也必须踩着岩壁下去。以顾铭和风雪的现况,明显爬不了。 “谢谢叔叔关心,我们知道路,可以直接往左边走,穿过一口山洞,便有下山的山路。”风雪露出甜美的笑,对着山民大叔道谢,同时拒绝他的提议。 大叔稍微怔了一下,提醒道:“你说那个洞子啊,那条路我也晓得,斗是勒回蛇出山老到嘛,那洞黑得很,不保险。” 风雪不以为意:“叔叔,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没关系,走那边近一点。而且,有三个男生保护我,不会出事的。” 山民大叔明显不太放心,但瞧见这几个孩子面上的坚定之后,便说:“那好嘛,我斗不管你们老哦。” 说完,大叔扛着云梯往回走,在视野尽头处的支路折转,便不见踪影。 顾铭感觉风雪在胡闹,板着脸指责:“小雪,你在瞎说什么啊,那条路很危险的。黑漆漆的不说,还有蛇出没,最主要的是,进出口都很狭小,通两个人都困难。我们过去,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很难第一时间全身而退。” “有什么关系嘛,人家很想走走看你过来的那条路呢。”风雪吐了吐舌头,撒娇。 “要不我们就走那条路吧。本就有两个手机探照,还有两个打火机驱邪,就算有蛇也不怕,我抓回去卖钱。”杨雷天生胆大,帮着风雪附和。 万涧想了想,也觉得无所谓,跟着附和:“顾铭,你不用担心,我也会抓蛇,不会有危险的。” 四个人中有三个人同意冒险,顾铭只能无奈同意。 既然有了决定,便开始行动。只是这走路法子又起了争执,风雪拒绝顾铭以外的人扶她,而顾铭本人也需要人扶。结果就变成杨雷扶着顾铭,顾铭扶着风雪,三人并排着走在本就狭窄的山路上,可谓一步一惊险。 好在,杨雷的身子骨比较强劲,经得住折腾,这一路走来,算是有惊无险,平安抵达山洞。 四人均看到安静附在洞口边的彼岸花,妖异夺目,勾人心魄。 “要不,我们把它移栽回去?”看了一小会后,杨雷起了心思,忽然提议。 顾铭果断拒绝:“不行,这朵花某种意义上算是救了我,别动它的心思,让它自然生长便好。” 说定此事后,顾铭和风雪都摸出手机探照,万涧和杨雷也掏出打火机,不是点一下火。如此一来,本就漆黑的山洞变得明亮许多。 这一次,四人都有打量山洞的内部构造,发现其洞口虽小,内部空间却极大,最宽的地方,口径超过五米,容纳数百人都不成问题。 而且,不知是不是光线问题,这里边的岩石都呈现一种浓郁的墨汁色,且形状嶙峋,看上去像无数张牙舞爪的远古战士,透着古老的岁月气息。 “有蛇!” 四人观察山洞环境之时,杨雷多留了一个心眼,看到一个条状物在岩石上缓慢蠕动,立即出声提醒。 “万涧,你带着铭爷和风雪妹子走前边,我断后,只要蛇不主动攻击我们,就别去抓。”杨雷说话之时,身子一转,隔在三人与蛇中间,目光炯炯,毫无惧色。 顾铭反应很快,反手将手机递给杨雷,供他探照。 于是,四人保持有序阵型,慢慢向前移动。这个过程中,发现好几条蛇,都还不小,大抵叫不出名字,只知道是圆头的,多半没毒。 运气很好,路上遇到的蛇都没主动攻击四人,在历经近十分钟的潜行之后,终于找到山洞另一端的出口,洞口很暗,被大多草木遮掩。 “你们三个先出去,我想抓一条蛇玩玩。”到这里,杨雷低声说了一句,便往回找蛇去了。 三人出来后,紧绷的神经终于舒开,顾铭额上渗出冷汗,低声说:“这洞里居然这么多蛇,还好我之前过去的时候,它们没攻击我,否则我多半没命了。” 万涧淡淡解释:“蛇一般具备保护色,不细心发现不了。它们没有主动攻击人类的意识,只有在人侵略它们领地,或者伤害到它们时,才会发起攻击。这一次,你的运气的确很好,穿过这么长的一个洞子,只被咬了一口,命大。” 风雪也有些后怕,长长舒出一口气后,低声说:“顾铭,你怎么会走这么危险的地方啊。你之前和我说的,经过一个普通山洞,没什么危险,只是运气不好,在山路上被路过的蛇咬到了。” “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嘛,没怎么说这洞里的遭遇。其实,我最开始被吓得不轻,但我不敢退缩,怕再也找不到你了。”顾铭抬手揉她的头发,微笑回答。 风雪心里感动,但还是忍不住追问:“这么黑的地方,我明显不会来啊,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顾铭嘿嘿笑了两声,目中尽是温柔:“我就无意看到这里有一口洞,仔细观察发现有人走过,误以为是你,便没想那么多,硬着头皮上了。好在,阴差阳错中,还是在另一头找到了你。” 第100章 住院 顾铭的做法,看似幼稚无脑,其实满载感动——人类是群居动物,最害怕的不是钻心的疼痛,而是无言的孤立。对一个人而言,最大的痛苦是,当自己失踪很长一段时间,却无人过问,甚至无人发现他(她)不见了;反之,最大的幸运是,当一个人不见了,世上还有另一个人,发疯一般到处找他(她)。 风雪脸上噙着甜美的笑,喜滋滋的,张口想夸赞几句,却在这时,原本麻木的右脚忽然疼痛起来,秀眉紧蹙,咬牙忍耐。 “万涧,你进去看看杨雷的情况,没抓到蛇就算了,一个人在里边挺危险的,叫他赶紧出来。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我的脚还好说,小雪是骨裂或骨折,不能拖太久。”顾铭察觉风雪的异态,知道她疼得厉害,赶紧指挥行事。 万涧并无不满,点头应了一声,接过风雪递过来的手机,再度探进山洞里边,一边叫杨雷的名字,一边往里头找。 大概过去五分钟,两个人都出来了,一人捏着一条蛇,黑色,小水管粗,一米多长,尾巴不时扭曲着往上缠,活蹦乱跳的。而这两人都神色淡然,轻而易举把玩手头的蛇,好像这类细长生物对他们而言,只是供玩耍的活物,并无危险。 风雪被吓到了,脸色霎时发白,别过头去不敢看。 杨雷笑嘻嘻走过来,顺手将两个手机递给顾铭,又自顾自玩蛇,与它对着做表情。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啊,别一直玩蛇,来个人扶我们,得快点下山才行。”顾铭面门生出黑线,没好气地苛责一声。 于是,万涧把手头的蛇递给杨雷,上来搀扶两人,慢悠悠下山。 路上,顾铭心念一动,想到一个邪恶的办法,试探性说:“雷,这两条蛇你打算怎么处理?” 杨雷将两条蛇弄在一起交缠着玩弄,不时扭曲成奇怪形状作乐,玩得很投入,随口回答:“我也不知道,想着弄来玩玩,待会再放回山里得了。” 顾铭不赞成,坏笑着说:“你先想办法把这两条蛇弄死,然后找个大袋子装进去,要透明的。” “为什么?”杨雷不懂顾铭的意思,但还是照做,一路走,一路把两条蛇往地上抽,想尽快弄死它们。 顾铭想解释,但心有顾虑,便故作神秘没说。只是目光不时在万涧脸上扫动,想捕捉一些神态信息,可他古井无波,无从下手。 四人走了大概五分钟,忽然听到有人在喊顾铭与风雪的名字,在这狭小的山路中,回声绵长。 “好像是李奇在叫我。”风雪忍着脚痛,眨巴着眼惊呼。 顾铭道:“不止是李奇,有好多人的声音,应该是来山上找我们的同班同学。” “啊,难怪草坪上一个人都没有,原来他们都来找我们了啊。”风雪恍然大悟,反应过来。 顾铭见风雪要大声回应,抬手捂住她的嘴,轻轻摇头,又看向杨雷,低声说:“雷,你带着两条蛇先下山,把它们藏起来,别被同学看到。待会你陪我们一起去找医生,我告诉你怎么处理它们。” 杨雷瞧见顾铭眼中的凝重,似乎还夹带一丝憎恶,没多问,脚步如飞往下跑,三两个呼吸后,不见踪影。 于是,风雪将两手合成喇叭状,大声回复:“李奇,我在这里呢!” 话音刚落,便听到上方有急促而混乱的脚步声,正快速向这边靠来。不一会后,杨秋峰第一个出现,后面是浩浩汤汤的大部队,男女生都有,整个七年二班的同学几乎到齐了,而最后边,是慢悠悠走来的任义和潘芳。 “顾铭,风雪,你们两个跑哪里去了?”任义目中似还带着未消退的忧虑,走上来问。 风雪甜笑一声,一本正经地撒谎:“我们在爬山玩啊,只是有点不小心,把脚扭了。” “算了,他们人没事就好。” 任义明显不信,眉目如刀,好像要进一步逼问。可是潘芳先一步开口了,话音温和,带着暖软的笑意。 “就是就是,铭哥没事就好。”后边,以杨秋峰为首的一堆决斗者也跟着附和。 任义不再多问,只简单知会两句,大抵是说,他会把今天的事情如实告知郑绘。 顾铭目光如冰,带着森冷之意,在人群中寻找文雅的踪迹。不一会儿,找到她了,就安静站在一堆女生后面,人太多,看不清她的动作表情。 ——如万涧所说,越是弱不禁风的女生,城府越深。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恻隐泛滥,好心帮人,换来的只是无差别的报复。 大部队沉默往前走。李奇上来搀扶风雪,放慢脚步走后边,窃窃私语,而最后边的李灿反而走到前边来了。 顾铭问:“有事?” 李灿迟疑一小会,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顾铭别过头去,装聋作哑,不想与此人交谈。 气氛略微僵硬,李灿神色变换几次,终于如实说道:“我猜,你已经知道答案了。虽然,我不想做任何人的替罪羊,但有的事情,亲口承认了便不可更改。请你不要做过多的事情来影响我的学习生活。” 顾铭冷笑一声:“我跟你很熟吗,应该为你做什么事情吗?” 李灿沉默着点头,大抵明白这人的意思,往后退两步,与之拉开距离。 下山后,任义带着顾铭和风雪去诊所看医生,不少同学因担心跟在后边,杨雷也在其中。 诊所门面很小,就一个二十来方的小房间,摆好药柜与候诊长椅便不剩多少空间。 一行人抵达后,任义回头,大手一挥,示意无关同学散去,最后只剩下顾铭、风雪、李奇、杨雷四个人。 风雪的脚伤严重,诊所医生能力有限,不能有效矫正骨头,只能帮忙处理一些小伤口,再将脚踝擦上酒精与消肿药后,建议转送医院。 这过程中,顾铭用手机打字,写出一排信息,给杨雷看。直到他点头表示看懂了,这才全部删掉。 “任老师,如果风雪要去医院,我也得去。虽然我的骨头没问题,但总归是被蛇咬了,谁知道有没有毒呢。” 待医生走来要为自己检查伤口时,顾铭干脆拒绝,说出心头想法。 任义并未怠慢这个问题,点头道:“先把身上的小伤口清理一下,我送你们一起去医院。” 说完,往外头走,拿起手机打电话,叫人把他的小车开过来。 顾铭身上的小伤口的确多,挨个处理得花不少时间,刚好够任义的车子过来。 不久之后,车来了,开车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帅哥,一身休闲服,戴个墨镜,言行举止带着爽朗的笑,与任义如出一辙。 “哥,我又把你的车开来了。”小帅哥挥着手,招呼一声,便把车钥匙递了过来。 ——为什么要说“又”? 任义一直皱眉想事情,没心思搭话,接过钥匙便摆手势叫他走。 顾铭和风雪上车,杨雷和李奇没跟。 从小诊所到大医院,需进城,路途漫长,大半个小时车程。 路上,顾铭忽然回想起了陆思与许成语,忍不住问:“任老师,陆思和许成语哪去了?” 任义面颊一绷,强行露出爽朗的笑,“这也是我想问的问题,为什么我替你们郑老师带一次校外活动,出来不过半天,就有四个学生进了医院?” ——难怪要加个“又”…… 顾铭一愣,尴尬着说不出话来。 良久后,车子开入市里人民医院的大院子,找好空位停车。任义先一步进去挂号排队,顾铭和风雪彼此搀扶着慢慢进去候诊。 待两人分别就诊后,结果都出来了。 顾铭还好,蛇没毒,其实就是些皮外伤,稍微清理包扎一下,等伤口愈合就好;风雪的脚伤很严重,从片子上看,是开放性骨折,需要矫正,打石膏,还得住院一段时间。 顾铭在病房安慰过风雪之后,又在任义的带领下找到许成语的病房。 听说他也伤得很严重,因全身被剧烈殴打,多处汇聚淤血,需要慢慢调养化瘀,也得在医院住一阵子。看着他全身包满纱布的样子,顾铭心头的罪恶感越发浓厚。 至于陆思,没多大问题,估摸着和顾铭一样,只是跟着来医院看看情况而已。 临走之时,顾铭强烈要求留下来照顾风雪,未果。 再乘任义的小车返回时,已是下午五点半,这一天的踏青活动差不多结束了。 晚饭后,任义的带领下,全班同学乘上校车,匆匆返校。 晚间,学校出了一则广播通告:“全校师生注意,现在播放一则惩戒通告。 2007年4月10日,七年二班的踏青活动中,于强、张韬等五人,对同班陆思、许成语进行殴打致住院。这等聚众殴斗情节严重违反本校校规。针对此事件,校领导一致决定,给予主犯于强退学处分;张韬等四人念及初犯,给予留校察看处分,同时上交千字检讨与五百元教育保证金,即日交往学生处办公室留作文档。如有再犯,将考虑退学处分。 同学之间,应团结友爱,聚众殴打他人,必将受到严厉惩罚,望全校同学引以为戒。” 第101章 推断 于强等人的所作所为,以及校方给出的合理处分,在学校激起一抹风波。不局限于七年二班,整个学校都热火朝天的议论此事,各类流言横飞,化作一股大浪潮—— 传闻中,陆思拒绝与于强交往,所以他因爱生恨,做出这等疯狂之事;传闻中,于强与许成语是情敌,陆思是为了保护许成语才遭到攻击;又有传闻说,于强等人并未讨到好处,被决斗者团伙制裁了;还有传闻说,这其实就是一场简单的报复风波,于强与陆思早已结怨,恰好在那个时间点爆发而已…… 因为早前领悟过一次人言的力量,对于这股肆意乱卷的言论浪潮,顾铭充耳不闻,古井无波。甚至于,经过此次遭遇之后,他的心性有了飞跃性质变,学会冷静思考问题,也学会合理处理问题,不再暖心恻隐,懂得睚眦必报。 回学校前,杨雷帮忙把顾铭的书包也收回来了,里面还装了不少零食。一部分是顾铭之前买了没吃的,还有一些是杨雷进城时顺便带回来的。至于发箍娃娃,因为时间太紧,没来得及买。 到宿舍后,顾铭大概翻了一下,里边基本上是饼干、桃片、面包,没自己喜欢的零食,便安静收好。抬眼,目中多出一抹森寒冷厉:“雷,你可照我说的做了?” 杨雷挠头,有些不解地说道:“你说的事情,执行起来挺困难,我从小涧涧嘴里套话都花了好大功夫,差点和他闹僵。虽然最后完成了此事,但我于心有愧,所以,你最好把话解释清楚。” 顾铭知道杨雷会问,趁着此刻宿舍没有其他人,便安静点燃一根烟,冷声说道:“小雪的事不是巧合,绝对是有人刻意陷害,这一点毋庸置疑。我这么做也只是以牙还牙,给她一个警告罢了。” “你是说,要整风雪妹子的人是……” “就是她!” 杨雷的话没说完,顾铭冷厉打断,起身走去阳台,目光再度落向窗户外的后山,寻找林子里的阴翳——踏青活动的头天晚上,我无意看到夜晚的山林,第一次觉得阴森可怕。或许,那时候我的身体就给出了本能的危机预警,我自己没注意而已。 顾铭安静将手中的烟抽完,平静的目光渐渐泛出涟漪,是愤怒与仇恨,冷笑中一点一点说出自己心头的推断—— 其一:得悉风雪的柜子被撬时,顾铭的思维就已陷入误区,认为一定是她们寝室的人所为。因为在惯性思考中,只有同寝室友才有房门钥匙,作案的可能性大很多。事实上,对于成心犯事的人而言,未必需要钥匙,只要时机抓好,作案之后,还能有效摆脱嫌疑。当天,去过风雪寝室的人,不止她的室友,还有文雅,所以不能排除她; 其二:当顾铭的思维闯入死胡同,无法判断作案者时,是文雅给出了信息。她说,她亲眼看到李灿撬的柜子,且拿走了发箍娃娃,在李灿柜子里的小扳手就是作案证据。可是,文雅说的话,凭什么就具备可信度?只是自己当时找不到答案,而下意识往她所述的方向去判断而已。况且,文雅既然敢指证李灿,为什么不敢站出来明说,美其名曰,不想让陆思左右为难,要求自己不要把她说出来。这一点,不显得可疑?她是否心头有鬼,害怕与李灿当面对质? 其三:陆思保证过,她相信李灿的为人,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顾铭对此人的了解不深,但也估摸能看出,她属于那种偏执倔强之人,如果是她做的,就一定敢承认,不会拖到最后百口莫辩之时,才无奈承认。且,李灿承认撬柜子窃物之前,大骂风雪嫁祸她,言辞激烈,甚至说出人模狗样,沫猴而冠这等粗鄙之词。所以,勉强可以推断,李灿是迫于无奈才承认了此事; 其四:近期万涧、文雅两人的表现特别奇怪。万涧短短几天,便提醒过顾铭两次,大抵是说,越是楚楚可怜的女生,便越加可怕。初步肯定,他一定是在文雅身上发现了什么,才会说这些话暗示。至于文雅,在言谈举止中,都透着一分犹豫与迟疑,这不像是生来的羞怯,更像是心虚; 其五:踏青期间,顾铭和风雪找了远离同班同学的位置,靠近小山包,那一片区基本上没人。就看到文雅一人隔着十多米远踌躇彳亍,换个词,说鬼鬼祟祟更合适。所以,只有她能有效判断顾铭与风雪分开的时间,抓住时机设套; 其六:一行人穿过山洞,顺路下山期间。李灿和顾铭有过一段简短对话,她的言语中透露,她是一只替罪羊。而且,她强调,不要说出真相。为什么性格刚烈的她,会要求顾铭缄默不言呢?恐怕可能性只有一个,她知道作案的人是文雅,可是她心底也真正关心着陆思,不愿看到陆思夹在她和文雅之间难做。 这种种迹象表明,撬风雪的柜子、偷走发箍娃娃,且在山上设置陷阱害她的人,是文雅! 杨雷听完顾铭的推断,觉得其中有一定逻辑,但也存在漏洞,忍不住问:“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的判断错误,文雅是无辜的,你的做法会对她造成多大伤害?” 顾铭脸上的冷意更浓,再点燃一根烟,袅袅烟雾中,眼神变得迷离而森冷,沙哑说道:“你替她说话之前,先拿出反驳我推断的证据,哪怕是逻辑理由也行。” 杨雷憨憨地笑笑,挠头道:“证据我肯定是没有,就如同你没有切实证据指证文雅一般。这一切都是推断,在法律程序中,可以猜测,但执行刑事需要切实的证据、证人、证词等等东西。我觉得,李灿柜子里的小扳手便是她作案的证据,可是文雅那里,却半个证据都没有。” ——这个愣头青什么时候懂法律了? 顾铭双目微眯,露出一抹鄙夷之色,淡淡说道:“我们不是刑警,做事不需要讲究证据。至于你说的小扳手的问题,根本算不得切实证据,要嫁祸起来也是轻而易举。你先看看你自己的柜子,上了锁的情况下,柜门能打开多少。” 杨雷往自己床铺一躺,照顾铭说的做,将柜门往外边掰,接着用手估算了一下开口缝隙,凝声说:“从柜子下口,可以打开一个约摸书本厚的缝隙。” “如果我没猜错,那个所谓的小扳手,也就拇指粗,能从柜子下边的缝隙轻易塞进去。”顾铭早已想到这一点,不疾不徐解释。 杨雷点了点头,算是承认这个说法,但还有一个更大的疑问说不通,凝声问:“就算文雅能撬开风雪妹子的柜子,且把作案工具塞进李灿的柜子,却还有另一个更麻烦的事情,她处理不了。你说,她没钥匙,在没有其他宿舍成员开门的情况下,她如何进得了宿舍,又如何作案?” 顾铭点头,看杨雷的目光变得认真起来,算是承认他的脑子没问题,忍俊不禁道:“这也是我疑惑的问题。我想到两个可能,其一:有人先回宿舍,开了门,临时有事又出去了,给了文雅可乘之机;其二,文雅手头有钥匙,是陆思给她的。 我个人比较倾向第二个可能,因为第一个可能的偶然性太高,发生几率低。至于陆思为什么要给文雅钥匙,这个简单得不得了。因为她们俩本就是好朋友,随便编一个像样的理由,便能轻松骗走钥匙,待完事之后再行归还,便可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杨雷算是懂了,露出敬佩的神色,赞叹道:“铭爷,你的逻辑推断能力这么强,为什么不去当侦探啊。” 顾铭不理会杨雷的调侃,一边换衣服,一边说:“你说的不错,这些都是我的猜测,需要进一步求证。走吧,我们现在去教室,多半能找到陆思。” “你要问她钥匙的事情?”杨雷惊疑,问。 顾铭已经换好行装,淡淡说道:“不错,只要陆思承认当天她有借钥匙给文雅,那这一切推断便可成立。” “可是,之前你从医院回来时,本就和陆思一起的啊,那时候你怎么不问?”杨雷还是不解,继续问。 顾铭不耐道:“那时候她因为许成语的事,正伤心着,我能问这么尖锐的问题吗?” 一阵交流后,顾铭的意思算是完全表达出来了。两人一起出门,在走廊上正好撞到万涧,三人之间好像无端多出一层隔阂,彼此错身竟忘了打招呼。 “今天的小涧涧有些古怪啊。”杨雷觉得奇怪,忍不住嘀咕一句。 顾铭不以为意,道:“万涧的转变,多半与文雅有关。” 到教室后,仅见寥寥几人,陆思、李奇以及另外几个叫不出名的女生,都在专心学习。 顾铭径直走上去,抬手捏住陆思正写作业的笔,递出一个眼色,便不绕弯子,将她的笔拿起来,在手心写:4月5日,你借钥匙给文雅了? 陆思疑惑地盯着顾铭,没看懂什么意思,但还是下意识点头。 得到求证之后,顾铭将笔还给陆思,转身便出教室。杨雷在后边愣头愣脑地看着,尔后快步跟上。 第102章 对峙 下课后,顾铭脚伤未愈,又添手伤,的确不便下楼打饭,便叫杨雷帮忙带几个馒头回来,自己坐教室等着。奇怪的是,所有同学都走了,文雅却没走,好像不打算吃饭。 只有两个人的教室,不仅变安静了,似乎屋子也变大了。彼此之间的一点小动作,均尽收眼底。 顾铭不喜欢这种感觉,或者换句话说,他不喜欢和这个人待在一个地方,起身,准备去走廊透透气。 却在这时,文雅出声了,她睁着红肿的眼,低声道:“顾铭,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我的一丝恶念会把风雪害那么惨。不仅是她,连你也受了伤,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顾铭回头,盯着她人畜无害的脸,冷笑道:“道歉之类的话就免了,张口就是对不起,一口气还要说两遍,不嫌虚伪?你到底做了些什么,我大概能猜个七七八八。不过,我很好奇,那个引小雪上山的小男孩,和你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愿意帮你。” 文雅捏着手指头,泪眼模糊地说:“我也不认识那个小孩,只知道他是山上的居民。我给了他五块钱,并把白猫娃娃给他,叫他引风雪上山,最好骗进他们闲来无事弄好的陷阱里面。我不知道小孩子做的陷阱会如此狠毒,更不知道风雪这么容易上当。真的对不起,我做了最可恨的事情,可是我的初衷仅仅是想要……” 说到这里,她的话音一顿,说不出下文,也没脸将那些话说出来,只能安静流泪。 顾铭盯着她可怜兮兮的羸弱模样,心头没有半点恻隐,有的只是难以遏制的恶心。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女生,竟能轻而易举完成这么一连串可怕操作。 深吸一口气,面上浮出冷漠:“你不用在我面前装可怜,更不要试图用眼泪蒙蔽我。你放心,我并没有把你的所作所为报告给灭绝师太,我也不会找你要钱。只是,以后你得小心了。昨晚在你门口放蛇的人,是我;今早踢翻你课桌的人,也是我;当然,将你带烟之事告诉灭绝师太的,还是我。在未来的两年里,可能你的学习生活中会时常出现我的影子,劝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说完,顾铭没去看她反应,抬步往外走,在走廊上静站一小会,去食堂盛饭的同学陆陆续续回来了。杨雷在人流中,捏着白花花的馒头向这边招手。 顾铭接过馒头,站在走廊上吃,大口往肚子里咽,连续吃下三个,感觉饱了。见杨雷还往不锈钢盅里摸馒头,赶紧摆手,表示吃不下了。 “铭,我总觉得你变了。这馒头还没拳头大,怎么说也得啃五六个才能填饱肚子。是不是风雪妹子不在了,你开始食之无味,寐之不安了?”杨雷觉得奇怪,把盅里的两个馒头往自个儿嘴里塞,半调侃,半关心地说了一句。 顾铭道:“看到某个影响食欲的女生,吃不下东西。” 杨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旋即说:“我看你也挺累的。想报复一个人还不简单?如果你想不到好的办法,要不交给我来办,我直接过去锤她两拳,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她那瘦胳膊瘦腿的,让你锤两拳,非进医院不可。到时候你得记过,还得赔医药费,最后都得我想办法帮你擦屁股。 顾铭嘴角一抽,露出一个尤为僵硬的笑容,摆手道:“雷,这事你不用管。我看得出来,你心头挺惦记万涧,我和他闹僵是一回事,你没必要跟着蹚浑水。就如同你、我、吴潇三个之间的关系。你可以同时保持和我、万涧之间的关系,至于我和他之间,你不用管。” 杨雷摇头,坦诚说道:“朋友之间的亲疏之别我还是能分清。万涧的确值得深交,但与你相比,不值一提。当你和他闹翻之时,我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了。” 顾铭便说:“你是真的傻。我打心底不愿和万涧闹,我想不明白,如文雅那等恶毒的女生,怎能令他如此疯狂。如果我猜的没错,他在三年前,便被文雅伤害过一次。我不知道他的耐心极限在哪里,总之有你夹在我们中间做个关系纽带,我和他未必成为仇人。我这么说,你能不能听懂?” 杨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慢慢消化话中的意思。 却在这时,两人身后有个冷漠声线陡然绕开:“说什么关系纽带的话,免了!在我眼中,你们两个基本上算一个人,不用迂回拉扯,玩感情牌,我没想和你们谁交好。至于我和文雅以前发生了什么,也与你们无关。” 两人同时回头,看到万涧临风而立,高高瘦瘦的身子,透着无与伦比的冷意与压迫。 顾铭与之直视,嘴角扯出一个冷酷的笑:“算我语失,不该想这方面的问题。可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万涧淡淡说道:“我找你做个约定。” ——既然彼此已成陌生人,何谈约定?或者说,就算彼此做出许诺,勉强达成共识,又存在什么约束力? “什么约定?”顾铭来了兴致,忍不住问。 万涧凝声说道:“我知道,你今早踢翻了文雅的桌子,还故意将她带烟的事情告知灭绝师太。你对付一个女生用这些手段,不觉得肮脏与下作吗?” 顾铭摇头,随口回答:“抱歉,如果你是来说这个的,我只能请你回去。至少我就我看来,我对她做任何事情,都算不上下作。” 万涧道:“我当然不是为说此事而来。我是说,如果你要针对文雅进行报复,没问题,但你敢不敢等风雪回来后,再做行动?” “为什么提小雪?”顾铭眉梢一横,浮出一抹狰狞,冷声道:“莫非,你是想说,我对文雅做了什么,你便对小雪做什么?” “就是这个意思。”万涧并不觉得不妥,淡定点头。 顾铭便说:“恐怕我只能继续对你说抱歉了。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小雪,如果你想对付她,那我只能抓紧时间先把文雅折磨一遍。待她伤好返校后,将她稳稳地护住。” 万涧目光冰冷地盯着顾铭。 而反过来,顾铭用同样冰冷的目光与之对视。 从这一刻开始,两人持续长达半分钟的冰冷对峙,气氛沉重而压抑。 有那么一刻,一个声音忽然闯入,强行打破此刻宁静。是杨雷,他大声说:“好的,我代替铭爷答应你!” 万涧没多问,甚至没做进一步思考,直接点头,转身回了教室。 ——真的如他所说,他已经把我们俩当做了一个人?当某一个人同意之后,就代表两个人都同意了? 顾铭偏过头,目中带着浓厚的质疑,凝声问:“雷,你为什么要多嘴?” 杨雷咬了咬牙,面容凝重地说:“我隐隐感觉到,如果你一意孤行,尔后一定会后悔。我们对于万涧的了解都太过片面,只知道他不苟言笑,喜欢抽烟和上网。对于别的事情,一无所知。 我预感到,待风雪妹子回来后,他一定会做出某些丧心病狂的事情,造成的后果,可能你们双方都无法承受。你不要问我原因,只是我心头有这种强烈的预感,这才插嘴干预你们的事情。” ——又是预见性与因果性? 顾铭狐疑地盯着杨雷,他说的话也存在一定道理,几经思索后,便不再多语,算是默许了此事。 回教室静坐一小会,上课铃响了,第一堂课便是郑绘的英语课。今天,她没讲课,而是当着全班着手处理昨天的事情。 “张韬、周远航、赵展翼、刘谷风,你们四个上来。” 郑绘手持“倚天剑”,挨个收拾昨天动手打架的于强团伙,一人拍了二十下,又怒火冲天地呵斥几句后。紧接着,点名叫杨秋峰等决斗者上台。 杨秋峰不服,大吼道:“我们昨天是见义勇为,不仅救了许成语,还救了陆班长,为什么还得受罚啊?” 郑绘苛责道:“如果你们真的见义勇为,就该第一时间阻止打斗,而非上去打人。念在你们不是挑事一方,处罚轻一点,一人十下。” 杨秋峰等人百般不愿地上台,一人领了十下棍子,揉着手心下台后。郑绘继续念名字:“陆思、顾铭,你们两个上台。” 顾铭脑门上一大串问号,直接问:“郑老师,我又犯了什么事?” 郑绘面无表情地说:“于强等人闹事时,你已知情,不但不找任老师,反而去找杨秋峰,这算不算犯事?” 顾铭无语,只得安静上台,但心头无端多出另一个疑问,直接说:“我的确算犯事了,那陆思班长又犯了什么错啊?” “许成语为了救她,帮忙拖了十分钟以上的时间。她不但没去求助,还凑上去挨打,这同样是犯错。”郑绘淡淡地说一句,进而开打。 原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顾铭刚想下台,却被郑绘拦住,“你先别下去,万涧、杨雷,你们两个上台。” 万涧淡定上台,杨雷则一头雾水,问:“郑老师,我没违纪啊。” “校外踏青期间,你和万涧偷偷跑去城里上网,顾铭知情不报,你们三个算不算违纪?” 郑绘脸色比平日冷了一个数量级,说起话来杀气腾腾,打人更不用说,狠劲十足。 第103章 反目 陆思预感到不妙,快速追出教室,想问清楚原委。左转,在走廊上看到顾铭快步行走的背影,身子忽而一僵,嗅到一抹诡异的不协调感。视界中,他的每一个步子都稀疏平常,但落地之时,却透着奇怪压抑。更为古怪的是,那消瘦到近乎羸弱的背影,却有种高高在上的震慑感。 ——这便是武侠小说中的肃杀气场,抑或是杀气外泄? 几次咬牙,几次犹豫之后,陆思仍是决定追上去,在长廊与楼梯的转角处,张手拦路。 “顾铭,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难不成,你是怀疑文雅?” 顾铭淡淡地看了陆思一眼,心头明白,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与她无关,不想多费唇舌,便说:“我只是随便问问,如果没其他事情的话,还请让个道。” ——好冷漠,这种随和拒人的态度,与我记忆中的顾铭格格不入。又或者,是我对他不够了解,毕竟认识时间不长。 陆思神色连续变换,最后有了决定,仍是拦在楼梯口,认真说:“顾铭,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但我清楚,你一定是弄错了。文雅是那么温和典雅的女孩,不可能做出你所想的那些事情。” 顾铭冷笑一声,面带戏谑,道:“陆思班长,我记得,上次你口头担保,说事情不是李灿做的。这一次,你可还敢为文雅做个担保?” 陆思怔住了,几次张嘴,想竭力袒护,可几次又都说不出话来。于是,心头升起无力之感,低声说:“顾铭,你还是叫我陆思吧,不用加什么后缀。另外,今天上午,多谢你帮忙。” 顾铭脸上的笑意更浓,随口回答:“陆思班长,你太客气了,我帮的是许成语,而非你。” 说完,抬步往边上绕,顺梯而下。旁边,充当忠实看客的杨雷恍然反应过来,对陆思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快步跟上。 *** 再回宿舍时,时间还早,除万涧外,其他室友都没回来。顾铭若无其事地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将白天被刮烂的衣服裤子全丢垃圾桶里,又去阳台的洗台上洗一把冷水脸,顺手从兜里摸出烟,安静点上。 气氛有些诡异,万涧感觉到顾铭身上散发的冷意,原本有话要说,却下意识不语,安静躺着。 如此持续数分钟后,万涧忍不住了,安静向阳台走去,抬手拍顾铭的肩头,随口说:“一个人抽烟?” “如果你愿意陪我抽的话,我很高兴。”顾铭从兜里摸出烟盒,很自然地递到万涧面前。待他取走一根后,将自己手中快燃完的烟头丢掉,又点燃一根,说:“万涧,这两个月来,我们之间的频繁接触,或许已经超过普通朋友的范畴,姑且称作哥们。所以,如果你心里憋着什么话,直接说就好。” 后边,杨雷也凑了过来,跟着点上一根烟,笑嘻嘻附和:“就是就是,小涧涧啊,我也觉得你最近有些古怪,总是魂不守舍的。你有什么心事,直接说出来啊,我们能帮的,肯定帮。就算不能帮,也会给你精神上的支持。” 万涧使劲抽一口,将肺里的烟慢慢吐出,不紧不慢说道:“这个月返校开始,我就发现文雅很奇怪,那种特有的可怜眼神,让我有了猜测,觉得她在算计什么。就今天,我和杨雷在城里上网,你忽然叫我们回去帮忙时,我大抵已经知道,是她暗中谋划了什么。顾铭,早在事发的前两天,我便提醒过你,不要被人的外表所迷惑,越是弱不禁风的女生,越有本事玩弄心机。” “你对文雅的了解,真够深刻。”顾铭笑了笑,自顾自抽烟。 万涧继续说:“下山后,你和风雪去了医院,我们在草坪自由活动时,杨雷来探过我的口风,大抵是旁敲侧击询问文雅的住处。虽然他没说具体要干什么,但我已经猜到,是你指示他来的,因为你已经判断出,这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是文雅,你要报复她。 我觉得,就此事而言,的确是文雅对不起风雪和你,虽然我心头不愿,但仍旧把她的住处说了出来。顾铭,我知道你是一个温柔的人,哪怕别人做出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也不会太过狠厉的报复。之前你叫杨雷弄死那两条蛇时,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大概是把它们装进透明袋子,然后丢到文雅门口,吓吓她也就事了了。” 顾铭的心一沉,忍不住抬眼去看万涧的脸,见他面颊沉凝,目光幽邃,心绪忽然复杂起来,低声问:“你心里很在意她?” 万涧忽而一笑,坦诚说道:“之前你们试探过我多次,我一直守口如瓶,不愿意透露。但现在,我有必要告诉你,时隔三年之后,我再度转来这所学校,其实是想安静看着她。这一次,哪怕我心知做错事的人是她,我也不愿看到她受欺负的样子。所以,顾铭,这次简单报复后,可愿将此事就此揭过?” ——果然,你一直在乎着文雅,只是不愿表达出来。可是,晚了,如果你早一点说出来,进而制止她的计划,该有多好。 顾铭将手头烟头往窗外一丢,冷声说道:“万涧,说实话,你很讲义气,是一个值得深交的好哥们。可是,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而且还得告诉你一件遗憾之事。你猜错了,蛇的生命力异常旺盛,雷爷几番抽打也未能把它们弄死,现在还活生生捆在袋子里。另外,我还特意嘱咐他写一张赠卡送给文雅,别在袋子外边,内容是:人在做,天在看。” 万涧的身子一僵,原本平和的脸颊变得扭曲狰狞,抬手捏住顾铭的领子,大吼:“两条活蛇捆在文雅的门口,你想害死她!?” 顾铭并不躲避万涧的愤怒苛责,淡漠直视他。而这时,杨雷的手伸了过来,拧住万涧的手腕,慢慢将他的手挪开,皱眉:“小涧涧,你先冷静一下,我们三个在学校也算患难兄弟,彼此之间不该如此大动干戈。” 万涧凝着眉不语,顾铭则很随意地理了理领口,强作镇定,漫不经心地说:“万涧,你知道我找到小雪时,她是什么样子吗?紫藤萝一般美好的衣裳早已破碎不堪,全身多处擦伤,右脚开放性骨折。另外,你们没看到,她用头发遮住的额头,还藏着一条狰狞血痕,在额上扭曲着,刮掉眉毛,只差一寸,便毁掉眼睛! 我不敢想象,明明甜美可人,娇生惯养的小雪,遭受如此伤害后,不但不哭不闹,反而欢笑若雪。只因,她把发箍娃娃找回来了,一个价值几块钱的布娃娃,便使她忘掉一身伤痕。 你可知,当时我的心里是怎样的疼痛与愤怒? 我并不是多么温柔善良的人,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只要有人敢伤害小雪,我必定百倍偿还!这件事远远没有结束,现在是零七年的四月,直到零九年的六月,足有两年零两月之久,这段时间,我会用尽我能想到的一切办法,慢慢报复她,折磨她,直到她精神崩溃为止!” “你……疯了?”万涧不可思议地盯着顾铭,那原本平静的脸,竟透着触目的狰狞感。那一瞬,他便明白,这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字字无虚。 顾铭冷笑,淡淡回答:“我的确疯了,任何敢动小雪的人,都会使我疯狂!甚至于,我现在都还遗憾,那两条蛇为什么不是毒蛇?” 万涧脸上的惊疑渐渐淡去,化作同样刺骨的冷漠,沙哑说道:“好,顾铭,我现在完全懂了。从今以后,你我再无交情可言,只要你敢伤害她,我便用尽全力保护她。当然,我所说的保护,很多时候来自于进攻,请保护好你的小雪。” 说完,回身往室外走,出门右转,去了其他宿舍,不知要干什么。 一小会后,杨秋峰捧着被子蹦跳着过来,激动吼道:“铭哥、雷哥,哈哈哈……万涧说要和我换寝,我答应了,现在我们是同寝室友了。” ——有的时候,看似纯粹牢固的友情,却抵不过彼此心头装着的女孩,一语反目,多么的简单明了啊…… 顾铭强压下心头苦涩,淡淡点头。 杨雷则忍不住问:“随便换寝室不算违纪?” 杨秋峰摆着手,不以为意说道:“我们是交换床位,又不是单方面换寝室,在不改变原本寝室人数的情况下,灭绝师太不会管这破事。” 片刻后,万涧回来,挨个搬走床上的东西,待与杨秋峰互换寝室钥匙后,冷冷地看了顾铭一眼,将房门“砰”地一关,便彻底切开两者的友情。 ——原来,一扇迟早会被岁月腐朽的木门,也有着宛如刀锐般锋利之时。简单的一开一合,便如大刀的一起一落,轻描淡写斩断无形的因果线。 顾铭盯着房门发呆,他不知道两者间谁对谁错,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当彼此信仰发生剧烈冲突之时,结果只能是渐行渐远。 第104章 对质 对顾铭而言,这是一个难眠的夜晚。短短一天里,发生了太多事情,且每件事都不可谓小,搅得思绪混乱,导致脑神经紧绷,难以安睡。好在,烟是一个消愁的好东西,难眠的夜,不会太过乏味,多少有个事情可做。 已经十一点过,顾铭还在阳台抽烟,一根接一根,眸子飘忽盯着窗外。另一手捏着手机,不时低头看一眼,等待风雪一定会发来的晚安问候。这过程中,杨雷来劝过几次,但没用,只得干巴巴陪站,尔后实在困得不行,撑不住了,便招呼一声,打着呵欠回床上安静睡了。 在十一点三刻时,手头的半盒烟已经抽完,手机终于响了,是风雪发来的qq消息:晚安最爱最爱的顾铭。 顾铭在这之前已经发过一次晚安问候,没顺着回,而是问:小雪,你怎么现在才回消息啊,我快担心死了。关于你的脚,医生是怎么说的? 消息发出去,原以为她很快便会回信,怎知一等就是十分钟。 当顾铭以为风雪睡着了,回床上准备强行睡觉时,手机响了,是一大段信息,里边内容极多,目测超过五百字。 她回的:顾铭,下午你走后,医生帮我矫正了骨头。这个过程好吓人,又是局部麻药,又是骨钉又是钢板的,虽然全程不是很久,但吓得我不敢看。之后弄好了,又给我的脚打上石膏,用纱布层层包着,难受得很。 医生说了,我的脚短时间内不能乱动,一星期可以拆石膏,但得25天后才能正常行走,那时候可以出院。这些天的衣食起居还得靠护士姐姐照看,至于痊愈,得两个月左右。所以,我可能不能去你家看老哥和吴潇了,好伤心。 我晚饭后看电视,看到cctv-10科教频道。里边在讲一个北极探索的故事,大抵是讲它的地理位置,气候环境,生物圈,旅行团等等。看上去很无聊,我本想关掉电视给你发短信的,可是忽然听到一个陌生名词,叫北极光。我忍不住抬头看电视,便看到好多条色彩缤纷的光带悬在空中,那不是色调有序的彩虹,它是绿的,白的,蓝的还夹带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漂亮颜色,不规则散开,特别好看。 我继续看下去,听旁白解释,说北极光是原子与分子在大气层最上层高速运作激发的一类光学现象,其中还提到太阳风、地球磁场等生涩名词。我虽然有认真听,但完全听不懂,只将电视里好看的光带记下来了。 我开始幻想,在最低温度达零下数十度的北极。有一对不畏严寒的恋人,都穿着厚重的夹袄,携手躺在一望无垠的冰川面上,一起观赏悬于九天的北极光,不时低声笑谈,是多么浪漫而美好的画面啊。 所以,我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再快点快点长大,然后找爸妈给足够的钱,我们就可以一起去看北极光了。 想着想着,我不知不觉睡着了,忘了给你发短信,直到刚才才醒来。对不起哦,害你等我到现在。 顾铭认真看完,心头有了向往,原本冷漠的脸颊变得和煦,有了傻乎乎的浅笑,也开始想象北极光的画面。深吸一口气,慢慢打字,回:你一次不要发这么多字,还边打边想,害我又等这么久。以后有机会,我一定陪你去看北极光。另外,这次五一长假,你不能出院也没关系,我带着我老哥一起来探望你。 风雪:啊,你怎么能对你老哥提这么无理的要求啊?他肯定会觉得,是这丫头在无理取闹。所以,绝对不行,我不能在他面前展示这么刁蛮任性的一面。 顾铭:你想多了,我哥是这世上最疼我的人,我说什么,他都会答应。如果你觉得不太好,那先不说这事,等到时候再行决定。 风雪:顾铭,现在都十二点过了,你快点睡觉,明天还得上课呢。 顾铭:你白天睡那么久,现在肯定睡不着,如果我睡了,谁来陪你聊天啊。 风雪:哎,我也不知道今天怎么这么能睡,现在的确睡不着,但我可以看电视啊,反正单人病房,影响不了其他病人。 顾铭:我已经知道是谁要害你了,我发誓绝对不会放过她! 风雪:为什么提这个? 顾铭:你不想知道是谁? 风雪:我的确不想知道,也不太想报复。如果没有这次事情,我就找不回发箍娃娃,也不会知道你这么关心我,为了找我,那么黑那么长的洞子,你都敢闯,最后还被蛇咬了。所以,不管那人是谁,我都不恨她。 顾铭:你不恨,我恨。 风雪:别想这些事情了,只要她不再算计我们,就此揭过也何尝不可。你想啊,报复来报复去的,除了让自己更愤怒、更仇恨以外,别无益处。 顾铭:好,我听你的,不去找她麻烦。 风雪:说定了,乖,赶紧睡觉去吧。 顾铭:那你也尽量早点睡,别把作息时差弄乱了。 看一眼手机时间,此时快一点了,是深夜时段,其他室友都已熟睡。 顾铭依旧睡不着,辗转反侧,于黑暗中苦笑——为了这事,已经和万涧反目,怎可能就此揭过? 漫长的强睡时间里,顾铭几次去摸边上的手机,想与风雪聊天,但都放弃了。于深夜时,难眠的两人能互相聊天解闷,的确是好事。但此刻,假装自己睡着了,或许更能令她心安。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终于溃散,陷入浅睡的噩梦。 当顾铭再度睁开眼时,一头冷汗,知道自己做噩梦了,但回忆不起梦境内容。依稀能听到窗外传来的歌声,是《同桌的你》,已经到了起床时间。迟疑一小会,起床,穿衣,洗漱,出门。 因为脚伤没好,找陆思知会一声,她说伤患不用跑操,便只身去了教室外的走廊,等李奇来开门。 早操快结束时,李奇来了。 顾铭跟着进教室,径直走向文雅的位子,几乎没做思考,抬腿一脚把她的桌子踢翻。书本以及各种文具散了一地,自己当没事人一般,又慢悠悠往教室外走。 李奇觉得惊讶,问:“顾铭,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顾铭没回头,只淡淡地回了一句:“害小雪的人就是她。” 后边,李奇忍不住嘀咕:“这人不是被蛇咬了吗,这么踢桌子不会脚疼?” 顾铭没听到李奇的吐槽,大步走出教室后,又顺走廊往教师办公室走,在房门外等待郑绘。 不得不说,郑绘的尽职在整个学校教师里边可称楷模。早操刚结束,早自习的铃声还未响,她便拿着一张单子从走廊另一头走来了。 “郑老师,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向你报告。”隔着老远,顾铭便大声说道。 郑绘没回答,面无表情地走近,把办公室门打开,淡淡地说了一句:“顾铭,我也有事要问你,进来再说。” 进办公室后,郑绘靠着办公椅坐下,一手搭着办公桌,一手捏着单子不时晃一下,神色平静,气场十足。 顾铭知道她想问昨天的事情,但没急着去解释,而是一针见血地说:“郑老师,我会抽烟,而且抽很多,每过几天就会找一位走读生帮忙带烟。” 郑绘微微错愕,没想到顾铭会忽然说出这么一则信息,凝着双目说:“顾铭,你有时候说话的确让我惊讶。班上有人抽烟,这事我一直都知道,但你是第一个主动报告此事的学生,可能也只有你有这个胆子。我且不说你抽不抽烟的问题,你告诉我,帮你带烟的走读生是谁?” 顾铭心头冷笑,面上却保持镇定,淡淡说道:“我们班的文艺委员,文雅。” “文雅?”郑绘的面颊一紧,带着很浓厚的质疑,说:“文雅一直是品行端好的学生,不应该做这种事。你说的只是一面之词,空口无凭,我不太信。你现在去把她叫来,我要你们当面对质。” 顾铭对着郑绘恭敬鞠躬,转身出去,快步跑去教室,瞧见文雅正低头收拾地上的书本和文具,冷声说:“文雅,郑老师叫你。” 文雅的身子明显一僵,仓促起身时,能见她面色苍白,毫无生气,想来是昨天的两条蛇让她恐惧了一整晚。 两人一同去郑绘的办公室,站在她身前当面对质。 郑绘问:“文雅,顾铭说你一直帮他带烟,是不是真的?” 文雅咬了咬嘴,抬眼看郑绘,一脸平静,再偏头看顾铭,一脸冷漠。沉默半晌,终于怯生生说道:“是真的。” 郑绘脸色大变,异常恼怒,严苛指责:“文雅啊,我一直自信你是我教出来的好学生。事实上,你也一直品学兼优,为什么要做这种严重违反校纪的事情?” 文雅更用力地咬嘴,别过头去避开郑绘的目光,不敢回答。 顾铭干咳两声,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添油加醋:“郑老师,事情是这样的,文雅每帮我买一包烟,就能抽一块钱的跑路费。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文雅同学是自身经不住诱惑,误入歧途。所以,郑老师您必须严加惩戒,以免类似之事再次发生。” 第105章 针对 “胡闹!”郑绘忽然一喝,不再压抑怒火,矛头直接转向顾铭,厉声呵斥:“顾铭,你是不是以为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了?我任教多年,该怎么处置违纪学生,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另外,这件事怎么看都是你的主犯,如果你觉得应该严肃惩戒文雅,那你就该承受她两倍以上的处罚!” 顾铭并不惧怕郑绘的呵斥,反而很随意地耸耸肩,似笑非笑回答:“郑老师,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愿意挨一百下,她就得挨五十下?” 说话时,将手心往前面伸,递到郑绘面前,对待此事的态度已是不言而喻。 郑绘目中的怒火更旺,不再言语,真抽出桌下暗藏的棍子,抬手就往顾铭手心拍,一打就是数下,棍棍到肉,不留半点情面。 打到第十下时,郑绘习惯性停手,而顾铭的手仍未抽回,态度坚定得宛如石头。她面上有了迟疑,厉声说:“顾铭,你到底要干什么?” 顾铭压根不理会手心传来的剧烈疼痛,若无其事般说道:“郑老师,学校的规矩我知道,抽烟是大忌,被抓到至少记过,还会扣掉不少班级积分。我只是觉得,我违纪很严重,虽然没被校领导查到,不至于记过或者扣分,但在您这里,一百下棍子还是该有的。” 见顾铭如此坚决,郑绘何其机敏,一眼便看透玄机,知道他是在针对文雅,心头暗自思量一番,淡淡说道:“顾铭,你真以为我的一百下棍子是闹着玩的?” 顾铭微笑道:“郑老师的棍子堪比倚天剑,自然不是花架子。我暗自计算过,记过扣分与一百下棍子相比,还是后者轻一点。所以,我甘愿受罚。” 郑绘听到“倚天剑”这个词时,面颊明显僵了一下,应该是联想到“灭绝师太”这个词了,心头不舒服,但她并未追究,而是嘲讽般说道:“如果我告诉你,就算我打你一百下,文雅那里也最多五下呢?” 顾铭无奈地耸耸肩,随口回答:“郑老师,如果你真的这么做,那你在我眼中大公无私与一视同仁的形象将直接粉碎。我倒是无所谓,但班上会闹出什么谣传,我就不知道了。” “你在威胁我?”郑绘气乐了,任教十多年,第一次见这种不怕死的学生。 顾铭否认道:“我只是就事论事。因为我所说的都是实话,整个逻辑上也完全说得通,如果郑老师想给我开个后门就轻处理,大可不必。我是学生,既然违纪,就有必要承担学校或者班级定的处分。” 郑绘沉默着点头,不再理论。抬手继续打,每一下都狠厉无比,越打越快,棍子与手心的拍击顿音越发连贯。不觉间,又打了三十多下,顾铭的手已经发肿,但依旧没有往后缩。 而这个过程中,文雅一直在旁边看着,目中带着惧色,身子不时哆嗦一下。大概是觉得这棍子落在她手上会承受不了。 兴许是郑绘感觉自己手心被反震得生疼了,打到这里就此停手,淡淡说道:“我打多少下了?” 顾铭缓缓地收回左手,看着手心的条条棍痕,咬牙回答:“加上之前的十下,一共四十四下。” “好了,念在你主动找我认错,剩下的棍子就算了。”郑绘眉头凝得很紧,给顾铭台阶下。因为知道他一根筋,不懂得换手,再打下去,他的左手多半会出问题。 顾铭心念着二十多下棍子,够文雅吃一壶了,便不再纠缠,点头道:“谢谢郑老师体恤。” “文雅,手伸过来。” 郑绘做事,的确只讲规矩,不讲人情。她心里不太想打文雅,但已经打了顾铭,便不能再找借口遮掩搪塞,否则难以服众,此刻只能秉公处事。 文雅很害怕,从进入这个班开始,她见郑绘打过数十次人,不管打谁都狠辣无比,只是看着便觉得疼。以前没亲身尝试过,这次却莫名得了个机会,颤抖着伸出手心,便见光影一闪,击打顿音响起,一股钻心疼痛陡然袭来。 郑绘不会管文雅能不能承受,只要手还伸在这里,便快速打,一打就是六下,她终于抽手,再咬牙伸出另一只手。如此反复换手多次后,二十二下终于打完,而她本人早已泪流满面。 “文雅,你回去上自习吧。记住,你是学生,做自己该做的事,以后别再帮人带烟了。”郑绘还有事情要和顾铭谈,便示意文雅退出去。 文雅轻轻鞠躬,回头往外走,与顾铭擦肩时,忍不住抬眼看了他一下,面容冷酷如冰,触目生疼。那一刻,她便知道,她做出了绝对无法挽回的错事。 待她走后,顾铭知道郑绘要说什么,但佯装不知,先问:“郑老师,请问还有其他事吗?” 郑绘伸手,把顾铭的左手抓过来看了看,已经肿了一圈,目中有一抹心疼之色,一闪即逝,问:“你和文雅有什么过节吗,为什么要针对她?” 顾铭义正辞严地说:“郑老师,你想多了,我没有针对谁。只是我良心发现,对中学生而言,抽烟是不好的行为,不仅伤害身体,还违反校规,应该认错与改正。” 郑绘明显不信,但并未追问,淡淡说道:“你不想说就算了。我只提醒一次,不管你与文雅有什么过节,毕竟是同班同学,不要私下较劲。以后别再打着校规的幌子做害人害己的事情。除此之外,我有另外一件事想问你,昨天风雪出事时,你和她在一起吗?” 顾铭摇头,一脸坦诚地说:“当时我正和任老师、潘老师两人聊天,事后才知道她爬山不小心摔到脚了,故此前去帮忙。” “她是被人害了,还是自己不小心摔的?”郑绘能听懂顾铭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再问一次。 顾铭露出惊疑之色,皱着眉说:“有人要害风雪吗?” 郑绘摇头:“我只是随便问问,风雪是个女孩子,不应该独自爬山,这一点是端倪。既然你不知道,那就算了。你且说,你是怎么知道她受伤了,又如何找到她的。” 顾铭微笑道:“前不久我妹妹给我寄了手机啊,风雪出事后给我打了电话,所以我能找到她。” 郑绘又问:“你找到风雪后,过了近三个小时才带她下山,这又作何解释?” 顾铭早有腹稿,信手拈来:“风雪脚被摔断了,走不了路,需要人扶。而我在寻她的路上,不小心被蛇咬了,也是脚部,流了很多血,同样需要人扶。虽然我们汇合了,但都没办法走动,而我们的手机上都没有可求助的同学的电话,这才把时间拖久了。” 郑绘继续问:“你们都有手机,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顾铭无奈地摊了摊手,道:“我们都没备注你的电话,也不记得你的电话号码。” “不对!”郑绘面色一冷,厉声说道:“就算你们都没我的电话,也可以先联系你们的家长,再叫他们联系我。你说清楚,这近三个小时,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顾铭哑然,只得如实说:“其实我们想到过这个办法,但是校外踏青活动中,私自做危险事情,不仅后果自负,还会受到学校处分。风雪不敢联系你,怕记过,所以阻止了我。” 郑绘眉头凝得老紧,在思忖这些话几成真,几成假。事实上,她与顾铭交谈数次后,发现这个学生说话永远都有借口或理由,逻辑上滴水不漏,很难判断话里真假。 “好了,你回去上课吧,顺便把陆思叫过来。”几经思考后,郑绘放弃了,将关注重心转向陆思。 要知道,昨天一天里,不止风雪这儿出了大事,许成语和于强的事情,也不可谓小,需要询问了解。 顾铭对着郑绘安静鞠躬,进而退出办公室。从前门进教室,知会陆思一声,便往后排走,在李奇边上停下,示意她让一下道。 “你走错位子了。”李奇低声提醒。 顾铭道:“小雪回来之前,我坐她的位子。” 李奇又说:“我可告诉你啊,风雪的位子永远都干净整洁,你别弄脏了。” 顾铭见她一直不让,心头不耐了,往自己位子走,双手撑着课桌往上边翻,跳到风雪的座位上,拍拍手,淡定自若上自习。 李奇觉得顾铭的作法异常野蛮,但也无可厚非,毕竟是自己不让路在先,抿着嘴思忖一小会,忽然低声问:“你把文雅怎么了?” “那么歹毒的女生,我敢拿她怎样啊?”顾铭故意把声音放大,让身后的文雅听到。 李奇知道,文雅被打了手心,现在还趴桌子上哭,可她心头并无怜悯,只有唾弃。而她无意间看到顾铭肿得不像样的手心后,有了惊疑,问:“你怎么被打这么惨啊?” 顾铭咧嘴一笑,不介意把这事告诉她,毕竟是风雪闺蜜一般的存在,便低声将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奇听完后,眼中浮出敬佩之意,竟做出一个风雪极爱做的动作,便是竖起大拇指。 第106章 警告 早前杨雷和万涧偷跑去城里上网,任义与潘芳均未察觉,且他们俩在踏青活动结束前便已回来,无论怎么看,郑绘都不该知道此事。由此反推,是他们几个知悉人中,有人故意上报了此事。 此刻听闻郑绘的苛责,顾铭几乎第一时间便已洞察原委——用排除法,轻而易举推出结论。知道这事的只有四个人,除了当事的万涧与杨雷,只剩风雪和顾铭本人。首先排除顾铭,剩下的三人中,杨雷和风雪都不存在任何打小报告的动机,不可能做这种不讨好的事情,加以排除。由此得反推出结果,是万涧。 台上,顾铭站中间,杨雷和万涧站左右两侧,郑绘冷厉质问:“你们知不知道擅自离开学校是严重违反校规校级的行为?如果在外边出了什么祸事,不仅你们要承担后果,连校方也会遭受殃及。你们不要觉得现在自己还好端端站在这里,就以为我在借题发挥。这个世界不会眷顾任何人,真正的灾难降临之前,不会有半点征兆。你们的行为,是对自身、家人、社会、以及学校的严重不负责。 一人领二十下,下去写千字检讨,今天下晚自习前交到我办公室,听懂了吗!” 顾铭没听郑绘的指责,目光不由自主往右边偏,想窥探万涧的反应,可是,眼角余光只能扫到冰冷的侧脸。心绪微沉,心不在焉回答:“我听懂了。” 万涧同样不以为意,回答:“同左。” 杨雷觉得这回答方式有趣,跟着学:“同右。” 原本异常严肃的气氛,被这两人搅得轻快一分,下方有人忍俊不禁,连郑绘的脸色也稍微松缓一些,淡淡说道:“伸手吧。” 待三人挨个领完棍子之后,郑绘终于把要收拾的人全处理了,已没心情再行讲课,随口宣布自习。 课间休息时间里,顾铭几经犹豫后,决定不去找万涧麻烦。因为他的作法与自己如出一辙,都算不得光彩,没必要再去自找麻烦,白费唇舌,不如抓紧时间写检讨。 这一天,顾铭罕见的认真听讲,用漂亮的正楷字详细书写课堂笔记。 这一点,引起旁边李奇的注意。课间休息时,她忍不住问:“顾铭,我隐隐记得你从不做笔记,上课不是睡觉便是转笔,今天怎么一反常态了?” 顾铭愿意和她聊天,毕竟是风雪的朋友,便微笑着将手头课本合上,给她看封面上的名字,说:“这是小雪的课本,她这么长时间上不了课,学习会落下许多,我得帮她做做笔记。” “哇,你是打算帮风雪做一个月的笔记?”李奇惊呼,表情中有羡慕。 顾铭保持脸上微笑,轻轻点头,转而将课本小心收回抽屉里。 千字说长不长,说短肯定也不短,要抽课余时间写一篇检讨出来,很费劲。 到晚自习第二节时,顾铭写好了,去郑绘办公室交差。运气很不错,这会她刚好不在,直接把本子丢办公桌上,有效避免一顿口头教育。 下自习后,顾铭想一个人走,便支开杨雷,慢悠悠回宿舍。路上感觉有人尾随,几次回头,却都未发现可疑之人,心头升起不安,下意识加快脚步。 路过超市,距离男生宿舍只有二十多米时,身后终于传来声音。从音色上辨认,是陆思,她说:“顾铭,你等等。” ——偷偷尾随我的人是她? 顾铭回头,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示意她有事说事。 陆思抿着嘴迟疑一小会,认真说:“顾铭,从明天开始,我们继续写故事吧。” 顾铭眉头轻轻紧了一下,若非她此刻提起,早已忘记此事。佯作思忖,片刻后婉言拒绝:“故事接龙的事,等小雪回来再说吧,我这段时间没什么心情。” 陆思似乎意料到这个回答,并不气馁,反而是落落大方地一笑,点头:“没关系,反正就一个消遣游戏,我不急。你放心,风雪很快就会好起来,我等她回来后再找你。” ——现在许成语还在医院躺着,我拿什么和你写故事?可以的话,我宁愿你直接去找他,不要再来烦我。 盯着陆思快步远去的背影,顾铭忍不住苦笑,暗骂自己多事,当初非得脑抽一般帮许成语弄什么故事接龙。 继续往宿舍走,可心头的不安仍未散去。就好像,尾随自己的并非陆思,而是另有其人。 顾铭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这是现代的二十一世纪,又不是玄乎的武侠世界,哪来什么轻功高手,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跟踪某人。将心头不安压下,继续往前走。 就在前脚要踏进宿舍楼时,身后再度传来声音,是冰凉而绵长的声线,初步辨别,是一个陌生女生。 她说:“顾铭,你站住!” 顾铭茫然回头,仔细扫视一眼,在男生宿舍门口,来往的路人也都是男的,并无女生,难寻声源。心想着可能是自己幻听了,想快点回宿舍,便抬步往里边走。 却在这时,一个人影飞快跑来,一把抓住他的手,使劲往宿舍外边拽,同时大骂道:“你妈的,我叫你站住,你听不见吗!?” 顾铭第一反应是想挣脱此人,使劲摆自己手臂,可是力度不够,没摆开。脚伤没好,站不太稳,被这陌生人三两下拉出宿舍,到外边的平地后,这才松手。 ——这个人有病吧? 顾铭揉了揉有些生疼的手臂,抬眼观察此人。见她个子高大,面颊冷峻,一头短发,胳膊腿子都异常强健,怎么看都像个男的,却不知声音怎么是女的。 “我简单说一下,我叫吴西,九年一班学生,风雪的同乡。”吴西面色不善地打量顾铭,冷着脸,淡淡地介绍一句。 这个名字并不陌生,顾铭从风雪口中听说过,就是被她备注成“小狗子”的九年级学生,声称这人是个女的。顾铭思索着仰头看,感觉风雪说的都是实话,吴西是个女的,只是看上去比男人还男人…… “吴西学、学姐……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顾铭心里非常不舒服,但感觉这人不好惹,不敢摆脸色给她看,只能强笑着,客客气气的说话。 吴西面上浮出轻蔑,冷声说:“我知道,你在和风雪交往,这件事她早前告诉过我。我想知道,既然你是她的男朋友,为什么现在躺医院的不是你,而是她?我搞不懂,就你这张恶心的嘴脸,怎能令风雪上心。” 顾铭懂了,这人是兴师问罪而来,不再客套,脸上的笑意敛去,淡淡说道:“吴西是吧,我知道你,小雪提起过。似乎,你和她的关系不错,算朋友。可是,朋友之间不干涉彼此的私事,这是最基本的道理,莫非你不懂?她为什么注目于我,又为什么愿意和我交往,这些事应该与你无关。” “不错,这是风雪的选择,与我无关。但你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我就必须管!”吴西很强势,说话时指手画脚,不留情面,继续说:“我和风雪从小就认识,待她如妹妹,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就算你是她的男朋友,我也敢两巴掌拍死!” ——这人不止长得像男人,说话做事也跟某些愣头青一样,不过脑子的吗? 顾铭不怕她的威胁,摇头道:“你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吗?什么都不知道的你,凭什么问罪指责于我?” 嘭!嘭! 吴西完全不讲道理,在顾铭话落的同时,已经动手打人,连着两拳问候到他的肩膀上,继而长篇大论警告道:“男的都是一个嘴脸,花言巧语,巧舌如簧。你的女朋友,在你的照顾下,受了伤,进了医院,面对这铁铮铮的事实,你还觉得你没错,还有数不完的理由为自己开脱!? 我要是个男人,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受半点伤害,因为那对男人而言,是不可饶恕的罪孽! 既然保护不好女朋友,就不要跟人交往,少在这里丢人现眼! 这一次,风雪帮你说好话,我便不再追究。你记住,以后再发生这类似的事情,我一定弄死你!” 说完,转身便走,夜空下的背影,清冷冰凉,俊逸洒脱。 顾铭揉着肩,在原地静站好久,心头泛起一抹苦涩——吴西的做法虽然野蛮,不可理喻,但并非不存在道理。 回宿舍后,快速洗漱,昨晚已经把烟抽完,现在也找不到人带烟,只能老实躺床上就寝。 静躺一小会,宿舍熄灯了,顾铭从柜子里摸出手机,翻开看了一眼,有风雪的消息:顾铭,这几天你尽量待寝室或教室,不要乱走,吴西要找你麻烦。 顾铭苦笑,学校就这么大点地方,有人存心找事,能躲得掉?沉默中,回:没事的,吴西已经找过我,她人很好,并未找麻烦,只是寻我聊聊天。 风雪:啊,是不是她已经打过你了?你别生气,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她就是猪脑子,听不懂人话。我和她讲了一整天的道理,都没能说服她。 第107章 平静 见风雪如此关心自己,顾铭心头升起一抹暖意,想回一段漂亮文字夸夸其谈,但很快被更浓厚的羞愧感制止。现在躺医院的人是风雪,更需要安慰与关心的人明明是她,怎可文过饰非,颠倒立场? 沉默中,顾铭止不住回想吴西的警告之语,她说:“男的都是一个嘴脸,花言巧语,巧舌如簧。你的女朋友,在你的照顾下,受了伤,进了医院,面对这铁铮铮的事实,你还觉得你没错,还有数不完的理由为自己开脱!?” ——或许她说的一点都不错,我当时不该丢下小雪,哪怕是多留意一下手机信息都好。正是因为我的漠不关心,才令某些歹毒之人有机可乘。而今,无论用怎样漂亮的理由去掩饰,也都是我的失职与不负责。 顾铭安静打字,回:小雪,我发誓,以后一定保护好你,这类似的事情,定不会再次发生。 风雪:好端端的,忽然说这些干什么啊?你在自责吗?不用的,你都为我做那么多事情了,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怨你? 顾铭盯着手机上的文字信息,心绪越发复杂,甚至不知该如何回复,安静良久,终于打字:我有些困了,你也早点休息。晚安最爱最爱的小雪。 这段信息发出去,久久没有回应,短信另一头,不知是在组织大段文字信息,还是同样陷入漫长沉思。五分钟后,信息来了,没有长篇大论的文字叙述,只有一段简单的文字仪式:晚安最爱最爱的顾铭。 这一晚,花了一个小时入睡,是寐之不安的浅睡。梦境中,好像有无数张嘲讽与讥诮的人脸往自己凑来,那放肆与张狂的嘈杂笑声,宛如无数根尖锐钢针,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梦中本无痛觉,却又切实感觉到来自身体与精神的疼痛,万箭穿心,销肉销骨。 醒来时,天已微亮,外边传来的广播音乐不知何时换了,是屠洪刚的《精忠报国》。顾铭听着磅礴激扬的调子,紧绷的心绪忽然舒缓一分,抬手擦去额上冷汗,娴熟地穿衣,起床,洗漱,出门。 早操后,回教室的路上,不速之客来了——徐寄风。 顾铭远远看到那位精神似有问题的八年级学长,心头预感到不妙,以为是问罪而来。走近了看,却发现他举止里并无挑事的征兆,穿着干净整洁,面色平和宁静,眼神清澈明亮,安静站着便有平易近人之感。只是不知,他脸颊与颈子上为何会有淤青。 “顾铭,昨晚吴西打你的时候,我有看到。虽然没听到你们的对话,但我笃定,这事一定与风雪有关。尔后我去找过吴西,和她打了起来,结果很丢人,我打不过她,被揍了一顿。”徐寄风平静说着,却不知他要表达什么意思。 此刻走廊上往来的同学很多,顾铭不想与之过多交谈,以免某些流言不胫而走,便说:“我们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请你不要多事。如果没其他事情的话,我得上早自习了。” 说完,转身往教室走,却被拦住。 “顾铭,我找你只是想告诉你,我和你之间的事情,不允许任何人干涉。如果吴西再敢找你麻烦,哪怕心知不是她对手,我依旧会冲上去与她拼。” 徐寄风低声说了一句,见顾铭冷着脸没有任何回复,便不再多语,转身离去。 ——这个人脑子有问题吧,我什么时候又与他有什么事情了?莫名其妙的,还要找吴西拼,是嫌命长了? 回教室后,顾铭不再想徐寄风的事,安静翻开课本,认真自习。 片刻后,有人戳自己的手,偏头看去,是李奇,便没好气地说道:“你什么时候也学着某些人去戳别人的手了?” 李奇手头捏着一张小纸条,另一手做手势,指了指后边的文雅,又指向顾铭,大概意思是:文雅有纸条要给你。 顾铭皱眉接过纸条,没看上边内容,顺着心头火气的指引,直接将之揉成一团,左右瞅了瞅,没合适的地方扔。心念一动,干脆往万涧那边丢,让他去看,他心中的漂亮女孩写的什么东西。 丢完之后,若无其事上自习。眼角余光能扫到旁边李奇的惊愕,耳边也隐隐能听到低声的啜泣,应该来自身后的某人。 下课后,顾铭叫上杨雷,等其他人走差不多后,过道不再拥挤时,一起去食堂盛饭,虽然脚还隐隐作痛,但不影响正常行走。 刚到走廊与楼梯的转角,一个人影飞快跑来,强行拦路,这人是万涧。他面容冷漠,将手头纸条往顾铭身前递。 “顾铭,麻烦你认真看一下纸条上的内容。” 顾铭皱眉,静默不动,与之冷漠对视,明显不想看。 旁边杨雷干笑着接过纸条,勉强缓解气氛,“铭爷,这纸条是文雅写的吗,微斜的娟秀字体,挺好看的。她说,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只要你愿意原谅她,叫她做什么事情都行。后边她还补充强调了一遍,真的是任何事情都行。” ——贫瘠的家,丑陋的人,歹毒的心,这样的她,能为我做什么事情? 顾铭心头冷笑,保持冰冷的表情,淡淡说道:“万涧,纸条内容我已经看完了,借过,请让。” 万涧之前并未看过纸条内容,此刻神色微微僵了一下,抢过杨雷手头的纸条,定睛看了一眼上边内容,凝声说:“你早前说过,伤害一个女生的尊严,是最不可饶恕之事。现在,有一个女生,放下尊严低声下气求你原谅,你真的可以无动于衷?” 顾铭摇头,漫不经心回答:“我的原话是,无端去伤害一个女生的尊严,是不可原谅之事。可是,这一切都事出有因,并非我无事生非,小题大做。做错事的人,就该有承担后果的觉悟。不过你放心,我不会食言,在小雪回来之前,我不会找她麻烦。至少,这二十来天里,她很安全。” 万涧神色连续变换好几次,最后变成嘲讽一笑:“你不知道,文雅的卑微请求需要多大勇气才能说出。顾铭,我以前真的看错了你,全然不知你竟是如此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之人!” ——万涧,我也看错了你,全然不知你是如此是非不分,扭直作曲之人。 盯着万涧冷漠远去的背影,顾铭心头默念着,抬步往食堂走。 这一天,很平静地度过。白天上课,记笔记,写作业,课间休息与吃饭。晚间,翻开手机与风雪聊天,说一些基本没用的废话,但两人都乐此不疲,直到困意袭来,发出每日必有的晚安仪式,渐入梦乡。 往后的十数天均是如此,文雅沉默,万涧沉默,连平日话多的杨雷,也喜于沉默。唯一能和顾铭闲聊几句的,唯有李奇,不过也都是简短的废话。 说来奇怪,最近催人晨起的广播音乐变得多样化了,中文、外文、情感、励志等各式各样的歌曲都有。出现频率最高的是数码宝贝第二部的主题曲《breakup!》,虽是英语名,但歌词基本上是日文,很热血励志,顾铭喜欢的歌曲之一。 听说最近广播改革,全校同学都可以写上自己想听的歌曲,提交给本班文艺委员,他(她)会转交广播室,列成广播歌单,依次播放,只要不是尺度太大的歌曲,都能入列。 顾铭对此事不太上心,虽然也想过写几个歌名交上去,但本班文艺委员是文雅,便没了心情。 这段时间里,顾铭开始记录等待风雪的日子,写成短篇日记,都写在日记本上。 闲来无事时,喜欢在草稿本上乱写乱画,当然,不是说乱写字,乱画画,而是鬼画桃符般涂鸦,连着画完好几根签字笔芯。 除此之外,顾铭在宿舍、教室、食堂三点往返时,总感觉有个人偷偷盯着自己,可是回头看,却找不到人。时间久了,这种被窥探的感觉还未消散,也不知是确有其事,还是自己神经过敏。 不知不觉中,月考临近,学期第二个月的月考,说是期中考试更合适。 传闻中,学校奖学金并非一期一发,而是一期两发,按期中考试与期末考试的年级成绩排名发放。 考试前一天,全天自习,大部分同学都加紧复习。不止是陆思等尖子生,诸如夏小勤,李盈等名列后茅的差生也都铆足干劲。 十天前,许成语回来上课了,活蹦乱跳的。 风雪已经恢复很多,但还不到出院时候,不能参考,这次成绩会记零分。对此,她并无失落或遗憾,因为知道自己进不了前十,上不了领奖台,也就没什么好可惜的。 顾铭半开玩笑般安慰,说是在自己卷子上写风雪的名字,这样她就可以上台领奖了。 怎知这个说法反倒令风雪动了心思,强烈要求本期期末两人交换姓名,考场与考号,这样便能瞒天过海,扬眉吐气般上一次领奖台。 顾铭没多想,同意了此事。 考试当天,顾铭一大早起床,翻着通话记录拨通李奇的电话—— 李奇:“嗯——?顾铭啊,现在还不到六点,你打电话干什么?” 顾铭:“有急事找你帮忙,你快点起床洗漱,在六点钟开宿舍大门时,去教室开门。” 李奇:“你没和我开玩笑?” 顾铭:“我当然不会和你开玩笑,我有特别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帮忙。” 李奇:“那好吧,记住,你欠我一个大人情,害我考前少睡一个小时。如果我这次考试失利,拿你的奖学金来补偿我。” 第108章 背弃 顾铭愣了一下,全然没想到连李奇这种出尘的女生,也如此看重奖学金,迟疑着说:“你在我心中的形象瞬间崩塌,原以为是个不谙世事苦读圣贤的出尘少女,却不知,也为俗世钱财困惑。没问题,如果你真的考试失利,我补偿你。我先挂了,你赶紧起床洗漱,宿舍楼下见。” 李奇:“喂、喂……” 顾铭利索地挂掉电话,看一眼时间,距离六点只差几分钟,左右扫视,其他室友都还在梦乡中。轻手轻脚洗漱,房门一开一合,便快步溜了出去。 可能是心情有些激动,在走廊上奔跑时没注意脚步,跑动声很大,不知道有没有惊到其他寝室的人。 在宿舍楼大门前等了一两分钟,杨宿管来开门了。他一点一点把铁门上的锁链松开,动作很慢。顾铭心头急躁,懒得等,上去一推铁门,快步往外边跑,没在意他的反应。 跑出十来米远后,身后传来杨宿管孕育旺盛火气的吼声:“臭小子,你急着投胎呢!” ——虽然是我唐突在先,但他这激烈的反应,实在不像有道德的人。 顾铭心头忍不住暗笑,回忆起之前风雪说过的话,她说:“像杨宿管那种学历低,身子骨又弱,还没什么道德的,只能靠关系混进去。” 此刻天未亮,沿途路灯未开,视界很暗,十米外的事物基本上看不清。顾铭跑着,心头计算距离,在超市门口停下,估摸着杨宿管看不到,也不会追过来,便在这里静等。 不久之后,听到前边某处传来“叮叮”碰响声,像冰块或玻璃等易碎物的碰撞,也像坚硬金属物的把玩撞击。 待声音靠近,顾铭看到黑夜中渐渐浮出的人影轮廓,是李奇。随着她走近,渐渐看清她的穿着装扮,有些新颖出奇。 在顾铭的印象中,李奇一直是那种端庄整洁的女生,至少从穿着上看是这样,不管穿什么衣服,都整洁了然,甚至很难在衣服上看出褶皱。而今天,她是穿着非常凌乱,外套上领子没有整理,浅蓝牛仔裤并未穿正,裤缝倾斜了。而最糟糕的是头发,好像并未处理过,凌乱的垂下,将脸颊掩去不少。 一眼看去,立体感非常糟糕,完全不似往日那个熟悉的人。 顾铭心头惊奇,但不动声色,淡淡地看了李奇一眼,随口说:“你不要把钥匙链套手指上晃来晃去的,这漆黑的环境中,钥匙碰撞声怪阴森诡异的。” 李奇脸色很不好看,如郑绘一般板着脸,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心情不好。听到顾铭的声音,手上动作停下,将钥匙捏在手里,“你知不知道,和人通话的时候,说出‘挂了’之后,要等对方说‘好的’才能挂。你的行为,特别不礼貌,是对人的羞辱与不尊重。” ——这人将礼仪礼节看得这么重的吗,专门挑我这么个小毛病来指责一句。 顾铭干笑着,并不回答这问题,而是说:“走吧,我们快点去教室。” “谁要和你去教室啊,我忙着出来见你,头发,穿着都没整理。”李奇不高兴,啐了一口,将手头教室钥匙递到顾铭面前,继续说:“虽然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但看在风雪的面子上,钥匙给你,自己去开门吧。记住,不要弄丢了,这一串钥匙,除了教室的,剩下全是我家门的。今天晚上之前记得还给我,动作轻点,不要添乱,更不好趁此机会跑去教室偷东西。” 顾铭嘴角抽搐,抬手接过钥匙,见她大步往女生宿舍跑,估摸着是回去继续睡觉了,忍不住苦笑嘀咕:“这些女生都这么心细的吗,借个钥匙便能把所有需要注意的事情说完。” 黑暗中,快步跑去教学楼,顺阶而上,在三楼走廊上折转,跑去自家教室,拿着一串钥匙试了几把,将门打开。 顾铭怕引人注意,不敢开灯,且出门仓促,并未带手机,只能摸黑磕磕碰碰地往后排走。这过程挺艰涩,沿途带歪了几张课桌,好在没引起太大动静,这时间点应该引不来人,顺利抵达自己位子,不作思考,开始行动。 *** 时间稍微回退一些,当顾铭在宿舍走廊上大度奔跑时,原本浅睡的万涧被步伐声惊醒。当时没想太多,知道走廊有人便说明宿舍门已经开了,不然没人会在外边折腾。思索中,反正醒了,再想睡着很难,索性起床洗漱,出门散步。 他现在住5-14寝室,就在之前寝室的隔壁。轻步出门时,眼角余光扫到旁边寝室的门没关,虚掩着,反证刚才在走廊跑动的人是这个寝室的。 ——不对,我以前就住5-16寝室,这个时间点,绝不会有人起床,除非有什么特殊情况! 万涧莫名想到了顾铭,嘴角扯动出冷漠的笑,快速下楼。刚走到二楼之时,听到杨宿管的大吼声,不知道在骂谁。 出门,听到“叮叮”碰撞声,从女生宿舍那边传来,不知道是谁,但本能觉得与之前仓促出门的男生有关。屏息静等,待这人走出数米后,悄悄跟着。 眼见这人走到超市门口便停了下来,而那里还有另一个人影,视界太黑,且距离太远,分不清那两人是谁。 远远听到他们的低声交谈,虽然听不清,但模糊可辨音色。男生的声音一听便知是顾铭,而女生的声音也听过,只是想不起是谁。 万涧心中有非常不好的预感,知道这两人在筹划某些恶心之事,忍着冲上去质问的冲动,继续隐匿 片刻后,两人分道。顾铭往教学楼那边跑了,女生则往回走,看样子是想回宿舍。便轻步往边上靠,避开她的视线,同时看清这人是谁。 ——李奇怎会与顾铭打成一块?不、不对,我明白了。班上钥匙是李奇在管,刚才的“叮叮”声响就是钥匙的撞击声,她这个时间来见顾铭,无非是借钥匙。 想明白这点后,万涧脸上浮出冷意,静等李奇走后,快步往教学楼那边追。 大概两分钟后,万涧抵达教室门口,正好撞见迎面出来的顾铭。 *** 顾铭刚刚干完坏事,前脚未出门,便撞到这么大个人影,被吓了一大跳,是心虚。看清楚眼前之人后,暗叹不好,但装作若无其事,问:“万涧,你这么早来教室,是想考前抱佛脚?” 万涧不吃这一套,一针见血地问:“顾铭,你告诉我,你到底在干什么?” 顾铭皱眉,手上除了钥匙,再无他物,说是回教室拿东西,太过虚假。一时找不到好的借口,佯作理直气壮:“我还想问你在干什么呢,你为什么在这里!” 万涧冷笑,一手抓住顾铭往里拽,另一手往壁头上拍,打开教室灯,视界明亮后,径直走到文雅的位子。 顾铭扭动手腕,反复几次后,摆脱他的控制,冷声说:“你怀疑我抓这个契机报复文雅?没问题,你慢慢检查吧,看看她抽屉里多了少了什么东西,如果检查无误之后,还请让我离开。” 万涧自然要仔细检查一番:从桌面开始,看上边没刻任何侮辱性字或图;再看抽屉里,发现书本都完好无损,也没多出什么整人的东西,打开文具盒看一眼,见各种文具也都齐全;最后检查凳子与桌脚,也都完好无损,并未被锯。 “检查不出任何问题吧。”顾铭冷笑着看了万涧一眼,转身往教室外走,头也不回地抛出一句:“既然你这么不相信我,还和我谈什么约定。这近二十天里,我没对她做过任何事情,你却处处提防于我。或许,我的确该好好考虑一下如何报复她了。” 对于这个结果,万涧觉得不可思议,心头不信,直接无视顾铭的嘲讽之话。快步往前跑,强行拦人,同时开口:“我且问,说你没做什么,你自己信吗?顾铭,我要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不会放你离开。” “你要我解释什么?”顾铭别过头去,漫不经心回答。 万涧道:“你告诉我,为什么要一早出门,还约李奇借钥匙,鬼鬼祟祟来教室,甚至灯都不敢开。这么多古怪举动,若说没有原因,没人会信!” 顾铭脸上的笑意更浓,嘲讽道:“你确定想知道原因?” “不错,请你说清楚。”万涧面颊冷漠,淡淡说道。 顾铭点头,再度往后排走,在风雪的位子停下来,从她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日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几段文字—— 2007年4月11日,等待小雪的第一天。 小雪,忽然看不到你的教室好生陌生,我不太适应,不过我是男生,不会哭闹,不管多久我都等你回来。 今天,我换到你的位子坐了,你放心,我不会弄乱或弄坏你的书本,只是帮你记笔记而已。我觉得,你很久都上不了课,回来后肯定需要详细的课堂笔记用以补习。 另外,我和万涧起了些冲突,算是渐行渐远了。不过,我问心无愧。因为选择背弃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第109章 笔芯 万涧盯着日记本上的内容,冷漠的脸颊明显呆滞一下,片刻后被更浓厚的冷漠掩盖,淡淡说道:“我问你来教室干什么,不想看你这些莫名其妙的日记。况且,谁背弃谁这种问题,没人说得清楚。如你所写,在我看来,是你背弃了我。” 顾铭无所谓地摊摊手,将手头日记本递给万涧,面带嘲讽般说道:“我给你看日记,不是要和你谈谁背弃谁的问题。今天是4月28号,你自己翻一下日记本,计算一下时间差,就知道我来教室干什么了。” 万涧沉默着翻阅日记本,每一页的记录都很简短,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一翻就是十多页,而最后一页的内容,是相当短促的几句话—— 2007年4月28日,等待小雪的第十八天。 小雪,今天是期中考试的日子,我有点想在试卷上写你的名字,让你躺医院也能拿个名次。 可是,灭绝师太知道你在医院,忽然考个名次出来,无异于找死。等你脚好回来后,我们再商量换名字考试的事情。 “你是想说,你一大早来教室,只是为了写这篇日记?”万涧反复翻了日记本两遍,确定这一页是今天的日记,面上的冷漠渐渐淡去,闪过一抹歉意,一闪即逝,淡淡地问。 顾铭冷笑着抓过日记本,小心翼翼收到风雪的抽屉里,说:“万涧,查看别人隐私是特别不好的陋习,我已经给出合理的解释,可否让我离开?” 万涧仔细思考,刚才检查文雅的座位,并未查出端倪,而顾铭这边,也的确给出说得过去的理由。这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滴水不漏。可是,这些都是表象,当所有端倪都消失后,反而露出更明显的破绽。 ——是日记本身!没错,日记对顾铭而言,是隐私,不会轻易给人看。他为了消除我的疑虑,不惜将日记本递给我看,这本身便是最大的端倪。 想明白这个问题后,万涧心中浮出更多问题,心头的歉意已经彻底泯灭,有的只是冷漠与质疑,沙哑说道:“顾铭,你不能走,因为你的解释并不合理。不要试图用花言巧语来迷惑我,打一开始,我便不信你。” 顾铭的神色微微一僵,强行压住突兀翻滚起来的心绪,强笑着说:“对,因为文雅,你现在不相信我。没关系,你说说看你觉得不合理的地方,我逐一解释给你听。” “你说你一早来教室,是为了写日记,这个说法勉强没问题。但是,你写日记并不是见不得光的事情,为什么不敢开灯?”万涧的声线很重,质疑中甚至夹带怒火。 顾铭不以为意,随口说:“你说的不错,写日记本身不需要对任何人遮掩。但是,我本人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在写日记,怕被人看到,所以没开灯,这个解释行吗?” 万涧摇头,显然不信,但没深究这一点,反而问出更刁钻的问题:“那你说说看,为什么你的字迹可以如此工整。在我的认知中,在黑暗条件下,能把字写好的人,大抵都有极强的写字功底。恕我直言,你虽有些本事,但远远不到能闭目写字的境界。” 顾铭惊愕,没想到万涧的思路如此清晰,但心头并不慌,在他的注视下,从课桌抽屉里取出纸笔。一只手抵着本子,另一手捏笔,抬头,面向天花板,不看手的条件下,不紧不慢书写起来。很快的,一段工整的文字出现:万涧,不要低估你铭爷的本事。 万涧的目中浮出一抹怒意,因为这段字里的挑衅意味不加掩饰。再看字迹,的确工整好看,连下线都呈水平横线,完全挑不出毛病。放下这个问题,再问:“你和我有仇吗?” 顾铭愣住了,这个问题与眼下之事应该没有半点关系,思索着依旧如实回答:“你我之间不存在半点仇隙,最根本的冲突点只在文雅身上。还是那句话,如果没有她的存在,我们应该是交情不错的朋友。” 万涧哈哈大笑,笑声中带着放肆与桀骜,大声说:“真正的问题就在这里。你我之间并无仇隙,早前我们虽有几次针锋相对,但更多的时间是平静对待。今天你却一反常态,看我的表情不是嘲笑便是冷漠,这难道不是端倪?莫非,你是想用冷漠来掩盖你的心虚与不安?” 顾铭皱眉,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或者说,根本不用回答。因为人的自然表情随心绪而变化,这个道理基本无人否认。当某人露出某种特定表情时,便对应某种心绪,除非这人故意压下情绪,佯作其他表情。 但是,人心善变,这其中的莫大玄机,谁又说得清? “或许,你这问题本身便存在问题。你不是什么读心师,试图用人的表情揣测其心思,会否不切实际?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也没必要回答。我该说的已经说完,如果你还觉得我对文雅做了什么手脚,可以多检查几次。没有其他事的话,我该走了。” 顾铭冷冷地说了一句,快步往外边走,这一次没被阻拦,畅通无阻的离开了。 只是出门时,还听到万涧的声音,他说:“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如果你敢对文雅做什么的话,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万涧的难缠程度还在想象之上。原以为忍痛将日记递给他看,便能瞒过此事,却不知,适得其反,引来更多的猜忌。希望他不要发现其中问题。 回宿舍的路上,顾铭不再掩饰心绪,面上尽是不安。的确,他动了手脚,只是不容易被发现。 至于日记这些解释,全都是借口。今天的日记,昨晚便写好了,阴差阳错间,成了忽悠人的工具。 回宿舍后,见其他室友还在睡觉,便将脚步放轻,安静回到自己床铺。 顾铭取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六点半,还早。因为考试期间,没有早操和早自习,可以多睡很久,八点钟前吃好饭去考场便好。 感觉睡不着,便慢吞吞打字。给李奇发短信:今天的事,谢谢你了,如果我们同考场的话,我把钥匙还给你。 原以为她还在睡觉,不会回复。怎知短短十几秒钟,还没来得及收好手机,短信便来了,内容是:神秘兮兮的,你到底干了什么? 顾铭思忖半晌,觉得没必要隐瞒她,便回:这段时间,我买了不少廉价的签字笔芯。就是那种明明写完了,拿出来还能看到芯的那种。我写完了五支,空笔芯全部留着,今早去教室,把文雅的签字笔全部换了芯,包括她备用的笔芯也都被我换了。 半分钟后,李奇:哇,你的心好狠。这样一来,今天的考试她不就死定了? 顾铭冷笑一声,打字:她害小雪的时候,心何尝不狠。看我这段时间很平静,只是做个样子给万涧看看,我的报复远没有结束。我一直在草稿本上乱画,就是要快点写完笔芯,将空笔芯用在这次的期中考试上。 又过去两分钟,李奇:虽然我也心疼风雪,但我总觉得你的做法太过极端。毕竟,文雅的生活大多靠奖学金维持,你这样做,感觉好残忍。 ——残忍吗?不,我不这样认为。真要比较,如她一般默不作声筹划一系列阴谋的女生,才是穷凶极恶的封豕长蛇。 顾铭冷笑着,没再回短信,将手机收好。在床上静躺十数分钟后,起床,独自吃早饭去。 一个人坐在食堂吃了一会馒头,忽然有人在饭桌对面坐下,抬眼看,是个熟人,陆思班长。 “顾铭,我有个问题想问你。”陆思坐下后,开门见山说道。 顾铭抬了抬手,示意她说,自己则继续啃馒头。 陆思犹豫一小会,低声问:“那天于强等人找我麻烦,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顾铭嘴里哽着馒头,含糊不清地说:“许成语告诉我的。” “许成语怎么知道的?”陆思语气急促一分,好像很在意这事。 顾铭有些不耐,随口说:“许成语怎么知道的,你去问他啊。” 陆思摇头,低声说:“我问过许成语,他说是无意间看到的。可是,我记得,当时我独自散步,已经走到草坪的边上,那位置根本没人,也就时刻想对我动手的于强会注意到。” 顾铭觉得陆思好蠢,耐着性子解释:“你觉得只有要对你动手的人才会关注你吗?许成语那种偷窥狂,指不定现在都还在什么地方盯着你,他知道你的事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背地你说别人坏话,真的好吗?”陆思被这回答惊到了,忍不住指责一句。 顾铭便说:“我没说他坏话,这些都是事实。如果你不信,自己问他去。” 陆思被说得语塞,脸颊微微泛红,片刻后端着早餐往食堂外走了。 ——莫非许成语的英勇举动虏获了陆思班长的心? 顾铭甩了甩脑袋,不再去想。关于许成语,能帮的已经帮了,至于最后结果如何,是他自己的事。 第110章 借笔 吃完饭,回宿舍静坐一会,便大步跑去教室。时机很不错,刚好看到文雅在收拾文具,这过程中并未检查笔芯。 见她捏着文具盒往外边走,顾铭心头乐呵,但不动声色,很自然地让开,给她腾一条死亡之路。 然而,很不巧的是,文雅的考座号在自己前边,这事还是顾铭走进考场才知道的。 除此之外,这考场还有几个同班同学,叫的出名的只有夏小勤和李盈,都不熟。剩下那几个也都看着脸熟,知道同班,却叫不出名字。 静坐一小会,便见考生们陆陆续续进入考场。和上次一样,年级和考座都是完全打乱的,最大限度降低考生作弊的可能。 尔后,更不巧的事情发生了,监考老师居然是苟金玲和周勇。 前者不用说,本班语文任课老师;至于后者,就是刚开学把顾铭折磨了一顿的体育老师,四肢发达,头脑还一点都不简单那家伙。 考试铃声响起的前五分钟,两个老师分别发考卷和答题卷,从最前排慢慢传下去。 顾铭从文雅手头接到卷子的时候,隐隐看到她蹙着眉。可能是有话要说,但考场之内,不敢随便说话;也可能是发现笔芯的问题,正陷入迷茫。 顾铭心情大好,拿到试卷便一直盯着文雅的背影,想看她仓皇失措,欲哭无泪的样子。这个过程持续五秒,直到身后有人踢凳子,才反应过来该传试卷了。 于是,新的疑问出现了——考场的考生年级不是打乱的吗,为什么能传卷子啊? 顾铭仔细翻了一下手头卷子,惊讶发现,这一叠考卷也是混乱的。七年级、八年级、九年级都有,完美的对号入座,发到对应考生手上。 尴尬地将试卷往后传,翻着手头卷子看了一下,考题很难。随便看一眼便发现字词注音的选择题中,有一个自己不认识的词——讣告。 ——虽然难,但问题不大,能用排除法选出答案。就喜欢这个难度等级的语文试卷,我的主场。 对顾铭而言,考试和平时写作业没大多区别,不存在心理压力之类的说法。最简单的理解是,有多少实力就能考多少分,没有什么考试失误的诡辩。失误个三五分,说得过去,若失误三五十分,那便不叫失误,而是实力仅此而已。当某某人说,本来能考多少多少的,但自己没发挥好,失误了之类的。就该自己去反思,为什么没考多少多少。 快速做题,很快将选择题做完,一共十个题,除了第七题的古文选择题不太确定以外,其他都妥妥的标准答案。 心头窃喜的同时,忍不住往前边看了一眼。见文雅静坐着,手臂并不因写字而轻微震动。如此反证,她此刻已经傻了,面对如此窘境,不知所措。 考试进行半个小时后,顾铭已经写到后边的古诗填空题,很简单,全都会。刚下笔填上两句,眼前光影闪过,却见文雅忽然举手了,前边监考的苟金玲正往这边走来。 “苟老师,我忘记换笔芯了,想请假出去买笔。”文雅低声说了一句。 苟金玲低声呵斥:“考试前怎么不准备好答题工具?学校明文规定过,考试期间不能请假出去购买文具。” 文雅怯生生坐着,眼眶中已包裹泪水。 苟金玲见她此模样,于心不忍,便左右扫视,看到顾铭,抬步走来,低声说:“顾铭,你有带备用的笔吗,借文雅用下。” ——开什么国际玩笑?我费这么大心思才弄成的欢喜局面,怎么可能亲手破坏? 顾铭将备用笔压在左手手臂下,做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摇头道:“抱歉苟老师,我也没有备用的笔。”顿了顿,为了让自己表情自然一些,又指着古诗填空题装傻道:“苟老师,你看这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种生僻的课外诗文,我都会填。” 此刻是考试时间,明显不适合探讨古诗文,苟金玲面颊轻轻紧了一下,看到顾铭手臂下压着什么,伸手去探,摸到笔后,皱眉道:“不要这么小肚鸡肠,找你借支笔,又不是不还。” 顾铭嘴角直抽,眼睁睁看着苟金玲将自己的备用笔拿去拯救仇人,心痛若死。可是,心念一转,想到办法,嘴角再度扯出冷笑。 考试进行一个小时后,顾铭已经把前边的大题写完,只剩作文题了。肚子里坏水一翻,将手头笔往桌子上使劲摁,强行将笔尖折断,理直气壮举手。 这次过来的不是苟金玲,而是在后边监考的周勇。 “顾铭同学,你有什么事情?”周勇俯身,低声问。 顾铭心头一万个不开心,心念着这位脑袋一点都不简单的老师,怎么还记得自己名字。暗骂着露出一个委屈的笑:“周老师,我下笔太重,把手头的笔写坏了,能帮我把备用笔拿回来吗?” 周勇道:“什么拿回来?考试前自己该准备好备用笔啊,现在到哪去帮你找笔?” 顾铭往前边指了一下,低声说:“周老师,刚才苟老师把我的备用笔拿给前面那位同学了,现在我没笔了,能把我的笔拿回来吗?” 原以为没脑子的周勇会答应,怎知他回了一句:“顾铭同学,作为男生,理当胸怀大度。既然你将笔借给一个女生考试,怎么能厚着脸皮要回来?” ——你这混蛋老师,脑子回路是有多么复杂,才能想出这些歪理?而且,我大度你妹啊!我对任何人大度,也不会对她大度! 见周勇漠不关心地往回走,估摸着是站回后边继续监考。顾铭逮到机会,见苟金玲往这边看,一个劲招手,示意有事。 待她过来,顾铭将情况说明,静待她处理。 怎知,想要的结果并未出现。苟金玲没去拿文雅的笔,挨着考场转了一圈,不知从哪个考生那里借来一支笔,干巴巴甩在桌子上,拂袖而去。 顾铭心头不是滋味,好想指着苟金玲和周勇的鼻子大骂一顿,奈何没这魄力,只能老实写作文。 说来也巧,这次的作文题目是:请以“虚伪”为话题,写一篇不少于600的作文。(文体不限,诗歌除外) 顾铭回忆着,摸底考试的题目是以“心”为话题,自己写了一篇散文(应用文的一种)。第一次月考是半命题作文,成长中的______,自己写了一篇议论文。这次好了,盯着前边这个可恶的人,可以大肆发挥,写一篇真实记叙文。 作文四大体裁,三次写作连着用了三个,也算大放异彩了。 顺带一提,第四种体裁是说明文。 沉默中,顾铭安静写作,兴许是此刻心境正符合这个题材,写起来很顺畅。整个过程不超过四十分钟,将自己内心感受淋漓抒发,倒也算个痛快。 翻着卷子检查一遍之后,没什么可修改的,此刻距离收卷也就二十分钟左右,可以提前交卷,不作思考,直接举手。 顾铭在走廊外静站一阵之后,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一小段时间时,旁边考场有人出来,也是提前交卷了。定睛看去,竟是李奇。 “顾铭,你和文雅一个考场。怎么样,你的计划还算顺利吗?”李奇微笑着走来,或许是试卷写的很好,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顾铭苦笑着摇头:“原本很顺利,可是监考老师是苟金玲。她给文雅开了个后门,帮忙借笔,更可恶的是,借走的是我的笔,你知道我的心情有多复杂吗?” 李奇噗嗤一笑,很开朗:“既然结果如此,那还是算了吧,你以后不要动这些报复心了,风雪知道了,铁定不高兴。” 顾铭不以为意,听不进劝,随口问:“你全力做题的情况下,能不能提前半小时交卷?” “这么难的题,肯定不行啊。我刚刚才写完,都没仔细检查,估计过几分钟就响铃了。”李奇摇头否认,觉得这问题太浮夸。 ——那就对了,文雅的实力和李奇差不多,她干坐了半个小时才借笔,剩下的时间完全不够答题。哈……语文分数下来了,想拿奖学金连门都没有。 顾铭如此想着,忽然心花怒放,趴着护栏大笑起来。 与此同时,铃声响了,意味考试结束,各个考场的考生均陆续出来。 人多了,气氛也就活跃了,各种讨论声交织,嘈杂一片。 顾铭见李奇没有要走的意思,便问:“考完了,你不去找你的那些朋友对对答案,站我这儿干什么?” 李奇如实说:“风雪不在,和其他女生聊不拢,还不如陪你站会。” ——莫非这位妹子并非出尘,而是孤僻? 顾铭惊愕,忍不住偏头去打量她:面颊说不上好看,却干净整洁;乌黑长发扎成一大捆,安静搭在后背上,亦简单爽快;上身素白外套,虽朴素,却顺滑得找不出褶皱;下身浅蓝牛仔裤和素白平底鞋,同样是端端正正的。 穿着搭配上,的确朴素无光,但这明净整洁的清晰感,却异常夺目。 第111章 掩护 李奇不喜欢被人打量的感觉,往边上挪一步,不开心地说:“你看什么啊?” 顾铭不觉尴尬,随口说:“感觉现在的你和早上的你完全不是一个人,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说完,想起一件事,摸了摸衣服兜,掏出一串钥匙,顺手递过去。 “对了,我其实挺好奇一件事。你应该知道风雪不希望你去报复文雅,既然你要私底下动手,为什么还要告诉我。难道你不怕我把这些事告诉她?”李奇接过钥匙,抬步往边上走,大概是打算回宿舍了。但刚走出几步,又想起这个问题,忍不住问了出来。 因为背对着,顾铭看不到她表情,无法判断她的意思,思索着说:“两个原因。其一,就我的直觉来说,你属于那种对外事漠不关心的人,不会无端挑事,自找麻烦;其二,这段时间我太无聊了,难得有个人能聊聊天,我这人嘛,没什么城府,想说就说了。” 李奇没回头,细长的眉梢轻轻颤了一下,说:“你这不是没有城府,而是口无遮拦。” ——若我没记错,口无遮拦是指管不住嘴巴,不分场合瞎说话。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贬义词,怎么就用在我身上了? 顾铭不以为意地笑笑:“我觉得,这时我应该补充一句,我的直觉一般不怎么准。这样才叫口无遮拦。” 见李奇把玩着钥匙往走廊另一头走,没有继续聊天的意思,估计是想回宿舍了。顾铭便不再思考这事,趴护栏上继续吹风。 季春转向孟夏的节气里,阳光明亮许多,偶然拂过的风也带热气,站久了,便觉得心绪毛躁。 没多久,身后传来一个女声,原以为是文雅来还笔了,怎知是另一个人,她说:“顾铭,考试时,你用的我的笔,现在还给我吧。” 顾铭回头,看到胖上加胖的李盈,还看到她后边一点干站着的杨雷。嘴角轻轻一抽,动作蛮横地递过笔,不耐道:“谁稀罕你的笔一样,赶紧拿走!” “这么凶干什么啊,我不但没得罪你,反而帮了你,哪有这种人啊。”李盈不高兴,接过笔发了一句牢骚,便往跑动着往楼梯那边去了。 杨雷不知道顾铭为什么这么大火气,没问,干站一小会,见他要走,便干笑着跟上。 两人穿过走廊,顺楼梯往下,在一楼的楼梯口看到文雅,她在那里静站着,好像是在等人。 顾铭视若无睹,直接往前走,与她错身时,被叫住。 她似乎有些害怕,怯生生递过手头的笔,咬着嘴低声说:“顾铭,谢谢你的笔,帮了我大忙。” ——专门在这里等我的吗?哈哈……这女的还真有意思,我不信她不知道是我换了她的笔芯,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以为我还会上当? 顾铭冷笑着,懒得与之交流,抬手抓住笔身,往回使劲一扯,整个动作暴躁而凶蛮。也不知有没有伤到她的手,抬步便走,把她晾在身后。 文雅在原地站着,盯着顾铭的背影,眼眶有水汽打转,估摸着又要哭了。 杨雷充当忠实看客,不会多嘴,更不会动手,看完便往前边追。 两人从教学楼一直走到宿舍楼,这过程一直沉默而凝重,一个是不想说话,另一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接下来的两天里,顾铭不再考虑报复之事,因为无从下手,过的相对平静。 值得一提的是,数学考试中,有一道特别有意思的选择题,是几何体。问下列几何图案中,哪个具备稳定性,给出的四个选项分别是矩形、梯形、平行四边形、三角形。 三角形具备稳定性,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公理,似乎小学课本里都有,却不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张初中考卷上。 令顾铭深思的是,之前文雅向自己请教过一些关于三角形的问题,切入点就是三角形具备稳定性。可是,所谓稳定,只局限在几何数学以及某些特定历史故事里,比如魏蜀吴三国的稳定性。放大了说,现实中的三个元素交错间,其中的不稳定性多么可怕。尤其是神奇的三角恋,维持诡异而危险的平衡,摇摇欲坠,随时都会惊天动地大爆炸。 这次期中考试的学科考序依旧是语文,数学,英语,政史,想必此初衷与上次月考如出一辙,要在放假之前将语数外三大学科的成绩改出来。 果不其然,晚自习的铃声刚响,郑绘便捏着一大叠试卷走进教室,甚至没有过多的语言解释,只叫陆思,李奇,李灿三个人上去发卷子。依旧是一人一科,喊着名字发。 原以为,少了风雪发卷子,便无人再对自己比划赞美的大拇指。 怎知,李奇发到顾铭的卷子时,上一刻还冷淡不已的表情,下一刻便浮出温和的笑,变脸过程仅在一瞬。说一句“顾铭,147分”,同时比划出光洁的大拇指。 ——奇怪了,早前我拉着文雅吃手板,李奇知悉原委后,也举起过大拇指。按理说,像她这种不谙世事之人,应该没这么活跃的表情动作吧。 很快的,顾铭拿到三科试卷,看了一下分数,语文134,数学147,英语72,每一科都比上次低一点,总分353。 尔后,肚子里翻出坏水,左顾右盼着,用眼角余光去扫身后文雅的卷子,约摸看到,她的分数很不理想。语数外分别是88,122,120,加起来只有330。 顾铭心头冷笑,知道她语文试卷没写完,比平时少了二三十分,都没及格。就这成绩,想拿奖学金连门都没有。 不久后,李奇发完卷子坐回来,脑袋一直往顾铭这边凑,注意力全在试卷上。 “哇,语文134,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李奇罕见惊呼,脸上晕出一抹郁闷。 顾铭干咳一声,故意把声音放大,保证身后之人能听到:“说来惭愧,才134,比上次少了好几分呢。” “你这人真的口无遮拦,这种话居然说得出口。这次的考题明显比上次难得多,填诗题就一个是我们学过的。你厉害就厉害呗,还要一脸嘚瑟地说一些谦逊的话。”李奇眉梢紧凝,心绪复杂,忍不住啐了一口。 顾铭用眼角余光往后瞟,大抵能瞧见文雅的沮丧与难过,心头乐呵,还想佯作若无其事,再打击她几句。 却在这时,台上的郑绘说话了,话音很冷,严苛更甚平日,说:“文雅,带着你的笔和备用笔芯到上讲台来。” ——笔和笔芯?灭绝师太为什么会提这个,莫非是文雅告状了? 顾铭的心一紧,升起不好的预感,觉得自己要倒大霉了。 文雅怯生生地走上台,盯着讲桌一言不发,如此静默数秒钟后,郑绘终于说话了:“文雅,我听苟老师说,你这次考试没换笔芯,浪费了半个小时。你一直是个细心的学生,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换了你的笔芯,这才致使你语文失利?” 说话时,把她手头的笔和笔芯全部拿过来检查,发现只有一只笔芯是好的,而且是新买的,剩下那些全是空笔芯,便更加笃定心头的猜想。 文雅抿着嘴,双瞳飘忽着没有焦点,陷入短暂迷茫,支吾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顾铭的心揪得紧,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特别是郑绘如鹰隼的目光不是扫动着在自己身上锁一下,胆战心惊。笃定,这人铁定会指认自己,尔后便凶多吉少。 艰涩的气氛持续十数秒后,文雅还是不语,郑绘便不耐了,厉声:“文雅,你不用怕,有我在,那人不敢把你怎么样,只管实话实说。” 于是,文雅开口了,嘴巴张合幅度很小,话音从牙缝里慢慢溢出,声若蚊鸣,她说:“没有人换我的笔芯,是我自己写完了忘记买新的了。” 顾铭坐在后排,没听清楚,但能看到郑绘脸上的迟疑,大概猜到她说了什么,心头忽然升起一抹复杂感。 ——是在掩护我吗?这种做法何其可笑!从我换你笔芯开始,便想到这事可能会暴露,只是没想到灭绝师太的嗅觉如此敏锐罢了。如你一般的歹毒女生,我不愿也不敢消受你的半点恩惠! 顾铭心头大吼着,面上冷意尽显,一股子狠劲升起,豁然举手,想用自首的方式谢绝她的虚伪掩护。 却在这前一秒,有个人先举手了,是旁边的李奇。 不待郑绘点头,她便起身,用异常坚定的语气说道:“郑老师,教室钥匙一直是我在管,每天都是我第一个进教室,最后一个走。我确定,没有任何人在文雅的座位上动过手脚。” 郑绘脸颊板得更紧,淡淡说道:“李奇,你先坐下,我要文雅自己说。”顿了顿,又看向顾铭,问:“顾铭,你举手是有什么想说吗?” 顾铭看到李奇递来的眼色,忽然懂了。起身,漫不经心说道:“我要说的和李奇一样,我就坐文雅前边,没见谁往这边来过。” 郑绘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再看向文雅,一如既往的冷厉:“文雅,你再说一遍,有没有人换你的笔芯?” 第112章 自私 这一次,文雅的态度果决了,不再犹豫或迟疑,抬眼,语气坚定地说:“郑老师,谢谢你的关心,这事是我自己的过失,与别人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安静鞠躬,转而向教室后排走去,步子轻快,再无半点滞塞。 这会的她,不再娇弱或病态,反倒落落大方,透着一分爽快的美感。 郑绘不再追究此事,开始说这次期中考试的总结。大抵是说—— 本班顾铭依旧拿到语文和数学的单科最高分,值得班上同学学习,但三科总分依旧不及一班的阳珊、邵丽,需要恶补英语。同时表扬上次月考垫底的李盈和夏小勤,这个月里,他们的成绩有一定提升,虽然仍处班级下游,但无可厚非。这里边,顾铭有不可否决的功劳; 除开顾铭外的话题,也提到陆思、李灿、李奇,这三人的成绩往前边追赶了不少,距离阳珊、邵丽越来越近了; 许成语也是一个重点表扬对象,他住院一个星期的情况下,三科成绩还在年级上游,如果政史的成绩可观,有机会考入前十; 此外,杨雷,万涧二人遭到严厉批评,虽然总成绩还没出来,但他们俩成为班级垫底也差不多成了板上钉钉之事。 这一说,便是几十分钟,眼看着第一节晚自习快结束了,她终于止住话匣,慢慢收尾。 “最后,我说一下放假的事情,这次月假加上五一的假期,从四月三十号开始,到五月七号结束,当天有晚自习。放假期间不要只顾休息与玩耍,各科假期作业需按时完成。这段时间天气转热,注意防暑,不要在露天下玩太久,更不要去河里洗澡,注意自身安全,是对自己、父母、学校、社会的最大负责。 补充一点,返校第一时间提交假期作业。五月八号全天没课,上午在大操场召开全校半期总结会议,下午会补办青年节的一系列娱乐活动,晚上我也会组织一些庆祝活动。 好了,这里预祝大家五一快乐,青年节快乐。” 说完,转身抬步往外边走,脸颊依旧板得老紧,估摸着是急着处理一大堆教学工作。 这漫长的演讲时间里,顾铭没心思去听。一方面是不解李奇的古怪举动,另一方面是有一双冷漠的眸子,时刻锁着自己,寒意弥漫。 ——很奇怪,李奇起身为我开脱时,话中存在漏洞,如果万涧有心,他完全可以起身反驳,到时我百口莫辩,原形毕露。可他偏偏没有这么做,一直安静看着我,眼中有不加掩饰的敌意,我甚至不怀疑他此刻想在我脸上狠狠踩两下,不知他为何不直接借刀杀人。 下课后,顾铭以为万涧会来找自己,静坐两分钟,见他并无动静,便将此事放下。转而看向李奇,低声问:“你刚才为什么要帮我开脱。” 李奇快速比划手势,大概是怕身后的文雅听到,示意出去说。 两人到走廊,李奇凝着双目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偷听后,这才低声解释道:“我刚才看你的表情,知道你心里不接受文雅的掩护,想不打自招。可是,你以为认错后挨几下棍子就完事了? 不对,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如果你招供了,这件事的性质就完全变了。以我对郑老师的理解,你会受罚,甚至是记过,最后还得补偿文雅的奖学金。你煞费苦心去报复她,难道想看这种结果? 我心里并不苟同你的下作手法,但无可否认,文雅该受一些惩罚。作为风雪的朋友,我有必要为她鸣不平,所以我制止了你。” ——首先,不打自招是指无意中说出自己干的坏事,完全不合符当时的情景;其次,招供是指犯人承认自己的罪行。出尘端庄的李奇妹子啊,你好歹是年级前十的优生,用词能不能准确一点?从口无遮拦到不打自招,再聊下去,不知道还会冒出什么有意思的成语。 顾铭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并未点破这些语病。思忖她话里的道理后,忽而释然了,微笑道:“我懂了,谢谢你,李奇。小雪能有你这么一个朋友,挺幸运的。” 李奇摇头否认:“其实我和风雪只是普通朋友,或许你没发现,我叫她一直是叫名字,从未叫过‘小雪’这样亲昵的称呼,因为彼此关系还没那么亲近。我在意她,可能是我的朋友比较少吧,一只手便能数过来。” 顾铭一愣,觉得这人的说法好有意思,忍不住多看她两眼,旋即笑道:“我们多少也算个同桌,说不得也算普通朋友。你帮我,我记得,有机会定然偿还。投桃报李,滴水涌泉,这些道理我还是懂的,所以你不用将这些事扯到小雪头上。” “等我有麻烦的时候再找你,算公平交易。朋友之类的话就不要提了,我不需要异性朋友,至少目前不需要,等我什么时候需要了,再问你做不做我朋友。” 李奇说了一段逻辑清晰,听起来却相当复杂的话,不再逗留,脚步轻踏,便回了教室。 ——这些女生,一个个的都这么古怪的吗? 顾铭静站一小会,待上课铃响后,转身回教室。却在门口撞到万涧,他手头有张小纸条,径直走来,沉默着将其塞过来。 顾铭能从他身上感觉到腾腾杀气,但没多问,这种场景也不需要言语交流,抬手接过纸条,与之错身而过,往教室里边走。 回位子坐下,将纸条平整摊开,看了一眼,这样一张大作业纸上,只写了四个字。很大,占了半张纸,歪歪斜斜的,很难看:晚上单挑! ——终于忍不住了吗? 顾铭安静将纸条撕碎,揉成一团往后边垃圾桶里丢,完事拍拍手,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因为明天放假,今天的晚自习算是给班上同学消遣的,教室闹哄哄的,聊天,唱歌,决斗乃至是讲台上翻跟头的,应有尽有。但有一小部分同学秉着平常心,无悲无喜,心如止水,一如既往安静学习,其中包括李奇。 顾铭心绪很乱,想找人聊天,误以为这位出尘的同桌乐意奉陪,怎知碰了一鼻子灰。先后两次搭话,都换来一脸的嫌弃。 这样愉快的氛围,对大部分同学来说,时间过的很快,可对无所事事的顾铭而言,有些煎熬。 百无聊赖时,脑袋里忽然浮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很无耻,很下作,但存在一定可行性。 思虑良久之后,终于狠狠一咬牙,猛然回头,斜坐着看向文雅,见她安静看书,没注意自己。 “能聊两句吗?”顾铭把话音压得很低,试探性地说了一句,等待这人反应。 ——平日里,这样说话她肯定能听见,但今日不同,教室太嘈杂,她能不能听到是个未知数。如果她听到了,便无耻地说下去。反之,就算了。 顾铭如此想着,静等了两秒,见她没抬头,便准备转身时,她却出声了:“你想和我聊什么?” “你先等等。” 顾铭随口应了一句,感觉身子有点发麻,动作变得不自然,毕竟要这样明着干丢人现眼的事情。 往抽屉里翻了一下,想找一张纸出来,但又想到这是风雪的位子,不能乱撕本子。便想绕回自己的位子,但李奇静坐着不让路,便很潇洒地翻桌子过去。 顾铭坐好后,从抽屉里抓个本子,随便撕一张纸,狠心写:你不是说我让你做任何事情都答应吗。我现在要你叫万涧别管我们之间的事,话说在前头,我的报复之心远没有泯灭,这事做不做随你。 文雅接到纸条后,甚至没有思考,直接写:好! 顺手将纸条递过来时,又发现不太对,赶紧收回去,补充:那你愿意原谅我吗? 顾铭面色冷漠,写:陌生人,请你现实一点,我怎么可能原谅你? 写完之后,再往桌面一撑,又翻回自己位子。 静坐数十分钟后,下自习的铃声终于响了,班上同学们怀揣激动的心情,陆续往外边走。 杨雷走之前叫过顾铭,被随意忽悠走了。 万涧冷着脸往外边走时,又被文雅叫住了。 两分钟后,教室里只剩四个人,顾铭,李奇,文雅,万涧。 “你要干什么?”万涧不解,这话问的不是文雅,而是顾铭。 顾铭早已狠下心来,直接别过头去,不作解释。 “万、万涧……你能不管我和顾铭之间的事吗?”这时,文雅终于鼓起勇气,对着万涧低声说了一句。 万涧愣住了,片刻后又笑了,没有猖獗的笑声,只有惨烈的笑脸,他激动说道:“小雅啊,你知道你这句话有多自私吗?三年前,你对我说,你不是故意的,是你妈妈逼你的。简单一句解释,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你不知道当时的我是怎样的悲伤。而那一年,我们都只有十一岁。 我以为远离这个城市,远离这个学校,就能忘了这里,尔后不苦不痛。可是,我很快发现,事实不是这样,我还是忍不住惦记你,回想你无助而绝望的样子,还想如当日一样,再度站在你的前面。保护你,安慰你,为你承受鞭挞与唾骂。 所以,我第一次忤逆我爸的权威,先后做过两次疯狂之事,我爸怕我真的做出傻事来,才同意我转学回来。 我只想默默看着你,不让你受欺负便心满意足。 而今天,你居然对我说这样的话…… 三年前,你说是你妈妈逼你的,我可以理解;三年后的今天呢,你要我如何去理解……就因为顾铭吗?!” 第113章 讽刺 顾铭的认知中,万涧一直是惜字如金,不苟言笑,几乎没对杨雷和自己以外的人说过话。这一次,自己的做法的确有些不光彩,甚至于丢人现眼,但直觉中,万涧就算在这事上较劲,也不会有太过激的反应。可惜,事实不是如此,此刻的万涧,宛如悬崖边上,大半悬空的巨石,随时都会轰然滚落,惊起万千风浪。 ——或许,我的直觉的确不怎么准,不小心把事情给闹大了。 顾铭有些心虚,但不露于表,强作镇定,若无其事般站着,想做一个忠实听客。了解这两人以前的故事,满足自己好奇心的同时,也进一步判断,还要不要继续报复。 可是,万涧这句话落下后,两人没有下一步对话,相对凝望,缄默不言。这种艰涩而凝滞的静谧中,各自脑中的时间概念也发生偏移。对脑袋空白的两位当事人而言,只有短短几秒钟,可旁听的顾铭和李奇,却感觉过了好久,至少两分钟。 而这种压抑的静谧,不知要持续到几时。 忽然,有只手凑过来,轻轻扯自己的衣角。顾铭回头,瞧见李奇递过来的眼色,大概意思是:我们两个先出去,一直守在这里,他们肯定不愿说啊。 两相会意后,均默不作声往外头走。 出门前,顾铭偷偷往里边看了一眼。万涧脊背撑得笔直,身子微颤,神色凄厉,好似等待神灵箴言的虔诚信徒;文雅埋着头,柔顺垂下的长发遮掩表情,身子不时哆嗦一下,不知是不是在低声啜泣。 “有些奇怪,早前我无意听到陆思对万涧的评价,大抵是说他混蛋,无耻,不负责,没有担当。好像在很久以前,是他做了对不起文雅的事情。可是,现在听他的叙述,做错事的人更像文雅。”走廊上,李奇嘀咕一声,便弯着身子往后门潜行。 顾铭不解她的举动,问:“你干什么吗?” “当然是轻手轻脚去后门偷听啊。”李奇没回头,保持这个鬼祟的动作,继续潜行。 顾铭觉得有道理,在教室里边听不到有效信息,躲后门偷听就好了。同样弯下身子,避开窗户,小心翼翼走到后门。 两人心照不宣,均把耳朵贴在门上,默不作声偷听。 听觉中,教室里边很安静,久久没有对话。也正是如此,万涧的喘息与文雅的啜泣,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这种宁静持续数分钟后,文雅终于开口了,“万涧,对不起,我错怪你了,一直以为你回来是为了讽刺或嘲笑我,才不敢靠近你。” 万涧:“你不用为这事向我道歉。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那些话,真的是因为顾铭吗?” 文雅:“不是的。只是我做了对不起他和风雪的事情,想要得到他的原谅,才力所能及满足他提出的要求。” 万涧:“明明是那么温柔而善良的你,怎么就变得如此陌生了?你有没有想过,你今天的做法,对我来说又是多么的不公平。三年前,你欺骗我,伤害我,让我独自悲伤与痛苦,却从未想过征求我的原谅,甚至扭曲是非,对其他知悉这事的人说,是我要离开你的。你真的以为我不会心痛吗?” 文雅:“对不起……” 万涧:“前段时间,我看到你脸上露出我曾熟悉的表情——惹人怜爱的柔弱。我大概猜到,你又要对顾铭做什么事情了,但我没有说破,选择安静看着。可是,我实在没想到,你要做的事情竟如此可怕……风雪额上有了狰狞刮痕,差点伤到眼睛,就算愈合也会留疤,右脚开放性骨折,需住院一月之久。” 文雅:“对不起、对不起……” 万涧:“我知道,做错事的人是你。若我和顾铭交换立场,我也会丧心病狂地报复,而且做得比他更狠。无论就事还是就人,我都没有任何理由去阻拦他。可是我仍旧做了昧心事,因为我不愿见你受别人伤害。所以,我拦在他的面前,用自己能想到的一切办法去阻拦他,不惜与之反目……” 文雅:“真的对不起……” 万涧:“为什么,就他简单的一声知会,你便对我说这些话。你可知,这事对我而言是何等无情的讽刺。我现在都不知道,我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要保护如此不在乎我的你。” 文雅:“万、万涧……我知道我错了,你不要再说了,对不起、对不起……” 到这里,对话结束了,两人听到一声沉闷回响,像是拳头撞击桌凳的声音,尔后听到急促的步伐声。 “快躲!”李奇知道万涧要出来了,快速说了一句,便往走廊另一头跑,躲楼梯间去了。 顾铭没有躲,转身趴在走廊护栏上,佯装等候,并未偷听。 两秒后,万涧从教室前门出来。 顾铭偏头去看,见他动作仓促,面色阴沉,自然垂下的右手有汨汨鲜血。张口想叫住他,话到口中时,又放弃了。 ——此刻我叫住他,又能说什么呢?安慰与讽刺,在这个情景下,是一个词。 待万涧走后,静等两分钟,文雅安静出来,眼角噙着未干泪痕。她往这边看了一眼,似有话要说,却也没能开口,沉默着离开。 “李奇,回来关灯锁门了。”待两人走远后,顾铭大吼一声,也往宿舍楼快步走。 “顾铭,你等等我啊!”李奇从后边走廊跑来,大声说了一句,快速关灯锁门,然后跟上。 顾铭安静走着,心情有些混乱,脑中回想着那两人的对话。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在诉苦,一个在道歉,两人都未细说三年前的事情,原本提起的好奇心并未得到满足。不过,万涧有句话说得好,那便是文雅的做法对他而言,是最无情的讽刺。 “你还要继续报复吗?”李奇在后边跟着,忍不住问了一句。 顾铭哑然,反问:“你不好奇他们俩的事,反而关心起我来了?” 李奇不以为意地笑笑,说:“我对他们的事不是很感兴趣,他们愿意说,我自然愿意听。既然他们不肯说,也就没必要去好奇了。相反,我挺担心你的,仇恨之心太重,迟早影响到你和风雪的感情。” 顾铭没回答,加快脚步往前边跑,不管后边李奇的大喊声。 回到宿舍后,没有事做,静坐在床铺边上等着。 大概十分钟后,万涧过来了,撑着笔直背脊站在门口。 顾铭抬眼看去,见他已经调整好情绪,面色不再悲哀,也处理好伤口,不再流血。感觉上,他变得平和许多,不再如之前冷漠,好像不是为单挑之事而来。 “万涧,有什么事吗?”顾铭佯装不知,试探性问一句。 万涧道:“待会再和你说,我先找杨秋峰。” 正在阳台刷牙的杨秋峰愕然出来,还没来得及发问,便听他说:“杨秋峰,我觉得我们还是把宿舍换回来吧,隔壁寝室玩游戏王决斗的多,更适合你。” 杨秋峰思忖着,没多问,爽快地点头了。 “铭,你和小涧涧和好了?”在这两人忙着换寝时,杨雷压不住心头惊奇,忍不住问。 顾铭摇头:“我也不知道,待会看他怎么说吧。” 待两人搬完各自物品,交换宿舍钥匙后,万涧坐在自己床铺上发呆,并未提单挑或者和解之类的事。 顾铭便说:“欢迎回来。” 万涧沉默着摇头,并不回答,不知是要表达什么意思。 杨雷跟着说:“小涧涧,回来了就笑一个呗。” 万涧道:“我现在笑不出来,等放完假,可能就好了。” 顾铭估摸猜到,他是被文雅的举动伤透了心,已经彻底放弃她了,便试图安慰道:“万涧,恕我直言,如文雅一般的女生,还是不要过多念想。你对她的好,她永远看不到,觉得理所当然。” 万涧问:“那你还报复她吗?” 顾铭豁达地笑了笑:“其实小雪不主张报复,很抵触这事。等五一假后,她也该回来上课了,就算我还想报复,也找不到机会了。” 万涧安静地点点头,往床上一躺,似乎准备睡觉了。 顾铭又说:“能说说你和她的往事?” “我觉得还是不说的好。这不是多么催人泪下、感人肺腑的故事,说出来也只能反证我有多蠢。”万涧已经闭上眼,不知是困了还是累了。 顾铭不再多问,同样躺床上,摸出手机找风雪聊天,将这些天的事情全部告诉她,事无巨细,长篇大论地述说。 风雪回复信息:好你个顾铭,还好你主动把你做的些丑事说出来了,不然等我回来,非得找你分手! 顾铭惊讶:你一直都知道我做的事情? 风雪:我当然知道啊,你以为李奇为什么和你熟络啊? ——我的直觉,果然不怎么准…… 顾铭:好了,以后我不会再做这些事了。 风雪:话说回来,那文雅的确有些可恶,万涧也有些傻乎乎的。用他的话说,便是自我讽刺。 顾铭哑然失笑,并未在意此事,与风雪多聊了一会,待困倦了,便发:晚安最爱最爱的小雪。 第114章 肖智 次日,顾铭一大早起床,将柜子里要带回家的秋裤、毛衣等保暖衣物全部装进大书包,再把床单、被盖理得整整齐齐的,翻手看一眼手机,六点半。 窗外天光初明,晨昏交织,透着一分朦胧。 顾铭扫视,其他室友都在,独独许成语不见踪影。再轻唤两声,确定这些人都还在睡梦中,便带上手机轻手轻脚出门,到大操场后,拨通老哥电话—— 哥哥:“小铭啊,这么早打电话干什么?” 顾铭:“老哥,我放假了,八点钟的校车,大概十一点到家。你现在在家里吗?” 哥哥:“我昨天就回来了,说吧,你想吃什么。趁着你小飞哥也来玩,我给你们准备一顿大餐。” ——小飞哥?呃,想起来了,是老哥的发小。 顾铭:“吃什么都行,我打电话就确定一下你在家没有。” 哥哥:“你是不是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顾铭:“什么事情?” 哥哥:“我月初时便和你说过,五一假把你的小女友带回家给我看看,这事办得怎么样了?” 顾铭:“呃……老哥,你要看风雪也不是不行,不过事情和你所想的有些出入,等我回家再和你说。对了,你回来后,去找玲姐了吗?阔别三年的重逢,是不是热泪盈眶,感天动地?” 哥哥:“小小年纪,从哪里学的这一套?大人的事,还要你插嘴?先挂了,我还得跑步。” 顾铭:“喂、喂……” 电话挂断后,顾铭盯着手机发呆,忽然想起之前李奇说过话。她大概是说,通话时,说出“挂了”之后,得等对方说“好的”才能挂,这是礼貌与涵养。 顾铭以前不太在乎这事,因为一般是自己挂别人电话,没觉得不适。这次立场交换了,忽然被老哥挂一次电话,心头怪不舒服的。 ——奇怪了,以前提到玲姐,老哥总是含蓄腼腆,像个小孩子一样得意。这次有些不一样了,他故意避开这方面的话题,还挂了我的电话,多半是出了一些不太好的事。话说回来,老哥一去部队便是三年,这次回家也只是探亲假,距离退伍还有漫长的两年。久经别离,昔日的老哥与玲姐,早已变了吧…… 顾铭把玩着手机,在操场上漫步,等食堂开饭。 这时六点四十,天色已经亮了很多,抬眼便能看清整个操场。这一看,便瞧见两个异常扎眼的人——陆思、许成语。 数十米远的位置,看不清两人的表情,也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只知他们在散步,并肩挨得很近,走动间不时碰到对方的肩,这恩爱惬意的样子,看上去真像伉俪一对。 顾铭面上有一分古怪之色,心头大概猜到,这两人就算没有交往,也离那一步不远了。毕竟,一男一女,大清早约在操场散步,彼此之间没点亲昵关系,说出去谁也不信。 ——好奇怪,陆思给我的感觉是秀外慧中,兰质蕙心,冰清玉洁,这等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美好女孩,可远观却不可亵玩。就因为许成语舍身保护了她,便取走了她的芳心?不应该、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啊。 顾铭眉头皱的很紧,感觉自己心绪有些复杂,毕竟刚来这所学校时,第一个映入他眼中的美丽女孩,便是陆思。可是,这一抹复杂与不宁,很快被更强大的意志碾碎,心头明白,自己已经有了风雪,万万不该再怀揣其他臆想。 ——哈……若是小雪知道我心里用这么多美好的成语去描绘陆思,恐怕早已横眉竖目,找我分手了。 顾铭忍不住笑出声来,转过身,不再看那两个人。往食堂走,在里边静坐一小会,便见几个阿姨架着小推车从后厨将早餐推到打饭窗口。 放假的伙食与平日不无不同,也是包子、馒头、稀饭。 顾铭早上啃馒头习惯了,反正也没带餐具,空着手过去捡几个馒头边走边吃着,便回了宿舍。 这时,大部分室友都醒了,各自忙着收拾东西,也就杨雷和万涧两人有闲心,堆在阳台抽烟。 顾铭不解,脱口问出心中疑问:“文雅不帮带烟了,你们的烟哪来的?” 万涧淡淡回答:“买烟的方法多了去了,不一定要走读生帮忙带,只要找对方法,一出一进,也就十分钟,轻而易举完事。你呢,要抽一根吗?” 说话时,从兜里摸出烟盒,顺手递过来。 顾铭见他随意的样子,没多想,往前两步,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又从杨雷那里接过打火机,安静点上一支。 待三人把手头烟抽完后,万涧低声提醒:“顾铭,我提醒你一句,于强挨打尔后退学,与你也有一定关系,难免记仇。以后你在合川玩时,留一个心眼,他是这个城市的土著,有个混社会的哥哥,不讲道理的。如果你在城里遇到他,最好规避一下。” 顾铭皱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低声谢过。 “事实上,城市很大,遇到他的几率不高。但为防万一,最好留个后手,就隔壁寝室的肖智,他在城里也有一帮人,不怕于强,且他挺讲义气。如果你能和他处好关系,不止是于强的问题,只要在城里遇到麻烦,都可以请他帮忙。” 万涧还有些不放心,又补充一句。 “肖智?”顾铭摇头,似乎听过这个名字,但不认识人。 万涧便说:“你不认识也正常,毕竟你们所想的事,做的事,完全不一样,找不到交集,就算同班也未必识得。不过你放心,我换寝过去这几天,和他关系处的不错,如果我有需要,他应该乐意帮忙。” 顾铭没多想,再次谢过。看时间,已经七点过,估摸着校车已经到学校了,便不聊了,背上大书包往外边走。 到操场,一眼看到数量大巴车,有很多学生在各车周围游走,估摸着是在找车。 顾铭过去挨个询问,找到回家的车,直接上去。 将书包放前边坐下,靠着靠垫假寐一阵,便听到有人叫自己,从音色上辨认,是杨雷。他说:“铭,我就不和你坐了。” 顾铭惊疑,睁眼看了一下,瞧见杨雷身后有个李盈,两个人往后边走,在自己后几排坐下了。 ——这两个人,果然有问题。 第115章 韩贞 顾铭没多语,继续打盹,从听觉上判断,有络绎不绝的步伐声,估计座位差不多坐满了,自己身边的位子却无人坐。 大概过了五分钟,忽然听到清越的女声,她说:“顾铭,我有些晕车,能让我坐靠窗的位子吗?” 顾铭睁眼,循声看,是个看上去有点脸熟的陌生妹子,精致圆脸,长得挺漂亮。 “可以。” 与人为善多少是中华民族的美德之一,这种小事对顾铭而言没什么所谓,便应允了。并没问她为什么能叫出自己名字,往外边位子坐,把靠窗座位让给她。 待两人都坐好了,顾铭没去看旁边的陌生妹子,闭眼继续小憩。 不久之后,有老师拿着单子上来点人,确定人数无误之后,车开了。 人类是群居生物,对同类有着天然的亲和力,因为没人能够承受孤独。人的学习与成长,便是不断与其他同类接触,学会处人处事,让更多人注意到自己,有效避免孤立与孤独的过程。对外人尚且如此,而对亲人,对家,更有着十倍乃至百倍的亲切。 家是什么? 对呱呱落地的婴孩而言,家是映入澄澈双眼的第一个概念,生命的起始点,哪怕是记忆的空白,也否决不了溢满内心的温馨;对漂洋过海的学子而言,家是精神上最坚强的后盾,心中有它,方能不畏挫折,勇往直前;对偶然失足的游子而言,家是最明确的路标,纵使身处异国他乡无数次迷失方向,也能不畏曲折,披荆斩棘而归;对四处奔波的父母而言,家是绝对不可推卸的责任,心中惦记着它,便能在疾风骤雨中徒步前行,用有力的双手,撑起蔚蓝美好的蓝天;对日薄西山的老人而言,家是最终的归宿,狐死首丘,动物尚且如此,人同样会在生命终点来临之前,回家。在最初与最后的地点,走完最璀璨美好的一生。 所以,家是无垠大海上的灯塔,是广袤沙漠上的绿洲。无论是腰缠万贯的富商,还是一贫如洗的贫民,对家都有着不可割舍的情怀,心之所向。因为,亲人们就在那里,血与泪,心与爱的一切悸动都在那里。 顾铭同样如此,对家有着无限的向往。回家,多么简单的词,却包裹无穷思念与情绪。 可是,没有亲人的的家,又是什么? 那不过是没有温度的空房子罢了。 顾铭开心,却不是因为回家本身,而是老哥回来了,只要回去,便能见到他。在他的记忆中,给了自己最温暖记忆的人,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哥哥。 顾铭很激动,闭目很长一段时间后,承认自己睡不着的事实,睁开眼,习惯性抬手,张开手心往窗户边按。恍惚发现,自己按到的不是车窗玻璃,而是触感细腻的人脸。 一瞬间,顾铭反应过来,先前换位了,自己坐的不是靠窗位子。这一按,摸到那个陌生妹子的脸了。 很幸运,这妹子相当淡定,没有惊呼出声,不然免不了一场风波。 “抱歉,我……” 顾铭准备道歉,却不知道作何解释,因为此刻说什么都显得虚伪。简单的说,占了人家便宜,还长篇大论解释这本身,便是最丢人的事情。 这个妹子咬着唇,红着脸盯着顾铭,目中的疑惑大过愤怒,好像有话想问,却也不好意思开口。静默一小会后,便别过头去,不再追究这事。 而在这时,顾铭看到,这人做出一个和自己一样喜欢的动作,便是把手按在车窗玻璃上,从指缝中观看车外飞速向后奔跑的风景。 心念一动,决定厚着脸皮解释一下,毕竟所说也是事实。 “呃……我还是解释一句吧。我刚才忘了我坐的边上位子,久睡不眠,便习惯性把手往窗户上按,想看外边风景,就是你现在的动作。我这么说有些显假,但事实真是如此。” 原以为,这妹子会嗤之以鼻,接着一顿冷嘲热讽。怎知,她不但没有嘲讽,反而噗嗤一笑,很开心,掩面说道:“你不用解释,其实我也不是很在意这事。如果我没猜错,你早已忘记我是谁了,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能叫出你的名字吗?” ——忘记你是谁?说得我以前见过你一样。 顾铭挤着眉梢仔细回想,记忆中找不到这个妹子的身影,便摇头道:“我以前并未见过你,至少我不记得了。你说吧,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妹子依旧在笑,有种没心没肺的感觉,她说:“我叫韩贞,本校八年级学生。多年前和你住一个小镇,我去你家玩过,只是你忘了。” 顾铭嘴角轻轻抽了一下,不信这个说法,带着戒备说道:“恕我直言,我在那烂房子住这么多年,会去我家的女孩,就只有宁雪带回去的那些小丫头。我感觉你记错了,我们应该没见过。” “宁雪?没听说过。总之,我说的是真的,你不信就算了,反正不久之后你就相信了。”韩真莞尔,不再说话,将脑袋转向窗户。 顾铭没多想,但多看了她几眼。她的身材挺好,算是凹凸有致,精巧玲珑,穿着也挺时髦,上身白棉里衣外穿一件银灰色小坎肩,下身是膝盖开洞的浅蓝牛仔裤和小红色平底鞋,至于脸颊和发型,之前看过,也都俏丽可人。 仔细打量一下,倒是不可否定,这是一位清纯靓丽的妹子。 美中不足的一点,也就是她的身高好夸张,虽然两人都坐着,算不出实际身高,但也能目测出,她比顾铭本人要高一截。 ——穿平底鞋便如此高的妹子,以后换高跟鞋还得了? 顾铭想着,不再多看,准备继续睡觉。 却在这时,韩贞说话了,“顾铭,没日没夜学习一月之久,现在终于能回家了,你高兴吗?” 顾铭不以为意地回答:“当然高兴,但也仅限于这次,因为我哥回来了。其他时间,我甚至不想回家。” 韩贞并不惊讶,盯着窗户低声说:“和我想的一样,你这人给我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感觉。想来,越是这样的人,内心越坚强,不怎么依赖家。如我一般,每次放假都高兴得喜上眉梢,在你看来很丢人吧?” 第116章 回家 ——不对,我并不冷漠,只是对陌生人怀有戒备而已。我的内心也不够坚强,只是家里没人,才不想回家罢了。我不觉得你丢人,反而羡慕你,能为放假回家一事欢呼雀跃,便证明你有一个温馨美满的家。这恰恰是我所没有的。 顾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不想回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面颊轻轻扯动,露出微笑,说:“不说这个。你说你以前和我住同一个小镇,那现在呢,你搬走了吗?” “当然搬走了,我现在住重庆。”韩贞转过头来,回以同样和煦的微笑,笑容中带着一分神秘感。 顾铭神色微微一僵,试探性问道:“你上车之前,有确定过该上哪辆车吗?” 韩贞依旧在笑,神秘感更浓,“我当然确定过啊,你放心好了,我没上错车。我哥正好回老家访友,两天前就动身了,我这次放假,正好过去玩玩。对了,我们的老家,也就是你现在的故乡,所以我们的目的地相同。” 顾铭轻轻点头,不再问这事。 从学校到家,近三小时车程,如若睡不着,一直干坐着便会无聊。静默久了,话匣子再度打开,两人闲聊了许多话题,大多是说学校的事情,心照不宣地避开彼此的私事。 顾铭从韩贞口头得知不少信息,比如八年级男生们的势力分化,又比如某些爱耍宝的男生做出来的奇葩之事,这些都是笑料。其中最真实,也最令人咋舌的信息是——李恬恬竟是八年级的超级学霸,她的年级排名永远第一,相当于七年级的大山阳珊。 这一点,顾铭的确不知,忍不住追问:“你确定李恬恬是你们年级的学习霸主?” “那是当然啊,九年级的颜荷,八年级的李恬恬,七年级的阳珊,这三个人在全校也算闻名遐迩的存在,你居然不知?”韩贞相当肯定地说了一句,又忍不住看向顾铭,目光变得古怪起来。 顾铭干咳一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杨雷和李盈正眉飞色舞地对聊,估计是说到什么有趣的话题,两人都高兴得不行。心头的顾虑渐渐淡去——没事没事,反正雷爷找到新对象了,上次李恬恬也已把话说死,再她怎样厉害,也都与雷爷无关了。 两人继续闲聊,能说的说完了,再聊下去也都是没用的废话。说着说着,两人也都尴尬地笑起来,不再多语,低头玩自己的手机。 好在,两人聊天都为彼此打发了不少时间。车子已经行驶两个小时有余,沿途小镇下去不少学生,空出不少座位。 此时到了三汇镇,李盈对着杨雷摆手,提着一大包行李念念不舍地告别。 顾铭觉得,趁这机会,该找杨雷好好聊聊,便和韩贞招呼一声,往后边走,坐他旁边。 “雷,你给我从实招来,你现在和那个庞然大物是什么关系?”顾铭懒得废话,一针见血,往要害戳。 杨雷干笑着挠头,含糊其辞,想糊弄过去,但熬不过顾铭的再三追问,终于说实话了。 “其实我们的关系也没有你所想的那么复杂,可能在朋友之上,恋人之下。我发誓啊,天地良心,我可没对她做过什么。” 顾铭对这说法还不满意,穷追猛打:“就是说,你们现在是正在发展状态?” 杨雷觉得这形容没错,便点头说:“差不多是这意思吧。铭,你别着急我的事情啊,等什么时候事成了,我铁定告诉你。” 顾铭思索着,叫他下车后一起回家吃饭,便不再多话。虽然心头不太喜欢李盈,但杨雷乐呵,也就没必要管人家的事情。 眼见着汽车飞速行驶,离家越来越近了,顾铭的心绪逐渐激动,在脑中幻想此刻老哥的样子,却在这时,前边有人叫自己名字,话音有些颤抖,似乎很急。 顾铭大概能听出,是韩贞在叫自己,至于有什么事情,便不得而知。 往前走,在她旁边坐下,见她俯着身子,用手捂着嘴,不时痛苦地哼一声,想来是晕车了,想吐。 ——我的天,你晕车想吐,叫我干什么,我又没带橘子。莫非我还有神奇的魔法,能抑制你晕车的事实吗? 顾铭如此想着,不知该如何帮她,身子双腿很自然地往边上挪了一点,怕她吐自己脚上。 “顾、顾铭,你帮我拍下背,气息、顺畅了,就、就不晕了。” 听闻韩贞的求助,顾铭愣住了——随便去拍女孩子的背,真的好吗? 犹豫这会,又听到她异常痛苦的哼声。 顾铭于心不忍,勉为其难伸手,将力量控制好,有序拍她的背。 如此持续两分钟后,韩贞不再干呕,差不多恢复过来了。 顾铭便停手,佯作漠不关心,淡淡说道:“如果还难受,稍微坚持一下,我们快到了,最多十分钟。” 韩贞露出一个略显苍白的笑,点头:“谢谢你。” 顾铭点头,缄默不言,心头在想龌龊事——即使隔着两层衣服,也传来一抹富有弹性的细腻触感,这妹子的皮肤不知道有多好。不行,改天得好好摸一下小雪,肯定不比她差。 汽车一阵疾驰后,终于到溪口镇车站。这一站下车的同学还挺多,除了顾铭、杨雷、韩贞,还有五六人,都叫不出名字,属于陌生人范畴。 顾铭见杨雷动作快,背着大书包往自己家里走,便快步追上,没给韩贞告别。 两人的步子很大,三步并两步,在熟悉的街道折转两次后,到了顾铭家。 “你家一点都没变啊,门前小斜坡,红电杆,小垂柳。”杨雷嘿嘿笑了两声,往前走,将蓝漆卷门拉开,往里边看了一眼,又说:“宽敞过道里边是一个大院子,围墙边的五棵柚子树,旁边的小门……对了,那只土狗呢?” 顾铭皱眉道:“点点死了,运气不好,在马路玩被大货车撞了。至于它生的几个小狗崽,几只送人了,就留了一条小黄狗,估计被我爸妈带走了。” 杨雷做出一副哀伤的样子,跟着叹息。 “你在这里感慨什么?赶紧上楼!”顾铭没好气地笑骂一声,快步往楼上跑了。 第117章 童言 两人顺楼梯而上,在二楼停下,见房门开着的,里边有轻快的闲聊声,好几个人。其中两个声音顾铭识得,分别是老哥的和小飞哥的。顿足半晌,继续往上走,一直到四楼才停下,用钥匙打开房门。 这是一个简陋的小房间,就十多个平方,没上地板砖的水泥地,太久没人住已经盖上一层灰。摆设上,除了一张床就剩一个衣柜,连个凳子都没有。 顾铭走上去,将门后钩子上挂着的毛巾扯下来,稍微扫了一下床铺,便将书包放上去,低声说:“雷,东西先放这里,下去给我哥打个招呼,聊聊天。” 杨雷没意见,直接点头。 两人再下去,走到三楼与二楼的楼梯间时,顾铭的脚步猛然一顿,因为他听到一个恍惚熟悉的女声。 “铭,你怎么了?”杨雷不解,但还是跟着停下脚步。 顾铭做出一个“嘘”的动作,示意禁声,然后继续听—— 哥哥:“这是小贞吗,怎么一个人来的?” 小飞哥:“韩贞,给恩哥问好。” 韩贞:“顾恩哥好。” 哥哥:“小贞,你都长这么大了啊。上次你来我们家,都过去好多年了,竟还记得路。对了,我听小飞说,你和小铭一个学校,怎么没和他一起回来啊?” 韩贞:“顾恩哥,我的确和顾铭坐的一个车,路上还和他聊了挺多,但他不记得我了,下车后也没等我。其实,太久没来,我也记不太清路了,是偷偷跟着他们才找到这里的。” 哥哥:“既然你跟着小铭来的,怎么没见他人啊?” 韩贞:“我看他进的屋子,还有他一个朋友,至于人去哪里了,我也不清楚。” 顾铭在楼梯间干站着,此刻算是相信韩贞的话了,毕竟她都找来自己家了,还和老哥聊的那么熟络。可是自己实在想不起,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另外,有一点可以确定:老哥的发小,也就是小飞哥,他的全名叫韩小飞,和韩贞一样,姓韩。结合这里的对话,不难判断出,之前韩贞口头回老家访友的哥哥,就是小飞哥,他们是兄妹。 顾铭思索着,顺楼梯走下去,进二楼房间,看到客厅里边围站着的四个人。全都认识,分别是老哥,小飞哥,蒋万,韩贞。 至于房间布置,也是一点都没变,一百方大小,一个厨房,两个卧室,剩下的空间全是客厅。由外往里,分别是冰箱、电视柜、饭桌、茶桌、沙发、电脑桌,挺大的空间被各种家具摆满,再站几个人后,便显得拥挤。 “老哥,小飞哥,万哥。我已经回来了,刚才和杨雷上楼放行李,没急着和你们打招呼。”顾铭很淡定,微笑着说了一句,便忍不住打量老哥。 他面容依旧,平庸而随和,只是稍微胖了一圈,整个身子骨也壮了许多,肌体露出部分,略显黝黑。和以前不同的是,他身上的玩味感消散了,变得严肃,即使身着便装,却透着不可侵犯的威严,是军人独有的气质。 顾恩同样微笑着点头:“小铭啊,来来来,你先过来给老哥看看。” 顾铭很听话地走过去,站着不动,任顾恩在自己身上捏来捏去,最后脸蛋也凑上去让捏之后,这场异常特殊的寒暄才算结束。 “不错,没瘦,来陪老哥坐一会。”顾恩会心笑着,把顾铭往沙发上拉,又对着韩小飞,蒋万二人甩了甩手,大抵是叫他们赶紧做饭去。 两人坐下后,顾铭刚想开口,顾恩便说:“小雷是吧,我记得你,小铭的死党,快过来坐。还有,小贞你也坐下。” 杨雷和韩贞微微怔了一下,微笑着坐下。不难看出,他们也对顾恩的熟络称呼有些不适应。 顾铭总觉得老哥这些叫法有问题,低声道:“老哥啊,你是叫小飞哥‘小飞’习惯了,叫谁都得加个‘小’字。” “我比你们大,加个‘小’字又有什么。”顾恩不以为意地说了一句,分别看了一下韩贞与杨雷,问:“我这么叫没问题吧。” 杨雷强笑道:“恩哥想怎么叫都行。” 韩贞的表情随意许多,甜笑着说:“我哥都得叫恩哥一声哥,当然怎么叫都行。” 顾恩满意地点点头,忽然想到重要的事,直说:“话说回来,小铭,我叫你把女朋友带回来,你怎么就带了个小雷啊?” 顾铭将风雪的事情挨个说了一遍,当然也有隐瞒,没说这事是文雅一手造成的。 顾恩听着,并不插话;杨雷知道这话里有隐瞒,但不说破;唯独韩贞的反应不太寻常,几次张口想打断,可都强行忍着。 到后边,顾铭说完了,韩贞终于抢先开口,话语凛若冰霜:“顾铭,你是不是忘了你和我说过的话了?” ——这人之前不是挺温和的吗,咋就一板一眼的了。况且,我连你人都不记得,怎么可能记得和你说过的话? 顾铭保持脸上的微笑,点头道:“洗耳恭听。” “你五岁的时候说过,你以后要娶我当老婆!”韩贞语气凶了许多,声音变得很尖,理直气壮,并不在意矜持之类的问题。 这话宛如晴天霹雳,毫无征兆落下。 顾铭如遭雷击,偏头看向顾恩,用眼神求证。 顾恩打着哈哈,想帮忙圆场:“哈……小贞,你看我和你哥一直是好兄弟,你和顾铭的话,做个兄……” “谁要和他做兄妹啊!” 韩贞很蛮横,连顾恩的面子也不给,强行打断他的话。 顾铭觉得这事不能闹着玩,便站起身来,凝着目光在韩贞脸上扫视。片刻后,确定她是认真的,这才说:“抱歉,韩贞,我真的不记得我说过这话。退一步说,就算我说过,也是童言无忌,你怎么可以当真?” “谁和你童言不童言的啊,你说过的话,就是许诺,怎么可以不作数?莫非,你觉得我不漂亮,配不上你?况且,你在车上摸我的脸,还拍我的背,你真以为我不会害臊,任谁都能在我身上乱摸?” 韩贞大眼瞪得浑圆,说话宛如脱弦而出的箭雨,一连三问,咄咄紧逼。 第118章 猫咪 顾铭觉得,有些事情说不清楚,特别是遇到某些蛮不讲理之人时,无需言语,直接回避是最好的办法。可是,如果这个蛮不讲理的人是个女的,那一昧回避多半会使事情越来越糟。 这不,刚沉默几秒钟,就见韩贞眼角含泪,一脸委屈着要哭出来了。 ——老天在和我开玩笑吗?小飞哥现在还在厨房风风火火地烧菜,想着开开心心的吃一顿。等他出来看到妹妹被弄哭了,跟着一追问,这顿饭恐怕没人吃得舒服。 顾铭轻叹一声,向顾恩投去求助的目光。怎知这位一向可靠的老哥却在这时掉链子了,他直接视而不见,打着哈哈随便忽悠两句后,去厨房帮忙了。 此刻客厅只有三个人,而杨雷基本上没有插话的立场,可以直接视作空气。 话句话说,现在就顾铭与韩贞两个人。这等沉重而诡异的气氛中,每个人都不好受,这样尴尬下去,难保不出什么意外。 于是,顾铭只能硬着头皮解释,从这三问入手,把自己脑袋里想的东西条理清晰地说出来: “韩贞,你先冷静,我觉得我必须解释清楚。首先,我们儿时说过的话,我都已经忘干净了,你非得说那是许诺,对我来说多不公平; 其次,你很漂亮,但是这事跟你的容貌没有关系。对我来说,我认识你还不超过四个小时,忽然说这种事,我怎么可能接受; 最后,我在车上的确轻薄于你,摸了你的脸,这是无心之失,我已经解释清楚了,而你也表示理解了。之后我拍你的背,也是因为你晕车,主动求助于我,你总不能将这事也推到我的头上吧。 综上,无论怎么看,都是你的说法不够合理。要不,你仔细考虑一下,我们现在也都还小,不到谈婚论嫁的年龄,说不定在几年以后,你也把我忘干净了,何必无端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呢?” 顾铭觉得自己说得特别清楚,只要是个人都能听懂,而这之中的逻辑,也完全没毛病,应该能说服她。 可是,结果并非如此。韩贞直接就哭了,很伤心,眼泪成股滑落,哽咽着一边擦脸,一边张口。但情绪太激动,一时吐词不清,只听见‘吱吱喳喳’的声音。 顾铭僵在原地,出声安慰也不对,静默不语好像也不对,一时不知所措。 唯一庆幸的是,这妹子的哭泣声并不大,应该是强忍着没有出声,不然惊到厨房那三位哥,还真不知该怎么去说。 大概五分钟后,韩贞的眼睛肿了,暂时把眼泪哭干了,抽泣太久也累了,差不多也平静下来了。 顾铭觉得,自己有必要绅士一回,动作很利索,大步流星跑去洗手间。用脸盆接一盆温水,将毛巾浸在里边,再快步跑回来,将盆子恭敬地磕在她面前。 “韩贞,你先洗个脸吧。” 韩贞不为所动,呆滞地坐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大姐啊,你多少给个面子行不。我长这么大,都没给我妈打过几次水,难得你有福消受,竟还一脸嫌弃? 顾铭见此状,心头很不开心,但还是保持微笑,试探性问道:“韩贞,是不是我刚才的解释不够清楚,有哪里你没听懂的地方,大可提出来,我一定补充解释。” “啊啊啊!顾铭,你是要气死我吗?” 韩贞原本想洗个脸平复一下心绪,还没来得及抬手,便听见顾铭温和到拒人千里的话语,再度暴走:“你到底知不知道,就在大半个月前,我哥告诉我顾恩哥要放探亲假,他决定回老家找顾恩哥玩,问我愿不愿意一起。我当时心里是多么的高兴,因为我终于能见到你了。而且,我哥还告诉我,你和我同校,读七年二班。从那时起,我就幻想了好多种我们重逢的画面。我老是偷偷跟着你,你也不时回头看我,可是,你居然一次都没有认出我来! 坐校车回来时,我故意叫你的名字,你一点反应都没有。我盯着窗户发呆,想着怎样与你交流,你却直接摸我的脸。原以为,你是想起我了,才会有如此举动,怎知你直接一连串有理有据的解释,毫不留情地伤我的心,你可知,我宁愿你不解释! 后边刚刚有空位,你便往后边走,好像很不愿和我坐一起一样。我晕车,叫你帮我拍拍背,你还要犹豫半天,我真的就这么不堪入眼吗!? 我在勤诚学校就读快一年半了,心仪我的男生一大把,我都不屑一顾,因为我一直想着你。可是,你居然忘了我,还交了别的女朋友,你到底有没有顾及过我的感受!?” 这次好了,原本顾铭想把事态稍微控制一下,以免制造混乱,不小心弄巧成拙。随着韩贞这长篇大论的诉苦与质问,在厨房忙碌的三位哥都出来了。 顾恩和蒋万还好,保持淡定,只是原地站着,并无多余举动。 可韩小飞一点都不淡定了,眉宇中的怒火已经不加掩饰。 在顾铭的注视中,他缓缓走来,似乎每一步都伴随可怕的气场压迫,这短短的三四米,好似走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当顾铭回过神来时,额上已经泌出冷汗,然而,想象中的大事并未发生。 韩小飞没对自己动手动脚,甚至话都没问一句,而是径直走向了韩贞,很冷厉地呵斥:“韩贞,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有本事再说一遍,我一定叫你滚蛋。” 韩贞原本激动的神色忽然僵住了,变成腼腆与乖巧,鼓着腮帮子道:“哥,你不要这么凶我嘛,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就好,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事,都不要对顾铭大呼小叫的,他是你顾恩哥的亲弟弟,懂了吗?”韩小飞再次苛责,便转身往厨房去了。 ——什么情况,英气逼人,气势汹涌而来的小飞哥,不但没有袒护妹妹,反而严加惩治?还有,刚才还义正辞严,理直气壮的韩贞,在她哥哥面前一下就变成听话乖巧的小猫咪了? 顾铭忽然发现,不是每个哥哥都如自家老哥这么好,至少小飞哥不是,虽然老哥这次也很不讲义气地躲一边了…… 第119章 遗忘 经过这场小风波后,韩贞变得老实起来,坐沙发上不动,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暗中筹划什么。 顾铭和杨雷对视,都觉得尴尬。这种气氛中,不好开口交谈,便用奇特的眼神交流。 顾铭觉得,自己的眼神表达非常到位,投以异常无助的目光,意思明显是求助,叫他帮忙想想办法。 可杨雷没看懂,又或者是看懂了却爱莫能助。短暂僵持一小会后,他受不了了,心一横,皮笑肉不笑地说:“铭,你和韩贞心平气和慢慢聊,我去厨房帮忙。” 说完,一溜烟跑了。只剩两个人的客厅,忽然变大了好多。 顾铭很不舒服地看了一眼杨雷的背影,心头暗骂他不讲义气,又强笑着看了一眼韩贞。见她不动声色,估计正努力压抑心绪,便不知该说什么,索性苦笑着不语,与之慢慢熬着。 ——从她的话中,多少能确定一件事。在学校时,老觉得有人尾随我,看来并非错觉。只是我不认识她,所以几次回头看到她,也都以为是陌生路人。也难怪在车上第一眼看到她时会觉得脸熟,因为不觉中看到过她多次,虽然没上心,但大脑无意识刻下了一点印象。 话说回来,这些女生是有病吗,一个男孩五岁时说过的话,竟能记得如此清楚,还在近十年后翻出来说。一个稍微正常点的人,都会觉得那是小孩子过家家的事,当不得真。她却信以为然,还言之凿凿、振振有词地追究。这种做法,除了使人难堪,便别无它用,也不知这人脑构造是个什么回路。 顾铭心头想着,忍不住一声叹息,偏头看一眼韩贞,见她精致脸蛋上满是忧郁和失落。之前不说还好,现在确定两人以前认识后,这一看便觉得恍惚熟悉,似曾相识。心头不断涌出的愧疚情绪也时刻提醒自己,不能伤害这个女孩。 “韩贞,小飞哥和我哥是发小,从小玩到大,感情很深。我觉得,我们就算有什么误会,也不该影响到他们。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告诉我,那一年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 顾铭终于出声,觉得一直沉默下去,迟早闹出问题,干脆一次性问清楚,根除此事方才是上上之选。 韩贞有些机械地偏头,看了一眼顾铭,略显黯淡的眸子泛出涟漪,在回忆往事。片刻后理清思路,低声说:“可能你已经不记得了,因为你对蛋糕有着天然的抗拒力。就在你五岁生日那一天,阿姨第一次给你庆生,买了生日蛋糕,做了一大桌子好菜,也请我们一家人过来吃饭。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当时你身着蓝色小夹袄,头戴红色生日帽,在饭桌上偷吃东西,因为人太小,很多菜夹不到,便站椅子上伸手去抓,把小手和脸蛋都弄了一脸油腻。 尔后,开饭了,我就坐你旁边,一起喝饮料,我们爸妈还开玩笑,说这两孩子很般配。 之后给你点蜡烛,唱生日歌,再等你许愿,最后才切蛋糕。 我把我最大块的蛋糕给了你,偷偷问你许了什么愿。 你说的,长大以后要娶我当老婆。 之后你吃了蛋糕,闹肚子闹得厉害,这顿饭才吃一半,阿姨便送你去看医生了。我们爸妈见你爸在发脾气,不好逗留,简单告别后,带着我和我哥一起走了。” 顾铭皱着眉,仔细回忆,自己五岁生日的时候,的确吃过一次蛋糕,也是妈妈第一次给自己买生日蛋糕。可是,记忆中的生日饭,并没有韩贞的影子,倒是零星记得小飞哥和他爸妈。这都好多年了,自己只知道老哥和家对面的小飞哥关系很好,经常一起玩,偶尔还会带上自己。可从不知道小飞哥有个妹妹,且来过自己家。 “我们就见过那一次面?”顾铭追问一句,心头觉得不应该,如果以前见过某人,再见时或多或少都有印象,怎会完全无知? 韩贞摇头,低声说:“肯定不止一次啊。我们家在我八岁时才搬走,在那之前,我们是邻居啊。尔后还在一个小学读书,见面的次数挺多的,只是没打招呼罢了。” ——完全想不起来。 顾铭双目微眯,继续问:“就是说,我们真正意义上的见面,就只有我过生日的那一次?” 韩贞鼓着腮帮子,很不情愿地回答:“聊过天的,的确只有那一次。不过在我搬家之前,我在玛琉岩见过你,就是瀑布下面的小水洼,你从好高的地方跳下去,救了一个同学。我原本想等你上岸后好好赞美几句。可是你下水时受了伤,胸口被刮出好长一条口子,晕了过去。” 顾铭神色猛地一僵,惊愕得说不出话——这件事,知道的人属实不多,这人竟能一口说出来? 好一会沉默后,韩贞再度出声:“顾铭,你是不是那次跳水伤到自己了,无意识中遗忘了一些记忆片段,这才不记得我的。” 顾铭否认道:“我又没伤到脑袋,怎么可能失忆?你是坠崖落水失忆剧看多吗,怎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 “那你怎么不记得我了,我且问一句,你还记得小学时的其他同学吗?”韩贞不服,继续追问。 顾铭果断回答:“当然记得,除了忽然冒出来的你,其他人其他事我都记得。” “算了吧,我出现之前,你还觉得你记得所有人呢。”韩贞强势反驳。 顾铭语塞,承认这事是个大问题,得多方面探索,才能寻得有效答案。 蓦然地,脑中闪过灵光,抓到线索了,凝声问:“韩贞,你说我过生那天,我爸发过脾气?” 韩贞顺着回答:“对啊,他脾气大得不得了,说了很多难听的话,骂你和阿姨,说你们没事找事,还把椅子摔了一个。不信你找找看,你们家有个椅子是跛脚的。” 顾铭记得,家里有六只吃饭椅,因为家人很少齐过,常用的只有三只,安静磕在饭桌前。 凑上去仔细检查,发现都是好端端的。另外三只都收到三楼的小仓库里,需要的时候才拿出来。 这个家很早就明确分化了,爸妈和妹妹住二楼,老哥住三楼,自己住四楼。三楼的仓库钥匙,得找老哥要。 第120章 脚伤 顾铭心知此事重要,必须进一步彻查,沉思中,往厨房走,准备找老哥要钥匙。 一眼看去,狭小的厨房堆着四个人,异常拥挤,便不再进去,站门口说:“老哥,我们六个人,得添几只椅子才行,你给我三楼钥匙,我上去拿。” 顾恩没多想,取下腰间的钥匙链,顺手丢过来,继续切菜。 顾铭沉默着往楼上走,刚上几步梯子,忽然想到韩贞,觉得应该叫上她一起,方便问些问题。 刚转身便撞到她,在这不上不下的位置,两人身子一歪,一同摔了下去。 这一摔,声响不是很大,但不影响接踵而至的麻烦。 阶梯上,两者位置本就错开,顾铭站在前边,要高一点,摔下去让韩贞做了垫背。自己倒不怎么痛,可她就难受了,摔倒时还吃一个夹层,够吃一大壶,而且自己的手好像按到不该碰的部位了。 软软的,很有弹性,触感也相当细腻。 “啊!顾铭,你干什么啊?” 韩贞觉得全身都痛,呆滞两秒之后,才发现自己上边还压了个人,红着脸惊叫出声。 顾铭被吓到了,也顾不得非不非礼之事,直接伸手捂住她的嘴,制止她大呼小叫,同时做出一个禁声动作。 ——这妹子到底要干什么啊,像个幽灵一样,跟在我后边竟一点声响都没有,倒真是个身轻如燕。 “这是误会,你跟我这么近,多少出个声啊。还有,你不要老是惊叫,待会别又把小飞哥引来。我倒是无所谓,反正他又不骂我,最多尴尬一小会。” 顾铭起身后,低声说了一句,拍了拍身上的灰,准备继续往上走。 目光扫动中,无意间看到她的脚,在小腿下侧有一条伤痕,明显是旧伤,很细很长,像是被什么钝器敲打所致。 “呃……刚才摔倒时,裤脚被扯开了一些,让你看到了。”韩贞注意到顾铭的目光,顾不得心头羞臊,快速整理裤脚,把伤疤遮住,又说:“脚上的伤痕是以前不小心摔的,早已愈合,不痛不痒了,只是有点难看。”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多问,转身往楼上走。 上楼后,打开防盗门,往里边走,再开左边的房门,能看到里边堆积如山的物品。其中除了角落边放着的椅子,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包括电风扇、台灯、木料、棉被等等。 “这是一间卧室啊,放这么多东西怎么住人啊?”韩贞看到房间靠墙边的木床,心头有了疑惑,直接问出声,有效缓解刚才的羞臊。 顾铭往里边走,顺路拍了一下墙壁上的开关,把灯打开。一边拨开横生的蜘蛛网,一边回答:“这层楼是老哥在住,他一个人只需要一个房间,多出来这个直接当仓库储物了。” “先检查一下椅子吧,我肯定没记错,其中一个椅子的脚是斜的,被你爸摔出来的。”韩贞跟在后边,低声提醒。 顾铭走到墙角,将三只蒙上厚重灰尘的椅子挨个检查。果不其然,其中一只椅子跛脚了,从椅腿歪斜角度看,像是被人抓住靠背往地上重摔所致。 ——奇怪了,如果韩贞说的是真的,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当时我爸闹得很厉害?”顾铭思索着,沉声问。 韩贞认真点头:“非常厉害,一直大骂着,乱摔东西,感觉快把这屋子给拆了。其实我现在都还想不明白,你吃坏肚子了,需要安慰,你爸不但没说半句关心的话,还一直闹脾气,这到底是为什么?” “哈……”顾铭大笑起来,很随意的回答:“那你说说看,为什么你和我说话时,提到我妈会说‘阿姨’,提到我爸不说‘叔叔’,而说‘你爸’?” 韩贞怔了一下,不知作何解释。 “我小时候无缘无故挨的打多了去了,我现在也想不明白原因。我觉得你多半是从心底疏远他,言谈中才会有如此反差。”顾铭随口说了一句,不愿提过多往事,一手抓一个椅子,准备提下去。 韩贞想过来帮忙,却被制止。 “你先下去歇着吧,我多跑一趟就行了。这里这么脏,你一个女孩子瞎掺和什么。” 顾铭提着椅子往外边走,原以为韩贞会老老实实下楼,怎知她压根没听话,同样捧着脏兮兮的椅子往下面走。 待两人回二楼屋子后,顾铭打水,用毛巾将椅子挨个擦干净,再将其整齐摆在饭桌前,回沙发坐下。 这过程中,韩贞几次想帮忙,都被婉言拒绝。 两人静坐一小会,沉思已久的顾铭终于出声:“韩贞,你和我说一句实话,你脚上的伤疤,是不是那只椅子造成的?” “你猜到了?”韩贞虽惊讶,但未否认,抿着嘴低声说了一句。 顾铭冷笑道:“的确,我猜到了。既然你们一家在我五岁时来我家做过客,就说明两家关系还算不错。可是,后来的好几年中,除了小飞哥,我没见过叔叔阿姨,也没见过你。似乎,老哥找小飞哥玩,还得偷偷摸摸的。如此说来,必定是我们两家起了一定冲突,把关系弄得很糟糕。我能想到的可能是,多半是我爸闹脾气时,用椅子砸了你的脚。” 韩贞安静地点头,反复咬了好几下嘴唇,这才如实说道:“当时你吃坏肚子了,疼得一直哭,阿姨没办法,就背着你去找医生。我也担心你,想跟着过去看看。可就在那时,你爸忽然大声骂了起来,说你就是个废物之类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我刚跟出几步,就感觉小腿很痛,走不动了。回头看,发现一个椅子躺在我面前,而我的脚,正快速流着血。 之后我妈也背着我去看医生,出门前我爸和你爸吵了起来,情绪都很激动,快到大打出手的地步。 那之后,我们两家几乎再无交流。” ——果然如此,居然用这么重的椅子去摔一个小女孩。老爸啊,你怎么能做出这么可恶的事情? 顾铭心绪沉重,看韩贞的目光变得愧疚,目带歉意地说:“抱歉,我爸就这样子,没人能理解他,他也不能理解其他人。” 第121章 姐弟 “你不用向我道歉啊,这事又不是你的错。而且,就算道歉也应该说‘对不起’,不要一句‘抱歉’随便忽悠过去。” 先前两人被摔了,尔后搬椅子又折腾了一番,韩贞的身上沾了不少灰,脸上也有些污垢。此刻甜笑起来,略显滑稽,但不可否认,她的样子很可爱。 顾铭挺懂事,再去打水,让韩贞先洗个脸,自己也顺便擦了一下。虽然衣服上的灰擦不掉,但脸干净了,总归舒服一点。 顾铭进出打水时,有注意过厨房,灶台边安静磕着好几个菜,估计就剩最后一两个菜,快完工了。 回来坐好后,心知时间不多,便长话短说,直接问自己在意的问题:“韩贞,当天在场的人,都有哪些?” “没多少人啊,就我们两家人,一家四人,总计八人。”韩贞眨了眨眼,心头越发好奇,想知道这人要干什么,不再犹豫,直接问:“顾铭,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顾铭摇头,将这问题敷衍过去,继续问:“我哥也在?” “顾恩哥当然在啊,要不你找机会问一下他。毕竟他年纪比我们大,记事情要清楚很多。”韩贞心头不开心,有些不满这人的态度,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问题。 顾铭点点头,起身往厨房走,低声说:“韩贞,谢谢你,我差不多弄清楚了。你先在这里坐一会,我去厨房帮忙。” 进厨房后,大致能看懂,四人分工明确,老哥洗菜切菜,蒋万配调料,韩小飞炒菜,杨雷在三人中间游走,帮忙递锅子勺子等工具。 “小铭,把钥匙给我,然后把这几个菜端出去,记得擦下桌子。”顾恩看到顾铭,随口说了一句,继续切菜。 顾铭顺着话照做,将钥匙递过去,再看灶台,一共四个菜:鱼香肉丝,红烧茄子,麻辣鱼,锅巴肉片。 抬手碰一下盘子,并不烫,便一手端一盘,两趟将四个菜全端出去。又回厨房挨着点碗筷杯子,把六人份的餐具全部备上。 回头看饭桌,挺干净的,摸一下,有点粘手,便又动作利索地处理干净。 事情做完后,还没来得及坐下,便听到顾恩在厨房里大吼:“顾铭,问下小贞喝什么饮料,快出去买回来。” 顾铭看向韩贞,问:“你喝什么,我去帮你买。” “我陪你一起出去。”韩贞并非养尊处优的小公主,甜笑着说一声,便很自然地起身。 顾铭不多语,安静往外边走,出大门右转,大概十米远,有一家便利店,常见的零食饮料都能买到。 “顾铭,你放假回来了?”便利店的阿姨认得顾铭,微笑着打招呼。 顾铭回以同样和煦的微笑:“刘阿姨,我回来了,给我来一瓶大瓶的百事可乐。” 这时,旁边的韩贞插话:“刘阿姨,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韩贞呢。” “韩贞?”刘阿姨的脸颊轻轻皱了一下,旋即露出慈祥的笑容:“我想起来了,老韩家的女儿,都长成这么漂亮的大姑娘了。诶,这孩子个头还不矮,比顾铭还高。说起来,你们一家搬走好些年了,今天是回老家玩吗,你爸妈回来没?” 韩贞莞尔道:“我爸妈忙,没时间回来,就我和我哥两个人,专门来找顾铭和顾恩哥的。” 听到这回答,刘阿姨明显迟疑,好像有话要说,但开不了口。 顾铭一眼看出端倪,苦笑道:“刘阿姨,你不用避讳,关心韩贞直说就好。我爸今年不在家,不能拿他们兄妹怎样。” “顾铭,不是我说人闲话,你爸的脾气的确不太好,没人愿意去你们家做客。不过,我们不能总记别人的不好,多年前他帮过我们家,这恩情我们都记得。”刘阿姨和蔼地笑道,回头去店里取出一大瓶可乐,又提醒:“可乐是碳酸饮料,别贪嘴,一次喝太多对身体不好。” “谢谢刘阿姨,我知道注意。”顾铭付钱,同时谢过后,提着可乐往回走。 韩贞在后边跟着,不满嘀咕:“你都不问问我想喝什么,直接就买了?” “你一路跟过来,要喝什么直接说啊,非得等我问?”顾铭没好气地应了一句。 韩贞越发不高兴了,大声说:“你是个男的啊,买东西前先询问一下女士的需求,这是最基本的礼貌吧!” 顾铭努力保持平和,微笑道:“韩贞,你有没有发现,就我们俩的身高差,走在一起时,你更像姐姐。一个年长的姐姐非得和弟弟谈礼貌,你觉得合适吗?” “别诡辩,就算我年级、个子比你高,年龄也没有你大,你过五岁生日时,我还有两个多月才过生。”韩贞不服气,声音又大了一些,声线变得尖锐:“还有,谁要和你做姐弟啊!你自己说过的话,作为一个男人,怎么可以不作数!?” ——我的天,我不是说清楚了吗,这妹子怎么还惦记着小时候的过家家? “好,我帮你买一瓶绿茶,降降火。”顾铭往回走,当真回便利店买绿茶。 韩贞大步跟上来,站便利店门口继续吼:“谁告诉你我要喝绿茶的!?” 顾铭头大,强笑着问:“那你要喝什么?” 趁韩小飞不在,韩贞还想吼,但看到刘阿姨疑惑的表情,心知自己失态了,便挤出一个还算可爱的笑:“我喝ad钙。” 刘阿姨微笑着回店里拿娃哈哈,同时说:“顾铭,韩贞,你们比以前更要好了呢。” ——刘阿姨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顾铭不解,试探性问:“刘阿姨,我和韩贞以前很熟吗?” “你们不熟吗?”刘阿姨轻轻皱眉,忽然关切地说道:“顾铭,你是不是病了,怎么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我一大把年纪都还记得,你们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只要到了放学时间,便是你走前边,韩贞就在后边跟着。这一前一后的,还能不熟?”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付钱后,再度往家里走。 脑中思绪太乱,想问清楚,冷不丁地转身,又一次撞到韩贞。 好在,这次两人都在平地上,不像陆思那么容易摔倒,也就一个趔趄,稳住身形便好。 “韩贞,你走路还真不带声的。”顾铭站稳后,苦笑着说了一句,转眼又正色道:“刚才刘阿姨说的是怎么回事?” 第122章 夹菜 “不是我走路不带声音,只是我身子比较轻,步子声音小。偏偏遇到你这耳朵不好使,还爱忽然转身的人,不到半小时就撞我两次。你不道歉就算了,还指责我,好意思吗?” 韩贞很不高兴,不满顾铭的态度,大声苛责几句后,又学着刘阿姨露出关切的神色,说:“顾铭,你是不是病了,刚才刘阿姨说得那么清楚了,你还没听懂?” ——好像你偷偷尾随我很有理一样。 顾铭不想与之争执,心头嘀咕一声,便大步往前走。 两分钟后,两人先后到家。 此刻顾恩已经把午饭备好,除了之前那四个菜,再加上炝炒生菜和紫菜蛋花汤,很丰盛的一餐,两人远在门外便能闻到浓郁的菜香味。 顾恩,蒋万,韩小飞,杨雷四个人早已坐好,等着人齐一起吃。 顾铭走上去看了一眼,这四个人把四只好椅子坐了,剩下两只,有一只是跛脚的,坐着肯定不舒服。 略微思索半晌,自己上去把坏椅子坐了,给后面的妹子留个好座位。 “人齐了,快吃吧。”顾恩说了一句,便开始夹菜,很神奇的是,他的第一夹鱼肉直接递到顾铭碗里了。 迎着另外四个人奇怪的目光,顾恩不以为意,顾铭却浑不自在。 顾恩说:“你们看什么,我就给小铭夹块鱼,你们是要排着队等我夹菜吗,自己吃啊。” 韩小飞说:“顾恩,这么急着帮忙夹菜,你是生怕谁委屈了你的宝贝弟弟吗?” 蒋万说:“这让我想起好多年前的事,我们去地里偷地瓜烤着吃,一共就挖了三个,刚烤熟,顾恩就把他的烤地瓜给顾铭了。看着你们两个,我也多想有个弟弟了。” 杨雷觉得自己也该跟着说一句,便感慨道:“有个哥哥真幸福。” 顾铭觉得脸颊微烫,干咳两声,提醒道:“老哥,我已经不小了,知道夹菜。你不用这么热情,这么多人呢,我怪不好意思的。” 这时,唯一没说话的韩贞终于开口了,她快速说道:“不就夹个菜吗,我也会!” 话落的同时,抬手夹一片红烧茄子,很自然地递到顾铭碗里。 ——不带这么玩的吧? 顾铭嘴角轻轻抽了一下,感觉这一桌的气氛越来越古怪,其他几个人倒好,只是惊讶,小飞哥竟露出了欣慰之色。 “呃,谢、谢谢……” 事已至此,顾铭只能强压着全身的不自在,强笑着道谢,不再看他们,埋头大口吃菜。 尔后,一桌人也都笑谈着开吃了,气氛渐渐恢复正轨,变得热闹而温馨。 顾铭大口吃着,有细细品尝这几个菜的味道,虽然好吃,却不是记忆中哥哥做出来的味道。不过细想一下也就释然了,做饭时顾恩基本在洗菜切菜,都没动过锅子。 此刻的饭桌:三位哥都很随意,吃饭聊天乐在其中;杨雷与这些人聊不到一块,只知道埋头吃饭;韩贞不怎么吃菜,就时不时看顾铭一眼,偶尔一咬牙,心血来潮一般,笑嘻嘻给他夹上一块菜。 有个大美女帮忙夹菜,若在平日,顾铭自然乐呵。可现在情况不同往日,韩贞夹的菜,不太敢抬碗去接。 顾铭能感觉到,她对这事异常认真,虽然自己已经解释清楚了,但无济于事。若两人一直保持这种诡异而亲昵的关系,久了必然出事。 所以,现在必须想办法撇清关系! 某一刻,韩贞的手僵在空中,筷子上夹着一块生菜。而顾铭把碗掩在怀里,以实际行动表示自己的态度。 “顾铭,你快把碗递过来。”韩贞细长睫毛以极快的频率颤抖着,脸上保持甜美的微笑,低声提醒。 顾铭果断摇头,将自己的碗掩得更严实,拒绝旁人夹菜。 韩贞脸上的笑容僵住,从晶莹牙缝中缓缓挤出一句话来:“顾铭,如果你不把碗递过来,我就实行下一步计划了。” 顾铭依旧摇头,刚张口想说话,便怔住。 只见韩贞以极快的速度抬手,将筷子上的生菜精准无误地递到自己嘴里,到口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快吃吧,既然你想我喂你,那我就不给你夹菜了。”韩贞见一击得手,心头乐开了花,脸上笑容变得美好而动人。 顾铭能看到,此刻饭桌上的几位哥都把目光投来了,如果吐掉,绝对出大事,只能强作笑颜,囫囵吞下。 韩小飞看出了问题,将目光投向顾恩,凝声道:“顾恩,要不这样吧,就在这饭桌上,让着俩家伙把事情说清楚。不然任他们闹下去,难保不出什么乱子。” 顾恩觉得有道理,打着哈哈点头,“就这样。小铭,小贞,你们两个不要一直打闹,把你们的想法说一下。” 顾铭脑袋一歪,觉得自己早就说清楚了,只是这妹子脑袋不转弯,此刻多说无益,干脆装傻,闭口不言。 韩贞觉得机会来了,忽然站起身来,抬手指着顾铭,理直气壮地说:“哥,顾恩哥,你们应该记得,顾铭说过要娶我做老婆的,他现在不认账了!” 顾恩当兵之前,本性温吞,早就懂得如何敷衍他人,此刻依旧打着哈哈,却不作言语。 韩小飞便呵斥:“胡闹!你一个女孩子不要脸的吗,你现在才多大,怎么能说这种话?赶紧坐下吃饭!” 原本在韩小飞面前像猫咪一般乖巧的韩贞一反常态,竟无视他的话,仍旧强势站着,大声说道:“哥,你一点都不疼我吗,这时居然不帮我说话。而且我又没乱说,那天你们都在场,顾铭就是这么说的。” 韩小飞面颊挤得老紧,压着心头怒火,一字一顿说道:“韩贞,你先坐下。” 韩贞嗅到危险的气息,不敢再吼,乖巧坐下,双目带着希冀,等韩小飞处理这事。 怎知,韩小飞直接就没下文了,继续喝酒吃饭,宛如没事人般怡然自得。 顾铭心头轻轻松了口气,想着既然小飞哥压得住韩贞,干脆趁此机会把话说清楚,以绝后患。 于是,给自己杯子里倒满可乐,微笑着起身,将杯子递向韩小飞那边,“小飞哥,我敬你。” 第123章 宣言 “顾铭啊,喝杯酒而已,不用站起来。”韩小飞笑着举杯,仰头便喝下一大口,小半杯酒直接没了,打个酒嗝继续说:“你和韩贞的事情说清楚就行了,不用刻意拘谨,我和你哥一直是好哥们,不会为难你。” ——我的小飞哥啊,一口小半杯,这是白酒吗? 顾铭感觉此刻韩小飞来了酒劲,说话有些不着调,不过问题不大,只要自己把话说清楚便好。 于是,保持敬酒姿势,微笑着说:“小飞哥,既然你提到此事,我就说一下吧。我的确不记得韩贞了,对我来说,其实是今天才认识她,贸然说这种浮夸之事,太不切实际。我的意思是,如果可以的话,我应该能和她成为好朋友,就像你和老哥一样。” 原本以为说这话会惊起一场风波,顾铭已经做好迎接风浪的准备。 怎知不然,这几个人异常淡定,几位哥都含笑点头,包括杨雷都故作高深地笑了笑。唯独韩贞不高兴,一直咬着贝齿,亮晶晶的眼珠子转个不停,不知道在谋划什么。 韩小飞对此不以为意,“顾铭,你能这么说,至少证明你不是易冲动的热血青年。和你说实话吧,我,你哥,还有老蒋,我们在你这么大时,都谈过女朋友,当时年轻气盛,彼此都以为能陪对方到最后。所谓海枯石烂,至死不渝之类的美妙誓言说了一遍又一遍。 结果呢?我短短两年便换了五个女朋友,老蒋比我好点,但也换过好几个。也就你哥执着一点,和米玲谈了六七年,他要去当兵时,两人还哭的稀里哗啦。我差点以为米玲真能等到你哥退伍,再风风光光嫁过来。结果依旧残酷,他们熬不过漫长时间的消磨,你哥这次放探亲假回家,第一个联系的就是米玲,结果被告知她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且计划今年结婚。 我想说的是,恋爱算不上坏事,特别是初恋,让人欲罢不能。但,没有足够的决心之前,不要凭着几分傻乎乎的好感过早品尝。因为越是体会其中甜蜜,便越懂别离的痛苦,最后的事实是,冰冷的时间会将你们无情分开。 所以,我心里不是很赞成韩贞和你交往,但若你们执意如此,我也不会横加阻拦,毕竟我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当然,你们父母那边,我会帮忙隐瞒,我想你哥也不会多嘴。” ——小飞哥居然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还是不是初中文凭,还是不是酒劲上脑?还有,老哥居然和玲姐分手了,难怪当时会挂我电话。 顾铭左右看了一下,在座各位除了韩贞都对此话深表赞同。心头窃喜,但不露于表,故作深沉地说:“小飞哥所言极是,我也觉得我缺少一点决心,不适合恋爱或交往,所以我和韩贞还是做个好朋友吧。” 说完,顾铭安静坐下。不知怎的,好像椅子的位置不太对,被人往外移过,只坐到边沿。且这只椅子跛脚,一坐一晃下,整个人就摔地上了。 这一摔很重,顾铭龇牙咧嘴,疼得站不起来。 几人齐齐一惊,一时静默。旁边的韩贞抓住机会,抬腿便往顾铭的小腿踩,同时大骂道:“叫你乱说话!叫你不负责任!叫你负心汉!叫你一副讨打样!” “韩贞!” 见此幕,韩小飞大吼出声,且动作极快,起身绕过来阻止韩贞,把她拉开。 这时顾恩与杨雷也过来扶人,同时关切地询问几句。 顾铭起身,揉了揉痛得厉害的小腿,又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将目光转向韩贞那边,见她神色依旧激动,在韩小飞的控制下不断挣扎着,嘴里还不时大骂几声。 “韩贞,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是觉得这样闹着不丢人吗?”韩小飞将她双手反扣着,手臂力量加大一些,见她吃痛不再挣扎,这才开口质问。 韩贞咬着唇,心头异常委屈,但没哭,忍着眼泪大吼着:“本来就是他对不起我,凭什么我就得忍着啊!同样是哥哥,为什么顾恩哥那么疼他,你却一点都不疼我?” 韩小飞把她拉到沙发那边坐下,盯着她,认真解释:“这不是我疼不疼你的问题,不管之前谁对谁错,现在你不但抽顾铭椅子,还粗鲁地踩他,难道能说你是对的?丫头啊,你稍微理性一点。我就简单问你一句,你要真喜欢他,敢不敢大声说出来,敢不敢把你心头的故事告诉他?” “故事……”韩贞怔住了,盯着哥哥正色的脸,陷入沉思。 韩小飞凝声说道:“对,就是你想象的七色故事,如果你觉得他是陪你捉迷藏的小男孩,就大声说出来。如果你不敢,就别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赶紧收心,吃完饭我带你回家。” 韩贞忽然懂了,迷茫的眸子中有了光,似乎下了决心。 深吸一口气,起身,向顾铭这边走来,保持平静心绪,一字一字说道:“顾铭,你刚才对我哥说,你决心不够,不适合恋爱或交往,是真心话吗?” 顾铭预感到事态不妙,学着老哥,温吞地别过头,避开她的目光,想敷衍了事。 韩贞不管顾铭的态度,继续说:“你当然不会回答,因为你的话里满是漏洞。如果你只是现在还不考虑这事就罢了,我可以慢慢等你,就像在学校时,偷偷看看你就好。可是,你说谎了,你不是决心不够,也并非不想谈恋爱,而是你所想的那个人不是我。 我到你家才多久,你先后说过两次,你有女朋友了。你让我怎么想,承认这个事实,放弃我心中早已视作公子的小男孩?” 顾铭道:“抱歉韩贞,你出现的晚了一点。” 韩贞摇头,淡淡否认道:“我比那个人早了近十年找到你,我们曾用最纯真的心意互许彼此,可是你转眼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心安理得地找了其他女孩,你不觉得这对我很不公平吗? 我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喜欢那个女孩,但我不会就此罢手,从我搬家后,就无数次幻想着和你重逢的画面,却不知会是如此情景。 总之,这些都不重要了。我现在就用我所有的一切东西作出宣言——在未来的漫长时光里,我一定把你从那个女孩手头抢回来,让你用胜她百倍乃至千倍般 第124章 旧友 顾铭能听出韩贞话中的坚定决心,知道再行劝阻也已无济于事。抬眼,其余几人都保持沉默,并无插嘴之意,找不到求助对象,只能低声说:“韩贞,你先冷静一点。” 韩贞摇头,淡淡说道:“我现在非常冷静,我该说的已经说完,至于你怎么想,我管不了。” ——当某个少女抛下与生俱来的矜持与自持,不顾一切说出某些疯狂之话之时,便一定不是无的放矢,她会付诸行动,而且决不放弃。 顾铭心一横,决定狠心一次,冷着脸说:“我和你一样,该说的也都说了,于心无愧,至于你要怎么做,我管不了。当然,关于你那七色彩虹的故事,最好不要讲给我听,留给某一个愿意听你讲的男生吧。” 说完,顾铭往外边走,没管这些人的反应,出门刚走出几步,便听到急促步伐声。回头看,来人不是韩贞,而是杨雷。 两人并肩顺街道漫步,一阵静默之后,对话展开—— “铭,你就这样走了,留一堆烂摊子给你哥,合适吗?” “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哥哥不就是给弟弟收拾烂摊子的?” “以你们兄弟的感情,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不过,我总觉得你做事太武断。不说韩贞,随便换个女孩来,也会因你的态度而伤心。” “伤心过了就好了,总不能一直吊着人家,最后给她来个更大的打击?” 说到这里,两人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继续往前走,在街道上折转两次,快到游戏厅了。 “铭,要不要去波哥那里玩会?”杨雷心里发痒,觉得此刻去打游戏是不错的选择,有效缓和顾铭心情的同时,自己也能过过游戏瘾,一举两得。 顾铭摇头,低声道:“我不喜欢打游戏,特别是心情不太好的时候,更不想打。现在想去吴潇的住处看看,以他搞怪的本事,三两下就能把我逗笑,多简单的事情。” “我就知道,你回来当天便会去找吴潇。”杨雷随口说了一句,面色有些僵硬,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又说:“你去吧,我就不陪你了。免得和他走在一起尴尬,毕竟彼此间也没多好的交情,强行攀谈也是自讨没趣。” 顾铭试着牵线,说:“其实你该试着和他接触一下,你们有个不错的共同爱好,一起玩久了,自然就熟了。” “你说游戏?”杨雷嘿嘿笑着,抬手挠头,便又摇头说道:“我承认,他的确是玩街机的高手,在某些游戏上,甚至比我还厉害。可是,我玩游戏习惯于安静,不想被打扰;他与我相反,喜欢热闹,经常大呼小叫,随便打出一个小道具便嚷嚷个不停,烦人得很。 性格上难以契合,两者自然走不拢。说句不好听的话,若非我们中间夹了个你,或许我和他至始至终都是陌生人。” 顾铭不再多语,安静点头。 两人走到前边岔路口,要分道时,杨雷低声告知:“刚才你出门的时候,我听到韩小飞在说要带韩贞一起回重庆,待会你再回去应该清静了。” 顾铭继续往前边走,又穿过一条街道,往右边走,有一条小斜坡,上去是一个耐火材料厂,烧砖的,规模很大。厂房外边密密麻麻堆积着烧坏的砖头,呈昏黄色,质地显得脆弱,掉出的粉末在风的作用下,飘出很远,弥漫空气。 这种抬眼昏黄的视界,以及沉重刺鼻的空气,在记忆中再熟悉不过。 继续往前走,沿途看到许多光着膀子劳作的工人。这些人的心境都很好,饶是累的汗流浃背,依旧能开怀笑谈,闲暇之余,与一起工作的朋友靠在陈旧的壁头边安静抽根烟,亦是舒爽安逸。 吴潇的父亲便是这些工人中的一员,有时候路过此地能遇到,但今天没有。 穿过工厂,再往前能看到一马平川的平地,占地数亩,有不少年幼一些的小孩在地上奔跑疯玩。在视野更前方,能看到一排民房,参差不齐地排列着,很陈旧。 吴潇的家就在这里。 顾铭脚步快了一些,三步并两步跑到其中一栋老房子下边,大吼吴潇的名字,不见回应,便抬步往楼上跑。 穿过破破烂烂的走廊,在一张木门前顿足,轻轻敲门,等待里边的人回应。 不久后,屋内传出声音,是略显病态的嘶哑男声,顾铭识得这音色,是吴潇爸爸的,他说:“谁啊?” 顾铭道:“吴叔叔,是我,顾铭。” 一小会后,木门“吱”的一声打开,吴叔叔就站在门前,往边上让的同时,微笑着说:“顾铭啊,先进来坐。我听吴潇说,你去重庆读书了,现在是放五一假了吗?” 顾铭往里边看了一眼,屋内摆设依旧是陈旧而简洁:三四十方大小的屋子,分成两个房间,没有客厅,入目能见的房间只有木桌、木凳、木床、木柜等老旧家具。 ——依旧是一贫如洗的家,却不知吴潇为何每天都如此欢乐。 顾铭没有进屋子,在门口站了一小会,低声道:“吴叔叔,我放假了,回来找吴潇玩,他不在家吗?” “今天才30号,他得把下午的课上了才放假,刚才已经去学校了。”吴叔叔和蔼地应了一句。 顾铭记得,吴叔叔是老来得子,近四十岁时才有吴潇。 吴潇今年十四岁,吴叔叔却已五十有余。 古旧的屋子里,住着一位半百老人,一眼看去,便是无言的凄凉。 顾铭的心微微颤抖,关切问道:“那阿姨呢,我上次来玩的时候,还看见她的。” 吴叔叔不以为意,笑着回答:“那老婆子去外地打工了,都一大把岁数的人了,还不消停,想着给吴潇挣个房子。” 吴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逗留:“那好,吴叔叔,我改天再来玩,你一个人得多注意身体。” 转身时把门带上。 往回走的路上,顾铭思绪挺多,不时回想吴叔叔略显苍白的脸颊,明显是病了,却不知严重与否。 顾铭在街上漫步一阵,觉得无聊,索性去学校看看。当然,去之前得叫上杨雷。 快步向游戏厅走,刚进屋子,便见杨雷坐游戏机前安静玩《恐龙快打》。 顾铭走上去看了一眼游戏机屏幕,他选的黄帽,已经打到第七关boss,两只切片恐龙,而他还有三条命,妥妥过关。 站后边安静看,不惊扰他,待他一路高歌打到第八关boss时,依旧剩三条命,通关已不在话下。 “雷,先别玩了,陪我一起去初中部。” 待杨雷通关后,见他还想投币继续玩,顾铭抬手抓住他的膀子,低声提醒。 杨雷愣住,抬眼看清来人后,苦笑道:“铭,你还是饶了我吧,每次和吴潇走在一起,我就浑身不自在,还非得昧着良心说‘我们是好兄弟’这之类的话,想想都起疙瘩。” “我又不是只找吴潇,顺带去看看那两个小美女。”顾铭眉梢一挑,露出异常邪恶的笑。 杨雷依旧拒绝,一脸鄙夷地说:“铭爷啊,你多少想想你现在的处境。你以前能逗她们玩,是因为你是自由身,她们玩的也乐呵。现在你有女朋友了,还去招惹她们,无异于找死。你且回想一下,韩贞知道风雪妹子的存在后,爆发出怎样可怕的冲击力。 莫非你以为苏沁、王露两个是省油的灯?错,她们只在你面前乖巧可爱,因为心头或多或少喜欢你,若换个人去招惹,早被掐一手的淤青。” 顾铭哑然,仔细琢磨其中道理,觉得确有其事,便说:“那好吧,你继续玩,我自己去初中部。” 刚走出两步,杨雷忽然大叫起来:“铭,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你还要说什么?”顾铭回头,皱眉问。 杨雷嘿嘿笑了两声,一肚子坏水:“要不你好好考虑一下,虽然我也觉得风雪妹子很不错,但是韩贞也不错啊,人家更有个性。再说,苏沁、王露也算不可多得的小美人。其实你不用把自己逼得太紧,给自己多留几个选择,未尝不是好事。至少,不用担心被人甩掉吧。” ——脚踩多条船? 这次换顾铭一脸鄙夷地看着他,果断拒绝道:“雷爷啊,我还以为你会说出多有哲理的话来,没想到你的内心如此龌龊。虽然嘛,你的提议也无可厚非,但我更相信自己的选择,那些混账事还是不去碰的好。” 小镇街道离初中部挺远,步行得走二十多分钟,而这说长也不算太长的路,坐三轮或摩托都挺浪费钱,所以镇上的初中生一般都有一辆自行车,顾铭也有。 离开游戏厅后,顾铭没直接往初中部的方向走,而是折转回家,想取自行车。 顾铭到家后没上楼,在下边大吼了几声,见没人回应,便确定家里已经没人了,心头一阵开心,因为韩贞终于走了。 楼下的小院子,数百方的地,以前是爸爸做修车厂用的,专门停车修车的地方。在院子右边有一扇门,那是一个仓库,专门储备货车的换修零件。 至爸爸遣散手下员工,不再修车后,这个仓库便用以存放各种半好不坏的物品,顾铭的自行车就在里边。 仓库门锁了,但对顾铭而言不是问题,因为旁边窗户坏了好些年,只要在脚下垫个东西,把手从窗子伸进去,便能从里边把门打开。 待顾铭把自行车抬出来后,稍微检查一下,没坏,链条减震之类部件有些锈了,且整个车子蒙了很厚一层灰。 顾铭顺围墙走,在墙角的某处找到以前洗车用的水管子。扭动开关,有水,只是水流很小,且管口没接水枪,洗车挺慢。 待车洗完后,将之推到另一条街的修车店。嘴巴甜一点,找老板要一点废油,把链条、减震、方向盘等易锈部位打上油。 试骑时链条有些卡滞,骑着很费力,待骑出一段距离,链条的铁锈都磨掉后,便舒服了。 顾铭骑车到初中部门口,因为以前认识门卫,简单沟通几句,便进了大门。 这个学校比勤诚学校小很多,就一个活动操场,两栋教学楼,没有食堂或宿舍楼等建筑。 操场靠右的围墙边是停车区,一眼望去,摆满了自行车。 顾铭认得吴潇的自行车,顺着围墙慢慢找,很快找到,将自己车停它边上,拍一拍手,便往里边的教学楼走。 路上看一眼手机,时间是四点一刻,距离放学时间还挺久,可以厚着脸皮去蹭课。 顾铭记性很好,一路上到四楼,往右边走第三个教室,便是初一四班,也就是他以前的班级。 “我再重申一遍,解不等式的题,只要不是反证法,式子上一定要写不等号!这个题你们的错误典型代表就是苏沁,一系列正确证明后,结论写个17=17.1,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刚到门口便听到熟悉的声音,是以前的数学老师宋小芹,她正厉声讲题。 顾铭在门外静站一小会,将虚掩的门推开,轻轻敲两下,面不改色地说:“报到,宋老师,我能进教室听课吗?” “顾铭?”宋小芹看到门口之人,眉头轻轻紧了一下,便说:“自己去找个位子坐吧。” 顾铭微笑着鞠个躬,迎着无数惊奇的目光,快步往后边走,在最后一排找到空位子,毫不迟疑坐下,而旁边之人正是吴潇。 顾铭的突兀到来,对课堂而言只是一场小风波。宋小芹继续讲课,而其他同学惊奇之后也继续听课,唯独旁边的吴潇不淡定,表情变换不定,最后变成了傻乎乎的笑意。 “潇潇,你别一直傻笑啊。”顾铭轻轻戳他的手,低声提醒。 吴潇止住笑意,低声说:“阿铭,好久没见你,心头怪想念的,放学后去不去飙车?” 顾铭道:“飙车的事暂时不说,放学后叫上苏沁和王露,一起去吃个火锅吧。” 吴潇道:“吃饭我自然没意见,但我得事先声明,我这里身无分文。” 顾铭不以为意:“这事你不用担心,饭钱有人付。” 说话之时,顾铭一直打量吴潇:这位旧友面容依旧轻佻而爽朗,只是脸蛋比以前瘦了一些;穿着依旧,简朴而洁净,只是袖子上有了补丁。 第125章 解题 猛然的,顾铭想到吴叔叔苍老佝偻的模样,心头一阵酸涩,想询问一下他家里的情况。 不待开口,下课铃响了,是课间休息时间。 台上的宋小芹还未宣布下课,坐前排的两个妹子已经惊呼着往这边跑来,均神色兴奋,眉开眼笑。 顾铭抬眼看去,苏沁和王露还是以前的样子,漂亮眉目里尽是开朗,有种赏心悦目的美感。 “顾铭,你是不是专门回来看我的?”苏沁双手撑在顾铭的课桌上,用温柔而绵长的声线问道。 “顾铭,你这次必须表个态,要我还是要她。”王露不甘示弱,抬手指了指苏沁,又指向顾铭,哆哆逼问。 对此画面,顾铭早已习以为常。反正这两个妹子都好忽悠,随便编句话便能把她们玩得团团转。这不,顺口说一句“要不你们先决斗一场,我再考虑”。两人闻言便愤怒对视,个个横眉竖目,敌意十足,已经忘记最主要的问题。 “好了,你们两个不要针锋相对,明争暗斗了。放学后一起去吃个饭吧,我的确有话想和你们说。” 换在以前,顾铭乐呵此事,愿意站一边看这俩妹子斗法,自己饱个眼福。现在不同了,如杨雷所说,自己已经有女朋友了,便不能再去逗其他妹子玩。 两人齐齐偏过头来,秀眉微蹙,她们都听出顾铭话中的郑重,不像是闹着玩的。心照不宣不再敌对,也不再多语,均是乖巧地点点头,老实回座位等上课。 两人走后,吴潇不解,直接问:“阿铭,我感觉你变了很多,以前的你可不是这个样子,莫非是找到女朋友了?” 顾铭并不隐瞒,微笑着点头,直接承认此事,偏头想了想,又说:“不知怎么了,看着你还是以前的样子,但总觉得变了。你说话的方式正经了许多,不再像往常那么搞怪了。” 吴潇苦笑着摇头,如实相告:“就算我想做些搞怪的事情,也得有合适的捉弄对象才行。我实话告诉你吧,这几个月里,我家遇到不小困难,生活压力变大了,我也没那么多闲心做这些无聊的事。” 顾铭道:“我去过你家,具体情况不了解,但我知道叔叔病了。” 吴潇对顾铭亦是无话不谈,直说:“我爸年纪大了,前几个月在厂里忽然摔倒站不起来,说背疼得厉害,去医院检查,是骨质增生。接下来做手术花了不少钱,尔后还得休息好几个月,这段时间,我们的生活费一直是我妈从广州寄回来。现在家里情况这么严峻,我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洗心革面认真学习,愿早一点赚到钱,让爸妈过上好日子。” 顾铭沉默着点头,心头叹息,识趣的不再追问他家里的事。 不久后上课了,最后一堂课依旧是数学。 宋小芹是个很漂亮的女老师,讲课非常详细认真,偶会发脾气,但不会打人。她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虽穿着严肃,却透着青春靓丽的活力,夺人眼球。班上同学不管男生女生,大都很喜欢她的课,不会故意添乱。 ——话说回来,宋老师不仅长得漂亮,生活上工作上也尤为认真,对同龄男子而言,是个不可多得的追求对象。老哥和玲姐分手了,现在是单身汉一个,找机会让他认识宋老师,说不定能促成一桩美事。 顾铭如此想着,正好遇到宋小芹提问,班上没人举手。心血来潮,忽然举手,不待点名便起身:“宋老师,这题我会做。” “那你上来解题吧。”宋小芹微笑着说了一句,身子往边上挪一点,把讲台让给顾铭。 “这是一道代数几何题,用不等式的形式证明线段ab与线段cd不平行。首先,得做一条辅助线,延长两线之间的线段ef,使之与两线相交,用自己比较熟悉的符号将几个角标记……题目给出过两线长度,可用三角函数计算三线相交的两个同位角,若两角相等,则对应公理平行线同位角相等……最后,式子一定要写不等号。总结,同位角不等,所以两线不平行,是相交线。” 顾铭举手时并未看题目,在上台路上粗略扫视一眼,大概会做,便放宽心一边书写一边解释。 到最后,题解完了,用很神秘的目光看了宋小芹一眼,干咳着说:“在黑板上不相交的两条线段,看上去恍惚平行,事实上,我们证明出了它们不是平行线。换句话说,看似不相干的两条线段,无限延长后,一定存在交错点,这是平面相交线的特性。” “顾铭,你先下台。”宋小芹不知道顾铭要说什么,但清楚他已经严重偏题,便忍不住出声。 待顾铭下台后,宋小芹淡淡讲解:“刚才顾铭的解题思路是对的,但绕了很大一圈弯子,其中用到的三角函数你们都还没学,应该听不懂。这道题很简单,题目中已经给出充分条件,只需做一条延长线证明两线相交就可以了,不需要太多几何知识……” ——不得不说,张主任传授给我的数学哲理,用起来的确舒爽,以宋老师的悟性,应该能听懂我说的话。 听闻宋小芹的解析,顾铭尴尬地笑了笑,刚才的确没看清楚题目,不过这事无关紧要,要说的话已经说了,之后再找机会接近她便好。 这节课过得很愉快,感觉没坐多久下课铃便响了。 宋小芹宣布下课后,收拾好教材想走,顾铭快步往前边追,大声叫住她。 “顾铭,你还有什么事吗?”宋小芹生性温和,并不因顾铭的无礼举动而动怒。 顾铭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从兜里摸出手机,侃侃说道:“宋老师,我虽然不在这个班就读了,但我总归是你的学生。我想要留个你的电话,以后遇到学习上的问题,方便向你请教。” 宋小芹没多想,直接报了一串电话号码,待顾铭保存且备注好后,出了教室。 ——老哥,我连电话都帮你要到了,这事成不成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顾铭如此想着,心花怒放,这过程中有不少熟人笑着和自己打招呼,然后出门。 待顾铭欢喜过后,抬眼看一下,教室人差不多走完了,就剩今天的值日生。 吴潇、苏沁、王露在门口等着自己,并不催促。 “走吧,我们先上街,要吃哪家店你们选。”顾铭大手一招,抬步往外边走,在最前头领路。 四个人一同骑自行车上街。 顾铭去游戏厅找杨雷,另外三个人都先回家,把手头的假期作业以及自行车放好再出来。 第126章 话痨 顾铭找到杨雷,见他在玩《三国战纪》,选的人物是赵云,正打到第三关大boss张辽。没卡兵没配书的情况下,手法熟练,操作细腻,走位更是无可挑剔,几乎无伤过关。 对杨雷这种街机高手而言,《三国战纪》这款游戏的难度属实不大,自然死亡的几率趋近于零。可若等通关,就算是赵云这种强力武将,也得一个多小时。 顾铭等不下去,直接抓住他的膀子,简略说了一下等会吃饭的事情, 在杨雷心中,吃饭是大事,特别是有大鱼大肉的饭局,更是大事中的大事。虽然他心里不愿和吴潇、苏沁、王露三个人一桌吃饭,但顶不住肉的诱惑,爽快的答应下来。 事情说定,杨雷继续打游戏,顾铭在边上静等着。 十分钟后,杨雷打到第四关大boss吕蒙的地图时,吴潇找来了,爽朗大笑着给两人打招呼。 顾铭回以温和的微笑。 杨雷僵硬的扯动嘴角,勉强露出一个难看的笑。 吴潇不在意杨雷的态度,看了一眼游戏机屏幕,两眼泛出雪亮,是惊喜,他兴奋地说:“杨雷,我也喜欢玩赵云这个人物,老三国的游戏机制不够严谨,容易断招,得玩《三国战纪风云再起》,连招机制更顺畅,玩起来舒服得多。要不找时间试试,我玩马超辅助你,帮你破个三亿记录?” 杨雷知道该走了,起身,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如果你玩游戏的时候稍微安静一点,我也很想和你这种高手合作。” 吴潇大笑着,拍胸脯保证道:“啊,你嫌我太吵啊。没关系,下次和你玩的时候,我一定努力克制自己,全程不说话,保你玩个尽兴。” 杨雷的眉头忽而一皱,点头不语。 顾铭嘴甜,找游戏厅老板蒋波谈交情,自行车暂时放他这里,把杨雷手头几个没打完的游戏币递过去,权当托管费。 三人一起出去,两个妹子就在外边的路口等着,不时闲聊几句,似乎言辞还挺激烈,说话时指手画脚,敌视对方。 顾铭远远看去,能看清俩妹子的姿色,都精心打扮过,均是美不胜收,但也各有千秋—— 苏沁留的长发,不嫌烦,任其搭在肩头与后背,风中飘扬。鹅蛋脸,五官精致,皮肤白皙,似吹弹可破,透着一分清纯的美。其身姿曲线相当优雅,说是凹凸有致也不为过,偶然从衣袖露出的手腕,光洁若玉,纤细如竹。再看穿着,一身粉色整件套配上一双素白休闲鞋,看上去妖艳却不失自持,如山涧清风般靓丽夺目; 王露同样是长发,不过她喜欢扎发髻,将发辫绕成竖向起伏的波浪花盘在脑后,只留一小缕轻轻落下。同样五官标致,下巴微尖,是瓜子脸,皮肤稍稍显黑,却不显粗犷,反而有一分素雅的美。身姿自不用说,同样曼妙玲珑。至于穿着,相当奔放,白色短袖子配超短牛仔裙,再加一双精巧凉鞋,宛如凛冬季节傲然绽放的雪梅,清丽动人。 顾铭看够了,托着下巴点评,专挑毛病:“苏妹子,你的打扮不错,就是穿得太保守,看不到闪亮点?” 苏沁咬着贝齿反驳:“女生本就应该自持。不像某些人,穿着暴露得快把安全裤漏出来了,一看就水性杨花。” 面对这等不加掩饰的言辞攻击,王露不示弱,同样反驳:“顾铭刚刚才说你穿太多,跟不上潮流,谁喜欢你这种古板女生啊。顾铭,你看我这身衣服好看吗?” 顾铭同样不留情,挑刺:“好看是好看,穿这么露,吹吹风就着凉,我也不喜欢病恹恹的女生。” 苏沁和王露对视,她们都以为顾铭今天会给答案,怎知还是一如既往的顽皮。两人心照不宣地点点头,不作追问,决定再等等。 *** 一行五人在街上走着,顾铭陪两个妹子走前边,吴潇、杨雷走后边。 吴潇低声说:“杨雷,你有没有发现阿铭变了很多?” 杨雷不语。 吴潇又说:“杨雷,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走在这俩妹子后边,就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杨雷还是不语。 吴潇乐此不疲,继续说:“杨雷,你觉得阿铭会选谁?” 杨雷面门已经生出黑线,耐着性子说:“吴潇,你懂不懂察言观色?你是喜欢说话,但我不喜欢。况且,我不信铭爷没告诉你,他已经有女朋友了,还选什么啊?” “对对对,我知道阿铭有女朋友了,但不知道是谁,长什么样,你知道吗?”吴潇兴致更高了,抓着这话柄追问。 杨雷深吸一口气,“潇潇,对,铭爷就叫你潇潇,我也这么叫一次。我请你稍微消停一点,我和他一个学校,这种事我能不知道吗?” 吴潇抓到话中的关键信息,立马追问:“啊,你们居然一个学校,事先约好的吗,怎么不叫上我啊?” ——这就是我不想和你走一起的原因。哥们,就算你话痨,也该找对倾吐对象。你能不能安静一小会,我们还没熟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杨雷强笑道:“我和铭爷转到同一个学校只是巧合。另外,你能不能不要说话了?” 吴潇直接忽略杨雷的后半段话,笑说:“能在另一个城市不期而遇,多么深厚的渊源啊。对了,阿铭的女朋友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有苏沁、王露好看吗?” 杨雷不耐到极点,这次回答的话语几乎从牙缝里艰涩挤出:“铭爷的女朋友叫风雪,我语文没学好,不知道怎么形容女生的相貌,只知道她比前面两个妹子好看。我说的够多了吧,求你也闭嘴了。” 吴潇仍切掉最后一句话,笑问:“风雪?这么奇怪的名字,哪个风哪个雪啊?” 杨雷终于不耐了,压抑不住情绪,大吼道:“吴潇!你能不能安静一会!我已经告诉你了,铭爷的女朋友叫风雪!耳边风的风,天上雪的雪,听懂了吗,风雪!其他问题,你自己去问他行不行!?” 吴潇终于反应过来,尴尬地赔笑,道歉:“杨雷,对不起,我好久没和人聊天了,情不自禁问这么多问题。” 杨雷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此刻有些不好意思,吴潇毕竟是顾铭的好哥们,这样吼人家总归不好。 “我也该说对不起,简单的攀谈而已,不该乱发脾气。” 安静一小会,杨雷坦诚道歉,将这事平息下来。 第127章 笑话 顾铭此刻的心情很愉悦,街上走着,左右两边并着两个大美女,后边还跟着俩保镖,这么春风得意的画面,记忆中罕见。此刻走起路来鼻孔朝天,不时说两句忽悠一下旁边两位大美女,这感觉单用一个“爽”字远不足言表。 尔后,顾铭听到杨雷的吼声,居然把自己的底细说了出来,原本放松的神经蓦然绷紧。 先前还眉开眼笑的两位美女现在变了脸,个个神色冰冷,目光如利剑,带着腾腾杀机。 好在,妹子们都接受过较高的义务教育,懂的矜持与骄傲,深知在这大街上跟人大吵是多么丢人现眼的事情。 一行五人穿过一条街,在一家名叫“土味老火锅”的火锅店顿足。 顾铭多方询问,几人都表示没意见,便领头进去了。 进屋抬眼看了一下,见大厅空位子挺多,便在靠窗的位子坐下,后边四人相继跟来。 顾铭和吴潇坐一方,其他三人各坐一方。 小镇和城市不一样,在餐饮服务上存在很明显的落差。 一行五人从进店到找位子再到点菜,这一系列过程都没专门的服务员接待,直到填好菜单,大声叫人来收单子时,坐柜台的老板才慢吞吞走来。 顾铭估算过,等待锅底煮沸,再慢慢下菜,至少得十分钟才能吃,正好趁这段时间把火锅费搞定。 安静摸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六点半。正想出去打电话时,手机响了,看来电显示,是风雪。 顾铭心一紧,微笑着对几人招呼一声,拿着手机往外边跑。 杨雷、苏沁、王露三人不以为意,吴潇却快步跟了过去。 顾铭跑到屋檐口,点击接通键,对话开始—— 风雪:“顾铭,是不是我不主动联系你,你就忘了我了?放假都大半天了,我这里居然一个信息没收到。” ——小姑奶奶啊,今天一个韩贞便弄得我焦头烂额,哪来这么多时间陪你聊天啊。 顾铭:“小雪,你别生气,我今天事情挺多,中午和老哥聊天,下午去以前学校找老同学,现在正和几个关系要好的同学聚餐,实在没时间。” 风雪:“你怎么学着找借口了啊,以前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你说没时间联系我,那为什么我打电话你就有时间接了,分明是诡辩,你之前一定是忘记我了。” 顾铭:“小雪,我知道你一个人住医院里很闷,我找时间和老哥商量一下,我们明后天就去探望你。” 风雪:“你说的啊,不许反悔。我还有四天就出院了,你必须在我出院之前来看望我。” 顾铭:“你放心好了,老哥很疼我的,而且他也很想见你,我们一定会来的。” 风雪:“糟了,我被你误导了,你怎么能转移话题啊。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狡辩,你现在和哪些同学在一起,有多少女生?” 顾铭:“我就和吴潇、杨雷两个人在一起啊,没有其他女孩。要不,我让吴潇和你说几句。” 到这里,顾铭对着旁边的吴潇使眼色,顺手把手机递过去。 吴潇:“美女你好,我是吴潇,阿铭的朋友。” 风雪:“啊,你是吴潇?你的声音怎么这么正常啊,一点都不像会搞怪的人。莫非是顾铭骗我,随便找个人接的电话?” 吴潇:“美女,你不该怀疑阿铭。他的为人我再了解不过,虽然有时顽皮,但认真起来时,断不会朝三暮四,心猿意马。” 风雪:“哼哼,我现在又看不到你们人,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要不你给我说一段搞怪的笑话,我就相信你了。” 吴潇:“语文课堂上,老师批评小明:‘你现在这么喜欢玩游戏,该好好反省一下,古时人们没有游戏机,也没有手机,更没有电脑,人家怎么活的?’ 小明说:‘所以他们死了。’” 风雪:“噗嗤……好吧,能随口说出这么有意思的笑话,而且还会变声,我相信你是吴潇了,真想看看你是什么样子。” 吴潇:“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想看看阿铭的女朋友是什么样子。” 风雪:“谢谢你的笑话,把手机给顾铭吧。虽然你和杨雷都说他是专一的人,但我还是不放心,得一直盯着他才行。” 吴潇将手机递给顾铭,同时露出敬佩之色。 顾铭:“小雪,你相信我了吧。只是太久没见潇潇,今天多花了些时间和他玩,这才没给你打电话或发短信。” 风雪:“嘴巴上说的好听,谁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啊。总之,从现在开始,每天不能超过三小时不联系我,不然我就找你闹脾气。” 顾铭:“以前不是用分手威胁我吗,今天怎么改成闹脾气了?” 风雪:“你这二十多天快想死我了,我觉得有些离不开你了,所以不拿分手威胁你。” 顾铭:“嗯,我被你这句话感动了。这里先挂了,我还得给老哥打个电话,待会再给你发短信。” 风雪:“等等!” 顾铭:“还有事吗?” 风雪:“我得嘱咐你,别趁我不在就拈花惹草。只要你做到洁身自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惊喜从天而降。” ——又是惊喜!? 顾铭:“惊喜就算了,你的叮嘱我已收到。” 挂掉电话后,顾铭忍不住苦笑,这通电话,骗风雪的事多了去了,若真让她知道韩贞的事情,非得惊天动地大爆炸。 “阿铭,你挺厉害啊,我听你女朋友的声音。又柔软又好听,现在相信她比苏沁、王露还好看了。”吴潇很欣慰,抬手拍顾铭的肩,会心称赞。 顾铭回以同样会心的微笑:“潇潇,如果你愿意的话,也能找到不错的女朋友。” “我有自知之明,太好看的姑娘,我驾驭不了。看运气吧,如果以后遇到愿意正眼看我的妹子,只要长得不是太抽象,我都会尽全力把握。”吴潇淡笑着应了一句。 顾铭点头,再度拨通老哥的电话,得到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后边是一串听不懂的英文。 看一眼时间,六点四十,出来已经十分钟了,思索将此事暂时搁下,回屋里吃火锅去。 第128章 解围 锅里的菜很多,大抵是脆皮肠、虾饺、猪肚之类的荤菜冻货,不新鲜,吃多了对身体无益,但毕竟是火锅,只要锅底调得好,味道就不会差。 杨雷对蹭饭之事早已轻车熟路,菜刚熟便已经开吃,动作很娴熟,夹着菜大口小口往嘴里塞,生怕有人跟他抢一样。 苏沁和王露不着急,又不是没吃过火锅,此刻并不嘴馋,端庄大方地静坐着,不动声色。见顾铭和吴潇迎面走来时,微微一笑,完美体现自身的美丽与内在的涵养。 顾铭坐下,刚准备夹菜,就见一双筷子到自己筷子上,制止下一步动作。抬眼一看,是王露。 ——前一刻还有模有样的,我刚回来就开始撒野了? “顾铭,你先别急着吃东西。你说实话,我和苏沁,你要谁?”王露静静地盯着顾铭,面容沉凝,显然是要等到确切回答才肯罢休。 顾铭干咳两声,微笑道:“妹子,你不觉得你的举动太粗鲁了吗,什么要谁不要谁的。我觉得你们都很漂亮,不愁找不到合适的男朋友,所以不要把自身贬得太低。” 王露不语,但仍压着顾铭的筷子。 苏沁便说:“我的想法和王露一样,你早前一直游走在我们两人之间,不知说了多少甜言蜜语。那严肃而轻佻的态度,说是闹着玩,不太像,若说是认真的,更不像。你看着我和王露不和,其实不然,我们很多时候只是配合你演戏罢了。现在我们达成共识,无论你怎么想的,只需要给个肯定回答就好。” ——就是说,其实我言语忽悠你们的同时,你们也以行动反忽悠我?妹子们啊,果然没一个省油的灯。 顾铭思忖着,决定说出实情,不然心头的歉意越堆越多,迟早压死自己。便面不改色地说:“我为我早前对你们做过的轻薄举动道歉,我的确是孩子心性,逗你们玩的。其实我也想到过,我和你们之间,说不得连朋友都算不上。一次次逗你们,当你们有点认真后,又堂而皇之地疏远你们,这种做法属实可恶。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心平气和吃完这顿饭,算是我向你们赔礼。至于之后你们把我当陌生人也好,仇人也罢,我都坦然接受。” 原以为气氛会爆炸,这两个妹子会大发雷霆,怎知没有。她们都异常淡定,兴许是之前杨雷叫出风雪的名字后,她们就已经猜到答案。 “这样也好,省的我整天胡思乱想,以后可以安心学习了。”王露松开顾铭的筷子,低声自语。 苏沁则嫣然一笑,抬手顺了顺鬓边长发,认真道:“顾铭,你不用自责,我们都没有追究你的意思。这些天有个男生一直在追我,但我不明白我和你的关系,所以想亲口确认一下,之后才能确定能不能接受别人。” ——你们嘴巴上这么说,会不会是刻意掩盖内心,保留自己尊严的同时,也让我好受一点? 顾铭保持微笑,假装镇定自若地吃菜,目光却似有似无地往这两个妹子脸上扫,偶能看到她们脸上一闪即逝的黯淡。想来,自己又做了一件十足可恶之事,至于为什么要说“又”,得问五岁的自己做了些什么。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顾铭先后拨打过三次老哥的电话,但都提示通话中,心头渐渐不安起来。 顾铭放假时,兜里没剩几十块,根本不足以支付这一顿饭钱。之所以敢明目张胆请客吃饭,是仗着背后有个老哥。可现在打不通他的电话,这般等结账时摸不出钱,岂不丢人现眼? 最可怕的是,顾铭能看出,苏沁和王露早有去意,坐这么久也没夹几个菜便是证据。而吴潇和杨雷一直在大口吃,估摸着也差不多吃饱了。这时只要有一个人提出离开,所有人都会拍手赞成,之后的结账流程,必将原形毕露。 想清楚这一点后,顾铭强笑着招呼一声,说有事出去一下,便大步往外边跑。 到大街上,再次拨打老哥的电话,还是通话中。 如此反复数次,结果依旧。 出来这会,已经过去好几分钟,也不知道店里面是个什么情况,若他们坐不住都出来了,后果不堪设想。 当顾铭急的坐立不安,以为自己死定之时,一个没备注的陌生电话打来了,来电地址是重庆。 此刻管不了那么多,有电话就接,说不定有解围的契机。 电话接通后,另一头传来一个女声:“顾铭,你现在在哪里?” ——这声音怎么听着这么熟悉,我在哪里听过? 顾铭:“请问你哪位?” 陌生人:“你先告诉我你在哪里,等我找过来你就知道了。” ——我好像不认识这么会卖关子的妹子啊……不管了,先套套话再说。 顾铭:“如果你愿意过来帮我解围的话,我不介意告诉你。” 陌生人:“解什么围?” 顾铭:“基本情况是,我现在请同学吃饭,可我身上没钱,我哥的电话一直在通话中,联系不上。陌生的妹子啊,如果你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我立马告诉你我的位置。” 陌生人:“你居然会做这么丢人的事,快告诉我你在哪里,我马上过来。” 顾铭:“就在新街的土味老火锅,你快来,我这里快顶不住了。” 挂掉电话后,顾铭心绪忐忑地往店里边走,路上不忘再拨一次老哥的电话,依旧打不通。 “顾铭,我们这里都吃得差不多了,如果没其他事的话,就走了吧。” 顾铭刚坐下,早已不耐的苏沁直接开口,提议离开。 不待回答,王露又跟着附和:“对啊,我为你穿这么少,你又不看我,还是早点回家吧,不然着凉了怎么办。” 这时,杨雷和吴潇早已吃得肚皮浑圆,也举手赞成。 顾铭头皮发麻,强行镇定,从容不迫地说:“好不容易聚一下,这么急着走什么。都坐下,我们再聊聊。” 王露和苏沁对视,迟疑着慢慢坐下,一人问:“你想聊什么?” 顾铭干巴巴说道:“苏妹子,不是说有个男生在追不吗,你说说那个男生啊,是我们班的吗?” 苏沁脸色一沉,很不开心地说:“不是我们班的,不止你们不认识,全班的同学都不认识!” 王露跟着补充:“你是不是还要说一句连你自己都不认识?” 苏沁脸一红,仓促别过头去:“别瞎说,追我的人,我当然认识……” 王露反驳:“到底是谁在瞎说还未必呢。” 苏沁:“你!……” 王露:“我!……” …… 顾铭见这俩妹子又开始斗法,估摸着能多拖几分钟,心头暗自祈祷,这位陌生妹子速速前来救援。 第129章 本心 运气很不好,这俩妹子只对吵了几句,前后不超过半分钟,完全没有起到拖延时间的效果。 待她们俩板着脸坐下,气氛再度安静下来,几人目光齐齐投向顾铭这边。 迎着几双雪亮的大眼,顾铭心头发凉,嘴角扯动着,露出心虚的笑容:“你们看着我干什么,刚才的话题还没说清楚呢。要不你们继续,我安静听着。” “算了,我从今天开始,不想再看到你!”苏沁蓦然起身,冷着脸往外边走。 后边,王露快步跟上。 顾铭干巴巴地看向吴潇和杨雷,两人面带疑惑,一头雾水,估摸着还不明白现在发生了什么事。 这会,苏沁和王露都走到柜台位子,老板正询问买单的问题。两个妹子一点都不含糊,抬手往顾铭这边指,大声说:“后面那人买单,就是那个又矮又丑,脾气死臭,还喜欢耍帅的男的。” 顾铭见老板将目光投来,心脏已经凉透,知道这会糗大了。 偏偏在这时,熟悉的女声从门外传来,是刚才和顾铭通话的陌生妹子,她气势汹汹走来,怒不可遏说道:“你们两个矮胖丑女,谁叫你这么说我家顾铭的!?” 气氛有那么一小会安静,艰涩空气中似蕴含浓烈的火药味。 苏沁、王露显然是怔住了,打量这个突兀出现的女生一小会。彼此对视,再度心照不宣地点头,决定同仇敌忾,一起对付这个外来强敌。 两个相貌清甜的妹子一同张口大骂,虽然声线娇滴滴的,但言语一点都不含糊,骂人还不带脏字。柔美的音色仿佛裹了一层奇特磁力,比之寻常高昂的骂人声更具欣赏性。 比如,王露说的:“哎呀,这妹子一点都不矮,未来老公还得鼻孔朝天和她说话,好光荣哦。” 又比如,苏沁说的:“我的确很胖,就稍微比这妹子瘦一圈而已,呜……可悲死了。” 陌生妹子并不在乎这两人的迅猛攻势,淡淡说道:“就算你们说一万句,也改变不了我家顾铭不喜欢你们的事实。识趣的赶紧让开,别妨碍我和他约会。” 两个妹子又怔住了,再度回头看向顾铭,原本雪亮好看的双目已经跳动熊熊怒火。 三个妹子再无半点言语交流,往回径直走来,在顾铭面前停下,均静站着不动。 她们的意思早已不言而喻,要顾铭亲口说。 值得一提的是,三个美女并排站着的画面,的确是美不胜收,妙不可言。只是这怡人美妙之中潜藏无穷杀机。 顾铭从第一眼看到这个陌生妹子起,就已经认出她来,竟是早该回重庆的韩贞。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没走,而且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打电话找来。最可怕的是,当时自己并未识出她的音色,只觉得熟悉,现在才恍惚回过神来。 ——我的天啊,谁来不好,偏偏来个韩贞,现在要我怎么办?承认她是我女朋友,彻底断了苏沁、王露的念想?可是这人像个黏皮糖,甩都甩不掉,一旦承认,后果便不堪设想,尔后该如何向小雪解释?又或者顺着本心否认?这又让韩贞当场难堪,且她是来救场的,如果她一气之下不帮忙买单了,自己岂不是要被扣押在此,丢人现眼不说,还得在心头烙下一大片的阴影。 顾铭心乱如麻,无数个问号悬在脑门上久久没有答案。此刻迎着三对质问之意极浓的大眼,陷入长达十秒钟的沉思。 这过程中,顾铭有过两次心理转换——第一反应是想顺着韩贞,因为钱在她手头,只有她能救自己;可是很快想到风雪,自己不能再做对不起她的事情,于是决定否认韩贞的说法;再往后,脑中忽然闪烁出陌生的记忆碎片,自己看着韩贞竟无端升起一抹浓郁的愧疚感,不自主地想站在她的一边。 最终,顾铭决定了,淡淡回答:“苏沁,王露,你们先回去吧,韩贞说的是真的。” 苏沁和王露眼中都闪过失落,好像还有好多话要说,但都止于唇齿。沉默中,银牙一咬,转身便走,倒有一分豁达的女侠风范。 韩贞开心了,眉开眼笑向顾铭走来,很自然地去抓他的手,但被躲开了。她并不气馁,直接无视杨雷与吴潇,整个身子往前边凑,眼看着就要倒到顾铭身上了,又被躲开,她的身子跟着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这奇怪而尴尬的画面出现后,一直充当忠实看客的杨雷与吴潇终于看不下去。 杨雷一脸鄙夷地说:“韩贞,就算你喜欢铭爷,也不能随便投怀送抱,还做这种下作之事,你这不是逼他吗?” 吴潇同样附和:“这位美女,你叫韩贞,不叫风雪,所以还是离我们阿铭远一点吧。” 两人站在顾铭面前,充当人墙隔板。 韩贞不开心了,气鼓鼓说道:“一口一个下作,一口一个风雪的,我哪里不如她?亏你们还是顾铭的好哥们,谁对他好还看不出来吗,非得横插一脚,自讨没趣是不?” 两个人不为所动,依旧笔直站着,不肯让道。 顾铭终于说话了,声色中带着冷意:“韩贞,你愿意来帮我解围,我感谢你,但我不苟同你的做法。我刚才只是不想令你难堪,才说了昧心之话。你是一个女孩,当有自持心,不然让小飞哥得知你的举动,又得挨训。” 原以为这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怎知韩贞不以为意,反而笑得更开心,拍着两只小手大声说:“就是说,你在风雪和我之间,选了我。所谓昧心与本心的说法,本就没有绝对界限,因为人在遇到两难困局时,凭感情做出的选择,便是本心所想!” ——这人的脑袋绝对有问题,想用这种玄乎的哲学思想限制我的本心,痴人说梦! 顾铭面容更冷,起身,伸手把身前的杨雷和吴潇推开。抬步向韩贞走近,一字一字说道:“不好意思,我不 第130章 勇气 韩贞被说的语塞,一言不发,但心头并未放弃反驳,只是一时找不到有力证据。细长眉梢轻颤一下,打定主意,先把饭钱给了,再慢慢和顾铭磨,就看看这人能嘴硬到什么程度。 顾铭见韩贞沉默着向柜台那边走,不知是付钱还是甩手离去。刚说了重话,此刻明显不能再行询问,一来尴尬,二来丢人,只能安静盯着她。 直到她在柜台边停下,与火锅店老板低声交谈,确定是准备付钱后,顾铭心里轻轻松出一口气来。 吴潇看懂了,大概了解到事情始末,凝着双眼问:“阿铭,你是身上没钱,才叫这位蛮横妹子来帮忙的?” 顾铭嘴角扯动,露出难看的笑:“这事我说不清楚,总之在她出现之前,我也不知道要来帮我的人是她,不然我在通话时便不会告知她我们的位置。” 吴潇微笑着点点头,快步往柜台跑去,一句话不说,不知他要干什么。 顾铭怕他过去故意捣乱,便快速跟过去,刚到柜台,便听见他说:“老板,能给我装一盒白米饭,再加一点泡菜打包吗?呃,还有,再单独给我两个饭盒,我们桌上的菜也要打包。” ——对了,吴叔叔病了,需要人照顾。潇潇出来吃饭,便没人给他做饭,的确得打包饭菜回去。 顾铭不觉得吴潇的做法涎皮赖脸一毛不拔,反而值得尊敬。微笑着上前帮忙,接过空饭盒,顺着老板的指示,去厨房里盛饭。 韩贞觉得此幕有些稀奇,没见过吃火锅还打包的,弯着秀眉想问一句。但又觉得不妥,付完钱往外边走,在屋檐下等顾铭出来。 顾铭帮吴潇舀好米饭,再添上一勺酸萝卜,回大厅把饭盒递给他,同时低声说:“潇潇,你担心吴叔叔,打包好饭菜就先回去吧。韩贞来了之后,我也不知道之后要做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会浪费很多时间,耽搁到你便不好了。” 吴潇用漏勺舀锅里没吃完的菜,又将桌上还没下锅的菜全装好,这些都弄好后,迟疑着点点头:“其实我很想陪你多玩会,都好久不见了。但今天时间的确不早了,我爸还没吃饭,我得快点回去。明天吧,我们下午去飙车,好好放纵回味一番。” 顾铭对明天没有确切规划,但肯定会去一趟外婆家,探望老人的同时,也看看妹妹,不知会花多少时间。思忖着:“我不确定明天有时间没有,你把我电话记一下,到时候电话联系。” 顾铭挨个说自己的电话号码,重复三次后,吴潇点头表示记牢了,三人便一同出去。 顾铭无语的是,刚出门就看到让人火大到瞠目结舌的一幕——韩贞亭亭玉立站着,嘴角噙着甜美浅笑,浅绿纱衣风中飘摇,夜色里,飘忽的灯光下,有种缥缈朦胧的美,宛如孟春季节凛然滋长的第一簇绿意。当然,让人懊恼的不是这位大胆的妹子,而是她旁边站着的一个人影,那熟悉的轮廓,无疑是顾恩!他在接电话,原地来回走动着,不时大笑一声,好像还很开心。 “小飞啊,这通电话快两个小时了,你到家了吗,赶紧吃饭去,我和你耗了这么久,现在都还没吃饭呢……好的好的,关于小贞的事,我会向你实时报告,定不作隐瞒,以我们的关系,她多少算我半个妹妹,你放心好了……什么,你还不饿?小飞啊,你要把我折磨到什么时候……” 顾铭走近,听到老哥的通话内容,知道他在和小飞哥通话,而且电话打了快两小时了。虽然没听到小飞哥声音,但心头笃定,这一切都与韩贞有关,两位哥正琢磨处理这妹子的事情。 “阿铭,你们先玩,我这里就先走了。”吴潇和顾铭说了一声,又上去和顾恩招呼一句,快步回家了。 顾铭心绪沉重,偏头看向杨雷,见他也是一脸去意,便说:“雷,这里耗着无聊,你先去玩吧,我有时间再找你。” 杨雷不假思索点头,抬步便往游戏厅那边走,估摸着又去研究街机了。 这会,三个人都堆在火锅店门口,人来人往的,不时碰一下自己身子,很不舒服。 顾铭看了一眼手机,此刻快到八点了。 顾恩还在打电话,脸上的笑意从未消退过,只是目中已有苦涩,估摸着早想挂电话了。 顾铭走上去抓他的手臂,往边上拽,离开这个人流熙攘之地,领着往西山的方向走。可刚走出一段,顾恩便顿足,保持通话动作往回指了一下,那边是夜市街,专卖小吃和宵夜的。 “你们还没吃饭?”顾铭知道老哥腾不出嘴回答,便转头看向韩贞。 韩贞莞尔一笑,点头道:“对啊,我和顾恩哥都没吃饭,原本想着和你共进晚餐来着,谁知道你和那群狐朋狗友聚餐去了。最可怕的是,你没钱还要充胖子,差点没出糗。” 顾铭纠正:“你不要说潇潇和雷爷的坏话,他们是我的死党,不是什么狐朋狗友。还有,我没有打肿脸充胖子,是你哥一直和我哥通话,导致电话占线,我的电话打不进去。若我一早能联系到老哥,今天没你的事。” 韩贞调皮地吐吐舌头,不置可否,转而问:“那你现在吃饱了吗?” “抱歉,就算我没吃饱,也不会同你共进晚餐,不止今天不会,以后的每一天都不会。”顾铭冷冷回答,不想和这人有太多瓜葛。 韩贞还不气馁,依旧甜美笑着,迎着风,抬手挽一下凌乱长发,随意的动作,却有种典雅而清丽的仪态。 “没关系的,你不陪我吃,总会陪顾恩哥。我不找你了,只陪顾恩哥吃饭。” ——这轻描淡写折磨我的话语,倒真是口吐芳兰的美丽……妹子啊,是我态度不够坚决还是你脑子缺点浆,这么纠缠下去真的好玩吗? 顾铭不再言语,脚步加快一些,与前边顾恩并肩着走,把韩贞甩在后面。 一行三人穿过一条还算喧闹的街道,折转到夜市街。继续往前边走一段,在一家专卖烧烤与特色小吃的店子停下。 这类店子的灶台和各种食材都装小推车里摆门口,店子里只有桌凳和放饮料的冰箱。 顾恩保持温吞的通话,对着顾铭比划手势,叫他去点菜。顾恩本人则往店里走,找空位子去了。 “老板,一盘牙签肉,一盘炒虾,再加一盘凉拌鲫鱼,另外鲜肉,牛肉各烤十串,再加五串豆干。” 顾铭给外边炒菜的大叔说了一句,便往店里跑。 韩贞一直站后边,恬静不言,步子不疾不徐跟着。 三人坐下,原本是张四方桌,一人坐一方绰绰有余,韩贞偏要往顾铭这一方挤,画面一时滑稽。 顾铭连着换几次位子,依旧摆脱不了她,便不与她折腾,坐着不动了。 这时,顾恩的通话终于接近尾声—— “小飞啊,这次我可真挂了啊,你不吃饭我可得吃……你不相信别人还不信我吗,小铭要敢对小贞做什么过分的事,我非得打断他的腿……好了好了,明天再给你汇报。” 挂掉电话后,顾恩看了一眼通话时长,两小时零十三分钟,当初在部队和米玲通话也没这么久。 顾铭终于找到机会和顾恩细谈此事,赶紧开口:“老哥,我强烈要求你为我解释一下情况,这块黏皮糖不是回重庆了吗,她怎么会在这里。最主要的是,你和小飞哥在说些什么啊,好像是我把她拐走了一样。” 顾恩有些头大地按了按脑袋,做一个禁声手势,起身往冰箱走。取出啤酒,直接咬开瓶盖,大口喝着往回走。 这一口喝掉大半瓶,早已干涩生疼的喉咙终于舒服一点,这才娓娓道来:“小铭,你先冷静一点,我把大致情况和你说一下,这个五一假,小贞都住我们这里。这一点你不要心生异议或不满,更不要明里暗里去针对她,人家一个女孩子抛下家里人跟你走,不知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 事情是这样的。中午的时候,小飞有点火大,不由分说拽着小贞往外走,两人本就乘车到了广安火车站,前往重庆的火车票也已经买好。检票前,小飞去上厕所,小贞却偷跑了。当时小飞找不到人,电话也打不通,急坏了,而他爸妈那边又有急事,催促他赶紧回去。 小飞也算聪明,知道小贞会回来找你,打通我的电话,说了一下情况,并告知我她的电话。当时我正陪老蒋爬山,都快到西山山顶了,就算跑着下山也得半小时以上,根本帮不上忙。好在,小贞接了我的电话,说是会回溪口,我就回车站慢慢等她。 这广安之旅一来一回,加上火车站候车的时间,都已经下午五点过了。 我接到小贞时也劝过她,但她不听,就得找你。我只能把她带回家,将她这几天要住的房间整理好,快六点时,小飞的电话来了,一接就是两个多小时。 这段时间里,小贞坐不住了,找我要了你的电话,你们通话后便找来了。” 顾恩讲故事的时间里,顾铭点的菜已经相继盛上。他便大口吃着东西,慢慢说,时不时对着韩贞笑一下,好像很认可她的做法。 顾铭听得眉头直皱,嘴角抽动个不停,这时复杂的心绪已经不可言表,苦涩地看了老哥一眼,又无奈地看向韩贞:“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这么胡闹?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乱跑,万一被人掳走了怎么办?” “嘻嘻……顾铭,你是在关心我吗?”韩贞展颜一笑,好像少根筋。明明是苛责,非得说关心。 ——妹子,你想多了,我说这话不是担心你被人拐走会有怎样的遭遇,只是我们一家子对这事脱不了干系罢了。 顾铭无语,干脆学着老哥,去冰箱拿一瓶啤酒,仰头喝下一大口,感觉心绪稍稍缓和一点了,坐下自顾自吃菜。 之前吃火锅时,顾铭一直担心饭钱的问题,没怎么吃东西,这会的确还饿着,大口大口吃着。这过程中,韩贞还帮忙夹菜,顾铭也不拒绝,直接往嘴里塞,反正甩不掉这块黏皮糖,与其去做无用功,不如填饱肚子再说。 待三人都酒足饭饱之后,顾恩起身准备结账,却被顾铭拦住。 “老哥,先坐一会,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趁着现在挺闲,一次性说清楚。免得回家后脸脚一洗,各自都睡了。” 顾恩便坐下,做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顾铭思忖着,要问的东西太多了,此刻思路有些紊乱,索性一针见血问道:“老哥,我听你的语气,好像是很支持我和韩贞交往。我应该和你说过,我有女朋友,她叫风雪,你当时并无半句反对,反而想见她。你的态度转变这么快的吗,前几天还叨念着小雪,今天就撮合我跟韩贞了? 要知道,小雪现在还躺医院里,你却要我背着她玩这出,这不是朝三暮四心猿意马的大混蛋吗?” 顾恩想到过顾铭会提这事,只是没想到他会如此着急。既然此刻提到,便认真解释:“小铭,我觉得你误会我了。你喜欢谁,想和谁交往,我都没有反对谁或撮合谁,就事论事而已。现在的主要问题是,我不能丢下小贞不管。 另外,我说句真心话,我觉得小贞这丫头很不错,我打心底欣赏她,因为她有着我在这个年纪所未见识过的勇气。 我和小飞的关系,你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但你的认知里,只知道我和他关系很好,却不知好到什么程度。我且简单说一下,我为他在异地流浪过,他也为我进过看守所,彼此情谊很难用言语形容。总之,他有事情,我义不容辞。 刚才他在电话里告诉我,希望我能给你做做工作,试着接纳一下小贞。因为他管不住这半大不小的丫头了,怕闹出大事,只能顺着她的心意行事。 我觉得,我作为你的哥哥,各方各面都比其他哥哥做得更好,这一点你应该不会否认。所以,我希望你能听听我的想法。 我没见过风雪,不知道她长什么样,性格志趣与你是否相投,更不知道你们之间的情愫有多深。但我可以肯定,陪你到最后的人不会是她,中午时,小飞所说的不是酒话,而是铁铮铮的现实。 相反,你和小贞走到最后的可能性要大很多,因为我看到了你的倔强和她的勇气。正是如你们一般偏执的人,才能抓住自己想要的一切。所以,只要你愿意正视她,接受她,我觉得这世上再无任何力量可以将你们分开。” 第131章 空白 在顾铭的记忆中,顾恩永远是最好的哥哥,因为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设身处地为弟弟着想: 小时候,在家父亲对弟弟大发雷霆时,他会毫不犹豫上前代受棍棒拳脚; 在校有人欺负弟弟时,无论对方是谁,他都会第一个冲上来将之收拾; 在外弟弟囊中羞涩时,他愿意微笑着递出手中仅有的零花钱; 长大一点后,父亲的尖刻变本加厉,动辄对兄弟二人大打出手,他依旧顶在前面为弟弟遮风挡雨; 别的小孩有四驱赛车,有玩具枪,父母不愿买,他便一天一天存钱,将弟弟想要的玩具包装成新年礼物给予惊喜; 某一天,他谈恋爱了,身边多了一个很漂亮的大姐姐,叫米玲。弟弟不开心,以为他对自己的关怀全都分给那个狐狸精了,又哭又闹,惹来米玲的嫌弃,说了一些过分的话。为此,从不打女孩子的他,第一次动手了,响亮的巴掌打在他所心爱的女孩脸上; 又一天,他要走了,收起厚重行囊,乘上冷漠鸣笛的长途汽车,远赴他乡。临行时,他回望一眼,看的不是父母,不是发小韩小飞,也不是心爱的女孩米玲,而是声泪俱下的弟弟,投以世间最温暖的微笑…… 在顾铭心中,顾恩不仅仅是哥哥,很多时候还扮演着父母,老师,朋友等等重要角色,成为自己生命中的依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眼下,顾恩用如此郑重的态度与自己谈及此事,虽说心头有无数个拒绝的理由或借口,话到口中时,都成了无声的风——说不出来啊,这世上谁的话都可以不听,也都可以忤逆,独独不能无视哥哥的话…… 于是,顾铭轻轻点头,用异常嘶哑绵长的声线回答:“老哥,如果这是你所期望的,我愿意用我的心去尝试一次。可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顾恩一怔,抬手去拍顾铭的肩头,皱眉道:“小铭,你忽然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干什么?老哥没有逼你,只是简单说一下我的看法,算是自私一回,在小飞那边求个无愧。至于你要怎么选,也都是你自主决定,不用顺着我的心思走。” 顾铭轻轻点头,将之前只喝了一口的啤酒瓶慢慢举起来,又喝上一大口,半瓶啤酒没了。而他本就不会喝酒,看似无关紧要的半瓶酒,却足以刺激到神经,脸颊渐渐泛红,连双目也变得飘忽。 有那么两分钟的寂静,静坐的三人似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某一刻,静心聆听的韩贞终于有了动作,抬手去抓顾铭的手,露出心疼的浅笑:“顾铭,我知道你心里并不接受我,但我一直没胡闹,我的一切做法都有迹可循。我知道你已经忘记以前的事了,觉得我不要脸,但你大可问问顾恩哥,那天发生那么大的事情,他肯定记得。待你听完后,或许就不会如此纠结与难受了。” 顾铭能感觉到韩贞手心的温度,很细腻柔软,似乎还有一种熟悉之感,无端想要紧捏下去。下一瞬,身子猛地一颤,恍惚回过神来,触电般将手抽回,转头看向顾恩,低声道:“老哥,韩贞说的正是我要问的,我想知道我五岁生日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顾恩深吸一口气,眉头皱得更紧,几经考量后,终于开口:“其实,这件事我们全家人都知道,除了当时还在妈肚子里的宁雪。那一天发生了很多事情,最后甚至惊动警方……” 顾铭的心一颤,预感到接下来的话里孕育极大冲击性,已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去迎接。 顾恩脑袋微微上扬,目中浮出思忆之色,话音悠长地说:“你过五岁生日时,就我们一家和小飞一家庆祝,一共八个人。最开始,爸并不想弄这事,嘴上不说,但言谈举止里已有不加掩饰的厌恶。妈很爱你,顶着爸那边给的压力,一定要给你做一个生日庆典。 当天,爸的脸色很不好看,虽然韩叔叔和阿姨尽力给笑脸,换来的也只是一鼻子灰。饭桌上的气氛十分宁静,只有单纯你和小贞在桌上抓菜吃,不时开心地聊几句。 我们所有人都听到你们彼此的许诺,说是长大以后要结婚,以后一起吃好吃的东西,一起去很远的地方玩,还询问我们双方的父母同不同意。 韩叔叔和阿姨乃至是我们的妈,只当你们在玩过家家的游戏,配合着点头。只有爸的脸色铁青到宛如严冰,大概是觉得小飞一家在故意攀交情,想用娃娃亲搞他的钱。 你不要觉得这事没逻辑,当时我们家的经济条件在镇上的确是数一数二,很多人都想来拉关系。爸生性尖刻,看人只会往坏的方向想,对小飞一家有了猜忌。 妈很精明,一眼就看出问题,笑着打圆场,勉强稳住爸的情绪。 当时的气氛,对众人而言早已是如坐针毡,都想快点吃完这顿生日饭,结束这场危险的饭局。 所以,在妈的操办下,关灯、唱歌、切蛋糕、许愿,整个过程只有短短两三分钟。当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随便吃点东西便能散了时,一场惊变来的猝不及防。 任谁都没想到,一块蛋糕会成为尔后大事的导火线……” 说到这里时,顾恩脸上有了浓厚的无奈之色。索性再开一瓶酒,咕噜咕噜喝上一大口,又对着外边炒菜的大叔大喊加菜。 顾铭很想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但并未催促,待顾恩慢慢喝酒,还帮忙去外边催菜。 待老板又盛上两个炒菜之后,顾恩一边吃菜喝酒,一边说:“小铭,你对蛋糕反胃的事情,在哪天以前,我们都不知道,所以没人阻止你吃。等到你吃掉小半块奶油蛋糕,捂着肚子大哭时,我们都意料到大事将要发生。妈对爸赔笑着,连忙扶你起来,背着你去医院。小贞被这事吓到了,光着脚丫在后边追,说是要陪你去看医生。 就在这时,爸终于按捺不住情绪,大骂了起来。一边骂你废物,一边骂小飞一家人可恶,场面一时混乱。 韩叔叔拉住小贞往外边走,小飞和阿姨在后面跟着,一家人想快点离开这屋子。可是,任谁都没想到,爸大骂的时候对着小贞摔椅子了,出手很重,砸到她的小腿,当时便血流遍地。小贞不知道疼一般,在地上挣扎着起不来,就一个劲哭喊着要去看你。她越是如此,爸的火气便越大,上前还想对小贞动手,韩叔叔终于忍不住了,将她护在身后指着爸大骂,最后两人也都动手打了起来,将家里弄得一团乱。 阿姨带着小飞和小贞先走,韩叔叔和爸打了很久,家里东西摔坏不少,两人都受了不少伤,特别是韩叔叔,脑袋被什么东西敲的流血了。 不久之后,阿姨带着民警来了,制止两人打斗,把他们一同抓去了派出所,尔后发生了什么,我便不得而知。只是从妈的嘴里听到只言片语,说爸挪用关系,不仅没赔一分钱,还在局里把韩叔叔大骂了一顿。 至此以后,两家的关系完全恶化,甚至连陌生人都算不上,成了彻头彻尾的仇人。 我和小飞一起玩,需要偷偷摸摸的。至于小贞,更不敢明目张胆走到你面前,只能偷偷看着你。” 顾铭安静听完,心头升起一抹怒意,真想当面责问爸爸一番,对一个无辜小女孩动手,怎么能做出这么可恶的事情啊?转而看韩贞的目光变得柔和一分,但那不是爱慕,只是惭愧与怜悯。 “顾恩哥,你只说了故事的过程,以及小部分结果,最重要的事情还只字没提。我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顾铭为什么不记得我了?”韩贞抿着嘴,问出自己心头最在意的问题。 顾恩轻轻点头,往嘴里送一口菜,继续说:“故事到这里还没结束,得说一下之后小铭的遭遇。妈把他从医院接回来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爸早已从派出所回来,没睡,仍在气头上。看到小铭时,不但没有半句安慰,反而冲上去就打,嘴里一直骂着很难听的话,把他从屋里一脚踢到门外,本就狠辣至极了,却还不解气,追出去继续打。妈妈一直从旁阻拦,可是根本拦不住,被推到一边,扭了脚。尔后,小铭在楼梯间一直挨打,全身上下都遭到拳打脚踢,最后身子站不稳,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十几步高的梯子,骤然滚下,最后脑袋撞在壁头上,鲜血直流,整个人也晕了过去。 到这时,爸才发现他打得太过火了,怕闹出人命,没继续打,却又不愿放下面子,死活不肯背小铭去医院。 妈的脚被扭了,站不起来,只能我去背。 路上,我似乎听到小铭的梦呓声,很轻很缓,还很混乱,很多话听不清楚。可我无意捕捉到了三个词,一个是爸爸,一个是妈妈,最后一个是韩贞。 那时候我已有十二岁,能判断这话中的含义,爸爸代表着恐惧与疼痛,妈妈代表着温暖和爱,韩贞代表着阳光和憧憬。 三个名词中,偏偏没有哥哥…… 我忽然看清我的软弱,竟眼睁睁看着弟弟被打得面目全非。就此,我下定决心,以后无论是谁,也休想再伤害我弟弟半分,哪怕是爸爸也不行! 所以,小铭,老哥原本的形象并没有你心中那么好。最初之时,我同样害怕疼痛,不敢顶撞爸爸半分,间接造成你的悲剧。” 说到这里,顾恩发出沉重叹息,一个二十二岁的男人,早过了有泪不轻弹的年纪,竟在此刻眼角含泪,羞愧说道:“小铭,就这一点来说,是我对不起你。” 顾铭听得惊心动魄,好像脑中空白的一幕被重现一般,产生全身剧痛般的幻觉。此刻听闻老哥道歉,不以为意地笑笑:“老哥,你别善感啊,你一哭我就得跟着哭了。别乱想,在我心头,你永远是最好的哥哥。” 两个大男人熊抱成一团。 韩贞看着这兄弟二人,早已感动得泪流满面,但没忘最重要的事情,在此氛围中,依旧提问:“顾恩哥,你的意思是,顾铭忘记我,是那次的大脑撞击所致?” 顾恩抬手擦了擦眼睛,露出温和的笑,摇头否认:“那一次头部撞击虽然吓人,但并未造成后遗症,只需对伤口消毒包扎,待愈合便没事了。只是小铭脑后多了一条小疤痕,平日被头发掩着,看不到。 他会忘记你,是心理阴影所致。因为极致的痛苦,不愿去回想那段记忆,潜意识的回避中,大脑将那一段记忆剪切了。所以,换句话说他忘记的不仅是你,五岁生日那天发生的事情全忘记了。 呃,这不是我的随便推断,而是心理医生给出的回复。 所以,那天以后,我和妈都不再提起此事,因为对小铭而言太过痛苦。而他本身并不知道遗忘过一段记忆,久了便被时间抹平了。 其实,这次小飞说你要来玩,我就想到这事可能会被翻出来,但我没有躲避。一来,小铭不再是五岁的小孩了,有权知道自己的事情;二来,我不想用隐瞒真实的方式骗取小铭心中完美哥哥的形象。” 顾铭沉默,无论自己怎样去回想,脑中都是一片空白,找不出真实的记忆片段。但是,这丝毫不妨碍此事的真实性,因为话是从老哥口中说出来的,就一定不会掺假。况且,这一天里,从韩贞做出的各种奇怪举动来看,也可见一斑。 深吸一口气,将脑中的思路理顺,迟疑着问:“老哥,当时我真和韩贞很要好?” “你们当时是怎样看待对方的,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你们互许过,而且都有过对对方异常关心的举动。比如小贞明明受了伤,鲜血直流,嘴巴叨念的还是你;你昏迷后,梦呓的名字里,也有小贞。” 顾恩就事说事,并不发表个人看法。 顾铭承认了,在自己的空白记忆中,的确有过一个愿意以身相许的小女孩。此刻偏头看去,目中已无冷意,泛着零星温柔。 “哼哼,我就说嘛,你怎么会忘记我,原来是你爸做的混蛋事。不过没关系,现在顾恩哥把往事都翻出来了,你总不会不认我了吧。” 韩贞落落大方地一笑,忽然伸出光洁小手,安静递到顾铭身前。 第132章 握手 顾铭一直以为,喝过酒的人,思考能力会比平日迟钝,不经意丢掉原本的冷静,理所当然的做出超乎常理的傻事。那些喝完酒在大街上大呼小叫惹是生非的醉汉,早已屡见不鲜。 不知怎么了,自己在喝过酒后,反而变得更敏锐,混乱的思绪几乎在一瞬理顺,明白悬在眼前这只手的含义。如若呆头呆脑伸手去握,造成的后果必然比想象中更加可怕。 可是,这女孩何其聪明,她的原话是“你总不会不认我吧”,而非“你总不会不要我吧”。 ——一字之差,完全不同的含义,却又能借此衍生出近乎相同的意义。“认”表示认识,认可,不一定是情侣恋人,也可以是同学、朋友的关系;“要”表示期望得到,谁要谁不要谁这种说法,大抵用于两种关系,一是父母与子女;一是交往中的男女。 所以,后者可以把话直接说死,顾铭便可顺理成章拒绝;而前者存在很高的灵活性,完全找不到拒绝握手(牵手)的理由。 顾铭心里再清楚不过,以韩贞死缠烂打的脾性,只要去碰她的手,前者的含义立马变成后者,自己便再难摆脱她的纠缠。 所以,此刻绝对不能伸手,需找一个妥善的办法,有效避免肌体接触的同时,免去双方的尴尬。 顾铭绞尽脑汁去想,花了足足三秒钟,韩贞悬着的手已经变得僵硬,却还未想出办法。 顾铭看到,韩贞的表情由从容到焦虑,渐渐有怒火爬上眉梢。如若自己再无行动,她多半会借题发挥,理直气壮说出一大堆道理,抨击得自己哑口无言。再到后边,她只需哭着一跑,兄弟两人又得跟着追,好言好语去劝。 五秒后,气氛凝滞到极致,静默三人都变得肃然,好像暴风雨将至。却在这时,一段轻快的旋律忽而绕开,是系统默认的手机铃声。 顾铭猛地低头,看一眼手机,来电显示是风雪,当即说道:“我先接个电话。” 说完,快步往外边跑,到对面街道回望一眼,确定韩贞没跟来后,接通电话—— 风雪:“顾铭,你是不是又忘了我了啊,下午才说过,每三个小时你必须主动联系我一次!现在都快四个小时了,你居然毫无动静!” ——小雪啊,你真是我的救星,若非这个电话,我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顾铭:“小雪,谢谢你的电话,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电话里说不清楚,等回学校后,我一定如实上报。” 风雪:“咦,你怎么又换了个语气?下午的时候还油腔滑调的,现在变严肃了。好吧,我不多问,下次你再敢等我联系你,我一定……” 顾铭:“一定闹分手?” 风雪:“你当我傻啊,才不会那么便宜你。总之,你再敢敷衍我,我肯定不让你好受。” 顾铭:“收到!” 风雪:“好吧,我看你忙,先挂了。你好自为之,不然就不给你惊喜了。” 挂掉电话后,顾铭的身子忽而一颤,心头有了不好的预感。因为风雪打来的两通电话里,她提过两次惊喜,若说是无的放矢,顾铭不信。她一旦说出这个词,就一定在筹备某事,之前的爱心蛋糕和手机都是惊喜的衍生物。 回店里坐下,见老哥和韩贞都凝着双眼盯着自己,不知要表达个什么意思。 顾铭便佯装若无其事地笑笑,指着手机上的时间说:“快十点了,我的自行车还在波哥那里,待会他的游戏厅关门了就麻烦了,要不我们就先回去了吧。” 韩贞不置可否,只是目光一直盯着顾铭。 顾恩完全同意,笑着应了一声便去付钱,回来时又把手头的好几百块往顾铭手里塞,“小铭,小贞,你们就先回去吧。我和老蒋约了一场麻将,差不多到点了,得去找他。” 顾铭看了一下手头的钱,目测五百以上,问:“老哥,你打麻将就去啊,塞钱给我干什么?” 顾恩道:“你和小贞一起玩,总得用钱,这些都先拿着,不够的时候再给我打电话。” 顾铭嘴角轻轻抽了一下,想到刚才聊天时还有两件事没来得及说,又说:“老哥,我还有事要和你说,现在挺晚了,我就只说一件事吧。我学会抽烟了,所以你方便的话给支烟我呗。” 顾恩一愣,神色变得古怪,定睛打量顾铭好半晌。片刻后大笑,从兜里摸出烟盒,递一根过来,无所谓地说道:“你要抽烟怎么不早说,害我吃个宵夜都不敢点烟,怕熏到你。对了,你有瘾吗?” 顾铭接过烟,很熟练地点上,大口吸一下,摇头:“暂时没有,抽着玩。” “没瘾就好,免得抽坏身子。好了,你们快回去吧。”顾恩大手一招,往街道另一头走。 刚走两步,他的手机响了,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忽然就大骂起来,接通电话后,又打着哈哈说话。 顾铭笃定,多半是小飞哥的电话又打来了,不然老哥不会有这种反应。 轻笑一声,偏头看一下韩贞,她依旧目不转睛盯着自己。 ——妹子,我就喜欢你沉默不语的样子,两人都清静。 顾铭思忖着,从兜里摸出钥匙,安静递到她面前:“韩贞,我现在要去游戏厅拿自行车,如果雷爷在那里的话,可能还要玩一会。要是你累了,我给你钥匙,先回去休息吧。” 韩贞摇头。 顾铭便说:“那我们一起去拿自行车?” 韩贞还是摇头。 顾铭的耐心用完了,直接问:“那你想干什么?” 韩贞一咬唇,忽然伸手,再度把光洁手心递到顾铭面前。 顾铭能懂这只手的意思,但还是选择装傻,很自然地把钥匙递到她的手心…… 于是,气氛终于爆炸。韩贞抓起钥匙直接往顾铭头上砸,很用力,同时尖声大骂道:“顾铭,你故意的吗!?” 顾铭感觉脑袋很痛,抬手揉了一下,又低头找钥匙。 韩贞见这人根本不搭理自己,更生气了,凶巴巴地哼了一声,转身便跑。 顾铭刚捡起钥匙,韩贞已经跑出十多米远。这个时间点,夜市街的人流量挺大,她很快没入人群中没了踪影。 ——这妹子脾气这么大的吗? 顾铭苦笑着往前边追,一直追到夜市街的出口,那边是正马路,各种车辆往来不息,且车速极快。 一辆大货车连续鸣笛,带着强烈的紧张感呼啸掠过,好像有撞击的顿音绕开,不知道是不是撞人了。 顾铭的心猛然一紧,加快脚步跑过去,看到了一眼,的确有个人躺在马路中央,全身透血,路面被染红不少。 这人面容难辨,年龄难辨,甚至性别都不好判断,不过他(她)穿的白衣,而非绿衣。 ——只要不是韩贞就好。 顾铭心里轻轻松出一口气,抬眼继续寻找,此刻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已经把马路两侧站满,交通严重阻塞,要找人属实不易。 却在这时,顾铭听到嘈杂的声线中传出一声尖叫,那音色很熟悉,是韩贞。 顾铭不敢迟疑,循着声源跑去,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挤出一条路,终于在前边稍微空旷一点的位置找到她。 此刻的韩贞就像受惊的小猫,双手反抱脑袋,整个人蹲在地上,身子急促哆嗦着,不知发生了什么。 顾铭走过去扶她,可她蹲得很死,惊叫着不愿起身。 “韩贞,你怎么了?” 顾铭知道事态不对,低声询问的同时,蹲下身子检查她的状况。只见她面容苍白,双瞳抖动,一脸恐惧之色,嘴巴不时开阖两下,似乎在说:“血、血……” ——是晕血吗? 顾铭大概笃定此事,毕竟刚才马路上被撞那人早已血肉模糊,一眼看去骇心动目。 思忖中,缓缓扭转身子,双手反扣她的后背,一边低声安慰,一边背她起来。从背上触觉中,能感受到她的体温与恐惧。 这个小镇没有大医院,只有小诊所,而且距此挺远,背个人走过去,得十多分钟,太久了。 “三轮!” 顾铭不假思索,对着正好空车路过的三轮车大喊。 运气很不好,这是一辆电瓶车,且储电不多了。骑车的老大爷有心帮忙,却也无能为力,只能给予歉意的微笑。 顾铭心一沉,抬眼看去,再也找不到三轮车,能看到的代步工具只有摩托车,可是以韩贞的状况,显然不能坐。 “韩贞,你别怕,我带你去看医生。” 顾铭感觉韩贞颤抖得更加厉害,心头跟着慌乱起来,背着她往诊所的方向快步走。 这一走便是十分钟,顾铭的双臂已经接近脱力,眼看着快到目的地了,身后忽然传来好听而虚弱的声线:“顾、顾铭,是你救了我吗?” “你终于恢复意识了。别怕,前面就是诊所,你很快就会好的。”顾铭提起的心脏慢慢放下,仍不忘低声安慰一句。 韩贞的手不自觉了,往上面摸顾铭的脸,还心疼地说:“顾铭,你流了好多汗,很累吧。” 顾铭刚才心急如焚,又背个人走这么远,自然会流汗。正想解释一句,忽然想到之前老哥说过的话,心头升起浓厚的愧疚感。 ——你自己都这个样子了,还惦记着我累不累吗?五岁时,你小腿被砸得鲜血横流,叨念的人也是我。或者说,致使你晕血的始作俑者就是我爸?你知不知道,你对我越好,我就越发愧疚? 这时诊所没人,省去了排队时间。 医生看了一眼韩贞的面色,略掉把脉、看舌头等等流程。直接从药柜里取出一支葡萄糖,敲掉盖头倒玻璃杯里,又兑一点开水,随口说:“晕血而已,没什么大碍,不用大惊小怪的,正常休息二十分钟就能恢复。这支葡萄糖喝了,坐一会应该就能动了。” 顾铭哑然,早知道刚才直接把韩贞背回去了,白饶这么大一圈子,累人。 如医生所说,韩贞喝掉葡萄糖,静坐几分钟后,脸上便有了水润血色,已经恢复过来。 “顾铭,背我回去。” 韩贞在地上站了一会,小幅度活动四肢,已有行动能力,但还是甜笑着撒娇。 顾铭便说:“我有些累了,你现在不想走路的话,可以多休息一会再回去。” “你居然这么小气,我这么漂亮的女孩给便宜你占,你居然还嫌累?”韩贞不满,愤愤地嚷嚷,脸上却有甜美的笑容。 两人又坐了几分钟,待韩贞完全恢复了,两人一同走出诊所。 顾铭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十点四十,游戏厅早已关门,不用再去取自行车,径直回家便好。 这个时间点,除了夜市那边人多,其他小街都已沉寂,路旁店铺都关门了,行人少之又少。 两人一起穿过两条街,快到家时,韩贞忽然停住脚步。 顾铭不解:“你还有事?” 韩贞又一次伸出细腻小手,安静放到顾铭面前。 这一次,顾铭没有躲避,更没有递钥匙过去,很爽快地伸手,握住她的手心,“韩贞,我前两次的做法是有些过分,我为此向你道歉。无论是作为幼时玩伴也好,还是现在的朋友也罢,握个手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不该推三阻四。” 说完,顾铭抽手,却被韩贞捏得太紧,没能抽开。便抬眼,目光疑惑地看向韩贞。 “哈哈哈……这才不是所谓的握手呢。好不容易抓住你的手,我才不会放!” 她莞尔一笑,漂亮眸子里明显泛着“奸计得逞”的雪亮。 ——果然,这只手无论如何都不能去碰。女孩啊,没一个简单的! 顾铭心头苦笑,感觉到手上传来的力劲,不敢用力抽,怕伤到她的手,便只能任她捏着。 不得不说的是,她的手真的很细很滑,传来的触感宛如光滑玉石,很舒服。 这过程一直持续到两人回家,要洗澡时,韩贞还捏着不放。 顾铭便说:“韩贞,我现在要洗澡了,你是不是要守在这里看着?” 韩贞别过头去,若无其事地说:“你洗你的澡,我牵我的手,放心好了,我又不偷看你。” 顾铭嘴角直抽,脑中灵光一闪,一股子坏水在肚子里翻起,也跟着别过头去:“那我们交换一下洗澡顺序,你先洗吧,我也不偷看你。” 原以为少女与生俱来的矜持与自持能制止她的举动,怎知她的大胆程度远超寻常女孩的上限,压根没把这当回事。一只手捏着顾铭,另一只手慢慢脱衣服,嘴里轻声嘀咕着:“你想看也没关系啊,反正我早在五岁时就是你的人了,爱怎么看都行。” 第133章 浪漫 顾铭心头痒,嘘着眼回头偷看,见她把衣角卷起一点,腰肢都没露出,便停手了。 “顾铭,你居然偷看我。” 韩贞发现了顾铭的目光,很开心,噗嗤一笑,却没有继续下一步动作。 ——天底下果然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顾铭哑然,知道她是在逗自己玩,不过这样也好,能有效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乱子。毕竟,现在两人是在浴室,又是牵手又是佯作脱衣的,万一脑子一抽,不小心越线就不好了。 有那么一小会,两人都若有所思,却缄默不言。 忽然,韩贞松手了,捏了捏细长手指,抱怨道:“你的手好瘦,捏着的触感像干骨头,怪硌人的。” ——这话该我来说才对吧。 顾铭勉强笑了笑,往外走,快出门时提醒道:“家里的热水器有些问题,水温很难调,你最好先调好合适的水温再洗。” 韩贞笑嘻嘻点头,说:“顾铭,你对我真体贴,连这些小事都记得提醒我。放心吧,我知道了,你可以出去了。” 顾铭听着这软酥酥的声线浑身不自在,大步出门,顺手把门带上,去客厅坐下。 一般来说,在初夏季节洗澡,大概十分钟就够了。 顾铭如此想着,在客厅闲坐静等,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不知不觉就半小时了。 她还没出来。 顾铭不耐了,去敲洗浴室的门,用力不大,门却开了,里面传出少女的惊呼。 “啊!顾铭,你干什么啊?” 顾铭被吓了一跳,隔着虚掩的门恍惚看了一眼,除了一屋子的水汽,什么也看不到。 不多想,赶紧把门关上,若无其事地说:“你一个女孩子,洗澡时不说反锁浴室门,至少得把门关严实啊。我先郑重解释,我并非有意为之,你这门舌头都没栓上,一敲就开,况且我也什么都没看到。都洗半个小时了,快点洗完出来吧。” 隔着门传来韩贞的声音:“再等十分钟就好。” ——女孩子就是麻烦,洗个澡得大半个小时。 顾铭再回客厅,静坐十多分钟后,她终于换好衣服出来了。 韩贞的身材本就高挑曼妙,此刻洗完澡,身子泛着袅袅水汽,看不太清脸颊,只知她含笑脉脉,透着惊心动魄的朦胧美。 顾铭没去看,要换穿的衣服早就准备好,抬步往浴室走。 两人错身时,被她莫名拦住。 顾铭问:“你有事?” 韩贞笑道:“我想到一件特别浪漫的事情,洗澡时反复斟酌后,决定告诉你。” ——莫非你是在想事情才洗这么久的? 顾铭打一个呵欠,有些困了,耐着性子问:“什么事情?” 韩贞笑嘻嘻说道:“我想明白了,想用三言两语把你从那个风雪手头拐过来不太容易,我应该循序渐进。先这样吧,我慷慨大方一些,在学校时,允许你和她交往,但放假回家后,你得和我交往。” ——神经病吗,我和小雪交往还需要你的允许?话说,我为什么要和你交往,这不是摆明了脚踩两船,天打雷劈吗? 顾铭不开心了,皱眉道:“别开这种玩笑,赶紧睡觉去。” 韩贞双手张开,把过道拦住,依旧笑颜如花,“你现在可是在和我交往呢,睡觉前总得亲亲抱抱说个晚安吧……” 顾铭的耐心值被耗光了,正欲苛责,但不待开口,她已经抱了过来。 肌体的触感很柔软,很暖和,非常舒适,不时还有沁人心脾奇特香气传来。 顾铭一时陶醉,忍不住也想抱她,吻她的脸。但很快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推开,很用力,且动作粗鲁,把她推出三四步远,险些摔倒。 顾铭见她低眉敛目,抿嘴不语,多半是伤心了,不过此刻不能出言安慰,只能以暴制暴,厉声说:“你到底有完没完!你是一个女孩子啊,这样无理取闹很好玩吗。我不喜欢这么不讲理的你,也没心思和你纠缠。 另外,我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玩小心机。早前在吃火锅时,你在电话里说来帮我,其实你很早就到了,但你没有进店打招呼,只是躲在窗户外偷听。所以,你知道苏沁和王露对我的心思,也能在最紧要的时刻出来帮我。 为什么这么做?想送我一份雪中送炭的恩情,好让我感激你?” 说完,大步往前,径直出门。 却在这时,屋内传出尖锐而激动的声音:“顾铭!你怎么可以这么可恶啊……明明、明明我都放下我的矜持与骄傲,还佯装不在乎你和风雪在一起,昧心说那是浪漫…… 你凭什么推我,还对我这么凶……我喜欢你,你也许诺会娶我,曾经信誓旦旦的话语,到现在就这么苍白无力吗?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认识你比她早了近十年啊! 还有……你以为我真的有顾恩哥所说的那么勇敢吗?我一直装作大胆,咬牙做着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第一次打你骂你,第一次大声发誓,第一次顶撞哥哥,第一次夜宿在外……每一个第一次都让我心惊胆战,惶恐不安…… 因为,我喜欢你,胜那个叫风雪的百倍千倍啊!” *** 顾铭没回答,今天不打算再洗澡了,沉默着走上四楼,疲惫地躺床上。 翻开手机看一眼,现在已经是十一点半,和风雪约好的晚安仪式还没发出去。 打开qq,再点开风雪的头像,上面一个新消息都没有,沉思中,安静发送:晚安最爱最爱的小雪。 短短三秒钟,消息传回:晚安最爱最爱的顾铭。 又过十数秒,风雪说:顾铭,我以为你真忘记我了,都快凌晨了,你还没发晚安来。 顾铭:抱歉,我陪老哥去吃了一顿宵夜,时间拖晚了一点。 风雪:你不要老是抱歉抱歉的啊,想道歉就说对不起,不想说就别道歉。我感觉你今天应该很累了,早点休息吧。 顾铭:你怎么不多追问我几句? 风雪:你都说清楚了,我还追问什么?你以为我真是蛮不讲理的女生吗,错!白天我是一个人无聊,你又不主动联系我,这才挑你的刺。 顾铭苦笑,盯着手机发呆,不知该作何回复。 约摸五分钟后,风雪又发来消息:这么久没个信,应该是睡了,记得在梦里找我哦。 顾铭:我没睡,就算睡着了,也控制不了梦境。 风雪:总觉得你今天怪怪的,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顾铭:小雪,你和我说一下,你心中的浪漫是什么。 风雪:浪漫啊,这种既诗意又抽象的词,我形容不好。我随便说说,你别较真啊。依我看,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世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相看两不厌,偶尔还抬抬咸猪手,便是最浪漫的事情。如果要给这份浪漫加一个形象层次的寄托,那便是北极光吧。 第134章 交易 顾铭愣住了,其实风雪第一次提及北极光时,他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没拿出来说。早在童年时代,便看过《通灵王》,这部动漫比不得现在如日中天的《火影忍者》《海贼王》,但它带给观众耳目一新的既视。扼臂啮指的亲情,热烈奔放的爱情,患难与共的友情,在其中凸显得尤为明显。 当然,顾铭并不是很喜欢这部动漫的剧情,因为无论感情上刻画得怎样细致精美,也填补不了其中最为显著的逻辑漏洞——大反派麻仓好的巫力超过125万,是主角团任何一人的十倍以上,且强势吞噬精灵王,力量早已凌驾整个世界。正是这样不可战胜的反派,被莫名的友情设定击败了,仓促而不可理解。 顾铭喜欢《通灵王》的主题曲,其名与风雪所提的浪漫相同——《北极光》。 其中一句词的中文翻译,顾铭至今犹记:爱与罪与梦与暗现在都集于一身你的力量我的决心在重叠的瞬间会发生什么你是否相信命运? 脉络清晰的思绪中,顾铭安静回复:小雪,我忽然觉得,认真听歌并记住歌词是多么美好而幸福的事情。《通灵王》主题曲就叫《北极光》,而第一句歌词便是——带给你北极光。以前听不懂,现在大概懂了。原来,命运真的存在,飘飞交错的两粒雪花在这个时代相遇,不勉强,不动摇,一直前进,答案就在前方。于是,在爱、罪、梦、以及黑暗的交织中,我们的心也将重合,抬手抓住那一抹温暖而浪漫的北极光…… 风雪:顾铭,你写的些什么啊,太深奥,我看不太懂。你老实说,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顾铭:小雪,我没遇到什么事情,不用担心我。这些话你看不懂很正常,因为我抄袭的歌词。好了,早点休息吧,快些出院,我等着你。 风雪:那好吧,反正你遇到什么事情一定得告诉我,不然我心里也发慌。不说了,晚安晚安。 顾铭没再回,放下手机,在灰尘味道极浓的房间里闭目冥想,脑中渐渐勾勒出美好的画面:在零下数十度的冰川上,身着厚重夹袄的少年少女在冰川上前行,迎着酷寒的白雪,一直走出很远很远。最后,两人走累了,相视而笑,卧躺在冰川面上,抬眼,绚烂光虹划过天际,白的、蓝的、绿的、红的……一切美好的颜色应有尽有。 不知何时,睡着了,梦境中同样幸福。再度睁开眼时,明亮天光带着孟夏的暖意透过窗户,已是清晨。 顾铭眨眼,渐渐适应光亮后,翻身起床。 ——不对,这屋子两个多月没打扫过,早已积尘,我昨晚睡的时候也能闻到灰尘味道,现在却窗明几净,是我睡觉时被人打扫过? 顾铭想到了韩贞,却又觉得不太可能,昨晚她那伤心欲绝的嘶吼声,便已隐隐暗示两人从此划分界限。反倒是老哥不放心自己,来帮忙打扫的几率大一点。 不再多想,走动中伸腰扩胸,身子顺畅了,便带上换洗衣服快步下楼。 开门,屋子客厅没看到人,确定韩贞还在睡觉,便轻步退出,转而走向对面的洗浴室,快速洗澡。 再出门时,惊愕发现韩贞就守在洗浴室门口,精致脸上尽是惆怅,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顾铭觉得她这样站着很挡道,不好强行过路,便心平气和地说:“韩贞,早啊。” “早……”韩贞咬着唇,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早”字,迟疑一小会,忽然咬牙道:“顾铭,你这么早起床,偷偷看一眼客厅却不叫我,是想洗完澡偷偷出门吗?” 顾铭不想隐瞒心头想法,直言道:“昨晚我的确做了一些过分的事情,轻薄于你,有必要向你道歉。可是,我总归没做出那种无法弥补的大错,算是侥幸一回。所以,我还是自觉远离你的好,免得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不仅有愧于你,更有愧于小雪。” 韩贞见顾铭想走,双手张开,把路挡完,大声说:“你不觉得你这个‘更’字用错对象了吗?算了,不和你说这个,你待会要去哪里,带上我。” “我刚才说的,你没听懂?”顾铭皱眉,越发不耐。 韩贞理直气壮说道:“我在你家做客,你总不能丢下我不管啊,你要去哪里,我理当跟着。你放心,我已经将这事想明白了,不会无理取闹,也不会给你添乱。” ——想明白什么了? 顾铭身子微微僵了一下,看着韩贞恬静的脸颊,似乎不因昨天的事而备受打击,反而深沉了一分,感觉更不好对付了。 “我且侥幸地问一句,你是打算和我做朋友了吗?” “当然不是!”韩贞果断摇头,漂亮眸子里泛着雪亮,甜笑道:“我已彻悟,才不会和你做朋友!我觉得,我的确把你逼得太紧,该给你些时间缓冲。这个五一假足足八天啊,只要我一直跟着你,你就能看到我的好,很快就忘了那个叫风雪的了。” ——这人脑子真的没问题?这得有多强悍的心灵,才能做出这种偏执到近乎傻气的选择啊? 顾铭一脑门黑线,面颊抽动着说不出话来。 “你昨晚虽然没对我那啥,但也亲了我,还摸了我身上好多不能摸的位子,这说明我还是很漂亮的,对你具备吸引力。况且,你以为占完便宜就没事了,你总得负起对等的责任啊。” 韩贞平静得出奇,作为一个女孩,可以面不改色说出这些羞人的话。 顾铭无法反驳,便问:“你想我做什么?” 韩贞淡淡说道:“也不是多过分的事情,就是这几天你得让我跟着,除了睡觉时间,我们形影不离就对了。” 顾铭仔细思考,大概能懂她的意思,只要自己能保持冷漠,与她共度五一假,便能甩掉她。 若换个女孩这么说,倒挺简单的。可她是韩贞啊,不仅身材好,容貌好,还一肚子的坏水,谁知道她能玩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花样。 顾铭心头没把握,想张口拒绝,抬头又看到她不容置喙的眸子,心头预感到不妙,临时改口:“好,我答应你!但你不能把我们的事告诉任何人!” ——牺牲色相,权当交易好了。如果我不答应,她只需把我昨晚想上她的事说出去,我便百口莫辩,跳进黄河洗不清…… 第135章 冰雪 “你放心好了,我才不会拿这事到处说,你以为女孩子不要脸的?”韩贞莞尔一笑,不假思索回答,模样恬静单纯,只是漂亮的眼珠子不是泛出明亮的光,不知在打什么小算盘。 顾铭轻轻点头,见她放下双手往边上让路,便往前边屋子走,快进门时,又回头:“我待会要去邻镇一趟,你快点梳洗整理一下吧。” “去哪个邻镇,要干什么?”韩贞追问。 顾铭道:“就往县城方向的观音镇,去看望外公外婆,顺带看一下宁雪多胖了。” 回客厅坐一小会,对着镜子把头发衣着理顺,再看一下厨房与冰箱,没有吃的东西,早餐只能出去吃。 沉思一小会,往三楼走,敲门,久久不见回应。估摸着老哥昨晚玩得太晚,现在还在睡觉。 回二楼的途中,顾铭忽然觉得不对,摸出手机拨通顾恩的电话,呼叫声刚起便接通—— 顾恩:“小铭,这么早起来干什么,多睡一会。我现在还在外边,得下午才能回来给你做吃的。” 顾铭:“老哥,你还在打麻将?” 顾恩:“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还有其他事情吗?” 顾铭:“我等会要去外婆家,你要不要一起去?” 顾恩:“看望外婆啊,你带小贞一起去吧。我前几天都去过好几次了,今天就不去了,不然像特意去蹭饭的一样。” 顾铭:“好吧,老哥你慢慢玩。” 挂掉电话后,顾铭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从通话中得知,老哥昨晚没回来。如此反证,趁自己睡着时,进屋子收拾房间的人是韩贞,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一点都不小,得认真对待。 顾铭回客厅静坐,待韩贞从洗浴室出来,见她面颊头发都已经清理好,迎面走来,眉清目秀。 “韩贞,昨晚你进我的房间了?” 韩贞甜笑着点头:“我昨天从广安回来,看过你的房间,灰尘很厚,本来想着帮你收拾一下来着,可是心头又急着找你,便把这事搁下了。昨晚本来不想理你的,又想到你没洗澡,房间也没打扫,心疼,便趁你睡着了偷偷上去打扫了一下。” ——你可真温柔。 顾铭感觉她不像在撒谎,忍着心头的不适感,强笑道:“以后还是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好,特别是我已经睡着了的情况下。” “怎么,你还怕我心怀不轨吃你豆腐不成?” 韩贞噗嗤一笑,觉得顾铭的样子很滑稽可爱,忍不住挑逗。 顾铭背脊微微发凉,不再继续这个问题,起身往外边走,在门口等她换衣服,大概两分钟后,两人一起出门。 这时八点半,街道上士农工商都已开门营业,行人很多,喧嚣鼎沸。 一路上,两人没有过多言语交谈,先进了一家早餐店,简单吃一顿后,往游戏厅方向走。 “韩贞,你去车站坐车,到观音镇下车等我。” 顾铭想到两人同行的不便之处,直接提出解决办法。 韩贞不解,不知道顾铭要干什么,但不影响她的强势,直接说:“你半个小时前就答应我,除了睡觉时间,我们都得形影不离。我不管你要干什么,反正带着我就对了。” 顾铭皱眉道:“我现在要去游戏厅拿自行车,然后骑车过去。车只有一辆,且没有后座架,你确定要一路跑过去?” “没后座架就坐前面的支架啊,反正我又不重,你还怕载不动我?”韩贞不以为意,直接提出自己观点。 ——你的确不重,但你知道你有多高吗。坐前边挡视线不说,那么窄的空间,不知道露多少春光出来。 顾铭皮笑肉不笑地点头,加快脚步,五分钟后到游戏厅,与老板蒋波知会一声后,把自行车推走。 回街上,韩贞说要买东西,便去前边小超市,顾铭在路边静等。 又过去五分钟,她远远走来,眉开眼笑,亭亭玉立。 走近一些后,顾铭看清,她手头提着一大包东西,全是零食,里边似乎还有雪糕。 “我们走吧。”韩贞将袋子放进车篮子,蹦跳着侧坐到前边支架上,双手捏着方向盘内侧,做出“准备就绪”的手势。 顾铭闻到清淡的薄荷香味,以为她在嚼口香糖,不以为意,使劲一蹬踏板,车便动了。 穿过人影密集的街道,骑入人烟稀少的荒凉路段。 四川山势绵延,连接各城各县的路段,大抵环山而过,青山绿水相伴,透着清新与舒爽。 这段路正是如此,右侧临山,山势蔓延不知尽头,左侧临水,河水清澈而欢跃。河对岸是一望无垠的田地,这个季节长满油量欲滴的玉米树,偶有田地密集排着已开到荼蘼的油菜花。 绿色与金色的交织,偶然拂过一缕暖风,整个季节变得美好而清爽。 也在此刻,顾铭郁闷的心绪渐渐舒展开,变得愉快,不由自主哼唱歌曲。嘴巴的开阖中,忽然吃到一抹冰爽与甜蜜,定睛一看,却不知韩贞何时拆了雪糕,并送到自己嘴里了。 甜美的雪糕和着少女的笑靥,以及丝丝缕缕飘来的冰凉薄荷香,好似酷爽整个夏季。 顾铭呆住了,忽然感觉这个女孩并非如火灼烫的枫林,而是纯洁绽放的雪莲,纯白透彻,无时无刻透着冰雪般的温柔。 “别发呆,好好骑车,方向盘这么晃,待会掉河里怎么办?” 韩贞瞧着顾铭痴迷的模样,心头欢跃,笑颜更加动人。 顾铭回过神来,感受嘴里的冰甜与鼻子里的薄荷香,不觉尴尬,干咳道:“你不要老是回头,更不要忽然递一支雪糕过来。你太漂亮了,我容易分神,一会掉河里,我倒无所谓,你穿这一身薄衫,还不得走光?” “所以为了我的贞洁清白,你得坚定意志,抗拒美色诱惑。当然,如果你真想看我的身子,我也会答应哦。” 韩贞越发开心,说话时又把手里雪糕喂到顾铭嘴里。 ——我的天,这妹子越来越聪明了?懂的软硬皆施,软磨硬泡了,这样和她共度几天,指不定什么时候我就忍不住了…… 顾铭深吸一口气,努力去想风雪,强行摒除杂念,脚下力量加大,想尽快结束这场尴尬旅程。 第136章 老人 平日里,顾铭骑车到外婆家只需要四十分钟。这次却不同,载了一个人,虽然她不怎么重,但总归会增添负担,且这美女老是含笑回头,还很温柔地喂雪糕,严重影响心神。 行程由此变长了,一个小时也未必能到。 某一刻,顾铭看到韩贞将手头雪糕咬了一小口,又很自然地递过来。 瞧着女孩的甜美笑靥,顾铭只觉背脊生凉,头皮发麻,心想着,这口雪糕吃下去还得了? “顾铭,张嘴。”韩贞见顾铭将两唇咬的老紧,死活不肯张嘴,便出声提醒。 顾铭道:“你吃过的,我再吃,岂不是间接……” 话还没说完,韩贞巧妙抓住顾铭说话的节拍,精准无误将雪糕送进他的嘴里。 这一下,顾铭的身子猛地一颤,方向盘左右摇曳,在路面划出一条扭曲不稳的弧线,勉强平衡车身。 “你不要这么拘谨啊,我吃过的又怎么样,你还怕我把什么病传染给你不成?” 韩贞笑得花枝乱颤,优雅而不失自持。 顾铭很想呸呸两声把嘴里的雪糕吐掉,但又觉得太对不起人了,只能默不作声吃下去。尔后不管韩贞说什么做什么,再也不开口,一个劲蹬脚踏板。 半个小时后,两人终于到达目的地,韩贞轻跳一下便下车,四下观察周围环境。 顾铭双手撑着方向盘喘息好一会,抬手擦掉额上汗水,下车,将车慢慢推进旁边房子的篱笆墙里。 这是一间古旧的老房,由土石砖瓦砌筑而成,房子加上外边环好的篱笆,占地不到两百方。墙体不少地方开裂了,且不少顽皮小孩在上边乱刻乱画些图案,密密麻麻交织得像蛛网,房门很小,是朱漆的木门,时间太久远,油漆已经掉落许多,变得斑驳。 这时房门虚掩着,顾铭将直行车停在屋檐,推门而进。 屋内很简洁,脚下是打扫干净的水泥地,四壁漂白,唯有一张脱了色的字画安静挂着,由外而内的摆设是木桌木椅、冰箱、电视再加一排小茶几,左右两边都有门,是卧室,正前方还有门,是通向二楼的楼梯间。 “外婆。” 顾铭低唤一声,不见回应,正想加大音量再唤一声。 “外婆!” 这次音量的确够大,只是声音的主人不是顾铭。 这等尖锐却不刺耳、清越而不缠绵,美妙而高分贝的声线,只要听觉正常的人,方圆二十米范围都能听到。 顾铭面颊猛地一抽,转身看向韩贞,指责:“你大呼小叫什么。” “我给外婆打招呼啊。”韩贞巧笑着回答。 顾铭头疼,强行纠正:“是我外婆,不是你外婆。” 韩贞义正辞严:“反正你以后要娶我,你外婆就是我外婆。” 这时,楼上传来沙哑又绵长的声线,伴随缓慢的脚步声:“贺老婆子家的小丫头又来找宁宁了?” 两人同时循声看去,一个头发花白,满脸褶皱,身着一身灰色麻布衣的老人正杵着拐杖慢悠悠走来,她的声音不高,却吐字清晰,有一种雄浑康健之感。 顾铭看着外婆蹒跚的步子,心头深感酸涩。仔细想来,她已过花甲之年,别人家的老人都安逸享受天伦之乐,她仍住这么破旧的老房,衣食方面得自理不说,还得养着一个小丫头。操劳了一辈子,暮年之时还不得休息,多么的疲累啊。 顾铭赶紧上前,扶着外婆的手,嘴巴清甜:“外婆,是我铭铭啊,放五一假来看您了。” 外婆看了顾铭一眼,苍老脸上浮出慈祥的笑,轻轻点头,又看向韩贞,和蔼说道:“铭铭,你带女同学来怎么不介绍啊。你们快过来坐下,你外公去后边池塘钓鱼了,我们中午吃红烧鱼。” 顾铭扶着外婆坐下,韩贞甜笑着走来,很自然地抓她的手,“外婆,我是韩贞,以前就住顾铭家对面,很早就想拜访您,但一直没机会,今天可算看到您了。” “小贞啊,你长的真可爱。”外婆微笑着点头,到了她这个年纪,说话并没有什么忌讳,直接问:“你在和铭铭谈朋友吗?” 韩贞吐了吐舌头,露出可爱的笑容:“我正努力和他谈朋友,可他不解风情,不怎么搭理我。” 外婆呵呵笑着,并不过多追问这事,转头看向顾铭:“铭铭,你过来怎么不叫上恩恩啊?” 顾铭随口回答:“老哥他今天有事,改天肯定来玩。对了,宁雪呢?” “宁宁这丫头懂事了,知道我风湿腿疼得厉害,今天药用完了,她刚出去拿药。”外婆摆了摆手,笑呵呵说道。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看向韩贞,一个劲给她递眼色。 可是,这妹子平时精明的很,这会却学着装傻了,假装没看懂,还巧笑着做鬼脸。 顾铭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把想问的问题烂在心里了。 有那么一小会安静,外婆微笑着不语,顾铭就乖巧地给她捶腿。韩贞同样不甘示弱,绕到后边去给她捶背。 如此持续几分钟后,韩贞忽然反应过来:“外婆,我给您带了礼物,现在就去拿。” ——终于让步了吗? 顾铭见韩贞往外边走,以为是故意给自己问话的机会,当即开口:“外婆,我一直有个疑问,不好问爸妈,也不能问老哥,我觉得您应该知道,我想问……” “外婆!” 韩贞出去没几秒,又蹦跳着回来,手头提着一大包东西,是她之前在超市买的。此刻往袋子里抓了抓,掏出一个捶背器,顺手递过来,甜笑着说:“您年纪大了,腿脚不灵活,我买了一个捶背器,以后我们不在,您也方便捶背。” 外婆脸上一直保持慈祥的笑容,接过捶背器,反手敲了两下背,觉得很顺手,满意地点头:“小贞啊,这背锤很好用,我谢谢你。” “外婆,你不用客气,我还给外公买了茶叶,以后你们闲暇时,可以泡茶喝。” 韩贞笑得更加灿烂,又从袋子里摸出一袋绿茶茶叶,轻轻放到外婆手里。蹙眉想了想,干脆将一袋子东西直接放桌上,补充:“剩下这些都是小零食,给宁雪买的。” 第137章 爱恨 顾铭看着韩贞一脸热情的样子,心头不舒服,但不能说。因为从外婆的反应来看,她对这妹子很满意,此刻明显不能泼冷水,扫她的兴。 三人闲聊一小会后,顾宁雪回来了,她步子很欢快,手头提着药,大步跨进房门。原本嬉笑着要说什么,但看到屋子里的陌生姐姐后,忽然呆住了。 她凝着大眼打量韩贞的同时,韩贞也巧笑着打量她。 这丫头只有八岁,还在读三年级,个子不高,体型微胖,小脸却是肉嘟嘟的,很可爱。头上没戴任何饰品,留的短发,在脑后捆成数朵小花朵,简单好看。穿着很奢华,全是叫得出牌子的衣物,上身是耐克的白色衬衫,下身是阿迪达斯的白色休闲裤以及贵人鸟的粉色运动鞋。 “你好,宁雪,我是韩贞,专门陪你哥哥来看你的,这袋零食都是给你的哦。对了,我是你哥哥的……” 两人彼此打量完毕,韩贞甜笑着往前面凑,伸手想和她握手,自我介绍时,说到关键位置,却不知该如何说了。 此时此刻,她自己也不清楚她和顾铭的关系。 顾宁雪很乖巧地抬手与她握手,同样笑着,用清脆的声线回答:“我叫你贞姐姐吧,谢谢你的零食。你是哥哥的女朋友吗?你可得小心了,他花心得很,到处都有女朋友。” 说完,蹦跳着往外婆那边跑了。 韩贞晾在原地,面颊僵硬着说不出话。 顾铭同样是一脑门子黑线,抬手去捏顾宁雪的脸,指责一声:“别瞎说。” “哥哥,你再捏我,我就告诉爸爸,他又要打你。”顾宁雪不怕,吐着舌头做鬼脸,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顾铭沉默了,这话对顾宁雪来说只是随口的玩笑,但对自己而言,却是事实。这个家里,爸爸偏爱妹妹,会慈祥地教她各种东西,无论她犯什么错,都会微笑着原谅,从不打她。可她的两个哥哥就没这么幸运了,这么多年里,爸爸没主动教过兄弟二人半点东西,稍微有点错就使劲打,甚至很多时候无缘无故的打,完全不可理喻。 安静一小会后,顾铭微笑着和外婆打招呼,说去后边池塘看看外公,转身出门了。 这老房子在马路边,相邻的房子隔得较远,显得很稀疏。这里距离小镇有一段距离,步行来回一趟得二十多分钟,买东西不说太麻烦,但对大腿患风湿的外婆来说却异常困难。好在,这里家家户户都有一块地,就在房子后边,大多会种植蔬菜或水果,自给自足,省去进出小镇的麻烦。 顾铭出门,围着篱笆墙绕一圈,顺旁边小路往后边的地里走。 这时,韩贞追出来了,大声叫顾铭的名字。 “顾铭,你先等等我,我这里有个事和你说一下。” 顾铭顿足,静等数秒钟,待韩贞绕过来后,皱眉问:“什么事?” “如果我没猜错,你刚才给我递眼色,是想支走我,然后问外婆,你是不是爸妈亲生的。”韩贞脸上的笑意敛去了,变得凝重,低声说:“这种问题你最好是不要去问,因为不管答案是什么,对你来说都不可承受。” ——好聪明,我什么都没说,她却猜透了我的心思。 顾铭忍不住多看她几眼,认真道:“以前我只觉得爸爸对我过分严苛,偶尔无法理解,但从未怀疑过我是他亲生儿子的事实。直到昨晚,老哥口述过我忘记的那段记忆后,我开始怀疑这事。我实在不相信,一个爸爸会那样打五岁的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遑论是人。” 韩贞劝阻道:“就算你怀疑,也不能去问。我不太明白你现在的心境,但我清楚的知道,如果你主动询问了此事,必定会对你造成莫大冲击,让你痛苦。不管怎么说,你爸养你这么多年是不可更改的事实,就算你问出了想要的答案,又能怎样?去恨他、报复他?或者说与他划清界限,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些事可能吗?” 顾铭回忆起两个多月前,杨雷说过的话,他说:“别得意了,你我都差不到哪里去,同病相怜。而且,我确定我的亲生的,我爸不关心我,是因为我自己读书笨。如果我读书和你一样厉害,我爸可能就把我捧在手心里了。” 当时他的言外之意是,顾铭不是亲生的。 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现在回忆起来却如鲠在喉。 ——预见性与因果性啊…… 顾铭苦笑:“韩贞,你说的很对,我的确没必要去询问这些事情。我觉得,我这辈子都无法敞开心去承认他、爱他。可是,他对我有养育之恩是不争的事实,就算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也没可能去恨他、报复他。就算弄懂这事,除了令自己痛苦外,别无他用。” 韩贞知道顾铭的心情很不好,便努力调节气氛:“走吧,我们去看外公,说不定他现在已经钓到大鱼,就等我们下厨了。” 顾铭点头,快步往前走,顺小路前进十数米,能看到两侧密集的玉米树,再往前,能看到接天莲叶点缀的荷塘。接连穿过数个荷塘后,便看到一口清澈池塘,目测五十方,一个头戴斗笠身着麻布衣的花甲老人正静坐垂钓。 “外公,我们来看您了。” 隔着老远,韩贞张着手大喊,声线依旧是清越如山泉,动听若百灵。 老人视力很好,抬眼便看清招手的陌生丫头,以为她认错人了,没搭理。转而,看到旁边的顾铭,苍老的面颊忽而舒展,慈祥而笑,露出一口白牙。 两个人快速跑近,与外公打招呼,看一眼旁边的大水桶,已有两条草鱼,都不小,两到三斤。 顾铭看一眼手机时间,快十一点了,便说:“外公,快中午了,太阳当头,这么热就别钓鱼了,我们回屋子休息吧。” 外公并不怕太阳,常年在地里干活,早已被晒得油量黝黑的皮肤便是证据,他对此付之一笑:“铭铭,还有这个小姑娘,太阳大,你们先回去吧。我这里才两条鱼,还要钓一条才行。” 韩贞甜笑道:“外公,我叫韩贞,是顾铭的邻居。您这里都两条大鱼了,够吃两天,为什么还要钓啊?” 外公解释:“这池子的鱼种不是我们一家撒的,隔壁的老贺家还有老刘家都丢了一点,几十年的老邻居了,既然钓鱼,就得钓三家的。” 韩贞觉得有道理,便不劝阻,在池塘边蹲下,用手托着下巴,安静盯着池子睡眠,等鱼上钩。 顾铭也是这个意思,等外公把鱼钓上来再说,可是这么静等着也挺无聊,便说:“外公,要不你再给我讲讲故事,就小时候你讲的那些,可好听了。” 第138章 故事 “顾铭,你笨啊,外公在这里钓鱼,肯定得安静啊。一边讲故事一边钓,不把鱼吓跑吗?” 韩贞抬手去戳顾铭的额头,振振有词说道。 顾铭细想,觉得是这么回事,眼见着快正午了,太阳越来越烈,得快些把鱼钓起来才行。索性闭口不言,静等鱼儿上钩。 却在这时,外公笑呵呵说道:“没事,我们说小声点,就惊不到池子里的鱼了。你们想听什么故事,外公讲给你听。” 韩贞两眼雪亮,抢在顾铭面前开口:“外公,我小时候听爷爷辈们说过鬼打墙的故事,这是真的吗?” “我遇到过。”外公脸上的慈祥渐渐淡去,表情变得肃然,沙哑着说:“外公年轻的时候,在离家很远的矿机厂里工作,每天上下班都得走十多里路,到冬天时,天没亮出门,天黑了回家。那时候没有这么宽敞的马路,都是些泥泞小路,不熟悉地形的人,容易迷路。 外公一连工作三年,一条路来回走了上千次,一直平安无事,直到有一天,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冬天,天黑的很早,才刚过六点,天好像就黑透了。我下班回家,一直沿着熟悉的路段走,走着走着,忘了时间。只觉得天越来越黑,明明没走错路,却又感觉走错路了,无论走多久,也都到不了家。 很久之后,感觉脚已经走不动了,就停下来靠着路边的大树休息,刚坐一小会,天却亮了。我往前看,发现这里是离矿机厂还不到一里的岔路口。我一个晚上,就走了这点路。 就那第二天,听厂长说,我们厂到观音镇的路段闹山贼了,有人拦路抢劫,还要把女人都抓走,好几个运气不好的路人都遇难了。我是运气好,走了一晚上也没走到那边去。” 外公的声音很平静,分明是玄乎其玄的故事,却有着绝对的信服力,让人难以质疑。 顾铭听过这故事,便不觉得惊讶,微笑着点头。 韩贞不同,有点被吓到了,有些激动地说:“外公,我爷爷也说过这类似的故事,这个世界真的有鬼吗?” 外公察觉自己语气有些凝重吓人,便哈哈大笑两声,安抚道:“小韩啊,你别惊吓,不管这个世上有没有鬼,只要不做亏心事,就不怕这些。常言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畏己知,只要自身问心无愧,魑魅魍魉就不会找上门来。” “也对啊,外公肯定是正直的人,连鬼都要帮你。”韩贞跟着点头,觉得这说法有道理,露出甜美笑颜。 顾铭往池面看了一眼,因池水清澈,能看到鱼钩的情况,感觉一时半会没鱼上钩,便说:“外公,我们不讲这些神呀鬼呀的故事,免得吓到女孩子。要不,你再讲讲那个一文钱的故事。” 外公抬了抬鱼竿,确定鱼饵没被吃掉后,又换个位子下钩,皱眉思索一小会,便开讲:“这是一个反映人性贪婪的故事,你们听了可要引以为戒。 从前,有两个穷酸书生,他们一起走在街上,看到地上有一文钱,都蹲下身子去捡。两人为此吵了起来,都信誓旦旦的说这文钱是自己先看到的,该归自己。两个人互不相让,吵着吵着,就到了官府衙门,让县官来判。 县官就说,你们两个各写一首诗,谁写的更穷,这文钱就归谁。 一个书生说:茅屋见青天,屋内断炊烟。日无隔夜米,老鼠死灶边。 县官听完不高兴,看向另一个书生,说:他很穷,你呢? 另一个书生说:天地是我屋,月亮当油烛。盖的肚皮毯,垫的背筋骨。 县官听完两个书生的诗,肚子里有了坏主意,说:你们都很穷,不知道这文钱该给谁了。 两个书生都大吼着该给自己,伸手去抢钱,县官就把钱捂住,贪婪说道:千里来当官,为的捞吃穿。有钱若不贪,枉为父母官!” 两人听外公把故事说完,彼此对视,均见对方忍俊不禁,气氛变得愉悦。 韩贞笑后,拍着拍着胸脯保证:“外公你放心,现在这个社会,已经没有人为了一文钱和人争抢了。我和顾铭都听懂了,一定做自足常乐的人。” 外公脸上的笑意收敛,再度变得严肃:“小贞,你说现在没人为一分钱争抢,只是你没看见。这个社会一样有穷人,为了一日三餐而撒泼耍混的比比皆是。两个书生为一文钱争抢,本身并无过错,是他们所处的时代逼迫所致,而县官与书生抢钱,才是人性贪婪的体现。一个真正的县官,遇到那类事,自己再掏一文钱出来便可皆大欢喜。你们应该铭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能贪得无厌,将自己的利益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活到外公这个年龄,哪怕没读多少书,所懂的道理也要比我们深刻得多啊。 韩贞重重点头,这次算是听懂了,甜笑着答应。 顾铭蹲的脚有些发麻,且太阳越来越大,脸颊已经渗出汗水,思索半晌,决定去采两片荷叶遮凉。 韩贞没有跟过去,和外公继续聊故事,两人有说有笑,看上去反倒像一对爷孙。 顾铭顺着曲折小路走过,伸手去采荷塘边的荷叶。这个季节,莲叶重重,荷花未开,一眼看去不少含苞待放的花蕾隐于绿伞之下,分外明朗。 蓦然地,顾铭想记录这一美好画面,回学校后拿给风雪看。 说来也巧,这时手机响了,翻开来看,是风雪发来的消息:顾铭,你不要老是等我联系你好不好。 顾铭哑然失笑,回复:我在外婆家,现在正在荷塘边采莲叶,这里有好多荷花花蕾,可惜你看不到。 风雪:你是不是傻啊。我昨天就想说,你这几天在哪里,干了些什么,都用手机照出标志性的相片,之后到我这里交差。 顾铭:你不说我还真忘了手机还有这个功能,你放心,我一定把剩下七天的活动照都弄出来。 风雪:好了,大忙人,我不打扰你了。去忙吧,这次一定记得三小时内找我啊,别以为我每次都会主动找你。 顾铭回头看了一眼韩贞,她没过来,便放心大胆拍照,一拍就是五六张,将包括荷塘在内的整片田野都拍了下来。 当然,顾铭可不会傻乎乎把韩贞给拍下来,这无异于找死。 第139章 莲灯 待这边照片弄好了,顾铭捏着两张荷叶原路返回,可没走几步,就看到迎面过来的韩贞。 “不就摘两片荷叶吗,需要这么久?” 她此刻香汗淋漓,是晒太久太阳了,说话时用纤细手掌扇风,另一手则往前边伸,要荷叶,动作清雅,又娇又噌,倒别有一番风韵。 顾铭将荷叶递过去,若无其事地说:“接天连叶无穷碧,忍不住多看了一会。” 韩贞眼睛一亮,脸上的不满全不见了,细手往前边一指,甜笑:“既然莲叶这么好看,那我们再回去看一会吧。” ——我是真的嘴欠,找什么借口不好,非得说莲叶好看…… 顾铭面上有了黑线,不太想回去,但看韩贞一脸欣喜的模样,又不好拒绝,只得沉默着往回走。 这个季节的荷叶还不到最繁盛的时候,颜色不深,却鲜嫩欲滴,叶片不算大,出水也不高,目光透过相邻荷叶的空隙可以看到下边透彻的池水。密集的荷叶中间,偶然夹杂一两朵浅粉色花蕾,一眼看去仿佛广袤大海里的红珊瑚,分外引人。 正是这等粉绿交织的视界中,偶有一阵暖和微风拂过,荷香四溢,莲叶与花蕾均活了过来,纷纷含笑点头,鲜活动人,美不胜收。 两人均撑着荷叶,安静站在荷塘边,看满目绚烂,听暖软风声。有那么一小会寂静,懵懂的观荷人也懂风情,被此情此景所陶醉。 有那么一刻,韩贞忽然抬手,用荷叶梗去戳顾铭的脸,吐着舌头欢笑:“顾铭,跟着你走也挺好玩的,我搬家后就再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荷塘。你说,如果把这些小花蕾做成莲灯,在中元节(七月十五)放于河中,用最虔诚的心去祷告,我们的愿望会否成真。” ——这些妹子都把世间看的如此美好吗?若我没有记错,放河里的那个东西叫河灯,它不是用来许愿的,而是用以悼念过世的先祖。原本庄严肃穆的活动,怎么就被她看的如此美好与幸福? 顾铭干咳两声,淡淡说道:“恕我直言,且不说这莲灯能不能许愿,我只相信事在人为。如果你真有什么愿望,做灯放灯这些时间,足够你好好规划思考一番。” 韩贞不高兴了,抬手去拍顾铭的头,不过被躲开了,愤愤说道:“你这人是脑袋有问题吗。放莲灯这么浪漫的事情,你觉得无关紧要就算了,非得泼我一身冷水,很好玩吗?” 顾铭沉默着摇头,不再和她争。 两人又静站一阵,气氛变冷了,原本大好的风景变得索然无味。静默中,两人都如僵硬的稻草人,死活不愿和对方说一句话。 “好了,我们回去吧,现在快十二点了,外公那边应该钓到鱼了。” 顾铭站得脚有些累了,偏头看韩贞,见她恬静脸颊上噙着一丝怒意,心想如此僵持下去,天知道她要站到什么时候。索性松口,由此提议。 韩贞咬了咬唇,更不开心了:“你终于肯说话了?” 顾铭道:“不闹了,外婆腿脚不方便,外公又在钓鱼,我们不回去,就没人做午饭。” 韩贞细长眉梢微微一颤,仔细看了顾铭一眼,试探性问:“你会做饭?” ——我若不会做饭,能活到今天? 有时候,顾铭觉得和这人说话很费劲,老是牛头不对马嘴的,干脆就不和她交流了,转身往外公那边的池塘走。 两个人回去时,外公的大水桶里已经有四条大鱼,但他仍在钓,烈日灼灼下,稳如泰山,不厌其烦。 顾铭说:“外公,现在正午了,鱼也钓够了,我们回去吧。” 外公哈哈大笑,抬手收鱼竿,将鱼线鱼钩绕好,“小贞刚走,我就钓到第三条鱼了,看你们在那边荷塘玩,没忍心打扰。走吧,回去了,叫你们外婆做红烧鱼吃。” 韩贞很聪明,见外公扛着鱼竿走前边了,知道自己空着手回去不太对,连忙去提水桶,但太重了,又改拿边上的鱼饵,如视珍宝般捧在手头。 顾铭看着想笑,不动声色提起水桶跟在外公后边。 路上,韩贞忽然开口:“外公,你说你和外婆就是从一个莲灯认识的,能讲讲你们的故事吗?” ——又是莲灯? 顾铭心一紧,隐隐猜到韩贞之前会提莲灯,是从外公口头探听到了什么。 外公不以为意:“在太阳下晒这么久,都累了,先回去歇会,等吃饭时,再讲外公和你们外婆的故事。” 三人到家后,外婆忙着杀鱼去鳞,外公去老邻居家送鱼。 韩贞觉得自己该大展身手,就跟在外婆身边殷勤帮忙,连连保证着她能做鱼。 顾铭打开冰箱看了一下,廋肉蔬菜都有,拿去厨房忙活了。 至于顾宁雪,翘着脚坐客厅,一边吃韩贞买回来的零食,一边看电视,过的惬意舒爽。 大半个小时后,一桌子菜终于弄好,热腾腾摆在饭桌上。 值得一提的是,韩贞的确会做菜,手艺还很不错,一手红烧鱼色香味俱全,风雪远不及她。 吃饭时,外公正要讲他和外婆的故事,顾铭的手机恰巧不巧地响了。 看来电显示,不是风雪,而是一个陌生号码,地址是四川广安。 顾铭出门接电话,韩贞偷偷跟在后边—— 顾铭:“喂,你哪位?” 陌生人:“阿铭,是我啊,下午去飙车吗。” 顾铭:“潇潇啊,你得等一阵,我现在在外婆家吃饭,下午还得陪老人聊聊天。三点钟吧,我来找你。” 吴潇:“好的,我现在和阿雷在游戏厅打圆桌骑士,你那边弄好了直接过来找我们就行。” 顾铭:“阿雷?” 吴潇:“就是杨雷啊。” 顾铭:“你叫的可真亲切,他没说什么?” 吴潇:“他玩拳皇输给我了,以后我怎么叫都行。” 顾铭:“那好,你加油……” 挂掉电话,转身便撞到韩贞,在屋檐的门槛前,两人一高一低的,又出事了。 这次比上次更夸张。原本嘛,顾铭撞人后还能站稳,毕竟本身在平地上。韩贞站门槛上,很高,站不稳,直接向后倒。她下意识伸手,抓着顾铭的手不放,随之,两个人都摔倒了。 韩贞在下,顾铭在上,画面旖旎。 最不巧的是,两人的高度差导致倒地的落点错开,顾铭的头直接埋她胸口了…… 第140章 一眼 有的不太应该发生的事情,一次是意外,二次算巧合,可若有三次,那多半不再是偶然。 顾铭如此深信着,这先后三次撞到韩贞,多半是她有意为之。一个妹子,身子再怎么高挑,步伐再怎么轻盈,也不可能没声音。如此接连数次巧合后,反证出的结论是,她故意放轻脚步,不出声。 可偏偏这事就没办法解释,此刻韩贞大声惊呼着,一脸羞红,变成娇滴滴的矜持少女,所有罪责都推到顾铭头上了。 两人起身后,顾铭郁闷的站在原地,韩贞则拍拍身后沾染的灰,用细腻的手把他往饭桌那边推,同时告状:“外公,外婆,顾铭占我便宜!” 两位老人家都看到刚才的一幕,当他们在开玩笑,只是笑呵呵的点头,不予回应。 反倒是大口吃着菜的顾宁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贞姐姐,你和我哥不是在谈朋友吗,压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韩贞羞怯扭捏地摇头,做出不好意思的姿态。 顾铭脑门子上全是黑线,强行镇定,淡淡说道:“小丫头片子,看你那一嘴的油,越吃越胖,还要乱说话,你看谁会喜欢你。” 顾宁雪从来没怕过头上的两个哥哥,义正辞严:“我这是鼓励撮合你们,你读这么多年书,还没听说过‘一喷一醒然,再接再厉乃’吗。” ——还真有我当年的风范,几岁的小丫头能随口说出韩愈的名句,如果回到古代,说不得我们一家还成了书香门第。 顾铭不再与之争吵,安静坐下,看一眼饭桌,一共就五个菜:红烧鱼,炝炒莲白,青椒肉丝,鸡蛋番茄汤,酸萝卜。算不得山珍海味,珍馐美馔,但在这其乐融融的环境中,比之水陆毕陈也不遑多让。 韩贞坐顾铭旁边,上一刻还羞答答的,这一刻又安之若素,还若无其事的帮忙夹菜。而且她还心细,先嘴甜着给外公外婆夹菜,尔后又夹给顾宁雪,最后才到顾铭。 对此,顾铭一笑置之,反正吃她口水也不是第一次了,管他什么菜,大口往嘴里塞就对了。 这般安静吃了一小会,顾宁雪先一步吃撑下桌,揉着圆滚滚的肚皮去房间里午睡了。 剩下几人也都差不多吃饱了,就外公一人还在慢慢喝酒。 “外公,你还没说莲灯的故事呢。” 这时,韩贞好奇心来了,先前没听到的故事,这会得补上,抓紧追问。 外公喝酒上脸,此刻脸颊已经泛红,他笑呵呵地吃一口菜,又转头看向外婆,目光迷离。 开始讲:“这事都过去五十多年了,但我还记得清楚。每年的七月十五,也就是鬼节,我们中国有放河灯的习俗,以此祭奠逝去的亲人。 就流经我们镇子的这条小河,每到鬼节就有大人带着小孩前来放河灯。 外公小时候很调皮,不信鬼神,不但不放河灯,还去小河下游拦别人放出的河灯。可是那一段河水很宽很深,我到不了河中央,只能拦靠近岸边的河灯。 一般的河灯是用彩色折纸做的,上面点一根小蜡烛,光亮很晦涩,不好看。唯独一只河灯不同,它是一朵修剪好的莲花,底部用硬纸板垫着,花芯嵌一只小蜡烛,轻飘飘流到下游。 外公捡到它时很好奇,忍不住把它拆了,确定就是一朵普通的莲花,没什么出奇之处。只是花芯里边塞着一张小纸条,把它摊平了看,上面用歪歪斜斜的字迹写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当时外公家里很穷,你们外曾祖父不让我读书,很小就在地里干活,不识诗词,看不懂句话,而且还有好几个字都不认识。不过,我还是觉得这句诗很好看,把纸条捏在手里看了一遍又一遍。 没过多久,一个女孩子找来了,就是你外婆,她又惊又怒地盯着我,很不开心。 初见时,我被她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我心里很高兴。因为我只看了她一眼,就知道这个女孩会陪我度过往后的岁月。 后来我很长时间没见过她,足足过去半年,直到她主动找来时,我才知道她住在很远的邻镇,一般是见不到的。 往后的每次见面,我们都格外珍惜。我给她讲地里抓青蛙,河里捞鱼的小故事;她就给我讲学校里学的知识,二十四孝都讲完了。 最后,我们到了结婚的年龄,双方家里都不反对,一切都水到渠成。” 说到这里,莲灯的故事就结束了,外公不再讲后文,只是红着脸看外婆。经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两个老人将很多事情都看得稀疏平常,唯独提起年少初遇时,依旧含情脉脉。 顾铭和韩贞听得很入神,心头均有感慨,由衷祝福两位老人。 饭后韩贞抢着洗碗,在厨房里忙碌;外婆说累了,便去午睡;外公坐在屋檐口喝茶,不久后也休息了。 顾铭哑然失笑,原本想着多陪陪他们俩,现在倒感觉自己是多余的。 待韩贞洗完碗出来,顾铭看手机时间,一点半,和外公外婆告别后,慢慢骑车回去。 路上,韩贞变老实了许多,不再频繁回头,目不转睛盯着前方,好像有了心事。 顾铭就喜欢这种沉默,最后往后几天都能这样安静下去,相安无事直到返校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可是这分宁静并未持续太久,韩贞忽然出声,原本清越的声线变得有些轻柔低沉,“顾铭,外公只看了外婆一眼,就怦然心动,反过来,外婆虽然没说,但我觉得她的心情也是一样的。你说,这个世上,有多少一眼钟情还能长相厮守的男女呢?” 顾铭不高兴了,不想与她交谈这个问题,呵斥:“是我的外公外婆,你别叫这么亲切。还有,我心有疑惑,你为什么老是默不作声站我身后?” 被人戳破心思,韩贞并无不适,反而展颜一笑:“你不要这么古板啊,我不悄悄站你身后,你有机会占我便宜吗?” 顾铭眉头凝得很紧,沉声说:“你知道吗,我若有心占你便宜,随时都可以动手,不需要你制造机会。也亏得是我,若换个男的,早把你上了十次八次,还在这里嬉皮笑脸的开玩笑,真不知你脑袋里面装东西没有。” 第141章 游戏 其实韩贞一点也不温柔,甚至于粗鲁凶厉,她这两天表现得温雅可人,也不过是想在顾铭面前表现一下。人的忍耐总归是有限度,对一个直率的人而言,伪装一时半会可能没问题,但时间久了,必然原形毕露。 她这时很生气,气得想打人,可现在人在自行车上,两个小手得抓紧方向盘以免摔倒。怒火驱使下,没手就用口,反正顾铭在骑车,手就从自己肩头擦过,当即不作思考,低头就使劲咬,用力很大,不管他疼不疼。 顾铭这下痛得不轻,都没来得及惨叫,手一软,方向盘斜了,接着翻倒在地。 幸运的是,这一路段是微斜的上坡,车子骑得很慢,没有因惯性摔出很远,不会掉河或摔路中间被汽车撞。 顾铭右脚和右肘都被磨破大片皮,血红一片;韩贞没事,因为她本就侧坐着,方便跳车,且自行车将倒时,顾铭还抬着痛手帮忙扶了她一下,所以她现在好端端的站着。 “顾铭,你说话讲点良心好不好,你以为我是随便给人投怀送抱的女人!?除了你,哪个男的能触碰我?还上我十次八次,也就你这狼心狗肺的混蛋说得出口!” 顾铭撑着地刚站起身,没来得及质问她,反倒被指着鼻子劈头盖脸,疾声厉色一顿骂。 ——妹子,话是这么说没错,理亏的人的确是我。可是你能不能别这么吓人,这里是马路啊,右边临河,左边车辆不息,这冷不丁地一咬,万一闹出什么大事来,谁负责? 顾铭实在不想与之理论,冷着脸扶起自行车,蹲下身检查一下,就右踏板摔坏一点,其他部位都没问题。索性不再多想,忍着疼坐上去,右脚踩地将之平衡,安静盯着韩贞,等她上车。 韩贞被顾铭的举动气坏了,肚子里火气更重,大骂道:“你就不知道解释一句吗!或者,你道个歉也行!装聋作哑是什么意思!?我明明是这么好说话的女孩,你竟不愿与我说半句话?!” 顾铭预感到不妙,因为她话音中除了怒气还有委屈,原本精致的脸颊变得非常低郁,细长睫毛不时颤抖一下,明显是要哭的征兆。 “韩贞,我为我之前的信口开河向你道歉。我不该说这种伤人的话,请你原谅我,别往心里去。” 顾铭想着,虽然没说“对不起”,但自己的语气很和缓,带着歉意,也算态度诚恳的致歉了,她总不至于捏着这事嚷嚷个没完吧。 事与愿违,韩贞哭了,抬手揉眼睛,很伤心,酥胸起伏着抱怨:“为什么非得等我要哭了,你才肯道歉。说错话的人本就是你,说句好话哄哄我就这么难吗。我也是女孩子啊,你以为我天天对你笑嘻嘻的,就不懂得伤心难过吗。” 顾铭无言以对,只能静等着,心想她哭够了,大概就会老实上车了。 事实又不是如此,韩贞哭得更伤心了,呜呜说道:“你怎么又哑巴了啊,我哭这么久,你都不会哄我吗!” ——是我心软吗,看到女孩哭就跟着揪心。或者说,只要是个男的,就不忍看女孩流泪? 顾铭压抑心绪,默不作声下车,将车脚架支好,抬手帮她擦眼泪,安慰道:“韩贞,别哭了,待会眼睛肿了,就不好看了。” “呜呜……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我知道错了,再也不会信口雌黄惹你生气。要不,我换个手再给你咬一口,随你怎么用力,只要你开心就好。” 说话时,顾铭将左臂伸到她的面前,原本只是做个样子,没想她会咬。怎知,事情又一次出乎意料,她双臂一合,抱着顾铭的左臂就咬,这次是在平地上,不会受外力干扰,咬得更用力,也更久。 孟夏季节,气候早已转热,两人一直在太阳底下烘烤,额上或多或少渗出汗水。 这一口咬下去,顾铭感觉自己凉快了,身子不再发热,头上也不再冒汗,不知是身体凉还是心头凉,总之很凉。只是手臂上传来的疼痛感时刻提醒着他,所谓凉快只是幻觉,因为痛处是常态十倍以上的火辣。 这一咬,持续半分钟,韩贞咬够了,也不哭了,反而露出甜美的笑颜。 随着这一笑,顾铭看到她晶莹洁白的牙缝里透着丝丝殷红,顿时头皮发麻,呆呆低头,看着手臂上的一圈血印。 ——天啊,我的计算能力绝对没错,她和我一样,属猴的,绝非狗。这等咬人的狠劲,哪里是什么妹子,简直是茹毛饮血的猛兽。 顾铭咬着牙,见伤处只是微微透血,不像上次徐寄风那样滴答冒血,心头微微平衡一点。抬手擦去额上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强笑道:“走吧,我们回去了。” 这一下,韩贞也老实了,乖巧地上车,还很温柔地抚摸顾铭的伤处,露出真切心疼的表情,好像早忘了这事的始作俑者就是她本人。 回去的路上,顾铭的双手一直颤抖,骑车很不稳,几次差点掉河里。好在,韩贞机灵,见势不对就帮忙扶方向盘。经过近一小时的折磨后,这趟归程算是有惊无险地熬过去了。 到街上,顾铭将车交给韩贞,让她骑,自己则换步行。 先去诊所找医生包扎伤处,希望伤口在回家以前愈合一些,免得老哥为这事大发雷霆。 尔后,两人一起去了游戏厅。 杨雷和吴潇坐一台机子玩《名将》,这是一类闯关游戏,难度不高不低,挺吃操作,在街机和ps光碟里都能找到,不知具体分类。 因为放假了,游戏厅很热闹,所见是莘莘学子,上到高考已临倒计时的高三眼睛生,下到说话稚声稚气的小屁孩,年轻的脸庞,目不暇接。 顾铭的两位死党都是街机高手,很多生涩游戏他们都能熟练操作,一币通关信手拈来。也因此,他们在游戏厅有些名气,很多学生喜欢围观他们。 这会,两人早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若非远远听到吴潇激动的叫嚷声和杨雷不耐的抱怨声,还不好寻他们人。 顾铭往人堆里边挤,韩贞有些矜持,不愿和这些半大不小的男孩子发生肌体接触,就干巴巴地站在外边。 鬼使神差的,顾铭觉得把她晾着不太好,又回头拉她的手,带着她一同往人堆挤,整个动作还很自然轻快,并未发觉这举动具备什么性质。 两人走近,听清这俩街机高手的对话—— “阿雷,你捡炮筒啊,别和我抢机器人!” “麻烦你说话小声点,我觉得和你打游戏很丢人。” “阿雷,boss血量不多了,你血杀、血杀啊……” “吴潇!你到底有完没完!我知道这游戏该怎么玩,你不要叫个不停!” ………… 两人在后面安静看着,忽而对视,均看到对方脸上的笑意。 于此刻,顾铭后知后觉发现手头传来的细腻触感,是爱不释手的光滑。眼下明显不是陶醉的时候,心头猛地一紧,连忙撒手。 韩贞噗嗤一笑,脸上晕出一抹绯红。 顾铭静站一小会,见前边两人已经打过最紧张难缠的第八关boss,剩下的最后一关并无难度,便抬手去拍他们两个的头,认真说:“今天出了点意外,我骑车摔倒了,手伤得挺厉害,飚不了车。” “也只有你敢在我玩游戏的时候拍我的头。”杨雷对飙车之事本就没兴趣,不去就不去,心头有些不满顾铭的举动,随口抱怨一句。 吴潇忽然就起身,直接不玩了,抓起顾铭的手检查,关切说道:“你多久没骑车了啊,以前那么飙车都没见你摔过,这次怎么这么不小心,都包纱布了。” 顾铭没说实情,微笑着点头,把这事忽悠过去,又说:“要不我们就在这里玩玩游戏,再一起去吃晚饭?” 杨雷没回头,直接应了一个“好”字;吴潇犹豫之后,也咬咬牙答应了。 说定这事后,顾铭又拉着韩贞往人堆外边挤。之前拉过一次手,这次便没太多顾虑,想着拉了就拉了,总不能将她丢在男人堆里不管。 “韩贞,你会玩游戏吗?” 出来后,顾铭去找波哥买游戏币,顺口问了一句。 韩贞道:“我当然会玩啊,而且会很多游戏,都还不弱,特别是雪人兄弟,我能一币通关,” 顾铭面颊僵住,质疑:“你说的是小霸王的《雪人兄弟》?” 韩贞自信点头:“对啊,小时候我爸给我买过小霸王学习机,隔三差五还帮我买游戏卡,所以我玩过很多游戏。” ——小霸王属于fc游戏,与街机完全是两个类型,就算其中有少量重合,操作方式也完全不同。因为小霸王用的手柄,街机则用摇杆。 顾铭没做声,心头知道一两个币肯定不够她死,直接买了五块钱币,足足二十个,够她挥霍一段时间了。 游戏厅靠卖币盈利只是对外的一个幌子,常玩的人都知道,它的主要收入来源于各类赌博机。这游戏厅看着挺大,摆在过道两边的机子加起来近三十台,真正的游戏机却只有五台,好在都是千机变,能选几百种游戏玩。而剩下的全是地主机、麻将机、捕鱼机、苹果机等等带赌博性质的机子。 很不巧,今天玩游戏的学生很多,五台游戏机早被坐满,且都有人围观。 两人找了一台围观人数少的机子,安静看别人玩拳皇。 运气挺好的,玩游戏的小孩是个菜鸟,打拳皇电脑都打不过,刚到第二组便被ko了。而围观的几个小孩并没有币,只能眼巴巴看着。 两人不用争抢,兵不血刃坐上游戏宝座。 “你不会操作就别瞎投币。” 顾铭见韩贞坐上来就激动地投币,界面的拳皇游戏还没退出来,投币进去就是直接选择玩拳皇,纯属浪费。 韩贞吐了吐舌头,撒娇道:“人家怎么知道这机子怎么弄嘛,再说,你看我操作错误,可以抓我的手制止啊。” ——玩小把戏一套一套的,先前还哭得一个伤心,要我好声好气地安慰。这会又眉开眼笑,含情脉脉,开些小玩笑,不知她脑部构造是什么回路。 顾铭心头嘀咕,抬手长按1p的启动键,投币,直接退回选择界面。用摇杆操作,可以在数百种游戏里选择导入自己想玩的游戏。 顾铭没多问,知道街机千机变里也能找到雪人兄弟,在选择界面连着翻了十几页后,终于找到,继而选择导入。 不得不提的是,《雪人兄弟》这款游戏在fc领域知名度极高,玩过小霸王的人几乎都知道它,其画面精致,操作简单,剧情也还不错,值得一玩。 补充:fc知名度最高的至始至终是以《魂斗罗》为首的fc四小强。其他三款游戏分别是《沙罗曼蛇》《绿色兵团》《赤色要塞》。 两人玩雪人,不到三分钟,韩贞连投两个币,嘴里抱怨连连。说这游戏速度比在家里玩的快得多,刚堆好的大雪球就融化了,不小心被碰一下就得死。 顾铭便安慰道:“街机游戏大多是设置的最高难度,一时间不适应的确容易死,玩熟了就好了。” 道理是这样,但实际操作并非如此。 刚玩到第三关,顾铭分给韩贞的十个币已经投完了,而自己才接一个币,剩下都也都给她了。 “顾铭,我觉得和你玩游戏好开心,我老是死,偶尔还捣你的乱,你都不责怪我。”韩贞欢笑,眉目如画。 顾铭道:“玩个游戏而已,有什么好计较的?” 韩贞用清越甜美的声线否认:“才不是呢。一个游戏高手,绝对不愿别人拖后腿,影响心情。这一点只需看一眼杨雷便了然于心。虽然你算不上顶尖高手,但也算出类拔萃,可你不指责我,反而微笑着安慰。说明你心里肯定很喜欢我,对不对,顾铭。” ——妹子,你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尤为感人,我能说我只是不在乎游戏吗? 顾铭如此想着,眼角余光看到她恬静而满足的笑靥,似乎细长的睫毛都在欢笑跳跃,那种赏心悦目的表情,的确迷人。 蓦然的,顾铭想到了风雪。上次在合川城时,自己很想和她一起玩玩游戏,并提议一起玩拳皇,可她不喜欢游戏厅那种混乱之地,变相的拒绝了。 ——或许,以后长大了,变老了,身边还有一个秉着童心,愿意与自己一起玩游戏的女孩,便是一生最大的幸运吧…… 第一次,顾铭心头升起了和韩贞携手未来的念头。 第142章 光头 这种念头想想就算了,顾铭不敢付诸行动,因为良心上过不去。 两人继续玩游戏,到第四关时,韩贞没命了,手头的币也已投完,只能眼巴巴看着。顾铭剩一命勉强撑着,赶紧拿钱给身后围观的小孩,叫他帮忙买点币过来。结果却异常滑稽,小孩佯装去买币,晃一圈就携款逃跑了。 “哇,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个德性吗,为这么几块钱也如饥似渴的,外公说的果然没错,一文钱的故事随处可见。” 等了几分钟后,确定那小孩不会再回来了,韩贞不满嘀咕,亲自去买币。 回来时,顾铭最后一命也交待了,且接币时间已过,要想通关还得从头再来,费时费力。 “要不我们换个游戏玩,除了雪人,你还会玩什么?” 玩同一个游戏久了,视觉上会疲乏,顾铭随口提议。 韩贞不假思索道:“我还会《汤姆与杰瑞与塔菲》《彩虹岛》《双截龙》《三目童子》《泡泡龙》《炸弹超人》……” 顾铭听她滔滔不绝说着,全是些千机变上很难找到的fc,心头不耐,便帮她做了选择:“玩《赤影战士》吧,这游戏在千机变上好找,是比较常见的低难度闯关游戏,且配有武器升级系统和道具系统,可玩性挺高。” 韩贞摇头:“我没玩过啊。” 顾铭就说俗名:“《水上魂斗罗》总听说过吧。” 待游戏画面导入后,韩贞双目泛出雪亮,她见过这游戏,而且在小霸王上通关过,只是续命多次。 两人再玩,这回容易很多了,毕竟人物血条长,耐打,剧情中还有不少血量补给,每过一关也会回复半条血。 这一玩就是半小时,韩贞严格遵守顾铭的指示,有危险就躲后面,没血了就放完大招再死。买来的二十个币只用了六个,通关了。 韩贞很高兴,跳起来拍手,动作轻快,笑声若风铃,像个初涉尘世的小姑娘。 顾铭看手机,现在是四点半,离晚饭时间还蛮久。偏头看杨雷、吴潇那边,他们依旧被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从游戏声音上判断,两人又在切磋拳皇,此刻正激烈着。 这时还早,得再打发打发时间,便问:“韩贞,你还玩其他游戏吗?” 韩贞脸上笑意未减,还在兴头上,不过她没有点头,而是说:“能玩一次就已经很高兴了,屏幕这么晃眼,一直玩对眼睛不好。我现在想上厕所,你给我带个路吧。” 顾铭点头,领着韩贞往游戏厅里边角落走,看到厕所脏兮兮的木门还破开一道又长又宽的裂隙,旁人有心偷看便易如反掌。男的倒无所谓,反正被偷看也不怎么吃亏,女孩就不一样了,而且是韩贞这么漂亮的妹子,明显不安全。这不,她人还没进厕所,就看到周围投来的好多双邪恶目光。 于是,顾铭拉着她往回走,准备出去找个靠谱点的厕所。 “顾铭,你是不是怕我在这里上厕所被人偷看啊?” 刚出游戏厅,韩贞便掩面询问,从指缝中露出的大眼,漆黑而明亮。 顾铭就说:“游戏厅本就不是你这种女孩子该去的地方,龙蛇混杂的,贸然上厕所难免吃亏,我还是带你去台球室吧。” 台球室离游戏厅很近,也就相隔两三个门面,几步路就到了。 小镇上的台球室和城市里的台球馆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且说名字,这台球室就挂了一个“台球”的牌子,还沾染不少灰,黑不溜秋的,完全上不了台面。合川城的绅士台球馆就不一样了,门面整洁端庄,且贴有不少知名台球职业选手的宣传报,一看就是环境、设备、服务上佳的绅士场地。 台球室不大,一百来方,四壁漂白,里边稀稀疏疏摆了八张球桌,球杆等工具均是次品,打球体验并不好,因此门可罗雀。 顾铭往里边看了一眼,就五个人在里边打球,其中一个还是熟人。一起打过球,叫不出名字,只知道他姓罗,十七岁左右,永远都剃的铮亮光头,外号就叫“罗光头”。 他长的高高瘦瘦的,显得羸弱,但面容凶厉,透亮的光头上有道疤,凶神恶煞般瘆人。他家里有钱,黑白关系网遍布整个县,一般人不敢得罪他们家,包括顾铭一家。也因此,他在镇上乃至是县城里都是大哥级别的存在,能驱使很多人,经常欺负别人,传闻中还祸害过不少女孩子。 好在,他有个优点,台球打得好,上了球桌就变得温文尔雅,和善可亲,算个台球绅士。 顾铭以前和他交手数次,赌过钱,赢多输少,也没见他报复过。 “韩贞,你往里边走,靠右的门是洗手间,记得把门反锁了。” 两人进去后,顾铭抬手指了一下方向,见她点头后,便往柜台走。这里的老板他认识,而且很熟,打算去攀谈几句。 老板是个年近半百的中年人,姓屈,常来玩的顾客喜欢叫他“屈总”。 此刻他坐柜台玩手机,视角余光看到人影,抬头看清顾铭后,露出和善的微笑。 “顾铭,好久不见你来打球了。” 顾铭笑着打趣:“屈总,是不是我和雷爷不怎么来玩了,你这台球室就开不下去了,五一长假第一天,就卖出去两张桌子。”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屈老板却显得尤为严肃,似乎面上还有些委屈,低声说:“不瞒你说,前不久我们台球室出事了,两拨小屁孩在这里打了起来,一共十多个人,把我球杆弄断了好几根,台球也跟着丢了好几个。其实我不心疼这些损失,毕竟我开台球室也就弄着玩玩。可是后来怎么着,派出所的人来了,我跟着倒了个霉,还被一小屁孩给难住了。” 说话时,屈老板脸上尽是苦涩,抬手指着前边正打球的罗光头,继续说:“就那,以前和你一起打过球的罗光头,上次打架就是他惹出来的。你说这孩子以前还挺温和的,现在忽然就变了,喜怒无常。闹完事还嫌不够,现在进我的地就大叫着要清场,扬言谁不服就打赢他再说。你也知道,他家里有些背景,父母也都不太讲道理,仗着有钱,趾高气扬的,我们寻常老百姓不愿意招惹。 这一个星期,他天天来我台球室,一进门就清场,其他孩子还不敢惹他,也都忍气吞声出去了。” 顾铭听懂原委了,投以同情的目光,转头看向罗光头,打个球都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惹人生厌。 但不可否认的是,顾铭也惹不起他。 沉吟中,脑子灵光一闪,忽然想到办法,试探性问:“他说的打赢他,是说打架还是打台球啊?” “在我的台球室,肯定是说台球啊。”屈老板苦笑着应一声,旋即又说:“顾铭,你的球技一直不错,应该能打赢他,不用担心被清走。想打球就选桌子,我帮你洗球。” 顾铭道:“这光头一直在你这里闹着也不是事,得想办法整治一下。我的球技也托你不少福,多少得报答一下。这样吧,我去和他商量,就赌一局,只要我赢了,叫他以后老老实实打球,别再动不动清场什么的,你还得做生意呢。” 屈老板感激道:“那就看你的了。” 顾铭回身,正想去找罗光头。 却在这时,上完厕所的韩贞出来了,顺路往这边走,要路过罗光头正打球的桌子。 惊变忽起—— 罗光头忽然伸手,一把拧住韩贞的手腕,邪笑道:“哪里来的妹子,长这么漂亮还乱走,不知道这场子已经被我们哥几个包了吗?” 面对猝不及防的变故,韩贞使劲抽手,几乎没做思考,另一只手猛地一扇,“啪”的一耳光打罗光头脸上,同时怒火冲天地大骂道:“哪里来的地痞流氓,谁叫你碰姑奶奶的!?” 这一巴掌下去,原本能用语言善了的小事变得不可收拾。 罗光头怒了,大手一挥,另外四个人也都围了过来,看样子是想打韩贞一顿,说不定还有些非分之想。 ——妹子,我现在相信没男的能占你便宜了…… 顾铭脸色泛白,一阵阵的心惊。他惹不起罗光头,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韩贞挨打。 于是,狠狠一咬牙,快步往前冲,眼见着罗光头的巴掌要还回去了,千钧一发之际,把韩贞抱住,用后脑受下这一巴掌。 “尽给我惹事!” 顾铭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把她护在身后,直视罗光头,赔笑道:“罗哥,多久不见了,要不咱打一局?” “顾铭?”罗光头不怀好意地打量顾铭,皱眉道:“你和杨雷走后,我好久没找到旗鼓相当的对手,现在手正痒着,你来的正好,洗球吧!” 顾铭悬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下,可没来得及出口气,又听到他说:“打球是一回事,这女的扇老子耳光,不能善了。兄弟们,给老子打!” 顾铭心头大骂,见四个比自己大三四岁的高个子围上来要打人,拉着韩贞就跑,到门口后一把把她推出去,双手张开堵着门,大吼道:“去游戏厅找雷爷和潇潇,再给老哥打个电话!” 运气还算不错,这四个人对顾铭一顿拳打脚踢轰开门后,见韩贞跑远了,没再追,回头去寻罗光头了。 顾铭揉了揉痛得厉害的后背,回头看一眼,罗光头已经洗好球等着自己,屈老板在他面前干笑着说好话,局势似乎稳定了。 只是,罗光头那杀机毕露的眼神时刻提醒顾铭,现在若跑路,必死无疑。 深吸一口气,忍着背后的余痛,安静向罗光头的球桌走,强行镇定:“罗哥,开球吧。” 罗光头轻轻戳一下白球,把红球堆撞散一点,收杆,似笑非笑问道:“那女的是你女朋友?” 顾铭取球杆,一边擦滑石粉一边回答:“我可找不到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随你怎么说,如果你想平安无事的走出这个台球室,最好把那女的叫回来。”罗光头猛地一甩脑袋,能听到他颈子位子传出的骨头声,这等森森动作,透着威胁与杀机。 顾铭不敢怠慢,瞄着红球堆轻轻戳一下白球,强笑着说:“罗哥,我们以前多少有一点球桌上的交情,至于把事情弄这么绝吗?” 罗光头大笑,笑意中尽是嘲讽与桀骜,似乎又隐隐带着一丝酸涩,这种笑容意味难明。 “你不用和我套近乎,若是几个月前的我,说不定就不追究了。现在不一样了,我就把话撂在这里,这局球打完之前,那女的回来了,接下来的事情就还有的谈。不然无论台球输赢,你的下场都会很惨!” 顾铭问:“如果她回来了,这事怎么谈?” 罗光头森冷一笑,目光炯炯说道:“很简单。我赢了,要她陪我睡一晚,若输了,就把那一巴掌还给她。” ——这种眼神,明显是认真的……我的天啊,上流社会的公子哥们,且不说犯不犯法,睡妹子这种惊天大事对你们来说就像喝水一样简单吗? 顾铭脸颊抽搐个不停,心头祈祷韩贞不要回来。因为罗光头的球技很强,自己正常发挥也不能说稳胜他,而现在心理压力如此之大,根本没办法发挥出全力,这局球早已离输不远。 正当顾铭想赔笑着谈谈条件时,后面忽然传来尖锐而清越的女声。 “好啊,只要你赢了顾铭,我就跟你走。你有本事就赢给我看啊!” 顾铭心一紧,已经识出这个音色,无疑是韩贞。回头,瞧见含怒少女亭亭玉立,她的两侧还随行两个毫无震慑力的保镖。 “你在说些什么胡话,现在赶紧滚!”顾铭急了,面色难看至极,不敢想象这妹子被人糟蹋的画面,顾不得言语轻重,直接大骂。 可惜晚了,韩贞刚回来就被四个高高壮壮的男子围了,已无后路。 这时,罗光头说话了,他盯着韩贞的清丽容颜,心生贪婪邪念,道:“回来就好,那么我们继续打吧。” 说话时出杆,白球轻轻擦一下红球堆,直接甩到球桌前边,被绿球挡住。 顾铭心头压力太大,像这种简单斯洛克,很容易解开,只需弹一库。可是失误了,击球点没打正,给白球加上的旋转,弹库后角度大幅偏移,撞了粉球,白丢6分。 幸运的是,这台球比赛并不规范,没有裁判复位,罗光头不能让球。不然叫顾铭继续解球,指不定要扣多少分。 见此局面,罗光头心头大喜,“就这点水平,还敢和我站同一张球桌前?” 他找到下球角度,是一个红球二传自然角,轻易进球。 一顿猛烈进攻下,他轻而易举拿到34分领先,再度防守,留下斯诺克。 平日里,遇到这种简单斯洛克,顾铭闭着眼睛都能解开,可今天的手抖得特别厉害,算不好角度,出杆也不稳。只见白球在桌子上歪歪斜斜地滚动,弹到边库后,角度又一次大偏移,撞了蓝球,白送5分。 于此刻,罗光头等五人猖獗大笑起来,已经预见这局球赛的结果。 第143章 换血 顾铭的记忆中,自己从九岁接触台球,天赋很强,对角度与力度的计算很精准,初学时便有不弱的命中率,常与天资同样拔萃的杨雷对练。经过近六年的反复练习与摸索,技术越发纯熟,已成名副其实的高手。 从自己第一次拿起球杆开始,便养成一个习惯,只要是持杆状态,便心无旁骛,目中只有球桌和球,不受外界因素干扰,至始至终保持最佳发挥。 偏偏在今天,状态不对了,无论怎样集中精神,都无法遏止手臂的颤抖,已然丧失冷静的思考与计算能力。 ——为什么会这样?曾经与人赌球,五十乃至一百一局,都未曾慌张过。为何在今日,我如此的焦躁,莫非……我是害怕了? 顾铭感觉视界有些飘忽,看不太清桌面局势,只知道球权在罗光头手上,分差已接近超分,若再不找回状态,这局必输无疑。 想到这里,猛然一咬舌头,用疼痛刺激自己神经,视野随之清晰一些。抬眼看,桌面上还有八个红球,罗光头已经领先51分,此刻他失误了,给出了一个不错的机会。 顾铭上手,一个短台直线球,只需轻轻一推便能拿下,可架好球杆之后,心头胆怯了,手臂颤抖着瞄不准准心。 也在这时,眼角余光扫到了韩贞,见她恬静站着,美丽脸颊上有着绝对的坚定。 那等澄澈而无畏的眼神,无疑是信任,哪怕深知此刻局势堪忧,也一如既往深信着,顾铭能赢。 ——我怎么这么迟钝啊……以前打球一往无前,一方面是对自己球技的自信,另一方面是没有输掉球的沉重负荷,最多也就输点钱,无关痛痒。现在不同了,这局球攸关韩贞的命运,她的贞洁几乎握在我的手里,怎可能不怕? 想明白这点后,顾铭忽然平静许多了,正是输掉的后果无法承受,才必须赢到比赛! 于是,深深吸气,继而抬手出杆,以极快的进球速度拿分。短短一分钟,连进六球,每一球都稳稳落袋,拿到21分后,桌面变难了,没有直线进攻的角度。 “铭,保持这个势头,赢下这局并不困难。” 这会,一直凝重看着的杨雷终于出声了,话中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感。 吴潇跟着加油:“阿铭,在这小镇,能打赢你的高手寥寥无几,相信自己的实力。” 韩贞见这两个人变得激动起来,也想跟着打气,小手捏成拳,正要开口,便见着那四个高个子把他们仨围紧了一分。 “罗哥打球,你们识趣的就闭嘴,不要自讨苦吃。” 黄头发的高个子冷声警告,说话时抽了抽腰间的皮带,好像随时都会打人。 顾铭看到那边的情况,对着三人轻轻点头,不作言语。转而看向球桌,其中一颗红球离中袋袋口很近,只是白球被粉球挡住了,没直线下球角度。 不过,上手机会难得,不能随便交出球权。便将球杆架高,以斜向角度瞄准白球的右上部分,准备冒险打札杆。 运气很不错,白球在桌面划出优美弧线,把红球撞进了,球权仍在手中。 顾铭抓住机会继续进攻,再拿27分。桌面只剩一颗红球,且在库边,实在找不到机会下球后,选择斯洛克防守。 罗光头神色变得凝重,上手解球,白球弹三库后侥幸成功,但又把进攻机会送了回来。 这一次,顾铭不再犹豫,上手一顿猛攻,又进六球,拿下18分,台面被打得只剩黑球与粉球后,终于失误。但此刻两者分数已经反超,并且超分(27+21+18-51=15;13)。 罗光头再次上手,看了一下桌面,只剩两颗球的情况下,很难做好斯洛克,这局基本上是输了。 “顾铭,你的球技果然强,这次我承认输了。不过,我劝你一句,最好少为这种女的出头,这次惹到我可以靠一桌台球了事,下次惹到别人,可没这么好解决。” 顾铭听到他认输后,心头轻轻松出一口气,抬手拭去额上的冷汗,勉强笑道:“罗哥,这事的确是她的不对,我替她向你道歉。” 罗光头摆手,冷笑道:“道歉什么的就不用了,这些不痛不痒的话,我不爱听,叫那女的过来。” 顾铭以为他是想给韩贞一些口头警告,忍着心头不安向她招了招手。 待她过来后,罗光头没说半句话,几乎在电光火石的一瞬,抬手打向她的脸蛋。 啪! 一声清脆击打声回旋,可挨打之人不是韩贞,而是顾铭。 顾铭很佩服自己,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情况下,还持有灵活的应变力。在最危急的关头赶上了,把韩贞护在身后,还精准无误地接下了这一巴掌…… 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强笑道:“罗哥,你一直是我们小镇有头有脸的大哥,既然有言在先,且输了台球。再对女孩子动手就有些说不过去吧。” 罗光头脸上的笑意更冷:“你应该好好回忆一下我刚才说的什么。没错,你赢了,我不睡她。但是,她欠老子的一巴掌,现在就要还回来!” 顾铭道:“罗哥,刚才你已经打了我了,这事差不多就行了吧。” “给你三秒时间,快点滚开!一、二、三……” 罗光头比划着手指头,当数到“三”时,抬手欲往顾铭脸上打。 顾铭忍气吞声够了,心头有了狠劲。在他出手之前,先一步下狠手,抬手一拳把他轰退,拉着韩贞往外边跑。 后边,杨雷和吴潇也动手了,和四个高个子打成一团,边打边退,也都溜出去了。 四个人沿街一直跑,后面五个人大骂着快步追。 好在这个时间街上人流量比较大,算是天然的遮掩物。四个人连续折转三条街道,跑进早已废弃的高中部,暂时甩掉罗光头一群人。 高中部在数年前就搬到县城去了,成了县一中,而旧址早已破烂不堪,时不时传出闹鬼言论,原先住里边的居民也都搬走了。 四人不确定罗光头一行是否还在街上搜寻他们,便往教学楼跑,踢开一间教室,躲里边。 这教室积尘很厚,吸口气便能闻到刺鼻的灰尘味,且蜘蛛网遍布,站着便很不舒服。 最主要的是,高中部搬走后,教学楼也随之断电。没灯的情况下,好生阴森,挺像电视里某些校园恐怖片的场景。 三个男孩倒好,生来胆子大,不怕传闻中的牛鬼蛇神,均安之若素。 韩贞则不然,中午才听外公讲过鬼打墙的故事,心头对鬼神之说怀揣一分敬畏。现在才跑完几条街,累得厉害,身处这等阴森的环境中,心头很是害怕,不由自主往顾铭怀里凑。 顾铭也算配合,知道她心头害怕,没躲,慷慨的借个怀抱让她靠。 “顾铭,镇子这么大,他们一时半会找不到我们的,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躲吧。” 顾铭摇头,沉声道:“罗光头在我们小镇有着极强的人脉,且我和雷爷都有一定名气,往街上一走,十有八九被逮到。” 韩贞心慌,问:“我们一定要这么怕那个光头吗?直接找顾恩哥出面还平息不了这事?” 顾铭苦笑道:“你把这事想的太简单了,别看罗光头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他的背景很硬,很多大人都得对他点头哈腰,估摸着老哥也拿他没办法。” “啊!早知道他这里厉害,当时就不打他脸了。”韩贞一脸惆怅,忽然后怕起来,低声问:“如果你台球打输了,他真会强奸我?” ——妹子,你现在才晓得事情的严重性?而且,打脸与打其他地方没多大区别,只要你动手了,麻烦就大了。 “我想是的……”顾铭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苦涩道:“据我耳闻,他祸害的女孩都超过双掌之数,仗着家里后台硬,作恶多端,无法无天。” “那万一他抓到我,会不会毁约,还对我起色心啊。”韩贞怕了,说话时焦虑不安,有了哭腔。 顾铭就安慰道:“你放心好了,我们这里挺安全的,不容易被找到。另外,我想那家伙不会食言,毕竟爱面子,拉不下脸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 韩贞还是不放心,问:“万一呢……” 顾铭就说:“出了万一,我保护你。” 听到这句话了,韩贞像吃了定心丸,身子不再颤抖,估计是不怕了。 四个人在教室中静站一小会,杨雷终于摸出兜里的烟,分别发给吴潇和顾铭。 三人点上烟后,对着窗户发呆。 某一刻,顾铭看向韩贞:“你抽烟吗?” “我是女孩子啊,怎么会抽烟?”韩贞捏着鼻子,没好气地回答,早已不耐教室里的烟味。 ——如果换了小雪的话,她应该愿意陪我抽根烟吧…… 顾铭如此想着,将此念头一笑置之,旋即想到正事,凝声问:“我之前叫你给老哥打电话,接通了吗,他怎么说的?” 韩贞苦着脸摇头:“我给顾恩哥打了三个电话,都打通了,但没人接。” 顾铭皱着眉头打顾恩的电话,连拨数次也没人接,只得承认这事,无奈叹息道:“我估计老哥打了一晚麻将,现在正补瞌睡,我们等吧。待联系上他,就有大人撑腰,事情总归好办一些。” 时间滴答滴答流逝,渐渐的,窗外的天光暗了,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看手机,六点半,再过不久天就黑透了,可老哥的电话依旧没来。 顾铭知道今天必将度过一个困难的夜晚,不想牵连吴潇和杨雷,便说:“潇潇,这事本就与你没多大关系,就算罗光头找到你,多半不会刁难你。你先回去吧,吴叔叔还需要人照顾。” 吴潇迟疑后,终于点头,低声道:“阿铭,这次不陪你共患难,算我愧对你。如果罗光头的人逮到我,我决不透露你们的行踪。” 三人目送吴潇离开。 顾铭再看向杨雷,沉声说:“雷爷,你也别在这里瞎掺和,赶紧回去。” 杨雷道:“铭,你赶吴潇走就算了,连我也赶?” 顾铭就说:“今晚我和韩贞不能走,至少要等到老哥回电话才行,你留在这里也是跟着受苦,不值。” 杨雷反驳道:“铭,你病了吗,在说什么胡话?” 顾铭实在不想杨雷跟着受这么大的苦,还想找理由忽悠。 却在这时,韩贞一语搞定:“我和顾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要在这里昏天黑地旖旎缠绵,你是不是也要留着做个见证者啊?” 杨雷语塞,看顾铭的眼睛,反复确认数次,被他诚恳的眼神欺骗了,便丢下兜里的烟盒、打火机,径直出去。 “铭,我先出去看看情况,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给你们送些棉被和吃的过来,保证不打扰你们办事。若眼线太紧,我就不回来了,给你们大把时间乐呵。” 顾铭听到杨雷临走时的话,一脑门子黑线,却又无话反驳。 两人走了,顾铭再度把门堵得死死的。 教室只剩两个人后,变得更大更阴森了。 两个人把几张桌子拼一块,又吹掉桌面上的灰,背靠墙壁并排坐躺着。 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宁静,顾铭沉默抽烟,韩贞凝目侧看他。 这时天色已经黑透。四川的五月,天气转暖,但昼夜温差很大,白天酷热,夜晚冰凉。 教室的窗户是坏的,风不断从黑暗中透进来,扑面生疼,冷冽刺骨。 顾铭能适应这种环境,毕竟是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孩子,抗寒耐暑。韩贞不行,她是女孩子,身子偏弱,还天性爱美穿着单薄,风一吹就打喷嚏,哆嗦得厉害。 其实顾铭也冷,没穿多少,就一件薄薄的外套和一件短袖里衣。 此刻顾不得自己的冷暖,把外套脱下来,往韩贞身上套。给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见她稍微舒服一点了,便露出会心的微笑。 清冷的教室多出一分温度,两人的小声对话展开—— 韩贞:“顾铭,你还记得我上次说的浪漫吗?” 顾铭:“才昨天的事,我当然记得。” 韩贞:“我们现在是挺惨的,不过我觉得很浪漫。” 顾铭:“你眼中的浪漫真够特别,一般人消受不起。” 韩贞:“如果让我一个人躲这么黑的教室,早就吓死了。可是你陪在我身边,还把外套给我穿,我感觉很温暖,一点也不怕了。我觉得,彼此心仪的两个人能共同面对困难与折磨,相互笑谈,彼此鼓励,两人的眼中都只有对方,世上最浪漫的事情莫过于此。” ——虽然说法不同,但与小雪的描述好生相似,均是两相对望的浪漫。 好一阵沉默之后,韩贞鼓起勇气,将手指塞进嘴里,温柔说道:“顾铭,上次在洗浴室里,我反抗了你。但这次不会,你想对我做什么都行。” ——妹子,你就不要刺激我的色心了。若我真狼性大发,你就慢慢哭去吧。 顾铭别过头,不去看不去想,心如止水,恪守心里最严明的底线。 又是好长一段时间沉默。 顾铭感觉手臂很不舒服,之前被咬出血印,包了纱布,这会直接把它拆了,看一眼伤口,竟结痂了,估摸过两天就完全愈合。 淡淡的药味中夹杂灰尘味、烟味、薄荷香味、女孩的独特体香味,还多出一类奇怪的味道。 顾铭的嗅觉并不灵敏,能闻出前边这些味道已算不错,最后一种味道不知道是什么,也没多想。 静躺着有些困了,虽然很冷,但也睡得着,刚闭眼,又听到韩贞的声音。 “顾铭,你别睡啊,我一个人会害怕的。” 顾铭道:“又不是睡觉就一命呜呼的极冰环境,你紧张个……” 话没说完,便有一根纤细手指头忽然喂进嘴里,感觉味道有些咸,还裹带一丁点腥味,记忆中找不到这种味道,一时不解。 但仅有一瞬,顾铭反应了过来——这味道不就是血吗!对了,先前空气里弥散的未知味道,就是血腥味…… “顾铭,之前我咬你,其实不主要是气你,也想趁机吃一点你的血。现在好了,我把我的血还给你,我们的血都在对方身体里流淌,成为不可磨灭的印记,从此身心交融,不分你我。” 听到韩贞的笑语,顾铭头皮发麻,尔后又心生感动,一阵心疼袭来。 ——电视上看演员咬破手指头很容易,但现实中很难很难,因为疼痛会大限度制止人的这一举动,需要极强的毅力才能做到。这妹子到底在想些什么,又下了多大决心,才能一声不吭咬破手指头?这几滴血,到底蕴含多么沉重的分量?她接二连三做出疯狂举动,是铁了心要跟我一辈子吗? 第144章 命运 两人浅笑对视,含情脉脉。 或在这一瞬,顾铭的决心动摇了,想正视这个女孩,想把她搂在怀里,抚慰她,疼爱她。 时间一秒一秒流淌,而每一秒的间隙,宛如一个世纪。 顾铭抬手去顺她的头发,擦拭她脸颊上沾染的灰尘,又心疼地捏住她仍在流血的手指头。这一系列动作很慢,很温和,却似乎又在电光花石的转瞬间完成。 脑中时间概念大幅度偏差,好像只过了短短几秒钟,却像一天一年般漫长。 缓慢到近乎凝固的时间中,大概在下一瞬,顾铭便会吻她的唇。 可是,温馨的画面,宛如玻璃镜片的折射,易碎。在这一瞬,一段轻快旋律突兀响起,像忽然滚落湖面的巨石,惊涛骇浪中,一切温暖都烟消云散。 顾铭的身子明显一僵,沉默着抽手,继而摸出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风雪…… ——命运果然是存在的,每个人都在既定轨道上按部就班流转。当某个自恃逆天抗命者以为自身已经跳出命运旋涡时,总会出现意料之外的事情,是巧合,也是冥冥中的因果线,一切都波澜壮阔却又止于平静。曾经逆天伐魏的诸葛孔明,何其英武睿智,仍不敌时代大势,殒命五丈原。我呢?一个平凡到碌碌无为的中学生,又有何资格与力量去抗衡命运? 天穹飘飞的两粒雪花,跨越万千里行程,在某一处奇迹交汇,彼此拥抱着下坠,成了我和小雪……这便是温柔的命运,不可抗拒,更不可忤逆。 顾铭不动声色地看了韩贞一眼,安静点击接听键,电话接通—— 风雪:“顾铭,你在干什么,快九个小时了,还不联系我。” 顾铭:“抱歉小雪,我这里的确遇到麻烦事了。” 风雪:“从放假开始,你就对我冷冰冰的,除了晚上给我发一句‘晚安’,再未主动联系过我。你到底遇到什么事,能忙到打个电话、发个短信的时间都没有,又或者其实是我做错了什么,你在疏远我?总之,我不喜欢现在的感觉,老是捧着手机傻乎乎等你的信息,久了就变迷茫了。” 顾铭:“这事的确是我的疏忽,回学校后我一定向你解释清楚。” 风雪:“算了,我也累了,不想再问你什么。就这样吧,我先挂了。” 顾铭:“别急……喂、喂喂……” 顾铭盯着手机发呆,被人挂电话的感觉的确不好受,特别是那个人对自己而言还很重要。 从通话开始,韩贞安静盯着他,几次想开口,都不知该说什么。保持安静,默契配合他此刻的心境。 顾铭回想起了早前自己与风雪的一段对话—— 顾铭:“请问,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冰清玉洁、秀色可餐的风雪小姐,你愿意嫁给平庸无奇的顾铭先生,一生爱于他、忠于他,无论富贵还是贫瘠,无论健康还是病患,不离不弃,直至生命终点吗?” 风雪:“我愿意。” 顾铭:“我也愿意!哈哈哈哈……亲爱的小雪,以后我该叫你老婆了……” 原本是过家家一般的对话,却分外逼真。应该是从那时起,彼此都认可了这段吊儿郎当互许吧。 沉默好几分钟后,顾铭忽然出声,话音变得很坚定:“韩贞,我觉得我们还是保持一点距离的好。如你所见,我真的有女朋友,她叫风雪,一个很活泼可爱的女孩子。我们都给过对方半吊子的许诺,也都认定对方,还约好一起去看北极光……我不仅心系于她,也愧对于她,不能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所以,我还是叫你姐姐吧。” 韩贞甜笑道:“这事我知道啊,你之前说过。” 顾铭点头:“那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韩贞依旧甜笑:“我又没智商缺陷,当然能听懂啊……要不这样吧,你还是叫我韩贞,姐姐这称呼听上去太老了,我不喜欢。这个假期后,我也不缠着你,看你们双宿双飞,等一个微渺契机。” 顾铭问:“什么契机?” 韩贞保持美丽笑颜,很自然地盯着顾铭:“等你不要她或她不要你的时候啊。” ——故意直视我,露出如花笑靥,用这般平静的语气与我说话,她是哭了吗? 顾铭想到许成语以前提出的一个问题。他问,陆思为什么在哭泣? 当时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现在看来确有其事——哭泣的确不需要眼泪证明。 顾铭读不懂韩贞的心,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是发疯一般喜欢着自己,这种情绪三言两语说不清,也切不断。 “韩贞,你还是不要这般执着的好,我和小雪都不会背弃对方,你这样只会徒耗韶光。” “你又没超能力,怎能断定未来的事?” “我的确没超能力,也说不准未来。不过我总归了解自己,就算我和小雪分手了,也没脸回头找你。我这么说,意思应该很清楚吧?” “你是质疑我的理解能力?这么简单的话我能听懂,不用刻意追问一句。我觉得,我们都低估了对方。我小看了你的专一,你也小看了我的执拗。总之,不管多久,我所期待的那一天到来时,记得告诉我。” 顾铭不再回答,看手机,现在八点半,过了晚饭时间两小时,早已饥肠辘辘。怀揣一分侥幸心,再度拨打老哥的电话,响铃半分钟,结果依旧。 中国南方的雨季来得很早,四月中旬就已开始,要持续到九月末。接近半年的降水期里,雷公喜怒无常,上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便暴雨倾盆。 两人的漫长沉默中,冷风不断肆虐,愈演愈烈,将破碎的窗户撞击得“咚咚”作响。继而电闪雷鸣,瓢泼的雨水声接踵而至。 ——这场大雨来的真是时候,无论罗光头走没走,我和韩贞都得待在这里避雨,无限延长这一分尴尬。 顾铭心头嘀咕着,正想再打老哥的电话,手机却先一步响了,来电显示是陌生号,估计是杨雷或吴潇在某个小店子借的电话—— 顾铭:“喂,你好,请问你哪位?” 陌生人:“铭,是我,你们躲教室里千万别出来,罗光头叫了三十几号人守着咱小镇的几条街,扬言非得废了你们。” 顾铭:“这没事,只要不被他抓到就无所谓。你平安回家了吗?” 杨雷:“我刚出去就被他们抓了,被询问你们的藏身处,我没说,磨了不少时间。好在罗光头也算恩怨分明,并没有为难我,骂了一顿就放人了。我刚从家里弄好被子,想给你们送过去,可是下大雨了,现在在便利店给你打电话。” 顾铭:“你别过来了,这么大的雨,被子送过来也都淋湿了。” 杨雷:“那你们打算怎么办,教室又黑又脏,现在天气还冷。最主要的是,以前闹过鬼,你们能把这一晚撑过去吗?” 第145章 闹鬼 顾铭:“别说闹鬼这些玄乎的东西。以前我们半夜去人家厂里偷铁,走了几里山路,途中不知多少坟墓,也没见哪个鬼跳出来索命。” 杨雷:“那时候不一样,我们人小,胆子大,还有人搭伴。现在你陪个胆小的妹子躲教室里,稍有风吹草动就杯弓蛇影大呼小叫,结果鬼没来,反倒你们自己把自己吓出问题了。” 顾铭:“雷,你今天怎么絮絮叨叨的?别一直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回去睡觉吧。” 杨雷:“呃……那好吧,总之你们小心,我回去偷我爸的手机,每过一小时给你打个电话,确定你没事就好。” 顾铭:“随你吧,我先挂了。” 杨雷:“万事小心。” 挂掉电话后,顾铭摸出兜里的烟盒,里边只剩两根烟,迟疑一小会,偏头看向韩贞:“要不要抽根烟?” 她没回答,把头埋在膝盖上,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顾铭不多想,轻轻跳下桌子,站窗户边抽烟,听雨。 这种感觉很奇妙,自己分明很惨,跟着韩贞倒了大霉,可心头没多大怨气,心如止水,安之若素。此刻安静抽支烟,一切烦恼都烟消云散,变得舒畅与冷静。 几分钟后,烟抽完了,窗外的雷声电芒也都不见了,漂泊大雨减了势头,变成绵绵细雨。估摸等不多久,这场雨就停了。 这时,顾铭听到了浓重的喘息声,回身看向韩贞,她在黑暗中颤抖着,这绵长而沉重的喘息,就源自她掩在膝盖上的口鼻。 “韩贞,你是不是很冷?” 她依旧没说话,喘息变成了啜泣,已经按捺不住情绪,毫不顾忌地哭出声来。 ——终究是女孩子,无论怎样坚强,在伤心与绝望的侵蚀下,依旧会哭。 顾铭知道,多半是自己的态度伤到了她的心。但事实就是如此,一个人只有一颗心,给不了更多的人,强行分裂只会猝死,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只能狠心待她。 两个人都不说话,一人冷漠一人哭泣。 雨声越来越小,到后面已经没声了,只剩偶尔拂过的冷风声,以及顺房子缝隙滴答落下的水滴声。 一场短促的雨,或可无声润物,也可冷漠卷走世间的一缕温暖。 韩贞依旧在哭,伤心欲绝。 顾铭没有安慰,看手机,此刻刚过九点,沉默中再度拨打老哥的电话,结果依旧令人失望。 原本那么可靠的哥哥,在这关键的时期,找不到人。 顾铭点燃了最后一根烟,打火机生出的火光异常妖艳,将漆黑的教室点燃,映出无数细长影子,有人的,也有桌凳的。 ——这种无孔不入的惊悚感是怎么回事?莫非我在潜意识中害怕了?害怕黑暗、害怕鬼神、害怕女孩的无助哭泣、也害怕孤独? 忍着心悸,安静往前走,翻上桌子,低声安慰她:“韩贞,你别哭了,这么冷这么脏的地方,哭坏了身子很难受的。” 韩贞抬眼,光线太暗了,即使两人距离不过数尺,也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顾铭确定,之前的确是她在哭,两颊还未干涸的泪珠便是证据。可现在,她情绪平静,没有抽泣,也不再哆嗦,证明她早就没哭了。 ——不、不对,就在刚才我还听到哭声,如果不是她,那么是谁? 顾铭心头发麻,一阵毛骨悚然,脑中已经构想出狰狞女鬼鬼哭狼嚎的画面。 强烈恐惧感的驱使下,身子开始颤抖,额上也泌出冷汗,颤声问:“韩、韩贞……你刚才有听到哭声吗?” 韩贞揉了揉红肿的眼,委屈说道:“顾铭,你真的好偏心,就算你喜欢的是风雪,也不要对我视而不见啊。我哭了这么久,你居然不知道是我在哭?” 顾铭面色霎时苍白,从她的回答中,能捕捉到的信息是——她没有听到哭声,而自己听到了…… “顾铭,你怎么了,身子这么僵硬,是冻坏了吗?” 韩贞见顾铭僵着不动,心一软,把裹在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安静递过去。 顾铭呆呆的,一动不动。 气氛略微僵持的时间点,又一阵哭声传来,断断续续的,很缥缈,但两人都确切听到了。 韩贞先前正难过着,没听见外边的哭声。现在稍稍缓过来一点,便听清了。 “啊!” 惊叫中手一抖,丢掉外套,直接往顾铭身上抱。 顾铭看她的反应,确定听到哭声的不止自己一人后,心头反而松了一口气,但仍旧害怕,低声说:“至镇上高中部搬县城去后,这里就荒凉了,没人住。现在天色晚了,而且刚下过大雨,不可能有路人在此哭泣。听这哭声,凄厉到令人发悚,再结合以前的一些谣传,这学校可能真的闹鬼了。我们两个势单力薄,没有对付鬼神的手段。要不,我们现在离开这里。被罗光头逮到最多被打一顿,可若被鬼抓到,我们就完了。” 韩贞心慌道:“好、好的,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两个人轻手轻脚起身,跳下桌子,往教室门走。 之前怕罗光头的人找来,教室门被桌子椅子堵得死死的,要把这些东西都搬掉才出得去。 两人不敢弄出太大声响,小心翼翼般东西,同时去听外边的哭声,有些稚嫩,有些悲伤,还有些痛苦。初步断定,正哭的女鬼是个小女孩,可能是被这学校的某人残害致死,心生怨念,化作厉鬼诅咒这所学校。 一共四张桌子,六根凳子,参差交错摆放,有利于堵死教室门。 换在平时,要搬这么点东西,一两分钟就搞定了。 但现在两人都神经紧绷,动作很僵硬,还不敢弄出声音,效率大幅度降低了。 这一搬就是三分钟,只剩一张课桌抵着玄关时,两人对视,准备一鼓作气把它搬开,继而开跑。 也在这时,两人听到哭声越来越大,还有沉重的脚步声,很近,已经到了走廊。 估摸着,最多再过十秒钟,那鬼就进来了。 按理说,遇到这种情况,两个人该加快动作,搬掉桌子就跑。 可是两个人都没有,呆呆地站在玄关处,身子机械得宛如木偶,目中都有了绝望之色。 下一瞬,韩贞忽然动了,鼓起全身心的勇气,侧身,张手,一把抱住顾铭。 第146章 善良 两人身体接触,顾铭感觉某个硬物硌着自己了,很不舒服,下意识推开她,可她抱得很用力,这一推没用。定睛看,见她咬着牙,双眼紧闭,显然是怕的不行。心一软,暂时不去动她,任她抱着。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哭声也越来越清晰,有光透过门缝与窗户,摇曳着照进教室。 顾铭感觉这是跳跃的鬼火,很刺眼,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心头的恐惧感越来越浓,已经预见狞笑女鬼撕扯自己身子的可怖画面。 紧接着,教室门“吱”的一声被推开,抵着门的课桌也被推得“咔咔”作响。脚步声与哭声交织着入室,更为狰狞悚然。 顾铭额上泌出冷汗,不敢睁眼去看,学着韩贞,干脆闭目等待,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黑暗中,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是恐惧入骨的折磨。可是,一连过去四五秒,意料中的疼痛感并未出现,耳闻的只有女鬼的哭泣和怀中人的急促呼吸。 忽然,第三个声音闯入,是一个男声,很熟悉,带着疑惑。 “阿铭,你们在干什么啊?” 顾铭睁眼,迎着电筒的光线,连着眨了好几下眼皮,终于看清眼前的画面——吴潇全身湿透,一手抱着哭泣的小女孩,目测五六岁的,另一手捏着电筒,手腕上还挽着一张棉被,就这般错愕地站着。 “潇潇,你、你抱的什么啊……” 确定眼前的人是吴潇后,顾铭仍未松懈。将注意力放在小女孩身上,见她一身单薄,发梢垂下,不断溢出水滴,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正常人,凝声问。 吴潇哑然失笑,解释道:“我回家把我爸照顾好,待他睡下就出来了。我怕你们在这漆黑教室里冷,带了被子,可是运气不太好,走半路上下雨了,被淋湿了。刚到学校,见一个小女孩在操场上哭,是做错了事,被她妈赶出来了。我看着心疼,就把她一起带来了。” 顾铭神色僵硬,干笑着好久说不出话来。 低头,见韩贞还使劲抱着自己,便把她环扣的双手慢慢掰开,没好气地说道:“行了,是潇潇,不是鬼。” 韩贞半张开眼看了一下,确定是人后,松手,红着脸别过头去。 吴潇觉得有趣,问:“阿铭,你们这个样子,是以为学校闹鬼了?” 顾铭不觉得丢人,回想之前的情景,心有余悸,便说:“这大晚上的,还刚下过雨,忽然传来这么一大串哭声,再结合学校闹鬼的谣言,我们肯定会胡思乱想啊。算了,不说这个。潇潇,你心善,要做好事无可指责,可是,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个小女孩,难道要收养她?” 吴潇低头看了一眼仍在哭泣的女孩,微笑道:“我可养不起女儿,可这么冷的夜晚,也不能丢下她不管。我过来就是给你们送张被子,待会把这小丫头送回家就好。”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过被子看了一下,已经湿了,盖着只会更冷,就说:“潇潇,你的举动让我感动,不过这被子用不了了。你把这女孩送回家后,也赶紧回去吧,别跟着受罪。” 吴潇摇头:“罗光头不会善罢甘休,他的人还在街上找你们,我虽然帮不了忙,但可以陪着你们。” 顾铭没再劝,心想着就算两者交换立场,自己也会做同样的事情,一直婆婆妈妈的,反而矫情。 四个人在教室休息一小会,小女孩不哭了,一直黏着吴潇,睁着无辜的大眼扫视几人,不主动说话,问她什么也不回答,不知道是不是个小哑巴。 雨停了,风却未停,不时刮来,冷意很足,吴潇和顾铭都够呛,两个女的更受不了。 小女孩淋过雨,风一吹就开始咳嗽,精致小脸浮出红晕,发烫,估摸着是着凉了。 吴潇看着一阵阵的心疼,提议送她回家。 可是这小女孩嘴巴严,问不出她家的位置,三个人就只能干看着。 随着时间推移,小女孩的脸颊越来越烫,双目变得迷离,嘴里开始喃喃着“妈妈”“哥哥”之类的字眼,已经神志不清。 吴潇心知事态严峻,不能拖下去,决定抱她去找医生。 “阿铭,还有韩贞,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先带这小丫头去看病。” 顾铭觉得不妥,沉声说:“你和她无亲无故,肯送她回家已算仁至义尽,既然她不愿意开口,就没必要再管她。你直接把她送回操场,她家里人会找来,别瞎掺和了。万一你抱着她出了什么事,还得跟着倒大霉。” 吴潇惊讶,目不转睛盯着顾铭,低声说:“阿铭,我感觉你变了好多,以前的你可不会说这样的话。” 顾铭想到了文雅,冷笑道:“人总是会变的,吃亏上当的永远是善良的人,有时候学会铁石心肠,未尝不是成熟。” 吴潇并不苟同,认真说:“如果这世上的人都铁石心肠,我们一家都活不到今天。算了,不说这些大道理,总之,我看着她心疼,不想做昧心之事,否则会睡不着觉。” 顾铭点头:“那好,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 吴潇抱着小女孩往外走,不时抬手摸她的额头,很烫手,心绪焦虑起来。 刚穿过走廊到楼梯间,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是一个女孩的身影,高挑曼妙,无疑是韩贞。 吴潇皱眉:“韩贞,你不要往外跑,被罗光头抓到不得了。” 韩贞甜笑,从衣服兜里摸出钱往前边递,“吴潇,你别怪顾铭,他是嘴硬心软。这不,你刚走,他就叫我给你送钱来。” 吴潇身上的确没什么钱,但第一时间没伸手接钱,此刻听闻是顾铭的钱,便没了顾虑,抬手接过,微笑道:“你想多了,不管阿铭是什么态度,我都不会怪他。这么多年,愿意正视我、和我推心置腹聊天、在我困难时帮助我的人,只有他。” 说完,快步下楼,却被叫住。 吴潇问:“还有事?” 韩贞笑:“没事啊,我觉得这世上的人都如你一般善良,那该多好啊。” 吴潇摇头:“其实我并不善良,只是为自己图一个心安理得罢了。” 韩贞点头:“就凭你这句心安理得,我送你到学校大门。” 第147章 因果 高中部搬走数年,镇上的学校早已荒芜,地面开裂不少,长出青草,尘沙堆积,雨后泥泞,积水。走动间泥水飞溅,透着森冷与萧条。 韩贞送吴潇到校门,外边是个岔路口,盯着他的背影向黑暗的方向走远。再抬眼,看向另一边街道,见灯火稀疏,估摸是在大雨的洗刷下,不少店铺提前关门了,且路灯常年不开。饶是白日鼎沸的街道,这会也就寥寥几人走动,变得异常冷清。 把视界放开,目光穿过黑暗看向更远处,似在这条街的尽头看到了灯火,隔得太远,明灭依稀,不知道是什么店铺。 看一眼手机时间,已是九点,晚饭时间过了三小时。这半天都在躲避,颗米未沾,早已饥肠辘辘。 ——顾铭也该饿了,要不趁天黑,去前边店里看看,买些吃的回去。 饥饿的驱使下,韩贞有了大胆的想法,抬步往灯光方向走,可未走出几步,电话响了。看来电显示,是顾铭—— 顾铭:“韩贞,你怎么还没回来?” 韩贞:“我送吴潇到校门口,和他多聊了几句,很快回来。” 顾铭:“你是不是被他的举动感染了?要不这样,你好好考虑一下,他是个相当不错的男生,至少比我可靠。” 韩贞:“你这混蛋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问问良心?亏我还以为你打电话来是关心我,居然说这些话,你想气死我吗!好了,就这样,挂了!” 顾铭:“喂、喂喂……” ——稍微关心一下我都不行吗?我冒这么大危险去给你买吃的,你不感激就算了,还说这些话来气我。 韩贞心头委屈,咬咬牙把手机收回兜里,加快脚步往前走。 不多时,看到前方有两个剪影走来,从轮廓上看,一女一男,一高一矮,目测男孩七八岁,女的三十四岁,大概是一对母子。 隔着十多米远,忽然有四五个黑影从旁边的屋檐下冲出来,张手把路拦住。 突兀出现的变故,像是夜间行凶的抢劫犯,盯住了一对孤儿寡母。 其中一个人冷声说:“你们有看到一男一女吗,都是中学生,长的挺清秀,女的比男的高,穿很显眼的纱衣。” 母女确定这几个人不是抢劫的后,都轻轻松出一口气。 母亲说:“我们从老街过来,刚下过雨,一路上没看到人。” 又一个男的出声,带着质疑:“不对,你们这么晚出来干什么,莫非是去接他们的?” 小男孩说:“我们出来找我妹妹,她之前挨了打,闹脾气,这么晚了还没回家,你们有看到她吗?” ——小男孩才几岁,他妹妹年龄更小,自然不是他们要找的女生。 几个男的没有回答,相互对视一小会,经过一系列眼神交流,确定这对母女没说谎后,放人了。 这过程中,韩贞没有慌乱,躲墙角边,借夜色的掩护,蹲下身来偷听。从双方的对话中可以判断,那几个男的是罗光头的人,正守着这条街,看样子是打算挖地三尺找人,决不善罢甘休。另外,那对母子的话中也有信息,他们要找的人多半就是之前那个小女孩。 韩贞轻步往回走,一直到高中部的校门口停下。 静等半分钟,那对母子走过来了,嘴里焦虑大喊着“禹晶、禹晶……”。 韩贞往前走,低声叫住他们俩,同时问:“你们要找的禹晶是不是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就五六岁?” 听闻这女孩的话音,母子脸上的焦虑都稍稍消退一分。 母亲露出勉强的微笑,说:“她是我的女儿,小姑娘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韩贞抬手往吴潇远去的方向指了一下,凝声说:“那个小女孩哭了很久,又淋了雨,这会病了,我朋友正送她去那边的诊所看医生。” 妇女连连道谢,拉着小男孩往那边走。 韩贞再次叫住他们。 “小姑娘,你还有事?”妇女回头,目光疑惑。 韩贞看向她儿子,脸色变得古怪,之前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正是在游戏厅卷走自己五块钱的小男孩。 小男孩这会也认出了韩贞,有些胆怯地往妈妈身后躲。 “阿姨,我觉得你还是看好你的儿女好一点,这男孩今天在游戏厅拿了我五块钱。” 妇女闻言一怔,甚至没有追问小男孩,直接摸兜里,准备还钱。 韩贞却说:“不用还钱了,之前那几个人要找的就是我,待会再有人询问你们,说没见过我就好。” 妇女迟疑着说:“小姑娘,禹弘这孩子拿了你的钱,我应该还。禹晶的事也是因这几块钱而起,之前我问禹弘哪来的钱给禹晶买糖,他不说。禹晶就说是自己去偷的,我打了她,教育她不能偷别人钱,她受了委屈,跑出去了。” 韩贞惊愕,没想到这几块钱还能惹出这么大风波,看着小男孩歉意的表情,展颜一笑:“拿别人钱是劣习,但你也受到该有的惩罚了,快去接你妹妹回家吧。” ——外公说的果然没错,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小男孩只做了一件坏事,冥冥中的报应便接踵而至。因果循环,一切的结果都有迹可循…… 韩贞最后没收妇女的钱,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头有了浓烈的自信——如果因果的说法是存在的,那我和顾铭从遥远的孩童时代种下的“因”,在岁月河流下游的某一节点,也该收获对等的“果”吧。 *** 与此同时,顾铭在教室里终于打通顾恩的电话。 现在是九点一刻—— 顾铭:“老哥,你终于接电话了。” 顾恩:“昨晚打麻将一直到今天中午,赢了钱,请老蒋他们几个喝了一顿酒,直接去他家睡觉了。小铭,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我看到好多未接电话。” 顾铭苦笑,把今天招惹到罗光头的事情挨个说清楚了,也表示自己现在的处境很不妙。 顾恩:“罗麻子家的儿子吗?好了,这事我知道了,你在教室里坚持一会,暂时别乱跑,老哥很快处理好这事。” 顾铭:“老哥,听你这么说,就是能搞定了?哎……现在好了。就在刚才我还害怕这事收不了场,我跟着倒些霉还无所谓,怕韩贞这蠢女人真会被罗光头那啥了。” 顾恩:“小铭,你说这话,是关心她?” 第148章 送别 顾铭:“老哥,你怎么也变得不正经了?我担心她,是因为她和我走一起,若出了事,我得跟着倒大霉。从我认识她到现在,满打满算不超过两天,我对她还能一见钟情不成?” 顾恩:“我就随口问一句,你不用长篇大论解释。” 顾铭:“我也是随口解释一句,你不要多想。” 顾恩:“那好吧,你和小贞还有那风雪,你们的事情我不管。现在好好待着,老哥去帮你处理事情,在接到我的电话之前,不要乱跑。” 顾铭:“好的。” 挂掉电话后,顾铭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转念间,想到自己忽略了一件大事——韩贞送吴潇到校门口,来回一趟不超过十分钟,现在都快半小时了,她还没回来,莫非是出门就被罗光头的人抓到了? 眼见着手机电不多了,赶紧点开通话记录,回拨韩贞的电话,想确定她此刻的安危。 走廊外有歌声传来,若无意外,是她的铃声—— “长亭外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顾铭抬眼看,确定推门进来的人是韩贞,顺手挂掉电话,忍不住皱眉:“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你一个人跑出去这么久不回来,是嫌命长?” 韩贞不打算说小男孩的事情,更不想谈心中自以为是的因果论。眨巴两下美丽大眼,甜笑着回答:“我饿了,想去买点吃的,但之前下了大雨,很多店铺都关门了,罗光头又叫人守着街道,唯一一家亮着灯的店子都被他们截断了。我没买到吃的,空着手回来了。不过你放心,他们没有发现我,我们现在还是很安全的。” 顾铭无语,凶巴巴指责道:“你饿了,送吴潇出去的时候不知道叫他带点吃的回来吗,非得一个人去冒险。若你真出了事,小飞哥得找我哥割袍断义。” 韩贞吐了吐舌头,撒娇一般说道:“哎呀,你不要这么严肃嘛,我这不是好端端的站着吗。” 顾铭惊愕,此刻她的动作与语气,竟与风雪神似。估摸着,女孩撒娇都是这个模样,没多想,转而说道:“你的铃声很特别,是李叔同的《送别》,艺术价值很高,但对我们这年纪的学生来说,纯属阳春白雪,听的人少之又少。” “还下里巴人呢。”韩贞不服气,理直气壮反驳道:“不要觉得你不喜欢,所有人都不喜欢。这首歌陪伴我好多年了,我也一直一直都喜欢它。” 顾铭觉得自己一个五音不全的人,硬和一个妹子讨论歌曲旋律实属愚昧,若要换个思路深究这首歌的文学艺术价值,又水平不够,说不出可圈可点的评语。或许,一开始就不该提手机铃声的问题。 安静数秒,算是默认她的说法后,神色变得郑重,沉声说:“刚才我打通老哥的电话了,他说能处理好这事,我们在这里待一会,等他回电话就好。” 韩贞并未表现出欣喜或激动,反而有些失望,只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两个人再度翻上桌子,靠壁头坐躺,各玩各的手机。 顾铭没去注意她,趁着手机还剩一点电,把每天必发的信息传递给风雪:晚安最爱最爱的小雪。 静等数秒,她回复了,但不是默认的晚安仪式,而是一句:去死最蠢最蠢的顾铭。 顾铭心知她现在还在气头上,想多解释一句,但手机提示电量低,再玩一会就得自动关机了。 思索着别过头去看韩贞,见她手机也没多少电了,便说:“韩贞,你先别玩手机了。我这里快没电了,若你也把电量用完,我们就接不到老哥回的电话了。” 韩贞觉得有道理,点头把手机收回兜里待机。正打算闭眼小憩一会,却感觉眼缝里有光线,偏头看去,瞧见顾铭正面色凝重地打字,显然是要发信息,心头突兀升起一抹醋意,抬手去抢。 “顾铭,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做这些伤人的事!” 顾铭指法不好,这会才打出几个字,没来得及发,就被抢了手机。 “晚安最爱最爱的小雪;去死最蠢最蠢的顾铭;小雪,我给你解释……”韩贞跟着手机屏幕的字读,越看越酸,还想往上翻聊天记录,没来得及行动,手机又被抢回去了。 “韩贞,麻烦你自持一些,不要随便翻看别人的东西。” 顾铭脸色变冷了,话中带着一丝怒气。 韩贞同样冷着脸,很不开心,大吼一般反驳道:“是谁不尊重谁?一边说手机没电了,叫我留着电量,一边又给你的小女友发信息,你不觉得你的做法很过分吗?” 顾铭明白,去和一个不讲道理的妹子争吵,无异于自找麻烦,憋着心头火气不再言语。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静坐着各有所思。 大概十分钟后,有人推门,进来的是吴潇。他心思挺缜密,虽然两人都没说,他依旧提了一大包零食和饮料回来。 “看你们无精打采的样子,就知道你们饿了,赶紧吃吧。” 吴潇把袋子放桌子上,用电筒照明,看两人吃东西。 又过去十多分钟,两人都吃得肚皮舒服些了,顾铭的手机响了。 不用看来电显示,就知道是老哥的电话—— 顾铭:“老哥,前后才半小时,你就把事情处理好了?” 顾恩:“我已经和罗麻子说过这事了,你带上小贞,一起来夜市街吃东西。” 顾铭:“罗麻子?你是说罗光头他爸?我的老哥啊,那些老一辈的叔叔阿姨你都能搞定?” 顾恩:“这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麻烦,两个电话的问题。你们先过来,我这里还有事要问你,方便处理一点小尾巴。” 顾铭:“还有什么事、什么尾巴?” 顾恩:“电话里说不清楚,人过来就对了。” 顾铭隐隐觉得,老哥的话音虽然平静,但隐藏着一抹怒火,就如蓄势待发的火山口,他多半是和罗光头起了正面冲突。转念又想到,他说事情并不麻烦,说明能轻松解决事情,又何来的怒火? 这问题,等见了顾恩便迎刃而解。 当下,一行三人快步往夜市街走,不用再躲躲闪闪,正大光明地走。 走之时,顾铭回过几次头,用手机把教室和学校的阴森画面照下。 第149章 兄弟 从高中部到夜市街,不远,快步走花不了十分钟。一路上很暗,街道两旁的店铺都关了门,没有光源探照,偶尔刮过一阵冷风,寒意十足,显得阴翳。 好在吴潇手上有个手电筒,照亮的同时,也驱散源自鬼神的恐惧。 路上,顾铭的手机还响过一次,来电的是个陌生号码,刚想接电话,手机却没电了。 夜市街属于镇上最繁华的街道,哪怕是大雨后的夜晚,依旧有人流,不少夜市店都还亮着。 三个人顺路走出一小段,在路旁的店子捕捉到顾恩。他坐在店门口,神色一反常态,变得出奇冷漠,手头夹一支烟,不时吸一口,显得深沉而凝重。 蒋万坐他旁边,不时微笑着说两句,好像是在劝解。另外,还有几个看着脸熟却叫不出名字的哥,记忆中好像是老哥以前的同学,都在他边上安静坐着。 目光抬高一些,往店子里边看,罗光头也在,陪他那些狐朋狗友吃着东西,不时咧嘴大笑一声,好不惬意。 “阿铭,既然顾恩哥说没事了,我也得把被子抱回去,就不在这里添乱了。” 吴潇一眼就能看出凝滞的气氛,估摸着待会还会出事,不过顾铭的哥哥都出面了,也没他什么事了,便提议。 顾铭微笑道:“你回去放被子吧,待会出来吃宵夜。” 吴潇点头,远远地给顾恩招手,算是打过招呼,转身便走。 顾铭和韩贞向顾恩那边走去,见靠近门口的桌子已经被几位哥围坐满了,便干站着。 “小铭,小贞,罗光头和他那些‘兄弟’都在里面吃东西,你们进去和他打个招呼吧。”顾恩抬眼看了顾铭一下,目光变得柔和,但语气很平静,不起情绪波动,淡淡补充道:“对了,不用假惺惺叫他罗哥,直接叫他外号或名字都行。” 顾铭不知道罗光头的真名,但老哥都这么说了,自然不能怯场,拉着韩贞就往里边走。 两个人在罗光头坐的位子前停下,顾铭开口:“罗光头,我们回来了。” 罗光头转过头来,看了顾铭一眼,目中泛起怒火。再看向韩贞时,又有了邪意,不过很快被理性压下去,露出勉强的笑容:“顾铭,还有这位美女,既然顾恩哥出面,之前的事情就此揭过,坐下喝一杯?” ——这平静的话语中似乎暗藏玄机。 顾铭若有所思,静默着不语;韩贞本就害怕罗光头,此刻躲顾铭身后,同样不愿多嘴。 气氛变得凝固起来。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是老哥的,他说:“小铭,小贞,既然罗不遇叫你们坐下喝酒,就给个面子吧。” 说话时,人已走近,这桌本已坐满了人,在罗不遇的眼神授意下,几个坐着的青年很识趣地起身让位子。 三个人坐下,罗不遇倒酒。 顾铭和韩贞见顾恩很随意地喝酒,也跟着举杯装装样子。 酒喝完后,顾恩说话了:“罗不遇,你和小铭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你爸说过,只要不动你,这事随我处置,现在你大可说说看这事的经过。” 罗光头面颊凝重,如实说:“我承认,这事是我不对,之前不该去抓恩哥的弟媳。但是,我也挨了一巴掌加一脚,算是扯平了。如果恩哥还觉得这事处理不妥,我也无话可说。” ——我要有个这么可爱的弟媳,倒省了心。 顾恩微笑道:“你误会了,我没想找你追究这事,你不愿说,我问小铭就好。” 见老哥把目光投来,顾铭自然不会客气,将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包括自己挨打和罗不遇想睡韩贞的事。 顾恩听完,面容不再平静,怒火已经跳上眉梢,抬手往店子里边指,冷声说:“小铭,罗不遇的人就是里边这几桌,你去把打过你的人全找出来。” 顾铭知道老哥要干什么。之前自己为帮韩贞逃跑,堵台球室的门,被好几个人拳打脚踢,现在衣服背上都还贴着脚印。那几个人的模样,至今犹记,眼下也不会留情,照着老哥说的,在店子里边转了一圈,把那四个打过自己的人全点出来。 顾恩抬眼看了一下,这四个人个个小混混模样,头发花花绿绿的,手上还纹些奇形怪状的图案,怎么看都不是好东西。 “老蒋,你们几个把这四个人带走,看小铭现在的样子,你们照着处理就好。拉远一点,别影响人家做生意。” 蒋万等人闻声而动,准备带人走。 罗不遇坐不住了,起身道:“恩哥,你这么做恐怕不合适吧。” 顾恩冷笑:“他们打我弟弟的时候,也没想过合不合适。” 罗不遇皱眉:“这件事因我而起,既然我们已经善了,就不该牵扯旁人。” 顾恩笑意更浓,摇头道:“你说的没错,我们之间的事情已经揭过了。现在,我看这四个人不爽,想打他们,这应该没问题吧。” 罗不遇语塞,找不到理由反驳,可他心里清楚,不能眼睁睁看这几个人挨打,不然自己以后没法混。 深吸一口气,直接拦在蒋万和那四人中间,语气坚定地说:“恩哥,他们是我兄弟,如果你要动他们,我就只能护他们了。” 顾恩眼中泛起一抹惊讶,转瞬被冷厉压下,嘲讽道:“罗不遇,你真以为这些听你话、帮你做事的小混混是你的兄弟?” 罗不遇坚定点头,重复:“他们是我兄弟!” 顾恩哈哈大笑,转头看向那四个小混混,见他们面上尽是惧色,便说:“听好,我只说一次。我要你们说‘我不认识罗光头’。否则从现在开始,只要在这个小镇上,我见你们一次打你们一次,我若有心,罗不遇保不住。” 四个人面面相觑,迎着顾恩与罗不遇的目光,一时嘴硬,不愿开口。 于是,顾恩抬手,雷霆般一巴掌打在其中一人脸上,出手很重,响声很脆。 杀气腾腾的画面,把另外三人吓到了。 他们此刻丝毫不怀疑顾恩说的话,因为自家人在罗不遇的眼皮底下被打了,他还一声不吭。 蓦然的,其中一人几乎想都没想便开口:“我不认识罗光头!” 另外两人稍微犹豫后,也都跟着附和。 第150章 不遇 顾铭目睹那四个人被蒋万等哥带走,背影隐于夜色之中,知道他们下场很惨。心头没有恻隐,因为这些人成天惹是生非,今天被人收拾也是咎由自取。再回头,看到老哥的冷漠面庞,韩贞的疑惑大眼,以及罗不遇的复杂叹息。 这光头往日虽跋扈,但不算横行霸道,至少会讲道理,特别是在球桌前,还挺绅士。 仔细想来,他近期的举动好生诡异,在台球室打了群架,不但没给屈老板道歉或赔偿,反倒每天去人家的场子清人。更奇怪的是,他以前不会调戏陌生妹子,因为围着他转的美女多了去了,没必要嘻嘻哈哈搭讪别人。 顾铭想不明白,他当时为什么要去抓韩贞的手,又为什么把这事闹的这么大,费时费力还费钱,哪来这么多精力折腾? 静默这会,坐店子里面的“兄弟们”也三三两两往外边走,懂事的给罗不遇打声招呼,更多的却是安静离开。兴许是他的沉默令这些人寒心了,又或者,这群人根本就没正视过他,只是跟着他有免费的大餐吃罢了。 顾铭看到,罗不遇的表情越发阴沉,到后面成了苦涩,好像受了很大打击,自顾自喝起酒来。 “小铭,小贞,你们两个去店里后厨洗下手脸,一身脏兮兮的,怎么吃东西?” 长达数分钟的寂静后,顾恩终于出声,带着微笑,恢复往昔的温和。 顾铭微微错愕,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身子,早已沾染一身灰尘污垢。再偏头看韩贞,她同样邋遢狼狈,美丽脸颊蒙了尘。 两人一起去后厨找水管子洗脸。 路上,韩贞终于忍不住开口。 “顾铭,你之前不是说顾恩哥也搞不定那光头吗。现在看来,反倒是那光头怕顾恩哥怕的厉害。” 顾铭皱眉,这事的确有些古怪——按理说老哥又不是社会上的大哥,认识的人也就他以前那些同学,遇到罗不遇这种身世背景强硬的小少爷,多半无从下手。也不知老哥到底藏着怎样的关系网,两个电话就把这事处理的滴水不漏。 “理论上说是这样,实际情况得找时间问问老哥。” 两个清洗好脸手,再回店里坐下。 这会,店里已经没几个人了。靠门口的桌子,罗不遇和顾恩对坐着,不时碰碰杯,正喝酒。若非目睹先前的一幕,还误以为他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顾恩说:“罗不遇,你还是想开一点,你是学生,那些人是社会上的小混混。他们愿意跟着你,不是所谓的兄弟义气,只是看你人傻钱多,跟着你捞些油水。” 罗不遇说:“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他们是贪图我的钱。可是,不管是同班同学,还是同小区的邻居,他们都不愿意接触我,像躲瘟神一般远离我。除了那些小混混,甚至没人愿意和我说话。家里有钱又能如何,竟连一个交心的朋友都买不到。” 顾恩说:“你是不是受过很大的打击?” 罗不遇说:“前不久,我在县城的台球馆遇到一个很漂亮的妹子,叫陶杳杳,她的球技很好,我看着喜欢,忍不住找她切磋台球。可她不打娱乐球,要求赌钱,说是五百块一局,我当时觉得赌注不大,没多想就同意了。 我觉得她和其他女生不同,如她之名,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不仅言谈举止中透着优雅,连很随意的一次眨眼,都显得出尘美丽。 所以,我一直让着她,好多局都能赢的,故意失误给她机会。 那天我身上的两千多块全输给她了,还去取过钱,也都输给她了……” 顾铭和韩贞坐着不语,充当忠实听客,越听越好奇,但罗不遇说到这里又忽然停下了,不知他要表达一个什么意思。 见顾恩没有追问的意思,两人也都不好开口,压住好奇心老实吃东西。 如此静默数分钟后,顾恩和罗不遇又碰了几次杯,喝多了就酒酣耳热,酩酊胡语。 “不遇、不遇,不知道爸妈为什么要给我起这个名字,听起来怪怪的不说,意味也尤为讽刺。不是怀才不遇,就是不遇良缘,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好名字。” 顾恩喝酒,淡淡说道:“父母给子女起名,天经地义,无论好听不好听,都是一生的印记,不可心存怨怼。况且,人和名字本身没有实际的关联,莫非生来高人一等的你,还信玄乎的八字?” 罗不遇打着酒嗝,苦涩说道:“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今年十八岁了啊,活了六千多个日夜,竟没遇到半个朋友。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心里喜欢的女孩,她却骗我,把我当摇钱树耍,玩够了就一脚踢开……我想好了,等下半年满了十八,就带上户口本与身份证去县城派出所改名。” 顾恩问:“你要改什么名字?” 罗不遇哈哈大笑:“当然是把这个‘不’字去掉,以后叫罗遇!” 顾恩目带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安静喝酒吃东西。 静坐一小会,蒋万等几位哥都回来了,看他们个个杀气未敛,就知道那四个小混混被打了个惨。 “老蒋,你们过来喝酒。” 顾恩对他们招手,待人过来了,又说:“今晚我就不去打牌了,小铭回来才两天,就出这么大事儿,这几天我得盯着他,免得再被人欺负。” 蒋万等人没意见,笑着举杯。 罗不遇盯着几位哥开怀喝酒的画面,目带羡慕,一闪即逝。 没过多久,顾铭看到两个熟人正往这边来,正是吴潇和杨雷。 先前和吴潇说过,叫他放好被子再过来吃宵夜,现在看到他不足为奇。 杨雷早该回家睡觉了,却不知他怎会来这里。看他气喘吁吁的模样,应该是跑了很长一段路,不知干了什么。 顾铭问:“雷,你怎么来了?” 杨雷不满道:“我之前不是说了吗,我回家偷我爸手机,每过一个小时给你打个电话,确定你是否平安。你倒好,不接我电话就算了,转眼又关机了,你以为我不担心你啊?害我大晚上跑去高中部的烂教室找你们,没找到人又折转去吴潇家,这一趟跑的我要死要活的,你倒好,在这里大鱼大肉的享受着。” 顾铭哑然,一下就想明白了原委,赶紧解释。 之前的确来过一个陌生电话,本想接的,但手机刚好没电,自动关机了。却不想,那电话是杨雷打来的。 误会说清楚了,两人一顿打闹,便笑嘻嘻吃东西。 罗不遇再也按捺不住,看着顾铭身边的吴潇、杨雷、韩贞,目中的羡慕之色难以掩饰,神色变得痴痴呆呆的。 第151章 可贵 对一个人而言,最不可接受的是孤立,很折磨人,此刻罗不遇就面临此种煎熬。 他明白,自己坐在这里就是多余的人,或者更像空气,不可能融入这群人。与其像个木头一样坐这里干难受,不如趁早走人。 没多想,强笑着说一声“我走了”,便起身叫老板,把这几桌的饭钱结了,一个人孤零零消失在夜色中。 韩贞有些不忍,叹息道:“这人虽然可恶,但也挺可怜的,这么晚了还得独自走,连个朋友都没有。” 顾铭冷笑:“这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请你收拾一下恻隐心,若非老哥出面,指不定他把你怎么样呢。” 吴潇并不苟同,发表个人观点:“他只是生活环境和我们不一样,与生俱来的优越条件让他张扬跋扈,但他的本心应该不坏。” 杨雷侃侃而谈:“你们都在瞎说些什么,人家一个腰缠万贯的公子哥,还需要我们可怜他?” 顾恩微笑道:“在背后对别人品头论足总归不好,赶紧吃东西吧,吃饱了回家睡觉。” 众人觉得有道理,不再讨论罗不遇,转而聊其他小话题。 不久后,蒋万等哥吃好了,和顾恩招呼一声,几人借着酒劲吆喝着打麻将去了。 这顿宵夜比平日吃的更久,一吃就是两个小时。除开一众人有不少闲聊话题外,对顾铭、韩贞而言,还有劫后重生的喜悦,食欲大开,吃着停不下来,直到肚皮撑不住时,才意犹未尽放下筷子。 一行人在路口分道,杨雷和吴潇各自回家,剩下三个人同路。 路上,顾铭思绪很多,有不少话想和顾恩说,但韩贞夹在中间,不好开口,选择沉默。 韩贞今天也受了不少惊吓,这会老实很多,也恬静不言。 顾恩趁此机会,把心头的疑问说出来:“小铭,小贞,你们两个在废弃的高中教室里躲了那么久,没出什么事?” 顾铭没听懂,顺口回答:“我们这不好端端走着,能出什么事?” 韩贞听懂了,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甜笑着回答:“当然出事了,而且是很大的事。顾恩哥,你想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三个小时有余,说没事,你可能也不信吧。” ——女生啊,没一个简单的。 顾铭脑门一黑,觉得这妹子太能瞎扯,纯粹是误导别人。张口想反驳,转念又闭口不言,心知这会怎么说都显得虚假,干脆让老哥自行判断。 顾恩皱眉,心头对自己的弟弟还是了解,不太信韩贞的说法。沉思一小会,郑重提醒道:“小铭,你年纪也不小了,在外面玩要注意安全,遇到麻烦一定要打电话告诉老哥。我们不惹别人,但也不怕别人,下次谁再敢欺负你,我非得弄死他! 另外,你们的事情我不多问。还是那句话,你们谈恋爱也好,做朋友也罢,我不操心。” ——老哥,我们和罗不遇起冲突时,第一个就打的你的电话…… 顾铭轻笑一声,旋即想到之前在意的问题,顺口问道:“老哥,罗光头一家在镇上乃至县城里都有强大的关系网,有钱有势,一般人都不敢得罪,你是怎么把这事搞定的?” 顾恩一早就知道顾铭会问,但他不打算回答,只说:“老哥并没有多大能耐,正常情况下也不愿去惹罗麻子那一家子人,今天的事,是有人在背后为我们撑腰,这才轻松解决。至于是谁,我现在不方便说,等你再长大一些就知道了。” 老哥不愿透露,自己便不问。 三个人在街道折转两次,到家门口。 上楼,排队洗澡。 这种事情当然是女士优先,两兄弟坐客厅里闲聊,等韩贞出来。 顾铭难得找到与老哥单独聊天的机会,自然得抓紧时间开口。 “老哥,我有两件事情要和你说一下,也不算多麻烦的事情,只是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顾恩瞧出顾铭眼中的郑重,微笑道:“需要老哥做什么,不用拐弯抹角,你直接说就好,我都答应。” 顾铭郑重道:“我先重申一次,我和韩贞没有半点关系,就算有,也是类似你和小飞哥的友情。之前我们通话,你也听过小雪的声音,她才是我女朋友,一个很活泼可爱的女孩。很早以前她就想见你,原本这次放假是打算来我们家玩的。可是她的脚受伤了,开放性骨折,现在还在合川市医院里躺着,要等这个月四号才出院。 我想,既然她来不了,我们就一起去合川探望她。 老哥,我知道你一直一直都很疼我,应该会答应这个小小请求吧。” 原以为顾恩会如往常一般微笑着点头,可他没有。神色变得相当凝重,久久不语,似乎有不小顾虑。 安静两分钟后,顾铭试探性问道:“老哥,你怎么不说话?” 顾恩反问:“小铭,你真的想好了?” 顾铭不懂,再问:“什么想好了?” 顾恩就说:“如果我答应陪你去合川看你的小女友,就证明的你心还是向着她的。如此,往后你再想反悔,小贞多半也不再搭理你了。” ——嘴巴上说不管我和韩贞的事,心头还是希望我和她好吧…… 顾铭坚定点头,斩钉截铁地说:“老哥,这是我的决定。如你所说,我年纪不小了,有自主判断与选择的能力。我知道我喜欢的女孩是谁,不会游移不定,更不会心猿意马,见异思迁。况且,韩贞心里在想什么,我从未看懂过,单凭一个五岁的许诺,都过去快十年了,谁会挂在心头?” “小铭,你还是不懂……” 顾恩轻轻应了一句,似想劝解,但又觉得自己太多嘴,不再多说。 ——小铭啊,正是小贞把童年的许诺挂在心头,这才难能可贵。我丝毫不怀疑,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了你,她却不会。 迎着顾铭坚定的眸子,顾恩将这些话埋在心头,点头答应:“好吧,我答应你。你问问小雪,她四号出院有没有家人去接。如果有,我们就三号去探望她;如果没,我们就四号去接她,直接把她带家里来。” 顾铭欣喜,谢过老哥,摸兜里手机,准备说第二件事,后知后觉发现手机早没电了。 “老哥,我还有一件超级超级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现在手机没电了,你先等一会,我充几分钟电,开机给你一个重要号码,你一定要把握住机会哦。” 顾恩错愕,瞧着顾铭一脸激动的模样,忍着好奇心没开口。 第152章 请柬 顾铭上四楼,回自己的房间拿充电器,看着简陋却整洁干净的屋子,回想起晚间韩贞偷偷帮自己打扫,心头一阵复杂。 静坐着充几分钟电,开机看一眼,电量有百分之八,估计够用了,便拔掉充电线。 下楼时忽然想起一件事,早前在教室给风雪发晚安,她明显很生气了,当时想解释却被韩贞无礼制止了。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手机上竟没有收到她的愤怒、威胁、撒娇之语。 顾铭心情忽沉,知道风雪是真的生气了,想着晚上一定给她好好解释。 回二楼,见洗浴室还关着门,水声哗哗不绝,感觉韩贞还要洗很久,便不用赶时间。 慢悠悠走进客厅,见老哥正坐沙发上抽烟,他的面容很宁静,似乎陷入了玄乎的“忘我”状态,自己走到他身边都未曾察觉。这短短不到十分钟,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多出了三个烟头。兴许是喝多了酒,又或者被熏了眼睛,他的双目在袅袅烟雾的笼罩下变得飘忽迷离。 顾铭上前,很自然地坐他旁边,抓起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烟安静点上,跟着吐一大口烟雾。仔细感觉一下,这烟并不熏眼睛,只要不对着瞳孔吹,就没什么不适。转念细想,老哥的酒量很不错,吃宵夜时也没喝多少,不应该晕乎啊。 排除这两个可能后,顾铭想到第三个可能——老哥有很沉的心事,只是内心坚强,不愿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 顾铭轻轻戳他的肩头,低声说:“老哥,你怎么无精打采的,是不是困了?” 顾恩身子微微一僵,看向顾铭,皱眉道:“小铭,你说的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顾铭翻开手机通讯录,上面就寥寥几个电话,一眼就能看完。 抬手点开备注“宋老师”的选项,把她的电话号码翻出来,认真说:“老哥,这是以前教我数学的宋小芹老师,你先把她的电话存下来,我再说后面的事。” 顾恩没多问,把手头快抽完的烟头熄烟灰缸里,摸出手机记号码。 顾铭知道此刻说这些话不合适,但迟早得跨过这个坎,趁早给自己找个顺眼的嫂子。便认真说:“老哥,宋老师只有二十一二岁,很漂亮,为人温和,工作、生活上也都很认真,且性子直,危言危行,是个很不错的姐姐。既然你和玲姐分手了,就不能一直单着,妈还等着抱孙子呢。要不,你好好考虑一下,只要你愿意,我想办法帮你把她约出来。” 顾恩愣住了,瞧着顾铭认真的眸子,哑然失笑:“我不是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吗,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多管。” 顾铭不满,嘀咕道:“老哥,你别老说什么大人小孩的,你也只比我大七岁,又不是大我二十岁。” 顾恩笑道:“成年了就是大人,未成年就是小孩,这是法定的。” 顾铭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直言道:“老哥,我们不要转移话题,你说说你的想法呗。” 顾恩道:“这种事情,我都不急,你急什么?莫非你觉得米玲不要我了,我就找不到女朋友了?不知道你一天天在想些什么,还学人家说媒了。” 顾铭深吸一口气,用绝对肯定的口吻说:“我不是急,而是我觉得宋小芹老师比较适合当我嫂子,早做打算。我不说,万一你以后找个凶神恶煞的女朋友回来,天天给我脸色看,我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顾恩怔了怔,竟不好回答这个问题。想说“我不允许任何女人给我弟弟脸色看”,但事实是,以前的米玲就给过,现在说这些话又是多么的不可信。 沉默中,又点燃一根烟,背靠沙发吞云吐雾,正认真思考这事。 好半晌后,顾恩摇头道:“你的想法很不错,但我不知道你是为你自己还是为我。这事暂且不说了,就算你要帮我物色女友,也要等我退伍再说。看看米玲,我要去部队当兵时,她信誓旦旦地说等我回来。其实在我走后的半年,她交了新的男朋友,一直游走在我和那个男的中间,游刃有余。 这次我放探亲假回来,她知道这事瞒不住了,才在电话里告诉我真相。若非如此,指不定我还得被瞒两年,人家都结婚生孩子了,还傻乎乎以为她是自己女朋友。 她是如此,其他女人也一样,她们的青春十足珍贵,不可能浪费在漫长的等待中。就算你说的那个宋小芹愿意和我交往,尔后我不在我两年里,谁又敢肯定她能守身如玉等我回来?” 顾铭沉默,这的确是个很现实的问题,不管嘴巴说的怎样好听,事实就是事实,老哥还剩两年的军旅无法抹去。 叹息一声,涩声道:“老哥,如果你不转士官,现在早已退伍,那该多好啊。” 顾恩微笑道:“爸愿意花钱送我去当兵,我就得答应他的要求,三年义务兵满(现在是两年)转士官,服役五年才可退伍。” 顾铭低郁地点点头,知道这事已经行不通了,便不再多语。 这会,顾恩却安慰道:“小铭,你不用气馁,我可以答应你,这个月六号约那个宋老师出来吃个饭,彼此留个印象。如果我退伍后她还没嫁人,我就去追她。” 听闻这事还有戏,顾铭眼睛跟着一亮,忙问:“为什么要等六号,明天就可以啊。” 顾恩安静地摸了摸兜里,抓出一张红色帖子,是婚礼请柬,上面写着新郎李浩,新娘米玲,婚礼时间5月5日。 不知怎的,看着上面的几个字分外扎眼,好像带着浓烈的讽刺意味。 ——原来是收到了前女友的婚礼请柬啊……遇到这般沉重与纠结的事情,也难怪老哥会这么忧伤。 顾铭心头来了一抹怒气,觉得米玲对不起老哥,大声说:“那个姓米的结婚就结婚,谁会挽留她一样!到时候我叫小雪帮你弄个帅帅气气的造型去赴宴,让姓米的看了后悔一辈子!” 顾恩不以为意:“还不确定你的小女友会不会来我们家呢,万一人家要回家,谁来给我弄造型?自己都是个小孩子,还装模作样瞎操心大人的事,像个什么样子? 等米玲的婚礼结束,我和她也算划清界限了,六号就可以去见你口头的宋小芹老师。” 第153章 误会 这两件事说定了,顾铭心里开心,不介意老哥说自己“小孩子”之类的话语,一时窃喜着不语。心头掂量着怎么和韩贞说去合川接风雪的事,也在考虑怎么把宋小芹约出来的问题。 两兄弟一起抽烟,闲聊一小会后,韩贞出来了。她身着浅粉色睡衣,乌黑长发束成一大捆抛在脑后,温暖的身子接触冷空气后,泛出氤氲白烟。依稀隐约的视界里,她的精美容颜与玲珑身段攀升到一个朦胧美妙的顶峰,如梦如幻的美。 她甜笑着,刚进门就向着两兄弟招手,用甜美的声线打招呼,自信自己的美丽能把他们的视线吸引过来。 可没有。不仅年龄稍长、审美意识偏于成熟的顾恩没有看过来,连与她同龄、垂涎她美色的顾铭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古井无波。 韩贞不高兴了,大步往顾宁雪的房间走,“嘭”的一声关掉大门,从屋里传出略显尖锐的话音:“你们两个快去洗澡,不要一直坐客厅聊天,影响我睡觉!” 两兄弟对视,均是哑然失笑。 洗澡的话,女的让男的,大的让小的,这是中国人脑中自成的观念。 顾铭洗澡,从脱衣到洗完澡换衣,整个过程只花了五分钟,所用时间是韩贞的六分之一。 回四楼躺下后,总觉得这房间里若有若无的传来薄荷香味,可能是自己白天一直和韩贞在一起,她全身上下都是薄荷味,误导了自己的嗅觉。 把充电线插好,看时间,此刻快凌晨一点,不知道风雪睡没睡,试探性发个信息:小雪,你睡了吗? 静等两分钟,不见回复。以为风雪睡着了,便把手机放好,准备睡觉。 这一天的确是累了,刚闭上眼,便感觉意识模糊,估摸着下一刻就会睡着。 恰好在这时,手机响了。迷迷糊糊去抓手机,好像用力大了一点,把充电器扯掉了,也不管这些,先看一眼手机屏幕,是风雪回的信息:我睡不着。 顾铭实在困了,半张着眼打字:那我陪你聊天吧。 这个信息刚发出去,手机一滑,掉边上,自己却睡着了…… 顾铭不知道,这一睡,他和风雪的误会直接最大化了。他的手机一直亮着,上面有一条接一条的信息发来——好啊,你先和我解释一下,你这两天为什么躲着我一般;喂喂喂!你怎么不回信息啊,是不是没想到好的借口;你再不回,我可真生气了啊;顾铭,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了…… 他更不知道,这一晚,二楼的韩贞偷偷去了三楼,是找顾恩商榷某些机密之事。 *** 次日,顾铭醒来,下意识抓手机,想看时间,却惊愕发现手机不见了,连充电器也跟着不翼而飞。 ——家里招贼了? 顾铭皱眉,第一个念头便是闹贼了。快步下楼,到一楼检查卷门,见反锁着,明显没人出入过。回头看院子,围墙不高,不到三米,且外边有大树,若有心人想翻墙窃物,能轻易入室。可是,仔细观察地面,见积尘平整,并没有脚印,这个可能也排除了。 于是,顾铭想到了韩贞,目前家里就这么三个人,老哥自然不会偷自己东西,剩下的盗窃者只可能是她。 想清楚这点后,心头升起一抹怒气,快步上楼,进二楼客厅,见没人。又抬眼看一下壁头挂钟,此刻十点半,那两个人应该睡醒了。 不多想,去敲韩贞的门,没回应,不知是人不在,还是故意不出声。 心一横,扭门把手,发现里边没反锁,便推门而进。 屋子很整洁,不仅地面干净没有杂物,床上被子枕头也都叠放的整整齐齐。衣架柜半开着,能看到里边安静挂着颜色鲜艳的少女衣物,那套浅粉色的睡衣也在里面,梳妆台上安静磕着梳子、眉笔、香水等梳妆物,整个房间透着清新舒爽的薄荷香。 看到这样的房间,顾铭心头暗叹,韩贞和风雪果然不同,至少风雪的房间不会如她一般整洁明朗。 转而,想到正事——不对,一楼的卷门反锁了,韩贞出不去,如果她不在这个屋子,莫非是去了老哥的三楼? 想到这里,当即上楼,去敲顾恩的门。 不多时,门开了,开门的是顾恩,但目光能透过门与人的剪影,看到里边的绿纱少女,正是韩贞。 她坐在客厅的茶几前,上面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是老哥的。她的手放在键盘上,正快速按动,不知道是玩游戏还是做其他事情。 “小铭啊,我下了街机模拟器,正和小贞切磋拳皇,你要不要来玩玩?” 听到老哥的话音,顾铭眉头挤得老紧,强行微笑:“拳皇的事待会再说,我有事要找韩贞。” 进屋,三步并两步走近,站她身后看一眼,她正玩麻宫雅典娜,阵容里另外两个人物是不知火舞和坂崎由莉,全是女性角色。 韩贞玩得很投入,不时学着游戏里的少女说乱说两句日文,也算可爱。 顾铭不去看她,把视界放开一些,在客厅的角落找到自己的手机,那里有插座,它正躺在地上安静充电。 深吸一口气,压着心头火气,皮笑肉不笑地问:“韩贞,你为什么要拿我的手机?” 韩贞回头,歪着脑袋看了顾铭一眼,无辜说道:“我没拿你手机啊。早上九点钟,顾恩哥就起床做早餐了,之后上楼叫你吃饭,看你睡得正熟,手机充电器又没插好,就帮你拿下来充电了。” ——充电器没插好,直接帮忙插好就行,非得拿下来充? 顾铭如此想着,回头看一眼正微笑点头的顾恩,心头的疑问暂时放下,去墙角拿手机。 开机看一眼,昨天的聊天信息止步在“那我陪你聊天吧”,风雪没回信息,可能是睡了。 韩贞见顾铭一脸沉思的模样,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开眉一笑,“顾铭,你来陪我玩拳皇啊,我想多学一些街机游戏,以后好和你一起玩。” 闻言,顾铭暂时放下手机的事情,语气平淡地拒绝:“玩拳皇这类格斗游戏,我是个半吊子,你想学就去找雷爷或者吴潇,他们都是顶尖高手。况且,这游戏得用街机厅的摇杆玩才顺手,键盘玩不了。” 韩贞甜笑:“可是我只想和你玩呢。” 顾铭很想回答“但我并不想和你玩”,可是这么说话明显伤人,只能掂量着语气心平气和地说:“你是一个女孩子,老是玩游戏不好,若意志力不强便会上瘾,影响学习。且游戏屏幕伤眼睛,万一近视了,戴眼镜就不好看了。” 第154章 爬山 韩贞早料到顾铭的回答,心头并不失落,保持脸上的甜美笑容,说:“你不想和我玩可以直接说啊,不用这么拐弯抹角地找借口,反正顾恩哥会陪我玩。对了,你别一直挡在这里,这地儿就这么大,多挤啊。” ——这说话的语气,是又想到新招了?话说回来,我站墙角边,能碍着你们玩拳皇? 顾铭眉头轻轻一紧,抬眼看一老哥,见他温吞微笑,好像站在韩贞那一边的。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融洽了,心头冒出一股酸味,皮笑肉不笑回答:“我站这里很碍眼?” 韩贞笑而不语,继续玩游戏。 顾恩走上前,坐她旁边,按f1投币,一边选人物一边说:“小铭,现在都快中午了,你还没吃东西,别饿着肚子。老哥把早餐做好了,都在二楼厨房里,你快去吃吧。” 顾铭见这俩人好像很不待见自己,心头越发不高兴。 一般来说,韩贞玩些小花招,忽冷忽热的可以理解。可是,一直疼自己的老哥忽然变了样,这就说不通了。 静站一小会,几次张口,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忍着心头的火气下了楼。 进厨房,抬眼能看到安静放在橱柜的白水鸡蛋和鸡蛋煎饼,灶台上还磕着一锅黑米稀饭,看上去很丰盛。 顾铭盛好稀饭,把橱柜的食物都端到客厅茶几上。坐下后抓起鸡蛋煎饼咬上一大口,细细品尝,这饼油而不腻,口感很好,明显是把鸡蛋和面粉都拌匀了,再加上葱花、花椒粉、盐巴等调味料煎出来的。 这等手工厨艺,和记忆中的味道很相近,像老哥亲手做的。但多吃一口又感觉到了差异,准确的说,记忆中的鸡蛋煎饼味道并没有这么淡,加盐不够。 顾铭疑惑,一时不确定这顿早餐是不是老哥做的了。 大口吃完早餐,把剩下的鸡蛋煎饼和白水鸡蛋收回橱柜,碗就丢洗碗池里不管了。 再上三楼,见这两人还在玩游戏,不时大笑几声,好像很开心。 顾铭走近,干咳两声,见他们没反应,便强笑着说:“老哥,韩贞,我的自行车还在波哥的游戏厅里,现在要去取回来。” 顾恩摆手道:“自行车的事情先放一放,待会我们一起去爬山?” 顾铭往窗外看了一眼,现在虽然是夏季,但今天是阴天,不热,爬爬山的确是不错的活动。可是,老哥前天才和蒋万一起爬过西山,今天怎么又想爬山了? 迟疑半晌,终于问:“为什么要爬山?” 顾恩就说:“爬山还要问为什么吗,当然是锻炼身体啊。我回来这几天都有些懈怠了,从今天开始,你们两个每天都得跟着我爬山,另外,每天早上还得晨跑三公里,都不许偷懒。” ——老哥怎么变这么严苛了? 顾铭心头越发郁闷,但老哥都发话了,只能跟着点头。 静等数分钟,看这两人依旧笑嘻嘻地玩游戏,没有半点行动意向,终于忍不住开口:“老哥,你都说了要爬山了,为什么还不走啊?” 顾恩道:“先等等,我再陪小贞玩几局。” 顾铭嘴角轻轻一抽,感觉站眼前的老哥换了个人,不再是以前那个对自己无微不至百般疼爱的哥哥了。 看着他们开心玩游戏的样子,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一个不太切实的可能。反复掂量,又多次捕捉他们脸上的表情,确定他们都是真的开心,心中的不可能渐渐变成了可能。 又等了数分钟,见这两人还玩的火热,不知要拖到几时,便忍不住再次出声提醒。 这回两人终于回应了,停下手头动作,大幅度伸懒腰,意味未尽地合上笔记本电脑,准备出门。 顾铭家离西山不算太远,就三条街,步行十多分钟就够了。 路上,顾铭压抑心绪,一直不语。也正是如此,走着走着就走到他们两人后面了,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笑谈,心头的酸味极速上升,已经触碰到爆发的临界。 西山是一座孤山,周围没有山脉相连,不陡,也不高,正面是上山的石阶,侧面是一片公墓。正常上山一个多小时就够了,至于下山,要不了半小时。 孟夏季节,不少山林动物都活了过来,飞鸟掠过,知了鸣叫,偶然洒下飘落一片树叶,风中婆娑。清新舒爽的空气中,一片祥和与美好。 二十分钟后,三人路过水库。 韩贞惊喜着往上爬,动作伶俐,像一只灵活的小猴子,三两步就登上足有三米高的水库,站盖子上眺望下方小镇。 这会,顾铭终于有了和顾恩单独对话的机会。 顾铭低声问:“老哥,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了比较特殊的想法?” 顾恩没懂意思,反问:“小铭,你想说什么?” 顾铭犹豫再三,终于说出心头猜想,把声线压得更低,确定韩贞听不到的情况下,凑到顾恩耳边说:“老哥,韩贞是个很漂亮很聪明的女孩,你喜欢她也无可厚非,虽然你在年龄上比她大了那么六七岁……要不,我帮你问问,说不定她也喜欢你这种成熟稳重的男人。” 顾恩的脸颊僵住,深深佩服自己能这么淡定地听完顾铭的这段话。 沉默半晌,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抬手摸顾铭的额头,又捏了捏他的脸,确定他没发烧后,皱着眉头去翻他的眼皮,见眼睛颜色也都正常,便关切问道:“小铭,你是不是患了精神方面的病症,怎么开始胡思乱想了。小贞和你是青梅竹马,我是你的亲哥哥,她就是我未来弟媳,我怎么可能有这种不伦不类想法啊?” ——这么真挚的语气,莫非是我猜错了?不、不对,今早老哥明显偏袒她,都开始冷落我这个亲弟弟了。他说这些话,看上去有理有据,却恰恰就是顾忌人伦道德方面的问题,才不能说真实想法。 想到这里,顾铭决定帮他一把,语重心长说道:“老哥,你放心好了,我和韩贞是再普通不过的朋友,而且我也有女朋友啊。你不用顾虑这方面的问题,喜欢她就大胆去追啊,我一定鼎力相助。” 顾恩终于慌了,尤为忧心地捏了捏额头,抬头对韩贞说道:“小贞,你别在水库上跑,摔下来或掉水里,都很危险。我们今天就不爬山了,小铭病了,我要带他去广安市医院诊断病情。” 第155章 念珠 顾铭被顾恩捏住手腕,待韩贞三两步跳下水库,三人一起沿路下山时,脑袋还一阵阵嗡鸣,完全蒙了。 呆滞足足半分钟,反应过来,抽手挣脱开顾恩的手,哭笑不得,连忙解释:“老哥,你听我说,我没病,真的……刚才的话都是误会,你别这么认真啊。” 顾恩很严肃,觉得这是个大问题,必须郑重对待,就关切地说:“小铭,你听老哥的话,病了就得看医生,不能一直拖着,久了会出事的。” 顾铭往后退几步,脑子飞速转动,想不出好的说辞解释,但知道现在越抵抗,就越难洗清嫌疑。便强行镇定,淡淡说道:“老哥,你真的想多了,我身心健全,没有丝毫病症。你若不信,可以试探我,不管问什么问题,我都能对答如流,证明我精神健康得很。” 顾恩迟疑,心想着此事应该多确定一次,毕竟往返一趟广安城也挺麻烦。思索一小会,试探性问:“小铭,如果你在街边看到孤苦伶仃的老年残疾人行乞,会不会给予施舍?” ——老哥,你确定这个问题能起到试探的作用?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看到可怜之人,忍不住想施以帮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吧。 顾铭不作思考,直接点头:“如果我手上有闲钱,自然不吝施舍。” 顾恩满意地笑了笑:“听你这么回答就没问题了,你还是我那善良的弟弟。” ——是这么个试探法吗? 顾铭嘴角猛地一抽,露出一个难看的笑,不知道是自己傻了,还是老哥脑子短路了。 这会,韩贞忽然插嘴:“顾恩哥,你的问法不对,我来问个问题试试。”说完,偏头看向顾铭,开眉一笑:“顾铭,你在街上看到陌生的漂亮女孩子,会不会动心?” 顾铭感觉头大,不想回答这么弱智的问题,别过头去不语。静默几秒,转过头又见顾恩和韩贞都严肃盯着自己,明显是在等待回答,心头一阵怪异,干笑着说道:“一个正常的男生看到漂亮女孩都会心生好感,忍不住多看几眼吧。至于动心,纯属无稽之谈,我可不相信所谓一见钟情的说法。如果一个男的看到漂亮的女孩就动心,那他这颗心早晚得支离破碎。” 韩贞甜笑,接连点头,对这说法深表赞同,转而问出一个更刁钻的问题:“就是说,你看到我也会心生好感了?” 顾铭摇头,板着脸说:“我拒绝回答这个无理问题。” 两人对视,均是目光坚定,僵持着不肯退让。 顾恩就打着哈哈帮忙圆场:“既然小铭没病,我们继续爬山吧。” 韩贞不满地“哼”了一声,抬步往前蹦跳着走了,动作轻快舒畅,还真像个猴子。 三个人一起爬到半山腰,这里有寺庙,是古香古色,有着悠久历史的东林寺。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溪口是个小镇,但经年热闹:其一是往西方向有著名风景区宝鼎山,年年游客不绝;其二便是这庄严肃穆的东林寺,日日都有虔诚信徒上山,跪叩佛祖,祈福祷告。 “奇怪了,我们上山时没见几个人,这会才到东林寺大门,就看到这么多信徒,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韩贞眨巴大眼,目中有惊奇,感叹佛教的惊人宣传力与信仰力,说话时忍不住摸了摸裤子兜里的东西。 顾恩微笑道:“上山祈福的佛教信徒一般是清晨出发,现在已经是中午了,山路上的人自然不多,而这里也当然是人声鼎沸。” 韩贞甜笑着应了一声,大步向前,凝着眸子打量寺庙。 围墙是石砌的,很高很厚,刷上红漆,经岁月打磨,已经有了古老沧桑的风化痕迹。进庙,入目是一方广场,地面是青石铺筑,踩着很厚实舒服,左右两边都有矮房,是简陋的旅社,供旅人或僧人夜宿。往前有一口池子,池水清澈,有小鱼在里边倏尔游动,也有小乌龟缩着脑袋,像一块小石头,正懒羊羊睡觉,偶有风起,池面波光粼粼,清爽的优美。穿过池子上的小桥,再往前能看到一口大香炉,里边燃着香蜡纸烛,烟气袅袅,烟火不绝。香炉的前边是一个功德箱,常有行人往里面投钱,虔诚祷告的同时,用行动积累功德。 韩贞没多想,从兜里摸出十块钱,很自然地投进箱子。这会眉开眼笑,有话想和顾铭说。 忽而转身,很不巧地撞到身后之人,两人都跟着踉跄一步,勉强稳住身子。 韩贞不满了,鼓着腮帮子指责:“顾铭,你还好意思说我跟你身后走路不带声,你现在在干什么啊?” 顾铭道:“你这人可真有意思,自己走这么慢,冷不丁地转身撞了我,不道歉就算了,还理直气壮归咎于我。” 韩贞不高兴,咬了咬亮晶晶的贝齿,不和他较劲。转身,闭眼,双手合十,正静心祷告。 这一撞,顾铭心头有了疑惑,因为自己又被她兜里的一个圆润坚硬物硌到了,很不舒服,现在有些好奇那东西是什么。 待她祷告结束,皱着眉头问:“韩贞,你裤兜里装的什么东西?” 韩贞凶巴巴回答:“要你管?” 顾铭碰了钉子,也不太开心,干脆就不问了。 三人继续往前,是整个寺庙的主殿,也就是大雄宝殿。 正中央是如来佛像,左右两边分别是迦叶尊者与阿难陀尊者,均面容庄重,尊高而神圣。佛像前有蒲团整齐排开,不少僧人身着袈裟,手持念珠盘坐上边,神色宁静,宝相庄严,嘴里念念有词,正诵读佛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关于这些大乘佛法,顾铭听不懂,也没兴趣听,干脆就不进殿了。 顾恩也一样,对佛法没兴趣,站外边不动。 唯独韩贞进去了,找一个蒲团坐下,跟着从兜里摸出一串念珠,环手上一边拨动一边跟着念经:“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第156章 求签 顾铭看呆了,全然没想到这妹子兜里的东西是念珠,更没有想到,她还懂佛法,会背《般若波罗蜜心经》。 兄弟两人对视,都觉得惊奇,越发看不透韩贞,心头有不少疑问。但这里是寺庙里的大雄宝殿,庄严神圣的地方,得道高僧们正诵经,显然不能打扰。 待这部经文诵完后,领头的老和尚轻轻轻敲蒲团前的木鱼,又换《楞严经》。这部经佛理精妙,讲述诸多开智慧的道理,篇幅极长(六万多字)却又通俗易懂,有“经中之王”的称号。 这样一篇冗长的经文,大多数僧人记不下来,需跟着经书诵读。 韩贞一样记不住,手头也没有经书可供诵读,只能跟着瞎搅和几句,见前边的老和尚对着自己微笑,知道出糗了,便老老实实地退出来了。 顾铭看她手上环着的念珠,深褐色,共十四粒,用纤细的线条连缀,上面还有一个类似蝴蝶结的坠子。珠子上有字,是刻刀刻上去的,字体很精美,估摸看到其中连着的三个字,分别是“夜”、“东”、“流”。 ——这些字明显是她自己刻上去的,一共十四个珠子,也就是十四个字,很可能是两句律诗。不过,“夜东流”是哪首诗的句子呢? 一时不解,再多看几眼,却看不多更多的字。 “你盯着我的念珠看什么啊?” 韩贞注意到顾铭的目光,用手把它掩住,进而收回兜里,目中满是戒备。 顾铭问:“珠子上的字是你写的诗?” 韩贞随口回答:“我可没有自创诗的本事。” 顾铭追问:“那上面写的谁的诗,我好像没读过。” 韩贞并不想回答,淡淡说道:“你以为你在学校读了几首诗就很博学了啊?以古人的文才,指物作诗信手拈来,而今诗山词海车载斗量数之不尽,你没读过的诗多了去了。” 顾铭就是没读过才想看看那首诗,见她不想拿出来看,还说了这么大一段话来挖苦自己,刚提起的兴致顿时全无,无所谓地摆摆手:“我们是来爬山的,而非拜佛,这里还不到山顶。如果你玩够了,该继续爬山了。” 韩贞不满顾铭的态度,凶巴巴说:“要你管!” 气氛僵硬一小会,两人不约而同看向顾恩。 他错愕,跟着温吞地笑笑,模棱两可说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你们说了算。” 顾铭不容置喙地说:“爬山!” 韩贞不肯退让,指着旁边的偏殿说:“抽签!” 顾铭没听懂,就说:“好啊,我们抽签决定,谁赢了谁说了算。” 韩贞愣了一下,忍不住噗嗤一笑,又指了一下旁边的偏殿,“我说抽签,是抽佛签,或者说求签,你看那个小屋子,是寺庙专门供旅人信徒求签解签的。” 顾铭不想去,依旧持反对态度,但顾恩和韩贞已经往那边走了。 静默一小会,感觉自己是被他们二比一给ko了,只能跟过去。 求签分种类,有事业签,姻缘签,吉凶签等等。每一类都有专门的签筒,需求什么签,就得抽对应的签筒。 这会求签的人很多,特别是姻缘签那边,排队的都挤到门外来了。 顾铭看了一眼,指着人少的“吉凶签”那边,面无表情地说:“你不是急着抽签吗,那一排人少,赶紧去排队啊。” 韩贞吐舌头,似笑非笑说道:“占卜吉凶的都是些老婆婆,他们随便解个签都得花半个小时以上,你看着只有几个人,却不知何时能排到自己。” 顾铭哑然:“所以你要求姻缘签?” 韩贞认真点头:“当然啊,对女孩子来说,姻缘可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顾铭道:“祝你早日寻得真命天子。” 韩贞不开心了,板着脸不说话。 兄弟二人都不想抽签,站外面平地上静等,偶尔闲聊几句,都避开尖锐问题,说些没用的废话。 *** 韩贞排了半个小时队,终于排到头。给钱,跪蒲团上,捧起签筒闭目作揖,继而用力一摇,一支竹签掉落出来。 捡起来看一眼,上面写着:姜女寻夫、壬戊、中平。一春风雨正潇潇,千里行人去路遥。移寡就多君得计,如何归路转无聊。 ——姜女寻夫,就是哭倒长城那个孟姜女吗?这支签是说我会跋山涉水去找顾铭,最后找到他时,他已经死了吗…… 想到这里,头皮忽而一麻,不敢往后继续想。 抬眼,看到静坐茶几前的和善高僧,他正对自己微笑,知道他是等自己递签过去解签。 “大师,这支签我能看懂,不用解了。” 说完,正想把竹签放回竹筒,然后退出去。 却在这时,听到身后有沙哑却慈祥的声线传来:“施主有大慧根,不必为签语懊恼。人世无常,悲欢离合在所难免,有的事情不可强求,只需坚持本心,尽人事听天命,佛主一定会给我们想要的答复。” 韩贞回头,看清来人,是之前在大雄宝殿诵经的老和尚。他年事已高,面容上满是岁月折痕,目光却出奇透彻,俨然是一位窥破世俗红尘的得道高僧。 ——这位返璞归真的佛法大师所说的话,定然存在其道理吧。 韩贞心头止不住惊喜,忙问:“大师,你是说,这签语不一定灵验吗?” 大师点头,片刻后却又摇头,淡笑道:“施主执念太深,须知红尘无涯,只有超然物外才能寻得佛主的箴言,寻得极乐。” 韩贞蹙眉,不想听这些深奥玄乎的话语,直接问:“大师,你说我和顾铭能走到一起吗?” 大师道:“施主与佛有缘,内心纯澈,通晓佛经佛理,是大智慧所在。世俗琐事太容易乱人心志,使你模糊了双眼。” ——所以你到底是想说什么?莫非是劝我剃度出家,去吃斋念佛当一辈子尼姑? “大师,谢谢你的箴言……” 韩贞心头不满,不想和这老和尚继续攀谈。保持礼貌的微笑,低声回了一句,抬手把竹签收回竹筒,起身对着他作揖,转身往外走。 “施主可否与我走一趟?” 刚到门口,老和尚的话音再度传来。这一次和之前有些不一样,变得更为郑重,似多了一分莫名的感染力。 无由来的,韩贞顿足,沉默着走了回来。 第157章 护符 “老哥,我总觉得你变了,以前都迁就我的,现在却向着韩贞。你是不是和她串通好了某事,有了共识,才会心照不宣,偏袒于她。” 等久了,顾铭的性子也就磨完了,变得毛躁,原本不太想拿出来说的问题,此刻毫不忌讳地说了出来。 顾恩保持温吞的微笑,却不言语。 顾铭越发不开心了,罕见撒娇,抬手去扯他的衣角,用绵长委屈的声线说:“老哥——你到底要干什么啊,我又没做错事,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顾恩哑然失笑,轻轻捏了捏顾铭的手腕,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小贞这丫头不容易,她来了我们家,就是客人,理当给予尊重与理解。话说回来,我也没对你做过什么,你在这里委屈个什么劲?” 这个说法的确有些可信度,但顾铭不太信,觉得其中还有端倪,但一时想不透。 沉吟着还想追问,抬眼却看到韩贞出来了,她没有直接过来,反而是跟着一个老和尚往大雄宝殿那边去了。 两者错身时,她甜笑说道:“你们再等一会,我要和住持大师聊会。” 兄弟两人对视,都轻轻点头,没追问。 “奇怪了,求个签还能惊动寺里住持,也不知她抽了个什么了不起的签。” 待他们走远后,顾铭忍不住嘀咕一声。 顾恩就说:“住持大师找小贞应该与她求了什么签无关。我有注意过,之前她在主殿里跟着诵经时,住持就时不时看她一眼,兴许是觉得她有佛性,就这年纪的女孩来说,很难得,值得攀谈一番。” ——如果大师能令她窥破红尘,从此无喜无悲,不再缠着我,那就阿弥陀佛了。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言语。 预料中,这次还得等半个小时。但没有,韩贞一来一回也就五分钟,不知住持与她聊了什么,只见她手里捏了一个红色的东西,像是福袋,又像是护符。 “走吧,我们继续爬山,去山顶好好俯瞰一番。” 顾铭没意见,抬步就走,退出寺庙,顺旁侧的山路走,继续登山。 顾恩和韩贞走后面,与顾铭隔开数米远,有说有笑,窃窃私语,估摸又在讨论某些机密之事。 顾铭懒得去管这神神秘秘的两人,想到昨晚没和风雪好好聊天,摸出手机给她发信息:小雪,我现在在爬山,准备照些好看的相片,等回学校给你看。 静等半分钟,不见回应,可能她没注意手机信息。 并不失落,捏着手机沿路照相,把丛生的草木与天边混沌交织的云层全部照下来。想了想,又照了几张下方的寺庙。 西山本就不高,过了东林寺,就已经过了半段,再往上攀登半小时,终于抵达山顶。 这里是一片平地,不大,就一百来方,这会没人。 三人临高而站,负手迎风,衣衫的猎猎声中,俯瞰下方寺庙、林木、电杆、街道、车辆、民房。种种美景目不暇接,人世百态尽收于眼,急促的鸟鸣与知了叫声交织,忽近忽远,像隔世的和弦曲,有种恍惚超然世外的缥缈感,很玄奇,令人心旷神怡,忘怀得失。 静站数分钟,都享受够这份奇特的放纵感,心满意足折转下山。 路上,顾铭的电话响了,来电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地域显示未知,估摸是杨雷或吴潇在什么地方找了电话打过来的。 不多想,顺手接通电话—— 顾铭:“喂,你好,请问你哪位?” 陌生人:“顾铭,你这王八蛋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这不男不女的声音,不像是雷爷或潇潇啊。我做了什么?我认识他(她)吗?他(她)又为什么骂我? 顾铭:“你别激动,请你先把话说清楚,我做什么事了?” 陌生人:“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你听好了,最好别被我抓到,这次我不会再像上次那样简单放过你!” 顾铭:“喂、喂喂喂……” 收到莫名其妙的威胁之语,顾铭盯着已经挂断电话的手机苦笑,脑中一片雾水,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点开通话记录,回拨这个陌生电话,却提示“暂时无法接通”,重试几次都是如此,估摸着自己的电话已经被他(她)拉入黑名单了。 顾铭仔细思索,除了罗不遇,这些天里自己还真没得罪过谁,心念着可能是他心有不甘,还想伺机报复。就是不知他从哪里弄到自己电话号码的。 心头渐渐不安起来,回头看向顾恩,凝声问:“老哥,你上次说我们背后有人撑腰,那个人很可靠吗,他真能镇住罗不遇?” 顾恩皱眉道:“怎么了,他还要找你麻烦?” 顾铭把自己和那陌生人的通话内容全都告诉顾恩,等待他的判断。 顾恩思忖一小会,沉声说:“那个电话应该不是罗不遇的人打来的,因为他爸罗麻子都发话了,不准他找你麻烦。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抽时间去找他一趟,把这事问清楚。” ——我倒希望来电的是罗不遇,因为至少知道要找茬的人谁,有利于防范。如若不是他,那陌生之人什么时候出现,要怎样整我都是未知数,不好处理。 一路上,顾铭都在思索电话的事情,不知不觉中已经下山了。 翻开手机看一眼,此刻是一点半,虽然早饭吃的晚,现在也已过了午饭时间一个多小时,肚子早该饿了。 “小铭,别去想谁在威胁,叫上你的两个死党,我们一起吃鱼去。我不信有我在,那人还敢出来打你不成。” 顾恩见顾铭愁眉不展,便出声安慰一句,继而摸出手机,给蒋万等老同学打电话,是准备聚餐一顿。 ——有老哥在,的确不用怕。 顾铭如此想着,便将这事抛脑后,和顾恩知会一声,快步往吴潇家里跑。 没跑出几步,就听到身后有急促的步伐声追来,回头看到韩贞,看她的样子,明显是要跟着自己。 她跑的挺快,一直捏在手里的东西晃动着掉出来一角,红色的封面上印着晦涩繁复的符文纹路,明显是咒印。 这一回,顾铭算是看清楚了,她捏的东西是个带夹层的护符。 第158章 出院 时间回退一些,五月二日的早上。 风雪忽然惊醒,光洁额头上满是汗珠,是做噩梦了,努力回想,却不知梦到了什么。 这一晚心事很重,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却也只是浅睡,莫名惊醒后,再想睡眠已成难题。闭眼强睡十数分钟,睡意全无,承认自己睡不着的事实,索性不睡了,抬手揉了揉惺忪睡眼,往窗外看去,此刻天光初明,光线有些刺眼。 待眼睛适应光亮后,混乱的意识也渐渐清醒,回想起昨晚顾铭的举动,忍不住抬手抓手机。翻开盖子看一眼,现在是早上七点半,聊天记录停留在“顾铭,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了”,再无后文。 忍着心头的难受,穿衣起床,抬手去推趴在床铺边早已睡熟的吴西,见她没反应,便不忍打扰。 惆怅地轻叹一声,起身,步伐僵硬地往洗手间走。好好地洗个脸,把头发梳理好,再照镜子。瞧着镜里脸色泛白的憔悴人儿,心头一阵难受。 风雪几天前就照过片子,因为年纪小,骨头长得快,骨折处已经结出骨痂,恢复得很不错,能下地走路了,但不能剧烈运动。 昨天托护士姐姐向医生提过出院的事,她说今天医生会开出出院医嘱,只需带医保卡去结账处把住院费和医药费结清,便可出院。 计算时间,过一会护士姐姐就该送早餐来了,可以顺着向她询问出院的事。 无聊之余,打开电视机,怕吵醒吴西,便把音量关了看哑巴电视。接连换了十几个频道,找不到好看的节目,只得盯着电视上跳转的广告花絮发呆。 不多时,护士送早餐来了,和学校的伙食区别不大,也是稀饭,馒头,鸡蛋,咸菜等食物。 这护士姓唐,是本地人,二十出头,长的很一般,但性子温柔,照顾病人也很贴心。风雪对她有好感,经常与她攀谈。 “唐姐姐,赵医生什么时候送医嘱过来呢?” 这会,风雪吃了一口稀饭,问出心头最在意的问题。 唐护士回以温雅一笑:“小姑娘你别心急,赵医生是我们医院的骨科主力医生,平日很忙,天天都有手术。今早他又接了一个很急的接骨手术,现在正在手术室忙,大概中午的时候,他闲下来,便会给你开医嘱,签出院的单子。” ——中午的话,应该能赶得上。 风雪微笑着点头,慢条斯理吃早餐。吃完后,唐护士又与她闲聊几句,端着餐盘出去了。 一个人再度无聊起来,只得静坐发呆。 九点钟的时候,吴西睡醒了。 “风雪,顾铭回你信息了吗?” 她好像比风雪本人更在意这件事情,睡醒就问。 风雪惆怅地摇了摇头,自我安慰道:“他应该是太累,不知不觉睡着了,这才没回信息。” 吴西性子暴,嫉恶如仇,此刻闻言,心头有了火气,义愤填膺地说:“这世上能有这么离奇的事?一分钟前还说要陪你聊天,转眼就睡着了,你觉得这可能吗?风雪,你不要难过了,依我看,他就是个十足的混蛋,上一次就是他害你进的医院。现在两手一拍,直接撒手不管你了,就这种做法,简直是朝三暮四,心猿意马的大混蛋。我看你也别惦记他了,等今天把出院手续办理好了,我带你回永川。” 风雪果断摇头:“顾铭不是混蛋,这事一定是误会。还有,我才不要回家呢。爸爸天天都在公司忙,妈妈又去北京照顾舅舅了,都没功夫管我。你看我住院这么久,他们除了转医药费过来,都没来探望过我,你说我回家有什么意思,还不是形单影只一个人。” 吴西道:“好,我们不说顾铭的事。你住院接近一个月,你爸肯定很担心你,出院后还是回家一趟,算是给他报个平安,如果你觉得无聊,我可以陪你玩啊。” 风雪依旧摇头:“吴西姐,你放假愿意来看我,我就已经知足了。我知道你把我当妹妹,愿意照顾我,可是我不能影响你的假期休息和娱乐啊。” 吴西皱眉问:“一个人,两个人不都是放假休息吗,有什么好影响的?” 风雪就说:“你想啊,你喜欢喝酒,回家后肯定会去夜市或酒吧玩。可我不喜欢酒气,到时候你就会迁就我,让你自己难受。而且你还有一个月就得中考了,我更不能影响你的学习。” 吴西不以为意:“这些都是小事,我不在意的。” 风雪道:“可是我在意呢。总之,我不想回家,除了给爸爸添乱,一无是处,还不如就住合川的房子来的实在。” 吴西不再劝,顺着回答:“你都这么说了,那就随你吧。” 这事聊完了,吴西招呼一声,出去吃早饭。 风雪就坐病床上继续发呆,心里期待着,顾铭睡醒后一定会给出解释,可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见回复。 这一上午变得尤为漫长,好像每一秒都被拉长了一倍,分外煎熬。 *** 中午十二点半,午饭后,赵医生拿着医嘱单子来了,简单说了一下出院的事情,转身又忙去了。 风雪心急,下床动作仓促,兜里的手机掉床上而未察觉,跟着唐护士出门,去结账处结算住院费用。 吴西没跟过去,坐病床边静等。 不多时,风雪的手机响了,上边的信息是:小雪,我现在在爬山,准备照些好看的相片,等回学校给你看。 ——牛头不对马嘴的回复,这混蛋还真装傻。 吴西看着上下信息的内容反差,心头来气,抬手就把顾铭的信息删掉。转而摸出自己手机,翻风雪手机上的通讯录,拨通顾铭的电话,接通后不由分说,把那混蛋骂一顿,再威胁一遍,挂电话后直接把他拉黑。 她不知道的是,这看似正当,且讲义气的举动,无声无息地把顾铭与风雪的误会进一步恶化了。 风雪办理好出院手续,回病房收拾东西,又看了一眼手机,上面没回信,心头滋味难明。 纤细指头在手机键盘上轻按几下,想给顾铭发信息,最后又都忍住了。 ——是他的话,一定会主动给我解释吧。 心头如此想着,努力把那些不好的猜测或念头全部摒除,选择相信顾铭。 第159章 好心 盯着韩贞大步跑动的样子,顾铭心头无由来的不耐,面无表情地问:“我去找潇潇,你跟过来干什么?” 韩贞停下,轻微喘息几声,把手头护符收回兜里,又抬手擦掉额上渗出的汗水,甜笑道:“吴潇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朋友,就许你找他啊?” 顾铭皱眉,回想之前在破旧教室了发生过的事情,心想是吴潇的善良举动感染了她,使她心头有了好感。 不多说,算是默许她跟着自己,再度往前跑,在喧闹的街道折转,最后冲入一条斜向上的巷子。 穿过工厂,再往前,找到吴潇家里。 敲门,很快便有回应,来开门的恰好是吴潇。 这个简陋的家依旧透着萧条气息,但清冷中泌出丝丝温馨,父慈子孝,让人不觉邋遢或低贱,反而心怀美好祝愿。 “潇潇,吴叔叔的身体怎么样了?” 顾铭把头往屋里面凑,没看到吴叔叔人,顺口就问。 吴潇叹息道:“还不是老样子,需要静养,短时间内不能剧烈活动。他今天腰疼的厉害,我就用热水帮他擦,刚刚说不疼了,躺里面屋子里睡着了。” 顾铭思忖半晌,试探性问:“那你能出门吗?” 吴潇往屋子里走,看了一眼父亲,见他睡的很沉,暂时不会醒。再出来,点头回答:“可以出去玩一会,但不能太久,我怕爸睡醒了想吃东西喝水没人帮忙递。” 顾铭能听出他话里的勉强意味,便笑道:“你不用迁就我,实在走不开就算了,吴叔叔这里的确要人照顾。” 吴潇迟疑,最后点头:“等我爸身子好些了,我一定陪你好好疯玩一顿。” 下午吃饭飙车的事没戏了,顾铭就不再逗留,还得去找杨雷,便说:“那好,我明天再来找你,顺便买些东西来探望吴叔叔。” 说完,转身往楼梯间那边走。 却在这时,静默已久的韩贞出声了,她甜笑着说:“要不这样,你们出去玩,我留在这里照顾吴叔叔。” ——这又是闹哪一出? 顾铭闻言愣住,盯着她的如花笑靥,好似温柔纯真,但又隐隐夹带阴谋,实在不知她在打什么算盘。 吴潇有些兴奋,目带感激地说道:“真的吗,你愿意留下来照顾我爸?” 韩贞点头,肯定道:“我愿意啊。” 这会,顾铭沉默着走过来,对着吴潇笑了笑,拉着韩贞往走廊另一头走。 到尽头后回头看一眼,确定吴潇没跟过来,这才冷着眼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韩贞不满他的态度,凶巴巴反问:“什么干什么啊?” 顾铭冷厉一笑,说:“以我对你的了解,做任何事情都怀揣一些小心思,这会肯定又在算计什么。况且,如你一般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真的会照顾病人?我可不放心把吴叔叔交给你照看。” 韩贞很不开心,反驳道:“说的你好像会读心一样,我是怎样的人,你一眼就能看出来?十恶不赦的罪人心里还未必没有良知,你就能肯定我不是单纯的好心,想让你们两个死党好好玩一下午?”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就不怎么相信你是单纯的好心。 顾铭掂量这话语的可信度,犹豫不决时抬眼看到她坚定的眼神,最后妥协了,低声道:“吴叔叔是患了骨质增生,得躺硬床上好好休息。待他睡醒了,你陪他聊聊天,他有什么需要,你顺着帮帮忙就好,别手忙脚乱的把人家家里的东西摔坏了。” 韩贞不耐道:“你以为我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闺秀啊,这么些小事还做不好?” 顾铭点头道:“我的确是这样认为的。” 韩贞怒了,一张脸板得老紧,脑子里飞速组织骂人的句子。正想开骂,转而又想到了什么,面色变得温和起来,露出淡雅的笑,温柔说道:“你们放心出去玩吧,我一定把吴叔叔照顾的面面俱到,不给你们增加心理负担。” ——这妹子是转性从良了? 顾铭费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再走回去,和吴潇简单说了一下韩贞照顾他爸爸的事情。 吴潇道谢连连,把家里的钥匙递给她,和顾铭一起出了门。 路上,顾铭问:“潇潇,昨晚在高中部,韩贞送你出校时,她和你聊了什么,我总感觉她很关心你的事情。” 吴潇摇头,同样不解道:“我们就是很普通的聊天啊,毕竟彼此都只知道对方的名字,只比陌生人熟一点,连朋友都算不上,聊不到深层次的话题。” 闻言,顾铭越加疑惑,因为吴潇不会对自己撒谎,由此反证,他和韩贞之间真没关系。 久思无果,忍不住低喃:“奇怪了,像她那种刁蛮的女孩,居然会无缘无故帮你这么大忙?” 吴潇就说:“不是无缘无故。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我和杨雷算不得多好的朋友,但我遇到麻烦,他多半会帮忙,因为我和他都有一个共同的死党,也就是你。换句话说,我和韩贞看似不相干,事实上也是你在我们中间充当了关系枢纽,导致她愿意委身相帮。” ——说来说去,最后的重心还是落在了我身上? 顾铭甩了甩脑袋,不再去想韩贞的事,不管她想干什么,总归是帮了忙,之后好好谢谢她就完事了。 *** 于此同时,韩贞静坐在古旧的木凳上,双肘抵着木桌,用手心托着下巴,明亮的眸子变得暗淡,显得低郁,心事重重。 她的确不是单纯的好心帮忙。主动留下来照顾吴叔叔,有善良的成分,更多的是想单独安静一会,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完。 沉默中,她回头看了一眼吴叔叔,见他睡相安详,目前还不需要照看,便轻手轻脚出门。 在街上走动一会,买好白纸和签字笔,再回吴潇家。 吴叔叔还没醒。 黯淡的灯光下,韩贞在白纸上慢慢书写,第一段是之前在寺庙求来的签语:姜女寻夫、壬戊、中平。一春风雨正潇潇,千里行人去路遥。移寡就多君得计,如何归路转无聊。 回想住持大师单独和自己说过的话,精致脸颊变得异常沉凝,不紧不慢继续书写自己想留给顾铭的话…… 写好了,把白纸对折几次,再摸出兜里的红色护符,把它塞夹层里面。 微微思索,又摸出兜里的念珠,放手心轻轻捏两下,也塞护符里了。 第160章 飙车 顾铭和吴潇一起去找杨雷,他家在老街的杂货店旁。这条街与正街以及夜市街不同,虽然在小镇中央,但荒废多年,路面已经风化崩坏不少,许多店铺都已停止营业,只剩几家破破烂烂的老店,显得清冷萧条,门可罗雀。 敲门,不见回应。再反复敲击几次,结果依旧。 “这时间点,阿雷可能在游戏厅或台球室玩。” 确定杨雷不在家后,吴潇提出相对可靠的假设。 两人再往回走,径直走去台球室。抬眼打量,杨雷不在,但挺热闹,六张桌子都有人打球,连屈老板也站一张球桌边观战,气氛比之昨天不可同日而语,想来是罗不遇不再来清人,这里又恢复正常营业了。 顾铭上前和屈老板闲谈几句。他很殷勤,说待会有空桌子了给顾铭免费打。 对此,顾铭点头连连,说有时间再来玩。 再往游戏厅走,刚进门,就看到一堆小家伙围着一台游戏机观看,眼神激动。 两人挤进人堆里看,坐操作位的人果然是杨雷,他正玩《圆桌骑士》,好像打了不少宝,快到最后一关了。 顾铭抬手拍他的后脑,待他转头,凝声说:“雷,先别玩了,我们一起出吃鱼,吃完再去飙车。” 杨雷皱了皱眉,重复一句老话:“我玩游戏的时候,也只有你敢骚扰我。” 三个人一起出去,临行前给游戏厅老板蒋波打招呼,说自行车再寄放一会。 给老哥打电话,得知他在车站旁的鱼庄点好了菜,便快速过去。 一桌子七个人,除了顾铭等三人,还有老哥,蒋万以及两位不知道名字的哥。 现在是下午两点过,七个人里有五个人都吃过午饭,现在本不饿,就跟着来凑凑热闹。也因此,这顿饭并没有吃多久,半个小时就搞定了。 出来后,顾恩叫住顾铭,沉声问:“小贞哪去了?” 顾铭把她留在吴潇家照顾吴叔叔的事情告诉了顾恩,并发表个人意见,说:“我觉得,她这么做一定有阴谋,只是现在还没浮出水面而已。” 顾恩皱眉,并不苟同这个说法,沉吟半晌,语气冗长地说:“你不要对小贞有偏见,她其实是个很可爱的小丫头,并没有你所认为的那么重的心机。” ——老哥你偏袒她的态度也太明显了吧。话说回来,她忽然不在身边了,我反而有些不安,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征兆。 顾铭避开韩贞的话题,问:“老哥,我现在准备和潇潇、雷爷两个去飙车,你要一起来吗?” 顾恩摇头:“我的确怕你再出事,想跟着你,但我没自行车,总不能专门去买一辆就为飙个车吧。之前你去找你死党时,我给罗麻子打过电话,说过有人威胁你的事,他保证不是罗不遇搞的鬼。我觉得,既然不是他,应该就是你在学校招惹的仇人,现在也伤不着你。要玩就好好玩,但得注意安全,别玩太晚,早点去接小贞。” 顾铭像小鸡仔啄米一般点头,心头轻轻松出一口气。诚然,有老哥在身边,很踏实,但总不能形影不离,毕竟一个大人一个小孩,心头总归有一分放不开。 尔后,顾铭等三人去游戏厅取自行车,顾恩则陪他的那群老同学去了茶馆。 从溪口小镇到相邻的三汇镇,有一条斜率0.2左右的长坡,估摸着三千米长,是大马路,常有车辆飞速而过。路两侧护栏断裂不少,有的是醉酒驾驶人撞的,有的是被风雨侵蚀的,很不牢固。下方是上百米深的悬崖,有田野,民房,河流。 简而言之,从这样一条斜坡飞速骑车下去,方向盘一个不稳,骑路中间可能被大车撞,骑边上碰护栏也可能坠下去,很危险。 人类历史中,每个少年都有过一个极其类似的幻想——像飞鸟一样在广袤天宇翱翔。 事实是,人类并没有翅膀,不具备飞行的能力。想飞,只能借助现有的文明载具,诸如飞机、热气球等。 于是,胆大的少年们开始追求速度的极致。用双腿在大地上竭力奔跑,感受迎面而来的料峭风声,恍惚的视觉错落,便类似于想象中的飞翔。 顾铭、吴潇、杨雷三个少年曾也如此放纵过。骑着单车,立于数千米长的斜坡上,飞速而下。 以前顾铭不觉得害怕,一方面是对自己车技的自信,另一方面是胆子大,初生牛犊不怕虎。 现在不同了,有了畏惧心,站斜坡上口往下看,便一阵阵的胆颤,不敢冲。 回想起老哥的叮嘱,得注意安全,便迟疑道:“潇潇,雷爷,要不我们还是算了。我太久没骑车,万一一个不稳坠崖底下,非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二人闻言对视,均忍俊不禁。 吴潇由此提议:“我早料到你会这么说,要不我们去飙边上的小路。那条路一侧傍山,路短一点,也平缓一点,且没有大货车来回,我们可以骑沿山体的一边,就算没骑好,最多也是摔一下,破点皮,没生命危险。” 顾铭拍手赞成。 三人往下慢慢骑,到斜坡的中段停下。右侧分岔出一条小路,是进村的。偶有小汽车回村探亲,却从未出现过大货车。 “就这里吧,还是老规矩,谁最后到平地,谁就买水喝。” 杨雷大幅度伸展腰肢,说话时早已成竹在胸。 三人眼神交流,进而齐齐点头。没有语言提醒的情况下,几乎在同一时间踩下踏板,如一泻千里的江流,陡然冲下。 顾铭自行车的变速器早锈了,换不了重档,这才刚开始,便被两人甩在了后面。 不过他并不急,加速踩踏板,把车速提到最高。 隆隆风声中,听到前方两位死党的“嗷嗷”大叫声,那是完全放开声线的张扬大叫,放肆,嚣张,猖狂,跋扈……一切刻在少年骨子里的高傲都凸显淋漓。 顾铭也跟着大叫起来,极速下滑中,全身心的神经都跟着放松。清晰的视线忽然有些飘忽,好像看到了风雪的身影,她在终点位置,亭亭玉立,正含笑对自己招手。 ——放松下来,我想到的人果然还是小雪。 嘴角轻轻一扯,露出会心的微笑。半晌后,笑容又敛去了。 因为他莫名想到了韩贞,脑中浮出她的面容和声线,原本欢笑美丽的她变得惆怅而悲恸了。 第161章 不安 顾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被脑中的画面所感染,也跟着失落惆怅。捏紧方向盘,使劲甩一下脑袋,把脑中韩贞的影子全部搅碎。勉强清静一点了,心头有了不安,眼皮子跳得厉害,感觉有非常不好的事情会在不久后发生。 想到韩贞之前的奇怪举动,说她是单纯的好心,太过勉强,不可信。反推回来,说明她打着算盘,在谋划某事。再结合心头这抹不好的预感,自然而然觉得她可能弄巧成拙,把自己弄出事了。 吴潇和杨雷先后冲到平地,在小路上划出很长一段距离,稳稳停下。 顾铭最后跟上来,算输了,要去给他们两个买饮料。 这个小村子里没有小卖部,得去远一点的地方买。好在,初中部那边店子多,且离这里不算太远,只需横跨一片田野,再步行一段就到了,走一趟要不了十分钟。 当然,田野上全是淳朴村民种的庄稼。路窄,只通一人,泥土铺筑,很滑,还坑坑洼洼,骑不了车。 顾铭和他们俩招呼一声,便顺田野往初中部那边走。 路上,摸出手机看时间,三点半,不早也不晚,午睡的差不多都醒了。但屏幕上并没有消息提示,风雪没回信息,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自己发的信息。沉思一小会,暂且放下这事,翻通话记录,找来电显示重庆的电话号码,是韩贞的,回拨过去。 与想象中不太一样,原以为她会很乐意接自己的电话。怎知,呼叫的“嘟嘟”声响了近一分钟,最后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通,请稍后再拨”。 顾铭的心猛的一沉,心头的不安感浓烈了一倍,再度拨打,结果依旧。 ——她在潇潇家里照顾吴叔叔,不至于睡着了。也就是说,她可能早上出门忘带手机了,也可能爬山时把手机弄掉了。总之,千万别被人拐走了,手机和钱丢了都是小事,人被卖掉才追悔莫及。 呼吸变急促了,手心也渗出汗水,额上已遍布焦虑。 慌乱一会后,反应过来,自己在这里干着急没用,得快点回去,骑车去吴潇家确定情况。 想到这里,往回快步跑,可是没跑出几米远,手机响了。看来电显示,是刚才的号码,也就是韩贞的。 顾铭轻轻松出一口气,转而又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万一来电的不是韩贞本人,而是把她拐走的歹人呢? ——不管了,先接电话再说。 手指微微颤抖,点击接通键,通话开始—— 顾铭:“喂,你好,请问你哪位?” 韩贞:“好你个顾铭,居然没给我的电话做备注!那你打我电话干什么,还一打就是两个,你以为我很闲啊?” ——这声音,无疑是韩贞……妹子,你照顾个老人能忙到接电话的时间都抽不出吗,非得吓死我才开心?话说回来,我的直觉啊,预感啊什么的,看来都不怎么准。 顾铭:“我有做过备注(假话),只是刚才打两个电话你都不接,我以为你出事了,手机在坏人手上。” 韩贞:“噗嗤……我才没事呢。吴叔叔刚睡醒,有些饿了,我得帮他热菜,这才腾不出手接电话。顾铭,你……还挺会臆想的……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这欲言又止的是个什么意思? 顾铭:“没事,就确定一下你那边的情况,吴叔叔还好吧?” 韩贞:“说半天原来是担心吴叔叔啊,害我空欢喜一场。你放心好了,他很好,我照顾得可周到了。” 顾铭:“你们没事就好,我先挂了。” 韩贞:“等、等等!” 顾铭:“还有什么事吗?” 韩贞:“顾铭,你……是不是关心我才打电话过来的?” 顾铭:“说出来可能有点假,但我真的担心过你(真话)。” 韩贞:“嘻……有这句话就够了,那我挂了。” 顾铭忙问:“什么够了?”可是电话已经“嘟”的一声挂断,听筒里再无声音传出。 站原地沉思一小会,觉得今天的韩贞特别奇怪。言谈中,行为中都是如此,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久思不解,索性不去想,小跑着去初中部那边的小卖部买水。 顾铭记得,吴潇和自己一样,喜欢喝可乐,杨雷则喜欢喝冰红茶。按他们的喜好买好饮料,全装袋子里,再提着小跑回去。 来回的整个过程,加上接电话的时间,二十分钟左右,现在是下午三点五十。 确定韩贞安全后,顾铭心头的不安感还未消散,不知冥冥所指的什么。 抬手给二人递水时,感觉手有些发麻,毕竟跑了一段不算太短的路,累了。心里也有些发慌,心不在焉的,手一抖,不小心把袋子里的饮料全掉地上了。 “铭,你怎么了?” 杨雷察觉到他的异态,关切问道。 顾铭回过神,勉强地笑了笑,低声应了一句“没事”。俯身捡起地上的饮料袋子,检查一下,瓶子没摔坏,再递给他们。 这次认真了,很成功地没掉地上。 三个人坐小路边喝饮料闲聊,说起小时候的往事。 杨雷说:“铭,你记不记得,我们以前去玛琉岩瀑布下的小水洼里洗澡,寥朋和陈小尧怂恿我,说我不敢下水。那时候我人小,有些倔,明明不会游泳,还往水洼里跳。若不是你看到了,还从七八米高的位置跳下来救我,可能我早已成了水里冤魂。” 顾铭记得这事,自己胸口的伤疤就是这么来的。现在在学校不愿去澡堂洗澡,也是不希望陌生同学看到自己身上的疤痕。 吴潇说:“阿铭,我们读四年级的时候,我调皮,去办公室交作业,趁曾筱不在把玩她教桌上的宝贝水杯子,不小心把它给摔碎了。当时她气的打我耳光,说了很多重话,甚至要叫我辍学。那时候若不是你帮忙赔钱给她,说不定我现在也成了街上的小混混。” 曾筱是他们仨的小学班主任,挺年轻,但人丑,尖刻,经常打骂学生,还自恋的不得了。那个水杯子是她男朋友送的,成天捧在手头给别人炫耀,但至今没听哪个同学说她结婚的事。 这些事顾铭都记得清清楚楚,微笑着点头,转而皱眉道:“你们不要老说我,我也会害羞的。要不,说说看你们两个之间的事。” 第162章 自信 二人闻言,均是尴尬地别过头去,气氛一时静谧,能听见的除了偶尔掠过的风声,只剩彼此的轻微呼吸声。 顾铭很有耐心,保持淡淡的微笑,等待他们回答。 足足两分钟后,吴潇忽然开口了,话说的很中肯:“阿铭,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明知道我和阿雷的关系很微妙,彼此之间没有多深的交情,若非有你,我们现在也不会坐一起喝饮料聊天。” 顾铭错愕,没想到吴潇能当着杨雷面把这么尖锐的问题说出来。沉默着点点头,却不多语。 杨雷深表赞同,爽快说道:“事实就是如此,我们的关系的确谈不上多好。不过有一点不可否认,那便是你玩街机游戏的技术令人折服,特别是格斗类的游戏,诸如《拳皇》系列,《街霸》系列,《侍魂》系列等等,就算是自诩格斗高手的我,也不是你的对手,把‘阿雷’这个称呼输给了你。” 吴潇谦虚地笑笑:“闯关类的你更厉害。比如玩《恐龙快打》,哪怕选最简单的黄帽,我都不能一命通关,你却可以全人物一命通关。” 杨雷摆手道:“是那游戏简单,没什么操作含量。看你的八神,信手拈来的错位脚,萧风,鬼步,我学都学不来。” 吴潇更谦虚地说:“不对不对,难度超高的《战车1》(就是合金弹头1,各地的叫法不同),属于碰一下就死的射击闯关类游戏,你同样一命通关,这才是真正的实力。” 杨雷干咳道,继续放低姿态:“你想多了,其实那就是个简单游戏。只要掌握其中的技巧和秘诀,都能轻松通关,我告诉你啊……” ………… 顾铭听得嘴角一抽,此刻是深刻体会到游戏的强大之处。原本关系并不好的两个街机高手,竟能在游戏这个话题上胡吹互捧到这个火热地步,作为三者关系纽带的自己反倒被冷落了,确乎使人大跌眼镜。 时间渐渐流逝,不知不觉已经四点半了,这两个人还在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地聊。从《西游释厄传》到《龙王》,再从《月华剑士》到《傲剑狂刀》。当今火热的街机游戏被他们挨着挨着说了个遍。 顾铭忍不住插嘴:“雷,潇潇,你们先停一下。谁身上有烟来着,给我发一支。” 杨雷从兜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顺手就丢了过来,接着和吴潇聊,都忘记给自己点一根了。 顾铭点上一根烟,轻轻吸了一口,感觉心头的不安稍稍淡了一些。把烟盒和打火机放杨雷的边上,一个人沿小路漫步,算是散心。 被两位死党孤立半小时的感觉很不好受,不过心头也有欣慰。早前一直希望他们关系能好一点,不然有时候自己夹在他们中间也挺难受。 现在好了,一切问题都被游戏的神奇力量瓦解。想来,他们应该会成为很要好的朋友吧。 安静抽会烟,摸出手机看一眼,依旧没有消息提示,不知道风雪是不是生气了。 仔细回想,自己做了挺多对不起她的事,这几天说了太多谎话,而这其中最夸张的事情就是隐瞒了韩贞的存在。风雪知道了肯定大发雷霆,可问题是,她现在还不知道啊。早前对她是有些冷淡,但也连连保证过,回学校一定解释清楚,她不应该无缘无故生气呢。 顾铭实在想不明白原委,不知道再发信息过去会不会点燃什么导火线,选择傻乎乎等着,等风雪回了信息再说。 *** 时间回退到中午十二点半。 合川城,恐龙广场,听风水岸小区。 风雪出院后,由吴西扶着,步子僵硬地回到家里。 坐客厅沙发上发一会呆,又把上个月画的那一幅“蓝梦”拿出来看,神色飘忽,目眩神迷。 不多时,手机响了,铃声依旧是周杰伦的《夜曲》前奏。以为顾铭良心发现,打电话过来道歉了,兴奋地摸出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并非自己心心念念的少年儿,而是生自己养自己的爸爸。 面无表情地接通电话,语气平静地说:“爸,我出院了,骨头长的很好,不会留下后遗症。现在住听风水岸的房子,这个假期就不回永川了。” 电话另一头传来男子关切地声线:“小雪,你不回家,在合川没人照顾你啊。要不你先回来,爸照顾你,给你做好吃的,慢慢把你的脚养好再说。” 风雪迟疑,问:“爸,你是说真的?剩下这几天假期里,你打算搁下公司的事情来照顾我?” 期待中的回答并没有出现,听筒里反而有了另一个陌生的声音,是个女的,她说:“风经理,合作公司刘经理已经准备好饭局,现在正催促你过去。” 风雪咬了咬唇,很不开心,大吼道:“每天都是工作,饭局,会议,这么多年了还不嫌烦。既然你忙,就别管我,吃你的饭去!” 风雪爸爸:“小雪?小雪……” 风雪很生气,挂掉电话后躺沙发上玩手机,在浏览器上翻来翻去,自己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这会,吴西规劝道:“风雪,你别生气了。风叔叔也不容易,他每天忙里忙外的,也是想给你一个更好的物质条件。要不你还是听他的话,回永川吧。” 风雪摇头,神色坚定地说:“我不回去,反正我早就做好了假期规划。爸爸管不管我都无所谓,我自己一样能开开心心过完这个五一假。” 吴西问:“你怎么规划的?” 风雪道:“当然是每天逛街买衣服和买好吃的东西啊。” 吴西不理解:“好吃的东西和好看的衣服,在永川城里一样能买到啊,非得留在合川城?” 风雪嘻嘻一笑:“当然不是在这里买。我给我爸说我会留在合川,本就是迷惑他的幌子。我要去四川广安玩,买很多好吃好看的东西。”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四川和重庆虽然相邻,但我们现在是在重庆合川的城里,离四川一点都不近。你的脚还不能久站,非得去这么远的地方买东西吗?”吴西实在看不懂这丫头,只能不断追问。 风雪很严肃地说:“当然得去广安啊,因为顾铭住那里啊。” 吴西面容一冷,沉声说:“那混蛋都这么对你了,你还主动去找他?” 风雪摇头,露出自信的微笑:“你错了,我了解顾铭,他不是混蛋。我和他之间一定存在误会,这次去找他,正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问个清楚。” 第163章 分手 吴西不相信,还想婉言规劝,可瞧见风雪眼中的浓厚自信后,到口的话语又止于唇齿,沉默着点头。 心头打定主意,如果风雪要去广安,她就跟着过去,一旦证实顾铭那王八蛋是个拈花惹草的花花公子,非胖揍他一顿不可。 风雪一直等到两点钟,没收到顾铭的信息,便整理行装。把脸蛋和头发都梳洗得漂漂亮亮的,挽上一个小挎包,把每天要吃的化瘀药都装里面,由吴西搀扶着出了门。 从合川到广安,有直达的火车,而且下午两点半就有一班,车程不到两个小时。可是火车站太挤,风雪的脚又不太方便,被人磕着碰着容易出事,便选择坐汽车,是走崎岖的老路,得三个小时才能到站。 不过这之中也有好处,毕竟是直接抵达顾铭的故乡,也就是溪口镇。而坐火车去广安城,还得花不少时间转车。 买好票,在候车厅静坐十分钟,两点二十,从重庆发到广安的汽车进站了。 二人匆匆上车,踏上漫漫行程。 *** 顾铭散步回来,杨雷和吴潇还在聊。从街机聊到ps光碟,热门游戏聊完了,又开始说fc小霸王游戏。看他们眉飞色舞的样子,估摸着再聊两小时也不会喊累。 看一眼手机,没信息提示,时间是四点一刻。 “咳咳……雷,潇潇,我本无心打扰你们,不过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如果你们还没聊够,可以在回去的路上再聊一阵。” 顾铭心头的不安感便浓了一分,虽然不太相信自己的直觉,但一直干站着总归不舒服,这会也差不多该回去了,便出声提醒。 两人齐齐别过头来,迟疑一小会,都意犹未尽地点点头。 三人骑车回家。临行前,顾铭给韩贞发了一条短信,说自己马上回去接她。 初中部这边的小村子离镇上不远,正常骑车要不了十分钟。诸如他们仨喜欢飙车的少年,车速从来不慢,所费时间更少,短短五分钟便到了吴潇家。 敲门,屋内传来沙哑的男声,是吴叔叔,他说:“等一下。” 估摸半分钟后,门终于“吱”的一声打开。 三人偏着脑袋往里面看,屋子里很空旷,除了吴叔叔再无他人。 顾铭皱眉,低声问:“吴叔叔,韩贞哪去了?” 吴叔叔露出慈祥的笑,随口回答:“她几分钟前收到短信,好像有急事,给我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几分钟前?莫非是我给她发的那条短信?奇怪了,以往像个黏皮糖缠着我,今天却躲着我一般,是在打新的算盘?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吴叔叔的盛邀下进屋子坐下,闲聊了一会,话题大抵围绕着韩贞。 吴叔叔的话语中明显对她很满意,谈论起来赞不绝口。说她嘴甜,做饭好吃,还会照顾人。 顾铭跟着干巴巴地点头,心头越发纳闷。不知道韩贞哪来这么大本事,能把一个半百老人哄得如此开心。 最后,吴叔叔问:“顾铭,那个小韩丫头是你的女朋友吗?” 杨雷和吴潇闻言都别过头去坏笑。 顾铭干咳两声,面不改色,义正辞严:“吴叔叔您说笑了,我才多大岁数,哪来什么女朋友?” 这次别扭的闲聊持续十分钟,每三句话里必出现一个“韩贞”。 顾铭和杨雷辞别,一起出门。 此刻四点半。 到楼下,皱眉拨通韩贞的电话,呼叫足足半分钟,终于接通—— 顾铭:“我不是说了来接你吗,怎么还乱跑?” 韩贞:“既然你们都快回来了,我又手痒,就先去找顾恩哥了。我们现在在新街的心相印茶楼,二楼的203包间。” 顾铭:“你还会打麻将?” 韩贞:“嘻嘻……我会的东西多了去了。” 顾铭:“那你等会,我马上过来接你。” 挂掉电话后,二人骑车上街,在游戏厅门口停下。 杨雷淡淡说道:“铭,我不会打麻将,也不太喜欢茶馆这类地方,我爸就是迷上了这鬼东西才不怎么管我。我这会就不陪你过去了。” 顾铭无所谓地耸耸肩,笑道:“没事,你想玩游戏直接去就好。我这里就接个人,也不需要你陪。” 两人分道,顾铭往新街骑,两分钟到心相印茶楼,停车径直上楼。 找到203包间,敲门,很快就有人来开门。抬眼看,竟是老哥。 顾铭往里面瞅了一眼,看到蒋万,韩贞还有两位不知道名字的哥,正激烈血战,反倒是老哥被挤下了麻将桌。 对着顾恩笑笑,见他神色有些古怪,似乎有话要说,但又久久不肯开口。不多想,抬步进屋,顺手把门带上,抽一支凳子,到韩贞边上坐下。 “两个九万,三个八万,三个七万,六万断章,上下家退万字,对家手头有七八九万一顺,还剩一个九万……” 刚坐下,就听见韩贞念念有词地低语,瞧她冷静的眸子,倒真像一个牌场高手。 静坐两分钟,这局麻将摸到最后一排,韩贞要的九万还没出来,不知道是不是被对家摸了。她泰然自若,很自信自己要的牌就在后面,不慌不忙地摸牌。 果不其然,九万在最后两张的海面上,被她自摸了,关三家。 “清一色八番,门清九番,自摸十翻,白板十一番,吃奇数番差价十二番,一家60。”(广安麻将的血战番数都是平番) 顾铭见韩贞对着三位哥伸手,被惊得一愣一愣的。首先,这妹子打牌、算牌、算番的本事一点都不弱,一把牌能关三位哥便可见一斑;其次,十二番60块,分明打的5块麻将,一个小丫头竟玩这么大(那时候,很多大人都玩不起5块麻将);最后,她对着三位哥伸手是什么意思,怕人家不给钱?这是粗鄙无礼还是落落大方? 韩贞一局收了180块,补钱时翻开桌子边上的小抽屉,里面还有一大叠毛爷爷,估摸上千。可能是本钱多,也可能是赢得多。 机麻洗牌时,顾铭咽下一大口唾沫,轻轻戳她的肩,说:“韩贞,我来接你了,玩够了就回家吧。” 韩贞甜笑拒绝:“在桌子上赢了钱就走,多不好啊。” 顾铭回头看一眼干站着的老哥,他正温吞微笑,好像并不在意。又偏头去看她,再劝:“万哥他们是老哥的老同学,都是哥,谁会和你计较这些啊。况且,你坐这里反倒把我哥晾着,影响他们叙旧,这才叫不好。” 韩贞充耳不闻,咬着嘴端牌。不知是牌瘾大,还是故意给脸色看。 蒋万从话里听出了歧义,皱着眉说:“顾铭,你别一直劝,小贞妹子是老韩的亲妹妹,你是怕我们几个合伙坑她不成。她想玩就让她多玩几局,你哥不也没说什么吗?” 顾铭知道蒋万误会了,这会语塞,没法解释,干脆就静坐着不语。 这一玩就是一个多小时,韩贞玩得很开心,一方面是赢了钱,另一方面是顾铭愿意在边上静守着。 五点四十。 她终于玩够了,起身开开心心数钱,换老哥上。 “小铭,小贞,今晚我陪老蒋他们多玩会,晚饭你们自己去买吧,别饿着肚子。” 两人出门前,顾恩随口嘱咐一句,便全心投入麻将桌里。 出来后,韩贞高兴得不得了,一手捏钱,一手去抓顾铭的手臂,甜笑着说:“顾铭,我赢了八百多块,好久好久都没摸过这么多钱了。” 顾铭盯着她,看她娟秀的发梢与素雅的眉目,如花笑靥带着沁人心脾的魔力,也跟着会心微笑。 “顾铭,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这还是你第一次对着我微笑吧。”韩贞忽然不笑了,细长的睫毛轻轻颤一颤,眉梢上挑,有了疑惑。 顾铭道:“那是你记错了,我天天都在笑,这都不知道多少次了,你非得说第一次。” 韩贞摇头,凝声说:“不一样。你以前的笑,并非发自肺腑,只有这一次是由衷的、会心的微笑。” ——好久以前,小雪也说过类似的话吧。她说我对她的道歉,和对陆思的道歉不一样…… 顾铭忍不住多看她几眼,不得不说,她真的很漂亮。乌黑秀眉的长发,莹白剔透的脸颊,标致精美的五官,再配上一袭浅碧纱衣,高挑曼妙的身材曲线无可挑剔。 以前老想着风雪,的确没认真看过她。 此时,心头多出一个疑惑,问:“你很喜欢绿色?” 韩贞不假思索回答:“当然啊,绿色就是春天,是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的季节,一切的生机都在一片新绿里边。” ——小雪喜欢蓝色。她说,深蓝的海,蔚蓝的天,微笑的风铃花,守望的勿忘草,只要与蓝色有关的事物,就一定是充满希望的,美妙无穷的……似乎,希望与生机之间的界限并不明朗,很多时候可以相互转换。但是,她们就是不一样…… 顾铭轻轻点头,坐上自行车,问:“要我载你吗?” 韩贞盈盈一笑:“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当然不介意了。” 顾铭松开方向盘,待她坐上车前横杠,问:“是直接回家,还是找个馆子吃饭先。” 韩贞道:“我不太喜欢吃馆子,不干净,而且没我做的好吃。家里没什么菜了,要不我们先去菜市买菜,回家自己做好吃的。” 如果是风雪如此提议,顾铭多半会拒绝,因为领教过出自她手的土豆烧鸡的威力。韩贞不同,她的厨艺很不错,做出来的菜也很可口。 当即不多想,点头答应,踩动踏板往菜市场骑。 家里的调味料都有,只缺食材。 韩贞挨着挑选,买了廋肉,土豆,玉米籽,青椒,番茄,全装自行车前边的篮子里。想着做土豆肉丝,青椒炒玉米,鸡蛋番茄汤三个菜就够了。 六点整,顾铭载着她回家。 路上,韩贞咬了许久嘴唇,终于开口:“顾铭,有件事我想和你说一下。” 因为背对着,顾铭看不到她忧伤的表情,但能听出她话中的颤抖,认真问:“有什么事,你直说就好,没关系的。” 她深吸一口气,纤细睫毛颤个不停,反复斟酌后,终是放弃了:“也没什么,就一件小事,等明早我再告诉你。” *** 时间稍稍回退一些。 风雪和吴西乘两点二十的汽车,经过崎岖老路的绵长颠簸,在五点一刻时,终于抵达溪口镇。 两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徘徊一小会,最后又回到车站的候车室,坐长椅上发呆叹息。 吴西忍不住了,说:“风雪,你找不到那混蛋的家,就直接打电话问啊。” 风雪有些头疼地揉揉脑袋,愁眉苦脸地摇头:“如果我给他打电话,岂不代表着我服软了?不行,这件事情必须等他先来道歉。” 吴西无语,便问:“你不先见到他人,他又如何向你道歉认错啊?” 风雪抿着嘴抓头发,脑子快速运转,经过五分钟的努力思考,眼睛一亮,想到一个还算可行的办法。 “我知道了,顾铭是台球高手,这镇上的台球室里,肯定很多人认识他。要不我们先把台球室找到,然后逐个询问,定能问出他的住处。” 两人往人流量大的街道走,找年龄比较小的男孩问路。 运气很好,随便找一个十一二岁的男生,就问出了台球室的位置。 顺街道前行,折转两次,大步踏进台球室。 此刻五点半。 两人往柜台走,直接问坐台的屈老板:“老板,请问你认识顾铭吗?” 屈老板闻言点头,抬眼打量一下眼前的靓丽小姑娘,微笑着说:“顾铭我认识,他以前是我们台球室的常客,这两天还帮了我一个大忙。不过这一年他转学了,很少来玩……说太多了,小姑娘,你是他朋友?” 风雪莞尔一笑:“对,我是他的朋友。你知道他住哪里吗,我正好有事要找他。” “朋友”这个词拖得很长。 屈老板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他听风雪的语气,两人的关系明显很不一般,像一对正交往的少年少女。可是,昨天顾铭来时,他身边跟着另一个女孩,也像他的女朋友…… 这会,屈老板有点拿捏不准,索性不去管,如实回答:“对不起了小姑娘,我虽认识顾铭,却不知道他住哪里,这事我还真帮不了你。” 风雪失望地点点头,回头看,正想去问问那些正打球的陌生人。 却在这时,一个光头迎面走来,正是罗不遇。他有听到两者的对话,随口说了一句:“你要找顾铭,直接去游戏厅找他的死党杨雷,后面的问题就简单了。” 风雪马上就振作起来,对着罗不遇道谢:“呃……光头哥,多谢你了。” 说完就往外走,可刚出门又跑回来,拉着面门正黑的罗不遇问:“光头哥,我忘记问了,游戏厅往哪边走?” 罗不遇的面颊狠狠一抽,耐着性子回答:“出门往右,直行过三个门面就到了。还有,老子叫罗不遇,不叫光头哥!” 风雪:“谢谢你,光头哥。” 罗不遇:“……” 五点四十。二人找到游戏厅,进门就看到杨雷,他正坐游戏机前玩游戏。当即不作思考,把他后面围观的小朋友挤开一些,抬手去敲他的头。 杨雷怒了,脱口大骂道:“哪个混蛋拍老子头!” 豁然起身,怒不可遏地回头,一副要打人的样子。一眼看到迎面巧笑嫣然的风雪,心头节节攀升的怒气忽然哑火了。 “风、风雪妹子?” 风雪浅笑着点点头,说:“杨雷,你别这么大火气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杨雷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对了,你来这里,那铭爷呢,他没和你在一起?” 风雪道:“我就是找不到他才来找你的。要不,你先别玩了,带我去他家吧。” 杨雷本想一口应下来,转念又想到韩贞。 ——我的天,现在铭爷和韩贞在一起,风雪妹子恰巧又找来了。这三人撞一起,非得惊天动地大爆炸不可。 如此想着,干笑道:“风雪妹子,你大老远来我们这偏僻小镇,坐了好久的车吧,现在肯定是又累又饿。要不,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休息好了再去找铭爷。” 风雪眉目一蹙,摇头道:“我现在就想见顾铭,不想吃东西,也不想休息。” 杨雷哑然,迟疑半晌,终于点了头:“好吧,我带你过去……” ——铭爷啊,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希望待会风雪妹子找到你时,你别刚好和韩贞做出什么误会性质极强的动作,不然百口莫辩。 五点四十五,三个人一起出游戏厅,往顾铭家走。 路上,风雪若有所思地问:“杨雷,这几天顾铭都在干什么。我和他聊天,他一直说很忙,我想不明白,到底遇到什么事情才能忙到连发个短信的时间都没有。” 杨雷讪讪地笑道:“也没什么,就这几天活动比较多,得聚餐啊,飙车啊,探望老人啊,全是些琐事。” 风雪感觉这话里有问题,如果真的是些小事,还至于回个短信都腾不出手吗? “杨雷,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杨雷心虚,别过头干咳道:“没、没有……我这里说什么都无关轻重,要不你待会见了铭爷,直接问他吧。” 风雪不开心,哼哼说道:“算了,反正你嘴里的话也都是偏袒他的,待会我亲自去盘问。” 五点五十五。三人经过菜市场的下方入口,没进去,往外面绕。 六点整。三人绕到菜市场外面右边的十字路口,往左边走是菜市场上方出口。 就在这个转角,有一辆自行车慢悠悠地骑了出来。 这一瞬,风雪如遭雷击,埋在心里的万千话语瞬间湮灭,而其中孕育的万千委屈却呈几何倍数攀升,超过心理承受上限,炸开了。 因为,她一眼就看清了,骑车的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少年儿。只是他的车上多载了一个人,是个女孩,绿纱衣,很漂亮,甜笑如甘霖。 于是,沉默着转身,蹒跚着步子往回走,眼眶一红,泪水如雨。 吴西于此刻同样爆发了,几乎没做思考,上去就是一脚,直接把车踢翻,篮子里的菜散了一地。女的从横杠上跳下来,安然无事,顾铭就惨了,被摔了个底朝天。 “顾铭,你这王八蛋,看来你是忘了我的警告,今天非死你不可!” 吴西很暴躁,骂完不但没收手,反而趁势追击,穷追猛打,冲上去要踩他。 杨雷大叫不妙,上去把她拦住,同时对韩贞大喊:“别愣着,快扶铭爷起来。” 韩贞能看出来,杨雷也有些挡不住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婆。连忙扶人,同时关切问道:“顾铭,你要不要紧,疼吗?” 可是,他根本就没看自己,目光一直盯着前边,像个木头一般,神色痴呆,怔怔出神。 韩贞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在这条路的尽头处,有个紫衣女孩的背影。隔得很远,看不清她的面容与身姿,但不妨碍她的直觉,第一时间就已然明白,那个女孩就是他口中的女朋友,风雪。 ——顾铭,你什么时候能如看她一般看我一眼啊…… 心头的悲怆滋生起来,轻轻松开他,转身,向另一边走。 步子很慢,比平时慢了一倍,好希望好希望他能唤自己一声,叫自己留下别走。 可没有,顾铭盯着风雪消失的方向发呆,甚至没有察觉韩贞的离去。 他想到了前天自己和风雪的通话。她说:我还有四天就出院了,你必须在我出院之前来看望我;她还说:我得嘱咐你,别趁我不在就拈花惹草。只要你做到洁身自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惊喜从天而降。 现在终于明白风雪口中的“惊喜”是什么了。她一早就撒了谎,出院要不了四天,也没指望自己和老哥去看她,而是想亲自过来找自己玩…… 如果不是韩贞突兀出现在自己面前,且挖出遥远岁月前的渊源,此刻的画面应该有所不同,会变成浪漫的惊喜吧。 可是,没有如果……眼前的一幕早已成既定事实。 某一刻,吴西挣脱开杨雷的束缚,冲上来还要打顾铭。 接连的两拳一脚,实打实地问候在他的身子骨上。 身体传来的剧烈疼痛唤醒了顾铭,他抬手指着风雪离开的方向,大声说:“快、快去追小雪啊啊啊!!” 吴西愣住,回头看,风雪不见了,当下也急了,赶紧往回追。 顾铭往前跑两步,腹部传来的疼痛遏止他的行动力,颓然瘫倒。 咬牙,快速摸出手机,拨打风雪的电话,呼叫铃声响了一分钟,电话未接听。再拨打过去,提示“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顾铭的心一沉,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郑绘打风雪的电话会提示空号了,因为被她拉黑了。 “铭爷,你先别急,这事本就是误会,你找机会给风雪妹子解释清楚就行了。” 杨雷上来扶人,好言安慰。 顾铭怎么可能不急,大吼一般说道:“雷,为什么、为什么啊!!小雪来了,你怎么不先告诉我!这是误会又能怎样?她一个小女孩在这陌生的地方乱走,这个时间点,已经没有回合川城的汽车了啊!万一我的小雪出事了怎么办啊!!” 杨雷惊呆了,嘴角嗡动着说不出话。记忆中,温柔的顾铭从未这般吼过自己,这是两人认识以来的第一次,是因为一个女孩…… “铭、铭……我帮你找风雪妹子,我一定把她找回来。” 好久之后,杨雷强笑着出声,抬步往风雪离开的方向大步追去。 顾铭在原地躺了好久,感觉身子不那么痛了,撑着地面起身。 环顾四周,只见摔地上的自行车和一堆菜,韩贞也不见了。 总归是有了一点良心,也能分一点担心给她。抬手拨她的电话,和意料中的一样,也被拉黑了。 沉默着又拨通老哥的电话,长话短说,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叫他帮忙找韩贞。 不敢再停留,扶起自行车,急着找人,猛踩踏板,疯了一般在这小镇上乱骑。 *** 六点半。风雪避开了所有人的寻找,误打误撞地上了西山。脚踝隐隐作痛,是行走时间太长了,不能再乱动,只能坐脏兮兮阶梯上休息。 坐了十多分钟,感觉脚不痛了,又往上走。走着走着,看到一个水库,三米多高,有了熟悉感与亲和感。 她能看明白,这座山就是顾铭以前画的那座,这个水库,就是他和杨雷夜观星河的地方。 ——那副画,是我和顾铭正式认识的纪念物,他还好好收藏着吗? 想着想着,忍不住往上爬。上去后,脚踝再次生疼,害怕骨头再次错位,便不动了,坐水库盖子上发呆。 半山的夕阳很美,天边红晕映着葱郁山林,偶有一片雁阵惊起,整个世界都披上霜红,透着一抹暖软与舒心。 可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很快的,天边红霞变成昏黄色,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是暮色将至。 无由来的,一声叹息至口中溢出,洁净脸颊布满忧伤。 ——顾铭这几天一直不理我,是因为那个女生吧。以前想都不敢想,自己一个人置身于昏天黑地的山里头,该有多可怕。现在我却一点都不害怕,是因为我的心和现在渐渐沉下来的夜幕一样,幽邃困惑,不见曙光吧…… 风雪想起了杨雷说过的话。他说:“我觉得,从铭爷牵你手那刻起,就已经做好从一而终的觉悟。” 不久前,顾铭的另一个死党吴潇,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说:“美女,你不该怀疑阿铭。他的为人我再了解不过,虽然有时顽皮,但认真起来时,断不会朝三暮四,心猿意马。” 他们都说的那么那么的诚恳,那么那么有说服力。可是,那都是假话,他们和顾铭都是一丘之貉,蛇鼠一窝。 可是、可是,明明亲眼看到了最真实的一幕,早该心灰意冷了,心里却还怀揣侥幸。幻想着这都是误会,顾铭会来找自己,会用最温柔最贴心的语言与动作安慰自己,把这事有理有据地解释清楚。 某一刻,风雪挫败了,她承认,自己终究是离不开顾铭。 沉默着摸出手机,把顾铭的电话取消拉黑。 可要自己打电话过去,终究是做不到,选择等待,抓着心头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期待他打电话过来。 *** 很巧,也很不巧,韩贞也上了西山,只是时间上和风雪错开了,是天快黑时才来,两人没碰面。 她想去东林寺,上香拜佛的同时,在寺庙的旅社借宿一晚。 可没走多久,天黑了,很难找路,只能用手机勉强探照。 运气很不好,她在山路的岔路口选错了路段,没途径水库,反而往公墓的方向走了。 走久了,她发现路上的树木变少了许多,周围有很多碑状物,一股阴森感忽而袭来,让她心生恐惧。 忍不住用手机去照那些石碑,只看了一眼上边的内容,便被吓得惊叫连连,魂飞魄散。 ——上山有支路吗?我一直往前走的,怎么会走到这片墓地来?莫非是遇到了外公提及过的鬼打墙?不、不对,鬼打墙的故事讲的都是善良的鬼,帮助别人避开凶险,断不会把人带到墓地。也就是说,我遇到恶鬼了,想拉我在这里陪葬? 韩贞感觉很冷,阴风的怒号,草木的攒动声像无数厉鬼的狞笑,很吓人。 她颤抖着往回走,可黑灯瞎火的,公墓的路还横七竖八,很快就迷路了。接下来不管怎么走,都只能看到数不尽的墓碑。 到最后,她心底的最后防线终于崩溃,任如浪如潮的恐惧侵蚀,独自蜷缩在地上无助哭泣。 蓦然地,她想到了办法,摸出电量不多手机,犹豫着想拨打顾铭的电话。可最后,自尊与高傲战胜了恐惧,她按不下拨号键。 沉默中,她做出了和风雪一样的举动,把顾铭的电话取消拉黑,抱着微渺的一分侥幸,等待他打电话过来。 *** 顾铭在镇上找了两个小时,每条街道都挨着找了一遍,把吴西和杨雷都找到了,就是找不到风雪和韩贞。 看手机,现在是八点一刻,天早已黑透。 早前能想到的办法也都试过了。吴西的电话也被拉黑了,打电话告诉李奇,叫她再打过去,还是拒接。进而去电话厅拨打,结果依旧。 顾铭得出的结论是,风雪不单单是拉黑了自己,应该是设置了拒接所有来电。 韩贞那边的情况也一样,老哥想尽了所有办法,找不到她,也打不通她的电话。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黑,顾铭越发焦急。慌忙中,再一次摸出手机,明知打不通,还是忍不住拨风雪的电话。 紧接着,奇迹发生了,这个电话打通了,而且呼叫铃声只响了一次便接通了—— 顾铭:“小雪,你在哪里,我马上来接你。” 风雪:“呜呜……顾铭,你可算还有点良心,终于打电话给我了。” 顾铭:“小雪,你先别哭,这事真的是误会。现在电话里说不清楚,你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赶紧说一下你的位置,我来找你,一定把整件事情和盘托出。” 风雪:“呜呜……我就在你画的那个水库上……好冷,脚也好痛,你快点来救我啊。” 得知风雪平安后,顾铭的心里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挂断电话后赶紧往西山那边骑,吴西在后面跟着跑。 车挺山脚下,两人一起上山。 途经前往公墓的岔路口时,均顿足。 顾铭看向吴西,皱眉问:“你有没有听到女孩哭声?” 她冷笑一声,“就是你把风雪弄哭的,还好意思问?” ——是风雪的哭声吗,我怎么听着不太像?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大步往上爬。十分钟后终于抵达水库的位置,找到风雪。 她仍在抽泣,但哭声不大。 “小雪,你别哭,我来接你了。” 顾铭爬上水库,安慰她,摸她的头。 因为坐着,风雪的裤脚往上提了一些。顾铭目光扫动,无意中看到她的脚踝,上面好多个红色的小点,像针眼,是打了骨钉留下的伤痕。 目中又是一阵心疼。 风雪哭得更厉害了,用力去捶打他,埋怨道:“你快点说清楚,那个女生是谁,和你是什么关系!” 这事说来的确话长,但此刻又必须说。见天色冷,便把自己外套脱下来给她裹上,这才详细地解释。 这一次,顾铭心里的歉疚很重,不作半点隐瞒。花费一个小时之久,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和韩贞的关系全部说出来。自己不做丝毫澄清与开脱,这些东西都由风雪自行判断。 风雪听完后,不再哭了,蹙眉问:“就是说,其实你早在五岁的时候就认识她了?” 顾铭苦笑道:“其实我完全不记得她,若不是她忽然出现,老哥又帮忙作证,我还不信这是事实。” 风雪神色变换,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点头:“好吧,我相信你,但仅此一次。下次若你再敢骗我,我一定一定找你分手!” ——拿分手来威胁我,估摸着说原谅我也是口是心非,她心头还存有不小抵触吧。 三个人一起下山,再途径岔路口,没再听到哭声,都没多想。 却不曾知,韩贞在很近的地方无助地哭。最后哭得筋疲力尽,承受着无尽的恐惧,在不知名的墓碑前睡着了。 三人到家,都饿了。早前买的菜不少都摔烂了,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顾铭就给她们煮白水面。 如此折腾一回下来,就算是娇生惯养的小公主,此刻也吃得津津有味。 晚间,顾铭给老哥打电话报平安,得知他们还没找到韩贞,心头隐隐担心,但没想过拨她的电话。 待风雪和吴西洗漱好,把她们安排在顾宁雪的房间睡下,自己又出了门。 这一晚,顾铭、顾恩、杨雷以及一群帮忙的哥在街上找了一整晚,所有旅店都问遍了,包括西山上的旅社,没找到韩贞。 *** 次日清晨,天刚亮,韩贞从噩梦中惊醒。睁眼看到无数可怕的墓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抬手捏自己的脸,还有真实的疼痛感,长舒一口气,至少证明自己还活着。 回想昨晚,心有余悸,环绕心头恐惧感不知会持续几年。 此刻头晕目眩,浑身无力,喉咙还干涩疼痛,知道是吹了一晚的风,感冒了。 趁着天亮赶紧找路,快速离开这片阴森公墓。 手机还剩一丁点电量,看一眼时间,六点五十,没有来电记录。 沉默着走到车站,买好前往广安城的车票,七点半的。利用候车的时间,去附近的早餐店吃碗面,顺便把脏兮兮的脸蛋清洗一下。 到点上车。 汽车发动机的隆隆声响起,车体渐渐动了。 也在这时,韩贞透过车窗看到远处正往这边跑来的人影,那轮廓再熟悉不过,是顾铭。 ——你那么憔悴,那么仓皇焦急,是找了我一整晚吗?笨蛋……我在公墓睡着了,你这样找,就算再找一晚也找不到那种鬼地方去。是你的话,只要打我的电话,就一定能找到我啊。 汽车鸣笛两声,豁然驶向大道,把身后的人甩得远远的,很快没了踪影。 沉默中,摸出手机,点开信箱,快速打字: 顾铭,你不要再找我了,我现在已经在前往广安城的汽车上,到站就转火车去重庆。这三天多亏了你,我很开心,算还了童真时代的愿望。往后的时间里,我应该不会再打扰你,因为我知道你看她和看我的眼神不同。 我去东林寺求的护符在顾恩哥手上,他会转交给你。夹层里有我的念珠和一张小纸条,等你什么时候想看了再拿出来吧。 最后,我想明白了。我们分手吧,不管是在校期间还是放假期间,你的女朋友都是风雪,虽然你也不承认我们交往过…… 写完后,面无表情点击发送键,屏幕上跳出“正在发送”的弹框。 恰在这事,手机完全没电了,直接黑屏。 不知道那条信息发过去没有。 ——总之,不重要了。住持大师所说的箴言便是佛语,姜女寻夫何其艰难,本没有一蹴而就的说法,孟姜女所吃的苦,也远不止在墓地睡一晚这么简答。佛说,尽人事听天命,秉承初心,耐心等待就对了吧…… 韩贞如此想着,躺车座后的靠垫又睡着了。 第164章 债务 顾铭看到了车上的人影,是侧脸,隔得很远,看不太清。但不妨碍心头的直觉,笃定那个人就是韩贞。 这次的直觉和以往不同,无由来地深信着,这就是事实,已经不存在直觉准不准的问题, 这匆匆一瞥,都没来得及认真道个别,便分隔两地,距离上、心灵上均是如此。 脑袋有些不听话,止不住去想韩贞的手机铃声,也就是那一曲《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顾铭心绪沉重,安静往回走,感觉眼睛有些热,视界也变得模糊了一些,大概是眼泪不争气地活跃了起来。 ——许成语的说法果然不无道理。我明明忍住了眼泪,可依旧抹不去心头这份节节攀升的失落感,这应该就是心的呐喊。哭泣,不需要以泪为证。可是,为什么要哭?我喜欢的人,至始至终都是小雪,此刻却因韩贞的离去而哭泣,这对小雪而言,又多么的不公平啊。 或者说,是我欠了她太沉重的债务。那是从遥远的孩童时代种下的根,到十年后的今天开花结果,昔日的债苗也已成长成参天大树,累积到了我早已无法偿还的地步…… 对了,是我无端亏欠、伤害了一个纯真少女,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类人。所以……安静哭泣。 走着走着,抬眼看到路口处正东张西望的顾恩。只看一眼,就知道他是心头焦虑,毕竟韩贞是小飞哥的亲妹妹,在自己的故乡走丢了,没法给人家交待。 “老哥,你不用担心了,韩贞好端端的,没出事,我看到她上了开往广安城的汽车。” 顾恩闻声一怔,追问:“你看清楚了?” 顾铭安静点头,抬步往家的方向走。 顾恩瞧出他有心事,不多问,也跟着回家。路上顺手给蒋万等人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不用再找人了。 不多时,手机响了,低头看,是一条短信,韩贞发来的,很长一段话。 ——原来你昨天频频做出奇怪举动,是在筹划护符、念珠与纸条的事情啊。 心一沉,感觉有好多话想和她说,连忙拨打她的电话,希望这次能接通。但得到的提示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手机上好像还有未读的qq消息,但顾铭注意力不在这上边,没点开看。 日出时分,是崭新一天的开始,沉寂一晚的小镇再度复活,人流熙攘,叫卖婉转。 兄弟二人一前一后走着,与无数陌生人擦肩,均缄默不语。 折转两条街道后,顾铭终于出声:“老哥,韩贞信佛,会念经,会求签。那你说,她知不知道,佛说:前生的五百次回眸,才能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 顾恩不懂佛语,不知该怎么回答,便微笑着不语。 顾铭继续说:“我想不明白,是我前世、前前世、前前前世亏欠了她多大的债务,才会在不对的时间遇到她。” 说到债务,顾恩有话说了,凝声道:“其实之前我和你说你们五岁的事情时,隐瞒了一小段内容。这事小贞肯定也记得,只是碍于少女的羞怯,没告诉你。” 顾铭见老哥迟疑的样子,心一颤,大抵知道他隐瞒的内容与韩贞对自己的执着有关。 使劲咬咬牙,郑重问道:“老哥,你隐瞒了什么?” “你过生的那天,你很不老实,抬手去摸了小贞,而且是很不该摸的部位……”顾恩书读得少,不太会表达这些风月之事,细想了好几秒,继续说:“你看过《龙珠》吧,就是幼时悟空在筋斗云上对琪琪做过的那事。” 顾铭能听懂,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苦笑道:“我小时候有这么不老实吗?” 顾恩跟着苦笑一声,点点头,又说:“不过你放心,当时你们人小,这些动作都被桌子挡着,爸妈他们看不到。我还是蹲下身子去捡恰好掉地上的开瓶器才发现这事的。” 顾铭算是懂了,估计就是那时,韩贞有了决心,这才一直缠着自己。 顾恩摸了摸裤子兜,掏出一个红色护符,上面绣着看不懂的晦涩梵文,是韩贞求来的。 “小贞其实不太会打麻将,她来找我也不是牌瘾大,而是想趁你回来之前把她求的护符交给我。她打牌也并不厉害,老蒋他们是故意输钱给她的。还有,不管昨天风雪来没来,她今天都会走,这是她和东林寺住持大师单独聊天后临时做出的决定。所以,她想在走之前,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也就是叫我把这个护符交给你。 她说了,这个护符不是给你保平安用的,就是一个简单的纪念品,希望你好好保存着。 另外,她幻想的七色故事,并非彩虹,而是另一个美好的东西。如果未来的某一天,你想听那个故事了,就把护符打开,里面有她想对你说的话。反之,你就不要去看纸条上的内容了。” 顾铭接过护符,捏着鼓鼓的,是被念珠和纸条填满了,沉默着将其收到兜里。 就是不知,彼此的心,是否也被这只护符填满。 “回学校后,我一定会找她好好聊聊,就算回应不了她的心意,至少不像现在一般不欢而散。” 顾铭有了决定,要向韩贞好好道个歉,甚至不惜说一句“对不起”。 顾恩面色轻轻紧了一下,欲言又止。 顾铭就问:“老哥,你还想说什么?” 顾恩打着哈哈掩饰道:“也没什么,就是我觉得,你欠小贞的不仅仅是情债,还有钱债。你可能觉得,你和同学聚餐那天,她去帮你解围,用的我的钱。其实不然,那是她自己的钱,事后我想给她,被婉言拒绝了。这几天,你一直没问这事,一单钱债就顺理成章欠下了。” 顾铭的心绷得更紧,无言以对。 两人都奔波了一晚,早已饥渴疲累。到现在,这事算是告一段落,虽然还留下不少后事需要处理,眼下却该好好吃个早餐,接着回家睡觉了。 一家早餐店里,两人都叫了米粉和油条,吃得津津有味。 顾铭不经意的一次抬眼,目光在熙攘人流中捕捉到一个熟悉背影,是杨雷。 他还走动着不断张望,是在找人。 “老哥,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顾铭低声说了一句,快步追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雷,你别再找了,韩贞已经上了回家的车。” 杨雷面色有些苍白,是太累了。此刻闻言,并没有放松神经,而是面无表情地问:“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顾铭没听懂话中的意思,拉着他往早餐店里走,“这么折腾一晚,早饿得不行了,现在正吃早餐,你也过来吃点。” 可刚走两步,便感到莫大阻力。回头看,见杨雷如木桩般立在原地,不肯动。 他说:“既然韩贞没事,那我就回家了。” 顾铭依旧迟钝,微笑道:“不吃点东西?” 杨雷便说:“我胃有些不舒服,吃不下东西,现在很困,想回家睡觉。” 第165章 断裂 顾铭后知后觉发现,今天的杨雷和往常不太一样,至少他以前不会如此淡漠的和自己说话。 想不清楚原因,迟疑数秒,决定张口问。 可惜慢了。杨雷扭动手腕,摆脱顾铭的手,转身便走,留下一道远去的背影和被初阳拉得越来越长的影子。到口的话再也问不出来了。 顾铭沉默数秒,思绪转动中,想到昨天自己吼过杨雷,而且是不问缘由的苛责。 就在刚才,他问:“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顾铭却回答:“这么折腾一晚,早饿得不行了,现在正吃早餐。” ——折腾一晚,累了饿了的人,不止是我与老哥,也包括雷爷和蒋万等哥。确定韩贞平安后,老哥几乎第一时间就通知了蒋万等人,叫他们不要找了,快些回家休息。而我却没主动去找雷爷,或者说是忘了他,心安理得吃着早餐…… 如果我没有看到人流中的他,吃完早饭就回去睡觉,他多半会没头没脑地继续找下去吧…… 顾铭知道自己错了,可杨雷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流之中。心想着,等睡醒后主动去找他,好好道个歉,这样的事,若不说清楚,早晚会成为彼此间的心头刺。 回店里坐下,老哥还在吃东西,刚才那一碗米粉连汤都喝完了,现在吃的第二碗。 瞧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便知是这一晚饿坏了。 他看见顾铭后,温和地笑笑,“小铭,你刚才干什么去了,快坐下吃东西,别饿着自己。” 顾铭就说:“我饭量小,已经吃饱了。你慢慢吃,不用着急,待会还得给小雪和吴西打包一份早餐回去。” 顾恩点头,埋头吃粉。 十分钟后,打包好早饭,两人回家。 太累了,都不太想洗澡。顾恩直接上了三楼睡觉,顾铭则进了二楼,顾宁雪的房间还关着门,里面没声,估计风雪和吴西还在睡觉。 放好早餐,找来纸笔和透明胶,做一张便利贴,慢悠悠写:小雪,早餐我帮你们买好了,我得睡一会,中午再起来。你们出门玩别走太远,镇子虽小,路却复杂,容易迷路。 写好后,把纸条贴在门上,上了四楼。 顾铭的房间里有一个隔层,里边是个衣柜,除了放衣服,还有两个抽屉用来收藏相册之类的小东西。 抽出下层的抽屉,摸出韩贞的护符,捏手心里看了一小会,将其小心翼翼地收藏在里边。 ——虽然不能回应她的心意,总归算个朋友,她郑重交托的纪念品,的确有必要妥善收藏。 顾铭如此想着,轻轻合上抽屉。 冥冥中有种恍惚感,他清楚的知道,随着抽屉的封闭,纸条上的内容、念珠上的诗句、以及七色的故事,都将在这一刻永久尘封。 摒除心头的复杂情绪,转念想到自己从风雪手上拿到的东西,是一个粉色口罩与一张简洁明信片。这两样东西对自己同样具备莫大意义,必须好生收藏着。 于是,翻开自己的大书包,把两样东西都拿出来,抽开上层的抽屉,准备将它们都放进去。 却在这时,顾铭看到了明信片上的清秀字体:心有灵犀是存在的,但需要稳定而频繁的信息交流支撑,而手机是最便捷的联系工具。 手一颤,忽然想到一件大事,将两物匆匆收好,转而摸出手机查看。 果不其然,昨晚被狠狠伤过心的风雪,还是在晚上十一点给自己发来qq信息:晚安最爱最爱的顾铭。 可是,自己当时正焦头烂额,满镇子找韩贞,没注意手机信息,也忘了彼此许诺的晚安仪式。 从顾铭收到风雪送的手机开始,就笃定这简单的晚安仪式将从这一年是四月三号,一直延续到遥远岁月后的某年某日。 对于这一点,两人都没明说,却已心照不宣,都如此深信着。 它的存在就像一条姻缘线,不管彼此之间存在什么样的矛盾,只要两人每晚还愿意互发晚安仪式,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不曾想,这条线断裂得如此之快,仅从上月三号延续到这月二号,甚至不到一个月…… 顾铭心绪沉重,他知道,对风雪而言,晚安仪式的重要程度还在韩贞之事之上。换句话说,她选择相信自己与韩贞没有暧昧关系,与晚安仪式存在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安静躺床上,闭眼努力睡觉,明明很累了,却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静谧与黑暗之中传来声响,是手机。 顾铭条件反射般睁开双眼,抓起手机看一眼,果然是qq信息,点开看,也毫无意外,是风雪发来的。 她说:顾铭,你是猪吗!明明有手机,不知道给我发信息吗,非得写张纸条贴门外。 顾铭忙回:我回来后,见你们在睡觉,怕手机的短信声吵醒你们,这才写的纸条。 风雪: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睡觉的!你回家推门的声音我都听得清清楚楚,我还等着你来敲门保平安之类的,谁知道一等就是二十分钟,外面完全没动静。如果我不出门看一眼,等你睡醒了我都还不知道你写过纸条! 顾铭:我回来,见门你们的房门关着,里边又没声音,所以误以为你们还在睡觉了。 风雪:好,先不说这事,你先给我解释一下,昨天的晚安哪去了! 顾铭的心咯噔一跳,沉默了足足十秒,终于如实打字:抱歉小雪。昨天韩贞失踪了一整晚,我和老哥都忙着找她,怕她一个人在外面出事,毕竟她是老哥发小韩小飞的亲妹妹,若出了万一。不仅我们兄弟得负责,老哥和小飞哥多半也得绝交。 风雪:那你找到她了吗? 顾铭:没找到,不知道她一晚躲哪里去了。不过,我想到她可能会去车站乘早班车,所以去那边找了一下,刚好看到她坐车上走了。 风雪:连个道别都没赶上,可真遗憾啊。 顾铭:不遗憾,我找她只是确定她安全与否,道不道别没什么所谓。 风雪:真心话? 顾铭深吸一口气,实在不想再撒谎,终于回:昧心话。 第166章 道歉 原以为风雪会大发雷霆,吵闹着叫自己下楼去当面对质;又或者陷入长久的忧郁,不再回复。 但没有,她好像异常平静,仅过去几秒钟就发来信息:那你想说什么道别词? 顾铭思考一小会,回:也没什么道别词,大概就是想好好向她道个歉吧。 风雪:那你会说“对不起”吗? 顾铭:不太确定,应该不会。 风雪:我知道了。你一晚没睡,现在又九点过了,赶紧睡觉。 顾铭:我的确有些累,但睡不着。要不你先告诉我,你生我气吗? 风雪:我说不生气你信吗? 顾铭: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风雪:我昨晚已经气过了,看你有心弄便利贴和早餐的份上,不生气了。你安心睡觉吧,我送吴西去车站就回来,不会乱走。 ——每个字都认识,它们组合起来的意思也都一目了然。可为何,我偏偏就觉得这句文字比以往僵硬了很多,是彼此的心中无意识产生了无形隔阂吗?小雪应该还气着我吧,只是在意我的程度压过了心头的怒气,才反过来安抚我的…… 顾铭希望这是自己的胡思乱想,苦笑着咬咬牙,回:好的,安。 闭目睡眠,总觉得心头有刺,可能是因为杨雷,也可能是因为韩贞,当然,最大的可能是因为风雪。总之,昨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扰人心绪,哪怕身与心都疲惫到极致,还是久久难眠。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终于模糊,陷入绵长的睡眠。 梦中,自己躺在薄荷香气弥漫的床上,很淡,很清爽。可是,这香气中似乎潜藏莫大凶机,令自己不寒而栗,强烈恐惧的驱使下,想睁眼起床开灯,用光线祛除邪祟。 奇怪的是,无论怎么努力,双目都睁不开,好像被胶水黏住了。 继而,有关切而急促的声音接连响起。他们都不停地说“顾铭,快起来、快起来……”。 那些声色自己都认得:有妈妈的、哥哥的;也有杨雷的、吴潇的;而其中最大的声音是风雪和韩贞的。 都是自己所在意的人,而他们的声音也都一如既往的温暖而亲切。 正是如此,自己心头的恐惧感呈几何倍数攀升。预感到如果自己不睁开眼,就会发生无法想象的恐怖之事。 人的睡梦中,时间概念早已丢失,现实中的一刻,可能是梦中的一年。 顾铭感觉自己陷入没有时间尽头的恐惧之中,将永久沦陷。 历经绵长的挣扎与折磨后的某一刻,一个念头忽然在脑中升起,那便是:这是梦。 紧接着,心头的恐惧渐渐淡了,变得平静与舒适。 下一刻,顾铭睁开双眼,看清眼前的景象,依旧是自己熟悉的小屋子,窗户、壁头、床铺等等都原封不动。 抬手擦去额上与脸颊的冷汗,长舒一口气,抓起边上手机看一眼,时间是十一点。 ——那么长的梦,我才睡一个多小时吗? 顾铭皱眉,接连深呼吸数次,努力平复下心头的悸动。到此刻,再无半点睡意,就算有也不敢再睡。 穿衣起身,把窗户打开,沐浴阳光的同时洗去心头的余悸。 静坐床铺边上回想之前的梦,觉得它和以前做的噩梦不一样,但又说不清其中区别。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自己在梦中闻到了薄荷香气,那无疑是韩贞常喷的香水味道,而那些呼喊自己的声音,也属她与风雪最大。 如果鬼神等异闻真的存在于世间,那么这个梦多半冥冥指着某事。 外公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不畏认知畏己知。这话是大概可以理解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顾铭扪心自问,自己活了近十五年,做过最大的亏心事,也无非是小时候贪嘴去超市偷果冻。就算这事要在阴曹地府的账本上记一笔,也绝对算不上大奸大恶之辈。 ——或许从今天开始,我愧对于韩贞才是这十多年来最大的亏心事。 一念想到这里,心头又升起苦涩,下意识规避这些念头,努力不去想。 转念间又想到风雪要为吴西送行,可她手上没有家里的钥匙,出去之后就回不来了。 不迟疑,赶紧拨打她的电话—— 顾铭:“小雪,你出去了吗?” 风雪:“我为吴西送行,当然得出门啊。” 顾铭:“那你现在回来了吗?” 风雪:“你们家到汽车站,一个来回也就二十来分钟,我早回来了。” 顾铭:“我忘了给你钥匙,是老哥帮你开的门吗?” 风雪:“没有,我都不知道你们兄弟两个谁住三楼谁住四楼,没敢随便敲门,现在在二楼的门口等着。” ——丫头,你有这么傻吗?进不了门,直接打电话弄醒我啊。你早一点进门,我早一点摆脱噩梦,大好之事啊。 顾铭:“稍等,我马上下来。” 挂掉电话匆匆出门,关门前不忘往屋子隔层里边看一眼,心头惦记起韩贞送的那个护符,不知道那东西能否辟邪。 帮风雪开门,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有那么一小会的沉默。 顾铭捏着她的手,抓得很紧,心有千言万语,此刻却不知如何开口。 风雪轻轻蹙眉,有些不自在地说:“顾铭,你捏疼我了。” 顾铭干笑两声,连忙松手,改摸她的头。 轻轻拨开她额前的长发,看到右眼处的疤痕,很细很浅,把眉毛刮掉一些,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低头,又挽起她的裤脚,看向她脚踝处的七八个小红点,是打了骨钉后留下的钉孔,同样是很细的伤疤,不容易被看到。 虽然这些伤痕并不影响风雪的丽质,但顾铭仍旧揪心,不由得联想到她这些天吃的苦,情不自禁说道:“小雪,对不起……如果我谨慎一些,你也不会受这么多伤,遭这么多罪。” 风雪的脸颊僵住,纤细的眼睫毛猛地一颤,惊呼:“你刚才说什么?” 顾铭知道自己失口了,别过头去,干巴巴回答:“我说,当时我若和你在一起,文雅也没机会害你,这是我的错。” 风雪噗嗤一笑,整张脸开心得像这个季节盛开的桃花,粉润甜蜜:“你刚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不过没关系,我能听到你对我说一次这三个字,心满意足,心头的最后一丝幽怨也不见了。” ——原来“对不起”这三个字竟有这么大的魔力,小雪这会的展颜欢笑,不带半点郁结,是真的原谅我了。爸爸的思想果然是错的,一生骄傲的他,对内对外都是我行我素,应该不懂得偶尔放低姿态的释怀吧。话说,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居然有了“幽怨”这等宫廷怨妇才有的情绪? 顾铭觉得她是用词不准,但没纠正,就静静地盯着她,看她的乌黑长发和紫色长纱,也看她的甜美笑容与白皙肌体。 风雪也是如此,乖巧地坐着,目不转睛看着顾铭。 她甜笑如甘泉,入目便是秀色可餐的明亮。 他淡笑似翠林,观看便是温文尔雅的清爽。 于此刻,顾铭也终于理解,所谓浪漫,其实就这么简单。如风雪所说: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世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相看两不厌,偶尔还抬抬咸猪手,便是最浪漫的事情。 于是,顺着抬起咸猪手,温柔地捏她的脸,转而挽过她的后脑,轻轻往自己这边推。 半分钟后,两人终于分开,再对静默对视,均是傻乎乎地笑着。 或在这一刻,两人都希望这等美妙的时刻成为永恒。 可好景不长,欢喜总是容易破碎,外面忽然传来“吱吱”声,是有人推门了。 两人赶紧收拾好表情与目光,装作平静向门那边看去。见顾恩正打着哈欠往屋里走,他似乎还犯困,没注意屋里有人。 顾铭绷着脸,有些不开心,淡淡出声:“老哥,现在才十一点过,你这么早起来干什么?” 顾恩揉了揉脑袋,定睛看沙发上的两个人。将目光顿留在风雪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几秒后,微笑着说:“这不是小雪来玩吗,我这当哥哥的,当然不能偷懒,现在都快中午了,我得做饭啊。” 风雪甜笑着点头:“谢谢老哥。” 顾铭则黑着脸,不再掩饰心头的不满,没好气地说:“老哥,你不要这么呆啊,非得叫谁都加个“小”字?“小雪”这个称呼是我叫的,你不能乱叫!” “哟,一个称呼而已,还直接和我杠上了,看来你老哥是真的不顶用了。” 顾恩不生气,保持温吞的微笑,开个玩笑便往厨房走。在里面看了一会,没什么食材了,便淘米煮好饭,出门买菜。 顾铭趁着老哥不在这会,抱抱风雪,又在她脸上多亲几下,这才心满意足松开手。 风雪跟着提出疑问:“顾铭,你不是说你老哥是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吗,你怎么还这样和他说话啊?” 顾铭故作高深:“正是因为老哥对我好,我才可以这样和他说话啊。” 风雪不懂,觉得人与人是相互的,对自己好的人,自己就该对他好,嘀咕:“奇怪的兄弟,莫名其妙的逻辑。” 顾铭不解释,亲兄弟之间的感情的确不好言表,毕竟都是男人。总之,彼此都无条件珍视对方,在对方有麻烦的时候第一时间站出来就对了。 这会转移话题,说:“小雪,你说说你来我们小镇后,又没给我打电话,是怎么找到我这里来的。” 风雪就把她在街上瞎晃,尔后去台球室询问屈老板,又遇到罗不遇这些过程全说了一遍。 顾铭听愣了,目瞪口呆,问:“你确定是罗不遇给你指的路?” 风雪眨巴疑惑的大眼,点头:“怎么了?” 顾铭苦笑道:“我之前在水库上和你说,我和韩贞被我们镇上一个恶少围追堵截来着,那个恶少就是罗光头罗不遇。我实在想不明白,他怎么会那么好心给你指路。” 风雪不以为意,蹙眉说:“那个光头哥不是恶少,反而幽默风趣,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以后若再遇到他,我还要叫他几声光头哥。” 顾铭沉默着点点头,开始思索着其中的端倪——按理说,罗不遇那种十足的王八蛋,不会这么好心。他是知道小雪在找我后,才帮忙指路的,也就是说,是因为我才帮忙的。可是,我有什么值得他这样做,因为有个老哥?可是老哥也说过,他拿罗不遇没什么办法,是仗着背后有人撑腰,才能解决上次的事。这么说来,那王八蛋是忌惮老哥背后的大人物,这才笑脸示好的? “顾铭,你睡这么一小会,不困吗?下午还睡不睡觉,如果不睡觉,我们去哪里玩?” 这会,顾铭的思绪被风雪的接连问话打断,便淡笑着回答:“这些天我都心心念念想着你,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你,舍不得把时间浪费在睡眠中。下午我们去街上走走,找雷爷,我也得向他道个歉。然后我们买些水果蔬菜去吴潇家,探望吴叔叔的同时,也圆你一个好奇心,好好看看吴潇长什么样子。” 对于这么充实的时间规划,风雪拍手叫好。 不久后,顾恩回来了,买了廋肉和一些蔬菜,在厨房里忙活半小时,全端上桌子。 吃饭时,顾恩问了风雪一些问题,大抵是“风雪,你觉得我们家小铭怎么样”、“如果以后你们因为客观原因不得不分隔两地怎么办”……“小铭是我弟弟,他是什么性子我完全了解,不会轻易改变初衷,你、你你”。 称呼的确从“小雪”变成了“风雪”。 风雪全然无惧这些小问题,均淡然对答,目中全是决心、信心、恒心、以及耐心。 面对最后一个顾恩吞吞吐吐没说完,但意味已表明的问题,风雪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定之色:“除非顾铭不要我了,否则我才不会背弃他呢!” 顾恩依旧微笑,没再多问,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七年前,我也是你们这个年纪和米玲交往的。诸如此类的宣誓,我们彼此间说了一遍又一遍,结果却是两人都没能熬过时间的考验。我投身部队不到半年,她就找了新的男朋友,而自认坚定的我也没比她好多少。当兵的第二年,我也变了心,只是勉强守着摇摇欲坠的底线,没去找其他女子罢了。 饭后,顾恩回三楼睡觉,顾铭收碗筷,要洗的全丢洗碗池里不管了。 两人一起出门,在街上走动半小时后,风雪走不动了,喊脚痛。顾铭就背她,一起去杨雷家。 这次运气很好,在门外轻扣两声,便有人开门了,是杨雷的爸爸。 他才四十出头,是正值壮年的男人,脸颊却皱了很多,鬓发也白了几缕,整个人透着苍老萧条的气息。 顾铭认识他,礼貌地问候道:“杨叔叔你好,我是顾铭,来找杨雷玩。”又指指风雪,继续说:“她是风雪,也是杨雷的同学。” 杨叔叔淡淡说道:“不用介绍,我认识你爸,你还来过我家,我自然记得,也知道你和我儿子玩得来。你这会来的正好,我有事想询问你。我儿子很奇怪,昨天出门后一夜未归,今早回家忽然和我说要去县城几天,我不让他去,他直接摔门跑了。 杨雷这孩子可怜,从小就没了妈,还摊上我这个不负责的爸,有什么心事都憋着不肯说。我没读过书,不懂得教育与开导孩子,只知道给他吃饱穿暖。 这么多年,我这个爸全然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知他为什么变得这么叛逆。 顾铭,如果你知道他那里发生了什么,请告诉我。” 顾铭听完,心脏猛然下坠,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的无心过失,竟给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死党造成了如此大的冲击。 这一声经过思前虑后才决定说出来的“对不起”,真的还有机会说出口吗? 第167章 找人 顾铭努力压抑心绪,勉强保持镇定,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如实道:“杨叔叔,你别着急,我昨天对他说了有点过分的话,是误会。我今天登门,说是找他玩,其实是想给他道个歉。我想,这并不是太严重的事情,他心里也有分寸,应该不会做出过激的事情。” 杨叔叔闻言,皱着眉看了顾铭一眼,是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坦诚,自己做出了事,能在大人面前淡定说出来,便彰显不凡。 沉吟片刻,摇头道:“你不说,我的确想不到你和他会起误会,因为他几岁的时候就说过,你是他最好且唯一的朋友。但是今天的事和你没太大关系,至少我是这样觉得。他出门前,情绪激动,表情近乎狰狞,想哭,却一直忍着眼泪。我觉得,他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至于是何事,我也不清楚。” 顾铭凝着双目,顺着他的话思索,无果,便安慰道:“我和杨雷一起玩了这么久,大概了解他的喜好,除了台球就是街机,就算去了县城也一样。要不这样,反正我也打算去城里一趟,顺便帮忙找找他,把他好端端的带回来。” 杨叔叔就说:“那么,拜托你了,顾铭。” 顾铭发现,杨叔叔的确是个粗人,言谈举止中都透着农村的朴实气息。虽然他说话时刻意保持应有的礼貌,但整个对话过程,都是在他家的门口进行,似乎他压根都没想过叫二人进去坐坐。当然,这并不是说他尖刻,只是他不善于招待客人而无意疏忽了。 另外,这段对话里,除了话中本身的意思,还有另一个比较隐晦的信息。那便是,杨叔叔很关心杨雷,从他话里话外透露的焦急,和他不经意的皱眉与叹息中可以看出。 这一点和杨雷的叙述不同,他一直觉得爸爸不关心他,举的各种例子都是证据。 或者说,父亲的关怀对半大不小的孩子而言,是无形的,难以察觉。 出来后,顾铭又背上风雪,大步往车站走。 风雪有疑问,迟疑几分钟后,终于问出来:“顾铭,我们真的要去县城?你心里应该很清楚,要在城市里找一个人,就算知道他在某个游戏厅或台球馆,也很难找到,会花很多时间。说不定,就在我们四处寻找他的时间段里,他已经回来了。” 顾铭不假思索回答道:“你说的不错,我们很难找到他。但是,找不找得到和找不找是两回事,我作为他的死党,有必要找他。如果就这事坐视不理,会心生愧疚,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睡不着觉。况且,雷爷一晚没睡,身上钱也不多,现在身在陌生的县城里,万一遇到什么麻烦事,该有多迷茫与无助啊。” 风雪嘟着嘴点点头,没再劝,因为顾铭的话不容置喙,县城之旅已是势在必行。就甜笑着说:“这样也好,我昨天就大概看了一下这个小镇,名牌服装的专卖店不多,就一家贵人鸟。趁这次去县城,正好可以逛逛街,买好看好吃的东西。” 小镇到县城的车,半小时一班,从早上六点到下午七点都有。不用去售票口买票,只需候车上车,车上有专门的售票员收钱。 两人到站后,在候车厅静坐,下午一点半上车。 车很挤,位子都被坐满,过道上还站不少人。空气变得沉闷,各种体味异味交织着,很难闻,哪怕大开车窗,都很难消去这些气味。 运气很不好,两个人只抢到一个座位,是顾铭动作快,抢在一个中年人的前面把位子占了。风雪的脚不方便,不能跟着人堆挤,最后上来时,已经没座位了。 这一路,她就坐顾铭身上,也还算舒服。 “顾铭,那个韩贞的行李箱、衣物、以及梳妆品全放在你妹妹的房间里,我住着总能闻到一股薄荷味,有些不适应。要不,我们完事回去后,把那些东西都收拾收拾,放客厅或其他房间,之后返校再还给她。” 风雪没坐过这么闷的车,感觉头晕,就找顾铭说话。转移注意力,避免晕车。 顾铭皱眉,她不说,自己还忘了这事,的确得好好收拾一下韩贞的东西,之后找她道歉,也多个合理的接近理由。 早前一直能闻到薄荷味,现在换成橘子的清甜香气了。使劲闻闻风雪的头发,更是神清气爽。 不多想,顺着回答:“好的,我一定把这事处理好。” 风雪狐疑,感觉顾铭的语气很认真,明显是在意她,心头不开心,似笑非笑地说:“要不这样,她的东西我去收拾,返校后我去帮你还。人家是个女孩子,她的东西,你不好去弄。再就是,你们也算不欢而散,再见面难免尴尬,我就替你代劳了。” 顾铭听出了一抹酸味,哑然失笑,忍不住抬手去抚她的头,用手指顺她的长发,回答:“随你。” 小镇到县城一个小时车程,路过好几个村子和小镇,中间走走停停的,乘客换了又换。 到站下车,步行出站,站在十字路口发呆。 风雪咬咬嘴:“我们不是来找杨雷的吗,一直站这里干什么啊?” 顾铭干笑回答:“我来县城也就几次,不太了解城市分布与路况,不知道该往哪边走啊。” 风雪无语,一脸鄙夷,抬手指向前边的热闹路段,说:“不知道路可以往人多的地方走慢慢问啊。我们不是要找游戏厅和台球馆吗,往这边走,看到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学生,直接问就行了。” 顾铭点头称是,抬步走。 路上,风雪又问:“你不是来过几次这个城市吗,你说说你知道的事啊。” “这个城市叫华蓥,说是城市,其实在中国排不上号。毕竟,它的上级市,也就是广安,仅仅是五线城市。不过,它比我们小镇大很多,除了正街,还有不少小街,很热闹,常住人口二十万上下。有两个风景区,分别是华蓥山和石岭。 刚才的十字路,往左边的路叫广华大道,从我们小镇搬来的高中部就在那边,继续往前可以上高速路,二十分钟就能到广安城。 我们现在走的路是正街。菜市、步行街、小吃街、临河路都在这条街的支路上。” 顾铭回想,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全说出来。上次来还是自己高烧,妈妈带自己来看病,直接进了市医院,都没来得及好好玩玩。 风雪评价道:“都是些没用的信息。” 顾铭不否认,大步往前走,叫住路边的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男生,一脸憨厚地问:“同学你好,请问你知道哪里有台球馆或游戏厅吗?” 男生疑惑地看了看眼前的一男一女,耐着性子说:“就往前走,步行二十分钟,有一个广场,地下一楼有各种娱乐场所。”顿了顿,脸上浮出古怪的笑,目光邪意地看向风雪:“不止是台球馆和游戏厅,各种宾馆也应有尽有。” 顾铭能听懂,皮笑肉不笑地回答:“谢谢。” 两个人再往前走,路上气氛变得诡异起来,都不说话。风雪好像有了戒备,总会若有若无地瞟顾铭一下,眼神是说:我才不会陪你去开房。 如男生所说,步行二十分钟,路过临河路,步行街,最后抵达华蓥山广场。 往里边走,左右两边都有向下的阶梯,随便选一个下去,便听到亢奋的歌声。是娱乐场所的大音响,放的dj版的《秋天不回来》。 抬眼看去,明亮的白炽灯光下是五六百方大小的溜冰场。大多是头发花花绿绿的少年郎,他们脚踏风火轮怪叫着呼啸而过;另有少部分穿着暴露的妙龄女,同样尖叫大笑着奔放飞驰。 风雪眼睛发亮,也想溜冰。可是脚没完全恢复,还不能玩这个,只能干看着,咬着嘴顺过道走。 顾铭也盯着溜冰场,在奔放的平地上看到一个穿着保守的女孩。她长相清秀,脸颊荏弱,站角落边动作僵硬地学溜冰,似乎是一个人来的,并没有同伴教。 风雪见顾铭站原地没走,循着他的目光方向看去,也瞧见那个女孩。心头来气,凶巴巴叫嚷道:“顾铭,她有那么好看吗,你到底还找不找你的雷爷!” 顾铭回过神来,解释道:“小雪,你别误会。我不是看她,只是觉得那个女孩和罗不遇那王八蛋口头描述的女孩有些相似,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风雪问:“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陶杳杳?” 顾铭跟着点头,虽然心头不太确定,但那女孩明显和整个溜冰场的其他人格格不入。没有放纵感,只有清丽的纯真感,形象的说,叫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风雪更不高兴了,凶道:“莫非你还想学光头哥重蹈覆辙,也去招惹那个女的?” 顾铭瞧着她瞪得浑圆的怒目,忍俊不禁,抬步往前走,不再去看那女孩。 两人再穿过一个大型的网吧,终于找到游戏厅,还是有牌坊的,叫《刺激电玩》。 这个游戏厅挺大的,占地超过三百方,比不上合川城的电玩城,但在华蓥这小地方,也算华丽。 而最主要的是,这个游戏厅很神奇,居然没有任何带赌博性质的机子,只有简单的街机游戏机。机子从右边墙角并排延伸出来,分成好几列,将整个游戏厅切割得只剩两米宽的折转过道。 目测游戏机超过五十台,各种热门街机都有,而且都是性能更好的单机,而非千机变。 好似,这个游戏厅的老板,真的只靠卖游戏币盈利。 这有点说不通,因为游戏币不值钱,五毛一个。高手玩剧情长闯关游戏,比如《三国战纪》《西游释厄传》等,能玩一个多小时。电费加上摇杆按键的损耗,可能还赚不回本钱。 人很多,几十台机子都有人玩,游戏的花絮声和人的叫喊声交织着不断,很烦人。 两人顺过道走,路上仔细搜索杨雷,未果。 快到柜台时,很奇迹地看到一个熟人,居然是罗光头! 他坐柜台边的游戏机前,安静玩《拳皇97》,就一个人和电脑对干。有些心不在焉,打个电脑都打不赢,死了就投币,没完没了的。 风雪嬉笑着打招呼:“嘿!光头哥!” 罗不遇黑着脑门回头,一眼就看到风雪,眼角余光还能看到顾铭,神色跟着一怔:“你们两个不在镇上好好呆着,在这里干什么?” 顾铭面无表情地说:“我来找雷爷。” 罗不遇皱眉:“杨雷来县城了?” 顾铭就说:“这事应该与你无关,没其他事的话,我们走了。” 罗不遇笑了,这个县城以及周边小镇,还没几个人敢这么和他说话。若非这人背后有个大人物,都忍不住想抽他两个嘴巴子。 不过,他真的转性了,变得温和许多,淡笑着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城里找杨雷,也不介意你说话的态度。你要找他,我帮你,只需一个电话,就有大把的人帮忙找。不过,你也得帮我个忙,去好好收拾一下陶杳杳!” ——这王八蛋家里关系网很广,有他帮忙找人,的确容易很多。不过,他都搞不定的陶杳杳,我能搞定? “你先说清楚,你要我做什么。如果在我能力范围内,一定尽力完成。”顾铭思忖一小会后,终于动心了,毕竟这样没头没脑的找人,天知道会找到什么时候。 罗不遇摆了摆手,没回答,反而是摸出手机,直接打了一个电话,接通后语气郑重地说:“老肖,你把你华中和县一中的那些兄弟都发动起来,帮我找个人。十五岁,男的,叫杨雷,是溪口镇的,喜欢玩台球和街机,你们找所有的台球馆和游戏厅,顺便也去各个网吧和旅馆问问。找到后带他来广场下面的台球馆,就说他的兄弟顾铭在等他。” 电话另一头问:“如果他反抗怎么办,能用武力解决吗?” “你是一天吃饱了撑着吗!动不动就武力武力的,给老子把他客客气气的请过来,听懂了吗?” 罗不遇大骂两句,挂了电话,面带微笑看向顾铭,目光中似有恳求意味。但又不吱声,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顾铭见他诚意很足,便耐心等着。 这一等便是好几分钟,耐心终于被磨完,没好气地问:“你到底要我干什么,一口气说清楚,别这么僵着,憋得我难受。” 罗不遇讪讪地笑道:“我今天又和陶杳杳打了两局台球,成功送她一千块。我发现,我的确不是她的对手,想请你帮忙打赢她。” 第168章 桃夭 顾铭愣住,迟疑着久久不语,因为他从罗不遇的话中听出了太多信息—— 其一:罗不遇曾说,他能打过陶杳杳,只是喜欢她,忍不住让着她,这才一直输钱给她。既如此,罗不遇只需认真一些,不放水,不就轻而易举搞定她了吗?为什么还叫自己帮忙? 其二:自己一晚没睡,就今早睡了两个小时,精神状态明显不如平日,打球水平定然下滑不少。而自己对陶杳杳的球技完全没个底,如若她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自己凑上去和她打,岂不是递个脸过去让她抽嘴巴子,丢人现眼。 其三:陶杳杳打台球,得有赌注,而且一点都不便宜,五百块啊。万一自己输了,这钱谁出?自己身上满打满算也就三四百块,若罗不遇不愿掏钱,那还得用风雪的钱…… 想到这些后,心头有了不安,果断摇头,拒绝道:“要不你叫你的那个老肖兄弟别找人了,我和小雪慢慢找,不碍事的。” 罗不遇错愕,没想到顾铭会拒绝,沉吟数秒,同样摇头道:“我既然已经答应帮你找人,就不想出尔反尔。老肖会帮你找杨雷,这县城也就巴掌大,他那上百号兄弟行动起来,不出两个小时,定能把杨雷带到你面前来。反之,你们两个人找,到天黑也未必能找到。所以,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不愿和陶杳杳交手吗?” 顾铭轻叹一声,也不在意面子的问题,当着风雪的面,苦笑着把心头的疑虑挨个挨个说出来。 罗不遇听完后,豁然一笑,直言道:“的确,我之前以为陶杳杳的球技没我强,是我让着她故意输的。今天再交手,我才发现,她的实力在我之上,就算我认真打也不是她的对手。但是,我与你们两个都交过手,我知道她虽强,却没有你强。另外,如果出了万一,你输了,这钱我掏,就五百块而已,不痛不痒的。” ——五百块而已,不痛不痒的……上流社会的公子哥啊,你知道五百块是多少吗,对一些艰难的家庭而言,一个孩子一年的零花钱都没这么多啊。 顾铭如此想着,又一阵苦笑。不过,罗不遇的话也算给了他一粒定心丸,此刻心头的疑虑消退了许多,点头应下此事。 却在这时,充当忠实听客的风雪忽然开口了,她眉梢一挑,原本俏丽的脸颊竟有了一分桀骜之色,说:“我也这么认为,就五百块而已,不痛不痒,不需要光头哥掏钱。顾铭,我们找那个狐狸精赌两千一局,直接把她两棍子敲死,这才爽快。” 顾铭嘴角抽搐,干笑着说不出话来。 罗不遇同样惊愕,他能听出,风雪不是信口开河,而是认真的。忍不住看向她,这个穿着打扮靓丽十足的小丫头,倒像个大城市里的千金公主,就说:“美女,你还是不要瞎掺和的好,两千块不是小数目,就算是我,也不会随随便便拿出来赌。” 风雪啧啧两声,无所谓地说道:“那只是对你来说。要我说,别说两千,就算五千我也敢和她赌,反正顾铭一定能赢。而且就算输了,大不了给我爸打个电话,钱就有了。” 罗不遇不再多语,知道自己真碰到传说中的金枝玉叶,忍不住偏头看向顾铭。眼神变得古怪,不知道这家伙哪来这么大能耐,前前后后两个妹子围着他打转,还都是个性十足的大美女。 顾铭深吸一口气,不想听这两位富家子弟嚼舌根,面无表情地说:“走吧,我们去找陶杳杳,就打一局,我只尽力打,输赢我不管。” 罗不遇带路,往顺走廊往回走,看这路线,好像是要去溜冰场那边。 顾铭和风雪走后面。这才没走几步,她喊累了,要人背。 顾铭就背起她往前走,心头有些不开心,一直沉默着不语。 风雪甜笑着说:“顾铭,看光头哥带路的方向,就是我们过来的方向。说不定,先前在溜冰场学溜冰那个女生真就是陶杳杳。” 顾铭轻轻点头,却不语。 风雪又说:“有些想不明白,那女孩穿着与仪态都那么保守平和,怎么会骗光头哥钱呢。哎,人不可貌相,果然如此,相貌越是人畜无害的人,反而心机越重。” 对这话,顾铭深表赞同,文雅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看上去荏弱可怜,实则内心如狼,说她是封豕长蛇也不为过。 虽然两人有了共同观点,但还是打不开话匣,顾铭心头生了疙瘩,在它消散前,不想说话。 风雪察觉到了问题,直接问:“顾铭,你不高兴吗?” 顾铭皱了皱眉,思忖着摇了摇头,低声说:“小雪,我没有不高兴。只是我觉得,罗不遇和陶杳杳的事,本就和我们无关,若非他帮忙找雷爷,我也不会跟他走。所以,五千块赌注这些话,你还是不要再说了。” 风雪一怔,忽然懂了,之前说这些话时,无意中触及到顾铭的自尊心了。 嘟嘟嘴,忽而甜笑道:“好的,财不外露,我以后再也不说这些话了。” 顾铭轻轻点头,顺着把心头的疑问说出来:“小雪,你身上到底带了多少钱?” 风雪斟酌语气,努力保持谦和,掰着手指头计算道:“就我卡里原本有七千多块,脚被摔断了,进医院没几天,我爸又给我打了一万五千块。住院这近一个月,只花了九千块。我现在大概还有一万三吧。” 顾铭的脚一软,身子往边上倾斜,差点没把她摔地上。还好反应快,险险稳住了身形。 ——早前就知道小雪家里有钱,却不知,她竟富庶到这个地步。我和她,真的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吗? 三人穿过大型网吧,再回到溜冰场。罗不遇直接翻过护栏,大步往场子的右边脚跑,那位置有个穿着保守的女孩,就是先前两人都观察过的那个女孩,陶杳杳。 两人在场子外站着,听不见他们俩的对话。只见罗不遇对陶杳杳点头哈腰,一阵阵的赔笑。而她却表现得很淡漠,还张大嘴打哈欠,看上去尤为不耐。 “光头哥这副德性,估计是真喜欢上那狐狸精了。”风雪很不喜欢陶杳杳的傲慢,也反感罗光头阿谀嘴脸,歪着脑袋嘀咕一句。 顾铭就说:“罗光头本就是个狠人,从县城到周边的各个小镇,没人敢招惹他。除此之外,还有大片的女孩围着他转,不知是喜欢他,还是想套他的钱。依我看,除了陶杳杳这种高傲到无视一切的女孩,还真没女的能镇住他。” 风雪道:“这就是俗话说的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吧。” 两人静等几分钟,罗不遇和陶杳杳过来了,但没与二人打招呼,直接进了走廊边上的小房间,是储物室,换鞋子的。 又静等数分钟,两人出来了,这会四人两两相视,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见面了。 罗不遇先介绍道:“杳杳,他是顾铭,一个台球高手,绝对有资格和你交手。这个美女叫……对哦,美女,你叫什么名字?” 风雪不满,歪着脑袋回答:“我叫风雪!” 罗不遇讪讪地笑了笑:“对对对,这美女叫风雪,是顾铭的女朋友。” 陶杳杳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好像不想走这些相互介绍彼此认识的过场,或许她都没认真听罗不遇的介绍,懒得去记这些迟早会忘记的名字。 顾铭和风雪均安静打量她。起先远看她,只觉得清秀好看,这会近看,才发现这女孩真美丽到令人惊叹。 她脸颊很细腻,圆润而白皙,精致的五官找不到半点瑕疵,一头黑发扎成长辫,轻轻搭在后肩,典雅清丽,英姿飒爽。身着宽松的黑色休闲服,把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到身材曲线,更看不到肌体肤质,但她露出肌体的颈子和两手,均凝白雪,吹弹可破的光滑。她静站着便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感,明明穿着保守,却又像轻舞霓裳翩跹下凡的仙女。 精美容颜与出尘气质的交织,相得益彰,宛如一曲从遥远地方杳杳飘来的古律,是山泉滴答落湖面的碰响,是春雨无声润林间的欢笑。 陶杳杳、陶杳杳……果真如她之名,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仅穿一身便装,就俨然是世间最美丽的新娘子。 这会静谧,不过三两秒,但两人都感觉过去好久好久,是被她惊心动魄的美丽感染了,脑中的时间概念产生了大幅度歪曲。 “罗不遇,我就给你个面子,和他打一局。走吧,现在去球馆,还是老规矩,五百一局。” 陶杳杳淡淡地说了一句,抬步就走,步伐随意,不疾不徐,却透着莫名压抑的气场。 顾铭和风雪同时舒出一口气来,两相对视,均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撼,都未曾见过这种宛如不存于世间的神奇女子。 四人一起往台球馆走,陶杳杳在最前面,罗不遇紧跟其后不时干笑着说几句奉承之语,顾铭和风雪走最后边,均静默不语。 五分钟后,穿过几家茶楼,走入球馆。 这台球馆很大,占地超过一千方,比合川城的绅士台球馆更大,设备也更优越。在这小地方,算是最顶尖的球馆了。 罗不遇去找球桌,顾铭和陶杳杳各自选球杆,风雪就在后边安静跟着。 不多时,球局开始,是长台球桌。 事实上,从看到陶杳杳的第一眼起,顾铭就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并非顾铭对自身球技不够自信,而是作为台球高手的直觉,本能认为这个女孩不可战胜。 这感觉,顾铭以前只遇到过一次,还是数年前面对实力突飞猛进杨雷时。 这局从开局到结束,不到十分钟,顾铭仅上手两次。第一次球权是开球,选择以左旋转弹一库撞红球堆后方的保守打法。 而陶杳杳,纤细的身子却有着莫大的力量,直接对着红球堆,一杆将其打散完,交换球权。 若是以往,顾铭面对散的桌面球形,单杆至少50分。而现在,心有压力,哪怕把全身心的注意力都集中起来,还是失误了,单杆只拿了29分,进了四颗红球。 换陶杳杳上场,此刻桌面11颗红球,6颗彩球。 她动作麻利而矫健,毫不拖泥带水,出杆稳而准,力量把控精度远超顾铭的认知。一杆接一杆打出,每一杆的出杆间隙不超过五秒,都稳稳进袋。 如此反复二十次,竟没有失误一次。 到最后,桌面只剩一颗红球和六颗彩球时,她终于失误了,是很随意地打了一个超高难度的长台札杆,弧度稍微多了一点,没进。 不过这早已无关紧要,因为她先前的二十次击球,大多是围绕粉球在打,单杆拿下67分,已经超分了。 顾铭第三次拿到球权,却早已无心击球,知道必输无疑,再打下去也是丢人,痛痛快快认输了。 陶杳杳放下球杆,拍了拍手上的滑石粉,又抬手顺了顺两鬓头发,神色慵懒,显得轻慢与无礼。 待她慢悠悠走来,进而伸出光洁手心时,顾铭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除去开球,自己就打了一杆,然后毫无征兆的输了? 这一输,就是五百块,可他身上没有那么多钱。慌张无措时,转头看向罗不遇,见他干巴巴赔笑着往这边走来,摸钱,递钱。 怎知,陶杳杳没收钱,反而冷冷讥诮道:“你叫顾铭是吧,一个大男人,没钱还来找我赌球,不嫌丢人?” 顾铭脸红,别过头去,肚子里涨满苦水,无地自容,想找个地缝钻。 罗不遇就说:“杳杳,我这不是帮他给钱了吗?” 陶杳杳仍冷笑:“输球的是他,所以该给钱的也是他,而不是你。” “谁给钱有什么区别吗,拿手上不都一样的用?”罗不遇不解,一个劲摸自己铮亮的脑袋。 陶杳杳蹙眉,精致姣好的脸颊变得冰冷如霜,不知在考量何事。忽而,她开口了,原本清越好听的声线也变得尖锐凶厉:“你想帮他给钱对吧,没问题,那请你以后不要再以任何理由出现在我面前。” 罗不遇傻了,悬在空中的手忽而抽回,对顾铭投以歉意的微笑。 随着罗不遇被陶杳杳的可怕气场震退,而顾铭又没钱给她,气氛沉凝而压抑,每个人的轻微呼吸声都仿佛空气的哽咽。 数秒后,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你这狐狸精不就打台球厉害一点吗,有什么好神气的。顾铭输你五百块是吧,又不是多大个数目,我给!” 顾铭茫然偏头,瞧见风雪大步走来,往挎包里掏了掏,数出五张一百元“啪”的一声拍桌球上,神色随意,如弃草芥。 第169章 买衣 原以为陶杳杳是认死理,铁了心只收顾铭的钱,她不但会无视罗不遇,同样也不搭理风雪。但没有,她伸手,把球桌上的拿起来,用纤细手指捏了捏毛爷爷的领子位置,大概是验货。确定是真钱后,直接收入囊中。 这个过程不仅不显无礼,反而有一种优雅感。 收好钱,长发一甩,往球馆大门走,是准备离开了。 与罗不遇错身时,忽而出声:“走,教我溜冰。” 罗不遇呆滞了好一会,见她快走出去了,赶紧大步跟上,一阵阵的赔笑,“杳杳,你上午的时候不是不让我跟着吗,现在怎么叫我教你滑冰了?” 陶杳杳就说:“心情不太好。” 这会,风雪快步跟上,大吼道:“光头哥,你这混蛋,说好的帮我们找杨雷呢?现在人没找到,你却跟这狐狸精跑了,不觉得过分吗?” 罗不遇干笑道:“要不这样,你记一下我的电话,待会老肖他们找到人了,会打电话给我,我再联系你就行了。” 说完,跟着陶杳杳一溜烟跑了。 风雪觉得,这人果然和顾铭描述的一模一样,是个王八蛋,重色轻友。 心头腹诽着,把他的电话记手机里,恶狠狠瞪他一眼,又跑回来了。 “顾铭,你怎么还脸红啊?”风雪见顾铭很不自然,知道是先前输了球,觉得很丢人,但还是装作没懂,问一句。 顾铭苦笑:“整局球,我就上手两次,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输了。这还不是重点,哎……这感觉有点说不清楚,总之就是丢人丢大了。” 风雪安慰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嘛。你也不用气馁,事实上,你也很厉害了,一般人打不赢你,那狐狸精是个例外,扮猪吃虎的混蛋。” 顾铭摇头,叹息两声,转而想到更重要的事。凝目盯着她,眸子越发复杂,低声道:“小雪,这次又是你掏的钱,加上之前买手机的,前前后后加起来,我都算不清我欠你多少钱了。” 风雪莞尔道:“为什么你总这么在意钱的问题啊。不要说这么点零花钱,就算把我全部的钱分你一半,我也不会吝啬。你可是我男朋友啊,等以后我们结婚了,你就得天天起早贪黑的挣钱养我,现在花我这么点小钱,又算什么?” ——结婚……小雪啊,你想的太深远了一点吧。虽然……我也挺想娶你当媳妇的…… 顾铭遐想,脑袋里有了幸福的画面。 不一会儿,风雪凝声说:“顾铭,你有没有发现狐狸精和光头哥之间的奇怪关系?” 顾铭回忆起罗不遇曾说过的话,原话是什么记不太清了。大概意思是,陶杳杳在骗他、玩他。今天亲眼目睹了两人的现况,也对这话深以为然。 于是,不假思索回答道:“他们俩,除了玩具与小孩、宠物与主人的关系,还能有什么?” 风雪摇头,她作为女生的直觉一般很准,大概猜到一些内情,有理有据说道:“表面上看,光头哥对狐狸精各种殷勤,换来的只有冷漠与无视。事实上,她心里也在意光头哥。你想啊,你输了球,光头哥帮忙给钱,她不收,好像非得找你要。可是,我给钱她,她又默不作声收下了。顺着推测,可知,她并不是只打算收你的钱,而是不想收光头哥的钱。 为什么不想收他的钱?因为她不想看到自己在意的人和一群来历不明的狐朋狗友勾肩搭背。你以为我真不识数?五百块啊,那可是李奇一个学期的零用钱,这么这么多的钱,她才不希望光头哥来当这个冤大头。 况且,如果她真的只把光头哥当宠物或玩具,那为什么她和光头哥说话的神态与和你说话的嘴脸不同?” 顾铭能听懂这个逻辑,道理上说得通,但感觉上很牵强,心里并不赞同,皱眉道:“就算陶杳杳不想收罗不遇的钱,也不能证明她对罗不遇心存好感。另外,她说话不都一副淡漠样?我还真没看出这其中存在什么区别。” 风雪抿嘴一笑,问:“那你觉得我看你和看其他男生有什么不同吗?” 顾铭道:“当然不同,你看我时很温柔,哪怕是生气了,眸子深处也藏着柔软。看其他男生就不同,一视同仁的平淡。” 风雪笑得更开心:“那不就对了。” 顾铭哑然,原以为她会长篇大论解释一番,怎知就回了简单的五个字,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聊天这会,身前这张空桌子有人占了,他们俩就只能往边上站,免得影响别人打球。 静默一小会,顾铭提出建议:“小雪,我觉得就算罗不遇帮忙找雷爷,一时半会也很难有消息。我们不能一直干站着,要不再打打台球?” 风雪鄙夷道:“刚刚才输给陶杳杳,还是完全碾压一败涂地那种输,我不信你还有心情打球。” 顾铭就说:“的确,我不是很想打球。但是,我们不能一直傻站着啊,你不觉得无聊?” 风雪仍旧摇头:“其实,我觉得我们就这样站着也挺不错,不会无聊。要是你站不住,那就陪我去买衣服吧。我来的时候没带衣服,昨天就把这一身弄脏了,不赶紧买衣服,就变成乞丐了。” 顾铭打量她,见她衣角与裤腿处都沾染不少污垢,是昨晚爬山、爬水库弄脏的。好在,衣服裤子都是紫色的,颜色比较深,有效掩盖了脏污,不然还真有些邋遢。 不多想,直接说:“我们去步行街,那边的服装店比较多,我帮你买一身好看的。” 两个人往外走,离开地下一楼,再回偌大广场。出口子,往右,直行几分钟,走到小街与正街的分道口。 风雪走不动了,顾铭就背她,在稀疏铺着鹅卵石的街道上慢慢走动。 暖心的动作引来不少路人的关注。 无视无数奇怪的目光,顾铭继续往前走,在一家耐克专卖店门口停下。 “顾铭,耐克是卖运动装的,没什么好看的。”风雪低声提醒。 顾铭道:“女生就要穿运动装才好看,爽朗、简洁、潮流,又不失温和与典雅。” 风雪抿嘴,不太喜欢这个,但顾铭已经背着她往里面走了,便不再多语。 “这一款起绒连衣裙是真丝缎的,触感光滑舒适,吸汗,干爽,洗涤不会起绒球,是夏季女生的不二之选,标价288,送耐克纯棉袜一双……” 顾铭进店后,放下风雪,叫她在长椅上坐一会。自己往女性服装的分区走,后边有女店员跟着,在一件天蓝色连衣裙前停下,她便絮絮叨叨介绍。 “好吧,就这一件。”顾铭看着不错,跟着就点头了。 店员微笑,正准备把它从衣架上取下来,后面传来不满的声音:“顾铭!你到底会不会买衣服啊,学校不让穿裙子,你买这个有什么用!?” 顾铭回头,见风雪跟了过来,只得讪讪的干笑。 “你什么都不懂,就去一边坐着,我自己买!” 风雪大步走来,与店员招呼一声,便抬眼浏览衣架上的服装,不时与店员攀谈几句。 顾铭被晾着,不太舒服,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跟着,想着她待会看好衣服裤子了,自己好给钱。 怎知,这一跟,就跟了一个半小时,风雪先后试了三套衣服,全都买了。 消费总计1347,顾铭身上的钱还不够零头,只能干巴巴看着。 心绪复杂,难以言表。 出来时,风雪换了衣服,是米色针织长裤和浅蓝印花t恤。这穿着比之前更暴露,颈子,手臂,脚踝都露出来了,细腻雪白,吹弹可破,整个人比之前更好看,容光焕发,赏心悦目。 顾铭看时间,已是下午四点半,罗不遇那边还没消息,心头开始担心杨雷了。 “小雪,我们去溜冰场找罗不遇,说不定他和陶杳杳玩着忘了雷爷的事了。” 说罢,再背着她往回走,十数分钟后,回到地下一楼,在溜冰场找到那两人。 两人看到,虽然罗不遇在教陶杳杳滑冰,但两者的关系绝非老师与学生。相反,是陶杳杳不断苛责罗不遇。 顾铭大步跑进场子里,避开无数呼啸而过的极速少年,叫住罗不遇:“雷爷那边有消息了吗?” 罗不遇一愣,前一刻还喜笑颜开,这会变得阴沉了,皱眉道:“没看见我在教杳杳滑冰吗?” 这态度,明显是没把杨雷的事情记在心里。顾铭的心头火气忽起,同样冷声道:“你不是在教陶杳杳滑冰,而是在教自己如何献媚。” 罗不遇呵斥:“你说什么!” 顾铭无惧:“如果你耳朵有问题,我可以再说一遍。” 罗不遇冷笑着走近,抬手,想打顾铭巴掌。可没来得及动手,便被一旁的陶杳杳阻止了。 “罗不遇,既然你答应人家要帮忙找人了,作为一个男人,就不能食言而肥。” 罗不遇脸上的冷意又消散了,露出殷勤的笑,忙点头道:“好的好的。杨雷是吧,老肖他们之前就找到人了,不在游戏厅或台球馆,却在县一中的校门口。他一个人蹲那里发呆,听说是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动一下,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估计是受了不小打击。 老肖他们听我的话,不敢动粗,也不知道他还要在那里蹲多久,就留一个人守着,其余人都散了。” 顾铭捏拳,脸上的怒火再难扼制,大骂道:“你这王八蛋,既然找到雷爷了,为什么没有打电话联系小雪!” 说完,几乎没经过思考,想抬手打他,可同样被陶杳杳阻止了。 这一次的阻止和上一次不同,不是动口,而是动手。她的纤纤细手似有着无穷的力量,顾铭被她扼住手腕,竟难动分毫,只觉腕骨阵阵生疼,是钻心的痛。心头有种预感,如果这个女人愿意的话,甚至可以用指力捏断自己的腕骨。 持续数秒后,她松手,淡漠道:“罗不遇是我朋友,你不能打他。” 顾铭额上已经渗出汗珠,捏着手腕心头叫疼,但不露于表,讽刺道:“他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摇钱树。” 说完挑衅之语,转身便走,强作镇定,但心头早已忐忑不安。 不回头,却听见罗不遇不满的抱怨声:“杳杳,你怎么能去捏他的手啊,要捏捏我的,随你怎么捏……” 顾铭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罗不遇这王八蛋,他话中的意思好像是,陶杳杳捏我的手,痛的要死不说,反倒成了我吃了她的豆腐? 退出场子后,顾铭背着风雪往外走,心头已决定,以后绝对不再招惹这两个个性十足的狠人。 去广场口子打车,前往县一中。 又过去十多分钟,抵达目的地。 现在是五一假期,各个学校都放了长假,县一中也不例外。平日喧嚣闹腾的学校,如今异常冷清,没有人流出入,甚至外边的大道都罕见行人。 顾铭一眼就看到,在校门口前,粗大的行道树下。杨雷蹲着身子,头对地,一动不动,不知是假寐冥想,还是真的睡着了。 他的身边还有一个陌生男子,十六七岁的模样,穿着奔放。他一直静守着,想来就是罗不遇的小弟之一。 “兄弟,谢谢你帮我守着雷爷,现在我们来了,你回去休息吧。” 顾铭走上前,和那人打招呼。 陌生兄弟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你们可算来了,不然我也不知要在这里守到什么时候。你们注意了,这个兄弟好像遭受了不小打击,谁碰他,他就打人,而且出手很重。” 说完,陌生兄弟便走,步伐越来越快。远远的,还看到他的背影轮廓,是伸了一个大幅度的懒腰。 顾铭走近,在杨雷身边蹲下,和他做出同样的动作,低头说:“雷,我来接你回家了。” 没有回应。 顾铭又说:“雷,我知道我之前说话做事有些过分,伤了你的心。但是,请你相信我,在我心中,你和潇潇永远都是我最好的哥们,我的过失,我一定亲手弥补。” 还是没有回应。 顾铭不厌其烦,继续述说:“雷,你一直说杨叔叔不关心你,其实你错了。我和小雪今天去过你家,见过杨叔叔,他的焦虑骗不了人。在他心里,你们父子相依,都是彼此最重要的人,他只是不善于表达感情,心里却比任何人都关心你,包括我。所以,你和我回家吧,别让杨叔叔担心了。” 依旧没有回应,但杨雷静默的身子明显颤了一下。 第170章 隔阂 顾铭深吸一口气,把头埋得更低,歪着脑袋去看杨雷的侧脸。他闭着眼,神色低郁,嘴角不时嗡动一下,说着无声的话,因为是侧面看,连嘴型都看不清楚,无法读唇。 “雷,在我眼中,一直是那么坚强的你,为什么会如此忧伤。从我们认识起,我从未见过你这般模样,是因为我吗?又或者,还有其他我还不知情的原因?总之,站起来吧,不回家也无所谓,你想去哪里,想干什么,我都陪你。当然,你若想一直蹲在这里,我也陪你蹲着。” 顾铭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人,特别这人还是与自己无话不说的好哥们。只能尽力放轻语气,让自己变得温柔与诚恳,希望能说动杨雷。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从清早到现在,一言不发的杨雷,终于说话了,“铭,我当时的确很生你的气,你为风雪妹子不问缘由的吼了我,次日又因韩贞妹子忘了我。可是,我并没有记心里,在我回家的路上,就已经原谅你了。所以,你不用歉疚,赶紧回家吧,别陪我蹲这里浪费时间。” 静站后边的风雪闻言后也愣住,她眼中,顾铭和杨雷在学校形影不离,是最好的朋友。外人不可能无端闯入他们的世界,更不可能影响到他们的关系。其实不然,友情和爱情一样,在偶然的时间点,也会被突兀闯入的第三者打扰。 她回忆起杨雷曾对自己说过的话:“依我看,他愿意为你吃下一块奶油蛋糕,就已经证明他是真的喜欢你。至少,他不会为我去吃一块奶油蛋糕。” ——原来,不经意影响到他们关系的人真的是我啊…… 风雪心头不太好受,几次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眼下的情况,估计也只有顾铭能和杨雷说上话,自己的存在显得多余。 顾铭摇头,不愿走,关切问道:“雷,你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了?” 杨雷道:“没什么,我就想认真看看这个学校,等不了多久,我也就回去了。” 顾铭皱眉,从话里捕捉到的信息是:杨雷变得如此低郁,与这县一中有关,但信息量太少,无法进一步判断。 回头,看到小操场和被朱漆刷的透亮的庙子状办公楼,目光穿过楼层剪影,还能看到后方打满淡黄色瓷砖的教学楼。至于更远处的宿舍楼和食堂都被掩住了,看不到。 心念一动,道:“雷,既然你想看这学校,那我们就进去看啊。一直蹲在校门口,除了办公楼和小操场,什么都看不到。” 杨雷苦笑:“我也想进去,门卫不让,说本校学生假期回学校需出示校牌。” 顾铭心头惊讶,全然没想到自己这位死党竟老实到这种程度。门卫口头说不让进,是学校的规定,但通过一些交流,有机会说动他开门。就算这办法行不通,也能在围墙外找个低矮的位置翻进去呀。 心一沉,问:“你想进去看吗?” 杨雷没有回答,再度回到之前的状态,低眉敛目,完全屏蔽外界的光线与声音。 顾铭看向风雪,低声道:“小雪,我去门卫那里看看情况,你帮忙看着雷爷,别让乱跑,免得待会又找不到人了。” 风雪坚定点头。 顾铭转身,大步往校门口走。 两侧是石狮子,张牙舞爪很威武,前方是大铁门,拉伸式的,供车辆出入,开关在门卫室。左边有个小铁门,同样锁的死死的,专门供学生进出。 顾铭把声音控制好,不大不小,唤:“门卫大叔,能开下门吗?” 门里靠左的小房间,也就是门卫室里传出雄浑的声线:“是本校学生吗,出示校牌,来我这里做个登记,可以进校。” 顾铭就说:“大叔,我不是本校学生,只是慕名而来,想进去参观一下。你放心,我也可以在门卫室做登记,并且交纳一定数目的押金,定不会破坏学校里的一草一木。” 门卫大叔嗤笑,从门卫室窗户里探出半个脑袋,不耐道:“回去吧回去吧。我在这学校守门几年了,从未听说过哪个外校学生会慕名前来参观。虽然你态度诚恳,我本人也相信你不会破坏学校里的东西,但规矩就是规矩,我拿了校方的工资,就必须做好本职的事。” 顾铭无言以对,从大叔的神态与话里透露出的坚决态度来看,心知就算磨破嘴皮也说不动他,干脆不商量了。 再回去找杨雷和风雪,摇头道:“门卫大叔认死理,不是本校学生不让进。不过也不是没办法,放假期间,就一个门卫守着学校大门,我们可以顺围墙绕一绕,在远离门卫室的位置翻进去。” 风雪觉得不妥,这个办法太冒险。万一被逮到,说不定会被送派出所,到时百口莫辩。 她想劝,可又不想说打击他们的话,只能静站着,保持脸上的甜笑,算是默认这事了。 杨雷听出了话中的危险意味,不再沉默,低声说:“铭,你不要瞎操心了。要看这学校,以后有的是机会,不用刻意冒险,我们回去吧。” 说完,起身,但久蹲的身子早已发软,很吃力。刚站起来,全身上下便响起咔咔骨头声,紧接着身子一晃,要摔倒。 ——以后有的是机会是什么意思啊?我们在合川读书,回广安的时间都少得很,也不会刻意来县城玩,以后哪里还有多少机会啊? 顾铭想着,连忙上前扶他,没问这话中的意思,而是关切道:“雷,蹲了这么久,又没吃饭,早没力气了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我们吃饱了再回家。” 三人顺路走,进了路边一家没挂牌子的家常店,就座点菜。 等菜这会,顾铭陪杨雷去后厨洗手脸,斟酌着语气想问他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可没来得及开口,他却先说话了。 “铭,我一直都知道,我有妈妈,只是她不要我了。原以为,我以后再也不会见到她了,却不知,她今早打电话来了。没打爸的,而是打的我们楼下杂货店吕阿姨的电话,我刚好过路,接到了这个电话。” 顾铭屏息不语,此刻可算明白,他会如此伤心的原因,竟是一个电话。 杨雷继续说:“她说她也不想抛弃我,是当时的生活所迫,无奈作出痛心的选择。她希望我能去她那里,说是会给我更好的生活条件,但被我拒绝了。” 顾铭强笑道:“雷,这么多年过去了,阿姨还惦记着你,说明她的确爱着你。如果你想去她那里,我支持。” 杨雷洗完脸,整张脸上都是水,不知道有没有那一粒是泪。他面无表情地说:“她对我来说,与陌生人无异,不管她能给我什么,我都不会去她那里。” 顾铭沉默着点头,因为从小就认识他,此刻更能体会他心里的痛楚——从小被其他孩子嘲笑没有妈妈,是个野孩子的他。其实在很早以前,心里就没有妈妈这个概念,当她已经死了。对他来说,早已习惯没有妈妈的日子,宁愿她永远不出现。而今,她的一个电话,毫不留情地搅乱了他们父子的生活,除了徒增痛苦外,别无他用。 吃饭时,杨雷的心绪恢复了一些,三人开始聊其他事情。 顾铭把自己打球输给陶杳杳的事情说了出来,在杨雷面前,也不觉得丢人,只当一个愉快的话题,随便聊聊。 怎知,他认真了,自信满满说道:“陶杳杳是吗,我帮你报仇,去赢她个十局八局,叫她再敢扮猪吃虎。” 顾铭连忙摇头:“不行不行,你我实力差不多。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就算换你上,结果也差不到哪里去,送钱罢了。” 杨雷哈哈大笑两声,认真道:“铭,你错了,你觉得我和你实力差不多,是我故意展示给你看的。事实上,我很早以前就超越你了,只是怕打击你的自尊心。和你打球时,时不时故意失误,这才显得我们有来有回。” 顾铭哑然,盯着他看了好几秒,确定他说的是实话后,心头忍不住叹息。回忆起之前和陶杳杳打球时的感觉,那种绝对无法战胜的心悸感,其实自己在很早以前,也在杨雷身上感觉到过。如果换他上场,说不定真能制住陶杳杳。 静默几秒,风雪发话:“顾铭,你在瞎说什么啊。杨雷要和陶杳杳打球,我们就支持啊,钱的问题你们不用担心,我这里的钱够输个十多二十局了。” ——在他们面前插不上话,就用钱来弥补,算是偿还我对杨雷的精神亏欠。 风雪甜笑着,同样自信地盯着杨雷,目光肯定地说道:“杨雷,我相信你能打赢那个狐狸精!” 三人吃完饭,已是下午六点。再打车去广场,在地下一楼找陶杳杳和罗不遇,未果。 又去旁边球馆搜寻,还是没找到人。 风雪拨打罗不遇的电话,不多时接通了—— 风雪:“光头哥,叫那狐狸精来广场的地下一楼,我们还要找她赌台球!” 罗不遇:“美女,麻烦你说话注意一点,杳杳不是狐狸精,是仙女。” 风雪:“别说这些废话,到底敢不敢来,直接回个话。” 罗不遇:“哈哈……这一次可是你们自己找来的,而非我找顾铭帮忙,输了得你们自己给钱。如果你嫌钱多,我想杳杳也不会拒绝。” 风雪:“说的好像上次是你给的钱一样。如果她想赢钱,就快些来,我耐心有限,只等十分钟!” 罗不遇:“美女,我不得不承认,你的气质气焰还在我之上,勉强算个小仙子,但比之我的杳杳就差远了。你要送钱,没问题啊,我如实转告她,担保她很快会来找你。” 挂掉电话,风雪对着手机屏幕呸呸几声,静等那两个混蛋过来送死。 顾铭陪杨雷热身,果不其然,完全被他压着打,没有还手余地。 事实上,杨雷的狠辣还在陶杳杳之上,只要逮到机会,绝对一杆超分。其实力比不上那些职业选手,但在民间,已是最顶尖的高手了。 这会,顾铭相信了,杨雷能打赢陶杳杳,而且是完胜那种。 十分钟后,他们来了。 双方都不多说,直接洗球开球。 罗不遇在边上看着,一阵阵的冷笑,嘲讽道:“顾铭啊,你觉得换杨雷上场,就能打赢我家杳杳了?” 顾铭一脸嫌弃地回答道:“你觉得你能驾驭陶杳杳这种女人?算了吧,还你家杳杳,说话也不照照镜子。” 罗不遇就说:“你也就现在能逞逞口舌,待会输起来了,才知道什么叫踢到铁板了。” 球局这边,杨雷开球了,很暴躁,一杆将球完全冲散,给陶杳杳上手的好机会。 果不其然,陶杳杳很狠,抓着机会一步不让,单杆收下52分,把白球甩黄球后,加以防守。 杨雷上手,一个三库球,解开斯洛克的同时,精准撞进下方底袋的红球,进而连续进攻。 只见他打球准而狠,每一杆的出杆间隙不过三秒,目标球都稳稳进袋。 起初,陶杳杳和罗不遇都不以为意,认为他迟早会失误,进而丢掉这局。 可没有,他保持这个状态,一杆接一杆的进球,到后面,红球全打完了,分数也接近反超。只剩六个彩球,而且位置都很不错,容易一杆全收。 这会,罗不遇终于动容,知道这局输了。肚子里存好的一大堆嘲讽之语再难开口。 陶杳杳很镇定,精致脸颊古井无波,只淡淡地看了杨雷一眼,不动声色。 最后,杨雷没有清台。超分后故意留下黑球不打,给她一个上手机会,是赤裸裸的嘲讽。 “无聊。”陶杳杳语气清淡,低语两个字后,从兜里摸出钱。五百块,一张不少毛爷爷都不少,安静磕在球桌边缘,进而捡球。 杨雷收钱,并不贪,全都递给风雪,淡笑道:“我不收钱,赢的全是你们的。” 风雪这会不好说钱的事,免得影响他的心情,先都收好,准备事后再给他。 “铭,现在相信我了吧。” 转身时,杨雷微笑着说了一句。 “我一直都相信着你。” 顾铭轻轻应了一句,静静盯着他的背影,觉得这人还是记忆中熟悉的好哥们,但彼此之间有了奇怪的隔阂。可能是两人的目光错开了,一个直视,一个背对,彼此的想法都很难传递给对方了。 ——不、不对,我心里怎么会有这种古怪的想法?我和雷爷从始至终都是最好的兄弟啊,我们之间,怎会存在芥蒂或隔阂? 顾铭如此想着,使劲摇头,将心里这个念头狠狠扼杀。 第171章 开房 杨雷和陶杳杳继续交手,两个人都是民间高手,枪法与准度都无可挑剔,彼此都不敢怠慢,开局便陷入漫长的防守战。他们的球技甚至可以和职业选手相比,基本操作上的差距已不算太大,只是球桌意识上有所欠缺。 到此刻,顾铭甚至不怀疑,如果他们去专门的台球队训练,有机会出境打球赛。 僵局持续五分钟后,杨雷率先找到机会,打进第一颗最困难的红球后,连续进攻,一鼓作气再下一城。 陶杳杳依旧淡定,安静给钱,精美脸颊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只是若琉璃子漂亮的眸子偶会泛起讶异之色,看一眼杨雷,再若无其事捡球洗球。 而罗不遇站不住了,凑上前赔笑着说:“杳杳,要不我帮你垫钱,你安心打球就好。” 陶杳杳摇头道:“这是我的球局,输赢都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风雪远远看着他们俩,细长睫毛微微一颤,心头已笃定,狐狸精也挺在意光头哥。 顾铭看时间,七点过。外边天差不多黑了,估摸着今天是回不了家了,索性不去管这事,隔着老远给杨雷打气。 第三局,杨雷仅失误一次,输了; 第四局,杨雷险胜三分; 第五局,陶杳杳大发神威扳回一城; ………… 第八局,杨雷打出大幅度札杆,打进关键球,赢了。 到此刻,已是晚上九点过。两人都累了,不想继续打了,随之散场,没再约定下一次赌球时间。 杨雷赢了五局,净赚一千块。 双方出广场分道时,陶杳杳又看了他一眼,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不知其心绪有没有波动。 三个人在城市明亮的霓虹下行走。确定远离那两人后,顾铭大笑,跳起来拍杨雷的肩头,心情激动。风雪同样欢笑着,对他象征性地比划出大拇指。 杨雷很平静,没有欣喜,而是凝声道:“铭,我们以后不要招惹那两个人了,这一次我能赢陶杳杳,占了很大的运气成分。她的实力应该不止如此,是最初的大意让我抓到了先机。若我下一次再和她交手,估计讨不了好。” 顾铭吃惊,试探性问:“你和她打球时,有没有一种奇怪的错觉?就好像,那个女人站着就有种不可战胜的预感。” 杨雷沉默着点点头,思忖一小会,沉声说:“最初时,我没有这个感觉。可打到后几局时,我感觉到了,她的实力深不可测。我最后一局能赢,还是冒险打了超高难度的大弧度札杆,几乎是用尽了一年的运气。我想,如果再打下去,我基本上没可能赢她了。” 顾铭跟着苦笑,心想着,这个女人果然是自己目前所见过的最厉害的台球高手。像李恬恬那种深藏不露的女侠在她面前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结束这个话题后,三个人依旧前行,却没有目的地。因为此刻肯定回不了家,在这边又没有熟人,蹭不了住处。剩下的办法只有两个:其一是写宾馆;其二是泡网吧。 他们两个男生倒无所谓,随便在什么地方将就一晚就过去了。风雪不同,她是女孩子,晚上得按时睡觉,还得睡干净舒适的地方。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找个好点的宾馆才合适。 可是,男孩带女孩去写宾馆,换个说法,不就是开房吗?不管两人之间有没有发生事情,说出去都不太好听。 “我们先不说住处的问题,大晚上的,有些饿了,要不去吃点东西?” 风雪知道他们俩男的在想什么事情,直接爽快提出来,免得尴尬。 两人跟着附和,暂时抛开这事。 顺路前行,在主街右侧的一条支路路口,看到一家露天的烧烤店。人不多,不用排队,便不多想,相继坐下。 顾铭和风雪去选菜,杨雷坐位子上安静吸烟。 没多久,顾铭的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老哥—— 顾恩:“小铭,你带风雪去哪里了,现在都快十点了,怎么不在家里啊?” 顾铭:“老哥,你是不是才睡醒啊?” 顾恩:“我的确是刚睡醒不久,还是被莫名其妙的一通电话弄醒的。” 顾铭:“老哥,你可真能睡,中午十二点过睡到晚上九点过,再加上上午的睡觉时间,都十多个小时了。我和小雪现在在在县城,这个时间点,应该是回不了家了。你不用担心我们,明天一大早就回来给你保平安。” 顾恩:“我的天,你去县城了,那我之后的事情可得有多尴尬啊。” 顾铭:“怎么了?” 顾恩:“你上次不是叫我记了一个宋老师的电话吗?我睡觉时,就是被她的来电吵醒的。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不对啊,宋老师怎么会知道老哥的电话,又怎会主动打过来? 顾铭:“老哥,你别说宋老师是你的老同学,你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了。” 顾恩:“没有,我以前不认识她,包括现在都还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很不巧的是,她认识米玲,是一个大学的学姐妹,又是老乡,在学校时就很熟了。今天米玲约了牌局,叫了她还有另一个女的,之后还缺一个人,她想到了我,又不好意思给我打电话,就叫宋老师打过来了。” 顾铭:“这是好事了,你提前认识了宋老师,之后我就懒得想理由把她约出来了。” 顾恩:“我当时睡得迷迷糊糊的,看来电显示是‘宋小芹’,接电话时顺口就说了一句‘宋小芹,你有什么事吗’,她现在都还郁闷着我是怎么叫出她名字的。我想着,待会打牌叫你陪我去来着,方便解释这事,你又跑去县城了,这不是让我一个人尴尬着吗。” 顾铭:“老哥,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瞻前顾后了啊。待会去打牌了,见招拆招,总能搞定这事。说不定,就为这事,你还和宋老师好上了呢。” 顾恩:“算了算了,我自己想办法……话说,你们宋老师的声音还挺好听的,比米玲的好听多了。” ——咦,怎么忽然换了个语气啊,莫非只听声音就动心了? 顾铭:“咳、咳咳……老哥,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这事你一定一定要处理妥善,我可认定了,宋老师就是我未来的嫂子了。好了,我挂了。” 顾恩:“喂喂……” 顾铭坏笑着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心想着忽然挂一下别人的电话也挺爽的。 回座位,见杨雷在抽烟,跟着就要烟。 风雪不开心了,指责道:“顾铭,你不是答应我以后不抽烟了吗。你躲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抽抽就算了,现在居然当着我的面要烟抽?” 顾铭就说:“小雪,要不你也来一根?” 风雪别过头,凶巴巴:“我才不抽呢!” 尔后,三个人一人一支烟,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 杨雷喝了很多啤酒,一张脸涨得通红,说起话来越来越不着调,还不断打酒嗝,嚷嚷着要顾铭也陪他喝一点。 顾铭知道他没醉,只是喝了酒之后,性子更直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此刻就想有个人陪他喝酒,直接就说出来了。 思忖半晌,心里也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而且早前为他准备的一句“对不起”到现在也没能说出口。 既然他想有人陪酒,那自己慷慨舍身一次又有何不可。 两个人喝了一打酒,烧烤店不是ktv那种小瓶子酒,都大瓶的。 杨雷喝了十瓶往上,顾铭就喝了一瓶多一点。 结果是,顾铭晕头转向找不到路,还要杨雷背着他。 因为县城小,管理强度不高,对于旅馆、宾馆写房间的要求不算太严苛。很多挂着大牌子的宾馆反而不需要身份证,交钱领房卡入住便可。 柜台前,风雪询问坐台的美女:“姐姐你好,请问你们宾馆还有房间吗。我们要三个单间。” 柜台美女带着歉意说道:“小姑娘,不好意思,我们就剩三楼一个标间一个单间了。你们正好三个人,两个男生住一个标间,你住一个单人间就好。” 风雪回头看,顾铭早已不省人事,而杨雷背个人估计也有些累了,再去找其他宾馆太过麻烦。就点头交钱,写下这两个房间。 三个人上楼,找到各自的房间,关门休息。 风雪吃完化瘀的药,准备洗澡睡觉,却在这时,外面有人敲门。 迟疑几秒,开门,见杨雷又背着顾铭回来了,蹙眉问:“你们喝了酒不好好睡觉,找我干什么?” 杨雷苦笑道:“铭爷不老实,我把他放床上,还给他盖好被子了。没一会儿,他莫名其妙地醒了,大吵大闹地叫嚷,说小雪不见了。” 风雪满目戒备地盯着他,见他又睡着了,就说:“你这次背他回去,动作小一点,别把他吵醒,他就不会闹了。” 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把顾铭惊醒了。 他张着惺忪的睡眼,傻笑道:“小、小雪,你在这里啊……我、我还以为你不见了……” 风雪一脸忧愁,无言以对。 这会,顾铭双脚一摆,从杨雷背上跳了下来。没站稳,摔地上了,不待人扶,便爬上这房间有且仅有一张的床,横躺着睡了过去。 两人见此幕,沉默对视,均是无奈苦笑。 风雪强行平静心绪,低声唤顾铭,看他是否睡熟了,打算叫杨雷把他背回去。可是,他一听到风雪的声音就醒,还傻笑着张手,是要抱抱。 “风雪妹子,要不这样,你去我们的房间睡,我陪铭爷在这里挤挤。”杨雷灵机一动,想到有效的办法。 风雪却摇头:“算了,之前你背着他从那个房间找过来,等会又会从这里找去那个房间,折腾个没完。” 杨雷迟疑着问:“所以,我可以回去了?” 风雪无所谓地说道:“你回去吧,我不会把你的铭爷怎么样的。” ——我不是怕你把他怎么样,而是怕他把你怎么样啊…… 杨雷心想着,却又不说破,干脆不多事,安静走了。 风雪见顾铭的睡姿太丑,就把他身子扶正,盖好被子,自己则准备去洗澡。 刚准备脱衣服,又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忽而回头,满面戒备地盯着顾铭,凶巴巴说道:“顾铭,你还要装睡到什么时候!” 没见动静。 风雪又说:“那好,你不起来,我直接去杨雷那边的房间睡觉了。” 还是没有动静。 风雪迟疑着,凑近了看一眼,好像这人是真的睡着了,正想转身去洗浴室洗澡,腰肢忽然被抱住了。 “小雪,我不装醉,你能让我进你房间吗。” 风雪闻言,赶紧回头,瞧见一脸色欲的顾铭,心头一阵发麻。挣扎开他的双手,后退数步拉开距离后,警惕地问:“你想干什么?” 顾铭说:“睡觉啊。” 风雪厉声道:“我可告诉你啊,我拒绝做那种事情,至少在我们成年之前,都坚决抵制。” 顾铭不以为意:“放心好了,我就想抱着你睡觉,不会做过线的事情。要不,我们聊一晚的天也行,反正我就想和你待一个房间。” 风雪迟疑老半晌,最终点头了。 她洗澡,顾铭很自觉,没去偷看。 可是,她进洗浴室的时间太久太久,比早前的韩贞更久。顾铭等着等着,真睡着了。 风雪原本做好心理准备,裹着浴袍出来时,却没有受到意料中的突袭,稍微放心一点了。 躺床上看一眼,这次确定顾铭是睡着了,心头笑道:傻子,你想和我睡,也不用玩这些小把戏啊。直接和我说,只要你保证不对我做那事,我多半也会同意啊。 如此想着,关灯睡觉。 次日清早,三人一同吃早餐,继而回家。 路上,均心照不宣,避开昨晚的话题。 风雪不知道,其实昨晚顾铭醒过,还偷偷摸她的身子,最后还在她嘴上使劲亲了一口。 顾铭也不知道,风雪同样醒过,开灯照下他的睡相,把它设成了手机壁纸,最后也偷亲了他一下。 到故乡小镇后,三人分道,各自回家。 两人刚到家门口,瞧见老哥正面走来。他眼圈黑黑的、肿肿的,面色入土,汗如雨下,一看就是一晚没睡还高强度晨跑过。 顾铭问:“老哥,你和宋老师发展得怎么样了?” 顾恩微笑道:“很聊得来,昨晚我把她的钱赢完了……” 第172章 并行 顾铭听不懂这完全不着边际的逻辑,皱眉道:“老哥,你脑子没问题吧?俗话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你和米玲坐一张麻将桌上,不赢她的钱,反而把宋老师的钱赢完了。哎,明明是这么好的机会,被你活生生搞砸了,我都不知道你以后还怎么和宋老师套近乎。” 顾恩摇头道:“我和米玲没有仇,不用眼红。另外,我和宋小芹挺聊得来,就在十分钟前,还和她一起晨跑来着。说是我赢光了她的钱,事实上她的现金就三五百块。反倒是米玲,输了不下两千,一晚上驴脸耸挂,好像和我们仨有着深仇大恨一样。” 顾铭讶异,问:“就是说,你赢了两千多?” 顾恩大笑两声,却摇头:“她们几个牌场菜鸟当然不是我的对手。不过,那个叫储欣的女的运气很好,老是莫名其妙的胡牌,成了最后的大赢家。我和她大概三七分吧,她赚了大头,我就盈点小利。” 说话时,三个人已经上了二楼。 顾恩没有回三楼房间睡觉,而是直接去了厨房,要帮弟弟、弟媳做早餐。 风雪又去浴室洗澡了,说身上沾了酒气,不舒服。 顾铭静坐沙发上,心头还有一个大疑问,想知道老哥和宋老师都聊了些什么。隔着厨房门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未果,便放弃了。 早餐依旧是黑米粥、鸡蛋饼、和白水鸡蛋。 味道和上次很相似,但盐味稍微重一点,和遥远记忆中的味道完全重合了。 回想上次吃的鸡蛋饼,心有疑虑,趁着风雪还没出来,问:“老哥,前天的早餐是你做的?” 顾恩迟疑一小会,如实道:“粥和鸡蛋都是我煮的,至于鸡蛋煎饼,是小贞亲手做的。” ——韩贞的手艺还真是一点都不赖,差点以假乱真,让我误认为是老哥做的。 顾铭苦笑,越发觉得对不起她,思忖着,决定再打一次她的电话。 这一次打通了,呼叫声“嘟嘟”响个不停,但另一头没人接。响铃一分多钟后,收到语音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顾铭深吸一口气,继续吃早餐,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到最后吃不下了,心满意足地拍拍浑圆的肚皮,躺沙发上小憩。 顾恩吃饱后直接上楼休息了,临走前不忘给弟弟塞几张毛爷爷,说是赢了钱分的红包。 风雪很久之后才出来,没吃几口饭,捏着鼻子指责:“顾铭,你昨天喝了酒,还一晚没洗澡,现在都还一股子怪味,快点去洗干净。” 顾铭低头闻闻自己的衣领子,的确有烟酒的气息,不太好闻。不过,这气味很淡很淡,自己都需凑近了才能闻到,却不知她是如何闻到的。而且,看她的反应,明显是嗅觉受到了极大刺激。 ——莫非小雪也属狗的? 思索着,忽而想到重要问题,心有愧疚,低声问:“小雪,你属什么?” 风雪比划手指头,说:“今年十五,属猴。” 顾铭追问:“几月的?” 风雪耐心回答:“十月。” 顾铭如遭雷击,身子僵住,扯动着嘴角久久说不出话来。 木讷回头,直接往浴室走,洗澡时仍郁闷。他觉得自己失职,作为男朋友,这么久了都没主动问过风雪的年龄。而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位看着娇小玲珑的妹子居然要比他大一个月,该叫姐姐…… 洗完澡出来时,风雪已经吃好了。她把顾宁雪房间里韩贞的衣服、裤子、梳妆品、行李箱全都搬客厅的角落里放好,碗筷也都洗干净整整齐齐放橱柜里,此刻正坐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玩手机,很认真。 顾铭走近,坐她旁边,歪着脑袋偷看她的手机屏幕。只知道她在和人聊qq,看不清聊天内容,便出声:“小雪,我们今天怎么玩?” 风雪一惊,手一翻,赶紧遮住手机屏幕,凶巴巴说道:“你怎么能偷看我的手机啊?” 顾铭无奈地摆摆手,“我倒是挺想偷看的,但视力不好,看不清。” 风雪迟疑,盯着这人看了好一会,确定他说的是实话后,心头轻轻松出一口气——让你看到我的手机壁纸还得了?非得羞死我不可。 甜笑,强作淡定,回答:“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就和吴西聊了几句。” 顾铭没多想,安静点头。 风雪又说:“我们昨天就计划好了要去看你的死党吴潇啊,因为杨雷的事,耽搁了一天,今天得抓紧了。” 顾铭问:“现在出门?” 风雪抬眼看壁头挂钟,现在是九点,太早了,就摇头:“你不是说吴潇的爸爸病了吗,这个时间点显然不适合探病。我们下午买好礼品,五点钟的样子再去,正好吃个晚饭,好好聊聊天。” 顾铭皱眉:“那我们现在干什么?” 风雪想了一会,顺口说:“你上次不是说想和我一起玩玩街机游戏吗。我今天陪你去玩,想玩多久都行。” 此刻的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在少年的心头埋下了多深的信念种子。 ——原来,愿意陪我玩街机的女孩,不仅仅是如生命过客一般走过的韩贞,还有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都会一直一直陪着我的小雪。 顾铭怔住,感觉喉咙传来一阵干涩。有万千言语与万千情绪沉淀在心头,久久交织着,难以言表,成了心灵最深处的感动与简单利落的两个字:“谢谢。” 兴许是惊愕于这人的认真表情,风雪也跟着怔住了,半晌后才露出会心的甜笑,“玩个游戏而已,有什么好谢的?” 顾铭道:“作为女生的你,不知道对男生而言,有一个女孩愿意陪着一起玩街机是多么美好的事情。总之,谢谢你,小雪。” 两人一起出门。 顾铭知道风雪的脚不方便,想骑自行车载她过去,但被拒绝了。 她的原话是:“这里是你生活了十多年的故乡啊,我好不容易来一次,不多走走怎么行?你可知,我每多走一步,就能在你的故乡多留一个脚印,多么美好的事情啊。况且,你那自行车,好多地方都锈了,还没后座架,看着就不舒服,我才不想坐。” 原本就两三条街,步行十来分钟就够了,但风雪步子小,还很僵硬,行程被拉长了。 这一走,接近半小时。 入目处是匆匆而过的行人、挂着明亮招牌的街边店铺、鳞次栉比的砖瓦民房、鼎沸喧闹的火热叫卖、缥缈的远山临近的行道树、偶然鸣笛而过的大货车、以及脚下被风雨打磨得光滑铮亮的花纹板砖…… 这些东西,在任何一个有人的地方都能看到。 不新奇却温馨,让人留恋。 顾铭想到了吴均的一篇山水散文,其中写道: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 指的是,追逐名利和忙于政务的人看过三峡美景后,都将心如止水。 不知,世间是否真有古文人描绘的那种神奇景色。但此时此刻却可肯定,每个人的心间,或早或晚,都会存在一个类似三峡美景的人。 顾铭知道,能让自己如此心平气和,神思遐想之人,正是身边的妙龄少女。 如此简单而平淡的并行,却恍惚回到“若雪”的那一晚——朱陈笑谈闭皓月,携手千里映繁星。 到游戏厅后,一眼便在密集的人群中捕捉到意料之外的人,是杨雷。 三人分别后,不知他有没有回过家。 顾铭走上前,皱着眉拍他的肩头:“雷,你有回家给杨叔叔报过平安吗?” 杨雷豁然回头,是生气了。看清眼前之人后,眼中的戾气渐渐淡去,却仍有不满:“铭,就算是你,以后也不要在我玩游戏的时候打扰我。” ——这种态度语气,多半是没回家吧。 顾铭神色变得严厉,一把扼住他的手腕,使劲往外边拽,同时说:“走,先回家。” 杨雷本就长得壮,一身的力气,手一抽,轻而易举摆脱顾铭的手。神色语气中的怨怼更浓:“顾铭,你不要自以为是!我早回过家了,也给我爸报过平安。现在我就想玩会游戏,你也要拦着我吗?” ——雷爷……直呼我的姓名,还凶恶瞪我了?不、不对,这种憎恨的表情……他恨的人不可能是我! 顾铭不敢想象,记忆中的死党竟会对自己露出如此可怕的神情。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和他爸妈之间的矛盾,至始至终第一未得到根本性的解决。 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低声道:“雷,你想玩,我陪你玩。” 杨雷摇头,回过身去,再度捏住摇杆玩起游戏,同时不带情绪地回答:“铭,风雪妹子难得陪你玩一次游戏,你陪她就好,不用管我了。况且,你本就玩不好,和我一起玩,也只会拖后腿。” 顾铭和风雪对视,均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愕,心照不宣闭口不言。 买币,等机子,投币,选游戏,开玩。 两人玩《电神魔傀3》,一款相当出名的闯关类街机。一般来说,这游戏不需要太强的操作技巧,一币通关很容易,只需半个小时到四十分钟的样子。 但风雪很笨,比韩贞更笨,出门就一直死一直死,不到十分钟就用了六个游戏币。 于是,她气馁:“顾铭,这游戏怎么这么难啊?” 顾铭道:“你没玩过,自然感觉难。你之前不是说会玩《拳皇》吗,要不我们切磋一下?” 风雪摇头道:“只要是格斗游戏,我们一起玩肯定就成了敌对方啊。我不要和你敌对,想和你一起闯关。” 顾铭忍俊不禁。 半个小时后,两人终于通关,二十个币用得只剩四个。 再选游戏,这一次选了个简单的,《三国战纪119》。 顾铭1p,吸引boss仇恨同时想办法击杀他;风雪2p,躲角落里等过关就好。 如此一来,四个币刚好够通关一次。 顾铭觉得很开心,想着以后都能和风雪一起玩游戏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看时间,已经十一点过,快到饭点了,肚子有些饿。 顾铭就说:“小雪,我们先去吃饭,待会再回来玩。” 风雪点头,见顾铭大步往外走,心有疑惑,低声问:“顾铭,我们吃饭不叫上杨雷吗?” 顾铭佯装漠不关心:“他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要我管他,我为什么还要没事找事?” 风雪眨巴大眼,被惊到了,从未想过他会这般记仇。毕竟,杨雷是他的死党,说两人穿一条裤子长大都不为过,若彼此为了几句言不由衷的话就心生隔阂,那这友情也差不多到尽头了。 斟酌语气,组织语言,相劝。可不待开口,顾铭先一步笑出声来:“小雪,你别瞎想了。雷爷玩游戏,一直不喜欢被人打扰,现在他心情明显不好,就算是我,也不能扰他。待会我们吃好了,给他带一份过来就行了。” 风雪知道自己被骗了,不开心,掐他的手臂。 两人打闹着出门,恰巧看到一个熟人往这边走来。 ——杨叔叔。 他的脸色很阴沉,面红耳赤的,好像跟人吵过架,正在气头上。此刻目不斜视大步往前走,注意力全在游戏厅里,甚至没有注意到错身而过的风雪与顾铭。 两人在门口站着不动了。意料中,杨叔叔进去后,会有大声的争吵传出来,可没有,异常宁静。 两人均疑惑,对视着不知该不该跟进去看看情况。 风雪蹙眉,先说:“顾铭,刚才杨叔叔的表情明显不对,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说不定会在杨雷身上撒气。要不我们跟进去,情况有变也好帮忙劝劝。” 顾铭摇头,淡笑道:“你想多了,不是每个父亲都是顾胜,杨叔叔舍不得打雷爷。不过,我们的确得溜回去看看情况。直觉中,雷爷之前还隐瞒了一些事,他遇到的麻烦比我想象中更棘手,我想弄清楚,也方便力所能及的帮帮忙。” 话落,抓着她的手再进游戏厅。 而里边情况和二人所想的完全不同——杨叔叔站在杨雷身后,附近还有不少半大不小的少年围观,他这样站着很明显,鹤立鸡群。他没有出声惊扰杨雷,一言不发安静站着,像一个忠实看客,只想看街机高手玩一局游戏。 第173章 父爱 顾铭和风雪均挤紧眉头,对此幕不解。不止是他们两人,游戏厅其他少年也都一脸疑惑。对于这里的常客而言,有大人出没不稀奇,因为这些人都是来逮自家孩子的。却从未见过哪家大人会心平气和安静站着看小孩玩游戏。 因为此事新奇,整个屋子里的气氛也变得诡异,先前还吵吵嚷嚷的,这会安静下来了。 对杨雷而言,玩游戏讲究专注,不希望被任何噪音打扰。此刻的安静,正是他喜欢的环境,更认真玩游戏,不思考声音消失的原因,自然也不会发现他爸爸就站在他身后。 这样的宁静持续了数分钟,终于回到常态。旁人继续聊天或玩游戏或观看,不再关注这个奇怪的大人。 ——人就是如此,无论身边发生怎样奇怪的事情,也只能短暂夺走自身的注意力。因为,每个人都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上,没有太多心思去关注其他人或其他事。 顾铭和这些人不同,因为杨雷是他的死党,有必要花更多的精力去关注与了解。 从顾铭进屋子开始就时刻盯着杨叔叔。后者背对着,只能看到一个的背影,顶天立地的高大,却又消瘦孱弱的伶仃。 顾铭猜测,他心里装了一洼苦水,冰凉彻骨,却又无法倾吐。 这是只有大人才懂的苦涩。 游戏机屏幕不断闪动着,绚烂夺目,像城市夜间的霓虹,奢华美丽。 静坐的少年亦神色变换着,时而激动,时而沮丧,最后都化作了深沉的平静。 ——当某个时刻,某个少年,把自己的生活框入不值一提的游戏机时,狭小的游戏屏幕便成了他的全部世界。 顾铭认得他正玩的游戏,是《战国传承3》,闯关类的,同时设计能量系统,道具系统,连招系统,奥义系统等等特色,一共六关,难度奇高。它讲述老套的英雄拯救世界的故事,灾难发生在现代,主角是古代被召唤而来的武士或忍者。 杨雷选择的是各方面能力都非常全面的忍者集团首领影连,志在一币通关。 可是,这个游戏的难度实在太高,前三关暂且不说,算是热手的。到了后三关,每一关的剧情都极长,出兵数量大增,中途补给少,还有不少小boss挡路。一般来说,在这游戏厅能用三个币通关的少年都是高手。 如杨雷这种,有微渺的一两层几率一币通关的少年郎,更是高手中的高手。 他一路势如破竹,到最终boss时撞了瓶颈。只剩最后一条命,小半条血,boss全图大招只能靠血杀或奥义躲,可每次血杀都会消耗自身血量,而施放奥义的能量槽早在之前就耗空了。 到这时,他基本上弹尽粮绝,被boss击杀已是时间问题。 他面颊紧凝,已经有了颓然之色,捏摇杆的手剧烈颤抖,已无法正常操作。 不止是他,后边观看的少年们也都跟着屏住呼吸,期待着用雪亮的双眼见证奇迹的一刻。虽然他们也都猜到,奇迹并没有那么容易发生。 却在这时,久经静默的杨叔叔忽然出声了,话音很轻很淡,却带着无穷无尽的慈爱,他说:“杨雷,让我来。” 不待回答。他直接上前,双手环过杨雷的后背,一手连带杨雷握摇杆的手一起捏住,另一只手则按住按键排。 只见他快速跑动,与boss拉开距离,途中先后释放两次血杀,躲避全图大招。最后一个灵巧的腾空跳跃,蹦到boss身后,将早前储存好的炸弹有序释放。 奇怪的是,每一颗炸弹都衔接精准,boss不倒地,吃满伤害,血条不断下降。 当最后一个炸弹丢出去后,boss也随之死亡。 奇迹发生的一刻,气氛比死更静。 “我以前就教过你,只要是设定了道具系统的街机游戏,那么所有道具都一定有用。当然,《三国战纪》系列里的史记残页除外。” 深层次的静谧持续数秒,杨叔叔松开杨雷的手,面带慈祥微笑,淡淡教诲。 顾铭在后边听得头皮发麻,从小到大,只听说过爸爸教孩子看书、写字、画画、唱歌、打球等等等等事宜,却从未听说过哪个爸爸会教自己的孩子玩游戏。而且那教诲的认真程度,甚至超过他们班呕心沥血的灭绝师太…… 话说回来,杨叔叔的游戏天赋究竟强大到何种境地? 街机从上世纪80年代问世,到90年代才渐渐兴盛,传到中国各地大街小巷。而那时候的杨叔叔,已经年近30了,就算有心接触街机,也没多少时间玩吧。 这样的时局下,他竟成了深藏不露的街机顶尖高手…… 杨雷怔了怔,并不回头,而是低声说:“爸,你上次手把手教我玩街机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杨叔叔几乎没有思考,直接回答:“是99年,你才七岁。” ——铭爷说的是真的……我都快忘记的事情,他却记得清清楚楚,顺推过来,大概能证明他的确爱着我吧…… 杨雷沉默,准备投币再玩。 这一回,杨叔叔直接坐他旁边。待他选好游戏后,很随意地抓起一个他早前就放在按键排上边的币,跟着投进去。 “我以为你会选《拳皇97》,怎么选了个《铁钩船长》啊?” 两人都是高手,开局便一路横扫,持续数分钟后,杨叔叔轻快一笑,找杨雷攀谈。 杨雷顺着回答:“我玩格斗游戏很一般,打不过你。不过,我知道有一个人能打过你,无论是《拳皇》系列,还是其他的《侍魂》《街霸》系列等。只要是格斗游戏,他都能打赢你,只可惜他今天没来。” 杨叔叔略微错愕,笑问:“这小镇还能出个这么厉害的小家伙?” 杨雷道:“爸,你不要总觉得你很厉害。先不说你是不是已经老了,事实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玩格斗比你厉害的高手多了去了,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杨叔叔并不否认,迟疑半晌,试探性问:“他是……你的朋友?” 这次换杨雷迟疑了,他思考了许久,实在想不清楚自己和吴潇的关系,便摇头:“如果朋友关系存在传递性,他或许也算我的朋友吧。” 杨叔叔轻轻点头,没再多问。 后边,顾铭和风雪干巴巴对视,一脑袋雾水现在都还没散去。稀里糊涂看这对父子玩游戏,没看出个所以然,反倒是肚子不争气地叫了。 风雪压低声线:“顾铭,看来杨雷这边的事不用我们瞎操心了,我们先去吃东西吧。” 顾铭皱眉,看看笑谈游戏的温馨父子,又看向一脸委屈的风雪,点了头。 两人出去,找了一家没牌子中餐店,随便点几个家常菜,先行稳住肚子情绪。 吃饱了,两人闲坐着休息,又谈论起那一对父子。 风雪道:“顾铭,你有没有觉得杨叔叔好奇怪啊。” 顾铭无语道:“我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出来?今天的杨叔叔,全身上下都透着古怪。” 风雪鼓鼓腮帮子,学着罗不遇的口气,提醒:“注意你的说话语气!” 顾铭就说:“奴才遵命,风雪公主。” 风雪噗嗤一笑,抬手挽一下鬓边秀发,道:“我说的奇怪,是指他看杨雷的眼神。我感觉他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和杨雷说,但又因为某些障碍,无法开口。” 顾铭质疑:“你是如何做出这个判断的?” 风雪就说:“你眼睛不瞎,心却瞎了。你想啊,杨叔叔的萧条背影和慈爱微笑之间的反差,他怎么可能没心事?况且,人的眼睛不会骗人,那种欲言又止的眼神,定然错不了。” ——不对,最喜欢骗人的就是人的眼睛……你试着多看几眼文雅那怯生生的眼睛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顾铭苦笑,摆手道:“我们不说这些玄乎的问题,看时间差不多一点了,一直在这儿坐着,影响人家店子生意。要不,再去游戏厅看看情况?” 风雪点头赞成。 两人买了盒饭,特意加肉的,提着给那对父子带过去。 运气不太好,两人刚到游戏厅所在的这条街,远远看到那对父子已经出来了,他们向老街的方向走,看样子是打算回家。 感觉手里的两份饭是送不出去了。 顾铭忍着心痛,准备把它们丢垃圾桶了,但被风雪阻止。 “这可是粮食啊,你怎么能随便丢掉啊!” 仔细回想早前她说过的话,似乎“不能浪费粮食”是她爸给她的唯一教导,眼下将其扔掉,实属触人底线。 顾铭尴尬地笑了笑,决定不扔了,提着饭偷偷尾随杨雷父子。 到老街,踩过坑坑洼洼裂缝横生的路面,快到杂货店时止步。 远远听到杨叔叔和一个中年女人对吼,明显是在吵架,声音很大,传出了半条街。 “姓吕的,我告诉你,我的家事与你无关!如果那婆娘再打电话给你,让你转告我家杨雷什么什么的,请你自觉闭嘴!” “什么叫你的家事?杨雷是你的儿子,就不是柳芬的儿子了?” “当初是她不要我们的,现在又谈母子亲情,你不觉得可笑!?况且,我们离婚时,杨雷的抚养权归我,与她再无半点关系!” “这与抚养权有关系吗?杨雷是柳芬身上掉下来的肉,一生都是她的儿子,怎么就不能和他联系了?” ………… 这事的前因后果顾铭早已了然。杨雷家里这一兜子事,都是因一个电话而起。 柳芬给吕阿姨打电话,托她帮忙联系杨雷,继而捅了马蜂窝。 杨叔叔口头的“姓吕的”,无疑是之前杨雷说的“吕阿姨”,她是杂货店的老板娘。 顾铭和风雪站原地,静等他们吵。随着附近街坊渐渐围过去看热闹,开始对这事指指点点,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多丢人,决定偃旗息鼓,暂时休战。 杨叔叔大步回家,临行时还不忘在吕阿姨店门口吐一大口痰。 待人群散了,顾铭和风雪也轻步上楼,在杨雷家的门外静站偷听。 屋内传出冗长而沉重的声音,是杨叔叔的,他说:“杨雷,你妈说的没错,如果你去她那里,生活条件会更好。如果你想去,我不拦你。” 杨雷:“我没有妈妈,我不去。” 杨叔叔:“你想好了?” 杨雷:“这问题根本就不用想。爸,我今天才知道,我们以前的误会是有多深。谢谢你陪我玩游戏,也谢谢你一直关心着我。我想好了,你之前说的那件事,我答应你,不过我希望那事能等我读到初二时再执行。” 杨叔叔:“我尊重你的意愿。” 杨雷:“爸,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杨叔叔:“我决定后天去湖北打工了,是陶瓷厂,做机电工。” 杨雷:“爸,就算你想工作也没必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啊。以你的技术,在县城的工业园能轻松入职。” 杨叔叔:“你不用劝我。我去那边也是有原因的,我一个很好的朋友在那里,他需要我的帮助,所以我打算过去一下。” 杨雷:“你撒谎,你这辈子都没出过几次四川,怎么会有湖北的朋友?” 杨叔叔:“杨雷,听话。爸爸嘴笨,不会说话,但我去那边的确有原因,现在你别问,以后你就知道了。” 杨雷:“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杨叔叔:“看情况吧,总之每个月的生活费我都会按时给你打来。” 到这里,两人都静默了,再无声音从屋里传出。 顾铭此刻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一件何等愚蠢的事情——在门外偷听死党和他爸的对话,不单单是对他们的不尊敬,甚至侮辱了两人之间看似纯粹牢固的友情。 抬手拉风雪,两人一起出去。 街上散步时,风雪哭了,是低声的啜泣。 顾铭问:“小雪,你为什么哭?” 风雪哽咽道:“你不仅眼睛瞎,耳朵还有问题。莫非你没听出杨叔叔话里的沉重?他的意思早已不言而喻。你以为他真的想远赴异乡埋头工作?错!他是觉得,杨雷选择了生活条件落后的他,就必须用全部的力量去给杨雷更好的经济条件。 这是就是父爱,一切心意都包裹在不经意的言谈中。我甚至肯定,他这一走,可能三年都不会再回来,没日没夜的干活,只为挣钱……” 第174章 断点 顾铭并不苟同此说法,他本就在贫瘠落后的农村小镇长大,早已了解到一个农村家庭的普遍现象——父母在外打工或创业,花费全部精力去挣钱,把孩子丢给亲戚或朋友照顾。 俗话说,农村孩子早当家。一部分原因是生活条件的限制,他们需要学着做生活中的各种琐事;另一部分原因是大多父母不在家,诸多麻烦都需自己承担。 当然,在外奋斗的父母并不会忘记家里的孩子,逢年过节,闲暇之余,他们同样会回家。 至于杨叔叔三年不会回家的说法,纯属无稽之谈。 顾铭知道风雪的家庭条件,领先于绝大部分普通家庭,从未因经济而困扰。猜测她是第一次见闻此类事情,恻隐心泛滥了,才会往糟糕的方向想。故不作解释,含笑点头,待她哭累了,自然就平静下来了。 事实上,相比于此事,顾铭更关心另外一件事情。他想知道,杨雷口头中的“等读到初二再执行”的事情是什么。 可是,这件事只能埋在心头,不能问。他实在开不了口,不敢对杨雷坦言自己在他家门口偷听他们父子对话的事情。 两人没去游戏厅,而是回了家。因为手里的两份饭没地方搁置,又不能丢,一直提着挺麻烦,干脆带回去给老哥吃。 上楼三敲门,屋里没回应,又拨打他的电话,隔着门都能听到他的手机铃声,却听不到他的回复。估摸是睡得太沉了,一时半会醒不了。 顾铭把两份饭都收厨房的橱柜里,又写好纸条,贴老哥的门上,提醒他睡醒记得把饭吃了。 再想出门时,却被风雪打着哈欠叫住了。 “顾铭,我们都玩了一上午了,有点累,现在正好回家,要不我们都午睡一会?” 顾铭愣住,在他的记忆中,风雪一直都是精力特别旺盛那一类的女孩,只要玩得开心,不管玩多久都不会喊累。感觉她今天也有些奇怪,且不说她突兀答应陪自己玩街机,在校这么久,可没见她午睡过几次,不知是不是住院太久,生活作息也随之稳定了。 “好吧,我们都睡一会,休息好了再玩。” 说完,皱着眉头上自己住的四楼。努力睡眠,未果,便翻开手机玩,可却不知能玩什么,只能盯着屏幕发呆,在手机qq上的寥寥几个好友里划来划去。最后点开风雪的头像,翻看聊天记录,蓦然发现一件震惊自己的事情。 ——寻找韩贞那晚没给她发送晚安仪式勉强说得过去。可是,昨晚也没发,因为全部心思都放在“怎么进她房间”这事上,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顾铭心头一阵愧疚,回忆起风雪当初说过话—— “口述的信息就跟风一样,留不住。我要每天都收到你的晚安问候,从2007年4月3日开始,轻轻的一天天,一年又一年,把我们的每一天都记录下来。” 记录彼此每一天的晚安仪式,像一条牢固的姻缘线,顾铭捏着线条的一头,风雪捏着另一头。无论两人相隔多远,心与心之间却没有间隙。 可是,这么这么重要的姻缘线,因韩贞的出现有了断点。虽然当时说清楚了原委,算是给出了合理的解释,但也仅仅是自欺欺人罢了。 继第一个姻缘断点后,第二个紧随而来。它的存在,就像一张讥诮的笑脸,嘲笑二人的愚昧,所谓破镜重圆,真的能恢复如初?或在某一刻,这面镜子破碎的一刻,就再难抚平其面上参差密集的裂痕。 顾铭深吸一口气,手指轻颤着打字,发送:小雪,你睡着了吗? 捧着手机静等,一等就是五分钟,没见回应,估计她早已睡熟,不忍心惊扰,便暂时放下这事。 他不知道的是,风雪没睡。她就安静躺在橘子香气弥漫的小房间里,盯着纯白的天花板发呆,精致俏脸遍布迷茫,不是轻叹一声,怅然若失。 某一刻,手机响了,是有人来电。当然,来电之人不是顾铭,而是另一个与她亲密无间的人。 风雪面无表情盯着手机屏幕,安静按下接通键。 电话另一头传来焦急而关切的男声:“小雪,你回家吧,爸爸一定推掉手头的所有事情,陪你好好过个假期。” 风雪:“不用了,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现在在合川的房子里过的很不错,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你不用操心。” ——言语中,连个“爸爸”的称呼都没有。 风雪爸爸:“可是,王阿姨今天去打扫我们的房子,你并没有住那里啊。小雪,你不要和爸爸赌气了,这次是我错了,就算公司那边发生天大的事情,我也不管了,就好好陪陪你……你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的,快回家吧,爸爸很担心你。” 风雪:“你手里那么多事情要忙,哪有时间陪我啊。况且,我现在很安全,吃得好玩得好睡得好,还有人陪,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了。” 风雪爸爸:“小雪,你……在你之前说的那个男生的家里?” 风雪:“要你管!” 风雪爸爸:“喂?喂喂……” 风雪挂了电话,又对着天花板发一阵呆,心绪难平。 片刻,手机又响了,来电的依旧是爸爸,看着心烦,干脆拒接,然后把手机关机,把头捂被子里睡觉。 *** 下午四点半,一直没睡的顾铭又给风雪发了一条信息,还是没回应,终于躺不住了,决定下楼敲门。 接连敲三下,没见回应,便轻唤:“小雪、小雪……” 数分钟过去,屋内终于传出睡意未消的模糊声线:“别叫了,我马上出来。” 待门开,顾铭看向她,眉目依旧,仪态依旧,只是整个人变僵硬了许多,不爱笑了。 顾铭就说:“小雪,你怎么了?” 风雪跟着反问:“什么怎么了?” 顾铭疑惑,随之摇头,低声道:“没什么。现在快五点了,我们出去买水果和蔬菜,然后去吴潇家探望吴叔叔吧。” 两人出门,还是跟之前一样并行,只是气氛有了微妙变化,无端压抑了一分。 静默许久,顾铭终于忍不住开口:“小雪,有件事我想和你说一下。” 风雪道:“你说,我听着。” 顾铭使劲一咬牙,沉声道:“小雪,你应该比我先注意到我们之间的问题,只是你一直假装无所谓,没说而已。我觉得,我有必要说清楚,韩贞的出现只是一个意外,而且我对她真的没有半点想法。若非很早以前的一段渊源,说不得我都不会认识她。另外……” “这事你说过,我也相信,你不用复述。”风雪的耐心没平日那么好,蹙着眉打断他的话。 顾铭点点头,话语中有了歉意:“我要说的是晚安仪式的问题。前天晚上,你给我发了晚安,我却没回。而昨晚,我们都没给对方发晚安。我觉得,这是一个大问题,会影响我们的感情,需要做一个深刻检讨。” 风雪道:“像我这么小气的女生都没在意这事,你怎么突然上心了?况且,昨晚我也没发,你不用如此郑重,好像在认错一样。” 顾铭苦笑道:“我的智商没问题。我知道你没发,是因为你看着我睡着了,知道就算发了也收不到回复。而我没发是因为单纯的忘记了。对此,我检讨,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一定记得凌晨之前给你发来最由衷的问候。” 风雪展颜一笑,“嗯”了一声,重重点头。 两人去水果超市买了一大包鲜艳硕大的红富士苹果,又去菜市买了空心菜、包菜、廋肉等等食材。提着三大包东西去了吴潇家。 敲门,开门,三人相对。 “你就是吴潇啊,长的这么帅,比顾铭还好看,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风雪笑嘻嘻打招呼,两眼弯成小月牙,露出一口晶莹白牙,很开心。 吴潇能识出这声音,知道她就是和自己通过话的风雪。仔细打量她一番,发现这个笑声如雪的女孩的确比苏沁、王露都好看,甚至抛开身高后,还不弱于韩贞。心头怪不是滋味的,想不明白顾铭身边怎么就这么多美女围着,好生羡慕。 但是,该有的礼貌还是不会少,露出谦和的微笑:“你好,风雪,谢谢你的赞美。但我知道我长相平庸,出门不吓到别人就已庆幸,不敢把自己和‘帅气’、‘俊逸’这些词结合在一起。反倒是你,美丽端庄,出尘大方。” 风雪使劲摇头,双目中满是认真之色:“我说的是实话,你真的很帅。” ——小雪眼瞎了?潇潇的确不丑,但也谈不上帅吧…… 顾铭心头嘀咕着,忽然开口,打断这两人的互捧,“潇潇,我手头提着这么三大包东西,你再不让我进去,我可就和你说再见了。” 吴潇哈哈大笑,恭迎贵客,同时说一些“不该带东西来”之类的指责之语。 进屋往右边的小屋子走,吴叔叔就在里面的木床上躺着。 他的状态比前几天好一点了,虽然仍躺着不能剧烈运动,但脸上有了红润血色,是逐步恢复的迹象。 顾铭把手头的水果蔬菜都放床头柜上,笑着打招呼:“吴叔叔,我来看你了。” 吴叔叔慈祥地笑笑:“顾铭,你来玩就好,不用买东西的。” 顾铭微笑:“一些小东西,不成敬意。” 转而,吴叔叔看到了风雪,显暗的灯光下,他看不清这女生的面容,但他知道,她不是韩贞,便疑惑问道:“这位女同学是哪位?” 顾铭正欲介绍,风雪却抢先开口了:“吴叔叔,我是顾铭的同学,关系很要好,他要来看望你,我也顺路陪他过来了。” 和上次一样,“同学”这个词拉得异常的长,使人往更深处去想。 吴叔叔活了大半辈子,这些语言自然能听懂,心中更为疑惑:“韩贞那孩子怎么没过来?” 顾铭就说:“她这次来我们小镇,其实是随她哥哥过来访友的,就几天,现在已经回重庆了。” “那……”吴叔叔欲言又止,最后意味深长地一笑:“那真是可惜了。” ——这句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顾铭面颊轻轻一抽,露出一个勉强算正常的笑容。 尔后,三个人各司其职,着手煮饭、洗菜、切菜、炒菜。 风雪有些懊恼,大抵听出吴叔叔话中的意思,是说他觉得韩贞更适合顾铭。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得出这个不靠谱的结论的,但心里还是一阵阵的不舒服,觉得这是一根心头刺,必须拔出。 晚饭做好后,四个人在摇曳的灯光下围着小木桌吃饭。 风雪乖巧地给吴叔叔夹菜,又装傻一般问道:“吴叔叔,你们之前说的那个韩贞是谁啊?” 吴叔叔呵呵笑了两声,依旧含糊回答:“是一个很能干、很懂事的小丫头,我还想和她多聊聊天来着,可惜没什么机会了。” 风雪甜笑道:“吴叔叔,我也很乖巧懂事,你要觉得闷,我也可以陪你聊天啊。” ——小雪啊,你能不较这个劲吗?话说回来,有这么夸自己的吗? 顾铭坐一边听着,差点没把嘴里的饭呛出来。 吴叔叔大笑着,并不泼人冷水,也点头承认她能干。 风雪更乖巧了,趁势展现自己的优点,夹一夹空心菜递过去,“吴叔叔,这个菜是我炒的,味道很不错的,你要多吃点。” 吴叔叔大口吃菜,同时赞不绝口。 于是,一夹接一夹的空心菜都进了吴叔叔的碗里。不多时,整个菜盘子就剩那么寥寥几根了。 顾铭觉得这其乐融融的画面存在猫腻,毕竟早前领教过风雪的土豆烧鸡,其威力非常人所能承受,不信她的手艺忽然就一步登天了。 迟疑着夹起一根空心菜递自己嘴里,面色霎时僵住。 ——我的天,这个菜的味道不是淡,是根本就没放盐,谁吃得下啊? 顾铭怕伤风雪的自尊心,强行露出享受的微笑,学着吴叔叔赞美她。 吴潇很机灵,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桌子上的其他菜都吃,唯独不吃空心菜。 到最后,一整盘菜只剩一根了,大部分都被吴叔叔吃掉,顾铭只分担了几根。 风雪决定自己解决最后一根,想也不想,夹起菜就往嘴里塞。 下一刻,她的脸颊红透了。 第175章 跑步 至此后,饭桌气氛变得诡异,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安静吃饭。 饭后闲聊几句,匆匆告别。 回家的路上,风雪还红着脸,一直捏玩手指头,几次咬牙后,终于沮丧出声:“顾铭,我原以为吴潇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去看他多半会发生很多有趣的事。可没有,他就是个街道上随手一抓一大把的普通男生,找不到半点出奇之处。还有,我炒的菜这么难吃,你们为什么都不说出来啊?” 顾铭微笑着安慰:“其实你的手艺很不错,菜的加油、调味、火候等都没问题,只是粗心了点,忘了加盐罢了。我不说,因为你是我女朋友啊,只要是你做的东西,哪怕是一块奶油蛋糕,我都能满心欢喜的吃下去;吴叔叔不说,是因为他也喜欢你啊,觉得你可爱,不愿看你出糗;至于吴潇,他都没吃过这道菜,自然不会说什么。” 风雪失落地点点头,又问:“那个韩贞,做饭很好吃吗?” 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并不好回答,至少对顾铭来说是这样。他不想伤风雪的自尊心,又不愿意说昧心话。几经犹豫之后,终于如实说道:“韩贞的手艺和老哥差不多,做出来的菜都挺不错。” 风雪低眉敛目,更失落了:“韩贞做的好吃,我做的难吃,我还傻乎乎给吴叔叔夹那么多。他心里肯定不开心,觉得我不如韩贞。” 流淌的月光下,少女忧郁的脸颊分外迷人。 顾铭盯着她,忽而顿足,轻轻抚她的头,微笑道:“小雪,你不用介怀这些无关紧要之事。世界上优秀的女孩多了去了,非要遇到谁就去攀比一番,自己会被累死的。另外,谁说你不如她了?至少在我看来,你全身上下都是优点:长得好看,爱笑,声音好听,会画画,会唱歌,偶尔还会调皮狡黠一下,逗人开心。这些都是我在别人身上看不到的,是只属于独一无二的你的。” 风雪听着感动,毫不吝啬地亲他一下。 回家后,客厅没见老哥,但厨房的冷饭不见了,说明他早已睡醒,多半是吃完饭出门了。 两人不多想,反正他那么大个人,不会失踪。 看时间,已经九点过,差不多该睡觉了。 两人相继洗澡,把要洗的衣服全丢洗衣机里,各自回房间睡觉。 临睡前,顾铭给风雪发了晚安问候,也收到对等的回复,断掉的姻缘线再度衔接完好。 尔后又聊了几句,大概是请她帮忙给老哥弄个帅气的造型。因为明天是5月5日,老哥的前女友,也就是米玲和一个叫李浩的要结婚了。老哥收到了婚礼请柬,要去赴宴,自然不能丢了面子,形象上得端庄大气,让米玲看了后悔死。 她答应了,连连保证,明天定然是老哥最帅气的一天。 次日,天光初明。 顾铭还在睡梦中,忽然听到急促的敲门声,迷迷糊糊问了一句“谁啊”,没听见回应,干脆继续睡觉。 感觉上没睡多久,敲门声又响起,比之前更响亮、更急促了,像催人晨起的鸡鸣,很烦人。 这次心头有了怒气,心想着,门外的人只要不是风雪,一定大骂他一顿。转念又想到,这家里就三个人,除了风雪,不就只剩老哥了,莫非自己还有勇气去骂他一顿? 苦笑着穿衣起床,刚走到房门玄关处,外面传来一个女声,她说:“顾铭,快起来跑步了。” 顾铭听着这声音有些熟悉,想不起它的主人是谁,但可以肯定,不是风雪,更不是韩贞。 心头有了好奇,想一睹这位无端出现在自己家,还叫自己跑步的妹子的芳容,忘了之前还想骂门外之人的事。当下一扭门把手,便看到一个身穿黑色跑步装的长发美女,第一眼没认出她是谁,第二眼恍惚回过神,这位相貌甜美的高挑妹子不就是自己曾经的数学老师宋小芹吗? ——我的天,老哥究竟有多大本事?才认识人家一两天,就把这位工作认真、生活认真、处事危言危行的美女老师骗到手了? 顾铭心里震惊着,吞下一口唾沫,语无伦次地说:“宋、宋老师……走吧,我们去跑步……不、不对!你怎么在这里,我哥哪去了?” 宋小芹浅笑一声,说:“你哥在楼下做早餐,等我们跑完步,回来就吃。” 顾铭被这不经意的一笑给惊艳到了,吞吞吐吐的说不出话来,一时竟如木头人般杵着不动。 ——宋小芹在学校教书时,穿着严肃,不苟言笑,说话一板一眼的,把她的美丽全掩盖了。这会的她,一身紧身的跑步衣,身材曲线凹凸有致,常束成马尾的长发也都披散开来,如瀑如墨,最夺人眼球的是无垢面容上的随意浅笑,惊心动魄的美丽。形象的比喻是,她好比此刻冉冉升起的初阳,驱散黑夜与乌云,永远绽放着温暖美丽的光。成了青春活力,靓丽美好的人间女神。 待回过神来时,眼前的她已经不见了,心头的好多疑问都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比如:宋老师,你和我哥现在是什么关系;你们是一见倾心吗;以后都会陪老哥一起跑步吗…… 快步下楼,见二楼客厅没人,厨房里煮好了粥和鸡蛋,煎饼也都做好了放橱柜里,估计他们俩早去外边了。 飞速往外跑时,撞到门口的鞋架。于是,风雪不满的指责声从卧室里传出:“顾铭,你在干什么啊,大清早的弄得叮叮咚咚的,还要不要我睡觉呢!” 隔着门,顾铭无语回答道:“小雪,先前老哥和宋老师都在,你怎么就确定弄得咚咚响的人是我呢?” 风雪不满道:“只有你才会这么毛手毛脚的!” 顾铭一阵尴尬,便说:“小雪,我现在要出去跑步,几天前老哥就和我说过每天晨跑的事情。你脚还没好,继续睡觉吧,如果饿了,厨房里有早餐,是老哥做的。” 没听见回复,猜测她又睡着了,不多想,赶紧出门,追老哥和宋老师去。 却不曾知,此刻的风雪正忧伤着,如果要晨跑的话,她心里是千百个愿意,可惜脚没好,不能跑。 她曾说过,她遇开心或难过的事情时,就找一条很长的直路,使劲跑一直跑。跑的再也跑不动,用双手撑着双腿喘气时,就觉得开心的事更开心,而难过的事却不那么难过了。 从顾铭家所在的街道一直往下边走,穿过两个路口,有一条临河的大路。它类似大城市里的滨江路,没有车辆往来,只通行人,供年轻人跑步锻炼,或老年人散步散心。 一行三人就在这条路上小步跑,一边呼吸清晨的新鲜空气,一边闲聊。 顾铭先问心中最在意的问题:“老哥,我们要跑多久?” 顾恩就回答:“这条路,两个来回,再慢慢走回家就可以吃早餐了。” 顾铭心颤——这条路起码一千五百米,来回两次,岂不是要跑六千米以上? 回忆学校的早操,跑步就两圈,加起来也就几百米,有时候自己还觉得累。这样不加练习便跑六千米,肺都得跑炸,非人所能承受。 转念发现端倪——老哥就算了,当过兵的人,别说六千米,再来六千米他都能跑完。可宋小芹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女老师能跑那么远吗? 于是,试探性问:“老哥,你没开玩笑?” 顾恩认真回答:“这有什么好开玩笑的?两个来回又不是特别远,我们还是小跑步,只要控制好步子和呼吸,跑多远都行。” 旁边的宋小芹深以为然,浅笑着点头。 顾铭学着讲价,嘿嘿笑道:“老哥,我身子骨弱,跑不了这么远。要不,我跑一个来回,再等你们回来就好?” 顾恩皱了皱眉,想呵斥,但又不忍心,就心平气和说道:“小铭,跑步锻炼身体对你只有益处,你尽力跑就好,能跑多远跑多远。” ——老哥,这不是普通的晨跑,而是地狱的修炼。 说话这会,三个人已经跑了好几百米。 顾铭有些累了,呼吸变得沉重,已经没有力气继续说话,想问的问题也很难问出口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跑。 反观顾恩和宋小芹,呼吸平静,步子有序,好像没有一点累,还能谈笑自如。 他们说话都很随意,不介意顾铭听到,算是捡了个便宜—— 宋小芹:“顾恩,昨天的事真谢谢你了,若非如此,我还不知道他们合起伙来整我。” 顾恩:“宋老师,你太客气了。怎么说你也是小铭的老师,我作为他的哥哥,看你遇到麻烦,坐视不理就说不过去了。” 宋小芹:“总之,谢谢你。另外,今天米玲的婚宴你还去吗?” 顾恩:“我收了她的请柬,人又不在外地,不去赴宴只会招来闲言碎语。怎么了?听你的语气,好像是不太想去。” 宋小芹:“我的确不想去。你觉得,李浩那些朋友合伙骗我的钱,这事米玲会不知道?话说回来,她虽然是我同乡的大学学妹,但在校时,我和她的接触并不多,关系也算不上特别好。若非在图书馆偶然遇到她,又同时借到同一本书,都还不知道她存在。 反正,我是不会去了。给自己节省一个红包钱,还能和她撇清关系,多好的事情啊。” 顾恩:“你和她的确不是同一类人,不去也好,省的以后还上当。” 宋小芹:“我觉得,你也别去了。我实在想不明白,明明是她有愧于你,怎么还能厚着脸皮给你发婚礼请柬?说实话,我收到她的请柬时就有种错觉,她广发请柬根本不是邀亲戚朋友来分享喜悦和奉上祝福的,而是单纯的想收红包钱。不管熟不熟、关系好不好,只要是认识的、叫得出名字的,哪怕彼此之间还有仇,都发一张请柬,这意图早已不言而喻。” 顾恩:“其实这事在现在都成了普遍现象,谁结婚不都这样?不然举办一场婚宴的开销都够买一辆普通的小车了,平凡的小家庭承受不起。” 宋小芹:“可是她做得太夸张了,你知道她发了多少张请柬出去了吗?一共三百多张啊!把她认识的人全请完了。还有,这不是普遍现象!至少我以后结婚不会这样,只会请我的亲戚和一些关系要好的朋友。” 顾恩:“呵……所以说你和她不是一类人。呃,那你到时候会请我吗?” 宋小芹:“不要转移话题。我是说,你最好也别去了。” 顾恩:“转移话题的人是你才对吧……” 宋小芹:“那好,我们一人回答一句。我先说,到时候不一定会请你。不要问为什么,该你了。” 顾恩:“我还是得去赴宴。毕竟是以前喜欢过的女孩子,送句祝福,解了彼此的心结,对我对她都好。” 宋小芹:“哎,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心善、太死板了,不懂得变通。” 顾恩:“如果你叫我不去的话,我就不去了。” 宋小芹:“我不是一直都在叫你不要去了吗?” 顾恩:“你那是劝,而不是叫。” 宋小芹:“那我叫你……算了!你的事情,我有什么资格多嘴。去就去,不去就不去,你自己做主!” 顾恩:“那好,我不去了。” 宋小芹:“为什么?” 顾恩:“不想看你生气的样子。” 宋小芹:“你这话说的可真有意思,我生气与你去不去有什么关……不对!又不是我的事情,我为什么要生气?” 顾恩:“哈哈哈……” 到这里,三人已经跑了一个来回还多一点。 顾铭终于撑不住了,停下来喘气。他们俩却还精力十足,转眼就跑远了,看样子是能轻松跑完全程。 还想听他们的对话,可是自己不争气,实在跑不动了,静站原地思考他们话中的信息—— 其一:昨晚米玲等人串通了想坑宋老师的钱,老哥帮了她; 其二:老哥和宋老师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一起跑步,多半是共同的兴趣使然; 其三:宋老师对米玲没有好感,不屑一顾; 其四:老哥是真的不再眷念米玲了; 其五:老哥和宋老师之间互有好感,但只是星星之火,能否燎原还有待时变。 把脑中思绪理清后,顾铭暗自对老哥竖起大拇指,从他的话里话外都完美体现他追求女神的惊人能力。相信有朝一日,他一定能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 第176章 下歌 静等二十多分钟,顾恩和宋小芹回来了。历经数千米的晨跑,他们仍生龙活虎,没有半点疲惫之态,只是呼吸相对沉重一些,额上与两颊泌出几缕汗条。 他们还在闲聊,只是所聊内容已经从米玲的婚宴转移到两人的生活日常:比如各自爱好的体育运动;各自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各自的处事方式;每天生活节奏的紧凑度与宽松度;以及彼此心里最在意的人。 宋小芹说:“我最在意的人肯定是和我最亲近的父母啊,他们不单单给了我生命,还让我感受到世界上独一无二、无与伦比的温暖。你呢?最在意的人也是爸爸和妈妈吧。” 顾恩神秘一笑,摇头,转而认真说道:“你猜错了,虽然父母对我来说很重要,但我最在意的人不是他们。” 宋小芹不解,蹙眉说道:“你可真奇怪,这世上,不管是谁,都打心里深爱与依赖着父母吧。莫非,你的生命中还出现过比他们更重要的朋友?” 顾恩依旧摇头:“我的确有很重要的朋友,我们彼此都珍视在意对方,在某些尖锐的时间点,都可以为对方做出一些疯狂之事。但是,他也并非我最在意的人。” 宋小芹不想绕弯子了,一针见血问道:“你直接说,他是谁。” 顾恩哈哈大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听完这简单的八个字,宋小芹想歪了,俏脸不争气地泛出一抹红晕,没好气地剜他一眼,转而别过头去。 ——喂,腼腆可人的宋老师,你可别乱想。在场的可不止你们两个,还有我这个亲弟弟,而且老哥说的他最在意的人就是我。当年的米玲都没能从我手中抢走老哥,那响亮的一巴掌现在都还记忆犹新。你才来多久,妄想和我争? 顾铭听得有些不开心,因为老哥说这话是故意让人家误会的。不过转念又暗叹老哥追女神的本事不得了,就这误导能力,如果当年再多读些书,说不得现在已是言情小说界的大亨了。 三个人一起回家,路上兄弟两人攀谈起来。 顾恩说:“小铭,跑步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累人。其实每个人都有无穷潜能,不管遇到怎样艰难的事情,只要有心去做,或早或晚都能完成。可惜的是,人具备潜能的同时,抽象层次的灵魂深处也拷上了重重枷锁,它是懒惰、是自卑、是沮丧、是妄自菲薄等等等等负面情绪,这些东西时刻提醒人们——这么困难的事情,做不到的,放弃吧。 事实上,很多事情稍微坚持一下就变简单了。 拿你跑步一事来说。你刚才只跑了一个来回,初步估计也就三千米的样子,你觉得很累了,手脚都变得沉重,不仅发胀不适,还酸痛难耐。所以,你认为你跑不动了,必须停下来休息。可是,如果你咬牙继续跑,不出几分钟,你就会发现,身子变轻快了,还能多跑很远很远。 这就是潜能的突破,或者说超越了极限。” 顾铭听着老哥说这些玄乎的话,原本不太信,但瞧见他认真而坚定的眼神后,有些相信了。决定明天拼命跑一次,看看能不能跑完。 “老哥,我明天加把劲,一定不负所望,跑完全程。” 回家时,风雪已经起床,端端正正坐沙发上玩手机。而茶几上已经盛好四碗粥,规规矩矩摆着,鸡蛋和煎饼也都安静磕在中间。另外还多出了白花花的馒头和肉包子,也都磕在上面。 顾铭走上前,坐她旁边,微笑道:“小雪,你饿了可以先吃,不用等我们的。对了,你没钥匙,怎么把这些包子馒头买回来的?” 风雪把手探进衣服兜,掏出一串钥匙,轻轻晃一下,叮叮作响,甜笑道:“顾恩哥怕我万一睡醒了要出门,手头没钥匙回不来,所以在做早餐的时候把它给我了。” 说话时,把钥匙还给顾恩。 顾铭哑然,原来她老早就知道老哥和宋老师要去跑步,所以她笃定撞到鞋架的人是自己,盛饭时也比平时多了一碗。 盯着桌上的包子馒头,又看向顾恩,心头挺感动,因为他对风雪很上心,算是关怀备至了。可转头又脑抽了,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眼中有了戒备,不怀好意地盯着他,质问:“老哥,你进小雪房间了?” 顾恩不以为意地回答:“没有,就敲了敲门,说了一句,钥匙放门口的地板上。之后我们走了她才自己开门拿的。” 顾铭脸一红,觉得自己蠢得没药救,居然会胡思乱想怀疑世上最最最疼爱自己的老哥。 吃完饭,洗完碗。 宋小芹伸一个大幅度懒腰,说是要去打乒乓球,出门了。 老哥嘿嘿笑着跟了出去,临行前交待:“小铭,米玲的婚礼在正街的山珍酒店举行,中午十二点准时开宴,我和你们宋老师就不去了,你和风雪代我们去。对了,你们去了不要捣乱,也不要说恶意的话。给个礼金,吃了饭就回来,晚上那场就不用去了。” 顾铭盯着茶几上的请柬和红包发呆,竟不知老哥如此游移不定。早前还肯定说过,收了请柬就肯定要去,然后就被宋小芹三言两语ko了。 隐隐的,心头有了不安,开始后悔自己把宋老师的电话给老哥了。因为这个女人的威胁度居然比早些年的米玲还要高,感觉她真有本事抢走自己的老哥。 片刻后又泄气,一张脸都苦绿了,觉得自己是个可怕的哥控。心里明明希望他找一个优秀的女人,结伴终生,不离不弃;可这个人真的出现后,又怅然若失,觉得哥哥成了别人的了。 捏一捏写着“囍”字的红包,很厚,不知道是本来的封面厚,还是里面塞的毛爷爷厚。直觉上,这钱不会少,就算没一千,也有八百了。 ——真是便宜米玲那个混蛋女人了! 安静几分钟后,心绪终于平静,再转头看向风雪,微笑道:“小雪,我们今天要玩什么?” 风雪道:“先把你喜欢听的歌全部写出来,列一张单子,然后去网吧下载。” 顾铭点头,这事早在一月前就说过了,是该好好实行。 不多想,从电视柜那一排小柜子里翻出纸和笔,一边想一边写,把自己爱听的歌全部写下来:《直到世界尽头》(灌篮高手插曲)《北极光》《超越灵魂》(通灵王的两首片头曲)《兄弟》(钢之炼金术师插曲)《勇敢的心》(数码宝贝1主题曲)《残酷天使的行动纲领》(新世纪福音战士主题曲)《心愿》《比我幸福》…… 风雪同样拿起纸币认真书写:《断了的弦》《后来》《蝴蝶》《一直很安静》《美丽的神话》《爱如潮水》《夜曲》《同桌的你》《等等等等》《冰雨》《忘情水》《今天》《孤单北半球》…… 待双方都把歌单列出来,已是九点过,带上数据线出门。 路上,风雪不满嘀咕道:“顾铭,你家不是有一张电脑桌吗,怎么不买一台电脑啊。下个歌还要专门去一趟网吧,好麻烦的。” 顾铭就说:“早几年,家里原本是要买一台电脑的。但我刚好闯了祸,我爸把我打了一顿,这事也就无期限搁置下了。” 风雪问:“你闯什么祸了?” 顾铭道:“我小学的班主任叫曾筱,一个很丑还很自恋的女人,总提尖刻的要求折磨我们全班同学。有个周末,她布置了超过其他班三倍的作业量,还说写不完的就别来学校了。当时潇潇和雷爷都很笨,很多作业不会写,我就给他们抄。最后,她发现我们三个人的作业完全一样,要追究到底,我就和她吵了起来。 最开始只是简单顶撞几句,说她布置的作业本来就太多了。可是吵着吵着,越来越凶了,最后还惊动了校领导。我被校方口头警告,她也受了处分。 当时,所有人都说我没错。但我爸是彻头彻尾的野蛮人,不问是非缘由,先把我打一顿,停了零花钱,买电脑的事也不了了之了。” 风雪听完,义愤填膺,捏着小拳头愤愤道:“如果那人是我的班主任,我爸一定叫她教不了书!” 说完,又想到自己的老爸,精致脸颊变得惆怅,低郁着不再说话。 到网吧,前脚刚进门就被年轻的网管帅哥拦住,不让进。说是最近上面查得严,未成年人别说上机,连进门都不行。 两人均感失落,正欲打道回府,眼尖的风雪瞧见靠里边一点的位置有两个熟人,是老哥和宋老师。 ——他们打乒乓球打到网吧来了? 风雪大叫:“顾恩哥!宋姐姐!” 两人应声回头,瞧见他们后,均走来,询问缘由。 顾铭如实说:“老哥,宋老师,我们就想开机下些歌,但没身份证,上不了机。要不,你们帮忙下载一下吧。” 宋小芹不以为意,对着网管帅哥浅笑道:“杜哥,你给他们开两台机子,不会耽搁太久。” 网管帅哥很为难,一个劲苦笑,却不开机。 她便说:“我给我爸打个电话就行了,不会给你们网吧造成困扰的。” 网管帅哥眼睛一亮,忙开机,同时说:“宋老师,还望你给宋局长多说几句好话,不然公安消防部隔三差五来查一次,我们网吧都快开不下去了。” 宋小芹保持脸上的可人浅笑,点点头。 顾铭惊讶,以前读书时就知道这位美丽的宋老师很不凡,因为她有着独特的气质。却不曾知,她爸还是公安局长,这背景,足可在这小镇横着走。她却落足于狭小的初中部教书,低调得令人惊叹。 仔细想想,她背景如此大,其他人巴结都还来不及,米玲等人竟合伙去诓她的钱,岂不是愚蠢地自断了关系? 顾恩同样惊愕,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不动声色。 两人进去才发现,顾恩和宋老师的确在打乒乓球,不过是4399小游戏的乒乓球。因为这类游戏大多是单机模式,很少有联机的,他们双人玩一台电脑,屏幕里两个小人在乒乓台两侧蹦来蹦去的,不亦乐乎。 ——这么挤的一个位子,他们两人强行保持距离各坐一边,不觉得累?又或者,他们其实是坐在一起的,只是我和小雪来了,他们避嫌,这才保持矜持。 下歌很快,就二十多分钟,两人手机上都下好对方爱听的歌曲,打个招呼出了门。 尔后,两人漫无目的游走在街头。婚宴是中午十二点正,而现在才刚到十点,还有俩小时,得找个好玩的地方打发时间。 风雪说:“顾铭,你快想想啊,我们现在玩什么。” 顾铭性子比较平和,不觉得无聊,微笑道:“我们刚下好歌,现在回家听听,到时间去赴宴就行了。” 风雪摇头:“白天听歌没意思,要晚上睡觉时听才有味道。” 顾铭皱眉,想不出好的玩法,毕竟镇子就这么点大,除了网吧、游戏厅、溜冰场、游泳池,再无其他娱乐场所。 风雪同样挤着细眉在想,良久后,眼睛一亮,甜笑道:“你不是说你们镇上有一条大河吗,河的上游有一个瀑布,瀑布下有一个大水洼,你当时还从很高的地方跳下去救了杨雷。现在无聊,要不你带我去看看那个瀑布吧。”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但顾铭只能摇头:“从我们这里到小瀑布的一个来回,至少三小时,会错过宴席,要去也只能下午去。” 风雪脑子转得很快,刚才的主意被否定,立马又想到新点子,双目雪亮:“好的,我们下午再去看瀑布。之前学校组织踏青活动时,你说小时候顾恩哥也带你去野外踏青,偶尔还偷别人的地瓜或红苕。要不,你带我去偷东西吧!” 顾铭愣住,觉得偷东西这些事情,只有单纯无知的幼时能干,就算被农民抓到,也只是赶走,不会挨打,更不会送派出所。现在人都这么大了,再去偷东西,那就不再是小事,被逮到没好果子吃。 想用言语循循善诱,劝她打消这个念头。定睛一看,她眼里是浓重和期待和跃跃欲试的兴奋,终是不忍心泼冷水。 “好吧,我们去偷东西。不过我先说好,这个季节没有成熟的白地瓜或红薯,我们去田野只能偷到玉米和甜高粱。我得郑重声明一句,我们要小心翼翼的行事,一定不能被抓到。” 风雪甜笑:“没关系,只要能偷到东西就好。” 说完,拉着顾铭快步走,腿脚灵活,好像恢复如初了。 第177章 淳朴 往正街的一条小支路走,穿过一排岁月风化的老房子,再前行便看到河流。河岸两侧是丛生的草木和偶然拔地而起的大树,烈日下溢出清新的草香气,和着悠长的蝉鸣一直飘出很远很远。 顺河岸走一段,这一侧没路了,得过河。没桥,只有稀疏的几块大石头步步排向对岸,出水的石面光滑铮亮,是常被人踩所致。 河水清澈,能看见河床上的游鱼与蝌蚪,偶有污泥汇聚处,似有蚂蟥或螃蟹蠕动。 因光线折射,目测无法判断具体水深度,但可肯定,它淹不了人。 顾铭捡起一块小石头,往河里一抛,水花扑通一声溅开,像夜间绽放的烟火,晶莹绚烂。 “水流不急,但挺深的,估计过膝了,我们走这石子路,不小心摔下去会很麻烦。” 风雪不以为意地笑笑,俯身挽起裤脚,抬步便往河里走。冰凉河水浸湿鞋袜,漫过脚踝与脚肚,最后停在膝盖处,不再增长。 再低头,抓起一把河水,转而甩向顾铭,嬉笑道:“过个河而已,有什么好讲究的?那石子路看着滑,容易摔倒,我们徒步过河就好,反正水不深,没什么危险。鞋袜湿了,待会回去换一双就好了。” 明亮天光下,和喜欢的女孩在河边打一场水仗,或许也是一件浪漫的事情。 可是,顾铭不敢怠慢丝毫,因为这河里有蚂蟥,会吸人血。小时候听老哥说过,这东西看起来就丁点大,却很危险,一旦钻进人的身体里,会成寄生虫,把血都吸干净,最后死掉。不知这说法是否带有夸张成分,总之,不能冒险。 于是,不多想,大步跑进河里,一把横抱起风雪,快速过河。 上岸后,不由分说,仔细检查她的脚,见没蚂蟥附着,轻轻松出一口气。 “顾铭,你怎么了?”风雪不解,晃两下跳下来,动作幅度偏大,感觉右脚又隐隐作痛了,便蹙眉:“完了完了,脚开始痛了,待会偷东西跑不快该怎么办啊?” 顾铭哑然失笑,觉得她的脑回路很有趣,鼓励道:“没关系,如果我们被人发现了,我就背着你跑。” 河对岸同样是草木丛生,就一条小路,是这里的居民出入镇子走出来的。 顺着前行数百米,入目处是一望无垠层层叠叠的稻田,谷子的香气悠悠绕开,沁人心脾。 有农夫赶着耕牛在田里忙活,他们头戴草帽,身着蓑衣,不知是遮阳还是保暖。总之,看着都热。 顾铭低声说:“小雪,这块田有人守着,我们偷不了,再往前走走看。” 风雪一脸鄙夷地回答:“你傻啊,我们又不是来偷谷子的。况且,这个季节的谷子也都还没熟,偷回去干什么啊?” 两人再往前数百米,穿过稻田,踏入绿色的玉米地。密密麻麻的玉米树群蚁排衙,一直蔓延到视野尽头。 一眼看去,似乎地里没人,只是玉米地左边有一座民房,砖瓦砌的,很朴素。估摸房子主人就是这片玉米地的主人。 顾铭做出一个禁声的手势,弯着身子,轻手轻脚往地里跑。蹲一株玉米树下,悄悄摘下一个玉米,剥开皮看一眼,玉米粒鲜嫩多汁,只是还未完全成熟,果实很细,还不能吃。 心念着,不管偷来的玉米能不能吃,总归是人家的东西,不能白拿。 便摸摸兜里,抓出五块钱纸币,放玉米树下,再用摘下来的玉米将其压住,算是把它买了。 回头,见风雪没跟来,便大步走回去,低声说:“现在才五月,玉米都还没熟,吃不了。” 风雪并不气馁,说:“很正常,集市上买到的玉米大多是大棚菜,一年四季都有。地里种的玉米就不同,要等到相应的季节才能成熟,我们今天应该是偷不到玉米了。不过没关系,这么大一片土地,总有成熟了的东西,哪怕偷一把空心菜回去,我们也赚了。” 顾铭微笑着点头:“不错,总有我们能偷到的东西。不过,空心菜就算了,偷来一时半会也吃不了。我记得,再往前,有一片甜高粱地,现在已经成熟,我们去偷几根好好尝尝。” 两人再往前走,很快抵达甜高粱地。 运气很不好,这片地有人守着,正锄草,捉虫,无从下手。 风雪不开心了,好不容易找到能偷的东西,却被主人盯着,这么久的忙活,岂不都白费了。 顾铭瞧着她的表情可爱,忍不住捏她的脸,淡定说道:“偷东西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我们需要耐心。先找个阴凉的地方躲躲,我还不信这老农民能一直守在这里,等他热了、渴了,自己就知道回屋子歇息了。” 两个人找了一株硕大的柏树,躲下面乘凉。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闲坐这一会,太阳变得更辣,已经接近正午。 顾铭看时间,此时是十一点二十,距离米玲的婚宴还有四十分钟,如果不抓紧点偷到甜高粱,就赶不回去了。 两人焦急这会,机会来了。 地里锄草的老农忙活累了,扛着锄头往旁侧的房子走了,好几分钟都不见出来。猜测他在吃东西,一时半会不会出来。 顾铭就对风雪说:“小雪,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把高粱偷回来,然后我们顺河逃回去。” 见她郑重点头,便偷偷往地里跑,找两株长的肥硕的高粱,连根拔起,转身准备撒脚丫跑时,又觉得不对了。 转而,摸出十块钱丢地上,算是给钱了,再也不停留,一个劲跑。 恰巧,屋子里吃饭的老农往这边看了一眼,顿时大怒,手头的碗一磕,扛着锄头就追过来了。 “小雪,你拿着高粱,我背你跑!” 到柏树下,顾铭把手头两根甜高粱全丢给风雪,蹲下身子背她起来,大步逃跑。 可是,这片区的农民基本上都是熟人,老农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大吼着抓贼,前面便有人帮忙拦路。 顾铭没办法,干脆纵身往河里跳,继而顺着河流一直跑。 饶是如此,也无法摆脱老农。他一直沿河岸追,而沿路又有不少熟人帮忙,也都跟着追。 这样一逃一追下,人越来越多,回头看一眼,已有七八人。全都是四五十岁的淳朴农民,他们手头或镰刀,或锄头,或铁棍,全都铮亮闪烁,其势头,惊心动魄的壮阔…… 顾铭心绪复杂至极,全然没想过,自己也有如此狼狈的一天。脚下不敢松懈半分,预感中一旦也抓住,死无全尸,万劫不复。 风雪则不然,一直激动地欢笑着,不时回头,对着河岸上的老农们挥一挥手头的甜高粱,挑衅意味十足。 在她眼中,这一幕是十多年的生命历程里最刺激、最美妙的画卷。心中已经决定,要仔细记下眼前的画面,回家后用最鲜艳的颜料将其勾勒出来。 顾铭能听到她的笑声,欢跃如雪,心头也跟着一阵舒心,不后悔今天的作为。 不过,事实是,他们已经插翅难逃。 因为河左岸没路,是破破烂烂的河堤和竖直上爬的山壁,要往前跑很远才有路,而右岸的路已被老农们堵死,无路可退。 顾铭跑累了,最后心一横,决定不跑了。背着风雪徒步上岸,将她放下来,护在身后。 而这会,一群老农如狼似虎地围了过来,好像下一刻就会把他们俩活埋了。 但没有,他们都很平静,没有动手动脚,甚至都没说半句脏话。 高粱地的主人是个右脸长了一颗黑色瘤子的老人,皮肤黝黑,穿着朴素,是最平凡的农民。 他上前走两步,定睛打量眼前的两个小家伙,片刻后,用纯正的四川话说道:“你们两个小娃儿,哪门要跑到我土里面偷高粱嘛?想吃的话,喊你们妈老汉走菜市场切买斗是嘛,我卖得乡音,一块钱一根。” 顾铭尴尬地挠挠头,知道他没看到地里的十块钱,赶紧又摸兜里,掏出两块零钱递过去:“农民伯伯,我不该偷你的高粱,我给你钱,把这两根高粱买了。” 原以为,给钱就完事了。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瘤子老农没有收钱。反而抓着顾铭,执意要找他的父母,说偷东西是不好的习惯,必须严加管教。 顾铭苦笑,连连赔不是,“农民伯伯,我爸妈都不在家里,就算他们想见你也见不着啊。要不你还是把我们放了吧,下次我一定不偷东西了……” 瘤子老农明显不信这话,追问道:“你先说哈,你妈老汉叫啥子,我看认不认得到。” 顾铭就说:“我爸叫顾胜,我妈叫阮小馨。” 瘤子老农一惊,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不止是他,周围其他老农也都惊得不轻。 “你是顾胜的娃儿啊?哎哟,我往天还看到过你,才一两岁。”瘤子老农忽而一笑,露出一口白净牙齿,摆手道:“要得,你们走嘛,你老汉往天帮过我们,给老我们黑多米,不然那哈要饿惨。记到,二天莫切偷别个的东西老,遭逮到要遭打到嘛。” 看着那些锄头、镰刀、铁棍慢慢远去,顾铭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转而苦笑不语。 风雪觉得惊讶,感慨道:“顾铭,你爸是个好人啊,广施恩泽,人脉这么广,连田野里不问世事的农民都给他面子。” 顾铭不由得深思,时至今日,他依旧看不清自己的父亲,明明是那么尖刻的一个人,对外却有着如此不可思议的口碑。想来,这事和他以前救济同镇其他住户有关,可是,他当初为什么愿意拿钱拿米给这些人呢?这与他本身的尖刻本性不符吧。 甩甩脑袋,不再多想,看看手机,十一点五十,距离米玲的婚宴只剩十分钟,得赶紧过去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吃高粱,吐了一地垃圾,都没在意这事。 顾铭问:“小雪,今天开心吗?” 风雪嘴里嚼着高粱甜甜的,此刻甜笑着点头,更甜了,“很开心啊,我都不知道偷东西竟有这么好玩。” 顾铭毫不迟疑泼一盆冷水:“好玩归好玩,此事仅此一次,我们还是做遵纪守法的市民,免得下次真被人用锄头挖脑袋。” ——这种事情,一次就够了,再来一次可没这么好运了。毕竟,不是每个农民都给顾胜面子的。 风雪对此不以为意,双眼仍泛着兴奋的光亮,“顾铭,你不要这么死板啊,我们偷的只是两根高粱,又不是银行或者什么国家机密,你怕什么啊。我说,等一段时间,西瓜熟了,我们再去偷。” 顾铭面门一黑,果断拒绝。 风雪就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撒娇道:“你是瞻前顾后想太多了,其实就算刚才的瘤子老伯不认识你爸,他也会放我们走的。” 顾铭问:“为什么?” 风雪捏了捏手指头,脑中组织好语言,便解释:“你想啊,他追到我们,不打不骂还不要钱,反而是要找你爸妈管教你。你不觉得这事很有意思吗?一般来说,自己的劳动成果被别人偷了,定会火冒三丈,恨不得把那个偷窃的人挫骨扬灰。但他没有半点愤怒,反而讲道理,这里就足可体现农村老农的淳朴本质。 他们都心性单纯,不会刻意伤害谁,更不会碰瓷式的无理取闹。到最后,就算他找不到你的爸妈,也就口头教育你一顿,然后放了。” 顾铭的确没在那老农身上感觉到半点恶意,虽然他扛在肩头的锄头挺吓人的…… “你说的有道理,我也觉得他不会伤害我们。不过,偷西瓜的事还是算了,我的小心脏经不起这么折腾。” 风雪嘟嘟嘴,忽而甜笑,侧身搂住他,在他脸上轻轻一吻,莞尔道:“这是奖励你的。怎么样,西瓜的事怎么说?” 顾铭:“……” 两个人吃完高粱,差不多也走到镇上了。 顺着小路前行一段,到主街,顺着走,直行几分钟,找到山珍酒店。 这是一家中餐店,店面不大,但也不算小,一共两层楼,可办三十桌规模的酒席。 而今天,它被米玲和陈浩两家包了。整个店都铺满红色锦条,写满了“囍”字。 不多时,一个小车车队迎面而来,十多辆,全都挂着红彩,喜庆十足,是刚接新娘回来的。 最前面的一辆便是米玲坐的车,她穿的中式婚礼的鲜红嫁衣,盖着红盖头,被花枝招展的小巧伴娘扶着往里面走。 第178章 闹事 顾铭怔怔看着迎面走来的新娘和伴娘,神色恍惚僵硬,意识早已飘远——原来,女孩出嫁时的姿容,并不一定比平日的素颜便装好看,至少此刻的米玲没有往昔的半点美感。又或者,这场婚典本就透着庸俗的气息,是单纯的利益结合。想来,那个叫李浩的肯定很有钱吧,不然米玲怎会抛弃那么那么好的老哥,选择与他“喜结连理”、“双宿双飞”…… “哪里来的小叫花子?别挡路,我们玲玲大婚的日子,可不能染了晦气。” 意识的深度沉浸中,忽然有个尖锐而急促的女声响起,说的嘲讽与侮辱之语,将其拉回现实。 顾铭抬眼,看清楚对自己厉喝的人,正是刚才的伴娘,她生的小巧玲珑,谈吐礼仪却不及外貌的十之一二。此刻,她扶着米玲,正要往酒店里面走,本就不宽敞的门被顾铭和风雪挡完了,故此出言呵斥。 顾铭心里有气,想以牙还牙,讥讽她几句,转而又想到老哥早上的叮嘱。他不让自己闹事,连稍微过分的话也不能说半句。 一腔怒火只能强行熄在肚子里,抬手拉风雪,打算服软给她们让个路。 却在这时,风雪怒了,指着伴娘的鼻子大骂道:“你是哪个非洲国家来的丑八怪,真以为换了一身像样的礼服就不丑了?一副鼻孔朝天的恶心嘴脸,还敢大言不惭骂我们叫花子,你以为你是谁!?簪缨世家?富二代官二代?是家里权势滔天还是家产千万?麻烦你照照镜子,好好看看到底谁才是叫花子!!” 伴娘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的女孩,一时气结。心头有万千咒骂之语,但组织能力有限,只能不断地说:“你、你你你……” 酒店门口本就人多,两人争吵这会,吸引了绝大部分目光,都往这边看来。 尔后,车队那边有个身着红色汉服的男子往这边走来,有点常识的人都能看出,他是新郎,也就是李浩。他很高,微胖,五官正常,但满脸痘子,整张脸坑坑洼洼的,实在算不上美男子。不过,他的走动间透着一种独特气质,像闪耀的星星,或者形象的比喻,他是移动的金元宝。 他走近,淡淡问道:“郭妤,这边发生了什么?” 郭妤就是伴娘,她心灵脆弱,被人骂两句就说不出话了,这会吞吞吐吐的,不知该作何回答。 风雪便很强势地说道:“你就新郎吗?我们是来赴宴的宾客,在门口站了一会,你们的伴娘就说我们是叫花子挡了道。我想问,这就是你们婚宴的待客方式吗?说句不好听的,我们愿意来,已经给足了你们面子,结果刚到就是这个待遇,你觉得好玩吗?” 李浩皱眉,定睛打量眼前的少年少女,记忆中并未请过他们,便微微偏头,低声询问盖着红盖头的米玲,她也摇头,不记得请过这两个人。 于是,包括宾客、路人在内的所有目光都汇聚到顾铭和风雪身上,那沉凝的眼神满带质疑,觉得他们是来闹事的。 顾铭知道,随着风雪这一骂,就决计不能再忍气吞声,必须强硬到底。不作犹豫,把手探进兜里,摸出早上从老哥手上接过来的请柬,直接递给李浩,转而看向静默不动的米玲,冷笑嘲讽:“米玲,我现在应该没资格再叫你玲姐了,不过无所谓,反正我也叫不出口。你给我哥的请柬,他转交给我了,叫我代他来赴宴,我们作为宾客的身份入席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红盖头下,看不到米玲表情,但明显看到,她自然垂下的双臂紧了紧,有心绪波动。 李浩把请柬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最后脸色阴沉地还回来,皮笑肉不笑地说:“原来你是顾恩的弟弟啊,贵客、贵客啊,里面请。” 顾铭脸上的笑意更冷,根本就不看他:“礼金都还没送,你真的要请我们进去?” 李浩的表情僵住,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顾铭面无表情向旁边收礼的柜台走去,摸出兜里的红包,“啪”的一声甩桌子上,对着记礼金的美女说:“这是顾恩的份。” 说完,接过美女递来的喜烟和喜糖,拉着风雪往酒店里走,快到转角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瞧见那美女把红包拆了,取出里面的毛爷爷,正点数,远远一看,超过一千块,是笔巨款。 ——果然,那个红包并不厚,是里面的毛爷爷把它塞厚了。 顾铭如此想着,进楼梯间,进而上二楼,找一张空桌子坐下。 风雪仍在气头上,捏着小拳头挥舞,愤愤道:“顾铭,刚才那个丑女人骂我们叫花子啊,我好想锤她两下。” 顾铭忍俊不禁:“小雪,你别生气了,刚才吵架,虽然没吵几句,但我们赢了。你没看见李浩和那个伴娘脸都气绿了吗?” 风雪道:“吵赢了和打赢了不是一回事,就想踹她两脚才解气!” 顾铭无奈地摆摆手,表示爱莫能助。转而,低头看一下自己,又看向风雪,见两人身上的确沾染了不少污垢,衣服脏了,裤子和鞋子都湿了,是之前在河里逃跑所致,这等形象的确容易使人误解。 好在,脸是干净的,这样坐着并不显眼。 看时间,十二点十分,是婚礼仪式举行的时间,二楼没什么人,都去一楼看热闹了。 两人对这个都没兴趣,中式婚礼,无非就是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再敬个茶就完事,没什么好稀奇的。况且,又不是自己结婚,凑什么热闹? 趁着此时安静,好好抽根烟,却乎是不错的享受。 喜烟是玉溪,挺有牌面,在学校除了许成语,还没见哪个公子哥舍得买这么好的烟。 顾铭将其拆了,抽出一根叼嘴里,转而看向风雪:“小雪,陪我抽根烟?” 风雪捏着鼻子,果断拒绝。 顾铭遗憾地叹息两声,正欲点烟,发现自己身上没打火机,被难倒了。 干坐数分钟,渐渐有宾客上二楼,都是些陌生人,偶有几个看着脸熟的,却也叫不出名字。 不久后,几个熟人来了,以蒋万为首的赌神集团,一共四个人,全上了二楼。 顾铭隔得老远向他们招手,大喊道:“万哥,各位哥,我们在这里。” 他们均走来,相继坐下。 蒋万问:“顾铭,你哥怎么没来?” 顾铭大概解释了一下老哥那边的事情,转而彬彬有礼地给各位哥发烟,待他们都点上了,这才尴尬地说:“万哥,能借个火吗……” 几位哥闻声大笑。 烟味对不抽烟的人来说,很刺鼻,闻着不舒服。 风雪不开心,但也不说什么,捏着鼻子往窗户那边走。 其中一位哥问:“顾铭,这女生是谁?” 顾铭毫不忌讳回答道:“她叫风雪,是我女朋友。之前万哥在我们家吃饭时,可能听我说过。” 蒋万根本就不记这些事,不管有没有,跟着点头就对了,转而问:“我们刚过来就听人说顾恩的弟弟带了个女孩把郭妤骂了一顿,就是她?” 顾铭干巴巴地笑笑,点头。 第二位哥吐着烟圈开玩笑:“顾铭,脾气这么暴的女孩,你和她交往就没半点心理压力吗?” 顾铭不假思索回答道:“你误会了,小雪脾气不大,很多时候还很温柔,别人不惹她,她也不会乱骂人啊。” 第三位哥相当稳重,用冗长低沉的声线说道:“顾铭,我们和你哥也算交情深厚,他从军后,还一直保持联系的,就我们四个再加上韩小飞。所以,我郑重告诫你一句,珍惜眼前的一分一秒,时间转瞬即逝,不要等到错过了相应的年龄,才懊悔当初还有好多事情没来得及做。” 顾铭似懂非懂,保持脸上的微笑,重重点头。 这几个人都是老烟民,烟瘾很大,坐饭桌上就一根接一根的抽。 风雪在窗户边站久了,觉得累,又捏着鼻子跑回来坐下。 眼见着,三位哥手头的烟都抽完了,没聊几分钟,又点燃一根。 她终于受不了了,比起遭受二手烟迫害,还不如直接抽一手烟来得实在。 她也不在意矜持与形象的问题,踢顾铭的脚,要烟,又找蒋万借火,跟着就抽了起来。 “顾铭,你本事可真不小,我们当年躲着抽烟时就在想,有个女生愿意陪着一起抽根烟,那该多美好啊。”见此幕,一位哥感慨,脸上满是欣慰。 顾铭深表赞同,当初在天台上,第一次与风雪并肩抽烟时,就有一种如梦如幻的美好感觉。 事实上,他现在也想不清楚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喜欢她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天,她陪着他,临风而立,静默抽烟的悸动,是两人最牢固的感情种子之一。 十二点半,二楼的十多张桌子都坐满宾客,他们这一桌也添了两个陌生人,都是四五十岁的老大爷。 紧接着,服务员开始上菜了。 继原本在桌上的凉菜后,是各种大鱼大肉,尔后是青菜,汤菜。 给了高价来吃这么一顿饭,不能客气,一众人都大口大口的吃,也就两个老大爷在慢悠悠喝酒。 十分钟后,米玲和李浩这对新人上二楼了,他们提着一壶酒,是走过场,要敬在场宾客,一桌一桌地走。 没多久,他们走到这一桌来了。 两人举起酒杯,文质彬彬说道:“谢谢你们来参加我们的婚宴,赠与我们祝福,这一杯,我们敬你们。” 顾铭静坐着,不动声色,像个木头人,根本就不举杯。 风雪同样静坐不动,还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早已喝得酒酣耳热的两位老大爷想也不想举起杯子,打着酒嗝说些可能他们自己都听不太懂的话。 至于以蒋万为首的那四位哥,第一时间并未动,经过一系列眼神交流后,都举杯。 一位哥叹息着说:“哎,米玲啊,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你就结婚了。我对你的记忆还停在我们读初中时,你和顾恩躲教室里搂搂抱抱呢。” ——我的天,这位不知道名字的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顾铭听着心脏陡然一跳,有些慌张,更多的是激动,想看这对“狗男女”的丑态。 李浩沉着脸,不说话。 米玲同样不开心,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第二位哥嘲讽道:“过去的总归要过去。但我们记得的,不管过去多久,也都记得。” 李浩的脸更沉,强行压抑着心头怒火,依旧不说话。 米玲强笑道:“对,我们老同学之间的情谊,不管过去多久都记得。” 第三位哥一如既往的沉稳,平静说道:“可你却不记得顾恩了。” 对话到这里,李浩忍无可忍,把手头酒杯往桌子上一磕,冲上来要打人。 可没来得及动手,便见蒋万雷霆般迅速绕到他的身后,把他的手臂反扣住,脑袋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转而哈哈大笑道:“新郎官啊,你真的喝多了,怎么碰一下就站不稳了,这个样子还怎么进洞房啊?” “进洞房”这个词说得很重,似有另外层次的深意。 说来也奇怪,嘲讽之意如此之浓话,竟没有进一步激怒李浩。只见他神色连续变换,由阴沉到质疑,再从质疑到失落,最后都归于平静了。 “米玲,这一桌的酒我们已经走完了,继续走下一桌吧。” 他淡淡说了一句,抬步往旁边的桌子走了。 米玲有些愣愣的,呆滞了好几秒才跟过去。 如果之前有人刻意观察,会发现蒋万和李浩起冲突时,米玲脸色忽变,好像担心着某件极为重要而隐秘的事情。 顾铭就是这个有心人,他发现了这一点,但不知其具体原委。心想着,待会询问一下蒋万,他心情好,或许会和盘托出。 风雪早吃饱了,一直催促着要走,被顾铭眼神制止。 之后,服务员又上了几个清胃的蔬菜,几位哥一边喝酒一边吃,好像早已忘记刚才的事情。 顾铭的耐心很好,一直静等着,想散席后单独问问蒋万。 这一等,便是一个小时,二楼的宾客都散了大半,这一桌还坐得满满的。 某一刻,李浩过来了,他找蒋万,两人出去单独说话了。 第179章 冲突 他们两个站在大厅门口的位置低声聊着什么,众人听不到。蒋万背对这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见他不时激动地比划出几个意义难明的手势。李浩则是听客,双唇几乎没动过,本就生的阴沉的脸变得更加凝重,好像听到了不得了的信息。 这俩人的悄悄话从开始到结束,仅有短短的两分钟,没人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聊完后,李浩直接顺着门外过道走了,步伐仓促,估计是急着去办某事。 蒋万走回来,没就座,只是笑着给诸位打招呼。进而,久坐的三位哥都起身,四人相对,均是心照不宣地笑笑,大步往门外走,多半是约了牌局,又要血战一场。 顾铭哑然,敢情这四位哥早就吃饱了。他们一直坐这里,是守株待兔,等李浩自己送上门来,说完某些重要的话便走。 于是,重要的问题出现了——他们的目的达到了,拍拍屁股就走。顾铭和风雪在这里干坐了一个多小时,一无所获,莫非也要装装潇洒,长袖一拂飘然而去? 这样肯定不行!且不说顾铭的好奇心怎样强烈,只说这事本身透露出来的诡异,便值得深度追究。要知道,米玲可是老哥深爱过的女人,当初他们要分别时,她抱着老哥哭得稀里哗啦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仔细想想,她抛弃老哥的原因真的是经不住时间的消磨吗?说不得,她是迫不得已,今天的事,与她的苦衷有关。 顾铭感觉此事事关重大,决定厚着脸皮跟上蒋万一行。 “顾铭,你跟着我们,是手痒了,也想搓两轮血战?”蒋万早读懂他的心思,但假装没懂,微笑着问。 顾铭很想一针见血地问自己在意的问题,但隐隐觉得今天的万哥很强势,眉宇中若有若无流溢着威严,不容忤逆。而他的态度很明显,不想告诉自己他对李浩说的话。 便强笑,到口的话硬生生咽回去。先点头,表示自己和他们一样,想打麻将,掩盖自己跟着他们的目的,再旁敲侧击套话。 可惜,无论顾铭怎样试探,只要触及到敏感的信息,他都回以高深莫测的一笑,实在难以揣测其心思。 又到心相印茶楼,他们提前预定的包间还是二楼的203。最可怕的是,他们选位子根本就不摇骰子,其中三位哥直接把靠窗以及左右两边的位子坐了,留下靠门的位子给顾铭。 ——上一次,韩贞就是坐这个位子,把包括蒋万在内的三位哥狠狠宰了一顿,七八百块啊。事后老哥吐露实情,几位哥是故意让着她的,因为她是小飞哥的亲妹妹,当给她发点红包钱。我作为他们好哥们顾恩的亲弟弟,还坐韩贞曾坐过的位子,几位哥应该也会放些水吧……话说,这种恍惚回到当日的视界既视感,好不舒服,不知是愧疚,还是懊悔。 顾铭默不作声端牌,心不在焉的,打两局相公两局,几位哥连放水的机会都没有。短短五分钟成功送出120块,心在滴血。 坐旁边的风雪看不下去了,很蛮横地扯他的袖子,把他弄开,进而上座。 换她上后,局势并没有丝毫好转。她和顾铭的区别仅在于相不相公的问题,而共同点是,再好的一把牌都能打得稀烂,与韩贞不可同日而语。 两圈牌后,她成功送出500块,心里倒不怎么心疼钱,只是老是抓不到想要的牌,泄气了,不想再玩。 夫妻齐上阵,双双把家还。 这一趟,想要的信息没问出,反倒把自己兜里的钱给搭进去了。顾铭心里难过,回家的路上闷闷不乐。 风雪能看出他的心思,甜笑着安慰:“钱财乃身外之物,不必执着。” ——对你来说是身外之物,对我来说可是鲜活的血液啊。 顾铭苦笑,决定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老哥,期待他帮忙报仇。 运气很不错,推开门,顾恩在家,正坐沙发上小苹果。宋小芹也在,坐在旁边玩连连看。 他看到进门的二人,微笑着招手:“小铭,风雪,你们回来的正好,我刚去集市买了水果,你们都来吃点。” 顾铭不开心,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认真玩手机的宋小芹,埋怨道:“不吃了不吃了,反正又不是给我买的。” 顾恩皱眉问:“小铭,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怨气,遇到不好的事情了?” 顾铭愤愤道:“老哥,万哥他们把我和小雪的钱赢走了。” 顾恩闻言大怒,忽然把手头的苹果和水果刀往茶几上一磕,愤然问:“你确定是蒋万他们几个赌鬼把你们的钱卷走了?” 顾铭如实说了他去心相印茶楼打牌的全过程,中间还不忘添油加醋,说那几位哥嘲笑自己摸个牌都数不清数。 顾恩哑然,摇头道:“你们根本就不会打牌,别人想让你们都让不了,这还能怨人家?” 顾铭做出“非也”的手势,继续告状:“你该问问我们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去打牌啊。” 顾恩觉得有道理,顺着问:“为什么?” 顾铭把自己去套蒋万话反被套进茶馆的事情逐一说出,最后还委屈地叹口气,觉得自己吃了大亏。 顾恩听完,刚刚平息下来的怒火再度攀升,而且比刚才更旺盛。他生气的原因却不是顾铭被三言两语诓进了茶馆,事实上,蒋万也没逼他们,是他们自己脑子短路要跟着去。 顾恩生气另有原因,只见他怒目起身,自然垂下的双手已然紧捏成拳,追问:“小铭,你告诉我,蒋万他们几个是不是在米玲的婚宴上闹事了?” 顾铭被这气势震慑到了,预感到将有大事发生,罕见的在自家老哥面前惊慌失措,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咽下一口唾沫,干巴巴点头。 下一刻,顾恩杀气腾腾往外走,明显是要去茶馆找蒋万等人。 顾铭和风雪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跟过去。 迟疑这一会,屋内已经找不到顾恩人了,再往窗户外看,他已经快步跑出很远,就算想追也很难追上了。 这时,宋小芹收好手头手机,浅笑着看了顾铭一眼,低声说:“顾铭,别愣着,快跟过去劝劝你哥。” 说完,她也快步往外面跑,转眼没了影。这行动速率,目测不比寻常男子慢,毕竟是能一声不吭跑完六千米的狠人。 转眼间,偌大的屋子少了俩人,似乎比平日更大了。 顾铭看向风雪,苦笑道:“小雪,你脚不好,今天又泡了河水,还闷了这么久,肯定不舒服,赶紧换换鞋子裤子。我好像闯祸了,得快点跟过去,你就别来了,好好休息,等我回来再陪你玩。” 心急,没注意她的反应,快出门时,听到她说:“顾铭,相信我,钱真的没有你所想的那么重要,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不要再犯这种错误了。” ——小雪说的一点都没错,若非我心疼输掉的那点钱,也不会捅这么大篓子。今天在婚宴上发生的事情,若我不说,老哥也不会知道,便不会和万哥他们起这么可怕的冲突。 顾铭大步跑,在人流熙攘的街道上折转数次。到新街,冲进心相印茶楼,推开203包间的门,来不及喘气,便被眼前压抑到近乎令人窒息的一幕镇住了—— 老哥静站在包间沙发的位置,宋小芹站他旁边,均不动声色。四位哥没再打牌,也都站了起来,个个表情凝重,均欲言又止。绝对的宁静中,似乎每个人的呼吸和心跳都清晰可闻。 不知这画面从何时开始,也不知将僵持到几时。只知,时间扭曲了,轻轻流淌的每一秒都比平时更漫长。 顾铭同样屏息,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此刻的静谧就像暴风雨的前奏,任何一点声响都可能造成难以想象的爆破冲击。 若换个幸灾乐祸的人来,可能这会还窃喜着没错过正戏。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半小时。 久经沉默的顾恩终于出声了,他的话音很轻,但每个人都能听清楚,也都知道,那平静的声线中充斥无尽怒火。他说:“你们谁出的主意?” 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静默。 蒋万忽然长叹一声,道:“这事与张越他们几个无关,是我出的主意。来吧顾恩,你若有怒气,全撒我身上。” 话落,昂首,闭眼,宛如静等阴司审判的囚徒。 顾恩缓缓走过去,立于他身前,竟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抬手便是一拳,狠狠打在他的脸上。出手狠辣,不念半点旧情,直接把他整个人打翻,倒在地上连连痛哼。 顾恩笑了,是面容极度扭曲的惨烈笑容,他发出痛彻心扉的大吼:“老蒋啊!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对我好、在乎我?你觉得,你把我当最好的兄弟,我却不能对等的视你为最好的哥们,反倒更亲近小飞。这一点成了你的心结,最后化成了男人的忌妒。这些事,我一直都知道,也一直想方设法去捋平其中的隔阂。可是,我做不到啊,你对人好的方式一如既往的独断与自私。我……承受不起啊! 以前那些事情暂且不说,可你今天竟然专程跑去米玲那里闹事,你觉得你是为我出气吗?不!这不是!这样做除了让我内疚与痛苦外,别无他用啊!” 说着,穷追猛打,抬腿就是一脚,要踩蒋万的肚子。 他受了这话的刺激,没再任人宰割,很矫健的一翻身,巧妙躲过这一击。转而起身,一拳还击回来,未命中。 他大笑,笑声同样悲哀,沙哑大吼:“顾恩,你到底知不知道米玲是怎样对待你的!你去部队的这三年,给她转的钱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吧。可她呢?水性杨花,见异思迁,拿着你的钱,转眼就和别的男人勾搭在了一起。你以为李浩是她继你之后的第二个男人嘛?不、不是的!这三年里,她谈过的男人早超过双掌之数! 你口口声声地说知道我对你好,知道我把你当最好的兄弟。可是你在干什么啊!你今天竟为了这么一个丑恶的女人对我拳脚相向……我、我们……今天过后,还有可能称兄道弟吗……” 说话之时,他不断出拳,可都被躲开了,反而被顾恩打了两拳。 一个军人和一个普通人相比,战斗能力不可相提并论。 他打不过顾恩,但不肯退缩半分,忍着疼,漫天挥舞拳头,悲壮地大吼:“顾恩!你说话啊!你告诉我,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听完蒋万的话,顾恩心绪沉重,到此刻,终于醒悟了一些,知道自己做得着实过激。纵使蒋万做错了事,也不该打他。一拳下去,足可打碎两人十多年的交情,尔后再难勾肩搭背,举杯欢饮。 可是,男人行事,永远都摆脱不了深入骨髓的顽固,除非那人生来就是懦夫。 很显然,顾恩不是,蒋万亦不是。 无论谁对谁错,既已出手,那么在其中一方倒下之前,没有停手的可能。 对的自然无可指责;而错的,就让它错得更加彻底。 这就是真男人处事的觉悟! 他们气焰高涨,不知疲惫,亦不知疼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狠狠捶打对方。 张越等三位哥上去劝阻,都受了无妄之灾,或多或少挨了拳脚。 某一刻,顾铭终于站不住了,强行压住心中无限攀升的恐惧。豁然上前,大张双臂横在两人中间,欲充当人肉隔板。 他实在不忍心看着关系这么好的两人继续打下去,有了坚定觉悟——这事因我而起,就该由我解决! 下一刻,顾恩呼啸而出的拳头打在他的后背,整个人直接就趴了。 而蒋万逮到难得的机会,抓住这个间隙,运足全身力量,一拳轰向顾恩的胸膛。 却在这时,又一个不怕死的无端介入。 是宋小芹,她身着黑色跑步装,像一道猝不及防突兀出现的影子,同样用后背挨下了这一拳。 顾恩和蒋万同时怔住,因为此刻吃痛倒在地上的两人明显不是他们想打的人。 宋小芹还好,勤加锻炼过,身体强度不弱,吃下这一拳还能动,咬咬银牙就站了起来。 顾铭就惨了,身子骨太弱,这一拳下去,全身都麻痹了一般,躺地上颤抖着站不起来。 第180章 冰释 见此幕,顾恩和蒋万都冷静下来了,暂时停手,均凑上前去扶人。 蒋万被宋小芹浅笑着拒绝,她很矫健地摆一摆胳膊,表示自己没事,挨一拳只是小菜一碟。 顾恩很急,因为他几乎用尽全力的一拳打在了自己最心爱的弟弟身上。当时拳头上传来了极其脆弱的触感,似还有“咔咔”骨头声连串响动,担心顾铭的肩胛骨断裂或错位,忙俯身,把他抱起来,同时关切地说:“小铭,先忍一忍,老哥带你去看医生。” 这会,顾铭的意识还很清醒,只是后背疼得厉害,额上与脸颊遍布冷汗,紧咬着牙,勉强说了一句:“老、老哥,我没事,你不要和万哥打架了……” 顾恩一怔,转头看了一眼蒋万,目光复杂,不知该说什么。旋即大步往门外跑,步子太急,没注意恰好被这包间大动静引来的茶楼老板,两人撞了个满怀,各自往回倒。 老板还好,空着手,身子灵巧地往后退几步就站稳了。 顾恩抱着顾铭,身子很不平衡,又不敢撒手去抓门框,整个人快速后仰,眼见着就要后脑撞地了。 一个人快速上前把他扶稳,立马又松手,别过头去:“别这么莽撞,小心一点。” 顾恩仓促看了他一眼,心情更加复杂,因为他是蒋万。不多说,再度往外跑,与老板错身时,顺口道了个歉。冲出茶楼,一路顺街道跑,眼见着就要跑回家了,茫然反应过来。现在自己是要找医生,而非回家,立刻折转,又跑数分钟,冲进一家中医诊所。 他心急如焚,也不管老中医正在给一个病人把脉,豁然冲上去,急促说:“医生,快救救我弟弟,他后背被我打了一拳,已经昏迷过去。” ——老哥,你至于这么惊慌失措吗?我还醒着,只是太痛了,闭眼休息一下而已。 顾铭听着心头想笑,但笑不出来,干脆就顺着老哥的意思,假装昏了过去。 老中医知道轻重缓急,对着正看病的病人歉意一笑。转而凑过来,摸了摸顾铭的伤处,从触感上看,那一块已经肿得不像话,皱眉说:“把你弟弟扶到里面的病床上躺下,我得检查一下,若骨头没问题,就只需针灸消肿,再擦些活血化瘀的药,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顾恩照做,把顾铭安置好,对老中医连连道谢,尔后静守在病床边看他忙活,用双手按着太阳穴,一动不动。 不久后,蒋万、宋小芹等人跟过来了,他们也很担心顾铭,一直问候。 老中医治疗病人时喜静,这群人叽叽喳喳的太吵了,就好言说:“你们不用担心,这小家伙很幸运,骨头都完好无损,只是后肩部位受到大力冲击,形成了淤肿。我要给他针灸消肿,你们在这里会影响我下针,都出去等会吧。” 一行人都出来,围站在诊所门口,彼此相对,却都无言。 好久之后,蒋万先说话了:“顾恩,你弟弟没事,不要担心了。” 顾恩很懊恼,一直愁眉不展,恨自己这么冲动,竟和自己的好兄弟动了手,最后还神志不清地打了自己最心爱的弟弟。此刻听闻安慰之语,苦笑道:“老蒋,刚才我的确有些过火,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该对你动手。” 蒋万现在的状态也很不好,刚才挨了不少拳头,胸口、膀子、腹部都还阵阵生疼。而最痛的部位是左脸,早发青发肿,是顾恩打的第一拳所致,当时几乎把他打蒙了。 此刻,他不以为意地笑笑:“上次我们打架,好像都过去快十年了。我和你开了个玩笑,把你课桌抽屉里的空烟盒摸出来,写上咒骂班主任的句子,再把它丢班主任的办公桌上。最后,他彻查此事,把你揪了出来,一顿收拾。 你为此和我吵了起来,最后不解气,上来和我打。那时候你还没现在这么壮,有些打不过我,哈哈哈……” 提及往事,顾恩也笑了,骂道:“你还好意思说这事。我当时为什么对你发脾气?你以为我是被班主任收拾了才对你的做法耿耿于怀?不是,我怕的是我爸,那件事闹到他的耳朵里,我差点被活剐了。” 蒋万道:“就是因为那件事,我才知道你爸这么尖刻,不敢再开这种玩笑了。” 顾恩和顾铭一样,对自己的爸爸敬而远之,但没多大怨念,只是很轻快地笑笑:“现在没事了,他不会打我了,哈……也打不过我。” 简单几句闲聊,两人的矛盾好像冰释了,气氛变得活跃。 张越等三位哥也掺和进来,一起聊读书时代的故事:比如跑地里去偷庄稼,和老农跑马拉松,最后光荣胜出;比如去厂里偷铜铁等金属卖钱,不小心被路过的武警逮个正着,进了武警总部,人生达到“巅峰”;又比如离家出走,嘴巴甜一些,在爸妈手头诓些钱,凑合着踏上县城的漫漫之旅,两天后灰头土脸回家了…… 他们越聊越起兴,个个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不知不觉中,半小时过去了,他们还未停。遥远的学生时代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人,发生了很多难忘的故事,细聊起来,一天一夜都很难说完。 宋小芹在旁边静听着,脸上常挂怡人浅笑,美丽的眸子不时泛起惊讶之色。对她而言,学生时代并没有多少记忆深刻的故事,因为她是好学生,天天都在预习、学习、复习、备考……实在没有多少时间去玩。全然没想过,这群不爱读书的差生的童年竟有这般回味无穷的乐趣。 不过,仔细想想也就释然了——每个人的童年都是最无忧的人生,它很短暂,寥寥十载,稍纵即逝。有人把它投入诗山词海,寒窗苦读;也有不少人把它放在了最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比如玩弹珠,比如集卡等等。在十数年后再回首时,前者发现童年枯燥无味,后者却能津津乐道。当然,不排除某些生来就是天纵之才的人,他们可以兼顾玩耍与学习,成了世上最幸福的人。 很遗憾,在站的所有人都不属于那一类。 而令人无语的是,此刻躺在病床上针灸的顾铭,才是他们最羡慕的人。 某一刻,顾恩终于问出他心中最在意的问题,话音不再轻快,变得缓慢而平静:“老蒋,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吗?” 蒋万沉默地点头,从兜里摸出烟,挨着给几位老同学发上。尔后点上烟,使劲吸一口,吐出层层烟圈后,淡淡说道:“就在一个星期前的一晚,我去了县城的‘金色浪漫’宾馆,这里有女同志,就不说我的那些龌龊事了。 我要说的是,我在那里碰到了米玲,她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写了单间。 前几天又收到她的请柬,我以为她要和那个男的结婚,没多想,结果不是那个人,却是李浩。 我一想到她曾经还是你的女朋友,和我们一起干坏事、一起欢笑,心里就一阵一阵的恶心。今天实在看不了她那假惺惺的笑脸,就和张越他们几个商量,在婚宴上故意说挑衅之语,趁乱把她和那个男的开房的事情告诉李浩了。” 顾恩听完,目光变得飘忽,思绪已经飘到遥远的岁月之前,久久不语。 漫长的宁静中,一直插不上话的宋小芹忽然开口了,她浅笑着安慰:“顾恩,其实你也不用难过,对你不值。米玲就是那样的人,她在大学时还交过好多男朋友,基本上平均两个月就要换个人,这种女人,没什么好留恋的。” 顾恩微笑着摇头,解释道:“我没有为她难过,只是郁闷自己太自以为是了。我还傻乎乎的以为老蒋是想帮我出口恶气才故意整她的,现在看了,他只是单纯地看不过她罢了。” 又等了二十多分钟,顾铭提着一包中药出来了,虽然不像平日那般活蹦乱跳,但恢复了一些,能动了,脸上也有了血色。 顾恩进去询问老中医诊费,被他严肃告诫:“你弟弟已经付钱了。我是医生,原本没资格管你们兄弟的事情。但是,我也有个弟弟,知道手足情的珍贵,你既疼爱你弟弟,又怎能失手打伤他呢?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再伤害你弟弟了。” 顾恩惭愧,郑重点头:“医生,谢谢你治好我弟弟,也谢谢你的告诫。” 尔后,蒋万也找老中医拿了点跌打药,毕竟脸上的伤不能马虎。 一行人散了场,赌神集团的几位哥回心相印茶楼继续打牌;宋小芹则声称假期快结束了,要回去整理教材,也走了。 不过,他们临别前约好,晚上要好好聚一下,吃一顿。 兄弟二人一起回家,客厅空荡荡的,风雪在卧室里没动静,估计睡着了。 顾恩给顾铭削苹果,不断说关怀之语,心头仍懊悔之前打伤他的事,很难开怀。 顾铭同样一筹莫展,想到了很多可怕的事情—— 其一:感情果然经不住时间的打磨,米玲嫁给李浩,并非迫不得已,而是心之所向。未来的某一天,我和小雪之间也会出现类似老哥和米玲的情况吗; 其二:老哥、万哥、小飞哥三个的关系与我和潇潇、雷爷的关系好生相似。可能,我们现在还保持微妙的平衡,因为我对他们两个一视同仁,都看作最铁的死党。若某一天,我偏心了,向着潇潇或者雷爷的某一个,他们之间的某人,又会否和当时的万哥一样痛苦?我和他,又能否像老哥和万哥一般冰释前嫌; 其三:钱是个好东西,但也是万恶之根,今天的事情,归根结底,也只是我在意输掉的那点钱罢了。这不是一个好征兆,我害怕,以后再因钱闹出更可怕的事情; 其四:我忽视了或者原本知道却下意识回避的一件事。老哥一直秉着最热诚的心关爱着我,而我也把这份温暖视作理所当然,习以为常地依赖着他。可是,这么不懂事的我,真的能用同样无微不至的心意回报他吗? 顾铭吃了苹果,很甜,心里暖洋洋的。抬眼盯着顾恩,低声道:“老哥,以后你不要再事事都迁就我了。如果我做错了事情,你也可以打我骂我,这样我才能长大。” 顾恩惊愕,跟着会心一笑:“小铭,你能说出这句话,就证明你已经长大了。你可是老哥心头的宝贝,舍不得打骂,以后你犯错了,及时改正就好。” ——和老哥说这样的话,的确没什么作用。这个世界,所有人都可以唾弃我、咒骂我、鞭策我,唯独他不会。 吃完苹果,又闲聊一会。风雪出来了,正揉着惺忪睡眼,是刚睡醒。 “啊!顾铭,你身上怎么这么大一股药味?” 她快步跑近,在顾铭身上闻了闻,找到伤处,心脏一下就绷紧了。 顾铭不解释背上的伤,坏笑着捏她的脸,对此事含糊其辞。 下午五点半,换一身端庄的衣服,三人出了门。 去心相印茶楼找蒋万一行,巧的是,米玲和李浩居然也在二楼的203包间。 他们也是刚到不久,还没说正事。 都换了便装,毕竟穿礼服进茶楼,太招摇。 这会,个个横眉立目,怒气滔天,看蒋万的目光宛如利刃,恨意不加掩饰。 李浩先说:“蒋万,为什么要污蔑米玲?她从半年前和我交往,与其他男人根本就未曾有过半点染指。” 蒋万冷笑:“亲眼所见,信不信是你的事。” 这会,米玲开始解释了,她说:“那天我也看到了你,还想和你打招呼的,但你走得太快,明显不待见我。那个男人是我的亲弟弟,米冲。他和他的同学提前放五一假,一起回老家玩,从昆明乘火车到广安城,再搭客车到我们县城时,天已经黑了。 我去县城接他们,之后很难打到车回家,就去宾馆写房间。 中午在山珍酒店看你举止古怪,就猜到你误会了。 若我早知道你会误会这么深,当时就该追上你说清楚。” 蒋万哑然,此刻才明白,这事是他自己闹出的一个笑话。心一沉,作为男人的尊严,坚决不退让,冷冷说道:“就算那事是个误会,你以为你这些年睡的男人少了!?兴许你对得起李浩,但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顾恩吗?亏你们还专程跑来茶楼找我,不嫌丢人?” 这会,前来兴师问罪的二人沉默了。 良久后,米玲从兜里摸出数个红包,是蒋万、张越、顾铭等人之前送的礼金,她一一退回,态度坚决地说:“原以为,作为老同学,你们会祝福我们,看来是我想多了。这些礼金都退给你们,晚上的喜宴你们也不用去了。以后我们再无瓜葛,不谈同学情,当个陌生人。” 蒋万大笑,毫不迟疑收好红包,讽刺道:“哈哈哈……白吃白喝一顿,还能和讨嫌的人撇清关系,求之不得啊!” 第181章 趣事 米玲已经把话说清楚了,不想再和这些人有交集,不做回复。转身时,面无表情地扫过在场众人,昔日的老同学都长高了、长变了,与记忆中的形象格格不入。仓促看过蒋万、张越等人,最后看向顾恩,目光顿留片刻,抬步便走。 李浩立马跟出去,临行时不忘怒瞪蒋万等人一眼。 这整个过程中,顾铭与风雪宛如空气,被所有人无视。 尔后,顾恩上桌,又与蒋万等哥打了几圈麻将,输输赢赢的,最后盈利一百,偷偷塞给顾铭。 六点半,宋小芹风尘仆仆而来,浅笑着致歉:“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这些天一直玩,好多要整理的教材都堆着没弄,回去花了好几个小时才弄好。” 她换了行装,上身银灰色褶衣,腰肢处环着一圈晶莹闪耀的小银片,下身是膝盖处开洞的紧身牛仔裤,再配一双米色运动鞋,青春活跃,靓丽十足。 顾恩微笑道:“没关系,时间正好。话说,以前教我们的老师都像你这么负责,可能我们都成了清华北大的苗子。” 蒋万跟着附和,嘿嘿笑着开玩笑:“我帮忙翻译一下顾恩的意思。他是说,以前教我们的老师都是宋老师这个等级的美女的话,我们都能奋发图强,专研刻苦。” 宋小芹保持美丽的浅笑,却不回答。 一行人出门,在街上选了几家馆子,都觉得不太好。思来想去,最有熟悉感与温馨感的聚会地,果然还是夜市摊。 此刻时间还早,夜市摊都才开门不久,店面不拥挤,点菜上菜也不用排队,算是赚了个方便。 一共八个人,挤一张小桌子够呛,分两桌正合适。 顾铭、风雪、宋小芹三个人都不喝酒,也并非那五个人的老同学,干脆就不和他们挤,很自觉的凑一桌,不影响他们叙旧。 刚上两个菜,都还没来得及动筷子,旁边桌传来催促声:“顾铭、宋老师、还有风雪,你们坐这么远干什么,还怕我们吃了你们不成?都过来,我们拼一桌,好好聊聊天。” ——说是聊天,其实就是你们老同学叙旧,我们几个基本上算外人,有插话的余地吗? 三个人都这般想,却也都未拒绝,免得扫兴。 桌子拼好了,一行人大鱼大肉的吃。待各自的肚子多多少少垫了个底,烟气和酒气开始弥漫,不一会儿,几位哥都变得活跃起来,话匣子打开了。 顾恩先说:“老蒋,你高中毕业后,这些年一直在帮你爸开车?” 蒋万打着酒嗝点头:“以前读书没学到东西,出身社会后又没学到几个技术,除了开开车什么都不会,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过,就目前来说,还挺好,货源稳定,基本上每个月都能跑四到五趟永川,赚的钱够用。” 风雪想搭话,因为她家就住重庆永川,刚一张口,又感觉不太对。因为自己住永川与他去那边送货没半点关系,于是就不说了。 顾恩继续问:“你们拉的什么货,煤炭还是水泥?” 蒋万道:“都不是,我们拉石子。永川那边有一家私有的建筑企业,主要修路的,石子泥土等材料除了填挖方后的本桩利用,还需要借方。而我大伯刚好是做石子开采的,售价比他们当地的石子价低一些,能有效降低他们的工程造价预算,他们企业就和我们合作了,由我爸和我运石子。” 风雪大惊,想到一个可能,忍不住问:“蒋万哥,你说的那个私有企业,莫非是永川平顺公路有限公司?” 蒋万惊讶,皱着眉点头:“不错。但你怎么知道的?” 风雪吐吐舌头,甜笑道:“我猜的。” 蒋万没多问,点点头,转而说道:“顾恩,你呢,退伍后准备干什么?” 顾恩就说:“我去当兵前,我爸给我下了严令,退伍后必须去他的煤矿帮他。可能会学机车,帮忙运煤,也可能直接扛个锄头下井采煤。不止是我,以后……” 他的后半句话没说出来,当着顾铭的面,也实在开不了口。 那半句话是:以后小铭毕业后,多半也会被逼着去煤矿帮忙。 至于为什么,这想都不用想。对顾胜而言,相较于一个花钱请来还未必能有效驾驭的劳力;和一个百分之百服从、还不用给太多工资的劳力,明显是后者更具吸引力。 蒋万哈哈大笑:“看来我们都一样惨,没有选择余地,未来的路都被上头的老爷子决定了。” 顾恩道:“不对,对你来说,这未必是惨。我有种感觉,你若离开了你爸,日子将变得异乎寻常的难过。我就不同了,有很多想做的事情,但没有机会去完成了。比如,继续服役;又比如,养猪。因为我爸的存在,这些事都做不了了。” 蒋万以为自己听错了,甩甩脑袋,再次确定:“你说继续当兵我都能理解。但我好像听到,你说的养猪?” 顾恩很自然地点点头。 这会,在座所有人都露出惊奇之色,对这说法实在不解,想不明白一个锋芒正盛的青年男子怎会有养猪的想法。 顾恩喝口酒,哈哈大笑道:“都什么眼神?你们又没养过猪,怎会懂其中的乐趣?” 蒋万想问,但被宋小芹抢先了,她蹙着眉秀眉,急声说:“顾恩,你脑袋里装的是些什么东西!世界这么大,美好的事情多了去了,你为什么就想着养猪这种又脏又臭又累的差事啊?” 顾恩道:“我去绵阳部队当兵的前三个月,是适应期。每天都是枯燥的列队、训练、学习,时间久了,心性就平和了。新兵统训结束后,我被分到了后勤部门,除了采购食材,还需自行种植蔬菜,饲养肉类。 我就负责养猪,每天按时给他们喂粮食或饲料,挺轻松的。 有一天,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我和几个战友一起躲宿舍里煮火锅吃,可是食材和配料都有欠缺,煮出来的味道很不好,都没多大食欲。最后剩了一大锅,不太好处理,都知道被排长抓到要倒大霉。 我本就是养猪的,干脆把那些没吃完的火锅拿去喂猪。 第二天,大事发生了。猪圈死了三条小猪,全都是吃了火锅口吐白沫一命呜呼。” 顾恩说得绘声绘色,表情不时变换,极其幽默,把众人都逗笑了。 宋小芹掩嘴笑:“如果我没猜错,把猪喂死了,肯定比在宿舍煮火锅被抓到更惨,你们当时怎么处理这件事的?” 顾恩不再笑了,神色幽邃地说:“我们都被吓到了,这种大事,一旦被查出来,死十次都不够。所以,我们几个战友偷偷把那几头死猪扛到后山去,挖个深坑埋了。又一起凑钱,借着采购的机会,买了三头体型差不多大的猪回来,全赶猪圈里。 三天后,排长问了我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他说:‘这几只猪的脸怎么长得不一样了?’。 我当时被吓得不轻,含糊其辞:‘猪不都长一张脸吗,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记得,排长盯着我看了很久很久,最后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可能已经洞悉我把猪换了的事情,只是没说破而已。” 宋小芹惊呼:“你们排长这么厉害吗。连猪长得不一样都能看出来?” 顾恩道:“可能就是因为他有这本事才当上排长的。” 蒋万皱眉问:“这件事听起来挺好玩的,不过这跟你想养猪有什么关系啊?” 顾恩默默地喝口酒,语气沉重地说:“就是因为我把那三头猪害死了,于心有愧,毕竟是生命。想多养养猪,算是给自己一个心灵救赎。况且,这之中的乐趣,其实很难说清楚。总之,等你们养过猪就知道了。” 众人均一脸嫌弃,没人愿意去养猪。 闲聊告一段落,众人又吃一轮,几位哥喝得酒酣耳热,开始划拳了。 顾铭和风雪早就吃饱了,一直干坐着等散场。 看时间,不知不觉中,好几个小时过去了,已经九点过。再看眼下局面,估计再坐三小时也散不了场。 尔后,他们都喝得差不多了,又开始絮絮叨叨说以前的事。 这一说就是一个小时,下到“罡风斩”掀女生裙子,上到色迷心窍给女浴室打洞偷窥的混账事都说了出来。 好在,顾恩没参与这些行动,不然浅笑可人的宋老师得换个目光看他了。 十点半,宋小芹无聊,又找顾恩搭话,问:“你在部队服役三年,还发生过其他趣事吗?” 顾恩仔细想了想,温吞笑道:“只要活着,趣事就不断。在部队,特别是我们后勤部的,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事情发生。比如,一个战友晚上饿了,跑去食堂偷馒头,怕被抓到,鬼鬼祟祟跑去厕所吃得笑嘻嘻的。却不知,排长就在他隔壁包间蹲着;又比如,一个老兵欺负新兵,脑抽了一般,给100块叫他买包中华回来,还放狠话,不买回来弄断他的腿。时隔一年后,老兵才回忆起来,他那天亏了50块啊……” 宋小芹问:“那你刚去的时候,有被老兵欺负过吗?” 顾恩道:“有,不过我就是上述的新兵……话说回来,好像我吉人自有天相,好几次被欺负,都因为各种意外被化解了,偶尔还捡一点小便宜。” 十一点,一众老同学终于尽兴,该散场了。 共计消费670,五位哥平摊了。 临行前,顾恩和蒋万碰了个拳,均哈哈大笑。 宋小芹喝了小半杯酒,但有些晕,住处还挺远,在初中部那边。 顾恩送她,顾铭和风雪也得随行。 一行四人在路上走着,渐渐远离镇子,走入没有路灯、连来往探照的车辆都少的路段,视界变得很暗很暗。 顾铭看到,走到前面的两个人凑得很近,都贴在一起了,不知道是不是擦出了火花。 没来得及细看,忽而听到远处传来悲伤而缥缈的哭声。 这时间点,月黑风高的,突兀闯入的哭声,像厉鬼的哭嚎。 顾恩从不信鬼神,自然不会被吓到;顾铭经历过废弃高中部的闹鬼事件后,对这类情况也有了免疫力,很镇定。 两个女孩却被吓到了,都往身边的男子靠,瑟瑟发抖。 四人循着哭声往前找,在一个漆黑的角落,看到一个身着鲜艳礼服的女孩,她小巧玲珑,眼角含泪。很明显,刚才是她在哭。 顾恩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是昔日的老同学之一——郭妤。 他走上去,皱着眉问:“郭妤,你怎么在这里哭?” 郭妤看清路过的这几个行人,目光在顾恩和宋小芹身上停留很久,转而倔强地擦去眼泪,沙哑说道:“我干什么,与你无关。” 说罢,大步往前跑,收拾心情准备回家。 宋小芹轻叹一声:“昨晚他们约我打牌的时候,我多少看出一点。郭妤很喜欢李浩,只是太倔,一直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最后让米玲捷足先登了。不知道,她含笑着给米玲做伴娘时,是个什么心情。” 顾恩微笑不语。 风雪对她没有好感,之前骂自己小叫花子的就是她。这会啧啧几声,落井下石,指责道:“那个女人不是生来倔强,而是自视甚高,想等人家热脸贴上去。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啊?喜欢别人又不肯说,枯守空房也是自食其果。哭吧哭吧,最好哭瞎眼,再也看不到世间的帅哥了。” 其余三人均是哑然,对此事不作评价。 送宋小芹回家后后,顾铭等三人也打道回府。 眼见着快过十二点了,顾铭赶紧把重要的晚安仪式发出,接着收到对等回复。 风雪洗澡时,兄弟两人坐沙发上抽烟。 顾铭问:“老哥,你送宋老师上楼时说什么没?” 顾恩反问:“说什么?” 顾铭恨铁不成钢地叹息道:“路上遇到郭妤时,小雪说的话,一半是唾弃她,一半是暗示你们啊。我不信,你们都没听懂。” 顾恩摇头道:“你们的思维太活跃了。这类事,我有经验,有的时候,无声胜有声。很多话,不用说,都心知肚明,说出来反而没了味。总之,你们不用操心我的事,若我退伍回来,她还冰清玉洁等着我,那我一定娶她,给你个理想的嫂子。” 第182章 瀑布 次日清早,顾恩煮好早餐,陪宋小芹晨跑去了。 顾铭不用去,因为背痛,短时间内不能剧烈运动,得了个清闲,可以赖床上睡懒觉。他心中暗自庆幸的同时,也把昨的决心给遗失了。不知道,铆足干劲的人,是否能超越本身极限,强行跑完六千米。 八点左右,晨跑的俩人回来,四个人一起吃早餐。 饭后,他们又出去培养感情了。顾铭留在家里写作业,而风雪托着香腮守在旁边。 早在放假前,郑绘就明明白白说过,返校当天必须交作业。因为第二天全天没课,要举行全校的期中总结会议,还要补办青年节的娱乐活动。避免某些贪玩的同学浑水摸鱼,在那天东拼西凑把作业抄上去。 五一是一个长假,有大把时间放松,但同时也存在与之对等的作业量。 顾铭盯着厚厚的几本练习册发呆。除了数学简单一点,只需写些数字符号就能完成,其他科作业都磨人。政治、历史、语文,全都是长篇大论的文字解答,就算全都会做,也需要大把时间去写。至于英语,简单是简单,就那么26个字母,还有大部分客观选择题,但几乎没几个会做的,想破脑袋也写不出正确答案。 从上午八点半到中午十二点半这四个小时,顾铭奋发图强,挨着把语文、数学、历史写完了,剩下的英语和政治还搁置着,心累了,不太想继续写了。 吃过午饭后,风雪笑嘻嘻说:“顾铭,你昨天就说了,要带我去看你们镇的小瀑布。今天这么热,我们去玩正好避暑。” 顾铭一脸苦涩:“小雪,我也想陪你玩,可是明天就得返校了,到校的第一时间就得交作业。现在我也愁死了,英语不会写,政治又超级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弄完。” 风雪莞尔一笑:“这有什么关系啊。我们班的默认规则是,班上前几名的,随便交不交作业,各科的任课老师都不会太过追究。” 顾铭哑然道:“这规则是你拟定的?” 风雪懒得解释,挽着他的手就往外面拉,一副势在必行的模样,不容反驳。 顾铭妥协了,先把这些练习册都收好。再回自己房间,把杨雷前几天放自己家的大书包背上,进而出了门。 按路途远近,先去吴潇家,他正给吴叔叔捶腿,抽不开身,便不多劝。再相继看看台球室和游戏厅,很神奇,没找到杨雷。 转而去他家,敲门,等了足足两分钟,不见回应。 当两人准备折转离开时,门又开了。 厚实的防盗门张开一条小缝隙,从里边探出杨雷的半边脑袋,他小心翼翼地看过来,神色紧张而庄重。当看清门外的两人之后,眼中的期望之色淡去,剩下的只有失落。 顾铭问:“雷,你怎么了?” 杨雷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开门,把两人都请进去坐,情绪低郁地说:“我爸走了,要去很远的地方打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们家半年也难得有几个人敲门,就在刚才,我还以为他忽然改变主意,决定回来了。” 顾铭之前偷听过他们父子的对话,心里歉疚的同时,露出鼓励的微笑:“雷,杨叔叔只是出去挣钱,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不用难过。我和小雪今天来找你,是想把你放假带回来的行李给你。另外就是,今天天热,一直闷在家里不舒服,我们想去玛琉岩瀑布避避暑,邀请你同行。” 杨雷沉默,接过自己的大书包,里面全是季节更换,要收回家的厚衣服。把它们都翻出来,叠好收进衣柜,在中间层,找到基本练习册,是假期作业,一直搁着没写的。往下翻,又发现几本,是顾铭出门时放进去的语文、数学、历史练习册,准备给他抄的。 犹豫良久,终于点头,露出往昔的朴实笑容:“好的,如果你们不嫌我太晃眼,我陪你们去玩一趟。说起来,我们也有好些年没去过那里了,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以后……” 三个人都知道他口中的“那件事情”是指什么,神色各异,心照不宣。 出门叫三轮车,顺正街走,直行十数分钟,转入一条人烟稀少的临河小路,再折折转转前进十数分钟,到尽头停下。 三人给钱下车,在林荫下呼吸清凉空气的同时,吐出闷在肚子里的一大口浊气。 风雪张着好奇的大眼打量四周,这里树状繁茂,飞鸟欢笑,偶有参天大树拔地而起,在烈日下映出斑驳树影,舒心畅快。而除去生命旺盛的林木,也有垂垂老矣的病树,它们都被人为削去了身子,仅留半米高的树桩,供旅人闲坐乘凉。 事实是,它们还活着,切面上玄奥年轮清晰可见,扭扭曲曲的饱和线,每过一年,便增长一轮。 她顶着奇树的断面,嘴角嗡动,细数年轮,一圈又一圈,一年又一年,苍老的病树,扎根于此已有二十多个年头。 往旁侧看,是河。河水不深,清澈而湍急,偶然撞击死咬河床的顽石,跳跃出一大片雪花,飞流而过。 向前,是只通一人的小路,也是上山的唯一路径。 与寻常的山无异,草木横生,各种草香气与虫鸣交织,勾勒优雅的野外山林图。 顾铭凝着双目提醒道:“小雪,这条路很长,也很险,行走时要小心一些,不然掉河里会很疼的。还有就是,现在看着有路,其实后面一些路段,还得走悬空好几米高的铁水管,又滑又窄,危险性极高。如果你什么时候不想去瀑布了,我们随时可以回去。” 风雪一点都不怕,反而两眼雪亮,满是跃跃欲试的激动。 三人顺小路前行,途中被一些荆棘割到肌体或衣物,有了细小伤痕,但都不喊痛。 半个小时后,小路走到尽头,需走水管。 这段路不算太长,就十多米,但悬空很高,超过四米,下面的河水很浅,不少尖锐石头都露了出来。 风雪几乎没做思考,抬步就走,竟还想给两个男生当领路人。 顾铭被吓到了,赶紧去抓她,把她拉回来,黑着脸说:“小雪,你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我会担心的。” 风雪嘟嘟嘴,甜笑道:“那你说,我们怎么过去?” 顾铭蹲下身子,凝声说:“我背你。” 风雪摇头:“你背我岂不是更危险了?” 顾铭解释:“我是背你下河,而非走水管。我们直接踩着河床过去,安全些。” 两人说话这会,杨雷若灵敏的猴子,踏上水管,几大步就过去了,在对面等着他们。 顾铭背上风雪,顺岩壁攀爬,小心翼翼,下河,转而过河。 运气很不好,就这么一小会,遇到了水蛇,脚肚子被咬了一口。 顾铭早前就被蛇咬过,早就有了免疫力,忍着疼就过了河,又慢慢攀爬上对面的河岸。低头看伤口,就两个牙印,不深,都不怎么流血的。而且水蛇一般都没毒,不用过多担心。 风雪吐舌头,有些心疼地说:“顾铭,你为我被蛇咬两次了。” 顾铭露出无所畏惧的微笑。 再前行十数分钟,看到前面有一个大水洼,水岸的树上挂着很多衣服,有少年的嬉笑声不时绕开。 顾铭赶紧捂住风雪的眼睛,低声道:“小雪,你不能看。这里一般没女孩子回来,来洗澡的家伙都脱得干干净净的,很不雅。” ——韩贞是个意外中的意外,也不知当初她有没有看到某些男孩身上不该看的部位。 风雪轻轻点头,嘘着眼看了一眼,水洼被水岸遮去了一大半,基本上看不到蹦里边洗澡的少年。 心里松出一口气。把视界抬高,看到水洼上的一张透明瀑布,很窄,很细,从极高的山顶呼啸而下,这一瞬的既视感,宛如亲眼目睹了高悬九天的迢迢银汉。 她惊呼出声:“哇!这就是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比我在画上看的黄果树瀑布还要漂亮啊!” 顾铭却摇头,微笑道:“真实景物与画中景物的偏差使你产生了错误判断。严格意义上说,这还真算不上什么瀑布,最多只是壮阔一点的山涧流水。至于黄果树瀑布,有机会的话,我一定陪你去一睹其风光。” 风雪甜笑,目光轻轻移动,慢慢往水洼旁的岩壁看去,那边险而陡,树木稀少,只有壁头天然风化形成的少量落脚点。 回忆顾铭当初的叙述,他就是在那片岩壁的某处,纵身跳下,救了下方溺水的杨雷。 远远看着,一阵阵的心惊胆战,实在无法想象,当初只有八岁的他,何来如此大的勇气……挑战死亡? 顾铭循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多年前自己所站的石壁处,一瞬就洞悉她的心绪,认真说道:“小雪,你不用吃惊,当日若换你或者潇潇溺水,我也会跳。” 风雪嫣然一笑:“不用的,我会游泳。” 顾铭忍俊不禁,忍不住回头看了杨雷一眼,开玩笑:“话说回来,潇潇也会游泳啊……” 杨雷也忍不住笑了,是罕见的会心笑容。 静站十数分钟后,三人折返,因为前面太多少年郎,没办法再前进了。 风雪问:“顾铭,你去过小瀑布的上方吗?” 顾铭摇头,淡淡说道:“小时候挺好奇的,想去,但岩壁太陡,且光滑,无从攀登。兴许,只有经过专业训练的攀登员,且备足攀登工具才上得去吧。” 风雪就说:“那我们以后不去看黄果树瀑布了,我想看这小瀑布上面的景象,我们都学习一些攀登知识,以后买足工具,爬上去看看。” 顾铭当即摇头,心念着,这丫头脑子里怎么都装的这些危险的东西呢? 回家时,已是下午的四点半,顾铭继续写政治作业,风雪在旁边帮忙,把英语作业慢慢弄完。 下午六点半,终于大功告成,两人都懒洋洋地伸腰。 这一天,顾恩和宋小芹都没回来,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晚饭自己搞定后,两人有了大胆的想法。 顾铭默不作声拨通顾恩的电话,询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得到的回复是不回来。问他在干什么,得不到回应,难免引人遐想。 尔后,顾铭搂着风雪进了她的房间,吃了一整晚的豆腐。当然,没做过线的事情,晚安仪式也未曾忘记。 第二天的早上八点,两人都收拾好行装,一起出了门,去车站乘校车。 杨雷一早就来了,远远的向二人招手。 吴潇也来了,微笑着为他们送行,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说出心头的话:“顾铭,你能把韩贞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吗?” 顾铭大笑,心念着这位死党终于开窍了,一个劲吹捧韩贞怎样怎样的好,又提前预祝他马到成功,抱得美人归。 不一会儿,顾恩和宋小芹也来了,看他们都黑着眼圈,不知道一晚上都干了些什么事情。 顾铭道:“老哥,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时间挺紧,顾恩不说这些玩笑话,直接说:“小铭,关于点点狗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它陪了你很多年,忽然就被货车撞死了,你肯定很难过。不过,人总得往前看,不要总沉浸在悲伤中,那样只会遗失更多的快乐。记住,未来某一天,有人会牵着点点狗再出现在你面前。” 顾铭皱眉,关于点点,他心中的确藏了一分痛,但他没和任何人说过,却不知,老哥怎能洞悉此事。 不多想,郑重点头:“谢谢你,老哥。” 校车隆隆出发,顾恩与宋小芹也都走了,吴潇立于原地苦笑,低喃着:“阿铭啊,不开窍的人是你。虽然风雪很不错,但在我看来,韩贞更适合你。不管你最后和谁在一起,哪怕是她们两个以外的其他人,我都帮你留一条退路。我要韩贞的电话,不是为自己,而是想帮你啊……” 校车飞驰半小时后,在相邻的三汇镇停下,胖上加胖的李盈上车。 笑盈盈向杨雷走去,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 原以为,他们阔别重逢,有很多话说。其实不然,杨雷变了,几乎没搭理她,只是“嗯嗯”、“呃呃”的敷衍。 十一点半,到校。 刚下车,一个大熟人在操场守着,是灭绝师太郑绘…… 第183章 不见 她的身后还有一个恬静少女亭亭玉立,是陆思。 隔着几步远,能看清她的穿着面容,眉眼依旧,明眸皓齿,如出水芙蓉,含笑而立。 当然,吸引人的不是她的美丽,而是她身边安静磕着的课桌以及上面整整齐齐叠放着的各科练习册。 想都不用想,灭绝师太和陆班长守在这里的目的正是收假期作业。截至目前为止,各科作业都收到不少,课桌堆成了一座小山。 ——灭绝师太的负责程度,放眼整个学校,果真无人能及。班主任守在操场上等学生返校收作业,这等骇人听闻之事,若非亲眼可见,我也不会相信。但我有疑问,这么热的天,她抵在太阳下也不撑个伞,莫非不热。还真是可怜陆大班长了,也跟着她倒大霉。 顾铭想着,拉着行李箱往郑绘那边走,一边招手,一边微笑着打招呼:“郑老师,我们平安回来了。” 郑绘板着脸点点头,继而开口:“顾铭、杨雷、李盈,把你们各科的作业都交上来……风雪,你怎么在他们的校车上?” 风雪甜笑着吐吐舌头:“郑老师,我放假正好去四川广安走亲戚,顺路坐他们的校车回来了。” 说完,也不管郑绘的反应,蹦跳着往宿舍楼那边跑,但没跑出多远,被她大声叫住:“风雪,你之前住院了,暂时不用交作业。不过周副校长找你有事,一大早就叮嘱我转告你,回学校后去他的办公室一趟。” 风雪迟疑,知道舅舅找自己干什么,无非就是问这些天跑哪去了。这事连自己老爸都管不了,他瞎凑什么热闹?转头含蓄一笑:“等我有空就去。” 这边,顾铭、杨雷、李盈三人也都把作业交给陆思。等她粗略浏览一遍,确定都做完了,便可以自行安排时间了。 “顾铭,我有问题想问你。” 顾铭拉着行李箱欲走时,被陆思低声唤了一句,随之顿足,皱眉道:“你想问什么?” 陆思咬咬牙,转头看一眼郑绘,见她没注意这边,就说:“你期中考试写的作文,我听苟老师说过了。具体内容是什么,我不清楚,但我几乎确定,你是指桑骂槐,对文雅依旧怀恨在心。” 顾铭冷笑,并不回避这个问题,由衷说道:“陆班长,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又何必多此一问?另外,我也劝你一句,不要再与她太过亲密,她就像条毒蛇,什么时候咬你一口都未可知。” 不做停留,快步追上杨雷,解下背上的书包,沉声说:“雷,你先帮我把书包带上去,我手头这个行李箱是韩贞的,得快点还给她。” 杨雷点头,接过书包直接往宿舍楼跑,快没影时回头说一句:“小涧涧可能早返校了,我先找他聊聊天,等你回来一起抽烟。” 顾铭以和煦微笑当做回应,目送他消失在视野尽头,旋即摸出手机拨打韩贞的电话。依旧能打通,但她不愿接。 思忖着,给她发一条短信,写:韩贞,我把你的东西全带学校来了,希望你能回一句,来领一下。另外,我有很重要的话想当面和你说,希望你愿意见见我。 这态度,已然是从认识她以来的最诚恳、最低声下气的一次。原以为,她愿意动动手指头,哪怕回一个字都好。 可没有,发出去的信息石沉大海,不起半点涟漪。 太阳下站久了,心绪开始浮躁,往小卖部走,想买一瓶冰镇饮料降降火。 路上,手机响了,摸出来看,却是风雪发来的qq消息,她说:顾铭,我刚签了假条,要去一趟听风水岸,收拾换穿的衣服,还有最最最重要的发箍娃娃,都必须带回宿舍。所以,你陪我一起走一趟吧。 若在平日,肯定不假思索便答应了。但这一次不行,韩贞的事情宛如心头的刺,不将之拔出便不得安宁,便回:小雪,我没找到韩贞,她的行李还在我这里。我觉得,这事不能拖,一定得处理妥善才行。要不,你等等我? 风雪回:那好吧,你先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好,我自己回去拿东西就好。 顾铭盯着手机发呆,半晌后,决定亲自去韩贞的班级找她。 往教学楼走,直上四楼,找到八年级两个班的教室。随便拉一位学长询问,得知韩贞是八年一班的学霸,其成绩仅次于李恬恬,相当于七年级的邵丽。 心头感慨的同时,找到八一班教室,把脑袋凑进去看一眼。没看到韩贞,却看到两个熟人,一个刘钦文,一个李恬恬。前者坐在最后排的角落里,正埋头玩手机,不问世事,后者坐第三排,专心学习,她的四周围着好几个男生,均有意无意地看她一眼,那是赤裸裸的火热,心中意图早已不言而喻。 顾铭和刘钦文有过节,且他是一个男的,多半也不知道韩贞现在在哪里,不能问他。自然而然的,只能求助于李恬恬。 于是,好几个男生如狼似虎的凶厉眼神中,大胆走进人家的教室,在李恬恬前面的位子停下,低声说:“李恬恬学姐,我有事找你。” 她抬眼,看到厌弃之人,一针见血说道:“有事就说,没事就滚。” ——一如既往的女侠范啊。话说,雷爷得罪了你,与我关系不大吧,莫非你也和万涧一样,把我和他视作了一个人? 顾铭能嗅到危险的味道,周围那些虎狼摩拳擦掌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一巴掌扇过来了。强笑,开门见山:“李恬恬学姐,我找韩贞,但联系不到她,你能帮帮忙吗?” 她一怔,细长的眉梢挤得很紧,看到顾铭身后的行李箱,一眼就认出了它,是曾经同寝室友韩贞的东西。 仅片刻,明白这其中原委,眼里的不善之色更浓,讥讽道:“枉你们还是台球高手,竟都是如此肮脏下作的混蛋。一个杨雷,做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尽做些让人作呕的事情。你也一样,表面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其实是个道貌岸然的王八蛋。” 没问出想要的答案,反而被莫名其妙骂了一顿。饶是心性好的顾铭,也有些耐不住性子了,脸色变得冷漠,话音也变得冗长沙哑:“是我打扰了,再见。” 转身走,却被一个高高壮壮的男生拦住,他脸上横肉一抖,呵斥道:“小崽子,你怎么和恬恬说话的!?” 顾铭看着他,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但不怯弱,冷笑着说:“这位不知道名字的学长,你想博李恬恬学姐的注视,去找她献宠啊。装疯卖傻,跪唱征服,校广播表白,随便怎样都能博她一笑。非得杵这里拦我路?” “混账东西,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男生大骂,抬手一拳打来,却被躲过了。 这会,李恬恬坐不住了,她一拍课桌,豁然起身,目若鹰隼盯着顾铭和男生:“你们两个,要打架滚去走廊,不要在教室里嚷嚷。” 顾铭面无表情,不做回复。 男生则一脸谄媚的笑,唯唯诺诺地点头,转而看向顾铭,“你不是很拽吗,走啊,外面去打一场!” 顾铭道:“神经病。” 刘钦文一早就注意到这边的事情,只是没管,他心心念念的只有长相抽象的何婉。就在刚才,恍惚抬眼,竟看到了顾铭,心里一阵毛躁,忍不住走过来询问情况。 他在这班级也算大哥级别的人物,一开口,便有男生热脸相迎,逐一解释。 听完后,他看向顾铭,皱眉道:“你找韩贞?” 随着他的介入,刚才那个高高壮壮的男生闭嘴了,不敢再闹。 顾铭见他并不是很仇视自己,心里轻轻松出一口气,点头道:“对,我找她有事。” 刘钦文就说:“今天一大早,她爸妈来学校找了张校长,给她办转学手续。她没来,估计以后都不会来了。” 晴天一个大霹雳,顾铭内心炸开了,脑中满是雷电轰炸的隆隆声。有那么一瞬,整个人没了知觉,呆若木鸡。 ——她……一声不吭地走了?哦,我明白了,小雪找来那天,她没能说出口的事情,不是她次日要走,而是她要转学……第二天,我说要找她当面道个歉,老哥举止古怪几次欲言又止,也是知道我没机会再与她面对面笑谈了。可是、可是……她在这里读得好好的,为什么忽然要走啊?是她爸妈一早的安排?或者是因为我的冷漠?又或者是……那一天,她与住持大师单独聊天后做出的决定? 太多的“为什么”悬在头上,想不出答案,也无从寻找答案,剩下的,除了嘴里的那一汪苦涩,别无他物。 良久良久,顾铭的呼吸变得急促,状若癫狂地按住刘钦文的肩膀。几次张口,几次无声,最后,用稚气而希冀的声线问道:“她、她转去哪里读书了?” 刘钦文很冷漠地拍开他的手,不耐道:“你要问就问她爸妈啊,我怎么知道她转去哪里了?”顿了顿,又说:“还有,我告诉你这事,不是出于好心,而是提醒你,别去打其他女生的主意。看好那个叫风雪的,不要让徐寄风那王八蛋有机可乘。” 他的眼中,那一张多角关系图分外清晰,必须处理好每一个关系节点,才能保证他与何婉走到一起。 顾铭几乎没听到他的后半句话,木木呆呆地点头,提着行李箱往外走。 快要出门时,听到李恬恬的声音,她说:“韩贞转去重庆南开中学了,在沙坪坝,离合川也谈不上太远。若你真的想找她,去那里守着校门口,总有机会找到她。” 顾铭一怔,第一念头是立刻去那所学校,但事实不允,连自己的内心都对此事排斥,只得摇头:“李恬恬学姐,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不会去找她了……” 李恬恬问:“为什么?” 顾铭回答:“她不想见我,其实我也挺害怕见她,何必昧着心去做讨人嫌的事情?” 李恬恬蹙眉,迟疑数秒,见他再度往外走了,忙说:“我也如此觉得,不见最好。她昨天给我打过电话,听筒里泣不成声,最后叫我转告你,帮她保管那个箱子,她以后想要了,会主动找你取。” 顾铭没回答,步子凌乱地往宿舍楼走。 这一路跌跌撞撞的,好几次险些摔倒。有熟人笑着打招呼,没看清是谁,随口敷衍。某一刻,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扶住自己的手肘,关切问道:“顾铭,你怎么走不稳啊,是病了吗?” 顾铭一个激灵,混乱的视界逐步清晰,看向身边的人,是许成语。 没由来的,想到他以前说过的话,忽而大笑,说:“许成语啊,反复的验证后,我终于相信你所说的话了。哭泣,果然不需要眼泪为证。只可惜,我也不知道陆思为什么会哭。” 许成语自信地笑笑:“你不用担心这事,我会慢慢弄清楚的。只是你,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整个人与平时不一样了。” ——你能看懂陆思在哭,却看不懂我哭了。是心里对两者的关心程度的差异所致吧。 顾铭没回答,慢慢走回宿舍,没见杨雷和万涧,只有李文豪一个人坐床上吃零食。 懒得关心这些事,拉着行李箱走到自己的床位,坐床铺上发呆。 行李箱的东西是风雪收拾的,里面都是女孩的衣物和梳妆物,不用刻意检查。 鬼使神差的,顾铭仍打开了箱子,里面毫无疑问全是颜色鲜艳的衣服,只是它们都带着一股淡淡的薄荷香,温馨而熟悉,沁人心脾。 顾铭知道,她留给自己最重要的纪念物,不是护符,也不是念珠,更不是那张未读的纸条,而是这一抹无处不在的薄荷香气。 静坐许久,把行李箱收好,塞床铺下面。摸出手机,点开通话记录,盯着仍未备注名字的一个号码轻叹,用艰涩的指法为她备注。 沉思数分钟,终于点开信箱,书写短信发给她:韩贞,你的东西我都会好好保存着,等你来取。其他的事情就不多说了,我知道的,我么总会有再见之日,希望那时候,我已经回想起五岁生日那天发生的事了。另外,给你一个书面上的道歉,对不起。期待亲口对你说这三个字的那天,也希望你能欣然原谅我。 第184章 朋友 关于顾铭那边的事情,许成语不知道,也没闲心去了解。在这学校,他关心的事情只有两件:其一是陆思,其二是学习。 送顾铭到宿舍后,他回了操场,隔着远远的偷看陆思。在他心中,这个女孩的一举一动,诸如再平常不过的挽发,或者叹息,又或者抿嘴,都透着无穷无尽的优雅,是不可名状的美丽。 今天的她,身着纯白短衬衫,宽松七分裤,以及平地休闲鞋。脚踝、手肘等肌体都露了出来,晶莹剔透,吹弹可破。 许成语看得有些出神,因为这是认识她以来,见她穿着最暴露的一次。在此之前,从未想过自己能亲眼目睹她面部、颈部以及双手以外的肌体。 心中一阵庆幸,终于饱了一次眼福。 庆幸过后又是一阵揪心,有了酸味——我能看到,岂不是其他男生也能看到? 跟着细想,上学期开学是去年九月,天气渐渐转凉,但仍闷热,不少女生都穿短袖与裙子。唯独她没有,穿着上中规中矩,连手腕都很难露出一次。 现在才五月,可能还没九月热,向来保守的她,怎么变开放了? 他觉得,这是一个大问题,必须深度探索。说不定,把它弄清楚后,有助于自己追求她。 静等、静看着,时间一分一分挪移,当正午的太阳向西偏移几分,本班返校生的最后一班校车也到了。 陆思帮忙检查假期作业,确定无误后,也都整整齐齐叠在课桌上。 这会,作业册已经堆积如山。仅凭她和郑绘两个人,要把这些东西搬去教室办公室,不跑个三五趟,搬不完。 看手机时间,此刻是下午的两点半,太阳仍辣,操场上除了一群不畏酷热的篮球少年,几乎找不到人了。 她寻思着找那些陌生的篮球少年求助,还不待往篮球场抬步,郑绘先说话了:“陆思,我们一起把课桌抬到办公室就行了。” 陆思心中估算课桌加作业的重量,没五十斤也有三十斤了,很重,体力上吃不消。搬的过程中还需注意桌面的平稳,稍微倾斜一点,上面的作业都会掉下来,到时候更麻烦。而且,从操场到办公室,要上三层楼,路径坎坷曲折,万一摔倒了,后果不堪设想。 “郑老师,仅凭我们两个人,要一次性搬完这么多东西,有些困难,还是找一些男生来帮忙吧。” 郑绘没勉强她,淡淡点头:“那你回班上看看,有男生在的话,叫下来帮忙。别去找那些打篮球的男生,我大多认识他们,都是些问题学生,最喜欢和老师作对。依我看,他们不但不会帮忙,还会冷嘲热讽让我们难堪。” 陆思微微一惊,没多说,点头正想回教室,看到远处跑来一个同班男生,正是许成语。 他很激动,终于找到正当的理由接近陆思了。刚喘息两声,便不假思索说道:“郑老师,你和陆思在操场收作业都站了好几个小时了,都找个地方坐坐吧,我来般作业。” 郑绘的确累了,她一大早就守在操场,比陆思还多站两个多小时,这会有人帮忙了,乐意点头。 陆思也很累,心里却不愿把这么重的活交给许成语一个人干,便说:“那我们两人多走几趟,把这些东西都搬上去。” 两人一起搬作业,路上缄默不言。偶有时候,很自然地看一眼身边人,不知是处心积虑的窥视,还是不经意间的无心动作。 许成语很喜欢这种感觉,心中无限肯定,只要她在身边,自己的身和心都能得到满足,甚至不需要半点言语交流。 事实上,他们多次一起散步,而过程基本上都是如此,鲜少说话。 这一次却有些不同了,陆思静默一阵后,主动说话了,她一阵见血地问:“许成语,你是不是一直躲在哪里偷看我?” 许成语一怔,吞吞吐吐着说不出话来。 这的确是事实,而且次数极多,但他自以为做得隐秘,不会被发现。这会被当事人直接询问,还真没脸开口。 陆思见他惊慌的样子,忍不住一笑,补充道:“你实话实说就好,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 于是,他点头“嗯”了一声,承认自己做了这么一件丢人之事。 陆思不以为意地说:“之前我就好奇,踏青活动时,全班同学都没发现于强等人欺负我,唯独你发现了。为此,我问过顾铭,他说你一直偷偷注意着我。起初我还不信,觉得这可能是个巧合。但今天,恰好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又出现了。” 许成语尴尬地笑了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更不敢回答。 她又说:“其实你不用躲着,想找我散步、聊天、讨论学习之类的,都可以光明正大来找我。我也是普普通通的人,不会吃了你的。” ——为什么,我能清楚的感觉到,她一点都不喜欢,还知道我喜欢她,却还愿意搭理我、同我敞开心扉说话? 这是许成语一直想不通的问题,以前不懂,现在不懂,可能在遥远的未来,仍旧不懂。其实,简单的朋友,也是可以推心置腹聊天的。 红着脸点头,再度静默下来。 搬完作业,许成语回宿舍休息,陆思却不知疲惫,留教室里看书学习。 很奇怪,早前死气沉沉的顾铭不见了,可能是着手处理他的心事去了。反倒是一直不见踪影的杨雷和万涧都回来了,还有隔壁寝室的肖智也在,他们仨围在路中间唾沫横飞的聊天。 个个神色兴奋,眉飞色舞,好像干了很多刺激之事,正津津乐道。 他们说了很多浮夸的内容:首先是从男浴室墙壁的缺口翻墙出去;其次是在城里跟一群小混混起了争执,大打出手;而最可怕的是,他们打赢了,还收了小混混的“保护费”…… ——这些人还真敢讲,男浴室与女浴室只隔了一扇墙啊。他们登高翻墙,岂不是能透过隔墙上口的缝隙,看到隔壁浴室的景象,万一恰好有女生在洗澡,非得闹个天翻地覆出来。 许成语觉得,自己和这群无法无天的人走不拢,心里也很看不起他们。爸妈交那么多钱送他们来读书,他们不愿认真学习作为回报就算了,还弄些鸡飞狗跳的大事出来,是彻头彻底的王八蛋行为。 当然,顾铭是个例外。虽然他有时候也很可恶,但总归顺眼一些,偶尔还能聊聊天。 可惜,他此时不在宿舍。自己在这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索性躺床上睡觉。 晚饭时,许成语看到了顾铭,但没过去打招呼。因为他身边还有个风雪,他们一起盛饭,坐食堂里有说有笑,明显没有自己插足的余地。 “就是不知,顾铭遇到了什么难过之事,也不知他是否真的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许成语低语一句,排队,盛饭,吃饭,回教室。 晚自习,郑绘公布此次期中考试的成绩。年级一二三名依旧是阳珊、邵丽、陆思,班上进年级前十的同学比往常少了一个,没文雅。 一月一度的重置位子再度进行。这一次,许成语胆子大了,进教室时,见陆思左边坐了李灿,右边空着。咬咬牙,忍着心头的悸动,就座。 重置结束,班上没有太大变化,爱学习的依旧坐前排,不爱学习的以及那一群激烈的决斗者,都去了后排。 只是,年级第四的顾铭选了最后排,而没参加考试的风雪也去了那一块。 尔后,郑绘做了这次期中考试的总结,有进步的同学加以表扬,倒退了的就上台吃几棍“倚天剑”。 当然,那些假期没写作业的同学也难逃一劫,被打肿了手。 算是不枉灭绝师太兢兢业业守了大半天的操场。 值得一提的是,杨雷上次一闹,郑绘没再刻意惩罚班上倒数三名的同学。 自习时间,许成语第一次给陆思写纸条:陆思,我忽然坐你旁边,你会不会不开心啊? 陆思把手探进课桌抽屉,习惯性地取出那个专门写纸条的本子,不待下笔,发现不对劲,又把它收回去。将就着许成语递过来的一张纸,写: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啊,为什么生气?况且,你语文这么厉害,都快追上顾铭了,同桌是你,正好能弥补我的一些不足。 许成语盯着扎眼的“朋友”二字,忍着心头的酸涩,写:你太谦虚了,你的语文比我更好吧。 陆思否定:你错了,我语文只是看着还行,其实都是死记硬背下来的东西,不懂灵活运用。比如这次的作文,我只得了30分,阅卷老师只给我了两个字评语,“偏题”。 许成语惊讶,写:以“虚伪”为话题,这么明朗的题目,怎么会偏题啊? 陆思也觉得无辜,若非作文分太低,说不定有机会超过邵丽,可惜世事没有那么多“若非”。 抿着嘴写:我也不知道我哪里写偏题了。 许成语回: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看看。 陆思没再回,而是从抽屉里摸出语文试卷,轻轻递过去。 许成语凝目看,这篇作文写得很不错,采用议论文的体裁,提出论点,给出相应论据,还引用了很不错的历史故事——笑里藏刀。 可惜,作文题目是以“虚伪”为话题,而非“坦诚”。 陆思着重写虚伪的对立面,虽然可以掩饰说是用了对比或反衬等手法,但不至于全文只提一次“虚伪”吧。 阅卷老师的评语一点都没错,的确是写偏题了。 许成语组织好语言,把这篇作文的问题以及自己的看法都如数写上,递给陆思。 她看完,噗嗤一笑,也觉得自己犯了超低级的错误。 不一会儿,她想到了顾铭的作文,随之想到文雅。 事实上,风雪的发箍娃娃失窃,以及她在山上摔断脚的事,从作案动机和契机上判断,陆思都猜到是文雅做的。但一直不敢相信,或者说是不愿去相信。 她怀揣侥幸之心,希望这事可以一直隐瞒下去,只要没人揭开文雅的面纱,她们就能一直做好朋友。 可惜,事与愿违。顾铭何其机敏,在踏青活动的当天,便洞悉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进而加以报复。 她知道,顾铭做了很多事情去针对文雅。其中最明显的,无疑是偷换她的笔芯。 因为,她亲眼看到文雅在考试前一天买好数支新笔芯,不可能在考试当天忽然没芯了。 可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力阻止,甚至都找不到帮忙缓和事态的立场。 只要知道此事的人都清楚——顾铭的做法对文雅而言,已经算是这世上最仁慈的报复方式了。 陆思心中叹息,脸色变得忧郁,不再回复,专心致志看书。 下自习后,她收拾好课桌与李灿一同回宿舍,路上被两个人拦住。 陆思直接问:“顾铭,风雪,你们有什么事吗?” 顾铭面无表情地说:“陆思班长,你和文雅关系好,麻烦你帮忙转告她一句。她运气好,小雪心善,不记恨她。从此以后,我们和她再无瓜葛。当然,我之前许诺要给她的钱,不会再多给了,已经给了的,也不会再找她还。就当她拿这次的奖学金偿还我了。” 陆思听着心里难过,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低声说:“我知道了,你说的话,我会如数转告她。” 顾铭迟疑着问:“你很难受?” ——你错了,我现在也很难和她说上话。其实我们很早之前就起了争执,根本矛盾始终未曾化开。你让我给她带话,何其折磨啊。 陆思轻轻摇头:“我本身不难受,却替文雅难受。你专程来找我,是为了说这件事?关于故事接……” “不然你以为呢!莫非你以为,有好事我们会来找你?”不待她把话说完,风雪很凶、很强势地插话,挑衅意味十足。 陆思没回答,旁边的李灿却怒了,同样暴躁说道:“你有病吗!陆思和顾铭说话,与你何关!?” 风雪学着她的语气说道:“你才有病!我和陆思说话,又与你何关!?” 顾铭和陆思都不是爱闹事的人,一人拉一个,各走一边。 双方错身时,她仍忍不住低声说一句:“顾铭,我还是希望你叫我陆思就好。” ——同样一句话,说两次后,他应该会记住吧? 顾铭没回答,拉着身侧甜美可人的少女越走越远。 陆思盯着他们的背影,很久之后,忍不住一叹,呢喃:“文雅啊,姑且称之为朋友的我,到如今,也不知该如何帮你了。” 此时此刻,她有种预感,连唯一的希望,也就是她和顾铭早就说好的故事接龙游戏,也很难维系下去了。 她却不知,其实一直在写另一头故事的人是许成语。 第185章 游园 回宿舍后,许成语仍惦记着陆思口头的“朋友”二字,独自悲伤与愤懑,却又无从指责于她。 洗漱完,他再度坐床铺边,抵着长桌慢慢构思故事稿子。他觉得,在同时存在术法与武力的故事背景中,除了女主季绮的复国主线,还需添加诸多江湖纷争、门派军阀、大国战争、桃源仙境、世外高人等等等等支线剧情,方可丰富整个故事内容,使人不觉单调乏味,反而兴致高涨。 在他的构思中,手稿已经写了十多段,其中有江湖大门派问鼎门、神剑谷、写心楼、寻仙阁……黎王朝以北的骁勇大梁国、以东的诡诈大京国、以南的茹毛大蛮国……世有仙山,名曰逐日,星夜苍茫,白衣飞升,世称天神,其名风幻…… 写的越多,越觉得故事情节曲折迂回,引人入胜,不知不觉中,自我陶醉其中。 不多时,又一段手稿写完,仔细观摩后,满意地点点头。 转身看向阳台,顾铭、杨雷、万涧三人堆在那边抽烟,一根接一根的谈天说地,有聊不完的话题,弄得其他室友睡前洗漱都不太方便。 事实上,早在上个月的17号,许成语就已出院返校,他和陆思的故事接龙也可继续往下写。但顾铭不愿帮忙誊写与传递,甚至连陆思递过来的日记本都被他婉拒回去了,说是风雪出院之前,没心思写这些无聊的东西。 他可以理解顾铭的心情,交换个立场,如果当时躺医院的人是陆思,他也不愿费功夫弄这些事情。 但现在,风雪出院了,看她的情况,脚恢复得不错。也就是说,故事可以继续写下去了。 许成语想着,觉得有必要找顾铭说说这事,便大步走过去,抬手拍他的肩,认真道:“顾铭,我有话想和你说。” 他左右扫视旁边的杨雷和万涧,认为他们都不是外人,便说:“有什么话你直说就好,不用遮遮掩掩的。” 许成语点头,沉声说:“我就想说故事接龙的事,你早前说过,愿意帮我。现在风雪也平安回来了,你应该不会食言吧。” 顾铭不以为意地笑笑,说:“你放心,我一般不信口雌黄,答应过的事情都会做。写故事的本子在陆思手上,她什么时候写好了递给我,我就帮你誊写故事再递回去。” 许成语皱眉,感觉他的言行举止与往常都不同了。分明是同一个人,却少了往昔的和煦与温柔,平淡的话语中充斥拒人千里的冷漠。 不过想,安静点点头,转而上床睡觉。 晚间,总觉得漆黑视界有些闪,很影响睡眠,忍不住睁眼循着光源看去,瞧见顾铭正面色安静玩手机,不时轻笑一下。 不用想,他肯定是和风雪聊天,至于聊天内容是什么,只有他们当事的两人才知道。 就是不知,他明明是和喜欢的女孩闲聊,应该开心、怡然自乐才对。可他不经意露出的笑意中,却藏着酸涩与倦意,心头好似压着一块大石头。 许成语不问,也不想去问,再度闭眼睡觉。 次日清晨,没有早操播音,众人都睡了一个懒觉。 八点钟,全校师生在操场集合,由三位校长住持,召开本校期中总结会议。 他们个个神色庄重,捏着演讲稿站台上长篇大论叙述,讲中学生的责任与义务,也讲校风校纪,还讲后半期的学习规划。 在许成语看来,这全都是纸上谈兵,徒耗时间。一个品行端好、又爱学习的学生,无论身处什么环境中,都能孜孜不倦,乐在其中;换个打心里讨厌学习的学生来,哪怕全世界最厉害的讲师给他授课,也无异于对牛弹琴,徒劳无功。 在近两个小时候,不知疲惫的校长们终于结束各自冗长又沉闷的演讲。 紧接着,发奖学金的仪式开始了。 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三年级,按年次进行,每个年级的前十学生上台领奖学金和奖状。年级第一的学生还需备一句全校致辞,用以鼓励其他学生发奋学习。 一年级的第一名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妹妹,她稚声稚气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全校师生轰然大笑,但并非嘲笑,而是笑她致辞的通俗,也笑她的绝对认真。 后面,沉闷的校会变得活跃,每个年级的第一学霸都慷慨致辞。 七年级,也就是初中一年级,前十没许成语的份,只能坐台下干看着。 他看到,连邵丽、陆思、顾铭这些天纵之辈也只能站阳珊后面看她致辞。 幻想中,自己某一天也能站年级的最前面,说一句自己最想说的话,又是怎样的意气风发。 而事实是,他本人连上台的资格都没有。 阳珊说:“勤之,勉之,必无悔之。” 说完,长发一甩,拎着奖状和奖学金就走,动作潇洒,神态自若。 下方有唏嘘声,大多人认为她在敷衍了事。因为人家小学的年级第一都长篇大论的致辞,除了一年级那个小娃娃,她的致辞算是最简短的了。 尔后,更夸张的致辞衔接而来。 李恬恬凝着眉梢上台,捏着话筒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同上。” 转身的洒脱步伐比之前者犹有过之。 随之,台下的议论声更火热了。 九年级颜荷上台,轻轻推一下鼻梁上的眼睛,微笑说道:“同学们,请你们不要介怀阳珊和李恬恬的随意态度,正因为他们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学习上了,才没有提前备稿。我觉得,他们的言行比之精心准备的致辞更具渲染力,值得我们学习。” 说完,恭敬鞠躬,转而走了…… 许成语听得一愣一愣的,心头感慨,姜还是老的辣。 ——颜荷明显也没备稿,却巧妙的用平顺与温和的说辞,把来自舆论的压力全数扼杀了。 奖学金发放结束了,学生处主任程林上台,大致说了一下下午青年节活动的安排——从下午两点到六点这段时间,全校举办游园活动。 这个活动很普遍,几乎所有学生都知道。大抵是老师们安排一系列具备挑战性的小游戏,等学生去挑战。若失败,再接再厉,并无惩罚;若成功,赠送其与游戏难度相对等张数的兑奖券。学生们可以拿兑奖券去超市购买想吃的零食。 程林解释,一张兑奖券等于五毛钱面额的人民币,学生可持此去学校超市自由使用。 另外新添规则,兑奖券只在活动期间使用有效,过期作废。 当然,胆子大的同学可以把它们都累积起来。待活动结束后,可交至学生处办公室,选出获券数最多的前三名,它们分别可得100、50、30元的超市购物券。 规则说清楚了,便有高年级同学从场外搬来一个红色箱子,是抽签用的。 各班班主任上台抽签,抽到纸条上写的游戏名称,本班便着手准备游戏场地。 换言之,每个班都要准备一个游园游戏,供全校学生挑战。而本班的班主任就是对应游戏的主考官,可以从程林手上领取大量兑奖券。 抽签程很短暂,几分钟就结束了。 郑绘下台,递给陆思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简洁的“对诗”二字。 “陆思,你提前准备一些难度不一的填诗题,分三个等级,简单的一张获奖券,中等的两张,生僻的三张。” 她说话这会,程林已经宣布散会,学生们议论纷纷的散去了。 陆思蹙眉道:“郑老师,如果是准备填诗题的话,叫顾铭或者许成语来更适合,因为他们的古诗文积累比我强得多。” 郑绘摇头,凝声说:“程主任很重视这个活动,不允许半点掺假或不严谨。这种事情,只有交给你办我才能放心。” 陆思咬着唇点头,回教室的路上,又看到杨秋峰凑了过来。 她本就讨厌这些天天嚷嚷着魔法卡、陷阱卡、怪兽卡的决斗者,心里不开心,但脸上保持平静,问:“体育委员,你有什么事吗?” 杨秋峰同样委屈,干巴巴说道:“陆思班长,我原本没事,但郑老师叫我帮你布置游戏场地……” ——对了,我们班准备的游戏,自然在我们的教室进行,桌子凳子不能按上课那么排列,需腾出大部分空间,供挑战者们排队与活动。这件事,我一个人弄起来的确麻烦,有他帮忙会轻松很多。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他叫我“陆思班长”,我就没有半点不适应呢? 陆思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继续往教室走。 不多时,许成语追上来了,笑脸相迎,询问她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杨秋峰抢在前面说:“当然有啊。我们准备游戏场地要搬很多桌子,陆思班长一个女生肯定忙不过来,你也来帮忙搬下。” 陆思却摇头:“许成语,你不用搬桌子,帮我想一些填诗题,全都写成小纸条,越多越好,难度分三个层次,分别是我们学过的、我们学过又不太好记的、和我们没学过的。” 许成语迟疑着点点头,但还是想一边帮忙搬桌子,一边想填诗题。 到教室后,陆思见他的举动,神色变严厉了:“我叫你帮忙想诗,桌凳交给杨秋峰处理就好。” 许成语被镇住了,不敢再搬桌子,只得尴尬地笑笑,坐自己位子上慢慢写填诗题。 而此刻,最郁闷的是杨秋峰,他算是明白这位大公无私的班长的腹黑程度了。 他知道,若现在在这里搬桌子的是许成语或者顾铭,陆思铁定不会阻止自己上前帮忙。 心里不满,但不言语,默不作声搬桌子,待场地都弄好了,拍拍手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半原因是不想和这俩人有过多接触;另一半原因是急着回去抽烟、决斗。 一个小时后,许成语写了四十多条填诗题,几乎把他所能想到诗句全写上去了。当然,并不是他只记得这么多,而是一时间想不起。 举个简单的例子,若有人说一首诗的前一句,只要是读过这首诗的人,基本上都能接下后一句。但若不给第一句,叫人直接把两句诗都背出来,饶是记忆力不错的人,做起来都有不小难度。 陆思盯着课桌上的纸条发呆,感觉题目还是太少了。毕竟长达四个小时的游园活动,排队挑战的学生定然络绎不绝,不准备一百首以上的诗句,定然重复居多,游戏会变得索然无味。 快到午饭时间时,两人一起回宿舍。 陆思静默许久,终于咬牙说道:“许成语,你现在和顾铭一个宿舍,你把这些纸条都拿回去,请他帮忙多写一些诗。” 许成语犹豫着点点头,心里不太愿意麻烦顾铭,毕竟他已经帮了自己不少。可是,这是陆思的意思,他实在不愿泼她冷水,只得应下来。 而事实令人惊讶,向来和煦好说话的顾铭拒绝了这个请求。 他的原话是:“抱歉,我不能帮你。若我帮忙出题,就等于已经知道题目答案,再去挑战对诗游戏就没意思了。” 许成语怀揣侥幸心说道:“你可以不参加对诗游戏啊,其他班级的游戏一样可以赚取兑奖券的。” 顾铭却嘲笑道:“我为什么要为了帮你们而放弃对诗游戏?” 许成语无言以对,只得沉默点头。 ——的确,他没有任何义务帮忙。我们的关系,说好听一点,勉强算朋友,说难听一点,叫得出名字的陌生人…… 心里焦急,只得挤破脑袋去想更多的填诗题。 却在这时,顾铭又嘲讽道:“陆思叫你想题,你闷头闷脑就去想啊?随便翻翻语文的练习册,上面的陌生诗词古文多了去了,从上面抄两句下来就是一道填诗题,” 许成语闻言,哑然失笑,“谢谢你,顾铭。” 他忽然发现陆思好呆,与她本身似冰雪聪明的外表完全不符,反而傻得可爱。 而他自己也一样,思维逻辑被误导了—— 郑绘叫陆思想题,她就一筹莫展地想; 她叫许成语想题,他也傻乎乎冥思苦想。 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谁说出题者就一定得识得那些诗句啊?只需借鉴,从各种教材、练习册、典籍上抄来的诗词,同样是题目啊。 第186章 对诗 下午两点,全校游园活动准时开始。 郑绘手持一大叠兑奖券,像一尊战胜,板着脸,端正坐在七年二班教室的正中位置。 而陆思成了她座下的“大护法”,也仪容端庄坐在旁边。 两分钟后,第一个挑战者出现,是八年级的一个女生。学习成绩挺好,但被她的可怕气场镇住了,第一句诗都没对出来。 郑绘凶巴巴指责道:“刘媛,你还是八年级排前十几名的学生,连这么出名的诗句都答不出来?‘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两句诗出自杜甫的《蜀相》,表达作者对三国时期诸葛亮六出祁山殒命五丈原的凭吊与感慨之情。” 刘媛急了,虽然没学过这首诗,但她课外读到过,奈何顶不住灭绝师太的可怕压迫力,一时忘了,只得委屈说道:“谢谢郑老师指导。” 陆思在旁边听着,心头大惊,以前只知道郑绘英语过了八级,具备与外国人交流的能力。却不知,她的语文功底这么扎实,随口就说出这两句诗的出处以及作者要表达的思想。 要知道,她也才刚刚拿到对诗题目,事先根本不知纸条上的内容啊。 紧接着,第二个挑战者出现,同样是个女生,九年级的,成绩也还不错。 她很淡定,静坐在郑绘对面,闭目听题。 郑绘道:“出师一表真名世,下一句是什么?” 她自信满满回答道:“长使英雄泪满襟!” 郑绘脸色忽而一冷,再度指责:“汪灵灵,你也是快参加中考的优生了,不知道一天在学些什么东西,这么简单的诗都能对错?” 汪灵灵惊愕说道:“郑老师,我刚才在外面都听到你说过这两句诗,我没记错答案啊。” 郑绘更气了,恨铁不成钢地呵斥:“就算是娱乐游戏,也该保证绝对的公平性,你在外面偷听就已经构成作弊嫌疑,还敢当着我说出来?你明天把期中英语试卷的阅读题抄两遍,交我办公室来。对了,你们这学期才学了《出师表》,居然还能混淆诸葛亮的一篇文章和他六出祁山之事,回去也把课文抄两遍,交给你们黄老师。” 汪灵灵哭丧着脸,对着郑绘一个鞠躬,可怜兮兮的退了出去。 陆思越听越惊讶,心中对郑绘越加佩服。事实上她也没分清楚两道对诗题的区别,还以为两者前面的“出师”二字是同一个意思。现在看来,前者是说诸葛亮六出祁山,逆天伐魏;后者却是说《出师表》这篇文章。 当然,她佩服的不仅仅是郑绘可怕学识,也佩服她教育学生的狠辣。 ——“灭绝师太”这个外号的出现,果然是存在着原因的。 *** 许成语没去本班教室对诗,因为他觉得,顾铭说得很有道理。自己作为出题者,已经知道全部题的答案,再去参加游戏,无异于作弊,没意思了。 他去了九年一班教室,玩吹蜡烛的游戏。 一次十根蜡烛,要一口气吹完,需要非常不弱的肺活量才能做到。 巧的是,他排队时看到了顾铭和风雪,这俩人在他前面一点。 结果,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顾铭运足全力的一口气只吹掉七根蜡烛,而风雪轻描淡写地一吹,把十根全都吹灭了,领了一张兑奖券。 一个健全男生的肺活量还比不上一个娇小可爱的女生,强烈的违和感让人极不适应。 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最近顾铭跟着杨雷那群人抽了不少烟,多少影响到肺活量了。 他上前,一口气吹完蜡烛,领着兑奖券想去其他教室。 出门看到那两人在往操场走,路上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挺鬼祟的。心头好奇,想跟过去看看他们是不是要干某些羞羞的事情。 结果不是,他们去操场玩套圈游戏了。 地上摆着一堆大小不一的瓷娃娃,站三米远,丢竹圈去套它们,按照套到的瓷娃娃大小,判定获券张数。 ——我好像真的跟踪上瘾了,人家俩人在谈恋爱,说些悄悄话有什么好奇怪的。退一步说,就算他们偷偷亲热,又与我何干,非得跟过来看个究竟不成? 许成语苦笑,干脆若无其事地排队,也去套圈,但技术不好,丢了个空。 心里决定不再跟踪他们,转身再往教学楼那边走时,晃眼看到那两人去篮球场那边玩投球游戏了。 上二楼,去六年一班玩一圈“掌上明珠”游戏。就是用乒乓拍托一颗乒乓球,绕三张课桌一圈保证球不掉,便获奖。 这游戏简单,但他依旧没通过,毕竟不擅长体育运动,把控不好乒乓球的平衡。 心里不服,又排一次队,结果依旧,只能无奈承认“自己搞不定它”这个事实。 再去六年二班,观察一阵,发现是投壶游戏,与之前的套圈游戏类似,只是丢的东西由竹圈换成了筷子,命中目标由瓷娃娃换成了拦腰斩断的矿泉水瓶子。 觉得无聊便不玩。又在二楼绕了绕,发现这些班的游戏要么无趣,要么需要多个人协作完成,他孤身一人,想玩也找不到搭档。 百无聊赖,再往楼梯间走,却撞见正好往这边过来的顾铭和风雪。 ——是我只认识他们,才觉得走哪里都能碰到他们? 许成语沉默着往边上站,给他们让路。 错身时,听到风雪在说:“顾铭,我们好厉害,活动开始才十分钟,就赚了五张兑奖券了。” 许成语低头看着手上干巴巴的一张兑奖券,心里难受,臆想着陆思能陪自己一起玩游戏,赚更多兑奖券就好了。 蓦然抬眼,瞧见这两人还在这里,正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 许成语问:“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顾铭没好气地说:“你挡着我们路了。” 许成语回头,瞧见自己正堵在六年三班的门口,刚才往边上让路,却没想到,恰巧是把人家的路拦了。 赶紧让路,转身时往教室门看了一眼,上面贴着一张白纸,写着“穿针引线”。 这个游戏他小时候就玩过,需两个人合作,一个拿针,一个拿线,成功把线穿过针孔便可获胜。 心里越发难受,他觉得,这针线就像姻缘线,相恋的两个人一人站一头,贯穿针孔的丝线就宛如绚烂美好的鹊桥,令人神往。 可惜的是,陆思终究不在这里。 他沉默着往三楼走,刚上楼就听到走廊上陌生同学的议论。他们在说,七年二班玩的不是游园游戏,而是死亡游戏。好多学生进去都是空手而归,还莫名其妙被灭绝师太罚了作业。 ——莫非我抄来的那些诗太难了,没人答得上? 许成语往自家教室走,却发现这里并不因郑绘的严厉而冷清,反而门庭若市,排队的学生从教室堆积到走廊,还拉出很长一条线。 想来,很多学生都不信邪,想要亲自挑战这所谓的“死亡游戏”。 许成语站后门,踮起脚往门窗里面看,见郑绘正厉声呵斥一个男生,说他枉读十年书之类的。 远远看着她疾声厉色的模样,心里暗自发慌。 原来啊,对诗游戏被称为“死亡游戏”,不是对诗题多难,而是灭绝师太的杀气太重…… 静站数分钟,又看到顾铭和风雪走来了,他们一路嚼着舌根,要比谁的诗词积累更厉害。 许成语觉得,自己被他们俩的恩爱状折磨了好一阵,总得扬眉吐气一回。昧着初心,果断上前排队,要抢在前面把郑绘的对诗题全数准确无误地答出来。 排队时间很长。其一是人多,初步估计超过二十人;其二是郑绘太严厉,只要有人答错,必然狠狠指责一番,拖很久的时间。 大半个小时后,许成语终于排到队列的最前端,有幸一览陆思的芳容。 然而,心头跃跃欲试的上场时间迟迟往后推,因为前面是个狠人,诗词积累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程度。 郑绘问:“潮落夜江斜月里?” 她随口回:“两三星火是瓜州。” 郑绘又问:“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 她神色依旧:“平沙莽莽黄入天。” 游戏规则中,一个学生最多只能对两句诗,无论对错,想继续对诗就得再行排队,避免一次性送出太多兑奖券。 郑绘满意地点头,临时改了规则,继续翻手中纸条,寻找生涩的对诗题。 两人的持续问答就此展开—— “有狐绥绥?” “在彼淇梁。” “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仙人垂两足?” “桂树何团团。” “天时坠兮威灵怒?” “严杀尽兮弃原野。” “制芰荷以为衣兮?” “集芙蓉以为裳。” ………… 许成语在后面听得心惊胆战,越发惊讶这个背对自己的女孩的能耐,感觉她的诗词积累就是一个无底洞,无论怎样生僻的诗句,她都能信手拈来。 于此刻,他心中开始好奇,想认真瞧瞧这个之前一直安静排在自己前面的女孩是谁。 当她和郑绘对答到第十七首诗时,终于停住了。 她眨巴美丽的大眼,浅笑说道:“设使天下无有孤,后面好像是什么称帝、称王的,记不太清了。若我没记错,这句话出自曹操的《让县自明本志令》,严格意义上讲,是古文,而非诗词。郑老师,你们出的题不够严谨。” 郑绘很惊讶,淡淡点头:“恬恬,你每次都考年级第一并非没有原因,你的知识积累可能都超过许多高中生了。你说的没错,我们出题的确出了点纰漏,但不管它是不是诗,都是知识,须记住,后一句是‘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李恬恬认真点头。 郑绘把手头的兑奖券分出一大叠递给她,甚至都没数有多少张,微笑说道:“去换零食吃吧。” 她转身时,许成语终于近距离看清了这位八年级的第一学霸,美丽端庄,却又透着一抹不可凌厉锐气。 估摸着,也就只有她这种天生气质非凡的美少女才能抵抗灭绝师太的绝杀之气了。 再换他上,一口气对答了十数句诗,最后被一句“月出皎兮”给难住了。 ——这句诗,好久以前就听顾铭吟诵过,而且是诵给陆思听的。当时我就记下了,而今还是我出的题,竟突兀忘记了? 从郑绘那里领了一大叠兑奖券,默然转身,仓促目光瞧见陆思正疑惑地盯着自己,一瞬间的惭愧,难以言表。 再换顾铭上,他竟有着比之前面两人更可怕的冲劲。一上来就连答十多句诗,还都是对的,而且是在郑绘问出的第一时间就作答了,中间根本没有思考过。 许成语站着不动,心里越发难受。 他发现,自己自以为是的强项,在别人眼中什么都不是。 作为出题者,答出来的题还没有李恬恬和顾铭多,又何来脸面暗自与之较劲啊? 自卑这会,顾铭又连答了十多道题,郑绘手头的纸条越来越少,当最后一题问出,又需拾回先前已经问过一轮的诗,重复提问。 “顾铭,你走吧,李恬恬和许成语答题的时候,你也都听到了。现在再问也难不住你了,快去买零食吧。” 郑绘给了他最多的一叠兑奖券,和蔼地驱人。 而风雪见顾铭一次性把郑绘的题全答完了,也没兴趣再上去答题,转身就走。 许成语沉默跟在他们身后,出门就听到风雪惊喜地嚷嚷:“顾铭,郑老师给了我们四十多张兑奖券啊,花近一个小时时间排队,果然是值得的。” 此时此刻,感觉他们的任何举动都透着无穷无尽的讽刺意味,索性不去看他们,回头就走。 却在这时,一只手拍住自己的后肩,茫然回头,瞧见含笑少女亭亭玉立。却是担任灭绝师太“大护法”的陆思忽然跑出来了。 她说:“许成语,你怎么把《月出》都忘记了啊?” 许成语苦笑一声,摇头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我一直一直都记得,可我刚才脑袋一片空白,无端把它忘记了。” 陆思闻言,巧笑道:“你不用这么纠结此事,只要你还记得这首诗就好。若可以的话,我也希望有一天你能用这首诗来赞美我。” ——为什么说这样的话?这么美好的诗句,只可能是男生诵给相互喜欢的女生吧…… 许成语盯着她,能见的只有她澄澈无垢的笑脸。旋即明白过来,她说这句话,只是单纯的喜欢《月出》这首诗。 “陆思,谢谢你刻意出来安慰我。” “说什么谢,我们是朋友啊。”陆思不以为意地笑笑,转身再往教室走,刚进门又探出半边脑袋:“许成语,今天是难得的游园活动,我得陪着郑老师镇场子,没机会玩。你替我好好玩吧,别一直闷闷不乐的。” 第187章 失落 许成语听了陆思的话,接下来的时间,抛开一切烦恼,敞开心去玩。 全校游园活动,一共二十多个小游戏,他挨着玩了一遍,最后只拿到寥寥几张兑奖券。加上从郑绘那里得来的二十张兑奖券,折算成人民币也就十多块,买不了多少零食。 但他不在意这些,去超市掏钱买了饮料和一大堆零食。活动结束后跑回教室,帮忙搬桌子的同时,也请陆思吃东西,骗她说这些零食全是用兑奖券换来的,一起分享喜悦。 数分钟后,全校广播响起,通报此次游园活动累积兑奖券最多的三位:第一名风雪、第二名李恬恬、第三名颜荷。 三人全是女生,都往学生处办公室走,在路上遭遇了。 颜荷不解地说道:“挺奇怪的,这次游园活动有对诗、对联、脑筋急转弯、三秒口算等题目,作为年级第一的阳珊居然没拿到名次?” 风雪很强势地纠正:“阳珊说是我们年级第一,但四科有三科都拿不到第一,若非顾铭不懂英语,早把她甩后面了。” 李恬恬听出了异味,眸子变得凌厉:“你是说,你的兑奖券都是从顾铭那里拿来的?” 风雪认识她,毕竟一起在合川城里玩过,还见过她打台球的英姿,没在意她的语气,随口回答:“当然啊,不然我怎么能拿第一名啊?” 李恬恬冷笑:“果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 风雪这回听懂了,凶巴巴指责道:“你凭什么骂顾铭,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李恬恬别过头去,挑衅道:“谁告诉你我在骂顾铭的?” 风雪呆呆地“呃”了一声,但秉着心头的骄傲,没道歉。 直到她们从程林那里领了购物券,楼梯口分道扬镳后,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李恬恬那个丑女人,她说没骂顾铭,岂不就是在骂我了?啊啊啊……我怎么这么笨,脑子里全是顾铭、顾铭的,自己吃了个大亏还傻乎乎地点头…… 至此以后,李恬恬心中的王八蛋除了杨雷、顾铭,又加上一个风雪。 *** 早在放假之前,郑绘就说过,五月八号,学校的期中总结大会以及青年节活动结束后,她也会给自家班安排一些庆祝活动。 晚自习时,她把她的笔记本电脑带教室里,另有话筒、音响、投影仪、投影幕。不用想,她是打算举办一场教室卡拉ok。 “奇怪了,郑老师不是对歌曲音乐很反感吗?以前教室自由活动,只要我们有人唱歌,她就默不作声出去。今天却刻意弄一场唱歌比赛?” 陆思蹙着眉,一时不解,忍不住低喃。 旁边,许成语解释道:“可能郑老师对音乐没兴趣,但也谈不上讨厌。若要在教室弄一个娱乐活动,唱歌比赛是最省事的。” 陆思不这么想,她觉得自己对郑绘不够了解,谁又能肯定她不喜欢音乐呢?事实上,一个十多岁的女生也不太可能看透一个中年人的思想。 不多时,郑绘把投影画面弄好,双手往前张,手心向下拍拍,示意安静,继而对着话筒说道:“我不会说什么祝福之语,总之,祝全班同学青年节快乐。如你们所见,我要弄一场卡拉ok大赛以作庆祝。 这里说一下活动规则。我笔记本上下载了点歌系统、评分系统,可能歌曲量并没有街上ktv那么全面,但也不少。从现在开始,你们每人有一次机会报名点歌,成绩以评分系统给出的分数为准,分数超过我的同学,可领一个我私人奖励的红包,至于里面塞了多少钱,等你们有资格拿到红包了自己拆开看。” 话落的同时,教室一片哗然,各种跃跃欲试的叫声交织着不散。 陆思则是更为惊愕,挤着秀眉不语,因为她从郑绘的话里捕捉到了不得了的信息—— 其一:似乎郑绘是个不得了的唱歌高手,不然她不会自信地拿她的分数做奖励标准; 其二:郑绘在生活上向来节俭,无论穿着吃食都从简,这次居然愿意私人掏钱以作比赛奖励? 许成语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不跟着班上的同学附和,端端正正坐着,严肃举手,欲用实际行动换得上台机会。 郑绘却说:“都先安静。许成语,你也把手放下去。既然唱歌大赛以我的分数为准,那就安静听我唱完。” 说话时,俯身盯着笔记本屏幕,用手滑动鼠标,很快点好她要唱的的歌——《天路》。 班上不少同学露出质疑之色,毕竟这首歌被韩红唱得大红大紫,没人对它陌生。也正是如此,他们都知道这首歌的高音之可怕,一般人吼不上去,哪怕此刻觉得自家的班主任深不可测,也不觉得她能把这么难的一首歌唱出多高的分。 前奏起,投影幕上花絮飞速变换,随着歌词跳跃出来,郑绘平静歌唱:“清晨我站在青青的牧场看到神鹰披着那霞光像一片祥云飞过蓝天为臧家儿女带来吉祥……” 这几句落下,全班肃静,均不可思议地盯着台上端庄而立的“灭绝师太”。他们无法想象,这位永远都板着脸的可怕女老师,竟有着如此超群越辈的歌声。如山间之清泉,如雨林之绿笋,如月纱之江流,如风铃之叮当,如冰晶之欢跃……无论用怎样的比喻,都难以衬托她那清越无垢的歌声。 ——所以,她以她的评分为准,不是她忽然转性了,想给班上同学一个惊喜。而是她自信,没人能唱得比她更好,也没人能拿到比她更高的分。 当她唱完最后两句叠音:“幸福的歌声传遍四方幸福的歌声传遍四方。” 全场静默,只有投影幕上的mv尾声响动,随着它也渐渐沉默,整个教室陷入长达半分钟的绝对宁静。 直到屏幕上跳跃出鲜活的“99分”,直到郑绘皱眉放下话筒,直到无人点歌电脑自动切换到下一首歌时,终于有声音了。是热烈的掌声,响彻于七年二班教室,此起彼伏,绵长不绝。 某一刻,郑绘说话了,她皱着眉,对这分数不太满意,不过并没有太过纠结,淡淡说道:“太久没唱了,高音有些提不上去,不然是满分。不过这样也好,给你们一点发挥空间,免得说我压根就不打算给你们发红包。许成语,你刚才举手了,上来点歌吧。” 许成语很失落,闻言直缩脖子,脑袋晃得像个拨浪鼓,惭愧说道:“郑老师,我有自知之明,就不上去闹笑话了。” 在听郑绘唱歌之前,他对自己的唱功很有自信。而今,心头的最后一点骄傲也不见了,一切一切的棱角都被突如其来的打击磨平了。 “郑老师,我来唱!” 这会,后排传来一个清亮女声。许成语循声看去,瞧见风雪正顺过道往这边走,看她的细长眉目,明显自信十足,有把握唱满分。 她点了一首《后来》,全身心投入其中,每一个音节都准而稳,声音也美好动听,整个过程更没有丝毫差错。唱得极好听,至少在座众人没人听出瑕疵。 有不少人觉得她能得满分,鼓掌的同时,目中已有笃定之色。 这些人中,当属最后排那个翘着脑袋的男生,就是那个叫顾铭的混蛋。 许成语看得越发羡慕,忍不住偏头看旁边的陆思。她很美,哪怕只能瞧见她的侧脸,亦圣洁出尘,宛如偶然飘落凡尘的仙女,美艳不可方物。 他心中万千个肯定,陆思比风雪好看太多太多,其中的差距,不啻天渊。所以,只要陆思上台,唱出来的分数也一定不会比风雪低! 许成语不知,若他这些想法被风雪知道了,定会骂他个狗血临头。 屏幕上跳转出分数,虽然很高,但比众人所预想的要低太多太多。只有92分,比郑绘少了一大截,遑论超过。 风雪还站在台上,她看着分数,很不服,大声说:“郑老师,这评分系统有问题,以前我去ktv唱这首歌,十次有九次都是满分,最不好的一次也是99分!” 郑绘则板着脸反驳道:“不是我的评分系统有问题,而是ktv的评分系统把你们这些顾客都欺骗了。只要在ktv唱歌,评分都不会太低,那是商家故意逗顾客开心的,而我下载的系统绝对客观,不掺半点假。”说着,眉头忽然一皱,斥责道:“风雪,ktv那种混乱的地方,不是你这种小女孩该去的。以后若无大人陪同,不要再去了。” 风雪嘟着嘴点点头,想了一肚子借口,大概是还想再唱一首,一定拿更高的分数。但现在说不出口了,因为郑绘的话里透着死板,不懂变通,铁定不会再给机会。 尔后,有超过两分钟的安静,班上没有同学上台唱歌,因为连风雪这么厉害的女生都不是郑绘的对手,其他人上去也只是哗众取宠罢了。 某一刻,至于强退学后,混混集团的新晋一号人物张韬起身了,他嘲讽班上的同学:“你们有毛病吗,这是唱歌活动,又没人说唱不过郑老师就不许唱了。” 说话间,他走上去,随便点了一首他自己都没听过的歌,拿着话筒就一同乱吼,滑稽而可爱。 全班哄堂大笑,也都反应过来,唱歌而已,只要玩开心就好,不用在意红不红包的问题。 接下来,同学们争先恐后,抢着要上去唱歌。若非郑绘具备先天权威,能镇住他们,说不得这讲台都得被拆了。 顺带一提,张韬最后得了0分,这评分系统的确是绝对客观的…… 接下来的十多个同学里,有唱歌一般的,分数很低。也偶有高手出没,比如李奇,又如王冬,都唱得很好,但都没超过90分。 某一刻,静坐看书的陆思终于起身。她原本不是很想唱歌,因为文雅的事,思绪一直乱糟糟的,没那雅兴。但班级的气氛太活跃,她也坐不住了,毕竟她本身就喜欢唱歌。 上台点一首《动听》,是她最喜欢、唱得最好的歌。 曾在音乐课上,她唱歌一次,得到全班的认同。这一次也一样,她唱得很好,声线轻快而活跃,如欢笑跳跃的浪花,舒爽怡人。 许成语坐台下认真听着,暗中把陆思和风雪的歌声比较一番,最后得出结论,百分之百是陆思的更好听,甚至能超过郑绘。 他却不知,就在不久前,顾铭还以为风雪的评分能超过郑绘呢。 结果很巧,陆思也得了92分,成为继郑绘、风雪后,第三个超过90分的高手,在全班的掌声下风光下台。 时间渐渐流逝,班上除了类似顾铭这种天生就不会唱歌的少数几人,其他人都上去表演过一番。这其中不缺乏高手,万涧、文雅、许成语、夏小勤等人,也都能唱80多分,虽比不上陆思、风雪两大美女,也算值得肯定了。 下自习后,班上同学们意味未尽地散去,在回宿舍的路上还对今晚的卡拉ok大赛津津乐道。 陆思没走,作为班长,要留下来帮郑绘收拾笔记本、音响、投影仪等设备。 她上台收笔记本时,惊讶发现下面压着好一叠红包,封面上都写着“青年节快乐”,忍不住问:“郑老师,你明知道班上没人能唱过你,为什么还准备这么多红包啊?” 郑绘不以为意地笑笑,淡淡说道:“一个七个红包,里面都装了50块。你拿下去,都发给今天唱得最好的那七个同学吧。” 陆思能记住分数前七的同学,毕竟超过80分的就那么几个人,但她还是迟疑,最后退回去一个红包:“郑老师,我没权力拒收其他同学的红包,但我的就不要了。我知道的,您也很不容易,来这里教我们,每天拿着最少的工资,却做着最累的活。” 郑绘没收钱,而是慈祥地笑笑:“你错了,我不在意工资,也不觉得教你们有多累。或者说,像我这种教了十几年书的老师,心中都有了不可卸下的责任,你们的学习、吃饭、玩耍、嬉笑、哭泣,都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陆思听不懂,但还是认真点头,把红包收下了。 把唱歌设备都收好了,郑绘还留在办公室整理教材。 陆思鞠个躬,道了别。 出来时,在走廊上碰到了许成语。他一直徘徊于原地,好像是在等自己。 陆思问:“许成语,你是在等我?” 许成语一筹莫展地点点头,脸上的苦涩挥之不去,最后低声说:“陆思,我是不是很没用?” 陆思眨眨眼,疑惑说道:“为什么这么问?” 许成语长叹一声:“在顾铭来我们班之前,我一直觉得我是最厉害的男生,不仅成绩好,唱歌还好听。虽然我不喜出风头,本身也没什么存在感,但对此事仍心存窃喜。直到顾铭来了,一切也都变了。我发现,我更不起眼了,成绩不如他,连引以为傲的诗词积累也在下午的对诗游戏中完败给他。晚间,郑老师举办唱歌比赛,我最初连上台的勇气都没有,因为好多人都比我唱得好,郑老师如此、风雪如此,连你也……” 说到这里,他说不出话了,自我失落中。 陆思嫣然一笑,安慰道:“我敢打赌,若打架的话,顾铭一定打不过你。” 许成语一愣,回想早前发生过的一幕,自己的确在宿舍追着顾铭打,若非万涧和杨雷刚好赶回来,当时就要锤他一顿。 皱着眉点头,旋即又苦笑道:“打架比他厉害又有什么用?就算我能打过他,也打不过万涧、杨雷、杨秋峰这些人啊。” 陆思甜笑着“嗯”了一声,眨巴着大眼继续说:“那不就对了,顾铭成绩比你好又能怎样?这世上比他更厉害的男生还不是多了去了。你不该拿自己和别人比,因为每个人都不同,没有谁不如谁的说法。可越是拿来比较,就越是天冠地履,到最后自惭形秽,妄自菲薄,就真的不如别人了。” 第188章 虚伪 许成语听愣了,忍不住凝视陆思,天边斜月冉冉升起,映着她的如花面容。白皙的肌肤,于此刻如水细腻,果真如《月出》中吟唱的“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而久久没听到回复的陆思也惊愕住,蹙着眉打量许成语,他和其他男子不一样,眉宇中隐着一抹英气,这是独属于少年的锋芒,无论怎样掩藏,也很难骗过有心人的眼睛。 两人对视,半晌静默,心中都为对方的闪耀之处惊叹。 某一刻,陆思先说话了,她用纤细的手指揉了揉额头,低声道:“我们不要一直站在走廊上,待会被郑老师看见了,难免误会。” 许成语干巴巴点头,见她先一步往楼梯间走了,后知后觉跟上。 两人下楼,顺小径返回宿舍,途经操场时,远远看到顾铭和风雪在月下散步,恬静的夜幕中,透着无与伦比的温馨。 陆思想到了之前的误会,这会解释道:“许成语,那时候我实在想不出好的理由拒绝你,所以我撒了谎。对不起,其实我并没有和顾铭交往,就算没有风雪的存在,我也不可能选择他。当时我会那么说,是慌不择言,若因此给你或者顾铭造成困扰,我深感抱歉。” 关于这事,顾铭老早就说清楚了,连证据都能翻出一大堆,不容质疑。 但许成语依旧从陆思的的低郁话语中听出了疑惑,他觉得,这件事对自己与顾铭并未造成多大困扰,反倒令陆思本人伤了脑筋。 想问,但没来得及开口,陆思又说:“我也知道你很关心我,当时于强他们那么多人欺负我,你也无所畏惧的冲上来帮我、保护我,最后被他们打得都进了医院。这些我都看到了,也都记住了。可是,我心里憋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把它处理好之前,我实在没有心思谈这些事情。” 说到这里,莞尔一笑,一扫之前的低郁,话音变得清越如甘泉:“又说回来,我们现在也还远远不到谈恋爱的年龄吧。” 许成语也笑了,他从这话中听出了希望,心中有了自信,郑重点头,转而问:“陆思,你准备考哪所高中?” 陆思摇摇头,沉思道:“理想的中学肯定是一三八中,但我知道我实力不够,退而求次,就这个城市的合中吧。” ——合中也是名校,分数线比一三八中低不了多少。 许成语道:“我会努力的。” 绕过操场,再往前不远,便到宿舍楼了。在这里,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停下来,因为该说的话还没说完。 陆思迟疑着问:“许成语,你不好奇我所说的重要的事是什么?” 许成语点头:“我当然想知道。但你不说,我就不会问,因为它对你很重要。” 陆思忍俊不禁,摆手道:“你把这事看得太严肃了,其实也没你所想的那么夸张。因为一些误会,我和文雅几乎绝交了,她对我来说,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朋友。我想尽快和她和好,可又很难找到机会靠近她,这事让我尤为懊恼。” 许成语皱眉:“既是误会,找机会解释清楚不就行了?” 陆思轻叹一声,依旧摆手:“这事一言难尽,事实上,她大概也知道我和她之间是误会。可是,一些不好的事实已经促成,就算是误会又能怎样?我想,在顾铭和万涧真正的原谅她之前,她不会原谅我。” 许成语听不太懂,还想问。 陆思却大步往宿舍跑,同时大声说道:“许成语,你不要问了,我和文雅的事,我会处理好的。加油吧,我也希望我们以后能读一所高中、一所大学。毕竟,你算是我为数不多的异性朋友之一了。” 许成语在原地站了一会,以往每次听到“朋友”这个词,心里都止不住的难受。这一次却没有,反倒觉得开心。 兴许,能入陆思眼球的男生的确不多,他能算一个,也该知足了。 就是不知,那个叫顾铭的混蛋,对陆思来说算不算朋友。 沉思这会,感觉视野有些闪,忽而抬眼,瞧见早跑回宿舍的陆思就回来了。 她吐吐舌头,从兜里摸出两个红包,递过来的同时尴尬说道:“刚才聊着天,忘了最重要的事。这是郑老师给的青年节红包,今天晚自习唱歌得分排前七名的同学都有一个。这两个是你和万涧的。” 许成语干笑着接过红包,心里一阵痒。就在前一刻,他还误以为陆思会说某些足可使他兴奋一晚上的话,结果是这么个无关轻重的事情。 *** 次日,五一长假与青年节活动彻底结束,课堂学习恢复正轨。老师们按部就班讲课,学生们亦自主听讲。 数学课堂上,张主任变了个人一般,以前喜欢刁难顾铭,现在换成许成语了。 “张老师,我不会写这道题。” 许成语很冷静地上台,盯着黑板上的题目看了老半晌,最后把粉笔往讲桌一丢,镇定开口。 张主任点头,示意他下台,明明是在讲题,三两句话中又能穿插一个“许成语”进去。 他大概是说,许成语的语文、英语、政史都很不错,但数学欠缺了一点。须知,初二的物理、初三的化学也与数学这门基础学科息息相关,还说了很多数学式的哲理。比如分子为零(分母不为零)的分数等于零,分母为零(分子不为零)的分数是无限大,同学们要想有无限大的能力,就必须精益求精,让自身的错误趋近于零,同时把自己放在分母的位置。 许成语觉得这话有道理,虽然说得很迂回,但很好理解。无非就是选对目标,不断努力,必将达到无法想象的高度。 却在这时,后排有个女生举手,她很大胆地问道:“张老师,万一分子是负数怎么办,我们不就成了负无穷吗?” 张主任皱眉,想呵斥,看清那个女生是风雪后,慈眉善目地笑笑,不作解释。 转而全班哄堂大笑。 许成语笑不出来,他对这个女孩的俏皮不感冒,又不是陆思,有什么好笑的? 语文课堂上,苟金玲深恶痛疾地说:“我不知道这次期中考试的命题老师是谁,如果是从其他资料上拷贝过来的考题就算了,若是我们学校老师亲自出的题,拼的这份教育工作不要,我也要劈头盖脸骂他一顿!以‘虚伪’为话题写一篇不少于600字的作文,这是个什么题目?这种负面的、阴暗的词汇,居然出现在初中考卷的作文题上,看得我都一肚子火。” 许成语举手,淡定说道:“苟老师,你不要生气了,作文题本身并没有错,况且我们班也有不少同学写出了高分作文啊。” 苟金玲闻言,更是怒不可遏,大骂道:“这种题目,写出越高分的学生,越有问题!” 班上同学都看自己试卷,普遍分数都不高,超过40分的都少得可怜,所谓不少同学写出了高分作文,估摸着也就顾铭一个人。 苟金玲一直在气头上,原本每次考试结束,她都会在班上抽一两篇优秀作文叫风雪来读读,今天没这心思,直接把它滤过,翻着试卷准备讲前面的考题。 后排,风雪举手:“苟老师,我们还没读作文呢。” 苟金玲不理会,淡淡说道:“我们看古文阅读题,这篇文章是出自《庄子·养生主》的《庖丁解牛》。寓意是通过反复实践,便可掌握对应事物的规律,做到随心所欲,得心应……” 最后一个“手”字还没说出来,她看到风雪捏着一张试卷绷着脸往讲台走,当即指责道:“风雪,这里是课堂,不要随便走动。” 风雪罔若未闻,大步走上台,站讲台中央,反倒把苟金玲挤到边上了。翻开试卷,盯着作文的那一页,平静阅读:“黑暗中的影子……” 苟金玲知道她在干什么了。平心而论,顾铭这篇作文写得很不错,精彩之处可圈可点,至少客观上如此,但其主旨太过阴暗,不适合当代初中生品读。 不犹豫,连忙阻止道:“风雪!不要在课堂上捣乱,快回位子坐下。” 风雪却说:“顾铭这篇作文写得超级好,我看了好多遍,深受启迪。我觉得,有必要读给同学们听听。” 苟金玲惊愕问道:“你说你深受启迪?” 风雪肯定地点点头:“对啊,虽然叙事方式写得比较阴暗,却能起到很好的反面的警戒作用,令人深思。不然人家的作文怎么能得55分啊?” 同学们一听风雪手上这篇作文得了55分,不少人都眼睛发亮,想听,也都跟着附和:“苟老师,你就让我们听听吧。” 苟金玲没办法,只得点头。 风雪继续读:“漆黑的影,会否是人类虚伪面存在的证据? ——题记 因为有光,万物有影,这是自然规律,不可悖逆。 作为世界上唯一智慧种群的人类也一样,他们也有影子。 日光下,影子如墨,月光里,影子如灰。 这一天,日落西山的桥头边,我盯着脚下被夕阳越拉越长的影子,心中有了疑问——若日月无光,整个世界都陷入绝对的黑暗,我们脚下的影子会湮灭吗? 我想不出答案,也找不到实践论证之法。 周末,我和我的好朋友小亚一起去草坪玩。天有不测风云,早一刻还晴空万里,这一刻却阴云密布,下起了大雨。 这里离家很远,我们只能躲到草坪旁的烂房子里避雨。 时间一分一分挪移,不觉间,天黑了。 雨,依旧在下。忽闪忽灭的惊雷咆哮着,仿佛要淹掉世界。 昏暗的视线中,我看不清小亚,更看不到他的影子。 心中恐惧渐生。 我们相拥在一起,索取对方体温的同时,驱逐恐惧。 我说:‘小亚,这里太黑,太吓人,要不我们跑回去吧。大不了淋一场雨,生一场病。’ 小亚早被雷声吓得手脚瘫软,带着希冀说道:‘我跑不动了,你能背我吗?’ 我听着心疼,正想点头答应时,听到身后传来绵长的‘滋滋’声,有某个东西在向我们靠近。 猛然的,有人推了我一把,身子向后退,不慎跌落进一个半米深的凿坑。 剧烈的疼痛袭来,一部分伤是被摔的,另一部分伤是被蛇咬的。 但我第一时间并未在意这些,而是看向小亚。我知道推我的人是他,说跑不动的人也是他。 可这时,他跑得很快,短短两秒钟就冲出了烂房子,没入漆黑的夜幕里。 很巧,恰在这时,一道惊雷响起,有电芒闪烁,我看清了地上仓促映出的影子,是小亚的。 一瞬间,我明白了,就算这个世界再无光辉,人类的影子也抹之不去。 那是人类心灵最深处的黑暗,笑面下潜藏的冰冷,被称之为虚伪。 至此以后,我和小亚成了陌生人。” 到这里,整篇作文读完了,超过字数线七八排,差不多写成了标准的高中800字作文。 班上一片肃静,不少人都神色幽邃,陷入深度沉思。 风雪甜笑着挥一挥手中试卷,大步下台时说一句:“怎么样,这篇作文写得很厉害吧。” 没人附和,估计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良久之后,苟金玲忽然开口了,她说:“既然作文都读了,你们谁来点评一下?” 许成语举手,淡淡说道:“这篇作文以叙事的述说方式描写,勾勒出主人公‘我’的无辜与小亚的虚伪。以此对比,相互承托,把作文主题烘托得淋漓尽致,同时也把‘我’心中的疑问,以及题记上的独白都完完整整表达出来,是一篇写法通俗却寓意深奥的佳作。” 苟金玲点点头,示意他坐下,又说:“还有人点评吗?” 风雪举手,义正辞严:“这篇作文的结尾处写了‘我和小亚成了陌生人’,反证坦诚之人与虚伪之人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 苟金玲问:“就这些?” 风雪直接坐下,大声说:“当然,这篇作文不就是要表达这个意思吗,莫非还有其他含义?” 班上有了唏嘘声,有人开始讨论顾铭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人会是谁。 文雅把头埋在课桌上,身子不时哆嗦一下。 而她的举动,除陆思外,没人注意。 第189章 接龙 课间休息时间,陆思犹豫许久,终于决定去找文雅,打算说几句安慰她的话。 两人的座位相隔不远,就两排距离,起身三两步就能到。可不知为什么,这么点距离,却显得尤为漫长,接连走了好多步才到文雅跟前。 她仍埋着头,静默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陆思轻轻拍她的肩头,待她抬起头来,只见其双眼早已通红,腼腆的脸颊早被委屈覆盖,应该是无声无息的哭了半节课。 陆思深吸一口气,露出勉强的微笑,左右扫视,没人注意她们,就低声安慰道:“文雅,你不要难过了,顾铭写这篇作文也并非是在嘲笑讽刺你,只是这次考试碰巧出了这么个作文题目罢了。” 文雅咬咬嘴,脸上有了厌弃之色,说话时没再半分荏弱,反而气势汹汹:“顾铭有资格骂我、讽刺我、报复我,这些我都没有怨言。可你呢,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吗?凭什么来嘲笑我?还做出一副关心人的模样,你不觉得恶心吗?” 陆思料到她不会给好脸色看,却不知,她的言辞如此凶恶。到口的解释之语再也说不出来,只得冷着脸说道:“你要这么想,我也无可奈何。我来找你,是帮顾铭带个话,他要我告诉你,他不会再报复你,但也不会再给你钱了,已经给你的,也不用还了。从此以后,你和他秋毫不犯,做个陌生同学。” 这的确是顾铭叫陆思带的话,大概意思是这样,但顾铭的原话明显要冷漠更多。 饶是如此,文雅依旧承受不了,身子颤抖着,哽咽两下,又要哭了。 陆思狠着心不去看她,转身往自己的座位走。快到时,身子莫名一个趔趄,往旁边许成语的身上倒。好在她反应快,伸手往许成语的课桌上一按,勉强稳住身形。 许成语被惊到,忙问:“陆思,你怎么了?” 陆思摇头,绕过他回位子坐下,低声道:“不用大惊小怪的,没站稳而已。” 事实上,陆思的确容易摔倒,平地上莫名摔倒的次数并非一次两次了,至于什么原因,估计也就只有她本人才知道。 接下来的课堂依旧是各科老师讲考试试卷,除了英语外,其他试题听起来索然无味,干脆就任性一回,开开小差,权当打发时间。 晚自习前,陆思反复捏几次抽屉里的日记本,心里难受,想把它丢垃圾桶里。可一想到文雅那委屈的脸,又心软了,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捏着日记本往后排走,要找顾铭。 风雪远远看到不速之客走来了,凶巴巴嚷嚷道:“你找谁,有什么事,没事就赶紧走,这里不欢迎你!” 陆思不理她,定睛看向顾铭,双手捧着日记本,很认真地递到他面前,淡定说道:“你的小雪已经平安回来了,那我们的故事可以继续写下去了吧?” 顾铭一早就答应了许成语,若陆思把日记本递过来,自己就当一回搬运工,帮他们传递故事。 当这一幕真的出现时,他反而迟疑了。转头看向风雪,用眼神征求她的意见,见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便把日记本接过来,用同样平淡的声音回答:“好的,遵循你拟定的规则,每段只写一百到两百字,且只能在教室以外的地方写,不给旁人看。” 陆思很惊讶,的确没想到故事接龙的游戏还能玩下去。淡淡点头,转身就走。 却在这时,顾铭的话音又传来,“我现在加一个条件,可以看这故事的人,除了你我,再加上小雪。当然,这只是我单方面的条件,不会给与你对等的交换条件。如果你拒绝,那我们就不用再写了。” 陆思顿住脚步,低声说了一句“随你”,转而大步走。 ——顾铭,你也懂得玩弄心机了吗?你明知道,就算你给风雪看了,我也难以洞悉此事,不说出来,都当没有这回事,你却故意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想试探我的底线,抑或是想看我在风雪面前吃瘪的样子?总之,无所谓了,反正这故事怎么写,给不给别人看,对我来说也没有你所想的那么重要。 下自习后,陆思又去找了文雅。起先她还不理人,待陆思凑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后,她的态度又变了,不再那么冰冷,反而腼腆可人,有了浅淡的笑。 *** ——“你错了,美的不是我,而是我手腕的问心铃。”季绮因碧宏的举动而惊疑,甚至忘记武者与术士的天然矛盾。她没有对身患重创的碧弘出手,还以术法为他疗伤。因为,在季绮眼中,自己的仇人从来不是武者,而是让自己背负国恨家仇的大黎王朝。所以,季绮要救活这个武力高强的少年,让他效忠自己,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为兴复大姜奉献一份强大力量。 许成语从顾铭手上接过日记本后,盯着上面的端正字迹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捧着本子傻笑个不停。 因为陆思写的故事分明衔接了许成语想写的内容,就好像她故意在附和许成语,让整个故事变得流畅而精美。 尔后,许成语开始写——碧弘受了很重的伤,仅凭季绮现有的术法造诣很难使之痊愈。所以,她带碧弘去了志铭海,说是海,其实中州黎王朝与南方大蛮国交接的一片沙漠。那里是一望无垠的墓地,上面刻满征战将士的墓志铭,烈日下却阴气澎湃。当然,季绮不是要在这里埋了碧弘,而是她知道,这里隐居着一位世外高人,也就是前朝的宫廷神医浅步医师。季绮正是要借他的力量救活碧弘。 写完,拉通读两遍,确定没有错字错词或者语病后,把手头稿子交于顾铭,待他誊写与传递。 “为什么要写墓地这种阴森环境?” 顾铭快速抄写的同时,皱着眉问了一句。 许成语解释道:“如你写的作文,有光就有影。一个故事,需描写积极的、美好的一面,同样少不了阴暗面与之对比。” 顾铭淡淡说道:“如果是单纯的写故事,你的说法倒是没什么问题。但你不要忘记,你写这故事的初衷是什么。” 许成语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写故事的主要目的不是故事本身,而是陆思啊。 他想重新写,把阴森墓地的描写全改了。但顾铭已经在日记本上誊写好,再强行更改就变得牵强,反倒把干净的本子弄脏。 次日,许成语一整天惴惴不安,不知道陆思看到本子上的内容会否觉得压抑,心生厌弃。 晚自习时,他看到陆思找了文雅好几次,说了很多悄悄话,回来时脸上映着甜美的微笑。 许成语暗自庆幸,自己多半是多虑了,陆思的心情明显不错,不然怎会露出这般赏心悦目的笑脸。 第三天,顾铭递回日记本,上面有了陆思写的新故事——纵使季王朝覆灭,浅步医师仍效忠于季绮,愿意出手相助,以他妙手回春的医术造诣,仅用了三天时间,便把碧弘的一身伤患彻底根除。少年、少女辞别志铭海前,浅步医师感慨:“公主,少侠,以你们惊人的术法与武功天赋,假以时日必将成为神州上呼风唤雨的巨龙。希望我还能看到大季旗帜插满帝都的一日。”季绮与碧弘均郑重点头,尔后携手江湖,游走于各大门派,或挑拨、或笼络,渐渐组织起新生的复国势力,其名问心轩。 许成语看完,一阵阵沉思,皱着眉写——当今江湖四大势力,问鼎门、神剑谷、写心楼、寻仙阁,除了写心楼外的三大势力,都被黎王朝招安,成为其手下旗子,不可游说。写信楼主百里剑歌是当代术士泰斗,生性散漫,与世无争,寻求大自在之道,喜欢云游四海,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季绮与碧弘无幸一睹其真容,却也未被写心楼拒之门外,由楼主之下的三大门主之一的木离热情接纳,日日于楼内畅谈时代大势,双方均旁敲侧击试探对方的真实意图。 第五天,陆思写——“乾坤流转,万象更新,王朝更迭,分分合合,此为亘古以来的时代大势,非人力可阻。还望二位审时度势,勿行逆天之事,免得涂炭生灵,徒增杀戮。”木离了解二人意图后,直言相劝。而季绮身负国仇家恨,不可因三言两语而动摇,坚定说道:“你说的没错,人力终有穷,天道终有定。可是,谁又能断定人力的极限在何处呢?古有典故,苦心人,天不负,遥想勾践,会稽大败,卧薪尝胆足十载,终携滔天越甲以吞吴。” 许成语惊叹陆思的笔力锋锐,接着写——木离被季绮说动了,会稽惨败的越国尚能扭转乾坤,谁又能说大季不可复兴呢?事实上,他原本也没想要刁难二位少年、少女。写信楼主百里剑歌一年前甩手楼中之事,游戏人间,寻求至臻大道。而他临行前留下的原话是:“写心楼不与其他势力争斗,也不为任何势力或王朝出力。但若前朝公主前来拜访,倾楼之力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包括复国。”这也是木离愿意热情接待季绮和碧弘的主要原因。 第七天,陆思又写——纵使写心楼愿意鼎力相助,再加上问心轩的复国势力,在泱泱大黎面前也如沧海之一粟,难起浪花。甚至于,他们的力量还不足以同时对付问鼎门、神剑谷、寻仙阁三大门派,只能逐个击破,这也是他们复国的第一步。先把江湖势力完全整合,再联合周边各国,等待时局大变之时,骤然骑兵,方可一举定乾坤,兴复大季。而这之前,季绮与碧弘的个人实力必须大幅度提升,至少要有力战大黎第一战将黎樱的实力。 许成语见机会来了,把脑中早就构思好的故事情节补上去——木离给了他们极好的建议,黎朝以南,是茹毛饮血的大蛮国,而他们的国家,流传着缥缈而美丽的故事。大蛮国的更南方,有一片珊瑚丛生的海洋,海岸边生长着奇特的花朵,五彩斑斓,每一瓣花叶都孕育无穷的力量,透着美妙的馨香。故此,它被称为馨灵花。传闻中,彼此深爱对方的两人,同时摘下同一朵馨灵花的黑白两片花瓣,各自许下矢志不渝的誓言,在对方的注视中将花瓣吃下,便可获得无穷无尽的伟力。 随着故事情节的一步步深入,许成语发现,时间变快了。宛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中,漫长的一月,竟在眨眼中闪过。 “刚返校,又要月考了吗?” 这一天,许成语在宿舍复习,教材上的文字变得很陌生,有些认不出来了,脑袋中回旋着陆思写的一段又一段故事。 顾铭听到了他的自语,面无表情地说:“今天是五月二十九号,你和陆思的故事也写了二十多段了,照着你们的写作速度,不知道要写几个日记本,等到毕业也未必能把这个故事写完。我想说的是,我没有那么闲,也不想帮你们递两年的故事。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加快一点进度,最好在这学期把故事写完。” 许成语哑然,他盯着日记本,看着上面的最后一段内容——历经万般磨难,季绮与碧弘终于闯入金碧辉煌的珊瑚海岸,拿到馨灵花的同时,却也被大蛮国的军队包围。他们各自许下诺言,陪伴对方一生一世,不离不弃,进而吃下花瓣。可是,他们体内并没有涌出传闻中的的伟力,反而有一股暴躁的力量搅动他们的五脏六腑,可怕的痛楚几乎令他们昏厥。原来啊,并非真心相爱的两人,根本无法借助馨灵花的力量,反而会受反噬。季绮不喜欢碧弘,只是把他视作复国工具罢了。 这是陆思写的,每个字都触目生疼,令许成语不知如何续写后续故事。 好在,顾铭把陆思的话带回来了,说是明天月考,故事接龙的游戏往后推一下,等月假结束,再返校后继续写。 也就是说,许成语有了足够的时间去构想后文的故事脉络。 可是,鲜明的文字已经表明陆思的态度,她不想写爱情故事。或者说,从故事开头,许成语写过:矢志不渝抑或是滴血成碧的漫长故事揭开序幕——问心铃。 在爱情与忠诚间,陆思选择了“滴血成碧”…… 第190章 迷茫 许成语很想不顾前文逻辑,强加设定:比如馨灵花的传闻是假的,季绮其实很喜欢碧弘;又比如馨灵花失效,其实是他们在前往珊瑚海的途中,与问鼎门的高手战斗时留下了暗伤。 这些说法都显得牵强,因为前文没提,忽然强加进去会形成逻辑漏洞。但他就想往这方面写,努力把季绮和碧弘撮合在一起。 可是,许成语的思维与笔力明显不足,无法在不更改前文的情况下,使季绮与碧弘感情水到渠成。 他低郁许久之后,终于困了,往肚子上搭一张薄毯子睡了过去。 往后两日是月考时间,除了考试,其余时间都能自由安排,算是有了更多的思考空间。 许成语自诩学习不弱,却在这一次月考中吃了一鼻子灰。不仅数学没考好,连本身较强的语文、英语也都一落千丈。 在考试完当天,他捏着语数外三科的卷子发呆,上面的分数分别是92、81、97,没一科超过100分。就算还未批改出来的政史成绩破天荒的考满分,这次月考总成绩也是这一学年最低的一次。 他把这结果归咎于运气不好,这次考试的考题恰好出到许多他不会的题,不然不会考这么差。 次日清早,许成语早早收拾好行李,在食堂吃完早餐,便去操场上等待陆思。 从上个月开始,他们约好,每次放月假当天的清晨,都在操场上散散步,讨论一下本月的学习总结。 不多时,陆思来了,从晨昏交织的天光下走来,窈窕的身影忽近忽远,好似带着缥缈的魔力,使人止不住盯着她看。 待她走近,许成语微笑着打招呼:“陆思,早。” 她浅笑着点点头,旋即与之并肩散步,随口说:“这次月考比前几次都简单很多,实在没什么好总结的,要不我们就安静走走,等校车来就好?” 许成语听着心惊,忙问:“你觉得这次月考很简单?” “当然啊,考题都是老师们课堂上讲的基础知识,偶有稍微难一点的,也就转一个弯。我的数学都考了130,能说这题难吗?”陆思几乎没有思考,顺口就应了一句。 许成语闻言,不知该作何回复,只得僵硬地笑笑,安静散步。 静走一阵,天光渐渐明朗,操场上人影渐多。视线中偶然飘过熟人的身影,进而投来惊愕的目光。 陆思不想别人误会,而且散步本就不要太久,走到现在也差不多该告别了,便说:“许成语,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回宿舍收拾一些东西,八点钟就得乘校车回家,我们下个月放假再散步?” 许成语点头,表示同意,低声说:“谢谢。” 陆思蹙眉,听不懂,索性直接问:“为什么谢我?” 许成语微笑道:“谢谢你那天愿意好言安慰我、开导我,使我不那么迷茫了;也谢谢你愿意陪我散步,让我再没有那种形单影只的难受感觉。” 陆思嫣然一笑,不以为意地回答:“不用谢我,作为朋友,彼此聊聊天,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说着,俏脸微微凝一下,低声道:“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你的样子,好像并没有幡然醒悟的自在感,反倒是越加迷茫了。” “那肯定是你的错觉。”许成语把心头的酸涩藏着,哈哈大笑着应了一声。 陆思见他笑声爽朗,这等开怀的模样,的确不像藏着事。便不多想,笑着说了一句“加油”,转身就往宿舍跑了。 许成语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视野尽头,脸上的笑意慢慢僵住,变成了苦涩。 ——原来,我没考好,并不是我运气不好,而是我这个月压根就没认真学啊…… 他想到了本月月初时,他和陆思聊过的中考之事。 陆思说,她知道自己实力不够,考不了一三八中,所以退而求次,努力考合中。 当时许成语也信誓旦旦的说过,他会加油,也考上合中。 就许成语目前的学习状况来看,还说什么考合中,可能随便一个叫得出名字的高中都考不上。 他的确迷茫了,想不通陆思为什么会竭力拆开季绮与碧弘,也懊恼自己直线下滑的成绩。 许成语心中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陆思也就现在还能正眼看自己,微笑着聊天。但若自己再这样下去,就算她仍笑面相对,自己也没脸再去接近她了。 前往铜梁的校车九点才来学校接人,而现在才七点过,还有近两个小时的空闲时间。 许成语百无聊赖,再回宿舍躺下,努力理顺脑中思绪,进而聚精会神去想问心铃的故事。 没多久,熟睡的其他几个室友也都起床了。 杨雷嗷嗷叫着,很兴奋,说是又能去合川城里会会那些小混混了。 旁边万涧则紧皱眉头,好言相劝,叫他不要故意惹事,肖智也不是万能的。万一惹到哪个默默无闻的社会大哥,被人家打进医院躺几个月才知道疼。 顾铭没搭理他们,哼着难听的小曲儿自顾自洗漱。 许成语对杨雷、万涧这类无所事事的差生没什么好感。起身,径直往阳台走,与他们俩错身时,在心里恶狠狠地“呸”一声。 找到顾铭,直言:“你能帮我想想后续故事吗?” 顾铭擦去嘴角噙着的牙膏,不耐道:“那你要不要我替你去追陆思啊?” ——就算你不想帮忙,也不要说这么过分的话啊。 许成语碰了钉子,心头也不太开心,嘲讽道:“如果你家小雪不介意的话,你去追啊。” 说完,转身又往床铺那边走。刚躺下,听见顾铭说:“神经病,自己为什么要写这些故事都没弄清楚,还想追陆思?要我帮忙誊写传递就算了,还三天两天来烦我,真以为我脾气好,不会骂人吗?” 许成语从他的话中捕捉到有效信息,一扫心头的不快,赶紧凑过去,努力笑着,问:“顾铭,你能说清楚一点吗?” 顾铭斜瞥他,疾声厉色:“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好好好,我帮你翻译一下,我是说,你很烦人,非常非常烦人!现在听明白了吗?” 许成语不敢露出不满之色,依旧强笑着:“我是问,我为什么要写这些故事啊?” 顾铭冷笑一声:“为了追陆思啊。” ——这一点,我一直都知道啊!顾铭大哥,求你说重点,求你为我解惑,求你不要再折腾我了。 许成语深吸一口气,不再笑了,神色变得随和,淡淡说道:“顾铭,你能告诉我,我哪里做错了吗?” 顾铭皱眉,这会看着他,倒有了一分不卑不亢的傲然之感,耐着性子解释:“看你态度还算诚恳,我就好声好气给你解释一次,但你记住,仅此一次。 首先,你的思维一直停在误区里面,你觉得,问心铃的故事一定是爱情故事,这样才有利于你和陆思的感情发展。恍惚一看,好像没错,但这是最根本的错误。因为,陆思根本就不知道在和她写故事的人是你,她一直以为是我写的啊。若真写成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你还希望她做我的小妾啊? 所以,不管写什么故事都无所谓,重点是有始有终。在往后某个合适的时间点,你告诉她,一直和她写故事的人是你,说不定会起到难以想象的奇效; 其次,你有没有觉得你现在就像一条狗,谁给你骨头,你就往谁跟前凑?呃,这个比喻有点侮辱人,但生动,保证你能听懂。就我现有的感悟是,越是低声下气的男生,越不讨女生喜欢。你可以和徐寄风对比一下,他以前做了那么多大事,为什么没讨到风雪的欢心?因为他不够自我,为了女生而强行去改变自身的男生,反倒丢失了本身的闪光点。 现在的你和徐寄风很像。为什么非得你主动去找陆思,她不能主动找你吗?对,你是男生,应该主动一点,可是,你能主动一次两次,却不能主动十次八次啊。你越是献殷情,她就越觉得理所当然,到最后,你成了狗,她成了主人。就算你们真走到一起,也是一场男女双方绝对不平等的恋爱。 顺带一提,你刚才平静请教我的样子,才是你该有的样子,傲骨嶙峋,不屈不挠; 最后,麻烦你好好提升一下自我。你看我成天都在玩,饱食终日的,但我有底气啊,因为我成绩比风雪好啊,不用担心以后考不进她想读的高中。但你不同,人家陆思常年年级前三,而且最近提升迅猛,直追邵丽。而你呢,想进一次前十都得祈祷其他人考不好才行。这样的你,两年后真能踏进陆思理想的高中吗? 好了,我能想到的就这么多,给不了你更多的建议。以后你也不要再来烦我了,本来今天我要和小雪一起去城里逛街的,一看到你就惹一身晦气,心情全无了。” 许成语都听懂了,反而愣了,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身竟有这么多毛病。这一番静听,算是被顾铭醍醐灌顶了一番,有些醒悟了。 片刻后,许成语见顾铭收拾好大书包准备出门了,忙追上去,认真问:“顾铭,我再问一个问题,保证以后再也不烦你了。” 顾铭点头,示意他说。 “我想知道,我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像你一样。” 这是许成语最在意的问题,因为他私底下羡慕过顾铭好多次了,本身就优秀,身边还有那么一个大美女当女朋友。虽然,许成语心中也常唾弃风雪,觉得她不如陆思。但有一说一,风雪的确是个很漂亮、且活泼可爱的女孩子。 顾铭没听懂,随口回答:“什么叫像我一样,你以为我很厉害吗?哈……你想多了,我只是运气好,遇到了小雪罢了。” 许成语凝着双目,继续说:“不是,我是想问,我要做的什么程度,才能像你一样,牵着她的手,一起逛街,吃零食,买衣服等等。” 顾铭无语,漫不经心地回答:“你把我前面说的做好就行了,接下来只需等,等什么时候你亲她的脸,又没被扇耳光,那你就可以牵着她随便往哪里走了。还有,我警告你,不要把你和陆思拿来与我和小雪比,我听着不舒服。而且,小雪的脑子和别的女生不一样,挺好骗的,陆思就不一样,机灵得很。” 说完,大门一摔,没影了。 后边,万涧和杨雷快步跟上,隔壁寝室的肖智也出来了,大声嚷嚷着叫他们等等。 许成语默不作声地回床铺躺下,细想顾铭说的话,道理都说得过去,但要执行起来,好难好难。 第一件事,不写爱情故事而已,简单,顺着陆思的思路走就对了。 但第二件事就有些难了,要许成语不主动去找陆思,一两天可以,但若是一个月,他可能会把自己憋死。转而想到,上学期自己暗恋陆思,那么那么久都只能静静盯着她,不也都熬过来了吗,现在的话,稍微忍一忍,应该也能做到。 最困难的果然是第三件事,要在学习成绩上追赶上陆思,其难度好大。曾听人说过一个很幽默的小段子,是关于学渣和学霸的:人家考100分,是因为卷子上只有100分;而你考了95分,是因为你只能考95分…… 当然,这只是段子,并非指代许成语和陆思,但他们的实际差距却着实不小,需要下大功夫去恶补。 尔后,许成语想到一件事——如果我的成绩能追赶上陆思,岂不是把顾铭也踩在脚底下了吗?到那时候,我就真的是本年级最厉害的男生了。 他笑了好一会,旋即归于平静,不再迷茫了,目中反而有了熊熊斗志。 但许成语忽略了顾铭所说的最重要的一句话,他说:“我只是运气好,遇到了小雪罢了。” ——一段感情,单方面的努力,很多时候都那么的苍白无力,可能到最后,付出血与泪,换来的只是简单的“对不起”三个字。所以,某一次简单的邂逅,就可能超越一切的欢笑与泪水,化作最圆满的举案齐眉。 这个道理,在两年后的某一天,许成语懂了。 第191章 新生 许成语和其他学生不同,他不喜欢假期。每每临近月假之时,同班同学都欣喜狂欢,唯独他古井无波,甚至于独自叹息。 对他而言,假期除了空白,什么都不是,感觉不到放松,也享受不了喜悦,剩下的只有孤独。 是的,孤独。 对诸多同龄少年而言,家是最温暖、最踏实的居所。因为最疼爱自己的亲人都在那里,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一句简单的问候,哪怕是一个无声的微笑,都满载爱与亲切。那是无论时间怎样冲洗,也无法淡化的亲情。 但许成语不同,在父母身上感觉不到温暖,只有无止息的冷漠。就好似,他本身就是多余的,不该存在于那个家。 最简单的例子是,一个普通家庭里,孩子吃饭时不小心把碗摔碎了。大多数父母不会在第一时间责备孩子,而是关切问候,有没有砸到脚,碗碎片有没有割到皮肤之类的。 许成语不敢奢望父母如此关心自己,甚至希望遇到此类事时,他们能厉声责备自己几句。 可没有,父母都淡淡地看一眼这边,接着吃饭,不闻不问,好像这件事根本就不曾发生过。 诸如此类事件,在许成语十多年的生命历程中比比皆是,父母从未打骂过他,但也从未对他说过半句关怀的话。 时间久了,许成语也适应了。承认自己就是空气,也做好空气的本分,不说话,不多事,不碍眼,不挡路,不给他们制造半点困扰,老老实实当一团透明的空气。 但是,他的记忆也有过恍惚。好像是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妈妈微笑着抱过自己,而爸爸也在旁边温言细语,谆谆教导。 那样温馨的画面就像剔透的肥皂泡沫,在空中轻飘飘的浮动,某一刻陡然破碎,成为了虚无。 许成语只得无奈承认,那一幕是他自己的幻想,并非现实中发生过的事实。虽然记忆很恍惚,得不到确切的实证,但父母每次用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表情看他时,就已然否定了他脑中的温馨记忆。 直到他就读本校,直到他看到陆思的第一眼,无形的空气有了实体与色泽,成了活生生的人。 所以,他更喜欢学校的生活,至少自己不是空气,有着本身的存在价值。一到放假时间,他就不得不承认,自己终究是一团空气的事实。 这个月假只有四天,很短暂,他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书写作业。偶有闲暇,盯着窗外发呆,幻想陆思的甜美音容。 这一天,返校日,爸爸破天荒的要送许成语去车站乘车。 从他们家的老房子到镇子的车站只需步行五分钟,很近。但许成语觉得这段距离很长很长,长到足以细看爸爸的神色变换十次。 一路无话,直到许成语上车,爸爸还站在原地,几次张口,几次又止于唇齿,不知要说什么。 许成语也盯着他,好希望他能对自己说句话,哪怕是无关紧要的废话都好。 事与愿违,直到校车隆隆发动,爸爸也未曾开口。只是静站在原地,像镇守边关的英勇战士,不畏风吹日晒,也不畏枪林弹雨。 返校当天,许成语去找了顾铭,想商量一下传递故事的事情。 因为顾铭说过,他不想一直当搬运工,希望许成语和陆思的故事能在这学期写完。可是,这学期只剩最后一个月了,故事才写一个开头,好多东西都没交待清楚,而两人的笔力明显欠缺,无法用这么短的篇幅完美收尾。 事实上,许成语的心里也希望这个故事能一直写下去,直到初中毕业时才完结。 “你说这事啊,随你吧,想写多久写多久,我都帮你誊写和传递。” 原以为这事不好处理,从上个月开始,顾铭就变了个人一般,一点都不好说话。也因此,许成语提这事时,准备了一大堆腹稿,希望能说动他。怎知,他又变得好说话了,许成语只提了一个开头,他直接点头答应了。 “呃……顾铭,谢谢你。我能问问为什么吗?”许成语迟疑半晌,终于问出心头的疑惑。 顾铭微笑道:“能有什么为什么?我又不是信口开河之人,说过的话,本就作数。之前说不想帮你誊写,都是气话,觉得你太烦人了。现在没事了,陪小雪玩了一个假期,心情大好。” 许成语觉得他在说谎,多半还有其他原因,但他不说,自己也就不问了。毕竟,捡了好处就收手,人之常情,谁还去管那些有的没的? 不得不说,许成语的直觉挺准,顾铭的确撒谎了。 他一扫之前的低郁,最根本的原因是,他在这假期打通了韩贞的电话,两人还心平气和地聊了一番。虽然没能完全消去心头的负罪感,但也得到了些许救赎,能敞开心扉说话做事了。 晚自习时,郑绘带了一个陌生的男生走进教室。 早前班上还有些闹,这会安静了,都认真打量这个男生。陆思是个例外,只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看书,但耳朵莫名红了一分,不知为何。 他个子高,身材瘦瘦的,却又不显荏弱,手肘露出的肌体均线条分明,无疑是锻炼过,有肌肉的。而他的相貌也很清秀,说是帅气更为合适,脸上常挂浅笑,显得平易近人。至于穿着,挺夸张的,一身白色耐克运动装,均是真品,少说得一千起步。 陌生男生往台上一站,金光闪闪的,倒真是烨然若神人。 郑绘示意他自我介绍,他便微笑着鞠躬,张口说出一段令班上所有同学吃惊的话。 “mynameisliujian.iam15yearsold.iliveinchongqingshapingba.iliketowatchamericantvandlovetoplaybasketball.startingtoday,iamyourclassmate,andpleasegivememoreadvice.” 班上一阵唏嘘,均睁大了眼看这个笑容可掬的男生,目中满是惊叹之色。 当然,也有一部分同学目带厌弃之色,觉得这个男生很做作。 尔后,后排有个女生举手,义正辞严:“这位叫柳健的同学,请你说中文,我们班不接待外国人!” 柳健微微一怔,脸上笑容不减,和煦说道:“各位同学好,我叫柳健,今年15岁,爱看美剧,也爱打篮球。从今天开始,我们是同班同学了,以后还请你们多多指教。” 风雪道:“原来是美剧看多了啊。那你不去好莱坞,来我们班干什么,哗众取宠吗?” 柳健不笑了,却也不回答。 郑绘一板脸,厉声呵斥:“风雪,不要胡闹,快坐下!” 风雪嘟嘟嘴,老实坐下。她也聪明,知道其他老师都很放任她,唯独郑绘不会。若一不小心惹毛了郑绘,她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郑绘继续说:“刚才柳健已经做了自我介绍,大家也都认识他了。作为同班同学,在校的学习和生活上,他不懂的地方,你们也多多帮助一些。好了,现在开始换位子,你们都去走廊,按我念到的名字逐个进来选位子。” 风雪说:“郑老师,忽然多了个同学,我们班的桌凳好像不够了呢。” 郑绘皱眉,“于强走后,他的桌凳被你当成了所有物,现在可以让出来了。” 风雪不开心,鼓着腮帮子不说话。 都去走廊后,郑绘开始念名字:“陆思、文雅、顾铭、李灿、李奇、风雪、万贞、徐竹香……许成语、罗清馨、王冬……” 许成语这次月考被排到了班级21名,在年级上可能都40多名了,说是一落千丈一点也不为过。 待他走进教室时,发现陆思旁边的位子还在,心里庆幸,当即就座。 接着细想一下,发生这情况也可以理解。陆思何许人也,班长兼班级第一啊,天生自带威严,往昔除了文雅、李灿两个妹子愿意坐她旁边,还真没其他人主动凑上去。现在好了,她和文雅闹了矛盾,她旁边的位子自然而然留下了一个。 当郑绘念完排名册子上的最后一个名字,转身走了,而柳健微笑着走进教室。 这会只剩一个位子,在风雪旁边,上面堆满了书本,还有其他的小东西,早变成人家的所有物了。 柳健迟疑,并未往风雪那边走,毕竟第一印象不好,不想挨那妹子太近,脚步轻抬几下,忽而停在了许成语旁边。 “同学,我能坐你这位子吗?” 许成语当即就怒了,但压着心头火气,皮笑肉不笑地问:“我选的位子,为什么要给你坐?” 柳健微笑道:“我认识陆思,和她是同乡兼好朋友,学习成绩也都差不多,坐一起方便交流。这位同学,还请给个方便,我必回以等额的报酬。” 许成语闻言错愕,偏头去看陆思,见她这会不仅耳根红了,整张脸都蒙上一层红晕,反证柳健这混蛋说的是实话。 ——我呸!你这混蛋居然是陆思的同乡,那老子更不可能让你了! 许成语冷笑道:“对不起,我们班的规矩向来如此,凭成绩选位子,如果你想坐陆思旁边,请你努力学习,下学期可能还有机会。” 柳健听出了异味,和煦地笑笑,低声说:“陆思,等我。” 语毕,大步往后排走,很潇洒地转身,直接在风雪边上坐下。 ——那混蛋是说,他和陆思是一对,而我成了横在他们中间的人墙了吗? 许成语听得脑门发黑,心中完全不信,毕竟,人家陆思至始至终都没说过半句话,谁知道这出是不是那家伙自导自演出来的呢? 自习没多久,许成语听到女生的大骂之音,转身看,竟是风雪在骂柳健。 “混蛋,谁叫你碰我的!你以为你是谁,会说几句英文就不得了了?家住沙坪坝就很厉害?富二代官二代?穿一身耐克就很有钱了……” 许成语看到,柳健被骂的面红耳赤,中途反驳了几句,便被顾铭、万涧、杨雷、以及决斗者集团围了,这一幕看着心头暗爽,都想拍手叫好了。 柳健知道自己踢到铁板了,不,这么说也不对,应该是被铁板撞了。 等这女生骂累了,终于找到机会说话,忙对围着他的一堆男生解释:“我没有碰她,就是想叫她把桌子上的书搬回去,轻轻点了一下她的手肘,并没有做过分的事情。” 风雪喘气几声,又骂道:“你还敢说,你以为你占的便宜少啊!你问问班上的男生,谁敢来碰我一下!算了,我不想和你说这些,反正我不喜欢外国人,你要不自己买一套桌凳坐,要不去读其他班,别来抢我的桌子!” 柳健听得嘴角直抽,长这么大,还真没被人这样欺负过,心里也有了怒气,骂道:“泼妇,这本来就是我的位子,凭什么变成你的了?碰一下就要死要活的,真不知道以后谁娶了你会倒几辈子的霉!” 这话一出,班上完全安静了,连某些幸灾乐祸之人都秉息,颇为怜悯地看向柳健。 所有人都知道,风雪是这个班最不能惹的女生。她家里多有钱这些都不说,主要是,她舅舅是这学校的副校长啊。 毫无意外,柳健被爆锤了的一顿,似乎还是向来温文尔雅的顾铭起的头,尔后杨雷等人一拥而上,把他打了个鼻青脸肿。 当然,这堆人打了人没那么容易全身而退,都进了学生处办公室,被程林严肃教育。 最开始,程林疾声厉色,说是要给每个人都记一个大过,还要酌情考虑开除某些蛀虫。 到后面,周副校长来了,表面上很凶,连连指责风雪,说着说着,该有的处分、检讨之类的,都说没了。 下自习后,许成语找到陆思,询问她关于柳健的事情。 陆思神色忧郁,不是很想说话,只是一个劲叹气。 许成语问不出有用的信息,只得跟着郁闷。 快到宿舍时,陆思终于说话了,她挤着眉梢,低声说:“我的确认识柳健,也很熟。原以为我和他不会再见面了,怎知他……哎,不说这个,总之你别胡思乱想,我和他没有关系,今天他被那么多人打,我都没上前阻止,这也算证据了吧。哎,心乱如麻,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你解释这个,我和你也只是普通朋友啊。” ——一句话叹两声气,这得有多忧伤啊?话说,普通朋友也能分享彼此心事,这话好像是你说的吧。 许成语想着,盯着陆思的背影,目送她走进宿舍,转身往自己寝室走。 第192章 发奋 顾铭、杨雷、万涧、肖智四个人堆在阳台上聊天,浓重的烟雾气息里,个个眉飞色舞,谈天论地,说今天在教室揍柳健的事,也说他们在城里和人拼酒,打群架,调戏美女之类的龌龊事。 许成语远远看着,说是四人聊天,其实说话的只有杨雷的和肖智。万涧和顾铭都是忠实听客,偶会微笑点头,并不出声附和。 肖智说完那些刺激事后,把手头烟头往窗外一丢,叹息道:“顾铭,在遇到你之前,我还真没想过像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优等生会正眼看我。虽然你打架不厉害,喝酒也不行,唱歌还难听得不得了,反正各方各面都和我格格不入,但你并不嫌弃我,只要我这里有活动,你都按时来,还带着风雪,真是给足我面子了。” 不待顾铭回答,杨雷抢先说道:“哈哈……老肖啊,你不要觉得读书厉害的学生就品行端好。我家铭爷啊,做过的坏事未必比我们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铭爷五岁时就……” 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杨雷话音被顾铭的眼神打断了。 肖智疑惑问道:“顾铭五岁的时候做过什么事吗?” 杨雷拍拍嘴巴,打着哈哈说道:“没什么,是我记错了,铭爷小时候还是挺老实的,没闹出什么大事。总之,我敢保证,任何优生都可能嫌弃我们,但铭爷不会。” 肖智点头,看手机时间,快熄灯了,便说了一句“该睡觉了”,大步出门,回他自己的寝室。 阳台只剩三个人了,一直静默的万涧终于出声:“顾铭、杨雷,我现在有些后悔带你们认识肖智了。” 杨雷问:“为什么?” 顾铭代万涧回答:“肖智想的事情和我们想的完全不一样,他去打压城里的小混混,是为了以后在混混圈子里树立威望,或者说扩充小弟吧,而我们跟着他无非就是闹着玩。其实我心里也挺怕的,万一他哪天捅了娄子,自己处理不了,拿我们三个当替罪羊,又找谁说理去?” 杨雷不以为意,拍胸脯保证:“我看人还是蛮准的,我觉得老肖很讲义气,不会做这种事。” 万涧皱着眉沉思,很久之后叮嘱道:“总之,你们都留个心眼,以后不要跟着他去做危险的事情。他在合川城里有背景,有后台,但你们没有,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真遇到大麻烦时,他会不会丢下你们不管。” 杨雷挠挠头,嘿嘿笑道:“小涧涧说的有道理,人心难测,给自己留条后路总归是对的。不过,如果是你们两个遇到什么大麻烦的话,我一定会挺你们到底。” 顾铭微笑着点头,继续抽烟。 万涧则微不可察地摇摇头,他心里知道,这话其实是说给顾铭听的,心里并不指望杨雷帮自己多少忙。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许成语心绪一片复杂,他能听出杨雷话中的真切,绝非虚言,心中暗自羡慕,也渴望自己能有一个像杨雷一样的好兄弟。 不多时,熄灯了,万涧和杨雷都回床上躺下,顾铭则站阳台上玩手机。 洗漱台终于腾了出来,许成语过去洗脸刷牙,顺手把今天的故事稿子递给顾铭。 两人有过一小会对视,但都缄默不语。 洗漱完,许成语回床上躺下时,脑中回想起多久前的一幕。 那时候,也是在阳台上,顾铭一筹莫展,想不明白风雪为什么生气、闹脾气。 许成语开导过他,告知他风雪闹脾气的原因,也由衷地鼓励他,希望他摘走风雪的心。 而今两人的立场完全转换了,带着戏剧性的,顾铭长篇大论地教育了许成语一顿,言语中滴水不漏,还都是中肯的大道理,找不到半点瑕疵。 闭眼前,许成语还看了顾铭一眼,手机屏幕的光线映着他幽深的脸,正会心微笑。 ——兴许,我也该买一部手机了,可是要怎么和爸妈说呢?哎,就算说了,成功率也接近负数吧……总之,先按着顾铭的建议去做,把眼下最重要的三点做好,必定能离陆思更近。 往后的一个月里,许成语不再去缠陆思,甚至都不躲暗处偷看她了,当然也不会再去问关于柳健的任何事情。用尽全身精力去专研学习,把每科的基础知识以及扩展知识都记得死死的。至于故事接龙,也照写,但都按照陆思的意愿走,不刻意撮合季绮与碧弘,安心写少女复国的伟大传奇。 6月14号,本校初三学生中考结束,晚间在食堂开毕业茶话会。虽然是庆祝之会,却非每个学长、学姐都开怀大笑,有人欣喜有人忧。 下晚自习时,许成语看到,路过食堂的顾铭被一个外貌异常男性化的学姐拦住,无端挨了好几拳,还被骂了一顿。 “顾铭,老子告诉你,别以为我毕业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若我知道你欺负了风雪,不管隔得多远,我都要跑回来弄死你!” ——原来,风雪背后还有这么大一个靠山啊。 许成语苦笑,不再看戏,快步回宿舍,心头想,女孩要么精明要么傻。 陆思精明,不会被人欺负;风雪傻,但有人罩着,也不会被欺负。 总而言之,女生都不是好欺负的,或许一个男生遇到真正喜欢的女生时,也舍不得欺负她吧。 许成语百分之百肯定,以后绝对不会欺负陆思半分。 往后的时间像是被轮毂固定的车轮,周而复始的转动,日升月落中不断重复,大部分同学都投入期末冲刺状态。 “这篇文章是明代文学家宋濂的一篇赠序,描写他刻苦求学的经历,以此激励马生。文章看上去生涩,很多字都显得陌生,其实仔细读几遍,就发现它很好理解,靠猜都能猜出大概意思。比如这句‘负箧曳屣,行深山巨谷中’,我们都不认识这个‘箧’字,但能猜,他是背着某个东西,徒步走在雪地里,而幼时宋濂作为学子,他背的东西最可能的就是古代的书箱。 以此类推,很多生字都能靠猜测得出较合理的答案,古文翻译题也就变简单很多了。” 某一天的中午,柳健给李盈讲题,故意把声音放大,巴不得全班都听到,好对他刮目相看,赞叹他的惊人学识。 他的做法也起到了很不错的效果,很多同学都向他看去,目中满是惊叹。 怎知,他旁边的可爱少女忽而出声嘲讽:“区区一篇《送东阳马生序》还需要靠猜?外国人,你不知道这是初二下期的课文吗,是个人都能翻译全文。”说着,抬手扯一扯旁边的顾铭,甜笑着说:“要不,我叫我们班语文最笨的顾铭给你翻译一下?” 顾铭很配合,盯着练习册上的古文逐句翻译:“我幼年时就很喜欢学习。因为家里很穷,无法得到书来看,经常向藏书人家借书,亲手抄录,按约定的时间归还。天气严寒时,砚池中的墨都冻成了冰,手指被冻得不能屈伸,我仍旧不懈怠抄书。抄好了,立刻送还人家,不敢超过期限半分。因此人们都肯把书借给我,我也因此遍观群书……” 柳健起先还觉得这个叫顾铭的男生是外强中干,并没有真才实学,只是恰巧能翻译几句而已。可是,听着听着,他发现这人居然顺畅流利地翻译了一大半,而且还没停。这其中有好几个他自己不懂的生词,顾铭都随口说出了意思。 其实力,远超想象,压根就在柳健之上。 当顾铭翻译完文章的最后一句,打个哈欠,很无奈地说道:“我也是前不久才弄懂这篇古文,换其他同学的话,可能读小学时都早已了然于心。” 这话一出,一教室的同学都大笑,柳健的脸变得铁青。 许成语在前面听着,暗叹顾铭的惊人积累,同时也惊愕柳健的不菲实力。 事实上,这篇出现在语文练习册上的古文,班上绝大部分同学都未曾听闻,毕竟是初二的课文,他们才初一。可是,这两人都弄懂了文章的大概,尤其是顾铭,明显已经把它吃透。 回想顾铭每次考试写的作文,均带着震撼力,令人折服,由此可见他可怕的文字积累。 许成语有了紧张感,深知自己不仅要学好原本的课文,还得在课外不断拓展,慢慢积累知识,方能真正提升自我。 毕竟,每次考试的填诗题和古文阅读题,大多都是课外的诗词文章,还占了不小比重的分值,若积累足够,必能领先众人于起跑线上。 三天后,许成语去无人问津的图书馆,签个字,借走一本《李义山全集》。 李义山就是李商隐,他的无题诗在校内校外都朗朗上口,出名程度恐不亚于诗仙的《静夜思》。 比如: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又比如:春蝉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还比如: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事实上,李义山的每一首无题诗都精美绝伦,其中歌颂爱情甜美、酸涩、惆怅的名句比比皆是。 许成语没看上那些美好的诗句,反而恋上了一句“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他觉得,这样的诗句更符合他的心境,不断的思念,不断的幻想,换来的是越来越多的失望,而失望的累积,又助长更旺盛的信心。 因此,他把这首无题诗背的滚瓜烂熟,偶有不经意时,会无端把它挂在嘴边。 “许成语,你怎么在背这么幽怨的诗句啊。” 这一天,陆思听到了许成语无意读出来的诗句,秀眉一蹙,第一次主动与他说话了。 许成语不是白痴,心中的女神难得搭话,怎可佯装高冷将之怠慢,忙回:“我觉得这首诗写得很凄美,意境缥缈,令人身临其境,止不住叹息,这便是诗人唯美的魔力。” 陆思更惊讶了,低声说:“你说的好像都没错,但我没记错的话,这首诗写的是一个深闺怨女爱情幻灭的绝望……呃,我是说,你还是多背一些浪漫诗、豪放词吧,更符合你们男生的气概。” 许成语心头惊住,之前只觉得这首诗最后两句很凄美,并未咬文嚼字查阅全诗意思以及作者思想,现在才知,它写的是一个怨妇…… 微笑,不露破绽,点头道:“陆思,你说得很有道理,我还是去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吧。” 陆思掩嘴笑,“你的表情好假。算了算了,我们都一起加油吧,没多久就期末考试了。” 许成语这次是真的笑了,会心而笑,他看到陆思笑得这么甜美,也打心里高兴。 剩下的十来天,许成语更为发奋,每天都在看书,背书,做题,想题。 最夸张的一次,他带一本练习册去上厕所,蹲坑上一边哼声,一边写题。 或可借宋濂的一句话——以中有足乐者,不知“环境之效”不若人也。 顺带一提,这段时间,不仅是许成语,其他同学同样埋头苦读,做期末考试前的最后冲刺。 成天无所事事的顾铭都下了苦功夫,天天捧着英语书往郑绘的办公室跑,好像有问不完的问题。而郑绘也变得很慈祥,无论怎样简单的问题,都不厌其烦为他解惑; 生来养尊处优还爱闹腾的风雪公主也消停下来,开始苦读,搞不懂的问题就直接问顾铭,暂时把他当做百度解题库; 柳健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他转校之前,一直以为这学校的学生都很弱,自己是考年级第一的料,毕竟他以前是重庆三中的快班学生。在他被顾铭打脸一次后,认识到非名校学生的可怕潜力,变得认真了,也把所有学科拉通认真复习了一遍; 陆思、李奇、李灿、文雅这些女生自然不用说,她们的学习从未懈怠过,不管有没有大考,都在刻苦专研; 另外,很多差生也都一扫平日的慵懒之态,留在教室苦读的时间变多了。类似杨秋峰、王冬等决斗者集团的代表,这几天都没掏出他们的牌组。而张韬等混混团伙也安静了许多,大概是被全班向上的学习气氛感染了,纵使不想学,也不闹出动静影响其他人学习。 一片祥和而庄重的学习气氛持续了十天,在7月2日画上句点。 学期期末,或者说学年期末考试如期而至。 第193章 雷暴 付出了就能得到相应回报,这是古人总结出来的智慧,诸如一树百获、天道酬勤等典故,在古书典籍里比比皆是。 许成语付出的努力并没有白费,他收获到与之对等的成绩。 7月4日,暑期长假的第二天,许成语家里接到郑绘打过来的电话——勤诚学校的学生大多不住同城,假期都会回家,而不少学生的家与学校相隔数个大城市,甚至于跨省。因为距离太远,学生们不用在考后再回学校领成绩单,只需在家里静等班主任的通知电话。 郑绘对许成语本学期的表现尤为满意,说了很多赞扬、鼓励之语,最后告知其成绩,446分,全年级第九名。其中语文成绩132分,单科年级第二,仅次于顾铭。 接电话的是许成语的妈妈,但她点了免提,许成语也能听见郑绘的话。 他一直都知道,无论自己怎样努力,都不可能一蹴而就,语文成绩乃至于总分成绩不及顾铭早在意料之中,并不沮丧或遗憾。 他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柳健的成绩是多少? 许成语很担心自己的成绩不如柳健,待新学期选位子时,被他抢了陆思旁边的座位。 心一紧,当即开口:“郑老师,我想问……” 话只说了一半,后文却再难说出口。因为妈妈先一步应了一句“知道了”,挂了电话。 许成语盯着她不知何时已经爬满皱纹的脸、以及偶然夹带几缕花白的发丝,心头刚刚才攀升起的怨气消失无踪,变成了酸涩,找不到理由抨击或质问她,只能默不作声回自己房间。 ——记忆中的妈妈,端庄美丽,不苟言笑,是个高冷的大美人。而今她面容依旧,却被岁月磨去白皙肌体与乌黑秀发,变老变丑了。 7月8日,小暑节气的后一天,正午时分,早一刻还烁玉流金的日光忽而不见了。阴翳的视线中,大风忽起,卷起地面上的泥沙尘土,以及行人们随手丢下的熟料带、卫生纸、包装盒等垃圾;雷云在天空嘶哑游动,汇聚成大片雷海,锋锐电芒如刺破苍穹的奇迹闪光,明亮到刺眼。 “是雷暴,要刮大风,下大雨,可能还会下冰雹,大家伙儿都回家里避避!” 街上响起苍劲的吼声,是经历过风雨的善良老大爷,他催促忙碌的士农工商以及漫步的行人赶紧避难。而他本人在吼完这句话后,也回身往自家的土房里躲,顺手把檐下晾着的衣服和稀疏摆着的几根小木凳都收了回去,门窗紧闭,再不见半点动静。 熙攘的人群都信老大爷的话。因为他说话这会,风更大了,其力道足以卷起破碎的砖块。空气变得湿润,葡萄粒大小的雨点像农家打出来的谷子,密密麻麻,弥漫视野。 开着门的店面直接收摊关门,摆地摊的小商贩也卷起货物跑动,空着手的行人更不用说,大步往家里跑。至今还蜷缩在别人家檐下躲雨的只剩浑身脏兮兮、端着破碗哆嗦的乞丐,以及一身狼狈、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许成语,你在看什么,快来帮忙收拾桌凳,不抓紧一点,这些都会被风吹走。” 许成语盯着对面屋檐下躲雨的小乞丐,目有怜悯,却又无法伸出援助的手,心里暗自懊恼。听闻爸爸的催促声,回头看,店子外的客人都跑光了,只剩空荡荡的桌凳和碗筷。便暂时放下心头的恻隐,动作麻利地收拾摆在门外的桌凳,把它们都搬进屋子里,又把门口的菜筐、食材等东西都收好。 回屋子里,用铁钩子拉高高的卷门时,又忍不住看对面的小乞丐,动作变慢了很多。 似乎小乞丐也注意到了许成语,往这边看来,投以无助的眼神。 当卷门与地面相接,完全隔开两个世界后,屋子变得漆黑,许成语再也看不见他了。 原地静站一会,终是长长一叹,安静上楼。 ——一楼是店子,二楼才是他们休息、居住的家。 许成语一家经营面馆,挂着“重庆小面”的牌子,其实除了卖各类米粉、面条、酸辣粉,也卖各种炒菜、炒饭、盖饭。也因此,爸妈每天都很忙,早上天不亮就得起床烧水、烧甄子饭、准备食材,等待第一位顾客光临,接着经营到晚上八点过。待食材卖完,或长时间没顾客进门,方才捶捶酸痛的肩膀,关门打烊。 一年365天,日日如此,无论清寒还是酷暑,也无论晴空还是飘雨。 今天终于出了意外,金光闪耀的夏日被阴沉的雷暴天气替代,面对这种可能造成大灾害的自然现象,他们也只能暂避锋芒,选择提前关门。 事实上,许成语不知道雷暴是什么,没听人说过,也未曾在书籍中翻阅到。若非之前听见家门斜对面的老大爷大吼,他还不知道“雷暴”这个名词。 回二楼时,爸妈都在客厅坐着,脸色平静地看电视,好像他们并不因突兀得到休息时间而庆幸,淡漠的眼中有一分焦虑。 许成语迟疑一小会,终于开口:“爸、妈,雷暴是什么?” 他们都偏头看一眼许成语,有一小会静默,都不想说话,转而继续看电视。 许成语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但仍未放弃,露出勉强的笑容,继续问:“你们能给我说说吗?” 爸爸的额头轻轻紧了一下,不耐说道:“雷暴是一种自然现象,会起大风,下大雨,有时也会下冰雹,有很大的危害。” ——这不是先前老大爷说的话吗,直接照搬过来,真够省事的。 许成语苦笑,低声说:“如果、我说如果,在这恶劣的天气中,有人需要帮助,我们能不……” “不能!” 话没说完,妈妈先一步开口,平静的话语如钢针般锋锐,猛然打断许成语的话,同时撕碎他心中的侥幸心。 许成语说不出话了,安静往自己的房间走。 也在这时,外面呼啸的雷声更为激烈,像雷公的嘶吼,震耳欲聋,伴随着某个石砌物的轰然倒地,室内的电视荧幕与灯光陡然熄灭。 漆黑的屋子变得阴森,有无孔不入的凉意袭来。 许成语的心绷紧,轻轻拉开窗户垂帘。视线透过玻璃,在阴暗而混乱的空气中游走,大概能看到,街头的电线杆被惊雷轰断了,砸到了与之靠近的土房,不知有没有伤到人。 整条街随之停电,灾害中的最后一丝光亮都湮灭殆尽。混乱的空间像漆黑的旋涡,抑或是远古凶兽狰狞张开的巨口,它正窥探人间,正狞笑着欲吞噬一切。 许成语面色沉凝,忍不住挪动目光,往对面人家的屋檐口看去,那个衣衫褴褛,脸颊稚嫩的小乞丐不见了。 ——外面这么大的风雨,还不时夹杂震耳雷声,无家可归的他,能去哪里? 许成语想到一个可能,便是小乞丐弱不禁风的身子被大风刮走了。无助的他,宛如身坠湍急大河的孩童,无论怎样呼救、怎样张手,都抓不到河面的渡船。 冰冷的世俗中,好运的人太少太少。当一个人身陷绝境时,伸手便抓到救命稻草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因为好运只眷顾极少许的那一部分人。 许成语知道,小乞丐没那么好运。或者说,他一直都霉运当头,不然怎么可能在这陌生的地方流浪街头?所以,生来就被命运折磨的他,不可能好运到临危碰见愿意暂时接待他的好心人家。 早在半年前,也就是今年的春运期间,许成语认识了小乞丐,知道他是个哑巴,也知道他并非本地人,至于他的家乡在哪里,无从得知。 有一次,小乞丐在路边捡了钱,还不少,好几十块,够他饱食好一段时间。但他没有收入囊中,反而捏着钱一直往前面追,抬手去扯前面中年男子的衣角,乖巧地将拾来的的钱递给失主。 在街道的另一边,许成语看到了这一幕。那时候小乞丐露出的笑容,无垢而纯真,面对命运无情的摧残,依旧不失本心真善。 可是,掉钱的男人并没有说半句谢,仓促伸手,抢夺一般拿回自己的钱,捏着鼻子大步往前走,嘴里还絮絮叨叨地说着骂人的话。 小乞丐呆呆地站在原地,眼角悄悄噙了一抹泪,抬手擦去,转身又找个墙角蜷缩着不动。 许成语一眼就能看出,小乞丐哭了,因为那个男人的嫌弃嘴脸与恶心动作,严重触伤了他脆弱的心。 ——生活在这样一个朝不保夕的恶劣环境中,心灵的伤远不及躯体的痛吧?如果换了我,肯定不会把钱还给失主。 至此后,许成语常援助小乞丐,把店里的剩菜剩饭都用饭盒装好,悄悄送给他。 当然,这只是随意的举动,许成语并不觉得自己是多善良的人——送个饭都要偷偷摸摸的,又何来底气给自己贴上“善良”、“仁义”等标签? 其实,许成语只是做了些许力所能及的事情。这一点,与世间的很多人相似。他不知道,在很远的地方,有一个与他同龄的少年说过一句话——其实我并不善良,只是为自己图一个心安理得罢了。 这是吴潇随意说出的话,话中却有很深层次的道理。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善良的人能力不足;能力够的人,却又不那么善良了。 于是,此世变得冷漠、污浊,比雷暴幻化的漆黑旋涡更为深邃可怖。 而肉体凡胎的许成语也是如此。比起关注小乞丐,他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陆思身上。 而此刻,许成语猛然发现,他终究不能坐视不理,哪怕自身无力给予小乞丐更多、更有效的帮助,也想找到他,至少确定他还好端端地活着。 沉默中,他取出自己的雨伞,偷偷下楼,将卷门拉开一点,迎着漫天呼号的雷雨,豁然冲出。 这会,街上已经没有人影。风暴与骤雨把街道搅得一团乱,垃圾、树叶腾空乱舞,不少行道树因不忍负荷而折断,熟悉的路错乱不堪,变成了森然的幽冥大道。漆黑的空气嘶哑喘息着,不时闪耀出一抹电光,惊心动魄。 源自大自然的天然权威就是如此,非人力所能抵。 许成语避开大树与电杆,沿着街角一直跑。他不知道小乞丐的名字,只能不断大叫着“小乞丐、小乞丐”。 一直跑完三条街,没有回应。不止小乞丐不见了,那些年纪大一点的流浪汉也都消失无踪。 雨势越来越大,雨粒不再透彻,成了半透明的冰晶,很硬,敲得房屋、瓦缝、街道叮叮作响。 大雨终于转化成冰雹。 许成语的伞叶被打碎了,剩下的伞把子无法遮风遮雨,只能将之丢掉,任豆大的冰雹敲击身体。 ——找不到、找不到……我找不到他了…… 许成语感觉眼角有点湿,可能是为小乞丐难过,也可能是被冰雹打得太痛了。 他立于原地,呼啸的冰雹越来越汹涌,凝聚的冰晶变大了,其冲击力足可打碎瓦片,常人被打几下都可能昏厥过去。 他不敢再停留,顺着别人家的屋檐一直往自己家里跑,路上被冰雹打了好多下,幸亏打到的都是手脚部位,并非脑袋,否则后果堪忧。 折转两条街,快到自己家时,忽然看到前面有光,那是切面呈圆形的光束,无疑是电筒。 前面有人急切呼喊:“成语、成语……” 许成语能听出那两道熟悉的声线,其主人就是爸妈。 亘古冷漠的他们在今天一反常态,有了情绪波动,那是忧虑。 不知怎么了,明明是感动的一幕,却在此刻显得讽刺与滑稽。 许成语犹记,先前妈妈冷漠回复的两个字:“不能!” ——如果她稍微松松口,偶尔做一件善事,便不会有眼下的一幕了吧…… 他并不回复,面无表情地往家里走。直到电筒的光触到他的身子,父母才惊喜地跑过来,拉着他的手往家里跑。 许成语闭眼,怕自己不争气地流出眼泪。不去看他们,分不清两只手分别是谁的,因为他们的手都很粗糙,传来的触感几乎一样,是常年劳作所致。 他已经想不起爸妈上次捏他的手是什么时候了。但犹记,妈妈的手很细腻,摸着如玉石;爸爸的手很强韧,触着亦有弹性。 而现在,都不一样了。 第194章 夏日 许成语没提小乞丐的事,他知道,妈妈没做错任何事,就算自己心里有怨,也只能独自品尝。 回家后,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门窗都紧闭,躺床上一动不动,回忆小乞丐的无垢笑脸。他觉得,不仅妈妈没错,他自己也没错。可是,这份从心底油然而生的负罪感,无从解释。 雷暴持续时间不长,短短两个小时便过去了,天光破云,沉寂的大地有了光亮与温度。 尔后,电力局的人员身披整齐的工作服莅临,加班加点抢修电路;消防队的工作人员紧随其后,做灾害抢险工作,把断裂的行道树和地面淤积的层层冰雹都清理干净。 次日,日光明朗,街道再次鼎沸。人流依旧忙碌,叫卖依旧热情,似乎昨日不曾发生过那么凶险的雷暴。唯独立于街头的崭新电线杆、以及整齐行道树伍列中偶然折断的几株可作充分证据。 许成语出门,把附近几条街道都找了一遍,仍未找到小乞丐。心头的不安越来越浓,害怕他在冷漠的冰雹中送了命。 好在,人类的臆想总存在客观偏差。小乞丐还活着,他熬过这场夺命的雷暴。 这些信息是许成语从一个流浪汉口中打探到的。 昨天,邻镇的一个有钱人来本镇购买新婚用品。他本人忠于神佛,相信善恶有报。遭遇突如其来的雷暴时,他看到蜷缩街角的一些流浪汉,其中包括小乞丐。循着心中的善意,他把这些人都接上车,带到他家里避难了。 ——运势之说,果真诡谲莫测。原来,小乞丐也有好运的时候啊。 许成语心中叹息,告别流浪汉之前,不忘塞一点钱过去。不多,就十几块钱,是他身上的全部。 心头的死结解开了,许成语的心情变好了,但依旧不语爸妈交流。他整天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写作业、写故事、也遐想陆思的音容。 7月20日,大暑节气的前三天,有客人造访。 “许成语,眼看着大暑越来越近,日子一天比一天热,以后我们都要躲在家里吹空调了。我前两天和舒小甜他们几个商量,决定邀请我们以前的老同学一起去游泳池游泳,在‘火炉’迸发前舒适一回的同时,也和老同学们聊聊天,熟络一下感情。” ——“火炉”是指夏季酷热的城市。中国的三大火炉,分别是武汉、重庆、南京。(现在的四大新火炉是重庆、福州、杭州、南昌) 许成语盯着突兀出现的帅气老同学,仔细回想好久才记起他的名字,龚辕。 记忆中,他是小学的班长,任职共六年。成绩好,品行好,为人圆滑,从不得罪人,且有女人缘。当初小姑娘们都喜欢围着他转。 不过,一个人太亮眼了,总会不经意间露出一些使人诟病的缺点。传闻中,三班的班长天生脚臭,夏天都不敢穿凉鞋;传闻中,三班的班长爱吃蚕豆,常在公共场所放屁;传闻中,三班的班长喜欢看色情漫画,课桌抽屉都被各种色情小册子塞满了…… 当然,这些说法都是空穴来风,没有确切的证据。说不定是有人忌妒龚辕,故意造谣生事。 毕竟,人家今天穿的凉鞋,并无异味;在门口站这么久,也没见放个屁;至于他看色情漫画的传闻,暂时无从澄清。 许成语不关心龚辕的那些传闻,心里只在乎一个问题,迟疑半晌,问出口:“为什么叫我?” 龚辕面不改色,微笑道:“我们是老同学啊。班上有集体活动,自然得通知你啊。” 许成语觉得这人隐瞒了重要信息,因为他脸上从容到过分的笑容已经背叛了他。 思索两秒,同样微笑道:“好吧,谢谢你愿意来通知我。但我不会游泳,也不喜欢玩水,我就不去了,祝你们玩开心。” 龚辕笑容依旧,劝道:“不会游泳也没关系啊,可以坐岸上喝饮料聊天。我们的主要目的其实是聚会,班大部分同学都会去,说不定这里面也有你想见的老朋友。” 许成语心头冷笑。当初班上所有人都知道,他本人就像置身黑暗中的影子,没人关注,又何来老朋友? 事实上,许成语活了十多年,目前唯一拥有的朋友是陆思。而另一个叫顾铭的混蛋,也只是许成语单方面将其视作朋友,细算起来,说不定他们只是叫得出名字的陌生人。 许成语想不明白龚辕为何会笑脸相迎,这其中一定存在端倪,索性顽固到底,看这人肯不肯说他的真实意图。 “班长,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我想见的朋友不在我们小镇。” 龚辕沉默,脸上的笑意敛去,静默好一会,见许成语已经作势关门,大概是要逐客了,忙出声:“等等!” 许成语问:“班长,你还有其他事吗?” 龚辕认真说道:“对不起,我撒了谎。其实我来邀你是舒小甜授意的。我答应了她,一定想尽办法把你请过去。” 许成语大惊,脑中快速构想舒小甜的面容轮廓,记忆中,她是一个身子高挑,体型微胖的腼腆小女生。小学时,两人做过一段时间同桌,但从未有过言语交流,是距离非常近的陌生人。 想不明白,这个女生怎会点名叫自己,便问:“为什么?” 龚辕听不出这个“为什么”中有几层含义,干脆把他已知所有信息和盘托出:“我想,舒小甜点名叫你,是因为喜欢你。当然,这只是我猜测,并无切实证据。我记得,你没参加小学毕业的茶话会,她盯着你的位子发呆好久;后来,我们都在镇上初中部报到了,你没去,转去其他城市的中学了,她偷偷哭了很久。她会有这些举动,是不是因为你,我也无法确定。 这些事都是我偶然发现的。 至于我为什么要帮舒小甜叫你,是因为我想请她帮我叫一个女生。她是我初中的新同学,你不认识,叫左宁宁。” 该说的都说完了,龚辕盯着许成语,目中满是期待。 毫无疑问,他是喜欢那个叫左宁宁的,不然不会露出这等表情。 可惜,他求的人是许成语,注定只能徒劳。 许成语直接摇头拒绝了,淡淡说道:“既然你想请初中同学,说明你所说的老同学聚会也是说辞,忽悠我的。不过没关系,我不在意这些。另外,我得遗憾地对你说一句对不起,不管舒小甜对我什么态度,我都不会去,因为我不喜欢她。” 龚辕惊讶,忙说:“你都快一年没见过她了,你不知道她现在长得多漂亮,若不去肯定会后悔的。” ——错!不管她怎样漂亮,也没有陆思好看,这是真理。 许成语微笑着摇头,想了想又说:“班长,麻烦你帮我给舒小甜带句话,就说我们是学生,认真学习才是首要任务,不该整天胡思乱想的。” 龚辕明显没有认真听,只是失望地点点头,转身欲走。 却在这时,许成语又开口了,语气变得强硬一分,颇有顾铭的影子,他说:“龚辕,如果你喜欢那个叫左宁宁的女孩,比起在我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鼓起勇气亲自去请她。” 龚辕一怔,低声道:“借你吉言,我试试。” 待他走后,许成语忍不住摇头,低喃:“在我躲在暗处默默注视某个女孩时,另一个角落,也有一个女孩偷偷注视着我吗?” 8月10日,立秋时分,气候依旧炎热。 这一天,爸妈罕见地休假了,楼下卷门紧闭,屋内一片祥和。 ——不知何时起,爸妈的脸上似乎有了浅淡的笑,这是我的错觉吗? 厨房里,妈妈炒菜做饭;沙发前,爸爸收拾茶几。简单而平凡的动作,却透着无与伦比的温馨。 大概是一家三口太久没有吃过小灶,今天的饭菜尤为甜美,每个人的饭量都比平日多了一分。 饭后,许成语压着心头疑惑,如往常一样,安静回自己屋子,闭门不出。 不多时,亘古宁静的房门竟被人敲响了。 许成语开门,看见静站在门口的妈妈,低声问:“妈,有事吗?” 妈妈摇头,习惯于平静的脸颊露出不太自然的笑容:“成语,出来吃点水果,陪我们聊聊天。” 许成语越发疑惑,感觉今天的爸妈特别奇怪,像换了个人,索性直接说:“妈,如果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就好,不用迂回。” 妈妈依旧摇头:“真没什么事。一家人坐一起看电视、吃水果、聊天,不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你们也知道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啊?可是我觉得,在我们家,这是最不正常的事情。 许成语点点头,安静出门,看见爸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削苹果。肥硕的苹果被削去皮,变得晶莹剔透,再切成等大的好几瓣,安静放在水果盘里。 “儿子,过来吃苹果。” 爸爸招手,脸上也有了不太自然的笑意。 许成语坐下,吃两瓣苹果,感觉嘴里甜甜的,很舒服。 妈妈说:“成语,你不要老把自己关在家里,偶尔也出去走走,一个人闷久了,会闷出病的。” ——原来是怕我得了什么抑郁症,这才破天荒地停业一天啊。 许成语淡淡回答:“我很健康,不会生病的。” 爸爸说:“儿子,我和你妈都知道你这一年的学习很不错,有了不小的进步,我们心里都很欣慰。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们给你买回来,当做鼓励。” ——若是欣慰,当时就不会急着挂掉郑老师的电话吧。算了,管你们想干什么,既然你都说了我想要什么,你就买什么,那我就没必要客气了。 许成语咬咬牙,认真说道:“爸,我想要一部手机,不用追赶潮流,只要你们愿意买给我,再便宜都行。” 夫妻两人对视,均点头:“没问题。你想要手机,我们也不吝啬,给你买一部好的。” 许成语欣喜,道谢:“爸、妈,谢谢你们。” 这会,两人的笑容变得自然许多。 妈妈说:“成语,雷暴那天,你一个人跑了出去,我和你爸都知道你干什么去了,只是我们没说。对不起,妈妈不知道你那么在意那个小孩子,当时不该那么随便地否定你。” 许成语错愕:“你们怎么知道我去找那个小乞丐了?” 妈妈笑道:“傻孩子,我们经营这面馆多少年了,店子里多了什么、少了什么还能不知道?你每次去店里拿了多少吃的,包括装了几个饭盒,我和你爸都心知肚明,没有说破而已。” 许成语哑然,旋即笑道:“妈妈,你不用自责,那个小乞丐运气很好,雷暴当天被一个有钱人救了。” 夫妻二人闻言都轻轻松出一口气,算是消去了心头的歉疚。 爸爸说:“儿子,前不久你们同学邀你聚会,你没去。这样不好,得多出去走走才行。今天我们正好休息,一起出去玩玩?” 许成语问:“去哪里玩?” 爸爸说:“散步、逛街、打球、游泳,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能待在家里。” 许成语就说:“那好,我们去逛街,正好把手机买回来!” *** 这一天,许成语终于感受到了父母的爱,那是世间最亲切、最温暖的感觉,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替代。 时至今日,他终于笃定,自己零星的记忆碎片并非虚假——在很久以前,妈妈微笑着抱起自己,爸爸也在旁边温言细语,谆谆教导。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学过的一篇课文——《孤独之旅》。 文中主人公杜小康家道中落,不得不休学,离开村庄随父亲杜雍和一起放鸭子。杜雍和日复一日地放鸭子,与杜小康的交流越来越少,使他感到越来越孤独。某一天,电闪雷鸣,下起了暴风雨,栅栏破了,鸭子受了惊,疯狂往外跑。杜雍和与杜小康一起追鸭子,但有十几只没找回来,就又分头找。最后杜小康在芦苇荡里找到了鸭子却迷了路,最后累极睡着了。第二天早晨,杜雍和找到杜小康,背着他一起回家。 故事里有明线与暗线,分别指杜小康随父亲放鸭子和杜小康的心理变化,这两点都值得思考。 若换个角度,把思考重心放在杜雍和身上,能说他不爱儿子杜小康吗? 文中描写了一幕:杜雍和背着杜小康走,而杜小康被划破的脚底板一滴一滴地流血,滴在杜雍和的脚印里。 血浓于水,无可替代,不外乎如此。 许成语完全明白了,爸妈一直一直都深爱着自己。只是他们太忙,又不太擅长表达感情,才令许成语把负面的孤独情绪堆积起来。 这一顿悟,成为许成语在这漫长夏日里最丰盛的收获——心灵的空缺部分被填满了。 9月1日,许成语返校,爸妈一起送他。 直到许成语上车,直到车体冲出视野外的更远处,他们还静站在原地。 第195章 微笑 返校当天白天没课,晚上有自习,学生们只需在各自的班主任那里报个到,把假期作业与新学期学费交了,便可自由活动。 新的学年,学的气象,沉寂已久的校园覆盖欢声,操场上少年、少女成群,他们追逐、打球、决斗、聊天、吃零食,一派欢跃。 校园右侧的围墙被被拆了,露出旁边一碧万顷的整齐草地。 校方果真不负众望,出钱把旁边的地买了,要弄一个四百米塑料操场以及足可容纳千人同时就餐的大食堂。 从烈日灼灼的7月中旬开始,工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兢兢业业修建食堂。从开挖地基到层层砌筑,现在墙体已有两米多高,假以时日,一项浩瀚工程也将宣布竣工。 至于塑料操场,也已铺了一小片地,后续工程还需时间。 许成语远远看到,半野生、半人工的绿色草地上,陆思低眉敛目走着,不时咬咬唇,显得低郁。 她旁边有个男生,是柳健。这人永远都保持温和的微笑,却又令人感觉浑不自在,配合他那一身华丽名牌,走动间流光溢彩,媲美骄阳。 ——陆思好像很难过,是柳健对她说了什么伤人的话吗? 许成语皱眉,想跟过去偷听几句,刚刚抬步,又察觉不对——我是陆思的朋友啊。为什么要偷听,不能光明正大地走过去听吗? 想到这里,昂首挺胸,大步向前。 然而,事情出奇古怪。因为许成语走近了也未见两人张过嘴,只是轻步慢移地走动,像是最寻常的散步。 “许成语,你已经到学校了啊。” 陆思看见许成语,凝紧的眉梢松开一点,浅笑着打招呼。 许成语微笑着点头:“我很早就到学校了,之前在宿舍躺了一会,刚去郑老师那里交了作业。现在有点闲,就在操场上走走,刚好看到你在这边,过来打个招呼。”顿了顿,笑容敛去,话音平静一分:“陆思,你怎么了?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被某些人欺负了?” “某些人”这个词说得有些重,话外之音不言而喻。 陆思的脸颊微微僵了一下,不知该作何回复。 旁边,柳健笑意不减,假装没听懂许成语的话,淡淡说道:“这位同学,谢谢你的关心,不过你多虑了,有我在,没人能欺负陆思。”说着,嘘眼仰头看看天空,“今天的太阳挺温和,明亮却不灼热,适合散步。既然我们草坪相遇,要不一起走走?” ——这笑里藏刀的家伙,我真想两巴掌劈死他! 许成语张手,大幅度伸展双臂,觉得身子活络许多了,同样平淡地说道:“正合我意。” 话落的同时,大步往前走,强行往柳健与陆思中间的间隙里挤,把他们两个人隔开。 柳健能看懂他的敌意,明亮的双目里满是轻蔑,无所谓地耸耸肩,抬步往前走。 诡异的气氛中,三个人并行好长一段时间,一直围着大草坪绕了两圈,脚心都有些发热了,却也都不动声色,缄默不言。 许成语觉得这样很不错。反正自己走在陆思旁边,无声胜有声,心满意足。保持这状态一直走到天黑也耐得住; 陆思也很宁静,澄澈的眸子不起涟漪,好像只是单纯的散步,并无任何不适感。也能走很久; 反倒是嘴角常挂和煦笑容的柳健有些不耐了,他的脸色变得淡漠,几次张口,却又皱着眉没出声。 某一刻,外力闯入,一曲悠扬音律忽然绕开,是陆思的手机铃声《动听》。 她摸出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恬静的脸颊变得凝重,轻轻按下接听键,低声说:“郑老师,有什么事吗?” 因为没开免提,两人都听不到电话另一头的郑绘说了什么。只见陆思不断点头,连着“嗯”了好几句,最后说一声“我马上过来”,挂了电话。 “许成语,柳健,郑老师那里有点事情,需要我过去帮忙,你们两个散步吧。” 她说完就走,甩给俩男孩一个窈窕纤细的背影。 待陆思走远,许成语冷笑着看向柳健:“这位同学,我们还要不要再走一会?” 柳健露出微笑,但眼中的轻蔑之意已不加掩饰,随口说出一段流利的英语:“ifyoudon'tfeeltired,iwillaccompanyyoutocontinuewalking.” 许成语的英语还不错,能听懂他的意思,用中西结合的语言反击道:“iamnottired,butidon'twanttoaccompanyyouwiththiswangbadanwalk.” 柳健皱了皱眉,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wangbadan”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待他想明白,打算用更锋锐的语言回击时,许成语已经跑得没影了。 *** 许成语终于用中国人的方式把那“外国人”骂了一顿,心里暗爽着,大步跑回七年二班的教室——现在说八年二班更为合适。 这时教室只有寥寥几人,都是些爱学习的女生。比如李奇、李灿、文雅,奇怪的是,声称要去找郑绘的陆思也在里面安静坐着。 许成语自己也爱学习,知道看书时被人打搅的感觉很不舒服。便轻手轻脚走进,在不打扰其他同学的情况下,走到陆思面前,用小纸条安静写道:陆思,你刚才是佯装接电话吗? 陆思看过纸条后,并不隐瞒,写:我一个女生和你们两个男生走在那么显眼的草坪上,被熟人看到总归不好。刚才打电话的是李灿,她叫我帮忙带支笔芯回教室,我顺着假装她是郑老师,正好摆脱你们。 许成语回想刚才陆思的逼真表演,心头暗叹一声,继续写:柳健是不是欺负你了,我之前看你很不开心的样子。 陆思写:没有,他不会欺负我。哎,我和他的事情有些复杂,很难说清楚。总之,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上次一句话叹两声气,这次写字都能写出一个“哎”字。那个叫柳健的混蛋明显讨人厌,为什么他偏偏就能使你如此惆怅啊? 许成语默不作声收回纸条,也静坐看书。 随着时间流逝,教室里的人影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是老同学,也有一些陌生面孔。 晚自习铃声拉响时,许成语全身开始不自在,如坐针毡,怕郑绘进教室就开始换位子,而自己在陆思旁边的座位不保。 许成语不知道柳健的成绩,却也有了最坏的猜想,毕竟那混蛋的谈吐中透着高高在上的藐视感,想来他的成绩不差。 然而,郑绘来的时候并没有提半句换位子的事。先叫杨秋峰等决斗者去仓库搬了十多套桌凳,给这学期的新生们坐,尔后又说了一下上学期的总结,着重表扬风雪、许成语、陆思三个优生,以及成绩靠后的李盈、夏小勤等差生,最后又严厉批评顾铭—— 风雪以前只能考年级十几名,这次竟一飞冲天,直接考了年级第五、班级第三,同时拿到政史和数学的单科最高分,总成绩仅次于柳健和陆思; 许成语自不用说,罕见地冲进年级前十,虽然只是第九名,却也值得夸奖; 陆思的班级名次下降了一名,成为第二名,而第一被柳健替代了,但她的总成绩超过了常年占据年级第二名的邵丽; 至于顾铭,这次除了语文考了全年级最高分,其他科目都一落千丈。尤其是数学,只考了100多一点,总成绩跌出了年级前十; 顺带一提,曾经重庆三中的快班优等生柳健,原本对本校年级第一志在必得,不曾想撞了钢板。七年级的阳珊依旧是横亘在所有同级学生面前的大山,她的总分比第二名的柳健高了30多; 综上,年级前五分别是:阳珊、柳健、陆思、邵丽、风雪,四女一男。 郑绘说道:“另外,这一学期我们年级一共来了三十多名新生,两个教室已经坐不下了。校方讨论,准备给我们年级新添一个班,也就是三班。其中包括这学期的所有新生以及我们一二班的一些老生。” 这话说得并不隐晦,有脑子的人都能听懂。她是说,一二班成绩靠后的一些同学会被踢去三班。 班上一片哗然,有人庆幸有人叹气。 郑绘双手往讲桌一拍,强行镇住班上同学,继续说:“明天的开学典礼以及其后的摸底考试,所有人都不能缺席。现在还不算正式开学,你们可以在教室稍稍放松一下,但不要大声喧哗,更不要跑去走廊疯玩。好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们可以自主学习、活动了。” 郑绘走后,许成语又是忍不住苦笑一声。他发现,自己竟如此愚蠢,忘了新学期换位子是按开学后摸底考试的成绩为准,而非上学期的期末。 ——虽是虚惊一场,但也只是苟延残喘。恐怕,摸底考试之后,我的位子就不保了。 许成语有自知之明,人家柳健期末考了班级第一,年级第二,直接取代了昔日邵丽的年级地位。这等狠人,又岂是他能硬碰的? 不过,预见结果后,他心中的紧张与不安反而不见了,变得平静与随和。 ——陆思明显不喜欢他,让他个位子又能怎样? 许成语如此想着,忽而咧嘴一笑。 也在这时,后面有人闹腾,是风雪在骂人,而她骂的对象毫无疑问是柳健。 “混蛋,不就是运气好考了个班级第一吗,你觉得你很了不起是不是?有顾铭在,我会需要你?麻烦你做事前动动你的猪脑子,呵……还自以为是地给我讲题。要不我给你个机会,你来说说看,双勾函数的解析式是什么啊!” ——函数?似乎八年级的数学教材里有,但我们还没学到啊。况且,初中讲的都是简单的线性函数,完全没提过什么双勾函数啊。 许成语听得心惊,这种高层次的数学问题,一般的初中生肯定答不出来。 结果还真是如此,柳健的脸上的笑容僵住,瞬间阴沉,久久说不出话来。 风雪坏笑着扯一扯顾铭的衣角,便听见他淡定说道:“双勾函数的解析式是f(x)=ax+bx(axb>0),其图像类似于反比例函数,别名还有‘对号函数’、‘双飞燕函数’。” 许成语看到柳健的脸都气绿了,心头一片畅快,忍不住笑。 事实上,从上学期开始,柳健被风雪整了好多次。而每次许成语都在场,心头暗自对风雪竖起大拇指,开始认可她是个可爱的美少女了。 这会,风雪仰着头,鼻孔朝天,声线如雪:“外国人同学,实在抱歉了,顾铭的数学比你厉害,就不劳烦你来教我了。另外,你想超过顾铭,先把微积分弄懂吧。” 许成语皱眉,他从这话中听出了异味——顾铭懂不懂微积分有待确定,但无可否认的是,他懂的数学很超前,完全凌驾本年级同学。正是如此,他的数学怎么可能只考100来分? 再结合风雪突飞猛进的成绩,许成语想到一个可能,便是顾铭和风雪考试时,除了语文和英语,剩下的两科都交换了名字和考号。 ——风雪的英语比顾铭好,不用换;而语文不敢换,因为苟金玲认得全班同学的字迹。 许成语暗叹,从未想过那一对伉俪还能做出这么有趣的事情出来,令人羡慕。 下自习时,许成语独自回宿舍,路上罕见地被陆思叫住。 “许成语,能陪我走走吗?” 许成语闻言大喜,小鸡啄米般点头。 两人又去草坪走了两圈,依旧是并肩而行,缄默不语,夜间偶然回旋的虫鸣以及飘飘然升起的萤火都分外迷人。 分开时,许成语盯着月下的陆思,会心而笑。 陆思回以同样美好的笑容,认真说:“谢谢你,许成语。” 许成语觉得这立场不对,该说“谢谢”人应该是自己,问:“为什么谢我?” 陆思道:“谢谢你愿意陪我散步啊。” 许成语保持微笑:“别说这种话,能陪你散步是我的荣幸。” 陆思道:“中午时我就发现,你的笑容和以前不一样了。” 许成语不解,问:“哪里不一样?” “以前,你的笑容给人一种孤独的感觉,而现在,就是单纯的笑,只有开心和畅快。”陆思不假思索回答,尔后大步往宿舍跑了。 许成语的心中有了感激,目送陆思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这才抬步往自己的宿舍走。 ——我的心境的确和以前不一样了,因为我知道了,爸妈一直深爱着我。陆思,谢谢你,你能察觉我笑容变化的本身,便已证明你关注过我,真心视我为朋友。 第196章 担心 次日,许成语早早起床,洗头发,洗脸,换上一身暑假买来一直舍不得穿的新衣服,因为今天的开学典礼会给各年级的前十名颁发奖学金。他难得进一次前十,仪容仪表上不能邋遢,上台领奖前得好好整理一番。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古人总结出的道理,自始至终不曾出过差错。许成语换上纯棉的贵人鸟白衬衫以及宽松的安踏短裤后,整个人容光焕发,变帅了一个数量级。 初阳升起,斜斜洒在少年、少女们的侧脸,隆重的开学典礼如期召开。 开场、升旗、演讲、致辞、总结等繁琐流程一一走过,终于到了奖学金的颁发时刻。 郑绘提前叫出柳健、陆思、风雪、文雅、李奇、李灿、许成语,在旁边站一排,方便待会一起上台。 尔后,她与一班的班主任潘芳站一边闲聊。 不难看出,今天的郑绘脸上有光,平日里总板得老紧的脸颊松开了许多,言谈之间,露出的随意笑容都噙着一分骄傲。 她这一次算是扬眉吐气了。不说二班平均分比一班高0.7,且说明面上的年级前十里面,二班占了七个名额,甚至是前五都有三个名额,虽然没拿到年级第一的名额,却也稳稳压了一班一头。 潘芳却也洒脱,保持从容的微笑。毕竟,班上有着从未令她失望过的阳珊,也算有了慰藉。 许成语以前考过前十,是七年级上期的第三次月考——夹在期中与期末之间的一次考试,校方没安排奖学金,没机会上台。 他以前坐台下看学霸们上台领奖时,除了羡慕,并无其他感觉。而今亲身上台,盯着下方密密麻麻的眼睛时,方觉此幕震撼,有种飘飘欲仙的放纵感。 直到程林把厚厚的红包以及鲜艳的奖状递到跟前时,他恍然回过神来,抬手领奖,同时恭敬鞠躬。 再抬眼,看到站最前方致辞的阳珊。此时此刻,两者相距不过一米,许成语能清楚看到她的背影,纤细而荏弱,分明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却给人一种高大到不可直视的威慑力。 ——或许,这就是来自于超级学霸的压迫。 许成语如此想着,心头有了更强烈的自信。他觉得,自己距离阳珊如此之近,有朝一日,未必不可替代她的位置,站主席台的最前方慷慨致辞。 开学典礼结束后,回教室的路上,许成语和陆思很自然地走在了一块儿。 陆思说:“许成语,今天的你比以往更精神,要帅气很多。” 许成语说:“陆思,每天的你都靓丽十足,悦目娱心。” 两人互捧一句,均抿嘴一笑。 到教室,依旧是陆思领队,带着全班男生一起去楼下搬书。这一回,没有第二个于强跳出来捣乱。 搬完书,许成语把各科教材都写好名字,整整齐齐收课桌抽屉里,出了门。 走廊转角处看到同班的一男一女,分别是杨雷和李盈。 这两个人低声说着悄悄话,不时小心扫视四周的路人。 不知他们的脑子有没有问题,站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却又鬼鬼祟祟的。以为路人都是傻子,看不出他们的古怪? 许成语不在意他们的事情,直行下楼,与李盈错身时,听到她低声说了一句话。当然,她不是对许成语说话,而是杨雷。 声音太低太低,许成语没能听清楚她说了什么,只知道她的声音带着一分哭腔,显得尤为绝望。 不多想,大步回宿舍,躺床上小憩时,脑中不断回想上学期学的知识。 下午就是摸底考试,而考试范围是上学期学的内容。 许成语知道,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又这么短时间,不管自己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考过柳健。 不过,事在人为。在往后的两年里,每一次都用尽全力去考,终有一日能超过柳健,再度坐在陆思身边。 第二天上午,考试结束。 下午第一节课正好是英语,郑绘捏着一张单子走来,面无表情地念本次摸底考试的成绩排名。 结果很现实,许成语考得并不理想,跌出了年级前十。原因并非他疏散学习导致退步,而是新生里面有好几个狠人都进了前十,把他强行挤出来了。 柳健依旧是班级第一,比陆思总分高了十多分。 换位子前,郑绘面无表情地说:“杨雷、张韬、罗清馨、肖智、范超、何宁、邓凯,你们七个收拾好自己的书本,去四楼的三班教室报到,晚上会有新的宿舍分配给你们。” 许成语回头看,这七个同学都相当镇定,平静地收拾东西,他们似乎早就料到自己会被分去陌生的三班了。 杨雷临走前潇洒地挥手,对着顾铭笑道:“铭爷,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我去了那边又不是不回来了,咱晚上可以窜寝啊。况且,你有小涧涧陪着,我有老肖陪着,咱哥俩都不孤单。” 声音半大不小,但教室太安静了,所有人都能听到。 没人插嘴,都静静看着,包括郑绘。 顾铭回以温暖的一笑,重重点头。 而离顾铭好几个位子远的李盈,却悄然埋下头,似有泪水从从侧脸滑出。 再换位子。如许成语所想,陆思左边是李灿,右边是柳健,已经挤不下第四个人。 他看向后排,顾铭、风雪这对伉俪早已就座。心念着,坐不到陆思旁边,其他位子都没什么区别了,不如去坐顾铭旁边。虽然看着他们俩成天恩恩爱爱的不太舒服,但闲来之余方便向顾铭请教一些学习上的问题,也算利大于弊。 当许成语就座后,顾铭与风雪同时投来嫌弃的目光。那诡异的眼神,和早前他们看柳健时一模一样…… 许成语能感觉到敌意,但不以为意。毕竟他不是柳健,不会去碰风雪,也不会刻意做作。他深信着,只需安静相处一段时间,这对伉俪便会消去敌意。 晚间,许成语又和陆思散步,享受夏日(早立秋了,皓月繁星下,姑且称夏日)夜晚的宁静,偶尔闲谈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也算惬意舒爽。 分别前,陆思捏了捏小拳头,鼓励道:“许成语,你一定要加油。我一直都坐第三排第五列的位子,李灿坐第四列陪我,只要你能考过柳健,就能选第六列的位子和我同桌了。” 许成语知道,陆思鼓励他,并无暧昧成分,只是单纯的不想和柳健同桌罢了。 但他仍旧重重点头:“我会加油的,总有一天能考过柳健!” 见陆思欲望宿舍走,许成语狠狠咬牙,叫住她:“陆思,我能提一个请求吗?” 陆思回头,莞尔道:“什么请求不请求的,别说这种话。你若需要帮助,直说就好。我们是朋友啊,只要是我能帮到的忙,一定帮你。” 许成语摇头,把手探进兜里,摸出手机,低声道:“陆思,我能记一个你的电话吗?” 陆思眨眨眼,不假思索点头:“你不说,我都不知道你买手机了。一个电话而已,当然可以啊。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不能在手机上乱备注的我电话,只能备注‘陆思’。” ——不备注“陆思”,还能备注什么? 许成语当即点头,把陆思说的电话数字慢慢输入手机。备注好名字,再回拨过去,也让陆思记住自己的电话。 这会,陆思又说:“许成语,我一般不怎么打电话,除非我遇到很大的麻烦了。所以,以后你接我电话前,都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接。” ——只要你愿意打过来,不管再麻烦的事情,我都帮你处理。 许成语没把这句话说出来,而是半开玩笑地问道:“那我遇到麻烦的时候,能给你打电话吗?” 陆思道:“当然可以。不过你不能有事没事都给我打电话,万一惹得我不高兴了,肯定会把你拉黑,再标记成‘骚扰电话’。” 许成语哑然,还没问出来的侥幸问题已经被先一步否决了,有点郁闷。但能要到陆思电话也算心满意足,脸上有了会心的笑。 回宿舍时,原本只有八个人的宿舍又少了两人——杨雷和邓凯都搬走了,宿舍变得更大、更寂寥了。 这个时间点将近熄灯,万涧、郑鹏、邓远强、李文豪四位室友都已躺床上休息。唯独顾铭一人趴在阳台窗户前抽烟,一根接一根的,很惆怅。 许成语过去洗漱,顺便问了问明天能不能正常写故事接龙。 顾铭当做没听见,继续抽烟,袅袅烟气的笼罩下,他本就冷峻的脸变得更为幽邃。 事实上,许成语一想到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坐陆思旁边了,心里或多或少也受到打击,只是没有顾铭忽然告别杨雷这么沉重。 细数起来,两人勉强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 许成语抬手拍顾铭的肩头,随口说:“顾铭,要我陪你抽烟吗?” 顾铭偏过头来看一眼,顺手递一支烟,皱眉道:“你上次不是说不抽烟了吗?” 许成语无所谓地笑笑:“我又不是白眼狼。在我难过的时候,你陪过我,这次换我陪你。” 当两人都点上烟,安静吸上好一段时间后,顾铭终于开口:“许成语,你想错了,我并不难过。我只是为雷爷担心,怕他一个人在三班吃了亏。” 许成语不解,顺口问:“肖智不也分去三班了吗。他们俩在一个班,相互照应着,能吃什么亏?” 顾铭闻言,狠狠吸一口手中香烟,无奈道:“就是他和肖智在一起,我才担心啊。” 许成语好像听懂了,联想到一些不太好的可能:比如杨雷跟着肖智干出某些惊天大事而被开除;又比如肖智惹了大麻烦拿杨雷顶罪。 顾铭不细说,许成语便不多问,转而苦笑道:“其实,陆思和柳健成了同桌,我也挺担心的。” 顾铭对这事不感兴趣,不动声色。 许成语继续说:“我总觉得,陆思和柳健之间有着很深层次的关系,只是它们都不愿意说,我便难以知晓。我怕,柳健借着这一层未知的关系去伤害陆思。” 顾铭冷声道:“就算你和陆思不是同桌,你们也坐在一个教室里啊。如果她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被人伤害了,你也别再想追她的事情了,因为太丢人。” 许成语觉得这话有道理,重重点头。 这一晚,两人都抽了很多烟,具体多少说不清楚。总之,顾铭烟盒里的大半盒烟全没了。 许成语感觉全身难受,走路都有些飘忽,恨不得一头扎进被子里使劲睡个一天一夜。 可是,真躺床上后,闭眼好久都睡不着。 迷迷糊糊睁眼,看见顾铭的床铺还亮着手机的光,估计他在和风雪聊天,忍不住问一句:“顾铭,抽了那么多烟,你不难受吗?” 顾铭道:“和小雪聊着天,不难受。” 许成语闻言,想在他的脑门上狠敲两下泄愤。可自己实在太难受了,不想动,便有气无力地问:“顾铭,我有疑问,之前万涧怎么没陪你抽烟啊?” 顾铭随口道:“万涧啊,在你回来之前,他陪我抽了三四根就醉了。” 许成语错愕:“烟也会醉人?” 顾铭道:“记住你现在亲身的感觉,就知道烟会不会醉人了。” 许成语茫然,心里承认烟会醉人这个事实,可又有了新的疑惑——万涧本身会抽烟,只抽三四支就醉了。可我抽的没有八支也有六支了吧,虽然抽得很慢,有很多缓冲时间,但也不至于比万涧多出一倍的烟量才醉啊。 “不对啊,万涧这么容易醉的吗?” 顾铭抬眼,往万涧那边看了一眼,确定他睡着了,还能听见他的鼾声,这才说:“你看着万涧抽烟的动作潇洒,其实他也没多大烟瘾,很多时候都是借烟消愁。” 许成语没再说话,他发现自己真的醉了,都开始关心这些与己无关的事情了。 次日,故事接龙继续。 许成语从顾铭手上接过陆思写的故事内容——问心轩与写心楼合力击败问鼎阁阁主令狐绝,将其推下百丈高楼,粉身碎骨。关于剩余残党的处置,服从者交由木离整顿,只要宣誓效忠大季王朝,并服下季绮用术法炼制的、违誓必死的毒药可活,而顽抗者全部处以极刑,或凌迟、或腰斩、或分尸,残忍至极。于是,江湖上有了流言,指责问心轩是邪教,各大派密谈合力围剿之事。不只是外界兴师动众,问心轩内部也有矛盾。嫉恶如仇的碧弘第一次对季绮拔出成碧剑,剑指问心铃。 第197章 同战 不待许成语构思好回复的故事段落,虚掩的寝室门被人一脚踢开,流光溢彩的少年郎领着一堆“好兄弟”来闹事了。 “顾铭,你出来一下。” 柳健保持平日的温和笑容,而今天的笑容里,有着不加掩饰的冷意。 顾铭在阳台上抽烟,闻声回头,看一眼堵在门口、明显不怀好意的一堆人,眉头微皱,随手丢掉烟头,平静说道:“外国人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柳健勾勾手指头,同样平静地回答:“你出来就知道了。” 顾铭没再问,轻轻点头,抬步便往外面走。 同在阳台的万涧抬手拦了他一下,没拦住,干脆也跟出去。 同寝室友都充当忠实的旁观者,不过问,不多事,还很自然地给他们让出一条道。 待一大堆人都走后,许成语赶紧往门外跑,想去隔壁寝室找杨秋峰。平心而论,他不想掺和这些打架斗殴的糟糕事,因为危险,但又不忍心看着顾铭被人围殴,决定冒险当一回信使,把能力范围内的事情都做了。至于今天的事情会以怎样的结果收场,便不是他能左右的事情了。 很巧,许成语往门外跑的时候,一个矮矮瘦瘦的室友也往这边跑。两人同时出门,都被门框卡住,手膀子撞出了淤青。 许成语揉了揉痛处,看一眼与自己抢门的室友,却是平日默默无闻的李文豪,皱眉道:“你和我挤什么啊?” 李文豪也痛得不轻,龇牙咧嘴地回答:“当然是去找杨秋峰报信啊。外人都冲到我们寝室来抓人了,作为室友,难道我还视若无睹啊?” 许成语被这话惊到了——这就是我和正常人的区别吗?表面上看,我们都是去找杨秋峰帮忙,但出发的本质完全不同。我是因为顾铭,而他是因为室友。换句话说,柳健来抓的是郑鹏或者邓远强,李文豪也会力所能及地做一些事情,但我不会。 两个人找到杨秋峰,简单说明一下情况,接着跟着一大群决斗者浩浩汤汤追赶柳健那群人。 五楼的寝室并没有住满,往最里边的黑暗处走,还有好几个寝室空着,其中一个寝室的锁是坏的,学生们可以自由出入,也方便处理很多隐秘的事情。 顾铭和万涧被近十个人围在空荡荡的寝室里,这些人摩拳擦掌的猎猎声与厚重的灰尘味道交织在一起,气氛变得凝重而压抑。 杨秋峰等人赶到时,被两个壮壮的男生堵了门,一时半会进不去。 他们看里边还保持着摇摇欲坠的平静,并未动起手来,暂时不用冲进去打人。干脆就不去挤,站外面镇场子。 ——八二班所有同学都知道,柳健刚转来本校那段时间,被顾铭、风雪二人欺负惨了,又挨骂又挨打的,不知道憋了多少怨气。从柳健平日表现出的嚣张与桀骜来看,他多半是睚眦必报之人,估摸着他在忍气吞声的同时,也把风雪和顾铭列入了“死亡名单”。如今他把地皮滚熟了,认识了不少其他年级的男生,而且能请动他们帮忙,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要狠狠报复一番。 以上只是诸多同学心里的猜测,事实情况是什么,还得听完顾铭和柳健的对话才知道。 气氛压抑良久,柳健终于说话了:“顾铭,上学期整我还整得开心吗?” 顾铭淡淡回答:“还好,挺开心的。” 柳健嘿嘿笑两声,不以为意:“我想也是,你们两个成天无所事事的,总要找些乐子玩。我运气不好,刚好成了风雪的同桌,受些欺负也只能自认倒霉,怨不得你们。” 顾铭微微错愕,随口说:“既然你不怨我和小雪,那我走了。”说着,抬步就往外走,却被几个男生拦着,出不去。 柳健不笑了,他今天找顾铭,也无心谈以前的事,刚才只是随口说说,现在才要说正题。 “顾铭,我找你不是想报复,而是说另一件事。” 顾铭皱眉,顺手从兜里摸出烟,安静点上,又给旁边的万涧发一根,这才说:“有事就说,不想陪你蹲这里吃灰。” 柳健并不介意他的态度,点点头,沉声说:“从上学期开始,你就一直在和陆思写小故事,这虽然只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但我看着心里不太舒服。我想说的是,从今天开始,你就别再和陆思写故事了。” 顾铭仰头吐出好几个烟圈,啧啧两声,道:“外国人同学,你兴师动众闹这么一出,原来是吃醋了啊?” 柳健皱眉,很不喜欢被人调侃的感觉,语气凶厉了一分,问:“你到底同不同意!” 顾铭无所谓地摊摊手,“好啊,这么麻烦的事情,我还巴不得早点结束呢。” 柳健闻言,忽而眉开眼笑,很亲热地凑上去拍顾铭的肩,一口一个“好兄弟”的套近乎。 许成语在门外听着,一瞬间心如死灰。他没想到柳健是为故事接龙的事情而来,更没想到,向来说一不二的顾铭会随口毁诺。 此后,故事恐怕是写不了了。而许成语脑中构想出的无数个有趣的情节,也都无法展示在陆思眼前了。 顾铭和柳健的对话继续—— 柳健激动说道:“顾铭,这话可是你说的,不得反悔。” 顾铭淡淡点头:“对,这话是我说的。而且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说话算话,从不反悔。” 柳健大笑:“哈哈哈……我可真得谢谢你了。顾铭,你我以前的事,我既往不……” “不过……” 最后一个“咎”字还没说出口,顾铭又做出很为难的表情。 柳健嗅到危险的味道,问:“不过什么?” 顾铭叹息,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哎,我的确说话算话。不过这话嘛,也分一个先后顺序。在你提这事之前,我已经答应陆思陪她一直写下去了。如果我此时应了你的请求,岂不就得对陆思反悔?所以啊,不写也行,你先想办法让陆思点头,只要她一句话,我什么时候停笔都行。” 柳健听完,脸色变得铁青,怒极而笑:“你在耍我?” “我不是给了你很好的建议吗?你若觉得我在忽悠你,那我也无话可说。” 顾铭摊摊手,继续抽烟,动作随意,俨然没把眼前人放在眼里。 “哈哈哈……既然你这么想死,我就满足你的心愿!等我把你打去医院躺几个月,这故事自然就写不了了!” 柳健狂笑,既已翻脸,不再留情,抬手一巴掌向顾铭扇去,动作很快、很用力。可惜未命中,被万涧扼住了手腕。 “兄弟们,随便打,打出问题我来扛!” 柳健大吼,一群人往顾铭和万涧这边蜂拥过来。 “给老子往死里打!” 门外,杨秋峰标志性的开战话语响起,决斗者们同样情绪高涨,乱拳轰开堵门的两个男生,冲进去打人。 许成语和李文豪都不是打架的料,面对这样的一幕,只觉手脚发软,不敢凑上去帮忙。 两人对视,似乎都有一分去意,但都没办法抬出退场的第一步。 某一刻,李文豪忽然大叫起来:“狗东西,敢打老子室友,老子和你们拼了!!” 说话时,闭着眼冲进人堆,胡乱挥舞拳头,不分敌友。结果被一个男生一脚踢了出来,躺地上捂着肚皮呻吟老久,估计他仅有的那么丁点战斗力也没了。 ——明知道冲进去也是挨打,为什么还要自找罪受? 许成语疑惑,看一眼躺地上的李文豪,又往寝室里面看去,接近二十个人挤在一团,场面混乱不堪,双方胜负还未明朗。 许成语从各种人形剪影的交错中捕捉到顾铭,他的现状很糟糕,被人打得捂头蹲下,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顾铭明显不太会打架,之前怎么敢那么嚣张啊? 许成语回想起多久前自己追着顾铭打的一幕,忽然明白过来——当初我敢追着顾铭打,于强欺负陆思的时候我也敢打,现在为什么怯场啊?曾经我误以为顾铭是情敌,毫不犹豫拳脚问候,而今的柳健是实打实的情敌啊,我岂有退缩之理! 想到这里,不再犹豫,大吼着冲进人堆,管他三七二十一,看到陌生人就打。 许成语的运气还算不错,冲锋的过程中只挨了少许几拳,还都是膀子、后背这些耐打的部位。 他冲到顾铭面前,疯狂捶打周围敌人,一时冲劲竟诡异地把这些人逼退了一分,俯身扶人,同时问:“要不要紧?” 顾铭背上挨了好多拳脚,这会脸色很难看,但仍强笑一声:“没事的,我还能挨很久。” 许成语哑然,敢情这人压根就是战场上的沙包啊?腹诽的同时,认真说:“上次你把我从人堆里救出去,这次换我救你了。” 顾铭却摇头:“不能走,事因我起,趁乱逃跑不是男人该有的行为。既然你愿意冲进来,就陪我一起打完这一架吧。” 许成语没回答,因为敌人又涌上来了——此时沉默迎战,或许是更坚定、更有力的回复吧。 这一架打了十多分钟,最后以顾铭一方的惨胜收场。 *** 第二天,八年级内战的消息不胫而走,爱闹腾的人把此事翻译成各种版本—— 有人说,柳健和顾铭为了争抢陆思而大打出手;也有人说,这场架是柳健对顾铭发起的一场报复行为;春心荡漾的女生说,柳健好帅,为了陆思从名牌中学转来我们学校,还为她与人搏斗;理智的男生说,顾铭不是个好东西,上次为风雪和徐寄风打,这次又为陆思和柳健打,朝三暮四,朝秦暮楚,心猿意马,三心二意…… 上午第一堂课,鼻青脸肿的一群少年进了学生处办公室,被程林逐个收拾。 许成语、李文豪都幸免于难,因为脸上没有明显的伤痕,讲义气的决斗者们也帮忙隐瞒了他们参战的事实。 课间休息时间,校广播接连播放数则违纪处分通告,重点批评顾铭与柳健。 说来奇怪,参战那些人大多都记了大过,尤其是柳健,分明是有成绩、有背景的公子哥,却受了最严肃的留校察看处分,另外还得交一千块教育保证金。反倒是顾铭,被广播长篇大论指责了足足两分钟,最后只领了个警告处分。 许成语不经意间看一眼旁边的风雪,见她明眸皓齿,一脸甜笑,心中大概猜出了答案。 随着此事落幕,许成语与顾铭、风雪这对伉俪的关系稍稍缓和一些,至少不用再受冷眼。 生活变轻松了很多,每天除了学习、写故事外,偶尔陪陆思散散步,舒爽而惬意。 往后的时间就像平静的潭水,不起涟漪,偶有小石子滚落,也就泛几圈波纹,难起浪花。 一个星期后的夜晚,许成语在宿舍写故事,许久不见的杨雷出现了。 他大步走到顾铭面前,使劲咬咬牙,终于把憋在心里的问题吐出来:“铭爷,柳健那混蛋找你麻烦,你为什么不叫我啊?” 顾铭微笑说道:“雷,我很庆幸能有你这样的好哥们。可是,无论我们怎样要好,也做不到真正的形影不离,有的事情总得独自解决。” 杨雷问:“你猜到了?” 顾铭疑惑:“猜到什么了?” 杨雷迟疑半晌,挠挠头,笑道:“哈……没什么、没什么。来,一起抽根烟。” 许成语抬眼看一下阳台上一边笑谈一边抽烟的两人,心中叹息——顾铭,你说的或许没错,有的事情只能独自面对。可是,我独自面对的事情真的太多太多了,孤单而无助,现在我好希望能有个人能和我一起面对未来的各种事情。 “不不不,我想的不只是陆思,还有我生命中一定会出现的‘杨雷’。” 许成语傻笑着低喃出声。 二十天后,许成语主动找柳健宣战。 当然,所谓宣战,不是天台决斗,而是学习成绩上的比拼。 “柳健,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能考赢你,把陆思的同桌位子抢回来!” 柳健对这话嗤之以鼻,在这学校,同年级的学生中,论学习,他只服一班的阳珊。至于其他人,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包括语、数、政史、物理都强悍无匹,遗憾瘸了英语的顾铭,遑论区区一个许成语? “这种事,你不用想了,普通人的努力,在天才的眼中只是笑话。” 许成语盯着柳健扬长而去的背影,目中燃起熊熊斗志。 第198章 流年 许成语知道,柳健有很强的学习能力,每日只需吊儿郎当地听听课,不需要过多练习或复习,便能把课堂内容全数归纳掌握。但是,这只能证明他有潜能或天分,并不能称其为天才。真正的天才是爱迪生、爱因斯坦、鲁迅、门捷列夫等等在某一领域有着杰出成就或贡献的名人,而他们各自对天才的理解是—— 爱迪生说:天才就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勤奋; 爱因斯坦说:人们把我的成功归因于天才,其实我的天才只是刻苦罢了; 鲁迅说:哪里有天才,我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在工作上了; 门捷列夫说:天才就是这样,终身劳动便成了天才。 这些名言都很通俗浅显,常人一眼就能读懂,这四句话其实是一个意思——天才是由勤奋与刻苦创造出来的。 许成语相信前人的总结,也相信自己的努力,在往后的时间里,他把除了写故事和陪陆思散步以外的时间精力全都花在了学习上。 9月29日,本学期第一次月考。 许成语的成绩有一定提升,但名次仍在年级十名开外。 柳健仍是班级第一,年级第二,而且他和阳珊的差距稍稍收拢了一点。似乎,许成语向他宣战之后,他也花了更多的心思在学习上。 长达七天的国庆长假里,许成语依旧废寝忘食地学习,不肯松懈半分。 值得一提的是,他唯一一次分出些许精力去做的事情是,到附近的几条街走了走,确定小乞丐不在自家的小镇后,再度闭门苦读。 10月17日,平静许久的校园发生了一件大事。八年三班与九年一班起了冲突,在教学楼四楼的走廊上拥堵着打了一场大规模的群架,好几个男生被打进了医院。 明眼人都能看出,双方的领头人分别是肖智和刘钦文。结果是,刘钦文和杨雷被记留校察看处分,肖智却全身而退,甚至连学生处办公室都没进过。 既是群架,受处分的当然不只刘钦文和杨雷。课间休息时间,校广播连续播放近二十则学生违纪处分通报,全是记大过处分。 当天晚上,顾铭怒火冲天地往5-04寝室(杨雷的新寝室)跑,万涧没能拦住他,只得跟上。 许成语觉得,自己和顾铭也算共同患过难的战友了,此时作壁上观便是虚伪,也大步跟过去。 许成语跟进门时,抬眼瞧见近十个人,除了杨雷和肖智,其他都是陌生面孔。这些人都感觉到了敌意,冷眼锁着这边,似乎随时都会抄家伙打人。 “顾铭,万涧,哈……好久不见。来,过来抽烟。” 好在肖智先微笑着招呼了一句,气氛稍稍缓和了一点。 正在洗漱台刷牙的杨雷咬着一嘴的白沫跑过来递烟,他脸上有随和的笑,似乎还没闻到屋子里的火药味。 万涧接过烟,但皱着眉不语。 顾铭站在原地,推开杨雷递烟的手,面无表情地说:“抽烟的事待会再说。肖智,我想问你个事。” 肖智何其机敏,一眼便洞悉顾铭的来意,却佯装不知道,笑着说:“抽烟说事两不相误。” 顾铭没回答,偏头看向许成语,淡淡说道:“你跟着我们干什么,没事就快点回去睡觉。” 许成语能看懂顾铭递过来的眼色,稍一思考,便也懂了其中含义。 ——顾铭、万涧二人都和肖智有些交情,就算真的闹翻了,也不至于被一群人堵在这间寝室里殴打。我就不同,和这寝室的任何人都没交情,双方一旦起了冲突,难免拿我当出气筒。 许成语点头,安静退出。 隔了一扇门之后,许成语除了能听见屋里面偶然响起的愤怒大吼声,其他的一无所知。 大概十分钟后,顾铭和万涧出来了,他们没挨打,但脸色都不太好看,明显在气头上。 杨雷出来送客,脸上挂着僵硬的笑,最后咬牙说道:“铭爷,你就不要生气了。我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记个留校察看处分又能怎样?” 顾铭盯着他,沉默良久,摇头道:“雷,你变狡猾了。你明知道我气的不是你被记什么处分,而是气肖智拿你当替罪羊。” 杨雷不以为意地笑道:“铭,你误会了,这事是我自愿的,与老肖没多大关系。” 顾铭问:“为什么?” 杨雷解释道:“你记得吗,就上学期,我们和徐寄风一伙在天台打架时,刘钦文也来看热闹了。我和他起了冲突,最后还打起来了,若非何婉突然出现,当时就要打个头破血流。这本是旧怨,我和他可能都忘得差不多了。偏偏在今天,肖智和刘钦文起了口角之争,我又想起了我和他以前的过节。没忍住,冲上去飞了他一脚,之后两伙人才打起来的。 虽然是老肖先和他起冲突,实际上却是我引发的这场群架。所以,程林追查起来,我难辞其咎,被记处分也是应该的。” 顾铭没说话了,只是一个劲的冷笑,笑到最后变成了冷漠。他猛地抬手,大力推开杨雷,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雷愣在原地,眉头皱得老紧,张大了嘴想叫住顾铭,但又发不出声音,只得苦涩一笑。 这会,万涧说话了,他摇着头,叹息道:“杨雷,你不会撒谎,也不该撒谎。” 许成语看不懂这哥俩的想法,明明都打心底珍视着对方,却都不愿意心平气和的聊聊,化解误会。或者说,当两个人的关系深厚到一定程度,很多信息已经不需要用言语传递了? 10月30日,期中考试。 风雪再一次大发神威,考了年级第四名,总成绩超过了邵丽,仅次于阳珊、柳健、陆思三人。 而顾铭又一次被郑绘声色俱厉地批评了一番。 许成语的成绩又提升了一些,但仍未进前十。 11月8日,立冬节气,重庆的冬天到了,料峭寒风呼啸,除了一些爱耍风度的强健少年,寻常同学都换上厚实的冬装。 今年的冬天很冷很冷,不少同学写字时都需不时对着手指呼一口热气,方才伸展开指节。于是,他们大胆推测,过了今年的小雪节气,常年温暖的南方也会下雪。 风雪也如此深信着,今年的重庆会下雪,因为她喜欢雪。不是因为她的名字有一个“雪”,而是真的喜欢雪的纯白与温柔。 顾铭微笑着抚她的脸,信誓旦旦地说:“就算不下雪也没关系,以后我们一起去北方城市看雪。” 风雪甜笑着“嗯”一声:“我们一起去看雪。” 少年、少女相互许诺看雪,如此温馨的一幕落在许成语的眼中,成了羡慕。他也希望某一天自己能和陆思一起看一场雪。 两天后,也就是11月10日,农历的十月初一,星期六。下午只有两节课,晚上学校安排看电影,学生们有大把的自由活动时间。 这一天,风雪从门卫室那里取来一个大纸箱子。它密封得不是很好,有清甜的香味从里面溢出。许成语猜测那是一箱子糖果。 下课后,同学们都散的差不多了,顾铭和风雪还坐在原位,估摸着是想等没人的时候再拆箱子。 许成语出于好奇,也佯装看书,赖着不走。 值日的李盈唤了他们几句,叫他们让下位子,好打扫卫生。 风雪就说:“你先走吧,今天顾铭帮你值日。” 李盈见顾铭微笑着点头,感觉自己捡了一个大便宜,没多想,直接点头。却不想,前脚刚踏出教室,便看到走廊上迎面而来的杨雷和万涧。 于是,她又不想走了。 风雪笑着和杨雷、万涧二人打招呼,尔后又很凶地看向李盈和许成语,凶巴巴说道“你们怎么还没走啊!” 许成语不想和他们起冲突,便压下心头的好奇,点头妥协,起身欲走。 李盈却说:“教室又不是你家,凭什么赶我走啊?” 风雪不开心,鼓着腮帮子不说话。 顾铭皱皱眉,便说:“小雪,这么大的蛋糕,我们几个肯定吃不完。让许成语和李盈留下来也好,多个人也多份祝福嘛。” 许成语这会才知道,大箱子里装的是生日蛋糕,这群人留在教室是为她庆生。 顺带一提,风雪的生日其实是明天。只是今天周六,课程安排比较宽松,自由时间多一点,庆生也要方便许多。 许成语发现,李盈和杨雷的表情很奇怪,好像都在偷偷打量对方,却都又避开对方的视线。这等鬼鬼祟祟的举动,说他们没一腿,可能没人会信。 顾铭插蜡烛,唱歌,切蛋糕,却一口都不肯吃。 庆祝尾声,风雪也不怕人多,偏头往顾铭的侧脸亲上一口,唇上的蛋糕都沾到他的脸上。 顾铭擦擦脸,坏笑着指指自己的嘴,道:“亲这里。” 风雪刚才只是一时大胆,这会羞怯了,掩面拒绝:“我这是为你好,万一把蛋糕亲到你嘴里,你又得吐一晚上。” 顾铭道:“只要你这样喂我,多少蛋糕我都吃得下去。” 众人皆笑。 许成语看着心里羡慕死了,极度后悔留下来给风雪庆祝。 12月15日,冬月初六,又是星期六,风雪这边又多了一个大箱子…… 这一次许成语没再上当,干脆不闻不问,下课收拾好要看的资料便走。 可是,顾铭这次变耿直了,竟堵在门口拦人,热情邀请许成语留下来吃蛋糕。 羡煞旁人的一幕再度重演,看得许成语想在这对伉俪的头上敲两个暴栗。 尔后,他突发奇想,也开始关心陆思的生日。两人每每一起散步时,他便旁敲侧击地套话,最后还真套出来了。遗憾的是,陆思的生日在八月,恰好是暑假期间,完全无从下手。 2008年1月1日,元旦节。许成语看到陆思的课桌抽屉里多出了一些颜色鲜艳的东西,有暗香袭来,分明是花香味,而且是玫瑰花香。 柳健这混蛋居然买了一大束玫瑰送给陆思,声称这是节日礼物,并无其他意思。 可是,这话傻子都不会信。若说他没龌龊思想,那他为什么只送陆思礼物,不给胖上加胖的李盈也来一束玫瑰啊? 结果并不糟糕。这花是柳健趁陆思不在教室时偷偷塞进她的抽屉里的。陆思回来后,几乎没有思考,直接把花还了回去,而且拒绝的理由也很有趣。 陆思说:“对不起,柳健。今天是元旦,我不收花,你该送鞭炮。” 柳健眼睛一亮,还真叫他费劲心思笼络起来的那群“兄弟”翻墙出去买了一大堆鞭炮回来。 尔后,他又进了学生处办公室…… 1月20日,期末考试。 这一次,许成语进了前十,而且是第八名,其实力已经比肩李奇、李灿这些排名靠前的优等生,但比之柳健仍有不小差距。 而他和陆思的故事也写了快一个日记本了。 许成语计算过,日记本一共46页,每一页两面写可以写五到六段。也就是说,一个本子只够写两百多段,现在故事才写一小半进度,初步估计,整篇故事要写三个日记本左右。 本子上的最后一段内容是陆思写的,原文是——流年暗度,转瞬即逝。至季绮与碧弘初遇,到而今已有六个年头,其中有欢笑,有泪水,有甜蜜,也有怀疑,一切一切的情绪交织起来,让他们成为最亲近、最可靠的战友。碧弘很多时候会想,不管季绮喜不喜欢自己,都想陪她一直走下去,只为她偶然扬眉的一笑,或为她手腕轻盈摇响的风铃声。可是……事与愿违,他们迎来了最痛苦的考验,逐日山的风幻大师给他们的最终试炼是:想离开这座山,就不能是两个人。 许成语感慨,心想着陆思还真会制造难题,专写各种刁钻的绝境,让自己去苦恼怎么为这俩主角脱困。大蛮国的海岸边被围、碧弘对季绮拔剑、而今竟是两人只能活一人的考验,这全都是伤透脑袋的难题啊。 转念想到,段落开口的“流年暗度”。 ——不知不觉中,我们都大了一岁了啊。跳动的流年,宛如指缝中划过的流水,看得到却止不住……陆思啊,真希望我们永远都是初中生,那我每天都能看到你了。 许成语微笑着摇摇头,接着沉思一阵,安静写——风幻大师出这道题目的初衷并不是要季绮和碧弘抵死拼杀。事实上,镇山的术法并无绝杀之力,只要他们两个敢闯,经历过恍惚死亡的假象后,能同时活着出去。可是,风幻被世人尊称为仙人,他的话便成为神佛的箴言,无人怀疑,包括生来不凡的碧弘与季绮。他们不敢硬闯镇山术法,反而从试炼题目入手,想到一个相当尴尬的办法。不能两个人出去,不一定就得是一个人,万一是三个人呢?季绮和碧弘,一男一女,并非没有寻觅出第三个人的办法…… 第199章 踏实 从新中国建立之初,政府高层便严厉打压各类封建迷信。时至建国近60年后的当下,上到古稀老人,下至垂髫孩童,均崇尚科学,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当然,眼下这些看似证据十足的言论,其实并没有任何科学依据。 大多数人相信,这几次灾祸事件与北京奥运会的日期交错,只是一个巧合。 然而,当代的少年大多也听爷爷辈们讲过的鬼故事。比如,顾铭的外公便目带敬畏地讲过他亲身遭遇过的鬼打墙。 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神,科学的极限是否又是迷信。这些东西,谁又能说得清呢? 举头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畏己知…… 于是,有不少的一部分人信了这些流言,认为存在于中国的某人或某物不经意间触怒了冥冥中的鬼神,接连而来的灾难意味着国家的破灭。 很快的,校领导们听悉这等消极而可怕的言论,当即打压,并宣扬各种科学精神,用以鼓舞恐慌的学生们。 可是,学校只能封住学生的嘴,无法抑制他们的想象力。 事实上,人类相比于其他动物的最大区别便在于他们有智慧,有着无穷的遐想能力。当一个人的内心被恐惧填满时,他便会联想到星火陨落、整个世界化作森然火海的恐怖画面。 所有人都会葬身火海,被埋在土石砖块之下化成焦末…… 如今的平静,只是灾难降临前的短暂和平,只缺一根导火线,摇摇欲坠的安宁便会瞬间爆炸。 巧合的是,这根导火线出现得猝不及防的快。当天晚上十点半,地震余波未消,再度传到勤诚学校。房屋的轻微摇晃被学生们误认为天崩地裂,小部分人惊叫着往外跑,甚至忘记穿衣,哭喊着冲入夜幕之中。好似这一刻的空旷深夜比之柔软的被褥更为踏实。 早一刻,陆思已经入睡。她有着相较于其他同龄女生更强的心理承受力,并不因今天中午的地震而恐惧,也不被弥散校内的流言所迷惑。她睡得着,而且睡得香甜,悠然沉浸于美妙梦乡,与外界完全隔绝。 忽而,她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有人在呼唤她,那声音很急促,使得她骤然苏醒。 “陆思,你不要睡了。地震了,我们快出去避避吧。” 陆思揉揉眼,看清正在床前急切叫唤自己的李灿,又听到外面走廊很吵,脚步声、哭喊声、惊叫声交织成一团,立刻知道现在该做什么了。 李灿看陆思不紧不慢地穿衣,下床后还慢悠悠地系鞋带,这慢条斯理的动作令她十分焦躁,再度提醒:“陆思,你快点。待会再地震起来,我们都会被埋掉。” 陆思莞尔一笑,不以为意地回答:“李灿,其他室友都走了,你还愿意留下来唤我,我谢谢你。不过,我不觉得我们宿舍会塌掉。中午时校领导们就说了,地震源离我们很远,在四川的汶川,就算有余震传来,也不至于对我们造成生命危险。” 李灿没心思听陆思说的话,见她穿好鞋又去洗漱台洗脸、整理头发,心里实在急得不行了,冲上去拉她的手,想拽着她一起跑出去。 怎知,今天的陆思力气特别大,李灿用尽全力没拉动她。 陆思扭了扭手腕,挣脱开来,一边做手头的事情,一边说:“李灿,你先走吧,我不想发丝凌乱、衣衫不整地出去见人。” 李灿见陆思梳完头,又回床铺把她的小镜子与护肤霜都摸了出来,看样子还得整理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出门。 “那好,你也快点出来。” 犹豫许久之后,李灿终于咬牙跑了出去。 陆思的确是个很讲究仪容仪表的女孩子,哪怕心知此刻存在一丝死亡的可能,也花了足足十分钟弄好一身的装扮。 刚想出门时,她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太平衡,起床穿鞋时忘记给左脚的鞋子垫一张纸了。 心念着出去走路一瘸一拐的,肯定不好看。迟疑一小会,便又回床边上坐下脱鞋,垫纸,穿鞋。 这个过程又花了三分钟。 于此刻,她终于可以端庄美丽地出门了。 运气很不好,她刚走到玄关,毫无征兆的又一波余震传来。地面的剧烈晃动使她的身子不稳,往前边倒下,四周没有搀扶物,只有前面竖直对着自己的门。她伸手,可是太过仓促,抓空了,再想抓门时,她的身子已经倒地。 对陆思而言,因走路不稳而摔倒在地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早就不觉得疼了。但这一次不一样,她往前扑倒时,光洁额头刚好撞到了尖锐的门舌头。 一道血口子狰狞竖在她的眉心,鲜血直流,而她本人因脑部遭受剧烈冲击暂时昏厥了过去。 *** 全校学生都到了塑料操场,零零散散站成一片。 各班班主任乃至正好在校的校领导也都在这里,他们召集学生,按各自的班级列队,温言安抚的同时,清点各班人数。 滑稽的一幕出现了,不少班级都少人,而失散的这些学生都躲在厕所里——他们仓促逃跑,来不及穿衣服,现在可不好意思光着膀子或者穿件胸衣在这公共场所出现。 班主任们也都无语,只得在各自班里分别叫一个男生一个女生去对应的厕所清点人数。 很快的,各班人数清点完毕,其他班的学生都脱离了宿舍,唯独八二班的陆思不见了。 于此刻,又一波余震传来,大地晃得厉害。 郑绘心急,怕陆思出事,忙拨打她的电话。结果却很诡异,电话打通了,但没人接,反复重试几次都是如此。 这等情况不得不使人往坏处想。 “你们女宿舍5-11寝室都有哪些人,有谁看见陆思了吗?” 郑绘不再平静,声线明显颤抖,分明是为陆思担心。 风雪举手,坏笑着说:“郑老师,我知道我知道。她在睡觉,睡得可香了。” 郑绘的面颊一紧,严厉呵斥道:“你们都是同班同学,彼此都相处了一年多,多少都该有些感情。遇到危险的时候,难道就没人愿意叫陆思一下吗!” 这会,李灿举手了,她无奈说道:“郑老师,我之前叫陆思起来了,也等着她一起出来。”忍不住苦笑一声,继续说:“但她起床了并没有走,而是梳妆整理,一直耗了很多时间。我当时实在是太害怕了,就没等她,一个人先出来了……” 郑绘皱眉问道:“你确定陆思已经起床了?” 李灿点头,肯定道:“我确定。” “不应该啊。如果陆思醒着,怎会不接我的电话?” 郑绘不解,忍不住低喃。 风雪举手,大胆分析道:“郑老师,我觉得陆思班长又睡着了。” 这个说法虽然有些搞怪,但也并非没有可能。郑绘思忖半晌,抬眼看向全班同学,似笑非笑地问:“你们有谁愿意去一趟女宿舍5-11寝室吗?不管男生女生,只要愿意去就行。” 女生且不说,个个胆小,成天想着“我这么美,我不能死”,自然不愿意冒险。 若在平日,不知道有多少男生妄想着一睹女寝“芳容”,但现在没几个人有这心思。因为余震一波接一波的,谁也不敢肯定宿舍楼不会塌,尝试往返一趟寻人,说是冒着生命危险也不为过。 有超过两秒钟的安静,没人自告奋勇,郑绘只得淡淡说道:“我去找陆思,你们都待这里,千万别乱跑。” 却在这时,一个男生举手了,他大声说:“郑老师,我们班级需要你,还是让我去吧!” 郑绘错愕,因为举手的人是平日沉默寡言的许成语。 “许成语,我很欣慰你能举手。但我是你们的班主任,不能让你们任何人去冒……站住!许成语!许成语!!” 郑绘说话时,许成语忽然动了。他拔腿便往宿舍楼跑,这么短短几秒钟,便跑出好几十米,背影融入夜幕,已然看不清了。 余震很强,大地无休无止地颤抖着,许成语很难在全力跑动的基础上保持平稳,几乎每跑几十米便会摔倒一次。可是,他不知道疼,不管摔倒多少次都能勇敢站起来,接着用更快的速度前进。 到宿舍楼时,他看一眼剧烈晃动的大楼,心头默念一句“陆思,等我”,便咬牙冲了进去。 五层楼,每层楼20步阶梯,每一步阶梯都潮湿打滑。 上楼的途中,许成语摔倒三次,衣服刮烂不少,还受了不轻的伤,手肘、膝盖两个部位都被刮破了很厚一层皮,鲜血直流——毕竟是石梯子,每一步都有一个尖口,摔一次便被尖口刮一次皮肤,任谁都不会好受。 *** 陆思清醒了过来,这么说也不对,只是意识清醒了,但身体还动弹不得,处于一个晕厥状态。 她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坍塌,无数碎石正压向自己的身体。 这种恍惚坠入地狱的感觉,她曾经遇到过一次,而那时是柳健救了她。 极度的痛苦中,她听到了男生的声音,那关切而急促的声线尤为熟悉,好像是很久以前的那个小男孩。 仅一瞬,陆思明白过来。这一次不一样了,来救自己的人不是柳健,而是许成语…… ——我知道的,踏青活动那天,你有看到我和柳健的单独密会,你看到了他对我做出的亲昵举动,不然你怎会恰好在那天以后淡漠我、疏远我?你喜欢我,比除了我父母外的任何人都更喜欢我,从那天你独自与于强一群人搏斗开始,我就知道这件事了。 我很想回应你,可是我不敢,因为我对你的感觉还远远不够回应你对我的喜欢。所以,我只能微笑着和你做朋友,勉强保持着我们之间好似纯粹的友谊。 我以为,当柳健出现,当他取代你成为我的同桌后,我们之间仅剩的一丝友情也将烟消云散。当我们面无表情称对方为朋友时,或许就已经向陌生人的方向错身了…… 所以,我独自哭过,用泪水祭奠我们终将遗失的友情。 可为何……在今天我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刻,你又出现了。你是想向我证明什么吗? 或者说,我们友情的消散并不是迈向陌生的步伐,而是折转途径,向着爱情走近了? 陆思的思绪飞速翻滚着,想哭,可哭不出来,最后露出一个小弧度的笑。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许成语抱起来了。对的,是抱起来的,一手穿过双脚脚弯,一手穿过后背,双臂紧环着,把自己抱得稳稳的。 ——许成语,你知不知道,这种动作只有恋爱中的男女才会有啊。 在许成语跑动时,陆思的行动能力已经恢复了不少,但她仍装作晕厥,把整个身子缩在许成语的双臂上。 这有力的肌体脉搏使她感到尤为踏实,不知不觉中,她真的睡着了。 *** “郑老师,你看吧,我就说陆思班长又睡着了吧。” 许成语抱着陆思回到操场,一路上惹来不知多少嫉妒目光。特别是到自家班级方队时,男生们宛如钢针般锋锐的目光几乎令人窒息;女生们的目光也很古怪,虽没有明显敌意,却也谈不上善意,她们大概是在感慨,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这等诡异的气氛中,也就风雪可以大咧咧地说一句玩笑话。 郑绘板着脸瞪了风雪一眼,见她识趣地住嘴了,便看向许成语,“陆思怎么了?” “陆思在宿舍摔倒了,脑袋撞了门舌头,流了很多血,晕过去了。” 许成语不傻,众目睽睽之下,不敢再奢求更多的拥抱,把陆思小心翼翼地放下,转而解释一句。 郑绘听着一阵揪心,也凑上前检查陆思的伤,瞧见她额头上的一条血痕后,眉头皱个不停。 ——这么狰狞触目的血痕,就算愈合了也定会留下一条很难看的疤,无疑是破相了。 气氛一阵压抑,空气也变沉重了很多。 却在这时,站队列后边的风雪大步走上前来。她蹲下身子,从裤子兜里掏出一大把创可贴,随便撕一张下来,给陆思的伤处贴上。 起身,拍拍手,又大步走回去。 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的举动,却都没出声。 队列后面,顾铭低声问:“小雪,你不是很讨厌陆思吗,怎么突然对她这么好了?” 风雪嘟嘟嘴,有些忧郁地说:“其实嘛,陆思有时候会做一些腹黑的事,但她的心地挺好的,我只是讨厌和我一样好看的女生罢了。现在她都这个样子了,我还讨厌她干什么啊?嘻嘻……虽然有些胜之不武,但终究是我更漂亮。” 顾铭忍不住捏她的脸,忍俊不禁:“以后就不要再想这些东西了。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比她好看。” 第200章 感动 风雪对这回答很不满意,气鼓鼓问:“只是比她好看?” 顾铭机灵,立马改口:“不!你比这世上的任何女孩都好看。” 两人微笑对视,彼此的眼睛里都只有对方,空气里也弥散一抹甜味。 此时,许成语还不知道陆思的心境变化,他沉默着走过来时,恰好听到这两人的对话。他知道,自己和陆思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而且最后走到一起的可能性依旧是微乎其微。但他不再羡慕这两人,不因他们之间的任何举动而眼酸。 ——我的思想是仅属于我的世界,为什么要受他们影响? 许成语心里五味杂陈,有满满的欣喜,也有浓厚的悲伤:欣喜的是,他终于赶上了。在陆思遇到危险的时候,他把她平安地带回来了,遭遇此事,最好的结果莫过于此;悲伤的是,陆思的额上终是留下了伤疤,明明是如月光一般美好的面容,从此以后有了瑕疵。 许成语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感受,他不嫌弃陆思半分。无论她脸上留下了怎样难看的伤疤,在他眼中,她都是最美的女孩。 正如顾铭对风雪说的“你比这世上的任何女孩都好看”,许成语眼中的陆思也是如此。 这一晚,从遥远四川境地传来的余震绵长不绝。学生们不敢再回宿舍睡觉,班主任以及校领导们也不强求,温言安慰受惊后仍在哆嗦的学生,安排全校学生就地睡觉,他们则轮班守着学生,以免再生变故。 那些没来得及穿衣服就跑出来的学生,至今躲在厕所里臊得不肯出来,却又不敢再回宿舍拿衣服。于是,各班的班主任代劳了,他们抓住余震消退的一个时间段,快速冲进宿舍,把学生们的衣服都带出来,还顺手带出不少被褥毯子。到厕所送衣服时,不仅不抱怨或指责学生,反而好言安慰:“别怕了,没事的,老师在这里。” 如郑绘一般为学生尽心尽力的老师从未少过,只是少年们的眼睛太过澄澈,很多时候都只看到老师的严苛和凶厉,误把他们视作了坏人。却不知,老师的伟大,往往在紧要关头才体现出来。 学生们都投以感激的目光,一边穿衣服,一边道谢,有的顽皮少年竟在此刻留下两行清泪。 睡觉时间,从未经历过如此夜晚的少年们很难入睡,大多平躺在软软的塑料草地上,睁大眼睛与天河星辰遥相对望。 班主任们带出来的被子毯子不多,无法分配给全部同学,哪怕很多毯子都是从男生寝室拿出来的,也优先考虑身心如玉的女孩们。 女孩的羞怯与生俱来,要在这样一个男女混合的“大寝室”里睡觉,属实不安。于是,她们都从操场边缘的草丛折下小树枝,把它们都剥了皮,干净透亮地支起薄毯子,成了一顶顶的“帐篷”。她们都整个人缩进“帐篷”里,不时透过毯子悬空的边角与地面的缝隙往外边看一眼,防备某些心怀鬼胎的少年郎,也偷偷看一下星夜下的、早装心里的人儿。 这一夜,玄奇而美妙,它像一指无形的笔,无声无息下,在无数少年、少女的记忆中洒下浓厚的一滴墨汁。 次日上午,校方接到教育局通知,全校放假,还必须担保每个学生安全送回家。不止是本校,合川市大大小小的学校都放假了,而且返校时间待定,学生们只需静候校方通知。 许成语乘上校车前,陆思找来了。 “许成语,我听李灿说,昨天是你救了我,我是来向你道谢的。” 许成语盯着她,光洁额头包上一块白纱布后,她原本的美丽全被掩盖住了,与以前相比,黯然失色。但是,许成语不在意,回以温和的一笑:“陆思,你说过,我们是朋友啊,彼此之间帮些忙是正常的事情,不用说谢的。” 陆思眨巴大眼,摇头道:“要谢的,而且不能只说一句口头的谢谢。可惜,这段时间地震,我们都不能乱走,不然我想请你来我家玩。我想了很久,等返校的那天吧,我去找郑老师给我们签假条,然后一起出去吃个饭,我请。” 许成语错愕,因为他从陆思的声线中听出一抹以往没有的东西,那是温柔。 当即点头,笑道:“好的,我陪你去大吃一顿。不过,你也不要说谢谢之类的话语,朋友之间一起吃个饭不也很正常吗。另外,还是我请你吧,你愿意和坐一张桌子吃饭,是我三生有幸,不能让你出钱。” 说完,大步上车。 陆思立在原地,还想争论几句饭钱的问题,眼见着来不及了,咬咬牙,大声说道:“许成语,等我们返校了,我告诉你一个关于我的秘密。” *** 许成语的家乡,也就是铜梁也遭到断断续续的余震攻击,不大不小的,摇不塌楼,却又能震慑人心。 晚间,家乡的街道热闹至极。为了人身安全着想,家家户户都把席子、被子搬出来打地铺,都不嫌脏,睡前还能和家人邻居们聊聊天,倒也畅快许多。 白天相对安全许多,毕竟人们都是清醒状态,只要感觉地面一晃,直接往空旷的平地跑就行了。要知道,多年前的唐山大地震死人多的主要原因之一是,地震发生时间是凌晨三点过,正好是人的酣睡时段,对于突发灾难完全没有防备。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古人总结的智慧,总不会错。 士农工商照常营业,街道行人依旧不少,只是它们都多了一件关注之事,便是多看几眼新闻,关心灾区的实时报道。 汶川地震比许多人的初期猜想更为可怕。它破坏范围达10万平方公里,波及范围更加难以想象,甚至不是跨省这么简单,而是跨国——泰国、越南都受到少许影响。它对数百个县级城市造成冲击。距离地震中心近的城市直接化作废墟,相对远一些的,亦是房倒屋塌。其中造成的财产与生命损失不计其数。 面对如此可怕的灾难,坚强的中华人民并未倒下!***主席第一时间作出救灾指示,国家的武警部队、解放军部队大批出动,抢险救灾。温家宝总理更是“空投”至战场,亲身指导救灾工作。 人类或许无法阻止天灾的发生,却有着与之奋战到底的决心! 往后的一段时间里,汶川抢险俨然成为一场战争。是人类与大自然的搏斗,是人类与时间的赛跑,是人类与死亡的较量! 而这场征战之中,无数感人故事一一涌现—— 有一个母亲,她已经死了。她保持跪姿向前匍匐,身子下有一个三四个月大的孩子,因为母亲庇护着,他毫发无伤。抢险人员把他抱出来时,他还安静地睡着; 有一个父亲,他跪立在废墟上,他的双臂护着两个孩子,像一只展翅的雄鹰。两个孩子都活着,而父亲已经气绝; 有一个女老师,她指导50多命学生逃生。在教室倒塌的一瞬,她箭步冲上去把还没来得及出去的女生推走,而她自己被粗大的房梁砸碎了头骨; 有一个小男生,地震时他跑在最前面。他看到侧面的墙要倒了,一个女生正要往墙这边过。他飞奔上去推开女生,自己被压在了下面; 有一群战士,他们写下遗书,毅然决然冲入灾区,只为从一层又一层的废墟底下夺回美好的生命…… 在这场地震中,诸如此类的感人故事数不胜数,每一个细小片段,均触动人心。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慈善募捐活动相继展开。而人们亦争先恐后,把自己辛劳挣来的钱一叠又一叠投进鲜红的募捐箱。 5月19日,各校放假的学生陆陆续续返校,勤诚学校也一样。 这一天上午,许成语接到了陆思的电话—— 陆思:“许成语,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许成语:“你的声音好低郁,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陆思:“我们国家发生那么可怕的地震,我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我想说的是,我请你吃饭的事情能稍稍推迟一些吗?这几天我在电视上看了太多灾区的惨状,心中实在难过。我不是抢险战士,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去救险,我能做的力所能及的事情,也只是把我手里的钱全捐过去而已……” 许成语:“原来你是说这事啊。没关系的,我本就没想过要你请我,到校之后,我请你吧。” 一阵沉默。 陆思:“你怎么还有钱啊?难道你是个狠心的人,我们中国遇到这么大的灾难,你都舍不得捐钱的?” 许成语:“嘿嘿……我捐得可多了,我身上仅有的两百多块全投进我们镇上的募捐箱了。今天返校,我爸妈怕我到学校后没零花钱用,又塞了一点给我。” 陆思:“你以为两百块很多啊?算了,我不和你说捐钱的事,也不管你手上有没有钱,反正我不要你请我。就这样,我先挂了。” 许成语:“喂?喂喂喂……” 许成语盯着手机屏幕发呆。他刚才其实撒谎了,镇上募捐活动里,他捐了五百块,全是他平日省下来的零用钱,想留着给陆思买生日礼物的。先前没说真话,也不过是不想炫耀罢了。却不知,一句“捐了两边多”反倒惹来了陆思的嫌弃,想问的话也来不及问出口了。 上午十点,许成语到校。拨打陆思电话,通了却没人接,不知到没到学校,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接。 午饭后,再打陆思的电话,结果依旧。 许成语沉不住气了,大步跑去教室,只看到几个女生,没见陆思。狠狠咬牙,干脆直接一点,跑办公室去询问郑绘。 “你问陆思干什么?” 郑绘正备课,听悉许成语的来意,本就板着的脸变得更严肃了。 许成语很淡定地撒谎:“有两道数学题我不会写。张老师不在办公室,教室里就几个女生,她们数学也不好,帮不了我。所以来问问陆思。” 郑绘皱眉道:“数学上的问题,问顾铭比陆思方便得多,你直接回宿舍找他吧。” 许成语发现自己撒谎的水平太低了,但还是强装不慌:“我之前在宿舍,顾铭没在。” 郑绘道:“学校就这么大,他不在宿舍就在操场,你自己去找找。” 许成语知道自己套不出话了,也不敢再逗留于此,怕露马脚,转身欲走。 “等等!”却在这时,郑绘心血来潮,合上手中的教材,淡淡说道:“把你要问的数学题拿来,我给你讲。” ——郑老师啊,我真想知道,有什么学科是你不懂的……去年听过你唱歌,知道你懂音乐;又见你担当游园活动对诗游戏的主考官,便知道你也懂语文。可是,你什么时候也懂数学了啊? 许成语的身子僵住,吞吞吐吐半天,只得强行应一个“好”字。 他跑回教室,把数学练习册翻出来看了好半晌,上面的题着实简单,连数学不强的他也全都会做。随便挑两个题去敷衍,就算不露馅也免不了一顿批评。 许成语愁眉苦脸走出教室,怎知柳暗花明,陆思正捏着一张单子顺走廊迎面而来。 “陆思,帮我。” 许成语根本不做思考,脱口而出。 陆思止步,蹙眉问:“许成语,你遇到麻烦了?” 许成语把刚才自己和郑绘斗智斗勇的事说了一遍,惹得陆思噗嗤一笑。 “好吧,我正好要去找郑老师,顺便给她说我已经帮你讲完题了。” 陆思说了一句,又捏着手头单子调头,想先去找郑绘。 许成语拦住她,提醒道:“这么一小会,你说你已经给我讲完题了,郑老师肯定不信。要不你先陪我聊会?” 陆思问:“你想聊什么?” 许成语心中疑问很多,先理清思路,便开口:“陆思,你捐了多少钱?” 陆思不隐瞒,比划出一根手指头:“一千块。” 许成语被惊得不轻,但还是佯装不在意,继续问:“你刚才在忙什么事情吗,怎么不接我电话啊?” 陆思晃一晃手头单子,道:“我在写汶川地震的募捐演讲稿啊,必须心无旁骛,手机都调静音的。” 许成语哑然,又问:“那你告诉我。你之前说的,你要告诉我的关于你的秘密是什么。” 陆思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咬着嘴摇头:“现在不告诉你。等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吃饭了,我就说。” 许成语循着陆思的目光看去,只看到她脚上的一双粉色运动鞋。不多想,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我能请你吃饭吗?” 第201章 缺陷 陆思蹙眉,按理说,她的确没有太多理由拒绝一个先后帮过自己两次的男生。但今天着实很忙,上晚自习前必须把募捐演讲的稿子弄好,抽不出太多时间。 刚想委婉拒绝,却看到楼梯间转角处上来一个男生,是柳健。他手头捏着一本薄薄的书本,不是教材,也不是练习册,看其泛黄的封面,无疑是有过一些年头的典籍。 “陆思,你在这里啊,我正想找你呢。这是我刚在图书馆看完的诗集,写得很优美,心想着你一定喜欢,便借了出来,想给你看看。” 柳健走来,脸上保持温文尔雅的微笑,双手托着书本往前递。 这会,陆思和许成语都看清封面上的字——《戴望舒诗集》。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陆思抿着嘴没回答,许成语先一步咧嘴而笑,虽然是在背诗,但话语中嘲讽意味很浓。 柳健佯装没听出他的意思,微笑道:“这位同学,你也喜欢戴望舒的诗吗?” 许成语同样微笑,摇头道:“对不起,我并不喜欢现代诗,只是恰巧记住这两句罢了。我喜欢古诗,特别是李义山的诗。我觉得他的无题诗里,有两句诗与戴望舒的《雨巷》很搭配。” 柳健一时间想不出,便问:“是什么?” 许成语淡淡说道:“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外国人同学,这两句诗送你,至于什么意思,你慢慢去品味。” 柳健的手已经在空中僵了好一会,陆思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饶有兴致地听这俩男生对话。 而这会,柳健说不出话来,不想与许成语起过多口角,他来的目的是找陆思,便说:“陆思,你喜欢吗?” 陆思浅笑着点头,却仍未接过诗集,而是说:“谢谢你的好意,我也挺喜欢戴望舒的诗。不过,这本诗集我就不看了,因为我很早以前就看完了。” 柳健错愕,他知道陆思并未看过这本诗集。在放假之前,他随口背了两句《我的记忆》中的句子。陆思很新奇,连着问了好多句关于这首诗的问题,从她的反应来看,明显是第一次听。 “呃,既然你看过了,我就不多说了。” 柳健迟疑半晌,仍是微笑着点头,收回诗集,却又没有去意,好像还有话说。 陆思道:“我要去郑老师那里交演讲稿,之后还会改好多次,挺忙的,就不和你们聊了。” 两个男生都保持谦和的笑容,目送她的背影远去。 尔后,两人又都敌意十足地怒视对方一眼,各走一边。 “陆思,演讲稿不是叙事作文。你的文字的确精美,但不能一个劲地描写灾区惨状,还需刻画我们国人的坚强意志,最好在文中再穿插两个感人的小故事,这样才有振奋人心的力量,达到募捐的目的。” 陆思交稿子时被郑绘提点了几句,捏着稿子准备回头再改。 刚走到门口,一个男生从转角处走来。陆思仓促躲避,身子倾斜一分,眼看着就要摔倒了,男生伸手,扯了一下她的手肘,帮忙稳住身子,冷不丁地来一句:“陆思班长,你有这么容易摔倒吗?” 陆思抬眼,看到来人竟是一脸阳光的顾铭,后退两步,低声道:“谢谢。” 顾铭没回答,歪着脑袋看了一眼她手头的稿子,索性抬手一扯,拿过来多看几眼,摇摇头,大步往郑绘那边走:“郑老师,募捐演讲稿交给我来写,保证一次通过。” 郑绘抬眼看了一下顾铭,点头表示许可,便问:“你来找我,只是说募捐稿子的事情?” 顾铭沉声道:“还有另外一件事,只是不太好开口。” 郑绘见他皱着眉卖关子,淡淡说道:“说吧,你是不是又惹出什么乱子了。放心好了,我不会吃了你。” 顾铭深吸一口气,语气再沉一分:“郑老师,我想和你说一下转班的事情。” 郑绘脸色猛然一僵,甚至没问缘由,厉声呵斥:“我校每个学生应读的班级,由入校时的摸底考试决定,各班班主任没有任何权利接收或劝退某个学生。这种事情我无能为力,也不想问你为什么想转班。总之,你以后不要再提了。” 陆思站门口听了一会,见这两人都陷入沉默,觉得自己一直堵在办公室门口挺不好的,便出去了。 再回教室,扫视一眼,就寥寥几个同学。柳健不在,许成语则在后排老实坐着,隔他两个位子远的地方,还坐着一个风雪。 陆思往后排走,直接无视风雪,对着许成语说:“走吧,我们去找郑老师签假条,出去吃个饭。” 许成语大喜,忙站起身来,跟着陆思往外走,顺口问一句:“陆思,演讲稿一次性通过了?” 陆思摇头:“我的写作水平明显不够,起码还得写两三次才过得了。这次是运气好,我交稿子的时候,顾铭刚好有事找郑老师,他顺手把写演讲稿的事情揽下了。” 却不知,这两人的对话被后排的风雪听到了。她也气鼓鼓往外走,刚出教室,看到迎面过来的顾铭,指责道:“我不是叫你去说转班的事情吗,你怎么过去接了一个写稿子的任务啊?” 顾铭道:“我觉得,国家有难,我应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一篇演讲稿而已,花不了太多时间。至于转班的事情,我和灭绝师太说了,她不肯点头,态度很坚决。” “完了完了,现在陆思都被毁容了,我成了这班上的第一美女,鹤立鸡群,高处不胜寒。哎,还有一年多才毕业,郑老师又不答应我们转班的事情,这该怎么办啊?” 风雪垂头丧气地叹息几声,尔后眼睛一亮:“顾铭,我们去找郑老师签假条吧。就算不让转班,也该让我们出去玩玩呗。” 顾铭苦笑着点点头。心想着,若灭绝师太知道他想转班竟是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原因,非得气得喷一大口老血。 办公室门口,四人错身时,办公桌前的郑绘忽然问:“顾铭,风雪,你们两个也是来签假条的?” 风雪甜笑一声:“对啊,眼看着要恢复上课了,我们得多买些生活用品。郑老师,你给我们批一张假条吧。” 郑绘道:“出校在外,总得注意安全。你们四个人都是同样的理由请假,那就一起出门吧。许成语,你在刚才的假条上添上风雪和顾铭的名字,省得我再给你们签字。你们出去了,彼此间也多个照应,一举两得。” 四个人同时愣住,却都不好反驳。 “顾铭,不要光想着玩,晚自习前记得把稿子交过来。” 郑绘懒得去看堵在门口的四个人,随口说了一句,便低头继续备课。 四人一起出校,到校门口后,许成语说:“顾铭,风雪,我们分道扬镳吧,各做各的事情去。” 顾铭也是这个想法,但没点头,而是说:“大马路前,你和我说分道扬镳?好的,要走你走吧,反正我们要在这里等车进城。” 陆思就说:“等进了城,我们再分道吧。” 这一天,从云门那边开往合川城的客车变少了,四个人在路边等了足足十分钟,没见个车影子。 时间久了,四个人也都站得有些累了。风雪张张手,伸个懒腰,随口说:“顾铭,要不我们又步行进城吧。” 顾铭微笑道:“我们就一下午的假,若步行进城,就没时间玩了。不过,这样站着也挺烦人的,我们先顺路走,能走多远走多远,等有车过,再坐车进城吧。” 于是,两个人拉着小手走了,背影渐渐消失在路口转角。 许成语和陆思同时舒出一口气,也都觉得跟那两个人站一起不太舒服。 “许成语,以后你还是不要坐后排了。整天和那两人坐一起,不知得有多难受。” 静默已久的陆思忽而开口,说句玩笑话,稍稍活跃一切气氛。 许成语不以为意:“说实话,最初坐到他们俩旁边,我的确很不适应。不过现在已经习惯了,不管他们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不能影响到我。” 陆思道:“挺羡慕他们的。” 许成语嘿嘿两声,反驳道:“没什么好羡慕的。事实上,在我们班,羡慕你和倾慕你的人更多。” 陆思抿嘴,忽而低下头,细长的发丝把整张脸都遮掩住,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见她声线低郁地说:“我知道,以前在班上,有女生羡慕我,也有男生倾慕我,都觉得我长得好看,就连长得那么漂亮的风雪都时不时找我的茬。现在不会了,我已经不好看了。” 许成语惊住,有那么半晌的静默,忽而抬手,用指尖抵着她的头,轻轻把她的脸颊托起来,再柔地拨开她额前的发丝。 这整个过程都自然而流畅,没被拒绝。 许成语看清陆思额上的伤痕,那是一条又细又长的疤,森白色,与原本白润的肌肤格格不入,显得触目,直接毁掉她的美丽容颜。 “没关系的。就算其他男生不再关注你,我也一如既往地倾慕着你。” ——这是表白吗? 陆思的心绪不再平静,连忙后退,避开他的手,急促呼吸几声,脸上泛出一抹红晕。 许成语静等她的回答,一等就是数十秒,只见她轻咬贝齿,低眉敛目低于原地。 某一刻,她终于组织好脑中的言语,想要开口时,却被一阵鸣笛声止住。 嗡嗡嗡—— 汽车呼啸而来,原本呈方块状的车体,此刻却像一把尖锐的长矛,毫无征兆地刺穿独属于两人的温馨世界。 “车来了,我们先进城吧。” 陆思把刚才的事情抛于脑后,招手拦下客车,对着许成语轻声说一句,转而上车了。 一路上,两人都缄默不语。直到汽车路过一条河流时,他们看到河畔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顾铭与风雪。 那两人在玩水,嘴里都噙着美好的笑,简单的动作都透着旁人难以触及的温暖。 车过时,他们远远招手,想拦车。或许是他们离马路稍远,司机不愿等;也可能是司机不愿打搅他们的二人世界。汽车飞速而过,眨眼便过桥,驶向了更远处。 ——分明是同一辆汽车,对待我们和他们的态度却完全不同啊…… 许成语不动声色地看一眼陆思,心中的苦闷越发浓郁。 到城里,两人在街上漫步一阵,陆思终于说话了:“许成语,我没想到你会把李商隐的那两句描写深闺怨妇的诗句用来形容柳健。说实话,我看着他出糗,心里也挺开心的。不过,无论他做了多少讨人嫌的事情,也终究是我的恩人。很久以前,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救了我。这是恩情,我一直都记得,所以很多时候都昧着心和他接触。” 许成语问:“能说说你和他的事情?” 陆思看看手机,此刻是下午三点一刻,还挺早的,便说:“总得留些话题在饭桌上聊吧。不然随随便便吃顿饭,十分钟就结束了,会很无趣的。” 许成语点头:“我们五点钟去吃饭,六点钟坐车回学校。现在有一个多小时的空闲,我们去哪里玩?” 陆思道:“我对这城市也不熟悉,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要不,我们问问路人,找图书馆看看书,歇息一下。” ——原来,你喜欢的东西是书啊…… 许成语也挺喜欢看书,便没意见。 两人一起问路,在纵横交错的路段里折转好几条胡同,终于找到一家大型的图书馆。 找一个僻静角落,两人均安静看书。 许成语偷偷瞟了陆思几眼,看到她手里翻阅的书籍,正是一册《戴望舒诗集》。 于是,他有了主意:待会要走时,一定把这本书买下来送给陆思。 然而,结果却出乎意料。 陆思的确很喜欢看戴望舒的现代诗,可她并没有收下这本书。 她的原话是:“书你先留着,等我什么时候想要了,会主动向你开口。” 尔后,两人找了一家烤鱼店,点好菜都坐下了,开始聊柳健的事情。 陆思问:“许成语,你有没有发现,我很容易摔倒?” 许成语回想,陆思在平地上摔倒的次数的确要比别人多得多,便说:“我有发现。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是走路时在想其他事情,才会不小心摔倒。” 陆思摇头,使劲咬咬贝齿,忽而低头,用温和却绵长地声线说:“不是我走路时心不在焉,而是我的脚有缺陷。” 第202章 往事 许成语闻言惊住,眼睛不由自主往下看,想仔细瞧一下陆思的脚。可惜,她并未穿凉鞋,一个脚指头也看不到。 五月中旬,正值夏季的第二个节气,也就是小满时节。重庆的气候早已转暖,白天气温25c往上。学生们都换下厚实冬装,穿上衬衫、短裤、凉鞋。尤其是女生,头发长,脑袋出汗之后,发丝会粘住皮肤,很不舒服。所以,她们大多会把头发绕成一个“大苹果”磕在脑后。 陆思没有。她的乌黑长发都披散着自然垂下,搭在前胸与后背。上身着花格子的单衣,下身黑色休闲长裤,脚下则是纯白运动鞋。这样的穿着,除了头部、颈子和手,再难看到更多的肌肤。 许成语仔细回想,在这近两年里,似乎自己只见陆思穿过一次短袖、短裤、休闲鞋的搭配,还是去年五一假返校的时候。 在这奔放的二十一世纪,一个女孩能保守到如此程度,属实诡异。 “你不用看了,从我踏进这个学校开始,就没穿过凉鞋。” 陆思洞穿了许成语的意图,并不介意,而是微笑着解释:“我有先天性的长短脚,左脚比右脚短两公分。小时候爸妈花了不少钱给我做了多次矫正,都没成功,最后我就认命了。为了让自己行走自然、舒服一些,我便往左脚的鞋子里垫几张纸,这样走路就显得正常许多,旁人若不仔细还看不出端倪。当然,垫着纸走久了,鞋子里的纸也会被踩扁,或者踩变形,一样会影响行走。这也是我经常走路摔倒的原因。” ——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要告诉我? 许成语的心一沉,一时之间竟不敢问心里浮出的问题,更不敢露出半分怜悯之色。他觉得,此刻自己稍有失态,便是对眼前女孩的不尊重。于是,努力保持淡定,露出平静的微笑:“借《紫藤萝瀑布》里的一句话,生命的长河是无止境的。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都改变不了这种不好的既定事实。或者说,这时候说些安慰与鼓励的话,其意味也与嘲讽之语差不了多少。我只说,在我眼中,无论你身体上有着怎样的缺陷,都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孩。” 陆思很平静,并不觉得这事是自己心里的伤处,淡淡说道:“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过《紫藤萝瀑布》里的句子可以写进这一次的募捐稿子里。”顿了顿,莞尔一笑:“许成语,谢谢你的对我赞美。不过你放心,我说我脚的事,不是想向你诉苦,而是条件所需。因为你想听我和柳健的故事,我就必须先把这事说了。” 许成语认真点头,一副忠实听客的模样。 这会,服务员上菜了,就一条烤鱼加两个配菜,不算寒酸,也算不得多丰盛。 陆思很随意地夹一块鱼肉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你不用这么严肃,一边吃一边听吧。” ——不知怎么了,和陆思坐在一起,我有种被她牵着思路走的感觉。或许,这就是某些人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我不知不觉中受她影响了。 许成语不动声色地夹菜,也都塞嘴里大口咀嚼,还没吃出味道,又囫囵吞下了。 陆思盯着他的样子忍不住掩嘴笑,转而深吸一口气,语气冗长地说:“我和柳健不仅是同乡,家还挨得很近,算是邻居了。他小时候很耀眼,家境好、学习好、人缘也好,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簇拥,说是众星捧月也不为过。 他是家里的独生子,父母都把他视作命根子,百般疼爱。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从念头升起到得到,不超过一天。也因此,他变得心高气傲,目中无人,甚至还养成了一种很可怕的占有欲与控制欲。 小学时,我和他是同班同学。其他同学都围着他转,唯独我不睬他。 时间久了,他发现这件事了,心中的占有欲爆发,开始找我的茬,故意制造各种‘巧合’出现在我面前。 最初之时,我只觉得他很烦人。心想着只要一直不理他,他觉得无趣了,或者找到更好玩的目标了,自然就忘记我了。 可没有,他缠了我一年。这在段时间里,他变得更可怕了,学会了好多不得了的手法,诸如笑里藏刀、欲擒故纵、围城打援等等。” 说到这里,陆思停下来捧起桌上的茶喝下一大口,漂亮的眸子变得飘忽,好像是回忆起了不好的事情。 许成语知道,她接下来要讲故事高潮,也屏住呼吸静等着。 十数秒后,故事没等到,反而等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哇,我们还真巧呢。” 顾铭和风雪不知何时走进了这家店,还很自然地在他们的位子边坐下,好像是打算四人凑一桌。 许成语不开心,皱着眉说道:“你们怎么来这里了?还有,你们不要挤我们的位子。” 风雪都懒得理他,直接招手把服务员唤来,叫了两副碗筷,很随便地吃了起来。 顾铭就说:“你们不要介意,我们有点赶时间,急着吃完饭去合中玩。” 陆思蹙眉道:“你们若赶时间,在街边随便叫碗凉面就吃了。专门来店子里吃东西,像是赶时间的样子吗?” 风雪已经吃的一嘴油,说话时唾沫星子横飞:“我就想吃烤鱼,你管我啊!” 陆思不想和她较劲,别过头去不语。 许成语得了顾铭许多帮助,也无法下决心赶人,只得埋头大吃。 气氛有些压抑,四个人都各吃各的。两个男生还好,没那么爱较劲。这两个美女就不一样了,时不时对视一眼,目中挑衅意味十足。 陆思饭量小,吃一点就饱了,静坐一小会,索性问:“顾铭,郑老师叫你晚自习前把稿子交过去,你还是别去合中玩了,吃完饭就回学校写稿子吧,不然到时候交不了差。” 风雪道:“顾铭要干什么,管你什么事?” 陆思不理她,盯着顾铭继续说:“刚才许成语提到了《紫藤萝瀑布》,如果可以的话,你把这篇课文中的一句‘生命的长河是无止境的’加进去吧。” 顾铭道:“稿子我早写完了,也交给灭绝师太了。至于你说的那句话,我正好写上去了。” 陆思惊讶:“你们出校后,又回去写好稿子,再出来的?” 风雪呸呸两声,嘲笑道:“陆思班长啊,你读书读呆了吗。玩了两年手机,还不知道手机上有个短信功能吗?” 许成语忽然站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风雪,沉声道:“风雪同学,请你不要对陆思说这么过分的话!” 风雪嘟嘟嘴,对这男的没兴趣,懒得和他斗嘴。直接把他无视了,歪着脑袋吹口哨。 这会,顾铭打圆场,微笑道:“对了,我们忽然跑来蹭你们的桌子,有没有影响到你们吃饭或聊天啊。要不这样,你们继续聊你们的,把我和小雪当空气就行了。” ——你们还想听陆思的故事?没门! 许成语心头一万个不愿意,当即拒绝道:“不了!” 陆思却不以为意:“没关系的。你们想听的话,安静坐着,别打岔。” 许成语连忙阻止:“陆思,真的要说给他们听?” 陆思微笑着点头,转而继续说:“有一天,我捕风捉影听到一些信息,说是柳健放学后要带一群人守校门口捉弄我。我不确定这事的真假,但还是选择避开他,放学后从后门出去,绕河边的小路回家。 那条路很荒凉,罕有人迹。沿河岸走十分钟,没路了,得下河过一个漆黑的、十米宽桥拱。 当时我没多想,顺河流的浅滩走。走到桥拱中间位置,我看到有个大人,正躲在漆黑的角落里吃着什么东西。那个人看到我之后,也往我这边靠来,手里捏着一条绳子,明显是想绑了我。 我被吓到了,一直跑一直跑,冲出桥拱,爬上河岸,而那人还在追。 我是长短脚,在平地上也跑不了多稳,被那人追了一阵后,终于摔倒了。 那人趁势追上,反扣住我的手,用麻布蒙住我的眼睛,再用绳子捆我。我动弹不得,只能大声呼救,可是那一片地区太荒凉了,没人能听到我的呼喊。 当我以为我死定了,一定会被那人拐卖掉时,柳健来了,还不是孤身一人,他身边跟着一大堆男生。 正常来说,十来岁的小男生在三四十岁的恶人面前没有半点反抗余力。可是,柳健他们的人多,二十多个,以多打少,而且个个都胆大。他们在柳健的指挥下一拥而上,三两下就把那坏人打退,救出了我。 那天之后,我对柳健有了改观,把他视作朋友。 可是,他对不起‘朋友’这个称呼,屡屡做出让我难堪的事情。比如,在我的抽屉里塞死老鼠,又或者在我的凳子上涂胶水。若只是一次两次,我都视作玩笑,可他反复戏弄了我十多次。最后我无法忍受,转学了,来了咱勤诚学校。 却不知,我没读几年,他放着好端端的名牌高中不读,也跟着转来勤诚学校。他口口声声地说喜欢我、说以前捉弄我只是想引起我的注意。 说实话,若非他是我的恩人,我早不理他了。” 到这里,整个故事算是讲完了。 许成语一张脸绷的老紧,额上都渗出了冷汗,到此刻才轻轻松出一口气来,喃喃道:“还好、还好……” 顾铭和风雪也都有些感触,没想过高贵冷艳的陆思大班长还有过这等惊险而恐怖的遭遇。 吃完饭,顾铭想给钱,但被许成语抢先付了。 顾铭并不矫情,随口道个谢,拉着风雪一起去合中玩。 许成语看手机时间,已经快六点了,心里有了疑惑,叫住他俩,问:“顾铭,风雪,快到晚自习时间了,你们不回学校?” 顾铭不回头,顺口回答一句:“我们把晚自习的假也请了。” ——为了去一趟合中,还专门请个假? 许成语问:“你们去合中干什么?” 顾铭道:“去看看我们以后要读的高中。” 待那两人走远后,许成语看向陆思,试探性问道:“陆思,你以前说过,你要考合中。要不我们也去看看合中是什么样子?” 陆思道:“时间不够。” 许成语干笑两声:“陆思,干脆我们也请一回假吧。” 陆思摇头,大步往前走。 许成语遗憾地叹息两声,只得大步跟上。 “许成语,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说这么多事吗?” 两个人走在街上,一直埋头走路的陆思忽然说话了。 许成语觉得自己很懂,当即回答:“因为你把我当朋友啊。” 陆思咬咬嘴,罕见地说出一句骂人的话:“你是傻子吗!” 许成语不解了,继续猜测:“因为这事在你心里埋太久了,你单纯地想找个人倾述?” 陆思道:“算了,我还是一次性说清楚的好。我的确把你当朋友,但若是一般的朋友,我不会说这些事情。如果,你不嫌弃我脸上破相,不嫌弃我长短脚的话,可以试着在‘朋友’两个字前加一个‘男’字。” ——“朋友”前面加个“男”……男朋友!? 一瞬间,许成语欣喜若狂,竟大笑着蹦了起来,转而看向陆思,不由自主脸红,肚子里的千言万语都化作简单的一句话:“不嫌弃、不嫌弃!对,也不用试着了,我心里一万个愿意啊!” 陆思抿嘴笑,却也不忘提醒一句:“我决定和你交往,并不是因为我额头撞破了,变难看了,心里有了自卑,怕没人要我。而是你能给我一种难以形容的踏实感觉。那天地震时,你来救我,我并没有完全昏睡,意识和感官都是清醒的,只是不能动而已。” ——原来,我也有这么大一个优点吗?能给人踏实的感觉,由此可反证我是个很踏实的人吧。 许成语笑着,胆子大了起来,翻手去抓陆思的手,没被拒绝,能触到她细腻而光滑的手心。 “这是我第一次和男生牵手……”肌体相触,陆思也不再淡定,脸上有了红晕,低声道:“算了,我先不说泼冷水的话。等我们到了目的地,我再和你说最重要的事情。” 许成语疑惑问道:“目的地?” 陆思甜笑道:“你没发现我们现在走的方向和来时的方向是同向吗?” 许成语摇头:“城市里的各个路段都长得一样,没有明显参照物,我也分不清我们去来时走的方向。” “和你说话好累。”陆思鼓鼓腮帮子,抬手往前边一指,“我们再走五分钟就到合中了。” 第203章 撒谎 许成语惊讶问道:“我们不是正赶时间,急着回学校吗,怎么在往合中那边走啊?” “对的,我们很赶时间。”陆思低声回一句,脚下步子加快了一些,于是二人的身子稍稍错开一些,变成她拉着许成语在走,“正常来说,从合川城到我们学校,需坐大半个小时的客车,再加上等车的时间,一个小时就显得很紧迫。但是,如果我们直接打车回去,半个小时就够了。也就是说,我们有二十多分钟的空闲时间。” 许成语听懂了,也跟着加快脚步,跃跃欲试地说:“你是说,我们现在还有时间去参观合中?” 陆思点点头,微笑着说:“合中很大,占地六七百亩,比一些规模小的大学还要大一点。里面不仅仅是教学楼、宿舍楼、办公楼等学校建筑,还有步行路、街道、民房等等。细说起来,若要正常参观一次合中,两个小时也未必够用,我们只能在校门口往里边观望一下,暂时满足你的好奇心。等我们下次放假,时间充裕了,可以再来参观一次。” 许成语听得心里一阵新奇,在他的认知中,不管小学、中学,都是巴掌大,只需站高一点,就能把它看个透。却不曾想,这世上还有占地如此大的中学,若换成这等面积的田亩,岂不是一望无垠的稻田? 转念间,他又觉得不对。先前两人出校时才两点过,到城市后还有近两个小时的闲暇时间,那时候陆思怎么没说去合中看看,反而去了图书馆看书。现在没多少时间了,她又突发奇想一般,想去看看合中? “陆思,你是不是早就参观过合中了?” “我……”陆思原想顺口说实话,但她从许成语的声线中听出了一分凝重,迟疑着反问:“为什么要问这个?” 许成语也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些凝重,放松一笑,道:“我就是好奇。你随口便能说出合中的概况,说明你要么是听别人说的,要么是你亲自去参观过。” 陆思莞尔道:“我在两年前去参观过合中,里面的学习氛围至今犹记。这也是为什么我对这座不熟,却知道去合中的方向的原因。” 许成语忽而顿足,同时止住陆思的脚步,微笑道:“既然你以前看过合中了,那我们就没必要挤着时间再去看一次。直接打车回学校吧,免得待会迟到了,惹郑老师生气。” 陆思咬咬贝齿,摇头:“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引着你去看合中啊?” 许成语问:“为什么?” 陆思道:“因为你想看啊,我现在是你女朋友了,当然要陪着你一起去看啊。” 许成语心一暖,肚子里的一大堆话说不出来了,再度抬步,抓紧时间往合中走。 几分钟后,两人穿过熙攘人流,走到这条街道的尽头。左右两边是路口,均是宽敞的大道,正前方是校门。很难想象,一所名校竟坐落于斑马线排列,信号灯交替的三岔路口。 一般来说,中学的校门都是分两扇,一扇小门供学生出入,一扇大门供车辆出入。 这会,两扇门都紧合着。门外,身材壮实的门卫披着一身严肃的工作服,手持一根电棍,在门前自顾自地绕着圈子。偶有学生出入,他都会严格检查校牌,其目光如电,像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似乎他一旦发现可疑的人,便会电棍问候。 “不对啊,我听说合中并非封闭式学校,课余时间,学生们都可以自由出入,门卫不会阻拦。甚至于,外人也可以进校参观,只要不在里面弄出乱子,便没人管的。” 隔着一条斑马线,许成语心情沉重地盯着前边的两扇门。这明明是两扇排列着整齐铁棍的铁艺门,中间有那么那么多的缝隙,遮掩不了人的视线。但他觉得,这两扇门严实无缝,且厚重无比,常人不可踏入。 陆思猜测道:“以往,合中对外开放,任何人都可以进去参观。可能是最近地震,学校里面或多或少起了恐慌情绪,校方怕学校里面出乱子,加强了管理力度,方才有门卫严格把手校门。今天,我们可能也进不去了。” 许成语本就没想过要进学校参观,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进里边读书的。这会在外面看看就好,等以后拿到合中的录取通知书了,再光明正大地走进去,未尝不是一件畅快之事。 “没关系的,能站外面看一眼,我也心满意足了。” 两人都知道时间紧,没必要执着于进不进去的问题,此时携手观望一阵,也算是一件幸福之事。 时间仿佛静默了,两个人在路边站了好久,行人们来来往往,像一条逻辑错乱的河流,所有人都是河水,而他们俩成了死咬河床的顽石。 某一刻,他们身后有女孩的声音传来,她说:“哇,你们两个居然牵手了!” 这声线中带着一分激动,激动中似又藏着一分嘲讽。 这音色太熟悉了,两人不回头便能听出,说话的人是风雪。 果不其然,风雪和顾铭并排着走来,也站在路边,一个劲地打量刚刚才牵上手的两人。 陆思两颊微微一红,赶紧抽开手,忙问:“你们两个不是早就进去里边玩了吗,怎么走在我们后面啊?” 风雪歪着脑袋打量陆思,其眼神像游走的水蛇,附着她的身体挨着爬完一遍,这才啧啧两声,叹息道:“哎,冰清玉洁的陆思班长啊,你怎么就便宜了许成语啊?” 许成语知道风雪是陆思的老对头,她总会说一些挖苦人的话,故意找茬。而她现在说这话的本意不是要嘲讽许成语本人,而是意图戏耍陆思懵懂初生的情窦。 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许成语现在仍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恍惚感,他也觉得自己和陆思走在一起,两人无论体貌还是气质,均不在一个层次上,无论怎么看也不像珠联璧合的一对人儿。 或者说,他在她面前,有种油然而生的自卑感,自惭形秽。 “什么叫便宜了许成语?”陆思罕见地生气了,前一刻还羞涩地松开许成语的手,这会又大胆地抓起他的手,紧紧捏在手心里,斩钉截铁地说:“风雪,我不在意你平日找我麻烦,揭我的短,毕竟我偶尔也做一些针对你的事情。但是,那仅限于我们两个之间。就如同我没说过顾铭半句坏话一般,也请你不要说出令许成语不开心的话! 对的,如你所见,我在和他交往。我是他女朋友,他是我男朋友,我们做什么事情,与你无关!” 风雪睁大了眼,被陆思异常愤怒的语气惊住了。因为她和陆思较量了快两年,还没见过陆思发这么大脾气,一时之间还真有点不愿意再去刁难陆思了。 顾铭见气氛明显僵硬了,便微笑着打圆场:“陆思,你也别生气了,风雪是口是心非,并没有蔑视许成语的意思,你就当她说了一句玩笑话吧。我们的确比你们先到这里,想进合中却被门卫阻拦了,于是我们就围着合中的围墙绕了绕,想找一个好翻墙的位置翻进去,可惜没找到。再绕回来时,恰巧碰到了你们。” 陆思似笑非笑地说:“你这‘恰巧’还真有些意思。我还不信,在这么大一个城市里,我们一天之间能‘巧遇’两次。”说着,转身,拉着许成语就走。 “等等!” 顾铭忽然叫住他们,皱眉道:“我们的确是巧遇,这事信不信由你。我要说的是,进合中也不一定要翻墙,只要有校牌就行了。” “对不起,我们没有合中的校牌。”陆思停顿一下,并不回头,淡淡地应一句,抬步又走。 顾铭哑然失笑:“我当然知道你们没有合中的校牌。刚才我们问了门卫,外校学生可以进去参观,但要出示自己是学生的证据。也就是说,不管是哪个学校的校牌,只要给门卫看一下,他就放行……呃,我好像说得有点远了,我就想问你们带校牌了吗?” 在勤诚学校,住校生的校牌与废纸没多大区别,基本上没人把它带在身上。走读生的校牌才是宝贝,因为那是出入校门的通行证,常有住校生花大价钱去买走读校牌。 一般来说,住校生的校牌早不知道丢哪里去了。顾铭和风雪都是这个情况,若非突然需要校牌了,都忘了自己还有过这个东西。 然而,陆思带了校牌,不止是今天带了,她是每天都带着。或者说,这一点便能体现出她和其他学生不同的地方,兜里时刻揣着一张没用的校牌,却能让她时刻铭记,她是一个学生,学习才是首要任务。 “对不起,我们没带。” 陆思还在气头上,不想帮这个忙,随口回一句便走。 顾铭和风雪都不知道陆思在撒谎,两人对视一下,脸上没有半点失望之色。对他们而言,进不进合中都没多大遗憾,只要两人在一起,走到哪里都开心。 风雪看着陆思和许成语快走远了,忽然想做一回好人,双手合成喇叭状,大喊道:“你们两个不用急着回学校,我们请假时,也帮你们的假一起请了。” 前边两人同时止步,静站两秒,又大步走回来。 陆思问:“为什么要帮我们请假?” 风雪吐吐舌头,一本正经地撒谎:“我们四个人签的一张假条出来的啊,请假时又没和你们在一起,没办法串口供。所以,我直接给郑老师说的,我们到城里以后,把钱弄丢了,没钱坐车,得慢慢走回去。” 陆思的脸色不太好看,面无表情地说:“风雪,我不知道是你傻还是我傻。你不觉得你这句话本身就漏洞百出吗?我们一起出来,请假就需要串口供了?就算你要串口供,刚才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怎么不提出来?还有,你请假的理由可真有趣。丢钱还能四个人一起丢,别说郑老师,就说你,你会相信这种请假理由吗?” 风雪感觉到自己撒谎的水平有些欠缺,干脆别过头去,做出一副“不关我的事”的样子,嘟着嘴吹口哨。 顾铭便微笑着说:“陆思,你不用如此介怀。小雪的确撒谎了,但她没有恶意,只是看你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多一点独处时间总归是好的。现在都六点半了,很难按时回学校了。要不你现在给郑老师打个电话,也请个假。我们四个一起玩玩,晚点我再请你们吃个宵夜,再一起回去。” 陆思不语,凝着眸子思索,片刻后看向许成语,问:“请假吗?” 许成语无所谓地摇摇头:“你拿主意就好,不用问我。” 陆思道:“你是我男朋友,我都听你的。你要我拿主意,而我的主意就是叫你拿主意。说吧,请不请假。” 许成语脸上镇定,心里却有些慌张,全然没想过与陆思的交往中自己能得到这么大的权力,受宠若惊。 半晌后,他使劲一咬牙,道:“我们请假!我现在只想牵着你的手多走走,多看看。” 陆思立刻给郑绘打电话,直接说了一声“有事,不回去上晚自习了”,便被准假了。 ——平日里学习好、品行好的学生,找班主任请假都不需要太明确的理由…… “走吧,我们一起去合中参观一下。” 请完假,陆思不和顾铭讨论接下来的事,抬手指一下前边的校门,踏着斑马线过去了。 她找到门卫,出示一下校牌,并说明他们四个是其他学校的初中生,慕名前来参观合中。门卫便放行了。 “看吧,我就说陆思腹黑得很。她自己都在撒谎,还理直气壮地指责我。” 进校后,风雪喋喋不休地嘀咕着,拉着顾铭往大操场那一头走了。 许成语第一时间并未观摩这所规模浩瀚的学校,而是直视陆思,凝声道:“陆思,谢谢你。” 陆思问:“谢我什么?” 许成语认真说道:“谢谢你时刻关心着我的感受,愿意为我而愤怒。呃……今天是你第一次对风雪发这么大脾气吧。” 陆思使劲捏一下他的手,嫣然一笑:“我们都在交往了,我肯定会花很多心思在你身上啊。作为交换,你也必须更多的关注我。不然,如果哪天我觉得你对我不好了,我肯定会主动和你提出分手。” 许成语重重点头:“我发誓,我对你会比对我自己更好!” 陆思瞧着他认真的样子,想起了以前的事情,都是他奋不顾身前来救自己的画面,脸上的笑容变得更美丽了。 “许成语,你说的话我都相信。你以后不要再随随便便的发誓,和我说话时也不用这么庄重认真,保持自己原本的样子就好,不然我会感觉沉重和不自在。” 第204章 约定 许成语再度脸红,本就扑通跳个不停的心脏又提高了些许频率。 他发现一件事。按理说,初次交往的少年少女,应该是女生更害羞,说话时轻言细语,时不时就咬嘴、低头、脸红,全身都透着惹人怜爱的柔美;男生的话,估计他们的内心也很难平静,但作为天生比女生强大的男性,他们常常不动声色,温和地呵护身边的女孩,竭尽全力展现自身的冷静。 诸如“山无陵,江水为竭”这类在诗中描写女子对爱情忠贞的自誓之语,很多时候会从男生的嘴里说出。 许成语的情况有些不同,他感觉自己和陆思牵手走在一起,自己才像要人温言细语呵护的小女孩,陆思反倒成了顶天立地的男朋友。 “许成语,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陆思见许成语久久不回答,眉梢一挑,出声询问之时,眸子里有了一丝细微的怒色。 许成语一颤,忙说:“我、我听到的,只是……哎,我有点说不清楚。总之,我感觉自己都快飘了,仿佛做梦一般,竟不知该怎么回复你……” 陆思眨眨大眼,掩嘴笑道:“你是太紧张了,像一只忽然找到鲜美果实的小鸟,心里百般欢跃,想大声歌唱,却又忍不住嘴馋,先吃果子去了。” ——这个比喻还真够贴切。我的确吃到了这世上最甜蜜的果实,心绪难平,一直处于高亢的兴奋状态。 许成语点头,努力止住心中的慌张,咬牙道:“陆思,我一定一定会对你好,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而且做到最好。不让你找不到我,更不让你伤心,从今以后,我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你每天笑逐颜开。” 陆思能感觉到手心传来的湿润感,知道许成语出汗了,忍不住轻叹一声:“你把我们交往的事情看得太郑重了,你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是慎重无比,这样反而不好。我刚才就随便说了一句撒娇的话,你不用这么郑重的做保证。你放心,我相信我的眼睛,不会看错你,也知道你对我好。 若说形容男女恩爱的成语,我最不喜欢的就是‘相敬如宾’,彼此都太拘谨,少了恋爱该有的味道。我们都用平常心对待,保持自己的行为风格,这样才是最轻松、最愉快的。 呃……我想想,用个生僻的成语来形容……对,春风沂水!” 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欢跃起舞的百灵,带着奇特的魔力。 许成语听完这段话,高亢紧绷的神经忽然松开许多,对着她会心一笑,“好的,我不紧张了。” 尔后,他不动声色,一直盯着她,目不转睛。 “你别一直盯着我。走吧,我们好好参观一下合中,九点半之前还得赶回学校。” 陆思别过头去,低声说一句,便往前走。 许成语反应过来,也大步跟上。 顺着大道走,正前方是一片铺满黄褐色板砖的广场,其中央杵着一座人形石像,走近看,是***总理,石墩上端端正正漆着一句话——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再往前是教学楼,它很大,通体朱红,正视图呈矩状,共六层楼,目测高30米以上,宽200米左右,足可容纳上万学子。此刻已是黄昏,天光渐暗,整栋楼映出纯白灯光,与其原本的朱红色泽交织,梦幻般美丽;往左有小径,跨过两个大食堂,直通学生们的宿舍楼,而其宿舍楼亦是规模浩瀚,密密麻麻排了十多栋,像一方民居小区;宿舍区这边有许多支路,各自通向不同的活动区域,往最里面的支路走,有一方小池子,里面有碧绿莲叶与粉嫩荷花,其上架着一座古香古色的石桥;再往里是一条林荫道,两侧整齐立着粗壮石柱,鲜绿的爬山虎交织其上;路尽头是一片绿色园林,各类草木裁剪精致,有各类虫鸣交织,不时还有飞鸟栖息其内;与园林相接的是一片摆着各种活动工具的小操场,此时是上课时间,这里很安静。 两人都走得有些累了,便止步,靠着单杠支柱休息一会。 陆思甜笑道:“许成语,你有没有觉得这所学校很漂亮?” 许成语重重点头:“这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雄伟的中学。” 陆思道:“那我们都加把力,以后考进这所学校。” 许成语拍胸脯保证:“你考什么学校,我就考什么学校。” 陆思开心地笑笑:“再往前便走到居民区了,没什么可看的。我们往回走吧,那边还有几条支路,分别通向第二教学楼、办公楼、大操场、足球场、篮球场、排球场、游泳池,这些地方也都很漂亮,修建非常壮阔。” 两人再走,挨着把整个合中绕了一圈,所有建筑、活动场地都看了一遍。 陆思还好,毕竟以前看过,不用再惊叹了。 许成语就不同,一路走,一路赞美,有时还因惊讶而叫出声来。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晚了,皎洁月光替代如火阳光,世界变暗了许多。 两人借路灯探照,顺大道再绕回校门口,静等一小会,不见顾铭和风雪回来,便不等了,直接出去。 “陆思,许成语,你们怎么参观了这么久啊,我都有些等不及了,快过来吃东西。” 怎知,刚出校门,斑马线对面的一家烧烤店里,有一个女生在招手,正是风雪。 两人错愕对视,均不约而同地笑起来。或在这会,陆思眼中的风雪并没有以往那么可恶了。 许成语往那边走,却被陆思拉住。 “怎么了,陆思?” 陆思抿嘴道:“你还记得我先前对你说过的话吗?” 许成语努力回想,很快回忆起来,凝声道:“你之前说过,到合中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说。” 陆思惊讶,旋即满意地点点头:“没想到你这么用心,我之前说的话,我进学校后都忘了,你还记得。” 许成语问:“那你说的很重要的事情是指什么?” 陆思忽然松开他的手,深吸一口气,认真说道:“许成语,我现在还不希望别人知道我们在交往的事情,毕竟我是班长,在我们班有带头作用,不能声张此事,以免上行下效,带坏整个班级班风。而且郑老师和张校长都很看重我,若把这事传到他们耳朵里,我们免不了一顿批评。” 对于此事,许成语表示理解,很赞同地点点头。 陆思又说:“许成语,等我们读高中了,我一定敢和所有人说,你是我的男朋友。所以,我希望你能一直一直和我读同一所学校。” 许成语现在对学习之事信心十足,虽然他的整体成绩比之陆思还有差距,但也并非遥不可及。只要肯下功夫,有朝一日定能赶上,进而与她考进同一所中学。 “陆思,你放心,为了和你在一起,我会比以往更加努力,一定不让你失望。” 陆思摇头,解释道:“我并不是给你施加压力,就算以后因为某些主观或客观的原因,我们不得不分隔两地,我也不会向你提出分手。我是想说,今天的参观合中之旅让我很愉快,以后不管我们考到哪一所学校,我都想和你再参观一次。我想想,就定在明年的9月12日吧,那天刚好星期六,我们都有时间。” 许成语翻看手机日历,发现陆思说的没错,那天的确是星期六。就是不知,她明明没看日历,怎么知道精准日期的。 陆思莞尔一笑:“你不用惊讶,上次你套我话,旁敲侧击地问我生日日期的时候,我说谎了。我的生日不在暑假,而是农历的八月二十四,我们约定再参观合中的9月12日,正是我高中时代的第一个生日。” 许成语不知道陆思为什么忽然提出这么一个约定,没多想,先点头就对了。 这事说定了,两人均面带微笑,携手跨过黑白交错的斑马线,在顾铭和风雪已经占好的桌子边坐下。 顾铭去找服务员,要加碗筷、加菜。 风雪盯着这一对忽然被某种力量揉在一起、显得分外别扭的两人,似笑非笑说道:“陆思同学,你不仅是我们八二班的班长,更是张校长点名表扬过的三好学生。你现在偷偷和人谈恋爱,万一被老师们发现了,你可怎么办啊?” 陆思有些惊讶。若在往日,风雪对她说话的语气里,或多或少都有些敌意。今天却不一样了,风雪说话并没有半点攻击意味,就是很平常的聊天。她疑惑地眨眨眼,并不多想,莞尔道:“没关系的,知道这件事的就我们四个人。只要我们不说,郑老师或者张校长就不会知道。” 风雪“啧啧”两声,雪亮的眼珠子一转,狡黠笑道:“万一我和顾铭被发现了,要被处置,我就把你们也拖下水,说是跟你们学的。” 陆思知道这是玩笑话,不以为意地说:“你们两个的事情,全班都知道了,就算你到时候泼脏水给我,估计也没什么人相信。” 风雪吐吐舌头,仔细想一下,好像真是这么一回事。 不久后,顾铭回来了,端了一大盘子烧烤,另添两副碗筷。 四人边吃边聊,气氛一时融洽。 某一刻,风雪忽然不开心了,不知道是不是顾铭说了什么话惹到了她,她便说:“你以为你多了不起啊,要不是我当时眼睛花了,才不会看上你!快快快,起来,给我让开!” 顾铭只得无奈起身,给风雪腾出空间。 她几乎没有思考,围着桌子一绕,便到了陆思旁边,又对许成语嚷嚷道:“你也让开,别妨碍我和陆思谈恋爱!” 许成语不知所措,向陆思投以求助的目光。 陆思早已习惯风雪的刁蛮与强势,此刻并不觉得她在胡闹,反而觉得她分外可爱。便抿嘴一笑,低声道:“许成语,其实我也想和小雪好好聊会天,你去和顾铭坐吧。” 四个人的位子调了调。 顾铭和许成语坐着,两个男的没什么共同语言,均老实巴交地吃东西; 风雪和陆思就不同了,两个美丽少女有着聊不完的话题。 她们讨论了班上男生们的帅气指数。令人惊愕的是,她们一致认为,班上男生的帅气值都趋近复数,包括顾铭与许成语。 话题一转,两人又开始胡吹互捧,都说对方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 尔后,风雪不经意间提起了韩贞,叹息道:“我以前看到过一个比我高、比我瘦、还比我好看得多的女生,就是我们学校的,叫韩贞。” 陆思错愕,跟着回答:“你说韩贞啊。我认识,她比我们高一个年级,以前是八一班的第二名,成绩好、品行好、还长得漂亮,出名程度还不下于李恬恬。不过,她去年就转校走了,听说是去重庆三中的初中部读书了。 哎,怎么说呢,我觉得嘛,韩贞是挺好看的,但是没有你好……嗯?小雪,你怎么了?” 陆思说着,忽然发现桌子上的气氛不太对了——风雪埋着头,一言不发。顾铭则是阴沉着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钱。 事实上,风雪说出这句话时就有些后悔了,因为韩贞的存在,对她和顾铭来说,实在是太过敏感的问题。 如果只是说漏嘴提了一句可能还没多大关系。可怕的是,毫不知情的陆思竟顺着回答了这么大一段话…… 风雪有些纠结,捏了捏手指头,忽而扬起眉梢,甜笑道:“我也觉得韩贞没有我好看。” 不待陆思回答,顾铭先一步说道:“不是韩贞没你好看。在我眼中,世间任何女生都没有你好看。” 风雪吐吐舌头,拉着陆思往一边走,两人躲得远远地说悄悄话。 大概十分钟后,两人回来了,都神秘兮兮地坐下,没人知道她们聊了什么。 尔后,两个妹子又开始聊其他话题,除开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竟说了不少奔放的东西:比如,谁更会打扮;谁穿的更性感;谁胆子更大;谁最先分手;谁最先结婚;最夸张的是,她们聊了谁先生孩子…… 许成语和顾铭都被冷落了,像外人一般在旁边干坐着。他们此刻都有同一种感觉——这两位大美女不是不斗法了,而是她们的斗法已经超脱了凡俗,跨入了高深莫测的异次元层次。 第205章 起敬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顾铭从许成语的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低调;比如,勇气;比如,执着…… 平心而论,许成语个子挺高,脸型也挺帅,最主要的是,他的成绩还很拔尖。若他有心炫耀自身,不出一月时间,便可在学校闹出不弱的名声。然而,他至始至终都像一道默默无闻的影子,除了少许的几个人,几乎没人注意过他的存在。这便是与世无争的低调情操,既不狂妄自大,也不妄自菲薄,远离一切纷争,安静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可谓不是一类高尚品质; 在八年二班,陆思无疑是班花级别的存在,不仅相貌好、性格好,学习成绩还名列前茅。她的存在,像荒漠中的一口甘甜泉眼,抑或是枯木林里的一簇新绿嫩芽。无可否认,班上大多数男生都对她心生爱慕,许成语也只是这其中的一员。然而,所有人都不敢迈出的一步,他迈出来了,而且在第一时间付诸行动,这便是一往无前勇气。很多事情,看上去不可完成,真正实行起来,却又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真正难的其实是踏出第一步的勇气; 再说执着。且不说许成语追了陆思多久,毕竟时间并不能视作衡量执着的唯一标准。要知道,他先后被陆思婉言拒绝了五次以上,而每一次拒绝,都对他造成莫大的心灵冲击。可是,他挺过来了,一如既往地追逐着陆思,越挫越勇,直到今日,他的执着终于收获丰盛回报,牵到了陆思的手。 回学校的车上,顾铭很不淡定,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瞟一眼许成语或者陆思,听他们平淡无奇的闲聊,看他们不经意间露出的惬意浅笑。 顾铭想起了很久之前自己做过的一个美梦,他梦到自己和陆思携手走在一方宛如仙境的优雅庭院……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顾铭太过出神,没注意旁边风雪对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嗯嗯、呃呃”地点头,这是赤裸裸的敷衍。 于是,风雪不开心了,往顾铭的手肘上使劲一掐,指责道:“顾铭,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顾铭吃痛,猛然回过神来,对风雪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旋即感慨道:“早在一年前,我想过未来的某一天,许成语可能能够感动陆思,却未曾想过,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心中有些惊叹,忍不住多看了他们几眼。” 风雪蹙眉,质疑道:“你没骗我?” ——小雪啊,我肯定不敢和你说实话啊……从我转校来勤诚学校的第一天,无意间看到陆思的第一眼起,心中大为喜欢,想过要去追她。若非你的出现,可能我现在和许成语还是情敌…… 顾铭佯装冷静,很随意地回答:“我当然不会骗你啊。” 风雪的眉梢仍凝得老紧,一脸敌意地瞟了陆思一眼,见她和许成语都没注意这边,便压低声线说悄悄话:“你把陆思看得太简单了。我敢打赌,她和许成语的交往,不出两年,绝对分手。” 顾铭问:“为什么?” 风雪解释道:“这问题根本就不用想。你以为陆思是谁?一个单纯可爱的小女孩?错!大错特错!她可是我生平所遇见过的最强的劲敌啊,天生骄傲的她,就像一只翱翔九天的凤凰,非人中之龙不可降服。 许成语呢?就一个平平无奇的初中生,要家境没家境,要背景没背景,要成绩没成绩。若要强行把他比喻成人中之龙,那我们华夏子民就不再是龙的传人。 这两个人怎么看都不搭配,现在仅仅是陆思被许成语感动了,做出了一个脑子发热一般的错误选择,而这个选择随时可以更改。当某天,他们本身的站位高度产生落差,我敢说,陆思会毫不犹豫对许成语提出分手!” 顾铭听愣了,回想起当初风雪对罗不遇和陶杳杳的情感判断,那时候她说话的语气也如现在一般,言之凿凿,不容置喙。仿佛她生了一双洞悉人心的眼,任何人的一举一动,会产生怎样的后续故事,她一眼便能看清。 “顾铭,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啊?” 风雪见顾铭皱着眉不语,忍不住问一句。 顾铭便说:“你不是把原因都说清楚了吗,我还问什么啊?” 风雪吐吐舌头,甜笑道:“那你要不要问一下,我们两个会不会分手。” 顾铭神色一僵,低声道:“我不想问这么沉重的问题。” 风雪就说:“你不要一脸忧思的模样嘛。放心好了,不管以后你有没有出息,能不能赚到大钱,我都不会嫌弃你。如果你怕养不活我,我可以反过来养你啊。” 顾铭发现,今天的风雪异常活跃,随便说句话便能让人郁闷好久,苦笑道:“亲爱的小雪同学,请你安静十分钟,我要思考人生。” 九点过,一行四人到校门口,进校时被门卫拦住,全被抓进了门卫室。 “你们的假条上写的晚上七点前返校,现在下晚自习了才回来,这是严重违纪行为,叫你们班主任过来领人吧。” 门卫大叔思想比较守旧,什么事情都要走流程,任陆思如何给他解释都说不通,非得叫郑绘来领人。 四人简单交流一番,决定由顾铭给郑绘打电话—— 郑绘:“顾铭,你回学校了吗,我正好有事找你。” 顾铭:“我到学校了。不只是我,风雪、陆思、许成语三人也和我同行回来的。可是门卫大叔把我们拦住了,说我们过了请假期限,已经违纪了。” 郑绘:“既然你们在一起,怎么还要分开请假啊?” 顾铭:“我们在城里偶遇了。” 郑绘:“先不说这个,你把电话给门卫,我和他说。” 片刻后。 郑绘:“老王,是这样的,他们到城里之后,临时有事,不能按时返校,所以打电话给我请过假了。我之前叫我们班柳健帮忙把假条给你送过来,你应该有收到吧。” 门卫大叔:“郑老师,你应该记错了,我这里没有收到假条。” 郑绘:“可能是柳健忘了这事。我看这样,我这里有些赶时间,你先把他们放了,今天的事也别上报了。我待会回家,顺路把假条补给你。” 门卫大叔:“呃……好吧,既然全校师生都知道郑老师你铁面无私,不会弄虚作假,我就听你的,破例一次,不向程主任上报这事。不过,郑老师,你以后还是不要给这些学生签假条了,一个个的年纪不大,做些事情出来还大胆得不得了。” 郑绘:“他们做什么事情了?” 门卫大叔:“男男女女的,还能做些什么事情?” 郑绘:“老王,多谢你的提醒,我会严加管教他们。好吧,没其他事我就挂了。” 挂掉电话后,门卫大叔一脸严苛地扫了四人一眼,交还手机给顾铭时郑重说道:“这次算你们运气好,有郑老师帮忙说话,不然都得记过处分。你们也不要暗地里骂我什么坏话,我虽然不是你们的老师,但从年纪上说,也算得上你们的长辈。这些年里,我看了不知道多少学生走入歧途,悔恨终身。我说这个,只是希望你们好自为之,把精力都用在学习上才是正途。” 顾铭、许成语、陆思三人都认真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风雪压根没听,只是甜笑着问:“大叔,我们可以回寝室睡觉了吗?” 门卫大叔似笑非笑地说:“你们可以走了。” 操场上,许成语忧心忡忡地说:“陆思,是不是我们牵手下车时被门卫大叔看到了啊?” 陆思摇头:“很可能是这样,不然他不会告我们状。哎,希望郑老师不要追查这事。” 风雪大步走来,一把挽住陆思的手,嬉笑道:“有什么好担心的,郑老师每天忙里忙外的,哪来这么多时间管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啊。况且,就算她有心思来查,以我们顾铭的瞎掰能力,三两句话就把这事撇清了。” 顾铭看一眼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就熄灯了,便说:“小雪,我就不送你到宿舍楼了,灭绝师太找我有事,我现在得过去一趟。” 风雪道:“哎呀,我哪需要你送啊。我有陆思陪着,人家不仅送我,还陪我睡觉呢。所以,你快走吧。” 顾铭哑然失笑,挥挥手往教学楼跑,直上三楼。 这会,楼里很冷清,所有教室、办公室都熄灯了,没有半点声响。唯独郑绘的办公室灯火通明,若认真听,或许能听到钢笔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 顾铭快步跑过去,在门外轻喘两声,回过气来便敲门。 “顾铭吗,快进来吧。” 屋内传出郑绘的声音,依旧平经不起波澜,却又带着一缕倦意。 顾铭轻步走进,见郑绘正埋头处理教学资料,心里忽然升起一抹敬意——这世上,负责的老师很多很多,但要像郑绘这样呕心沥血的老师,兴许不多了。 “郑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 顾铭把声音控制得不高不低,问。 “也没什么大事,我就想说一下募捐演讲稿的事情。”郑绘不抬头,手头钢笔在教学资料上飞速标记着。 顾铭疑惑:“我交的稿子没通过?” 郑绘依旧不抬头,淡淡说道:“你的稿子通过了。我们学校整个初中部,一共交了十一篇稿子,你写的那一篇是最好的,比李恬恬写的都要好。” 顾铭更为疑惑,皱眉道:“既然稿子通过了,就没我的事情了吧。” 郑绘忽然抬头了,她直视顾铭,面无表情地说:“就在今天的晚自习时间里,你写的稿子先后被十多个同学试读过,论演讲功底,杨雷最出色。程主任等学校领导都对杨雷赞不绝口,已经选定他担当明天募捐大会的演讲者。我想说的是,你写的稿子,送给外班的学生演讲,你心里会不会有什么抵触?” ——什么外班不外班的?我的稿子给雷爷演讲,我当然是千百个愿意啊。 顾铭点头:“我的任务只是把稿子写出来,至于交给谁来演讲,我没意见。” 郑绘问:“如果那个人不是杨雷呢?” 顾铭坦诚道:“我可能会心里不舒服,但不会指责或抨击那个演讲者。” 郑绘点头,不再言语,埋头继续整理资料。 顾铭知道,郑绘如此举动,自己便可以安静退出去了。 但他没有,就安静站在原地,看郑绘慢慢工作。 这段时间非常安静,除了细微的写字声,剩下的只有两人的心跳与呼吸声。 如此诡异的安静持续了十分钟,郑绘终于合上资料书,从抽屉里摸出一叠空假条,从最面上的一张慢慢书写假条内容,写好后直接撕下来。 这些都做好后,她张嘴打个哈欠,起身收拾办公桌时,忽然看到了顾铭,皱眉道:“顾铭,你怎么还没走?” 顾铭佯装委屈,无奈道:“郑老师,你刚才和我说话只说了一半便不说了,我只能安静等你啊。” 郑绘忽而一笑,两颊与额上的皱纹都随之松开许多,温和笑道:“顾铭,你真的是我任教多年来教过的最奇怪的一个学生。” 顾铭也笑了,如实说道:“郑老师,我看你这么含辛茹苦的工作,怕你一个人孤独,想多陪你一会。” 郑绘抬手,像母亲一般拍了拍顾铭的脑袋:“傻孩子,老师教书这么多年,从来没感觉过累,也不觉得孤独,反倒是你,再不回宿舍就回不去了。” 两人一起下楼,顾铭坚持要送郑绘出校,于是两人多走了一段路。 顾铭问出心中疑惑:“郑老师,既然校领导们已经决定把我的稿子交给杨雷演讲,你为什么还要专门问我一句啊?” 郑绘淡笑着说道:“你是我的学生,稿子又是你写的,要把它交给谁来演讲,必须由你决定。” 顾铭继续问:“那如果我说不想给杨雷演讲呢?” 郑绘道:“我会把稿子收回来,学校一方要么不演讲你的稿子,要么换人演讲你的稿子。” 顾铭懂了,看郑绘的眼神再度变得肃然起敬——她把稿子收回来,岂不是要扫不少校领导的面子?为一个学生去做这种事情,得是对学生怎样用心的老师才能做出来啊? 第206章 演讲 到校门口,郑绘要去门卫室补假条,顾铭该回去了。 可他没走,因为他在外边听到门卫大叔说的第一句话是:“郑老师,你不用专门过来补假条的。其实你们班那个叫柳健的男生有把请假那四个学生的假条交过来。” ——既然人家帮忙补了假条,你还把我们关在门卫室干什么? 顾铭听着有些疑惑,决定躲墙角偷听一会。 郑绘同样疑惑:“老王,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门卫大叔回答:“柳健来交假条时,嘴里絮絮叨叨的,一直抱怨你偏心。说是那些男生女生出去谈恋爱你都准假,却不愿给他签假条。” 郑绘更为疑惑:“白天的时候,柳健并没有找我请假,为什么会暗地里埋怨我啊?” 门卫大叔也跟着惊讶起来,说:“我不知道柳健为什么会抱怨你,总之,他说的那些话好像是真的。那四个学生在校门口下车,一个男生牵着一个女生的手下来的。我看到这一幕,又结合早前柳健说的话,基本上笃定他们请假出去谈恋爱了。 平心而论,我不是他们的老师,没什么资格去管他们的事情。但是,他们还那么小,正是读书的年纪,却把心思放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我看着心里堵,这才故意刁难了他们一下。” 郑绘问:“哪个男生牵着哪个女生的手?” 门卫大叔回答:“我对他们不熟,只知道假条上面的四个名字。到底谁是谁,我也分不太清。” 郑绘又问:“他们各自穿的什么衣服?” 门卫大叔回答:“男生穿的一件灰色短袖子,女生穿的花格子单衣。” 郑绘道:“我知道了。谢谢你,老王。我一定把这件事查清楚,对他们两个加以严管。” 顾铭听到这里,大概能猜到这其中的究竟——那个叫柳健的“外国人”,心机竟如此之深?他帮忙交假条时,佯装抱怨郑绘,其实是故意让门卫大叔听到请假出去的那四个人在谈恋爱。当然,他也不确定门卫大叔会不会管这事,只是有预备地先埋下一粒种子。不管种子发不发芽,对他而言,总归没有坏处。 顾铭继续往下听,郑绘和门卫大叔没再聊学生谈恋爱的问题,尽说些没用的寒暄之语,从中听不到更多有用信息了。且,顾铭不确定郑绘什么时候出来,不敢一直蹲在外面偷听,万一恰巧不巧地被她发现了,到时百口莫辩。 回宿舍,顾铭把自己从郑绘和门卫大叔口中听到的话全部转告给了许成语,至于他要如何判断,进而做出什么措施,这便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晚间,所有室友都躺床上了。顾铭如往常一般,独自站在阳台上,一边抽烟,一边陪风雪聊天。 这一年多里,顾铭和风雪之间看上去恩爱无比,其实也闹过不少矛盾。有些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有些则是异常尖锐的问题。 比如,抽烟;又比如,韩贞。 不知从何时开始,风雪开始讨厌抽烟的男生。她每次闻到烟味便眉头紧蹙,有时还会捏着鼻子抱怨。 顾铭曾问她:小雪,你不是也抽烟吗,为什么忽然这么讨厌烟味了? 风雪对此也尤为不解:以前我大口抽半根烟都还没什么不适,现在一闻到烟味就头晕目眩,心里一阵阵的恶心,想吐,不知是不是感染了肺癌。 顾铭当时被吓到了,不敢再在风雪面前抽烟,甚至于,每次抽完烟都要刷好几次牙,再换一身衣服,确保身上没有烟味了,才敢在她旁边坐下。 再就是韩贞的问题。 风雪表面上落落大方,心里却酸得不得了,只要抓到机会就要检查顾铭的手机,翻看他有没有偷偷和韩贞聊天。生怕这俩人藕断丝连,闹一出偶像剧一般的奇葩剧情出来。 这原本看上去不太可能的事情,却被她发现了一丝线索。 上学期的某一天,风雪突袭,很蛮横地抢过顾铭的手机,直接翻通话记录,短信记录,qq聊天记录,恰巧在短信箱里找到一条韩贞发过来的信息。她说:顾铭,你还想不想见我? 顾铭回复的短信是:我想,但有些害怕。 然后再无后文。 正是这种含糊不清的语言,使得风雪心里有了危机感。她不依不饶,抓着顾铭连番追问,最后得到的解释是:“小雪,你想多了,我和韩贞没有任何关系。” 风雪当然不相信这种明显带有敷衍语气的解释,因为她了解顾铭,若他真的与某人没有关系,恐怕都懒得搭理,又遑论耐着心性回答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于是,风雪心里生了疙瘩,恨不得拿把刀挖出顾铭的心来瞧瞧,看看里面有没有装一个韩贞。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风雪可不想当杀人犯,这事便无从追查,只能暂时埋心里面。毫无疑问的是,关于韩贞那边,稍有风吹草动,风雪便会如狼似虎地撕咬顾铭。 对于这些小打小闹,顾铭想认真对待,却同样无法下手,因为无论怎样和风雪解释,都说不太清楚。久而久之,顾铭放弃了和她沟通的想法,随她去闹腾,只要她不哭,什么问题都好解决。 这一天,风雪发来qq信息,问出一个异常奇怪的问题:顾铭,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分手了,你会不会去找韩贞? 说奇怪,其实这问题也不怎么奇怪,可能就是风雪的一个简单试探,但顾铭总觉得这段生硬的文字里藏着莫大的玄机,似乎夹杂着一抹悲伤。他不傻,不会傻乎乎地顺着回答“会”或者“不会”,而是反问:小雪,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风雪回:不知怎么了,我看别人谈恋爱的时候,大概能看清那些男女最后能不能走到一起。可是,我看不清我们两个的结局,好怕我们真的有分手的那一天。 顾铭微笑着回复:除非你不要我了,不然我们不会分手。 风雪又回:哎,你不要把我想说的话给说了,害得我肚子里都没词了。算了算了,这问题游戏说不清,我不去想了。现在天不早了,我睡了,你也赶紧睡吧。晚安最爱最爱的顾铭。 顾铭盯着手机发呆一小会,回复:晚安最爱最爱的小雪。 次日,校方组织募捐大会,全校师生均出席,包括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学校老板朱登都到场了。 肃穆庄严的会场,激扬壮阔的义勇军进行曲中,学校五星红旗降下一半。 曲毕,会场一阵肃静。 学校大老板朱登上台讲话,他说的内容非常简短,大概是向全校师生问了个好,又说了一下召开本次大会的目的,便把话筒丢给张校长,退后面去坐着了。 尔后,三位校长相继讲话,其内容也都非常简单,大致说了本次四川汶川地震的惨状,以及解放军战士们毅然救灾的无畏,其中涌现出的诸多感人故事也被他们捡了几个。 再往后,校广播响起温雅绵长的旋律,是《感恩的心》。 顾铭一眼就能看懂,接下来是募捐演讲以及各班的捐款。 唯一令他惊讶的是,演讲之人除了杨雷,还有一个李恬恬。 这事,郑绘先前没说,顾铭便不知道。 不过,这总归是件好事,顾铭由衷高兴。他高兴的不是一男一女,一唱一和,使演讲的渲染力更强,而是他的死党杨雷打心底喜欢着李恬恬,能有这样一个联袂上台的机会,对杨雷来说,千载难逢。而顾铭也只是替他高兴罢了。 今天的杨雷很帅气,穿了一身时尚运动装,阳光下青春活力;李恬恬也一如既往的端庄美丽,而且被特批穿了裙子上台,其窈窕身段与光滑肌体更是凸显极致。 演讲开始—— 杨雷:“尊敬的老师们。” 李恬恬:“亲爱的同学们。” 合:“大家上午好!” 杨雷:“谁也不曾想过,在我们嬉笑玩耍时,真正的灾难离我们如此之近。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许诺化为乌有;当“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慈孝成为虚无;当‘深交季作友,义重伯为兄’的情义弹指湮灭;当漫天星辰陨落,大地狰狞咆哮,无法想象的灾难降在我们的同胞身上。早一刻还欢声遍布的神州大陆蔓延开无休无止的绝望。” 李恬恬:“谁也不曾想过,在我们饱食终日时,灾区的同胞们正深埋地底滴水不沾。当垂死的母亲用身体护住身下的婴孩;当坚强的父亲用双臂掩住腰下的少年;当温柔的女老师箭步上前,推开茫然失措的少女;当春雨再落世间,大地生机勃勃,一切灾厄都将在此刻烟消云散。原来啊,灾难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绝望,而更多的是感动。” 杨雷:“‘人力终有穷,天道终有定’,我们无法书写大自然的冷漠规则,无法遏制灾难的爆发,能做的只是‘壮老坚一节,始终持一心’。” 李恬恬:“‘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我们无法计量生命的长度,甚至无法判断人生的终点,能做的只是‘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 合:“‘赠人玫瑰,手留余香’,‘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世间的美好是存在的,而且一切都有迹可循,它就源自于我们一次次伸出的爱心之手。也许我们的捐款对于受灾同胞们只是杯水车薪,但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点一滴的爱心,终将汇成汪洋大海,给予灾区同胞们无穷无尽的希望。我们募捐不予强求,捐款不分先后、不分多少,请大家秉着最初的本心,把自身承受范围内的金钱数额投进红色的捐款箱。 现在,捐款活动正式开始,预祝它能圆满结束。 谢谢大家!” 演讲结束,两人同时鞠躬,进而联袂下台。 这一刻,热血的少年们均被慷慨激扬的演讲燃烧。一瞬间,热烈掌声如浪如潮席卷开来。 顾铭安静看着,直到杨雷与李恬恬没入人群不见踪影,他的脸上有了会心的笑。 不得不说,杨雷的演讲能力的确非凡,不仅吐词清楚,还带有强烈的情感波动,具备极强的感染力。李恬恬也不弱,她的感情带入很完美,清凉声线里裹着柔美与温暖,与杨雷的高亢声线相得益彰。特别是两人合讲那几段,男声与女声的交织,浑然一体,不可谓不是完美搭档。 捐款活动开始,可是并非每个人都上台投钱,毕竟这是全校性的募捐大会,在场学生上千人,若所有人都上台,必然造成混乱。于是,各班均派一个代表,把本班的捐款数目列成表格总汇,和着一叠人民币一同放入信封里,再投进捐款箱。 事实上,昨天晚自习时,班上的捐款就已经结束了,只是顾铭等四人不在,没能捐进去。 全班捐的钱都暂放在文雅手上。 这会,文雅捏着一张信封挨着找了许成语、陆思、风雪三人,最后才找到顾铭这里。她低着头,怯生生地说:“顾铭,你……” “捐一百块吧!”顾铭不想和她说话,甚至都不想看她,随意摸了摸兜里,掏出一百块递过去。 文雅接过钱,却仍未走,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原地。 顾铭不耐了,皱眉道:“如果没其他事的话,你不要站这里碍眼。” 文雅使劲一咬牙,低声道:“雪落无痕,雁过留声,世上的美好是存在的……” 顾铭没听懂她的意思,心浮气躁地说:“麻烦你不要在我面前作诗,我听不懂。” 文雅的身子忽然一颤,头埋得更低了,声弱蚊鸣:“我是说,你写的句子真好……” 顾铭随口说道:“所有人都知道我写的句子很好,不用你来夸奖,我也不屑于你的赞赏。”顿了顿,疑惑起来:“话说,我什么时候写过这样一句话?” “就是你写……”文雅的话音便急促了一分,刚要说到关键词了,又戛然而止。 顾铭冷笑一声,懒得去管她。 这会,郑绘也注意到了这边,她淡淡说道:“文雅,收好捐款就快点交过去吧。” 文雅不再顿留,大步往主席台跑,可没跑几步,她又回头看一眼顾铭,眼中有了浓厚的疑惑。 第207章 教诲 捐款结束,本次大会步入尾声,各班学生有序返回各自教室,按部就班上课。 午休时间,校广播通报本次捐款的总汇,集全校师生一千余人的捐款总额高达两万有余,平均折算下来,相当于每人捐了20块。 “好奇怪,以往学校组织起来的募捐活动里,人均捐款不超过10块,这次直接翻了一倍还多。顾铭,你说是不是你写的演讲稿太厉害了,直接点燃了同学们的爱心?” 风雪掰着手指头计算半晌,忽然惊呼出声,问出这么一个肤浅的问题。 全班同学都往这边看过来,他们还不知道募捐演讲稿是顾铭写的。 现在的顾铭比之以往成熟了很多,迎着几十双雪亮的眼睛,依旧泰然自若,微笑着说:“恐怕这事与我写的稿子没有半点关系。因为募捐大会只是走一个流程,真正的捐款早在大会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风雪吐吐舌头,也发现自己有些呆了,便甜笑着问:“那你说说是什么原因。” 顾铭道:“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们都真切感受过源自地震的恐惧。哪怕那只是从遥远汶川传过来的地震余波,亦令我们惶恐不安。我们尚且如此,真正的灾区恐怕比电视里报道的更为惨烈。若仅仅是伸个手,力所能及地捐献一分,大多数人都义无反顾。” 风雪嘟嘟嘴,不再说话。 晚自习时间,教室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以及笔尖划动的声音。 所有人都在自主学习,唯独顾铭和风雪两人在教室里下五子棋——拿出一个作业本,再用直尺划下数条竖线,便可画出一个简单的“棋盘”。对弈双方,一人用红笔,一人用黑笔,分别在“棋盘”上落点,便是各自走的棋路。 忽然,郑绘来了,而且走的后门。她分明是要搞突袭,恰巧看到后排正各布棋阵的少年少女。 “顾铭,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郑绘低声说了一句,板着脸出去了。 顾铭知道出事了,赶紧把本子收好,跟着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没走几步,后面又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却是风雪大步跟过来了。她跑上前,和郑绘并排着走,一脸甜笑:“郑老师,下棋的又不是顾铭一个人,你怎么只叫他啊?” 郑绘淡淡说道:“风雪,你是在教室里坐得太闷了,也想出来走走?” 风雪理直气壮回答:“不是。我只是觉得我也违纪了,有必要接受惩罚。” 郑绘摇头:“自习时间,你们下棋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只要没有影响到其他同学,我不会多管。你回去吧,我找顾铭是有其他事情。” 风雪“呃”了一声,蹦跳着回去了。 到办公室,郑绘一针见血地问:“顾铭,陆思和许成语是不是在谈恋爱?” 顾铭意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也早已备好腹稿。此刻佯装惊愕,反问道:“没有啊。郑老师,你为什么问这个啊?” 郑绘道:“老王告诉我,你们返校时,许成语牵着陆思的手。” 顾铭仰着头细想,片刻后豁然一笑:“我知道了。我们下车的时候,陆思没站稳,许成语就帮忙扶了她一下,这也算不得牵手吧。” 郑绘皱眉,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盯着顾铭看了好几秒,实在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便点头了:“还好这是个误会,不然连我都不知道这事该怎么处理。” ——你不知道才怪! 顾铭轻笑一声,说:“郑老师,如果没其他事情的话,我回去下棋……不,我回去自习了。” 郑绘摇头,又问:“你是不是在和风雪谈恋爱?” 顾铭的心猛地一颤,面上却不动声色,半开玩笑地回答:“郑老师,陆思谈没谈恋爱,你问我;我谈没谈恋爱,你怎么也问我啊?” 郑绘道:“不要岔开话题,你直接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顾铭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是!” 郑绘点头道:“我想也是,风雪的家境和一般的学生不一样,她应该看不上我们班上的男生。” 顾铭附和:“就是就是。人家可是富贵人家的金枝玉叶,从小出入上流社会,见多了那些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公子哥,哪里看得上我们班上的男生啊。” 郑绘没再说话,低头盯着她桌上那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教学资料。 顾铭读不懂她的心思,不知道她有没有洞悉自己和风雪的关系,不敢胡乱出声,只得静站着,心脏“砰砰”跳个不停,一时间慌乱不安。 半分钟后,郑绘终于开口了,她说:“顾铭,我教过的学生里面,你可能不是最优秀的,却是给人印象最深刻的。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吗?” 顾铭问:“什么话?” 郑绘道:“你是第二个挨我十下棍子还能忍着不换手的男生。” 顾铭回想,很早以前,郑绘的确说过这句话。而且这个记录早被刷新了,顾铭清楚地记得,当初他为了报复文雅,可是强行挨了几十下都没换手,那种痛入骨髓的皮肉之苦,至今犹记。 “郑老师,我记得你说过这句话。不过,这话里有其他含义吗?” 郑绘摇头,叹息道:“这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并没有过多含义。只是,我已经不记得第一个咬牙忍下十下棍子的男生是谁了。只记得他大概是我十年前教的学生,成绩很好,品行也端正,但偶尔会闹出一些滑稽的事情来。 他给我的印象很深刻,深刻到令我确信,再过二十年我都记得那个调皮的小家伙。因为他是我那三年里教出来的最得意的学生。 他毕业后,第一年还给我打电话,驱寒温暖。渐渐的,他像飘落大海的雨滴,再无踪迹。 直到一年前的一天,我打了你十下。你没吭声,也没换手,我才回想起来曾经我也教过这样一个学生。可是,我已经记不得他的名字,连他留在我脑中的音容印象也都完全淡去了。” 顾铭认真听着,感觉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故事。如郑绘这种任教快二十年的老师,所教过的学生早已遍布天下,她又怎能记得她所教过的每一个学生呢? 可是,正是这样平常的故事,包裹着难以掩藏的悲伤——遗忘啊……人的记忆,终究抵不过时间的消磨,最后都化作了残缺碎片。 郑绘继续说:“顾铭,我现在再一次确信,再过二十年,我还能记得你。” 顾铭微笑道:“如果郑老师以后不嫌我的电话烦人,我一定会让你记住我的。” 郑绘同样笑了,一脸慈祥:“从去年开始,我就零零碎碎听到不少关于你和风雪的事情,都是些不好的流言蜚语。我没有当真,也没有试着求证,因为我相信我的眼睛,也相信你的判断能力。可是,我早就不年轻了,总有老眼昏花的时候;而你又太年轻了,判断力未必精准。哈……我这么说话都有些别扭了。总之,顾铭,我们这次谈话,你就当是郑老师对你的教诲——不管你和风雪有没有那一层关系,都不要耽误了学习。” 听完这段话,顾铭百分之百肯定,郑绘已经知道他和风雪的事情了。 他心里一阵难受,好想开诚布公,把这事和盘托出。可是,郑绘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此刻再装成好学生,老实承认自己的错误,又显得好生虚伪。 顾铭深吸一口气,认真说道:“郑老师,我不会耽误学习,我的成绩只会越来越好。现在,我给自己定一个目标——在未来的一年里,我要超越阳珊!” “我相信你。”郑绘微笑着点头,转而提醒道:“但是,你不要再和风雪交换考号与姓名了。” 顾铭脸一红,干笑着说不出话来。 一阵沉默后,郑绘着手工作,顾铭便说:“郑老师,你的教诲我定然铭记,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回去上自习了。” 郑绘不抬头,低声说一句:“杨雷的演讲很出色,并没有辱没你写的稿子。如果你有时间,陪他聊聊天,也替我向他道个歉。” 顾铭问:“什么歉意?” 郑绘就说:“杨雷到我班上的第一天,我便说过,他有演讲的才能,以后班上有演讲任务,交给他发挥。事实是,他在我们班的一年多里,没有接过一个演讲任务,全被文雅、李奇、李灿她们几个占了。讽刺的是,他转去三班了,才有一次大放异彩的机会。这一点,是我愧对了他。” 顾铭点头:“我一定如实转告。” 郑绘忽然抬头,宁静的眸子忽然变得有些飘忽,面无表情地说:“顾铭,你记住,一定多花些时间陪陪杨雷。” 顾铭从郑绘的举动中察觉到了古怪,想多问一句。可没来得及问出口,她便说:“好了,快回去上自习吧。” *** “顾铭,我们再来几局,我就不信我赢不了你。” 顾铭回到教室时,风雪已经画好了十多页的五子棋盘,正摩拳擦掌等着他。 顾铭微笑着点头,陪风雪下完本子上画好的局数。 顾铭输了两局,都是犯了很低级的失误,明显有放水的嫌疑。但风雪很呆,没发现问题,激动地拍手欢呼。 下自习后,两人在操场散步,顾铭说:“小雪,从明天开始,我们少玩一些,多花点精力在学习上。” 风雪疑惑:“顾铭,你不是最喜欢和我一起玩了吗,怎么忽然说这个,是不是郑老师和你说了什么?” 顾铭如实道:“郑老师已经知道我们在谈恋爱的事情了。” 风雪闻言并不惊慌,反而跃跃欲试地说:“没事的,郑老师不敢拿我怎么样,最多就是告诉我舅舅。但是我舅舅也不能拿我怎样,最多就告诉我爸妈。然后,你就成了我们家的女婿了。” 顾铭面门一黑,实在想不明白这丫头的脑子是什么构造,苦笑道:“亲爱的小雪同学,我今年才16,还当不了你家的女婿。况且,郑老师也没打算追究这件事,只是叫我不要耽搁了学习。” 风雪有些失望地嘟嘟嘴,片刻后又展颜一笑:“要不我放假回去告诉我爸,说我以后要嫁给你?” 顾铭果断摇头,他可没有把这事公开的勇气,至少现在没有。 回宿舍后,顾铭依旧是独自站在阳台抽烟,闲暇之余帮许成语誊写一下问心铃的故事。 次日,顾铭发奋起来,全身心投入学习,整天拿着英语词典“abcd”地嚷嚷。 往后的几天都是如此,平静若水。 这一天,杨雷忽然跑到5-16宿舍,一脸阳光地大笑着,嘴里不时吐出两个烟圈。 顾铭问:“雷爷,你是不是捡桃花枝了?” 杨雷哈哈大笑着:“铭爷,不瞒你说,我和恬恬学姐重归于好了。” 顾铭道:“恭喜恭喜。” 杨雷双手抱拳,同样做出恭贺姿势,大笑道:“同喜同喜。” 顾铭问:“我这里有什么喜事?” 杨雷左右瞅瞅,见宿舍里除了他们就剩俩人。一个安静写稿子的许成语,一个躺床上发呆的万涧。 寝室人少,那两人还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会说话算是挺安全的了。 杨雷压低声线说道:“铭爷,这事我可悄悄告诉你了,但你别声张。你和风雪妹子已经是校方内定的合中保送生了。” 顾铭大惊,问:“为什么?” 杨雷便说:“这事还是恬恬学姐告诉我的。从今年开始,我们学校每年有四个合中的保送名额。明面上说,学校要弄一场保送考试方才确定名额归属,实际上,他们早就内定了。我们年级,第一第二的阳珊、柳健都是要考重庆一三八中的狠人,不屑于合中的保送。所以,四个名额分别内定给了陆思、邵丽、风雪和你。”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并没有太过兴奋,因为他本身有自信,就算光明正大地参加中考,他也能考进合中。 尔后,顾铭向杨雷转达了郑绘的歉意,得来的只是他的潇洒一笑。 一个星期后,月考前夕,一件大事发生了。 第208章 暂别 如往常一般,月考前的一天,全天自习。 上午第二节课,顾铭翻着英语笔记一遍又一遍的默读。不得不说,他的确天生抗拒着外语学科,诸如“goout”、“comefrom”这些最简单的短语词组,他反复读上几十上百遍也未必能记住。 不过,他现在有了恒心,不骄不躁,一直坚持记忆。久而久之,他的英语成绩的确有所提升,虽然依旧及不了格,却也离及格线近了许多。 寂静的教室,枯燥氛围里,一个声音忽然闯入。 “顾铭,你出来一下。” 顾铭循声看去,虚掩的后门缝隙里映出半张恍惚熟悉的脸,竟是肖智。 ——如果我没记错,从上次我冲进5-04宿舍与他争吵后,我和他就成了陌生人。现在是上课时间,他不在教室里坐着,反倒跑来找我,莫非有急事? 顾铭想着,皱着眉往外走。快出门时回头看一眼,其他同学大多在认真学习,并没有闲心关注这边。 万涧跟了出来,风雪也想跟,但被顾铭的眼神制止。 走廊上,肖智深吸一口气,凝声说:“我只说一次。现在,我要翻墙出去,你们可以选择跟或者不跟。” 顾铭冷笑,轻声骂一句“神经病”,转身欲回教室。 万涧要稳重许多,皱眉问:“你翻墙出去干什么,为什么要叫上我们?” 肖智道:“我叫的只是顾铭,而非你们。至于我要出去干什么,难道你们还不知道杨雷的事情?” 万涧没出声,在思考肖智话中的意思。 还没走出多远的顾铭却止步了。他转身,大步跑回来,急声问:“雷爷出事了?” 肖智盯着顾铭急切的样子,忽然懂了,似笑非笑地说:“亏你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的死党,连他要退学的事情都不知道。” 简单的一句话宛如一道惊雷轰在顾铭的头顶。一瞬间,他只觉天旋地转,思绪空旷,好半晌回过神来,忽然抓住肖智的领子,大声问:“雷爷在这里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退学!肖智,是不是、是不是你这王八蛋又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最后叫雷爷去顶罪!?” 肖智冷漠拨开顾铭的手,很随意地理了理领子上的褶皱,嘲讽道:“顾铭,麻烦你不要像一条疯狗一样乱咬人。上次的事情我已经解释清楚了,是学校查出了杨雷,而非是我叫他替我顶罪。而且,这一次他要退学,是他自己的决定,与任何人无关。” 顾铭几乎没听肖智说的话,身子剧烈颤抖着,仿佛失了魂一般,颤声问:“雷、雷爷人呢……他现在在哪里?” 肖智道:“这个月月初,杨雷便向教务处交了退学申请,本来那几天他就能办好手续然后离开。不巧的是,这个月闹地震了,我们都放了假,他退学的事情也稍稍推迟了一些。到今天,他妈来了,领着他把各种相关手续处理完。就在几分钟前,他们两个已经走了。” ——走了、雷爷走了?他一声不吭地走了…… 顾铭忽然想起数天前郑绘对自己说过的话,她说:“顾铭,你记住,一定多花些时间陪陪杨雷。” 到现在,顾铭终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原来啊,郑绘早就知道杨雷要退学了,所以她抓紧时间向杨雷道歉,也好言劝自己多陪陪杨雷。 可是,顾铭太迟钝了,整天忙着补英语、陪风雪玩,早把郑绘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这一个多星期里,顾铭只和杨雷见过一次面,而且是杨雷主动找来的…… 顾铭的心如万千针扎般难受,无数记忆画面在脑中翻动,最后定格在两人在勤诚学校初见的一幕—— 那时候,顾铭像一个不学无术的二流子,蹲男生宿舍大门口,明目张胆地偷看女生宿舍那边。 起初,他看到的全是些庸脂俗粉,没一个比苏沁、王露好看的妹子。直到陆思出现,他的视线全被吸引了,感觉自己又找到了春天。 可是,真正的春天不是陆思的出现,而是在陆思之后,一个无端闯入自己世界男声,他说:“哦,那个女生叫陆思啊,你知道了就赶紧去追呀。” 那个声音的主人是杨雷。 其实,对当时的顾铭而言,忽然走入一个陌生世界,宛如自己与所有人都隔绝了,只剩形单影只的一个人,内心的忐忑与苦闷很难形容。 异地遇故人的喜悦,就如同荒漠上忽然飘洒起来的春雨,润人心脾。 从那时起,顾铭便清楚,在这个陌生的学校,只有杨雷能给自己不陌生的温暖。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顾铭渐渐熟悉了这个学校,所有人都变得不再陌生。而本身就不陌生的杨雷,却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直到风雪出现,顾铭将大部分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再到杨雷转去三班,顾铭终于忽略了他…… 此刻,顾铭心里万般悔恨,心里有好多话想和他说,而最想说的一句是——雷爷,留下陪我。 于是,顾铭疯了一般,大步往郑绘的办公室跑。他要找郑绘签假条,一定要追出去,一定要留下杨雷! 然而,宛如在办公室安了家的郑绘,此刻并不在这里。 顾铭请不了假,便无法追出去,亦没办法挽留自己的至交好友。 他的身子一软,颓然瘫倒在地。 万涧和肖智追过来,他们看到的一幕是——顾铭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捏着拳头,一拳又一拳地敲打地面。因用力太猛,拳上已经有了血迹,是他自己的血。 肖智走上前,嘲讽道:“我先前就说过,同样的话我不会说第二次……你懂我的意思吗?” 顾铭空洞的眸子忽然一抖,这时才反应过来——对啊,请不了假又能怎样,直接翻墙出去不就行了? 一行三人快速往宿舍浴室跑,也不管许多正在洗澡的男生,大步冲进去,顺着墙壁往上攀爬,从房顶上的一处破口跳出去。 他们这一举动引来无数人少女的惊叫。因为男浴室与女浴室中间只隔了一层墙。他们攀爬的过程中,要越过隔墙的上顶,能看到女浴室那边,而那些女生也能看到他们。 当然,三个人不是来偷窥的,都懒得管那些女生。他们跳出去后,顺着围墙一直跑,快到后山与平地的交界时,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 她也大步跑着,好像有急事。 “李恬恬?” 三人追上后,顾铭一眼就认出这个跑得香汗淋漓的女生,正是九年级的第一学霸,李恬恬。 李恬恬此刻也很惊讶,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顾铭道:“翻墙出来的,要去追雷爷。你呢?” 李恬恬回答:“我也翻出来的,也是去找杨雷。” ——果然是女侠,飞檐走壁不在话下。就是不知,你从澡堂那边翻出来,那些光着身子洗澡的男生看到你会是什么表情。 顾铭问:“你找他干什么?” 李恬恬回答:“上次我和他的对决不作数,想找他约个时间再打一次台球。” 顾铭错愕,全然没想到这位女侠竟为这么个小事情冒着记大过的风险翻墙出来,感慨道:“李恬恬学姐,你和雷爷的演讲组合很出色。” 李恬恬没再回答,脚下步子加大一些,竟跑在三人前面领跑了。 四人顺围墙绕到大马路,再前行一段,便到校门口了。 他们都能看到,杨雷和他妈妈在大门口站着,一辆开往城里的客车刚好飞掠而来,在两人跟前停下。 眼见着,杨雷的妈妈已经上车,杨雷也跨进去半个身子了。 顾铭猛然大吼:“雷爷,别上车!” 杨雷的动作一僵,蓦然回头,看到正飞速往这边跑来的四人,脸上浮出温和的笑意。 下一刻,他依旧上车了…… 顾铭看着车子缓慢发动,然后隆隆行驶起来,终于无助大吼:“雷爷,为什么、为什么啊!” 车窗里,杨雷探出脑袋,同样大吼道:“铭爷,我不能读书了,要去很遥远的地方挣钱,以后我们很难再见了。不过你放心,只要我们都还记得对方,无论怎样漫长的分别,在我们再见之时,它都变成了暂别。” 顾铭此刻像撒娇的小孩子,在原地跺着脚,不依不饶大吼着:“不要走!我求求你……不要走啊!!” 杨雷摇头,回以爽朗的微笑。 车轮飞速滚动,车体迎面而来。 李恬恬淡淡说道:“等你回来了,记得打我电话,再来绅士台球馆找我较量一轮。” 杨雷道:“恬恬学姐,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车子近了,与四人错身。 万涧低声道:“兄弟,一路平安。” 杨雷哈哈大笑:“小涧涧,你就不能多赏我几个字吗?” 车子远了,越来越远。 肖智吼道:“杨雷,能认识你,我很高兴。” 杨雷回答:“老肖,我走以后,铭爷就拜托你了,别让人欺负他。” 车子冲出四人的视野范围,冲向了未知的更远处…… 顾铭的身子一晃,再度瘫倒在地,再一次对着地面捶打起来,嘴里低喃着:“留不住、我留不住雷爷啊……” 万涧走过来安慰:“顾铭,你不要难过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们终将各奔东西。为了更美好的一次重逢,我们就过好自己的每一天吧。” 顾铭无动于衷。 肖智也凑过来,很随意地耸耸肩:“杨雷果然很在意你啊。他临走前不和我好好道别,却叫我照顾你不让人欺负。” 顾铭仍无动于衷。 李恬恬拍拍手,都懒得理会这三个臭男人,大步往学校走。 她进门不久,门卫出来了,把顾铭等三人都抓进门卫室关着。 尔后,他们都进了学生处办公室,又一次被程林狠狠批斗了一番。 不得不说,三个男生的运气很不错,托了李恬恬的福。因为她是九年级的第一学霸,一三八中的好苗子。眼见着就要中考了,校方自然不忍心在她的档案上划上一笔。可是,校方处事,终究要讲究一视同仁,既然不愿处置李恬恬,就只能把三个男生一同放了。 接下来两天是月考,顾铭心不在焉,连着交了两科白卷,剩下那几科也就抓阄做了做选择题。 放假头一天的晚自习,郑绘竟没有指责顾铭的考试态度,反而把他叫进办公室好言开导了一番。 只是,顾铭什么都听不进去。 放假当天,顾铭被风雪拉着,说是要去城里好好玩几天,调整心情。 顾铭拒绝了,失魂落魄地上了车。 在家里的四天,顾铭天天和吴潇腻在一起,抽烟、喝酒、打牌、打游戏,无所不能。 当然,吴潇并不是不良少年,他只是瞧着顾铭的样子心里难受,跟着一起放纵一番罢了。 一天晚上,两人在夜市街吃宵夜。 顾铭喝了小半瓶啤酒,满脸涨红,酒嗝不断,眼睛珠子还转个不停。 忽然,他拉着吴潇的手,傻笑着说:“潇潇啊,雷爷走了,他不想陪我了。哈哈……走吧走吧,没了他,我还有你,我又不会难过。” 吴潇苦笑道:“阿铭,你不要这个样子。阿雷只是去做他自己该做的事情,又不是不回来了。” 顾铭红着眼说:“啥?不回来了?哈哈哈,不回来最好,不然让我见着,非得抽死他!” 吴潇知道,现在自己和他说什么都没用,干脆陪他喝酒来得实在。 于是,两人举着酒杯子一杯接一杯地喝。 顾铭本就不会喝酒,平日喝一杯红透脸,喝一瓶瘫成一团泥。 他今天喝了两瓶,醉的昏天黑地,先说了一大堆胡话,最后趴桌子上不省人事。 吴潇背他回去,路上又听到顾铭说着半醉半醒的酒话,他说:“潇潇啊,雷爷不要我了,你以后可不要像他一样啊。” “阿铭,你别胡说了,我永远都住在这小镇上,只要你想找我,就一定能找到。而且,阿雷没有不要你,他迟早会回来的。” 此时的吴潇,心中一万个肯定,或许顾铭在意的其他人会因各种不得已的原因而暂时离开顾铭,但他不会。 第209章 珍重 ?顾铭醒来时,脑袋还隐隐作痛,有些记不清昨晚发生的事。睁眼打量四周,第一时间感觉有些陌生,不消片刻,却又反应过来,发现这的确是自己的房间。只是床上散乱堆着的衣物、窗户上的积尘、以及一地的烟头、零食袋全都消失不见了。 床头柜上安静磕着屋子钥匙、手机、现金、和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着歪歪曲曲的字体:阿铭,我家太挤了,睡不下,只能把你送回来。你可是有女朋友的人了,在生活上不要太lata(邋遢),空闲时记得打扫一下房间,不然容易生病。另外,你以后还是别喝洒(酒)了,醉了伤身不说,自己还难受得不行,就算你不爱惜自己,也心疼一下我。你不知道,我背你一躺,差点没累痰(瘫)掉。阿雷的事情,你也不要多想了。我知道,你伤心的不是因为他离开了你,而是他走之前,没有和你招呼一声。其实,我和阿雷都知道,你太主(注)重感情,舍不得身边的人离开。哎,我不太会说话。总之,阿雷就是不想看着你难过,这才一声不坑(吭)的(地)走掉的。我敢打堵(赌),不出半个月,他绝对会打电话给你。到时候,你也别和他赌气了,笑着和他说一声“珍重”。 顾铭看着这一张错别字连篇,还附带拼音的小纸条,整个人忽然轻松了许多,哽在心里的大石头忽然粉碎了。 他之前很难过,跨不过心里的坎,原因正好被吴潇写了出来,便是:杨雷走之前,竟没有和他招呼一声。 之前,万涧、郑绘、风雪等人安慰顾铭,都是温言细语地说“杨雷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们总会再见的”。可是,就算有再见之日,再见的那个人,还是记忆中的人吗? 这一点,正是顾铭所害怕的。他怕杨雷已经不把自己当死党了;他怕再见杨雷时,两人已经形同陌路;他怕……自己所珍视的人,从那辆汽车飞速而过时,无声无息地少了一个。 吴潇读懂了顾铭的心,写下了这张小纸条,进而成功帮他走出心中对未来的恐惧。 顾铭冷静下来了,他回想起杨雷临走时的一幕。那时候,在场的万涧、肖智、以及李恬恬都很淡定、都微笑着给杨雷送别,只有自己像长不大的小孩子,还撒娇一般叫他留下来…… ——如果雷爷可以不走的话,他也一定不愿意走吧。我强留他,除了使我和他的分别更难受外,别无他用。那时的我,的确有些不像样子…… 顾铭想明白了,再度回归自己的正常生活。 当天,顾铭回学校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写了一篇自我检讨交给郑绘,保证以后再也不消极对待考试,也保证在未来的一年多一点的时间里,超越阳珊。 次日,学校有人讨论一些尺度偏大的东西。 有传闻说,顾铭等三人的澡堂翻墙举动严重伤害了当时正在洗澡的那些女生,现在都没几个女生敢去洗澡了。 于是,更多的传闻散开。大部分人相信,那几个无耻男生假借翻墙为由,实则是为偷看女澡堂内的大好春光。因此,有些男生色心忽起,也挑女生洗澡的时间段,假装要翻墙出去,居高临下,偷偷往女澡堂看个遍。更有甚者,干脆就扒在墙上偷看,只要有女生往这边看过来,他便像乌龟一样缩缩脑袋。 随着这些事情传开,基本上没女生敢去澡堂洗澡了。 校方行事也算效率。当天便有几个老师出动,他们搬来一大桶水泥混凝土,把男澡堂壁头上的破口堵得严严实实的,连带着,男女澡堂隔墙上口的缝隙也被密封了。 紧接着,更多的抱怨声蔓延开来。 校方补墙的举动,明显刺激了一群三天两头便要翻出去浪迹一番的少年郎。他们大骂顾铭、万涧、肖智三人,说是三个王八羔子,把他们的“陈仓道”给玩没了。 对于这些污秽咒骂之语,万涧和肖智都不当一回事。反正他们压根都没把自己当过好学生,惹事就惹事了,不需要跳出来澄清或解释。 当然,若某个觉得自己心灵受到伤害的男生要冲出来教训他们,那可能就是自讨苦吃了。 顾铭也没少挨骂。一群色心澎湃的登徒浪子要骂他,还有一群无所事事的校园混混也要骂他。 久而久之,顾铭有了异常别致的绰号,人称“文静采花贼”、又或者“黑狗警长”。 “啊哈啊啊哈啊黑狗警长啊哈啊啊哈啊采花大盗……” 这一天,顾铭听到风雪唱了这么一句“儿歌”出来,心中的委屈无限攀升起来。 他承认,墙洞被补的确与他有直接关系,但为什么就他一个人有了绰号?怎么没听见谁给万涧或者肖智起一个“潇洒”的绰号呢? 话说回来,翻墙出去的又不止他们三个,不是还有冰清玉洁的李恬恬学姐吗,怎么就没人骂她一句? 一星期后,顾铭接到一个来电显示“广州”的陌生电话。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杨雷,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大,便怀揣激动心情点下接听键—— 顾铭:“喂,你好,请问你哪位?” 陌生人:“铭爷,是我,杨雷。” 顾铭:“呃,原来是雷爷啊。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故作冷漠) 杨雷:“我知道,你可能还在生我的气。不过,请你理解一下我。你知道的,我就是莽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你道别,这才选择沉默离去的。我没想到的是,你追出来了,在我快离开的前几秒,叫住了我。” 顾铭:“我很忙,不要说这些没用的废话。”(冷漠) 杨雷:“哎,总之,对不起,铭爷。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回来看你。”(急切) 顾铭:“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平静) 杨雷:“我不太确定,可能近几年都回不来了。”(迟疑) 顾铭:“哈……看你急得,我就装装样子凶你一下,这就被骗了吗?我不知道你在那边做些什么,总之我希望你别委屈了自己,记得顿顿吃肉,长得白白胖胖的。不管几年,只要你回来,就打我电话,我一定亲自去广安迎你。” 杨雷:“你刚才的语气,还真有些吓到我了。你放心好了,只要我回来,第一个打你的电话。对了,现在我打给你的号码,就是我的电话,你记得备注一下,免得到时候认不出。” 顾铭:“你妈对你不错啊,刚过去几天,就给你买了手机。呃,说到你妈,有件事我想和你说一下,也请你为我解惑。” 杨雷:“什么事?” 顾铭:“去年,就是你爸要去湖北打工那几天。我和小雪在门外偷听了你们的对话,啊……当时我觉得很愧对你,一直不敢和你说我们偷听你们父子对话的事,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很疑惑,你那时说过,你不会去你妈那边,现在怎么改变主意了?” 杨雷:“听到就听到了,没什么不能说的。其实,就算我不去我妈那里,也不会在勤诚学校继续读书了。我当时答应过我爸,读到初二就转回我们那边的县一中继续读,因为这边的学费实在太贵了,我爸有些承受不起。这也是那时候我会忽然跑到县一中的大门口发呆的原因。 这一年多里,我想明白了许多问题。像我这种笨学生,就算坚持读下去,除了混个中学文凭,基本上是徒耗时间。与其让我爸累死累活去给我挣学费,还不如直接去我妈那边找事情做。减轻我爸负担的同时,也让我妈承担一些责任,一举两得。” 顾铭:“你说的的确是有理有据,但我总感觉你对我隐瞒了什么。” 杨雷:“哈……我们两兄弟,我这里有什么不能和你说的啊,别瞎想了。” 顾铭:“杨叔叔是不是出事了?” 这一次,电话的另一头没有及时回复。相隔两地的两人都陷入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某一刻,杨雷说:“铭爷,你可不要诅咒我爸啊。哎,我现在手头有点事,先挂了,下次空了再给你打过来。” 顾铭:“雷,你听我说,如果你那边真的有什么事情的话,一定要告诉……喂、喂?喂喂喂……” 顾铭盯着已经挂断电话的手机发呆,心中滋味难明——原本是这么这么重要的一次通话,最关键的一句“兄弟,珍重”却没来得及说出口。 往后的几天里,顾铭耐心等着,期待着杨雷再主动打一次电话过来。可没有,杨雷那边好像有着做不完的事情,连续好几天,都抽不出一个电话的时间。 如此一来,顾铭百分之百肯定,杨雷不是没空,也并非不愿,而是两人上次的对话使他有了顾虑。 至于杨雷的顾虑是什么,同样简单得很,无非就是怕顾铭再问他爸的事情。证据是,上次两人的通话是在顾铭问到他爸时结束的。 顾铭能想明白这一点,也打定主意不再询问关于杨叔叔的任何事情,只想和杨雷好好说一句“珍重”。 无期限的等待磨光了顾铭的耐心,他终于咬牙主动给杨雷打过去。结果是,呼叫铃声响动一分钟,提示“暂时无人接听”。如此反复拨打数次,结果依旧。 顾铭懂了,杨雷不想接自己的电话,便发短信给他:雷,我不说杨叔叔的事情了,就想和你好好聊会天,接个电话行不? 静等十分钟,手机像一块干巴巴的石头,没有半点动静。 顾铭又发短信:好吧,我就当你在忙,没时间接电话,也没时间看短信。总之,兄弟,珍重。 仅过去五秒钟,顾铭收到回信,只有简单的四个字:你也珍重。 顾铭盯着手机苦笑,有些懊悔自己在不该乱说话的时候变得那么“机灵”。 这件事,仔细想想就明白了,当初杨雷那么毅然决然,铁了心要跟他爸,不愿去他妈那边。像他这种一根筋的人,一旦下定决心,便不会轻易改变。由此反推,他爸绝对是出事了。 顾铭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暂时放下杨雷的事情。毕竟,彼此的心意已经传达了,也该着手忙自己的事了。 中考的前一天,本校九年级学生自由活动,放松心情,迎接接下来的考验。 顾铭看到,教学楼四楼比之以往还要安静,可能是学生们并不领情,老师让他们放松,他们却更拼命地复习。 唯独一个女生趴走廊上巧笑嫣然地打电话,完全没有考前的紧张感。 她是李恬恬。 隔得挺远,顾铭听不清她说了什么,更不知道她在和谁聊天,只知道她在笑,美丽的脸颊上全是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顾铭觉得,人家的事情与自己无关,没必要一直盯着她看,自己也该回教室恶补英语了。 刚转头,忽然听到李恬恬的大吼声,那高亢的声线,宛如从沉睡中苏醒的猛虎。 她说:“你要是敢来!我就敢嫁!” 顾铭的身子一颤,忙回头,看到四楼走廊上已经围了一大堆人,全是被李恬恬的吼声惊动过去的。 人多了,走廊便热闹了,很多人簇拥着李恬恬,问她在和谁通话,可她不愿透露。 顾铭忽然心血来潮,忽然大吼道:“是雷爷吗!” 走廊上有一瞬的安静。只见李恬恬居高睥睨,眉梢高扬,淡淡回答道:“当然不是。” 顾铭盯着她,一瞬间心领神会——不管是女侠还是女生,终究是女性,终究有害羞的时候。这时候问她,不管自己猜没猜对,她都不会点头。 不一会儿,走廊上的闹腾引来一个男老师,他厉声呵斥这些即将毕业的学生:“快中考了,你们不好好复习,都挤在走廊闹什么?” 李恬恬强势回答:“今天本来就是我们自由活动的时间,当然是挤在走廊上玩啊。” 男老师一怔,一时间无可反驳,只得皱眉说道:“你们要玩就去操场玩,教室里还有同学在复习,不要影响到别人。” 李恬恬便说:“休息时间,应该是他们要复习就回自己的寝室复习,别在这里影响我们玩。” 男老师气结,一脑门黑线,想骂人,但又实在不愿在这里闹出动静,便转身回办公室了。 顾铭一眼就认出了,这位男老师就是那个脑子一点都不简单的体育老师周勇。看着他吃瘪,顾铭心里一阵畅快,看着李恬恬也觉得顺眼许多了。 四楼走廊上的学生三三两两的散了,都回教室复习,李恬恬也打算回去看会书。 她转身时,双手背在后边,比划出一个“举起大拇指”的手势,专门给顾铭看的。 第210章 火热 顾铭基本上能懂这个大拇指的意思,心中有些感慨,至今还觉得不可思议——按理说,像李恬恬这种嫉恶如仇的女侠,一旦讨厌上某个人,恐怕很难从根本上改观。她分明憎恶着杨雷,却因两人偶然合作的一篇演讲,对其刮目相看,甚至心生好感,在公共场所吼出这样一句胆大妄为的话。 或者说,很多女孩都是如此,外表坚韧宛如冰霜,内心却火热似骄阳。 猛然的,顾铭想起了文雅,她怯生生的脸颊下,会否也藏着一颗火热的心? 平心而论,文雅的确是一个很腼腆、很柔弱的女孩子,至少她近两年来都是如此。却不知,这么羸弱的她,当初为何会做出那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这其中是否又存在误会或者不得已的苦衷。 顾铭想起了自己和万涧相交以来的唯一一次冲突,便是因为文雅。 过去了这么久,顾铭此刻才恍惚反应过来,自己的确没想过彻底弄清楚文雅的作案动机。 当天晚上,顾铭和万涧聊了几句,大概是说想去他的老家玩玩,一起体验一下艰苦的贫民生活。 万涧却笑道:“你想多了,我的老家的确坐落于一片贫民区,但我家并不穷,不然也没钱搬到重庆去。” 顾铭干笑两声,拐弯抹角说道:“哎,我其实也不是想过那种身穿粗衣麻布、整日吃粗糙窝窝头的日子,只是单纯地想看看你的老家而已。而且,你回勤诚学校读了这么久,离你的老家又这么近,回去看看也是应该的吧。” 万涧不笨,一眼就洞悉了顾铭的心思,摇头道:“顾铭,过去快两年了,你还没放下心中的好奇?就这么想知道我和文雅以前的事?” 顾铭装傻,忙摇头:“没有啊。我就想看看农村的土房子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和电视里演的一样。” 万涧认真道:“你明知道我搬家以前和文雅是邻居,现在我若回老家,必然免不了和她碰面。你是不是想着到时候在旁边煽风点火,便能顺水推舟从我们口中套出你想知道的事?” 顾铭心中一阵委屈,苦笑道:“你想多了。我敢摸着良心说,至雷爷走后,你便是我在这学校最好的朋友。我想关心一下你,陪你回老家住几天,于情于理都无可厚非吧。你怎么能往那些不好的方向想呢?” 说完这句话,顾铭往自己的床铺走,已经不打算继续循循善诱。因为他从万涧的话中听出了坚决,心中笃定这事已经没着落了,不用再多费唇舌。 怎知,万涧点头了,他很认真地说道:“好的,不管你是不是怀揣其他目的,我答应你,就凭你的这句‘最好的朋友’。不过,这个月已经是我们本学期的最后一个月,没有月假,期末考完就放暑假了,我必须按时回家报到,然后帮我爸打理生意上的一些琐事。所以,就下学期的第一个月假吧,我一定带你去体验一下贫民生活。” 顾铭重重点头:“万涧,我一定不辜负你对我的信任。” 两天后,中考结束,本校九年级学生在大食堂里召开毕业茶话会。 原本这事与顾铭没关系,凑不了什么热闹。不巧,一张邀请卡毫无征兆地飘了过来。 “这是风哥叫我送给你的。” 陌生的学长递来卡片,随口抛下一句话,大步走了。 顾铭看卡片上的内容,分明是一张卡通化的毕业联系卡——应届生毕业前夕,通常会买一堆卖相相当可爱的卡片,然后找关系要好的朋友写下姓名、住处、qq、电话、兴趣爱好等等信息,方便以后联系。 顾铭手上这张卡片与寻常的联系卡如出一辙,只是它的下面写了一排难看的字体:顾铭,填好卡片上的横斜,我就允许你来我们的茶话会混吃一顿。 “神经病!” 顾铭大骂一声,直接把卡片揉成纸团,顺手丢垃圾桶里,接着继续复习。 不多时,风雪来上课了,她的手里也捏着一张卡片,正眉开眼笑地蹦跳着。 “嘻嘻……顾铭,我告诉你一件事。徐寄风那傻子请我去参加他们的茶话会,说是已经把我的参加费交了。” 顾铭错愕,问:“是不是也叫你填上联系方式等信息?” 风雪嬉笑着点头。 顾铭又问:“那你填好了?” 风雪听出了酸味,脸上的笑容更加美丽:“当然没填啊。那家伙像个白痴一样,我还怕他没事打骚扰电话给我呢。不过嘛,既然他已经把参加费交了,我若不去,感觉怪可惜的。” 顾铭思忖半晌,摇头:“小雪,快期末考试了,我们还是多花点时间在学习上,别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风雪却说:“什么叫乱七八糟的事情啊?你不知道,逗徐寄风玩是多么有趣的事情。眼看着他就要毕业了,再不玩玩他,以后就没机会了。” 顾铭不语,默不作声翻看着英语练习册。 风雪生气了,咬着亮晶晶的牙齿说道:“我不管,你今天必须陪我去!你也不想想,自从上次郑老师找你谈话后,你就没怎么陪我玩了,弄得我这些天好无聊。难得今天有这么好的机会,我不允许你不陪我!” 顾铭想了想,确有其事,便点头了,又跑去垃圾桶,把先前丢掉的卡片捡回来。 晚饭时间,两人都没去吃饭。七点整,第一节晚自习时间,顾铭和风雪一起去郑绘办公室签假条。一个说肚子疼,要回宿舍休息;一个说头疼,也要回宿舍休息。 郑绘没多问,只叫他们注意休息,随手签了假条。 两人出门,路过走廊上的垃圾桶,风雪抬手就把假条丢掉,事了还拍拍手,果真是如弃草芥。 顾铭问:“专门找郑老师签的假条,你丢掉干什么?” 风雪道:“你傻啊,我们找郑老师的目的是请假,求一个光明正大不去上自习的理由,而不是捏着一张假条交给宿管阿姨,接着回宿舍睡大觉。” 顾铭细想,发现手上的假条的确没什么用,毕竟不回宿舍。 想着,他也把假条丢掉,也学着风雪拍拍手,大步往前走了。 两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对话与举动被不放心他们而悄悄跟出来想多看一眼的郑绘洞悉了。 大食堂里有人捏着话筒讲话,从声线上分辨,是学校的大老板朱登。他淡定地祝贺学生们顺利毕业,也祝福他们未来的求学道路一帆风顺,接着举杯喝酒。尔后,张校长等学校领导们也相继讲话,他们说的与朱登老板讲的内容如出一辙,算是走一个流程。 直到程林宣布毕业茶话会开始,早一刻还安静的大食堂彻底闹腾起来。 顾铭和风雪都很机灵,先在食堂外面站了一会,等校领导们讲话结束,接着逐个离开后,才悄悄溜进去。 一眼看去,九年级学生们围坐了近二十张大桌子,每桌七到八人,热闹无比。而桌子上的菜也相当丰盛,上到红烧猪蹄,下到炝炒青菜,荤素搭配加起来近二十道菜,水陆毕陈。且配有瓜子、花生、蚕豆等干食,以及水果、点心等饭后甜品。饮品的话,除了少许的雪碧、橙汁、可乐,最多的是啤酒,一箱箱地堆在地上。最夸张的是,每一桌都配了烟,而且是比较奢侈的“玉溪”烟。 顾铭看着一阵阵的惊叹,全然没想过学校的大锅饭能弄出这样丰富的一场宴会。心中开始庆幸,还好听了风雪的话,一同来赴宴了。 就是不知,这样一场茶话会,每个学生得交多少钱。 两人联袂前行,在一群陌生人中穿梭一阵,最终找到徐寄风所在的饭桌。 “顾铭,风雪,你们终于来了。” 远远的,徐寄风招手,脸上带着激动的笑意,仿佛看到了阔别多年的老友。 两人走上去,在徐寄风早前留好的两个空位子上坐下,自顾自吃喝,不理会他。 徐寄风知道自己被无视了,却不气馁,保持脸上的笑容,继续说:“顾铭,明天我就要离开这个学校了。趁着邀请你和风雪来参加我们茶话会的机会,正好把我们两个的事情处理好。” 顾铭大口咬着鸡腿,含糊不清地说:“我和你没有事情。” 徐寄风笑道:“我们怎么可能没有事情。你想啊,你喜欢风雪,我也喜欢,我们就成了竞争关系啊。” 顾铭又夹了一大块牛肉,粗鲁地塞进嘴里,囫囵吞下,打个嗝,似笑非笑地说:“你请我来参加你们的茶话会,就为了说这个?” 徐寄风摇头:“当然不是。事实上,我想请的只有风雪,请你只是顺便为之。我今天要宣布一件重要的……” “那多谢了。”顾铭忽然出声,直接打断他的话,继续大吃大喝。 徐寄风脸上的笑容终于僵住,嘴角接连抽搐好几下,耐着性子,心平气和地说:“这事待会再说。我给你们的联系卡能还给我了吗?” 顾铭和风雪同时摸出兜里的卡片,随手丢给他,继续吃自己的。 徐寄风盯着两张空白的、还有一张被揉成废纸的卡片,陷入沉思。 十分钟后,风雪吃饱了,捂着肚皮幸福地伸个腰。她偏头看顾铭,这人像猪一样,还在山吃海喝,不知要吃多久,便静坐着等他吃好。 这期间,风雪有听其他九年级学生的聊天。他们大多在讨论这一次中考,或对答案、或估分、或考虑填志愿等问题;有一小部分人在“嗷嗷”地乱叫,正发泄自己被囚禁三年终于得到解放的畅快感。殊不知,他们只是短暂的解放,终将踏入另一方监狱;还有一小部分人在认真填写联系卡,其中不缺乏一些红着脸找某个男生填联系方式的女生。 尔后,风雪看到了李恬恬,她像一株靓丽鲜活的红玫瑰,被无数男生簇拥。含蓄一点的,要个联系方式;奔放一些的,直接大声表白,吼着“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等婉约情话。 当然,向来心高气傲的李恬恬几乎都没看过这些人,保持着女神的高冷形象。 风雪还看到了何婉与刘钦文,这两个奇葩居然好上了。这会,两人相对,含情脉脉,一会傻笑着拥抱,一会又眼里噙泪,依依挥手,好似毕业成了他们的生离死别。 “风雪,我有话要和你说。” 忽然,一个声音闯入风雪的世界,瞬间搅乱她的宁静心绪。 风雪看向徐寄风,这人喝了酒,一张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说话时晃来晃去,不知是不是酒里下了摇头丸。 “徐寄风学长,我也有话和你说。” 风雪蹙着眉,忍着心头的不舒服,面无表情地说:“我来之前想过要戏耍你一下,现在放弃了。我觉得,不管你做了多少惹人厌的事,又或者本身长得有多傻气,总归真心喜欢着我。被人喜欢的感觉,或许不一定温馨,但绝对不孤独。哎,怎么说呢,总之就是祝你未来一帆风顺。” 徐寄风并没有喝醉,他能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但他没有表现出半点失落,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接着,他起身,向着之前朱登等人讲话的台子上走,那里的话筒、音响都没撤去。 他捏起话筒,忽然大吼起来:“风雪,我喜欢你,比任何人都喜欢!” 场内一片寂静,接着有铺天盖地的热烈掌声席卷开来。 顾铭停下手头的动作,此刻已经没有丝毫食欲,拉着风雪欲走,却被她止住脚步。 “走什么,莫非还要躲着他?他喜欢我是他的事,我不喜欢他是我的事。” 风雪淡淡地说了一句,接着上台,从徐寄风手头抢过话筒,同样大声吼道:“我不喜欢你,我喜欢顾铭!” 话落,随手一丢话筒,甩给徐寄风一个背影,扬长而去。 一片掌声里,风雪拉着顾铭大步退场,整个过程没有半点犹豫,尽显端庄与大方。 两人出门后,风雪忽然捏着鼻子呕吐起来,兴许是吃得太油腻了。 顾铭忙扶着她,帮忙拍她的背,低声问:“小雪,你是不是吃太多肥肉了?” 风雪却说:“食堂里面烟味太重,闻多了身子不太舒服。” 顾铭就说:“那我们围着操场走几圈,稍微缓一下就好了。” 月光下,两人并行,一时的静默,却温暖无比。 可这份温暖很快被人打破,他们的眼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而且是个大熟人——郑绘。 她淡淡说道:“如果你们的脑袋和肚子都不疼了,就回去上自习吧。” 顾铭和风雪都觉得尴尬,干笑着对郑绘鞠个躬,大步往教学楼跑。 路上,顾铭下定决心,以后少抽烟,不在让风雪闻到烟味。 同时,他发现一件事——不仅仅是情窦初开的女生有着一颗外冷内热的心。某些看上去傻里傻气的男生,他们的心不可谓不火热,比如徐寄风。 第211章 偶然 七月初,学期期末,或者说学年期末考试。 顾铭大发神威,相继拿下语文、政史、物理的单科最高分,英语也及格了,98分,离三位数的分数不太远了。遗憾的是,他常年霸占的数学单科第一破天荒的被阳珊超越了。 这一点使得顾铭非常吃惊,因为他考试没有丝毫失误,会解的题没丢哪怕一分,甚至还临场爆发,把一道涉及到对数计算的函数题解出来了。按理说,142分就已经远超本年级所学知识的极限,他应该是妥妥的数学单科年级第一。 但不是,阳珊的数学考了148分。她把所有的难题都解出来了,唯一失分的,竟是超简单的勾股定理计算。 顾铭此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进步的同时,一直走在前面的阳珊亦没顿足。于是,两者之间的差距并没有缩小丝毫。 顾铭意识到自己欠缺的不仅仅是英语,其他科目也需要进一步提升与巩固。若不如此,不可能超越阳珊,而早前对郑绘信誓旦旦做出的保证,也成了纸上谈兵。 暑假一共53天,其中的50天被顾铭用在高强度的学习中。 而仅剩的寥寥三天,成了顾铭真正的假期。 一个日光不太火辣的中午,顾铭和吴潇一同去飙车,依旧是从一条几千米长的陡坡上方飞掠而下,其中的惊悚与放纵,回味无穷。 尔后,他们俩又邀了几个老同学,一起去玛琉岩瀑布乘凉。说是乘凉,其实是三五成群地围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打扑克牌。 树影斑驳的老路上,顾铭忽然在一株粗大的木桩前停下。 他看着树桩切面圈圈蔓延的年轮,已经数不清其环数。心中却知道,至上次自己与风雪、杨雷三人前来后,这株病恹恹的树桩又多了一圈纹路。 时间啊,往往在不经意间流逝了…… 回家的路上,顾铭和吴潇有过一番对话—— 吴潇:“阿铭、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和你说一下。” 顾铭:“有什么事直接说就好啊,干嘛吞吞吐吐的?” 吴潇:“这一年多里,我和韩贞一直有联系,知道她的一些事情。呃……我有点说不清楚。总之,我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你要不要考虑去找她一趟?” 顾铭:“哈……看你一脸严肃,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呢,原来是一件大好事啊。潇潇,你听我说,我百分之百保证,韩贞是个很不错的妹子,你加把劲,争取把她抱回家。” 吴潇:“阿铭,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的话啊?” 顾铭:“我听清楚了啊。我真的觉得你和韩贞保持联系是好事啊,心中也由衷祝福你们最后能走到一起。莫非你以为我和她有什么关系,所以你觉得你做这些事情很对不起我?兄弟,别瞎想,我已经有小雪了,不会再招惹其他女孩。” 吴潇:“阿铭,你就别在我面前装傻了。我是问你要不要去找找韩贞,你不想去就算了,不要胡诌,非得把我和她扯到一起。” 顾铭:“哈哈……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吗。你想想看啊,韩贞长得好、身材好、家境也非常不错、最主要的是,她个性十足,不知道有多少男的日思夜想着把她迎回家。你若成功,说是三生有幸也不为过。” 吴潇:“你把她吹得天花乱坠。可当初人家找到你的时候,也没见你给过她半个好脸色看。” 顾铭:“咳咳……潇潇,你有没有听过一句中肯的俗话,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和她没可能,也不能便宜了其他王八蛋啊。所以,你加油,我一定给你精神上与物质上的最强支持。” 吴潇:“我在想,若韩贞听到这句话,会不会当场打死你……” 对话结束,两人各回各家。 顾铭以为,吴潇只是偶然提及韩贞,往后不会有人再在自己面前说出她的名字了。 其实不然。 一个阴云密布的上午,顾铭忽然担心起外婆的风湿腿,想着放假这么久也该去看看两位老人了,便买了风湿药和一些吃的东西,骑车去了外婆家。 对于顾铭的到来,两位老人自然是盛情欢迎,一直絮絮叨叨说着关心的话,嘴巴一刻都合不拢。 吃饭时,顾铭又听到从老人口中说出的、记忆最深刻的一句话:“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定要多吃一点。” 顾铭记得,这句话从自己六岁起,便一直挂在两位老人嘴边。现在都过去快十年了,他们叨念的还是这句话。 饭后,顾宁雪忽然问了一句:“哥哥,你怎么没带贞姐姐过来玩啊?” 顾铭心一沉,低声问:“你很喜欢韩贞?” 顾宁雪展颜一笑,一张肉嘟嘟的脸显得尤为可爱:“当然了。贞姐姐会给我买零食啊。” 顾铭道:“那我下次来的时候,多给你带些零食,你就不用嚷嚷着你的贞姐姐了。” 顾宁雪摇头:“不一样。” 顾铭问:“对你来说,零食不都往肚子里塞?我买的和韩贞买的有什么不一样?” 顾宁雪咬着嘴,思索老半晌想不出反驳之语,便大声嚷嚷道:“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哪里还有为什么啊!” 顾铭回家时便在想,韩贞的确和其他女生不太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一时半会又说不清楚。 再仔细想想,每个人都与其他人不一样,这本就是亘古以来的常识——莫非这世上还能出两个完全一模一样的人? 又有一天,顾铭忽然接到风雪的电话。她大声吵闹着,一定要顾铭去她家吃个饭。 顾铭心中有很大的顾虑,怕风雪口无遮拦,在她爸妈面前说出某些可怕的话来。 于是,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没过几天,风雪的电话又来了。她的目的与上次相同,还是叫顾铭去她家吃饭。 这一次,风雪不吵不闹,就淡淡地说了一句。 顾铭从她的声线中听出了凝重,猜想自己若不去,可能会后悔,便点头了。 当天,顾铭换上一身整洁的休闲装,全是有名字的牌子衣服,再把自己弄一个阳光帅气的发型,接着出了门。 历经三个多小时的车程,顾铭终于到了永川。 刚出车站,便看到风雪手舞足蹈地跑来。 顾铭问:“小雪,为什么叫我过来?” 风雪道:“你是我男朋友啊。我当然是叫你来见我爸妈啊。” 顾铭面门一黑,转身就走——开什么国际玩笑,捏着这个理由去她家,不被她爸妈生撕了? 风雪嬉笑道:“骗你的。叫你来,就是想和你吃个饭,也方便你以后能找到我家。” 顾铭皱眉问:“那你爸妈知道我要来吗?” 风雪嘟嘟嘴,摇头:“我妈的确是挺想见见你的,但她必须留在北京照看舅舅,抽不开身。至于我爸,天天都是会议、应酬,十天未必回家一次。所以呢,其实就我们两个人。” 顾铭放心了,便大胆去了风雪家。 值得一提的是,风雪的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豪华。其规模与装修,和听风水岸的房子差不多,虽然精美,却远远不到奢华的地步。 这一次,还是由风雪亲自下厨,顾铭在一旁担当递锅子、铲子的副手。 积累前两次的教训,风雪下了苦功夫,厨艺有了不错进展。她这一次做出来的菜虽然谈不上多美味,却也不难吃了,算是有模有样。 饭吃到一半,忽然有推门声传来。 顾铭循声看去,房门口,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提着一个黑色的工作包疲惫走进。 风雪有些慌了,惊呼道:“爸,你不是在应酬酒局吗,怎么回来了啊?” 男子勉强一笑,掩去脸上的倦意:“爸再忙也不能丢下我家小雪不管啊。呃……这是你同学?” 说着,他看向顾铭。 顾铭起身,对着男子微笑点头,自我介绍道:“风叔叔你好。我叫顾铭,是风雪的同学。” 男子错愕一阵,大步走上来,盯着顾铭瞧了好半晌,微笑着说:“顾铭啊,我叫风俊,是风雪的爸爸。对,你叫我风叔叔就好了。我老早就听风雪说过你,她嘴里全是夸奖你的话,说你勇敢、品行端好、学习还好得很,是她见过的最优秀的男生。” 顾铭听着全身不自在,只得保持温和的笑:“那都是谬赞,其实我就是个很普通的中学生。” 风俊哈哈大笑,抬手接连拍了顾铭的肩头好几下,顺着抽出桌下的椅子,很随意地坐下:“你们继续吃、继续聊,不用拘谨。” ——你若是个寻常的大叔就算了。可你是个大老板啊,要我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吃饭,还撩你的女儿,不拘谨你个大头鬼! 顾铭腹诽一阵,压着心头的惶恐,脸上勉强保持淡定,艰难吃完这一顿异常安静的饭。 饭后,风雪假装乖巧,收碗洗碗去,客厅便只剩顾铭和风俊两人并排坐着。 这会,气氛更加压抑,好似空气都变沉重了一分。 顾铭想着,只要风俊不说话,自己便不说话,待风雪洗完碗出来,自己便顺着辞别。 可是,风俊就安静了几秒钟,便似笑非笑地说:“顾铭,你家住四川?” 顾铭的心绷得老紧,忙点头:“对的,四川广安。” 风俊又说:“广安我知道啊,我们公司的一个合作伙伴就在广安。那边离我们这里说远不远,但乘车也得三四个小时。你是专门抽时间过来陪小雪玩的吗?” 顾铭嘴角一抽,硬着头皮子回答:“是的,就过来玩玩,马上就要回去了。” 啪! 风俊忽然一拍桌子,差点没把顾铭的心脏拍出来。 尔后,他却温言细语地说:“你大老远跑过来,吃个饭就回去,岂不折腾?吴西走后,小雪正巧没了玩伴,要不你就在我们家住几天,陪小雪玩玩?” ——这种豪爽的言辞举动,莫非是诚心邀请,而非虚假试探? 顾铭没从风俊的脸上看出半点阴谋的影子,但依旧不敢放松警惕,委婉说道:“这段时间谷子熟了,我得回去帮外公收谷子,有些赶时间。而且,风雪是个女孩子,我一个男生住在这里总归不好。” “你家是做煤矿的,哪有什么谷子!我爸叫你留下,那你就留下,管他安的什么心!” 风雪洗完碗出来,刚好听到顾铭的话,不假思索,大声说道。 风俊怔住,微笑着不语;顾铭一脸尴尬,脸红着不知该说什么。 僵硬的气氛中,风俊忽然抓住顾铭的膀子,把他往边上拉,似乎有悄悄话要说。 顾铭迟疑,见风雪没有多说什么,也就妥协了。 两个人在角落里交流两分钟,顾铭没张过口,一直是风俊在说话,之后两人互留了电话。 回来时,风雪问:“你们两个说了什么?” 顾铭心知这话不能告诉风雪,装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低声说:“没什么,我先回去了。” 风雪忽然对着风俊大叫起来:“爸,你是不是对顾铭说了什么威胁的话!你天天忙你的事情,不关心我就算了。人家关心我、对我好,你也要拦着是不!” ——这一手老练的声东击西,哪里像什么单纯少年啊? 风俊皱眉,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正在玄关处换鞋子的顾铭,哑然失笑:“小雪,你别瞎想了。这小子聪明得很,还轮不到我去威胁他。” 顾铭出门没走多远,风雪追了出来。她没再问两人的悄悄话,而是提议一起出去玩。 顾铭问:“我们去哪里玩?” 风雪莞尔一笑:“我们去找韩贞吧。你手上不是有她的电话吗,直接打过去,问她在哪里,我们去找她。” ——三次了……潇潇和宁雪提起韩贞我都可以理解。可为什么,连小雪也惦记着她?或者说,她的存在本身便有着一股令人魂牵梦萦的神奇魔力? 顾铭的心猛地一颤,低声问:“为什么要去找她?” “我数了一下,我的情敌里面,无论是陆思还是文雅,都远不及韩贞。最开始,我觉得她对我有很大威胁,恨不得她人间蒸发。现在不同了,我觉得就算她是天上飘下来的仙女,也没办法从我手中抢走你。你不是对她有些亏欠吗,趁这次机会,正好去找她好好道个歉,也道个别,彻底了了这件事。” 风雪徐徐说着,不觉间捏紧了小拳头。 第212章 怪物 顾铭觉得风雪的说的不错,都过去这么久了,以前的一些事情也该画上句点了。 但是,顾铭没点头。他犹豫片刻后,随便找了一个托词,拒绝了此事。 起初之时,顾铭只觉得自己亏欠了韩贞,所以不敢去见她。时间久了,心中的歉疚感淡去许多后,他发现自己仍害怕着见到她。至于原因,他自己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回家后,顾铭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废寝忘食,全身心投入学习。 一个看似漫长的暑假,弹指之间结束了。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的华夏大国先后克服三场似冥冥所指的灾难后,北京奥运会顺利开展,且圆满结束。中国队伍以51枚金牌,21枚银牌,28枚铜牌的辉煌成绩震惊世人。 至512地震起,在国内各个角落散开的各种消极言论随之灰飞烟灭。 新的学期,抑或是新的学年开始了。 这一年,顾铭走进九年二班的新教室,成了勤诚学校的最高年级学生。头上再无横行霸道、趾高气扬的学长学姐蹦出来找麻烦,整个学校都变清静了好多。 平淡的学习生活持续十数天后,顾铭发现自己有些想念徐寄风与吴西了——若他们没事在自己面前晃一晃,确乎能扫去诸多烦闷。 令人意外的是,有趣的人走了一批,马上又蹦出来一个更有趣的。 这一天,顾铭去食堂盛饭的路上,被一个靓丽少女拦住。 她双手横着,把整段路挡完,支支吾吾半晌,终于咬牙说出话来:“顾铭,我认识你,你应该也认识我。我找你,就想和你说几句话。” ——你是阳珊啊,这学校谁还能不认识你? 顾铭哑然失笑,很随意地说:“你不用紧张,我这里不赶时间,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好。” 阳珊抿嘴,忽而脸红了,埋着头,吞吞吐吐老久说不出半句话来。 ——这反应……莫非我长得太帅了,所有女孩都喜欢我? 顾铭的身子一颤,赶紧后退,一脸戒备地说:“阳珊,我可告诉你啊。虽然你长的也挺可爱,但远远没有我家……” “不是!” 阳珊知道顾铭想歪了,当即吼断他的话,转而红着脸快速说道:“我觉得你学习很好,好多我不懂的题你都能解出来。所以,我想问一下你,你能不能转来我们班,这样就方便我请教你许多问题了。” ——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却说这么一个事……转班、转班……莫非这人是潘芳请来的托? 顾铭想着,果断摇头:“转班什么的就算了。上学期我就询问过郑老师,她不允许我们转班。当然,若你真的有心,你大可问问你们班主任,看她同意你转班不。若你能来我们班,我相信我们郑老师铁定拍手欢迎,我也乐意同你讨论一些学习上的问题。” 阳珊想到顾铭不会同意,却没想到他能给自己指一条明路,忽然眉开眼笑,重重点头道:“顾铭,你果然很聪明,我都没想过我还可以转到你们班读呢。好吧,我待会就去找潘老师,向她提转班的事情,她肯定会同意的。” ——喂喂喂,你怎么说也是当了两年年级第一名的狠人,脑袋应该没故障吧。我说叫你转班,只是逗你玩的,你还当真了?况且,就我看来,除非你拿把刀抵着潘芳的脖子,不然她不会同意你转班的事情。 顾铭心知此刻大笑是对阳珊的不尊敬,但又实在想笑,已经忍不住了,只能堵住嘴,从指缝里挤出一句“祝你好运”,接着大步跑了。 没跑多远,顾铭听到身后传来女生的吼声。是阳珊,她说:“顾铭,这一年,不管是语文、数学,还是政史、理化,我都要超过你!” 顾铭此刻才懂,原来阳珊找自己的目的不仅仅是转班,还有宣战啊。 自习课期间,顾铭把自己和阳珊的对话告诉了风雪。 她惊讶得不得了,接连揉了几下耳朵,问:“你确定你说的是实话?” 顾铭皱眉道:“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假话?” 风雪一脸的不高兴,长叹道:“你说你啊,脑子不想事情的吗。你以为阳珊去找潘芳说转班的事情是因为她傻吗?人家在这学校的关系网比我还要广,朱登大老板是她的亲戚。她若想转班,你以为潘芳能阻拦?” 顾铭猛地一个激灵,错愕说道:“就是说,阳珊真会转来我们班?” 风雪抬手比划出三个手指头,自信满满地说:“不出三天,她绝对会转过来。”说着,又一脸忧愁,“哎,顾铭,你是猪吗,又给我招来一个情敌。” ——长得漂亮的女生都是你的情敌吗? 顾铭苦笑,也跟着忧愁地一叹。 不需三天,次日郑绘便把阳珊带进了二班教室。 “我说一下,从今天开始,阳珊就是我们的同班同学了。大家都认识她,就不用再介绍了。我们班没空桌凳了,杨秋峰,你去一班教室把阳珊的课桌搬过来。”迎着全班同学惊奇的大眼,郑绘淡淡说着,但掩不去眼中的欣喜。她转头看向阳珊,温和问道:“阳珊,你要坐第几排?” 阳珊抬手指向最后排的顾铭,落落大方地笑道:“我坐顾铭旁边。” 郑绘迟疑道:“你个子不高,坐最后一排看不到黑板的。” 阳珊不以为意:“没关系的。我上课听讲就够了,可以不看黑板的。” 这会,杨秋峰把桌凳搬来了,循着阳珊的指示,把它们整整齐齐嵌在顾铭的课桌边。 阳珊的到来对班上同学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件大事。 最初几天,不少男生觊觎她的美貌,笑呵呵地往她这边凑。但不管这些人说什么、做什么,阳珊都像一个稻草人一样,一动不动盯着桌上的课本或作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不闻不问。 男生们碰了钉子,也都有了自知之明,不再叨扰她,换女生们来。 女生们接近阳珊的目的自然不是贪图她的美貌,而是阳珊的知识积累雄厚,能给她们很多学习上的帮助。 然,先后凑过来的七八个女生都没得到一个正眼,唯独陆思和她搭了几句话。 如此一来,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和阳珊不在一个世界,不用再费心费力去接近她了。 课堂学习再度回到正轨,学生们各做各的事情,慢慢做准备以面对不久后的中考。 *** “可惜了,上方谷一场雨,诸葛亮终究是输了。” 这一天,阳珊孜孜不倦地翻着一本《三国演义》,看到诸葛亮上方谷失利这一部分,忍不住叹息一句。 顾铭闻言也来了兴致,顺口解释道:“没什么好可惜的,《三国演义》和正史《三国志》不同,前者的神化程度很高,其中尤为显著的便是诸葛孔明。诸如火烧博望、草船借箭、巧借东风、三气周瑜、上方谷之战等等故事都是演义虚构出来的。” 阳珊眨眨眼,莞尔一笑:“那你说说看,罗贯中为什么要虚构这些故事。” 顾铭被她的笑容惊艳到了,一时呆坐着不语。 阳珊的确很漂亮。明亮的眼、挺直的鼻、小巧的嘴、洁白的牙,找不到半点瑕疵的五官端端正正附在一张洁净无垢的脸上,再配上偶会从脑后飘过来的两条乌黑发辫,以及一身宽松的休闲装,美艳却不妖娆,像小雨时节刚刚抽出几支新芽的桃蕊。 “你不说就是不知道,我来帮你解释吧。罗贯中身处一个政治矛盾和阶级矛盾非常尖锐的时代,他心有壮志,参加过张士诚领导的反元起义,可未果。所以,他把他的无奈与满腔抱负都灌注在《三国演义》里。逆天伐魏的诸葛虽频出妙计,却也改变不了时代大势,蜀国伐不了魏,就如同他们起义最终失败一样悲愤、伤感。” 阳珊说着,顺手合上书,接着写练习题了。 顾铭错愕,问:“你以前看过《三国演义》?” 阳珊摇头:“以前没看过,最近才从图书馆借过来。” 顾铭更为惊讶,又问:“那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阳珊道:“我边看边想,自然就知道了啊。” ——这是个什么怪物? 顾铭倒吸一口凉气,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又一天,顾铭盯着一道古文阅读题发呆,久久翻译不出古文句子。 阳珊凑过来看了一眼,顺口背诵:“‘石室诗士施氏,嗜狮,誓食十狮。施氏时时适市视狮。十时,适十狮适市。是时,适施氏适市。施氏视是十狮,恃矢势,使是十狮逝世。氏拾是十狮尸,适石室。石室湿,氏使侍拭石室。石室拭,施氏始试食是十狮尸。食时,始识是十狮尸,实十石狮尸。试释是事。’ 这是赵元任先生写的《施氏食狮史》啊,全篇就一个发音‘shi’,只是音调不同。这句‘恃矢势,使是十狮逝世’,翻译过来就是:凭借弓箭的力量,把这十只狮子都杀了。 你应该是不知道‘恃’的意思,才翻译不出来。‘恃’就是‘有恃无恐’这个‘恃’,‘凭借’的意思。再结合后文,整句话都翻译过来了。” 顾铭听得嘴角直抽,问:“阳珊,你是不是以前背过这篇文章?” 阳珊摇头:“我没刻意去背啊,只记得《施氏食狮史》全篇都一个读音,又记得这个故事的意思,顺着反推回来,便能背个大概了。” 顾铭感觉自己坐在她的旁边,就像萤火飘舞在皓月之下,完全没了光辉。 于是,他开始懊悔自己之前的举动。那时候说什么不好,非得叫阳珊转班过来,现在真有得受了。 阳珊凝着眉想了想,继续说:“这篇文章有很深层次的创作背景。我想想,似乎当时有舆论,说是要废除汉字,全用拼音代替。赵先生为了纠正人们对文字的认识,这才写出全篇一个读音的《施氏食狮史》。仔细想一下,若没有汉字,这样一篇文章岂不成了‘shishishishishishishi’,没人读得懂。” 顾铭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相当僵硬的笑容,“我知道了。阳珊,谢谢你为我解惑……” 当天晚自习结束后,顾铭和风雪一起去操场上散步。 啪! 顾铭被风雪使劲拍了脑袋,不明原因,只知道耳朵里嗡鸣不断。 风雪语气汹汹地吼道:“顾铭!我警告你,若你再敢和那个叫阳珊的眉来眼去,我就和你分手!” 顾铭揉揉脑袋,苦笑着说:“我没和她眉来眼去啊,就简单地讲了一个古文题而已。” “我不管!反正从今天开始,你不准再和她说话!”风雪双手抱胸,说话时已有了命令的语气。 这会,有两个人并排着从正前方走来,是同在散步的陆思和许成语。 他们都听到了顾铭和风雪的对话,或者说他们是被风雪的吼声吸引过来的。 陆思走近,一脸温雅的笑容:“风雪,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的话?” 风雪一怔,忽然拍拍自己的嘴巴,又“呸呸”几声,这才说道:“我当然记得。你放心好了,就算顾铭真去招惹其他女生,我也不和他分手,顶多扇他两巴掌。反倒是你,看好你家许成语吧。” 陆思点头,转身便走。 许成语在原地站了一会,有些疑惑地盯着风雪,问:“我们去合中参观那天,你和陆思躲一边说什么了?” 风雪直视他,理直气壮地说:“如果能告诉你,我和她还需要躲一边说吗?” 许成语细想一下,好像真是这么回事——既然是悄悄话,自然不会说出来。 许成语走后,顾铭又问:“你们说什么了?” 风雪并不隐瞒,如实说:“还能说什么?那天,我叫他不要去祸害人家许成语了,反正她迟早会把人家甩掉,又何必与之交往呢。” 顾铭懂了,顺着接下后半句话:“那陆思是不是也说你迟早会和我分手?” “哎呀!我们不说这事了。”风雪不想谈这类沉重的问题,转而眼睛一亮,想起了暑假时她爸和顾铭说的悄悄话,直接问:“那天,我爸和你说了什么?” 第213章 贫穷 顾铭不敢说那件事情,只得再次敷衍:“呃,你不要多想了,风叔叔没说什么,就是叫我留下来多玩几天,没别的了。” “你在说谎。”风雪有着一对洞悉人心的眸子,一眼就看出顾铭在撒谎,心里不开心,大声说:“你现在不想说,那就永远别说!” 说完这句话,她没心情漫步了,调头往宿舍方向跑了。 顾铭盯着她的背影,无由来的一叹,苦笑喃喃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我可以永远都不对你说那件事……” 两天后,一节体育课上,周勇好像抽风了一般,把全班同学晒在操场上,默不作声地观察男生们的膀子肌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体育委员杨秋峰应了同学们的求助眼神,小跑着靠近周勇,试探性说道:“周老师,我们现在都初三了,学习很紧,都想着努力一年迎接中考。如果你没有重要的事情宣布的话,我们可不可以先解散了?” 周勇皱眉道:“你们只知道还有一年就要中考了,时间紧迫,却不知道中考科目有哪些?” 杨秋峰掰着手指头数:“语文、数学、英语、理化、政史,一共就这五科啊。” 周勇脸一黑,骂道:“傻子!还有体育!体育啊!你以为我想陪你们站操场上晒太阳?今年北京奥运会我们中国队伍拿到空前荣耀,国家也开始注重体育教育。以往的时候,中考体育只有30分,而且很好拿,每个学生稍微锻炼一下就能拿到不错的分数。现在不一样了,体育分数增加到了50分,而且考试难度也增加了,分数不像以往那么好拿。我且问你们男生,有几个立定跳能超过2.5米的?” 男生们面面相觑,均无奈摊手,还真没人能跳这么远。 周勇继续说:“从今天开始,每一节体育课都是高强度的体能训练。不仅如此,我一个星期前向程主任提交了九年级早操改革的提案,通过了。也就是说,你们以后的早操换成了半个小时的体能训练,不允许任何人缺席!” 许成语举手:“周老师,体育分数涨了,你对我们严格训练理所当然。但是,你总得告诉我们中考体育的项目是什么啊,我们才好有针对性地进行训练。” 周勇点头,凝声说道:“一共七个项目,分别是100米短跑(女生80米)、25x8折返跑、立定跳远、三级跳远、一分钟跳绳、掷铅球、推实心球,中考时会从其中随机抽取三个项目作为你们的考题。” 陆思举手问:“周老师,那每个科目的满分基准是什么?” 周勇嘿嘿一笑,随口说:“刚才我说的立定跳远2.5米就是男生考这个项目的满分线,其他项目的难度与立定跳远相当,所以你们抓紧时间训练吧。” 众人听着均是一阵心惊,每个项目的难度都等于立定跳远2.5米,那这体育谁还考得了啊? “你们不要担心,这一年我会尽力辅导你们,保证中考时,你们之中一定能出几个满分。”周勇见自己说的话起效了,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下个月,我们学校要召开08年度秋季田径运动会。往年,初三学生都不用参加,但今年不一样,我们每个班至少报名十个人,报名人数无上限,报名项目可以自由选择。 这节课,我让你们站了十多分钟,就是观察一下你们的耐力。现在,该说的话也都说了,这节课就让你们好好放松一下,对往后的训练好有一个心理准备。接下来,你们可以踊跃报名,只要满了十个人,你们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队列静默一阵,陆思第一个举手,“我报短跑。” 许成语立刻跟上:“我也报短跑。” 尔后,杨秋峰、王冬、张韬、夏小勤等等学习不太好,体格却相当不错的男生也都报名了。 到第九个名额时,再无人举手,一班的同学只能继续站太阳下烧着。 顾铭也觉得热,有些受不了,但他做不了这个救世主,因为他知道就算硬着头皮去参加运动会也只是哗众取宠,丢人现眼。 他忍着热,抬手擦汗时,眼角余光扫到斜前方的小矮子李文豪。 这人的表情很奇怪,反复咬牙了好多次,好像是在犹豫要不要报名。 ——老室友啊。我们学校的运动会,哪一次不是激烈如火?像你这种小身板,还是不要考虑这事了吧。 顾铭心里劝着他,但他不按常理出牌。 “我报5000米长跑!” 忽然,李文豪举手了,身子虽小,吼声却一点都不含糊,像一道忽然绕开的雷鸣。 队列里一阵唏嘘,不少人觉得李文豪在找存在感,对其举动投以讥诮的眼神。一般来说,像他这种小矮子,就算一时血气高涨,神志不清地要拯救万民于水火,随便报个简单的项目不就好了?非得报个5000米长跑这种可怕项目,这不玩死自己? 周勇道:“人家那么小的个子都能报名。你们不鼓励两句就算了,非得冷嘲热讽,唏嘘几句?你们觉得他不行,那你们来报名啊。” 队列又一次安静下来,再无人嘲笑李文豪。 周勇又说:“好了,运动会的报名表我已经写好了,你们自由活动去吧,记得下课前两分钟来操场集合一次。” 他说完,大步往门卫室那边走,大概是想蹭个地方歇凉。 正巧,苟金玲回学校上课,面朝周勇走来。 周勇立马止住脚步,全身绷紧,僵硬地鞠躬:“苟老师好。” 苟金玲淡淡说道:“周勇,不是我说你。你是老师,多多少少体恤一下学生们,这么大太阳,你把他们晒在操场上,不怕晒出问题来?” 周勇不解释,讪讪说道:“苟老师教训得是,我下次一定注意。” 苟金玲摇头:“你还是学生的时候,就老把这句话挂在嘴边。现在你都成人家老师了,还在‘下次注意’,我都不知道我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学生。” 说完,她大步往教学楼走了。 周勇盯着她的背影,一脸的复杂。原地静站片刻,忍不住一叹,大步往门卫室走了。 顾铭在这不远处,刚好听到两位老师的对话。 到此刻,顾铭终于知道当初周勇为什么要折磨自己了。因为自己那次上体育课迟到,是被苟金玲抓去办公室写语文试卷了。想来,多半是周勇心中还残留着对苟金玲的恐惧,那时才拿自己出气。 十数天后,到了本学期第一次月考的时间。 顾铭用尽全部力气去考试,最后的成绩却很一般。说是一般,只是相比于阳珊、柳健这两个巨擘而言,毕竟他已成了全年级如假包换的第三名,相继拿到语文、数学、政史三科的年级最高分,可惜理化最高分却被阳珊抢走了。 放月假前的晚自习,顾铭扯风雪的衣角,低声说:“小雪,这个假期我准备去万涧的老家玩,你要不要一起去。” 风雪却摇头,叹息道:“我很想陪你去。可是我最近心里总是莫名的惊慌,睡觉前也会想到舅舅。这一年多里,妈妈打来的电话总说舅舅的病况已经得到遏制,慢慢治疗就好起来了。可是,我并没亲眼看过舅舅的病情、病况,我怕妈妈是怕我难过,才一直撒谎。这次月假,我要回一趟家,当面质问我爸。” 提到风雪的舅舅,顾铭亦是心颤,但不露于表,微笑着说:“你放心好了,舅舅吉人自有天相,他的病情会好转的。你实在不放心的话,就回去问问你爸吧,反正我们每天都在一起,也不缺这么一个月假。” 风雪埋着头,低声“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顾铭去郑绘办公室签了自行回家的单子。这次比上次简单许多,不用弄虚作假了,如实说,去万涧的老家住几天,便通过了。 次日十点过,顾铭和万涧都收拾好一大包换穿的衣服,并肩出校。 往大马路的上面走,直行十分钟,有一条往左边蔓延至山里的小道。顺小道而上,一路上落叶遍地,花草丛生,不时有些昆虫类生物从天而降,确乎有一分山野田园的气息。 顺着小路直行数分钟,穿过几株大杨树,便能见一排矮小的民房,像一个小村子。房子全是土房,呈粉黄色,表面坑坑洼洼的,感觉很脆弱,随便捡小石头一砸便会破出一个大口子。 “前面那栋两层楼的、装了板砖的房子便是我的老家。” 万涧指了一下民房堆里,唯一一栋看着还算不错的房子,继续说:“严格意义上说,文雅并不算我的邻居,她家是最左边的那一栋土房,与我家隔了十多栋房子,都差不多一条街这么远了。” 顾铭循着万涧指的方向看去,那边的确有一个矮小破烂的土房子。因为它太矮,甚至能看到房顶斜斜砌好的瓦片已经掉落一大片,若在雨天,恐怕连遮雨都难。所谓“茅屋见青天,屋内断炊烟”的小故事,似乎也存在于现实之中。 顾铭的心绪一沉,有些懊悔自己之前对文雅做过的事情。以前只知道她家境很艰难,却不知道她艰难到如此难以置信的程度。试想,一个十六岁的妙龄少女,整日吃着粗粮饭,穿着麻布衣,还住这种无法遮风挡雨的烂房子,难免令人恻隐。 两人再往前,走到泥地与石子路的交接,便能看见一口水井。 “你看看就好,千万别往里面丢脏东西。这里离河很远,也没有自来水供给,这口井是这里居民的主要水源。”万涧见顾铭凑过去扯井绳,怕他乱来,赶紧出声提醒。 顾铭从井里提出半桶水,用手指蘸了一点塞嘴里尝了尝,便又把水桶放回井里,这才微笑着说:“你别紧张啊。我长这么大只在电视上看过水井,这会只是有些好奇而已。我以前还以为,井水真的都是甜的,却不知,这井水喝着和自来水没多大区别啊。” 万涧道:“井水本来就是普通的水,没味道才是正常的。那些有甜味的,可能是被附近的食品加工厂污染了,反而不能喝。” 两人聊天这会,一个年迈的大婶提着桶、跛着脚,正着急地往这边走来:“学生,别在这里玩,井水不能污染的。” 顾铭循声看去,这大婶近五十岁,很瘦,一脸枯黄,身穿灰蓝色的麻布衣,全身上下补丁遍布,看着便有一种酸涩感。 万涧忙说:“周婶,是我,万涧啊,你还记得吗?” 大婶睁着浑浊的眸子打量万涧老久,忽然露出慈祥的笑:“万涧啊,我当然记得,你们一家搬去重庆后就再没回来过。你怎么一个人回来的,你爸妈呢?” 万涧微笑着说:“我放假,和同学回老家住几天,爸妈都忙,来不了。” “回来好、回来好,你这孩子从小就懂事,搬去城里这么久还不忘本,知道回老家看看我们这些老头、老婆子。我这里正好打水煮饭,你就带着你的同学来我家,我给你们杀一只鸡,也叫上文雅那可怜的小丫头,我们一起聊聊天。” 周婶一边打水,一边高兴地说着。 一提文雅,万涧当即摇头:“周婶,您先忙,我和我同学还有一些事情要办,就不去你家了。等我们把事情都处理好了,一定登门拜访。” 周婶笑呵呵地点头,好似今天过年了一般,嘴巴笑得合不拢。 两人继续走,一直走到万涧家,绕过蛛网横生的篱笆墙,大步走进院子。 万涧的家虽然比之其他土房要好很多,其内却一样简陋。七八十方大的空间里没有家具,只有两个卧室里磕着小木床。 万涧见顾铭四下打量,便说:“你不用看了,那年搬家时,我们家经济也挺紧张,能用的家具都搬走了。这几天,我们就只能在这两张烂木床上将就一下了。” 顾铭问:“刚才周婶请我们去她家吃鸡,你为什么拒绝?是因为她要叫上文雅?” 万涧摇头:“对我们来说,一只鸡什么也不是,对周婶而言就不一样了。住这里的居民,每一家都贫穷,有一顿没一顿的,他们养的鸡都要捉到集市里去卖钱,只在过年时才舍得杀一只。我回老家,没给他们买一点实用的礼物,反而把自己当客人一般,去人家家里吃鸡,我于心有愧。” 顾铭从走进这片居民区开始,便知道这里的人很穷,不是穷得吃不起肉,而是穷得吃饭就成问题。 所以,他很认同万涧的说法,同时提出建议:“要不我们抽时间出去买点好米好肉回来?” 万涧道:“你的思想有问题。这里的居民虽然贫穷,却都凭自己的劳动生活着,不会无端接受我们赠送的食物。况且,这里一共十几户人,我们的钱加起来也不够给他们买米和肉。” 顾铭一笑:“不是,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我们买些好米好肉,做一锅大锅饭,也请你的那些老乡们过来吃一顿。” “如果只是请吃饭的话,他们应该不会拒绝。可是,你会做大锅饭吗?反正我做不出来。”万涧觉得这个提议虽好,却也存在不少问题。 顾铭哈哈大笑:“大锅饭和小锅饭能有多大区别?无非就是煮饭的锅子换成了大甄子,炒菜的锅铲换成了和水泥的大铲子,没什么难度的。” 第214章 尊严 这事说定,两人心里都有一丝兴奋,跃跃欲试,觉得自己终于要做一件大好事了。 可是,他们很快发现新的问题—— 买米、卖肉容易,花个两三百块就够了。但做大锅饭的大甄子与大锅子从何而来?还不仅仅是厨具的问题,这边太落后,没有天然气或液化气供给,居民烧饭都是用的土灶头,得自己劈柴生火。且不说劈柴需要多少时间,他们是连一把砍柴的斧子都没有。另外,油盐、葱蒜等调味佐料也是个问题。 两人皱着眉深思,越想越觉得仅凭他们很难用一下午时间做出一顿大锅饭。 “起初还不觉得,现在在家里呆久了,一鼻子都是灰尘味。这房子里连一套打扫卫生的工具都没有,一直站里边也不是办法,我们出去再想办法。”万涧忽然捏住鼻子,被浓重的灰尘气味刺激到了,低声说一句便往外面走。 顾铭四下扫视,这房子不仅积尘厚重,且蜘蛛网遍布,站里边的确不太舒服,便大步跟出去。 两人在屋外静站一会,万涧皱眉说:“现在差不多中午了,我们先出去吃饭,顺便把需要的东西都买上,回来再商量怎么弄好这事。” 顾铭赞成这个提议,点头应允。 两人顺荆棘小路再回大马路,途中遇到好几个挑着扁担的老人,全是住这里边的贫民。他们都对万涧微笑着点头,说一些很温和、很朴素的话。万涧顺着邀他们晚上一起吃个饭,他们不置可否,回以意味难明的一笑。 到马路,两人还需往右自行很长一段路程才能找到集市与馆子。粗略计算,从那一排贫民土房到镇子小街的行程超过半小时,换成路程的话,也有八九里路。 “我总觉得我们在没事找事,那些老人家未必愿意领我们的情。” 坑坑洼洼的小街道上,一家招牌被风化掉一小半的简陋面馆里,顾铭吞下一大口汤面,满意地吐出一口白乎乎的热气,接着皱眉嘀咕一句。 万涧摇头,心中对大锅饭之事很坚决,势在必行:“我不这样觉得。对那些老人而言,平日里能吃一餐丰盛的肉食,必然欣喜。我知道,你有这种感觉,无非是刚才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何爷爷等人,从他们的细微举动里可以看出,他们并不看好我们的行动。” 顾铭道:“正是如此。他们看到你时都很欣慰,笑容可掬。当你提到晚上去你家吃饭时,他们虽然没有直接拒绝,却也没有欣然同意,全都含糊其辞,说‘到时候再说’。” 万涧自信一笑:“不对。他们不置可否的原因不是不想来我家吃饭,而是他们觉得凭我们两个做不出这样一顿饭。所以,我们不能让老人们看了笑话,今天一定要把这事弄得妥妥的。” 两人吃完面,在集市上买东西。 一袋大米、八斤廋肉、一桶油、一堆青菜、大锅子、菜刀…… 东西还没买齐,两人便发现凭他们的四只手没办法一次性把需要的东西全带回去,只能先回去一趟,再调头回来买。 两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蹒跚一路,汗流浃背,历时五十分钟,终于把第一批东西带回家。 万涧靠着壁头喘息好一段时间,缓过气来,问:“顾铭,我们还差些什么东西。如果少的话,我一个人去买,你就在家里等我,打扫一下卫生,处理一下食材。” 顾铭盯着地上的一大堆东西,皱眉道:“我想一下,我们还缺盐、味精、花椒粉等等调味料,以及铲子、勺子等厨具,碗筷也得多买一些……哎,一时之间,我也想不起我们到底还缺些什么,总之先把做饭需要的工具与食材都备齐就行了,之后还缺什么,再买就好。” 万涧静默着掂量一会,觉得他一个人就能把各种调味料带回来,便出了门。 顾铭一个人在房子里打扫卫生,把地上、窗户、壁头、以及天花板上的积尘粗略打扫一遍,感觉灰尘味道不那么重了,便又开始处理食材。 这个过程挺麻烦,万涧家里也没有自来水管,只有一个储水缸,需去水井那边打水,来回五六趟才能把水缸倒满。 尔后,洗菜、切菜也挺费时,毕竟量多,需要极好的耐心去完成。 不觉间,一个小时过去,万涧还没回来,顾铭却已累的满头大汗。 他看一眼灶头安静磕着的一大堆青菜叶子,忽然想到这家里没菜板,强行切菜容易把灶头或菜刀切烂,便只能暂时放下这事。 休息一阵,看时间,此刻已是下午两点半。 一般来说,农家的饭点偏早一些。这里的居民,大概在五点半左右便会吃晚饭。 换句话说,现在只剩三个小时时间,可他连做饭的准备工作都还没弄好。 于此刻,顾铭不得不承认这一次行动的难度,忽然觉得万涧说的有道理——那些老人并非不愿过来吃饭,只是它们觉得凭这两个小孩子做不出一餐足可令十几户人饱吃的饭。 有了挑战,顾铭心中的斗志也燃了起来。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顿饭做出来,让那些风霜老人大跌眼镜。 他不再静坐,把切菜的事情先放一放,决定先把生火所需的干柴弄好。 可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他们刚才没买斧子,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劈柴。 顾铭想着想着,忽然想到可以求助的对象——文雅。 平心而论,顾铭现在已经不那么恨文雅了。事实上,他此次来万涧老家玩的主要原因,也只是想问一下文雅当初做那件事的动机。 眼下,万涧不在,顾铭单独去找文雅,求助的同时,也能轻而易举问出自己想要的回答,算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逻辑思维上是这个样子,但顾铭仍有些犹豫,觉得自己这么唐突去找文雅,总归存在不妥之处。 忽然,外面有声音传来,是两个尽显疲惫的路人在对话—— 女的说:“老头子,今天万涧那小家伙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同学。我们回去杀一只鸡,晚饭时叫他们过来一起吃口肉。” 男的说:“呵呵呵……你今天怎么了,平时你儿子回来你都舍不得杀鸡,却要杀给万涧吃。” 女的又说:“放屁,我没儿子,那六亲不认的小子不是我儿子。人家万涧从小就懂事,惹人喜欢。你看他搬去城里住了这么久,都还记得我们这里的老人,这多可贵。我家里养的鸡,不给他吃还给谁吃?” 两人渐渐走远了,顾铭听不到他们后续的对话,一时间心绪沉重。 从声线上判断,顾铭基本上确定说话的女性就是之前在水井那边遇到过的周婶,男性的话,多半是她丈夫。 顾铭不知,这里的老人日子过得有多艰苦。明明膝下有子,其亲昵程度却不及邻家的一个小孩子,这事本身就透着难以琢磨的悲哀——他们就像被世界抛弃了一般,住在这样的穷乡僻壤,连自家儿子都不愿回来看一眼。 顾铭狠狠捏拳,豁然出门,大步往文雅家里跑。 ——虽不能减免他们心里的悲伤,至少保住他们家里的鸡,尽快把这顿饭做出来! 到文雅家,顾铭几乎没有半点犹豫,直接敲门。 这门好像没锁,随着顾铭的急促敲击,它开了,把里边的摆设都露了出来。 顾铭看去,这屋子很小,就二三十方,其内摆了一张木床,一个衣柜,一个床头柜,没桌凳,这与早前万涧描述的没多大区别,家徒四壁。 “顾、顾铭?” 文雅静坐在屋里,借助窗户外溢进来的几缕日光看书,原本沉浸在书本的世界里,却被叩门声以及忽然出现在门口的人影惊到,忍不住惊呼。 顾铭盯着她,这个原本到了人生最美好的年龄段,却处在最艰难的物质生活中的少女,心中无由来地一叹,低声说:“能借一下你家劈柴的斧子吗?” 文雅虽错愕,却未询问,很灵巧地往灶头那边跑动几步,从灶头与墙壁的缝隙里取出一把小斧子,怯生生地递过来。 顾铭接过,又问:“能告诉我你们一般都在哪里劈柴吗?” 文雅往窗户外指,轻声细语说道:“那边是一片林子,看上去很远,其实只走十分钟就到了。” 顾铭点头,斧头借到了,砍柴的地方也知道了,目的算是达成。但他没走,仍立在原地。 文雅就问:“顾铭,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顾铭摇头,迟疑着说:“我没什么要说的。呃……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文雅问:“你怎么在这里?” 顾铭道:“陪万涧过来体验几天农家生活。” 文雅又问:“你为什么要砍柴?” 顾铭道:“生火做饭啊。” 文雅摇头,低声道:“若只是做饭的话,在这山林里,随便往路边的草丛一走,便能捡到一些干柴,不需要刻意去砍柴的。” ——随便弄个小灶,捡几个柴倒是没问题。但我们要弄一顿大餐啊,不把柴火备足怎行? 顾铭想了想,决定不隐瞒,把自己和万涧要做一顿大锅饭的事情说了出来。 文雅听完,忽而甜美一笑:“要不我也来帮你们吧。虽然我力气小,做不了重活,却可以帮你们切菜、烧火之类的,能省不少时间。” 顾铭问:“你不怕万涧?” 文雅使劲摇头,笑着说:“我不怕他的。相反,是他一直怕我。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想和他好好说说话,可惜没机会。这次好了,他回老家,总不至于躲着我了。” 顾铭点了头,和她一同去林子里砍柴,这过程花了半小时。 这期间,顾铭好几次想问她,当时为什么要做那件事。可是话到口中,却又问不出来了。 他想到了上学期万涧对自己说过的话:“好的,不管你是不是怀揣其他目的,我答应你,就凭你的这句‘最好的朋友’。” 顾铭觉得,自己应该说话算话,若借此行来完成自己的目的,在某种意义上,是辜负了万涧对自己的信任。 两人各自背着一大捆柴火回去,到水井位置,看到万涧正踱步原地,明显是在等人。 “顾铭,我不是叫你在家里等我吗,你怎么跑去砍柴了?” 万涧看到两人背后的柴火,便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习惯性的,目光别开文雅,强装镇定,淡淡地说一句。 顾铭道:“我们忘记买菜板了。我切不了菜,但又不能闲着,便去砍柴了。” 万涧点头,不再言语。 三个人一起回家,各司其职,开始风风火火地做大餐。 当袅袅炊烟升起,米饭的香气溢开,有人造访。 万涧去开门,瞧见腿脚不好的周婶,便笑着说:“周婶,你进来坐,我们这里正忙着做饭,待会你就在这里吃。” 原以为,一向和蔼、善解人意的周婶会欣然点头。 怎知她没有,一脸严肃地立在门外,说:“万涧,你们别做饭了,这么香的米,千万别糟蹋了。” 万涧问:“为什么?” 周婶指责道:“我之前还在夸你这小家伙懂事,怎么转头就做出这么胡闹的事情来?若非我听到老何他们在说你们要请我们吃饭的事情,又看到你家炊烟不断,还不信此事。” 万涧仍不解,皱眉道:“周婶,我没做什么坏事啊。” 周婶叹息一声,摇头道:“小家伙啊,我们这些老家伙在山沟里活了大半辈子,吃的苦头比任何人都多,却都秉着自己的原则,自由自在的活着。在我们眼中,你们是小辈,也是客人。这世上,哪有客人请主人吃饭的道理?况且,你们都没到自立的年龄,生活还需要父母供给,怎么能如此挥霍呢? 这顿饭,不管你们能不能做出来,也不管你们做得好不好,我都不会来吃。不只是我,其他老家伙也都不会来。因为我们都知道,有的饭是不能吃的。” 她说完便走,只留一道消瘦的背影。 万涧愣住,一时不知所措。顾铭和文雅也都停下手头工作,陷入沉思。 良久之后,顾铭懂了,这些老人不愿来吃饭的原因很简单——尊严。 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呼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 仔细想一下,若换几个比他们还小一点的少年也大张旗鼓地弄一顿饭出来,然后笑嘻嘻地叫他们去吃饭,恐怕他们三个也都不会去。 第215章 爆发 万涧在门口愣了一会,缓步走回来,抬眼盯着已经停下做饭的两人,迟疑着说:“你们等我一会,我出去一趟,挨家挨户问一下。如果其他人都和周婶一个想法,那我们就不用再忙活了。” 顾铭感觉他的举动有些奇怪,皱眉道:“周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还是不要再折腾了。” 万涧没回答,大步跑出去了。 顾铭越发错愕,偏头看一眼文雅,见她低眉敛目,好像在思索某事,便也不出声惊扰她。 半晌后,文雅一脸低郁地说:“万涧不是去询问其他邻居,而是想借机出去,方便避开我。” 顾铭觉得文雅说的有一定道理,因为从她出现开始,万涧就变了个人一般,这几个小时里几乎一言不发,还有意躲闪她的目光。 但,这只是表面。 顾铭敢肯定,万涧比任何人都在意文雅,巴不得天天看着她,与她笑谈,偶尔抬手帮她顺顺发丝。他眼下会有这些举动,兴许是早前他和文雅起过矛盾,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个女孩。又或者,这是他本身沉默寡言的性格所致。毕竟,他本不善于表达感情,与旁人交流时,常常惜字如金,不苟言笑,只与心中认定的朋友说话。事实上,在校期间,他与顾铭、杨雷二人说的话,超过其他所有人的总和。 “你不是有话想和他说吗。这会你追出去,外面就你们两个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顾铭想着,干脆怂恿文雅追出去,不然天知道万涧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文雅却摇头:“不了。他现在不想看到我,我若追出去,除了惹人嫌,别无他用。” 顾铭道:“那我们继续做饭,等他累了,自然就回来了。” 话落,顾铭开始炒菜,就简单的青椒肉丝和土豆丝。这次不用再用大铲子炒大锅饭了,又快又省事,十几分钟就搞定了。 甄子里的米饭早已蒸熟,文雅便揭开甄子上的白布,舀出热腾腾的三碗饭,因为没桌子,全都安静磕在灶头边。 两人静等一阵,万涧回来了。 他额上有汗,呼吸也很沉重,脚下沾了泥土,似乎跑了很长一段路,不知是干什么去了。 顾铭微笑,问:“万涧,其他邻居愿意过来吃饭吗?” 万涧默不作声,摇头回复。 顾铭便说:“那我们吃饭吧。” 万涧点头,端起灶头的白米饭,转身就往门口走,蹲坐在门槛上狼吞虎咽,甚至都忘了夹几口菜。 顾铭和文雅都没多嘴,自顾自吃饭。 饭后,三人盯着一甄子的米饭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虽然过了立秋节气,但气温依旧炎热,饭菜不能久置,不然会变质。万涧家里没有冰箱,这么多米饭没地方放,倒了太可惜,不倒又会发霉。 静默良久,万涧淡淡说道:“顾铭,我们一起把甄子搬出去,找个地方把里面的饭倒了。” 顾铭果断摇头,他至今犹记风雪对自己说过,她爸给她的唯一教导便是——不要浪费粮食! “不行,这么多饭,倒了会遭天谴。” 万涧皱眉问:“那你说怎么办,莫非我们能把这么多饭全吃下去?” 顾铭苦着脸想办法,很快的,他眼睛一亮,嘿嘿笑道:“这边不是有猪圈吗。我们把这些饭都拿去喂猪,虽然有些奢侈,至少不浪费。” 万涧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便点头。 文雅却说:“不行的。猪不能吃含有淀粉的食物,不然会起囊肿,吃多了还可能死掉。” 两人对视,均被惊住,有些庆幸文雅出声提醒。万一不小心把人家的猪给喂死了,百口莫辩。 顾铭想到了老哥很早以前给自己讲过的趣事,便是他和几个战友躲宿舍里吃火锅,没吃完的都拿去喂猪,结果把猪喂死了。之后还弄出了一系列相当有趣的故事出来。 文雅继续说:“不能喂猪,但是可以喂鸡。我们这边有个鸡圈,里面上百只鸡,应该能吃掉这些米饭。” 两人不迟疑,抬起甄子便往鸡圈那边跑,趁着天黑没人,把一甄子的米饭都倒进去,撒腿跑了。 回到家里,顾铭感觉这一天的确有些累了,流了不少汗,身子腻着很不舒服,想洗澡。接着,他发现了问题——在这房子里没淋浴、没浴缸、连个大澡盆都没有,该怎么洗澡啊? 万涧便说:“现在天热,我们去河里洗澡就行了。” 顾铭有些迟疑,他胸口的伤疤,班上除了杨雷、风雪,没人知道,也不愿更多的人知道。 万涧没注意顾铭的异常,说完便走。快到门口时忽然转身,盯着文雅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也来。” 顾铭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去河里洗澡还叫上一个女孩子?转头看向文雅,想进一步确认,却见她微笑着点头,说:“好的,我也去。” 一男一女先后出去了,顾铭在屋子里静站半晌,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其他洗澡的办法,只能带上要换穿的衣物咬牙跟出去。 从居民区到山间河流需走二十分钟的山路,而且不是石砌路,是人走出来的泥泞路。一路上坑坑洼洼,崎岖坎坷,不时有荆棘横生,若走路不小心,铁定摔跟头,被路边藤蔓割破皮肤。 路的尽头是一面拔地而起的峭壁,月光下,壁头幽冷而光滑,像是岁月打磨出来的一面铜镜。 壁头上方有山泉成股而下,叮叮咚咚敲击石壁与偶然滋生出来的顽树,溅出一片片的雪白,最后在下方汇聚成一条河,轻快流过。 顾铭感觉这条河的形成与家乡的玛琉岩瀑布尤为相似,看着便觉亲切,忍不住捧起河水,用舌尖轻轻尝了一口,没有吃出半点异味,只有清凉的畅快感。由衷赞叹:“这河水好干净,似乎可以直接喝。” 万涧便说:“生水不管怎样清澈,喝多了都会闹肚子。” 顾铭笑着点头。 万涧又说:“你和我去河的下游洗澡。” 顾铭问:“文雅呢?” 万涧说:“你要一个女孩子陪你一起洗澡吗?” 顾铭哑然失笑,也觉得自己似乎脑抽了,怎能问出这么一个弱智的问题? 两人顺河往下游走一段,在一段聚水较多区域停下。 万涧脱衣,光着身子往河里跳,矫健的他,此刻像一条欢快的游鱼,徜徉在深蓝大海中。 顾铭在岸上站一会,没脱衣,而是往更下游走。 万涧问:“顾铭,你去哪里?” 顾铭道:“我去下面一点洗。” 万涧又问:“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不愿让我看到?说起来,从我们同寝开始,无论冬夏,你都不愿去澡堂,而是提一桶水躲厕所里洗澡,很早以前邓远强还拿这事言语攻击过你。” 顾铭皱眉:“你想说什么?” 万涧道:“我想说。如果你有什么秘密,不用一个人憋着,可以试着说出来。我可能无法帮到你,但愿意与你共同承受,无论欢笑还是泪水,多一个人分担,自己总归会快乐一些。” 顾铭思忖一阵,点头:“你看清楚。”说着,脱下衣服,胸口一条狰狞游动的伤疤裸露出来。 万涧被惊住了。实难想象,在所有人眼中都是那么优秀、那么完美的顾铭,身上却也有着如此不可抹去的瑕疵。 “想知道这条伤疤是怎么来的吗?”顾铭跳下河,在水里畅游一圈,忽而轻松地耸耸肩,问。 万涧不假思索回答道:“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朋友之间,不都是这个样子吗?” 顾铭笑问:“那我能用我的故事来交换你和文雅之间的故事吗?” 万涧摇头:“朋友关系不该建立在交易的基础上。我知道,很早以前你就和杨雷串通好了要套我的话,只是一直没有成功罢了。其实,从上学期我答应陪你一起来我们老家玩时,我就已经做了决定,若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顾铭惊疑,心中的确好奇这俩人的故事,但是他依旧摇了头:“不是我想知道你就告诉我,而是你想告诉我了才告诉我。” 万涧会心一笑,不再言语。 顾铭用河水撒他,两人笑骂着打水仗。 笑声中,顾铭慢慢述说自己胸口伤疤的来历,不做丝毫隐瞒。到了现在,他心中的那一分自卑已经淡了许多,一条伤疤,或许狰狞丑恶,但的确是属于他顾铭本人的,没必要对自己的朋友隐瞒。 万涧听完,叹一声:“难怪你和杨雷的关系如此亲近,原来你们还有这么一段渊源啊。” 顾铭道:“当时小雪也是这么感慨的。” 万涧吸一口气,开始述说:“我和文雅从小……” “别说!” 顾铭忽然打断他的话,笑嘻嘻说道:“我现在对这故事不是很感兴趣,要不你说说你打算怎么处理你和文雅的关系。” 万涧静默,凝声说:“待会你就知道了。” 顾铭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分沉重,识趣地不再多语。 洗完澡,穿好衣,两人往上游走,快到峭壁时,均止步。 万涧大喊:“文雅,你洗好了吗?” 片刻,前边传来怯生生的女声:“还没有,你们等我一会。” 顾铭估算时间,他和万涧到下游路段的来回便需十分钟,洗澡聊天花去超过二十分钟,前前后后加起来半小时了,这女孩竟还在洗。 旋即细想,早前风雪和韩贞洗澡不都是这个样子?一洗就是大半个小时。 或者说,女生都是这样,水之灵,爱干净,一洗澡就巴不得把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洗上百遍。 两人又等了十数分钟,文雅终于穿好衣服过来了。 三人一同返回,一路无话。 到万涧家门口时,文雅不停留,大步往自家走。 万涧却说:“等等。” 文雅顿足问:“有什么事吗?” 万涧面不改色地说:“留下陪我。” 文雅摇头:“你家就两个卧室,你和顾铭一人一个,没我的住处。” 万涧淡定地说:“把你家的钥匙给顾铭,叫他去你家睡。你陪我。” 文雅一怔,身子僵住了,半晌回过神来,几乎没有思考,抬步便往家里走。 万涧身若闪电,眨眼便冲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再度出声:“留下。” 这一次,话音不再平淡,变得急促与严厉,像是命令,而非请求。 文雅挣扎两下,挣脱不开万涧的手,便向顾铭投以求助的目光。 这一些列变故看上去挺久,其实不到半分钟,顾铭只知道万涧忽然爆发了。没来得及消化其中始末,便想出声阻止,怕他做出某些可怕的事情来。 “你别说话!” 可是,顾铭没来得及开口,万涧便先一步下达指令。 顾铭觉得,此刻的万涧有着无穷无尽的霸气,他的话语中充斥着绝对不可忤逆的压迫感,使人妥协。 于是,顾铭眼睁睁看着文雅被万涧一步步拽进屋子里。待大门一关,什么也看不到了,只听见里面不断传出“砰砰”的碰撞声,不知他们在干什么。 顾铭的心揪得老紧,暗叹自己没用,这么关键的时间点,竟像个木头一般杵着。 不多想,快步冲过去,刚想敲门,却发现里面的碰撞声停下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人的对话—— 文雅:“万涧,你捏疼我了,先放开我行不行?” 万涧:“我怕我一松手,就再也抓不到你了。” 文雅:“你想干什么?” 万涧:“不干什么,就想你留下陪我。以往我们不都这样吗,睡觉前,隔着一面透声的墙,低声聊些幼稚的话题,然后各自进入梦乡。” 文雅:“你怎么这么笨啊。这事你直接说清楚就行了,我会同意的,因为我也有话要单独和你说。你不知道,你刚才忽然抓住我,好吓人的。” 对话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下来。 顾铭知道,他们后面还会说很多自己好奇的东西,但不能再听了——上次偷听雷爷和杨叔叔的对话,心中残存的愧疚便是前车之鉴。此刻已经确定万涧不会玩“霸王硬上弓”,便不用再多事了,老实去文雅家睡觉吧。 顾铭想着,转身往文雅家走了。 第216章 说辞 到文雅家门口时,顾铭习惯性地摸了摸裤子兜里,把自家的钥匙摸了出来。盯着它发呆一会,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忘记找文雅拿钥匙了。 原地静站一小会,顾铭决定再回万涧家,把钥匙拿到。 事实上,他也觉得莫名其妙睡在一个女孩家里很不好,哪怕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但是,身处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还是月黑风高的夜晚,有个屋子睡觉总归比挂在树上喂蚊子舒服。 很奇怪,万涧家里尤为安静,顾铭连着敲门好几次,不见回应。就好似,他来回一趟,这短短十分钟里,早一刻还情绪高亢的两个人都已经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做了美梦,外界的声响已经很难惊醒他们。 顾铭心里升起苦涩感,知道今晚只能找个墙角蜷缩着强撑过去了——活了十多年,露宿街头的确是头一次。 他四下扫视,找不到比万涧家屋檐下更好的露宿地儿,干脆一屁股坐下,靠着壁头强行睡眠。 这个过程很煎熬,不仅天凉地凉,不时还有冷风划过,刮起皮肤上的一层鸡皮疙瘩。 不知过了多久,顾铭睡着了,梦中也不得安宁。只觉自己身处无尽的黑暗中,侵入血液与骨髓的凉意如浪如潮席卷着。 “顾铭、顾铭……” 黑暗中,顾铭听到有人在轻唤自己,模糊的意识清醒过来,睁开朦胧的眼,看到两个大熟人,正是不知何时出现的万涧与文雅。这两人都穿的便装,似乎根本就不曾睡过。 万涧疑惑问道:“你怎么睡在这里啊?” 顾铭揉揉眼,站起身来,苦笑道:“文雅,我忘记找你拿钥匙了。回来敲门老久都没回应,知道你们都睡下了,不便打扰,便蹲在这里将就着睡。” 两人相视,均忍俊不禁。 万涧解释道:“我们不是睡着了,而是不在家里,就算你敲烂门也没人给你开门的。” 顾铭就问:“你们约会去了?” 万涧摇头道:“别乱想,我们就出去随便走走,散散步,聊会天。” 顾铭觉得身子有些冷,很不舒服,没心思去管这俩人干了些什么,搓着手说:“先不说这些了。”转头看向文雅:“先把你家的钥匙给我,我有些撑不住了。你放心,我就睡一觉,不会把你家弄乱的。” 文雅腼腆地笑笑:“我家本就没什么东西,就算你想捣乱也找不到破坏对象。钥匙的话,我也没有,家里的锁早坏了,门一直是虚掩着的,你直接推开就行了。” 顾铭闻言,又回想起早前自己去敲她家的门,一敲就开了,当时没多想,只以为没锁,却不知,是锁坏了。 此时此刻,他真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明明推一下门就进去睡觉,非得没事找事,跑人家屋檐下受罪。 顾铭不再多语,大步往文雅家跑,抬手把门推开,虽没灯,却记得床的位置,三两步就靠近,躺床上便睡。 这是一张很简陋的木床,没有棕垫,只是铺了一些谷草,再往草上面搭一张棉絮。虽暖和,却远没有寻常人家的软榻舒服。 此刻顾铭却不觉得不舒服,反倒像是闯进了暖炉,还残留着少女的独特体香,沁心舒爽。 当晨昏交织,天光压过黑暗,第一缕晨光轻轻洒在大地,新的一天阔步而来。 顾铭醒来,捏一下被蚊子叮了的手臂,翻身而起。 从窗外透进来的日光把简陋的屋子照亮,顾铭再一次看清这个简陋的房间。 床上沾了很深污垢,是顾铭昨晚在地上躺了之后又躺床上附过去的,很难看。 除此之外,整个像腐木一般随时都会坍塌的房间却尤为整洁,窗明几净,几乎找不到灰尘。 顾铭发现,屋子里的其他摆设都尤为陈旧,唯独床边的床头柜还挺新的。不难看出,它已经在此放置了数以年计的岁月,却被柜子表面刷上的一层鲜红油漆有效地扼制了腐朽。 顾铭心中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忽然觉得这个光鲜的柜子像一个宝盒,里面藏着世间有价无市的珍奇。 于是,他条件反射一般,拉开了柜门。 然而,柜子里面放的只有书和本子,并无珍宝。 一个作业本下压着一个日记本,后者只露出了小半部分,封面上似乎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并肩站着的卡通画。 顾铭觉得有些熟悉,想拨开作业本,把日记本拿出来好好瞧瞧。 却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闯入:“不要!” 顾铭闻声回头,见文雅来了,她大步跑进屋子,几乎没有思考,使劲一推柜门,“砰”的一声关上柜子。 顾铭被她的举动惊到了,疑惑问道:“文雅,你怎么了?” 她喘息几声,忽而低下头,红着脸,怯生生说道:“你随便翻我的柜子,还问我怎么了?” 顾铭皱眉,虽然她说的很有道理,但总觉得她在转移话题,便皱眉说:“我的确不该随便开你的柜子。不过,我看到一个挺熟悉的日记本,能拿出来给我看看吗?” 文雅摇头:“普通的日记本本来就长得差不多,有什么熟悉不熟悉的啊。” 顾铭道:“你放心,我只看封面,不看内容,不会侵犯你的隐私。” 文雅迟疑,半晌后抿嘴点头。她轻轻抽开柜门,取出里面的日记本,并不把它递给顾铭,而是使劲捏在手里,将其悬在空中给顾铭看。 顾铭哑然失笑,觉得她的举动太过夸张。就好像这本子是她的无价之宝,生怕旁人将其抢走一般。 这的确是个很普通的日记本,粉色封面,上头是两个卡通娃娃,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牵手欢笑。 顾铭觉得自己见过这样一个日记本,但是仔细回想,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事实上,每个日记本的封面都差不多,千篇一律的卡通化,相似度很高,看着熟悉也可能是错觉。 顾铭点头:“我看完了,谢谢你。” “我们走吧,万涧已经做好了早餐,等着我们过去吃。” 文雅说着,手上动作却不含糊,赶紧把日记本收回柜子,再一次死死合上柜门。看她戒备的神色便不难判断,恐怕她再想叫她开一次柜门,已天方夜谭。 两人一起出门,顾铭没太看路,踩到地面的一个凹坑,身子倾斜,险些摔倒。 文雅便说:“房顶的瓦片被大风吹掉了一些,洞开了。每到下雨时,便有雨水滴进来。这个凹坑是经常被雨水击打所致。” 顾铭低头看一眼颜色显得尤为幽深的凹坑,又抬头看一下房顶破出的口子,微笑道:“待会我和万涧说一下,我们两个帮你把房顶瓦片补好。” 文雅虽腼腆,却不矫情,重重点头:“那我先谢谢你们。” 两人到万涧家,吃完一碗米粥,肚子得到充实,也都力气了。 万涧盯着灶头的一大袋子肉发呆,又一次因食物过多而困扰。 顾铭便说:“肉这种东西,肯定不能拿去喂牲口,太过浪费。我们把这些肉送出去吧。” “如果你能找到好的说辞,使周婶他们心甘情愿收下这些肉,我拍手叫好。” 万涧也想过这个办法,但感觉可行性不高,认为邻居们不会收这些肉。事实上,他们之前买肉的主要目的就是想请周围邻居吃一顿。可是,这些人都活的自在,不愿舍下尊严,这些肉便搁置了。 顾铭自信说道:“说辞很好组织,这事交给我来办。” 两人提着肉去找了周婶,说送肉的事情。结果如万涧所想的一样,周婶并不愿意收下这么好的肉。 顾铭开始劝说:“周婶,我知道您觉得我们都还是些小孩子,不该学着大人们往来送礼,这不叫成熟,而是胡闹。可是,这么多的肉,我们三个也吃不了,现在天气热,过两天都腐烂了,也都浪费了。我们来找您,不是送礼,而是请您帮忙。我觉得,浪费粮食是最可耻的事情,我们也都不想做那种可耻的人。所以,请您帮帮忙,收下这些肉吧。” 周婶被说动了,犹豫一小会,道:“这么多肉,我和老头子两个人也都吃不了啊。” 顾铭笑道:“没关系的。你们能吃多少拿多少,剩下的,我们再送给其他人。” 周婶同意了,切下一大块肉丢灶头上。 三人再游走几家,万涧有样学样,也学着顾铭的说辞去劝说其他邻居,他们也都欣然同意了。 一袋子肉解决后,三人去山林里漫步。 两个男生走前面,万涧疑惑问道:“顾铭,为什么你的说辞能说动邻居们?” 顾铭很随意地一笑:“只要弄清楚我们的目的,这事就变简单了。我们送肉,初衷不是送礼拉人情,而是不愿浪费粮食,请邻居们帮忙。一般来说,乡里乡亲,彼此之间帮个帮,也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们只要听懂了我们的意思,便不觉得我们在践踏他们的尊严,自然乐意帮这个忙。” 万涧豁然开朗,大笑道:“若我读书认真一些,可能也学会这招了。” 顾铭道:“这和读书认不认真关系不是太大。总之,遇事多思考一些,很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万涧哈哈大笑,接连拍好几下顾铭的肩头,回头看一眼文雅,见她没太注意两人的对话,便低声说:“如果我要送她一个东西,该用什么说辞才能说服她收下?” 顾铭问:“什么东西?” 万涧低声道:“一个证明她愿意和我交往的东西。” 顾铭闻言,只得无奈摊手,这种事情,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岂是组织一番说辞就能搞定的?便说:“抱歉了,这事我爱莫能助。若她喜欢你,不用说辞,她也会收;若她不喜欢,你把嘴巴说烂,她也不会收。” 万涧哑然,也跟着干笑几声。 顾铭又说:“当然,若你要表白,精心准备一番措辞,说不定能起到一定作用。” 万涧连忙点头:“那你帮我想一下。” 顾铭皱眉,表白词其实很简单,只需说“我爱你”三个字,其他词汇都是用来修饰这三个字的。若某人情到深处,再不会组织语言,也都能说出一些感人肺腑的话。这种事情,何须帮忙?大着胆子说出心头的话便好。 万涧见顾铭不说话,便问:“你不愿意?” 顾铭思忖着说:“表白分时间、分场景,不同的环境里,该用怎样的表白,都该随机应变。我简单说一下吧,当初我和小雪表白,其实就在简单的对话里完成。那时,她伤感地说到了‘雪’,说每个人都从天而降的一粒雪,每粒雪旁边又交错着无数粒雪。可落地时,它旁边能剩几粒雪,这些雪又会否消融。 我顺着回答,如若雪粒之间带着相反电荷,便会死死交融。就如同,我紧紧捏着你的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松开,我们便能走到最后。 就这样,她成了我的女朋友。” 万涧听不懂,却又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了,便说:“好,我就等她说出一句可以引导出我顺着表白的话出来!” ——我现在才发现,常常不苟言笑、像个深沉智者的万涧竟如此之呆。 顾铭眼皮一跳,想纠正,却见他眼中决意十足,估摸着已经打定主意,便无从开口了。 不多时,三人都走得有些累了。文雅想到家里的被子被顾铭睡脏了,得洗,两个男生则要去废弃的垃圾堆找一些好的瓦片,三人暂时道别。 乌烟瘴气的垃圾堆里,除了臭味还是臭味,两个男生都捏着鼻子翻了好久,只找到几片碎瓦,补不了房顶,便决定出去买瓦。 路上,顾铭问出心中最好奇的问题:“万涧,昨晚你和文雅聊了什么?” 万涧却说:“没什么啊,就简单的对话。” 顾铭又问:“那你为什么忽然决定要找文雅表白?” 万涧就说:“因为我喜欢她啊。” 顾铭摇头:“我知道你喜欢她。可是,这么久以来,你都有意避开她,怎么忽然行动起来了?” 万涧深吸一口气,叹息道:“我原以为,只要我能一直看着她,便心满意足。可是,时间久了,我发现我并不满足了。我真的想牵她的手,带着她一起买好看的衣服,吃好吃的零食,每天都陪她笑陪她哭,这样一直一直下去。我知道,毕业后,我们又将各奔东西。所以,我想在这所剩不多的初中时光里,捏紧她的手。” 第217章 表白 在旁人看来,万涧一直是惜字如金的高冷帅哥,其言行举止中常常透着一抹深沉与稳重,哪怕是简单的站姿与坐姿,都显得尤为端正高雅。或许,他身上唯一能能使人诟病的,便是他的成绩不好。 可是,自古以来,优秀的学子终究是人群中的少数,大多数人都显得平庸,是万涧的同类。 所以,除了像柳健这种目空一物的优等生,几乎没人会看不起万涧。也因此,往前的两年时间里,有女生鼓起勇气接近过他,尝试着用自己的真心来交换他的注目。结果是,这些如花似玉的女孩子都被他平静到近乎冷漠的眼神击败了。 于是,所有人都认为,万涧的心里没有“恋爱”这个词,任何女生在他眼中都是转瞬遗忘的过客。 顾铭也一度相信过这些言论,但很快的,他否定了此观点。毕竟,两人已经称兄道弟了近两年,多少能读出彼此的一些心思。 顾铭知道,万涧外表如严冰一般冷漠,内心却如火炽盛。这一点与某些生来另类的人相似,比如李恬恬。相较于后者,他掩饰得更为完美。毫无疑问,他从内心的最深处喜欢着文雅,比任何人都喜欢,当初他愿意为这个女孩而与顾铭正面冲突便是最好的证据。只是,其眸子里古井无波的平静,已然蒙蔽了大多数人的眼。 或许,除了顾铭等少许几个人,没人会相信万涧喜欢着文雅。过去如此,现在如此,甚至是在遥远的未来,依旧如此。 也正是这样,顾铭想不明白,向来深沉稳重的万涧,怎会忽然如此急不可耐,这与他本身的性格完全相悖,说是格格不入也不为过。 这会,万涧没听到顾铭的回复,便皱眉问:“你在想什么?” 顾铭耸耸肩,轻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从你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很让我惊讶而已。事实上,从我陪你回老家开始,你的很多举动都让我惊讶。比如昨晚的事情,我现在想着都觉得不可思议。我很疑惑,到底是什么东西使你变了性格,若非我亲眼所见,都不敢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来。” 万涧淡淡说道:“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是时间啊,我还能和她同处一个教室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顾铭更为疑惑:“你说时间,我勉强可以理解。可是,我们现在离毕业还有接近一年之久。这么长的时间里,足够你做好充足的准备,何须急于一时?” 万涧摇头,目光变得尤为幽深,语气冗长地说:“对你来说,毕业还有一年之久,对我来说却只剩三个多月了。” 顾铭的心一颤,连忙问:“连你也要提前退学?” 万涧沉默,半晌后沙哑着说:“我不会退学,但是我不得不走。不知道你发现没有,我们学校每到春季学期,九年级的学生就要少很多。” 顾铭没观察过这事,便皱眉问:“为什么?” 万涧摸出兜里的烟,安静点上,使劲吸一大口,又顺手递一支给顾铭。烟气袅袅中,他低声说道:“分流啊。每个学校,到了初中生的毕业期,便有不少差生被强制分流出去。说好听一些,这是为差生的未来谋一条路;说难听一点,无非就是学校方面为保自家的教育升学率,强制性的‘清理门户’。” 顾铭听懂了,怀揣侥幸地说:“你的学习成绩的确不好,但也未必会被分流走啊。” 万涧道:“我自己是什么样子,我心里有数,你不用安慰我。” 顾铭苦笑道:“我不是安慰你,而是安慰我自己。雷爷走后,你是我仅剩的朋友了。你再走,我剩下的初中时光就变得不那么美好了。” 万涧反过来安慰道:“你也不用担心,你是我们班上最不可能孤单的人。就算所有人都离开了你,也还有风雪陪你。” 顾铭就说:“那好,就凭你这句安慰的话,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搞定文雅,让你以后也不孤单。” 到集市,两人一边商量如何虏获文雅,一边找瓦片。 零售的瓦片不太好买,一般的街道没有这类店子,只能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恰好上摆地摊卖瓦的小商贩。 事实是,两人的运气不太好。在集市上转悠了大半个小时,追求文雅的方案都设计了好几套,却没找到买瓦的地儿。 两人灰心,无奈折转回家时,偶然听到一个老婆婆说往街道另一头走,尽头处有房子在拆迁,那边瓦片多。 两人顺着找过去,路上听到不少流言,大多是说这些拆迁户一夜暴富了,拆迁一方给他们的补偿金足够在城里买一套上档次的房子。 “万涧,我在想,如果你们老家那边也拆迁了,那些老爷爷、老婆婆便能衣食无忧,安享晚年了。” 顾铭听着啧啧称奇,忍不住叹息一句。 万涧则说:“你想多了。若真要拆迁过去,不管拆迁企业给多少补偿金,周婶他们也不会同意。” 顾铭问:“为什么?” 万涧解释:“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狐死首丘,何况是人?对那些老人来说,自己住了一辈子的老房子就是无价之宝,是他们出生与终老的地方,金钱不可购买。” 顾铭觉得有道理,便不再多语。 两人到拆迁地,也不管工作人员的劝说,强行越过拆迁围起来的红线,在废墟里捡了十多片还算完整的瓦片,功成身退。 一个头戴安全帽,脸上爬满胡渣的沧桑工人上前拦住他们,呵斥道:“小伙子,你们怎么这么胡闹啊。这里在拆迁,房倒屋塌的,万一砸到你们怎么办?” 顾铭微笑道:“叔叔,我哥们要帮他女朋友家里补房顶,这些瓦片很重要,请你见谅。” 工人错愕,旋即大笑道:“当年我也为我现在的老婆做出一些傻里傻气的事情来,现在回想起来还趣味十足。小伙子加油吧,争取像我一样,娶到你女朋友,不过以后别再做这些危险的事情了。” 两人均重重点头,又是道谢,又是保证的。 再抬眼,见工人又回拆迁地忙碌了。从其消瘦的身影里不难看出他每日工作的辛劳,但这劳累里,又满载充实与幸福。 兴许,人生就是这样简单。在劳动与休息的交错中,整日对着一张相看不厌的脸,一步一步走向生命的终点。 两人回到家,顾铭做午餐,万涧去文雅家补瓦片。 半小时后,顾铭弄出一灶头香喷喷的饭菜,万涧也把文雅家的房顶补得严严实实,再不透水。 饭后,顾铭提议,三人一起去城里玩,买些日用品与过冬的衣物。 文雅自知穿着老土,身上也没什么钱,到城里除了让人看笑话,别无他用,便摇头拒绝。 紧接着,万涧出马,强行拽住她的手腕,不容置喙地说:“陪我去。” 文雅拗不过他,只得无奈妥协。 近几年,中上城市发展迅速,四处都在拆迁。不仅是依山傍水的乡下,连城里很漂亮的建筑都拆掉不少,大抵是要建更为繁华的商业楼、写字楼等。 三人进城,在繁华街道里行走一段,路过体育场,恰见它正被拆迁队弄得体无完肤。 文雅听到行人们对拆迁一事的感慨,听悉到惊人的补偿金,心中有了向往,低声道:“如果我家也被拆了,生活就不会这么艰难了。” 万涧面不改色地说:“拆迁不一定要拆迁队完成。如果你想拆的话,我可以帮你。” 文雅没听懂他的意思,当即摇头:“不行!如果你把我家拆了,我就死定了。” 万涧道:“有我在,你死不了。” 文雅似懂非懂,不知作何回答。 “你懂我的意思吗?”万涧皱眉,他觉得自己的表达能力没问题。毕竟是表白嘛,就算自己不害臊,也得考虑一下女孩子的感受,把话说委婉含蓄一点,无可厚非。 文雅抿着嘴,低声道:“我知道的。从前就是这样,只要有你在,我就不会吃苦、受委屈。可是,我家真的不能拆,你也不是万能的,总不能照顾我一辈子啊。” 万涧很想顺口回答一句“我说拆你家,就是想照顾你一辈子”。但他觉得这样说太过直接,万一被拒绝了,双方都得陷入无止境的尴尬境地里。 三人继续前行,穿过体育场,再折转两条胡同,最后踏入步行街。 一般来说,步行街主卖服装,偶会出现几家小吃店。人都爱美,尤其是女孩,热衷于服装购买。毕竟,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这条街很热闹,行人流量极大,且大部分都是年轻的少年、少女。 顾铭和万涧还好,毕竟家境不错,穿着上与时俱进,走在繁华的街道里也不显落后。 文雅就不同了。她从出生起,便没穿过一件漂亮的棉衣,全都是粗衣麻布,或多或少都打了补丁,连一件新一点的衣服都没有。 在这里,她很引人注目,来往的帅哥、美女大多会被她吸引片刻目光。第一眼是惊讶,第二眼是嫌弃。 文雅很不喜欢被人盯着的感觉,每每有古怪的目光投来,她便埋下头,怕被人看到自己的脸。 万涧便说:“小雅,不用怕这些人看。我们这就去买一套漂亮的衣服,待你换好了,他们就知道你有多漂亮了。” 文雅摇头:“不了,我没钱。” 万涧笑道:“没关系的,有我在,你想买什么衣服都行。” 文雅止步,忽而往回走,步子急促,大概是想赶紧逃离这里。 万涧快步追上,问:“你去哪里?” 文雅咬着嘴,低声道:“我不要你给我买衣服,我也没脸用你的钱。我刚才听到了,你叫我‘小雅’。这个称呼,从我们在勤诚学校再见时,加上这一次,你也只叫过两次。上一次是在教室里,你和顾铭起了冲突,而我偏袒他,你心如死灰叫出来的。” 万涧道:“你想听的话,我每天都这么叫你。” 文雅咬紧牙,使劲摇头,摇着摇着,眼睛湿了,身子也开始颤抖,啜泣着说:“不是称呼的问题。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甚至都不值得你这么叫我。我骗了你啊!我很早以前就骗了你,现在都还在骗你,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啊?” 万涧看着心疼,忽然张手抱住她,止住她身子的颤抖,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温柔说道:“傻子,你怎么能歉疚此事啊。你可知,不管你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怨你。因为我喜欢你啊,以前喜欢,现在也喜欢,一如既往,始终不变。所以,听话,不哭。” 文雅的脑袋一片空白,仓促抬眼时,泪眼模糊的视界里看到前边不远处正不紧不慢跟过来的顾铭。 于此刻,她怔住了,呆若木鸡。 万涧继续说:“我知道的,你一直觉得你比不上其他女生,下意识地疏远她们,哪怕是和你关系最好的陆思,你也不愿与她过多接触。因为你家里穷,吃饭都很勉强,买不了漂亮的衣服,连买一个好看点的发夹都要考量很久。现在不一样了,我会保护你、呵护你,你想要的东西,我都帮你买。你放心,我爸妈都是很能干的人,他们能挣到很多钱,我又是家中独子,备受宠爱,生活上不会紧迫。而且,我很快也会出去挣钱,加倍努力,一定让你过上很好的生活。所以,现在跟我去买衣服吧。” 万涧松开她,拉着她往旁边的服装店走。 可是,步子只踏出两步,再难前行。 万涧回头,见文雅像木桩一样杵着,纹丝不动,便想再行温言安慰。 “啊啊啊!!” 可是,万涧没能开口,文雅先一步惊叫出声。她疯狂挣扎着,猛地摆开万涧的手,宛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向着来时的路跑了回去。 面对此猝不及防的惊变,万涧愣在原地,先前牵她的手还僵在空中。 顾铭见势不妙,大声说一句:“万涧,快追啊,别让她一个人在城里乱跑,被人拐走不得了的!”说完,追出去了。 万涧反应过来,也大叫着文雅的名字,飞速往前追。 第218章 结婚 两个男生都认为以他们的灵敏与速度,就算是在人流与遮挡物极多的闹市中,也很容易追上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 奇怪的是,看上去羸弱的文雅在这一刻却有着无与伦比的爆发力与持久力。她以极快的速度奔跑着,且步子稳健,轻而易举地避开前边的一切障碍,行云流水般冲向更远处。 两个男生一时之间都追不上她,只得干着急。眼见着快到街道岔口,若她没入人群混淆视听,再随便选一条路跑掉,两个男生再想追就变得尤为困难了。 万涧急了,大声呼喊文雅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十几次下来,声音从高昂变得沙哑,最后无声了。所谓声嘶力竭,大概就是如此。 可是,文雅并不因万涧的急切呼唤而止步。相反,她跑的更快了。就好似,后面追她的是一只食人的猛虎,而非她幼时青梅竹马的发小。 两人追到街道岔口,四下扫视,果不其然,视野中已经找不到文雅的身影。 顾铭沉声说一句“我们分头追,找到她之后去广场雕像前汇合”,接着往左边岔路追过去了。 万涧也不迟疑,往右边的岔路追。 有的时候,命运就是这般阴差阳错,玩弄世人——有着万千理由要找到她的人,踏破铁鞋无觅处;而只是帮忙找她的人,得来全不费工夫。万涧用最快的速度接连跑了几条街,没找到人;顾铭顺着左边街道跑了几步,便看到文雅安静站在路边,正扶着一棵行道树喘气。 顾铭走上前,保持平和的微笑,认真道:“文雅,在我看来,万涧是个很不错的男生。他只是向你表白,把憋在心里很长时间的话说了出来,并未对你做太过过分的事情。你不愿意接受他的感情,直接推开他就好,不能这样乱跑的。” 文雅抿着嘴,用低弱蚊鸣的声线回答道:“我跑不动了……幸好、幸好往这边追来的人是你……” 顾铭皱眉:“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啊?” 文雅安静点头,抬手拭去额上泌出的汗水,低声道:“我有认真听。可是,我刚才实在是太害怕了,惊慌失措,只能选择逃跑。” 顾铭问:“为什么?” 文雅神色低郁地说:“因为万涧对我太好太好了,好到我自己都怀疑我是不是喜欢他。我怕……若我与他在一起多一刻,便会做出让自己懊悔的决定。” 顾铭听懂她的意思了,叹息道:“既然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他,为什么不试着与他好好相处一下?时间不会说谎,它能给与你最准确的回复。说不定,只需很短的一段时间,你便会发现,其实你也如他喜欢你一般喜欢着他。” 文雅果断摇头,语气坚定地说:“我对他,只是可能喜欢;我对……我对另一个人,却是一定喜欢。” 顾铭明白了,此刻才知文雅早已芳心暗许。万涧终究是迟了一步,他掏出的真心,终将付之东流——当一个女孩喜欢上某个男孩时,其他男孩再想走进她的心里,已成天方夜谭。 顾铭没问她喜欢的人是谁,也不再提她和万涧的事情,只是淡淡说道:“我想,现在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随我去与万涧汇合。说吧,你有没有什么要我转告给他的话,我一定如实履行。” 文雅思忖半晌,凝着眉说:“你就告诉他,我不配、也不值他对我这么好。” 顾铭道:“你这样说,只会让他更难过,因为配不配、值不值的问题,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要不你还是换一句话吧。” 文雅便说:“如果我配的话,希望和他做朋友。” 顾铭点头:“我会如实转告。” 两人静站一会,都休息好了。顾铭送她去车站乘车,看着她平安离去后,这才折转回去,往广场方向走。 沧桑古朴的巨人雕像前,顾铭靠着雕像墩台静等,看着广场行人与远处车辆往来穿梭,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了。 下午五点过,万涧来了。他的样子很疲惫,神色漠然,双目无神,且全身都附了一层厚厚的汗垢,衣物与露出肌体部分的皮肤都变得脏污,尤为邋遢狼狈。 顾铭一眼就能看出,这几个小时里,他一直在找文雅,心中升起一抹淡淡的哀伤,小声道:“万涧,你不该这么没头没脑的一直找。我们分头不久,我就找到文雅了,并且送她上了回家的客车。她叫我转告你,说若果你觉得她配的话,她希望和你做朋友。” 万涧沉默,半晌后点头:“她平安就好。” 顾铭又说:“你不要满脑子都是她,也关心一下你自己。你现在这个样子,我看着都心疼。” 万涧摇头,久久不语,不知是要表达什么意思。 顾铭便也不说话,陪他一直静站着。 良久后,顾铭站不下去了,便抓住他的手腕,拉着他一边走一边说:“这么一折腾,我们都累了。估计你现在也不太想回家,我们先去找个馆子吃饭,待会再去写个旅馆,好好洗个澡。我们吃好休息好了,一切都变好了。” 万涧却说:“不用了,我现在只想上网。” 顾铭叹息,知道他心里难过,便顺着他说:“那我陪你去上网,想上多久都行。” 错综复杂的胡同路里,两人反复折转好多次,再度找到昔日的“黑网吧”。 顾铭记得,曾经他在这里和风雪玩过一下午的《跑跑卡丁车》,之后还在胡同里一起跑了好长一段路,最后还迷路了,只能打车回去。 两人找了两台连机,各押了100块网费,打算在这里鏖战到底。 万涧依旧玩他的《梦幻西游》,顾铭则无所事事,干脆就偏着脑袋看他玩。 “我听说,《梦幻西游》是一款烧钱的游戏,哪怕只是玩,不买装备,也得充点券。听传闻说,《梦幻西游》里结婚的男女玩家,还有不少修成正果了。你的游戏昵称叫‘天涧’,好友列表里有个‘恋涧’,莫非你们是游戏夫妻关系?” 顾铭虽没玩过这款游戏,却知道它的大名,还捕风捉影听到一些玩法。毕竟它是人气相当高的一款网络游戏,不少网瘾少年都把它挂在嘴边。 万涧淡淡说道:“你想多了,我可攀不起这个富婆。她只是我的游戏好友,偶尔一起刷刷任务、比比武。” 顾铭道:“游戏世界里不是‘人妖’横行吗。就凭一个看着有点像女性的游戏昵称,你便能确定她是女的?” 万涧道:“我在现实里见过她,一起吃过饭。” 顾铭惊愕,旋即笑嘻嘻问道:“她多大,长得漂亮吗?” 万涧没回答,仿佛在这一刻心血来潮,忽然在好友列表里点开“恋涧”的聊天框,发去简单直白的四个字,“和我结婚”。 顾铭看着心惊,脑子里一下子浮出好多问题。但他没开口问,而是盯着屏幕上的聊天框,也替万涧祈祷,希望这个富婆能回一个“好”字,算是给这位受了伤的好哥们聊以慰藉。 就在顾铭心绪翻动这一会,恋涧秒回:不行。 天涧:当我没说。 顾铭哑然,心想着现实和幻想的反差果真是天差地别。 半晌后,恋涧又回:记得我以前的游戏昵称吗? 天涧:记得,叫“梦幻之旅”。 恋涧:知道我为什么起这名字,又为什么改名吗? 天涧:因为你在玩《梦幻西游》,所以起名“梦幻之旅”,意为玩《梦幻西游》的过程。至于你为什么改名,我不知道。 恋涧:笨。前一个名字是双关,你只说到一层意思。另一层意思是,现实与虚拟交错,如梦如幻的恋爱之旅。 天涧:你对汉字的理解真够特别。 恋涧:算了,和你这小朋友说了你也听不懂。你说说看我为什么改名? 天涧:我不是说了我不知道吗? 恋涧:你动脑子想想看啊。我们的昵称可都有一个“涧”字呢,宛如山涧之流水,多么优雅的意境。 天涧:你可别告诉我你是因为我的昵称才改这个昵称。 恋涧:你仔细想想啊。我是不是和你见过面后,就改昵称了。 天涧:不记得了。算了,大姐姐,你就别调戏我了。你若真因我改名,就不会拒绝和我结婚了。 恋涧:你又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当然不能和我结婚啊。 ——她的言外之意是等万涧到了结婚年龄,就可以和她结婚吗? 顾铭看到这里,瞠目结舌,全然没想过游戏里聊天可以如此奔放。心想着,若是风雪敢和其他男性玩家这么聊天,一定拍烂她的屁股。 万涧也陷入深思,良久后慢慢打字:你明知道我说的是游戏结婚,非得往现实里扯,戏耍我很好玩吗? 恋涧:你又不是没见过我,你觉得我是这样爱开玩笑的人吗? 天涧:那你说说看,你看上我哪一点了? 恋涧:帅气、沉稳、个子高、体型好看、最主要的是不爱说话,不懂得拈花惹草。再过两年,铁定长成人见人爱的大帅哥。你不要觉得我在开玩笑,其实我是在认真甄选适合我的男人,你就是其中一个。 天涧:一口气说了五点,我差点都信了。要不你再加一点,说不定我真信了。 恋涧:你家里有钱啊,你觉得这算不算一点? 天涧:拉倒吧。我家若有钱,那你家就富可敌国了。 恋涧:那不正好。我们家里都有钱,门当户对。 天涧:我捉鬼去,不和你聊了。 恋涧:好啊,我们组队捉鬼,正好聊以后的美满生活。 顾铭见万涧关了聊天框,雄赳赳气昂昂跑去长安城驿站组队。不多时,一个叫“恋涧”的玩家真跑来了,两人还真组队了。 这会万涧偏过头来说:“你不要一直盯着我看。这富婆闹着玩的,她都20岁了,长得好,家境好,追她的男人一大把,看不上我这种小孩子。” 顾铭道:“我总觉得她不像在开玩笑。要不你告诉我她的名字,我以后参加你的婚礼时,也好判断你的新娘是不是她。” 万涧随口道:“她叫伊耆恋。” 顾铭闻言大惊:“复姓伊耆?” 万涧点头,淡淡说道:“起初我听到她的名字也很惊讶,因为中国姓氏一直在简化,到现在,复姓的人已经很少了。‘伊耆’这个姓氏,我闻所未闻。” 顾铭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心中却惊涛翻滚,因为他知道这个姓氏的来历——新石器时代,有两个非常出名的部落(蚩尤这些就不说了),分别是炎帝部落、黄帝部落。阪泉之战中,炎帝败给黄帝,形成炎黄联盟,促成华夏统一。而今的中华民族都是炎黄的后代,所以中华儿女又称炎黄子孙。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主要是,炎帝的称号很多,比如神农氏、烈山氏,但他的真名叫伊耆轨…… 也就是说,这个叫伊耆恋的富婆,竟是货真价实的炎帝子孙? 顾铭不再往下想,默不作声玩自己的电脑。 事实上,他的确不喜欢玩网络游戏,正对着电脑屏幕,除了枯燥还是枯燥。 庆幸的是,风雪的qq信息发来了:顾铭,你不是在万涧的老家玩吗,怎么用电脑上的qq? 顾铭:哎,身不由己。你现在能上网吗,陪我玩玩游戏,打发时间。 风雪:《跑跑卡丁车》? 顾铭:只要你陪我玩,玩什么都好。 风雪:那你等等,我马上开电脑。 两人一起玩游戏,很欢快投入,玩着玩着九点过了。 顾铭饿了,要出去买饭吃,便和风雪招呼了一声,发去晚安问候,叫她早点休息。 怎知,她今天尤为活跃,说是要玩通宵。 顾铭说:女孩子不能玩通宵,对皮肤不好,会长痘。 风雪回:我不管。反正你今晚陪着万涧也走不了,你快点去吃饭,吃完回来陪我继续玩。 顾铭问:你是不是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 风雪回:只要一回家,我就没有开心过。亏我国庆长假还专程回家一趟,结果我爸出差了,我想找他当面问的话也问不了了。明天我就来找你,我们就在听风水岸的房子里住几天。 第219章 绑架 当晚,顾铭和风雪玩了个通宵的《跑跑卡丁车》,从道具赛到竞速赛,最后还来了一轮竞速单挑。直到早上六点,她终于困了,招呼都没打一声,直接下机睡觉了。 万涧至始至终都在玩《梦幻西游》,很投入,眼睛都不眨一下。至于他是不是和伊耆恋玩了一晚,是的话,这两人又聊了些什么,不得而知。 早饭后,顾铭实在顶不住了,就提议:“万涧,你喜欢上网,但也不能不眠不休啊。我们先去找个旅馆洗个澡,休息一下。等我们睡饱了,我还回来陪你上网。” 万涧抬手指向前方,淡淡说道:“往前走,路口处左转,能看到一家挂着‘南方旅馆’牌子的旅馆。那里住宿价钱低,环境也还不错,最主要的是,不要身份证。” 顾铭点头,循着万涧的指示往前走。刚走出几步,却发现他没跟上来,便顿足,回头问道:“怎么不走?” 万涧便说:“我现在实在睡不着,与其躺床上浪费时间,还不如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你去休息吧,我若累了,会去找你。若你睡醒后我还没来,那你再来网吧找我就行了。” 顾铭盯着他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脸颊,心中明白,他处于情绪低谷,还在为文雅的绝情而默不作声地悲伤,上网也只是转移注意力罢了。 顾铭觉得,作为朋友,有必要劝劝他,但又想不出好的规劝之语,便思索说:“要不这样,我们去开一个电脑房。你上网,我睡觉。等你累了,也不用再走这么长一段路去旅馆,省去不少麻烦。” 万涧摇头,平静说道:“南方旅馆没有电脑房,若要再找其他黑旅馆,不知得花多少时间。且,电脑房的价格很贵,不用为了稍微舒服一点,就这么铺张。” 顾铭皱着眉,还想劝,但万涧已经往回走了,便只能独自去旅馆睡觉。 如万涧所说,南方旅馆的价钱很便宜,一个标间只要50块(另加50块押金),且里面环境卫生都做得不错,至少睡着没有半点异味。 顾铭觉得自己睡得很沉,可是,迷迷糊糊中,又做了类似“魇”一般的噩梦。 他醒来时,额上遍布汗珠,呼吸也变得尤为浓重。努力回想梦中发生的事情,却完全没了印象,只觉心中还隐隐残留着一丝恐惧。 看手机时间,十二点过,睡了四五个小时,与上次的“魇”似乎不太一样。 顾铭想不通透其中问题,想着想着,困意又席卷而来,便翻个身继续睡。 他再次醒来时,已是下午三点半,房间空落落的,万涧没有找来。 顾铭起床洗漱,出门时专门找了柜台的美女,询问有没有人来找过他,也询问单次住宿的时长。 美女微笑着回答:“没人来找过你。单次开房,二十四小时,你今晚可以在房间里睡,明早自动退房。” 顾铭点头,大步出门,往黑网吧跑,想去找万涧。 路上,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风雪,顾铭便不敢怠慢,放慢脚步,接通电话—— 风雪:“顾铭,你睡醒了吗?” 顾铭:“我醒了。你呢?什么时候来合川?” 风雪:“我都上车好久了,怕你在睡觉,就没打电话吵你。现在我快到了,你来车站接我吧。” 顾铭:“大概多久到?” 风雪:“十几分钟吧。” 顾铭:“好的。” 挂了电话,顾铭再次跑起来,两分钟跑进黑网吧,一眼便找到万涧。 “万涧,你玩累了吗?”顾铭拍拍他的肩,低声问。 万涧并不回头,淡淡回答:“我不累。” 顾铭一怔,他从万涧的话语中听出了浓厚的疲惫之态,这人分明是在嘴硬,便语重心长地说:“兄弟,听我一句话,不要再硬撑着了。你现在陪我去车站接小雪,之后去听风水岸的房子里睡觉。等你睡醒了,你想怎么上网怎么上,我一定不叨扰你。” 万涧放下耳机,抬手指了一下电脑屏幕上的一个女性角色,是骨精灵。角色头上顶着两个字,是游戏昵称“恋涧”。 “她一个女的都没喊累,我拍拍屁股就走,不丢人?” 顾铭错愕,全然没想到万涧还在和伊耆恋组队玩,心中的预感更为强烈,觉得这富婆真看上万涧了。 迟疑半晌,摸出兜里的房卡,轻轻送到他的手心,认真道:“既然这样,我就不劝你了,不过你也注意一点,实在顶不住就服个软,没什么大不了的,千万别熬坏了身子。这是南方旅馆2007房的房卡,你先拿着。若你累了,又不太想去听风水岸,就先去这个房住着,我给过钱,明早才退房。若你想直接去听风水岸,就拿着房卡去退房,柜台会退50押金。 对了,不管你去不去听风水岸,下机后都记得给我打一个电话。” 万涧点头,低声说了一句“知道了”,便不再言语。 顾铭出门打车,直接去车站,坐候车厅里等一小会,风雪的电话来了。 顾铭循着她的指示,在一家便利店门口找到她,两人一起去听风水岸。 路上,两人闲聊了一会。 顾铭说了万涧和文雅的事情,风雪也说了她打电话和她爸吵了一架的事。 接下来的一天时间里,两人腻在一起吃饭、唱歌、逛街、打台球,卿卿我我,你侬我侬。 第二天的中午,顾铭开始担心万涧了,提议:“小雪,我这里一整天都没接到万涧打来的电话,我怕他出事,我们一起找找他吧。” 风雪原本的规划是下午去逛街买衣服,便摇头:“万涧一个大男生,他不打电话来,说明他还顶得住,能出什么事?我不信谁还能把他拐走不成。” 顾铭皱着眉说:“从前天开始,万涧一直没睡过觉,已经超过两天两夜了。他再是个大男生,也是普通人啊,总会感觉疲累的。这么久杳无音讯,如果我不过去一趟,亲眼确定他平安无事,就放心不下来。” 风雪仔细考虑一小会,也觉得一个人两天两夜不睡太过不可思议,便甜笑着说:“既然你担心他,那我们一起过去找他吧。” 顾铭惊讶,会心笑道:“谢谢你,小雪。” “谢什么谢啊!”风雪嘟嘟嘴,不开心了:“好啊!你以为我是那些刁蛮任性、不可理喻的女生啊?逛街买衣服,什么时候都可以去,不急这一时。万涧可是你的朋友啊,万一他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岂不成了罪人?事有轻重缓急,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会不懂?” 顾铭哑然失笑,轻轻捏她的脸蛋,她便不生气了。 两人打车去黑网吧。路上,风雪想到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可能,心中有了不安。 “顾铭,我听吴西说,网上诈骗猖獗。有些人去和网友见面,反而被抢劫了,或者拐卖了,很可怕的。” 顾铭问:“你是说,万涧这么久没有消息,是因为他偷偷去找伊耆恋了?” 风雪点头:“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顾铭不以为意,笑道:“你想多了。万涧若要去找伊耆恋,肯定会打电话告诉我。况且,他之前就和伊耆恋见过面,还一起吃过饭,也没见他被抢劫或拐卖啊。” 风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低声道:“希望如此。” 抵达黑网吧,顾铭大步冲进去,找到万涧之前上网的机子,发现它换人了。再扫视整个网吧,万涧不在。 见此幕,两人对视,均预感到了不妙。 顾铭赶紧去问帅哥网管:“哥们,我询问一下,昨天上73号机一整天那个男生什么时候下机的?” 兴许网管也从顾铭的话里听出了事态的严峻,他立马查询上网记录,片刻后说:“73号机今早七点下的机。” 顾铭谢过,拉着风雪往南方旅馆跑。 运气很不好,柜台的美女换人了,不是昨天的那个。 顾铭怀揣侥幸心问道:“美女你好,你们旅馆2007房有人居住吗?” 美女一听“2007房”,眸子瞪得浑圆,大声道:“你怎么问起2007房的!” 顾铭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跟着反问:“2007房怎么了?” 美女道:“昨天有个家伙在我们旅馆住了2007房,结果带着门卡跑了!” 顾铭嘴角一抽,实在说不出“昨天住2007房那家伙就是我”,便赔笑道:“呃,原来是这样啊。”说着,拉着风雪便往回走。 “等等!” 美女叫住两人,追根问底:“你们不能走。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问2007房呢。” 顾铭强装镇定,脑子飞速运转一圈,想出了合理的回答。 “我和小雪从2007年开始交往的啊,开房就想开2007房啊。既然你们2007房的门卡都没了,那我们只能去找下一家旅馆了。” 美女忽然清甜一笑:“这不是事啊。我们只丢了一张门卡,还有备用的啊。如果你们要住的话,50一晚,加50押金。” ——莫非撒个谎还得塞50块来圆谎? 顾铭平静说道:“2007房是单间吗?” 美女摇头:“2007房是标间。” 顾铭道:“那就有些遗憾了,我和小雪得住单间。” 把柜台美女忽悠过去后,两人顺着胡同路走出一段,转角走进另外一段胡同后,顾铭终于苦笑出声。 风雪安慰道:“顾铭,你别往坏的方向想。说不定万涧是上网上得太累了,忘了你临走前给他的叮嘱,找了其他旅馆休息。” 顾铭摇头叹息:“我也希望如此。可是,我了解万涧的为人,他很看重朋友。在知道我接不到他的电话会担心的情况下,他定然不会忘了这件事,由此反推,他很可能真的出事了。” 风雪道:“有没有这种可能,其实万涧还在上网,只是嫌黑网吧的网速、设备太差,所以今早换去其他网吧上网了?” 顾铭觉得这是唯一一个逻辑上说得通、且结果算好的可能,便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说道:“我们把这附近大大小小的网吧都找一遍,希望能找到他吧。” 风雪问:“如果找不到怎么办?” 顾铭咬牙道:“报警!” 于是,两人挨着大街小巷找网吧。找到网吧又进去挨着一个位子、一个位子地找人。 很快的,顾铭发现,他们两个一起行动的效率太低了,便提议分头行动,要把这整片区域的网吧都翻一遍,最后在广场汇合。 城市很大,胡同很乱,网吧很多。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不觉间,四个小时过去了。 顾铭已经记不清自己找了多少家网吧,更数不清自己看了多少张陌生的脸。 一个人融入芸芸众生,就如同一滴水汇入茫茫大海,要想将其寻找出来,何其困难。 顾铭没找到万涧,风雪也没找到。 两人在广场汇合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都在犹豫要不要报警。 斟酌良久后,顾铭终于下了决心。哪怕顶着“乱报警”的罪名,也要借警方的力量找到万涧,因为他早已成为顾铭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巧的是,顾铭刚刚摸出手机,挨着拨出“110”三个数字,一个电话打进来了。 顾铭盯着来电显示地域未知的陌生号码,沉默着点击接通键—— 顾铭:“喂,你好,请问你哪位?” 陌生人(女声):“我是谁,你不用管。我只说一次,这个叫万涧的学生在我们手上,你想保他平安无事的话,就听我指挥。” ——是玩笑,还是认真的?一个女绑匪的声音能有如此好听? 顾铭:“你要我做什么?” 绑匪:“第一,不许报警;第二,听好我念的银行卡号,把钱汇进来。” ——绑匪大姐,你找一个学生要人质的赎金,脑子没短路?话说,你要赎金,也得说个具体的数字吧。 顾铭:“我知道了。” 绑匪:“银行卡号是622848……我再重复一遍622848……你记住了吗?” 顾铭:“我记住了,你要多少钱?” 绑匪:“你猜?” 顾铭:“我和人质一样,也是学生,猜不出你要的数目。” 绑匪:“我管你学生不学生的!现在,你手上有多少钱给我转多少,我不想听任何借口。否则的话……” 顾铭:“我知道了,你稍等。” 第220章 竹篓 时间稍稍回退一些,今天早晨七点,也就是万涧与伊耆恋连续熬了一天两夜之时。 沉默已久的伊耆恋发来信息:你还不累? 万涧:如果你累了,可以下机回家睡觉。 伊耆恋:哎,我就没想明白,我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姐姐,做什么不好,非得和一个失恋的小弟弟较劲。我觉得,以你的精神状态,别说一天两夜,哪怕是一个星期你都熬得下去,非要熬到猝死为止。 万涧:你放心,我死不了。 伊耆恋:我现在还担心我死在你前面呢,放心个屁! 万涧:那你回家休息吧。 伊耆恋:不行,我一睡就输了。 万涧:那你想怎样? 伊耆恋:其实嘛,我上网很厉害的,平时在网吧坐个一两天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不应该输给你这样的小弟弟。我觉得,我应该是上网上得太无聊了,你又不陪我聊天解闷,时间久了,肯定就困了啊。 万涧:我现在不就是在和你聊天吗? 伊耆恋:打字聊天没意思,我们接麦聊。你给我说说你和那个女孩的故事,如果你讲得够精彩,说不定我听完就满血复活了,还能陪你多玩一天一夜。 万涧:这网吧的耳麦有问题,只能听不能说。 伊耆恋:这还不简单,随便换个网吧不就行了? 万涧:这附近就这一家黑网吧。若要换,得去东渡大桥那边,挺远的。 伊耆恋:没关系啊。你换网吧这会,我正好去吃个早餐。 万涧思索半晌,回了一个“好”字,匆匆下机,接着打车去了东渡大桥那边的黑网吧。 事实上,万涧刚上的士就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该贸然跑这么远。因为他摸到了兜里的房卡,想起了顾铭临行时的叮嘱,得帮忙退房,还得打电话报平安。 退房是小事,顶多就是过期没有退还房卡,被扣掉押金,亏点钱罢了。 给珍视自己的朋友报平安,省的别人担心才是首要之事。 下车后,万涧跑了一路,竟没找到电话厅。便想着与其大街小巷四处蹿,不如直接上机找伊耆恋帮忙,用她的手机给顾铭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便好。 万涧上机,与伊耆恋接麦说了这事。她口头上说愿意帮忙,照着万涧说的电话号码拨打过去,然后笑语嫣然地说:“喂,你好,顾铭吗……你别管我是谁嘛,我就打电话告诉你万涧平安无事……啥?女朋友?哎呀,你不要瞎说嘛,人家可是冰清玉洁的小姑娘呢……” 万涧只能听见伊耆恋的声音,知道她是故意说些让人误会的话,逗人玩的。至于顾铭说了什么,不得而知。 ——这会的万涧没意识到,伊耆恋在自导自演,她只照着输入了电话号码,但没打过去。 这事搞定了,万涧少了后顾之忧,便和伊耆恋聊天。 她忧伤地说:“你才16岁,就这么帅气、有魅力,再过两年铁定长成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大帅哥。那女孩得有多笨啊,放着你这么好的少年郎不要。” 万涧淡淡说道:“她不笨,反而洞察秋毫。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不会因为我对她好,或者我具备怎样的优点,就喜欢我。” 伊耆恋否定:“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这就是笨!我敢打赌,不出一年,她绝对会为现在的所作所为而懊悔。” 万涧问:“为什么?” 伊耆恋笑道:“哪有什么为什么啊。一个人愿意全心全意对另一个人好,对后者来说,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放着唾手可得的幸福不要,去纠结于喜欢和不喜欢的问题,自己迟早落个遍体鳞伤。再想回头,却没路了。” 万涧惊讶,他从伊耆恋的笑语中听出了一丝淡淡的遗憾,问:“过来人?” 伊耆恋不笑了,平静说道:“大概三年前,那时我也差不多你这么大,只不过我读书比你早一点,17岁便读高三了。 全年级都在准备高考冲刺的紧张氛围中,所有人都埋头复习,唯独一个男生天天偷看我,有时还盯着我发呆。 我察觉了他的目光,却装作不知,着手做自己的事情。 高考后一个月,我收到了107封情书,是他寄过来的。每一封都写满了肉麻之语,其中也记录了一些我不曾知晓的事情。比如,他暗恋我三年了;比如,一个恨我的男生在我抽屉里塞了一条死蛇,是他偷偷帮忙丢掉的;又比如,我捡到的、匿名的一本复习笔记,其实是他故意找了一个人少的转角,看我快过来时悄悄丢下的。最后我还靠这本笔记在高考中拿了个不错的分数。 最后一封情书的背面有留言,约我下礼拜一去城里的公园玩。 我知道,我一去就证明我答应和他交往了。而且,我捕风捉影听到一些信息,他明明考过了重本线,第一志愿却填的二本财大,刚好是我填的学校。 我一想到我以后的大学生活要被一个男人死死控制住,不寒而栗。 于是,我几乎没有思考,决定不去赴约了……” 万涧认真听着,她却不说了,便皱眉道:“就算你不想和他交往,也该去一趟,找他当面说清楚的好。” 伊耆恋嘻嘻笑道:“我还知道我当时该去呢,而且该答应他。现在想想,肠子都悔青了,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回不了头了。” 万涧问:“他找了其他女生?” 伊耆恋叹息道:“从他上大学开始,三天两天便有女生找他表白。最初之时,他不为所动。后来,他和一个相貌平庸、家境平庸、学习也平庸的眼镜女生交往了,还是他主动去追的人家,追了好几个月呢。” 万涧不解:“他那么优秀,为什么要找一个平庸的女生?” 伊耆恋回答:“这问题很简单啊,没有人生来就该为龙为凤,更多的是平凡人。优秀一点的,想找更优秀的,层层推进下来,很多人都发现自己想找的那个人并不存在。于是,有人学着放低眼界,试着往下看一看,便学懂了辛弃疾那句千古名言——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哎,我现在就想找一个平凡一点了、愿意天天陪我打游戏的男生。你就很合适,可是你太小了,得再长两年才行。” 万涧道:“能不拿我开玩笑吗?” 伊耆恋嬉笑道:“同样一句话,说一遍两遍是玩笑,但若说了十遍八遍,那未必就是玩笑了,即便这句话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万涧似笑非笑说道:“好,我就当你没开玩笑,我也不介意找个比我大四五岁的女朋友。可是你打算怎么办?等我两年?” 伊耆恋不笑了,随口道:“算了,你还是当我在开玩笑吧。” 万涧道:“玩笑就好。” 伊耆恋问:“你呢?” 万涧反问:“我什么?” 伊耆恋就说:“我把我身上发生的故事都告诉你了,你总不能一笑而过呗。说说看,你和那个女孩发生了什么?” 万涧沉默,眸子里有了思忆之色,半晌后轻叹一声,不疾不徐地说:“那是挺久以前发生的事情。我和她是同班同学,还同住一个落后的小村子,两家离得挺近。平日里,我只知道有她这个人,并不和她交流。 有一天,我看到她在集市上卖竹篓。竹篓很可能是她亲手编的,因为她的手上有很多条状伤痕,是被竹条刮的。 出于好奇,我躲在暗处偷看她。 散市,她背着没卖掉的竹篓回家,我便偷偷尾随。 她到家,我躲在门外,往门缝里偷看,一眼看到她跪在地上。她妈用竹条抽她,一直骂她没用,只知道吃饭,连个竹篓都卖不掉,尔后又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我当时被吓到了,不敢再看下去,想走,可又觉得脚软,一时挪不开步子。 我听到她妈说要打烂她的手,又听到她在无助的哭泣。 不知怎么了,我忽然能动了,而且觉得力量无穷。凭着一腔突兀涌起的勇气,我一脚踢开门,冲进去拉住她便跑。 我们跑得很快,转眼就跑出好几十米远,她妈追不上,就在后面大喊,说是我们跑了就永远不要再回去。 我爸妈常年在外忙生意,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生活很自由,想带个人一起住家里,并无顾虑。 我和她同住一檐一月之久,直到我爸妈回家,我对他们说清楚了其中情况,他们也表示理解,并不追究。 怎知,她妈找来了,又哭又闹,说是我们家拐走了她女儿,要求还人,还要赔偿。 我叫她解释,她却帮着她妈,也说是我强行把她留下的。 我当时蒙了,第一次品味到被人欺骗、背叛的滋味,那是难以形容的悲伤。 我爸妈也算和善,没和她妈继续争论。他们把人送回去,还赔了一些钱,了了这事。 那之后,她找我解释过,说是她妈逼她的,我信了,但也只能和她做陌生人了。 没多久,我们家搬走了。临走之前,她送我一个小竹篓,是她亲手编的,但我没收下,也不屑收下。” 说到这里,万涧脑中的画面还在流转,但却止声了。 伊耆恋问:“这就完了?” 万涧摇头,叹息道:“还没完,只是我心里有些感慨。多久前,我的两个朋友问过我这事,我和他们说了谎,现在却要对你说实话。” 伊耆恋说:“莫非你觉得我还不值得你说一段故事?” 万涧失笑道:“不是。或许正因为是你,我才愿意说。” 伊耆恋问:“为什么?” 万涧便说:“因为我们是网络好友啊。我们不管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不影响彼此的生活,权当宣泄。” 伊耆恋不开心了:“我还以为你会说些深层次的原因出来呢,你却给我来一句网络好友。我们好歹见过面了,也算现实中的朋友了吧。” 万涧不和她争论,继续讲:“我搬走三年后,却感觉放不下她了,纵使她背叛过我,我也忘不了她那一张无助的脸。所以,我又转校回来继续读书了。 我发现,她并不因我的出现而惊喜,反而屡屡露出厌恶之色。甚至于,她还造谣,说很久以前是我背弃了她,跟着爸妈一起搬家去了大城市,丢下她不管。 我没去澄清这些污言秽语,因为不忍看着她受千夫所指。 尔后,她又做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无故伤害了我们班的一个女孩子,而那个女孩子是我朋友的女朋友。 我朋友要报复她,我却不顾立场站出来保护她…… 那时候还发生了一件几乎令我绝望的事情,她居然宁愿我朋友去折磨她,也不愿我替她承担。 我知道的,她不是对我朋友怀了多深的愧疚才这么做,而是她不屑我对她做任何事情。 就在前天,我终于对她说出了心里的话。我以为,以前是我的太随和,所有事情都依着她,才使得她看不上我。所以我装作强势,努力展露出自己坚强的一面,自信着自己能表白成功。可是,我的苦心换来的只有她的惊叫和仓皇逃窜……” 故事再度戛然而止,伊耆恋又问:“然后呢?” 万涧道:“然后我就和你上网上到现在啊。” 伊耆恋噗嗤一笑,问:“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两个故事结合起来,成了一个以我们俩为主人公的新故事?你被她拒绝,就如同当初我拒绝他一样,先痛苦的是你,而以后懊悔的人却是我。” 万涧摇头:“这是两个故事,不能混为一谈。” 伊耆恋义正辞严地说:“你不懂的,很多故事听起来瞬息万变,其实最终结果只有三种,分别是:没人痛苦、一个人痛苦、两个人痛苦。” 万涧沉默,久久不语。 伊耆恋就问:“你怎么不说话?” 万涧道:“我觉得你的总结很全面,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去深思,你说有没有第四种结果呢?” 伊耆恋说:“我暂时没想到。你那里有参考答案吗?” 万涧淡淡一笑,说:“你总结的结果都与痛苦或快乐相关。我在想,这世上是否存在完全超脱痛苦与快乐的人呢?” 伊耆恋说:“有的,而且很多。” 万涧问:“神?” 伊耆恋笑着回答:“其一,普度众生的得道高僧,这个虽然不多,但现实世界里的确存在;其二嘛,自然就是死人咯。生民脚下皆骸骨,百岁忧思成新坟。” 第221章 关心 万涧觉得伊耆恋是个很神奇的女孩,她随口说着像是开玩笑一般的话语,却又藏着很深层次的哲理。她的回答的确没错,这世上,超脱世俗无悲无喜之人,除了虔诚诵经的佛法大师,便只剩数之不尽的亡灵。 欲超脱世俗,恐怕得先品味极尽的炎凉百态。而这品味过程中,更多的人选择沉沦。偶有挣脱枷锁,跳出囚笼的坚强者,也多会坚持心中的憧憬,于世俗中继续奋斗吧。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这是亘古以来的常理。真的能做到挥剑斩凡尘的超脱者,万万人之中,未必能出现一人; 至于死人,或者说亡灵,这便更加难以理解了。人们普遍认为,生灵死亡后,失去的不仅仅是心跳与活动能力,连带着思想、情感、悲喜、牵挂等一切抽象存在也都消失了,除了残存世间的尸骸,一切都化作虚无。或许,某些无法承受极致悲伤而选择亲手终结自己生命之人,便是企图用死亡将自身的一切归零。可是,死亡本身也孕育着无穷无尽的悲伤啊。死者已矣,可某些心系死者的活人呢?他们会否在凉意蔓延的夜里潸然落泪? 思索中,万涧得出结论——只要是生灵,便挣脱不开七情六欲的枷锁,悲伤在所难免,但悲伤的尽头,可能就是甘甜。时代无止境的变迁,一代又一代的人魂归泥土,骸骨铺满大地,而新一代的生命,依旧朝气蓬勃。所谓“生命的长河是无止境的”,不外乎如此。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耳机里传来伊耆恋的声音,她似乎困了,声线变得低哑,呵欠连连:“你不陪我聊天,我就要睡着了。” 万涧道:“不管你是不是开玩笑,以后都不要提死人了,听起来很不舒服。” 伊耆恋笑着说:“哎呀,你以为我想说这些啊。你是我未来老公的候选,我可不希望你剃度出家或一时冲动抹了脖子。我说这些就是告诉你,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平静,要么悲伤痛苦,要么喜庆欢笑,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会慢慢过去的。” 万涧沉默着点开《梦幻西游》的快捷图标,上号,皱眉道:“我们聊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了,如果你还觉得不够解闷,就回去睡觉吧。” 伊耆恋回答:“不困了,我陪你继续玩。” 两人继续玩,依旧是捉鬼。当然,他们不再组同等级的刷鬼队伍,虽然捉鬼没有次数限制,却有奖励限制,刷到一定次数,不会再有一轮任务的物品奖励,乃至单次捉鬼的经验、金币奖励也没了。所以,他们一起带新人或低等级玩家刷,可以从中收取一定的带刷费,其收获也算不菲。 两人一刷就是好几轮,彼此间会闲聊一些芝麻小事,权当打发时间。 某一刻,伊耆恋说:“我们玩游戏这么厉害,要不以后合作弄一个游戏工作室,当游戏商人,可以赚大钱的。” 万涧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但其中问题很多,便说:“组建工作室,首先要有足够的启动资金,接着还要找一些和我们同等级的游戏高手合作工作,最主要的是,当游戏商人的风险太大,万一没运转起来,必将血本无归。” 伊耆恋不以为意,激动地说:“这些都是小事,启动资金我可以找我爸妈要啊,游戏高手可以在网上发帖找啊,只要我们给的待遇够好,自然有人来。就算运营失败了,最多就亏点钱,没多大事的。” 万涧道:“既然你可以搞定所有问题,我们就不用合作了。你直接当老板,我给你打工。” 伊耆恋拍手叫好:“没问题啊。等我大学毕业,我立马弄个工作室,招你来当首席大神。” 万涧笑笑,觉得这事只是随便说说,真执行起来的可能性不大,便没记心上。 两人玩到四点过,伊耆恋终于顶不住了,用哀求一般的语气说道:“天涧小帅哥,我们差不多就行了吧,再这么玩下去,真得猝死。” 万涧道:“好的,我们下机吧,下次再玩。” 伊耆恋如释重负,吐出一大口气,笑道:“看来我对你的关心还是起到作用了,我之前还挺怕你抱着猝死在网吧的决心一直熬下去。” 万涧却说:“谢谢你的关心,不过你不用陪着我受罪的。我又不是脑子一根筋的傻蛋,不会因为她去寻死觅活。况且,我身边就有关心我的人,他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做傻事。” 伊耆恋惊讶而问:“是谁?” 万涧道:“就是我先前叫你打电话过去报平安的那个人啊。他是我朋友,很优秀的一个男生。” 伊耆恋继续问:“他有我关心你吗?” 万涧皱眉,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伊耆恋说道:“你一个小弟弟哪来这么多为什么?你老实回答我问题就对了。” 万涧如实说:“我承认,你的言语中的确透露着对我的关心。但他是我的同班同学兼同寝室友,在校期间朝夕相对,他自然比你更关心我。毕竟我们只在上网的时候才会聊聊天,而且大多时候是打字。” 伊耆恋叹息一声,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脑子有问题吧!像我这么漂亮可爱的大姐姐,因为关心你,愿意损耗自己的靓丽容颜陪你没日没夜地熬两天多,你不觉得我的牺牲很大吗?你倒好,不知恩图报,以身相许就算了,还轻描淡写地拿一个男孩子把我比下去了?” 万涧道:“就事说事而已。如果你觉得我的回答有问题,以后就不要问我这种问题了。” 伊耆恋再问:“那你告诉我,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 万涧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狡黠意味,有些迟疑,思索半晌后,选择如实回答:“他叫顾铭。” 伊耆恋嘻嘻笑道:“好吧,我们下机吧。待会我就让你知道,其实那个人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关心你。” 万涧忙问:“你想干什么!喂、喂?喂喂喂……” *** 万涧照着陌生女人的指示,把卡里仅剩的一千多块全给她转了过去,再主动打电话给她,沉声道:“我照你说的做了,请你们放了万涧,并告诉我他在哪里。” 伊耆恋:“一千三百块?你是在打发乞丐吗?” 顾铭:“我早说了,我是学生,就这么多钱。现在请你们放人,不然我只能选择玉石俱焚,直接报警了。” 伊耆恋:“你是傻子吗?” ——绑匪大姐,我这么严肃的和你说话,麻烦你不要回答这么不着边际语言。 顾铭:“你没听懂我说的话吗?还是你真以为我不敢报警啊!” 伊耆恋:“哈哈哈……可爱的小弟弟,你没看过香港警匪片吗?” 顾铭听到陌生女人的奇怪笑声,接着听到电话挂断的“嘟嘟”声,心中分外疑惑,正迟疑是该再打过去叫她放人,还是直接打电话报警。 却在这时,手机又响了,来电显示依旧是陌生号码。 顾铭皱眉,耐着性子点击接听键—— 顾铭:“喂,你好,请问你哪位?” 陌生人:“顾铭,是我,万涧。” ——还好接了这个电话…… 顾铭:“那女绑匪放了你了?” 万涧:“什么女绑匪?” ——莫非我被诈骗团伙诓了钱? 顾铭:“没什么。你现在在哪里,我和小雪找了你一下午了,都急得要报警了。” 万涧:“我在东渡大桥这边,正要打车去听风水岸找你们。” 顾铭:“好的,我们现在也回听风水岸,我们碰面了再聊。” 挂了电话,顾铭拉着风雪去正街打车。 路上,风雪问:“我们是不是被一个女骗子骗了?” 顾铭绷着脸思索半晌,苦笑道:“我们的确是被骗了。现在仔细回想一下,她说万涧在她手上,我们就傻乎乎地相信了,并未确定过。而且,哪有绑匪找一个学生要钱的啊?我觉得,那个女的要么是凑巧知道我们在找万涧的事情,借机勒索一笔;要么就是,她其实是万涧的朋友,故意逗我们玩,不久后会把钱还回来。” 风雪气鼓鼓地说道:“要是是第一个可能就算了,遇到骗子,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不再轻易相信陌生人就好;要是是第二个可能,我非得骂死那个女的!她不知道我们很担心万涧吗?作为朋友还开这些玩笑,这一下午都快急死人了。” 滨江路,在恐龙广场的雕像前,两人静等数分钟,万涧来了。 顾铭盯着他,只见他一脸油腻,头发蓬松,衣服也变得凌乱邋遢,宛如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风雪走上去,凶巴巴指责道:“万涧,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事情!” 顾铭见风雪要发威了,赶紧上去打圆场,笑呵呵地说:“小雪,你就别生气了,人平安回来就好。”转头看向万涧,拉着他往听风水岸小区走,“一身这么腻,先回去洗个澡再说。” 此刻万涧心里也是万千疑问,但这两人不说清楚事情始末,他也不知道该作何解释,就听顾铭的,先进浴室洗澡。 外面两人都坐在客厅沙发上等着。 风雪嘴里全是抱怨,指责万涧不报平安的行为,也大骂那个陌生的女骗子。她的声音很大,像是故意说给浴室里的万涧听的,顾铭几次堵她的嘴都没堵住。 万涧出来后,整个人干净了,人也精神了很多。 待万涧听完顾铭和风雪交替讲完先前发生的事,他惊讶说道:“我今早就叫伊耆恋给你们打电话报平安了,莫非她没打?” 顾铭无奈地摊摊手,表示自己没接到电话。 万涧便叹息道:“她果然在逗我们玩……对不起,我还是该亲自打电话给你们,不然不会害你们这么着急。至于女骗子,毫无疑问也是伊耆恋。我想,她就想试一下你们是否关心我,才故意装成绑匪的。钱的话,她应该会还回来。” 顾铭哑然失笑:“这伊耆恋还真是个有趣的女孩。” 风雪嚷嚷道:“有趣个屁!这事不能就这么结束了,她必须给我们道歉。对,顾铭,把你的手机给我,我现在就要打电话过去骂她一顿!” 顾铭怕风雪乱来,赶紧把手机捏好,赔笑道:“小雪,我知道你不开心。不过,伊耆恋可能是我们未来的嫂子,我们就给她一个面子,暂且忍忍吧。” “忍个屁!”风雪不依不饶,大叫道:“她可是20多岁的老女人啊,你以为她还是个小女孩啊?这事绝对不能就这样算了!” 顾铭经不住风雪的折腾,只得把手机递给他,转而对万涧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 万涧却平静地笑笑:“让风雪打过去吧,这事的确是她的不对,应该道歉。而且,我和她并没有关系,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游戏好友。” 风雪打过去,呼叫铃声响了一阵,最后提示“暂时无人接听”,再打过去,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遇此状,风雪抓狂了,大骂着跺脚连连,情绪之激动,就差把顾铭的手机砸了。 *** 于此同时,在四川成都,财大院校的一所女生宿舍里。 伊耆恋躺床上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模模糊糊听到室友的声音,她说:“恋恋,这两天你跑到哪里去了。昨天景跃平庆生,请我们全寝室一起去开生日派对,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失踪了啊?” “景跃平?”半梦半醒中,伊耆恋嘀咕一句:“他是谁啊?” 室友就说:“就是工商管理系的景跃平啊,他那么优秀,而且还一直念叨着你。他明面上是请我们全寝室,其实是想请你去啊。你倒好,放着这么一个大帅哥不要,跑出去鬼混了。” 伊耆恋又翻了个身,背对着室友回一句:“景跃平又不是黎平,我为什么要去啊?” 室友苦笑:“当初黎平花那么多心思追你,你都不屑一顾,现在却后悔了。我就看不懂你,人家黎平有女朋友了,而且毕业就要结婚,你还惦记他干什么啊。” 伊耆恋回答:“谁说我在惦记黎平啊,我早就找到新的对象了。” “是谁?”室友忙问。 伊耆恋轻轻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自我欺骗一般的笑容,她可不会回答“一个读初中的小弟弟”,干脆装睡。反正人早就困了,装着装着,就真睡了。 第222章 训练 万涧一觉睡了15个小时,第二天早上八点过醒来。正巧,顾铭和风雪也醒了,要出去吃早餐,他便同行。 三人吃饭时,顾铭提到钱的事情,说是收到了转账短信,早上六点过,伊耆恋把那一千三还回来了。后面还多发了一条彩信,是一个掩嘴笑的表情和一段文字:顾铭小弟弟,姐姐认可你做我家天涧的朋友了。 万涧不以为意,淡淡说道:“她能转账并发彩信过来,说明她已经睡醒了。风雪还生气吗?生气的话,可以打电话过去骂她,我完全支持。” 风雪大口吃着面条,一边摇头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早气过了,懒得再去骂她。今天要学台球,看电影,买衣服,忙着呢,我才不想因为她坏了自己心情。” 顾铭却笑道:“你是不是也不太喜欢她故意挑逗人的语气?” 万涧道:“她一直是这个样子,我早习惯了,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只是怕你们心头不快,耿耿于怀,所以支持你们骂她,就当解解气。不过,我有种感觉,如果你们真去骂,可能越骂越气。” 顾铭问:“为什么?” 万涧犹豫一小会,坦诚说道:“我觉得凭你们两个的本事,骂不过她……” 两人相视,均是忍俊不禁。 饭后,顾铭和风雪去了绅士台球馆,万涧则在附近找了老半天的网吧,终于找到一个不要身份证的。不多想,上机,登录qq,在好友列表里找到伊耆恋。 不待万涧发信息过去,她却先发过来了:你是猪吗,怎么睡了这么久? 万涧问:你为什么要和顾铭他们开这种玩笑?最初叫你打电话报平安,你没打,之后还装绑匪,把人家骗得团团转。也亏得他们心宽,不跟你计较,不然得骂死你。 伊耆恋发来qq语音,万涧接麦,耳机里听到她的欢快笑语:“我就是知道他们要骂我,才没敢接电话嘛。” 万涧不想和她绕弯子,冷冷说道:“你不要和我嬉皮笑脸的。我告诉你,他们是原谅你了,但我没有。” 伊耆恋回答:“你不要这么凶啊。听你的语气,好像是我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你就要与我割袍断义了一般。” 万涧道:“你想多了,我们之间的‘义’,不用割袍也能断。” 似乎伊耆恋听出了危险意味,知道再遮遮掩掩的,万涧便会直截了当地挂掉qq电话,接着删掉好友,赶紧解释道:“哎呀,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啊。我擅作主张试探他们,的确是我的不对。但是,这也让你看清了他们啊。事实证明,那个叫顾铭的小弟弟的确是个很耿直的朋友,一千三啊,对一个初中生来说已是一笔巨款,他却毫不犹豫地转给我了。” 万涧皱眉,沉声道:“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要是我看准的朋友,在我遇到麻烦的时候,必定愿意鼎力相助,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我不需要你的试探。如果你的解释就这么一段没用的废话,那我只能对你说抱歉了。” “等等!” 在万涧快点下“挂断”键时,伊耆恋忙出声,接着委屈说道:“哎呀,人家虽然比你大那么一丁点,但也是女孩子嘛,总会吃醋的。我承认,我有私心,我想证明我比顾铭更关心你,这一点是我不对,对不起。我都这么低声下气地道歉了,你该原谅我了吧。况且,你自己不对的地方也多了去了,总不能忽视掉你的过失,把全部的错误都推给我吧。” 万涧话语依旧冰凉:“你证明你比他关心我的方式,就是想方设法证明他对我是虚情假意的吗?我想不明白你这么大一个人,脑子里面装的是些什么东西。还有,我有什么过失?” 伊耆恋笑嘻嘻说道:“你的过失太多太多了,我现在掰着手指头帮你数一下,你听完可不要生气哟。” 万涧道:“你尽管说,只要你能说出一条、我觉得是我犯的过失,我就原谅你。” 伊耆恋有条不紊地数着:“其一:既然你把顾铭当成好朋友,就该亲自打电话给他报平安,而不是叫我帮忙;其二:你们是同班同学兼同寝室友,一起相处这么久了,就算你没有手机之类的联络工具,也该加上他的qq好友,以备不时之需;其三:你一边怕朋友担心,一边又做着令人担心的事情,何其讽刺?失恋发泄而已,上上网就行了,你知道你上了多久的网吗?足足两天两夜啊,谁能不担心你;其四,最最最重要的其四:你不觉得你动不动就要和我绝交,太过无情了吗?顾铭关心你,没错,我完全承认。可是你不能因为他关心你,就忽视了同样关心着你的我啊!” 万涧认真听完,这四点被她说得滴水不漏,竟找不到半个反驳点,便只能承认自己的过失,淡淡说道:“上《梦幻西游》吧,一起玩。” “我早上号了,一直在长安城里瞎转悠,等着你呢。”伊耆恋嬉笑着回答。 往后的几天里,万涧白天泡在网吧,晚上便回听风水岸睡觉。他很喜欢这种平静而轻快的生活节奏,潜意识中,竟莫名升起一个奇怪念头,便是希望每日都可以和伊耆恋玩游戏。 10月7日,国庆假的最后一天,万涧、顾铭、风雪三人都得返校。在这之前,他们得先去一趟万涧的老家,因为还有很多行李放在那边,得去拿。 当天,文雅找来了。她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竹楼,而她的手上又一次遍布划痕,证明这只竹篓是她亲手砍竹、切竹、编织而成的。 她说:“万涧,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但你对我的好,我会一直记着。这只竹篓是我这几天上山砍竹编出来的,现在送给你,希望你不要再次拒绝。” 万涧淡淡说道:“这么小的竹篓,连小孩子都背不上,遑论是我。” 文雅便说:“这竹篓不是送给你背东西用的,而是留作纪念。” 万涧问:“你知道我快走了?” 文雅抿嘴,半晌后轻轻点头。 万涧开朗一笑,接过竹篓,捏在手上把玩一小会,平静说道:“谢谢你的竹篓,我会一直记着你的,可惜我这里没准备礼物用以交换,没什么可送的,也就留不了纪念品。若你一直都记得我,我会高兴,若不记得了,我也不难过。” 文雅重重点头,转身便往回跑,估计是在躲避风雪。 她走后,万涧听到风雪一嘴的酸话,大概是说文雅在偷看顾铭,她不开心了。 万涧便问:“文雅不是一直正对着我吗?她的眸子都没动过,怎么偷看顾铭啊?” 顾铭附和:“我也如此疑惑着。” 风雪凶巴巴解释道:“余光啊,懂吗?她一直用眼角余偷瞟顾铭。” 两个男生对视,均不解,觉得风雪在无理取闹。 *** 返校时,学校很平静,同年级的学生们都把自己关在教室里,闭门苦读,为明年六月的中考发奋。 次日,惊涛忽起。 早操时间,九年级学生被单独列了一个大方队,由周勇亲自训练。 先是简单的热身运动,接着是四百米大操场集体两圈半,也就是一千米。跑下来仅有两分钟休息时间,便进入高强度的臂力训练,跟着周勇数的数,集体俯卧撑,不管男女,只要有人偷懒,他走上去就是一脚,不分轻重的那种。 大多数男生叫苦不迭,只能咬牙强撑,少许体弱、撑几下就趴地上的,已经吃了皮肉之苦。 至于女生,早已趴下一大片,个个抱怨不停,有的还眼角噙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周勇踢了几个女生后发现,这些妹子打不得,一踢就“晕倒”,便拉着嗓门大声吼:“在这个男女平等的时代里,你们就甘愿落后那些男生吗!我告诉你们,体育的分数比你们学的语数外科目要好拿得多,你们读一百篇文章,解一百个题,背一百个单次,可能都没有做一百个俯卧撑拿的分多! 那些叫苦抱怨的,统统给我闭嘴!还有那些装晕的,也赶紧起来训练!” 不得不说,分数对这些应届考生而言,具备无穷无尽的魔力。早一刻还悲壮惨烈的地狱,下一刻成了飞虎队的特训基地。 周勇也算有负责,他看学生们都认真训练了,便跟着做相应运动,数量上只多不少,算是身体力行,做了榜样。 早自习期间,学生们个个腰酸背痛,颓然一片。 可是,这还没结束。下午的体育课,周勇变本加厉,训练强度又提高了一个层次,学生们几乎都处于极度疲累的状态,还得不到半刻休息。 顾铭身子骨弱,但脾气硬,一直咬牙强撑着,甚至都没哼过一声。 训练之余,他发现还有一个和自己一样体弱之人,他也默不作声地训练着,没偷过懒。 这人是李文豪,国庆假前报名参加5000米长跑的小个子。 顾铭看到他,立马就想到了过几天便会召开的全校田径运动会,心中一阵怜悯,觉得这位室友会倒在鲜血横飞的战场上。 事实上,不只是顾铭这样想,几乎全班同学都有这类似的想法,觉得李文豪在哗众取宠。等他上了跑道,跑不了几圈便会累趴下,丢人现眼。 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学习生活,不会把更多的目光放在别人身上。关于李文豪的找死举动,旁人也就偶尔提出来说说,很少有人拿着此事大放厥词。 然而,九年二班就有这样一个自诩“天资过人”、“骨骼惊奇”的王八蛋,人称重庆三中学习“奇才”的柳健。 不知这人是不是忘记吃药了,追陆思不成,不加把力想其他办法,反倒把注意力放在了李文豪身上。 课间活动时间,他把历史书卷成筒状,勉强充当一个“话筒”,然后把“话筒”抵到李文豪的嘴边,一脸灿烂的笑容:“李文豪同学,请问你对你的找死举动有和感想?” 教室原本很安静,他一说话,所有人都听到了,也都往这边看来。 李文豪自顾自看书,并不理他。 柳健干笑着说:“看来李文豪同学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那我们换个问题问。请问你是如何产生‘轻生’的念头的?” 李文豪抬头,眸子里有了怒色,仍不说话。 这会,后面的顾铭看不下去了,起身,大步冲向前,一把抢过柳健手中的“话筒”,大骂道:“你个王八蛋是不是太久没挨打,皮子又发痒了?” 柳健露出一个诡异的笑,那表情似乎是说“你终于忍不住”了。 他干咳两声,一脸无惧,淡淡说道:“我在采访李文豪,与你何关?” 他说话时,班上好多男生都围了过来,都是以张韬为首的混混团伙。这些人个个摩拳擦掌,看样子是要动手打人。 ——这家伙是故意去惹李文豪的,他的真正目的是想收拾我? 顾铭咧嘴一笑,把手中的历史书缓缓理平,随口说:“历史书啊。巧了,我多少算个历史科代表,见不得你这种随便糟蹋书的混蛋。要动手是吧?”勾勾手指头:“来啊,我陪你!” 说话时,万涧,杨秋峰等人也围了过来,把教室过道堵得水泄不通。 眼见着两堆人就要打起来了,陆思忽然一拍桌子,大声说道:“不要在教室闹!你们要打都出去打!” 柳健立马变了个脸,嘻嘻哈哈地说:“思思,你可别生气,我和顾铭闹着玩的。我们两兄弟,怎么可能打得起来啊。” 陆思没回答,板着脸继续看书去了。 顾铭则作势要吐。事实上,他听到“思思”这个称呼,真的有些胃疼,再听到“兄弟”这个词,险些吐出来。 两方人都慢慢散去,这事暂且告一段落。 顾铭坐回位子开始沉思,从先前的一幕可以确定,柳健这王八蛋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又把张韬等混混团伙给收买了。若非班上还有杨秋峰等激烈的决斗者在,自己的处境反倒堪忧。 可是,柳健为什么要主动来找麻烦?他为什么能明目张胆地叫陆思“思思”,而陆思也只是劝架,没有纠正这个称呼。 顾铭想不明白其中究竟,干脆不去想了。 之前抢到柳健的历史书,顾铭方才想起,自己好久没和那位仁的不能再仁的老师开玩笑了。仔细想来,自从那次危险的踏青活动结束后,这一年多时间里,任义变得好严肃,早就丢掉了自身的玩味本性,成了恪尽职守的好老师。 第223章 田径 晚自习后,顾铭装肚子疼,支开了风雪,去厕所里躲了一会。再出来时,学生们都走完了,教学楼很安静,他偷偷去了一趟任义的办公室。和往常一样,空落落的办公室里找不到半个人。事实上,自从顾铭当上历史科代表以来,这么长的时间里,他进任义办公室的次数已经数不清了,但除了在历史课堂上,他见任义的次数少之又少。 说这位老师不负责任嘛,他把每天的授课工作以及课后的作业批改都弄得规规矩矩的;说他负责嘛,又老是找不到人。 顾铭有些纳闷,自己都没搞明白为什么要特意来这么一趟,苦笑一声,转身回宿舍。 有趣的是,顾铭还没走到楼梯间,便看到任义从一班的办公室出来了。他身边还有个女人,看人影轮廓,是潘芳。 两人手挽着手,一路上有说有笑,都很投入,没发现夜幕中的顾铭,顺楼梯间下去了。 顾铭看的瞠目结舌,现在终于明白当初一身正气的任义为何会想方设法游说自己转去一班了。原来他偷偷和潘芳交往着,挖人之事,多半也是帮潘芳的忙。 顾铭能看出,这两人都不希望外人知道他们的事情。恐怕全校上千师生,知道这事的人,一只手便能数过来,而自己有幸成了其中一人。 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人看上去挺恩爱,实际上格格不入。在年龄上,潘芳比任义大得多,没大十岁也大五岁了,女的比男的大这么多,好生别扭;在性格上,潘芳老练深沉,任义爽朗大方,完全不搭,硬说这是互补,也显得牵强;在经济上,任义买得起小车啊,虽然不是不是奔驰、宝马之类的豪车,但也足以证明他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反倒是潘芳,没人知道她有多少积蓄,但估计多不到哪里去。 如此细想下来,这两人怎么看都不般配,他们能到一起的唯一解释便是——真爱? 可是,这位仁的不能再仁的老师,究竟具备怎样独特的重口味,才会爱上潘芳这种老女人,还悄无声息地伸出了魔爪…… 顾铭确定那两人走远之后,匆匆回宿舍。 很快的,意料之中的人出现了,是柳健。他带了一大群“兄弟伙”把5-16宿舍堵了,分明是来找茬的。 顾铭活动活动膀子,皱眉道:“白天周勇这么折磨人,你们不觉得膀子酸吗?” 柳健冷声道:“少废话,我来是找你说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现在,我再一次郑重声明,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和陆思写故事。当然,我这次不是叫你停笔了,你们写故事已经写了一年多了,也该收尾了。我给你时间,一星期之后,我不希望再看到你们拿个日记本传来传去的。” 顾铭歪着脑袋想了一会,许成语和陆思写的故事的确是挺长了,他们写到问心轩整合了各个江湖门派,还把周围几个国家都笼络好了,之后便是复国少女季绮与大黎王朝的最终决战。这么精彩的部分肯定不能用寥寥几段带过,毕竟这是一场大规模的战争,必须用大量的笔墨去描写。 于是,顾铭淡淡说道:“我的回答和上次一样。只要你能说动陆思不写了,我随时都可以不写。” 柳健怒极而笑:“你以为我不敢打你?” 顾铭道:“你可以试试。帮你的人是挺多,但愿意帮我的人也不少。” 柳健回头看一眼,决斗者集团和一些“散仙”也围过来帮忙镇场子了,这些人都是要帮顾铭的。真要斟酌起来,两边开打,的确是谁也讨不了好处。 “好,我现在不说这些废话了。你和许成语在玩什么花招,我已经知道了,你以为你们悄悄写些没用的小故事就赢了吗?哈哈哈……世间最是百无一用笔下温柔(姑且引用一句古风歌词),等着吧,陆思终究是我的!因为啊,我一直一直都是她心目中的少年英雄啊!” 他想清楚了,不再动用武力,这次来姑且算是做一个宣告,等着这两人以后躲厕所里哭。 待柳健带着他的那群“兄弟”散去后,顾铭找到许成语,小声问:“你和陆思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许成语同样疑惑,摇头道:“我和陆思的关系,只有我们四个人知道啊。在校期间,我和她保持正常的同学关系,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啊。” 顾铭轻轻点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的事估计是被某些有心人发现了吧。不过没关系,依我看,陆思也是比较倔强的妹子,既然她已经选择了你,便不会抛弃你。” 许成语微笑道:“我也如此深信着。” 接下来的两天里,九年级学生依旧是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每天的早操和体育课,都需进行高强度的训练。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教室时,还不敢懈怠,须更加努力地学习。 于是,李文豪参加5000米长跑之事成了同学们的偶尔闲下来的解闷料理,几乎每个课间休息时间,便有人把这事提出来热乎热乎。 普通的学生还好,只是说说,并不当着李文豪的面冷嘲热讽。 某些校田径运动会的体育生就不一样了,他们之中有不少人报了5000米长跑,个个人高马大,体魄惊人,典型的四肢发达,脑袋不知道简不简单。总之,他们很蔑视李文豪,平时大声吼些嘲讽之语就算了,甚至有人刻意跑到九年二班的教室里吹口哨、打响指,其讨打程度直追柳健。 给顾铭印象最深刻的便是一个叫王羽的男生。他一米七几的个子,平头,满脸麻子,牛膀子,六块腹肌,猪大腿,常穿一身浅绿衣服,看上去像一只强壮的猩猩,故有人亲切地称呼他为“野人”。 野人很讨打,曾大咧咧地冲进九年二班教室,用手抬起李文豪的下巴,两相对视,相顾无言,唯有唾沫千行。 他在教室里吐了好几口口水,若非杨秋峰上前吼退他,天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侮辱人的事情来。 顾铭能看出,李文豪没受打击,目中只有强烈斗志,便没上前安慰他。 三天后,热烈的《运动员进行曲》中,校田径运动会如期召开。 原本不关注运动会的顾铭也心血来潮,拉着风雪一起去看李文豪的长跑比赛。不止是这俩人,除了报名其他项目的同学,九年二班剩下的全部同学几乎都出现了,他们站跑道外给李文豪打气——虽然心里不看好李文豪,但他总归是全班唯一代表,基本的团队意识还是要有。 这一天,李文豪换了一身耐克运动服,背上贴一张写着“九年二班”的贴纸。他站在一堆高大的壮汉中间,像一只瘦小的猫咪,弱不禁风。 场外,不少女生尖叫着,舞动手中的纸花球,全是为野人加油的。 风雪很讨厌这些啦啦队,捂着耳朵大喊道:“李文豪加油!”转头看向其他同班同学:“你们是哑巴吗!” 其余同学都觉得很尴尬,毕竟都看到这小个子的结局了,这会吼声越大,待会越丢人。不过,既然风雪都大声叫出来了,他们此刻不叫也不像样子,只能跟着大吼。 如浪潮般席卷开来的加油声中,李文豪回头,对着班上同学露出一个感激的笑。 紧接着,裁判老师高举手臂,做出欲吹口哨的姿势,大声说:“各就各位——预备——跑!” 响亮的口哨声中,二十多个长跑选手若破闸的大水,陡然倾泻而出。 野人一马当先,直接抢到队列的最前边,充当领跑角色;李文豪也不甘示弱,紧跟其后;后边,还有二十多个选手如狼似虎追赶着。 顾铭看得眉头直皱,低声道:“风雪,你别加油了,待会吼痛的喉咙,还得吃西瓜霜。” 风雪便问:“你怎么绷着脸啊,不开心吗?” 顾铭道:“李文豪一开始就这么冲,很难跑完全程的。” “你凭什么说人家跑不完啊,就因为他个子小?”风雪嘟着嘴,凶巴巴指责道:“跑步又不是丢铅球。李文豪个子小负重小,不但不吃亏,反而占了一些便宜。” 顾铭闻声一愣,似乎还真是这个道理——所有人都陷入了思维误区,觉得李文豪又瘦又小,没体力,步子还跨不大,跑不赢那些高个子。却没人想过,瘦小本身所承受的身体负荷也会减小很多啊。此消彼长下来,他未必就吃亏了。 顾铭想着,忽然大幅度扩胸,向前跑了起来。 风雪大声问:“顾铭,你干什么啊!” 顾铭道:“我想起了老哥很早以前说过的话,现在都开始后悔没参加5000米长跑了。” 风雪看他跑远了,便大步追上,又问:“老哥和你说什么了啊?” 顾铭沉思道:“那次你脚受伤了,没陪我们一起去晨跑,所以没听到。老哥说:‘小铭,跑步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累人。其实每个人都有无穷潜能,不管遇到怎样艰难的事情,只要有心去做,或早或晚都能完成。可惜的是,人具备潜能的同时,抽象层次的灵魂深处也拷上了重重枷锁,它是懒惰、是自卑、是沮丧、是妄自菲薄等等等等负面情绪,这些东西时刻提醒人们——这么困难的事情,做不到的,放弃吧。 事实上,很多事情稍微坚持一下就变简单了。’ 这一次,我想稍微坚持一下,陪李文豪一起跑。” 风雪道:“你没报名啊,不能进跑道吧。” 顾铭就说:“选手们都跑内圈,我跑最外圈,不影响其他人就行了。” 风雪迟疑,半晌后死劲一咬贝齿:“我陪你!” 两人从啦啦队的最外面挤进跑道,顺着外圈一直跑,直到追上李文豪才放缓速度,与之并排着跑。 “你们干什么啊?” 李文豪轻微喘息着,小声问。 顾铭做出一个禁声的手势,低声道:“别管我们,保持自己的呼吸节奏,一起加油。” 三个人一起跑,赛场忽然变热闹了许多。 外边观众以及起点上计时的裁判老师都发现了这两个突兀出现之人。但他们都没多说什么,毕竟这只是校田径运动会,参赛的都是学生,有关系好的哥们一起陪跑也算正常。 5000米,折算成跑道圈数便是12.5圈。 前四圈很平静,每个选手都保持自己的跑序,并不试图超越前边的人。 第五圈,跑序有了轻微调整,最后几名选手往前面超了几名,但前面领跑的几位没有丝毫变化。 到此刻,并列跑第二名的李文豪、顾铭、风雪三人能听到场外铺天盖地的加油声。大部分声音是为野人加油的,但其中有一股很雄浑的力量,它源自于九年二班,是杨秋峰短跑回来后,领着全班同学齐声吼出来的“九年二班,加油”! 到第七圈,有好几个人撑不住了,他们弯着腰,垂着手,有气无力地立在原地,估摸着要选择放弃了。 九年二班的三人还在跑,而且仍是第二名。 顾铭的喘息声最重,已经快到极限了。 风雪在这时低声说了一句“我跑不动了”,便往场外跑,九年二班的同学都跑来迎接她,为她喝彩。 顾铭知道,风雪不是跑不动了,而是怕自己先一步停下来,被人贴上“还跑不过一个女生”的丢人标签,才主动选择止步的。 第八圈,一半选手倒下了,顾铭仍咬牙在跑。 此刻他已经看不清跑道,只是迷迷糊糊地跑着,深信着自己能超越老哥曾说过的潜能极限。可是事与愿违,某一刻,他向跑道边上跌倒了。 与此同时,李文豪竟停下来了,他半蹲在顾铭身前,关切问道:“顾铭,你没事吧?” 顾铭感觉自己接不上气,但还是强行吼出声来:“你……你别停下啊!跑、跑赢……那个混蛋野人,为你、也为我们全班……出口气……” 李文豪咬牙,重重点头,转身又往前跑了起来。顾铭则是被冲进跑道的万涧、杨秋峰等人扶走了。 因为李文豪停了一会,他一下子掉到在跑选手中的倒数第二名。但他的冲劲很足,竟在第十圈这个离终点还有1000米之远的距离全力冲刺了起来。 他的速度很快很快,仿佛一架不知疲惫的机器人,一口气连续超过六七名选手,直接冲到了第三名! 第224章 平凡 顾铭再退回九年二班的观众席,一屁股坐地上喘息好一阵,又接过万涧递过来的矿泉水抿上一口,感觉不那么难受了,便撑着地面站起身来。 就在顾铭休息这会,跑道上的比赛彻底白热化。 领跑的野人已经跑到最后一圈。跑了这么久,他的速度没有放慢丝毫,反倒更快了。他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体力,在这会才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 野人后边三四米处,紧跟着一名高个子男生,从啦啦队的加油声判断,这人是九年三班的高攀。他也很强,跑动如风,明显是在前面11圈里保存了实力,此刻正全力冲刺,不断尝试着越过野人,但都没有成功; 高攀后面是李文豪,两者相距近10米远,在这最后的节骨眼里,已成不可逆转的劣势。但李文豪没放弃,仍保持先前的猛烈冲劲,试图在最后的决战时刻反超前面两人; 至于李文豪的后面,还散乱地跑着七八个人。这些人最前面的一个,也落后李文豪半圈,早已没有夺冠可能。不过,他们终究是热血少年,就算跑不了第一,也不会轻易放弃比赛,会咬牙跑完全程; 不只是他们,之前很多已经跑不动了的选手,休息一阵之后,又都咬牙跑了起来。尽管这些人已经落后第一名好几圈,却都坚持着少年应有的骄傲,不肯放弃。 顾铭一早就料到5000长跑赛的最后几圈会是这种激烈画面,但真正看到时,视觉上、精神上的冲击难以言表。他心里有些沮丧,恨自己没用,坚持不下来,转念间,这份沮丧又被更强烈的期待感压下去。他期待着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李文豪能横扫赛场,让之前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混蛋狠狠羞愧一回。 事实上,比赛进行到现在,早已没人敢小觑李文豪。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个弱不禁风的小个子硬生生跑了17分钟有余,还能跑在第三名。更夸张的是,他因顾铭摔倒短暂停下过,名次下滑了很多。如若不然,现在不只是野人与高攀的两人角逐,李文豪也要参与其中。 早前嘲讽过李文豪的人,现在有些不敢抬眼看。而更多的人是睁大眼睛看着他那矫健的奔跑姿态,不知不觉中,除了九年二班,竟有了更多的、为李文豪加油的声音,还都是些豆蔻少女。 铺天盖地的加油声中,比赛进入最后半圈,只剩一条直线跑道和半个弯道。 这时的比赛更为激烈。高攀运足了全身力量,竟将脚步加快到堪比短跑赛的速度,一瞬间超过了野人。而野人也不甘示弱,大吼一声,也猛然提速,再度反超回来。 于是最后的直线跑道上,两个男生交错反超,如此数次后,竟是高攀取得了一个身位的领先。 可惜,好景不长,高攀冲入最后的跑道时,竟体力不支了,颓然跌到下来。当他挣扎着再站起来时,野人已然将他反超,正以极快的速度逼近着终点线。 显然,高攀已无力再次反超野人。这场长跑比赛在两人的激烈角逐之后,终于画上最终句点。 然而,事实不是这样,最后的角逐才刚刚开始! 当高攀小跑着迈向终点时,他的身后传来飓风刮起一般的“隆隆”声,一个瘦小的身影宛如光影闪烁,在一瞬间将他反超,进而向着野人拉近。 “李文豪,加油!超过高攀!超过野人!!” 场外,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响起,是九年二班的齐声呐喊。 李文豪倍受鼓舞,在此刻不再胆小,不再怯弱,用尽全身力量奔跑的同时,大喊道:“王羽,不准你再嘲笑我!” *** ——不可能,这个小不点怎可能拥有如此可怕的能量? 野人茫然回头,看到身后三四米外,之前被自己轻慢讽刺过的小个子竟追上来了。 他不敢懈怠,再度加速。模糊的视线中,只看到终点越来越近了。也许是15米,也许是20米,估算不清了。但毫无疑问,这点距离,只需两三秒钟便能冲过去。 然而,野人觉得这段距离好长,这两三秒也好久,距离与时间,仿若时空维度上的错乱。眼前那一道被平整拉开的终点红线,明明唾手可得,却又可望不可即。 此时此刻,每一秒都被无限延缓了,显得好生漫长。 混乱的时间中,错乱的视界里,野人恍惚听到接连响起的两声口哨声,是有两个人先后到了终点。而究竟谁第一,谁第二,不得而知。 不知过了多久,野人听到热烈的欢呼声,有很多同班同学簇拥过来。女生们笑着为自己鼓掌,而男生们已经把自己抬了起来,不断地往上抛。 ——我……赢了? 野人很迷茫,心中没有取得胜利的喜悦,只有不断攀升起来的羞愧。 待男生们把他放下来,裁判老师又过来说了几句关于奖状的事情,他便沉默着往九年二班那边走去。 他在人堆里找到李文豪,挠挠头,大步走近,认真道:“李文豪同学,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出言不逊。这次比赛,真正的冠军应该是你。” 李文豪有些害羞地笑了笑,摇头道:“不是的。我能看出来,整场比赛,除了与高攀激烈较量那会,你几乎没用过全力。就算当时我没停下,也未必能跑赢你。” 野人便说:“那我们有机会再比一次?” 李文豪微笑道:“好的。到时候如果我没跑过你,你可不要再嘲笑我了啊。” “当然不会。”野人憨厚地笑了一声,便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手来。 两人握手言笑,周围掌声一片。 *** 运动会结束后,同学们再度回到正常的学习生活。而关于李文豪勇夺长跑第二名的话题,在未来的一个月里,常被同学们拿出来热议。 顾铭也尤为在意这件事,觉得李文豪的举动太过不可思议,便单独找他聊过。 顾铭问:“李文豪,我们读初一、初二的时候,也有春季或秋季的田径运动会,既然你的耐力与爆发力这么强,当初怎么没报名啊?” 李文豪解释道:“我是一个习惯于平凡的初中生。很多时候,我宁愿站台下为台上大放异彩的同学鼓掌欢呼,也不愿上台彰显峥嵘。前两年,我们班并没有强制性地要求我们报名运动会,我便不想出风头。今年不一样了,我们班必须报10个名额,当时没凑够人数,周老师还不让我们解散。既然我能跑,报个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没想到,我报名会引来这么多人的嘲笑。其实,在比赛开始前,我后悔过好多次。” 顾铭能听懂其中逻辑,但还是有些不解,继续问:“我觉得你报名的原因应该不只如此,能详细说一下吗?” 李文豪嘿嘿笑道:“你果然很聪明。我的确是有私心,因为今年是我们在这学校就学的最后一年,毕业后,同学们都将走进不同的高中,再难相聚。两年来,我一直默默无闻,恐怕一毕业,便没有多少人记得我了。这一次,我报名跑5000米,其实是希望在多年以后,还有某些人记得他曾有过这样一个平凡的同学。” 顾铭道:“平凡中的不平凡吗?” 李文豪点头,半晌后又摇头,说:“平凡就是平凡,不平凡就是不平凡,在我眼中,没有‘平凡中的不平凡’这类说法。我只是希望有人能记得平凡的我,而不是从平凡中塑造不平凡。说句不太好听,但又很中肯的话——其实我们都是平凡人,包括比别人更耀眼的你,同样是肉体凡胎。真正不平凡的人,能让全世界都铭记他的存在,一如伟大的物理学家爱因斯坦。像我这种,只能尽力让身边同学记得自己的人,其实就是再平凡不过的人。” 顾铭陷入深思,很久之后才微笑着回答:“我不知道你说的对不对。不过我可以肯定地说,哪怕是十年、二十年以后,我依然记得你。从那一次你偷偷帮我们开门起,就已注定我不会忘记你的事实。” 李文豪回以同样温和的微笑:“顾铭,谢谢你。作为同等的回报,在未来,我也同样会记住在我们班优秀如彗星的你。” ——这段对话,在很遥远的未来,顾铭记忆犹新。而那时,他方才读懂李文豪这一颗平凡的心……因为记得,才是平凡;因为记得,才有意义…… *** 时间如水,两个月转瞬而过。 顾铭接到一个风俊打来的电话。两人心照不宣,省去那些没用的寒暄之语,匆匆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那之后,顾铭对风雪更加宠爱,千依百顺,竟没惹她生过一次气。 最典型的一次便是阳珊捧着一道数学题过来请教,顾铭硬是用哑语加文字解析把这道题讲完了。 风雪问:“不是几句话就能讲清楚吗,你干嘛一直打哑语啊?” 顾铭回答:“因为你不让我和她说话啊。” 风雪噗嗤一笑,脸蛋笑得像灿烂的花儿。 在旁人看来,这一幕诡异无比。但风雪不觉得,她本就习惯了被人宠着的感觉,惯性一般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她偶有时候会突兀问一句“顾铭,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顾铭则以无垢的微笑作为回复。 很快的,期末考试到了。 顾铭的成绩提升迅猛,英语已经能考三位数了,但总成绩比之前两名的阳珊、柳健还有一定差距。 值得一提的是,许成语也崛起了,他的总分竟只比陆思低了10分,甚至超过了邵丽,不可谓不惊人。 寒假前的清晨,顾铭同万涧一起去大操场散步。 万涧先说:“这么久了,你一直没主动问我和文雅以前的事,心里面不好奇了?” 顾铭不以为意:“你和文雅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以往的事情还有什么意义?我不问,免得戳到你的伤处。” 万涧笑道:“你想好,现在不问,以后想问也问不了了。” 顾铭深吸一口气,脸颊绷的老紧:“我真不问这事。我想说,郑老师并没有提分流的事情,你确定下学期不来了?” 万涧点头,沉声说:“不用怀疑,下学期一开学,郑老师便会说这件事,以我的成绩,也无疑会被分走。况且,我用了两年半的时间,仅换回来一个竹篓,完全不划算,已经找不到再待下去的理由了。” 顾铭皱眉道:“除了竹篓,还有我和雷爷。” 万涧失笑道:“不要咬文嚼字,我来这里读书的初衷的确是因为文雅,能遇到你和杨雷,是我的幸运。顾铭,你放心,不管我走到哪里,我们都是兄弟。借杨雷的一句话说,只要我们都还记得对方,无论怎样漫长的分别,在我们再见之时,它都变成了暂别。” 顾铭沉默点头,这一次他不会再如小孩子一般强求万涧留下来,而是沉声道:“走之前,你该做的事情做完了吗?” “你是指什么事情?” 万涧从顾铭的话语中听出了凝重,也跟着皱起眉头。 顾铭就说:“这两年半对你来说,究竟划不划算,只有你自己知道。我觉得,你还是去和文雅好好道个别吧。当初我没和雷爷好好道别,现在想起来都遗憾不已。” 万涧哑然,转而摇头道:“不用了。” 顾铭问:“你怕舍不得?” 万涧郑重说道:“伊耆恋同意和我结婚了。” “我若没记错,我们中国法律规定,男子要满22周岁才能结婚。你的意思是说,她愿意等你五六年?”顾铭听着一惊,连忙问出心中的问题。 万涧走着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站稳后,哭笑不得:“兄弟,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像她一样爱逗人了?我说的结婚,是游戏里面的结婚。” 顾铭无语道:“我们明明在说和文雅道别的问题,你忽然来一句伊耆恋同意和你结婚了,我自然会往现实中结婚这方面想啊。还是说,伊耆恋同意和你结婚,与你不和文雅道别这两件事存在什么关……我懂了!” 顾铭说着,忽然懂万涧的意思了,对他举起大拇指,一脸佩服地说道:“加油,我相信你能把那富婆绑回家。” 万涧会心一笑,重重点头:“我也祝你和风雪长长久久,不离不弃。” 一提风雪,顾铭的神色变得凝重,沉默着不再说话。 万涧瞧出了异样,问:“怎么了?” 顾铭苦笑一声,喃喃道:“有一件事,我至今不敢告诉小雪。我怕因为那件事,她会找我分手……” 第225章 放纵 寒假,说长不长,说短亦不短,时段却在除夕前后,是辞旧迎新的热闹月份。在外求学的学子、远赴异国他乡奋斗的父母,都将在此回归。季冬的残喘仍夹杂透骨的冷意,而新年的火红灯笼与震耳爆竹将其融化,世人都沉浸在全家团圆的喜庆之中。 顾铭并不感到喜庆,反倒有些难过,或者说,他从不因过年而开心。至他记事以来,一家人坐一张饭桌子上吃饭的次数不超过双掌,以致于,不知从何年开始,春节成了他们家的一个普通日子。因为,家人从未团圆过。 这一年也一样。爸爸要忙矿里的事情,回不来;妈妈也只回来住几天,便要回去帮忙;至于哥哥,他离退伍还有大半年…… 对此,顾铭早已习以为常,并不感到失落。他难过的真正原因是,自己的心境与以往完全不同了。 他现在不太敢碰手机,甚至都有些害怕接到电话,他怕某个突兀打来的电话里潜藏着自己难以承受的噩耗。 因此,除了每日的晚安仪式,他几乎不主动联系风雪。 就好似,从放假起,他和风雪暂时分手了。 除夕前五天,时令至大寒,暖春前的最后一波寒潮袭来。早几天还异常明朗的天宇变得阴沉,不时有寒风呼啸,割面生疼,或在灰蒙蒙的晨雾里,一场冰雨毫无征兆地落下,为大地染上一层透明的墨。 这一天,顾铭穿上厚实夹袄,缠上毛茸茸的围巾,撑起雨伞徒步去街上的山珍酒店预定酒席——纵使家人不齐,年饭终究不能少。 空气中的湿气很重,随便吸一口便有剧烈的刺鼻感,视界也有些扫不开,被顶在头上的伞叶与密密麻麻的雨幕遮掩了一大半。 恰是如此模糊的视野里,顾铭在熙攘的人群里看到一个尤为显眼的熟人——那铮亮的光头,只看一眼便不会忘记。 很奇怪,像罗不遇这种上流社会的公子哥,在热闹的春运时段里,他不待在城里山吃海喝,反倒跑小镇里吹冷风? 顾铭心里不是很喜欢罗不遇,见他迎面走来,便很自觉地往边上让,同时别过头去,不希望这人发现自己。 然而,罗不遇发现了顾铭,并走过来打招呼:“顾铭,你在躲我?” ——既然知道我在躲你,就不要主动凑上来说话! 顾铭心里暗骂,猛然转过头来,却惊讶发现罗不遇身边还有一个容貌熟悉的女孩,正是陶杳杳。这妹子的穿着和往常一样,里三层外三层,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除了脸部,几乎很难看到她其他部位的肌体。饶是如此,她依旧空明出尘,美丽夺目,宛如九天飘下的靓丽仙女。 ——这两个人走在一起,我一眼看到了罗不遇,却没发现同样惊艳夺目的陶杳杳。或者说,在抢眼这方面,还是罗不遇这一脑袋闪亮的光头更占优势?话说,如此鬼天气里,这家伙光着脑袋不冷吗? 顾铭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们俩,面无表情地说:“你要找我打台球吗?抱歉,我没空,也没钱,陪你们玩不起。” 罗不遇摇头,一脸忧色地叹息道:“我想向你询问一个人。” 顾铭错愕,这会才发现罗不遇和陶杳杳的表情不太对,他们都显得很凝重,而且疲态尽显,明显是遇到麻烦了。 “罗不遇,你哪来这么多废话!”不待顾铭回答,陶杳杳先出声了,她一扫往日的平静之态,疾声厉色地说:“你,顾铭,就是那个没钱还找我赌台球的丢人男生。你告诉我,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卿欢的少年。他和你一样大,以前也住这镇上,后来老粮站坍塌,他们家被砸了……呃,我好像说太多了,总之,你认识他吗!” 顾铭听乐了。他先前还想着和这俩人好好说几句话,现在陶杳杳如此态度,便没那些必要了,淡淡回一句“不认识”,抬步便往前走。 罗不遇和陶杳杳闻言都有些失望,并不求证顾铭是不是真的不认识卿欢,再度往前寻人。 顾铭去山珍酒店订酒席时遇到了苏沁。两人均微笑着向对方打招呼,寒暄几句,言语随和,像阔别多年的老朋友,但彼此都明白,对方已成叫得出名字的陌生人。最好的证据便是,两人聊了老半天,均心照不宣,不问对方之事,甚至连对方的联系方式也没问一个。 至于为什么两人还能笑着聊天,不得而知,兴许与他们本身所处的年龄段有关。 顾铭订好酒席再出来时,看到一个很高很帅气的男生。他站在店门口的行道树下抽烟,吞云吐雾的动作竟有一分优雅感,带着诡异的磁性魔力。 他主动往顾铭这边凑来,微笑着递来一根烟。 顾铭没伸手去接,而是问:“我们认识?” 他笑道:“我在外面看到你和苏沁聊天,证明你是她的朋友。既然我们碰面了,于情于理,我也该散一支烟给你。” “莫非你是苏沁的男朋友?” 顾铭皱着眉头接过烟,仔细看了一眼烟嘴,是很奢侈的“天子”牌子。 男生用善意的微笑作为回复。 顾铭懂了,不再多问,转身往家里走。 男生却叫住他,忙说:“我若没猜错,你是顾铭?” 顾铭回以同样善意的微笑。 男生便说:“我能看一眼你抽烟的样子吗?” 顾铭问:“为什么?” 男生如实解释:“苏沁说,她觉得我抽烟的样子很帅,所以愿意和我交往。可是,我多少了解过一些她的过往,知道她喜欢过你。所以……请你帮个忙。” ——这段话里的逻辑好生错乱,可我却听懂了? 顾铭沉默,半晌后摇头,微笑着鼓励他:“我抽烟的样子没你一半好看,你还是别跟我学了。我给你一个很好的建议吧,你不要刻意去专研自己抽烟的动作,只要你能想办法说动苏沁陪你抽一根烟,她便不会主动离开你。” 男生沉思,很是不解,抬眼还想问,顾铭却走远了。 顾铭发现,过年的确很热闹,这么冷的天气里,街上行人摩肩接踵,而密密麻麻的人流里,总会夹杂那么几张熟悉的面孔。 顾铭看到了宋小芹,她身着鲜红汉服,端庄坐在某家迎亲的喜车上。虽着汉服,却没有红盖头,不知道她是婚礼的新娘还是宾客。 喜车飞速而过,隔着半开的车窗,顾铭与她匆匆一瞥,连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有趣的是,喜车飞出一大段后,忽而停下了。宋小芹下车,接着小跑过过来,凝着眉梢解释道:“顾铭,你不要看我穿一套汉服就误以为我要和谁结婚了啊。” 顾铭瞧着她严肃的样子,笑道:“宋老师,你结不结婚,或者和谁结婚,都没必要向我汇报一句吧。” 似乎宋小芹也发现她有些傻了,精致的脸蛋一下子就红了,强行解释道:“我这不是怕你误会吗。万一你嘴巴大,去和别人说‘哎,我们那个宋老师啊,结婚都不给我发一张请帖’,这些话传出去多不好啊。” 顾铭哑然失笑:“宋老师,你就不要瞎解释了。我知道,你怕我把我今天看到的画面转述给老哥,引起你们之间的误会。” 宋小芹咬咬嘴,不解释了,转身又往喜车那边跑。随着车门“砰”的一声合上,车也跑得没影了。 顾铭再往前走,快到家时,又看到罗不遇和陶杳杳二人了,他们还在找人。 他们走一路,便问一路的行人,神色越发焦虑,似乎是出大事了。 这回,顾铭算是恻隐心泛滥了,走上去好心地问了一句:“你们找卿欢干什么?” 陶杳杳忙问:“你认识他吗?” 顾铭摇头:“我不认识这个人。但我大概猜到,有一个人认识他。” 陶杳杳就说:“那你告诉我,谁认识他?” 顾铭道:“你先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找卿欢。把原因说清楚,我就告诉你谁认识他。” 陶杳杳蹙眉不语,罗不遇便说:“我们找人肯定是有原因的啊。既然你有办法,就帮帮忙,问这么多干什么啊。” 顾铭义正辞严地说:“你们两个都不像好人,万一你们要打人家,我告诉你们,岂不是害了他。” 罗不遇无语,只得解释道:“卿欢是杳杳的弟弟。前几天,他从杳杳手上要了一千块,跑去广安城里找了一堆小混混吆五喝六地赌钱,最后把手上的钱输完了,还欠了不少。杳杳知道这事后,骂了他几句。结果他就跑了,一跑就是好几天,这换谁不着急?” 顾铭能听懂这段话里的信息,但心里仍有疑问:“卿欢跑了,他爸妈自会找人,你们操什么心啊?话说回来,陶杳杳姓陶,卿欢姓卿,两人不同姓,就算是姐弟关系,也并非亲姐弟。陶杳杳可真够慷慨啊,随随便便就给表弟一千块,现在人不见了,又亲自寻找。这怎么像极了电视里播的人贩子拐人的剧情啊? 罗不遇,也亏得我认识你,知道你虽然混蛋,但不会弄出人口拐卖这档子破事,不然我还真不会帮你们。” 罗不遇脑门子一黑,努力保持心平气和,解释道:“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卿欢真的比杳杳的亲弟弟还亲,所以你有办法就帮帮忙,不然我们真得急死。” 顾铭道:“又不是你亲弟弟走丢了,你急什么。” 罗不遇听得头上青筋直条,若非有求于人,说不得真蹦上来打人了。 顾铭不再逗他,沉声道:“你们刚才说,卿欢原本住我们小镇,多年前老粮站坍塌,把他们房子砸没了,这是真的吗?” 陶杳杳抿着嘴回答:“这当然是真的,不然欢欢不会这么可怜。” ——欢欢?如此软酥酥的称呼,这妹子怎么能这么淡定地叫出来啊? 顾铭感觉背上起了疙瘩,很不舒服,便一边挠一边说:“那这问题就简单很多了。你们随我去耐火材料厂找一个人,他认识早些年住老粮站附近的全部同龄学生。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我只保证他认识你们口头的卿欢,并不代表他能帮你们找到人。” 对陶杳杳而言,此刻有一丝线索好过漫无目的地寻找,便点头:“我跟你去那什么材料厂。” 三人同行,折转几条街,走上一条小斜坡,慢慢走到吴潇家。 如顾铭所想,吴潇的确认识卿欢,因为老粮站坍塌前,那边有一家幼儿园,吴潇去读过很长一段时间,认识那里的大部分同龄人。 吴潇道:“你们在街上不可能找到他的。如果我没猜错,他现在在以前老粮站那边的山上。” 陶杳杳连忙问:“为什么?” 吴潇笑道:“他小时候就调皮,喜欢玩一些危险的东西。那边的山上有一条很长很陡的沟壑,看上去惊悚,实际上沟壑面很平整,像一个天然的超长梭梭板。那时候,他常在山脚下的垃圾堆里捡一些比较耐磨的胶板,全带到山上去藏着。等他想玩的时候,就把胶板翻出来,往屁股上一垫,接着从足有百米长的沟壑上端滑下去。” 听着吴潇绘声绘色的描述,三人都有些心惊,觉得不可思议。顾铭和罗不遇还好,毕竟都是男生,都经历过那段无法无天的时期,勉强可以理解卿欢的行为。陶杳杳就不同,她理解不了,那么危险的事情,别说小时候,换到现在她也不敢去做。 吴潇引路,四人同行,半小时上山,找到那道沟壑。他们确乎看到沟壑的下口散着好多被磨破了的胶板,从其破面上看,是新磨破的,由此反证,卿欢的确来过这里。 可是,今天下雨,沟壑里面有了积水,明显滑不了,卿欢便很可能不在这里了。 陶杳杳没想这么多,她感觉沟壑里面那一堆胶板就是她精神上的救命稻草,此刻不顾形象,纵身一跳便落入沟壑里,接着往上面大步跑,不断大叫着“欢欢、欢欢,跟姐姐回去”…… 罗不遇怕陶杳杳摔倒,便跳下去拦她。毕竟沟壑面是斜的,地上又那么多水,一打滑滚下去有可能出人命的。 “杳杳,你先别急,如果卿欢在这里,他会回应你的。” 陶杳杳一把推开罗不遇,大吼一声:“欢欢又不是你弟弟,你当然不急啊!”吼完,又大步往上跑。 罗不遇被这一吼伤透了心,傻乎乎地愣在原地,一时间呆若木鸡。 顾铭站沟壑上面,一脸鄙夷地说道:“我说罗光头啊,你家杳杳吼你一句你就受不了了?” 罗不遇大骂道:“关你屁事!” 顾铭由衷提议道:“我劝你别愣着,最好跟紧她,这是你的机会。” 罗不遇一时不解,但很快反应过来——对啊。人心非铁,不管怎样冷漠的人,总会有被其他人打动的时候。现在是杳杳最难过的时候,而我一直陪着她,不离不弃,她总会看到我的好的。 想明白了这一层,罗不遇对顾铭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接着大叫着陶杳杳的名字一路追了上去。 结局很不错,他们在沟壑的最上口找到了卿欢。这是一个年龄分明到了16岁了,相貌却青涩得像个10岁小孩的男生。 这会,卿欢还在选胶板,看样子是不畏风雨险阻,还要玩玩这鬼斧神工的“梭梭板”。 他看到陶杳杳和罗不遇后,惊讶问道:“姐姐,姐夫,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陶杳杳看到卿欢后,心里面的委屈都不见了,跑上去抱住他,啜泣一般地说道:“欢欢,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会急死姐姐的。” 卿欢点头道:“我以后不赌钱了。” 陶杳杳却说:“不是赌不赌钱问题,你以后不要再忽然不见了。” 卿欢一脸疑惑地说:“我没有失踪啊。当时我只是觉得心里有些难受,便想放纵一下,就来了这里。” “没失踪、没失踪就好……” 陶杳杳情绪太过激动,已经说不出话来,便一直抱着卿欢啜泣。 ——放纵一下,便失踪了好几天,也亏得你有个疼你的姐姐,换个人谁会来找你啊?话说回来,当初小雪说的“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果不其然。陶杳杳降住了横行乡里的罗不遇,卿欢又降住了高傲出尘的陶杳杳…… 顾铭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百分之百确定,这个叫卿欢的口是心非,这人以后还会赌钱,也还会玩“失踪”这些把戏。因为他的言语中没有半句心疼陶杳杳的话,或者说,他觉得陶杳杳满世界找他、求他回家都是理所当然的。 估计,某个能降住卿欢的人出现之前,他不会有半点改变。 转念间,顾铭又看到罗不遇在一旁傻笑,估计是被卿欢那句“姐夫”给甜到了。 不得不说,卿欢的存在,对罗不遇追陶杳杳有着莫大的推动作用。 顾铭凝视着笔直而下,斜率超过0.2的百米沟壑,心里有种惊悚感,不知玩这种“梭梭板”的少年得有多大的勇气。 ——或许卿欢说得不错,这种极致惊悚的游戏,便是他独特的放纵方式。或者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放纵方式。比如小雪,她说过,当她特别伤心或开心的时候,会找一条很长的路,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再也跑不动,双手撑着双腿半蹲着喘气时,便有一种得到放纵的感觉。又比如潇潇,他的放纵方式应该是飙车,同样是极速飞掠宛如翱翔天穹的畅快感。 顾铭想着,忽然疑惑起来——我读懂了别人的放纵方式。可是……我的放纵方式又是什么呢? 第226章 噩耗 五人下山,分两波,顾铭、吴潇走前面,罗不遇、陶杳杳、卿欢走后面。 顾铭和吴潇都不说话,安静走自己的路;后面三人则滔滔不绝,尤其是陶杳杳,尽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到山脚,顾铭和吴潇都要回各自的家,罗不遇等三人回县城只需在马路边等车,两拨人就此分道。 然而,顾铭没走出几步,后面有人跟来了,是脸蛋精致得像娃娃的卿欢。 顾铭盯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似笑非笑地说:“是罗不遇不好意思向我致谢,所以叫你来帮忙传话?” “致什么谢?”卿欢一愣,旋即随口说道:“你想多了。以我对姐夫的了解,除非某人给了他很大的恩惠,否则他不会说谢的。趁着开往县城的客车还没过来,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罗不遇果然是个十足的王八蛋! 顾铭心里不爽,对着地上狠狠啐上一口,接着冷冷说道:“若我的记忆没问题,今天以前,我并未见过你。所以,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 卿欢却说:“我有种预感,我们以后还会见面,而到时候彼此间不再是陌生人的身份。” 顾铭皱眉,他觉得此刻的卿欢竟与杨雷有一分神似,似乎从这人口中说出的话也带有一定的预见性。 “你想说什么直说就好,不用拐弯抹角。” 卿欢点头,接着郑重说道:“我和吴潇曾是幼年同学,而你和他是年纪相仿的好哥们,由此推算过来,虽然我们外貌上差异很大,其实是同龄人。我觉得,你以后会成为我的朋友,称兄道弟的好哥们。” 顾铭问:“为什么?” 卿欢道:“没根据,只是我有这种感觉罢了。” 顾铭对此嗤之以鼻,不再与他交谈,大步往家里走了。 五天后,除夕夜,顾铭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韩贞—— 顾铭:“喂,韩贞,新年快乐。” 韩贞:“嘻嘻,没想到我会打电话给你吧?” 顾铭:“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韩贞:“没什么,就想给你说一句新年快乐而已。” 很长一阵沉默。 顾铭:“韩贞,其实我也想对你说一句对不……” 韩贞:“好了!今天就说到这里,明年的除夕我再打给你!” 顾铭盯着“嘟嘟”挂断的手机,手指微微颤抖,几次想点回拨,把刚才没说出来那个“起”字补上去。犹豫良久之后,他终是沉默地放下手机。 次日,顾铭领着顾宁雪一起去老家扫墓,路上听到她轻声哼唱着“如果你真的需要什么借口一万个够不够”…… 顾铭忙堵住她的嘴,顺手捏一下她肉嘟嘟的脸蛋,无奈说道:“宁雪,我们一家都不是唱歌的料,你就不要一路哼歌了,很刺耳的。” 顾宁雪往后退几步,避开顾铭的手,理直气壮地反驳:“谁说唱歌难听就不准唱了啊?唱歌本身就是很快乐的事情,只要开心,想唱就唱,别人觉得难听,自己走远一些不就行了?” 顾铭错愕,全然没想到自家的妹子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便坏笑着举起大拇指,继而大声唱:“为你弹奏肖邦的夜曲纪念我死去的爱情……” 顾宁雪被吓到了,忙捂住耳朵,同时用力踩顾铭的脚,埋怨道:“二哥,你唱歌前动动脑子行不行啊?这里是公共场所,你唱这么大声,别人不骂你才怪!” 顾铭一愣,抬眼扫视,瞧见不少行人投来厌恶的目光,便讪笑两声,识趣地闭嘴。 扫墓回家,顾铭翻开手机,把里面风雪喜欢听的歌挨着放了好几圈。 事实上,顾铭以前下歌只是装模作样,弄给风雪看的,他并不喜欢这些情情爱爱、软软酥酥的歌曲。而今,他跟着原唱大声吼出来,忽然感觉就算是诸如《等等等等》《冰雨》等哀婉悲伤的歌,依旧裹带一分爽快淋漓的放纵感。 渐渐的,顾铭放开了心中的顾虑,哪怕声线沙哑,哪怕音调不准,也不再在意别人的目光,大庭广众之下也能高吼出声。 顾铭发现,自己心中的阴霾散开了很多,不再害怕不知什么时候会打来的噩耗电话。开始主动联系风雪,与她讲过年的趣事,一起展望未来,构想奇迹一般美妙的北极光。 时间匆匆,元宵的前三天,立春时节,顾铭背上厚重行囊,回归熟悉而陌生的校园。 如万涧所说,刚开学郑绘便提出分流的事情,班上成绩较差的一些同学都被分走了,其中大多数是以张韬为首的混混集团,当然,极个别的决斗者也未能幸免。 教室里一下子少了十多个人,变大、变冷清了许多。 对顾铭而言,自从杨雷与万涧先后离去,这个教室里,除了风雪,谁走了他都不会心疼,包括李奇、杨秋峰、许成语等人。 事实上,杨雷与万涧的离去对顾铭影响很大。毫不夸张的说,只要一回宿舍,他就成了形单影只的一个人,与往昔的兄弟成群形成极大的反差。 但是,顾铭很快习惯过来。因为不管某人是自己交情怎样深厚的挚友,两人也不可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形影不离,有聚就有散,这是世间常理。与重要的人分别前,人们能做的、也是必须做的,便是好好道别。 《千与千寻》中有一句名句——人永远不知道,谁哪次不经意跟你说了再见之后,就真的不会再见了。 这句话充斥无奈,却又顺理成章——正是因为不知道说过再见之后,以后还会不会再见,便更应该好好说出这一句再见。 昔日,顾铭没和杨雷好好道别,心里无限遗憾。 而今,顾铭终于找到了永远不用道别的伙伴,便是音乐。 他深信着,无论是什么歌,无论自己唱得多么难听,只要大声唱出来,便能排除一切疼痛与苦难。 三月底,九年级下期的第一次月考,也是顾铭初中生涯的倒数第二次月考。(因为六月中考,五月底的月考取消了) 他的发挥依旧出色,可惜仍无法超越阳珊,甚至比之柳健都有不足。反倒是许成语的实力越发强盛,他竟奇迹般地考赢了陆思,纵使他的总分只比陆思多一分,也足可使他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三月中旬,顾铭接到杨雷打过来的电话—— 杨雷:“铭,你先别说话,听我唱。面对我的右却是你的左喔也许你的对却是我的错想说为何需要假装沉默难道虚伪不是大奸大恶……兄弟一场从来不分你我喔手足一双从来不分右左朋友从来不用一份承诺却也依然真心为我就你一个就你一个就你一个。” 顾铭:“这是什么歌,听起来挺不错的。” 杨雷:“这是刘德华和陈奕迅合唱的《兄弟》,也是07年年底出的同名电影《兄弟》的主题曲。可惜了,我是近期才听到这首歌,不然我走那时,一定唱给你听。” 顾铭:“你打电话来,就为了唱这首歌给我听?” 杨雷:“那天,我一声不吭地走了。现在回想起来,我也不知道我们究竟谁对谁错。我觉得这首歌的词写得很精彩,兄弟一场何须区别对错?总之,我一生的兄弟,就你一个。” 顾铭:“对,就你一个……” 这一天,顾铭和杨雷都很开心,电话里聊了很久,把小时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翻出来重温一遍,最后好好说一句“下次再聊”。 往后的数天里,顾铭在深思,若那件事真的发生了,自己又该对风雪唱什么歌。 四月底,期中考试。 对九年级学生而言,早已习惯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往年需要严肃对待的期中考试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顾铭依旧没考过阳珊与柳健,不过离他们的距离近了很多。 顾铭知道,继此次考试结束后,自己仅剩的、还能与阳珊一较高低的正规考试只剩六月的中考了——用初中最后的试炼与阳珊一分高下,未尝不是一件热血沸腾之事。 5月12日,全国哀悼日。举国沉默的日子里,顾铭的手机比往日更加沉寂。 5月26日,一大批合中教师莅临勤诚学校,一场保送考试应运而生。 如杨雷所说,四个保送名额看似需要凭成绩争取,实则早已内定了顾铭、风雪、邵丽、陆思四个人。 顾铭拒绝了合中的保送,选择与阳珊一样,正常参加中考; 风雪同样倔强,顾铭不要保送,她也不要; 至于陆思,她似乎也有更深层次的考量,沉默中退回了保送通知书。 最后,四个名额换了三个人,由文雅、李灿、李奇取代之前的三人。 5月30日,中考志愿填报。 顾铭想把第一志愿填到重庆三中,但又怕风雪考不进去,便退而求次,填了合中。至于第二、第三志愿,随便填了两个名字都没听说过的中学。 风雪看到他填的志愿,双目几乎喷出火来,大骂道:“你不是拿到合中的保送名额了吗!你拒绝了名额,却又填合中,你是脑袋被门夹了!?” 顾铭微笑道:“我不喜欢内定的名额,想凭自己的实力去考。” 风雪嘟嘟嘴,便也填了合中。 六月初,顾铭的手机终于响了,来电显示是风俊。在这个敏锐的时间点,酝酿已久的噩耗终于降临—— 顾铭:“喂,风叔叔你好。” 风俊:“顾铭,你已经猜到我打电话给你是要说什么了吧。”(沉重) 顾铭:“我知道了。” 风俊:“我和时梨商量过了,这事暂时不告诉小雪。” 顾铭:“我不会多嘴。” 风俊:“你比我意料中更加冷静……呃,总之,小雪就拜托你了。还有不到十天便是中考,我希望小雪能心无旁骛地参加考试。” 顾铭:“我会尽我所能做好这件事。在此之前,风叔叔,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风俊:“你问。” 顾铭:“去年暑假,我去你家吃饭时,你是早就预见到了今天,才故意把那件事情告诉我的吧。” 风俊:“为什么这么问?” 顾铭:“最初之时,我单纯地以为你只是关心小雪,才偷偷把那件事告诉我。现在我想明白了,凭你敏锐的双眼,一眼便能看出我和小雪私底下的关系。你疼爱她,不愿和她起冲突,所以没有当面说出你的反对态度。而是另辟蹊径,想出了既不惹恼小雪,又能促使我们分开的巧妙办法。” 一阵沉默。 顾铭:“风叔叔,你不回答便是默认了我的说法。在别人眼中,你是成功的企业家,而在我眼中,你的身份只有一个,便是小雪的父亲。你这招精妙的釜底抽薪,在道德上,我无可指责;在人情上,我却不敢苟同。以前看沈从文先生的《边城》,我嘲笑那个年代门当户对的荒唐,现在我才明白,荒唐的并非年代,而是亘古难变的‘人之常情’……” 风俊:“顾铭,在我眼中,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好孩子。在你眼中,我却是这么不堪之人吗?” 顾铭:“不是。不管你做了什么,你都是小雪的父亲,也是我应该尊敬的长辈。” 风俊:“事已至此,我说什么都是诡辩,你心里笃定我暗地里使坏了,我承认便是。顾铭,既然你视我为长辈,就听我一句劝。就现在来看,你和小雪的确不合适,或者说,现在的你们连讨论合不合适这个问题的资格都还不具备。若你真有决心,就努力成长,长高长壮,长到足以一肩扛起一切主观或客观的压力。到那时,只要小雪愿意跟你,我不会多说半句。” 顾铭:“多谢教导。” 顾铭心绪沉重地挂掉电话,躺床上蒙头盖脸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晚,无孔不入的“魇”再一次狞笑而来。 次日,顾铭主动找了潘芳,一针见血:“潘老师,很早以前,你和我说过的转班一事,我现在想好了。” 潘芳惊讶问道:“你想转到我们一班来?” 顾铭认真点头:“是的。” 原以为潘芳会欣然同意,怎知,她不但没有点头,反而严肃批评道:“你这家伙,真以为我们一班是你家的菜市场啊?还有几天就中考了,你不好好复习,转什么班啊?” 顾铭有些不解,问:“如果我转到一班,便成了你教的学生。若我中考考出不错的成绩,你也能拿到丰厚的奖金吧。” 潘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说的没错,若你成了我们班的学生,你考出好成绩,对我个人有着莫大的好处。但是,你把我们老师这个职业看得太简单了。我不否认,有一小部分老师的确会为了更多的工薪而在私底下做些不太光彩的事情,但更多的老师是光明正大地授课,用自己的劳动,领取与之对等的工资。 我之前的确是动了些歪脑筋,想把你挖到我们一班。那时候,我有自信,觉得你在我们班会学得更好,对你、对我都有好处。事实证明,你在郑老师的班里更好,时至今日,除了阳珊与柳健,已经没人能考赢你了。 这个时间点,你来找我转班,岂不是叫我无功受禄?对不起,我有着作为教师的基本准则,你不是我教的我学生,我便不屑收取你的升学奖金。 所以,你还是在郑老师的班里好好待着吧。” 第227章 问心 在顾铭眼中,潘芳的确不是多么正直的老师,虽然她表面上平易近人,肚子里却藏了不少算盘,毕竟她曾偷偷向自己抛出过橄榄枝,算是相当不光彩的事情。也因此,顾铭觉得,自己主动找她说转班的事情,以她表里不一的性格,定会欣然同意。 现在看来,这些都是顾铭的自以为是,一个优秀的老师,至始至终都恪守着自我的底线,轻易不会做出昧心之事。而潘芳,就是这样一个好老师。 顾铭沉默,半晌后开玩笑一般地说道:“潘老师,你曾说过,我什么时候想去你的班了,直接找你就行,一切手续你都帮我弄好。现在你拒绝我,算是出尔反尔吧。” 潘芳微笑着摇头:“涉及到是非问题,这便不叫出尔反尔,而是迷途知返。” “潘老师,幸亏我今天来找了你。听你说话,我收益良多。” 顾铭笑了,对着她恭敬鞠躬,转身退出办公室。 出门右转,恰见风雪匆匆跑开。顾铭便知,这丫头多半是嗅到了自己的意图,方才躲外边偷听。 回教室,风雪捏着手指头,抿嘴老半晌,终于开口:“顾铭,你想转班,为什么不告诉我?” 顾铭一本正经地撒谎:“哎,我们上次不是商量过一起转去一班的事情吗,还为此找过郑老师,被呵斥了一顿。我今天忽然回想起了,潘老师曾对我说过,若我想转班,可以直接找她。所以,我就抱着侥幸心,试图绕开郑老师这一关,直接找潘老师试试。” “不对,你在撒谎。”风雪摇头,眸子睁得雪亮,说:“当初我提出转班,只是一时兴起,郑老师没同意,我们也都没觉得多可惜。若你真想转班,那时候便会去找潘老师,但你没有。现在距中考只剩寥寥几天,你却忽然想要转班,而且是在没有告知我的情况下,一个人去找了潘老师。若说你心里没事,谁也不会信。” 顾铭盯着她,心里的愧疚感越发强烈,情不自禁地张嘴,想把埋在心里的秘密吐出来。可顾铭一想到她听闻那件事,必然撕心裂肺,泣不成声,便再也不敢多说半句。 安静良久,风雪轻叹一声,低声道:“算了,我不逼问你。不知怎么了,最近我心里总是堵得慌,会莫名烦躁。你不愿说的事情,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事,等我什么时候不烦了再问你。” 顾铭感觉脑中思绪很乱,此刻连直视风雪的勇气都已丧失。蓦然埋头,瞧见课桌抽屉里露出一角的日记本,那是今早陆思递过来的小故事。 顾铭想到了,陆思和许成语写的故事也已到了尾声,本子上的最后一段是——少年、少女历经二十七载的披荆斩棘,终于在帝都一战中彻底粉碎大黎王朝的统治。五月,季朝兴复,季绮独掌大权,成为史上第一名开国女帝,续用国号“季”,史称后季。七月,季绮识破其子碧安的篡权阴谋,将其收押天牢,择时斩首。同月,碧弘强闯天牢,救出碧安,一路向北,逃往逐日仙山。九月,季绮统领十万大军封山,誓杀碧安。风幻大师出手,将浩瀚军队封锁于缥缈幻阵之中。山顶,简陋的石桌前,少年、少女相对而立。 很明显,故事写到这里便只剩一个结局段落。季绮与碧弘在逐日山顶的对话或其他举动将成为整篇故事的最后点题。 “小雪,我们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情。来讨论一下许成语会给这篇《问心铃》做什么结局。” 顾铭翻看着日记本,努力摒除心中的杂念,强笑着说一句。 风雪歪着脑袋想一会,便说:“这还不简单?碧安怎么说也是男女主自己的孩子,就算女主季绮能狠下杀心,也过不了男主碧弘这一关。结局无疑会是已经不再少年的季绮与碧弘归隐田园,碧安则会加冕后季君王。” 顾铭沉思,片刻后摇头:“许成语写这种完美结局的可能性不大。毕竟,这篇故事名叫《问心铃》,尚未问心,何来美满?我觉得,他会写开放式的结局,便是季绮与碧弘不断叩问本心的同时,各自向对方走近。至于下一刻他们会紧紧相拥或是拔剑相向,便由身为读者的我们自行去想象了。” 风雪问:“那你觉得他们会作何选择?” 顾铭皱眉道:“我觉得他们会抵死拼杀。因为前文中多次描写季绮的狠辣与冷酷,她做了太多令人发指的事情,若非碧弘一直深爱着她,早已对她出手。这一次不一样了,季绮率十万大军封山,足可见她誓杀碧安的决心。而碧弘的设定又何其善良,征战数十年的他,竟未亲手杀过几个人。敌人尚且如此,遑论是他的亲生儿子?毫无疑问,他会拼尽全力保护碧安,与季绮形成直接冲突。如此尖锐的矛盾里,他们必然剑拔弩张,二者只可存其一。” 风雪咬咬嘴,不开心地说:“你怎么能往这么坏的方向想啊?许成语又不是你,你凭什么说他会写这么虐心的结局?” 顾铭无奈地摊摊手:“我只是顺着前文往后推论而已,并没有笃定结局会是这样,毕竟拿笔的人不是我。” “我现在心烦得厉害,不想听你说这些悲惨的东西。如果你找不到其他聊天的话题了,就不要说话。” 风雪捂住耳朵,把头埋在课桌上,精致的侧脸上映着焦躁。 顾铭不再说话,安静复习。 当天晚上,顾铭一直盯着许成语,想提前知道他会写出什么结局。 然而,许成语不喜欢被人盯着,他觉得别人的目光会使他分心,失去原本的灵感。 于是,顾铭盯着他看的十分钟里,他硬是一个字没写。 顾铭不耐了,问:“莫非你写了一百多个段落,却还没想好故事结局?” 许成语就说:“我想了至少十个结局,现在全放脑子里甄选。不过,在这之前,请你不要一直盯着我,我会因此紧张,处理不好文字。” 顾铭忍着心中的期待,跑阳台去抽烟,不时大声吼几句歌词。 没多久,手机响了,是信箱提示音。 顾铭看一眼手机屏幕,惊讶发现来信的人不是风雪,而是另一个自己一度熟悉过的女生——李奇。 她发的内容是:顾铭,快毕业了,你能给我回复了吗? 顾铭回:什么回复? 李奇:你是不是把那件事忘了? 顾铭惊讶:我们同窗两年半,除了初一下期做过一小段时间同桌,其他时间几乎没说过话吧,我们之间能有什么事? 李奇:既然你忘了,那就这样吧。 顾铭凝着眉头细想,好久好久都没反应过来,索性给风雪发信息,问:小雪,李奇怎么了?莫非我又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把她得罪了? 风雪回:关于朋友的事情啊。 顾铭郁闷:这事我记得,当初我们聊过这个话题。她说她的朋友比较少,所以对你很珍视。我就说,我和她多少算个同桌,勉强称得上普通朋友。那时候她帮过我,我也不是没心没肺之人,懂得投桃报李,滴水涌泉的道理。她却说,她不需要异性朋友,等她什么时候想要了,再来找我。可是,这事都过去两年多了,也没见她找过我啊。 风雪:你是猪吗?那时我在住院,授意她帮忙,叫她盯着你,阻止你做某些报复之事。换句话说,她就相当于我的监视眼睛,是有目的性地接近你的。也因此,她怕你介意她偷偷串通我的事情,才拒绝你提出的朋友之事。你这笨蛋,若你平时主动和她说几句话,便多了一个漂亮又可靠的朋友。 顾铭:所以,李奇发短信给我是想问我做朋友的事情? 风雪:难不成还能有其他事? 顾铭:你不吃醋? 风雪:当然不会,她可是李奇啊。 顾铭哑然失笑,再度点开信箱,给李奇发过去一条短信:有你这样可靠的朋友,是我的荣幸。 李奇却冷不丁地回道:不要往你脸上贴金,谁告诉你我发短信给你是和你提“朋友”这件事的? ——我的天,莫非我被这两个妹子当猴子戏耍了? 顾铭盯着手机上的短信内容,心头一阵火大,若不是知道手机珍贵,说不得抬手就把它砸了。 静等半晌,李奇没再发短信过来,顾铭便将今天的事当成一场恶作剧,面无表情地给李奇发过去一条短信:你开心就好,权当我偿还你当初对我的帮助。 不过十秒,李奇回:既然你记得我帮过你,为什么还要假装忘了? ——这场恶作剧还没完没了了? 顾铭哭笑不得,回:美女,你能明示吗? 李奇:我当时的原话是“等我有麻烦的时候再找你,算公平交易。朋友之类的话就不要提了,我不需要异性朋友,至少目前不需要,等我什么时候需要了,再问你做不做我朋友”,你不要把注意力放在“朋友”这两个字上面,麻烦你仔细看看这段话最开头说的什么。 顾铭一下子就明白了,忙回:你遇到什么麻烦了,若我能帮到你,义不容辞。 李奇:我并没有遇到麻烦,只是我心里有个疑问,希望你能为我解惑。 顾铭:你尽管问,若我能回答上,知无不言。 李奇:因为你在和小雪谈恋爱,我便用你们两个作比喻。你喜欢她,便愿意同她一起分享或承担彼此的一切吗? 顾铭:当然。 李奇:你从看我的短信,到做出肯定回复,用时不到十秒。或许,你并没有深思过这段话的含义,只是条件反射般的给出回复罢了。 顾铭:这个问题本就不需要思考。 李奇:义无反顾,问心无愧? 顾铭:当然。 李奇:我懂了。既然你这么回答了,就请你好好遵守你所说的话,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顾铭:敢情你绕了这么大个圈子,目的只是为了警告我一句? 李奇:记住你说的话,问心无愧! 顾铭知道,李奇已经不想和自己聊了,便不再发短信过去。站阳台上点一根烟,安静抽完,再回屋子里时,许成语已经把故事结尾拟好。 顾铭捏着字迹粗糙的稿子细看——问心铃叮叮碰响,成碧剑嗡嗡震动,宛如时间凝固的画面中,冷漠对峙的两人均没有向对方出手,而是彼此靠近,紧紧相拥,年轻的泪布满不再年轻的脸。近三十年的朝夕相处,洞悉人心的问心铃早已唱响跨越凡人半生的恋歌。此时的拥抱,无需言表,彼此都已明白对方的心意。于是,轻轻合上双眼,深情吻下对方,直到爱子的剑芒森冷割破他们的咽喉……原来啊,季绮要杀碧安,是因他野心澎湃,为夺取皇权,连一刻都等不了,竟丧心病狂地对自己的父亲种了歹毒的噬心术,使之夜夜承受蚀骨折磨。而要解开噬心术,只有杀了施术者;而碧弘救碧安,其一是他爱子,其二是他不愿眼睁睁看着季绮终生活在亲手弑子的痛苦煎熬之中。因而,他们在相对凝视中做出了最完美的选择——用彼此的性命,成全爱子的君临天下。而他们,同眠一冢,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远超两百字,你违规了。” 顾铭看完,心里有些惊叹这个结局,但不露于表,说出这么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来。 许成语笑道:“故事已经写完了,不用再顾虑违不违规的问题。” 顾铭认真提醒道:“游戏开始以前,我亲口说的‘上下文衔接有误、字数不足或过多、当天未提交故事,均视作游戏失败。输的一方必须无条件许诺赢的一方一件事情’。直到现在,陆思仍不知道写故事的人是你,换句话说,你违规,陆思会判定我游戏失败,便要我无条件许诺她一件事情。” 许成语不以为意地说道:“你把这问题看得太严肃了。我敢保证,陆思早已忘了最初的规则,定不会向你索求许诺。或者,她若真要找你,我便帮你把许诺之事揽下来。” “这话是你说的,到时候不要赖账。” 许成语都这么说了,顾铭便不再深究,安安心心帮他誊写起来。 第228章 毕业 次日,顾铭把日记本递给陆思,郑重说道:“《问心铃》的故事到此为止。从今以后,我们不用再传故事了。” 陆思翻看了一下最后一段的内容,蹙眉道:“虽然和我想的结局不一样,但男女主终于是走到一起了……纵使,他们是在另一个世界相拥。哎,原本我想的是,由我来写结局,却不曾想,你竟如此仓促地将其收尾……”说着,轻叹一声:“看着这样诡异温馨的结局,我竟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顾铭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这故事本就不是他写的,便不用在意陆思的感慨,淡淡回一句:“依照最初的约定,故事完结后,日记本归你。今天我把它给你,算是把这整件事了了。如果你这里没有其他事情,我就走了。” “约定?” 陆思呢喃一句,忙叫住顾铭,指着日记本上最后一大段文字说道:“你不说我还真忘了这事。我们最初说好了,每一段的字数限制在一百到两百之间,你写结局时明显犯规了。我记得,输了的人要许诺对方一件事情。我现在没想好,等想好之后再找你。” 顾铭不觉得是自己提醒了她,反正这事迟早会被她提出来,一次性解决最好,便说:“犯不犯规这事,你去问许成语吧。对了,你想要什么许诺,也尽管找他。” 陆思一时没听懂意思,问:“为什么要问他?” “你去找他就知道了。” 顾铭随口抛下这句话,回自己位子复习了。 往后的几天里,时间平静如水。顾铭每日除了吃饭睡觉,便是专心复习,偶有时候,陪风雪聊聊天解闷。 中考前一天,全年级停课,时间由学生自由安排。 顾铭花去半天巩固这三年所学,剩下半天陪风雪放松。 绿意清新的塑料操场上,两人并肩而走,一边散步,一边聊中考以后的长假,以及未来高中的学习生活,不聊考前的压力。 毕竟,两人的成绩都好,这几年经历过不知多少场大大小小的考试,从未失利过,便自信者自身的实力,相信区区一个合中不在话下。 风雪还惦记着两人曾说的夏日去地里偷瓜的事情,说话时,两眼泛着雪亮,很是开心。 顾铭微笑着附和:“等放暑假了,我们一起去偷西瓜。” 风雪嬉笑,转而问道:“那时候你不愿说的话是什么?你放心,我现在心情好得很,不管什么事情你都可以说出来,我保证不生气。” 盯着风雪明亮的大眼,顾铭沉默,良久之后露出无奈的笑:“等中考结束,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不行,我现在就想知道!” 风雪不依不饶,大叫出声。 顾铭别过头去,坚决不开口。 不多时,一个“庞然大物”直冲过来,大叫顾铭的名字。 这人是李盈。 顾铭看她跑得气喘吁吁的,便以为她遇到了麻烦,想找自己帮忙,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现在很忙,你有什么事,等考试结束后再来找我。” 李盈使劲摇头,肉嘟嘟的脸晃得像一支拨浪鼓。她连忙说道:“我就想找你帮一个很小很小的忙,你能告诉我杨雷的电话吗?不、就算没有电话为没关系,只要给我一个他的联系方式便好。” 顾铭愣住,此时此刻才回想起来——很久以前,这个胖上加胖的李盈,也与自家雷爷有过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我不确定雷爷想不想和你保持联系,电话我就不给你了。我告诉你他的qq号吧,你加他好友,备注好你的名字,若他愿意加你,自会同意还有请求。” 顾铭思忖半晌,决定做一件好事,把杨雷的qq号背给李盈听了,转身便走。 然而,这个胖妞有些没脑子,话都说的清清楚楚了,她还大步追上来,继续问:“顾铭,你能告诉我,杨雷是不是喜欢上其他女生了吗?” 顾铭不耐道:“我又不是他,我怎么知道?” 李盈被顾铭的冰冷态度伤到了,一脸委屈地说:“你明明是他最好的朋友啊。若他喜欢某个女生,一定会告诉你的。” ——若我告诉你,他喜欢李恬恬,你会不会躲被子里哭个撕心裂肺啊? 顾铭便说:“他并没有对我提过这事,按照你的理论反推,他应该没喜欢谁吧。” 李盈接着问:“那他喜欢我吗?” 顾铭狠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露出一个相当反感的笑容,一字一字说道:“麻烦你去问他,不要再杵这里打扰我了!” 这次,顾铭怕她再缠过来,拉着风雪便跑,几大步就跑远了。 可是,人跑远了,声音却能追上。 两人身后,李盈带着哭腔大吼出声:“你怎么可以这样啊,我就是害怕问他才来找你啊!” 顾铭被她的吼声惊到了,顿足两秒,尔后以更快的速度跑开。 到教学楼,风雪忽然扯出被顾铭捏着的手,凶巴巴嚷嚷道:“你这人怎么不懂人情世故啊。人家都那么伤心了,你耐心一点,认真回答她几个问题又能怎样?” 顾铭淡淡说道:“我就是看她太伤心,才不忍心进一步打击她。我不信你看不出,雷爷明显喜欢李恬恬,这些话若告诉那个胖子,天知道她那脆弱的心肝能不能承受得住。万一她知道了这事,脑子一抽就跳楼了,我还成了变相的杀人犯。” 风雪不开心,指责道:“人家喜欢杨雷,有错吗?诚然,杨雷并不喜欢她,这只是她的自作多情。你作为知情人,人家还主动问过来了,你就发发善心,告诉她事实,让她早点断了念想,不是更好?莫非你不知道什么叫长痛不如短痛,很多痛处,咬牙忍一下就过去了,可你偏偏叫人家一直痛、一直痛,谁忍得下去啊? 想不明白,明明是你的不对,哪来这么多的诡辩。” ——忍一忍就过去了吗?可是……若我把那件事告诉你,你能忍过去吗? 顾铭没再说话,沉默着往教室走,一回位子就翻出英语笔记一个劲地背。 兴许是风雪觉得自己指责太过了,便又凑过来好言安慰道:“哎呀,顾铭,你不要一直不说话嘛,我又不是成心数落你的。” 顾铭苦笑一声:“我只是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找不到反驳理由,便不说话了。” 风雪两眼一弯,露出甜笑:“我们可以不说李盈的事啊,换个话题就有话说了。” 顾铭问:“你想说什么?” 风雪道:“我规划好了,等中考结束,我们就在听风水岸的房子里住一段时间。等七月,中考成绩和录取通知书都下来了,我便去北京看望舅舅。到时候,你必须陪我一起去!” 顾铭的身子微微一僵,低声问:“一定要去吗?” “当然!我都好久没看过舅舅了。” 风雪笑嘻嘻地点头,旋即又察觉到哪里不对,豁然一拍桌子,嚷嚷道:“好你个顾铭!你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想陪我去!?” 顾铭微笑道:“我一定陪你。”说话时,藏在桌子下的双手紧捏成拳。 *** 当晚,顾铭被郑绘叫去了办公室,竟是他家里人打电话过来了—— 顾铭:“妈,你找我有事?” 阮小馨:“儿子,明天就中考了,妈妈打电话给你加油。” 顾铭:“好的,我知道了。妈,谢谢你。” 阮小馨:“还有,等你考完放假了,来广元帮你爸做事。” 顾铭:“你的意思?” 阮小馨:“你爸的意思。” 顾铭:“把电话给他,叫他和我说。” 阮小馨:“你爸在忙,不方便接电话。” 顾铭:“呵……妈,你可真会撒谎,现在都快到睡觉时间了,他能忙什么?” 阮小馨:“你爸他……” 顾铭:“别说了!暑假我有自己的安排,就不去帮你们了。” 阮小馨:“儿子?” 顾铭:“妈,你就不要劝了。别说你说不动我,就算爸亲自给我施压,我也不会去。好了,就这样,我挂了!” 阮小馨:“喂、喂喂……” 顾铭把手机还给郑绘,恭敬鞠躬,正要退出办公室时被叫住。 “顾铭,你不是有手机吗,你妈怎么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 郑绘很疑惑,板着脸问。 顾铭便说:“手机是老哥偷偷给我买的,他们不知道我有手机。” 郑绘更为疑惑,问:“就是说,你在我们学校就读的两年多里,你父母就给你打了这么几个电话?” 顾铭不以为意地笑笑:“他们都是大忙人,哪里有时间管我啊。” 郑绘投以同情的眼神,接着叮嘱道:“以后不要再这样对你妈说话了。不管怎样,他们都是最爱你的人,你不要因为生活中的一些不如意,便暗地里怨他们。” ——不对,最爱我的人是老哥。 顾铭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缓缓退出办公室。 往后的三天是中考,考场就在合中,勤诚学校的考生每天都需乘校车来回两趟。(一个月前,体育也是在合中考的) 考试顺序分别为:语文、理化、数学、政史、英语。 九年二班的数学任课老师张主任曾一板一眼地说过:“人的一生有数之不尽的转折点,有的不太好发现,有的却显而易见。比如你们即将面对的中考,这是每个学生都能看见的转折点。兴许它并不能直接决定一个人的一生,但它却能很大程度上影响到学生的未来。” 这是张主任罕见的、不用数学公式讲出来的道理,每个人都能听懂。 事实上,这道理也不需要人讲,只要是努力学习过的学生,都将为此严阵以待。 这一天,莘莘学子摩肩接踵,器宇轩昂踏进合中大门,循着路标的指引,找到各自的考场,对号入座。 昔日神圣的教室成了严肃的战场 当战争的号角响起,每个学生均把自己的人生捏在了手心里。 以笔为剑,以卷做敌,不见鲜血,不闻杀伐。 一场持续三天之久的漫长战争,终于在英语收卷铃声响起的一瞬画上休止符。 而考试结束的一瞬,也意味着所有考生都毕业了。 勤诚学校的学生相继乘上校车,折返回校。 车上,除了阳珊、柳健、陆思等少数成竹在胸之人,其余同学都热火朝天地议论着,他们在对答案,有人欢喜有人忧。 顾铭见风雪低眉敛目,不知是不是没考好,便往她身边凑,温言细语问道:“小雪,你不开心?” 风雪嘟嘟嘴,摇头道:“不知怎么了,又开始莫名心慌起来。” 顾铭问:“是怕考得不理想?” 风雪自信满满地说:“不是因为这个。我估过分,就算考得再不好,也足够上合中了。” 顾铭便说:“那就开心点,今晚还有毕业茶话会呢。” 风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不言语。 顾铭怕她想起之前没问的事,便也不多语。 抬眼一看,瞧见许成语也是一副忧愁样子,便好奇,走过去问:“你怎么了?” 许成语叹息道:“我有些恨自己没用。” 顾铭问:“为什么?” 许成语回答:“因为直到最后的中考,我依旧考不过柳健。” 顾铭说:“这才刚考完,成绩都还没出来,你怎么知道你考不过他了?” 许成语苦笑一声,道:“自己有多少实力,自己心里有数。” 顾铭沉默,忽然想起自己对郑绘的保证,说一定考赢阳珊。现在仔细回想起来,想要考赢那样一个怪物,何其困难?恐怕这次中考依旧不能如愿以偿。 回学校,风雪说考试累了,要回宿舍睡一会,顾铭便独自散步。 没多久,文雅找上来了,她手里捧着某个书本类的东西。 今天的她和往日大相庭径。 她换了一身干净漂亮的休闲装,一扫往日的寒酸样,脸上似乎擦了什么脂粉,不再因营养不良而泛黄,反倒粉润细腻,长发束成一大捆,从脑后环到胸前轻轻搭上。此时的她,像一颗忽然擦去表面灰尘的明珠,一下子变得靓丽夺目。 “顾铭,其实我现在都不知道你有没有原谅我。不过,明天以后,我们就很难再见了,在这之前,我想把一直藏在心里的话告诉你。” 她走近,红着脸把手中东西递过来。 顾铭看一眼,竟是两个日记本。再仔细看,发现它们都好熟悉。使劲一想,便认出了这两个本子,一个是前不久自己递给陆思的日记本,另一个则是去年去万涧老家,在文雅床头柜里珍藏的“宝贝”。 脑中一片灵光闪过,顾铭几乎猜到了其中玄机,但仍没忍住翻开日记本看。 果不其然,这两个本子就是陆思和许成语写的《问心铃》! 顾铭心一沉,再将本子翻到第一页,果然见封面内侧的白板面写着娟秀的两个字——文雅。 如此铁铮铮的证据,已然证明一直与许成语写故事的人是文雅! 而另一边写的正是故事的第一段——雪落无痕,雁过留声,世上的美好是存在的…… 这句话,在学校组织汶川地震募捐演讲那一天,文雅对顾铭说过。因为顾铭写的演讲稿中有一句“世间的美好是存在的,而且一切都有迹可循”,与《问心铃》的第一段相似度极高,文雅方才忍不住说了出来。 顾铭感觉有些目眩,眼前写好名字的两个日记本透露了太多太多信息。而其中,自己一直没想明白的问题,也在此刻浮出水面。 这时,文雅开始述说这一切的经过: “顾铭,我喜欢你!从你与陆思站走廊楼梯间偷偷讨论怎样帮助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喜欢你了!或者更早一些,从你在音乐课上,吐词流利地背出屈原的《国殇》那一刻起,我就沦陷了…… 因为你说你喜欢吃牛肉,所以我忍着心疼,去超市买了五罐牛肉罐头送给你,但你并不怎么领情…… 尔后,你因为我而大骂所有人都不敢惹的风雪,让我觉得,其实你也喜欢着我。 月假前,许成语想找陆思表白,陆思找了个‘我在和顾铭交往’的借口推脱。使得许成语难过的同时,我也和她起了冲突。 月假回来,陆思把和你写故事接龙的机会让给了我,我才和她和好。可是,你却在和风雪交往了,而且风雪还成天拿着你送她的发箍娃娃炫耀,惹人羡慕。 我当时被嫉妒心迷惑了双眼,想报复风雪。便提前准备好小扳手,对陆思撒谎说‘家里洗衣粉没了,想找你要一点’,骗到了宿舍钥匙,一个人潜进去,撬了风雪的柜子,把发箍娃娃偷走。 事后你查起来,我便把这事栽赃给了李灿,害她被记了过。 原本这事该到此结束了,可是你对风雪太好太好,使我越发不能冷静。 踏青活动期间,我一直偷偷盯着你们,趁着你被任老师叫开了,我便实行了报复计划。我把一直藏在我提包里的发箍娃娃递给一个小孩子,还给了他五块钱,叫他拿着娃娃去风雪那边唱歌,把风雪骗到山上的陷阱里去。当时我并不知道,那小孩子弄出来的陷阱能有如此可怕…… 之后,你把这事查出来了,要报复我。在我家门口放蛇,踢我课桌,换我笔芯,还向郑老师举报我偷偷带烟…… 那时候,我知道自己犯了弥天大错,无论你怎样报复我都是应该的。纵使万涧要保护我,我也不敢心安理得地躲在他的身后。 你实在太过温柔,明知道最好的、报复我的办法便是把我做的事情上报校领导。到时我不仅要赔偿风雪住院的费用,还会被学校开除。可是,你没有那么做…… 你写的那一篇《黑暗中的影子》,里面那个小亚,便是现实中我的映射。 万念俱灰的我,找不到发泄的人,便再一次和陆思起了冲突,和她闹到几乎绝交的地步。 幸亏、幸亏陆思没有放弃我,还想办法说动你继续写《问心铃》的故事。活跃在你我笔下的季绮与碧弘,便成为我心中唯一的救赎。 两年多了,我们终于把这个故事写完了…… 我知道,你真心喜欢的人只有风雪。我在你心中,连个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所以,我今天主动找你,并不是怀揣虚妄的幻想来祈求做你的女朋友,只是想把这两个日记本送给你,算是一个普通同学送给你的纪念品……” 顾铭安静听完她的述说,也终于认清了这一颗自私的心,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不对,你犯的弥天大错不是因嫉妒而伤害了小雪,而是一次又一次刺穿了万涧的心。” “万涧……” 文雅低喃,脸上尽是迷茫。 顾铭把手上的两个本子递回去,语气平静地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这一篇《问心铃》可以使你得到救赎,但事实并不是这样。至于为何,我就不告诉你了,毕竟陆思都没能对你说来。这两个本子我不会收,你就当我从未原谅过你吧。今天以后,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恨与不恨都不再存在意义,我们彼此都好自为之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文雅盯着手上的两个日记本发呆,好久好久之后才对着顾铭的背影大吼道:“就因为我家里穷,所以我不如她吗!?” 顾铭顿足,静立一小会,问出一个同样讽刺的问题:“就因为万涧无条件地对你好,所以他不如我吗?” 文雅再也说不出话来,湿透的眼睛里不断滑落泪珠,一滴一滴落在《问心铃》上。 此刻时间还早,顾铭不太想回宿舍,毕竟那里连一个烟友都很难找到。 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能讨个清静。 顾铭一想到明天便要和这个熟悉的教室告别了,心中感慨,忍不住翻出自己的英语教材,重温往昔发奋学习的感觉。 “顾铭?”忽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闯入,他惊愕问道:“中考都已经结束了,你不出去好好放松一下,躲教室里看什么书啊?” 顾铭抬眼,看清来人,是任义。 “任老师啊,我才要问你呢。若我没记错,你只教初三两个班,现在两个班都毕业了,你也放假了。你不陪潘老师约会去,无缘无故跑我们二班教室里来干什么。” 一提潘芳,任义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和潘芳的事?” 顾铭道:“我怎么说也是个历史科代表。这两个学年里,总是看不到历史老师人,我自然得努力去找啊。找着找着,就看到不该看的画面了。” 这个说法比较好理解,但任义还是有些不相信,一脸戒备地说:“除了你,班上还有谁知道?” 顾铭摊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了。 任义想了想,片刻后释然一笑:“算了,懒得管这些事情,反正我和她也玩完了。” “这么快就玩完了?”顾铭大惊,条件反射般追问了一句。 任义哑然失笑:“你以为谈恋爱要十年八年那才叫久啊?我和潘芳谈了两年才分,已经算很慢的了。” 顾铭愣了一下,又问:“我上次看你们还挺融洽的,怎么忽然就玩完了?” 任义道:“我太年轻了,不适合她。最主要的是,我有一个败家的弟弟,他前不久才把我的车败掉,指不定什么时候我都得跟着他去大街上流浪了,拿什么给潘芳未来啊?” 顾铭想起了上次自己和风雪一起去市医院,便坐的任义的车。 那时候开车来的是个带着墨镜,身穿休闲服,笑起来很爽朗的小帅哥。 那人就是任义的弟弟。 就是不知,看上去那么阳光的男子,怎么就成了败家子。 顾铭思索一阵后,问:“任老师,你弟弟都20多岁了,还要你养着吗?” 任义笑道:“别说20岁,就算他40岁了我也养他。” 顾铭问:“为什么?” 任义淡淡说道:“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顾铭脑中一阵嗡鸣,再看任义时,心中只有数之不尽的惋惜——他还这么年轻,便没了双亲吗? 任义爽朗大笑两声,随口道:“好了,不说这些。我下学期要去其他学校教书了,今天来这里就看看我以前教过书的教室。就是不知,换个学校,还有没有漂亮的老师给我追。” 顾铭心中的惋惜尽数溃散,剩下的只有鄙夷:“这位仁的不能再仁的老师啊,你怎么说也是为人师表的人,怎们能在学生面前说这种话呢。你应该说‘就是不知,换个学校,还有没有像顾铭这么优秀、可爱的学生’。” “你还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啊。话又说回来,什么老师不老师的,你以为我比你大多少啊?”任义大笑着拍顾铭的肩头,顺手摸出兜里的烟,点上后又递一支过来,“现在中考都结束了,你别再跟我说什么没到年龄,不会抽烟了。” 顾铭也算耿直,很潇洒地接过烟,还顺便在任义这边蹭个火,笑道:“义哥,你怎么知道我会抽烟的?” 任义道:“我就是从你这年龄过来的。现在你这么大的学生,我看一眼就知道他抽不抽烟。” 抽完烟,两人互存了手机号,挥手道别。 晚间,大食堂里,几个校长相继讲了一大堆废话,茶话会开始。 晚宴很丰盛,酒足肉足,连茶点都种类繁多。 宴会进行一段时间,校领导和老师们差不多都走了。 王冬捏着话筒唱歌,大吼着《爱你一万年》,最后一句词吼的是:“万贞,我爱你一万年!” 这话一落,一群激烈的决斗者们高吼着鼓掌,预祝王冬表白成功。 顾铭见识过这种大胆的表白,比他们高一届的徐寄风就干过这种事情,他的表白对象还是风雪。 此刻见怪不怪,坐等王冬吃瘪。 然而,王冬成功了,还当着众人的面把娇滴滴的万贞妹子抱了起来。 ——这样也行? 这一幕看得顾铭瞠目结舌。 热烈的掌声里,更多的人自告奋勇。朱涛与夏小勤相继登台,他们分别向罗清馨与徐竹香表白。结果是,他们都吃了一鼻子灰。 果然,王冬的成功只是一个意外。 宴会的尾声,向来目中无人的柳健终于坐不住了,他踩着异常嚣张的步子,三两步跨上讲台,捏着话筒便吼:“陆思,我爱你!” 全场一阵肃静。 陆思脸红了,但没回答,像是没听见一般,低着头自顾自吃东西。 顾铭往陆思那边看了一眼,几乎一瞬间就瞧出了猫腻——陆思那羞涩表情,明显是想回应他,而且是做肯定答复,但碍于许成语的存在,不好当面回答。 “这个外国人有病吧?” 冷场时间,风雪的声线毫无征兆闯入。 顾铭跟着唱和:“哎,我们班的外国人同学也挺可怜的,稍微忘记吃药,就到处发羊癫疯。” 柳健并不在乎顾铭和风雪的嘲讽,又大吼道:“陆思,我就是当初那个保护你的少年,我的心永远不变!” 陆思咬咬牙,回答道:“你不要说话,我的眼睛没问题,认得出你!” 柳健笑笑:“好的,我不说了。” 这会,一个小个子软着脚往台上走。 他是李文豪。 显然,他是想抓话筒说话,可是个子太矮,话筒架子又架得挺高。他虽够得到,但身子颤得太厉害,连着抓几下都没能抓到话筒。 若非全班都亲眼见识过李文豪的跑步实力,或许会误以为他是个肾有问题的悲哀少年。 “李文豪,如果你是想学着我向班上某个女孩表白,我看还是算了。就你现在这样子,没女生看得上你。” 柳健还没下台,他站旁边,不仅不帮忙拿一下话筒,反倒出言讥讽。 顾铭看不下去了,冲上去一脚把柳健踢开,大骂一句:“你一辈子都学不会说人话吗!”转而帮李文豪拿下话筒。 柳健起身,拍拍衣服上新印上去的脚印,猖獗大笑:“这就恼羞成怒了?” 顾铭毫不留情地怒斥道:“神经病,我真的怀疑你的脑子有问题!从你来我们班起,挨的打超过在场所有人,还整天露出一副趾高气扬,鼻孔朝天讨打样,你以为真有谁把你当过一回事!?” 柳健依旧大笑:“我承认,从我和你较劲起,我就没讨到过好处。自从张韬等人被分流走后,我更不是你的对手了。不过,就算我打不过你又能怎样?我终究是赢了,哈哈哈……” “你赢你妈的狗屁!”顾铭冷笑一声,继续骂:“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有权有势的簪缨世家?富可敌国的上流家族?不!在这个班上,你什么也不是!你以为陆思喜欢你,你就赢了?至少,她现在还是许成语的女朋友,轮不到你这狗东西在这里大放厥词! 还有!人家李文豪与世无争。三年里,除了去年秋季的田径运动会,他没做过半件抢眼的事情,能得罪到你? 识趣的就给老子滚下去!不要像个疯狗一样,见人就咬。” 顾铭越骂,柳健反而笑得越开心。待顾铭骂累了,他自信满满地说一句“咱们走着瞧”,转身便走了。 台下一片唏嘘,片刻后掌声惊起,都说顾铭骂得好。 李文豪久捏话筒,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他便鼓起勇气大声说道:“大家好,我叫李文豪!家住重庆渝中区!毕业后,谁想找我玩,随时都能来!联系方式我都写在联系卡上,你们若想要,可以直接来找我拿!另外,我澄清一下,我拿话筒不是要和谁表白,我也没喜欢过任何人!我只是想做一个自我介绍!希望多年以后,大家都还记得你们曾有过我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同学!” 李文豪说完,红着耳根子往下面跑,坐下后把头埋在饭桌上一动不动。 顾铭记得李文豪曾说过的话,他只想做一个平凡的人,只希望有那么一小部分人能记住他。 静默中,顾铭走过去,轻轻触一下他的手肘,笑道:“给我一张联系卡吧。” 李文豪一怔,旋即摸出兜里一大叠小卡片,抽出其中一张,双手奉上。 尔后,更多的人找他要联系卡。 ——或在这一刻,李文豪依旧是他自认为的平凡之人。但是,能在毕业茶话会上说出这样一段话的人,他的未来真的还平凡吗? 晚宴结束,风雪拉着顾铭一起散步。 她今天很开心,说了很多假期规划。 顾铭只是沉默着点头,并不多语。 次日,校车陆陆续续开进学校,毕业生们也一个接一个上车。 风雪签了自行回家的单子,在顾铭耳边嚷嚷着,说是要一起去听风水岸玩。 顾铭深吸一口气,咬牙说出憋在心里的话:“小雪,我们先不去听风水岸了。你先回家,再订机票,赶紧去北京,兴许还能见上舅舅的最后一面……” “顾铭?” 风雪脸上的笑容僵住,低声问:“你、你说什么?” 顾铭悲恸点头,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出来—— 去年的暑假,顾铭和风俊初次见面,风俊便说了一些关于周时帆(风雪的舅舅)的悄悄话。 风俊说,周时帆很疼风雪,视如己出,而风雪也很喜欢他,两人的关系很亲。那时,周时帆的病情已经有了些恶化的迹象,但风俊不忍心告诉风雪,便将这事一直瞒着。 尔后,周时帆每次病情恶化,风俊都会打电话告诉顾铭。 风俊上一次打来电话,虽然没有明说,但也表明言外之意——周时帆的时间不多了。 风雪听完,木木呆呆地晃晃脑袋,强笑着说:“顾铭,你骗我的对不对?” 顾铭沉痛道:“小雪,快回家吧……”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风雪哭了,伤心欲绝,她一把推开顾铭,尖锐吼道:“分手、我要和你分手!我永远、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你!!” ——最坏的一幕终于出现了吗? 顾铭站在原地,盯着风雪飞速远去的背影,就好似,这一分别,两人真的不会再见了。 刚刚拿掉压在心里大石头,立刻又填上一块更沉的巨石。 此刻如鲠在喉的疼痛,顾铭铭记于心。 恍惚中,顾铭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茫然回头,瞧见身侧不知何时出现的李奇。 “我当时已经暗示过你,早些把这事告诉风雪,她便不会和你分手。” 李奇一眼就洞悉事情的经过,忍不住轻叹出声。 顾铭问:“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李奇道:“风叔叔告诉我的。他希望我多陪陪风雪,至少陪她开心地过完整个初中。” 顾铭又问:“那你怎么不告诉她?” 李奇摇头:“这事只能由你说,而且要尽早说。若我去说,你们便注定分手了。只是没想到,平日里那么聪明的你,却没读懂我的意思。” 顾铭平静地说:“我读懂了,但我依旧没说。” “为什么?” “因为我真的不想看到小雪绝望哭泣的样子啊……” 顾铭不再说话,呆滞地走动起来,在学校里徘徊彷徨。 不知过了多久,载他回家的校车来了。 令人错愕的是,郑绘亲自来送顾铭了,她平日里总板着的脸变得尤为慈祥可亲,她说:“顾铭,毕业了,闲下来时,记得给郑老师打个电话。” 顾铭道:“只要你不嫌我烦人,我天天打给你。” 郑绘舒心一笑:“那你可要记住你说的话了。” 校车隆隆启动,顾铭盯着窗外越来越远的郑绘,心却不那么痛了。 ——毕业了,永远地离开勤诚学校了。却不知,我是否也永远地离开小雪了……罢了、罢了,除了小雪,我结实了万涧、杨秋峰、李文豪这么好的朋友,还遇到了任义、郑绘这么好的老师,这两年半的求学之旅,总归是得大于失吧…… 顾铭想着,抬眼看向了前方。 第229章 月出 这个夏天很热,烁玉流金。 时令至夏至,白昼被无限拉长,被日光漂得莹白的云层里总会夹杂一抹耀眼黄斑,大地化作蒸笼。农田里劳作的农民,大街上叫卖的商人,抑或是顶着遮阳伞出行的旅人,均在灼烫的夏日里挥汗如雨。 生活是美好的,但它同时也是客观的,大多数人都在它的驱使下,起早贪黑,形成惯性。也因此,纵使今年的夏天比往年更为凶厉,习惯于忙碌的人群,依旧按部就班,维系着手上聊以为生的工作。但风华正茂的少年、少女不同,他们都处在最无忧的年岁,生活上的一切困难都由父母的双肩抗下。于是,他们有了更多的、用以娱乐的笙歌管弦——在这样的酷热的夏日,他们最喜爱的消遣方式自然是游泳。 但是,游泳也有区别。对一些家庭条件较好,且父母比较疼爱自己的少年而言,买好游泳装、潜水镜、潜水管、游泳圈、救生衣等等设备,再交钱去正规又安全的游泳池玩水才叫游泳;而对一些生活比较紧迫的穷酸少年而言,他们游泳,便是翻山越岭找到没有丝毫安全性可言的大河,尔后纵身跳入其中,欢快畅游。 吴潇就属于后者。 漫长暑假的第十天,也就是六月底,顾铭接到吴潇的电话。 两人闲聊一阵,吴潇的话语中有关心,也有试探。他的大概意思是,叫顾铭不要为风雪的事情伤心,更不要把自己锁在屋子里面,偶尔出来走走。说不定,蓦然回首,真正爱他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顾铭便说:“潇潇,我懂你的意思,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我。我深信着,小雪只是生我的气,不会真的不要我的。等她气消了,自然就原谅我了。” 吴潇:“阿铭,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我知道,你们之间发生那种事情,归根究底,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但是,别说风雪不会原谅你,换了任何一个女孩也都不会。毕竟,你隐瞒的是她亲人即将过世的消息。这个世界,无论谁少了谁,也都不会停止运转。你没了她,并不代表你没了一切,生活仍要继续啊。像你这么优秀的人,不该活在过去的阴影里。你尝试着走出那间狭小而闷热的小屋子,往外面看看,你真正喜欢的、并且也同样喜欢着你的女孩,兴许就在不远处。” ——潇潇嘴里能说出这样中肯的话? 顾铭:“潇潇,这段话是谁教你说的?” 吴潇:“阿铭,我们是兄弟啊,我关心你,还需要谁教我说辞?这段话,本就是我想对你说的话,没有任何人教我,仅此而已。” 顾铭:“所以……你想说什么?” 吴潇:“出来玩玩,一起去玛琉岩游泳。避暑的同时,也放松放松心情。” 顾铭:“现在?” 吴潇:“对,就是现在。” 顾铭:“那你去游戏厅或台球室等我一会,我处理一下手头的事情。” 吴潇:“好!” 挂掉电话,手机屏幕弹回信箱界面,上面全是顾铭发给风雪的短信记录,因为屏幕篇幅有限,只能看到近几天的记录,全是“晚安,最爱最爱的小雪”。 然而,屏幕上只有发出去的,没有接收到的。 再往上翻,17号的记录里有风雪发过来的很大一段信息,群蚁排衙的文字若无数颗尖锐钢针映在上面——顾铭,你什么都不要说了。就在昨天,我刚刚赶到北京,舅舅的讣告便传来了。最后的最后,我没能见到他的最后一面。我知道的,你是为我好,怕我伤心,所以一直隐瞒着舅舅病危的消息。这一点,我能理解,因为爸爸妈妈也都是这样做的。说什么生老病死,人世常态,他们不能阻止死神的夺魂,能做的只是让我快乐地过完初中生活。可是,他们不懂,连你也不懂,舅舅在世的时候,我竟没有见他最后一面,这对我来说,是怎样无法弥补的遗憾啊?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就算我勉强说服了自己,深信着你一如既往地爱着我,可我也万万不敢认同这种被蒙在鼓里的“爱”。我曾说过,我不喜欢彼岸花,因为它同时象征着无穷无尽的爱与地狱死神的号召。明明单纯的花妖与叶妖都深爱着对方,却又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相惜,参商永隔。却不曾想,某一日,横亘在我们心灵之间的沟壑,也将我们变作了一株同根而生的彼岸花,我们成了传说中的曼珠与沙华。别了,我一度认为我已托付余生的男孩;别了,哪怕现在,我仍深爱着的男孩。愿漫天雪花里,茫茫人海中,我们再无交错之时。 顾铭又一度把它读完,再抬眼,面无表情地看向静默不动的房门。 至收到这条短信后,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除了每天给风雪发一条晚安问候,便是简单到常人无法理解的生活——饿了吃零食,渴了喝自来水,发呆时抽支烟,困了便与无孔不入的“魇”做斗争。 就这样,他坚持了十天。他幻想着,风雪只是一时伤心,做出了不理智的事情,只要给她时间,她便一定会回心转意。 十天时间,足够风雪一家办完周时帆的后事,并缓缓走出悲伤的阴影。可风雪没再发来哪怕一条短信,连qq、电话等联系方式都一并拉黑了。 顾铭知道,吴潇的话是对的,自己做了这样的事情,不只风雪不会原谅,换了任何一个女孩也都不会。 十天,已然成了他能坚持的极限。 而此刻,放下心中的执念,碾碎脑中的一切幻想,只需踏出房门一步,便意味着——他与她,历经两年多的哭与笑后,终于成了陌生人? 顾铭深吸一口气,终是放不下心中的仅剩一丝念想,颤抖着发出最后一条短信:我在合中等你。 尔后,他大步踏出房门,顶着灼烫的日光,去游戏厅找到吴潇。 两人同行,要去玛琉岩冲澡。 如往年一样,一到夏日,河岸的荆棘之路便被穷人家的少年踩出一条大道。而立在路边那一株病树桩仍在,比之往年,它的身体切面又多出了一环年轮。 两人上山,走到过水管那一段路时,均止步。 前面,树林阴翳,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对面的石阶上洒下一片斑驳。而光影交错的石阶上,少女亭亭玉立。 ——韩贞。 她和往常一样,一到夏天便换上一身绿纱衣,远远站着,便如一簇含笑舒展的绿叶,视觉上沁人心脾。岁月没在她细腻若玉石的肌体上刻下半点痕迹,反倒使她的美丽更胜往昔。 此时的她,一如既往,宛如无声绽放的雪莲,只需静静站着,便如清凉拂过的风声,消去夏日的酷暑,只留淡淡的余香。 在这一瞬,顾铭彻底理解吴潇的用意了。 沉默中,顾铭缓缓走过水管,走到韩贞面前,与之相对而立。 两年里,顾铭长高了很多,接近一米七的个子,但站在她面前,仍有不足。 诡异的对视里,韩贞忽而一笑,问:“看到我,莫非你不开心?” 顾铭摇头,淡淡说道:“很早以前,我就想见你一面。却没想过,我们会在这样的场景里重逢。多的话,我说不出口,而该说的话,我至今犹记……” 韩贞依旧在笑:“我不辞千里前来找你,你不笑就算了,非得说我最不想听的话?” 顾铭便说:“那走吧,我请你吃个饭,算是我把欠你的钱债还清。” 韩贞站着不动。 顾铭又说:“如果你不想吃饭,那我们一起去瀑布下歇凉?” ——瀑布下是一口大水洼,全是光着身子洗澡的少年郎,韩贞去不了。 韩贞不笑了,她咬咬嘴,似乎发脾气了。仅片刻,她又吐吐舌头,强颜欢笑:“看样子,你还没看我留给你的护符里面的东西,这一趟算是我白来了。” 顾铭摇头:“你来得正好,我可以把欠你的东西全都还清。” 韩贞道:“你不欠我什么。如果没其他事情的话,我回家了。” 说着,她欲走,却被顾铭扼住手腕。 “你想牵我手的话,我不会介意哦。” 韩贞摆摆手,没甩开,便笑着说一声。 顾铭皱眉道:“你好歹是个女孩子,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走吧,一起去吃个饭,潇潇也一起。” 韩贞迟疑,思索半晌,妥协了。 三人又一起下山,一路无话。 下午四点,明显不到吃饭时间,吴潇便提议:“要不我们去打打台球?” 顾铭没说话,韩贞却拍手叫好。 到台球室,给屈老板打个招呼,便选一张还算新的球桌洗球。 顾铭本是台球高手,自然会上场;韩贞也自称“高手”,便也上场了;吴潇懂台球,却打不好,便站旁边给两人记分。 一连五局下来,韩贞鲜少拿到球权,基本上是顾铭的单人表演。 五点半,顾铭随手丢下球杆,去柜台结了账,转身时莫名问了韩贞一句:“这两年,你经常练台球?” 韩贞脸一红,低头道:“只学到一点入门技术。和你打,肯定不是对手啊。” 顾铭忽然抬手,毫无征兆地抓住韩贞的左手,低头看一眼她手背的虎口处,皱眉道:“这么好看的手,却起了碱。” ——常打台球的人,架杆的手的虎口,拿杆的手的手心,都会起碱。 “你关心我?”韩贞被惊住了,急促呼吸好几声,问。 顾铭道:“以后不要再练台球了。这种运动,没有足够的天赋,很难练好。” 韩贞道:“我若不练好,你就不会和我打啊。” 顾铭不再说话,大步往外走。 沿街道折转两次,再度找到“土味老火锅”。上一次,韩贞就是在这家店帮顾铭结的账,这一次,顾铭准备照价偿还。也因此,时隔两年多,顾铭点出了和上次几乎相同的菜色。 吃饭时间,顾铭不说话,韩贞与吴潇便不说话。 结账前,顾铭问:“韩贞,你今天应该回不了家了,我帮你写一家旅馆?” 韩贞却说:“我可以睡你家宁雪的房间啊。” 顾铭摇头:“你是个女孩子,还是不要随便去男生家。” 韩贞犹豫半晌,点了头。 写好旅馆,顾铭和吴潇一起出来时,顾铭叮嘱道:“潇潇,你以后不要偷偷给韩贞汇报我的情况了。你这样做,只会令她更难过。” 吴潇道:“令她难过的不是我,而是你。” 顾铭沉默,安静往家里走。 吴潇大步追上来,认真问道:“吃饭时,你好多次欲言又止。是不是你有什么话想对韩贞说,却碍于我的存在不愿开口?” 顾铭摇头:“在你面前,我没什么不能说的。” 吴潇疑惑:“既然不是因为我,那你为什么不说?” 顾铭道:“很简单的三个字,我却说不出口了。” 吴潇问:“我爱你?” 顾铭面门一黑,大骂道:“爱你个头!我想对她说‘对不起’!” 吴潇又问:“那你为什么不说?” “我以为,只要我请她吃一顿饭,再把这句‘对不起’说出来,我欠她的便还清了。可是,当我看到她不动声色,却又宛如惊弓之鸟的表情时,我开不了口了。” 顾铭如实解释,转而大步往家里跑了。 而顾铭没想到的是,他前一刻才叮嘱了吴潇,下一刻,这人便把两人的对话如实转告给了韩贞。 旅馆里,韩贞捧着手机眉开眼笑。 又十天过去,中考成绩以及考生的录取通知书都下来了。 顾铭考了657分,远超合中分数线,甚至能上重庆一三八中。 电话里,顾铭问:“若我是年级第二,便证明,我仍未考赢阳珊?” 郑绘坦诚回答:“阳珊比你多的不是几分或十几分,而是五十几分。她的总分是713,若非她体质不好,体育只考了32分,总成绩可能是全重庆第一。” 顾铭道:“所以我失约了。” 郑绘慈祥一笑:“傻孩子,这世上优秀的学生数之不尽。或许你并非最优秀的那个学生,却是这世上有且仅有,独一无二之人。” 顾铭沉默,半晌后问:“小……风雪呢?” 郑绘道:“风雪这丫头看着性子刁蛮,但学习并不含糊。她报考的合中分数线只需597,而她考了609,应该是录取了。” ——小雪终究是和我同校吗? 顾铭心里惊喜,旋即又问:“那我们同校的学生,有几个考去合中了?” 郑绘细数:“你,风雪,许成语,韩强,再加上被保送的李奇,李灿,文雅,邵丽,一共八个人。” 顾铭皱眉,对这结果有些不解,继续问:“陆思和柳健呢?” 郑绘赞叹道:“陆思考前便很自信,第一志愿填的重庆三中。果不其然,她考过了分数线五分,被录取了;至于柳健,他原本是三中初中部的学生,成绩拔尖。这次中考,他也算正常发挥,同样回归了三中。” 顾铭心一沉,心中已预见许成语的悲伤结果,轻叹一声,道:“郑老师,谢谢你的电话。你好不容易带完我们这一届学生,这个暑假就好好休息一下,别去操劳教学上的事情。还有,这个暑假真的好热,你得防暑,千万别被太阳晒病了。” 郑绘呵呵笑道:“你放心,我身子健朗着,病不了。你呀,上高中后就得更加努力了,坚持到考进理想的大学,才可以放松。” 顾铭:“学生谨记教诲。” 五天后,顾铭去邮局取到一封信和一个新手机,信里面的内容是:儿子,你快上高中了,妈妈给你买个手机,方便联系。电话卡的话,得买重庆的,我这里买不到,等你开学后,自己去买一张。另外,你也快16岁了,把家里的户口本拿去派出所照一张身份证吧,以后用得到。 顾铭没多想,新手机拿回去丢抽屉里随它陈旧,至于身份证,的确得尽快办理,便照做了。 又过去十天,家里座机响了,妈妈打来电话,说是爸爸工作太累,整天忙里忙外的,结果中暑了,还很严重。 顾铭不信,觉得这是爸爸玩的一手“关心则乱”,想把自己骗去他的煤矿帮忙,便不搭理他们。 时间轻快跳过,到9月,开学期到了。 而此时,时节已近白露,是孟秋转向仲秋的时段,但气候依旧炎热。 9月3日,报名的前一天,顾铭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接通后才知,是邵丽打来的。 她的意思是,邀请考进合中的老同学,在开学前一起聚一下,联络一下感情,以后各自遇到什么麻烦,也多一个照应。 顾铭再三确定,问她风雪会不会去,她都做了肯定回复。 于是,顾铭提前一天去了合川,在邵丽指定的酒店门口等人。 然而,熟悉的面孔一个接一个出现,直到服务员上菜,直到众同学都开饭了,风雪仍未来。(文雅也没来) 顾铭便悄悄问李奇:“小雪怎么没来?” 李奇只能无奈摇头:“我怎么可能知道啊。你以为她只是和你分手了啊?她还和我绝交了……” 一个是分手,一个是绝交,两人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于是多碰了两下饮料瓶。 当天晚上,顾铭和许成语一起住一个标间。 顾铭问:“陆思为什么考了三中?” 许成语同样不解:“我没问?” 顾铭大骂道:“你是猪吗!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问都没问一句?” 许成语憨厚地笑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还挺庆幸陆思去了三中。毕竟,常在一起,难免产生矛盾。反倒是,两人分开了,偶尔见一次面,便都心系对方,感情只会越来越深。” 顾铭冷笑:“那你慢慢庆幸吧。” 次日报名,顾铭在校门里侧的大黑板上看到,自己和许成语、韩强三个男生都被分去了17班,而剩余的女生都去了19班。似乎校方也有考量,生怕同一个初中考来的学生也有早恋行为,便把往昔同校的男女生都分开了。 顾铭循着陌生学姐的指示,找到17班的报名教室,便是本班。 报完名,去宿舍看一眼,吓死人。 从未有人想过,这样一所赫赫有名的中学,宿舍竟是一个大教室,里面摆的上下连铺一共二十多架,也就是说,一个“宿舍”里要住四十多个人。 顾铭、许成语、韩强三人选了连铺,各自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出了门。 当天晚自习,各班发书,自我介绍。 顾铭没兴趣,便趴在桌子上睡觉。 醒来时,手机里有李奇发来的短信:我们班名单上有风雪,但她没来报名。 顾铭心一沉:我知道了。 *** 次日,开学典礼兼正式上课,顾铭却不知所踪。 许成语很惊讶,毕竟他和顾铭一起吃的早饭,这会找不到人,难免着急。 正当陌生的班主任挨个询问过来,许成语想将顾铭的电话告知他时,一条短信发来:许成语,你别多事,我不会回合中上课了。另外,我的手机只有你打得通。 许成语皱眉,思考良久之后,决定帮顾铭隐瞒。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此刻他还想不出明确的原因。 只需半天,许成语便深刻了解到这所学校的高强度教学,白天除了短暂的课间休息时间和吃饭时间,其余时间全是上课。从早上六点半起,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半。 当然,能考进这所学校的学生,无一不是勤奋好学之人。 有的人甚至觉得这所学校的教学太宽松了,晚上十点还抵着台灯坐床上翻书。 9月7日,一则校广播传开,说是今年炎热,国内又闹甲型h1n1流感病毒,同城其他学校都放了高温假,但本校每间教室都有空调,暂不放假。 在这样一个敏锐的时间点,许成语病了,是发高烧,久治不退。 班主任法外开恩,给了他一个足有七天之久的长假,说是他一定要退烧后才能回教室上课。 许成语并不想要这个假期,因为他还记得自己和陆思约定——9月12号,不管两人身处何方,都回合中再参观一趟。 可是,同班同学都下意识疏远他,甚至于,有人夸夸其谈,说他是“猪流感”的病原体。 在舆论的压迫下,许成语选择了放假,但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市医院。 这一天,他打通了顾铭的电话—— 许成语:“顾铭,你现在还在合川城里吗?” 顾铭:“我在。” 许成语:“既然你不想上学,为什么不一走了之?” 顾铭:“谁告诉你我不想上学的?” 许成语:“那你……” 顾铭:“别说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拉黑了所有电话,仅留你一人吗?” 许成语:“为什么?” 顾铭:“因为你迟早和我一样。” 一阵沉默。 许成语:“不说这个了。我现在在市医院打吊瓶,能过来陪陪我?” 顾铭:“你病了?” 许成语:“高烧。” 顾铭:“缺钱?” 许成语:“是的。” 顾铭:“那你等我一会。” 半小时后,顾铭风尘仆仆抵达市医院。 此时的他,不仅全身汗垢,衣着油腻,还面色发白,双目无神,如此邋遢模样,与记忆中那神采奕奕的少年郎完全不符。 许成语盯着他,良久之后由衷叹息:“我实在没想到,风雪地离去对你打击如此之大。” 顾铭道:“废话少说。你要多少钱?” 许成语咬咬牙,道:“你能先借我两百块吗?等下个月,我一定如数还你。” 顾铭摸摸兜里,递出三百块,淡淡说一句:“治好病,回去好好上课。”转身便走。 许成语盯着手中的钱发呆,心中有一抹悲凉感油然而生——这人,真的是昔日令我羡慕不已的那个人吗? 9月8日,许成语返校正常上课。 可是,好景不长,在约定的日期的前一天,他又病了,还是发烧。 这一次,他再也没脸向顾铭开口,但他万死也不愿回家,便一直强撑着。好在,今天是星期五,明天有假,班上同学大多要回家,他便不用承受舆论压力。 次日清早,许成语用所剩不多的钱买了一本《戴望舒诗集》,还订了一个生日蛋糕,给陆思打去电话—— 许成语:“陆思,生日快乐。” 陆思:“谢谢你,许成语。” 许成语:“嘿嘿,这么久了,我一直不太敢打电话给你,是心里有些害羞。今天好了,终于到了我们的约定日期,我有正当的理由给你打电话了。” 微微沉默。 陆思:“其实……你打电话给我,不需要理由的。” 许成语:“对哦,我们在交往呢,我还是个男生,应该主动联系你的。” 陆思:“你的声音怎么这么沙哑,病了吗?” 许成语:“没有啊,我的声音很正常,可能是电话信号的问题吧。陆思,你多久能到合中,我等你。” 陆思:“呃……晚一点吧。” 许成语:“大概几点钟?” 陆思:“晚上八点吧。” 许成语:“我等你!” 不得不说,许成语真的病得很厉害,高烧致使他头晕目眩,并没听出陆思话语中的犹豫。 挂了电话,许成语看一眼手机时间,上午十一点,距离晚上八点还挺久,干脆回去睡一觉。 这一睡,许成语只感觉天旋地转,特别是醒来睁眼的那一瞬,脑袋传来的剧烈疼痛,宛如爆炸。 但他忍了过来,看时间,已是晚上七点过,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他不敢迟疑,起床简单地洗一下脸,便小心翼翼拿起床边上被礼品盒包好的《戴望舒诗集》,又步子艰难地跑去蛋糕店取蛋糕。 待他再回合中门口,时间不多不少,正好八点整。 此时,天已黑透,浩瀚天宇中闪耀着熠熠繁星,一轮新月正缓缓升起。 皎洁的月光下,宽敞的合中大门口,人来人往,却不见陆思。 许成语很有毅力,他忍着身子的疲乏与脑袋传来的剧痛,硬是多等了一个多小时。当街上车辆行人与进出校门的学生都变少了,此地只剩月光与蝉鸣时,陆思终于来了。 许成语盯着她,原本飘忽的视线陡然清晰。他笑着,忘了疲惫与疼痛,大步向着早已扎根在自己心窝里的人儿走去,“陆思,生日快乐。” 说话间,同时递出手里的蛋糕与礼物。 陆思盯着他,反复咬唇几次,低声道:“你果真病了。” 许成语不以为意:“小病而已,无关紧要。你大老远过来一趟,一定累了,我们先歇一会,吃掉蛋糕,再去参观合中。” 陆思抿嘴道:“我不累,现在也不太想吃蛋糕。” 许成语收回提蛋糕的手,笑道:“那好,我们等会再吃蛋糕。这是你喜欢读的《戴望舒诗集》,我专门买了一本,现在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你。” 陆思使劲咬咬贝齿,再度拒绝:“戴望舒的诗,我已经读完了。” 许成语有些愣,又把捏着礼品盒的手收回来,傻乎乎地笑道:“没关系的,我再买其他礼物送给你。” 说话时,他的身子晃得很厉害,且不时皱眉,明显是被病痛折磨得太厉害。 但他不怕痛,把蛋糕和礼品盒都提在左手,再用右手去抓陆思的手,“我们先去参观合中,回头再买礼物。” 这一瞬,陆思的手宛如触电一般,猛然甩开许成语的手。 时间宛如凝固。 两人都以极度不协调的姿势缓慢往后退。 陆思还好,后退两步便站稳了。 许成语就惨了,他在后退中摔倒了,手中的蛋糕与礼品盒都摔破了包装,凌乱地散在地上。 他喘息着,强忍着全身各处传来的疼痛,撑着地面站起身来,强笑着还想抓陆思的手,“陆思,你怎么了?” “够了!” 陆思哭了,眼泪如雨。她哽咽着,放声大吼道:“许成语,你不要这样了!我知道,你对的好,胜过柳健千倍百倍,可是……我终究骗不了自己啊。如他所说,他永远都是我心中的少年英雄,纵使他对我万般使坏,我也丧心病狂地喜欢他啊! 以前,你一次又一次地救我,使我产生了错觉,认为你才是我的英雄。可是,我错了,当柳健再一次出现在我眼前,我就知道我错得一塌糊涂。纵使我欺骗自己,甚至用自以为坚定的信念与你交往,这些都在他一些不经意的动作前分崩离析…… 许成语,对不起……我们还是分手吧。” 她说完,转身便跑,跨过斑马线,在对面街道的转口处,有一个男生正微笑着对她伸手。 这人正是柳健。 此时此刻,许成语终于懂了当初顾铭吟诵的那一首《月出》。 因为,她看到陆思最美丽的笑——在柳健面前,她拂去两颊眼泪,露出的最砰人心魄的笑。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许成语不由自主地背出了这首诗,远远看着携手的两人逐步消失在视野尽头。 当“劳心悄兮”的身影消失,眼前只剩偶会飘过的陌生面孔以及冰冷的月光时,他一瞬间明白了好多东西—— 其一:顾铭不拉黑他的电话,是因为顾铭早就预见陆思会抛弃他。同病相怜的人,永远都愿意正视对方; 其二:一段感情,单方面的努力,很多时候都那么的苍白无力,可能到最后,付出血与泪,换来的只是简单的“对不起”三个字。所以,某一次简单的邂逅,就可能超越一切的欢笑与泪水,化作最圆满的举案齐眉。(第190章原文) 其三:因为“佼人僚兮”,所以“劳心悄兮”。所谓《月出》,不仅仅描绘女主人公的惊艳仪容,也反衬着男主人公的苦思。正因为“月出”的美,是自己只能相思的美,所以她才美。所以,当初顾铭下意识背出这一首《月出》时,他就理智地疏远了陆思; 其四:陆思究竟有着一颗怎样纯洁的心,才能在历经数年的悲欢离合,仍认定柳健是她心中唯一的少年英雄啊?或者说,正是这颗过于纯洁的心,冥冥中注定了许成语的悲伤结局。 三天后,合中放了高温假。 而假后,许成语再没回合中…… 第230章 流浪 旷课前,顾铭便已想好,风雪一天不去合中报到,他便一天不回去上课。至于为什么要做这种决定,可能是他心中仍残存着不曾湮灭的幻想。他清楚地记得,6月23日,也就是他第一次走出寂静却沉闷的家门时,他给风雪发了一条短信,内容是:我在合中等你。 这是一条没有回复的短信。换言之,这只是顾铭对风雪做出的、单方面的许诺。 顾铭比任何人都清楚,风雪不会来了。因为她留给顾铭的最后信息是“愿漫天雪花里,茫茫人海中,我们再无交错之时”。 可是,顾铭依旧不愿离开这座熟悉而陌生的城市。他漫无目的地寻找,循着往来车辆的鸣笛,循着街角商贩的叫卖,一步一步,走遍城市的每一条小巷,寻遍市内的每一所中学。时间便在枯燥的寻觅中一天天走过,直到某一天,他彻底的累了,再也走不动了,终于承认这个早已浮在他眼前的事实——纵使他走完漫漫余生,却也不可能再一次走到她面前。 这一天,顾铭在陌生的游戏厅里遇到一个很奇怪的人,叫黄小卫。他是一个有家可归,却自称流浪汉的干瘦青年。 他的形象和顾铭差不多,蓬头垢面,穿着油腻,远远站着便散开一股子汗臭味。 他是一个街机高手,比顾铭所认识的任何一个高手都要厉害,包括杨雷与吴潇。 游戏机前,他安静玩《三国战纪风云再起》。他摇杆下的“赵云”神鬼莫测,对一般玩家来说极难的单兵11连,双兵15连,他都能信手拈来。 不过,他身上的异味太重了,游戏厅里其他少年都捂着鼻子远离他,并不围观。 近顾铭一人安静坐他旁边看着。 当时顾铭还不认识他,但却很温和地给他递去一支烟,笑道:“你玩的真好。” 黄小卫很惊愕,犹豫老半晌,并不伸手接烟,只是淡淡回答:“游戏玩的再好也没用。除了少许能打《拳皇》职业赛的顶尖高手,其他玩家,特别是到了我这个年龄的玩家,玩的越好,便越不务正业。” 顾铭把递出烟收回来,用同样平淡的语气说道:“玩游戏不是不务正业。至少,懂得游戏的人,能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找到不错的宣泄口。” 黄小卫忽而丢掉手头的摇杆,侧过身来仔细瞅了瞅顾铭,哑然失笑:“你的样子的确很落魄。” 顾铭道:“彼此彼此。” 一番简短的聊天后,两人一起玩了一下午街机,再往后,黄小卫成了顾铭在这所城市里唯一的流浪伙伴。 近几年,城市建筑兴起,到处都在拆迁,市区内常有建筑施工队活动。而这些施工队,往往只有一些技术工人,并没有固定的劳力队。工头便会在本地招一些零工,虽然工资给得很低,但散乱在城市各处的无业游民对此趋之若鹜。 黄小卫就是这样一个零工,整天拿着最少的工资,却做着最累的活。 起初,顾铭和他不是很熟,便不多说。随着两个交流时间长了,顾铭惊讶发现,这个干瘦青年其实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一些很偏却又很有道理的典故,他可以信手拈来。 顾铭便问:“既然你这么有学问,为什么不去应聘一些轻松点的工作。你这样整天埋头做苦工,累人不说,生活上还捉襟见肘,明显不是长远之计。” 黄小卫笑了笑:“我只是恰好懂一点小知识罢了,并没有大学问。况且,这世上的办公室,不是懂一点古文诗词便能坐进去的。我没有文凭,当年高考出了点事情,结果没考上。” 顾铭皱着眉点头,又问:“就算你要做零工,也不用每天露宿街头啊,晚上回家睡觉不好吗?” “我不能回家。”黄小卫淡淡地回一句,却不解释。 顾铭思忖,接着问:“我们刚认识时,你为什么不抽我的烟?” 黄小卫一愣,半晌后似笑非笑说道:“一个陌生人忽然递来一支烟,你会接吗?” 顾铭问:“不能接?” “当然不能。” 黄小卫轻叹一声,用最通俗的例子解释道:“人都害怕未知的牛鬼蛇神,但这些虚妄的存在从不伤人分毫;人都不怕作为同类的人,但偏偏被这些人畜无害的人伤得体无完肤。你以后也长点心,一支烟里,足够塞进一克白粉了。”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头。 黄小卫便问:“你呢,明明是名牌中学的学生,不好好读书,跑城里来鬼混什么?” 顾铭如实说道:“我在找人。呃……说找人也不对,应该是等人吧。” “你等谁?”黄小卫顺着问。 顾铭借用沈从文先生的句子回答:“等一个兴许永远不会出现,又或者明天便会出现的人。” 三天后,顾铭花钱请黄小卫上通宵,虽然两人都不喜欢上网,但在网吧里过夜总归比睡在别人家的屋檐下好。 凌晨三点,顾铭睡着了,手机就插在电脑主机的插孔里充电。 清晨七点半,顾铭醒来,旁边的黄小卫不知所踪。而充电的手机和兜里的四百多块也都不翼而飞,唯独电脑桌上还安静磕着一张农行卡。 顾铭沉默,心如刀绞,他心痛的不是黄小卫偷走了他的钱和手机,毕竟这人还有良知,留下了银行卡。他心痛的是,往后的日子里,自己又得独自流浪了,又或是,那个遗失的手机对他有着不可估量的意义。 顾铭知道,自己不会再见黄小卫了。因为他说得很清楚——人都不怕作为同类的人,但偏偏被这些人畜无害的人伤得体无完肤。 他彻悟,自己就是那个被同类伤害了的小羔羊。 然而,仅三天,黄小卫找回来了,就在两人初识的游戏厅里。 顾铭问:“这城市到处都在施工,你随便去一个远一点的地方做零工,我们便不会再见。你为什么还要找回来?” 黄小卫摸出手机,语气平静地说:“你不要会错意了,我不是忽然良心发现,想交你这个朋友。我找你,仅仅是觉得你比任何人都愿意花钱来买我手上这个手机罢了。” “你开价吧,不管多少钱,我都买。” 顾铭心中一万个笃定,这人是看了手机里的短信,或多或少猜到这个手机对自己的重要性,否则不会专程回来找自己。 黄小卫淡淡反问:“原价多少?” 顾铭皱着眉回想,却想不出具体的数字了,便说:“两年多以前买的,一千多一点。” 黄小卫点头道:“那你给我一千块吧。” 顾铭深吸一口气,甚至没想过自己卡里只剩一千多一点了,重重点头道:“随我一起去取钱。” 农行外的取款机前,顾铭正对着黄小卫,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完成交易。 两人再度错身而过时,顾铭皱眉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黄小卫点头。 顾铭便说:“你为什么不能回家?” 黄小卫闻言,表情变得很古怪,分明是在猖獗大笑,笑声中又裹带难以掩饰的悲伤。 他说:“我一个身心健全的成年人,却需要做这种事情来维持生活……你说,我为什么不能回家?” ——这个回答好生狡猾。 顾铭如此想着,捏着手里仅剩的几十块钱独自流浪去了。 只身一人流落他乡,身与心承受的只有饥饿与迷茫。 顾铭体会到了这些,但他仍未有过回学校或回家的想法。或者说,他还怀揣心灵的余温,憧憬着手机或会响起,风雪会打来电话或发来短信。 两天后,顾铭心里的最后一丝温度散去。因为他在无休无止的流浪生涯里,遭遇了此生所遇的、最残酷的冲击。 可怕的冲击旋涡里,他动摇了—— 人民公园里面,公共长椅前,闭目小憩的顾铭被一人一脚踢翻。 顾铭忍着痛起身,看清打自己的人的一瞬,便知道自己今天在劫难逃,因为这人是于强…… 顾铭在公园里挨了一顿毒打,被于强和四个比自己还大好几岁的青年壮汉打得几乎昏厥,但他没吭一声。 围观的路人唏嘘不断,不少目睹过此幕的少年郎还到处宣传。 顾铭艰难站起身来,正欲离开这一片是非之地时。一个十几岁小混混跑过来了,他似乎动了恻隐之心,好言提醒道:“既然你不住这里,就快点回家吧。被于强盯着的人,几乎没有好下场。” 顾铭淡淡回一句“我等的人还没来,不能走”,步子蹒跚地向前走了。 当天下午,顾铭去了一家还算萧条的游戏厅,趴在一架无人问津的游戏机操作台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顾铭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茫然抬眼,看到一个肤色黝黑,右脸长了一颗硕大瘤子的中年男子,他满脸关切地问:“小伙子,你怎么一个人睡在这种地方啊?” 顾铭看门外天色已经黑透,以为游戏厅要关门了,而这个瘤子男是游戏厅的老板,此刻正逐客,便低声说一句:“我现在就走。” 顾铭被于强等人打得太惨,此刻身子各处都残留着余痛,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似随时都会摔倒。 瘤子男便快步跟过来,一把扶住顾铭,更为关切地说:“小伙子,这么晚了,要是你没地方去,就到我家睡一晚吧。” 他说着,抬手往街角极为黑暗的一头指去。 ——这人不是游戏厅老板? 顾铭看向他手指的方向,那边没有路灯,没有霓虹,漆黑视野里,除了稀疏的几颗行道树,连房屋都没有一座。 一瞬间,顾铭身体发凉,想到了一个尤为可怕的可能——电视里常报道的人贩子套路不都是如此吗? “不用了,我是合中学生,现在得回学校报到。” 顾铭抬出合中的牌子,希望能一定程度上震慑这人。说完便大步往街道明亮的方向跑。 原以为,这一跑便能摆脱瘤子男。怎知,他快步追上来了,同时大叫道:“儿子!快跟爸爸回家!” ——我的天,这人说出这话,人贩子无疑啊! 顾铭心头惊恐,一边跑一边对四周路人呼救:“救命!救命!这人不是我爸!他是人贩子啊!” 然而,生性薄凉的路人,从来只看热闹,不予援手。 顾铭跑着,在路口转角处撞到一个人,两人都往后退了好大一截。 顾铭回头看瘤子男已经追上来,便来不及思考,拔腿就跑。 可是,刚才被撞这人一把抓住顾铭的手,呵斥道:“你小小年纪,在城里瞎晃什么,快跟你爸回去睡觉!” ——这人听不到我的呼救吗?或者说,他也是同伙…… 顾铭心如死灰,眼睁睁看着瘤子男抓住自己的手,一步一步往黑暗处拽。 他大叫着救命,可是围观的路人没一个出手相助,反倒不少人附和,指指点点地说:“学生就该严加管教,夜不归宿,岂不成了混混?” 瘤子男对路人们露出平静的笑,手上动作却一点都不含糊,任由顾铭万般挣扎,也难逃魔爪。 顾铭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向黑暗,心知自己要不被拐卖,要不被割肾,已无人生可言。 瘤子男的狰狞,围观路人的冷漠,一瞬间化作满目荒诞,却又真真切切刻在了顾铭的脑中。 此时此刻,顾铭明白了——原来啊,我最爱的人从来都不是小雪,而是我自己……当我被人一步步拉向地狱深渊时,我后悔了,恨不得时间回退,再重选一次……那时,我应该不会离开合中选择流浪与等待吧。此刻……好想回家…… “放开我兄弟!” 顾铭的思绪如走马灯明灭转动,当它趋于湮灭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了。 顾铭循声看去,瞧见一个熟人,正是以前与自己有过一些交情,却又因为杨雷而彻底决裂的肖智! 毕业后,肖智的学生形象完全不见了。他身着紧身的黑色小背心,露出肌体部分尽是龙飞凤舞的纹身,头发染得金黄,右耳排着三只小耳环,颈子上挂着一条不知是不是真金的金色项链,指间,手腕似乎也环着熠熠闪闪的饰品,走动间流光溢彩,霸气外泄。这等异常嚣张的形象,已然反证他此刻是城里的大哥了。 既是大哥,自然小弟成群。 他身后还跟着一众人,一眼扫去,超过双数,全都是人高马大、身体上或多或少纹着一些图案的霸道青年。 肖智吼完,冲上来便是一脚,直接把瘤子男踢翻,顾铭也得以挣脱魔爪。 “兄弟们!人贩子啊!你们看着办!” 肖智扶起顾铭,转身对着身后的兄弟们大吼一声,便见一群人蜂拥上去,对着瘤子男拳打脚踢,不时还喷几口唾沫在他脸上。 ——好生讽刺的结果。当我遇到最可怕的事情,来救我的不是最爱我的老哥,也不是雷爷或潇潇,更不是爸妈或小雪,而是我打心里讨厌着的肖智…… 顾铭盯着瘤子男被打的一幕,心里百感交集,转头看向肖智,心生愧疚,低声道:“谢谢……” 肖智道:“你别说什么感谢的话,更别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呃……总之,你别说话就好了。” 顾铭点头,久久不语。 或者说,此刻的无声,反倒孕育着惊涛骇浪。 仿佛足可将时间概念拉长一倍、两倍、乃至是十倍之久的沉默里,顾铭明白了——从这一刻起,自己的流浪生涯结束了……自己心中残留的、对风雪的最后一丝情愫,在此刻也将成为记忆…… 第231章 错过 肖智等人把瘤子男打得鼻青脸肿,甚至嘴角溢血仍不停手。围观的路人看不下去了,悄悄报了警。毕竟,少许几个青年腰侧挂着小匕首或小刀,若他们血气上涌,说不得真会闹出认命。 前后不过十分钟,街道尽头响起警车的独特鸣笛声。 肖智拉着顾铭就跑,后边十几个青年亦是一溜烟散了。 一群人连着跑了好几条街道,确定身后没有警察追过来时,肖智靠着别人家的墙角大声喘气,嘴里骂骂咧咧的,偶尔对地上啐几口唾沫。 顾铭也很累,花了好几分钟才缓过来,进而不解问道:“就算警察来了,要抓的也是那个人贩子,我们为什么要跑啊?” 肖智摸了摸兜里,掏出烟来,点上狠吸一口,脸上依旧是一副恨恨的模样,冷声道:“那些路人,眼睁睁看着你被人贩子拽走时,没一个人报警。现在看到人贩子被打得半死,却偷偷报了警。这种事情,老子想起来就一阵阵的恶心。” 顾铭道:“很人多只看到了眼前的一幕,却不知这一幕为什么会发生。呃,所以我们为什么要逃啊?” 肖智沉默,半晌后叹息道:“对不起。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帮你一起指证那个人贩子,让警察把他的前科都翻出来,牢底坐穿。可惜了,现在我也躲着警察,看到警车不得不跑。事实上,若非杨雷打电话叫我帮忙找你,这段时间我不会抛头露面。” 说完,顺手递一支烟过来。 顾铭想到黄小卫早前说过的话——一支烟里,足可塞进一克白粉了。 但他依旧伸手接过,而且当着肖智的面把烟点燃,尔后慢慢梳理脑中思绪。因为肖智的话中藏了不少信息,得慢慢问。 “我旷课二十几天,除了许成语,没任何人联系过我。换句话说,雷爷不应该知道我在城市里流浪的事情啊,怎会拜托你来找我?” 顾铭理清问题脉络,按顺序挨个问起来。 肖智往街道尽头看了一眼,那边灯火璀璨,人流熙攘,不知警察会不会突兀追过来,便说:“先去我家,我们路上聊。” 话落,他对着前边一大堆兄弟挥了挥手,示意大家都散去,便领着顾铭一起走。 路上,他平静解释道:“你现在的班主任把你旷课的事告诉了灭绝师太,仅过去两天,包括你的家人、老师、朋友、同学,只要是和你关系亲近一点的人都知道了。你以为没人知道,不过是关了手机自欺欺人罢了。很多人都担心你,我们昔日的老同学只要还在合川读书的,有空便会四下寻你。特别是你妈,她已经来合川城漫无目的地寻了你好几天了。” 顾铭不在意这些,又问:“所以,远在广州的雷爷也知道了这事?” 肖智点头道:“的确如此。若非杨雷联系我,我也不知道你这里发生了这么大事。” 顾铭若有所思,接着问:“我妈现在在哪里?” 肖智道:“你给她打电话就知道了。” 顾铭迟疑,半晌后摇头:“我的确想和我妈商量一件事,不过现在还不好开口,等明早我就给她打电话。你呢?为什么要躲警察。” 肖智闻言一笑,平静的笑声中似夹着一丝阴森,他狠吸一口烟,顺手把烟头弹出很远,“我的事情,你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顾铭懂了,这人本就心狠手辣,以前他在城里捏着钢棍或砍刀对着一些小混混穷追猛打便可见一斑。而今,他躲着警察,多半也是闹出大事了。比如,把人家打了个残废;又比如,贩卖毒品、奸淫少女。 总之,这人一定是犯法了。 顾铭不再问,跟着他一起走了很久,直到跨过一座大桥,在城南的、相对偏僻一点的居民区停下。 肖智抬手指着一座装修较为华丽,在这片区鹤立鸡群的大房子,淡淡说道:“我暂时住这里避难,平日里足不出户,等事情的风波过去了,再出来混。” 顾铭跟着他进门,在玄关处打量一眼,屋内摆设很齐全,且卫生做得很好,脚下的纯白板砖在硕大的吊灯下倒映明亮的光,竟找不到一个脚印或一丝灰。俨然不像一个男生独自居住的屋子。 ——莫非,肖智也是对生活极为检点之人? 却在这时,客厅右边的卧室门里有了脚步声,一个女孩身着白色睡衣,披头散发走来。 “肖智,你可算回来了。”她打着呵欠,说话时揉揉眼,动作慵懒,却又不显怠慢。 肖智大步进门,往电视茶几下面的抽屉里翻,似乎是在找茶叶,只随口应了她一句:“你先睡觉去吧,我和我兄弟聊会天。” 女孩没多问,打着呵欠点头,又回房间睡觉了。 顾铭觉得这个女孩并不漂亮,却不知,她怎能入肖智的眼。 不多想,换好鞋进屋,在沙发上静坐一会,肖智泡好热腾腾的两杯茶端过来了。 “我也有些累了,陪不了你多久。你心里有什么疑问,现在就说。只要是能回答的,我都回答你。” 他坐下,很随意地翘起二郎腿,因动作幅度大,把沙发面扭出一大片褶皱。 顾铭安静抿一口茶,直言道:“我能问一些关于你的问题吗?” 肖智不以为意:“你且说。” 顾铭问:“你应该知道,很早以前我就视你为仇敌。今天,你先后叫过我两次‘兄弟’了,难道你心中对我没有丝毫反感?” “这个问题问得好。”肖智点头,似笑非笑地说:“读书时,我的确想两巴掌拍死你,特别是你那次冲到我们寝室来质问我时,也亏得杨雷偷偷拽着我的手,不然我真得打掉你两颗门牙。不过,从杨雷走后,我就不那么反感你了。或者说,从我们一起从浴室翻墙出去起,我对你又有了一分好感。那种看似无关紧要之事,却能证明你是个很看重义气的人。” 顾铭想到昔日自己不由分说地对肖智破口大骂,心中有些愧疚,继续问:“因为雷爷临走时,对你说的话是‘照顾好顾铭’?” 肖智不说话了,兴许是不太喜欢提这些肉麻的事情。 顾铭笑了笑,又问:“那个女孩是你女朋友?” 肖智随口道:“你说萱萱啊?哈哈……那么丑的女人,我怎么看得上?” “那她为什么住你家里?” “这问题说不清楚。”肖智思忖着,片刻后想出或许可以成立的答案,“可能,错过一次之后,就不愿再次错过。我也不知道她是我的谁。虽然……我偶尔也和她睡一张床上。哈哈……姑且把她留在这里,等她什么时候不想陪我了,自己卷铺盖滚蛋!” ——错过一次,便不想错过第二次吗?可是,错过就是错过啊,还有回头可言? 顾铭挺好奇肖智和那个萱萱的故事,不过此刻明显不宜多问,便端起杯子喝完茶,点头道:“我这里没什么问题了。” “没问题最好。厨房里有吃的,你饿了就吃,困了自己找个房间睡就行了。”肖智伸个懒腰,转身便往卧室里走,而他进的卧室正是萱萱睡觉的卧室。 顾铭盯着他的背影认真道:“谢谢你,肖智。” 肖智的背上明显泛起一层疙瘩,大步往房间里走,同时说一句:“不要去想风雪了。那种女人,连我都不愿过多招惹,遑论是你。” 顾铭也如此觉得,像风雪那种高高在上的女孩,的确不是自己能染指的。 顾铭去厨房吃了一些冷饭冷菜,接着洗完澡,随便找一个空卧室,躺床上便睡。因为太累,甚至忘了开空调。 睡前,他想到了黄小卫笑面下潜藏的阴谋,又回忆起瘤子男那一只狰狞宛如魔爪的手,不寒而栗。 很快的,他睡着了。 今晚睡得很安心,往日里无孔不入的“魇”并未侵染梦境。 次日,顾铭同肖智告别,临走前信誓旦旦地保证,说今天就回学校,不会再四处流浪了。 喧闹的街道上,顾铭取消所有电话的拉黑,进而拨通妈妈的电话—— 顾铭:“妈,你在哪里?” 阮小馨:“儿子、儿子……妈在合中这边。你、你在哪里……我马上来找你!” 顾铭:“不用了,你就在校门口等我一会,我立刻打车过去。” 二十分钟后,顾铭与阮小馨碰面,相顾无言。 顾铭看到,妈妈的脸上尽是疲惫,眼角亦泌着泪水。 分明是感人的重逢,顾铭却异常平静。 “儿子,回学校上课吧。妈妈以后不去煤矿干活了,就在这边租个房子陪你。” 良久,阮小馨抓起顾铭的手,牵着他往合中走。 顾铭却说:“妈,我们现在去找班主任问一下转学的事,我不想在这个学校读书了。” 阮小馨一颤,甚至没有多问,点头道:“你想转去哪里?” 顾铭便说:“就我们家乡的县一中吧。” 两人同行,穿过陌生的小操场,顺教学楼而上,直至找到高一17班的教室。这会是课间休息时间,随便找个学生询问,便问出本班班主任的办公室所在。 “妈,你去找班主任吧,我要回宿舍收拾东西。等手续弄好,我们今天就回家。” 顾铭对阮小馨说了一句,转身便下楼。 却在这时,一个女孩突兀出现在楼梯口,她张手把路堵得严严实实的。 这人是李奇。 顾铭皱眉:“你干什么?” 李奇道:“你要转校?” 顾铭无所谓地耸耸肩:“对的,我要转校。不过,我刚回学校,没联系过任何人,你怎么知道的?” 李奇解释:“你回17班时,韩强看到你了,是他去19班教室找的我。”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问:“所以,你在这里拦我,是想给我送行?” 李奇抿嘴,忽而大吼道:“你不能转校!” 顾铭问:“为什么?” 李奇咬着牙说道:“今天晚上之前,风雪会来合中报到。” 顾铭的神色一僵,旋即似笑非笑地说:“你是在提醒我,得抓紧时间办理手续,避免与她碰面?” 李奇张大了嘴,似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说:“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说的话啊?风雪要回合中啊,她已经原谅你了啊!”说着,她看到了顾铭眼中的坚定,迟疑着说:“你、你……现在是你不肯原谅她了吗……” 顾铭摇头:“错过就是错过,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说法。这段时间的颠沛流离让我明白一个道理——我最爱的人至始至终都不是风雪,而是我自己。所以,我要继续寻找,找那个能让我爱她比爱自己更多一些的女孩。” 李奇沉默,久久说不出话来。而在她沉默这会,上课铃响了。 “快回教室上课吧。” 顾铭轻轻抬开她拦路的手,大步往前走了。 可没走出几步,身后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铭回头,见李奇追了上来,皱眉问:“你不回去上课,跟着我干什么?” 李奇道:“我忽然觉得,有一个异性朋友也还不错。” 顾铭会心一笑:“那我可真荣幸。” “你要走,我不劝。今天,我也试着旷旷课,算是送给你这位初识的朋友的饯别礼。”李奇平静说着,大步往前,与顾铭并排着往前走。 转学手续比顾铭想象中复杂许多,不仅需要对转出学校上交书面申请获取章印,还需提交转入学校同意接收的接收函。 这两点都很麻烦,顾铭和阮小馨一时之间都处理不了。 于是,阮小馨和李奇都劝顾铭,叫他先在合中读完这一学期,等下期再转校。 顾铭却说:“如果办理不了转学手续,那我就写休学申请,大不了明年再读高一。” 下午两点半,顾铭办理完休学手续,收拾好一大堆行李,同阮小馨出了校门。 两人打车,的士司机是个精明能干的人,顾铭和阮小馨都没说话,他便知道这两人要去车站。 于是,两人上车的第一时间,小车隆隆启动。 或是偶然,也或是命运中的冥冥交错。 车启动的一瞬,顾铭不经意地往车窗外扫一眼,瞧见一辆与的士错开的、飞速而过的小车。 透过车窗,顾铭看到熟悉的两个人:一个是一度占据自己内心的女孩,她叫风雪;另一个是在异次元的战争层面,往往能做到兵不血刃的成功企业家,他叫风俊。 两车交错而过的一瞬间,顾铭看到,埋头的女孩似乎有了心灵层次的感应,她仓促抬眼,往这边看来了。 尔后,两车背道而驰。 第232章 重生 近三小时的车程里,顾铭的手机响过两次,来电显示是风雪,他没接。尔后,风雪的短信发来了,内容很简短,寥寥六个字:你确定不回头? 顾铭盯着手机发呆,在昨天以前,他都日思夜盼着风雪能发来这样一条信息。而今,这样重要的一条信息,却成了跳动着的讥诮嘴脸,已经无法做出回复了。 旁边,阮小馨看到还未暗下去的手机屏幕,问:“儿子,是因为这个叫‘小雪’的女孩吗?” 顾铭摇头:“我的行为,只是单纯的不想读书而已,不因为任何人。”说话时,长按手机的关机键,使之彻底沉默。 阮小馨能瞧出顾铭的心思,她不追问,而是提出她心中最关心的问题:“儿子,休学后,今年你还去县一中读书吗?” 顾铭道:“这学期就不去上课了,学期中,想转校的难度很大。等下学期,办好转学手续,我就去县一中报到。” 阮小馨没再多语,靠着靠垫闭目小憩。 顾铭盯着她不知何时已经遍布褶皱的侧脸,心里有了强烈的愧疚感。 六点过到家。 阮小馨去集市买菜,说是要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顾铭回了自己的房间,躺床上沉思好一阵,终是平静走向房间内侧的隔层里。那边的空间不大,只够放一个衣柜。柜子里面都是顾铭的衣服,而柜子下方有两个抽屉,很早以前,顾铭把一些重要的东西都放里面了。 这一天,顾铭抽出上层抽屉,盯着里面的一张明信片和一个粉色口罩发愣。 沉默中,他抓起明信片,用指尖划过明信片上面的字迹——心有灵犀是存在的,但需要稳定而频繁的信息交流支撑,而手机是最便捷的联系工具。 这一刻,顾铭想唱歌,唱一首风雪喜欢的《夜曲》,吼一句“为你弹奏肖邦的夜曲纪念我死去的爱情”。 然而,往昔很喜欢大声唱歌的他,这会唱不出来了。手臂颤抖着,想将手中的明信片以及兜里的手机一同封存到漆黑的抽屉里。 可是、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打开了手机,他想看风雪还发信息过来没有,或者说,他想在虚无缥缈的可能性中,寻求到一丝自己回心转意的契机。可惜,沉默的手机并未给予他相应回复,手机信箱里依旧只有简短的六个字信息。 或许,此刻的风雪也已死心,她不会再多发哪怕一个字过来。 顾铭深吸一口气,再度长按手机关机键时,新的信息却发来了。 仓促间,顾铭只知道自己收到了很长的一段文字信息,而这些文字里,他只捕捉到异常扎眼的两个字——死亡。 顾铭觉得,风雪提及到了死亡,这条信息便没有多的情愫或眷念,有的只是责备、抱怨、与啜泣。 这样沉重的信息……不看也罢、不看也罢…… 这一刻,顾铭坚定了心念,很平静地将手机与明信片一同收进上层抽屉里。 却不知,隔着一层木板,同样置身于阴暗、狭小空间里的护符与手机,会否在夜深人静时,无声落泪。 当天晚上,顾铭带着妈妈新买的那个三星手机去街上的营业厅买了新的电话卡,从此以后,只要他不愿意,便没人能主动联系到他。 往后的三天,平静如水。 顾铭每天晨跑,买菜,做饭,看电视,闲暇之余陪妈妈聊会天。 稀疏平常,却又满载关怀的时光成了顾铭心里的唯一慰藉。 可是,这一分关怀很快崩碎在冰冷的现实面前。 这一天,阮小馨把顾铭叫到她的卧室里,两人坐在床铺边进行了一番交流—— 阮小馨微笑着说:“儿子,跟妈妈一起去广元,我们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顾铭几乎没有思考,淡淡回答:“我不去。” 阮小馨又说:“你爸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需要人照顾。儿子,听妈妈的话,我们一起去探望你爸,他会很高兴的。” 顾铭摇头:“他不是我爸。” 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话音里,仿佛有惊雷闪电呼啸炸开。 阮小馨当即色变,大呼道:“儿子,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顾铭似笑非笑道:“那一年,我只有五岁,就算我犯了天大的错,作为父亲的他,也不该对我拳打脚踢。遑论,我根本就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却无缘无故把我打得头破血流。以至于,我受了极致的恐惧,忘了那天的事情。” 阮小馨的身子僵住,语气颤抖地说:“你、你……想起那天的事了?” 顾铭平静说道:“我没想起来,这些都是老哥告诉我的。我知道,这世上最爱我的人只有老哥,他说的话就一定是真的。我以前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对我那么苛刻,经常无缘无故打我。自从老哥把那件事告诉后,我就明白了,他根本不是我爸。但凡是一个父亲,都不会这样宛如虎狼般毒打自己的孩子啊。” 阮小馨沉默,身子止不住颤抖,说不出话来。 顾铭又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病了,总之,我不会去看他。我知道的,我不读书了,你们便会想方设法骗我去你们的煤矿工作,因为一个免费还可靠的劳力总比花钱请来还不敢信任的劳力好得多。” 对话到这里,有始无终。 次日,阮小馨独自去了广元。临行前,她给顾铭留了两千块生活费,并认真说道:“你爸的很多做法我的确不敢苟同,但他的确是你爸。” 顾铭没把这话放心里,只安心过自己的生活。 时间如水,季秋很快走过。 时令至立冬,在往日,对顾铭而言尤为重要的月份到了。 清寒的季节里,顾铭的手机响起了—— 顾铭:“喂,你好,请问你哪位?” 陌生人:“是我啊,杨雷。” 顾铭:“雷,你现在在广州过得好吗。你一去就是一年多,最近几个月还不怎么与我联系了,我很担心你呢。” 杨雷:“你还好意思说这件事。今年9月,我给你打了无数个电话,没打通。今天要不是我从你妈那里问到你的电话,我还真联系不上你了。” 顾铭:“呃……说起来我还真的多谢你了。还好你请了肖智帮忙,不然我真会失联。” 杨雷:“你的事,老肖都告诉我了,我也替你好好谢过他了。今年过年,我会回家,咱好好聚聚。” 顾铭:“雷,你打电话来,就为了和我说这事?” 杨雷:“对啊。难道你不觉得我要回家过年是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吗?” 顾铭:“我最近有些疑神疑鬼的,特别是接到陌生电话时。” 杨雷:“好吧,我就说这些,手头还有一些事情要忙,空了再联系你。” 挂了电话,顾铭盯着手机若有所思,总觉得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11月18日,尤为敏锐的日期里,顾铭的手机又响了—— 顾铭:“喂,你好,请问你哪位?” 一阵沉默。 陌生人:“顾铭,是我。” 顾铭:“呃,风雪啊,生日快乐。你是怎么弄到我电话的?” 风雪:“顾铭,你刚才叫我什么?” 顾铭:“你的名字啊。” 又一阵沉默,听筒里有了浓重的啜泣声。 风雪:“你真的好过分、好过分!明明做错事的人是你,为什么受伤的人却变成了我!你知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才走出舅舅过世的阴影啊……当我幡然醒悟,想要再去寻你时,你却不告而别了……” 顾铭:“你打电话来,只为说这个?” 风雪:“你的话音好平静,平静到我都有些识不出来了。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顾铭:“你说的没错,做错事的人是我,所以我该接受惩罚。对我而言,最好的惩罚莫过于永远不再见你。如你所说‘愿漫天雪花里,茫茫人海中,我们再无交错之时’。我现在满足你的心愿了,我们不会再见。” 风雪:“那是我的气话啊,你不安慰我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做这么过分的事情。你知不知道,对你而言的惩罚,对我也是同等的。或许,我承受的比之你还犹有过之。” 顾铭:“所以,我们都要学会告别,学会一个人生活。好聚好散,有何不可?” 风雪:“所以……你不要我了?” 顾铭:“不对,是你不要我了。是你先一步说出了我最害怕的话,我们也就不用再心系彼此了。” 风雪:“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换电话,你知道以前我给你选的电话号码是什么含义吗?” 顾铭:“我不知道,现在也不用知道了。” 风雪:“你的手机尾号是‘4639’,九键输入法中,这四个数字可以打出‘gmfx’四个字母,分别是我们名字的拼音缩写啊!” 顾铭:“呃,我现在的手机号没这几个数字了。” 风雪:“顾铭!!呜呜……我都低声下气到如此程度,你为什么还不肯回心转意啊?” 顾铭:“我所认识的风雪,端庄,骄傲,目空一物,这才是她应有的美丽。你现在的样子,反倒让我觉得陌生。傻丫头,我们都要学会做自己,不能因为某人的存在而放下本身的尊严与骄傲。这世上,优秀的男孩子数不胜数,我只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员罢了。试着昂首阔步往前走,在未知的终点,总会有那么一个男孩子等着你。遗憾的是,那人不会是我了。” 风雪:“顾铭,你说这话不会心痛吗?” 顾铭:“痛够了,就不痛了。或许,正是因为承受过入骨疼痛,方才得以浴火重生。” 风雪不再说话,听筒里只有她无助的哭泣声。 顾铭静等三秒,轻声说一句“再见”,挂了电话。 当天,顾铭回房间,把抽屉里沉睡的手机拿出来,给它充电,进而开机,看到风雪发来的未知短信——顾铭,你回我一句好吗。你知道吗,我看着舅舅安静躺在冰冷的棺木里,交织在心里的不仅仅是失去亲人的疼痛,还有自身对死亡的恐惧啊。我不敢想象,几十年后,我们都会永远沉睡在没有温度的坟土下。舅舅的逝世,让我意识到死亡的冰冷与活着的可贵。人世间,每一秒都有人死亡,也有人呱呱落地,周而复始的轮回着。而我们,从出生到死亡,匆匆的一生里,每一秒都弥足珍贵。我不敢再欺骗自己了,我知道的,我深爱着你,我的每一秒都想和你一起度过。可是,我去合中报到那天,你却走了。我问过李奇,她的回答是“顾铭说,经历过一段颠沛流离的时光,他发现他最爱的人不是风雪,而是他自己”。我想说的是,每个人都爱自己,这一点无可厚非啊。或者说,我本就是因为爱自己,才能爱你。因此,我从来不奢求你爱我超过爱你自己,我只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啊。我们都在深爱自己的基础上,再去爱对方好吗?只要你愿意回来,我一定会比以往更加爱你的。 顾铭安静看完这条一点都不短的短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再度将手机藏进抽屉里。 12月,老哥退伍回来了。 他回家待了三天,每天都和宋小芹腻在一起,比以往少了一些对弟弟的关怀。 尔后,他匆匆赶往广元煤矿。 2月,又一个辞旧迎新的月份到了。 这一年,爸爸、妈妈、哥哥、妹妹,一家团聚。 热闹的年饭饭桌上,顾铭却感觉到了失落。 很久以前,顾铭和风雪互相述说过彼此的心愿。风雪希望舅舅快点好起来;而顾铭希望一家团聚,吃一顿热热闹闹的团圆饭。 而今,顾铭的心愿达成了,风雪的心愿却彻底湮灭了。 或者说,在希望与绝望的交错间,一度捏紧红线两端的一对人,也将在松开红线的同时涅槃重生? 顾铭觉得,自己能放下关于风雪的一切,向着更美好的明天进发; 至于风雪,她能否忘掉一直盘亘在她心里的男孩,又能否在漫天雪花里寻到另一粒与之交汇的雪粒,不得而知。 第233章 叛逆 当晚,热闹的除夕夜里,顾铭收到风雪发来的短信,就平静的四个字:新年快乐。 顾铭皱眉思忖,最后回了句“同乐”,接着把她的电话拉进黑名单了。 次日,顾铭在扫墓后归来的途中,收到一条到账短信,是某个陌生人打了一笔款过来。钱不多,就三百块。 顾铭不解,实在想不明白谁会无缘无故给自己转钱。久思无果,便把这事归结为某个笨蛋太粗心了,转账时输错了银行卡号,也没注意看凭条。 到家,顾恩陪阮小馨出门买菜,顾宁雪除夕夜玩得太晚,此刻犯困,也回卧室睡觉了。 宁静的屋子里,只剩顾铭和顾胜两人。 也在这时,久经沉默的顾胜终于找到机会对顾铭发难了。 身为一家之主的他,往往代表着一家人的绝对权威。他端端正正坐在木椅上,双手轻轻磕着桌子,随口说一句“顾铭,你过来一下,我想问你一件事”。纵使他托病在身,简单的行为话语里,亦无时无刻透着压抑,不怒自威,不容忤逆。 ——该来的,终于来了。 顾铭很平静地走到他面前,与之对视:“你说吧。” 说完这句话,顾铭也为自己的平静而惊讶。就似乎,此刻站在眼前的只是一个陌生人,而非自己的父亲。哪怕他有着与生俱来的霸道气场,也无法影响自己半分。 顾胜皱眉道:“你在合中读书旷课的事,能给我一个解释吗?” 顾铭道:“单纯地不想读书而已,没什么好解释的。” 顾胜捂着嘴轻咳两声,又说:“那你现在还想读书吗?” 顾铭淡淡说道:“既然你问了,那我就不读了。” 顾胜闻言,原本平和的双目泛起怒火,他猛地一拍桌面,起身往顾铭跟前走,大有动手打人之意。他抬起手,欲扇顾铭巴掌时,又因胸口一阵堵,剧烈咳嗽起来,只得暂时收手,一边捶胸,一边骂道:“混、混账……你以为老子不敢打你了!?” 顾铭冷眼盯着他,一脸讥诮地说:“你当然敢打我,打到我彻底失忆都不在话下。” 这一瞬,顾胜忽然不咳嗽了。他怔怔地盯着顾铭,目中的怒火竟无端熄灭了。安静老半晌,他转身坐下,用尤为平和的声线说道:“你终于想起那天的事了吗?” 顾铭摇头:“被你打忘掉的事,想不起来的。” 顾胜问:“你恨我?” 顾铭似笑非笑说道:“这是我想问你的问题。” 顾胜心中五味杂陈,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便用手摩挲桌面,以此缓解心绪。但因他太过用力,手滑了,碰倒桌面的玻璃杯。“啪”的一声,晶莹剔透的杯子在地上碎成星星闪闪一片。 碎玻璃的棱角折射出明亮的光,刺激父子二人眼睛的同时,也将他们俩的面容如实倒映出来。 ——当一张年轻的面容渐渐有了成熟气息时,便不再畏惧一天天衰老着的另一张面孔了吧…… 诡异的宁静中,两人都已说不出话。 顾宁雪被杯子碰碎的声音惊醒,便穿着宽松的睡衣跑出来一探究竟。当她看到爸爸和哥哥冷漠对峙时,沉重到仿佛窒息的压抑感使得她惊叫出声:“爸爸,你不要再打哥哥了啊!” 顾胜刀刻般的脸颊没有半点表情,不知是不是没听到顾宁雪的叫声。 顾铭循声回头,看到妹妹肉嘟嘟的脸,欣然笑道:“宁雪,你回去睡觉,‘咱爸’不会打我的。” ——“咱爸”这个词被拖得很长很长。 顾宁雪的喉咙动了一下,估摸着吞下了很大一口唾沫,不敢再看下去,便安静回房。 顾铭再看向顾胜,脸上的笑意更为冰冷:“似乎在宁雪的记忆里,你对我除了鞭打,便没有其他东西了。” “我是你爸,还不能打你?”顾胜并不否认,反而义正辞严。 顾铭有着今非昔比的魄力,面对这个外人看来都合情合理的问题时,他用尽全身的每一分力气大吼道:“不!你不是我爸!你没资格打我!” 吼声响彻,宛如从天而降的一道惊雷,陡然落在顾胜病态难掩的身子上。 也在此时,房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 顾恩与阮小馨提着菜相继走进。 他们都听到了顾铭的吼声,或多或少猜到家里发生的事情。两人只需短暂的眼神交流,便知当下该干什么。 于是,阮小馨快步跑到顾胜面前,低声说一句“病了就好好休息,别瞎折腾”,便扶起他往卧室里走。 顾恩上前拉着顾铭,他脸上的关切一如既往:“小铭,正好你们宋老师今天约了聚会,你跟老哥一起过去玩。” 今天的顾铭尤为野蛮,根本没听顾恩说的话。他猛地一扯手臂,挣脱开顾恩的拉扯,再度看向顾胜的背影,大吼道:“你说话啊!你告诉我,我是不是被你们从哪里捡回来的!” 顾胜止步,回头看一眼顾铭,平静说道:“不管你承不承认,你都是我儿子。” “不!我不是你儿子!”顾铭情绪激动,不顾顾恩的再三劝阻,继续大吼道:“如果我是你儿子,你会这样打我啊!其他的那些事情姑且不说,我就想知道,我五岁的时候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 吼着吼着,眼泪不禁滑落,透彻水珠滴答滴答滚落在地。 顾胜没回答,他也不知该作何回答。 顾恩便劝道:“小铭,听老哥的话,别说了。” 顾铭却不管,依旧大吼道:“你的沉默,已经肯定我说法!既然你不是我爸,就不要打我,更不要问我还读不读书的问题!(小铭,你别说了……)这些年,你打我的,我都记得,但我宽怀大度,不跟你计较!我欠你的,我也会列个单子慢慢计算,不管多少钱,不管花多少年,我都会一一还给你,一个子儿都不少!(小铭、小铭?) 另外,从今天开始,我也不用再住你家了。因为体会过流浪他乡的感觉,所以我知道有一个家是多么温馨的事情。可惜,这里不是我的家。(就这一次,听老哥的行吗,不要再说了……)我不指望你透露我亲生父母的信息。从今天起,我就算给人家擦鞋子也能活下去,然后用一年、两年、乃至是十年去寻找。终有一天,我会找到我的生父。直到那一天,我的生父……” “小铭!!” 顾恩的再三劝阻没起到作用,他终于急了,对着顾铭大吼的同时,用手使劲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在继续说下去。 可是,顾铭何其倔强,张口便咬住顾恩的手,很用力,迫使他松开后,继续吼道:“我的生父会证明,你这样的人,永远不配当别人父……” “啪!” 顾铭口中的最后一个“亲”字还未说出口,便听到“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脑袋一阵嗡鸣,侧脸传来温热的刺痛。 ——我被人扇耳光了? 顾铭抬手捂着肿痛的脸,茫然回头,正瞧见脸色沉重的顾恩,颤声:“老哥……你打我了?” 顾恩同样盯着微微泛疼的手心发呆。此时此刻,他竟不敢直视自己心爱的弟弟,只得埋头闭眼,躲避顾铭的质问目光。 “哈哈哈……连我一直傻乎乎认为的、最爱我的老哥也打我了……”顾铭笑了,笑声桀骜而绝望,他抬手一一指过顾胜、阮小馨、顾恩、以及躲卧室里半开着门往外偷看的顾宁雪:“我知道了,你们才是一家人。从今以后,我顾铭是死是活,与你们无关!” 顾铭吼完这一句,转身便往外跑。 顾恩想抓住他,可是心中的愧疚延缓了他原本的灵敏,关键时刻慢了一拍。 顾胜捂着胸不断咳嗽,面色潮红,明显是气血上涌,短时间内很难有行动力,便一个劲推阮小馨:“快、快去把我儿子追回来啊!” 阮小馨早已泪如雨下,身子剧烈颤抖着,刚跑动两步,便一个不稳摔倒了,只得瘫在地上嚎哭。 顾宁雪早被之前的一幕吓破了胆,跟着哇哇大哭,不知所措。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只有顾恩能救场。 他快速追出去,想要尽快追回顾铭。可是,正值大年初一,街上人流熙攘,摩肩接踵,成了顾铭逃跑的天然遮挡物。纵使顾恩体魄远超顾铭,在失去追踪指向的情况下,也很难寻到人。 尔后,他想到顾铭要走,定不会逗留这个小镇,会去车站。 于是,顾恩快步向车站奔跑,希望在顾铭上车之前把人拦下来。 *** 顾铭的确要去车站,但在路上碰到了一车好几个熟人,被叫住了。 顾铭盯着停在路边的奥迪车,以及车窗里打着方向盘的光头男,心头有了计划,忙拂去眼角泪水,强作镇定。 开车的光头正是罗不遇,他今天来镇上的主要目的是带陶杳杳和卿欢过来扫墓,这会已经完事,准备回家了。 他把脑袋探出车窗,铮亮的头在阳光下熠熠闪闪,“你这王八蛋,上次还那么嚣张,这回怎就变得鼻青脸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顾铭淡淡说道:“废话少说,帮我个忙。” 罗不遇有了兴致,一脸玩味地说:“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顾铭盯着这家伙的讨打嘴脸,便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会被他取笑,干脆看向副驾驶位的陶杳杳,沉声说:“陶杳杳,上次你满世界找卿欢,我也算帮了忙。作为交换,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小忙。” 罗不遇被无视了,心里不爽,骂骂咧咧地想挂挡踩油门走人。 陶杳杳却抬手阻止他,转而看向顾铭,漠不关心地说:“你想叫我帮你什么?” 顾铭道:“如果我没猜错,你们现在是要回县城。可以的话,麻烦载我一个。” 陶杳杳觉得这不是多大的事,便点头了。 顾铭刚上车,前边的罗不遇便一边开车一边冷嘲热讽:“顾铭啊,这大过年的,就算你是个学生,也该有些压岁钱,不至于穷得连一张去县城的车票都买不起吧。” 顾铭道:“躲人,不方便去车站。” 罗不遇便问:“莫非你是被人追着打,现在是要去县城躲难?” 顾铭觉得这个问题很白痴,正欲张口回答时,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家里刚闹出那么大事,换了任何人都不会对外人说吧。 罗不遇没听到回复,也觉得无趣了,便说:“算了,老子管你去县城干什么。总之,到了就滚下去,别把老子的车给坐脏了。” 顾铭现在有求于人,便不好顶撞他,干脆往靠垫上一缩,闭目假寐起来。 没多久,顾铭感觉有人在戳自己的膀子,睁眼看过去,瞧见一个脸蛋稚嫩得像个瓷娃娃的少年郎正对自己笑。 这人是卿欢。 他微笑道:“顾铭,还记得一年前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顾铭微微错愕,仔细回想,却想不起自己与卿欢有何交集,便皱眉道:“我只记得我帮陶杳杳找过你,并不记得我们之间聊过什么。” 卿欢道:“当时,我们五个人一起下山。姐姐、姐夫在路边等车,你和吴潇步行回家,我有追上来过。” 顾铭想起了这事,但想不起两人交谈的具体内容,问:“莫非我许诺过你什么事,但我自己又忘了?” 卿欢抬手打一个响指,嘻嘻笑道:“没有。当时我说,我有预感,我们还会再见,而且会成为关系很不错的朋友。” 顾铭道:“你想多了。我只是蹭个车,恰好碰到你罢了。下车后,我们可能又得等来年你家再扫墓时才能碰面了。” 卿欢却摇头,一针见血地说:“你到县城,也没其他事情可做吧?” ——这人的洞悉能力好强,竟知道我现在漫无目的地漂流着? 顾铭不想对这个不知道是不是笑面虎的王八蛋说实话,但又想不出好的搪塞话语,便冷冷说道:“我有没有事做,与你无关!” 卿欢不介意顾铭的态度,脸上依旧笑容可掬:“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没其他事做的话,就陪我一起去广安城玩吧。” 顾铭感觉卿欢太过自来熟,压根读不出他的心思,索性拒绝:“算了,我可不想跟着一个嗜赌成性的不良少年瞎混。” 卿欢不笑了,之前还粉嫩可爱的娃娃脸变得冷漠如严冰。 第234章 孤狼 顾铭被他的表情吓到了,睁大眼睛不再说话,生怕这个长相乖巧的瓷娃娃忽然原形毕露,化作一头猛兽撕咬过来。 诡异的宁静中,陶杳杳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当她看到顾铭的惊疑与卿欢的冰冷时,明亮的眸子里泛出一抹讶色,一闪而逝,旋即装作漠不关心,懒洋洋地说道:“欢欢叫你陪他去玩,是看得起你。如果你不愿意,那现在就可以下车了。” 顾铭心头冷笑,偏头往车窗外看去。前往县城的行程已经过半,这一路段两侧均是险阻山脉,层峦叠翠的林木里潜藏着危机,常有山石因自然风化而滚落下来,造成道路阻塞或车辆、人员损失,是事故高发路段。 他觉得,独自一人走在这样一条仿佛阴间鬼路的大道上,的确不是多舒服的事情。若一个运气不好,某一路段的山峦崩塌了,自己恰好被埋在里面,便成了冤魂。 但是,从小镇前往县城的车辆很频繁,半小时一班。罗不遇开车很快,在这样危险的路段里,时速却不下于40,比一般的客车快得多。可他开了这么久,超车不少,却没看到半辆驶往县城的客车。也就是说,上一班客车很早以前就已经发车了,就算现在下车,站路边静等一会,下一辆客车便会经过此地。 顾铭掂量清楚了,觉得自己下车也不是多大的事,便说:“好的,我也觉得请你们两个王八蛋帮忙太过不现实,以前就算我自己瞎了眼,吃多了找不到事情做,非得帮你们的忙。现在可以停车了,我要下去。” 陶杳杳闻言,紧蹙秀眉不语。罗不遇却笑了,是怒极而笑,他凶道:“顾铭啊,你以为你搬出以前那么一丁点事情,老子就会对你感激涕零吗?你要下车是吧,没问题!” 说着,他看了一眼后视镜,瞧见一辆小车就在后面紧跟着。若此时突兀刹车,必定促成追尾事件,便先放缓车速,想等后车超过去再刹车。 然而,后面的小车车主很有耐心,罗不遇减速,他也跟着减速,慢悠悠跑动着,压根没有超车的打算。 罗不遇不耐了,恶狠狠地啐一口粗话,猛地一打方向盘,直接占了左边车道。眼看着后车都超过去了,他却不回车道,而是就地刹车,对着顾铭骂道:“现在就滚,老子不想看到你!” 顾铭明知这三人是一丘之貉,懒得跟他们废话,抬手拉开车门便欲下去,身后衣服却被一只手很用力地扯住,行动被阻止了。 “你想干什么?” 顾铭回头,见卿欢扯着自己不让走,心头也是怒火忽起,冷冰冰地问道。 卿欢脸色依旧冰凉,但眸子抖动着委屈,好似顾铭做了非常对不起他的事情一般。他咬咬嘴,宛如撒娇一般说道:“陪我。” 顾铭不想搭理他,身子猛地一抽,摆脱开他的手。不待下车,身后响起急促的鸣笛声,却是一辆货车迎面而来。 这条路段本就崎岖,前面山峦曲折,遮挡了很大部分路段。也因此,当货车出现时在视野范围时,离他们只有五六十米远。 货车的车速很快,目测时速超过50公里,它若一口气冲过来,只需几秒钟。 罗不遇自知占了人家车道,就算被货车给碾死在车轮下,也是罪有应得。便不敢再顿留,当即挂挡,大幅度打方向盘,急匆匆往自家车道挪过去。 而罗不遇挪车时,压根没想过后排的车门开着,顾铭的身子半悬在空中。当向心力把他往外面一甩,他铁定无法控制身体重心,直接坠出去。 幸亏货车司机有基本的人性道德,他看到前方有小车占道,第一时间便踩了离合器,把车速最大限度地放缓了,并未碾到小车。 “哪来的小王八犊子!驾证不好好考,只知道吸爸妈的血,买个小车就往车道上跑,迟早被人撞死!” 两车错身时,货车司机从车窗里探出一张异常凶恶的脸,指着罗不遇大骂。 罗不遇额上黑线遍布,正想鼻孔朝天地回骂几句,大货车却隆隆开走了。 “罗不遇!你他妈的,真以为老子没脾气!?” 这会,顾铭的骂声忽然响起。他整个人阴沉得宛如严冰,看罗不遇的眼神也几欲喷出火来,立起身来便想往罗不遇的铮亮光头上敲两个暴栗,却又被一只光洁到宛如玉石的手给扼住了。 竟是陶杳杳雷霆般出手,精准无误地制止了顾铭的举动。 ——这女人……好可怕的指力。 顾铭只觉手腕生疼,强行扭动手臂好几次,却都没挣脱开,便咬牙道:“放开我!” 陶杳杳看一眼仍开着的车门,又看到卿欢死死拽着顾铭的身后衣角,便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但她眸子里并没有半分汗颜或惭愧,亦无丝毫盛气与蛮横,琉璃子一般透彻的眼波里,有的只是深邃不见底的淡漠,她说:“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了。你可以骂罗不遇,但我不许你打他。” 说话时,陶杳杳松开了顾铭的手,但她的目光没有移开半分,而是一直盯着他,严防他再度出手。 顾铭捏了捏余痛久久不散的手腕,冷笑道:“蛇鼠一窝!” 此刻罗不遇也反应了过来,刚才的情况,若非卿欢死死拽着顾铭,说不得真会闹出人命。毕竟大货车只是减速给他挪动车道的时间,并未停车。若在那个节骨眼上,顾铭忽然滚落出去,极有可能被大货车碾成肉末。 想到这些,罗不遇心中有了愧疚,任由顾铭大骂,却不还口,只专心致志开车。 顾铭指着罗不遇的光头大骂了一阵,觉得无趣了,便又说道:“停车,老子现在要下去!” 卿欢微笑道:“刚刚才出了那么危险的事情,你还是等到了县城再下车吧。” 顾铭瞧着他不知何时又变得温暖可心、人畜无害的娃娃脸,心中一阵恶心。但恶心后,又有了一分感激,若非这个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自己,说不得现在自己真在三途河里游泳了。 “好,看在你刚才救了我的份上,我不跟你们计较了。等到了县城,我第一时间下车,以后决不再与你们有半点瓜葛!” 顾铭恶狠狠地说了一句,身子往靠垫上一躺,双手抱胸,却是悠然的假寐起来。 卿欢盯着他,几次想张口,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得轻叹一声,也跟着闭目小憩。 二十分钟后,小车进城,喧闹的十字路口前,罗不遇讪讪说道:“顾铭,我们到县城了。之前的事情的确是个意外,我没想过要害你,作为致歉的诚意,你直接说你要去县城的哪里,我把你送到。” 顾铭都懒得与之废话,面无表情地拧开车门,大步下车时说一句:“你这王八蛋道歉的诚意还真够廉价的。” 罗不遇摸摸铮亮的头,只能回以尴尬的一笑。 他正要再行挂挡走人时,卿欢蹦跳着下车。 “姐姐、姐夫,我要去广安城里玩,也在这里下车了。” 卿欢对车上两人招手,脸上的笑意依旧温暖和煦。就是不知,这张粉嫩可爱的笑脸下,潜藏了多少冰冷杀机。 罗不遇不说话,毕竟不是他弟弟,也不好开口。 陶杳杳便说:“饿狼那群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灯,你跟他们玩的时候多留个心眼,别被人家卖了还帮着数钱。” 卿欢抬手打一个响亮的响指,拍胸脯保证道:“姐姐,你放心好了,他们不是我的对手。今天我一定把他们血杀个片甲不留!” 两人走后,卿欢大步追上顾铭,笑问:“顾铭,你现在要去哪里?” 顾铭淡淡说道:“与你无关。” 卿欢有些习惯顾铭的冷漠了,不再变脸,保持面上可心的笑容,再度温言邀请道:“我们怎么说也算生死之交了,你若找不到地方去,就陪我一起去广安玩几天。” “生死之交?” 顾铭皱着眉低喃一句。仔细回想之前的一幕,卿欢的确是死死拽着自己,没有丝毫松手的迹象。如果自己不幸跌落出去,而他仍不松手的话,很可能也被带出去共赴黄泉。从这个层次上说,两人的确算是经历过生死患难了。 想清楚了这一层,顾铭神色变得平和许多,如实道:“我现在确实无处容身,不知该去哪里。” 卿欢很熟络地上前拉顾铭的手,把他往车站的方向带,自信说道:“走吧,我们一起去广安,我保证令你不虚此行。” 顾铭凝着面颊思考,半晌后妥协了——既然找不到去处,索性就陪这个奇怪的家伙走一趟,说不得真会发生相当有趣的事情。 到车站,卿欢蹦跳着去售票厅买票,顾铭便在候车厅静等他回来。 卿欢没说车票钱的事情,顾铭却意识到了钱的问题。 他现在的确一贫如洗了,除了兜里的几十块钱,只剩卡里的三百块了,还是某个粗心的家伙意外转过来的。 要凭借这点钱在浩瀚的世界里自力更生,在此年代,对一个刚满16岁的少年来说,其难度之大,堪比古代秀才高中状元。 顾铭反复思忖往后的长远生计,却又不由自主想到卡里莫名多出的三百块,忍不住往更深处想。 想着想着,他忽然想明白了——这个世界,没有谁会无缘无故给某人转钱。那种粗心到不识卡号,亦不识凭条的笨蛋,万里挑一,没可能刚刚砸中他吧。 顾铭知道了,这三百块是许成语转过来的。因为去年9月,顾铭借给他三百块,尔后两人各奔东西了,这欠款的事情也就无期限搁置了下来。 想来,许成语读书期间也是穷困潦倒,这会是到了过年,从长辈手上领了一些压岁钱,方才还回来。 至于他为什么没有打电话给顾铭说一声,恐怕是他想打,却找不到联系方式了。 顾铭想起了许成语和陆思的故事,不知道这两人的“月出”,最后发展到了何种境地。 但毫无疑问的是,许成语抓不住那一粒冉冉升起的月亮——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没有翅膀的普通人,飞不上去的。 “等我平静下来,便主动联系他一次。叙旧的同时,也问问他和陆思的故事。” 顾铭呢喃一句,嘴角却有了笑。 兴许是许成语的存在成了他心里的唯一慰藉,方才忍俊不禁。毕竟,同病相怜的人,往往能最真挚的对待对方。 没多久,卿欢捏着两张车票回来了,他眼里全是跃跃欲试的兴奋,像一个忽然捡了一篮子糖果的小孩。 顾铭问:“你怎么这么开心?” “等到了广安城你就知道了。” 卿欢神秘兮兮地回了一句,便不再言语。 从县城到广安城的车程只有十几分钟,看上去挺近的,实际上,两城的距离还在小镇到县城的距离之上。 因为两城之间有高速路连接,车速最低都是时速60公里,最快的甚至可达时速120公里,其速率比之乡野小镇到县城的坎坷老路,快了不止一倍。 另外,高速路的平坦度也相当之高,一整段路程里,几乎不见颠簸。若除去耳边的风声与汽车隆隆声,对不晕车的而言,与坐在院子里乘凉没多大区别,也算是得了个舒适。 广安是本市的市会,却不是多繁华的城市,按全国城市等级计算,它只是一个五级城市。在人文、政治、经济等方面,远远落后于成都、乐山、泸州等大城市。 但是,这个城市并不平凡。这小地方里,曾出现过一位令整个中国都富起来的大伟人。 “顾铭,现在时间不是很紧,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小平故居。” 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卿欢懒洋洋地伸一个懒腰,忽而转头看向顾铭,满脸和煦,如沐春风。 顾铭淡淡说道:“我现在没心情观光。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直说就好。” 卿欢笑着打一个响指,摸出兜里的手机,点开通讯录,迅速找到一个备注“饿狼”的电话,进而拨通—— 卿欢:“你们现在在哪里?” 饿狼:“孤狼啊,你到了广安,直接来老据点找我们就行了,所有人都在。” 卿欢:“好的,我知道了。” 卿欢挂了电话,转头笑嘻嘻地对顾铭说道:“既然你急不可耐了,那我们现在就去买刀吧。” ——孤狼、饿狼、老据点、买刀……这些词汇代表着什么啊? 顾铭听到了卿欢和饿狼的通话内容,一阵心惊。他忽然觉得,这个脸上人畜无害的小娃娃,内心里藏着不可想象的狠辣。 虽然“孤狼”、“饿狼”、“老据点”三个称呼只是代词,并不能表示他们就是黑道混混,但最后一个“买刀”是什么意思啊? 顾铭心里满是疙瘩,觉得自己忽然闯入一片不可想象的阴森世界了,转身便想走。 却在这时,卿欢森森笑着拉住顾铭的手,笑意中的冰冷已不加掩饰。他问:“顾铭,你又想丢下我不管吗?” 第235章 父亲 时间稍稍回溯一些,顾铭怒极摔门而跑,顾恩快速追出去之时。 碎玻璃把光线折射得晶莹剔透的屋子里,哭泣声绵长不绝。小部分是阮小馨的低声啜泣,大部分是顾宁雪的放声嚎哭。 顾胜仍在咳嗽,很急促,但他竭力压制着,一手按着胸,另一手捂着嘴,想以此保持冷静。可他越是如此,胸腔里的气流便越为暴躁。某一刻,他忍不住了,大声咳出来的同时,一汪粘稠液体喷涌而出,洒满他的手心,也至他手指间的缝隙里滴落在地。 晶莹的折射光线里,忽而多出一抹殷红。 哭声戛然而止,由剧烈咳嗽声将其替代。 “顾胜,你怎么了?” 阮小馨撑着地面站起身,赶紧把顾胜扶住,手忙脚乱地帮他拍背。 顾胜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地咳。 阮小馨慌了,因为她看到从顾胜指缝里露出的脸颊已是惨白一片,明显是顾铭的举动大幅度地刺激了他,致使他身上的顽疾在此刻极致爆发。 这个不善言语,甚至在许多人看来都面目可憎的人啊,却是阮小馨心中的真男人、大英雄。 她犹记,上世纪70年代的农村条件。农民的儿子,大多只能是农民,他们从少年时代开始,便丢掉四书五经,扛起锄头往地里走,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活。 那时候,顾胜也是一个穷酸的小农民。他和其他的农村少年一样,吃粗糙的玉米羹,穿简陋的麻布衣,在地里一遍又一遍地耕作着。可是,在某些方面,他又和其他少年不一样。少年们习惯于劳作,从劳作中找到生活的充实感,纵使生活在不太富硕的年代,他们依然欢笑若清泉。 顾胜生来就不爱说话,不管做什么事情,均是面无表情地完成。也因此,他的少年时代并没有多少欢笑。 他的眼里有着不同于其他少年的光芒。他厌倦手里粗糙的农具,也厌倦生长粮食的土地,异想天开般地想要去城里闯荡,想要用自己干净的双手创造出不需要耕地却也能丰衣足食的生活光景。 于是,年仅12岁的他,只身一人远赴他乡。风餐露宿的三年里,他用自己的双手活了过来,而且拜了多个师傅,学成好几门技术。比如电工;又比如,机修。 尔后,他怀揣着最初的梦,足足花了十年去打工攒钱。少年从15岁到25岁的美好时段,全用在了没日没夜的加班工作里。 当他存够了钱,开起了第一家汽修店,也终于彰显他的峥嵘…… 阮小馨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便关注着这个不爱说话的少年,当他走时,自己心里也失落过一阵。后来通过村里一些捕风捉影的信息,得知他在外面过得很好,衣食无忧。 阮小馨便觉得,自己可能不会再见他了。 怎知,顾胜开起汽修店的第二年,他回来了,要把家里老爷子接回新家去住,也要对一个女孩郑重地说一件事—— 那天,隔着一扇黝黑而腐朽的木门,他对阮小馨说:“跟我走。”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好似一潭永远不起波澜的湖水。也正是这样平静的语言,有了令人信服的奇特魔力。 阮小馨用尤为羞怯的声线问:“去哪里?” “结婚。” 他的求婚就这么简单明了,或者说,那个年代的男子也都是如此率性坦诚。 一个家,就这么组成了。 在阮小馨眼里,顾胜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只要这个人还站着,世上便没有任何难题可以压垮他们家。纵使,他总会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纵使他对子女的不平等已经到了令人义愤填膺的境地,他依旧是他——阮小馨心中的男子汉。 而今,这一支顶梁柱摇曳了,宛如明灭不定的烛火,稍有风起便会瞬间熄灭。 阮小馨怕了,刚刚干涸的眼眶再度泌出泪水,她紧紧抱着他,啜泣道:“顾胜,你不要吓我,你到底怎么了啊?” 顾胜说不出话,剧烈的咳嗽间,又一口血溢出指缝。 也在此事,顾宁雪把止咳药拿来了,是一盒口服片和一瓶喷雾剂。 “爸爸,你先喷两下喷剂,我现在帮你倒水。” 顾宁雪含着泪,颤抖地放下药,匆匆跑去倒水。 奇怪的一幕却出现了,顾胜盯着顾宁雪仓皇失措的样子,就好像看到了某个暖心的瞬间,咳嗽变得不那么凶了。 阮小馨赶紧帮他喷两口药,轻轻拍他的背,关切问道:“好些了吗?” 顾胜盯着手心的血迹笑着摇头:“你们不用担心,这只是常年下井染上哮喘,咳嗽几下就好了,没多大事的。” 他说话时,接过顾宁雪递过来的水杯子,把口服片吃下去,深吸几口气,再静坐一小会,便不咳了。 “丫头,爸爸以前是不是做错了?” 顾胜抬手去捏顾宁雪的脸,面上满是慈祥。 顾宁雪见他没事了,提起的心脏便轻轻放回原位,嘟嘟嘴说道:“爸爸,你以前老是打大哥和二哥,我都快十岁了,你却连骂都舍不得骂我一句。这样对哥哥们而言,的确很不公平。” 顾胜温和地点头,旋即摸出手机,似要给谁打电话。 阮小馨赶紧捏住他的手腕,说:“你就别再操心儿子的事情了,大儿子去追小儿子,指不定一会两人都回来了。你刚才咳了那么多血,一定要去医院检查一下才行!” 顾胜摇头:“顾恩追不到顾铭的,我看着他们长大,知道他们的心性。顾恩比较老实,做什么事情都循规守矩,他现在铁定在车站等着顾铭落网;但顾铭看着听话乖巧,脑子却聪明得很,他肯定不会去车站,会想其他办法离开我们小镇。” 阮小馨一愣,竟不知顾胜竟比自己还要了解这俩儿子,便说:“那我们该怎么办?” 顾胜沉吟中,接过顾宁雪递过来的毛巾,把嘴角和手心的血迹都擦掉,接着沉声说道:“顾铭手上钱不多,就算他要走,也走不出我们县,顶多是去附近的小镇或者县城里暂住几天。这一点很好处理,以罗麻子在我们县的人脉,很容易找到一个人,我直接找他帮忙就行了。” 阮小馨不解:“罗麻子和你的交情的确很深,但他没见过咱儿子啊,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又怎么帮忙找人?” 顾胜嘴角轻轻一扯,露出小幅度的笑容:“挺久的事情了。顾恩打电话告诉我,说是顾铭惹到罗麻子的儿子,被人家满大街搜,躲废弃的高中部里不敢出来。那时候,我觉得不是多大的事,给罗麻子打个电话就解决了。现在回想起来,顾铭和罗麻子的儿子有过过节,那么罗麻子的儿子铁定认识顾铭。” 阮小馨听懂了,但觉得这个主意并不靠谱:“你是说,叫罗麻子的儿子帮我们找儿子,你明知道两个孩子本就不和,他又怎可能心甘情愿帮忙呢?” 顾胜摆摆手,不以为意地说:“他愿不愿意是一回事,但罗麻子亲自叫他找人,他就得想办法把人找到。” “为什么?”阮小馨挤挤眉梢,不太懂。 顾胜就说:“你以为罗麻子是什么人啊?他管人的方式只有两个字——顺从!你看罗麻子的儿子天天吃香喝辣,过得惬意。但他若敢不听罗麻子的话,那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阮小馨将信将疑地点头,“你觉得这办法可行,那就给罗麻子打电话吧。如果他们也找不到人,我们就只能报警了。” “急什么!”顾胜眉目一凝,面上又恢复往日的威严,淡淡说道:“先等顾恩回来,如果他确实没追到顾铭,我再给罗麻子打电话。” 阮小馨愣了,问:“那你刚才摸出手机翻通讯录干什么,不是给罗麻子打电话?” 顾胜把手机往阮小馨身上一丢,随口道:“手机里几百个电话,我每次想给人打电话都要翻很久的通讯录。我刚才就是想先翻出罗麻子的电话,没想给他打。” 阮小馨一阵无语,竟不知如何与这木头疙瘩沟通了。 她拿着手机翻好半晌,竟也没有找到“罗麻子”,干脆淡定地把手机丢给顾宁雪。 结果顾宁雪用拼音输入,几秒钟就搞定了。 三人在屋子里静等很长一阵,顾恩终于回来了——如顾胜判断的,他没追到顾铭,一个人回来的。 “爸,妈,今天初一,街上人太多,我追出去就已经找不到小铭人了,不知该往哪边追。我以为他要去其他地方,就得先去车站,所以我在车站门口等了大半个小时,他没来。” 顾恩脸上满是沮丧,还在为之前打顾铭的事情懊悔。 顾胜点点头,正欲拨通罗麻子电话时,顾恩却说:“不过,我知道小铭为什么这么大反应了。” 顾胜若有所思地说:“我一直都知道他心里对我不满,也知道他迟早会顶撞我,却没想过,他的情绪会激动到如此地步。这之中,应该有些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顾恩轻叹一声,眼里的懊悔之色更浓,皱眉说道:“小铭在旷课期间,差点被人贩子拐走。那时候,他对满大街的行人呼救,没一个人出来帮忙。若非他的一个老同学忽然出现,那天以后,我们就见不到他了。” 顾胜和阮小馨听到此事,眸子均是一凝,有惊骇,也有愤怒。 顾胜一拍茶几,骂道:“哪个人贩子敢拐老子的儿子!不想活了!?”顿了顿,冷声道:“顾恩,你把这件事详说一下。” 顾恩语气沉重地说:“我之前想过,小铭的脾气向来温顺,很多时候受了大委屈也只会默默忍着,不会对别人发泄。所以,我笃定他一定是遇到某些不好的事情了。我知道,他不愿对我们说关于他的事情,但却愿意对他的死党们说。我联系到吴潇,吴潇却说……呃,这件事我暂时不告诉你们。后面,我从吴潇手上问到杨雷的电话,从他口中得知……” 顾恩把杨雷的叙述逐一说出来,述说的惊险程度比之实际状况只低不高,但听上去依旧骇心动目。 阮小馨忍不住哽咽:“原来儿子还遇到了那么可怕的事情,那时候,我们又都不在他身边,他自然会感觉无助啊。”转头看向顾胜,指责道:“十几岁的孩子,本就是成长的叛逆期,稍微有点火星子,他便会爆发出来。你就回来过个年,开开心心休息几天不好,非得去问儿子旷课的事,还故意选了我和大儿子都不在的时间去问。若不是这样,儿子也不会闹这么大脾气。” 顾胜嘴角接连抽动好几下,是愤怒所致。他骂道:“那个人贩子别让老子逮到!真有那一天,老子非得把他手脚都给砍了!” “别说这些话,宁雪还在这儿呢。”阮小馨掐他的大腿,叫他别说这些可怕的话。 顾胜继续说:“老子的儿子,除了老子能打!谁敢动他一下,老子非得扒了他的皮!” 他说着,忽而追问道:“那个吴潇说了什么?” 顾恩道:“怕你们听了生气,我还是不说的好。” 顾胜道:“人贩子拐我儿子的事情你都能说,我不信那件事我听了还能更生气。” 顾恩迟疑半晌,决定和盘托出:“小铭在勤诚学校读书期间,一直和一个女孩谈着恋爱。毕业时,他们分手了。原本他们都考进了合中,但那个女孩没去报到。小铭旷课的根本原因,便是因为那个女孩。” 顾胜皱皱眉:“就这么简单的原因?” 顾恩苦笑一声:“的确是个非常简单的原因。” ——或者说,这个原因一点都不简单。 顾胜淡淡说一句“我知道了”,便拨通了罗麻子的电话,和他商量寻找顾铭的事情。 然而,顾胜虽经常动手打人,看上去很粗鲁,但他的心却很细。他知道,现在就算找到了顾铭,这孩子也不会回来,说不定还会引起更可怕的连锁反应。所以,他对罗麻子说的原话是:“我儿子闹脾气,离家出走了,现在人就在这县城里。你儿子认识他,叫他帮忙找找人。找到之后,别劝他回家,更别用强,只需告诉我他的住处就行了。” *** 罗不遇好不容易找到牵陶杳杳手的机会,正心花怒放。 县城广场地下一层的溜冰场里,陶杳杳心血来潮,忽然又想学溜冰了。她在这方面笨的令人发指,摔了无数次跟斗,就是学不会。 今天,她找罗不遇教她——手牵手那种教。 罗不遇心里笑,脸上也笑,全身上下都是灿烂的笑,一想到自己能摸到陶杳杳那一双精致美丽的手,便止不住笑。 可是,他今天终究是没牵到陶杳杳的手。 两人刚从换鞋子的房间里出来,还没来得及手把手教学,他的手机便响了,来电显示是“麻子爹”。 若换个人,罗不遇铁定挂了再说,但打电话的心是他麻子爹,便不敢怠慢。 心想着,他爸打电话来,无非就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比如谁谁谁不能惹,谁谁谁不好惹,谁谁谁随便惹之类的,也就那么一两分钟的问题,算不上麻烦。 便耐着心里的瘙痒,点击接听键—— 罗不遇:“爸,你有什么事吗?” 罗麻子:“去找一个叫顾铭的学生,就是上次和你有些误会那个人。” 罗不遇:“顾铭?为什么找他啊?” 罗麻子:“老子叫你找人,你就给老子找,哪来这么多废话!” 罗不遇:“我不用找啊,我知道他在哪里啊。” 罗麻子:“在哪里?” 罗不遇:“他坐我的车来的县城啊,之后不知道去哪里了。” 罗麻子:“你这叫知道他在哪里?你怎么不说你知道他在地球上啊?快点给老子去找,最好在今天找到!” 罗不遇:“好的,爸,我现在就叫人去找。” 罗麻子:“你不要只叫人去找,你自己也去找!” 罗不遇:“为什么啊?” 罗麻子:“什么为什么!老子叫你滚去找人,你听不懂吗!一天天只知道拿着老子的钱在城里瞎混,该办正事了还这么多为什么,信不信老子明天就把你的车收了!” 罗不遇盯着“嘟嘟”挂断的手机,脑中不断浮出顾铭那一张讨嫌的脸,进而陷入深度沉思…… 第236章 打牌 顾铭的心猛地一颤,仓促抽手,想摆脱卿欢的控制。但这个看上去像个小娃娃的少年却继承了他那个并非亲姐姐的力量,他的指力、腕力、以及臂力都强劲无匹,纵使顾铭用全力挣扎,却也摆不开卿欢那一只看上去粉嫩白皙的小手。 顾铭知道,此刻想从卿欢的眼皮子底下跳跑已经不太可能,干脆不挣扎了,选择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神色平静地说:“我既然随你一起来了,就不会独自离开。不过,在这之前,我想确定一件事。” 卿欢见顾铭已无逃跑的迹象,便松开他,接着吐出一大口气来,眉开眼笑:“你刚才话都不说,忽然就要走,真吓了我一跳。你有什么疑问,直接问吧,我都告诉你。” “你打电话时,我看到了你的手机通讯录。你是和一个备注‘饿狼’的人通的话,而他在电话里称呼你为‘孤狼’。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都这样称呼对方。” 顾铭掂量语气,并不直接问“你是不是黑道头目”,而是步步为营,从最不起眼的称呼问起。 “呃,你说这个啊。这都是人称绰号,懂吗。莫非你以为‘饿狼’就是一只饿着肚子想吃人的狼;‘孤狼’就是脱离狼群无家可归的狼?” 卿欢笑着,两眼像亮晶晶的月亮,一口白牙也宛如透彻冰晶。这样人畜无害的可爱笑脸,像阳光,却似又藏着一抹阴森。 顾铭身子一颤,露出一个还算能看的笑容,继续问:“你们为什么起这么瘆人的绰号啊?” 卿欢不以为意地回答道:“出来混,总得有个响亮霸气的绰号才行,不然别人怎么记得住我啊?对了,待会你也起个绰号,免得人家看不起咱们。我想想,你叫顾铭,就叫……就叫‘冥王’吧。” ——冥王?我还雅典娜、哈迪斯呢! 顾铭听着眼皮子暴跳,心里非常不满,但没确定卿欢的真实身份,也不敢随便呵斥他,便保持脸上的僵硬笑容,婉言拒绝道:“绰号就算了,我还是习惯别人直呼我的真名。既然这些听上去挺吓人的称呼都是人称绰号,那你们说的‘老据点’也并非贼、贼…贼窝,而是一个简单的代词,指代你们经常去玩的地方吧。” 说到“贼”字时,顾铭察觉自己说漏嘴了,但这个字已经说出来,再想改口也挺难的,干脆结巴几下,直言说出来。 卿欢却并未在意“贼窝”这个词,笑嘻嘻回答道:“对啊,城外那堆烂房子,就是我们的老据点,并不是贼窝。” 顾铭并不因他的解释而放松警惕,反而感觉越加阴森。卿欢的话里,一会是“出来混”,一会又是“烂房子”,怎么听都像一群无恶不作的黑道混混,故意选了一个杳无人烟的地方作为窝点,要么贩毒,要么割肾,要么宰人,要么诱拐良家少年……总之,这些事,每一条都是要坐牢的,还是谨慎些好。 顾铭索性直言问道:“你刚才说要去买刀,是什么意思啊?” 卿欢回以神秘兮兮的一笑,却不解释,再一次抓住顾铭的手腕,两人一拉一耸地往前走着。 顺热闹街道直行一段,两人走入一家门可罗雀的杂货店。 店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帅哥。因店里长时间没顾客,他便坐柜台前打盹,当他眼角余光扫到熟悉的身影时,忽然抬头,眼睛里有了明亮的光,温和笑道:“小兄弟,你又来买刀了吗。” 卿欢回以无邪的笑容,点头道:“再给我来一把小刀子,要利一点的,割手不疼那种。上次你卖我的那一把太钝了,割手老半天都割不破皮,都快疼死我了。”说话时,抬起右手,手腕里侧有几道细长的疤。有的疤很旧,只有一条淡淡的划痕,有的疤却是新的,刚结痂那种。 ——割手?他买刀的主要目的是割自己的手吗? 顾铭听他们的对手,又看到卿欢手上的伤痕,心中疑惑的同时,也轻轻松出一口气来——管他是自残还是干别的什么,只要不是拿刀去砍人,自己不跟着遭受池鱼之殃,也蹲进大牢就对了。 店员则说:“并不是上一把刀不够锋利。任谁割自己的手,都下不了狠心,若换块猪肉在你眼前,再钝的刀你都能切得它血直流。” 卿欢像个女孩子一样,俏皮地鼓鼓腮帮子,撒娇道:“我不管,反正你要给我一把很利很利的刀子,保证割手的时候,轻轻划一下就能出血,不然我不给你钱了。” 店员笑着摇头,起身往货柜那边走,从放刀的那一排货格子里取出四五把两分米长的小刀子,全都丢柜台上,让卿欢自己选。 卿欢也不客气,顺手从柜台旁边拿过来一个人家记账的小本子,拿起一把小刀就往本子上划,凭切割触感和纸页切口判断刀子的锋利度。 顾铭觉得,他的举动对人家太过不尊重。因为本子第一页写了日期,明显是店里本月的收账记录,他一下子把人家的本子给切了,如何解释? 怎知,店员并不在意他的举动,脸上依旧保持温煦的笑容,还说:“你不要急,多试几把。” 卿欢试了三把,找到最利的一把,捏着它往空中划了几下,觉得很顺手,便满意地点点头,付钱了。 两人出门时,店员笑着挥手,说一句“欢迎下次再来”,然后坐下继续打盹了。 顾铭觉得,这个人就是个疯子,没人看得懂他的举动。或者说,愿意跟着他一起走的自己,也是一个疯子。 两人顺路走一段,到正街,站路边等的士。 顾铭问:“你买刀是为了割自己的手?” 卿欢笑着说道:“出来混嘛,手上没几道疤,谁瞧得起我啊。对了,待会你手上也划几道疤,别让饿狼那群人小看了你。” “我就算了,怕疼。”顾铭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直接拒绝,转而问道:“你刚才试刀把人家的账本的划掉了,你不觉得有些不好吗?” 卿欢眨眨眼,无所谓地说道:“那就是一个废本子,割了就割了,你看坐柜台的何小哥不也没说什么吗?” 顾铭皱眉道:“你试刀的时候,我看到本子上的一些记录,就是本月的手写账单。你们都这么不在意这本子,万一店里老板问起来,店员又如何解释啊。” 卿欢淡淡说道:“对的,那就是这月的账单,何小哥也巴不得我把账单给毁了。店里的收账,基本上都要过他的手,他偷偷吃一些回扣,又不用给老板提交账单,这是多舒服的事情啊。” 顾铭问:“这样的店员,老板不炒他鱿鱼吗?” 卿欢道:“当然不会,老板是他亲爹,就怕他出去鬼混,才把守店的差事交给他的。” 顾铭嘴角轻轻抽搐两下,心里有了诡异的念头——似乎,认识卿欢的人,无论罗不遇、陶杳杳,还是那个“何小哥”,都不是正常人。对的,现在连自己也变得不正常起来了。 卿欢继续说:“我去他的店里买了好几把小刀了。”说着,数一数手腕的疤,一共六道,便说:“一共买了六把刀,每一次都帮他划一个账本。只有第一次是意外,后面几次,他都求着我帮他搞定账本。” 顾铭不解,问:“他要弄假的话,自己就把账本解决了,或者说,压根就不记账,哪用得着专门找你帮忙啊。” 卿欢却不苟同这个说法:“工作是工作,作假是作假,这其中有很大区别。他的确在认真工作,每天都守在店里,卖了什么,收了多少钱,都一一记录。而账本被我划掉,细算起来,只能算作他精心安排的意外,并非工作的一环。也就是说,他的确很听他爸的话,老老实实工作着。但事与愿违,账本老是被莫名其妙的顾客给毁掉,他就只能勉为其难地吃一部分回扣,偷偷塞一块肥肉进兜里。” ——好奇怪的逻辑。 顾铭皱眉问:“那他为什么偏偏叫你帮忙。” 卿欢笑道:“因为他的店里,除了我,基本上没有其他买刀的顾客了。” 这会,的士来了,顾铭便不再说话,安静上车。 从市中心到城外并不需要太久时间,毕竟这只是一个小城市,的士沿主道直行约摸二十分钟,期间过了六七个斑马线,从城南大门出去,驶入荒郊野岭。 “小伙子,你们出门在外都注意些安全,这一带人少,遇到麻烦很难求助的。” 司机是个很爽朗的中年男子,开车的路上并不说话,到目的地时,他收完钱,却还好心地提醒二人。 卿欢笑道:“我知道了,谢谢你,陌生的司机大叔。” 顾铭则面无表情地说:“若真遇到麻烦,就算满大街都是人,也没有求助对象。” 司机愣了一下,笑着摇摇头,开车走了。 这里的确是城外,但并非城墙边上,而是出城还行驶了好一阵的荒野地带。一带的确没人,除了一条坑坑洼洼、尘土淤积的老马路,便再也看不到任何二十一世纪的文明建筑。 路两道没有民房抑或其他房屋建筑,视野放开,看不到电线,偶能见几支碎倒在地的电杆。按理说,像这种远离市区荒野一般有信号塔,但这里没有。 路右边是山脉,绵延起伏,一直伸到视野尽头,偶有几只寒鸦惊起,便再无动静;路左边是一片废弃的农田,占地很广,但没人耕作,早已荒芜,杂草横生。 卿欢领路,带着顾铭往左边的田地小路走,曲曲折折地穿过好几片田,终于看到农田以外的东西,却是荷塘。 说是荷塘,却与寻常人认知里的荷塘不太一样。 塘里只有泛着腐臭的淤泥,以及碎在里边的几片莲叶,显然是经年无人换水,池塘终于干涸坏死。 顾铭忽然止步,盯着污泥里的莲叶,似乎泥面还能看到些许枯黄的小花蕾,想到往日自己和韩贞一起在外婆家的池塘边看荷花的情景。那时候,两人就蹲在荷塘便看渐渐展开花颜的小花蕾,彼此的心并不在一起,但彼此心中的美好,却又奇特地连缀了起来。 “顾铭,你怎么了?” 卿欢走出一段路,见顾铭并未跟上,便回头拉他。 顾铭笑道:“卿欢,如果你真的想对我做一些坏事,尽管直说。这里已是无人问津的荒野,就算你把我抓走,或者把我卖给谁,也没人知道是你做的。” 对的,顾铭从走进这一片荒野起,便已经有了危机预警。但他没有跑,也知道自己跑不掉,卿欢力气出奇的大,而且手上还有刀。就算跑,也铁定会被抓回来。 卿欢歪着脑袋凝视顾铭,好一阵后,他笑了,是感动地笑了:“原来,你一直以为我要拐卖你,你才不敢来啊。” 顾铭道:“你的举动的确容易令人遐想。” 卿欢摇头:“没有,我视你为最好的朋友,不会对你使坏。” 顾铭便问:“那你把我带到这个荒郊野岭干什么?” 卿欢解释道:“找饿狼他们打牌啊。” “打牌?” 顾铭感觉胸口猛地哽了一下,竟不知这种不合理的话,怎就从卿欢口里说出来了,“要打牌,在城里随便找个茶馆,便能打个痛快,非得来这种地方?” 卿欢道:“我们道上混的,就喜欢来这种地方打牌。” 顾铭无语,便又追问道:“你是哪个帮派的?一个饿狼,一个孤狼,你们是‘七匹狼’吗?” 卿欢长叹一声:“你别乱说,哪有什么‘七匹狼’帮派啊。不过,我现在的确是努力地想加入饿狼的帮派,可是他不要我。” 顾铭问:“你姐姐知道吗?” 卿欢摇头:“我不会告诉姐姐,不然她又要哭。” 顾铭今天的问题相当之多,继续问:“那你不怕我告诉她?” 卿欢自信地笑道:“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朋友之间的秘密,不能给其他人说的。” 顾铭沉默,半晌后口是心非地应了一句“好吧”,便再度跟他一同前行。 穿过荷塘,在荒凉的黄土地上再走一段,有一片废弃的民房堆。其中一栋特别高大,足有七层,每一层都碎碎烂烂的,窗户洞开,墙体也都破碎不少,远远看去,似乎房子还有些倾斜,随时都可能垮下来。 卿欢指着那一栋烂房子说道:“那里就是我和饿狼他们一起打牌的老据点。进去了,你就坐我旁边看我打牌就好,不要大声喧哗,更不要尝试帮我作弊出千,这些都是不允许的。另外,里面除了一群男的,还有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是饿狼的亲妹妹。你可不要一直盯着人家看,会被饿狼骂的。” 他说完,蹦跳着往里面跑了。 顾铭皱着眉看一眼烂房子,又回头看一下来路,视野的尽头只有昏黄的土,很凄凉。想走,又感觉独自回去有些不厚道,辜负了卿欢的信赖,而且长路漫漫,一个人难免孤独,便也快步跟进去了。 第237章 秋波 从外面看,房子破破烂烂的,像阴森的鬼屋子,走进去却是另一番风景。 一楼没人,是一眼可以看全的大厅,空落落的,没有任何陈设,也没有偏停,只有正对面的一个腐朽的小木门,是通向上面楼层的楼梯间;地面没贴板砖,是漆黑的水泥地,却没有半点肮脏感,因为几乎看不到半点灰尘,踩上去的触感很踏实,像走在温和广袤的大地上;四壁粉刷成白色,却并没有地面漂亮,其上有很多脏兮兮的、难辨形状的划痕,像是调皮的小孩子因贪玩在墙壁上涂的鸦。左侧壁头有挂历,上面的日期是2006年9月,也就是说,房子的原主人早在三年多以前就搬走了。右侧壁头有一副早已泛白的壁画,上面画的鲜绿的山林风景,却不知具体是那个风景点;窗户没了玻璃扇叶,连边框也都不知所踪,只剩一口方形的洞,光线便从外面直扑扑洒进来;天花板也是粉刷的,一只吊灯平稳地悬在屋子正中位置的上空。房子没了主人,经年废弃的情况下,这里竟没有一丝蜘蛛网。 顾铭皱着眉头打量,竟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甜香气,像少女在此欢笑玩耍后,不经意间遗留的一抹余香。仔细回想,外面黄土堆积,沉淀着浓厚的土味,闻着很不舒服。反倒是进了房子,那种沉闷的气味淡了许多,空气明显变得清新。 忽而,顾铭听到楼上传来零碎的声响,是嘈杂的说话声,分明是一堆汉子在吆五喝六地打牌。 “这个烂房子,真的只是你们打牌的老据点?” 顾铭疑惑,总觉得不对,因为这空荡的一楼如此干净,明显是有人打扫过。而这些只知道打牌的黑道混混,怎会心平气和地打扫房间? 卿欢摸摸鼻子,笑道:“这个我有些说不清楚。总之,我们先上去吧,你照着我说的做就对了。等我把钱输完了,我就打电话给我姐,叫她转钱给我,我们好在广安城里好好玩几天。” “输钱?”顾铭揉揉耳朵,补充问道:“莫非你大老远跑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输钱?” 卿欢笑而不语,拉着顾铭便往上边走。 两人顺楼梯间一直往上爬了三层,到四楼才停下。 顾铭在路上便发现了,烂房子各层楼梯都很干净,包括匆匆往各层楼屋子里瞥的一眼里,也都找不到半点积尘。 四楼有门,虽然是很粗糙、很陈旧的木门,却也是一扇空能完好的门。 卿欢做出禁声的手势,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几秒,笑着说一句“饿狼这混蛋又赢了不少钱”,接着敛去笑容,淡定地敲门。 “谁啊?” 屋内传出女孩的绵长声线,分明是很沙哑的声音,却又透着异常清爽的活力,闻者无法从其声线中判断她的年龄。 卿欢带着稚嫩的笑腔应一声:“书遥,是我。” 屋子里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门随之“吱呀”一声开了。半开的门里露出少女的半张脸,很端庄标致,只是皮肤有些干,看上去并没有细腻光滑的视觉享受,但也不太影响她本身的美丽。 女孩对着卿欢含笑点头,又略微惊愕地看了顾铭一眼,旋即往边上站开,给两人腾出进屋子的路。 卿欢笑着说一声“他叫顾铭,是我朋友”,大步往屋子里走了。 顾铭压着心头的好奇,也快步跟进去,进门时,与女孩错身,仓促地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的确是个很漂亮的女孩。 她的个子不高,一米五多一点,身材却尤为苗条,特别是腰肢,盈盈一握,像一支绣花针,与其身高搭配,却也不失丝毫美感。她的脸型也端正,五官都没有瑕疵,尤其是那一双宛如秋水荡漾的眸子,眨巴间雾气重重,旁人只看一眼便难以忘记。 从她的体貌上判断,明显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在这个最纯真、最美丽的年岁,她的穿着却出乎意料的寒酸。她上身裹着一件单薄的麻布衣,右肩处还缝着一大块漆黑的补丁,从其精致部位露出的里面衣物则是浅绿的毛线衣,也是线条尤为混乱的旧衣服;下身只看到破破烂烂的牛仔裤,两只脚都像细长的筷子,这么冷的天气里,却不知她有没有穿秋裤;鞋子更难看,是粉色的板鞋,右脚的鞋子明显破了底子,稍一抬脚,鞋子下面就露出很大一道缝隙。 顾铭看着她,便想到了文雅,那个和她一样大,也都穿着朴素的女孩子。但是,这两人又有本质的区别——文雅的眼里充满了自私;这女孩子的含笑双眸里溢着温柔。 顾铭谨遵卿欢的叮嘱,并不多看这个女孩,免得被饿狼骂。看她一眼便往前走,不动声色地打量整个屋子。 令人意外的是,这间屋子与其他几楼的屋子完全不一样,这里有家具陈设。一张木床,一张木桌,几只小凳子,便再无他无。 床上整整齐齐叠着被子,床头边,女孩的衣物也叠成方块状安静磕着。木桌边围坐了四个人:一个胖子,一个矮子,一个平头,还有一个眼镜。除了那个平头看上去二十出头,其他几个也都十六七岁的样子。 令人错愕的是,时节刚过立春,残冬的冷意迟迟未散,那个平头青年却穿一件短衫子,把黝黑的膀子都露了出来,似乎根本无惧严寒。 而他右手的手腕处,狰狞横着好多道伤疤,站太远数不清,但又诡异地觉得,这些伤疤与他本人坚毅的脸型很搭配,让他变得更帅了。 这会,卿欢已经走上去,很随意地从边上抽过来一直凳子,贴着平头边上坐下,笑嘻嘻说道:“下把加一铺牌。” 他们在玩炸金花,而且玩得挺大,就随便看这一局,铺子里便堆了好大一叠钱。5块,10块,20块的都有,似乎最小面额的都是5块,凌乱的钱加起来,起码200块。 此刻胖子和矮子都不跟了,平头和眼镜还在死磕。一手20块,两人互跟了十数次,眼镜手上已经没钱了,便正襟危坐说道:“开牌。” 平头问:“你什么牌?” 眼镜道:“我j金。” 平头很潇洒地翻出手里的牌,是a金,直接把眼镜吃死了。 铺子上一大叠钱全进了平头的口袋,但他脸上没有半点欣喜,只淡淡地问一句:“还玩吗,木鬼。” ——这么斯文的一个眼镜帅哥能和“鬼”字搭上边吗? 顾铭站旁边听着,心里一阵的别扭,总觉得这群人对人的称呼好生诡异。 木鬼起身,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摊手道:“得了吧,饿狼。我跟你打牌,再多的钱也经不起折腾。这会孤狼来了,我也正好输完了,下桌子玩去。” 说着,他笑着对桌子前的几人逐个打招呼,最后对着边上安静站着的书遥微笑点头,尔后大步出门了。 屋子里一共就五个凳子,这会木鬼走了,起先没地儿坐的顾铭也得了个乐呵。没多想,他顺手抽过空凳子,把它放在脚边晾一会,不热了就坐下。 卿欢和饿狼的对话也在这会开始了—— 卿欢道:“饿狼,你说好的,只要陪你打九次牌,再在手腕上划九道疤,你就答应我加入你的‘廉帮’。” 饿狼不以为意地笑笑:“先给我看看你带了多少钱再说。” 卿欢并不迟疑,手探进兜里一抓,便是一大把鲜红的毛爷爷。将其放桌子上细数一阵,一共15张,也就是一千五百块,俨然不是一个小数目。 饿狼见他带了这么多钱,原本平静的脸上浮出笑容:“既然你这么有诚意,我自然说话算话。这是第七次,只要你陪我打满九次牌,我就承认你这个兄弟。” 卿欢也笑了,笑容无垢,却不知这澄澈的笑脸下是否也潜藏危机。 饿狼洗牌,挨着发牌时多发了一铺,不多不少的三张牌就这般安静躺在顾铭眼前。 顾铭的嘴角轻轻抽搐,淡定说道:“我是陪卿……呃,我是陪孤狼来玩的,并不打牌。” 饿狼这才注意到顾铭,似笑非笑地问:“你是学生?” 顾铭摇头:“我现在也不知道我还是不是学生。” 饿狼又问:“那你有家吗?” 顾铭依旧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还有没有家。” 饿狼凝着双目打量顾铭,半晌后皱眉:“我感觉你没说假话。但是,我总觉得你的气质和我们不太一样,分明是生活在光明世界的人,为什么非得跟着孤狼往阴暗的角落里走?” ——我也想问,我为什么要跟着卿欢走。 顾铭干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卿欢便说:“饿狼,你就别一个劲地问人家了。他是我朋友,只是陪我过来玩玩,天黑前就走,不会把这里的事情说出去。”顿了顿,拍胸脯说道:“我以人格担保!” 饿狼点头,不再管顾铭,而是说:“这局多发了一铺牌,各自的牌都错乱了,直接作废吧,重新洗牌。” 说着,他再度洗牌,其动作之流利,倒有了一分电影《赌神》里的霸道气场。 四个人再度打牌,顾铭则坐在边上安静看,并不说话。 片刻,顾铭感觉有一道阴影洒在自己身上,忍不住回身看,却不知何时,书遥出现在了自己身后,把窗户外投来的光线挡了一大半。 顾铭忽然懂了,自己屁股下的凳子明显是书遥要坐的,现在自己坐了,把人家给晾着,总归不好。 于是,他温雅地起身,对书遥做出“请坐”的手势,然后往边上走一点,与之保持良好的距离。 书遥却不坐,她含笑着摇头,也做出“请坐”的手势。 顾铭觉得,此刻自己若坐了,就只能叫人家站着,怪不好意思的;但此刻若不坐,似也扫了人家面子,让她难堪,也多不好的。 思忖一小会,顾铭便不犹豫,很豪爽地坐回来,对书遥露出一个致谢的笑容。 两人安静看这四人打牌,明面上,有输有赢,每个人都有坐庄的机会。可是,仔细看便能察觉,饿狼每次赢的都是大钱,输的却都是不起眼的底钱,这一点显得非常奇怪。 顾铭有些怀疑他出老千,偷偷换牌之类的,便凝着双目注视他,企图在他打牌的过程中寻到破绽。 然而,顾铭一连看了三局,饿狼都输了,还输了一把大的,似又把先前的奇怪之处扭正回来了。 顾铭错愕,隐隐看到饿狼嘴角若有若无扯动出来的嘲讽之笑,便不相信自己的判断是错的,决定继续观察下去。 却在这时,旁边的书遥说话了。 她轻轻戳一下顾铭的肩,含笑问道:“顾铭,你看得这么投入,是因为你也喜欢打牌吗?” 顾铭看到了,当书遥主动与自己攀谈时,饿狼的眼里明显闪过凶机。便不敢与她多说,淡淡应一句“不喜欢”,连头也不回一下。 书遥温柔笑道:“我也不喜欢打牌,总觉得这是不好的事情。” 顾铭假装没听到,直接就不回答了。 书遥继续说:“我叫夏书遥,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若非朗哥照顾,可能我都活不到现在。” 顾铭的身子一僵,终于转过头来,却见女孩的脸上只有温柔的笑,并没有半点悲恸或沮丧,尤数那一对秋水一般柔情的眸子,眼波里荡漾的只有幸福的憧憬。 顾铭便问:“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告诉陌生的我?” 夏书遥眨眨眼,表情更为柔和,低声道:“你刚才说了,你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家。换言之,你和我一样,没有父母,也寻不到自己的家吧。兴许是我觉得我们是同类,同病相怜的人,开诚布公一些,总归会舒畅些。” 顾铭摇头:“你想错了。我找得到自己的家,只是我不想回家罢了。” 夏书遥有些惊讶,仅一小会,一张精致可爱的脸蛋变成了红扑扑的苹果。她叹息道:“对不起,是我想错了,不该随便诅咒你没有父母。” 顾铭却说:“对我来说,有没有父母都无所谓,反正我不会回家了,你也不用自责。” “啊!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啊!” 夏书遥闻言,忽而惊呼出声。片刻她又察觉自己的失态,忙掩面转头。 第238章 孤儿 打牌的四人正拼的火热,并没注意顾铭和夏书遥。直到夏书遥惊呼出来,终于惊扰到专注酣战的四人。 卿欢已经输了好几百块,但他脸上没有半点不开心,仿佛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这会,他转过头来,目光和煦地看一眼夏书遥,再面无表情地看向顾铭,问:“你们在聊什么?” 顾铭很吃惊,因为他从卿欢的语气中听出了质问与苛责之意,就好像自己与夏书遥聊天便成了不可饶恕的罪孽。既然这混蛋不给好脸色,自己也就没必要热脸相迎,同样不冷不热地回一句:“惊叫的人是她,你想知道我们在聊什么,自己去问她就好了。” 卿欢睁大了眼,似乎没想到顾铭的胆子有这么大,更没想到这人还如此不知变通,竟敢在这种环境下说出如此嚣张的话。便连忙递眼色,示意他从实招来,否则会引来不小的麻烦。 一瞬间,顾铭懂卿欢的意思了,因为饿狼满带敌意的眼神已经锁了过来。但是话已出口,这会再服软就显得软弱,不像一个男子汉,硬是不肯动一下嘴皮子。 气氛僵硬了足足十秒。 夏书遥终于红着脸解释道:“你们不要盯着顾铭看,我就和他简单地聊了几句,并没有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啊。” 饿狼盯着她,半晌后点头:“你们要聊就出去聊,不要在这里打搅我们打牌。” 夏书遥甜笑着“嗯”了一声,抬步往房门那边走时,顺手扯一下顾铭的衣角,授意他一起出去。 顾铭惊愕,刚刚还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怎就一下子变得缓和了?这其中有问题,但一时之间又难以琢磨清楚。 顾铭皱着眉头往往外走,快出门时,回头看一眼。四人仍在打牌,上一局是饿狼赢了,所以由他坐庄。他在发牌,动作很凌厉,特别是发牌的那一瞬,手速快得难以揣度。 但是,顾铭发现这其中的问题了。因为隔得远,饿狼发牌时,捏牌的手稍稍倾斜了一些角度,站远了能看到牌里最下面那一张牌,是红桃2,可是他发了一圈牌之后,底牌变成了梅花3。 ——这人能一直赢,原来是耍了这种小手段啊。 顾铭肚子里一下子崩出火气,气血上冲,豁然转身,想走过去抓住饿狼的手,直接指证他发牌时抽了底牌。 怎知,步子还没抬开,一只干瘦的小手忽然抓住顾铭的手,同时低声劝道:“你可千万不要当面指证朗哥,因为水蛇和山猫都和他是一伙的。若你追究这事,朗哥便会和你们当面翻脸,你和卿欢都讨不了好,会挨打的。” 顾铭的身子一僵,忽然回忆起上楼前卿欢说过的话,他说:“等我把钱输完了,我就打电话给我姐……” 顾铭懂了,不动声色地扫一眼依旧笑颜若朝阳的卿欢,转身便走。 到楼下,少年、少女并肩走在一望无垠的黄土地上。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处于沉默状态,大概都在等对方出声打破宁静。 顾铭已经整理好思路了,便先一步开口:“我大概知道卿欢为什么愿意来这种荒凉的地方陪这群人打牌了,因为他喜欢你。” 夏书遥并不认同这个说法,抿着嘴摇头:“你猜错了,卿欢不喜欢我,他只是觉得我是他的同类,一样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所以下意识靠近我罢了。” 顾铭皱眉道:“卿欢有父有母,还有一个那么疼他的姐姐,怎就和你成了同类了?” 夏书遥惊讶地眨眨眼,试探性问道:“你真是卿欢的朋友?” 顾铭并不隐瞒,如实说道:“满打满算,我和他相处的时间还不超过一天,彼此之间也算不上一见如故。只是他一口咬定我是他的朋友,而我暂时又没地方去,才跟着他一起过来玩玩的。” “呃,这就不奇怪了。”夏书遥轻轻松出一口气来,跟着解释道:“这种话,你以后可不要乱说了,若被卿欢听到,会伤到他的。他以前居住的小镇,在多年前发生了一起半山腰老粮站坍塌的事故,而他们家就在山脚下,他的父母都在那一次事故中过世了。他也是运气好,那天去幼儿园上课,并不在家,侥幸生还。至于他的姐姐,我也听说过,叫陶杳杳。那个女孩和他一样,也是父母因意外死亡,又无亲戚愿意收养,所以被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安排去了他们县里的孤儿院。” 顾铭的身子一颤,目中尽是不可思议。他想起了一年前陶杳杳在自家小镇上满大街寻找卿欢的画面,那时陶杳杳说过“他和你一样大,以前也住这镇上,后来老粮站坍塌,他们家被砸了”。也回想起罗不遇说过的话,“卿欢真的比杳杳的亲弟弟还亲”。 原来啊,陶杳杳和卿欢是在孤儿院里相识的。因为彼此都无依无靠,又朝夕相对,随时间堆积,他们心里渐渐产生了不需要血脉维持的亲情。所以,陶杳杳疼卿欢疼得厉害,卿欢也打心底里尊敬她。 夏书遥又说:“一个偶然的机会,卿欢认识了我和朗哥,呃,朗哥就是你们嘴里喊的‘饿狼’。他知道了我的一些身世,心里对我产生了类似同病相怜的情感,才愿意接近我们。朗哥口头所说的‘廉帮’,其实并不是社会上的黑道帮派,不过是几个同龄孩子小打小闹,一起玩的组织。卿欢想加入我们,但他现在过得很好,有一个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姐姐,还有一个很不错的生活环境、学习环境,根本没必要和我们搅和在一起。所以,朗哥故意刁难他,说是要加入廉帮,就必须陪他打九次牌,而且还得在手上划九道疤的严苛条件,想以此吓走他。可是……” 说到这里,夏书遥一脸惆怅,只得叹息连连。 顾铭笑着接下她的后文:“可是卿欢太过倔强,一口就答应了饿狼提出的条件。他给自己起了一个‘孤狼’的绰号,每次都带很多钱来陪饿狼打牌,还拿刀子往手上割……我很疑惑,既然你们一开始就不打算接纳他,为什么不直接说清楚,非得用这样严苛的条件去牵着他。你们明知道他也是一个可怜的人,却这样玩弄他,不觉得很过分吗?” 夏书遥咬咬牙,苦涩道:“其实我好多次都想和卿欢说清楚,但我看到他单纯的笑脸时,又开不了口了。至于朗哥,他最开始只是想刁难卿欢,却没想过卿欢这么有钱,所以选择了将计就计。他打算慢慢把卿欢的钱都套过来,再想办法把卿欢踢走。” 顾铭冷笑一声,此刻却觉得眼前的夏书遥和文雅重合了,都是自私的人,便嘲讽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夏书遥抿着嘴,久久不语。她也知道他们的做法很不对,太过伤人,但错误已经酿成,找不到回头路了。 顾铭淡淡说道:“我刚才看到饿狼发牌时,他给自己抽的底牌。也就是说,他洗牌时先把三张好牌放最底下,每次发牌发到他自己时,他就用凌厉的手法把底牌抽给他自己,由此他便可以保证百战百胜。我想不明白,如此简单而下作的出千技巧,怎么在饿狼手中就变得如此诡谲莫测了。” 夏书遥叹息道:“今天卿欢过来时,朗哥看他身边还多带了一个人,也就是你。他便猜测,卿欢是每次都输得一干二净,所以起了疑心。这次多带一个人来的主要目的是暗中观察他有没有作弊出千。他们打牌时,有段时间,你一直盯着朗哥看,所以他没做手脚,而是给我递眼色,授意我找你攀谈,搅乱你的注意力。” 顾铭真的长见识了,忍不住叹息道:“我一直以为,深藏不露的只有那些楚楚可怜的女孩,现在才发现,男人也有心机啊。呃,当我遇到风俊时,就该明白道理了,饿狼与风俊相比,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夏书遥沉默,想不明白顾铭怎会发出这样的叹息声。 顾铭又说:“所以,刚才饿狼杀气腾腾的样子也是装的,是想故意吓唬我,然后顺理成章地叫你把我带出来,不影响他出千诓卿欢的钱。” 夏书遥点头,并不在这方面做任何解释,而是劝道:“既然卿欢把你当朋友,你对他说的话,必然能起到一定作用。这次事后,你就劝他不要再来了,他可能会听你的。” “不可能。” 顾铭一口便拒绝了夏书遥的提议,转而一脸讥诮地说:“你们真以为卿欢是傻子?” 夏书遥没听懂,便问:“什么意思?” 顾铭冷笑道:“卿欢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他会把钱输光了,这是他亲口对我说的,而且输完后该干什么他也都想好了。我若没猜错,他早就发现饿狼在出千了,只是他没有说罢了,而是心甘情愿地把钱送给你们。” 夏书遥再度惊呼:“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铭漠不关心地回答:“我刚才不已经说了吗,他喜欢你啊。当一个男孩喜欢上一个女孩,他便愿意无条件对对方做出任何事情,只要对方能开心、能过得好,他便心满意足。” 夏书遥的神色变得飘忽,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她的眸子里尽是不可思议之色,好久好久才掩嘴道:“怎么可能……像他那么帅气而优秀的男孩子,怎么可能看得上我啊。要知道,他可是活在光芒中的幸福人,我们却是生活在阴暗角落里的可怜虫,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顾铭笑了笑,无所谓地说道:“你们的确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早点断了联系最好。”——就如同,我再也不会联系小雪一般。 夏书遥咬着嘴,兴许是太用力了,不小心咬破了唇。可她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唇,出不了血,只破了一层干巴巴的皮。 尔后,她坚定道:“不行,这种事情必须趁早说清楚,我不能害他!” 顾铭点头附和:“对的,你不喜欢他就好,免得害人害己。” 两人走了一段,已经快穿过这一片黄土地了,在前边能看到小镇,街上虽没有车水马龙的热闹感,却也开着不少店铺,能买到许多日用品。 顾铭摸出手机看看时间,快到下午六点了,天上蒙了一层灰蒙蒙的云,暮色将近。 顾铭有些饿了,便说:“走吧,去镇上吃点东西。虽然我也是个穷酸的流浪汉,但暂时能吃饱,可以请你吃一顿。” 夏书遥蹙着眉摇头:“我们才认识不久,还没熟到可以随便请对方吃饭的地步。” 顾铭便说:“那我们一起吃,各付各的钱。” 夏书遥没意见,点了头。 两人顺街道直行很长一段,找到一家挂着“重庆小面”牌子的面点,进去点了两碗炸酱面,找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相对而坐。 吃面时,顾铭发现这女孩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吃起饭来却一点都不含糊,老大的一碗面,她三两口便全吞肚子里去了。 当她从桌子边抽出两张卫生纸,满意地擦嘴时,脑袋向右微微倾斜了一些,被头发遮挡的侧颈浮出一道白森森的伤痕,很粗很宽,像是被人用棍子狠狠敲了一下。 顾铭问:“你颈子上怎会有这样狰狞的伤疤?” 夏书遥解释道:“被我养父虐待的。” 顾铭能看到她眼里的悲伤,便知他也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便不追问。 但这人并不在意这些,竟主动解释道:“我的命运和卿欢、陶杳杳差不多,亲生父母因意外死亡了。可是我并没有他们那么好的运气,没住成孤儿院。父母出事不久,便有一个丧妻无后的中年男人把我领养了。他清醒时和正常人没区别,也疼爱我。但他一旦喝醉,便会发狂,经常毒打我。”说着,她挽起衣袖子,露出的手臂上全是被鞭挞过的伤痕,密密麻麻排着,“我全身上下都是这样的伤,好在他没打我的脸,不然我都没办法出来见人。” 顾铭问:“既然他醉酒打你,你为什么不报警啊。” 夏书遥摇头道:“我被他领养时只有七岁,什么都还不懂。每日除了上学时间会快乐一点,回家便担惊受怕,特别是看到他喝酒时,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顾铭想到顾胜昔日把自己毒打到失忆这么可怕的事情,心里生出悲愤,更为笃定那个男人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便恶狠狠地说道:“这种人,最好下地狱去。你是怎么跑出来的,跑出来后为什么不报警?” 夏书遥沉声说:“我12岁的时候,他给我钱,叫我去打酒。那时候他可能有些神志不清,给了我足足100块,还给我独自出门的机会。我鼓起了胆子,拿着钱去了车站,胡乱地越过检票门,兴许是检票员觉得我急着赶车,并没有拦我。我便随便找了一辆客车坐上去,直到车上售票员再度检票,我又没有车票,只能用现金补票时才惊讶发现,车费竟高达二十多块。那时才知道,我从四川南充直接到了四川广安。” 顾铭大概知道后续故事了,她无疑在是广安城里遇到了饿狼,不然早饿死街头了。 第239章 内鬼 天已经黑透,废弃的房子里早断了电力供给,房梁上的吊灯只是装饰品,并不能提供光照。 视线变得漆黑,牌桌前,隔得非常近的四个人都不能看清身边的人,激烈的牌局很难再正常维持。 饿狼和卿欢都摸出兜里的手机,用电筒功能提供光照,并把事先准备好的蜡烛点上,立在悬空的吊灯灯罩上。清澈的手机灯光与浑浊的蜡烛火光交织,把四个人的影子拉的错乱无章,宛如张牙舞爪的鬼魂,飘飘然爬出窗户,映在广袤的黄土地上。 若这个时间点,有某个路人途径此地,必被此幕吓得肝胆俱碎。 久经鏖战的四人不觉疲惫,亦没有饥饿感,沉默而明亮的眸子如鹰隼般锋锐,死死锁着牌桌子,大有一副血战到底的决心。 某一刻,安静磕在桌子上手机响了,是有人给饿狼打电话来了。 这把牌刚打完,趁洗牌发牌的空隙,饿狼对另外三人做出禁声的手势,拿起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却是一个他极为不待见的人。犹豫半晌,他终是点击了接通键,淡淡地说一句:“喂,灰豹子,你找我有什么事?” 因为饿狼没开免提,又把通话音量调的很低,纵使牌桌边的卿欢等三人都离他很近,却也听不到来电之人的话音。只见饿狼的眉宇挤得越来越近,到最后,额头都快挤成碎珠子了,便知他遇到了很棘手的事情。 饿狼沉默了很长时间,电话屏幕却一直亮着,不知是对面一直在说话,还是对面早没说话了,而他却不愿开口。 良久良久。 饿狼终于破口大骂:“你妈的!少在这里信口雌黄!你以为老子怕你啊!你要找我麻烦,没问题!你就先想办法找到老子再说!” 话落,他挂了电话,对着地上狠狠啐上一口,旋即又从兜里摸出烟,叼嘴里使劲吸上一口,这才稍稍平复情绪。 胖子问:“饿狼,灰豹子又要找你麻烦了?” 饿狼冷声道:“上次我们一起去园区偷的几十斤铜,一共卖了八百多块,四人平分的。他非得说我多贪了他的钱,要我还给他。哈……老子出来混了这么久,虽然也干偷鸡摸狗的事,但从来不在分赃时贪同伙的钱。他故意找茬,无非就是盯上书遥了。呵、呵呵……” 矮子却说:“未必吧,灰豹子虽然好色,但也不怎么缺女人,不至于对与世无争的书遥妹子下手吧。” 饿狼又狠抽一口烟,可能是吸得太过,被呛到了,急促咳嗽好一阵,额上都咳出汗水了。待他止住咳,再度抬起眼时,烛光下的脸如鬼魅一般阴森,他咧嘴笑道:“灰豹子身边那些女人,说白了都是下贱的荡女,还都是些蒲柳之姿的庸脂俗粉,他当然更喜欢天生丽质的书遥啊。” 卿欢皱着眉说:“需要我叫姐夫帮忙吗?” “我们廉帮的事,还不用你一个外人插手。”饿狼依旧在笑,笑意中却有了一丝嘲讽。就是不知,他讽刺的人是谁。 四人静默,持续半分钟。饿狼手头的烟还剩大半截,他却抽不下去了,直接将烟头丢地上,狠狠踩息掉,沙哑着说:“先不管这事了,纵使灰豹子想找我和书遥的麻烦,他也绝对想不到我们在这样一个荒凉的地方。等明天,我亲自去找他,把这事一次性处理干净。现在,我们继续打牌。” 话是这么说没错,卿欢等三人却感觉不安,打牌变得心不在焉。 尤其是卿欢,他本就想输,早前也是不想做的太明显,才选择慢慢输。现在遇到这档子事情,早已没了慢慢输钱的雅兴,准备找机会直接梭哈,全送给饿狼。 然而,饿狼打牌也变得不太认真了。他原本是“抽底牌”的老手,却在接连几局的坐庄局里,都忘记出千了。 光明正大,绝对公平的牌局,卿欢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就会输,便不敢随便梭哈。 这一拖,便是半个小时。 一轮弯月爬过半山,夜幕变得越来越黑。 卿欢清点手里的钱,还剩七百多块。也就是说,这两个多小时的牌局里,他只输了本钱的一半。这对一心想输钱的人来说,属实不可思议。 “孤狼,你很急?” 忽然,饿狼冷不丁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卿欢的手轻轻一颤,抬头看一眼悬在空中已经被烧掉半截的白蜡烛,镇定说道:“我看时间也不早了,今天的牌局就到这里吧。” 饿狼似笑非笑地说:“你怕我把你的钱全赢走?” 卿欢很想回答“我本就想全输给你,你个笨蛋却不知道抽底牌”,但他只能和煦笑道:“的确,输多了挺心疼的。” 饿狼沉思,偏头看一下窗外,黑漆漆的黄土地上没有半点声音,自然也不可能出现人迹。于是,他的表情变得凝重,不知是在担心灰豹子那群人忽然找来,还是担心出去好一阵却久久没有归来的夏书遥。 “饿狼,就这样吧。牌桌子上,从来没有拦着输家不许走的道理。” 这会,坐在左右两方的胖子与矮子也出声附和,他们的话语中也多出一丝忧色,是衷心地提议。 饿狼点头,淡淡说道:“好吧,下次再玩。” 说完,他起身,将桌子上的扑克牌全都手牌盒子里去,再把桌子上沾的蜡油,以及地上的烟头、烟灰全部处理干净,却又坐回原来的位子了。 这一系列过程只有两分钟,卿欢很耐心地等着。 待饿狼笑盈盈地挥了挥他右手手腕的九道伤疤,卿欢便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沉默中,他摸出兜里的短刀,轻轻抽掉刀壳子,将刀刃抵在手腕上轻轻摩挲。几番尝试刀锋的锐利度后,他终于狠狠一咬牙,左手发力,刀锐猛地划过左手手腕,一条鲜红血痕豁然生成。 这一划,卿欢愣了,因为手腕滴答答淌着血,流速极快,似乎划破了静脉血管。 他再看一眼手中铮亮的短刀,想起白天的时候,自己在何小哥的店里试刀,最后选了一把最锋利的刀,心里五味杂陈,有种两巴掌扇死自己的冲动。 卿欢感觉有些眩晕,因为自己流了太多太多的血,而这些血色的充斥里,渐渐唤醒了尘封在他脑海深处的记忆。 在很多年前,也有这样的一幕——残阳若血,纷纷扬扬洒在大地,而废墟下透着鲜血的尸身,却比之天边残阳更为鲜艳。 此刻,摇曳烛火下的鲜血,亦明亮夺目。不知是烛火燃烧了手腕的鲜血,还是鲜血玷染了明亮的烛火。 卿欢脸色变得苍白,捏着手腕不断痛哼,整个人摇摇欲坠。 饿狼等三人也被这一幕惊到了,均上前来检查卿欢的伤口。 幸好、幸好,卿欢手腕的流血量并没有他们目睹的那么惊人,只是昏惑光线欺骗了视觉。 不过,这倒伤虽然避开了手腕的静脉血管,却并不代表它割得很浅,其深度甚至足够把面上皮肤稍稍翻过来一卷。 饿狼看得眉头直皱,赶紧去床头边翻看,很快找过来一卷卷纸。将之抽出很长一截,把卿欢的手腕包了个三层,见血渐渐止住了,饿狼才轻轻送出一口气来,严厉指责道:“孤狼,你能不能有点脑子,只要不是疯子,谁会这么用力割自己的手啊?” 卿欢感觉身子发麻,只得苦笑一声:“我也不知道这把小刀子能有这么利啊。” 几人相对,均是哑然失笑。 笑罢,卿欢忽然起了歹心,讪讪道:“饿狼,你看我现在都成了伤患了,要紧得很,能不能让我躺着休息一会啊?” 饿狼下意识地点头,旋即又发现问题,满带戒备地说:“这屋子里就一张床,是书遥睡的,莫非你想躺她的床?” 卿欢干笑着不说话。 饿狼便骂道:“王八羔子!你也想打书遥的主意?” 卿欢别过头去,嘟着嘴吹两声口哨,假装没听懂这人在说什么。 胖子和矮子抓着机会调侃:“饿狼啊,你看人家孤狼长得清秀,为人也还不错,年纪上和书遥妹子也差不多,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对象。你好歹是个当哥哥的,要不好好考虑一下?” “考虑个屁!” 饿狼横着眉怒视眼前三人,一字一顿说道:“我告诉你们,只要有我在,你们谁也别想这事!” 胖子问:“你当哥哥的就不让人家谈恋爱了啊?” 饿狼脸微红,说不出话。 矮子又说:“孤狼哪点不好,你就这么排斥人家?” 饿狼还是说不出话,只是脸变得更红了。 胖子和矮子都知道饿狼害羞了,均捧腹大笑。 卿欢也在笑,只是没有笑声,而且粉嫩可爱的笑脸上有了酸涩。 不多时,外面有脚步声了,很快,很急促。 起先,屋内三人只以为是顾铭和夏书遥回来了,并没有危机预警。不过片刻,这些脚步越来越近,他们发现,脚步声好生沉重与凌乱,明显都是些身子骨健硕的男子,而且人数不少。 咚咚咚! 外面响起叩门声,同样异常急促,就像一堆小石子被狂风卷得混乱碰响。 四人均凝重不语,悄悄提起脚边的凳子。 “饿狼!你以为老子找不到你是不是!现在给你一个机会,立马给老子开门!不然老子马上撞门了!” 外面传来凶神恶煞的声线,纵使卿欢不识得这声音,却已从他的话意中推断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 毫无疑问,门外之人正是饿狼嘴里的“灰豹子”。 饿狼比划手势,示意三人禁声,接着提起凳子无声靠近门边上的墙角。 胖子和矮子都会意,也都悄无声息跟上。 卿欢迟疑,脑子转得飞快,一时之间实在想不出好的办法,干脆便咬牙拨通罗不遇的电话。 卿欢知道,罗不遇很给自己面子,因为他要追自己的姐姐,自然得打通这个小舅子的关系。所以,他一看到卿欢的来电,必然在第一时间接听。 可今天不一样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响铃好久,罗不遇却没接电话。 而这呼叫铃声竟诡异地被外面的一个耳根子比较灵的人给听见了,他提醒灰豹子,说里面的人在打电话找帮手。 于是,灰豹子不再客气,猛地踹门,这门本就腐蚀已久,经不住冲击,被他“砰砰”两脚踢开了。 而他踢门太狠,门开的一瞬,他没止住身形,整个人往里面扑了进来。 一直站在墙角边的饿狼、胖子、矮子三人并不客气,提起凳子便往灰豹子身上砸,同时大骂道:“混账东西!你以为你找人来了,老子就不敢打你!” 他们打着,却未注意门外的人也都涌进来了。 昏暗的烛光下,人影密集,细长的影子排列了足有十道以上,全是面相上穷凶极恶男子嘴脸。 他们第一时间支援灰豹子,把饿狼等三人全都赶走,将之扶起来。 饿狼被人驱逐的同时,眼睛挨了一拳,眼袋下起了一片淤青,严重影响视觉。 但他依旧在人群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一瞬间心如死灰,惨笑道:“哈哈……想不到、想不到啊……我自认识人能力不错,却也有瞎眼的时候。”说着,抬手指一下门边安静立着的一个眼镜男,“对吧,木鬼。” 饿狼的话一出口,胖子、矮子、卿欢三人同时往这边看来,也都看到面无表情的木鬼,心中震撼。 胖子和矮子都属于性情中人,性格奔放,敢爱敢恨,这会看到出卖自家一伙人的“兄弟”,怒由心生,远远指着木鬼的鼻子大骂道:“狗东西,猪狗不如,我们真是看走了眼!竟是你给灰豹子做了内鬼,出卖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 木鬼并不理会他们的骂声,很斯文地推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抬着豪爽的步子慢悠悠凑到饿狼身前,面部扭曲着,露出一个狰狞的笑:“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饿狼冷冷问道:“为什么?” 木鬼哈哈大笑道:“人啊,都是自私的。很多人永远只记得别人对自己一丁点的不好,却记不住别人曾对自己的万般友好。就如同,今天以后,你们只会记得我做了灰豹子的内鬼,出卖了你们,却不会记得我曾为你们扛过的困难与苦痛。” 饿狼便问:“所以,我想知道我哪里对你不好过。” 木鬼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却不解释,缓步退到门后面,明显是要将后面的事情全部交给灰豹子处理。 第240章 笑容 灰豹子进屋子时被饿狼等三人偷袭,连着挨了好多下板凳,膀子、腰部、腹部、大腿等部位都被敲得几近骨裂。好在饿狼等人出手有些分寸,并未对着他的脑袋敲,不然一连挨这么多下板凳,纵使他不脑震荡,也得昏厥过去。 灰豹子不是是非分明之人,他不会去思考饿狼等三人有没有手下留情,他只知道他被这三人打得很惨。这会,他终于缓过来,局面也被他带来的一大堆兄弟稳稳地控制住了,自然是他扬眉吐气、报之前的一箭之仇之时。 他几乎没有思考,对着身后的人招手,恶狠狠地吼道:“打死他们几个畜生!” 一群人蜂拥上来,对着饿狼等三人拳打脚踢,下手处还尽是面部、腹部等身体较为脆弱的部位,丝毫不分轻重。就好似,若真打死了人,他们还能逍遥法外一般。 饿狼等人自然不是省油的等,常年混迹在大城市里,免不了与其他人起冲突,自然也练了一手拳脚功夫。 第一时间,三人还能抵抗,把冲过来的人全都打退。 可是双拳难敌四手,他们只坚持了半分钟,便被一大堆人扑倒在地,疾风骤雨般的凌厉攻势接连问候而来。 短短几分钟,三人被打成了猪头,躺地上一动不动,像是奄奄一息的伤患。 灰豹子见这三人基本上被打瘫了,便叫前面的人都停手,他自己则顺人墙缝隙走进来。到饿狼跟前,俯身对他脸上啐一口唾沫,冷笑道:“你不是很拽吗?再来打老子啊!” 说话间,抬腿往饿狼的腰上一踢,骂道:“饿狼,今天的事,归根结底也是你这狗东西咎由自取。你不要以为,老子今天打你一顿这事就了了。说!夏书遥在哪里!” 灰豹子先前扫视过整个屋子,虽然烛光黯淡,他却能肯定,夏书遥不在这里。毕竟屋子就这么大,一眼就能看完,除了饿狼等三人,就只剩最里面的、蹲地上不动声色的男孩。 饿狼早料到灰豹子是冲着夏书遥来的,这会冷笑,仿佛已经忘了身子的疼痛,嘲讽道:“且不说我以前有没有贪你的钱,我们的事情,与书遥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灰豹子捏着手指头,指节“咔咔”响着,反问道:“你欠我的,岂是你能还清的?除了拿夏书瑶来偿还,莫非你还有其他办法?” 饿狼喘息几声,撑着地面站起身来,怒道:“我们去园区偷的几十斤铜,一共只卖了八百来块,就算你笃定我贪了你的一份,又能有多少?今天,我把那八百多块全给你,你总不能再说我贪你的钱了吧。” 说话时,他从兜里摸出很大一叠钱,其中除了零碎的小钱,还有好几张毛爷爷,加起来绝对超过八百。但他都不细数,直接把皱巴巴的一把钱全递过去,如弃草芥。 灰豹子被饿狼的举动惊到了,他皱着眉头凝视饿狼半晌,忽然放声大笑。绵长而桀骜的笑声中,他忽然抬手一拍,“啪”的一声把饿狼手上的钱全拍到地上,也不去看地上散落的钱,骂道:“你当老子是乞丐啊!” 饿狼额上泌出冷汗,他从灰豹子的笑声里听出了邪恶,知道这人吃定夏书遥了,便怒骂道:“我已经做出了最大的忍让,你还不知足!?” 灰豹子的笑意敛去,平静地盯着饿狼,这会的他,比之刚才更为阴森可怕——有的人就是这样,笑起来可怕,不笑时反而更可怕。 他轻蔑说道:“我这人有个习惯,别人从我手中拿出去的东西,从来不是原物归还便能作罢。去年六月,你把我的钱吞了,到现在已经过了半年,只算利息也不是你这几个钱能还上的。我劝你别动这些歪脑筋,老老实实把夏书遥交出来。你放心,我只是带她去见一个人,并不会拿她怎样。只要这事处理好了,我对你既往不咎,我们之间也再无瓜葛。” 饿狼一怔,他一直以为是灰豹子贪图夏书遥的美貌,方才唱这么一出闹剧,现在才知,这人也别有所图。 沉吟半晌,饿狼问:“你要带书遥去见谁?” 灰豹子淡淡说道:“虎哥。” 饿狼的面色变得难看了,抱着侥幸心追问:“哪个虎哥?” “在我们广安城里,能有几个虎哥?”灰豹子脸上满是讥诮,淡淡回答:“莫非你以为随便来个阿猫阿狗就能叫我灰豹子做事?除了城南一手遮天那位虎哥,还能有谁?” 饿狼沉默。 灰豹子皱眉道:“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饿狼还是沉默。 灰豹子有些不耐了,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扇在他的脸上,骂道:“不识好歹!” 这会,旁边的胖子和矮子都忍不住了,叫骂着冲上来要打灰豹子,但被人墙挡住了,便吼道:“饿狼,你别管他背后是谁,我们几兄弟在这片地上混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是不惹谁,但也不怕谁。老子不信城南虎哥真会为这王八蛋撑腰,更不相信他会为我们几个小角色大动干戈!这王八蛋敢打书遥妹子的主意,我们弄死他!” “哦?”灰豹子似笑非笑地看向胖子和矮子,皱眉道:“水蛇,山猫,这事本来与你们没多大关系。如果你们想找死,我也不介意送你们去见见虎哥。” 二人挣扎,想从人堆里冲出来,怎奈孤掌难鸣,对付不了这么多人,很快又被制住,躺地上动弹不得。 灰豹子再度看向饿狼,冷声道:“说吧,夏书遥在哪里。” 饿狼别过头去,压根就不打算再与之交流。 灰豹子皱眉,心知再问也是多费唇舌,便转身看向木鬼,问:“你先前在这里陪他们打牌,那时候夏书遥也在这里吧?” 木鬼露出一脸谄媚的笑:“对啊,那时候夏书遥就在这屋子里,这会可能出去买东西了,很快就会回来。” 灰豹子点点头,竟是很有耐心地抽起一只小凳子,打算坐门边上等夏书遥回来。 蜡烛快燃完了,屋子里的光线越来越暗,稍微一点光亮便显得尤为刺眼。 一个眼尖的人忽然看到屋子里面有微弱的光,他惊呼道:“那个人好像在打电话!” 灰豹子抬眼看去,瞧见之前自己一直没管的那个小男孩的确捏着手机在墙角蹲着,他把手机屏幕对向地面,掩去了很多光,这会蜡烛快熄了,方才显眼。 “这家伙是谁?”灰豹子往屋子里走,顺口问了木鬼一句。 木鬼便说:“他叫卿欢,外号孤狼,并不是我们城里的人,而是华蓥县里的。他本身与饿狼没什么关系,只是单纯的牌友。” 灰豹子皱着眉点点头,走近卿欢,淡淡道:“你在给谁打电话?” 卿欢抬眼,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怯怯地说:“给我姐夫打电话。” 灰豹子问:“你姐夫是谁?” 卿欢道:“罗不遇。” 灰豹子细想一阵,记忆中并没有这个人,便觉得他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说:“你给你姐夫打电话干什么?” 卿欢笑道:“当然是叫他来收拾你们啊。” 灰豹子的双瞳猛地的一收,不知怎么了,他觉得这个看上去粉嫩嫩的少年娃背后有着绝对强硬的靠山,哪怕他这句话说着很轻佻,显得荒诞不经,却又有着难以想象的信服力。 一瞬间,灰豹子竟愣住了,不知该干什么。 待他反应过来,目中陡然泛起凶光,抬腿便是一脚,用力很猛,直接把卿欢踢翻在地。 卿欢吃痛,但只是微微皱眉,脸上的笑容不减,很温和地说道:“你打我的话,之后会很惨的。” “老子打了你又能怎样!” 灰豹子大骂,他觉得自己在这少年娃面前丢了脸,要强势捡回颜面,便冲上前去,对着卿欢拳打脚踢。 奇怪的是,任灰豹子怎样毒打卿欢,他的脸上始终保持温煦的微笑,而那笑意中,又潜藏无穷无尽的森冷。那感觉就像一只无形的巨爪,灰豹子每打卿欢一下,那只巨爪便向他靠近一分。 打着打着,灰豹子心里有着惊恐了,他骂道:“你他妈倒是说话啊!你姐夫到底是谁!” 卿欢笑道:“我说了啊,我姐夫叫罗不遇。” 这等平静到近乎冷漠的回答更使灰豹子心慌,他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只能再度对卿欢拳脚相向。 这一次他有了顾虑,竟不敢下狠手,手中拳头明显弱了许多,打人不怎么疼了。 卿欢笑着,尽管在别人看来,他笑得像个傻子,但他依旧在笑,灰豹子每打他一下,他脸上的笑容便浓郁一分。 身体上的疼痛使他兴奋,他觉得,自己越痛,这人即将付出的代价就越惨——任何敢打书遥主意的人,都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灰豹子打累了,而悬空蜡烛的最后一簇蜡油也燃烧干净,屋子变成昏黑一片。 黑暗中,灰豹子看不清卿欢的表情,却能听到他嘴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手机!你们都拿手机出来照亮!” 灰豹子背脊发凉,摸出手机照亮的同时,也回头叫他的兄弟们探照。 十几个手机泛出明亮的光,黑暗的屋子变亮了,也变暖了。 他看向卿欢,竟看到一地浓稠血液,似乎他毒打这人时,将他殴打至口吐鲜血了。 但片刻他便发现,卿欢并没有吐血,这地上的血源自他的手腕。 卿欢的手腕本就有伤,是他自己用刀子割的。先前本就流了很多血,好不容易用卫生纸止住血,却被人毒打一番后,又流出血来了。 殷红的血在地上刻画着混乱的纹路,没有确切形状,甚至都不成线条,但在灰豹子眼里,却成了一张森森的血画鬼脸。 “不准笑!”灰豹子忍着心中的惊悚,指着卿欢大骂道:“给老子闭嘴,不准再笑了!” 卿欢仿佛没听到他的吼声,依旧笑着,瓷娃娃一般可爱的笑脸,却宛如《异灵七杀》里边那个鬼娃娃,令人惊恐不安。 灰豹子剧烈喘气,努力把自己的思路理顺,很快想明白这人一直笑的底气——他不就是仗着背后有个名叫罗不遇的姐夫吗,我背后同样有虎哥撑腰啊。我不信,这个城市里,谁能把城南虎哥惊退! 想明白这一点,灰豹子竟也笑出声来,他的笑又和卿欢的笑不同。 卿欢的笑声里只有和煦与温暖,而其中潜藏的杀机需闻者自己去揣度;灰豹子的笑却是不加掩饰的凶机,那是猖狂、桀骜的邪意。 两人的笑声交织,从废弃的屋子里传出,在空旷的黄土地上飘出很远很远。 灰豹子笑罢,卿欢却还在笑,就似乎微笑才是他脸上的正常表情。 “你打通电话了吗?” 某一刻,灰豹子忽然出声。 卿欢笑着摇头:“不知怎么了,今天姐夫不接我的电话。”他说话时,把两只手都负在身后,那只鲜血淋漓的手不停抖动着,似乎还要渗出更多的血。 灰豹子道:“那可太遗憾了。我不管你姐夫是谁,他今天应该是救不了你们了。原本我只想找饿狼和夏书遥,既然你和水蛇、山猫几个人都管定这事了,我便把你们一同带去见虎哥。” 卿欢起身,保持笑容,不以为意地说:“那我们走吧。” 灰豹子却说:“现在不能走,得等夏书遥。” 卿欢淡定地撒谎道:“夏书遥陪人出去开房了,今晚不会回来。” 灰豹子怔住,凝声问:“她陪谁去开房?” 卿欢随口道:“一个叫顾铭的男孩。” 灰豹子迟疑着转身,对木鬼投去询问的目光。 木鬼思忖着说:“我们白天打牌时,的确有个叫顾铭的男的来过,现在他和夏书遥都不见了,有可能的确是去开房了。” 灰豹子点点头,再看向卿欢,问:“他们去哪里开房的?” 卿欢笑着说:“城市这么大,宾馆、旅馆遍布大街小巷,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开房了。” 灰豹子道:“那你给他打电话。” 卿欢摇头:“我没他的电话。” 灰豹子不信,强行抢过卿欢手头的手机,翻看他的通讯录,结果通讯录上只有寥寥几个电话,备注中没有一个叫“顾铭”的。 沉默中,灰豹子看一眼手机时间,此刻已经晚上八点过,夏书遥很可能真的不会回来了,便皱眉道:“既如此,我把你们带去虎哥那里,夏书遥知道了,自会找上门来。” 他说着,转身走向木桌那边,用小刀子在桌子上刻画一排文字信息,是留给夏书遥的。 尔后,十几个人押着四个人,一起出了门。 第241章 血迹 时间回退到黄昏时分。顾铭和夏书遥一起在面馆吃完面,还坐里边一起闲聊了好一阵,算是推心置腹地畅聊了一番关于彼此的身世遭遇。 夏书遥觉得顾铭做得很不对,无论如何都不该和家里人闹得这么僵。毕竟,有家才有温暖,漂泊在外的浪子,无时无刻惦记着家里的亲人。哪怕是因意外失去至亲的无助孩子,对亲人也只有思念,而非憎恨。 于是,她劝道:“顾铭,你还是早些回家的好,无论你爸以前怎样对你,他都是你的亲生父亲。或许是他不善于表达感情,也不太会沟通,才会选择棍棒教育。你心中不该有这么强的愤懑情绪,我相信,他爱你,胜过爱他自己。” 顾铭皱眉,用异常绵长的声线问道:“你确定——这世上有人能爱别人超过爱自己?” 夏书遥肯定地点头,莞尔道:“当然啊,任何一个父母,爱他们的孩子都超过爱他们本身。” 顾铭问:“能举个实例吗?” 夏书遥歪着脑袋想了好一阵,继而微笑说道:“实例的话,我们身边比比皆是,只是不够明显罢了。如果你要听众所周知、无可否认的例子。我想,两年前,汶川大地震中,用自身的血肉躯体保护襁褓里的婴儿的母亲,便是最好的铁证。” 顾铭的身子微微一颤,用漆黑的眸子盯了她良久,却不否认这个事实,反而问出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那么,除了父母,这世上还有谁能够爱某人超过爱自己,甚至愿意为这人付出性命而义无反顾吗?” 夏书遥问:“为什么要这么问?” 顾铭道:“想到了一些往事,忽然觉得你可能知道答案,随口问问。” 夏书遥挤着秀眉沉思,良久后轻叹摇头:“首先,每个人都是爱自己的,这一点无可厚非。其次,爱与被爱很多时候并不对等,父母慈祥,未必代表子女孝顺,他们也可能养育出离经叛道的不孝子。所以,这个问题看似很简单,其实非常不好回答。我觉得,这是一个‘度’的问题,每个人都爱自己,但爱自己的程度却不尽相同。所以,衡量一个人能否爱别人超过爱自己的标准也因人而异。 我想想,先举一个简单的例子。若某人天性贪生怕死,哪怕他深爱另一人,爱得无法自拔,在需要作出谁生谁死的抉择时,他很难选择让对方活下去;反之,若某人生来豪气冲天,敢爱敢恨,面对此类抉择,只要是为了他确切深爱的人,他便愿意牺牲自我。 我的意思是说,能够用比爱自己更多的爱去爱某人的人,这世上的确存在着,只是这样的人的确不多。如果你觉得我的话可信的话,那么我就是这少数人中的一员,我真的愿意为朗哥做任何事情。我觉得,如果这个世界没了他,便会天塌地陷,步入永夜。” ——就是说,其实我是生来贪生怕死,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所以,哪怕我深爱着小雪,也解不开心门的枷锁,无法用超过爱自己的爱去爱她。哈……我口口声声说着,要去找一个我愿意用比爱自己更多的爱去呵护的女孩,可是这样的人真的存在吗——当心门锁上,恐怕在我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值得我如此去爱她。兴许……小雪已是除了我爱自身以外,最爱的一个人了…… 顾铭不动声色地思索,半晌后轻轻点头,旋即起身,伸一个大幅度懒腰懒腰,准备折转回去了。 夏书遥快步跟上,她明亮的眸子里似有一分奇异的色彩,估计是有什么问题要问。 顾铭却懒得搭理她,加快脚步,顺来路返回,横穿一条长街,快到接壤黄土地的路口子时,忽而止步。 “顾铭,你怎么不走了?” 夏书遥见顾铭沉默盯着路旁边的一家店子,秋水一般温柔的眸子变得更加明亮,却佯作没懂顾铭的意思,浅笑着问道。 顾铭抬手指向路边上的店子,那是一家街机厅,很小的门面,从敞开的门外望进去,里面也只有寥寥几台老旧的游戏机,以及几个兴奋摇动着摇杆的小孩子。 夏书遥问:“你想打游戏?” 顾铭道:“现在回去,也不过是无聊地看他们几个打牌,不如在这里打发打发时间。” 夏书遥嫣然一笑:“那你能教我打吗?” 顾铭错愕:“一个女孩子,学街机干什么?” 夏书遥的眉梢轻轻挑了挑,露出尤为可爱的表情,笑道:“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很喜欢玩游戏,可是没什么机会。到这边了,朗哥一开始也说教我玩,后来他又不教了,说游戏屏幕伤眼睛,会弄瞎我的眼,而且严令禁止我去玩游戏了。” 顾铭问:“你近视?” 夏书遥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可能有个两三百度吧,十来米远的东西,基本上看不清了。” 顾铭哑然而笑:“若我是饿狼,也不会再让你玩游戏。你若近视,就快些配眼镜,可以固定近视度数,免得越来越近视。” 夏书遥摇头道:“我不配眼镜,戴上就不好看了。” 顾铭偏头看她一眼,至今觉得她的眼睛好看,却不曾想,这是一双近视眼。或者说,近视眼比正常的眼睛更好看? 夏书遥见顾铭不说话,她又催促道:“好啦,教我玩游戏吧。” 顾铭思忖半晌,道:“曾经,我费尽心机想骗一个女孩陪我一起去玩游戏,她却万般推脱,虽然最后她也答应了,但过程却不容易。我从未想过,某一天会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在我面前撒娇,叫我教她玩游戏。” 夏书遥笑道:“所以,你决定教我了?” 顾铭却摇头:“我不会教你,既然你愿意为你的朗哥做任何事情,就不要背着他做他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说完,他独自往游戏厅走了。 夏书遥小跑着追上:“你玩游戏,却又不肯带上我,让我一个人回去?” 顾铭问:“莫非你不识路?” 夏书遥甜笑道:“我怕我走了,你待会不识路,回不去,所以我还是跟着你吧。” 顾铭不理他,进游戏厅买币,接着安静玩游戏。 不一会儿,2p操作台有人坐上来了,却是夏书遥偷偷买了币。她顺手选一个貂蝉,然后笑嘻嘻问:“这个人物的招式指令都是什么啊?” 顾铭脸一沉,皱眉道:“你要玩,没问题,但别打扰我,我只想安静一小会。” 夏书遥吃惊,她从顾铭的脸上看出了忧郁,问:“你是不是在想那个女孩子啊?” 顾铭道:“我想谁,应该与你无关吧。” 夏书遥咬咬嘴,觉得这人不可交流,便使劲摇摇杆,想把心头的不快全都发泄出来。 顾铭斜眼看她一下,心中略微好奇。一般来说,像她这种孤苦伶仃的女孩子,性格都比较内向,不会主动与不熟的人攀谈吧。可是,这人却异常活泼,就好似,她并未遭受过厄运。 由此反推,其实性格活泼,笑口常开的人,并非就是人生一帆风顺之人吧。 顾铭安静玩了一个多小时,把《三国战纪》通了一次关,整个过程心不在焉,脑子里一直飘着风雪的身影。 ——不知道,过去了近半年,她长高了吗,她胖了、瘦了吗,她从周时帆过世的阴影里走出来了吗,她遇到了生命中的另一个男孩吗? 顾铭的心绪很沉重,肚子里藏了千言万语,想对风雪娓娓述说,却再也没有勇气拨打她的电话了。 两人出游戏厅时,天已黑透。 夏书遥在路上津津乐道着街机游戏怎样怎样好玩,眼睛里全是明亮的星星。 顾铭不理会她,安静走自己的路。 快到那座烂房子时,夏书遥忽然止声了,她的眼里有了疑惑,低声道:“不对,屋子里没有光,莫非朗哥他们打完牌出去了?” 顾铭没上心,淡淡回一句:“你以为打牌的人就不用吃饭啊。” 夏书遥却郑重摇头,笃定道:“出事了。若朗哥要出去吃饭,他一定会等我回来,这一点毋庸置疑。反之,他若没等我,就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顾铭不以为意地说:“你们这破地方,能打打牌就算是天大的事了,还能遇到其他事情?” 夏书遥凝着眸子思索,半晌后提醒道:“我们上楼时放轻脚步,不要弄出动静,先偷偷回去看一眼再说。” 顾铭很随意地点点头,接着顺大门口走进,绕着楼梯间轻脚往上走。 很快到四楼,两人都蹲在阶梯上不动。 顾铭摸出手机探照,这一照,便发现门破了,是被人强行撞开过,门锁都掉地上了。 两人均心惊,知道这回是真的出事了。 顾铭对夏书遥做出一个禁声的手势,然后用手语比划:你蹲这儿别动,我进去看看情况。 见夏书遥点头了,顾铭便半蹲着身子慢慢往屋子里走,路上用手机小心翼翼地探照,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进屋,他看到散乱一地的板凳,以及地面密密麻麻的脚印,便知这里有人搏斗过,而且人数极多。 再往前,除了地上鬼画桃符的血迹,便没有任何线索了。 顾铭再三确定,屋子里已经没人了,便对着门外的夏书遥说道:“进来吧,屋子里没危险。” 夏书遥走进,先把床头边的蜡烛套出来点上,待她看清屋子里的惨状,便知这里出了大事。 蓦然地,她的双瞳抖动,水汪汪的泪珠子便全噙在她的眼眶里边。 顾铭听到她的抽泣声,心头一阵不快,凶道:“你好歹是经历过大风浪的妹子,能不能不要随随便便就哭,很烦人的。” 顾铭不说还好,这一说,她便放声哭了出来,哽咽道:“呜……你知道什么啊,如、如果……朗哥出事了……呜呜呜……我、我就不活了!” 顾铭的眉头猛地一皱,揉揉耳朵继续寻找线索,很快的,他发现桌子上刻的一排字,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想救人,去城南南康路不夜酒吧。 “南康路……不夜酒吧……”顾铭跟着桌子上的信息轻声喃喃,却不知这其中究竟是和含义。 夏书遥听到顾铭的喃喃声,哭得更厉害了:“呜呜……不夜酒吧,就是城南虎哥手下的一家店……去哪里……呜……朗哥怎么惹上那种大人物了啊……我、我们都没好下场了……” 顾铭勉强耐着性子,心平气和地说:“麻烦你安静点,不要影响我找线索。” 夏书遥却哭喊道:“呜呜……人家把信息都写的这么清楚了,还能找到什么线索啊……” 顾铭不理她,顺着桌子又检查了一圈,上面的确只有这一句话,皱着眉又把地面挨着检查,却未找到半点文字信息。 当顾铭打算放弃时,却忽然瞟到墙角边形状极其混乱的血迹,那些血有的已经干涸,有的却很鲜艳。 顾铭走上去细看,仅片刻,他发现这些血竟是有人故意写上的信息:联系我姐夫。 这是五个看上去很晦涩难明的五个字,需非常仔细才能看出来。而这简单的五个字,却又蕴含不小的信息量—— 首先,能写这句话的人,必然是卿欢,因为只有他遇到麻烦时能找他那混蛋姐夫撑腰; 其次,他写这句话,证明他也被抓走了; 最后,他肯定很惨,惨到被人毒打,连手机也被抢走,不然他会主动联系罗不遇,而不是叫顾铭帮忙。 顾铭思忖着,决定蹚一下浑水,帮卿欢联系罗不遇。毕竟,两个人一起来的广安城,纵使两人的关系还没要好到可以同生共死的地步,但也该力所能及地彼此扶持一下。 转念间,顾铭又发现一件尤为尴尬的事情,他换了手机,也换了电话卡,而今的手机通讯录里,根本就没有罗不遇的电话。 这会,夏书遥还在哭,那悲恸的哭声,就好似谁抢走了她最心爱的洋娃娃,说不出的绝望。 顾铭终于不耐了,对着她大吼道:“如果你还想救你的朗哥,就麻烦你做好一件事,便是立刻闭嘴,不要影响我思考。如果我的思路断了,便真没人能救饿狼那群人了。” 夏书遥一怔,忽然擦去眼角的泪,虽仍在哽咽,却不哭出声了。她怀揣侥幸心问道:“你、你有办法了吗……” 顾铭凶巴巴说道:“我正在想办法!” 第242章 回头 夏书遥从顾铭的话语中听出了凝重,她知道,自己再怎样哭下去,也无济于事,便使劲咬牙,止住啜泣,也止住哽咽,目带期望盯着顾铭,希望他尽快想出办法来。 顾铭盯着地上的血迹沉思,他在想,自己身边的人,谁还和罗不遇接触过。仔细想来,自己和罗不遇之间的确没发生过几件愉快的事情。从最早之时,他调戏韩贞,被韩贞扇了耳光,双方的关系就变得十分微妙。说高深一点,叫亦敌亦友;说现实一点,便是叫得出名字的陌生人。 也因此,顾铭身边的人几乎都没罗不遇的电话,因为吴潇和杨雷都和那人走不拢,成不了朋友,自然也不需要联系方式。韩贞就更不可能了,他们两人说是生死仇敌可能都说得过去。 除了这三人,还有谁认识罗不遇吗? 顾铭想着,身子忽而一颤,心里一阵绞痛,因为他想到了一个自己最不敢联系的人——风雪。 很早以前,顾铭、风雪二人一起去县城找杨雷,在广场地下一层遇到过罗不遇,双方还心平气和地交谈过一番。罗不遇请顾铭帮忙去找陶杳杳打台球,代价是他帮忙找杨雷,但和陶杳杳赌台球不便宜,五百块一局啊。那次顾铭输了,而且没钱付赌费,而罗不遇帮忙给钱,陶杳杳还不要,反倒对顾铭一番冷嘲热讽。 若非风雪兜里有钱,若非她在意顾铭的程度远远超过轻飘飘的钱,那一次,顾铭真会丢脸到家。 那之后,罗不遇要去教陶杳杳溜冰,他说好的帮忙找杨雷的事,便随之搁置了。风雪不开心,上去骂他“见色忘友”,他也觉得不好意思,便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给了风雪。说是等他的兄弟们找到杨雷,可以打电话联系。 于是,风雪有了罗不遇的电话…… 顾铭想到这里,心里觉得好生酸楚,昨晚才把风雪的电话拉黑,做好永远不再联系的觉悟,却不到一天,自己有了不得不主动联系她的理由。 顾铭沉默,他想到了三年前,自己好几次没忍住想去牵韩贞的手、想去拥抱她时,风雪的电话便在尖锐的时间点打来,把顾铭从幻梦中惊醒。 他想到了风雪写的那张明信片——心有灵犀是存在的,但需要稳定而频繁的信息交流支撑,而手机是最便捷的联系工具。 果然啊,命运是存在的,它就像一缕冥冥中的丝线,它横穿竖过,把某些心跳频率异常契合的心连缀起来,隐隐现现。当它明显时,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月老手中的红线,将两人凝结为一体,海誓山盟、矢志不渝;当它隐晦时,很多人都已忘了它的存在,可这一缕诡异的丝线,却又能选择诡异紧张的时机再度把两颗心连缀。 顾铭摸出手机,盯着通讯录上备注“风雪”的电话发呆,手机颤动好几次,想按下拨通建,却又久久按不下去。 “果然,你那时候说的那个女孩,就是这个叫‘风雪’的女孩子。”夏书遥眼角的泪水已经干涸,面上还留有红肿,她看到了顾铭的举动,眼中有了一丝惋惜,轻叹出声。 顾铭偏头看向她,神色不耐:“你如果找不到事情做,那就继续哭你的吧。” 夏书遥却吐吐舌头,笑道:“我知道了,救朗哥的关键就是这个女孩,但你因为心中的隔阂,不愿轻易给她打电话。” ——好生聪明,仅看我的举动,便知道了我心中所想。 顾铭忍不住又看了她几眼,忽然把手机收回兜里,转身往大门那边走。 夏书遥惊住,忙跟上,问:“你去哪里啊?” 顾铭道:“天南地北,浪迹天涯。” 夏书遥听懂了,但仍怀揣侥幸心问道:“那卿欢呢?那朗哥呢?你不帮他们了吗?” 顾铭淡淡说道:“这件事本就与我无关,我和卿欢不熟,和饿狼更是陌生人,我为什么要忍着自己的不舒服去帮他们?” 夏书遥不敢置信,因为顾铭给她的第一印象是外冷内热,虽然面上显得冷漠,却有着一颗温热的心,若是举手之劳,他必然愿意出手相助。而现在,这个认知在夏书遥心里崩塌了,她盯着顾铭越来越远的背影,又一次哭出声来:“哇呜呜……你怎么可以这么过分啊!” 顾铭的身子微微一顿,却不回头,冰凉的话音冷冷绕开:“抱歉,我不知道我哪里过分了。” 说完,他的脚步变快了,几大步便跨出大门,往漆黑的楼梯间里折转而下。 夏书遥回头看一眼空落落的屋子,再看向门外,使劲咬牙,努力止住眼泪,大步往外追,她要说服顾铭,她要想办法让这人心甘情愿帮忙。 昏黄的黄土地盖上一层漆黑的夜幕,显得更为荒凉,仿佛这片大地上的任何生命都已沉睡,找不到半点生机。 夏书遥的脸上同样没有半点生机,她追着,在广袤的黄土地上奔跑,循着顾铭的手机灯光一直追,宛如那微弱的一点光明成了她的指路灯塔,使她不敢松懈半分。 顾铭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知道是夏书遥追上来了,深吸一口气,回头,冷冷说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夏书遥喘息几声,抬手拂去眼角泪水,面无表情地说:“你和卿欢、朗哥都不熟,这一点我不争论,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衡量是否是朋友的标准。你觉得,卿欢和朗哥都还不足以成为你的朋友,所以你不帮他们,我可以理解。但是,我呢?莫非你觉得我也并非你的朋友?” 顾铭盯着她宛如死灰般的面容,沉声道:“莫非我们是朋友?” 夏书遥说道:“我们一起聊过天,一起吃过饭,一起玩过游戏,做了许多朋友之间才会做的事情。就因为我们认识的时间短,所以我们不是朋友?” 顾铭点头:“对,我只相信《争报恩》里面的一句‘日久见人心’。无论我们之间聊得怎样融洽,但认识时间太短,谁也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需要时间慢慢去佐证,也因此,时间才是考验朋友友情的唯一标准。” 夏书遥道:“我对你有恩,莫非你是个薄情寡义之人,得了好处就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顾铭没听懂,皱眉道:“恕我愚钝,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更不知道你对我有何恩情。” 夏书遥冷笑一声,平静说道:“我告诉了你最重要的做人道理,让你知道你父母比任何人都爱你。我还告诉了你,有人可以爱别人超过爱自己。我知道的,你迷茫的一点就是觉得你爱那个叫‘风雪’的女孩子还不如爱你自身,也因此你敢再打她的电话。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爱是可以累积的,它就像封了坛口,深埋泥土下边的酒,越陈越香。某一天,你发现你可以为那个女孩子做任何事情时,她却不在你身边了,你又当何等绝望?” 顾铭的身子微微一颤,淡淡道:“你继续说,说不定以你的口才,有办法说动我。” 夏书遥依旧面无表情,声线若冰:“而今,你了主动联系她的理由,为什么不能好好把握,就因为自己与生俱来的骄傲,你觉得当你下定决心,不再联系她时,就真的不会再联系她了。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这份决心是错的该怎么办?这世界就是这样,有的看似很重要的抉择,其实并不能对人的未来影响太多,反倒是有些无关紧要的小抉择,却能影响到人的一生。因为,大的抉择一旦错了,便错的明显,可以及时改正。但小选择错了,却没那么显而易见,容易使人误导,做出更多的错误选择去反证前边的选择,以此类推,越错越多,到最后,自己幡然醒悟时,却已错得无法回头了。” 顾铭问:“所以,我现在不给小雪打电话,我便会后悔?” 夏书遥回答:“我不知道。” 顾铭又问:“既然你本身也不肯定,为什么还要说这么多大道理?” 夏书遥沉默,半晌后扬起眉梢,义正辞严:“因为,这是我目前看到的、你最该做的正确选择。” 这次换顾铭沉默了,因为他觉得夏书遥好似说进了他的心里。他何尝不是时刻都在想念着风雪啊,可是最初的错误已经铸成,再想回头却又万般艰难了—— 那时候,李奇告诉自己,风雪晚上之前便会到合中报到。那一次,自己不走,留在合中多好; 数月前,风雪打来电话,她啜泣着,用最卑微的语气求自己再回她身边去,自己却秉着心里的骄傲,不肯回头; 昨晚,除夕夜,风雪又发来短信了,只有简单的四个字,“新年快乐”,而自己却无动于衷,还将她的电话拉黑了…… 一错再错,明明心里也是一痛再痛,却又不愿承认自己做错了。 或许,这世上许许多多的感情悲剧,便是由少年或少女内心的一丝倔强而衍生出来的——因为倔强,所以不愿回头,所以给自己的心房也框上厚重的心门,将其死死封闭,再也不问世事,也不再关注早已被关在心里的那个他(她)啊。 顾铭觉得,自己忽然想通了,转头看向夏书遥,微笑着说一声“谢谢”,继而咬牙拨通风雪的电话。 响铃仅一秒,电话接通了—— 风雪:“顾、顾铭……啊,你终于打电话给我了,我都以为你真的再也不会理我了。呜……啊,对不起,有些情不自禁,忽然就哽咽起来了,这样好失态啊。” 顾铭:“我很早以前就对你说过,不要随便对别人说‘对不起’。” 风雪:“你……” 顾铭:“我怎么了?” 风雪:“你的声音变了,不再像上次那么冷漠,变得温柔了。” 顾铭:“你……最近还好吗。” 风雪:“我很好,只要能听到你的电话,我就很好很好。” ——就是说,在这个电话打来之前,你过得一点都不好吗…… 顾铭:“想知道我旷课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风雪:“只要你愿意说,我就认真听。” 顾铭:“下次再说,我打电话给你,是有事想找你帮忙。” 一阵沉默。 风雪:“你是因为需要我帮忙,才打电话给我的?” 顾铭:“是的。” 又一阵沉默。 风雪:“嘻嘻……没事、没事,只要你还愿意给我打电话,我就很开心。你遇到什么麻烦了,是不是需要钱,你放心,我这里有很多很多,你尽管开口就行了。” 顾铭:“我不要钱,我也不会开口对你说钱。我只想问你一下,你的手机通讯录里还有罗不遇的电话吗。” 风雪:“我想想……对了,我有的,很早以前,我存过他的电话。虽然我换手机了,但没换卡,他的电话还在我的通讯录里。” 顾铭:“那你把他的电话号码发给我。” 风雪:“只要一个电话,不需要其他帮忙?” 顾铭:“对的,我只要罗不遇的电话。” 风雪:“好的,我马上发给你。” 说到这里,顾铭也变得情不自禁,忽然轻唤道:“小雪……” 风雪:“嗯嗯,我在。” 顾铭深吸一口气,佯作平静:“没什么,我这里就先挂了,有些事急着处理,需要这个电话。” 风雪:“好的。” 挂了电话,顾铭立马把风雪的电话取消拉黑,片刻便收到她发过来的电话号码。 顾铭偏头看一眼夏书遥,不做迟疑,当即打通罗不遇的电话。 说来奇怪,之前卿欢打了好多次,没打通,顾铭一打就通了—— 罗不遇:“喂,哪个王八蛋,少说废话,有事说事,老子现在忙得很。” 顾铭的面门一黑,脑中浮出罗不遇那一张讨打的嘴脸,骂道:“是老子,顾铭!你听我说……” 罗不遇:“顾铭?!你妈的,老子找你找得昏天黑地,就差把县城地皮翻过来找一遍了。你个王八蛋现在在哪里,赶紧说,说完老子好挂。” 顾铭:“你找我干什么?” 罗不遇:“我他妈我怎么知道我找你干什么,我爸叫我找,我能不找?” 顾铭:“我和卿欢一起来了广安这边。你听我说,现在卿欢遇到麻烦了,他被人抓到广安城南南康路的不夜酒吧去了。” 罗不遇:“老子小舅子被人抓人,哪个王八蛋干的好事?” 顾铭:“我不知道,回来时只看到桌子上留的信息,不知道是谁抓的他。” 罗不遇:“城南,不夜酒吧。他妈的,那不是唐见虎那王八蛋的底盘吗。那个混蛋敢抓老子的小舅子,老子非得剥了他的皮!” 顾铭:“我该说的都说了,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罗不遇:“我现在叫人,马上去广安,你也别乱跑,去不夜酒吧门口等我就行了。” 顾铭:“你等等,我还有话要问……喂、喂?喂喂喂……你他妈的王八蛋!” 顾铭盯着已经挂断的手机,嘴角直抽,忍不住大骂出声。 第243章 酒吧 晚上九点,顾铭和夏书遥同行,前往广安城。 这段路很长,需走好几十分钟的黄土地,再到马路边上打车。步行加上等车、乘车进城的时间,要花一个小时左右。 一路上,两人的话很少,甚至都很少看过对方。顾铭只简单说明了一下接下来该做什么,并不过多废话。而夏书遥也很宁静,她的脸颊蒙着一层灰色的雾,明显是太过担心饿狼,没心思多费唇舌。 到马路边,两人等了足足十分钟,并不见进城的的士,只有川流不息的私家小车。 顾铭皱眉:“这个时间点,恐怕很难再等到的士,要不我们一边往城里走,一边等。” 夏书遥没意见,直接往城市的方向走了,用行动作为回复。 漫天银辉下,两人再度前行,而顺马路走进城,就宛如当年顾铭与风雪从勤诚学校步行至合川城一般。“朱陈笑谈闭皓月,携手千里映繁星”,只可惜,此刻走在顾铭身边的人并非风雪,没有笑谈,也没有携手,有的只是悬挂高空的残月与稀疏几点的星火。 两人走了一阵,腿脚已经发热,再抬眼,前路慢慢,只有漆黑蜿蜒的路段以及路两旁的行道树影,不知何时才能进城。 久经沉默的夏书遥却先一步开口了,她抿着嘴,眉梢上挂着散不开的忧郁,低声道:“顾铭,你有没有想过,抓走朗哥那群人,为什么要在屋子里留下信息。” 顾铭淡淡说道:“很简单啊,他们要抓的人并不是饿狼或卿欢,而是你。只是你运气好,那群人破门而入时,你刚好在外面玩游戏,他们久待无果,便把饿狼等人全抓走,再留下信息,让你自己送上门去。” 夏书遥问:“我平日深居浅出,根本就不曾得罪过谁,他们为什么要对付我?” 顾铭偏头看她一眼,仅见她细长的眉与洁净的侧脸,这样漂亮且没有依靠的女孩子,不少人会对她起歹心吧。顾铭不忍说实话,便佯装漫不经心,随口道:“谁知道呢。” 夏书遥却说:“其实我能猜到原因。酒吧那种歌舞升平,酒色糜烂的地方,明面上是供人放松的正规会所,其实暗地里做着很多违法的勾当。比如淫秽,比如贩毒。这些东西,甚至都不需要过多思考便能得出答案。当然,我并不是说世上没有正正当当经营的酒吧,只是城南虎哥那酒吧……” 说到这里,她却不说了,大概是心里揪得太紧,不愿再说下去。 顾铭道:“你也别往坏处想,电话里,罗不遇并没有半点怯弱,反而怒气冲天,想来他是不怕那个虎哥的。我们如此进城,至少得两个小时,而那时,罗不遇早就带人去了不夜酒吧,说不定已经把人都平安的带出来了,我们也只是过去接人,而非深入虎穴。” 夏书遥抿嘴,低声道:“这个可能性太小了。那个罗不遇,他兴师动众而来,其根本原因是为了卿欢。所以,他很可能只救卿欢,并不管朗哥他们的死活。” 顾铭错愕,竟下意识点了头,片刻又觉得自己的反应不太对,只得尴尬地笑笑,道:“呃,我不得不承认,你的猜测很准。以我对罗不遇那王八蛋的了解,他的确不怎么做多余的事情,多半不会冒着与虎哥正面冲突的风险,去救饿狼、山猫、水蛇三人。不过,这只是罗不遇,而非卿欢,是他的话,铁定愿意救饿狼等人的。我用脚指头想就知道,卿欢出事,最急的不是罗不遇,而是陶杳杳。罗不遇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却又像一条哈巴狗一样跟着陶杳杳,什么事都听她的。也因此,若卿欢向陶杳杳提出救人,陶杳杳便会对罗不遇下指令,后面的事情应该就简单许多了。” 夏书遥凝着眸子点点头,虽然这个说法有理有据,但她心里依旧不安。 最简单的问题是,卿欢在饿狼这里吃了这么多亏,他为什么还愿意救人?答案很简单吧,自然是因为夏书遥。他喜欢夏书遥,所以愿意默默地为她做任何事情。 然而,夏书遥并不喜欢卿欢,甚至在她眼里,卿欢就像一个粉雕玉琢小弟弟,两者之间根本谈不上男女感情。 所以,夏书遥不知道这事结束后,自己会欠卿欢多少,也不知道该如何偿还。 两人走了近半个小时,还是没有的士路过。前路越来越暗,大抵是走入山脉高耸的路段,把残月与星辰的光亮也都遮掩了。 视界变得漆黑,阴森的风不时划过,卷起层层冷意。 夏书遥忽然双手抱胸,竟是咬牙哆嗦了起来,嘴里不时发出哼声。 顾铭偏头看她,低声道:“这才立春不久,天气仍旧寒冷,你却穿得如此单薄,受不了这冷风的。” 夏书遥露出倔强的笑,颤抖着说道:“没关系的,我们继续往前走,这段路过了,就暖和一些了。” 顾铭沉默,脑中忽然浮出奇怪的画面——绵绵细雨夹杂着料峭寒风,少女身着单薄长衫,在风中一步一步前行,倔强的眼,不曾退缩。若问徒行人为谁坚强,恐怕便是早已深埋在她心中的那个他。黑暗而未知的前方,他在等着她,所以她能步履蹒跚,一步一跌地坚强走下去。 两人又往前行驶了一段,仍没有的士路过,却有一辆长安车无端停在他们身侧。 司机摇下车窗,从里边露出慈祥的脸,笑问:“学生,你们是要进城吗?” 顾铭面无表情地说:“散散步,并不进城。” 司机微微惊愕,回以和善的笑,欲再度摇下车窗时,夏书遥却急促出声:“司机叔叔,带我们进城吧。” 司机问:“你们到底进不进城啊?” 夏书遥抢在顾铭前面,肯定回答道:“当然要进城啊,我们有急事。” 司机便把后门推开,笑道:“上车吧,我送你们进城,不收钱的。” 夏书遥快速上车,整个人蜷缩在车座上哆嗦,显然是被冷得不轻。 顾铭迟疑半晌,也沉默上车了。 而他上车之前留了个心眼,并没把后门关实,只要稍有变数,他便会拉开车门跳车而出。 结果这一路却相当顺利,司机并没有歹心,只是好像送两个路边行人进城罢了。 灯红酒绿的大城市里,两人下车,夏书遥对着车窗里的司机大叔连连道谢。 顾铭却不动声色,还在思考人性的问题。 下车的路段离不夜酒吧不远了,只需折转几条街道,便能抵达,两人便步行过去。 夏书遥问:“顾铭,你刚才为什么要拒绝司机大叔的好意啊?” 顾铭道:“我们认识他吗?” 夏书遥微微一惊,摇头:“不认识。” 顾铭便说:“在那样漆黑而又无人的路段,忽然有个好心人递出手来,谁能保证他有没有坏心啊?万一他把我们载到某个落后的村子里卖掉,我们又找谁哭去?” 夏书遥睁大了眼,原本若秋水一般漂亮的眸子,却在此刻变得有些暗淡了。仅一瞬,她的眼睛又亮起来了,言之凿凿地说:“你把这个世界看得太阴暗了,我敢保证,就算再换一个司机,他也会把我们平安送到城里。世界上的确有坏人,但好人更多啊,不然为什么坏人做坏事需要偷偷摸摸的,因为他们只是人群中的极少部分,被好人视作过街老鼠啊。” 顾铭没说话,是懒得与她理论。毕竟,她又没遇到过人贩子,怎知歹人长什么样子,会用什么手段害人。至于好人视坏人为过街老鼠的说法,恐怕有待考证。当初顾铭叫破了喉咙,满大街的“好人”也没一个愿意伸出援手的。 两人顺街前行十数分钟,终于抵达不夜酒吧。 这条街原本处于城市相对偏僻的角落,夜里并不繁华,大部分建筑都熄了灯,显得灰暗。 唯独一家足有七层楼高的酒吧,通体泛着耀眼霓虹,尤其是金光闪闪的那个“不夜酒吧”的牌子,更是流光溢彩,把整条街都照亮了。 两人对视,心照不宣地点头,尔后并肩往大门里走。 门口相对站着两个衣着端庄的小帅哥,是吧里的服务员。 两人进门时,他们同时鞠躬,用细腻的声线说道:“欢迎光临。” 顾铭偏头看向其中一个服务员,问:“能带我们去找酒吧的老板吗?” 服务员谦和地回答道:“虎哥平时很忙,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如果你们实在有事找他,可以去吧台找赵姐,她应该知道虎哥在哪里。” 顾铭轻轻点头,转而大步走进。 酒吧里面的配置呈暖色系,是橙黄与酒红色的搭配,除了吧台上的大屏幕,其他四壁都铺上毛茸茸的壁毡,地面也是软的,像是铺了一层很柔和的毛毯。吧内空间很大,整齐摆着好几十张玻璃茶几,每一张茶几上都放有一株小盆栽。吧内柱子上绕着绿油油的藤萝,在暖色中夹杂一丝淡淡的凉意,视觉上更为舒畅。 而此刻,吧内坐满了人,几乎每一个位子都有顾客,服务员们忙里忙外,几乎都没注意吧内又多出两个人来。 顾铭冷眼看去,里面的人形形色色,上至花甲老人,下到妙龄少女,男女老幼,各式各样的人都有。而他们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点,便是眼色迷离,好似目中只有眼前晃动着的红酒杯。 顾铭看到了,一个穿着很暴露的女孩喝醉了,仅片刻便有好几个“好心少年”围过去,一个个笑脸相迎,争先恐后地要送女孩回家。 顾铭大抵能猜到,那个女孩今晚又成了陌生少年的枕边人。至于为什么要说“又”,恐怕仅看一眼便知,她早已不是第一次遇到此类事情了。 吧内有空调,且酒色弥漫,早已压下源自大自然的冷意。 但夏书遥依旧感觉冷,她不断呵手,小心翼翼地说道:“顾铭,我们去吧台找那个赵姐吧。” 顾铭点点头,不再去看吧里的顾客,大步往吧台方向走。 坐吧的赵姐的年龄并不大,看上去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她长得并不算太漂亮,但她的一举一动又满载优雅,若换掉那一身严肃的工作服,身着汉服霓裳,头扎金步摇,腰挂红流苏,便成了货真价实的古典大美女。 “两位,你们需要喝点什么?” 两人走近,赵姐笑语脉脉,开眉而笑的脸像一只轻轻摇曳的小风铃,异常引人注目。 顾铭摇头,淡淡说道:“赵姐,能告诉我们虎哥在哪里吗?” 赵姐不笑了,脸色变得端庄平静,却又不显得失礼。她问:“你们找虎哥干什么?” 顾铭道:“处理一些私事。” 赵姐蹙眉,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顾铭。” “夏书遥。” 两人相继说出自己的名字,赵姐看向夏书遥,脸上有了一丝淡淡的苦涩,低声道:“像你这么好的女孩子,也要来这里上班吗?” 夏书遥摇头,却又不解释,问:“赵姐,能告诉我虎哥在哪里了吗?” 赵姐苦笑道:“虎哥交待过,如果有个叫夏书遥的女孩子找来,就带她到六楼的大厅里去。” “六楼大厅?”夏书遥轻喃一句,旋即道:“好的,谢谢你,赵姐。” 赵姐便说:“你们往左走,顺过道过去,有电梯,到六楼一眼就能看到大厅,虎哥就在哪里。另外,今天不怎么太平,有人来我们吧里找麻烦,那些人现在也在六楼,你们去的时候也留一个心眼,别不小心伤着自己了。” 夏书遥再度道谢,转身便往电梯那边走。 顾铭想问来闹事的那群人是不是罗不遇带来的,可是再想开口时,赵姐却回以歉意的笑,明显不想再说什么了。 顾铭懂了,也道个谢,大步跟上夏书遥,顺电梯一同上六楼去。 结果一点也不意外,电梯门刚开,两人便顺过道口子看到大厅里的画面,却是两拨人冷漠对峙着。 顾铭远远看到一个光头,那王八蛋正是罗不遇。他对面的是一个身着西装的年轻小伙子,看上去很帅气,像一个知识分子,但从他的站位来看,他明显就是这个酒吧的老板,也就是虎哥啊。 第244章 义气 过道不长,但也不算太短,是一条十来米长的走廊,廊两侧都是精木贴上的壁头,一路走去,像直穿了一株古树,有种古雅的舒适感。 顾铭走动时,目光未离开过走廊尽头处,隔着一张玻璃茶几,相对而坐的两个男子。 在往常,这么一丁点路,哪怕是最随意的步行,顶多也就十秒钟的事。顾铭也觉得,自己从电梯门到大厅所走的时间很短,而这短促的时间段里,却又潜藏着一抹微妙的东西。就好似,原本呈线性流动的时间与这条走廊构成了诡异的函数关系,图像呈曲线,越靠近走廊,时间线便显得越蜿蜒曲折,其长度被诡异地拉伸了。 不觉间,顾铭的呼吸变得沉重,连心跳也有些紊乱。一时间,他没想明白其中原因。直到他走进大厅,近距离目睹眼前的两个男子以及他们身后的一众兄弟,他明白了,自己脑中的时间概念出现偏差的根本原因是压抑,或者说威压、权威等等至高无上的代名词。 因为,这安静坐着的两个男子,竟都有着一丝不可忤逆的霸道之气,令人不敢直视。 顾铭熟知的罗不遇与以往有了不同,他的眼中再无半点轻佻或玩味,亦无盛气与桀骜,只有古井无波的淡然。他就那样随意靠着椅背,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右脚搭着左脚,跷出一个标准的二郎腿。这原本是一个非常怠慢的动作,但在他身上却完全没有显现出来,仿佛这本身就是他心里根深蒂固的习惯,并不因对面坐了某人而有所改变。也正是如此随意松散的仪态,将他的凌霄气质凸显了出来; 罗不遇对面坐的西装男子亦是仪态温雅,他端正坐着,腰杆撑得笔直,像一支直冲如云的峭壁。他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仿佛平易近人,但仔细看去,有心人必会发现,他的笑容中有着目空一物的傲气,宛如世间一切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在他眼中均是谈笑而过的小事; 罗不遇旁边坐着陶杳杳,她如往常一般,无论寒暑,均穿着厚重,不露肌体,却又不显呆滞,反而透着一股令人称奇出尘美感。她的眸子里永远充斥着厌倦世俗的淡漠,而这分淡漠,在此刻却变得隐隐现现,似乎有一股怒意将之压下去了。 罗不遇的身后还有很大一群人,目测人头超过二十,这其中除了隐在人群里的卿欢,其他都是陌生面孔。从他们跃跃欲试的眼睛里可以看出,这些人可不是罗不遇花钱叫来撑场子、走过场的,厅内稍有火花,他们便会抄起藏在袖口里的“家伙”,茹毛饮血,一拥而上,将敌人生撕掉。 顾铭和夏书遥并肩走进大厅的同时,厅里好几十号人同时往这边看了过来。他们的眼神都很诡异,激动与兴奋中,又夹杂一分惋惜,却不知他们是要表达何意。 “顾铭,你这王八羔子终于滚过来了!” 静谧的大厅里,罗不遇忽然大骂出声,早前还霸气无双的气质瞬间消散了,变得玩世不恭,变得浮躁傲慢。 顾铭皱着眉打量四周,因为人太多,只看到卿欢,而未看到饿狼等人,便小声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罗不遇根本不忌讳这些,大声说道:“老子在这里等了你接近一个小时,我没问你什么情况就不错了,你还我问?” 顾铭干咳两声,强行压下心里的悸动,平静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叫你永远在这里等下去。” 罗不遇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竟起身拍顾铭的肩头,道:“不错不错,老子之前还觉得这里的情况会吓着你,等你看到我时,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你却敢这样和老子说话,果然是老子看中的人,不卑不亢,可喜可贺。” 顾铭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歧义,嘴角轻轻抽搐,皮笑肉不笑地问:“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看中的人了?” 罗不遇笑道:“在我们县里,你是唯一一个敢和老子吵架的人,这足以让老子重视你了。” 顾铭知道,眼下的环境,明显不适合陪罗不遇斗嘴,而且自己也实在不想和他多费唇舌,便别过头去,懒得与他说话了。 罗遇又坐下,再度翘起二郎腿,右脚在空中晃啊晃的,他便说:“你去后面找个安全点的位子坐下,这里没你的事了。” 顾铭迟疑,片刻便从罗不遇的眼中看出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凝重,便不多想,沉默着往边上走,一直走到大厅的墙角,在一张空茶几前坐下,不问世事。 至于夏书遥的问题,顾铭能帮的早已帮完,这会也帮不上什么,安静退出也无可指责。 把顾铭打发走了,罗不遇看一眼还在旁边立着、早已噤若寒蝉的夏书遥,嘴角扯动出嘲讽的笑,转而看向对面的西装男子,道:“唐见虎,老子今天耐性好,等了这么久,终于把这妹子等来了。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说正事了?” 西装男子便是众人嘴里喊的“虎哥”,也是不夜酒吧的老板。他其实很年轻,二十出头,年纪上只比罗不遇大一丁点,但他有着深藏不露的铁手腕,小小年纪,竟能凭着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把这么大一个酒吧管理得井井有条,甚至于许多道上的前辈都愿意给他三分薄面。 唐见虎脸上依旧保持着目空一物的微笑:“我先前已经说清楚了,我们酒吧缺几个小姑娘。灰豹子帮我办事,却不想途中遇到阻碍,无奈动了一些拳脚,他那时候全然不知他打了你的小舅子。你要他给你道歉,没问题,哪怕是叫他跪着给你磕头,我也不多说半句。但你要我把他交给你,那你就有些蹬鼻子上脸了。” 罗不遇很随意地耸耸肩,转头看向夏书遥,笑问:“妹子,你答应过唐见虎要来这里上班吗?” 夏书遥从站到这里的第一刻起,她便全身发软,目眩神迷。毕竟她只是一个深居简出的小丫头,并未见过如此盛大的场面,视觉上的冲击超过心理承受的极限,难免发蒙。 因而,她没听清罗不遇的问话,只是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罗不遇脸色变得铁青,冷声道:“既然你自己都点头了,老子便不多说半句。”偏头看向唐见虎,吼道:“把那个叫灰豹子的王八蛋给老子叫出来,打我家小舅子,我他妈今天不弄死他老子不姓罗!” 唐见虎微笑道:“我刚才已经说了,我可以叫他给你的小舅子道歉,但若要打他,便有些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他说话时,他身后一众兄弟已然有了动作,有人拧起茶几上的酒瓶,也有人轻轻抽出袖口里的小匕首。 “啪!” 罗不遇猛地一拍茶几面,大骂道:“开口闭口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啊?老子今天过来,就没想过要跟你这王八羔子善了这事。呵,你以为别人叫你一声虎哥,你就真是哥了啊?” 话落的同时,两方人已然摩拳擦掌,只待一个信号,便会冲过去与对方拼个鱼死网破。 唐见虎笑着,目空一物的笑容更为森然,他抬手,似要下达“进攻指令”,却不待他开口,他的手机先响起来了。 他看一眼来电显示,脸上的笑容竟诡异地敛去了。沉默中,他接通电话,淡淡地说:“二伯,有什么事吗?” 他没开免提,手机声音也调的很小,哪怕大厅里很安静,也几乎没人能听见电话另一头的声音。 只见唐见虎的脸色越来越沉,不时“嗯嗯”几声,到最后,他一脸不甘地说:“好的二伯,既然这是你的意思,我就退让一步。” 他挂了电话,抬眼看向罗不遇,目中冷意如冰,“罗不遇,这次算你狠。你要灰豹子是吧,没问题,我现在就叫他过来。但是,我最多让你打他一顿,不可能把他直接交给你。这是我能做的最大程度的忍让。” 罗不遇骂道:“少他妈给老子废话,把人给老子交出来再说!” 唐见虎沉着脸不语,只对身后的一个小弟做了个手势,他便很机灵地行事起来。 在大厅靠右的壁头,有很多偏厅,也就是些包间或储存酒水以及某些违法物品的仓库。 小弟走到其中一个门,用钥匙轻轻扭开门锁,叫一声“灰豹子,虎哥叫你出来”,便见一个高高瘦瘦,额上长满灰斑的男子走了出来。 夏书遥的思绪还处于迷蒙状态,但他眼角余光竟扫到了房门里的人,她看到灰豹子的身形剪影后面还有几个人影,分明是饿狼、山猫、水蛇、木鬼。 一瞬间,她迷糊的意识陡然苏醒,她想大叫出“朗哥”二字,可刚刚启唇,厚重的木门却再度合上了。 转念,她看清眼前的严肃画面,明白此刻不可喧哗,哪怕心里万般焦虑,也只能步步为营,慢慢想办法救出饿狼等人。很快的,她又想到自己之前的举动,竟亲口把自己卖给了唐见虎。 想到这里,她便想向罗不遇解释。可她看到此刻的罗不遇像一座刺骨寒冷的冰山,知晓若在这个时机开口,除了引来这人的唾弃,别无他用。 于是,她选择等,想等一个更好的时机再向罗不遇说清原委。 灰豹子走到了大厅的中央,因为酒吧里每个包间的隔音效果都很好,他没听到罗不遇和唐见虎的对话。他以为,唐见虎叫他出来,他便彻底安全了,走起路来鼻孔朝天,却未曾注意到罗不遇眼中宛如刀锐一般锋利的杀机。 灰豹子俯下身,笑盈盈地对唐见虎打招呼:“虎哥,我来了。” 唐见虎沉着脸不说话。 灰豹子以为自己的声音太小,唐见虎又在专注思考其他事情,没听到自己的唤声,便又一次出声:“虎哥……” 唐见虎偏过头来,一个眼神便打断他的话语,接着语气冗长地说:“灰豹子,这件事终究是你自己犯下的,我尽力保过你了,但他们打通了我二伯的关系,我也无能为力了。所以……你的住院费以及汤药费,我会给你补齐。” 说完这句话,他沉痛地闭上双眼。 是的,沉痛、很痛。 唐见虎年仅二十二,却能混到半个城市的一哥位置,这之中原因不仅仅是他强硬的家世背景,他本身的能力也毋庸置疑。 他出来混,讲的是义气,哪怕是他手下一个连名字都还叫不出的小弟,他都不愿意置之不顾。他心里清楚,灰豹子去拐夏书遥其实是违法行为,也违背了他本身的一些原则,但是,原则可以更改,义气却不可扭曲。他觉得,灰豹子的确是尽心尽力在为自己做事,自己便有必要护他周全。 而今,灰豹子踢到了一块大铁板——罗不遇家里的势力比之唐见虎一家也不遑多让。 可怕的是,唐见虎的二伯曾经欠了罗麻子人情,今天还专门打电话来说这事。他便不得不在罗不遇面前服软,帮二伯偿还昔日的人情,忍痛交出灰豹子。 ——话说回来,老一辈的人情,竟只值一个灰豹子吗? 唐见虎想不明白这其中究竟,但却只能狠着心照做。 于是,“砰”的一声回旋开来,却是在灰豹子俯身倾耳之时,罗不遇拧起酒瓶子,直接就砸在他的脑门上。霎时酒气与血气交织,诡异的气味缓缓溢开。 “姐夫,这个人能交给我处理吗?” 灰豹子捂着不断溢血的头在地上打滚,人群里响起一个稚嫩的声线,却是卿欢在这时走了过来。 他的样子也很狼狈,毕竟不久前被狠揍了一顿,脸上的淤肿以及身上的血印子都反证他当时被打得很惨很惨。 但他不在意这些,他在意的是,灰豹子居然敢打夏书遥的主意。这个早已驻扎在他心里的女神,岂容灰豹子这等肮脏之人染指? 卿欢走近,反手掏出兜里的小刀,正是下午时在何小哥店里买的那一把很利的刀。 他笑着,如之前被打时一样的笑容,这时的笑,比当时更为可怖。 绵长笑声中,陶杳杳感觉到不妙,当即出声:“不要!欢欢。” 可惜,迟了。 在陶杳杳话音落下的前一瞬,卿欢手中的小刀子已经捅进灰豹子的腹里。 第245章 救援 寂静中,灰豹子腹前的衣服有血色蔓延,像一滴红墨滴进清水杯子里,鲜艳的红一分一分扩散。 他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盯着插在自己肚子里的刀子、以及刀柄上白皙细腻的小手。这一瞬,他回忆起了卿欢那令人悚然的笑意,他明白过来,当自己冲入那一间破旧的烂房子,且对卿欢拳打脚踢时,便已注定此刻的结果。因为,卿欢的笑容里没有嘲讽,没有怨恨,有的只是深邃宛如潭水的平静——活人看死人的那种平静。 灰豹子感觉身体发凉,整个人变得好生虚弱,明明能感觉到伤口的疼痛,亦能感受到自己生命力的快速流失,但他连呻吟一声的力气都已丧失。他就这般愣愣地盯着卿欢,他的眼神很呆滞,仿佛忘记了仇恨,瞳孔里抖动着的只有恐惧。 他怕了,他从心底里开始害怕这个相貌若白嫩若女孩子的少年,他甚至不怀疑,此刻自己再有任何举动,这个少年便会毫不犹豫地抽动手中的短刀,再一次刺入自己的腹中。因为这个少年有着异乎常人的残忍——只要他动了杀心,便真的会杀人,且毫无犹豫。 灰豹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竟是在前后两秒的时间差里昏厥了过去。 卿欢皱眉,轻轻抽出手中的刀子,淡淡地看一眼刀身和手上沾染的血,根本就不在意灰豹子的死活,竟抬起手来,准备再度将刀子刺入他的腹中。 可是,卿欢的行动受阻了,一只纤细的手宛如雷霆划过,猛然抓住卿欢捏刀的手。 卿欢从手腕传来的触感便知,阻止自己的人是陶杳杳,只有她的手能给自己如此温暖的感觉。 卿欢知道,这只柔美的手有着难以想象的力量,就算自己尽全力挣扎也不可能摆脱开它的束缚,索性手心一张,将短刀丢地上,微微偏头,用异常纯真的声线问道:“姐姐,你为什么阻止我?” 陶杳杳的脸上凝着寒霜,根本就不与卿欢说话。她手中发力,将卿欢猛地扯到身后面,接着凑近灰豹子,蹲下身用手指去探他的鼻息,确定他的呼吸还算稳定后,她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一点。 “还活着,可能是被吓晕了过去,叫救护车送医院去住几天就好了。” 她起身,对着面色变幻不定的唐见虎说了一声,转而拉着卿欢便走。 卿欢用力挣扎,无果,便大声说道:“姐姐,你不要这样拧着我啊。那家伙没死,我要弄死他!” 这话听上去匪夷所思,但在场众人都见识了这个少年的毒辣,在此刻丝毫不怀疑他说的话。不少人对他投去敬畏的目光,明显是打定主意对这人敬而远之,也有一小部分人目中火热,泛着激动的光亮,明显是希望卿欢挣脱开陶杳杳的控制,回过头去再给灰豹子补上一刀,这热闹才有看头。 陶杳杳依旧不理卿欢,她走到罗不遇面前,面无表情地说:“欢欢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我们回去吧。” 罗不遇也被刚才的一幕给惊到了,大有深意地看一眼卿欢,转而对陶杳杳轻笑道:“走吧,我们回去了。” 说着,他起身,领着一大群人往电梯那边走,压根都不与唐见虎打招呼。 当然,唐见虎现在看到这群人也是一肚子火,自然也就不用再亲自“送客”了。 到此刻,这场风波似乎结束了,众人想象中的两巨头的龙争虎斗并未展开,暴风雨湮灭在了酝酿的过程中。 然而,很多事物的发展和肉眼所见往往存在些许偏差,就像豆大的蝌蚪最后却能长成拳头大的肥硕青蛙,趋于熄灭的火焰,再添一抔新柴,或会烧得更为旺盛。 而这一捆新柴便在此刻出现了。 “等!等等……” 罗不遇没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少女的惊呼声,回头看,却是夏书遥。 夏书遥紧咬贝齿,快步走到罗不遇身前。她知道,这会来找罗不遇说自己的私事,的确是个非常不好的时机,兴许比之先前还要糟糕得多。但到了此刻,她再不说就没机会了,便用非常平静地声线说道:“罗大哥,我刚才有些六神无主,没听懂你的问话,只是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我想说的是……” “这和老子有什么关系!” 罗不遇此刻心绪也有些沉重,毕竟就在刚才,差点闹出人命,这会早没心思管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孩子了,直接吼断她的话便抬步往前走。 虽然预见到了这个回答,但夏书遥依旧感觉失望,她无助地看着一重重远去的背影,内心被苦涩填满。看着看着,她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是顾铭,这人也随人流走着,准备一起离开此地。 她黯淡的目光泛起一点光亮,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几步不作思考,便冲上前拉住顾铭,急促说道:“顾、顾铭……请你一定要帮帮我啊。” 顾铭却一脸爱莫能助地说:“抱歉,你在罗光头这王八蛋面前亲口承认你是唐见虎手下的人,他便不会再帮你多做任何事情。至于我,一个孤苦伶仃的流浪汉,没能力管这种事情。” 夏书遥能听懂顾铭的意思,但她心里还怀揣侥幸,强笑着说:“要不你帮忙找罗大哥说说看,你和他熟,说不定他愿意听你的话呢。” 顾铭摇头道:“不可能的,眼下除了陶杳杳能帮你说话,其他人都不行。” 夏书遥问:“那你能说动陶杳杳吗?” 顾铭苦笑道:“不能。” 夏书遥挤着眉梢思索,还在努力想办法,却在这时,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她应声回头,瞧见一个肚皮浑圆,整个人胖的像一个西瓜一样的男子走了过来,他说:“虎哥叫你过去一下。” 夏书遥往大厅中央看去,到地上的灰豹子已经不见了,估计有人送他去医院了,地上的血迹以及破碎的酒瓶子也都消散无踪,全被人清理干净了。于是,她明白了,唐见虎已经把手中的事情处理完,现在正要处理自己。 夏书遥不敢拒绝,因为饿狼还在唐见虎的手里,她便抿嘴点头,沉默着往大厅里走了。 顾铭在原地轻叹一声,欲再往前,走廊的尽头却传来吼声,是卿欢在大叫。 他说:“姐姐,你快点松开我啊,我现在还不能走!” 陶杳杳淡淡说道:“灰豹子已经被人背走,他们走的楼梯。你就不要再想杀他的事情了,别说你现在找不到他人了,就算能找到,我也不允许你这么做。” 卿欢摇头道:“不是啊,灰豹子的事情可以放到以后再说,书遥的事情还没处理啊,我不能走的。” 陶杳杳顿足,精致的脸颊上浮出一抹迟疑,问:“你喜欢她?” 卿欢沉默,忽而点头道:“对的,我喜欢她,她是我女朋友。要不姐姐你以为我桶灰豹子仅仅是因为他打了我啊?” 陶杳杳问:“因为他打你女朋友的主意?” 卿欢不假思索地点头道:“是的。所以,姐姐,你快放开我,我要带书遥一起走。” 陶杳杳思忖半晌,抬眼看电梯门已经打开,里面都站近十多个人了,就等她进去。 陶杳杳便说:“罗不遇,你先出来。” 罗不遇并不多问,大步走出来,对着里面的兄弟招呼了一声,叫他们在楼下等一会,便看向陶杳杳:“杳杳,还有什么事吗?” 陶杳杳说:“把先前的那个女孩子也一起带走。” “为什么?” 寻常时候,罗不遇都对陶杳杳言听计从,不问为什么,今天他却问了出来。只是,他明明在和陶杳杳说话,眼睛却盯着卿欢,目光依旧是意味难明。 陶杳杳略微惊讶,但脸上古井无波,只淡淡说道:“没有为什么,你可以不帮我。” 罗不遇伸个懒腰,笑道:“好吧,杳杳,你不想说就算了,但你以后也别再对我说什么‘算了’,很伤我心的。你可知,我谁的话都可以不听,唯独不会不听你的话啊。” 陶杳杳点头:“好的,以后我不会再这样和你说话了。” 三个人再折返,后边还跟了零星的七八个人,因为电梯一次载重有上限,只够十几个人乘载,剩下的需等第二班。 顾铭先前走在后面,没赶上第一班电梯,这会仍在楼上,看罗不遇又领着人往回走,心中大概想到了其中原委,便默不作声跟了上来。 事实上,顾铭也挺希望夏书遥和饿狼等人可以平安无事地离开这里。虽然他和夏书遥才认识短短半天,但彼此之间也算有些共同经历,勉强称得上朋友。朋友之间,希望对方好,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会,唐见虎也感觉到累了,他坐沙发上,有些头疼地揉着太阳穴,嘴里念念有词,在给夏书遥讲酒吧里的接客的收入分成。 夏书遥一直心不在焉,目光一直锁在偏厅的一个木门上。 “接客的费用,你和酒吧五五分成,至于你服侍客人私下收的消费,都归你。至于接客流程,和其他一些琐事,明天赵姐会给你讲。” 唐见虎只简单地讲解了一句,便起身想往外走,大概是困了想睡觉。 夏书遥忙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唐见虎点头。 夏书遥便说:“你打算怎么处理朗哥他们?” 唐见虎冷笑道:“灰豹子挨了刀子,我这当大哥的,总得给他留几个出气筒吧。” 夏书遥听懂了,深吸一口气,沉声问:“如果我留在这里上班,你能放了朗哥他们吗?” 唐见虎问:“你在和我谈条件?” 夏书遥的身子一颤,她感觉到了杀机,就似乎,眼前这人真是一条笑面的猛虎,他随时都可能挥舞锋锐爪牙,把自己的脸蛋撕得血肉模糊。 “这不是谈条件,而是简单地知会。” 就在夏书遥沉默之时,走廊那边传来高亢的声线,却是罗不遇去而复返。 唐见虎起身,脸上保持温良的笑意,说:“罗不遇,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罗不遇走上前,一把抓过呆滞立着的夏书遥,再度说道:“我要带这个妹子走。” 唐见虎问:“你凭什么?” 罗不遇道:“凭老子是罗不遇!” 唐见虎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旋即变得更加灿烂,饶有兴致地说:“你觉得我怕你?” 罗不遇无所谓地耸耸肩:“你怕不怕我,我不知道。但我清楚,老子不怕你。我要说的很简单,把这妹子交给我,以后别再打她的主意。如果你摇头,老子现在就砸了你的酒吧!” 唐见虎“哦”了一声,声线拉得很长很长,而这个“哦”字落下的一瞬,他招手,一群人已然围了过来。 罗不遇笑道:“你想清楚了,这里是你的酒吧,若动起手来,砸坏些桌子倒无所谓,万一我们不小心砸了你几仓库的酒啊,摇头丸啊什么的,我就不知道你心不心疼了。” 唐见虎皱眉,他从罗不遇的话音中听出了一抹坚决之意,他便知,若动起手来,这人真会做出某些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沉吟半晌,唐见虎缓缓坐下,问:“你确定要和我闹到底?” 罗不遇说:“是你他妈要和老子闹。” 唐见虎微笑着点头:“好吧,若我真和你在这里打起来,不管谁输谁赢,吃亏的都是我,作为一个生意人,实属愚昧。我们换个办法,用赌局的形式决定这女孩的去留,你觉得如何?” 唐见虎并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叫身后的小弟拿两瓶红牛过来。 罗不遇看着一阵纳闷,却也懒得问这王八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安静等他变花样,见招拆招就对了。 红牛拿来了,唐见虎自己抓起一瓶,拉开罐口子便大口喝了起来。 待他喝完,把瓶子倒过来抓着,在空中晃了晃,这才微笑说道:“这是一个红牛的空罐子。” 罗不遇面门一黑,骂道:“你他妈有病吗,一个空罐子老子还需要你解释?” 唐见虎笑而不语。 罗不遇又说:“你再不放个屁,老子直接领着人走了啊。” 唐见虎依旧在笑,而这笑容变得比之前更为神秘了,却没人能看懂他在卖什么关子。 第246章 手劲 在众人的注视中,冷冰冰的罐子忽然有了动静,是很轻微的的蠕动声,紧接着,它的形状渐渐产生了变化。罐身在唐见虎的捏动下,竟直接向内部凹陷了。仅片刻,它变成了一个扭曲的畸形。而这还未结束,唐见虎再度将罐子倒过来,换一个角度继续捏,捏着捏着,它变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唐见虎却面色不改,只是很随意地吐出一口气,顺手将手中的罐子丢到茶几上,端端正正坐回沙发,脸上的微笑更为灿烂,分明带着嘲讽。他嘲讽在场的所有人,觉得这些人都像眼前的罐子一样,看着厚实坚硬,其实是外强中干,他只需抬手一捏,便可做到樯橹灰飞烟灭。 罗不遇被他的举动惊到了,皱着眉头拿起桌上的另一罐红牛,不作思考,拉开罐口闻闻,的确是红牛的气味,便张大嘴把里边的饮料喝个干净。沉默中,他也学着唐见虎捏罐子。可是,他的握力明显不够,只见他的手悬在空中剧烈颤抖着,指节都已捏得发白,但罐子纹丝不动。 末了,罗不遇把罐子往桌子上一磕,同样是面不改色地说:“嗯,这的确是个红牛罐子。” 唐见虎大笑,笑声中的讥诮之意更为浓厚。他摆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不疾不徐说道:“你要我们放人,很简单,先把这个罐子捏变形再说。” 罗不遇睁大眼,疑惑说道:“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是。”唐见虎把悬空的手捏成拳,在空中轻轻扭动几下手腕,淡淡说道:“只要你们之中有人能扳手劲扳过我,我就心悦诚服,直接放人。” 罗不遇笑了,捧着肚皮大笑,笑声中带着猖獗,也带着更浓厚的嘲讽。他指着唐见虎,张口想说话,但自己笑得太厉害,竟有些哽气,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干脆就捂着肚皮继续笑,笑着笑着,眼角似乎都笑出泪了。 除了罗不遇,他后面也有好多人笑了起来,这些人的笑容与罗不遇一样,都带有玩味与讥讽之意。好似,他们的眼神都在说:这个被称作“虎哥”的大哥,竟然是个白痴。 唐见虎瞧出了这些人笑容中的意味,便冷声道:“你们在笑什么?” 罗不遇笑得直拍茶几,连续拍了好多下,感觉手心有些发疼了,这才勉强止住肚子里的笑虫,干咳着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位‘虎哥’有些傻气罢了。一个红牛罐子是吧,你以为老子捏不动,我身后就没人能捏动了吗?至于扳手劲,凭你那细胳膊细腿的小身板,就算你每天山珍海味吃撑了,也存不了多少力气。要不这样,我随便找个人来陪你玩,免得你事后说我闲话,欺负了你。” 唐见虎并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多可笑,相反,他觉得眼前的罗不遇以及他身后那群人才叫无知。扳手劲的确是很简单的运动,主要看较量双方的腕力与臂力,但实际上,全身其他部位的肌肉也要运用到,比如下盘的稳定,上盘的接气,几乎囊括全身机能。俗话说,“谁拳头大谁说了算”,除开个体之外的关系网,用个体自身的力量来扳手劲来决定谁的拳头大,这相当合理,并无不妥之处。 且,唐见虎有信心,他觉得自己的力量已经远超常人,非专业的运动员,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他想用这个简单的办法劝退这群人。至于今天双方的矛盾,他也并未完全放下,他打算秋后算账,找一个更开阔、更方便的地方,把罗不遇这王八羔子狠狠收拾一顿。 于是,他微笑着说:“那你叫人来吧。我先提醒你,红牛罐子和其他饮料的罐子有些不同,没有足够的握力不可能将它捏动。如果你们之中连捏烂罐子的人都找不出来,那我们也不用扳手劲了,你直接带着你的人走吧。” 罗不遇嘲讽道:“我当然知道,红牛罐子是马口铁做的嘛,就像你那塞了铁的脑袋一样,比其他那些铝金属罐子要赢得多。不过嘛,就这么一块废铁,我身后随便来个人就捏碎了。要不这样,我怕你说我欺负人,就不选那些人高马大的兄弟来捏罐子了,我叫个女人来,你觉得如何?” 唐见虎皱眉,他看向罗不遇身后那群人,除了那个不苟言笑的漂亮女孩,都是男的。也就是说,罗不遇要叫她来捏罐子。 ——开玩笑,像这种娇滴滴的小女孩,随便提点东西都叫苦不迭,哪来力气捏罐子啊?但是,罗不遇也不像傻子,他专门叫个女的来,一定是有其他用意,莫非是想侮辱我?哈……我管你想干什么,一句话把你的后路堵死就行了。 唐见虎微笑道:“你叫谁来,我不管。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若你叫来的人没捏动罐子,也别想换人再来了,赶紧领着你的人回家吧。” 罗不遇很随意地点点头,“当然,不行就滚蛋,这么简单的道理,老子还是懂的。”说着,他看向陶杳杳,柔和笑道:“杳杳,你去吧,我们之中,可能只有你能打这王八蛋的脸了。” 陶杳杳淡淡地看一眼罗不遇,不多语,轻步往前,很随意地抓起茶几上的罐子,纤细的手指像优雅的藤蔓,轻飘飘地卷紧罐子。继而,不可思议的一幕在众人眼前出现了,陶杳杳手中的罐子像一滩橡皮泥一样,被她随手一捏,便“咔咔”变形,不消片刻,它成了一团废铁。 做完这些,她很优雅地把罐子放茶几上,淡淡说道:“好了,我和你扳手劲。” 唐见虎愣住,抓起陶杳杳刚才捏的罐子检查一遍,确定这的确是马口铁做的罐子,而且上面只有手的捏痕,并无其他辅助工具留下的痕迹。也就是说,这女孩真的凭自身的力量轻而易举地把这罐子给捏烂了。 唐见虎觉得匪夷所思,盯着陶杳杳看了好半晌,感觉这个女孩相貌美丽,气质出尘,根本不像有如此力量的人,便皱眉道:“能张开你的手心给我看看吗,我怀疑你作弊了。” 陶杳杳不语,安静张开自己的光洁手心,除了一张白皙细腻的肉掌,别无他物。 唐见虎轻轻吸一口气,微笑道:“对不起,是我太冒昧了。既如此,我们开始吧。” 说着,他往后退一步,身子放低,做出马步,右手手肘搭在茶几上,已做好全力一斗的准备。 罗不遇却骂道:“开始你妈个狗屁,杳杳的手,岂是你这王八蛋能随便摸的?”他骂骂咧咧的上前,竟从兜里摸出一只毛茸茸的手套,温和说道:“杳杳,带上手套,不给这家伙便宜。” 陶杳杳略微诧异,问:“你介意这种事情?” 罗不遇脸颊微微一红:“当然介意,介意得不得了。” 陶杳杳点头,安静带上手套,转身看向唐见虎:“这算犯规吗?” 唐见虎并不在意这些东西,便说:“不算。” 于是,陶杳杳也把手肘搭在茶几上,两手相握的一瞬间,不需要再有人叫“开始”,两人已然发力。 洁净的玻璃茶几有些颤,被两人的手肘压得太厉害,“吱吱”出声。而两人的手肘也在茶几面上轻微颤动。 两人的手还都悬在居中的位置,暂时势均力敌。 短短三秒钟过去,唐见虎的脸上的笑意不见了,变得凝重,甚至有些焦急。 他咬紧牙,把全身力量都释放出来,欲将眼前这只手强力扳下去。可是,这只手就像一堵厚实城墙,任他万般发力,却也无法挪动其分毫。 陶杳杳面容依旧恬静,似乎还带有一分慵懒,她淡淡地看一眼唐见虎,轻声问:“这就是你的全力?” 话落的一瞬,唐见虎感觉自己右臂的肌肉飞速扭动起来。 不待他反应过来,便感觉到一股不可力阻的可怕的力量,宛如一辆大货车猛然撞击过来,他竟没有丝毫抵抗能力,右手“啪”的一声打在茶几面上,整只手因脱力与遭受冲击,剧烈痉挛起来。 陶杳杳松手,起身往回走,与夏书遥擦肩时,淡淡说一句:“走吧,一起回家了。” 夏书遥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但仍目带感激地说:“谢、谢谢你……杳杳姐。” 这时罗不遇也走了过来,他都懒得去管唐见虎的手是不是废了,漠不关心地说:“现在放人,老子急着回家睡觉。” 唐见虎咬牙,使劲喘息好几声,感觉右手可以活动了,便轻轻动一下,便又感觉一阵阵的虚脱,干脆就把手搭在茶几上,面不改色地说:“你放心,我输了,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他对身后的“西瓜”小弟摆摆手,便见这胖嘟嘟的家伙灵巧地跑动起来,三两步跑到偏厅那边,用钥匙把门打开,同时对着里面的人说:“你们运气好,虎哥放你们走了。” 屋内的饿狼、山猫、水蛇、木鬼四人灰头土脸地走出来。 饿狼看到了夏书遥,也看到了卿欢、顾铭以及一大群陌生人,但他很聪明,虽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却知道是这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光头救了自己,便道鞠躬道谢。 罗不遇懒得看他,转身就走。 后边一大群人跟上。 “等等!” 却在这时,唐见虎出声,似乎还有什么事情没处理。 罗不遇回头,板着脸问:“莫非你觉得扳扳手劲还不过瘾,非得在这里打一架才舒服?” 唐见虎却说:“我没和你说话。”他直行,竟走到陶杳杳的身前,用异常温煦的语气说道:“美女,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陶杳杳。”陶杳杳凝着眉淡淡地回一句。 唐见虎又说:“我能要一个联系方式吗?” 陶杳杳不假思索,想顺着说出电话号码时,罗不遇却大骂出声:“要你妈的鬼。你他妈是不是吃多了欠打,连老子的杳杳也敢打主意!?” 唐见虎不理罗不遇,目不转睛地盯着陶杳杳,期望她能启唇说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然,陶杳杳却摇头了:“罗不遇不让说,我就不说了。” 话落,她转身便走,把唐见虎晾在原地。 这时,夏书遥、饿狼、木鬼等人也往这边过路,与唐见虎擦肩。 唐见虎叫住木鬼,似笑非笑地说:“知道你为什么要挨打吗?” 木鬼原本是帮灰豹子做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他到了不夜酒吧,非但没得到半句许可,反倒被关进屋子里一顿毒打。 此刻,他仍未想明白原因,便如实说:“不知道。” 唐见虎冷笑道:“我最看不惯的就是背信弃义的人。” 木鬼的身子猛地一颤,眼镜也随之歪斜,立在原地好几秒,这才沙哑着说:“虎哥,谢谢你的教导。” 说完,他顺走廊走了,但他并未跟饿狼一行人一起乘电梯,而是顺楼梯跑下去,一个人跑进了夜幕里。 罗不遇等一行人下楼,顺路边走,要去地下停车场取车。 顾铭立在酒吧门口不动,不打算跟他们一起走。 夏书遥、饿狼、山猫、水蛇四人要回城外的烂房子,也不跟他们一起走。 至于卿欢,他犹豫好半晌,竟也停下脚步不走了。 罗不遇回头,歪着脑袋看顾铭,骂道:“你他妈站着不动干什么,跟老子一起回县里,最好一起去见见我爸,不然老子折腾大半天还不知道为什么。” 顾铭却说:“之前你说过,你爸叫你找我,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罗不遇脑门上生出黑线,骂道:“我他妈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要找你,才忍着没有打你。” 顾铭思忖一小会,摇头道:“我不打算回县里,你们回去吧。” 罗不遇道:“你不跟我走也行,但你得告诉我你的住处,这样我才好给我爸交差。” 顾铭又一阵摇头,苦笑道:“我现在没有住处。” 罗不遇嘴角猛抽,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似要喷出火来。半晌,他竟直接拽住顾铭的手,拉着就往前走,打算把顾铭强行带回去。 *** 与此同时,不夜酒吧六楼,唐见虎安静盯着茶几上的两团罐子,久久不语。 他身后的一堆小弟不知所措,竟是大气不敢出一口,也都呆呆地立在他的后面。 某一刻,唐见虎忽然出声,他说:“冬瓜,你机灵,去查一下那个叫陶杳杳的女的,不用查得太深,只要弄清楚她和罗不遇的关系就行了。” 那个长得像西瓜的男子的外号却叫“冬瓜”,他憨憨地笑道:“明白,虎哥。” 安静半晌,他又问:“虎哥,真的就这样放罗不遇那群人走了?” 唐见虎冷笑,笑容中有着瘆人的毒辣,“哈……惹到我的人,不管是谁,他都会付出代价。罗不遇是吧,这一次是看二伯的面子上,我容忍一次。不过,这件事还远没有结束。” 第247章 夤夜 冬瓜的确是个很机灵的人,他听闻唐见虎的喃喃声,心中便有了计谋,肉嘟嘟的脸上浮出坏笑,提议道:“虎哥,我有一个想法。” 唐见虎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冬瓜便一脸自信地说道:“我之前有注意过罗不遇对卿欢以及陶杳杳的态度。若我没看错,罗不遇的确很在意陶杳杳,心甘情愿为她做任何事情。但罗不遇并不喜欢卿欢,或者说,他今天会来我们酒吧砸场子,其本意并非是想为卿欢出气,而是顶不住陶杳杳那边的压力,方才硬着头皮过来的。我记得,当卿欢去桶灰豹子的肚皮时,罗不遇看他的眼神尤为诡异。大概是意思是,若非卿欢是罗不遇的小舅子,罗不遇早不管他了,任他闹出天大的事情,也只能他自己扛着。” 说到这里,冬瓜脸上的笑容变得更为诡异。 唐见虎也笑起来,他轻轻捏动自己脱力的手,又给自己倒上一杯红酒,轻轻抿上一口,点头道:“你说的这些,我也注意到了。我大概懂你的意思了,你是说,我们只需对卿欢下手,不断给罗不遇制造麻烦,逼着他为卿欢出头,我们便有的是机会收拾他。而当他的耐心到了某个极限,便会撒手不管卿欢的死活。陶杳杳又疼卿欢疼得厉害,若罗不遇不管卿欢了,陶杳杳自然也会与罗不遇疏远。这的确是一举两得的办法,不过,我们要怎样对卿欢下手呢?” 冬瓜坏笑道:“这个简单。卿欢是华蓥县一中的高一生,他仗着背后有个罗不遇,在学校里惹出不少事情来,很多人都看不惯他,却又敢怒不敢言。正好,我有一关系不错的哥们,也是县一中的,而且号召力不弱,他有的是办法政治卿欢。” 唐见虎问:“他是谁,可靠吗?” 冬瓜拍着胸膛保证:“他叫陈小帅,伏麒镇的,和我是同乡,只比我小两岁,算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了,绝对可靠。” 唐见虎露出冷酷的笑,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继续喝起酒来。 *** 顾铭连番挣扎,全身力气都用上了,就是挣脱不开罗不遇的手。心中纳闷起来,陶杳杳和卿欢力气大也就罢了,怎么这个干瘦的光头也这么有力气啊? 稍一细想,顾铭得出结论来,陶杳杳力气大是不争的事实,卿欢和罗不遇恐怕就有些掺水了。毕竟,他自己的力气小,所以觉得每个人的力气都大。 顾铭想到了李文豪,那个弱不禁风的小个子却能跑完浩浩五千米的赛道,心中不禁感慨起来——我的身板虽若,却比李文豪强了太多太多,为什么人家能有如此可怕的能量与耐力,恐怕是长期锻炼的结果。或许,我也该好好锻炼一下体能了。 “罗不遇,你还是放开我吧,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会跟你走,若你用强的,或会起到反效果。” 顾铭自知挣扎没用,便选择用语言劝解,希望能说动罗不遇这王八蛋。 罗不遇似笑非笑道:“你打算怎么用强?” 顾铭道:“你说你要开车回县里,我若在车上捣些乱,一不小心把你的放线盘打歪了,车子会不会撞开栅栏落山沟里我就不知道了。” 罗不遇一愣,问:“你不怕死,想和我同归于尽?” 顾铭失笑道:“我怕死怕的不得了,所以你还是别逼着我做些傻事出来了,误人误己的。” 罗不遇笑了笑,以为他在开玩笑,没当真。往前走几步,到岔路口转角处,罗不遇眼角余光瞟到顾铭脸上的认真表情,他的心里忽地一凉,追问:“莫非你是认真的?” 顾铭淡淡说道:“总之,我不想跟你回县里,至少现在不想。等我什么时候想通了,都不需要你说,我自己会找过去。” 罗不遇沉思半晌,忽然松手了,很随意地说道:“随你吧,你不想去我也不逼你了,不然我还真得在你心头烙下一个‘罪不可赦’的标签。我实话给你说吧,虽然我看着你这王八蛋就忍不住想骂,但心里也没多恨你,只是觉得骂起你来很爽,很过瘾,哈哈哈……” ——你在我心里早已烙下“王八蛋”的标签,就算再加一个“罪不可赦”也没多大关系吧。 顾铭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转而问道:“莫不是你怕我把你玩死,才不敢带我上车吧?” 罗不遇冷笑一声,嘲讽道:“你以为你随便说句话就吓到老子了啊?就算你真想打老子方向盘,把车子往栅栏上撞,老子就不知道把你五花大绑地捆了啊?我不信把你捆成个粽子,你还能在车上捣乱。” 顾铭觉得这话很有道理,笑着点点头。既然罗不遇不打算带自己回去了,顾铭便往回走,打算先去找个旅馆歇下。 罗不遇却快步上来把他拦住,皱眉道:“你别急着走,就算你不跟我回县里,也得告诉我你的住处,不然我回去没办法交差。” 顾铭只得重复回答:“我真不知道我住哪里,可能待会随便找个便宜点的旅馆就住下了。” 罗不遇皱着眉思考,猛然的,他发现身后的一群小弟以及陶杳杳、卿欢等人都不见了,他们似乎没跟上来,可能还站在酒吧门口,便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若没猜错,杳杳又和卿欢起了争执,现在还在酒吧那边吵。我回去看看情况,待会陪你一起去找旅馆,确定你的住处我就走。” 顾铭回想起卿欢拿刀子捅灰豹子的一幕,估摸着陶杳杳正拿这事教育他,便也想过去看看,就说:“好吧,我和你同行。” 两人一同折返,顺着直线走到街道中段,在不夜酒吧边上不远处停下。 这里围了不少了,有罗不遇的小弟,也有闲来无事的路人,似乎还有几个不夜酒吧的服务员都凑过来看热闹了。 远远的,顾铭听到陶杳杳冷厉的声线:“就是说,你觉得我弟弟还比不上城市里瞎晃的小混混,你看不上他!?” 夏书遥焦急的声线急切地传出:“不是、不是的……卿欢的确是个很可靠的朋友,但我对他没有那种感情啊……” 顾铭和罗不遇都听明白了,原来陶杳杳压根都没怪过卿欢拿刀捅人,反而是为他打抱不平,觉得夏书遥不识好歹。 两人对视,均轻轻点头,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堆里面挤。很快的,两人挤进嘴里层,看清了里面的状况—— 陶杳杳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夏书遥,眸子冰凉,面容凶厉,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俨然丢掉平日的出尘气质,反倒变得庸俗,像个平凡的市井少女。兴许,这世上也只有卿欢的事情能让她性情大变; 夏书遥低眉敛目,俏脸绯红,早已被陶杳杳指责得无法反驳,只得沉默咬牙; 卿欢觉得自己才是最丢人的那个人,本想找个地缝钻了,却又不得不夹在两个女孩中间劝架,两头受气; 饿狼、水蛇、山猫三个人在一边干站着,脸上保持尴尬的笑容,却又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两个女孩起了争执,一般情况下,就算是年轻气盛的少年郎,基本上也没多少插手余地。 两个女孩静默一小会,陶杳杳冷冷说道:“如果我早知道你不是欢欢的女朋友,之前说什么也不会帮你们脱困。” 夏书遥闻此言,无言以对,把头埋得更低。 陶杳杳又说:“算了,反正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这一次算你们运气好,有欢欢帮忙说好话。如果你们再落到唐见虎的手里,再也不会有人来帮你们了。” 说完,她抓住卿欢的手,拉着就往人墙外面挤。 卿欢使劲挣扎,但他摆脱不开陶杳杳的手,便也认命了一般,老老实实跟着她走。快挤出人堆时,他往回看了一眼,目光焦点在夏书遥身上,但她并未看向这边,而是往饿狼身边走了。 顾铭和罗不遇见这边散场了,便往陶杳杳跟去。 至于那一群小弟,罗不遇招呼他们回县里了,毕竟现在在城里也没什么麻烦事了,犯不着带着大队人马游街。 原本罗不遇想去停车场取车,直接开车帮顾铭找旅馆,省事一些,但被陶杳杳喝止了。 她说:“我要陪欢欢走一会,不用开车。” 罗不遇便说:“好的,我们都走走,权当散心。” 陶杳杳拉着卿欢走前面,两人手牵着手,挨得很近,走动中不断发生肌体触碰,看上去哪里像一对姐弟,分明是一对璧人。 顾铭看着心里酸酸的,偷偷问罗不遇:“你不吃醋?” 罗不遇大咧咧地说:“吃什么醋啊,人家是姐弟,彼此间亲热一点又有什么?” 顾铭道:“他们虽是姐弟,实际上并没有血缘关系。若他们什么时候对对方产生了男女情感,你不就被排挤出来了吗?” 罗不遇却很自信地说:“不可能,杳杳是什么性格,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她永远都把卿欢视作弟弟,这一点不会改变。”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愿如此吧。” 四个人连续穿过六条街道,已经走入闹市。 每个城市都是如此,繁华地带,人流熙攘,摩肩接踵,哪怕是在夤夜时分,亦如白昼一般明亮璀璨。 罗不遇给顾铭找了一家上档次的“新城宾馆”,很潇洒地写了一个单间,里面布置很奢华,软卧,沙发,茶几,电脑,浴缸,一切生活陈设应有尽有。自然而然的,这样的宾馆价钱一点也不便宜,166一晚,而罗不遇直接押了一千块进去,说的是等这人住到什么时候要走了,钱多钱少都找他,多退少补。 对此,顾铭很疑惑,问:“你这是干什么,莫非你以为我会铭记你的恩情?” 罗不遇冷笑道:“老子是怕你没钱住宾馆,到时候又在城市里乱跑。” 顾铭皱眉:“你就这么关心我的住处问题?” 罗不遇淡淡点头:“当然,不把你安置好,老子交不了差。” 顾铭点点头,闭门,送客,洗澡,躺床上睡觉。 睡梦中,顾铭又一次感觉到无孔不入的恐惧,狰狞的“魇”再度席卷而来。 好在,魇的侵蚀并不算太深,顾铭被“咚咚咚”的叩门声惊醒了,拂去额上冷汗,对着房门的方向说道:“抱歉,我这里不需要服务,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打扰我睡觉。” 门外却传来熟悉的声音,“顾铭,是我,卿欢。” 顾铭心里错愕,想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没走,而且他的声线显得好生疲惫,似乎还带有一分哽咽之感,好像不久前哭过。 沉默中,顾铭扭开房门,看到的第一幕便是卿欢红肿的眼。 顾铭问:“你怎么哭了?还有,你不跟你姐姐回家,跑我这里来干什么?” 卿欢没说话,而是木讷地走进房门。好似这里是他的家一般,竟直接往床上躺,还把被子裹走一大半,大概是哭累了想睡了。 顾铭越发惊疑,再度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卿欢道:“顾铭,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段吗?” 顾铭看一眼手机时间,凌晨零点半,不知道叫什么时间段,便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卿欢吧头探出被子,红肿着眼,无助地说道:“古时的干支计时法把一天分为丑寅卯辰等十二地支,也就是十二个时辰。寅时对应现代计时的九点到十一点,是人心灵最脆弱的时间段,古人将其称为夤夜。” 顾铭皱眉道:“现在是凌晨啊,早过了十一点啊,就算你科普的没错,现在也不是夤夜时分了。” 卿欢却哭诉道:“可是我在今天,不、不对,在昨天夤夜时分受了最严重的心灵创伤啊。” 顾铭叹息,知道他是为夏书遥的离去而难过。不过这也没有办法,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人能左右别人的情感,面对此类事情,只能独自悲伤。 卿欢哽咽几声,又把头缩进被子里,没动静了。 顾铭迟疑老半晌,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夏书遥喜欢饿狼了?” 卿欢回答:“是。” 顾铭又问:“那你为什么还要故意去接近她,这种事情,难道不是眼不见心不烦吗。你纯粹是自找麻烦,怨不得别人。” 卿欢却说:“你懂什么啊,谁说喜欢一个人就一定得要对方也喜欢自己啊。喜欢这个情绪一直是单方面的啊,她不能妨碍我喜欢她,我亦不能强迫她喜欢我。” 顾铭哑然,忽然觉得这家伙有一点许成语的影子了,似笑非笑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卿欢道:“我明明只想以朋友的身份去对她好,看她每天开心,我也觉得幸福了。可是,从灰豹子冲入书遥的家起,这一切都变成泡影了,我再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接近她了啊。” 顾铭沉默,现在终于知道卿欢为什么这么恨灰豹子了,甚至都有拿刀子捅死他的心。原来是灰豹子无端地搅乱了卿欢的美梦,方才引来血光之灾。 第248章 了解 卿欢把整个身子都缩进被子里,一动不动,也不再说话。 顾铭想安慰他,却也实在想不出好的安慰之语,便也跟着沉默。 如此僵持数分钟,顾铭终于叹息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也别把自己往被子里捂,闷热又不透气,容易得病。你要真觉得累了困了,那就睡吧,我不和你抢这张床。当然,你最好洗个澡,脱了外套再睡,这样会舒服很多。” 卿欢却说:“我睡不着,也不想动,只想躺这里品味人生。” 顾铭哑然,试探性问道:“那你介意我弄出声音吗?” 卿欢道:“这本来就是你的房间,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管我。如果你想睡觉的话,直接上来就行了,反正这床大,睡得下我们俩。” 顾铭轻声说一句“我还是不和你挤了”,转身往茶几那边走,取出一次性的纸杯子,再从饮水机里倒出一杯热水,安静喝下便走到电脑桌前,打开电脑准备上会网。 电脑的硬件配置很不错,鼠键用起来都很舒服,液晶屏幕的光线异常平滑,不像早些年那些“大头电脑”那么刺眼。网速很好,比一般的网吧还好得多,随便点开什么软件都是秒弹出来。唯一不足的是,这台电脑没配耳机,任何音效都是外音播放出来。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不管玩游戏或是听歌什么的,都会弄出不小的噪音。顾铭尽力把电脑音量调小一些,却也只能保证不影响隔壁的住客,屋内的卿欢会受影响。 对此,卿欢无动于衷,好似电脑的声音根本就未曾传入他的耳廓。 事实上,就算玩电脑,顾铭也不知该玩什么,他就会寥寥几个游戏,而近几年玩的最多的也就是《跑跑卡丁车》,每次都是和风雪一起组队玩的。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玩什么都变得乏味。 他上了《问道》的账号,几年前他把登录账号的乾坤锁的密码卡存在qq邮箱里,却记不清什么时候把邮件给删了,而且是彻底删除,找不回原稿,他便上不去号。沉默中,他又换上《魔域》账号,却也遇到先前类似的问题,上不去。 沉吟半晌,顾铭再度点开《跑跑卡丁车》的图标,决定一边听歌一边玩游戏消遣一下。 游戏客户端界面弹出来时,顾铭发现了一事,非常非常大的一件事——好友列表里,风雪居然在线。 当顾铭犹豫着要不要对她发去信息时,她先一步发过来了:顾铭,这么晚了,你怎么还玩游戏啊? 顾铭安静回复:遇到一些麻烦事,暂时睡不了觉,玩游戏打发时间。你呢,一个女孩子家,大晚上不好好睡觉,守在电脑前玩什么游戏? 风雪:我能说这近半年里,我有空就把《跑跑卡丁车》的账号挂着,就期望能看到好友列表里你的昵称亮起来吗。 顾铭的心微微一颤:你爱我,远远超过了我爱你。 风雪:是我爱自己远远超过了你爱自己。因为我知道,我离不开你,为了我自己,所以我时刻期待着你回头看我一眼。 顾铭:我在城市里流浪那一段时间里,我也时刻希望着沉默的手机能响起你的短信,可没有。之前我们通话,我问过你想不想知道我在合川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你现在想听吗? 风雪:如果你愿意说,我一定会认真听,把你经历过的事情全都铭记在心里。 顾铭深吸一口气,不紧不慢地打字,把自己遇到黄小卫以及瘤子男的事情都一一写了出来,而且写得尤为详细,囊括了故事经过以及他自身的心理活动。 很长一段时间里,信息栏里没有半点动静,似乎风雪花了很多时间去思考她所看到的这一大段信息内容。 顾铭忍着心里的悸动,继续打字: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冷漠了吗? 风雪却回:不,你不是冷漠,而是懂得了自保而已。 顾铭问:那你觉得我还会回到你身边吗? 风雪回:会! 顾铭皱眉问:为什么? 风雪:我了解你,当你愿意和我说这些话时,你就已经原谅我了。 顾铭:不对,你对我还不够了解。我对你说这些,只证明我的确有着想再牵你的手的心,但却没有顺应本心的行动力。我知道,风叔叔的说的话或许尖刻,但那也是不争的事实。现在的我们,连谈论这些事情的资格都还不具备,又有何底气选择进退?这些东西,还是顺其自然的好。时至今日,我早已不再责怪你。可是,我们各自经历的事情,也渐渐地将我们推开了,有了心灵层次的隔阂,不再如以往那么亲昵。 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寂静,不知风雪在想什么。 顾铭便打字:你能理解我这段话的信息吗? 风雪回:我能看懂,也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觉得,你的想法是对的,一切都顺其自然吧。如果命运眷顾着你我,那我们迟早还再度走到一起。另外,有件事我想和你说一下,许成语给你转了三百块,是他很早以前找你借的,一直没机会还。眼下过年,他手头充裕了,便向我询问了你的银行卡,把钱转给你了。如果你收到了的话,给他回个信吧。 顾铭一愣,旋即笑着回复:钱我收到了,而且也知道是许成语转过来的。你不说,我却未想过,他怎么知道我银行卡号的。 风雪:你是不是很惊讶,我居然记得你的卡号。 顾铭:我不惊讶。因为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在意我,所以只要是我的东西,你都记得清清楚楚。 风雪:有时间的话,你给许成语打个电话吧,算是给他回个信,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 顾铭:什么收获? 风雪:你应该还不知道许成语和陆思之间发生的事吧。 顾铭:不知道,但能猜到,他们应该早就分手了吧。 风雪:不错,他们分手了,但也都自由洒脱了。 顾铭心里一阵错愕,问:以我对许成语的了解,他失去陆思之后,不说痛苦一生,至少也得郁结个三五年吧,怎能洒脱得起来? 风雪:这也是我不解的地方,但我没问他,因为除了你,我不想花多余的心思在其他男孩子身上。 顾铭:那你把许成语的电话告诉我,我白天给他打一个过去。 风雪:好的。他的电话是…… 顾铭摸出手机,照着电脑屏幕上的数字输入号码,接着保存联系人。 风雪问:要玩一会游戏吗? 顾铭回头看一眼卿欢,他依旧缩在被子里,却未睡着,因为被子不时抖动一下,证明他仍因心里绞痛而哆嗦,这状况短时间内不会改变。也就是说,顾铭想睡觉还得等,至少等卿欢睡着了才行。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顾铭想得清清楚楚——以卿欢的心狠手辣,他未必不会做出某些偏激的事情。万一顾铭睡着了,卿欢却一时脑抽跳了楼,顾铭不得跟着倒大霉? 于是,顾铭回复:好的,我们一起玩道具赛吧。 风雪不再回复信息,而是创建房间,邀请顾铭加入。 两个人一起玩了两个小时,全过程中不接麦,也鲜少有文字交流,没了昔日的那种欢跃感,显得枯燥,但两人心里亦有一分知足——人长大了,懂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了。他们都明白,此时此刻,两人还能在夜半时分一起玩玩游戏,便已是难能可贵之事。 一局游戏中,风雪的角色跑着跑着忽然撞墙不动了,发信息亦不回,顾铭便知,她是太困了,估计是趴在电脑桌上睡着了。 顾铭静等几分钟,不见风雪回复,便咬咬牙拨通她的电话。 响铃很长时间,电话终于接通,另一头传来迷迷糊糊的声线:“喂……顾铭……啊!对不起!我不小心睡着了!” 顾铭语气平静地说:“我打电话给你,不是为了听你给我道歉,更不是想吵醒你叫你继续陪我玩。这个季节天气很冷,你不要趴桌子上睡觉,容易着凉。赶紧去洗个热水脸,然后躺床上盖好被子睡吧。” 风雪轻轻“嗯”了一声,迟疑半晌,又以非常绵长的声线问道:“顾铭——我、我想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啊——” 顾铭沉思,半晌后回答:“准男女友吧,等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扫平各种主观或客观的障碍了,就成了真正的情侣了。若在这之前,我或者你遇到了某个能打动自己的人,那我们就回归最初的陌生人关系吧。” 风雪道:“好的,我等。” 顾铭皱眉问:“等什么?” 风雪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等我们都强大起来,再也不怕任何外力阻碍的时候啊。” 顾铭脸上苦笑,却不发出笑声,强行平静道:“或许你可以肯定自己不会喜欢别的男孩子,但你就敢肯定我不会喜欢其他女孩吗?” 风雪自信地说:“当然不会。你就是块硬石头,韩贞那么好的女孩子都没打动你,除了我,你不会再喜欢其他任何女孩了。” 顾铭的表情变得诡异,尤其是他的双目,变得幽邃而玄奥,涟漪泛滥的眸子里分明藏着包罗万象的变化,但他声线也一如既往的平静:“我只能复述一遍,你还是不够了解我。需知人心难测啊,你怎就确定我不喜欢韩贞了?” 风雪问:“难道你喜欢她?” 顾铭道:“早点睡吧,记得盖好被子,别着凉。” 顾铭不等风雪那边的回复,却已挂了电话。看手机时间,此刻是凌晨三点一刻,已经到了卿欢口中的“夤夜”时段——人的心灵最脆弱的时段。 窗户外,夜幕如水,深邃不见底,黑暗中夹杂几缕料峭风声,凉意无限。 顾铭无由来的一个激灵,脸上有了沉痛之色,他用巴掌拍自己的脑袋,想让自己的思维变得更清晰。可他越是如此,思绪反而更乱,如“恨东风”的那位诗人所写的“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顾铭并不懂亡国之痛,但他却懂得离愁,他心里确乎真切地装着一个“爱而不见”的女孩子,也就是风雪。见不到她,便如万千蚂蚁在心里骚动,痒痛难忍却又无可奈何。 但,不知何时起,似乎有某个人悄悄挤进顾铭的心里了,把风雪挤开了一些。 时至今日,顾铭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风雪的同时也喜欢着韩贞,风雪又凭什么妄下定论啊? 顾铭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走到床边,轻轻拍被子里的卿欢。 半晌,他露出头来,那是一张红肿着的、沾染了鼻涕与泪痕的脸。 顾铭嘴角猛地一抽,呵斥道:“你好歹是个男人,怎么可以随便哭泣?” 卿欢已经哭累了,纵使他并未哭出声来,嗓子也变得尤为嘶哑。他用非常难听的声线回答道:“你又不知道喜欢一个女孩子是什么感觉,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当你丧心病狂地爱上某个女孩了,你也会哭,而且比我哭得更难看。” 顾铭道:“你想多了,从昨天起,我再也不会为任何人而哭泣。” 卿欢一愣,他从顾铭的眼中瞧出了浓浓的悲哀,忽然惊叫道:“你也懂!你懂我的感受……” 顾铭道:“我当然懂你的感受,因为我也承受着和你类似的伤害啊。夤夜时分,果然是冷意张狂的时段,无助的你我,却能相互倾诉,或许算是最大的幸运了。” 卿欢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眼睛又变得湿润起来。 顾铭抬手给他擦泪,微笑着安慰:“兄弟,我们不哭。这世上除了女人,好玩的东西多了去了,从明天开始,我们一起玩,敞开心去玩,玩到再也想不起那些女孩为止!” 卿欢重重点头,哭着哭着,又笑了,笑着笑着,却又哭得更厉害了。 这一晚,两个少年挤着一张床睡着了,都睡得很沉,鼾声不绝,在各自的梦乡中与各自的女孩私会。 梦醒,天寒。模糊的视野再度回到现实时,两人也当放下心中的幻想,向切实的生活靠近。 第249章 偷心 罗不遇这边,他载着陶杳杳回到县里时,已是凌晨零点一刻,是困倦席卷的时间段。两人也都累了,眼睛有些发涩,睁着很累,但他们都没提出回家睡觉,似乎都有话想和对方说。 两人从广场地下一楼的停车场里出来,在偌大的城市里漫步,顺着月光以及城市霓虹的引导,一直往前走着。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均缄默不言,好像都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顺理成章地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 知而不言,言而不尽,这已是聪明人心中默许的规则。其实很多一目了然的事情,不用刻意使用语言去描绘,只需心里明了便可。因为这些话一旦说出来,反而变了味,甚至可能给自身带来麻烦,抑或是引出某些自己不愿意看到的后果。 罗不遇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陶杳杳在意卿欢,她对他的疼爱程度超过任何姐姐对弟弟的疼爱。也正是如此,罗不遇轻易不愿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 陶杳杳不同,她虽想到了卿欢的事情,但她并不打算说这事,而是更深度地考虑起另一个问题来。平心而论,数年前的罗不遇的确是个横行乡里的恶霸,大多数人对他避之不及。那一段时间里,陶杳杳也很不喜欢他,也经常各种挑刺,想把这人从自己身边赶开。可是,数年后的今天,她忽然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恶,或者说,这个看上去呆头呆脑的光头少年反而有着其他少年所不具备的光辉。不是因为他的家世雄厚,也不是因为他相貌俊逸,仅仅是简单的霸道。 对的,就是这一分诡异而不协调的霸道气质渐渐地吸引到了陶杳杳。她知道的,虽然罗不遇家里有权有势,但也绝对不愿去招惹唐见虎那等狠人,毕竟两虎相争,最大的可能性是两败俱伤。而究其根本,这整件事情其实是卿欢闹出来的,因为唐见虎本身只想拉夏书遥去他的酒吧上班,并未主动招惹过卿欢。若非卿欢强行出头,便不会挨打,更不会闹出不夜酒吧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峙。 这其中存在一条相当绵长的关系链。罗不遇愿意出手,是因为他深爱着陶杳杳;而陶杳杳愿意出手,是因为她疼爱着卿欢。如同友情不存在传递关系一样,这诡异的恋情与亲情,更不存在牢固的传递性。也就是说,罗不遇冒着与唐见虎正面冲突的风险行事,根本原因是因为陶杳杳,而非卿欢。 事实上,卿欢出事时,他给罗不遇接连打了好多电话,罗不遇都收到了,但并未接听。一方面原因是罗不遇因为寻找顾铭的事情闹得焦头烂额,另一方面原因是罗不遇知道卿欢打电话来准没什么好事。这些年里,这位小舅子给他找的麻烦早已数之不尽,偶尔假装没听到卿欢打来的电话也算是无可厚非。 陶杳杳从心里感激着罗不遇,她知道,以卿欢的脾性,三天出小事,五天出大事,她一个女孩子不可能时刻护着他,若他身后没有一个坚硬的后盾,早已被人欺凌得遍体鳞伤。罗不遇充当了这个后盾,给了陶杳杳心里最可靠、最踏实的感觉。 可是,这只是感激。受恩于人,便饮水思源,她愿意为罗不遇做一些力所能及事情作为回报,但却不能以身相许。因为她不喜欢他,最好的证据是,她看着他,心里没有半点毛焦火辣的躁动或不可启齿的羞怯,只有古井无波的平静。 今天却不同了,在不夜酒吧,罗不遇与唐见虎的对峙里,陶杳杳第一次看到罗不遇眼中的奇特光亮,那是生而为龙的尊高与霸道。那一瞬的绚烂,奇迹般地拨动了陶杳杳如水宁静的心,那一刻开始,她发现她对他有了不同以往的情愫,那是喜欢。 也正是如此,陶杳杳现在很踌躇,她觉得自己有些不像自己了。一个女孩,哪怕是再高冷、再目空一物的女孩,一旦喜欢上某个男孩,她心里的一切尊严都将变得摇摇欲坠,她能因此学会微笑,学会温柔,甚至学会撒娇与哭泣。 前面是很长很长的一段路,左侧是水流平缓的护城河,右侧是鳞次栉比的房屋建筑,路两旁有稀疏的路灯以及城市绿化的行道树,行人伶仃,车辆稀少,忙碌了一天的城市,终于在凌晨时分陷入片刻的沉睡,变得冰凉与安详。 这样一条冰雪一般温和的大道上,两人并肩而行,看乌云掩盖半边脸的残月,以及云层里偶尔闪耀出几缕光的星辰,或在这个层次上,算得上一抹沉睡的浪漫。 两人都习惯享受这种感觉,不觉枯燥,不厌其烦。或者说,以他们现在的心境,保持如此不疾不徐的脚步走到天亮也不会觉得疲惫。 但是,浪漫之说,很多时候都是短短的一瞬,哪怕把这一瞬拉得很长很长,在当事人的心里,依旧觉得短暂。 这条路终于到了尽头,再往前便出城了,视野尽头是深邃无比的黑暗。到此,除了折转而回,似乎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两人心照不宣,安静转身,再度往人烟稀少的城市里走,也在这时,陶杳杳终于开口了。 她的俏脸有了变化,虽恬静如初,却隐隐泛出一抹绯红,她问:“罗不遇,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罗不遇看着她,心里一阵绞痛,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的确想和你说一件事。” 陶杳杳不去看他,目光直视前路,话音却显得颤抖:“你想说什么?” 罗不遇叹息道:“我知道的,这事我若说出来,你可能会不高兴,但忍了这么久,我也该说句话了。对卿欢而言,你是姐姐,他听你的话。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好好教导他一下,叫他改改脾气,不要随便惹事。换在以往,他在学校里和别的学生打架倒无所谓,那些都是小事,我抽点时间帮他处理一下就好了。这一次却不同,他惹到的是唐见虎,他当着唐见虎的面拿刀去捅灰豹子,就像一只无形的巴掌拍了唐见虎的脸,这件事情表面上很平静,其实后续风波很难抚平。而最要命的是,我们还强行从唐见虎手中把夏书遥那群人给带了出来,算是把唐见虎得罪了个彻底。我敢肯定,不出两个月,唐见虎绝对会主动过来找茬,而且很可能是用损招,防不胜防那种。” 陶杳杳眨巴一下大眼,有些惊愕,这些话的确挺重要,但并不是她想听的话,便淡淡说一句:“欢欢的性子的确该改一改,不能老是给你找麻烦,我会抽时间好好和他说一下。”蹙蹙眉,继续说:“你连着说了好多个‘唐见虎’,莫非你怕他了?” 罗不遇嘴角轻轻一扯,再一次露出之前那种桀骜的笑:“哈哈……我若怕他,我就不叫罗不遇了!那家伙的确有些本事,但我不把他放在眼里。我说这么多,想表达的意思仅仅是卿欢惹出了不小的麻烦,并非我不能处理好这事。” 陶杳杳也笑了,笑容灿烂若初生的桃花苞子,“我想也是,若你怕了他,我又得再对你‘刮目相看’一次了。” 罗不遇微微一怔,问:“为什么是再一次?” 陶杳杳保持甜美的笑意,却不做丝毫解释。 罗不遇瞧着她的美丽笑颜,心里一阵舒畅,不追问先前的问题,而是庆幸地笑道:“我以为我提出卿欢的不对,你会很不高兴。现在好了,这明显是我多虑了,你不仅仅是女神,还是明辨事理的女神。” 陶杳杳摇头道:“我不是女神,真正的女神都美若天仙。在任何一个城市,都存在那种惊为天人的女孩,只要你愿意的话,明天就能找到比我更漂亮的女孩做女朋友。” 罗不遇“啧啧”几声,义正辞严:“有的女孩的确美艳不可方物,但那只是肉眼能见的表象。在我看来,真正的女神都是那种有着不沾尘气、不食人间烟火的缥缈气质。而这种气质是与生俱来的,不能刻意模仿,它可以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也可以是一句很随意的话,它的惊人之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我活了二十年了,见过很多漂亮的女孩子。呃,我想想,就比如上次你和顾铭赌台球,他带在身边的那个叫风雪的女孩。毫无疑问,她很漂亮,清丽出尘,连声音也好听若百灵,但她远不及你,因为不管她怎样貌美,她也只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非翩然起舞的仙子。 我眼中,举世美女独你风髻雾鬓,长眉连娟,明眸皓齿,人淡如菊,这种美不同于其他女孩,是仙子才有的仪容。这世上不可能存在第二个你,也就再没有比你更美丽的女孩了。” 陶杳杳睁大了眼,忍不住看向罗不遇,瞧见他平静的侧脸与认真的眸子,她动容了。 罗不遇继续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这都是我的真实感受。在遇到你之前,我对异性的认知很淡薄,就算遇到长得漂亮的女孩,我心里掂量的也仅仅是‘要花多少钱才能把她买过来玩玩’,从未想过付出真心,对某个女孩死心塌地一辈子。只有你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我的心,让我不敢直视,甚至都不敢对你胡乱臆想,因为哪怕仅仅是一丝不好的念头,那都是对你的亵渎,是不可饶恕的罪孽。也正是如此,我心中万千肯定,只要你愿意正视我,接纳我,我必定愿意倾尽我所拥有的一切与你共享。” 陶杳杳沉默,她一直都知道罗不遇喜欢自己,却不知,这个花花公子对自己的爱慕竟是如此不可自拔。转而细想,这一点又显得尤为明显——当一个男孩愿意花三年不近女色,一心一意追求某个女孩时,便证明他对她爱之深,足可吟诵一首《关雎》了吧。 罗不遇见陶杳杳不说话,便也察觉自己有些胡语了,便笑道:“啊,杳杳,这些话我不经意就说出来了,似乎显得好唐突,你不要觉得心烦,就当我神志不清说的胡话。” 陶杳杳低声道:“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能听懂,而且这些话也都不唐突,因为你足足花了三年才把这些话说出来。” 罗不遇干笑着挠头,但他没有头发,挠几下忽然又觉得脑袋有些生疼了。毕竟是初春,乍暖还寒,光着脑袋走在夜里,难免冻着。 他也习惯了顶着光头风吹日晒,疼起来稍微咬咬牙就过去了。 但这一次又不同了,他安静忍受时,冷冰冰的脑袋忽然传来一阵温热,一抹暖流忽然冲进他的心里了。 陶杳杳用手抚着他的头,很温和地说:“要不你还是留一下头发吧,这么冷的天,光着头肯定不舒服。” 罗不遇盯着她刚刚收回的、光洁如玉石的手,脑袋里一阵阵的嗡鸣,下意识应一声“好的”。但他马上又发现不对,忙解释道:“不行,我天生卷发,卷得很厉害,比外国人都夸张,一旦长出头发来,我就变得奇丑无比了。” 陶杳杳惊讶道:“这就是你一直剃光头的原因?” 罗不遇觉得这也不是多大的秘密,便点头道:“我从五岁开始,就发现自己的头发实在是太难看了,便不敢留发。每次头上长出一点头发苗子,我就把它剃的干干净净。” 陶杳杳微笑道:“那好吧,我给你做一个毛线帽子,以后你戴上就不冷了。” 罗不遇愣着不动,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出神这会,手心传来温暖,他茫然低头,瞧见一只手捏住自己的手了,一瞬间的感觉如梦如幻。耳边,陶杳杳动听若山涧流水的声线传来:“若在初遇时,你对我说这种灿笔生花的话,我只会把你当作道貌岸然的翩翩公子,避而远之。现在我完全相信你的话了,也愿意牵你的手。不过……” 罗不遇忙问:“不过什么?” 陶杳杳有些困了,打着懒洋洋的呵欠说道:“不过这只是我现在的感觉,指不定我什么时候就改变主意了。除了牵手外,你不准对我做更多的举动,要等我觉得可以了才行。另外,我很好奇到底是我的哪一个动作或哪一句话偷了你的心。你现在也别说,让我自己去想,若我实在想不出来,再来问你。” 罗不遇盯着她,脸上的笑如得到糖果的小孩子——就是你现在这慵懒的、打呵欠的动作啊。 第250章 英雄 凌晨三点,罗不遇送陶杳杳回家,楼下对视片刻,均微笑转身。 罗不遇独自回家的路上,手机响了,他看一眼来电显示,竟是“麻子爹”。无由来的,后背一凉,发现自己竟忘了一件相当重要的事。 电话里,罗不遇又被罗麻子骂了一顿,最后把顾铭的住处如实告知,算是把手头这块烫手山芋丢出去了。 “就是不知,顾铭这王八蛋有何背景。上次我想弄他,结果被我爸破口大骂。这次,我压根都没招惹过他,却也要无缘无故地帮忙找他。我爸怎么就对顾铭这么上心,莫非他是我爸早些年在外欠下的风流债,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弟弟?” 挂掉电话,罗不遇忍不住自语几句,旋即又释然一笑——管那王八蛋有什么身份,只要不影响到我和杳杳就行了。 *** 下午两点,广安新城宾馆。 顾铭和卿欢都睡得很饱,醒来时精神抖擞,也都暂时忘记心头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孩,准备好好畅玩一番,把身和心都完全放松下来。 因为两人的志趣爱好不同,放松方式也就存在很大出入。 两人并排着坐在床边讨论下午的规划。 顾铭提议去打台球,说是只要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球桌子上,自然而然就做到心如止水了。卿欢强烈反对,虽然他经常看陶杳杳打台球,也跟着学了一点基本的台球知识,但他没有这方面的天赋,练习很长一段时间却不见成效,便对此有了嫌弃。 顾铭惊讶问道:“你姐姐打台球那么厉害,连雷爷都对她赞不绝口。你身为她的弟弟,却是个战五渣?” 卿欢面无表情地说:“台球是绅士的运动,只适合那些心性平和的人。像我这种毛躁的市井小混混,打不来。” 顾铭道:“你不是小混混。在我看来,你就是个热血少年,与混混完全不沾边。” 卿欢问:“为什么这么说?” 顾铭微笑道:“你见过哪个小混混愿意主动输钱给人的?又有哪个小混混愿意把祸水往自己身上引的?” 这个回答看上去很有道理,其实存在漏洞。卿欢皱着眉思忖一小会,青涩的面颊上忽然浮出可爱的笑,他抬手打一个响指,振振有词地说:“不对。不管是循规守矩的平民,还是横行无忌的混混,他们都是人。当一个少年喜欢上某个少女,不管他是不是混混,他都愿意做你口中所说的那些事。” 顾铭听愣了,盯着卿欢不语。 卿欢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小脸忽然就红了,忙别过头去,干巴巴问道:“你看着我干什么?” 顾铭笑道:“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夏书遥。” 卿欢道:“喜欢又能如何,反正从今以后,我不会和她再见了。” 顾铭的心微微一颤,脸上保持微笑:“就算不再相见,也可以默默祝福啊。我觉得,像你这么可爱的男孩,肯定招人喜欢。迟早会有比夏书遥更好的女孩子出现在你面前,你到时候可得记得抓紧了。” 卿欢却摇头,叹息道:“你想多了,在县一中的整个高中部,没有哪怕一个女生愿意多看我一眼。” 顾铭问:“为什么?” 卿欢露出人畜无害的可人笑容:“因为我是校霸啊,连男生们都怕我,遑论那些娇滴滴的女孩子。” ——这样一个脸颊稚嫩、身材瘦小的少年郎竟是一个学校的校霸? 顾铭觉得不可思议,但不多问,而是说:“放心好了,我们县也挺大的,就算学校里没女孩子愿意接近你,校外依旧姹紫嫣红,总归会有第二个夏书遥出现的。” 卿欢撇嘴,脸上有些不开心了:“你安慰人的方式可真特别,不过我现在不需要安慰,你也不要再费脑筋了。我们继续讨论下午玩什么就好。” 顾铭思考半晌,说:“我能想到的放松方式就是打台球,但你反对了。要不你说一个,我听你的。” 卿欢眼睛一亮,不假思索说道:“既然你喜欢运动,那我们去广场那边的公共篮球场打篮球吧。” 顾铭盯着卿欢兴奋的表情,嘴角微微抽搐,干笑着说:“除了台球,我不喜欢任何球类运动,特别是那些高体耗的运动,我的身体承受不起。” “就是身体弱才要多打蓝球啊。走,我教你打球,顺便给你看一下我的三分跳投和转身三踏步上篮。” 卿欢不管这些,蹦跳着站起身,拉着顾铭便走,脸上全是跃跃欲试的激动。 顾铭只得无奈妥协,跟着卿欢一起往跑出宾馆,再打车去广场。 车上,卿欢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蓝球怎样怎样,说是自己没有姚明的身高,没有奥尼尔的体魄,没有科比的灵巧,不然他高中毕业就去参选nba球员。 顾铭左耳进右耳出,任他唠叨,懒得去听。毕竟整个中国就那么几个nba球员,岂是他想去就能去的? 广场在城市中心,而新城宾馆在城市边缘地带,两者相距挺远,车程中还得过不少红绿灯,费时较长。 顾铭便抓住这段时间给许成语打了一个电话—— 许成语:“喂,你好,请问你是谁?” 顾铭:“是我,顾铭。” 许成语:“顾铭啊,你终于打电话过来了,是风雪告诉你我的电话的吗?哎,一和你说话,我心里就感觉愧疚,去年你本在城市里浪迹,缺钱得很,还借我那么多钱。我本想早点还钱给你,但那时候我出了点事,几乎没什么零花钱用,这回过年,我钱够了,方才还给你。最初我打不通你以前的电话,我就只能迂回一些,先联系风雪,想问你的电话,但被她拒绝了。” 顾铭听着有些错愕,问:“小……风雪为什么拒绝给你我的电话啊?” 许成语:“她说她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让我知道你的电话,便不能随便给我。所以,她只把你的卡号报给了我,我就想着先把钱打给你,等能联系上你了,再给你招呼一声,没想到你亲自打过来了。” ——只要是关乎我的事情,小雪都这么上心吗? 顾铭:“我知道了,其实就那么几百块,你也不用一直惦记在心里,我从未想过要催你还钱。毕竟,当年我们一起打过架,也算是彼此托付后背的好兄弟了。” 许成语:“哈……对的,我就知道,在你心里也早已把我当朋友了,不然你那时候不会对我说那么多善意的话。只可惜,我一直做着傻乎乎的梦,没听进你的话,若我早一些醒来,便不会闹出那么大的事情。” 顾铭:“你闹出什么事情了?” 许成语:“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陆思最后终是选择了柳健,我一时有些想不通,差点割腕了……” ——这还叫没什么? 顾铭语气变严厉了一些:“陆思本就没我们所想的那么简单,栽在她的手上也算不得多冤枉,你可不能自寻短见啊。” 许成语:“说来也巧,我拿着刀往手腕上割时,电话响了,来电的就是陆思,她说了一番奇怪的话。” 顾铭:“她说什么了?” 许成语:“你还记得《问心铃》吗?” 顾铭:“我当然记得,这可是我亲笔誊写了两年多的故事,忘不了的。可是,陆思打电话给你就说了一下《问心铃》里的季绮与碧弘?” 许成语:“我说的不是《问心铃》本身。你可记得,在写这个故事前,你和陆思约定了规则,说好的,违规的一方判定游戏失败,要无条件答应对方一件事情。” 顾铭:“呃,我知道了。毕业前夕,我交还本子给陆思时,她说过我违规了,因为最后一段远超两百字。我便告诉她,违规的人是你,需要做什么许诺,也找你去。” 许成语:“对的。谁也不曾想过,《问心铃》的规则成了我获得新生的悬念。我心痛若死,想要离开这世界时,陆思打电话来,提出了《问心铃》的许诺。” 顾铭:“她要你许诺什么?” 许成语:“她要我许诺的事情是,开开心心地过好没有她的每一天。” ——看来许成语并不知道另一头写故事的人其实是文雅,不然他怎能轻易接受陆思的许诺? 顾铭:“你听到这句话,放下了刀子,再度热爱生活了?” 许成语:“没那么容易,那句话只是暂缓了我的轻生念头。我的生活依旧是黯淡无光,寻找不到生机。可没等到我第二次升起死亡的念头,一个重要的人出现了。” 顾铭:“一个比陆思更能打动你的心的女孩?” 许成语:“不对,他是一个男孩,叫龚辕。” 顾铭:“他怎样打动你的?” 许成语:“一个很随意的举动,便是叫我一起去爬山。” 顾铭:“就这么简单?” 许成语:“就这么简单。” 顾铭:“能详细说一下吗?” 许成语:“龚辕很喜欢一个叫左宁宁的女孩,可他们最后分手了。龚辕不仅没有自暴自弃,反而容光焕发,过的一天比一天开心。我很好奇,明明失去了自己心里的女孩,他为什么还能怡然自得,便问了他。 他的解释是:‘自己表现得太痛苦,只会令那个女孩更为痛苦。为了她好,自己强颜欢笑一下又有何不可。’ 我还是觉得奇怪,强颜欢笑只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 他却说‘就如同有人说刘备假仁假义一般,可若一个人能假仁假义一生,他便成了真的仁义。强颜欢笑也是如此,只要能一直笑下去,说不定在某一刻,真的就放下许多不好的执念了’。” 顾铭:“你这朋友很不简单啊。” 许成语:“哈哈……他当然不简单,毕竟是我小学时的班长。” 顾铭:“所以……你现在也只是强颜欢笑吗?” 许成语:“不是的,现在我能开怀的笑,已经不去想陆思了。得之吾幸,失之吾命,没有什么好执着的。陆思说过,她心中的少年英雄至始至终都是柳健,那我便祝福她,能与她的英雄共挽鹿车,举案齐眉。” 顾铭:“少年英雄吗?” 许成语:“对的。在一些女孩眼中,的确有着‘少年英雄’的说法。一个男孩的一个很普通的举动,便可能成为某个女孩心中至高无上的英雄。只要是对的时机和对的人,便能产生这匪夷所思的连锁反应。” 顾铭:“好生诗意的说法,若我以后要写某些关于爱情的文章,一定把这句话写进去。” 许成语:“其实你也早成了风雪心里的少年英雄。初一时,一节体育课上,我看到你去踩她的脚了。可能正是因为这个粗鲁而无礼的举动,你成了她心中最奇幻的少年。” 顾铭:“这样使坏也行?” 许成语:“有的坏,并非真的坏,它在少女眼中,或许是比较特殊的宠爱。” 顾铭:“你说的话越来越深奥了,我的理解能力快跟不上了。” 许成语:“顾铭,你加油吧。你和风雪的事情,我知晓一个大概,我知道你们都喜欢着对方,只是碍于某些强力的阻碍,你们走不到一起。可是,人是会变强的,一些不可逾越的大山,或会在人的一年又一年的成长里变成脚下的泥巴球。” 顾铭:“我正努力让自己变强,先从体魄开始,我得打篮球去了。” 许成语:“好的,我就不叨扰你了。如果以后你路过铜梁,记得打我电话,我一定招待你。” 顾铭:“同理,你若途经广安,也记得打我电话。” 这会的士已经到了广场的口子,顾铭怀揣满腔思绪挂了电话,随卿欢一同下车,往广场里边走。 卿欢兴奋地叫嚷着,说是要血战广场,把那些成年人都打趴下。 顾铭却说:“在这之前,我们能先吃饱肚子吗?” 卿欢微微一愣,旋即感觉肚子有些不争气地扁下去了,便可爱地吐吐舌头:“对的,不先吃饱饭,哪来的力气打篮球啊?” 于是,两人一起往路边的管子走。 在这期间,卿欢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精致的小脸一下子变得阴沉可怕。 第251章 祝福 卿欢接了电话,耳朵一直抵着听筒,却一言不发。手机音量调的很低,顾铭站在旁边只听见里面传出“叽叽喳喳”的急切声音,从音色上判断是饿狼,至于他说了什么却不得而知了。 如此画面持续了两分钟,像一个稻草人沉默杵着的卿欢忽然动了。他神色呆滞,嘴巴像轻开轻合的电梯门,异常僵硬地说道:“如果有话想当面和我说,就不该叫我再去找你们,而是你们来找我。况且,我也受够了那老房子的腐朽气息,不想再进那个门。现在我在广场这边,你们有心的话,来这边的篮球场能找到我。” 他挂了电话,动作很果断,神色却显得更为生硬沉痛。 顾铭能猜到他们的聊天内容,心头苦笑,但脸上却保持温和的笑:“卿欢,夏书遥和饿狼找你无非是想向你致谢与道歉,好聚好散,算是非常好的结果了。你也不要太纠结于得失,人嘛,总得往前看。苏东坡郁郁不得志时不也写出‘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这等千古名句吗?” 卿欢面无表情地说:“你说话太文艺了,我听着不太舒服,麻烦你说通俗一点。” 顾铭便说:“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卿欢道:“那你帮我找到另一棵树吧。” 顾铭脸上的笑容僵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在路边的馆子点了炒菜,吃了一顿颇为简单的饭。结账时,顾铭想掏钱,却被卿欢一手拦住,他说:“这顿饭我请,找‘树’的事情交给你来办了。” 顾铭能看出他是认真的,心里自然千百个不愿意。毕竟,自己都一大堆事情都处理不好,哪来的闲心给他物色妹子啊?可是,顾铭力气小,拗不过他,被他抢先付了钱,便只能学着顾恩温吞地笑笑,打算事后不认账。 两人顺广场口子进去,在人流里推挤一会,转入侧面的小道,接连穿过很长一排露天茶馆,再越过大婶们跳广场舞的坝子,抵达公共篮球场。 这个球场和一般学校的球场没多大区别,也都是石地面,木球板,铁球框,球框下吊着毛茸茸的空心球网。唯一不同的是,这个球场很干净,地面没有半点垃圾,不知是保洁的阿姨勤快,还是这里打球的人素质高。另外,许多学校的篮球架子与球框都脏兮兮的,破旧不堪,甚至于,球框下的球网也被调皮的学生扯得稀烂,这里却一点都没有破旧感,所有球场设施都完好无损。 球场里有人,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成年男子,他们占了半个球场,正热火朝天地斗牛。 顾铭看向那边,总觉得心里发麻,因为那些蓝球男子的胳膊要比他的膀子粗上不止一圈,若贸然冲进去和他们打球,不小心被碰一下,兴许又得进某某中医诊所针灸一番了。 卿欢却很淡定,他笑着往球场里面走,同时对着那些大人喊道:“能加我一个吗?” 拿球的是个络腮胡男子,身子骨壮实得很,看上去力大如牛。他看向卿欢,憨厚的脸变得尤为古怪,问:“你要和我们打球?” 卿欢保持人畜无害的笑容:“对的,我来时匆忙,没带球。所以我能和你们一起打吗?” 络腮胡笑了笑:“如果你不怕受伤的话,当然可以。我们现在逐一斗牛,输到最后的人要负责买水。你想好,如果你加入进来,又不慎输掉了,可就得花好几十块钱请我们喝水了。” 卿欢笑道:“没关系,我是不会输的。” 说话时,他已经走到球场里边,恰巧络腮胡和他对手的斗牛结束了,要换人上场。卿欢也懒得多问,直接站在球框下面,瘦小的双腿站成跨步,双臂向两侧张开,腰杆撑得笔直,身子微微前倾,已然做好防守对手进攻的准备。 一众男子都被他惊到了,虽然他的防守动作没什么问题,但他身子的确瘦小,显得弱不禁风,而他那一脸认真的表情,更令人觉得滑稽。就好似,这群成年男子也得像他一般认真斗牛才算得上对他尊重一般。 络腮胡忍俊不禁,运着球往卿欢这边走来。他有些胖,显得很笨重,但他的动作却异常灵敏。在他距离卿欢只有五步远时,忽然运球冲刺起来,初速度很快,眨眼间便到了卿欢跟前。不待围观众人看清,他又电光火石般地跳了起来,他本就有一米八以上的个子,且具备相当夸张的弹跳力,所以,他能扣篮,他此刻在空中便做出了扣篮了姿势。 “啪!” 篮筐上传出沉闷的顿音,只见络腮胡双手挂着篮筐,粗壮的身子像一座大山,前后摇曳着,便有一种地动山摇的可怕既视感。 顾铭被这一幕惊到了,因为除了电视里,他从未见过哪个人能真正的抓球灌篮,而这络腮胡明显有这个实力,而且是信手拈来那种。于是,他潜意识里觉得,这种等级的高手,明显不是区区一个卿欢能够搞定的。 当顾铭摇头叹息时,另一边却传来大笑声,是开玩笑那种嘲笑。 顾铭循声看去,仅见那群观战的成年男子笑得合不拢嘴,更有甚者,已经捂着肚皮拍地板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吗?这些人怎么忽然笑得如此过分? 顾铭疑惑时,听见一人相当夸张地笑道:“胖子啊,你灌的是空气吗?” 顾铭猛然回过神来——对啊,我只看到他吊在篮筐上,却未见蓝球如流星般划过球框啊。 络腮胡听到朋友的笑声,脸颊也微微泛红,双手松开篮筐,把身子放下来,正四下扫视,想寻找蓝球时,一个瘦小的身影若流光一般划过。 仅在眨眼间,卿欢冲了十数米远,在临近篮板时,直接无视掉络腮胡,抱着球两踏,接着一跃而起,竟在空中把球连续换了两次手,再将其轻轻抛进篮筐里边。 一系列动作看似粗鲁蛮横,却又显得灵巧,行云流水一般,不掺杂丝毫多余的动作,在络腮胡不及反应的时机,完成了这个漂亮的上篮。 “我赢了,是我留场上继续斗牛,还是换下去等你们输到最后的人去买水?”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卿欢把地上“砰砰”跳动的蓝球抓住,抵在指尖上转了起来。 络腮胡回过神来,却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在我起跳灌篮前,你掏走了我的球?” “对的,跳得越高的人,起跳前的蓄力时间就越长,只要看准时机,就很容易偷走球。” 卿欢保持温暖可心的笑容,很认真地解释。 络腮胡点头:“你下场吧,我和剩下的几个人斗牛,输到最后的人就去给你买水。” 卿欢点头,递过球,转身往场外走。 却在这时,视野尽头出走来几个非常熟悉的身影,卿欢一眼就认出了他们,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变得严肃与郑重。 顾铭笑着与他打招呼,不见回应,便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迎面而来那群人。 “和我想的一样,他们向你道歉来了。”顾铭半眯着眼,脸上满是感慨,却也保持理智,问:“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卿欢道:“不,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样,你也不需要回避。” 顾铭问:“他们不是来道歉的?” 卿欢的脸色变得更为深沉:“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挺希望她是来向我道歉和致谢的,但不是。电话里,饿狼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们已经决定离开这个城市,回书遥的老家,也就是南充定居了。他们来,只是想以朋友的身份向我道别。” ——原来是夏书遥要走了,你才变得如此呆滞啊。 顾铭默不作声地点点头,不再试探性地出声。 夏书遥、饿狼、山猫、水蛇四个人都来了,他们隔得老远对卿欢打招呼。 卿欢露出温和的笑,也对他们招手,而他的手一招,便把他手腕上的触目伤痕漏了出来。 走近,六个人围站着,均保持腼腆的微笑,一时静默。 “你们今天就走?”某一刻,卿欢脸上的笑容敛去,神色平静地问。 夏书遥重重点头:“我们已经想清楚了,像我们这种了无牵挂的人,走到哪里都一样。既然这个城市里有个居心叵测的唐见虎,那我们就远离这个城市,不再见到他就好了。” 卿欢却说:“唐见虎这样的人,任何城市都有,你们去南充未必就能远离纷争。相反,你们留在这里,若遇到麻烦,我还能力所能及地帮帮忙。” 夏书遥和饿狼对视,均露出会心的微笑:“我们想到过这一层。不过,南充毕竟是我的家乡,我回到那里,总归有乡里乡亲的扶持。只要我们不主动去招惹谁,也就不会遇到太过麻烦的事。” 卿欢点头,淡淡说道:“既然你们都想好了,那我祝你们一路顺风。”偏头看向山猫与水蛇:“你们不是还有家人在这城市里吗?莫非也要跟着书遥他们走?” 胖子和矮子对视,均露出憨厚的笑容:“不是,我们只是来送行的。等以后,我们的生活都变好了,再搬过去。” 卿欢抿嘴,不再多语。 夏书遥迟疑着咬咬牙,再度出声:“卿欢,我知道你对你姐姐说了什么,她才愿意帮我们的。其实,之前我和顾铭一起在地里散步时,他也告诉过我,说你喜欢我。那时候我就想好了,一定找时间向你好好解释一下,我和朗哥并不是兄妹,我们在谈恋爱,而且过不了几年就会结婚。” 卿欢道:“我祝福你们。” 夏书遥挤挤秀眉,低声道:“卿欢,我也祝福你,早日遇到生命中的那个她。” 卿欢沉默着举起左手,手上的刀痕历历可见,他笑道:“如果我遇到了那个人,一定在这只手上补上最后的两条疤。”顿了顿,声线冗长地说:“对了,你还是叫我‘孤狼’好一点,相比于自己的名字,我还是更喜欢这个绰号。” 夏书遥并不矫情,爽快地一笑:“好的,孤狼。” 卿欢问:“需要我送你们吗?” 夏书遥却摇头:“我们现在还要去找木鬼,也和他好好道个别,之后再乘下午六点的末班车走。” 卿欢疑惑道:“木鬼出卖了你们,你们还惦记着他?” 夏书遥轻叹一声,露出惆怅的苦笑:“木鬼做那些事情的原因和你不顾一切帮我的原因相同。我觉得,不管他做错了什么,他喜欢我,我都感谢他,也祝福他。临走之前,有必要和他好好道个别。” 卿欢问:“那我能跟你们一起去找木鬼吗?” 夏书遥等四人均是一愣,一时说不出话来。 顾铭嗅到了这分诡异,轻轻拉卿欢的手,用眼神暗示他保持冷静。 卿欢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了,忽而挠头,又打一个响亮的响指,轻快地说道:“我开玩笑的,木鬼那样的人,我可不想多看一眼。如果没其他事的话,你们就赶紧去忙吧,我这里还得打篮球呢。” 一阵沉默。 夏书遥露出美丽的笑:“好的,我们就不打扰你了。若以后你要来南充玩,记得打朗哥的电话,我们一定来接你。” 卿欢没再回答,而是潇洒地挥挥手,往篮球场那边跑了。 夏书遥盯着他的背影,忽然吟诵出《诗经》里的一首诗:“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顾铭自诩饱读诗书,这会却有些听不懂这一首《有狐》,便皱眉问:“为什么要诵这首诗?” 夏书遥发出悠长的叹息声,摇头道:“一时的感触,忍不住胡语罢了。” 顾铭不信,还想多问几句,夏书遥等一行人却轻飘飘地丢下一句“顾铭,你过来玩的话,我们也欢迎”,转身往回走了。 顾铭沉默,目送这群人走到视野尽头,再转头看向卿欢,他已经脱了外套,穿一件单薄的里衣和一群粗鲁的成年汉子打篮球。盯着他苍白若纸的身影,顾铭的心里竟也升起浓浓的悲哀,忽然理解那一首《有狐》了——卿欢不该被称作“孤狼”,或许叫他“孤狐”更为合适。 第252章 谋皮 卿欢的蓝球技术很好,纵使他的身体素质远远不如这群陌生的成年男子,但他依旧能在球场上大放异彩。 这群人斗牛结束,坐着喝点饮料,聊会天,又开始分组打全场球赛了。规则与先前斗牛差不多,四十分钟一场,输球的一方要请喝水。 他们不多不少十个人,没人计分,也没人吹口哨,顾铭便无奈担当了这个角色,也算是白捡了许多饮料喝。 一下午,他们一共打了五场球赛,每一场都是有卿欢的那一组获胜,而且是以压倒性的大比分获胜。 顾铭计分时便发现,卿欢平均每场的得分超过40,其中还多次截球与助攻,除开零篮板的数据,其他方面可称最佳球员。 明朗的天穹蒙上一层灰雾,时间已经推移到黄昏,不久天就要黑了。 络腮胡笑着与卿欢打招呼,说是要回家做饭,不能饿着小儿子,下次有时间再一起打球。 其他人也和络腮胡一样,毕竟他们都是成年人,要考虑的事情比卿欢、顾铭这等少年要多得多,到点了,他们就得回家。 其实这些人不说,卿欢也不打算再打下去了,毕竟他的身体素质比不得那群人,接连的高强度球赛早已磨光了他的体能。他现在只想坐着喝点水,好好喘上一口气。 络腮胡拍着蓝球走了没多久,他又跑回来了,憨厚笑着,想找卿欢要个电话,说是方便以后约球。 只要是关于蓝球的事情,卿欢都很上心,络腮胡一提约球的事,他便不假思索地说出自己的电话号码。 络腮胡问了一下卿欢的名字,把电话备注好,又打一个过来,笑呵呵地说道:“我叫伍航,朋友们都叫我伍胖子,你也可以这么叫。” 卿欢含蓄地点头,却仍把他的名字备注成了“伍航”。 下午六点半,顾铭和卿欢步行回新城宾馆,这段路很长,走起来尤为枯燥。 卿欢一直闷闷不乐的,像是谁欠了他钱又不还一样,走起路来心不在焉。过斑马线时,他没看清信号灯,还是红灯的情况下,他却茫茫然抬步往前走了。 急促的鸣笛声响起,一辆小车摇曳着擦过,后视镜刮到卿欢的手臂了,但只是轻微的摩擦,并没有造成人或车的损伤。 开车的是个中年男子,他并未停车,而是从车窗探出半边脑袋对着卿欢大骂,骂声缥缈,很快消失在视野尽头了。 卿欢捏了捏略微生疼的手,忽然扬起眉梢,笑道:“顾铭,刚才那个人骂我什么?” 顾铭迟疑,不知这人笑什么,半晌如实说道:“他骂你走路不长眼睛,要是被哪个女的甩了,就去逛窑子找安慰啊,不要在大街上丢人现眼。” 卿欢眼睛越发明亮,邪笑道:“我也觉得,我现在急需安慰,恰巧我又知道这城市里哪里有一家隐秘的窑子,要不我们一起去逛哒逛哒?” 顾铭几乎不做思考,当即拒绝道:“要去你去,我没兴趣。” 卿欢问:“为什么?” 顾铭道:“我心里有喜欢的人,不想与她以外的人上床。”顿了顿,劝道:“你最好也别去了,那些地方脏的很,万一你一不小心染上什么病了,追悔莫及。” 卿欢不以为意,解释道:“你放心,在那里上班的大多都是为了买首饰、买香水、买包包的学生妹,她们或许不怎么干净,但也不至于有什么病。你放心,她们只收钱办事,不会对你念念不忘,死缠烂打。你去一次也不过是花钱买个快活,并不会影响你和她的感情,所以你也不用背太重的心理负担。” 顾铭的心猛地一沉,他发现他越加看不透这个像瓷娃娃一样可爱的少年了。这种话,换一个有年龄、有经历的男人来说或许无可厚非,但无论如何也不该从卿欢的口里说出来啊。 卿欢并未注意顾铭的神色,继续说:“况且,你昨晚不也和我一样难过?我能猜到,你和那个女孩的感情发展也不太顺利。你该抓住这个感情迷茫期好好去放纵一下,因为在这个时期,无论你了做什么,她都会原谅你,你不用为此纠结与懊恼。” 顾铭说不出话来,对卿欢的说法不置可否。 卿欢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说完,他使劲拉一下顾铭,使之顿足,接着在路边用力招手,很快拦下一辆的士。 两人上车,卿欢淡淡地说一句:“去阳光海岸。” 司机明显是个过来人,他闻言只是一笑,甚至都没问这两人要去阳光海岸的哪里,他已挂挡起行。 *** 与此同时,冬瓜回了老家伏麒镇。他第一时间并未去给亲戚拜年,而是提着一大篮子水果往发小家走。 冬瓜的本名叫薛原,很贴切的一个名字,因为他的确长得很“圆”。薛原十九岁,县一中毕业生,并未考上大学,手上也并未掌握营生技术,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无业游民,机缘巧合下遇到了唐见虎,成了他手下的得意小弟。 这一次,他回老家的主要目的是找陈小帅商量整治卿欢的事情。 这里是一贫如洗的荒凉镇子,没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更无年轻爽朗的少年、少女。一条街走过去,土房遍布,尘沙飞扬,除了背着背篓叫卖干巴巴蔬菜的老婆婆、老爷爷,几乎看不到年轻人。 很难想象,辞旧迎新的春运时期,竟还有着这样一个病恹恹的镇子。 薛原穿过长街,又顺着大马路走上很长一段,走过一个老旧的收费站,再直行几步,在一座相当漂亮的房子前停下。 一路走过,遍地的土房,风吹一下就会垮的感觉。这座房子却是砖瓦砌的,三楼之高,而且打了淡黄的板砖,它立于无数矮小的土房中,鹤立鸡群,流光溢彩。 “小帅——你在家吗——” 薛原把声音拉长,大喊陈小帅的名字。没多久,紧闭的窗户被人推开,一个帅气的少年探出脑袋,正是陈小帅。 “原哥啊,好久不见。哎,你过来玩还带什么东西啊……先上来坐。” 话落,他脑袋缩回屋子里,不消片刻,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他下楼开门,一脸热情地去抓薛原的手。 薛原却立于原地不动,没有进屋子的意思。 陈小帅便问:“原哥,你怎么不走啊?” 薛原道:“我来是给叔叔阿姨拜个年,另外想和你单独说件事。” 陈小帅听懂了,凝声说:“这一篮果子我就先放屋里,一会出来一起散散步、聊聊天。” “好的。”薛原露出古怪的笑,伸手把果篮递过去,“你快去快回,我等着你。” 陈小帅提着果篮子回屋里,与爸妈打了个招呼,便想走。 陈小帅的妈妈是个很谨慎的人,她知道薛原这几年也没干什么正当的事,是个游手好闲的城市混混。这样的人忽然造访,定无好事,所以她先前听到薛原的叫声也并未露头,而是叫陈小帅去应付。 这会,陈小帅要和薛原单独出去玩,她心里便担心,低声道:“小帅,你先别走,听我说句话。” 陈小帅止步,问:“妈,你要说什么?” 陈妈板着脸叮嘱道:“薛原小时候和你玩的好,你们有些感情,这不奇怪。但是,现在你们都长大了,所经历的事情不一样,彼此间的想法也可能大相庭径。他若是只想和你叙叙旧,这就无所谓。但如若他叫你去干什么坏事,你可千万不能答应啊。” 陈小帅不以为意地笑笑:“这种事情,我有分寸。” 陈小帅出门,笑着与薛原打声招呼,两人一同往大马路上走。 “小帅,我这次找来其实是想请你帮个忙。” 两人走出一些距离了,薛原便按捺不住自个儿的心思,开门见山说道:“我知道你在县一中混的还不错,有不少人拥护你,甚至叫你老大。以你的号召力,要在学校里收拾一个人很容易,我就想请你帮我完成这件事。” 陈小帅的确不是循规守矩的学生,他在学校里也拉帮结派,不时还闹出一些群架事件。所以,在他眼中,这事很简单,也算不上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便点头:“你说吧,只要是我能搞定的人,我都帮你。” 薛原满意一笑,说:“卿欢。” 陈小帅的身子一震,怕自己听错了,补充问:“谁?” 薛原也愣了一下,皱眉道:“怎么了,你也惹不起卿欢吗?” 陈小帅苦笑,摇头道:“若换个人也就罢了,卿欢不行,他是我们学校的校霸,没人敢惹他。” 薛原问:“为什么?” 陈小帅犹豫一小会,决定如实解释:“他本人的确没多大能耐,还爱各种惹事,很多人都看不惯他,可是他背后有个不得了的姐夫啊。上次一个高三的男生躲厕所里骂了他一句,结果被打进了医院。” 薛原心头冷笑,他整卿欢的主要目的就是引出罗不遇,自然不怕这人,便说:“这个你放心,他姐夫不敢动你。” 陈小帅不傻,不会因为熟人的一句话就把自己送到风口浪尖,细问道:“他姐夫为什么不敢动我?” 薛原便安抚道:“这个很简单,只要你愿意帮忙,你背后便有虎哥撑着,他姐夫罗不遇不敢和虎哥对着干。” 陈小帅依旧迟疑,问:“虎哥是谁,广安城南那个唐见虎吗?” 薛原点头:“是的,就是那位虎哥。事实上,我来找你也是受虎哥之托,他觉得只有你才靠得住。” 陈小帅可不信这些安抚之语,他知道这人是想把自己当枪使,一旦闹出大问题还得自己扛着。但是,陈小帅并未拒绝,而是说:“我如果帮忙的话,能得到什么好处?” 薛原问:“你以后无论做什么都有虎哥撑腰了,这好处还不够?” 陈小帅摇头,神色平静地说:“我只是一个学生,闹不出多大的事,不需要谁给我撑腰。” 薛原听懂了,似笑非笑地说:“就是说,你不打算做虎哥的小弟,而是想和他谈交易?” 陈小帅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薛原问:“那你想要什么?” 陈小帅一笑,用手比划出“money”的手势,却又不多语。 薛原惊住了,不可思议地说道:“你疯了?居然敢和虎哥谈钱?” 陈小帅懒得废话,转身便走。 薛原迟疑,片刻又大步追上,笑着说:“兄弟,你也别急着走,只是你说的条件我做不了主,得联系一下虎哥。” 陈小帅淡淡说道:“没问题,你给他打个电话,我和他说。” 薛原怀揣忐忑,摸出手机拨通唐见虎的电话,几秒钟便接通了—— 唐见虎:“冬瓜啊,叫你办的事你办好了吗?” 薛原:“是这样的,小帅有些不肯,他想亲口和你聊几句。” 唐见虎:“他在你身边吗?” 薛原:“在。” 唐见虎:“把手机给他。” 陈小帅从薛原手中接过手机,面不改色,平静说道:“虎哥你好,原哥已经把事情经过告诉我了,我也知道该怎么做了。不过,我希望我做了事能得到相应的报酬。” 唐见虎:“你希望得到什么报酬?” 陈小帅:“卿欢和他那姐夫都不是我能惹的存在,我若挑事,必然伴随不小的风险。所以,我希望收到与风险对等的费用。” 唐见虎:“哈……你这家伙还真有意思。说吧,你想要多少钱。” 陈小帅:“钱都是小事,虎哥随便意思一点就行了。” 唐见虎:“你比我想象中更聪明。” 陈小帅:“多谢虎哥夸奖。” 唐见虎:“你把卡号用手机短信发给我,之后自己去查账户就行了。” 陈小帅:“好的,谢谢虎哥。” 挂了电话,陈小帅又用薛原的手机把自己的卡号发给唐见虎,再将手机归还,这一系列动作淡然若素,仿佛是做了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薛原盯着这位从小玩到大的发小,目中忽然有了一丝怜悯,低声道:“兄弟,你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吗?” 陈小帅不以为意地笑笑:“我只知道我现在很需要钱,其他事情一概不知。” 薛原问:“你到底缺钱到什么地步,才会做出这种与虎谋皮的事情啊?” 陈小帅露出灿然若骄阳的微笑:“她想要的东西,我就一定想办法买给她。” 薛原又问:“她是谁?” 陈小帅:“一个出尘美丽,宛如世外桃花的奇特女孩。” 薛原却说:“若她真有你说的那么缥缈出尘,便不会在意这些物质上的东西吧。” 陈小帅仿若并没听到薛原的话,随手从兜里摸出烟,安静点上。他抽烟的动作优雅到诡异——脑袋微微右偏、上扬,两指夹烟,烟嘴亦是斜倾四十五度的角度含在嘴里。如此动作,无论是烟雾还是烟灰,在没风的情况下,都不可能沾染他一丝一毫。 第253章 神似 这是一个霓虹闪耀,光华四溢的洗脚店。门很大,边框都镀上金灿灿的闪灯,两个西装革履的服务员一左一右庄严立着,没有顾客进出,他们便谦卑鞠躬,声线温和地说“欢迎光临”或者“客人慢走”。他们头上的壁头面挂着一个大牌子,“春暖花开”,是艺术字,“花”的最后一笔绕了很大一圈,把四个字全都圈住,显得异常妖娆。大门敞开,往里的过道出口挂了一张白纱垂帘,内部的画面变得模糊。但若细心一点仍能看出,里边是个大客厅,居中位置有一张长案,长案前坐着一个西装领带的男子,估计不是经理就是主管。他的身后还站了好多苗条的身影,都是些女孩,或者说店子技师更为合适。往左、往右都有长廊,应该是通向其他小包间的。 顾铭饿着肚子在店子外等了三个小时,从天边隐带红晕到夜幕掩盖大地,漫天星火升腾。这段时间相当枯燥,枯燥到令人忍不住抬头数星星,但顾铭忍下来了,因为他之前看到店里面有个很熟悉的窈窕轮廓,哪怕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帘,他依旧笃定那个剪影的主人是苏沁。 顾铭心中有疑问,像苏沁那么漂亮、那么纯真的女孩子,怎会出入这样肮脏的会所?况且,她不是有男朋友吗,那样一个相貌英俊,抽烟还非常优雅的男孩子,竟无法锁住她的心? 顾铭希望自己看错了,毕竟他和苏沁也有一分友谊,很早之前还开过不少暧昧的玩笑,纵使两人不能走到一起,也都希望对方过得好,至少不做这些下作之事。也正是如此,顾铭耐着性子静等,想等卿欢出来再细问里边情况——不久前,隔着纱帘,顾铭看到卿欢和那个神似苏沁的女孩一起往边上的长廊走了。 这段时间里,顾铭站门外零星听到一些信息,大多是从里边出来的顾客说的。他们的脸都红润而富有光泽,脸上更映着满足的笑,就像盛开的向日葵,春光无限,看上去的确是得到了回味无穷的快活。一些市井平民说:里边的妹子漂亮,年纪轻轻,功夫却比自家老婆更好,等有钱了还要来;一些有点钱、有点地位的人说:若不是知道这家店与唐见虎有些关系,都忍不住想从里边挖几个妹子走了。 顾铭从中听出了端倪——罗不遇昨天才和唐见虎结了怨,事情还是因卿欢而起。这才一天,卿欢就像没事一样,还专门跑到唐见虎的窑子里寻快活了。若陶杳杳和罗不遇知道了这事,心里该有何等复杂。 晚上十点一刻,卿欢出来了,只身一人出来的,那个女孩并未出门送行。 他和其他客人有些不同,人家都是意犹未尽、回味无穷的欢喜样,他却很平静,脸上没有半点春光,就好像他去的是一个非常正规的休闲场所,并未做那些羞羞的事情。 顾铭并不关注这些,凑上去问:“你点的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卿欢轻轻皱眉,问:“你问这个干什么?”说着,抬步往新城宾馆的方向走。 顾铭不紧不慢地跟上,如实回答:“我远远看着,那个女孩有些像我认识的一个同学,想找你确定一下。” 卿欢摇头:“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顾铭疑惑:“你都跟人家上了床,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卿欢的脚步一顿,偏头看向顾铭,稚嫩的小脸上有了怒火,指责道:“你凭什么就说我跟她上了床啊?况且,就算我真的睡了她,就该知道她的名字吗?”回头,抬手指向熠熠闪闪的“春暖花开”牌子,“你以为那是什么地方?那是窑子啊!进去的人有几个会在意那些女孩的过往,又有几个人会悲天悯人地询问人家为什么做这种事情?” 顾铭被说愣了,迟疑道:“你的意思是说,你进去了那么久,并没有和她做那种事情?” “废话,她又不是书遥,不管她长的多漂亮,我都不想去碰。”卿欢往地上啐一口,凶巴巴说道:“莫非你以为我真有这么脆弱,没了书遥就自暴自弃、放浪形骸了?” 顾铭干巴巴说道:“不然呢?” 卿欢道:“我和那女孩在包间里闲聊了几个小时,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就出来了。” 顾铭问:“你们聊什么了?” 卿欢道:“彼此的感情经历啊。当然,我们心照不宣,对方不愿意说的,就不多问。” 顾铭哑然,脑子飞速运转,想到一个曲折的确认方法,便说:“那女孩有没有说她住哪里的,她多大了,她家里有几口人之类的信息?” 卿欢回想一阵,思忖着说:“她好像说了她是我们县两河镇的人,其他信息似乎不曾透露。” “还好、还好……” 顾铭闻言,忽然发出悠长的叹息声,笑道:“苏沁和我同镇,并非两河镇的。也就是说,她们只是身材相近,所以看着人影轮廓很相似,但实际上是两个人。” 卿欢问:“你很在意那个叫苏沁的女孩?” 顾铭微笑着说:“毕竟朋友一场,我不希望她出入那种地方。” 卿欢便说:“那你就别高兴得太早,她说的未必是真的,毕竟那里的女孩没几个愿意透露自身的真实信息,尤其是姓名、年龄、籍贯。” 顾铭的身子微微僵住,干笑道:“好好不容易有了庆幸感,你就不要刻意泼我冷水了。” 卿欢却尤为认真地说:“我没有泼冷水,这些都是事实,如果你想确认那个女孩是不是你朋友,最好的办法就是亲自走进去看看。当然,前提你不在乎你和她在那种地方相遇的尴尬。” 顾铭沉默,回头看一眼流光溢彩的洗脚店,轻轻摇头:“算了,不管是不是她,我都不想进那种地方。而且,这种事情我也无力左右,如果真的是她,我除了感慨几声,又能多说什么?” 卿欢的脸色忽然变冷了,皮笑肉不笑地说:“说得冠冕堂皇,你不过是觉得那个叫苏沁的女孩还不值得驱使你委身走进窑子里罢了。我想,如果里面的某个人看着像你在乎的那个女孩,你便不会再说这番话了。” 顾铭语塞,因为卿欢说得现实而直白。如果那个女孩的身影轮廓像风雪的话,顾铭铁定会毫不犹豫地冲进去确认真伪。 卿欢继续说:“既然你发现这件事了,如若不弄清楚,心里难免不舒服。你不愿进店子,无可厚非。不过,这也并非没有其他办法来确认。” 顾铭忙问:“什么办法?” 卿欢淡淡说道:“很简单啊,等你什么时候见到苏沁了,你就旁敲侧击的问几句,再看她作何反应便能知晓答案了。” 顾铭觉得这种类似读心的办法并不可靠,但还是问道:“我该问什么?又该怎么判断?” 卿欢道:“这个还用我教?你若见到她,假装感慨,就说‘诶,苏沁,我过年时在广安的阳光海岸玩,看到一个人好像你’。若她神色自然,说你看错了,便证明那个女孩不是她。若她神色忽变,又或者久久不语,便证明那女孩就是她。” 顾铭觉得这个逻辑没问题,存在很不错的可行性和可信度,便暗自决定什么时候遇到苏沁就这般试探一下。转而,顾铭关心起卿欢来了,凝着双目问道:“你之前长篇大论地怂恿我陪你进窑子,可你自己进去了又没干什么,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啊?” 卿欢面不改色,语气平静地说:“我只是想试探一下你,看看你到底配不配做我的朋友。事实证明,你果然可靠。” 顾铭心头别扭,勉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不逛窑子就是可靠的朋友?” 卿欢点头,一脸肯定地说:“当然啊,难道你没听说过‘见色忘友’这个词?” 顾铭的心一颤,干笑道:“你的脑回路堪比我以前的体育老师。” 卿欢嘟嘟嘴,怡然自得地哼起小曲儿,懒得去看顾铭那一脸诡异的表情。 顾铭服了,不纠结这个问题,又问:“你去店里找姑娘的主要目的只是想找个异性聊天?” 这问题不说还好,一说,卿欢的表情变得森冷可怖,宛如饥饿的猛虎,正要张开血盆大口去撕咬某物。 顾铭被惊出冷汗,赶紧后退两步,与他拉开距离,一脸戒备地说:“你想干什么?” 卿欢保持狰狞的笑,沙哑着说:“我早就知道那家窑子是唐见虎的亲戚开的,还知道唐见虎也算里边的大股东之一。我们国家一直注重扫黄的问题,但很多时候只是风声大,雨点小。上级领导查过来,窑子也就关门几天便避过风头了,起不到根治作用。我进去勘察情况,发现里边不少妹子都还未成年,这问题就变严重了。 成年人做这些勾当,被查到也最多处罚金,拘留一段时间,就算判刑也不会太久。特别是像唐见虎这种根基深厚的王八蛋,随便塞点钱疏通一下上边关系就蒙混过去了。 未成年就不同。法律规定,不管以什么理由促使未成年少女卖淫都是重罪,判刑十年起步,哪怕少女声称是自愿的都不行!” ——这家伙居然还懂法律? 顾铭听懂了,心绪变得激动,说:“你的意思是说,你要想办法把这案子曝光出来,让唐见虎蹲监狱?” 卿欢狞笑道:“不管是谁,只要敢打书遥的主意,我一定不择手段玩死他!” 顾铭沉默,心中又一阵庆幸,还好自己没得罪过这个狠人,不然下场比之灰豹子好不到哪里去。 两人回宾馆的路上,顾铭心中有了一丝忐忑,走动间便下意识离卿欢远一点,就好像和他走在一起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凶蛮野兽。 卿欢也发现这个问题,但他并不解释。因为他知道,往后的一段时间里,自己一直和顾铭在一起,只要两人的相处时间长了,彼此之间的认识也就深刻了,便不会再像现在一般小心翼翼的接触了。 新城宾馆的楼下,两人各吃一碗面,拍着肚皮回房洗漱睡觉。 床很大,别说两个人,就算四个人也挤得下,但顾铭感觉和自己挤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车人。他躺在床铺的最边上,不敢往里凑,怕碰到卿欢。因此,他睡的很不舒服,毕竟一不小心就会摔床下。 睡前,顾铭回忆起白天时自己和许成语的通话,他想起许成语口中的“少年英雄”的说法,心中感悟颇多。 他觉得,若要称英雄,自己绝对不行,因为自己从未在风雪面前做出过哪怕一件像是英雄的事情。可为什么,风雪就这般死心塌地地爱着自己,不惜放下本身的骄傲,低声下气地求自己再回她的身边。 相反,像许成语、卿欢这类为了自己心里的女孩,不惜做出一些丧心病狂的事情的人,方才称得上少年英雄吧。 顾铭想不明白这其中,又忍不住要往深处想,想着想着,答案没出来,自己却失眠了。 他能听到卿欢嘴里吐出的鼾声,绵长而有力,分明是熟睡过去了。再看手机时间,此刻已是凌晨零点半,距离夤夜又不远了。 顾铭觉得,与其这样难受地躺着,还不如起来玩会电脑,权当打发时间,等自己困了再躺回来继续睡。 身随心动,一念及此,便翻身起床,径直走到电脑桌前,开机登录《跑跑卡丁车》账号。 诡异的事情出现了,好友列表里,风雪的游戏昵称居然亮着。就好像她知道顾铭一定会上号一般,正耐心等着。 于是,信息栏亮了,风雪的信息发来:顾铭,你终于上线了。 顾铭皱眉问:你知道我会上线,所以一直等着我? 风雪:你只说对了一半。我的确在等你,但我不知道你会上线。 顾铭:如果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和我说,大可直接打我的电话,我不会不接的。 风雪:不对,我这里没什么重要的事。我只是习惯了等你的感觉罢了,这是惯性,纠正不了。 顾铭:缺一个反向的作用力而已,等那一道力什么时候出现了,你的惯性就不见了。 风雪:我不喜欢听你说这些话。 顾铭:那我不说这些。正好,既然你在线,我便把我心中的疑惑问出来吧。 第254章 重圆 风雪:你有什么疑惑,尽管说就好,只要是我能回答得上的,知无不言。在这之前,你能给我一个qq好友吗?《跑跑卡丁车》是网络游戏,只有坐在电脑前才能接收与发送信息,换手机qq就方便很多了,随时随地都能聊天,以后你再有什么事情想问我,也不会这么麻烦了。 顾铭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大段信息,本就因熬夜而肿胀的眼袋变得更为臃肿,因为他睁大了眼,双瞳不断抖动着,好多记忆画面都在此刻涌现出来。他记得最深刻的一句话是“晚安最爱最爱的小雪”,而他最期待收到的一句话是“晚安最爱最爱的顾铭”。而这两句话里有着浓浓的爱慕与思念,时刻都温润着两人的心,就好比姻缘红线的两端,他们各执一头。而维系这条姻缘线的主要工具便是手机,或者说手机qq更为合适。 顾铭早在换手机时就把风雪的一切联系方式都删除了,包括电话与qq,从那时起,这条隐晦的姻缘线已然断裂。而此刻,风雪提出这个要求,言外之意清晰明朗——她还想用两人之间曾最频繁、最温馨的晚安仪式续上早已不复存在的那条线。 顾铭沉默,盯着电脑好久,指节颤抖,几次打字,几次又把它删除干净。他不知道该不该若无其事地同意,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回复这段信息,他的心里充斥着汹涌的潮流,宛如一场凌乱的大雨,淹没他的思绪,也覆盖他的情感。 于是,久久等不到回复的风雪又发来信息:好吧,你不回答我就当你拒绝了。不过,好友申请我已经发给你了,等你什么时候愿意加我了就选择同意吧。你说吧,你有什么疑惑,我一定尽力回答好。 顾铭咬咬牙,把嘴里一大口干巴巴的唾沫全都吞下去,安静点燃烟,在袅袅烟雾中询问:很早以前,你和陆思都说过一段类似的话。你说她一定会甩掉许成语;她说你同样会丢下我。你们彼此的谶言都成真了。 风雪:我们和他们的情况完全不一样。陆思甩掉许成语是必然之事,而我和你……却是一个命运捉弄的偶然。 顾铭: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也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的确存在太多的偶然性,或者说这便是冥冥中的命运吧。我昨天白天和许成语通话了,我们聊了很久,他把他和陆思之间发生的事情都说出来了。在陆思眼中,不是许成语不够好,而是她心中早已有了那么一位天命所属的“少年英雄”,也就是柳健。 风雪:不对,那只是她为了掩盖自己自私一面的漂亮说辞。我承认,“少年英雄”这个说法很贴切,因为你就是我的英雄。但是,柳健不是陆思的英雄,许成语才是。 顾铭:为什么这么说? 风雪:对陆思而言,许成语比柳健做了更多、更好、更温暖的事情。 顾铭:我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 风雪:意思很简单啊。陆思自私,她喜欢柳健,便口口声声地说柳健是她的“少年英雄”。可是,许成语才是默默做着“少年英雄”该做的事的人啊。 顾铭:看来我们在这个问题上的理解不太一样。 风雪:你的理解是什么? 顾铭:说不清楚,连一点头绪都找不到,但我肯定,像许成语默默付出的人不是英雄,而是傻子,为情而故的傻子。而且,陆思也不自私,她只是一时的迷茫,没看清自己的心,方才给了许成语无限的迷茫。可是她很快就把这个问题纠正了,她不愿许成语受更多的伤害,方才悬崖勒马,硬着头皮把事情说破。或者说,陆思其实有着许多女孩所不具备的特质,便是心思纯洁,世上有几个女孩敢像她一样去喜欢柳健那种男生啊?因为柳健最初的一个温暖举动,悄悄然点燃了她不可冷却的心,所以她能顶着一切主观或客观的压力,再次回到柳健身边。 风雪:为什么啊,明明是她做了最过分的事情,不是自私,却是纯洁?诚然,她对柳健的确情深义重。但许成语呢?她又给了许成语多少苦痛与迷惘?她的纯洁,分明是建立在自私的基础上……可是……我又好羡慕她啊……因为她终究回到了柳健身边,我却好难回到你身边…… ——小雪啊,事到如今,你想套我话何其艰难? 顾铭直接无视掉风雪发来的信息里的最后一句话,回:你又说错了,陆思看待友情、爱情都时分单纯。曾经文雅多次令她难过,她还秉着最真挚的心去对待文雅;同理,柳健也多次使坏捉弄她,她却一如既往深爱着柳健。我觉得,这世上没有多少人是自私的,哪怕是生来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也未必没有亲人或友人慷慨解囊的时候。只不过,人都喜欢别人不好的地方,某个人处事稍微有些不完美,便有人指责他(她)的各种不是,进而贴上“自私”的标签。 风雪:照你这么说,这世上岂不是没有自私的人了? 顾铭:不对,我那只是相对的说法,每个人都是无私的,但每个人也都是自私的。 风雪:那你说有没有人是绝对自私或无私的? 顾铭:应该没有这样的人。一个人,或多或少对自己怀有一些私心,无可厚非,但对自己在意的人,却都怀揣一丝无私,这也无可否认。也因此,这种问题很难说清楚。不过,若用肉眼来看表现的话,绝对无私的人;至于绝对自私的人,我现在所见的人里只有一个,便是文雅。 风雪:你越说越深奥,我都不知道是我为你解惑,还是你为我解惑。 顾铭:哈……可能是我见过的人都显得较为极端,于是我不知不觉中习惯于读心了。聊了这么久,我还没说我的疑惑是什么呢。 风雪:你说啊,我早就等不及了。 顾铭:你先前也说了,我是你的“少年英雄”,那么你能告诉我,我到底做了什么,方才成了你心中的英雄吗? 聊到这里,顾铭已经连续抽完两支烟,头有些晕乎,但思维还较为清晰。 风雪:你怎么可以问这个问题啊? 顾铭:不好回答?抑或是你不愿回答? 风雪:不是。你想啊,我们就算分手了,好歹曾经也交往了两年多啊,你连我为什么喜欢你都还不知道吗?你忽然问这样一句话,我会伤心的。 顾铭:我不是问你为什么喜欢我,而是问我怎样成了你心中的“少年英雄”的。 风雪: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或许也不需要回答。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就是我的“少年英雄”啊。你这问题,无异于问我为什么喜欢你,那我如实回答就好。因为你初到勤诚学校竟未主动看过我一眼;因为你写的那一篇《心的颜色》;因为你撞了我还不好好道歉;因为你在体育课上踩我的脚;因为你在天台上抽烟的动作帅气;因为我们一起合唱的《心愿》;因为你……在“朱陈笑谈闭皓月,携手千里映繁星”那一晚对我伸出了手…… ——因为喜欢,所有才有“少年英雄”的说法啊…… 顾铭的心剧烈颤抖,此时此刻,映在电脑屏幕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滴水、一朵花、一粒雪,漫天雪花交错,却无半点刺骨冷意,只有冰爽纯白的温柔。 风雪:太多太多的原因,我一一数出来可以数到天亮,我还是不多说了。那么你呢,你告诉我,你那天为什么要向我伸手。你明明说过“如果,这两粒雪带有相反电荷,就会相互吸引,死死交融,直到落地。我们就是如此,只要彼此的手抓的够紧,就不会分开”,可是你还是不要我了…… 顾铭哑然,忍不住轻笑出声,打字回复:你这是颠倒是非,最先提分手的人可是你,为什么现在变成我不要你了? 风雪:我是女孩子啊,我偶尔倔强一下,嘴硬一下,闹闹脾气都不行吗?你可是男生啊,你不哄我开心就算了,还一声不吭地走了,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吗? 顾铭:你比以前更能瞎掰了。 风雪:我不理直气壮地说话,你能正眼看我吗?好了,快说,你那天为什么要牵我的手! 顾铭:原因也挺多的。比如你看懂了我胡乱画出来的简笔画;比如你题笔的那一幅玄奥莫测的“风雪彼岸”,比如你拉着我一起看《萤火虫之墓》;比如你不计前嫌帮我救了雷爷和万涧;比如你陪我玩游戏王卡片决斗;比如……天台上,你陪我抽了一支如梦如幻的烟。 风雪:那现在呢?我问你,明明做错事的人是你,为什么要我来承受痛苦?舅舅病危,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啊,你居然不告诉我。我就赌气,一段时间不见你,你就真的不再见我了? 顾铭:这件事其实和风叔叔有不小的关系。 风雪:我当然知道这事和他有关。他也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了,大学之前,不准我谈恋爱,不管我怎么哭闹都没用。 顾铭:这不就对了,我说什么都没用,反正你爸又不同意。 风雪:你看哪一对早恋的朱陈会去管家长愿不愿意啊? ——终于知道“朱陈”的意思了吗? 顾铭:这倒是,似乎我也从未在意过我爸妈管不管这事的问题。好了,小雪,我的确有些小心眼,当时脑子一抽就走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抱抱你,再来一次“大被同眠”,哈哈…… 风雪:就是说,我们已经跨过了“顺其自然”的那一步,现在你又是我最爱最爱的顾铭了? 顾铭:在“心的距离”上,我们的确又重归于好了,可是“身的距离”…… 风雪:你上次不是办的休学吗?又没办转学或退学,只要你想回合中,走一个流程就行了。 顾铭:事情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我现在连自己还读不读书的问题都还没弄清楚呢。 风雪:你那边发生了什么? 顾铭:一言难尽,还是不说的好。 风雪:说!我以最美丽的女朋友的身份命令你说! 顾铭深吸一口气,又点燃一根烟,打字:这事说起来挺复杂,打字的话篇幅较长,你得多等一会,我点支烟,边抽烟边打字。 风雪很有耐心,只回了一个“嗯”字,便安静等着。 顾铭也很有耐心,他把自己和顾胜的冲突,包括顾恩打了自己,以及自己摔门而出的事情全都写了出来,其中还包括自身的心理活动,加起来的篇幅足可比肩一篇初中六百字作文。 信息发过去,足足等了五分钟,风雪方才回复:我看完了,也想了好一会。虽然我很想自私地叫你直接来我这里,但我还是希望你先回回家,就算你和顾叔叔有些冲突,也不该做这么偏激的事情。当然,如果你实在不想回去,我也不劝你,你直接来永川找我吧。 顾铭:我找你干什么啊? 风雪:你不回去不就等于不要家了吗,那我们再组一个新的家,这样也好过你只身一人浪迹天涯啊。 顾铭:你可知,我若去了你那里,你的麻烦可是数都数不过来了。 风雪:你想多了,不就多一张嘴巴吃饭吗,我可以养你啊。 顾铭的脸一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玩游戏吗? 风雪却回:暂时不玩,我还有一个问题没问完。 顾铭:你问,只要是我知道的都如实回答。 风雪:这么久没见,不只你变了,其实我也变了很多。你先前说要边抽烟边打字,我方才鼓起勇气把这事说出来。 顾铭:到底什么事啊? 风雪:我现在就是一边抽着烟一边打着字…… 顾铭:你不是讨厌烟味吗,怎么学着抽烟了? 风雪:是我在问你,我的问题还没问完,你就先问起我来了?你直接说,你现在还喜欢我这个不良少女吗? 顾铭:抽烟而已,没关系的。当然,若你没瘾的话,趁早戒了。 风雪:我当初还叫你不要抽烟了呢,你怎么没戒掉? 顾铭:那现在我们一起戒烟吧。 风雪:算了,你这句话不可靠,我又不能时刻盯着你,谁知道你有没有躲着抽烟呢。 顾铭:随你吧,你抽我就抽,你不抽,我就真不抽了。 风雪:那好了,我们一起玩游戏吧。 顾铭:稍等,我上电脑qq,我们接麦打。 第255章 重逢 这一晚,顾铭和风雪玩《跑跑卡丁车》直到天亮。两人接了麦,玩游戏的同时也闲聊了许多,虽然聊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话题,但两人都很投入。随着时间的堆积,他们也越来越容易知足,他们知道,到了现在,彼此之间还能保持相近的“心的距离”,已是难能可贵的事。也因此,纵使是很随意的闲谈,他们也谨慎对待,每句话都经过认真思考才说出来,决不提及某些敏感的话题。 比如周时帆的死亡,又比如顾铭在合川城里的遭遇。 一切都好似当初,却又不再是当初了。 通过耳麦,顾铭能听到风雪那边传来的打火机打火的声音,约摸半小时,它便会响一次。到了下半夜,它的响动频率更高,一小时会响三四次,仿佛风雪的手里一直都夹着一支烟。而她抽的烟多了,肺里边开始哽气,她也随之咳嗽出声,很响,很急促。 对此,顾铭斟酌了很久,决定还是说一下。 在晨光穿过窗户,大地焕然一新的时间点,风雪忽然咳嗽道:“顾铭,你累了吗?” 顾铭平静回答:“这样熬一晚,任谁都会喊累。我知道,我不说累,你就会一直硬撑着,像上次那样,累的趴电脑桌上睡着了。这样不好,脸上会长斑,皮肤也会变油变黑。今天就这样吧,都下机睡觉去,以后有时间再玩?” 风雪打一个呵欠,又连续咳嗽好几声,声线迷糊地说:“那你先告诉我下次是什么时候,不然我不睡觉了。” 顾铭听着她的咳嗽声,心里像压了好大一块石头,憋着很不舒服,便说:“就今晚吧。不过有件事我还是说一下的好,你晚上还是少抽几支烟,听着你的咳嗽声,我心里难受。” 风雪问:“你关心我?” 顾铭微笑道:“我关心你不是应该的事情吗?” 风雪嘻嘻两声:“好的,以后只要和你玩游戏,我决不咳出声来。” 顾铭的眉头轻轻一紧,认真道:“我说的不是你咳不咳嗽的问题,我是希望你少抽一点烟,你怎么说也是我女朋友啊,多少听听我的话。” 耳麦里面传来一连串轻快的笑声,却得不到半句回复,当顾铭还想继续劝说时,耳麦里却没声了,风雪把麦挂断了。 顾铭的心微微一沉,想打字叫她克制一些,少抽烟,她却先发来信息了:早安最爱最爱的顾铭。 ——天光初明,却要睡觉,此刻的确该说“早安”,而非“晚安”…… 顾铭沉默,他知道,当这句话发过来时,自己只能用相同的格式去回复,便打字:早安最爱最爱的小雪。 这句话发过去,顾铭知道不会再收到回复了,但他仍忍不住盯着电脑,大抵是希望风雪的qq头像再跳动一下,可没有,他安静等了近十分钟,没收到半个信息。沉默中,顾铭关掉电脑,转身往床边走,脱掉外套裹被子睡觉。 刚闭目躺下,顾铭的手被人抓了一下,便睁眼,瞧见正一脸狐疑盯着自己的卿欢。 顾铭问:“你睡醒了?” 卿欢点头,片刻又摇头:“我的确醒了,但不是睡醒的,而是被你吵醒的。凌晨三点半,我被你和那个叫‘小雪’的女孩的聊天的声音闹醒的。” 顾铭笑笑:“那可真够抱歉的,我看你睡得挺沉的,以为正常说话不会吵到你,不然我会把说话声音压低一些。” 卿欢不以为意地说:“这个没关系,若非你把我吵醒,我也不知道你那么喜欢那个女孩。”顿了顿,声线变得凝重:“喜欢到忘乎所以,喜欢到连对我的戒备都忘记了。昨晚还一副见了死神的样子,对我避之不及,天刚亮,你却能和我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顾铭微微一怔,卿欢不说,他的确没有发现这个问题。就在昨天,顾铭还被卿欢的表情给吓到了,下意识不敢靠近他。而顾铭和风雪聊了一晚后,的确忘记自己对卿欢的敬畏之心了。 卿欢继续说:“你不用摆一副惊讶或畏惧的脸,你放心好了,我可以对任何人下手,却独独不会对你。而且,我刻意把这事说出来,也并没有半点嘲讽之意。我觉得,既然你那么喜欢她,还是尽快回到她身边的好。” ——这样坚定的表情,他说的是真的啊……无论他是怎样心狠手辣的人,都绝对不会伤害我。 顾铭不解道:“为什么?” 卿欢笑道:“哪有什么为什么啊?你喜欢她,她喜欢你,所以你们理所应当在一起啊。” 顾铭摇头,凝声说:“我是问你为什么不会对我下手?” 卿欢迟疑,张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思考好一会,忽然发出单纯稚嫩的笑声:“这也是很简单的问题啊。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最好最好的朋友。只要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都铁定不会伤害自己的朋友吧。” 顾铭感觉这个回答很狡猾,完全是在绕圈子,并未从根本上回答,他觉得这事一定存在原因。就好似,当初韩贞出现在自己面前,便是因为遥远的童真时代,自己与她有过那么一段“轻许姻缘”的渊源。而今卿欢言之凿凿地声称自己是他最好的朋友,这其中是否也存在某些隐晦的原因呢? 顾铭思忖半晌,想不明白其中原委,索性直接问:“你为什么把我当你最好的朋友?你我都清楚,我们除了数年前的一面之缘,真正接触的时间也不过两天,谁又能用这么短的时间看清另一个人,并对他付出真心呢?你可不要说什么一见如故,我不相信这个说法。” 卿欢保持纯真的浅笑,扁着嘴说:“原因的话,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我不就说过了吗?” 很早以前,卿欢的确对顾铭说过,他觉得他再见顾铭时,两人便会成为交心的好朋友。那时顾铭也问了他原因,他却说“只是我有这种感觉罢了”。 当时顾铭不以为意,甚至觉得自己不会再和他见面了。怎知,一年后,两人阴差阳错的相逢,也确乎有了一分诡异的友谊。 可是,这并不能成为两人结识并成为至交好友的根据。事实上,若非卿欢起初一直缠着顾铭,两人只会再次擦肩而过,并不会记住对方。 于是,顾铭淡淡说道:“我不太相信那些玄乎的说法。我们是不是很早以前就认识,而且关系莫逆,又或是是我长得比较像你在意的某个人,你才一口咬定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卿欢微微错愕,问:“陌生人成为朋友就这么不可理解吗?” 顾铭沉声道:“陌生人到朋友,一般都有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没有谁看过某人一眼,就把别人当成至交好友的。而你恰恰就是如此,方才显得突兀,让人琢磨不透,便只能发散思维,往各种合理的方向去想。” 卿欢不笑了,凝着眸子沉思,咬着嘴说:“这的确是个问题,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过。” 顾铭哑然,忍不住苦笑出声——莫非我结识了一个怪胎? 卿欢沉思的眸子忽然一亮,抬手打一个响指,激动说道:“我懂了!” 顾铭问:“你懂什么了?” 卿欢嬉笑着说:“这问题很简单啊。就好像一个男孩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孩,心里或多或少会升起一定好感吧,就算下意识去接近她也于情于理说得通。爱情如此,友情不也一样?我看了你一眼,觉得你的仪容、相貌、气质、谈吐等等方面和我很搭,所以我也想交你这个朋友,然后就不由自主接近你了啊。” 顾铭一愣,这个说法倒是可靠,逻辑上说得通,而且毫无漏洞。 卿欢继续说:“至于陌生人到朋友那个水到渠成的过程也很简单啊,因为我主动靠近你,你便慢慢和我接触了,当两个人相处时间久了,成为朋友的可能性就大了吧。我举一个例子,就好比你和小雪一样,你们是那么那么的相爱,但也并非一见如故啊。你们最初之时也是陌生人,但从陌生到认识,总得有一个人主动去接近另一个人才行吧。” 顾铭听懂了,随之露出温和的笑,认真道:“好的,从现在开始,我真的视你为朋友了,虽然我们也才相处几天,但凭你这一份单纯,我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卿欢重重点头,转而往被窝里一缩,打着呵欠说道:“这个问题说清楚了,那我们可以同床共枕睡大觉了吧。” 顾铭的嘴角轻轻一抽,干笑道:“你的说法好生暧昧,宛如我们是一对gay……” “我可是很纯洁的小男生啊,你怎么可以往这个方向想?”卿欢撒娇一般扯了扯顾铭的手,两个人都缩被窝里睡大觉了。 当两人相继醒来,又是下午两点过了。 顾铭洗漱完,翻开手机想给风雪发条信息,却看到好几个未接电话,是杨雷打来的。 因为睡觉,没接到死党打来的电话,心里有些不安,顾铭不做思考,当即点击“回拨键”,给杨雷打过去。 呼叫响铃足足响了一分多钟,电话终于接通—— 顾铭:“雷,我昨晚玩游戏玩得太晚,你打电话时我在睡觉。怎么了,你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吗?” 杨雷:“铭爷,你有本事给我再说一遍,你居然不知道我打电话给你干什么?” ——莫非我应该知道? 顾铭:“你别卖关子了。说吧,到底什么事。” 杨雷:“我很早就给你打过电话,说了我今年过年会回来找你玩的。你倒好,我回来了,打电话找你了,你不接就算了,甚至连我为什么打电话给你都不知道。” 顾铭的身子猛地一颤,脸上喜上眉梢:“兄弟,真的?你现在在哪里?” 杨雷:“你别激动,你若真想见我,打开窗,往楼下看,说不定奇迹就发生了。” 顾铭:“你在我家楼下?” 杨雷:“不对,不是你家楼下。总之,你往窗外看就对了。” 顾铭:“我看什么啊,你压根不知道我经历了……喂、喂喂?” 顾铭错愕,盯着已经挂断电话的手机屏幕呆了一下,心里忽然泛出一抹苦水——兄弟啊,你压根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我在哪里,我往窗外看也看不到你的身影啊。 顾铭如此想着,但没有回拨电话,而是照着杨雷说的话去做。掀开窗帘,打开窗户,把头往外探,迎着割面生疼的冷风,嘘着眼往外看,人流熙攘,叫卖婉转,依旧是热闹非凡的一天。然,匆忙而过的行人里并没有一张熟悉的脸,杨雷并不在目之所及的人群中。 顾铭叹息,想再拨打杨雷的电话,顺手关窗的一瞬,他愣着了。 街对面,一家炒菜馆子里边走出来一个人,他很高、很壮实,一头金灿灿的刘海,上身毛茸茸的羽绒服,下身黑色牛仔裤,再配了一双红色运动鞋,是阳光少年的装扮。 顾铭看到他时,他也仰头看了过来。 两人相视的一瞬间,均不由自主会心而笑。 从那一辆汽车驶向长路,冲到视野外的辽阔世界,过了快两年了。 顾铭犹记,路边的四人对着车上的人挥手告别的画面。 顾铭犹记,他对着车上的人大喊:“雷爷!为什么!为什么啊!!不要走!我求求你……不要走啊!!” 顾铭犹记,车上的人笑如骄阳:“铭爷,我不能读书了,要去很遥远的地方挣钱,以后我们很难再见了。不过你放心,只要我们都还记得对方,无论怎样漫长的分别,在我们再见之时,它都变成了暂别。” 而那仓促而过的一瞬,在此刻形成暖入肺腑的感动。 ——只要我们都还记得对方,阔别就成了暂别……因为我们真的再见了,真的重逢了…… 顾铭努力压抑心绪,但仍忍不住放声大吼出来:“雷爷,等我!” 话落的一瞬,顾铭甚至有种撑着窗户直接跳下楼去的冲动,但他抑制住了,大步往回跑,欲抬手去扭房门的门把手。 却在这时,一只手蓦然按住顾铭的手,止住了他的下一步动作。 卿欢刚从洗浴室里洗漱出来,此刻脸颊洁净,唇红齿白,他横着眉梢说道:“顾铭,你确定不叫上我?” 第256章 懊悔 顾铭发现自己的确有些恍惚了,就算阔别已久的老友再现,自己也不该忘了这位新交的朋友啊。于是,他微笑道:“当然要叫上你,我待会给你介绍一下雷爷,他可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死党,毫不夸张的说,我们都把对方当做了真正的、不用血脉维系的兄弟。” 卿欢没松手,仍使劲拽着顾铭,一脸低郁地说:“你在我面前夸耀你和别人的关系多好多好,这对我来说是不是有些过分啊?” 顾铭从这话里听出了酸味,仅一瞬便明白过来——男孩和女孩不一样,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但有一点却非常相似,那便是都会吃醋。男孩吃醋,大多是因为自己喜欢的女孩和别的男孩太亲近,心里郁结,却又不能说出来。除此之外,男孩也会因友情而吃醋。当自以为自己最好的兄弟和别的男孩称兄道弟,季友伯兄的,心里也会愤懑。不同的是,这类吃醋,男孩往往有勇气说出来。毕竟,男人之间,很多话都可以敞开来说,遮遮掩掩的反而显得矫情,让人觉得不可理喻。 在顾铭心里,朋友是分了等级的,由亲疏远近划分:杨雷和吴潇是第一等级,这个等级不可撼动,也很难再出现和他们同等级的存在,因为顾铭可以和他们说任何话,做任何事;万涧和许成语属于第二等级,这个等级的朋友一样可以交心,甚至托付后背,而且这个等级的朋友也可以增加,但需要时间的考验;李文豪和杨秋峰属于第三等级,这个等级的朋友很多,大多都是彼此之间有些熟悉,偶尔能笑谈几句,而且能相互帮一些小忙;卿欢大概就属于最后一个等级了,顾铭和他的接触时间不长,虽然能声称朋友,其实还处于从陌生人向朋友转化的过程中,这之间,彼此之间很多话都不能说,很多举动也得相对克制。就像一粒已知电荷与一粒未知电荷,两者慢慢靠近,慢慢试探,只有两者距离极近时,彼此间是吸引还是排斥才会显现出来。 顾铭不喜欢说谎,因为一个很小、很随意的谎言,就可能需要两个、三个,乃至是更多的谎言去圆前面的谎。而一个人撒的谎越多,自身也会变得越虚假,带上了人皮面具,别人认不得自己,某些时候,连自己也认不得自己了。而当自己也看不清自己时,那自己便将坠入无限的迷茫吧。 于是,顾铭保持微笑,用异常认真地语气说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不愿意听,我以后就不说了。另外,我补充一句,朋友的感情是可以与日俱增的,就像深埋地底的稻米酒,随时间堆积,它就越来越醇香。未来的某一日,说不定你也和雷爷一样,成了我最信赖的死党。” 卿欢的眸子忽而凝住,眉梢微微上扬,一个无垢的笑随之浮出。他轻轻松开顾铭的手,而且帮忙扭动门把手,顺手取出门边上卡槽里的房卡,重重点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你的那位雷爷。不过我可得把话说在前面,就算他是你的死党,也未必算得上我的朋友。他若敢对我说某些过分的话,或是做某些令我火大的举动,我可不会一笑置之。” “你放心好了,雷爷可能看都不会看你几眼,遑论惹你发火?”顾铭大笑,旋即大步往门外跑了。而他跑动时便在想,友情果真不具备传递性。一个人与另外两个人的关系特别要好,却也不能顺推出另外俩人也是至交好友。最典型的例子便是顾恩、韩小飞、蒋万三人的友情纠葛。或者说,顾铭与杨雷、吴潇三人之间也一度出现过此类诡异的情况。 顾铭跑前面,卿欢追后面,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冲出新城宾馆的大门,横穿人流,越过斑马线,端端正正站在对面的炒菜店门前。 杨雷就在门口站着,他看到顾铭仓促跑动的样子,脸上有了感动的笑。而笑罢,他又发现眼前之人和记忆中的少年有些不一样了。往常的顾铭,随性,爱笑,虽然说不上活泼外向,却也不高冷,拒人千里。而此刻,他发现顾铭的神色变得坚毅,眸子里有淡淡冷意,仿佛对整个世俗都怀有一丝戒备。或许,这一丝冷漠,也是少年渐渐成长为成人的有力证据。 顾铭也看着杨雷,细细地打量着。先前在楼上,他只能看到杨雷的体貌轮廓,具体相貌也看不太清。这会,他看清了,杨雷比以前高了好多好多,估计已经有一米八了,比大街上的所有人都高,像一只高傲的鹤落足于鸡群之间。除此之外,杨雷的身体也变得好生壮实,尤其是脸,比以前宽了,也肉了,而且脸上生出了些许斑纹,有种历经岁月的沧桑、成熟之感。至于杨雷染得金黄的刘海,挺普遍,毕竟很多少年郎都喜欢染发,那些头上花花绿绿的少年比比皆是,随便往闹市里走一圈便能看到不少。 两人相视而笑,有数秒的宁静。某一刻,两人同时张嘴,说:“你……” 均只说出一个字,却都又哑然失笑,因为这样的一幕在以往也出现过,好似两人之间存在着很牢固的默契,连说话也处在同一频率上。 笑罢,顾铭道:“雷,你先说。” 杨雷点点头,感慨道:“你和以前不一样了,若非你的面型轮廓没什么变化,我都有些认不出你了。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我们好久没见过了。” 顾铭问:“哪里不一样了?” 杨雷哈哈大笑道:“以往的你,就像一个单纯的小屁孩,只注重眼里的那丁点事情。现在的你变稳重了,脸上写满了故事,俨然成了饱经风霜的大人了。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也差不多十八了,勉强一点的话,也称得上大人了。” 顾铭笑笑,随口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人总会成长嘛,我们早已不是当年那两个光着脚丫在沙堆里打沙仗的小孩子了。这两年里,我的确遇到了一些事情,有的时候一帆风顺,有的时候挫折连连,悲伤过,欢快过,却也不过多的沉浸在以往,毕竟得往前看,所以我阔步走过来了。” 杨雷盯着顾铭,他的眼中有一闪即过的悲伤,犹豫半晌,决定如实说:“你的事情,我大多都知道的。尤其是你的风雪妹子的事,潇潇也告诉我了,我觉得,不管你们谁对谁错,至少你们都还心系着对方,便不要轻易说分手。有机会的话,你还是好好和她说一下,稍微低低头,换来的可能是意想不到的喜悦。” 顾铭一愣,忍不住笑道:“你也叫吴潇‘潇潇’了?” 杨雷仍改不掉挠头的习惯,被说到这些有些含蓄羞怯的话题,他便憨厚地挠头,干笑道:“吴潇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死党,你能这么叫,我就不能吗?” 顾铭重重点头,接着笑道:“我和小雪的事情你大可放心,我和她已经和好了。只不过我们现在还面临不小阻碍,其一是距离,其二是她爸,这些问题都得慢慢克服,而克服这些的第一步便是回家。可我现在有些迈不开回家的步子。” 杨雷沉声道:“你和叔叔发生的事情我也知道,也是潇潇告诉我的。你很好奇我们为什么会找到这里吧?” ——为什么是你们?莫非除了你还有别人? 顾铭没多想,皱着眉点头,这个问题他本就要问,只是话题还没说到那里,便不随便插话。这会,杨雷主动提出来,顾铭便不多想,凝声说:“知道我住处的除了卿欢,就只剩罗不遇和陶杳杳了,按理说,他们都没可能把我的住处告诉你。”顿了顿,指向身侧的卿欢,介绍道:“呃,对了,忘了给你们介绍了。这是卿欢,我朋友,这几天他和我住一起的。” 杨雷对着卿欢微笑,轻轻说一句“你好,我叫杨雷”,便又看向顾铭,沉声说:“你说错了,知道你住处的人不只他们三个,还有很多人都知道,包括你的爸妈。” 顾铭的心一颤,回想起罗不遇无缘无故寻找自己,还一个劲地要帮自己找住处的事情。这事明显存在端倪,毕竟自己和罗不遇除了一些口角之争几乎没什么交情,他不应该如此费心费力地帮忙。由此反推,必定是有人指使他做这些事。而他的解释是他爸叫他做的。可是他爸是罗麻子啊,在县里算得上一手遮天的大人物,谁又能驱使这样的人帮忙做事呢? 顾铭想到上次因韩贞,自己和罗不遇起了大冲突,被人家满大街搜寻,只敢躲在废弃的高中部里不出来。那一次是顾恩帮忙解决的,而顾恩也说过,一般来说,他也招惹不起罗不遇,是他身后有大人物帮忙撑腰,而那大人物是谁? 想到这里,答案呼之欲出,顾铭的呼吸变得急促,连脸色也变得仓皇,颤声:“难道、难道……” “阿铭,阿雷,还有这位兄弟,菜我都点好了,杀了五斤的鱼,我看着厨房师傅杀的,你们快进来坐,马上上菜了。” 店子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吴潇居然也来了,他刚才没出来打招呼,原因是想让杨雷和顾铭单独叙叙旧。 现在是下午三点,按饭点时间算,正处于午饭点和晚饭点之间,这段时间里,一般店子里的人都很少,店里也都显得宁静舒畅。也因此,偌大的大厅里,只有顾铭等四人围了一桌,也算是得了个清静。 刚坐下,吴潇便微笑着说:“你们都聊了什么,怎么脸色都不太好看?老友阔别,不应该喜笑颜开吗?” 杨雷端起桌上的茶轻抿一口,语气沉重地说:“我刚才和铭爷说了顾叔叔的事。” 吴潇会意,当即不笑了,也变得郑重,坐着一动不动。 杨雷继续说:“铭,我这么说,你应该知道顾叔叔为你做的事了吧。” 顾铭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我知道了。上一次,罗不遇发狠,要弄我,还要睡韩贞,老哥一出手,他便哑火了。原来啊,他怕的本就不是老哥,而是我爸。因为我爸和他爸有着某些关系,他爸给我爸面子,所以罗不遇也不敢拿我怎样。前不久,罗不遇发了疯一般到处找我,给我安排住处,也是因为我爸的授意。所以,罗不遇帮我写好宾馆,转头就把我的住处告诉了他爸,他爸又告诉我爸。以此类推,你们从我爸妈那里知道我了的住处,方才找了过来。” 杨雷点头:“就是如此,顾叔叔其实很关心你。他知道你现在还在和他赌气,所以没亲自找过来,想等你自己心绪平静了再回去。事实上,这两天,我和潇潇没主动打电话给你也是顾叔叔叮嘱的,他怕贸然打扰你,反而使得你更加烦躁。” 顾铭咬着嘴,沉默好半晌,低声问:“那你们过来之前,我爸叫你们带什么话了吗?” 杨雷和吴潇对视,均苦笑摇头,“没有,顾叔叔只叫我们陪你玩开心,没提过劝你回家的事。” 顾铭的心一沉,又问:“那他有没有对你们说过,他那时候为什么要打我啊。” 两人还是摇头,毕竟这是顾铭的家事,他们也知晓不多。 一阵沉默,吴潇的眼睛一亮,笑道:“哎,这一见你,差点忘了顾恩哥要我们给你带的话。” 顾铭问:“老哥要你们带什么话?” 吴潇把顾恩的原话说出来:“顾恩哥要我给你带的话是:‘小铭,那天老哥是太情急了,打你并非我的本愿,希望你原谅我。就在你走了不久,我又路过那家中医诊所,坐里边的老中医还认识我,他对我笑。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做错事了,做了最不该坐的事。小铭,老哥等你回来。’” ——老中医?对了,上次老哥和万哥打起来了,我和宋老师上去劝架,各挨了一拳。我被老哥误伤了,被打得几乎昏厥,他便背着我去看了老中医,做了针灸。 顾铭的心绪翻滚起来,强笑道:“老哥怎么可以用这么卑微的语气和我说话啊?他可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而且他也没做错任何事,他那时候打我也是应该的,若他不动手,可能我还会说出更多令自己懊悔的话。” 吴潇一惊,问:“就是说,你已经为当天的事情懊悔了?” 顾铭点头:“是的,挺懊悔的。无论如何,我都不该向爸爸撒气,当时我说了很多过分的话,的确该向他好好道个歉了。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几兄弟好不容易团聚,可得畅玩几天再说!” 第257章 同行 “你这样想就好,你们毕竟是父子,无论关系怎样僵硬,也不能视如仇敌啊。”杨雷如释重负地松出一口气,旋即好奇道:“你先前想对我说什么。就是我们两个同时说了一个‘你’字,结果你叫我先说,我也都说了,现在换你了。” 顾铭一愣,轻笑着摇头:“我要说的,和你说的那些没多大区别。我觉得,你也和以往不一样了,变得成熟稳重了,不过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我们都长大了嘛。” 两人相视而笑,吴潇也跟着笑,只有卿欢闷闷不乐地玩手机。 很快的,菜来了,是花鲢鱼弄的麻辣鱼,足足五斤,全切成小块装一个大盘子里。盘子里边洒满了鲜红的辣椒,零星点缀几簇花椒、葱花、大蒜,再配上魔芋、豆腐、毛血旺等配菜,显得相当充实,别说四个人,再加两双碗筷也未必能吃完。而且,它的卖相极好,虽然鱼都被切碎了,但却又依稀组成鱼的轮廓,看上去非常舒服,食欲大开。 在饭桌上,顾铭、吴潇、杨雷三人都属于粗人,不会讲究餐桌礼仪,菜刚端上来,他们便凑近了瞅瞅、闻闻,觉得这香辣味闻着很舒服,筷子当即舞动起来,均是大块肉、大块肉地往自己嘴里塞。仅片刻,三人都吃得一嘴油腻,衣袖、领子等位置也都沾染油污,但他们浑不在意,只顾着笑嘻嘻地吃东西。 卿欢也是男生,他也有不顾形象的时候,但都是基于没人看到的情况下。在这种店门大开的馆子,他虽嘴馋,却也落不下形象,便端起茶水,很斯文地清洗碗筷,洗完又扯出卫生纸擦擦手。当一切饭前工作准备就绪,他伸出筷子正要夹菜时,杨雷凑过来了。 卿欢错愕,皱眉问:“你盯着我干什么?” 杨雷咧嘴大笑,这一笑把牙缝里的葱花都露出来了,看上去分外滑稽。他当然不知道这些,抬起手来,很熟络地拍卿欢的肩头:“兄弟,这几天多谢你照顾我家铭爷了。” 卿欢别过头去不看他,淡淡回一句:“我又不是帮你照顾他的,你不用谢我。” 杨雷不笑了,因为他发现这人和他们仨不一样。只有萍水相逢之人才会有他这种置身事外的淡漠。既然这人本就和他们没多大关系,便不用花时间精力去和他搭话了。不过,杨雷还是由衷地解释了一句:“我谢你并非是觉得你把我该做的事情做了,而是你能在这段时间里陪着铭爷这件事本身。” 卿欢不说话,低头吃东西。 顾铭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有心缓解尴尬,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忽然灵机一动,打着哈哈说道:“对了,这样一直吃挺没劲的,叫几瓶酒来喝吧。” 杨雷拍手叫好;吴潇则一脸错愕;卿欢抬头看了一眼,依旧不说话。 顾铭转身,想叫服务员拿酒,吴潇却开口了:“阿铭,我上次都和你说了,你不会喝酒,还是不要喝的好。免得喝多了难受,我们还得分个人出来背你。” 顾铭想起了吴潇给自己写的那一张错别字连篇的小纸条,忍俊不禁:“你放心好了,我就喝一点,不会逞强。” 吴潇皱了皱眉,还想劝几句,顾铭却把服务员叫来了。 他叫了四瓶“歪嘴”,一人一瓶分了。 杨雷出去干活这两年,酒量更好了,一瓶歪嘴到了他手里,三两口就见底了,而他还脸不红气不喘;吴潇也挺不错,他喝下一瓶,脸色微微发红,却不见半点醉意;至于卿欢,他捏着酒瓶子把玩了一会,丢一边不管了。 顾铭也抿了几口,感觉嘴里、喉咙里都是火辣辣的,很不舒服,但他强忍着,保持和煦微笑,又帮杨雷和吴潇叫了两瓶酒。 偶尔喝酒也不算坏事,至少在打发时间和节约粮食这两个方面有不错的效果。若他们只简单地吃饱肚子,就算不吃米饭,把肚子敞开了吃鱼,也决计吃不完这么大一盘麻辣鱼,剩下的就算打包也没地方放,最后只能倒潲水桶里。一旦喝酒就不一样了,原本半个小时就能吃完的饭,却能硬生生拖到三个小时以后,而这三个小时里,肚子里的食物不断消化,又可以吃更多的食物了。由此,四人把桌子上的鱼肉吃得干干净净,拍着浑圆肚皮出气时,仍有一种意犹未尽之感。 杨雷喝了六瓶歪嘴,二两一瓶,加起来一斤多。酒量一般的男子,喝这么多下去,一般是不省人事了。但他酒量好,只是脸颊泛红,不时打一个酒嗝,脑袋还很清醒,身体也没有过多的不适感。毫不夸张的说,这会叫他去工地里干活,他依旧能生龙活虎的搬砖。 顾铭喝得很少很少,最初点的那一瓶酒都没喝完,所以他没醉,还能谈笑风生。 他觉得,喝了酒的人,性子会变得豪爽,平时比较忌讳的话,在此刻也能随口说出来。 顾铭笑着去扯杨雷的手,笑呵呵地说:“雷,其实有件事我很好奇,说好奇也不对,应该说担心。” 杨雷顺着就问:“你担心什么?” 顾铭正襟危坐,用非常认真的表情说道:“你还记得上次我在电话里问你的问题吗?” 杨雷的神色一滞,也变得郑重起来:“你是想问我爸的事?” 顾铭点头。 杨雷抬眼扫视,这会已经六点过,馆子里人多起来了,声音很嘈杂,不太适合聊天。而且点的菜吃完了,若一直占着人家桌子,老板多半会板着脸赶人。索性先结了账,出去漫步,便走边聊,还能吹吹风,醒醒酒。 于是,他低声说一句“出去聊”,转身叫服务员过来算账。挺贵的,四个人吃了三百多块。 杨雷并不在意这些,从兜里摸出钱放在饭桌上,转身便走。 天色渐渐向晚,天边映着红晕,又是一个夕阳近黄昏的时段。 一行人沿着河在夕阳下散步,很长一段时间里,均缄默不言。 初春时节,风大,而且是凉风,醒人酒意,当几阵风刮过,几人轻轻哆嗦两下,便完全清醒了过来。 杨雷开始说他爸的事:“前年,我爸在湖北的陶瓷厂里拉线,不小心从房顶摔了下去。那是一个很高的一个施工房,十多米高啊,摔断了我爸的双腿,已经站不起来了。因为引起这起事故的原因是安全绳的质量出了问题,判了一级工伤,陶瓷厂老板几乎要负责我爸的后半生生活起居了。 可是,谁又愿意用自身的残疾来换取衣食呢?我爸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处于低郁状态,躺床上发呆,一直不说话。 直到我回家,他说话了,却是叫我去我妈那边。” 顾铭认真听着,心里的疑问解开了,但新的疑问又出现了。以杨雷的脾性,他爸出了事,他应该更愿意留在他爸身边照顾他爸吧,怎会轻易选择离去,这好生冷血无情啊。 杨雷继续说:“我本不想走,但也被逼的无可奈何了。我爸失去了劳动力,不能再挣钱了,而他从厂里收到那些工伤补贴,也只够他自己生活而已,供不起我读书。我思考了很久,心知跟着我爸也只会成为他的负担,不如去我妈那边,努力挣钱,等自己发达了,再回去报答爸爸。” 顾铭道:“若是一级工伤,责任方会先付一大笔钱吧。若是按程序走,需一次性付杨叔叔两年的工资,那不是一笔小数目,就算私了,给的钱也少不到哪里去。若你有心读书,当初你不走也是可以的。” 杨雷摇头:“这个我知道,但我却不敢再读下去了。” 顾铭又一次沉默,久久说不出话来。 杨雷却看得很开,微笑着说:“世事无常,坚强面对就好了,只要熬过了最艰难的那个坎,一切都会变好的。你看,我现在不也活得自在?” 顾铭问:“那你回来了,有去看过杨叔叔吗?” 杨雷点头:“其实我前天就回来了,还去你家找过你,但你却不在家,和你爸起了冲突,离家出走了。我便在家里陪了我爸两天,今天得知你的消息,方才找过来了。往后的两天,我还有三件事没做,算起来时间也挺紧了。” 顾铭皱眉:“回来这么几天就走?” 杨雷笑道:“那边挺忙的。” 顾铭问:“那你还要做的那三件事是什么?” 杨雷脸上的笑容更为温煦:“明天吧,我要再去一趟合川,途径三汇,正好去找一趟李盈,向她好好道个别,这是第一件事。到合川,我要去找恬恬学姐,老早就和她约好的台球,总得抽时间去完成。剩下的,便是去找一趟老肖,和他好好吃个饭、聊聊天。这些事做完了,差不多就可以回广州了。” 顾铭的心猛地一颤,问:“我记得一件事,那是很早以前,就是你才退学不久,中考前夕,李恬恬在教学楼三楼和一个人通话,她吼了一句非常霸道的话出来。” 杨雷的神色一僵:“你居然知道这件事?” 顾铭看杨雷的反应,一眼便知和李恬恬通话的人便是他,笑道:“她当时吼的话是,‘你要是敢来!我就敢嫁!’,这事不仅我知道,当时在校学生几乎都知道,被人热议了好长一段时间。我好奇,你和李恬恬说了什么,她方才那么急切地吼出这样一句话来。” 杨雷道:“还不是说的台球的事。她说了,她要是赢了,就叫我滚到她那边去找工作。我的回答是,‘你居然提这么过分的要求,那要是我赢了,能不能叫你嫁给我啊?’,然后她就吼了这么一声出来。” 顾铭越听越有意思,打趣道:“所以,你说的三件事,其实是一件事,你只想去找李恬恬赴约罢了。” 杨雷挠挠头,憨笑道:“你也别这么说啊。李盈和老肖我都有必要去见一下,虽然嘛……我最想见的的确是恬恬学姐。” 顾铭哈哈大笑,旁边的吴潇也跟着笑了起来。也就卿欢像个木头一样,无论听到什么,他都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好似谁欠了他几百万不还一样。 杨雷继续说:“我想了一下,若是去合川,你也可以考虑跟我同行。我觉得,你也很想见风雪妹子吧。” 顾铭笑不出来了,心里有了风浪,一时半会很难给出回答。 杨雷没听到理所当然的回答,惊讶道:“莫非你不想见风雪妹子?” 顾铭道:“想见,却有些不敢了。就好似当初的韩贞一样,明明很想当面说说话的,却又不敢主动靠近了。” 杨雷没劝,随口道:“你自己考虑吧,明早我就得走,你若想去,直接和我同行就好了。” 顾铭沉思着点点头,却不说话。 说来也巧,风雪在这时发来qq信息了,内容是:顾铭,我好想见见你,要不我明天去广安找你吧? 顾铭摸出手机看了一眼,神色变得古怪起来。 这样的情况在顾铭和风雪身上出现过多次了。每一次,顾铭感到迷茫,将要做出错误决定时,风雪的电话或信息便毫无征兆地发来了。就像一曲悠扬的古律,轻轻然唤醒梦中人。 兴许,这便是奇特的命运网,它看不见摸不着,却能诡谲莫测地连接起两个人的心。 顾铭凝着双目,认真打字:你别过来了。 风雪问:你不想见我? 顾铭回:你现在在合川还是永川? 风雪:合川,恐龙广场,听风水岸,就是我们以前一起住过的那个房子。 顾铭:那好,我明天和雷爷一同过去找你。 发出这一句,顾铭不再看回复,把手机收回兜里,偏头看向杨雷,沉声道:“雷,我明天和你一起过去。不过我是去找小雪的,可能到站了就得暂时分开一会。” 杨雷却说:“你想多了,听风水岸到绅士台球馆其实就一条街的距离,我们完全可以同行。” 顾铭道:“我是说,我有些不好意思去见肖智,就不跟你一起去了。” 杨雷哑然失笑:“这个你也放心,老肖从未仇视过你。或者说,他还觉得你挺亲切的,毕竟你是唯一一个愿意和他接触的优等生,哈哈……” 想到肖智给过自己的恩惠,顾铭心里便一阵阵的惭愧,低着头不再说话。 卿欢却在这时插嘴了,他用非常坚定、果决的声线说道:“顾铭,你要去重庆那边的话,我也跟你去!” 顾铭有些惊讶,问:“我是去找小雪的,你跟过去干什么?” 卿欢理直气壮地说:“你找小雪是你的事,我跟着你是我的事!” 第258章 结发 顾铭盯着卿欢不容置喙的眸子,知道多说无益,便不再多语,因为这人已经铁了心要跟着自己一起走了。不过,顾铭心里还有一个疑问,这个问题也是很早以前就问过的,卿欢当时没回答,正为夏书遥的离去而悲伤,顾铭便没多问。 这会,反正散步闲聊,想到什么话题就说什么,不用拐弯抹角,顾铭直接问:“我记得,那一晚,罗不遇帮我找好住处就走了,而你和陶杳杳也和他一起走的。可是没多久,你却莫名其妙回来了,还和我挤在一个房间里,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提及这个问题,卿欢的脸一红,稚气的小脸变得很不自然,像是恼羞成怒了。他不解释,反而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一样,使劲跺脚,凶巴巴地瞪顾铭一眼,旋即又别过头去。 ——莫非我说错什么了? 顾铭一头雾水,见这人不愿说,自己也懒得多问。就目前而言,顾铭对卿欢的关心的确远不及杨雷与吴潇,不管这人心里的悲伤或欢喜,与顾铭本身确乎没什么关系。毕竟,普通朋友之间本就应该保持一分友善的距离。而现在的顾铭与卿欢的确只算得上最普通的朋友。 顺着河,迎着风,顾铭和杨雷、吴潇二人又闲聊了一阵。按时间线,从小学聊到高中,这其中有聚有散,有共同的经历,也有各自的经历。有趣的是,很多话题他们都聊过复数次了,比如杨雷被淹,比如曾筱恐吓吴潇,这之类的事情,他们都能不厌其烦地重复。或者说,这看似枯燥乏味的闲谈,在重感情的人的眼里,却是意味无穷。 当然,他们不全然是聊那些滚瓜烂熟的事,吴潇提出一件顾铭和杨雷都不知道的事情。他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县一中,他的同班同学,叫徐蔚,一个长得不太漂亮,但性格落落大方的女孩子。 顾铭听得瞠目结舌,半开玩笑地说:“你喜欢的不是韩贞吗?” 吴潇的脸一黑,他很早以前就澄清了这个误会,却还被抬出来调侃,脸上有些不开心,指责道:“我不知道我说过多少次了,我和她没有半点关系,或者说,有那么一丝关系,便是我夹在你们中间做了穿针引线的媒婆。话说回来,像她那么好的女孩子,也不是我能配得上的,我有自知之明,不会胡思乱想。反倒是你一提她,我就想起一件事了。韩贞是不是说过,每年除夕都给你打一个电话问候一下?” 顾铭皱眉,仔细回想起来,去年除夕的时候,韩贞的确打过电话过来,仅仓促地说了一些新年的问候语,说是明年再打电话来,匆匆挂掉了。而今年除夕,韩贞的电话没来,反倒是风雪的短信来了。 想到这里,顾铭皱着眉点头:“她是说过今年除夕给我打电话,但她并没有打过来。” 吴潇露出古怪的表情,盯着顾铭看了老半晌,直到确定这人的确不知道原因,这才苦笑道:“不是她没打电话给你,而是你换了电话,人家想打也找不到电话号码啊。” 顾铭先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很快的,他发现问题了,眸子变得凌厉,问:“你怎么知道韩贞给我打过电话?莫非你还和她保持着联系,就为了给她汇报我的情况?” 吴潇不怕顾铭的严厉目光,淡淡说道:“我是给你留一条后路,你不谢我就算了,非得对我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顾铭心里有了酸涩,低声道:“你以后还是不要做这些事了。这样做,除了使她更难过,别无他用。” 吴潇道:“那就当我多管闲事了。” 顾铭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换个人这么做,我一定发火,但你就不同,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就比如,某件事对你有好处,哪怕你本身不是很乐意,但我也会偷偷帮你做着。” 吴潇笑了笑,忽然灵光一闪,眼睛里也有了光:“原本我不太想跟你们一起去合川的,不过现在改变主意了,明天我也和你们同行。” 顾铭问:“你去干什么?” 吴潇道:“因为你要去,所以我也去啊,非得要干什么才能去?” 顾铭回以干巴巴的一笑,“对的,你想去就去,来回车费我都给你包了……呃,不太对,我现在没什么钱,还是叫雷爷给你包了吧。” 晚上十点过,一行人回到新城宾馆。一个房间实在挤不下四个人,杨雷和吴潇就又写了一个标间,就在顾铭房间的对面。 睡觉之前,杨雷和吴潇都还挤在顾铭的房间里,三个人谈天论地,什么话题都翻出来聊,乐在其中。 十一点过,杨雷有些困了,毕竟在外工作这么久,作息早已固定,到了睡觉时间就会犯困。 他打着呵欠给顾铭打了一声招呼,回房睡觉了。 吴潇没回去,他还有话想和顾铭说。 顾铭看到他递过来的眼色,便知他不想让卿欢听到接下来要说的话,便回以温吞的一笑,转头看向卿欢:“哎,有些口渴了,卿欢,你要不要喝点什么,我们出去帮你买回来。” 卿欢不笨,一眼就看出这两人有猫腻,但他却不愿遂人心愿,露出稚嫩可爱的笑:“真巧,我也渴了,我们一起出去买水吧。” 顾铭没嘴角轻轻一抽,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看不出来潇潇有话要单独和我说吗,非得跟过来凑热闹?” 卿欢扁扁嘴,又开始撒娇了。 吴潇迟疑,片刻后微笑道:“那好吧,我们一起去买水。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幼儿园同学,现在也都是县一中的高一生,纵使我们的接触并不多,却也比陌生人要亲切得多。” 卿欢露出童真的笑,一脸无邪,重重点头。 三人一起出门,临行前敲了杨雷的房门,却没见回应,估计是睡熟了,也不用询问他要喝什么谁了。 到楼下,冷清的街道上,吴潇凝着脸说:“阿铭,你还记得苏沁吗?” 一提苏沁,顾铭心里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点头道:“当然记得,她当初可是我的女友候选之一啊。” 吴潇安静半晌,语气凝重地说:“我要说的就是苏沁,你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吗?” 顾铭盯着吴潇凝重的脸,心里已经猜到了大概,似笑非笑说道:“你不要这么严肃啊,她怎么了,你直接说就行了。” 吴潇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苏沁和我一样,也是县一中的学生。但她除了正常的学习生活外,假期都会来广安这边。” 顾铭问:“她来这边做什么?” 吴潇道:“她在学校里,穿金戴银,是无数女生羡慕的对象,追求者更是数不胜数,但却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光鲜外表都是靠出卖身体换来的。” 顾铭的心一沉,明知吴潇这么说就一定存在铁证,仍忍不住问:“既然没多少人知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吴潇叹息一声,解释道:“我先前说过,我喜欢一个叫徐蔚的女孩子,她和我的关系很亲近了,许多话也愿意和我讲。巧的是,她正好是苏沁的表妹,她偶然得知苏沁在做这些事的,又在与我闲聊时无意中说了出来。” 顾铭的面色变冷了,嘴角扯动着慢慢说道:“那你为什么刻意把这些事告诉我?你应该知道,自从上次我叫着你们两个死党和苏沁、王露一起去吃火锅后,我和她们的关系就变得很疏远了。说的难听一点,现在她是死是活都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又何必去管她在做什么事情。” 吴潇解释道:“你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只要是你的朋友,你都希望对方过得好,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我知道你下学期可能会来我们一中读书,到时候难免和苏沁碰面。我提前把这事告诉你,就是希望你尽量离她远一点。人都是会变的,她早已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单纯女孩子了,若和她过多接触,指不定被她同化。” 顾铭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和她接触了。” 三人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便利店,每人拿一瓶饮料,并排着回宾馆。 晚间,卿欢躺床上睡着了,顾铭翻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果真有风雪发来的多条信息。她在问明天要穿什么衣服,弄什么发型,要不要化化妆,还问准不准在他面前抽烟。 顾铭顺手回一句:随意一点就好。 信息发出去不到十秒,风雪便已急切回复过来:啊,你好过分啊,这么久了才回我。 顾铭:太久没见雷爷了,和他叙旧,没注意看手机。 风雪:你们明天什么时候过来? 顾铭:早班车,估计十点钟就到了。 风雪:现在都快凌晨了,你又要赶早班车,那今天还玩游戏吗? 顾铭:玩啊,当然要玩,我答应过你的,不能出尔反尔。 *** 次日,杨雷一大早就开始整理仪容着装,脸颊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也顺得俊逸帅气,一身衣物更无半点褶皱。 杨雷的心绪很激动,因为他今天终于可以再见李恬恬了。他在脑海中无数次构想过现在的李恬恬的模样,她可能依旧是那位英姿飒爽的女侠,也可能渐渐有了变化,变得温柔爱笑,也可能变得更为强势凌人。杨雷对这一次约定的再会报以十分的期待,躁动的心早已不可宁静。 七点过,杨雷与顾铭、卿欢、吴潇三人一同前往车站,乘车赶往三汇。 车上,吴潇絮絮叨叨个没完,他居然不去念叨顾铭,反而把注意力放在杨雷身上,一个劲地询问李恬恬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杨雷的语言能力不是很强,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想了很久才憨笑着说:“恬恬学姐嘛,她是一个男生看一眼就很难再忘记的女孩。” ——茫茫人海中,摩肩接踵的往往是陌生而平庸的脸,看一眼即忘。但有一类人却很奇怪,他(她)有着很难用言语描绘清楚的仪容或气质,哪怕是素未蒙面之人,不经意间看了他(她)一眼,便难以忘怀。或许,一见钟情的说法,很多时候只存在这一类人之中。 时至今日,杨雷也不清楚自己对李恬恬算不算一见钟情,但毫无疑问的是,他已经丧心病狂地爱上了她,这近两年里的入骨思念便是最好的证据。 汽车途经三汇镇,四人一同下车,在见李恬恬之前,杨雷得先见另一个女孩。 三汇是豆花名镇,整个镇子里都飘着杳杳的豆花香气,温和到润人心脾。 循着豆花香的指引,四人在车站出口的路段的转口看到亭亭玉立、笑颜如花的女孩。 杨雷有些惊疑,从脸型轮廓上看,这个女孩的确是昔日的同班同学李盈。可是,她的变化很大,身子长高了,也变苗条了,肉嘟嘟的脸也化开了许多,变得清秀怡人。 远远看去,她早已不是顾铭口中的“胖上加胖、庞然大物”,而是一个出尘优雅的美丽女孩。 杨雷大步往她靠近,直到两人相距三步远停下,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李盈。” 李盈露出甜美的笑:“对的,很久很久了。” 杨雷道:“最近还好吗?” 这时顾铭等三人也慢步走了过来,李盈笑着对他们招招手,又看向杨雷:“最初不是很好,现在却变好了。” 杨雷盯着她的笑,那种纯粹会心的笑颜,多么砰人心魄啊。可是,这样的笑,对心有所属的男生而言,却变得平平无奇了。 李盈觉得这么多人一直堵在路口不好,便说:“我们一起走走吧,我带你们一起看看我们小镇,请你们尝尝这边的豆花。” 杨雷淡淡说道:“不了,我们有些赶时间。现在聊会天,等到下一班合川的车进站,我们就得走。” 李盈不失落,反而笑得更美丽,她点头道:“那好,我来也就想看看你,现在看到了,也就没多少遗憾了。” 杨雷不语,心绪有些沉,那是愧疚。毕竟最早时,是他先去撩拨李盈的心,最后撒手而去的人却也是他。 李盈保持甜美的笑容,轻轻摸一摸兜里,取出一束黑色的东西,因为全被她捏在手心里,具体是什么还看不清。她把这东西塞到杨雷手里,温和说道:“我把这个东西送给你,愿你……啊,我还是不说了,等你下次真的要来找我玩时,我们再聊。” 说完,她大步跑了,至路口一转,没入人群没了踪影。 杨雷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低头,摊开手心,看一眼手中之物——这是一小束用红线捆着的头发,顺滑而细腻,是李盈的头发。 杨雷不懂她赠发的意思,便疑惑地看向身后三人。 顾铭淡淡说道:“你是真笨还是装笨?” 杨雷仍是一脸疑惑的样子。 顾铭便说:“她 第259章 赴约 杨雷盯着手中的头发陷入沉默,旁边的吴潇却走过来拍他的肩,笑着打趣道:“阿雷啊,看来你和阿铭都是好命的人。放手去追逐心中的女孩的同时,竟还有着另一位女孩默默等待着你们。” 杨雷把头发收进兜里,摇头道:“正是因为这样,我心里才不好受啊。我觉得铭爷说的没错,你还是不要再去给那个韩贞当暗线了。这种无孔不入的愧疚感,只有亲身经历过才懂。” 吴潇很随意地点头,不知道他把这话听进去了没有。 四人在车站候车厅静坐一小会,从广安发往合川的汽车来了。 上午十点,一行人抵达合川城。下车唤的士,直奔滨江路恐龙广场。 顾铭要去听风水岸找风雪,说是待会再去绅士台球馆找他们。换在平时,杨雷也愿意陪顾铭多走一趟,毕竟风雪也算他的朋友,到了这里,理当去见个面、打个招呼。但他现在急不可耐,一心一意只想见他梦中的女孩,便直奔商业楼那边的绅士台球馆了。 卿欢陪着顾铭。而吴潇,迟疑之后,他选择跟着杨雷同行。 路上,杨雷不解道:“你不跟着铭爷,反倒跟着我?我是去找恬恬赴约的,见面就是打台球,你去也是无聊。” 吴潇微笑道:“阿铭和风雪是破镜重圆,他们见面时难免相视凝噎,我去了才是碍眼。你就不同,你和那个李恬恬是如约而至,多个人搭伴也不显唐突,就算我去了没事干,也不至于受人冷眼。话说回来,我早见过风雪了,对她不好奇。反倒是没见过李恬恬,这次正巧是个不错的机会,我当然要去,毕竟兄弟媳妇,我总得见见人,帮你把把关吧。” 杨雷点头,片刻又摇头:“你的确有必要去见见她,不过把关什么的你就不用费心了。恬恬那种女孩,任谁见了都喜欢。你别一见她就成了我的情敌,到时我还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人抵达商业楼,顺梯直上,到二楼的绅士台球馆。 时过两年,这里没有丝毫变化,门上挂着球馆的大牌子,旁边壁头贴满了各种台球海报,目光穿过大门看进去,里边人多却安静,持续响动的台球撞击声和偶尔响起的掌声是主旋律,纵使有人交谈,也都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也因此,台球馆显得严肃庄重,时刻衬托着它是绅士的运动。 杨雷在门口静站了一小会,反复深呼吸数次,努力压住心中的激动,方才使自己的表情变得自然。 沉默中,他大步走进,径直走向柜台的方向,但未看到李恬恬,坐台的是一位相貌和蔼的小帅哥。 时隔这么久,球馆的收银员早已换掉,杨雷不认识这个人,看上去陌生感很重,但他心里却不慌。他知道,这家球馆虽是李恬恬家开的,她也经常坐台收银,但更多的时候,她喜欢找人切磋台球,就在这个球馆里边。 于是,杨雷回头,目光一一扫过球馆的每一张球桌,因为人影视线的遮掩,太远的球桌他就看不清了。他不急,干脆顺着球馆的壁头绕,挨着球馆绕一圈,每一张球桌周围的人都看一下,这样便不会看漏掉。 然而,他仔仔细细找了一遍,仍未见李恬恬。到此刻,他的心有些焦躁了,以为李恬恬记错了相约的时间,这会出去玩了——这不是好征兆,这么重要的事情,李恬恬怎能忘掉?或者说,对杨雷重要的事,对李恬恬却不那么重要? 杨雷的心绪很沉重,回身又往柜台走去,轻轻敲一下收银台,勉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问:“这位帅哥,你们球馆的李恬恬去哪里了?” 小帅哥抬眼,一脸疑惑地说:“我们球馆并没有一个名叫李恬恬的收银员啊。” 杨雷努力让自己笑得正常,继续说:“她不是这里的收银员,而是这家球馆老板的女儿。” 小帅哥更为疑惑,皱眉道:“你可能记错了。我们老板都还没结婚,哪来的女儿啊?”怔了一小会,忽然恍然大悟,笑道:“我知道了,你说的是以前李老板的女儿啊。大概半年前,李老板把球馆卖给我们老板,然后搬去重庆了。” 晴天一个大霹雳,杨雷的心里浪涛翻滚,下起了暴风雨。因为他一眼看出来了,这不是李恬恬故意弄出来的恶作剧,她那样的人也不会恶作剧,这个陌生的收银员并未说谎,用这种自然而疑惑的表情说话的人都不会说谎。 那么,李恬恬为什么没把自己搬家了的信息告诉杨雷,还让他呆头呆脑地跑到绅士台球馆找人?莫非,分明出尘不染,宛如惊艳仙子的恬恬学姐也渐渐被世俗玷污了?她也学会了玩弄人心,喜欢把一颗真挚火热的心折磨得晦涩若死? 杨雷的身子猛地颤抖起来,有些站不稳了,晃着要往边上倒,好在吴潇把他扶住了。 “阿雷,你不要这个样子。就算李恬恬骗了你,你的兜里不也还揣着李盈赠送的头发吗?” 吴潇觉得,这话说的可能有些现实,但事实就是这样啊,那个李恬恬明显撒了谎、爽了约,杨雷和她也很难再有结果,不如干净利落的一刀断念,免得给自身惹来无限我苦恼。而要一个男孩忘记一个女孩,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另一个更好的女孩把前者比下去。 杨雷的身子依旧剧烈颤抖着,是心中的无限失落所致。他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和李恬恬再见的画面,却从未想过,他们已经不会再见了。这种深层次的精神打击足可令一个身与心完全成熟的成年人倒下,遑论杨雷还是一个少年郎。 吴潇扶着他,一扶就是好几分钟,直到他不再颤了,这才轻轻松开。 “潇潇,走吧,我们去听风水岸和铭爷打个招呼,然后去找老肖。” 杨雷忍着心中宛如火山迸发的情绪,沙哑着说了一句,缓缓往外走了。 吴潇苦笑,只得大步跟上。 两人刚出门,却见顾铭、卿欢、风雪三个人迎面走来了。 今天的风雪非常漂亮,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美丽得多:她长高了,比以往高了半个头,身子变得越发纤细,纵使身着一身厚重行装,亦掩盖不了她的身材曲线。她化了妆,眉梢变得纤细优雅,睫毛都变得精致工整,双唇变得鲜艳灼目,脸蛋变得粉嫩欲滴,甚至额上那一道疤都被隐去了,整个面容早已完美到没有瑕疵,明眸皓齿,美颜无双。 “杨雷!吴潇!我们来了!” 长廊口子,风雪对着这边招手,笑声如雪。 杨雷笑不出来,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吴潇也只能苦笑一声,算是打了招呼。 待走近,风雪眨巴疑惑的大眼,用分外惊奇的表情说道:“咦……怎么没见李恬恬啊?你们不是要在球桌上私定终身吗,我和顾铭、卿欢都来给你加油了。” 杨雷盯着这个比之以往更为惊艳可人的女孩,嘴角扯动着,轻轻说一句:“她不在这里。” 只需简单的五个字便可把整件事说清楚。 风雪愣住,识趣的不再说话。 顾铭也被惊到了,当即打着哈哈凑上去,抬手用力拍杨雷的肩,转移话题:“雷,你也别沮丧了。就算她不在这球馆里边,也不影响我们打台球啊。仔细想想,我们都好久没交过手了,要不就在这里试试,看看谁又长进了多少。” 杨雷淡淡说道:“你打不过我的,以前都是我让着你的。” 顾铭摇头:“打不打得过,打了才知道。反正我们都走到球馆门口了,不打几局岂不白来?倒是李恬恬,她不来是她的损失,迟早懊悔到死!” 杨雷此刻心乱如麻,的确需要做点事情转移注意力,打台球是个不错的选择,还是和自己的死党打,更是不能拒绝。 于是,一行人又往回走,往球馆里找一张空桌子,远远的给柜台那边的小帅哥打一声招呼,叫他计时收费,便自己洗球开打。 不得不说,杨雷的球技的确夸张,不管是出杆的力度、准度,还是母球的旋转、控位都做得异常完美。一局下来,他不管是进攻还是防守,几乎没出现过严重失误,轻而易举就打赢顾铭了。 因为他的球技好,自然而然吸引到球馆里其他台球爱好者的关注,都往这边凑过来观战,看到精彩的球就默契鼓掌。 顾铭表现得很淡定,仿佛输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安静捡球洗球,准备输下一局。 观众人群里,卿欢看着顾铭输掉,心里非常不开心,对杨雷的敌意更甚了。于是,他鼓着腮帮子喃喃道:“这家伙又不是多厉害,换姐姐来和他打,早把他打成猪头了!” 风雪就在卿欢旁边,无意间听到这句话了,便小声纠正道:“你姐姐也打不过杨雷。” 顾铭和卿欢一起去找风雪时,相互介绍过,所以风雪知道卿欢的姐姐是陶杳杳。 卿欢问:“你又没见过我姐姐,凭什么说我姐姐打不过他啊?” “我认识你姐姐,你姐姐应该也记得我。很早以前,我看过你姐姐和杨雷交手。” 风雪回忆起当初杨雷和陶杳杳交手的画面,那的确是一场惊心动魄、精彩程度直追职业赛的民间高手对局。那一次,他们一共打了八局,杨雷赢了五局,总体来说,杨雷总归要比陶杳杳强一点。 卿欢不说话了,愤愤地看向球桌,目中浮出期待,希望顾铭能奋起直追,扳回一城,自己也好扬眉吐气一回。 ——所有人都不知道卿欢为什么敌视杨雷,只有他自己知道。 然而,结果很不理想,顾铭一输再输,还都是以大比分输掉的,甚至一局下来都鲜少拿到球权。 第四局,摧枯拉朽一面倒的球局终于有了些许变化。顾铭罕见的上手了,是以一个超高难度的长台札杆打开的局面,继而连击十数球,单杆拿到37分,转而做出难度超高的防守球。 交换球权,杨雷上手。他皱着眉看了一眼桌面,白球被咖啡球挡全了,剩下的三颗红球也都存在障碍球遮掩,要解球的难度非常之大。 他静心思考,反复计算后,决定也用札杆的高旋转弧球来解球。 当他做出札杆的手势,准备发力猛击白球时,一个恍惚熟悉的声音无端闯入。 “三库球啊!你上次不就用的三库球解的球吗!?” 杨雷的身子猛地一颤,他循声看去,在密集的人群里看到了熟人,或者说梦中人,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女孩竟在此刻出现了。 不只杨雷看了过去,在场所有人也都如此,因为在台球馆里大声说话的人,势必引起众人的注意。他们看到一个容貌精美,但眼眸凌厉若剑芒的女孩子,这个女孩有着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那是一种令人心生敬畏的气质。仅一眼,他们就已记下这个女孩的面容,很难忘记。 忽然,一个人惊叫道:“李恬恬!你是李恬恬啊!” 尔后,众人的脸色都变得惊疑,因为球馆里新旧客人都有,很多人只听过李恬恬的传言,却未见过真人。这会,他们得偿所愿,饱了眼福,也都变得庆幸起来。甚至有人心里发痒,笑得热乎乎的,凑上去混脸熟,想邀李恬恬一起切磋台球。 然,李恬恬直接无视了这些人,大步往前走,而人群也很自然地给她腾出一条路来。 待她走近球桌,淡淡地审视杨雷一眼,启唇:“我赴约来了。” 杨雷此刻的心情宛如荒漠旅人寻找道了绿洲,那种宛如无边大海,一次次滋润心灵的感觉,如梦如幻。 他对着李恬恬微笑:“我问了收银员,他说你们一家都搬去重庆了,所以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李恬恬蹙眉:“我搬不搬家和我来不来有什么关系?莫非你以为我是那种出尔反尔之人?” 杨雷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心脏怦怦乱跳,血液也极速流淌,似乎鼻子隐隐发热,要流鼻血了。 李恬恬实在太美了,而她的美和风雪的美又完全不同。她在容貌上或许稍逊后者一分,但她的凌人气质却是另一种层次的美,而发现了这一分美的杨雷,便有些压不住自身的生理反应。 他忙低下头,用手擦一下鼻子,发现并未流鼻血,心里微微松出一口气,却又不太敢直视李恬恬了,怕自己真的流出鼻血,那可真丢人现眼了。 第260章 重温 瞧着眼前如此温馨的一幕,顾铭知道自己再杵在这里便成了刺眼的电灯泡,虽然这里的电灯泡一点都不少,可自己的位置比一般的电灯泡要显眼太多。于是,他不迟疑,抬步往前走,把手中的球杆递给李恬恬,微笑着说一句:“李恬恬学姐,既然你来了,就换你和雷爷打吧。” 李恬恬冷眼看着他,直到他退到观众人群里,这才偏头看向杨雷,平静说道:“你来这里没看到我,不知道给我打电话吗?” 杨雷一个劲挠头,憨笑不停:“我不敢随便打你的电话。” 李恬恬的眸子稍稍凝紧一些,不再说这事,而是指向球桌:“这局剩下的残局就当热手,下局才算真正的较量。现在是你的球权,快点解球吧。” 杨雷点头,压抑心中激动,再度集中注意力打球。照着李恬恬说的,他选择用三库球来解眼前这个高难度斯洛克,但似乎他的打球状态下滑了很多,解球失败了,出杆的角度和力度都差太多了,白球在球桌上只弹了两库便撞了粉球。 换李恬恬上场,她凝着俊丽的眉梢架杆打球。动作利落,手法干净,几乎架杆的一瞬便已出杆,甚至都不仔细瞄准心,却能做到百发百中,由此可见,这两年里,她的球技也大幅度提升了。 李恬恬直接清了台,很随意地伸一个懒腰,拍拍手说道:“好了,今天的手感很不错,捡球再开吧。” 杨雷问:“抢几?” 李恬恬淡淡说道:“谁和你抢几啊?现在都中午了,直接一局定输赢,赶紧打完好去吃饭。” 杨雷没意见,老老实实捡球洗球。 约定的球局展开,由杨雷开球,他小心翼翼地击打白球,用精准的力度把它甩在红球堆后面,算是一个精致的防守球。 李恬恬的性格还和以往一样,性子急,不喜欢和别人慢条斯理的打防守战。她上手,对着红球堆就是用力一杆,直接把红球堆完全打散,运气说好不好的,进了一颗红球,却也把蓝球撞进去了。 再换杨雷上场,面对大好局势,他居然丢掉了平日的水准。一个短台的简单球,他却没打进,又把大好的局势让给了李恬恬。 场外一阵唏嘘,都有些摸不清头绪,毕竟先前的杨雷还生猛如虎,这会却像一个初学台球的菜鸟了。 风雪轻轻扯顾铭的衣角,低声道:“杨雷怎么又掉链子了啊。他上次也是这样,一和李恬恬打球,就变得呆若木鸡,实力还不到正常水平的一半。” 顾铭苦笑道:“恐怕不是一半,连十之一二都不到。” 风雪问:“那他又要输?” 顾铭却笑道:“这样的球局,输赢又有什么关系呢?” 风雪有些急了,咬着嘴说道:“怎么会没关系啊?他们的赌注可是人生啊,李恬恬输了就变成杨雷的女朋友了,以她的脾性也不太可能反悔。也就是说,只要杨雷用全力打赢这场球,他就真的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了。莫非这不是他日思夜想棋盘得到的结果?” 顾铭摇头,脸色变得尤为幽深,语气冗长地说:“你说错了,这世上没有这么多轻许姻缘的事情,李恬恬和不和雷爷好,与这场球没有半点关系。在更早以前,她和杨雷约定这局球时,她就已经有这个心了。如今她如约而来,便已注定他们会走到一起。” “轻许姻缘?”风雪敏锐地抓到这个词,跟着呢喃一声。 顾铭不解道:“你叨念这个词干什么,莫非它很难理解?” 风雪回以清甜的一笑,张着水灵灵的大眼摇头道:“我不是听不懂这个词的意思,只是我觉得你的说法不太对。轻许姻缘的事情嘛,这世上比比皆是,要举一个简单的例子的话,那肯定就是我对你啊。” 顾铭沉默,以往他听到这些话,心里一定温暖舒畅,现在却不太一样了,有了淡淡的忧伤。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便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敷衍了事,再度抬眼看向球桌。 所有人都以为李恬恬拿到球权便会一顿连续进攻,宛如猛虎下山那种,摧枯拉朽,势不可挡。然,事实并不是这样,她竟和杨雷一样,打出了低级的失误,手一抖,洞口边的红球都没打进。 瞧着如此戏剧性的一幕,场外竟没了唏嘘声,反倒是许多人的目光都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他们都发现了,这两个人并非发挥失常,而是他们都想着让对方赢,好似这样做有着不可估量的意义。 ——球桌上的相互谦让,或在某种层面上,也变成相恋少年、少女的打情骂俏了吧…… 风雪不喜欢看别人“相敬如宾”,再度扯顾铭的手,低声说:“他们这样打下去,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我们出去走走,透透气,待会再回来吧。” 顾铭看一眼风雪,见她有些站不住了,便点头:“好的,我们很早以前也在这栋商业楼的各处玩过,现在再回这里,的确感慨颇多。出去走走,算是念旧,重温一下以往走过的路、做过的事。” 两人没给吴潇和卿欢打招呼,悄悄往外走了。 从球馆门口出去,站在绵长而曲折的长廊上,顾铭忽然大笑出声:“哈哈……当初就在这里,有个红衣男鬼鬼祟祟地跟着你,我以为她真的是你猜测的人贩子,把我吓了一跳。我当时就冲出去飞踢了他一脚,险些闹出大事来。” 风雪甜笑着点头:“人家只是想问我身上的蓝色整件套在哪里买的,并没有歹心。好在他性格好,并未对你进行报复,不然不知当时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对的,他当时还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我现在都还记得。” 顾铭点头,回忆起那个红衣男说的话,心中感慨无限——他的原话是: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也有喜欢的女孩。可是,我胆小,眼睁睁看着她被别人欺负而无动于衷。如果,我当时有你这么勇敢,就不会形单影只到现在。 的确,人生在世,许许多多的事情都需要勇气去完成,很多时候,微弱的勇气也可化作无限的可能。 但顾铭不知,此时此刻的自己,是否早已丢失掉曾经那一分一往无前的勇气。 两人继续往前走,顺楼梯往下,到一楼的电玩城。 时过两年,这里依旧热闹非凡,电玩区、赌博区、休闲区都排满了人,上到花甲老人,下到垂髫少年,形形色色的人应有尽有。 顾铭看到休闲区那边安静陈列着的娃娃机,心中觉得好笑。当初他想给风雪抓一个发箍形状的布娃娃,用了一百块都未能抓上来,若非风雪阻拦,说不定还会花更多的钱。 “怎么了,你又想去抓娃娃?” 风雪也看向那边,嬉笑着说一句。 顾铭摇头:“这机器有问题,分明作弊了,除非运气极好,不然不可能抓上来。如果你想要娃娃的话,我记得三楼有一个娃娃店,我送你的发箍娃娃就在那里买的,要不我再去买一个?” 风雪嘟嘟嘴,低声道:“你又想拿不值钱的布娃娃来向我求婚啊?” 顾铭哑然失笑,忽然拉着风雪往外跑,从商业楼另一头楼梯往上跑,一直到二楼,在长廊与楼梯间的转角处停下。 那一番话,顾铭就在这里对风雪说出来的。 而此刻,顾铭故技重施,用双手托着风雪的脸蛋,面带微笑,语气郑重地说:“请问,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冰清玉洁、秀色可餐的风雪小姐,你愿意嫁给平庸无奇的顾铭先生,一生爱于他、忠于他,无论富贵还是贫瘠,无论健康还是病患,不离不弃,直至生命终点吗?” 上一次,风雪听愣了,呆滞了好久才傻乎乎地说出“我愿意”三个字。这一次,她的反应很快,在顾铭的最后一个字说完时,她便重重点头,用非常坚决的语气说道:“我当然愿意!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愿意!” 这次是顾铭愣住了,他刚才说这些话,大概是想重温昔日的感觉吧。却不知,风雪的态度如此坚定,她的话语中有着不可动摇的决心。也因此,顾铭的心里又升起淡淡的忧伤。时至今日,他越发感觉到自己的弱小,风雪越是深情,他心中的无力感就越浓。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本事回报风雪这一份感情。 风雪见顾铭不动了,忽然不开心了,指责道:“这时候你不是该单膝下跪,然后吻我的手吗?” 顾铭不动声色,轻轻松开风雪,转身往长廊上走,低声说一句:“我还是喜欢中式的婚礼,等以后揭你的红盖头再说吧。” 风雪快步跟上,很随意地从兜里摸出烟来,随手点上,轻轻吸上一口,学着顾铭以前的语气说道:“你不愿意就算了,待会我抽一手的烟味,你愿意了还得掂量一下。” 顾铭看向她,她抽烟的样子的确不太好看,显得不三不四,像个不良少女。 风雪怔了一下,低声道:“如果你介意我抽烟的话,我就不在你面前抽了。” 顾铭微笑道:“不是。你不觉得抽烟之前,给身边的人发一支烟,这是烟友之间该有的礼仪吗?” 风雪眨眨眼,轻轻“哦”了一声,又从兜里摸出烟,很大方地递一支给顾铭。 顾铭看了一眼烟盒,那不是“茶花”或“娇子x”等女士烟,而是软盒的“天子”。这烟很贵,40一包,顾铭平时都不舍得买。而且,这烟的烟味与口感都要比女士烟重很多,女孩子一般适应不了这种呛人的气味,风雪却一口接一口地吸着,脸上露出非常享受的表情。 顾铭沉默点燃手头的烟,也跟着深吸一口,低声道:“早知道你抽这么好的烟,我就该早点来找你,多少能蹭几支好烟抽。” 风雪没听出顾铭的话中的勉强意味,保持美丽的甜笑:“你想抽的话,我可以帮你买啊。别说天子,就算是大重九,我也能每天给你买上一包。” 顾铭没回答,托着脚步继续往前走,直上三楼,在琅琳满目的娃娃店门口停顿一小会,再度往前。 风雪红着脸小声说:“如果你再想用一个布娃娃把我骗走的话,我也是愿意的。” 顾铭不回头,用非常温柔的语气回答:“你不早就是我的了吗?” 风雪说不出话,只得默不作声地点头。 再途经烤鱼店,以往他们俩加上杨雷、李恬恬二人都在里边吃过鱼,当时能开怀畅谈。顾铭还和风雪悄悄讨论过杨雷如何虏获李恬恬的攻略。 而今,店子萧条,分明到了午饭时间,屋内却不见客人,门可罗雀。 “我记得这家店的烤鱼很好吃啊,在这附近的口碑也挺好,怎么会没人光顾啊?” 风雪虽然住这边,但一个人不怎么来商业楼这边,也就不太了解这里为何变得萧瑟。 顾铭道:“人都会变,遑论一家店子?” 风雪点头,半晌后咬牙问:“那么……你变了吗?” 顾铭忽然回头,用坚定果决的语气说道:“我不会变,至少我对你的心,永远不变。” 风雪能听出这句话的分量,她也深信着这是一句实话。可是,她高兴不起来,因为她从话里听出了无奈。 是的,人世就是如此,没有那么多心想事成的好事,喜欢却不能相守,这之类的事情在世间屡见不鲜。而更可怕的是,喜欢可以变成不喜欢,当与之相守的人变成了别人,那昔日的喜欢真的还有那么可靠吗? 两人相视,淡淡的忧伤弥漫。 某一刻,顾铭忽然大步向前,直接无视掉楼上的其他人,一把抱住风雪,把她整个人抱起来,在空中旋转一大圈,然后往她的侧脸轻轻一吻,再度重申:“小雪,请你务必相信我!” 风雪感觉到脸上的温热慢慢消散,眼角忽然有了泪,不知泪腺为何潸然。她哽咽道:“我相信你。那你……还回合中吗?” 这是两人再见的、第一次提出的敏感问题。 顾铭不能无视这个问题,却也无法给风雪想要的回答,只得沉重说道:“就算我们不在一所中学,却可以考同一所大学啊。” 风雪的身子猛地一颤,咬牙问:“为什么?” 顾铭叹息道:“风叔叔不是说了,大学之前不让你谈恋爱吗。我再回合中,指不定他又把你送去其他学校读书了,这样反复折腾下来,我们都不会好受。不如秉承初心,多花些心思去学习,当我们走进同一所大学,就再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我们在一起了。” 第261章 守望 风雪能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她也知道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虽然她嘴里嚷嚷着不怕风俊,但她却比任何人都清楚风俊的可怕。商场如战场,而那个男人在商场奋斗数十年,早已学会上兵伐谋的精髓。他懂得诛心,只要是他想做的事,往往可以在三言两语里轻松解决。他的话语宛如带着魔力,可以轻易促使别人替他完成他想要做的事情。 上一次,顾铭不经意间掉入风俊的圈套便是前车之鉴。然而,就算有了这个教训,顾铭也很难避开风俊的攻势,因为他的攻势常常显得温文尔雅,却又能达成某些深远的目的。 风雪深知,顾铭不是风俊的对手,不只是顾铭,连她也一样。她除了能在风俊面前撒撒娇、闹闹脾气,便做不到更多的事情了。 可是,纵使风雪明白这个道理,她心里还是难过,她止不住哽咽,眼泪汪汪滑落,湿润她的俏丽脸颊。 顾铭便抬手,微笑着为她拭去泪水,用更坚定的语气说道:“小雪,你不用难过,我们的未来还很长很长啊。就算这两年不能在一起,在更远的未来,却有着二十个、三十个、乃至是四十个两年,我们的时间多的是,何愁不能相聚?” 风雪重重点头,却仍忍不住哭泣。 顾铭盯着她凌乱的妆容,心里也难受起来,但不露于表,保持微笑:“走吧,我们回台球馆看一下,雷爷和李恬恬的球局也差不多结束了。这个时间点,我们该吃午饭了,只要肚子吃饱了,什么事情都变得不那么严重了。” 风雪努力止住眼泪,不哭了,低声应一句:“不行,我哭花了脸,丑死了,得先回家补补妆。” 顾铭道:“没关系的,就算你素面朝天也是我心中最美的女孩,待会去饭馆的洗手间好好洗一下脸就行了。” 风雪掩着脸“嗯”了一声,回身往楼梯间走,要下楼,去绅士台球馆。 两人都没发现,他们在长廊上的举动不仅引来路人的注意,还被两个大熟人悄悄注视着。 长廊转角处,吴潇长叹一声:“看这样子,想叫阿铭离开风雪几乎不可能了。就是委屈了韩贞,她这样无休无止等下去,不知何时是个头。” 卿欢道:“老同学,你跟着顾铭来合川,只是为了偷偷观察他和风雪的感情,再进一步判断要不要继续帮那个叫韩贞的女孩牵线?” 吴潇摇头:“不全是。我来也想看看李恬恬,毕竟是阿雷的心上人,作为他的好朋友,有必要来一趟,送一个祝福。” 一提杨雷,卿欢的脸就变得冷若寒霜,他凶巴巴说道:“你们怎么都这么在意那个叫杨雷的啊!他有什么好的?长的一脸憨相,还学人家染发,不伦不类,看着我都恶心!” 吴潇错愕道:“阿雷的确不帅,但也不憨吧。而且男生染发也不是多奇怪的事情,莫非你和他有过节,方才这样说他?” 卿欢脸一红,不知该作何解释,便干巴巴应一句:“要你管!” 这人不说,吴潇也懒得去管,反正杨雷后天就回广州了,也不会与卿欢再有什么交集,不管谁看不惯谁,这事都得不了了之。 安静半晌,吴潇忽然问:“话说回来,你跟过来偷看什么?莫非你觉得风雪好看,也想去追她了?” 卿欢脸上生出怒色,义正辞严:“哇!不是看你是我老同学的份上,就凭你这句话,我都得扇你两巴掌。朋友妻,不可欺,亏你还是顾铭的死党,居然能说出这么过分的话来!” 吴潇哑然,他发现和这人说话很累,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简单的玩笑话而已,你不要当真。我只是好奇你跟来合川的目的罢了。” ——我当然得跟着顾铭啊,不管他去哪里我都得跟着。你要问我为什么,那我能无所谓地说“没了书遥,顾铭就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了”吗? 卿欢本就逞强好胜,这种事情只愿埋在心里,不愿对任何人说,甚至包括顾铭,遑论一个不太熟的吴潇?他嘴角扯动,露出一个童真无垢的笑,接着抬手打一个响亮的响指,转身就往楼下跑了。 *** 杨雷和李恬恬的较量结果出来了,和上次一样,李恬恬赢了。虽然两人都没认真打,但结果如此,而且一早也都约定好了赌注,李恬恬硬要杨雷做什么,他也只能默默点头。 杨雷去柜台结了账,转身叫一声李恬恬,两人一起出门。 站台球馆门口静等一小会,顾铭等四人相继而来。 杨雷提议,就去上次的烤鱼店吃饭,毕竟那是他和李恬恬拼过酒的地方,挺有纪念意义的。 李恬恬却摇头,她以前就住这里,知道这附近的馆子都是些什么情况。楼上的烤鱼店换了一个尖刻的老板,不仅菜的味道没以前好了,服务态度还差的不得了,久而久之,熟知那家店的人都不去了,只有一些偶然路过的人会去尝试一番。 顾铭和风雪也跟着附和:“李恬恬学姐说的没错,楼上的烤鱼店的确没什么人,要不还是换一家吧。” 杨雷不以为意,笑道:“没关系啊,既然人家开馆子,再难吃也不会难吃到哪里去。我觉得,这次我们四个都在,再去那家店,多少有点回到以前的温馨感。” 李恬恬依旧摇头:“不行,我一个朋友要来。她以前被鱼刺卡过喉咙,不吃鱼的。” 杨雷只得妥协,但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朋友是谁?” 李恬恬随口道:“你们多半认识,她以前也是你们的学姐,叫颜荷。” 顾铭、风雪、杨雷均是一怔,他们的确认识颜荷,毕竟人家曾是勤诚学校的学霸,纵使深居简出,也掩不去她的名气。可是,颜荷分明比李恬恬高一个年级,这俩人毕业了似乎也不在一个学校,怎会忽然相约来到合川呢? 李恬恬看出了他们的疑惑,淡淡解释道:“是我叫颜荷来陪我的,如果你们有意见的话,那我现在就走。” 杨雷忙说:“没!完全没意见!我都带了这么大一群人来,你当然也可以叫你朋友来啊,不过你们怎么没一起来啊?” 李恬恬回答:“她迟到习惯了,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杨雷没多问,低声说一句“那我们去找其他店吧”,大步往前引路了。 一行六人选了就近的火锅店,点好菜,闲聊一阵,颜荷来了。 她身材高挑,面容姣好,走动起来透着一分美感。而美中不足的是,她带了一副眼镜,黑框的,镜框还挺大,把眉睫和眼线都遮掩住了,非常影响美感,而她的穿着也相当夸张,竟是校服。 饶是如此,她依旧不凡,那一双隔着镜框的眼睛似乎透着知识与智慧的光亮,令人只看一眼便笃定她是一个饱读诗书的才女。 “哎,抱歉各位,让你们久等了。” 她走近,对着眼前众人温雅一笑,很自然地往桌前的空位坐下,背脊撑得笔直,竟有一分诡异的严肃感。 杨雷的面颊轻轻凝了凝,他感觉这个颜荷很奇怪,似乎这人是怀揣某种目的才来这里的。因为她看李恬恬的表情很诡异,好像是想用眼神交流某些信息。 杨雷不能把这些隐晦的东西拿出来说,便暗自留一个心眼,决定悄悄观察,而脸上露出微笑,温和说道:“没关系的,我们也刚到,这不锅底都还没煮开吗。” 颜荷保持笑容点点头,却不再多语。 僵硬的气氛中,李恬恬简单地给颜荷介绍了一下在座的众人,也不怎么说话了。 没多久,上菜了,几人各吃各的,却很少有语言交流,似乎颜荷的出现莫名影响到了他们的餐桌气氛。 这分诡异宁静并未持续多久,颜荷和李恬恬同时起身,说是内急,要去一下洗手间。 几人都没说什么,安静看他们走开。 半晌,风雪忽然起身,也甜笑着对几人打一声招呼,往洗手间的方向走了。 杨雷错愕,他一眼就看懂了状况,问顾铭:“铭爷,莫非风雪妹子是去窥探内情的?” 顾铭笑笑:“那颜荷明显有问题,她是有话想和李恬恬说,却又不好当着我们开口。所以她暗地里给李恬恬递了信号,一起去厕所说悄悄话了。” 杨雷看其他几人也点头附和,忍不住挠头,干笑道:“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看出问题了呢,原来你们都看出来了啊。” 卿欢讽刺道:“你以为就你聪明,我们都蠢得很啊?” 杨雷不理他,坐着发起呆来。 *** 洗手间,风雪潜伏在颜荷和李恬恬的隔间,悄悄听她们的对话—— 颜荷:“恬恬啊,你忽然叫我陪你一起来合川,说是有一个重要的约会,我还以为你回心转意,又看上王睿锋了呢。结果是这么个情况,亏我大老远跑来陪你。” 李恬恬:“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我早和你说了,我不喜欢王睿锋。我叫你来,是想让你看看杨雷。你倒好,迟到就算了,来了还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惊得别人都不太敢随便说话了。好好的饭局,忽然就被你搅得这么费劲了。” 颜荷:“不是啊,王睿锋那么好,人家长得俊,成绩好,脾气好,家里还有钱,说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也不为过。你看不上他就算了,怎就对那黄头发另眼相看啊?” 李恬恬:“我受不了你,开口闭口就是《诗经》,王睿锋若真有你那么好,就不会成天给我献殷情了。” 颜荷:“好,就算王睿锋不行,那个黄头发又有什么好的?” 李恬恬:“他打台球厉害。” 颜荷:“王睿锋愿意的话,也能把台球练好。” 李恬恬:“那等他练好了再说。” 颜荷:“哎,你怎么这样啊?这世上打台球厉害的男孩子多了去了,你非得用这么牵强的理由敷衍我?” 李恬恬:“那我说正当的理由——有的人说不清哪里好,但就是谁都替代不了。” 颜荷:“你不让我说《诗经》,那你也别拿歌词来搪塞我。” 李恬恬:“我没有搪塞你,说的都是事实,至少我心里的感觉是这样。这几年我一直想念着他,他随便一个电话就能拨动的我心弦,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他了,我当然不能随便松手啊。” 颜荷:“好吧,我输给你了,我那笨蛋表弟果然入不了你的眼。不过,我们怎么说也是朋友,关心你,为你把关也是应该的。你给我说说那个黄头发的事吧,他现在在哪里读书,家境如何,未来又有什么规划之类的。” 李恬恬:“他啊,早没读书了,现在在广州挣钱,家境也很一般,未来更没有什么展望。” 颜荷:“我的天啊。且不说你怎么看上他的,你们就算好上了,也是异地恋啊,一年到头难得见一次那种。你真的有把握秉承初心,一直等到他衣锦归来的那一天吗?” 李恬恬:“当然可以啊。” 颜荷:“你怎么这么有把握?” 李恬恬:“因为我们心里都守望着对方啊,守望的心就像一袋黑茶,搁置越久,它便越香。” 颜荷:“可是黑茶的保质期也并不是永久的啊。” 李恬恬:“所以我在赌啊,我赌这袋黑茶过期以前,他会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颜荷:“好吧,我现在完全听懂了,提前祝福你们有朝一日‘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再不受别离之苦。” 聊天到这里结束了,李恬恬和颜荷相继退出洗手间。 风雪听了她们的对话,心里忽然有了希望,因为她听到了“守望”这个词——对啊,只要彼此都秉承守望的心,那两人一定能披荆斩棘,战胜一切困难,再度走到一起。 想清楚了这一点,风雪的自信心更强了。她觉得,李恬恬那颗守望的心只是一袋黑茶,保质期不过五年,而自己这颗心却是一坛酒,不但不会变质,还会随时间推移越陈越香。 沉默中,她挽起掀开衣袖子,看着光洁手腕上用细针扎出来的“顾铭”二字,脸上有了甜美而憧憬的笑。 第262章 传递 不到一个小时,饭局散了。颜荷说是有急事,要回重庆,还一个劲摇头,不让众人送她。临行前,她回头看了杨雷一眼,明亮的眸子里仍藏着疑惑,但她也不明说,只是微笑着说一句:“不好意思,今天给你添麻烦了。有机会的话,你来重庆,我一定做东以表歉意。” 杨雷听得一头雾水,却也露出会心的笑。他发现颜荷不再像先前那般鬼祟神秘了,话语中只有单纯的友善。 “现在才一点过,我们不能老在大街上晃,找个地方玩玩?” 送走颜荷,一行人堆在路边,卿欢感觉乏味了,嘟着嘴,用稚气的声线说话。 除开顾铭,其他人均是一惊。他们先前只觉得这少年脸蛋长得粉嫩可爱,没把他当女孩子看,这会他这么一说话,倒真像个女娃娃了。 众人都忍不住打量他,看他细长的身段和俏皮的脸,越看越像花季少女。 卿欢有些不自在,脸颊微微发红,恼羞地嚷嚷道:“你们看着我干什么啊!接下来要做什么,你们倒是说个话啊。” 风雪有些惋惜地说一句:“可惜了,你若是个女孩子,不知得有多漂亮。” 卿欢恶狠狠地剜了风雪一眼,想骂。旋即又想到这女孩是顾铭的女朋友,不能对她撒气,便又把肚里的火气憋住,偏过头去不再说话。 “刚吃了饭,该活动活动,我们就顺着滨江路走走,聊会天。晚点,雷爷联系肖智,我们再安排。” 顾铭提议,众人也都没意见,便顺着滨江路走动起来。 很早以前,顾铭和风雪顺着这条路走过,聊过很多话题。 而今,时间也像回溯了一般,他们一起闲谈。聊到蛋糕,回忆起顾铭在ktv包间里硬吃一大块蛋糕,最后躲厕所里吐的事;聊到合川的历史文化,提及钓鱼城古堡,还追溯到南宋时期的钓鱼城保卫战;还聊到文天祥,聊到夏完淳,聊到诸葛孔明。 风雪又一次叹息出声:“我记得,上一次你说过你很崇拜诸葛亮,还说他比起其他一些历史人物更为出色。当时我有问题想问,但被杨雷打断了,没能问出来。我好奇,无论诸葛亮怎样出色,他终究是一个失败者,相比于某些一统全中国的帝王,他的历史贡献就显得黯淡失色了吧。” 顾铭道:“正统不惭传万古,莫将成败论三分。” 风雪又说:“不说成败,只说诸葛亮本身,他也存在不小的争议吧。蜀后主时期,他不也一样独揽大权,控制整个蜀国?这与三国前期挟天子以令诸侯诸侯的曹操又有多大区别?况且,曹操一统了中国北方,有着不菲的历史贡献,却遭受千古骂名。诸葛亮呢,穷兵黩武,兴师北伐,涂炭生灵,为何还能流芳百世?” 顾铭微笑着解释:“诸葛亮和曹操的确有着一些相似之处,便是一度权倾朝野,位极人臣,但他们的区别却大了去了。刘备托孤时对诸葛亮说过‘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且不说刘禅是否低能,就算他真的有本事,也绝对斗不过诸葛亮,诸葛亮若愿意,早已取而代之,成为蜀主。可他没有,他至死也只是蜀相,而且是死在军前。曹操呢,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觊觎汉庭早非一朝一夕,若非时机未到,他早已篡汉称帝。” 风雪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有些低郁地说:“你说的都对,可我却不太喜欢诸葛孔明。” 顾铭问:“为什么?” 风雪道:“因为他输了。” 顾铭的表情猛地一僵,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 有的时候,输赢不那么重要,有的时候,输赢却至关重要。顾铭能听懂这句话的意思,知道这简单几个字里的沉重,深呼吸,努力露出坚定的笑:“小雪,你放心好了,我可不会输给你爸。” 风雪甜笑着点头:“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上一次,你差点就认输了,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顾铭没说话,目光落入江里,看着昼夜不息奔流的河水,看着河水偶然撞击河岸泛起的浪花,自己也好像变成了了河里的一滴水——不眠不休地流淌,越过山川,越过大桥,簌簌涌入大海,最后又蒸融成云层上的雨,飘飘洒向江里。周而复始,无休无止。 下午三点过,杨雷给肖智打了电话,得知他在体育场那边,一行人便过去了。 肖智还和上次一样,头发染得金黄,耳垂上挂着金灿灿的耳环,颈子上还戴着不知是不是真金的项链。 杨雷隔着老远给他打招呼,大步往他那边跑。 两人在大街上相拥,看上去分外扎眼,但他们都不介意别人的目光,熊抱成一团,过了好久才松开手。 顾铭等人也慢慢走了过去,微笑着招呼一声,便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放在肖智旁边的女孩子身上。 这是个身材纤细而高挑的女孩,远看,她就像一株出水荷花,馨香美丽。但走近了看却没那么美好了,她的脸型很平庸,并无美感,而且肤色也不是很好,有些泛黄,很不好看。 顾铭认识她,就是很早前和肖智住一起的那个叫萱萱的女孩子。 顾铭还记得肖智说过的话:“可能,错过一次之后,就不愿再次错过。” 当时顾铭并不认同这个说法,觉得错过就是错过,没有回头可言。现在看来,这个想法可能是错了,肖智的确没再错过萱萱。 “现在还早,我们去打篮球,待会一起吃晚饭。” 几人相互介绍后,肖智大手一挥,指向体育场的公共篮球场。 对于这个提议,卿欢拍手较好。憋了这么久,他心里早就发痒,唯有在篮球场上驰骋一番才可扬眉吐气,一泄心头愤懑。 其他几人也都没有意见,尤其是李恬恬。她竟也有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反应,似乎她在行的不仅仅是台球,还有蓝球。 意见一致,一行人就动了起来。 到球场,杨雷往里边看了一眼,一堆陌生人占了一个球场,剩下一个球场还空着,便说:“我去买球,你们等我一下。” 肖智却说:“不用了,把他们的球要过来打就行了。” 杨雷问:“你认识他们?” 肖智点头,片刻又摇头:“我的确认识他们,都是于强那一伙的,不过我和他们不熟。” 一提于强,顾铭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低声道:“不熟就算了,我们自己买球就行了。” 肖智却说:“这种事,熟不熟都没关系。我叫他们给球,他们不敢不给就对了。” 众人狐疑,他们从肖智的话中听出了冷意,仿佛他和于强有着深仇大恨,巴不得找个机会狠狠整于强一顿。 肖智往球场里走,恰巧有人传球,力度太大,球直接往肖智这边飞来了。 肖智接住球,往地上拍了拍,抬眼看向小跑着过来要求的少年,“这球归我了,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你、你是老、老老老几!你、你你信信、不信老老子、叫叫叫人打死你、你你……” 少年一怔,目中立马翻滚出怒火,指着肖智大骂。但这人嘴笨,似乎天生是个结巴,明显怒气十足的话,说出来却显得分外滑稽了。 肖智懒得去看这人,低声说了一句“我不是老几,我叫肖智”,拍着球往场子里走,当着一群人的面连投好几颗球,都没见谁上来抢球。 顾铭等人相当错愕,没想到肖智这么轻易就把人家的球给抢了,心中暗叹的同时,又隐隐不安。 肖智回头,对着场外的顾铭等一群人招了招手,大吼一声“进来打球”,转身又继续投球了。 一群人往球场里走,与先前那群人擦过,忽然听到一个人大喊:“肖智,你给老子等着,真以为强哥会怕你!?” 肖智懒得理他,当没听到他的话,看向顾铭,很随意地笑笑:“就上次,我在城里遇到你时,不知道于强打过你,是后来才知道的。” 顾铭并不觉得挨打是多丢人的事,也不介意肖智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笑着点点头:“那次是运气不好,只身浪迹,恰巧在人民公园遇到他了,只能自认倒霉。” 肖智道:“你的确挺倒霉的,如果先遇到我的话,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了。不过你也别介怀往事了,那之后,我收拾过于强。” 顾铭问:“为什么?” 肖智淡淡说道:“帮你出气啊。” 顾铭沉默,有些不敢直面肖智了。 肖智又说:“我们打球吧,就算那群人去找了于强,于强也不敢过来找我,除非他又皮痒了。” 顾铭很自觉地退到球场外,因为他不会打篮球,不只是篮球,只要是在球场上打的球,他都不会。 风雪也一样,像她这种身子骨弱的女孩子,玩不了篮球这类高技术、高体耗、高碰撞、还容易受伤的运动。 肖智、卿欢、杨雷、吴潇、萱萱、李恬恬六个人把整个球场霸占了,排着队斗牛。 顾铭远远看着球场奔跑斗牛的几个人影,忽然感觉肖智和杨雷好搭配,或许是他们那一头金灿灿的头发产生了诡异共鸣,变得默契与融洽了。 “顾铭,你怎么了?”风雪瞧着顾铭的脸色不太对,眨巴着水润大眼问道。 顾铭叹息一声:“我一直以为,友情不具备传递性,但肖智的举动却让我怀疑这个认知了。我和他的关系其实的挺僵硬的,以前在学校里起过不小的冲突,或许彼此都看对方不太顺眼。可在我遇到危险时,却是他救了我。不止如此,他还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帮忙收拾了于强…… 我知道的,他和雷爷感情好,所以愿意帮我。可是,他这种一帮到底的帮助,让我起疑了。我开始觉得,他不是因为雷爷才帮我,而是因为雷爷,才同等地视我为好友。” 风雪思忖道:“这问题很简单啊,就像用砖头玩多米诺骨牌一样。先把砖头一块一块摆好,再轻轻碰倒第一块砖,后面的砖就会挨着倒下,只要每一块砖的大小、形状、质量相同,且摆放间距适中,这个游戏就能成功。可是,就算是同一台机器烧出来的砖头也存在区别,有的砖烧的比较厚实,质量高稳定性好,被前面的砖撞击了,却未曾倒下,因此导致多米诺骨牌的游戏失败。 如果把各种砖头比作不同的人,那么友情能否传递,就得看每个人对友情的认知了。” 顾铭恍然道:“所以,友情因人而异。在我看来尤为荒唐的事情,在肖智眼中却能成立。” 风雪点头道:“就是如此,肖智可能比普通人更重视友情,所以他眼中的友谊也具备了强大的传递性。当然,我们也不能因为他重视友情,就不把他做过的事记在心里。他的确帮了你很多,若不是他,你可能都被人贩子拐走了,我们得好好谢谢他。” 顾铭苦笑:“就算想谢,也不知该怎么谢。我有的东西,他都有;我没有的,他也有。我拿不出足够分量的谢礼向他致谢。” 风雪开解道:“你怎么这么想啊,你们男生不都把感情看得很开吗,怎么忽然像女生一样矫情了?” 顾铭问:“我怎么就矫情了?” 风雪道:“我觉得,若你真送什么礼物去道谢,肖智可能还看不上你了,会觉得你在侮辱他。” 顾铭细想,觉得这可能性还挺高的,便问:“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风雪歪着脑袋思考,半晌,甜笑道:“你们不都喜欢在酒桌子上谈感情吗。我觉得,晚饭时,你和他多碰几下杯子,也别说谢不谢这些话,随便聊些废话都好,没事酒酣耳热地拍拍肩、握握手。这样吃顿饭,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心里的疙瘩也不见了。” 顾铭点头,同意这个提议,片刻又疑惑起来,问:“小雪,这些东西是谁教你的?” 风雪笑嘻嘻说道:“当然我家小狗子啊。” 一想到吴西,那个长的比男人还男人的女人,顾铭的表情又变得古怪起来,试探性问道:“啊,小雪,就前段时间,吴西有没有说我什么?” 风雪点头,笑得更为开心:“她当然说了你啊,不仅怒火冲天地对着空气骂了一顿,还扬言逮到你要弄死你。” 顾铭一个哆嗦,脸上的笑容变得尴尬起来。 这时,风雪很自然地摸出烟,给自己点上一支,轻轻吸上一口,又顺手递一支给顾铭。 她的动作很随意,却不想,吸烟时被烟呛到了,剧烈咳嗽起来,悬在空中的烟也掉地上了。 第263章 醉酒 顾铭见她咳弯了腰,心里挤得慌,忙探过手去扶她,轻轻拍她的背,关切说道:“小雪,你没事吧。” 风雪使劲呼吸几下,勉强止住咳嗽,这才抬眼,甜笑着摇头:“没事,早就咳习惯了。” 顾铭盯着她,看她因剧烈咳嗽而微微泛白的脸,止不住心疼,便低声说:“小雪,我们以后还是不抽烟了,太伤身体。” 风雪并未给予肯定回复,而是夹起手中的烟,往嘴里轻轻送上一口,直视顾铭,用非常淡漠的声线说道:“所以,你还是介意我抽烟。你觉得我这样子像个不三不四的不良少女,不配和你交往。” 顾铭的心猛然下坠,像坠入了冰窖,透骨凉意袭来。他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强笑着说:“没有,你喜欢抽的话,我就陪你抽。”说话时俯身捡起掉地上的烟,也跟着点上,袅袅烟雾升腾而起。 两人又一次并肩抽完手中的凉烟,而这次的感觉与在天台上那次完全不同了,再没有如梦如幻的美妙感,只有触目的苍凉与微咸的忧伤。 某一刻,风雪忽然开口,她恢复正常了,笑容可掬,声线若雪:“顾铭,你知道颜荷和李恬恬说了什么悄悄话吗?” 顾铭又不是女孩,当然不能如风雪一般躲厕所里偷听她们的对话,便摇头:“关于这事,我先前就好奇,但碍于李恬恬在场,不便多问。现在好了,他们都打球去了,我们可以随便聊。” 风雪重重点头,保持开心的笑颜:“其实他们也没聊什么神秘的话题,就是颜荷有点看不起杨雷,觉得杨雷配不上李恬恬。” 顾铭问:“那李恬恬怎么说的?” 风雪吸一口气,目光又变得凝重起来。她习惯性地摸出烟,又给自己点上一根,慢条斯理地把李恬恬说过的话全部复述出来。 顾铭听完,下意识呢喃道:“守望吗?” 风雪使劲抽一口烟,轻微咳嗽两声,睁着雪亮的眸子重重点头:“对的,守望。” 顾铭看向球场,恰巧是李恬恬和杨雷在斗牛。前者跑动如风,快如闪电,后者却呆滞笨重,宛如木头。一个灵动,一个呆板,看上去多么的不般配啊。可是,命运就这么诡谲莫测,这两个宛如不在同一世界的人,却能诡异交错,进而死死交融。 看着看着,顾铭好像也沉醉了,半晌出神,忘了自己。 风雪丢掉手中的烟头,用鞋尖把它踩熄,又自信说道:“我觉得,我可以比李恬恬做的更好,不管多久,我都能等。” 顾铭惊醒,凝着脸点头:“我相信你。” 风雪问:“还有呢?” 顾铭坚定说道:“我也能等,只要熬过了中学时代,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风雪轻轻点头,没再说话。 顾铭的心绪却很复杂,随着时间推移,他越来越感觉到人心的善变。此刻坚定的信念,会否在未来的某一刻动摇呢?又或者,自己一如既往深信着的对方,是否能守身如玉,等到重逢之日的到来呢? 这种事情,没人能拍胸脯保证。顾铭不能,风雪也不能。 肖智等人打了两个小时蓝球,这其中一直是卿欢独占鳌头,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也因此,众人都对他刮目相看,毕竟蓝球是高强度、高体耗的体育运动,卿欢却是个身子骨薄弱的小男孩。他能在篮球上有如此技术,的确值得尊敬。 另外,李恬恬也是高手,整场斗牛赛里,唯一赢过卿欢的就只有她。当然,她能赢也是占了不小运气成分,论实力依旧不如卿欢。 杨雷、吴潇二人是垫底的存在,比之萱萱都有些不足,算是在球场上丢了一回脸。 这段时间里,于强没找来,包括之前打球那群人也都没来,估计是真怕了肖智。而肖智也不稀罕抢来的蓝球,临走时随手把它往球场一丢,如弃草芥,谁捡到谁得。 “走吧,我们去吃饭,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卖耗儿鱼的主题火锅店,味道很不错。” 肖智笑着说了一声,便牵着萱萱往前头领路。 颜荷走了,自然可以吃鱼了,众人都没意见,大步跟上。 顾铭发现,这群人打了球均是呼吸浓重,额上映汗,明显累了。但他们走动的步子又显得很轻快,生龙活虎,没有半点倦意。 卿欢瞧出了顾铭的疑惑,稚嫩地笑了笑:“你不要惊讶。人都是这个样子,做自己喜欢的运动,很久都不会觉得累,反而感觉轻松自在。就比如,叫你去打一天台球,只要你的球瘾没过够,你也会觉得精神百倍。” 卿欢的确说对了,但顾铭非但不释然,反而更为不解,问:“我又没说话,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卿欢露出童真无垢的笑:“我当然知道啊,因为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顾铭不说话了,言多必失,怕自己又和这人闹出误会。 到火锅店,点包间、就座、点菜、点酒。 天很冷,没人喝啤酒,所以桌子上摆了好几瓶“小角楼”。 顾铭照着风雪说的,连菜都还没下锅,他便拧开酒瓶盖,端着酒杯子往肖智那边举,一杯接一杯的,尽说一些无用的废话。 这种做法,是个猪都能看出顾铭的用意,遑论这一桌子聪明人? 于是,风雪悄悄扯顾铭的衣角,希望他稍微收敛一下,不要做这些滑稽的事情。可这人明显喝多了,不仅脑子短路,连触觉也变得迟钝,竟没发现风雪在扯他。 风雪有些急了,干脆用力踩他的脚,不信他还能若无其事。 这回,顾铭的确是有了触觉,脚背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忽视不了。但他没弄明白风雪的用意,竟睁着朦胧的眼珠子傻乎乎问道:“小雪,你踩我干什么啊?” 霎时间,哄堂大笑,众人都被顾铭逗乐了。 顾铭感觉视界有些恍惚,没太注意桌上众人,正要再度倒酒,脑子一昏,就这般趴桌子上睡着了。 风雪的脸色变得有些僵硬,勉强笑道:“肖智,顾铭就是觉得你对他太好了,所以想和你多喝几杯。没想到他喝酒这么笨,都还没开始吃,就喝趴下了。” 肖智微笑道:“等他睡醒了,你告诉他,他的心意我知道了,我也多谢他这几杯酒。” 风雪嘟嘟嘴,感觉自己也跟着顾铭丢了脸,但是不能沮丧,更不能恼怒,要保持淑女的美丽涵养,对着众人甜笑,伸手想把顾铭往沙发上扶。 而这时,诡异的画面又出现了。风雪的手还悬在空中,卿欢却抢先一步扶起顾铭,一边说着关切的话,一边把他扶走了。 风雪郁闷,心想着,若不是知道这人是个男生,不然得骂死他。 接下来的饭局也算融洽,一群人说说笑笑的,酒啊菜啊都往肚子里塞。 饭局过半,风雪早吃饱了,见其他几人也没怎么吃了,都在喝酒,偶尔举一下酒杯子。 这个时机不错,风雪不迟疑,直接说:“肖智,我吃饱了,也喝不了酒,就不打扰你们聊天,先送顾铭回去了。” 肖智点头道:“顾铭没吃饭,晚上饿醒了会难受,你给他打包一些吃的回去吧。” 风雪不以为意:“没关系,要是他晚上饿了,我就给他做好吃的。” 说着,风雪又对桌前的众人挥挥手,招呼一声:“你们晚上若不想住旅馆,来我家也行,房间多,够这桌人睡了。” 风雪去门外叫了的士,再回头背顾铭出去。 这会,卿欢又跟过来了。 风雪蹙眉:“你不进去吃饭,跟着我干什么?” 卿欢振振有词地说:“我吃饱了,该回去睡觉了” 风雪的脸一黑,问:“所以你真要去我家睡觉?” 卿欢露出小孩子一般的稚嫩笑颜,认真点头。 风雪实在不好对这样一个男孩子发脾气,压着性子,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能不能就近写一个旅馆。钱的话,我可以给。” 卿欢眼睛一亮,嬉笑着点头:“当然可以啊,不过你得把顾铭交给我。” 风雪算是看明白了,这人忽然要跟着自己,不是脑子抽了,而是想粘着顾铭。思忖一小会,不想和他起争执,点头:“好吧,你和我一起回去吧。但是你睡你的,别来敲我的门!” 三人乘的士,一路抵达听风水岸。 风雪背着顾铭回家,把他放自己卧室里,打热水给他擦脸,又给他脱去外衣盖好被子,这才满意地拍拍手。 她出门,想洗个澡就回来睡觉,却见卿欢杵在门前。他表情凝重,像一尊门神,相当碍眼。 风雪不理他,径直走向洗浴室。 卿欢却说话了,依旧是人畜无害的稚嫩声线:“风雪,我可以进去睡觉了吗?” 风雪一个趔趄,差点把脑门撞门框上。 卿欢盯着她哭笑不得的脸,笑着问:“怎么了?” 风雪抬手指向旁边的房间,咬着嘴道:“那才是你的房间!” 卿欢问:“莫非你要和顾铭睡?” 风雪忍不住了,拉着嗓子大吼道:“他是我男朋友,我不和他睡,难道和你睡啊!” 卿欢迟疑地点点头,不在说话,自个儿往旁边的房间走了,门一关便没了动静。 *** 顾铭又碰到了“魇”,那无孔不入的恐惧感很难言表,只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好似随时都会失去意识。 而这意识的弥留间,他感觉到了一缕温暖。好像是一只手,它轻抚自己的额头与胸膛,一切的冷意与恐惧都在温暖的手心下化作虚无。 这一觉,竟莫名变得祥和,比以往的任何一晚都要舒适。 夜间,顾铭被肚子里的饥饿感惊醒了。他醒来的第一时间没有醉酒的难受,也没有遭受“魇”的侵袭的余悸,反倒觉得全身放松,轻快无比。 他摸出手机,正想看一眼时间。但没来得及看手机,屏幕的光亮便映出一个脑袋。 顾铭一惊,心头升起恐慌,不由自主往不好的方向想,因为躺在自己身边的人是风雪。 慌乱中,他摸了摸自己,发现衣服都穿的好好的,又忍不住摸了摸风雪,衣服也都穿着。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开一些,发出庆幸的叹息声。 “你在庆幸什么啊,难道是怕我趁火打劫,把你玷污了?” 风雪睁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顾铭。 顾铭一怔,笑着摇头:“我是怕我喝多了神志不清,把你怎么样了。”看一眼手机,凌晨三点半,夤夜时段,又说:“你是没睡,还是被我惊醒了啊?” 风雪道:“你放心好了,你睡着了比猫咪都老实,不会把我怎么样。当然,我早睡了,刚才是被你的手机照醒的。”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笑道:“以往我厚着脸皮说什么‘大被同眠’,你可是死活都不干的,现在怎么就愿意了?” 风雪咬咬嘴,低声道:“那是三年前啊。我们都才十四、五岁,当然不可以睡一起啊。” 顾铭仔细回想,这个理由有些奇怪。纵使是三年前,顾铭也和她睡过,虽然是死缠烂打才凑上去的,但总归是成功了。 沉默半晌,顾铭忽然抬手,轻轻拨开风雪额前的头发,看到那一条依旧残存在她额上的伤疤,用温柔的声线说道:“小雪,以后还是别化妆了。我觉得,这样的你才是最美的你。” 风雪点头:“你不喜欢的话,我就不化妆了。” 顾铭又说:“厨房里有吃的吗,我有些饿了,要煮点东西吃。” “我给你做!” 风雪忽然翻身起床,穿着睡衣就往厨房里跑,但她跑出去没多久又跑回来了,一边穿衣一边埋怨道:“家里还有一个人,得穿好衣服才能出去。” 顾铭问:“谁还来了?” 风雪道:“就是你带过来那个卿欢。” 顾铭笑着问:“你很讨厌他?” 风雪犹豫,半晌又摇头:“我倒不怎么讨厌他,毕竟是你的朋友。不过,他就像你的跟屁虫一样,时刻都粘着你,看得我心里发酸。” 顾铭大笑出声,拍胸脯保证道:“小雪,你放心好了。卿欢再怎么像女孩,也都是货真价实的男孩。别的东西不怎么好说,但我不至于去 第264章 追逐 风雪给顾铭煮了饺子,火候把控得很好,煮熟饺子的前提下,非但没有粘锅,饺子皮也没煮破分毫。饺子是韭菜馅的,肉细皮香,且蘸水调的极好,整个味道也变得清爽可口。 顾铭往嘴里塞了几个,忍不住举起大拇指,赞叹道:“若不是有幸再吃一回你煮的饺子,我对你的厨艺认知可能还停留在‘饺子煮成肉粥’的可怕手法上边。” 风雪撇撇嘴,不满道:“你以为我真有那么笨啊,这么简单的东西,多学几次不就弄好了吗。况且,上次去吴潇家,我已经尝过不会做菜的尴尬滋味了,现在我早就改头换面,只要是出自我手的菜,味道一定不会差。” 顾铭大概知道她为什么会学习厨艺,无非就是不想被韩贞比下去,虽然这是多此一举,但总归是好事。顾铭也不说破,大口吃饺子,待大碗里二十几个饺子都塞肚里了,伸个懒腰,满意地拍拍肚皮,打着哈欠往卧室里走了。 风雪很乖巧地收拾碗筷,并把它们都洗干净放回橱柜,这才回房歇息。 兴许是半夜醒过,又折腾着久久没有再睡,这会两人的睡意都淡了许多,便在黑暗中相对凝望起来。可光线实在太暗,纵使两人面对着,也都不太确定对方睡着了没有。 某一刻,顾铭的手变得不老实了,往风雪那边探过去,很贪婪地吃着豆腐。 风雪心痒起来,有些紧张,也有心愤怒,下意识想避开,但又诡异地忍住了。她保持冷静,不动、不出声,就想看看这人打算做什么。 可是,顾铭压根没有下一步举动,就摸来摸去的,不时发出轻微的窃笑声。 风雪忍不住了,凶巴巴嚷嚷道:“摸够了吗!” 顾铭的手一僵,触电般地抽回来,干笑道:“啊、呃……小雪,你还没睡啊……” 风雪凶道:“我还没睡,你就毛手毛脚了,若我睡了,天知道你会干出什么事来。反正,你没睡之前,我坚决不睡!” 顾铭苦笑,觉得自己并没做多过分的事情。正常情况下,处于恋爱中的男女,少不了一些肌体触碰。况且,夜深人静时分,两人睡在一张床上,哪还有这么多拘谨讲究啊? 想到这里,顾铭胆子大了,一只手跨过风雪的颈子,把她整个人都抱过来,也不管她的挣扎,直接往亲住她的嘴,拒绝她的一切抗议。 风雪慌了,心里一阵毛躁,想一拳把这人锤开,可又有点抬不起手,好像身体已经本能的妥协了。 当风雪闭上眼,准备咬牙迎接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顾铭的声音传来了。 “还是这样舒服一点,我们可以睡觉了。” 顾铭说完这句话,脑袋往枕头上一扑,没了动静,似乎真打算抱着风雪睡一晚。 揽着一个肌肤细腻、体味馨香的女孩睡觉的确是莫大的享受。顾铭感觉前所未有的舒服,这样静躺不过半分钟,他便有了浓浓的困意,意识已经变得非常模糊,是即将入睡的征兆。 临睡前,他隐隐有了一丝不安,可一时之间又想不出这分不安的缘由。索性不去想,安然入睡,去梦里的鹊桥找心爱的女孩约会。 不知过了多久,顾铭极度松弛的身体忽然传来剧痛,先是腹部,再是后脑,最后是背脊。紧接着,入骨的凉意席卷开来,美妙梦境霎时破碎,弥散的意识再度凝聚,惺忪的视界里充斥黑暗。 光线太暗了,伸手不见五指,顾铭什么都看不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空旷的脑袋里只浮出一条信息:我摔床底了。 身边的女孩不见了,身下的软榻也变成了冰冷坚硬的地板,身体各处传来疼痛,睡梦中的美好全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疑惑。 很快的,这分疑惑也消失不见了。顾铭撑着地面站起身时,身体各部位的疼痛成了回溯事发实况的有效线索——腹部没有冰凉感,而且这个部位也不容易被摔到,所以是被某人拳打或脚踢了;之后,整个人因受力往外翻滚,落在床底,头和背都先后撞到地面,因而传来冰凉感与疼痛感。 一瞬间,顾铭明白了,自己是被风雪一脚踢到床下了。心中疑惑散去的同时,一抹淡淡的忧伤又随之浮起。 黑暗中,顾铭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能靠手摸,慢慢寻找方位。他找到了床,但并未翻身上去,而是顺着床沿继续摸,直到摸到枕头边的手机。下一刻,手机屏幕亮了,稍稍点燃这个黑暗而寂静的房间。 顾铭看到了风雪,她侧躺在床上,面部向着自己,且睁着眼,一动不动。若非那一双眸子永远都带着灵气,说不得会被人误认为“某某娃娃”。 两人相对,却都缄默不言,如此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 而这一分诡异宁静中,顾铭弄清楚了自己睡前的那一抹不安——那时候,风雪一言不发,安静得宛如鼻息与心跳都消失了。而当一个人安静到如此程度时,他(她)心里必然埋着某种极致的负面情绪。比如悲伤,又如愤怒。 某一刻,像雕塑一般安静的风雪忽然动了,她轻启丹唇,用冰凉的声线说道:“上床睡觉吧。” 顾铭低声道:“小雪,我为我的轻薄举动向你道歉。我想,我还是出去睡好一点。都这么晚了,你也早点睡吧。” 说完,他往房门的方向走,轻轻扭开门把手,前脚刚踏出房门,身后却传来急促的吼声。 “站住!” 顾铭回头,哪怕是微弱的手机光线里,他依旧看清了风雪脸上已不加掩饰的怒火,强笑道:“小雪,我……” “把灯打开!” 顾铭的话被风雪的吼声打断,他只能保持僵硬的笑容,往房门边上找,很快找到开关,安静打开灯。 灯一开,明亮的白炽灯光把整个房间漂得雪白,房内所有陈设都清晰可见,宛如白昼里的朗朗晴空。 此刻的顾铭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目明,他看清了风雪眼角的泪,也看清了她两唇的剧烈颤动,不、不止是双唇,她的整个身子都颤抖着。 顾铭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风雪为何而哭泣,不知道她为何而愤怒,更不知道她为何而悲伤。 失去了黑暗的掩护,风雪再难强势,她脸上的悲哀抹之不去,她的话语不再凶厉,声线也不再冰凉,反而嘶哑,反而柔弱,从牙缝里慢慢挤出来:“回来……” 这颤抖的两个字到底涵盖什么含义?它是否也具备奇特的魔力,牵动人心? 顾铭的心里有了无穷无尽的苦涩,如风雪一般悲哀。他觉得此刻的她就像一朵悲伤的玫瑰,自己想要为她拭去眼角泪水,却又害怕着再度被刺伤。 他选择不了进退,只得如稻草人一般立在原地。 风雪动了,她掀开被盖,翻身下床,光着脚丫子往顾铭靠近,用双手环住他的颈子,再度说道:“顾铭,回来。” 顾铭的心被融化了,他拒绝不了如此姿态的风雪。 于是,两人往回走,再度缩进温暖的被褥,在明亮的灯光下,闭目睡眠。 这一晚,顾铭不敢再有丝毫动作,静躺着宛如木偶,默数着越来越绵长的心跳声渐渐入睡。 在他沉睡之前,风雪的双手都一直环扣着他的颈子。两个人挨得那么那么的近,身与心的距离都接近于零了,但他们却都知道,心与心之间,终究是竖起了无形的屏障,纵使零距离接触,也无法交融于一体。 若要问那屏障是什么,答案很抽象,却又的确合理——随着时间的推移,昔日的少年、少女都长大了,他们看的东西、想的东西渐渐有了偏差。也正是思想上的偏差,促使他们产生矛盾,不仅对对方矛盾,对自身也矛盾。而在这种矛盾的冲击下,他们感觉对方变得陌生了,似乎不再是记忆中的少年(少女)了。此时,他们还可以循着心的感觉,去相信对方就是令自己魂牵梦萦的人儿,未来却未可知了。 次日清晨,两人都早早起床,赠与对方甜甜的一吻,相视而笑。 似乎这一切都回到最初的矢志不渝、海枯石烂了,但这之中又有了不同。 “顾铭,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早餐时间,卿欢大口喝着粥,脸上映着一如既往的稚嫩笑颜,很随意地问出这句话。 顾铭沉默,忍不住偏头去看风雪,她没有出声留人,仿佛没听见这句话一般,自顾自吃着饭。 “问雷爷吧,我和他一起来的,自然得和他一起回去。”顾铭淡淡地回了一句,低头吃饭,吃着吃着,却对着碗里的粥发起呆来。 上午十点,杨雷打电话过来了。在电话里,他说今天就走。因为年初,肖智很忙,要四处拜年,李恬恬也得回家报到。他觉得,再逗留下去也没什么可玩的了,不如回家多陪陪他爸。 顾铭通话时点了“免提”,也因此,卿欢和风雪都听到杨雷的话了。 卿欢拍手叫好,嬉笑着说:“哈哈,我早就想回去了,一来这边就各种不自在。”他说话时还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风雪一眼。 风雪无视卿欢,脸上浮出甜笑:“顾铭,在走之前,要不要再看一下‘蓝梦’?” 顾铭回想起那一幅刻画“梁祝化蝶”的美妙画卷,犹豫半晌,摇头:“我不懂画,还是不看了。趁这一小会时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风雪甜笑着点头。 顾铭看向卿欢,低声说一句“我想和小雪单独说说话”,便见卿欢嘟着嘴往房门的方向走了。他再看向风雪,用沉重的语气说道:“小雪,你能告诉我……昨晚,你为何而悲伤吗?” 风雪保持美丽笑颜,“哼哼”两声,指责道:“谁叫你吃我豆腐啊!” 顾铭皱眉,不再多问。他不笨,一眼就看出了猫腻。风雪的回答明显不着逻辑,她甜笑的脸上也已写上“我在撒谎”四个字。 电话里,杨雷已经说了,他和吴潇在车站等着顾铭和卿欢。 也因此,顾铭不能逗留太久,微笑着对风雪打招呼:“小雪,我差不多该走了。” 风雪坐沙发上笑嘻嘻挥手:“慢走不送。” 顾铭点头,随卿欢一起换鞋出门。 “等等我!” 顾铭和卿欢没走出多远,身后又传来风雪的声音。 两人回头,见风雪大步跑着。她出门仓促,没整理头发,连鞋都顾不上换,此刻的样子很滑稽,仔细一看,却又变得清丽脱俗。 待她跑近,顾铭微笑着说:“小雪,你不是不送我吗,又追出来干什么?” 风雪捏捏手指头,鼓着腮帮子说:“我忽然有些舍不得了,还是送送你吧。” 顾铭保持温雅的微笑,点点头,不再多语。 三人并排着往滨江路走了一段,顺小街穿入主街道,招手打车,前往汽车站。 前后不过十分钟,到站了。 杨雷买好了四张车票,和吴潇坐在候车厅等着。 时间刚好,顾铭到车站没几分钟,从合川发往广安的汽车进站了。 进站前,顾铭回头看一眼风雪,认真说道:“小雪,等我。” 风雪也认真点头,咬着亮晶晶的贝齿回答道:“我等你。” 数分钟过去,汽车隆隆启动,将要出站。 便在这时,杨雷忽然指向候车厅那边,提醒道:“铭爷,风雪妹子还没走,她还站在进站检票口望着这边。” 顾铭循着杨雷指的方向看过去,风雪的确静站在检票口。隔得太远,顾铭已看不清她的脸型轮廓,无法知悉她的神色表情。饶是如此,他依旧从她纤细曼妙的身影里捕捉到了浓浓的悲哀,一如昨晚,灯光下,两人静默对视的一幕。 顾铭的心猛地颤抖起来,神色变得仓皇,大步往车门的方向走,大叫着“停车、停车”! 可是,汽车出站时,不会因任何理由而停车。司机大叔淡淡说道:“如果有急事要下车,等车子出站就好了。” 顾铭一怔,忙回头看去,风雪还站在原地,但随着车子启动,她越来越远了。 下一刻,顾铭的手机响了,是短信提示,风雪发过来的,就简短的三个字:我追你。 当顾铭恍然抬头,检票口的风雪不见了,车子也在这时出了站。 司机打着方向盘,并不回头,用粗糙的声线问:“刚才的小伙子,要下车吗?” 顾铭道:“不下了。” 车速渐渐提升,顺街道鸣笛而过。 而在车子后边,一个女孩大步追逐着。 顾铭看到了她,从他说出“不下了”这三个字起,他就看到了她。 他知道,风雪在追车,明知道一定追不上,她仍咬牙追着。 在现实中,这的确是愚不可及的事情,但顾铭却从中捕捉到更深层次的含义——不见尽头的追车旅程,就宛如异地相恋的他们俩,在漫长的相思中煎熬,除了秉着最初的真心放手去追逐,别无退路。 第265章 不变 车站出口是一条长街,汽车直行两个路口,右转跨过恢弘的东渡大桥,出城,向着蜿蜒的大马路疾驰。 这过程不快,足有二十分钟之久。这样长的一段时间里,足够一个人把“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问题思考复数次。 然而,向来机敏的顾铭在这会变得迟钝了。说迟钝也不对,他的思维很清晰,清晰到可以一念间复习一遍任何已学知识。可是,这样清晰的思绪里,他感觉到了恍惚。好似,那个咬着牙,追着汽车大步奔跑的女孩只在眨眼前出现过。或者说,这整个过程都在眨眼中结束了。 他记得很清楚,风雪一直追着,步子跨得很大,大到不似豆蔻少女,反而像粗鲁的小野猪。她不在乎路人的目光,更不在意某些多事之人的哗然。她就那样跑着,每一步都轻飘飘地抬起,似乎她也花不了多少力气去承载她那如燕一般轻盈的身子。可是,她的步子落下时,又有了极其沉重的既视感,仿佛她的背后压着一座大山。 她的眼里只有前边豆腐状的汽车,她一直一直盯着那辆车,纵使跑动带来的气流刺激到了眼睛,她也鲜少眨眼。 她顺着长街跑了很长一段,穿过第一个路口时,行程已超过五百米,但她没有减速,反而越跑越快。但是,两者的距离并没有缩短丝毫,随着汽车远离人口密集的市区,车速也渐渐快了起来,比风雪跑动的速度更快。 于是,两者距离逐渐拉开了。 当汽车抵达十字路口,车身一转,冲向大桥那边。而后车窗里,顾铭已经看不清风雪面容与发丝,只远远看到她仍在跑动。 顾铭以为,风雪再也追不上来了,因为汽车上桥后,车速更快,已经超过正常男子全力奔跑的速度,以风雪的娇弱身体,决计无法再追上来了。 他这样想着,但眼睛却盯着后车窗,看着桥上的朱红护栏,看着人行道上的稀疏人影,看着偶然飘摇几下的行道树。似乎只有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后车窗,他躁动的心才能得到些许平静。 汽车快要过完数千米长的大桥时,顾铭的双瞳猛地一颤,飘忽的视界里再度映出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太远了,不止是容貌与发丝,连身姿都已看不清了,看上去仅仅是一个黑点,像水天一线间的一只孤鹜。 饶是如此,顾铭依旧笃定那人是风雪,说不出原因,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冥冥所指。 顾铭看她跑着,好似慢慢的追上这辆汽车了。可好景不长,她跑不动了,视野尽头的黑点再也不跳动了,她就那样安静立在远处,随着汽车的隆隆鸣笛,终是消散无踪。 好生漫长的一个过程,但顾铭仔细回想起来,这一切又都在眨眼里擦过。或者说,世间的美好从来都是稍纵即逝,太多人都曾遇到过这样一簇打动心与灵魂的美好,可他们都抓不住,来不及享受,便只剩回味。 顾铭觉得,从他和风雪交往起,今天的这一幕才是最不可思议、最情谊甜美的画面,以往的任何时刻都比不上这会。 他回味着,脑中不断浮出风雪奔跑的身影,那一道美丽无暇的影子,便在这玄奇的遐想中,真的与他靠近了。 也在这时,顾铭终于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他顺过道往前走,直到靠近车门,忽然出声:“司机……” 仅叫出这两个字,后面的话被一段轻快的铃声打断,顾铭的手机在这时响了。 顾铭看一眼来电显示,和他所想的完全一样,是风雪打来的。他想到了不好的可能,但仍沉默着点击接听键—— 顾铭:“喂,小雪,你这电话打的正好。我准备下车,留在合川多陪你一些时日。” 电话那头传来沉重的喘息声,一声接一声,过了十几秒才稍稍缓和一些。接着,她用嘶哑的声线说道:“不要!” 顾铭的心一沉,话语中有了难掩的失望:“为什么?” 风雪:“现在是年初啊,每家都有各自的事情忙。这样忙碌的时间里,我却独自住在听风水岸的房子里,莫非你不觉得奇怪?” 顾铭思绪一转,当即明白过来:“你是说,其实在我来合川之前,你在永川。你刻意来合川这两天,主要目的也是陪我?” 风雪:“是这样的。不管你走不走,我今天都得回永川,所以你还是不要下车了。况且,你和杨雷不也好久没见了吗,总得多花些时间陪陪人家,我可不想自私地把你独占了。” 顾铭:“我知道了,等我们都闲下来了,我再来找你。” 风雪:“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还是等大学再见吧。” 顾铭:“为什么?” 风雪:“嘻嘻……我忽然发现,只有我追着你跑时,我们的距离才是最近的,忽然强凑在一起,反倒别扭。” 顾铭叹息,语气沉重地说:“我也有相同的感觉。好的,就依你所说,大学之前,我不来找你了。不过你可别忘了你自己写过的话——心有灵犀是存在的,但需要稳定而频繁的信息交流支撑,而手机是最便捷的联系工具。” 风雪:“这是当然啊,我恨不得天天都捧着手机和你聊天。” 顾铭:“那好吧,你先回家,之后再聊。” 风雪:“刚说了什么‘心有灵犀、手机’之类的话,你就急着挂电话了?” 顾铭微笑道:“你的声音好沙哑,就不要一直通话了,先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风雪:“哎呀,反正就是你不耐了,非得找借口往我这边推。算了算了,我今天心情好,不和你较劲了,先回家洗澡,闲下来再联系你。” 挂了电话,顾铭盯着手机发了好一会呆,嘴角不经意间扯动出痴傻的浅笑。 “小伙子,你刚才叫我干什么?” 司机的话惊醒顾铭,他忙回答:“呃……没事、没事……” 司机笑道:“没事的话就不要随便叫我,我的双手可握着一车人的安全,开不得玩笑。” 顾铭忙赔不是,安静回到自己座位,靠着靠垫闭目假寐起来。 三个小时过去,下午一点半,汽车抵达广安,一行人匆匆下车。 杨雷道:“铭爷,我后天回广安,还有一天半时间,可以陪你再疯玩一下。” 顾铭却摇头:“雷,你还是不要再花时间陪我了,这一天半里,你还是回家陪陪杨叔叔的好。” 杨雷错愕,半晌后问:“你的意思是说,你现在还不打算回家?” 顾铭道:“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准备过几天再回去。” 杨雷沉思半晌,忽而笑道:“好吧,随你干什么去,只要你记得回家就好,不然顾叔叔和阮阿姨会很担心你的。” 顾铭微笑着点头,不再多语。 几人静站一小会,杨雷疑惑道:“既然你要留在广安城里玩,那还守在车站干什么啊?” 顾铭道:“送你上车啊。” 杨雷别过头去,摆手道:“你去忙自己的事情就好,我这里不用你费心。” 顾铭觉得杨雷的反应有些不对,偏头又看到吴潇一个劲地递眼色,恍然大悟——昨晚,杨雷、吴潇、李恬恬、肖智、萱萱等人都没去听风水岸,是在别处过的夜。逻辑上,他们应该去了肖智家里,可年轻的少年、少女真的会遵循常人的逻辑办事? 想到这里,顾铭忽然问:“雷、潇潇,你们昨晚在哪里睡的?” 杨雷脸一红,干笑着说不出话来,末了,还非常不开心地瞪了吴潇一眼,看来他也发现吴潇在偷偷递眼色了。 吴潇干咳两声,面不改色地说:“哎,阿雷,你也不用隐瞒,阿铭又不是外人,他还能笑你不成?” 杨雷红着脸道:“昨晚,我们在城里写的宾馆,我、我我……我和恬恬同房的。半夜里,我睡的迷迷糊糊的,却被她一脚踢下了床,闹出不小动静,隔壁的几个包间的人都被惊醒了。” 顾铭一愣,旋即目带殷切,像溺水之人抓到了浮木,忙问:“李恬恬为什么踢你?” 杨雷无奈地摊摊手,苦笑道:“我当时半睡半醒的,脑袋一锅粥,只知道她骂了我一顿,其他的就不太清楚了。” ——女人都这么难琢磨吗? 顾铭的嘴角轻轻抽搐两下,干巴巴说道:“这又不是多大的事,我们也算同命相连,我昨晚也被踢下床了,原因至今未知。” 杨雷脸上的苦涩忽而散去,笑呵呵说道:“哈哈……这事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有一次都挨了巴掌?” 顾铭哑然失笑,点头附和,与之闲聊起初一年级发生的趣事。 *** 时间回退一些,风雪回到听风水岸,洗澡,换衣,梳理,整个人焕然一新。 她坐在沙发上发呆,盯着手机犹豫好几次,最后清甜一笑,决定先不叨扰顾铭,把另外一件重要的事处理好了再说。 她咬着嘴拨通吴西的电话,响铃不过两秒,电话接通—— 吴西:“喂,风雪,你那边的事完了吗,完了就快点回来,我这里快顶不住了。” 风雪:“什么顶得住、顶不住的,我不信我爸还能吃了你。” 吴西:“我只是帮忙隐瞒你的行踪,并未做太过分的事情,你爸的确不至于吃了我。可是,你下次能不能编一个像样点的理由,非得和你爸说你在我家,然后把他的电话拉黑。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你爸一共打了二十七个电话给我,每个电话都是询问你的行踪,要求你亲自和他说话。我的天,这么多次,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把他忽悠过去的。我也佩服我自己,忍着这么大压力都没打电话劝你回来。” 风雪:“你想多了,我爸那么聪明的人,你忽悠不了他的。他一直给你打电话,并不是想听你编的那些借口,而是想给你制造压力。他觉得,你这里压力大了,你自然而然就会劝我回去。” 吴西:“听你的语气,你是事情没办完,或是遇到意料之外的事,不打算回来了?” 风雪:“不是,我待会就回去。我打电话给你,是想和你说另一件事。” 吴西:“什么事?” 风雪:“我来合川之前,你不是告诫过我,说顾铭就是个十足的王八蛋,叫我小心一些,别和他做出格的事情吗?” 吴西:“那是自然,这世上能有几个男人是好东西?顾铭本就是个三心二意,心猿意马的王八蛋,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耍不完的坏心思。上次那个女孩的事,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况且,你们本就分手了,电话里说一句和好,就真的能和好了吗?风雪,你别傻了,你去见他,除了让他占便宜,什么好处也得不到。” 风雪:“你当时不是这么说的,原话要比这些话更过分。” 吴西:“我当时说了。那个王八蛋骗你去合川,其实就是想睡你,睡完之后就一脚踢开。这些手法不都是现代公子哥的惯用招式吗?那些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还不都是些道貌岸然的封豕长蛇!” 风雪:“我赞同你的说法,男人的确没几个好东西。” 好一阵沉默。 吴西:“风、风雪……莫非你已经让他……” 风雪:“别瞎说,顾铭才不会对我做这么过分的事情呢。” 吴西:“你们睡一起,他却没对你做什么?” 风雪:“除了手有些不干净外,再没做任何事了。” 吴西:“那你呢?” ——那我……自然是失望透顶,接着愤怒,接着悲伤啊。我这么漂亮的美少女睡在他的旁边,他居然没起色心,这当然是对我的羞辱。可是,这样一说,顾铭岂不里外不是人了? 风雪:“我什么我?” 吴西:“好吧,我不多问。” 风雪:“你还告诫过我另外一句话。” 吴西:“我说过,时过境迁,现在的你们,未必就是当年的你们。你们很难再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了。” 风雪:“你错了,时间的确改变了我们不少,但有的东西,始终没变。” 吴西:“你想说什么?” 风雪:“是心啊!世俗就像层层铺筑的污泥,它一次又一次玷污少年(少女)的心,使它们变得污浊,失去光亮。事实上,世间蒙尘的明珠多了去了,只要有那么一个细心的人,悉心擦掉明珠面上的尘垢,明珠终将流光溢彩。当我们都成了对方心里那个细心的人,那我们的心至始至终都不会变了啊。” 第266章 收获 杨雷、吴潇、顾铭三人在车站的候车厅里聊了很多,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话题。 “对了,老肖叫风雪妹子给你带的话,你收到了吗。” 眼见着车快来了,杨雷忽然想起了这事。 顾铭摇头,从昨晚半夜被踢下床起,自己就没和风雪认真聊过天,自然不知道这事,便问:“肖智叫小雪给我带什么话?” 杨雷深吸一口气,面色庄重地说:“老肖想对你说,你的心意他收到了,也多谢你的酒。” 顾铭沉默,心里再度浮起愧疚之感。他的确有愧于肖智,以前做了太多不理智的举动,险些失去这么好的一位朋友。还好、还好,是朋友的话,总归会回到自己身边来,这或许便是人与人之间的奇特因果。 至此,顾铭算是得到了教训,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随便给人贴标签,更不能“狗眼看人低”了。因为那是自负,会模糊自己的双眼,丧失原本的清晰度与判断力,不经意间便把某个重要的人给错过了。 杨雷和吴潇相继离去,顾铭的心变得空落落的,纵使知道自己和他们只是短暂的别离,仍忍不住伤感。或者说,人心都有这样柔弱的一面,对着至交好友挥手道别时,终究掩不去心里那一分酸涩。但是,人心也是坚强的,它促使人微笑,让人往更远、更美丽的未来眺望。于是,无论怎样的别离都变得平静,甚至是温馨——当某个重要的人将要远赴他乡时,自己能做的、且必须做的,便是好好道别,用最温暖的微笑送其远行。 “顾铭,你真的不难过?” 顾铭和卿欢并肩走在人流熙攘的街道上。卿欢有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他低眉敛目,不时咬咬嘴唇,好似心里藏了很沉的心事。某一刻,他终于开口,却问出与他本身并无关系的问题。 顾铭错愕,笑着摇头:“我为什么要难过?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这些都是人力无法更改的事情,何必折耳自恼,徒增悲凉?” 卿欢扬起头来,用清澈的目光看天,初春的天穹,鲜少蔚蓝,大多时候是灰蒙蒙的,冷意十足。他看着看着,似乎身体也有些冷了,忍不住一个哆嗦,转而似笑非笑地说:“我知道你并不因杨雷和吴潇的离去而难过,我问的也不是这个。昨晚,我就睡在你的隔壁,半夜被你们吵醒了,听到了你们的一些对话。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能从你们的只言片语里听出无奈与悲哀。而现在,你似乎不那么悲哀了,不知道是有意掩藏,还是真的释然了。” 顾铭一愣,神色也变得沉重起来,低声道:“昨晚的确发生了一些事,现在回想起来,我仍找不到头绪。不过,我真的不难过了。很多事情,只在当时刺伤人心,尔后就变得无关痛痒了。” 卿欢没听懂,凝着稚嫩的脸颊追问道:“你们是不是已经分手了啊?” 顾铭当即摇头,打着哈哈温吞笑道:“你可不要捕风捉影就满口胡言啊,我和小雪的感情好得很,不会分手的。” 卿欢盯着顾铭看了好久,想从他的脸上寻找破绽,可未果,这个人真的很释怀,并无半点牵强之感。卿欢忍不住叹息出声,感慨道:“我想也是。虽然你们看上去很不般配,但你们的确都深爱着对方。或许,这世上的确再难有其他力量迫使你们分开了。” ——你说错了,有些时候,相爱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还能牵扯到更多人、更多事。若真没有外力迫使我们分开,我们现在又怎会异地相望呢? 顾铭笑而不语,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顺街道一直前行,漫无目的地走着。很快的,顾铭感到疲累了,皱着眉问:“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总不能这样一直走下去吧。” 卿欢歪着脑袋思考,半晌后摇头:“其实我是想回县里,去见见姐姐,给她报个平安。见你逗留这个城市不愿离开,我才陪着你啊。我也不知道我们该干什么,在这个城市里,似乎我们也找不到事情做。” 顾铭沉默,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笑道:“既然我们都找不到事情做,那在哪个城市都没区别。要不我们去南充玩玩,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卿欢的双眸一下子变得凌厉起来,他就这样凶厉地盯着顾铭,语气低沉地说:“顾铭,你在取笑我?” 顾铭摇头,非常认真地说:“我没有嘲笑或挖苦你。这些天我也看出来了,你心里的结还没解开,与其这样一直迷茫痛苦下去,不如干脆利落一点。去南充看看夏书遥和饿狼,说不定你亲眼见过他们的恩爱样,就真的放下来了。” 卿欢偏过头去,用手捂住双耳,以此表达自己不愿听这些话的强烈态度。 顾铭又说:“算了,我知道的,你是怕再去找夏书遥,只会令你们三人变得尴尬,无法相处。随你吧,不想去就不去,就是不知,你会这样踌躇到什么时候。” 两人一起去了游戏厅,仅玩了一小会,感觉索然无味,便又去其他地方打发时间。 卿欢嚷嚷着要打球,说是只有蓝球能弥补他心灵的空缺,不接受任何质疑,铁了心要去广场找人打球。 顾铭没意见,反正现在无聊,看看高手打球也算相当不错的事情。 运气很好,他们到广场的露天篮球场时,恰好碰到之前络腮胡那群人。对了,络腮胡的本名叫伍航,朋友们都喜欢叫他胖子。 因为之前已经打过一次球,卿欢很容易融入他们的团伙,走上去打个招呼便可以怡然自得地进球场里打球。 这一回,顾铭认真观摩起来,目光焦点全在卿欢身上。 不得不说,卿欢的球技着实夸张,他可以在浮空状态下,以非常别扭的动作投篮,且准度极高。不仅如此,他的运球、控球、过人、乃至是指挥能力都出类拔萃,仿佛只要是在球场上,除了灌篮,其他任何事情他都能做到。 顾铭看到了,卿欢脸上映着无垢的笑,那是真心热爱某一项运动才会露出的美好笑容。这种笑容,顾铭曾在杨雷的脸上看到过,那么的真切,那么的投入,好似整个人已经与这一项运动融为一体,彻底的心无旁骛了。 顾铭不知道,多年前,自己打台球时,是否也有过这样温暖而会心的笑容。 时间渐渐推移,不觉间,灰蒙蒙的天际有了一抹红霞。调皮的太阳啊,大白天时不见影,到了晨昏交织的时间点,它又踊跃出现,照一道夕阳出来,大概是玩忽职守太久,到了下班时间,回来给人们报个到吧。 到这个时间,成年人都该回家了,卿欢也累了,纵使心里还意犹未尽,也不能强迫人家再陪自己打下去。 一众人散货,站得远远的挥手,这大概是一个暗号,相约下一次再共赴球场的意思。 “顾铭,我们一起回县里吧。” 卿欢往喷泉池走,捧起泉水往脸上洗刷几下,人变精神了,眸子也变得愈发明亮了。 顾铭迟疑,问:“为什么要回县城?” 卿欢淡淡说道:“刚才我听伍航他们无意中透露了一些信息,说是最近的广安不太平,常有混混出没,似乎是唐见虎的人。他们在找某人,恨不得把那人挫骨扬灰了。” 顾铭想到了不好的可能,双目变得凝重,低声道:“你前不久拿刀子捅了唐见虎的人,还从他手中抢走了到手的羔羊,已经把他得罪彻底了。他现在兴师动众地找人,是不是想把你抓回去进行报复啊?” 卿欢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不会,上次的事情事出有因,而且都是按程序走的,就算唐见虎恨死了我,也不敢轻易抓我,因为他忌惮我姐夫。” 顾铭轻轻松出一口气来,又问:“既如此,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走?” 卿欢冷笑:“你会因为你在某地有身份地位,就大张旗鼓地走在敌人的底盘上吗?” 顾铭听懂了,当即点头:“好吧,我们一起回县里。” 当天下午,两人匆匆赶往车站,赶上回县里的末班车,离开广安。 而他们都未发现,在候车厅里,有一个高瘦青年一直注视着他们,直到他们上车了,平静的脸上才浮出恶毒的笑。 于此时,他摸出手机,给某人打了一个电话,对着话筒殷切说道:“是的,他们已经回县里了……没问题的,燕子出手,铁定万无一失……” *** “顾铭,你他妈是东西吗?” 县城,广华大道的边上,一家火锅店里,罗不遇像是吃了火药一样,对着顾铭一顿顿的爆破,像是顾铭欠了他千百万没还一样。 顾铭一头雾水,待他骂够了,这才冷冰冰说道:“我又得罪你了?” 罗不遇哈哈一笑,习惯性地想摸摸自己的光头,可是这一摸,却摸到头上的毛线帽子了。片刻呆滞,他又看向身侧的陶杳杳,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顾铭越发不解,也盯着罗不遇头上的帽子看——很奇怪,这帽子的线条好生粗糙,而且是土色的,非常难看。像罗不遇这种有钱有势,还喜欢狗仗人势的王八蛋,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戴这种“傻帽”? 饭桌气氛一时诡异,罗不遇笑完了,这才转头看向顾铭,冷声说:“你个王八蛋,你不滚回家,来老子县里干什么?莫非你以为老子是慈善家,还专门收养你这种无家可归的王八蛋?” ——这家伙受了什么刺激,随便开一次口就连着两个“王八蛋”。莫非他吃错了药,患了神神叨叨的羊癫疯? “我什么时候回家,与你无关。放心好了,吃完这顿饭我就走,不会打扰你。” 顾铭不去看他,自顾自吃东西,把油锅里的菜都往碗里夹,吃的差不多了就拍拍肚皮,准备开溜。 “顾铭,你等等我。” 卿欢忽然抓住顾铭,用稚嫩的声线央求道。 顾铭无奈,只得再坐一会。 陶杳杳开始给卿欢说教,大概是叫他改一下脾气,以后不要再四处闹事了。过不了多久,陶杳杳和罗不遇都要去成都读大学了,不能时刻陪在他的身边,出了事也不能第一时间照应上。 卿欢唯唯诺诺地点头,却不知他有没有把这些话听进去。 “好吧,你和顾铭去玩吧,晚上想回家的话,提前给我打电话。不想回也别去网吧或酒吧过夜,写个宾馆睡就行了。” 陶杳杳的最后一句话刚说完,卿欢蹦起来便往外边跑,大概也是被这位漂亮的姐姐给絮叨烦了。 他跑得太快,跑动中还回头给顾铭勾手指,没看前边。也因此,他撞到了人。 那是一个很身材非常纤细,相貌异常可人的女孩。 “啊,你这人跑这么快干什么啊!” 女孩摔倒了,手心撑着地,被磨破了一些皮,很痛。她艰难地站起身来,凝着眉梢对卿欢撒气。 “你自己不看……” 卿欢下意识反驳,但最后一个“路”字还没说出来,整张脸变得通红,呼吸也变得急促,当即改口道:“啊,我之前太急,没看路,对不起、对不起。”说话时,他往女孩靠近,想去抓她受伤的手,但被避开了,便又干笑道:“啊,那个……你有受伤吗?” “无耻之徒!” 女孩凶巴巴地剜了卿欢一眼,转头就走,明显是不想和这个“登徒浪子”过多交流。 这会,顾铭也走过来,盯着女孩远去的背影,干咳道:“论体貌、论穿着、论气质,她都在夏书遥之上,是个不可多得的追求对象。” 卿欢的脸更红了,他傻笑着看向自己的手,手心微颤,先前就是这只手碰到了人家,碰的还是非常柔软的部位,这会都还残留着美好的触感。 “走吧,我们先出去走走,透透气,之后再安排晚上的事。”顾铭低声说一句,大步往门外走了。 卿欢呆滞一小会,快步跟上,拉着顾铭便往广华大道的上方跑,那个方向明显与城市中心背道了。 顾铭问:“你往哪里跑啊?” 卿欢窃笑道:“看来,不用去南充,就在我们县里,也有着意想不到的收获啊。” 第267章 救美 顾铭懂了,这家伙是想尾随先前那个女孩。估摸着他是被夏书遥打击得太惨,现在见到漂亮的女孩就春心泛滥;抑或是,他的意志与决心不够坚定,见异思迁;当然,也不排除第三个可能,那便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先前那个女孩的确长得很漂亮,顾铭只仓促看了她一眼,便大概记住她的面容轮廓。她的脸很细、很白,像光滑的羊脂玉。五官亦精致,唇红齿白,尤数那一双晶莹澄澈的眸子,黑白分明,水润如晨雾里凝结的露珠。她的发丝很短,只够绕过颈子,不及双肩,但她仍将头发扎成一小束,轻轻甩在脑后。她的穿着很时髦,浅碧的外套面上再搭上一层薄薄的黑纱,颜色层次分明,淡雅却夺目。 这样一个如冰晶一样靓丽的女孩子,的确吸引男孩的目光,很容易滋生出好感。可是……硬要说一见钟情,却也显得太过牵强。 于是,顾铭问:“莫非你喜欢上那个女孩了?” 卿欢露出羞涩的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不做回复。 顾铭皱眉,抬眼一看,两人离那女孩已经很近了,前后不过十多米。城市华灯初上的时间点,夜幕也变得明亮,顾铭能看清她的背影,纤细而曼妙,且她步子也很优雅,每走一步便会轻轻扭动一下腰肢,宛如一条滑腻的小水蛇。 不看还好,这一看,顾铭几乎笃定,不管卿欢对她有没有想法,他们也不可能产生多少交集——开什么玩笑,诸如这类只看一眼就像雪白天鹅的美少女,无论地上的小蛤蟆怎样倾慕于她,也不可能蹦上天去吃肉吧。而卿欢与她相比,也真的成了小蛤蟆。 “停停停!” 顾铭看卿欢脑子发热一般,还大步往前追着,便猛地一顿身形,也把他拉住,接着皱眉提醒道:“你再这样大步跑下去,就真的追上她了。” 卿欢眨巴一下清澈的眼,露出童真无垢的笑:“我就是在追她啊。” 顾铭的面颊猛地一僵,皮笑肉不笑地说:“她先前对你什么态度,莫非你心里没数?你现在明目张胆地追过去,难不成还能一亲芳泽,互许未来?呵……兄弟,你清醒一点,你现在过去,除了受冷眼,还能有其他收获?” 卿欢细想,先前那女孩的确不怎么待见他,贸然再出现在她面前,事情很可能往顾铭所说的方向发展,得不偿失。于是,他暂时压住心绪,忽然抓住顾铭的双手,虽极力保持冷静压低声线,但他的话音仍颤抖不已:“顾铭……不,兄弟,你一定要帮帮我啊。你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做。我一定要追到这个女孩,不然我会生无可恋的。” 因为握着手,顾铭能感觉到卿欢双手的颤抖,他的手有些凉,似乎还泌出了冷汗,这的确是情绪太过激动才会出现的生理反应。沉默中,顾铭使劲抽出自己的双手,对卿欢投去满目的鄙夷,指责道:“你之前不是追过夏书遥吗?要怎么去追一个女孩子,你比我在行得多。这会,稍微想想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何必问我?” 卿欢一脸茫然,直接问:“该怎么做?” 顾铭的嘴角一抽,抬手指一下前边的女孩,耐着性子解释道:“若我没猜错,他往这个方向走,要么是去县一中,要么是回家,舍此外很难出现第三个可能。而现在是寒假时间,过了除夕立刻就返校补习的,只有高三的学生,我看她的样子不像那么高年级的学生,也就是说,她很可能不是回县一中上课。由此判断,她现在是要回家。” 顿了顿,顾铭的眼中泛起一抹高深莫测的光亮,一闪即逝,问:“我这么说,你总该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了吧?” 卿欢仍有些呆滞,大概进入神奇的“忘我”状态了,他的双目一直锁着前边的窈窕身影,纵使能听到身侧人的话语,却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只知道傻乎乎地摇头。 顾铭受不了了,低头看一下自己的双手,又偏头看一眼卿欢那粉雕玉琢的脸蛋,心头忽然有了古怪的念头——这样一张粉嫩的小脸,捏起来一定很舒服吧。 如此想着,顾铭几乎没有思考,伸手就往卿欢的脸上捏。当指尖触及他的脸蛋,一瞬间的触感玄妙舒爽,就想忽然触碰到了一抔细腻的雪,忍不住再用力捏下去。因此,顾铭没控制好力道,自己是捏舒服了,卿欢却疼得不轻,惊叫出声了。 “顾铭,你干什么啊!” 卿欢猛地惊醒,忙退后几步,揉一揉自己生疼的脸,一脸愤怒地看向顾铭:“你知不知道,除了姐姐,还没人能碰我的脸!” 顾铭干咳几声,赔笑道:“我一直和你说话,你又不认真听,我能怎么办啊?” 卿欢错愕,皱着眉思索半晌,问:“你先前说什么了?” “我就知道你压根没听。”顾铭打着哈哈温吞而笑,再度指向前边的身影,提醒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先不靠近她,偷偷跟踪一会,很快就能知道她家的位置了。之后要怎么做,就随机应变吧。” 卿欢几乎没有思考,拍手道:“这还不简单,当然是躲门外偷听她和她家人的对话啊。这样一来,我们能收获很多关于她的有效信息,也有便于以后追她啊!” 顾铭又一次露出鄙夷之色,似笑非笑地说:“你确定要躲门外偷听?你想没想过,若我们不慎被逮到了,说不定就得去派出所喝一壶茶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我们又不是偷看她洗澡!有什么好怕……” 卿欢大声说着,好像这里不是大街,而是他家后院,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阔论这些丢人之事。顾铭也算机灵,听着不太对了,忙捂住他的嘴,接着把他往边上拉,躲别人家的屋檐后,借墙体掩藏两人的身子。 “你傻啊,人家离我们这么近,你还这么大声说话,生怕她听不见?” 顾铭从墙沿探出脑袋,往前看一眼,那少女果然回头看了,但大道上只有稀疏几个行人,并无端倪,她便继续往前走了。她的步子变快了一些,走动时还摸出手机给某人打电话。估摸着她也是有了不安,怕被某些居心叵测的王八蛋盯上了。 两人再度尾随,循着路灯与月光的照耀,两人直行十数分钟,眼见着快到县一中了,前边的妹子却步子一转,往边侧的支路走了。 “不太对啊,往这边走是环城路,大道上并无房屋建筑啊。难道她不是回家,而是散步?” 卿欢盯着一马平川的大道,心里有了疑惑,忍不住喃喃出声。 顾铭冷笑一声:“柔弱少女,孤身一人,夜深人静时散步,你觉得这种事可能吗?” 卿欢摇头:“稍微有点安全意识的女孩都不会做这种事情,万一遇到某个歹人,后果不堪设想。” 顾铭半开玩笑说道:“这不正好?若路边跳出某个拦路抢劫的王八蛋,你正好可以上演一个英雄救美啊,说不定直接就虏获芳心,抱着美人归了。” 卿欢回以一个鄙视的眼神,指责道:“你怎么可以往这么坏的方向想啊?这么好的女孩子,一定是幸运常伴,不会遇到这种事的。当然,若哪个混蛋真敢蹦出来,老子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顾铭不以为意地摇头:“我们还是回到先前的话题。我觉得这个女孩定然不是散步,而是回家。诚然,环城路边上没有什么房屋建筑,她的家也不可能在这种位置。但是,环城路边上有田野啊,田野的尽头处当然有朴实的民房。” 卿欢皱眉道:“你是说,她家是农户?” 顾铭道:“大晚上往这边走,她家不是农户还能是什么?” 卿欢想了想,觉得这可能性的确挺大,但心里又有了更多的疑惑。如果一个女孩子是农户出生,那她的家境定然不会好,穿着自然朴素,且常干农活,皮肤也应该相对黝黑与粗糙。但前边的女孩穿着明显华丽,皮肤也是水灵灵的细腻,俨然不似农家少女啊。 聊到这里,两人都不再说话,因为这条路越来越黑,路灯变得稀少,除了偶尔往来的车辆探照一下,就只剩月光化作的油烛了。 这样黑的大道上,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起人的注意,两人自然不敢再闹太大动静。把双方距离控制得更远,已经在二十米开外,连脚步声都放低了很多,防止被她发现。 如此直行数分钟,女孩终于改道,往旁侧的泥泞小路走了。看样子,她的确是农家女孩,此刻正要横穿田野回家。 然,不可思议的一幕真的发生了。 前边传来数个男子的淫笑声,一群黑影倏尔闪过,瞬间就把女孩包围了。 “哎呀,可算有个妹子往这边过了,也不枉我们守株待兔如此之久。” 一个男子怪笑着,忽然就拧住女孩往大道上拉,很快的,前方路口转角,一辆面包车开来了,车门大开,一群人一个劲把女孩往车上塞。 女孩被吓到了,惊恐大叫着“救命”,但四野无人,得不到回应,只有男人们的邪笑声。 “哎,女孩果然不能夜里乱跑,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给葬送掉了。” 顾铭远远看着,心头有了怜悯,忍不住叹息出声。 “顾铭,你给我姐夫打个电话,就说我们在县一中这边的环城路上被一堆抢劫犯堵了,叫他快来就我们。” 卿欢淡淡地说了一句,竟是很潇洒地一脱外套,大步往前跑了过去。 顾铭一愣,犹豫半晌,也决定跑过去,跑动中摸出手机,拨通了罗不遇的电话。 这会,女孩已经被塞进了车里,似乎双手都被困住了,挣扎不得,只剩一张嘴还能呼救几声,但很快的,她的嘴也被一团毛巾堵住,只能呜呜哭泣了。 面包车的发动机隆隆发动,眼见着下一刻就要飞驰而起,一个瘦小的身影截路而出,双手大张,直接挡在面包车前。 “放了那个女孩!” 卿欢的声线很冷,宛如严冰,竟诡异地熄灭了面包车的发动机。 里面的人愣住,片刻过去,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蹦下车来,个个摩拳擦掌的,似乎想把卿欢打趴下。 也在这时,顾铭的手机接通了,他故意把声音放大,对着话筒大吼道:“罗光头!你个王八蛋!老子和你小舅子在环城路上被人绑架了!你快点带人来救我们!” 电话那头传来急切的叫骂声,顾铭却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挂了电话,也把外套往地上一甩,冲到卿欢身侧,骂道:“我不管你们是哪个路子的人,从今天开始,你们都得滚出这个县!” 领头的男子是个两颊肥的流油的胖子,他狐疑地盯着顾铭与卿欢,第一时间竟未出手,而是问:“你刚才叫的‘罗光头’是谁?” 顾铭冷冷说道:“你管老子叫的谁,现在立马放人滚蛋,不然罗光头一来,你们一个个都得死!” 胖子怒了,大骂两声,冲上来欲打人。可是,他身侧的一个小弟却突兀将他拦住,低声说:“蛟哥,罗光头莫不是这城市里横行无忌那个罗不遇?那家伙在这一带呼风唤雨,家里还有权有势,背景硬的不得了,我们可能得罪不起啊。” 蛟哥沉默,似乎也想起这个人了,沉吟半晌,脸上的肥肉猛地一颤,大声说:“混蛋,算你们走运,这次算给罗不遇一个面子,若再有下次,老子谁的面子也不给!” 他说话时,大手一招,车里的小弟立马就把人放了出来。兴许是怕罗不遇忽然带人出现在此,他们放了人便匆匆上车,发动机一转便风驰电掣的消失在路的尽头,都忘了撂个狠话。 于此,顾铭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抬手抹去额上冷汗,发出庆幸的笑声,因为他自己都不确定罗不遇会不会来救场——拉大旗作虎皮,狐假虎威,这办法果然屡试不爽,说是在道上混的必备奇招也不为过。 顾铭看向眼前被人捆了手脚,堵了嘴,躺地上一个劲“呜呜”挣扎的女孩,心里有了浓浓的感慨。他想起了自己在合川被瘤子男拐的事情,那次是肖智救了他。而今,他成了救世主之一,救了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孩子。 兴许这就是因果循环,一切都冥冥所指? 第268章 疑点 “美女,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啊,我有点呆,都忘了你的嘴还被堵着。你等一下,我马上帮你松绑。” 顾铭感慨之际,听到独属于卿欢的稚嫩声线,循声看过去,只见卿欢半蹲着给陌生女孩松绑,动作非常温柔,甚至都有些拘谨——他在松绑的过程中,竟有些羞怯,不敢触碰女孩的身子。所以,他在松绑过程中都捏着诡异的“兰花指”,小心翼翼的,生怕触电。 这是很平常的事情。情窦初开的少年,总会在某个女孩面前变得不似自己,有时说话、做事都显得不着边际。这之中的心理活动很难用言语描述,或者说少年本身就处于“空”的状态,无从追踪。 而此刻,顾铭想到了一段很贴切的歌词——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守着爱怕人笑还怕人看清春又来看红豆开竟不见有情人去采烟花拥着风流真情不在。 细想起来,不只是卿欢,很早以前的许成语、万涧、徐寄风等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少年无忧的年岁里,澄澈的双目看什么都有着明确的好坏、善恶、爱恨、对错,而他们唯一无法洞悉的、最懵懂的感情便是这一抹源自异性的奇特好感吧。 因为羞涩,因为胆怯,因为怕对方拒绝,因为本身的骄傲,想等对方主动来靠近自己。这林林总总的原因导致,明明心里藏着纯白的、无尽的爱慕,却不愿轻易伸手、不愿轻易坦白。 当茫然反应过来,自己不再羞涩,有了勇气,甚至放下与生俱来的骄傲,想要主动靠近,温声细语向她表白时,却发现那个她已经不见了,而自己也不再是少年了。 这大概是大多数“昔日少年”有过的奇特经历,它们成了记忆中最美好的果实,回味无穷,酸涩亦是无穷。 顾铭发现,自己和风雪是何等的早熟,心智年龄恐怕已经超过其他同龄人的复数倍。那一年,他们才十四,却能嬉笑着牵手与亲吻,相比于还只能躲在暗处偷看他(她)的那些同龄人,是何等的不易啊。 想到这些,顾铭的神色变得幽深,他再一次下定决心,这一生决不松开风雪的手,不管未来有着怎样严酷的考验,他都将一往无前,直至真正与风雪走进喜庆的礼堂为止。 卿欢取出了女孩嘴里的毛巾,也逐一帮她松开了手脚处的绳子。这会,女孩还呜呜嚎哭着,泪水哭花了脸,变得不那么好看了,但卿欢依旧呆呆地盯着她,着了迷。 顾铭知道,女孩子的心灵一般比较薄弱,容易被击碎。而今,这个陌生女孩遇到这等可怕的事情,一时半会缓不过来,先让她哭一阵,等她哭累了,自然而然就冷静了。 于是,顾铭轻拍卿欢的肩头,低声说:“你在这里陪着这个女孩,这大半夜的,别再出岔子。我回去把咱的外套捡回来,顺便给罗不遇那王八蛋打一个电话,告诉他不用来了。” 见卿欢呆滞地点头了,顾铭便不再多说,大步往回走,沿路把两件外套都捡起来,再摸出手机,想要拨通罗不遇的电话。 不待顾铭拨打,手机却先一步响了,恰是罗不遇打来了。这下好了,电话费都省了—— 顾铭:“喂,王八蛋,你不用来了!” 罗不遇:“你他妈的,逗老子玩吗!?” 顾铭:“你放心,我不傻,不会拿这些事情开玩笑。就在几分钟前,我和你的小舅子被一堆不法分子围了,若非扯出你这杆大旗威慑他们,可能我们真的凶多吉少了。” 一小会安静。 罗不遇:“逻辑不对,这其中有不少疑点。我们县里治安很不错,大半夜拦路抢劫之类的事情,几乎闻所未闻,怎么忽然就找到你们两个了?还有,老子虽然是社会上的大哥,但不干触犯法律的事情,和那些犯罪分子搭不上半点关系,他们凭什么给我面子?” 顾铭闻言,也从中察觉到端倪,低声道:“你这么一说,好像这事的确有些古怪了。” 罗不遇:“少他妈给老子扯玄乎,赶紧把事情始末说一遍!还有,你们现在就在环城路那边别动,我和杳杳几分钟就到!” 顾铭:“那我还和你说什么,等你们到了,自己去问卿欢。” 罗不遇:“你妈的,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信不信老子打你两巴……喂?喂喂……” 顾铭压根不觉得罗不遇真会把自己怎么样,所以很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说到底,今晚这事也是他们一家子的事情,与顾铭本身没多大关系。若非卿欢执意要去救那个陌生女孩,顾铭也不会跟上去叫嚣。现在罗不遇和陶杳杳都快过来了,顾铭自然是能省一事是一事,免得给自己惹一身麻烦。 顾铭走到卿欢身前,把外套递给他,同时看一眼仍蹲地上抽泣的女孩,心中的疑惑更多了。 这个女孩先前被绑了,手腕、脚腕处都绑了麻绳,她也极力挣扎过。此刻,她双手掩面,致使袖子垂下许多,手腕肌肤都露出来了,光洁如雪,竟没有丝毫勒痕。 另外,她右手手腕戴着一个翡翠镯子,看色泽,油绿明亮,不像是赝品。这么值钱的东西,那些拦路抢劫之人居然没抢。 不止如此,先前堵她嘴的毛巾现在就在她脚边,一眼看去,毛巾干净如新,明显是新买的,上头挂牌都还悬着——抢劫犯、人贩子等等犯罪团伙,会好心到专门买一根新毛巾来堵“迷途羔羊”的嘴? 顾铭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很快回想到最初之时,卿欢在火锅店里撞到这女孩的一幕。 那时候,女孩像是突兀出现在卿欢前面的。而且她明显不是店里的顾客,因为她离开时,没有任何人送,也没见她去柜台结账。既然她不是火锅店的顾客,为何会出现在店里面,且恰巧不巧地挡住卿欢跑动的路线,与之偶然相碰? 想着想着,顾铭倒吸一口凉气,因为他已经把事情脉络理顺了。当然,眼下还是一个很粗糙的逻辑,衔接上很牵强,但也算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推断—— 其一:顾铭、卿欢等人在火锅店里吃饭时,女孩就躲在暗处观察着,寻找良好的时机出现; 其二:卿欢急着摆脱陶杳杳,给了女孩机会。于是,她提前堵在卿欢离开店子的路线上,若无意外,就算卿欢没撞她,她也会主动撞上去,制造这个偶然; 其三:这一步有些不合理。女孩故意制造偶然,但她却没抓住机会乘胜追击,而是安静退出,像是玩的一手欲擒故纵。可是,她又如何能肯定卿欢会追上去呢,莫非是对她自身美貌的自信; 其四:那群“犯罪分子”和女孩是一伙的,他们提前计算好了时间,安排好了场景,等着卿欢上钩; 其五:“犯罪分子”们受到威慑逃跑,卿欢完成了英雄救美,女孩和他的关系自然变得亲密了…… 顾铭暂时只能想到这一步,至于女孩为什么一早盯上卿欢,为什么又要制造这些偶然促使她和卿欢走近,便不得而知。 当然,这只是顾铭单方面的推断,没有任何有力证据,稍微出现一点变故,他的所有推断都会被推翻。 顾铭去扯卿欢,想把自己想到的东西偷偷告诉他,可是他还沉醉着,像个木头人,根本不理会顾铭。 顾铭心里想笑,他清楚记得卿欢亲口说的那一句“见色忘友”。那时候,卿欢的表情何其认真,现在他却成了他自己最讨厌的那一类人。 这会,顾铭懒得与一个落入情网的痴情少年讲道理,只冷冰冰地说一句:“过不了几分钟,你姐姐和你姐夫都过来了,到时候你自会醒来。” 卿欢还是一副呆滞模样,就这般傻乎乎地盯着眼前的女孩子,就像久经干渴的旅人忽然找到肥嫩欲滴的旅行家树。 奇怪的是,卿欢没反应,一直哭泣的女孩却怔住了,她放下双手,睁着无辜的大眼看向顾铭,有些怯弱地问:“你、你说谁要来?” 顾铭不确定她这戒备与害怕的神色是不是装出来的,也懒得给她好脸色看,冷冰冰地说一句:“比刚才那伙人更混蛋的王八蛋要来了!” 女孩一听,原本稍微平复一些的心绪又躁动起来,她捂着脸哭,哭了一小会又发现不对,撑着地面站起来,竟是抬步就往田野里跑——看样子,她也发现一直哭无济于事,当机立断逃跑了。 顾铭快步往前追,可这女孩的跑动速度特别快,顾铭一时半会还追不上,只得出言解释道:“你别跑,我们不会把你怎么样,只是有话想问你,你配合一下就好了。” 女孩像受惊的小兔子,一边哭一边跑,似乎都没听见顾铭的话。 顾铭不开心了,他忽然感觉这女孩逃跑的原因不是怕坏人,而是怕自己识破她的阴谋。因此,顾铭铁了心要追上她,从她嘴里撬出事情真相。 顾铭加快脚步,离女孩越来越近,眼见着伸手就能抓到她的头发了,一个身影如电芒般忽然闪现而出,一把抓住了顾铭的手。 “云舞,对不起,我朋友爱开玩笑,他说的都不是真的。如果你被吓到了就先回家,我以后再找你。” 因跑动太猛,顾铭视界有些恍惚,有些看不清身边之人,但他仍从音色判断出这人是卿欢了。于此时,顾铭的心里有了怒气,难以遏制的怒气——我把你当朋友,无偿为你做这些事,你却如此不知好歹? 不一会儿,那个女孩跑远了,漆黑的田野上再也不见人影。 “顾铭,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以后你再说这些话去吓唬云舞,我就不认你这个朋友了。” 卿欢也不开心,凝着眸子指责顾铭。 顾铭冷笑一声,手臂一扯,摆脱开卿欢的手,淡淡说道:“你放心,不会有下次了。” 卿欢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露出童真的笑颜,拍手道:“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走吧,我们一起去城里,找个舒服一点的宾馆好好睡一觉。”他说着,又要去拉顾铭的手。 怒气驱使下,顾铭的反应出奇之快,身形一侧,便轻而易举避开卿欢的手,继而大步往前走了。 卿欢察觉到不对了,几大步追上,问:“顾铭,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顾铭不回头,淡淡说道:“你想多了,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你又不是我的谁。” 卿欢嘟着嘴,一脸委屈地说:“啊,你这人怎么这么过分啊?明明是你做错了事,我没生你的气就不错了,你反倒生我的气了?” 顾铭止步,猛地回头,似笑非笑道:“你觉得,做错事的人是我?” 卿欢眨巴几下亮晶晶的大眼睛,点头道:“当然是你啊,我好不容易能和云舞独处一会,结果被你搅了局。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就算你坏了我的好事,我也不生你的气,但是你不能无缘无故生我的气啊,这样我会很慌张的。” 顾铭直视他好一会,直到确定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由心而发的,忍不住苦笑出声:“卿欢啊,看在你这句话的份上,我原谅你了。你听好,我现在告诉你,你做错了什么。” 卿欢认真点头,双目真挚无垢。 顾铭解释道:“既然你认为我是你最好的朋友,那你就不该怀疑我做的事。我先前处事的确有些鲁莽,不该去吓那个叫云舞的女孩,不然她也不会跑。不过,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我看你平时也挺聪明的,莫非你没发现云舞忽然出现在你面前,好像是她有意安排的,这其中一定隐藏着某些阴谋。” 卿欢的眸子微颤,似想反驳,但他给了朋友最好的尊重,忍着没出声,要安静等顾铭把话说完。 顾铭接着把自己的推断说了一遍,还把罗不遇提出那两个疑点也抬了出来,这些线索都指向云舞,让人不得不进一步深思。 卿欢听完了,认真道歉:“对不起,顾铭,我之前没想这么多,不该出手阻拦你,这是我的不对。当然,你也有不对的地方。这种事情,你不能因单方面的推断就胡乱行事啊。至少我觉得,云舞没那么多心机,她是一个非常单纯的女孩子。下次我约她出来,你可以找机会慢慢询问这些疑点,我相信她能把事情解释清楚。” 顾铭想了想,反正现在人都跑了,再说什么也都是空口无凭,没必要再争论。正当顾铭想问其他问题时,他的手机响了,来电的自然是罗不遇。 第269章 开端 顾铭接了电话,从中得知,罗不遇和陶杳杳带着一帮子人顺环城路绕了很大一截,眼见着又要绕回城里了,还没找着人,这才打电话过来。当然,这些都是小事,无非就是双方刚好错开了,多费了一些时间。虽然罗不遇嘴里嚷嚷着不爽,但也没有追究的意思。 不过,他在电话里还说了一件耐人寻味的事情——他们一行也在环城路上遇到了犯罪分子,是一大堆拦路抢劫的封豕长蛇,个个光着膀子,手提砍刀,竟直接冲到马路边拦车了。 这种事情,电话里说不清楚,顾铭也没多问。毕竟,现在罗不遇还能打电话过来,言辞中还生龙活虎地骂人,明显是没事,也就没必要担心。 顾铭思索的是另一件事,如果罗不遇也遇到了抢劫犯,那么先前云舞遇难也就说的过去了。 由此反推回来,这一系列事情很可能是巧合,并没有顾铭所推想的那么诡谲难测。 顾铭和卿欢回到马路边,静等数分钟,一排小车相继驰来。 罗不遇和陶杳杳先下车,后面还跟着一大群五大三粗的壮实青年,他们个个面色凶厉,目光如电,一眼看去,没一个好惹的。 顾铭纳闷,罗不遇带了这么多人,只要有一点脑子的抢劫犯就不会蹦出来找麻烦吧,除非那群人有病。 罗不遇见卿欢和顾铭都没事,脸色稍稍平缓一些,但依旧阴沉。他大步走来,张口就是脏话连篇:“他妈的,最近我们县城也不太平了。一群海外的犯罪团伙忽然潜进我们四川境内,尽做些趁夜打劫的勾当。若不是老子今天带的人多,说不得还真栽了跟头。” 顾铭皱眉,低声问:“海外的?” 罗不遇面色凝重地点点头:“错不了,他们的口音是港澳那边的,这东西装不出来。”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回想起之前那个被称作“蛟哥”的胖子,他虽然说的普通话,但带着明显的四川口音,说明他是四川本地人。而且,他们潜伏老久,只抓了一个女孩,甚至都未抢夺女孩手上那么值钱的翡翠手镯,明显是劫色,或者拐卖少女;而罗不遇遇到的那群人是直接提刀拦车,这当然是为了劫财,说不定还劫命。由此说来,这压根是两伙人,只是碰巧在同一天出现在同一地域拦路抢劫。 如此细算,顾铭之前的猜测仍存在可能性,那个叫云舞的女孩必须提防着。 然,罗不遇的下句话却打消了顾铭的念头。只见他晃动着膀子,刀刻一般严肃的脸上浮出冷意,沙哑说道:“那群海外团伙潜入我们县至少一月有余,神不知鬼不觉地干了好几票,专挑城市监控薄弱的地方,也因此,最近县里闹出一些人口失踪案。我最初没当一回事,这么大个世界,多几个人、少几个人也不影响空气与土地。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是那群混账东西干出来的。因为他们的活跃,我们县里原本隐藏在地底活动的一些小团伙也蠢蠢欲动起来,他们也偷偷干一些小勾当,反正最后警方查起来,也都把罪责推到海外团伙那边去了。” 顾铭听懂了,似笑非笑着说:“所以,之前第一波犯罪分子愿意收手,是因为他们知道你的背景与实力,怕得罪了你,反而不好隐藏自己。” 罗不遇皱着眉点头:“应该是这样,如果你们真的遇到海外那些穷凶极恶的家伙,一百个老子也救不了你们!” 顾铭和卿欢对视,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庆幸,旋即又忍不住问道:“你把他们说的那么可怕,那你们又是怎么全身而退的?” 罗不遇咬着牙,冷笑好半晌,最后又变成了苦笑:“天太黑了,我不知道他们多少人,但至少十个。手上不仅有刀,还有枪,我们人再多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啊。若非杳杳急中生智,大喊了一句‘警察!都举起手来’,他们早把我们生撕了。” 顾铭一愣:“一句‘警察’就把他们吓跑了?” 罗不遇道:“不然呢?你以为他们真的要钱不要命啊?谁愿意和警察对着干,那不是牢底坐穿,就是拖出去枪毙的。” 顾铭惊愕着说不出话来,只得苦笑连连。 “走吧,我送你们进城,顺便报案。这几天你们也别乱跑了,闹市总比人烟稀少的郊区安全,等警方把那群家伙一网打尽就行了。” 罗不遇有些颓然地说了一句,转身往奥迪车上走了。 陶杳杳睁着明亮大眼打量眼前二人,半晌说出一句:“顾铭,我把欢欢交给你了,若他出了什么事,你也别想好过。” 顾铭一愣,忙反驳道:“他是你弟弟,又不是我弟弟,你在说些什么梦话!” 陶杳杳却不管这些,转身也往车上走了。 顾铭无语,再度看向卿欢,却见他回以童真无垢的一笑。一对视,这事就这般诡异地落实了——接下来的几天里,顾铭还不能回家,得陪着卿欢…… 到城里,罗不遇直奔警局,气势汹汹报案去了。兴许今晚是他在县里横行霸道二十年来第一次被人震慑到,这对他来说是莫大的耻辱,必须尽快雪耻。而一雪前耻最好的办法自然不是去和那些罪犯拼命,而是交给警方处理,静等佳音。 陶杳杳送顾铭和卿欢一同去写宾馆,她一路无话,精致的脸绷的老紧,显然也被之前的一幕惊到了,心绪难平。 写好宾馆,陶杳杳临行前还不忘叮嘱二人,叫他们别乱跑,也别去惹事,在县里安安分分玩几天就好。 卿欢回了一句与前文没有丝毫关系的话,他说:“姐姐,你和姐夫是不是真的好上了啊?” 陶杳杳的眸子微微一颤,蹙眉说:“小孩子怎么管起大人的事情来了?” 卿欢嘟着嘴,扭着身子撒娇:“人家才不小呢,姐姐也只比我大三四岁呢。” 陶杳杳摇头:“不管你好不好奇,这事都不要再问了。等什么时候水到渠成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水到渠成……” 卿欢有些恍惚地喃喃一句,再抬眼,陶杳杳已经走出很长一段距离,只剩一道背影和一条被路灯拉得长长的影子。 到这时,他还不依不饶,对着陶杳杳大吼道:“姐姐,我也想要一个毛线帽子,你什么时候给我织一个呗!” 陶杳杳停了一下,却未回头,纤细的声线悠悠绕回:“欢欢,别撒娇,你头发好看,就不用戴帽子了。” 卿欢吐了吐舌头,这回再也不说话了。 顾铭和卿欢在宾馆洗完澡,坐着玩一会手机,都感觉有些饿了,便又出去吃宵夜。 已过凌晨,街道依旧热闹,人流攒动,叫卖婉转,一派祥和。而这样温暖而美妙的繁华中,又有几人知道,罪恶的魔爪已经悄悄渗进这个城市里了。 两人去街边摊吃砂锅米粉,方正的小木桌前,卿欢忽然凝视顾铭,用非常认真的语气说道:“兄弟,谢谢。” 顾铭能听懂这句谢的意思,但还是笑着问:“为什么谢我?” 卿欢的目光变得飘忽,声线也稍稍变粗一些,显得沉重:“我谢你没和姐姐、姐夫说云舞的事情。” 顾铭仍装作不懂,大口吸着米粉,含糊不清地说:“你都快十八了,想谈恋爱而已,你姐姐和罗不遇那王八蛋能说什么?” 卿欢叹息一声,幽幽说道:“只要你一说,必然引起他们的强烈反对,这一点毋庸置疑。因为早前书遥的事情,我太过无理取闹,给姐姐和姐夫都招了许多麻烦,最后书遥还没和我好,他们心里自然不开心啊。这回,我又去救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孩,还声称喜欢她,姐姐和姐夫会乐意吗?” 顾铭瞧着卿欢脸上的忧伤,低声问:“你还念想着夏书遥?” 卿欢摇头:“从我们一同去阳光海岸起,我就已经不想她了。” 顾铭表示理解,点点头,又说:“就算你不去惦记夏书遥了,也不能见到漂亮的女孩就心动啊。我现在都没弄清楚,为什么你只看了云舞一眼,就对她倾慕至此。” 卿欢有些羞怯地低下头,不知该作何解释。 顾铭皱眉问:“就因为她长的比其他女孩出众一些?” 卿欢的脸更红了,羞答答反驳道:“我可不是以貌取人的人。” 顾铭追问:“那为什么啊?” 卿欢忽然放下筷子,把光洁的右手伸向顾铭,一张脸已经完全涨红,咬咬嘴,鼓起勇气说道:“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才告诉你啊,你可不能再去和其他人说了。”不待顾铭点头,他继续说:“我撞到云舞时,这只手恰好按到她的胸了,好大……还好软……” 顾铭一呛,差点把嘴里的米粉从鼻孔里憋出来,只觉喉咙火辣辣的疼,连喝好几口水缓过来,睁着古怪的双目问:“就因为这个意外的肌体触碰,你觉得你应该对她负责,所以煞费苦心地追踪她,接近她,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去和一群犯罪分子硬碰硬?” 卿欢红着脸喘气,半晌又把头埋在饭桌上,用低弱蚊鸣的声线回答道:“对啊,我讨厌这个时代肮脏的恋爱观。好多男女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却还能笑着分手,这放在贞洁观极重的古代,又是多么的不可理喻啊。” 顾铭听懂了,释然一笑:“就是说,你喜欢那种互许一句,便能天长地久的恋爱?” 卿欢扬起头来,义正辞严:“真正的恋爱难道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吗?” 顾铭点头:“好的,只要那个叫云舞的女孩并非怀揣目的伺机接近你的,我尽全力支持你。” 卿欢大口吃完砂锅里的米粉,神色已经变平静,但小脸依旧红扑扑的,他拽进拳头,坚定说道:“有你这句话,我定然不会让你失望。另外,我纠正一下,云舞不是姓云名舞,她的全名叫千云舞。” 顾铭再度惊愕,“千”这个姓他稍微知道一些。它原本是“骞”,由“姬”姓衍生出来。新中国成立时期,汉语大幅度简化,“骞”姓则简化为“千”姓。 这是一个相当少见的姓氏,顾铭目前所知道的姓氏里,除了万涧那个网恋女友伊耆恋的“伊耆”,“千”算是最罕见的了。 睡前,顾铭用手机qq联系风雪,无意外的,她秒回信息。 顾铭把今天的遭遇全都告诉了风雪,不夸大,也不缩贬,把这个波澜壮阔的小故事完完整整叙述出来。 风雪惊奇,忽然指责道:哇!顾铭,你怎么能做这么过分的事情啊!你再敢这样,我真会生气的! 顾铭不解:小雪,你是不是哪里看错了啊?是卿欢要去追那个千云舞,而不是我。 风雪: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心猿意马,拈花惹草啊。我生气的是,你怎么要去和犯罪分子对峙啊?万一你出了事,我可怎么办啊! 顾铭哑然失笑,他发现自己和风雪对事情的思考方式完全不同,也因此,思考出来的结果完全不一样。 笑了一小会,顾铭认真回复:好的,小雪放心,我以后不会再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了。 风雪:嘻嘻,这段信息是你对我的承诺,我收藏了,你不许反悔。 盯着平静的字眼,顾铭忽然笑不出来了,捏着手机却不知该如何回复。 数分钟过去,风雪忽然发来一大段信息:顾铭,我觉得你还是离卿欢远一点的好,虽然我对他不是很了解,但我几乎笃定,他不是多沉着的人。你和他走在一起,就难免遇到各式各样的麻烦,一些小事还无所谓,就当朋友之间的互相照顾一下。但他若真闯出什么大事,你就不要去瞎掺和了,懂的明哲保身的人,才是聪明的人。那些成天嚷嚷着义气与道义的人,或许真的能收获不错的朋友,但也将本身推向风口浪尖,会比别人多出许多棘手的麻烦。另外,我觉得你的猜测可能没错,那个叫千云舞的女孩或许不是省油的灯。卿欢去触碰她,可能就已经点燃了悲剧的开端。还是那句话,女生的世界,比你所想的要复杂的多。她们要对付某人,手段诡谲莫测,往往把那人卖了,那人还笑嘻嘻的帮忙数钱。 顾铭问:为什么这么说,莫非你识破了千云舞的计谋? 风雪回:我只是说了一句客观的话。至于那个千云舞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孩,我又没见过,怎会知道啊? 顾铭沉默,偏头看一眼已经恬静熟睡过去的卿欢,皱眉低喃一句“开端”。 第270章 买书 次日早晨,顾铭洗漱完,正要出门吃早餐,电话响了,是杨雷打来的。 顾铭知道,这个时间点,这位死党打电话来,多半是要道别。他心里有淡淡的失落感,但表现得很平静,微笑着接通电话—— 杨雷:“喂,铭爷,我今天得回广州了,而且不会乘广安的火车,估计见不到你了,所以给你打个电话。” 顾铭:“兄弟,一路顺风。” 杨雷:“另外,我还要和你说一件事。你记得我们去合川时,恬恬对你的态度很冷淡吗?” 顾铭:“我当然记得,刚到绅士台球馆,她看我的眼神就像寒冰,巴不得几巴掌扇死我的感觉。不过我觉得不是多大的事,毕竟我在她心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就没必要刻意去嘻嘻哈哈地套近乎了。不过,她是你的女朋友,这一点我倒清楚,就算她看我不爽,我也对她保持应有的尊重。” 杨雷:“那你知道她为什么如此看不惯你吗?” 一小会沉默。 顾铭:“我大概能猜到。李恬恬和韩贞的关系很不错,是好朋友。而我又伤了韩贞,所以她为韩贞打抱不平。” 杨雷:“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给韩贞打个电话,把话说清楚就好了。只要这事处理好了,潇潇就不会那么累了,恬恬也会对你改观一些,最主要的是,你心里也会好受很多。一举三得,有何不可。” 顾铭:“这话是潇潇还是李恬恬教你说的?” 杨雷:“哈……之前潇潇已经说过一次了,不会再说第二次,是恬恬旁敲侧击暗示我的。” 顾铭:“好的,等我闲下来了,我会给韩贞打个电话。” 挂了电话,顾铭盯着手机发会呆,到门口换鞋时,卿欢也从洗浴室洗漱完出来了。 两人一同出门,去路边小店吃完早餐,卿欢便给千云舞打了电话。 顺带一提,那群抢劫犯的确不怎么专业,就算劫色不劫财,也得没收受害人的手机啊。 电话里,两人聊的很融洽,看起来关系很近,估摸着少年挺身而出,拯救女孩于火海的一幕已经在千云舞心里留下了不灭的印记。 “新华书店吗?好的,没问题,我这就和我朋友先过去,你不用急,慢慢过来就好。” 说完最后一句,卿欢挂了电话,对着手机一阵傻笑,接着拉着顾铭往新华书店的方向走。 瞧着卿欢喜上眉梢的样子,顾铭略感错愕,总觉得他和千云舞的聊天内容里疑点重重,便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告诉千云舞,你和我在一起啊。昨晚我把她吓得那么惨,她心里肯定抗拒着我,多半不会来赴约的。” 卿欢不以为意地摇头,笑着说:“你放心好了,其实昨晚我给云舞解释过。大致说了你的一些猜想,她也表示愿意当年和你解释,所以她不会爽约。” 顾铭皱眉,凝声道:“你提前把我的猜想告诉她,她多半会事先准备好应付我的办法啊。这样一来,一问一答根本达不到佐证的效果。” 卿欢却说:“就算她知道你要问什么,也得给出逻辑严谨的回答啊,你可以从这方面入手,慢慢去寻找破绽。当然,我觉得你是找不到漏洞的,因为你的那些推断本身就存在不少的逻辑问题,没有可靠性。反倒是云舞,无论怎么看,她都是受害者,哪还有心思来给我下套啊。” 顾铭似笑非笑地说:“所以,你信她,不信我?” 这个问题看似很敏感,容易引起两人之间的误会,但其实也是最直接、最简便的问题,倒方便两人的交流了。 卿欢几乎没有思考,直接点头:“是的,就目前来说,我的确更相信云舞,因为我看到的事实是这个样子。不过你也别生气,不管我相信的是谁,事实却不是我说了算。待会,我们见了云舞,你慢慢试探就好了,谁对谁错,总会水落石出的。话说回来,顾铭,你不也希望你的推断是错误的吗?” 顾铭哑然失笑,也跟着点头:“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不管你相信谁,只要你不偏袒谁就行了。” 两人沿街道直行很长一段,十字路口往左,再直行一段,路口转右,终于抵达新华书店。 这家店门面挺大,也都装饰得很不错,尤其是立在门上的空心字招牌,龙飞凤舞,字的下面是石碶的书页图案,颇有典雅意味。 往里走,书店很大,数百方,里边摆满了书架子,各式各样的书都陈列其中,书香气息悠扬婉转。 现在才上午九点,书店开门不久,店子却是门庭若市的热闹,一眼看去,数十人在书架之间穿梭,翻阅各类书籍。而诡异的是,这样密集的人群里,除了书页的翻动声以及轻微响动的脚步声,再难听到其他声音了。 兴许,爱看书的人,也都修心养性,有着很好的道德修养,决计不会在公共场所弄出声响影响他人。 顾铭也看书,但看的多数是学习资料,偶然看的与课堂无关的小说,也就风雪曾拿出来看过的《生死决》以及《诛仙》。 休学半年,顾铭几乎没碰过书,而今看到书甚至有种陌生之感,下意识想要远离这里。 卿欢却很活跃,他在书架之间走动,很快找到陈列小说的书架子,继而挨个翻看起来,眸子明亮,神色认真,似乎已经融入书海了。 顾铭皱了皱眉,安静退出书店,站门口边点上一支烟,使劲吸上一口,感觉肺里火辣辣的舒爽,整个人也舒服了许多。 静站数分钟,先前还在书店里翻书、乐在其中的卿欢也出来了。 “顾铭,你不喜欢看书吗。怎么前脚走进去,后脚就出来了啊?”卿欢有些疑惑,走过来轻问一声。 顾铭道:“我又不买书,就不去翻人家的书了。” 卿欢轻轻“呃”了一声,原地站了几秒,兴许是想说书的好处,但又不知该怎么劝一个不喜看书的人去看书,便安静回书店里了。 顾铭抽完手头的烟,张手伸一个大幅度的懒腰,人舒服的,精神自然也变得清爽。 他站门口来回踱步一小会,抬眼间,远远看到一个恍惚熟悉的人影走来了。 待她走近,顾铭认出来了,这个身材纤细,穿着时髦的短发少女果然是昨晚见过的千云舞。 两人对视,片刻沉默,却都又心照不宣地笑出声来。 这算是打过招呼了,顾铭便不迟疑,趁卿欢不在,直接问:“云舞,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千云舞浅笑着点头:“当然可以啊,昨天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该躲你的。” 顾铭打量她,见她神色如常,没有丝毫忐忑感,便淡淡说道:“询问之前,我先自我介绍,我叫顾铭,目前算是一个不良少年,以后可能会变成学生。好了,介绍完了,我先问,昨晚你是在广华大道那边的火锅店吃饭吗?” 千云舞摇头:“我很讨厌辛辣的气味,所以不喜欢吃火锅。” 顾铭追问:“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火锅店里?” 千云舞掩嘴一笑,解释道:“从这个寒假开始,我就在那家火锅店里做兼职啊。我每天只做白班,也就是中午十二点到下午八点那段时间。那时候,恰巧是我下班时间,我从更衣室换好衣服出来,正要出门时,被跑动着的卿欢撞到了。” 顾铭皱眉,凝视她的笑脸,直到确定她并未撒谎,这才进一步问道:“你回家时,是不是知道我和卿欢跟着你?” 千云舞点头,片刻又摇头,咬着嘴说:“起先不知道,走到广华大道后段时,忽然听到卿欢大声说话的声音了,我回头看了一眼,恰巧看到两个人影快速往路边房子的墙角躲,就猜到是你们在跟踪我。” 顾铭干笑着说:“所以,你摸出手机打电话,是给家里人打的。你怕我和卿欢有歹心,对你不利?” 千云舞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脑后发丝把她的脸遮了大半,已经看不清她的表情了,她才说:“那时候我的确有些害怕你们。因为在火锅店里时,卿欢撞了我,手还不怎么干净,看我的样子也有些坏坏的,不太像好人。尔后你们又偷偷跟踪我,我当然会害怕啊。不过,我摸出手机并没有打电话,是佯作给你们看的。因为家里就我爷爷一个人,他老了,腿脚还不方便,我不忍心和他说这些事,只希望这些都是我多心了。” 顾铭点头,这个疑问又解决了,再问:“那你是出生农村的女孩吗?” 千云舞闻言神色一黯,眼角竟有了一丝水汽,大概是想哭了。但她很坚强,忍着眼泪平静说道:“不是的,我家原本住在岳池县的中桥镇,爸妈离婚后,我跟着我爸。前些年,爸在外打拼,挣了不少钱,家境也渐渐有了起色。可好景不长,爸爸出事了,他创业时遇到了麻烦,资金链断了,病急投医,竟去借了高利贷。结果资金链没衔接上,借来的钱也都付诸东流了。面对高利贷的咄咄逼债,爸爸没办法,只能把自己的店卖了,连房子也一并卖掉,勉强换上债务,却又一贫如洗了。没多久,他把我送到爷爷这边住下,自己自杀了。” 顾铭的心一哽,忙道歉:“抱歉,我无心戳你的伤处。” 千云舞抬手擦掉眼角泌出的泪水,忽而甜笑道:“你不用向我道歉,这只怪我的命不好,怨不得别人。” 顾铭带着怜悯说道:“你很坚强。” 千云舞却说:“活在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有着一颗坚强的心。” 顾铭点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的心思了,当千云舞把她的身世遭遇说出来时,就已经没有再询问的必要了,因为后面那些问题都有答案了。 比如,她皮肤为什么这么好,因为她原本就不是出生农村的少女啊;比如,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值钱的手镯,因为人家富有过,总会留下一些值钱的东西;又比如,她的手上为什么没有勒痕…… 一想到这里,顾铭的心猛地一颤,忙看向她的手腕,惊愕发现,她右手的确没有勒痕,因为镯子一定程度保护了她,但她的左手却有着很深的勒痕。 说到这里,顾铭不再询问她任何问题,非常认真地道歉:“云舞,抱歉了,我不该怀疑你。” 千云舞笑着摇头:“我说了,你不用向我道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都是应该的。” 这时,书店里的卿欢忽然出来了,他手中捏着一个透明袋子,里面放着两本书。因为重着,只能看到外面那一本的封面,名字是《悲伤逆流成河》。 卿欢大步走来,笑着对千云舞打招呼,并把袋子里的《悲伤逆流成河》取出来,安静递到她身前,温柔说道:“云舞,我帮你找到这本书就买下来了,现在送给你。” 千云舞迟疑,并不伸手去接。 卿欢又说:“权当我替顾铭向你道歉。” 顾铭从这句话里捕捉到了一些信息,目中泛起幽光,但不明说,而是笑着看向千云舞,也劝道:“你喜欢就收下吧,不然我会过意不去的。” 千云舞犹豫半晌,最后甜笑着“嗯”一声,双手接过书本,并对卿欢致谢。 卿欢不以为意,摸出手机看一下时间,还不到十点,便说:“云舞,现在时间还早,我们一起走走、聊聊,一会一起去吃个午饭,我再送你去上班。” 千云舞爽快答应,与卿欢并排着往前走。 顾铭看着他们,觉得自己的存在太过多余,便皱眉道:“卿欢,云舞,我还有些事,就不和你们一起了。” 卿欢忙说:“等等,我们只是……” 顾铭却不管卿欢要说什么,对着他笑一个,转身往与他们背到的方向走了。 而顾铭转身时,看到卿欢手中袋子里的另一本书的封面,上面是两个古装的男子与一个典雅的女子,书名是《多情剑客无情剑》。 ——《小李飞刀》系列的? 顾铭不动声色地皱皱眉,快步走远。 第271章 萧条 顾铭有些迷茫,他口头说有事,其实是一点事也没有。他暂时离开卿欢,却也不知该去哪里,只得顺街道漫无目的地走动。 这一走就是几条街,一路上车水马龙,喧嚣热闹,一派繁荣之景。士农工商各司其职,每个人手头都有着自己的事情,忙碌再忙碌,整个城市都在欣欣向荣的美好气息里忙碌着,唯有少许迷茫之人徘徊踱步,与之格格不入。 顾铭就是这少许人中的一员,看多了城市的繁华与充实,开始为自己的碌碌无为而焦躁。 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何方,甚至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该回家了。几番迟疑,几番犹豫,几番思索,他终于把一切的矛盾脉络理清了,整个问题也都变简单了。 他明白过来,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便是尽快回家,在熟悉的屋子里,略微陈旧的茶几前,与父亲相对而坐,心平气和地聊一聊。至于自己还能否真正回家,自己往后还读不读书,这些答案都在自己与父亲的对话里。 想到这里,他有了决定,当即摸出手机拨通卿欢的电话,只淡淡地说一句“卿欢,我回家了,以后再找你玩”,便挂了电话。 电话的另一头有强烈的抗拒之音,大概是卿欢不愿顾铭离去,在撒娇。 顾铭管不了这些,事实上,他也没有义务去迁就卿欢。朋友之间,能常伴身侧固然不错,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方向,聚散离合是世间常态,不可执拗,走自己的路才是真理。 顾铭怀揣复杂的心绪去了车站,乘上回家的汽车,隆隆的鸣笛像一曲源自故乡的古琴曲,悠扬婉转,他的心也随之融化,变得温柔。 当汽车到站,顾铭循着熟悉的街道再走到自己的家门前,心里百感交集,眼前的一幕变得如梦如幻。 依稀里,半开的卷门下有一条半大不小的小狗子,它叫“点点”,它正汪汪大叫着,很欣喜,跑过来用头蹭自己的叫,还用舌头舔自己。而自己身后似也藏着某个女孩,当自己转身,又什么都看不见,估计那个女孩悄悄躲大树后边了。 恍惚中,顾铭露出温和的笑,想低头去摸点点的头,又想回头叫上那个女孩一起回家吃饭。 可下一瞬,他发现自己的手好大,早已不是孩童的细嫩小手,而是刻有风霜的成人大手。 于是,视界崩塌,支离破碎,梦乡的美好总是昙花一现,一切都将回归现实。 点点狗死了,它在外边玩耍时,被突兀闯过的大货车碾死了,它的尸体还埋在院子里的柚子树下面,化作养分融入树根,以另一种玄奇的形式存在着; 韩贞也走了,她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只能偷偷跟着自己的小女孩。她长大了,长成了亭亭玉立的美少女,敢爱敢恨,敢做很多女孩都不敢做的事情。她不在这里,去了富饶的大城市,但她的心还系在这里,偶会飘来几句她的信息。 顾铭忍不住叹息,抬手揉一揉额头,思绪清晰了,便不再彷徨,大步往家里走。 跨过卷门,走过巷道,顺左侧的小门而进,拾阶直上,走到紧合的房门前。 隔着门,顾铭感觉到一丝寂寥,心里也变得空落落的,好似一瞬之间,自己忽然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那感觉很难形容,甚至不能循到根由,却又确乎存在着。 顾铭咬咬牙,抬手扣门,静等数秒却不见回应。 他心里的不安变得强烈,不敢再停顿,连忙摸出钥匙,扭开门锁推门而进。 抬眼间,满目寂寥,无限萧条。 和他想的一样,屋内没人,爸爸、妈妈、哥哥、妹妹没一个人在家。不只如此,屋子里被打扫的很干净,前后窗户紧闭,很多生活用品都不见了,洗漱台边没有漱口盅与牙刷,阳台上没晾衣服,连鞋架上的拖鞋都少了好多。 这种景象,顾铭再熟悉不过,一瞬间便知道家里早已人去楼空。因为爸妈在生活上都是很严谨的人,他们出远门,必然会把家里打理得规规矩矩,所有不用的东西都要收好,久置不用的家电也都用纸板或者毯子盖住,防止积尘。 顾铭的心绪变得沉重,他知道,今年一整年内,他再难有机会和爸爸当面聊天了。 静默中,他换好鞋走进屋子,径直走到茶几前。 果不其然,茶几上安静放着一张纸条,用玻璃杯压着,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那字体看着很奔放,张牙舞爪的,笔划都很难看清,很多字都只能从字体轮廓上判断,某些实在无法看懂的字,便只能从上下文中猜测出来。 顾铭认得,这是爸爸的字,也只有他才能写出这类像是猫抓的字。因为他小时候并未读过书,不识字,只会写自己的名字,是后来才勉强学了一点常用字,还是妈妈教的。他的字就如他的性格,随心所欲,没有章法,虽难看,却也少不了那一分洒脱。 往年,爸妈要走,也偶会写些留言条,但都是妈妈写的。今年不一样了,爸爸亲笔,意味深长。 顾铭深吸一口气,抓起茶几上的纸条,逐一看过:儿子,矿里那边的确很忙,爸爸就不等你回来了。你妈和你哥都和我一起去广元了,你妹妹也去了外婆那里,家里没人了,你一个人要懂得照顾自己。如果生活上遇到麻烦,可以找附近的乡亲帮忙,他们都不会推辞。今年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过问。想挣钱的话,可以来我这里,也可以自己去找工作,但别去太远的地方。想读书的话,就去县一中找高一年级主任滕老师报到,他会给你分配班级。你的学费的生活费都在茶几下的抽屉里,你先拿着用,不够了给我打电话。 到这里,留言读完了,顾铭的心里像针扎一样难受,整个身子也止不住发凉,一度湿润的双目,在此刻又一次颤抖起来。 他摸出手机,下意识想给爸爸打个电话,可他点开通讯录,再难有下一步行动。 如此静默良久,他终于收回手机,抽开茶几的小抽屉,里边安静磕着一个信封,信封被塞得鼓鼓的,封面上写着“一万”。 揭开信封的口子,里边整齐叠着一百面额的人民币,一万块也就是一百张,很厚很厚。 顾铭从未碰过这么多的钱,纵使曾经幻想过,现在也不知道拿着这么多钱该怎么用。 几经犹豫,他又把信封放了回去,决定暂时不用这里面的钱,等新学期开学再说。 顾铭躺在沙发上闭目小憩,脑中思绪飞舞,想到了好多东西—— 其一:爸爸的留言里并未对以前的事情做过半分解释。或者对他来说,父子之间,这些事情根本就不用解释; 其二:爸爸走前也并未给自己打过一个电话。自己离家出走的整个过程中,他只想办法找过自己的住处,并未给予自己半点压力,大概是想等自己想清楚了主动回家吧; 其三:这一万块好生沉重,重到自己都有点拿不起了。从自己读书起,爸爸又默默掏出过多少个一万块啊; 其四:爸爸已经把自己接下来要走的各条路都铺好了,无论是读书还是工作,都凭自己选择。从自己出声到现在,眼前的一幕宛如梦幻,往昔的自己何曾有过自主选择的权力啊?或者说,爸爸也觉得自己长大了,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吧…… 时间走得很快,不觉间已是正午。 顾铭的心绪平复了许多,起身往厨房走,打开冰箱,里边塞满了饺子、抄手、汤圆等冻食。大概他们也觉得,自己一个人在家吃饭挺不方便,吃饺子等食物会轻松很多。 顾铭煮了一锅饺子,吃的干干净净。吃饱了,整个人也变精神了,有力气做事与思考了。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给爸爸打个电话,但不是现在。而现在自己要做的事,无疑是联系韩贞,同她好好说一下,把两个人的界限划清楚,以免往后再闹出不好的事情来。 而他要找韩贞,最好的办法便是上楼把以前那个洛基亚手机翻出来,从里边的通讯录里找到韩贞的电话号码。 但他没这么做,他觉得,那个手机是风雪给他的最珍贵的收藏,不能用来做与其他女孩子有关的事情。 于是,他出门,直接去找吴潇,想从吴潇的嘴里问出韩贞的电话。 然,顾铭去的很不是时候。 隔着门,顾铭听到里边传来“咿呀”的诡异声响,像是两个人在亲热。 尔后,顾铭听到一男一女的对话。男的自然不用多说,是吴潇;女的声音却很陌生,但顾铭能猜到,她是吴潇提及过的徐蔚。 吴潇说:“蔚蔚,我们现在做这种事情可能不太好吧,万一……” 徐蔚打断他的话,急切说道:“有什么不好的啊?又有什么万一啊?你放心好了,我掐过时间,不会出事的。” 吴潇:“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觉得不妥。” 徐蔚:“哇,我一个女的都不怕,你居然畏手畏脚的。那你以前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吴潇:“我说的当然是真的啊。” 徐蔚:“你说你喜欢我,以后要娶我。” 吴潇:“我是这么说的。” 徐蔚:“那不就对了,我也喜欢你,我也要嫁你啊。” 顾铭听到这里,再无话语,被其他旖旎的声线取代了。于此刻,屋内正发生着什么事情,已无需猜想。 ——如果我这时候敲一下门,他们会不会仓皇失色啊? 顾铭如此想着,哑然失笑,顺走廊往回走,一直退到楼下,蹲地上玩手机,打算等半个小时再去敲门。 不多时,手机响了,来电的是卿欢—— 卿欢:“喂,顾铭,你怎么忽然就走掉了啊?你一走,我一个人变得好孤独,都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顾铭:“我有我该做的事情啊,不能成天和你在一起玩。对了,你和千云舞聊得来吗?” 卿欢:“我和她聊得是挺融洽的。我感觉,就算我去牵她的手,她也不会拒绝。” 顾铭:“那不就对了,我不在,不也有千云舞陪着你吗?况且,有千云舞在时,我反而显得多余,像个电灯泡。” 卿欢:“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啊?在我眼中,你永远都不多余。况且,云舞要做兼职,每天都得工作八个小时,本就很累了,哪里还有多少时间陪我玩啊。” 顾铭:“开学我会到县一中报到,运气好的话,我们读到一个班,一起玩的时间就多了。” 卿欢:“嘻……那好吧,你可不能说谎。若到时候我在县一中没找到你人,我一定和你急!” 顾铭:“你和我急之前,有件事我倒想问问你。是不是早在昨晚,你就找千云舞问清楚了?” 卿欢:“啊?这个……怎么说呢……好吧,我昨晚的确问过她一些问题,也知道昨天发生的事情都是巧合。” 顾铭:“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非得约千云舞出来让我去问。你可知,我无意问出她的身世时,好生尴尬。” 卿欢:“哈……我这不是怕你不放心,才让你亲自去问的吗。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提前问过云舞的?” ——你话里话外都透着端倪,一会是送书代我道歉,一会又是要送她去上班。你若没提前问过她,又怎会知道是我错了,又怎会知道她在火锅店做兼职? 顾铭皮笑肉不笑地说:“行了,我这里还有些事,就不和你聊了。” 卿欢:“好的,记得你说过的话,十二天后,县一中见。” 顾铭笑着应了一声,挂掉电话。再看时间,此刻快一点了,自己在楼下蹲了也快半小时了,差不多该去敲门了。 令人郁闷的是,顾铭如此小心谨慎,生怕坏了吴潇的好事,结果依旧没能避开。 顾铭上楼时,吴潇的家里很安静,估计已经完事了。 顾铭也不多想,直接敲门,而门是虚掩的,连敲几下就开了。 紧接着,顾铭看到屋内的木床上,一男一女正裹着被子做某些风月之事。 “啊啊啊!” 徐蔚大叫一声,直接往被窝里缩了;吴潇则看向这边,一脸的尴尬,几次张口,都不知该说什么。 顾铭的表情凝固,静默一秒,忙后退,顺手把门带过来,“砰”的一声关得死死的。 “哈、哈哈……潇潇啊,你家门没关好,我过来帮你关一下门。” 顾铭打着哈哈干笑,越笑越觉得无地自容。好在,他们多少裹了一张被子,身子都遮完了,只露出两个脑袋。不然的话,顾铭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位死党。饶是如此,顾铭依旧感觉尴尬,有种“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心思。 第272章 等候 人一直都是很奇怪的生物,相比于其他小动物,他们显得更为复杂,难以琢磨。一般来说,关系甚好的两个人,更能推心置腹地包容对方,纵使对方无意中做出了一些令人费解,且十分过分的事情,自己也能一笑置之。但那只是一般来说,有的时候,原谅陌生人要比原谅朋友还要容易得多。而这种情况,在忙碌而冷漠的人群中屡见不鲜。 最简单又最诡异的说法是——你怎么可以对我做这样的事情啊?换其他人这样对我也就算了,但这个人不能是你啊…… 为什么伤害自己的这个人可以是陌生人,却不能是自己的至交好友?原因或许简单,因为彼此都付出最真挚的信赖才能成为朋友,也因此,一个人在这世上能有一两个交心好友便难能可贵。正是因为信赖,反而不容许被信赖的一方做出出格的事情。这便是原谅陌生人要比原谅朋友容易得多的主要原因。 而今,顾铭便遇到了这种情况。他在门外走廊上忐忑地等待了数分钟,陈旧的木门终于被推开,吴潇和徐蔚穿好衣服相继走出。 他们的脸色都很不好看:吴潇凝着眸子,脸色阴晴不定,显然是有怒火,但他又保持着理智,努力压制着这份怒意;徐蔚就不同了,她横眉竖目,一张水润的脸早已涨红,似乎细长的头发都稍稍往头顶竖起来了一些。若她戴上一个小巧的鸭舌帽,说不得真能弄一个“怒发冲冠”出来。 顾铭保持冷静,他相信吴潇不会因为这个误会对自己冒火,但这仅仅是他相信而已,事实究竟是什么,他不敢确定。因此,他不敢直视面前两人的目光,微低头颅,用非常僵硬的声线说道:“潇潇,刚才的事情是误会,我不知道你们在里面那啥,我更不知道你们没锁门……” 徐蔚冷笑一声,原本不太好看的脸变得更加丑陋,她指着顾铭,用尖锐的语言抨击:“我不管你是吴潇的谁,也不管这事是不是误会。总之,你做了最不该做的事,就算吴潇愿意原谅你,我也不会!” 顾铭把头埋得更低,不敢去看这个言辞锋锐的女孩。说来也讽刺,前不久,吴潇还一脸欣然地前往合川去看他那素未蒙面的嫂子李恬恬,也把一度见过的风雪再看了一次。那时的吴潇,眸子里只有祝福,他由衷地希望着,自己的两位死党能寻得真爱,守住心中最美的女孩。而今,顾铭也见到了这位素未蒙面的嫂子,而他却难以给予祝福的言辞,甚至都不敢与她对视,这是何其的滑稽可叹啊。 顾铭说不出话来,就算肚子里有着数不清的借口,他这会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静默半晌,一阵凉风拂过,稍稍扬起三人的衣角,少年、少女的缥缈身子,在狭长的走廊上映出一抹淡淡的哀伤。 诡异的哀伤气氛中,吴潇终于说话了。他压下了心中的怒意,脸上露出一如既往熟悉的微笑,低声说:“阿铭,我知道这是一个误会,我也相信你不会出去乱说。我们先不说这事了,你忽然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兴许是气氛稍稍缓和一些了,顾铭心中的不安与愧疚也随之消散一些。他有了勇气抬眼,用明亮的眸子去直视眼前二人。他看到了吴潇脸上的温煦微笑,也看到了徐蔚脸上仍未消退的怒火。 令人错愕的是,如吴潇所说,徐蔚长得的确不怎么好看。虽然她五官标致,并无丑感,但她的脸型却很平庸,肤色也不是特别好,有些泛黄,尤其是右脸,似乎长了一颗小瘤子,看上去非常影响美感。她的发丝也不是很好,非常干燥凌乱,没有油亮的舒心感。至于她的穿着,更显平庸,一身土色行装,右裤脚处还贴了一块小补丁。 这俨然是一个地道的农村少女,无论说话、做事,还是衣着、仪态,都没有城市少女那种端庄典雅之感,只有直来直去的豪爽,或者说粗犷。 “潇潇,是这样的。前不久你不是说了韩贞的事情吗,我现在想明白了,决定给她打一个电话,和她好好交流一下,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这样一来,可以帮你省去不少事,我也换一个心安理得,最主要的是,也不能耽搁到人家。” 顾铭知道,徐蔚明显还有一肚子骂人的话没说,这会她也只是强行冷静,等不了多久便会如火山爆发一般呼啸轰击而来。所以,他趁着这个时间间隙,赶紧把正事说了。 吴潇轻轻点头,从兜里摸出手机,解开键盘锁,顺手把它递到顾铭身前。 “潇潇,你什么时候买手机了啊?” 顾铭轻声嘀咕一声,接过手机,翻着看了一眼,大致看出,这个手机是新买的,虽然它屏幕下和背面都贴着“三星”的商标,但这不是正品,而是山寨货,顶多两百块。 吴潇微笑道:“我也发现,现在有个手机会方便很多。所以我昨天一回家就和我爸妈商量了这事,他们答应了,就在我们街上的小营业厅里买了一个便宜货。” 顾铭点头,低声说一句“待会我也把你电话记一下”,便翻看通讯录,里边只有寥寥几个电话,都不用翻页,便看到备注韩贞的电话号码。不多想,当即摸出手机,顺着上面的号码输入,退还手机的同时,也点击拨打键,给韩贞打了过去。 吴潇接过手机,很随意地说了一句:“阿铭,我记得你以前的手机里有韩贞的电话。你想联系她的话,直接翻以前的手机就好了,不用特意来找我的。” 顾铭微微皱眉,这办法他也想到过,不过他没这么做,原因是不想用风雪送给自己的手机去做与其他女孩有关的事。这个理由的确很充分,说出来也有一定的可信度,但顾铭知道,或许吴潇相信,但徐蔚一定不会相信。 正当他斟酌语言想要解释时,听筒里边的呼叫声戛然而止,转而传来女孩的甜美声线:“四川广安的,你是顾铭吗!” 顾铭抬手指一下耳边的手机,对着吴潇和徐蔚歉意地笑了笑,往走廊的另一头走,要单独和韩贞说话。 走出一定距离,顾铭便把心思放在这会的通话上,刚张口说出一个“喂”字,电话另一头却传来急促的呼喊声:“你先不要说话!” 顾铭的心一沉,因为他从韩贞的话语里听出了惶恐。似乎她一边期待着来电的人是顾铭,另一方面又害怕着这个令她朝思暮想的人儿忽然致电。 韩贞大声说道:“我只知道来电的是四川广安的号码,却不知道是不是你,顾铭。这样很好,不管你是不是他,我都把你当成他…… 顾铭,不知不觉间,又一年过去了。我一直以为,这一年你会主动来找我,因为你和风雪分手了,成了和我一样的、形单影只的一个人。我很自负,觉得自己各方各面都不比那个风雪差,等你某一天想清楚了,就一定会来我身边。 但我错了,你的执着远在我的想象之上。这一年里,我通过吴潇传递过来的信息,也知道了你的不少事情。很多时候,我都能从吴潇的只言片语里感受到你的悲伤和你的孤独,我想陪着你,哪怕抛弃我所拥有的一切,我也想来到你的身边。纵使我不能走进你的心里,至少能在最近的距离里看着你。可是,我又清楚地知道,就算我不顾一切来找你,你也会冷漠地把我撵走,不会在意我是否难过。因为在你看来,这是对我好,可你从未想过,我需不需要你以这种方式来对我好。 近半年,我好像又长高了,比我们学校好多男生都要高了,肯定也比你高。他们都说,像我这么高的女孩,不管长得怎样漂亮,都没几个男生愿意来追我,因为比我矮的男生和我走在一起,会感觉到羞辱。可就算如此,还是有很多男生明里暗里地追逐我,可能是见色眼开吧。 最近,我发现一件事,我们班好多女生都不再如以往那么纯洁。她们有了男朋友,还私下约会,偷偷去开房之类的。我问她们,这样做真的好吗?她们却觉得无所谓,很随意地说,反正就是玩玩,难不成还要守身如玉等到结婚那天? 我觉得这种事情好可怕,不知是这个时代的问题,还是我们女生本身的问题。昔日的贞洁观早就不复存在,变臭了,腐烂了。我害怕,某一天我也被这类世俗风气所影响,最后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情来。 这种诡异的自扰情绪影响了我很久,害得我都不敢和其他男生说话了。 前不久,我忽然想明白了,只要自己秉承初心,无论世俗再怎样肮脏都无法影响到自己吧。我比任何人都肯定,只要我眼前的那个男生不是你,我就一定不会和他发生任何关系。 因为啊,我要把我最初与最后的美好,都完完整整地留给你。 那一年,我只敢说,我喜欢你,拿着遥远岁月前的童真许诺来限制你,强迫你也喜欢我。 而现在,我却不会再这么做了。因为‘喜欢’和‘爱’不是同一个词,后者的强烈程度远超前者,‘喜欢’可以变成‘爱’,‘爱’却不能变成‘喜欢’,相同的是,‘喜欢’和‘爱’都可以变成‘不喜欢’。因为感情只有逐步递增以及完全消弭两种变化。它不会不增不减,更不会逐步递减。 顾铭,我现在敢大声对你说这句话了。 顾铭,我爱你!比世间的任何人都爱你!比哥哥爱我更爱你!也比顾恩哥爱你更爱你!我愿意用我的余生等候你!一如三年前我所做的宣言!终有一天,你会像我爱你一样爱我!而那一个缥缈而悠远的‘七色故事’,将会成为我们之间最美好的、等候的结晶!” 顾铭安静听着,直到韩贞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她的声音潜藏泪水,似乎听筒里有了悲哀却无悔的哭诉,他坚定的心又一次软化了。 ——说不出口啊……面对这样一个勇敢的韩贞,我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顾铭沉默着,嘴角嗡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只有空气,没有话音。 韩贞:“顾铭,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我只知道,我说这些话,有些过分,给了你心理压力。甚至于,在某些人看来,我这样做很是下贱,成了人见人恶的贱人。可是,我还是要等你,用最美好的青春去等候,而能结束我这无休止等候的人,这世上只有你……” 她的话音变柔和了,似乎已经拂去了眼角泪水,脸上已经有了甜美无垢的微笑。 顾铭心颤,不见硝烟的战场上,他再一次输给了这个倔强女孩。 于是,他张口,用非常柔和的声音说道:“对不起,我好像打错电话了。” ——这是顾铭第二次对人说出“对不起”三个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从听筒里传来的只有急促的鼻息。兴许,当她辨别出电话里熟悉声线的一刻,也知道了她深情表白的人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郎。她的勇气溃散了,遗留下的只有广袤如汪洋大海的温柔。 她说:“好的,陌生人,送你一个迟来的祝福,新年快乐。” 顾铭:“我也祝你新年快乐。” 下一刻,各怀思绪的两人,心照不宣挂断电话。 顾铭静站原地,盯着手机看了几秒,再度小心翼翼地备注好韩贞的电话,转身,再往走廊另一边走去。 吴潇和徐蔚还站在家门口,似乎他们比往昔更有耐心,不管多久,他们都要等顾铭回来。 当顾铭再度走到他们面前,气氛不再如之前那般沉重,但却也是摇摇欲坠的不稳,静默的火山,总归有爆发的时刻。 徐蔚张口,咬着尖利的牙齿,忽而大骂道:“混蛋,你还没把刚才的事情说清楚呢!” 顾铭盯着她,一言不发,已做好被她劈头盖脸唾骂一顿的心理准备。 而徐蔚也不客气,张口就是疾风利剑,什么难听的话都能从她嘴里说出来。比如“色狼”、“偷窥魔”、“强奸犯”之类的称呼,她一句话里可以夹杂四五个。 “够了!” 徐蔚骂着,丝毫不分轻重。一直静默的吴潇却忽然开口了,他用异常严厉的声线吼断徐蔚的话。 徐蔚一怔,低声道:“吴潇?” 吴潇则淡淡说道:“蔚蔚,你先进屋里,我想和阿铭单独聊几句。” 第273章 咬舌 徐蔚迟疑,眸子里的怒色久久不散,显然还有很多话没骂完。但她瞧出了吴潇的郑重,知道自己再胡搅蛮缠下去,事情只会越变越糟,便对着吴潇轻轻点头,转身往屋子里走。 有趣的是,这女孩分明妥协了,转身那短短的一小会里,她还不忘恶狠狠地剜上顾铭一眼。兴许,她也知道眼神不能杀人,但她还是想用这种方式攻击顾铭一番,以表她心里的强烈愤懑。 顾铭至始至终保持温和的微笑,直到徐蔚走进屋子,再把房门“砰”的一声关上,这才偏头看向吴潇,“潇潇,你想和我说什么?” 吴潇表现得很平静,脸上无悲无喜。他摸摸兜里,掏出一盒烟,是很廉价的硬盒“天下秀”,他给自己点上一支,又递一支给顾铭,淡淡说道:“别介意,我买不了太好的烟。” 顾铭无所谓地点点头,接过烟,安静点上。不得不说,香烟的品牌的确影响口感,这仅卖四元一包的天下秀,味道的确不好,口感粗糙,还辣舌头,稍微抽几口就忍不住咳嗽。但顾铭不动声色,安静吸了好一会烟,隔着一层浓浓的烟幕直视吴潇模糊的脸,再问:“潇潇,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吴潇轻咳两声,把手头还剩大半截的烟丢地上,再用脚使劲踩息。做完这一些列动作,他抬眼,脸上还是没有表情,但眸子变得锋锐一些了,他直视顾铭,淡淡说道:“阿铭,如你所见,我和薇薇在交往,我和喜欢她,她也很喜欢我。很早以前,你劝过我,说我该找一个女朋友了。那时候我也回答过,若能遇到一个全心全意对我好的女孩,只要她长的不是太过抽象,我也愿意付出同样的真心去对待她。现在,我遇到这个女孩了,我珍视她,如视珍馐,不愿她受到半点伤害,哪怕是她细微的生气、闹脾气的样子,我也不愿看到。” ——他说的是“喜欢”,而非“爱”。 顾铭脸上的笑容僵住,整个人变得尤为机械,像一个稻草人。他听懂吴潇这段话的意思了,他知道,吴潇虽然没发脾气,没说半句过分的话,但吴潇的心里总归是不开心,就像嘴里卡了一根鱼刺,如鲠在喉,难以释怀。 吴潇继续说:“阿铭,我知道之前的事情是误会,要怪也只能怪我们自己忘了锁门,怨不得你。但是我心里还是有些不畅快,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这事就这样吧,以后都不提了,我们还是无话不说的好兄弟。” 初春季节,夹杂残冬料峭的风声从不止息。它总在不经意间呼啸而过,交织初春的温暖与季冬的残喘,温热与冰凉的交错中,不管是天穹的云层,还是大地的雾色,都抵不住它的撕扯,云消雾散,一切都变得清晰明朗。 而此刻,就有这样一阵风拂过,轻而易举搅碎弥漫在两人之间的袅袅烟雾。于是,两人都看清了对方的脸。 顾铭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尽,轻微扯动的脸皮变得尤为滑稽,于此刻,他的笑是悲是喜,已难以洞悉; 吴潇不同,他一如既往的平静,眸子更为锋锐了,而这宛如利剑般的目光里,透出了淡淡的悲伤。似乎,他说出这些话时,心里也颤抖着,有入骨的疼痛感席卷。但饶是如此,他依旧要说。因为他在乎徐蔚,在乎程度兴许还在顾铭之上。 灰石砌筑的,永远都显得肮脏的长廊上,单薄少年的水墨画,永远是那么触目悲凉——或者说,少年原本并没有那么悲伤。悲伤的是,两个原本并不悲伤的少年糅合成了诡异的,难明的,超脱现世,冲入异次元层次的悲伤。 顾铭喉咙抖动着,双唇张合着,好久好久说不出话来。当他看到吴潇转身,要再回房间时,他的颤抖达到峰值,继而急转直下,有了正常的思考能力与行动能力。 “等等!” 顾铭叫住了吴潇,叫他之时,还习惯性地抬手去抓他的衣角。但顾铭很快反应过来,手像碰到了熔岩一般,被灼烫着抽了回来。 吴潇止步,低头轻轻顺一下被顾铭拉得有些褶皱的衣角,再抬眼,似笑非笑地说:“阿铭,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顾铭深吸一口气,平静说道:“两件事情。其一,既然你买了手机,就把你的手机号说一下,我要备注;其二,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十数天后,县一中开学,我要去报到。至此后,我们又成了同校同学。” ——言简意赅,干净利落。 吴潇皱着眉思忖,低声念出自己的手机号,回头便往屋子里走了。 顾铭存好电话,抬眼看一下被关得死死的房门,心中的悲伤已难以掩饰,他脸上有了酸涩的笑,是疑惑,是懊悔—— 他懊悔自己这么蠢,早前就知道吴潇和徐蔚在房间里办事,自己多等一会再去敲门,便不会闹出这些事情;他也疑惑,就因为这么一个一目了然的误会,吴潇就变得如此冷漠?仿佛他早已不是自己记忆中的少年玩伴。 很快的,顾铭反应过来,若交换立场,吴潇无意看到自己和小雪在做那些事情,自己还能一笑置之吗? 顾铭想不出答案,或者说,这道题原本没有答案。就如同世俗之中默认的诡异规则一样——对人类而言,原谅朋友比原谅一个陌生人要困难得多。 想到这里,顾铭再度看向房门,那老旧的木门早已遍布腐痕,还有不少人为破坏过的痕迹,变得千疮百孔。而这样一道一脚就能踢碎的朽门,却成为横亘在顾铭与吴潇之间的天堑,谁也不能轻易越过了。 *** 怀揣万千思绪,顾铭回了家,再度走进萧条的屋子,躺在沙发上发呆。 晚间,他简单地吃一些东西,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换床上躺下了。 风雪发来信息,问顾铭今天过得怎样,问那个千云舞到底是何方神圣,还问顾铭回家了吗。 顾铭的心很乱,回:小雪,我今天感觉很累,想早点休息了。 似乎风雪也察觉到顾铭的烦躁,便不再多说,只象征性地走一个“晚安仪式”:晚安最爱最爱的顾铭。 顾铭盯着手机,又一次惆怅,就像自己把气撒在了风雪身上,但又不知作何解释,便轻叹一声,回:晚安最爱最爱的小雪。 当晚,顾铭睡得很晚,纵使他早早地躺在床上,却也翻来覆去,花了三个小时以上才勉强入睡。 有人说,梦是无逻辑的。梦中之人,可能上一刻还化身飞鸟在无边天穹翱翔,下一刻却成了水里的游鱼,一念之间,可横跨两个完全没有交错的世界。 可是,无论梦境怎样错乱,哪怕现实中的一切逻辑规则都消散无踪,入梦之人也很难察觉。就好似,无论发生怎样不可思议之事,当事人都觉得理所当然,不会有半点违和感。 然而,也有人说,入梦之人有可能察觉到自己身在梦中的事实,这就是俗称的“清醒梦”。 会做清醒梦的人可欢快了,在玄奇到无所不能的梦里,自己可以无忧无虑地做任何事情。比如,肆无忌惮,堂而皇之去抓暗恋已久的女孩的手;又比如,可以鼓起勇气,对无休无止压榨自己潜能的老师提出抗议,若他不答应,就打洗拖把的水桶盖在他的头上。 顾铭以往没做过清醒梦,不知道那其中是否真有那么欢快。但他猜想过,清醒梦总归是梦,里边的一切东西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属于虚幻的东西。就算自己真的一度拥有,也不过是井里捞月,徒劳无功。况且,当自己知道自己在梦境之中时,那这个梦还会长久吗,自己还真的有时间去做那些想做的事情吗? 这一晚,顾铭遇到了清醒梦,但是这梦和别人所描述的不同,并没有那种如梦如幻的放纵感,反而阴惨惨的恐怖。 这是一个噩梦,全世界的人都不见了,浮在空中的,爬在地面的,均是脸色幽蓝的亡灵。他们艰难地挪动着身子,发出阴森而沙哑的笑声,逐步像顾铭靠近。 顾铭想跑,可是自己的力量不知哪去了,竟抬一下脚都费力无比。用尽全力去跑,还比不上地上亡灵的蠕动速度。 顾铭怕了,全身上下都遍布恐惧,仿佛预见自己也将成为这些亡灵中的一员,永远失去神志,变成恶心的东西在现世无休无止徘徊下去。 但很快的,他冷静下来,他知道这是梦了,清楚记得自己在家里睡着了,甚至能回想起白天时自己和吴潇起的误会。 明白这是梦了,便放松了不少,心里不那么害怕了。 于此刻,世界寂静,所有的亡灵都不再蠕动,也不再发出难听的笑声。他们静默了,像是早已埋葬泥土的尸骸,不会再动了。 下一刻,画面无逻辑翻转,顾铭到了一个安静的房间。屋里很暗,没灯,也没声音,但昏暗的视野里依稀能判断出这是他的家里。他就躺在自己睡的床上。 ——莫非我已经醒来? 顾铭如此想着,想翻身起床,开灯开窗透透气。可是,他的身体像是被强力的胶水黏住了,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法挪动分毫。 眼皮变得很重,已经睁不开了,索性闭上双眼再睡,反正屋子里也一片漆黑,睁不睁眼都无所谓。 紧接着,寂静的房间里有了熟悉的声音,是人的声音,从声线上判断,还都是些熟人的声音。有爸爸、妈妈、哥哥、妹妹,也有风雪、韩贞、吴潇、杨雷,连许成语、肖智、万涧、卿欢等人的声音也都交织其中。 他们都在急切地呼喊着:“顾铭,快、快起来啊!” ——为什么叫我?为什么这么急切?为什么要起来?莫非……我若不起来,就会发生非常可怕的事情? 霎时间,无孔不入的恐惧感再度袭来,那种深入骨髓,几乎麻痹整个身子的恐惧,只品尝一次便铭记于心。而漫长的十数年人生里,顾铭已记不清自己品尝了多少次诸如此类的恐惧。 他知道,自己又遇到了“魇”,这次的“魇”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汹涌。这也是他唯一一次,在诡异的“魇境”中有了意识。 他慌张起来,想要睁开眼起床,可未果,眼睛像是被某种东西缝合了,睁不开。于是,他挣扎,想剧烈运动唤醒现实中沉睡着的自己,结果依旧,他的身子像是被钉在了十字架上,难动分毫。 慌乱中,他心里的恐惧越来越浓,仿佛自己已经只剩在一口漆黑旋涡上口,身子正缓缓向下沉陷,等不了多久,自己就将埋葬于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不知怎么了,几乎被恐惧完全吞没的意识竟在这一刻有了一丝清明,他竟想到了唯一一个可行的办法——咬舌! 梦魇里,身体都动不了了,但嘴巴还能张合,也就是说,可以牵动牙齿去咬舌头,以疼痛促使现实中的自己苏醒过来。 一念及此,顾铭不敢迟疑分毫,张嘴便咬向牙齿,用尽全力,越痛越好。 不得不说,这个办法果然可行。当顾铭使劲要舌头时,他的全身都传来诡异的麻木感,好似身体不是自己的。仅片刻,这类麻木感又如潮水般退去,整个身体便轻松了许多。 那一瞬,顾铭有种灵魂归体的奇特感觉。 再张开眼时,视界依旧是一片漆黑,但这是现实中的黑暗,因为梦魇里的所有虚幻感都消失干净了,剩下的只有源自舌尖的疼痛。 顾铭忍着心中的余悸,起身开灯,看着眼前熟悉的屋子,忽而有种“大难不死”的庆幸感。 尔后,他再也无法忽视舌头传来的痛觉,龇牙咧嘴,忍不住往地上啐了一口。 他啐在地上的不是唾沫,而是殷红的血。 一瞬间,他身体发麻,忙冲向二楼客厅,对着伸出舌头对着大镜子。只见舌头上破了一个口子,殷红的血宛如涌泉一般,正汨汨流出。 他心里惊悚,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万一我在梦中咬舌头,促使现实中的自己把舌头咬断了,那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第274章 下次 往后的数天里,顾铭还时常遇到魇,说来也奇怪,似乎从那一晚开始,每次梦魇来袭,他都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梦里。于是,事情变简单了许多,不管梦境中的自己身处怎样可怕的环境中,他都能泰然自若地咬咬舌头,把自己唤醒。 这个办法简单而粗暴,屡试不爽。而且,有了第一次的经验,顾铭每次都把嘴里的咬合力度控制得很好,用边侧的狼牙去咬舌头,力量缓缓增加,直到自己感觉到疼痛,便不再加力。这样一来,他便能在摆脱梦魇的同时,也避免咬伤自己的舌头。 时间推移,时令到了雨水,残冬的嘶吼彻底结束,气候渐渐转暖,长期阴沉的天空终于有了一丝明朗,不过也称不上晴空万里,毕竟是在降水多的节气里。天穹仍悬着乌云,但不是那种浓得化不开的、黑压压的云,它的颜色很浅,常伴淅沥的雨花声,轻快而舒畅。 这期间,顾铭常趴在窗户前听雨,仿佛看着透彻雨水绵绵击打脏污的大地,就觉得整个世界干净了许多——“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只描绘春雨滋养万物的一面,不曾想,一场活泼的春雨,也在欢跃的节拍中把世界洗得干干净净,兴许连一颗颗阴沉深邃的心,也稍稍化开一些阴暗,变得澄澈许多。 前不久,顾铭和风雪说了自己和吴潇的误会,原本不指望风雪开导,只是当做聊天话题随便说了一下。 风雪的反应很激烈,她觉得,错的人是吴潇,说他是小肚鸡肠的人,还叫顾铭以后不要再和吴潇接触了。 顾铭知道,风雪心里偏袒自己,所以才把罪责全都推给吴潇,事实上,错的人终究是自己。数天的沉寂里,顾铭何尝不想给吴潇打个电话,把他约出来吃个饭,坐一起心平气和的聊一下。可是,顾铭行动不起来,他犹记吴潇当时的冷漠,怕自己自作多情,反而更让吴潇厌恶。 这一天,风雪又说起吴潇的话题,她变得理智了,开始承认错的人是吴潇。她发来的信息原话是:顾铭,我仔细想了一下,若换做吴潇无意间看了我们,我想我也会大发雷霆,一辈子都不想再看到这个人了。而你也多半会偏袒我,做出和当时吴潇一样的反应,这一点无可厚非。可是,你们是从幼时玩到大的死党啊,彼此间的友情有多牢固自然不用说。就算你们心中有了一些隔阂,时间久了,也都会消散无踪。无论发生了什么,最后都能笑着拍对方肩膀的,才叫死党吧。 顾铭盯着帘外的雨,看着它从对面房屋的瓦缝、房檐不断成股滑落,最终顺路肩边排水沟一直流入下水道里。它就像一条有迹可循的脉络,一方连缀着浩瀚天穹,另一边直指汪洋大海,构成瑰丽而壮阔的伟大循环。 而这往来与循环之中,顾铭渐渐想起曾几何时映在自己眼前的“风雪彼岸”,那是一对残缺的、刻画轮回的美妙文字。时至今日,顾铭依旧无法写出下联。兴许,不仅现在写不出,五年、十年、乃至更遥远的二十年后,他依旧写不出来。 因为心如雨水一般澄澈,方才把问题想得更为深刻。他有了奇特的感觉,就似乎,若自己无法写出精湛的下联,也就是“风的轮回”,那他便永远不能真正地牵起风雪的手。这是没有半点依据与可信度的感觉,女生们习惯把它称作第六感,并且由始至终深信着这样玄奇的感觉。 于此刻,顾铭忽然也深信了此类荒诞的感觉,也正是因为相信,心里才有浓烈的无力感,因为他写不出下联。 于是,顾铭面无表情地打字,回一句与前文丝毫不相关的话:小雪,你还记得你曾写的“风雪彼岸”吗? 风雪:我当然记得啊,那时候我还苦思冥想了好久,只可惜没能想出下联。你忽然提这个,莫非你想出来了? 顾铭心里一阵惭愧,因为他之前几乎没有认真想过这事,回:没有。 风雪:没关系的,想不出来就算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写那一对残缺的对联,最初与最终的目的,也只是想借机接近你。不过,我本身也下了不少功夫,也曾努力想过答案,只可惜没想出来。现在好了,你都成了我的男朋友了,那对联什么的,也都无所谓了吧。 顾铭:有所谓的。 风雪:你到底怎么了啊? 顾铭:没什么,就是我忽然觉得,作为你的男朋友,我有必要为你写出下联。 风雪:你这么说倒也没错,可是你也没想出来啊。要不这样,我也不催你,等你什么时候想出来了,再告诉我就好了。 顾铭:我就是这样想的,不过我也不知道那是多久以后的事情了。 风雪:没关系啊,反正你有的是时间去想,我也有的是时间去等。话说回来,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有个点子了。 顾铭:什么点子? 风雪:这不是往后的两年半我们都得相隔两地吗,那我们总得找一些小游戏消遣一下啊。游戏王卡片决斗自然玩不了了,毕竟那是要面对面坐着玩的游戏;故事接龙的话,我们写了《风筝》,陆思和许成语也写了《问心铃》,初中三年看小故事已经看出审美疲劳了,也不太想再去玩这个了。 顾铭:那你想到了什么点子? 风雪:要不我们对诗吧。每天只对一句,且换着出题,诗、词、曲、古文皆可,可以出同一篇作品的题,但句子不能重复。 顾铭错愕,思忖着问:你确定你要和我玩对诗游戏? 风雪:我确定! 顾铭:你刚才说了规则,但还没说游戏的奖励与处罚。 风雪:我算了一下,从我们现在到高考前夕,还有八百多天,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各出四百多道题。谁答对的题目多,谁就可以要求对方考哪个省的大学。另外,我看你也不容易,我破例给你一个特殊福利。 顾铭:什么福利? 风雪:这个就要等你赢了我再说了。对了,规则还得补充一下。每次答题时间不得超过五秒,用以防止某人看题后马上查百度。但是,答题时间太短,也不能要求绝对的精准。所以允许错字,但字的发音一定得和原诗句同音才行。 顾铭觉得这个规则挺不错,便同意了。这事说定,两人又闲聊了一会,风雪再一次提到吴潇,明里暗里都劝顾铭主动一些,去找吴潇好好说一下,有利于冰释前嫌。 顾铭思考良久,也觉得这事拖着不太好,便做了决定,干脆再去找找看吴潇。 然而,结果却一点也不意外,和顾铭想的完全一样。 这一天,春雨绵绵,顾铭一手捏伞,一手举伞,一直走到吴潇家的楼下,他没上楼敲门,怕再闹出误会,便站在原地拨通了吴潇的电话。 呼叫铃声响了足足半分钟,电话终于接通了—— 吴潇:“喂,阿铭,你那边有什么事吗?” 顾铭:“没事。就是我想找你吃个饭,一起聊聊天。” 一阵沉默。 吴潇:“今天还是算了吧,外面下着雨,出门不太方便。” 顾铭:“没事,雨势不是很大,打把伞就好了。” 吴潇:“我爸出门买菜,把家里唯一的一把伞带走了。” 顾铭:“这也没事,我带了两把伞,正好够我们两个用。” 又一阵沉默,时间比上次长了两倍。 吴潇:“还是不了,我家里有些事,不方便出门。” 顾铭:“那好吧,等你下次闲下来了,我再来找你。” 挂了电话,顾铭脑袋微微抬起,隔着朦胧雨幕,一直盯着吴潇家的房门。 *** 屋内,徐蔚坐在老旧的床铺边看电视,大眼明亮,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亮,脸上还不时浮出美好的笑容。 吴潇能读懂他这表情的含义,便是强烈反对他随顾铭一同出去。所以,吴潇拒绝了顾铭,哪怕他从顾铭的话中听出了少许的恳求,他依旧点不了头。 把顾铭打发过去了,吴潇再度坐回床铺边,与徐蔚并排坐着看电视。 电视里放的是星空卫视独播的《热门小马》,徐蔚看得很认真,每当看到“便便仗”举起屁股对着别人大便时,便忍不住掩嘴笑,从指缝里稍稍映出她的侧脸与眉梢,亦是晶莹雨水般美好。 忽然,吴潇转头看向她,温柔地抬手,把她不小心吃到嘴里的发丝捻出来,露出会心的笑。 徐蔚被吴潇的认真表情惊到了,脸颊忽地红了,问:“吴潇,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啊?” 吴潇轻抚她的后脑,片刻又把手收回来,眉头凝紧,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散去,平淡的声线便从他的嘴里缓缓溢出。他说:“蔚蔚,你在家里待着,等不了多久,我爸就买好菜回来了。你和他一起吃饭,吃完记得帮忙洗下碗。我现在要出去一趟,可能会晚一点才回来。” 徐蔚听懂了,原本水灵灵可爱的眸子霎时变得冰冷,熊熊怒意不加掩饰。 “不行!我讨厌那个人!你不能再和他来往了!”她变脸很快,上一刻还显得恬静可爱的脸颊,下一秒就扯动出丑陋的愤怒表情,她尖锐的吼声像惊雷,不只传入左邻右舍的房屋里,也飘向外边的平地,传入了某个人的耳朵里。 吴潇静静地盯着这个自己想用全部力量去呵护的女孩,坚定的眸子有过一瞬的温柔,仅片刻,又化作了顽石一般的坚硬。他不再解释,起身便往门外走,纵使徐蔚用尽全力去扯他的衣角,依旧无法阻止他的脚步。 吴潇走到门前,正想扭动门把手出门,怎知这门自己就动了,门外是一个年过半百的佝偻老人,他正缓缓往屋里走。 “爸,你回来了。”吴潇脸色变幻,很快变得平静,对着爸爸打招呼。 吴爸的表情很沉,少了平日的慈祥,刀刻一般褶皱的脸上只有严厉。他进屋,把手头的菜都放到厨房里,再出来时,脸上也有了怒火。他指着吴潇,厉声呵斥道:“你刚才把顾铭拒之门外了?” 吴潇不解,直接摇头:“阿铭没来我们家敲门啊。” 吴爸冷笑一声:“那就怪了。我回来时,他还在楼下的坝子上干站着,手上捏着两把伞。我以为他是来找你玩了,才从我们家出去,所以没多想,只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这才上楼没几步,就听到你们在大吼大叫的。我只是老眼昏花,还没到神志不清的地步,一听你们的话,就知道你们干了什么事! 你和顾铭从小就玩得来,我和你妈也都挺喜欢那个小家伙。不管你们之间是不是闹矛盾了,他来我们家做客,你就不能把他关在门外边!” 吴潇的心猛然一颤,都忘了父亲是在指责自己,忙问道:“爸,阿铭在楼下?” 吴爸淡淡说道:“他在不在,你自己看就知道了。” 吴潇连忙往外跑,站在长廊的护栏前往外看,雨幕中,下方的空地上没有人影。唯独,远远的,平地与下坡小巷子相接的位置,有个恍惚熟悉的身影正撑着伞往更远处走着。 地形遮掩了那人的半个身子,但吴潇还是肯定,他就是顾铭! “阿铭——” 吴潇大喊,把顾铭的名字拖得很长,但顾铭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并未听到喊声,身子完全没入了巷子里,没影了。 此时此刻,吴潇心里升起无穷的懊悔,仿佛无数只虫子潜入了自己的身体,它们堵塞自己的血管,还贪婪地吞噬血肉与骨骼,钻心的疼痛感从全身袭来。 吴潇的身子有些不稳了,他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好似随时都会跌倒,但他仍跌跌撞撞地往楼梯间的方向跑了过去。 后边,徐蔚还不依不饶大吼道:“吴潇,你不要去追他了。” 吴潇听到了,但没回复。仅留徐蔚与吴爸在屋子里尴尬对视着。 吴潇冲出楼,迎着雨往小巷的方向跑,穿过巷子到了大街上。抬眼间,满街五颜六色的雨伞,其中相似的更是多不胜数,已经分不清哪一顶雨伞的主人是顾铭了。 沉默中,吴潇摸出手机,想要拨打顾铭的电话。可是,他打开手机的第一时间,恰巧收到顾铭发来的短信,信息内容非常简单:我也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了。 第275章 巧遇 这条信息的含义太过明了,明了到已然不存在任何歧义。 吴潇知道了,之前自己在楼上大喊顾铭的名字时,顾铭有听见,但他仍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或者说,在他心里一直悬着一个倒数计时的挂钟——时间每过一秒,他和吴潇的关系便疏远一分。 而吴爸推门回家那一刻,就是倒数指针归零爆破的时间点,纵使吴潇竭尽全力嘶吼,却也再难挽回昔日的少年挚友。 吴潇的心被某样尖锐物刺伤了,难以形容的疼痛不断从心口溢出,使他颤抖,使他颓然。他知道了,从今以后,自己与那个似曾交心的少年划清了界限,不会再并肩闲聊,不会再极速飙车,更不会再同坐一堂举杯欢饮。 他抬眼,空洞目光扫过碌碌而过的人流,心里多出一片空缺。或者说,他的心里本没有空缺,因为缺失顾铭的那一页早已被徐蔚填满。可是,心房住客的替换间,那一颗原本有力跳动的心,会否因跳动频率的转变而忽感不适呢? 有人说忠孝两难,也有人说情义两难,甚至日日敲钟诵经的世外说老僧,也在夜深人静时,怅然呢喃“安能不负如来不负卿”。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越是真挚的情感,越经不住外力的打击。 吴潇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吴爸已经做好饭和徐蔚相对坐着,两人都没举筷,脸色凝重,一言不发,大概是在等吴潇。 “顾铭呢?” 问话的是吴爸,他的脸依旧如刀刻般严肃,令人不敢直视。 吴潇把头埋低,盯着不断泛出烟气的菜碗发呆。 徐蔚便说:“你是不是没追上他?”她这时的语气已没有之前那么强硬,反而温柔了许多,大概是把之前的误会放下了。 吴潇盯着她,两齿咬紧,沉默的眸子里满是悲伤。很久很久之后,他用几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蔚蔚,你放心好了,阿铭不会再来找我了。” *** 时间过的很快,日升月落间,到了月底,恰是元宵前后,也是全国各校开学的时段。 顾铭接到卿欢打来的电话,他的声线依旧童真如刚学会说话的小娃娃,清脆而响亮。他很激动,说是无聊的假期终于要结束了,等到开学便能和顾铭一起玩了。 “县一中几号报名?” 顾铭心很烦,这段时间都是如此,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绵长思绪里,很难对其他事情产生兴趣,若非卿欢忽然打电话过来,他都差点忘了问开学日期的问题。 卿欢回答:“明天报名,后天开学典礼,之后就正常上课了。” 顾铭没多想,随口应一句“我知道了”,便挂了电话。 时间就是如此,往往在不经意间流逝了。仔细回想起来,顾铭很难想清楚这近半个月自己是怎么过的。 沉默中,顾铭翻身而起,把需要的东西全部收好,装行李箱里,再洗一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整个人一扫之前的阴翳之态,变得容光焕发。 既然明天要报名,顾铭就不能继续低郁下去,临行前,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全部做好,调整心情,安心上学才是正道。 这一天,顾铭给爸爸打了电话,只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要去县一中报到,便匆匆挂了电话。 顾铭觉得,这样的电话很省事,不仅那些没用的寒暄都免了,连一些自己想说的话好像都没时间说出来,倒真是节约时间了。 没多久,妈妈打电话过来了,她和爸爸不同,喜欢唠叨,大事小事都要挨着说一遍,挺磨人的。 但顾铭很耐心,一直听妈妈把话说完,这才笑着回复:“妈,你放心好了,我都住校好几年了,知道该怎么学习、生活。” 电话另一头传来妈妈会心的笑声,半晌,她又说道:“你打电话过来,你爸很高兴。很多事情他都放在心里,只是不善于言语表达罢了。” 顾铭道:“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顾铭盯着手机迟疑起来,心想着,自己还要读书的消息,都给关系不错的朋友们说一下,打个招呼。 于是,他摸出手机,按自己心中的朋友梯队,给那些人一一打过去。 杨雷第一个接到电话,他很高兴,预祝顾铭考上名牌大学。 吴潇被滤过了,自己要去县一中的消息,他早知道了。而且,时至今日,自己也没必要再去打扰他了。 之后,顾铭给许成语,万涧,肖智,杨秋峰,李文豪等人打了电话,也都是微笑着寒暄。 剩下最后一个电话,打给李奇的。虽然过去很久了,顾铭还记得这位穿着整洁,仪容干净的异性朋友,犹记她宁愿旷课也要为自己送行,这份情谊不可谓不深。 这半年里,顾铭没联系过她,她也未联系过顾铭,两者都保持着“互不打扰”的平静。 这一天,顾铭从风雪那里问到李奇的电话,继而打了过去。 意外的是,联系拨打两次,竟都没人接电话,直到第三次,直接被挂掉了。 紧接着,短信来了,就简单的三个字:顾铭吗? 顾铭错愕,不知道这妹子在干些什么事情,明明接电话要方便许多,她非得挂了电话转发短信过来,便回:是的。朋友,许久不见,挺想你的,所以打个电话问候一下。 李奇:朋友,问候什么的都免了,有事说事。 ——这么冷漠的吗? 顾铭皱皱眉,迟疑着回:那好吧,我这里没事,不打扰你了。 仅片刻,李奇的短信又发来了,内容还挺多:你没事,我这里有事!时过半年,你没主动给我打个电话,我打你电话还一直关机,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当朋友。现在好了,我难得遇到一件好事,你又恰巧不巧地打电话过来了。 顾铭哑然,苦笑着回复:以前的电话我没用了,现在是这个号码。当然,我也为我这么久没联系过你,慢待了你,深表歉意。好了,说吧,你那里遇到什么好事了? 李奇:好事是不能随便给人说的,因为说多了,好事就变成坏事了,虽然我这里的确也有一件坏事想告诉你。 顾铭:神秘兮兮的,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李奇:这次,你最好认真看一下我的信息。我告诉你,风雪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每天和一群杂七杂八的男生混在一起不说,还学会抽烟了,烟瘾还很大。 顾铭微微一惊,风雪抽烟的事情他倒是知道,却不知风雪还跟一群男生鬼混,便问:她和哪些男生混在一起? 李奇:说了你也不认识。总之,我告诉你,你若还惦记着她,最好主动找找她,说不定你们还能破镜重圆。若你动作慢了,指不定她就跟哪个男的好了。 ——看来小雪没有对李奇提过我和她已经和好的事情。既如此,我也不多嘴了。 顾铭:这事不劳你费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李奇:好了,我该说的说完了,你有没有认真消化这些信息就是你的事了。我约会去了,别再打电话烦我。 ——我的天,李奇这种冰清玉洁,冷傲如霜的妹子也被某个王八蛋拐走了?话说回来,李奇知道该怎么约会吗? 顾铭的嘴角猛地一抽,脑中浮出一个诡异的画面——李奇与一个男的保持三米间距并行,便成了传说中的约会。 晚间,顾铭有些睡不着,和风雪多聊了一会。 风雪又问了吴潇的事情,似乎她比顾铭还担心此事。 前几次,顾铭都是含糊其辞,并不打算详说。这一次,顾铭也不隐瞒了,直接回:我和潇潇绝交了,以后不会再有联系了。 风雪:不是吧,你们关系那么要好,怎么可以因为这么一个误会就绝交啊? 顾铭:就是因为关系太好了,反而经不起误会。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就像永远都受万人簇拥的小公主,忽然被某人骂了一句,哪怕是一句开玩笑的话,也能使她心生不满。我和潇潇就是如此,关系太好,彼此之间都不曾伤害过对方,反而处处为对方着想。这种关系,太过诡异,就像平静的潭水,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生出圈圈涟漪。 风雪:水本无忧,因风起皱。山本无忧,因雪白头? 顾铭:又是风又是雪的,你扯太远了。不过我倒真因某个“风雪”起了皱、白了头。 风雪:嘻嘻,我的名字就是这么取出来的。 顾铭:好了,今天聊到这里,先睡了,明天还有不少事情要忙。至于你说的对诗游戏,等正式开学吧。 放下手机,顾铭入睡。这一晚,他睡的很好,一夜无梦,在醒来时,精神饱满。 早晨八点,顾铭吃完早饭,拉着行李箱往车站走了。 不巧的是,顾铭上车便遇到了熟人,是个大美女,但顾铭不太想见她。 因为是开学时段,从镇上赶往县城的客车很热闹,基本上是车门一开,车子便被学生们填满。 顾铭上车慢,没座位了,只能站过道上。 人太多,把顾铭一直挤到过道的最后排,那个美女恰巧坐在他旁边的位子上。 顾铭只看了她一眼,想也不想便偏过头去,不想让她发现自己。 可是这么子的眼睛机灵,她老早就发现顾铭了,一直不主动打招呼,便是想等顾铭去叫她。 见此幕,女孩也来了怒气,眨巴着美丽大眼,娇声道:“顾铭,你在躲着我吗?” ——这种又娇又软的声线,还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大美女吗? 顾铭的身子一麻,僵硬着转过身来,与她对视,看她一身流光溢彩的行装,扯动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哈、哈哈……苏沁啊,车太挤,我刚才没看到你。好久不见,你最近怎样?” 这女孩是苏沁,她比以前更高、更漂亮了,一身华丽装扮,头扎金步摇,耳挂金环,颈子上还带着一串不知是不是真金的细长项链,只差一身汉服,她便成了古典美女。 苏沁柳眉一竖,目中有些怒气,指责道:“你明明看到我了,还别过头去,这不是躲着我是什么?” 顾铭干笑一声,脑袋一转便找到借口:“你太好看了,是美丽的天鹅,我是有自知之明的癞蛤蟆,不敢随意和你攀交情。” 苏沁的眉梢一下子舒展开来,掩着嘴“嘻嘻”甜笑好一阵,竟直接抬手拉顾铭的肘子,说:“你来坐我的位子。” 顾铭不解:“岂有美女给男生让位子说法?” 苏沁保持美丽的甜笑:“我可以坐你身上啊。” ——你坐我身上,那我不吃个三五吨豆腐啊? 顾铭的心忽然一跳,变得毛躁起来,大概也有些经不住诱惑了。但很快的,他冷静下来,想起多久前自己在广安阳光海岸隔帘所见的熟悉倩影,又想到吴潇曾和自己聊起过的苏沁,心中有了惋惜,知道这女孩早变了,兴许她这一身珠光宝气都已成为她不检点的证据。 顾铭淡定摇头:“还是算了,你是有男朋友的人,我可不想挨揍。”说话时,手一抽,摆脱开苏沁的手。 苏沁盯着自己选择空中的手,眸子里有了奇怪的光,像是悲伤,但很快被欣喜掩盖:“你要我的话,他就不是我男朋友了。” 顾铭淡淡说道:“这类似的玩笑话,我们以前倒是说过不少。不过现在我们也都过了那年纪,说话还是认真一些,就不开这些玩笑了。” 苏沁收回手,点头道:“好吧,我们不开玩笑了,聊点别的。” 顾铭盯着她,那一张美丽的脸涂上白皙脂粉,更迷人了。 苏沁感觉不适,忙问:“你一直盯着我看什么?” 顾铭道:“没什么,就觉得你比以前好看多了。”——也比以前庸俗多了。 苏沁抿嘴一笑:“你喜欢看的话,那你看吧,我不躲。” 顾铭也跟着一笑,又作势别过头去:“看一会就好,免得不小心被迷住了。” 苏沁脸上的笑容更为甜美:“那我岂不是要捡一个大便宜?” ——不对,捡便宜的人不是我,是那些出入阳关海岸的人。 顾铭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温和说道:“你不是说要聊点别的吗,那我们不聊这个了,说说县一中的事吧。” 第276章 何错 一提到县一中,苏沁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她站起身,扫视车上的其他乘客,发现大部分都是学生,不用想,这里面肯定是县里各校的学生都有。她迟疑,最后选择摇头,低声道:“人多口杂,还是不提我们学校的好。毕竟,我们学校里也没几件光荣的事情,全是些败坏名声的丑事,说出来就让其他学校的学生看笑话了。” 顾铭错愕,没想到这妹子还如此在乎自己的母校,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然而,她太过光鲜,一眼看去,视线全被那些金项链、金耳环吸引了,看好一会,都没看清她的表情。沉默一小会,不追问了。心里虽然好奇县一中的事情,却也不一定要问苏沁,之后去问卿欢就好。那家伙长了一副人畜无害的可爱相,却是县一中的校霸,他知道的事情,铁定比苏沁多得多。 苏沁坐下,抬手顺一下鬓边秀发,美丽的眸子转了转,想到重要的事情,便说:“对了,我差点忘问了。今天我们县大部分中学都开学了,乘车去县里的学生,也都是回学校报名的。你忽然乘车去县城,还问县一中的事,莫非你要去县一中报名?” “对的,今天以后,我就是县一中的学生了。” 顾铭如实点头,这事不用隐瞒,反正以后都是县一中的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苏沁的眼睛一亮,顿时喜笑颜开,因太过激动,又忍不住抬手,想去抓顾铭,但这次被躲开了。她反应过来,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便露出可爱的笑,吐吐舌头,把手收回来,嬉笑道:“太好了,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顾铭的脸一僵,纠正道:“你这话的歧义大了去了,我们虽做过同班同学,却从未在一起过,你可不要乱说。” “差不多一个意思嘛。”苏沁两颊微红,越发可爱了,像雨露中滋生的玫瑰花,美丽而妖艳。就算她强词夺理,顾铭也不好再反驳下去。 从镇上到县城,途经五个镇,十数个小村子,车程一般在一小时上下。 两人聊到这里,一时找不到共同的话题了,各自沉默下来。而此刻,车程还未过半,后面的路还长着。 枯燥的行程里,时间也被拉长了,每一秒都比平常的一秒要长一些,非常磨人性子。 苏沁还好,毕竟坐着,乏了就往靠垫上躺一下,小憩一会,时间便过去了; 顾铭不同,没座位,只能站着,且人多,脚麻了想挪下脚,换个舒服点的站姿都不行,很痛苦。 五分钟过去,顾铭忽然有了色胆,想硬着头皮叫苏沁给自己让个座,然后叫她坐自己身上。这样一来,人也舒服了,豆腐也吃到了,何乐不为。 顾铭还在犹豫,换在以往,这种话他随口就说出来了,现在却难以启齿。 当他咬着牙,在心头默默地对风雪道歉,张口叫苏沁时,苏沁也在这时叫他了。 “你先说吧。”顾铭盯着她那妖异美好的脸,色胆萎靡了,心里敲起了退堂鼓,扯动脸皮,干巴巴地笑了笑。 苏沁的眸子黯淡了许多,嘴里吐出悠长的叹息声,“顾铭,你还记得王露吗?” 顾铭当然记得王露,且不说她曾经是不是顾铭心中的女友候选之一,只凭她那清爽美丽的容颜,便很难忘记。事实上,自从顾铭回到家,这么长一段时间里,他从未获取过半点关于王露的消息。当然,王露销声匿迹只是一半原因,另一半原因是顾铭不曾主动打听过她。 此刻苏沁提起,顾铭便有了兴致,点头:“我记得她,只是很久没见过她了。” 苏沁把头埋下,纵使发丝被金灿灿的簪子固定了大部分,仍有不少青丝垂下,把她的脸遮掩得依稀朦胧。而在这诡异的发帘下,顾铭看到了她眼中的悲伤,那是真切的、浓烈的、发自内心的悲恸。 “你再也见不到王露了。” 平静却又凄凉的声线从苏沁的嘴里溢出,她的身影变得无限哀伤。而这份哀伤时刻提醒着顾铭,她口中的“再也见不到”,不是指王露离开广安了,而是指王露离开人世了。 顾铭希望这只是自己的错觉,强笑道:“你把话说清楚一点,王露是不是搬去其他地方住了?” 大概是听出了顾铭语气中的急切与焦躁,苏沁也变得不再淡定,忽而抬起头来,脸上的悲哀却不见了,有的只是恶作剧成功的狡黠笑容:“嘻嘻……顾铭,你是不是被我的语气吓到了?” 顾铭板着脸,有些不开心了,指责道:“我先前都说了,不要开玩笑。” 苏沁挥挥手,脸上保持怡人的浅笑,并不在意顾铭的严厉语气,吐着舌头说道:“你这么凶干什么啊?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还惦记着我家露露嘛。结果你过关了,你果然不是无情之人。” 顾铭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这不是惦不惦记的问题,我的任何一个同学遭遇厄难,我都会关心。”顿了顿,语气缓和一些:“说吧,王露现在在哪里。” 苏沁道:“她啊,现在过得好,早就不管我们了。” 顾铭不喜欢挤牙膏、剥洋葱一般的问话,直接说:“不要卖关子,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苏沁听着有些不开心了,咬咬舌头,解释道:“王露他爸中彩票了,一夜暴富,兑奖当天便拖儿带女一同搬走了。最初我还和王露保持联系,知道他们一家在广安,但没过几个月,他们又搬了,说是要去深圳,展开全新的生活。” 顾铭提起的心脏完全放下来了,只要知道王露过的很好就行了,至于其他的就没什么所谓了。 苏沁却问:“你知道他们家为什么一搬再搬吗?” 顾铭笑道:“中了大奖,有了钱,自然想去更繁华的城市里生活啊。” 苏沁摇头,语气沉重地说:“不对,他们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搬的。你知道吗,就在王露他爸兑奖后的当晚,他们家被人砸了门,敲碎了窗户,屋里面没搬走的东西也都被摔的稀烂。” 顾铭听出了这问题的严重性,神色也变得郑重起来,问:“莫非那些人是见不得别人好,要趁夜打劫?” 苏沁点点头,片刻后又摇头,咬着嘴说:“在我们镇,对不少户人家来说,生活仍是非常沉重的问题。若都是条件一般的平民,谁也不会觊觎谁、暗算谁,但某人一夜暴富就不一样了。他变成了肥肉,他身边的人就会变成了饥饿的狼,所有人都想在这块肥肉上抓一把油,才会促成他家夜里被人洗劫的事件。” 顾铭觉得这逻辑不对,询问道:“若有钱了就是肥肉,那世上有钱人也多了去了,他们怎么只找王露一家的麻烦,不去找其他人?” 苏沁长叹道:“问题就在这里。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思考过‘钱’的问题。一般来说,钱都一样,拿到任何地方都能买东西。但是,钱有的时候就是不同,特别是靠劳动挣来的钱,和从天而降的钱,完全不是一个性质。王露她爸的钱,虽然是靠运气中彩票来的,也算正道,但也决计算不上真正脚踏实地挣到的钱。你想啊,谁会愿意看着昨天还和自己一样寒酸的平民,今天就变成了百万富翁?他们会心痒,会觉得这钱是不劳而获的,不应该被王露她爸独吞,应该给每个人都分一杯粥。其他有钱人却是自己的凭真本事,一步耕耘一分收获挣来的钱,那钱都是人家的血汗,是值得尊敬的,除了专业的盗贼、抢劫团伙,一般平民不会对他起歹心。” 顾铭听得眉头直皱,因为这话里透着真知灼见,他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沉吟中,他想到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的女孩,真的会是阳光海岸那种龌龊地的技师吗? 苏沁咬咬嘴,俏脸变得越发凝重,摇头道:“王露一家搬到广安城去居住,仍未摆脱某些被金钱埋没理智的虎狼,过的提心吊胆的。他们无奈,只得搬到更远的地方去。也因此,我们都再难见到王露了。” 顾铭沉默,脑袋飞速思考,正在消化这话里的意味,也在思忖要不要试探性地套一下苏沁的话。 这会,汽车已经进了城,不多久就要进站了。 苏沁没再说话,她把头转向窗户那边,用迷离的眸子扫视窗外飞速向后奔跑的风景。她的神色,竟与多年前的顾铭有着一分神似,不同的是,她没有把手心按在窗户上。当然,她也没坐靠窗的位子,想按也难。 顾铭盯着她,仿佛看到多年前的自己,那种迷茫而仓皇的神色,骗不了人。 于是,顾铭开始怀疑早前吴潇说过的话。说怀疑也不对,毕竟那时的吴潇还是顾铭全心全意信赖的死党,他不可能撒谎。顾铭怀疑的是徐蔚,因为吴潇是从徐蔚口中捕风捉影得知苏沁在做那些事情的,而徐蔚并不值得顾铭相信。 以此类推,这件事情还存在悬念,可能并没有顾铭之前所认知的那么糟糕。 想到这里,顾铭几乎没有思考,抬手轻轻按一下苏沁的肩,待她转过头来,急促说道:“苏沁,我想问你一件事。” 苏沁眨巴大眼,露出甜美的笑容,点头道:“你想问什么尽管开口,我知无不言。” 顾铭狠狠一咬牙,用卿欢早前叙述过的试探之语说道:“苏沁,过年那几天,我和朋友去广安玩,在阳光海岸那边,看到一个人,她的身影轮廓非常像你。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所以没过去和她打招呼。” 这话一落,苏沁脸色忽变,原本水润姣好的两颊,竟一瞬间浮出些许苍白。 与此同时,汽车隆隆进站,插进密集的汽车群里,在指定的车位停下。乘客们陆陆续续下车了。 顾铭盯着苏沁,苏沁却不太敢看顾铭了,有些恼羞地垂下头,用乌黑发丝掩住她的整张脸。 “学生,到站了,你们快下车!” 沉默这会,车上乘客走完了,只剩他们两人。司机大叔有些不耐了,回过头来大吼一声。 绵长的沉默中,顾铭已经知道答案——这一切果然是他想多了,苏沁早已身陷肮脏旋涡,变成了为人不齿小姐。 顾铭不再多说,抬步便往车门走。下车站地上,往侧面的车备箱里取行李。 当顾铭把沉重的行李箱取出来,转身欲出站,却见苏沁站在他要出站的过道上。她两臂张开,把两车之间的狭窄过道堵完了。 “顾铭,先别去学校。陪我走走……好吗?”她咬着嘴,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却多出的哀求意味。 顾铭深吸一口气,安静盯着这个似曾熟悉的女孩,犹豫片刻,终是点头了,“好,一起散散步。” 话落,苏沁放下双臂,把路让出来,待顾铭与她错身时,她也抬步走,两人便并肩而行。 从车站出来,顺下坡直行数百米,到十字路口。再往前便是广华大道,县一中就在那边,往左是回家的路,往右是城市的主街道。 这过程中,两人都没说话,处于一个相对静谧的环境中。也因此,他们现在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顾铭深吸一口气,抬手指向主街道,淡淡说道:“既然你叫我陪你走走,就先不去学校,逛逛城市吧。” 于是,两人又往人流鼎沸的闹市区走,这一走又是十数分钟。 顾铭拉着行李箱,虽然谈不上多累,但一直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总归毛躁。 到此刻,他的耐心已经到了自身所能承受的上限,忍不住开口,打破仿佛无休无止的宁静,“苏沁,你想和我说什么,直说就好。” 苏沁闻声,明亮好看的眸子霎时泛出晶莹流光,眼泪竟不经意滑落了。 顾铭的心很沉,保持冷淡的语气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哭,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你。如果你没什么话和我说的话,我也差不多该去县一中报名了。” 苏沁低头,眼泪滴答滴答滑落,纤细的身子亦止不住哆嗦,像是雨中浮萍,随时都会颓然下坠。 顾铭静等数秒,她依旧不说话,便叹息一声,道:“苏沁,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再去那种地方了。”语毕,回身便走。 “等等!” 当顾铭走出十数米,忽然听到苏沁的声音。他应声止步,却不回头。 身后,苏沁宛如雷霆咆哮一般的激烈话音陡然炸开:“顾铭!你真觉得我就是那样不堪入眼的女孩吗!?我承认!我的确做着不太干净的工作!但是,我也是凭自己的劳动去赚钱!我……何错!?” 第277章 对错 苏沁的吼声,就像一道突兀轰击到顾铭的电芒,那里边蕴含着愤怒、悲伤、困惑、质疑……而最多的是期待。顾铭知道,苏沁期待着自己回头,期待着自己认真看她一眼,还如以前一样戏弄她,陪她疯玩。 顾铭犹记,三年前,“土味老火锅”店里,自己与苏沁、王露一同吃饭,韩贞突兀出现,继而搅局,导致自己与苏沁、王露走向陌生。 三年里,除了偶然的相遇,说几句出于基本礼仪的招呼之语,顾铭和她们几乎断了联系。这种僵硬的关系持续的三年之久,昔日的少年、少女也都换了颜容,变成自己眼里不那么熟悉的人了。而那一同笑玩的记忆,也该尘封了。 顾铭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和她们的关系,已经与叫得出名字的陌生人没多大区别了啊! 可为何,苏沁如此期待着自己回头?在这世上,能用这种高亢到几乎吼破咽喉的声带频率唤某人的人,他(她)的情感也都不掺虚假地融入颤抖的声线中了吧。 或者说,随时间的推移,两者的关系由近及远,到最后也未能完全断交,反而促成某种缥缈的情绪。它可以是思念,可以是祝福,也可以是祈愿,却不会是忌妒、怨恨、与伤痛等负面情绪。 这一切,都只能证明一个问题,那便是——苏沁一如既往地喜欢着顾铭! 到此刻,顾铭好像看清了自己,但又有了更多的疑惑。如果说,风雪、韩贞都是瞎了眼,偏偏看中了尽显平庸的自己,那文雅呢?那苏沁呢?这世上明眼人多了去了,她们不会都瞎了眼吧? 她们哪个不是才貌出众,追求者络绎不绝,有的是优秀的男孩子供她们选。如果她们耳聪目明,有着识人的慧眼,却都又滤过那些曾活跃在他们眼前的男孩,不约而同倾心于顾铭。那就证明,顾铭身上确乎有着难以掩盖的光亮。 这光亮是什么,连顾铭自己都说不出,那些女孩却能看到,但又不可言传。或许,就算顾铭亲口问她们,她们也只会甜笑着说“因为你是顾铭”吧。 顾铭深吸一口气,轻轻然转身,微笑着往苏沁那边走去。此刻,他的心如明镜一般透彻,而这颗心驱使着他再度回头——纵使身后的女孩早已被世俗污染,纵使这女孩的心早已千疮百孔,纵使这个女孩从未走进过自己的心,自己也必须靠近她,扶住她,替她擦去两颊的泪痕。因为啊,一个男孩能被一个女孩发自内心地喜欢着,无论她美或丑,无论她贫或富,无论她率性或含蓄,甚至无论她有没有做过让人无法承受的坏事,都值得这个男孩认真而温柔地对待。 苏沁半蹲在地上,不敢再看顾铭,也害怕周围路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她只能埋着头哭泣。此时此刻,她的眼泪要比那些金光闪闪的首饰明亮的多。 顾铭走近,伸手往衣服兜里摸,能摸到的只有手机、烟盒、打火机,摸不到卫生纸。出门不带卫生纸,这大概是大部分男生的通病,都嫌麻烦,直到真的需要纸的时候,才知道这东西的可贵。 顾铭没办法,只得探出手,把手放的比苏沁的头还低,再缓缓往上探,直到触到她的脸颊,再温柔地擦拭,把她两颊的泪珠都擦掉。 苏沁的身子一颤,小心翼翼抬眼,当她朦胧的泪眼看清眼前的顾铭后,她笑了,但眼眶里的泪却更多了。 顾铭保持微笑,不管她流多少泪,都替她擦干净。 在车辆与行人的交错间,这过程持续了十分钟有余。 苏沁已经哭肿了眼,泪腺疲乏,终于不再流泪了。而她脸上,从抬眼看到顾铭起,就一直保持甜美笑靥。 顾铭盯着她,也微笑点头,抓住她的手,把她扶起来。 这时,他们周围已经围满了人,都是些爱看热闹的路人,其中还有不少学生。他们都用奇特的目光打量这二人,很耐心等候着,大概是想从这二人身上挖掘出一些能使他们津津乐道一段时间的话题出来。 顾铭很不喜欢这类人,却只能忍着,因为他们除了围观一下,指指点点的说几句混账话,并未做更过分的事。 顾铭无视他们,温和地盯着苏沁,与她相视而笑,接着说:“苏沁,我们走吧。” 苏沁笑问:“去哪里?” 顾铭不假思索地说:“看你吧。你想走走路、散散心,我陪你;你想回县一中报到,我也陪你。” 苏沁脑袋微微一偏,咬着舌尖思考,半晌,她脸上的笑容敛去,试探性问道:“如果我想带你去阳光海岸看我工作的地方,你去吗?” 顾铭的笑容僵住,他从未想过苏沁会提出这种请求,一把将他推入了两难境地。 “啥!阳光海岸!?这么漂亮的妹子居然在那种地方工作,真让人恶心。” “啧啧,这两人还是县一中的学生。话说回来,也只有县一中的学生才干得出这种事。” “不知道这男的是不是有病,这女的不知道被别人玩了多少次了,他还像条狗样迎上去。” “你懂什么?在阳光海岸干活的女人,本事都不小,随便勾勾手,扯扯衣服,就把男的迷得神魂颠倒。” ………… 两人的简单对话像是突兀引爆的炸弹,围观人群忽然炸开了,七嘴八舌地议论,说的都是些轻蔑与唾弃之语。 顾铭说不出话来,冷眼看向这些人,心里同样作呕,觉得他们同样恶心。 嘈杂的议论声里,顾铭拉着苏沁往外挤,眼见着快要挤出人群了,一个壮实的人影忽然拦在他们前边。 顾铭推他,他不让。顾铭往边上绕,他又往边上拦。如此反复两次,顾铭心中的火气已难以遏制,猛然抬眼,骂道:“你他妈的有病吗!?” 拦路的是个十七八岁模样的男生,他个子不高,身子却很壮实,尤其是那一对膀子,比其他同龄男孩明显粗了一圈。 他像是没听到顾铭的话一样,压根不看顾铭,而是一直盯着苏沁,原本憨厚的脸变得尤为阴沉,却又不多言语。 苏沁也看到了他,脑子里霎时嗡鸣,难以言表的哀伤席卷她的身与心。但是,她很坚强,很快便反应过来,嘴角扯动出怡人的笑,对着这人打招呼:“邱山,你听到刚才的话了吗?” 这男生叫邱山,也是县一中的学生,是个酷爱蓝球的少年郎,他的壮实身子就是靠打球锻炼出来的。当然,他和卿欢并不熟,只是偶尔在球场上和卿欢过过招。他和陈小帅是铁哥们,关系十分要好。他此刻拦路,是为了陈小帅。 听闻苏沁的问话,邱山的眉头面容变得越发凝重,低声问:“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 苏沁保持甜美的微笑:“你没听错,我也没说错。” 邱山不语,原地静站几秒,转身便走。 苏沁盯着他的背影,细长的眉梢变得忧郁,轻轻咬牙,用很轻微的声线问道:“你要告诉他?” 原以为,邱山听不到这句话了,因为他已经走出了近十米远,在嘈杂的人群里,这么小的声音,明显无法传入他的耳廓。 可是,他止步了,蓦然回头,用非常怜悯的眼神看了苏沁一眼,说:“不管你做什么事,我都不会告诉小帅。他是一头牛,比任何人都犟的牛,我宁愿他一直被蒙在鼓里,傻乎乎的笑,也不愿看他红着眼嚎哭的样子。” 苏沁没说话,姣好的面容越发忧伤。 顾铭拉着她往人群外走,一直走出很远,摆脱那群爱看热闹的人,两人的沉重心绪也都稍稍平复一些了。 苏沁问:“为什么?” 顾铭点点头,解释道:“没有什么为什么。如你所说,你用自己的劳动挣钱,这算不上错。” 苏沁凝着眉思忖,又问:“为什么?” 顾铭叹息一声,如实说道:“因为你期待着我回头,所以我回来了。” 苏沁一怔,神色变得呆滞,双目空洞,仿佛变成了提线木偶,嘴巴轻微张合着,却说不出话来。 顾铭摸出手机看时间,快到十二点了,是午饭时间,便说:“不管怎样,我们吃饱肚子再说。” 顾铭又拉着苏沁往前走,沿街筛选,找到一家装修不错的中餐店,进店就座。 顾铭记得,苏沁喜欢吃兔子,尤其是川菜里边的尖椒兔,是她的最爱。另外,她还喜欢喝紫菜蛋花汤。她说的,当嘴巴吃的辛辣火爆时,喝一口清淡的蛋花汤,所有的美味都在舌头上化开了,令人回味无穷。 所以,尖椒兔和紫菜蛋花汤成了她心头的绝配菜色。 顾铭都没看菜单,直接给服务员说了这两个菜,便微笑着给苏沁倒茶。 苏沁咬咬嘴,压住心头思绪,勉强笑道:“顾铭,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啊。” 顾铭微笑道:“我当然记得。” 苏沁却摇头,自嘲一般说道:“可是,人都会变。就如以往,我从不扎辫子或挽头发,现在,我却盘上发髻,扎上了发簪。” 顾铭道:“你不喜欢这两个菜的话,我们可以换。” 苏沁依旧摇头:“不用了,吃什么都一样。” 待服务员上菜,苏沁还未缓过心绪,仍是失魂落魄的样子。 顾铭给他夹菜,把兔肉上沾染的辣椒与花椒都清理掉,安静放到她的碗里。 苏沁盯着碗里色泽香浓的兔肉,忽然苦笑一声:“以前我很喜欢这个菜。可后来,我看到真正的兔子了,它那么白,那么可爱,心里有了恻隐,就不怎么吃它了。” 顾铭道:“女孩子都喜欢可爱的动物,很正常。” 苏沁沉默,把兔肉塞进嘴里,几经咀嚼,往肚子里咽下。但很快的,她又有些作呕,好像是那块肉伤了她的胃,令她很不舒服。 顾铭盯着她的样子,心中越发难受,微笑道:“我们换个菜,不吃兔肉了。”说话时,转头又叫服务员,点了一个青椒肉丝。 这次好了,苏沁能正常吃饭了。但她似乎不喜欢吃肉,一个劲地吃青椒,很快就和着菜吃下一碗米饭。 “我吃饱了,你慢慢吃。”她放下碗,安静盯着顾铭。 顾铭本不饿,随便吃了几口,便结了账。 两人出门,在路边打车,回县一中报名。 到校门口,苏沁忽然止步,有些羞怯地拉住顾铭的手。 顾铭问:“怎么了?” 苏沁道:“进校门之前,你能回答我两个问题吗?” 顾铭点头。 苏沁深吸一口气,认真问:“你说,因为我期待,所以你回头。那么,我能厚颜无耻地叫你甩掉那个叫韩贞的女孩,和我交往吗?” 顾铭错愕,片刻后无奈摇头:“我和韩贞什么关系都没有,我的女朋友叫风雪。抱歉,我不能抛下她和你好。” 苏沁问:“因为我的期待不够?” 顾铭道:“这与期待与否没有关系,有的事情就是这样,一旦促成,就不可更改。” “我懂了。”苏沁轻轻点头,转而问出第二个问题:“你说我没错,是发自内心的话吗?” 顾铭沉默,自从杨雷那次不告而别起,他就深刻体会到,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明确的对错划分。或许就如同杨雷曾唱过的那首歌——面对我的右却是你的左也许你的对却是我的错。 苏沁急了,眼睛再次变得红肿,啜泣道:“果然,你只是可怜我,才愿意多陪陪我。在你眼里,我终究是无耻的女人,不配与你交往,甚至都不配与你说话。” 顾铭心颤,忙解释道:“不对!我先前说的是真的,你的确没错。” 苏沁哽咽两下,问:“真的吗?” 顾铭微笑,再度抬手替她拭泪,用无比温柔的话语安慰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世上,对与错的问题,没人说的清楚。你要干什么,那都是你的自由,没人有权力给你乱贴标签。还是那句话,只要问心无愧,做什么事都是对的。如果你不嫌弃我的话,往后的两年半里,我们可以是朋友,如同以往一般要好的朋友。我不会过问你的事情,若你愿意说,我便愿意听。若有人胆敢伤害你,我也会站在你前面,为你遮风挡雨。” 第278章 报名 苏沁明显被顾铭的话感动了,她的脸上再无低郁,满是欣喜与感动。直到顾铭再度拉着她往校门里走,她反应过来,用非常腼腆的声音说道:“顾铭,其实我想向你澄清一下,我……” “苏沁!” 苏沁的话刚说一半,校门里边,蚁聚蜂屯的操场上,一个尤为温柔的声音传来。 苏沁抬眼,散乱的目光瞬间有了焦点,她看到人群里边一个相貌非凡的男生。他胆子很大,竟在操场上抽起了烟,完全不顾其他学生投来的惊异目光。他保持微微倾斜的站姿,配合一脸灿然若骄阳的笑容,小口吞吐烟雾。这等诡异的画面,勾勒出玄奇的优雅感,仿佛人流里的所有人都成了匆忙过客,平庸无奇,唯独他举世惊艳,成了万众瞩目的璀璨彗星。 苏沁变得木然,若说她现在最不想……或者说最不敢见的人,便是眼前这个俊逸的少年郎。她犹记,在大街上自己的说过的话,透露出的信息,还记得邱山满目阴沉盯着自己的表情。纵使她不觉得自己做了多对不起这人的事,仍忍不住心颤,不敢抬眼直视她。 顾铭也认得这个人,记忆中,他就是一年前声称苏沁男友,还给自己发过一支烟的男生。他抽烟的姿势很优雅,到现在仍是如此,一如既往的洒脱。他还和顾铭讨论过抽烟姿势的问题,他想看顾铭抽烟的样子,说是想学,但被顾铭拒绝了。 顾铭记得,这人亲口说过,苏沁是觉得他抽烟的动作帅气,才答应与他交往的。兴许,正是因为苏沁,他才愿意一直用这种不协调的动作抽烟。 而今,在校园里,他居然如此胆大妄为,于人群中抽起了烟。或者说,他这么做也有着势在必行的理由——大庭广众之下,用这等优雅的身姿与某个女孩打招呼,这无疑是带着惊悚与刺激的浪漫。任何女孩,在这样一个帅气而优雅的男生前,都很难抵挡他所带来的诱惑吧。 顾铭想着,思绪飞速翻动,短短几秒钟里,便把这整件事情思考清楚,心中有了缅怀,想到了风雪追着汽车跑动的画面,与此刻何尝不是奇特的交错? 风雪跑动的身姿,与这少年含笑抽烟的动作,像是高维层次的重叠,一次性展现在顾铭眼前,触目温柔。 顾铭往前走,想和这个男生打招呼,但很快的,他反应过来,自己伸手拉着的女孩,不正是他的女朋友吗? 发生如此不可理喻的事情,自己居然没想着向他解释或澄清,反而想笑呵呵地和他打招呼,再讨一支烟抽? 顾铭的手一僵,连忙松开苏沁。纵使他的手并未抓住苏沁的手心,纵使抓着她的手腕只有丝绸顺滑的袖口触感,并无吹弹可破的肌体触感,他仍感觉羞愧,觉得自己做了罪不可恕的事情。 顾铭在原地怔住了,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反倒是苏沁,她在忐忑之后,豁然抬起眉梢,眉宇中只有坚定。她往前走,一直走到少年的身前,丹唇轻启,笑语含情:“小帅,我来了。” 是的,这个少年就是陈小帅,那个与薛原闲聊之后,决定丧心病狂与虎谋皮的胆大少年。 陈小帅微笑点头,把手头半截烟往地上轻轻一抛,对苏沁伸出手来,温柔说道:“走吧,我陪你去报名。” 苏沁错愕,细长的睫毛忽而一颤,紧绷着心往回看一眼,瞧见顾铭安静站着,再回头看向陈小帅,迟疑着说:“你不想听我的解释?” 陈小帅的手仍悬在空中,迎着周遭无数双雪亮的眼睛,他的手悬空越久,他便越是尴尬。但他不以为意,保持伸手的动作,轻轻摇头:“你很早以前就说过,你喜欢一个叫顾铭的男孩,而他就是顾铭,所以你没有向我解释的必要。” 苏沁咬唇,把头埋得很低很低,但眼角余光能看到陈小帅放在自己身前的手。 她犹豫,几番挣扎,终于伸手,把自己的手心安静放在眼前的手上,再抬眼,笑语温和,“走吧,陪我去报名。” 当两只手结合在一起,宛如闲云悠悠环绕山峦,又如蛱蝶轻舞花间,一瞬的美丽,勾勒出无比温柔的画面。使得周遭少女惊呼,也令不少少年投以羡慕的目光。 顾铭至始至终盯着他们,面色平静,无悲无喜,直到他们转身往校园里边走,直到他们的身影慢慢转过朱漆渲染的办公楼,不见踪影。 顾铭轻叹,只看一眼,他便看懂这个少年的温柔,而这世间,如此温柔的力量,何尝不能打动少女的心呢? 兴许,苏沁喜欢自己,只是追寻最初的梦,追逐着梦中越发朦胧的身影。而陈小帅才是最该陪伴她的人。因为,爱与被爱,并非不增不减,静默不动的常数。它是动态的,曾经爱的人,可能消失无影,成为记忆,而现在爱自己的人,有可能衍生出新的爱意。 顾铭觉得,在这一点上,自己与风雪的爱就与其他人不同。能秉承最初的爱慕,一直坚持至今的他们,或可称之为万里挑一的一对人。当然,这也不是讽刺其他人的爱不够纯澈。爱的转换间,终会出现爱与被爱几经对等的那个他(她)。而那时候,彼此的爱意,便牢固如芦苇磐石。 很早以前,顾铭来过县一中,但没进学校,所以并不识路。 好在,这个学校并没有合中那般恢弘壮阔,一条路走到底,穿过教学楼与大操场,便轻而易举找到教学楼。 在路上随便拉一个学生询问,便问得高一年级主任的办公室,在四楼一栋最左边的方向。 顾铭抬眼,瞧着贴满淡黄板砖的教学楼,心中忽然有了莫名的感慨——这是左右两栋楼再由横穿竖过的悬空长廊连接起来的环合状大楼,一个七层,每层高四米左右,看上去不缺乏壮阔感,甚至不亚于合中教学楼的尊高伟岸。或者说,这世上的教学楼,永远的透着神圣与庄严,不可用奢华与简陋的界限来区分上下高低。 顾铭顺楼梯往上走,直上四楼,往悬空长廊穿梭到一栋,再一直往左走,找到门牌写着“年级办公室”的小房间,便敲门而入。 “老师,您好,请问您是高一年级主任滕老师吗?” 顾铭进屋,发现这办公室很小,就两张办公桌,呈斜角对放着。其中一张办公桌没人,桌上放满了各类教学资料,以及报名表。另一张办公桌前坐在一个年龄四十上下的女老师,她戴着眼镜,显得非常博学。此刻,她把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正快速做着一类统计表格。 听闻顾铭的声音,她转过头来,轻轻推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微笑说道:“滕老师忙了一上午,现在出去吃饭了。” 顾铭点头,对着这老师恭敬鞠躬,说一声“老师,谢谢您”,便小步往房门走,准备退出去等滕老师回来。 女老师却被顾铭的举动惊到了,忙说:“你先别走!” 顾铭应声止步。 女老师目光如炬,宛如悟空的火眼金睛,她直视顾铭半晌,问:“你叫什么名字,是高一哪个班的学生,我给你报名。” 顾铭干笑着摇头:“老师,是这样的,我叫顾铭,以前不是一中的学生,这学期才转过来,要找年级主任滕老师过一下档案之类的东西,才能入校。” “既是新生,那我不能帮你报名。”女老师忽地一笑,再度看向笔记本电脑屏幕,低声说:“在我们学校,与老师说过话,知道鞠躬表示尊敬的学生,几乎不存在的。” 顾铭大惊,问:“这不是基本礼仪吗?” 女老师摇头:“有的地方,这是礼仪;有的地方,这反而成了做作。” 顾铭不说话,对着女老师再度鞠躬,安静退出教室。 刚到门口,听到女老师在说:“顾铭是吗,我是高一七班的班主任,兼年级副主任,姓赵,你以后在学习生活上遇到麻烦,可以试着找找我。” 顾铭回一声“谢谢赵老师”,便往长廊另一头走,想多转转,看一下县一中的教室布置以及学生现状。 顾铭连续走了几个教室,教室门都紧锁,只能透过窗往看看里边的景象,似乎与勤诚学校差不多,但比之合中就差远了——县一中都是铁制的桌凳,而合中是木制的桌椅。且合中有电脑授课的设备仪器,一中只有黑板与粉笔。 顾铭觉得这没什么,用通俗的话说“是金子,走到哪里都会发光”,他自认自身的学习能力以及知识积累不弱,就算在授课条件简单的学校,也能学出不错的成就。 沉吟片刻,没见滕老师回来,手机却响了,来电显示是卿欢—— 顾铭:“喂,卿欢,你先等我一下,我现在在教学楼这边,等滕老师回办公室了,我报完名就来找你。” 卿欢:“你傻啊。这时间点,找滕老师报名,你去教学楼干什么?” 顾铭:“我知道现在还是饭点,很多老师都去吃饭了,在这边等一会就好了。” 卿欢:“不是,你不了解我们县一中的状况,就多问问我,别到处乱跑啊。这只会徒劳无功。” 顾铭:“什么意思啊?” 卿欢:“总之,你现在来宿舍楼这边,直接找二楼的209寝室,我在这里。” 顾铭:“那报名的事呢?” 卿欢:“报名的事你不用担心,先过来就好了。” 顾铭狐疑,还想多问几句,卿欢却匆匆挂了电话,而他挂电话前,听筒还传来“一对2”的余音,想来这家伙又在吆五喝六地打牌了。 顾铭往年级办公室那边看了一眼,久久没人过去,想来滕老师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便不多想,决定先去宿舍楼看一下,下午再回来报名。 宿舍楼在教学楼的后边,中间还隔了一个沙地操场,很大,比外边的石地大操场还大,听说是专门供体育生训练用的。 顾铭顺过道一路小跑,直至宿舍楼,顺梯而上,到二楼,挨着门牌号找,很快找到209寝室。 “哈哈哈……四个9炸了,10-j-q-k-a,报警,剩一张,给钱给钱!” “我给你妹的钱!四个7再炸,一对a,报警,剩一张!” “别慌别慌,我这里还有四个3,再来一炸……” 隔着门,顾铭听到里边激烈的吆喝声,这些家伙居然在斗地主。 顾铭沉吟,直接敲门。 片刻,一个身子异常矮小的小家伙来开门了,他打开一个门缝,小心翼翼地盯着顾铭。 顾铭哑然失笑:“放心好了,我不是来查房的老师,我也是学生,来找卿欢。”小个子迟疑,往里边叫了一声卿欢,便听到卿欢惊喜的大吼声:“顾铭吗,快进来啊!” 顾铭进门,抬眼看去,满目狼藉。 只见六张床铺全都摆满了各种衣服,散乱地挂着,地上一地烟头,零食袋,过道中间的长桌上,方便面桶排了五六桶,全都是吃完了面,剩下热汤正冒着白烟。 长桌另一头,三个人正斗地主,其中一个是卿欢,另外两个都是陌生的学生模样。 除此外,还有三四个人围着他们观战,个个神色激动。 顾铭捂着鼻子走上前,低头询问卿欢:“我不会打牌啊,你叫我来干什么?” 卿欢偏头看一下顾铭,稚嫩的脸颊一如既往的可爱,他露出纯真美好的笑,抬手指一下他旁边的少年郎,说:“你报名找他不就行了?” 顾铭顺着卿欢的指头看过去,看到这个梳着一头刘海,面色斯斯文文,还带一副眼镜的少年,迟疑道:“这位同学,我可以找你报名吗?” 眼镜少年淡淡地看一眼顾铭,随口问:“你叫什么,新生还是老生,托关系来的吗,想读哪个班?” 顾铭一听这四问,就知道这少年不普通,至少是个学生会干部。 沉吟半晌,如实道:“我叫顾铭,是新生,我爸,也就是顾胜,叫我开学直接来县一中找滕老师报名的。至于读哪个班,我都无所谓。” 顾铭话落,只见眼镜少年从身后的屁股包里掏出一张表格,再从胸前包里摸出笔,迅速书写顾铭的报名信息。 顾铭错愕,问:“兄弟,这样写上就算报好名了?” 眼镜少年淡淡说道:“我就是你要找的滕老师,滕富强。” 第279章 挑衅 顾铭怔怔地盯着这个看上去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男人,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像为人师表,言传身教的老师。但是,他此刻认真登记报名信息的样子,以及他胸前包里露出的教师证本子的一角,都时刻证明他真的是一位教师,而且是一个年级的年级主任。 顾铭感觉如梦如幻,因为他从未见过如此年轻的老师,更没见过午饭时间躲学生宿舍里陪学生打牌的老师。 转念间,顾铭想到苏沁提过的话,她说县一中里没出几件光荣的事,还闹出不少丢人现眼的丑事——此刻的一幕,不就是丑事的一角?一个年级主任陪学生打牌,这事传出去,将引来外界的多少讪笑与讥讽啊? 顾铭心一沉,安静看着滕富强,直到他把自己的信息全部填到表格里边,绷着心脏低声问:“滕老师,报名的学费是多少?” 滕富强再度看过来,眼睛里还是淡漠到近乎轻蔑的神色,他的眉宇挤紧了许多,似乎正为某事费解,半晌沉默,便面无表情地说:“学费不贵,就一千多一点,不过你不用给钱了。” 顾铭一脸茫然,心想可能是爸爸提前把学费给了。但很快又想到爸爸写的留言条里,说了信封里的钱包括学费与生活费,便证明他并未提前支付学费啊。 顾铭想着,得不到答案,索性直接问:“为什么?” 滕富强淡淡说道:“你的学费,罗叔已经给了。”顿了顿,补充道:“你能来县一中上学,靠的也是罗叔。” 顾铭歪着脑袋思索,他的记忆里,找不到半个姓罗的长辈,便更为诧异,问:“罗叔是谁?” 滕富强不再淡定,盯着顾铭看了好一会,确定他真不知道罗叔是谁后,淡淡说道:“活在大树下的小屁孩,连谁在给你遮风挡雨都忘干净了。” 顾铭皱皱眉,很不喜欢这人说话的语气,但他是自己的老师,不好与他对着干,便不多说。顾铭心里还有好奇,想知道罗叔是谁,但本能阻止他再进一步追问下去,因为他已经察觉到滕富强的不耐,干脆就静站着不再说话。 滕富强把报名登记表折叠几次,再度收回屁股包里,顺手又把笔收回胸前包,顺手按一下露出一小部分的教师证,偏头看向卿欢和那个不知道名字的男生,淡淡问道:“刚才几炸?” 卿欢笑嘻嘻回答:“当然是三炸啊,你被我们炸翻了,一家80,快给钱!” 瞧着卿欢嚣张的样子,滕富强却一点也不在意,顺手摸一下兜里,掏出两张毛爷爷,待他们补完钱,便不动声色洗牌,神色还尤为认真。 顾铭在一旁安静看着,他心里还有好些疑问。比如自己该读哪个班,自己的教室在哪里,自己的寝室与床位在哪里,这些重要的问题都还没来得及说,此刻却也不太好开口了,只得安静看着,等这“师生三人组”打完牌再说。 他们打的很大,10块打底,带替用牌的,开打前闲家可加倍,每次炸弹翻倍,上不封顶,而且发牌是一次性17张这么发,出炸弹的几率特别高。 顾铭安静看他们打了三把,每一把都是三炸起步,炸的天崩地裂,日月无光,毛爷爷四散横飞。 到第四把,最经典的牌出现了,卿欢抢了庄,并抓了牌,手头五炸带一对2…… 这一把,没有半点悬念,他打出了64倍牌,每家640,他净赚1280。 滕富强似乎很有钱,他从兜里摸出一大把毛爷爷,安静数出七张,眼皮都不眨一下,随手就丢给卿欢了,如弃草芥。 这一点可以理解,毕竟滕富强是高中教师,每月都有教师工资,每学期期末还有各种奖金,不缺这点钱,也落不下脸在学生面前耍赖皮。 令人惊愕的是,那个和他们打牌的、不知道名字的同学,竟也是很随意地给钱,仿佛丢出去的是纸,而非万能的金钱。 顾铭忍不住多看他几眼,他显胖,相貌很平庸,额上有一颗硕大的瘤子,看上去异常扎眼。 想来,这家伙也是活在温室里的小猪,每天吃饱喝足,还有余粮,全身上下都是油。 时间渐渐推移,他们的战斗越发激烈,每一局都伴随大量的金钱流动,但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意。 “如果真的需要什么理由一万个够不够……” 忽然,滕富强的手机响了,他看一眼来电显示,冷漠的眉梢微微一颤,安静点击接通键。 因为隔得近,顾铭听见听筒里传来似曾熟悉的女人的吼声,她说:“滕富强!你吃个饭要吃两个小时吗!找你报名的学生已经把我办公室堵了!” 滕富强淡淡说道:“好的,我马上过来。” 说完,他把手头的牌一丢,转身就往门外走。 顾铭身子一颤,因为他看到滕富强手上是四炸牌,随随便便就能打个16倍牌出来,两家便是320,他居然不愿意多花这两分钟把钱赢了再走? 顾铭心中惊叹这会,滕富强已经走出去了。 顾铭暗叫不好,连忙追出去,顺走廊一直追到楼梯间,大声叫住他。 滕富强回头,皱眉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顾铭道:“滕老师,我想知道我读哪个班,住哪个寝室。” 滕富强无所谓地说道:“罗叔叫我照顾一下你,那你就读我的三班,寝室的话,刚才的209寝室就是我们班的,你随便找一张空床铺一下毯子就行了。” 顾铭木木然点头,他发现这位老师不仅是自己所见过的最年轻的老师,更是最霸气的老师——他说话时,永远充斥无穷无尽的淡漠,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或许正是因为他的淡漠,让人深信,一旦把他的话当耳边风,便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目送滕富强走入楼梯转角,没了影,顾铭才心绪重重地往回走。 他心里有了不安,非常浓烈的不安。这个学校和他之前所想的完全不一样,似乎它不仅仅是教学质量低下,更有着无穷无尽的混乱。它就像一口黑色的旋涡,是远古凶兽狰狞张开的巨口,这里边的每一个学生都在随时会爆炸的环境里战战兢兢。 顾铭回到209宿舍,找到靠阳台边的空床,拉开自己的行李箱,把里边的铺盖和毯子都取出来,整整齐齐铺在上面。 卿欢笑着数钱,应该是赢了不少,两眼弯成了小月牙,很开心。 他没注意到,那个胖的流油的学生往顾铭这边走来,并很蛮横地抬起脚直接踩在床上,崭新的毯子瞬间多出一个脚印。 顾铭被惊住了,冷眼看向胖子,问:“你想干什么?” 胖子回以同样冷厉的一笑,呵斥道:“新来的不知道规矩吗!?” 顾铭心中有了火气,仿佛回到当初邓远强在宿舍里挑衅自己的一幕,怒意的驱使下,他懒得与之废话,抬腿就是一脚,用尽全力,直接把这胖子踢翻了。 顾铭的举动刺激到寝室的所有人,他们全都围过来,摩拳擦掌的要打人。 卿欢怒吼:“混账东西!你们想干什么!?” 正要动手的几人忽然定住,转身看向卿欢,目中有不少疑惑。 胖子挣扎着站起身来,他吃痛,龇牙咧嘴,脸上的肥肉与额上的黑色瘤子接连颤抖好几下才平复下来。 “卿欢,209宿舍小帅说了算,他定的规矩,我们都得遵守。你不是我们宿舍的人,所以还请你不要多管闲事。” 胖子看向卿欢,目中怒气未消,但他不敢在这个可爱如瓷娃娃的少年面前放肆,便强笑着说明各自的立场。 卿欢冷冷地盯着胖子,一字一句说道:“沈路,老子不管你们寝室立了什么规矩,从今天开始,这个寝室老子说了算!如果你们谁敢动顾铭一根毫毛,老子就叫那人去医院里睡一个月!” 话音很低,却宛如雷鸣,陡然轰碎这几人的胆气——他们不敢怀疑卿欢说过的话,因为这个少年言出必行,不管怎样可怕的事情,他都做得出来。 胖子,也就是沈路,他的面色变得阴沉低郁,咬牙半晌,只得妥协道:“卿欢,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们也不能不给面子。不过,我们只是暂时罢手,这事还得问过小帅之后才能定夺。” 卿欢无所谓地说道:“你爱问谁问谁去,老子懒得去管。” 说罢,他拉着顾铭往外走,快出门时又转身,警告道:“不要趁老子不在时把顾铭的床铺弄乱,不然你们的下场都好不到哪里去。” 沈路没说话,其他几个人也都不敢插嘴。 “不说话就是听懂了。” 卿欢随口说一句,便大步往外面走了。 两人顺长廊一路直行,到楼梯间,再往上到三楼,一直走到317宿舍。卿欢说一句“这是我的寝室”,便开门,进去换衣服,并对里面的人招呼道,说顾铭是他兄弟,以后都放尊敬一些。 待卿欢再出来,沉默已久的顾铭终于说话了,他凝着眉,用沙哑的声线问道:“县一中很乱?” 卿欢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嘻嘻说道:“还好,也就是跳楼的,打胎的,群架致残的,殴打老师的,应有尽有罢了。” 顾铭能听出卿欢话里的虚实,确定这些都是真的,便忍不住倒吸凉气,心中有了浓浓的后悔之感。 卿欢便安慰道:“你也不用担心,任何学校都少不了认真读书的学生,我们学校也一样。如果你想好好读书的话,我可以保证,没人敢干扰你半分。”扁扁嘴,补充道:“当然,就算你不想学习,我也保你无事。” 顾铭苦笑着点头,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卿欢道:“出校一趟,去找我姐姐和姐夫,他们今天也要去成都了,我得送送他们。”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跟着他一起出门了。 *** 与此同时,209宿舍,沈路拨通了陈小帅的电话—— 陈小帅:“喂,小胖,我叫你办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沈路:“小帅,我现在都没想明白,你为什么要和卿欢那种人较劲。” 陈小帅:“你想说什么?” 沈路:“哎,说来也丢人,我在学校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却不敢直视卿欢。” 陈小帅:“发生了什么?” 沈路苦笑一声,解释道:“今天我把卿欢和滕富强约到我们宿舍来打牌了,我想借机找他的茬,以此挑衅他。只要他敢动手,我们几个就可以把他围殴了,事后滕富强定会想法设法给我们擦屁股,因为他也不敢把自己做的那些丑事曝光出来。 可是,滕富强好生可怕,他的眼睛好像锋锐的刀,随时都会看穿我的心思。在他的眼皮底下,我不敢有小动作,便一直忍着。” 陈小帅:“就是说,你什么也没干?” 沈路:“不是,我只是打牌的时候没动手。今天,卿欢的一个朋友正好要报名,来我们寝室找了滕富强,报了名成了我们班的学生,还住我们寝室。 我故意去惹那个学生,以此逼卿欢出手。 结果,卿欢真的出手了,说了很多目空一物的话 原本,我们是想趁机围殴他的。可是,在他真的吼出话时,我们却不敢动手了。” 陈小帅:“所以你们把他放走了?” 沈路:“是的。” 电话没断,电话另一头却没了声音,双方都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陈小帅:“好的,你说的情况,我已经了解到了。你们做的很不错,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沈路:“小帅……” 陈小帅:“怎么了?” 沈路:“你确定要弄卿欢?” 陈小帅:“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沈路:“没有。我是说,如果你势在必行,我一定全力支持你。虽然……我们都清楚,去惹那种人,我们都没好下场。” 陈小帅:“你别多想,就算真闹出事情来,我也帮你顶着。” 沈路:“说什么混账话?” 陈小帅:“好吧,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待会我会回学校找你们。” 沈路:“你现在在哪里?” 陈小帅:“在城里逛街,陪苏沁。” 沈路:“就你们两个人?” 陈小帅:“还有邱山。” 沈路:“好的,如果你真要弄卿欢的话,尽快回来。” 陈小帅:“好的。” 第280章 虚伪 顾铭和卿欢一起忘校门的方向走,路过门卫室,里边的坐着看电视的门卫忽然站起身来。他面色不善地看了一下顾铭,脑袋微微一偏,便又看到卿欢,目光一下子变得柔和,微笑着点点头,坐下继续看电视了。 两人出校,走在宽阔的广华大道上,顾铭皱着眉头问:“卿欢,刚才门卫大叔的举动很奇怪,莫非这其中藏着玄机?” 卿欢无所谓地笑笑,随口道:“我们学校虽然不是全封闭学校,但也不代表在校学生可以自由出入。一般来说,只有周六下午到周天晚自习前的时间段里,学生可以随意出入,因为那是放假时间。其余时间,住校生要出校都得找自家班的班主任签假条才行。”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你的意思是,虽然今天是报名时间,却也不代表学生可以随便出入。刚才门卫忽然起身,是想拦住我,但他和你很熟,给了你一个面子,把我们都放出来了。” 卿欢道:“你只说对了一半,今天到校报名的学生,除了有家长陪同的,都不能出校。门卫给我面子,不是因为我和他很熟,而是他不想招惹我。” 顾铭的心微微一紧——虽然很多学校的门卫或多或少都称不上绝对尽职,总会给一些熟人面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出入。但是,门卫终究是学校职务体系中的一个职位,或许不敢招惹在校老师,却从未听说过门卫不敢招惹某个学生的。相反,很多时候是学生们想方设法去拉拢门卫。 卿欢走了几步,忽然站在路边不动了,大概是想打车进城。 顾铭问:“罗不遇和陶杳杳不走光华大道这边上高速?” 卿欢道:“他们当然上高速啊,石林那边的老路,基本上没人会走的。” 顾铭就说:“既然他们会开车往这边过,我们就没必要打车过去啊。慢慢往前走吧,我正好想和你多聊会天。” 卿欢扁着嘴想了一会,点头了:“好的,这么久没见,我也想你,多和你说说话也好。” 于是,两人顺大道慢步走,开始闲聊起来—— 顾铭问:“卿欢,你是哪个班的?” 卿欢伸出三根手指头,笑嘻嘻说道:“我是高一3班的,班主任叫赵可,一个非常可怕的女人。” 顾铭又问:“那我报名的时候,你怎么不叫我陪你去读3班?” 卿欢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知道,滕富强给你报名,问你读哪个班,你说随便,他就会直接把你弄到他的班去读。我当时的确很想提醒你来读我们班,可是我又有了私心,觉得你读滕富强的班会给我很大帮助,所以没说话。” 顾铭没听懂,继续问:“我一个新生,能给你一个校霸什么帮助?” 卿欢尴尬说道:“我们高一一共13个班,其中7个班都有我的人,但7班恰恰没有,而云舞也读7班,所以我想拜托你帮忙照顾一下她。” 顾铭听完原因,觉得这个逻辑非常好笑,但盯着卿欢认真的模样,他又笑不出来了,只得沉声道:“好的,我力所能及地帮你。不过,你能说清楚一些吗?我觉得,千云舞是一个不谙世事,与世无争的少女,而且她长的好看,在班上谁会忍心欺负她啊。她自然也不需要照顾。况且,我是男的啊,你叫我去照顾她,你能放心?” 卿欢认真道:“事情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简单。” 顾铭便说:“那你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卿欢的眉梢微微挤一下,花了半分钟整理思路,凝声道:“云舞的确与世无争,正常情况下,没人会去欺负她。但是,我却仇人遍地,学校里不知道多少人想玩死我,若非觊觎姐夫的可怕能量,他们早下手了。我现在和云舞的关系很近,纵使我们刻意避开对方,时间久了,也会被有心人发现,他们会拿云舞开刀,来向我示威。 另外,我要和你说一下,我们学校的混乱程度超过你的想象。不说高二高三,只说我们高一。男生三五成群、拉帮结派的团伙超过两位数;女生也好不到哪里去,当校鸡的,三十个人里边至少能找出一个。 我以前觉得,有姐夫罩着我,不管这学校怎样混乱,也没人敢拿我怎样,所以我不怕任何人,也没心思去拉拢谁,和谁攀交情。但现在不一样了,姐姐和姐夫不止一次提醒我,叫我少惹事,他们要去成都,我这里若出了事,他们一时半会也帮不了我多少。 我觉得,我的确该好好考虑一下如何不依赖姐夫也能在县一中立足的问题了。 我想到一个很好、并且可行性也很高的办法,便是把高一7班的陈小帅拉拢,他在学校里的地位很高,高中部没几个人不给他面子。 你现在也读7班,并且和陈小帅一个寝室,以后和他接触的机会就多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处理好你和他之间的关系,这是帮我,也是帮你自己,百益而无一害。” 这一下,顾铭算是听懂卿欢的意思了,心悦诚服的同时,也忍不住暗叹这人的心机——仅在我读哪个班的问题上,他便想到了如此多的东西,并做出了对他最有利的方案。 但是,他百密一疏,他不知道陈小帅和顾铭算某种层次上的情敌。虽然陈小帅对苏沁千依百顺,却不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说不定他心里早想拔出顾铭这颗眼中钉、肉中刺; 当然,顾铭和卿欢都还不知道陈小帅拿了唐见虎的钱,现在是帮唐见虎做事。而陈小帅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玩死卿欢…… “好的,卿欢,我会尽力做好这两件事,不让千云舞遭人欺负,也处理好我和陈小帅之间的关系。” 顾铭想到了自己和陈小帅的尴尬关系,但还是认真点头,把这事许诺下来,紧接着,他问出另一个他尤为在意的问题:“对了,那群海外团伙还在活跃吗?” 卿欢叹息一声,摇头道:“姐夫报案后,警方立刻在环城路这边布下天罗地网,准备把那一群人一网打尽。可惜,那些家伙机灵,拦路抢劫的只有三个人,其余人都躲在暗处看着,待三人落网,剩下的犯罪分子也都逃之夭夭了。” 顾铭问:“警方有从三名犯人口中审讯出他们的老巢吗?” 卿欢点头:“问出来了,在环城路较偏僻的位置,那边田野深处的烂房子里。可是警方再追查过去时,海外团伙早就弃巢而走。现在,无人知道他们潜藏在哪里,可能还在我们市,也可能逃往其他地方了。” 顾铭点点头,不再问这事,转而笑着调侃道:“咳咳……卿欢,话说你很关心千云舞啊。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卿欢义正辞严说道:“除了交往关系,还能是什么关系!” 顾铭重重点头,大概是为卿欢高兴,竟比划出他几乎已经忘掉的手势,那便是“举起大拇指”。 这会,已经走完光华大道,到了十字路口,再往左,直接往闹市方向走去。 两人没走多远,忽然心照不宣地止步,因为他们都看到前方迎面而来的三个人——陈小帅、苏沁、邱山。 顾铭隔着老远对苏沁招手,并笑着叫她的名字,她也回以甜美的一笑。 三人渐渐走近,顾铭脸上的笑意散去,因为他看到苏沁挽在手上的包包,那是真皮的、莹白的、刻了几个英文字母商标的包包,看上去一点也不便宜。 紧接着,顾铭想到卿欢曾在阳光海岸点过苏沁,两人也有了嫖客与技师这一层诡异关系。而此刻苏沁和陈小帅走在一起,若卿欢待会说漏嘴,让陈小帅知道苏沁是阳光海岸的技师了,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一层,顾铭忙别过头去,对卿欢低声说道:“待会千万别说你认识苏沁,会出大事的。” “苏沁?” 卿欢眨眨眼,苦思冥想,片刻想到顾铭曾提及过的那个女孩,摇头道:“你想多了,我不认识她。” 顾铭错愕道:“你不是在阳光海岸的洗脚店里点过她,还和她闲聊了好几个小时吗?” 卿欢摇头,低声道:“虽然她们的身材、发型很相似,但那个女孩不是她。话说回来,若那女孩有苏沁这么漂亮,早就不在洗脚店里当技师了,定会去更高档的店子里干活。”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念着这些都是阴差阳错的误会。洗脚店的女孩只是像苏沁,却又折射出真正的苏沁也在做这类事的事实。 三人走近,苏沁甜笑道:“顾铭,没想到我们一天能巧遇两次。” 顾铭微笑道:“或许是我们有缘。” 苏沁鼓鼓腮帮子,佯作不开心,嘀咕道:“若我们真的有缘,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这妹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奔放啊,在自己的男朋友面前说这样的话真的好吗? 顾铭心一沉,偏头看向陈小帅,只见他神色温和,嘴角含笑,并未把这些话放心里,反而很自然地摸出烟递给顾铭与卿欢。 卿欢伸手便接了烟,对着陈小帅笑道:“小帅,既然在这里遇到了,有件事情我就得和你说一下了。你的那些个兄弟对我朋友做了一些过分的事,我吼过他们,话说的有些重,希望你和他们都别往心里去。” 陈小帅的目中泛起诡异的光,大概是不相信卿欢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便笑道:“沈路已经把这事告诉我了,我觉得不是多大的事,我们别伤了和气就好。”顿了顿,他看向顾铭,忽然想到了什么,目中一下子燃起怒火:“莫非那些混蛋欺负的人是你,顾铭?” 顾铭能看出来,陈小帅是真的生气了,而非做作,便笑道:“没关系的,他们并没有把我怎么样,你千万别对他们发火。况且,从今天开始,我也是你们的室友了,日后相处的时间还长,关系都别闹太僵。” 陈小帅皱皱眉,低声道:“你的心地太过平和,这种性格在我们学校很难混下去。” 顾铭忍者自己心里的恶心,趁热打铁,对陈小帅热脸相迎,奉承道:“所以我以后还要仰仗你的照顾了。” “我?” 陈小帅微微一惊,摇头道:“有卿欢罩着你,没人敢……” “顾铭都说得这么客气了,你还推三阻四的干什么啊!”苏沁忽然出声,凶巴巴打断陈小帅的话,指责道:“难不成你还希望哪一天卿欢不在时,好看顾铭的笑话啊?” ——苏沁妹子,你这么和陈小帅说话,就拿定他不会发火吗? 顾铭如此想着,不动声色地盯着他们。 陈小帅看向苏沁,温柔地笑了笑,转头看向顾铭,认真道:“虽然我不觉得我能帮到你什么,但我尽力。往后你在学校,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大可和我说,若能处理,定全力相助。” 顾铭保持温煦的笑容,心头却越发觉得恶心,感觉自己都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类矫揉造作、虚伪如文雅之人。不过他事先答应卿欢了,要拉拢陈小帅,便不能言而无信,姑且算是为朋友昧心一次吧。 四个人又闲聊了一阵,气氛祥和,而这诡异的融洽氛围里,似乎潜藏杀机。 “你们聊,我先走了!” 忽然,一直沉默不语的邱山说话了,他冷眼看过顾铭、卿欢、与苏沁,最后看到陈小帅,神色变得温和一些:“小帅,你也早点回来。” 话落,他抬步就往前跑,在路口一转,跑向光华大道。 “呃,邱山就是这性子,他不喜欢聊天,你们别介意。” 陈小帅有些不解,想不明白一向平易近人的邱山怎会忽然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他不敢怠慢,露出歉意的笑,算是替邱山帮忙道歉了。 顾铭心里作呕,但脸上保持微笑:“没关系,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格,将心比心,相互理解就好了(才怪)。” ——这人看到我和苏沁在街上被围观,还听到苏沁说了那些话,此刻他心里能舒服才怪。大概和我一样,都觉得恶心。和我不同的是,他感觉恶心还能走人,我却是想走都难。 第281章 后山 邱山的离去像是一粒忽然炸响的火炮,四人都没再继续聊下去的心思,因为再围站着聊天,也只有尴尬。 卿欢和陈小帅心里都怀揣目的,在相互试探这么久之后,他们都不再迟疑,准备趁这会说出自己的心思。 卿欢先一步开口:“小帅,我们虽在同校,但交集不多,除了偶会在篮球场上碰碰面,几乎见不到对方人。我觉得这样不好,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你多交流一下。” 陈小帅眼睛一亮,当即点头:“这完全没问题啊。毫不夸张的说,你和我想的不谋而合。要不这样,我们先存一下对方的手机号码,有时间可以约约球,或者一起聚个餐。” 顾铭皱眉,感觉陈小帅的反应好生自然,而且他眼中的光亮仿佛藏了某种玄机,令人忍不住往下细想。顾铭对他的了解不多,无论怎么去想,也是徒劳无功。不过,他暗自留了一个心眼,对这人立了一层心理防线。 卿欢和陈小帅均是拍手叫好,把对方的手机号码都存好,再笑呵呵地拍对方肩膀,摸出烟来发给对方。 顾铭静站着不动,看着陈小帅又递了一支烟过来,便想到自己先前接过的烟还没抽,便微笑着举起夹在双指间的烟,示意自己有,顺着将其点上。 陈小帅目不转睛地盯着顾铭,先前还神秘莫测的眸子变得清澈,他的目中只有顾铭手上的烟,看着顾铭使劲吸烟,烟头泛出红艳艳的光,一阵阵白烟袅袅升腾。紧接着,燃过的烟草化灰烬,渣滓轻飘飘落下,掉到顾铭的衣角与裤腿,看上去很不雅。 顾铭注意到陈小帅的目光,忍者心里的不自在,干笑着说道:“我抽烟就这样,并不好看,你还是不要看着我了。” 陈小帅微笑点头,偏头看一眼卿欢,澄澈的眸子似乎浑浊了一些,笑道:“我和苏沁还有些事,得回学校了。” 卿欢咧嘴笑,露出一口白晶晶的牙齿:“对哦,我和顾铭也有点事,这会就不聊了。” 于是,四人道别,分道扬镳。 顾铭和卿欢往前走出一段,要过斑马线时,卿欢忽然提醒道:“顾铭,你有没有发现,那个叫苏沁的妹子回头看了你好几次。” 顾铭不以为意:“她啊,身在福中不知福。” 卿欢凝着眸子,猜测道:“她喜欢你?” 顾铭想起不久前从苏沁两颊滑落的泪水,心脏微微收紧一些,小声道:“别瞎说,人家有那么帅气的男朋友,怎会喜欢我啊。” 卿欢忽而笑道:“我想也是,陈小帅比你帅多了。” 两人一路往前,一直走了半个小时,眼见着看到闹市区了,卿欢的手机忽然响起。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陶杳杳打来的,便不多想,当即接通电话—— 卿欢:“喂,姐姐,你和姐夫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出发去成都?” 陶杳杳:“我们在地下台球室打球,待会就走了。” 卿欢:“好的,我快到了。” 陶杳杳:“你先别过来,回答我两个问题。” ——姐姐的语气怎么这么严肃? 卿欢的神色变得郑重,沉声道:“姐姐,你想问我什么,直接问就好,我都回答你。” 陶杳杳:“你身边有一个叫‘燕子’的女孩吗?” 卿欢:“燕子?我应该不认识吧。我认识的女孩很少,名字里面有‘燕’字的都没有,就算这是乳名或者昵称,多半也是我不认识的啊。” 陶杳杳:“那最近一段时间,你有没有新认识别的女孩?” ——新认识的女孩?好像没有吧。若要硬说,刚才的苏沁可能算一个。 卿欢:“姐姐,你到底想说什么啊。除了书遥,我都不关心其他女孩的。” 陶杳杳:“好吧,你就在广场口子等着我和不遇,我们待会就出来。” 卿欢:“不遇?” 陶杳杳:“就是罗不遇啊,有什么问题?” 卿欢:“嘿嘿,从未听你这么叫过姐夫,挺新奇的。” 陶杳杳:“挂了。” 挂断电话,卿欢双手反抱后脑,伸一个腰,笑道:“顾铭,我们去广场,在口子等一下就好,姐姐和姐夫很快出来。” 卿欢和陶杳杳通话时,顾铭离他很近,能听到他们的对话。顾铭能听出陶杳杳话中的庄重,像她那么慵懒随和的女人,忽然变得如此严厉,必然是发生什么事了。 顾铭觉得,卿欢太过敷衍了事,忍不住皱眉:“卿欢,你刚才为什么不对陶杳杳说实话?” 卿欢道:“我说的就是实话啊。” 顾铭摇头:“不对。最近一段时间,你认识了千云舞,这事你应该告诉她。” 卿欢扁扁嘴,撒娇一般说道:“有了书遥的前车之鉴,我才不会沉不住气,傻乎乎地把云舞的事情告诉他们。” 顾铭的眉头挤得更紧,他想起了风雪的提醒,她说千云舞可能并没有明面上这么简单。风雪说的话,很多时候都存在一定的道理,而且预见性挺高,可能和杨雷都有得一拼了。不同的是,她说的话,往往是不好的那种预言,一语成谶。很久以前,她说陆思一定会甩掉许成语,结果很快就应验了。 现在仔细回想起来,虽然千云舞把犯罪分子拦路抢劫那天的端倪都解释清楚了,但不能排除她是一个恶毒的女人的可能性。 毕竟,娇滴滴的女人啊,一旦发起狠来,她们要比男人要可怕的多。 顾铭没再多语,暗自又对千云舞留了一个心眼,打算再偷偷观察她一阵。 两人走到广场,在雕像前安静站了几分钟,陶杳杳和罗不遇都出来了,他们身后还跟着好些人,全都是面色凶厉的男子。 隔着老远,卿欢笑着对他们招手,“姐姐,姐夫,我们在这里。” 顾铭能瞧出来,陶杳杳的罗不遇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多半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待两人走近,顾铭盯着他们,一针见血地问:“你们遇到麻烦了?” 罗不遇冷笑一声:“唐见虎那王八蛋,把手伸到我们县里来了。若不是老子打台球的时候偶然听到他小弟说的那些话,还不知道那家伙偷偷给老子下套了。” 顾铭问:“他说什么了?” 罗不遇心情不太好,竟直接无视掉顾铭,偏头看向卿欢,认真道:“卿欢,今天我和你姐要去成都,暑假之前,多半是不会回来了。这期间,你低调一些,不要再四处惹事了,唐见虎还盯着我们。” 卿欢重重点头,坚定说道:“姐夫,你放心好了,我现在很老实的,在学校只打篮球,不会再和任何人起冲突。” 这会,陶杳杳又提醒道:“欢欢,你是男孩子,说了话就要做到。这次的事,你比想的还要严重不少。唐见虎是一头恶虎,他发起疯来,我们很难招架的。” 卿欢再度保证。 陶杳杳又说:“以后不要去和陌生女生接触,特别是名字和‘燕’字搭边的。” ——云舞的名字里面又没有‘燕’字,应该不用提防吧。 卿欢如此想着,笑盈盈地点头了。 “老肖,你来一下。” 罗不遇对着身后一个高个子招手,待走他过来,便介绍道:“这是我的好哥们,叫肖强,你们叫他老肖或者强哥都行。若你们在学校里边遇到什么麻烦,打老肖的电话,他会尽力帮你们处理好。” 卿欢笑着说了一声“谢谢姐夫”,便向肖强那边凑,摸出手机记他的电话,一口一个“强哥”的。 顾铭盯着肖强,这人高高瘦瘦的,脸部的腮都快露出来了,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顾铭并没有看不起他,反而打心里感激他。顾铭记得,多年前,自己和风雪一起来县里寻找杨雷时,罗不遇就是打的“老肖”的电话,叫他帮忙找的人。 而那时罗不遇口头的“老肖”,自然就是眼前的肖强。 ——或者说,姓肖的哥们,都有一种强大的能量,昔日的肖智如此,眼前的肖强也是如此。 这事说好了,罗不遇去停车场取车,很快把车开出来,载上顾铭、卿欢、陶杳杳,往光华大道那边开。 顾铭和卿欢在县一中下车,站路边对着罗不遇飞速开走的车子挥手——一个告别“避风港”的招手。 “罗不遇这王八蛋走了,你校霸的位置可能没那么稳了。我们以后在学校还是低调一些,免得惹出大麻烦。” 顾铭叹息一声,幽幽说道。 卿欢嬉笑道:“那是自然,我现在有了云舞,才不想去和那些又臭又脏的男生打架呢。” ——或许问题就在千云舞身上。 顾铭如此想着,却不好泼冷水,便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两人返校,没一会,卿欢的手机又响了,他看一眼来电显示,正是前不久才聊过一阵陈小帅—— 卿欢:“喂,小帅,我现在到学校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陈小帅:“你回学校了啊。这正好,我们现在在后山说事,你的好几个兄弟也都过来了,就缺你。” 卿欢:“你们说什么事啊,非得去后山那么阴森的地方。” 陈小帅:“当然是好事,你来了就知道了。” 挂了电话,卿欢心情很好,拉着顾铭往后山跑。 说是后山,其实并不是一座大山,只是一个小山包罢了,也就几十米高。它立在宿舍楼一面,一半身子在学校里,一半在围墙外。 绕过宿舍楼,顾铭看到林木稀疏,乱石嶙峋的突起山包,皱眉道:“这地方的确有些瘆人。” 卿欢裂嘴一笑,语气森森地说:“这里当然瘆人啊,因为这里死过人,还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生。” 说着,抬步就往上走。 顾铭大步跟上,问:“怎么回事?” 卿欢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后山原本林木繁盛,土壤也非常肥沃。情窦初生的少女喜欢在山顶的大树上挂些心愿条,男生喜欢躲山后面抽烟,不少老师还都喜欢抽些闲暇时间来这里种些菜。当然,这样幽静而浪漫的地方,自然也少不了一群热恋中的男女私会于此。 总体来说,前几年的后山算是生机盎然。 可是,有个女生,她被男朋友甩了,伤心欲绝许久,当她以为她已经走出失恋的低谷时,却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很害怕,像无助的小猫咪,躲在墙角哆嗦,不敢把怀孕的事情告诉别人。唯一想到的能救她的,就只有甩她的那个男生。 于是,她只能放下颜面,厚着脸皮,哭哭啼啼地去找那个男生。这世上的男生的确没多少好东西,当女生再找到他时,他早已另寻新欢,而这‘新欢’还是她的闺蜜。 她绝望了,渐渐有了轻生的念头。最后,她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独自走上后山,站在山顶上,寻找最高、最陡峭的落点。她从近三十米高的地方跳了下去,摔了个粉身碎骨。” 顾铭认真听着,心里一阵阵的唏嘘,感觉那男的不是东西。听到这里,卿欢忽然不说了,顾铭便问:“后来怎样了?” 卿欢无奈地摊摊手:“哪里还有什么后来啊。都说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这事真假还有待考证。” 顾铭哑然,感觉这只是一个骗人眼泪的假故事。因为学校里死了学生,若无强大的力量镇压,这爆炸性的消息必然不胫而走,引起整个县的轰动。而这个故事却显得太过平静,根本就没有半点真实性。 卿欢却说:“你不要觉得这些都是假的,至少我相信它是真的。我每次走到这山上,都能感到莫名的哀伤,可能是那个女孩的魂魄还躲在后山的某处哭泣吧。”顿了顿,补充道:“女孩死的那一年闹大旱了,持续大半月之久的大太阳,这山上的草木凋零了许多。古人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来年开春,山上的草木本该再度发芽,可它们没有再生根,随着女孩的死亡一同凋零了。” 顾铭觉得不可思议,下意识反驳道:“时尚不可能发生这等离奇之事,这里边一定存在着某种原因。” “科学的极限是迷信,你也不要轻易地把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划为‘不可能’那一类。” 卿欢吐吐舌头,抬步翻过一块大石头,忽然指向前方:“小帅他们就在那里!” 顾铭抬眼看去,瞧见一大群男生分成两拨人,正冷漠对峙着。 第282章 约球 “你算老几啊?随随便便就把老子们叫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还撒谎说是欢哥的意思。老子把话说在前面,如果欢哥不追究也就罢了。不然的话,你们不会好过!” 左边一堆人,一个染着金灿灿黄毛的小个子蹦跳着、指着陈小帅嚷嚷,声音尖利,非常刺耳,也非常嚣张。 陈小帅并不在意这人的态度,回以温雅一笑,说:“你放心好了。我没有耍你们,刚才我也给卿欢打电话了,他很快就会过来。” 黄毛咧嘴大笑,嘲讽道:“哈哈哈……你以为别人给你面子,欢哥就给?” “你他妈的!”沈路忍不住了,在陈小帅回复之前,他抢先一步骂道:“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个傻帽踢山脚下去!?” 说话时,沈路往前走,肉嘟嘟的身子抖动着,仿佛随时都会燃烧脂肪爆发强大的力量出来。 黄毛不说话了,他知道,在这学校里,脾气最大的人,无疑是卿欢。而在卿欢之后,当数沈路。这人可能并没有卿欢那么心狠手辣,但他说了话,往往会付诸行动,而且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那种。 远处,顾铭和卿欢对视,均没看懂这一幕情况。 “别吵了,我到了。” 卿欢大步往前走,双手张开,手心向下轻轻拍动,示意他们安静。待走近,他看向陈小帅,微笑着说:“小帅,你约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陈小帅道:“是这样的。我们之前在街上不是聊好了吗,找时间约个球赛,交流一下感情。我觉得,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天就把时间约好。” “你是猪吗!就为了这么个事,你把我们叫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黄毛不忿,大声嚷嚷着,言辞锋锐,丝毫不给面子。 “住口!” 卿欢一喝,冷着眼看向黄毛,先前还像是吃了火药快要爆炸的黄毛一下子就哑火了,他悻悻地笑了笑,缩脖子躲开卿欢的目光。 卿欢凝视他半晌,目光渐渐缓和过来,低声道:“傲子,你的脾气稍稍改一下,不要动不动就对人发火,指着别人骂。小帅叫我们过来,并没有恶意。如果你心里不忿,就在篮球场上发泄,努力打赢他们吧。” 黄毛睁大眼,显然没想到卿欢会这么好声好气地对自己说话,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片刻,他回过神来,自信满满地说:“不就是篮球赛吗,有欢哥镇场子,我们何时输过?” 卿欢点点头,再看向陈小帅,认真道:“要打球的话,我自然乐意。不过,新学期,我们两个班的课表都还没出来,不知道有没有同堂的体育课。” 陈小帅不以为意地笑笑,说:“体育课打球赛的确有好处,人多嘛,热闹。不过,体育课就45五分钟,除开上下课的两次集合,自由活动时间还不到40分钟,根本打不完一场完整的球赛。所以,我的建议是,我们抽周末放假的时间来打。” 卿欢闻言,当即拍手叫好:“没问题啊,我也经常觉得体育课打的不过瘾,还是要假期打球才舒服。要不这样,我们就新学期第一个星期天来组织球赛。” 说着,他摸出手机,看一眼日期,皱眉道:“今天星期六,明天星期天,是开学日期,肯定不会放假,我们要等到下个星期天,正好是下个月的7号,日子还不过,在惊蛰的后一天。” ——惊蛰,从沉睡到苏醒的节气。 陈小帅没有意见,但他还有些犹豫,似乎还有什么顾虑,欲言又止。 卿欢瞧出他的迟疑,直接问:“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陈小帅皱眉道:“一周只有一个星期天,是难得的假期,不少人都有自己的规划,未必愿意待在学校里打球。我这边倒是没问题,我和邱山他们几个都说好了,能凑齐一队人。就是不知……” “这个你放心!” 卿欢心头冷笑,知道陈小帅说着说着不说了,就是想等自己接下后文,“我这里也没问题啊,不就找一队人吗,信手拈来。” 陈小帅笑了笑,他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明亮,不知是单纯的开心,还是潜藏某种阴谋。 这事说定,两拨人先后往宿舍那边走,渐次地散开了。 这整个过程中,顾铭充当一个忠实看客,至始至终一言不发。 到宿舍楼二楼,顾铭没跟着陈小帅一行人回宿舍,而是跟着卿欢一起上三楼。 卿欢不解,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顾铭皱着眉说:“有问题。要约球的话,随便在哪里都行,陈小帅为什么要挑阴森的后山?” 卿欢露出童真而稚嫩的笑,很随意地说道:“因为后山够隐秘啊。在我们学校,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校内不管哪个大哥和某人结了怨,都不会在教学楼或宿舍楼动手,一般会在校外或者后山处理。” 顾铭问:“为什么?” 卿欢淡淡说道:“因为我们学校的老师里面有个不得了的人物啊。不管再怎么目空一物的学生,也不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闹事。” “滕富强?” 顾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人,因为他给人的感觉太过威严,那种不怒自威,令人不敢直视的恐怖压迫感,历历在目。 卿欢却摇头:“你说错了。滕富强的确也是个不好惹的存在,但真正可怕的是赵可,也就是我们年级的副主任。别看她平日一副慈祥温柔的模样,她一旦发起火来,学校里没有任何人招架得住。” 顾铭追问:“为什么?” “这原因可就多了。”卿欢掰着手指头数道:“首先,她是这学校的大股东之一,严格意义上说,她的权力比我们校长还大;其次,她父亲是我们市委副书记,官大权大,姐夫和唐见虎见了她也只能靠边站;最后、也是最主要的是,她的脾气和我一样暴躁……” 顾铭听懂了,心中忽然有了一抹兴奋。他记得,中午自己到学校报名时,先去年级办公室找滕富强,结果没找到,反而遇到了赵可。赵可说过,如果自己在学习生活上遇到困难,可以试着找她帮忙,这岂不是送到自己跟前的大树?往后的两年半里,日晒雨淋都有这株大树挡着,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把这一点想明白了,顾铭激动问道:“赵可教哪一门学科的,她教我们7班吗?” “赵可教语文的,上课一板一眼的,苛刻的很。你运气好,她教3、4、5班,不教7班。” 顾铭心里一阵失望,但很快振奋起来——只要是教语文的就行了,凭自己的本事,总有让她刮目相看的机会。 到寝室,卿欢看一下手机,已经五点过,便从壁头橱柜上拿出餐具,准备去食堂吃饭了。 顾铭问:“高中食堂还要自备餐具?” 卿欢摇头:“食堂有餐盘,直接刷卡买饭就行了。不过我不喜欢用食堂的餐盘,感觉那些老太婆压根没洗干净过,还是自己买一个不锈钢盅用着好。”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跟着卿欢一起去食堂。 食堂在沙地操场的边上,离宿舍还挺远,一百多米。它很大,占地超过一千平米,分三层,可同时容纳两千人就餐,很华丽。且每层楼都有专门的盛饭窗口,菜色丰盛,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称得上水陆毕陈。 但是,这样精美的食堂里,抱怨声却一点都不少。多是说价格太贵,然后量少,不是吃不起,就是不够吃。 顾铭扫视着,往盛饭窗口多看了几眼。发现里边打饭的都是些五六十岁的老婆婆,她们每个人都长了一副尖酸刻薄的脸,他们打饭就像火中取碳一样,用大勺子往菜盘里小心翼翼地挂一下,一份菜就出来了。 顾铭皱眉,嘀咕道:“这么一点菜,像我这种饭量本就不是很好的男生都还不够吃。” 卿欢不以为意地笑笑:“只要钱够,走到哪里都够吃。走,我们上三楼去。”说话时,他拉着顾铭往楼梯间跑,脚步轻快,几个呼吸就冲上三楼了。 顾铭错愕,他发现三楼的人特别少,可坐几百人的房间里,只零星地散落了二三十人在里边。 “一二楼虽然也有小炒,但味道都不行,还量少。三楼的菜最好吃,量足,还最干净。” 卿欢笑着说了一句,拉着顾铭往盛饭窗口走。 顾铭看到,每个窗口上方都立了一个小牌子,牌子上写的菜单。 “阿姨,我要一个水煮肉片,一个爆炒腰花,一个青椒肉丝,一个番茄炒蛋,一个甲鱼汤,再加三人份米饭。” 卿欢站在窗口对着里边的阿姨说菜,阿姨一边小声复述卿欢点的菜,一边在刷卡器的键盘上输入数字。片刻,刷卡屏幕上映出明艳的数字——157。 顾铭倒吸一口凉气,被这价钱吓到了。一般来说,去城里的餐厅点这五个菜也才100块上下,学校食堂竟比外边贵了一半,这一点太过匪夷所思。 不过,这样一来,也很好理解为什么三楼的菜各种优点,却没什么人来吃了。因为太贵,一般学生吃不起。 卿欢从兜里摸出饭卡,很随意地刷了一下,顺手输入密码(防止学生饭卡丢失或被盗窃,一次刷卡金额超过30元或者一天刷卡超过100元都需输入密码)便将它收回。刷卡时,刷卡屏幕上显示他的余额还有一千五百多,估摸着他也是三楼的常客了,不然一般学生不会在饭卡里充这么多钱。 他抬手把自己的餐具递过去,刚想说“我的米饭就盛这里边吧”。但话没出口,他察觉到了问题,又把手头的餐具收回来,拉着顾铭往一楼跑。 顾铭一头雾水,跑动着问:“又跑出去干什么啊?” 卿欢嘻嘻笑道:“去超市买餐具啊。” 顾铭皱眉:“你不是带了餐具吗。我的话,就用食堂的餐具就好了。” 卿欢摇头,一脸兴奋地说:“我又没说要帮你买餐具。我要给云舞买,还要给自己换一个。” “莫非你要买情侣餐具?”顾铭嘴角一抽,感觉自己是自作多情了,强笑道:“高中的话,应该不支持学生谈恋爱的。学校里面的超市,肯定不会贩卖与情侣沾边的东西。” 卿欢道:“有的,而且货多,想买随时都能买到。” 顾铭咋舌,问:“还有这种事情?” 卿欢反问:“很稀奇吗?” 顾铭回想起自己到县一中的所见所闻,似乎现在听到任何事情也都觉得没那么惊奇了,便说:“不稀奇,只是我神经有点呆板罢了。” 学校超市介于教学楼与宿舍楼之间,是一个小房子。刷着蓝漆的小卷门内外,以及里边狭窄的空间,都透着零食碎渣的难闻味道。 里边很挤,人群从柜台挤到门外,此刻想进去买东西,不挤个十分钟买不到。 顾铭便说:“人这么多,还是算了吧。” 卿欢淡淡一笑,站门口拉着嗓门对着里边吼:“让开!” 先前还嘈杂不已的超市一下子安静下来,当里边的人看到卿欢后,竟都自觉地往旁边躲,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卿欢大步往前,走近柜台,对着里边的营业阿姨说道:“给我来一套情侣餐具!” 周围的人都怔住,像是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连里边的阿姨都愣了一下。 片刻,她转身便往放餐具的货柜走,从里边取出一对胶质的餐具,非常谨慎地递到卿欢面前。 卿欢刷卡,拿着餐具就走。但没走出几步,又想到顾铭,便回头:“再来一套不锈钢的餐具。” 待阿姨又把他要的东西拿来,他才哼着小曲出来,看样子是心情大好。 见此慕,顾铭无语,若非他下午和卿欢在一起,都不相信罗不遇和陶杳杳反复叮嘱过卿欢,叫他低调。 两人再回食堂三楼,他们点的菜都做好了,食堂阿姨把菜都端到靠近窗口的饭桌上,用盖子把菜都盖好,防止冷掉。 就这一点来说,三楼的服务态度的确不错。 两人盛好饭,坐着安静等待千云舞。这一等就是十分钟,三楼入口那边一个人影子都没有。 顾铭觉得奇怪,问:“你有叫过千云舞吗?” 卿欢一脸肯定地点头:“我叫了啊。” 顾铭道:“从我找到滕富强报名起,我一直和你在一起,没见你给她打过电话啊。” 卿欢理直气壮地说:“我昨天就和她说了啊。” 顾铭脸一黑,真想抬手在卿欢那种人畜无害的可爱脸蛋上狠狠捏上两下。 第283章 同桌 “你昨天和她说好的今天下午来食堂三楼吃饭。正常情况下,这种小约定,很容易被遗忘。到时间了,你久等不见人的情况下,是不是该再给她打个电话说一下啊?” 顾铭无语,觉得再这样等下去,到天黑也等不到人。 卿欢眨巴一下眼睛,非常自信地说道:“你多虑了。我和云舞约好了,她肯定不会忘记。”说着,摸出手机看一眼时间,“现在才六点,还不算过了饭点,我们再等等就好了。” 顾铭觉得,要和一个身陷爱河的少年郎讲道理,就如同讲台上的老师恨不得把自己所学的知识全部灌进学生的脑袋里一样,堪比蜀道之难。 顾铭不说话了,坐着把玩一下手中的餐具,接着摸出手机玩。千云舞来不来已经不是他所考虑的问题了,反正等久了,卿欢自己就知道吃饭了。 顾铭这般想着,点开手机qq,给风雪发一条信息过去:小雪,你到学校了吗? 开学前,顾铭就知道风雪和自己是同一天报名。这是一个好征兆,虽然身处异地,却能在同一天走进学校,再在两年半以后的六月一同走出学校。就如同虚空交错的雪花,挥洒千万里行程,最终在同一个落点停下,陌路同途。 仅片刻,风雪回信息了,就简单的七个字:我不想和你说话! 隔着屏幕,顾铭嗅到了浓浓的怨气,心中郁闷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过风雪,便问:小雪,你怎么了? 风雪:你还好意思问我?你告诉我,昨天你和李奇聊什么了? 顾铭歪着脑袋思考,因为今天经历了挺多事情,反而觉得昨天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细想一阵,无果,干脆点开信箱复习一遍。 顾铭仔细看了聊天记录,李奇只着重说了两个信息,其一是风雪学会抽烟了,其二是风雪总和一群不三不四的男生混在一起。 顾铭看不出问题,回:李奇没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啊,你生什么气啊? 风雪:李奇说,我经常和其他男生混在一起玩。听到这么重磅的信息,你心里就没有半点酸味吗? 顾铭:我当时问了李奇啊,她说说了我也不认识,所以我就没放心上了。 风雪:算了!关于这个问题,我完全没办法和你解释。另外,李奇谈恋爱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不告诉我? 顾铭:你们同校,还是关系特别要好的朋友。关于李奇的事情,我知道的,你肯定也知道啊,我有必要特地提出来说一遍吗? 风雪:啊啊啊啊!我和你这笨蛋说不清楚!算了算了,我吃饭去了,晚上还有自习,等下了自习再和你说。 顾铭:好的,我今天也遇到一些有趣的事情,到晚上再告诉你。 信息发出去,顾铭盯着手机看了数秒,没有信息再发回来,便准备收回手机,等着吃饭。 怎知,手机刚放进兜里,又有了短信的提示音。 顾铭皱着眉再把手机摸出来,看一眼信息提示,是李奇发来的,内容同样简单,只有四个字:你是猪吗? 突兀收到这样一条信息,顾铭心里怪不是滋味,但他不会对李奇发火,而是心平气和地反问一句:我又做错了什么? 李奇:唉,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刚才你和风雪聊qq时,我把你们的聊天内容都看到了。 顾铭心一紧,有了警惕,问:就是说,现在你和我聊短信,小雪也在旁边看着? 李奇:这倒没有,她刚才气冲冲地去教室了。 顾铭:那你想说什么? 李奇:之前我不了解你们的事情,所以说了很多废话。 顾铭:一次性说清楚好不好? 李奇:我要说的是,今天风雪把那些男生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删掉了。中午时,还有一个高二的男生找过她,被她骂走了。 顾铭:没必要这样的。 李奇:所以说,这事和你说不清楚。总之,你好自为之。至少就我看来,论自持力,风雪比你强太多了。不要等到两年半以后,你和其他女孩好上了。 顾铭再发信息过去询问了几句,但李奇不回了,只得郁闷地收回手机。再看向卿欢,这人倒惬意,翘着二郎腿坐着哼小曲,还不断用筷子敲打那一套情侣餐具。仿佛他真不觉得千云舞会失约一般。 顾铭不打扰他,静坐着不动,安静思考风雪和李奇先后发过来的信息含义,久思无果,便不想了。 时间滴答滴答流逝,很快到了六点半,卿欢点的那些菜差不多都冷了。 顾铭觉得,都这会了,千云舞铁定是不会再来了,便说:“卿欢,你还是打个电话给千云舞说一下,叫她赶紧来,等不了多久就上晚自习了。” “不,云舞一定会来!” 卿欢很偏执,坚决不肯动筷子。 顾铭无奈,只得饿着肚子继续等。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快到六点四十的时候,空荡荡的三楼入口终于有了人影。 远远看去,那是一道非常纤细苗条倩影,她的走动姿势亦非常优雅,似乎每一步落下,她的大腿都会轻微的扭一下,说不出的妖娆。 毫无疑问,这个女孩是千云舞。 看着这样的倩影,顾铭无由来地想到了夏书遥。她和夏书遥一样,有着异于常人的闪光点。前者自然是那妖娆挪动的步伐,后者则是那一双宛如秋水涟漪的眸子。 从这个方面来看,卿欢的眼光的确独到,只有在某个方面惊艳无双的女孩才能入他的眼。 “啊,卿欢,对不起,我来晚了。” 千云舞走近,微笑着对卿欢道歉,同时从身后摸出一本书递到卿欢面前。 这本书正是《悲伤逆流成河》,她此刻还书,证明她已经看完了。 “不说这些,先坐下吃饭吧。”卿欢并不介意千云舞的迟到,稚嫩的脸上满上火热,仿佛只要看到这个女孩,她的心便无止境躁动起来。 待千云舞坐下,卿欢又说:“这本书已经是你的啊,还还给我干什么啊?” 千云舞脸颊微微一红,低声道:“我不是要还书。上次我们不是去新华书店买了两本书吗,你的手上还有一本《多情剑客无情剑》。我这本已经看完,想和你换着看。” 卿欢错愕,片刻眉开眼笑,把千云舞手头的书接过来,说:“好的,等下了自习,我回寝室把那本《小李飞刀》拿过来。” 三人吃饭。 因为时间紧,顾铭大口吃菜,毫无形象可言。仅五分钟,他吃了大半盅米饭,菜也吃下不少,算是吃饱了。 反观千云舞与卿欢,均慢条斯理地吃着,仿佛根本就没有“快上课了”的紧迫感。 顾铭盯着手机时间,一直到六点五十,这两人还在细嚼慢咽,不时聊几句小说里面的故事。什么易遥、齐铭啊,什么李寻欢、林诗音啊,被他们说了个大概的故事梗概。 换在平时,顾铭也乐得听一下这些小说故事,但此刻,明知道要上课了,而且自己的班主任还是一看就知道惹不起的滕富强,自然不敢怠慢,便说:“卿欢,千云舞,快上课了,你们能不能吃快一点。” 千云舞含蓄一笑,并不言语。 卿欢却说:“上课就上课啊,反正对我来说,迟到旷课早已是家常便饭。” 千云舞脸一红,咬着嘴唇说道:“卿欢不去,我也不去。” 顾铭心一沉,干笑着说:“那我……” “你去上课吧,最好帮云舞占一个好位子。” 卿欢很随意地挥挥手,看样子他也觉得顾铭很碍眼,像个电灯泡。 顾铭不解:“占位子是什么意思?” 千云舞帮忙解释道:“我们7班,每学期报名后换一次位子,与学生性别、身高、成绩无关,相当于新学期每个位子都是空着的,想坐那个位子就坐,先到先得,后到的不能抢先到的。” 顾铭的心咯噔一跳,从未听闻过如此荒诞选位规则。或者说,这在某种程度上算是滕富强对整个7班的一视同仁了,虽然他分明在敷衍了事…… 顾铭不再顿留,抓着自己的餐具从今洗碗房,两下把不锈钢盅冲干净,接着往教学楼跑。刚到四楼,上课铃声响了,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顾铭还得挨着班级的牌号找教室。 顾铭绕着四楼转了一圈,找到7班教室,是二栋居中的一个教室。 这会,滕富强还没来教室,里面闹哄哄的,差不多坐满了人。 顾铭进去扫视一阵,很快看到陈小帅,他坐在第三排的靠右的位子,他旁边还有一个空位,似乎是为某人占的。 “顾铭,你过来和我坐!” 顾铭不去多事,想另找位子。陈小帅拍一下他旁边的课桌,叫顾铭过去坐。 顾铭惊愕,下意识抗拒。不可否认,第三排的确是教室的黄金位子,坐那里有不少好处,但顾铭觉得这个笑意温和的小帅哥藏着阴谋,不想与之过多接触。 于是,顾铭回以歉意的一笑:“这么好的位子,还是留给其他爱学习的同学吧。” 说罢,顾铭往最后排走,那里正好空着两个位子,还是连着的。 顾铭随便找一个坐下,安静等待滕富强的到来。 然,教室一直闹哄哄的,根本没有课堂时间的纪律可言,滕富强也迟迟未到,仿佛他根本不是这个班的班主任。 顾铭左右看了一下,自己坐最后排的靠窗位子,旁边是空位,连个同桌都没有。无聊,干脆趴桌子上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上下课的铃声都反复想了好多次,终于有冷厉的声音响起,他在叫班上的人安静。 顾铭神经一紧,一下子就睁开眼坐直了身子,因为他半睡半醒里分辨出那声音的主人是滕富强。 “陈小帅,你上台点一下名,看一下人到齐没。” 滕富强冷着脸,淡淡地说了一句,便又往教室外走了。 陈小帅拿着班级名单挨着念名字,结果除了千云舞,所有人都到齐了。 “邱山,你找几个力气大的同学,一起去一楼王老师,他会带你们去领书。” 滕富强做事,向来简单干脆,回教室说一句话,又出去吹风了。 待邱山等人把本学期的书都搬回来,换一个陌生的女生发卷子时,千云舞跑到门口报到了。 滕富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自己找个位子坐。“ 千云舞红着脸往里边走,走到陈小帅的旁边停下,似乎是想坐他旁边的位子。可她静站两秒,竟没叫陈小帅让一下,反而直冲冲往最后排走,一直走到顾铭的旁边,巧笑嫣然地坐下来。 半晌传来唏嘘之声,大多是说千云舞那么优秀的女生不应该坐最后排的位子,连滕富强都有些沉不住气了,声音低哑地说了一句:“千云舞,你坐后面能看到黑板?” 千云舞笑着回答:“我只要认真听讲就好,看不看黑板都没关系。” 滕富强微眯双眼,盯着千云舞看了半晌,目光微微一偏,又在顾铭身上停留片刻,不再说话,转身就往外边走。 “你好,顾铭,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这学期的同桌了。” 千云舞把脑袋埋低,偏过头来看了顾铭一下,笑着打招呼。 顾铭一肚子郁闷,低声道:“前面不是有个好位子吗,你不去那里,和我做什么同桌啊?” 千云舞吐吐舌头,露出可爱的笑:“卿欢说了,在7班的教室里,你会保护我,所以我还是离你近一点的好。” ——少开这些玩笑了。只要在一个班上,谁欺负你,我都能看到,非得坐我旁边才行? 顾铭盯着她,几次张口,想劝她还是去前边坐,但又有种“关我屁事”的心态,干脆就不说话了。 “怎么了?你是不是嫌弃我,不想和我做同桌啊?” 千云舞察觉到顾铭的冷漠,露出一张可怜楚楚的脸,委屈说道。 顾铭盯着她此刻的样子,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文雅,心里无由来地升起一抹恶心之感。但他不说破,毕竟要给卿欢面子,便干笑道:“你想多了。对我来说,有个美女愿意做同桌,求之不得,怎会嫌弃?” “不对,你就是嫌弃我,因为你的反应太过虚假。” 似乎千云舞也有着一双洞穿人心的明亮眸子,她一眼就看穿了顾铭的心思。 第284章 聪明 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的确是好事,但若没有敏锐的头脑,好事会变坏事。 有的言语,心知肚明就好,只要不说出来,两者在来往与交流中还能保持最基本的礼貌。但一旦说了出来,这最后一层善意的虚假也被刺穿了,两者便会形同陌路。 顾铭不回答这个问题,甚至都不和她说话了,把脑袋转向窗户这边,趴桌子上继续睡觉。 “云舞,这是你的书和本子,我都帮你领过来了。” 没多久,一个男生的声音响起,声线稍粗,却很温和。明显是一个正对着美女献殷勤的少年郎。 顾铭不睁眼,保持睡觉的姿势,安静听他们的对话。 千云舞回答:“喻龙,谢谢你。” ——好生霸道的名字,就是不知本人长什么样子。 顾铭想着,却依旧不动。 喻龙回答:“小事而已,你不用道谢。不过我挺疑惑,前边明明有好位子,你为什么不过去坐,反而来后排和这个陌生的男生做同桌。莫非你们之前就认识,而且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千云舞甜笑一声,说:“对啊,顾铭来我们班之前,我就认识他,关系还特别好。” 一阵沉默。 喻龙道:“就算如此,你也不能这般唐突地坐最后面啊。毕竟你是这么优秀的女孩,后排又是这么糟糕的位子,太过影响你的学习。” 千云舞把声音压低,反驳道:“你说错了。我来的时候就剩两个位子,前排的位子在陈小帅边上。我坐他旁边,这学期还能清净?” 喻龙问:“陈小帅怎么了?他人长得帅,在学校有不小的号召力,最主要的是,他还爱学习,一直是我们年级前三十的存在。” 千云舞嘻嘻笑道:“就是因为他的优点太多了,我才不坐他的旁边。我怕我一不小心着了迷。” 又一阵沉默,大概是千云舞的说法无懈可击,喻龙找不到话来反驳了。 顾铭安静思考一会,忽然觉得千云舞好生可怕。因为顾铭知道,千云舞坐自己旁边,多半与自己有不小的关系,反倒与陈小帅的关系不大。而她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把自身意图掩盖,不失为一类高超的手段。 或者说,千云舞的脑子不是不敏锐,反倒在顾铭之上。她先前不是无意说破顾铭的心思,而是有意为之。 “呃……云舞,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不再劝你。总之,加油,学习别落下了。” 喻龙低声说了一句,大概是准备走了。 却在这时,一个暴躁而嚣张的声音响起,它骂道:“好学生,滚回你的位子坐下,别挡老子的道!” 这声音很近,明显是对喻龙说的。 顾铭大概能分辨出,这声音的主人是沈路,就是白天还找过自己茬的胖子。心里有了一抹好奇,想知道好学生与坏学生发生摩擦,会有怎样一番对话。 可惜,不知是喻龙害怕沈路,还是他压根就不想和这种人说话。喻龙没有回复,只是脚下的步子加快,给沈路让了道。 “顾铭,你睡着了吗?” 沈路站在很近的地方叫顾铭的名字,声音不再暴躁与张狂,反而有些平和,大概是有事找顾铭。 顾铭装睡,也不太想和这胖子说话。 片刻,“砰”的一声响起,有厚重的东西落在顾铭的课桌上,一小部分碰到顾铭环在桌上的肘子了。 顾铭立刻知道放自己桌子上的东西是教材与本子。 千云舞忽然出声:“邱山,这是你帮顾铭领的书吗?” 沈路道:“这不是帮他领书,能放他桌上吗?” 千云舞不解道:“莫非你和我一样,在他来学校之前便认识他了?” 兴许沈路是个对女色不感兴趣的胖子,千云舞这样一个大美女温言细语地和他说话,他却表现得尤为不耐,只随口抛下一句“跟你没关系”便走了。 顾铭趴桌子上继续假寐,十数分钟过去,外边铃声又响了。他便假装自己是被铃声惊醒的,忽然坐起身来,很慵懒地伸一下腰,打着呵欠自语道:“咦……下自习了吗。” 千云舞眨巴美丽大眼,巧笑嫣然地盯着顾铭,说:“还有一节自习课才能回宿舍呢。” 顾铭看她一下,那一张精致到近乎没有瑕疵的脸上,没有青涩与稚嫩,反而纯熟,像个温柔的大姐姐。 顾铭不解,像卿欢那么稚气的少年,是怎样和这样一个成熟稳重的美女走到一起的。 千云舞见顾铭不说话,忽然掩嘴笑道:“顾铭,你先前是在装睡吧。” ——又来了。就算你知道,麻烦你别说出来。 顾铭皱皱眉,低声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千云舞用纤细的手指指一下顾铭桌上的书本,解释道:“很简单啊,如果你真睡着了,醒来的第一时间一定会问谁帮你领的书。因为好几本书都压到你的手肘了,你一定不会忽视它们的存在。” ——好灵敏的洞察力,而且思考能力也好强。 顾铭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细细回想起来,最初见这女孩的时候,她发现后面有人跟踪,便立马摸出手机佯装叫人来接她,这何尝不聪明? 千云舞咬咬嘴,有些不开心地说:“我不知道我哪里得罪到你了,你老是不说话,而且看我的眼神好像带有戒备,你现在还怀疑那天的事情是我有意安排的?” 顾铭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为我先前的态度向你道歉,我不该无缘无故给你使脸色。” 千云舞开眉一笑,低郁的眉梢扬起来,“没关系,我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因为卿欢说了,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所以我才主动亲近你。况且,那天发生那么危险的事情,也是你和卿欢一起救了我,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你们。” 顾铭疑惑:“为什么是‘你们’?” 千云舞很认真地说道:“当然是你们啊。莫非你觉得,我和卿欢交往了,就算是以身相许偿还他了?你这想法是错的,我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轻许自己。我和卿欢交往,与他救我的事情无关,而是因为他本身有着无法掩盖的闪亮之处。” ——这么敏感与羞涩的问题,这个妹子居然能如此平静地说出来? 顾铭心一沉,感觉自己和这女孩相比,都显得稚嫩了一分。这不是好事,毕竟一个人和另一个人说话时,老是被说教或解惑,都会令前者一定程度的郁结。 顾铭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心念一转,想到她和卿欢在食堂里聊过的小说,便笑问:“我们不聊这个,你和我讲一下易遥和齐铭的故事吧。” 千云舞点头,开始详细诉说发生在上海弄堂里的一个悲伤的故事。 顾铭听得很入神,很快理清楚故事脉络。它大概是讲一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少年、少女因为外界的恶意与自身的不信任,最终走向死亡的悲剧。 上课铃又响了,这是最后一节自习课了。 千云舞叹息道:“故事里面,最无辜的是顾森湘,最痛苦的是易遥,而两个女孩的死亡,直接导致齐铭的自杀。” 顾铭道:“那是小说,故事被极端化了,因为这样才深刻,读者看着才会感动。现实里没有齐铭这样的男生。” 千云舞并不苟同这个说法,反而言之凿凿地肯定道:“有的,而且一点都不少。若你常看新闻,就知道全国各处有多少高中生因爱而自杀了。只是世人都对此不屑一顾,觉得那些少年、少女不懂事,不仅不对自己的生命负责,也不对父母、学校、社会负责。可是,又有几个人深度了解过他们的经历呢?” 顾铭想到了卿欢讲述的、本校后山曾发生过的悲惨故事,忽然有了感慨,叹息道:“每个人心中都潜藏着一分恶意,如荀子倡导的‘人性本恶’理论一般。纯粹的心灵,可以向善,同样可以向恶。正是过多的恶意滋生,方才有一个接一个的悲剧发生吧。” 千云舞愣了一下,她的表情变得狐疑起来。她和顾铭聊了这么久,第一次从顾铭嘴里听到这么有道理的话。 “都安静一下!” 忽然,讲台上有了冷厉的声音,却是消失已久的滕富强来了。 他手上拿着一张小单子,是本学期的课表,随手往前门边上的壁头一贴,便转身看向全班学生:“我说一件事,你们都认真听一下。今天下午,我们年级副主任赵可赵老师的毛衣丢失了,那是她专门给小女儿织的,对她有着不小的意义,若是你们谁恶作剧拿走了,最好快点还回去。” 教室里又一次响起唏嘘声,都在惊叹那个偷毛衣的人胆大。偷谁的东西不好,非得偷赵可的。这不,连滕富强这等人物都如此郑重地说这事了。那人若被逮到,不被开除也得脱层皮。 滕富强淡淡地扫视班级众人,见没人举手,便往外边走。 却在这时,陈小帅悄然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跟在滕富强后面。 教室里边,学生们面面相觑,都不解陈小帅的用意。 顾铭安静凝视陈小帅的背影,直到他完全消失在门外,目中有了警惕。 “我们学校里,最不能惹的人就是赵老师,不知道是谁做这种傻事,前程堪忧。” 千云舞咬咬贝齿,轻声嘀咕一句。 顾铭冷笑道:“正因为赵可是最不能惹的人,才有人想利用她,兵行险招,借刀杀人。” 千云舞睁大了眼,显然没想到顾铭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顾铭继续说:“这世上能有几个傻子?除非某人与赵可有着某种深仇大恨,不然不会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若排除这个可能,剩下的可能就只有一个,有人想借赵可之手除掉某人。” 千云舞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顾铭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但这些信息本就很明显,顺着一想就知道了。或许陈小帅知道一些东西,不然他不会跟着滕富强出去。” 千云舞蹙着眉点头,片刻又笑了,赞叹道:“顾铭,你好聪明。” 顾铭淡笑道:“彼此彼此。” 这节自习课,教室一直处于嘈杂状态,快下课时,陈小帅和滕富强都回来了。 陈小帅回位子坐下,背脊撑得笔直,神色随和,似乎他不是偷窃贼,也并没有对滕富强讲多重要的信息。 滕富强语气平淡地说了一下明天开学典礼的事情,便转身走了。 没一会,下课铃响了,学生们三三两两地退出教室。 很快的,教室里只剩寥寥几个人,包括顾铭、千云舞、陈小帅、沈路、和一个陌生女生。 顾铭看向千云舞,低声问:“下课了,你不回寝室,还坐这里干什么啊?” 千云舞天笑道:“我等你起身啊,我们好一起回去。” 顾铭摇头:“这样不好,你还是和卿欢一起回去吧。” 千云舞吐吐舌头,起身便往外走,留下一抹淡淡的体香与一句缥缈的话:“像你这样镇定的男生,心里面一定装着某个女孩。” ——她的意思是说,若我心里没有其他女孩,在她的面前就应该表现得湍湍不安,不敢与之直视? 顾铭盯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却止不住笑。这句话在顾铭看来非常有趣,想来千云舞是不知道顾铭见过多少美女,又有多少容貌、气质都不亚于她。不说别的,随便挑一个李恬恬出来,便可与之平分秋色。 见的美女多了,精神免疫自然提高了,不会喉咙干涩,不会心跳不稳,更不会鼻孔见红,一切都显得云淡风轻。 顾铭起身,往陈小帅那边走,在他位子边上停下来。 陈小帅抬眼道:“顾铭,你找我有事?” 顾铭道:“你和滕富强说了什么?” 陈小帅回以神秘一笑,并不多说。 顾铭皱眉:“若你不想和我说这事,那你为什么等我?” 陈小帅错愕道:“你知道我在等你?” 顾铭点头:“一眼就看出来了。” 陈小帅露出温煦的笑容:“你很聪明,我的确在等你。但你只说对了一半,我等你的同时,也等苏沁。” 顾铭无所谓地耸耸肩:“莫非你想找苏沁和我对质某些信息?”顿了顿,哑然失笑,“你想多了,我和她并没有暧昧层次的关系,是再简单不过的朋友。或许在某些时候,只是叫得出名字的陌生人。” 第285章 规定 陈小帅的面色轻轻僵了一下,旋即被更为温和的笑容掩盖。他很随意地摇头,解释道:“你想错了,我同时等你和苏沁,并不是想要你们当面对质什么。相反,你和苏沁都不会碰面,因为我等你,只想和你说一句话,说完就走。” 顾铭皱眉:“你的意思是说,苏沁已经在外面等你了?” 陈小帅低头看一下手机时间,笑道:“差不多到了。” 顾铭问:“那你想对我说什么?” 陈小帅对旁边的沈路递一个眼色,他便晃着大肚皮走过来,对着顾铭作个揖,干笑着说道:“顾铭,我先前并不认识你,无意冒犯,还请见谅。” 顾铭闻言一怔,感觉全身上下都盖上一层鸡皮疙瘩,非常难受——沈路帮我领书,下自习还主动向我道歉,这其中没鬼才怪。 从顾铭到校以来的见闻来看,陈小帅算是沈路的大哥,也只有陈小帅能指使这个胖子放下自尊低头道歉。 可是,陈小帅认识沈路的时间明显比认识顾铭更久,他为什么要叫一个关系较好的哥们去给一个陌生人道歉呢? 仅仅是为了搞好同寝室友之间的关系? 高一年级,十六岁上下的少年郎,哪个不是满腔热血,整天嚷嚷着兄弟义气、两肋插刀之类的话? 但陈小帅做事就和那些满脑子冲动与偏执的少年不一样,似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他都能保持绝对的理智。 顾铭忽然想明白了,心中再度赞叹,对这人刮目相看。陈小帅的确不凡。他不仅有着不凡的相貌与气质,更有着比之同龄少年更深远的目光。 因为顾铭和苏沁的关系奇特,而陈小帅又是苏沁的男友。因此,原本不相关的两个人,被苏沁这一根纽带衔接上了。 换一个人站在陈小帅的立场,估计是巴不得弄死顾铭。但陈小帅知道,他要和苏沁长久交往下去,就必须处理好自己和顾铭的关系,方才叫沈路过来道歉。 弄清楚了这一点,顾铭不再沉默,微笑着点点头,说:“没关系,同寝室友嘛,误会难免,话说开了就好了。” 这句话虽然是对沈路说的,但顾铭一直盯着陈小帅。 气氛稍稍僵硬一会。 陈小帅忽然笑道:“我要说的就是希望你能原谅沈路,既然你不计前嫌,我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他往门外走。 果不其然,苏沁在外边等着。她从门框外探进小半边脑袋,对着顾铭笑了一下。 顾铭回以温和的一笑,回自己位子坐着,打算等陈小帅和苏沁走远了再出去。 沈路和顾铭的想法一样,站在原地待着不动。 那个陌生女生终于不耐了,她横眉立目,大声嚷嚷道:“你们到底走不走啊!” 沈路随口道:“你想走就走啊,把教室钥匙交给我就行了。” 女生一双怒目凝着老紧,不满道:“上学期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转眼就把钥匙弄丢了,害我被滕富强呵斥了一顿,还罚了一百块。你以为我傻啊,还把钥匙给你?” 沈路不以为意:“不就罚一百块吗,事后给了你两百,你还不知足?” 女生凶道:“你燕子姐在乎你那几个臭钱?赶紧滚出去,我要锁门了!” 沈路骂道:“你他妈的,信不信老子现在就丢五千块出来叫你陪老子在教室里睡觉!?” 女生怒极:“你个狗屁胖子,除非哪个女的瞎了眼才陪你睡!五千块?呵、呵呵……你给五万块去街上找只鸡人家都还嫌弃你!” …… 原本对这两人漠不关心的顾铭忽然看向那个自称“燕子姐”的女生,她长相很平庸,而且穿着也比较朴素,属于非常不起眼的一类女生。但她的皮肤很白,算是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容貌上的缺陷。 顾铭记得,就在今天下午,陶杳杳还郑重提醒过卿欢,不要和名字里面有“燕”字的女生接触。能让陶杳杳如此谨慎对待的女孩,定然不是省油的灯。而此刻,这个自称“燕子姐”的女生,有一定可能是陶杳杳提及的“燕子”,顾铭不由自主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了。 沈路和燕子姐还在吵架,从最初的相互指责到后面的破口大骂,双方都把对方全家搬出来问候了一遍。 好在,沈路只是骂的凶,并没有动手的意思,不然这个燕子姐多半是承受不了沈路的拳头。毕竟,目测一百五十斤的胖子,不管再怎样虚胖也能用身子压死人了。 两人吵完,燕子姐摔门而出,大概还在气头上。 顾铭估算时间,陈小帅和苏沁早已走远,便不做停留,大步往门外走。 “顾铭,你认识杨小燕?” 顾铭快出门时,沈路莫名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顾铭回头,皱眉问:“为什么这么问?” 沈路道:“刚才我和那傻婆娘吵架时,你一直盯着她。” 顾铭错愕,没想到这胖子和那个叫杨小燕的女生吵架吵那么厉害,还能腾出闲暇注意自己。 “我不认识她,只是她吵架的样子很凶,我从未见过这么凶的女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顾铭不能和沈路说“燕子”的事情,就随便编个借口忽悠过去。 怎知,沈路闻言变得兴奋起来,一直笑嘻嘻地附和,也说杨小燕是个刁蛮任性、不可理喻的可怕女人。 顾铭便只能干笑着点头连连。 值得一提的是,经过这样一阵尴尬地对笑,顾铭忽然觉得沈路这胖子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恶了。 两人本是同寝室友,又一起出教室,自然要顺路回家。 他们没注意到的是,他们前脚刚走,躲走廊暗处的杨小燕就跳出来了。她一边锁门,一边骂骂咧咧的,大概是说沈路是个猪头。 从教学楼到沙地操场,顾铭微笑道:“沈路,我要去食堂办个饭卡,就不和你一起回寝室了。” 沈路耿直,嘿嘿笑道:“你刚来我们学校,很多事情还没弄懂,会吃亏的。” 顾铭不解:“办个饭卡还能吃亏?” 沈路点头:“当然,我们学校食堂是私人办的,从本质上讲,食堂的人和学校没有太多关系,也因此,他们可以私下做许多小动作。 我说一个最有趣的例子吧。就去年,我还在这学校读初三,端午节三天假,我们收假第二天早上,食堂有炒饭卖。” 他说着,脸上有了冷笑,显然是被食堂那些人的做法给恶心到了,“你能懂这话里的意思吗?” 顾铭本就会做饭,自然知道炒饭都是冷饭炒的。食堂的炒饭,一般是当天中午与下午没卖完的米饭,留着第二天早上加鸡蛋或其他菜类做成炒饭。 如果放了三天假,返校的第二天早上应该是没有炒饭的。因为学生放假期间,学校食堂不营业,也就没有剩下米饭。如果有的话,那定然是三天前,食堂没卖完的米饭——放那么久的米饭用来做炒饭,恐怕他们自己也吃不下吧。 顾铭点头,表示自己能听懂,但仍旧疑惑,说:“这事也只能说明食堂老板贪心,赚黑心钱。但我过去只是办个卡,他总不能敲我一笔吧。” “他当然会敲你,所有新来的学生都不知道,其实饭卡是免费的,只要提供学生证或身份证,第一次充值超过一百块就行了。食堂充值厅的坐台人员从来不会说这个,只要是办饭卡的他都会叫你先交三十块办理费,再行充值。” 沈路说着,脸上的厌弃之色越发浓厚。 顾铭同样纳闷,按理说,一个学校再混乱,也仅限于学生层次,从未想过连学校食堂也是这般令人作呕。 两人聊天这会,已经走到食堂,这会食堂还很热闹,大多是下了自习来吃宵夜的男生。 沈路领着顾铭往充值厅走,就在食堂一楼靠右的一根大柱子边上。 这会充值厅很冷清,没人,不用排队。 充值厅其实是一个类似街边电话亭那种小房间,从外面看,只能看到一个小窗口,里面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他正对着电脑玩蜘蛛牌。 这个年龄的男人最不好称呼,叫“哥”的话太虚假,叫“叔”的话又怕引起对方反感。 顾铭从兜里摸出身份证和一张百元纸币,递给坐台男人,笑着说:“办张卡,充一百。” 男人斜着眼往外看一眼,淡淡说道:“学生证呢?” 顾铭微笑道:“我是新生,今天才来学校,没来得及去学生处办理学生证。” “那不行。办卡需要提交学生证,不然没学号,就无法绑定学生本人。” 男人摇头,偏过头去继续玩蜘蛛牌。 顾铭皱眉,心想这家伙若是被老板支配的也就罢了,若他是擅自骗取学生的钱,不知道会不会被抓局里去蹲几天。 沈路走近,对着窗子使劲拍上两下,大声吼道:“你他妈是猪吗!看到人就想坑钱?全学校谁不知道学生学号只需学生姓名就能查到,顾铭的身份证上没姓名吗?磨磨唧唧的,信不信老子叫你明天就上不了班!?” 随着沈路以后,食堂里正吃宵夜的不少学生都凑过来看热闹。 不过这些人还没得及弄清楚情况,便又被沈路一声“都滚开”给惊退了。 男人也是怔住,忙往外看,瞧见沈路正睁着怒目直视他。 他慌了,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片刻后又露出一个非常难看的笑,悻悻道:“原来是沈路兄弟的朋友啊。这个好说,一张饭卡而已,不用学生证,我马上办好。” 说着,他忙接过顾铭手头的钱和身份证,从抽屉里摸出一张卡,刷进刷卡槽里,接着快速输入饭卡的各种信息,这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全数搞定。 顾铭愣愣地看着,直到坐台男人把饭卡和身份证一同递回来时,仍有种诡异的不自在感。似乎这学校早已脱离学校应有的基本规则,谁的拳头大,谁的话就是道理。 沈路拉着顾铭往外走,坐台男人还对着沈路招手,一脸谄媚的样子。 沈路觉得恶心,凶巴巴回一句:“老子不是你兄弟!办饭卡本就不需要学生证!” 两人退出食堂,顺着沙地操场的边缘,径直往宿舍走。 路上,顾铭忍不住多看了沈路几眼,这人不仅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可恶,反而是还是一个很仗义的人。他刚才的举动,已然反证他是一名嫉恶如仇的少年侠客。 而且,这人在学校的能量好大,且不说坐台男子给不给他面子的问题,先前围观过来看热闹的人里面,好几个人高马大、面目狰狞、一看就是大哥级别的学生。他们也不敢和沈路叫板,很自觉地退开了。 很快的,顾铭想到下午的见闻——一个能和滕富强坐同一张桌子斗地主的人,会是简单的人物吗? 顾铭走着,一路上思绪万千,他不知道这个学校怎样混乱。也不知道这学校还有多少个诸如陈小帅、沈路、卿欢一样可怕的人物。 两人走进宿舍楼,在楼梯间转角处,沈路忽然说话了:“顾铭,你现在是回寝室,还是去三楼找卿欢玩?” 顾铭不假思索回答道:“当然是回寝室啊。” 沈路皱眉:“你和卿欢不是关系很好的哥们吗,你初来县一中,应该多去找找他,他会告诉你很多关于我们学校的不成文规定。” ——对哦,在这学校里,卿欢算是和我关系最好的哥们了。因为……我和潇潇已经陌路了。 顾铭心绪微沉,却不露于表,很平静地回答道:“卿欢有他自己的事情,我不能老去麻烦他。况且,我们是同寝室友,我不懂的东西,大可询问你或者陈小帅啊。” “如果你问我的话,我一定知无不言。” 沈路笑着应了一声,大步往二楼的长廊上走。 顾铭快步追上,笑着问:“那这学校的不成文规定都有那些呢?” 沈路道:“不成文的规定嘛,这个说起来很多,但总结起来只有几十条—— 第一:想抽烟的都滚去顶楼,别在其他楼层的厕所里丢烟头; 第二:谈恋爱的别在学校里做出亲吻或更甚的举动; 第三:打架的,要么后山,要么校外; 第四:不想学就不学,没人管,但别打扰想学的同学; 第五:千万别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女生动手; ………… 第十二:始乱终弃,必自毙; 第十三:千万别惹赵可; 第十四:滕富强可以用酒收买,但关于他私下和学生们的不文明交流,不可公开出去; 第十五:不管怎样打架,都不可使用管制刀具; ………… 第二十三:当某个女生陷入悲伤状态,谁也不准落井下石; 第二十四:高考失败,不许寻死觅活; 第二十五:翻墙出校的别把围墙边的槐树爬坏了; ………… 似乎我能想到的暂时就这么多了。” 第286章 密码 沈路讲述规定的时候,两人已经走到209寝室的门口。顾铭想进去,但被沈路拦住了。 顾铭以为沈路不想在寝室里边讲这些东西,便不多想,站门口安静听。 待沈路讲完,顾铭的眼中有了凝重,因为这学校的不成文规定太多了,有的规定显得很严肃,有的非常幽默,还有一小部分,听上去又十分怪异。 这些规定里面,尤其是第五、第十二、第二十三条里边,好像是专门为了照顾校内女生而产生的。 顾铭有些不解,问:“这些规定是谁弄出来的,如果学校有人不遵守,又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沈路的面色也变得凝重,他低声道:“这些规定早几年的时候就有了,至于是谁弄出来的,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不过有个传言,说这些规定是滕富强弄出来的。不遵守规定的话,我也不知道会怎样,因为我还没见过有谁越雷池的。毕竟,这些规定只是看上去繁琐,其实对校内学生的约束力并不是很强,学生也没必要去冒险。”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抬步往寝室里走。 在顾铭入住209寝室以前,这里边住了四个人。此刻,除了陈小帅,其他人都在。 沈路指着右边上铺的小个子说道:“他叫何军,你可能还有印象,就是之前你寝室时,给你开门的小哥们。你别看他个子小,他发起狠来还真没几个人招架得住。” 顾铭对着何军温和一笑,低声说了句“我叫顾铭”。 何军躺着玩手机,只轻轻点了点头,并不言语。 沈路又指向阳台里边刷牙的邱山,说:“他叫……” “不用介绍,他叫邱山,我认识。” 顾铭微笑着说了一句,便见邱山忽然转过身来,嘴里含着一口白沫,张嘴“咕噜”一句,又转向洗漱台继续刷牙了。 顾铭皱眉,虽然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却能感觉到他的冷漠的态度,甚至可以推测他“咕噜”那句话是“滚开”,或者“混蛋”之类的挑衅之语。 沈路也感觉到邱山的不友好态度,干笑着转过身来,“对了,顾铭,我们一起去打热水吧。”他把手往床底里伸,抓出一个大水桶,“我们学校没有澡堂,寝室里边也没有热水淋浴,想洗澡就只能自己去水房打热水。” 顾铭没意见,跟着沈路一起往外走。 出了宿舍楼,往左走有一条小路,直行一段便是水房。 水房不大,就一百来平米的厅,里边隔了数个隔墙,每道墙边上都排满了水龙头。 沈路提着桶子往里边走,在人群里穿梭一小会,找到一个没人用的水龙头,便把桶凑过去接水。 顾铭问:“学校热水是免费的?” 沈路似笑非笑说道:“这学校唯一免费的,只有空气。” 顾铭错愕,“那我怎么没见谁守在门口收费啊。” 沈路指了指门边上的刷卡器,淡淡说道:“每次打完水,出去的时候拿饭卡往那里刷一下就行了。” 顾铭皱眉:“既然没人守,就算不刷卡也没人知道吧。” 沈路摇头:“你说错了。水房的确没人守,但不刷卡,却能被水房里边打水的其他学生看到。” 顾铭一怔,立马弄懂这里边的玄机了——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谁不爱面子,谁又愿意在别人面前做丢人的事情啊。学校卖热水那人定然也是想到了这点,才懒得来守。 说话这会,沈路的水桶已经满了,他提着桶往外走,到门口时顺手刷一下卡。 顾铭看到刷卡器上跳动出的两个数字,上面的是余额,也是一千多块,下面是这次刷卡消费的钱,就一块钱。 顾铭的心里有了一抹古怪之感,忽然觉得之前沈路说想直接拍五千块给杨小燕,要杨小燕陪他睡的话不是无稽之谈。对沈路这种人来说,五千块可能真的不算什么。 出了水房,顾铭搭手,帮沈路一起提水。 沈路道:“顾铭,我总觉得你有话想和我说。在我这里,不用这么见外,你想说什么,直说就好。” 顾铭点头,问:“你为什么忽然对我这么友好了?” 沈路笑道:“因为我和小帅的关系很好啊,小帅叫我照顾你,我肯定不能推辞啊。” 顾铭不信,追问道:“没有其他原因了?” 沈路笑了笑,肉嘟嘟的脸蛋忽然变得尤为可爱,“还有,你陪我一起骂杨小燕那混蛋女人了。” 这句话的意味有点深奥,但顾铭很快就品味出来了,笑一下,不再言语。 两人再回宿舍,沈路洗漱完,剩下的热水留给寝室其他人洗。 顾铭也不客气,倒出半盆热水,刷完牙再舒舒服服洗个热水脸,最后再用热水冲一下脚。这一瞬,似乎一整天的疲惫之感都消散无踪了。 寝室六张床,分别是下铺四张,上铺两张。顾铭和沈路刚好睡连铺的下铺,便头对头睡下了。 到这会,沈路不说话了,翻着手机看小说。 顾铭也得了个清闲,摸出手机和风雪聊天,说了今天自己的经历。 风雪:什么!你这笨蛋,为什么要和千云舞做同桌啊! 顾铭:我们班的选位规则就是这样,千云舞硬要坐我旁边的位子,我也没办法啊。 风雪:算了,你想和谁坐就和谁坐,反正我这里离你山高水远的,也管不了你。 顾铭:小雪,你放心好了,不管她怎样漂亮,我都不会见异思迁。况且,她是卿欢的女朋友,去和自己朋友争女人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 风雪:我在意的不是这个。你根本不知道女人有多可怕,那个千云舞绝对没有你所看到的这么简单。总之,你多留个心眼,不要一不小心就着了道。 顾铭:嘿嘿,这个你放心就好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世上只有我家小雪才真的对我好。 风雪:见你一贫嘴,就想到很久以前的你了。哎,我怎么变得多愁善感了。 顾铭:多愁善感是好事啊,因为多愁善感的人都是善良的人。 风雪:不说这个了。我觉得,你现在所处的环境有些混乱,你还是不要和卿欢、陈小帅、沈路那些人走太近,他们都不像学生。我怕他们耽误了你。 顾铭:这个我心里有数,不会犯傻。 风雪:好吧,这一天下来,我也累的不行了。 顾铭:晚安最爱最爱的小雪。 风雪:别忘了明天的对诗游戏。 顾铭:我当然不会忘记。 风雪:晚安最爱最爱的顾铭。 顾铭盯着手机看了一会,风雪没再发信息过来,便把它收到枕头边,平躺着尝试睡眠。 可是这学校的熄灯时间偏晚,现在已经十点过,寝室灯还亮着,非常影响睡眠,顾铭躺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没睡着。 顾铭翻个身,面对墙壁继续睡,睡着睡着,熄灯了,却还没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有推门声响起,是陈小帅回来了。 沈路忽然起身,低声道:“小帅,我有话想和你说。” 陈小帅大步走向阳台,顺口回一句:“都这点了,还是少说话,影响邱山他们睡觉。” 沈路低声道:“那我们短信聊?” 陈小帅并没回答,阳台上传来打火机打火的声音。 顾铭忽然有些心痒了,也想出去抽支烟。很久以前,他和杨雷、万涧三人就喜欢堆阳台上抽烟。 如此想着,顾铭干脆也起身,穿着睡衣往阳台走去。 陈小帅顺手递一支烟过来,笑问:“起来上厕所的?” 顾铭道:“起来抽烟的。” 于是,两人并肩趴在阳台窗户前抽了一支烟。 陈小帅很随意地问了一句:“顾铭,你和卿欢的关系很好吗?” 顾铭道:“关系不错。” 陈小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低声说:“如果可以的话,我觉得你还是离他远一点的好。” 顾铭问:“为什么?” 陈小帅笑道:“卿欢是个喜怒无常的人,我们学校没多少人愿意和他亲近,包括今天在后山,簇拥着他的那群人,很多都是奉承他而为之。若他真的出了事,没多少人愿意出面帮忙的。” 顾铭皱眉,他想到下午时卿欢说的话,卿欢明显是想和陈小帅交好,而现在,陈小帅却说出这样的话来。 想着想着,顾铭忽然想到陈小帅在卿欢面前也是一副温和的态度,两人攀谈时还非常亲近,像阔别许久的老朋友。 这一点有古怪,仿佛藏了玄机。 顾铭沉吟道:“既然你不愿和卿欢接触,为什么主动去找他约球?” 陈小帅笑道:“因为我也和卿欢身边那些人一样,想借机和他攀交情啊。” 顾铭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小帅回答:“卿欢在我们学校的地位太过特殊,不管他为人处世怎样不好,也是无数人笼络的对象。因为一旦和他搭上关系,基本上可以在学校里横着走了。” ——这个解释看似合理,却存在不小的漏洞。因为陈小帅在学校里本就是地位尊高的大哥级人物,就算他得罪不起卿欢,不去惹就好了,不至于放低身姿去奉承卿欢啊。 顾铭思索着,忍不住多看了陈小帅几眼,能见的只有他脸上温和如初阳的美好笑容。能有这种笑容的人,如若不是心灵纯粹之人,那便是老奸巨猾之人。 顾铭没再说话,转身往自己床铺走,静躺着假寐。 没多久,顾铭的眼缝里传来微弱的光亮,毫无疑问,那是沈路的手机,耳边还能听到沈路按手机键盘打字的声音。 顾铭知道,沈路和陈小帅在进行短信聊天,他们聊的也是非常重磅的信息内容。 顾铭不动,假装睡着了,思绪却非常清晰,想找机会窥探他们的聊天内容。 这事的难度很大,几乎不可能成功。因为每个人都会保护自己的隐私,手机便是最重要的隐私物,没人会轻易把这东西拿给别人看。 顾铭很冷静,想着有机会拿到沈路的手机就看看,没机会就算了。 很快的,耳边传来的打字声戛然而止,不知沈路在等陈小帅回复,还是他们聊天已经结束了。 又过去片刻,顾铭竟听见了呼噜声,那声音很自然,很绵长,沈路明显是睡着了,但顾铭眼缝里还能感觉到微弱的手机光亮。 顾铭知道,这是唯一一个能偷看沈路手机的机会,便睁眼,扫视寝室四周,发现黑漆漆一片,估计其他人也都睡着或者闭目待睡了。 顾铭心一横,偏过头去看一眼沈路,他睡得很沉,呼噜不断,而手机就在他枕边。 顾铭小心翼翼探过手去,把沈路的手机摸过来,快速收进自己被窝里。 抬眼看一下,四周还是很暗,很安静,没人发现自己的举动。 于是,顾铭把头缩进被子里,翻着沈路手机查看他和陈小帅的聊天内容—— 陈小帅:?? 沈路:!! 陈小帅:? 沈路:估计十天吧。 陈小帅:! 沈路:……?? 陈小帅:。 沈路:? 陈小帅:!。 沈路:ok 顾铭看着这样一组宛如摩斯密码的短信交流,感觉脑袋要爆炸了一般。 这世上,最难得的是默契,最可怕的也是默契。不知道陈小帅和沈路之间的默契强到什么程度才能用如此简单的标点符号聊天。 顾铭思忖着,又把沈路的短信记录往上多翻了几页,想多看一些他们的聊天记录,以此推到他们的聊天内容。然而,顾铭越翻越惊讶,因为他们近半年的聊天内容都是标点多余汉字。 顾铭心一沉,再翻到今天的聊天记录,连续默读数次,又闭上眼默背数次,确定自己把这组“密码”全背下来了,这才小心翼翼把手机放回沈路的枕边。 说来也巧,恰在顾铭把手伸过去之时,熟睡的沈路忽然翻身了。他的脑袋一转,把顾铭的手压住了。 顾铭以为沈路醒了,被吓得不轻。 好在,沈路并没醒,他枕着顾铭的手继续打呼噜,面相安详,可能做了好梦。 顾铭轻轻吐出一口气,再小心的把手抽回来,见沈路并没有半点苏醒迹象,便完全放下心来。 然,顾铭不知道的是,他的举动全被黑暗中的一双眼睛看到了——越是黑暗的环境中,微弱的光亮越能吸引人的目光,而沈路的手机就是那一抹微弱的光。 顾铭以为自己做的悄无声息,却不知,他去摸沈路手机的一瞬,就已然暴露了行踪。 第287章 十天 次日,开学典礼。 顾铭一早起床,去食堂认真看了一下,一二楼大多是大锅饭,价钱还过得去,不便宜也不贵,是平民就餐的地方。三楼最特殊,有着最干净与最美味的食物,当然也有着全食堂最昂贵的价格。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大多都在三楼吃饭,一些兜里有钱,但没有自己势力的学生,同样是轻易不愿上去。 顾铭去特意去三楼看了好一会,瞧见沈路、陈小帅和一个陌生的学生一起吃饭,却没见卿欢,便不上去打招呼,折转回一楼,吃一碗小面,回教室。 昨天滕富强专门说了今天早上八点开学典礼的事情,还强调过不能缺席。眼下却有些奇怪,都快八点了,教室里却没几个人。 顾铭瞧见了杨小燕和千云舞,还剩几个不认识的同学。 “顾铭,你这么早就起来了啊。” 顾铭回到自己座位,千云舞笑盈盈地打招呼。 顾铭皱眉道:“今天不是开学典礼吗,教室里怎么没人啊。” 千云舞回答:“开学典礼又不在教室集合,到时间直接去操场就行了,这会教室里当然没几个人啊。” 一般来说,学校里有大型的会议,各班学生都会提前在教室里集合并点名,人齐了列成长队去操场。 顾铭觉得,这学校与其他学校不一样的地方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条,便不上心。他点头,思索一小会,说:“到时间自行去操场的话,这之前的时间都是自由时间,你不去和卿欢玩,蹲教室里干什么啊?” 一提到卿欢,千云舞的眸子变得凝重,她咬着嘴低声说:“卿欢遇到麻烦了。昨天下了自习,他被赵可叫到年级办公室去了。我在外面等了他接近半个小时,他没出来。之后他又悄悄发短信给我,叫我别等了,我就先回宿舍了。 晚上我还发短信问过他,他一直说没事没事,还说今早和我一起吃早饭,结果他一早又被赵可叫去办公室了。” 顾铭闻言一怔,忽然想到自己昨晚一直没卿欢的消息,还以为他是和千云舞私会去了,所以没多想。现在看来,卿欢是遇到大麻烦了,不然以他那粘人的性子,下了自习不给自己打电话才奇怪了。 顾铭想到了昨晚滕富强说的、赵可的毛衣失窃的事,又想到陈小帅与滕富强单独出教室聊过,还想到陈小帅和沈路的诡异聊天记录。 这里面似乎透着端倪,若强行把这三件事连在一起,或许也能组成连贯的逻辑。 顾铭想着,忽然从抽屉里拿出本子,按照自己的记忆,把昨天偷看的聊天记录都默写下来。 千云舞没看懂,问:“你写这些标点符号干什么啊?” 顾铭道:“这是我昨晚偷看的沈路与陈小帅的记录,我怀疑是他们在暗地里陷害卿欢。” 千云舞一惊,眸子里忽然跳动出怒火,非常不开心地说道:“卿欢招惹那些人了吗,他们为什么要针对卿欢啊?”说着,她把顾铭手上的本子拿过去,蹙着眉看了老半晌,无果。 顾铭便说:“我只是怀疑,没有确切的证据。” 千云舞反应过来,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露出腼腆可人笑,“啊,对不起,我刚才好像发脾气了。” 顾铭盯着她,那一张精致无垢的脸上遍布童真。可是,顾铭与她聊过天,知道这个女孩比其他同龄女孩要聪明得多,也要成熟得多,就是不知她这样的人怎会露出小女孩的羞臊之态。 “你又没对我发脾气,不用对我道歉。况且,你能为卿欢动怒,我多少觉得欣慰。”顾铭低声说了一句,又看向本子上的聊天记录,问:“你能把这聊天内容解析出来吗?” 千云舞摇头:“这种聊天我以前见过,一般是关系特别好的朋友才能心领神会明白对方的意思,并以同样的符号回复过去。一般来说,除了聊天的两位当事人,再没有第三人能把它读解出来了。” 顾铭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千云舞眨眨眼,有些不解:“既然你知道这东西读解不出来,为什么还要刻意去记忆啊。对了,你说一下你为什么怀疑陈小帅与沈路?” 顾铭思考一小会,推断道:“卿欢忽然被赵可叫到办公室去,原因很可能是有人举报卿欢,说他偷了赵可的毛衣。而滕富强在我们班提及赵可的毛衣被偷的事时,陈小帅出去与滕富强发说过悄悄话。这里可以推断,可能是陈小帅举报的卿欢。当然,我这里并没有证据,只是猜测。 昨晚,陈小帅回寝室时,大概十点半,这对我们高中生来说,还算不上睡眠时间。沈路想和陈小帅说事,陈小帅却推脱说用短信聊,怕影响其他室友睡觉。这说法有些牵强,他们明显是要聊非常隐秘的事情。 可是,据我所知,陈小帅和寝室里其他三个人的关系都很不错,就算有隐秘的事,也不至于瞒着他们。 也就是说,他们是怕我听到他们的聊天内容。” 说到这里,千云舞立马懂了,凝着眉梢接下后文:“因为你是卿欢的好朋友,你知道了他们阴谋,一定会当面捅破,导致他们两人处于被动的局面。” 顾铭点头:“我的猜测大概是这个样子。当然,这也不排除巧合的可能性。毕竟我没有半点证据,而且我的推断往往不是特别的准。”说着,他脸上有了尴尬的笑,因为他之前也怀疑过千云舞。 千云舞却摇头,认真道:“顾铭,你的思维很活跃,很多别人想不到的东西你都能想到。我觉得这事的可能性很大,因为陈小帅相比于其他人,有更大的、针对卿欢的动机。” 顾铭问:“什么动机?” 千云舞捏了捏手指头,咬着贝齿说道:“虽然我不太了解我们学校男生,但也捕风捉影知道一些信息。其实我早在遇到卿欢之前,就听说过他的名字,知道他是学校的校霸,没人敢招惹他。而陈小帅也是一个不得了的人物,高中三个年级里,至少能挑出五十个愿意跟着他走的男生。因为卿欢的存在,陈小帅当不了校霸,所以他心里憎恨卿欢,想找机会陷害卿欢。” 顾铭摇头,虽然千云舞说的这个动机有着较为缜密的逻辑,但他不这么认为。顾铭眼中的陈小帅,有种无与伦比的温柔感觉。这样一个人,若要下决心针对另一个人,那定然他有着某种势在必行的原因,与校霸这种没用的东西搭不上边。 两人聊天这会,时间已经推移了许多,眼见着还有两分钟就八点了,他们便不再多聊,起身往外边走。 而两人刚出教室门,瞧见卿欢从走廊另一头的年级办公室出来。 他的面色很阴翳,好似遇到了非常委屈的事情,正想找个人发泄。 他看到顾铭和千云舞,脸上立马有了阳光,一扫先前的阴沉之态。 他走来,笑着对二人打招呼:“云舞,顾铭。” 顾铭道:“走吧,我们一起去操场,开学典礼要开始了。” 卿欢却说:“我就不去了,赵可盯着我的。我现在出来就上个厕所,马上又要回办公室里站着。” 顾铭问:“你偷了赵可的毛衣?” 卿欢一听“毛衣”这个词,心里就一肚子火,小脸绷得老紧,恨恨地说道:“赵可那个老女人,我给她说了一万次,我没拿她的毛衣,她就不信。还说若不是我和滕富强有些关系,她早把我开除了。” 顾铭听到卿欢可能被开除,心情沉重起来,正想安慰他几句,却见他大步往侧所里跑了,跑动中还回头吐一句缥缈的话:“顾铭,这几天云舞就拜托你了。” 这会,铃声响了,平时是八点钟的上课铃声,今天是开学典礼召开的铃声。 顾铭不迟疑,大步往楼下跑,千云舞也在后面快步跟着。 由千云舞指路,两人一前一后冲入大操场,并找到自己的班级方阵。 陈小帅是7班的班长兼学习委员兼语文科代表,现在由他点名。 两人到队列里时,他刚好点到这边。 “顾铭,千云舞,你们两个干什么去了?” 陈小帅保持脸上温煦的笑容,点名的同时也打个招呼。 顾铭道:“缺少时间概念,来晚了一点。” 陈小帅却摇头,一脸鼓励之色,说:“没关系,我看你们两个也挺般配的。别说迟到这么一小会,就算缺席开学典礼,我也帮你们蒙混过去。” 千云舞脸一红,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 顾铭淡淡回答:“你误会了。” 陈小帅笑了笑,并不追问,抬步往前走了。 千云舞盯着陈小帅的背影,视线有些恍惚,低声道:“我觉得,我们可能错怪他了。我刚才认真看了一下,他明明是一个这么温柔的人,怎么会暗地里做栽赃嫁祸之事啊。” 顾铭冷笑一声:“以貌取人,世人或多或少都有这样一个毛病。” 千云舞咬咬嘴,低声道:“可是陈小帅真的不像那种人啊。” 顾铭道:“他长得帅,所以不像。” 千云舞不说话了,她知道一直说这个问题会没完没了的。 台上有了声音,是学生会干部正在宣布开学典礼正式开始。 接下来无疑是升旗仪式,各领导的致辞,这些流程走完,开学典礼差不多就结束了。 而让顾铭吃惊的是,升旗仪式刚刚结束,一个相貌斯文的校领导捏着话筒说的第一句话是:“昨天,我们高一年级副主任赵可赵老师的毛衣遗失了,请那位拿走毛衣的同学主动归还!” 这话一出,操场爆炸了,全校三四千学生在这会热议朝天。 顾铭指了一下台上的男人,问:“那男的是谁?” 千云舞道:“他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处主任,姓敬,叫敬仁德。” 顾铭哑然,忍不住笑道:“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校领导,的确担得起‘仁德’之名。” 千云舞补充:“敬主任其实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校领导,学校很多事情都是他亲力亲为,尤其是学生违规这一块,他从来都是铁面无私,谁的面子也不给。” 顾铭道:“用开学典礼的时间来帮赵可找毛衣,这还不叫徇私?” 千云舞反驳:“错!偷毛衣那学生明显是违反校规了啊。敬主任抽些时间说这事,无可厚非吧。虽然……” 顾铭见千云舞久久不说下文,便说:“虽然什么啊。” 千云舞脸一红,低声说:“虽然敬主任是赵可的老公。” 顾铭嘴角一抽,一时半会还真说不出话来。 敬仁德在台上静站了一会,见人没站出来,便冷冷说道:“不管那个人是谁,最好主动归还赵老师毛衣,再来学生处找我。不然,这事一经调查,偷毛衣的学生必定付出惨重代价。” 说完这句话,他居然丢下话筒就下台了。似乎他今天来学校主要是说毛衣的事,开学典礼都与他没什么关系。 顾铭“啧啧”好几声,看到这样的人就止不住恶心,冷笑道:“一件小事,被他们弄得风起云涌的,就算那学生真想归还毛衣,现在也没这胆子了啊。” “我也这样觉得。”千云舞轻叹一声,脸上有了忧郁,“就希望卿欢早点洗清嫌疑,不然赵可发起狠来,真的会把他开除的。” 顾铭没说话,而是凝着眉往前边扫视,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住他的注意力了。 千云舞问:“你在看什么?” 顾铭道:“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班上少了个人?” 千云舞也往人群里看,看了很长一段时间,却没发现谁不见了,便摇头:“我们班五十多人,就算忽然少了几个人也很难被发现吧。” 顾铭冷笑道:“沈路没来!” 千云舞一怔,再定睛看过去,果真没看到沈路。 *** 宿舍楼,三楼317宿舍的门口,沈路和一个男生对站着闲聊。 若顾铭在此,定能一眼认出这个男生就是早上和陈小帅、沈路一起在食堂三楼吃早餐的学生—— 沈路:“兄弟,昨天的事还真多亏了你,不然凭我和小帅还真做不到。” 男生:“小事而已,你不用挂怀。不过,你可别忘了你们答应我的事情。” 沈路:“这个你放心,从今以后,你的事,就是我和小帅的事。不过,我现在仍有疑问,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等十天吗?” 男生:“我比较了解赵可,她虽然权大,但从未滥用职权。就算真的有人得罪了她,她也是风声大雨点小,不会真的‘一棍子打死’某个学生。但是,她的耐心存在极限,如若十天内没人把毛衣还给她,那人一经查到,必定卷铺盖走人。” 第288章 试探 顾铭不安,他觉得沈路缺席与卿欢被诬陷的事情有关,此刻必须找到沈路才行。 抬眼看,7班的方阵里并没有滕富强的影子,估摸着他压根就没来学校。 于是,顾铭的胆子大了,默不作声往边上走,准备绕过班级方阵回宿舍楼看一下。 千云舞一眼就看透顾铭的心思,也学着他的模样,悄悄往边上走。 陈小帅的眼睛很机灵,他发现了顾铭与千云舞的举动,大步往这边跑来,将两人拦住,问:“你们又想干什么啊?” 顾铭微笑道:“早上豆浆喝多了,现在想上厕所。” 陈小帅乐了,同样温和笑道:“你们两个默契还真好,连内急都在同一时段。” 顾铭偏头看一下千云舞,知道自己的借口太假,但他不脸红,保持冷静,说:“这是巧合。” 陈小帅点头:“对的,我相信你,虽然早上我无意中看到你在食堂一楼吃小面,但我仍相信这是巧合。” 顾铭的脸微沉,他从陈小帅的话语中听出了一分嘲讽、一分奉劝、还有八分玩笑。这会,他摸不清陈小帅的态度,也就不知道是该继续走,还是回方阵站着。 “哎呀!陈班长,你不是说了就算我们缺席,你也帮我们蒙混过去吗?你看,今天滕老师没来,我们班就你最大,只要你放我们走,谁还敢说什么呢?” 千云舞掩嘴笑,话语软绵,却又有种无懈可击之感。 陈小帅淡定地笑了笑,“我说的话,自然作数。你们想走就走吧,我保你们不出事。” 顾铭和千云舞同时松出一口气来,接着往宿舍楼的方向跑了。 陈小帅盯着这两个远去的背影,目中有了凝重,他一时的体会是——一个处变不惊的男生,一个冰雪聪明的女生,这两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 沈路又进了一次317寝室,翻开卿欢的床铺,仔细检查了一下棕垫下边的东西,确定万无一失了,又小心翼翼地把卿欢的床铺铺好,拍拍手退出来。 男生站在门口,一脸谨慎地说:“兄弟,看好了没问题的话,我们就赶紧走吧。在这里多待一秒,就多一分危险。” ——就你那胆小如鼠的样子,也配叫我兄弟? 沈路如此想着,肉嘟嘟的脸蛋上也装出谨慎的模样,点头道:“好的,兄弟,如果这事能成,我一定请你喝酒。” 男生闻言,立马露出感激的笑,重重点头——在这个学校里,能和沈路搭上关系,不说横着走,至少有吃不完的肉。 两人一起往楼下走,路上还闲聊了几句,都是关于陷害卿欢的事,但他们说的很含糊,一直说的“这事”。 “我的意思是,时间能不能稍稍提前一些。之前小帅为了制造时间空隙,特意把卿欢约到后山说了篮球赛的事情。我觉得,时间最好在这周周末之前,球赛的事情就可以不管了。” 沈路不喜欢打篮球,特别是与卿欢打球。不是因为他球技不行,也不是因为卿欢的球品不好。相反,沈路虽胖,球技却不含糊;卿欢也是,虽然性情乖张,但在球场上,却从不使脏手或耍赖皮。 正是因为沈路的球技太好了,才能感觉到自己和卿欢的差距。他每次和卿欢站在同一个球场打球,便能感觉到无孔不入的屈辱感,仿佛被人踩在脚底下侮辱了。 ——竞技运动衍生出了两类人。一类是越战越勇,特别喜欢与比自己更厉害的高手交手的人;一类是嫉妒心强,遇到比自己厉害的高手就避而远之的人。 沈路就是后者,他从来不喜欢看到比自己有钱的人、比自己更有脾气的人、比自己球技更好的人。 仅这三项里边,卿欢占了两项,他当然看不惯卿欢。 男生不解,问:“一场不带赌注的球赛而已,打不打又有什么关系?” 沈路淡淡说道:“我没那么多时间去打篮球。” 男生露出为难之色,摇头道:“兄弟,就算这样,也最好不要提前翻牌。赵可真的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可怕。她平易近人,若不一次性把她得罪透,这事总归会不了了之,我们也都白费功夫了。所以,我们还是耐心一点,等满十天吧。” 沈路沉思,心想着首要之事还是把卿欢赶出这个学校,因为这是陈小帅的全盘规划,如果搞砸了,他也没脸去面对陈小帅。于是,他点头,冷冷说道:“十天就十天吧,只要这事能办好,之后什么都好……” 最后一个“说”字还没出口,他忽然止声了,因为他看到宿舍大门口,少年、少女并肩走来。 “顾铭啊,现在不是开学典礼时间吗,你怎么回宿舍这边来了?对了,千云舞怎么也来了,女生宿舍不是该去对面吗?” 沈路不确定顾铭和千云舞有没有听到他之前的话,此刻强装镇定,僵硬笑道。 顾铭淡淡说道:“开学典礼太无聊了,我和千云舞随便走走。” ——这时间点一男一女随便走走,莫非这两人好上了? 沈路错愕,定睛看一下顾铭,再疑惑地看向千云舞,那眼神似乎在说:不知道美丽出尘的千云舞是怎样看上顾铭这样平庸的男生的。 顾铭道:“不要乱想,我和千云舞是普通朋友。” 沈路相信这句话,因为这两人怎么看都不般配——之前陈小帅说他们般配不过是客套话罢了。 “呵……那你们慢走慢聊,我们就先去操场参加开学典礼了。” 沈路说了一句,大步往前走。当他和顾铭错身时,顾铭似笑非笑的话音忽然响起:“我没和千云舞交往,卿欢在和她交往。” 沈路的身子猛地一僵,偏头看了一下身侧两人,轻轻点头,继而步子迈得更大,很快走远了。 走动中,似乎手心湿了,他低头看一下,手心上遍布冷汗。 他回到班级方阵时,开学典礼还未过半,似乎要在操场上站很长一段时间了。 陈小帅走过来,微笑着问:“怎么样?” 沈路点头:“没问题。”顿了顿,又绷紧脸颊,低声说:“我和杜力回来的时候遇到顾铭和千云舞了,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听到我们的对话。” “他们两个啊……”陈小帅并不惊讶,之前就猜到他们要回宿舍楼,保持微笑,继续说:“没关系的,就算他们听到了并揭发我们,杜力也会变成我们的替罪羊。” 沈路一笑,深表赞同:“杜力就是个傻子,危险的事情都是他做的,真的被查出来,顶罪的人自然是他。” “好了,安心等吧,这事是否能成,等十天就知道了。” 陈小帅摆摆手,又往方阵的最前边走去。 沈路忙说:“别急,还有件事,我必须和你说一下。” 陈小帅回头问:“什么事?” 沈路道:“千云舞是卿欢的女朋友。” 陈小帅的神色一僵,心头有了一抹不安——卿欢到底拥有怎样的魔力啊?就这么短短一个寒假,他身边竟多出了顾铭与千云舞两个这样可怕的人。 *** “啊,顾铭,你喝草莓味酸奶,难怪你的思维如此缜密。” 超市门口,顾铭和千云舞一边吃零食,一边散步。 顾铭随口问:“你们女生都这么在意水果口味吗?” 千云舞含蓄一笑:“啊,你居然不知道各种水果的含义啊。” 顾铭不解,问:“什么含义?” 千云舞解释:“草莓是细致,提子是勇敢,橙子是孤僻,苹果是友爱……啊,还有好多好多,我在书上看到的,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顾铭皱眉,因为他只是随便听听,便听出了一些门道——橙子,孤僻。 顾铭初识风雪的时候,她虽口头说喜欢蓝色,但她却常穿橙色行装,至于她喜不喜欢吃橙子就不知道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性格的确很孤僻——她只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表现的活泼可爱。别人不太敢接触她,她也不主动接触别人。 千云舞笑嘻嘻说道:“我喜欢水蜜桃,它有着‘专一’的含义。” 顾铭点头,漫不经心说道:“我相信你是个专一的女孩。” 千云舞微微愣了一下,她忽然感觉顾铭好淡漠,自从在宿舍楼遇到沈路之后,这人就变得心不在焉的,明显在思索其他事情。 “你还在想沈路之前说的话?” 千云舞觉得,再和他聊自己喜欢的话题,也不过是对牛弹琴,索性进入他的世界,和他好好探讨一下。 顾铭点点头:“刚才隔得太远了,我只模糊听到‘十天就怎样’。” 千云舞问:“这话里藏了什么信息吗?” “当然!” 顾铭冷笑一声,淡淡解释道:“昨晚,陈小帅和沈路的短信聊天里面,唯一一句用汉字描述的话,便是‘大概十天吧’,我不觉得这两个‘十天’是巧合,这里面一定藏了阴谋。 之前我还不是很肯定,而现在,我确定这整件事是陈小帅、沈路、以及那个陌生学生合伙设计出来了。” 千云舞蹙眉道:“你掌握的线索还不完善,不能随便下定论。” 顾铭脸上的冷笑还未散去,他已经想到求证自己猜测的办法,而且这个办法几乎万无一失。 两人吃完零食,再回大操场那边,开学典礼差不多到尾声了。 顾铭上前给陈小帅打了个招呼,笑着说:“小帅,我和千云舞都回来了。另外,我这里要向你道个歉,我昨晚偷看了你和沈路的聊天记录。” 陈小帅原本温和的双目忽然变得凌厉,他无法想象,眼前这个与自己几乎同龄的少年居然有着如此强大的魄力。事实上,他昨天有看到顾铭的举动,但他没打算说出来,因为他知道顾铭看不懂这里边的信息。 而此刻,顾铭就这般云淡风轻地把这事说出来了。 陈小帅何其聪明,眨眼间他便明白过来。顾铭此刻说这句话,主要目的不是道歉,而是想试探自己。而他试探自己的前提,竟是不惜承认他做过的脏事。 陈小帅笑不出来了,他面无表情,像一尊古老的雕像,就这般静静地盯着顾铭。 顾铭问:“我看不懂你们的聊天内容,但我能看懂那一句文字信息。你能告诉我‘十天’是什么意思吗?” 陈小帅平静说道:“那我也只能对你说一声抱歉了。这是我和沈路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顾铭问:“你不追究我偷看你们聊天内容的事情?” 陈小帅说:“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没什么好追究的。” 顾铭问:“你和卿欢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 陈小帅依旧平静,随口道:“为什么要这么问?我和卿欢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啊,我们昨天还在后山约了球赛。” 顾铭问:“约球之事,就一句话的问题,为什么非要叫那么多人去后山说这事?” 陈小帅耐着性子说:“你可能对我们不太了解。我们学校的确鱼龙混杂,各式各样的人都有。但这不能抹去其中一部分人对篮球的热诚。对我、对沈路、对邱山、乃至是对卿欢在内的所有人而言,约球赛是非常庄重的事情,我不觉得为了这事把兄弟们都集合在后山是很不可理解的事情。” 顾铭问:“我这样和你说话,你不生气?” 陈小帅再次露出温和的笑:“我不生气。如你所说,同寝室友,来日方长。心里有结,说开了就好了。” 顾铭问:“你真的把我当朋友吗?” 陈小帅认真点头:“当然。因为苏沁的存在,我视你为重要的朋友。” 顾铭问:“那作为朋友的你,能帮我解开心里的结吗?” 陈小帅点头:“尽力而为。” 顾铭问:“为什么要栽赃嫁祸卿欢?” 陈小帅摇头:“抱歉,我听不懂。” 顾铭点头,不再问了,话说到这里,再问下去便再无意义。他转身往班级方阵后排走。 陈小帅忽然对着他的背影说了一句:“我说的话可能不都是真的,但‘我视你为重要的朋友’这句话一定是真的。” ——这个人啊……还是太过温柔了。温文尔雅、不狠辣、不偏激,这样的性格,如何能斗得过卿欢啊? 顾铭知道,陈小帅能平静回答自己这一番连问,便已然证明他把自己当做朋友。可是,心里知道和嘴里说出来,意味完全不一样。 顾铭走着,心情微沉,他明白陈小帅这句话的意思,是想劝自己不要去管他和卿欢之间的事情,算是变相地承认了他在栽赃嫁祸卿欢。这就如同顾铭承认自己偷看了他和沈路的聊天信息一般,坦诚、耿直、洒脱。 第289章 顺藤 开学典礼看似冗长沉闷,其实只有两节课的时长。典礼结束,学生们陆陆续续回到自家教室,要正式上课了。 顾铭到教室门时看了一下壁头上贴的课表,一天七节正课,五节自习,一周六天课,接下来的两节课是英语连堂。 回座位,顾铭翻出英语书看了一下,和往常一样,基本上看不懂,偶尔看到几个似乎熟悉的单词,也已经想不起意思了。看样子,上学期的休学,直接导致他前两年恶补过的英语付诸东流了。 千云舞瞧着顾铭一副要认真学习的样子,有些疑惑,问:“顾铭,你学习成绩很好吗?” 顾铭道:“很一般。” 千云舞眉梢一弯,露出自信的笑:“如果你想学习的话,不懂的问题可以问我,我的学习成绩很好的。” 顾铭点头道:“好的。” 千云舞咬咬嘴,有些不开心了,低声问:“你是不是不想和我说话?” 顾铭淡淡说道:“没有。在想事情而已。” 千云舞不说话了,她发现自己和顾铭自己存在一道很深的隔阂,经常不能正常对话。 没多久,上课铃声响了,7班的英语任课老师正是滕富强。 他的讲课风格和其他老师不一样,没有上下课的仪式,没有课间提问,不会特意强调某些知识,也不会问学生们听懂了吗。 接连两节课里,滕富强像是唱独角戏一般,拿着英语教材就一个劲讲,不管是单词和是语法,他都一语带过,甚至有时候他直接用英语讲课,几乎没人听得懂。 学生们也很给他面子,随他怎样讲,没人会出声打扰他。 顾铭郁闷,他觉得这样的课堂里,不管自己怎样认真听讲,也决计不可能听懂滕富强在讲什么。 因此,顾铭只在第一节课的前十分钟认真听过,后面几乎是开小差过去的。 值得一提的是,滕富强似乎很重视千云舞。他讲课时会若有若无地扫视千云舞一眼,似乎在问千云舞有没有听懂。 下课,午饭时间到了,学生们三三两两散去。 顾铭没下楼,反而往年级办公室走去。 千云舞跟在后面,问:“顾铭,你是不是要去找卿欢?” 顾铭点头:“我有事要和他说。” 千云舞轻叹,低郁说道:“其实我也有好多话想和他说,可是他现在被赵可盯得紧紧的。他除了晚上睡觉时间,其余时间都在赵可的办公室里站着。” 顾铭问:“你想和他说什么?” 千云舞摇头:“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顾铭无所谓地笑了笑:“你不用道歉。若是些软绵绵的情话,我也没兴趣,你还是留着慢慢对卿欢说吧。” 说话时,两人已经走到办公室门口。探出脑袋悄悄往里边瞅一眼,能见卿欢老老实实在办公桌前站着,而赵可坐在办公椅上翘着二郎腿看电脑,神色平淡,似乎她有着无穷耐心等待卿欢招供。 顾铭皱眉,若赵可守着卿欢,此刻的确没办法把他叫出来单独说话,只能先把这事搁一下了。 好在,卿欢聪明,他眼角余光看到办公室门口有人,纵使不偏过头来仔细看,他也确定门口的人要么是顾铭,要么是千云舞。 于是,他捂着肚子,装疼,对赵可申请道:“赵老师,我肚子不舒服,要去一趟厕所。” “五分钟。”赵可淡淡回了一句,眼睛却盯着电脑。 卿欢快步跑出来,一眼看到顾铭和千云舞两人,先做出禁声的手势,拉着两人顺走廊跑出一段距离,这才小声说道:“你们两个来找我干什么?” 千云舞脸一红:“我没事,是顾铭有事找你,我跟过来的。” 顾铭听到赵可说的“五分钟”,知道时间紧,便直接说重点,问:“卿欢,赵可为什么认定是你偷了她的毛衣?” 卿欢无辜地摊摊手,委屈说道:“是有人诬陷我。若我知道那人是谁,非得扒了他的皮!” 顾铭知道诬陷卿欢的人是陈小帅,但不说破,继续问:“就算有人诬陷,也是空口无凭,赵可不追查?” 卿欢闻言,琉璃子一般可爱的眼珠子一下子跳动出怒火,恨恨道:“那些人是事先设计好的。我不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候往我的屁股包里塞了一截毛线。赵可审问我时,就直接叫我把包里的东西摸出来,结果就摸出了她的毛线……” “难怪。”顾铭脸上露出冷笑,沉声说:“我现在已经有眉目了,等今晚,你回宿舍时给我发个短信,我要去你们寝室一趟。” 卿欢挤着眉头,有些不满地说:“我现在可是烫手山芋,都没什么人敢和我说话了,怕引来赵可的目光。你倒好,叫你照顾好云舞,你非得来我这里蹚浑水。” 顾铭问:“你觉得我在多事?” 卿欢不知该作何回答。 顾铭继续说:“不管你领不领情,我都要帮你洗清嫌疑。而且,你身边藏着虎狼,就算你这次侥幸熬过来了,他们还会继续设计陷害你。” 卿欢一怔,问:“你是说,是我们寝室的人在整我?” 顾铭淡淡说道:“信不信由你。” 卿欢埋头沉思,细想昨天自己去过的地方,做过的事。思来想去,找不到半点眉目,便点头:“我当然相信你,因为你可是顾铭啊。今晚,我回宿舍时一定短信联系你。” 顾铭点头,转身往楼梯间走,要去食堂吃饭了。 千云舞有些不舍地盯着卿欢,问:“卿欢,你想吃什么,我给你送过来。” 卿欢笑着,刚想说“红烧鱼”,顾铭却抢先一步说道:“带饭就交给我来。不然一个女孩子帮你带饭,难免引起舆论。要知道,你现在还在风头浪尖,万一把千云舞也扯下水,这就麻烦了。” 卿欢扁扁嘴,不说话了,大步往办公室跑去,因为五分钟差不多到了。 顾铭去食堂吃了饭,又买了一份大锅饭的土豆烧鸡饭打包好,准备带给卿欢吃。 千云舞有些迟疑地说:“刚才卿欢都没说要吃什么,随便买个大锅饭,他会不会不高兴啊?” 顾铭道:“就是他没说,所以随便买就行了。” 千云舞哑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似乎不太干净的土豆烧鸡饭,低声说:“卿欢大鱼大肉吃习惯了,可能不喜欢吃这个吧。” ——妹子啊,因为卿欢是你男朋友,所以你觉得他受了委屈。那你想没想过,我跑来跑去给他送饭,饭钱还要我掏腰包,我不委屈啊? 顾铭不想和她说话了,提着饭往教学楼跑, “你是……顾铭?” 顾铭到办公室。赵可抬眼看了一下,很快想起昨天那个很有礼貌的少年,挤着眉轻声说了一句。 顾铭笑道:“对的,赵老师,我是顾铭。我和卿欢是朋友,不忍心看他饿肚子,所以给他送个饭过来。” 赵可狐疑地看着顾铭,凝声问:“你和卿欢是朋友?” 顾铭点头:“是的,我们是关系很不错的朋友。” 赵可不说话了,再度看向电脑,时不时敲几下键盘。 顾铭不傻,只看一眼就知道赵可对自己很失望。她大概是觉得像自己这么有礼貌的学生不应该和卿欢这类无所事事的差生相识。 顾铭也不说话,把手头的饭递给卿欢,回身对着赵可鞠一个躬,便往外面跑了。 因为县一中和勤诚学校不一样,这里没有午自习的说法,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两点半这段时间,被称为午饭兼午休时间。也就是说,这段时间里,学生相对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顾铭回了宿舍,陈小帅、沈路、邱山都不在,就一个小个子何军躺在斜对面的上铺上边抽烟。 顾铭笑着和他打一个招呼,也脱下鞋子躺床上,准备找风雪聊会天,再午睡一小会。 “顾铭,你和小帅以前就认识?” 何军忽然说话了,他很平静地盯着顾铭,似乎这个问题对他而言很重要。 顾铭感觉他没有恶意,便如实回答道:“在来县一中之前,我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但算不上认识。” “那就奇怪了。”何军盯着顾铭,凝视老半晌,确定这人没说谎后,疑惑地自语起来:“如果你和小帅没有特别深的交情,他怎会为了你去呵斥沈路啊?毕竟,在这学校里,沈路算是和小帅关系最好的哥们了。” 顾铭一惊,问:“陈小帅骂过沈路?” 何军点头,半晌又摇头,皱眉说:“昨天沈路踩了你的床铺,小帅为这事发脾气了,大声吼了沈路几句。当然,小帅没骂沈路,他从不骂人,也很少发脾气。我觉得,不管你和小帅有没有交情,他能为你发一次脾气就已是难能可贵之事,你应该珍惜。” 顾铭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躺床上玩手机了。 风雪发来qq信息:以后每天中午,我们进行对诗游戏,今天由我出题,你有五秒钟准备时间。 隔着屏幕,顾铭便能感觉到风雪的认真,便笑着回:你出题吧。 风雪:人生到处知何似? 顾铭一笑,这么简单的题,几乎都不用思考,回:应似飞鸿踏雪泥。 风雪:啊,这可是我最近几天才看到的诗,你居然识得? 顾铭哑然,回:且不说这首诗有多出名。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二那年,汶川地震,我们学校的募捐演讲。 风雪:杨雷和李恬恬讲的那么精彩,我当然记得啊。 顾铭:那篇演讲稿子是我写的。里面有两句诗,“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这两句和我们问答的两句都出自苏轼的《和子由渑池怀旧》,你说我能不识得这首诗吗? 风雪:好吧,这次算你赢了,我给你记一分。 顾铭:好了,游戏结束,我要午睡了。 风雪:好的。 顾铭放下手机,在床上静躺几分钟,睡着了。 他再醒来时,寝室的人都到齐了,陈小帅、沈路、邱山、何军四个人并排坐在旁边的下铺上,个个脸色阴沉,明显是遇到事情了。 顾铭仔细看了一眼,发现邱山的身上有血迹,在右脚膝盖处,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的血。 这四人发现顾铭醒来,也都往这边看过来,目不转睛,像盯着兔子的猛虎。 顾铭问:“你们盯着我干什么?” 陈小帅微笑道:“你忽然醒来,又默不作声地看着我们,我们自然也会看着你啊。” 顾铭点头,看一眼手机时间,快上课了,便说:“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去教室了。” 陈小帅保持微笑,并不出声。 顾铭起身穿好鞋,大步往门外走。 刚出门走几步,便听到寝室里传来怒骂声,那又粗又凶的声线,无疑是沈路。他骂道:“方纪文那个狗东西,今天的事老子和他没完!” 顾铭不止步,一直往前走,很快走出宿舍楼。巧的是,对面女宿舍里也走出一个熟人,是千云舞。 两人一起去教室。 顾铭问:“千云舞,你知道我们学校一个叫方纪文的人吗?” “方纪文啊,我当然知道。”千云舞眨眨眼,甜笑着解释道:“他是高三的,也是学校里一个不得了的人物,常出没于篮球场。他似乎和陈小帅他们一群人的关系还不错。” 顾铭点点头,不再多问。 下午三节正课,一节自习课,坐着坐着就过去了。 晚上三节自习也挺轻松,千云舞要看《多情剑客无情剑》,不找顾铭说话,顾铭也得了个清闲,干脆趴桌子上睡觉。 待晚自习下课铃响起,顾铭和千云舞又去了赵可的办公室,见卿欢还在里边站着。他脸色不太好看,显得很疲惫。这一整天站下来,他的身体和精神都被折磨了个彻底。 两人在门外站了一会,赵可没有回家的意思,卿欢便只能继续站着。 两人对视,觉得这样一直等下去也不是事,还是得回宿舍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才行。 顾铭回宿舍,洗漱完躺床上玩手机,不时抽一支烟。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到了熄灯时间,卿欢的短信还没发来。 顾铭不耐了,主动给卿欢发短信过去,问:你回来了吗。 仅三秒,回信来了,就简单的一句话:食堂吃宵夜。 顾铭郁闷,只得继续等。 又过去二十分钟,寝室里已经能听到呼噜声了,卿欢的短信再次发来:我回来了,你来我们寝室吧。 顾铭忍着困意,轻手轻脚下床,摸黑往三楼去了。 第290章 适应 顾铭上三楼,隔着一条走廊,远远看见前方有手机的光亮,它正大幅度摇晃着,非常晃眼。 “先别说话。” 顾铭知道这是卿欢故意用手机光亮给自己指路,他走近,对着卿欢做出禁声的手势,又把脑袋往317宿舍里探。 里面很暗,很难看清里边的人。 顾铭迟疑,半晌轻轻摇头,又退回来,一脸无奈地盯着卿欢。 卿欢问:“你刻意来我们寝室一趟,到底想干什么啊?” 顾铭小声道:“我大概知道是谁在暗地里整你了,可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而现在熄灯了,我看不清里面的人,也没办法直接指人了。” “就为了这么个事?” 卿欢有些郁闷地啐了一口,直接大步走进寝室,拉着嗓门大喊道:“都起来一下!” 黑暗里忽然响起一连串磕磕碰碰的声响,那些躺着躺着不知道睡没睡的室友竟都翻身起床,走到卿欢面前了。 卿欢用手机照他们的脸,又照一下顾铭,笑着说:“兄弟们,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最好的哥们,顾铭。” 并排站着的几人均是一头雾水,感觉卿欢是发羊癫疯了,大晚上把众人叫起来,居然是为了说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他们心里这样想,但脸上不会有半点怒意,均是笑着对顾铭打招呼,客套话说完了,又回床上睡觉了。 卿欢拉着顾铭往边上走几步,小声问:“怎么样,看清楚是谁了吗?” 顾铭点头,沉声说:“刚才站最左边的那个,就是长的有点干瘦,鼻子还有点扁的那个男生。” “杜力吗?” 卿欢呢喃一声,脸上有了诡异的笑,“那就不奇怪了。” 顾铭问:“你和他有怨?” “也谈不上多大的怨,只不过上学期刚开学时,他仗着自己和赵可有些关系,就在我面前指手画脚,结果被我打了一顿。”卿欢随口说着,目中又有了疑惑,自语道:“不太对啊。我虽然打过他,但之后又和好了,而且他遇到麻烦的时,我还帮过他。他不至于为了以前的一点过节这么来整我吧。” 顾铭淡淡说道:“还是那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 卿欢摆摆手,打着呵欠说一句:“算了算了,这事以后再说,我站了一天,累了,现在该睡觉了。” 顾铭疑惑:“你不想报复那个叫杜力的?” 卿欢无所谓地笑笑:“我要报复也是报复他身后的人。” 顾铭一惊:“你知道他背后还有人?” “当然。”卿欢笑了笑,稚嫩的脸颊忽然变得冷酷,“我又不傻,杜力在学校没有半点人际网,唯一的仰仗就是赵可。可是很多见不得光的事,他不敢对赵可说,也因此他的仰仗并不那么可靠了。所以,他一定是背后有人撑腰,才敢和我对着干。” 顾铭沉默,他实在不知道该不该把陈小帅是主谋的事情告诉卿欢。 “好了,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顾铭,时间不早了,你也赶紧回去歇息吧。” 卿欢说话时已经忘回走了,还很潇洒地挥了挥手。 顾铭回到寝室,和风雪简单地聊了一下今天的遭遇。 风雪:我觉得,你做到这一步就已经很不错了,后面的事情交给卿欢自己去处理吧。 顾铭:其实我想的并不是这件事该如何处理。从我到这学校的一刻起,我就感觉我对学校、学生、学习等名词的认知偏差了。 风雪:详细说说看。 顾铭:这个学校真的好乱,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在这里都变得合理了。就比如,讲课的老师从来不会问学生听懂了吗;又比如,老师可以随便把学生拉去办公室站一天,不听课的。 风雪:你说的这些都很正常,不只你们县一中,在我们合中都有,见怪不怪了。其实你想说的是那种源自内心的不协调感,但是你不知该举怎样的例子,也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的感受。 顾铭: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风雪:我给你举一个例子吧。 顾铭:洗耳恭听。 风雪:我和你说一下吴西。她的学校就很乱,老师可以在课堂上威胁学生,学生也可以在课后埋伏老师。最夸张的一次,一个老师在下了晚自习回家的路上,被一群学生围殴了。滑稽的是,他被打的时候,脑袋还被套了蛇皮袋子,最后连自己被谁打了都不知道。最初,吴西也觉得她在那学校待不下去,但时间长了,她适应了,反而觉得混乱的环境里还挺有趣。 顾铭:你是说,我应该好好适应一下这里的学习、生活环境? 风雪:对啊。你不适应环境,怎么能好好学习?你不好好学习,又怎么和我考一个大学啊? 顾铭沉默,也开始认真思索这个问题。其实,这学校混乱与否与他自身没有太大关系。用简单的话说,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坚持本心,不为外力所动,一切都变简单了。 顾铭和风雪又聊了一会,发送晚安仪式,睡觉了。 次日,顾铭不再关注卿欢或陈小帅的事情,把心思全都放在学习上。 从早上第一节正课起,顾铭就发现一个问题。这个班的任课老师都和滕富强差不多,他们只跟着教材讲课,从不关心学生有没有学懂。 当然,这在顾铭看来都是小菜一碟,除了英语和化学,他的其他科目都没问题,似乎一学期的学习空白,并未对他造成太大影响。 “黑板上的立体图,谁能把它的三视图画出来?” 一节数学课上,兴许是任课老师讲课讲的太枯燥无聊了,罕见地叫同学上台解题。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几何题,就几个规则图形组成的复杂立体图,一般有点空间观念的小学生都能把它的三视图画出来。 顾铭左右扫视,学生们都直勾勾地盯着数学老师,却没人举手。 诚然,数学老师是一个很漂亮的阿姨,看她的确比看黑板有趣得多。 顾铭沉默一阵,懒得举手了,直接走上台去把三视图画出来,顺手丢下粉笔下台。 班上有惊呼声,顾铭不知道这些人在嚷嚷什么,也懒得去管。 “顾铭,原来你数学这么好啊。” 顾铭刚坐下,千云舞就偏过头来,一脸的赞美之色。 顾铭道:“小学生都会的题,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 千云舞吐吐舌头,笑道:“三视图的确是很多小学生都会画的图,可是,我们班好多人却不如小学生。” 顾铭问:“有这么夸张吗?” 千云舞肯定地点头:“在这个班里,真的在学习的寥寥无几。你能上台解题,就证明你是来学习的,而非像他们一样来混时间的。他们惊呼起哄,可能是因为那种忽然看到与自己不同的异类的不适应感。” ——这个说法真够贴切。就像我看着他们就全身不自在一般,他们也在努力适应我的存在。 顾铭如此想着,不再说话。 往后的三天相对平静,顾铭也渐渐习惯诡异的课堂与诡异的同学。 第四天,学校出大事了。 高三9班的方纪文和高一7班的陈小帅在后山约起了群架。 顾铭不知道他们因何而起冲突,也不太关心这事。毫不夸张的说,若非千云舞硬要去后山看,顾铭不会去。 “我第一次见陈小帅这般愤怒的样子,不知道方纪文究竟对他做了多过分的事情。” 围观的人群里,千云舞捂着嘴低声说。 顾铭道:“你喜欢陈小帅?” 千云舞眸子一黯,识趣地不再多嘴了。 顾铭看一眼前边冷漠对峙的两拨人,知道接下来这场群架在所难免,说不定他们打到兴头上,把围过来看热闹的人也给打了。 顾铭觉得千云舞挤在这样危险的地方很不好,毕竟卿欢拜托过自己,不让千云舞出事。 于是,顾铭小声说一句“我们走吧”,转身就走。 千云舞迟疑一小会,老实地跟了上来。 两人沿山路走了一截,还不到半山腰,忽然听到山顶传来桀骜的笑声:“哈哈……陈小帅,你以为苏沁是你的谁!?” ——他们约架与苏沁有关? 顾铭猛地止步,回头看一眼,犹豫数秒,决定还是不回头了。 两人再往下走,走到后山与平地相接的位置,一个纤细身影恰好从宿舍楼那边绕过来。 隔得很远,顾铭只看那一头飘摇长发就知道来人是苏沁。 她行色匆匆而过,没看到旁边的顾铭与千云舞。 “顾铭,你认识她?” 千云舞见顾铭一直盯着苏沁的背影,忍不住问。 顾铭随口道:“很快,全校师生都认识她了。” 千云舞不解,跟着问:“为什么?” 顾铭微微一笑:“她是陈小帅的女朋友。” 千云舞眨眨眼,不说话了。 两人再回教室,继续无聊而枯燥的学习。 当天晚上,顾铭把今天后山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卿欢。 他很疑惑,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问:“你确定方纪文敢和陈小帅动手?” 顾铭无奈地摊摊手,摇头道:“下午的时候我就去看了一眼,至于之后他们有没有打起来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们的事情在校内闹的沸沸扬扬,各种小道消息横飞,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的。” 卿欢问:“那些谣言都说的什么?” 顾铭道:“大多谣言都是一个意思。说是方纪文在学校憋屈了三年,快毕业时终于要扬眉吐气一回了。他要拿陈小帅开刀,让整个一中的师生都记住他。” “不对,方纪文不是这种蠢货。”卿欢摇了摇头,又凝着稚嫩的两颊思考一小会,“在这个学校里,敢和陈小帅对着干的,除了我,找不出第二个人。方纪文这么做,一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顾铭随口道:“我只是把这件事告诉你,并不探讨他们之间的恩怨。” 卿欢笑了笑,也点头表示认可。 原以为,这件事过了,学校会清净很长一段时间。 怎知,两天后,后山又堆了一群人。 顾铭从沈路口中得知,说是11班的吴潇为了某个女的要和9班尹星决斗。 顾铭从来到县一中起,从未打听过吴潇的事,没和他见过面,连他读哪个班都不清楚。 而此刻,听闻这样的信息,顾铭的心微颤,反复思量许久,他终是决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因为此刻的他,已经找不到任何立场去帮吴潇的忙了。 当天下午,顾铭心烦意乱,一直趴桌子上冥想,想着想着,睡着了。 当他在睁开眼时,瞧见一张异常美丽、近在咫尺的脸——千云舞的嘴几乎凑到顾铭的脸上了。 顾铭大惊,忙后仰,避开千云舞的同时,厉声:“你想干什么?” 千云舞睁大了眼,很吃惊地盯着顾铭,说:“我没干什么啊。” 顾铭道:“那你凑这么近看我干什么?” 千云舞嬉笑道:“因为你睡觉的样子好安详,似乎一切烦恼都抛之脑后了。而且,你的睫毛挺好看的,乌黑细密。” 顾铭凝视她,在她嬉笑的脸上找不到半点污垢,便不再追究,而是认真说道:“以后你不要凑这么近看我,这样不好,太过亲昵了。” “朋友之间,亲昵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啊?” 千云舞蹙眉,竟有些呆呆的。 顾铭不想和她说话,再度趴回桌上,脑袋朝另一边睡觉。 千云舞不依不饶,还在问:“顾铭,你是不是看不上我这朋友?” ——这几天里,我的确适应了这学校里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的常态。可我适应不了这类过度亲昵的异性朋友啊。话说回来,千云舞算我的朋友吗? 顾铭如此想着,越发觉得心烦。 晚间,卿欢竟主动找到顾铭的寝室来了,他挥动着小拳头,满目欢喜,志得意满。 顾铭问:“这么开心,你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卿欢笑嘻嘻说道:“顾铭,我今天帮了你一个大忙哦。” 顾铭皱眉问:“什么忙?” 卿欢惊讶道:“莫非你不知道吴潇和尹星决斗的事?” 顾铭点头:“听说过。” 卿欢忽而扬起眉梢,一脸自得地说:“吴潇本就是老实学生,哪里打得过尹星那种校园混混啊。我今天叫猛子他们去帮吴潇的忙了,尹星被收拾得不敢再和他抢女人了。” 顾铭听懂了,似笑非笑地问:“你是说,你帮了吴潇,就等于帮了我?” 卿欢反问:“不然呢?” 顾铭淡淡说道:“你帮的是他,不是我。” 第291章 球赛 惊蛰过后,一中迎来了第一个周末单休。 万物复苏的节气里,似乎人的生气也变得愈发旺盛。放假当天,又有大事发生。一群社会混混要找一中一个女生的麻烦,把校门口堵了。而那女生也不是省油的灯,她大手一挥,便有成群男生前仆后继为她出头。 顾铭、卿欢、千云舞出校门时恰好被堵住,一时半会出不去。 “那个女生是谁?” 顾铭看着前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前边领头混混,趾高气扬,神气无限的女生,忍不住皱眉。 卿欢笑了笑:“她啊,高二的,叫伍琦,也是个不得了的大姐头。” 他说着,丝毫不给伍琦面子,一手把她推开,同时说了一声“别挡道”,抬步往前走了。 顾铭哑然,全然没想过卿欢嚣张至此,只得忍着心头的不安,也跟着大步走。 “卿欢,你他妈的活腻了是不是!?” 伍琦被推了一下,脸上立马浮出毒怨,指着卿欢破口大骂。 卿欢回头,目光冷冽,问:“你在和谁说话?” 伍琦一怔,竟被卿欢的冰冷表情给吓着了,支支吾吾几声,说不出话。片刻又觉得丢人,红着脸大骂道:“你真以为老子怕你!?” 卿欢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前边的一大群混混,皱皱眉,“要打架的滚远一点,别把老子路堵了。” 前边领头的混混当即也怒了,冲上来要扇卿欢耳光。但他没来得及动手,他身后跳出一个人,是他的同伙,把他拉住,小声说着“这人惹不得”之类的话。 “对了,伍琦,我不管你在校外认识谁,也不管你家里有多了不起的背景。你挡我的路,我就不给面子。” 卿欢走着,淡淡地说了一句,神色随意,仿佛他做的是不起眼的小事。 伍琦气得脸色发紫,原本还算好看的脸,这一下丑态尽显,她咬着牙,怒视卿欢,还想大骂。 “你再给我顶一句,今天都不需要这些混混出手,你也得进医院躺着。” 卿欢回头看了她一眼,警告一句,大步走了。 顾铭和千云舞在卿欢后面跟着,心里都有些不安,毕竟卿欢一下子把两方人都得罪了,也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脑抽一般非得冲过来打人。 好在,那些人都很冷静,任卿欢等三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走过。 待三人走出一段距离,顾铭深吸一口气,忍不住抱怨道:“卿欢,陶杳杳和罗不遇前不久才叮嘱过你,不要惹事。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举动好危险,若把他们惹毛了,真过来打我们,我们不得吃大亏?” 卿欢无所谓地摊摊手:“我不是有心惹事,而是有的事不得不惹。” 顾铭一时不解,但很快反应过来,问:“你是说,你是故意去惹那个叫伍琦的人的?” 卿欢不以为意地笑笑:“她啊,惹我不是一次两次了。我看她是个女的,以前都让着她。今天有人找她的麻烦了,我只踩了她的面子,没变本加厉去整她就算不错了。” 顾铭不说话,不想再说这个问题。 千云舞却有些好奇,笑嘻嘻问道:“卿欢,那个伍琦以前是怎么惹你的?” “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卿欢摊摊手,笑着说:“她以前叫人来找过我麻烦,想打我。不过没成,他叫的那些人把我堵在厕所里,但又不敢动手。之后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千云舞继续问:“那她为什么想打你啊?” “还能有什么为什么,不就是看我在学校里呼风唤雨的,心头不爽罢了。” 卿欢凶巴巴地啐了一口,也有了火气。 千云舞和顾铭对视,均忍不住苦笑。他们都觉得,卿欢很多时候都像个小孩子,会撒娇,会赌气,还会小心眼。 三人在街上吃了饭,卿欢要送千云舞回家,顾铭无所事事,便又回学校了。 之前堵在校门口那群人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他们的事情处理完了,还是换地方处理了。 陈小帅等人都没回家,他们在寝室里打牌,打的还挺大,吆五喝六的,很热闹。 陈小帅看到顾铭回来,笑着打招呼:“顾铭,要不要过来玩几把?” 顾铭淡淡说道:“我不会打牌。” 说完,顾铭躺床上玩手机了。 这几天,顾铭和风雪聊的很频繁,一方面是要玩对诗游戏,另一方面是顾铭这边老是能遇到有趣的事,也就有了聊不完的话题。 今天,风雪有些奇怪,她问:顾铭,我做事是不是有些不可理喻? 顾铭回:发生了什么? 风雪:我好像做错事了。 顾铭:你先和我说一下。 风雪把她的遭遇都发了过来。原来她前不久把和他亲近那些男生都疏远了,有一个男生觉得委屈,今天又找了她,不停地问“为什么”,还不停地哭。 顾铭:你和他又没有多深的交情,不联系就不联系呗,还又哭又闹的,不是什么好人。你没做错,这种人就该趁早疏远。 风雪:可是我看着他伤心的样子,好像是我做了特别对不起他的事情,心里有了一点负罪感。 顾铭:不要多想,这本就不是你的错。 风雪:好吧,我先回教室上自习了,晚上再和你聊。 顾铭:好。 合中有周末假,但是两个星期一次,一次一天。开学的第一个星期,风雪不放假的。 顾铭躺在床上有些无聊,不知该干什么。 没多久,他的手机响了,是卿欢打来的电话—— 卿欢:“顾铭,你现在在哪里?” 顾铭:“在寝室睡觉。” 卿欢:“出来陪我打篮球?” 顾铭想了想,觉得此刻没事做,出去打打球也不错,便答应了。 一般来说,周末单休,没多少人愿意留在学校。但今天很奇怪,明明放假了,学校还异常热闹,仅是球场上就有种人山人海的感觉。 顾铭在人群里找到卿欢,惊讶发现千云舞并未回家,而是随卿欢一同回学校了。 “顾铭,你先在边上玩一会,云舞要和我斗牛。” 卿欢拍着篮球,对顾铭随口说了一句。 顾铭错愕,再度看向千云舞,只见她纤细瘦弱的身子在球场上跑动,动作一点都不含糊,敏捷而精准。尤其是她的跳投,动作优雅,篮球弧线也优雅,几乎是例无虚发。 千云舞无疑是个篮球高手,无论球技还是身法都无可挑剔。但是她和卿欢较量还有些不足,比分一直落后。 这两人打球,很快引来围观。有人是来看千云舞的美貌,也有人来看卿欢的高超球技。 他们打着打着,味道似乎变了。 顾铭看的嘴角直抽,因为千云舞和卿欢斗牛,免不了磕磕碰碰的,卿欢这家伙也有的是豆腐吃。最夸张的一次,千云舞跳投,被卿欢跳起来抱住了,两人原地落下,竟这般搂搂抱抱地不松手。 场外一阵唏嘘,大概是被眼前的一幕给羡煞了。 “卿欢,你放开我,这里这么多人。” 千云舞脸红,使劲推卿欢,卿欢却不松手,反而往千云舞脸上亲了一下,怡然自得。 顾铭看不下去了,转身欲走。 但没走出几步,忽然听到卿欢的吼声:“你们都看好了,云舞是我卿欢的女朋友!” 顾铭一个趔趄,心里有了浓浓的不自在感,但很快又被一抹欣慰压下去。 “顾铭,你不是去打球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再回寝室,陈小帅有些不解地盯着顾铭。 “我本不会打球,现在球场上人多,没我的位置,就回来了。” 顾铭随口说了一句,又躺床上不动了。 半个小时过去,顾铭收到一条短信,是卿欢发来的,他问:我之前的样子帅不帅? 顾铭:你专门叫我去球场,压根就不是叫我打球的? 卿欢:嘻嘻,我就觉得,我和云舞那啥,你一定得在边上看着,所以就把你骗过来了。 顾铭:嗯,有幸看到这样的一幕,我也算饱了眼福。 卿欢:你还没说我之前帅不帅呢。 顾铭:很帅。 次日,日上三竿,晨雾与露水都消融的时间点,卿欢和陈小帅两拨人在球场上相会了。按照约定,今天是他们的球赛,要打四十分钟的全场赛。 顾铭、千云舞、苏沁都到场了。除此外,还有不少学生也都来围观,把球场外围了密密的一整圈。 陈小帅这边,由他、邱山、沈路、还有两个不知道名字的学生上场; 卿欢这边,除了他和那个叫“傲子”的黄毛,顾铭一个都不认识。 千云舞被卿欢叫来当裁判了,因为她懂篮球,而且她做事认真,危言危行,不至于徇私。 她很专业,今天换的一身紧身的运动服,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口哨,英姿飒爽,夺人眼球。 “还是那句话,我们今天是打友谊赛。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今天这么多人来看,我们也都尽力打,打出水平,方才尽兴。” 陈小帅上前与卿欢握手,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煦笑容。 卿欢也露出稚嫩的笑,点头道:“那是当然。不过你可要小心哦,球场上我从不对任何人放水,你们可别输太多分了。” 两队站位,千云舞抛球。 随着口哨一响,篮球竖直抛向空中,比赛正式开始。 邱山个子高,跳跃能力也特别强,他跳球几乎没输过,今天也一样,他纵身一跳,便将篮球拍向卿欢一队的场子。 陈小帅跑动如风,一个俯冲便将球接住,继而行云流水地三踏步,先发制人,拿下本场比赛的第一球。 场外一阵惊呼,其中大多是女孩子的叫声,她们都被陈小帅的潇洒身法迷住了。 顾铭看到了苏沁,她也在球场边上站着,她也未陈小帅欢呼,可她眼中似乎藏着忧郁,笑容也变得牵强了。 “美女,敢问芳龄?” 顾铭走过去,笑着和她打招呼。 苏沁抬眼看见顾铭,眼中的忧郁一扫而尽,她也笑着开玩笑:“公子有礼了。拙女鄙陋,年过十七。” 顾铭哑然失笑,说:“为什么不开心?” 苏沁天笑道:“我哪里不开心了?” 顾铭道:“我看到的。” 苏沁却说:“你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的。” 顾铭点头,“好的,我们一起看球吧。” 这会,卿欢一队的球权,黄毛发球,将球径直抛向卿欢。 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卿欢的身形像鬼魅一般闪烁而过,眨眼间,他竟连过三人,已经运着球到了篮下。 在无数双雪亮眼睛地注视下,他一跃而起,欲单手上篮。 “没那么容易!” 邱山的雄浑声线响起,他一直守在篮下,时刻提防着卿欢。 他起跳,跳的比卿欢更高,他一只大手几乎盖住篮球了。 却在这时,卿欢自信一笑,竟在浮空浮空状态下换手,巧妙地绕过邱山,将篮球轻飘飘地抛进了篮筐里。 这一瞬,场外爆炸,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响起,都在为卿欢鼓掌。 千云舞也笑了,她吹动口哨,比划出两只手指,还不忘说一句:“卿欢得两分!” 陈小帅和卿欢的先后猛攻像一团火,豁然点燃在场球员的心,也焚烧场外看客的激情。 接下来的比赛里,双方龙争虎斗,激烈而精彩,场外的喝彩声与掌声亦不断绝。 “不对,小帅他们打不过卿欢。” 苏沁看了一会,目中又有了忧郁,低语出声。 顾铭道:“但不可否认的是,陈小帅很厉害,至少有资格和卿欢站在同一赛场打球了。” 苏沁沉默,精致的脸上满是忧伤。 顾铭问:“怎么了?” 苏沁轻叹道:“你知道上次方纪文和小帅之间的矛盾吗?” 顾铭心一沉,想起方纪文在后山吼出的话,他说苏沁不是多纯洁的女孩。而今,苏沁再度提起这事,顾铭便知这里边藏了不少玄机。 苏沁继续说:“寒假期间,方纪文去过我们店子,还点过我。” 顾铭沉默。 苏沁又说:“方纪文想占有我,拿着那事当把柄威胁我。” 顾铭依旧沉默。 苏沁说着,两颊已有泪痕:“这件事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和小帅说。” 顾铭深吸一口气,问:“那你……可以不去那种地方了吗?” 苏沁摇头,咬着银牙说道:“不行的,有的时候,一步走错,就再没有回头路了。我欠店里老板很多很多钱,如果不把钱还清,我走不了的。” 第292章 友情 顾铭知道苏沁的家境,她爷爷病了,常年卧床不起,她父母都在外地打工,为她爷爷治病的同时,也供她读书。 这样的家庭很普遍,谈不上多艰难,毕竟她父母还有劳动力,不至于捉襟见肘。但她家也绝对算不上富庶,吃不了山珍海味,也穿不了锦罗绸缎。 顾铭盯着苏沁头上、耳垂、脖子、乃至是手腕上各种流光溢彩的饰品,心中有了淡淡的哀伤感。他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凭苏沁自己的劳动换来的,虽然她的劳动算不上光彩,甚至令许多人唾弃,但这终究是她不偷不抢,自己得来的。 别人可以看不起她,但顾铭不能。 “你欠他多少钱?” 顾铭深吸一口气,目中有了坚定,明显是打算力所能及地帮苏沁偿还一部分钱。 苏沁咬着嘴摇头,低眉敛目,久久不语。 顾铭皱眉,继续说:“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可以帮你。但是,你以后不能再去那种地方了。”说着,抬手指一下球场上飞速奔跑的陈小帅,“那么好的男生,你忍心看他伤心的样子吗?” 苏沁的身子微微一颤,抬眼悄悄瞟一下陈小帅,旋即又把头埋得更低,说不出话来。 顾铭很有耐心,也静默不语,等待她的回答。 很久之后,苏沁用非常温柔的声线说道:“如果是为你的话,我可以做到。” ——为我!? 顾铭的心猛然一颤,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自然垂下的双手也不觉间捏紧的拳。 他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了。他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回复,只得强笑道:“美女,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幽默啊。我又一次被你说得哑口无言了。” 苏沁仰起头来,嘴角也勾出迷人的笑,“既然你知道你说不过我,就不要和我说这个了啊。况且,你真以为我是那种……” “好球!” 苏沁的话被场外的喝彩声压下去。两人均循声往球场看去,只见陈小帅和卿欢相对而立。他们后面是篮板,篮球在球框下“砰砰”弹跳着。从他们的站位来看,刚才是陈小帅突破卿欢的防守,把球打进了。 “看来陈小帅真的很强啊,能在卿欢眼皮底下进球,这实力没的说。” 顾铭笑着说了一句,把注意力全放在球场上了。 苏沁偏头看着顾铭,几次张嘴,却都无声。她偶然煽动的嘴唇似乎在说“我没开玩笑”。 比赛已经进行二十分钟,计分板上是卿欢一队领先,双方差距还不小,足足10分。 卿欢打球,常常是凶猛如虎,只要球落到他的手上,得分便成必然之势。此刻,他势如破竹,并不因陈小帅的反击而有所迟缓,仅半分钟,他马上又夺回一球,把分差又拉开来。 陈小帅不甘示弱,他的球技或许没有卿欢那样完美,但同样出类拔萃。而且,他和他的几个队友之间有着很强的默契,往往能通过巧妙的传球把卿欢一队的阵型全部打散,最后由陈小帅或邱山发动进攻,同样能拿下分数。 球场上十个球员均飞速奔跑着,脚步声,呼吸声,汗水滴落的声音,篮球跳动的声音,以及偶然呼啸而过的风声,都像遥远地方传来的一曲激扬战歌——球场上的少年,永远都充斥无穷战意。 这一场龙争虎斗惹来男生的喝彩与女生的尖叫。球场上的卿欢与陈小帅都成为焦点,耀眼若骄阳,万众瞩目。 当比赛进行到最后一节,卿欢对千云舞招手,说是要休息一下。 “明明还有力气打球,为什么要休息啊?” 千云舞凝着眉梢,她也被球场上的精彩比斗吸引了,看的沉醉,不忍心吹响口哨。 卿欢笑道:“正规比赛还有中场休息时间呢,我们都打了三节比赛了,最后一节展开前,休息一下也无可厚非吧。” 千云舞找不到话语反驳,便吹响口哨,张开双臂做出“中场休息”的手势。 尔后,球场上的两个焦点居然同时向顾铭这边跑来了。 当然,他们要找的不是同一个人。卿欢找顾铭,陈小帅则找苏沁。 “顾铭,待会你抽点时间去超市买一箱冰镇的矿泉水过来。” 卿欢抬手擦去脸上的汗,从兜里摸出饭卡,递过来的同时微笑着说了一句。 顾铭能懂卿欢的意思,他不仅要给自己的队员买水,也给对手买水,说不得许多看客都还有份。 他揭过饭卡,点头:“好的,我一会就买过来。” 这会,陈小帅也说话,他盯着苏沁,脸上是亘古美好的阳光,“苏沁,有你在,我没那么容易输的。” 苏沁甜笑道:“我相信你。” 陈小帅又说:“等这场球打完,我陪你去广安。” 苏沁重重点头,说:“好的。” 陈小帅想了想,又看向顾铭,问:“你一个人,能抬得动一箱水吗?” 顾铭道:“没多大问题。” 陈小帅摇头:“你和苏沁一起去吧。” 说完,他往球场中心跑了,留下顾铭一人怔怔立在原地。 卿欢看了一下眼前的少年、少女,笑着说:“那我也不打扰你们了。”他说完也跟着陈小帅跑开了。 没多久,千云舞的口哨声响了,比赛再度展开,两队要进行最终决斗了。 顾铭在原地静站了一会,转身往超市的方向走,没叫苏沁。 但苏沁跟了上来,并笑语盈盈地说:“虽然我力气小,但也能帮帮你。” 顾铭问:“陈小帅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苏沁撇嘴,有些不开心地说道:“他啊,总是那么高深莫测,很多在别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他都能很随意地处理掉。反正我和他交往了一年多,至今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可能他和我一样,对对方相敬如宾的同时,却等着另一个人。” 顾铭和苏沁说话,老是语塞。或者说,她和陈小帅一样,也都把许多敏锐的问题看简单了,也因此,许多话她都能随意说出来。 两人去超市买了水,顾铭把一箱子驼在后面,用双手反抬着往球场走。 苏沁觉得自己无所事事,便硬要过来帮忙,也用双手去托箱子。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初阳映在他们侧脸,把他们的影子扯得很长很长。这样的画面,仿佛一卷意境深奥的校园知心图。它舒展开来,成为美好的记忆,埋进少年、少女的心里,但很快的,它又收卷起来,这一切都被尘封了。 两人回到球场时,比赛还在激烈进行,卿欢一队依旧占据球场主动,越战越勇,比分也越来越大,已经接近20分了。 陈小帅也没放弃,他的体内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每一次拿到球,他便会行动如风,以雷霆之势抢回失去的分数。 顾铭把水箱子放下,轻轻吐出一口气,小声说:“看样子,陈小帅他们是输了。” 苏沁道:“你和卿欢不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吗,看到他要赢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顾铭不以为意地笑笑:“话不是这么说的。卿欢是我朋友,陈小帅也是。不管他们谁赢谁输,我都高兴,因为这是一场友谊赛。” 苏沁睁大了眼,她看着顾铭的随和笑容,竟也有些看不透这个人了。 顾铭反手捶几下有些僵硬的后背,又张手把整个身子伸展开了,脸上的笑容敛去了,神色变得深邃,问:“陈小帅刚才说陪你去广安是什么意思?莫非她知道你在干什么?” 苏沁点头:“对的,他知道。” 顾铭心一沉,低声道:“难道他没阻止你?” 苏沁反问:“他为什么要阻止我啊?” 顾铭道:“他是你的男朋友啊。他知道你在那种地方上班,还能淡然若素,并送你去上班?” 苏沁轻叹一声,忧郁道:“我先前就说了,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如你所说,换了任何人来做我男朋友,知道我在做那种事,他都应该大发雷霆,说不得要打我骂我,还和我分手。但小帅没有,他就像一阵凉爽的风,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他都能从容应对。 正因为他的模糊态度,我变得迷茫了。我不知道他到底爱不爱我,就如同我不知道我爱不爱他一般。他明明是那么优秀的男孩子,温柔,体贴,勇敢,坚强,仿佛世间的一切优点都汇聚在他身上了。 可是,这样的他,又是怎样看上我的?为什么他从不对我发火?为什么他对我千依百顺?为什么他又能在发生这种事后还沉稳淡定?在他眼中,我到底是什么?” 顾铭沉默,他回答不了这么多的为什么,因为他不是陈小帅。 苏沁继续说:“他对我无微不至,但又没有丝毫占有感。就好似,随便哪一天,我跟着哪个人走了,他也依旧笑如阳光,不会为此难过哪怕一瞬。” 顾铭沉声道:“你说错了。” 苏沁问:“哪里错了?” 顾铭道:“我不知道陈小帅心里在想什么。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比任何人都爱你。” 苏沁不解,问:“为什么?” 顾铭微笑道:“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 “一目了然?” 苏沁呢喃一句,忍不住又抬眼看向球场上飞速奔跑的陈小帅。她的眼中有了疑惑,但很快的,这一分疑惑又变得明朗了——对啊,他深爱着我的证据不是比比皆是吗?在我难过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出现;在我犹豫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出现;在我迷茫的时候,他仍是第一时间出现。仿佛,只要是我需要他了,他都会在第一时间来到我的面前。这一点,应该是最有力、最不可否认的证据了吧。 苏沁想着,双目忽然变得湿润,不知为何而哭。 顾铭没说话了,定睛盯着球场。 这会,比赛已经进入最终的倒计时,卿欢一队领先二十多分,胜局已定。但卿欢并没有松懈半分,最后的时刻,球还在他手中,他还在进攻,他的身姿就像闪烁的流光,没人挡得住他。 当他冲到球框下面,一跃而起,要进行最后的上篮时,一个身影忽然起跳,若一堵厚实的墙,严严实实拦在他的身前。 这人是陈小帅。 顾铭看到此幕,心脏一下绷紧。因为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卿欢是以极速跑动进行的冲跳,他会因惯性在空中前冲很远。而这时,一个人竖直跳起来阻拦,必然会被撞击开来。 而这两人在浮空状态下发生剧烈撞击,免不了受伤。 到此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场外没了欢呼声,场内没了脚步声,一切都变得静默,而浮空的两个身影便在这种绝对的静默下相撞了。 嘭! 沉闷的撞击声回旋,紧接着是篮球落在地上“砰砰”跳动的声音。两个人影先后落地,均躺在地上不动了。 千云舞愣在原地,忘了吹口哨。 两队球员均快速跑过去,要扶两人起来。 顾铭和苏沁也往场内跑,心乱如麻。 “我没事,你们先看看陈小帅,他是倒仰着地的,手可能会被撑断。” 卿欢站起身来,理一下被地面磨破的球服,转身看向陈小帅,目中有了浓厚的凝重。 陈小帅躺在地上,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生机,脸色苍白若纸,额上冷汗遍布。 他的手痉挛着,明显被摔得很惨。 苏沁走上前去,一边急切地呼唤着“小帅、小帅”,一边扶他起来。 陈小帅勉强睁开双眼,当他看到眼前的苏沁,脸上的痛苦一下子消退了,变得安详,变得温暖,宛如天边正冉冉升起的初阳。 “苏沁,对不起,我好像不能陪你去广安了。” 陈小帅说着,想伸手去摸苏沁的脸,可他的手腕已经肿胀了一圈,刚伸起来,便因剧烈的疼痛而垂下来了。 苏沁哭了,泪如雨下,骂道:“你是笨蛋吗,自己都伤的这么严重了,还想着陪我去广安的事。” 陈小帅露出温和的笑:“对啊,我就是笨蛋。” 苏沁止不住眼泪,一把把陈小帅抱在怀里,呜呜大哭起来。 卿欢忍着身上的疼走来,抓起陈小帅的手看了一下,皱眉道:“腕骨可能断了,得马上去医院。” 陈小帅却说:“去医院之前,和我握个手。” 友谊赛打完,确乎应该握个手。 卿欢一怔,旋即露出童真无垢的笑:“小帅,你可真幸福。有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还有我这样值得信赖的朋友。”说话时,他轻轻握住陈小帅的手。 此刻的卿欢还不知道,他和陈小帅的友情就建立在这一握的基础上。 第293章 选择 顾铭看到此幕,心里有些不适,大抵是觉得恶心,因为他知道陈小帅暗地里设计卿欢。此刻,他不能把这些事说出来,如果可以的话,他永远都不愿说出。 陈小帅被沈路背起来,一群人簇拥着要送他去医院,卿欢也在人群里走着。 “卿欢,你过来一下。” 陈小帅叫了卿欢一声。待他走近,陈小帅用未受伤的左手抓起他的手,在他手心轻轻书写了几个字,笑着说:“先去忙你的事情吧。” 卿欢盯着陈小帅,澄澈的眸子里浮出一丝涟漪,小声问:“是你?” 陈小帅点头:“是我。” 卿欢止步,看着被沈路背着跑得越来越远的陈小帅,沉声说:“我知道了。待会我去医院看你。” 说完,他转身,恰见顾铭立在身后,问:“顾铭,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顾铭道:“陈小帅刚才对你说什么了?” 卿欢笑了笑,随口说:“他在我手心写了‘杜力’两个字。” 顾铭能看懂卿欢这一笑的含义,叹息道:“陈小帅果然不凡,他把‘杜力’写在你的手心,就已经证明这事与他有关。这样耿直、爽快的人,很少见。” 卿欢深表赞同,说:“在这学校,我能瞧得上的人不多,他就算一个。” 顾铭问:“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当了这么久的替罪羊,是该做点什么了。” 卿欢张手,活络一下因高强度运动而有些发胀的筋骨,抬眼看向操场,那边的人三三两两散去,显得很乱,但他仍是一眼瞧见了杜力。 杜力此刻正往宿舍的方向走,可能是看比赛看累了,要回去休息一下。 顾铭和卿欢都不着急,不紧不慢跟在他的身后。 他回到宿舍,第一时间关门,里边传来“叮叮咚咚”的声响,不知在干什么。 顾铭和卿欢都站在门外,看不到里边的情况。顾铭便将卿欢背起来,让他透过门上边的小窗子往里边看,并用手机录制里边的画面。 杜力表现得很正常,他把自己柜子里的脏衣服都翻了出来,全丢洗台上,认认真真刷了一遍,拧干了再晾阳台上。 这段时间说长不长,但足可磨光两人的耐心。 顾铭背累了,不满道:“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卿欢回头“嘘”了一声,又做出禁声的手势,小声说:“这人生性多疑,不管事情做的怎样完美,他多会忍不住再检查几次。此刻他以为寝室就他一个人,定会漏出破绽。我们安心等一会就好。” 顾铭心里叫苦,但忍着没多说。 杜力洗完衣服,又坐回床铺抽烟,并摸出手机打电话。 杜力对电话另一头的人唯唯诺诺,一副狗腿子的模样,打着哈哈连着说了好几个“好”字,最后凝声说:““我也是这样想的,还是多检查一次好一点。”” 他挂了电话,起身往卿欢的床铺走,把毯子和棕垫都翻出来,再一次把最下层的东西翻出来看了一遍。 那是一团乱糟糟的毛线,很疏散地散在床板上,由棕垫和毯子隔着,因此卿欢睡了这么多天也未察觉。 杜力盯着这一团毛线,目中浮出冷意,嘴角也勾出冷酷的笑,自语道:“卿欢啊,这次你是在劫难逃了。” *** 陈小帅去医院照了腕部cd,图片显示,他的腕骨并没有断,而是因剧烈冲击而轻微开裂了。他只需吃些活血化瘀的药,并用夹子固定手腕,静养一段时间就恢复了。 苏沁和沈路陪着陈小帅,把上夹子、开药等等事宜处理完,并结了账,一起出院了。 “沈路,还有各位兄弟们,今天难得放假,你们来看我打球已经浪费不少时间,接下来就自己去玩吧。” 从医院大门出来,陈小帅脸上保持温煦如朝阳的微笑,对着身前的众人招呼了一句,便侧身往车站的方向走。 沈路没走,待其他人都散了,他大步追上来,沉声说:“小帅,我照你说的,给杜力下了套。如果卿欢不傻,估计已经把杜力的作案证据拿到了。” 陈小帅无所谓地点点头:“卿欢当然不傻,杜力这会是没得救了。话说回来,那些事本来就是他做的,他是死是活,与我们无关。” ——小帅口中竟能说出这样冷酷的话? 苏沁听着,心里一阵惊悚。她忽然发现,真正的陈小帅并没有她所见的那般温文尔雅,因为陈小帅在她面前只表现好的一面。 沈路问:“那我们大费周章弄这么一出,到底是要干什么啊?” 陈小帅深吸一口气,低声说:“有的事情是势在必行,至于成不成,就不是我所关心的问题了。这事之后,我们和卿欢之间再无矛盾,可以称得上朋友了。” 沈路不解,继续问:“你是忽然改变主意的?” 陈小帅点头,微笑道:“因为他篮球技术好,我喜欢和他一起在球场上奔跑的感觉。” 沈路苦笑,无语道:“小帅,你至今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对卿欢下手呢。” 陈小帅盯着眼前这位胖嘟嘟的哥们,心头有些惆怅,叹息道:“等吧。等我什么时候能说了,会主动告诉你的。” 沈路没再多问,低声说了一句“我回寝室睡觉了”,便转身走了。 宽阔的大道上,熙攘的人流里,陈小帅和苏沁并肩走着。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都平视前方,缄默不言。 苏沁犹豫许久,试探性说道:“小帅,你的手刚受了伤,得好好休养一阵,我们也先回学校吧。” 陈小帅微笑道:“先前手被摔得太疼了,我以为断了,才说不陪你去广安了。检查了才知道只是轻微骨裂而已,并不影响我的行动能力。所以,我还是陪你一起去广安吧。不然你一个人来回跑着,我不放心。” “我今天不去上班了,留下陪你。我现在就打电话告诉经理。”苏沁咬着嘴,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仿佛她说这话需要很大的决心。 陈小帅见苏沁摸出手机要打电话,忙伸手阻拦。可是,他一只手挂脖子上,只剩一只左手,实在难以阻拦苏沁。 “段经理,我今天有事,就不去上班了,下星期我一定到!” 苏沁接通电话,直接省去那些无用的问候语,一针见血,说明意图。 电话那头还有询问声,苏沁却管不了那么多,坚定地说一句“就这样了”,顺手挂了电话。 陈小帅目睹苏沁做完这一系列举动,目光变得炽盛,似乎有话要说,但又久久不语。 苏沁问:“你这样盯着我干什么啊?” 陈小帅微笑道:“你刚才说话的样子好强势。” 苏沁脸一红,有些羞怯地说:“哪有啊?我可是非常温柔的女孩子,不会去凶别人的。” 陈小帅笑而不语。 两人顺街道一直前行,在喧嚣的叫卖声中攒动。仿佛世间的每一条街都是河流,而融入街道的人流就是透彻水滴。当两滴水融在一起,再顺河流一起漂流,无言的美好就此产生了。 两人走过餐厅,走过酒馆,走过闹市,跨过小街,慢慢走到人烟稀少的郊区,惬意的风忽而划过,扬起他们的衣襟与头发,一切都变得缥缈而甜蜜。 陈小帅再一次保证:“苏沁,如果是你想要的东西,我一定帮你买来。所以,你还是不要去那里上班了。虽然段经理和店里的其他服务员都很照顾你,但那终究是鱼龙混杂的地方,居心叵测的人多不胜数。” 苏沁挽一下鬓边长发,甜笑道:“不管过去还是现在,我一直相信你说的话。可是,如你所说,有的事情势在必行,我现在很难抽身而退。不过你放心,待我把那里边的事情处理好了,就每天陪着你,再也不去那里了。” 陈小帅沉默,俊逸的脸上再度浮出忧伤——永远都笑面对人的他,只在苏沁面前表现出些许忧伤。 “能告诉我你不得不去上班的理由吗?如果是为了钱的话,我一定可以帮你解决的。” 陈小帅如此说着,脸上的忧伤已经淡去,化作了坚定。 苏沁抿嘴,思忖着说不出话来。 良久,她忽然伸手,一把抓住陈小帅,两只手就这般紧紧地扣在一起。 陈小帅愣了,问:“这是干什么?” “我们都交往这么久了,我都还没主动牵过你。”苏沁露出甜美的笑容,五指更加用力。 她第一次认真感受陈小帅的手心触感,她发现这个看似精致无瑕的少年郎并非那么完美,他的手很粗糙,甚至起了茧,是经常抓球造成的。这样一双手,与他那一张俊美脸颊一点都不搭配。 陈小帅的心忽然颤动起来,目中划过悸动,罕见地不能自持,变得语无伦次。 他说:“苏沁,你的意思是……你、你……做好选择了吗?” 苏沁能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但她仍选择规避,用温柔的声线说道:“当我答应和你交往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出决定了啊。” ——对了,有些话,彼此心知肚明就好,说出来反而没了味道。 陈小帅知道,苏沁的心一直向着顾铭,从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提出那个叫顾铭的男孩时,他就知道了。她那时的表情是那么的忧伤,仿佛她倾述的对象不是自己的男朋友,而是一个无关轻重的陌生人。因为没有女孩会在自己的男朋友面前那么忧伤地去说另一个男孩。 时间具备强大的魔力,它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喜欢的可以变成不喜欢,不喜欢的……兴许也可以变成喜欢。 这一年里,日复一日的守候,苏沁心头那一杆倾斜的秤,似乎悄悄然持平了,或许还向另一头偏移了一点。 陈小帅激动,他几乎没有思考,轻轻抽动唯一能动的左手,松开苏沁的手心,挽住她的后脑,在不见人烟的偏僻地带,亲吻她的侧脸。 苏沁很配合,她闭目,静立原地,任由那熟悉而熟悉的双唇触碰自己的脸颊。 这一吻,迟来了一年多,今天终于画上句点。 苏沁羞红着脸,忐忑地捏动手指头,小声问:“那你呢?这么这么久了,你一直对我忽近忽远的,是不是也在等待某个人,也在暗自斟酌着该选谁?” 陈小帅错愕:“为什么这么问?” 苏沁捏着小拳头,凶巴巴说道:“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啊。” 陈小帅哑然失笑,抬手去点她的鼻尖,温柔说道:“你说我笨蛋,其实你自己才笨。我一直等的人就是你啊。” 苏沁木木然地点头,心中有暖意不断升起。时至今日,她终于看清了事实——在这世上,懵懂年岁认定的人,未必就是对的人。至少,曾经她暗许过的顾铭,远远不及眼前的陈小帅。 *** 广安城,阳关海岸,桂花香商务ktv,某一包间里。 “混账!都是些什么陪唱!一个个丑得不像样子!去叫你们经理过来!” 方纪文喝了酒,发羊癫疯一般,对着眼前的服务员大叫。 服务员也是个老手,他知道为这种事惊动经理,必然令自己在店子里掉价。他保持工作式的微笑,对方纪文恭敬说道:“哥,是这样的,如果您对我们的公主不满意,可以再选,我现在就去帮您叫。” “叫你妈的毛线叫!那些庸脂俗粉,你以为老子看得上?去把苏沁叫过来!” 方纪文红着脸,扁着双目斜视服务员,那样子,还真像个腰缠万贯的公子哥。 服务员露出为难的笑,鞠躬道:“哥,抱歉了,小沁今天并没有来上班。您要点她的话,只能下次再来了。” 方纪文起身,顺手抓起茶几上的酒瓶子,凶神恶煞地往服务员这边走。 服务员被吓到了,忙抓一下别在腰边的对讲机,对着麦急声说:“何主管、何主管,2003包间有客人闹事,请立刻叫保安来处理一下。” “叫保安?” 方纪文发出猖獗的大笑声,拧着酒瓶子就往服务员头上砸,好在服务员的反应快,一个后跳避开了。 “你给老子听好了。今天不把苏沁叫来,老子砸了你的店!” 方纪文打了一个酒嗝,竟有些醉意朦胧了。他摇摇晃晃地指着服务员,脸上还映着色欲熏心的邪笑。 第294章 诱惑 “卿欢,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啊?” 男生宿舍三楼走廊上,卿欢接到千云舞打来的电话。她很生气,话语中的责问意味很浓,好似卿欢不给她一个满意的回答,她便会大发雷霆。 卿欢有些不解,问:“云舞,我做了什么惹你生气了吗?” 千云舞指责道:“今天是难得的周末单休啊。因为你和陈小帅约了球赛,所以我留在学校给你们当裁判。现在球赛打完了,你转身就和顾铭一起走了,把我晾在操场上,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 千云舞一说,卿欢马上察觉自己的疏忽,赔笑道:“云舞,你别生气,刚才我和顾铭有事要办,所以急了一点。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过去找你。” 千云舞不满道:“我当然在操场啊。” 挂了电话,卿欢拉着顾铭一起往操场跑。 路上,顾铭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卿欢冷厉一笑:“反正杜力陷害我的证据已经拿到了。如果我猜的没错,他是打算在赵可的耐心到了极限时,把我床铺下边的毛线拿出来。到那时,赵可必然怒不可遏,直接把我踢出学校也未必不可能。 顾铭听懂了,目中浮出惊疑的光,问:“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打算亲自处理杜力,而是想等杜力拿出毛线指征你时,你把手机录像拿给赵可看。好让赵可去收拾杜力?” 卿欢抬手打一个响指,脸上浮出童真无垢的笑,却不再言语。 到操场,两人很快找到千云舞。她没回寝室换衣服,还是那一身紧身的运动装,身材曲线被承托得淋漓尽致。她站在操场中心,像一只纤尘不染的白天鹅,只要有人往操场过,便一定能发现她的存在。 她看到并肩跑来的卿欢与顾铭,细长的眉梢轻轻扬一下,做了一个撒娇一般的鬼脸,又吹响脖子下挂着的口哨,抱怨道:“卿欢,是不是我不给你打电话,你就想不起我这个人了?” 卿欢干笑着挠头,有些不敢直视千云舞的双目。半晌,他又发现自己不该表现得这么羞怯,便壮起胆子,大步凑近千云舞,双手一张就把她抱起来,大笑道:“你可是我的云舞啊,我怎么会想不起你?” 说来奇怪,原本气势汹汹的千云舞,在这一抱之下彻底哑火了。她红着脸,小声说着“放我下来”,双手却不挣扎。 顾铭见此慕,感觉全身鸡皮疙瘩都跳动起来了,嘴角抽动着说:“两位,这里是学校,大庭广众之下,你们还是不要这么亲昵,会惹人极度的。”顿了顿,看一下手机时间,皱眉道:“我觉得我在你们旁边有些多余,还是不打扰你们了。” 卿欢见顾铭要走,双手一松,把千云舞放下来,转身对顾铭说道:“你先别走,我还有事情要拜托你。” 顾铭问:“什么事?” 卿欢张手,把胸襟都舒展开来,随口道:“现在差不多是午饭时间,我们一起吃个饭,饭桌前慢慢谈。” 顾铭迟疑半晌,见千云舞并没有表现出半点幽怨或不满,便点头了。 今天是单休日,三人都不吃学校食堂,而是出校吃馆子。 巧的是,三人上街,在路口一转,遇见仇人了。 前面是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大美女,她踩着高跟鞋,扭动妖娆的腰肢小步走着。她左右两边都有男人,他们的手似乎不怎么干净,总会有意无意地碰一下她,有时候还碰到某些敏感部位了。 这人是伍琦。 卿欢脸上有了冷笑,佯装没有看到她,低着头往前走。当两人快碰到时,卿欢一抬脚,猛地踩到她的脚。 两人的身子顿时止住,卿欢抬眼,露出疑惑的表情,忙道歉:“啊,对不起,我刚才在想事情,没怎么看路。”他说话时,脚还没松开。 伍琦面部霎时扭曲起来,破口大骂道:“卿欢!你他妈的,信不信老子扇你两耳光!?” 卿欢一惊,抬眼看一下伍琦,旋即露出歉意的笑:“哈……原来是伍琦学姐啊,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脚还踩着伍琦。 伍琦忍不住了,抬手要扇卿欢。但卿欢反应快,使劲踩一下她的脚,整个人往后一蹦就躲开了。 “学姐,你别生气,这事真是个误会。我们仨上街吃饭,在讨论要吃什么,没看路,你别介意。”卿欢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声线稚嫩而响亮:“对了,你和这两位学长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办,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什么事情”这四个字拉得很重很长。 卿欢说完,笑着就往前走,一副堂而皇之,肆无忌惮的样子。 顾铭和千云舞对视一下,均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快步跟上。 伍琦冷冷地盯着他们,目中杀机毕露,但又久久没有行动,最后眼睁睁看着他们三人走远了。 “卿欢,昨天在校门口,你已经给了伍琦下马威,也出了口气。今天你不该再去惹她了,毕竟人的忍耐有限,万一把她惹急了,我们也难免麻烦。” 三人走进一家中餐店,顾铭抿着茶水,凝着眉说了一句。 卿欢不以为意地笑笑:“你想多了,她没什么本事,就一骚货。帮她的人,十有八九都是睡过她的。那些睡她的人都不敢拿我怎样,莫非她还能咬我一口?” 顾铭听着心头不自在,心想这都是卿欢的事情,自己能劝就劝,不能劝就算了。毕竟,那伍琦怎么看都不像好东西,被人收拾一下或许也是应该的。 等服务员上菜,顾铭大口吃下一万米饭,感觉肚子舒服了,便说正事了。 “卿欢,你到底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卿欢笑了笑,问:“你现在和吴潇是什么关系?” 顾铭淡淡说道:“陌生人关系。” “那我就放心了。”卿欢无所谓地耸耸肩,用夹起一块鱼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不知道你注意没有,先前我和陈小帅他们打球时,吴潇和一个女的也在边上观看。” 顾铭皱眉,先前看球时,他只注意到了苏沁,没再观察场外的其他人。现在卿欢提起,他心有疑惑,问:“你说的是吴潇和他女朋友徐蔚?” 卿欢摇头:“我和吴潇虽是老同学,但关系算不得多好。我不知道那个女的是不是他女朋友,也不知道她叫不叫徐蔚。”他深吸一口气,目中有了一抹沉重,小声说:“那天,我在‘春暖花开’店子里见过她。” 顾铭能听懂这句话的意思,“春暖花开”是阳关海岸的一家洗脚店,或者说窑子更为合适。卿欢在那里边看到了徐蔚,无疑反证她是窑子里边的小姐。 顾铭觉得不可思议,下意识追问:“你、你确定?” “千真万确。”卿欢认真点头,笃定这个事实。 顾铭的心猛然下坠,脑中再度浮出昔日的死党的脸——潇潇啊,你竟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和我绝交了吗? *** 苏沁接到店子里打来的电话,来电显示是“段经理”,说话的却是另一个人—— 陌生人:“喂,小沁吗,我是何真,你现在在哪里?” 苏沁:“何主管啊,我现在在县里。我之前找段经理请假了,今天不去上班的。” 何真:“这事我知道,但是我们这里遇到一点事情。有个客人愿意花高价点你,如果你手头没急事的话,能不能先回来上班?” 苏沁:“抱歉了,我今天真的有事,上不了班。” 何真:“那位客人说的两千块(正常价的十倍)点你一场。而且说得清清楚楚,只要你陪唱、陪聊,两个小时就够了,不会有过分的举动,更不会带你出店。我知道,你一直想把我们老板的钱还清,然后离开这里。我觉得,这对你而言是个机会,只要你顺着这位客人,多陪他几场,你欠的钱也就还完了。” 苏沁:“有这么好的事情?” 何真:“我说的都是真的,段经理现在正和客人交涉,我是用他的手机给你打的电话。如果你手上的事情并不是特别急,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毕竟出手这样阔绰的客人真的不多。” 苏沁:“能给我点时间想想吗?” 何真:“现在是十二点半,从你们县到我们店里,半个小时就够了。这样吧,我们和客人好好交涉一下,如果他愿意等,两点钟之前,不管你来不来,都回个电话。” 苏沁:“好的。” 挂了电话,苏沁的脸上有了忧伤,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陈小帅,几次张口语言,但嗡动的双唇里只有无声的风。 陈小帅没听清电话另一头的内容,但能从苏沁的话语里大致判断出他们的对话。他也是通情达理之人,知道苏沁做出为难之色,必然是为自己而纠结,便说:“苏沁,如果你不得不去上班的话,我送你过去。” 苏沁一瞪眼,不开心地说:“你口口声声说你等的人是我。可我现在做这样的工作,你非但不阻止,反而要笑着送我去上班,你不觉得你的做法有些欠佳吗?” 陈小帅微笑道:“我先前已经试着劝说过你了,但没用,我就不劝了。况且,我劝你的原因并非你的工作怎样不好,而是不愿看到你忙里忙外地劳累。” 苏沁一叹,低声道:“你这样说,我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抱怨。事实上,我很不想去上班了,因为太容易引人误会。前不久,顾铭还以为我在卖身,我几次想解释都莫名其妙的声音止住了。” “别人怎么想,那是别人的事。在我眼中,你一直是冰清玉洁、守身如玉的美少女。” 陈小帅笑着,脸上有自信,也有自豪。 苏沁咬咬嘴,犹豫片刻,决定和盘托出:“小帅,我如实告诉你吧。我之前买的金项链和金耳环都是店里老板借钱我买的,我欠他八千多块,得还。这一次,有个客人指名点我陪唱,愿意花两千块一场的高价,我心动了。我觉得,只要和这位客人聊熟了,多陪他唱几首歌,我欠的钱也就还清了,之后就再无负担,可以每天都陪着你了。” “果然是钱的问题。” 陈小帅目中浮出幽深的光,沉吟着说:“八千块而已,我有办法帮你还清。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今天就别去了。” 苏沁摇头,很冷静地说:“你上次帮我买的古琦包包,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虽然那一直是我想要的东西,但你递给我时,我仍有些不敢去接。 对我来说,几百块就已经是个不小的数目,那种几千上万的东西,可称天价了。 你已经帮我买了古琦包包,无论我们是什么关系,我都应该知足。我钱老板的钱,我自己慢慢还,你不用插手,最好也别再提帮我还钱的事了。” 陈小帅盯着她沉默良久,脸上忽然露出如沐春风的温暖笑容:“好的,我不说这事了。不过以后你上下班,你都得让我接送。” 苏沁甜笑着“嗯”了一声,此刻她的心和她的笑靥一样,皎洁而甜蜜。 “好吧,我送你去上班。” 陈小帅说了一声,牵着苏沁往车站走。 苏沁也在路上给段经理打了电话,说立马坐车去店里。 半个小时后,两人抵达广安城,再打车前往阳光海岸,找到桂花香商务ktv。 这是一家很正常的店子,虽然它坐落在鱼龙混杂的阳光海岸边缘,但店子一直正规营业,从不涉及“黄赌毒”。 店门口,除了两个衣带端庄的服务员,还有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他抚着门口的护栏,脑袋抬得很高,一直望着远方,像是在等某人。 当他看到苏沁和陈小帅并肩走来,他立马笑着迎合过来:“小沁,你终于来了,我等着你可是望眼欲穿啊。” 苏沁甜笑着应一声,“段经理,你说了要来就肯定会来,你不用来门口等我的。”顿了顿,看向空落落的店里大厅,问:“客人在哪个包间,我去更衣室换好衣服就去找他。” 段经理笑呵呵说道:“客人在2003包间等你,你不用着急,换好衣服多打扮打扮,只要客人开心了,你的出场费和小费都不会少。” 苏沁点头,偏头看一眼陈小帅,笑道:“小帅,我要去陪唱俩小时,你先四处玩玩,到时间回来接我吧。” 第295章 注定 陈小帅盯着苏沁的背影,直到她完全消失在视野范围,这才转过身来,准备四下走动走动。 “小伙子,你是小沁的男朋友吧。” 段经理一直都有注意陈小帅,他一眼就能看出陈小帅和苏沁的关系,心中有些好奇,因为他从事这个行业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店里公主的男朋友亲自送她来上班。 陈小帅点头,回以礼貌的一笑:“是的。段经理,我常听苏沁提起你。因为你的照顾,她在店子里从未受过委屈。” 段经理呵呵笑了两声,略微感慨地说:“小沁和店里的其他公主不一样,迄今为止,她是我唯一见过的、不愿跟阔绰客人一起出去的公主。” 陈小帅用周敦颐的句子回答:“‘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就是苏沁。” 段经理微微一怔,旋即露出更为和蔼的笑:“还是你们学生好,说起话来都和我们不一样。”顿了顿,话语变得沉重一些了:“不管你怎样信任小沁,还是劝她尽早离开这里。这世上,事与愿违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人啊,容易被外力影响。” 陈小帅错愕,他实在无法想象,这样的话会从这店子里的经理的口中说出来。要知道,商务ktv最缺的就是公主,像苏沁这么漂亮的公主,更是移动的招财树,他怎会乐意苏沁离去? “哈……我随口说说,就是觉得你今天忽然送小沁来店里,不是偶然。” 段经理哈哈笑了两声,又多看了陈小帅几眼,转身往店子里走了。 陈小帅感觉段经理的话里藏着深意,但一时半会又想不出来,索性不去想,沿河岸走动起来。 *** 苏沁换了工作服,是非常暴露的连衣小短裙。她的颈子、双臂、双腿都露了出来,全是如羊脂玉般晶莹洁净的肌体。她化了妆,原本细腻的脸颊变得更为水润,细长的两眉变成了远山,红润的两唇更多一抹深情。 她款款走过狭长的走廊,勾动四下的服务员以及偶然出入包间的客人。他们的双目都变得明亮,像看到了世上最璀璨的明珠,美艳不可方物。当他们想再多看几眼,却发现那一道妖娆身影已经不见了,仅留一袭若有若无的暗香轻轻飘在虚空之中。 包间里的气氛很诡异。大屏幕处于黑屏状态,天花板上悬着的一排闪光灯以极快的频率闪烁着,明明暗暗宛如混沌的环境里,仿佛藏着凶机。没有声音,连人影都很难看清。空气中夹杂着浓烈的酒味与奇特的腥味,令人作呕。 苏沁站在玄关前,屏住呼吸,一时间竟不敢再往前踏进。 诡异的宁静持续了十数秒,苏沁太紧张,有些憋不住气,忍不住喘息起来。 “苏沁,你终于来了。” 混沌中传出粗糙而沙哑的声线,那声音带着邪性,像藏在暗处的毒蛇,正“嘶嘶”吐着蛇信。 苏沁惊住了,因为她识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方纪文! 一瞬间,她心里涌起无尽的懊悔,几乎没有思考,转身欲走。 却在这时,一只手从混沌里靠近了,一把扼住了苏沁的手腕。 邪性的声音再度响起,“苏沁,我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你来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准备走了吗?” “方纪文!若我早知道是你点的我,我决计不会过来!” 苏沁使劲挣扎,但力量不够,挣脱不开方纪文的手,只得咬牙大喊起来。 “哈……一只鸡而已,还真以为自己多纯洁?”方纪文大笑着,猛地一扯苏沁的手,把她整个人抱在胸前,冷声道:“说吧,睡你多少钱。” “你放开我!” 苏沁使劲推他,可他纹丝不动,反倒把自己的手弄得有些疼了。她眼睁睁看着方纪文把自己往里边拽,脚下踩到很锋锐的东西,分明是破碎的酒瓶子,明灭不定的光线里,竟映出了殷红之色。 苏沁猛地低头,看到方纪文手上的血迹。他的手臂被破碎的酒瓶子划出了一道很长、很深的伤口,鲜血从口子里边不断溢出,已经浸透了半个衣袖。 “你、你要干什么?” 忽然看到这么狰狞的画面,苏沁被吓得花容失色,话语中已经有了哭腔,颤颤巍巍问道。 方纪文没回答,手臂发力,将苏沁一把甩在沙发上,很随意地拍拍手,又拧一下仍在流血的手臂,邪笑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叫你直接开价。” 苏沁只觉头皮发麻,整个人缩在沙发上不敢乱动。因为她看到了人,包间里边一直如木偶一般静坐的着的人,至少五个,他们全都是方纪文的同伙。 一个女孩子忽然被这么多男人围住,早就乱了神,变成了待宰的羔羊。 “你不说话的话,就两千块吧,这价钱也算对得起你了。”方纪文冷冷说着,又抬手挨着数了一下房间里边的人数,“我们一共七个人,也就是一万四,刷卡还是付现,你选一个。” “啊啊啊啊!你们都是疯子!” 苏沁嚎哭起来,用尽全身力量,一下子跳起来,仓皇往外跑。眼见着靠近房门,抬手就能扭动门把手了,一个人影忽然拦在她的身前,把她的退路完全堵死了。 “你不说,那我直接帮你选了,就刷卡吧,反正我身上也没带这么多现钱。” 方纪文的话音从混沌中绕开,紧接着好多手都往苏沁身上抓去。 “救命!小帅!何主管!段经理!你们快来救我啊!!” 苏沁哭喊着,双目一直盯着房门,仿佛它是一道通往天国的大门,这时候需要神灵的手臂将其打开。 *** 陈小帅原本不打算去深思段经理的话,但独自漫步太过无聊,又忍不住去想。 他觉得,段经理话里话外都透着古怪,好像是想暗示自己什么—— 首先:段经理询问自己是不是苏沁的男朋友,这有一点明知故问的意味; 其次:段经理夸赞苏沁,那种由衷的表情不像作假,说明他真的很欣赏苏沁; 再其次:段经理叫自己劝苏沁早点离开这家店,这里便是端倪。苏沁一直在店里工作的好好的,段经理为什么忽然说这样的话; 最后:段经理说自己今天送苏沁来上班不是偶然。那么不是偶然又能是什么? 陈小帅想着,心头猛地一个激灵,他想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可能。 他回头,大步往桂花香商务ktv跑,跑动中摸出手机,给沈路打了一个电话。他甚至都没听沈路说了什么,直接大吼道:“沈路,立马叫上人来广安阳光海岸,越快越好!” 他挂电话时,人已经到了店门口。 此刻的陈小帅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根本就不管门口两个服务员的阻拦,雷霆闪耀般冲进里边,进而直奔柜台。 此刻柜台前除了坐台的美女,段经理和何主管都在。 陈小帅急声问:“苏沁在哪个包间陪唱!?” 何主管露出工作室的微笑,摇头道:“抱歉,我们不能透露店里公主的信息。” 陈小帅心中的怒火陡然升腾而起,再也顾不得自身的涵养,对着何主管大骂道:“你他妈的,信不信老子今天就砸了你们店!?” “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何主管冷笑一声,忽然抓起对讲机大吼道:“保安,大厅有人闹事,快来处理一下。” 陈小帅冷冷地盯着他,目中杀机无休无止蔓延,宛如无数把无形的钢刀,正对着这人疯狂划动,要将其挫骨扬灰。 片刻,陈小帅看到了段经理。 他很淡定,保持和蔼的微笑,对陈小帅张手,劝道:“小伙子,你来我们店里玩,我们自然欢迎,但不能闹事。” 陈小帅盯着段经理的手心,上面写了包间号与ktv的简易图路线图。他很机灵,瞬间明白段经理的意思,不作言语,转身就往走廊上跑。 “拦住他!” 何主管在后面大吼着,叫走廊上站位的服务员们阻拦。 然而,心急如焚的陈小帅早成了势不可挡的猛虎,前来阻拦的服务员无一不被他撞飞在墙角边。 十数秒过去,陈小帅找到2003包间,抬手便扭动门把手,可是房门被反锁了,只能透过门窗看到里边的些许景象。 这一瞬,陈小帅怒发冲冠、目眦欲裂,抬腿便是一脚,直接把房门踢开了。 “混账东西,谁敢动老子的苏沁!” 陈小帅大骂着,进门的第一时间便按动门边壁头上的照明灯开关,整个包间都被照亮了。 陈小帅看到,六七个人在撕扯苏沁的衣服,他们就像饥饿的狼,想要生吞掉苏沁。 而苏沁蜷缩在地上,双手使劲抱着自己,一边哭喊,一边挣扎。 当方纪文等人看到陈小帅,他们手上的动作都停下,目光冷冽,似乎他们已经把攻击目标从苏沁转移到陈小帅身上了。 苏沁终于得救,她站起身来,大步往陈小帅这边跑,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呜呜哭诉起来。 “苏沁,不哭。我来了,他们不敢对你怎样。” 陈小帅轻抚苏沁的头,温柔地安慰一句,再抬眼看向方纪文等人,冷声道:“你们是真的想死?” 方纪文本就喝多了酒,此刻天不怕地不怕,哪怕眼前之人是他平日不愿招惹的陈小帅,他也敢与之硬碰。 “哈哈哈……一只鸡而已,老子想怎样就怎样。陈小帅,你识趣的话,现在就给老子滚!” 方纪文猖獗地笑着,仿佛此地是他的场子,由他说了算。 这会,后边的何主管以及服务员、保安都追了过来。 “怎么回事?” 何主管一眼就看清了现状,此刻装疯卖傻,明知故问。 陈小帅冷笑道:“没怎么回事,你们等着坐牢就对了。” 何主管脸色霎时泛白,支支吾吾地问:“你、你……你报警了?” 陈小帅回以冷厉的一笑:“你猜。” 他说完这两个字,搂着苏沁往外走,全然无惧四周围着的服务员与保安。 “站住!” 方纪文还没摸清楚情况,大叫着要上来拦人。 陈小帅压根不回头看他。他只追出了几步,便被何主管等人拦住——事情闹到这一步,他们不敢再闹下去了,因为真的会坐牢。 陈小帅和苏沁缓缓走着,走廊上围观的人都自觉让路。 两人走到大厅,看到段经理还在柜台上安静坐着,他脸上映着和先前一样和蔼的微笑。 陈小帅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声“谢谢”,搂着苏沁走出店子。 ——段经理那一句“不是偶然”,反过来说就是“命中注定”。今天,陈小帅陪苏沁一起来店里上班,并在她最危险的时候救她,便是命中注定之事吧。 苏沁已经不哭了,她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咪,安详地依偎在陈小帅怀里。她知道,只要这个人在自己身边,那世上就没有任何人能伤害自己。 “小帅,我们走吧,回学校,以后再也不来这里了。” 苏沁小声说了一句,又把头埋进陈小帅的怀里。 陈小帅站在店子门口,回头看一眼一直跟着自己的何主管等人,摇头道:“现在还不能走,今天我不玩死方纪文那混蛋,老子不姓陈!” 于是,两人就这般安静站在店门口,一动不动,像静默的雕像。 何主管等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干巴巴看着。 这期间,何主管叫了服务员来问过陈小帅,想确定他到底有没有报警。陈小帅仍是神秘兮兮地回一句“你猜”。 方纪文等人想走,被陈小帅拦着,一步不许动。 陈小帅的原话是:“进局子还是进医院,你自己选一个。” 方纪文明显是喝得神志不清了,张口就大骂,还想打陈小帅,但他身边那群兄弟都是明白人,知道此刻被陈小帅抓了把柄,不能来硬的了。 半个小时过去,河岸边上有大部队浩浩汤汤走来。领头的是沈路,后面还跟着近二十人。 “小帅,你忽然叫我们过来干什么,要打谁吗?” 沈路大步跑过来,说话时脸上的肥肉还抖动着。 陈小帅转身指了一下方纪文等人,淡淡说道:“送他们去医院。” 沈路看一眼陈小帅,又看到苏沁穿着暴露还衣衫不整,衣服上还染了血,心中已经猜到大概。 他回头,对着身后的兄弟们吼道:“兄弟们,有人欺负咱嫂子,你们说怎么办!” “这能怎么办?当然是打啊!” “打啊!” “打啊!” “打死这群王八蛋啊!” 后边铺天盖地的吼声响起,一群人把方纪文等七人淹没了。 第296章 黑暗 陈小帅没去看被群殴的方纪文等人,他盯着沈路,抬手扯住沈路的衣角,小声说:“沈路,我现在要送苏沁回去,这里的事情交给你处理了。” 沈路一笑,拍胸脯点头:“没问题!” 说完,他也想冲进人群里打方纪文,但陈小帅仍扯着他的衣角,不让走。 “小帅,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沈路不解,疑惑问道。 陈小帅扯动他的衣角,把他的袖口全都翻过来,缓缓地脱下他的外套,沉声说:“你的外套先借我一下,回学校还你。” 沈路反应过来,此刻苏沁还穿的工作服,非常暴露,且衣衫不整,这个样子走在大街上实在不雅。而陈小帅上身只有一件宽松的球服,他今天上午打球时被摔了手,直接去了医院,没机会回宿舍换便装。 因此,现在陈小帅需要一件外套。 沈路点头:“我这里没关系,你不介意就好。” 陈小帅把手头的外套摊开,小心翼翼裹在苏沁的身上,又温柔地点一下她的鼻尖,笑着说:“走吧,我们现在就回去。” 这一天,阳光海岸出现诡异的一幕——一个穿着单薄、手臂挂在脖子下的帅气少年牵着一个相貌甜美却神色憔悴的少女依偎而过。 越是黑暗的地方,光明显得越发稀奇。常出入阳光海岸之人,大多是人面兽心之辈,他们豪赌,淫乱,吸毒,做着阴暗的事,也见惯了此世黑暗的一面。他们不相信温情,认为世间的温暖都建立在皑皑尸骸之上。 他们看到了轻步而过的少年、少女。他们沉醉世俗的双目罕见的浮出新奇的光。他们看到了绚丽的星辰与蔚蓝的大海,似乎枯涸的心灵稍稍湿润了一些。 *** “段经理,你是故意的?” 桂花香商务ktv的大厅里,何真一脸怨毒地盯着段经理,质问道:“是你把小沁的事情告诉那个学生的?” 段经理脸上的笑容已经敛去,他盯着门外,目光涣散,似乎没有焦点,又似乎他已经看到了视野所限的未知远方。 何真冷冷地盯着他,呵斥道:“段经理,无论如何,这事与你脱不了干系。我现在就打电话通知蒋老板,你自己想想该如何解释吧。” 段经理仍旧不语,仿佛没注意到眼前之人。 “还是这样!”何真忽然露出狰狞的笑,他吼道:“段明!你真以为你比我高一级,我就应该容忍你?永远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永远都是一副惹人嫌的嘴脸。哈……没关系,今天以后,我应该再也见不到你了。” “真的是这个样子吗?” 段明忽然说话了,他的声音很低沉,原本是很平淡的问句,却又藏着令人无法琢磨的诡谲力量,仿佛他的话就是至理。 他说:“今天以后,我们的确很难再见,不过事情和你想的有些出入。你现在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待会就可以离开我们店子了。” “什么意思?” 何真脸上仍映着狞笑,那等森森笑意,宛如锋锐的刀。 段明摇头,再度看向远方,久久不语。 *** 方纪文等人被打的很惨,无一不是遍体鳞伤且衣衫透血。方纪文的同伙稍微好一点,只是被打的身体臃肿,偶尔出点血。方纪文本人则成了沙包,近二十人有十个人以上围着他打。他原本被碎瓶子划破的左手似乎折断了,被人用钢棍敲的,他的头上也破开了血洞,不止一个。 沈路虽是狠人,却不代表他不想事。众人口头都吼着“打死方纪文”,但不可能真把他打死。沈路见打的差不多了,拍拍手,跳动几下,脸上的肥肉也随之抖动起来。 “兄弟们,到这里就差不多了。” 他吼了一声,众人也都停手了,撂下方纪文等人就走。 这里围观着许多人,上到衣冠端庄的中年人,下到头发花花绿绿的小混混。他们也都是那种幸灾乐祸之辈,有戏就看,看完就走,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这会,他们都给沈路一行人让路,接着三三两两散去。 人群中有个身子长的浑圆的小胖子,他的体型和沈路差不多,都是庞然大物。 “兄弟,我能和你搭句话吗?” 他走近,和善地打招呼。 沈路皱着眉看了他一眼,不认识,便不想搭理他,抬步继续往前走。 小胖子不依不饶,不疾不徐跟着沈路,保持善意的笑容,说:“兄弟,先前你们打人时,我听到一部分唾骂声。你们在骂那个叫方纪文的男的,其中还有不少人提到了‘小帅’。我想问一下,你们口中的‘小帅’,是不是家住伏麒镇,现在在县一中读高一的陈小帅?” 一提陈小帅,沈路立马止步,原本淡定的面容变得凝重。他盯着眼前的小胖子,厉声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小胖子一看沈路的反应,便知道自己猜到了,笑道:“兄弟,你放心好了,我没有恶意,不用这么戒备地盯着我。我先做一个自我介绍吧。我叫薛原,以前也是县一中的学生,现在在广安这边……呃,工作。我家也是伏麒镇的,我和小帅是幼时玩伴,从小玩到大,关系特别好。我过来询问,也是出于对他的关心。” 沈路盯着他,凝视老久,觉得他没有说谎,便点头:“对的,我们说的‘小帅’就是陈小帅。现在我满足你的好奇心了,不要在跟着我了。” 薛原微笑着点头:“这是自然。” 两人分道,待沈路领着一帮子人走远,薛原摸出手机,不假思索拨通唐见虎的电话。紧接着,他脸上的和煦微笑消失不见了,变成了谄媚的笑,声音也略微柔软发嗲,一副狗腿子的模样。 电话里,他把今天陈小帅惹出的事情全部告诉唐见虎了,并建议道:“虎哥,陈小帅行事太过草率,忽然就把桂花香商务ktv的余老板得罪死了。我觉得,我们既然要指使他办事,就不能任由他的性子胡来,得稍微警告一下他了。” 听筒里传来唐见虎不屑的笑声:“区区一个余骁而已,不足挂齿。” 薛原知道,以唐见虎现今在广安城的能量,阳光海岸大大小小的势力加起来都不够看,所以他可以看不上“桂花香”店老板。 但是,这回陈小帅惹了余骁,谁知道还有没有下回,他下回惹到的人又是谁? 这些话薛原不敢说出来,只得憋在心里——没人会傻到去抨击自己顶头大哥的自信心。 唐见虎继续说:“待会我会联系一下余骁,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谁也别再死咬着谁不放了。另外,你先前说了,陈小帅是为了一个叫‘小沁’的女人去桂花香店里闹事的,我挺好奇那是个怎样的女人。” 薛原:“我到现场的时候,陈小帅和小沁都已经走了,剩下他那帮兄弟在打人。对了,那个人姓方,叫方纪文,可能和‘十八学士’的方老板有关系。” 唐见虎:“方俊诚的儿子?” 薛原:“有这个可能。” 唐见虎:“那也没关系,方俊诚在我们市里的确有些关系网,但他只爱财,视财如命,从不与人争强斗狠。我抽时间和他说一下,就算他儿子挨打了,他也不会有太大反应。” 薛原:“好的,虎哥,我该说的都说完了,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就……” 唐见虎:“先别急!” 薛原:“虎哥,你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唐见虎:“上次你回家探亲之后,还没回我这里报过到。我之前交待你的,叫你查一下罗不遇和陶杳杳的关系,你查的怎么样了?” 薛原:“我暗地里观察过,他们虽然时长在一起,但也时刻保持着距离,不像是恋人,更像普通朋友。” 唐见虎:“普通朋友?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薛原:“我观察了很久,他们之间的确没有发生过任何亲昵、暧昧的举动。” 唐见虎:“好的,我知道了。” 薛原还想说罗不遇和陶杳杳前不久已经去成都上大学的事,但唐见虎已经挂了电话。他皱眉,先前提及陶杳杳,隔着手机屏幕,他便仿佛能听到唐见虎急促的心跳波动——女人啊,特别是那些生而惊艳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是祸人祸己之辈。 薛原如此想着,又想到陈小帅为了小沁把方纪文打的不成人样的画面。他心头微颤,开始庆幸自己从未对哪个女人动过心了。 *** 余骁接到何真打来的电话时,天边残阳铺水。他看着天,目中至始至终飘忽着一抹邪意,仿佛在他双瞳里涌动的不是明艳的夕阳,而是一池子的血。 他有一个怪癖,喜欢殷红的血,尤其是女人的血。他喜欢把粘稠淌动的血液捏在手心,再盯着它从指缝间慢慢溢出。那缓缓蠕动的艰涩感,便仿佛处女私处被尖锐物戳破,由无尽疼痛中汨汨流出的血泪,又由血泪中衍生出难言快感,那一瞬的兴奋,令他无法自拔。 “你说什么!你们一大群人,还提前设计好了陷阱,都没能留下小沁!?” 余骁听了何真的叙述,原本还算舒爽的面容一下子阴沉起来,他冷声道:“你说段明?荒唐!段明和我一起坐过牢,我和他的交情,你们外人永远不能理解,他怎么可能和我对着干?” 听筒里传来何真慌乱的解释言辞,但余骁已经听不下去了,冷声说一句“今天以后,你不用再来我的店里上班了”,挂了电话。 他倚着窗户看了一会天,一动不动,宛如木偶。直到残阳渐暗,逐步笼进夜幕里的城市次第点燃灯光,目中一切都变得阑珊绚烂。 他动了,不紧不慢整理好行装,面无表情出了门。 ktv的夜晚场永远比白天场热闹,相比于白天门可罗雀的冷清,这会的桂花香商务ktv已是门庭若市。 余骁径直往里走,路过柜台时皱眉扫视一眼,没看到段明,便知道他已经去走廊最里边的会议厅了。 余骁不迟疑,直行至会议厅,推开门,果然看到段明。他就端端正正坐在会议桌前,脸上迎着亘古不变的和善与慈祥。 何真也在,虽然余骁口头上炒他鱿鱼了,他还是留在这里,想当面解释。 令人错愕的是,除了他们俩,剩下的经理与主管都没出现,反而来了一个不太好惹的存在——唐见虎。 这会,唐见虎就安静坐着,他嘴里含着一支雪茄烟,双手抱成拳,嗑在桌上来回摩挲——这大概是他打发时间的独特方式。 余骁走近,脸上的阴翳之色瞬间消散,露出温和的笑,“原来是见虎啊,好久不见。”说话时顺手一抽椅子,随意坐下。 唐见虎笑了笑,淡淡说道:“骁叔,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你来了,我就开门见山说下我的来意。” 这句“骁叔”只是按辈分说的一句客套话,在场几人都心知肚明。唐见虎愿意的话,明天就可以让桂花香商务ktv消失在这片地皮上。 余骁做出“请说”的手势。 唐见虎道:“今天有个华蓥县一中的学生来你们店子闹出了不小事情,我是专程为此事而来的。那个学生和我有些关系,我是希望你高抬贵手,不要再追究此事。” 余骁心头拂过怒意,但不露于表,保持微笑,点头:“小孩子打打闹闹,都是些小事,我本就没上心,还劳烦你专程走一趟,这可有些折煞我了。” “这不是小事。” 唐见虎忽然抬眼,原本随意的目光变得幽深,笑容也变得更为诡谲。他轻轻弹一下烟头,抖落一片灰色的烟尘,这一瞬,似乎整个会议厅也变得沉重压抑——气氛被轻飘飘的烟灰压住了。 他起身,仿佛无所谓,但又似乎很认真地说了一句:“很久以前我就听到一些传闻,说是阳光海岸的余骁有个嗜痂之癖。想来,那个叫小沁的女人很能勾起你的兴致,不然你不会对她下套。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你,到你这里闹事的学生是我的人,而他的女人,自然也归我管,还轮不到旁人来拿捏。 余骁啊,你这次有些过线了,希望不要再有下次。” ——这一次,他叫的“余骁”,而非“骁叔”。 唐见虎说完,又静静地看了余骁一会,转身往门外走了。 余骁一直静坐着,直到唐见虎离去,他凝重的目光还久久不能松懈。他感觉到了压迫,还感觉到了更为悚然的东西,那是黑暗。 对的,唐见虎那一双眸子里,宛如藏着一口漆黑的、磅礴的、无休无止旋转着的旋涡。 第297章 还钱 “老余,你也不用郁结,连唐见虎都特意赶过来为小沁和那个学生说话,我们也该庆幸之前的事情没得手了。话说回来,愿意来我们店里做公主的小姑娘多了去了,也不缺一个小沁。” 唐见虎走了大概十分钟,静谧的会议厅里终于响起声音,是段明在说话。 余骁偏头看了他一眼,目中的阴翳似乎真的化开了,露出了会心的笑:“其实我之前就在想,以我们的交情,你不可能背着我做这么多事情。但我现在弄明白了,就算小沁和那个学生都与唐见虎没关系,我们也不该做这样的事。” 他说话时,又偏头看向静站着的何真,皱眉道:“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已经不是我们店里的人了,还一直站在这里干什么?” 何真脸色一沉,强笑道:“余老板,既然你知道之前事情没成,是因为段经理做了手脚,为何还要追究于我啊?” 余骁摇头,随口道:“我的店,我想用谁就用谁。同样的,我想叫谁走,谁就得走。” 何真语塞,面色颓然地盯着桌前两人,不说话,却也不出去。 余骁便说:“莫非你要我请你出去,才肯走?” 何真的身子一颤,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余老板,这几年来,多谢你的照顾。”说完,他转身就走,可能是有些闹脾气,开门动作极大,关门就更用力了,“砰”的一声,似乎整个会议厅都跟着颤了一下。 厅内的两个人都不在意他的反应,因为他们知道,就算何真因此心生怨怼,甚至有了报复心,也找不到报复他们两人的路径。 或者说,何真离开了这家店子,想找一个容身之处都难。毕竟扎根在阳光海岸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黑料,他们只能待在这里,就像藏在阴沟里的老鼠,怕光,不敢去外面的世界。 段明笑了笑,对余骁说:“店子里的大小适宜都是我在打理,店里各个岗位的工作人员我自然是了如指掌。我知道,小沁是个倔强的小姑娘,就算今天方纪文等人真的把她奸污了,她也不会干这行上路。相反,她会想方设法报复我们。而一个姑娘,特别是长得尤为好看的姑娘,只要给她时间,她便有的是办法玩死我们。” 余骁深表赞同地点点头:“我也是先前才幡然醒悟,想到了这一层。事实上,我们都为这事吃过亏,坐过牢,同样的错误还是不要再犯的好。” 段明叹息道:“的确如此。当年我们都想的玩玩就好,谁又曾想,那个女人是个贞洁烈女,事后就自杀了,而且自杀方式还尤为激烈。她居然用利刀捅自己的肚子,就在我们的房间里。 我时常在想,那个女人若醒来时,捅的不是她自己,而是我们,结果会怎样? 哎,那逐步溢开的血,渐渐玷染你我的手心,瑰丽又悚然,至今难忘。” “那当然难忘,我现在用手碰到鲜血,仍有诡异的兴奋感。” 余骁点点头,旋即又有了疑惑,皱眉道:“今天正午时,方纪文在我们店子里闹,说是要点小沁。那时候,我想到这个办法,想借方纪文的手把小沁送到那条路去。 我疑惑,那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提醒我。你应该知道,只要是你对我说的话,我都会郑重对待。不然也不会弄出这么惊险的事情。” 段明苦笑道:“其实我也是在那之后才想到这一层的。毕竟,我们都不是好人,有的时候把做坏事当做理所当然的事了。” 余骁问:“那你为什么不亲自出手阻止方纪文,却要唆使那学生动手。” 段明叹息一声,抬头看向炽盛的照明灯,那灯光很亮,直视起来非常刺眼。段明抬手指着它,小声说:“我们早就过了最炽热、最耀眼的年纪,属于我们的时代早就结束了,现在是那些年轻人的天下。你想想唐见虎,那种生来尊高又霸道的气质,连你我都有些不敢与他对视,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余骁道:“你是说,我们已经老了。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闹,我们安享自己的晚年就足够了?” 段明点头:“我们都五十出头了,哪里还有多少精力去闹啊。老余,我们的晚年,还得靠这家店子,所以我们还是端正一些,不做犯法的事,也不去得罪谁,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 余骁沉吟片刻,又想到唐见虎眼中充斥的黑暗,心绪变得平和了,微笑道:“我听你的,你说了算。” 段明便说:“我知道,你一开始借小沁那么多钱也是给她下的套。因为她欠你钱,就走不了。而她留在我们店里创造的收益远超过你借出去的那些钱。 如果我们是正正当当的做生意,小沁会恪守本职,直到把欠你的钱还清为止。但遇到了今天的事,我想她不会再来我们店里了。而她欠你的钱,可能会等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还回来了。 我的意思是,那钱你就别去要了,免得再节外生枝。况且,也就几千块而已,拿着也做不了什么事。” 余骁思索片刻,点了头。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一起出去喝酒。临行时,他们把店里的事交给一个名叫蒋焕的主管打理。 “蒋焕的确比何真可靠得多,我现在开始怀疑你做这些事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激怒我,好把何真给炒了。” 车上,段明开车,余骁则玩手机,两人不时聊几句。聊着聊着,余骁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段明保持和善的微笑,却不言语。 *** 时间稍稍回退一些,陈小帅带着苏沁回了学校,他们看到了顾铭、卿欢、千云舞。这三人在球场上斗牛,因为卿欢和千云舞都是高手,引来了很多人围观。 苏沁把头埋低,假装没看到他们,加快脚步往前走。 ——没有任何一个女孩愿意把自己的狼狈模样展现在自己曾经喜欢过的男孩面前。 陈小帅明白她的意思,便把她揽在身侧,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球场那边,快步走。 可是,卿欢的眼尖,隔得老远就看到了他们,还张口大喊道:“小帅,你的手伤得严重吗?” 卿欢一吼,球场边围观的众人也都看了过来。他们看到陈小帅吊在脖子下的手,也看到苏沁露出大腿的小短裙以及上身的、男生的外套,场面一时尴尬。 陈小帅心一沉,淡淡地回一句:“我的手得养一段时间才好,就不陪你打球了。” 说着,他的脚步加快,明明是在走,却有着飞速跑动的速度。 两人很快抵达宿舍楼,苏沁要回寝室换衣服,陈小帅则是换不换都无所谓。他身体好,哪怕是气候还没有完全回暖的孟春季节里,他穿露肩的球服也不觉得冷。 他在宿舍楼下等苏沁,因为他们接下来还有事情要做。 大概十分钟过去,女生宿舍进进出出许多花季少女,其中也不缺乏相貌惊艳的女孩。她们都用奇特的目光打量陈小帅,看得有些出神,大概是被他的帅气面容迷住了。 ——有的人就是这样,就算手断了,被吊在脖子下面,也丝毫不影响本身的帅气。 陈小帅也能看见她们,偶有女孩露出爱慕的甜笑时,他也回以生硬的笑。在他眼中,万千花蕾不及一朵“苏沁”。 苏沁出来了。她哭花的脸变干净了,妆容变成了素颜,美感却丝毫不减。她身上的首饰全都不见了,被她装进了包里,少了一分富贵,却多出了一分清纯。她换了一身休闲装,除了双手和颈子以上的部位,其他肌体全都被遮住了。饶是如此,她依旧娇艳夺目,像缓缓舒展花瓣的玫瑰。 “小帅,走吧,我们去珠宝店。” 苏沁走出来,甜笑着,很大方地抓起陈小帅的手。 他们在回学校的路上就商量过还钱的事,苏沁打算把自己的值钱首饰全部卖掉,凑齐了八千块就一次性还清。 陈小帅有些迟疑,站着不动。 苏沁问:“怎么了?” 陈小帅低声道:“那些首饰都是你喜欢的,就这样卖掉太可惜了。要不这样,待会沈路回来,我和他说一下。他可能一次性也拿不出这么多钱,但三五千还是有的。剩下的我们再凑凑,应该能凑足八千块。” 苏沁抿着嘴摇头,有些忧郁地说:“女孩子喜欢金银首饰,是因为它们可以装扮自己,让自己变得更漂亮(不排除为了炫耀)。而女孩子希望自己漂亮,原因是希望有更多的男孩子注意到自己。 我现在不需要这些东西了,因为你注意到我了。你每天都盯着我,就算没有那些金银装扮,你也不会不看我。” 陈小帅仍旧迟疑,还想多劝几句,毕竟那些东西都是苏沁花了好多心血才得到的,就这样变卖出去还账,多少有些肉疼。 当他看到苏沁认真的眸子,他肚子里的说辞全都融化了。他知道,苏沁心意已决,再劝也是无济于事,便爽快点头:“好的,我陪你去卖首饰。不过,不管这些东西保存得怎样完好,总归是二手货了,再卖出去,价钱会大打折扣,可能把它们全都卖掉也不够八千。” 苏沁摇头,很自信地说:“我估算了一下,项链、耳环、手镯,它们加起来应该值五千块。我自己手上还有一千多块,剩下那一千多,我可以找我一个朋友借到。所以你不用在这里焦头烂额地想办法了。” 陈小帅皱眉道:“你宁愿找你朋友借,也不愿我帮忙?” 苏沁又一次摇头,甜笑道:“不是这样的。你摊上我这样的女朋友,以后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不用急于这一时。因为我心里清楚,我欠钱,是在和你交往之前,是我个人的事,不能叫你来承担。” 陈小帅问:“你在一年多以前就欠那家ktv老板的钱了?” 苏沁吐吐舌头,反驳道:“你瞎说什么啊,我欠钱是差不多两个月前的事,才没这么久呢。” 陈小帅更为疑惑,说:“我们交往已经一年多了啊。” 苏沁嬉笑着摇头,对着空中比划出一根手指头,“我们今天才开始交往啊,顶多算交往了一天,哪里有一年啊?” 陈小帅沉默,他也如此觉得,这么这么久了,直到今天,他才有真正拥有苏沁的感觉。 苏沁拉着陈小帅往前走。 陈小帅小跑着向前跟,与她并排走,再度问:“那你先告诉我,你借钱的对象是男生还是女生。” 苏沁笑而不语。 “当然是男生啊。” 忽然,有个声音闯入他们两人的世界。他们循声看去,瞧见斜后边不紧不慢跟着他们的顾铭、卿欢、千云舞。 陈小帅问:“你们偷听我们的对话了?” 顾铭无所谓地笑了笑,反问:“你不是不追究这之类的事情吗?” 陈小帅皱眉:“谁说我不介意的?” 顾铭干咳两声,拉着嗓子说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没什么好追究的。” ——这句话是陈小帅前几天说过的原话。 陈小帅忽然感觉顾铭这人也挺有趣的,露出温和的笑,问:“你怎么知道苏沁要找男生借钱?” 顾铭道:“因为我是男生啊。” 陈小帅愣了一下,偏头看向苏沁,问:“你准备找顾铭借钱?” 苏沁也愣住,她明亮的双瞳动了动,忽然露出甜美的笑颜,重重点头:“对的,我想的借钱对象就是顾铭。你吃醋吗?” 陈小帅淡淡说道:“他啊,我不吃醋。若我吃他的醋,这一年多早被酸死了。” 在场几人都笑了起来。 顾铭摸了摸兜里,掏出一大叠毛爷爷,很随意地递给苏沁,道:“我先前数过了,一共一千六,是我的报名费,但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滕富强没收我的钱也给我报名了。” 苏沁并不矫情,抬手便把钱收到斜挂身侧的包包里——她不会告诉顾铭,她想借钱的对象是王露,她甚至都不愿让顾铭知道自己还能联系到王露。因为时至今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能够打动顾铭的,只有那个叫风雪的女孩子。她不行,王露不行,其他女孩都不行。既如此,何必再让顾铭和王露有所联系? 第298章 暗流 而且苏沁知道这次借钱的含义。万能而略带脏污的金钱啊,它有时候是无往不利的长剑,它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斩断某些无形的东西。苏沁觉得,自己和顾铭之间连缀着一条不可见的游丝。它很诡谲,很多时候像是不存在,偏偏又能在偶然的时间点令人低郁抑或是难过。 现在好了,这交错而过的金钱把它切断了,之后彼此之间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抽象联系了,成了单纯的友谊——或者说,这叫不叫友谊都有待考证,说是叫得出名字的陌生人更合适。 “既然你们听到我们之前的对话了,就应该知道我们现在要干什么了。” 陈小帅安静盯着他们,待苏沁收好钱,他沉吟着说:“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们现在就得走。” 顾铭微笑道:“朋友一场,我还是跟你们一起出去吧。或许,你们手上的东西并没有你们所想的那么值钱。万一还差钱的话,我可以力所能及地帮帮你们。” 陈小帅和苏沁对视,均有些迟疑。他们瞧见不仅顾铭要跟着,连旁边的卿欢与千云舞也有这个意思。 “好吧,那我们一起出去,就当逛逛街。” 陈小帅思忖片刻,点头了。 于是,一行五人同行。出校,在校门口等一会公交车,直接进城。 苏沁的首饰都是在其他城市买的,在这边找不到能高价回收的珠宝店。他们连着走了三家店子,店员都对她的首饰评价颇高,毕竟黄金的纯度可观。但他们给出的价都不是特别高,也就两百多一点,好像直接把首饰的加工费给滤掉了,按基本的黄金价回收的。 苏沁有些犹豫,她的这些个首饰加起来,除开掺杂进去的其他金属,只说黄金也超过二十克,但全部卖掉也不超过五千,非常不理想。 要知道,她买这些东西花了接近一万块,就这般轻飘飘地卖出去,任谁都觉得心疼。 众人也都瞧出了苏沁的犹豫,但谁也不出声,等她自己拿主意。 顾铭灵光一闪,想到了罗不遇。那个王八蛋家大势大,在这个县里树大根深,许多捞钱行业都有他们家的影子,说不得他们家也有珠宝店。 如此想着,顾铭看向卿欢,皱眉道:“我记得你姐夫家似乎有珠宝店,要不打个电话问问他?” 卿欢歪着脑袋思考,半晌后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姐夫家里有没有这之类的店子。不过他们家的确涉及多个行业,值得一试。” 他说完,却不摸手机,就这般安静站着。 顾铭不耐道:“那你打电话问问罗不遇那王八蛋啊。” 卿欢却咬着嘴摇头,颇为尴尬地说:“我觉得,这种事情,你打电话更为合适。我有自知之明,若非有姐姐那层关系,姐夫压根就不想搭理我。这几年,他帮了我不少,这种小事,我还是不麻烦他的好。” 顾铭问:“就算你觉得罗不遇不想搭理你,那你又凭什么觉得我打电话更合适啊?” 卿欢道:“你和姐夫是朋友啊。在这县里,就只有你敢指着他的鼻子骂,所以你请他帮忙,他应该很乐意。” ——罗不遇那王八蛋什么时候成了我朋友了? 顾铭迟疑,觉得卿欢的说法一点都不靠谱,但是卿欢明显是铁了心不打电话过去,他便只能自己动手了。 顾铭安静拨通罗不遇的电话,响铃很久才接通—— 罗不遇:“你他妈的,有事没事打老子电话干什么?” 顾铭扯动嘴角,露出僵硬的笑:“罗不遇,我有个朋友想卖金银首饰,你们家有没有珠宝店?” 罗不遇:“金子还是银子?” 顾铭:“金子,纯度还挺高,有二十多克。” 罗不遇:“你朋友很缺钱?” 顾铭:“废话少说。你直接告诉我,你们家有没有珠宝店。送上门的生意,随你接不接。” 罗不遇:“你们去广场那边的步行街,街道口子处有一家珠宝店,是我们家的。我给店里打个电话招呼一声,你过去直接说是我的朋友,店员会给你们满意的回收价。” ——直接这么说不就好了吗?话说回来,怎么一提到生意,这混蛋的语气就变温和了?而且,对店员说我是你朋友,说的好像你真的把我当朋友一样。 顾铭:“我知道了,马上过去,你也快点打个电话过去。” 罗不遇:“还他妈指使起老子来了,你以为你算什么鸟?” 顾铭脸一黑,淡淡说道:“我挂了,王八蛋!” 顾铭挂了电话,往前走几步,对苏沁说:“我们去广场那边,我朋友家有珠宝店,我和他说了一下,回收价应该会高很多。” 苏沁甜笑着点头,说:“谢谢你,顾铭。” 因为是五个人,打车不够坐,干脆就走路过去。 这一走就是半小时。顾铭先前还不觉得尴尬,但陪这两对伉俪走久了,隐隐嗅到无形的酸涩味道,总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很不舒服。 于是,他开始幻想——如果小雪也在这里就好了。 果然如罗不遇所说,这家店给出的回收价很高,三百多一点一克。苏沁的几样首饰加起来能卖六千多,就二手货而言,这已经算物超所值了。 交易完成,顾铭对着店员道谢连连,说她帮了大忙。 店员是个相貌清甜的美女,她有些疑惑地盯着顾铭,说:“你们不是罗少爷的朋友吗?罗少爷都亲自打电话说了这事,我们就算少赚一些,也不能亏待你们啊。要谢的话,你们就谢罗少爷,他可是很少帮别人说话的。” 顾铭闻言,只得尴尬地笑笑,肚子里憋满了郁闷——还罗少爷?要我对他道歉,还不如叫我扇自己两耳光当作报答。 卖了首饰,苏沁手头的钱够了,但她还得把现钱都打进卡里,才能转钱给余骁。 这过程比想象中更加费时,银行排队的人实在太多了,不管是柜台前还是提款机前都是如此,眼见着天边已有红晕,苏沁还没排到头。 顾铭觉得,既然苏沁的钱够了,自己再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趁早回去,免得杵在两对伉俪中间,吃一嘴的狗粮。 顾铭打了招呼,想走,却被卿欢叫住了,他们两个躲到一边说悄悄话。 卿欢小声说:“顾铭,你先别走。” 顾铭问:“人家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不走还留在这里当电灯泡啊?” 卿欢道:“陈小帅还藏着秘密,可能对我们乃至是对他自己都有不利。我觉得,我们今天帮了苏沁,算是和她们俩距离最近的时机。我们应该顺水推舟,把陈小帅藏的秘密问出来才对。” 顾铭目中浮出幽光,他也想过这个问题,但不知该如何开口。这会索性装傻躲避,明知故问:“陈小帅藏了什么秘密?” 卿欢冷笑一声:“我和陈小帅并无仇怨,他为什么要栽赃陷害我?” 顾铭道:“这可能是个误会。陈小帅若有心害你,他就不会告诉你这事是杜力做的。” 卿欢摇头:“我能看出来。他愿意告诉我,不是因为这之中存在什么误会,而是通过一场球赛,他真的愿意和我做朋友了。所以,他之前的举动还藏着不小玄机,也就是说,他背后多半有人,他是受人指使才对我下手的。而他现在忽然收手,他背后的人未必会放过他。” 顾铭盯着卿欢,再一次对他刮目相看,轻叹道:“我一直以为你想问题很单纯,现在才发现,你比大多数人都聪明,有很强的推断力和判断力。可是,这样的问题你要我如何去问?因为这问题本身就藏着不小的暗流,说不定会激化我们和陈小帅之间的矛盾。” 卿欢道:“那你该想一下这事背后藏着的、更汹涌的暗流。” 顾铭沉默,久久说不出话来。 苏沁排到头了,并把手头的现钱全都存进去,提着个精致好看的包包袅袅走出。 “顾铭,卿欢,你们别聊了。走吧,一起去吃个饭,然后回学校了。” 苏沁看到他们鬼鬼祟祟的样子,但不以为意,甜笑着招呼一声。 顾铭干笑道:“好的,一起吃个饭。” 说话时,他往苏沁这边靠,想和她说几句悄悄话。但陈小帅就在她身边,顾铭有些不好意思把人支走。 巧的是,这会,陈小帅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神色变得沉重,小声说一句“我接个电话”,便大步往前走,和众人拉开距离。 顾铭得到机会,立刻对苏沁说:“苏沁,如果我没猜错,给陈小帅打电话的是个大人物,他们之间藏了秘密,你能帮忙凑过去听听吗?” 苏沁听得一头雾水,眨巴着大眼说道:“什么大人物,什么秘密啊?小帅就是小帅,他才不会对我藏什么秘密。而且,你叫我去偷听他和别人的通话,这是好不尊重人的事情啊。” 顾铭知道自己没把事情缘由说清楚,便飞速整理思路,把整件事情脉络理顺,沉声道:“我大致解释一下。之前赵可的毛衣是陈小帅安排人去偷的,并把这事嫁祸给了卿欢。而陈小帅和卿欢无冤无仇,他做这事必然是受了利诱或威胁。可是他和卿欢打完球赛,又幡然醒悟,把他栽赃嫁祸的事情告诉卿欢了。也因此,他得罪了他背后那个人,这对他很不利。我没猜错的话,现在和他通话的人就是他背后的大人物。你去偷听,或许对他不怎么尊重,但绝对是为了他好。” 苏沁蹙眉,听完还思忖了数秒才把这逻辑理清,没好气地说一声:“你这还叫大致说一下啊?你直接说和他打电话的人对他不利就好了啊。” 顾铭干笑道:“我怕你听不懂,所以把几个因果关系都说完了。你现在考虑好了吗?要不要去听他的通话?我想,是你的话,他不会介意。” 苏沁咬咬嘴,她觉得能让顾铭认真对待的事情就不是小事,便点头了。 *** “我知道了,这事如果不出意外,定然能办成。” 陈小帅看到了苏沁,他的脸色变得更为沉重,但他没驱逐苏沁,而是继续和电话另一头的人通话。 “如果没办成的话,我会另外给你交待。你放心好了,我陈小帅向来说一不二,若我反悔了,以你的本事,想处置我的办法多了去了。” 陈小帅继续说着,眉宇中的凝重越发浓厚。 电话另一头还有冷漠的声线传来,苏沁听不清,干脆心一横,也把耳朵贴到陈小帅的手机听筒边。 那人说:“我也是生意人,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我姑且不说你到底有没有办事,这次的事我也不想再多说。你听好了,不要以为我没看着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你们学校几千人里,总有几双眼睛是属于我的。” 陈小帅保持淡定,说:“我知道了。” 那人便说:“我希望以后别再有我主动打电话给你的时候。因为到了那时,后果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沉重。” 陈小帅没再说话,安静站了一小会,听筒里已经没有声音传出,便挂了电话。 “苏沁,你想问我什么的话,直接问就好,我全都告诉你。” 陈小帅看向苏沁,脸上再度浮出温暖的笑。 苏沁重重点头,然后问:“和你通话的人是谁?” 陈小帅回答:“唐见虎。” 苏沁问:“唐见虎是谁?” 陈小帅抬眼看向顾铭那边,只看到顾铭和卿欢,千云舞不知道哪去了。 “关于这个人,我不太好解释,毕竟你没听说过。把顾铭他们叫过来吧,其实从上午的球赛结束起,我就想把这事告诉他们。” 苏沁回头,对着顾铭和卿欢招了招手,他们也都过来了。 陈小帅看向卿欢,很平静地说:“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忽然要陷害你吧。” 卿欢点头。 陈小帅道:“是唐见虎指使我这么做的。” 卿欢问:“你为什么要帮唐见虎做事?” 陈小帅露出诡异的笑,淡淡说道:“因为我拿了他的钱。” 卿欢心一沉,继续问:“他给了你多少钱?” 陈小帅对着空中比划出一根手指头,却不言语。 苏沁问:“一千块?” 卿欢却说:“一千块的话,哪里够看?唐见虎给了你一万块吧。” 第299章 假戏 顾铭和苏沁听到卿欢口中的“一万块”,又见陈小帅没有否认,他们心里均忍不住一颤——苏沁为了一万块钱的首饰,花费的代价何其之大,甚至都差点把自己的人生都搭进去了;而顾铭活了这么大,仅真切地拿到过一次一万块,就在爸爸临走前留给他留的信封里,那一万块的分量,至今仍有沉甸甸的感觉。 陈小帅就答应唐见虎这么一件小事,便得到了一万块? 顾铭和苏沁都觉得不可思议,忍不住追问:“唐见虎为什么要给你这么多钱?难道陷害卿欢这事,对唐见虎而言就这么重要吗?” 陈小帅摇头:“唐见虎要对付的人不是卿欢,而是卿欢的姐夫,也就是在我们县里呼风唤雨的罗不遇。” 卿欢不赞成这个说法,睁着明亮的双目说道:“唐见虎若要对付我姐夫,直接对他出手就好,何必先对我下手,再逼我姐夫出手。这么迂回的做法,对他而言有什么好处?” 陈小帅笑了笑,笑容里藏着一分冷酷,沉声道:“唐见虎对付罗不遇只是其中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是,他喜欢你姐姐,也就是陶杳杳。他想通过对你下手,在罗不遇和陶杳杳之间制造矛盾,而这矛盾尖锐到一定程度,他们就会分手。他们一旦分手,唐见虎就有机可乘了。” 卿欢错愕,说:“这么隐秘的事情,我可不信唐见虎会告诉你。你是如何知道他这一层阴谋的?” 陈小帅淡淡说道:“我的一个同乡是唐见虎的心腹,他和我聊了许多关于唐见虎的计划,其中透露了不少信息。当然,这一万块的交易,也是他传达给我的。” 卿欢问:“你收了唐见虎的钱,却不帮他办事。你不怕引来后患吗?” 陈小帅不以为意地笑笑:“我已经帮他办了事了,只是没成而已。” 卿欢沉默,此时此刻,他确乎看不透这个人。 ——一个学生,妄图与唐见虎这种狠人玩“黑吃黑”,想法何其稚嫩?他势必引火烧身,付出难以承受的沉重代价。 “我想,你愿意把这些事告诉我们,就已经证明你愿意站在我们这边了。话说回来,唐见虎在广安城南的确是一手遮天的巨擘,但不代表这个市多个县里没有能与他分庭抗礼的存在。罗不遇那王八蛋家大业大,也是个狠人,并不畏惧唐见虎。 换句话说,你现在的意愿是,希望得到罗不遇的庇护,进而免去唐见虎的报复?” 顾铭的思维很活跃,凝着眉思考一小会,便弄明白陈小帅的意图,并且一针见血地把它说了出来。 怎知,陈小帅摇头了,他脸上扯动着冷酷的笑,淡淡说道:“我愿意把这些事情告诉你们,并不是想寻求罗不遇的帮助。相反,在某些时候,我或许还能帮到罗不遇。 寒假期间,我的那个同乡问过我,‘你到底缺钱到什么地步,才会做出这种与虎谋皮的事情啊’。 我当时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现在不妨告诉你们,若是愚蠢之人想要与老虎商量扒掉它的皮,很可能会被它吃掉,连骨头都不剩。但若是比之老虎更加强壮的非洲象要和它商量扒皮的事呢?” 他说到这里,脸上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仿佛他背后还有着非常强大的势力,强大到可以完全不惧唐见虎的报复。 细想一下,连沈路那种狠人都对陈小帅唯命是从,这一点便隐隐透出端倪了。 这一刻,没有人怀疑陈小帅的话。 ——有的人就是这样,不管是怎样荒诞的话,只要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就有着令人深信的魔力。纵使这是假话,信的人多了,它也变成了真话。 众人也都识趣,知道陈小帅不愿透露他背后的人,便不去问。 顾铭问出一个他和卿欢都挺在意的问题:“就是说,因为你把我们当成朋友,所以才把这些事告诉我们?” 陈小帅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顾铭沉默,卿欢亦沉默,连苏沁也抿着嘴保持沉默。 他们都发现一个问题,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县一中的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认识陈小帅,知道他是个温柔,体贴,阳光,爱笑,强健,好学的帅气少年。所有人都能瞧见他身上的闪光点,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完美无瑕的人。其实不然,他也是普通人,他也有着阴暗的一面,他冷酷的时候,比之大多数面目狰狞之人更加可怕。他也有着神秘的一面,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学校有着强大的号召力,却不知他在校外还有着无惧唐见虎这种巨擘的关系网。 “你们也不用惊讶,我就是我,不管我认识谁,有着怎样的能力,我都是你们的朋友,不会背叛你们,也不会伤害你们。” 陈小帅脸上有了温暖如初的笑容,他又变成了昔日的阳光少年。他轻轻捏住苏沁的手,温柔说道:“事实上,我只想与世无争地陪着苏沁,朝朝暮暮,不离不弃。其他事情,我都不愿去想,特别是斗争的旋涡。” 苏沁俏脸一红,露出羞怯的笑。 顾铭和卿欢均是身子一麻,感觉不自在。 “对了,千云舞哪去了?” 顾铭发现少了个人,索性转移话题。 卿欢抬手指向前边的一个墙角,千云舞在那边和人通话。 顾铭道:“既然事情都弄清楚了,我们去吃饭吧,晚上还有自习。” 卿欢去叫千云舞,一行五人找了一家火锅店,敞开肚子吃了一顿。 期间,陈小帅的手机又响了一次,是沈路打来的。 他们一群人在阳光海岸把方纪文等人打的体无完肤,之后还在城里玩了一阵才回来。沈路还说了他遇到薛原的事情,陈小帅只是冷笑,并不多语。 饭桌前,顾铭询问过苏沁之前为什么穿着那么暴露 陈小帅含糊解释了一下,着重讲述他怎么去收拾方纪文的。至于苏沁的遭遇,他绝口不提。 饭后,一行五人返校,待上课铃声一响,各自回了教室。 今天的滕富强有些古怪,他似乎遇到麻烦了,睁着凌厉地双目审视陈小帅,欲言又止。 陈小帅也算潇洒,知道在教室里不便多说,便直接往外边走,并对滕富强说了句“滕老师,我有话要和你说”。 两人又出去说了一阵悄悄话,之后滕富强没再来教室,学生们自主自习。 千云舞偏头看向顾铭,小声问:“你猜陈小帅和滕富强说什么了?” “还能是什么,无非就是方纪文被打进医院的事情呗。” 顾铭不以为意地回了一句,便又趴在桌子上睡觉。 千云舞蹙蹙眉,感觉顾铭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不多想,继续看《多情剑客无情剑》。 她看到古龙大师对林仙儿的描写,这是一个变态的女人,不仅不把自己的贞洁当一回事,还有恶心的嗜好,便是喜欢看男人们为了她相残相杀,也喜欢别人折磨她自己。 如此恶心的女人,一般女孩看了大多会露出厌弃之色。但千云舞没有,她目光炯炯,看得越来越出神,已经完全融入书中的世界了。 *** 当天晚上,陈小帅又接到唐见虎的电话—— 唐见虎:“陈小帅啊,看来你并没有把我说的话当一回事啊。我以为我不会再主动打电话给你了,没想到这才不过几个小时,我又打过来了。” ——他这么快就知道我的行动了吗? 陈小帅:“你想说什么,直说就好,我听着的。” 唐见虎:“我要你的一只手。” 陈小帅:“你有本事的话,尽管来拿。” 唐见虎:“你以为我是说着玩的?” 陈小帅:“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说着玩的,但我知道我没说着玩。我的手就在这里,想拿的话,随时欢迎,不过这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唐见虎:“你以为罗不遇会帮你?” 陈小帅:“你以为我需要罗不遇的帮助?” 唐见虎:“呵……那我真有些好奇了。我想知道,你何来的底气与我如此说话。” 陈小帅:“我们市,一共十数个县,不怕你的人,除开华蓥县的罗不遇,还有池县的一个姓‘陈’的人。” 唐见虎:“你是说陈尧?” 陈小帅:“他是我堂哥。” 很长一阵沉默。 唐见虎:“所以,这么久以来,你一直在我面前演戏?仗着你背后有陈尧撑腰,你给我下了套?” 陈小帅:“不对,我没有演戏,也没给你下套。这场交易是你亲自和我谈的,我也尽力为你办事了。只是因为一些意外,这件事没办成罢了。” 唐见虎:“所以你想撒手不管了?” 陈小帅:“如果你不介意再给我转一万块的话,我还可以再为你办一次事。” 又是很长一阵沉默。 唐见虎:“这件事我会亲自去找陈尧。” 陈小帅:“我堂哥的脾气不是特别好,你找他之前,先做好心理准备。” 唐见虎:“不劳费心。” 陈小帅盯着“嘟嘟”挂断的手机,目中有了一丝诡异的光,像是恐惧,又像是兴奋,这里边似乎还藏了一丝骄傲。 ——此刻的他还不知道,今天的这一场对话会造成如何屈辱的后果。 *** 卿欢给罗不遇打了电话,他把陈小帅说过的话原原本本转告给了罗不遇。 电话另一头,罗不遇的怒吼传来:“唐见虎那个王八羔子,居然敢打老子的杳杳的主意!他妈的,老子现在就想回去把那小王八蛋的酒吧给拆了!” 卿欢道:“姐夫,你还是淡定一点的好。你和姐姐在成都过得逍遥自在的,何必再来蹚浑水。别的我不敢多说,姐姐是怎样的人,我可比谁都了解。她既然选择了你,不管发生任何事情,她都不会不要你。” 罗不遇:“哈……我的小舅子啊,你今天终于说了句我乐意听的话。” 卿欢:“我说话从不考虑别人乐不乐意听的问题,所以我说的话大多是实话。” 罗不遇:“好了,就这样吧。你这段时间在学校里还是老实一点,别去惹事。若有人惹你,你就叫肖强帮忙,如果肖强也解决不了,我和你姐都回来帮你。” 卿欢:“谢谢姐夫。” 挂了电话,卿欢眼中有了疑惑,他发现罗不遇对自己要比以前好很多了,字里行间都透着关怀,似乎真的把自己当做小舅子了。 不过话说回来,以陶杳杳的择偶标准来看,男的要做好的首要一点,便是得对卿欢好吧。 *** 不夜酒吧,六楼大厅,唐见虎端坐在沙发上,他手头捏着一个空的红牛罐子。如上次一样,他轻而易举把它捏成畸形的一团。 似乎,他心头有怒气时,便会以这种方式发泄。 数分钟前,他给陈尧打了电话。询问得知,陈尧的确有个堂弟叫“陈晓帅”。他知道,陈尧是做毒品生意的,人脉广,都是些不怕死的滚刀肉,而且他们手头有枪,真的能一枪崩死人的枪。 这样的黑道毒枭,就算是唐见虎这等人物也不敢过多得罪。所以他确定陈小帅是陈尧的弟弟后,便没再多说什么,淡笑着寒暄几句便挂了电话。 他生来就要高人一等,从来都是居高临下睥睨旁人,他从未吃过亏——从罗不遇带人来不夜酒吧闹事前,他的确没吃过亏。 可是,令他无法承受的事情接二连三发生。罗不遇也就算了,毕竟是和他同起同坐的存在,但区区一个陈小帅也骑到他头上来了,他怎能忍受? 唐见虎沉吟着,不断思索着能玩死陈小帅又不至于触怒陈尧的办法。 久思无果。 忽然大厅边上,长廊口子处有人影走来,那是一个走姿非常优雅,面容也异常古典的美女。 “虎哥,刘老板今天又来了,他还是吵着要燕子来陪他。” 这美女就是曾经感叹过夏书遥的赵姐。她说话时,身子微微一曲,做出古代丫鬟请安的动作,非常怡人。 唐见虎冷声道:“告诉他,这段时间燕子不接客。” 赵姐道:“不只是刘老板,以前常光顾我们店的其他几个大老板也都闹着要燕子去陪。眼下燕子不在,我们店里的生意渐渐下滑了。我觉得,我们得另外找些好看的小姑娘,至少得找到能暂时替代燕子的人才行。” 唐见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很快的,他想到白天时陈小帅为了一个叫“小沁”的女人在桂花香闹事。 一条毒计在他肚子里滋生出来了——那个“小沁”,能否替代燕子的位置呢? 第300章 冷酷 余骁口头说放得开,心里总归有些不舒服,他不知道段明想把他带去哪里喝酒,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又偏头看向窗外。 城市华灯初上的时段里,视界中只有姹紫嫣红的斑斓,琉璃灯火永远跳动着砰人心魄的美,美的迷离。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从荒郊僻壤走进城市几个年头了。他依稀记得,半开的窗户外,那一簇悠悠伸进屋内的梨花枝。 那是春天,梨花盛开,一朵朵白蕾,像雪一样白,白的像初生婴孩的细嫩肌肤。 那么美好的花色下,屋子里却弥漫罪恶。 余骁还记得那女人死去的脸,分明还残存些许血色,却僵硬得宛如苍白的纸。她就这样一动不动侧躺着,她面朝着余骁,两唇微张,那奇特勾动的嘴角弧度,似乎是痛苦,又仿佛是讥笑。 她嘲笑男人的丑恶,也嘲笑这世界的肮脏,所以她选择了死亡,用永恒的沉睡来摆脱无止境的折磨。 她得到了解脱,残留下的罪恶附着在了余骁与段明魂魄里。 那是他们走进城市的第一年,也是他们走入监狱的第一年。 漫长的思忆像缓慢转动的走马灯,余骁又把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回忆了一遍。他知道,他永远忘不了那女人嘴角残留的笑,他也永远摆脱不了早已渗入骨髓的黑暗与罪恶。 想要抽身而退,真的有那么容易吗? 他反复询问自己,却问不出答案,因为一个人的心坠入迷茫,便找不到任何答案。 “嘟嘟……” 忽然,余骁的手机响了,是短信提示音,而且连着响了两次,说明有两条短信发来。 他点开手机,看了一下信箱,一条短信是网银发来的到账提醒,另一条短信是苏沁发来的。 前一条的内容是:【中国农业银行】于3月7日,18:52,尾号****账号向您的尾号****完成转存交易人民币8000,00,余额784521.14; 后一条内容是:余老板,我欠你的钱还清了,从今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文字,余骁的脸上有了一抹古怪,他忽然觉得自己好生滑稽可笑——当他决定放过苏沁,不再找苏沁讨债时,苏沁却主动把钱还回来了。 这条短信带着浓厚的讽刺意味,讽刺余骁的自满与尊高。那些僵硬的文字,仿佛有了生命力,它们都跳动起来,组成了一张小丑的讥诮脸颊。 余骁沉默,他心中郁闷的同时,竟有了一丝释然,因为他从短信字面上的意思里找到了解脱——还清了,两不相欠。 余骁觉得,自己因为那个女人的自杀,坐了十年牢,这十年的人生,全都用来偿还与忏悔,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还清了欠死去的那个女人的债,的确该两不相欠了。 想到这里,余骁偏头看向段明,沉声说:“小沁把钱转给我了。” 段明微微一怔,问:“你确定?” 余骁点头,把手机网段明眼前递了一下,又怕影响他开车,便又收了回来,认真道:“当然确定,我已经收到到账提醒了。” 段明道:“小沁铁定是把她那些值钱的首饰全卖掉,又东拼西凑弄了八千块来还给你。” 余骁道:“当年的我们,若有小沁这等坦荡之心,兴许不会酿成那种大错吧。” 段明摇头道:“你错了,小沁不是坦荡,而是倔强。若当年的我们如她一般,或许不会对那女人下手,但肯定会在其他地方闹出更可怕的错误。城市里的黑暗,没有亲身体会过,便不会懂。” 余骁问:“你是说,以小沁的性格,迟早出事?” 段明不置可否地笑笑:“我只是有这种感觉罢了。总之,她若还要在城市里混迹,时间久了,必然出事。毕竟不是每家店都是桂花香,也不是每个老板经理都如你我。” 余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半晌后又露出无所谓的笑,“她和我们已经两清了,她以后是好是坏,都与我们无关了。” *** 周末单休结束,县一中再度回归正常的学习生活。 混乱的学习环境里,混乱的事情此起彼伏,今天有学生后山约架。各种不太好的事情,都集中在了县一中里。 对于这之类的事情,顾铭早有了免疫力,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毕竟,每个人都把更多的精力花在了自己身上,没有过多的时间去关注其他人。 往后的三天,顾铭除了正常学习,以及与风雪聊天,几乎找不到其他事做。但他不觉得无聊,反而乐在其中。 离开学校的时间太长,顾铭忽然觉得能回学校上课是非常幸运的事情,哪怕很多时候都是坐着听天书,也比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流浪来得强。 当然,顾铭并非木头,除了上诉的两件事,他还能找到些许小事。其中一件便是打发千云舞。 不得不说,千云舞虽然长得恬静,但她一点也不内向。她喜欢找人搭话,老说一些诡异的问题,比如各种水果味的象征意义,比如各种思维模式,比如各种发型美感。只要是她感兴趣的东西,她能用清甜的笑声说上一天。 顾铭不喜欢和她说话,很多时候觉得她碍眼,但她是卿欢的女朋友,顾铭不好对她发脾气,甚至都不太敢在她面前表现出不耐。 毕竟卿欢也有些小孩子气。万一顾铭不小心对千云舞说了几句重话,卿欢跑来找自己割袍断义,那就有些欲哭无泪了。 顾铭学会了如何去打发人,其实办法很简单。当某人要找自己搭话,而自己又不太想与之交流时,只需保持微笑盯着对方,不时点点头就行了。应有的尊重给足了,就不用再去管对方讲了些什么,想自己的事情就行。 千云舞非常聪明。起初时,她觉得顾铭的态度很友好,比前些天好很多了,心里也挺开心。渐渐的,她察觉到了问题,却也不说破,仍是有事没事拉着顾铭聊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题。 她提及了《多情剑客无情剑》里的内容,她很喜欢书中的林仙儿。她觉得,一个有野心的女人很酷,纵使这个女人的一些手段非常肮脏下作,而且结局还很惨,也无法抹去她对林仙儿的热衷。 凑巧的是,顾铭恰恰听到了她的这段讲述,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在心中把她的危险等级又提高了一级。 闲暇之余,顾铭会去想“燕子”的问题,他不知道班里的杨小燕是不是罗不遇和陶杳杳凝重提起过的“燕子”,但这不妨碍他对这个女生的观察。 时间久了,顾铭渐渐觉得杨小燕不像“燕子”,虽然这个女生粗怒,张口闭口就要问候别人的全家,但她实在不像一个有城府的女生。简单来说,她就是那种不想事情,没什么脑子的女生。 试想一下,校里校外都没几个人敢对沈路大呼小叫,她却成天插着个腰在沈路面前指手画脚的。 顾铭远远看着,总觉得这个女生迟早要掉粪坑里边去。毕竟沈路不是省油的灯,真把他惹毛了,什么时候扇她两巴掌再逼她跳脱衣舞,她就只能缩墙角边哭了。 关于陈小帅和沈路那一段宛如摩登密码的聊天内容,顾铭再一次请教过当事人,也得到了详细的文字解析—— 陈小帅:??(我叫你办的事办好了吗?为什么不直接说?) 沈路:!!(我做好了!寝室有顾铭!) 陈小帅:?(那什么时候能成?) 沈路:估计十天吧。 陈小帅:!(这么久?) 沈路:……??(这还久啊……你以为卿欢好对付吗?你以为赵可好忽悠吗?) 陈小帅:。(我睡觉了。) 沈路:?(你不发表一下想法?) 陈小帅:!。(你把我的想法说完了!睡了。) 沈路:ok 顾铭询问陈小帅时,他就直接把聊天内容写在纸上,每个符号是什么意思,他都翻译出来。 顾铭挨着看完,额上泌出丝丝冷汗,因为陈小帅和沈路的默契简直不似人。结合答案,他们的聊天内容的确是通顺了,但没有答案的情况下,仅凭符号在推测意思,换了他们俩以外的任何人都无法做到,这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聊天方式。 既然答案已经问出来了,顾铭也不客气,直接问他们那天是如何设局的。 陈小帅笑了笑,很随和地说:“你还记得开学典礼期间,你接连问我的八个问题吗?” 顾铭问:“我问了你这么多问题?” 陈小帅淡淡说道:“我记得清清楚楚,你连问了我八句,而且每一句我都回答了。之后我还说过,我回答你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顾铭仔细回想,的确有些印象,便点头。 陈小帅道:“当时你问我为什么要把卿欢等人都叫去后山谈约球的事情。现在我告诉你吧,如你所说,约球是一句话的问题,不用兴师动众把所有人都叫去后山。我们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卿欢他们寝室的成员都叫出来,方便杜力栽赃。” 顾铭问:“就是说,早在约球之前,你们就做好了这整件的栽赃计划?” 陈小帅深吸一口气,如实说道:“寒假期间,唐见虎联系到我,要我对付卿欢。当时我和卿欢并没有友谊,而且唐见虎给出的价钱足够,我就答应了。从那时起,我就一直思考着如何玩死卿欢的计划。 返校报名那天,我偶然得知赵可在给她的小女儿织毛衣,而且她把针线都带到办公室去了。全校师生都知道,赵可是县一中最不能惹的存在,她很疼她的小女儿,无微不至。所以,她未完成的毛衣成了我设计的突破口。从那时起,我心里有了这个计划,便是偷走赵可的毛衣,把它拆成散乱的毛线,趁卿欢不注意时,偷偷往他的兜里塞一截毛线,而剩下那些毛线,都藏在他的床铺棕垫下边。 为了让这个计划行得通,我们就必须制造时间上的空隙,也就是暂时把卿欢寝室的成员全都骗出来,这才有作案的机会。所以我想到了约球这个勉强可行的办法。 当然,偷赵可的毛衣,往卿欢兜里塞毛线,以及往他床铺棕垫下面藏毛线,这些事都是杜力做的。我只做了这个计划,他心甘情愿当我的枪。所以出了事,只有他自己担着,与我无关。” 他说这些话时,面容便得冷酷,那是宛如冰晶一般彻骨的冷酷,顾铭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冷意。 顾铭心头微微吃惊,但不露于表,继续问:“那你能告诉我,你拿唐见虎的一万块干了什么吗?” 陈小帅淡淡说道:“像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很容易猜到我拿钱干的什么吧。” 顾铭盯着他,越发觉得他双目失去温度,不太像自己认识的那个温雅爱笑的少年郎了。 陈小帅察觉到顾铭的异常,皱着眉说:“你怎么了?” 顾铭笑笑,竟毫不遮掩地说:“没什么,就是觉得现在的你才像真实的你。” 陈小帅冷笑一声,说:“每个人都有两张脸,人前一张,人后一张。你看到的我,很多时候都是人前的我,所以你认为我是很温柔,很阳光的男生。其实你错了,熟知我的人都知道,我并不温柔,除了在她面前,我表里如一的温柔,在其他任何人面前,我都藏着自己真实的那张脸。 今天,你看到了我的真实面孔,我却不知道我有没有见识过真实的你。用这种不对等的认知来互结朋友,对我来说反倒有些吃亏了。” 顾铭问:“你的意思是说,你并没有把我当朋友?” 陈小帅哈哈大笑,脸上的冷酷之意更浓。他肆无忌惮地说:“我的朋友只有沈路和邱山,若非苏沁,我都不愿多看你一眼。” 顾铭的心猛然下坠,此时此刻,他方才看清这个深藏不露的可怕少年。 他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苏沁跟着这样一个两面变化的人,迟早酿成大祸。 可是,他没办法阻止,他也没有理由阻止——不知从何时起,顾铭成了和陈小帅、苏沁二人完全不相关的人了。 第301章 摸瓜 关于陈小帅的秘密,顾铭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近期与陈小帅走得特别近的卿欢。这么做的原因有两个:其一是事不关己,没有那个闲心去管别人的事;其二是无可厚非,如陈小帅所说,每个人都有两张脸,人前一张,人后一张,这句话或许露骨,却是真理。 ——这世上有谁能做到真正的表里如一呢? 顾铭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也不是多么光明坦荡之人。他也会在暗地里说别人坏话,他也会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这是世间的常态,是绝大多数凡人的毛病,纠正不了。真正能做到表里如一的人,不是凡人,而是超凡入圣的圣人。 从这一天开始,顾铭很自觉地和陈小帅保持距离,不只是他,只要是和他亲近的人,诸如沈路、邱山、何军等,顾铭都不接近。 因为陈小帅把话说的很清楚,他和顾铭不是朋友,若非有苏沁这一根奇特的关系纽带,他都不屑正眼看顾铭一下。 顾铭同样不是矫揉造作之人,既然别人不屑与自己来往,自己也不必再热脸往上贴了。 因此,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 顾铭发现,当自己与陈小帅完全撇清关系,就好似自己完全被孤立了一般。寝室里全是陈小帅的人,他们都不会主动与顾铭说一句话,包括最初对顾铭特别殷勤的沈路都是如此。 在教室,除了同桌的千云舞每天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题,也再难有其他同学愿意搭理顾铭。 久而久之,顾铭忽然看到了千云舞的好——有她同桌,自己不至于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 星期三,杜力计算的、赵可的忍耐上限终于到了。 这一天,杜力异常活跃。 3班的教室,赵可的课堂上,他举手,却并非要回答赵可的提问,也不是想请假去上厕所,而是一针见血指证卿欢:“赵老师,我有证据证明是卿欢偷了你的毛衣。” 关于赵可的毛衣失窃一事,一直是全校的焦点话题。一连十天下来,这个话题非但没有冷却,反而变得越发炽盛了。 这会,杜力提出这个尖锐话题,全班寂静,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古怪,那是一种躁动的、兴奋的、又不得不努力压制的表情。 他们都希望毛衣事件早点水落石出。当然,他们关心的不是这件事本身,而是想看赵可大发神威的样子。 一个四十多岁的老阿姨,忽然横眉立目,满脸怒容,对着某个学生雷霆咆哮的画面,就好似一只饥饿的猫抓到了老鼠。 ——只要这只猫不是汤姆,这只老鼠不是杰瑞,那么结局便一目了然。这只老鼠必然粉身碎骨,连渣滓都不剩。 这种刺激的画面,他们想想就觉得激动不已。 果不其然,杜力提出这事,赵可的脸色忽然变得严厉起来,都忘了现在是课堂时间,直接把手头的教材往讲桌上一丢,顺过道径直走到杜力身前,问:“你找到什么证据了?” 杜力做出很为难的表情,片刻又使劲咬牙,仿佛他下定决心要大义灭亲了一般,缓缓说道:“赵老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毛衣是用橘色毛线织的,而且那毛线很细,很绵,是质量上佳的那种。” 赵可面无表情地点头。 杜力继续说:“昨晚,我最先回宿舍,那啥……想抽支烟,但是打火机不见了,我又想到卿欢的枕头下有打火机,我就去掀他的枕头。结果他的枕头下面没有打火机,我就以为他把打火机压到毯子下面的,顺着掀了几层,惊讶发现他的棕垫下面压着很大一团毛线。而且那毛线有褶皱,分明是已经织过,又被人拆下来的。 我立马就想到开学时,赵老师你丢失的毛衣。我几乎百分之百确定,压在卿欢棕垫下面的毛线就是从你的毛衣上拆下来的。” 赵可保持淡定,但她的眸子里已有怒火。她看了一下手腕的手表,距离下课时间还挺久,但她已经急不可耐了,便淡淡说道:“杜力,你跟我走。”又抬头扫视班上同学,随口说:“你们上自习。” 这会,卿欢还在赵可的办公室坐着。 对的,坐着,就坐在赵可的办公椅上。 最初之时,他被赵可抓到办公室里站着,他很老实,不敢有半点小动作。至从他拿到杜力栽赃自己的证据后,就变得不老实了,只要赵可不在办公室,他就敢坐赵可的位子,还胆大妄为地翻看赵可的教学资料以及一些私人物品。 这不,久走夜路必撞鬼,前两天赵可都没发现卿欢坐过自己的位子,今天却撞了个正着。 她和杜力一同到办公室时,瞧见卿欢翘着二郎腿坐在她的位子上,悬空的腿晃啊晃的,嘴里还哼着欢快的小曲儿。 见此慕,赵可心中的怒意再难压制,她指着卿欢吼道:“谁叫你坐下的!” 卿欢的身子一僵,猛地站起身来,悻悻地笑了笑,又露出委屈的表情,小声说:“赵老师,我都说了我没偷你的毛衣的,你还把我关办公室里这么多天。我站久了,脚肯定会疼啊,所以就偷偷坐了一会椅子。” 他说着,忽然看向杜力,眉开眼笑道:“对的对的,和我同寝室的杜力可以作证,我人品端正,绝不会偷别人的东西,况且那还是赵老师您的东西。” 杜力脸一沉,小声道:“我不能帮你作证。” 卿欢脸上又有了委屈之色,嘀咕道:“怎么可以这样啊?” 赵可冷声说:“不要在这里惺惺作态,毛衣是不是你偷的,你跟着我们走一趟就知道了。” 卿欢问:“去哪里?” 赵可道:“你的寝室。” 卿欢露出迷茫的表情,问:“回寝室干什么?难道今天要放假,提前回寝室收拾东西?” 赵可的眼角一跳,怒火已经烧到眉梢,此时的她,就像一只愤怒的母老虎,随时都会张开血盆大口吃人。 好在,她有作为老师的基本涵养,并没有失声大吼,而是强行镇定,说:“去你的寝室找一样东西。” 卿欢问:“找什么?” 赵可道:“我的毛衣。” 卿欢咧嘴笑,露出一口白净的牙齿,“我知道了,你以为我偷了你的毛衣,然后藏在寝室里面了。现在回去找毛衣,一旦找到,就证明我偷了你的毛衣。” 赵可问:“难道不是吗?” 卿欢很认真地说:“当然不是啊。” 赵可道:“杜力可以作证,证明你偷了我的毛衣。” 卿欢想了想,露出童真无垢的笑,说:“要我陪你们回寝室找毛衣也可以,但是还得叫个人一起。” 赵可不耐问:“叫谁?” 卿欢就说:“顾铭。” “又是顾铭?”赵可凝着眉吸一口气,耐着性子继续问:“叫他干什么?” 卿欢嘟嘟嘴,笑道:“如果杜力可以作证,证明我偷了你的毛衣,顾铭就可以为我作证,证明我没偷你的毛衣。赵老师,你冤枉了我这么久,总该给我个澄清的机会吧。” 赵可皱着眉思忖片刻,点了头。 于是,正在上课的顾铭也被叫了出来,而且这节课是滕富强的英语课。顾铭就在滕富强那冷冰冰地注视下走出了教室。 顾铭看了一下眼前的赵可、卿欢、杜力,便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肚子里坏笑,脸上却很平静,甚至都懒得开口说什么,直接跟着赵可走就对了。 四个人到了317宿舍,杜力一马当先,打开寝室门便冲了进去。他直冲卿欢的床位,很蛮横地掀开床铺的毯子和棕垫,因为他的动作太过剧烈,把床头的枕头都掀到地上了。 他并不低头去捡,而是指着床板上的一簇毛线吼道:“赵老师,就是这一团橘色毛线。” 赵可走过去看了一眼,点头道:“不错,这是我的毛线。”她转过头,看向门口两人,问:“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卿欢和顾铭对视,均看到对方眼中的讥诮。 卿欢大咧咧走进去,在自己的床铺边停下,低头捡起自己的枕头,拍掉上面沾的灰,把它放回床上。又抓起床板上的毛线,两手捏住两个线端,把它拉得笔直,悬在虚空不停地晃。 晃够了,卿欢捏着毛线往杜力的床位走,同样是很蛮横地掀开他的毯子与棕垫,也把他的枕头掀到地上,顺手把手头的毛线丢进他的床板上。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卿欢笑着拍拍手,说:“赵老师,如你所见,偷毛衣的人可以把毛衣上拆下的毛线随便丢到何处。也就是说,不是毛线从谁身上找了出来,就证明谁偷了你的毛衣。” 这个道理颇为简单,赵可活了半辈子,自然能懂。但她仍不信卿欢,凝着双目冷冷说道:“现在所有证据都证明你偷了毛衣,不管你如何狡辩,也很难洗清你的嫌疑。” 杜力在一旁添油加醋:“就是就是,全校师生都知道,你无法无天,这种事情也只有你才做得出来。” 卿欢问:“如果不是我偷的,你怎么说?” “证据都摆在眼前了,你还诡辩?”杜力言之凿凿吼道:“倘若不是你偷了赵老师的毛衣,我就退学!” 卿欢愣了一下,脸上有了一抹古怪,似笑非笑地问:“你又没偷赵老师的毛衣,你退什么学啊?要不这样,我们帮赵老师查一下谁偷了毛衣,然后再叫那人滚出咱县一中?” 杜力被卿欢的诡异反应惊到了,他心里隐隐有了不安,但他并不怯弱,冷笑道:“所以,你现在可以退学了。” 卿欢无奈地摊摊手,苦涩道:“抱歉了,毛衣不是我偷的,所以我不能退学。” 杜力被卿欢的话语绕来绕去的,心里越发不安,但他不敢表现在脸上,只能用更强烈的愤怒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便红着脸大吼道:“你说不是你偷的,那你拿出证据来啊!” 卿欢看一下顾铭,又看向赵可,笑道:“赵老师,我先前说了,顾铭可以证明我没偷你的毛衣。” 赵可何其聪慧,她静默这会,瞧出了许多门道。此时此刻,她几乎敢肯定,偷毛衣的人并不是卿欢,反倒是杜力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她这会冷静了,也不着急了,淡淡说道:“顾铭,你们证明卿欢没偷我的毛衣吗?” 顾铭很认真地点头:“偷衣贼不是卿欢。” 赵可问:“不是卿欢,那是谁?” 顾铭抬手指向杜力,干脆利落地说:“是杜力。” 话音一落,杜力脸上终于有了慌乱,他局促不安地说:“你血口喷人,毛线是从卿欢的床下找到的,凭什么说是我?” 顾铭并不看他,一直安静盯着赵可,却又不多语。 赵可便问:“你为什么说是杜力?” 顾铭道:“杜力栽赃卿欢,贼喊捉贼。我们都亲眼看到他把你的毛线藏在卿欢的棕垫下面。” 赵可摇头:“口说无凭,有实证吗?” 顾铭点头,人却不动。 赵可道:“既然你有证据,就拿出来给我看看。” 顾铭道:“证据不在我这里,而在卿欢手上。” 赵可蹙眉,又偏头看向卿欢,问:“证据呢?” 卿欢笑了笑,摸出兜里的手机,再把之前录的录像放出来。于是,杜力独自在寝室里做过的举动都浮出水面了。 这一瞬,杜力脸色发白,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监视了,而且自己作案的证据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被提取了。 “杜力啊,这次在劫难逃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卿欢不笑了,他脸上的表情全都不见了,而没有表情也是一种表情,比其他丰富表情更为可怕的表情。 杜力木然地站着,说不出话,呆若木鸡。 赵可确定偷自己毛衣的人是杜力后,再不淡定,她转身,抬手便是一耳光,很响亮地扇在杜力脸上。 这样一下还不解气,她竟抬腿一脚把杜力踢倒在地了。 顾铭和卿欢都看愣了,显然是没想到这位长相慈祥的女老师会打人,而且打人方式比之一般男老师打手心来的还要“耿直”。 “杜力,你是我老同学的儿子,所以你在校期间,我时常照顾着你。不曾想,你还做这种偷鸡摸狗之事。这一次,看在你爸的面子上,我不开除你。你最好好自为之,这种事情不会再有下次了。” 赵可冷声说着,而她最后一句话说完时,人已经走出去了。 第302章 屈辱 顾铭和卿欢都安静立在原地,他们认为赵可对杜力的判决没有问题,或者说,杜力还能留在学校,这是他们最愿意看到的结果。因为,现在的杜力已经成了过街老鼠,不仅卿欢要整治他,连陈小帅一伙也不会放过他。毫不夸张的说,经过这次事件,只要杜力还留在学校,那他将日日承受度日如年的恐怖煎熬。 于是,顾铭和卿欢的眼中有奇特的光,那光亮似乎很冷,有零星的怜悯,但更多的是无与伦比的凶机。 杜力挣扎着从地面站起来,原本他的思绪早被赵可的一巴掌加一脚打得空旷无色,只剩耳边不断鸣响“嗡嗡”声。但他看到顾铭与卿欢的表情后,一股强烈的恐惧感袭来,他瞬间意识到,赵可对他的网开一面,反而将他推入了地狱。 于是,他不敢有半点迟疑,抬腿就往外跑,一直沿走廊追到楼梯间,终于追上赵可。 “你还有话想和我说?” 赵可没回头,但她听到脚步声了,知道追来的人是杜力。她保持不疾不徐的步伐,拾级而下,如此姿态,哪怕她的话语中只有平静,却也充斥讥诮与讽刺。 杜力能感觉到羞愧,但他管不了这些了,使劲咬牙,沉声说:“赵老师,我为我犯过的错忏悔。我觉得,我应该承认错误,并且承担犯错后该有的后果。所以,你还是把我开除吧。” 赵可问:“你怕留在学校,卿欢会报复你?” 杜力心惊,因为赵可一语就戳中他的心病。此时此刻,他再度对赵可刮目相看。事实上,像她这种有身份,有地位的女人,怎可能是头脑简单的蠢货。 恐怕她不开除杜力,不是网开一面,而是想借卿欢只手去慢慢收拾杜力。就如同欲卿欢借她除掉杜力一般,她也反其道而行。 杜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呆滞地站着。 赵可继续往前走,在楼梯间转角转身时,她看了杜力一眼,冷冷说道:“你想退学的话,不用经过我的允许。” 杜力沉默。 赵可又说:“我只是个年级副主任,不是校长,没资格开除在校的任何一个学生。” 杜力还是沉默。 赵可蹙蹙眉,兴许是看出了杜力脸上的沉痛,随口道:“我挺好奇。如果你只是单纯地想陷害卿欢,应该还有其他办法,不至于来惹我。或者说,你有某种势在必行的理由?你觉得,在这个学校,只有我才制得住卿欢?” 杜力反问:“难道不是吗?” 这是一个语气很冗长的反问句,非常轻佻,非常不予尊重的反问句。想来,杜力也看开了,知道现在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心头已经做好主动退学的准备。 赵可冷笑一声:“你该想办法把滕富强的怒火引到卿欢身上,在这个学校,真正能治卿欢的也只有他。退一步说,就算你这次陷害成功了,我最多也是苛责他几句,或者扇他两下,就像我之前对你做的一样,不会勒令他退学。” 杜力木木然听着,这淡漠的话音像一重又一重的巨山,不断向他压来。他感觉自己喘不过气,被这可怕的窒息感完全淹没了。 赵可说完这句,再也不停留,身子一转,便没了踪影。 杜力盯着空落落的楼梯间,他的心也变得空落落的。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诩聪明与谨慎的自己,竟犯了如此致命的错误—— 就算栽赃成功,赵可也不会强制卿欢退学。换言之,当杜力开始利用赵可去陷害卿欢时,就已经注定他的悲惨结局了。因为,纵使卿欢背下这个黑锅,只要他人还在学校,他就有无数种办法报复杜力。 想到这一层,杜力不寒而栗。极致的悔恨下,他的思维没有麻木,反而变得越发清晰,他想到了很多之前没想过的问题—— 首先:杜力自以为完美的栽赃计划何其滑稽,因为不管赃物在哪里被找到,都不能证明持有赃物的人就是盗窃贼。当一个物品离开了原本的主人,盗窃贼可以把它任意处理,随便丢掉,或者藏到某个人的柜子里,这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从一开始啊,这个栽赃计划就漏洞百出,只有蠢货才会做这种事,而杜力偏偏做了这个蠢货; 其次:陈小帅、沈路都是学校有分量的大人物,他们和杜力从未有过交集。这次算计,他们为什么不找更熟悉、更可靠的人,偏偏找到了杜力,不惜许诺杜力许多诱人的条件; 再其次:陈小帅那么精明的人,难道他也没看出计划中的漏洞?这一点不太可能,他明显是看出来了,但仍叫杜力去执行计划; 最后:卿欢是如何盯上杜力的?按理说,杜力执行计划时,做的滴水不漏,就算栽赃本身不成立,但也不至于暴露。卿欢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做出相应的对策。也就是说,在知悉这个计划的人中,有人出卖了杜力。 一瞬间想到如此多的问题,杜力心跳加速,他想到一个很可怕的可能,那便是——陈小帅制定这个计划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要收拾卿欢,而是收拾他。 想到这一层,杜力面色若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个县一中,同时被陈小帅与卿欢盯上的人,不可能有好下场。 “啊啊啊啊!!” 杜力忍不住大吼出声,这会的他,神色凄凉,动作凌乱,他像是疯了一般,手舞足蹈地往教学楼跑。 他要找陈小帅,他一定要亲口质问这个人,哪怕他深知这个人是自己不能得罪的,他也要问。 除了傻子,没有任何人愿意迷迷糊糊地钻进别人的圈套里。而杜力不是傻子,就算他知道自己在学校已经待不下去了,也铁了心要弄清楚整件事情缘由。 他冲进教学楼时,下课铃声正好响起,前一刻还沉寂的走廊,这会已经站满了人,全是趁课间休息时间出来透气的学生。 杜力看到了陈小帅,这个俊逸的少年郎就安静站在走廊边。他一只手挂在脖子下,另一只手则扶着栏杆,微风轻拂,扬起他的衣襟与发丝,他的身影变得缥缈而伟岸。 杜力觉得,陈小帅像一个巨人,绝对不是自己能撼动的巨人。但他并没有却步,他憋着心头的最后一口气,咬着冲到陈小帅身后。 “陈小帅!我有问题想问你!” 他的话音变得急促,变得尖利,宛如指甲盖在玻璃面上使劲划动的噪音,异常难听。这会的杜力面部扭曲,仿佛潜藏了无尽的悲怆与血泪。他变得不像七尺男儿,反倒像春闺怨妇了。 陈小帅应声回头,他看了杜力一眼,宁静的眉梢微微一紧,旋即露出温煦的笑容:“杜力啊,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了,计划还算顺利吗?” 杜力盯着他,想从他自然而随和的面颊上寻找破绽,就宛如一个凡人想从火热的太阳表面寻觅耀斑一般。他找不到破绽,因为陈小帅至始至终都平静如此,仿佛一个局外人。 静默这会,陈小帅又说:“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莫非是被卿欢欺负了?”他的话音很爽朗,很阳光,还满载关切,一点也不像心机深重,城府骇人的狠辣之辈。 杜力不相信陈小帅,此时此刻,不管他做出怎样自然的反应,杜力也不相信他——当一个人遭遇厄难,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变得不那么可信了。 杜力冷笑,话音依旧尖利:“陈小帅,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存心在害我?” 陈小帅脸上的笑容不减,甚至还伸手去拍杜力的膀子,安抚道:“你怎么说这样的话啊。我们不是统一战线的伙伴吗?我怎会害你?” 这样温暖而美好的笑容,不知能迷倒多少妙龄少女,使之深信他,拥护他。 但杜力不是女生,他也是热血澎湃的少年,他也有着傲气。他冷冷地一侧身,避开陈小帅的手,再度质问:“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害我!” 陈小帅还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脸上的笑容除了温暖,还多出的包容,“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妨和我说一下。” 杜力说不出话来,他知道,陈小帅此刻的作态,明显是不愿承认自身的所作所为。一个铁了心不愿承认某事的人,除非拿出绝对的实证,便不可能撬开他那张坚硬如顽石的嘴。 杜力没有证据,这一切都是他的猜测,哪怕他百分之百相信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但他拿不出证据。 所以,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空口无凭。 或者说,就算他有证据,他又能奈何得了陈小帅吗? 在这个学校,陈小帅宛如天之骄子,所有的好事都向着他。男生崇拜他,女生爱慕他,连老师和校领导也都信任他。 面对陈小帅这样一个绝对无懈可击的存在,杜力又有何本事和他斗? 杜力发出长啸,那是悲怆的、悔恨的吼声。他吼完,转身欲走。 他已经做了决定,今日自己所遭遇的,在未来的某日,一定十倍乃至百倍地偿还给陈小帅。对了,不只是陈小帅,卿欢也不能放过。在这学校里呼风唤雨的混蛋都不能放过! 他没走几步,涣散的目光忽然扫到一个优雅的倩影。 他忍不住抬眼,看到一个相貌甜美,笑声可人的女孩,她手上捏着两瓶奶茶,正迎面走来。 杜力怔住,在他的记忆中,似乎见过这个女生。 “小帅,我帮你买了奶茶,你快点喝掉,别一等上课又忘了。” 女生对陈小帅打招呼,他们中间还夹了一个杜力。 陈小帅微笑着回答:“苏沁,你特意为我买的奶茶,我当然不会忘掉。” ——她叫苏沁?好熟悉的名字,好熟悉的面貌。 杜力沉思这会,苏沁已经与他擦肩,走到陈小帅身前。 杜力看到,陈小帅抬手,很温柔地点苏沁的鼻子,那等溺爱的动作,无疑证明他们在交往。 对了,学校不是早有传闻,陈小帅在和一个叫苏沁的女孩交往吗? 杜力的身子一颤,他恨自己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如果苏沁是陈小帅的女朋友的话,陈小帅就有动机对杜力下手! 杜力想到了记忆中几乎淡去的一幕。 那是一个夏日,非常热的夏日。烁玉流金的光线里,校内的所有人都变得金光闪闪。 也因此,女生们都变得暴露了,她们穿短衫与短裙,把手臂和腿部都裸露出来。 杜力看到一个身材曼妙,肌体莹白若雪的女孩。 那是午餐时间,学生们都在食堂的打饭窗口外排队。 那个女生就排在杜力前面。 杜力想起来了,自己虽然对那个女孩的身材着迷,但并未有过任何不轨的举动。 但是,身后有个人急匆匆而过,撞到了他,而他重心不稳向前倒去,毫无疑问,他撞到了那个女孩。 他记得,自己的脸贴到了女孩的后背,隔着一层薄薄的白纱,两颊与两唇都感觉到无比细腻的触感。 对的,那触感就源自那个女孩。 杜力仓皇站稳身子,红着脸对女孩道歉。 女孩只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连我男朋友都没对我做过这样亲昵的事情”,便说话了。 杜力当时还以为这个女孩是给了自己暗示,想叫自己去追。 但很快的,杜力发现女孩眼中根本就没有自己,那句话没有特别的含义,只是单纯地发了句牢骚。 那个女孩就是苏沁。 到此时,杜力终于明白过来。当时苏沁抱怨的男朋友是就是陈小帅,而自己误打误撞地,闯入了诡异而阴森的死亡漩涡。 ——恐怕在那时,陈小帅已在暗处盯着自己。从那时起,陈小帅就对杜力起了杀心。 杜力心中发寒,因为他想到了更深层次的问题。 横跨半年时光,陈小帅才执行报复计划,大部分原因是他没找到合适的动手理由。古语云,出师有名,陈小帅就差一个“名”。因为他不会傻乎乎地说杜力碰了他女朋友,所以他要打人。这样做只会让人笑话,让人看不起。 而这半年里,杜力一直中规中矩,不曾得罪过谁,陈小帅便只能一直隐忍着。 终于,惊雷爆破,一直谨慎行事的杜力还是没逃脱陈小帅的魔掌。 这一连串因果都连缀起来了。杜力心头冷笑,他能感觉到无穷无尽的屈辱,那是宛如雨中浮萍任人摆布的屈辱,任何少年都不可忍受的屈辱。 无尽的屈辱中,他有了杀心,他已然下定决心,终有一日,他要把自己承受的疼痛全部偿还给陈小帅。 第303章 暴露 “小帅,那个人是谁啊,他刚才冷着脸盯着我们,就好像我们和他有仇一样。” 苏沁喝了一口奶茶,脸上浮出满足的笑,说话也带芬芳。她指着杜力远去的背影,略微疑惑地问。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你早就不记得他了。 陈小帅不以为意地笑笑:“你看错了吧。走廊上这么多人,可能他看的并不是我们。” 苏沁笑着点头,使劲吸几口奶茶,把它全部喝完,非常惬意地张张手,说:“快上课了,我回教室了。” 陈小帅笑着“嗯”了一声。 待苏沁回教室,上课铃声响了。 陈小帅没回教室,他脸上有了冷厉,静静地盯着走廊尽头。先前杜力就是从这个方向消失掉的。 不多时,那边有人走来,是先前被赵可叫去宿舍楼的顾铭。 陈小帅淡漠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往教室走。 顾铭大步跑近,一针见血地问:“你对杜力做了什么?” 陈小帅皱眉道:“你在质问我?” 顾铭冷冷道:“我问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陈小帅被顾铭的语气惊到了,他第一次见顾铭如此严厉的样子。就似乎,如果他不如实回答,顾铭便会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陈小帅不怕顾铭,不只是顾铭,他甚至不怕全校公认的校霸卿欢。所以,他回以冷漠的一笑,淡淡说道:“你想知道的话,直接去问他啊。” 说完,他大步往教室里走了。 顾铭在门口站了一会,抬眼见本堂课的任课老师正迎面走来。 他也不再迟疑,回教室坐下。 这一整堂课时间里,顾铭都在回想先前看到的一幕。 他和卿欢一起回的教学楼,在上四楼的楼梯间里遇到了杜力。 那时的杜力,神色凄然,甚至两眼含泪,分明是受了非常沉重的打击。 卿欢不会去管杜力是什么感受,看到他便一巴掌扇过去,把他扇倒在地,紧接着拳打脚踢,完全不分轻重。 顾铭没劝,也没必要去劝。因为杜力陷害卿欢在前,此刻应该付出代价。 顾铭在意的是,杜力堂堂男儿,怎会流泪? 他想到了陈小帅,那张冷酷若冰的脸还历历在目。他几乎肯定,杜力一定是在陈小帅这里受了莫大的委屈,方才落泪。 顾铭不解,无论杜力人品如何,他都是全心全意为陈小帅做事。陈小帅暗地里捅他一刀不算,还给予他更为沉重的打击。这个人,究竟是何等的冷血啊? 顾铭上楼梯之前,还回头看了一眼杜力,他虽然在挨打,但他没有痛哼哪怕一声。他眼中的泪还未干涸,红肿的双目充斥怨毒,就像古代宫廷女人下定决心弄死另一个受宠女人的怨毒。 顾铭不怀疑,只要杜力抓到机会,一定会毫不留情地玩死陈小帅。 当天下午,杜力的家长来了,替他办理好退学手续,直接卷铺盖走人。 对县一中这样混乱的学校而言,多一个、少一个学生都无所谓。学校不因杜力的离去而有所变化,混乱仍在持续,三五天里,必然有令人瞠目结舌的大事发生。 时间匆匆,不觉间,两个月过去,学校迎来难得的五一长假。 顾铭没回家,因为家里没人,回不回去都无所谓。他留在县里陪卿欢玩。 他们又去了广安城里,去广场的公共篮球场找伍航等人打球。 伍航是个很爽朗的络腮胡,他笑着和卿欢聊了一些大事,话题大多围绕阳光海岸。 令顾铭和卿欢没想到的是,伍航竟是阳光海岸一家台球馆的老板,他平日喜欢打篮球,所以大多时候把球馆交给他老婆打理。 他老婆是个狠人,不仅胆子大,嘴巴也大。许多不能得罪的人,她敢去得罪,许多不能说的话,她敢说。 近期,阳光海岸似乎要变天了。那一片富饶的休闲区变得不太宁静,以唐见虎为首的一群大哥开始大肆收购周遭的店子。他们不是友好地找其他店子的老板商量,而是通过一些非常肮脏的手段进行强制收购。 至于肮脏手段,大多是捏着各个老板的罪证进行威胁。 还是那句话,出入阳光海岸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黑料。尤其是在这一片区混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多背着足可坐十年牢的案子。简单的例子就是余骁与段明。不过他们与其他老板又有些不同,因为他们已经付出了十年牢狱的代价,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营业了。其他老板的“十年牢狱”还有待乾坤回报。 唐见虎行事,常常是雷厉风行,短短两个月时间,他把阳光海岸这一片区的底盘收购了近半。 许多人被逼得无路可走,直接跳出来与唐见虎叫板,神色激扬,想要拼个鱼死网破。 但唐见虎是谁?这个城市城南公认的一哥,诸多道上的老前辈都不愿意去得罪他,遑论这些背着罪案的跳梁小丑。 毫无意外,他们全被唐见虎打击的体无完肤。甚至还有些许人在唐见虎的推波助澜下成功回归监狱。 伍航是老实的生意人,他老婆虽然野蛮,但也不干违法的事。他们都行得正,坐得端,所以他们的店子算是阳光海岸里的清流。 按理说,他们并没有黑历史,便不怕唐见虎的威胁。但唐见虎依旧找来了,带着一大帮子人来谈判,想用低价收购他们的店子。 伍航夫妇自然不同意,这场谈判不欢而散。 事后,伍航的老婆在周遭片区大肆唾骂唐见虎,说他狗仗人势,说他人模狗样,还说他是杀人犯,卖淫团伙的头子,该被抓去枪毙。 在阳光海岸宣扬这些言论显然是不智的行为,因为唐见虎早已黑白通吃,他想要玩死伍航夫妇的办法多了去了。 最初之时,伍航也是提醒吊胆的,怕某一天晚上,唐见虎忽然就带人来砸了店,更甚者杀人灭口。 可没有,他们这段时间都过得很平静,前不久还掀动惊涛骇浪的唐见虎忽然隐姓埋名,不见踪影了。 伍航经过多方面打探得知,原来广安警局局长换人了,原局长因涉嫌贪污被关了,新局长是从湖北调来的一位名叫张安的警长。 这位新局长是个狠人,上任的第一时间便是整理局内风气,严令禁止任何警局人员贪赃枉法。同时,他与黑道划清关系。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白的未必能吃掉黑的,黑的也不一定能玷污白的。 唐见虎私会过这位张安局长,但吃了一鼻子灰,因为他不受贿赂,而且没有任何前科,唐见虎没办法打通这一层关系。同样的,张安也没办法制裁唐见虎,纵使他知道唐见虎在干一些违法的勾当,但他拿不出实证,便没资格抓人。 两虎相争,并不一定是血流成河,有可能是相安无事的宁静。 张安加紧了监视力度,着重观察唐见虎,一旦抓到他违法的证据,便将毫不犹豫将他逮捕归案。 唐见虎有钱,但没权,不能明目张胆地在张安的眼皮底下办事,只能避其锋芒,暂时销声匿迹。 顾铭和卿欢听完伍航的叙述,眼中均有了明亮的光,仿佛看到了唐见虎的死期。 天色晚了,伍航告辞,带着他的那堆兄弟回家陪老婆吃饭了。 顾铭和卿欢又去了一趟何小哥的店,要买刀,很利很利的刀。 何小哥还是往常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他守店便是趴柜台上打盹,一整天都是这个样子。 卿欢走进店子,笑着给他打了个招呼,便去货柜上找到。 销毁账本这类事情对卿欢来说早已轻车熟路。他试刀,如上次一样,拿着刀很随意地在账本上划,几下就把账本划得稀烂。 “好了,我就要这把刀。” 卿欢拿着刀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迎着灯光的折射,刀芒也变得森寒闪耀。 “欢迎下次再来。” 何小哥很高兴,对着卿欢挥手,偏头又趴在柜台上睡着了。 从店里出来,两人打车,再度前往新城宾馆。 如上次一样,他们写了一间单间电脑房,两个人挤着睡。 晚上,顾铭就玩电脑,卿欢就趴在桌子上玩手机。 顾铭陪风雪玩《跑跑卡丁车》,一玩就是一晚上。 卿欢玩手机,陪千云舞聊天,一聊也是一晚上。 次日清晨,卿欢没有一夜不眠的疲惫,反而生龙活虎地嚷嚷着要出去吃砂锅粉。 顾铭问:“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卿欢笑道:“云舞要来这边玩,今晚你另外去写个房间,我要和云舞睡。” 顾铭皱眉道:“你已经做好和他厮守终生的准备了?” 卿欢不解:“为什么这么问?” 顾铭道:“你期待的恋爱,不就是牵牵手便能执手余生的纯情吗?你和千云舞都睡一张床上了,还不得到年龄结婚?” 卿欢嘻嘻笑道:“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啊。” ——她可能不是这么想的。 这句话是顾铭心里想的,他没说出来。他实在不想去泼卿欢的冷水,因为他目睹过卿欢被夏书遥抛弃的悲伤。 那冰冷绵长的夤夜啊,不是每个人都能熬过去的。 *** 伏麒镇,陈小帅的家里。 “苏沁,来吃水果。” 今天的陈妈很开心,她做了一大桌拿手好菜,又削好苹果,整整齐齐摆在果盘里,再端到苏沁面前。 “阿姨,谢谢你。” 苏沁有些不适应陈妈的热情,但她仍甜笑着点头,并伸手抓起抓起果盘里的一片苹果放进嘴里。 陈妈露出满意的笑,又回厨房忙碌了。 苏沁全身都不自在,转身看向陈小帅,小声说:“小帅,我都有些后悔来你家了。阿姨这么热情,我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陈小帅微笑道:“你也别紧张,我妈就是这个样子。” 苏沁问:“那你真的要告诉她我们的事吗?” 陈小帅很郑重地点头:“放心好了,我爸妈都很开明,我们也都快十八了,到了年龄,正常交往也是应该的,他们不会反对。” 苏沁迟疑,俏脸凝得老紧。她总觉得不安,却又找不到不安的源头。 “小帅!你在家吗!” 忽然,窗外有声音响起,那声音很熟悉,陈小帅一听就知道是薛原找来了。 陈小帅心一沉,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薛原,因为薛原是唐见虎的人,而非他从小玩到大的玩伴。 “你等我一下,我马上下来。” 陈小帅把头探出窗,看了一眼下边的薛原,皱着眉说了一声,转身欲下楼。 苏沁道:“你朋友吗?” 陈小帅摇头:“不是。” 苏沁笑着点头:“那我就不下去了。” 陈小帅也露出温和的笑:“如果是我朋友的话,我一定乐意把你介绍给他认识。” 陈小帅下楼,就在门前的坝子上与薛原对视。 两人都笑着对视,有一小会的沉默,直到两人脸上的笑容都渐渐僵硬。 薛原先说话了,他的话音很冷,有很浓的责备意味。他质问道:“为什么要背叛虎哥?” 陈小帅问:“从何说起?” 薛原道:“你拿了虎哥的钱,却不愿帮他做事。你以为你这么做,会有好结果?” 陈小帅冷声道:“那是他一厢情愿地送钱给我,与我何干?况且,我也把话说清楚了,他想报复我的话,随时欢迎,前提是他敢来。” 薛原深吸一口气,小声说:“小帅,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到底还帮不帮虎哥?” 陈小帅露出冷酷的笑,淡淡说道:“同样的话,再说第二次就少了味道,还是不说了。原哥啊,如果你是为唐见虎而来的,那我只有送客了。另外,从今天开始,我们小时候那些情谊也该丢下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薛原很平静,似乎他早就想到陈小帅回这么说。他叹息,用微弱的声线说道:“你不是陈晓帅。”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 陈小帅却是心头一凉,他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了,忙追上,问:“原、原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薛原冷笑道:“你别忘了,我们可是小时候的玩伴啊,你家里有什么关系,我基本上了若指掌。你编的谎言,或许骗过了虎哥,却骗不过我。” 陈小帅的呼吸变得急促,试探性问:“你告诉唐见虎了?” 薛原摇头:“没有。” 陈小帅轻轻松出一口气来,正想说几句好话。薛原却说:“我刚才已经给了你最后的机会,你没把握。现在我只需打一个电话,虎哥就知道你的小伎俩了。” 第304章 诡计 陈小帅是个深藏不露的狠人。在别人看来,他温文尔雅,和蔼可亲,是集合世间所有优点的温柔少年。但他自己知道,他是一个自私自利,而且冷酷无情的人。他只在外人面前表现温雅的一面,而独自一人时,他眼中的阴枭亘古不化。 这会,他知道薛原要给唐见虎打电话。只待薛原把“陈晓帅”的秘密告诉唐见虎,陈小帅就在劫难逃。 但他没有阻止薛原,不管是言语上还是行动上。他就静静地盯着薛原,漆黑双目里淌动着森寒杀机。 在这一瞬间,他想到一个大胆而可行的办法——或许他没办法与唐见虎作对,但对付区区一个薛原还是做得到的。 他在等,等薛原摸出手机,等薛原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机上。 陈小帅要抓住那一瞬间雷霆出手,就用他那有力的双拳,强行把薛原打趴下。进而抢走薛原的手机,再打电话叫人把他囚禁。 对的,他的想法就是如此疯狂。只要能将自己的秘密瞒天过海,他不惜玩死薛原——这位幼时的友好玩伴。 薛原也很配合陈小帅,他把话说完,便低头,掏出衣服兜里的手机,目光也都锁在手机屏幕上了。 陈小帅深吸一口气,暗自把自己的力量运足,准备趁势偷袭。 然而,事情出乎意料,陈小帅没得来及出手,薛原也未能把电话打出去。 因为楼上的窗户被打开了,屋内探出一张精致而美好的脸颊,正是苏沁。 她甜笑着唤陈小帅的名字,说:“小帅,阿姨叫你回来吃饭了。” 陈小帅心一沉,他知道自己此刻回去吃饭,必然无法阻止薛原给唐见虎打电话,而这电话一旦打通,他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苏沁见陈小帅的脸色有些不对,蹙着眉说:“小帅,你怎么了?” 陈小帅微笑道:“没什么,我现在就上楼。” 他说着,再度偏头看向薛原,一脸真挚地说:“原哥,你风尘仆仆而来,都没来得及休息一下,先上楼吃个饭吧。” 陈小帅想不出好的办法限制薛原,现在只能脸上服软,执行缓兵之计。他知道,只要自己留住薛原,这事就还存在转机。 原以为薛原不会答应,陈小帅也已准备好更多的腹稿进行规劝。 薛原却很爽快地点头了:“好,我的确有些饿了。” 陈小帅错愕,眼中闪过微不可察的异芒,却不多问,而是笑着领路,“走吧,原哥,我们也好些年没认真聚过了,今天多喝几杯。” 薛原仿佛没听见陈小帅的话,冷笑道:“楼上那个女孩是谁?” 陈小帅心一紧,含糊道:“我的一个远方亲戚。” 薛原摇头,脸上的笑容也变得诡异,“不对,她叫小沁,不是你的亲戚,而是你的女友。” 陈小帅想到两月前自己在桂花香商务ktv闹出的事,那天方纪文被打的半死,至今没有回校,不知是在医院躺着,还是在家里休养。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事过后,沈路给陈小帅说过,他们打完方纪文之后,遇到了薛原。 那时候,薛原必定与沈路攀谈了许多,知道了一些关于自己和苏沁的事情。 因为桂花香店里的工作人员都叫苏沁“小沁”,所以薛原也不知道苏沁的名字,只知道她叫小沁。 陈小帅想清楚这之间的因由,内心的戒备再度提高。他冷冷说道:“我做过的事,由我自己承担,与苏沁无关。” 薛原保持诡异的笑容,同样冷冷说道:“我就随口说说,你不用紧张。” 两人到屋里,陈妈笑着过来招呼人,苏沁则一脸疑惑地盯着薛原。她记得,陈小帅说过这个人不是他的朋友,却不知他怎会把这人带来家里吃饭。 “小原啊,好久没见你了,快过来坐,我去给你们拿酒。” 陈妈也对薛原没有好感,但她有着为人处世的基本准则。不管是谁,走到家里都是客,自然得认真招待。 薛原笑了笑:“阿姨,你客气了。前不久我还来过你们家,可惜没见到你。” 那一次,陈妈对薛原避而不见,叫陈小帅去打发他的。 陈妈露出歉意的笑:“那时正值除夕,我忙里忙外的,当时不在家,你可不要觉得我怠慢了你。” “当然不会。” 薛原礼貌地应了一句,便很自然地往饭桌边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恰好坐在苏沁的旁边,而那位子原本是陈小帅坐的。 陈小帅没说什么,随便找个位子坐下,却也不吃菜,而是目光炯炯地盯着薛原。 薛原问:“怎么了?” 陈小帅道:“原哥,今天喝多少?” 薛原道:“我不喜欢喝酒,因为喝醉了酒不仅自身难受,还会神志不清,做出某些糊涂事。” 陈小帅的心再度下沉,因为薛原把“糊涂事”这个词拖得很长,明显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妄图借酒蒙混。 “不喝也好,毕竟喝酒伤身。” 陈小帅微笑着说了一声,埋头吃菜。 陈妈的手艺很好,出自她手的菜往往是色香味俱全,使人食欲大开。 薛原本是一个大胃口的胖子,他吃东西从不含糊,夹起菜大口大口往嘴里塞,接着囫囵吞下,也不知道他吃出味没有。 桌上六个菜,炒鸡丁和青椒肉丝基本上被他一个人吃完了。 这过程中,陈小帅和苏沁都保持良好的餐桌礼仪,小口吃菜,细嚼慢咽。 至于陈妈,她一直静坐着,很少吃东西。刻有岁月风霜的脸颊上,时不时浮出一抹忧色,似乎她也察觉到饭桌上的压抑气氛了。 陈小帅一直注意着薛原,而薛原对他视若无睹,反而时不时地偏头看苏沁一眼。他的眼神似乎是古井无波的平静。但仔细观察,不难发现那平静眼波里潜藏的丝丝涟漪,那是邪念。 饭后,薛原起身告辞,临行前还不忘多看苏沁一眼,非常儒雅地说一句:“美女,我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薛原,很高兴认识你。” 苏沁迟疑道:“我叫苏沁,也很高兴……” 苏沁说着,又感觉心里有些恶心,刚吃进肚子里的东西都有些翻滚了,令人作呕。 她实在不愿说言不由衷的话,因为她也察觉到薛原眼中的恶意,分明不是善类。哪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子愿意与这样又丑又胖还一脸邪意的男人交流啊? 薛原察觉到苏沁的神色,再一次露出诡异地笑,回身便走。 “原哥,我送送你。” 陈小帅铁定不愿就这样放薛原走,赶紧追上去要送客。 陈妈却忽然拦住他,把声音压低说道:“我上次不是和你说了吗,不要和薛原走太近,最好不要再联系了。” 陈小帅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说一句“我心里有分寸”,便使劲甩开陈妈的手,大步冲出去。 “小帅啊,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薛原出了门,却没有直接走,反而站在门口抽烟。他确定陈小帅会追出来,也已经想好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陈小帅微笑道:“原哥,你大老远来一趟,是我的贵客,我总得送送你啊。” 薛原不吃这一套,果断摇头道:“我不是你的贵客,而是你的煞星。” 陈小帅沉默不语,纵使他舌灿莲花,此刻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薛原很轻佻地抽着烟,把烟雾都吐到陈小帅头上,脸上尽是嘲讽。他说:“你不说的话,那我就走了。” “关于‘陈晓帅’的事,你能不告诉唐见虎吗?”陈小帅咬着牙,话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看在我们以往的交情上。” 薛原嘲笑道:“就在一个小时前,还有人对我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井水不犯河水’。我的记性算不得多好,但近期听过的话还是能记住的。” 陈小帅沉声道:“算我求你。” 他说话时,头已经埋低,诚意已然最大化。 薛原见此慕,忽而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像突兀席卷开的龙卷风,隆隆刺耳,令人恶心。 笑罢,他忽然抬手去按陈小帅的肩头,用悠长的语气说道:“小帅啊,你我多年的兄弟,我怎么忍心把你推到火坑里去啊?先前我说那些话,也不过是你先说了令我寒心的话,我并没有把你的事告诉虎哥的想法。 你试想一下,你欺骗虎哥已经两月之久,我却没有私下揭穿,反而单独来找你。这难道不能证明我无意害你吗?” 陈小帅一怔,他发现自己行事太过鲁莽了。因为受慑于唐见虎的恐惧,他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此刻薛原的话的确存在道理,算是把他点醒了。仔细想来,薛原和陈小帅的关系的确很不错,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谁又忍心把对方往地狱里推呢? “原哥,我为我之前说过的话向你道歉。” 陈小帅心情激动,只要确定薛原不会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唐见虎,那自己便可高枕无忧,伴着苏沁朝朝暮暮,长长久久。 薛原摆摆手,笑道:“道歉什么的就免了,只要你还认我这个兄弟,那我也没什么好难过的了。”说着,他看了看手机时间,皱眉道:“已经过了晌午,我得快点赶车回去了,不然再拖一会天就黑了。” 陈小帅郑重道:“我送你去车站。” 两人并行,顺着大马路一直往车站走。 路上,两人聊了不少旧事,都是些小时候调皮干出来的混蛋事。比如往人家房顶丢火炮,又比如偷了隔壁家寡妇的光碟,躲在屋里看小电影。 两人相谈甚欢,脸上都映着会心的笑,仿佛一切都回到过去,彼此还是对方心中最可靠的玩伴。 到车站,两人告别。 陈小帅心情大好,走在回家的路上还不忘大笑几声。他笑唐见虎的愚蠢,也笑自己的幸运。他全然没想到,薛原竟如此够义气,愿意为了自己而欺骗他的顶头大哥。 陈小帅心中,能为自己做到这一步的兄弟,只有沈路和邱山,没想到今天又多出一个薛原。 而陈小帅庆幸之时,一只无形的大手已然将他封锁。 他还是太过年轻,纵使他的心智比其他同龄少年更为成熟,但他经历的事情还是太少。他中了薛原的诡计,薛原说不告诉唐见虎是骗他的。 薛原在车上便已打通唐见虎的电话—— 唐见虎:“冬瓜,你那边有什么事吗?” 薛原:“虎哥,我想和你说一下陈小帅的事。” 唐见虎:“陈小帅?呵……就是陈尧的那个堂弟啊。说吧,他那里有什么事。” 薛原:“虎哥,我先和你解释一下。陈小帅有两个,一个是大小的小,一个是春晓的晓,后者才是陈尧的堂弟,前者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 唐见虎:“你是说,陈小帅骗了我。其实他并不是陈尧的堂弟,就算我把他五马分尸了,陈尧也不会插手半分?” 薛原:“就是这个意思。” 唐见虎:“好的,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薛原:“虎哥!等等!” 唐见虎:“我还没挂电话,你别这么急。还有什么事,你说吧。” 薛原:“我今天见到小沁了,就是陈小帅的那个女朋友。她的原名叫苏沁,是个水灵灵的美少女,依我看来,她的妖艳还不下于燕子。前段时间赵姐不是说店子里的生意一落千丈,要找一个能替代燕子的女孩吗,这个苏沁就很合适。” 唐见虎:“呵……冬瓜,还是你机灵啊,我之前还想过这事,但人一忙就忘了。如果苏沁可以替代燕子的话,那务必把她弄到我们店子里来。” 薛原:“还有另一个问题。我们抓到陈小帅的把柄,要威逼苏沁容易,但最近张安把我们监视得很紧,我怕这事被他查到端倪,反而给我们引来祸患。” 唐见虎:“张安啊,这个你放心。他很快就会把监视阳光海岸的人撤走。” 薛原:“为什么?” 唐见虎:“我们市藏着一窝海外侵入的犯罪团伙,他们近期又活跃起来了。张安的首要任务是把那群海外分子捉拿归案,没这么多功夫来管我们。” 薛原:“那苏沁的事,交给我来办?” 唐见虎:“你想把这份功劳送给别人?” 薛原:“虎哥放心!一个星期内,我一定把苏沁带到我们店子来!” 第305章 妥协 薛原觉得自己抓到了陈小帅的软肋,若要拿这事去威胁苏沁易如反掌。他跟着唐见虎混迹了几年,早把威逼利诱等手段学透。选择目标,抓住其把柄,先冷厉恐吓,再好声好气劝说,只要对方不是脑袋一根筋的呆子,一般都会就范。像苏沁这种娇滴滴的小女孩,定然经不住外力的冲击,吓吓她就成事了。 薛原是这般想的,他也想好了整套执行计划。可是,他的计划的第一步便遇到了障碍——他要威胁苏沁,就必须单独把苏沁叫出来,但他没有苏沁的电话。 薛原思忖此事,他觉得去问陈小帅不太现实。因为陈小帅明显疼爱苏沁,若贸然去询问苏沁的电话,可能会徒劳无功,反而打草惊蛇,引起他的戒备。 薛原想着,很快想到苏沁曾在桂花香商务ktv上过班。她的老板,也就是余骁,定然有她的电话。所以,现在的首要之事是联系余骁。 薛原把这整套计划的逻辑与步骤理顺,便皱着眉又一次打通唐见虎的电话—— 唐见虎:“冬瓜,你还有事?” 薛原:“虎哥,是这样的。我手上没有苏沁的电话,也不太方便去问陈小帅。如果可以的话,你能问问余骁吗,他曾是苏沁的老板,定然存有苏沁的电话号码。” 唐见虎:“呵……你说这事啊。你想多了,余骁虽然人脉势力不及我,但他总归是我的前辈,有的时候,他可以不给我面子。” 薛原:“虎哥,你的意思是说,你之前就问过余骁了,他却没有给你想要的回复?” 唐见虎:“那老家伙,倚老卖老。早在两月前,我就问过他,想把苏沁的电话要到。他却说苏沁辞职时,他就把她的联系方式删除了。” 薛原:“就算他真的把苏沁的电话删了,他的通话记录应该还在,记录里也有苏沁的电话。退一步说,就算他把通话记录也删了,他手下的员工总不能也都把苏沁的电话删掉吧。” 唐见虎:“这个我知道,他摆明了是不给我面子。不过他把话说的很圆滑,既不得罪我,又不参与我们的事,我也没必要对他下手。” 薛原:“那眼下的事情有些麻烦了,我没有苏沁的电话,就很难单独把她约出来。我总不能一直守在县一中的校门口,这样太过招摇,容易出岔子。” 唐见虎:“你放心好了,我这里有苏沁的电话,待会短信发给你。” 薛原:“余骁不是没说吗,你怎么得到她的电话的啊。” 唐见虎:“余骁手下有个叫何真的主管,两月前因为一些事情被他踢出来了。碰巧,不久前我遇到了何真,见他行事果断又狠辣,是个可塑之才,就把他邀到我们店子来了。” 薛原:“原来如此。” 唐见虎:“若没其他事的话,我就挂了。” 薛原:“好的,虎哥。” 薛原挂了电话,没一会,他收到唐见虎发来的短信,正是苏沁的电话号码。他盯着那串数字冷笑,笑意邪意,仿佛预见了陈小帅和苏沁的悲惨结局。 可是,他笑着笑着,脸上又有了一丝迷茫,仿佛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事实上,薛原并非无心之人,他懂得义气。最初之时,他没有戳破陈小帅的秘密,只因他把陈小帅视作朋友。直到他亲自见了陈小帅,并得到冷漠的回答,这一切都变了。俗话说,你不仁我不义,陈小帅不把薛原当回事,薛原自然不管他的死活。 “小帅啊,你也别怪我狠心了。这么多年过去,我们都长大了。人都会变,你可以变得冷血无情,我也可以。” 薛原偏头看向窗外,飘忽的视线越发迷离,蓝的天,灰的路,红的花,绿的树,所有颜色都交织在一起,变模糊了,有种看朱成碧的错乱感。 *** 新城宾馆,顾铭和卿欢吃完早餐,便裹被子里蒙头盖面鼾睡了过去。 下午三点过,顾铭已经醒来,躺床上玩手机。 卿欢还在睡,他的睡相很可爱,精致的小脸满是欣喜,嘴角还噙着一抹梦口水,大概是做了美梦。而他的身子也很不老实,总会莫名其妙往顾铭这边翻,手臂一张,便将顾铭抱住。 短短十分钟里,顾铭连续把他推开三次,但他还是迷迷糊糊地往这边抱。 顾铭有些受不了了,心想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没必要再躺床上受罪,便翻身起床,洗澡去了。 顾铭从洗浴室出来时,已是三点半,卿欢还在睡,还是那副色眯眯的睡相。 ——不知道这家伙做了个怎样美妙的梦。 顾铭盯着他,会心一笑,不忍心去打搅他的美梦,轻手轻脚出了门。 顾铭在外边简单地吃了顿饭,又打包好一份炒饭,准备给卿欢带回去。 不巧的是,他提着饭一转身,便瞧见两个熟人,都是女生。一个相貌姣好,步子妖娆,另一个略有不及,但也算不上丑。 顾铭心惊,因为他看到这两个女生是从对面新城宾馆出来的,她们身后还跟着两个男的。 两个男的都是三十岁上下的壮年男子,他们的手很脏,总在前面两个女生身上摸来摸去,看着就一阵阵的恶心。 两个女生却都不在意这些,她们脸上有着美好若骄阳的笑,不时掩面,露出羞怯的仪态。 殊不知,她们与两个男的在大街上如此缱绻,早已丢掉她们该有的自持,哪里还有羞怯可言啊? 隔着大马路,顾铭静等着,想等他们四人走了再回宾馆。 这四个人却很有兴致,守在人家门口搂搂抱抱的,做完好多亲昵举动,这才依依不舍地挥手道别。 两个男的往左走,两个女生往右走,显然不是同路人。 更巧的是,顾铭看到右边的路口,有个女孩正莲步款款地往这边走,她和两个女生碰面了。 顾铭心一紧,因为从路口那边过来的女生是千云舞,她和卿欢约好的,今天过来玩。她明显也是要去新城宾馆。 三个女生在路上相遇,竟能笑着打招呼,仿佛彼此是关系非常要好的闺蜜。 顾铭皱眉,他听不见这几个女生在说什么,也不方便凑过去听,便只能远远看着。 顾铭看到,千云舞脸上有着粲然若春晖的美丽笑容。她和两个女生说话时,眉飞色舞,神色激动,仿佛她做了一件大事,正要和两个闺蜜分享。 这三人聊了一小会,相互挥手,分了道。 顾铭看着那两个女生往街道路口转过去了,这才大步跑过马路,站在新城宾馆门口等千云舞过来。 “顾铭,你在等我吗?”千云舞走近,她疑惑地盯着顾铭,又偏头看向宾馆里边,没见卿欢,便问:“卿欢呢?” 顾铭摇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凝着眉头认真问:“你和那两个女生很熟吗?” ——两个女生,一个是伍琦,一个是徐蔚。 千云舞眨巴着大眼,摇头:“我和她们当然不熟啊,如果不是她们和我打招呼,我都不搭理她们的。” 顾铭又问:“那你和她们聊了什么?” 千云舞眼睛一亮,露出美丽笑靥:“我和她们聊了男生的发型啊。” 顾铭嘴角一抽,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犯傻了——这么久以来,顾铭基本上摸清楚了千云舞的性格。她属于非常活泼外向的女孩,只要有人愿意和她说话,她就能笑着和对方畅聊许多莫名其妙的话题。 所以,她和那两个女生聊天,并不代表她和她们很熟。 顾铭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抱歉了,我不该怀疑你。” 千云舞不解道:“你怀疑我什么了?” 顾铭实在不能把“我看到她们刚和男的开了房出来”这样的话说出来,便尴尬地笑笑:“没什么,你不是要找卿欢吗,我带你去。” 千云舞甜笑着“嗯”了一声,静站着等顾铭带路。 顾铭把手头的炒饭递给她,微笑道:“这是我给卿欢带的饭,待会你送给他吧,他会很高兴的。” 千云舞又“嗯”了一声。 顾铭不再言语,领着她上路,抵达卿欢住的房间,门卡一刷,两人便进去了。 令人无语的是,他们进门便看到非常不雅的一幕——卿欢竟光着身子坐床边抽着烟。 顾铭还好,他是男的,见多了男性的身体构造,见怪不怪; 千云舞就不一样了,她可是鲜少接触过男生的女孩啊。见此慕,她先是愣住,大概是脑子陷入空旷了,足足三秒过去,她脸一红,捂着脸惊叫出声,“卿欢,你想干什么啊!”接着快步往外跑。 屋内,两个男生对视,均看出了对方脸上的古怪。 “你愣着干什么啊,快去把云舞追回来啊。” 卿欢反应很快,他仓促穿衣,并唤顾铭去追人。 顾铭有些无语,这会也不知该说什么,转身就往走廊上跑,但千云舞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 顾铭追出宾馆,瞧见千云舞正往左边人流里蹿,便不迟疑,大步追,同时解释道:“千云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别跑啊。” 千云舞却仿佛没听见一般,一个劲地跑,就像老鼠遇到了猫,有多快跑多快。 顾铭只得使劲追,这次和上次一样,他铆足全力,竟还是不能追上千云舞。 好在,千云舞有些慌乱,步子很不稳,跑着跑着,脚一滑就摔倒了。而她手上提的饭也落在地上,饭盒摔开了,散了一地。 顾铭追上去,半蹲着身子,伸手,想拉她起来。 她却很不给面子,直接偏过头去,两手一捂面,呜呜哭了起来,嘴里还非常委屈地说着“我不要和你们开房”之类的话。 顾铭脸色一僵,因为围观的人听到千云舞的哭诉声,开始指指点点的,各种不好的言论交织起来。 ——我的天,就算要开房,也不是我跟你啊。 顾铭无奈,面对女孩的哭泣与周遭之人的数落,他百口莫辩,只得干巴巴地立在原地。 没一会,卿欢追过来了。 他一眼瞧见摔地上的千云舞,直接走上去,也不管她的挣扎,将她整个人抱起来,转身就往新城宾馆走。 这过程中,千云舞抬手不断去捶他,力气还不小,敲出了“砰砰”声。 但卿欢很淡定,仿若没事一般,任由千云舞捶打,不疾不徐地往新城宾馆走。 千云舞捶着捶着,似乎捶累了,两手往卿欢脖子上一挂,竟也不挣扎了。 她妥协了。 “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家谈恋爱吗!” 顾铭回头,恶狠狠地剜了一眼那些围观后还想继续跟过来的路人,大叫出声。 那些人也算识趣,嘲讽几句便不跟了。 三人回到宾馆,卿欢把千云舞放床上,抓起她的手,卷开她的衣袖,盯着她手心的磨伤皱眉连连。 千云舞闭着眼,她以为卿欢在脱她的衣服,便咬着嘴说道:“随你吧随你吧,反正我的命也是你救的,今天以后我们就不相欠了。” 她说着,没感觉衣服被人脱下,手心却传来一阵疼。 她悄悄抬眼,瞧见卿欢正轻轻吹自己的伤口。他把自己手心上沾的灰全都吹掉,还用舌头轻轻舔了一下,确定伤口都处理干净了,这才停下。 “顾铭,帮个忙,去附近药店买点创伤药和纱布。” 卿欢回头说了一句,再度看向千云舞。他露出童真污垢的笑,安慰道:“云舞,你别乱想,刚才是事情是误会。” 千云舞怔怔地盯着他,不语。 顾铭知道自己是多余的,转身便往门外走,出门时顺手把门带一下。 屋内只剩卿欢和千云舞了。 卿欢小声说一句“等顾铭买药回来就给你擦药”,转过身去脱衣服。 或许是卿欢的话语中带着温暖的魔力。见此幕,千云舞竟不觉得卿欢脱衣是要做什么不轨举动了。 卿欢脱下衣,光着膀子,露出瘦弱的肌体。他的胸口和后背都有淤青,是千云舞先前大力捶打所致。 但他没在意这些伤处,只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右手手腕的七条割伤。 “我很早以前就说过,当我遇到那个人时,我就把剩下的两条伤疤补上。” 卿欢低语着,摸出裤子兜里的小刀,抽出刀身,用刀锐抵着右手手腕。 紧接着,刀光闪耀,两条鲜红的刀痕豁然浮出。 第306章 燃血 顾铭推开门的第一眼,看到了血,殷红如娇艳玫瑰花蕾的血。它顺着光洁的手腕艰涩流动,滴答答滚落在地,映出一地绚烂。 顾铭知道卿欢干了什么,他昨天陪卿欢一起去买刀时就知道卿欢要干什么。他知道,手腕的伤疤是卿欢的执念,从卿欢看到夏书遥的第一眼起,这执念就汇聚成型了。 夏书遥的离去对卿欢打击很大,他手腕的刀痕就此停留在七道,补全不了最后两条疤。 今天,他终于把心头的魔障摒除了,因为他找到比夏书遥更适合自己的人。他当着千云舞的面将手腕划破,汨汨淌动的鲜血成为最可靠的宣誓,山盟海誓,矢志不渝。 顾铭意料到了这一幕,却没曾想会撞个正着。而更不可思议的是,千云舞的手腕也有血,同样是九条疤,细密地排布着。似乎卿欢用这种方式表明决心的同时,千云舞也用同样的方式做出回应。 顾铭觉得,卿欢和其他同龄男生不一样。他乖巧的时候,像刚学会走路的小娃娃,粉雕玉琢的脸,清脆稚嫩的声线,都显得那么可爱;而他叛逆之时,比之其他人要疯狂得多。他可以往屁股上垫一块胶板,然后从上百米长的陡坡上滑下去;他可以捏着两尺长的小刀子,豁然捅破灰豹子的肚皮;他还可以在众目睽睽的操场上,将千云舞抱起来,对所有人宣布,她是他的女朋友。 这样一个少年,用自残的方式像心爱的女孩证明自己,或许可以理解。 但千云舞呢?她分明是个较弱的小女孩,她从小到大受过的伤可能还不超过九。今天,她却咬牙往手腕连续割了九下,这又需要何其大的勇气啊? 眼前的画面仿佛凝固,连时间也为之静默。顾铭觉得,这一刻在某种意义上成了永恒,不仅当事的两人会铭记今天这一幕,作为旁观者的自己,也难以忘怀。 “云舞,你怎么这么傻啊。流了这么多血,该有多疼啊。” 卿欢顾不得自己的手,反而抓住千云舞的手,盯着她的手腕,一脸的心疼。 千云舞露出甜美的笑,认真说:“虽然我也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但你划破了手,受了伤,我就不能视若无睹。我是个普通的女生,没有超能力,也没有魔法,没办法帮你止痛,也没办法消除你手上的伤。所以,我还是陪你一起受伤,一起疼吧。” 卿欢沉默,千云舞的这句话兴许是他们交往这么久以来,他听到的最暖心的一句话。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看错了这个女孩。她远没有表面的这么软弱,反而坚强无比,比大多数男生还要坚强。 卿欢又一次深深地体会到,自己能遇到千云舞真是太幸运了。 两人相视而笑,却又不再言语。对他们而言,现在的沉默,大概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顾铭站在门口,想把手头的创伤药和纱布递过去,但又有些不忍打扰他们,只得安静站着。 艰涩的血再度流动,滴答落在地上。很轻微的流体溅落声,在此刻却尤为醒耳,在场三人都清楚的听到了。于是,静默的时间再度回过神来,如他们手腕的鲜血一般,滴答答流动起来。 “顾铭,你可算回来了,快把药和纱布给我,云舞受了伤,要擦药包扎。” 卿欢回过神,眼角余光看到人影,当即转身,对着顾铭说道。 ——原来你现在才发现我已经回来了啊。 顾铭的嘴角轻轻抽动,露出僵硬的笑,把装药和纱布的袋子递过去,尴尬地说:“好的,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另写一个房间去。” 卿欢仿佛没听到顾铭的话,他拧开药瓶的盖子,小心翼翼地给千云舞擦药,再用纱布把她的手包的严严实实的。 这一系列过程,看似漫长,其实不到一分钟。 顾铭在原地站着,知道卿欢压根就没看自己,便不再逗留,转身出去了。 *** “顾铭好像有些不开心,他一声不吭地走了。” 千云舞捏了捏手,觉得伤口不疼了,又把药瓶拿过来,要给卿欢擦药。 卿欢错愕道:“你说顾铭?他怎么了?”他先前的确没怎么注意顾铭,因为他被千云舞迷住了。而且,那殷红绽放的血花,又一次唤醒他尘封的记忆,血与火的交织,使他目眩神迷。 千云舞是个很细心的女孩子,他凝视卿欢的同时,却也把小部分注意力放在顾铭身上。所以她知道顾铭有些不开心,应该是因卿欢的无视而郁闷。 千云舞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卿欢,他却回以自信的一笑,“云舞,你想多了,顾铭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 千云舞蹙眉道:“正是因为你们关系好,他才会生气啊。” 卿欢细想,忽然觉得这话有道理,点头:“是啊,我和他那么要好,的确不该对他视而不见。” 千云舞甜笑道:“那待会你要给他道个歉。” “顾铭不喜欢别人对他道歉,他也从不像别人道歉,所以道歉什么的还是免了。”千云舞已经帮卿欢包扎好伤口,他尝试着甩了甩手,没见出血,便笑道:“有的时候,道歉并没有实质的作用,特别是对自己关系要好的人而言,一句‘对不起’反而使双方疏远了。” 千云舞能听懂这话的意思,所谓“一切尽在不言中”,不一定是指痛彻骨髓的心痛,也可以指深厚的情谊。 前者多是男女感情出了裂缝的无言,后者则多是勾肩搭背的兄弟之间闹了小矛盾。 “做错事就应该道歉,这么简单的道理,放到你们男生这里,就变了味。”千云舞小声嘀咕,忽然莞尔道:“我们不说顾铭了,说点别的。” 卿欢问:“你想听什么?” 千云舞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脸一红,有些羞怯地问:“你先前为什么光着身子在房间里等我啊。” 卿欢一愣,两颊也跟着红起来,干笑道:“我刚洗完澡,想等身子都干掉再穿衣,恰巧不巧的,顾铭带你来了,而且没敲门,这才闹出误会的。” “原来是这么个原因啊。” 千云舞掩嘴笑,眨巴着大眼扫视卿欢,这会的她眼神有些古怪,仿佛她看了一次卿欢的身子,再看,哪怕卿欢已经穿好衣服,她也能一眼将之看穿。 卿欢被盯着有些不自在,嘴角扯动,露出一口亮晶晶的白牙:“你再这样看我,我就把摁床上吃豆腐。” “我才不要。” 千云舞嘟嘟嘴,果断摇头,但她的双目仍直勾勾地锁着卿欢。 卿欢就说:“肚子有些饿了,先前看你带了饭,结果掉地上了。要不这样,我们先出去吃点东西,吃完再到处转转,城里的好东西多,看到喜欢的吃的穿的玩的,就买。” 千云舞摇头:“我吃过饭过来的,现在不想吃东西。你饿的话,也先等等,我还想和你多聊一会。” 卿欢道:“我们边走边聊啊。” 千云舞任性道:“我先前被摔疼了,现在不太想动,想多坐一会。要不你就自己出去吃,我等你回来再聊。” “饿肚子而已,我很早以前就习惯这种感觉了,饿一会也没关系。你想聊什么,我陪你聊,聊完了再出去。” 卿欢不傻,他知道此刻把千云舞一个人丢在房间里不好,便很耐心地坐着,等待千云舞的发问。 千云舞也很直接,她一针见血地问:“卿欢,你晕血吗?” 卿欢摇头道:“我不晕血啊。为什么这么问?” 千云舞便说:“那就奇怪了。之前你看到血的样子很奇怪,明明睁着双目,却没有丝毫生气,仿佛双瞳都是死的。那时我还被你的样子吓到了,秉着呼吸不敢出声。” 卿欢解释道:“你误解了,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稍微出神罢了,并非晕血。你不信的话,我再放一点血,你瞧我盯着血看一整天也不会晕。” “哪有你这样自残的啊。你不关心你自己,也关心一下我啊。” 千云舞觉得这话有些可笑,但她笑不出来,因为她知道卿欢说这话并非全是开玩笑的。若她点头,卿欢真的会放血。所以,她有些不开心了,使劲拍了卿欢两下,委屈道:“我先前都说了要陪你一起受伤,一起疼。如果你再放血,我也只能跟着放血了啊。” 卿欢尴尬地笑笑,拍胸脯保证道:“那好,我以后绝对不再伤害自己,也不让你受伤害。” 千云舞甜笑着“嗯”一声,眨巴着大眼又问:“那你想起了什么事情啊?” 卿欢沉默,双目再度变得空旷,陷入了漫长是思忆。 千云舞很耐心,她不出声,静等卿欢回答。 如此过去数分钟,卿欢终于开口,他的脸色变得低郁,声线也变得沉重冗长:“那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还在读幼儿园,整天哇哇大叫着,四处乱窜。 我家住在山脚,侧面是一条宽阔的山路,直上山顶的大煤矿。而闪耀有一个粮站,建筑规模不大不小,占地数亩。 那一天,夕阳西下,天色渐暗。晴空万里的天穹上响起酷似雷声巨响,震耳欲聋。我往窗外看,却并未看到惊雷,天边仍悬着残阳,证明那声响并非天公怒吼。 爸爸在看报纸,妈妈在厨房做饭。他们也都没把巨响当回事,因为我们镇四处环山,是天然的石料开采基地,镇上也经常能听见开采山石的工人用雷管炸山的声音。 巨响过后,又有连串乱哄哄的碰响声传来,分明是山石滚落的声音。似乎这更证明先前的巨响不过是工人在采石罢了。 紧接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大地开始颤抖,所有家具都东倒西歪,屋内的人也都站不稳了。屋子外传来邻居们慌乱的脚步声与仓促的惊吼声,他们说粮站坍塌了,山脚下的房子都要被砸成碎片。 爸妈反应过来,当即放下手头的事,来大厅抱我,想一起逃出去。 可是,他们慢了,当爸爸把我抱起来时,刺耳的撞击声回旋开来,我们家轰然破碎。 我们都被埋在房子的废墟下。 妈妈离我很近,被破碎的巨石砸的粉碎。爸爸把我护在身下,粗大的房梁砸在他的脑袋上,脑浆和血不断溢出,他嘴里也吐着血,好多血都渐在我的脸上,似乎还滴到我的眼睛里了。 救援队赶来时,已是两个小时后的事。 我们被救援人员从废墟里翻了出来。我就站在废墟上,眼睁睁看着已经变成尸体的爸爸妈妈。他们被医护人员架起的担架抬走,身子上面还盖上一层白布。但很快的,白布变成了红布,全被血渗透了——他们流了两个多小时的血,竟还没流干。 我看到,废墟里的炉子还燃着火,火光很艳,似乎还把一些木质家具都点燃了。 殷红的血光与跳跃的火光交织在了一起,变得同样凄艳。那一刻,我不知道是火点燃了血,还是血点燃了火。我只知,那血与火的记忆,成了我心中的永恒。 因此,我对血很敏感,一看到血,就仿佛看到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它把我淹没了,全身沸腾。 而那火光里闪耀的或是希望,抑或是绝望。” 卿欢一口气将整个故事讲完,这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事情,所以讲述起来非常生动,而生动中又藏着无穷的悲哀。 千云舞听着听着,神色也随之悲恸,眼泪不经滑落。 “那是希望!”她忽然抱住卿欢,把他整个人都抱在怀里边,啜泣道:“殷红的血,燃烧的正是希望啊!因为你活下来了,毫发无伤地活了下来!” 卿欢没哭,他深吸一口气,抬起手轻抚千云舞的头,笑道:“你说的没错。我曾经历过绝望,最初在孤儿院那几年,我过得很孤独,也很痛苦,甚至有过轻生的念头,但我又没有亲手了结自己生命的勇气,只能如行尸走肉般残喘着。 直到姐姐的出现,我的生命里有了第一缕光。她教会了我坚强,教会了我微笑,也教会了我生活。 尔后,我遇到了书遥,遇到了顾铭,遇到了你。” 第307章 谶语 下午,卿欢拉着千云舞去逛街,顺带叫上了顾铭。 卿欢没有道歉,甚至都没提之前的事,除了偶尔问顾铭几句,要不要买什么东西,基本上不和顾铭说话。 至于千云舞,她只在教室里找顾铭搭话,一出教室,他们和陌生人没多大区别。 顾铭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除了无聊地跟着前边的卿欢与千云舞,看他们携手笑谈,卿卿我我,一无是处。 他已经想好了,今天耐着性子留下,明天就向卿欢告别。虽然他觉得自己现在走也没什么不妥,但他总归是和卿欢一起来玩的,不能因为千云舞的出现,他就怯场一般,灰溜溜逃走了。 晚饭时,顾铭接到一个电话,是苏沁打来的。她问了两个人,一个是薛原,一个是唐见虎。 顾铭见过薛原。在唐见虎的酒吧里,有个长的像西瓜,外号却叫冬瓜的胖子,便是薛原。但顾铭只认得这个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能对号入座,便只能回答“不知道”。 至于唐见虎,顾铭的了解也不多,只知道他不好惹,除了罗不遇那王八蛋,几乎没人敢去惹。所以顾铭也只能含糊其辞,随便应几句就糊弄过去了。 电话另一头,苏沁的语气变得尤为沉重,她说:“好吧,我知道了。谢谢你,顾铭。” 顾铭听出了些许端倪,神色也变得郑重,问:“苏沁,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可以试着和我说说。或许我并不能帮到你,但我愿意认真听。” 苏沁叹息道:“今天我去了小帅家,见了他的爸妈,本来是挺开心的一件事,但来了个不速之客,是个胖子,叫薛原。小帅邀他来家里吃了饭,还亲自送他去车站。小帅回来时,仿佛变了个人,虽然他在我面前努力表现得自然,但我能看出来,他心里藏了忧虑,而他忧虑的事情,兴许与那个叫薛原的有关。” 顾铭皱着眉思索,心想陈小帅那种狠人,甚至不把唐见虎放在眼里,还能有谁使他忧虑?于是,他微笑着说:“苏沁,你应该是多虑了,陈小帅可不是一般的高中生,他能遇到什么麻烦事?” 苏沁:“希望如此吧。” 顾铭:“对了,苏沁。以后你还是少给我打电话,让陈小帅知道了不好。” 苏沁:“有什么不好的?” 顾铭:“他嘴上不说,不代表心里不说。总之,你要找人谈心之类的,还是别找我。若你遇到困难了,倒可以找找我,我会尽力帮你。” 苏沁:“好!我再也不会给你打电话了!” 顾铭心一沉,他知道苏沁误解自己的意思了,正想解释,听筒里却传来“嘟嘟”声,电话已经挂断了。 ——妹子啊,陈小帅远没有你所想的那么温柔可亲。我只是不想给自己制造麻烦,才说这句话,并非想和你划清关系啊。 顾铭苦笑,半晌又释然地伸伸腰。他觉得,自己和苏沁就此陌路也没什么不好。她有了陈小帅,自己有了风雪,彼此都过得好的情况下,不联系,不打扰,反而也是为对方好。 “是风雪给你打电话了吗,还刻意躲远一些接电话。” 顾铭回到馆子,刚坐下,卿欢竟主动对自己说话了。 顾铭疑惑,问:“你怎么关心起我的问题来了?” 卿欢笑道:“云舞好奇,想知道你女朋友长什么样子。你恰巧去接电话了,我就猜,是风雪给你打电话了。” 顾铭一愣,想到很久前千云舞对自己说过的话。当时千云舞刚成为顾铭的同桌,两人聊了很多,但顾铭一直保持不冷不热的平静。她便说:“像你这样镇定的男生,心里面一定装着某个女孩。” 顾铭迟疑片刻,抬眼看向千云舞,认真问:“你真想知道小雪长什么样子?” 千云舞甜笑着点头。 “那你等会。” 顾铭摸出手机,点开风雪的qq头像,问:小雪,在吗? 风雪秒回:我在啊,就等你找我聊天呢。 顾铭:能现照一张相片发给我看看吗? 风雪:怎么?想我了? 顾铭:对啊,无时无刻都想着你。 风雪:那你稍等一会,我翻一下相册,找一张好看的相片发给你。 顾铭:不用翻相册,现在随便照一张就行了。 风雪:那好吧。 顾铭静等数秒,风雪的照片发来了,是一张全身照——那是一个相貌非常精致的女孩,肤白皮嫩,明眸皓齿,唯一的瑕疵是,她额上的一条细细的伤痕。她留的长发,乌黑的发丝松散地披在脑后,两鬓还轻轻顺下两缕。她穿的橙色帽衫,蓝色牛仔裤与白色休闲鞋,颜色搭配上挺不错,一眼惊艳,就算久看下去也没有审美疲劳感。她甜笑着,向前伸出双手,那活泼的动作,仿佛要跳出手机屏幕,直接出现在顾铭面前。 顾铭盯着手机看了好一阵,心想这丫头好像越来越好看了,心头有些得意。他干咳两声,很淡定地把手机递给千云舞,淡淡说道:“你想看就看吧。” 千云舞看了一眼,细长的眉梢忽然抖动起来,显得有些激动。她张嘴,但牙齿打颤了,咬了舌头,便吃痛,吞吞吐吐地说:“这、这么……这么漂亮的女生,居然是你女朋友?” 顾铭脸一黑,干巴巴问道:“你觉得我不配?” 千云舞察觉到自己失言,掩嘴一笑,又把手机递给卿欢看了一下,再还给顾铭。 顾铭能瞧见千云舞眼中的询问之意,她在问卿欢,照片里的女孩是不是顾铭的女友。卿欢也用眼神给予了肯定回复。 “啊,顾铭,我只是觉得你太有福气,并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千云舞甜笑着解释一句,便老老实实低头吃东西了。 ——嘴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觉得我不配吧。若我告诉你,最早之时,是小雪追的我,不知你会不会惊掉下巴。 顾铭心里想着,这回也算扬眉吐气一回,挫了挫千云舞的傲气,让她知道她虽漂亮,却也没漂亮到令人忘怀自己的的程度。 片刻,顾铭的手机又响了,是风雪发来的消息,她问:怎么样?我是不是越来越漂亮了? 顾铭一笑,当即做出肯定回复,与风雪继续聊了起来。 当天晚上,顾铭单独写了一个单人电脑房,把之前的房间让给卿欢和千云舞。 两个房间相邻,就隔了一堵墙。 顾铭一个人住,感觉房间大了,人也清净了。 顾铭和风雪玩《跑跑卡丁车》,一玩就玩到了半夜。 期间,两人又聊了些比较奔放的问题。 风雪问起了卿欢与千云舞。 顾铭如实说:“他们现在睡一张床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风雪问:“那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顾铭道:“这家宾馆的隔音效果很好,我什么也听不到。” 风雪指责道:“你笨啊,隔音主要是门和墙,窗户并不隔音的。你不是住他们隔壁吗,你现在打开窗,把头探出去听听,应该能听见他们说话或者‘做事’的声音。” ——“做事”这个词,拉得稍长。 顾铭惊讶道:“你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 风雪说:“虽然我很想说‘脑子灵光一点,自然就想到了’,但我不想对你撒谎,这个办法是李奇告诉我的。” 顾铭问:“李奇又是怎么知道的?” 风雪不耐道:“你哪来这么多问题啊,照我说的去做就对了!” 顾铭想到一个可能,那便是李奇曾这样偷听过人家的私事,方才知道这个办法。可是,李奇那样冰清玉洁的女孩子,怎会做出这种事来啊? ——女孩啊,没一个省油的灯! 顾铭又一次想到这句话,迟疑着往窗户边走。 从道义上说,他的确不该去偷听人家的对话或者其他声音,上次顾铭偷听了杨雷和杨叔叔的对话,懊悔了很长一段时间;从交情上说,就算顾铭真的听了,并且主动告知卿欢,卿欢也不至于动怒。 顾铭反复斟酌,咬牙做出决定——听! 于是,他推开窗,把脑袋往外探,入眼的是夜间阑珊闪耀的街道。耳边没声音,不仅隔壁房间没声,大街上也没有声音。 顾铭静听一阵,的确是万籁俱寂,听不到声响,心想要不人家的窗户也隔音,要不人家早睡着了。他不再多想,准备撤回。 却在这时,隔壁窗传来一阵低沉的娇喘声。 顾铭的身子猛地一僵,他百分之百确定,隔壁的两人定然在“做事”。因为他识得那声音,小电影里的销魂声音,任谁听了也没那么容易忘记。 顾铭的心忽然变得沉重起来,因为他仍戒备着千云舞,总觉得她没有表面这么单纯。 不过他细想一阵,又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不管千云舞简不简单,她成了卿欢的女人,总不至于去害卿欢吧。 顾铭再回电脑前,把自己得到的答案告诉风雪。 风雪冷笑道:“这么容易跟人上床的女人,一定不是好东西。” 顾铭尴尬地笑笑,说:“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风雪何其聪明,只听顾铭的笑声便知道他想说什么,索性直接把他的话说了:“你不就想说,我也陪你上过床吗。” 顾铭道:“我什么都没说。” 风雪无所谓地说道:“你不用这么拘谨,我们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孩子了呢。再过不久,我们都十八岁了。我觉得,是该说一下这个问题了。” 顾铭的心“砰砰”乱跳,知道风雪要说什么了,但仍佯装不知道,问:“什么问题?” 风雪淡淡说道:“上床的问题。” 顾铭心头越发灼热,强行镇定道:“我们上过床了啊。” 风雪道:“那不一样,只是睡一起,又没做什么事。” 顾铭问:“你的意思是说……” 风雪忽然娇媚一笑:“对呀,你想对我做什么事吗?” 顾铭喉咙一阵干涩,想回答“想”,但又觉得这样回好生唐突,万一惹得风雪不开心了,还不好解释,干脆装聋作哑,先沉默一阵,看风雪怎么说。 顾铭耐心等着,怎知风雪什么都不说,似乎她也在等顾铭回答。 顾铭忍不住了,干脆大胆道:“想啊,很久以前就想了。” 风雪道:“我以为你会绕些圈子,拐弯抹角地回答,没想到你直接就承认了。” 顾铭镇定道:“想是一回事,只要你不点头,我就不会越轨。所以,你不能说我色,也不能说我猥琐。” 风雪似乎没听顾铭的话,直接说:“等我十八,你来找我吧。” 顾铭道:“我们不是说好了,上大学时再见吗?” 风雪凶巴巴吼道:“如果你想等到上大学时再说,那就慢慢等吧!” 顾铭虽然被吼了,但心里却乐呵得很,连忙道:“好的好的,等你十八。” 当天晚上,顾铭又做了一个美梦,或者说春梦更为合适,直到他醒来时,嘴角还挂着傻乎乎的笑容。 九点过,顾铭去敲卿欢房间的门,敲了很久都没见回复。 顾铭迟疑一阵,给卿欢发个短信,说:我就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先回学校了。 顾铭一开始就没打算回家,因为家里没人,独自守着空荡荡的房子,岂不哀伤?所以他回了学校,准备住寝室里,每天看看书,走动走动就过去了。 令顾铭没想到的是,沈路竟在寝室住着。 他遇到好事了,肉嘟嘟的脸上尽是笑,一副春光满面的样子。 甚至,他都忘记自己和顾铭的立场,看到顾铭的第一时间,还笑着打招呼:“顾铭,你没回家吗?” 顾铭心头惊讶,但不露于表,同样微笑道:“家里没人,回不回去都一样。” 沈路道:“不回也好,我们同在学校,还多个照应。” ——除了开学当天,你何时给过我照应啊? 顾铭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今天好像很开心。” 沈路竟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当然开心啊,因为我昨晚把杨小燕那混账女人制服了!” ——制服的意思是,你睡了她吗? 顾铭干笑两声,不再说话了。 没多久,卿欢的短信发来了,他说:顾铭,从今天开始,我就是男人了! 顾铭:恭喜恭喜。 卿欢:你也不用气馁。依我看,你也快了。 顾铭估算时间,从现在到风雪的生日,还有大半年,便回:快不起来。 卿欢:你别妄自菲薄。依我看,这个假期就行了。 顾铭:怎么说? 卿欢:不怎么说,反正我这样觉得。 第308章 地狱 顾铭想到自己和卿欢初遇时,卿欢说过的话。他说他觉得他和顾铭会成为关系很要好的朋友,这话没有任何依据,只是单纯的感觉到了。 结果,这样无根据的话成真了。横跨一年的时光,原本在合中读书的顾铭休学了,除夕的后一天,阴差阳错的,顾铭再次遇到卿欢。他们共同经历了一系列事情后,确乎成了关系要好的朋友。 顾铭还想到了杨雷与风雪,他们说过的话,也存在一定程度的预见性。 这个人世就是如此奇怪,明明不可控的未来,偏偏能被预言,而且被预言的未来,常常是预言者的无心之失。 顾铭开始郑重思考这个问题,他觉得,自己心中只有风雪。哪怕一个貌美如花的美少女忽然光着身子站在自己面前,自己也不会色欲熏心,反而会闭目躲避。 除非,自己被一个美女绑架了,手和脚都被捆得严严实实,整个身子动弹不得,躺在漆黑的小屋子里,被强迫做那种事情。 这种事发生的几率无限趋近于零,或者直接说等于零也不为过。 所以,纵使卿欢有着诡异的预见能力,顾铭也不相信他的话,非常自信地打字,回:如果你说对了,往后我对你唯命是从。 卿欢:哈……这话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你可不要后悔。 顾铭:相反,如果你说错了,那你就得听我的。 卿欢:成交! *** 时间回退一些。昨天,苏沁在陈小帅家里玩到下午六点,也就是晚饭时间。她没在陈小帅家里吃饭,不管陈妈和陈爸怎样热情挽留,她都选择了推脱,而推脱理由是:爷爷病了,他一个人在家里多有不便,需要人照顾。 这个理由足够充分,纵使陈妈,陈爸有些怀疑此事的真假,却也不好追问,只得挥手送客。 陈小帅亲自送苏沁去车站,一路上两人各有心事,均保持沉默。 直到苏沁买好车票,快要到点上车时,陈小帅说了句:“苏沁,其实就算你留在我家睡,我也不会对你做任何事情。” 苏沁莞尔:“原来你猜到我的忧虑了啊。” 陈小帅面无表情地点头:“因为你和我说过你爷爷的事。他的确卧床不起,但有你奶奶照顾着,所以你刚才的话都是借口。而你找借口辞行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等吃了晚饭,你回家的最后一班汽车也发车了,你回不了家,就只能在我家睡。你怕我趁你睡觉时对你做出不轨的举动,这才巧妙地抽身而退。” 苏沁叹息道:“小帅,你真的好聪明。” 陈小帅认真道:“相信我。在得到你的允许之前,我不会做傻事。所以,留下来吧。” 苏沁沉默半晌,依旧选择摇头:“小帅,我相信你,比世间的任何人都要相信你。不过我还是不能留下来。就算我们在交往,也还远远没发展到可以同住一檐的程度啊,心理上、年龄上、感情上都是如此。况且,我是个女孩子啊,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住在你家里,不是惹人笑话吗?” 陈小帅点头:“那好,我不劝你了。” 苏沁道:“等我什么时候做好了心理准备,我就住你家里。” 她说完这句话,却没等陈小帅回答,大步往检票口里跑了。 车上,她给顾铭打了一个电话,没问出自己想要的信息,反倒闹的有些不愉快,闷闷不乐地挂了电话。 苏沁回到家里,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随便煮点东西吃掉,洗澡,换衣,睡觉。 次日清早,她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来电显示是广安。 她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个电话里藏着凶机——女生的直觉往往很准,至少比顾铭那种半吊子的直觉准的多。 苏沁犹豫了许久,终是咬牙点击了接听键—— “你好,苏沁。” 电话另一头传来粗糙又沙哑的男生,因为电信号波动的关系,从电话里传出的声音往往和说话者的原声有些区别。苏沁没识出这个声音的主人,便蹙着眉说:“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 陌生人:“我们昨天才见过面,你这么快就忘记我了?” 苏沁的心一紧,瞬间想到那个长的又胖又丑,眼中还藏着邪意的男人,当即冷声道:“薛原是吧。我不管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电话的。我和你不熟,你有什么事,直接找小帅去,我挂了!” “嘿嘿……如果你不怕后悔的话,尽管挂。” 苏沁准备挂电话时,听筒里传来令人作呕的恶心笑声。她听清楚了薛原的话,心中忽然升起强烈的不安,手指颤抖起来,竟难以按下挂断键。 薛原:“苏沁,其实我找你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想请你出来一起喝杯茶,聊聊天。如果你赏脸的话,就来广安的不夜酒吧。到了给我打电话,我这里随时欢迎。” 苏沁:“喝茶不该去酒吧,而是茶楼。” 薛原:“茶楼也好,酒吧也罢。总之,你最好尽快来一趟,不然陈小帅是死是活,我就不敢保证了。” ——果然,小帅对我藏了秘密。 苏沁深吸一口气,强行平静,说:“你以为你是谁,莫非小帅会怕你?” 薛原:“陈小帅的确不怕我,但他怕虎哥。” 苏沁:“虎哥是谁?” 薛原:“广安城南的唐见虎。” ——又是唐见虎? 苏沁想到陈小帅曾自信满满地说过,他不怕唐见虎。可是,若他真的不怕,昨天怎会一反常态地接待薛原,甚至还亲自送薛原去车站。 苏沁几乎肯定,当时的陈小帅说了谎,他不是不怕唐见虎,反而打心底畏惧着。他说谎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不想在卿欢和顾铭面前丢面子,更不想厚着脸皮请卿欢的姐夫,也就是罗不遇帮忙撑场子。 陈小帅是一个永远光鲜灿烂,高高在上睥睨旁人的不凡少年。他心中的高傲驱使着他挺直腰杆,哪怕深知某些人是得罪不起的,哪怕深知稍微低下头,就能免去许多祸患。他仍选择了属于自己的尊严与高傲,顶着无穷压力扬起头颅。 苏沁迟疑,许久之后,冷冰冰说道:“我知道了,正午之前,我会找你。” 薛原:“那我可恭候你的光临了。” 挂了电话,苏沁无力瘫坐在床边,她想打电话询问陈小帅,但她又有些难以启齿。她知道,只要她把这些话说给陈小帅听,陈小帅必然勃然大怒,坚决反对自己去找薛原,可能还会叫上一大群人去找薛原麻烦。 可是,薛原的背后站着唐见虎,陈小帅由衷恐惧着的唐见虎。他若一怒之下打了薛原,那事情只会一发不可收拾。 唐见虎会怎样对待他?先把他抓起来,毒打一顿,然后关在黑屋子里不给饭吃?或者直接抓起砍刀,削下他的膀子与大腿? 苏沁越想,心里越害怕。她不知道自己去找薛原会落得什么下场,亦不知道自己不去找薛原,陈小帅会付出什么代价。 ——如果报警会怎样? 她想到这个办法,但很快又将之否定了。报警最多能救一时之急,却无法把唐见虎送进监狱。如此一来,除了把事情进一步激化,别无他用。 她犹豫了很久很久,最终选择了去。他要去找薛原,不管那人要对自己做什么,都不得不去。 因为她心里有一杆秤,陈小帅占据其中太多太多的重量。 一年半的等待,一年半的守望,苏沁看清了自己的心。她爱陈小帅,纵使她知道陈小帅并没有表面的这么完美,她依旧爱着他,就如同他爱着她一般。 当天正午,不夜酒吧,苏沁如期而至。 “我叫苏沁,来找一个叫薛原的人。” 苏沁来之前给薛原打了电话,按照他的指示,到酒吧之后,直接对门口站位的服务员说一声,便有人带她进去。 果不其然,服务员听到苏沁的话,当即鞠躬,又做出“请”的姿势,把苏沁往里边领。 苏沁跟着服务员,顺长廊走进大厅,一直抵达柜台。 服务员对着坐台的古典美女恭敬说道:“赵姐,这位美女就是苏沁,她来找原哥。” 赵姐道:“我知道了,你回去站位吧。” 服务员鞠个躬,转身就走。 赵姐绕过柜台,凝着双目打量苏沁半晌,忽而摇头道:“像你这么好的女孩子,也来这里上班吗?”——这类似的话,她曾对夏书遥说过。 苏沁蹙眉道:“抱歉,我来这里找人,而非上班。” 赵姐微笑着点头:“好的,你跟我来。” 赵姐领着苏沁往电梯的方向走,但并未点开电梯门,而是走向旁边的楼梯间。 楼梯间有探照灯,很亮,并不阴森。 但苏沁站在楼梯口,仍有种皮肤发凉的感觉。因为一楼并不是最底楼,楼梯还往下延伸着,存在地下楼层,而且往下的楼梯道没有探照灯。 苏沁往下边看去,目光探得越深,视线便越黑,仿佛这是一条直通地狱的火照之路。 “往下走,从地下一楼出去,冬瓜和虎哥都在那里。”赵姐往下指了指,慎重提醒道:“那下面的环境不是特别好,总有异味,画面也不是特别好,比较吓人。你去之前,做好心理准备。” 苏沁的身子微微一颤,问:“你的意思是说,你不带我下去了?” 赵姐道:“在这酒吧,很多地方是我不能去的。” 她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 苏沁迟疑,盯着楼梯下面的黑暗,使劲一咬牙,抬步往下走。 好在,从地面一楼到地下一楼,也就二十几步梯子,只需往楼梯口折转一次。 地下一楼的画面和她想的不太一样,因为出了楼梯便有光,是很明亮的白炽灯光。光线的照耀下,似乎一切黑暗都退散了。 苏沁认真打量四周,发现地下一楼其实也不大,就一个长廊和一个大厅。 长廊两侧都是木质的壁头,其中还镶嵌一些假树与假爬山虎,绿意盎然,有种古香古色的视觉美感。 她忽然放松了许多,大着胆子往里边走。 穿过长廊,直抵大厅。 紧接着,可怕的一幕出现了——装修精美,打扫干净的厅里有异味,那是浓烈的血腥味。一个男人被困在房柱子上,他被扒光了衣服,全身都是鞭挞的血痕,鲜血至他嘴里,鼻孔里,以及体表的伤口里流出来,在他脚下汇聚成一大洼。他的身前站在一个面目凶恶的男人,这人手头捏着破碎的酒瓶子,不时用锋锐的碎瓶子去拍打他的身子,嘴里还大骂着“混账东西,连虎哥也敢骗”。 苏沁看了一眼,只觉天旋地转,一股强烈的恶心感袭来。她身子一软,直接摊在地上,喉咙剧烈滚动着,似乎随时都会呕出一滩东西。 “苏沁啊,你可算来了。” 苏沁的干呕声惊到了沙发边坐着的一群男人,其中一个是薛原,他看向这边,笑着打招呼。 苏沁干呕了一阵,感觉胃里舒服一些了,鼻子也没那么难受了,便站起身来,强行平静,问:“你叫我来这里干什么?”她说话时,仍不敢睁眼。 薛原笑道:“专门叫你来看一下有人欺骗了虎哥的下场。” 苏沁嘘着眼找方向,很快找到来时的路,急声道:“我看过了,可以出去了吗?” 薛原道:“当然,我们现在可以出去谈了。” 苏沁抬步便跑,跑出地下一楼,再往上,一直跑到酒吧门口,方才停下来撑着双腿大口喘气。 她无法想象,这世间竟有如此可怕的事情。这酒吧的地下一楼,简直是人间地狱! 她为那个被人鞭挞折磨的男人惋惜,怜悯他的悲惨遭遇。可她救不了那个人,或者说,她现在自救都难。 苏沁已经明白薛原专门叫她去地下一楼的用意了。薛原想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如果她不老老实实听话,下一个被捆在柱子上饱受折磨的人就是陈小帅。 她想到这里,身子止不住颤抖起来,眼泪也不争气地滑落。 此刻的她,早已被无穷无尽的无助感淹没。 *** 地下一楼,薛原并没有急着跟出去,而是对着唐见虎点头哈腰道:“虎哥,那个女孩就是苏沁,你觉得他能替代燕子吗?” 唐见虎淡淡说道:“长的是不比燕子差。假以时日,她的确可以替代燕子。” 薛原脸上再一次浮出邪意。他来回搓着手,急不可耐地问:“那我可不可以……” “你先别动歪脑筋!” 唐见虎厉声打断他的话,仿佛永远充斥黑暗的双瞳里泛出冷意:“先别逼她,多给她一些时间考虑。” 第309章 不至 苏沁在店门口等了十分钟,薛原出来了。 不知怎么了,早一刻薛原的眼中还充斥浓郁的邪意,这会却全消散了。 苏沁发现,他只是长得有些胖有些丑,只要脸色正常一些,也并没有恶心到令人作呕的程度。 “走吧,我们去喝杯茶好好聊聊。” 薛原微笑着说了一声,便领路。 苏沁默不作声跟着他,目光一直在他的背影上扫动。这个长的像西瓜,胖的像冬瓜的男人平和的时候,竟有了一分儒雅之感。 苏沁有些疑惑,但很快释然过来——永远都凶着一张脸的恶人,最低下,最好对付;反倒是脸上人畜无害,暗地里包藏祸心的的恶人,方才高明得多,也要难对付得多。 苏沁不知道薛原属于哪一类恶人,因为他有时把恶意写在脸上,有时又把恶意完全掩藏起来了。毫无疑问的是,这人不好对付,不是因为他本人怎样厉害,而是他背后站了一个唐见虎。 苏沁知道,待会自己与薛原的谈话,无异于与唐见虎谈话,决不能因为薛原脸色变得平和而松懈半分。 两人进了茶楼,买了一个隔音的包间,泡上茶,相对而坐。 薛原很耐心,他两手捧起泡着铁观音茶的杯子,对着杯口轻轻吹气,不时抿上一口,露出惬意享受的表情。 苏沁也很耐心,她端端正正坐着,就像坐在教室里听课一般,认真,恬静。薛原不说话,她便不开口。 两人僵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薛原把杯子里的茶喝干净,他才意犹未尽地说:“品茶便能品出人生。入口的的苦涩与逐渐扩散在口中的芬芳,都像人生的起落。你说对吗,苏沁。” ——一个地痞混混,还学着古代文人雅士一般品茶,何其滑稽? 苏沁面无表情地说:“抱歉,我不懂茶,一般也不喝茶。你想说什么,直说就好。” 薛原愣了一下,接着咧嘴一笑,藏在他眼中的邪意再次浮出。他拍手道:“好的,既然你如此爽快,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事实上,我也不懂茶,刚才是随口胡诌的。不过我说的道理却没错,人生都有起落,有欢笑,就一定有疼痛。我想说的是,你做好痛一回的准备了吗?” 苏沁似笑非笑道:“你要我陪你睡?” 薛原错愕,因为苏沁说出他心里的话了。他忍不住凝视这个女孩。他发现,这张细腻无瑕的脸不仅美丽,而且坚定。 她就像一朵无声绽放的幽兰,美的迷离,美的梦幻,竟令人无端升起怜爱之心,不忍去伤害她。 苏沁继续说:“如果你的要求就这么简单的话。好的,我答应你。” 薛原仿佛听到了雷霆炸响,一道惊雷轰在他的脑门之上,使之目眩神迷——这个女孩,究竟有多大胆子才敢说这样的话啊?莫非她以为这些话只是随口说说,并不会应验? 薛原盯着她,竟有些慌张了。因为他发现苏沁没有开玩笑,这个女孩是真的有勇气陪自己睡。 他跟唐见虎混迹的这几年里,见过太多女人,其中并不缺乏相貌好看的,气质出众的。但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这般云淡风轻地说出这样的话。哪怕是胆子特别大的女人,在提及这个问题时,她们也会迟疑,会挣扎。 当然,那些本就是“鸡”的女人除外。 薛原发现眼前的女孩的不凡,她的存在,就像翱翔九天的凤凰,非凡人所能染指。 这一刻,薛原原本极力压制的欲火竟诡异地熄灭了。 他不再动这些歪脑筋,甚至都不太敢去直视苏沁。他深吸一口气,沉声说:“不对,你不必陪我睡。” 苏沁问:“那你要我干什么?” 薛原道:“去虎哥的酒吧里上班。” 苏沁冷笑一声,问:“所谓上班,包括哪些服务?” 薛原别过头去,话音中竟有了羞愧:“你能想到的服务,都有。” 苏沁点点头,淡淡说道:“好的,我知道了。” ——答应了?就这么随意地答应了? 薛原的身子微不可察地一颤,强笑道:“你有时间考虑,不用急着答应。毕竟,招惹虎哥的人是陈小帅,与你没有直接关系,你可以选择拒绝。” 苏沁问:“我有多久的考虑时间?” 薛原比划出三根手指头,说:“三天。” 苏沁起身,提起包往外走,出门时淡淡说一句:“好的,三天后,我去酒吧上班。” 薛原盯着她的背影,心中仿佛有万千浪潮翻滚,滂湃的潮水带着冷意,骤然将他淹没了。 此时此刻,薛原意识到自己错了,如若他没有把“陈晓帅”的秘密告诉唐见虎,便不会有今天的事情。 是他亲手把一支满载甜美憧憬的幽兰摘掉了啊。 *** “冬瓜啊,你做事果然不会令我失望。” 不夜酒吧,地下一楼大厅,唐见虎把玩着手头的红牛罐子,脸上再度浮出森冷的笑。 薛原心头发凉,他几次张口,想为苏沁说几句好话,但他开不了口。迎着唐见虎那威严尊高的霸道气场,他已然失去勇气,只得强笑道:“是虎哥你教得好。” 唐见虎冷笑道:“三天的话,足够一个女孩做很多事情了。比如,从女孩变成女人。而我们店里,需要的正是女人。” 薛原一怔,忙问:“虎哥,莫非你知道她会干什么,方才给她时间?” 唐见虎闻言,他脸上的冷意竟消散了,神色变得飘忽起来。 他想起了曾经的女孩,那个在自己面前哭喊着,求自己不要抛弃她的女孩——那个饱尝绝望,从山崖上纵身一跃,最终粉身碎骨的女孩。 对哦,当一个女孩不得不出卖自己的贞洁时,她宁愿把自己的第一次送给自己喜欢的男孩。 “对吧,滕富强……” 唐见虎失神中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周围小弟无人能听懂他的话,均投以疑惑的目光。 唐见虎皱眉,迷茫的脸上再度覆盖冷酷,他起身,扫视一眼不堪入目的地下一楼,随口说:“赵姐他们不方便来这里,你们留几个人把这里打扫一下。” 几个小弟迎合一声。 唐见虎又说:“把董诚放了吧。” ——那个被捆在柱子上,饱受折磨的人叫董诚。 薛原凑上去小声说:“虎哥,董诚是个狠人,若轻易把他放了,难保他不会再来找事啊。” 唐见虎冷声道:“照我说的做,若他还敢来,我让他有来无回。” 薛原感觉到唐见虎话中的杀机,竟诡异地体会到了他此刻的心境。 薛原忽然知道唐见虎为什么要放人了,因为他此刻杀心澎湃,若把董诚一直关在这里,难保他不会杀心一起,真的把董诚做掉了。 可是,唐见虎为何忽然一反常态呢? 滕富强又是谁啊? 薛原想着,目送唐见虎离去,转过身来,开始忙自己手头的事。 *** 苏沁回到家里,一整天足不出户。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再脱光衣服,把整个人捂进被子里。 除了洗澡时,她从未脱光过衣服,所以在这之前,她不知道光着身子躺床上的感觉。 现在她知道了,那是一种很兴奋又慌乱,激动又不安的感觉。 她花了一整天适应这种感觉,也花了一整天为自己构建心理防线。 她成功了。在大脑里反复演示,她成功地完成了这一整套床上动作。 她觉得自己能行了,也有信心一定不让陈小帅失望了。 于是,在次日的清早,她拨通了陈小帅的电话—— 苏沁:“小帅,你来我家一趟。” 陈小帅:“现在?” 苏沁:“对的,现在。” 陈小帅:“有什么急事吗?” 苏沁:“没急事就不能叫你吗?” 陈小帅:“好的,你等我一下,我立刻出门。” 苏沁:“我等你。” 简短的对话结束,苏沁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发呆。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的心变成了空白的纸,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老师,没有同学,连自己最爱最爱的陈小帅也不复存在了。苍白的一张纸,上面什么也没有,直到有染料滴溅在上边,白纸会变成绚烂多彩的七色蝴蝶,抑或是深邃瘆人的黑墨。 今天是5月3日,青年节的前一天,立夏节气的前两天。 春季的温暖已向夏季的炎热转换,气候变得沉闷,活跃的夏蚊与夏蝉已开始嘶鸣,似乎整个世界都热闹了起来。 沉闷的空气里,一声雷鸣忽然响彻,窗外有了森白电芒,乌云汇聚,一场早来的夏雨,瓢泼落下,把整个世界都滋润了。 苏沁盯着窗外,看到空旷视野里的茫茫雨幕,看到从自家屋檐上大滴落下的透彻水花。 雨水顺路肩淌动着,洗净大地的脏污,汇聚成一条又一条河流,哗哗流入排水沟里。 这一刻,仿佛世间的一切污浊都显得苍白无力了。 苏沁盯着窗外数雨,无数滴雨铺天盖地落下,没人数的清,但她仍在数。 正因为数不清,又竭力去数,方才有无穷无尽,无限漫长的感觉。 而她的这一等,也同样是漫长无边。 她晨起时才七点过,而现在已经九点过了。从伏麒镇过来,车程不到一小时,陈小帅却没到。 苏沁没打电话催促,今天的她有着无限的耐心。她深信着,陈小帅说了要来,他就一定会来。他过期不至,一定是被某些事情耽搁了,顶多推迟一些时间,他人一定会到。 苏沁等着,在如同漫天雨花一般无限绵长的时间河流里等着。 等到雨势渐小,等到暮色降临,陈小帅仍没到。 苏沁的心中有了惆怅,她几次抓起手机,却都又把它放了回去。 暮色越来越沉,窗外已经黑透,连雨幕也变得不那么清晰了。 陈小帅的电话终于打来了。 “血染江山的画 “怎敌你眉间一滴朱砂 “负了天下也罢 “始终不过一场繁华 “碧血染就桃花 “只想再见你泪如雨下 “听刀剑喑哑 “高楼奄奄一息倾塌……” 这是一首古风歌,故事背景异常壮阔的古风歌,也是苏沁最喜欢的一首古风歌。 而此时,她听到这首歌,心中的惆怅越发浓厚。 铃声响了一次又一次,她终于点击了接听键—— 陈小帅:“苏沁,我这里遇到了麻烦,今天来不了了。” 苏沁:“我知道了。那明天呢?” 陈小帅:“可能明天也来不了。” 苏沁:“后天呢?” 陈小帅:“这……你那里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苏沁:“我这里没事。” 陈小帅:“苏沁,对不起,我这里真的遇到麻烦了,这几天我走不开。如果你没急事的话,就等我几天。” 苏沁:“等不了。” 一阵沉默。 陈小帅:“你今天怎么怪怪的啊?” 苏沁:“我们分手了。” 很长一阵沉默。 陈小帅:“你给我一个小时时间,我绝对到。” 苏沁:“呵……这不是来得了吗?” 陈小帅:“等我!” 苏沁面无表情挂了电话,再度看向窗外,夜幕与雨幕交错着,连纯粹的黑夜也变得迷离,不知是夜幕掩盖了雨幕,还是雨幕掩盖了夜幕。 这一个小时尤为漫长,漫长到足够一个人的心死上十回。 苏沁等着,一动不动地等着。直到挂钟上跳动的秒针走出最后一步,一个小时期限已然过去,门外依旧没有敲门声,只有哗哗溅落的雨水声。 苏沁觉得,当她答应薛原去不夜酒吧上班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应该死去。她不该抱有虚妄幻想,不该再对陈小帅纠缠不清。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死亡,对他,对自己,都是好的吧。 她的脸上有了笑,那是自嘲的笑。 她抓起手机,咬牙拨通陈小帅的电话。响铃仅一秒,电话接通了—— 陈小帅:“苏沁,对不起,我现在真的走不开。我妈出事了,就今天早上,她出去买菜时被车撞了,现在在医院,我爸又出差不在家,只有我能陪着她了。” 苏沁:“嗯嗯,你陪着阿姨就好。” 陈小帅:“苏沁,你相信我,只要我妈病情有一点好转,我立刻去找你。” 苏沁:“我没有埋怨你。如果你丢下阿姨不管来找我,我反倒看不起你了。” 陈小帅:“苏沁,谢谢你,你果然是善解人意好女孩。” 苏沁:“你不用谢我,我也不是好女孩。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陌生人了。” 陈小帅:“苏沁?苏沁!?” 苏沁挂了电话,顺手把手机关机,整个人往床上一趟,蜷缩成一团睡了过去。 第310章 沦陷 顾铭本打算在学校安静度过这个假期,但树欲静而风不止。他遇到麻烦事了,说麻烦也不对,因为这件事并不棘手,反而香艳诱人—— 5月3日下午,他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接通了才知来电的是千云舞。 她在电话里透露了许多顾铭早已不去考虑的事情,而她透露得越多,顾铭越感觉心惊胆战。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连缀起来,的确存在严谨的逻辑,饶是顾铭疑心极重,却也找不出话中的漏洞,最终被动相信了千云舞的话。 于是,顾铭问:“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该做的就是赶紧去找苏沁?” 千云舞:“我把该说的都说了,信不信由你。” 顾铭:“我好奇,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苏沁?” 千云舞:“为什么要好奇?好奇就是怀疑,怀疑就是不信任。你不觉得,我愿意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你,已足以证明我对你的信任了吗?面对一个十足信任你的人,你却持有怀疑态度,莫非不过分?” 顾铭:“不管你怎么说,我都想知道原因。无论从什么逻辑层面分析,苏沁的死活都与你无关。我不信如你这般可怕的女人,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暴露自己的计划。或者说,你向我透露这些事情,本身就藏着不小玄机,说不定这也是阴谋的一部分。” 千云舞:“你硬要我说原因的话,那我就如实告诉你。我说我本是一个善良纯真的女生,我不愿看到苏沁那么好的女孩子受伤害,这个解释合理吗?” 顾铭:“不合理。” 千云舞:“我也觉得不合理,但我说的都是实话。细数起来,你和苏沁之间也有些理不清的关系。或许你们都不曾爱慕对方,但也绝对不愿对方受到伤害。如果你去的时机合适的话,说不定还能香艳一晚。” 顾铭:“世上很多事情都不合理,但又都是事实,所以你不用说这么多,我相信你了。” 千云舞:“另外,我告诉你的话,千万不要透露给卿欢。” 顾铭:“为什么?” 千云舞:“他若知道我的事情,必然不顾一切来帮我,而我欠他的,实在太多太多了。我不想他再因为我的事情而操劳。” 顾铭:“他是你的男人,他为你操劳不是应该的吗?” 千云舞:“你说错了。兴许他现在是我的男人,但以后就不是了。” 顾铭:“为什么这么说?” 千云舞:“因为我迟早会离开他。” 顾铭:“是他对你不够好,抑或是不够真心?” 千云舞:“他对我很好,除了爷爷,世上再没有任何人能像他一样对我好了。他的心是纯白的,就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娃娃,单纯,无邪,可爱。所以,他对我的心是绝对的真诚。” 顾铭:“既然你能看到他的好,为什么又要离开他呢?” 千云舞:“原因太简单了,因为我不喜欢他啊。” 顾铭:“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和他交往?” 千云舞:“那是逢场作戏。” 顾铭:“假戏也能真做?” 千云舞:“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铭:“字面上的意思。” 千云舞:“好吧。我把话说明白一些。我陪他睡,不是你口头的假戏真做,因为只有完全入戏的人,才会假戏真做。我不过是偿还他罢了,偿还他对我的好,偿还他对我的心。因为我知道,除了我的身子,我已经找不到任何能偿还他的东西了。” 顾铭:“呵……你这不是心善,而是心冷。” 千云舞:“对的,心冷,我的心一直都是冷的,从未因谁而炽热过。” 顾铭:“就是不知,当你在手上划下那九道疤时,你的心是否有过一瞬的火热。” 千云舞:“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 顾铭:“好吧。今天和你一聊,我大概把事情的始末弄清楚了。在这里我先恭喜你,有了苏沁帮你,你的复仇计划指日可待。不过,我劝你别陷太深,不然到时候会无法自拔。” 千云舞:“多谢你的提醒。” 顾铭:“不客气,我的美女同桌。” 千云舞:“那我就挂了,我的帅哥同桌。” 挂了电话,顾铭目光复杂地盯着手机。 他无法想象,一眼看去宛如仙女下凡的千云舞竟是如此可怕的女人。 顾铭想到了文雅,那个看上去同样楚楚可怜的柔弱女孩,却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布下绝杀之局。 这两个女人好生相似,但又存在根本的区别。 前者是自私,后者却是冷漠。 云舞,云舞,多么温暖而优雅的名字啊。 可惜承载云舞之名的人却是一个由内而外都冰冷到极限的人。 冰冷的心,冰冷的人,手握一段冰冷的恋爱,凝聚成冰冷的悲哀。 顾铭叹息,目中有了浓浓的悲伤,为千云舞而悲,为卿欢而伤。 感慨过后,他收拾行囊,转身便往外走。 刚出门,顾铭碰到了沈路,这个心宽体胖的胖子正春风满面而来。他看到顾铭拉着的行李箱,疑惑道:“顾铭,你不是决定不回家吗?” 顾铭道:“事发突然,不得不回去一趟。” 沈路两手一拍,大笑道:“好!我回来时还在想用什么说辞把你叫出去一会呢,现在好了,你本就要走,还给我省了一番口舌。” 顾铭问:“你要做什么事,又不方便让我看到?” 沈路回以神秘兮兮的一笑,却不回答。 顾铭不多问,拉着行李箱便往外走。 他顺着楼梯直下,在一口的楼梯间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她躲在墙角边。 “杨小燕,这里是男生宿舍,你跑进来干什么?” 顾铭皱着眉叫了她一声,但转念就知道自己犯傻了——一分钟前沈路还对我说想把我支出去一会,现在又在一楼看到了杨小燕,那事情不就一目了然了?这两个家伙居然要玩刺激的,想趁着放假人少,去男生宿舍激情一回。 杨小燕尴尬地笑笑:“不干什么,我就看看。” 瞧着她不自在的样子,顾铭哑然失笑道:“在教室那么凶的你,怎么变胆小了?我和沈路同寝室,住209。这会宿舍楼没什么人,你找他的话,直接去就好,不会被发现。” 杨小燕有些恼怒地瞪了顾铭一眼,踮着脚尖往楼上跑了。 顾铭出校,打车去车站,再乘汽车回家,整个过程费时一小时。 今天一整天都在下雨。这是一场早来的夏雨,它从早上下到晚间,仍精神盎然,没有半点停息的迹象。 顾铭到家时,天已黑透。 他把冰箱里还能吃的东西弄出来煮一锅,先吃饱肚子,再洗个澡,把一身雨露都清洗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撑着伞出了门。 *** 苏沁哭了,目睹过不夜酒吧地下一楼的惨象,又与薛原谈过那么沉重的事情,她都没有哭。而现在,她哭了,哭得泪如雨下,哭得伤心欲绝。 浅睡中做了梦,仿佛有无数张狰狞鬼脸正对着自己怪笑,他们身处腐烂的已经露出骨头的手来撕扯自己,仿佛要将自己生吞掉。 如潮水般不断袭来的恐惧感,使她颤抖,使她哭泣。 她醒来时刻意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八点过,自己只睡了十分钟,而噩梦中残存的恐惧如跗骨之蛆,久久不散。 她的眼角噙着泪,是噩梦中因恐惧而嚎哭的泪。 她抬手,一次又一次擦拭双眼,想把泪擦干。可是,这泪怎么擦都擦不干,反而越擦越多,眼睛也越来越肿。 索性,她不擦了,把头埋在枕头上使劲哭。 哭尽心头的恐惧,也哭尽心头的悲哀与空虚。 只要哭干了泪腺,那无论心中是否残存恐惧或哀伤,都不会再流泪了吧? 恸哭中,她似乎听到了清响的敲门声。 在漆黑的夜里,绵绵雨声中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碰响声,很是醒耳。 苏沁怔住,很快想到陈小帅——是他来了……在我再三胡搅蛮缠之下,他终于丢下阿姨不管,来找我了? 苏沁想到这里,藏在心头的悲哀尽数散去,变成了温暖与感动。 于是,她擦去两颊泪水,止住啜泣,努力用平常的声线说道:“等一下,我穿衣服!” 她没问门外的人是谁,她相信那人是陈小帅。因为隔着房门,只听敲门声,便知道敲门的是一只强健而有力的手,只有陈小帅才有那样的手。 或许,这其中也可能存在意外——从敲门声去判断敲门人,实在是太过牵强了。 苏沁穿好衣服,去洗浴室好好洗个脸,对着镜子一看,眼睛仍肿着,但面色已经好很多了。 她深吸一口气,轻步走到房门前,没看猫眼,轻轻扭动门把手,房门便缓缓打开。 “苏沁,我来看你了。” 苏沁的身子猛地一僵,目中的希冀飞速散去,细长的眉梢抖动着无穷的失望。因为来人不是陈小帅,而是顾铭。 苏沁无精打采地看了顾铭一眼,没等他进屋,便下意识要关门。 顾铭抬手抵着门,忙说:“别急着赶人,我有话要和你说!” 苏沁道:“什么话都别说。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就算你现在回心转意,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顾铭的眉头使劲皱了一下,似乎受了气,想直接摔门而走。但他又忍住了,用非常平静的声音说道:“现在能救你的,只有我!” 苏沁一怔,试探性问:“你知道我遇到什么事了?” 顾铭点头:“我知道。” 苏沁眨眨眼,宛如死灰的双眸有了灵动。她发现自己做事太过不理智,就算自己不再是从前的自己,早已不对顾铭心心念念了,也不至于把他拒之门外。 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虽然是在确定顾铭能帮到自己之后才意识到这个错误,但她总归是知错能改。 “对不起,我刚才有些失态,你先进来坐吧。” 她连忙开门,整个人也往边上靠,给顾铭让路。 顾铭点头,大步进门,左右扫视,这屋子的陈设还和多年前一样,仍是古旧的老房子。唯一的变化是,昔日被苏沁挂在卧室门外的风铃不见了——遥远的小学时代,顾铭送过她生日礼物,那是一串廉价的风铃。她视若珍宝,一直挂在自己的卧室门前。 “你不用找了,那串风铃被我收起来了。” 苏沁知道顾铭在看什么,便甜笑着解释。 顾铭回头看她一眼,纵使他肿着眼,依旧笑靥如花,惹人注目。 “你怀疑我早把它丢了?” 苏沁见顾铭不语,只是安静盯着自己,忍不住问。 顾铭摇头道:“不是,我只是觉得有些惭愧。以前你也送过我不少东西,但我从没收藏过,早不知道放哪去了。” 苏沁推着顾铭往前走,把他按在沙发上坐下,问:“喝水还是喝茶?” 顾铭错愕道:“你还真把我当客人?” 苏沁眨眨眼:“不是客人,还能是情人啊?” 顾铭忽而一笑:“喝水就好。” 苏沁替顾铭倒好水,端端正正坐在他对面,目不转睛地打量他。盯着盯着,她的神色竟变得痴痴的,她似乎变成遇到陈小帅之前的苏沁了。 顾铭端起杯子喝一口水,算是领了苏沁的好意,再抬眼,神色变得凝重,语气幽幽地诉说起来。 他把千云舞告诉他的信息全都转告给了苏沁,也告诉她之后该怎么做才能自救。 苏沁听完,美丽的大眼里浮出惊奇,追问:“你确定?我到了不夜酒吧,找一个叫晖哥的客人,就不用陪睡了?” 顾铭点头:“我要说的就这些,没其他事了。” 说完,他起身往外走。 苏沁却从他身后把他抱住,撒娇一般说道:“留下陪我。” 顾铭道:“不合适。” 苏沁双手扣得很紧,继续说:“很合适。我现在只想要个人陪,是不是陈小帅都没关系。而且我和陈小帅已经分手了,现在任何人都可以陪我,我也可以陪任何人。” 顾铭静站着不动。 苏沁又说:“你放心好了,今晚的事情,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之后也不会缠着你。” 顾铭仍是不动。 苏沁咬咬嘴,小声问:“你是觉得我长的不够诱人?” 顾铭深吸一口气,沉声说:“前天,卿欢说我在这个五一假期内,会变成男人。我起初不信,现在却信了。” 苏沁闻言,心一紧,脑袋有一小会空旷。待她再回过神来,整个人已经被顾铭抱起。 ——沦陷于世俗,缠绵旖旎,最后又干净利落的两不相欠,这是世俗的常态。 这个道理,在多年以后,顾铭抱着风雪,站在挪威的游艇上,他看着她脸上苍白的笑,方才懂得。 第311章 空虚 顾铭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往边上伸手,想揽苏沁。他没揽到人,便疑惑睁眼,发现苏沁没在身边。她比顾铭先醒,并且穿好衣服起床了。 她往阳台边放了一只小木凳,纤巧的身子端端正正坐着。她盯着窗户外,雨过天晴的清晨尤为清新,无论是树影下映出的点点斑驳,还是电线上绕开的清越鸟鸣,在此刻都变得那么温暖而迷人。 她看着明亮的天,看着嫩绿的树,美丽的眸子里有了星星点点的憧憬,整个人投入了幻想的世界里。仿佛她也变成了天穹下的小鸟,变成了大河里游鱼,也可能是水天一线间的一簇山峦,或是静谧河岸的一株垂柳。 一切意象都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无忧。 或者说,这个世间,除了生而复杂的人类,其他任何事物都是无忧的。 “既然醒了,就该哼着小曲儿给赖床的男朋友做做早餐,而非坐在阳台边发呆。” 无忧的世界里闯入了声音,纵使那个声音异常温柔,在此刻也成了噪音。 苏沁回头,眸子里没有温度,就这般静静地盯着顾铭。 顾铭掀开被子,在她的注视下不疾不徐穿好衣服,又很惬意地伸个腰,这才笑道:“怎么?没听懂我的意思?” 苏沁摇头,很平静地说:“我不笨,能听懂你的意思。” 顾铭笑道:“既然能听懂,为什么还坐着不动呢?” 苏沁淡淡说道:“我不会做饭。” 顾铭保持温柔的笑:“我可以教你。” 苏沁仍旧摇头:“不用了。” 顾铭问:“为什么?” 苏沁直视顾铭,想从他那温煦的脸上寻找破绽,可未果。这个人竟没有丝毫怯场,他就那么坦诚地笑着,仿佛他真的把苏沁当做了自己的女人。 苏沁深吸一口气,心中涌起无穷无尽的愧疚,小声说:“你现在对我说这样的话,对得起风雪吗?” 顾铭道:“这句话,如果在昨晚说出来,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事情了。” 苏沁笑了,精致的脸上勾勒出鲜活动人的笑,这笑容比之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美丽。而这分美丽中又夹杂着其他东西,那是羞愧或者讽刺。 ——这两个人能同住一檐本就是莫大的讽刺。 她讽刺顾铭,也讽刺自己。 顾铭问:“怎么了?” 苏沁脸上的笑容敛去,面无表情地说:“你走吧。” 顾铭问:“为什么?” 苏沁道:“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顾铭没再回答。因为苏沁这句话太过尖锐,尖锐到宛如钢针。 ——原来,你以为我是出自怜悯才说这些话吗? 顾铭的心情很沉重,他默不作声地靠近苏沁,双手轻轻张开,从她身后把她环抱住,就如同她昨晚环抱他一般,无需言表的温柔。 苏沁的睫毛猛地一颤,她被吓到了,她知道这个举动的意义,也完全相信顾铭不是出于怜悯才拥抱自己。 可越是如此,她越觉得羞耻与愧疚——这个曾经宛如臭石头一般坚硬少年啊,他是那么的辉煌耀眼,宛如最为圣洁的神明。他在何时跌下了神坛?变得如此庸俗而不可理喻。莫非他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算计吗? 苏沁不敢回头,想挣扎出他的双臂,却又拗不过他,只能老老实实由他抱着。 “苏沁,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光明与正直,分明是个为人不齿的混账东西。因为我口是心非,因为我表里不一。嘴巴上拒绝你,却依旧夺走了你最珍贵的东西。这样的男人,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算不得好东西。” 顾铭的脸凝着很紧,他也在想昨晚的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性情大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了这些事后还能处变不惊。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就不可逃避。他是个男人,对的,从今天开始,他已经是男人了。 一个男人,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必须具备担当,否则这个人就不配被称为男人。 所以,顾铭用很坚定的声线说道:“不过,不管我怎样不好,我都不会辜负你。这一点,我可以如卿欢一般,以血立誓。所以,请你务必信我。” 苏沁听着他如此深情的宣誓,不动心是不可能的,可是,她依旧点不了头,不是没勇气点头,而是没脸点头。 她从顾铭的话中捕捉到了隐晦的信息——他说这些话,无疑证明他还没察觉昨晚那杯水的问题。 苏沁剧烈地挣扎起来,她不敢再让顾铭抱下去,她怕两人继续保持如此亲密的动作,自己会再次迷茫,再次做出错误的决定。 于是,她使劲抓顾铭的手,想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腰肢处抓开。 顾铭的手却比她想象中更为有力,无论她怎样使劲,也无法将之挪动分毫。她急了,直接用尖锐的指甲盖去掐顾铭的手,希望他会吃痛松手。 可没有,她用尽力气,把顾铭的手臂掐出无数道细密的伤痕。不少处被掐破了皮,隐隐映出血的颜色。他的手未曾动过分毫,他的人也未曾哼过一声。 苏沁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她无助地垂下头,豆大眼珠忽而话落,仅片刻,润湿了她的整张脸。 顾铭温柔笑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觉得,如果你忽然和我在一起了,你没办法向陈小帅解释,我也没办法再面对风雪。其实这些都不是问题,喜欢和不喜欢,很多时候仅在一念之间。上一刻,你喜欢陈小帅,我喜欢风雪。这一刻,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所以我们可以理所当然地在一起。不用害怕别人的非议,更不用担心某些人的嫉妒或报复。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苏沁终于忍不住了,她放声哭了起来,哽咽道:“我早和你说了,我和陈小帅分手了,不用向他解释。我知道,你说的那些问题都不是问题。可是,真正的问题在我这里啊。我在你眼中,不一直都是一只鸡吗?这样龌龊的我,怎么有脸和你好?” 顾铭不语,默不作声回头。他看到床单上还残留的殷红,甚至还能嗅到一抹相当刺鼻的气息。 苏沁努力压抑心绪,继续说:“你知不知道,曾在我和王露眼中的你,宛如高高在上的天神,永远都圣洁尊高,永远都纤尘不染。我们都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肉体凡胎,不该对天上的神灵抱有幻想。所以,那一天,一个叫韩贞的女孩忽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便很自觉地远离你。 因为我们心知肚明,在家境,人脉,相貌,气质,身材,声线等各方各面,我们都不及韩贞。纵使当时的韩贞说了谎,她并不是你的女朋友,我们也没有丝毫怨言。因为哪怕是作为最普通的朋友,韩贞都比我们更有资格说话。 一个韩贞尚且如此美丽而骄傲,你的女朋友,那个叫风雪的女孩子,又该是何等的惊艳啊。我因一念之差,做错了事,让你们之间出现了第一道裂隙,我忏悔还来不及,怎可能还厚颜无耻地缠着你啊!?” 顾铭松手了,他扣着苏沁腰肢的双手轻轻松开,却没有离开她,而是向上伸,轻拂她的脸,如上次在县里的大街上一般,他温柔地擦拭她脸上的泪痕。 “你说错了,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而非神。你也是冰清玉洁的美少女,而非肮脏龌龊的那类女孩。最初之时,我一边撩拨你们,又一次次避开你们,不是我瞧不上你们,而是因为我才真正配不上你们。” 顾铭低声说着,眼中有了沉痛,或许他的心也被千刀万剐,承受着无尽的绞痛。 苏沁冷笑一声,问:“冰清玉洁的女孩子会为了一些昂贵的首饰委身去肮脏的地方上班吗?” 顾铭道:“有的人生来如莲,出淤泥而不染。” 苏沁摇头,继续问:“那你能忍受你的女朋友去不夜酒吧那种地方上班吗?” 顾铭道:“不能。” 苏沁起身,回头看顾铭一眼,俏丽的脸颊面无表情。 ——有的时候,面无表情不代表平静,因为没有表情也是一种更为玄奥的表情。她平静的两颊,无疑写满嘲讽。 顾铭淡淡说道:“我不怕唐见虎,所以你可以不去不夜酒吧上班。” 苏沁似笑非笑说道:“如果我不想去的话,本就可以不去。” 顾铭问:“为了陈小帅?” 苏沁不语。 顾铭道:“你放心好了,就算你不去,我也保证唐见虎不敢动陈小帅。” “你凭什么?”苏沁冷厉一笑,讥诮道:“就凭你认识罗不遇?” 顾铭说不出话来,因为苏沁说对了,他若与唐见虎抬杠,唯一的倚仗便是罗不遇。可是他和罗不遇的关系并没有好到可以祸福共患的地步。 苏沁幽幽说道:“你高看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我的决心。我昨晚已经把话说清楚了,我不会把我们的事说出去,也不会缠着你。所以,你可以走了。” 顾铭站着不动。 苏沁盯着他看了几秒,脸一冷,尖声大吼道:“滚!” 顾铭仍是木木呆呆地站着,他目中有着无穷无尽的迷茫,他的心也变得空虚。有那么一瞬,他仿佛丢失了所有生机,变成了行尸走肉,抑或是提线木偶。 苏沁狠着心,再度吼道:“这里是我家!我叫你滚啊!听清楚了吗!” 她吼着,两颊再度被泪水打湿。因而,她的声线变得沙哑,变得凶神恶煞,变得歇斯底里。 顾铭感觉全身都被灌了铅,整个身子沉重得不得了。但他仍是艰难地抬动双腿,用非常艰涩的步伐走出了苏沁的家。 直到他接触到外界的空气,直到他忘了一夜的沉沦,直到所有的春光与香艳都消散无踪,他的思绪再度清醒。 也在此时,他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风雪。 顾铭想到了曾经的许多巧合。 ——当韩贞出现,那个倔强而美丽的女孩不止一次打动顾铭的心,顾铭忍不住想要拥抱她时,风雪的电话便在间不容发的时间点打来了。 而这一次,风雪的电话来晚了,晚了整整一夜。 顾铭面色苍白地盯着手机,任它响铃数秒,忽然一狠心,直接点击了挂断键。 他想到了一件事,就在昨晚,他迷迷糊糊中听到好多次“血染江山的画,怎敌你眉间一滴朱砂”。 毫无疑问,这是苏沁的手机铃声,而给她打电话的人,多半是陈小帅。 顾铭第一次听到这类诡异的歌词,这比那些情情爱爱的歌词来的更为恢弘壮阔,也更为优雅迷人。 顾铭转身,再次走到苏沁的家门前。他想敲门,想问那首歌叫什么名字。 但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的手刚刚抬起,便听见屋内传出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苏沁在哭,那哭声像遥远地方传来的一曲哀歌,令人投入,也令人心碎。而更多的是,令人空虚。 顾铭决定不去打扰苏沁了——从今以后,再也不打扰她了。 他收回手,沉吟着准备回家。 却在这时,他听到屋内传出苏沁的忏悔,她在说:“顾铭……对不起!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吧,可我却没能说出这三个字来。 顾铭自嘲一笑,再次抬腿,却又听见苏沁透露的另一道信息。 她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愿意陪你长长久久,因为你是我梦里的男孩啊。” ——梦里的男孩,无论怎样完美,终究是梦吧。这世上,只有陈小帅才配得上你,因为他才是你现实中的男孩。 顾铭如此想着,这次不再顿足,大步往家里走。 他在回家的途中,手机先后响过三次,均是风雪打来的,但他都狠心挂掉了。 回到家,他没吃饭,也没洗澡,安静站在屋子中央发呆。 半晌,他摸出手机,打开浏览器,百度搜索“血染江山的画”,搜出了这首歌的名字——《倾尽天下》。 顾铭看了全篇歌词,也看了歌曲文案,以及歌手。 顾铭得知,这类歌词优雅、宛如古代诗词歌赋的歌曲被统称为古风歌。 顾铭下载了这首歌,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听着。它的每一句词都带着温柔与杀伐,诉说着凄美的恩怨情仇。 顾铭听着,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没有那么空虚了。这一首《倾尽天下》,这一类古风歌,在某种程度上,成了他曾拥有过苏沁的唯一象征。 第312章 同窗 滕富强接到一个电话,一个在通讯录里沉睡了数年的电话。他盯着来电显示出神,飘忽的双目仿佛望穿时光,再度回溯美好中学时代的点点滴滴。 他犹记当年白衣翩迁的美少女,记得她对自己哀求的每一个字,也记得她弥散眼角的泪痕,还记得玷染她那一袭白衣的鲜血; 他记得少年时就已高傲如世间霸主的阴枭男生,记得他对自己的每一个轻蔑的笑,记得他冷漠双目里潜藏的无穷黑暗,记得他拂袖而去的无情; 他还记得曾抓着自己领子质问的少年郎,记得他洁净两颊扭曲抽动着的愤怒,记得他愤怒中的无尽苦痛;记得他宛如癫狂的惨然一笑。 七年前,他们都是滕富强的同窗。 滕富强盯着手机上跳动出的名字,心头默念着“安然,安然”,这些年来,你真的安然吗? 滕富强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接听了电话。电话另一头传来恍惚熟悉,却早已覆盖一层岁月风霜的声线。 他的声音是那么的平静,隐隐带着一丝欣慰与感慨,似乎他也因滕富强能接电话而感到高兴。 他说:“富强,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滕富强:“安然,你的这句问候该在我们真正见面时才说,而非在电话里说。” 安然:“一接我的电话,你就知道我们要见面了?” 滕富强:“难道不是吗?” 安然:“哈哈……这么多年过去,你的声音还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的淡定与从容,仿佛就算天塌下来,你的眼皮也不会眨一下。” 滕富强:“在哪里见面?” 安然:“一针见血,爽快。既然你这么直接,我就不兜圈子了。如果你方便的话,去一趟后山。” 滕富强:“我等你。” 他挂了电话,抬眼看一下窗外,昨天才下过雨的天穹并没有明朗多久,才午后,前一刻还如琉璃子一般舒爽的天空变得阴沉,又一场大雨将至。 他想到多年前的一个雨夜,夜幕如墨,雨幕也变成了墨。他站在瓢泼大雨之下,任大雨无情击打自己的身体,直到衣衫湿透,直到每一寸肌肤都被浸泡肿胀。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淋雨,兴许是这么做能让自己的心好受一些。又或者,他是不忍心看着那个女孩独自淋雨——大雨天,若一个男孩无法为一个女孩撑起雨伞,不用伸手或脱衣去为她遮雨,只需安安静静陪她淋雨,兴许也称得上浪漫。 当时的滕富强不觉浪漫,除了如潮水般冲击而来的冰冷与刺痛,再无其他感觉。而今,再度回想起那一幕,他诡异地感觉到了浪漫。 可惜,时间不会倒流,他再也没机会陪那个女孩淋雨了。 滕富强静站了一小会,从回忆中渐渐苏醒过来。他没有带伞,也没穿雨衣或筒靴,就这般干干净净出了门。 他家在县里的车站边,是一所不大不小,装饰也很一般的房子。他毕业奋斗数年,专程回县里买的这所房子。 有人觉得他傻,明明年轻有为,却不愿去大城市发展,选择了偏安一隅。住这样一所平凡的房子,在一所恶名昭彰的学校里任教,无疑是徒耗韶光。 他却不这样认为。他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属之地,那个地方不一定美丽,不一定富有,不一定繁华。相反,它可以丑陋,它可以贫瘠,它可以荒凉。 简单的例子是,年过花甲的老人,心心念念的归属之地,往往最平凡、最不起眼的小地方。 因为,那是他们的心灵寄托之地,只有置身在那个地方,方才有真正活着的感觉。 滕富强就是如此,他在年龄上没有那么老迈,在心灵上却早已鬓染白雪。他失去了这个朝阳一般的年纪里该有的热情与冲劲,只想安安静静活在自己的归属之地里。 而这个县,就是他向往的归属之地。 他选择步行,从家里慢慢走,走到乌云密布,走到大雨倾盆,他仍不疾不徐地走。 当他走到学校门口,全身湿透,衣服和发丝都紧紧贴着皮肤,变得消瘦了,也变得灵动了——只有痛痛快快淋过雨的人,才懂得“水之灵”的意思。 他大步走进学校,穿过大操场,穿过教学楼,穿过沙地操场,穿过宿舍楼,终于走到学校后山。 所有人都知道,立在学校后方边缘的这块突起之地并不是山。生于四川这个山峦环绕的人都认识真正的山。它们巍峨绵延,它们绿意澎湃,它们生机盎然。每一座山都被油亮的绿植覆盖,每一座山都流淌着清澈甜美的泉水,在这里,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于是,它们成了佛教僧侣或飞禽走兽的乐园。 深山中,清晨黄昏绵长敲响的钟鸣,抑或是偶然响动的虫鸣,兽吼,水声,均是那么的悠远美妙,宛如世间最杰出的音乐家奏响的奇特音符。 可是,文明的步伐破坏了山林的平静,大量植被被砍伐,它们成了灶头下方的柴火,抑或是精美陈设的家具。无忧的野生生物躺在冰冷的枪响声下,它们被呈上贪婪者的餐桌,或者变成毛茸茸的羽衣。 滕富强想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他也成了无情的伐木工人。 后山只是一片小山包,哪怕站在近前,仍能一眼看尽。 它光秃秃的,没有林木,没有植被,只有森白色与黄褐色交织的乱石。 这样荒凉的山包,就算它如真正的山脉一般巍峨广袤,也远不是世人所熟悉的山,它不过是一片没有生机的死地罢了。 多年前,滕富强亲手使它变成了死地。 他淋着雨,一步步往上攀登,一直走到山包的最顶端,居高临下,看到山脚,也看到上层布满玻璃碎片的围墙。 那时候,那个女孩,就在山脚与围墙的接口处变成了血人,变成了亡灵。 七年的雨打风吹,那里终于没了血迹,变干净了,也变阴森了。 滕富强盯着那里出神,竟不知何时身边多了个人。 直到头顶多出一叶伞,冰凉的雨水味道淡去,他看向旁边的人,露出久违的笑,“你来了?安然。” 他旁边的男子很高,比他高出半个头,而且他的背脊撑得笔直,像坚毅的山峰。因而,他静静站着,便如巨人一般伟岸。 他也笑了,对着阔别多年的同窗说道:“现在的我,不叫张安然,叫张安。” 第313章 立誓 那是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阴风怒号,雷鸣交加,把万家明灯中没关紧的门窗敲击得砰砰作响。 滕富强站在华灯已熄的大街上,于黑暗中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放声恸哭的女孩。 他不喜欢她,至少在那时,他眼中的她,不过是个放浪可耻的女人罢了。她的眼泪一文不值,除了令人恶心之外,再无其他意义。 她一遍又一遍地问着“为什么”,仿佛她生来不懂言语,两唇张合中,只能扯动出这三个苍白的音节。 电光闪耀,照亮她惨然无色的脸,那一张和着雨水与泪水的脸,不知充斥多少绝望。 而滕富强无动于衷,只冷漠地说了一句“与我无关”。 他说完,却没走。 他不去安慰她,也不去怒骂她。他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稻草人,只是静静地盯着她。 凄厉的电芒就像挥舞的银蛇,她撕裂天宇,将层层乌云破开裂隙,宛如一只森冷的眼。它可能是无情的神明,也可能是残忍的远古魔神,它在夜深人静,所有人都盖上棉被,酣然入睡之时张开眼。它用冷漠、讥诮、讽刺、恶心的眼神窥视人间。 它看不到躲在屋子里睡觉的其他人,能见的只有大街上的三人,两个在明,一个在暗。 它露出森冷的笑,唾弃这等滑稽的人间画面。 于是,雷鸣更为汹涌,电光更森寒。 大雨中,无穷无尽的寒意弥漫,早已被淋透身子的三人渐渐不支。 女孩先一步倒下,她在恸哭之后,身与心都疲惫到极致,终于在上苍的无情摧残下跌倒了。 她的嘴角还扯动着绝望的笑,她还在问“为什么”,仿佛她的生命中只剩下这三个字了。 可她问不出答案,因为站在她眼前的人没有心。或者他有心,只是其心似铁,冰冷,坚硬,物莫能陷,遑论这区区三个苍白无力的字。 滕富强眼睁睁看着她倒在雨水浸漫的地面,淡漠的双目不曾泛出丝毫涟漪。他仍静静盯着她,直到她再也无力询问“为什么”时,他终于说话了。 他说了一句钻心刺骨的话。如果把少女的柔情比作弹性十足的海绵,哪怕是一座沉重的大山镇压下来,她们也能在海绵抵达弹性极限之前,把那座山反弹回去。 可是,滕富强的话比之大山更为沉重。或者那不叫沉重,而是尖锐。 他的话就像无数支尖锐的钢针,无论怎样优质的海绵,也抵不住钢针的刺击。这是世间规则,因为针头所制造的恐怖压强,除了铁质的弹性物,没有任何塑质的物质可以抵抗,海绵不会例外。 她的心被刺穿了,因为滕富强说的话是:“你死了没有?” 这是冷冷冰冰,没有丝毫感情的一句话。仿佛他希望她死,只要她死了,这世间就不那么污浊,次日便会雨过天晴,一切都将变得美好。 那一刻的女孩,双瞳已无温度,她的心已经死了,那她的人还活得长吗? 滕富强没有扶她,甚至都不再看她,拖着被大雨淋湿、宛如灌了无数斤铅的身子往回走。 这时,黑暗深处冲出一个人影,他直奔女孩倒下的位置,将她扶起,用手探她的鼻息,再去探她的额头温度。 这一摸,他别吓到了,因为女孩的额头烫得惊人,宛如火红的烙铁。 他仓促拨打救护电话,又脱下外套盖在女孩身上,为她遮风挡雨。 “滕富强!我和你拼了!” 他做完这些,忽然抬眼,双目狰狞地盯着滕富强的背影,豁然起身,捏着指节发白的拳头,陡然打向他的后脑。 滕富强的反应非常灵敏,他的脑袋微微一偏,便躲开少年的拳头,再转身时,他已然制住少年。 “安然,原来你一直在暗处看着啊。” 滕富强的眼中有了奇特的涟漪,那是惊讶,似乎他从未想过张安然会对自己动手。 那时的他们,不仅是同窗,还是关系特别好的朋友。无论对方做什么,另一方都会无条件支持。而今,张安然为了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对滕富强动手了。 张安然露出惨烈的狂笑,从滕富强的控制下挣脱出来,继而用双手抓紧他的领子,怒问:“为什么!为什么啊!!” 滕富强皱眉,小声说:“怎么连你也问我为什么?” 张安然狂笑道:“你居然还反问起我来了!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举动,足以杀死一个人啊!” 滕富强淡淡说道:“就算她死了,该被判刑的人也不是我,而是唐见虎。” 张安然怔住,双手渐渐无力,他无力地松开滕富强,惨然一笑,转身往女孩那边跑去。 他跑动中还失声大吼着“我不会放过你”之类的话。 救护车来得很及时,救护措施也做得很好,医护人员们经过一夜的努力,成功救回了女孩。 三天后,学校发生一件大事,一个女孩从后山的山顶纵身跳下,当场死亡。 这起事件惊动了警方,与此事相关的滕富强与唐见虎都被带去了警局。 当天下午,滕富强出来了,因为他真的无罪。他还是如稻草人一般,双目冰凉,无悲无喜。但他自己知道,当他看到女孩白衣染血的尸体时,他后悔了,无比的后悔。 又过去三天,唐见虎也毫发无伤地出来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逍遥自在地过着霸主生活,仿佛女孩的死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张安然无法忍受这样的结果,他找了滕富强,狠狠一拳轰在滕富强的脸上,滕富强却没还手。 他还找了唐见虎,他想打死这个人,哪怕牢底坐穿,他也不想看着这样的人逍遥法外。 可是,他连碰都没碰到唐见虎,反倒被唐见虎手底下的一群小弟打了一顿。 那时,他用猩红的双眼直视唐见虎,一字一顿地说:“你不会有好下场!” 唐见虎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转身就走。 张安然狂笑道:“我要做刑警!我要做法官!我一定要抓你!一定判你有罪!” 他笑着笑着,双眼又一次湿润。 他捏紧拳,无数次对自己立誓:“这是最后一次流泪了。在唐见虎得到应有的报应前,决不流泪。” *** 七年后的今天,他成了张安,以市警局局长的身份回来了。 第314章 囚笼 从清晨八点到中午十二点,顾铭的手机铃声响了十二次,全是风雪打来的。 或许正如她所说,“心有灵犀是存在的”。因为诡异的心灵感应,她感到强烈的不安,所以一次又一次打电话给顾铭,想和他说说话,哪怕不说话,只要能接通电话都好。 可是顾铭至始至终没有接过电话。甚至于,每一次手机铃声响起,他都感觉毛躁,因为来电铃声会打断他正听着的《倾尽天下》。 他知道,他不仅没能得到苏沁,也将失去风雪。 因为他是男人了,他要有作为男人的担当。他不能像一株墙头草一般,苏沁要他时,他就贴过去,而苏沁不要他时,他就回头找风雪摇尾乞怜。 顾铭的心绪很乱,乱到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可能上一刻脑中的画面是滔滔奔涌的潮水,下一刻就变成了冉冉升起的残月。 失去逻辑关联的思绪,想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除了迷茫,只剩疼痛。 但是,在如此混乱的思绪里,他仍旧做出了抉择——他已经决定不再联系风雪。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索性就不解释了。 到正午时,顾铭的手机再度响起,不再是来电铃声,而是qq信息提示音。 顾铭翻开手机看了一眼,是风雪发来的信息,就寥寥五个字、一句诗——柴门闻犬吠。 往上翻,还有不少陌生信息,都是风雪在这几个小时内发来的。她说,顾铭,你不要这个样子啊;她说,顾铭,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她说,顾铭,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她的信息里有撒娇,有关切,有焦虑,有不安,还有一点闹脾气。 顾铭回复不了这么多为什么,干脆不去想,却还是下意识地对出了“柴门闻犬吠”的下句,也就是“风雪夜归人”。 顾铭打出这五个字时,心头有了强烈的刺痛感。 从对诗游戏开始,已有两月,一共六十多组诗句里,有一半是风雪出的题。而她出题的方式分外凶悍,宛如一支无往不利的长矛,专选生僻而复杂的诗句。 她的目的是难倒顾铭,想看着顾铭无奈地回复“我对不出”这四个字。她便可以扬眉吐气地为顾铭讲解这些生僻诗句的出处与含义。 比如: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比如: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团;(《古朗月行》的第五、第六句,小学课文只有前四句) 比如: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比如: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她出的题,基本上都是课外诗句,难度不低,如果只读课本,基本上是一个题也答不出。事实上,纵使顾铭读过不少课外诗词,能对出来的也不多。 今天,她一反常态,出了一道特别简单的题——《逢雪宿芙蓉山主人》属于唐诗中最简单的五绝诗,学校语文课本上的确没有这首诗,但小时候因自身好学,或父母严苛而读过《唐诗三百首》的孩子,都认得这首诗,大多还能背,毕竟就寥寥二十字。 这样的题不可能难住顾铭,她出这道题的意义在于别处。 “风雪夜归人”的“风雪”,恰是风雪的名字。 或者说,此情此景,连此诗的意思也改变了。它的意思可能是“快回到风雪身边”,抑或是“风雪在等你”。 顾铭沉默,在回复信息的一瞬间就已后悔,但来不及了,风雪看到他的回复了。 于是,她连忙发来信息:顾铭,你终于肯搭理我了。 顾铭感觉喉咙有些哽,不知该作何回复,沉思片刻,终是选择无视,再度若无其事地听起歌来。 到晚间,顾铭给苏沁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是通了,另一头的人却没接听。就如同顾铭不接风雪的电话一般,苏沁也不接顾铭的电话。 往后的三天里,顾铭尝试打了数次苏沁的电话,都没接通。到最后一次时,手机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顾铭便知,苏沁把自己的电话拉入黑名单了。 这段时间里,风雪也尝试联系顾铭,但收不到回复。只有每天正午,对诗游戏时间,顾铭会出题或答题。但不管谁出题谁答题,不管题目是什么,不管答题方答对答错,都没有下文了。 漫长的五一假结束,顾铭回到学校。混乱的心融入混乱的学校,乱上加乱,仿佛目中所见都变成了难辨其形的浆糊。 顾铭从不主动关注其他事情,不管是谁在后山约了架,还是哪个女生又堕落了,这些司空见惯的事情再也不能影响他的视听。 他的心被锁进了囚笼,别人进不去,它也出不来。 或许在某些时候,一些特殊的信息可以流入他的心室。 距离较近的,他的同桌,也就是千云舞。 这个女孩有了变化,在不必要的情况下,她一定不主动找顾铭搭话。似乎当她把真实的自己展现给顾铭看过之后,她也不再演戏了,可以光明正大地做真正的自己了。 返校后的一个星期里,她只对顾铭说过一句言简意赅的话。 她说:“如果我是风雪的话,兴许会原谅你吧。” 她很聪明,纵使顾铭什么都没说,她仍猜到了那通电话后,顾铭这边发生的事情,并且做出了肯定判断。 顾铭的心情很沉,因为一开始若没有千云舞的那通电话,便不会发生那件事情。可是,他能责怪千云舞吗? 恐怕不能。 因为这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的。 真实的千云舞不外向,不温柔,不儒雅,不大方,也不爱笑。早前她所表现出来的性格,都是刻意演给顾铭看的。 但是,她身上的某些东西没变:她还是喜欢学习,不管任何课程,她都十二分认真地听讲,并且举一反三,学习成绩一直拔尖;她还是爱看小说,继《多情剑客无情剑》和《悲伤逆流成河》之后,她又连续看了《风铃中的刀声》和《七夜雪》。 她独自忧伤时,偶会念出小说中的伤感句子,比如“跋涉千里来想你告别,在最初与最后的雪夜。冰冷寂静的荒原上,并肩走过的我们,所有的话语都冻结在唇边”。 顾铭能注意到她,大概是她距离他太近。很多不想看到的东西,偏偏看到了,不想听的句子,也在无意间听到了。 第315章 不欠 不只是千云舞,顾铭还注意到了其他几个人。 滕富强一直是不苟言笑又威严霸气的班主任。只要是7班的学生,在英语课堂上,绝对不敢与之作对,哪怕是无法无天不想听课的坏学生,也万万不敢制造半点噪音出来。 滕富强太出名了,不仅7班的学生认识他,高一年级,乃至是整个高中部,几乎没人不知道他。 至于原因,这还能说清楚。可能是因为他天生气质凌人,也可能是他长的帅气。 顾铭能注意到他,也发现五一假后,他有了一些变化。 以往的时候,他讲课时永远是面无表情,宛如唱独角戏一般,自顾自讲,不会课堂提问,更不会用教师们标志性的问话——“你们听懂了吗”来询问在座学生。 现在不同了,他宛如面瘫的脸上有了生动的表情,他会皱眉,会微笑,也会动怒。 他心情好的时候,讲课会笑,虽然嘴角只扯动出很小的微笑弧度,依旧逃不过某些花痴少女的法眼。 有人猜测,说滕富强可能遇到命中的女神了——一个生而深沉的男人,只有在遇到能打动他内心的女人时,才会有所变化。 也有人猜测,说滕富强得到校领导的赏识,又要升职了——一个事业发展期的男人,忽然得到升职的机会,哪怕他生来深沉,也难免喜上眉梢。 可是,有谁认真想过,滕富强眼中真的有“女人”这个概念吗?他这种硬的像块石头的男人,会稀里糊涂地喜欢上某个女人? 另外,滕富强本就和赵可是同一个办公室的室友,他若想升职,要做的第一件事莫非不是讨好赵可?近期滕富强闹出不少丑事,比如在宿舍楼和学生勾肩搭背一起抽烟,气的赵可横眉立目,哪可能升职啊? 不得不承认的是,滕富强忽然转性,定然存在原因。但这原因绝对不是那些花痴少女所猜测的那两种。 兴许是因为苏沁,顾铭注意到了陈小帅。 他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在外人面前,永远保持温和的笑。他是焦点,舞台上被所有灯光照耀的焦点。他身上的一切品质都是美好的,爱学,奋进,和蔼,亲切,帅气,阳光等等等等。 可是,顾铭注意到他的笑和以往存在区别,虽然他嘴角扯动的弧度以及面部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他的眼神变得空洞了,有的时候状若死灰。 顾铭知道,苏沁真的和他分手了。五一假后,他每晚都是独自回寝室,教室外再没有苏沁等他了。 顾铭有过找他谈话的想法,但鼓不起勇气。 顾铭不可能硬着头皮说“我把苏沁睡了”,也不可能告诉陈小帅,说“苏沁在不夜酒吧”上班。 这些事情,细数起来的始作俑者其实是陈小帅本人。 若非他那高傲的自尊心,强撑面子,拒绝卿欢的支持,反倒扯虎皮拉大旗,声称自己是陈尧的堂弟。这种谎话,就算没有薛原拆穿,唐见虎迟早也会发现。 可笑的是,他现在还不自知。 他不知道,若非苏沁牺牲自己,他早已落入唐见虎的魔爪,被关在酒吧的地下一楼日日饱受煎熬。 顾铭没对卿欢提及千云舞的事,一半是不忍心,一半是事不关己。 时至今日,顾铭渐渐承认一个事实,那便是——卿欢的确是他在这学校里最好的兄弟。或者说,除了卿欢,他连一个朋友也找不出来了。 他关心卿欢,但难以启齿。 有的时候,有的事情本身潜藏无穷玄机。如古代文学家范仲淹所写的“进亦忧,退亦忧”,进退两难。 顾铭觉得,而今的卿欢就像活在梦里的小孩子,脸上永远挂着童真的笑。 他以为他拥有了千云舞,他以为他可以一直抓着她的手,长长久久,不离不弃。 他的心永远跳动在春天,万紫千红,生机盎然。 他的脸上永远挂着童真而美好的笑,甚至于,他忘记了他和顾铭的赌局——这么久了,他从未问过顾铭赌局的事,他还不知道他赢了。 可是,这些东西就像恍惚绚烂的泡沫,无论肥皂水拌得怎样浓,它终究是泡沫。它在空中漂浮一阵,总归会爆破,一切都将化作乌有。 顾铭深知一个道理,“爱得越深,痛得越深”,或者“长痛不如短痛”。顾铭知道,此刻把千云舞的秘密告诉卿欢,他会痛苦一段时间,但这些总会过去。 他的恋爱观不会破碎,他还会遇到更好的女孩子,他们能真正地做到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顾铭几次欲言又止,最终没能把那些话说出来。因为不忍心,他不忍看到卿欢痛苦的样子。他还记得,那一天的新城宾馆,那一晚的夤夜时分,卿欢的悲恸啜泣。 细数起来,卿欢从未做错过任何事情,但他喜欢的女孩都离他而去了。 夏书遥如此,不久之后,千云舞也将如此。 或许,他所期待的缘分未到。佛说“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世间一切都讲究一个缘,卿欢就差这个缘。 从五一假到期末考试这两个月里,顾铭一共见过苏沁三次,均是不经意间的偶遇。 ——他们谁也没主动找过谁,谁也没主动联系过谁。 前两次都是在人群中匆匆一瞥,继而错身而过。仿佛彼此飘忽的视野里,没有那个似曾熟悉的影子。 第三次是在食堂,顾铭在最奢侈的三楼吃饭,苏沁也来了三楼,但她不是来吃饭的。 她主动找过来了,意图一目了然,因为她手中捏着一大叠钱,红扑扑的钱。 顾铭曾借过钱给她,还一点都不少,足足一千六。若是一个家境平庸的学生,这么多钱够他一个学期的生活费了。 当时顾铭是主动借钱出去的,而且眼睛不眨地把钱递给了她。 苏沁走来,将手中的钱放在顾铭的饭桌上,淡淡地说一句,“拿着吧,从今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她说完就走,毫无眷念。 ——这类似的话,她曾用短信的形式对余骁说过。 此刻,她对顾铭说这句话,证明她真的将他视作如余骁一般的陌生人了。 顾铭盯着她的背影,还是那么的纤长曼妙,却变得陌生了。 顾铭喉咙滚动,轻轻说一句“最近还好吗”,抬眼看,苏沁的背影早已消失在楼梯口。 她没听到他的话,他的话变成了无声的风。 第316章 写书 期末过后,县一中迎来漫长的暑假。 离校前,卿欢再三邀请顾铭。他想留顾铭在县里玩一段时间,说是吃喝玩耍的一切开支都由他承担,并且还带顾铭去看美女。 顾铭错愕,问:“看什么美女?” 卿欢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却不解释。 过了两月之久,顾铭的心绪已经平复很多,他很少突兀想起苏沁或风雪,也很少无端悲伤,似乎他渐渐放下那两个女孩在自己心里留下的印记了。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每个人都有一颗良心,哪怕是无恶不作的山贼土匪,他们内心深处,未尝没有柔软的良知。 顾铭知道,那件事之后,这世上再难有女孩能入他的眼。哪怕是一个集合世间所有优点、宛如圣洁仙子莅临世间的女孩对他示好,他也不会动心。 因为他有良心,他知道自己不配去喜欢任何人,也不配被任何人喜欢。与其看着面容姣好的女孩独自悲伤,不如不看。 顾铭拒绝了卿欢的邀请,也没问他所谓“看美女”是什么意思。 放假当天,顾铭回了家。 在四川,七月初,也就是小暑节气前后,气候早已变得火辣,平均每日的最高气温超过35c。 这样炎热的气候里,哪怕是躲在阴凉的房间里静坐着,不出十分钟,便会全身出汗。 顾铭不喜欢燥热的感觉,因为身体燥热,心情便会燥热,心绪一乱,便会回忆起许多不好的事情,徒增困扰。 但他也不喜欢吹空调,他总觉得空调里吹出来的冷风带着异味,闻起来很难受。那感觉就像忽然把一块奶油蛋糕吞肚子里了,胃里翻江倒海,苦不堪言。 所以,他宁愿汗流浃背地静坐着打发时间,也不愿躺空调屋里哼小曲儿。 每到晚上,他会去三楼的仓库里取出两个铁架子,以及一卷凉棍,把它们都用冰凉的冷水冲洗一次,再把凉棍摊开,平整地架在铁架子上。 一床凉棍就铺好了。 顾铭把凉棍架在院子里,睡觉时便有了奇特的感觉——睁眼能看到明亮活跃的星空,闭眼却只能看到黑暗死寂的星宇。 他不喜欢死寂,虽然谁都知道,闭上眼便什么都看不到,只有纯粹的黑。所谓“死寂的星宇”,不过是某些伤心之人的臆想罢了。 顾铭觉得自己早已不那么伤心了,但他仍有这种诡异的遐想。他觉得,自己会如此,可能是因为人性本身向往着美好——如果睁开眼便能看到绚烂多彩的星夜,那仿佛满载童真,憧憬,欢欣,幸福等等等等一切美好心愿的仲夏星夜,谁又愿意沉寂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沉睡呢? 久而久之,顾铭习惯了数着星星睡眠的夜晚。 仿佛每一颗星辰都是一个美好的心愿,每数一个星星,便能完成一个心愿。 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可是,明明是如此美好的夜晚,顾铭仍在不经意间感到悲伤。 他想起了点点狗,它现在仍躺在自己身边——他身边的柚子树下,埋着点点的尸体。 无端的,他想起了顾恩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原话是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大概意思是:终有一天,一个女孩会再牵着点点狗出现在他面前。 这是何等滑稽的笑话? 点点狗已经死了啊。人死不能复生,狗死同样不能复生。生命只有一次,在这一点上,人和狗没有丝毫区别。 顾铭又一次想到《诛仙》中的那一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它其实是《道德经》里的句子,作者是老子。因为《诛仙》小说写的太好,太精彩,深受现代人的喜爱,所以老子的句子在现代再一次“蓬荜生辉”了。 它说:天地无所谓仁与不仁,对待万物生灵都一视同仁。 多么中肯的道理啊。 顾铭想着想着,忽然想起数年前,他从风雪手中借过来的那本《诛仙》。他没看完,因为陆思提前透露了小说的结局,导致他没心思继续看了。 他忽然对那本书好奇起来,他想认认真真再看一遍。不只《诛仙》,他还想看《生死决》《多情剑客无情剑》《悲伤逆流成河》《七夜雪》……所有能想到名字的小说,他都想仔仔细细地看一遍。 他想起了千云舞,那个深藏不露的可怕女人,却也是至情至性之人。她诡谲,她奸诈,她能在别人无知觉的情况下布下杀局,但她从不伤害与她无仇之人,或者偶尔出现一个对她好的人,她铭记于心,并且能在适当的时机付诸感恩行动。 她看小说时,那细密睫毛下的认真双眸,任何人看上一眼,都百分之百相信她已沉浸在书中的世界。 她看书时,表情会变,一会欣喜,一会忧伤,一会恬静,一会激动……因为身临其境,所以会哭会笑,会苦会痛。 她常无意识间读出小说里的句子。比如“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万里飞雪,将苍穹作洪炉,溶万物为白银”;又比如“一刀挥出,刀锋破空,震动了风铃”。 从她嘴里呢喃出的句子,往往是裹带强烈的震撼力量的句子。顾铭没看过小说,却能听出那些句子里的冷肃、杀伐、温婉、悲伤。 ——不知怎样才华横溢的作家,才能写出那样瑰丽而震撼的句子。不知有过怎样人生经历的作家,才能构建出一个个精致而美妙的故事。 顾铭第一次有了“要写一本小说”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要写,就一定得写自己的故事。而自己的所见所闻里,许成语、万涧、卿欢、陈小帅等人,均可做故事主角。 他想着,忽然觉得这样有些不对。如果要把这些人分开来写,那岂不是写成好多本书了。 他只想写一本书,同时把他所见过的那些人,那些“心”都一一写进去。 很快的,他想到了办法。 他觉得,所谓小说主角,不一定得超凡出众,也不一定得俊美帅气,他可以平庸,可以低贱,甚至可以为人所不齿。 只要他是有血有肉的人物,他身上存在着感人的、能让人铭记的故事,他就可以以书中主角的形式出现。 第317章 匆匆 对了,一本书不一定是单一的主角,它可以多主角。就像数年前一位怪才导演拍摄的电视剧《生存之民工》一般。 它把民工们辛苦工作而拿不到血汗钱,只能在城里流浪,找活干的辛酸历程全都拍摄了出来。 里面着重刻画了数个民工的经历,每个民工所占有的镜头量都差不多,没有谁在镜头量上特别突出。但毫无疑问的是,他们每个人的故事都精彩绝伦。不仅使人投入,更引人深思。 也因此,他们都可称之为电视剧的主角。换言之,一剧多主的故事结构是存在的。电视剧可以如此,小说当然也行。 顾铭越想,眼睛越亮。 他想到一个很有趣的办法,便是以自己的为主线,许成语等人为支线的方式把整个故事衔接起来。 他胆子很大,想要写自己,而且不换名字。 他要充当整本书的见证者,见证每个主角的魂牵梦萦,见证每个人物的爽快,豁达,耿直,阴冷,狡诈。 至他有了这个念头起,他开始构思,想用最严谨的故事框架把整个故事描写出来。 但他真拿着笔欲写时,却迟迟下不了笔。 他发现他真的不会写,因为小说不是作文。一本小说所蕴含的故事量远远超过一篇中学生作文。 他尝试数次,均想不出最好的起笔方式。就如同一名琴师无法选择起弦音节一般,无从下手,根本就找不到突破口。 迟疑许多天,他终于选择暂时放弃此事。毕竟要写一本书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之事。 既然下定决心要写,就必须把它写好。而把它写好的前提是:不断的学习,不断的积累,直到自己的笔力足够支撑写下一本书时,方才起笔。 二十一世纪正是网络兴起、咨询大爆炸的信息时代。 想看书很简单,只需打开手机,百度一搜书名,便能把整本书搜出来。当然,这其中存在很多盗版小说,虽然内容与正版没区别,但盗版的文字排布以及弹框等问题,总归不如原版。 看正版小说要给钱,不贵,一般就几分钱或者一毛钱一个章节。 顾铭觉得,既然要看人家的书,给钱是应该的。 所以他不吝啬,选择看正版的小说,从《诛仙》看起。 这本书并不长,顾铭花了一个星期,将它看完了。 结局如陆思所说,张小凡和陆琪雪在一起了,碧瑶则不知所踪。 顾铭变得不那么在乎结局了,他看书时细嚼慢咽,融会贯通,慢慢学习作者的写作方式。当然,这也仅仅是试探性的学习。 毕竟,中国汉字博大精深,同样一个意思,可以用五句乃至是十句不同的句子正确表达出来。 表达方式的多样化,导致每个人的写作方式存在区别。 简单的例子是,“我的钱丢了”这句话,有人会写“我的钱被人偷了”;有人会写“我的钱不见了”;有人会写“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偷了我的钱”;还有人会写“我的钱不翼而飞了”…… 所以,顾铭学不到别人的文笔,但不影响他收集一些优美的句子。 若要写好一本书,首先需要足够的文字功底,而文字功底的基础,便在于字、词、成语、句子的积累。 顾铭发现,《诛仙》的作者的确厉害。他对人物、环境、心理、对话等描写都非常细腻,属于那种看上去非常丰富精美,却又没有丝毫累赘感的文笔。 这种强大的基本功,必然是多年的积累所致。 顾铭彻底释然了,他明白自己写不出这样好的书,至少现在不行,所以需要进一步学习与积累。 他开始看其他书,看《悲伤逆流成河》,看《多情剑客无情剑》。 看得越多,他的收获越多。渐渐的,他开始喜欢看书,在书中寻找乐趣的同时,却也不忘学习。 处暑节气前后,新学期开学了。 这一期,顾铭高二。 返校的当天,顾铭没去年级办公室,因为他知道去办公室也未必能找到滕富强。他直接回宿舍,接着联系卿欢。 果不其然,滕富强又在宿舍里打牌,但这次不是在209宿舍,而是在卿欢的317宿舍。 还是那三个人。卿欢,沈路,滕富强围在长案前斗地主。 他们打的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每个人都准备了至少两千块来玩。 他们不仅打牌,还喝酒。 听说滕富强是学校里唯一一个能用酒收买的老师。 有的学生犯了事,只要没有触及到滕富强的底线,直接去超市买瓶带劲的歪嘴,恭恭敬敬呈给滕富强,这事就过了。 顾铭不知道这事是不是真的,但眼前所见的、滕富强喝酒的情景倒是真的。 他真的会陪学生喝酒,而且喝得很厉害,一口就是半瓶。 他的酒量很好。 从顾铭来319宿舍,亲眼看到滕富强喝了三瓶歪嘴下去,他脸色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酒嗝都没打一个。仿佛他喝的是水,而非酒。 顾铭报了名,和上次一样,滕富强没收报名费,说是罗叔帮他交了。 “罗叔是谁”这个早已被顾铭遗忘的问题再度浮出。顾铭好奇,但没问,因为他知道滕富强不会说。 没多久,滕富强的手机响了。毫无疑问,又是赵可催他回去帮其他学生报名了。 滕富强一走,卿欢便拉着顾铭出去玩。 顾铭能听见卿欢絮絮叨叨说的许多有趣的事情。说有趣,只是对卿欢而言,因为他说的话全都围绕着千云舞。比如他带着千云舞去峨眉山观光了,比如他见了千云舞的爷爷了。 瞧着卿欢开心的样子,顾铭心绪微沉,因为他知道卿欢最终得不到千云舞。 回归学校,顾铭却没那么多心思听课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小说上。 时间久了,千云舞发现顾铭也整日捧着手机看小说,便主动蹭过来搭话了。 ——这一期,顾铭和千云舞仍是同桌。仍是千云舞主动往顾铭旁边坐的。 聊起小说,顾铭也有兴趣。他不再像以往一般,对千云舞冷冷淡淡的,反而非常乐意与之探讨。 两人成了某种层次的朋友。虽然不知道一起聊聊小说算不算朋友,但比之虚情假意演戏那种聊天,这已经算是季友伯兄了。 不知不觉间,天气转寒了。 某一天中午,风雪出了题,却并未就此消停。她问了一句:顾铭,你还记得吗?明天是我生日。 顾铭的心猛然一颤,他一瞬间想到了好多好多东西。 而他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风雪曾提及过的那些风月之事,而是一句歌词,他从苏沁那里无意间听来的一首歌的歌词——枯藤长出枝桠原来时光已翩然轻擦。 “匆匆间,小雪十八岁了啊。” 顾铭没有回复,时至今日,他仍不知该如何回复风雪。他轻喃着,心中有了强烈的绞痛。 第318章 生日 顾铭的脑中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一个宛如自我安慰般的念头——兴许时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小雪撒了谎,因为她无法忍受我日复一日的沉默,所以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我。也就是说,明天并不是她的生日。而她真正的十八岁生日,还要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顾铭怀揣侥幸,哪怕心头已经知道风雪说的话都是真的,因为窗外忽而刮起的料峭风声已经证明她的生辰日期将近。他上了百度,直接搜索“日历”,手机屏幕上跳转出紧挨着农历十月初二的十月初一。 风雪的生日就是农历十月初二。 顾铭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就像一个好端端的人忽然喝下了一杯又冷又苦的茶,由骨子深处传来冷意,使他不得不颤抖。 他觉得中国人对生辰的计算存在不合理的地方。按理说,一个人的生日,应该是以他的出生日期的起点,往后的每个三百六十五天或者三百六十六天为节点,每个节点日期才是他的生日。 新历上,一年的确是三百六十五天或三百六十六天。 农历却不是这么计算的,一个人每个生日的时间间隔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年,可能是三百六十天,也可能是三百五十九天。它与三百六十五天之间,总是存在偏差。 往年时候,风雪的生日非常接近小雪节气。就如同顾铭对她的温柔呼唤——小雪、小雪。 很契合的日期,很温馨的轻唤。 可是,日历上明明白白写着,明天是立冬,今天则是寒衣节。至于寒衣节是什么,顾铭偶然听老人们说过,那是一个祭祖的节日。 风雪的生日渐渐偏离了小雪节气,往立冬节气靠拢了。 立冬节气代表着漫长三个月寒冬的起始点,是由秋凉转向冬寒的节点。 古书典籍里有对立定节气的定义,大概是说“秋收冬藏”,说立冬是万物沉睡,享受丰收与修生养息的美好节气。 这的确是很准确、很美好的定义。 但毫无疑问的是,从立冬开始,整个天地都将变冷,一天比一天冷,在立冬节气之后的小雪节气只会更冷。 顾铭的身体也冷,由内而外的冷,无法抑制的冷。 他安静盯着手机,静默半晌,准备将它收回兜里。 风雪的信息又发来了,她问:顾铭,你明天来吗? 看着简短而沉寂的信息内容,顾铭陷入漫长的沉思。他忽然想起了李盈,就是那个长得胖上加胖,宛如庞然大物的李盈。 她喜欢杨雷,杨雷却喜欢李恬恬。冰冷的现实注定她只能独自相思,无论她怎样喜爱,最终的结果也只可能是爱而不得。 可是,数年后的她,不仅变漂亮了,也变开朗豁达了。 她约见了杨雷,送了他一缕用红线捆好的发丝。 所谓“结发之好”,其实并没有世人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古时候,怀揣最纯最美的憧憬之心,赠君长发,送君赶考的少女,又有几人等到金榜题名,赶着白马,拉着花轿归来的那位“君”呢? 她们等到枯叶凋零,等到冬雪淤积,等到过尽千帆,永远也等不到当年那个志向远大的少年了。 就如同李盈再也等不到杨雷一般。 可是,李盈仍旧会笑,她的笑容是那么的甜美。纵使她知道杨雷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的笑容也未曾消泯。 有的时候,好聚好散,未尝不是一场人生试炼。 顾铭有了决定,他要去见风雪,要向她好好道个别——笑着道别。 于是,他的身子那么颤抖了,年轻的手臂变得有力,他默不作声地按动手机键盘,回:我今晚就到! 今天是星期六,明天星期天,放单休假。 现在是午休时间,等下午的课程结束,全校师生都可获得短暂的假期。 上课铃声响起之前,顾铭已静候在滕富强的办公室门口。 在里边埋头工作的赵可有看到他,却不言语。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滕富强有其他班的课,要回办公室拿教材。 他看到了顾铭,却如同赵可一般,对顾铭视而不见。 顾铭主动凑过去,平静说道:“滕老师,我要请假。” 滕富强淡淡说道:“等下午的课上完,你就放假了。” 顾铭说:“我要请的就是今天下午的假。” 滕富强盯着顾铭。兴许是他瞧出了顾铭眼中的坚定,他没多问,回身走进办公室,从抽屉里掏出假条,随手签个字,递给顾铭便走。 顾铭心头略微感激,目送滕富强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这才捏着假条欲走。 却在这时,一直静默不语的赵可说话了。 她板着脸,似笑非笑说道:“滕富强只签了字,没写假期时长。如果你想的话,直接把请假日期改成今天到一月之后也没问题。” 顾铭能听出赵可话中的嘲讽意味,但他不在意,微笑道:“我只请今天下午的假。” 赵可问:“你有非请假不可的理由吗?” 顾铭点头。 赵可又问:“能说一下吗?” 顾铭摇头。 赵可笑了笑,随口说:“既然你请了假,就一定有急事,快点去忙吧。” 顾铭站直身子,对着赵可恭敬鞠躬,转身退出教室。 他没看到,当他鞠躬时,赵可的脸上又一次露出惊奇的表情。 顾铭出校时,下午两点整。 他到合中校门口时,下午五点一刻。 这个时间很合适,因为合中的下课铃声还要等一段时间才会响起。 他可以抓着这段时间给风雪买一个生日礼物,再回校门口静等。 他想先去给风雪买礼物,但又忍不住先给风雪发了一句“我到校门口了”。 风雪回复:等我五分钟。 顾铭盯着信息略感错愕,他虽没在合中上过课,但好歹曾是合中的学生。他知道合中下午的下课时间是五点四十。也就是说,风雪要等接近半个小时才能出来,她却说“五分钟”。这是什么意思? 顾铭不解,却不多问。 他决定先等风雪出来,再去买礼物。 这世上,很多人不 第319章 不语 在这一点上,顾铭和其他人略微不同。他并不是很讨厌等人,因为他愿意等的人,一般来说都是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人。 若一个重要的人对自己失约了,那只能证明他是遇到了突发的、不得不花时间去处理的事情,而非有心失约。 所以,顾铭不会责备他,甚至会关切地询问“事情处理好了吗”。 顾铭没对风雪所说的“五分钟”抱期望,他很安静地等待着,连目光都未曾看向学校里边,而是盯着外边街道上熙攘攒动人流。 “顾、顾铭?” 忽然,顾铭听到有人在唤自己,他猛然回头,一眼看到正从校门口款款走出的少女。 她是风雪。 顾铭背对着她时,竟没识出她的声音,直到看到她人时,才确定她是自己等待的风雪。 这会,校内并未响起下课铃声,风雪却无端出现了。 似乎,在时间的沉淀下,许多人,许多事,许多物,都默默地转变着。 往昔,风雪的声线像月夜下飘飞的萤火,柔软,温和,美妙,神秘。而今,她的声音变得不那么缥缈了,就像面上带了一层薄薄纱巾的美女忽然揭开了那层屏障,一瞬间拨云见日,梦幻的感觉破碎了,变成了现实。 她的声音变脆了,有点像山涧的流水,非常舒爽。 若仔细去听,依稀能听出以往的熟悉声色。 那感觉就像初阳替代了冷月,明亮的阳光照耀在大地与河流之上,夜间明亮的萤火早已不见光辉。 顾铭盯着她,她的两颊没有变化,还是那张圆圆的鹅卵石脸,还是那么的精致无暇。她的身材有了些许变化,变高了,也变得更加纤细曼妙了。哪怕是温度骤降的节气里,她穿上厚厚的秋衣与外套,却压盖不了她灵巧可人的身材曲线。 她穿的一身紫色行装,上身是暗紫色的毛绒外套,下身是绛紫色的休闲裤,连鞋子也露出裤脚的袜子也都是紫色的。 她笑语盈盈地站着,仿佛变成了顾铭曾不经意间提起的紫藤萝瀑布,葱郁,澎湃,生意盎然。 顾铭的视界变得飘忽,仿佛眼中所见的一切事物都变成了苍白的纸,只有这个女孩是真实的,绚丽的,美妙无穷的。 恍惚中,她感觉到手心传来温度,那是一只触感非常细腻的手,就这般无征兆地捏住了他的手。 顾铭回过神来,看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身前的风雪,张口想说话,但猛然意识到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他的手像触电了一般,剧烈地哆嗦一下,接着猛地抽出风雪的掌心。 风雪脸上的笑意淡去了,变得平静。 所谓平静,也有内外之分。脸上的平静不代表心里古井无波。 风雪的平静,透着浓浓的悲伤。 但她不会表现出来。时至今日,她也磨砺出了一颗坚强的心,她知道,再见阔别重逢的少年郎时,应该开心的笑,绝不能哭泣。 她看着顾铭,脸上再度浮出甜美的笑意,不言,不语。仿佛顾铭的不寻常举动在她的眼里变得合理了,仿佛他们本不应该牵手,仿佛失礼的人成了她,而非顾铭。 顾铭心里同样悲伤,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个女孩,更不知该如何与之交流。她不语,他便只能不语。 两人就这般静静站着,谁也没有再抬起手去抓对方。她直视他,他便偏头避开她;她不看他,他又悄悄地看她。 静默中,时间渐渐走过。 下课铃声响了,静谧的学校一下变得喧闹。教学楼里的走廊就像人工开凿的大河,而在校学生就像河水,一到下课时间,他们便汹涌流动,由无数股合成一股,最终流向校门口。 两个人的位置明显很碍眼,堵住了别人的路,他们不得不往边上让开。 顾铭在走动中,恍惚听到风雪的声音了。由无数条声线交织成浆糊一团的混乱音色里,顾铭确切听到了风雪的话音。 她的声音非常轻,轻到宛如无声的风。 她似乎在说:“果然……” 顾铭只听到“果然”二字,后面的内容并未听清。但毫无疑问的是,风雪用这么轻、这么低的声线说出来的话,必定是无限悲伤的话。 顾铭的心越来越沉,他不敢再去看风雪,哪怕是偷看也不敢。 校内的学生大股大股流出,融入城市的街道,走进档次各异餐馆。 校门口再度平静。 两个人都不说话,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却又大概猜到对方在想什么了。 顾铭忽然抬步了,他向大街上走。他没说他要去哪里,要干什么。他就这般默不作声地走动着,就像迷失了方向的小蚂蚁。 风雪跟着他,寸步不离地跟着。 他走一步,她便跟一步。纵使两只手并未交织在一起,在这时,他们同样做到了形影不离。 顾铭走着,走到一家中餐店门口,抬手指了指店内,大概是用哑语询问风雪饿不饿。 风雪摇头。 顾铭便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街道的十字路口,找不到方向了,再度抬手,分别往前边,左边,右边指了一下,询问风雪往哪边走 风雪抬手指向左边。 两人就往左边走,再度走到路口——又是十字路口。 这次不用顾铭询问,风雪直接指向左边。 尔后,每次遇到路口,风雪都往左边指。 当顾铭再一次走到合中的校门口时,终于知道自己一直领着风雪在兜圈子。或者说,风雪引着他在兜圈子。 走了很大一圈,两人又回到了原点。 如果早知如此,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走这一圈?岂不徒耗时间与精力? 天色渐渐暗了,合中的铃声再度响起,是晚自习的上课铃声。在外就餐或玩耍的学生都陆陆续续返校。 得上课了。 顾铭记得,合中是两个星期放一次周末单休假。这些学生在星期六的晚上还上自习,就证明他们这个星期并不放假。 顾铭忍不住看向风雪,大概是问“你怎么不回去上自习”。 风雪抿着嘴摇头。 顾铭不知道这个摇头的意思。她可能请假了,也可能是胆大妄为地旷课了。 第320章 眼泪 顾铭没有进一步询问,因为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肢体语言,才能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既然不懂手语,干脆不问。 他感觉到饿了,从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七点,足足七个小时不吃不喝,正常人都会感到饥饿。 他再度往街道走,风雪安静跟着。 这次他再也不向风雪问路了。 在城市里,餐馆随处可见,不管是人流熙攘的闹市,还是人烟稀少的郊区。有的餐馆门庭若市,有的却门可罗雀。 顾铭知道,客人多的馆子,一般都是味美价廉,属于正常人吃了一次还愿意去吃第二次那类。至于客人少的馆子,不一定是味道不好,也不一定是价格太贵。有可能是馆子的环境不好,比如时不时传出一阵恶臭,就算食欲大好的客人,也不得不怀疑自己餐盘里的食物是否干净。又或者是馆子老板或服务员的态度不好,他们总对客人冷脸相向,就像每个客人都是来吃霸王餐的一样。 纵使懂得这道理,顾铭依旧走了数条街,找到一家门面简陋,内部装饰简陋,连服务员都没有一个的小餐馆。 他进去了,几乎没做思考就进去了。 他不在意这里的饭菜好不好吃,也不介意这里的环境好不好。他只想找一家安静的店子,安静地坐,安静地吃。 这家店符合条件,所以他进去了。 风雪静站一小会,也跟了上来。 店里有异味,是潲水桶里传出来的、溲掉的食物的味道,很难闻。 桌凳都刷的朱漆,很红,也很亮。伸手摸一下,会传来油腻粘稠的触感,就仿佛这些桌凳从未擦干净过。 顾铭很随意地坐下,转身对柜台边玩手机的中年男子说道:“老板,拿张菜单。” 中年男子抬眼看了一下这边,面无表情地说:“你能想到的家常菜都有,不用写单子了,你直接说菜名就行。”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想自己随便吃什么都无所谓,但风雪不一样,她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受不得委屈,至少在吃食上不能对她马虎。 顾铭对她投去询问的目光,她却没看到一般。她一只手捏着鼻子,另一只手往衣服兜里摸,摸出了一盒烟。 她给自己点上,又递一支给顾铭。 顾铭会意,同样将烟点上,不再询问她,转身对店老板说:“三菜一汤,荤素随意。” 他说完,回过头来看向风雪。 两人之间隔着淡淡的烟幕,彼此的脸颊都变得不那么清晰了。 顾铭看到,风雪捏着鼻子的手放下来了,她轻轻吸着烟,精致的两颊竟浮出享受的表情。 似乎对她而言,烟草的味道是无比的芬芳,它能压下一切恶臭。 于是,她抽完一支,马上又点上第二支,短短二十分钟里,她抽了五支烟。 她用纸巾捂着嘴咳嗽,从她抽第一支烟起,她就在咳。到后面,她越咳越厉害,咳到她的脸颊微微抽动,咳到她的身子剧烈颤动,她依旧没丢掉手里的烟头。 顾铭看着心疼,却不知该说什么。时至今日,他已经没有任何权力对风雪说任何话了。 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怕她干的是非常不雅的、有损她端庄仪态的事情,顾铭也只能看着,不动声色地看着。 直到厨房里的中年女人把几个菜端到桌上。她不抽烟了,咳嗽也渐渐平息了。 她用两手托着下巴,就这般静静地盯着顾铭。 顾铭不敢与她对视,便埋头吃东西。 他看到饭碗的边沿有缺口,是很尖锐的口子,若把嘴巴凑到利口上扒饭,很可能划破嘴唇。 他还看到菜盘里有苍蝇一类生物的尸体,油腻的炒肉丝里夹杂着很长很长的发丝。 这的确是一家卫生做的非常不好的馆子。 顾铭却不管这些,他把菜盘里的苍蝇和头发都夹出来,接着往碗里夹菜,米饭和着菜,大口大口塞进嘴里。 顾铭吃出了奇怪的味道,似乎米有问题,油有问题,肉也有问题。 所有有问题的食物都呈上同一张饭桌,它们的问题就变得更明显了。 米有些发霉,油有些发酸,肉也微微生臭。 顾铭吃着,胃里传来强烈的不适感,驱使他、逼迫他把肚子里的东西都吐出来。 但他忍住了,甚至脸上没有半点痛苦表情。 他大口吃着,仿佛吃的不是变了质的食物,而是世间难得的佳肴。 因为他知道风雪盯着自己,他不敢抬头。他只有埋头吃东西,忍着难受一直吃、一直吃,吃到风雪不再看自己为止。 ——有的时候,暴饮暴食也是逃避或掩饰某些事情的良策。 顾铭吃了两碗饭,手头动作却没停。 他继续盛第三碗饭,哪怕胃已经麻木,哪怕双目已经晕眩,他都不在乎。 当他再度伸手去夹菜时,一双筷子忽然按住他手头的筷子,两双筷子都浸入油腻的菜盘子里。 顾铭一怔,下意识抬眼,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脑袋埋得更低,手头却发力,想挣脱开风雪的筷子。 令他错愕的是,一向娇滴滴的风雪在这会却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他发力,却没挣脱开。 他感觉到手心传来奇特的颤动,那是从筷子上传来的,或者说,那是从风雪那里传来的。 因为风雪的筷子压着顾铭的筷子。 顾铭仿佛听到了血液的脉动声、心脏的跳动声。那微弱的声音那么那么的仓皇,那么那么的急促,那么那么的悲伤。 他明白了,风雪不会松手。他若强行挣脱,定然把菜盘里的油和菜都带出来。它们可能会溅落在风雪的紫衣上,也可能溅在她的俏脸或发丝上。 顾铭不愿看到那样的画面。风雪在他眼中,永远是那么的圣洁出尘,像举世无价的明珠。他不愿看到这颗明珠蒙尘。 他不能再逃避了,只能安静抬起头来。 他看到了风雪,看到了她一身厚实的紫色行装,看到了她的细长发丝,看到了她的洁净脸颊,也看到了她两颊边无声滑落的泪。 风雪哭了,无声无息地哭了。 她的眼泪是晶莹的,滚烫的,却又是沉默的。 透明的泪凌乱了她的脸,她的面容变得脏乱滑稽,变得不那么好看了。 顾铭这才知道,原来风雪的面容并非没有变化。她的脸可能长痘子了,也可能生出些许难看线条了,所以她刻意化了妆,把脸上不好看的地方全都掩盖住了。 第321章 柔情 顾铭的手轻轻一松,筷子落在菜盘子里。他的手空了出来,可以轻轻往前伸,去触碰风雪的脸,擦掉她两颊的泪。 可是,他的手僵在了空中。 两人交往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不敢去碰风雪。那是一种非常沉痛的感觉,他明明迫切地想要抚摸她,安慰她,用自己全身心的温柔去呵护她。可他做不到,他的心有了裂隙,这道裂隙成为城墙一般厚实的障碍。他跨不过那一层障碍,碰不到风雪的脸。 他的喉咙滚动,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 “好不容易见到你,你却一直不说话。我以为你遇到了灾难,变成了哑巴,再也不能说话了。所以我也不说话,我怕我说话会使你感到自卑。 我小心翼翼地跟着你,仅仅是希望你能多看我一下。但你没有,你一直躲着我,就算我们并肩走在一起,两臂的间隙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直到你对店老板说话了,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屁冷静与平和,我终于知道我犯傻了,傻得无可救药那种傻——永远都是那么幸运的你,怎么可能遭遇灾难!?” 风雪在哭,却没抽泣或哽咽,她的话音很连贯,没有半点哭腔。仿佛她是以非常平静的情绪说出的这段话,但她两颊的泪水没有干涸。她说话时,更多的眼泪流出,整张脸变得越发混乱迷离。 ——原来,小雪已经为我着想到了这一步吗? 顾铭心颤,他想一跃而起,把这个女孩抱到怀里。用最甜蜜的言语安慰她,用最温暖的举动感动她。让她感觉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孩,让她再也流不出眼泪,纵使偶然流泪,也是幸福与感动的泪。 他却不能那么做,因为不配,因为不够资格,因为于心有愧。 他只能若木头人一般呆滞地坐着,看着她悲伤,看着她流泪。 风雪继续说:“你不是没哑吗,为什么不说话?还是说,你觉得,沉默也是一种回答?”她的话音还是那么的平静,只是眼泪越流越多。 她说:“沉默就是默认,默认就是别人说什么都认。你是这个意思吗?” 顾铭心若死灰地点头。他的沉默的确代表默认——不管风雪将要说出怎样讥诮的、讽刺的、与事实不符的恶毒之语,他都认。 但风雪没说那些话,她没有对顾铭的异常举动做出任何猜测。她流着泪,淡淡地说:“你爱我,比世上的任何人都爱我。你想牵我,亲我,抱我,还想和我上床。” 顾铭的双瞳陡然一缩,原本麻木的心,竟在此刻有了一分活力。哪怕其心似铁的人,在听了风雪的这番话,感受到她的万千柔情后,都难免感动吧。 他的喉咙动了动,说出了一个“我”字。 风雪却做出禁声的手势,说:“你什么都不要说!” 她向顾铭走近,脑袋贴到他的怀里,像一只疲倦的小猫咪,就这般温顺、乖巧地依偎着他。 她的双眸还是湿的,她的泪浸湿了顾铭的胸膛。她的泪是热的,热到发烫,灼烫了顾铭的心。 到此时,顾铭终于懂了。他知道他做错了,风雪的言语与举动已经证明她的决心——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都不愿失去他。 顾铭露出悲伤的笑,他轻抚风雪的头,为她擦去眼泪,小声说:“小雪,你听我说,在今年五月……” “你别说啊!” 风雪再次打断顾铭的话,忽然跳起来,倔强地擦去眼角泪水,从兜里摸出一百块,走到柜台前,将它往台上一拍,转身说:“我们出去吃东西。” 顾铭看到店老板的惊奇表情,因为风雪的话对他而言本是莫大的讽刺。 但他并没说什么,面无表情地收钱,不算账,也不补钱。 顾铭瞧见店老板眼中拂过的一抹阴翳,转而想到多年前要绑架自己的那个瘤子男。这两个人的身影似乎重叠了,变得黑暗与可怕。 顾铭想到可怕的可能,当即起身,跟着风雪往外走。 店老板笑道:“欢迎下次再来。” 顾铭皮笑肉不笑地说:“好的,下次再来。” 店门口并无大汉镇守,两人畅通无阻地出了门,仿佛店里那对夫妻是正当的生意人。 两人除了这条略显阴暗的街道,走到华灯明亮的主街。 风雪指责道:“那家店明显是黑店,我不知道你怎么把我带进去的。” 顾铭错愕道:“若是黑店,我们怎么平安无事地出来了?” 风雪道:“你以为黑店都是拐卖人口那种店子啊?所谓黑店,一般是说坑骗顾客钱财的店。刚才那几个菜都有问题,就算按正常价计算,也不超过五十块,但我却给了一百块。” 顾铭问:“为什么?” 风雪解释道:“因为我主动给这么多钱,他就知道我已经洞悉他的心思,不会再加价,因为他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太大。可若等他来算账,给我们算个三五百块也未必不可能。” 顾铭惊讶,忍不住多看风雪几眼,没想到她懂得这么多。 风雪继续说:“走吧,先去找个公共厕所,等你吐完了,我们再去吃好东西。” 顾铭说不出话来,他现在才发现风雪比他想象中要聪明得多,似乎他的所有心思都逃不过风雪的眼睛。 他的确想吐,吃了那么多变质的食物,任谁都会感觉难受。他感觉肚子里的东西在打架,难受无比,必须吐出来。 顾铭走着走着,脑门已经生出冷汗,肚子已经难受到极点,没办法再往前走了。 “就在墙角边吐掉吧。” 风雪能察觉顾铭的状况,当即止步,把他往墙角边拉,帮他拍背。 顾铭“哇哇”呕了很大一滩东西出来,直到感觉肚子没那么难受了,整个人却被掏空了一般,虚脱了,走了都费劲。 他刚吐过,有不少东西还溅到了身上,变得很脏,很难闻。 风雪却不在意这些,她抓起顾铭的手,把它挽过自己的颈子,就这般扶着他走。 两人走了一段,风雪忽然摸出兜里的烟。 她点上,使劲吸上一口,轻咳一声,却不继续吸了,反倒把烟嘴凑到顾铭嘴边。 她说:“你刚吐过,嘴巴太臭,就不亲你了。这是我用嘴点的烟,给你个间接性接吻吧。” 第322章 风铃 顾铭学会抽烟以来,从未接过别人抽过的烟。虽然他也见过男生之间相互点烟,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他觉得那样很不好,一想到烟嘴上沾着别人的口水,打心里抵触。 他看到风雪递到自己嘴边的烟,心里一阵阵的复杂。 他没拒绝,很老实地把这支烟抽完。 他想起了很早以前,他和风雪在勤诚学校教学楼的天台上并肩抽烟的画面。那时候,他觉得有一个漂亮的女孩愿意陪自己抽一支烟是非常美好的事情,如梦如幻,回味无穷。 而今的这一支烟,同样有着难以言表的味道。 它就像一条隐晦的姻缘线,无声无息间,又把处于崩溃边缘的两人再度粘合在一起。 顾铭慢步走了一会,感觉整个人恢复了不少,便轻轻抽手,说:“小雪,我好了,不用再扶着我了。” 风雪嘟嘟嘴,轻声说着“我扶你,吃亏的是你一样”,不满地松开他。 顾铭指向路边的礼品店,笑道:“我来的匆忙,还没帮你买礼物,你喜欢什么,我现在就买。” 风雪问:“你想送我什么?” 顾铭不假思索回答:“风铃吧。” 风雪笑着“嗯”一声,说:“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走吧,买风铃去。” 她拉着顾铭往礼品店走,顾铭却失了神一般,忽然不动了。 其实他之前并没想过要送风雪什么礼物,一直想的“到时候再说”。直到风雪问他时,他依旧没有主意,那句“风铃吧”,其实是条件反射般回答出来的。 他还是孩童时,送过苏沁一串廉价风铃,那是一串细长的、银白的小铁棍扎成的风铃。把它挂在屋檐下,每到有风之时,便会响起一连串的叮当声,非常悦耳。 顾铭心颤,他后悔做出了这样的回答,因为风雪不是苏沁,同样的一份礼物,绝对不能送给不一样的两个女孩。 因为,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谁也不能替代谁。而一个男生,暗自把两个女孩放在同一天平上参照对比,是最为可耻之事。 “顾铭,你怎么了?” 风雪见顾铭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蹙眉问。 顾铭强笑道:“要不还是买别的礼物吧。” 风雪何其机敏,几乎在一瞬间,她就想到一个可能——风铃对顾铭而言有着莫大的意义。 于是,她不依不饶,横着眉说:“先前都说好了买风铃,怎么又不买了啊?莫非你觉得我还不值一串风铃?” 顾铭摇头:“不是。” 风雪追问:“那就是风铃对你而言很重要?” 顾铭还没有足够的觉悟把自己和苏沁的事情说出来,他便不知道该作何回答。沉吟片刻,他沉声说:“好吧,就买风铃。” 风雪疑惑地看了顾铭一眼,若有所思地点头,不再多语。 两人进了礼品店。运气很好,店里还剩一串风铃。兴许是细长铁棍编排的风铃比较普遍,店里剩下的这串风铃正好是银色铁棍串起的。 顾铭看着它,心头一阵阵的难受,却又万万不能倾诉出来。 他想起前不久自己看过的、古龙大师所著的《风铃中的刀声》。文中一句话非常锋锐,原话是什么,顾铭有些记不清了,大概意思是:风铃不一定要有风才会响动,仓促划过的刀声,同样可以震动风铃。 顾铭的心中有了凉意,仿佛一柄森白的大刀已经抵在自己脖子前了。仿佛看见了神佛,仿佛看见了厉鬼,仿佛看见了仇人,也仿佛看见了爱人……那种仿佛站在生死边缘的感觉,竟是如此的玄妙。 “顾铭,快给钱啊!你送我礼物,还想叫我给钱吗?” 顾铭听到风雪的不满的指责声,从玄奇的思绪中清醒。他看到风铃被店员举得高高的,然后收进精致的礼品盒里,这过程中,铁棍碰撞出一串“叮铃铃”的脆响。 顾铭给了钱,一共四十块,风铃二十,礼品盒二十。也就是说,若买更便宜的礼物,反倒把礼品盒的价钱摊贵了。 “顾铭,你怎么一看到风铃就失神啊?” 风雪还是不放心,她想知道风铃对顾铭的意义。两人刚出店子,她便一把挽住顾铭的手,笑语盈盈而问。 顾铭苦笑一声,他实在不愿对风雪撒谎,却又不得不撒谎。 恰巧,他看过《风铃中的刀声》,要编理由也就变简单了。 他思索片刻,解释道:“我前不久看了一本名叫《风铃中的刀声》的武侠小说,里边的故事非常精彩。女主叫花景因梦,她的丈夫叫花错。他承诺她,一定会回来。她便守着檐下的风铃一直等他回来。她等到了他,却是早已首身分离的他。整本书围绕风铃下等待丈夫归来的花景因梦的复仇故事展开……” 风雪认真听着,听到丁宁,听到韦好客,听到姜断弦,听到柳伴伴。她听得很投入,因为顾铭讲得特别精彩。 她听到故事的尾声,也就是柳伴伴设计击杀了花景因梦,最终和男主丁宁携手而去。 她眼中有了更深层次的疑惑,问:“这就是你不想买风铃的理由?” 顾铭点头:“风铃原本是非常美好的东西。但在我看了那本书之后,忽然觉得它是悲伤的物品,所以我不想把这么悲伤的东西送给你。” 这个理由非常合理,却没有瞒过风雪。 她轻叹一声,低郁道:“算了,你不愿说实话,我就不逼你。” 顾铭的心“咯噔”一跳,想努力解释,进一步圆谎。可当他瞧见风雪明亮若夜空皎白繁星的眸子,他放弃了。 风雪道:“如果你真的觉得风铃是悲伤的物品,之前讲故事时,就应该着重讲风铃下的女人,讲她日复一日的等待,日复一日的孤独,而不是讲江湖的尔虞我诈。” 顾铭不语。 风雪又说:“你还记得许成语和文雅写的《问心铃》吗?” 顾铭道:“当然记得,那个故事,我花了两年多时间帮许成语誊写,没那么容易忘记。” “写《问心铃》之前,你和陆思约定的规则是以‘风铃’为话题。也就是说,季绮手腕的问心铃,应该也算风铃。” 风雪盯着顾铭,不疾不徐地说:“《问心铃》的结局是季绮和碧弘在问心铃注视下,相拥死亡。” 第323章 情敌 风雪说到这里,却又不进一步说明用意,就这般甜笑着盯着顾铭。 顾铭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在那个故事里,问心铃的确是最纯粹,最美好的东西。而且,它也的确算风铃,虽然是挂在手腕的,但只要风声过的时候会响,便算风铃了吧。” 风雪道:“我们不说风铃了,先去找个店子吃东西,吃饱了好睡觉。” 风雪说话时,竟把礼品盒拆了。她把盒子丢路边的垃圾桶里,再将风铃的丝线绕在手腕上,几只小铁棍竟在她走动间“叮叮”响动起来。 顾铭郁闷道:“你这是干什么?” 风雪晃一晃手,甜美声线和着“叮叮”的脆响声,“问心铃啊。” 顾铭干笑一声,“早知道一出店门你就要拆盒子,就不叫店员装盒子了。” 风雪问:“你在心疼盒子钱?” 顾铭反问:“一个盒子二十块,不应该心疼吗?” 风雪理直气壮地说:“当然不应该啊。你见过哪个男生送女朋友礼物的时候不装礼品盒的?” “你这么说,好像也很有道理。” 顾铭的脸轻轻僵了一下,不再与之争论。 两人顺主街走,连过数个路口,找到一条小吃街,便转入。 风雪想吃粥,两人便走进一家米粥店。 其实顾铭没什么食欲,肚子里那些变质的东西并未吐干净,短时间内吃不下东西,他便盯着风雪吃粥。 她吃粥很慢,每一勺粥都要连着吹好几口气才送进嘴里。 她每吃一口,脸上便有非常满足的笑容。仿佛能吃到一口清淡的粥,对她而言便是非常幸福的事情了。 顾铭盯着她,实在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容易满足的女孩会是有钱人家的千金。 事实上,顾铭和风雪交往这么久以来,他从未见过她大手大脚花钱。她无论在吃穿用度上,还是人际交往上,都鲜少有大小姐的架子。 这样的女孩,在这个时代算是相当罕见了。 “你难得过来一次,现在时间又早,我们可以去找肖智玩。” 风雪把碗里的粥喝完了,用纸巾擦了嘴,拍拍手,笑着提议。 顾铭摇头:“肖智的话,若有机会,我会专门去拜访。今天就不找他了。” 风雪问:“因为你是来找我的,所以不找他了?” 顾铭道:“这么简单的问题,我就不回答了。” 顾铭结了账,两人再回街上。 风雪拉着顾铭逛街,她喜欢四处看东西,却不买。哪怕看到她特别喜欢的衣服或饰品,她也不买。 顾铭问她“为什么”,她却很随意地说:“我又不是来买东西的,为什么要买啊?” 顾铭有些理解不了她的思想,却也觉得,她这性格总归算是好的。 这期间,风雪的手机响过三次。前两次她都当着顾铭接的电话,甜笑着说几句“嗯嗯呃呃,我知道了”之类的话。 顾铭隔得近,能识出电话另一头的人的声音,知道她是李奇。 第三次时,风雪看了来电显示,小脸变得凝重,竟把顾铭支开,单独接电话了。 顾铭自以为猜到风雪这么做的原因了。他以为风雪是旷课出来的,现在给她打电话的是她的班主任。她不愿让顾铭知道她旷课的事,所以单独通话。 顾铭的这个猜测是错误的,甚至风雪还没回来,他收到的手机短信便否定了他的猜测。 李奇给顾铭发了一条短信,内容是:有个叫何立行的人一直缠着风雪,他知道风雪请假出校过生了,现在正满城市里找她。 顾铭疑惑,回:你知道我和小雪在一起? 李奇:我若不知道,怎么会发短信给你? 顾铭:风雪告诉你的? 李奇:这事需要谁告诉吗?风雪十八岁生日,你不陪她,难道叫我陪她? 顾铭苦笑,回:好的,多谢你,我的朋友。 李奇:那个人很不好对付,你和风雪千万别遇到他,不然惹麻烦得很。 顾铭看了信息,却没再回了,因为风雪打完电话过来了。 她接电话时,脸色非常凝重,而今却变得很放松了。她笑起来,细长的眉梢弯成小月牙,非常可爱。 顾铭明知故问:“谁给你打电话来了?” 风雪道:“你情敌。” 不待顾铭反应,风雪莞尔一笑,说:“骗你的。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没有情敌。他是一个非常烦人的男生,叫何立行。他读高三,不好好准备高考,却成天缠着我,也不怕耽搁了人生。” 顾铭错愕,没想到风雪直接就说实话了,便笑道:“他找你干什么?” 风雪道:“他问我在哪里,想陪我过生日。” 顾铭问:“你怎么说的?” 风雪笑道:“我现在也不知道我在哪里,所以没办法回答他。不过我告诉他,我在星星宾馆楼下,叫他自己找。” 她说话时,抬手往对面街道指了一下,那边的确有一个亮晶晶的牌子,上边写着“星星宾馆”。 顾铭疑惑道:“你不是觉得他很烦人吗,为什么还叫他来找你?” “怎么?你被酸到了?” 风雪很开心,脸上的笑容越发迷人。 顾铭不说话,算是默认了她的话。 两人在星星宾馆楼下等了半个小时,这期间,风雪和何立行通过两次话。 风雪脸上有着狡黠的笑,嘴上一直说“不要急、慢慢找、我等你”之类的话。 皇天不负有心人,那个叫何立行的男生打车询问数次,终于遇到一个熟悉整个城市的老司机,直接就把他载到星星宾馆楼下了。 何立行是一个平头、中等个子、身材魁梧、两颊微胖、不帅也不丑、穿着相当时髦的男生。 他走来,竟直接无视掉顾铭,对着风雪做出一个西式的行礼,非常绅士地说:“风雪,你想怎么过生,我帮你安排。” 风雪笑道:“不用了,明天才是我生日。” 似乎何立行是习惯了被人拒绝的感觉,他脸上没有半点不快,反而笑容可掬,他继续说:“那你现在想吃什么或做什么,我都乐意效劳。” 风雪佯作困倦,打着呵欠说:“我困了,现在想开个房睡觉。” 何立行连忙道:“我这就帮你写房间。” 风雪道:“不了,我男朋友会开房。你今天找我也挺辛苦的,晚安了。” 她一脸坏笑地说着,抬手一挽顾铭的手,大步进了星星宾馆。 第324章 良知 顾铭进门的时候往后看了一眼,瞧见何立行木木呆呆地站着,原本浑圆灵动的双眼没了生气,死灰一片。 顾铭知道,他是受了精神层面的强大打击,已经陷入无尽的悲伤与愤懑之中,短时间内不会醒来。 风雪捏着身份证往柜台一拍,拉着嗓门说:“给我们开一个单间!”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像飞流直下的山泉,不仅店内大厅的人能听到,外边偶然路过的行人也能听清。 顾铭的心绪变得沉重,他知道风雪是故意用这么大声音说话的。她想让何立行听到,让他死了心,永绝后患。 风雪给了钱,拿到房卡,拉着顾铭便往里边走,要去找房间。 走廊上,顾铭小声说:“其实你打电话叫何立行过来时,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了。我觉得,你做的太过强硬,令何立行难堪了。若他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定会因此生出恨意,往后还得找你麻烦。” 风雪惊愕地看着顾铭,问:“你是关心他,还是关心我啊?” 顾铭说:“当然是关心你啊。” 风雪摇头,蹙着眉说:“我相信你关心我,但你也对何立行起了恻隐心。” 顾铭不语,算是承认了风雪的说法。 风雪便说:“你到底有没有想清楚这其中的玄机啊?他来了,我若笑脸相迎,还陪着他一起走走聊聊,那难堪的人就不是他,而是你了。 你是我男朋友啊。莫非我能为了不让一个我讨厌的人难堪,反倒令你难堪吗?” 顾铭的脸颊轻轻一僵,找不到话反驳。 两人找到房间,风雪开门,顺手把房卡往玄关壁头边的卡槽一丢,房间通电了。明亮的白炽灯光下,整个房间都变清晰了。 这是个二十方大小的房间,里边装饰很精美,设备也很齐全,环境卫生也做得相当不错。对一般的中学生而言,这已经算是档次非常高的一家宾馆了。 风雪张开双手,坐床铺边伸懒腰。 她把玩了一会手指头,摸出兜里的手机看了看时间,觉得不早了,说:“我要洗个澡。” 顾铭点头,正想退出去,却见风雪当着他的面开始脱衣服了。 顾铭的心里一阵火辣,他一眼就看到了风雪白皙若羊脂玉的腰肢,那等美妙的春光,就像一块强劲的磁铁,把他的视线吸过去了。 “好看吗?” 风雪脱了一半,手头动作忽然停下,竟嫣然一笑看向顾铭。 顾铭的心脏以极快的频率跳动起来,两颊发烫,已经泛出些许红色,似乎还出了汗。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说话变得非常费力了,连着张口两次,话没说出来,反倒把自己呛住,干咳了起来。 风雪保持甜美的笑容,说:“想看就看啊。”她的手又动了起来,动作很自然,仿佛她真的不介意顾铭看到她的身子。 顾铭有了似曾熟悉的感觉,那便是仿若全身灌了铅一般沉重的错觉。他暗骂自己没用,非常卖力地别过脑袋,接着迈着僵硬而艰涩的步子往门外走。 风雪盯着他的背影,明亮的双眸掠过一丝黯淡。她咬着牙,想叫住顾铭,但难以启齿。 ——当一个女孩做到主动脱衣这一步却还不能留住某个男孩,也就没必要再多说了。因为不管说什么,都掉了她的身价,使之变得低贱。 顾铭出了房间,把门关的死死的,他靠在门外的壁头上,大口喘气,每喘一口气,便有一滴豆大的汗珠从他面门上滴落。 就在风雪开始脱衣的那一瞬,他脑中生出过无数个念头。其中最贪婪、最野性的念头便是,直接扑向风雪,把她扑倒在床上,脱光她的衣服,再肆无忌惮地发泄一番。 那念头就像一道魔力无穷的咒语,几乎埋没顾铭的理智,险些使他犯下弥天打错。 好在,最危险的关头,他清醒了过来。唤醒他的不是自身的意志,而是一抹藏在心灵深处的良知。 若没有五月三日的那件事,顾铭会放开许多,因为他对风雪无愧。 事实却是,他的确愧对着风雪。他不能在没有把自己的事情解释清楚并得到风雪的原谅之前,与她风月缱绻。 顾铭想到了很早以前,吴潇还是他的挚友之时说的一句话:“其实我并不善良,只是图一个心安理得罢了。” 大概这就是良知。因为每个人都有良知,方才想方设法使得自己做任何事情都能心安理得。 顾铭也是如此,他无法心安理得,便只能选择逃避。 他知道,此刻的风雪非常难过,但他却不能顺着她的心意做她想做的事。 顾铭在门外静等了半个小时,屋子内终于传出风雪的声线,“我洗好了,你进来吧。” 顾铭站在门外没动。 又过去数分钟,风雪的声音再度传来,“你放心好了,我有穿衣服。” 顾铭能听出风雪话中的怨怼。他却无法进行安抚,只得苦笑一声,小心翼翼地推门而进。 风雪的确穿好衣服了,虽然只穿了一层薄薄的里衣,却也把她的身子全都遮掩住了。 顾铭放心下来,竟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来。 风雪不满道:“你是怕我玷污了你,才露出这般庆幸的表情吗?” 顾铭干笑道:“不是。” 风雪问:“那你瞧不上我?” 顾铭摇头:“不是。” 风雪眉梢一横,怒道:“那你为什么躲着我!” 顾铭沉默,暗自掂量许久,沉声说:“我可以以后再告诉你吗?” 原以为风雪还会不依不饶地追问,怎知她忽然老实下来,很认真地点头,说:“好的,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顾铭静站一小会,又说:“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另外写一个房间住吧。” 风雪点头:“随你。” “我去柜台问一下柜员,如果隔间是空房的话,我就住隔间。” 顾铭低声说了一句,安静退出房间,顺手把门带上。 这过程中,风雪非常平静,甚至都没去看他。只是那细长的睫毛偶会闪过悸动,想来她的心情也异常复杂。 顾铭出了门,却并未急着去写房间,在门口静站了一小会。 “顾铭!你怎么可以这么过分啊!” 顾铭站着,忽然听到屋内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风雪哭了,是放声的嚎哭,不再是无声的落泪。 第325章 原谅 顾铭不敢再在门外站下去,他怕他真的会忍不住再去敲门,冲进风雪的房间做出一些疯狂之事。 他沉着脸往大厅走,询问坐台美女还有没有房间。 坐台美女很疑惑地瞧着顾铭,不解道:“帅哥,你不是和你女朋友开的房吗?怎么还要单独开房啊?” 顾铭皮笑肉不笑地说:“似乎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 兴许坐台美女也经历过不少情感纠葛,已经有了一套心德。她很自以为是地说:“帅哥,女孩子都是刀子嘴豆腐心,越是在意,反而越装作不在乎。你们小打小闹,犯不着分房。要不这样,你再回去找找她,说不定她会给你开门。” 顾铭的面门生出黑线,沉声说:“你们宾馆管的闲事可真多。” “我是好心劝你嘛。”坐台美女吐吐舌头,小声嘀咕一句。片刻又露出歉意的笑容,摇头道:“帅哥,抱歉了,如果你想另写房间,可能只能去其他宾馆了,我们宾馆已经住满了。” 顾铭点头:“我知道了。”他说着,抬步往大门走,走到一半时,又回头,会心笑道:“美女,谢谢你。” 顾铭出门时,何立行竟还在门口怅然若失地呆立着。 顾铭从他身边走过,他好像没有察觉。 顾铭顺着这条街走了一段,连着问了好几家宾馆,都没有空房。仔细想来,今天是周末,虽然合中没放单休假,其他学校却放假了。当大量学生融入城市,宾馆与网吧的生意自然是爆好。 顾铭很有耐心,一直往前找,不信这么热闹的一条街里,找不出一个空房间。 他走着走着,一只手忽然拍住他的肩,冷漠的声线传来:“你在找宾馆?” 顾铭回头,瞧见何立行竟无声无息跟过来了。 “你告诉我,风雪是不是花钱请你来演戏的?你并不是她男朋友,也不会和她同房?” 何立行目带希冀,就这般直勾勾地盯着顾铭。 顾铭皱眉道:“与你无关。” 顾铭说完,想走,何立行却使劲按着他的肩,不让走。 顾铭不耐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何立行冷笑道:“我只想听你一句实话,你到底是不是风雪的男朋友?” 顾铭道:“是!” 何立行又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单独出来找宾馆?” 顾铭冷声一笑:“我和小雪刚做完事,现在出来帮她买吃的。” 何立行摇头:“你撒谎,我亲眼看到你连续进了好几家宾馆,分明是想找地方过夜,而非出来买吃的。” 顾铭问:“就算我在撒谎,小雪就会喜欢你吗?” 何立行理直气壮地反问:“难道不是吗?” 顾铭笑了,他觉得这人长的还算端庄,说起话来竟不过脑子。俗话说人不可貌相,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顾铭道:“那好,你去找小雪吧,看她会不会骂死你。” “找就找,你以为我怕啊?” 何立行应了一句,竟摸出手机来给风雪打电话。遗憾的是,他连续打了几次,都没打通,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顾铭大概猜到,风雪把何立行的电话拉黑了。 他笑了笑,干脆摸出自己的手机,直接拨打风雪的电话。 响铃仅一秒,电话接通了。 顾铭把手机递给何立行,似笑非笑道:“你不是要找小雪吗。现在电话打通了,你和她说吧。” 何立行接过电话,耳朵刚贴到听筒,便听见风雪泣不成声的声音。 她抽泣着说:“顾铭,你是不是想清楚了,要回来陪我?” 何立行刚刚浮出一点生机的两颊再度被死气覆盖。他的身子一抖,手头的手机竟直接滑落,若非顾铭反应快,在空中把它接住,说不得得出一大滩血去买个新手机了。 顾铭听到听筒里的“呜呜”哭泣声,心一沉,认真说:“小雪,我马上回来。” 顾铭大步往星星宾馆跑,手头电话却不挂断,一边跑,一边说着安慰的话,把何立行一个人晾在原地。 顾铭跑到星星宾馆的大厅时,瞧见坐台美女正对自己笑。 “帅哥,我没说错吧。你们小打小闹而已,稍微低下头,问题就都解决了。” 她笑着对顾铭打招呼,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如果我在这边读书,说不定能和你成为朋友。 顾铭如此想着,对坐台美女回以会心的一笑,接着往风雪的房间跑了。 风雪来给他开门时,两只眼睛已经哭肿。 顾铭看着一阵阵的心疼,这次再也不犹豫,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沉声说:“小雪,原谅我。” 风雪破涕为笑:“你回来了,所以我原谅你了。” 顾铭摇头,凝声说:“除了这个,我还想请你原谅我另一件事。” 风雪甜笑道:“你不用说了,不管你做了什么事,我都原谅你!哪怕你偷偷喜欢上其他女孩了,只要你还愿意回到我这里,我同样原谅你!” 顾铭一怔,心中升起无穷无尽的暖意,他确实被风雪感动了。 这一晚,顾铭真正意义上拿走了风雪的初夜——她十八岁的初夜。 极致的放纵中,顾铭尝到前所未有的快感。 那种宛如熔岩地带炽盛火山爆发,又宛如万里冰河缥缈雪峰凝结,形成冰与火的交织,难以言表的兴奋。 于是,他心中有了更深层次的疑惑。 他想起了五月三日的那一晚,虽然狂乱,却神志不清。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有过任何感觉。仿佛今夜才是自己的第一次一般。 兴许是顾铭对苏沁保留着相当完美的印象,全然没往坏的方向想。 若用他平日缜密的思维来思考,很快便能想到,那一晚,苏沁给他倒的那一杯水藏着玄机。 次日,两人都睡到午后才醒来。 “顾铭,你记得我和你提起对诗游戏之时,说过你若赢了,就给你一个奖励吗?” 两人近距离对视着,风雪忽而脸红,小声问道。 顾铭点头:“我记得。” 风雪莞尔一笑:“我已经把奖励提前发给你了,所以你想办法赢我吧。” 顾铭一愣,心中再度浮出愧疚。 ——原来啊,小雪在那时就已经想好要把她自己送给我了。 顾铭盯着她,目中温柔无限。 他下定决心,从今以后,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他也决不背叛她。 第326章 大事 下午三点过,顾铭乘上回县里的汽车。风雪如上次一样,安静站在检票门边上,一直盯着外边隆隆启动的汽车。 她没再像上次一般追逐汽车,一半原因是没必要,另一半原因是她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去长途跑动了。 她感觉身子很虚弱,酸痛难忍。尤其是下身,时不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非常折磨人。 待汽车驶出车站,顺宽阔的大马路跑远。 风雪的脸上再度浮出悲伤。 她静站一小会,使劲咬咬嘴唇,摸出手机,安静拨通风俊的电话—— 风俊:“小雪,生日快乐。” 风雪:“爸,我十八岁了。” 风俊:“我当然知道今天是你十八岁生日啊。你刻意说这个,是想向我要什么生日礼物吗?” 风雪:“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成年人了。所以,我在面对诸多事情时,可以自主做出判断与抉择,不用再经过谁的允诺了。” 一阵沉默。 风俊:“小雪,你想说什么?” 风雪:“爸,你一直是商业老手,思维敏捷,常人难及。我想,你已经听懂我的话里的意思了。” 听筒里传来沉重的呼吸声,却久久没有回复。 风雪很耐心,她宛如雕塑一般站着,仿佛风俊不回答,她便会保持这个动作一直站下去。 很久很久之后。 风俊的叹息声传来:“小雪,爸爸的话就那么不可信吗?” 风雪:“我相信你的话,但我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风俊:“好。如你所说,你已经长大了,你做事无需向我汇报。不过你也别太倔。在我看来,你的举动只是小孩子撒娇闹脾气罢了,不管你是否长大,不管你做对事或做错事,你都是我的女儿。” 风雪:“谢谢你,爸爸。” 风雪挂了电话,清澈的双眸竟有了水汽。她又一次无声落泪。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落泪。或许是听筒里传来的爸爸的声音已经日渐衰老了,她心灵触动,不禁落泪。也可能是她终于成了她最喜爱的男孩的女人,她太过欣喜,流出了甜蜜的泪。 *** 顾铭的心中有了空落落的寂寥感,这才和风雪分开一小会,他便感觉到无孔不入的相思之苦。他想日日守在风雪身边,陪她聊天,唱歌,画画,或者闲来无事时对对诗,斗斗嘴。 仿佛只要能与她在一起,哪怕是两相静默,却也不会枯燥乏味。 如风雪所说的浪漫,相看两不厌,彼此的眼中都只有对方。 顾铭发现自己真的着了魔,平日冷静的头脑在此刻变得迷糊,因而眼神变得不太好使,仿佛虚空中各处都浮动着风雪的笑脸。 当臆想掩盖现实,当事者的感觉尤为奇妙——她在身边时,她就是全世界。她不在身边,全世界都有她。 顾铭一想到回学校后就看不到风雪了,心绪低郁。虽然他在临行前和风雪说好了,他每个月都去找她一次。 当时她人就在身边,并没有失去的感觉,因而不觉一月很久。直到他与她挥别,这短短一刻钟里,他方才察觉一个月要比自己所想的漫长的多得多。 他打定主意,要和风雪好好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往后每个星期都去找她。 顾铭思绪飞扬,有离愁,也有憧憬,表情变换不断,最终变成了呆滞的笑。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他以为是风雪打电话来了,连忙摸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卿欢”,心中竟有了失望——自己的好朋友打电话过来,自己却感觉到失望。由此顺推,他的确是深入骨髓地思念着风雪。 顾铭接了电话,听筒里传来卿欢兴奋的嚷嚷声。他一个劲地询问顾铭身在何处,他要和顾铭面对面聊一件惊天大事。 顾铭觉得,与风雪无关的事情都算不上大事,所以也没把卿欢的话放心里,只随口说一句“我在车上,回县里再找你”,挂了电话。 似乎卿欢那边的确是有大事了,顾铭才挂电话没一会,他又迫切地打过来了。 顾铭道:“我都说了,我现在在回县里的车上,等到了再找你。” 卿欢神秘兮兮地说:“我知道啊。但是这么好的事情,我想要第一时间与你分享。” 顾铭问:“什么好事?” 卿欢的笑声忽然变得冷厉起来,他森森说道:“关于唐见虎的事情。” 顾铭的心猛地一沉,他从卿欢的话音中听出了杀机,似乎卿欢要对唐见虎动手了。可是卿欢撑死了也是个学校里有点小势力的学生,又有什么资格与唐见虎那种雄踞一城的巨擘叫板? 莫非他说动了罗不遇?在小小的广安市里,年轻一代中,也只有罗不遇等少许几人敢和唐见虎抬杠了。 但罗不遇又不是傻子,他现在整天追着陶杳杳都快笑弯了嘴,怎会吃饱了撑着去和唐见虎对着干? 毕竟,两虎相争,鲜少出现风平浪静的局势,大多会闹得血流成河,双方都得不到好。 顾铭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玄机,索性问:“唐见虎怎么了?” 卿欢的笑声更冷,声线为之沙哑。他说:“唐见虎的死期快到了。” 顾铭听着心惊,但却并未进一步追问,而是说:“你在学校等我,我到了第一时间找你。” 挂了电话,顾铭的心绪竟没有之前那么空旷了。似乎真遇到某些大事或有趣的事,他对风雪的念想会稍稍淡去一些。 下午六点过,顾铭回到学校。 他给卿欢打了电话,两人相约在后山碰面。 顾铭再度登上寸草不生的小山包,在山包最上边的平地上与卿欢相见。 顾铭沉声说:“卿欢,说说看你的计划。” 今天的卿欢很冷酷,那一张瓷娃娃一般可爱的脸颊覆盖了寒霜,宛如冰凉的冷月。 他森森笑道:“早前伍航不是和我们说了吗。我们市公安局局长换人了,上任的是一位刚正不阿,光明磊落的警官,叫张安。” 顾铭皱眉道:“这个我知道。可是这位局长上任这么久了,却没做过哪怕一件事情出来。你确定他能帮到你?” 卿欢摇头:“张安不是没做事,只是他做的事你没看到罢了。” 第327章 变心 顾铭问:“张安做了什么事情?” 卿欢道:“这还不简单?你想想看,我们初遇云舞的那一晚遇到了什么事情?” 顾铭的眉头凝紧,略微思索便想出答案,忍不住惊叹道:“你的意思是说,张安上任这段时间并非无所事事,而是在悄悄追踪那一群海外犯罪分子?” ——顾铭和卿欢初见千云舞的那天晚上,千云舞差点被一群地痞流氓抓走。而那些地痞流氓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底气便是本市恰好有海外犯罪分子活动,他们犯了事只要不被抓到现行,都可以巧妙地推给海外犯罪团伙。 细想起来,当时那群海外分子并未被一网打尽,而是藏匿了身形,很可能还躲在本市的某个角落。 张安上任,首要任务自然是收拾那群海外分子。 但这其中又多出了新的问题。公安局是管理城市治安的机构,而非追查违法犯罪的组织。海外团伙的事情应该交由市警局的刑警侦查部队处理,不该由张安出动。 卿欢深吸一口气,幽幽说道:“不错,就在今天,那群海外分子全部落网了。而侦破这一案件的第一功臣便是张安。” 顾铭皱眉道:“张安有资格追查犯罪团伙吗?” “有的。”卿欢笑了笑,脸上竟浮出一抹敬佩之色。他感慨道:“张安是个不得了的狠角色。他上任的本就是市警局局长,而对外宣称的‘由张安接替公安局局长’只是一个幌子。” 顾铭不解,问:“什么意思?” 卿欢冷笑一声:“我觉得,不管怎样可怕的犯罪组织,都不可能在我们的法治社会掀起太大风浪。但那群海外犯罪分子却非常了得,先后弄出数十起人口失踪案。这样大的事,竟没有引起市内轰动,甚至警局一方都未曾出动刑警力量去侦察此案,反倒把此案归结于城市治安,让公安局那群人去处理,你不觉得奇怪吗?” 顾铭眼睛一亮,当即想明白其中缘由,惊叹道:“我懂了。你是说原警局局长与那群犯罪分子存在暗地勾结。张安上任,正是因为原局长的案底被查了出来。但是,张安上任之事不可闹出太大风声,怕打草惊蛇,导致更难抓到那群海外犯罪分子。 既然公安局在处理这事,张安干脆将计就计,对外宣称自己是新上任的公安局局长。如此一来,能巧妙地降低海外犯罪分子的疑虑。因为针对犯罪事件,只有专业的刑警部队才能处理,公安部门拿不到足够的权限,也鲜少有高身体、心理素质的警员。海外犯罪分子压根就没把公安部门当一回事,所以着了张安的道。” 卿欢惊讶道:“顾铭,你竟如此聪明?我只说了一个开头,你便把后面的一连串因果关系都连缀起来了。” 顾铭笑道:“可能是我最近在看古龙大师的书,书里边把各类诡谲的因果关系都写得非常妙,我不觉间学到了一些。” 卿欢哑然失笑道:“我也看过《多情剑客无情剑》,却只知道好看,没学到半点东西。” 顾铭温和地笑笑,不再管这些细枝末节,再度进入正题,说:“就算张安是以警局局长的身份上任的,他没有足够的线索也很难抓到那一群罪犯啊。我好奇,他究竟是如何将之一网打尽的。” 卿欢道:“因为原局长与那群犯罪分子有联系啊。这是一条很好追踪的破案线索,只需等那群犯罪分子联系原局长,便能通过一系列定位系统把那群人找到。” 顾铭若有所思道:“定位系统似乎可以转移。那群犯罪分子不会这么简单就暴露自己的藏匿之处吧。” 卿欢笑道:“没错,单凭定位系统的确不太可能找到那群犯罪分子。但若原局长向其套话,那问题不就变简单了吗?” 顾铭哑然道:“说来说去,其实张安也没立多大的功,无非就是原局长把那群犯罪分子出卖了。” 卿欢却摇头,凝声说:“你说错了,张安确实立了大功,若无他,可能这案子再过两年也破不了,最后还会不了了之。” 顾铭问:“为什么这么说?” 卿欢深吸一口气,冷静解释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原局长与犯罪团伙的首脑竟是情同手足的死党。纵使原局长被查到了,他宁愿独自伏法,也不愿背叛兄弟。审讯的警官尝试过各种办法,都无法说动原局长相助。 奇怪的是,宛如顽石一般臭硬的原局长,经过张安的一番审讯后,竟妥协了。” 顾铭听着有些惊奇,追问:“张安用的什么办法?” 卿欢无奈地摊摊手,摇头道:“这便不是我能知道的事情了。” 顾铭点点头,旋即疑惑道:“似乎不只是这件事你不该知道。前面说的许多信息,也不是你应该知道的啊。” 卿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声说:“若在昨天,我的确是一点都不知道。但到了今天,只要是看了新闻或报纸的人,都知道张安的事迹了。” 顾铭嘴角轻轻一抽,“闹了半天,你这一副神秘莫测的气质全是靠新闻与报纸撑起来的啊。” 卿欢吐吐舌头,再一次露出宛如初生婴孩的童真笑容,“若非如此,我还能有千里眼、顺风耳不成?” 顾铭点点头,沉吟片刻,问出重点:“说了这么多,你说说看要怎样对付唐见虎吧。” 卿欢不假思索回答道:“当然是向张安提供唐见虎的犯罪证据啊。我相信这样一位高风亮节、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局长,定然愿意亲手制裁唐见虎这种败类!” 顾铭想到了很久以前,卿欢脸上浮动的狰狞笑容。他曾说:“不管是谁,只要敢打书遥的主意,我一定不择手段玩死他!” 想到这些,顾铭忍不住凝视卿欢,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小声问:“因为唐见虎曾想伤害夏书遥,所以你要报复他?” 卿欢道:“我说过的话,往往会付诸行动。” 顾铭道:“但你现在喜欢的人是千云舞,而非夏书遥。” 卿欢认真道:“心可以变,人却不可以变。” 第328章 伍琦 顾铭盯着他,那张精致的小脸上只有认真与决意。他知道,卿欢是铁了心要对付唐见虎。卿欢的行动理由听上去很牵强,实际上是势在必行——有的人,一旦下定决心要做某些事。就如同冲破栅栏的野马,无人能阻。 顾铭沉思,仅片刻便决定支持卿欢。因为唐见虎本不是好东西,卿欢、罗不遇都和他有仇,他那样的人怎会善罢甘休?半年前,他可以暗中设下陈小帅这一枚暗棋,而今不知道还将作何谋划。 与其仿若无事地等待唐见虎的袭击,还不如抓住机会主动出击。只有把这件事做好了,才能做到真正的永绝后患。 顾铭点头,沉声说:“我知道了。如果你要行动,我尽全力帮你。不过我们眼前还存在难题。就算张安刚正不阿,眼里容不得沙子,但他仍是警察。警察做事都要走流程,每一步都得合乎法律。我们手头并没有唐见虎违法犯罪的证据,哪怕是线索都没有一条。就这样空着手去找张安,若没见到人还好,一旦见到人了,还得闹出大笑话。” 卿欢嘻嘻笑道:“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去找唐见虎犯罪的证据啊。” 顾铭的嘴角轻轻抽搐,没好气地说:“你以为这证据很好找吗?唐见虎在城里呼风唤雨,只手遮天。他的确在暗地里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但他对外却是正经的生意人,没人能抓到他的把柄。” 卿欢道:“这就像一株苍劲古老的大树,从外面看,只能看到褶皱横生的树皮。没人知道这株树的内部是鲜嫩的树浆还是干枯的碎屑,甚至不好判断它是死是活。所以,想要把某个人或某件事看清楚,最好的办法就是融入其中,从内部看,总归比外边看容易得多。” 顾铭的眼皮子一跳,忙问:“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要想办法得到唐见虎的信任,再慢慢挖掘他的犯罪证据?”他说着,倒吸一口凉气,果断摇头:“你是《无间道》看多了吗?这是卧底啊,被发现了真的会被打死。况且,唐见虎和我们有仇,就算我们毕恭毕敬地前去投诚,可能也得不到好结果。这世上可没有多少傻人,就算偶有一两个傻子,也很难傻到把自己的仇人放在身边当成心腹信任。” 卿欢斜着眼瞟了顾铭一下,失笑道:“你是脑子太聪明了,我只说一半,你就想到了后面一半。不过,你想问题时,还是尽量不要往对自身最不利的方向去想,反而应该往最好的方向去想。这样办事才有自信,事半功倍。” 顾铭问:“你是说,我说错了?” 卿欢点头,凝声道:“如你所说,这世上没有多少傻人,唐见虎不会傻到把我们当成心腹信任,我们也不会傻到去和唐见虎套近乎啊。这根本就是自寻死路。因为就算唐见虎没发现我们是卧底之事,同样会想办法玩死我们。”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头,问:“那你的意思是什么?” 卿欢一脸高深莫测地说:“我们不去卧底,但却有人在唐见虎的手下办事。” 顾铭听出了怪味,立马想到苏沁,心头升起一抹怒意,皱眉说:“卿欢,我当你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愿意与你同进同退。但你别把不相关的人牵连进来,特别是对我而言相当重要的某人。” 卿欢眨眨眼,疑惑道:“我没说要把你的哪个朋友也拉进来啊。你在想什么啊?” 顾铭问:“莫非你说的、在唐见虎手下办事的人不是苏沁?” 苏沁去唐见虎的酒吧上班两年之久,学校一小部分人已经知道她在做什么。卿欢便是其中一员。 但他压根没想过请苏沁帮忙,因为苏沁本身也算不得唐见虎的心腹,获悉不了机密信息。 卿欢面色凝重,小声说:“我想找的人是伍琦。” 顾铭错愕道:“难不成伍琦是唐见虎的心腹?” 卿欢摇头:“伍琦算不上唐见虎的心腹,但陪她上过床的一些男人却是唐见虎的心腹。如果她愿意的话,能很轻易套出唐见虎的罪证。” 顾铭摇头:“这个办法不可行。你和伍琦本就有着不小的仇恨,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她怎么可能答应帮你?” 卿欢道:“只要陪她上一次床,什么仇恨都消弭了。” 顾铭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苦笑道:“你当别人是猪吗。这世上哪个女的愿意陪自己的仇人上床?” 卿欢却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冷声道:“有的,而且这样的女人还不少。想来你也看过《多情剑客无情剑》,我且问你一下,你觉得古龙大师笔下的林仙儿是个什么形象?” 顾铭皱眉道:“歹毒,放浪,不知廉耻,人尽可夫。” 卿欢问:“那她为什么人尽可夫?” 顾铭道:“因为她喜欢征服世间男人,再把男人们玩弄于指间的快感,而她能征服男人的武器就是她那绝美的面容与**的身子。” 卿欢点头,冷笑道:“你可以把伍琦理解为林仙儿那种人。” 顾铭惊讶道:“世上真有如林仙儿那般极端之人?” 卿欢点头,片刻又摇头,“漫长的人类史中,什么人没出现过?想来,类似林仙儿那种人也不会少,似乎晚唐的某位才女便与她有些相似。但伍琦不是林仙儿,她虽然放浪,却也算不上歹毒。她陪男人睡觉,却并没想怎样玩弄男人,不过是想证明自身多具魅力罢了。 所以,她不会设计或伤害与她同床共枕的男人,反倒对那‘枕边人’千依百顺。宛如吃了人饭,便张着嘴摇尾巴的母狗。” 顾铭听着背脊发寒,忽然感觉这个仿佛熟知的世界变陌生了——如果伍琦真如卿欢所说的那般古怪,那这世界可真是太奇怪了。因为伍琦的长相本就不错,只要她愿意陪睡,稍微有点色心的男人都争先恐后扑到她的床上,他们无非是图一时快感罢了,哪里能证明她的魅力啊?她到底蠢到何种程度,才能做出这等事情来啊? 第329章 朋友 顾铭沉思着,很快想到新的问题,脸上立马浮出一抹戒备之色,警告道:“卿欢,我可把话说在前头。就算请伍琦帮忙的条件是陪她睡觉这等香艳之事,我也不可能答应。要么我们都不去,要么就你去。” 卿欢不以为意地笑笑,“你别乱想,我可不会把自家的兄弟往火坑里推。伍琦不知道陪多少男人睡过觉,她们办事时有没有进行防护措施也还不确定。谁知道她有没有得病。若要我和她睡,还不如那把刀把我了结得了。” 顾铭便说:“既如此,我们叫谁去搞定伍琦啊?” 卿欢淡淡说道:“当然是找傲子啊,他人傻脾气大,还特别听我的话。只要我开了口,哪怕叫他和家里人断绝关系,他可能都会答应,遑论这样一件美滋滋的好事?” ——阿欢啊,你上一句还在说杀了你也不愿意陪她睡。怎么下一句就变成美滋滋的好事了? 顾铭听着心里别扭,直言道:“那个叫傲子的人是你朋友吗?” 原以为卿欢会点头,毕竟傲子对他唯命是从,两人之间多少该有一分友谊。怎知他摇头了,一脸冷酷地说:“他不是我的朋友。在这个学校里,我只有两个朋友,一个是你,一个是云舞。” ——阿欢啊,你对朋友的定义究竟是什么?话说回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在心里叫你“阿欢”了?莫非我潜意识里认为你已经替代了潇潇? 顾铭使劲甩甩头,纠正道:“千云舞是你的女朋友,而非朋友。” 卿欢无所谓地摊摊手:“你别咬文嚼字,差不多一个意思就行了。” 顾铭点头,挤着眉头开始思索。他把计划的每个步骤的想了一遍,确定这其中存在一定的可行性,便不再多问,抬步下山。 卿欢抬手指着天边的夕阳,笑道:“顾铭,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回教室也是无聊的坐着,不如我们就留在这里看会夕阳吧。” 顾铭摇头:“我还没吃饭,饿着肚子陪你聊了这么久,也该自由一会了。” 卿欢便说:“好吧,你吃饭去。等这事有进展了,我再找你。” 顾铭往山下走,夕阳映在他的脸上,本就细长的身子侧面拖出一条很长很长的影子。 事情说完了,顾铭的心绪再度变得空落落的,他不能适应没有风雪的日子了。 顾铭快到山脚时,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卿欢独自站在山顶的画面。夕阳下的少年,竟没了该有的朝气,变得低郁了,悲伤了,仿佛少年也成了夕阳的余晖,即将沉睡在漫长的夜幕里。 顾铭心一沉,他忽然觉得自己低估了卿欢——一个能把对付唐见虎的计划布置得如此缜密的少年郎,怎么可能是简单的人物? 顾铭想着,背脊生出冷汗,忍不住低声询问自己:莫非我做错了?我是不是应该尽早把千云舞的秘密告诉卿欢?卿欢那么聪明,他是不是早已在千云舞身上找到端倪? 顾铭去食堂随便吃了一顿,匆匆赶往教室。 上课铃声快响了,教室里人很多,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闹哄哄的,仿佛气温直上了10c。 顾铭不喜欢这种热闹却沉闷的感觉,一进教室便感觉自己成了异类,完全无法融入其中。 好在,异次元的世界里总归存在少许同类。 陈小帅算一个,他很安静,一动不动盯着课桌,课桌上却没有书本或资料; 千云舞也算一个,她把头埋低,乌黑发丝遮掩了她大半容颜,却露出了她的漂亮眸子。她认真盯着课桌上的书,若无意外,那是一本小说。 顾铭回到座位,轻唤千云舞的名字,想与她搭话。 可能是她看书太过认真,也可能是教室里太吵,她没听到顾铭的话,还沉浸在书中的世界,脸上不时有表情变换,一会欣喜一会悲伤。 顾铭皱眉,抬手轻轻戳一下她的肩,凝声说:“千云舞,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千云舞转过头来,上一刻还明亮认真的眸子,这会却变得迷蒙了,仿佛被人强行叫醒的渴睡人。 她捂着嘴打一个呵欠,问:“顾铭,你是不是又有什么好看的小说想推荐给我看?” 顾铭道:“不是小说的事。我想和你聊一下卿欢。” 一听到卿欢,千云舞脸上的慵懒与疲惫一瞬间消失不见,就像后背里被塞了一块冰,整个人都绷直了。 她凝着俏脸问:“卿欢怎么了?” 顾铭道:“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把你的秘密告……” 顾铭的话说了一半,忽然被千云舞捂住嘴。她做出“禁声”的手势,提醒道:“教室里耳朵多,别把我的事说出来。” 千云舞是个非常谨慎的人,否则她不会隐忍如此之久。所以她此刻的作法无可厚非。 顾铭不多想,从抽屉里摸出本子,拿着笔便写:我想问你,能不能把你的秘密告诉卿欢。 千云舞写:不能。 顾铭写:为什么? 千云舞写:我欠他太多太多,不忍心看着他悲伤的模样。 顾铭写:既然不忍心,就证明你对他多少是有一些感情的。你为什么不能尝试着去喜欢他,做他真正的女朋友呢? 千云舞写:如果你要说的是这个,那我只能回答“不能”。 顾铭没再问为什么,而是写:卿欢要对付唐见虎。 千云舞看了一下本子上的内容,本就紧绷的身子变得更为僵硬,像被人扣满的弓弦。她的字迹开始变形,原本娟秀好看的字体也变得扭曲僵硬。 她写道:你去劝劝他,叫他不要做傻事,唐见虎不是他能对付的。不止他不能,连他姐夫罗不遇都不能。 顾铭写:据我所知,罗不遇并不怕唐见虎。如果两人真要斗起来,谁胜谁败还不能妄下定论。 千云舞写:你想多了,若真有这场斗争,那胜负是一目了然。唐见虎的势力比你们所想的还要可怕得多。 顾铭写:所以你关心卿欢? 千云舞写:就算我不喜欢他,也不代表讨厌他啊。我不能真心地做他的女朋友,却能做他真心的朋友。朋友之间,相互关心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顾铭写:那我替卿欢谢谢你的关心,但我不会去劝他,因为劝了也没用。如果如你所说,我们在做傻事,我们都斗不过唐见虎。那么你作为他的朋友,能做的不过是劝劝他别做傻事。我作为朋友,能做的却是陪他做傻事。 第330章 想念 千云舞盯着本子上的内容,漂亮的眸子里泛起些许忧伤。她轻叹一声,不再书写,顺手把本子推回来,脑袋微垂,开始看小说了。 顾铭看了她一眼,乌黑发丝遮掩了她的大部分面容,目光只能透过发丝里的些许缝隙看到她的莹白面颊。视线斑驳不清,仿佛看到了迷离的美,也看到了浓浓的悲伤。 顾铭看不透这个女孩子。毫不夸张的说,她是顾铭顾铭所见过的女孩之中的最复杂的一个。她娇小的身躯里藏着莫大的能量,同时兼具光明与黑暗,希望与绝望,像天宫下凡的仙子,也像地狱临世罗刹。 她有着不择手段去对付某人的残忍,也有着宛如芬芳遍野的温柔。 这样奇怪的一个女孩子,举世难见。不知是不是雕刻世人的神明偶然偷了懒,偷工减料,把原本不同的两个人强行刻在一副躯体里了。 顾铭盯着课桌上的本子呆了一会。他忽然想起自己和风雪的初识还是因为一张小纸条。 初中那会,班主任郑绘管理很严,班上还有一个恪尽职守的班长陆思,课堂纪律很好很好,好到同学之间的课堂交流鲜少用嘴,大多是以小纸条的形式传递。 顾铭和好多人写过纸条,写的内容也非常丰富,其中有欢欣,也有酸涩。但随着中考结束铃声响起,似乎曾活跃一时的纸条也变得沉默了。 这些都成了记忆。 顾铭心头暗叹,心想千云舞可能是最后一个和他写过纸条的人了。 晚自习后,顾铭独自回宿舍,无精打采地洗漱,宛如病人一般,恹恹地躺在床铺上。 他给风雪发信息:小雪,我想你了。 他以为风雪很快就会回复,因为她一直都是如此。但这次却没有。 风雪仿佛睡着了,发出去的信息石沉大海,半个小时过去,不见半句回复。 顾铭猜想,风雪可能在做其他事情,没留意手机信息,便迟疑着拨通她的电话。 以往的时候,顾铭打电话给她,响铃不超过三秒,电话必定接通。 这次虽然也接通了,但响铃时间超过半分钟。 顾铭问:“小雪,你现在是不是在忙什么事情?” 风雪:“没有。” 顾铭:“那你看到我的信息了吗?” 风雪:“看到了。” 顾铭:“那你……” 顾铭的话没说完,风雪抢先一步回复道:“我今天实在是太累了,想睡觉。” 顾铭的心里升起一抹诡异的酸涩,强笑道:“好的,那你早些休息,别累坏了身子。” 风雪没再回复,安静挂了电话。 顾铭不傻,他从风雪的声线里听出了沉重和忧郁,她的心里多半也藏着事情。至于那是什么事情,稍微一想便能得到答案——当一个女孩把自己交给某一个男孩,无论她怎样爱他,事后她的心里也会升起各种莫名的忧虑吧。 这一晚,顾铭辗转难眠,闭上眼,脑子里全是风雪。她的哭,她的笑,她的调皮,她的撒娇,她的认真,她的赌气……仿佛她的所有举动都尤为清晰地刻进了顾铭的脑海深处。 凌晨过去,顾铭还没睡着。 他听到了打火机打火的声音,嘘着眼往声源方向看了一下,能瞧见红艳艳的一点火光,那分明是香烟。 顾铭能猜到,此刻在阳台上抽烟的人是陈小帅,因为他经常独自一人抽闷烟——自从苏沁连理由都不给一个便与他分手后,他从未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哪怕一丝的伤痛。直到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他终于不用掩饰情感,可以肆无忌惮地把心头的一切情绪倾注在香烟里边,烟头燃烧的不仅仅是烟草,还有弥散开来的悲伤。 顾铭不觉得自己对不起陈小帅,因为这一切结果都是他咎由自取。甚至于,顾铭每每不经意看到陈小帅伤痛欲绝的样子,心里没有丝毫怜悯或惋惜,有的只是由胃里不断涌出来的恶心。 今天却不同了,顾铭想念着风雪,入骨地想念着。他忽然觉得自己也变软弱了,变得像陈小帅了。 ——男人并非生而坚强,一颗坚强的心需要万千刀剑打磨才能铸成。这世上一点也不缺乏坚强之人,因为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在不断学习坚强。可是,无论怎样坚强的男子,他的心里一旦装下某个女孩,那他若钢铁一般坚强的心也会变得柔软。如果他面对那个女孩还能做到铁石心肠,那只能证明他爱那个女孩不够深刻。 陈小帅明明是那么坚强的一个人,到此刻也变得如此软弱,月光下的单薄剪影,宛如身患重疾的少年朗。 他爱苏沁究竟有多深啊? 顾铭看着陈小帅的模样,竟有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纵使真正的“沦落人”只有陈小帅一个,但他们此时的心境却非常契合。 顾铭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许成语,他也为陆思而软弱,于夜深人静之时独自抽烟。 而今,记忆中的画面似乎重演了。 顾铭翻身起床,摸出衣服兜里的烟和打火机,径直走向阳台,很自然地靠近陈小帅,与他并肩站在,再安静把烟点上。 陈小帅盯着顾铭,他上一刻还宛如患了不治之症,这一刻却变得比谁都要健康。他的身子站得笔直,像突起的高峰。他的面容撒上月光,比谁都要冷漠。他的话音夹杂刀剑,比任何人的话音都要尖利。 他冷冷地问:“你睡不着?” 顾铭微笑道:“想念一个人,满脑子都是她。一晚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无法安睡。” 陈小帅冷笑道:“这么幸福的你,也有如此踌躇的时候?” ——似乎很早以前的许成语也说过这类似的话。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保持微笑:“人嘛,总面对这样那样的烦恼。有的烦恼,别人能看到,而有的烦恼,却只有自己才知道。” 似乎陈小帅很认同这句话,他的面容不那么冷酷了,连话音也变得稍稍柔和一分。他问:“那个女孩很漂亮吗?” 顾铭明知故问:“哪个女孩?” 陈小帅的嘴角轻轻扯动,露出平和的笑:“那个让你辗转反侧的女孩。” 第331章 弯腰 顾铭一脸自信地说:“当然漂亮,她比这世上的任何女孩都要漂亮。” 陈小帅问:“你手机里有她的照片吗?” 顾铭点头:“有是有。不过我好奇,你心里不是只有苏沁吗,怎么忽然对其他女孩感兴趣了?” 陈小帅直言道:“我只想知道那个把你从苏沁身边抢走的女孩长什么样子,并非对她感兴趣。” 顾铭迟疑,他总觉得陈小帅那平静的眸子里藏着凶机,就好似,他一旦识出风雪的模样,便会进一步打探她的就读学校以及家庭住址。 当然,陈小帅问这些的目的不是想挖顾铭的墙角,而是想找机会毁掉风雪。 陈小帅露出和煦若阳光的笑容:“你不用戒备,我没有丝毫恶意。” 顾铭沉思片刻,暂且相信了他,心想他再问风雪的其他信息,绝对闭口不言。 顾铭摸出手机,把风雪上次发来的照片调出来给陈小帅看。他给陈小帅看时,手机死死捏在手里,生怕陈小帅忽然翻脸把他的手机抢走了一般。 陈小帅很随意地看了一眼,点头道:“的确很漂亮。她的脸型和苏沁也有些相似。” 顾铭小心翼翼地收回手机,问:“都是圆脸?” 陈小帅道:“她的脸圆得像青苹果,苏沁的脸圆得像雪花梨。” 顾铭错愕道:“你的比喻可真够贴切。” 陈小帅抬手丢掉烟头,转身回寝室,淡淡地说:“苏沁比她好看多了。” 顾铭的嘴角轻轻抽搐,虽然心里不忿,但也懒得与他争论两个女孩谁更好看的问题。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顾铭的“西施”是风雪,陈小帅的“西施”是苏沁。 往后的一个星期里,顾铭每天都尝试联系风雪,但发出信息收不到回复,打电话过去得到的回复也是“我很累,想休息”。 顾铭心里痒痒的,恨不得长一双翅膀出来,像《逍遥游》里的鹏一样,扶摇直上九千里,眨眼便飞到风雪身前。 但他终究是肉体凡胎的人,那些事只能幻想一下,实际中,他只能默默地承受相思之苦。 因而,他对陈小帅的怜惜之感变浓了。 他每天凌晨都和陈小帅一起抽烟,仿佛这事成了他们之间的默契。只要一到点,不用语言或其他信息交流,他们便同时翻身而起,往阳台走。 有的时候,他们都沉默不语。安静抽烟,安静看窗外的月光或漆黑的夜幕。 有的时候,他们会闲聊几句,大多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某一天,陈小帅忽然问出一个非常尖锐的问题,“顾铭,关于苏沁,你是不是知道一些隐晦的事情?” 顾铭的背脊发凉,他万万不敢把苏沁的事情说出来。因为陈小帅是个狠人,自尊心极强的狠人。 若他知道苏沁为了保护他去唐见虎的酒吧上班了。以他的脾性,绝对抄家伙找唐见虎拼命去。 到时候,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不仅苏沁脱不了身,她的良苦用心也将付诸东流。当然,陈小帅也将落得一个非常悲惨的下场。 顾铭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便学着顾恩,打着哈哈温吞笑道:“我已经很久没联系过苏沁了,完全不知道有关她的事情。” 陈小帅的眸子里泛着睿智的光,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顾铭,想从顾铭随和的脸上捕捉到破绽,可未果。 星期六,下午的下课铃声响起,周末单休假开始。 学校里的学生像刑满释放的犯人,他们欣喜高呼着,丢掉手中的书和笔,带上重要的东西,往校外一哄而散。 顾铭没打算回家,甚至都不打算出学校,便不用去和其他学生抢道,坐在原位不动。 很快的,教室里的人差不多散了,仅剩寥寥几人还静坐着,其中千云舞和陈小帅都在。 陈小帅坐前排,顾铭坐后排。 顾铭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却无法捕捉他的表情。 顾铭没多想,以为陈小帅只是不想和别人挤,方才没走。 千云舞轻轻扯一下顾铭的衣角,小声说:“陈小帅有问题。” 顾铭微微一怔,偏头看向千云舞,发现这妹子虽然在和自己说话,明亮的眸子却盯着陈小帅的背影。 顾铭瞧着千云舞一脸隐秘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仿佛她在玩谍战游戏。 想是这么想,但顾铭不会犯傻,不会无视千云舞的话。这个女孩比一般人要聪明得多,她说出来的话大多存在道理。 顾铭小声问:“什么问题?” 千云舞摇头:“不知道,但他肯定有问题。” 顾铭不解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千云舞道:“当然是看他的背影啊。” 顾铭耐着性子挤牙膏:“他的背影存在什么玄机吗?” 千云舞肯定道:“当然有玄机。陈小帅在我们学校是宛如彗星一般耀眼的男生,他的言行,仪容,人品,性格等等方面都绝对优秀。因此,他的站姿和坐姿一直都端正无比,站如松,坐如钟。” 顾铭闻言,觉得这话有道理,便忍不住再看了陈小帅一眼,发现他的坐姿的确和以往有些不同,他的背稍稍弯了一些,虽然不难看,却算不上标准的坐姿了。 千云舞小声说:“陈小帅是一个骄傲的人。别人觉得他优秀,他自己也觉得他优秀。他会把所有能做好的事情都做好。而今,他的双肩像是扛了沉重的局势,一直笔直若标枪的背也稍稍弯曲了。所以,他一定有问题。” 顾铭想起前几天陈小帅问自己的那个尖锐的问题,一瞬间想到他接下来要干什么了。 “千云舞,今天多谢你了。” 顾铭见陈小帅已经起身往外走,当即跟着起身,轻步尾随。 但顾铭没走出几步,却被千云舞扯住衣角。 她出手有些仓促,致使动作不够精准,抓衣角的同时,也抓到隔着衣物的皮肉了。 她仿佛没察觉这个问题,保持这个动作,问:“你谢我什么啊?” 顾铭看着她抓着自己腰杆的白皙手掌,没好气地说:“不管你是不是真心做卿欢的女朋友,你总归是他名义上的女朋友。我好歹是个男……生,你能不能稍微矜持一点,这让别人看到难免引起误会。” 第332章 跟踪 千云舞闻言,立马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连忙抽回手,俏脸上浮出一抹歉意的笑,小声道:“对不起,我刚才没听懂你那句话的意思,想多问一句。但你又急着要走,我这才……”她说着,两颊竟微微泛红,仿佛她真的有些羞怯了。仅片刻,她的声线不再软绵,恢复平日的平静,斩钉截铁地说:“总之,我刚才是无心之失!” 顾铭着皱眉看了她一眼,她的手还半悬在空中,五指上都长着长而利,宛如短小匕首的指甲。 顾铭揉了揉被她抓过的腰。其实他的腰并不疼,因为千云舞并未用力。但他还是感觉到了诡异的切割触感,仿佛无数条尖锐刀片在自己肌体上划过。 “你的指甲很好看。” 顾铭淡淡地说了一句,转身欲走。 千云舞忙说:“你的言外之意是我的指甲很吓人吧。” 顾铭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总之别碍着我就对了。” 千云舞没回答,顾铭便以为她心头有了怒气,不想搭理自己的。这样也好,免得被她耗在这里浪费时间。 顾铭快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瞧见千云舞歪着脑袋往抽屉里看,似乎是要找东西。 顾铭看到她从抽屉里抓出两张彩纸,一张红色,一张黄色,都被她小心翼翼捻在指尖。她还从抽屉里摸出了色彩斑斓的蜡笔,将之收进衣服兜里,快步跟了出来。 “顾铭,我很好奇你要干什么,但你又不愿说,我就只能跟着你去瞧瞧了。” 顾铭走到楼梯间时,千云舞追上来了。她又扯了一下顾铭的衣角,这一次不再像上次那般鲁莽,她只抓了衣角,没抓到皮肉。 顾铭没说话,算是默许她跟着自己了。 两人一起下楼,顾铭的脚步时快时慢,仿佛是在赶路,又仿佛在躲避着什么,鬼鬼祟祟的样子。 千云舞很不习惯这种紊乱步子,她走走停停一小会,终于不耐了,说:“顾铭,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顾铭猛地回头,双目中竟有了一分凌厉之色。他对着千云舞做出一个“禁声”的手势,再看向前边,却不往前抬步了。 千云舞惊了一下,大概是想不明白顾铭怎会露出这样凶恶的表情。仅片刻,她明白过来,因为她也看到了前边安静走动的人。 出了楼梯间,往大操场的方向,陈小帅安静走着。他的腰还是有些弯,甚至他的头都稍微埋低了一些。 他走动间,已经没有昔日神采飞扬的闪耀感,反而透着淡淡的悲伤。 千云舞明白过来,顾铭时快时慢走动的原因是为了尾随陈小帅。他想知道陈小帅接下来要干什么。 下课铃声已经响了很久,因放假而激动的少年们早已散去一大半,往日最热闹的大操场也变冷清了,除了寥寥几个篮球少年,竟连进出走动的学生都鲜少出现。 仿佛人声鼎沸的学校在此刻只剩这么些人了。 寂寥,萧条,或许还藏着些许忧伤。 因为人少,尾随难度变大了。 顾铭和千云舞都保持警惕,刻意离陈小帅远一点,缓慢走动。这样一来,就算陈小帅忽然回头看到了他们,也不会认为他们在跟踪他。 两人小心翼翼跟到校门口,却再难前进了。 因为陈小帅站在校门口不动了。 他看着外边大路右边,眼中的忧伤与落寞居然散了,变得目光炯炯,仿佛多情的少年看到了嫁衣如火的新娘。 顾铭和千云舞对视,竟在此刻心照不宣,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了。 他们不出校,而是往操场右边走。学校围墙一部分是厚实的墙壁,却也有一部分是铁艺栏杆。 铁艺栏杆的好处在于就算站在外边也能看到里边的景象,反之,站在里边也能看到外边。 他们走着,目光透过栏杆的缝隙,能看到飞驰而过的小车,懒洋洋散步的行人,以及带着倦意稍稍垂下头颅的行道树。 走着走着,他们同时止步。因为他们看到一个非常美丽也非常熟悉的背影,那个背影的主人是苏沁。 苏沁还是和往常一样,穿着时髦,打扮精细,手肘上挽着一个包包。她静静站着,像一株出水芙蓉,亭亭玉立,分外迷人。 她面向马路,似乎在等车,并未注意身后的两道目光,以及左边校门口的另一道目光。 这一瞬,顾铭弄懂了陈小帅为什么会问那个尖锐的问题,为什么会不经意间弯下腰、垂下头。 顾铭的脸上浮出一抹隐晦的疼痛之色,转瞬即逝。 下一刻,他的面容变得坚定。 他深吸一口气,轻唤一声“苏沁”。 栏杆外等车的苏沁明显听到了有人在叫她,说不定她已经识出这个唤她的声音的主人了。 她的身子轻轻颤了一下,似要回头。 顾铭忙说:“别回头。” 苏沁的身子僵住,久久不语。 顾铭道:“陈小帅在尾随你。他应该是捕风捉影听到一些关于你的信息,他起疑了,现在想亲自查明真相。” 苏沁问:“他在哪里?”她的话音很冷,宛如凛冬时节刮起的料峭寒风。 顾铭道:“他在校门口。” 苏沁没再说话,身子一侧,往右边走了。 顾铭瞧着她越走越远的窈窕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涩。 半分钟过去,陈小帅也往这个方向走过。 他依旧弯着腰,垂着头。 他没看到栏杆里侧的顾铭与千云舞。 顾铭在原地站了一会,直到视野尽头处也看不到苏沁或陈小帅了,他转身往宿舍的方向走。 “顾铭,你是不是猜到陈小帅要跟踪苏沁,才悄悄跟过来确认的?” 这会,两人已经没跟踪人了,便不用保持安静,千云舞可以问她心中好奇的问题了。 顾铭淡淡说道:“因为你太聪明了,你察觉到了陈小帅的异常,并把这问题告诉了我,我才想到这个可能。” 千云舞的俏脸微微一凝,明亮的眸子里有了惆怅,她叹息道:“果然,你和我的思维方式完全不同,你想问题比我想的要深远得多。或许,你和卿欢加起来真的足以对付唐见虎了。” 顾铭摇头道:“你太高估我了。” 第333章 纸鹤 千云舞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探讨。她心中的顾铭和其他男生不太一样,这个人分明优秀,却从不显摆。他就像一条沉默的影子,阳光能照到哪里,他就能映在哪里。 他只是不像某些男生那么耀眼,并不代表他比那些男生差。甚至于,他比那些人还更为优秀。 刻意去奉承或吹捧这样一个人,除了使之生厌,别无他用。 千云舞切换话题,问:“你先前说谢谢我,仅仅是谢我把陈小帅的不对劲的地方告诉了你?” 顾铭点头。 千云舞露出怡人的笑颜,“想不到你会为这么小的事情道谢。” 顾铭道:“我也想不到你的好奇心如此之强,仿佛任何事情都要刨根问底弄个清楚才肯罢休。” 千云舞眨眨眼,笑问:“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顾铭认真道:“这样有好处,至少不容易上当受骗。” 千云舞很聪明,她知道顾铭的话只说了一半,直接问:“那坏处是什么?” 顾铭道:“若什么事都要刨根问底,那样会很累。”他偏头,平静地盯着千云舞,问:“你累吗?” 千云舞怔住,神色变得飘忽起来。 ——累吗?应该很累吧,或者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累了…… 千云舞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她又想起了尘封在心底深处的往事,血淋淋的往事。 但这次,她的心里竟没有那么多的悲伤了,反而有了一抹诡异的感动。 她知道,顾铭这句随口的、简单的三个字问句,是双关,一语双关。 千云舞从未想过有人会问她这样一个问题。她最亲的爷爷不曾问过,她的“男朋友”卿欢也没问过。问她这个问题的人反而是平日里对她漠不关心,宛如陌生人的同桌,顾铭。 她眼里噙了一抹泪光,却不待泪水汇聚成珠,便被她抬手擦去。 她露出宛如春风过绿林的美好笑靥,重重点头:“累,非常累。” 顾铭淡淡道:“累的话,就收起好奇心,不问,不做,不管,整个人就轻松许多了。事实上,有的事就是这样,不去管它,它自己就解决了。” 这句话又是双关。 千云舞却没再点头。 顾铭不看她,步子加快了,大概是想回宿舍休息了。 “等等!” 穿过沙地操场,眼见着顾铭要进男宿舍了,千云舞忽然叫住他。 顾铭问:“还有事吗?” 千云舞把手中的两张彩纸分开,一张捏在手头,另一张用嘴唇含着。 她的手很灵巧,似乎天生就有把控尺度和力度的天赋。 她飞快地折叠手头的纸,却并非无限对折,而是做折纸。 她的每一次折叠都很精准,折痕也相当漂亮。 仅半分钟,一只漂亮的纸鹤在她手中成型了。 她把纸鹤递给顾铭,嫣然笑道:“帮我拿一下。” 顾铭略微惊讶,接过纸鹤,问:“你先前在教室里拿彩纸就是想折纸鹤?” 千云舞笑而不语。 她开始折第二张彩纸,动作行云流水,同样是短短半分钟便把纸鹤折了出来。 她再拿出蜡笔,一支红色,一支黄色。 红色的纸鹤画黄色的眼睛,黄色的纸鹤画红色的眼睛。 不得不说,她的手工的确完美,尤其是给两只纸鹤画上眼睛那一刻,竟有一种“画龙点睛”、“神来之笔”的奇妙韵味。 顾铭将两只纸鹤托在手心,感觉它们栩栩如生,似乎下一刻就要展翅飞走。 “这两只纸鹤送给你和卿欢。黄色的给你,红色的给他。” 千云舞拍拍手,将蜡笔收回兜里,再度眉开眼笑。 顾铭问:“你送我们纸鹤干什么?” 千云舞笑道:“你们不是要对付唐见虎吗。我送你们纸鹤,预祝你们马到成功啊。” 顾铭又问:“那黄色和红色代表不同的含义吗?” 千云舞点头道:“红色代表喜庆,黄色代表……咦,我一时间还有些想不起来了,总之它的含义是美好的就对了。”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你送卿欢一只喜庆的纸鹤,是想和他早日成婚吗?” 千云舞睁大了眼,一脸古怪地说:“你明知道我在他面前是装的,为什么还说这样的话。” 顾铭道:“既然是装的,为什么不送他其他颜色的纸鹤?” 千云舞说不出话来。 顾铭又说:“谢谢你的黄色纸鹤。至于红色纸鹤,你还是亲手交给他吧。 今天放假,就算你并非真心做卿欢的女朋友,也不至于直接疏远他吧。我想等不了多久,他就会打电话叫你一起去吃饭。你到时候顺手把纸鹤递给他就行了。” 他说话时,把红色纸鹤递到千云舞面前。 千云舞却没抬手去接,而是疑惑道:“你明明那么聪明,怎么会说出这么笨的话啊?” 顾铭皱眉:“我刚才说的话有问题?” 千云舞莞尔道:“中午的时候卿欢就和我说了,他今天有事,下了课就不和我一起了。不然以他的性子,岂不是一有空就主动找我来了,还能等到吃饭时间再叫我?” 顾铭又把红色纸鹤收回来,点头道:“那好吧,我待会给卿欢打个电话,问他在干什么。如果能和他碰面,我就把纸鹤给他。” 千云舞点头,她脸上的笑容越发甜美,像透彻的春雨。 顾铭招呼了一声,大步回了宿舍。 这个周末,寝室一个人都没有。 沈路,邱山,何军,陈小帅四人不用说,他们要么回家了,要么忙其他事情去了。 奇怪的是,往日一到周末就兴奋不已的沈路也不见踪影了。 他兴奋,是因为每到周末他就可以和杨小燕睡一张双人床上了。 顾铭觉得,一个人也好,总归能得个清闲,便不多想。 他躺床上,如往常一般,给风雪发一个信息,直到信息石沉大海。他又给风雪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接通后,得到的回复还是“我很累,想休息”。 顾铭变得有耐心了。他知道,风雪这个样子只是暂时的,因为他每次和风雪通话,都能听出风雪的声音里藏着的东西。 以往的时候,风雪的话音里总有一分忧伤。但最近要好很多了。她虽然仍拒绝和顾铭说那些软绵绵的情话,甚至都拒绝和顾铭交流,但她的声线明显变得活跃、轻灵了。 顾铭相信,最多再等一个星期,他就能和风雪正常聊天了,而非每天玩一次枯燥无味的对诗游戏。 第334章 失败 顾铭把两只纸鹤丢在枕边,自己则斜躺下来,懒得脱鞋,便把两只脚都悬在床外边。 不知何时起,他只要一躺在床上,就习惯性地把头侧向壁头的方向。壁头是白的,粉刷质量很好,哪怕把额头贴上去也不会沾染到白灰。 一般来说,老房子的四壁都会蒙尘,原本白得明亮的墙壁会变成晦涩的灰色,很不好看。 但宿舍的四壁都很干净,仿佛一张干滑的白纸,不管往上边泼洒多少灰尘,它也不会变色。 纯粹的白,白得清澈,白得明亮,也白得迷离。 顾铭发现,若长时间盯着白色的墙,复杂的心情会稍稍平复一些。那感觉很玄妙,像是看着看着走神发呆了,但思绪又明显未曾断绝,甚至能回想起近几分钟内的呼吸频率。 在那种玄妙的、宛如空白的状态里,似乎许多问题都变得简单明了了。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黑白分明,对错分明。对的就加以保持,错的就坚决改正。 在遥远的古代便有“面壁思过”的说法,大概意思是叫一些犯了错的人去山崖上的某个简陋的房间里,面对着空白的墙壁思考反省自己的错误。 顾铭觉得,古人的智慧的确伟大,在文明相当落后的时代,他们提出的诸如“面壁思过”等简单的纠错办法,却能起到非常不错的效果——至少比当代一些老师或家长热衷的“棍棒教育”要实用得多。 顾铭盯着墙壁看的同时,眼角余光也能看到安静躺在枕边的两只纸鹤。一红一黄,红的是卿欢的,黄的是自己的。 顾铭从来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别人对他好,他很少不领情。虽然他不信神佛,知道这两只纸鹤并不能给予他和卿欢实际意义上的帮助,他却非常重视它们。 至少他会好好保存黄色纸鹤,并亲手将红色纸鹤送给卿欢。不会把它们当废纸一样揉成一团丢垃圾桶里。 不得不说,纯白的墙壁有了鲜艳的纸鹤做点缀,变得不那么枯燥了。 顾铭的视线也为之迷离起来,静看久了,仿佛两只纸鹤都飞进了墙壁里的纯白世界,美妙的颜色给墙壁增添了几分生机。 目眩神迷,看朱成碧。 不知不觉间,夕阳在山,暮色将至。 这时已经过了晚饭时间,顾铭却没感觉到饿。最近一段时间里,他吃得很少,基本上一天只吃一到两顿,每次都吃得非常简单。他的肚子从未对他提出过抗议。仿佛它也患了相思之苦,胃被风雪的哭、风雪的笑填满,已经不能装下其他食物了。 顾铭就这般静躺着,他觉得很舒服,有种思想飞扬的美妙感觉。 当暮色完全降下,窗外不再有光线照来,整个寝室都变黑了。 墙壁变黑了,两只纸鹤也都变黑了。 顾铭不喜欢黑暗中睁着眼的感觉——既然伸手不见五指,又何必睁眼? 他没起床开灯,竟保持这随意的睡姿闭上了双眼。 他再醒来时,视界里依旧是一片黑暗,耳边有轻快的歌声响起—— “血染江山的画 “怎敌你眉间一滴朱砂 “负了天下也罢 “始终不过一场繁华 “碧血染就桃花 “只想再见你泪如雨下……” 半年前,顾铭把手机铃声设置成了《倾尽天下》的副歌。他每次听到这几句歌词,心里便会升起浓浓的忧郁。 ——既然它让他忧郁,他为何还要设置它为手机铃声? 他想过这个问题,却想不出准确答案。于是,他索性把“这首歌好听”当作了理由。 他看来电显示的同时也看了一下手机时间。现在是晚上八点过,来电显示是卿欢。 顾铭微微皱眉,因为他自己清楚,他是自然苏醒,而非被手机铃声惊醒。 他睡觉时至少七点过,也就是说,他只睡了不到一小时。 正常情况下,他只有浅睡才会睡这么短时间,而他浅睡时,大多时候会遇到“魇”。 但这次没有,他睡得很舒服,身体和大脑都得到了良好的休息,起来时也觉得神清气爽。 ——兴许是我最近没有烦恼,方才得以安睡吧。 顾铭如此想着,安静点击接听键—— 卿欢:“顾铭,你现在在哪里?” 顾铭:“我在寝室。你那边有什么事吗?” 卿欢:“遇到一件麻烦事,电话里有些说不清楚。要不你出来找我,我们当面聊。” 顾铭:“你在哪里?” 卿欢:“在广场这边。” 顾铭:“你一个人?” 卿欢:“还有傲子。” 顾铭:“好的,你等我,我现在就出门。” 顾铭挂了电话,起身开灯,把枕头边的红色纸鹤抓起来放兜里,又去洗台洗一把冷水脸,大步出了门。 今天放假,晚间的学校尤为安静,顾铭一路走过,不见人声。 时令至小雪节气,冷风总是不停歇地呼啸,吹动路边的行道树,也卷起地上的垃圾或尘土。 这一晚没有星没有月,哪怕是走在明亮的路灯下,视线依旧混乱,看不清三米外的景物。 如此阴森的环境里,顾铭却有种恍惚熟悉的感觉。 他想到了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在废弃的学校里,他和韩贞便躲在肮脏的教室里瑟瑟发抖。 ——不知她现在过得怎样。 顾铭如此想着,心里又浮出一抹酸涩。他发现自己的确不是个东西,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对不起好多女孩了。 顾铭走着,快出校门时,手机铃声再度响起。 他以为是卿欢打电话来催自己,便没上心,往前走了好一段才摸出手机。 他看到来电显示的一瞬间,整张脸僵住了。 因为来电的人是苏沁——他最对不起的一个女孩子苏沁!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平静,接着接通电话。 “顾铭,无心打扰,如果你不方便接我电话,那我挂了。” 电话另一头传来熟悉而冷漠的声线,独属于苏沁那柔软动听的声线。 顾铭忙说:“别急。我这里很方便,你想说什么都行。” 苏沁:“如果你不忙,那为什么要等这么久才接电话?是你本就不想接我的电话?还是在考虑要不要接我的电话?” 顾铭:“这个问题我解释不清楚。总之,我很乐意接你的电话。如果你开心的话,每天给我打十个八个电话,我也接得眉开眼笑的,不会有半点不耐。” 苏沁:“可惜我只打这一个电话给你。” 顾铭:“那你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给我?” 苏沁:“顾铭,谢谢你。” 顾铭:“谢我什么?” 苏沁:“谢谢你告诉我陈小帅在跟踪我,不然他就知道我在干什么了。” 顾铭:“你打电话给我,仅仅是为了说一声谢?” 苏沁:“是的。” 顾铭:“没有别的话了?” 苏沁:“你想听什么话?” 顾铭:“你说什么话都行,不过我最想听的还是你骂我的话。” 苏沁:“只要我骂过你了,你心里就好受一些?” 顾铭:“或许吧。” 苏沁:“那我只能对你说一声抱歉了。你心里好不好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心里不好受。要骂的话,也应该是你骂我,而非我骂你。” 一阵沉默。 苏沁:“你就没有半句想骂我的话吗?” 顾铭:“没有。” 苏沁:“那好吧。” 这三个字说完,电话里传出“嘟嘟”声,顾铭的话再也传递不过去了。 顾铭的手僵在耳边,他忽然发现自己好蠢,蠢到无可救药的那种蠢。 ——没有骂她的话,就不能说关心她的话吗?在电话未挂断之前,不管她心里怎样想,只要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把自己的心思传递给她,便不至于“无疾而终”,多少能算个“好聚好散”吧。 顾铭喉咙滚动,好想对着天大吼,吼“苏沁,对不起”,吼“苏沁,祝你幸福”。 他没吼,因为他知道就算吼出来了,苏沁也听不到,反倒被路上的行人视作神经病。 顾铭打了车,直奔广场。 他下车时,手机竟再度响起,来电的还是苏沁。 顾铭颓然的心绪陡然振奋,他连忙点击接听键,却听到苏沁说:“我还是想骂你一句!” 顾铭:“你尽管骂。” 苏沁:“顾铭!你就是个混蛋!你害我天天睡不好,仿佛被鬼缠了身!” 顾铭的心神一颤,想到一个可能,忙问:“你是不是经常浅睡,睡梦中也经常遇到非常可怕的事情。仿佛很长很长的一个噩梦,醒来时现实时间只过了十几分钟?” 苏沁:“你怎么知道的?” 顾铭苦笑一声,说:“我当然知道,几年前我就已经噩梦缠身。” 苏沁:“所以是你传染给我的?” 顾铭:“我想,这就算是病,应该也不具备传染性吧。” 苏沁:“那你有什么办法对付它吗?” 顾铭:“你做噩梦时,在梦中知不知道自己在做梦?” 苏沁:“知道是知道,但是我动不了,仿佛身体被钉子定死了,根本没办法唤醒自己。” 顾铭:“咬舌头就好了。” 苏沁:“这样也行?” 顾铭:“那是魇。遇到魇时,全身上下都充斥无穷无尽的恐惧,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无数恶心的东西吞噬,却动弹不得。奇怪的是,嘴巴能动,牙齿能动,便能咬舌头。咬到舌头就会感觉痛,疼痛会唤醒自己。” 苏沁:“呃……顾铭,谢谢你。” 顾铭:“你不是来骂我的吗?” 苏沁:“我骂完了。” 顾铭还想说话,但苏沁又一次挂了电话。 顾铭苦笑,知道自己再也没机会对苏沁说那些话了。不过,心里总算得到了一分慰藉,这次通话,苏沁的话音不再像前一次那么冰冷了。 顾铭给卿欢打了电话,在广场边上的一家烧烤店里找到了他。 他坐在店里吃烧烤,吃得一嘴流油。他身侧还坐着一个黄毛少年,正是傲子。 他们两个都大口吃着东西,脸上却没有吃到美味食物的满足感,反而是一脸的阴沉,就像某人欠了他们几千万不还一样。 顾铭走过去打招呼,并顺手抽出桌下的凳子,与卿欢相对而坐。 卿欢抬眼看了一下,随口说:“顾铭,你先吃东西,吃饱了我再和你说。” 顾铭瞧出了卿欢眼中的神秘之感,似乎这个看上去单纯可爱的小家伙也被世俗玷染了,说话不再如以往干脆,他的脸上明显写着“我有阴谋”四个字。 两人相交这么久,顾铭对卿欢有不少的了解。知道他那粉雕玉琢的可爱外表是骗人的,他的心比许多同龄少年都要狠,他可以眼皮不眨地做出许多可怖之事。 顾铭回想起卿欢拿刀子桶灰豹子的那一幕,心中仍有一分残存的惊悚感。 但他却不怕卿欢,也不戒备卿欢。 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眼中的卿欢虽然有着狠辣的一面,却并非无心之人。卿欢重视朋友,绝不会伤害朋友。 而卿欢至始至终把顾铭视作最好的朋友。 顾铭放心大胆地吃东西,他把桌子上的烤鸡翅,烤肉串,烤韭菜都夹到碗里,大口大口地吃。 吃东西之时,还不忘叫服务员来一瓶可乐。 卿欢和傲子本就先来吃,他们早就吃好了,这会便安静看顾铭吃。 顾铭也不是做作之人,他不喜欢等人,也不喜欢被人等。此刻,他不在意吃东西的形象,不管什么东西都囫囵吞下,只用了五分钟便把肚子塞得满满的。 顾铭吃饱了,用卫生纸擦去嘴角的油渍,抬眼看向卿欢,一边喝可乐,一边等他说事。 卿欢不再沉默。他的眼中泛起一抹阴翳,冷声说:“顾铭,我们计划的第一步便失败了。” “失败?” 顾铭皱眉,偏头看向傲子,问:“伍琦并不听傲子的话?” 卿欢摇头:“不是。” 顾铭又说:“那就是傲子体力不够,并不能满足伍琦?” 卿欢还是摇头:“不是。” 顾铭连着做出两个猜测都是错的,他想不出第三个猜测,便也摇头道:“那我想不出失败点在哪里了,你还是直接告诉我吧。” 卿欢冷笑一声,话音沙哑地说:“我们都低估了伍琦,那个女人竟还保留着一丝底线。” 顾铭问:“什么底线?” 卿欢道:“她的确愿意陪很多男人上床,但前提时,那些男人要能入她的眼。纵使她把眼界放得很低,仿佛只要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便可以同她睡。但傲子……” 说到这里,卿欢无奈地叹息道:“但傲子的确在她的眼界之下。” 第335章 愈合 顾铭闻言,忍不住偏头看向傲子,仔细打量他一番,见他相貌还算不错,便皱眉道:“傲子长得很不错啊。纵使他谈不上俊逸潇洒,至少也不丑啊。伍琦为什么瞧不上他?” 顾铭不问还好,这一问,卿欢的脸色变得更为深沉。他并不想解释,而是冷声说:“你直接问这头猪得了。” 他口中的“这头猪”,指的是傲子。 傲子本名童傲天,一个相对少见的姓,配上一个非常霸道的名,整个姓名就变得别有韵味。他本人的确没有辱没他的姓名,尤其是在“傲”字上面,他是一点都没含糊过。 简单的例子是,像陈小帅这种学校里的巨擘,除了卿欢等少许几个人,几乎没人敢招惹。傲子却敢指着陈小帅的鼻子大骂,虽然其中有一些沾卿欢的光的嫌疑,但也不可否认,他的确很傲。骄傲,傲慢,傲视一切,目空一物。 他的外貌也非常傲,他原本有些矮小,身子骨也非常干瘦,像弱不禁风的病态少年。实际上,他一点都不病态。他把头发染成金黄,齐刷刷往左额飘去,成了绚烂的刘海。他的两个耳朵都扎满了耳洞,各自挂上一排银灰耳环。他的手臂上还有纹身,纹的是一条漆黑的龙。 如此装扮,像极了社会上的混混,但他又不是混混,只是一个学生罢了。而这种形象的学生,除了一个“傲”字,还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他的品行也不怎么端正,不爱学习,爱惹事,惹学生也惹老师。这些都还是小毛病。他最大的毛病在说话这块,他几乎无法与人正常交流,三句话里必带一个“脏”。 顾铭在县一中读了大半年,常出入卿欢的宿舍,一来二去的,对傲子也有了一些了解。 因此,顾铭从上桌到现在,没主动与傲子说过半句话。 这会,卿欢叫顾铭自己去问。 顾铭便只得干笑着看向傲子,问:“傲子,伍琦为什么看不上你?” 傲子一脸愤怒地说:“老子怎么知道她怎么看不上我?我他妈就过去问了她一句‘今晚陪我睡觉好不好’。她不答应就算了,还指着老子鼻子骂了一顿。若不是欢哥不然我惹事,老子当场就要扇她两耳光!” 顾铭听着,脸上的笑容凝固,好半晌才慢慢缓过来,试探性问:“你走过去,直接问她陪不陪你睡?” 傲子不觉得自己的作法有问题,反问道:“难道老子做错了吗?” 顾铭脸色微微一沉,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俗话说,傻子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这世上,聪明人最多,但也不缺乏一些傻子。他们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傻事出来,而很多时候做了傻事还不自知。可是,人家做傻事,一般是脑子一时间没转过弯,偶尔傻一次。像傲子这种从里到外,傻得无可救药的人,当真是举世罕见。 顾铭想着,不想和傲子继续交流,便再转过头看向卿欢,皱眉道:“既然傲子不行,我们就得想其他办法。” 卿欢冷笑道:“我现在不知道该想什么办法了。” 顾铭道:“你手底下那么多兄弟,再换个人去不行?” 卿欢摇头:“傲子太傻,他去找伍琦的时候,还声称是我叫他去找的。伍琦就算是头猪,也该猜到我别有意图。因而,只要是我认识的人,伍琦一律不予理会。” 傲子在这时插嘴道:“欢哥,伍琦那骚货对我说的原话是,‘就凭你也想睡老娘,叫卿欢亲自过来’。” 卿欢的面门一黑,对着傲子大吼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傲子知道卿欢是真的怒了,当即闭嘴,再也不说半句。 顾铭便说:“莫非伍琦瞧上你了?” 卿欢板着脸道:“就她那骚样,我看着就想吐。要我陪她睡,直接拿把刀杀了我得了。”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脑子灵光一闪,想到办法,说:“如果伍琦拒绝与你认识的人接触,那就叫你不认识的人去啊。” 卿欢疑惑道:“我不认识的人会帮我?” 顾铭点头:“会的。” 卿欢问:“谁。” 顾铭使劲吸一口可乐,淡淡说道:“今年上半年,罗不遇去成都之前,把一个叫肖强的人介绍给你了。他说过,他不在时,你遇到麻烦可以找肖强帮忙。” 卿欢反应过来,问:“你的意思是说,肖强他们都是在社会上混的,睡女人和吃饭一样稀疏平常。若请他帮忙,他一定会答应?” 顾铭点头。 卿欢也点头,他也觉得这个办法可行。正想摸出手机给肖强打电话,立马又想到了这么做的弊端,摇头道:“不行。肖强是姐夫的人,我请他帮忙,他定会把这事告诉姐夫。姐夫一旦询问起来,我就不好解释了。” 顾铭问:“你怕罗不遇?” 卿欢摇头:“我不怕他。” 顾铭又问:“那他问不问你又有什么关系?” 卿欢叹息道:“我不怕任何人,却唯独不想让姐姐伤心。姐夫知道就等于姐姐知道。若姐姐知道我要去对付唐见虎,必然勃然大怒,竭力劝我放弃这事。可我不会放弃,到最后只会令姐姐伤心。” 顾铭沉默,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卿欢道:“顾铭,你想一下,你有没有什么可靠的朋友。” ——朋友?在这学校里,我的朋友就只有你一个人啊。如果……这世上没有徐蔚的话,或许我还有第二个朋友…… 顾铭苦笑一声,摇头之时,忽然想到曾在广安新城宾馆外边看到的一幕。 那时候,他看到伍琦和徐蔚从宾馆里边出来。她们和其他男人搂搂抱抱的,分明是欢愉一晚才出来。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徐蔚和伍琦一路上走走笑笑,似乎两人的关系非常不错。 关系不错很多时候代表着信息共享。而她们从事的工作,可能不仅仅是信息上的共享,连男人也能共享。 ——如果伍琦能做到的事,徐蔚是不是也能做到? 顾铭想到这里,当即把那天自己看到的画面详细述说出来。他很谨慎,述说时隐瞒了千云舞与那两人打招呼的事情。 顾铭不仅说了伍琦和徐蔚的诡异关系,还把自己知道的关于徐蔚的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卿欢一惊:“你是说,过年时我在‘春暖花开’店子里看到的那个女生叫徐蔚。” 顾铭面无表情地点头。 卿欢沉思片刻,凝声说:“若我没记错的话,她是吴潇的女朋友。” 顾铭再次点头。 卿欢道:“我记得很久以前,我就告诉过你徐蔚的真面目。你有把这事告诉吴潇吗?” 顾铭轻叹一声,摇头:“没有。” 卿欢问:“为什么?” 顾铭道:“与我无关。” 卿欢怔怔地盯着顾铭,他渐渐地回忆起了。似乎顾铭不止一次表示过他和吴潇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卿欢一直觉得这些话都是顾铭随便说说而已。毕竟,他和吴潇是从小玩到大的死党,就算闹了矛盾,也不至于彻底决裂。 现在看来,这有些想当然了。或者说,有的时候,关系一般的朋友还比较好维持,关系过好的朋友,反倒经不起外力冲击。 顾铭没说自己和吴潇决裂的经过,而是问:“要不要考虑一下去接近徐蔚?” 卿欢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你疯了!?” 顾铭很平静地说:“我没疯。” 卿欢沉声说:“就算你和吴潇决裂了,也不能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啊。徐蔚也是吴潇的女朋友。你若叫人去接近徐蔚,岂不是犯了兄弟之间的大禁忌?” 顾铭问:“朋友妻,不可欺?” 卿欢没说话,只是目光幽幽地盯着顾铭。 顾铭很随意地解释道:“且不说徐蔚是个怎样的女人,也不说她给吴潇扣了多少顶帽子。最简单的道理是,吴潇不是我的朋友,就算我真叫人去睡了徐蔚,我也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卿欢仍是静静地盯着顾铭,似乎到了今天,他才发现这个与自己无话不谈的好兄弟竟还存在这样冷漠的一面。 顾铭表现得很自然,卿欢不说话,他便不多语。他用两只手肘抵着桌子,其中一只手捏住可乐瓶口插着的吸管,微眯着眼喝着可乐。 果真是一脸惬意的模样。 卿欢沉思了很久,直到顾铭又换上第二瓶可乐继续喝,他才说:“我思来想去,你说的办法的确存在可行性。毕竟伍琦和我有仇,想要接近她的难度太大。至于徐蔚,她与我们无冤无仇,说不定直接拿钱就可以搞定。” 顾铭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卿欢问:“可是叫谁去啊?” 顾铭无所谓地笑笑:“你手底下兄弟多,叫谁去都行,反正别叫傲子去。” 一直充当忠实听客的傲子在这会变得不自在起来,原本凶神恶煞的双目竟有些迷茫了,似乎他也在思考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卿欢问:“你觉得吴潇怎么样?” 顾铭的身子猛地一颤,似笑非笑道:“你是在和我开玩笑?” 卿欢很淡定地说:“我没开玩笑。” 顾铭道:“我做一个简单的假设。一个男人很爱自己的女朋友,爱到可以为了她而与自己最好的死党决裂的地步。这样一个男人,会为了帮助一个不相关的人,而叫自己的女朋友去陪其他男人睡,从那些男人口中探出有用的信息吗?” 卿欢问:“你是说吴潇为了徐蔚才和你绝交的?” 顾铭脸色一冷,说:“我只是做一个假设,不要把我扯进去。” 卿欢道:“你的假设很具体,无懈可击。” 顾铭便说:“如果这个假设没问题,那你所说的叫吴潇去探徐蔚的口风之事就不成立。因为这个方案打一开始就没有半点可行性。” 卿欢却说:“有的。” 顾铭冷笑道:“洗耳恭听。” 卿欢道:“第一步,你打电话找吴潇和好;第二步,你告诉他徐蔚的真面目;第三步,你告诉他我们现在要做的事;第四步,请他帮忙,从徐蔚口中探出我们需要的信息。” 顾铭的脸颊轻轻僵了一下,强笑道:“言简意赅,步骤明确。” 卿欢认真点头:“只要把这四步做好了,我们的计划就成了。” 顾铭摇头道:“不可能的。” 卿欢问:“什么不可能?” 顾铭道:“这四个步骤的第一步便不可能实现。我不会去找吴潇和好,纵使他亲自找来哭着求我和好,我也不会答应。” 卿欢问:“为什么?” 顾铭道:“他那种人不值得深交。或者说,他根本就不配拥有朋友。” 卿欢不语。 顾铭语气冗长地说:“他为了一个徐蔚——一只鸡。与我绝交了。” 卿欢问:“你很难过?” 顾铭道:“早就不难过了。” 卿欢一笑:“不可能的。我敢打赌,你每每想起吴潇,你的心里便是一阵阵的疼。” 顾铭沉声说:“你不是我,怎知我心疼?” 卿欢道:“从我问起徐蔚开始,你的脸色就完全变了。” 顾铭微微一怔,他忽然发现自己真的变得好冷漠——从提及徐蔚起,或者是从想起吴潇起。 卿欢的面容变得凝重,小声说:“因为在意,才会心疼。你心里很想和吴潇和好,但你又秉着心里的骄傲,觉得做错事的人是他,就算和好也应该他来找你。所以你一直等着,可等到现在也没有半个结果。” 顾铭不说话。 卿欢又说:“既然在意,何不找他开诚布公地聊聊?” 顾铭还是不说话。 卿欢叹息道:“友情和爱情也存在一定程度的相似。至交的背叛就像一把锋锐的刀,它割伤了你,使你疼,使你哭。而滑稽的是,明明治疗伤口的药就在你的手上,你却不愿使用,仿佛是想让自己把这疼痛铭记得更深刻一些。” 顾铭问:“若涂上药,这伤就能完全愈合吗?” 卿欢认真点头:“可以的。” 顾铭又问:“伤口结了痂,长出的新皮肤还和以往一样吗?” 卿欢拍胸脯道:“当然一样。” 顾铭不说话,两手松开可乐瓶,轻轻拉动自己的外套拉链,把外套松开,又抬手去翻里衣,把肚子和胸前的皮肤都露了出来。 卿欢看到了,顾铭胸前有一道狰狞的伤疤,从肩头一直蔓延到腰肢,斜斜的,像一只蜈蚣。 这道伤很旧很旧,已经染上了岁月的风霜。 它早已愈合,新长出的皮肤却变了色。那是森白的,宛如凄厉闪过的电芒的颜色。 第336章 称呼 卿欢怔怔地盯着顾铭胸口的伤疤,那一瞬,他眼中有了一抹诡异。那眼神很奇怪,像是悲伤,又像是欣喜,喜与忧的交错中,又有了深不见底的平静,宛如一汪不起涟漪的镜湖。 他说:“顾铭,原来你身上也有着如此可怕的伤疤啊。” 顾铭不解道:“你的意思是说,你身上也有伤疤?”他说着,又自嘲地笑了笑:“不会的,我见过你光着身子的样子,你全身皮肤都很好,不存在任何伤疤。” 卿欢沉声问:“你确定你看清楚了?” 顾铭愣了一下,迟疑着说:“我自认我的眼睛不错,一般情况下不会眼花。” 卿欢叹息道:“可你偏偏在那时候眼花了。” 他起身,竟很自然地抽动腰间皮带,把裤子解开,并把它往下脱了一些,露出白皙的大腿。他的右腿轻轻转动,露出大腿里侧的皮肤。 那一块皮肤和其他皮肤不一样,它不细腻,不光华,也不带色泽。它像被人揉烂的橡皮泥,非常粗糙,也非常难看。 毫无疑问,这是灼伤,被大火焚烧之后留下的难看的伤。 顾铭的心陡然一颤,忙起身抓住卿欢的手,左右扫视,见店里并没有人往这边看,便说:“卿欢,你别这样。” 卿欢露出童真无垢的笑颜,把裤子提起来的同时,稚声道:“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笃定我们会成为朋友了。因为我们都一样啊。我们都遭受过可怕的伤害,都在身上留下了难以抹去的印记。” 顾铭苦笑道:“我给你看我胸口的伤疤,只是想告诉你,一旦受了伤,哪怕伤口已经愈合,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卿欢一脸兴奋地说:“可是我们一样啊。”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顾铭心里有些不自在,但难得见卿欢如此开心的样子,不忍心泼他冷水,便不语,坐下继续喝可乐。 卿欢道:“顾铭,我懂你的意思。你是说,你和吴潇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顾铭嘴里包着可乐,含糊不清地说:“大概是这样吧。” 卿欢便说:“信我一次。” 顾铭问:“信你什么?” 卿欢认真道:“相信我,只要你去找吴潇一次,你的这个念头会瞬间粉碎。” 顾铭沉吟着不语。 卿欢道:“就当我恳请你去找吴潇一次,行吗?” 顾铭盯着卿欢,瞧见他目中的期待,止不住地心软,便点头了。 当天晚上,一行三人还去找过一次伍琦。 伍琦就在广场地下一楼的网吧上网,她身边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她们戴着耳机,一起玩《劲舞团》,可能是听到了非常劲爆的歌曲,她们的四肢和脑袋都剧烈地晃个不停。 卿欢面无表情地走到伍琦身后,伸手摘掉她头上的耳机,脸上却露出美好若骄阳的笑容,说:“伍琦学姐,真巧啊。” 伍琦回头看到卿欢,原本姣好的面容又一次变得狰狞可怖。她尖声吼道:“卿欢!你到底有完没完!” 卿欢一脸无辜地说:“学姐,不是你告诉傲子,叫我亲自来找你吗?我现在来了,你反而不高兴了?” 事实上,当时伍琦说“叫卿欢亲自来”只是讽刺之语,她从未想过卿欢真的会去找她。 她愣了一小会,表情不那么凶了,反而变得有些羞怯可爱,小声问:“你想好了?” 卿欢嘿嘿笑道:“你今晚有人吗?” 伍琦道:“有你的话,什么人我都可以推掉。” 卿欢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他瞧着伍琦一脸春心泛滥的样子,忽然大吼道:“滚你妹的臭婊子!你想要我陪你睡,不如直接拿把刀把我杀了!” 卿欢吼着,也不管网吧其他顾客投来的诡异的目光,随手把伍琦的耳机一抛,转身就跑了。 顾铭当然是跟着一起跑。 至于傲子,他有些呆,还没弄清楚两人为什么要跑,像根木头一样立在原地。 顾铭和卿欢刚刚冲出网吧,就听见里边传出声嘶力竭的叫骂声,显然是伍琦抓狂了。那声音之凄厉,似乎恨不得扒干净卿欢的皮,把他整个人生煎油炸了。 两人回广场地面静等一阵,傲子出来了,他的两颊都印着红扑扑的手掌印。 他一边走,一边怒骂着,也在气头上。 卿欢凑过去问:“傲子,伍琦打你了?” 傲子道:“她扇了我两耳光。” 卿欢问:“为什么?” 傲子理直气壮地说:“她一直骂你,我听不下去了,就踢了她两脚。我感觉我也没用多大的力,她却直接倒地上了。四周的人都看着,对我指指点点的。我忽然觉得我好像不太该打女人,就站着不动,等她站起来,让她扇了两下。” 卿欢和顾铭对视,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分古怪,那眼神似乎在说:连傲子这种傻子也知道打女人是不对的啊? 顾铭惊疑之后,问:“卿欢,你为什么要故意去招惹伍琦啊?” 卿欢道:“我的计划里已经不需要她了。早看她不顺眼,不整整她,心里不舒服。” 顾铭却说:“不知道你发现没有。伍琦虽然对你很凶,但她看你时,眼里藏着温柔。” 卿欢摊摊手:“没发现。” 顾铭又说:“我感觉你说的四步走计划并不可靠,可能我们之后还得找伍琦帮忙。你一下子把她得罪死了,之后再想找她就更难了。” 卿欢不以为意地笑笑:“这叫破釜沉舟,背水布阵。” ——话是这么说没错,楚汉时期的“破釜沉舟”、“背水一战”都是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可是主导那两场战争的项羽与韩信最后也没能落得好下场啊。 顾铭如此想着,总觉得心里不安。那感觉就像是卿欢捅了一个大篓子,以后总得后悔。 这毕竟只是直觉,而顾铭的直觉一向不怎么准。 顾铭便不多说,把这念头烂在心里。 十一点过,三人回学校。 这时间点,学校大门早关了,他们便只能翻墙进去。 翻了外面围墙,还得翻爬两层宿舍楼才能回寝室。 宿舍一二楼都有防盗窗,铁制的,铁棍子一根接一根密集排布着,防止外来的盗窃者,也防止里边的学生偷跑出去。 三人不紧不慢,踩着防盗窗往上爬,一直爬到三楼,撑着护墙翻身二进,方才成功回归。 卿欢和傲子都睡317寝室,顾铭则回了209寝室。 顾铭睡前还玩了一会手机,手机光照着枕边,映出了黄色纸鹤的轮廓。他忽然想起,红色纸鹤还在自己身上,忘了转交给卿欢了。 ——我还真不是个东西,答应过人家的事,转眼就忘了。 顾铭忍不住苦笑,心想着明早一定把红色纸鹤交给卿欢,便合眼睡了。 当顾铭再度苏醒,外边阳光明朗,早已日上三竿。 顾铭洗漱完看了一下手机,时间是九点半,信箱里有一条未读信息,是卿欢发来的。 他说:顾铭,你快点回一趟家,找吴潇去。我要去找云舞玩,就不陪你了。 ——你走这么急,我把红色纸鹤给谁啊? 顾铭的嘴角轻轻一抽,憋了一肚子郁闷。 当天中午,顾铭回到家里。 还是那熟悉的屋子,还是那熟悉的陈设,也还是那熟悉的萧条。 屋子长时间没人住,已经蒙了薄薄的一层灰,悬挂房梁的电风扇结了蛛网,久不开合的房门也微微僵硬了。 顾铭花了半个小时收拾屋子,再上顶楼,找了自己的衣柜。找来找去,就一套看着还算端庄的休闲服能穿一下。 他把换穿的衣服取出来,忍不住看了一下衣柜下方的两个抽屉,看到风雪的口罩与明信片,也看到韩贞的护符与念珠。 它们还是老样子,没有丝毫变化。 顾铭沉吟片刻,下楼洗澡,换上干净的休闲装,大步流星出了门。 顾铭走过三条长街,转入一条狭长的巷子。一直前行,穿过烧砖厂,抵达一片平地,吴潇的家就在这里。 顾铭想给吴潇打个电话,看看他的反应。但又想到上一次,自己也是在这个位置给吴潇打的电话,得来的却是失望。 今天和那天不一样。今天晴空万里,阳光明媚,那天却是烟雨蒙蒙,愁云惨淡。或许今天的结果也与那天不一样了。 顾铭如此安慰着自己,安静上了楼。 这一次,顾铭变得尤为谨慎,在门外静站了很久,确定没听到屋内传出的“奇怪”的声音,这才轻轻敲门。 很好,门是锁了的,就算急促敲动也不至于把它敲开,当然也不会再看到里边不该看的景象了。 敲门数秒,屋内传出恍惚熟悉的声音,他说:“谁啊?” 顾铭的心陡然一颤,他能识出这个声音,百分之百肯定,这声音的主人是吴潇。 可是吴潇的声音和以往不太一样了,虽然音色没变,但声音里夹杂的东西却变了。 以往的吴潇,话音中总有一种随意之态,仿佛一株蜉蝣,随波逐流。现在却变得非常坚定了,像一颗死咬地面的臭石头,不受任何力量左右。 顾铭嘴角嗡动,用低若蚊鸣的声音说:“是我,顾铭。” 吴潇明显没听见顾铭的话,还在问“谁啊”,似乎不听到门外的人的声音,他便不会开门。 ——小时候,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是这么教育孩子的。叫他们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顾铭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顾铭!” 先前屋内还传出紊乱的脚步声,这会却变得完全安静了。 顾铭不确定吴潇的态度,以为他是不想开门,方才假装没听到自己的话。 顾铭静站十秒,门没开,心头不再怀揣期望,转身欲走。 恰在这时,紧合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顾铭应声回头,看到站在门口的熟悉少年。 吴潇还是老样子,平庸的面容,平庸的发型,平庸的穿着,平庸的笑。他全身上下都有着朴实与平凡,是典型的农村长大的孩子。他有着一颗善良的心,纯朴的心,与热爱生活的心。 他静静地盯着顾铭,在岁月沉淀下渐渐变得坚毅的双目在此刻再度软化,他非常温和地笑道:“阿铭,你终于来了。” ——阿铭、阿铭……那天以后,我以为再也不会有人这样叫我了……原来,愿意这样叫我的人一直都在啊…… 顾铭心里触动,在“阿铭”这两个字从吴潇的口里吐出来的一瞬间,他便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错得不可理喻。 原来啊,很多事情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复杂,其实只需一句简单的招呼,或者一个平和的微笑,看似尖锐的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对很多人来说,姓名有着莫大的意义,它是父母或其他长辈赋予自己的、将伴随自己终生的印记。人活在世上,必须有一个姓名。但很多时候,一个人要叫另一个人时,不一定叫他(她)的名字。 有的时候,姓名的确只是一个称呼。可是一个人的称呼千变万化,不一定是姓加名组成的姓名。 往往是和自己没有少关系的人,才会直呼自己的姓名。 溺爱自己的人,会省去自己的姓,直接叫自己的名; 憎恨自己的人,同样会省去自己的姓,却在自己的名后面加上侮辱性的字,比如“狗”,比如“猪”,比如“猴”; 深爱自己的人,或许会同时把自己的姓和名都省去,叫“亲爱的”,叫“小狗儿”,叫“小懒猫”; 崇拜自己的人,大多会在自己的姓名后面加上一个“哥”或者一个“姐”; 毫无疑问的是,只有与自己特别亲近的人,才会用独特的称呼来唤自己。 这个独特称呼的意义在于,只要那个人还愿意用那个称呼来叫自己,那两人之间的关系就一定牢不可破。 一句“阿铭”,便已说明所有问题。 顾铭露出会心的笑,点头:“潇潇,我来了。” 吴潇连忙往边上站,做出“请”的姿势,说:“先进来坐。” 顾铭笑着摇头:“我可不是来坐的。走吧,出去喝一杯。” 吴潇问:“你想喝什么?” 顾铭道:“最烈的二锅头也好,最淡的果啤也好,哪怕直接喝不醉人的饮料也没问题。总之,我想和你喝一杯。” 吴潇大笑,抬步往外走,出来时顺手把门带上,说:“那还是喝饮料吧。我可不想再背你第二次了。” 第337章 刮目 顾铭想起了往事。那一次,杨雷不告而别,他感觉到无孔不入的悲伤。于是,他消沉,学着大人们买醉。 他醉了,醉得不省人事,昏睡中只觉喉咙干涩难受,头痛,腹痛,全身都痛。 意识迷蒙中,他明显感觉到了温暖,那是一抹从胸膛传来的踏实之感。 那时候,吴潇背着他,一步一步往家里走。 他的胸膛贴着吴潇的后背,那一分温暖与踏实,便源自于吴潇的后背——看上去那么干瘦的一个少年,他的后背却强劲有力,仿佛天塌下来,他也能将之背起。 顾铭想到了吴潇写给自己的那一张错别字连篇的小纸条,那么难看的字,难看到宛如一团又一团的墨球,其中透露的温馨,却无与伦比。 此时此刻,顾铭的心被点燃了,一瞬间想到好多好多往事。其中有欢欣,有惆怅,有泪水,也有喜悦,好多好多记忆碎片里,都清晰印刻着吴潇的影子。 这个仿佛早已变了的少年,其实是一层不变。他还是顾铭的好哥们,还是顾铭身边亲昵程度仅次于亲人的死党。 顾铭说不出话来,大概是因为喉咙有些哽塞,眼眶也变得有些发热,心灵的触动使他情绪激动,他怕稍一张嘴,眼泪便无端滑落了。 他还记得自己上一次流泪是在什么时候。那是今年年初之时,最爱自己的哥哥扇了自己一耳光,仿佛早已沉寂的眼泪在那时夺眶而出。 那时距今接近一年,却不到一年。 顾铭觉得,男人并非不可以哭,不可以流泪。如天王巨星刘德华所唱的“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再强的人也有权利去疲惫”。 只要感情到了深处,流泪在所难免。 所以一年哭一次,无可厚非。 可今天明显不该流泪。应该笑,畅快地仰天大笑,因为往昔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终于回来了。 顾铭压抑着心里的激动,大步往前走,走到吴潇前面。不去看他的表情,也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所以,顾铭不知道,此刻的吴潇和他一样,也是满目激动,恨不得仰天大吼的模样。 两个人穿过烧砖厂,穿过狭长巷子,涌入人流熙攘的大街。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把整个世界都漂得晶莹透亮。路旁常青的行道树,刻着花纹的步行道板砖,偶尔荡开一阵恶臭的路边排水沟,均是那么那么的明亮。 寒冬季节,偶尔刮起一阵料峭风声,却也没有割面生疼的凛冽,反倒多出一分清凉的冰爽之感。 似乎只要天气好了,世间的一切都变好了。 两人直行两条街,转入夜市街。 虽然天色尚早,但夜市街很热闹,行人密集,叫卖婉转,各式各样的店面也都齐齐敞开大门——夜市街并不是只有夜间才鼎沸的街道。 两人走了一阵,其中几家卖夜啤酒的店子已经开门,但他们并未前去光顾。因为出门前就说好了,他们喝不醉人的饮料,不喝酒。 茶也不醉人,大概可以替代饮料。 他们走进一家茶楼,却并非顾铭以往光顾过的“心相印”茶楼。这家茶楼没有名字,店门口只有一个大牌子,上面只写了一个“茶”字。 只有这样的茶楼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茶楼,因为里边只提供茶和些许点心,不提供任何棋牌娱乐。 至于其他一些有着绚烂名字的茶楼,大多是挂羊头卖狗肉。他们卖茶只是副业,主业是提供棋牌赌博,每个进茶楼打牌的客人都能免费点一杯茶,柜台结账时却说这是“茶钱”。 眼前这家茶楼有些古旧,门面是一道刷了一层暗金色漆的木门,门两侧立着两根巨大的暗金色石柱。店里边的茶几与长椅都涂了类似木头一般的暗褐色漆,带着古香古色的美感。有客人坐的茶几便有香炉,香炉里冒着杳杳凝神香烟,隔着许远便能闻到典雅的芬芳。 两人进店,并无服务员招待,往大厅绕了一圈,惊讶发现这里边竟无柜台。 两人错愕,又四下扫视,发现里边喝茶的客人大多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他们多是三五人一桌,可能都是多年的邻居或幼时的好友,老来之时感慨往昔,聚一起喝喝茶叙叙旧。 顾铭很礼貌地询问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想知道进店喝茶在哪里交钱。 “你们走错茶楼了,这里是我们这些老家伙来的地方。” 老人的声音很雄浑,身子骨显得很健朗,并无老态龙钟之相。兴许是常喝茶的老人,身体都非常健康。 他露出一脸慈祥之态,呵呵笑着。 顾铭便说:“我们不打牌,只想喝喝茶聊聊天。” 老人略微惊讶地看了一下眼前的两个小家伙,抬手指向大厅边上的精木梯子,说:“顺梯子上去,上二楼就能看到柜台。” 顾铭道谢,竟像是在办公室和老师谈了话一般,临行前还不忘俯身鞠一个躬。 两人上楼。 二楼的陈设与一楼相似,除了更高一些,往窗外看可以看到更远一些的地方,没有其他区别。 柜台就在楼梯口的位置,两人上去就看到了。 令人错愕的是,这样一家宛如只招待老人的茶楼的坐台收银员竟是一位相貌清甜的美女。 她的五官很精致,唇红齿白,看上去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她的头上挽了发髻,高高盘成一团,一支翠绿欲滴的步摇将之固定。她身着一身汉服,绛紫色的,宽松的两袖端头挂着几簇蓬松流苏,长袖浮动间,竟给人一种绚烂美好,却又看朱成碧的诡异既视感。 顾铭走上去,微笑着打招呼:“美女,我们要喝茶。” 女孩眨眨眼,目中似也闪烁一抹惊奇,她甜笑着问:“请问你们几位?” 顾铭道:“就我们两个人。” 她又问:“你们需要喝什么茶?” 顾铭道:“随意。” 她保持温雅的笑容,做出“请”的姿势,便莲步款款走出柜台,引着二人往大厅其中一张空茶几走。 她的动作看似很慢,很优雅,但办事效率很高。 她把二人引到座位,转身走了一小会,便端着托盘把香炉和茶水都带来了。 顾铭问:“是先给钱,还是走时给钱?” 女孩道:“你们要走时,来柜台结一下账就行了。” 顾铭点点头,不再多语,女孩便又莲步退开。 顾铭喝了一口茶,只知道这茶闻着挺香,喝着却苦,品不出其他门道了。 他喝茶只是稍微润润喉,并不关心茶道。 他再抬眼,一语切入正题,道:“潇潇,其实我来找你,除了与你……”他实在不知该不该说出“和好”这两个字,干脆将之省略,直接说:“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帮。” 吴潇安静喝着茶,漆黑的眸子却盯着柜台那边,仿佛他眼中只有那个古典美女,并无顾铭。 顾铭皱眉,并不打扰他,安静喝茶,安静等。 大概过去半分钟,吴潇放下茶杯,笑问:“阿铭,你是想和我说徐蔚的事吗?” ——徐蔚?你以前不是叫她“蔚蔚”吗?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索性不拐弯抹角,直接说:“徐蔚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纯真,她并没有真心待你。今年五月,广安城里,我亲眼看到她和别的男人从宾馆里出来,还在大街上搂搂抱抱的。” 顾铭想得很清楚,既然自己和吴潇和好了,就必须把徐蔚的真面目告诉吴潇。他不能看着这样一个无耻的女人去给吴潇扣帽子。 因此,顾铭说这话时相当平静,甚至已经做好迎接吴潇的质疑、不满、愤怒等等反应。 怎知,吴潇很平静。 他轻笑着看了顾铭一眼,却又偏头看向柜台那边。他笑道:“虽然你把意思表达清楚了,但你说得还是太委婉了。你应该直接告诉我,徐蔚就是一只鸡,任何男人都可以陪她睡。” 顾铭怔怔地盯着吴潇,似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忙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吴潇淡淡说道:“我说徐蔚就是一只鸡。” 顾铭倒吸一口凉气,转而目光如炬地盯着吴潇。他发现吴潇真的变了,变得比以往更成熟,更坚毅了。 这类宛如践踏自身尊严的话,吴潇能云淡风轻地说出来。 顾铭沉声道:“莫非你早就看清她的真面目了?” 吴潇点头:“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但我一直装作不知道。当然,在我们闹矛盾那时,我是真的不知道。” 顾铭问:“为什么?” 吴潇冷笑道:“她想玩玩我,我也想玩玩她,我们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却又不伤害对方,很公平,也很公道。” 顾铭沉默。他第一次在吴潇口中听到如此冷漠的话,但他没有感受到强烈的心灵冲击,仿佛这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静默流淌的时间会渐渐改变许多东西。稚嫩的心渐渐蜕化为成熟的心时,他所想、所做的事都会改变,变得不可思议,变得令人费解。 正是弄懂了这个道理,顾铭反倒不费解了。不管自己身边的人变成了什么样子,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顾铭问:“某一天,你玩够了她,或者她玩够了你,你们就可以挥手道别了?” 吴潇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顾铭沉思着继续问:“就是说,你们现在还保持着情侣关系?” 吴潇没有回答,没有回答便表示默认。他的目光还盯着柜台那边,目光变得贪婪,仿佛灵魂都被那个突兀出现的古典美女抽走了。 顾铭瞧出了他的心思,忍不住轻叹道:“那么好的女孩子,可不会轻易陪别人玩。” 吴潇却说:“会的。” 顾铭皱眉道:“你有办法?” 吴潇道:“刚才没有,现在有了。” 顾铭问:“能成功?” 吴潇自信道:“在这方面,我从不无的放矢。要不我们打个赌,我可以在五分钟内把那个美女搞定。” 顾铭不相信一见钟情的说法,更不相信某个男的能在几分钟内搞定一个陌生女人,这种事情宛如天方夜谭,俨然不可能发生。 于是,顾铭也来了兴致,想看看吴潇到底要耍什么花招,便拍案道:“好啊,我们就赌一赌。” 吴潇道:“口头上说赌,却不约定赌注,那就没意思了。” 顾铭问:“你想下什么赌注?” 吴潇随口笑笑:“就赌今天的茶钱吧。你也知道,我一直很穷,有时候穷到一包烟的钱都拿不出,所以若能赚到一顿茶钱,我便心满意足。” 顾铭哑然失笑:“好的,就赌今天的茶钱。” 事实上,从两人进茶楼起,顾铭就没打算叫吴潇给钱。 吴潇起身,很淡定地往边上走,竟在靠窗的茶几边上坐下。 那张茶几前坐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人,他的脸上布满褶皱,脸型却不显苍老,身子看上去也很壮实,说不定能和三十岁的壮汉扳扳手劲。 吴潇坐在他面前,微笑着说了几句话。老人表现得很不耐,对他爱理不理的。 兴许吴潇也觉得无趣了,便不和他搭话,起身又往柜台走,但走了一半,又折转回自己的座位,坐到顾铭面前。 顾铭问:“你在干什么?” 吴潇淡笑道:“我本想去柜台和那美女聊聊的,但我觉得不妥。我还是直接把她叫过来,当着你的面把她搞定,这样才能让你无话可说。” 他说话时,已经向柜台的方向招手。 那古典美女看到了,便笑语盈盈地往这边走。 她走近,甜笑着问:“你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吴潇道:“美女,敢问芳名?” 美女竟很配合地说:“拙女曾初雨。” 吴潇又说:“可问芳龄?” 曾初雨俏脸一红,当即拒绝道:“问女孩子年龄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吴潇不以为意地笑笑,便说:“美女,方便留个电话,交个朋友吗?” 曾初雨轻哼一声,显然也洞悉了吴潇的意图,竟不留片语,转身就走。 却在这时,吴潇迅速起身,抬手若闪电般扼住曾初雨的手腕,把嘴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 曾初雨竟止步了。 她目光复杂地盯着吴潇,小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吴潇道用手指了指脑袋,一脸轻佻,说:“用脑子想就知道了。” 曾初雨沉默,半晌启唇,吐出一连串数字,正是她的手机号。 吴潇也不含糊,快速摸出手机,照着她说的数字把电话存好。 待曾初雨红着脸回到柜台,顾铭忍不住问:“你对她说了什么?” 吴潇笑而不语。 顾铭苦笑,他真的看不透眼前这位死党了。 古语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顾铭与吴潇绝交了近一年,再见面时,的确该认真“刮目”一次了。 第338章 公平 顾铭承认自己输了,两手高举,做出“投降”的手势,表示愿赌服输,待会付茶钱。 对顾铭而言,这个赌局只是一个小插曲,他的正事还没说完。这会,他不作隐瞒,把卿欢的四步走计划都挨着说了出来。 吴潇认真听着,起初他的神色很随意,大概认为顾铭要说的是一件小事。听到后面,他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露出一脸不可置信之色,说:“你确定要和唐见虎对着干?” 吴潇也知道唐见虎这个人,他的威名在整个市内都是如雷贯耳,不知道他的人少之又少。 也因此,吴潇知道唐见虎不是他和顾铭能得罪的大人物。 顾铭早意料到吴潇的反应,面无表情地点头,片刻又说:“潇潇,我知道做这件事非常危险,一个不小心就身陷囹圄,难以脱身。但对我而言,这件事势在必行。你若帮我,我感激你,你不愿帮,我也不责怪你。” 吴潇沉思半晌,凝声说:“我当然要帮你,但我也没自信把这事办好,因为你的计划里本就存在漏洞。纵使伍琦和徐蔚是同一类人,她们都在做同一类工作,但她们终究是有区别的两个人啊。伍琦能做到的事情,不代表徐蔚能做到。况且,我现在和徐蔚的关系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亲密。毫不夸张的说,现在我打电话和她说分手,她不会有半点反应。反之,她和我提分手,我也能一笑置之。也就是说,就算我请她帮忙,可能换来的也不过是一声讥诮的冷笑罢了。” 顾铭道:“这不是我的计划,而是卿欢的,我比你更清楚这个计划里的漏洞。” 吴潇问:“你本就知道这事的危险性,还知道这个计划存在好几处漏洞的情况下,依旧答应全力帮助卿欢了?” 顾铭点头,认真道:“不得不答应。” 吴潇盯着他,忍不住苦笑出声,摇头道:“不是我泼你冷水,而是这事本就与自寻死路没多大区别。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抽身而退。你不是卿欢,卿欢背后有人撑腰,你没有。若真闹出事情来,卿欢可能安然无恙,你却难以自保其身。 我知道,你把卿欢当朋友,所以愿意无条件帮他。可他未必真心待你啊。若他只是把你当枪使,出了事就让你来顶,你找谁哭去?” 顾铭沉声道:“你多虑了,卿欢一定与我共患难。” 吴潇说不出话来,因为他从顾铭的话音中听出了坚决,那是如磐石一般臭硬的坚决,根本无法规劝。 于是他就不劝了。 他用两手抵着头盖,闭眼思考起来。如此静默半分钟,他睁眼,目中也有了一股狠劲,语气低沉地说:“好的,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如果徐蔚不答应,或者她本身就办不到,那我就去接近伍琦。” 顾铭却说:“徐蔚能不能办到这事,我不确定。但我可以肯定地说,只要你向她求助,她就一定会点头。” 吴潇问:“为什么?” 这次换顾铭笑而不语了。 顾铭回想起当初徐蔚对自己凶神恶煞的嘴脸,心中有了浓浓的感慨。 ——徐蔚本就是个**,她大概是不怎么在意自己的身子被谁看了。而她当时发那么大火的原因在别处。她在意吴潇,而她和吴潇“办事”的时候被人无意看到了,她为这事而发火。 顾铭摸出手机看了一下手机时间,此刻是下午四点过,差不多该起身回学校了,便说:“潇潇,事情说完了,一起回学校吧。” 吴潇没意见,微笑着点点头。 顾铭起身,抬步往柜台走,想结账。 曾初雨却先一步往这边来了。她明显不是来收钱的,因为收银都是在柜台进行,她是来找吴潇的。 顾铭站在原地不动,待曾初雨与自己错身,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不知是她本身的体香还是她身上喷了某种清淡的香水。 她走到吴潇面前,甜笑着说:“你不是要和我交朋友吗?要走也不叫上我?” 这会柜台换了另一个汉服美女坐着,曾初雨已经可以走了。 顾铭没见过这么主动的美女,心里止不住惊奇,回头偷偷瞟了一眼,却发现曾初雨虽然在笑,但她脸上却映着一抹森冷。 仿佛她过来说这句话其实是嘲讽吴潇的。 吴潇很淡定地笑道:“正愁今晚没人暖被窝,你就来了。” 曾初雨仍在笑,只是她的笑靥下藏着更为冰冷的冷意。她很大方地伸出手,细腻白嫩的手心就这般摊在吴潇身前。 顾铭瞧着,心里有了一抹诡异的激动。有些希望吴潇伸手去牵她的手,却又有些害怕。 这无根由的直觉令顾铭很不舒服,背上起了鸡皮疙瘩,只希望快点离开这里。 吴潇果然伸手了,他把手伸到空中,眼见着就要抓到曾初雨的手了,他的动作却止住了。 两只手相隔几公分,僵硬地悬着。 曾初雨甜笑着问:“你这是干什么啊?” 吴潇叹息道:“唉……还是不了。我爸从小教育我要洁身自好,不能腐烂荒淫。等下次我们真的成了朋友了,我再和你握手。” 曾初雨明显愣住了,她的大眼眨巴着,眼波里泛出一个又一个问号。 她已然看不透眼前这个相貌平庸,穿着平庸的少年郎了。 她张了张嘴,大概是想说“这不是握手,而是牵手”,但她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吴潇一眼,把悬着空中的手收回去了。 吴潇也把手收回,并很自然地把两手握成一团掰手指头,掰出一阵阵“咔咔”骨节声。 顾铭见吴潇已经抬步往外走了,当即不迟疑,也大步往外走,路过柜台顺便结了账。 他感觉心里非常压抑,尤其是吴潇和曾初雨对话那会,仿佛气温骤降到了冰点,无孔不入的寒意呼啸袭来,令人止不住哆嗦。 大概这就是如同武侠小说里描述的那种高手过招,他们都通过无形的杀气与对方交手,胜败只在一招之间。 顾铭想明白了这一点,却看不出他们谁输谁赢。 顾铭和吴潇走到楼梯口,身后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应声回头,瞧见曾初雨又追过来了。 她动作虽仓促,却不显怠慢或鲁莽,反而多出一抹紧张的美感。 她保持两颊的甜笑,对吴潇说:“你要了我的电话,我却不知道你的名字,这对我有些不公平。” 吴潇竟也露出错愕之色。他思忖着点点头,从嘴里吐出“吴潇”二字。 曾初雨问到名字还不满意,继续说:“你告诉我名字,却不告诉我电话,还是不公平。” 吴潇眼中的惊愕更浓。他看了一眼曾初雨,又偏头往窗户那边看去,之前坐在窗户边喝茶的老人已经走了。 他迟疑着问:“你不是演戏?” 曾初雨仿佛没听懂吴潇的意思,眨巴着水灵灵的双眼,却不予回答。 吴潇似乎懂了,大笑着说:“好的,我给你打一个电话,你保存一下就行了。”他说话时已经摸出手机打电话了。 曾初雨接到电话,脸上的笑容变得更为甜美,她小心翼翼地挂了电话,将来电号码认真备注好“吴潇”。 吴潇问:“现在公平了吗?” 曾初雨心满意足地点头。 吴潇便说:“没其他事的话,我就走了。” 曾初雨却说:“能等我五分钟吗?” 吴潇皱眉道:“还有事?” 曾初雨扭着腰肢撒娇一般说道:“一定要有事才能叫你等我吗?” 吴潇不说话了,不说话就是默认。他愿意等曾初雨五分钟。 曾初雨清甜一笑,却不再说话,而是转身往大厅右侧的一个小房间里走去。 那是一间更衣室,她明显是要进去换衣服。 不多不少,五分钟过去,曾初雨出来了。 她一身古典的汉服已经褪去,换上了米白色的紧身休闲装,修长曼妙的身材曲线全都凸显出来了。 她头上的发髻也都解开了,柔顺长发很自然地搭在前胸与后背,如瀑如墨流淌。 此时的她,再无半点古典气质,俨然变成了现代性感美少女。 她笑语盈盈而来,对吴潇说:“走吧。” 吴潇皱眉道:“你要跟我们一起走?” 曾初雨摇头:“不是跟你们走,而是跟你走。” 吴潇道:“你知道我要去哪里?” 曾初雨摇头:“不知道。不过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 吴潇的脸上有了凝重,他又忍不住往窗户边看去,那个在窗户边喝茶的老人的的确确已经不在了。 吴潇忽然笑了,是非常放纵的笑。 这一次,他再不迟疑,伸手便拉曾初雨的手,或许是用力稍大一下,拉她手的同时,把她整个人都拉了过来。 曾初雨的头贴到了吴潇的胸,她却没有半点羞怯之态,竟像小猫咪一般黏着吴潇。 吴潇大笑着,干脆就把她整个人揽在怀里,大步往外走。 顾铭愣在原地。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背脊凉飕飕的,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他不知道这两人的对话里是不是藏了玄机,看不懂他们突兀亲密起来的举动。 但有件事他却可以确定,那便是无论是吴潇还是曾初雨,都绝不是省油的灯。 顾铭默不作声跟在他们后面,一直努力思考,却又一直想不明白究竟。 到车站,吴潇上车了,曾初雨竟也跟着上车了。 他们两个坐了一排,顾铭便坐他们后面。 汽车隆隆启动,窗外的景物飞速往后奔跑,明亮的天穹下,世间万物依旧是那么的美好。 顾铭听到前面两人小声说着的甜言蜜语,两个人的声音都很温柔,仿佛他们在这一瞬已经认定对方是陪伴自己终生之人了。 顾铭只觉心惊胆战,努力不去听,不去想,只希望车子早点到站,吴潇早点支走曾初雨,自己才好询问。 这个过程非常煎熬,毕竟从镇上到县里足有一小时之久的车程。 一小时是多久?如果一个人一分钟说五句话,一小时便能说三百句话,再把这三百句话平均分给他们两人,一人一百五十句话。 吴潇的一百五十句话里,顾铭几乎没听一句,反倒听到曾初雨说了几句奇怪的话。 她说:“你的胆子比我所想的要大得多。” 她说:“因为我看你比较顺眼啊。” 她还说:“你要我的话,我就是你的了。” 顾铭觉得三句话里藏着很深的玄机,但他解析不出来,只得暂时将之记住,之后再问吴潇。 到站,乘客们陆陆续续下车。 吴潇静坐着不动,曾初雨便不动。 吴潇起身,她跟着起身。 吴潇刚下车,她便大步追上,一把挽住吴潇的手。 吴潇往学校走,她也跟着往学校走。 顾铭以为这个女人疯了。她又不是在校学生,她去学校,没教室,没宿舍,难不成今晚睡沙地操场?或者玩一个刺激的,去吴潇的寝室睡? 顾铭的这念头才升起,便被一声“初雨学姐”打碎。 三人刚进学校,大操场上忽然有一个相貌俊朗的少年往这边走来,他隔着许远对曾初雨打招呼。 在学校里,某个女生被人叫“学姐”,无疑证明她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曾初雨对着跑来的少年笑了笑,却把身旁的吴潇挽得更近,仿佛是用行动告诉这个少年,她有男朋友了。 少年愣着,脸上的笑容渐渐冷却,仿佛一瞬间失了魂。 吴潇偏头看了他一眼,似有话要问,却又没问出口。 顾铭瞧见此幕,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伤,因为此刻少年的神情和当年的万涧一模一样。 吴潇往宿舍走,曾初雨也往宿舍走。 吴潇进了男宿舍,她便在宿舍门口等着,说是要等吴潇一起出来吃饭。 到这时,顾铭终于得到和吴潇单独聊天的机会了。 顾铭一把按住吴潇的肩,急声问:“潇潇,你对曾初雨下药了?”这话一说出口,顾铭就感觉不对,忙改口:“你对她做了什么?” 吴潇的脸颊轻轻一凝,他看了顾铭一眼,又轻轻垂下脑袋,自语一般说着:“起初我以为她是一个很可怕的女人。现在才发现,她只是一个很傻的女人罢了。” 顾铭问:“什么意思?” 吴潇冷笑一声,道:“她是一个不守贞操,却又害怕舆论的女人。这种人就宛如天生的玩具,是专门供人玩弄的。” 第339章 玩玩 顾铭能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却想不明白吴潇何出此言,便问:“你从哪里看出曾初雨是那么下作的女人的啊?” 吴潇脸上的冷意更浓,反问道:“你不是好奇我凑到她耳边说的悄悄话是什么吗?我现在告诉你,我对她说的是‘我比程大爷更能令你满足’。” 顾铭听着心里怪怪的,干笑道:“你忽然拉着一个女孩对人家说那样的话,竟没被扇耳光?话说回来,程大爷是谁啊?” 吴潇道:“就是我之前去搭过话的、茶楼靠窗位置独自坐着的那个老头。” 这是一条主要线索。 顾铭一听,脑中闪过灵光,在几秒钟内把事情的脉络理清楚,忍不住惊呼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一早就知道曾初雨和那个程大爷有一腿了?” 吴潇摇头:“我猜的。” 顾铭问:“那你是怎么猜到的?” 吴潇道:“这很简单啊。进茶楼喝茶的老爷子大多三五成群,他们都是来聊天叙旧的,唯独程大爷独自一人喝茶。” 顾铭嘴角轻轻抽动,反驳道:“喜欢喝茶的老人多了去了。说不定程大爷独自去茶楼只是为了品茶罢了,而非觊觎曾初雨。” 吴潇冷哼一声,讽刺道:“一个坐台收银员,一个顾客,两人隔着几张茶几,若有若无地眉来眼去。这其中若无问题,你信?” 顾铭惊讶道:“你看到他们眉来眼去了?” 吴潇点头:“当然。” 顾铭赞叹道:“所以你先去找程大爷搭话,只不过想问他姓什么而已。再把曾初雨叫来,你就可以装作已经知道她和程大爷的关系,以此试探她?” 吴潇点头,片刻又摇头。他轻叹一声,说:“其实我最初只以为曾初雨是徐蔚那一类人,只需用点小手段撩她一下,又或者更干脆利落地给钱就把她弄上床了。与她稍微接触一会才发现,她还不如徐蔚。” 两人说话这会,已经走到宿舍楼四楼,顺走廊前行一段,抵达426寝室,是吴潇的寝室。 吴潇开门,见寝室没人,便随便走到一张下铺坐下,从兜里摸出廉价的“天下秀”,自己点上一支,又递一支给顾铭。 顾铭并不介意吴潇给的烟多廉价,哪怕是老头子抽的叶子烟,他也能卷起来大口吸。 他把烟点上,很自然地坐到吴潇身边,追问:“曾初雨哪里不如徐蔚了?至少人家比徐蔚好看了不止一个档次。” 吴潇道:“长得漂亮只是优势,活得漂亮才是胜势。” 顾铭闻言一惊,再次对吴潇刮目,叹道:“你说得很有道理。” 吴潇沉声说:“纵然徐蔚长得不如曾初雨漂亮,但却比曾初雨活得真实。她不做作,是什么样就什么样,无论外人看不看得起她,她都不掩饰。 曾初雨却不同。她一方面渴望与男人暧昧,另一方面又怕别人发现她是个**。因此,她活得很难受。仿佛只要知悉她真面目的人,都可以以此要挟她,迫使她陪睡。” 顾铭皱眉道:“我懂了。曾初雨是怕你把她和程大爷之间的事说出去,方才对你投怀送抱,想以此堵住你的嘴。” 吴潇嘲讽道:“她却不知道,不管她对我怎样,我都不会把她的事说出去。” 顾铭问:“为什么?” 吴潇使劲吸一口烟,仰着头接连吐出数个烟圈,脸上忽然有了一抹惬意。他笑道:“我不认为我是什么好人,但我也从不主动去伤害别人。况且,曾初雨是怎样的人,她做了怎样的事,都与我没关系。我为什么要在她身上耗费时间精力啊?” 顾铭哑然道:“所以曾初雨是白白地把自己送给你了。” 顾铭觉得,吴潇简直是情场老手,说是情圣也不为过。就凭他今天玩的这一手无声讹诈,足可使万千色心泛滥的少年郎俯首膜拜。 可他脸上并没有半点成就感,仿佛他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抽完烟,把烟头丢地上,用脚尖反复踩踏,很用力,用力到鞋底板与地面摩擦出了难听的钝音。就好像,他踩的不是一个烟头,而是某样他非常厌恶的东西。 当他再度把脚抬起来时,那一小截烟头早已分崩离析,成了碎片。 他的脸色再度变得冷漠,讥诮道:“她今天把自己送给了我,明天又可以转手送给别人。在这个时代,如她一样的女人早已屡见不鲜,所以我从不把女人说的话当真。总之,玩玩就好。” 顾铭的心微微一沉,忽然想到了韩贞。 若那个美丽,纯真,刁蛮,凶悍的女孩也找到吴潇,会发生怎样的事? 这一瞬,顾铭脑抽了一般,嘴欠问道:“如果韩贞对你说那些话,你还会抱着‘玩玩而已’的心态吗?” 吴潇的表情僵了一下,仅片刻又化作严冰。他冷笑道:“若她真来找我,那我只能玩玩了。” 顾铭问:“你忍心?” 吴潇道:“她不是早已认定你才是陪她一生的人吗?若她弃你而选我,那指不定哪一天,她又把我丢弃了。所以,还是玩玩就好。” 听到如此滴水不漏的回答,顾铭说不出话来,只能苦笑。 吴潇又说:“曾初雨虽蠢,但她的一些举动却令我非常费解。” 顾铭问:“什么举动?” 吴潇道:“她若怕我把她的事情公布出去,就完全没必要询问我的姓名与电话。因为我若贪图她的美色,定会主动找过去。她问我的姓名电话,就仿佛是她要找我,而非我要找她一般。” 顾铭道:“她本就是个不守贞操的女人,她要找哪个男人,应该不需要理由吧。” 吴潇摇头:“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总觉得不对。还有,我记得我们聊天时并未说过我们是县一中的学生。就算她找过来时听到了我们对话,也只能确定我们是学生,却不能肯定我们是县一中的学生。她却直接跟着我们一起上车了,仿佛她早就知道我们会来县一中一样。” 顾铭思忖着猜测道:“说不定她以前在学校见过你或我,所以知道我们是县一中的学生。” 吴潇沉声说:“问题就在这里。若她一早就识得我们,那有没有可能,从一开始她就打着我们的主意?” 顾铭摊摊手,笑道:“我们两个穷得响叮当的大男人,有什么东西值得她来打主意?” 吴潇道:“有的。” 顾铭问:“我们有什么?” 吴潇咧嘴一笑:“我们不是在商量要对付唐见虎的事情吗?若她本就是唐见虎的人,你觉得我们会落得什么下场?” 顾铭倒吸一口凉气,惊呼道:“不可能吧!” 吴潇揉揉脑袋,小声说:“我也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不过,我们要干的事情太危险,谨慎一点总归是好的。” 顾铭点头表示赞成。 吴潇看了一下手机时间,正好六点整,是吃饭时间。 他起身,淡淡说道:“曾初雨可能还在楼下等着我,我准备去会会她,说不定能从她嘴里问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顾铭问:“我去不去?” 吴潇道:“你当然要去,但别和我一起去。待会你跟在我和曾初雨后面,等我们盛好饭,选好位子,你再找一个离我们不远不近的位子坐下。” 顾铭不解道:“为什么?” 吴潇道:“我和她单独聊,很多问题都好问一些。若你在旁边坐着,她会规避许多敏感问题。” 顾铭便说:“既然你们要单独聊,那我还去干什么?” 吴潇道:“若要细致地观察一个人,那就需要站在多个角度看。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既然我和她近距离接触,你就坐远一点观察。” 顾铭语塞,只好点头。似乎他今天在吴潇面前语塞的次数超过了以往的总和。 吴潇整理了一下发型和穿着,大步出了门。 顾铭回209寝室拿餐具,正要开门,门却先开了。 陈小帅沉着脸走了出来。 顾铭盯着他,心跳骤然加速。他发现陈小帅的气色苍白得吓人,宛如被厉鬼抽掉了三魂七魄,成了僵硬的行尸走肉。 他看到顾铭,死灰一般的双目似泛起了一抹光。他忽然张开双手,使劲按住顾铭的双肩,大声问:“为什么!为什么!?” 顾铭感觉肩膀传来剧痛,是陈小帅的指甲盖陷入自己的皮肤里了。 他咬牙忍着痛,猛地后退,挣扎开陈小帅的束缚,冷声问:“什么为什么!?” 陈小帅道:“你告诉我,苏沁为什么不理我?” ——我还想问苏沁为什么不理我呢。 顾铭的面门一黑,冷冷说道:“这问题你不该问我,应该去问苏沁本人。” 说完这句话,顾铭快步跑进寝室,拿好餐具就往外跑。 好在陈小帅恢复了正常,不然他再拦一下路,又得浪费不少时间。 顾铭下楼时,恰能看到吴潇和曾初雨的背影,他们已经穿过沙地操场,快到食堂了。 顾铭大步追一段,待双方距离差不多了,便放慢脚步,不紧不慢跟着。 这时,顾铭的手机响了,来电的是卿欢。 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陪千云舞玩了一整天,终于想起了自个儿的患难兄弟了。 他在电话里询问的事情的进展,并邀请顾铭一起去食堂三楼吃饭。 顾铭把自己今天的经历粗略地说了一下,并婉拒去三楼吃饭。因为他知道吴潇吃不起三楼的饭,只能坐一楼或者二楼观察曾初雨。 顾铭跟着吴潇和曾初雨上了二楼,在人头攒动的食堂里排了一会队,买上一餐简单的大锅饭。 他们往食堂靠阳台的位子走去,顾铭便往食堂中间走,保持双方间的良好距离。 顾铭远远看到,吴潇和曾初雨有说有笑,偶尔还会露出腼腆或羞怯的表情,仿佛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顾铭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却大概能猜到,他们又在说那些软绵绵的情话了。 顾铭看着无趣,因为他实在观察不出任何玄机。 正当顾铭要放弃观察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说:“那个女生不是高三的曾初雨吗?” 顾铭回头,瞧见卿欢和千云舞都来二楼了。 他们也都循着顾铭的目光看去,看到了吴潇和曾初雨。 顾铭错愕道:“我在电话里没说吴潇搭讪的那个女生的名字啊。莫非你早就认识她?” 卿欢拉着千云舞坐下,笑道:“我当然认识她啊。难道你来我们学校读了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本校校花曾初雨?” 顾铭一愣,他的确不知道自家学校还有“校花”的说法,只好干笑着保持沉默。 卿欢又说:“吴潇的本事还不小啊,一个照面就把我们学校的校花搞定了。”他说着,又迟疑道:“我记得曾初雨在和一个叫俞家鹏的帅哥交往啊,他们什么时候分手了?” 顾铭干笑道:“这时代的男女,分手不是很寻常的事情吗?” 卿欢笑笑,赞成道:“这倒没错。” 顾铭想起吴潇说的那些讽刺的话,忍不住又多看了曾初雨几眼。就容貌而言,她的确很漂亮,比大多数女孩都漂亮,甚至千云舞、韩贞、陆思、李恬恬等罕见的美女都要漂亮。 但若要把她和那些女孩相提并论,她又显得稍微黯淡一些了。 因为无论是千云舞还是韩贞,抑或是陆思或李恬恬,她们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独特气质。 气质和相貌没有实际关系,丑陋的人未必没有气质,有气质的人也未必美貌。 但毫无疑问的是,若一个女孩既有气质,又有美貌。那她的气质将把她的美貌推到另一个缥缈的高峰。 在这方面,曾初雨却显得非常平常。她并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丝独特的气质。 因此,在一些有眼光的男人眼中,曾初雨比不上上述那些女孩。 所谓“校花”的称谓,从一定程度上说,算是名不副实。 若说校花,可能千云舞比曾初雨更能胜任。 想到这里,顾铭忍不住嘲讽道:“不过是个没人要,或者人人都可以要的女人而已,还校花?” 卿欢和千云舞同时投来疑惑的目光。 顾铭便不吝啬,把吴潇所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他们两个听。 而他们听完,竟都深表赞同地点了头。 第340章 常态 卿欢和千云舞把在三楼买好的菜都带了过来,三荤一素一汤,非常丰盛。 顾铭并不矫情,色香味俱全的小炒菜总归比大锅饭要美味得多。他说话时便很自然地往菜盒子里夹菜,大口大口吃。 奇怪的是,卿欢和千云舞都不怎么吃东西,他们都把目光锁在阳台边的曾初雨身上。他们的眼神有些古怪,像是质疑,也不知他们从曾初雨身上看出了什么玄机。 顾铭吃饱了,打一个满意的饱嗝,问:“你们怎么不吃啊?” 千云舞腼腆道:“我是女孩子,要注意身材。” 这明显是一个敷衍的回答,顾铭却不好多说什么。 卿欢倒是耿直,他直言道:“你们可能错怪了曾初雨。她并没有你们所想的那样下作。” 顾铭皱眉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卿欢道:“很简单啊。如果她真的是一个不知廉耻的**,那早该丢去处子之身了。可我远远看着,她浑身上下都透着处子的气息,这还不能反证你们判断失误了吗?” 顾铭错愕道:“你怎么看出她是处子之身的?” 卿欢道:“有好几个证据。其一,她静坐时,腰部非常僵硬;其二,她的耳朵看着很软,绒绒的,没有坚硬感;其三,她的后脑发往下紧贴皮肤……呃,我暂时就看出了这三点。要判断她是不是处子之身,最好的办法还是看她走路的样子。如果她走路时,两腿间隙非常小,两腋贴近两肋,胸部起伏呈现波浪状,那她铁定是处女无疑。” 顾铭的嘴角猛地抽搐两下,问:“你是怎么知道分辨处女的办法的?” 卿欢稚声一笑:“上网一查就知道了啊。” 顾铭不说话,却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下千云舞,又看一下远处的曾初雨。 两女相比,事实果真浮出水面——千云舞身上没有卿欢所说的哪怕一个特征。而这些特征,曾初雨全都有。 顾铭忍不住往下想。如果曾初雨并非不守贞操的**,那她为什么要承认自己和程大爷有一腿?莫非她是佯作媚态,以此来接近吴潇的? 顾铭想着,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已经想到了最坏的可能——既然曾初雨是一个冰清玉洁,守身如玉的好女孩,那她一反常态佯作淫荡去接近吴潇,就一定怀揣目的。而她的目的,恐怕就是从吴潇口中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比如,他要如何去对付唐见虎…… 曾初雨是唐见虎手下的人! 顾铭想到这一层,心中戒备提到最高,目光若钢钉,死死锁着曾初雨,把她的一举一动全都看在眼里。 顾铭能想到的东西,卿欢和千云舞也都能想到。他们也都和顾铭一样,安静盯着曾初雨。 他们仨看着看着,忽然看到很奇怪的一幕。 一个穿着简朴,相貌也非常一般的女孩端着饭从吴潇和曾初雨旁边走过。她看了两人一眼,明亮的眸子了霎时蹦出岩浆一般灼烫的怒火。但她没说话,连步子都不曾滞塞半分,就这般若无其事地走过了。 吴潇也看到了她。因为她走过时,吴潇的头明显往她那边偏了一下。 这一情景无声无息走过,仿佛藏了刀光剑影,却又是古井无波的平静。 吴潇和曾初雨依旧有说有笑,不时还做出一些亲昵的举动,比如相互给对方喂一口饭。 待他们把饭吃完,又静坐着聊了好一阵,仿佛他们之间有着聊不完的话题,也有说不完的甜言蜜语。 若非顾铭等三人都知道这两人是今天才认识,说不得要误认为他们是热恋了数年的情侣。 某一刻,曾初雨忽然起身,对着吴潇甜美一笑,伸手拿过他的餐具,转身往洗碗房走去。 卿欢非常吃惊地说:“不仅洁身自好,还端庄贤惠,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少年们爱慕的对象。” 顾铭干笑道:“帮忙洗个碗而已,又不是多麻烦的事。”——很久以前,陆思帮顾铭洗过碗,文雅也曾想过要帮他洗碗。 千云舞蹙眉道:“你们两个不要吵。吴潇还在原位坐着,说明曾初雨还会回来。我们该趁这个时间间隙想个办法。” 卿欢问:“想个什么办法?” 千云舞莞尔道:“当然是想一个证明曾初雨是不是真心喜欢吴潇的办法啊。” 卿欢摇头道:“不可能吧。曾初雨可是我们学校的校花,她怎么看得上那么平庸的吴潇?” 千云舞娇噌一声,竟是非常妖娆妩媚地说:“我起初还看不上你呢。” ——起初看不上,莫非现在看得上了? 顾铭忍不住多看了千云舞几眼,发现她眸子里竟是温柔,不知这是真心的,还是装出来的。 卿欢有些羞涩地笑笑,问:“那你觉得用什么办法才能证明曾初雨是不是喜欢吴潇。” 千云舞思忖着说:“我想到一个办法,但有些损。” 卿欢道:“不管什么办法,你先说说看,如果听着可行,我们就试试。” 千云舞微笑道:“曾初雨不是有个叫俞家鹏的前男友吗。他应该还不知道曾初雨和吴潇好上了。要不我们把他忽悠过来,让这三个人眼对眼碰个面,说不定会发生非常有趣的事情。”她说话时,两眼泛着亮晶晶的光,似乎很期待之后的故事剧本。 卿欢和顾铭对视,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古怪。他们都认为千云舞想的办法的确有些损。 静默半晌,卿欢胡地一拍饭桌,说:“好,我也想看看电视剧里的有趣剧情了!” 他说着,迅速摸出手机,给傲子打一个电话过去,下达指令:“傲子,抓紧时间去高三年级找一个叫俞家鹏的男的。告诉他曾初雨在食堂二楼和一个男生约会。” 电话里传来傲子激动声音,他问:“欢哥,你是不是要叫我去睡曾初雨?” “睡你妈个大头鬼!赶紧照老子的话去做!” 卿欢脸一黑,忽然觉得当初叫傲子去搭讪伍琦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人家傲子原本只是一个思想单纯的小伙子,现在也染上了世俗的脏污,变得色迷心窍了。 这该怪谁? 卿欢挂了电话,表情却变得沉凝起来。他觉得自己很多时候做事有欠考虑,这是个坏毛病,得改。 这会是六点半,距离晚自习上课还有半小时。 食堂的人已经少了很多,偌大的二楼,几百号座位,只剩三五十人还在里边坐着。 人少了,食堂就变大了,人的视野也变得更开阔了。 曾初雨从洗碗房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顾铭。 她没洞悉顾铭的意图,甜笑着往这边招手。 顾铭回以僵硬的一笑,埋下头躲避她的目光。 她再到阳台边的座位坐下,仍是和吴潇相对而坐,继续笑谈。 没多久,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个高大的身影冲楼梯口冲了进来。 他冷着脸扫视大厅,因为人少,他一眼就看到坐在阳台边的曾初雨。 一瞬间,他步子矫健,跑动如风,竟在短短几秒钟里跑到了曾初雨面前。 他一脸悲愤地盯着曾初雨,沙哑说道:“初雨,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铭等三人远远看着,表情都变得精彩起来。他们知道这个突兀冲到曾初雨身边的男生就是俞家鹏。 这个人长得很高,很壮,也很帅。 若用陈小帅的审美方式来形容,俞家鹏的脸应该像柚子。圆圆的,软软的,富有弹性的,摸起来还略微硌手的,使人摸一下就觉得爱不释手。 现在是冬季,他却穿得很单薄,上身就一件衬衫加一件外套,外套还是摊开的,露出里边映着麋鹿图案的衬衫,以及贴着衬衫几乎露出整体轮廓的强劲腹肌。 他身高超过一米八,非常接近一米九。他把背脊挺直了站着,便宛如一个巨人,一座高山,给人一种巍峨伟岸之感。可惜的是,他现在弯着腰,整个人变矮了,仿佛在对别人俯首膜拜一般,形象完全崩塌。 这样一个全身上下都是优势的男生,在曾初雨面前竟表现得宛如一只摇尾乞怜的土狗,多少令人唏嘘感慨。 他的一声问惊到了食堂其他学生,他们都围观了过来。 事实上,学校很多人都认识曾初雨,毕竟她是校花,而且是家境很一般的平民校花。在校学生,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平民学生,鲜少出现像沈路一类的贵公子。 平民学生认识平民校花,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一般情况下,男生们看到曾初雨,大多是悄悄地瞟他几眼,享享眼福,不会刻意接近,因为知道自己不配。 而现在,俞家鹏的出现与发问,明显给了他们合理的、走近看曾初雨的借口。 他们当然不会犹豫,一窝蜂就围了过来。 作为始作俑者的顾铭等三人当然不会闲着。他们也跟着往这边围,却又不往最里层挤。只要能看清里面的情况,能听到当事人的对话就足够了。 曾初雨淡淡地瞟了俞家鹏一眼,甜美笑道:“俞家鹏,我不是和你说清楚了吗,你怎么还来找我啊?” 俞家鹏捏紧双拳,一脸痛苦地说:“你对我说的原话是‘高考将近,我想多花时间学习,就不谈恋爱了’。你对我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我也相信你所说过的话。可是,你怎么转眼就食言了啊?” 曾初雨眨巴几下水灵灵的大眼,浅笑道:“你确定我对你说过的话你都记得?” 俞家鹏抬手摸着心口,宛如扪心自问一般,沉声说:“我确定!” 曾初雨便问:“高二,我们同桌那一学期,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围观众人都以为曾初雨是故意刁难俞家鹏。 ——没人知道一人一天能说多少句话,也没人知道这些话里有多少重复的话和没用的废话。若要一个人复述另一个人在很早以前说过的一句话,难度奇高,几乎不可能完成。 但俞家鹏说出来了,而且是自信满满,斩钉截铁地说出来的。 他说:“你的原话是‘俞家鹏,我忽然对你有感觉了,要不和我交往吧’。” 众人错愕,均看向曾初雨,她竟没否认,只是保持甜美而诡异的浅笑,仿佛俞家鹏说的话是对的。 由此反证,这位校花竟主动向人表过白吗? 俞家鹏又说话了,仍是用手捶着心口说的:“初雨,你相信我,我可对天发誓,我对你绝对是百分之百真心的。” 曾初雨笑着点头,说了一句“我当然相信你”,顺着起身,似乎要上前抱住这个几乎把自己的心都掏出来的男生了。 可没有。 她起身,捏了捏手指头,忽而俯身抓住吴潇的手,笑着说:“俞家鹏,我虽然相信你,但我更相信他。” 吴潇明显愣了一下,他原本是充当忠实看客的,不经意间也入局了。 俞家鹏悲愤问道:“为什么!?” 曾初雨道:“你刚才说错了。” 俞家鹏问:“哪里错了?” 曾初雨嫣然一笑:“我的原话是‘俞家鹏,我忽然对你有感觉了,要不试着和我交往吧’,你不要把‘试着’两个字抹去了。” 俞家鹏忙问:“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 曾初雨很自然地张开双臂,懒洋洋地伸个懒腰,漫不经心地说:“我现在试完了,我们不合适,所以分手了。” 俞家鹏道:“可是你找我分手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曾初雨笑道:“傻大个,我那是给你台阶下,不想让别人诟病‘你被曾初雨甩了’。你今天非得刨根问底,我退无可退,只能实话实说了啊。” 俞家鹏说不出话来。他看曾初雨的眼神变了,那藏着温柔与火热的眼光竟被一层浓郁的恐惧之色覆盖了。 ——似乎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这个女人的可怕之处。 俞家鹏的身子仿佛变软了,有些站立不稳。他颓然道:“所以,我该感谢你曾给过我那样一个好的台阶?” 曾初雨“嗯”了一声,重重点头:“傻大个,你也不用太过悲伤。像我这种朝三暮四,朝秦暮楚,水性杨花的女生不是随处可见吗?上一刻还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下一刻便形同陌路、素昧平生不也是世间的常态吗?你和我分了,反而是你的幸运,因为你再也不用担心我什么时候向你提出分手了。” 她的话很奇怪,仿佛在贬低自己去安慰俞家鹏。但她说这些话时,那细长眉梢分明抖动着浓郁的讥诮与讽刺。 第341章 羡慕 俞家鹏面若死灰地盯着她。良久良久,他惨然一笑,转身就走。 围观的看客们很识趣,他们知道故事已经到了尾声,该散场了,便很自然地给俞家鹏让出一条路来。 却在这时,曾初雨噗嗤一笑,“俞家鹏,你怎么不问问我是不是在开玩笑?” 俞家鹏的身子猛地一颤,他回头,目带希冀地看向曾初雨。他看到她的甜美笑靥,几乎下意识要顺着她的话问出声了。他却闭上了嘴。 ——当一个女孩在众目睽睽下对一个男孩说出如此无情的话,片刻又眉开眼笑地说这是玩笑话,谁会信? 俞家鹏知道自己已经够丢脸了,而今还赖在这里,除了给人增添笑料,再无其他意义。 所以,他不问了。他知道就算问了,得到的回应也不过是放肆与戏谑的一笑。 “你先别走。” 吴潇忽然说话了。他一把甩开曾初雨的手,目光炯炯地盯着俞家鹏。 俞家鹏止步了,但不回头,问:“有事?” 吴潇道:“没事。不过我希望你能等几分钟再走。” 俞家鹏问:“为什么?” 吴潇露出一个尤为诡异的笑,却不再与之交流。 他转过身来看向曾初雨,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诡异,宛如饥饿的狼看到了受伤的小羔羊。可是,他眼中偏偏没有半点贪婪或邪淫之色,有的只是深不见底的淡漠。 曾初雨也愣了,她脸上的笑容已经冷却。她看着自己的手,刚才吴潇把她的手甩开,动作很粗鲁,粗鲁到像两个人忽然割袍断义时的动作。 她不能理解,一直对她笑脸相迎的吴潇怎就变了脸。 她想问,但没来得及问出口,吴潇便说:“初雨学姐,我想多花些时间学习以备高考,就不谈恋爱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夜幕,无声也无色的夜幕。 在场看客们也很配合,他们在此刻安静得宛如空气。 俞家鹏的身子猛地一僵,忍不住转过身来。 曾初雨睁大了眼,满目惊愕。 这句话何其熟悉,本就是不久前她对俞家鹏说过的话。 于是,她洞悉吴潇的意图,知道他是想帮俞家鹏出气了。 可是,吴潇为什么要帮俞家鹏?莫非他们是朋友?而且是关系特别好的朋友? 曾初雨想着,眉梢凝得老紧。她很快否定这个猜测,因为她和俞家鹏交往的漫长时间里,早已把他人际圈摸清楚,他根本就不认识吴潇。反言之,在这之前,吴潇也不认识他。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 曾初雨的心理承受能力非常强。她心绪混乱,脸上却没有太多表情。仅片刻,她露出甜美若蜜糖的笑,说:“如果你是担心高考的问题的话,我们可以相互督促,一起学习,一起进步啊。况且,我的成绩可不差,若你在学习上遇到困难,我还能帮你解惑。” 这个回答非常完美,完美到曾初雨都不太相信这是自己说出的话。 但她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因为此刻的回答越完美,接下来遭受的冲击便越猛烈。 所谓“飞得越高,摔得越惨”,不外乎如此。 吴潇平静道:“初雨学姐,还记得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吗?” 曾初雨皱着眉思索,她的记忆不错,记得两人在茶楼里的大致对话,但她却很难将之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了。 她想了半晌,说:“你的原话是‘美女,方便留个电话,交个朋友吗’。” 吴潇摇头:“这不是第一句话。” 曾初雨实在想不起来了,便问:“那是什么。” 吴潇道:“美女,敢问芳名?” 曾初雨的思绪转得很快,当即嫣然道:“拙女曾初雨。” 吴潇道:“可问芳龄?” 曾初雨依旧在笑:“问女孩子的年龄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吴潇又道:“美女,方便留个电话,交个朋友吗?” 曾初雨的俏脸微微一红,腼腆地点头,正欲说出“好”字时,吴潇却说:“你说的那句话是我们初见时,我说的第三句话。你连这个都不记得,所以你对我不是真心的,我们分手了。” 曾初雨怔怔地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完全僵硬。 当吴潇回溯两人初见时的对话时,她以为自己错怪了吴潇,吴潇是想故意说给俞家鹏听,以此打击他,方才淡定地配合回答。到此刻她才发现,吴潇要打击的对象至始至终都是自己,可笑自己还以为这个男人真的在乎自己。 吴潇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 曾初雨没有挽留,只是目光一直锁着他那消瘦的背影。 *** 这场闹剧虽然散了,但会在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学生们的热议话题,不知会分化成多少个版本。而这些流言中,有多少是恶意篡改的,又有多少是抨击曾初雨或吴潇或俞家鹏的,这都是后话。 充当忠实看客的顾铭等三人在吴潇退场的第一时间便追了出去。 到沙地操场,顾铭直言问:“潇潇,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待曾初雨?” 吴潇道:“很简单啊。如她所说,在这个时代,朝三暮四,朝秦暮楚已是常态。既然我不确定她什么时候会一脚踢开我,不如先发制人,先把她踢开,免得惹一身麻烦。” 顾铭,卿欢,千云舞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 因为吴潇的话是对的,无懈可击,滴水不漏,根本就无从反驳。 可话是这样说没错,这其中还藏着吴潇本人不知道的玄机。这会,若他知道曾初雨其实是一个守身如玉的好女孩,不知他心里会怎样想。 一行四人走了一段,一直沉默的千云舞终于说话了。 她面带歉意,小声说:“吴潇,对不起,其实是我出主意把俞家鹏叫到食堂二楼去的。我们只是想测试一下曾初雨是否在意你,却不知会弄得你们不欢而散。” 吴潇盯着她,问:“你是谁?” 千云舞吐吐舌头,有些尴尬地自我介绍道:“我叫千云舞,是卿欢的女朋友,也是顾铭的朋友。” 吴潇点头道:“那我们也是朋友了。” 千云舞笑着点头:“荣幸至极。” 吴潇深吸一口气,非常平静地说:“其实你不用向我道歉。不管俞家鹏来不来,我都不会要曾初雨这种女人。” 千云舞问:“她长得那么漂亮,一般男生都偷偷喜欢她吧,怎么你反倒很嫌弃她一样?” 吴潇冷笑一声:“一个不知道陪多少男人睡过的女人,不该被嫌弃?” 千云舞的面颊微微一僵,不知如何开口。 顾铭便说:“如果你错怪了她呢?” 吴潇道:“她自己都承认的事情,不可能错怪的。” 顾铭问:“她什么时候承认了?” 吴潇一愣,竟也语塞。他发现曾初雨的确没承认过她和程大爷的事,那些都是他的猜测。 顾铭叹息道:“总之,曾初雨比徐蔚好,等你静下心来,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吴潇道:“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顾铭问:“我之前说什么了?” 吴潇道:“你说徐蔚比曾初雨……”最后一个“好”字还没说出来,他又闭上了嘴。似乎那些话都是他自己说的,顾铭并未附和或反驳过。 这一天,他在顾铭面前语塞的次数也不少,就如同顾铭在他面前语塞一般。 吴潇忍不住轻叹,摇头道:“反正事情都这样了,本就不存在考虑的余地,还去想她干什么?” 顾铭道:“有的。我敢打赌,你现在回去找曾初雨,她还会对你笑语相迎。” 吴潇不信:“你把人家当宠物?只需招招手,她就会摇着尾巴贴过来?” 顾铭不说话了。 吴潇又说:“就算我错怪她了,就算她仍惦记着我,我也不会回头。” 这次换卿欢说话了,他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问:“有个校花做女朋友难道不好吗?” 吴潇道:“她太漂亮了,我驾驭不了。” 这次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回教室前,顾铭对卿欢道了一声谢,面色诚恳且带有感激。 卿欢不解:“你谢我什么?” 顾铭笑道:“若非你叫我去找潇潇,我们不会和好。就这一点,我向你道十次谢也不算多。” 卿欢问:“若有一天,我们也闹到几乎绝交的地步。吴潇叫你来找我和好,并且我们真的和好了,你会不会对他道谢?” 顾铭不回答,而是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卿欢道:“你如实回答我就好。” 顾铭皱着眉沉思,很久之后才摇头:“我应该不会对潇潇道谢。” 卿欢笑了,那是一个看上去非常会心,实则又藏了一分失落的笑。 ——如果两个人成了交心的朋友,彼此之间没那么容易说出“谢谢”两个字吧。 顾铭想到这一点时,上课铃声已经拉响。 他坐在教室里发呆,千云舞却凑过来说悄悄话了。 她问:“你能看出曾初雨是个怎样的女生吗?” 顾铭不想回答,干脆就不回答。 千云舞便自语一般说道:“真羡慕曾初雨。落落大方,敢爱敢恨。” 顾铭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偏头看她。她的脸颊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只是那一对细长的眉梢上玷染了淡淡的忧愁。 她说这句话,不是随口叹息,而是真的由衷羡慕。她羡慕曾初雨,甚至羡慕苏沁,似乎这世上的女孩都值得她羡慕。 因为其他女孩子都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爱与恨的对象,她却不能。 顾铭知道,千云舞这两年活得很累,比所有人都累,累到必须戴上无形的面具,把自己的所有情感都一一掩盖。 没有人识得真实的她,连顾铭也只窥探到细微的一角。或许,时至今日,连她本人都渐渐忘记真实的她是什么样子了吧。 顾铭瞧着她眉宇间的惆怅,不忍心无视她,却也不能提及那些敏感而尖锐的问题。干脆顺着她的话题说道:“我感觉曾初雨只是一个玩世不恭,喜欢捉弄人的女孩子罢了。你从哪里看出她敢爱敢恨,落落大方的啊?” 千云舞小声道:“她并非不守贞操的女孩。但她认识吴潇不到一天,却愿意牵他的手,拥抱他,与他甜言蜜语,这已经足以证明她敢爱了吧。至于敢恨,看看她对俞家鹏的冷漠就知道了。若我没有猜错,俞家鹏一定做了非常对不起她的事情,不然她不会那样对他。” 顾铭思忖着,发现千云舞说得很有道理。似乎曾初雨的确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强人。 千云舞又说:“她爱笑,说话坦率,而且性格也相当活泼开朗,这也能证明她落落大方了吧。” 顾铭便说:“潇潇那样对她,其实是潇潇的损失?” 千云舞却摇头:“未必。” 顾铭道:“你把曾初雨说得那么好,却又不认为潇潇失去她是损失,这是什么道理啊?” 千云舞凝着眉梢低语道:“我们还不确定她是不是唐见虎的人呢。如果她今天表现的一切都是演出来的,那你无法想象她是一个怎样可怕的女人。若吴潇和她好上了,岂不是羊入虎口,怎可能得到好下场?” 顾铭发现自己有些蠢,竟在观察曾初雨之时便忘记了最初的目的。 他们本就害怕曾初雨是唐见虎安排来接近吴潇的,方才躲暗处观察她。 看了一出精彩的戏剧,却把正事忘完了。 千云舞思忖片刻,说:“我觉得她不像唐见虎的人,怎么看都不像。不过不像不代表不是。我总觉得我以前在哪个地方见过她,可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 顾铭干笑道:“同一个学校的学生,有时候仓促看了一眼,事后又忘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千云舞却摇头:“她是校花,纵然她深居简出,很少抛头露面,但仍是校花。我当然见过她啊。但我说的是,在我在学校里第一次见她之前,我好像就已经见过她了。” 顾铭一惊,当即想到一个非常可怕的可能——千云舞是学生,常出没的地方无非是县一中和家里。除此之外,她还常去的第三个地方是…… 顾铭想着,脸色变得沉重起来,冷声道:“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个女人接近潇潇!” 第342章 锁门 下了自习,卿欢拉着千云舞散步去了,顾铭则在回廊上晃悠了许久。他想找吴潇,又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还没问吴潇所在的班级。 他只能苦笑,转而往宿舍楼走。他去了吴潇所在的426寝室,寝室有人,但都是陌生人,吴潇没在寝室。 顾铭有些狐疑,皱着眉拨通吴潇的电话,电话响铃好长一段时间,最后提示“暂时无人接听”。 他耐着性子反复拨打数次,结果依旧。 ——潇潇究竟遇到了什么人或什么事,才能对我的电话视而不见啊? 顾铭想不明白,正彳亍着准备回自己寝室时,走廊上几个陌生男生笑谈而过。 他们在聊今天食堂里发生的事情。其中一个长得比较干瘦,脸型酷似猴子的男生当时在场,他把吴潇、俞家鹏、曾初雨三人之间的对话都记下了,能复述一个大概。 他说着,神色激动,眉飞色舞,唾沫横飞,仿佛已经身临其境,也成了经历过此事的当事者。 顾铭发现,这猴子男生说的基本上都是事实,但其中也有一部分内容被他刻意篡改了,整个故事也变得更为扑朔迷离。 他说:“其实曾初雨和俞家鹏之间本就有着深仇大恨。而曾初雨和吴潇很早以前就开始交往了。他们联合起来,一唱一和,以此打击俞家鹏。可是戏演到一半,吴潇又变了腔调,转而攻击曾初雨了?为何?因为吴潇才这最入戏的戏子,他和俞家鹏才是最早串通在一起的。他们两个大男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合起伙来对付一个女生。” 一个头发染得红艳艳的男生疑惑道:“照你的话说,曾初雨也并未受到多大的打击啊。人家是校花,喜欢她的男生多了去了,又不稀罕那两个人。他们一唱一和来对付曾初雨,却又无法对曾初雨造成任何打击,这岂不成了滑稽的闹剧?这一点明显不合理,吴潇和俞家鹏又不是傻子,怎会做这种事?你这家伙是不是在胡编乱造啊?” 猴子男生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摇头道:“非也,他们这么做非但不傻,反而高明得很。” 红发男生问:“哪里高明了?” 猴子男生说:“当一个女生丧心病狂地喜欢上某个男生,而这个男生又不喜欢她。那这个男生便有无数种办法去折磨她。” 红发男生恍然道:“你是说,曾初雨已经疯狂地爱上了吴潇?” 猴子男生笑而不语。 红发男生忙追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围其他几个男生也跟着附和,满目的好奇。 猴子男生顶不住他们的再三询问,便解释道:“我当然知道啊。才下晚自习时,曾初雨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又主动往吴潇那边黏过去了。你们不知道啊,她找到吴潇,哭得个梨花带雨,吴潇还像个木头人一样,无动于衷。 你们说,吴潇和俞家鹏玩得高明吗?” 一个男生问:“你亲眼看到的?” 猴子男生点头道:“当然。” 这个男生又问:“他们现在在哪里?”他的话音变得冷厉起来,仿佛带着一丝质问的口吻。 猴子男生被惊到了,下意识回答道:“教学楼的天台上啊。”他说完这句话,忽然感觉自己被摆了一道,忙转过身去,凶巴巴嚷嚷道:“你是谁啊?莫名其妙跑来问话,信不信老子扇你两巴掌!?” 问话这个男生自然就是顾铭。 顾铭在长廊上听到猴子男生口若悬河地瞎掰,本不在意。之后听到他越说越离谱,直接把吴潇、俞家鹏、曾初雨三人恶狠狠地侮辱了一遍,心里来了气,忍不住跟上来多听了一会。 这会,顾铭听到了想要的回答,却没有第一时间转身,而是盯着猴子男生冷笑道:“猴子!麻烦你以后说话的时候过过脑子,俗话说‘祸从口出’,等你什么时候被人家扇几耳光就知道了。” 猴子男生大笑,笑得非常狂妄,一直笑着不说话。仿佛他在嘲讽顾铭,可他的笑声又隐隐带着颤音,不知原因。 顾铭冷冷地盯着他,足足过去十秒,他连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便不迟疑,转身就跑。 他一直跑到楼梯口,仍未听到猴子男生说出哪怕半句狠话,心里忽然觉得好笑起来。 ——似乎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每个人都被一个名为“面子”的东西掩盖了本来面目。先前猴子男生明显是心虚了,却又害怕自己脸上表现出心虚,方才猖狂大笑,意图以此掩盖。这种笑声,初听起来狂妄桀骜,多听几秒就发现它底气不足,成了比哭还难听的笑。 顾铭一路快跑,几分钟内冲到教学楼顶层,发现上天台的门被锁了,根本进不去。 ——如果我进不去,证明吴潇和曾初雨也都进不去。 顾铭想着,忍不住苦笑出声。 猴子男生在说谎,他压根就不知道吴潇和曾初雨在哪里,他所说的话全都是狗屁。 顾铭觉得自己傻,明知道猴子男生说的话大多都带有浮夸成分,而且许多话说得完全没有根由,连基本逻辑都是乱的。 这样的人说出的话,具备多少可信度? 但顾铭偏偏信了他说的鬼话。 正当顾铭欲转身再回宿舍楼时,听到门的另一侧传来急促的哭声,一个女孩的哭声。因为隔了门,声线变得不那么清晰了,顾铭仍确定哭泣的人是曾初雨。 曾初雨在里边哭,是不是吴潇也在里边啊? 如果他们两个都在里边,岂不是证明猴子男生没说谎? 顾铭感到荒诞,又一次苦笑出声。 他连忙敲门,大声喊道:“潇潇,你在里面吗?快开开门。” 里边的哭声戛然而止,仿佛被顾铭的话音惊到了。 紧接着,一个男声响起,他很淡定地说:“阿铭,天台门是从你那边开的啊,你若开不了门,我肯定也开不了啊。” 说话的人无疑是吴潇。 顾铭愣住,看向门锁。这是一道锈了一层浓厚岁月的锁,它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古朴与沧桑。 天台门被锁了,而且是从外面锁的,分明是有人故意把吴潇和曾初雨锁到里面的。 顾铭问:“谁把你们锁里面的?” 吴潇道:“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徐蔚。” 顾铭疑惑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吴潇冷笑一声:“这个问题恐怕只有她本人才能回答了。” 顾铭若有所思,问:“潇潇,你知道谁有天台门的钥匙吗?” 吴潇道:“不知道。” 顾铭问:“徐蔚身上也没钥匙?” 吴潇还是回答“不知道”。 顾铭哑然失笑,脑子飞速转动,在想办法。可思来想去,唯一可行的办法却只有联系滕富强了。 静默中,曾初雨似乎想到了顾铭接下来的打算,她忙出声:“千万别给学校老师打电话!” 顾铭心里对曾初雨持有戒备,此刻闻言,忽然想到好多问题,冷笑道:“你和潇潇不是两清了吗?你怎么还缠着潇潇啊?话说回来,你们为什么要上天台啊?” 曾初雨不说话。 吴潇却说:“这事和她没什么关系。” 顾铭皱眉,小声问:“你偏袒她?” 吴潇道:“不是偏袒不偏袒的问题,实话实说而已。” 顾铭不说话了。他不问吴潇为什么不接自己的电话,也不问曾初雨为什么不让自己给滕富强打电话。 他沉默下来,思绪恢复到平日的灵敏。他想到了,若是徐蔚把他们两个锁在天台上,她本人应该不会若无其事地回宿舍睡觉。因为不管是出于嫉妒还是憎恨,她都想看看吴潇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做。 她很可能就藏在教学楼的某处。 顾铭想着,顺走廊走动起来。 这一晚,天上只有稀疏的几粒星火以及一轮残缺的上弦月。星光很暗,月光也很暗,于是没有灯光探照的教学楼也同样昏暗。 寒冬季节的夜晚,空气总是冰凉的。而冰凉的空气流动生成的风,同样是冰冷的。 顾铭走动中,风声已经响起。 不是狂风,只是一阵很轻的风,它却尤为锋锐,割面生疼。 “呼呼”的风声中,似乎气温骤降到了冰点,漆黑的视界变得阴惨惨的恐怖。 顾铭想到了很久以前,他和韩贞为了躲避罗不遇的报复,躲进镇上废弃的高中部里。 那一晚也有吴潇的影子。 那一晚同样阴森恐怖。 可是,他们仍是风平浪静地经历过来了。 而今,他已经不怕这些根本不存在的心理暗示,无论视线怎样昏暗,风声怎样凄厉,他也不觉得恐怖。 他并不用手机探照,因为手机光亮会打草惊蛇。他放轻脚步,慢慢走,慢慢找,绕着顶层环合状回廊走了一圈,并未找到徐蔚。 他不心急,准备去下一层楼继续找。 当他快走到楼梯间时,漆黑的楼梯口里似乎亮起了一道一闪即逝的幽光。恍惚一眼,宛如阴森鬼火。但顾铭很淡定,几乎在第一时间便确定那是急促闪过的手机灯光。 ——徐蔚就躲在楼梯间! 顾铭怕惊到她,导致她跑掉,便不动声色,保持轻缓的脚步,一步步往楼梯间走去。 顾铭抵达楼梯间,一转身,看到一个女孩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她埋着头,似乎还闭着眼,两手捧着手机,整个身子颤个不停。 顾铭站在她面前看了好一会,却不出声。 她的直觉挺敏锐,纵使没有抬头看,她却也发现自己身前有人了。 她小心翼翼抬头,嘘着眼看了一下,看到站在近前面无表情的顾铭。 幽冷月光映在他那张冷酷的脸上,变得凄厉瘆人。 “啊啊啊啊啊!鬼啊!” 她忽然惊叫起来,哭喊着手忙脚乱起身,欲往楼下跑。 顾铭抬手抓住她外套后边的帽子,不让她走。 “是你把潇潇和曾初雨锁在天台上面的?” 顾铭抓得很紧,除非她把外套脱掉,不然跑不掉。而她一时半会也脱不下外套。顾铭便懒得理会她的挣扎,冷冷问道。 她闻言一怔,小心翼翼转头,又看了一眼顾铭,发现抓着自己的的确是一个人,而非鬼。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接着埋怨道:“你怎么走路没声音啊。忽然出现走到我面前,还一声不吭的,都快吓死人了。” 顾铭皱眉,冷声说:“是我在问你。” 她嘟嘟嘴,做出一脸委屈的模样,却不言语。 顾铭仔细打量她。其实顾铭看到她的第一眼时就已经知道她不是徐蔚了。她长得很高,几乎和顾铭齐高,妥妥的一米七的个子。在南方省市,鲜少有女生能长这么高,徐蔚当然也没有这么高。 她不仅长得高,身材也非常好,纤细,曼妙,凹凸有致。 她的脸型也相当不错,五官精致,乖巧可人。 光线黑,不知道她的皮肤好不好。不过一般来说,这个年纪的女孩的皮肤都不会太差。 唯一可惜的是,她的发丝不是特别好看,有些干燥,有些凌乱,非常影响整体美感。 这个女孩和徐蔚相比,简直是明月比之萤火,前者比之后者好看太多太多了。 顾铭打量她的时候,她也打量顾铭。 她的眼中只有委屈,仿佛顾铭的出现令她吃够了委屈,所以她要记住这个人,再找机会狠狠报复一番。 顾铭的耐心被磨光了,再度出声:“我在问你,你没长耳朵?” “你才没长耳朵呢!” 女孩闻言,眼中立马露出凶光,咬着嘴反驳,理直气壮。 顾铭冷笑,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这人若不开口,就把她扣在这里,不信她能在这里熬一晚上。 女孩相当倔强,顾铭不说话,她就不说话。 两人大眼瞪小眼沉默着,时间便渐渐流逝了。 顾铭耐心等着,不时看一下手机。直到十点,宿舍楼关门了,他和她都回不了宿舍了,他才松开她。 女孩恶狠狠地瞪了顾铭一眼,竟不跑,而是一转身,便靠着壁头蹲下了。 顾铭冷笑一声,与他面对着,也背靠墙壁站着。 不知何时,天上的星火不见了,连月亮也被乌云隐去。 一场寒冬时节的大雨,恰在这一晚降临。 电光闪动,雷声紧随,瓢泼大雨呼啸而至。 借着电光的照耀,顾铭算是完全看清了女孩的脸,她的确很漂亮,不管是在黑暗里还是在光线中。 第343章 发凉 电光映着她的脸,似森白,又似幽蓝,看上去凄厉触目。 可顾铭看着,偏偏觉得她的脸颊白皙细嫩,吹弹可破。兴许是因为她的脸型比较好看,使人往好的方向想。也可能是轻挂在她眉梢上的惆怅,使她有了奇特的忧郁美。 她的确很惆怅,像是想到了某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但又碍于眼前站了一个陌生男生,不能及时去处理那件事。 顾铭不动声色,很耐心地等着。他已经瞧出,等不了多久这个陌生女孩便会和盘托出。 可没有。 顾铭耐着性子等了接近一个小时,这个女孩连嘴唇都没动过,不只嘴唇,她身体的任何部位都没动过一下。 若非顾铭亲眼见她动过,知道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兴许会怀疑她是一尊传神的雕像,虽然栩栩如生,却不会动,更不会说话。 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呼啸的风声与急促的雨声交织着,电芒一道接一道闪烁。 整个楼层变得明亮了许多,她也变亮了许多。 顾铭盯着她,能看到她分明睁着的双眼,证明她并未睡着。可这么久过去,她一动不动,甚至都不因冷而哆嗦或打喷嚏。这太过古怪,不免引人怀疑。 顾铭想到一个非常可怕的可能。 ——这个陌生女孩是不是先后受了“鬼魂”与闪电的惊吓,脆弱的心灵承受不了,被吓死了? 顾铭的心“咯噔”一跳,强忍着不安,轻手轻脚走到她跟前,蹲下身子,把身子蹲得比她的身子更低,斜着脑袋看她的脸。 这一张水灵灵的脸颊还带有属于活人的血润,只是她没动。顾铭甚至能看见她的眼瞳里映出了自己的身影,她却没动,不知是视而不见,还是她根本就看不见了。 顾铭心慌,秉着呼吸探出手,想探她的鼻息。 顾铭的手刚刚伸出,她却动了,像是突兀触电了一般,小手猛地一抬,把顾铭的手拍开。 “你这混蛋!想对我做什么!?” 女孩双手抱胸,一脸警惕地盯着顾铭,那目光像尖锐的针,冰冷锋锐。 确定她还是个活人,顾铭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来。 试想,孤男寡女在大雨倾盆的夜晚同处一檐,结果女的莫名其妙死了,男的必然脱不了关系,就算人不是他杀的,他也有数之不尽的麻烦。 顾铭盯着她,目光变得柔和一些了,小声说:“我无意与你耗着,你说实话吧。现在下这么大的雨,天台上并无避雨的地方,我的死党和一个女生还被锁在上面,如果放着不管,他们淋雨会淋出问题的。” 女孩抬眼看了他一下,凶巴巴说道:“你还没说你刚才想干什么呢!我告诉你,如果你敢对我做那事,我就直接把你推楼下摔死!” 顾铭苦笑,解释道:“美女,我无心冒犯,刚才是无意为之。是这样的,我见你一动不动,连我走到你跟前也没反应,就以为……” “以为我死了!?” 女孩凶了他一下,忽然又埋下头,小声说:“算了,我不想和你说话。你自己找个墙角蹲着,等天亮了我们就能回宿舍了。” 顾铭问:“被锁在楼上的两人与你没关系?” 女孩不说话。 顾铭又问:“如果不是你把他们锁在天台的,那你鬼鬼祟祟躲在教学楼干什么?” 女孩还是不说话。 顾铭苦笑,越发觉得女人是惹不起的生物。这种生物打不得,骂不得,好声好气与之交流,换来的还是一连串的冷眼。 她不说话,顾铭不能撬开她的嘴,便只能不说话了。 他想去天台门前看看,问一下吴潇他们的情况,看他们受不受得了。 可他又怕这女孩趁机溜了。 此刻外边是电闪雷鸣,这女孩若乱跑被雷劈了,估计顾铭也得跟着倒大霉。 时间慢慢推移,很快到了凌晨。 顾铭困了,呵欠连连。 女孩却还是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忽然,一阵音乐响起,是女孩的手机铃声。 她摸出手机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沉寂的双目立刻变得明亮。 她一脸戒备地看了顾铭一下,捂着手机小心翼翼接电话。 她的手机音量调得很低,且外面风声雨声绵长不绝,顾铭听不到电话另一头的人说的话,甚至女孩的声音都很模糊,听不太清。 顾铭隐隐听到,她问了一句“真的吗”,尔后又咬着嘴说了一声“我知道了”。 她接完电话,忽然起身,抬步就往天台的方向走。 顾铭立刻不困了,轻步跟在她的后面。 她走到天台门前,摸了摸兜里,竟摸出一把钥匙,直接就把天台门扭开了。 她往门里探进脑袋,呼唤道:“初雨,你在哪里,我给你开门了。” 没一会,一个全身湿透,脸颊也湿透的女孩跑了过来。 她捂着脸,不停地哽咽,仿佛受了很沉重的心灵创伤。 她夺门而过,大步往下面跑了,不知要跑到什么地方去。 女孩大叫着“初雨、初雨”,紧跟其后。 顾铭没去管她们,站在门口静等一会,吴潇终于出来了。 他和曾初雨一样,全身湿透,脸也湿透。不同的是,他没哭。他的脸是雨水淋湿的,曾初雨的脸则是泪水打湿的。 他走到顾铭面前,一脸疲惫地说:“阿铭,其实你不该来找我的,不然今晚不会受罪。” 顾铭笑笑:“你跟着我受的罪也不少。” 两人下楼,要找一个舒服点的地方过夜。可是找来找去,就楼梯间舒服一点,可以坐在阶梯上休憩。 两人坐下,顾铭开始询问心头的疑问,“潇潇,你怎么和曾初雨去天台的?” 吴潇淡淡道:“下自习时,她来我们班找的我,说是有事要和我单独说说,就把我带到天台去了。” 顾铭问:“她和你说了什么?” 吴潇轻叹,止不住地苦笑:“她找我,除了说那事,还能说什么?” ——“那事”的意思是“交往的事”。 顾铭闻言冷笑,当即说道:“那种女人危险得很,你可不要被她骗了。” 吴潇道:“她骗不了我。” 顾铭顺着问:“所以你答应了?” 吴潇却摇头:“我没答应,不然她也不会哭那么久了。” 顾铭笑笑:“没答应就好,免得上当受骗。” 吴潇却说:“我不答应的原因不是怕她骗我,甚至于,我完全相信她所说的‘我喜欢你’。” 顾铭不解,问:“那你不答应的愿意是什么啊?” 吴潇道:“还是那句话,她那么漂亮的女生,我驾驭不了,所以还是不去想的好。” 顾铭不说话了,他已经把整件事情的脉络整理清楚了。归根结底,今晚弄得他和吴潇都回不了宿舍的罪魁祸首就是曾初雨。 她先把吴潇约到天台去,然后向他表白。如果成功,他们就一起下楼了。可惜的是,她失败了,所以她叫她的同伙,也就是那个宛如雕像的女生锁了天台门。 他们两个出不来,她便有的是机会对吴潇投怀送抱,慢慢软化他的心。 结果她还是失败了,只能哭着跑出去了。 顾铭想着,心里越发厌恶曾初雨,只希望今天的事情过后,她不要再缠着吴潇,最好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吴潇把湿透了的衣服都脱了,光着膀子虽然冷,却比穿着湿衣服舒服一点。 顾铭把外套脱给他穿,勉强御寒。 两人就这般肩靠着肩,坐着睡觉。 可没多久,楼下传来轻巧而急促的脚步声,那个安静得宛如雕像的女孩回来了。 她穿着一件粉色的毛衣,外套却不见了,估计是脱给曾初雨穿了。 她跑到吴潇面前,竟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吴潇没还手,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仿佛他只是被微风吹了一下,而非挨了一耳光。 他很平静地问:“你是谁?有事?” 女孩咬着嘴,两眼里跳动着熊熊怒火,她尖声吼道:“你还好意思问我!?初雨发烧了,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嘴里还叫着你的名字!” 吴潇皱眉道:“我和她在一起那么久,没见她发烧。这才分开一小会,她就发烧了?” 女孩闻言,脸色更凶,她抬手又想扇吴潇耳光。 可她没得手,吴潇先一步抓住她的手腕了。 “不要动手动脚的。看你是女的,我不想和你计较。” 吴潇把她的手丢下,话音依旧平淡,只是这平淡的语气里分明有了一分警告。 女孩微微一惊,她也感觉不能再动手打人了,毕竟她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小女孩打不过两个男生。 她看清了形势,不再动手,但口头没有丝毫怯弱,凶巴巴嚷嚷着:“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王八蛋!初雨都烧得那么厉害了,嘴里还念着你。你不去看她就算了,还一嘴的风凉话!” 吴潇道:“我认识她不到一天,想来她的死活与我并无关系。” 女孩怒极,瞪着眼又想打人。 吴潇笑了笑,又说:“看在同校同学的份上,我就去看她一眼。若她真的发烧了,我帮忙叫救护车。” 女孩冷笑道:“如果初雨没发烧呢?” 吴潇道:“放心好了,我不会和你们女人计较。她没发烧,我顶多就笑笑,转身就走。” 女孩冷冷地看了吴潇一眼,转身领路。 教学楼一楼的楼梯口,曾初雨坐在阶梯上瑟瑟发抖。她上身的衣物全都脱了,湿漉漉外套、里衣、文胸全都丢在地上,穿上了雕像女孩的外套。 她把头靠在壁头上,就这般歪着脑袋睡着。 吴潇走到她面前,低唤一句:“曾初雨,你睡着了吗?” 曾初雨睁了睁眼,露出一个凄美的笑,两唇张合着,说:“吴潇,你来了。” 话音低若蚊鸣,仿佛此刻她连说话都非常吃力了。 吴潇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皱了皱眉,却不说话。 顾铭凑上去问:“她发烧没?” 吴潇摇头:“她的额头不烫。” 顾铭看了一眼曾初雨,见她一副要死的样子,心头冷笑,面上却没有表情,淡淡说道:“既然她没发烧,我们就回去吧。” 说着,顾铭去拉吴潇,可他蹲着不动。 顾铭瞧见吴潇脸上的忧虑,分明是担心曾初雨,便强笑道:“她们明显在骗我们,你还担心她干什么?” 吴潇深吸一口气:“不能不担心。” 顾铭问:“为什么?” 吴潇道:“她的额头不烫,却很凉,凉得宛如严冰。” 顾铭错愕:“我只听说过发烧,可没听说过发凉啊。” 吴潇摇头道:“我也没听说过发凉病,不过她应该是真的病了,我从未见过谁的额头能凉到这种程度。” 顾铭问:“那怎么办?” 吴潇摸出手机,准备拨打120急救电话。 却在这时,一支冰凉的手忽然搭住他的手,是昏昏欲睡的曾初雨伸出的手。她阻止他打救护电话。 吴潇的脸色不那么冷漠了,他目带关切,说:“你病得不轻,得快点去医院。” 曾初雨虚弱道:“不行。打了电话,我们的事会被公布出来。到时候你不想当我男朋友也不行了。” 这个时间点,学校大门早就关了,救护车要进学校,必然惊动门卫,而门卫会第一时间上报校领导。 所以,这个电话一打出去,他们夜不归宿,留在教学楼谈情说爱的事会被校领导知道。他们必然被全校广播通报批评,接着全校师生都知道他们的事了。 可是,就算被通报批评,也与吴潇当不当曾初雨的男朋友没关系啊。 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顾铭没想明白,吴潇也没想明白,雕像女孩好像明白了,却不说。 吴潇没多想,沉声说:“人命关天,这些事以后再说。” 他说着,当即拨通120急救电话。 “120吗,县一中教学楼,有学生病了,需要急救,请速来。” 吴潇对着电话快速说了几句,确定120接到病急通知,要来救人了,便挂了电话。 “吴潇,你是不是很关心我?” 曾初雨的脸非常苍白,明显是被病痛折磨得不轻,但她在笑,苍白的笑容宛如绽放的白玫瑰,不显病态,反而生机盎然。 吴潇道:“任何人遇到这种事情,我都会关心,你不要多想。” 曾初雨却说:“可你对我特别关心。” 吴潇问:“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曾初雨莞尔道:“你打电话时,手在发抖。” 吴潇皱皱眉,接着面无表情地说:“天太冷了,所以发抖。” 第344章 护花 120急救电话打出去,仅过去十数分钟,雨幕外响起救护车独有的鸣笛声。 曾初雨被几个医护人员抬上担架,隐于雨幕。 没多久,学校的门卫找来了。他板着脸,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三人,厉声问:“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 顾铭、吴潇、和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女孩都知道门卫问话的用意。他无非是接到校领导的指令,前来识人的。 三人都不隐瞒,将自己的姓名、年级、班级都报了出来。 直到这时,顾铭和吴潇才知道那个长得漂亮还异常凶悍的女孩的名字。她叫石静,石头的石,安静的静。这个名字配上她的人,再合适不过。有的时候,她的确安静得宛如不会动的石头。 门卫从衣服兜里摸出一个小本子,把这些信息都一一记录,竟不留片语,转身就走了。 顾铭苦笑一声,盯着门卫的背影问:“门卫大叔,我们现在能回宿舍了吗?” 门卫不止步,不回头,只冷冰冰地应了一声:“自己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三人面面相觑,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 瞧见门卫走远,已经问不出更多信息了,顾铭便说:“既然门卫来了,就说明我们的事已经惊动了校领导。他们总不能把我们丢在教学楼不管,应该会给宿管大叔知会一声,叫他给我们开门。” 这话说得挺有道理,听上去可能性很大。 但吴潇摇了头,他凝着眉头说:“若在其他学校,校领导应该不会将夜不归宿的学生置之不理。我们学校有些不一样,可能他们早就忘了我们还没地方睡的事了。” 顾铭仔细想想,也觉得吴潇的话没问题。他来县一中读了大半年,对这所学校也有了不浅的认知。这学校的学生与老师,很多时候宛如陌生人。既是陌生人,谁又会管谁的死活啊? 顾铭想着,却还是迟疑道:“不管怎样,我们都回宿舍楼看一下。如果运气好,能回寝室睡觉,总归比睡在这又湿又脏又冷的地方舒服。” 吴潇没意见,石静却有意见,她不满地嘀咕道:“我才不同意!外面下这么大的雨,而且还有闪电。我们贸然跑出去,被雷劈了怎么办?况且,我可是女孩子啊,一下子淋这么多雨,我的头发,我的皮肤都会跟着变质!” 顾铭闻言,面色古怪起来。他打量石静一会,忽而笑道:“抱歉,我们至始至终都没把你算到一起。你不想淋雨,留在这里就好了啊。” 说完,顾铭拉着吴潇冲进了雨幕。 两人没跑几步,忽然听到身后的惊叫声,是石静发出来的。她无助地大吼着“你们怎么可以这么过分”之类的话。 顾铭本就不认识她,当然不觉得对不起她。她爱哭爱闹,随她去,反正不需要自己去安抚。 吴潇跑着,却忽然止步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石静无助地蹲在檐下,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惹人恻隐。 “阿铭,我们还是管管她的好。” 吴潇小声说了一句,竟又往回跑了。 顾铭拉不住他,只能跟着跑回去。 “石静,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回宿舍楼看看?” 吴潇走到石静跟前,见她蹲在墙角,把头埋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心头越发怜悯,对她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温和许多了。 石静抬头,露出一双泪眼——她在哭泣的时候,也没有丝毫声音。 她咬咬嘴,低声哽咽道:“除非雨停了,不然我不回去。” 吴潇皱皱眉,点头道:“那好,我们留在这里陪你。” ——潇潇到底有多善良才能为一个素昧平生之人做到这一步啊? 顾铭想到了很久以前那个与妈妈失散的小女孩,也是吴潇不辞辛劳带着她看病,找妈妈。 似乎,这些年里,吴潇的变了很多。形象,言行,乃至是心头所想都在变。唯独不变的,仍是藏着他心底深处的纯善。 吴潇决定留下来,顾铭便不能走,只好也留下。 顾铭心头没有怨怼,他觉得,偶尔陪自己的死党遭遭罪,也算一件相当有趣的事。说不得,等多年后再回味起来,依旧趣味无穷。 石静两眼的泪珠已经干涸,她有些好奇地盯着吴潇,问:“你为什么忽然决定留下来了?” 吴潇道:“我们若走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会很难受。” 石静问:“我之前还打了你,你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啊?” 吴潇不假思索回复道:“与人为善,伸以援手,这不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石静的两颊微微一红,却又不说话了。 她再度把头埋在双膝上,就这般支撑着睡觉。 没多久,她睡着了。 奇怪的是,她没睡着的时候,安静得像没有生命的石头。等到她睡着了,她的身子会因绵长的呼吸而有序起伏,证明她是一个活人。 事实上,一个女孩忽然和两个陌生的女孩同处一檐,且共度一晚。那个女孩应该是很难睡着的。 石静却睡得很安详,就像睡到了高床软榻之上,全身神经都完全舒展开了,不留丝毫戒备。 兴许是吴潇的善良触动了她。 一个善良的人,绝不可能做出肮脏龌龊之事。 *** 雨势渐歇,夜幕渐明。当第一缕晨光划破云层,轻轻照耀在枝梢上与檐缝里未干涸的雨滴,校内的晨起广播响起了。 顾铭,吴潇,石静先后苏醒。 他们听到外边传来的密集脚步声与嘈杂的议论声,知道现在是早操时间。 一般来说,学生们不能以任何不正当理由缺席早操,全国大大小小的中学大多都是如此,县一中却不一样。 这所学校可以缺席早操,随便编一个听着没逻辑漏洞的理由,便可搪塞过去。 三人此刻都感觉身子发冷,且面颊油腻,发丝蓬乱,俨然不能以这种形象出席早操。 于是他们就不去跑早操了。 但他们也并未急着往宿舍楼跑,因为这会还有许多学生从宿舍楼那边赶往大操场,人流量大,看到他们的人便多,不好的言论也更容易不胫而走。 他们等到列队的广播声停下,知道其他学生都到了大操场,便快步往宿舍那边跑。 到宿舍楼,吴潇和顾铭要回男宿舍,石静则回女宿舍。 他们该在路口分别了。 石静却鬼使神差地跟着两个男生一直跑到男生宿舍门口。 眼见着两人都要进宿舍楼了,她咬着嘴,欲言又止,立在原地不动。 顾铭压根没注意过她,一溜烟就冲进了宿舍楼,往自己的寝室跑了。 吴潇却顿足,他疑惑地看向石静,问:“你还有事?” 石静道:“其实也没事。我就想对你说一声‘谢谢’。” 吴潇道:“不客气。” 简短的对话结束,吴潇终于回宿舍了,石静却在宿舍楼大门口站了好久——安静得宛如小石子一般站了好久。 *** 早自习期间,顾铭被滕富强叫去了办公室。顾铭以为自己会被滕富强收拾一顿。可没有,滕富强只问了一下他为什么没出席早操的问题。 顾铭编了个“天冷脑袋疼”的理由便蒙混过去了。 上午第二堂正课结束,课间休息时间,校广播再度响起。 广播里说话的人是敬仁德,他的话音还是那般冷肃,生硬。 他点名批评了顾铭、吴潇、石静三人,因为此刻曾初雨还在医院,便无从批评,只是顺口提了她一句。 敬仁德语气冷厉,像锋锐的剑芒,欲将一切碍眼之人斩断。 他长篇大论批评了顾铭等三人很久,最后却没给任何人记过。 顾铭提起的心脏放回原处,轻轻松出一口气来。 千云舞却在这时凑过头来,笑语盈盈道:“顾铭,你昨天还说不让曾初雨接近吴潇,怎么一转眼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深夜幽会了啊?” 顾铭苦笑道:“有的事情,非人力能阻。” 千云舞眨眨眼:“所以吴潇和曾初雨好上了?” 顾铭摇头:“我不知道。” 千云舞问:“你昨晚不是和他们在一起吗?你这么聪明,难道没看出半点端倪?” 顾铭道:“就目前而言,他们还处于同学关系。昨晚潇潇的态度很坚决,他明明白白表示,不会和曾初雨交往。我相信他,但我心里还是不安。我总觉得,等不了多久,刚刚稳定的事态又会急转直下。” 千云舞好奇问:“为什么?” 顾铭想到了曾初雨那苍白两颊上映出的甜美笑颜,那是非常自信的笑,她自信吴潇会回心转意和她交往。 可她的自信在何处? 顾铭想不明白,便无从解释,只能保持沉默。 这个问题看似复杂,其实简单到令人火大。 总结起来就两个词,分别是“舆论”和“护花”。 午饭时间,顾铭终于弄懂曾初雨那句话的意思了。 顾铭被卿欢拉着去食堂三楼吃饭,他们在上楼前看到吴潇被一群男生堵截了。 其中一个男生的长相异常凶恶。他的脸型宛如电视剧里牛魔王,最为有趣的是,他还戴了一个鼻环,金灿灿的鼻环别在他的鼻孔边,使他与牛魔王的形象更为接近了。 顾铭不由得想到那个猴子男生,一个牛魔王,一个孙悟空,两人一碰面,会否发生有趣的事。 顾铭想着,竟真在人群里看到了猴子男生。 他鬼鬼祟祟挤在人群里,一双眼睛亮得宛如天上的星。仿佛对他而言,眼前将要发生的故事是精彩无限的好莱坞巨作。 牛魔王把手按在吴潇的肩头,不让他走,凶神恶煞道:“你就吴潇?初雨的男朋友?” 吴潇道:“我和曾初雨没有任何关系。” 牛魔王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宛如黑猫警长的铜铃大眼。他怒道:“你胡说,初雨那么圣洁的女神,竟在夜深人静时与你在教学楼幽会。你若不是她的男朋友,谁是?” 吴潇淡淡说道:“你爱怎么想是你的事,麻烦你不要挡我的路。”他说着,抬步欲走。 牛魔王按着吴潇的手发力,手背上已有青筋浮出。这一按,吴潇的身子往边上一歪,险些跌倒。 牛魔王恶狠狠嚷嚷道:“吴潇是吧,不管你嘴巴上怎么说都没用,就算你巧舌如簧,舌灿莲花,也休想骗过我们!既然初雨选了你,我们就必须时时刻刻盯着你,若你胆敢伤害她,那就休怪我们无情了!” 他说话时,松开吴潇,把手悬在空中捏了捏,竟响起一连串的骨节声。想来,他这双手就算比不得武侠小说里的那些无坚不摧的金刚拳,至少也能像现实里武术大师们一样徒手拍瓦片了。 被这样的拳头敲上几下,谁都不会好受。 吴潇皱眉,冷声说:“你在威胁我?” 牛魔王道:“老子威胁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信不信老子现在就……” “你说谁算个什么东西?” 牛魔王的话没说完,一个轻佻的话音忽然绕开。却是卿欢大步走过来了。 他笑嘻嘻地盯着牛魔王,很惬意地伸个懒腰,漫不经心道:“牛羽,是不是方纪文毕业了,你找不到对头抬杠,又开始全身发痒了?” 牛魔王姓牛,当真的牛家之人。 牛羽看到卿欢,脸上的冷意瞬间消散,打着哈哈说道:“欢哥啊,我们正说吴潇和初雨的事情,你怎么来了?” 卿欢问:“你刚才在给谁当老子?” 其实卿欢一出现,牛羽就猜到吴潇与他有关系了。而在这个学校,与他有关系的人都惹不得。 牛羽见笑脸搪塞不行,连忙道歉:“欢哥,对不住,我不知道吴潇是你的朋友。” 卿欢看向吴潇,见他一脸淡漠,似乎都没把牛羽当一回事。 ——当一个人没把某个人当回事,那无论后者做什么,前者都漠不关心吧。 卿欢觉得吴潇并未上心,便不予追究,而是问:“你们为什么要找吴潇麻烦?” 牛羽摇头道:“我们不是找他麻烦,只不过听说他在和初雨交往,我们前来警告一下罢了。” 卿欢问:“警告他什么?” 牛羽道:“警告他不能伤害初雨女神啊。” 他说着,又把曾初雨的名字后面加上了“女神”后缀。 卿欢不解道:“就算他们在交往,就算吴潇不要曾初雨了,管你们屁事啊?” 这话说得不怎么好听,却中肯在理,不好反驳。 但这世上,很多看似有道理的事情,与某个特别惊艳的女人扯上关系后,就不那么有道理了。 牛羽认真道:“欢哥,你有所不知。初雨几乎是我们高三年级全部单身男生心目中的女神啊。女神是不能亵渎与染指的。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女神,看着他开心,幸福。 而今,全校师生都知道吴潇是曾初雨的男朋友了,我们这些高三年级的单身汉自然坐不住了。我们还只是第一批跳出来找他的人,之后还会有一批又一批人出现。 欢哥,我知道你的本事,你不怕我们这些人。但是,你应该也不太喜欢麻烦缠身。所以,要不你和吴潇好好谈谈,只要他对初雨女神好就行了。” 顾铭站在不远处听着,恍然大悟,他终于知道曾初雨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了。 因为她身后有数之不尽的男生为她出头。 她成了娇艳的玫瑰花,而高三年级的单身汉们都成了护花使者。 第345章 淋雨 当然,曾初雨能那么自信地说那句话的底气并不完全在于她身后这群护花使者。她真正的底气在于舆论。 是的,舆论。 所谓众口铄金,人言可畏。一件所有人都不相信的事情,就算它是真的,也很容易变成假的。反之,如若一件事本身是假的,但所有人都相信它是真的,它就容易变成真的。 昨天深夜时分,吴潇和曾初雨顶着大雨在天台私会,这是既定事实。每个人都有着一定的想象能力与推断能力,也因此,知悉此事的学生们都会下意识往后推理,往最可能的方向猜测。而他们得出的结论也只可能是一个,那便是吴潇和曾初雨在交往。 在快成年、又还未成年的少年们心里,对情情爱爱等观念相对单纯,很多时候,他们只相信自己所想的,眼前所见的。 也因此,这种事情解释不清楚,就算所有当事人都出面澄清也无济于事。护花使者们只会觉得曾初雨和吴潇害羞,不愿把他们的关系公布出来。 卿欢把牛羽打发走,拉着吴潇一起上食堂三楼吃饭。 打菜窗口点好菜,几人围坐着闲聊。 卿欢大咧咧地笑着,拍吴潇的肩,说:“吴潇,你也别担心那些脑子有问题的人来找麻烦。只要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吴潇若有所思地点头,却不言语。 顾铭便试探性问道:“潇潇,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对曾初雨也有那个想法?” 吴潇轻轻摇头,仍旧不语。 顾铭一直很相信吴潇,可在这个问题上,他却问了不止一次。再次得到吴潇的否定回答,顾铭心里还隐隐不放心,总觉得这事没这么容易平息。 千云舞却甜笑着撮合道:“其实嘛,曾初雨很好啊。她不仅长得漂亮,还爱憎分明,落落大方。我觉得吴潇还不如遂了那些傻子的心愿,直接和她好得了。” 吴潇偏头看了千云舞一下,眉头皱得更紧,却还是不说话。 他不说话,三人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久而久之,他们也都不试探了,快速吃饭,吃完饭回教室上自习。 如牛羽所说,他们只是第一批来找吴潇的人。 四人才出食堂,又一大批人围过来了。 大概他们收到了风声,知道吴潇是卿欢的朋友,所以他们对吴潇非常客气。凑上来打着哈哈好言好语,其用意无非就是告诉吴潇,不能辜负曾初雨。 吴潇没说话,从牛羽他们找来之后,他再没说过话。别人与他说话,他能用点头、摇头等简单的肢体语言回答的情况下,就回答。如果不能,干脆就听而不闻,不做回复。 晚自习时间。 千云舞往顾铭这边凑,笑嘻嘻地问:“顾铭,你是不是还在戒备曾初雨啊?” 顾铭点头:“我总觉得那个女人很可怕,若潇潇与她好上了,说不定会惹来大麻烦。” 千云舞却说:“可能是你多虑了。人家全身上下都是优点,怎么看都不像你所想的危险人物。” 顾铭学着千云舞曾说过的话回答道:“不像不代表不是。” 千云舞莞尔道:“但我现在不那么认为了。” 顾铭问:“为什么?” 千云舞捏了捏小拳头,表示自信,说:“因为她和吴潇一起淋过雨啊。” 顾铭疑惑:“淋雨?” 千云舞重重点头:“是的,淋雨。只有心灵纯洁,无垢,纤尘不染的人,才能敞开心扉去淋一场大雨。” 顾铭问:“这话是谁说的?” 千云舞笑而不语——她觉得不会告诉他这句话是滕富强说的。 顾铭总觉得千云舞笑得神秘,还想追问。 “顾铭,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滕富强竟在自习时间莅临教室了。他的目的很明确,叫顾铭去办公室。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顾铭猜测,滕富强要问昨晚的事。不管他怎样不负责任,他总归是高二7班的班主任,有义务管理本班学生。 顾铭心头的好奇散了,不再追问千云舞,起身出教室,去年级办公室。 赵可不在,办公室里就滕富强一个人。 顾铭走到他跟前,端正站着,小声问:“滕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 滕富强抬眼看了他一下,淡淡说道:“等一会。” 顾铭哑然,只好干站着等待。 没多久,两个人先后走进办公室,分别是石静和吴潇。 顾铭有些疑惑,滕富强只是高二年级副主任兼7班班主任。他找吴潇谈话说得过去,怎么把石静也叫来了? 按理说,就算石静犯了事,要管也该她的班主任或者其他校领导出面,还轮不到滕富强。 人齐了,滕富强便说正事了。 他看向吴潇,皱眉问:“你和曾初雨在谈恋爱?” 吴潇淡淡回答:“没有。”——在滕富强面前,就算他不想说话,也不能不开口。 滕富强又问:“你们昨晚在天台淋了几个小时的雨,曾初雨一直在哭?” 吴潇点头:“是的。” 滕富强道:“你拒绝了她?” 吴潇点头,却不说话了——他发现滕富强的问话都可以用点头或摇头回复。 滕富强露出一个尤为古怪的笑,说是笑也不对,因为这表情看着像是笑容,却又包裹着浓浓的感慨与叹息。 这不是会心的笑,更不是悲惨的笑,却又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他平静说道:“如果你并不讨厌她的话,可以试着考虑一下。” 吴潇愣住,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他的思绪僵住了。这话无论是那个学生说出来,都可以理解。但绝对不该从一个老师的嘴里说出来。虽然这个老师平时也不怎么守规矩,会和学生打牌,喝酒,但他总归是老师。哪个中学的老师会支持学生们谈恋爱啊? 静默片刻,滕富强轻轻点头:“好了,我说完了,你可以回教室上自习了。” 吴潇转身就走。 滕富强再看向顾铭与石静,问:“你们在谈恋爱?” 一向安静若石头的石静这会却站不住了,她当即否定道:“没有!就算我的眼睛瞎了,也不会看上他!”她的言辞之激烈,宛如疾风骤雨,可见她的决心之坚定。 顾铭心头苦笑,腹诽:妹子啊,如果你的眼睛真的瞎了,能有一个我这么好的男朋友就该谢天谢地了。 滕富强继续问:“那你们淋过雨?” 顾铭思忖着点头,虽然没淋多久,但他的确淋过雨。 石静却使劲摇头,她的脑袋晃得像拨浪鼓,“他淋过,我没有!昨晚,他拉着吴潇一起走,想回宿舍看看开门没有,把我丢在教学楼不管了。所以他淋过雨,我没淋雨。” 滕富强面无表情地点头:“好的,我知道了。你们可以回教室上自习了。” 顾铭站直身子,向滕富强鞠躬,眼角余光看到石静和自己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滕富强便说:“你们的默契不错。” 两人的身子同时僵住,转身就走。 到走廊,石静对着顾铭做一个凶巴巴的鬼脸,快步往楼上跑了。 顾铭则陷入沉思,他从滕富强的话里听出了玄机——淋雨。 吴潇和曾初雨一起淋过雨,所以他劝吴潇好好考虑一下。顾铭没和石静一起淋雨,他就不和二人多说。 仿佛在滕富强眼中,从天而降的大雨才是连接两颗心的姻缘线。 顾铭想到,千云舞也说过淋雨的问题。似乎她也在得知吴潇和曾初雨一起淋过雨之后,就支持他们在一起了。 这里边透着古怪。 顾铭回座位,再度向千云舞搭话。她却一脸认真地盯着课桌上的小说,眼睛都不眨一下,对顾铭的话充耳不闻。 顾铭苦笑,只得暂时放下这事,以后再问。 往后的三天,校内舆论横飞,都是说吴潇和曾初雨的,护花使者们分成先后六批找过吴潇。另外,少许流言还说顾铭和石静也是一对。 对此,顾铭不上心,反正他心里只有风雪,不管流言怎样厉害,也改变不了他的初心。 顾铭对此不当一回事,石静却激动起来了。 这一天,她恼羞成怒冲到高二7班的教室门口,又是捶胸,又是跺脚,对着教室里边大吼:“顾铭!你给我滚出来!” 顾铭嗅到了火药味,脑子一转,就知道石静的来意了。 他很不想搭理这个女人,但也不愿被人这样吼,便出教室,想和她好好谈谈。 顾铭前脚出门,便看到走廊上挤着好几排男生,目测超过十人,他们都面相庄严站在石静身后。 似乎,他们是石静的护花使…… 顾铭稍稍一想便明白过来。诚然,石静没有曾初雨漂亮,但也不能否认她本身也很漂亮的事实。曾初雨有一大堆护花使者,她多少也有几个。 毕竟,聪明的男生都知道,最漂亮的那个女生不是自己的菜,所以退而求次,追求虽然不是最漂亮,但是也很漂亮的那个女生。 顾铭看向石静,她的脸红透了,像是才吃了一大碗辣椒。估计她被那些男生挖苦得挺惨,不然也不会羞恼成这个样子。 “顾铭!你告诉他们!我前几天才认识你!根本就没时间和你谈恋爱!” 石静瞪了顾铭一眼,忽然指向身后那排男生,声线尖锐,宛如钢针。 这次顾铭可不会退让,在石静说出狠话之前,先一步吼道:“你这女人有病是不是!老子女朋友比你好几百倍,谁会喜欢你这种又矮又胖又丑,嘴巴脏,脾气暴,还眼睛瞎的女人啊!” 顾铭吼完欲走,石静却很蛮横地一张手,直接把教室门堵死了。 她挺直腰杆,几乎和顾铭齐高了,凶道:“你在说谁矮!?” 顾铭把手放平,悬空比划了一下彼此的身高。石静很高,在女生中算鹤立鸡群的存在,顾铭所见的女生中,除了韩贞,她最高。 但她没有顾铭高,还差那么几厘米。 于是,顾铭很淡定地说道:“比我还矮,难道不算矮?” 石静一跺脚,忽然语无伦次起来,叽叽喳喳说了好几句话,却没人能听懂她在说什么——可能连他自己也不懂。 她说着,忽然两手一掐腰肢,把衣服都掐进去,竟把盈盈一握的小腰都凸显出来了。她问:“你说谁胖!?” 顾铭看了一下自己的腰,发现似乎真没她的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了,干脆拍拍屁股,一溜烟往后门跑,躲进教室不出来了。 石静站在门口大骂了几句,顾铭无动于衷,接着上课铃响了,她和她身后那群男生只好回自家教室上课。 这一天以后,石静再也没来找过顾铭。 兴许她发现顾铭不是个好东西,吵起架来谁也不好看。也可能是他们这一吵,护花使者们都相信顾铭和她没任何关系了,不再起哄,她也就不闹了。 令顾铭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另一个大美女主动找来了。 顾铭接到苏沁打来的电话。她竟主动约顾铭去沙地操场散步了。 顾铭很机灵,亲眼看到陈小帅进了宿舍楼,方才折转往沙地操场走。 苏沁还和往常一样,美丽,端庄,静静站着便有一种优雅与富贵的奇特气质。 她盯着顾铭看了一会,小声说:“听说高三的石静去找过你?” 顾铭点头。 苏沁问:“她是不是喜欢你?” 顾铭苦笑着摇头:“她不会喜欢我的。” 苏沁却说:“我听闻石静去找你的事,还刻意去六楼看了一眼石静,她的确是个非常漂亮的女生。” 顾铭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便问:“你想说什么?” 苏沁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顾铭问:“我在想什么?” 苏沁道:“你在想,这世上的任何女孩都比不上那个风雪,包括站在你面前的我也一样。” 顾铭说不出话来,只好沉默,而沉默便表示默认。 苏沁嫣然一笑,又说:“你不用这个样子,我约你来并非是为了挖苦你。” 顾铭便问:“那你为什么找我?” 苏沁问:“没事就不能找你?” 顾铭又一次语塞。 苏沁脸上的笑容越发甜美,她轻轻挽一下耳边头发,说:“我听说你骂了石静一顿。” 顾铭点头。 苏沁便说:“那你用骂她的话来骂我一顿吧。” 第346章 罪例 顾铭闻言苦笑,到此刻,他终于明白过来,苏沁主动约他,不代表他们之间的关系缓和了。相反,今天相见之后,他们会变得越来越陌生。 她只想他骂她一顿,就如同他想她骂他一般。 顾铭叹息道:“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苏沁认真点头:“有必要的。” 顾铭深吸一口气,回忆起白天时自己骂石静的那段话,一字不漏地复述道:“你这女人有病是不是!老子女朋友比你好几百倍,谁会喜欢你这种又矮又胖又丑,嘴巴脏,脾气暴,还眼睛瞎的女人啊!” 他真的不想骂她,可到了现在,他不得不骂。于是,他骂了,而且不是如背诵课文一般背诵那段话。他骂这段话时,神色凶恶,语气尖利,宛如真的怒不可遏。 苏沁没有被他的表情与言语吓到。她张着明亮的大眼,把顾铭说的每个字都记下了,接着露出如春风过绿野一般舒爽的笑容,重重点头:“对的,我也觉得我就是你口中的那种女人。” 她说完,转身就走。 顾铭站在原地,目送她一步步走远。眼见着她快要没入熙攘的陌生面孔里了,恍惚听到她轻声说了一声“谢谢”。 那声音很缥缈,像遥远地方荡来的清越歌谣,使得顾铭不确定那是不是幻听。 他的心像被螺栓扭住了,一圈一圈搅动,一阵一阵绞痛。 ——苏沁啊,我骂了你,你释怀了,可以真正的做你自己了。可我呢?你可曾给过我一个好好道歉,好好忏悔的机会? 顾铭失魂落魄地回到宿舍,看到陈小帅独自站在阳台上抽烟。 以往的时候,顾铭会过去陪他,今天却没有。 顾铭累了,身累,心也累。 他甚至忘了洗漱脱衣,整个人往床铺上一躺,便不动了。 他并未闭眼,能看见安静躺在枕头边上的黄色纸鹤——千云舞用灵巧小手折出来的纸鹤。 他又想到了那一只红色纸鹤,千云舞认真叮嘱过,要他转交给卿欢的纸鹤。 顾铭知道,纸鹤这东西并没有实际意义,它代表不了平安与幸福,不管卿欢有没有收到它,都无法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造成半点影响。 可这件事终究是顾铭答应过千云舞的,他却没有好好履行此事,甚至于转眼就将此事抛之脑后。 他觉得,自己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而今,那只红色纸鹤还在顾铭家里,可能要等这个周末单休假,才有机会将之交给卿欢了。 这一次,他留了心眼,周末一定回家把红色纸鹤拿回来交给卿欢。 *** 两天后,住院的曾初雨回来了。 她第一时间找了吴潇,笑语盈盈,美态尽显,仿佛已经忘了前不久的冰冷与病痛。 地点还在天台。 今天的她非常漂亮。她上身着浅蓝毛衣再搭上一层薄薄的黑纱衣,颜色层次分明,不艳亦不淡,下身是暗紫色休闲裤加白色休闲鞋。她的发丝都被扎了起来,成了两条柔顺的马尾。最为惊艳的是,她的头上戴了一只橙色的毛线帽子,几乎把额头都盖完了。 这种半隐半现的面容,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缥缈美感,异常醉人。 这一次不再是他们单独两人。 曾初雨身后还站了好多人,大多是男生,也就是那群脑子抽了筋一般的护花使者。 剩下的那个女生是石静,她和曾初雨的友谊很深,理当跟着来。 只是她不像来给曾初雨撑场子的——没有专程撑场子的人会一脸木讷相。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吴潇,一动不动,宛如没有生命的小石头。 吴潇孤身一人来的,没叫顾铭,没叫卿欢,更不可能叫千云舞。 天台上就这些人,天台门外还堆着一群人,都是来看热闹的。若顾铭在此,一眼就能看到好几个熟人。 一个是猴子男生,一个是千云舞,还有一个是徐蔚。 猴子男生本就长了一副幸灾乐祸的脸,有热闹事的地方就有他,他在这里便不足为奇。 千云舞可以以朋友的身份站在吴潇身后,她却没这么做。似乎她也想当一个忠实的看客,无论天台上发生了,她都不予插手或评价。 徐蔚作为吴潇的女朋友,此刻明显该站在吴潇身边,给曾初雨来个下马威,可她也没上前。大概是随时间堆积,她也发现自己和吴潇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牢固了。 她安静看着,目中带着希冀,兴许是希望吴潇能拒绝曾初雨。 冬天,寒风料峭,卷起少年、少女的衣襟与发丝,于是平日平坦开阔的天台变得高深迷离。 吴潇面无表情地站着,背脊撑得笔直,像一尊没有温度的小冰山。 他不怕曾初雨,也不怕她身后的那群男生。 他就这般平静地看着她,问:“有事?” 曾初雨莞尔道:“当然有事。” 吴潇不说话了,安静等她说接下来的事。 奇怪的是,她也不说话,仿佛也在等吴潇开口。 气氛僵硬了好一会。 曾初雨忽然“哼”了一声,转身欲走。 “等等。” 吴潇却出声叫住她,小声问:“你的病好了吗?” 曾初雨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她明显不想走,刚才只是佯作要走。她吐吐舌头,嫣然笑道:“我还以为你忘了这事了。” 吴潇皱皱眉,凝声说:“当我没问。”他说着,转身也要走。 曾初雨连忙叫住他,甜笑着解释道:“我根本就没病啊。身子发凉,一部分原因是天气太冷,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她的脸忽而一红,有些腼腆地说:“是饮食没规律,导致身体内循环系统紊乱所致。我住了几天院,进行药物调理的同时,也调整饮食规律,所以我很快就恢复了。” 吴潇问:“所谓饮食没规律,其实就是节食?” 曾初雨的脸颊更红,低着头不说话。 吴潇淡淡说道:“节食对身体不好,以后还是不要这样了。” 这虽然是一句关心人的话,但他说得一场冷漠,声线就像清冷的风。 曾初雨咬咬嘴,问:“你是习惯了冷漠,还是在我面前才冷漠啊?我记得我们初见时,你不是这个样子的。” 吴潇道:“再见。” 他不去看曾初雨,三步并两步,几大步跨出了天台门。 他没看到徐蔚,也没看到千云舞,只知道门外也有看热闹的人,却并不关心这些人是谁,自己认不认识。 曾初雨在天台上站了一会,俏脸上的红晕渐渐淡去,嘴角却扯动出了笑,是舒心的开眉一笑。 她步子欢快,拉着石静就走。 石静很疑惑,问:“初雨,吴潇对你这种态度,你怎么还这么开心啊?” 曾初雨笑道:“他对我的态度已经非常非常好了,甚至可以说温柔,我为什么不开心啊?” 石静追问道:“这个冷冰冰的样子也算温柔吗?” 曾初雨却没回复,大概她也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她只知道,今天的吴潇比前几天雨夜里的吴潇要温和得多。 今天一整天,她的脸上始终映着春光一般美好的笑颜,惹人沉醉。 *** 顾铭在当天晚自习才知道吴潇和曾初雨的天台之会,是千云舞告诉他的。 千云舞对自己的判断力很自信,言之凿凿说道:“吴潇一定会和曾初雨好上,说不定等不了几年他们就结婚了。” 顾铭冷笑,却不言语。 千云舞便问:“你的好兄弟找到这样好的一个女朋友,你不替他开心吗?” 顾铭道:“我很想替他开心,但在我找到曾初雨不是唐见虎的人的证据之前,我实在开心不起来。” 千云舞眨眨眼,莞尔一笑,“你不用再去找证据了,我已经想起我在哪里见过曾初雨了。” 顾铭问:“哪里?” 千云舞道:“在一家茶馆的包间里,我见过她。那时候唐见虎邀曾晖等三个老板一起打牌,她来过包间,是来找曾晖撒娇要钱的。” 顾铭惊讶道:“曾晖就是那个晖哥?” 千云舞抿着嘴点头。 顾铭又问:“她为什么找曾晖要钱?” 千云舞道:“他们都姓曾,多半是亲兄妹或堂兄妹吧。” 顾铭不说话了,他知道再说下去必然触及千云舞心头的伤处,徒增懊恼。 如果曾初雨是曾晖的亲戚,那她与唐见虎就扯不上关系了,顾铭的忧虑也可以放下了。 不过顾铭还是有些疑惑,问出一个与曾晖无关的问题:“曾初雨这么漂亮,一般人见过她一次便会记住吧。你怎么到现在才想起来啊?” 千云舞的眉梢轻轻一颤,不满道:“校花也不一定是学校里最美的女生。或许我也算不上多漂亮,比之她应该也不会差太多吧。她都没记住我,我为什么要记住她?” 女孩都爱美,越美的女孩越爱美。美丽的女孩看到另一个也很美丽的女孩,大概会下意识拿自己与她比较吧。 而这个比较的结果往往不准确,因为要一个女孩子承认另一个女孩子比自己漂亮,往往不切实际。 这个回答的确很有力,顾铭只要闭上嘴。 千云舞发了一句牢骚,片刻又轻叹出声:“今天我看到她戴的那个毛线帽子以及她脑后的双马尾,方才想起来的。那天她去找曾晖也是这个装扮,很靓丽迷人,像一粒闪亮的明珠。若我是个男孩,应该也会喜欢她吧。” *** 星期六下午下课,吴潇拨通了徐蔚的电话—— 吴潇:“徐蔚,你今天忙吗?” 徐蔚:“你想要了?” 吴潇:“不是。我想和你见个面,说一件事。” 徐蔚:“如果你想找我分手的话,那就不用见面了。我很忙,电话里说就好了。” 一阵沉默。 徐蔚:“好吧。就这样,我挂了。” 吴潇:“等等。” 徐蔚:“还有事?” 吴潇:“我打电话给你,不是想找你分手。不过既然你提出来了,那分了就分了吧。但我还有另一件事想请你帮忙,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抽点时间出来和我见个面。” 又是很长一阵沉默。 吴潇:“不行的话,我就挂了?” 徐蔚:“你想叫我帮什么忙?” 吴潇:“一定要在电话里说?” 徐蔚:“是、是……的。”话音颤抖,似在哽咽。 吴潇:“你哭了?” 徐蔚:“我没那么脆弱,不会为谁哭泣。我只是感冒了,有点鼻塞。” 吴潇:“那好吧。找到关心你的男朋友之前,注意身体,冷了多穿点,热了躲绿荫,不要把自己的身体弄坏了。” 徐蔚:“我知道的。” 吴潇:“再见。” 挂了电话,吴潇的脸上有了浓浓的惆怅。他一直以为自己无论何时与徐蔚分手了,都不会难过。可当真的分手时,他的心却变得空落落的,仿佛除了她再也装不下其他人了。 吴潇知道,这种心情只是暂时的,等不了多久,自己就会恢复过来,不苦不痛,无悔无愧。 他在教室里坐了一会,心绪稍稍平复一些了,再次摸出手机,拨通顾铭的电话。 他想和顾铭商量去接近伍琦的事情,可他的话没说出口,眼角余光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徐蔚主动找来了。 她的眼角很干很干,分明没流过泪,她的面容也很平静,仿佛未收到过任何伤害。 她站在教室门口,分明是一个鲜活的人,却透着一分机械与僵硬,宛如提线木偶。 她平静说道:“吴潇,我来了,你有什么事,直接和我说吧。” 吴潇点头,起身往外走,神情与动作同样平静如水。 当他们面对面站在一起,彼此审视对方好半晌,吴潇终于开口了。 “我们先走走,找个没人的地方谈。” 徐蔚没意见,两人便并肩而行。 一直走出学校,走到闹市,走进一家茶楼。 他们买了一个包间,相对坐下。 这会,吴潇终于可以放心说话了。 他把卿欢对付唐见虎的计划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不做丝毫隐瞒。 徐蔚听完,脸色变得郑重,轻声问:“你们一定要做这件事?” 吴潇点头:“势在必行。” 徐蔚便说:“唐见虎涉及的罪例很多,你想要他哪方面的犯罪证据?” 吴潇思忖片刻,凝重说道:“唐见虎涉及的罪例里,能判刑的只有贩卖毒品以及逼良为娼。你应该找不到他贩毒的证据,所以你想办法帮忙弄到他逼良为娼的证据吧。” 第347章 悲惨 徐蔚应下了这件事,纵使她清楚完成这事的难度极大,且一个不慎便会引火烧身,她依旧坚定地点了头。 吴潇没问她打算怎么做,她也没说。 两人都心知肚明,一个女人要拿到某样东西的资本,往往是她本身。 她保证,一个月以内一定打探出吴潇想要的信息。 吴潇想到了顾铭说过的话。那时也是在茶楼,不过那是只提供茶水不提供棋牌的茶楼,他初见曾初雨的茶楼。 顾铭的原话是:“徐蔚能不能办到这事,我不确定。但我可以肯定地说,只要你向她求助,她就一定会点头。” 吴潇问过原因,他却笑而不语。 而今,顾铭的话应验了。在吴潇已经和徐蔚分了手的情况下,她依旧答应帮忙了。 吴潇的心情忽然变得沉重起来,他盯着徐蔚那种并不算好看的脸,沉声说:“其实你并没有义务帮我。” 徐蔚点头:“是的,别说我们已经分手,就算我还是你的女朋友,我也没义务替你做这么危险的事。” 吴潇问:“那你为什么要答应?” 徐蔚道:“想答应就答应了,没有为什么。” 吴潇没再问,他知道再问下去也得不到答案。或者说,他的心里已经猜到了答案。 从茶楼出来,徐蔚要去上班,吴潇则要回家,两人直接分了道。 吴潇走着,努力压下情绪,摸出手机给顾铭打了一个电话。他要把徐蔚已经答应帮忙的事情告诉顾铭。 电话接通,吴潇没来得及开口,却已听见浓重的叹息声。 吴潇问:“阿铭,你怎么了?” 顾铭道:“我没记错,上个星期我回家时,纸鹤就放在我的衣服兜里。而我洗了澡,换了衣服,那件衣服就丢在洗衣机里了。我刚到家,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出来找了一遍又一遍,却找不到那只纸鹤了。” 吴潇听不懂这段话的意思,皱眉问:“什么纸鹤?它对你很重要?” 听筒里传出苦笑声,顾铭用非常低郁的情绪把纸鹤的事情说了一遍。吴潇听完,安慰道:“其实这也不是多大的事,你大可如实告诉千云舞,她善解人意,不会责备你,大不了再折一只纸鹤。” 吴潇觉得这个办法挺好,但听筒里没有回复,似乎顾铭并不赞成这个办法。 吴潇不等了,直接说正事:“徐蔚已经答应帮我们了。” 顾铭:“这个我知道,只要你亲自找她,她就一定会帮忙。” 吴潇:“她说了,一个月以内,一定探出我们想要的信息。” 顾铭:“一个月太过仓促,叫她不用急,半年也行。” 吴潇:“为什么?” 顾铭:“急功近利,总是容易出问题。况且,我们现在也没摸清楚张安是怎样的人,他是不是真的廉洁奉公,他有没有能力制裁唐见虎,这些都还未可知。” 吴潇:“好的,我会把这话转告给徐蔚。” 挂了电话,吴潇回了一趟学校。寝室没人,室友们都回家了,空荡荡的。 他坐在床边,一坐就是半个小时。 他不知道自己回学校干什么,兴许只是单纯的不想回家,所以回了学校。 暮色将至,天边映出红艳艳的夕阳,似乎冰冷的大地也潋滟出些许涟漪。 他不经走到阳台上,倚着窗看日落。 白天的太阳是黄的,晚间却变成了红色。就如同一个人白天时是清醒的,晚上却变得仓皇迷糊了。 他看到了夕阳下的人,一个女人,头戴毛线帽,扎着双马尾的女人。 曾初雨竟没回家,她站在男生宿舍楼前边,怔怔出神。 他看到了她,她却没看到他。 吴潇的心里又传来一阵诡异的刺痛。 他发现他看不透这个女人。曾有一瞬,他觉得他看清了这世间的所有女人,她们都和徐蔚一样,是那么的势利,那么的阴险,那么的下作,那么的冷酷无情。 他今天却迷茫了,因为徐蔚并非无情。纵使她水性杨花,她对他却仍有情愫。 徐蔚如此,那夕阳下的少女呢?她会否也是如此? 吴潇想着,心乱如麻,正欲转身不去看她,她却心有感应一般,突兀抬起了头。 她看到了吴潇,她露出美丽怡人,宛如夕阳的笑。 吴潇却笑不出来,只好仓促别过头去,躲避她的笑靥与目光。 他回到床铺边坐下,思绪再度空旷,仿佛一时间失去了所有,成了世间最不幸的人,但又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成了最幸运之人。 不幸的人怎么可能幸运?幸运的人又怎可能不幸?幸运与不幸,本就是完全相对的两个词吧。可它们偏偏又那么那么的接近,近到有时难以区分。 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福祸相依,所以幸运与不幸也是相辅相成。 就如同爱与恨一般,两种极端的情绪可以相互转换,上一刻的爱可以在下一刻变成恨,反之上一刻的恨也能在下一刻变成爱。 爱与恨的界限总是那么模糊。 所以吴潇是幸运还是不幸? 所以吴潇爱徐蔚吗?恨徐蔚吗?他又爱曾初雨吗?恨曾初雨吗? 忽然,一阵音乐响起,是吴潇的手机铃声《美丽的神话》。一句“苦苦痛痛爱的解救”打断他的绵长思绪。 他看了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 沉吟中,他点击了接听键—— 吴潇:“喂,你好,请问你哪位?” 陌生人:“吴潇,是我,曾初雨。” 吴潇:“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曾初雨:“因为你的朋友有你电话啊。” 吴潇:“我的朋友?你是说顾铭?他把我的电话给你了吗?” 曾初雨:“唉,这个说来话长,我为了弄到你的电话可是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先不说这个,你不是看到我在楼下等你吗,怎么过了这么久还不下来啊?” 吴潇:“我只看到你在楼下,没看到你在等我。” 曾初雨:“那好吧,怪我没告诉你我在等你,活该白等。现在我告诉你了,你可以下来了吧。” 吴潇:“你找我有事?” 曾初雨:“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吴潇:“没事的话,我挂了。” 曾初雨:“别急!有事,我当然有事,所以你下来吧。” 吴潇:“电话里不能说?” 曾初雨:“一定要当面才能说。” 吴潇:“那你等等。” 吴潇口头上答应了,人却没动。他挂了电话,整个人又坐在床铺边发起呆来。 当天边的最后一抹红晕淡去,整片天地被笼罩在夜幕里,他恍惚惊醒。 他看了手机时间,自己静坐了大概十分钟,这期间没听到曾初雨在楼下呼唤,也没接到电话。 他的心微沉,忙往阳台走,往窗外看了一下,漆黑的夜幕里还映着女孩的身形轮廓。 ——等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打电话催我吗? 吴潇快速下楼,快出宿舍大门时,手机响了,是曾初雨等得不耐了,终于打电话来催促了。 吴潇没接电话,随它响着,大步跑出宿舍楼,跑到曾初雨身前,轻喘两声,说:“我下来了。你说吧,有什么事。” 他说话时手机还在响。 曾初雨吃惊地盯着他,答非所问:“你的铃声是《美丽的神话》?” 吴潇皱着眉点头,摸出手机点了一下挂断键,铃声便不再响了。 曾初雨嫣然道:“那你看过今年才出的电视剧《神话》?” 吴潇道:“看过一些。” 曾初雨眼睛一亮,忙问道:“你觉得电视剧里哪个人物最悲惨?” 吴潇不耐道:“当然是高要。”顿了顿,问:“你叫我下来是为了聊电视剧的?” 曾初雨嘻嘻笑道:“当然不是。”她伸手去拉吴潇,但被避开了,只好咬着嘴说:“走吧,我们一起去吃饭,边吃边聊。” 吴潇狐疑,想拒绝,却发现自己很难在这一张美丽的笑靥下摇头,便默不作声往前走,算是同意她的提议了。 放假期间,学校非常冷清,住校的学生就像脱笼的小鸟,有多远飞多远,愿意留在学校的学生自然少之又少。 他们从宿舍楼一直走到校门口,没见到半个人,似乎整个学校里就剩他们俩了。 出了校,曾初雨曾吴潇不注意又伸手去拉他,这次得手了,但并未保护好胜利果实。 只见吴潇的手宛如触了电一般,猛地哆嗦一下,接着使劲抽开了。 曾初雨伤心道:“是我的人脏了?还是我的手脏了?你就这么抗拒我吗?” 吴潇不去看她伤心的脸,面无表情地说:“你不但不脏,反而洁净得不染尘埃。脏的人是我,所以我还是不碰你的好。” 曾初雨抿嘴道:“可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吴潇道:“那时候我只想玩玩,现在不那么想了。” 曾初雨问:“那你怎么想的?” 吴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 他说这话时,话音里竟也有了一抹悲伤。 曾初雨不笨,她连忙笑道:“那我们不说这个。先前不是说《神话》吗。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觉得高要是最悲惨的人物啊?” 吴潇道:“他在现代只是一个疼爱妹妹、且爱贪小便宜的厨师,并无任何罪过,可命运却让他饱受折磨。他穿越到古代,不仅受尽欺负,连易小川都背叛了他,最后更落得惨死的下场,这不悲伤吗?” 曾初雨眨眨眼,却摇头:“不对,小川和玉漱经历了两千年的等待,仅得到短暂重逢便天人永隔,他们才是最悲惨的。” 吴潇问:“玉漱?” 曾初雨道:“《神话》的女主啊。” 吴潇轻叹:“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我看到易小川和高要闹翻那一段,就直接看结局了,关于玉漱了解不多。而且,我觉得素素才像《神话》的女主。” 曾初雨问:“所以你不知道小川和玉漱的悲惨?” 吴潇沉声道:“他们不惨,惨的只有高要。” 曾初雨不说话了,她感觉自己和吴潇想的完全不一样,没必要再讨论下去了。 吴潇本就对此没兴趣,曾初雨不问,他便不说。 两人走到闹市,走进一家挂着“食为天”招牌的餐厅。 餐厅内部陈设很漂亮,珠光宝气,流光溢彩,或许比不上大城市里的高档餐厅,但在这县里却算非常豪华了。 在此之前,吴潇从不进这样的餐厅,因为越漂亮的餐厅消费越高,而他没有那么多的钱用来吃喝。 “你放心好了,我带了钱,就算你把餐厅里最贵的菜都点一轮,我也付得起。” 曾初雨瞧见吴潇眼中的迟疑,当即甜笑着安抚。 吴潇道:“我没打算吃多贵的东西,更没打算叫你给钱。” 两人就座,吴潇拿着菜单看了许久,最终将它往桌子上一磕,竟闭目假寐起来。 曾初雨问:“你不点菜?” 吴潇道:“你想吃什么就点,我不吃了。” 曾初雨明白吴潇的意思。他看了菜单,发现上面的价钱都很昂贵,他拿不出那么多钱,但他又不愿让女孩子给钱,所以他不吃了。 “要不这样,我们换一家馆子吃饭吧。” 曾初雨脑子一转,便知道再在这里坐下去也只有尴尬,便起身,对着旁边的服务员歉意一笑,准备出去。 吴潇没意见,也大步往外走。 到街上,吴潇一针见血地说:“你到底有什么事,直说就好,我不喜欢绕弯子。” 曾初雨歪着脑袋问:“你很急?” 吴潇道:“我出来见你,是因为你说有事。可你一直不说事,我不能一直等下去。” 曾初雨问:“所以你急得连饭都不想吃了?” 吴潇淡淡道:“我本就不是出来吃饭的。” 曾初雨点头:“那好吧,我们走。” 吴潇问:“去哪里?” 曾初雨道:“当然是找宾馆啊。” 吴潇一怔:“找宾馆干什么?” 曾初雨盯着他,一直盯了好久,仿佛已经盯出了答案。她忽然强笑道:“你真的不知道我叫你出来干什么?” 吴潇摇头:“不知道。” 曾初雨的笑容僵住了,整个人也僵住了。 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唯独两粒若珍珠般明亮的眸子里起了水汽,豆大泪水如雨滑落。 吴潇一惊,他看清了她的泪眼,看清了藏着她眼中的悲伤。她的眼睛似乎会说话,它在说:你好狠的心。 第348章 生死 卿欢病了,这样一个原本很健朗的小伙子忽然就病了,发烧,头痛,厌食,恶心,全身乏力。这是很常见的重感冒症状,而感冒病毒的寿命很短,一般不超过一星期。因此,这种病对身体较好的少年而言,稍微忍几天就好了。 但一连半个月过去,卿欢没好。这期间,他输过液,打过针,吃过药,也喝过姜汤再把整个人捂被子里流了一晚的汗。他的病情却没有好转,反而每况愈下。 在他生病的第三天,去了医院。起初对他的病不上心的医生们到后面也变得郑重起来。他们发现这病似乎并不是他们所熟知的感冒病,很可能是一类未知的病毒。 很早以前,国内闹过非典型肺炎,其症状也和感冒病相似。 而今卿欢的症状会否是染上未知病毒所致? 医生把这事上报院长,而院长上报县长,如此层层上报,迟早上报到国家高层机构里。 卿欢的嗅觉很敏锐,他预感到自己会被隔离,会在一间空荡荡的房间里安静死去。 他的预感一向很准。 所以,他心里有了恐惧,对死亡的恐惧,想逃,却连动都动不了。 他生病的第十七天,病情却诡异的好转了。他不再头痛,也不再发烧,身子也变得强健有力了。 遇到此种情况,医生们瞠目结舌,却也如释重负。 当天,卿欢急不可耐地办理了出院手续,却没回学校,而是回了家。 其实他没有家,幼年时便失去双亲的他不可能有家。 他去了一趟孤儿院,却发现这里也没自己的容身之所,便又回到熙攘的闹市,独自彷徨。 下午,他接到千云舞打来的电话。电话里边,她对他非常关切,去换温暖的同时,却不忘旁敲侧击询问一些敏感问题。 比如“卿欢,你的病好些了吗”,比如“卿欢,你什么时候出院,我来接你”。 其实早在一个星期前,顾铭,吴潇,千云舞,陈小帅四人组团去过医院。他们买了鲜花与水果,去探病,却被医生拒之门外。 医生的原话是“病人的病情很不乐观,还可能具备传染性,暂时不能探望”。 他们四人,没一个笨人。他们从医生的话中听出了凝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也知道卿欢性命堪忧。 可他们无能为力,无法陪着他共渡难关,甚至连一句鼓励之语都很难传递过去。 直到今天,千云舞终于打通卿欢的电话了。 她的心绪明显非常激动。她不再是那个演技惊人,处变不惊的可怕女人,变成了忧心梦中男孩,夙夜忧叹的少女。 卿欢道:“云舞,我出院了,现在在城里。” 千云舞:“那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卿欢很平静地说:“我不回学校了。” 千云舞明显被吓到了,却佯作坚强,问:“你怎么了啊?” 卿欢:“没什么。不过是厌倦了学校的生活,不想回去罢了。” 千云舞:“那好,你若不回来,我就去找你。卿欢,你知道吗,我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你说。” 卿欢:“你有话想说,现在说给我听就好了,别来找我。” 千云舞:“你不想见我?” 卿欢:“不想。” 听筒里再无话音传来,有的只是小声的哽咽。莫非千云舞哭了?她那么聪明,那么坚强,也那么深藏不露,她怎会哭? 卿欢挂了电话,再度徘徊在人流熙攘的大街上。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除了漫无目的地走动,再也找不到事做了。 他走着,每当有人与他擦肩,他便屏住呼吸。 他避开人流密集的街道,往偏僻的地段走,一走就是两个小时。 途中,似乎有人对他打过招呼,但他头很晕,身子也乏力,没注意看那人是谁,只下意识点了点头。 他走到一家门可罗雀的旅馆,写了一间单人间,昏昏沉沉入住,躺床上睡了过去。 他隐隐记得,在这家旅馆睡一天只需20块,非常非常便宜,比他所去过的任何宾馆都要便宜。 这家旅馆很脏、很破旧,是一座低矮的土房,甚至都没楼层。 一条漆黑狭窄,且荡着下水沟气味的长廊两侧,稀疏排了一些陈旧的房间。 房门已经腐朽,仿佛一拳就能打碎。屋内只有一张床,一张几,再无其他陈设。地面有积尘,床上有霉臭,壁头甚至游走着密密麻麻的蜘蛛网。 在这样脏而臭的地方,卿欢却睡得很沉,面容恬静,呼吸绵长,仿佛他睡在了绿草林荫的绿野上,花香满溢,蝶飞莺啼,使人心静,使人安详,使人无忧安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沉睡的意识渐渐苏醒,闻到了屋子里的霉臭。 他的身子再度变得软而发力,脑袋发晕,生疼。 他听到了门外的敲门声,很轻,且有序,门外大概站了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郎。 他问:“谁啊?” 门外没有回复,只有轻而缓的敲门声。 卿欢迟疑,忍着头痛起身,扭动早已锈烂了的门把手,看到了门外之人。 她的确文质彬彬,但她不是少年郎,而是少女。 千云舞竟找来了,不知她用了何种办法,竟奇迹般地找到这个地方来了。 她容颜依旧,莹白姣好。发丝依旧,乌黑柔顺。穿着依旧,时髦秀美。身姿依旧,纤长曼妙。 唯独不依旧的是她的神情。她不那么爱笑了,眸子也不那么灵动了。分明美丽的脸颊却显得呆滞,仿佛疲惫,仿佛悲伤。 卿欢的呼吸变得沉重,就像胸腔被压了一块石头,连说话也变得困难。 他对着她几次张嘴,嘴型变了好几次,最终只说了一句“你来了”。 千云舞点头:“我来了。” 卿欢不知该不该叫她进来坐。把人拒之门外明显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但这么脏的地方也实在不适合她这么好的女孩子进来坐。 他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千云舞平静道:“卿欢,你准备在这里长住?” 卿欢不说话。 千云舞便往前走,把他往旁边推开,走进房间,走到发霉的床铺前,很自然地坐下。 她的双手搭在床铺边上,手心触觉非常粗糙油腻,不知这被单有几个月没洗过了。 她却仿若没事一般,就这般端正坐着,忽然抬眼,开眉一笑:“那我也住这里了。” 她说话时,发现卿欢的站姿不对。她过来时轻推了他一下,他便站立不稳一般,躺在壁头上喘气。 千云舞大惊:“卿欢,你的病没好?” 卿欢捂着胸喘息道:“所以你最好出去。我不知道这病会不会传染,也不知道得了这病还能不能活下去。若你还想多活几年,就远离我,再也别来找我。” 千云舞睁大了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男孩。她忽然发现,顾铭所说的“假戏真做”真的应验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逢场作戏,待这场戏演到落幕的那一刻,她就可以头也不回地离开卿欢。 因为她不喜欢卿欢,她对他只有亏欠,而她亏欠他的东西,她自认已经还清。她用她的身体偿还了她对他的亏欠。 她对他本该无动于衷的。 可她看着这个样子的他,她心痛了,宛如万千钢针忽然洞穿心脏那种痛,只有深刻爱过才能体会到的痛。 ——不知不觉中,我真的爱上这个男孩了吗? 千云舞一遍又一遍地自问,却问不出答案。或者说,这个问题早就有了答案,只是她一直不愿相信罢了。 她开始庆幸,那时她为他折了纸鹤,一只红色的纸鹤,一只代表着无穷意义的纸鹤。 她站起来,慢慢走近卿欢,脑袋微微垂下,贴到他的胸膛,听到他的有力心跳, 她张开双手,用力环抱住他的腰,就如同环绕大树的藤蔓,坚定不移。 卿欢的心似被融化了。 他轻抚她的额头,把掩盖她面容的发丝都挽开,看到她一如既往美丽的脸。 ——如果这病真的能要人命,那我和他死在一起,未尝不是幸运。这么多年啊,我真的累了,累得独自坠落,累得无力奢望。他就是那一抹光,温暖的光,驱散黑暗,也驱除疲惫的光。 此时此刻,千云舞的心是如此坚定。她已经下定决心,放下宛如与生俱来的仇恨,一直守在这个男孩身边,长长久久,不离不弃。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世上事与愿违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她问:“卿欢,你一定要对付唐见虎吗?” 他回:“一定。” 她问:“因为一个叫夏书遥的女孩子?”——顾铭曾把夏书遥与卿欢的故事告诉过千云舞。 他沉默,不愿在自己深爱的女孩面前提及自己曾经深爱的女孩。 她又问:“你有了我,却还忘不了夏书遥吗?” 他回:“我早已不去想她,从她与饿狼携手远去的那一刻起,我就断了念想。” 她不解:“既然你已经放下了她,为什么还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你应该知道,就算是她,也绝对不愿你去冒这么大的险。” 他说:“有的事情,不是单方面放下就能风平浪静的。我得罪了唐见虎,得罪得很死。就算我不想办法去对付他,他也迟早会对我下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她不说话了,她知道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他又说:“现在说这些却太早了。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好好的活下去,何必自找烦恼,去想这些是扰人的事?” 她自信道:“你一定不会有事的。我清楚地记得,你讲的那个‘燃血’的故事。你不知道火点燃了血,还是血点燃了火。你不知道这火光与血光交织的是希望还是绝望。我却知道,那是希望,承载你父母的爱的希望。你的存在本身就充满了希望,所以你不会有事,等不了多久,你就能恢复过来。” 往后的三天,他们住在这家肮脏又腐臭的旅馆里,足不出户,每日饭菜都是请店老板从外面点的。 说来奇怪,一个有病之人,在不吃药,不治疗,还住这种恶劣环境的情况下,他的病却诡异的好转了。 不再是如同在医院时回光返照般的暂时恢复,这次是完全恢复了。 这或许算不上医学上的奇迹,毕竟这种病是不是绝症都未可知。但这总归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千云舞对此的解释是:“生命都是坚强的,只要一个人心中有活下去的希望,那他就没那么容易死亡。” 卿欢想说“因为你就是我活下去的希望”,但他没说出来。 以往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对千云舞说一些软绵绵的情话很浪漫,很多时候不经意就说出来了。 现在他才发现,一万句情话都不如一个实际的行动有效。 在他身患重病,看不到前方曙光时,她出现了。 她的举动才是最浪漫的情话——不需要言语表达的情话。 所以,他也变得沉稳了,不再将心头的话宣之于口,用行动证明就好了。 他会证明,他比这世间的任何人都要爱她。 因为她陪他穿越了一次生死。 第四天,他们退了房,走在阳光普照的大街上。 他们的衣着已经油腻褶皱,且沾染脏污,他们的面容与发丝也都变得脏乱邋遢,他们走着,与往来熙攘的人群格格不入。 他们像是侥幸摆脱死神,从地狱回归人间的幸运者。 千云舞拉着卿欢一直往前跑,连续跑过好几条街,她再也跑不动了,停下来大口喘气。 她喘息着,却能大笑,大笑着却能高呼。 她像个神经病一样,在大街上放声大吼,分明好听的声线变得尖锐刺耳。 周围行人都对她投去异样的目光,大概是感慨“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竟是个疯子”。 她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把手做成喇叭状捂在嘴边,大吼道:“卿欢!我一定陪你一辈子!” 有的话无需言语传递,有的话却只能用言语表达。 特别是回复某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时,绝不能不动声色。 卿欢按捺不住了,他也变成了疯子,完全无视路人们的目光,对着千云舞大吼道:“云舞!我也一定一定陪你!” 少年少女的宣誓荡在天地间,像空谷传来的惊响,绕梁不散。 而这次深情宣言,在不久的未来,成了他们心中的魔障。 第349章 会面 卿欢和千云舞回学校的当天,顾铭拨通了陶杳杳的电话。在电话里,顾铭将卿欢的遭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最后拍胸脯保证,说这都是虚惊一场,卿欢没事。 陶杳杳很生气,她在电话里责备了顾铭一通,因为卿欢这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顾铭却没告诉她。 顾铭只好苦笑。他不告诉陶杳杳,其实是卿欢的授意。 卿欢生病期间只接顾铭的电话,因此顾铭知道他的病情,也应了他的请求,不将此事告诉陶杳杳。 顾铭被陶杳杳苛责完了,便说:“陶杳杳,我要和你说一件事。” 陶杳杳:“什么事?” 顾铭:“关于‘燕子’的事。” 陶杳杳:“你知道燕子是谁了?她是个怎样的女人?她是不是要对付欢欢?” 顾铭再度苦笑,他从陶杳杳的话音里听出了凌厉,像汹涌卷过的浪潮。顾铭不怀疑,陶杳杳一旦知道燕子要对付卿欢,便会毫不犹豫将这个女人扼杀。 他沉思良久,把已知的信息,以及从这些信息里推理出来的合理结果都告诉了陶杳杳。他以为陶杳杳会嗤之以鼻,进而冷嘲热讽一番。 怎知,陶杳杳很平静地说:“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不管了。” 顾铭问:“你不担心?” 陶杳杳:“我相信你的推论。” 顾铭:“为什么?” 陶杳杳:“欢欢亲口说过,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所以你不会害他。另外,你不要告诉欢欢你给我打过电话。他本不愿让我知道这件事,我就假装不知道好了。” 挂了电话,顾铭陷入沉思。他忽然发现陶杳杳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蛮横,事实上,她的确是一个讲道理的女人,只不过面对一些关于卿欢的事情时,她会变得蛮横无理。 今天却不一样了,她没有无理取闹,甚至表现得有些漠不关心。兴许在她眼里,人都是会成长的,她在成长,卿欢也在成长。时至今日,卿欢早已不是需要她护着的弟弟了。 自习课上,顾铭主动与千云舞搭话,询问她是怎样找到卿欢的。 千云舞解释道:“我联系了肖强,因为他在县里人多,可以帮忙找。恰巧,肖强的一个小弟在街上遇到过卿欢,知道他往哪个方向走的。所以我顺着那个方向找,连续找了数家饭馆、网吧、以及旅馆,最后才找到他。” 顾铭听懂了,但还是有些疑惑,问:“你是怎么联系到肖强的?肖强又为什么会帮你?” 千云舞抿嘴一笑,“你说我是用什么办法联系到肖强的?” 顾铭盯着她的笑,心中又一次升起悲哀。他不再多问,因为他已经想到了答案——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长得漂亮的女人,她总有办法做到一些不可思议的事。而千云舞就是一个长得漂亮的女人。 这一周,顾铭的生日到了,他与风雪约定的一月一见的日期也到了。 星期六下午,顾铭又去找滕富强请了假,请假理由很简单,只说“有事”就行了。 他回了一趟宿舍,把脸洗得干干净净,再整理好发型与行装,怀揣激动心绪出了门。 他又一次去了合川城,又一次走到合中门口。 他给风雪发了短信,说“我到校门口了”,风雪却回:等我下课。 顾铭感觉这不冷不热的四个字非常扎眼,盯着很不舒服。他记得,上一次自己到这里时,风雪显得很激动,她在短信里只说了一句“等我五分钟”,却不到五分钟她就出现了。 顾铭有些琢磨不透风雪的心思。仔细回想起来,这一个月里,她对他一直很冷淡,从不主动联系他,而他联系她,她也只会说“嗯嗯、呃呃、我累了”之类的话搪塞。 顾铭开始患得患失,他怕这是风雪已经不喜欢他的征兆,又期待这仅仅是风雪对他的一个考验。 从下午四点等到五点二十,合中的下课铃声终于响了。 顾铭看到数之不尽的学生从教学楼里涌出,最终都汇聚到学校大门。 密密麻麻的人脸里,顾铭没看到哪怕一张熟悉的脸。 他等着,等到熙攘的人流渐渐稀疏,等到校门口内外再无学生出入,却没等到风雪。 他心里不是滋味,又有些不敢再打电话或发短信催促风雪,他只能宛如热锅蚂蚁一般干等着。 他盯着空荡荡的校门,目光穿过大门看到里边的花圃园林,也看到广场前偌大的***雕像,看到同样空荡荡的教学楼大门。 没人出来,一个人也没有。 他看手机时间,现在已经下课二十分钟了,出校吃饭的学生都已回归一部分,却不见风雪。 顾铭的心里有了苦涩,变得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催催风雪,不知道该不该进学校找,也不知道该不该安静离去。 忽然,他涣散的视野里看到了熟悉的人,身着一身紫色行装的女孩,他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女孩。 他忘了在此枯等两个小时之久的愤懑,他对着她笑,会心的笑。 她却很平静,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目光直视前方,不知看的是门,还是人。 她走到顾铭身前,打着呵欠说道:“刚才解题入迷了,忘了时间。” 顾铭道:“没关系,我能等。” 风雪点头,抬手指一下斑马线对面的一排馆子,说:“走吧,一起吃个饭。” 顾铭能感觉到她的冷漠,却又不敢过问,只好安静点头。 他们在学校对面的面馆简单地吃了一碗面,这期间几乎无话。 到结账时,顾铭想给钱,却被风雪抢先了。 大概饭店老板也看出眼前的少女对那少年不感冒,所以故意收少女的钱,让少年无机可乘。 从面馆出来,风雪淡淡说道:“快上自习了,我要回学校了。” 顾铭道:“我等你下自习。” 风雪蹙眉:“你还是别等我了。我们学校这个星期不放假,下自习就差不多十点了,明天一早还有课。” 顾铭强笑:“没关系,我可以等的,哪怕能多看你一会也心满意足。” 风雪不说话了,安静往学校走,留给顾铭一道纤细曼妙的背影。 晚自习接近三个小时之久,顾铭依旧在等。从夕阳在山等到夜幕降临,从圆月升腾等到星辰遍布。 终于,合中的下课铃声再次响起,学生们下自习了。 顾铭等着,仅见少许学生出校,大部分学生都回宿舍了。 风雪出来了,她还是如之前一样,面无表情,平静如水,就这般静静地站在顾铭身前。 顾铭盯着她莹白美丽的脸,却也无言。 静默良久,风雪忽然问:“看够了吗?” 顾铭呆呆地点头。 风雪道:“那我回去了。” 顾铭只能继续点头。 风雪转身就走,临走前似乎还非常不开心地“哼”了一声。 她走进大门,走过小道,走到花圃后面,完全不见踪影。 不过片刻,她竟又回来了。 而顾铭还在原地站着。 她不再平静,眉宇中已经有了怒意,她走到顾铭身前,抓住他的肘子使劲掐,凶巴巴问道:“你就不能问下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吗!?” 顾铭不觉得手肘疼,反而有种暖洋洋的舒适感,便笑道:“你不说,我不问,这是我对你的最基本的尊重。” 风雪松手,目光依旧很凶,她指责道:“你记得你以前是怎么对我的吗?” 顾铭点头。 风雪道:“所以我在报复你。” 顾铭继续点头。 风雪忽然把头凑到他的怀里,语气不凶了,反而充满了委屈。她说:“可是明明是我在报复你,不好受的人却是我。” 顾铭苦笑,实在说不出话来。 风雪道:“走吧。” 顾铭问:“去哪里?” 风雪反问:“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顾铭道:“因为相见你,所以来找你啊。” 风雪捏着小拳头往顾铭身上一捶,指责道:“口是心非,冠冕堂皇。我不信你来这里只是想看我一眼,没有进一步的想法。” 所谓“进一步的想法”是什么意思,顾铭再清楚不过。 他只好沉默,沉默表示默认,默认就表示别人说什么都承认。 *** 广安,不夜酒吧,六楼大厅。 唐见虎把玩着手头的红牛罐,俊美的脸颊却遍布阴翳。 前不久,他遇到了一件非常棘手的事。他手头的一家茶楼被查了,客人们都被抓进局里拘留,连他本人也未得幸免。 好在,聚赌牵涉金额不大,给点保证金就出来了。 但问题却不在这点小钱上。唐见虎手头的店子营业多年,从未被查过。因为他总是知道上头的消息,能巧妙地避开上头的搜查。 这一次却出了漏子,上头的人查起来,竟一点风声都没有。 他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被抓进了局子里。 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可怕到他不得不暂避锋芒,停止一切违法勾当。 ——这一次只是查赌,还不至于承担严重的法律责任。可下一次呢?万一查黄、查毒呢? 唐见虎不敢想象,当他的这些黑料被查出来,会承担怎样可怕的后果。 他是聪明人,聪明人永远能找到问题的关键。而这个问题的关键一目了然,在新任警局局长张安身上。 听说这位局长不仅有能力,而且高风亮节,廉洁奉公。 他上任不到半年,便侦破海外犯罪团伙一案,令人侧目。这足以证明他在公事上有着可怕的执行能力。 私事呢?似乎这位局长从未与谁有过私交,甚至上任以来,从未在外聚过餐。 连饭桌都不上的局长,谁还会傻乎乎地认为可以用钱打通他这层关系? 唐见虎深谙人心,他知道,世上的任何人都有弱点。有的人弱点明显,有的人弱点却被巧妙地隐藏了。但毫无疑问的是,只要能抓到一个人的弱点,便有无数种办法对付他。 唐见虎不信自己无法克服这道难关,因为他深信着,就算宛如铜墙铁壁般坚硬的张安也一定存在弱点。 他要找到这个弱点,进而牵制住张安,打通捞钱的通道,维护自身在市内的地位。 要找到一个人的弱点,第一步便是了解这个人。而要了解一个人,不能捕风捉影,道听途说,一定要亲眼看到他,并用自身的判断力去揣测他。 唐见虎现在要做的便是想办法约到张安,和他见个面,观察此人的同时,也和他好好聊聊。 可要约到这样一个廉洁奉公的局长何其困难? 听说他上任以来,市内大老板们争先恐后去安抚他,可没有一个人成功过。甚至于,没人见过他。 虽然张安上过新闻与报纸,但他的面容肖像并未登报。 也就是说,除了面对面见过他的人,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但是,其他老板见不到张安,不代表唐见虎见不到。 警局内一直安插着唐见虎的人,而且人数不少。以往的时候,他能避开上头搜查,原因就在往局里安插的人身上。 这一年市警局经历过一次大换血,不仅局长换了,下头警员也替换了不少。 唐见虎的人被踢走了一部分,却也留着少许精英。 ——在市警局变革中能留下来的人,或多或少值得张安信任。而他信任的人与之说的话,他多半会认真斟酌一下吧。 唐见虎思忖中,摸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他对着话筒平静说道:“小云,你找机会和张安说一下,就说我要见他。” 听筒里传来无奈的声音,显然这个被称作“小云”的人感觉很为难。他知道张安不吃这一套,贸然去找他说这些话,不仅达不到目的,反而打草惊蛇,使得张安把阳光海岸这一片区盯得更紧。 唐见虎冷声一笑,说:“你就告诉他,我手上有市内大部分老板的罪证。” 他说完,挂了电话,再度抓起茶几上的红牛罐把玩起来。 他玩着玩着,便把坚硬的红牛罐子捏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没多久,他的手机再度响起,是小云打回来了。 小云告诉他,张安同意与他会面了,时间在明天正午,地点在虹光餐厅。 唐见虎冷笑着应了一声,挂掉电话。 他笑的时候,比之不笑的时候要可怕得多。他的笑,就像嘶嘶吐着蛇信的毒蛇,随时给某人致命一击。 “张安啊,我倒想知道,你究竟是何方神圣。这次会面,你可不要令我失望啊。” 唐见虎低语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 第350章 洛英 2003年,9月,滕富强远赴成都,参加全省数学竞赛。 整个县一共五个参赛名额,县一中仅有一个,他便成了县一中唯一的代表。 那时一中才从镇上搬到县里,学校的教职员工还很少,只够维持学校的正常授课,几乎没有老师能闲下来。 滕富强还是个刚成年的小伙子,从未离开过本市,对外界的认知很模糊。要他独自前往成都那种大城市,从某种程度上说,对他算是考验。 好在,县一中的教导主任与带领华中学生参赛的王老师有些交情,他请王老师帮忙,带滕富强一同去赴考。 县里剩余的四个参赛名额都是华中的,滕富强便和四个陌生的同龄学生同车前往赴考地。 三男一女。男的衣着端庄,相貌俊朗。女的肤白貌美,声线可人。 这四人在车上闲聊,大多聊学习与成绩的话题,似乎每个人都是百年不遇的高材生,无论谈到怎样复杂的题目,总有人能解析出来。 他们聊着聊着,聊到了高深的数学知识,极限与积分。 兴许提出问题的男生只是想抛砖引玉,他说了个开头,便闭嘴不语了。 剩下两个男生皱着眉,明显也未曾涉猎过这样高深的学术问题。 只有那个笑容如飘散花蕾的女孩子能面不改色地侃侃而谈。想来她才是这四人中最厉害的。 女孩用柔美的声线说着,其中提及许多复杂公式,三个男生都听不懂,却能微笑着点头,不懂装懂。 车子里,只有滕富强能听懂,但他并不插话,安安静静坐着,充当背景图。 女孩很聪明,她能瞧出,这几个男生都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但她仍旧在说。她说话之时,总会有意无意地看滕富强一眼——就如同数年后的今天,县一中高二7班的课堂上,滕富强总会莫名地看向千云舞。 女孩说完了,却并不止声。她保持两颊的美丽笑颜,对滕富强伸出手来,自我介绍道:“同学你好,我叫洛英,华中高三1班学生。” 滕富强不善言语,对待熟人尚且惜字如金,面对陌生人更是缄默不语。他仅抬眼看了她一下,嘴唇嗡动着应一句“滕富强”,便再度低下头去。 他的目光直视自己的双膝,一动不动,宛如栩栩如生的木偶。仿佛在他眼里,世间的万千绚烂都是转瞬即逝的云烟,只有他自身才是真实的。 洛英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会,待她确定滕富强不会与她握手后,只好把手收回来。 这原本是很尴尬的事情,但洛英脸上没有半点尴尬之色。 她仍在笑,笑容如鲜艳花蕾,纷纷扬扬弥散在空中。 考场在成都七中。这是一所非常非常出名的中学,几乎全四川的中学生都知道成都有这样一所中学。 但这所中学并没有华丽之处。至少就外表而言,它和其他学校并无多大区别。可能是校门上悬着的“成都七中”的牌子使它蓬荜生辉了。 初到此地,洛英和另外三个男生都表现得非常兴奋,他们沿着学校围墙走,绕着学校转了一圈又一圈,仿佛要将整个学校的景色都牢牢记下来。 滕富强很平静,进学校便循着指示牌找到自己的考场,安静就座,闭目冥想,等待考试开始。 数学竞赛并非只有一场,它分初试和正试。一行人到成都的当天下午是初试,第二天上午才是正试。 也就是说,他们一行人要在成都过夜,第二天才能返回县里。 初试结束,滕富强回到王老师早就安排好的宾馆,躺床上休息。 他很不喜欢这里的陌生环境,或者说,若非班主任再三恳求,他甚至不愿来参加竞赛。 为此他推脱过,说自己能力不行,请班主任另找更优秀的参赛代表。 班主任却言之凿凿地说:“你就是我们学校最优秀的学生。” 他从不觉得自己多优秀。若有人觉得他优秀,也不过是那人太差劲罢了。 可他的确是县一中最优秀的学生,而且同校学生都觉得他很优秀,就如同当今县一中里所有人都觉得陈小帅很优秀一般。 莫非整个学校里的其他学生都很差劲? 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回想着之前的竞赛考题。他发现题目好难好难,150分的试卷,他只能解出少许几个题,总分不可能超过90,也就是说及不了格。 ——一个及不了格的学生,算得上优秀吗? 而且这场考试只是竞赛的初试,重头戏在明天上午。 滕富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来这里参赛也只不过是走个过场,从未想过拿名次的问题。因为来参赛的优秀学生数之不尽,而他只是其中一个不上不下的学生。 他静躺着,忽然听到了敲门声,很轻很缓的敲门声,有人造访了。 他并不起身,只低声问一声:“谁?” 门外传来女孩的声音:“是我,洛英。” 滕富强问:“有事?” 洛英直言道:“海强他们几个都去街上玩了,我也想去。但我是一个女孩子,和这么多男生走在一起难免不便,所以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去玩。” ——他们是男生,我就不是吗? 滕富强想到这一点,当即拒绝道:“我没兴趣。” 一般来说,某个女孩吃了这么沉重的一记闭门羹,多半会气得恶狠狠地跺脚,接着拂袖而去。 但洛英没有,她还站在门外,用非常柔软的声线试探道:“你能先开下门吗?” 滕富强迟疑,大概也在奇怪这个女孩怎么还没走。 他虽不善言语,却并非不懂礼仪。他知道把一个女孩关在门外是很不礼貌的行为,既然她不走,总归是有必要开下门。 滕富强开了门,看到门外笑靥如花的女孩。 她甜笑着,侧脸映着一个小酒窝,恍惚醉人。她就这般安静站着,宛如一株含苞待放的玫瑰花,透着视觉上的怡人美感,也透着清淡却香甜的奇特体香。 这是滕富强第一次直视她。而他的第一感觉是,这个女孩惊为天人的美。 他感觉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喉咙略微哽咽。这种感觉大概是现代少年们形象形容的“触电”。 触电的感觉,分明仓皇焦躁,却又藏着难以按捺的喜悦。 ——人类怎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啊? 滕富强花了数秒稳定心绪,再定睛看她时,虽然心跳会加速,却不至于六神无主了。 他回到了平日的镇定,就这般平静地盯着她,再次问:“有事?” 洛英笑道:“我先前不是说了吗,想请你陪我出去玩。” 滕富强问:“玩什么?” 洛英道:“难得来一趟这样美丽的大城市,当然要好好逛逛街,买一些好看、好玩的东西留作纪念啊。” 滕富强很想再次回答“我没兴趣”。但鬼使神差的,他没这样说,竟安静点了头。 于是洛英脸上的笑容更为美丽了。 她领着滕富强逛街,一走就是三条街。她左顾右盼,每当看到稀奇的东西,便会两眼放光,就如同忽然看到甜美糖果的小孩子。 她会向铺子里的老板问价,接着讨价还价,直到价钱谈不好,便一脸低郁地离开。 滕富强有些错愕,因为洛英看中的东西大多非常廉价却还舍不得买。比如一只做工精致的小猪状储钱罐,老板只卖十块钱,她讲价讲到六块钱,最终没买。 滕富强忍不住细细打量她,她的穿着虽不奢华,却也不寒酸,非常大众化。由此反证,她的家境虽不富裕,却也不贫穷。 就是不知,她怎会为那么几块钱斤斤计较。 两人在喧闹的城市里逛了两个小时,直到带队的王老师打电话给洛英,说是吃饭时间到了,叫她快回去。 她却笑嘻嘻回答:“王老师,我已经吃过了,想玩会再回去。” 王老师:“你们来成都前,学校财务室拨出了足够的差费,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洛英:“可我真的已经吃过了。” 王老师:“那好吧,我们就先吃了。你对这地方不熟悉,别玩太晚,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回来休息。” 洛英:“王老师你放心,滕富强和我在一起,就算真的遇到麻烦事,他也会保护我。” 王老师:“滕富强?” 洛英:“就是从一中来的那个男生啊。” 王老师:“呃……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你们两个在外注意安全,别出事就好。” 洛英:“好的。” 挂了电话,洛英对滕富强歉意一笑,小声说:“对不起哦,我实在不想回去,就自作主张,把你也留下来了。” 滕富强一脸无所谓地说:“我本就不是你们学校的学生,他们吃不吃饭,与我没关系。” 洛英笑着点头,犹豫片刻,忽然咬牙道:“要不这样,我们就在路边摊随便吃点,我请你!” 她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没多大变化,依旧是粲然如花的笑,只是她的眼神里似乎藏着一分肉疼。 她大概很心疼钱吧,心疼到多花一块钱都舍不得。 之前她和王老师通话的内容滕富强基本上都听到了,他们在电话里也谈过钱的问题。 滕富强越来越好奇,便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很缺钱?” 被人戳中了软肋,向来落落大方的洛英也难免脸红。 她咬咬唇,小声说:“我的确很需要钱,所以舍不得花钱。因为我……”她忽然觉得自己说太多了,忙改口道:“总之,我说了请你,就一定不赖账!” 滕富强并未追问她舍不得花钱的原因,只淡淡说道:“既然你需要钱,那还是我请你吧。” 洛英道:“可我们今天才认识,还没熟到可以随便请对方吃饭的地步吧。” 滕富强问:“那你请我?” 洛英点头:“好啊。” 滕富强又问:“既然你可以请我,那我为什么不能请你?” 洛英语塞,只得无奈一笑。 滕富强目光扫视,看到街边一家冒菜店,抬手一指:“就那家吧!” 洛英睁大了眼。她发现这个人外表冷冰冰的,却并非铁石心肠,兴许他的内心同样是火热的。 因为他说一不二,说请吃饭就请吃饭。 ——在她看来,愿意请她吃饭的人,都是罕见的大好人。莫非她不知道,如她一般漂亮的女生,只要愿意点头,便有数之不尽的男生愿意请她吃饭?说不定哪一次在饭桌前两人看顺眼了,那个男生还得请她吃一辈子的饭。 进店,滕富强直接往捡菜的保鲜柜走,甚至不问洛英想吃什么,快速往篮子里捡菜,捡的差不多够吃了,便丢给身后的服务员。 洛英吃惊地盯着他,问:“你以前吃过冒菜?” 滕富强摇头:“没吃过。” 洛英便问:“那你怎么知道冒菜是自主捡菜的?” 滕富强道:“听人说的,进了冒菜店别傻坐着,自己把菜选好,递给服务员或者后厨就行了。” 洛英忽然露出甜美的笑,说:“那就好了。” 滕富强问:“什么好了?” 洛英道:“我们都没吃过冒菜,现在却一起吃冒菜,那岂不是很好?” 滕富强听不懂,干脆就不问。 等到厨房把菜煮好并端出来,两人尝到了冒菜的滋味,很香,很美味。 洛英是个长相清甜,看上去非常斯文的女孩子,但她在饭桌前并不斯文。她吃东西动作很粗鲁,速度也很快,甚至比滕富强更快。 从上菜到吃完,两人只用了短短五分钟,似乎洛英比滕富强吃得更多。 结了账,两人又回到大街上。 时令至秋分,白昼时间渐渐缩短,昼夜温差也逐渐拉大。 现在是七点过,暮色已经降临,风声悄然卷起。 一抹清寒之意弥散开来。 洛英穿得不多,就一件里衣,一件薄薄的外套。风一吹,她便打喷嚏。 滕富强并没有绅士到把自己的外套脱给她穿,两人的关系也远远不到那一步。 滕富强只淡淡地说一句:“差不多该回去休息了吧。” 洛英却拒绝道:“好不容易来一次成都,明天考完却要走,不多玩一会会遗憾的。” 滕富强不以为意:“没什么好遗憾的。如果你喜欢这个城市,以后来这边读大学就好了。” 洛英摇头:“我只看现在,不想以后的事。” 滕富强顺着问:“既然你不想以后的事,那还存钱干什么?” 洛英吃惊地盯着他,疑惑的眸子似乎在说:你怎么知道我在存钱的? 滕富强瞧出了她的疑惑,却不解释。 洛英便撒娇一般说道:“反正我不管,我还要多玩一会,你必须留下来保护我!” 滕富强不与她争,如果她不觉得冷,随她就好。 此刻的滕富强还不知道,洛英的人生没有那么多以后,今晚已经是她最后一次在成都玩了。 第351章 安然 霓虹闪耀的闹市,永远充满绚烂与生机,哪怕如水夜幕将之覆盖,亦掩不去它的光亮。 轻轻然的,绵绵秋雨落下,霓虹辉映的夜幕变得空濛缥缈。 视觉的错乱中,灯光迷幻,高楼隐现,车辆依稀,行人亦忽近忽远,仿佛目之所见的一切都变成了触之即散的井中月。 而身边之人呢?她却眉目依旧,一成不变的真实。 洛英头颅微仰,双臂张开,保持如此姿态静立在绵绵雨幕里。 她的两颊映着粲然若飘香花雨的笑,她的身姿轻然若偶然着地的飞燕,她分明静立着,却又仿佛翩翩起舞的蛱蝶。 见此慕,滕富强陷入了沉思。 ——能在雨幕下露出如此怡然姿态的女孩,定然很喜欢雨吧。 雨呢?它是江河湖海蒸发汇聚在天空的水,有的时候,它因气温变化成了雪,抑或是霜,抑或是露。 但无论它的形态怎样变化,它终究是水,是化学课本里的h2o,是家家户户都有的、随便拧一下水龙头便会哗哗流出的、最常见的水。 她喜欢雨,大概等价于喜欢水吧。 对的,组成人体结构的大部分元素便是水。它是人体的组成部分,也是维持人体机能正常运转的主要力量。 人依赖水,就如同鱼离不开水一般。 所以她因此喜欢水吧。 滕富强如此想着,忽然见她回眸一笑,这一笑竟如滴答落下的透彻雨花。 滕富强忽然感觉自身的推理好生可笑,完全被书本上的知识禁锢了思想—— 雨是雨,水是水,它们的名字不一样,它们出现在人类面前的姿态也不一样,那他们所代表的意义,兴许也不一样。 滕富强不动声色,盯着她问:“你笑什么?” 洛英笑盈盈回复:“今天运气好。本是最难忘的一天,又下起了我最喜欢的雨,当然感觉开心啊。” ——她果然喜欢雨。 滕富强盯着她淋湿的发丝与衣角,皱眉道:“既然下雨了,就没什么好玩的了,我们回去吧。” 洛英果断摇头:“下雨了才好玩啊。” 滕富强问:“一下雨,街上的人就少了,许多店子也关门了,还有什么好玩的?” 洛英却说:“人少了,我们的活动空间就变大了。而且,许多事情恰恰是人少的时候才方便做。” 滕富强一惊,问:“你想做什么事情?” 洛英道:“你喝酒吗?” 滕富强摇头:“我会抽烟,但从不喝酒。” 洛英问:“那你可以为我破例一回吗?” 滕富强不假思索回答:“当然不可以。” 洛英又问:“那你可以请我喝酒吗?” 滕富强道:“如果不是太贵的酒,兴许能请。” 洛英莞尔道:“不贵,一听啤酒就好。” 滕富强问:“路边副食店随便买一听就好?” 洛英点头。 滕富强并非吝啬之人。很多时候,他在街上看到断手断脚的乞讨者,他多会给予施舍。所以,他不在意一听啤酒的钱,甚至买上一打酒也不会心疼。当然,他并未把洛英当成乞丐打发,若她这样的人成了乞丐,那世间超过半数的人都将成为乞丐。 滕富强买了酒,将之递给洛英,便见她拧开罐头,仰头便一饮而尽。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竟有一分古时女侠的豪爽风范。 她喝完,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就像喝了一瓶没有味道的水。 滕富强便问:“还喝吗?” 洛英摇头:“喝一点就好。” 滕富强又问:“那可以回去了?” 洛英再次摇头:“不回去。” 滕富强看手机时间,现在才八点过,就算回去也很难睡着,便又问:“你还想干什么?” 洛英道:“淋会雨。” 滕富强不语,他看不透这个初识不久的女孩,就如同顾铭看不透苏沁,吴潇看不透曾初雨一般。 仿佛世间的每个女孩都有奇怪的一面,除了她们自己,没人能看懂真实的她们。 洛英站在雨幕下安静淋雨,滕富强则在陌生人家的屋檐下盯着她。 时间滴答滴答流逝,这一站便是半个小时。 忽然,洛英张大嘴,打了一个喷嚏,细小的身子颤抖起来,大概是感觉到冷了。 滕富强便说:“如果淋够了,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洛英问:“你不想和我聊聊天?” 滕富强只好顺着问:“你想聊什么?” 洛英道:“聊你啊。” 滕富强摇头:“我是个平平常常的学生,没什么好聊的。” 洛英问:“你没发现你是个非常奇怪的男生吗?” 滕富强道:“奇怪的人是你。” 洛英问:“你有女朋友?” 滕富强摇头。 洛英噗嗤一笑:“你长这么帅,却还没女朋友,这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滕富强不想反驳,只好不置可否保持沉默。 洛英又问:“那你有朋友吗?” 滕富强点头:“有的。” 洛英比划出三根白皙的手指头,“我猜测,你就算有朋友,也不超过三个。” 滕富强不以为意,“朋友多未必是好事。真正的朋友,有一个就够了。” 洛英惊愕道:“所以你只有一个朋友?” 滕富强点头:“他叫张安然。” 洛英闻言,蹙着眉思索起来,片刻又开眉一笑:“安然有好多意思,安定,安静,安全,安宁,安详……一个‘然’字,似乎囊括了所有与‘安’字有关的词语,而带‘安’字的词,都是非常好的词语。” 滕富强便说:“可你的名字不太好。洛英,兴许会变成凋零的落英。” 洛英嫣然道:“凋零的落英也没什么不好,春泥护花,也是非常美好的意境。不过你的名字就有点俗气了。富强、富强,虽然是褒义词,富裕又强大,却显得好生世俗。” 滕富强道:“起什么名字,不是由我决定的。” 洛英笑了笑,迟疑片刻,问:“如果可以的话,能留一个电话吗?” 滕富强摇头:“今天以后,我们不会再见,还是不留电话了。” 洛英问:“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会再见的?” 滕富强选择不回答,因为答案很现实——两个人分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萍水相逢一回,差不多就缘尽了。今天以后,谁也不会记住谁,谁也不会联系谁,何必留下联系方式? 洛英静等片刻,见滕富强心意已决,便笑道:“不留就不留,不用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冷漠表情。反正我有办法弄到你的电话,而且等不了多久,我们还会再见。” 滕富强听不懂她这段话的意思,却也没兴趣多问,沉声说:“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 这次洛英没再反驳,甜笑着点了头。 次日,竞赛结束,一行六人回归。 车上,海强等三个男生还是如之前一般,絮絮叨叨的,仿佛他们都是有着深厚学识的数学家,任何高深题目都能信手拈来。 与之前不同的是,洛英不再和他们交流。哪怕他们有意找她搭话,她也只是回以拒人的一笑。 她的目光一直锁在滕富强身上,这个谜一般的少年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无端地想知道关于这个少年的所有事情。 事实上却是,滕富强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学生罢了。 *** 回到县一中,第一个欢笑着向滕富强扑来的是张安然。 他很激动,比之远赴成都参加竞赛的滕富强还要激动。他喋喋不休问了很多问题,比如“富强,你能拿第几名”,比如“富强,华中那些学生是不是很弱”。 滕富强会心一笑:“安然,你把我想的太厉害了。我拿不到名次,整张试卷,我会做的题只有两个。至于华中那些学生,我不了解,想来他们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只不过……” 说着,滕富强皱起眉头,他想到洛英的笑,有时如飘香花雨,有时如透彻雨花的笑。 张安然追问:“只不过什么?” 滕富强道:“我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女生。” 张安然吃惊道:“能让你觉得奇怪的女生,那得奇怪到什么程度啊?” 滕富强哑然失笑:“你的意思是说,我本就是特别奇怪的人吗?” 张安然笑而不语。 滕富强把这次行程的遭遇全都说了出来,其中不添加任何虚假或夸张的成分,将此行完全真实地回溯了一遍。 张安然听完,竟言之凿凿肯定道:“那个叫洛英的女生绝对喜欢你。” 滕富强摇头:“你想多了。我和他不会再见,又何谈喜不喜欢的问题?” 张安然只得苦笑:“富强啊,你的脑子永远少根筋。” 一个星期过去,班主任唤滕富强去了一趟办公室,要和他说一下数学竞赛的事。 滕富强很意外地收获到一张奖状,是全省数学竞赛三等奖的奖状。 班主任很激动,不断地拍滕富强的肩,骄傲地说:“我们全县,拿到奖状的只有你和华中的一个女生。” 滕富强问:“洛英?” 班主任点头:“那个女生在华中一直是名列前茅的优生。不过她也只拿到三等奖,并不比你强。” 滕富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关于洛英,他还有疑问。但他知道班主任无法回答自己的疑问,便不多说了。 *** 如滕富强所说,在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没再见过洛英,兴许他真的不会再见她了。 可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 草长莺飞的三月,高三学生们都到了高考的最后冲刺阶段。 新的学期里,滕富强就读的高三3班转来一个新生,是一个笑靥如花的女生。 “大家好,我叫洛英,是本地人,住两河镇。从今开始,我就是你们的同班同学了,往后请多指教。” 洛英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的同时还很潇洒地挥手,还是一如既往的落落大方。 班上有空位,而且空位不少,滕富强的边上便有一个空位。 她介绍完,便笑语盈盈走到滕富强边上坐下。 她成了滕富强的同桌。 对此,滕富强无动于衷。他不认为洛英是专门来找他的,更不认为洛英喜欢他。 当天晚上,滕富强的寝室几乎爆炸了。 几个室友都激动不已,他们围着滕富强,一个劲地询问关于洛英的信息。 似乎从洛英踏进他们的班级起,她就成了男生们心头的女神。 对此,滕富强只是冷眼看过。 可是,他能对其他室友冷眼相待,却不能对张安然如此。 他发现张安然很失落,就像忽然被人抽了魂的可怜少年,就这般怔怔地蜷缩在床铺上。 滕富强上次见张安然如此失落的样子,还是他爸妈吵着要离婚的时候。 张安然本是个很开朗的人,他很少有烦恼,就算遇到一些麻烦事,大多时候都是笑着处理。如他之名,安然、安然,他们永远都安然自得。他从不因小事而苦恼,就算是大事,他也不会独自悲伤。 而现在,他露出如此怅然之态,岂不反证他遇到非常伤心的事情了? 滕富强翻身坐到他的床上,与他并肩坐着,小声问:“安然,你怎么了?” 张安然一脸苦涩地说:“富强,我很羡慕你。” 滕富强不解道:“羡慕我什么?” 张安然道:“羡慕你能找到这样好的女孩子。”他说话时,脸上的惆怅竟全都消散了,变成了豁达的一笑。 滕富强也笑出声来:“原来你是想找女朋友了啊。” 张安然保持豁达的笑。 滕富强又说:“安然,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走在你前面。我和那个洛英没有丝毫关系,可能再过三五年,我还是形单影只一个人。” 张安然笑道:“你都这样说了,我怎敢走在你前面啊。” ——两人没想到的是,这无意的一段对话在未来应验了,一语成谶。七年后的今天,无论是滕富强还是张安然,他们仍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他们的心都被洛英那如凄美落英的笑容囚禁了,成了魔障。 两个人依旧在笑。滕富强笑得那么自然,那么坦诚,却未发现,张安然那看似豁达的笑容里藏着苦涩,宛如一杯鸩酒的苦涩。 此时此刻,只有张安然本人知道,从他看到洛英的第一眼起,他已不再安然。 因为他看得出来,洛英 第352章 落英 开学第二天,高三3班又转来一名新生,也是华中来的。他叫唐见虎,身材修长,相貌英俊,穿着富丽,流光溢彩,言行中透着威严与霸道,是典型的贵公子。 他就像一粒闪耀的彗星,永远散发着灼眼的光和热。从他走进教室的那一刻起,便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男生嫉妒,女生倾慕。唯独滕富强与洛英对他视而不见。 他走到滕富强身边,用非常温和的语气说:“同学,我能坐你的位子吗?” 滕富强不抬眼,眼角余光却能看到唐见虎的桀骜与洛英的不安。他面无表情地摇头:“不可以。” 唐见虎邪魅一笑,走到滕富强身后的空位坐下,说:“其实这个位子也挺好,要不我们换换?” 滕富强道:“没兴趣。” 唐见虎盯着滕富强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由邪异变为冰冷,宛如极冰世界零下九十一度的冰冷。 课堂上,洛英给滕富强递来小纸条,上面写着简短的一句话:滕富强,我有话要和你说。 滕富强盯着纸条上娟秀好看的字体,眉头轻轻紧了一下,却不回复,而是将小纸条揉成一团丢地上了。 见此慕,洛英一脸委屈,却又无可奈何。 忽然,滕富强看到了一只手,被镯子与戒指点缀得金光灿灿的手。它伸到了滕富强的脚下,接着把那张被揉成一团的纸条捡了起来。 滕富强错愕,他知道那只手的主人是身后的唐见虎,却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捡这张纸条。 他不动声色地坐着。 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那只手又向前伸了过来,不再是往地上捡东西,而是径直地伸向了洛英这边。它抚在洛英的脸上,来回摩挲,仿佛洛英是他的爱宠一般。 洛英的身子绷紧了,脸颊亦红透。她没躲避,没惊呼,竟任由那只手轻浮她。 ——兴许他们本就是一对恋人吧。 滕富强如此想着,不再关注他们,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课堂上。 事实却是,当一个女孩红着脸任由某个男孩轻薄,不一定是因为腼腆与害羞,也有可能是因为恐惧与害怕。 他没发现,洛英不止一次向他投来求助的目光。 午休时间,滕富强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接通了才知道是洛英打来的。 滕富强问:“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 洛英:“我们一起参加数学竞赛的时候,我向王老师询问了你的电话。” 滕富强:“找我有什么事?” 洛英:“我想向你解释一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和唐见虎没有任何关系。” 滕富强:“所以,一个与你没有任何关系的男生都能摸你的脸吗?” 洛英:“不是!你听我说……” 滕富强:“不用说了!你和他有没有关系都与我无关,麻烦你不要拿这种事情来打扰我。如果可以的话,也请你以后不要再打我的电话。” 洛英:“不是,你听我……喂、喂喂?” 滕富强挂了电话,心安理得地睡了一个午觉。 往后的一个星期里,洛英没再打滕富强的电话,哪怕在教室里两人是同桌,她也未曾主动与他搭过话。只不过,她经常向他投以委屈与求助的目光,他却没发现。 另外,他时常看到唐见虎对洛英做出一些猥琐举动,但他视而不见。因为这与他没有关系,他只关心自己的事情。 某一天,张安然神色激动地跑到滕富强面前,一脸凝重地说:“富强,你发现唐见虎对洛英无礼了吗?” 滕富强问:“什么无礼?” 张安然气急败坏地说:“啊!你是呆子吗!班上好多人都看到唐见虎手脚不干净,经常吃洛英的豆腐。你是她同桌,莫非没发现?” 滕富强道:“我看到了啊。” 张安然瞧着他一脸淡定的样子,急得心脏快跳出嗓门了,大声问:“既然你看到了,怎么还无动于衷啊!” 滕富强皱眉问:“莫非我应该思潮腾涌?” 张安然怒道:“洛英那么好的女孩子,谁见了不喜欢?难得的是,她喜欢你,你不抓住机会和她好好熟络一下,反而任由一个莫名其妙的新生胡来,你不觉得你很蠢吗?唉!你这个样子,我看着都着急!” 滕富强不以为意地笑笑:“安然,我记忆中的你一直都是无忧无虑的少年郎,现在怎么也变得杞人忧天了?我早说了,我不喜欢洛英,无论她和谁好上了,都与我无关。况且,也没见她抗拒过唐见虎啊,说不定他们本就是一对。” 张安然闻言怔住,他发现滕富强的话无懈可击,根本无法反驳。可他仍旧着急,着急到语无伦次,最终脑袋一热,凶道:“你不喜欢她!我喜欢她!你能看着你兄弟喜欢的人任人非礼吗!?” 张安然说出这句话的下一秒就已经后悔了。他支吾着想解释,却心乱如麻,想不出合理的措辞,只好红着脸傻站着。 滕富强忍俊不禁,抬手拍他的肩,“哈……安然,你喜欢洛英的话,早告诉我就好了啊。你放心吧,从今天开始,唐见虎休想再占洛英的便宜。” 张安然只觉脑袋里阵阵嗡鸣,完全短路了。 当天下午,唐见虎那只不老实的手又伸过来了,他还想摸洛英的脸,但这次没得手。 滕富强的手快如闪电,如打蚊子的拍子,“啪”的一声拍开唐见虎的手。 声音很响,响过了讲台上授课老师的声音,全班同学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滕富强若无其事地捏了捏有些生疼地手心,竟又做出一副认真听课的模样。 洛英两颊滚烫,一动不动盯着滕富强,颤动的双瞳一如她怦然颤动的心,她露出了两人初见时的如花笑靥。 至于唐见虎,他漫不经心地坐着,无视其他人的目光,仿佛先前发生的一幕与他无关。只不过,他看滕富强的眼神变得越发冰冷了。 下课后,三个人都去了一趟班主任的办公室。 洛英将这些天来唐见虎对她做过的事如实告知了班主任,希望他能做主。 可惜的是,班主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教师,拿许多家境优越的学生没辙。纵然他知道唐见虎是本班的一颗毒瘤,却也不敢处置,只能口头教育几句——口头教育还得掂量分寸。 这天以后,唐见虎没再脏手脏脚做这些龌龊事。似乎他忽然良心发现了,想当一个好学生。 可是熟知他的人都明白,当他下定决心要做某一件事时,往往在那件事完成之前都平静如水。 那他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此刻的宁静会否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安宁? 四月底,一中高三迎来短暂的两天月家。如同将自身置于热锅里狠狠煎熬的学生们得到喘气机会,他们都像脱笼的鸟儿,欢悦着四散飞走。 休假期间,愿意留在学校的学生很少,滕富强恰是其中一名。 他不走,张安然亦不走,两人都留在了学校。 放假当天,滕富强再次接到洛英的电话。 她似乎很兴奋,听筒里传来的女声宛如清越的歌声,悦耳悦心。 她问:“滕富强,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可愿为我破一次例了?” 她所说的“破例”,自然是喝酒。 滕富强依旧摇头:“不可以。” 她又问:“那你可以再请我喝一次酒吗?” 滕富强:“你在哭?” 洛英笑盈盈问:“我明明笑得这么开心,你为什么觉得我在哭呢?” 滕富强:“哭和笑很多时候并不表现在脸上,它可以是心境。你脸上在笑,心里却在哭。” 洛英:“你怎么听出来的?” 滕富强:“用心听就听出来了。” 洛英:“那你请我喝酒吗?” 滕富强:“如果不是太贵的酒,兴许可以请。” 洛英:“不贵,一听啤酒就好。” 滕富强:“路边副食店随便买一瓶就好?” 洛英:“这次可没这么随便,我有很重要的话想和你说,所以你来一趟蓝河酒吧吧。” 滕富强:“环城路支路上的那家小酒吧?” 洛英:“对啊,我家住两河镇,恰好在这截路段上。蓝河酒吧离我家近。” 滕富强:“女孩子还是不要去酒吧那种混乱的地方。而且,蓝河酒吧可不是罗叔家的产业,太不安全了。” 洛英:“罗叔是谁?” 滕富强:“一个在我们县里呼风唤雨的大人物。” 洛英:“那他怕唐见虎吗?” 滕富强:“当然不怕。” 洛英:“那你怕他吗?” 滕富强:“我从未怕过谁。” 洛英:“听到这样重要的信息,我真的太高兴了。我在蓝河酒吧等你,你快点过来。” 挂了电话,滕富强疑惑起来。他之前的确听出了哭声,那是洛英藏在笑靥下的哭声。可聊到后面,这哭声不见了。 她为什么哭泣?又为什么不哭了? 滕富强想不明白,也没有过多的精力去想。 他沉吟着,灵光一动,把张安然唤了过来。 “安然,洛英在蓝河酒吧喝酒,你过去一趟吧。” 滕富强大概猜到洛英想对自己说什么,但他并没有接受那颗真心的打算。况且,他知道自己的好哥们张安然喜欢洛英。难得遇到这么好的机会,自然得让张安然去。 张安然疑惑道:“可洛英并没有约我。” 滕富强笑道:“他本来是约我的,可我不会喝酒,所以我向她推荐了你。” 这是谎话,滕富强和洛英的通话里至始至终未提及过张安然。 滕富强不仅对张安然撒了谎,也对洛英撒了谎。他骗张安然去赴约的同时,也爽了洛英的约。 这世上没有不说谎的人,哪怕是天性诚实的人,在必要的情况下也会说出一些善意的谎言。 人们都觉得,善意的谎言在某种意义上算不上谎言。 但有的时候,分明善意的谎言会因一些突发的意外变成恶意的谎言。 滕富强的谎言成了洛英变成凋零落英的伏笔。 张安然摇头:“我也不会喝酒啊。” 滕富强道:“会不会喝酒又有什么关系,你喜欢她就行了。” 张安然迟疑,反复思考,反复斟酌,久久不能点头。 而当他点头应下这事时,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 有的时候,半个小时无关轻重,有的时候却事关生死。 *** 蓝河酒吧,绚烂灯光将每个顾客都映得依稀迷离。 灯红酒绿的地方,人性大幅度模糊了,正直的人变得虚伪,虚伪的人却可能变得正直。 “洛英,你想好了吗?” 唐见虎端着酒杯,一脸邪笑坐在洛英面前。 洛英道:“你放心好了,我家的事,我有办法处理,不需要你帮忙。” 唐见虎似笑非笑道:“你的处理方式就是独自一人坐在酒吧喝酒?” 洛英自信道:“谁说我是独自一人的?” 唐见虎问:“莫非还有别人?” 洛英道:“滕富强等会就会过来。” 唐见虎问:“你觉得滕富强能帮到你?” 洛英道:“就算我被你逼到无路可退了,我也宁可先把自己送给滕富强。” ——当一个女孩再也守不住自身的贞洁时,她便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的初夜送给自己喜欢的人吗? 唐见虎如此想着,双目变得越发冰冷。 时间滴滴答答流逝,洛英等了滕富强一个小时,人没到。 她开始焦虑,怕滕富强遇到突发事件来不了了。 于是她打滕富强的电话,却只听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越发焦躁,感觉到口渴了,便无意识抓起茶几上的酒杯喝了一口。 不过两分钟,她感觉天旋地转,意识逐渐消散了。 她醒来时,窗户外晨光明亮如火,已是新的一天。 她发现自己光着身子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身体各处传来阵阵的余痛。 她的意识清醒了,脑海里闪过昨晚发生的狂乱画面。 她知道她已经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她忍不住心头的恶心与恐惧,捂着嘴呕吐起来。 吐着吐着,她看到了枕边的钱,很厚很厚的一叠钱,足可救活一条人命的钱。 她忍着眼泪,忍着疼痛,颤抖着抓起了那叠钱。 *** 当天傍晚,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洛英站在她最喜欢的雨幕之下、她最喜欢的少年面前。她失去了灵动,也失去了笑靥,变成了失魂落魄的泪人。 她一遍又一遍地问他“为什么”,可问不出结果。 三天后,她从后山山顶纵身一跃。 一切都应了滕富强之言——洛英变成了凋零的落英。 第353章 罪证 回到当前的时间节点。 广安城南,虹光路,虹光餐厅。 张安比唐见虎先到,并且已经选好包间并点好了菜。 这一天,他脱下了那一身威严而沉重的警服,穿上宽松清爽的便装,变成了再平凡不过的青年。 他端正坐在餐桌前,俊逸的两颊不时浮出一抹温和的笑,仿佛他所等的人不是他恨入骨髓的恶人,而是他阔别多年的老朋友。 他就这般静坐着,一坐就是半个小时,整个过程中,他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睛都很少眨过。 昔日的热血少年在岁月的沉淀下,变得稳重了,也变得耐心了。 他等着,直到包间的房门被人敲响,他那宛如雕像的身子终于动了。 他微笑着说了一声“请进”,便见门把手被人扭动,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走了进来。 这个人无疑是张安久候的唐见虎。 两人相视,均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对方。于是,两人都露出笑容,宛如初阳融冰的温和笑容。 此刻若有第三个人在场,必定被包间内的可怕气场震慑得喘不过气来。 因为他们的笑容都好可怕。 有的人就是这样,分明笑得温和,却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惧感——只有城府极深的人才能有如此慑人的笑。 “请坐。” 张安笑着做出“请”的姿势,便见唐见虎很随意地走到他对面,抽出椅子坐下。 唐见虎的坐姿很松散随意,后背靠在椅背上,两手搭着餐桌,下身则翘起了二郎腿。 这和张安端正到一丝不苟的坐姿格格不入。 或许这样一个简单的细节也能反证他们是水火不容的两类人。 两人静坐一会,张安又一次做出“请”的姿势,意思是叫唐见虎随便吃。 唐见虎却没动,只一个劲地笑,他的笑容越浓,他的人就显得越发恐怖。 张安便说:“你放心好了,我是一个人民警察,只会保护市民,绝不可能伤害市民。这一桌子菜都没毒,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吃。” 唐见虎道:“可我并不是来吃饭的。” 张安点头,一针见血地问:“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唐见虎淡淡说道:“我此行只想和我们市警局的新局长交个朋友。” 张安道:“可你没想到新任局长张安是你昔日的同班同学张安然。” 唐见虎点头:“所以我此行注定徒劳无功。” 张安道:“不对,你这一趟并没有白走。” 唐见虎问:“莫非时过境迁,你和我成了同一类人,愿意与我同流合污了?” 张安摇头,掀开餐桌的餐布,下面竟藏着一纸文件。这是手写文件,纸张最上端写着“搜查申请”四个字。 唐见虎盯着这纸文件,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变得冷漠如冰,零下九十一度的严冰。他沙哑问道:“你向市检察院提交了对我的搜查申请?” 张安微笑道:“事情并没有你所想的这么糟糕。在这个社会,就算是警方查案,要想申请对某人的搜查令也是程序重重。我这张搜查申请并未获得检察长的批准。” 唐见虎冷声道:“所以你给我看这个的目的是什么?” 张安忽然站起身来,整个人端端正正站着,宛如一尊高山,居高临下睥睨唐见虎。他脸上的笑容不减,意味深长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昔年说过的话,并非无的放矢。” “昔年说过的话?” 唐见虎皱着眉轻喃一声,很快想到张安所说的话是什么了。 他曾对唐见虎说过“我要当刑警!我要当法官!我一定抓你!一定判你有罪”。 少年的誓言并不具备可信度,许多少年都在漫长的岁月里遗失了曾经的自己。可这世上存在异类,总会有那么一些少年执着于过往,也总会有那么一些少年学不会回头,他们用生命中的十年、二十年、乃至是更久来完成少年时代的一句话、一个决心、抑或是一个幻想。而当他们完成那件事之时,往往是惊心动魄的壮丽。 张安就是这样一个不懂变通的少年。他只知道他喜欢洛英,他只知道唐见虎害死了洛英,他只知道他的余生都要用来报复唐见虎。 而今,他有了这样的能力,却未趁唐见虎不备时发动雷霆一击,反而主动与之会面,道明自身意图,岂不打草惊蛇?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唐见虎冷漠地盯着他,良久良久,忽而狞笑道:“张安然啊,就算你当上了我们市警局的局长,就算你有了动用警方力量的权力,你又能拿我如何?若你想抓我,就请拿出我的罪证。” 张安道:“你这种枯恶不俊,罄竹难书之人,罪证比比皆是,你以为我拿不出来?” 唐见虎可不是吓大的,他闻言只是讪笑:“抱歉,我是遵纪守法的良好市民,并未涉嫌任何罪例,请不要血口喷人。” 张安同样在笑,他笑着摇头,接着从衣服兜里摸出一支笔,一支看上去像笔,实则是录音工具的笔。 ——录音在确认真实性后,可以充当刑事案件的证据。 他轻点一下笔头的开关按钮,录音播放出来了,一共就几句对话,说话的是一男一女—— 男声:“美女,你一直徘徊在阳光海岸片区,是想找赚钱的门路吗。” 女声:“我只是随便走走。” 男声:“你长这么漂亮,如果愿意来我们这里,保证你有赚不完的钱。” 女声:“你、你们干什么……走开啊!” 男声:“你再吼我就叫兄弟们先把你绑了。” 女声:“呜呜……你们想对我做什么?” 男声:“你老实一点,到了虎哥那里,你就知道我们要干什么了。” 女声:“虎、虎哥是谁?” 男声:“哈哈……连虎哥都不知道吗?虎哥就是我们广安城南的唐见虎啊。” 录音到此为止,从对话内容来看,虽然说话的男人只有一个,但他们不止一个人。一群男人威胁、恐吓一个女人,强迫其卖淫,这已经构成逼良为娼的罪行。 而最要命的是,说话的男人在最后说出了唐见虎的名字,由此便可指证唐见虎了。 唐见虎的心陡然一颤,他已经从音色里识出了对话的两人。 他万万没想到,一个被他当作赚钱工具的女人竟在一开始就给他设下了死局。 他沉不住气了,凝声说:“你到底想怎样!?” 张安然笑了笑,忽然把手头的录音笔一抛,竟把它抛到了唐见虎身前。 几乎在录音笔落下的同一时间,唐见虎将其抓在手里,硬生生折成两段,并丢在地上踩成碎片。 他毁灭罪证只用了三秒钟。 张安见此慕,忽然猖獗地笑了起来,他指着唐见虎讽刺道:“想不到当初高高在上的唐见虎也有如此仓皇失色的时候。” 唐见虎不理会张安的嘲讽,冷声问:“你究竟什么意思?”他已经反应过来,张安是故意把录音笔丢到他面前让他销毁的。而张安敢这么做,多半手上还有备份的录音。 张安道:“从今天开始,那个女生不再是你手下的员工,这一点你可有异议?” 唐见虎只好点头。 张安又说:“你以后尽可能地夹着尾巴做人,停止一切犯罪活动,并把以前的犯罪证据都销毁干净,千万不要再被我拿到证据。” 唐见虎冷声问:“你的意思是说,那支录音笔并没有备份?” 张安道:“不需要。” 唐见虎问:“为什么?” 张安冷笑道:“因为我要着手查你,我需要的证据,由我亲自获取,不需要别人帮助。” 唐见虎又问:“把我送进监狱不是你最期待的事情吗?” 张安道:“正是因为这是我所期待的事,才必须靠自己的能力将其完成。” 唐见虎哈哈大笑起来:“所以我因为你这莫名其妙的心理捡回了一条命?” 张安点头:“你可以这样理解,不过你的命也不会太长。须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唐见虎起身,又问:“那么我可以走了?” 张安道:“轻便。” 唐见虎很淡定,宛如闲庭信步般慢悠悠走到门口。他拧开门把手,忽然回头,邪魅一笑:“张安然,你放心,有了你的提醒,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彻彻底底的守法市民了。” 张安同样回以邪魅一笑:“比起抓你,其实我更喜欢看着你担惊受怕的度日。” *** 唐见虎走了,张安坐了回去,自顾自吃起菜来。 他喝了酒,很多很多的酒,喝得大脑迷糊,喝得视线错乱,他仍在喝。 他想起了那个凋零的女孩。 其实,世间的许多事情都尤为简单,只是世人把它看得太复杂了。 洛英、落英,多么凄美的故事啊…… 在洛英失身的前几天,她的母亲出了车祸,脑部受到严重冲击,可能引起痴呆症。 她需要手术,而手术需要一大笔钱。 洛英没有父亲,她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抛弃妻女不见踪影。 她母亲的性命忽然落在了她的肩头。 所以,哪怕她笑语盈盈与滕富强说话时,她的心仍在哭泣。 那一通电话让她看到了希望,她觉得滕富强能帮她凑到足够给母亲做手术的钱,她还觉得滕富强能帮她挡住唐见虎这只饿虎。 她心里如此期待着,换来的却是绝望。 那一天,滕富强爽了约,连匆匆赶过去的张安然也迟了一步。 洛英坠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可是,就算她身坠地狱,她的心里却还有光,滕富强就是那一抹唯一能拯救她的光。 可是滕富强误会了她,他以为她为了钱出卖自己的身子,所以他唾弃她,蔑视她,认为她是一个可耻的女人。 大雨下嚎哭的她,如果能鼓起勇气说出实情,兴许滕富强不会那般冷漠。 若滕富强能向她伸出温暖的手,她不会死,绝对不会! 可没有。滕富强非但没有安慰她,抚慰她,反而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 事实上,洛英很早以前就知道唐见虎图谋不轨了。她还在华中读书时,唐见虎就缠着她,给予她各方各面的压力。甚至于,华中的男生们都受慑于唐见虎,不敢靠近她。 她没有异性朋友,连一个都没有。 她前往成都参加数学竞赛的车程里,那几个男生也不过是趁着唐见虎看不到的机会,悄悄和她讨论了一下学术问题罢了。 换在平时,他们也不敢和洛英说话。 洛英一直在存钱,从高一开始存,一直存到高三。 她从来不舍得多花一块钱出去,因为她害怕唐见虎,她想远离这个人,而远离这个人的第一步便是离开这个学校。 世上的教职员工并非都如郑绘、潘芳那般正直,神圣的教师职业里,总归存在一些黑心的毒瘤。 转校需要钱,介绍她的老师敲她一笔,为她办理接收手续的老师敲她一笔,替她报名的老师还要敲她一笔。 她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来喂饱这些毒瘤,可她的母亲只是一名低档次火锅店的服务员,一月工资只有可怜的两千多一点。 她的母亲给不了她这么多钱,她就只能靠自己省吃俭用来存钱。 她存了两年,两年来未买过一件新衣服。她去成都赴考的那一天所穿的那一套再普通不过的行装,已是她衣柜里最好的一套衣服了。 终于,她存够了钱,转到县一中,远离了唐见虎,靠近了滕富强。 令人绝望的是,她花费两年功夫才甩开的饿虎,竟在第二天就追了过来。 她绝望的同时,也怀揣着希望。她把希望寄托在了滕富强身上。 可惜滕富强的冷漠举动令她更为绝望。 当她意识到滕富强并非佯装高冷,而是真的不喜欢她时,她心灰意冷了。 偏偏,滕富强忽然就转性了,他勇敢地拦在了她和唐见虎中间,不让唐见虎再碰她分毫。 洛英枯涸的心稍稍润湿一分,又燃起了希望。 而希望的终点仍是绝望…… 这些信息都是在洛英死后很久,滕富强告诉张安的。这其中一部分是滕富强猜测的,如洛英的心理活动,还有一部分信息是洛英的母亲告诉滕富强的。 张安无法想象,洛英本是命途如此悲苦的女孩,能怀着憧憬之心遥望未来已难能可贵,这可恨的冤孽啊,为何就不肯放过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 第354章 燕子 卿欢和千云舞又在打篮球。他们在广场公共篮球场上,和以伍航为首的一堆五大三粗的大汉们一起打篮球。 他们俩的球技都非常耀眼。虽然他们在身高与体魄上都吃了很大的亏,但接连三场球赛下来,均是有卿欢与千云舞的这一方胜出,而且是以大比分胜出。 他们都热爱篮球,只要是站在球场上,便有无穷无尽的精力。 球赛从日光最盛的正午开始,一直到日垂西山,他们仍没有半点疲惫之态。 不过,人不累是一回事,时间到了,他们还是得散场。 恰在这时,千云舞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原本汗津津的、显得非常放松的小脸忽然变得凝重起来,估计是她接到了一个非常不喜欢的人的电话。 她蹙着眉,对着卿欢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拿着手机走开好几步,非常小声、非常谨慎地通话。 对此,卿欢并不是很在意。他觉得,就算两人在交往,也该对对方保留一些私人空间,毕竟二人还不是夫妻。 这会,伍航却说话了。他一边擦汗,一边喘气,用非常凝重的语气问道:“卿欢,那个女孩是你的女朋友?” 卿欢点头。 伍航便提醒道:“我曾在阳光海岸见过她。” 卿欢的身子猛地一僵,远远看一下千云舞的曼妙倩影,却又轻笑出声,摇头道:“你应该记错了。云舞深居简出,安分守己,怎可能是那种女孩子。况且她来广安的次数还不超过三次,你怎可能看到她啊?” 原以为伍航会笑着点头,怎知他的脸色变得愈发凝重。他深吸一口气,再度保证道:“像她这样漂亮的女孩子,一般人只要看上一眼就会记住很久。况且她那时还和唐见虎走在一起,我怎会记错?” 卿欢的表情僵住,沉默着过了许久才强笑着回答:“你记错了!” 伍航不说话了,他是结了婚、带了孩子的男人,在卿欢面前也算过来人了。所以他知道,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少年郎是听不进良言的。 千云舞接完电话过来了,她的脸色很不好看,就像忽然被人扇了两耳光,表情低郁,两颊滚烫。 她走到卿欢面前,用低若蚊鸣的声线说道:“卿欢,还有一个多小时就上课了,要不你先回学校吧。” 卿欢问:“你有事?” 千云舞抿着嘴点头:“有点小事,我得处理一下。” 卿欢笑道:“既然是小事,那我陪你去吧。” 千云舞当即摇头,搪塞道:“有些事情,男生出面反而不好解决。” 卿欢不再问,只小声说了一句“快去快回,我在学校等你”,便回头去拿自己的外套了。 千云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跑。纵使跑动了一下午,她的身体却没有半点疲倦,跑动起来轻灵如风,宛如一只灵巧的燕子。 卿欢走到球场边拿外套时,千云舞几乎跑出广场了。 卿欢看到千云舞的外套也还在球场边的台阶上安静磕着,想到天气这么冷,她若不穿外套,容易着凉,便抓起她的外套大叫她的名字。 可千云舞已经涌入熙攘人流,不见踪影。 卿欢只得快速追过去。千云舞跑得快,他跑得更快,当他跑到广场口子,恰见千云舞在路边唤了的士,半个身子已经上了车。 卿欢再度叫她,可大道上往来汽车的尖锐鸣笛声将他的声音湮没了。 卿欢一筹莫展立在原地,忽然听到身侧传来鸣笛声,回头看,却见伍航开着一辆小车停在路边。 “卿欢,上车吧。虽然我们年龄差距挺大,但我当你是朋友。我想让你看清楚那个女孩的真面目。” 伍航开了车门,一脸认真地盯着卿欢。 卿欢迟疑,竟莫名地心慌起来。 片刻,他狠狠一咬牙,翻身上了伍航的车。 伍航的车技很不错,他紧紧跟踪千云舞乘坐的的士的同时,还能保持一个非常微妙的车距,使得前边的千云舞很难发现。 的士在错综复杂的城市道路上穿梭,连续穿过三条长街,又折转两条胡同,最终驶进了阳光海岸。 这一刻,卿欢的脑袋一片空白,仿佛被人用石头狠狠敲了几下,天旋地转,已经忘了思考。 伍航紧跟的士,顺阳光海岸的主干道跟进两千米,陡然停车。 他看到前面的的士已经停下,千云舞也已下车。 她下车的位置,恰是“春暖花开”洗脚店的门口。 卿欢的心被冰凉的螺丝拧紧了。他还在祈祷,希望千云舞在这里下车只是一个巧合,希望自己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假象。 可事实很残忍,千云舞很自然地进了店里。甚至在她进店前,门口的两个服务员还很殷切地向她打招呼——他们明显很早以前就认识她了。 卿欢坐不住了,忽然扭开车门,要大步追上去。 伍航却拽着他,好言相劝道:“卿欢,你既已经看清她的真面目,又何必再去追?莫非你以为你能感动她,使她迷途知返?少年啊,你别傻了,出入这种店子的女人,往往是没有回头路走的。” 卿欢仿佛没听到伍航的劝谏,还在使劲挣扎。可他膀子小,力量不足,实在无法挣脱开伍航的束缚。 两人如此僵持数秒,伍航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画面,他那有力的手臂忽然软了下来,直接就松开了卿欢。 卿欢因惯性摔出了车门,跌倒在地。 他的手心被磨破了皮,连带着膝盖处的裤子也被磨穿了。他却仿佛不知道疼一般,猛地一撑地面就站起身来。 可他刚刚站稳身子,却又忽然怔住。 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却也是一个令卿欢非常厌恶的女人。 她是伍琦。 她也怔在了原地,从她看到卿欢的第一眼起,她就怔住了。 仅片刻,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小琦!你怎么会从那个店子里出来!?” 说话的是伍航。他已经下了车,一脸悲愤地往伍琦身前走。 伍琦像是受惊的小猫咪一般,全身哆嗦起来,不敢直视伍航。 伍航扼住她的手腕,想拉着她走,可她在反抗,站在原地使劲挣扎。 伍航越发愤怒,不再掂量力度。他用力拽,强行把伍琦拽走。 “哥哥,你放开我啊。” 伍琦终于说话了,她的话里带着哭腔,宛如受到了莫大委屈的小女孩。 伍航不为所动,只管把她往车上拽。 伍琦是个胆子非常大的女生,从她在学校里横行霸道,甚至敢和卿欢正面叫板便可见一斑。她不怕这世上的任何男人,无论对方怎样凶恶,她都有办法将之制服。 可她独独害怕伍航。因为无论她怎样妖娆妩媚,都绝对无法软化这个人的心,因为他是她的兄长,他是她的亲人。别的男人舍不得打她,伍航却舍得,而且打她时还不分轻重。 伍琦知道自己被伍航带回去定会被打个半死,心头害怕,仓皇失措,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卿欢,纵使她知道卿欢不会帮她,她仍旧怀揣一分侥幸。 她和卿欢有仇,宛如冰与火那种化不开的仇。无论谁看到对方吃瘪,都绝对是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不落井下石就谢天谢地了,怎可能伸以援手? 卿欢若出手帮她,那简直是奇迹。 然而,奇迹真的发生了,卿欢面无表情地叫住了伍航。 “伍航,既然你把我当朋友,就给我一个面子,先放开伍琦。” 卿欢的话音很轻、很淡,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忤逆的霸道意味。就仿佛这里是学校,他是高高在上的学霸,而伍航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学生。 伍航真的止步了,他盯着卿欢,问:“你认识伍琦?” 卿欢道:“她是我的学姐,我当然认识。” 伍航又问:“你知道我是她的谁?” 卿欢淡淡说道:“她刚才叫你哥哥,你们又都姓伍,那你们不是亲兄妹就是堂兄妹。” 伍航道:“我不仅仅是她的堂哥。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是她的父亲。” 卿欢便说:“你的家事我管不了。不过在这之前,我想问她几个问题,你能否行个方便?” 伍航不开口,伍琦忽然哭着大吼道:“你问!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就好!我只求你救救我……” 伍航瞧着伍琦恸哭的模样,心中的怒气竟诡异地散了一分,拽着她的手也稍稍松开了一些。 卿欢指向“春暖花开”洗脚店,问:“云舞为什么要进那家店?” 伍琦哭道:“我不知道。” 卿欢问:“你在这里上班,却不知道她为什么进这家店,就说明她并不是里边的技师小姐?” 伍琦点头,片刻又摇头:“她的确不是这家洗脚店里的技师,但她是不夜酒吧里的陪酒小酒。” 卿欢脸色一冷,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武器哭着解释:“‘春暖花开’洗脚店和不夜酒吧的幕后老板都是唐见虎,两家店子有许多生意上的互通,所以我认识不少不夜酒吧的员工。” 卿欢的神色一黯,忽然惨笑一声,继续问:“千云舞在不夜酒吧上班多久了?”——他自己都没察觉,他从来只唤的“云舞”换成了“千云舞”。 伍琦思忖一小会,道:“一年半以前我就知道她在不夜酒吧上班了。只不过近半年,她再没去过那里,我还以为她已经抽身而出了,今天才知,她还是唐见虎手下的小姐。” 卿欢的心受到了致命打击,因为伍琦的这段回复透露了太多太多的信息,而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信息是:早在卿欢认识千云舞之前,她已在不夜酒吧上班了。 那她出现在卿欢面前真的是巧合吗?那一晚,那个叫蛟哥的人真的是要绑架她吗?这一切会否都是她早已设计好的?那她设计两人的这次相遇又是为了什么?为了替唐见虎卧底,在关键时刻向卿欢发动致命一击? 卿欢想着,感觉全身冰凉,仿佛置身于漆黑而冰冷的大海里,浸漫全身的海水使他窒息,已经喘不过气来。 伍琦又说:“千云舞在不夜酒吧工作的代号是‘燕子’,许多大老板都喜欢她,她也陪不少人睡过。” “你胡说!” 卿欢听到这句话,忽然发疯一般大吼起来:“你在骗我!你所说的全都是假话!因为她绝对不可能和我以外的任何男人有过关系!” 伍琦盯着他目眦欲裂的可怕模样,被吓了一跳,只好识趣地闭嘴,安静哭泣。 卿欢又吼道:“千云舞怎么可能是‘燕子’!?她的名字里面没有哪怕一个‘燕’字!” 伍琦咬着唇,再度解释:“‘燕子’这个代号并非由她的名字而起,而是起于一首古词。冯延巳的《虞美人·玉钩鸾柱调鹦鹉》里有两句‘云屏冷落画堂空,薄晚春寒、无奈落花风。搴帘燕子低飞去,拂镜尘莺舞’,其中的‘云’和‘舞’就不用多说了,词中的‘搴’是谐音的‘千’。她的全名都在这几句古词里,而词里面的唯一意象便是‘燕子’,所以她用‘燕子’作为自己的工作代号。” 卿欢听得无力反驳,但还是一脸凶恶地大吼,吼伍琦在胡说,吼伍琦才是那种恶心的女人。 ——兴许伍琦所说的话大部分都是真的,但唯独其中一句是假的。因为卿欢比任何人都清楚,千云舞只有过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就是他本人。 问话到这里结束了,伍航拽着伍琦上了车,伍琦向卿欢求助,卿欢却罔若未闻。 他心里只想着千云舞,从来不愿多看伍琦一眼。 他不知道的却是,伍琦眼中的万千男人都如粪土,是供她取乐的工具,只有他能走进她的心。 他眼里只有千云舞,而伍琦眼里只有他。 伍琦在小车隆隆启动前,还往窗外探出头,含泪呼喊卿欢的名字,却无回应。 卿欢回忆起了他和千云舞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有她的记忆里,连泪水都是甜的。尤其是他们共同跨越生死的那三天,他早已把自己的人和心都交给了她,她似乎也做出了相同的回应。 可是,这些都是假的啊!宛如镜中花,水中月,无论怎样绚烂、婀娜、美妙,终究是一触即散的幻象——千云舞是唐见虎的人!而唐见虎又是什么人?唐见虎是要置卿欢于死地的人啊! 卿欢没进店再行确认,而是失魂落魄地往回走了——他实在无法踏出进店的第一步,因为他觉得那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他永远不会想到的是,只要他鼓起勇气踏出那一步,一切误会都将烟消云散。 第355章 质疑 时间稍稍回退一些。千云舞径直走进“春暖花开”洗脚店,穿过大厅,顺长廊一直走,走到最里边的房间,轻轻推开房门。 房间很大,超过一百方,里边陈设却尤为简单,就一张长案、数张靠椅、以及一台饮水机。 这俨然是一个会议厅,而非技师小姐们接客的包间。 厅里只有一个人,正是唐见虎。 他坐在长案最前头的位子,把双肘抵在案上,两手竖直撑着下巴,一动不动,像一座思考者雕像。他明显在思索某件事情,而且非常投入,以至于没听见千云舞推门而进的声音。 千云舞盯着他,心头升起一抹诡异的不安,下意识止步。 以往的时候,唐见虎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如此凝重的一面。他看她时,永远都带着一抹笑,温和的笑,自信的笑,抑或是轻蔑的笑,恶心的笑。 他笑自己至高无上的地位,也笑眼前女人的低劣与龌龊。 他不笑的时候很可怕,他笑的时候更可怕,而他面无表情的时候,可怕到无以复加。 而此刻,千云舞看到了他面无表情的样子。 她不前进,也不后退,屏住呼吸立在原地,想等唐见虎先说话。 可唐见虎一直如雕像般静坐着,一连数分钟过去,他连一个字都没说,仿佛他真的没发现千云舞的到来。 千云舞感觉空气非常沉重,尤其是沉寂等待的这几分钟里,原本轻飘飘的空气仿佛可以压得她站立不稳。 她的身子微微哆嗦,屏息太久的肺部不堪负荷,终于急促呼吸起来。 当她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恬静美好的两颊忽然色变。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呼吸声打扰到了唐见虎——在绝对安静的房间里,任何声线都变得醒耳,轻微的呼吸声也不例外。 她的额上泌出汗珠,豆大的汗珠,冰凉的汗珠——这是因恐惧而泌出的冷汗。 千云舞第一次真切体会到唐见虎的可怕。此时此刻,无论唐见虎对她做出怎样的事情,她也不敢抵抗,因极致的恐惧而无力抵抗。 ——此刻千云舞所经历的恐惧,与多年前洛英所经历的一模一样。 她再度屏住呼吸,不敢再弄出半点声响,怕惊醒了这头远古凶兽。 但唐见虎已经注意到了千云舞。他抬眼,宛如钢钉一般尖锐的目光落在了千云舞身上。 他的眼睛和寻常人的眼睛没区别,同样是森森眼白再加上宛如黑葡萄的瞳。 但千云舞直视他时,却感觉他的双目宛如森寒的蛇瞳,慑人、可怖、令人不敢直视。 于是,她下意识别过头去,躲避唐见虎的目光。 她听到了笑声,很冷、很利,宛如凛冬季节的风声,又如被打磨锋锐的刀芒。 这是唐见虎的笑声,很冷的笑声。 这在冰冷的笑声中,似乎温度也降到了冰点。 千云舞感觉到了冷,入骨的冷。 她站不稳了,双腿一软便摊在地上。她用双臂环抱自身,咬着牙无助地喘息起来。 “我仔细回想了三遍,把我还记得的、关于你的事情都逐一想过,却想不出你为什么要对付我。在你来我的店以前,我的确没见过你。既没见过,就不该存在仇恨。” 唐见虎说话了,他的话音和他的表情一样,平静到没有温度,却又宛如残暴凶兽陡然抓来的巨爪。 千云舞的思绪早已混乱,脑海一片空白,虽听清了唐见虎的话,却不知该如何回复。 唐见虎又说:“说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千云舞继续喘息,继续流汗,心脏已经被恐惧塞满,说不出话来。 唐见虎很耐心,就这般目不转睛地盯着千云舞,仿佛她不说话,他就会这样一直等下去。 如此静默了足足两分钟,千云舞颤抖的唇齿间终于扯动出三个绵长音节:“千——志——勇——” “千志勇?” 唐见虎听到这个名字,冰冷的表情居然稍稍化开一些了。 他嗤笑一声:“原来如此,你是那个人的女儿,那你要对付我就说得过去了。” 千云舞惨笑一声,颓然道:“既然你已知道我是你的敌人,那我就很难完好无伤地走出这里了。”她闭上双眼,强行止住眼泪,“说吧,你想怎样对付我。” 她很害怕,害怕接下来唐见虎要对自己做的事情——纵然她还不知道他要对她做什么,却也猜到自己的下场会很惨。 但她不会哭泣,更不会求饶,她不后悔自己以前做过的事。 种其因,得其果,这是亘古以来的真理。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起了杀心之时,前者就该做好被后者反杀的觉悟。 她此时此刻,想到的不是血海深仇,而是那个笑容若稚嫩小孩的少年。 ——如果他在这里的话,我就不会如此害怕了吧。 千云舞想到卿欢,她宛如覆盖了一层雪的冰冷身子稍稍暖和一分了。 她的嘴角扯动出了一抹笑,美丽若绽放花蕾的笑。 她笑着迎接接下来的命运。 可事实与她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唐见虎淡淡说道:“你走吧。” 千云舞怀疑自己听错了,竟没有第一时间逃走,还闭着眼等死。 唐见虎又说:“你信对了人,也信错了人。我不知道你的录音是怎样呈给张安的,但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张安并没有把那一段录音当作查我的线索。” ——张安?就是那个新任市警局局长张安?我递给滕老师的录音怎会落到他的手上? 千云舞心有疑惑,却不动声色。 唐见虎讥诮道:“你放心好了,有张安保你,我不会对你怎样。今天叫你来,只是想告诉你,从今以后,你就不再是燕子了。” 千云舞如释重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问:“我自由了?” 唐见虎脸上的讥诮仍未散去,他冷声道:“害死你父亲的人,并不是我父亲,更不是我,而是他自己。你一直都是自由之身,只不过你自己把自己囚禁了。” ——这世上,最懂我的人,竟是我的仇人? 千云舞站起身来,脸上的恐惧之色仍未散去,但她不哆嗦了。她深深地看了唐见虎一眼,忽然欠身道:“老板,这一年多以来,多谢你的照顾。” 唐见虎道:“你不用谢我,更不用怕我。就算没有张安保你,我也不会拿你怎样。你设计对付我的同时,也替我赚了不少钱,算是扯平了。” 千云舞不说话,转身就走。 她走出门时,听到唐见虎补了一句:“如果你还想替你父亲报仇的话,我随时欢迎。不过下次就不会让你这么随便地走出去了。” *** 千云舞在回学校的车上,脑中不断回想唐见虎说的那句话——囚禁她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她想念父亲了。想念他把自己举到肩膀上看庙会的热闹,想念他捏着自己的双手折纸的温馨,想念他的伟岸,想念他的坚强,想念他的绝望。 她眼中的父亲,永远都是那么的伟大。而罪恶的唐沉残忍地害死了父亲,所以他是她的仇人,他的儿子唐见虎也是她的仇人。 时至今日,她忽然发现自己好生呆板。如唐见虎所说,害死父亲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是他主动向唐沉借贷的,唐沉向他催债无可厚非。 他不过是走不出失败与贫穷的阴影,在现实最冷酷的打击下一蹶不振了。 而在世界各个角落,如千志勇这样的失败者比比皆是,只不过他们的命运有所不同。有的人天命眷顾,在最失意时遇到了贵人,东山再起;有的人天性坚韧,跌倒了还能凭自身之力,再度攀爬了上来;有的人天性乐观,纵然过着捉襟见肘的生活,依旧快乐地活着;有的人却如千志勇一般,在人生的最低谷,选择了自我了解。 千云舞觉得,父亲选择自杀是他一生中做出的最错误的选择。因为这是懦夫的行为,不仅抛弃了自身,还抛弃了年仅几岁的女儿。 可她从未恨过他,甚至于,时刻怀念着他。 兴许正是因为这种怀念,使她憎恨唐沉,憎恨唐见虎。 而今,她看清楚这一点了,也从心底放下仇恨了。 她只想做一个平平无奇的学生,每天平平无奇地学习,平平无奇地生活,平平无奇地谈恋爱。 她终于可以再无顾虑地去爱卿欢了。 她回到学校时,上课铃声早已拉响,全校寂静。 她悄悄回到自家教室,坐到顾铭身边,凑过头去小声问:“顾铭,你见到卿欢了吗?” 顾铭道:“我只比你早回学校一会,自然不可能见到卿欢。” 千云舞抿嘴,偏过头去不说话了。 怎知,顾铭像是鬼上身了一般。以往,他很少主动与千云舞搭话,今天却一反常态,笑容可掬地纠缠道:“你说当一个女孩子喜欢上一个男孩子,那她还会故意摆脸色给他看吗?” 千云舞思索一小会,摇头:“不会。” 顾铭道:“那小雪怎么故意摆脸色给我看啊?” 千云舞听到“小雪”这个词,心里不开心了,随口应付道:“不知道。” 顾铭问:“你们都是女孩子,你怎会不知道?” 千云舞不耐道:“她长得太漂亮了。漂亮女孩的心理,旁人不可琢磨。” 顾铭却说:“其实你也很漂亮啊。” ——“其实”这个没有词性的词用到这里怎么就有了贬义的意味了? 千云舞咬咬嘴,没好气地说:“那她就不喜欢你呗!” 她原以为顾铭还会滔滔不绝地纠正,怎知他竟一脸低郁地趴在课桌上不动了。 千云舞蹙眉,想不明白这个平日里从容冷静的少年怎么变成这个模样了,准备出言安慰几句,却感觉到衣服兜里的一阵颤动,是手机响了。 她不理顾铭,摸出手机看一眼,是卿欢发来的短信,内容很简短,就寥寥六个字:下自习来找我。 千云舞感觉这六个字好生僵硬,宛如一条翻白眼的死鱼。她心里有些不开心了,因为卿欢用词不敬,竟没加上“云舞”这个主语,而且这句话还有一分命令的语气,令人看着很不舒服。 但她并不发脾气,当即回了一个“好”字。 两个多小时的自习时间里,千云舞专注看小说《镜·双城》。 这本书很精彩,比之同作者的另一本名作《七夜雪》也不遑多让。 她看得很投入,以至于忘了时间。 “你在等卿欢?” 千云舞听到顾铭的问话时,抬眼看,发现教室里只剩寥寥几个人了,便疑惑道:“最后一节自习已经下课了?” 顾铭道:“早下课了。” 千云舞哑然,忙收拾书本,匆匆出门。 她跑到门口时听到顾铭在吼:“小雪又不是你!你不喜欢卿欢,方才不对他摆脸色,小雪喜欢我才对我摆……” 顾铭的话没说完,忽然止住了,因为他看到卿欢已经走到教室门口了,而且和正欲出门的千云舞撞了个满怀。 千云舞站稳身子,回头恶狠狠地剜上顾铭一眼,恨不得抽他两个嘴巴。 她解释道:“卿欢,你别听顾铭胡说。他……” “他说的都是对的。” 卿欢忽然接下千云舞的话,面无表情地继续说:“对吧,燕子。” 千云舞闻言大惊,睁大眼不可思议地盯着卿欢,试探性问:“卿欢,你、你怎么知道……” “人在做,天在看。” 卿欢又一次打断千云舞的话,冷冷问道:“为什么要骗我?” 千云舞使劲摇头,强笑着解释:“卿欢,你相信我,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从今以后……” “对的,那的确是以前的事了。在你认识我以前,就已经是唐见虎家里的燕子了。” 这是卿欢第三次打断千云舞的话。 他的脸很平静,平静得宛如唐见虎的脸,平静得令千云舞再度回想起下午时的恐惧。 她目中有了惊恐,尖声吼道:“你先听我说话啊!” 卿欢直视她,静站不动,似乎不打算再打断她的话了。 千云舞竟不解释了,她嘲讽一笑:“你在质疑我?” 卿欢道:“我亲眼看到你进了‘春暖花开’洗脚店。” 千云舞问:“所以你跟踪我了?” 卿欢道:“我跟着你,只是想把你落下的外套送给你。” 千云舞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竟有了眼泪。 没人知道她在哭还是在笑,但此刻绝对不该用“哭笑不得”这个词。 她盯着卿欢,把手伸到她身前,说:“牵我,然后一起走。” 卿欢摇头,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一般,转身就走。 千云舞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卿欢止步,仅一秒,便再度抬步。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356章 堕落 千云舞哭了,哭得伤心欲绝,梨花带雨。她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咪,蜷缩在墙角发抖,悲伤,无助,绝望,痛苦。 此刻还在教室的人很少,除了负责锁门的杨小燕,以及因说错了话愣在原位的顾铭,只剩喻龙。 这家伙长得很斯文,行事很斯文,连说起话来也是斯斯文文的。 他走到千云舞身前,温和安慰道:“云舞,你不用伤心。若他真的喜欢你,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认错。若他不喜欢你,那你就更不能流泪了。为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流泪,那是浪费,也是自找苦恼。” 千云舞仍在哭,仿佛没听到喻龙的话。 喻龙轻叹,知道此时的千云舞什么也听不进去,便不说了,准备回宿舍。 却在这时,千云舞忽然抓住他的衣角,哽咽着问:“卿欢不要我了,你要吗?” 喻龙的身子微微一僵,旋即微笑着摇头:“云舞,你是那么高洁美丽的女孩,不应该说这种低贱自身的话。” 千云舞道:“我知道的,你一直喜欢我。现在我向你表白了,你牵我啊。” 喻龙闻言,只能苦笑。他的确很喜欢千云舞,很早以前就已经喜欢她了。但他喜欢的不是这个样子的她。 他摇头道:“云舞,你喜欢的人是卿欢,而非我,所以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喻龙往前走,摆脱开千云舞的手,整个人涌入黑暗,没入长廊转角,不见踪影了。 这时顾铭已经走了过来,他听到了千云舞和喻龙的对话。 以往,顾铭很看不起喻龙,因为这家伙经常自作多情,向千云舞套近乎。 而此刻,顾铭发现自己太小看了这个人。 在这世上,如喻龙一般,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女孩,却能保持距离默默祝福她的男生,一点也不少。 他们似乎都怀着一种“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豁达心理。如著名文学家范仲淹所写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是一种情操,也是一种伟大。 ——如他那样的人,未来一定会很幸福吧。 顾铭如此想着,再度看向千云舞,小声道:“千云舞,你也别哭了。我了解卿欢,他不过是一时激动,行事偏激了一点。待会我和他好好聊聊,你们的误会很容易就化解了。” 千云舞啜泣道:“卿欢不要我了,连喻龙也不要我了。” 顾铭沉声说:“你放心好了,就算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要你了,卿欢也不会不要你。” 千云舞摇头:“你不了解他。” 顾铭皱眉道:“我和他相处时间一点也不短,怎可能不了解他?” 千云舞惨笑道:“不管你和他相处了多久,你都不可能了解他。他那么那么爱我,比世上的任何人的爱我。可那么爱我的他,却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证明他已经放下了对我的爱,不要我了啊。” ——这逻辑似乎没问题,但总感觉好牵强。 顾铭强笑道:“相信我,我一定帮你处理好这事。” 千云舞不说话了,只一个劲地嚎哭。 “麻烦你们站出去一点,我要锁门了。” 杨小燕走过来了,她的心仿佛是铁石打造的,对千云舞的遭遇不为所动,只冷冷地说了一声,便要赶人。 千云舞站起身来,哭着往长廊的黑暗处跑。 顾铭怕她做出傻事,只好紧跟其后。 她跑到没有人的黑暗墙角,继续哭,哭得声嘶力竭,再没有力气哭了,便宛如木头人一般蹲在地上不动了。 顾铭一直守着她,直到她木木然起身,往宿舍的方向走,这才轻轻松出一口气来。 顾铭送千云舞到女生宿舍楼,亲眼看到她上楼了才转身往男生宿舍楼跑。 他一路快跑,跑到卿欢住的317寝室,却没找到卿欢。 顾铭向傲子询问,傲子却说:“欢哥心情不好,出校玩去了。” ——行课期间,卿欢能随意出校吗? 顾铭疑惑,旋即想到卿欢是校霸,总有办法出校的,便不多问,回了自家寝室。 令顾铭错愕的是,宿舍熄灯时间到了,自家寝室的陈小帅却也没回来。 宿管查寝的时候,沈路凑上去递了两根烟,又笑呵呵地说了几句好话,便把宿管打发走了。 原本顾铭不是很在意陈小帅的动向,但沈路打发宿管的时候,说的是“小帅和三楼的卿欢一起出去了”。 ——他们两个怎会走到一起? 顾铭不解,待宿管走后,询问沈路:“卿欢和陈小帅出去干什么的?” 沈路道:“两个大男人,大晚上溜出去,除了那些个风花雪月,还能干什么?” ——若卿欢受了打击变堕落了,四处寻花问柳,那他和千云舞还有机会破镜重圆吗? 顾铭的心一沉,忙摸出手机打卿欢的电话,可没接通,语音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顾铭慌了,连忙又打陈小帅的电话,结果依旧。 顾铭苦笑,心头打定主意,绝对不把卿欢出校偷欢的事情告诉千云舞,以免他们之间的误会最大化,弄到不可调和的地步。 事实上,卿欢生病期间,千云舞不止一次偷偷落泪。她担心卿欢,就像古代送丈夫远赴京城赶考的妙龄女,她们总会在夜深人静时悄悄落泪。 从那时起,顾铭就知道,千云舞是真的爱上卿欢了。 她早已不是为了报仇而不折手段的怨女,而是贪婪地吮吸着爱情的甜美果实的小女孩。 从她放下仇恨的那一刻起,她的生命里就只剩卿欢了。 她不能没有他,就如同鱼不能没有水。她离开了他,鱼离开了水,能活吗? 而卿欢呢,他失去夏书遥之后,再遇千云舞已是上天眷顾。 他丢弃了她,在未来漫长的生命里,还能遇到第三个她吗? 顾铭心乱如麻,他担心千云舞,也担心卿欢,实在不愿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向陌路,走向痛苦。 他觉得,他本身也是酿成这一悲剧的作俑者之一。他不能心安理得地睡大觉,必须想办法挽回。 顾铭心念一动,决定出校找卿欢,阻止他做出傻事来。 “沈路,我想出校,能帮我想想办法吗?” 顾铭和宿管没交情,过了关门的时间点,没办法出去,便只能向沈路求助。 沈路却说:“我也没办法。刚才宿管不追究的原因是,出门的是卿欢与小帅。在学校,很多老师都不愿去招惹他们,遑论宿管。” 顾铭听懂了,知道宿管只是给卿欢和陈小帅面子,才不予追究。但换个人来就不行了。 他沉默,最后狠狠一咬牙,决定翻墙出去。 可是宿舍一二楼都有防盗窗,防止外来偷窃贼的同时,也防止学生翻墙外出。 要想出去,只能从三楼的窗户上慢慢往下爬。 顾铭要出去,就得借一个三楼的寝室。 他想来想去,他认识的、住三楼寝室的学生,除了卿欢,就只剩傲子了,而这俩人又都住317寝室。 ——我居然要从卿欢住的寝室翻出去找他? 顾铭想到这一点,忽然觉得可笑起来。 他推开自家寝室门,轻手轻脚上了三楼,找到317寝室。 他简略地说了一下自己的来意,317寝室室员都没意见,算是放行了。 于是,他顺着三楼窗户小心翼翼往下爬。 这过程中惊动了217与117寝室的学生,好在他们没有大呼小叫,不然顾铭会被抓个现行。 顾铭成功翻出宿舍,潜入黑暗中,快速往学校围墙跑,想翻墙出去。 恰巧不巧的,顾铭的手机响了。在万籁俱寂的夜晚,就算是音量不高的铃声也显得尤为醒耳,只要是醒着的人,都能听见,甚至很容易分辨出声源方向。 “谁在翻墙!?” 顾铭听到宿舍楼内传来宿管的吼声,来不及去摸手机挂电话了,加快速度往外跑。 他顺围墙翻出去,又顺大道跑出很长一段距离,手机还在响。 顾铭确定安全了,停下来喘几口气,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竟是千云舞。 顾铭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只能硬着头皮接电话—— 千云舞:“顾铭,你为什么翻墙出校?” ——她怎么知道的? 顾铭干笑一声,搪塞道:“我在寝室睡觉啊,谁说我翻墙出去了?” 千云舞:“喻龙住217寝室,他看到你从他们寝室的窗户外爬出去。” ——还能有这种奇葩之事? 顾铭苦笑,解释道:“我临时有些事,不得不出校一趟。” 千云舞问:“你是不是要去找卿欢?” 顾铭:“不是。我出校是要做其他事情。” 千云舞:“你又撒谎。” 顾铭:“总之你相信我,我这么做一定是为了你们好。” 千云舞:“你回头看一下。” 顾铭下意识回头,竟看到一个女孩正往这边走来。 路灯下,她的身材纤细曼妙,宛如一条垂落的柳絮。她每走一步,腰肢便会轻轻扭动一下,透着一抹妩媚的美感。 在县一中,能有这种水蛇步伐的女孩,除了千云舞,已经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顾铭轻叹一声,把手机收回兜里,向她走近,问:“你怎么出来的?” 千云舞道:“你能翻墙,我也能啊。” 顾铭不信,质疑道:“你若翻墙出来的,你身上怎连一点灰尘都没沾上?” 千云舞便说:“因为我的身法比你好得多啊。” 她说话时,伸出双掌,掌心脏污一片,便是翻墙的痕迹。 ——这身法,和我认识的女侠李恬恬有得一拼了。 顾铭笑道:“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千云舞问:“谁。” 顾铭摇头:“说了你也不认识。” 千云舞便不问这事,而是一针见血地说:“你找卿欢干什么?” 顾铭沉默,半晌才如实解释道:“我怕卿欢受了打击,做出傻事来。” 千云舞问:“你们男生四处拈花惹草不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这妹子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顾铭思忖着,认真道:“我不愿看着你和卿欢闹到完全无法挽回的地步,所以我想找到他,并且阻止他。” 千云舞却说:“这个县不小,人海茫茫的,你要怎么找他?” 顾铭道:“找不找得到是一回事,找不找是另一回事。我觉得我做错了事,想为自己图一个心安理得罢了。” 千云舞摇头:“你没做错事。之前就算没有你说的那句话,卿欢也会对我发脾气。因为他知道我就是燕子了。” 顾铭苦笑:“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总归是我点燃了这根导火线。若要叫我若无其事的睡大觉,于心有愧。” 千云舞抿嘴一笑:“你果然和其他男生不一样。” 顾铭道:“每个人都独一无二。我和别人不一样的同时,别人也和我不一样。我能做出的事,别人做不出。但别人能做出的事,我也未必做得出。” 千云舞惊讶地看着顾铭,莞尔道:“走吧,一起去找卿欢。” 顾铭问:“去哪里找?” 千云舞道:“挨着找县里的公共篮球场。” 顾铭疑惑道:“他和陈小帅找小姐去了,我们却要去篮球场找他?” 千云舞自信道:“所以你不了解卿欢。就算他受了打击,也不会找女人发泄。对他而言,最好的发泄工具永远是篮球。” 顾铭闻言皱眉,将信将疑地点头。 县里最大的公共篮球场,无疑就是广场边那个。 两人打车过去,目光穿过广场边的枯萎柳树,一眼看到篮球架前的两个少年。 千云舞竟说对了,打篮球的二人正是卿欢与陈小帅。 他们在斗牛,进攻一方凌厉若猛虎,防守一方稳定如顽石。 他们都很专注,以致于顾铭和千云舞走到篮球场边上都未曾察觉。 直到卿欢大鹏展翅一般一跃而起上篮成功,他们交换球权时,方才看到边上的两人。 “卿欢,我就知道你一定在县里的某处打球。” 千云舞盯着他笑,笑容若凛冬季节盛开的幸运花,美丽怡人。 卿欢盯着她,原本饱受委屈的眸子忽然变得明亮起来。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小声说:“我却不知道你会找过来。” 千云舞问:“那你还会丢下我不管吗?” 卿欢问:“那我还有机会吗?” 千云舞佯作生气:“那要看你的表现了。” 她说话时又伸出了手,因翻墙而变得脏兮兮的手就这般悬在卿欢身前。 卿欢一直在打球,手心同样很脏。 两只脏手就这般握在了一起。 “谢谢你们,小帅,顾铭。” 当卿欢把千云舞抱在怀里,却还能分出一点注意力给顾铭与陈小帅。他笑着向二人致谢,他的笑容还是稚嫩如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 第357章 警察 拒绝干净光洁的手,转而抓住脏污褶皱的手,洁净与污垢的交错间,是否冥冥指向某物? 盯着眼前温馨的一幕,顾铭的心里竟没有丝毫安详,反而感到焦躁。就仿佛,这两人手心所沾染的污垢,成了他们破镜重圆后所留的裂隙——一段有了裂隙的感情,能坚持多久? 顾铭想到这里,却又狠狠一咬牙,把心头刚刚升起的念头碾碎。他深信着,自己的直觉从来都不准,他也由衷地祝福眼前二人,希望他们长长久久,不离不弃。 这一晚,四人都没回学校,而是去了一家非常简陋、肮脏的旅馆——卿欢生病期间所住的那家旅馆。 似乎卿欢和千云舞都已习惯这家旅馆内的恶臭,他们走动间神态自若,仿佛走在一条花香扑鼻的林荫道上。 顾铭和陈小帅很不适应,但也没暗自牢骚,选择忍耐。 卿欢和千云舞住了一间房,顾铭和陈小帅各住一间房。 晚间,顾铭听到房梁上传来的“咚咚”声,猜到是老鼠在攀爬,心里不是滋味,翻来覆去睡不着。 凌晨时分,陈小帅来敲门了。 隔着门,他很温和地问:“顾铭,出来抽支烟?” ——莫非他也被老鼠弄得睡不着? 顾铭迟疑片刻,穿衣起身,推门而出。 两人轻手轻脚走到大街上,大口抽烟的同时,也贪婪的吮吸一番新鲜空气。 陈小帅问:“顾铭,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又来了? 顾铭皱眉,将手中没燃完的烟头丢掉,平静说道:“没有。” 陈小帅似笑非笑道:“你在骗我。” 顾铭道:“如果你心里还惦记着苏沁,大可光明正大地找她去,何必在我这里胡思乱想?” 陈小帅道:“你不说就算了,反正等不了多久,我就都弄清楚了。” ——在套我的话? 顾铭狐疑地盯着陈小帅,瞧见他眸子里满是自信,心头便有了一抹不安。 陈小帅继续说:“杜力在城里见过苏沁。她和一个叫曾晖的人同居在城北花香鸟语小区。” ——连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他居然知道? 顾铭听着心惊,但面上没有表情,淡定说道:“且不说这事真假。就算苏沁真的认了某个老男人当干爹,也与我无关。你对我说这些又有何用?” 陈小帅摇头道:“曾晖并不是一个老男人,相反,他非常年轻帅气。他在相貌和气质上,大概和滕富强相仿。” 顾铭便说:“在我们学校,喜欢滕富强的女生一点都不少。由此推论,苏沁喜欢曾晖也就不奇怪了。” 陈小帅不说话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顾铭,大概是想从这张从容的脸上找到破绽。这种目测读心的办法并不实用,陈小帅对顾铭使用过复数次,却没有一次成功过。但这次出了意外,顾铭露出破绽了。 他的瞳孔明显在抖动,那是内心的焦躁、不安、惶恐等情绪折射到脸上的现象。 陈小帅笑了,那俊逸两颊扯动出的邪异笑容,竟给人一种不寒而栗之感。 顾铭的背脊发寒,起了鸡皮疙瘩。他还想进一步掩饰自己的心理,强笑着欲说话,陈小帅却转身走了。 他那笔直的背影融入黑暗、肮脏、恶臭的长廊,却没有丝毫违和感。仿佛在这一刻,他本身也成了黑暗的一部分。 次日,四人吃完早餐,同行返校。 他们选择步行,从繁华闹市走到城市边缘,需要近两个小时。 这过程中,卿欢和千云舞聊了许多话题。其中有软绵绵的情话,有没营养的废话,也有少许重要信息。 原来千云舞还未完全斩断以往。她放下仇恨的同时,便放下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沉重负荷。但她还不能若无其事地回归学校,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学生。 她还欠一个人人情,很大很大的人情。 她以燕子的身份在不夜酒吧上班时,不止一次遇到危险。而最危险的一次便是她陪酒时,一个姓刘的老板往她的酒里下了迷药。 她在遇到卿欢之前,险些失贞。 是曾晖救了她。那时的曾晖就如同莅临世间的天神,他用神力无限的双臂扫清了邪恶,将沦为俎上鱼肉的少女救了下来。 千云舞被可怕的药力迷失了自我,向曾晖投怀送抱。 曾晖却视美色如粪土。 他用尖利的鞭子抽打千云舞,一鞭又一鞭,直到迷失的少女因疼痛而清醒过来,他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那之后,曾晖成了千云舞心中的救命稻草。每当她累得撑不下去时,便会想到曾晖,想到这个救了自己,并给予自己勇气的英武男人。 她许诺曾晖,只要他帮她完成复仇计划,她此生便对他唯命是从。 他却说:“我可以帮你,但你不用报答。我做这些事不是想帮你,而是觉得好玩。”——若能把唐见虎扳倒,那的确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 这一年多以来,因为曾晖的暗中帮助,千云舞得以守身如玉等到卿欢。 她感激曾晖,这个人不仅救了她,更给了她财力上与精神上的支持。 而今,她要抽身而退,那她要做的首要之事便是好好向曾晖道别。若曾晖需要她做某些事情,她能力范围内,定然答应。 听完千云舞的叙述,卿欢露出童真的笑:“你什么时候去找曾晖,我陪你去。我要向这位大好人好好致谢一番。” 千云舞甜笑道:“就这个周末吧。” 陈小帅目中闪过一闪即逝的阴翳,试探性问道:“那我能一起去吗?” 卿欢和千云舞对视,迟疑一小会,点头了。 顾铭头皮发麻,知道陈小帅去找曾晖必然闹出大事,但他现在不能出言提醒,便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也一起去。” *** 星期四,又是一个雨天,绵绵雨幕里,滕富强和张安又见面了。不过这次地点不是学校后山,而是两河镇的蓝河酒吧——洛英被唐见虎设计侵犯的那家酒吧。 酒吧没变,人却变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张安依旧不喝酒。他不仅不喝酒,连稍微带一点酒精的碳酸饮料都不喝。他觉得,酒精是这世上最不祥的东西,若非它的存在,当年的洛英也不会凋零为落英。 滕富强不同,从洛英坠落的那天起,他就学会了喝酒。啤酒,白酒,洋酒,只要是能麻醉神经的酒,他都喝。他不单会独自喝酒,还会拉着朋友、同事一起喝酒。有的时候,他找不到人划拳,甚至会和在校学生一起喝酒。 他经常喝得烂醉如泥,一躺就是一天。他在酒意惺忪之时,常会想起洛英的笑脸。 时至今日,他最后悔的事情是:当年没有陪洛英好好地喝一次酒。 滕富强会兑酒,雪碧兑白酒,红牛兑洋酒,矿泉水兑奶酒,只要不是太复杂的兑酒手法,他都会。 今天,他兑了一杯洋酒,摇曳着酒杯,在闪烁灯光的折射下,一口又一口地喝着。 他喝酒会上脸,几乎只需抿一下酒水,英俊的两颊便变得绯红。 他只喝了几分钟,整个人已从头顶红到了脚板心。 俗话说“上脸能喝”,这其实是误导人的。正是不能喝酒的人才会上脸。用化学上的简单方程式解释便是,酒精在人体酶的作用下会氧化成醛,最后氧化成醋。 真正能喝酒的人,便是人体活性酶的活跃,使得进入体内的酒精快速氧化成了醋,所以不醉。 而有的人,酒精到了体内,变成了醛,这便是不能喝酒的人,因为醛对人体存在危害。醛的大量沉积甚至可以引起中毒现象。 滕富强便属于后者。 他不是能喝酒的人,却又成了爱喝酒的人。 他红着脸,盯着灯光下挚友的脸,视线斑驳,人脸斑驳,似乎连人心也变得斑驳不可测了。 他打着酒嗝,涣散的双眼忽然变得锋锐,他厉声问:“安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安轻轻喝一口白水,淡淡道:“我怎么做了?” 滕富强道:“我把云舞给我的录音交给你,是因为我相信你,你一定会为洛英报仇。可你呢?一转眼就把录音交给唐见虎了?” 张安道:“就算你不是法律专业毕业的,也该知道这么一段录音并不足以构成唐见虎的犯罪证据。” 滕富强反驳道:“但它却可以成为你搜查唐见虎的线索,你可以以此向检察院提出搜查申请。只要你获得对唐见虎的搜查权力,你就一定有办法查出他的犯罪证据。” 张安摇头:“你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了。唐见虎的关系网遍布整个市,想要对他下达搜查令,没有更有力的证据不可能办到。” 滕富强站起身来,竟抬手欲打张安。 可是他喝了酒,身体变轻了,动作也变慢了。昔年完全不是他对手的张安,现今也有了天翻地覆地蜕变。张安轻而易举避开了滕富强的拳头,并反手将他制住了。 “富强,现在你已经打不过我了。” 张安见滕富强情绪稍稍平复一点了,松手放开了,却又忍不住感慨出声。 滕富强讽刺道:“因为你是警察,若连一个酗酒教师都打不过,那你就妄称警察了。” 张安道:“所以你刚才的举动可以称之为袭警,这是犯法的。” 滕富强冷笑道:“那你该把我抓进去关几天再说。” 张安摇头:“我要抓的人是唐见虎,而不是你。” 滕富强嗤笑一声,竟又大口喝起酒来。他越喝,两颊便越红,当一个人的脸红到极致,便如同焚烧而起的火光——他早已被憎恨的怒火点燃了。 张安沉声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因为那段录音是你的学生冒着生命危险弄到手的,我却若无其事地交给了唐见虎。你觉得我的做法对不起洛英,也对不起你的学生。或许,你还认为我变了,变成了唐见虎那一类人,变成了披着人皮的狼。” 滕富强问:“难道不是吗?” 张安摇头:“当然不是。”他说话时,双拳捏紧,手臂竟剧烈痉挛起来。这俨然也是因极致愤怒而产生的生理反应。 滕富强盯着他,冷声问:“那你想做什么?” 张安道:“我想做的很简单啊。还是那句话,我要抓唐见虎,无论花多少时间与精力,我都要将他抓捕归案。不过,我抓人不需要外力协助,尤其不需要你和你的学生帮忙。我是一名警察,具备基本的办案能力。若你还是我所认识的滕富强,就应该相信我,我一定能完成这件事。所以,你还是好好地教书,带领你的学生冲击高考,不要再瞎掺和了。” 滕富强盯着眼前的挚友,忽然发现这个似曾熟知的少年变得好生陌生。对哦,他早已不是昔年无忧无虑的学生张安然,而是执掌一市警署的警局局长张安。 一字之差,意味完全变了,人大概也变了吧。 滕富强想到洛英说过的话,她对“张安然”这个名字的评价是:“安然有好多意思,安定,安静,安全,安宁,安详……一个‘然’字,似乎囊括了所有与‘安’字有关的词语,而带‘安’字的词,都是非常好的词语。” ——带有“安”字的词,都是非常好的词语。可若“安”字不成词,它是否成了没有生命的字? 滕富强大笑起来,质问道:“你口口声声叫我们不要管这事。可你知不知道,当你把云舞的录音交给唐见虎时,唐见虎便识破了云舞的意图。你以为,凭他的狠辣,会放过云舞?” 张安道:“你放心好了,我警告过唐见虎,他不敢拿你的学生怎样。” 滕富强的笑容变得更加猖獗,他讽刺张安,也讽刺自己。他状若癫狂,嘶吼道:“你的警告就真的具备威慑吗?你是谁?张安,警察。所以你做事都要讲究程序。他是谁?黑道大哥,唐见虎。他办事可不会讲究任何流程。毫不夸张地说,他把云舞弄失踪了,你还只能干看着,因为你没有证据!你的警告顶个屁用!” 滕富强吼着,因醉酒而摇曳的身子跌跌撞撞地往大门走。他要离开这里,离开这深邃罪恶的地方,也离开曾经的挚友,张安然。 他听到身后传来急切地呼唤声,是张安在叫他。 可他不止步,不回头,亦不回复。因为他只认识张安然,不认识张安! 这一刻,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若唐见虎办事不走流程,他同样可以。因为他和唐见虎一样,都不是警察。 第358章 狠心 周末,顾铭,陈小帅,卿欢,千云舞四人同行,要去找曾晖。 临行前,千云舞给曾晖打过电话,电话通了,却无人接听。她反复拨打数次,结果依旧。 对此,千云舞只认为曾晖在忙某事,把手机落下了。 四人抵达花香鸟语小区时,恰巧不巧地碰到一个熟人,是个大美女,县一中的校花曾初雨。 她又扎上了双马尾,并戴上毛线帽子,整张脸被掩去小半,透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缥缈美。 她款款而过,嘴里哼着轻快的曲子,没注意身侧的四人。 ——曾晖住这里,曾初雨也从这里出来,他们果然是兄妹。 顾铭眉头一皱,忽然叫住曾初雨,问:“你和潇潇怎么样了?” 曾初雨的身子一僵,蓦然回头,凝着眸子打量四人。很快的,她发现这四人中她只认识顾铭,便微笑道:“我和吴潇很好,谢谢你的关心。” 顾铭不以为意地笑笑,“我也希望你和潇潇好,不过事情并不是这个样子。以我对潇潇的了解,你在他那里肯定吃了不少委屈。” 曾初雨嘟嘟嘴,精致脸颊上忽然有了低郁,她小声道:“吴潇就是个笨蛋。他口口声声说着《神话》里最惨的人物是高要。却不知道动脑子想一下,他殷切接近我,忽然又对我不冷不热的,这岂不是和易小川对高要的态度一样?” 顾铭没看过《神话》,听不懂曾初雨的意思。不过这无关紧要,他叫住她,主要是想打听曾晖。他沉吟一小会,若无其事地问:“对了,曾初雨,你住这个小区吗?” 曾初雨却摇头:“我只是来我哥家里玩玩,顺便要点钱用。你还记得你和吴潇初次见我的茶楼吗,我家就住那附近。” 顾铭笑道:“那我们是老乡啊。” 曾初雨不吃一这套,只淡淡说道:“整个市的人都是我的老乡,这些不值一提。” 顾铭干笑,思忖着干脆一针见血而问:“你哥哥是曾晖吗?” 曾初雨惊愕道:“你怎么知道的?” 顾铭道:“实不相瞒,我们四个来这里就是为了找曾晖。” 曾初雨问:“你们找我哥干什么?” 顾铭沉声说:“曾晖帮过我们,我们来是为了向他致谢。” 曾初雨莞尔一笑:“原来是这事啊。这样吧,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就带你们去找我哥吧。” 顾铭微笑着点头:“那就多谢你了。” 曾初雨道:“我对你好,是因为吴潇。要谢我的话,就叫吴潇来道谢。” 顾铭的笑容变得尴尬,不再多语。 曾初雨带着四人往小区靠里边的一栋楼走,乘电梯直上14楼,到曾晖的家门前。 曾初雨并不敲门,而是从兜里摸出钥匙,直接就把门推开了。 屋子很大,超过一百方,三室一厅,内部陈设一应俱全,像一个温馨的家。 大厅没人,几间卧室门也都紧紧关着,便不知道这房子里有没有人。 “哥哥,你在家吗?” 曾初雨拉着嗓子叫了几声,没听见曾晖的回复,却有一个柔美的女声从其中一个卧室传出来。 她说:“曾晖刚出去了。” 曾初雨回头对着四人惋惜一笑,“我哥不在家,要不你们就回去吧,你们来找他的事,我会如实告诉他。而且,我哥是个喜欢安静的人,你们一次性来这么多人,他难免……” 她说着,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顾铭和另外一个相貌非常帅气的男生的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了。 她迟疑,试探性问道:“你们怎么了?” 顾铭强笑道:“没什么,我们这就回去了。”他说着,欲转身,却见陈小帅的脸色阴沉得吓人。 只见陈小帅忽然抬眼,他的脸色已经扭曲得宛如厉鬼。他狰狞吼道:“苏沁!” 对的,苏沁,藏在卧室里的那个女孩就是苏沁。当她说话时,顾铭和陈小帅都已识出她的音色。 陈小帅这一吼,把在场几人都惊到了。他们都屏住呼吸一言不发,等待这个帅气少年的下一步动作。 陈小帅忽然往屋子里冲。他还记得声源方向,能找到苏沁所在的卧室,他想冲进去把苏沁带回来。 顾铭见势不妙,也匆匆往前跑,拦在陈小帅面前,劝道:“小帅,你别这样。这里是别人的家,你这样做太不礼貌了。” 陈小帅仿佛失去了理智,压根没听到顾铭的话,猛地往前一撞,便把顾铭撞开了。 他冲到卧室门前,使劲扭门把手,却发现门已反锁,扭不开。 他便使劲敲门,对着门大喊道:“苏沁,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快出来啊,我是陈小帅。” 卧室里没有回应。 陈小帅又说:“苏沁,你到底怎么了啊?你快出来啊!” 卧室里仍旧没有回应。 陈小帅忽然颤抖起来,他惨笑道:“苏沁,莫非你不认识我了?” “你是陈小帅啊,我当然认识。” 卧室里终于有了声响,女孩的话音如凛冬季节的料峭风声,冰凉,刺骨,没有感情。 陈小帅却没听出这话音里的冷漠,他像终于抓到浮木的溺水之人,满带希冀地说:“太好了,苏沁,你总算认得我了。你快开门,我带你回家。” 门内寂静,半晌传出平静的声线:“我们早就分手了,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陈小帅一怔,整个人变得颤颤巍巍的,就好像被人用锤子狠狠敲了两下脑袋,目眩神迷,神志恍惚。 他强笑道:“可是、可是我并不想和你分手啊。” 苏沁道:“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不在我身边,我为什么还要和你在一起?” 陈小帅道:“那时你说过你能理解我的啊。” 门内传出叹息声,苏沁的话音变得更为冷漠无情,她不疾不徐地说:“对啊,我理解你,所以选择安静离开你。我早已不打扰你的生活,也请你不要再突兀出现在我的世界。” 陈小帅颤声问:“你的世界里早已没有我了?” 苏沁道:“只有曾晖。” 陈小帅又问:“可杜力告诉我,你、你……” 苏沁冷笑道:“杜力啊。对了,前不久我还和他缠绵了一晚。他很兴奋,为了得到我而兴奋,就仿佛蹂躏我的同时,他也对你进行了报复。却不知,我只把他当作取乐的工具罢了。” 陈小帅仿佛受到了雷霆轰击,整个人失了魂。他问:“你的取乐的方式,就是陪男人睡觉?甚至于,连杜力那种人都能上你的床?” 苏沁道:“杜力怎么了?至少在我看来,杜力比你强多了。我需要他的时候,他在我身边。而你呢?呵、呵呵……我陪任何人睡,也不会陪你。” 陈小帅再也不说话了,他就像失去生命的提线木偶,拖动着僵硬的骨节,“咔咔嚓嚓”往外走。 他已经问出了答案,一个足可刺穿他的心脏的残酷答案。从今以后,他应该不会再惦记苏沁了吧? 顾铭看着他,眼里满是沉痛,为苏沁的冷漠而痛,为陈小帅的悲伤而痛。 顾铭第一次想要把整件事情始末告知陈小帅。 他轻唤陈小帅的名字,可这人已经屏蔽了对外界的一切感官——当一个人痛苦到极致时,对外界的认知早已模糊,看不到,触不到,听不到,闻不到,尝不到。 陈小帅宛如行尸走肉般蠕动着,慢慢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云舞,我追过去看看,你和顾铭留在这里等我。” 卿欢很在意陈小帅,从那一场友情的球赛展开时,他便把陈小帅当作了知心朋友。他不忍看着陈小帅如此模样,便大步追了过去。 千云舞迟疑一小会,对顾铭说:“你应该有话要和苏沁说,我就不留在这里捣乱了。” 说完,她也追着卿欢跑了出去。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顾铭和曾初雨干巴巴站着。 曾初雨问:“那个男生是苏沁以前的男朋友吗?” 顾铭道:“以前是,现在也是。” 曾初雨听不懂这句话,正想进一步询问,紧合的卧室门却开了。 “顾铭,你说错了。陈小帅不是我男朋友,现在不是,以前也不是。” 苏沁走了出来,她的两颊满是平静,双目更无半点泪痕,仿佛她先前只做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当一个人平静到一定程度,那他(她)早已不再平静吧。他(她)可能在笑,笑容映照红艳朱砂;他(她)可能在哭,哭声附和星辰天狼。 此刻的苏沁是哭是笑,只要她自己才知道。 顾铭忍不住叹息,低声道:“我从未想过你会有如此狠心的一面。” 苏沁道:“每个人都有狠心的时候,或者说,每个人都是因狠心才能好端端地活着。” 顾铭问:“为什么这么说?” 苏沁淡淡反问:“顾铭,你吃肉吗?” 顾铭道:“猪肉,牛肉,羊肉,兔肉,狗肉,只要不是人肉,大概都吃。” 苏沁便说:“那你觉得你对烂在你胃里的那些肉狠心吗?” 顾铭说不出话来。 苏沁便笑道:“所以,人是最狠心的生物,也只有狠心的人才活得长久。” 顾铭摇头,反驳道:“可你的狠心不是为了自己活得长久,而是为了陈小帅。” “为什么?”这次换苏沁询问了。 顾铭道:“你先前撒谎了。” 苏沁问:“哪句话?” 顾铭道:“你先前对陈小帅说的每句话都是谎话。你不仅不责怪他,反而心疼他。你不仅不水性杨花,反而冰清玉洁。你的世界里没有曾晖,只有陈小帅。” 苏沁问:“你如何确定我说的那些话是谎话?” 顾铭叹息道:“因为啊……我认识苏沁。我很早以前就认识她了,我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 苏沁怔住,她那平静到宛如镜湖的脸颊忽起涟漪。她动容了,她的脸颊颤抖起来,她的双瞳也颤抖起来。在听到这触心的这句话后,她终于潸然落泪。 顾铭盯着她哭,只是这一次,他再未替她拭去泪水。 曾初雨在旁边看着,她的眼中满是惊疑。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原来她和吴潇之间的恋爱只是小打小闹。她自以为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其实与眼前的苏沁比起来,她已经算非常幸运的了。 苏沁哭着哭着,忽然又笑了,她的笑就像春风吹过绿野,阳光普照山涧,美丽若灿烂盛放的玫瑰花。 可她笑过之后,两颊又变得平静起来。 她盯着顾铭,用非常尖利的声线说道:“你凭什么指责我,教导我!?你以为你是谁?高高在上的神祗?抑或是举世独清的圣人?顾铭……你没有那么伟大,你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男生啊。” 顾铭点头道:“你说的都是对的,其实我也希望你能敞开心来狠狠唾骂我的一顿。不过在你骂完之后,还是快点去追陈小帅吧。我希望你能回到他的身边。” 苏沁放肆地大笑起来,她的笑不再美丽,反倒瘆人。 她大骂道:“顾铭,你就是个无耻的混蛋!总摆出一副清高的模样,实际上是一只贪婪又无情的狼!你自以为你了解我,可你懂我的痛苦吗?是你将我推向了万丈深渊啊!!” 顾铭不说话,安静听她骂。 苏沁继续骂道:“你说我是冰清玉洁的女孩,可是你让我变得水性杨花了啊!你到底知不知道,是你厚颜无耻地夺走了我的童贞啊!” 顾铭心颤,想出言安慰,可他发现此刻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是讽刺。 苏沁又哭了,她的哭声很细很长,就像夜里哭泣的婴孩。 她恸哭道:“为什么、为什么,在我最无助的那天,出现在我面前的人偏偏是你。我宁愿来的是一个陌生人,甚至是个早已掉光牙齿的老头子。那样我就不会内疚,不会痛苦,可以若无其事地做一个下贱的女人。 可是,偏偏是你拿走了我的第一次,偏偏是你成了我唯一的男人。最可笑的是,我不能指责你,不能唾骂你,只能独自悲伤,因为那都是我自作自受。 究竟是你狠心还是我狠心? 哈哈哈……或许我们都狠心,只不过冥冥存在的命运更为狠心,我们都被狠心的命运捉弄了。” 她说完这段话,神色忽然僵住。 她怔怔地看着房门方向,门还开着,那里有一个去而复返的帅气少年。 他听到了她说的话。 他张口想说的那句“就算如此,我也渴望你回到我身边”,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的双目有了猩红血丝。他看向顾铭,仿佛下一刻就要杀掉这个人。 可没有,他很安静地退了出去。 第359章 生机 冬至过后,元旦将至。沉默的日历再行翻页,翻到了2011年。 大寒前后,县一中终于迎来久违的期末,尔后是同时夹杂喜庆与冰凉的漫长寒假。 这一年,顾胜和阮小馨不回家,所以顾恩也不回家,顾铭又是一个人过年。 有人习惯孤独,却绝对没人喜欢孤独。因为人心都是热的,哪怕是枯恶不俊的冷血杀手,他也藏着情感,他也渴望身边能有一个人。这个人可以是男人、女人,可以是老人、小孩,甚至可以是天生痴呆,听不懂人话,也无法与人正常交流的傻子。 不管他(她)是个怎样坚韧的人,他(她)的身边就需要这样一个人。 因为一颗心是跳动的是生命,两颗心和弦跳动的才是生机。 有生命的人未必拥有生机,有生机的物未必拥有生命。 而一个人要真正活着,需要同时拥有生命与生机。 顾铭静躺在沙发上,空落落的大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窗外断断续续响动的烟花爆竹像恶搞小丑的嘲笑,它和着大人的闲谈,小孩的欢笑,变得更加猖獗,宛如无限蔓延的黑暗,逐步侵蚀少年的心。 这不是他第一次品味孤独感觉,却是他把孤独品尝得最为深刻的一次。 他想到陈小帅怒视自己的狰狞眼神,想到陈小帅状若癫狂,却却又苍白若死的表情。那个仿佛永远绽放着光和热,永远是万众瞩目的焦点的优秀男孩,终于在残忍的现实下被击垮了。 顾铭以为陈小帅会报复自己,他也时刻做好被报复的心理准备。可没有,陈小帅就像奄奄一息的死鱼,除了偶尔翻动一下憎恨的白眼,未曾做出半点肢体上的行动。 顾铭不因此感到庆幸,反而体会到更深一层的自责与愧疚。 时至今日,他还未曾察觉那杯水的问题。虽然他往这个方向想过,却很快又将这个猜测否定了。他不相信苏沁是那种人,他想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肩上。可他越是想要承担,却发现自己无能承担。 仿佛罪责都是动态的、流体的,虽然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却无法将之完完整整地捏在手心——没有人能完全封闭指缝,防止罪责的流失。 苏沁变成了透明的人,无论校内校外,她都像一团空气。纵使她天生丽质,具备吸引男性目光的闪耀魅力。可她的眼神变得空洞了,随之,她的表情,她的声色,她的躯体,都变成了僵硬的木偶。 她不会注意别人,别人也不会注意她。 当一个女孩失去甜美的笑、悲伤的哭、被人欺负的委屈、受人奉承的得意、抑或是思念某人的惆怅,与世隔离便成了理所当然的常态吧。 顾铭找过她,她死寂一般的眸子轻轻动了一下,旋即又恢复到死寂状态——不仅旁人走不进她的世界,顾铭也不行。 在以往时候,常黏着顾铭的卿欢也变得薄凉了。两个月里,他没有主动找过顾铭,连电话上的交流都少之又少。虽然他仍深信顾铭是他最好的朋友,可他和顾铭的距离无端地拉远了。 作为顾铭同桌的千云舞也一样。她看顾铭的眼神变得古怪,作为知情人的她,却仿佛现在才认识他,现在才他是个人面兽心的混蛋。 她再也没主动与顾铭搭过话,甚至不曾认真看过他一眼,仿佛他们之间是素昧蒙面的陌生人。 吴潇呢?一直是顾铭最好的死党的吴潇也变了。 他好像在忙某件事,可能是忙着应付曾初雨,也可能是忙着搪塞徐蔚,忙到手足无措,再也分不出其他精力来关注其他人、其他事了。渐渐的,他也不怎么关心顾铭了。 似乎从那天以后,与顾铭亲近的人都消失了。偌大的学校、偌大的城市、偌大的世界里,只剩顾铭一个人了。 好在,还有风雪。 虽然风雪还在闹脾气,老是故意对顾铭说一些尖刻的话,但她不会不理他。 这漫长的两个月里,风雪成了顾铭唯一的心灵支柱。 此刻的顾铭还不知道,疏远也分种类。有厌恶的避而远之,也有善意的暂时回避。 网上的一句话是“不是因为不爱才不去打扰,而是因为太爱而不舍得打扰”,这句话好生狡猾,分明是变心的她不再惦记他,或者多情的他已经遗忘了她,方才说出这样看似哲理性的诡辩之语。 但这句话总归存在一定道理。它可以用在爱情上,大概也可以衍生到友情上吧。 顾铭的朋友们都离他而去,是否也是因为太过关心,才不敢贸然靠近呢? 除夕当晚,顾铭接到一个电话,一个早就约定好的电话,韩贞打来的电话。 韩贞:“陌生人,新年快乐。” ——时间线的漫长延伸里,她总归还记得我吗? 顾铭的心微微一颤,仿佛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能回一句“同乐”。 韩贞又说:“再过不久我就要高考了,你给我推荐一所大学吧。” 顾铭:“清华、北大。” 电话另一头传来“噗嗤”一笑,韩贞开心道:“若我有那么厉害,早就不联系你这陌生人了。” 顾铭:“幸好你没有那么厉害。” 韩贞:“好了,明年我再打电话给你。” 顾铭:“你很忙?” 韩贞:“我不忙,但我怕我和你说太多,不小心就把你的心偷走了。” 顾铭只好苦笑,沉默中挂掉电话。 三天后,顾铭又接到一个电话,是吴潇打来的。 电话里,他的鼻息异常沉重,分明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顾铭问:“潇潇,你想说什么?” 吴潇:“阿铭,你和苏沁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这么久以来,我没好好和你说说话,你别介意。” 顾铭的心忽地一颤,明显激动。但他的话音却保持平静,问:“曾初雨告诉你的?” 吴潇:“那时在场的就寥寥几人,曾初雨恰是其中一个。关于那件事嘛,其实我觉得你没错,可是你却觉得自己错得离谱。所以我暂时不打扰你,怕惹得你更加心烦。” 顾铭:“所以你打电话来,就是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恢复过来了?” 吴潇凝重道:“这只是其一。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顾铭:“什么事?” 吴潇:“徐蔚找到唐见虎的罪证了。” 顾铭的双目陡然一收,忙问:“罪证在哪里?” 吴潇:“徐蔚从一个叫薛原的胖子的嘴里探听到,唐见虎的罪证就藏在他的酒吧的地下一楼的一根房柱子里。柱子是空心的,有暗格,那里边有一个账本,本子里面除了记录他贩卖一些违禁物品的黑钱,还有他组织少女卖淫的收支。” ——唐见虎是猪吗?都什么年代了,还留下账本这种一见光就绝对无法洗清的罪证。 顾铭迟疑道:“消息可靠吗?” 吴潇:“可不可靠我不知道,但徐蔚的确是这样告诉我的。” 顾铭:“那就很可靠。” 吴潇:“为什么?” 顾铭:“因为你不会骗我,而徐蔚不会骗你。” 当天下午,顾铭几经犹豫,拨通卿欢的电话,把吴潇所说的信息全都告诉卿欢。 怎知,曾经下定决心要玩死唐见虎的卿欢却变了,他不以为意地说:“顾铭,这件事还是到此为止吧。我相信善恶有报,唐见虎的罪行迟早会被查出来,但这不是我们该管的事。” 顾铭疑惑道:“为什么?” 卿欢:“因为云舞不让我和唐见虎作对啊。她的原话是‘唐见虎比我们所有人所想的都要可怕得多,他绝对不是我们所能对付的存在’。” 顾铭:“这句话罗不遇和陶杳杳也都说过。为什么他们说的时候你不上心,千云舞一说你就信了?” 卿欢:“因为我不希望云舞担心我。” 顾铭:“那夏书遥呢?” 卿欢:“那都是陈年往事了。少年时代的决心,总会在成长的过程中渐渐遗失。虽然我很想替夏书遥报仇,但我相信,就算是夏书遥本人也不愿意我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况且,你要我当着云舞的面去为另一个女孩冒险吗?” 顾铭:“可是你也说过,你得罪过唐见虎,得罪得很死,就算你不想办法扳倒他,他也会想方设法玩死你。” 卿欢:“我仔细想了一下,唐见虎喜欢我姐姐,就算他记恨我,也不至于真的对付我。而且,他想整我,还得过我姐夫那关。虽然唐见虎不简单,但我姐夫也不是省油的灯,想来他们之间迟早会有一场决战。至于谁胜谁败不好说,但总归有姐夫在我前面顶着。” 顾铭:“其实相比于罗不遇那王八蛋,我更看好我们市新任警局局长张安。” 卿欢:“哈哈哈……说的也是,现在唐见虎忙着应付张安,哪还有精力来和我们玩这些小打小闹的游戏啊。” 顾铭:“那好吧,今天以后,我们就做好学生的本分,安心上课吧。” 卿欢:“学生的本分是安心谈恋爱。” 顾铭忍俊不禁:“那预祝你们早已修成正果。” 卿欢:“在这之前,我先向你道个歉。我知道苏沁那番话对你的打击很大,而且陈小帅还听到了,你一定觉得无地自容。这么久以来,我没好好和你沟通,是怕让你更烦。因为有的时候,安慰之语反而比唾骂之语更为刺耳与讽刺。” ——原来你和潇潇都是如此想的啊。那么千云舞也应该是同一想法了吧。 顾铭苦笑:“事情都过去了,我现在也已经不难受了。” 卿欢:“那好吧,我们学校再见。” 顾铭:“好。” 先后两通电话让顾铭认清了吴潇与卿欢,原来这世间从不缺乏生机,只是它有时忽远忽近,需要明亮的双眼去察觉罢了。 时间继续推移,挂满街头的灯笼、喜联、霓虹渐渐褪去,短暂回归的人们再度背上厚重行囊,远赴异国他乡,为来年的回归继续奋斗。 顾铭也回到了学校,还是那一所熟悉的、混乱的的学校。 这一次,滕富强依旧没有收取顾铭的报名费,他还是那句“罗叔已经帮你交了”,却又不解释罗叔是谁。 事实上,关于此事,顾铭还刻意打电话问过顾胜。 电话里,顾胜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交了就交了,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滕富强不解释,顾胜也不解释,便不知这罗叔是何方神圣了。 报名当晚,教室点名,班上同学差不多都齐了,唯独千云舞没来,顾铭旁边的位子空出来了。 顾铭疑惑,班上其他同学也疑惑,连带着一向不动声色的滕富强也皱紧了眉头。 下了自习,顾铭第一时间拨通卿欢的电话,告知他千云舞没来学校。 卿欢却不当一回事,笑道:“今早云舞就和我说了,曾晖回来了,她想单独去见见他,好好道谢。” 顾铭:“道个谢就几分钟的问题,能拖到晚上还不回来?” 卿欢:“云舞现在在城里玩呢,明早便会回学校。” 顾铭:“你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玩?” 卿欢:“不是有曾晖保护她吗,有什么好担心的。” ——就是她和曾晖在一起才不安全啊! 顾铭急了,忙说:“你赶紧给千云舞打电话,叫她回学校来。或者问出她的位置,我们过去找她。” 卿欢问:“怎么你比我还担心云舞啊。” 顾铭:“我看你是谈恋爱谈傻了。你好好想想之前苏沁对我说过的话!” 卿欢问:“她说什么了?” 顾铭冷笑道:“她说是我把她推向了万丈深渊。” 卿欢:“这句话有问题吗?” 顾铭:“这句话本身没问题,但细想之后,就存在问题。我的确伤害过苏沁,却从未将她往深渊里推。你想没想过,她为什么要那么说?” 卿欢:“你的意思是……她所说的深渊是指曾晖?” 顾铭思忖着,冷冷说道:“若无意外,应该是这个意思。你现在最好……喂、喂喂?” 顾铭皱眉,并不觉得卿欢忽然挂掉电话多不礼貌,他此刻应该急着给千云舞打电话吧。 顾铭沉默着往宿舍楼走,很快接到卿欢的电话。 他很急,只匆匆说了一句“顾铭,随我去广安城北”便又挂了电话。 第360章 魔鬼 余骁又兴奋起来了,他盯着眼前如花似玉的少女,再一次想起那一个血色的清晨。鲜血宛如无脊的虫子,成全结对往床单边艰涩蠕动,一点一点蔓延到他的手心。 将浓稠的鲜血抓在手心,看着它至指间缝隙慢慢溢出,那一瞬的兴奋感,仿佛看到了天堂。 于是,他有了这样一个嗜痂之癖。他喜欢血,尤其是少女的血。在他眼中,少女的血不是咸的,也不带腥臭。它清香扑鼻,甜美可口,宛如融化在口中的蜜糖。 所以,他看少女的眼神很邪异,而他的邪异与其他贪色男人的邪异又不同。他不贪色,哪怕是身材饱满、相貌若天仙的女人脱光衣服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动心。他的目光早已洞穿了少女的皮囊,看到了人体内粗细不一的血管,看到了血管里面温热淌动的血液。 他看少女的眼神,就如同饥肠辘辘之人忽然看到了美味的食物。 因而,他成了人类中的异类,被绝大多数正常人所不齿的异类。而异类,往往是孤独的,迷茫的,找不到人生方向的。 他却很幸运,他不仅不孤独、不迷茫,还有着明确的人生目标。 他有一个值得托付后背的挚友,段明。 因为有朋友,所以不孤独。而不孤独的人,也往往不会迷茫。 至于他的人生目标,说来仿佛于情于理,但又显得十分可笑。他的目标却是抵制这个怪癖,做回一个正常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有的习惯可以改,并且很容易就改掉了。但有的习惯没那么容易纠正,它就宛如附在人的骨骼里的蛆虫,根深蒂固,难以拔出。 余骁的怪癖就属于后者,没那么容易更正。 他用非常人的毅力去努力过。他曾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一月之久,每日只吃少许食物,喝少许水,剩余时间用以睡眠与静心冥想。 这是苦行僧的生活,常人很难承受的生活,他却承受下来了。 可惜的是,他只能承受身体上的折磨,却过不了心理这层难关。 他终究成了异类,靠鲜血维持正常生活的异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交际圈,志趣相投的人会心照不宣走在一起。异类也一样,他们发现某人与自己同样奇怪之后,便会打心底生出亲和感,愿意与之接近。 余骁发现了另一个异类,而那个异类也发现了他。理所当然的,他们成了朋友——友情摇摇欲坠的朋友。 千云舞曾以为,曾晖在她迷乱之时用鞭子抽打她是为了唤醒她,因而心生感激。 其实不然。曾晖抽打她,不是想救她,而是他喜欢用鞭子折磨少女。 事实上,一个大男人腰间总是缠着一截鞭子,这已经是非常稀奇古怪之事。 他也喜欢少女的血,但他的喜欢和余骁的喜欢有所不同。 他喜欢看着少女皮开肉绽,血肉分离的样子。 仿佛少女体表的每一条血痕都是一条河,水势澎湃,浪花翻涌的河。仿佛这殷红的“河水”可以滋润他的心灵。每当他看到少女光着身子遍体鳞伤的画面,便觉得心里无比的享受。 一年半以前,曾晖在不夜酒吧抽打千云舞的一幕,恰被余骁看到了。 余骁看到他了宛如吸了白粉、到了天堂的模样。 从那以后,年纪相差一轮还多的曾晖和余骁成了朋友。但这绝对不是值得旁人称赞的忘年之交,而是蛇鼠一窝那种另类的朋友——异类和异类组成的朋友,的确另类。 他们每过一段时间都会给对方发送一段视频。余骁发送他双手染血的画面。曾晖则发送他鞭挞少女的画面。 令余骁错愕的是,近段时间里,曾晖发来的一段视频竟是他折磨苏沁的画面。 余骁看到苏沁被曾晖折磨得体无完肤,光洁若玉的身子变成了坑坑洼洼的碎土,好生令人心碎。 可他心碎的同时,竟感到兴奋。 他曾设计苏沁,可惜未成功,之后就不了了之了。没想到,曾晖竟能把这样一个出尘若莲的女人弄到手。 他恨不得立马冲进手机屏幕里,往苏沁身上抓一把血出来。 今天,曾晖忽然把余骁约出来了。这很奇怪,因为他们虽然勉强称得上朋友,但很少有过会面,大多时候是通过手机交流。 对此,余骁并不上心,只当是朋友之间见个面,聊聊天。 他没想到的是,曾晖约他出来,是能满足他的怪癖的大好事。 曾晖的原话是“我忽然发现我们都好傻。既然我们都喜欢玩弄女人,为什么非要各玩各的呢”。他的意思就是,同一个女人,他们两个也能共同取乐。 毕竟他们的取乐方式并不冲突。 对此,余骁深表赞同,甚至有些懊悔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恨自己这么笨。 他看到了一个相貌轮廓非常熟悉的女孩,便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酒吧陪酒小姐,千云舞。 一年半以前,那个面颊稚嫩如小学生的美少女又出现了。她长高了,也长俊了,可称得上女人了,而且是非常完美的女人——余骁和曾晖最喜欢折磨的那一类女人。 他们三个坐一桌吃饭,曾晖和余骁不时用眼神交流,似乎在商量动手时间与时机。 千云舞何其聪明,这才坐下不久,便知道自己的处境不太安全。 可她很淡定,并没有找借口脱身,而是端端正正坐着,听眼前的两个男人聊天。 他们的聊天内容很正常,大抵是寒暄问候,开一些小玩笑罢了。 某一刻,千云舞的手机铃声响了,来电显示是卿欢。 千云舞蹙眉,对着眼前二人露出歉意的笑,说要接个电话,得失陪一小会。 两个男人的眼中同时闪过阴翳,脸上却笑容可掬,说“不碍事”。 千云舞往外走的同时接听了电话。电话另一头,卿欢急切地问:“你在哪里?” 千云舞又不开心了,因为卿欢说话时并未加上“云舞”这个主语。当一个男生唤一个女生的名字时直接省掉姓氏,便显得亲昵。尤其是两人在交往时,称呼不仅仅代表礼貌,更代表溺爱。 她咬着唇,很凶地说道:“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今天曾晖回来了,约我出来玩。你放心,我是你的人,明天我就回学校向你报……” “我问你人在哪里!” 千云舞被惊到了,因为卿欢不仅打断了她的话,而且他的语气更急促了。很多时候,说话急与说话凶基本上是一个意思。 卿欢怎么变得这么凶了? 千云舞不蠢,她并未凶巴巴反问“你凶我干什么”,而是凝声道:“卿欢,你是不是遇到什么急事了?我现在在城北……” 她的话说到这里,便有一只手忽然从她脑后伸过来,很无礼地拿走了她的手机。 她回过头来,恰见曾晖双目邪异地盯着自己。 她终于预感到不妙了,这次是真正的不妙。起先她感觉到不安,却不走,因为她相信曾晖,这个宛如天神下凡的男人给了她太多太多的帮助,已经成为她心中的一根心灵支柱。 而今,她发现这根支柱和自己所想的不一样。 这个总是沉着脸,不与人接触,不与人交流,仿佛超脱世俗的男人竟也是个俗人——只有俗人才会有这样邪异的眼神。 而他这个眼神代表着什么呢? 千云舞不敢往下想。 她努力露出一个笑容,问:“辉、辉哥,你这是干……” 她的话没说完,便感觉后颈被人使劲敲了一下,整个人变得昏昏沉沉的,却还不至于昏迷。 她使劲挪动步子,想逃,可她的第一步还没踏出,后颈又被大力拍了一下。 这一会,她再也提不起力气了,整个身子就像被人灌了铅,沉重得动弹不得。 她的意识还很清晰,但眼睛睁不开,只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最后被塞进了一辆车里。 这可能是一辆面包车,内部的空间挺大,而且载人数也不少。 似乎她被塞进车里的那一瞬,就有好多只手伸过来接。 那些手很不干净,捆绑她的同时,还摸了她身上很多不能碰的部位。 而那些人仿佛是哑巴一般,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竟无一人说话。 千云舞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某一天她真的会被绑架。 车子隆隆启动。 千云舞闻到浓重的汽油味道,感觉整个人变得更为沉重,胃里翻滚着,一阵阵的恶心,想吐,却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了。 尔后,她真的昏睡了过去。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只感觉冷,入骨的冷,仿佛赤身裸体盘坐在冰冷瀑布下的冷。 她被冷醒了,而醒来的第一时间便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房柱子上。 她的衣服少了很多,外套和里衣都不见了。唯一庆幸的是,她总归不算一丝不挂,未露出身子的隐秘部位。 这是一间很旧的小屋子,没灯,只有“吱吱”燃烧的蜡烛。 摇曳的火光下,千云舞看清了整个房间布置。 这个房间里只有一张几,几上有个灯台,灯台上是蜡烛,等台下放着许多管制利器。 柱子很粗糙,似乎身体摩挲一下便能磨掉柱子表层的水泥。地面也很粗糙,仿佛是泥沙铺的,随便一踩便能踩到很厚一层积尘。 这里像一间刑房,古代酷吏鞭打犯人的刑房。而千云舞成了犯人——分明没罪的人却莫名成了犯人。 看到这样吓人的画面,一般女孩早已惊慌大叫,泣不成声。 千云舞却不是一般的女孩。她的脸色变得苍白,身子也不断哆嗦,分明害怕,可她没有惊叫,反而强作平静,唤曾晖的名字。 没多久,房门被人推开了,进来的是曾晖。他在笑,笑得很张狂,很放肆,还很邪异。 千云舞深吸一口气,平静说道:“辉哥,如果你想要我的身子,你直接和我说,我不会抗拒的。” 曾晖冷笑道:“若在初见时,你和我说这话,我信。” 千云舞认真道:“现在我人已经在你手中,你想对我怎样都行,应该无所谓信与不信了吧。” 曾晖道:“的确,以你现在的处境,已成我的俎上鱼肉。” 千云舞问:“既如此,你先松开我,再把我的衣服还给我。我现在很累、很冷,只想穿暖和了好好休息一会。想来,你也不喜欢玩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吧。” 曾晖问:“你是不是以为我会答应你的请求?” 千云舞自信点头:“这本是一个小小的请求,而且对你并无害处。” 曾晖露出讥诮地笑容,摇头道:“若换个男人站在你面前,大概会答应。可我和其他男人有些不同,我巴不得你露出一副死人的样子,这样反而令我更兴奋。” 千云舞的心一颤,再也无法平静,色变道:“你想这样侵犯我?” 曾晖嗤笑,冷声说:“我的确要你的身子,不过和你想的不一样,不然你现在还能有衣服穿?” 千云舞闻言又是惊惧,又是欣喜。惊惧的是不知道曾晖的想对她做什么,欣喜的是曾晖总归不会性侵她。 此刻她最渴望的便是能保护好自己的贞洁,将之完完整整地交给卿欢。 曾晖忽然问:“你准备好了吗?” 千云舞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便问:“准备什么?” 曾晖捏住腰间的鞭子,把它缓缓抽出来,进而往千云舞身上猛地一抽,狂笑道:“现在知道准备什么了吗?” 千云舞的臂上有了一条血痕,火辣辣的疼痛感使她剧烈颤抖起来。 她惊恐道:“你绑我来,只是为了抽打我?” 曾晖却不说话了。他狂笑着,不断挥舞手头的鞭子,“啪啪”的抽打声回旋不绝,而千云舞的身上不断滋生血痕。 她却没哭。虽然她因恐惧与疼痛而呻吟,却连一滴眼泪都未曾落下。 她的坚强,比之许多男人还犹有过之。 她忍耐着,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只要忍住,欠曾晖的人情就还清了”。 某一刻,千云舞的皮肤终于裂开,殷红的血宛如淅沥的雨,陡然溅落。 血溅到曾晖的脸上,把他变成地狱魔鬼。他却仿若不知,只是狂笑着,仿佛享受到了人间极致的乐趣。 与此同时,又有另一个笑声响起,门外又有人走来,不止一个人。 第361章 救人 县一中校门口,隔着围墙,卿欢向顾铭诉说了他和千云舞打电话的经过。他的描述是:云舞恰好说到她的位置时,便听到了剧烈又短促的摩挲声,她的话音也戛然而止。仅片刻,她的手机挂断了,再打过去却已关机。 顾铭皱着眉思考,半晌后冷笑道:“若无意外,是曾晖在偷听她通话。他听到她要报出位置时,便抢了她的手机。此刻,千云舞多半落到曾晖手里了。” 卿欢焦躁道:“所以我要去救云舞啊。” 顾铭沉声道:“要在一个市级城市里找人,宛如大海捞针,谈何容易。你先翻回来,陪我一起去找滕老师,之后再报警。” 顾铭说的无疑是眼下最正确的处理方案。卿欢不蠢,也知道这是最有效的救人办法。可他还是着急,不愿将这事完全托付给警方。因为这样一来,他就只能待在学校里无期限地等待。等警方破案,等千云舞归来。 他连一刻也不愿等,便说:“顾铭,那你先去找滕富强,他的话,肯定知道该怎么办。我现在要去找云舞,哪怕可能性渺茫,我也必须去找。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发疯。” 顾铭心头轻叹,知道这会劝不住卿欢,点头道:“按时间看,你和千云舞通话时,她很可能在吃饭。你去城北,挨着找夜市的馆子,把千云舞的照片给馆子老板看。若千云舞去吃过饭,馆子老板多半有印象,毕竟她是一个很容易让人记住的美女。” 卿欢愣了一下,立马道:“顾铭,谢谢你,若不是你提醒,我可能得发疯了一般乱找。” 他说话时,一辆的士恰好经过,他拦车而上,直接往广安的方向去了。 “卿欢,保持电话通畅!” 顾铭大吼了一句,回身往教学楼跑。 这会是洗漱就寝时间,滕富强在不在学校还未可知。 顾铭拨打滕富强的电话,却提示“暂时无法接通”,他便大步往教学楼跑,希望滕富强这会还在办公室里工作着。 结果很遗憾,不是每个老师都像郑绘那般兢兢业业恪守师道,年级办公室已经熄了灯关了门,不仅滕富强不在,连赵可也不在。 顾铭心头发凉,思绪却飞速运转着。他想到了苏沁,也想到了曾初雨,他觉得此刻最能提供寻找千云舞的线索的人,便是她们俩。 顾铭使劲一咬牙,拨通苏沁的电话,结果和他想的完全一样,听筒里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顾铭苦笑,只得再联系曾初雨。可他没有她的电话,只能用一个迂回的办法,先打吴潇的电话。因为时间紧迫,来不及细说,便直接叫吴潇约曾初雨出来一趟。 吴潇先是迟疑,但很快答应了,连原因都没问,大概他也听出了顾铭的焦急。 这会已经到了宿舍关门时间,学生想要进出都很困难。 顾铭是个男生,走不通大门就翻墙,所以无所谓。 奇怪的是,曾初雨也出来了。沙地操场上,她就像一朵绽放了风铃花,亭亭玉立,笑语盈盈,宛如黄莺的歌声。 顾铭却没心情欣赏春光,大步走近,直言问:“你知道你哥在哪里吗?” 曾初雨左顾右盼,发现漆黑的操场上除了顾铭,似乎就剩下远处一个坐着的人形剪影,而那个人的轮廓与动作都不似吴潇。 她心心念念的吴潇没来,便不开心道:“不是吴潇叫我出来的吗,他人呢?” 顾铭冷声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曾初雨愣了一下,接着凶道:“我怎么知道我哥在哪里啊!你这人是不是有病!” 她说完欲走,顾铭却大步跑到她前面,双手一张将之拦住,再度发问:“那你知道你哥平时常去哪里?常干什么事情吗?” 曾初雨愤愤道:“我都说了我不知道啊!麻烦你不要缠着我了!” 顾铭深吸一口气,把言语放缓和一些,说:“事关人命,请你如实告知。” 曾初雨眨眨眼,她感觉顾铭不像是没事找事,便迟疑道:“你问我哥,又说什么事关人命,莫非我哥还成了杀人犯不成?” 顾铭道:“杀人犯不至于,绑架犯倒很可能。” 曾初雨冷笑,大步绕过顾铭,准备回宿舍。 顾铭不依不饶,缠着她,问:“你哥是不是经常带女人回家,而且大多都是学生?” 曾初雨道:“人家的私生活你也管?” 顾铭感觉脑袋快爆炸了,如此和曾初雨交流,只怕问到天亮也问不出想要的信息。他思忖着,准备把千云舞的事情说出来。 却在这时,一个很粗、很陌生的男声忽然绕开。他说:“曾初雨,你如实说一下。” 两人同时应声回头,看到一个醉醺醺的男子,他提着酒瓶子正摇摇晃晃往这边走来。 滕富强! 夜深人静时,独自坐在沙地操场上喝酒的人竟是滕富强。 顾铭仿佛看到了救星,忙说:“滕老师,终于找到你了。你听我说,千云舞今天没来报名,是被一个叫曾晖的人约出去玩了。卿欢和千云舞通过话,她正要报出位置时,手机被人抢了。” 滕富强喝了酒,喝的很烈的二锅头,而且喝了不少。 他不能喝酒,一喝就上脸,一上脸人就恍惚,说话声音变了,别人说话也听不太清了。 他此刻却很清醒,似乎缠绕他周身的酒气并未湮没他的神经。 他闻言,神色竟变得狰狞起来,大笑道:“哈哈哈……安然,这就是你的警告?你的警告害了我的学生!” 顾铭和曾初雨对视,均听不懂滕富强在说什么。 顾铭问:“滕老师,要报警吗?” 滕富强嘲笑道:“报警?你指望警局那群一事无成的酒囊饭袋?” 顾铭说不出话来,他实在想不明白滕富强怎就如此痛恨警察了。 滕富强看向曾初雨,打着酒嗝说:“顾铭问你的问题,你回答一遍。” 曾初雨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虽然心里不相信自己的哥哥是绑架犯,但仍下意识回答。大概她也想给尽快还曾晖一个清白吧。 她说:“我哥的确经常带女人回家,而且大多数都是学生,不过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应该不至于追究吧。我哥是城北一家酒店的老板,除了经营店子,其余时间大概是去喝喝酒,唱唱歌之类的。” 滕富强又问:“他会离开城市吗?” 曾初雨歪着脑袋想,片刻摇头道:“他虽然会离开广安,但也只是去相邻城市采购酒店所需物品,当天就会返回。除此之外,他几乎不走动的。” 滕富强皱眉道:“你说的相邻城市是指岳县?” 曾初雨点头。 滕富强冷笑一声,问:“那他和城市里的混混有联系吗?” 曾初雨嘟嘴:“不知道。” 滕富强若有所思地点头:“好了,回去上课吧。” 曾初雨走后,滕富强又看向顾铭,问:“树荫下的小鸡仔,跟我走一趟。” ——原来我在你眼中只是一只羽翼未丰的小鸡仔啊? 顾铭的嘴角轻轻抽动,却也不做反驳,点了头。 两人一起出校,因为有滕富强带着,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倒也省了一番翻墙的功夫。 滕富强打了一个电话,叫一个叫“小强”的人带人去城北汇合。 接着,他去停车场取车,顺便喊了一个代驾,载他和顾铭一同赶往广安。 车上,滕富强一言不发。绯红的脸,漆黑的瞳,两相交织着,竟有一抹宛如猛兽的狰狞感。 顾铭不和他搭话,趁这段时间和卿欢联系了一下。 令人惊愕的是,这么短的时间里,卿欢查到线索了。 他找到了千云舞去吃饭的那家夜市馆子,还从馆子老板口中打探到,千云舞的确被曾晖绑架了。 可笑的是,光天化日之下,有人行凶,竟无一人阻拦。这和当初顾铭被瘤子男强行绑架的一幕有些相似。人性都是薄凉的,没人愿意为陌生人铤而走险,惹祸上身。 幸亏有人在事后报了警,多少算个人性与良知还存在世间的证据。 车子到了城南,在一处停车场停下。 千云舞在城北被绑走了,滕富强却去了城南。 代驾拿了钱走了,顾铭和滕富强留在车里干坐着。 坐久了,顾铭便感觉不安,偏过头去与滕富强搭话,问:“滕老师,我们不是来找千云舞的吗,一直坐在这里干什么啊?” 滕富强反问:“不坐这里,难道还逐家逐户去找?” 顾铭干笑道:“至少得去曾晖的家里和酒店看一下。” 滕富强冷笑一声:“你绑架人会把人绑到自己家里去吗?” 顾铭发现自己无法和滕富强正常交流,也想不明白这家伙的意图,便只好静坐着,等待他的下一步行动。 大概等了十分钟,有好几辆小车陆陆续续开进停车场,车上有人在大喊“强哥”。 滕富强往窗外挥了挥手,便有人下车凑过来。 顾铭惊讶,因为他看到凑过来的那个男人竟是肖强,跟着罗不遇混的肖强怎叫滕富强“强哥”了? 滕富强淡淡说道:“小强,我喝了酒,不便开车。你来开我的车子,往城南出城,一直直行,到一片空旷的田野处停下。” 肖强闻言照做,不问为什么。 一行六辆车子连成一条线,出城后便以80以上的时速超速行驶。 尔后,六辆车子到了滕富强所说的田野。事实上,这里只是一望无垠的黄土,称不上田野了。 顾铭的记忆中,这地方有些熟悉。 滕富强下车看了一下,很快找到路堤的一个大口子,可以行车过去。 他几乎没做思考,冷声说一句“往田野里走”,六辆车便浩浩汤汤驶入。 车子的探照灯能扫到黄土地上的车轮辙痕,明显在他们来之前,便有其他车子往这里来过。 车子在黄土地上颠簸行驶了二十分钟,停在一栋废弃的老房子前面。 房子侧面停着一辆白森森的面包车,明显就是之前来的那辆车,因为车辙痕到这里就停下了。 滕富强抬眼看了一下宛如随时都会坍塌的烂房子,又看了一眼边上的面包车,冷冷说道:“小强,叫几个人把这辆车砸了,剩下的人上楼,把我的学生救出来。” 肖强问:“强哥,除了你的学生,剩下的人怎么处理?” 滕富强淡淡道:“往死里打,打完了叫张安来抓。” 肖强对身后的近二十人挥手,简要地说了一下接下来要做的事,他们便一拥而上,五人砸车,剩下的人全都抄起家伙冲上了楼。 见此慕,顾铭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从未想过千云舞会被绑到这个似曾熟悉的地方来,也未曾想过自己的班主任滕富强竟是个如此狠辣之人。 滕富强安静点燃了烟,鲜红的火星映着他冷漠的脸。 这一刻,他像地狱里的死神,随时都会夺走活人的生命。他只需静静站着,便给人一种无形的威慑。 某一刻,他看向顾铭,问:“你要不要上楼看看?” 顾铭摇头,他已经预见楼上的血腥一幕,胃里有些翻滚,怎可能还亲自上去看? 他苦笑片刻,迟疑道:“滕老师,我说我以前来过这里,你信吗?” 滕富强惊愕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顾铭感觉肚子里已经填满了苦水,叹息着把很早以前他和卿欢来这里陪饿狼一行人打牌的事情说了一遍。 滕富强冷笑道:“那可真够讽刺的。卿欢前女友住的烂房子,竟成了现女友被绑架的地方。” 顾铭问:“滕老师,你怎么知道千云舞会被绑到此处的?” 滕富强道:“曾初雨告诉我的。” 顾铭一脑门问号,忍不住追问:“曾初雨什么时候说了啊?” 滕富强淡淡说道:“从广安到岳县的路线里,这段路最荒凉,可以做土匪的窝点,也可以提供绑匪最安全的绑架地。” 顾铭心头惊叹,想不到滕富强的思考能力竟如此卓越。可是,他的思考模式应该存在漏洞,因为这判断方式本就显得很牵强。 顾铭试探着问:“若千云舞不在这里,该怎么办啊?” 滕富强便说:“那就只能交给张安那废物慢慢去查了。” 他这句话落下的同时,两人身后有车子的鸣笛声——独属于警车的鸣笛。 滕富强说到张安,张安便到了。 第362章 支柱 张安下车的时候,烂房子边上的面包车已经变成了废铁,房子里不断传出“叮叮咚咚”的声响,不时有人惨叫出声。 他皱着眉扫视四周,看到滕富强的同时,滕富强也正往这边看来。 两人对视,有一小会静默,张安忽然招手,他身后的警员都行动起来,把砸车那群人全都控制住,并分出一小队人上楼查看。 他没上楼,也没管这些砸车的混混,而是向滕富强走近。与此同时,他身后的警车里忽然跳出一个少年,少年跑动如风,竟在眨眼间便冲进了大楼。 张安尝试阻拦,未果,便按住腰间的对讲机沉声说:“那个学生也冲上去了,你们都盯着点。” 他走到滕富强身前,皱眉问:“你怎么来了?” 滕富强冷笑道:“我的学生被人绑架了,我不该来?” 张安道:“就算你不来,我也会救出你的学生。” 滕富强摇头,脸上浮出一抹讥诮,冷声道:“我比你早到十分钟,而这十分钟时差,便可能耽搁一条人命。” 张安不说话了,他明白滕富强的意思。救人之事迫在眉睫,必须争分夺秒,他比张安早到,这一点的确无可指责。 顾铭在边上看着,直到此刻他才知道滕富强早就认识张安。而这个张安与自己所想的形象有些不同。 这个男人不高,也不壮,连面容也没有丝毫出众之处,是非常平庸的那一类人。可他静站着,又有一种无形的威慑力。这力量兴许源自他那一身端庄肃穆的警服,也可能源自他那宛如刀刻的威严眼神。 这个人的气质比之滕富强还犹有过之。 可滕富强不怕他,就好像这个人欠了他天大的债一般。滕富强直视他时,他反而微微别过头去,像是在躲避滕富强的目光。 ——莫非这两个人之间还有着很深的渊源? 顾铭想着,忍不住看向大楼那边。他已经认出冲进大楼的那个少年。纵使天色很暗,少年也未曾露过正面,但他仍确定那个少年是卿欢——只有卿欢才会急不可耐地去找千云舞。 至于卿欢是怎样乘上张安的车的,这挺好理解。卿欢本就在城北寻找千云舞,而张安接到的报警信息也是城北有人绑架。 张安去现场调查的时候,卿欢在场,并毛遂自荐,声称自己认识千云舞,能帮忙调查,便很容易上车了。 就是不知,市内稍有动乱便会亲力亲为的张安,怎就没几人认识。 楼上的警员们下来时,押了二十多个人,其中一部分是滕富强带来的,另一部分是原本就在楼上的。 卿欢和千云舞都还没下来。 这会,滕富强站不住了,他猛地往前冲,抓住一个脸蛋肥得流油的男人。这个男人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不知是真胖还是被打胖的。 滕富强厉声问:“谁是曾晖!” 他的声音很沙哑,像巨石上的磨刀声,很吓人。仿佛他一问出谁是曾晖,就会一刀子捅死曾晖一般。 押着这男人的警员忙制止滕富强,并警告他“这是在妨碍警方办案”。 但滕富强很凶,直接无视警员的警告,两手发力,把一个目测超过150斤的胖子提起来的同时,也将旁边的警员甩开了。 警员有些怒了,往兜里摸东西,不知道是要摸手铐还是要摸手枪。 “随他去。” 这会,张安说话了,他竟由着滕富强胡来。 滕富强额上冒着青筋,面部因愤怒而扭曲,显得狰狞,像张牙舞爪的猛兽。 被他提起的男人被吓到了,忙颤声道:“我不认识曾晖啊。” 滕富强将这胖子往地上狠狠一丢,准备再找下个人盘问。 “曾晖早就走了。” 一个年纪在五十上下的男人忽然出声,他急声道:“曾晖才是绑架女孩的主犯,这起犯罪事件与我们无关的。” 滕富强偏头看向这个男人,一眼看到他被拷着的双手上满是鲜血,其中一部分干了,还有一部分呈现粘稠状,分明是不久前碰到的血。而这个男人身上并没有伤,似乎楼上发生混战时,他在墙角里躲着,并未挨打,因而他手上的血并不是他自己的。 “曾晖去哪里了?” 滕富强走近,再度抬手,仿佛他的手有着无穷的力量,抓着一个成年人的领子一提,便能将整个人提起来。 男人的身子被提了起来,心脏也跟着被提了起来,他慌张道:“我不知道曾晖去哪里了,不过他的确在一个小时前就走了,女孩身上的伤都是他用鞭子打的,我们并未做过任何伤害女孩的举动。” 滕富强冷笑,将男人往地上狠狠一扔,一脚踩住他的胸,呵斥道:“我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一条车辙痕,并无返回的痕迹,曾晖怎么走得掉!?” 男人道:“他徒步往房子后边走的,你不信过去看,应该能看到脚印。” 滕富强脚下发力,疼得男人“嗷嗷”直叫。他的表情更冷了,狰狞得宛如厉鬼,他讽刺道:“松散的黄土地上能留下人的脚印?你在骗我!你就是曾晖!” 他说话时,双目已经变得猩红,而他整个人已经踩在了男人身上,做出了预备起跳的动作——站在人胸膛上反复起跳回踩,真的能踩死人。 “富强!够了!” 张安猛地冲上去,一把扣住滕富强的手臂,将他整个人拉回地上,“关于你说的那个曾晖,我会查,若他真是主犯,我不会放过他。这些人现在由我管,我立刻带他们回警局。没其他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滕富强冷笑道:“警察同志,你还没看到受害者就急着收警归队了?” 张安说不出话来,只好闭嘴。 滕富强又说:“你得好好看看,你的警告给我的学生带来了什么下场。” 张安反驳:“你的学生被绑与唐见虎未必有关。” 滕富强嘲讽道:“你扪心自问,这句话你信吗?” ——世界这么大,被绑的女孩偏偏就是千云舞,而且是在她被唐见虎弄清楚底细之后。若说她被绑与唐见虎没关系,不仅滕富强不信,连张安也不信。 可张安是警察,不管他信与不信,在没有证据之前,他都不能抓人。 于是他又一次语塞,只好沉默下来。 废弃的的大楼前,几十人安静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当料峭风声响起,漆黑的大楼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卿欢出来了,他抱着千云舞,在月光下缓缓走着。他的脸上没有表情,而没有表情很多时候比狰狞的表情更为可怕。他两颊冰冷,已布满杀机,似乎随时都会杀人。 千云舞已经昏睡了过去。她的衣着穿戴很整齐,与以往一般出尘美丽。唯一不同的是,她全身透红,血的红,就如同古代浴血厮杀的战士,被自己的鲜血染红了。 如此冷肃悲哀的画面里,竟有了一种诡异而欢悦的既视感。就像婚礼殿堂上,新郎经不住宾客们的怂恿,把新娘子横抱了起来。 所有人都没笑,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但又仿佛所有人都在笑,会心地笑,笑着祝福这对新人走进殿堂。 卿欢走着,走过犯罪团伙,走过警察伍列,走过顾铭身侧,走到滕富强和张安的中间。 他停在这里,眼里终于涌出哀伤。他第一次恨自己这么呆板,这么愚笨,这么没用。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友被人绑架了,被人打得遍体鳞伤,自己却不在她身边,这是何等讽刺啊。 他没说话,但张安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张安把警车车门打开,并遣了一名警员开车,示意他送卿欢和千云舞去医院。 这整个过程竟没用半点语言信息。 似乎在场所有人都在为这个脸色苍白若死的女孩子默哀。明明是那么美丽、那么纯洁的女孩子,竟遭受了如此毁灭性的打击,任谁都会心疼。 “顾铭,你陪我一起走。” 卿欢上车前,回头看了一下,目光锁在顾铭身上。他悲哀的眼神里有了哀求。 迎着这样一双宛如小孩子哀求的眼睛,顾铭忽然想起了夏书瑶。 夏书瑶离去时,卿欢也曾在夤夜时分悲伤过,哭泣过。而那时,他一直缠着顾铭,一直说顾铭是他最好的朋友。 在这一刻以前,顾铭仍未想明白卿欢怎会有这样的举动。 当一个男孩悲伤恸哭时,绝对不愿被另一个人看到,这似乎是常理。 但卿欢不一样,他经常不按常理出牌,他能做出许多同龄少年意想不到的事情出来。 他曾冷厉一刀捅向灰豹子的肚子就是最好的证据。因为那时他只有十六岁,而十六岁的其他少年,包括顾铭在内,没有那个勇气。 可是,卿欢在很多地方也和其他少年一样。遇到开心的事会欢笑,与到难过的事会伤心,遇到顺眼的人会下意识与之靠近,遇到心仪的女孩会两眼放光。 他只是一个性格比较偏激的少年罢了。很多时候,他同样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学生。 而此刻顾铭懂了,当初卿欢一直不肯解释的话是“书遥走了,你就是我唯一的心灵支柱了”。 因为他是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实在放不下脸面说这样肉麻的话,所以他一直没说。 ——千云舞受到这样可怕的伤害,需要安慰的不仅仅是她,还有卿欢吧。 顾铭轻轻点头,甚至未曾询问滕富强与张安的意见,便随卿欢一同上了车。 *** 千云舞伤得很重,除了头部、手部两个时常露出来的部位,其他部位伤痕累累,全是被鞭子抽的。有的地方是鲜红的血痕,有的地方已皮开肉绽,异常瘆人可怖。 当然,这些信息都是为她消毒包扎伤口的医生说出来的,顾铭未曾目睹。 当天晚上,卿欢守在病床前陪着千云舞,而顾铭守在卿欢身边陪着他。 千云舞一晚上没醒,两人便一晚上没睡。 千云舞一动不动,他们便一动不动。 天光透过窗户,映着少年憔悴的脸。或因久经黑暗的眼睛对光线产生了抗拒,两个人都在这会动了一下。 顾铭看到了卿欢,卿欢也看到了顾铭。 “顾铭,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来陪我吗?” 卿欢忽然说话了,他的脸颊又油又脏,眼袋已经肿得不像样子,把眼睛都生生按下去了一分。而他的话音和他的脸颊一样憔悴,沙哑得分不清音调了。 顾铭道:“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所以你叫我陪你。” 卿欢摇了摇头,涩声道:“我叫你,不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而是因为我需要一个人陪。如果你不在的话,我大概会想方设法另叫一个人来,哪怕那个人是陌生人也无所谓。” ——的确,我若遇到这种事情,大概也会很想要一个人陪。 顾铭想着,忽而一笑:“幸好我在。” 卿欢点头,附和一声“对的,幸好你在”,但他却笑不出来。 顾铭安慰道:“你放心好了,千云舞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等伤口愈合了,她就好了。” 卿欢摇头道:“就算伤口会愈合,也与原来的不一样了。”他说话时指了指顾铭的胸膛,又指了一下他自己的大腿。 ——对的,就算伤口愈合了,再长出的皮肉也与以往不同,它会变得很粗糙,很难看,连颜色也变得不同了。如若不然,这世上就不会有“伤疤”这个词。 顾铭深吸一口气,沉声说:“就算千云舞身上留下了很多、很难看的疤,我也知道你不会不要她。” 卿欢苦笑道:“我的确不会不要她。别说她的身上有了疤,就算她的脸上有了很多很多疤,我依旧要她。” 顾铭点头:“所以你不该如此懊恼。只要她还好端端地活着,这比什么都好了。” 卿欢眨了眨眼,眼眶竟稍稍湿润了一分。他似乎想哭,但又忍着眼泪没哭。 他盯着顾铭,无助地说:“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怕。可我怕的是,她不要我了啊……” 顾铭闻言一怔,问:“千云舞那么爱你,她又怎会不要你?” 卿欢没哭出声,但眼泪却掉下来了。他哽咽着说:“我找到云舞时,她还没有完全昏睡。她看到了我,却没认出我。你知道她对我说了什么吗?” 顾铭摇头。 卿欢悲伤道:“她说‘晖哥,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救我的’。” 第363章 替罪 这次事件对千云舞的身体与心灵造成莫大的冲击。在往后的半个月里,她大部分时间处于睡眠状态,而她偶然清醒过来,也不过是一动不动盯着白森森的天花板。 她的眼睛变得黯淡、空洞,仿佛在她眼中,世间的万千绚烂也不如那粉白的壁头真实。 曾几何时,她也如纯白的壁头,皎洁透亮。而今,她的人变了色,她的心也变了色。纯白的宣纸沾染了浓郁的黑墨,它变黑了,黑得深邃,黑得心碎。 在千云舞住院的第二天,顾铭回了学校,而卿欢不肯回去,执意要留在医院陪她。 他和她说话,她罔若未闻;他对她笑,她淡漠无声;他把温热的汤匙递到她的嘴边,她空洞的眼瞳轻轻一颤,轻轻然别过头去。 她变成了没有生机的稻草人,而他成了不厌其烦照顾一个稻草人的失心疯。 在这世上,如若一个人的心已冷却到冰点,那还能陪着他(她)同步跳动的另一颗心,必然是早已患上重疾的心。 卿欢有种错觉,仿佛受伤、得病的人不是躺在病床上的千云舞,而是一直守在病床边的他。 千云舞住院的第三天,病房里进来一个老人。 老人很老,老得头发花白,老得牙齿脱落,老得声带沙哑,老得步子蹒跚,一只脚已经踏入坟土。 这个老人是千云舞的爷爷,一个劳作了一辈子的老农民。 千志勇自杀之后,老人用苍老枯槁的手拉扯着千云舞长大。爷孙俩相依为命,一步一跌,捉襟见肘熬过了十年寒暑。 他会笑呵呵地给她讲故事,她也会扯着他的衣角撒娇。 艰苦的生活从未击败过他们。 而今天,他们似乎彻底溃败了。 年级越大的男人,越不会流泪,如千云舞的爷爷这类已到迟暮之年的老人,几乎已经忘记流泪的滋味了。 可他哭了。他抓着千云舞的手,眼泪如泉涌一般流出。 他的哭声是嘶哑的,他的眼泪是浑浊的,所以他的悲伤是真切的。 千云舞盯着他,同样泪如雨下。 他们都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哭,所以不用相互安慰,只需陪着对方哭。 其实老人的头脑很敏锐,从千云舞第一次拿着大把的钱回家,他就知道她在外面做什么事情了。他有心阻止,却又力不从心,因为他的确老了。老人是管不了年轻人的,尤其是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年轻人。 他由着她,她也终于出事了。 他经常产生幻觉,看到诸天神佛与遍野恶鬼,尤其是他睡着的时候,常梦到冰冷的墓冢。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而他活到这个年岁,早已不贪念人世。他唯一的牵挂就是千云舞。 他不知道今天以后,千云舞还能否坚强地活下去,也不知道她能否遇到下一个如卿欢一般体贴的男孩子。 他退出病房的时候,眼泪还未干涸。 卿欢跟着他出去,想送他。 他们在病房外有了一番对话。 老人已经不哭了,他盯着卿欢,褶皱的脸宛如沟壑纵横的黄土地。他悲伤道:“小伙子,谢谢你替云舞交了费,也谢谢你愿意留下来照顾他。” 卿欢沉默,他知道老人要说的不是这个“谢”,后面的话才是重点。 老人道:“我看着云舞长大,知道她是怎样的性子。我也知道你们年轻人敢爱敢恨,你喜欢云舞,云舞也喜欢你。可这事以后,云舞不会再喜欢你了。为她,也为你,你还是早点离开她吧。” 仿佛卿欢早已意料到老人会说这样的话,所以他很平静,平静到宛如不起涟漪的湖面。 他只轻轻点了点头。 老人顺长廊离开时,背影飘摇,宛如飘忽的鬼影——他这次回去,大概是为自己准备后事吧。 卿欢在医院里陪了千云舞三个星期,二十一天。 千云舞身上的伤差不多都愈合了,解开了层层绷带,可以换上漂亮的衣服了。她的精神状况也稍稍恢复了一些,偶尔会看看其他人,小声说几句话。 她只需再静养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她出院的前一天,张安来了,滕富强也来了。 这两个看似不相关的人,在特定的时间点却如影随形。 张安问:“同学,你能说一下案发当时的状况吗?” 千云舞道:“我被一个叫余骁的老男人绑架了。” 张安皱眉问:“除了余骁,还有谁?” 千云舞面无表情地说:“还有很多人,但我只认识余骁。” 没听到想要的指证口供,张安的神色变得严肃,一针见血地问:“有没有一个叫曾晖的人?” 千云舞脑袋微微上抬,露出迷茫之色,半晌摇头:“没有。” 张安问:“你认识曾晖吗?” 千云舞点头:“认识。” 张安道:“案发当天,是他把你约出去吃饭的吧。” 千云舞点头,旋即又摇头,道:“的确是曾晖把我约出去的,不过吃饭的时候他先走了。之后是余骁把我打晕绑走的。” 张安沉默一小会,凝声问:“你是说,把你绑走的是余骁?抽打你的人也是余骁?这整个案件与曾晖没有半点关系?” 千云舞点头:“是的。” 张安不问了,而是转过头去看向滕富强。 滕富强一言不发,嘴角扯动着狰狞的冷笑。 张安便说:“富强,她是你的学生,还是你来问吧。” 滕富强额上的经络猛地一鼓,呵斥道:“警察同志,你的问题问完了就可以走了,不要留在这里影响我的学生休息!” 张安静站一会,实在不愿直视滕富强,只好安静退出去。 滕富强往门口走,探出头去看了一下,确定张安没站在门外偷听,这才关紧门走回来。 他走到床铺边坐下,一脸歉疚地盯着千云舞,小声说:“云舞,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千云舞道:“那些事都是我自愿做的,与老师无关。” 滕富强捏紧拳,悔恨道:“我作为你的老师,发现你的那些行动却没阻拦你,反而起了私心,想借你的力量去报仇,这已是最可耻的事情了。” 千云舞露出甜美的笑,安慰道:“滕老师,你不用自责,这件事与你无关。因为无论你是否阻止我,我都会那么做。而自己做了事,就承担相应的后果,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滕富强道:“可真正该承担后果的人不是你,而是那一群披着人皮的狼!” 千云舞点头:“乾坤流转,善恶有报,他们迟早受到惩罚。”她顿了顿,坚定说道:“不过那已经不是我该关心的事情了。” 滕富强问:“你关心的事情是什么?” 千云舞笑道:“我是学生,该关心的事情当然是高考啊。” 滕富强不说话了。他盯着千云舞看了好半晌,能见的只有安详与恬静,似乎这个女孩真的放下了仇恨,远离纷争,只想做一个平凡的学生了。 ——这很好,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学生的心,不该去染指世俗中的污秽。 滕富强想着,沉声说:“云舞,我还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千云舞道:“如果你和张警官一样,想问曾晖的话,我的回答不变。” 滕富强问:“你在包庇他?” 千云舞反问:“你要问的就是这个问题?” 滕富强哑然,只好转移话题,问:“这件事与唐见虎有关系吗?” 千云舞眨了眨眼,摇头:“我不知道是不是他设计的我。” 滕富强道:“的确,唐见虎若要害一个人,很多时候那人受害了还蒙在鼓里。” 千云舞深表赞同,道:“我也是这样想的。这世上,唯一有动机害我的人只有唐见虎。可惜动手的人不是他,便无法指证他。” 滕富强深吸一口气,问:“所以你认为害你的幕后凶手是唐见虎?” 千云舞重重点头——此刻的她还不知道,她这一点头便在不久的将来为这整个故事画上了血色的句点。 滕富强冷笑着,起身往外走,他的背影细长如刀,仿佛随时都会开封饮血。 张安和滕富强先后离去,狭窄的病房似乎舒缓了许多,千云舞张开双臂,伸一个大幅度的懒腰,忽而转头看向卿欢。 卿欢在张安与滕富强的问话过程中,一直保持沉默,是一个忠实的旁观者。 千云舞对着他甜笑:“卿欢,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卿欢的身子微微一颤,问:“为什么要说谢?” 千云舞咬咬嘴,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忽然去抓卿欢的手,把他往病床上扯。 卿欢没懂她的意思,眼见着整个人快翻上床了,手上发力,制止千云舞的举动。 千云舞眨巴着大眼,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丑了,就不想要我了?” 卿欢道:“我不会不要你。” 千云舞便问:“那你怎么不上来啊?” 卿欢沉声说:“这里是医院,你躺的是病床,我们不能做那种事情。” 千云舞的眸子转了转,露出会心的笑:“对哦,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还是等我出院再说吧。” 卿欢愣愣地盯着她,目光惊疑,仿佛不认识这个女孩了。 千云舞问:“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卿欢道:“我从未想过你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 千云舞莞尔道:“我是你女朋友啊。我对你说这些话很奇怪吗?” ——这已不是“奇怪”一词可以形容的话,简直陌生。 卿欢如此想着,肚子里又有了苦水,他疲惫地盯着她,小声问:“云舞,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千云舞甜笑道:“我想说的话就刚才那些啊,莫非你没听清楚?” 卿欢沉默,抬手抓住千云舞的手,他希望自己永远都能捏住这只光洁的手。可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因为手心的触觉变了,不那么光滑温馨了,反而变得粗糙艰涩,彼此的手心都泌出的汗。 为什么流汗?因为忐忑,因为不安。又为什么忐忑不安?因为两颗心的温度有了变化,距离随之变远了。 卿欢明白了,眼前笑靥如花的女孩,终将离他而去。可他不能说什么,不能做什么,就好像人力无法阻止捏在手心的水溢出一般,无能为力,只能顺其自然,任其消逝。 卿欢安静陪了她两天。这段时间里,她说话,他就顺着回应。她不说话,他便哑巴了一般,也不说话。 他没问她为什么要袒护曾晖,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以往的时候,他看着她,眼里只有温柔与欣喜。而今,这些东西都悄悄然变化了,如水温柔变成了入骨刺痛。 既然疼痛,为什么还要留在她身边?为什么不选择不告而别,从此远离她,再也不见她?这样一来,不就不会疼痛了吗? 是因为他傻,还是因为侥幸心地作祟?他还怀揣微渺的期望,等待她变回以往的她吗? 她出院了,张安第一时间来接她,想请她上庭指证余骁。 因为警察抓捕的犯人只能称之为嫌犯,法庭定罪的犯人才能称之为罪犯。 千云舞很懊恼,嘴里一直嘟囔着想和卿欢做羞羞的事情,却也配合张安,一起走了一趟。 因千云舞的指证,余骁被定了绑架罪,且情节恶劣,被判有期徒刑十二年。 一个年过五十的老人被判十二年,后半生已经完全葬送了。 余骁入狱前,段明与他有过一番对话—— 余骁道:“我以为唐见虎已是最可怕的人了,却没想到曾晖也不比他差。” 段明道:“可怕的不是他们,而是人性。因为人性存在弱点,而他们又能巧妙地利用这一点,所以你成了替罪羊。” 余骁道:“你这么说也没错,若我稍微谨慎一丁点,便不会上曾晖的当。” 段明问:“你和他们本无仇怨,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如此陷害你吗?” 余骁摇头:“这是我没想明白的一点。” 段明深吸一口气,沉声说:“他们的目的并不是送你入狱,只不过想借你的手去毁掉那个叫千云舞的女人罢了。” 余骁苦笑:“以他们的手段,要对付一个女人岂不是简单得很,为什么非要借我的手去完成?” 段明叹息道:“因为他们都知道,一个女人,尤其是长得尤为好看的女人,她便有无数种办法来对付男人。他们不愿直接与那个女人结怨。” 余骁大悟,止不住摇头,悲叹道:“这句话,我当初设计小沁时,你便对我说过。” 第364章 约战 千云舞回归学校了,经历过残酷打击的她,却没有表现出任何身理或心理变化。她还是她,听课时专心致志,课余时间便翻看小说。偶有时候,她还会往顾铭这边探过头来,甜笑着聊一些稀奇古怪的话题。 顾铭不再给她脸色看,无论她说什么,无论他能否听懂,他都认真听,认真回复,实在不能回答的话,就保持微笑。 某一天,千云舞忽然偏过头来,笑容可掬地问:“顾铭,你看过《猫和老鼠》吗?” 顾铭点头:“《猫和老鼠》可是我的童年之一。” 千云舞便问:“那你知道《猫和老鼠》的结局吗?” 顾铭皱着眉思考,片刻摇头:“这部动画每一集都是独立的故事,并没有连贯的剧情,也就没有结局的说法吧。” 千云舞甜笑着附和:“对的,《猫和老鼠》的主题便是无尽的奔跑与追逐,它实在没有明确的结局。虽然网上也流传了一些关于《猫和老鼠》的结局的说法,但都是空穴来风,属于看客们的想象,并不可靠。” 顾铭便问:“既然你也这样觉得,为什么还问《猫和老鼠》的结局啊。” 千云舞道:“你有没有发现《猫和老鼠》中,汤姆赢的次数少之又少,几乎每一集都是以杰瑞的胜利而告终。” 顾铭点头。 千云舞惆怅道:“虽然杰瑞也曾带给我许多欢乐,但我更希望汤姆能多赢几次。这世上,从来没有能欺负猫的老鼠,汤姆老是输给杰瑞,兴许是它本就不想赢吧。” 顾铭道:“这只是动画,何必较真?” 千云舞莞尔道:“你有没有看过汤姆和杰瑞一起失恋,一起卧轨自杀那一集?” 顾铭闻言,心脏微微一紧,有了不好的预感。诚然,《猫和老鼠》这部动画能带给许多人欢乐,但其中也不缺乏令人深思的片段。 顾铭看过千云舞说的那一集。汤姆为了一只可爱的白猫,花光自己所有的积蓄,甚至不惜签卖身契,只为讨白猫的欢心。可它能拿出的东西,黑猫都能拿出来,而且比它的更好,所以白猫理所当然地乘上了黑猫的加长林肯。 杰瑞为汤姆的遭遇难过,庆幸自己能有一个爱自己的女朋友之时,却看到它的女朋友,也就是一只可爱的小白鼠乘上了另一只老鼠的豪车,车后贴着“justmarried”的纸条。 原来杰瑞的女朋友也背叛了它。 这一集的最后一幕是汤姆和杰瑞垂头丧气并排坐在铁轨上面等待火车碾过。 ——《猫和老鼠》带给人的不仅仅是欢乐,也有悲伤啊。 顾铭盯着她,看到她洁净的两颊与低郁的眉梢,强笑道:“莫非你觉得从那一集开始,汤姆和杰瑞就已经死了?” 千云舞却摇头,她轻叹着,眸子里满是悲伤,低语道:“我只是忽然想起了汤姆和杰瑞,所以和你聊了聊,并没有其他意思。” ——我也如此希望着。 顾铭保持微笑,当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时,就只好保持微笑。 谷雨过后,县一中迎来久违的五一长假。 卿欢拉着千云舞一起去玩了,他们牵着手走在校园里,所有人都识趣地站远一分。他们看着两人的目光尤为古怪,仿佛看到了一对奇葩又肮脏的组合。 卿欢不以为意,千云舞也无视那些人的目光。 他们总归不怕舆论,可以相视而笑。如风雪所说的,相看两不厌,便是世间最美妙的浪漫。 可他们浪漫吗? 顾铭能看出,他们仿佛没有变化,一如既往深爱着对方。可他们却变了,变化不在脸上,而在心里。 ——他们能保持如此不协调的交往关系,度过漫长的高中时代吗? 顾铭想着,心里升起无限的忧愁。 *** 滕富强看中了一把刀,一把很短、很细、却很利的水果刀。 他把刀子抽出鞘,往空中胡乱挥舞两下,似乎能划动出尖锐的破风声。 他满意地点头,把刀子收到兜里,付完钱准备离开。 卖刀的店员和滕富强年纪相仿,是个相貌爽朗、很爱笑的帅气青年。 他疑惑地盯着滕富强,提醒道:“这刀子虽小,却是很厉害的东西。你用它削水果时,可不能那样用力挥动。” 滕富强道:“有的水果不必削,直接劈成两半就可以吃了。” 店员摇头:“若你是要买切水果的刀,那这把就太短了一点。切切苹果、橘子倒没什么问题,但要切柚子或西瓜,就太勉强了。” 滕富强笑了笑,淡淡说道:“我喜欢劈水果,而非切水果。刀子短一点也没关系,一刀劈不断,再补一刀就行了。” 店员愣了一下,好心劝道:“可你这样劈水果太危险。若不小心劈到手,或者劈到旁人,可麻烦了。” 滕富强问:“那你觉得这刀能劈断手指或劈死人吗?” 店员干笑道:“那倒不至于。” 滕富强摇头,淡淡说道:“若想淹死一个人,不用三丈深水,一碗汤就够了。若要劈死一个人,也不需要宽厚锋锐的大砍刀,一支削铅笔的刀片就够了。” 店员说不出话来。他感觉眼前这个帅气男子的表情很瘆人,哪怕他不相信滕富强真的敢杀人,也下意识远离这人了。 滕富强回到家里,第一时间试刀。他把冰箱里一块冻得结了冰发了硬的猪肉拿出来磕菜板上,用刚买回来的小刀子瞄准猪肉,对着肉中段狠狠一劈。 菜板“啪”的一声弹动两下,板上的猪肉却没有多大变化,只是掉了一层厚厚的冰。 他的手背反弹力震得发疼,手心有了刀柄的印记,手背发白,指节发白,似乎整只手一下就脱力了。 他摆了摆手,再度皱起眉头。他也发现物理原理与生活息息相关。若要有足够的劈力,就需要足够大、足够利的刀,可这样的刀带在身上太不方便。可若带随身可藏的轻便小刀,在关键时刻又很难发挥足够的力量。 此长彼短,此起彼伏,此利彼钝,似乎这个世界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东西。 滕富强冷笑着,忽然用手按住冰冷、僵硬的猪肉,把刀口抵在肉的侧面,对着它狠狠一捅。 猪肉被刺穿了,似乎溅出的冰渣子里还夹渣些许颗粒状的血渣子。 ——如果不能劈的话,用捅的就行了。 滕富强捏了捏手,两手都已发白,森森的白,宛如死人的白。 他把猪肉丢进垃圾桶里,用温水泡了泡手,感觉手灵便了,便摸出手机,面无表情拨通罗不遇的电话。 他一直认识罗不遇,而且两人的关系很不错,罗不遇对他很尊敬,很多时候称他为“强哥”。 滕富强:“不遇,五一假你会回来吗?” 罗不遇:“呃……应该不会吧。你也知道我那麻子爹,成天没事找事给我弄些麻烦。我现在对他避之不及,能不回家就不回家。” 滕富强:“不遇,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请你务必答应。” 罗不遇:“强哥,你说这话就见外了。我们两家是世交,虽然伯父伯母过世得早,但我麻子爹也把你当干儿子看,所以你就是我哥。你要找我帮忙的话,尽管说就好。” 滕富强:“你和唐见虎关系怎样?” 罗不遇:“唐见虎?那王八蛋,老子看他早不顺眼了,若不是他家大业大后台硬,老子早冲上去扇他两巴掌了。” 滕富强:“听说你去年去他的酒吧闹过事,差点和他打起来?” 罗不遇:“的确有这么一回事。不过那都是我那不争气的小舅子惹出来的事。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太想和唐见虎抬杠。” 滕富强:“你和他的事情善了了?” 罗不遇:“唐见虎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我和他的事情没那么容易解决。他迟早会来找我麻烦,我若抓到他的把柄,也铁定不会放过他。” 滕富强:“既然你和他迟早要解决这事,那择日不如撞日,就这个五一假吧。” 罗不遇:“强哥,听的你语气,似乎你也想收拾唐见虎那王八蛋了?” 滕富强:“对的,我很早以前就想收拾他了。不过我不想给罗叔惹麻烦,就一直忍着。” 罗不遇:“强哥,其实你高中时发生的事,我爸大致与我说过。你……是想替那个女孩复仇吧?” 滕富强:“是的。” 罗不遇:“那你准备怎么处理唐见虎?” 滕富强:“捅他两刀。” 罗不遇:“捅死他?” 滕富强:“我说过,我不想给罗叔惹麻烦,我也不想坐牢,所以我不会弄死他。” 罗不遇:“如果只是捅他两刀的话,事后叫我爸出面,或许可以解决。但若把他弄死了,那事情就大了,不仅姓唐那一伙王八蛋不会放过你,警方也不会姑息你,可能连我爸也没办法了。” 滕富强:“我知道轻重。另外,我还知道唐见虎想玩你的女朋友,就是那个叫‘陶杳杳’的女孩。” 罗不遇:“你怎么知道的?” 滕富强:“你莫要忘了,我和唐见虎没撕破脸面之前,总归算是老同学。他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些。” 罗不遇:“虽然我不怕他抢走我的杳杳。但我挺好奇,以他的能力,要什么女人没有,非得和我抢。” 滕富强:“陶杳杳和那个女孩很像。” 罗不遇:“这世上还能有和杳杳相像的女孩?” 滕富强:“不是长得像,而是他们的手劲一样强。” 罗不遇:“原来如此。好吧,强哥,我现在就去取车,下午五点前能回来。” 滕富强:“在这之前,你可以给唐见虎打电话了。” 罗不遇:“找他约战?” 滕富强:“对的。” 罗不遇:“强哥,我挺好奇,如果要找唐见虎约战的话,你直接打电话约他就行了,为什么非得我来啊?” 滕富强:“现在张安把唐见虎盯得很紧,而张安也曾是我的同学。唐见虎不可能随便和我会面。” 罗不遇:“既然张安盯着他,那他也不敢随便和我约战吧。” 滕富强:“你只管给他打电话就好,他一定会答应和你约战。不过他可能会加上一些附加条件。比如,你输了就离开陶杳杳之类的。” 罗不遇:“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有些害怕了。” 滕富强:“有我在,你输不了。” 罗不遇:“那好,我先挂了,待会给你回电话。” 挂了电话,滕富强盯着手机发起呆来,他又想起了洛英的笑,又想喝酒了。 他把酒柜里的白酒取了出来,直接拧开瓶盖,捧着酒瓶喝了起来。 火辣的白酒入喉,的确没有享受的感觉,反而胃里翻滚,想吐。 ——不会喝酒的人,哪怕是品到千金佳酿,也不会觉得好喝。 滕富强会兑酒,知道高浓度的白酒要兑多少红牛或雪碧才好喝。可他没兑酒,因为他知道,酒并非百害无一利,它虽麻醉人的神经,却也能在特定的时候替人壮胆。 此刻的滕富强需要胆气,他怕自己临阵退缩,做一个连自己也不耻的懦夫。可若人本身的胆气不够时,便需要外力加持。高浓度的白酒,无疑是最能壮胆的酒。 酒瓶容量是500ml,也就是一斤左右,滕富强喝了三分之一,大概三两酒。 这已是他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若再喝下去,他会全身乏力,神志不清,再难完成接下来的事情。 他把酒瓶往地上砸了,静躺在沙发上休整起来。 此刻的他不仅需要胆气,还需要体力——对付唐见虎这样的人,在与他碰面之前,必须保存全部力量。 他静躺了数分钟,罗不遇的电话打回来了。 如滕富强所说,唐见虎果然没有拒绝罗不遇的约战。 他们决战的时间与地点都定下来了。时间在傍晚十点,地点竟在广安城南出去那条路边上的田野里。便是前段时间余骁绑架千云舞的地方,也是夏书遥曾住过的地方。 ——那里四野荒凉,杳无人烟,果然是个犯案的好地方。就是不知,为何夏书遥能在哪里相安无事地住上数年。 下午五点,滕富强与罗不遇会面。罗不遇提议先大餐一顿,滕富强却拒绝了。 他怕下肚饭菜会压下潜藏在自己血液里的胆气。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今晚决战的主角不是罗不遇与唐见虎,而是他与唐见虎。 第365章 决战 下午七点,天色还未黑透,西方两山接口能见红艳艳的夕阳。 滕富强感觉到身体里的酒劲已经随时间推移而溃散,他只好再买一瓶酒,独自品尝。 罗不遇还在吃饭,从五点到七点,足足两个小时,他的饭局还未散去。因为他请了许多人,除开他手下那群小弟,他还请了当地一些地头蛇。他的本意不是要请这些人帮忙对付唐见虎,只求这群人能在双方对峙之时,站在自己这边。 毕竟,他要对付的人是唐见虎。纵然知道这群人并不能给他半点帮助,他依旧需要这群人帮忙撑场子。 决战就是这样,人多、人凶的一方,便已经占据绝对优势。 当然,在两虎相争的局面下,站队本身就是非常尖锐的问题。地头蛇们的想法很简单,要么保持中立,不得罪两虎的任何一头,要么就站对队伍,一旦站了队,就必须站在赢的那一方,否则后患无穷。 地头蛇们在迟疑,他们既想卖罗不遇一个面子,得一个未来一定有用的人情,又想不得罪唐见虎。 可天下没有这么好的事情,人情都是从患难中得来的。 他们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又经罗不遇的热情招待与再三怂恿,最后咬牙点头了。 罗不遇看眼前三位在县里有头有脸的大哥都点头了,露出满意的笑,保证道:“冉西,段羽,常义,你们三个也都是在这地皮上混得开的大哥,今晚我也不求多的,只希望你们尽可能多带些人来就行了。晚上的宵夜还是我来招待。” 三人微笑点头,再度举起酒杯,豪爽地干了——既然做了决定,就决不拖泥带水,不然他们也当不上大哥。 七点半,罗不遇结了账,饭局散去。 一直保持沉默的陶杳杳终于开口了。她的脸色非常凝重,仿佛有很深的忧虑,低语道:“不遇,滕富强忽然请你帮忙,你不觉得奇怪吗?” 罗不遇错愕道:“有什么好奇怪的?” 陶杳杳蹙眉道:“滕富强本不是爱折腾的人,而且还是在校任教的老师,怎会忽然变得如此不理智?” 罗不遇不以为意,笑道:“这个问题很好解释。强哥本是很重感情的人,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便只有他那一类人才做得出来。” 陶杳杳摇头,质疑道:“若他真的是为了那个女孩,又怎会拖到数年后的今天才动手?” 罗不遇闻言也疑惑起来,思忖道:“兴许在这之前他一直在做准备吧。” 陶杳杳问:“做什么准备?” 罗不遇道:“等人。” 陶杳杳又问:“等谁。” 罗不遇轻叹一声,沉声道:“等他的一个老朋友的回归。” 陶杳杳越发不解,继续问:“他那个朋友能帮到他?” 罗不遇点头道:“他那朋友现在是我们市的警局局长,若这等分量的朋友还不能帮到他,那这世上就没人能帮他了。” 陶杳杳凝着眉梢思考,逻辑上是通了,但她心里仍有不安,总觉得今晚会闹出棘手的大事。 *** 因为放假,学校变得非常冷清,除了高三年级努力备考的学生,再难见到其他年级的学生了。 好在曾初雨是高三年级的学生,且她恰好在滕富强进校的时候出了宿舍。 他们巧遇了。 学生见到老师都要问好,所以她向他问好。 可他和一般的老师不同,他不会对学生微笑点头,他的脸永远都是冷冷冰冰的,没有表情。 曾初雨以为滕富强没注意自己,便准备大步出校。 “等等。” 滕富强忽然回头叫住她,淡淡说道:“曾初雨,你这段时间见过你哥吗?” 曾初雨嘟着嘴摇头:“那次事后,我哥就出远门了,没给任何人打招呼,现在我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怎可能见到他啊。” 她说着,忽然闻到一股酒味,又看到滕富强手头捏着酒瓶,巧笑道:“滕老师,虽然你还年轻,可也别老是喝酒哦。酒伤肝,喝多了特难受,你又没有师母照顾,所以你得自己照顾好自己。” 曾初雨以为她在好言相劝,就算没劝动他,也不至于受冷眼。 可她错了,滕富强的眼睛像零下九十一度的严冰,就这般静静冻结在她的身上。 任何人被这种目光凝视都会不寒而栗。她也不例外,她感觉到冷,由内而外的冷,冷得不禁打出寒颤。 滕富强淡淡说道:“等你什么时候见到你哥了,替我带句话。” 曾初雨下意识点头。 滕富强冷笑一声,平静说道:“告诉他,别小看警局那群酒囊饭袋,张安迟早会把他抓进去判刑!” 曾初雨愣住,仿佛有惊雷在她脑中炸响。 她的第一反应是“哥哥不是早已洗清嫌疑,无罪释放了吗”。紧接着,她感觉到浓烈的不安,竟相信自己的哥哥是一条浩浩天网下的漏网之鱼。 她回过神来,想要追问,可滕富强已经走远了,在远处留下一道消瘦又凄凉的背影。 滕富强又到了学校后山,立在山顶慢慢喝酒。 他看到山脚与围墙的接口,在那寸草不生的碎石角落,曾有一位白衣染血的女孩。 衣服是白的,人也是白的,纯洁的白,若雪的白。可血是红的,罪孽的红,触目的红。 究竟是什么东西让纯白无垢的人沾染上了罪孽的红呢? 始作俑者是唐见虎吗? 滕富强很想一口肯定这个疑问。可他越是如此认为,心里的刺痛便越深——只有他自己知道,杀死洛英的凶手不仅仅是唐见虎,还有他本人。 本就作为杀人凶手的自己,又有何资格喊着“正义”的口号去手刃凶手? 滕富强感到无穷无尽的讽刺。 他原以为,自己是凶手,该被天道制裁。可天道无眼,不仅判了自己无罪,也判了唐见虎无罪。 仿佛善与恶从未有过明确的界限。明明是不染尘埃的好人,却被套上罪恶的枷锁,受人鞭挞,受人侮辱。可那些枯恶不俊,无恶不作之人却能明目张胆地走在阳光下,平民不敢敌对,警察不能抓捕。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啊? 滕富强笑出声来。他笑着喝酒,一点一点地喝,每喝一小口,便会闭目静站一小会。 他在感受体内的酒劲。 他要把酒力控制在不影响思考与行动的前提下提升胆气。 他太需要胆气了,因为他没杀过人,身与心都抵制着杀人。他只有靠酒来提升胆气,只有足够的胆气支撑,他才能下得了手。 一小瓶歪嘴,他只喝了三分之一,剩下往山下一丢,便见酒瓶沿山壁碰撞滚动,最后“啪”的一声碎落在山脚。酒瓶变成了星星闪闪的碎片,可惜酒水不是红的,不然还能重现洛英幻化为飘零落英的一幕。 滕富强在山顶静站了一会,夕阳西沉,暮色降临。他的电话终于响起,是罗不遇做好事前准备,来给他打招呼了。 他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八点整,距离约定的决战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算上车程,此刻出发最好。 “等我。” 他在没有人的山顶呢喃一句,不再犹豫,转身就走。 他出校时,罗不遇的人已经变成浩浩汤汤的车队。 他笑了笑,却没上罗不遇的车,而是顺大道往下走,去停车场取自己的车。 一共二十六辆车,每辆车至少五人,加起来一百多人了。 他们分成三批,逐一涌进高速公路,最终赶往决战地点。 滕富强混在车队里,面无表情地开车。 这一天有月,是皎皎的上弦月。镰刀一般锋锐的残月四周,星火遍布。 星与月的交织,却无半点温暖舒爽,只有入骨的凉意。 空旷又荒凉的黄土地上停满了车,挤满了人,全都是人高马大的年轻人。 他们手上操着家伙,嘴里嚷嚷着嚣张又狂妄的话,仿佛下一刻就会打人。 这些人分成了两批,隔着三米相互叫嚣,气焰旺盛,谁也不怕谁。 滕富强没下车,静坐在车座上,透过车窗看着外边。 他的目光穿过密集的人群,锁在唐见虎身上。 唐见虎还是和以往一样,他的脸上总斜挂轻蔑的笑,他的眼里仍充斥无穷的黑暗。 这样一个不知做了多少坏事的人,却能逍遥自在地活着。 这对万千遵纪守法的平民而言,多么的不公平啊。 罗不遇站在人群前头,皱着眉凝视对面的人。他发现唐见虎也很重视这场决战。因为唐见虎身边也站着好几个地头蛇。 似乎他和罗不遇的想法一样,要用气势来压倒对方。 可他们都不是省油的灯,怎会被对方的人吓倒? 谁强谁弱,谁胜胜负,只有打过之后才知道。 某一刻,罗不遇和唐见虎同时抬步往前走,他们迎面靠近对方。 也在这时,两边的叫嚣声消失了,所有人都看向人群中央的两个人。 月光下,吊儿郎当的罗不遇与严肃端庄唐见虎近距离对视起来。 唐见虎对身后挥了挥手,便有一个长得像冬瓜,外号叫西瓜的胖子大步跑了过来。 这人无疑是薛原。 他的手里抓着两瓶红牛,恭恭敬敬递到唐见虎身前,待唐见虎接过,便又快步退回去。 唐见虎丢了一瓶红牛给罗不遇,随手拧开自己手头的红牛罐,仰头一饮而尽。 紧接着,他把手头的红牛罐子捏动起来。“咔咔”金属声响动中,一个马口铁打造的红牛罐子变成了畸形的一团。 他盯着罗不遇冷笑,身子微侧,抬手做出“请”的姿势。 罗不遇懂唐见虎的意思,可他不会傻乎乎的也跟着捏罐子,而是回头看一下陶杳杳,微笑道:“杳杳,口渴吗?” 陶杳杳点头道:“有一点。” 罗不遇便把手头的红牛罐丢过去,便见陶杳杳也拉开拉环,爽快地喝起来。 她喝完,同样是把罐子当废纸一般揉成一团,顺手丢到地上。 罗不遇张开手来,大幅度扩胸两下,玩味道:“这位‘虎哥’,莫不是你还想找我扳手劲?” 唐见虎淡淡说道:“我只想知道这一年多你长进了没有,结果你却很让我失望。” 罗不遇嘲笑道:“若你长进了,怎么不捏碎一颗钻石给我看看?” 唐见虎揶揄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一针见血地问:“说吧,你想怎么玩?” 罗不遇道:“你说这么多人,要怎么玩才合适?” 唐见虎问:“你想打群架?” 罗不遇淡淡道:“所以说你的长进都在力气里,不在脑子里。谁说人多就要打群架了?单挑,你敢来吗?” “你要和我单挑?” 唐见虎的笑容里有了不加掩饰的讥诮,“你若想死的话,我很乐意成全你。” 罗不遇却说:“要和你单挑的人不是我。” 唐见虎冷声道:“所以你把我约出来,只是为了看我和别人单挑。” 罗不遇笑道:“你先别急。我保证你很乐意陪那个人单挑。” 唐见虎“哦”了一声,抬眼扫视起来,清凉的月光下,他大致能看清罗不遇身后那群人的脸,除了陶杳杳,他只认得其中几个地头蛇。 这些地头蛇显然不会傻乎乎地找唐见虎单挑。因为这是找死,不仅单挑要挨打,事后还要结下一个强敌。 至于陶杳杳,不管她力量怎样大,终究是个女人。世上也不是没有主动找男人单挑的女人,但陶杳杳却不像那一类人。 既不是地头蛇,又不是陶杳杳,还能有谁? “是我。” 唐见虎沉默片刻,忽然听到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他应声看去,便见人堆边上的一辆大众车里走出一个干瘦的少年(男儿至死是少年。滕富强也不老,能称得上少年)。 少年面无表情地往前走,视旁人于无物,很自然地走到唐见虎身前。 唐见虎再一次笑出声来,笑声中除了桀骜与轻蔑,还多出了一分怨毒。 ——正如滕富强憎恨着唐见虎一般,唐见虎也憎恨着滕富强。 滕富强永远不知道,他是唐见虎这一辈子里唯一羡慕过的人。 因为洛英喜欢的人是滕富强,而非唐见虎。 纵然唐见虎得到过洛英的人,却从未得到过她的心。 他曾想过,只要得到了人,假以时日就一定能得到心。 可他却未曾想到,他再也没机会得到那颗心了——那颗曾令他魂牵梦萦的心。 第366章 白色 《白色恋人》是日本的一个神话传说。相传北海道是一个四季分明的地方,五月的薰衣草田可以把人的眼睛变成紫色,十二月的漫天飞雪可以埋住人最热诚的心。 《白色恋人》还是一首歌,歌唱“仁慈的冰川”,歌唱“撒哈拉的狂沙”,歌唱“金字塔的谜题”,歌唱“激光中雪白的身影”,歌唱“零下九十一度的酷寒”的歌。 洛英直到死亡都没来得及听这首歌,也没来得及了解“天使爱上魔鬼”的美丽神话。 可她却是白的,纯洁的白,明亮的白。她的白,代表着无怨无悔、不求回报的爱。所以,直到她白衣染血的那一天,她仍深爱着滕富强。 包括唐见虎和张安然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洛英是丢失了贞洁才不愿苟留世间。可滕富强知道,她是知道她再也无法得到他的爱了,方才以死明志。 所以,扼杀这一朵纯白花朵的始作俑者是唐见虎,行刑者却是滕富强。 所以,此刻殷红绽放,宛如美丽的曼珠沙华的血花,似乎也成了白色。 这是一场短促的决斗,短促到仿佛在眨眼之间便结束了。 滕富强的刀子捅进了唐见虎的肚子里,在电光火石的瞬间,他就像敏捷的猎豹,豁然撕裂了眼前的猎物。 所有人都没想到,滕富强的兜里藏了一把刀,一把很短、很薄、很利的刀。他设计的这一场决战的主要目的,竟是为了亲手杀死唐见虎。 鲜血如泉涌般流出,把唐见虎染成一个血人,也把滕富强的手染成红色——世间最难洗掉的血的红色。 滕富强面无表情地盯着唐见虎,目睹他体内旺盛的生命力随血液的流失而溃散,目睹他双瞳里的黑暗渐渐被恐惧覆盖。 原来啊,不可一世宛如九天之上的神祇的唐见虎也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只要他是一个人,他就会流血、会死亡。 当他近距离接触到死亡,他也会恐惧。 在这一点上,他和其他人有何分别? 可恨的罪孽,可笑的跳梁小丑,他有何资格夺走洛英的贞洁啊? 滕富强的思绪若电芒闪烁般飞速翻动,短短一秒钟里,他想到好多东西。紧接着,他的双目变得越发冰冷,他执刀的手又发力了,锋锐刀子在唐见虎的肚子里搅动,似要把这个人搅成肉泥。 很快的,滕富强发现如此做法并不能杀死唐见虎。因为这把刀子实在是太短了,它刺破唐见虎的皮肤,入肉的不过寥寥几公分。 所以,他猛地抽出刀子,猩红的双眼锁向唐见虎的咽喉。 ——对的,所有人都知道咽喉是人的致命部位。它没有骨骼防护,只有一个凸起的脆弱喉结,哪怕一根短针就足以将之刺穿,遑论冷锐的刀? 滕富强狞笑起来,他对准唐见虎的咽喉,陡然刺出。 可他遇到了阻碍。当刀子的尖口即将抹杀唐见虎的生命时,一只手抓了过来,死死地扼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他的下一步举动。 滕富强茫然偏过头,却见一个清纯美丽的女孩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侧。 这个女孩好美,乌黑的发,莹白的脸,细长的眉,明亮的眼,微挺的鼻,柔软的唇……她的整个脸型,竟在此刻与那个若飘飞落英的洁白女孩有了重叠。 滕富强怔住了。 “滕富强,你处心积虑把唐见虎约出来,果然有着你的目的。” 女孩蹙着眉,眉宇间有了惆怅,像“在水一方”独自静坐的伊人。 滕富强终于回过神来,他看清了眼前的女孩,不是洛英,而是陶杳杳。 在紧张而短促的时间段里,在场上百个男人,反应速度竟不如一个女人。 在滕富强将要杀死唐见虎时,只有陶杳杳冲了上来,并有效地制止了惨剧的发生。 可唐见虎也不好受,他的肚子被刀子捅了一个血洞,鲜血如破闸的河水,“哗哗”流动。 他的脸苍白得宛如纸,已经没有丝毫生气。 可他并未昏厥过去,反而保持着清醒,比正常情况下还清醒。 陶杳杳制住滕富强时,薛原已打了救护电话,并冲上来扶唐见虎。他要赶紧把唐见虎送去医院。 却在这时,唐见虎忽然说话了。他的话音就像低哑的蚊鸣,说:“腾、滕富强……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需要你放过吗!?” 滕富强大吼出声,猛地抽手,欲挣脱陶杳杳的束缚,冲上去补上一刀。 可陶杳杳的手宛如坚硬的钢铁,仍他百般挣扎,竟不动分毫。 唐见虎笑了,而他这一笑引起了哽气,剧烈咳嗽之时,咳出了一口血。 他看到染红胸襟衣服的血,目中再度浮出恐惧。 与此同时,滕富强换手了,他把捏在右手的短刀往空中一抛,转而用左手捏住——他的左手还是自由的! 距离不够,捅不到,但想想办法,还是能杀死唐见虎的。 这一刻,他的双目如鹰隼,死死盯着唐见虎的咽喉。 短促到不超过一秒的时间里,连站在他身边的陶杳杳都未曾反应过来,他手中的短刀已经出手。 月光下,飞掠的短刀像一道寒光,呼啸一闪,便稳稳地刺向了唐见虎。 可惜,纵使滕富强在大学时代练过射箭,能掌握“三点一线”的射击精髓,却也只能保证他的眼力精准。他不是左撇子,却用左手掷出了刀。 他看准了,却没掷准,短刀偏了一分,落在了唐见虎的右肩。 殷红的血花再度绽放,唐见虎惨叫出声。 在弥散的血光中,他的双眼已产生幻觉,仿佛看到滕富强宛如脱缰的野马,正执刀向他冲杀过来。 他不怀疑滕富强真的敢杀他,他再也无法镇定,惊叫出声:“不要杀我!求你不要杀我!” 他惊叫的时候,两眼里有了泪,是被吓出来的。 见此幕,在场的许多成心来看热闹的人竟笑不出来了——无论怎样幸灾乐祸的人,看到如此惨烈的一幕,也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薛原把唐见虎塞进一辆小车,匆匆而去。 剩下的人却没散,都还立在原地,大概是觉得这场戏还没结束,还有后续的精彩高潮。 陶杳杳松开了滕富强,凝声说:“不遇叫你一声‘强哥’,是因为尊敬你、相信你。可你今天的做法,已经给他带来了无尽的麻烦。” 滕富强冷笑道:“这事是我做的,与不遇无关。” 陶杳杳的脸颊同样变得冷冽,讽刺道:“这场决斗是不遇先挑起来的,他还可能抽身而退吗?” 滕富强点头道:“可以的。” 陶杳杳问:“你有办法?” 滕富强道:“有的。” 陶杳杳又问:“你想怎么做?” 滕富强不说话了,而是平静地往边上走,他上了自己的车,准备离开这里。似乎他来的时候不上罗不遇的车,就意料到眼下的一幕,他只能开自己的车离开。 “不遇,你放心好了,这都是我的事情,不会牵连到你和罗叔。” 滕富强的车子隆隆启动,向田野外的马路驶去。他走的方向和唐见虎离去的方向不同,似乎并不打算穷追猛打。 罗不遇长叹一声,对着越来越远的车子大吼道:“强哥,你现在要干什么去!” 空旷的田野上没有丝毫回应,似乎滕富强并未听到他的问话。 罗不遇心里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他感觉今天以后,再也见不到滕富强了。 *** 滕富强的车子里有换穿的衣服,他把手上的血用纸擦去,再脱掉沾了血的衣服,换上干净的衣服。 他的车速很快,几乎每个路段都超速行驶,但他的方向盘却非常稳,车子行驶也很稳,一路驶去行云流水。 他要回县一中,却很谨慎地选择了走老路。因为他不知道田野上那群人有没有谁报了警,怕一上高速就被查车。 从两城间的高速路通行起,这条曲折的老路便鲜少出现车辆。 老路很烂,坑坑洼洼的,一侧靠山,一侧临河,路段中很多路标都不见了,夜间行驶起来非常危险。 走这条路,单向车程一般在一小时上下,但滕富强只用了半个小时。 他进城后依旧选择人烟稀少的路,有效避开人流与城里的摄像头,多绕了些弯子回到县一中。 他的手用卫生纸擦过,但擦不干净,依旧是血色的。 但这不影响他进出县一中。 门卫看他一眼便微笑着放行,并未看到他手心的血迹与他脸上的冰冷。 ——他永远都是冷冷冰冰的,就算他某天变得更加冰冷了,也很难被人发现。 他又去了后山,独自攀上后山山顶,痴迷地盯着漆黑的山脚。 他想起了多年前的后山,纵使它算不上草木繁茂,却也不至于荒凉至此。山上有稀疏的草木,山顶则有一株两人高大的树,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会把自己的心愿写在红色的小纸条上,再趁无人时挂到树枝上。 学校里的许多传言是假的。传言说,有个女孩失恋了,伤心欲绝多日,好不容易缓过来却又发现自己怀孕了。所以,她只能厚着脸皮再去找那个男孩。可男孩变心快,短短几天就另寻新欢了,而且他找的新的女朋友还是女孩的闺蜜。 女孩绝望了,最终从后山山顶一跃而下,粉身碎骨,远离了这个丑恶的人间。 而女孩死后,怨念留在了这座山里,所以整座山都枯萎了,变成了荒凉的乱石。 这带有迷信色彩的传言明显是假的,是学生们以讹传讹,虚构出来的一个故事。 真实的故事是他和洛英之间的故事。 而这座山,是他亲手伐干净的。 他记得,洛英曾说过“凋零的落英也没什么不好,春泥护花,也是非常美好的意境”,所以她变成了护花的春泥,滋润这座后山。 可滕富强不这么认为,他那时的想法是“你要滋润的人不应该是我吗,怎就变成这座山了”。 于是,在那个异常炎热的夏季,他每晚都会潜入学校,用锄头、镰刀、斧子,一点一点夺走山里的生机。 可他一个人不够,所以又请了许多人帮忙。 他们把伐掉的草木都往围墙外丢出去,最后用小货车将之拉走,全都拉到河岸边烧掉。 ——原来啊,伐木工人也并非无情。至少像滕富强这样的伐木工人有情,他比世间的大多数人都有情。 正是因为太有情了,所以他走到了这一步。 他不知道“蓄意杀人未遂”在法律上要判多少年,他也不关心这些。 他只恨,最关键的时刻,陶杳杳出手阻拦了他。若非如此,他不会“未遂”,反而能遂了多年心愿,安静地离开这个世界。 此刻,他很想喝酒,想起了之前被自己随意丢掉的两瓶酒,忽然有些心疼。 他不能再下山买酒,此刻山下可能已经站满了警察。 他已经喝不到酒了。 他只能静站在山顶,等一个一定会打来的电话。 而这个电话来得很快,他上山不到十分钟,电话就响了,来电显示是“安然”——张安然的安然。 他嘴角轻轻扯动,露出一个平静的笑,点下了接听键—— 滕富强:“安然,你终于打来了。” 张安:“富强,你现在是不是在一中后山的山顶?” 滕富强:“你都猜到了,还问我干什么?” 张安:“富强,你听我说。唐见虎是罪有应得,我一定会给你请最好的律师,一定尽最大可能减轻你的刑罚。最多十年,我们还能重聚,还能一起喝酒,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滕富强:“安然,你也喝酒吗?” 张安:“只在一个人的时候才喝。” 滕富强:“那今天介意两个人喝酒吗?” 张安:“若对饮的人是你,我绝对不会介意。我马上去买酒,你一定等我。” 滕富强:“这之后,唐见虎和罗晖就拜托你了。” 张安:“你放心,唐见虎已经死了,剩下的罗晖,我一定把他抓捕归案。” 滕富强:“我记得我并没有捅死唐见虎。” 张安:“他在前往市医院的路上出了车祸,小车被大货车碾成了碎片,车上两人无一幸免。” 滕富强:“那我就放心了。” 张安:“你说什么?你是不是、是不是……” 张安的话没问出来,滕富强已经挂了电话。 他露出安详的笑,再度看向山脚。在山脚与围墙的接口处,那个狭窄的小地方,曾有一位白衣染血的美丽少女。 这一天,他和那个少女一样,宛如展翅而起的雄鹰,又如翩然起舞的蛱蝶,抑或是凋零的落英。 在那狭小的地方,他变成了血人。 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了自己的血,原本该是殷红的、罪孽的血,怎么像是白色的? 这是否意味着他的一身罪孽也将洗清? 支离破碎的视线里,他好像看到了一个女孩,一个身着白色衣裙的女孩。她的笑宛如绽放的花蕾,不饮已醉。 她身上的血迹也都不见了,变成了白色。 第367章 心冷 芒种过后,一年一度的高考日将近。学校氛围变得紧张起来,高三学生们日以继夜苦读,做考前的最后一次知识巩固。其他年级的学生也很配合他们,近期里,没人捣乱,似乎原本混乱的环境变平静了。 顾铭不是高三学生,却不得不关注高考的问题。 高考的前一天,韩贞打电话来了,她的话音略微激动,大抵是心绪忐忑所致。 她问:“陌生人,你以后要考哪所大学?” 顾铭:“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韩贞甜笑道:“我想你也会这么说。算了算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呆在重庆吧,懒得管你以后会在哪里。” 顾铭:“重庆很好,直辖市,未来还极有可能变为全国一线城市。” 韩贞:“那我努力留在重庆吧。” 顾铭:“加油。” 韩贞:“就凭你这句加油,我就不可能落榜了。” 一阵沉默,似乎两人都还有话要说,却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当两个人的关系变得朦胧不清时,许多到口的话也将止于唇齿吧。 韩贞没再说“我等你”,顾铭也没再提“别等我”。 6月8日下午,一个爆炸消息在县里传开。 一个考生跳楼了,从教学楼的天台纵身而下,当场死亡。 他不是县一中的学生,因为县一中有一条每个学生都听过的不成文规定——高考失败,不得寻死觅活。 虽然县一中里大部分学生都是来混时间的,却也存在少许默默无闻,厚积薄发,以备高考的学生。他们之中肯定会出现失败者,而失败者之中,未必没有冲动之人。 他们一时冲动,想要草草了结这荒唐的一生时,大概会想到学校里的这一条不成文规定——传闻中滕富强拟定的规定。 他们犹豫了,冲动情绪渐渐淡去了,便不会放弃自身了。 跳楼的考生是县实验中学里一个文质彬彬的眼镜男生。 他是复读生,去年以一分之差被一本大学拒之门外。他复读一年,却还未来得及等成绩出现,便已承受不住沉重的心理压力,选择跳楼自尽了。 听闻他在跳楼之前给他爸发了一条短信,内容是:爸,我今年又没考好。 没有回复。他一直等了半个小时,也没有半句回复。 他以为他爸在生他的气,唾骂他是一个没用的废物。双亲含辛茹苦,省吃俭用,养育他,教导他,供他读书,他却连续两年没能考出成绩。 他爸不理他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以他不敢再面对爸妈苍老的脸,所以他心里有了悲愤而冲动的念头。 当他飘然远离人世时,他的父亲终于到了。而他父亲看到的第一幕却是被无数学生围观的他的尸体,血淋淋的尸体。 傻孩子啊,天下哪有把儿子往死路上逼的父亲? 死去的男生永远不会知道,他爸没回信息,不过是因为他爸在开摩托车来实验中学的路上。农村崎岖小路辗转至县里的一个小时车程里,他爸根本无暇顾及手机信息啊。 相比于文质彬彬的男生,县一中其实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那是一个女生。顾铭认识的、安静得宛如石头的那个女生。 她也没考好,也捂着面嚎哭了好久好久。她也说不想活了,最后却好端端地活了下来。 而让她活下去的力量是滕富强提供的,至少她嘴里是这样说的。 最令人错愕的是,她把苦口婆心守在她身边安慰她的曾初雨一把推开了。她睁着红肿的眼,忽然咬牙道:“初雨,我不管了!反正你还没和吴潇好上,若我捷足先登了,你也不能怪我!” 她在最难过的时候,竟把憋了这么久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弄得曾初雨哭笑不得。 关于石静的事情,顾铭是从吴潇的口中得知的。 那时高考已经过去一个多月,顾铭也已经放假了。 冰凉的瀑布下,顾铭穿了一条游泳裤,身体其他部位都赤条条地露了出来,他胸口那一道狰狞细长的伤疤也清晰可见。 他早已不是那个自尊心强盛的少年郎,不再故意遮掩自己的伤处。 这道疤被人看到又能如何?看不到又如何?它还是它,附在顾铭身上,永远不会消退。同理,顾铭仍是顾铭,那个有瑕疵的顾铭。 顾铭躺在光滑的水岸晒太阳,惊奇问道:“潇潇,你确定石静声称是滕富强救了她?” 吴潇点头:“她的确是这么说的。若不是想到滕富强拟定的那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她可能也和实验中学的那个学生一样,再也不会动了。” ——劝学生不要跳的滕富强,自己却跳了吗? 顾铭不动声色地想着,忽而道:“她本来就不爱动,随便一坐便像一颗石头。” 吴潇道:“这样挺好,越安静的女孩,越能使人心安。” 顾铭问:“所以你开始喜欢石静了?” 吴潇却摇头,搪塞道:“过分的安静,却又太过枯燥。” 顾铭哑然道:“所以你在用狗屁不通的逻辑忽悠我?其实你喜欢的人果真是曾初雨吧。” 吴潇道:“兴许是吧。” 顾铭深吸一口气,对吴潇做出一个“抽烟”的手势,他便递过烟来。顾铭使劲抽了好几口烟,忽而凝声道:“你这个‘兴许’是因徐蔚而介怀吧?” 吴潇苦笑一声:“她是我的第一个女人。” 顾铭道:“你却不知道你是她的第几个男人。” 吴潇说不出话来,只好也点上烟,靠着山壁安静吸烟。 顾铭沉声说:“其实你并没有对不起徐蔚,她充其量只不过帮了你一次,若有机会,你还她人情就好。我还是觉得你不要再去惦记她的好。她是什么人,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你和她继续藕断丝连,只会戴更多的绿帽。” 吴潇轻叹道:“可有时候,我却觉得她对我是真心的。” 顾铭道:“有的人生来就不止一颗心。她可以分一颗心给你,剩余的心却给了其他男人。” 吴潇问:“那你有几颗心?” 顾铭一愣,沉默思考好久,如实道:“大概不止一颗心。” 吴潇道:“所以你把最多的心分给了风雪,剩下的少许几颗心留给了苏沁?” 顾铭说不出话来。 吴潇补充道:“可能还有一两颗心在韩贞身上。” 顾铭随手把烟头一丢,笑道:“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我也的确算不得多高尚的男人。不过嘛,不管我分了谁多少心,我总归把最多的心给了小雪。我大概是不会背叛她的吧。” 吴潇点头:“你的逻辑很对。就像有女朋友的男孩忽然看到另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孩仍会忍不住多看几眼一样,那只是转瞬即逝的心动,只有不断打动他的心的那个女孩,才能得到他的心。” 顾铭道:“反之,也只有不断打动她的心的那个男孩,才配得到她的心。” 吴潇问:“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顾铭跟着问:“什么可能?” 吴潇皱眉道:“相恋的男女都把自己的心给了对方,在没移情别恋的情况下,又狠心抛弃了对方。” 顾铭道:“当然有可能。” 吴潇笑笑:“愿闻其详。” 顾铭掰了掰手指头,淡淡说道:“因为相恋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它的存在很多时候牵扯到诸多是非旋涡。在强大的外力影响下,他狠心离开她,或者她哭着抛下他,都是有可能的。” 吴潇问:“那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会不会是他们的爱并不够深呢?” 顾铭思忖道:“有这个可能。不过我更倾向于另一种可能——不是他们的爱不够深,而是他们不够强大。” 吴潇不说话了,他感觉这话题越说越深奥,渐渐逾越他的理解范畴了。 顾铭又说:“你知不知道曾晖被抓了。” 吴潇一愣,问:“曾晖不是无罪吗?怎就被抓了?” 顾铭冷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低估了张安的能力,分明有案子在身,还敢回市里招摇过市。就在我们放暑假的前一天,张安查出了他的犯罪证据,逮捕了他。估摸着,现在他已经被判了刑,在牢里蹲着了。” 吴潇恍然大悟:“难怪这段时间初雨忽然不发信息叨扰我了。” 顾铭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叫她‘初雨’的?” 吴潇发现自己露馅了,只好再点一支烟,一脸深沉地吸,用沉默搪塞。 顾铭笑道:“曾初雨似乎考了一所上海的大学。也就剩下的这一个多月暑假里,你还有机会和她见面。如果你错过了,她可能会和别人好上。” 吴潇忽然往边上走,要去山壁后边穿衣服。 顾铭问:“我们才来,你就急着走?” 吴潇道:“如你所说,时间不多了。算时间,今天应该是初雨上班,我要去茶楼坐坐,你去吗?” 顾铭也跟着穿衣服,打算离开这里。但他却摇了头:“我就不去了,免得碍眼。” 吴潇问:“那你穿衣服干嘛?不多游一会?” 顾铭道:“我要去一趟县里。” 吴潇错愕道:“这么热的天,你不好好待家里,还去县里瞎折腾什么?” 顾铭道:“奔丧。” 吴潇问:“谁的丧?” 顾铭沉声道:“我昨天收到千云舞的短信,他爷爷快不行了。想来就在这几天,她家里要办丧事,可她一个女孩子,什么都不懂,我得去帮忙。” 吴潇点点头:“若是千云舞的话,我也得去。不过他爷爷不是还活着吗?你急着去给一个活人奔丧,多不吉利。” 顾铭道:“我先去找卿欢,看他怎么做,我帮忙就好。” 吴潇便说:“那好。到时候你给我打电话,虽然我和千云舞算不上深交,但也称得上朋友,必要的时候不能缺席。” 顾铭在前往县里的车上,先后给卿欢打了三个电话,电话都通了,但没人接听。 顾铭有些惊讶,因为卿欢从未拒接过他的电话,今天这种情况好像还是头一次。 他希望卿欢只是出门玩忘了手机,如若不然,恐怕就是出大事了。 他下车时又给卿欢打了一个电话,可这次明明听到了响铃声,却又马上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这无疑证明卿欢直接点击了挂断键。 顾铭预感到不妙,转而拨打罗不遇的电话。 这回电话是接通了,却被罗不遇无缘无故大骂了一顿。 经过数年大学的沉淀,罗不遇的骂人功底更强了。“我把你妈灯吹熄”,“可惜老子一枪药”之类的污秽之语,他能不重复说上半个小时。 对此,顾铭习以为常,只冷冷问道:“知道你家小舅子在哪里吗?” 罗不遇:“你找卿欢干什么?” 顾铭:“少废话,你直接告诉我知不知道就行了。” 罗不遇:“老子知道啊,但老子就是不告诉你。” 顾铭的脸一黑,直接挂了电话。 他不笨,知道罗不遇也不知道卿欢在哪里才会故意找茬玩。 顾铭沉思着,打车直奔广场,去公共篮球场找人。 果不其然,卿欢又在打篮球,而且陈小帅也在。似乎他们两个成了黄金搭档,有篮球场的地方,就有他们俩。 顾铭上前给卿欢打招呼,却受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白眼。 顾铭不是强聒不舍的人,见此幕便也沉默,在球场边静站着。他想着,等这两人打够了球,应该就能好好说话了。 但这两位篮球少年的精力很旺盛,仿佛只要站在球场上,他们就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顾铭在边上静站了一个多小时,他们却没有半点疲乏之态。 顾铭的耐心被磨光了,再度往球场里走。恰巧卿欢投篮,篮球撞了篮板,径直往顾铭这边飞来,球落到他的手上。 卿欢做出接球的动作,大概是示意顾铭把球丢过去。 他的表情冷冰冰的,宛如顾铭做了非常对不起他的事情一般。 顾铭并未抛球过去,而是皱眉道:“卿欢,你就是这么对你最好的朋友的吗?” 卿欢一怔,脸上的冰霜稍稍化开一些,沙哑道:“顾铭,你找我干什么?” 顾铭道:“千云舞的爷爷快不行了,你不去看看她,反而在这里打球,不觉得不妥吗?” 卿欢冷笑一声:“所以你都知道他爷爷快不行了,我却不知道吗?” 顾铭惊愕道:“你不知道?” 卿欢道:“当然不知道。” 顾铭强笑:“她不告诉你,应该有她的考量,你别生气。” 卿欢冷声道:“我怎会生她的气?” 顾铭便说:“那就好。我们走吧。” 卿欢却摇头:“要去你去,我不去。” 顾铭问:“为什么?” 卿欢忽而大笑起来,他的笑声里满是讽刺。他嘲笑道:“那个女人的心是冷的。她都已经不要我了,我还去找她干什么?” 第368章 吊丧 顾铭盯着卿欢宛如癫狂的样子,心里升起一抹苦涩。其实这个结果他料到了,卿欢本人也料到了,只是他们都没想到戏剧性的尾声来得如此之快。 卿欢继续打球,顾铭在边上看着。这一次,他再也不打扰卿欢了。 卿欢打球的身姿还和以往一样,迅捷如雷,精准若鹰。仿佛在这世上,只有篮球才是他最忠实伙伴,无论他深爱的女孩在与不在,篮球却始终都在。 日落西山,暮色将至。 顾铭看到了路灯下卿欢脚下越来越长的影子,好生没落,好生消瘦。 于是他想到了夏书遥曾低郁吟诵过的诗,那是《诗经》里的一首《有狐》。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这是一首情诗,大概意思是:狐狸缓缓走在淇水桥上。我的心里有些悲伤,他连衣服都没穿。 专家学者们认为这是一首妇人求偶以表爱慕的诗,抑或是妻子担心丈夫在外没有衣物御寒的诗。 可当时夏书遥吟诵这首诗,只是单纯地想表达“卿欢是一只孤零零的狐狸”的意思。 有人看到了单薄消瘦的他,有人觉得他可怜,也有人对他心生爱慕,可最后的最后,他仍是那只形单影只的小狐狸。 这一晚,顾铭一直陪着卿欢。 他打球,顾铭便看着。他吃饭,顾铭便跟着。他消遣,顾铭也默不作声同行。 顾铭终于知道卿欢曾说过的“我带你去看美女”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早在一年前,罗不遇家便在县里开了一家大酒吧,其规模比之唐见虎的不夜酒吧也不遑多让。最有趣的是,酒吧的名字叫“不遇酒吧”。 不知起这名是罗不遇的意思,还是他那麻子爹的意思。 酒吧立在闹市中心,其内酒品繁多,服务周到,调酒师技术亦精妙绝伦。最主要的是,陪酒姑娘们不仅酒量好,人也长得好。 因而,不遇酒吧每日客流量庞大,可创造海量财富。 卿欢是酒吧里唯一一个超级vip客户,因为罗不遇的关系,他在这里消遣不但不用花钱,还能享受最高待遇,县里许多有头有脸的大老板看到他都眼红。 不过卿欢不常来,他只有特别高兴或特别难过的时候偶尔来一两次。 他上次叫顾铭来玩,是因为他特别高兴。今天不同了,他非常难过。 一行三人从踏进酒吧大门起,便全程享受服务,身边总有如花似玉的大美女笑语盈盈而随。 顾铭不会喝酒,强行喝也喝不了多少,索性喝一杯可乐加冰。 卿欢和陈小帅却像酒罐子,从包间入座开始,便一直在喝。 期间,有好几批陪酒姑娘进来过。他们个个貌美如花,宛如古代后宫里的妃子们,一颦一笑,尽态极妍。 顾铭目测这里的美女们的年龄最大绝对不超过二十五,其诱惑力早已超过昔日的不夜酒吧。 可不遇酒吧又和不夜酒吧不一样,这里抵制任何犯罪活动。若客人要在店里强行染指黄赌毒,不用警方出面,罗麻子会亲自收拾。 所以,这里的花儿虽美,却不是靠花钱就能强行摘掉的。 顾铭瞧着满目珠翠,心头叹息,感觉酒吧的确不是学生该来的地方,其诱惑力太强,太容易迷惑少年。 卿欢接连筛选之后,点了一名双目宛如水洼的姑娘,她似乎叫“纯纯”。 陈小帅犹豫再三,也点了一名名叫“倩倩”的姑娘。 顾铭觉得,此刻自己若干坐着,也不太好,便随便意思一下,也点了一名美女,却连她的工作代号都忘了问。 凌晨一点,三人享受够了,出来吃宵夜。 卿欢和陈小帅对坐着吃串串。他们都大口大口往嘴里塞东西,吃得停不下来,纵然肚皮已经撑得浑圆,还忍着难受继续吃。仿佛他们受伤的、空虚的心灵只有靠食物才能填满。 顾铭静坐着,一动不动,宛如石静。 两人吃着吃着,忽然都哽咽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因吃太多肚子疼得难受。 这对患难兄弟竟不顾场合在人家的店里拥抱了起来。 ——今天以后,他们应该能恢复过来吧。 顾铭如此想着,再次叹息出声。 次日,顾铭收到千云舞的短信,他爷爷在凌晨左右过世了。这时间恰好是在三人进酒吧看美女的时候,不知这是不是冥冥中的讽刺。 顾铭要去帮千云舞,临行前问了卿欢,他却摇头,不打算去了。 顾铭没劝他,以他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去也好,免得再受打击。 至于陈小帅,他和千云舞本就不太熟,也就没必要再去奔丧了。 顾铭匆匆出了宾馆,搭公交车的时候摸了一下兜里,惊愕发现兜里多了好大一叠钱,目测超过一千。 毫无疑问,这钱绝对是卿欢趁顾铭睡觉时偷偷塞进他兜里的。 而这钱是干什么用的,不言而喻。 顾铭苦笑,把手里的钱捏紧,缓缓地收回兜里。 他给吴潇打了电话,吴潇表示立刻就来。 两人相约买好香蜡纸烛在县一中碰头,再一起去千云舞家。 顾铭没想到的是,他是一个人来的。按理说,曾初雨昨天上班,今天就该休息,她闲着为何没陪吴潇来? 顾铭直言道:“你和曾初雨怎样了?” 吴潇很潇洒地笑了笑:“玩完了。” 顾铭睁大了眼,一脸不可思议之色,问:“她不是一直嚷嚷着非你不嫁吗?怎么忽然就玩完了?” 吴潇笑道:“人家可是校花,追她的男生多了去了,其中优秀的不在少数。我呢?一个饱食终日,混吃等死的劣等生而已。她肯放下脸面缠我这么久,我就该知足了,何必再怀揣虚妄幻想?” 顾铭问:“所以她忽然不要你了的理由是什么?” 吴潇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她说我把她的激情磨光了,所以就不要我了。” 顾铭笑了笑,问:“你信吗?” 吴潇道:“不太信。” 顾铭便说:“那你猜一下她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吴潇道:“多半是因为石静。” 顾铭问:“那你愿意接受这个结果吗?” 吴潇哈哈笑出生来,很豁达地说:“当然接受。无论怎么看,我和曾初雨都不像一个世界的人,就算现在好上了,等不了多久也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分手。既然注定没有结局,又何必胡搅蛮缠?” 顾铭惊愕道:“若你在古代,必定是一代豪放诗人。” 吴潇道:“我虽没认真读书,但只知道古代有浪漫主义诗人,现实主义诗人,田园诗人,边塞诗人,却从未听说过豪放诗人。” 顾铭微笑道:“因为豪放派是宋词的一个流派,而非唐诗的。” 吴潇道:“所以我在学校多少还是学了一些东西。” 顾铭道:“若你愿意学,说不定还能考到石静即将就读的大学里去。” 吴潇却摇头:“我可没想过要和石静在一起。” 顾铭问:“你觉得石静不好?” 吴潇愣了愣,皱眉道:“我也没说她不好。不过这东西是看感觉的,至少我现在还没那个感觉。” 顾铭微笑道:“‘感觉’这东西,得试一下才知道。” 吴潇便说:“那就最后一年抱抱佛脚,看能不能一年顶三年,考个400分。” 两人说话这会已经走到千云舞的家门前。 这是一间非常古老的矮房,土石砌的,估摸四十方大小。它立在这里,就像一个颤颤巍巍的佝偻老人,随时都会倒下。 土房前绕了一圈篱笆墙,栅栏里圈着两只下蛋的母鸡,房子边上有木头搭的棚子,是猪圈。 此刻篱笆墙里敲锣打鼓,不时传出哀歌与鞭炮声。 两人进门时只看到一口棺材和一支白事队伍,千云舞则跪在棺木前一动不动。 她的脸很平静,两颊亦无半点泪痕。 两人都没想到,她竟独自把她爷爷的丧事操办了起来。 这边的风俗是,人死三天下葬,这段时间里亲朋好友前来吊丧,瞻仰死者遗容。 可千云舞没有亲戚,亦无好友,除了顾铭和吴潇,没人会来吊丧。 所以她直接就和白事领头人说了,今天就下葬。 领头人苦口婆心劝过她,一边说不吉利,一边说坏了风俗,劝她守孝三天再行下葬。 她却很淡定地说:“我没有那么多钱来做完你们的‘丧事一条龙’。爷爷死前也说了,他的后事一切从简。如果你们不嫌钱少的话,我倒不介意等三天。” 然后领头人再也不说话了。 顾铭和吴潇保持肃穆,陪千云舞上香,点烛,烧纸,作揖。 直到她爷爷下葬,已是黄昏时分。 白事队伍收了钱散了,千云舞木木呆呆地回到家里,静坐在老人的遗像前一动不动。 顾铭和吴潇对视,都知道此刻还不能走,便也安静坐着。 顾铭知道卿欢的钱是花不出去了,便趁上厕所时溜进千云舞的房间,把钱放她枕头下。 晚上九点,一直不动的千云舞终于动了。她站起身来,对着二人鞠躬,认真道:“顾铭,吴潇,谢谢你们。” 顾铭道:“我们是朋友,何必说谢。” 千云舞笑了,却是苍白的笑。她喃喃道:“我和卿欢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就算你们把我当陌生人对待也无可厚非。” 顾铭淡淡说道:“朋友就是朋友,这和你和卿欢分不分手没关系。” 千云舞惊讶道:“你看到我送你的纸鹤上的字了?” 顾铭错愕道:“纸鹤不是干净地宣纸折的吗?莫非上面有字?” 千云舞点头:“当然有字,不然我折纸鹤送你干什么。” 顾铭问:“你写什么了?” 千云舞道:“我选择用写的,便是不想说出来。你想知道的话,回去把纸鹤拆了,将整张纸对着灯光看,能看到上面的字。” 顾铭的心“咯噔”一跳,想到一个非常可怕的可能,忙问:“你送卿欢那只纸鹤上也写了字吗?” 千云舞蹙了蹙眉,忽而摇头:“没写。” ——还好没字,不然我把那只纸鹤弄丢了的罪过就大了。 顾铭放心下来,却又忍不住继续问:“为什么?” 千云舞道:“因为那时我还在他面前演戏啊。我无论对他写了什么内容,都显得虚伪。” ——这话听着很有道理,但我怎么总觉得她在撒谎呢? 顾铭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能问一个不礼貌的问题吗? 千云舞点头:“既然你把我当朋友,你随便问就好。” 顾铭问:“你为什么要和卿欢分手?” 千云舞道:“因为我喜欢的人是曾晖。” 顾铭摇头,淡淡说道:“你在撒谎。” 千云舞问:“何以见得?” 顾铭道:“卿欢去救你的时候,你的意识并没有消退。你是故意在卿欢面前说出那句话的。” 千云舞的脸色微微僵了一下,问:“我对卿欢说什么了?” 顾铭苦笑道:“你当着卿欢说‘晖哥,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其实你知道来的人是卿欢,却故意唤曾晖的名字,让卿欢误认为你期待的人是曾晖。” 千云舞问:“然后呢?” 顾铭道:“然后你又故意替曾晖掩饰罪行,以此进一步刺激卿欢。你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想让卿欢知道,你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随时都有抛弃他的可能。 你让卿欢有了心理准备,在真正的诀别来临时,他不至于悲痛欲绝。” 千云舞迟疑道:“你有什么证据?” 顾铭道:“这都是我的猜测,没有证据。” 千云舞更为疑惑:“就算是猜测,也该有一个疑点。你看到的疑点在哪里?” 顾铭道:“曾晖被抓时,他绑架你的案子又被翻出来过,你却没有再一次为他澄清。” 千云舞叹息一声,惆怅道:“顾铭,你果然很聪明。我们初见时,你就把我身上的问题全看透了。而今,我稍微有一点小心思,还是未能逃过你的眼睛。” 顾铭苦笑道:“猜测终究是猜测,并不可靠。我曾对你的猜测几乎都是对的,却又被你提前准备好的言辞巧妙地欺骗了。” 千云舞道:“女人这种生物最大的本事就是撒谎。” 顾铭道:“所以你现在是承认了,你仍爱着卿欢,只是迫于某种原因,不得不离开他?” 千云舞摇头:“你这次猜错了。爷爷走了,我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再也没有任何顾虑,只需为自己而活。若我爱着卿欢,就会不顾一切抱紧他,怎会狠心抛弃他?” 顾铭语塞,他发现自己在千云舞面前的确有些幼稚,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未看到。 第369章 有狐 晚饭后,顾铭和吴潇遇到了难题。千云舞要回家睡觉,她爷爷刚过世,家里只剩她一个人了。不知夜深人静时,她会否孤独,会否害怕。今晚的她,应该是很需要人陪的。 可顾铭和吴潇都是男人,明显不合适陪她。唯一合适的人是卿欢,可卿欢已和她走到陌路。 他们不好开口,便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等千云舞自己决定。若她不介意他们留下,他们便留下。 但千云舞只浅淡一笑,很平静地说:“我一个人没问题的,谢谢你们愿意来为爷爷吊丧。忙了一整天,你们也该累了,早点回家休息吧。” 于是顾铭和吴潇只好就此止步,目送那道纤细窈窕的背影远去。 她那么的坚强,比之许多男孩子还犹有过之。就是不知,孤身一人的她,能否熬过这个催人断肠的夤夜。 已是傍晚,顾铭和吴潇都回不了家,只好入住宾馆。 顾铭睡前想到一个问题。既然千云舞并未移情别恋,又为何狠得下心抛弃卿欢?按理说,无依无靠的她,应该加倍地依赖卿欢才对啊。 莫非她的话里还藏着玄机? 顾铭想着,却又忍不住苦笑出声——女孩的心思谁摸得透?她们的情感就像一闪即逝的电芒,上一刻炽盛,下一刻湮灭。某些时候,连她们自身也看不透她们的心思吧。 次日,顾铭回到家里,把房间里安静磕着的那只黄色纸鹤拿了出来。 他拆了纸鹤,将整张宣纸抚平,对着灯光看了一下。 光线折射下,宣纸上果然有字体浮出。这字大概是用透明笔或隐形笔一类的笔书写的。 它的内容是:顾铭,好希望能和你成为真正的朋友。 顾铭看着上面的内容,肚子里翻出一阵阵的苦水——原来啊,那时的千云舞还以为他们算不上真正的朋友,是逢场作戏的狐朋狗友。 顾铭沉默许久,顺着宣纸的折痕,再度将它折成纸鹤。 纸鹤用细长线条穿起来,宛如风铃一般,轻轻挂在窗户前。 如顾铭所说,无论千云舞和卿欢分不分手,他都把她当做朋友——他能有一个如此奇特的异性朋友,也算幸运。 时间匆匆,漫长暑假转瞬过去,顾铭的高中生涯只剩最后一年了。 这一期,顾铭和千云舞仍是同桌。 7班换了班主任,是一个相貌严苛,内心却非常温和的中年女老师。 她对班级非常负责,基本上做到了事必躬亲。 顾铭看着她时,时常会想到郑绘。可她不是郑绘,因为郑绘会打人,她不会。她只会严苛地批评犯错学生,进而加以教导,从不棍棒教育。 由她来带领7班学生,的确是要比已然过世的滕富强要好得多。 可顾铭心底很抵触她,总觉得滕富强才是7班的班主任。 似乎有这念头的学生还不止顾铭,班上大多数学生都是如此。 但滕富强已经死了,他永远不会翻着英语教材面无表情地讲课了。 顾铭更用心学习了。事实上,他从踏入7班教室起,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除了陈小帅和千云舞,基本上没人能考赢他。 他的模拟考试分数稳定在550上下,妥妥的一本苗子。 小雪节气前后,顾铭又去了一趟合川。 他和风雪商量了高考的事情。 风雪信心十足,扬言要考四川财大。 顾铭便微笑着点头:“只要你能考上的大学,我也一定能考上。最后半年,只要我们坚持过去,你爸就再也不会管我们的事了。到那时,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风雪闻言很是开心。她把双手环在顾铭的颈子上,整个人跳了起来。 顾铭把她抱在怀里,能感觉到她体内的血液流动与脉搏跳动。 他又一次下定决心,这一生绝对不背叛这个陪自己长跑了这么多年的女孩。 晚间,风雪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身子也还光着,却忍不住抽起烟来。她抽烟还和往常一样,只吸几口就急促咳嗽,越吸越咳,越咳越吸。 顾铭总觉得她这样下去会出问题。 可他劝不动她,只能陪着她抽。 可他没有想过,若他自觉地把烟戒掉,那她应该也不会再抽了吧。 时间的车轮有序转动,元旦过后,日历翻到了2012年。 大寒前后,高三学生放了寒假,短短一个星期,只够过一个除夕的寒假。 这一年,顾胜携妻带子回家了。 两年不见,父亲的脸没有太大变化,但他的双目却越发锋锐。 他还是他,严厉的他,尖刻的他,从不讲道理的他。 母亲也没变,她还是那么的温柔,那么善解人意。 顾恩也没多大变化,还是一如既往的魁梧精壮。 至于顾宁雪,变化挺大。她肉嘟嘟的脸瘦了下来,长高了,变好看了,成了亭亭玉立的小美女。 似乎时间并未在这一家人的身上留下不好的印记,他们都向好的方向成长,节节高升,欣欣向荣。 年饭当天,宋小芹来了。不只是她,她的父母也来了。 那位宛如清甜少女的美女老师变得更加成熟了,像风韵卓著的贤妻。 可她还不是顾恩的妻子。 漫长的时间沉淀,他们仍未发展到那一步。 双方父母会面,也不是商量子女的婚事,只不过是单纯的老友聚餐罢了。 顾胜认识宋小芹的父亲,也就是宋钊,县公安局局长。 他们随口闲聊,聊到了罗麻子。 到此刻,顾铭才知道父亲与县里如日中天的罗麻子是至交。当初顾恩能轻而易举平息罗不遇的愤怒,是因为顾胜;当初罗不遇愿意大张旗鼓帮忙寻找顾铭,也是因为顾胜;当初总有人莫名其妙帮顾铭交学费,仍是因为顾胜。 原来啊,滕富强口中的罗叔,便是“罗麻子”啊。 因为顾胜和罗麻子交情很深,所以顾铭也受到了温润福泽。 顾铭再度对父亲刮目相看。他越发觉得,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顶天立地,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这一年,顾铭仍能接到韩贞打来的电话。 双方仍是再简单不过的几句寒暄问候,便匆匆挂了电话。 时间再度流淌,高考倒计时开始了,整个高三年级进入一个绝对高效的复习状态。 征战高考的学生连一秒钟也不愿错过,奋发图强,厚积薄发,以备高考。 连混日子的学生们也不捣乱了。他们安安静静睡大觉,决不打扰其他学生。 典型的例子便是沈路,这位富得流油的公子哥忽然转性了。纵然他学不懂书本上的知识,竟也能耐着性子一直看书、写题。 草长莺飞的三月到了。时令至惊蛰,万物复苏,气候越发温暖。 姹紫嫣红的春光里,顾铭竟接到了苏沁的电话。 两人在操场边上的大杨树下碰面。 苏沁一针见血地说:“顾铭,我想知道风雪是个怎样的女孩。” 顾铭点头,摸出手机,把风雪的照片翻出来,准备递给她看。 她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平静说道:“我不想看照片,想看人。” 顾铭皱眉,思忖着给风雪打了一个电话,风雪表示同意。顾铭便说:“这个月假吧,我带你去见她。”——到了高三下期,学生们的假越来越少,变成了一月一天。 苏沁眉开眼笑点了头。 月末,顾铭带苏沁去见了风雪。 两个女孩一见如故,竟能手拉着手聊上好几个小时。 有的时候,顾铭想凑过去听几句,却被两张写满抗拒的俏脸逼退了回来。 待她们聊完,顾铭发现她们看自己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仿佛看到了稀世珍藏,两眼都泛出了金光。 再回学校,苏沁笑着对顾铭说了一句“加油”。 顾铭没问她和风雪聊了什么,微笑着点头:“一起加油。” 苏沁见顾铭准备回教室了,眨巴着大眼问:“你不害怕?” 顾铭问:“害怕什么?” 苏沁道:“你不怕我在风雪面前说你坏话?” 顾铭摇头:“我愿意带你去见小雪,就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苏沁噗嗤一笑,解释道:“你放心好了,我和风雪聊那么久,不过是掰着手指头数你的优点罢了。我们都发现你除了长得不怎么帅之外,全身上下都是优点。” 顾铭哑然道:“我总觉得你们把我的缺点挨着数了一遍。” 苏沁笑而不语。 顾铭大步往教室跑,欲再度投入学习状态。 身后传来苏沁的声音,她的声线很轻、很细、也很柔美。嘈杂的走廊上,顾铭却听清了她说的每一个字。 她说:“我给你倒的那杯水有问题。” 顾铭闻声一怔,再回头时,苏沁的身影已经被密密麻麻的学生遮掩了。 当晚,顾铭收到苏沁发来的一条短信,喜忧交织,心情上升的同时也在下坠。 原来啊,那时的苏沁是那么的纠结与绝望。 她一边努力将顾铭拒之门外,另一边又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她想着,如果不能把自己送给喜欢的男孩,那就送给梦中的男孩吧。 是顾铭坚持进屋让她做了决定,方才有那样香艳旖旎的一晚。 顾铭得知此事,狠狠地扇了自己两巴掌,忍着痛苦笑起来——他宁愿苏沁不把事实告诉他。 高考一百天倒计时。 顾铭养成了睡午觉的习惯,因为高考是两天,每天上下午各一科。下午那一堂考试需要足够的精力与敏锐的头脑,所以必须午睡。 于是,每天中午,顾铭都留在宿舍小憩半个小时。 没多久,陈小帅也开始午睡了。 整个寝室,每天中午留在宿舍午睡的便只有他们俩。 时间有序推移,芒种之后,高考来临。 这一天,千云舞约顾铭单独会面了。 她的脸上满是忧郁,仿佛有许多话说,最后却只说了一句“今天以后,照顾好卿欢”。 顾铭盯着她,沉声说:“你果然还是爱着他的吧。” 千云舞低着头不说话。 顾铭道:“既然我们是朋友,为什么不能开诚布公地好好聊一聊?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我未必能帮得上你,但我愿意听,也算是一定程度上的分担吧。” 千云舞咬着嘴说:“你记得《多情剑客无情剑》里的林仙儿吗?” 顾铭点头。 千云舞道:“我感觉我变成了林仙儿。那时候,曾晖不断鞭打我,我全身上下都痛,痛得要死。可我没哭,连一滴眼泪都没掉,反而笑出声来了。” 顾铭的心下沉,再度抬眼看向这个女孩,她的嘴角扯动出一抹奇怪的弧度,那是仿佛享受到世间极乐的诡异笑容。 千云舞保持这样的笑容,缓缓说道:“我竟喜欢上被人折磨的感觉了。可卿欢不会折磨我,就算我做了天大的错事,他也舍不得扇我一巴掌。分手当天,我和他说得很清楚,若还要我,就用力打我。可他不愿打我,哪怕我就此不要他了,他也不肯打我一下。” 顾铭说不出话来,便只好沉默。 千云舞又说:“我这样的贱女人配不上卿欢那样好的男孩。可我心里还担心着他,怕他走不出阴影,无法坦诚接纳其他女孩。所以,拜托你,请你一定开导他,让他忘了我。” 顾铭深吸一口气,心头来了狠劲,抬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扇在她的脸上。 这一巴掌落下之时,顾铭的双瞳猛地一收。他盯着自己的泛红的手心发呆——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打女孩子,打的还是他愿意坦诚相待的朋友。 他为什么要打她?因忽然升起的怒意而产生的条件反射?抑或是他打心底不愿相信她说的话,脑中气血一冲,选择了如此偏激的试探方式? 总之,他后悔了,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该打下这一巴掌。 他用尽了全力,手心疼得不得了,那她的脸应该更疼吧。 顾铭看到她脸上浮出红肿的一个手印,不知得有多疼。她却在笑,那是猖獗的笑,放纵的笑。 她笑着说:“顾铭,你是不是想试探我有没有说谎?那你尽情地打我吧。你放心,我不会做出可怜楚楚的样子使你负罪。你打我,我只会高兴,哈哈……” 顾铭咬牙,厉声问:“既然那天以后,你已经变了,当时怎么不和卿欢分手?” 千云舞道:“因为贪恋啊。卿欢那么好的男孩子,随便哪个女孩喜欢上他,都会产生依赖与贪恋吧。我期待他对我的爱能改变我,将我扭曲的心带回正道。可没有。当一个人的心灵歪曲了,微弱的外力无法将之更正。 所以在反复尝试,反复失败之后,我放弃了。” 顾铭问:“那你找到愿意鞭打你的男人了吗?” 千云舞笑着点头:“当然。我又不丑,想要我的身子的男人自然不少。” 顾铭深吸一口气,问:“哪怕那个男的是一个乞丐,你也不在乎?” 千云舞平静道:“不在乎。” 顾铭轻声说一句“我知道了”,转身就走。 他转身,千云舞也转身。 两人背道了。他看不到她捂着脸露出痛苦的表情,那是因疼痛产生的痛苦。 她又对他撒了谎,她又骗过了他。 撒谎果然是女人最厉害的本事。 ——其实啊,她才是那只孤独的狐狸。 高考考场在华中,从县一中出发,需乘车半小时。 学校安排了好几辆大巴,接送学生考试。 考试当天必须双证齐全,也就是必须带上准考证和身份证。 进考场门时,还有专门的教职员工手持金属检测仪检查学生是否带有作弊工具。 高考采用全国卷,考试科目顺序是:6月7日上午语文,下午数学;6月8日上午理综,下午英语。 连续两日,顾铭从语文考到理综,每一科都正常发挥,能拿到的分都拿到了。他暗自估算过,前三科(共计600分)的分数应该在460左右。最后一科英语,他一般在及格线上下,加起来总分也就550的样子,超过往年的一本线好几十分了,能考进风雪所说的财大。 顾铭心情激动,在午睡前还忍不住给风雪打了一个电话,信誓旦旦保证道,一定能考好。 他安然入睡了,噩运在他睡眠时悄然来临。 下午两点五十,他进考场时,出示双证,竟发现身份证不见了! 对的,一直安静磕在他兜里的身份证不见了。 他为了防止证件丢失,刻意穿了一条兜口带拉链的马裤。 兜里没破,兜口也拉得死死的,上午还用过的身份证,下午不见了。 若是准考证遗失还好,可以请高考带队老师开个证明,确定自己是本场考生,经由一系列批准,可以先进考场考试。事后再找回或补办准考证就行。 可身份证不太一样。进考场前连整件中最基本的身份证都没有,那铁定是不行。 考试迫在眉睫,俨然不可能再行补办。因为就算是办理临时身份证,所需时间也远远超过两个小时。 顾铭想回宿舍找,可来回一趟的车程超过一小时,而高考开始十五分钟后,便不能进入考场了。 最终,他没考英语,失魂落魄地回了学校。 他不笨,思绪一转便知道身份证哪去了。 中午,同在寝室午睡的人只有陈小帅,能偷走他的身份证的人也就只有陈小帅。 陈小帅有这么做的动机,因为顾铭对不起他。 顾铭亲手拆散了他和苏沁,所以他也要亲手拆散顾铭和风雪。 顾铭心痛若死,却无可奈何。他不是陈小帅,不善于恨人,昔日那么可恶的文雅,他也没进行最残忍的报复。所以,他不会报复陈小帅,只当这是自己种下的恶果,该由自己承受。 他不打算去找陈小帅对质,也不会去找身份证。 既然自己都认了,还有什么好追究的? 高考结束,有人欢喜有人忧。 最忧伤的人莫过于顾铭,而最欢喜的人却是沈路。 顾铭失了魂,一回学校就到寝室里躺着,一动不动,宛如石静。 教室里,沈路惊叫着,完全不顾及其他人的目光,双手一张就把杨小燕抱了起来,大笑道:“哈哈哈……原来你也没考好啊,我们可以选同一个烂大学一起读了。” 杨小燕之前还伤心得很,被沈路这么一闹,她脸上浮起一抹红,窃笑起来。 有人忌妒道:“人家杨小燕考得再差也比你好,你就不要做梦了。” 沈路偏过头去,一脸鄙夷地说:“老子有钱啊!小燕又不是去什么清华北大,无非就是个大专、三本,老子给钱就进去了。” 那人语塞,脸上的忌妒之色更浓。 之后的毕业茶话会,顾铭没去。 6月23日,高考成绩公布,顾铭果然只考了462。 填志愿前,顾铭终于把自己缺考英语的事情告诉了风雪。风雪却很淡定,话音如往常一般若雪温柔,完全没有被泼了冷水的沮丧感。 她安慰道:“就算你没考英语,至少也能过三本线。你填一所三本学校,我跟着你填就行了。” 顾铭闻言,肚子里苦水翻滚,他怎可能让风雪做这种事情?便说:“要不你先上大学,我复读一年,一定考上你读的大学。” 风雪道:“你忍心叫我再等一年吗?” 顾铭苦笑:“可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风雪:“这样,我先查一下地理。反正很多城市里都有大学城,我们读不了一所学校,就在同一个城市,同一个大学城就读也行啊。反正距离近,想见面也很容易。” 顾铭迟疑再三,点了头。 最终,风雪找到四川成都的西财大,顾铭则选了财大对面的一所大专的交职院。 他们都被录取了。 阮小馨知道顾铭没考好,心里担心,决定放下手头的工作,回来陪他一段时间。 顾铭没告诉她身份证遗失的事情,她便以为只是发挥失常。 她常拉着顾铭的手,微笑着安慰,说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还说“儿子,你想读大学就读,想复读就复读,不管你怎么选,妈妈都支持你”。 对此,顾铭不以为意。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家,孤独时没人陪,失落时没人安慰。 某一天,阮小馨洗衣服时,洗衣机抛锚了。 维修员来修洗衣机,要检查插座,就把洗衣机往外抬了一些。 顾铭惊愕发现,洗衣机和壁头的夹缝里有一个红色的东西。 拿出来看,竟是一只纸鹤,红色的纸鹤,千云舞亲手折给卿欢的那只纸鹤。 当初顾铭把衣服往洗衣机一丢,衣服兜里的纸鹤竟掉到了洗衣机和墙壁的夹缝里。 难怪他把衣服和洗衣机都找了个遍,却没找到纸鹤。 千云舞曾说,她当时在卿欢面前只不过是演戏,这只纸鹤上面并没写字。 顾铭怀揣侥幸心理,将纸鹤拆了摊平,对着灯光一照,竟照出了好大一排字体。 上面写着:卿欢,等我做完那件事,一定把完整的自己交给你。 ——所谓“那件事情”,无非就是打倒唐见虎。至于“完整的自己”,又是什么? 顾铭的心猛然一颤,很快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冰清玉洁、守身如玉的她,才是完整的她吧。 所以,她离开卿欢,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不完整了吗? 是因为她那遍体的伤疤吗? 不、不是,身体上的伤疤总会愈合,就算留了疤又能如何?她还是她,深爱他的她。 顾铭想到,自己坐滕富强的车去烂房子里救千云舞时,坏人不止余骁一个。 余骁不贪女色,只爱少女的血,所以余骁不会侵犯千云舞。 那其余的人呢? 那些个面目可憎的男人呢?他们在道上摸爬滚打多年,无法无天,无恶不作。这样的一群人人忽然看到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而且这个女孩还尤为美丽妖娆,那他们还能保持镇定吗? 答案恐怕是不能。 顾铭看到这张纸条,所有的疑惑都豁然开朗。 原来啊,千云舞才是被命运捉弄得最惨的那个人。 那她的心是冷的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 而毫无疑问的是,卿欢错怪了她。他以为她真的变成古龙大师笔下的林仙儿了。 她也看错了卿欢,就算她丢失了最宝贵的东西,卿欢也绝对不会不要她。 当天,顾铭给卿欢打了电话,要约见他。 下午,顾铭赶到县里,在不遇酒吧与卿欢碰头。 被假藤萝点缀得优雅迷人的包间里,顾铭看到了很不雅的一幕,便是一个女人坐在卿欢的身上,含情脉脉地给他喂酒。 这个画面的讽刺感之强烈,几乎令顾铭呕吐出来。 因为这个女人不是卿欢上次点的“纯纯”,而是他曾经的学姐,伍琦。 她毕业已经一年多,却没上大学,而是留在了县里。 造化弄人,唐见虎死后,不夜酒吧以及“春暖花开”洗脚店都被彻查,她不能再做技师小姐了。 几经辗转,她到了不遇酒吧,成了这里的陪酒姑娘。 看卿欢和她的熟络样子,他们显然在酒吧里旖旎过不止一次。 说不定,他们私下还做过不少风月之事。 原来,曾经令卿欢那么唾弃的无耻女人,最后反而成了他的女人吗? 顾铭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在卿欢对面坐下。 顾铭问:“我们能单独聊聊吗?” 卿欢看了伍琦一下,对他笑了笑,她便很懂事地退出包间。 顾铭深吸一口气,沉声说:“关于千云舞,我有话想和你说。” 卿欢问:“什么话?” 顾铭道:“我曾对你说过,千云舞叫我转交你一只纸鹤,但我弄丢了。”——当时顾铭没脸把这事告诉千云舞,便直接和卿欢说的。 卿欢点头。 顾铭摸出兜里的红色宣纸递给卿欢,叫他对着灯光看纸上的内容。 尔后,顾铭把整件事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卿欢。 原以为,卿欢会忽然激动起来,发疯了一般去找千云舞。 可没有,他只是很平淡地笑了笑。 顾铭睁大眼问道:“你真的忘记千云舞了吗?” 卿欢摇头,用手捂着心头,叹息道:“我没忘,因为听你说完这个故事,我仍会心痛。” 顾铭便问:“那你怎么不去找千云舞?你告诉她啊,不管她遇到了怎样可怕的事情,无论她心里是不是有了障碍,你都愿意陪着她啊。” 卿欢道:“没用的。事已至此,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 顾铭问:“为什么这么说?明知这事存在误会与苦衷,说开了不就好了?” 卿欢抓起酒杯,安静抿上一口,接着说:“从她向我提出分手的那一刻起,我们都成了对方的心魔。就算强行在一起,也只会继续痛苦。她走不出心里的魔障,我也会因她产生更深的魔障。早一些抽身而退,对我对她都好。” 顾铭冷声道:“所以比起千云舞,你宁愿要伍琦那种不知被多少男人玩过的女人?” 卿欢点头:“是的。就算伍琦以前不怎么干净,现在都变好了。而且,我知道她爱我,从我和她第一次结怨起,她就爱上了我。她曾对我说过‘若我要她陪的话,无论当天有怎样的客户,她都推掉’。现在好了,她不用再去接任何客人,只需安安静静陪在我身边。” 顾铭道:“那你该叫她辞掉陪酒小姐这份工作。” 卿欢无所谓地笑道:“她喜欢这份工作,我为什么不由着她?” 顾铭问:“你相信她长期在这种灯红酒绿的地方工作,还能一如既往地爱你?” 卿欢自信点头:“我相信。” 顾铭沉声说:“可无论我怎样看,千云舞爱你都胜过伍琦爱你。” 卿欢却说:“可伍琦心头没有魔障,她从不为贞洁之事懊恼,所以我和她在一起永远不会痛苦。就算某一天,我们不得不分手,也是我抛弃她,不可能是她抛弃我。” 顾铭说不出话来,静坐半晌,起身往外走。 他快出门时,回头看了卿欢一眼。他看到卿欢在笑,那是惬意的笑,温和的笑。 可顾铭知道,那一抹笑容里藏了苦涩与孤独,宛如“在彼淇梁”的那只狐。 最后的最后,卿欢和伍琦能走到一起吗? 顾铭不知道,也不作思考。 他给千云舞打了电话,无人接听,又去了她家里,依旧没找到人。 顾铭在屋檐下静等一阵,没等到人,便决定下次再来。 他刚走出田野,踩到厚实的马路,手机响了,是千云舞打来的—— 千云舞:“顾铭,若是为卿欢的事,你就别再来找我了。” 顾铭:“你是不是躲在某处看着我?” 千云舞:“卿欢和伍琦的事情,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这样很好,至少他还能笑。” 顾铭:“你明知道卿欢不在意你被人侵犯过,仍要选择离开他吗?” 千云舞:“我长得又不难看,就算不怎么干净了,也同样有人愿意要。何必再与卿欢死缠在一起,相互刺痛,相互伤害呢?” 顾铭沉默,许久之后才淡淡说道:“我的那句话还是有效。无论你和卿欢分不分手,我们都是朋友。” 千云舞:“若‘朋友’前加个前缀,是男女朋友就好了。” 顾铭惊住,不知作何回复。 千云舞便甜笑一声:“开玩笑的。若我们好上了,卿欢岂不捏把刀子找你拼命?” 顾铭:“你想多了,卿欢不会为这种事情大发雷霆。” 千云舞:“是你想少了。从今往后,我和谁好都行,就是不能和你好。” 顾铭:“为什么?” 千云舞:“因为这对卿欢而言,是莫大的讽刺。” ——对哦。无论哪个男孩看到自己喜欢的女孩与自己最要好的哥们好上了,都难免悲恸吧。纵使那个女孩是他爱而不得的女孩。 顾铭:“看来你的确比我更了解卿欢。” 千云舞:“好了,挂了。希望再见之时,我们都已幸福圆满。” 顾铭:“你想的可真够深……” 最后一个“远”字没说出来,千云舞已经挂了电话。 顾铭轻叹一声,准备回家。 却在这时,他眼角余光扫到一抹窈窕倩影。 他猛然偏过头去,果真看到在田野上走着的千云舞。 她的背影很细,很长。她的步子很轻,很缓。她每走一步,腰肢便轻轻扭动一下,一如既往的曼妙惑人。 可她的背影虽美也哀。因为她孤身一人走在荒凉的黄土地上,就像一颗明珠坠入了肮脏的河流。 顾铭又想到了那句诗,“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所以卿欢和千云舞,谁的心是冷的?谁才是那只孤独的狐狸? 或许他们的心都如岩浆一般炽盛。可世间规则就这般奇怪,相同的量叠加起来,未必求和,反而叠减了。所以世间才有“物极必反”这样奇怪的词汇。 他们的心过于温热,最终变成了茫茫冰河,刺骨之冷。 所以,他们谁也没有对不起谁,只怪命运弄人。 原本报团取暖的两只狐,最终走向陌路,都成了“在彼淇梁”的那只狐。 第370章 红尘 红色的红,尘土的尘,加起来是红尘。 红尘指俗世,指纷纷攘攘的俗世生活,指俗世的繁华,指人世间。 所以“红尘”一词本代表着庸俗。电视里、小说里、漫画里,但凡那些深藏不漏的高手,大多都已看破红尘,达到超凡入圣之境。简单的例子便是《天龙八部》里的扫地僧。 由此看来,“红尘”并不是多优雅、多别致的词汇。 因而,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文明历程里,从未出现过某个名叫“红尘”的名人。而在文明早已大幅度前进的二十一世纪,更不会出现如此庸俗的名字了吧。 但谭红尘的名就是“红尘”,姓谭名红尘。 兴许是他的父母也希望他能在滚滚红尘之中好好地活上一回,可他们的取名方式稍微偏离了初衷。 人如其名,所以谭红尘也如他的名字一般庸俗。 他是一个很普通的男生,面容不帅不丑,个子不高不矮,体型不胖不瘦,属于人群中最不起眼的那类人。 他有缺点,许许多多的缺点。 比如,他很笨,脑回路经常滞塞。 曾经有个与他素昧平生的女人很冒昧地找他借钱,而且借的数额还一点都不小,足足一千块。 她的原话是:“帅哥,能帮我一个忙吗?我来这个城市打工,下飞机时不小心被小偷摸了钱包,现在身无分文,流浪街头。你能借我一点钱吗,我就在这条街的三岔路口租个房暂住,等我挣到了钱,一定都还你。” 谭红尘看她蓬头垢面的邋遢模样,觉得她没有说谎,便点头,问:“你要借多少?” 女人抿着嘴,小心翼翼比划出一根手指头。 “一千块?好的,没问题。” 谭红尘摸出兜里的皮夹子,从里边数出一千块,很随意地递给她。 钱借出去了,谭红尘却并未跟着女人一同去看她住的地方,也没问女人的电话号码。就好像他的脑子天生少了一根筋,他认为与人为善是做人的基本品质,还认为借多少钱出去,就能收多少钱回来。 女人临行前,还对着他又是鞠躬,又是道谢的,仿佛她真的是个知恩图报的女人。 可这已经是她和谭红尘最后一次见面了。 谭红尘的钱借了出去,却永远不可能收回来了。 谭红尘上了当,却还觉得做错事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女人。诚然,那女人行诈骗之事,不但不对,简直可耻。 但他呢?连这么简单的骗局都没识破,不算做错了事吗?从绵阳南郊机场到他住的三才县,路途遥远,既然那个女人下飞机被偷了钱,又如何走到三才县的?况且,若那女人真的是远赴他乡的打工妹,她怎会两手空空,连最基本的行李箱都没提一个? 当时谭红尘随便多问几句,便不可能上当的。 若那个女人是个尤物也就罢了,被骗了钱,至少也饱了眼福。可她实在算不上美,相反,她又矮又胖又丑,说是个“人形的冬瓜”也不为过。 能被这样“抽象”的女人骗走一千块,他的笨几乎找不到下限了。 这还只是他其中一个缺点。他除了笨之外,还软弱胆小。 他读初中的时候,暗恋过一个女孩子。可那个女孩人美声甜,家境优越,成绩还常常前三,是无数男生暗中爱慕的女神。 所以他只是无数暗恋她的男生中的一员,她理当看不上他的。 事实却不是这样。他非常幸运,悄然间得到了女神的芳心。不知从何时起,那个女孩子也偷偷喜欢他了。 若两人相互暗恋,再把这层纸戳破,两人就理所当然地成了男女朋友吧。 可没有。他的胆子实在是太小太小了,小到连看一眼女神都战战兢兢。 所以,当他喜欢的女神甜笑着向他伸出手来时,他没敢伸手去牵。 于是他的初恋就在这一次伸手与收手间结束了。 他心中遗憾过,懊悔过,恨自己这么没用,这么胆小。 有的人有过经历便会变强,可有的人,永远都一层不变。 他就是后者。错过了自己满心喜欢的女神,他却没有丝毫改变,还是一如既往的软弱与胆小。 他在三才县读了三年高中,被一群成天无所事事的坏学生欺负了两年。 第一年,坏学生们只是穿鞋踩踩他的床铺,偷偷他的牙膏、洗发水之类的小东西。 谭红尘心宽,觉得这些都是小事,从不和他们计较。 第二年,坏学生们发现这个看上去还算坚毅的男生其实很好欺负。所以他们把欺负他当成在校生活的唯一乐趣。 他们对他做了很多坏事。比如他们经常偷偷抽他的凳子,让他不经意坐下时摔个“底朝天”;比如他们经常往他的床铺上丢图钉,他一躺,背上被戳好几个血红的针眼;这些都还是比较容易忍受的恶作剧。最可恶的是,他们还趁他不在寝室时偷偷掀开他的被子,往里边撒尿,撒尿时还惬意地吹着鸟叫般的口哨。 这些,谭红尘都忍了下来。因为他知道自己打不过那群学生,发脾气也不过自讨苦吃,就算到班主任那里告状,班主任顶多口头责骂他们几句,事后他们还会变本加厉地报复回来。 他从没想过,同一个年龄段的男生,谁又比谁强多少?他若放肆地发发脾气,或者抓着那些人一人扇一巴掌,他们还敢这样恶作剧吗? 好在,他高中生涯的第三年遇到了贵人。那是一个和他体型差不多,个子比他还要矮一点的男生。 他叫史怀瑜。 他的父母大概也是非常高尚的人,不然怎会给他起个“怀瑜握瑾”的“史怀瑜”? 可他本人的品质不怎么高尚,反而有些下作。他经常干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出来。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宁毁一座庙,不毁一桩亲”,意思是说,强行拆散相恋男女是非常可恶的行为。但他从不在意这些,只要是他喜欢的女孩,管她是不是朋友的女朋友,她都会去抢。 他高二时便和他的一个铁哥们闹了这么一出精彩绝伦的抢夺戏,最后还是以他的胜利而告终。 当然,他胜出了,那就肯定没朋友了。而没多久,他抢来的女朋友也被他玩腻了,一脚就踢开了。 在他看来,不仅“朋友妻”可以抢,“朋友”也可以抢。这些东西,没了再去抢就行了。 他是复读生,复读时被分到谭红尘所在的班级,成了谭红尘的同班同学兼同寝室友。 兴许是他看谭红尘比较顺眼,便见不得同寝室的那些人再去欺负谭红尘。 他为谭红尘出头了。 他胆子很大,力气也很大。在谭红尘惊愕的目光中,他把寝室的其他三个室友挨着痛打了一遍,还警告道:“若你们再敢欺负谭红尘,我就把你们的脑袋塞粪坑里。” 于是,谭红尘的最后一年高中生涯再没被人欺负过。也顺理成章的,他和史怀瑜成了朋友。 说是朋友,却好像兄弟。这里的兄弟不是指两人并肩作战,同进同退的那种兄弟。而是成年的哥哥与襁褓里的弟弟那种兄弟。 史怀瑜保护着谭红尘,所以谭红尘对他产生了依赖,总觉得有这个人在自己身边,那自己就再也不用害怕别人欺负了。 谭红尘还有许许多多的小缺点,但最大的缺点无疑是呆笨与胆小。 另外,他有优点的。在这世上,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一定有优点,他当然不会例外。 他的优点比缺点更多。 首先,他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打架,也不搭讪女生,这便是他老实本分的优点; 其次,他的专注性很强。若他对某件事或某个人产生兴趣,便会一直关注下去。他从来不会主动抛弃自己喜欢的人或物。换句话说,若他真和某个女孩好上了,在那女孩不要他之前,他绝对不会不要她; 再其次,他在生活上懂得节俭,懂得精打细算,从不铺张浪费; 最后也是最主要的一点。他家里有钱,比大多数家庭都要有钱。在而今越发现实与骨感的社会里,有钱就是最大的优点。 他爸妈都是非常有能力的商人,他们从事棉絮贸易,有自己的厂子,厂子规模还非常大。所以他也比身边的同龄学生有钱,他一个月的生活费有时候比别人三个月乃至是一学期还多。所以他随手便能拿出一千块,再被一个矮胖丑女人骗走。 这一年,谭红尘终于结束漫长而紧凑的高中生涯,即将步入大学。 值得一提的是,谭红尘在高考完之后收到了好多录取通知书。通知书上写的学校都是他未曾填报的学校,也就是假的录取通知书,全都是那些名字都未听说过的野鸡大学搞的鬼。 这类通知书都把本校概述得很好,吸引学生前去报名。实际上都是些骗人的花言巧语。大学并没有概述中的那么好,而且学费高得吓人。 谭红尘很笨,直接滤过了通知书真伪这一环节,还兴冲冲地去找史怀瑜,想分享喜悦。 好在史怀瑜不笨,很快就发现这通知书是假的了。 尔后,史怀瑜问了一句“谭红尘,你是不是不想和我读一所大学才这么高兴的”。 谭红尘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若自己去了假通知书上的学校,岂不是要和史怀瑜分开了? 他只好傻笑,声称自己太高兴了,忘了这事。傻笑够了,他又拍胸脯保证道:“怀瑜,你放心,我一万个愿意同你读一所学校。之后我再也不相信那些假的通知书了,就算我收到清华北大的通知书也绝不会动心。” 传闻中,初次进入大学校园容易迷路,因为大学很大,比之一般的居民小区还要大得多,里边商铺、饭点、消遣地应有尽有;传闻中,大学美女如云,因为读到大学的女孩都学会打扮了,她们出门前都会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传闻中,大学的课很少,比高中少了一半还多,而且每周还有双休假。没有排课的时间,都是学生自由安排的时间;传闻中,大学的学习非常轻松,只要每学期拿到相应的学分,把必修课程都考及格,便能轻而易举拿到毕业证,学校还会为学生联系相对专业的企业入职工作;传闻中,上了大学便有了真正的自由。玩游戏,唱歌,打牌,喝酒,抽烟,谈朋友,乃至是结婚,只要是不触犯法律的事情,想做什么都行;传闻中,只要选对了大学,再丑的男生都能找到女朋友。 ——高中老师都是这么对学生讲的。只要把三年高中熬过去了,大学时代就轻松了,完全是一个“养病”的幸福状态。 谭红尘很早以前就向往着大学的生活,而今终于可以亲身体验了,心情当然欣喜至极。纵然这只是一所大专学校,纵然这所学校还是女生鲜少选择的交通类学校,他仍激动不已。 录取他的大学坐落于成都温江,离他家很远。乘车路线复杂,转车次数也多,要先打车到火车站,再乘火车到成都火车南站,再乘地铁到茶店子,之后还要乘客车到温江再转公交车。 这条线路还是史怀瑜查出来的。 史怀瑜在大学报名前就已经去成都玩了,不会与谭红尘同行。 谭红尘的爸爸要管理厂子,抽不开身,也无法开车送他去学校。 他只好独自把这复杂的交通路线走上一遍。 他虽然19岁了,却从未出过远门,忽然要乘车去这么远的地方上学,对他而言着实算是考验。 说来也讽刺,谭红尘就像一只胆小的鸭子,完全离不开史怀瑜。他明明买的坐票,可他上火车时,他的座位已经被一位老大爷占了。他竟没有出示火车票索要座位,反而老老实实把行李丢车节的空地方,傻乎乎地站着。 那位置很不好。热水器在那里,不断有人来打热水泡泡面,踩他的脚和行李。厕所也在那里,经常有人来上厕所,还有方便完忘了关门的乘客,恶臭熏得他脑袋发胀。 他都忍了下来,心想着也就一个多小时,忍过去就好了。 火车到站了,他晕头转向地下了车,转乘地铁。 他没坐过地铁,便又花了二十多分钟去摸索。等他摸索透了,上了地铁,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两手空空,行李全落在火车上了。 好在行李里面没多少重要的东西,大多是换穿的衣服。 他的心态非常好,反正放钱和卡件的皮夹子没丢,他有的是钱,衣服丢了再买就行。 第371章 古风 谭红尘下了地铁,再乘客车赶往温江。 正午十二点,他前往温江公交车站换乘公交车。 9月初,大学生报名或返校的高峰期,公交车站的站台一般是被挤得水泄不通。但这会很奇怪,站台的人很少,只有寥寥十数人,兴许是学生们肚子饿了都先去吃饭了。 他走到站台时,公交车正好进站,站台前候车的人都陆陆续续上了车。 他最后一个上去。 前脚还没踏上梯子,便听到里边传来一个异常清越好听的女声。那女孩说:“阿姨,我急着赶车,忘记换零钱了,你能给我换一张五块的零钱吗?” 阿姨道:“不好意思,我这里也没带零钱。” 女孩不说话了,大概是在犹豫要不要乘一回“高价”的公交车,把手头的五块整钱直接投进投币箱。 谭红尘闻言,也发现这个严肃问题。他身上似乎也没零钱了,而且他的钱最小的面额还是五十的,一下投进公交车投币箱里,任谁都会心疼。 他想着,女孩连五块钱零钱都没换到,自己这五十块更不可能换到了。 他决定下车,去买点小零食,换些零钱再回来乘下一班车。 却在这时,女孩使劲一咬牙,把手头的五块钱直接投进投币箱里,并笑语盈盈看向谭红尘:“同学,你是不是也没零钱了?我先帮你给了,待会到了大学城,你记得换点零钱还给我。” 谭红尘看向她,双瞳猛地一收,心跳也忽然加速起来。 这个女孩好生漂亮。五官标致没有瑕疵的脸,如金色稻田一般飘摇的炫金长发,细长曼妙宛如水蛇的身段,以及那一件轻轻搭在肩膀上的紫纱衣,均把她的美丽凸显得淋漓尽致。 她的皮肤很白,很细,像灵巧工匠打磨出来的纯白玉石;她的声线清越若高山清流,欢跃人心;她静静站着还溢开一抹淡淡的香味,这味道不似香水,更像她与生俱来的体香味。 ——这个女孩比谭红尘初中时喜欢的那个女神还要美丽得多。 谭红尘却没能抓住这么美好的邂逅,只是红着脸点了点头,小声说:“我会还你的。” 他没问她的名字,也没问她就读哪所学校。这分明是他非常关心的问题,他却张不开口,说不出多余的话。 女孩惊讶地眨了眨眼,笑着往里边走,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了。 她的旁边的位子是空着的。 谭红尘暗自吞了一口唾沫,想要鼓起勇气坐她旁边去,可他的脚迟迟挪不开,整个人宛如木桩子一般立在车门边上。 随着车子的不断过站,乘客们上上下下的,女孩旁边的座位终于被人坐了。 公交车驶入大学城,在财大站停下。 女孩下车,他也下车。 女孩挎着小包包站在路边打电话,他就在她旁边傻站着。 女孩打完电话,忽然蹙着眉看过来,迟疑着问:“你一直不走,是真的想还我钱吗?” 谭红尘点头:“我不能平白无故占你便宜。” 女孩问:“你也读财大?” 谭红尘摇头:“我考不上这么好的学校,所以我读财大对面的交职院。” 女孩莞尔一笑:“交职院也很好,只要能顺利毕业,未来就不愁工作。” 谭红尘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就不再说话。 女孩迟疑片刻,说:“萍水相逢也是缘,这次就算我请你的吧。若我们下次见面,你请我喝一杯奶茶就好。” 她说完,大步往财大校门跑去,估摸着是急着去找她的朋友碰头。 谭红尘盯着她的背影,大声说了一个“你”字,见女孩止步回头了,他却没问“你的名字”或“你的电话”,只干巴巴地笑了一下,说:“没什么。” 女孩终于消失在他的视野尽头。 他心里知道,今天以后,应该很难再见到那个女孩了。不过他并不沮丧,总觉得未来还长,总有机会再见。到时候一定请她喝奶茶,并且问出她的名字与电话。 谭红尘两手空空进了交职院,交职院大门口拉着一条很长的横幅,是欢迎2012届新生入学的。 进去是一个小广场,广场中心有一个喷泉池,清澈泉水正欢快喷涌。 广场正前方是办公楼,大概学校教职员工都在这栋楼里工作。 广场左右两车分叉着许多林荫小道,暂时还不知道每条路通向何方。 广场边上立着不少指示牌,指引新生报名。 谭红尘顺着牌子走,找到报名的地方,其实就在正前方的办公楼里。 他顺着牌子继续走,上二楼,找到挂着“新生报名”的牌子的办公室,进去排队。 午饭时间还没过,这会办公室的人并不多。 他只排了十多分钟,便顺利报名了。 他的卡里有两万多块,而报名费只要七千多,报完名剩下的钱,都是他自由消费的钱。 报完名,他没急着去领棉絮、被子、水桶等生活用品,也没急着去寝室,而是打通了史怀瑜的电话。 似乎成都是个非常好玩的城市,史怀瑜已经玩了三四天了,却还没有到校报名的打算。 他的原话是:“红尘啊,你先在学校看看情况,我晚点再来找你。” 谭红尘闻言只好苦笑。他发现自己的确一无是处,从进入学校起,他的心就一直忐忑不平,仿佛做任何事情都畏手畏脚的,怕闹出笑话或乱子。 其实独自入校报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 他循着牌子的指示,顺着广场向左的一条林荫道慢慢走,林荫道的尽头处是宿舍区。 他住九栋,还是学校去年才修好的一栋新楼。 宿舍楼门口有老师在发配生活用品。 他捏着单子排队,很顺利地领到了全部用品,再进宿舍,在一楼办公桌前找到宿管,领到了124宿舍的钥匙。 似乎这些事情都尤为简单,但他做起来就觉得心慌。 他看到自己寝室的模样了,二十平米大小,左右两边是床位,一共住四个人。每个室友都有各自的大柜子以及工作桌,每张桌子后的壁头上还有专门供取电的插座。 寝室没有空调,头顶上便吊了一个大吊扇。墙角有饮水机,往里走还有阳台,阳台上有洗漱台,左右两侧分别是厕所和洗浴室。 这么一看,大学的宿舍环境的确比高中的好得多。 这会寝室里有人,是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他正躺在床上抽烟。他吐出的烟圈又大又肥,和他肉嘟嘟的脸一模一样。 他看到谭红尘,翻身而起,走过来递烟的同时,笑着说:“我叫赵大峰,从今以后就是你的新室友了。” 谭红尘不会抽烟,却也不好拒绝,便接过烟,笑道:“我叫谭红尘,以后请多指教。” 他把烟夹在耳朵上,偏过身来整理床铺。 尔后,他发现他自己压根不会通铺盖,毯子摊好了,棉絮和被套却没办法整理。 赵大峰惊讶道:“你高中没住过校?” 谭红尘红着脸说:“住过,但被子都是朋友帮忙通的。” 赵大峰哑然失笑,拍胸脯道:“看我的。” 他把棉絮的两个角都穿进被套里,对准被套的角,捏紧,再把整个棉絮都塞进被套,抓着事先对好的两个角,将整个被套使劲甩了几下,便见棉絮基本上平整了。 “这个很简单,两个人就一人两个角,抓着使劲抖几下就行了。一个人的话,先弄两个角甩一下,再把手伸进去弄另外两个角,倒过来再甩一下,就可以拉拉链了。” 赵大峰把铺盖弄好了,再度对谭红尘露出善意的笑,问:“你吃饭了吗?” 谭红尘道了谢,接着摇头:“刚到学校,还没吃饭。” 赵大峰问:“那你办好饭卡和水卡了吗?” 谭红尘继续摇头。 赵大峰笑道:“那我带你去办卡吧。” 谭红尘再次道谢。 他跟着赵大峰往外走,心情变得复杂起来,他从未想过一个初见的室友能像史怀瑜一般对自己好。 ——兴许大学和高中不一样吧。能进大学上学的人,都已改掉以往的大部分毛病,变得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了。 谭红尘办好卡,又跟着赵大峰转了转。他发现大学并没有传闻中那么浮夸。虽然学校很大,但没有大到足以使人迷路的地步。而且校园里的女生也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好看,美女肯定是有,而且还不少,但丑女同样不少。如果说美女是天上的云层,那丑女就是云层更上空的星辰。星辰总归比云层多吧。 赵大峰解释道:“我们学校其实很大,占地接近一千亩了。不过其中三百多亩地都分给学校的驾校使用了。所以走动起来,感觉并没有那么宽敞。不过这样也很好,在学校也能报驾校,倒能省去不少麻烦。 至于‘美女如云’的说法,其实也不都是诓人的。我们学校有点特殊,交职院嘛,修路修桥的,愿意填报的女生少得很。因而我们学校的男女比例达到了八比二,其中大部分女生还是身体健硕,人高马大,能吃苦的那种。所以我们学校的美女少得可怜。” 谭红尘问:“那对面财大和旁边的医科大呢?” 赵大峰哈哈笑道:“那还用说?人家那是名牌大学啊,里边的帅哥、美女少了还能叫名牌大学?” ——这逻辑似乎不太对啊。名牌大学就应该有很多帅哥美女吗? 谭红尘皱着眉想了想,又想到先前碰到的那个紫衣女孩,那么美丽的她也是财大的,便认同了赵大峰这狗屁不通的逻辑。 他们一起吃饭,宿舍区出来,往下边的小道走,便能找到食堂。 大学的食堂和高中的食堂不一样,里边菜品繁多,而且味道也非常好。价钱的话,说贵不贵,说便宜也不便宜,不是家境特贫困的学生,一般能够接受。 学校一共三个食堂,每个食堂的规模都接近高中半个教学楼。 穿过食堂往下,还有很长一条街。学校里面的街道,大概都是超市,便利店,文具店,打印店,台球馆,饭馆子。没有网吧和游戏厅,更没有ktv或酒吧。 赵大峰去超市买了一副扑克,笑嘻嘻说道:“等不了多久,我们另外两个室友也该来报到了。待会一起玩玩扑克牌?” 谭红尘歉意一笑:“我不会打牌。” 赵大峰笑道:“你放心好了,到了大学,我们无论抽烟还是打牌,都不受管束,想抽就抽,想玩就玩。” 谭红尘苦笑道:“我是真的不会打牌。” 赵大峰错愕道:“那好吧,我待会只好找另外两个室友斗地主了。” 两人回了寝室,各自躺在床铺上小憩。 下午四点过,虚掩的寝室门被人一脚踢开,一个男生大大咧咧走了进来。 谭红尘回头一看,被人惊醒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因为这个人是史怀瑜。 他报名之前,只知道史怀瑜和自己同校、同专业,却不知道他们还能被分到同一寝室。 他欣喜地跳起来,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便听到赵大峰不满地嚷嚷道:“门又没关,干嘛踢门啊。” 谭红尘忙解释道:“赵大峰,你别生气。这位是史怀瑜,是我的同乡,现在又成了同寝室友。” 赵大峰道:“同乡就可以随便踢门影响别人休息吗?” 谭红尘干笑一声,不知该说什么。 史怀瑜把手头的棉絮毯子往空床上一丢,冷冷地盯着赵大峰:“我踢门又怎么了?” 赵大峰不说话,大概是不喜欢和这种不讲道理的人说话。 气氛僵硬了一小会。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手机铃声,歌词是“血染江山的画怎敌你眉间一滴朱砂”。 ——古风《倾尽天下》! 谭红尘忙向门口看去,看到一个面容平和的男生,他正在接电话。 “小雪,你别着急啊。我刚到学校,弄好床铺就出来找你。” 男生的话音温和而溺爱,仿佛与他对话的那个“小雪”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好的,五分钟就出来。” 男生挂了电话,忽然看向寝室里的三人,微笑道:“你们好,我叫顾铭,今后也住这里,是你们的新室友了。” 赵大峰和史怀瑜都不说话,估摸着都还在气头上。 只有谭红尘跳了起来,他欣喜地抓住顾铭的手,激动问道:“顾铭,你也 第372章 联谊 “古风歌的确有着独特的意境,但我把铃声设为《倾尽天下》的副歌不是因为我喜欢听,而是因为一个人。” 谭红尘听闻顾铭的回复,愣了好半晌,猜测道:“就是刚才和你通话的那个‘小雪’吗?她是不是也很喜欢古风歌啊?” 顾铭一边收拾床位,一边解释道:“同学,在问别人这么多问题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做一个自我介绍?” 谭红尘哑然失笑,忙介绍道:“我叫谭红尘,家住绵阳三才县。”他指了指已经坐在空床位抽烟的史怀瑜和躺在床上生闷气的赵大峰,帮忙介绍道:“他们分别是史怀瑜和赵大峰。从今天起,我们四个要在这个寝室相处三年(大专只有三年),往后请多指教。” 谭红尘说话时,顾铭已经摊好毯子并通好铺盖。他拍了拍手,微笑道:“你说的没错,我们相处的时间还久着呢。今天我就不陪你们熟络了。小雪在等我,再见。” 谭红尘见顾铭几大步就出去了,憋在心头的、关于古风歌的问题便只好等下次再问。 事实上,谭红尘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孤僻的异类。仿佛他喜欢的东西,别人都不喜欢。比如古风歌,他读了整整三年高中,认识的人里没有哪怕一个爱听;又比如写诗,他从高一开始就学着古人的韵脚节拍写诗,其中还写出不少非常顺口的诗,他沾沾自喜之时,别人却只把他当傻子。 今天,他好不容易从别人的手机里听到自己喜欢的古风歌,心中顿时升起了亲切感。 他打定主意,未来的三年里,一定和顾铭好好相处,好一起探讨古风。 “红尘,我这几天在成都玩,花了不少钱。交了学费之后,我只剩几十块了。你手头宽裕吗?能不能先给我一千块用着?” 史怀瑜抽完烟,走到谭红尘身前时已经伸出了手。似乎他确定谭红尘手头很宽裕,也确定谭红尘会给钱他用。 果不其然,谭红尘直接摸出兜里的皮夹子,仔细清点了里边的现金,发现只有八百块,却也毫不吝啬地都抽出来递给史怀瑜。他微笑道:“我就这么多现金,你先拿着用吧。我待会去一趟银行,取两千现金出来,把剩下的两百给你补上。” 史怀瑜接过钱,认真说道:“红尘,你放心好了,我欠你的钱都记得,以后一定都还你。” 谭红尘微笑着点头:“这个不急,等你有钱了再说吧。” 史怀瑜不说话了,拿着钱就往外走,似乎又要去消遣了。 谭红尘忙叫住他,凝声说:“怀瑜,我今天来学校时把行李都掉火车里了。我没换穿的衣服了,待会要去买,但我不熟悉这个大学城,你陪我吧。” 史怀瑜皱皱眉,摇头道:“我现在有事,陪不了你。” 谭红尘只好苦笑:“那好吧,我自己去。” “哈哈……没拿到钱的时候还装成一副人样,一拿到钱,就变成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了。不知道是你们的友谊多深,还是某个人多傻。” 原本躺床上不动的赵大峰忽然冷笑起来,他笑史怀瑜的无情,也笑谭红尘的傻气。 史怀瑜当然不是软柿子,他上学以来从未受过谁的气,不仅没人敢欺负他,连他的坏话也不敢说一句。 这会赵大峰讽刺他,他便沉着脸走了过来,二话不说提起边上的小椅子,对着赵大峰的脑袋砸了过去。 赵大峰是个灵活的胖子,他的反应很快,史怀瑜提起椅子之时,他便有了预警,胖嘟嘟的身子往边上一翻,轻而易举地躲过了。 史怀瑜冷笑,又提起另一根椅子砸过去。 “你他妈是疯子吗!?” 赵大峰又躲过了,没受伤。但他心头的怒火再也无法遏制,指着史怀瑜的鼻子大骂起来。 史怀瑜还是不说话,又抡起椅子,还想砸。 这会赵大峰没再给他机会,他那宛如肥猪的身材却有着野猪一般的爆发力。他一个箭步靠近史怀瑜,猛地抓住他的手,制止他的下一步举动。 “史怀瑜,老子和你说清楚。我是来交职院读书的,不是陪你这种无赖斗狠的。你若要玩,没问题,我们去校外打,只要不被抓到记处分,老子陪你玩到底!” 赵大峰有了狠劲,原本肉嘟嘟的、很可爱的一张脸变得狰狞起来,竟有点像《西游记》里发狠了的二师兄。 史怀瑜扭了扭手,惊讶发现赵大峰的力气大得吓人,根本挣脱不开。他便冷笑道:“你还知道你是来这里读书的,那就不要管别人的闲事。” 赵大峰道:“我管了你们的闲事吗?我阻止过他给钱你吗?又要求过你一定要陪他去买衣服吗?我只不过说了一句实话,你就凶神恶煞地要打人。你以为你是谁啊?官二代还是富二代?” 史怀瑜轻蔑道:“你以为你说的话是实话?以点概面,妄加猜测,侮辱别人。你以为红尘很傻?又或者,你认为我不会还钱?还是说,你觉得我说‘我有事’是搪塞红尘的?” 赵大峰说不出话来,他先前的确有点妄加猜测、胡乱打抱不平的嫌疑。不过这种事情,稍微有点正义感的人看到都会不忿,他嘲讽一句也无可厚非。 谭红尘被刚才的画面吓到了,直到这会两人的情绪都稍稍稳定一些了,他才赔笑着靠过来,劝道:“怀瑜,大峰,一点小误会而已,你们不要这个样子。未来还长,我们可是要相处三年之久的室友啊。” 当某件事情闹到不可开交时,忽然有人给了一个台阶下,大部分人都不会再强硬到底。 赵大峰松开史怀瑜的手,随口道:“算了。以后我再多说一句关于你们的话,我吃屎去!” 史怀瑜冷笑道:“记得你说过的话。” 对话结束,史怀瑜摔门而出,赵大峰则坐在床铺边抽闷烟。 ——他们终于不再动手了,可他们之间的矛盾可还没彻底解决。只希望他们以后不要再闹到大打出手的地步。 谭红尘如此想着,也识趣地不再找赵大峰说话,而是独自出了门。 他的事情还挺多,首先要取钱,接着去买衣服,吃完饭还得早点回宿舍。他报名时听人说过,大一晚间要在操场集合一次,负责本校新生军训的总教官要致辞。 他记得出校的路,从宿舍楼出来,往左走,选第三条林荫道,能走到广场那边,便能找到校门口。 他出了校门,听到许多学生在懊恼银行卡激活的问题——新生们接到录取通知书时,还配有一张校方赠送的银行卡,用以学生交学费、领取贫困补助、或者领取奖学金用。 要激活银行卡其实也不是特别麻烦,只需去银行柜台刷刷卡、身份证,再签一系列单子就好。 但去银行排队很麻烦,尤其是今天,需要激活银行卡的学生实在太多。 这会已经四点过,走过去排队说不定排到银行下班也不能排到头。 谭红尘压根不在意学费等问题,也不觉得自己能拿到补助金或奖学金,所以没用那张卡。 他不用担心排队的问题,因为他只想取钱,而取钱用取款机就好,不用去柜台排队。 他跟着那些不断抱怨的学生走,向左直行到第一个路口,左转,再直行两个路口,便找到工行了。 谭红尘取好钱,忍不住往工行大厅里看了一下,发现里边的确非常拥堵,比之正常的中学教室还要堵,几乎全是去激活银行卡的学生。 他眼睛不是很尖,很多时候一个熟人从他身边走过,他还有些后知后觉。 可他在人堆里看到了顾铭。 诚然,顾铭相貌很一般,身高、体型上也没有丝毫显眼之处。这样的人涌入人流里,就如同水滴落入大海,很难被发现。 谭红尘能发现顾铭是因为他身边站了一个尤为美丽的女生。 她个子不高,一米六左右,但她的身子尤为纤细,哪怕她穿了一件相对宽松的水蓝色连衣裙,却没有影响她的身材分毫。因而,她在人群里站着竟有种鹤立鸡群的抢眼感。 她的脸很白,细腻的白,光滑的白。她的五官亦精致,明眸皓齿,不带瑕疵。她没染发,乌黑的发丝轻轻搭在前胸与后背,如瀑如墨,竟有种绚烂多彩的诡异既视感。 她爱笑,从谭红尘注意到她起,她就一直在笑——对着顾铭笑。 她的笑又甜又美,宛如琼浆玉露,使人不饮自醉。 可谭红尘没有醉,他清醒地意识到,那个女孩恐怕就是之前和顾铭通话的“小雪”。既然她是顾铭的女友,那谭红尘肯定不能对她起异样心思。 况且,谭红尘又不是没见过美女。他百分之百肯定,今天赶车时遇到的那个财大女孩,比之这个“小雪”还犹有过之。 他在大厅外站了一会,想要进去向顾铭打招呼,但又有些犹豫。因为他怕生,也怕他的突兀出现影响到顾铭和小雪。 “谭红尘,你也来激活银行卡吗?” 正当谭红尘迟疑着欲走时,忽然听到大厅里传来温和的声线,顾铭竟发现了他。 他笑了笑,摇头道:“我是来取钱的,并不激活银行卡。” 顾铭便说:“我们这里快排到头了,要不你等我们一会,一起去吃个饭?” 谭红尘睁大了眼,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忙问:“你是说,我们三个一起吃饭?” 顾铭微笑道:“如果可以的话,把史怀瑜和赵大峰也一起叫来最好。” ——你不是陪女朋友玩吗,怎么忽然变成寝室聚餐了? 谭红尘心有疑问,但银行明显不是久谈之地,他便不问,点头道:“好的,我在外边等你们。” 谭红尘等了十五分钟,顾铭和小雪牵着手出来了。 顾铭看一下身边的女孩,又看向谭红尘,介绍道:“这是我女朋友,风雪。” 谭红尘点头,赞叹道:“真漂亮。” 风雪笑嘻嘻说道:“可我刚到财大,就发现好多女孩都比我漂亮。” ——风雪也是财大的新生吗? 谭红尘心念一动,越发觉得赵大峰的话有道理了。果然名牌大学就是美女如云,先有那个紫纱女孩,再有这个风雪。 顾铭道:“走吧,我们一起去吃饭,聊聊之后的寝室联谊。” “联谊?” 谭红尘第一次听到如此陌生的词汇,忍不住问:“什么联谊?” 顾铭道:“联谊就是认识新的异性朋友的意思。” 谭红尘问:“你的意思是说,你要介绍异性朋友给我们几个室友认识?” 顾铭点头道:“小雪的寝室也是四个人,剩下的三个女孩都挺漂亮,而且都单身。” 谭红尘苦笑道:“你忽然说这种事情,我多不好意思的。” 顾铭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好不容易读到大学,花些时间好好谈一场恋爱是应该的。” 谭红尘苦笑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我保证你看到晨雨之后,就一定疯狂地想要谈恋爱。” 风雪忽然插话,她虽然是和谭红尘说话,眸子却盯着顾铭。仿佛她的眼里,真的只有顾铭一个男孩。 谭红尘问:“晨雨是谁?” 风雪莞尔道:“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 谭红尘皱眉道:“有你漂亮?” 风雪并不装腔作势,很爽快地承认道:“她当然比我漂亮,而且漂亮得多。我就是怕她抢走我的顾铭,才急着给她找男朋友啊。” ——连顾铭这么平凡的男生,美女们也争着抢着要吗? 谭红尘看了顾铭一下,感觉这个男生着实没有出奇之处,便想不明白风雪怎会有这样的担忧。 兴许这只是一句玩笑话吧。 谭红尘答应了联谊的事情,不过只代表他个人答应。至于史怀瑜和赵大峰答不答应,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三个人往右走,再右转一次,回到财大和交职院的大门处。 “再往前走,有一个十字路口,左边的是财大后街,右边的是交职院后街。两条街都很热闹,想吃什么、买什么,都很方便。” 风雪往前指了一下,蹦跳着向前引路。 谭红尘默不作声地跟着,直到风雪把他带到一家海鲜店门口,他猛地止步了。 眼前是一家装修非常精美、规模非常浩瀚的海鲜店,目测它已经上了档次。 谭红尘的第一反应是:一顿便饭却要来这么豪华的地方吃,好生奢侈。 第373章 节俭 “谭红尘,你怎么了?” 谭红尘失神这一会,听到有人在唤自己。抬眼看见顾铭,迟疑半晌,问:“我们要进这样奢华的店子吃饭?” 顾铭道:“人活着不就为了吃好、喝好、玩好吗?” 谭红尘摇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们都还是学生,本身不具备自立能力。我们手上的钱全都是爸妈给的,爸妈的钱却是他们辛苦挣来的。我觉得,在吃喝用度的问题上,非必要的情况下,还是稍微节俭一些的好。” 顾铭惊愕地点头,忍不住笑道:“你的意思大概是礼奢宁俭吧。” 谭红尘小声道:“我的确是这个意思,如果你们同意的话,我们就换一家普通一点的店子吃饭。当然,我也不是小器的人,若你们真的想吃海鲜的话,这餐饭我请。” 顾铭的脸色变得越发惊愕,问:“分明是我们叫你一起来吃饭的,为什么要你请?” 谭红尘微笑道:“因为你们愿意叫我一起来吃饭啊。” 顾铭闻言愣住,目光变得飘忽起来,像是想起了某个人或某件事。 谭红尘问:“你怎么了?” 顾铭笑道:“你说这句话的表情和我以前的一个朋友特别像。” 谭红尘好奇问:“那我们的表情像什么?” 顾铭深吸一口气,淡淡说道:“像一只孤零零的狐狸。” 谭红尘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还想追问,却见顾铭已经往海鲜店里走了。他不是多聪明的人,并没有看出顾铭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只是思路又回到了先前的话题,方才舍弃眼下的话题。 他忙跟上顾铭,问:“我们真的要吃这家店?” 顾铭的脸色微沉,不太想说话。风雪便笑盈盈解释道:“你放心好了,就凭你刚才的那句话,我们决不让你掏一分钱。” 谭红尘有些转不过弯,纠结道:“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有钱的,说不定我身上的钱比你们还多得多,只是我太习惯过于享受罢了。” 风雪眨巴几下大眼,甜笑道:“恕我直言,虽然我看你不像会说谎的人,但恐怕你思想中的‘有钱’,和我们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有钱”这个词的含义非常含糊。对上流社会的公子哥而言,卡里只剩百来万了也算穷;对普通平民而言,家里能有几十万积蓄便算有钱了;对刚上大学的少年、少女而言,手头有个一两千块生活费,也只不过刚好够用,算不得有钱;但对中学生或小学生而言,手头能拿出个几百块,就算非常非常有钱了。 所以风雪认为谭红尘所说的“有钱”,也不过是皱巴巴的几百块钱罢了。 这家海鲜店规定客人只能先买单再享用。这类情况在当今社会非常普遍,许多店子都执行如此经营模式。而这么做的最大的好处便是能有效防止客人浑水摸鱼,趁乱跑单,抑或是饭后结账时讨价还价,没完没了。 这会顾铭已经点好菜,叫风雪和谭红尘先跟服务员去指定的餐桌,而他打算结了账再过去。 坐台的美女盯着菜单上的内容,快速按动柜台上的计算机,短短十秒钟计算出三人的消费金额,嫣然道:“帅哥,你们桌一共消费375,您是刷卡还是付现?” ——一顿便饭,三个人吃375块,哪怕是对大学生而言,也相当吃痛。 “我刷……” “付现!” 顾铭说话时正要摸出兜里的银行卡,但他口头的最后一个“卡”字还没说出来,便被谭红尘斩钉截铁的话音打断。 谭红尘不理会顾铭和风雪的惊愕目光,他摸出皮夹子,里边夹着厚厚的一叠毛爷爷,是他才去工行取出的两千块。 他已经决定请客,行事便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四张红艳艳的百元纸币被他很随意地磕到柜台上面,而他的脸色却非常平静,没表现出丝毫肉痛感。 顾铭和风雪都被他的举动惊到了,两相对视,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顾铭和风雪都不缺这顿饭钱,但他们还是露出会心的笑,并不争着抢着去买单,这算是给谭红尘最基本的尊重。 风雪笑嘻嘻道:“好吧,我果然看花了眼,你的确是个深藏不露的富二代。这次你请,下次就我们请,别再抢着给钱了。” 谭红尘接过坐台美女递过来的补零,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鲁莽与唐突。 他张张嘴,想澄清,说自己的举动是条件反射。但他看到眼前两人都很随意的模样,便又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了,便安静上桌享受。 谭红尘并不是山野农村里长大的孩子,他从小就享受过许多别的孩子享受不起的东西。比如玩具,他随便撒娇一句,他爸妈便可以一掷千金,给他买回限量版的“威震天”;又比如吃食,上世纪九十年代,大多家庭都过着捉襟见肘的日子,他却可以吃肉,而且每一餐还不止一个荤菜。 所以,他很早以前就吃过海鲜,并不觉得这东西能有多新鲜,刚吃的那几口的确很不错,再往后就没多少鲜味了。 他吃得很随便,只草草吃了几口虾蟹和鳝鱼,便放下筷子了。 反倒是外貌显得非常稳重的顾铭,在餐桌前变得粗犷起来。他就像刚进城的农民一样,每见一个新鲜的菜,便两眼冒光,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这才短短几分钟,他已经吃了一嘴的油,连衣角都沾上不少脏污,吃相着实难看。 连总盯着他笑的风雪都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偏过头去。大概她也觉得有个这么不争气的男朋友很丢人。 饭后,风雪接到一个电话,说是她的室友约她去做一下头发,得先走了。 谭红尘规劝道:“你的头发本就非常好看,乌黑透亮,就像、就像馋人的黑葡萄,所以你还是不要去染发的好。” 风雪把脑后头发挽到眼前看了一下,笑嘻嘻道:“我也这样觉得。” 谭红尘又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纹身,不染发,不自残,这应该是对父母最基本的尊重。” 风雪愣住,实在无法接下这句分明是在放屁,但又好像很有道理的话。 ——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里,谁还能迂腐至此啊?自残还好说,这世上愿意自讨苦吃的人很少。纹身的话,似乎也算不上特别多,至少不纹身的人比纹身的人多。可说到染发,现在的年轻男女们,有几个不染的啊? 五颜六色的头发,在这个时代早已成为常态。 谭红尘能如此自然地否定此世的常态,大概也侧面印证他的不凡之处吧。 风雪歪着脑袋思忖一小会,甜笑道:“你放心好了,没顾铭的允许,我可不敢染发。我只是过去看看,方便的话,就稍微拉一拉头发。” 谭红尘点头道:“那就好。”——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没意识到,他中午在公交车上遇到的、他自认为比风雪好看得多的那个女孩,其实染了一头金发。 风雪走了,顾铭看了时间,六点过,便说:“差不多该回去了,我们七点钟还要去足球场集合,军训总教官有话要讲。” 谭红尘道:“在这之前,我要买些衣服。我来学校的时候行李掉火车上了,今晚洗了澡就没衣服换了。” 顾铭点头:“那好,我陪你吧。” 说话时,他从兜里摸出烟,是软盒的玉溪,22一盒,档次不高不低,拿出来发也不算丢人。 他给自己点一支,又递一支给谭红尘。 谭红尘歉意一笑,道:“谢谢,不过我不抽烟。”顿了顿,疑惑问道:“你会抽烟,可我们吃饭前后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你怎么连一支烟也没抽过啊?” 顾铭笑道:“我和小雪说好了,我不当着他的面抽烟,她也不当着我的面抽烟。” 谭红尘惊愕道:“原来风雪也抽烟啊?” 顾铭无奈地笑了笑:“她不仅抽烟,烟瘾可能比大多数男生都大。” 谭红尘脸上浮出一抹惋惜之色,就好似刚发现的一朵娇滴滴的玫瑰花忽然凋零了。 顾铭捕捉到他脸上的异样,似笑非笑问道:“是不是小雪在你心中的评价忽然大幅度跌落了?” 谭红尘忙摇头:“不是。” 顾铭问:“那你在惋惜什么?” 谭红尘苦笑道:“我只是觉得抽烟好浪费钱。男生可以为了耍帅学抽烟,或许没什么好指责的。但女生抽烟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感觉这就像平白无故地把钱送给了中国烟草产业。” ——原来你关心的是烟钱啊? 顾铭的脸色僵住,也和先前的风雪一样,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个思想仿佛尤为单纯的男生交流。 他很想说“人家女生抽的不是烟,而是寂寞”,可他没说出来。他觉得,若他真的和谭红尘讨论起烟钱的问题,那他也变成脑子不正常的人了。 两人顺交职院后街走了一阵,发现这条街的热闹程度不下于一般城市中心的闹市区。吃喝用度的货物自然不用说,这里应有尽有。除此之外,酒吧,网吧,ktv,麻将馆,茶楼,台球馆,篮球馆,游泳池,滑冰场……似乎只要是大学生能想到的消遣场所,这里都有。 两人并肩走了十多分钟,期间路过至少十家服装店,谭红尘却连看都没看一眼,不知是不是他觉得那些服装店的牌子档次太低。 路口一转,谭红尘停下了。 这里很接近菜市了,菜市大门抬眼可见。大门外的几十米街道两侧摆满了卖菜,卖水果,卖小饰品,卖服装的地摊。 谭红尘走到一家地摊服装前,随手抓,随手买,不到三分钟,他把他需要换穿的三套衣裤与鞋袜都买好了,总计消费150,装了鼓鼓的一尼龙口袋。 “好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谭红尘对新买这些衣物很满意,说话时两颊总会浮出欢愉的笑。 顾铭问:“你走了这么久,就只为找廉价的地摊货?” 谭红尘反问:“地摊货有什么不好吗?” 顾铭道:“一分钱一分货,地摊货虽便宜,但没有质量保证。穿着不舒服不说,还总脱色、脱线之类的,很麻烦。” 谭红尘笑道:“不会。” 顾铭问:“为什么?” 谭红尘道:“因为我很爱惜的我衣服啊,不会大幅度拉扯它们,它们自然就不容易脱线。而且我从来不用洗衣机洗衣服,用手温和地洗,就算是容易脱色的衣服,也不会一下子变成白色。” 顾铭的嘴角轻轻抽动两下,目光变得惊奇,仿佛看到了一个奇特生物。 ——一个兜里有钱的大学生,却能节俭至此,的确人间罕有。 两人回到九栋118宿舍时,赵大峰和史怀瑜都不见踪影。 赵大峰和顾铭的床上都安静放着军装,谭红尘和史怀瑜的床铺上却空荡荡的。估摸着是赵大峰领军训的军装时顺便帮顾铭领了,却不知他为何不帮另外两位室友领。 “对哦,顾铭,我还得去领军装,顺便帮怀瑜的也领回来,就不陪你了。” 谭红尘把买回来的东西都塞自己的大柜子里,发现军装的问题,便又准备出门。 顾铭道:“你先前不是问我古风的问题吗?” 谭红尘哑然失笑:“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这件事了。你之前说,你是因为一个人才设《倾尽天下》的副歌作为手机铃声的,那个人是风雪吗?” 顾铭摇头:“不是。” 谭红尘问:“那是谁?” 顾铭淡淡说道:“一个富贵、傲慢、倔强、偶尔还犯傻的女孩子。” 谭红尘连忙问:“那她喜欢听古风歌吗?” 顾铭道:“应该很喜欢吧。” 谭红尘连续追问:“那她在我们学校吗?能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吗?” 顾铭的嘴角再度抽搐,大概是他发现他和谭红尘的对话完全不在一个次元。 他沉默片刻,凝声说:“她不在我们学校,也不在对面财大或者侧面医科大。兴许她都不在咱们省了,所以你见不到她。” 谭红尘闻言,脸色立马变得失落起来。 顾铭又说:“我可能有些傻,忽然看着你顺眼,就忍不住想和你说说心里话。现在我才发现,我实在不该与你提古风,因为你问的问题都是我不想回答的。” 谭红尘问:“那你希望我问你什么问题?” 顾铭道:“你应该问她是我的谁。” 谭红尘傻乎乎地点头道:“那她是你的谁?” 顾铭安静点上一支烟,沉思片刻,道:“我忽然又不想和你说了。” 第374章 军训 谭红尘纳闷地看了顾铭好久,直到他确定这人不会再和他说半句话了,这才费解地退出寝室。 他要去领军装,就在宿舍一楼的宿管室里。 宿管室和普通的学生寝室一样大,都是二十来方,不过里边的陈设很少,只有一张床、一办公桌,剩下的可用空间就变大了很多。 今天,这些多余空间刚好用来摆放待发的军装了。 宿管是个年纪在四十岁上下的干瘦男子,姓许名风,在这栋楼混熟了的男生都叫他许叔。 他这会坐在茶几前抽烟,右腿压着左腿晃呀晃,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他身边有好几个男生帮忙发军装,他们都是大二或大三的学生,因为几乎每个排到头的大一新生接过军装时,都会颇为尊敬地说一声“谢谢学长”。 谭红尘来排队时,人已经被挤到门卫室外的长廊上。 他安静排了一会,长廊另一头有两个高个子男生走过来。 这两个人都染了发,一个蓝发,一个红发,穿着上也十分时髦,分明不是刚走进大学的土气新生,而是在这栋楼住了一年或两年的学长。 他们潇洒地抽着烟,边走边聊着。 蓝发男生说:“你听说了吗,今天一个胖子去宿管室给许叔发了一支烟,就直接成了我们九栋的楼长了。” 红发男生说:“这我听说了。那胖子肥头大耳的,一脸圆滑相。估摸着是给许叔拍了不少马屁,才勉强混到楼长位置。” 蓝发男生说:“哈……无知的小胖子,真以为当大学宿舍的楼长很好玩吗?” 红发男生说:“其实当楼长的好处很多,可惜我们这栋楼有个黄衡武。哎,不知那小胖子得吃多少委屈才能坐稳我们九栋的楼长位置。” 谭红尘听着,直到两个染发男生走到长廊尽头的楼梯间,话音传不过来了,他才皱着眉思索起来。 ——哪个新生这么了得?今天才到学校,就混到宿舍楼长的位置了。 他想着,很快又觉得自己很可笑。他才来交职院半天,除了寝室的两位新室友,还未曾认识新的同学,他怎么可能想出本楼的新楼长是谁啊。 他排队排到前排了,人也排进宿管室了。 尔后,他惊讶发现,在宿管室里帮忙做登记和发军装的人里面有个熟人。 ——莫非那两个染发学长说新楼长就是赵大峰? 谭红尘的目光变得古怪起来,因为他发现赵大峰干活特别卖力,而且肥硕的两颊总挂着殷勤的笑。这副模样,哪里还像敢和史怀瑜叫板的狠人啊? 不过,这家伙能在一天之内和宿舍的宿管混熟,也不得不承认他本事不小。 谭红尘排到头,在许叔这里做了登记,接着要领军装。 赵大峰递了一套军装过来,转身就走。 谭红尘忙道:“大峰,我帮怀瑜也登记了,你再给我发一套军装吧。” 赵大峰斜斜地瞥了谭红尘一眼,似笑非笑道:“许叔规定的,新生领军装,不能请人代领,以免造成军装遗失的现象。” ——那你怎么帮顾铭的军装领回去的? 谭红尘没把这句话问出来,因为排在后面的男生已经在催促了。他看了一眼赵大峰,心知这人是有意报复,但这也无可奈何,只好安静回去。 他再回寝室时,顾铭已经不见了。 他看手机时间,六点四十,距离新生集合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谭红尘给史怀瑜打了电话,催促他快点回来领军装集合。 史怀瑜对此毫不在乎,只回了句“我还有事,忙完了再回来”,便挂了电话。 通话时,谭红尘听到了软绵绵的喘息声,从史怀瑜那边传来的。毫无疑问,那是独属于女人的娇噌声。 对谭红尘而言,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了。他还在读高三时,便经常听到史怀瑜的电话里传来女人的声音。 他很笨,一次两次听到此类声音并不多想。但他听到次数早已超过两位数,不由得往下细想。 他虽笨,却也想到了答案,知道史怀瑜在外面找女人偷欢。 他觉得这是学生在生活上非常不检点的行为,容易玩出事情来。他也好几次想婉言劝说史怀瑜几句,但最后都没说出口。 他不想和史怀瑜起任何不愉快的冲突,哪怕是因善意而起的冲突。因为他真的离不开史怀瑜。 学校的足球场很大,和正规的足球场相当,七千多平方,足可容纳全部大一新生。 谭红尘找到自己所在班级方阵时,刚好七点整。 台上,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坚毅的军装男人说话了。 他是大一军训的总教官,全权管理大一新生接下来近半个月的军训。 他的口音带着浓浓的东北腔调,听上去很滑稽。但没有学生偷笑,因为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我随时都可以扣掉你们的两个学分。” 谭红尘知道,这位教官无非就是想给新生们一个下马威,以便巩固他在军训期间的权威。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连谭红尘这么笨的人也都能懂。 总教官说了一下军训期间作息,规定,以及违规处罚。 分明几句话可以讲清楚的事情,他花了接近一个小时。 几乎每三句话里,必会出现一个“俩学分”。 总教官讲话结束,新生按专业列队,全都拍成横八竖十的八十人方队。 台上的二十七位教官选择好各自带领的方队,集合解散了。 九点过,谭红尘在学校食堂吃了宵夜,在回寝室时,史怀瑜还没回来。 赵大峰当了楼长,这会还在宿管室里陪许叔玩。 顾铭则掏出一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插上网线在玩《跑跑卡丁车》。 谭红尘也喜欢玩游戏,尤其是竞技类的网游,诸如《魔兽世界》。他看着顾铭心里痒,但只能忍着,因为他并没有带电脑来,想的是到学校再买。 他静坐一阵,觉得无趣了,便自顾自洗漱睡觉。 大概十一点,窗户外有人在唤谭红尘的名字。 谭红尘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窗外有人用手机灯光往寝室里射,非常刺眼。 “红尘,你来帮我开下门。” 谭红尘听到史怀瑜的声音,心里顿时纳闷起来。他先走到窗前,确定窗外的人是史怀瑜后,皱着眉头说:“怀瑜,我没大门钥匙,怎么给你开门啊。” 史怀瑜道:“寝室门是一扇电子门,你人在里面,按门边上的按钮,门应该会开。” ——已经过了关门时间,偷偷去开门,被宿管发现会不会受罚啊? 谭红尘第一时间想到这点,心里有些害怕,但他仍不假思索地点了头。 他偷偷溜出寝室,顺长廊走到门厅,见门前的大桌前没人守,便悄悄过去开门。 他把门打开了,但很快听到警报声,是从旁边宿管室传来的。 前后不过五秒钟,史怀瑜还没来得及进门,两人便被突兀出现的一大群人抓个现行。 这些人里包括赵大峰,也包括许风。 谭红尘心里慌,以为出大事了,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 待史怀瑜也走进来,两人并排着站好,许风才从人群里走出来。 他的相貌很温和,并不像尖酸刻薄的人,他说话时总带着一抹和煦的笑意,容易使人生出好感。 他问:“你们两个是哪个寝室的?” 谭红尘道:“124。” 史怀瑜道:“214。” 许风怔了一下,追问:“到底是124还是214?” 史怀瑜皱着眉看了谭红尘一下,如实道:“124。” 许风道:“幸好你没说214。” 史怀瑜问:“为什么?” 许风笑眯眯说道:“我这里晚归的学生一直都不少,只要不是凌晨过后再回来的,我基本上都不怎么追究。不过你若撒谎就另当别论了。” 史怀瑜惊讶道:“莫非你认得214的学生?” 许风懒洋洋地吐口气,说:“整栋楼一千多个学生,除开你们新来的这些大一新生,我还认识六百多个。” 史怀瑜说不出话来,便安静站着。 许风道:“回去睡觉吧,今天就不做登记了。记得,明天千万别再晚归,军训期间,你们的作息也归教官管,我帮不了你们。” 史怀瑜忙鞠躬:“谢谢许叔。” 谭红尘也跟着弯下腰,却还没来得及致谢,就被史怀瑜拉走了。 回到寝室,史怀瑜往顾铭的床铺边走,确定他已经睡着,这才回过头来看向谭红尘。他凝声问:“那个肥猪怎么和宿管混到一起了?” 他口中的“那个肥猪”,自然是指的赵大峰。 谭红尘苦笑:“我买好衣服回来,就听说他当了我们九栋的楼长。至于他怎么做到的,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还在记恨你,下午的时候我去宿管室领军装,分明帮你登记了,他却不给……” 说到这里,谭红尘终于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当着史怀瑜面说赵大峰的报复,岂不是进一步加深他们的矛盾吗? 谭红尘发现史怀瑜的两眼变得冰冷,便知道他铁定不会放过赵大峰。 谭红尘干笑两声,小心翼翼劝道:“其实我们能从不同的城市走到同一个寝室共度三年,是难得的缘分。怀瑜,你还是不要和赵大峰继续较真了,真闹出事来,你也得不到好。” 史怀瑜冷笑一声:“这个你放心,我心头有数。” 谭红尘回忆起总教官说过的话,忙向史怀瑜提醒道:“从明天开始,六点钟就得起床,叠军被,集合。中午只有两个小时休息时间,又得集合训练。下午也只有一个小时休息时间。晚上七点还得集合一次,说是学军歌。” 史怀瑜道:“这我知道,军训差不多都是这个作息与规划。” 谭红尘又说:“今天列队时,你不在场,明天就没有你的位置。你得先想想办法,不然你的军训学分真的就没了。” 史怀瑜无所谓地笑了笑:“没了能怎样?” 谭红尘道:“总教官说的没了就只能补训,而补训是在他们的教官基地里安排冬训。” 史怀瑜冷声道:“虚张声势。” 谭红尘苦笑:“不管教官是不是在吓唬人,军训总归是两个学分。学分关系到我们的毕业,所以你还是认真一点的好。” 史怀瑜随口道:“我知道了。” 他说完这句话,连鞋子都没脱,便翻身躺到床上。不知道是他心情不好,还是他人累了。 次日,天光还没升起,窗外漆黑一片,寝室里却想起了刺耳的口哨声。 有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上来回窜动,不时还有人使劲敲门,大喊着:“起来集合了!” 谭红尘赖了一会床,起身时寝室其余三人都已不见踪影。 而寝室里还是乱糟糟的,压根没收拾过。 谭红尘苦笑一声,快速洗漱好,接着把寝室大概打扫一遍,也出了门。 早晨集合就跑一个早操,与高中时没什么区别。 九月的成都还未完全凉快下来,白昼之时,空气里总夹渣一抹沉闷的热力。 但清晨时分却很舒爽,无论是天边还未坠落的残月,还是晨昏交织的鱼肚白,都透着无比清爽的魔力,使人精神抖擞。 因而,早操对大一新生们而言很轻松,不就围着足球场跑一圈吗?区区几百米,跑操时间还没集合时间久。 如此看来,六点半的早操的确很不错。 唯一令人不太舒服的也就只有藏着肚子里的瞌睡虫了。 早操结束,带领谭红尘所在的方队的教官大声唱起“饭堂就是战场筷子就是钢枪”。他的声音很雄浑,像海天一线的地方呼啸翻滚起的海浪,令人心神振作。 这是《吃饭歌》,调子与《团结就是力量》完全一致,只是歌词有些改动,使得原本非常严肃庄重的一首歌变得轻快与愉悦了。 这首歌很多人都会唱,只不过没人知道它是哪位才人填上的歌词。 教官唱,他所带领的方队也跟着唱,于是其他方队也附和起来。 吃饭时间,浩浩汤汤的绿色队伍都淹没在山呼海啸的歌声里。 谭红尘忽然感觉军训并没有总教官所说的那么辛苦了,至少从目前的开端来看,还挺愉快的。 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前边领队的教官,对这人的好感大幅度提升了。不过说来也惭愧,昨晚教官自我介绍了不止一次,他却完全没记住,连教官姓什么都还不知道。 到目前为止,他只知道自己是一营二连五排的军训生。同排的、他所认识的军训生只有顾铭和赵大峰。 至于史怀瑜,兴许是被分到其他排去了吧。 第375章 中暑 事实上,军训并不好玩,至少对才踏入大学的新生而言,宛如地狱。 成都的九月很热,从上午九点到下午五点这段时间里,烈日灼灼,烁玉流金,宛如大地都变成了金灿灿的烘炉。 从军训开始起,新生们每天都列成数十个大方队站在空荡荡的足球场上,他们循着教官的指令,反复练习立正、稍息、向右报数、跨立、下蹲、起立、向右转、齐步走、正步走等列队动作。 每个动作都非常简单,每个新生也都能学会。但军训不仅针对个人,更针对集体,因为军训的最后验收便是集体阅兵。 若要一个八十人方队的每个人都能遵循教官的指令做出整齐动作,很难,需要很长的时间练习。 新生们懊恼的正是这宛如无休无止的枯燥练习。 他们久经站立的身体会疲乏,任太阳无情烘烤的皮肤也会油腻发黑。他们变得焦躁易渴,每天都需要喝大量的水补充力量。 于是,足球场入口处多出了一家卖水的便利店,是看到商机的大二或大三学长弄出来的。说是便利店,其实就一张大毯子铺地上,再摆上一些饮料,连冰箱都没有一个。 这样简陋地摊店,每天却是门庭若市,军训的新生们稍有休息时间便会蜂拥着前去买水。 既然买了水,就一定会留下瓶子。 新生们把瓶子丢进球场边的垃圾桶里,堆积成山。 大多数人都认为矿泉水瓶或饮料水瓶是垃圾,喝完了就得丢。但世间有少许人却是依靠这些被人视为垃圾的东西活下来的。 每个城市都有拾荒者,他们常提着一个尼龙口袋满大街拾荒,只要是能卖给废品回收站的东西,他们都捡。 矿泉水瓶和饮料水瓶恰是废品回收站要收的东西,所以足球场里多出了一批穿着寒酸的老人。 他们就是拾荒者。 一般大学都对外开放,无论是不是校内的学生或教职员工都能自由进出,拾荒者们也能畅通无阻地走进来。 学校领导不管,负责军训的教练们更不会管。 白天,新生们军训,拾荒者们就捡瓶子。新生们大多都有素质,瓶子都进了垃圾桶里,他们就不嫌脏地围着垃圾桶把瓶子一个一个捡出来。 拾荒者并不是一个团结的群体,他们捡到的瓶子都归自己所有,决不分给别人。 也因此,瓶子要靠抢,垃圾桶便成了拾荒者们的必争之地。 他们抢夺垃圾桶,就像足球员抢夺足球一样,激烈无比。 好在足球场边的垃圾桶比较多,他们不至于抢个头破血流。 没人能想象,一个白发苍苍,步子蹒跚的老婆婆,能在抢夺垃圾桶之时跑动如风,宛如朝气蓬勃的少年郎。 也没人能想象,两个拾荒老人可以为了一个瓶子能破口大骂,恶意相向。 这些画面,新生们看在眼里。有人把它视作军训期间的消遣戏剧,站得远远地观看;调皮一点的新生故意抛起手中的瓶子,把拾荒老人引过来,再用力把瓶子丢得老远,让拾荒老人自己去捡;有一部分人心生恻隐,选择一天多买几瓶水,把瓶子都递给拾荒老人。 军训第三天,拾荒老人之间终于闹出事情了。 一个老头子和一个老太婆打了起来。老太婆很凶,抓着老头子的头发使劲扯。老头子也不弱,用手肘大力敲老太婆。 出现这样的事情,教官们不得不管了,这里毕竟是军训的场地,还由不得拾荒老人们胡来。 总教官制止了两个老人的打斗,并把所有的拾荒老人都赶到外面去。 这么做也是治标不治本,老人们很会抓空隙,只要足球场入口没人守着,他们很快就会再回来。 总教官没办法,将这里的情况反映给学校里。 校方竟愿意管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有校领导莅临。他是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他言行中带着一抹不怒自威的严肃感,使人不敢轻易靠近。 滑稽的是,这位校领导来这里,只不过是为了给拾荒老人们分垃圾桶。 来拾荒的老人很多,但足球场边上的垃圾桶也不少。 校领导计算好了,便给每个老人都分了一个或两个垃圾桶,老人只能去分配给自己的垃圾桶里捡瓶子。 当然,这简单的分配也并不能解决问题。分的少的肯定不服,还要闹。 校领导却不再温和,直接指责道:“若你们还不满意,那今天以后就不要再来我们学校了。” 不得不说,校领导的权威的确很强,简单一句话便把整个拾荒者群体震慑住了。 这事告一段落,新生们继续军训。 第四天,熬不住军训折磨的新生开始动歪脑筋,想方设法远离这个足球场。他们装肚子疼,装发烧,装中暑,只要装得像,把教官蒙蔽过去,便能偷偷休息一两天。 这个办法很好,也很实用。但一下子生病的学生多了,谁都知道这里边有假。 教官们却懒得管这些学生是真病还是假病,声称“请假超过两天的学生,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次军训都过不了”。 新生们有些狐疑,觉得教官是在虚张声势,吓唬人的。 可若仔细想想,军训就如同上课一样,旷课次数多了,容易挂科,军训缺席久了,应该也很容易挂掉吧。 两学分说多不多,但若想毕业,就不能没有它。 新生们也老实下来,能忍就忍着,实在病了再去请假。 谭红尘真的病了,他在军训的第七天感觉头晕,目眩,恶心,口渴,想吐,全身乏力,视界一片漆黑。 这是中暑的症状。 他在队列里站着站着就倒下了。 他的意识还没溃散,能听到外界传来的声音,也能感觉到有人在背自己起来。可他动不了,连眼睛都睁不开,就如同水面浮萍,只能随波逐流。 他从肌体的触感上判断出背自己的人是赵大峰。这位室友虽然对史怀瑜不友好,但对谭红尘尤为关心。 谭红尘能感觉到赵大峰身子的细微颤抖,那是因不安而起的生理反应。他嘴里还一直叨念着“谭红尘,忍住啊”之类的话。 谭红尘感觉很心安,任谁在需要帮助的时候有人伸出手来,都会感觉到心安。 但很快的,谭红尘听到了大骂声,那带着冷意的声音再熟悉不过,因为它的主人是史怀瑜。 他说:“放下红尘!滚回你的方队训练!” 赵大峰骂道:“他妈的,我真的是个猪!老子再管你们的事,真的吃屎!” 史怀瑜冷冷说道:“你想吃屎就去,厕所里多得是,别在这里捣乱!” 赵大峰把谭红尘丢给史怀瑜,忿忿不平地走了。 医务室在宿舍区后边,靠近学校后门。从足球场到医务室,距离很远,正常走动需二十分钟左右,史怀瑜背着谭红尘却只用了十分钟。 学校的医务室挺大,足足三层楼,里边药物与医用设备都很齐全,虽然治疗条件赶不上城市里的大医院,却也足以应付校内学生突发的任何病症。 谭红尘感觉自己被平放在了床上,身心俱疲,这会终于安然地睡了过去。 谭红尘临睡前还听到史怀瑜的声音,他在和医生交谈,大概是谈医药费用的事宜。 “咦,你醒了吗?” 谭红尘再醒来时,脑袋又是一片空旷。他盯着头顶白森森的墙,整个人也无端进入了“空”的状态。 他听到有人在和自己说话,意识终于清醒过来,循声看去,瞧见一个大眼睛小嘴的女孩。 她不是身着白衣的护士,而是躺病床上的病人。 谭红尘见自己和一个女生躺在同一个病房里,忍不住脸红。他抬眼扫视四周,发现这里的确是病房,却不是狭小的单间病房。相反,这个病房很大,比之中学的教室更大,里边整齐摆着超过二十张病床,其中一些病床上还有生病的学生。 ——这样大的一间病房,男女混住挺正常,没什么好紧张的。 谭红尘心头默念一句,看到自己右手手背正插着针打点滴,透明液体缓缓流入体内。 身体不那么热了,脑袋也不再眩晕生疼了。 谭红尘动了动,确定自己好的差不多了,偏过头对女生说:“嗯,我醒了,该回去军训了。” 他很笨,点滴瓶里的药还剩大半瓶,他却想直接拔掉针就走。 女生忙道:“你千万别拔针啊。你朋友送你来时,护士还说了,你中暑了,需要多喝水,多休息。打完这瓶点滴,你还得休息一两天才能完全恢复过来。” 谭红尘问:“那我不用去军训了?” 女生噗嗤一笑,摇头道:“你又不是装病,还去军训干什么啊?” 谭红尘看这女生非常有活力,便惊愕道:“你的意思是说,其实你在装病?” 女生吐吐舌头,笑而不语。 谭红尘静躺着不动,决定安静等点滴打完,再回宿舍休息。 他很少住院,从他出生到现在,只住过一次。那次是高烧,住了几天,花了很多钱。 所以他对“住院”的认知一直停留在“花钱”上面。只要住院,就一定要花钱,而且会花很多很多钱。 ——好在这里不是医院,而是大学里的医务室,暂住病房应该不会太贵。 谭红尘想着,慢慢放下心来。 他听到了游戏声音,却是旁边的女孩在玩手机游戏。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漆黑的瞳孔被映得色彩斑斓,竟有了一种认真的美。 对的,有些女生,相貌长得不怎么好,但她们做出某个动作或某个表情时,却又变得美丽了。 这个大眼睛姑娘就是如此,她的相貌很平庸,不漂亮也不丑。但她盯着手机屏幕入神的样子,却又变得相当漂亮了。 两张病床隔着不到一米,谭红尘能看到她手机里的画面,似乎是个小游戏,游戏背景借用了“封神演义”。 女孩操作角色的是杨戬,在粗糙与简陋的游戏地图里慢慢打怪升级,最后再对付妲己和商纣王。 这之类的游戏,谭红尘的手机里也有。不过他不太喜欢玩这类游戏,因为游戏关卡普遍简单,很容易就通过了,并没有充足的操作快感。 他喜欢竞技类的游戏,小时候玩《红色警戒》《星际争霸》《反恐精英》,现在就玩《魔兽世界》。 兴许是他看了女孩太久,女孩渐渐察觉到了他的目光。 她抬眼看过来,眨巴大眼,问:“你喜欢玩游戏?” 谭红尘点头。 她又说:“我也超喜欢玩游戏。小时候玩小霸王学习机,大一点的时候玩街机,再大一点了玩手机。现在的话,一般玩电脑,没电脑玩的时候就玩手机。” 谭红尘感觉自己脸颊又发烫了,大概是突兀和异性交流,体内的男性荷尔蒙开始躁动起来。 他别过头去,不让她看到自己脸红的样子。 她问:“你呢?你喜欢玩什么游戏?” 谭红尘道:“《魔兽世界》。” 女孩嘟嘟嘴,不满道:“莫非你不知道竞技网游里出了一款《英雄联盟》吗?” 谭红尘小声说:“我当然知道。《英雄联盟》出来都快两年了,最初不温不火,今年却忽然变得热门了。不过我不是容易改变的人,就算别人都说《英雄联盟》好玩,我也不想轻易尝试。因为我目前喜欢玩的还是《魔兽世界》。” 女孩道:“你的思想好迂腐。” 谭红尘道:“迂腐的人通常都是好人。” 女孩摇头:“越迂腐的人越可恶。就像古时讲究门当户对一样,那些迂腐得不可教化的老人不知害惨了多少对相恋男女。” 谭红尘道:“可我不会把自己的观念强加给别人。所以就算我很迂腐,也不至于变成可恶的人。” 女孩莞尔一笑,忽然站起身来,抬手指着谭红尘,说:“我叫王乐乐,交职院建筑装饰系新生。好了,你说!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系的,电话多少。” 谭红尘惊愕地盯着她,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王乐乐甜笑道:“当然是方便以后约你一起玩《英雄联盟》啊。” 谭红尘道:“我说了。我不玩《英雄联盟》。” 王乐乐道:“反正你在学校读不了多久就会开始玩。这之前,你先把电话告诉我,我随时联系你,只要你开始玩了,就和我一起玩。” 谭红尘犹豫,下意识想拒绝。但他想起了很早以前他爱慕的女神对他伸出的那只手。 沉默中,谭红尘如实把他的姓名和电话说了出来。 第376章 好处 谭红尘打完点滴之前,王乐乐就已经离去。当然,她本人一点也不想走,因为在医务室里躺着比在足球场上晒太阳要舒服得多。 她先后接到三个电话,都是她朋友催她快回去军训的。想来她们方队的教官也不傻,知道她在装病,只不过看她身子的确偏弱,稍微开了个后门让她休息一下罢了。 她也挺精明,懂的见好就收,在第一个电话响起时,她就已经做好归队训练的准备了。她知道,如若一直赖在医务室里,说不得真会挂掉军训的学分。 她临行前还对谭红尘甜笑,叫他记得约她玩《英雄联盟》。 谭红尘找医护人员结账时才知道史怀瑜已经把费用交了,至于账单,也被他随手撕掉丢垃圾桶里了。 谭红尘从小到大从不占人便宜,无论对方是朋友还是陌生人。 事实上,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帮他给了公交车费的女孩。原因的话,可能与那个女孩长得好看有一定关系,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不愿亏欠别人任何东西。 史怀瑜忽然帮谭红尘交了费,他便如鲠在喉,只想问清医药费,然后如数归还。 他问医护人员,可这几天军训生病的学生特别多,医护人员们也都很忙,没人有闲心来管他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便只好打电话给史怀瑜,询问医药费。 电话里,史怀瑜只淡淡应了一句:“几十块而已,你不用记在心上。” 谭红尘不依不饶,说:“几十块不少了。你说一下具体数字,待会回寝室我还给你。” 史怀瑜:“我欠你的钱早就数不清了,这点医药费就算了,别一直挂在嘴边。” 谭红尘沉声说:“这完全是两回事。总之,我不能无缘无故用你的钱,你不说数字的话,我就只能掂量着随便给了。” 史怀瑜:“随你。” 下午军训结束,晚餐时间。 谭红尘捏着一百块不由分说往史怀瑜手里塞。两人互推了一阵,史怀瑜实在拗不过他,便把钱收了,又补了二十多回去。 这一幕被顾铭看到,他便惊疑问道:“你们不是关系特别好的同乡吗?怎么连这么点钱都算得清清楚楚的啊?” 史怀瑜皱着眉不说话,谭红尘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虽然我也觉得钱不是万能的,有的时候谈钱会非常伤感情,但毫无疑问,每个人手上的钱都来得不容易。我觉得,关系越是好的朋友,越应该把钱的问题弄清楚。” 顾铭问:“你的意思是说,正因为是朋友,才不能乱算账?” 谭红尘笑着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顾铭道:“所以你才一直没朋友。” 谭红尘愣住,不知该说什么。 史怀瑜忽然冷冷插话,“谁告诉你红尘没朋友的?” 顾铭哑然,大概也察觉自己说错话了,便歉意一笑,自顾自吃饭。 军训持续两个星期,十四天,实际军训时间只有十三天,最后一天阅兵验收军训成果。 这期间,谭红尘吃了不少苦,但也学到不少东西: 其一是叠军被,似乎军人的被子永远都是方方正正的豆腐干,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均美感俱佳。他照着教官说的“叠被子,三分靠叠,七分靠打”,花时间慢慢琢磨,也的确打出了豆腐干被子; 其二是姿势,他发现教官们虽然也有幽默或不正经的时候,但他们的站姿,坐姿,走姿永远都端正严肃,使人肃然起敬。于是他也开始往这方面学,慢慢的,他平时也能保持非常好的姿势仪容了; 其三是韧性,十数天的烈日曝晒使他变得更坚韧了。他发现,人生来就是坚强的,许多看着很累、很苦、仿佛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其实咬咬牙就过去了; 其四是震撼。对的,震撼,源自歌声的震撼。他从未想过这世上除了古风歌还能有其他刺激他心神的歌曲。《军中绿花》是军营里的一首流行歌,歌词婉约而热血,悲伤又振奋。一个人唱起来是悲伤,十个人合唱起来是热血,一百人、一千人合唱起来,却仿佛置身枪林弹雨的战场,豪情悲壮,摄人心魂。 阅兵结束,总教官最后致辞结束,整个军训也就结束了。 许多新生欢呼,第一时间便是把这一身绿色的军装全数丢弃,更有甚者,找无人的地方将之烧掉。想来他们也是受够了军训的折磨,而今终于可以拿这身军装出气了。 谭红尘没丢军装,反而将它们清洗干净,晾干后妥善地收进柜子里。 寝室其他三人都看到了他的举动,史怀瑜和赵大峰都不语,唯独顾铭随口问了一句:“军训结束了,你还留着军装干什么?” 谭红尘道:“军装也是衣服啊,穿上能遮体,冷了还能御寒,为什么要丢?” 顾铭的嘴角轻轻抽搐两下,似笑非笑道:“是不是最主要的是,这身军装是花钱买的,不能丢?” 谭红尘笑而不语。 军训在9月18号,星期二结束,星期三开始正课。 在这之前,道路与桥梁工程技术专业,大一4、5、6班新生有一个大班会。 谭红尘是4班的新生,整个班级56个人,只有一个女生。 这个女生长得不好看,却非常受欢迎,似乎她刚到这学校不久,便有男生开始追求她了。 物以稀为贵,整个交职院男女比例达到夸张的八比二,道桥系的女生更是凤毛麟角。大一整个系的女生不超过十个,运气好一点的班级能有两三个女生,运气差的连一个也没有,而他们班能有一个,也算得了个平均。 所以,在这个学校里,再丑的女生都一定能找到男朋友。 三个班是同一个辅导员,女性,姓胡,五十岁上下,头发半白,面容褶皱,常戴一副仿佛学识渊博的眼镜。 她的人算老了,但她的心还不老。她对三个班的新生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大家好,我是你们未来三年的辅导员,胡丽,你们可以叫我胡女士。” 大教室里一阵哄笑,大概大家都觉得这位年老的辅导员很幽默,像是非常好沟通的人。 这个大班会其实就是辅导员与学生的见面会。胡丽大概讲了一下大学里的规章制度,又着重强调了挂科的可怕性,最后在黑板上写上她的电话,飘飘然远去了。 似乎大学的老师都如胡丽一般,他们从来不为学生懊恼,该说的说了,转身就走。 次日清晨,4班又召开小班会,由胡丽主持,专门为班级选举班干部的。 照她的话说,大学的班干部和中学的班干部完全不是一个性质。在大学能当上班干部便有着数不完的好处,所以大学生能在班上混一个职位,便是一个非常好的开端。 于是,毛遂自荐的人接二连三蹦出来,短短片刻,便有超过二十人举手自荐。 班干部只要十个人,胡丽便用班级投票的方式对这些自荐的学生进行选举。 九栋124寝室,除了谭红尘,剩下三个人都举手了。 而结局很残酷,他们三个无一入选。顾铭和史怀瑜就算了,毕竟他们深居简出,只做自己的事情,与班上其他同学没什么交情,人家不投他们也说得过去。但赵大峰是楼长,同班同学想要旷寝还得请他帮忙,所以他们投他一票拉关系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他也没有入选。 这样一看,似乎班干部本就是黑箱操控的。 选出来的班长叫梁河川,四川乐山人,个子很高,一米八上下,脸型挺帅,但长了一脸痘子,且皮肤很黑。 他的家境很好,随便一身行装便都是华丽的正品,加起来好几千。 他说话很粗犷,就好像喉咙里被人塞了一块煤炭,声音沙哑得宛如犬吠。 不过他也并不是多可恶的人,至少他并不是趾高气扬,嚣张跋扈的公子哥。他对同班同学相当友善,简单的证据是,课余时间在走廊抽烟时,他愿意笑着给同班的陌生同学发上一支烟。 副班长叫武小伟,矮个子,比班上唯一的那个女生还要矮。他长得挺好看,脸型精致,宛如卿欢。但他总是冷着一张脸,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冷漠感。 他的穿着也非常富贵,像上流社会的公子哥。 这两位贵公子成了班上的正副班长,一个温煦,一个冷漠,就像戏剧里一唱一和的白脸与黑脸。 不知他们俩能入选是不是早就内定好的。 剩余那些班干部都相对平庸很多,至少外貌上没有特别出奇之处。 班干部选举结束,班上同学一哄而散。 谭红尘看到史怀瑜一脸低郁地走在前面,有些疑惑,便大步追上去拍他的肩,问:“怀瑜,你不开心?” 史怀瑜摇了摇头,皱着眉说:“我没有不开心,只是觉得有点可惜,没当上班干部。” 谭红尘问:“当上班干部有什么好的?胡女士嘴巴上说好处多多,其实就是叫班上同学帮他管理班级,未来毕业、就业什么,她能给保障吗?” 史怀瑜淡淡说道:“你说错了。胡女士没有乱说,班干部的好处绝对多得你难以想象。诚然,未来毕业与就业这些事情都与当不当班干部没多大关系,但在学校里面,班干部的职位却吃香得很。举一个简单的例子,你还记得我们收到的录取通知书里还夹着一张大学生贫困补助申请表吗?” 谭红尘点头,“这我记得。似乎补助金额还挺高的,普通贫困生便有一年三千的补助金,特困生的补助金甚至高达五千。”他说着,又疑惑起来,问:“这和贫困补助申请有什么关系啊?” 史怀瑜问:“你觉得我们班上真的存在特别贫困的学生吗?” 谭红尘细想片刻,摇头:“这个我不是很确定,因为我到目前为止,还只认识我们寝室这几个人。” 史怀瑜道:“这种问题,只看一眼就一目了然。我们班的确有贫困学生,但不多,可能就寥寥一两个。剩下那些虽然称不上朱门绣户,却也衣食无忧。” 谭红尘惊讶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史怀瑜冷笑一声,随口说:“在这样一个现实的社会里,谁有钱没钱,只看外貌穿着就可见一斑了。” 谭红尘若有所思地点头,问:“那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表达一个什么意思啊?” 史怀瑜淡淡说道:“大学生贫困补助,明面上是国家或私人提供给贫困大学生的就学补助金,实际上,这些补助金只能帮到极少数的贫困生。因为补助金太多了,一般一个班有超过二十个的名额,而正常情况下,一个班级里不可能有二十个贫困生。也就是说,这些补助金除了少部分用来支持贫困生了,剩余的都成了正常学生的零花钱。” 谭红尘听懂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说,在我们班上,不管贫困与否,都可以申请贫困补助。” 史怀瑜冷笑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个。补助名额分给真正需要补助的贫困生后,剩余的补助名额就成了其余学生的眼里的肥肉。名额虽多,但相较于整个班级学生来讲,还是僧多粥少。这其中,有一部分学生能捡到大额的零花钱,有的学生却只能眼巴巴看着。” 谭红尘依旧能听懂,但听懂的多,疑惑也跟着变多了。他疑惑道:“你分析得很有道理,可我还是不知道这和班干部有什么关系啊。” 史怀瑜有些郁闷地看了谭红尘一眼,大概他也觉得这位同乡哥们实在是太笨了。 他深吸一口气,淡淡解释道:“如果我们班都是家境良好,不需要补助就能正常学习、生活的新生,那这些补助金的分配就藏了玄机。说简单一点,你若是辅导员,你愿意把补助金分给帮你做事的班干部,还是分给其他无所事事的学生?” 谭红尘恍然大悟,惊叹道:“原来如此,大学里的班干部竟还有这样的好处。” 史怀瑜点头道:“可惜了,我并没有当上班干部,补助金的事可能没多少指望了。” 谭红尘问:“怀瑜,你是不是又缺钱了?” 史怀瑜道:“是挺缺钱的,不过我不会再拿你的钱了。这周周末,我要在大学城里好好观察一下,找一份兼职先做着。” 第377章 再遇 谭红尘的记忆里,从他认识史怀瑜起,史怀瑜就一直缺钱。但史怀瑜的家境并不差,他在校期间父母提供给他的生活费比之寻常学生还要多出几百块。在吃穿用度上,他也相对保守,很少大手大脚消遣。 由此看来,史怀瑜不应该如此缺钱才对。 关于这个问题,谭红尘很早以前就想问,只不过保持着朋友之间的隐私尊重,才一直没问。 今天也一样,他还是像呆子一样轻轻点头,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缺钱,不过你有做兼职挣钱的心,我就该支持你。” 史怀瑜似笑非笑道:“你想不想知道我拿着钱都干什么去了?” 谭红尘道:“是挺好奇的。不过你不说,我就不问。” 史怀瑜淡淡说道:“红尘,你放心好了,我的的确确把你当朋友。只不过有些话正因为是朋友才不能说。” 谭红尘微笑道:“所以我就不问啊。” 史怀瑜也笑起来,随口道:“等什么时候我觉得可以告诉你了,一定主动告知。” 聊罢,史怀瑜又出校玩去了,而谭红尘独自回了寝室。这会寝室里只有顾铭一个人。 谭红尘用手机上了学校教务网,查询了本学期课表。果不其然,大学的课程比之高中要少太多太多了。 高中时候,一周七天,每天正课加自习课,任何学校都超过十节课。就算算上某些学校的周末单休或双休,也至少有五十节课。 谭红尘的课表上一周不到三十节课,而其中的必修的课其实只有十几节。 似乎课程量一下子就减半了,学习任务也对等地减半下来。 大学生比高中生自由得多,没课的时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会有人管。哪怕是有课的情况下,还有少许大学生若无其事地旷课,同样没人管。 谭红尘仔细看了课表,表上的必修课只有工程力学、建筑材料、工程绘图、高数。剩余的体育、思想政治、史海沉钩化金融等,都属于选修课。 必修课的学分必须修到,而选修课的学分可以通过其他方式置换。 “顾铭,你发现没有,我们周五全天没课。” 谭红尘看了老久,忽然发现一周的课基本上都集中在周二、周三,周一和周四则是半天课,周五却连一堂课也没有。 顾铭道:“相当于每周都能连休三天。” 谭红尘苦笑道:“可是每周都这么多闲暇时间,我该干什么啊。” 顾铭无所谓地耸耸肩:“大学好玩的东西多了去了,等不了多久你自己就找到好玩的东西了。在这之前,我给你提一个好的建议,便是认真对待一下这周周五的寝室联谊。” 谭红尘错愕道:“这么急?” 顾铭点头:“小雪已经和他们室友说好了,周五来我们学校后街一起吃个饭,聊聊天,之后要玩什么再做安排。” 谭红尘问:“那怀瑜和大峰会去吗?” 顾铭道:“赵大峰会去,但史怀瑜去不去我就不知道了。” 谭红尘一笑:“那我去和怀瑜说,他一定不会拒绝。” 顾铭没再说话,又把目光投向笔记本电脑。 接下来的几天里,谭红尘把大学的学习与生活节奏完全摸清楚了。总结起来非常简单,有课就上,没课就玩。 大一上期的课程实在是太简单了。谭红尘高中时基本上是成绩非常靠后的差生,但上了大学,他却能听懂讲师们的课了。 他暗自估算过,工程绘图与建筑材料几乎不用学,稍微看一下教材便能轻而易举考过。至于高数,虽然看着玄奥,但就几个行列式概念与微积分公式,稍微花些时间也能考过。难一点的只有工程力学,得多花些时间去研究剪力弯矩图。 周四,胡丽召开了小班会,大概说了一下贫困大学生补助的问题。 班上56个学生,便有50个人上交了贫困补助申请表。剩余六个没交表的,大概是家境着实太好,看不上这些钱了。 胡丽对贫困补助一事非常关心。她几乎把所有提交过申请表的学生都叫去办公室单独聊过。最终,她把补助名额公布了。 二十个名额里,有一两个名额是真的贫困生的,九个名额是班干部的,剩下那些估计是她抓阄抓的。 可惜的是,她抓阄并未抓到史怀瑜,史怀瑜便只好独自郁闷。 周五下午,九栋124寝室全员出门,由顾铭领路,前往联谊地点。 这一天,四个少年都精心打扮过自己,他们把发型弄得炫酷帅气,两颊也洗得光洁无垢,连带着一脚,裤脚,鞋面,找不到半点灰尘。 每个人都精神抖擞,容光焕发。这其中,史怀瑜的反应最为激烈。他那习惯于冷漠的眼睛变得炽盛了,仿佛他唯一热衷的只有青春美丽的少女。 顾铭领着三人走进交职院后街,一直直行,在第二个路口左转,走到一家自助烤肉店门前。 “现在是四点四十,小雪他们大概五点到,我们还有二十分钟时间准备。” 顾铭看了一下手机时间,又抬眼看向身后三人,凝着双目提醒。 谭红尘问:“我们还有什么应该准备的吗?” 顾铭微笑,从裤子兜里掏出一个小礼品盒晃了晃,说:初次见面,总得准备一下见面礼吧。不然到时候人家女孩给你们买了礼物,你们却两手空空,那得又多尴尬啊?“” 谭红尘睁大眼,忙说:“你买的什么,我也赶紧去买一个。” 顾铭道:“我买的东西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们。其实见面礼这个,随便买些小饰品就行了,你们不用参考我。” 谭红尘若有所思地点头,便大步往前跑,要找饰品店。 赵大峰迟疑片刻,选择往后跑,他大概记得后边有一家花店,他想买花。 史怀瑜在原地站了片刻,兀自走进店里,走到一张空桌子前坐下。似乎他并不打算刻意去买见面礼。 顾铭走进去,与他相对坐着,问:“你决定什么都不买吗?” 史怀瑜笑了笑,竟也从兜里摸出一个礼品盒,说:“我没红尘那么笨,也不像赵大峰那么蠢。昨天我就把见面礼买好了。” 顾铭问:“你买的什么?” 史怀瑜学着顾铭先前的模样道:“现在还不方便告诉你。” 顾铭笑而不语。 两人静坐一阵,谭红尘和赵大峰相继返回。 谭红尘手头提了很大一袋子东西,跑动中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声,想来他买的那些饰品质量都挺好。 赵大峰这掐着一朵红色的玫瑰花,将花枝收进胸包,只露出鲜红花瓣。 谭红尘不解道:“大峰,你怎么只买了一束花啊?” 赵大峰错愕道:“莫非该买多的?” 谭红尘道:“人家是四个人啊,总不能只买一个礼物吧。我刚才去买东西的时候就想好了,首先,见面礼必须是四份,她们一人一份。其次,四份见面礼不该存在贵贱区分,都得买同一价码的东西。这样才能体现出自己对她们的尊重,以及愿意与她们成为朋友的真心。” 赵大峰嘴角一抽,干巴巴说道:“你还真把这寝室联谊当成普通的结交异性朋友的活动了啊?” 谭红尘问:“难道不是吗?” 赵大峰苦笑道:“联谊只是一个比较含蓄的说法,这其实是变相的相亲。既是相亲,肯定要相互看对眼了才能进一步发展啊。所以,一份礼物就够了,私下送给你看得顺眼那个女孩吧。” 谭红尘听得瞠目结舌,忍不住看向顾铭和史怀瑜。这两人竟也露出惊愕之色,他们在惊愕赵大峰这么肥的脑袋里竟也装了脑浆,能把这一层玄机看透。 谭红尘郁结了,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处理手头的四个饰品。叫他给四个女生一人送一个,好像不太对,但若只送一个,剩下三个不送,其他女生又当如何去想啊? 他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便是趁早回饰品店里退掉三个饰品,只留一个送人。 他仓促出门,却又在店门口怔住了。 他看到一个人,一个发丝若华贵炫金的女孩,便是他初到温江,替他给了公交车费的那个女孩。 她的面容还如初见时姣好动人,她的肌肤亦是莹白如初,她还穿的上次那件薄薄的紫纱衣。她像九天之上贪玩的小仙女,因一念之差,翩然落凡间。 她走着,笑着,不经意拨动鬓边秀发,随意的姿态,宛如一泓酒香怡人的纯酿。 不饮自醉。 于是谭红尘真的醉了,醉的神志不清,仿佛天塌地陷,整个世界都崩碎了,破碎的视界中,只有这个笑容无垢的女孩最为真实。 他撑直身子,竟下意识踏出了军训时学会的正步,以如此严肃的方式向那个女孩靠近。 他觉得这是对人家的尊重,可人家只会觉得他是来搞笑的。 “你好,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谭红尘走到她身前,开心地笑,他的笑容像忽然看到糖果的小孩子,非常讨人喜爱。 可这女孩子不是糖果。她先前还在笑,这会却不笑了,就这般蹙着眉盯着谭红尘。 谭红尘瞧见女孩脸上的疑惑,忙反应过来,笑着解释道:“你还记得我吗。开学的时候,你帮我给了公交车费。” 女孩闻言,恍然大悟,接着开眉一笑:“啊,原来是你啊。” 谭红尘鼓起勇气,认真说:“我叫谭红尘,交职院道桥系大一新生。” 女孩莞尔道:“我叫蓝晨雨,财大新生,学会计的。” ——蓝晨雨?这名字听着好熟悉,好像前不久还听说过。 谭红尘皱起眉,努力思索之时,一个凶巴巴的女声突兀闯入。她说:“好你个谭红尘!原来你早就认识我们家晨雨了啊。” 谭红尘一怔,高度凝聚的视界松散开一些,他看到了蓝晨雨身边的女孩,那分明是风雪。视界再往边上移一些,又看到两个陌生女孩。 其中一个女孩很矮,矮得像根号二。但她的脸型非常标致,像个芭比娃娃,穿着也非常洋气,是花格子的小洋裙。如此面容与着装,竟有了一丝二次元女孩的气息。 另一个女孩要高一些,目测一米六左右。她的相貌很一般,不丑也不美,只不过她总是抿着嘴,神情像雨巷里撑着油纸伞的彳亍女孩,竟也有了一分奇特的迷人神韵。 看到眼前四个人,谭红尘再笨也能想到,她们就是今天124寝室的联谊对象。只是他不知道帮他付了公交车费的女孩叫蓝晨雨,更不知道这个女孩是风雪的同寝室友。 视界里的人多了,谭红尘开始紧张,因为紧张,反而清醒一些了。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笑道:“风雪,蓝晨雨,还有两位同学,你们好。顾铭他们都在里边坐着,正你你们呢。” 他说着,欲转身引路,可不知怎了,他提在手头的袋子仿佛变重了,不小心就掉地上了。 袋子里的饰品摔了出来,都是些精致的卡通瓷娃娃,适合充当女生书桌饰品。 谭红尘忙弯下身去捡。可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捡到,另一只光洁若羊脂玉的手已经到了。 蓝晨雨捡起一个月野兔模型的瓷娃娃,将它放在手心,安静看了好几秒,嫣然道:“你可是个男生,随身带这些东西,不怕被人看了笑话?” 谭红尘脸一红,如实解释道:“我并不喜欢饰品,这些东西都是买来送你们的,算是见面礼吧。” 蓝晨雨噗嗤一笑,忽然捏紧手心的瓷娃娃,点头道:“那好吧,这个月野兔就是我的了。之前公交车费的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因为我来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见面礼的事情。” 谭红尘人笨,嘴也笨,这会忽然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好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心里百感交集,有兴奋,有惆怅,有开心,有失落。眼前的一幕如梦如幻,就仿佛只存在梦中的女孩忽然出现了,不是一闪即逝那种出现,而是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此时此刻,谭红尘只有一个念头,便是绝对不再重蹈覆辙。这一次,他一定比她更先 第378章 崩塌 蓝晨雨见谭红尘不说话,便也不再言语,歪着脑袋往店里面看了一下,又向风雪投去疑问的目光,见风雪点头了,她便款款而入。 后边,二次元少女与雨巷少女也相继走去。 风雪盯着谭红尘看了一小会,见他一副失了魂的模样,横着眉提醒道:“你再发一会呆,联谊就结束了!” 谭红尘回过神来,红着脸一笑,也转身往店里走。 “等等。” 风雪出声叫住他,指着他袋子里的小饰品说道:“你买了这么多饰品,莫非全都是打算送给晨雨的?” 谭红尘摇头:“我之前不知道你所说的晨雨是我之前有过一面之缘那个女孩。我只知道你们寝室有四个人,所以买了四个小饰品,准备送给你们当见面礼。” 风雪甜笑一声,忽然指着袋子里一个大白猫模型的瓷娃娃说道:“既然有我的份,就把这只小猫送给我吧。” 谭红尘“呃”了一声,连忙把白猫饰品递过去。 风雪把白猫饰品捏在手里,有了开心的笑,似乎两眼都快弯成小月牙了。 谭红尘问:“你很喜欢这个饰品吗?” 风雪重重点头:“这个白猫和我以前的一个娃娃很像,看着喜欢。” 谭红尘错愕道:“饰品店里相似的小饰品多了去了,你不会看到白猫模型的饰品就心生喜欢吧。” 风雪摇头:“这倒不是,只不过这只猫吐舌头的样子和我那只发箍猫的表情一模一样,给了我一种忽然回到过去的感觉。呃……说这些你也听不懂。总之,看在你送我这只猫的份上,我尽力帮你吧。” 谭红尘问:“你帮我什么?” 风雪道:“你以为我是傻子啊。任谁看到你看晨雨的样子,就知道你喜欢她。我当然是帮你追她啊。” 藏在心里的事忽然就被人看穿了,谭红尘只觉脸颊发烫,支吾着说不出话。 风雪又说:“你放心好了。虽然晨雨看上去像圣洁出尘的小仙女,但她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她也是普普通通,有血有肉的人。既然是人,就能够被感动,只要你能感动她,就能追到她。所以你可千万不要畏手畏脚踟蹰不前。” 谭红尘咬咬牙,红着脸问:“那我应该怎么做啊?” 风雪惊愕道:“莫非你没追过女孩子?” 谭红尘摇头。他活了十九个寒暑,虽偷偷暗恋过女孩子,却从未主动去追求过谁。 风雪道:“这个有些说不清楚。总之,你先主动一些,多找她聊天,混个脸熟。等你们什么时候能像普通朋友一样随意聊天了,你再来问我。” 谭红尘点头,思索着还想问“我该怎么和她混脸熟”,可他没问出口,久坐店子里的顾铭却出来了。 他手头捏着一个精致的礼品盒,将之递到风雪面前,和煦笑道:“小雪,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风雪狐疑地接过礼品盒,蹙眉问:“好端端的,你忽然送我礼物干什么?” 顾铭道:“你拆开看看就知道了。” 风雪照做,将礼品盒拆开,瞧见里边安静躺着的一只小戒指。戒指的外观很精致,小巧玲珑,色泽呈银色,分明是银质的,不会太贵。 风雪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问:“你是要向我求婚吗?” 顾铭道:“虽然大学生可以结婚,但也得过了法定结婚年龄才行。我送你戒指,不是给你戴的,你将它好好收着就好。” 他说着,忽然看到风雪手中的白猫饰品,会心笑道:“这只猫看着好生眼熟。” 风雪道:“这只猫和你送我的那只发箍猫挺像的。” 顾铭笑问:“那你还记得我送你发箍猫的时候说过什么吗。” 风雪当然记得,那时候的顾铭还挺顽劣大胆。他把发箍猫戴在风雪头上,说:“请问,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冰清玉洁、秀色可餐的风雪小姐,你愿意嫁给平庸无奇的顾铭先生,一生爱于他、忠于他,无论富贵还是贫瘠,无论健康还是病患,不离不弃,直至生命终点吗?” 然后风雪就上了当,被这个无法无天的少年骗走了心。 她当时抱怨过,说:“你的婚礼没有没有戒指、没有鲜花,连一套礼服都没有,谁理你啊。” 风雪忽然懂了,甜笑着点头:“好吧,戒指我先收着,等你的鲜花和礼服。” 顾铭微笑着点头,很温和地伸手,牵着风雪往店子里走了。 这过程中,谭红尘一直充当忠实看客。他实在没听明白这两人的对话内容,但他却能看懂,这两人的确恩爱无比,于是他第一次有了被人撒了一嘴狗粮的不快感。 网络信息越发发达的时代里,一些稀奇古怪的词汇忽然涌出,在网络上传递,渐渐形成一种新的词汇,便是网络词汇。 这类词汇一般通俗易懂,比如“房奴”,比如“给力”,很容易被人记住并理解含义。久而久之,网络词汇得到一定程度认可,甚至收录进字典里了。 “狗粮”就是一个网络词汇。它的意思不是指喂狗的粮食,这里的“狗”是指单身狗,而“粮”是指幸福男女秀恩爱。 此刻的谭红尘还不知道,他往后的学习与生活里,常常是狗粮随行。 他回到店里时,两个寝室七个人已经端端正正做好,待他入座,人齐了。 既然是联谊,首要便是相互介绍,相互认识。 四个男生都简要地介绍了自我。 顾铭,史怀瑜,赵大峰都只介绍自己的优点,说自己勤劳,刻苦,幽默,善谈,有爱心,有责任心等等等等。 至于这些优点究竟是不是他们的优点,只有他们本人才知道。 谭红尘却是另类,他介绍自我时,竟原原本本如实述说:“我叫谭红尘,家住绵阳三才县,今年十九。我的反应很慢,不会说话,胆子也很小,从不和别人起争执,也从不占人便宜。” 听完他的叙述,四个女孩都变得惊疑,她们看他的眼神像是看到了一朵奇葩。 谭红尘不解道:“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啊?我刚才说的都是实话,没骗你们。” 蓝晨雨莞尔道:“我们知道你说的都是实话,只是惊讶你愿意在我们面前说实话而已。若交换立场,我肯定不愿在异性面前说出我的缺点。” 风雪附和道:“就是就是,世上哪有全身都是优点的人啊?”她忽然指了指顾铭,史怀瑜,赵大峰三人,指责道:“你们也学学谭红尘,都老实一点,赶紧把缺点说出来。” 赵大峰挠挠头,苦笑道:“我很懒,还经常吃甜食,所以才这么胖。”——他当然只挑比较明显的缺点,不会说自己是个贼眉鼠眼的势力男生。 史怀瑜思索片刻,沉声说:“我比较冲动,容易发脾气,算不得特别好相处的人。不过只要是和我关系好的朋友,我都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他们。”——他只说了不允许别人欺负,却没说不允许他自己欺负。 顾铭两手相合,十指抱拳,尤为苦恼地说:“我的缺点数都数不完,不过最明显的缺点还是比较薄凉吧。”——因为自身弱小,很多事情都无力插手,才不得不故作薄凉保留体面。 几个男生说完了,便换女生自我介绍。 风雪的介绍很简单,只笑嘻嘻地说了一句:“我叫风雪,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是顾铭的女朋友。” 二次元少女的介绍也相对简洁,她说:“我叫碧佳,喜欢看动画片,熟知我的朋友都喜欢叫我‘丽佳’。” 顾铭问:“《丽佳公主》里边那个丽佳?” 碧佳惊奇一笑:“原来你也看动画片啊?” 顾铭道:“看过一点,不过我不太喜欢娃娃骑士那种类型的动画。” 碧佳问:“那你喜欢什么动画?” 顾铭思忖片刻,道:“类似《全职猎人》那种动画吧。” 碧佳不说话了,想来她连听都没听说过《全职猎人》。 接着换雨巷少女介绍。她抿着嘴,徐徐说道:“我叫禹盼盼,夏禹的禹,盼望的盼。” 她的介绍比前两个人还要简单,基本上只说了一个名字。 在场众人都没觉得她的行为很无礼。因为她本身就给人一种低郁寡言的感觉,她愿意吐露一个名字,估摸着也算给足众人尊重了。 不过话说回来,禹盼盼这名字本身就透着淡淡的忧伤吧。 最后换蓝晨雨介绍。她的性格相较于前三个女孩明显更为活泼,她笑着,笑声如春雨,“我叫蓝晨雨,很好听也很好记的名字,就是蓝色的清晨里下起的细雨。我家住四川德阳,家境很普通,吃不好但也饿不着。我喜欢听歌,上网,练瑜伽,偶尔还喜欢对着镜子发呆,可能是被美丽的自己迷住了。对了,我中学时谈过好几个男朋友,他们对我都还挺不错,可他们总是很拘谨,似乎不太敢碰我,之后都无疾而终了。” 她说着,笑容越来越甜,也越来越醉人。她睁着大眼打量眼前几个男生,半开玩笑地说:“我是很容易满足的女孩子,这种女孩最好追了。你们若看着我还挺不错,就放手大胆追追看啊。” 谭红尘被她的自我介绍惊住了。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他和她的性格反差好生惊人。一个内向到宛如卑微的尘埃,一个豪放到宛如古时的侠客,他们俨然不像一个世界的人。 这会,气氛有些静谧。蓝晨雨介绍完便又端庄坐回来,捧着饮料瓶子安静喝着,她保持恬淡的笑,似乎她并不觉得刚才那番话存在多重的分量。 ——对有些女孩而言,大胆放出求偶讯号,的确不是多不得了的事情。 赵大峰盯着她,几次抬手去摸胸包口子处露出来的玫瑰花,可最后都悄然收回手了。他不是没胆子顺势求爱,而是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这时忽然递出玫瑰花,气氛必然紧张到爆炸,一个处理不好,可能会把自己弄个灰头土脸。 谭红尘之前已经把礼物送出去了,现在还剩两个小饰品,是留给碧佳和禹盼盼的。因而,就算他此刻有胆子求爱,却也拿不出象征性的东西了。 顾铭只是安静坐着,脸上保持温和的笑。他听到了蓝晨雨的话,却罔若未闻。他的眼里只有风雪,哪怕蓝晨雨比风雪好看得多,他也不曾动心分毫。 史怀瑜也盯着蓝晨雨,漆黑的眸子不断转动,似乎也在犹豫。他比赵大峰更有胆魄,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摸出兜里的礼品盒,很淡定地递到蓝晨雨面前,说:“你的确很漂亮,我看着喜欢。这是我早前买的礼物,本不确定要不要送出去,听完你的叙述,我决定把它送给你了。” 蓝晨雨嫣然一笑,落落大方接过礼品盒,问:“那我现在能打开看吗?” 史怀瑜摇头:“现在还是不要打开看的好,等你一个人的时候再看,到时你定会对我刮目相看。” 蓝晨雨巧笑着点头,将礼品盒收进兜里,接着又若无其事地喝起饮料来。 这一幕看似很平常,却对有些人来说意义不同凡响。 这时的谭红尘只觉脑中有惊雷炸开,天昏地暗,震耳欲聋,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被黑暗湮没。 黑暗的旋涡里,他像无根的浮萍,在恐惧、煎熬与折磨之中,他彻底坠落了。 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偷偷喜欢的女孩,竟也被史怀瑜喜欢着。 他依赖着史怀瑜,就像初学走路的弟弟依赖着成年的哥哥。他无论做任何事情都畏缩不前,只有史怀瑜在他身边时,他才能提起足够的胆气与自信。 史怀瑜对他而言,就像一株遮风挡雨的大树。只要史怀瑜还在一天,他就可以无忧一天。 而今,这株大树毫无征兆地崩塌了。而失去大树庇护的谭红尘,只得独自面对呼啸袭来的疾风与骤雨。 ——怀瑜,我也喜欢蓝晨雨啊! 他心里痛苦,无数次想要大喊出声,只要喊出来就痛快了。 可他喊不出来,因为在他面前的人是史怀瑜。 他从未与人起过争执,无论遭遇怎样无情与沉重的打击,他都不发火,不抱怨,选择独自承受——沉默的心,有时候也是坚强的心。 对待陌生人尚且如此,他又怎可能对他视如刎颈之交的史怀瑜发怒呢? 第379章 畅聊 寝室联谊才刚刚开始,史怀瑜的举动也不过是个小插曲,气氛短暂安静后,他们开始吃东西,边吃边聊。 这家烤肉店的食材相当不错,肉类丰富,蔬菜也繁多,服务员的服务态度亦非常好。 四个女孩子吃东西相对文静,均是细嚼慢咽,慢饮慢食。其中尤数雨巷少女禹盼盼,她抿着嘴,一言不发,每吃一小口菜,便会抽出一张卫生纸擦一下嘴。短短数分钟,她脚下的垃圾桶已经装了大半废纸。 男生们也都懂得餐桌礼仪,知道在女孩面前要尽量优雅,所以他们吃东西也慢了很多,始终保持一个平和状态。不过,有的人天生贪吃,哪怕脑子不断下达慢吃指令,手却不怎么听使唤,会忍不住使劲夹菜,大口往嘴里塞。 赵大峰就是这个样子,他实在受不了这种缓慢的吃饭节奏,经过一系列的心理战争,他也懒得再遮掩,毫无顾忌地吃起来,任由油水溅满嘴巴与衣角。 见此幕,蓝晨雨忽然莞尔道:“盼盼,我感觉你和赵大峰挺搭配的。” 禹盼盼偏头看她一眼,由抽出一张纸擦擦嘴,却不言语。 赵大峰问:“哪里搭配了?” 蓝晨雨伸手比划出好几个奇怪收拾,最后吐着舌头道:“你们吃饭的样子很搭配啊。” ——一个狼吞虎咽,一个慢条斯理,这也能称得上搭配? 赵大峰愣了一下,苦笑道:“我知道我的吃相的确不怎么好看,不过享受美食不正是人活着的最大的乐趣之一吗。” 蓝晨雨笑而不语,禹盼盼忽然抬眼,一脸严肃地说:“你说的没错,享受美食的确是一大乐趣。正因为这是乐趣,才要慢慢吃啊。” 赵大峰盯着她,忽然发现她认真的模样也挺可爱,便争论道:“吃东西无非就是满足口欲与填饱肚子。吃太慢的话,口欲满足了,肚子却一直饿着。我觉得这样不太好,毕竟不是每一餐都特别美味,快速吃饱肚子才是硬道理。” 禹盼盼摇头道:“你那叫囫囵吞枣,根本就是为了吃饱肚子而吃东西,完全没有享受食物的感觉。因为不管什么食物,只要它能被呈上餐桌,就一定存在品尝价值。” 赵大峰惊愕,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理论了。 禹盼盼忽而抿嘴笑,竟夹起一片牛肉递到赵大峰碗里,说:“你试着细嚼慢咽的吃吃看。” 忽然有个妹子愿意给自己夹菜,赵大峰受宠若惊,连忙把肉塞嘴里,使劲咀嚼十数次,把肉的味道全都吃化掉才吞进肚里。 赵大峰发现,这样吃肉的确也挺不错,能吃出不少新鲜感。 禹盼盼问:“好吃吗?” 赵大峰点头。 于是禹盼盼又帮他夹肉了。 这气氛看着非常温馨融洽,连顾铭、风雪这对伉俪都忍不住注视他们,露出会心的笑。 赵大峰连吃了好几片肉,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神色变得郑重。他在仔细观察禹盼盼,他感觉这个女孩虽然不爱笑,总摆出一副惆怅的模样,但她有着吸引人的闪光点。 她美丽,文静,不苟言笑,言行认真,分明是男生们不可多得的追求对象。 赵大峰做了决定,他要对禹盼盼展开追逐。于是,他把胸包里的玫瑰花慢慢抽出来,很温和地递到她的面前,也不管其他几个女孩的异样目光,憨笑着说:“盼盼,这是我之前买好的礼物,希望你能收下。” 禹盼盼却没伸手去接,只淡淡说道:“初次见面就送玫瑰花,不太合适。” 蓝晨雨甜笑着插话:“赵大峰,你怎么追女孩和吃饭异样着急啊。” 赵大峰干笑一声,问:“盼盼,那你觉得我送什么才合适?” 禹盼盼道:“就像谭红尘一样,随便买点小饰品就好了。不过就我个人而言,更喜欢吃的。因为我不喜欢打扮,不管是打扮自身还是装扮周围环境,我都用不着饰品。” 禹盼盼的确不爱打扮。她今天穿着挺正式,但却没有涂抹任何脂粉,连发丝都未曾捆束分毫,干净得宛如清晨的露珠。 赵大峰思忖片刻,笑道:“那晚点我们再去街上走走,买些小吃或零食。” 禹盼盼点头,却不再言语了。 聊到这里,赵大峰似乎得到了一个非常不错的机会。只要他能把握好,很容易虏获禹盼盼。 他们的话题到这里结束,气氛又回到静谧。 风雪鼓着腮帮子喝饮料,忽而提议道:“我们聊点有趣的事情吧。” 其余人都不语,用沉默表示赞成。 风雪便说:“我来财大不就,便发现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只有我和顾铭才知道内情的趣事。” 顾铭疑惑道:“我知道?” 风雪重重点头:“你又不是狼心狗肺的白眼狼,当然不会忘记万涧。” 顾铭问:“你们财大能和万涧扯上关系?” 风雪神秘一笑,接着又是一叹,开始述说起来。 原来啊,财大曾有一位奇特的女孩,复姓伊耆,单名一个恋,加起来就是伊耆恋。 这个女孩是财大2007届学生,比顾铭等人大了五岁。 她很美丽,美得像惊世璀璨的明珠,美得足可令万千热血少年悄然折腰。 从她入校起,明里暗里追求她的男生数之不尽,其中一点也不缺乏独特而优秀的男生。 有个名叫景跃平的男生,有能力,有智慧,有本事,且家境优越,容貌俊朗,为人谦和。 有一段时间里,校内疯传,他和伊耆恋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的一对人。 景跃平也如此认为,并就此对伊耆恋展开追逐。 结果是,他追了伊耆恋四年,碰了四年的钉子,徒耗了四年韶光。 当然,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种事情在当代屡见不鲜。 可伊耆恋拒绝景跃平的理由不是她不喜欢他,而是出于另一个尤为奇葩的原因。 风雪深吸一口气,失笑道:“伊耆恋对景跃平说,‘我若和你好上了,就对不起我那天涧小弟弟了’。” 天涧是万涧的《梦幻西游》账号的游戏昵称。 顺带一提,伊耆恋的游戏昵称叫恋涧。 顾铭听完,亦忍不住笑出声来,说:“没想到曾扮演绑匪来恐吓我们的伊耆恋,竟也是这样一个单纯又执着的学姐。” 风雪却说:“伊耆恋能做到这一步,的确令人叹为观止。不过我更在意的是万涧,我想不出他究竟有多大本事,才能使得财大一代绝色才女为之倾倒。” 顾铭道:“话说回来,我好一段时间没和万涧联系过了。不知他现在过得怎样,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和伊耆恋走到一起了。” 风雪道:“要不打个电话问问?” 顾铭摇头:“这事以后再说。今天是我们两个寝室联谊,还是多聊聊我们的事情,有助于彼此了解。” 蓝晨雨听着,脸上竟有了一抹敬佩之色。她眨巴着大眼说道:“我若是伊耆恋,应该也会和她做出同样的选择。可惜我身边并没有那样一个可爱的天涧小弟弟。” 谭红尘盯着她,肚子里又翻出苦水。 史怀瑜道:“若你需要这样一个‘天涧’的话,我可以试着扮演好这个角色。” 蓝晨雨嫣然一笑,却不回复。 风雪道:“我们聊聊各自的事情吧。从我开始,下一个换顾铭,再往后就换你们。” 风雪开始说她小时候的事情,说她和吴西的友情,说她爸爸的尖刻,说她妈妈的温柔,也说她舅舅的慈祥。她说了很多开心的事,说了她和顾铭的初遇,也说了他们之间的甜蜜与矛盾,还说了曾在山崖上有幸一睹的彼岸花。 她的故事看似很平凡,其中却有不少坎坷曲折,尤其是分分合合的心理历程。 几人听完,均是目带敬佩地盯着风雪,大概也都觉得这位富家千金很有毅力,很值得尊敬。 接着换顾铭述说。他的述说有些古怪,把他和风雪之间的许多事情都滤过,反而重点说了许成语,陈小帅,卿欢等人的小故事。 蓝晨雨叹息道:“一个《月出》,一个《有狐》,都是《诗经》里边特别美的诗,真希望我也能有一场这样美丽的恋爱。” 顾铭道:“这样的恋爱常常是以悲剧收场,你这么好的女孩子,不该向往这种恋情。” 蓝晨雨摇头道:“我不是很在乎恋爱的结局,反倒更喜欢那其中甜蜜的过程。地震期间,许成语义无反顾,独自去救陆思,这是多么浪漫的事情啊;还有,卿欢病了,病入膏肓,千云舞却能矢志不渝地陪着他,这也好生感人。” 顾铭哑然失笑,问:“若你也想谈一场《诗经》式的恋爱,那你希望你的恋爱是哪一首诗?” 蓝晨雨歪着脑袋思索,片刻后一咬牙,悠悠诵道:“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至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顾铭错愕道:“《葛生》?” 蓝晨雨点头:“对的,《葛生》。百岁之后,归于其室,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顾铭道:“这是一首悼亡诗,诵的是死者的冰冷与生者的思念。生离死别,实在称不上美丽。” 蓝晨雨保持美丽的笑,却不言语。 接下来换碧佳讲故事。从吃饭开始,她就没怎么说话,似乎她的心理年龄与她的外貌相当,不容易介入大人之间的谈话。 这会,她终于有了说话权,便睁着亮晶晶的大眼,欣喜说道:“我从小就喜欢看动画片,总感觉二次元的世界比现实的世界更美。许多动画里会出现的浪漫桥段,现实里却鲜少发生。幸运的是,我读中学的时候,遇到过一个二次元少年。 他个子很小,和我一样小。他很懒,总喜欢爬在课桌上睡觉。无论是课堂上还是闲暇时,他的嘴角总咬着一支狗尾草。他的神情总是云淡风轻,仿佛就算天塌下来,也无法对他造成半点影响。 这个男生却很勇敢,他从不害怕谁,也从没谁敢欺负他。他帮过我,好几个男生围着我要欺负我时,他一拳一个,把那些人都打趴下了。 我觉得他就像《东京猫猫》里的青山雅也,强大,温柔,坚强,果决。是我梦中的白马王子。 可惜的是,我还没来得及找他表明心意,他却先一步走了,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留下。” 碧佳说着,黑色的眼珠子转个不停,忽然又有了一分忧伤之感。 几人闻言对视,均感觉这位二次元少女把恋爱看得太过纯洁美好——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二次元恋爱啊。 后边,禹盼盼,蓝晨雨,赵大峰,史怀瑜相继讲故事。 禹盼盼和赵大峰的故事都简洁明了,似乎他们的人生都是一帆风顺,波澜不惊,没有特别开心的事,也没有特别伤心的事。这样的故事讲述起来非常平淡,似乎考试作弊就已经是他们人生的精彩高潮了。 他们却讲的很认真,相互也听得很认真,大概他们也都注意到了对方,开始对对方产生好感了。 史怀瑜的故事特别粗暴,他的中学时代几乎都是在打斗中度过的。他个子小,比谭红尘还要小一点,但他的战斗力却强得不可理解,他可以一个打三个比他还要高出一个头的男生。 蓝晨雨的故事特别奇幻。她的恋爱生涯总是诡谲莫测,上一刻还对她深情宣誓的男生,下一刻就避而远之了。 似乎认识她的男生都发现了一个事实,便是这个美丽的女孩子非人间少女,而是九天之上的仙子,凡人不可亵渎,不可觊觎,不可心生妄想。 ——所以说啊,有的时候,长得太美也徒增懊恼。 这句话是蓝晨雨本人说的。这并不是她自恋,她的确有说这话的资格。 聊到这里,最后只剩谭红尘了。 谭红尘的心绪还处于爆破状态,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便小声道:“我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学生,并没有什么故事可讲。” 蓝晨雨莞尔道:“那你可以讲讲你的爸妈啊,兄弟啊,朋友啊。你身边总归发生过有趣的事情吧。” 谭红尘便说:“我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朋友也只有怀瑜一个,他先前已经讲过故事了。我爸妈是商人,从事棉絮贸易,有自己的厂子。呃……大概就这样吧。” 第380章 竞争 谭红尘的话里夹杂着悲伤,他以为他隐藏得很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事实上,在座几人都不傻,一眼就瞧出他心情低郁,明显是有心事。 蓝晨雨甜笑着问:“谭红尘,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啊?” 谭红尘连忙摇头:“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我怎么会不开心呢?”他说着,嘴角扯动出一个温和的笑,仿佛他真的没有不开心。 有的人,生来就不会掩藏情感。谭红尘自以为笑得很自然,其实在其他几人眼中却显得非常勉强。 史怀瑜忽然抬手去摸他的额头,感觉他没有发烧,便皱眉道:“红尘,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像生病了一样。是不是店子里空气太闷,或者店里的菜不好吃?” 谭红尘苦笑道:“我都说了我没事的,你们不用瞎操心的。” 史怀瑜若有所思地点头,不再多说。 蓝晨雨接下之前的话题,俨然道:“谭红尘,你爸妈开了厂子,就证明你的家境非常不错吧。” 她说话时,本就美丽的双眸变得更为明亮。似乎她这句话不是随便问问,还有着更深层次的含义。 谭红尘迟疑半晌,点头道:“算是吧。” 蓝晨雨忙问:“那你爸妈每个月给你多少生活费呢?” 这原本是一个相当不礼貌的问题,但它从蓝晨雨嘴里问出来,却又诡异地变得合理了。不仅谭红尘不觉不妥,连顾铭、风雪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兴许能把不合理的话说得合理,也是某些女孩与生俱来的奇特能力。 谭红尘如实道:“从我中学住校起,我的生活费就没固定过。我爸妈每个月都会给我转或多或少的一笔钱,并叮嘱我钱不够了就找他们要。可我从没主动找他们要过钱,反而慢慢地存了很多钱。” 蓝晨雨追问:“那你爸妈一次最少给你转多少钱啊?” 谭红尘道:“好像最少的一次也有一千多块。” 蓝晨雨脸上的笑容变得略微僵硬。她吐吐舌头,不开心地说:“哎,人比人,气死人。你中学时的生活费都比我现在的生活费还多了。” 这是一句玩笑话,谭红尘却没听出来。他想出言安慰,却又不太会说话,竟脑抽一般说道:“你不用为这种事懊恼,如果你缺钱的话,我可以帮你啊。” ——这世上还能有如此慷慨的傻子吗? 蓝晨雨惊住,盯着他看了片刻,浅笑摇头:“不管借也好,给也好,我都不能用你的钱。” 谭红尘说不出话了,只好傻坐着。 蓝晨雨又说:“谭红尘,你的确让我深刻地体会到‘人不可貌相’的含义。若非你的言语都显得底气十足,我甚至怀疑你在撒谎。因为你的穿着实在土气,不像家境很好的学生。” 谭红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他原本带了几套比较不错的衣服,不过在火车上丢了,现在穿的这一身都是地摊货,的确粗糙晦涩,土里土气的。 他迟疑着,正想解释。蓝晨雨先一步说道:“要不这样,反正我们明后两天放假,一起去成都春熙路玩,正好帮你挑几件好看的衣服。” 谭红尘笨,比世上大多数同龄男生都笨,换个稍微有点脑子的男生来,都定会微笑着附和,毕竟这可是个不可多得的、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他却呆头呆脑地说了一句:“可是我的衣服已经够穿了啊。” 蓝晨雨语塞,大概她也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个男生沟通了,便只好保持甜美微笑,不再多语。 这顿饭一共吃了两个小时,在座众人都已吃好,该结账了。 来的时候,顾铭等几个男生都已经商量好,既然是寝室联谊,男生们就该保持优雅风度,决不能叫女孩子买单。 因而,他们一早就凑了钱,一人出两百块,共计八百,除了餐费,还有之后的玩耍费。 这一餐很丰盛,价格也挺贵,接近四百块,相当于平均五十块一人,一下子花掉了男生们一半的筹款。 他们都不感觉肉疼。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们想要“放长线钓大鱼”,最基本的鱼饵还是要舍得的。况且,相较眼前这几条“大鱼”的价值,这区区两百块的确算不上什么事。 此刻是下午七点过,天色还未黑透,西面晨昏交织,街上华灯未明。 他们离开饭店前就说好了,先逛会街,晚一点再唱歌,吃零食。 明明暗暗的视界里,几个女孩的身影都变得依稀迷蒙,像“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妙龄仙子。 她们花枝招展,款款过市。四个男生便成了她们的忠实仆从,寸步不离,紧跟其后。 她们在前面说悄悄话,不时回头看一眼,露出怡人的笑。 四个男生都表现得非常淡定,回以温和的笑容。 没多久,走在前边的风雪忽然止步,她回过头来招手,却并非唤顾铭,而是唤谭红尘。 “我和谭红尘说几句话,你们先走。” 风雪撒娇般地说了一句,连顾铭都不多问,直接往前走了,史怀瑜与赵大峰自然也不会多事。 待前边六人走出一段距离,风雪偏头看向谭红尘,横着眉说:“你是傻子吗?” 谭红尘:“啊?” 风雪道:“你不是喜欢晨雨,想追她吗?” 谭红尘点头:“是的。” 风雪气急败坏地说:“那先前吃饭时,你怎么像个木头人一样,连话都不会说啊?” 谭红尘道:“我看你们聊得挺开心的,不好插话。” 风雪的脸颊轻轻僵住,旋即又覆盖一层怒火,指责道:“见过笨的男生,没见过你这么笨的。晨雨不是说了要去春熙路玩吗?你就算不买衣服也得跟着去啊!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你居然没反应!” 谭红尘道:“可是怀瑜……”他说着,后文戛然而止,肚子里又翻起苦水,脸上浮出悲伤。 风雪问:“史怀瑜怎么了?” 谭红尘道:“怀瑜是我最好的朋友。” 风雪愣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失笑道:“原来是这么个原因啊。” 谭红尘沉声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不想和怀瑜起争执。” 风雪道:“你想多了。这种事情与你和史怀瑜是不是好哥们没关系。就算他喜欢晨雨又能如何?公平竞争,各凭本事,谁输谁赢都怨不得对方,这才是真正的好哥们。” 谭红尘不语。 风雪又说:“况且史怀瑜看着也不像什么好东西。若晨雨真被他骗了,我还得跟着难过一阵。” 谭红尘有心为史怀瑜辩解,却又找不到好的借口。因为风雪说的是对的,一定程度上讲,史怀瑜的确不是好东西。他祸害的女生两只手掌都有些数不过来了,谁又能保证他不会伤害蓝晨雨呢? 风雪道:“待会去唱歌,你记得找晨雨要电话。明天别睡懒觉,八点之前就联系她,同她说逛春熙路的事情。”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少年,我看好你,也只有你这么老实本分还有钱的男生才配得上晨雨。” 风雪甜笑着说了一声,大步往前跑了。 谭红尘在原地立了一会,心中忽然对风雪升起了感激之心。他又一次羡慕顾铭,羡慕这个人能找到这么好的女朋友。 后街很大,横穿竖过的小胡同数不胜数,士农工商,热闹喧嚣,鼎沸程度比之一般小城市的闹市区还犹有过之。 一行八人花了近一个小时时间才把整个后街走完。 他们走累了,在一家挂着“今声有约”牌子的量贩ktv大门口停下。 他们的运气还不错。在周末的大学城,家家ktv热闹非凡的时间段,他们买到了包间。 大学城的ktv消费并不高,一个中包才两百多一点,并且配送价值两百块的酒水或零食。 当然,ktv的两百块,可能只值外面的五十块。 史怀瑜叫了一打酒,小瓶子的雪花纯生啤酒,以及多副骰盅。 风雪要了一份果盘,一些小零食。 剩下的几十块被蓝晨雨叫饮料了。 娱乐开始。风雪捏着话筒唱歌,她的唱功还是如以往一般精湛,不仅调子、节拍精准,声线还清越美好,引来掌声连连。 顾铭也唱歌。他捏着话筒歇斯底里地大吼,没一个调子是准的,惹得众人大笑。 尔后,碧佳,禹盼盼,也都唱歌。这两个女生的歌声也都不错,虽不及风雪,却也称得上好听。 史怀瑜和赵大峰都没有音乐细胞,他们不想像顾铭一样丢脸,便对坐着摇骰子拼酒。 值得一提的是,这两人平日里看对方都不怎么顺眼,一到酒酣耳热时,便成了感情至深的好兄弟,还能相互拍着肩膀开玩笑。 所谓“酒肉朋友”,大概指的就是他们这类人。 蓝晨雨不唱歌,不喝酒,也不怎么吃零食或水果,只静坐着玩手机。偶尔听到好听的歌声,她会鼓掌;听到男生们失声般的玩笑话语,她也会露出怡人的笑。 谭红尘从进入包间起,一直坐着不动,他的双目是死寂的,除了偶尔偷看蓝晨雨的那一眼,几乎没有生机。 时间渐渐推移,风雪唱累了,坐回沙发上吃东西。 顾铭也觉得自己丢人丢够了,坐风雪旁边与她聊天。 禹盼盼和碧佳唱了一阵,也觉得无趣了,丢掉话筒坐下休息。 没人唱歌,包间忽然安静了许多,只剩赵大峰和史怀瑜摇骰子拼酒的声音了。 禹盼盼忽然道:“你们在玩摇骰子猜数吗?” 两个男生都点头。 禹盼盼微笑道:“那也加我一个吧。”——原来这位低郁的雨巷少女也会玩骰子,喝酒啊。 两个男生均没有意见,禹盼盼便顺利加入拼酒队伍—— “六个四!” “六个六!” “八个三!” “九个三!” “你确定?” “确定!” “我这里就一个三,不信你的邪,开开开!一二三……七八,只有八个三,盼盼喝。” “哈哈哈……盼盼,你玩这游戏还是太嫩了,我们可都没那么容易上当啊。” 禹盼盼和他们玩了一会,发现自己的确不是他们的对手。但她没有退缩,摇输了就喝,喝完了继续摇。 兴许是他们玩得兴致过高,影响到了旁观的几人。一直静坐不语的蓝晨雨忽然表示也想加入。 风雪迟疑片刻,也跃跃欲试,拉着顾铭一同加入队伍。 拼酒队伍一下增加到六人,变得更为热闹,酒水很快见底,他们却意犹未尽,又叫了一打酒继续拼。 碧佳不会喝酒,一喝就头疼,胸闷,想吐,她不能加入拼酒队伍,便只能干看着。她觉得自己被遗弃了,便又起身,愤愤地点歌唱去。 她唱了一会,仍觉枯燥,回头看到同样与世隔离的谭红尘,心中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她捏着话筒大吼道:“谭红尘,你没事做的话,来陪我唱歌!” 谭红尘愣了一下,看向大屏幕,那是一首他不会的歌,便摇头:“我不会唱这些流行歌。” 碧佳道:“不会唱没关系啊,拿着话筒对着歌词吼就行了。” 谭红尘摇头,拒绝这种无感情的唱歌方式。 碧佳蹙眉,指着门口边的点歌屏,说:“那你去点你会唱的,我陪你唱。” 谭红尘思忖片刻,点了头。他去点歌屏翻看了一下,发现ktv里的古风歌少之又少,好在能搜到他挺喜欢的那首《风起天阑》。 他点好歌,却不切歌,想等碧佳唱完再说。 碧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大步走过来,看一下点歌屏上的歌单,当即切歌,把谭红尘的歌放出来。 紧接着,低沉,悲伤,哀婉,似潜藏无尽杀伐的旋律悠悠绕开。 碧佳怔住,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她从未听过这首歌。 摇骰子的一群人也怔住,大概是因为忽然听到奇怪的旋律而感不适。 谭红尘跟着音律的节拍唱了起来—— “火光凄厉地照亮夜 “城破时天边正残月 “那一眼你笑如昙花 “转眼凋谢……” 他唱着,忽然有一个清越的女声温柔地将他的声音包裹。 他回头,却见蓝晨雨不知何时跑了过来。她接过碧佳手头的话筒,满载感情地唱了起来。 一首哀婉的歌,独唱的是落寞,合唱的是振奋。 谭红尘和蓝晨雨合唱起来,竟把这首杀伐震天的歌唱得温柔无限。 第381章 在意 《风起天阑》是一首古风歌,它讲述一位守城女将的故事。讲她破城拒降,讲她率众苦战,讲她枭首高悬,眼神轻蔑;它还讲一位守夜人的故事,讲他的悲切呐喊,讲他的满心疮痍,讲他孤独守夜,花开成雪。 它用守城女将与守夜人的乱世爱情作为歌曲背景,其歌调震撼而悲壮,低郁又委婉,同时融入万千豪情与无限感伤,形成复杂而独特的韵味。需要听者静下心来反复品尝,反复思考,才能体会其中美妙意境。而现代的少年、少女大多有着根深蒂固的追星思想,他们听歌只看歌手,只听自己喜欢的歌手唱的歌。至于歌曲背景,歌词,调子之类的,都早已无关紧要。 这便是古风歌鲜少人知的原意之一吧。 谭红尘和蓝晨雨的唱功都很好,不仅调子准,声音好听,配合上也相得益彰,使得这首原本是男声单唱的歌不显别扭。 当他们把最后一句“身后花开成雪月光里不凋谢”唱完,包间里竟没有一点声音,似乎在座诸位都沉醉于音符,忘了鼓掌。 谭红尘唱得很卖力,因为专注投入,所以会累很多。他额上有了汗,正欲抬手拭去。蓝晨雨却着迷了一般,先一步伸出手来,轻抚他的前额。 这个动作凝滞了不到一秒,在两人都不及反应的短促时间段里,轻抚额上的手又触电般地抽回来了。 蓝晨雨勉强笑道:“对不起,我刚才看你流汗了,不由自主想替你擦掉。” 谭红尘盯着她,又看向沙发上坐着的史怀瑜。 他的脸色很平静,没表现出丝毫情绪波动,似乎他并不介意蓝晨雨对谭红尘做出这种亲昵举动。 谭红尘了解他,知道他是一个习惯于不动声色的人。有的时候,他的脸色越是平静,他的心绪反倒越发暴躁。 谭红尘深吸一口气,直接滤过擦汗这个话题,微笑道:“你唱歌真好听。” 蓝晨雨莞尔道:“彼此彼此。” 谭红尘问:“你也喜欢古风?” 蓝晨雨重重点头:“我最喜欢古风啦!尤其是这一首《风起天阑》。可惜我喜欢的东西,别人都不太喜欢,所以我读了这么多年中学,还未曾遇到一个与我兴趣相投的人。” 谭红尘笑道:“现在有了。” 蓝晨雨莞尔一笑,却又不再言语。 谭红尘又道:“我们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对的,史怀瑜喜欢的女孩,应该成为他的朋友。 蓝晨雨惊讶地眨眨眼,说:“从我们坐到同一张餐桌前时,我们就已经是朋友了啊。” 谭红尘轻轻点头,不再说话,转身往沙发边走去。 蓝晨雨问:“不唱了?” 谭红尘道:“刚才唱得有些累了,下次再唱吧。” 蓝晨雨迟疑道:“好的。”顿了顿,又小声埋怨道:“我刚才又不是故意摸你的额头的,而且我又不丑,摸了也不是你吃亏,怎么能对我这么冷漠啊。” 谭红尘听到了她的抱怨,却没回复。 一行人继续玩,又玩接近一个小时。这段时间里,没人唱歌,除了谭红尘和碧佳,其他人都在摇骰子拼酒。 输得最惨的是禹盼盼,似乎后来的一打酒,三分之一都进了她的肚皮。 不得不说,女孩的确是很奇怪的生物,仿佛她们无论吃多少、喝多少,都不会撑胀肚皮。 赵大峰且不说,他本就挺着西瓜一般浑圆的肚皮。 史怀瑜是个小个子,干干瘦瘦的,平日里,他的肚子平得几乎凹陷下去。今天他没喝多少酒,肚皮却凸出来了不少,看上去尤为滑稽。 奇怪的是,禹盼盼喝得最多,还未曾上过厕所,肚皮却一点变化也没有。 她的解释是:“我是个吃货啊,最爱零食,饮料,小便当。只要是我喜欢吃的东西,吃进去没多久就都消化了。” ——她的言外之意大概是指她也很喜欢喝酒。 晚间九点半,一行人玩够了,心满意足地退房。 这次唱歌消费三百八,加上之前的餐费,四个男生凑的钱已经见底。 但联谊还没结束。赵大峰嚷嚷着“吃饱玩,玩饱了再吃,这才是人生最大的乐趣”。 禹盼盼举双手赞成。 蓝晨雨、风雪、碧佳三个女生对视片刻,也都表示没有意见。 蓝晨雨很细心,她知道男生们的钱也不是随地捡来的,不能若无其事地吃喝玩耍,便提议道:“待会的宵夜费就由我们几个女生给吧。” 风雪道:“不是多大的事,我家顾铭给了。” 顾铭笑而不语。 谭红尘插话道:“还是我给吧,一顿宵夜吃不了多少钱。” 蓝晨雨嫣然道:“那好,这次你给,下次换我。” 几人错愕,均感觉这话里藏着玄机。仿佛蓝晨雨是故意提宵夜费来套谭红尘的话的,她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了下次方便约他出来吗? 成都的宵夜挺丰富,干锅,炖锅,烤鱼,麻辣烫,冒菜……只要是人能想到的,夜市里都能找到。 他们这一吃又是一个多小时,花费三百多块,由谭红尘买单。 期间,他们大快朵颐,谈天论地,吃了许多美食,聊了许多话题。 一般大学二十四小时对外开放,不锁门。但这座大学城是个例外,无论是交职院还是财大,过了晚上十一点都要锁门。 他们玩得太晚,已经回不了学校了。 赵大峰不仅贪吃,还好赌,他提议一行人去茶馆包个夜,打一晚麻将。 打牌的确是很好的、打发时间的消遣方式。不过这群人可是夜猫子,不会为了打牌不睡觉。 于是,顾铭拒绝,风雪拒绝,蓝晨雨拒绝,谭红尘拒绝,连和赵大峰挺搭配的禹盼盼也拒绝,剩下没表态的碧佳与史怀瑜,也是用沉默表示无声的抗议。 赵大峰的肥脸微微抖动,抱怨道:“来大学之前,班主任说在大学里想要抽烟,打牌,喝酒,随处都能找到人陪。现在看来,他是骗我的。” 顾铭道:“偶尔打打牌没问题,但我们有八个人,其中四个还是女孩。大晚上夜不归宿不说,你还想把她们丢麻将馆就不管了吗?” 赵大峰说不出话来,只好保持沉默。 蓝晨雨微笑着提议:“要不我们去上网吧。在网吧包夜挺便宜的,还能一起玩游戏,玩累了就趴着睡会,等早上校门开了,再回寝室休息就好。” 网吧过夜的确是个很不错的提议,对大学男生而言,通宵上网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对女生而言,似乎显得不怎么矜持了。 不知这个提议怎会从蓝晨雨嘴里说出。 几人商讨片刻,都觉得这法子挺好,省钱省力省心,何乐不为? 谭红尘忽然摇头:“我没带身份证,上不了网,就不去了。” 史怀瑜问:“那你晚上怎么办啊?没身份证不仅上不了网,连宾馆也住不了。” 谭红尘道:“我们学校的围墙并没有电网,想翻还是挺容易的。至于宿舍大门,叫许叔帮忙开下就行了。” 史怀瑜有些不放心,凝声说:“上次许叔已经卖了我们一个面子,不能再去打扰他了。要不这样,我本就不怎么玩游戏,我开一台机子给你玩,我自己找个空位睡觉去。” 谭红尘在犹豫,他心里面很想去网吧,因为蓝晨雨要去。可要史怀瑜做这种牺牲,他又于心有愧。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我们一起去网吧!” 史怀瑜猛地一拍谭红尘的肩,算是将这事拍案定下了。 在大学城的街道上,网吧比路标还多,随处可见。 一行人连续走了五家网吧,全都是爆满,辗转第四家网吧时,却已离交职院很近了。 这家网吧叫“新思网吧”,大门正对着交职院后门。 交职院后门是一个小铁门,围墙很高,超过三米,墙上头还打了玻璃片。 一行人走到这里时,恰见一个男生飞身而下,是校内学生翻墙出来上网了。 在大学,学生翻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众人也都没放心上。只不过翻墙的不止这个男生。男生刚跳下来,还没站稳,便对着上边喊:“乐乐,你小心一点,墙上面有玻璃,别割到手。” 紧接着,墙头冒出一个女生,她小心翼翼攀着墙,用两手吊着墙上口,慢慢把身子放直。脚离地一米多高时,双手一松,她就出来了。 女孩拍拍手,又拍拍身上沾染的灰尘,自信笑道:“就这么一小堵墙,可拦不住我!” 男生道:“好了,我们上网去吧。” 女孩却说:“我只叫你带我出来,可没说过叫你陪我上网啊。” 男生皱眉,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了。 女孩又说:“好了,我们就此两清,以后不用再联系了。” 男生冷笑,嘴里嘀咕着怨毒的话,却也没和这女孩继续较劲,转身就走。 这一幕看得众人有些惊,女生翻墙本就是非常稀奇之事了,这个女生还薄凉至此,着实令人瞠目结舌。 “咦,谭红尘,你怎么在这里啊?” 女孩看到男生走远,脸上露出得意的笑,脑袋一偏,看到了谭红尘,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不好看,她认真玩游戏的样子才好看。因为她是王乐乐,军训期间,与谭红尘有过一段病友交情的王乐乐。 谭红尘勉强一笑:“周末了,出来上网,恰巧看到你翻墙出来。” 王乐乐闻言,眼睛立马发亮,兴奋道:“你是不是要玩《英雄联盟》了?” 谭红尘摇头:“不玩。” 王乐乐并不失望,继续笑道:“不玩也没关系,你陪我一起上网吧。我总归是个女生,夜不归宿不太安全,身边得有个男生保护才行。” 谭红尘疑惑道:“既然你觉得一个人不安全,怎么还赶走先前那个男生啊?” 王乐乐忽然露出怒色,凶巴巴说道:“你说迟小军那个登徒子啊。呸呸呸!他就是个色狼,和他在一起才不安全。若不是为了弄清楚翻墙出校的路线,我都懒得与他说话。” 谭红尘道:“你若想上网,可以在关校门之前出来啊。” 王乐乐咬咬嘴:“人还有三急呢,我临时想上网了,校门又关了,我只能翻墙出来啊。” 谭红尘若有所思地点头,提议道:“如果你觉得一个人不安全,就和我们一起吧。”他说话时,指了指身后的一群人。 王乐乐睁大眼,吃惊道:“你们这么多人一起上网啊?” 谭红尘点头:“他们是我的室友以及新交的几个朋友。” 王乐乐忽然摇头,不满道:“算了,我还是不和你们一起了。” 谭红尘问:“为什么?” 王乐乐直言道:“说什么新交的朋友,无非就是寝室联谊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影响你们联络感情,免得自己不自在,还到处遭白眼!” 她说完,大腿一抬,便往前跑了。她和谭红尘错身时,还不忘做个鬼脸,“哼”一声。 “那个女生是谁?” 王乐乐走后,史怀瑜凑了过来。 谭红尘道:“我只知道她叫王乐乐,曾在学校医务室有过一面之缘。” 史怀瑜道:“她好像很在意你。” 谭红尘道:“你想多了,她在意的只有游戏。” 史怀瑜笑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身指向新思网吧,“走吧,我们进去看看,有足够的空机子的话,我们就在这里上网。” 新思网吧的外观挺好看,挂了牌子,刷了漆,还镀了一些彩边,流光溢彩的。但内部却相对陈旧许多,不少机子外观有破损的痕迹,沙发、电脑桌等陈设也显得非常老旧,大厅的地面还有一道很大、很狰狞的裂缝。 里边机子很多,超过一百台,人却很少,目测不超过三十。 乍走进一看,这里不像网吧,反倒像早已打烊的老酒馆。 “这里有机子,不过环境不是很好,你们怎么看?” 蓝晨雨扫视众人,美丽大眼眨巴不停。 顾铭道:“就这里吧。这时间点,好的网吧早就爆满,就算再找到有空机子的网吧,环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风雪附和道:“就是就是,这里只是相对旧了一点,但里边挺干净的,也没异味。我们将就一下就好了。” 连娇生惯养的风雪小公主都说这样的话了,其他人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于是,一行八人在新思网吧坐了下来。 第382章 退出 史怀瑜的确不玩游戏,他开了机子之后,找了一个人少的区域,将三只椅子并排起来,躺上面就睡。 赵大峰和禹盼盼也不玩游戏,两人都在看电视剧。 反倒是原本很喜欢看二次元动画的碧佳玩起了游戏,她玩的正是被王乐乐吹捧得神乎其神的《英雄联盟》。 蓝晨雨也玩《英雄联盟》,而且是和碧佳组队玩。似乎她们一早就有过这方面的交流,一起玩起来非常默契。 风雪和顾铭依旧玩《跑跑卡丁车》。这么多年过去,这款游戏更新次数早已数不清楚,出了许多新地图,新玩法,也删减了一些落后的东西。它早已变得面目全非,但两人却玩得乐此不疲。 谭红尘是一个非常专注的人。他一旦喜欢上某个东西或某个人,便很难轻易割舍。《魔兽世界》便是他最喜欢的竞技游戏,他平日玩时,常常全身心投入,不受外界丝毫影响。 今天却有些不同了,谭红尘玩的依旧是他最喜欢的《魔兽世界》,可他的心思却已不在游戏屏幕上边。兴许是他的位子太好了,左边是蓝晨雨,右边是墙。他能听到蓝晨雨的清甜笑声,还能闻到她身上传出的淡淡香气。 在温香艳玉的诱惑下,谭红尘心神不宁。久而久之,他不太想玩游戏了,而是时不时往左边偷看一眼——他专注《魔兽世界》的程度不及专注蓝晨雨。 时间滴滴答答流逝,三个小时过去,到了夤夜时分,人的心与身最脆弱的时间段。 顾铭和风雪都玩得有些累了,很不顾形象地趴在电脑桌上睡了;赵大峰和禹盼盼又饿了,要出去买吃的;碧佳也玩得有些乏了,静坐着看动画。 蓝晨雨却还在玩,似乎她也特别喜欢玩《英雄联盟》,一旦玩着迷了,就变得不知疲惫。 最开始,谭红尘小心翼翼的,每偷看她一眼,便坐直身子前视许久,怕被她发现。 到了现在,他知道她不会注意到他,他就变得贪婪,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看着她细长的眉睫,光洁的侧面,入神的同时,心里还升起一抹绞痛——如果史怀瑜不喜欢她就好了。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既定事实已经发生,史怀瑜的确对蓝晨雨有想法,而谭红尘把史怀瑜当做最好的朋友。 这很简单的关系链,却构成非常复杂的心理活动。 他想一往无前去追求蓝晨雨,再也不像上次一样抱憾数年。可他又顾忌着史怀瑜,他怕他和史怀瑜因为蓝晨雨而决裂。 他不知道该如何取舍,人就变得迷茫,而迷茫的人,常常是痛苦相伴。 某一刻,蓝晨雨忽然转过头来,甜笑道:“谭红尘,我好像有些饿了,你能帮我买点吃的过来吗?” 谭红尘下意识点头,起身,准备出去看看还能买到什么。 蓝晨雨忙叫住他,提醒道:“不用出去买,网吧柜台有饼干或泡面,你随便帮我买一点就好。对了,再加一瓶饮料,待会我给你钱。” 谭红尘压着心绪,默不作声往柜台走。 柜台守夜的网管小帅哥不见踪影,可能是去上厕所了,谭红尘便耐着性子等,这一等就是十分钟,却没见网管回来。 谭红尘错愕,忍不住喊了一声“网管”。 “我在呢。” 网吧最里边的一排机子下边探出一个脑袋,正是网管小帅哥。 他手头拿着东西,是拖把和水桶,似乎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打扫网吧。 谭红尘走过去,惊疑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在打扫卫生啊?” 网管抬手拂去额上的汗,微笑道:“这一排的顾客都走了,他们丢下的垃圾自然得有人收拾才行。” 谭红尘道:“对你们网管而言,打扫网吧不是早上换班时的工作吗?” 网管摇头,沉声说:“你听说过破窗效应吗?” 谭红尘皱着眉思考,半晌摇头,“只听说过蝴蝶效应。” 网管道:“破窗效应就是指,一个房子的窗子破了,如果没有及时补上,剩下的窗子很快也会破掉。同样的,一面墙脏了,没有及时清理,很快就会变得鬼画桃符,乌烟瘴气。” 谭红尘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网吧里有垃圾,不及时收拾干净,很快又会有更多的垃圾出现?” 网管道:“差不多是这个道理。不过你说的没错,打扫网吧的确是早上换班时的工作,而且是另一位网管的工作,我完全可以不打扫。只不过我闲着无事,就花点时间打扫一下罢了。” 谭红尘觉得这人的行为好生端庄,有种令人折服的力量,便叹道:“可能人也一样,有了缺点及时改正,便不会出现大的错误。反之,明知有缺点,却还一直不改,便容易促成大错或大麻烦。” 网管笑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谭红尘道:“买点东西。” 大学城的网吧的确很不错,里边不仅有零食饮料贩卖,而且平价,网管还提供配送服务。 谭红尘买了方便面和脉动,将之稳稳地递给蓝晨雨。 蓝晨雨笑着问:“多少钱?” 谭红尘摇头:“几块钱,你不用在意。” 蓝晨雨迟疑片刻,点了头。 晚上四点过,所有人都撑不住了,转而趴桌子上睡觉。 赵大峰的睡相最夸张,嘴巴张得老大,噙着梦口水大声打呼噜;禹盼盼也半斤八两,嘴角同样挂着梦口水,将她原本的忧郁气质全都掩盖了。就这一点上,两人又多了一个搭配点;顾铭、风雪、碧佳都睡得很安静,他们的呼吸绵长而平稳,似乎并不因趴着睡而不适,反倒很自然地进入了甜蜜的梦乡;蓝晨雨睡着了也很好看,不过她很好动,睡眠状态下还时不时抬手,挪脚。 谭红尘心事重重,睡不着,便静坐等天明。 清晨七点,网管换班。小帅哥被一个小美女换走,小美女要打扫网吧,又见这么多人在睡觉,不方便出声,便捏着扫把杵在边上发呆。 谭红尘道:“其实你不用急着打扫的,半夜的时候,先前那位网管已经打扫过一次了。我们这里也没什么垃圾,你回去坐柜台就行了。” 小美女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等不了多久老板会来。如果他看到我无所事事地坐着,心里会不开心的。” ——本来没事情做,却拼命地找事情做,只为图一个心安理得? 谭红尘点头,看一下熟睡的众人,大声说:“天亮了,大家都起来吧!” 史怀瑜最先醒,因为他睡得最早。尔后,顾铭、风雪、禹盼盼等人也都相继醒来,只剩赵大峰一人还在酣睡。 禹盼盼使劲踢了他一脚,尖声道:“死胖子,快起来了!” 赵大峰醒过来,被人突兀惊醒的怒火在禹盼盼的两眉下烟消云散。 众人看着这一幕,越发觉得眼前两人很搭配,虽然他们的体型天冠地履,但志趣爱好与性格上的确合拍。 一行人要走了,谭红尘对着网管小美女说了一句:“好了,你可以打扫卫生了。” 小美女甜笑道:“谢谢。” 谭红尘道:“其实你应该多谢谢晚上守夜那位网管,我现在总算明白他为什么要夜里打扫了,是想让你轻松一点。” 小美女脸颊微红,却不再言语。 一行人熬了一夜,连赵大峰都没吃早饭的胃口了,其他人就更不用说,直接各回各校,洗漱睡觉。 分道前,谭红尘鼓起勇气找蓝晨雨要电话,很容易就成功了。当然,联系电话这个话题一提出来,八个人都有了其他人的电话号码。 谭红尘一夜没睡,很困,回寝室粗略洗漱一下,便准备睡觉。 奇怪的是,寝室其他三个人虽然睡了,但睡眠时间明显不足,他们却都没有睡觉的打算。 赵大峰说是和其他楼长约了牌局,要去打牌,顾不得睡觉; 史怀瑜声称有事,却不说是何事,也出门了; 顾铭则是要去台球社的基地报个到,说是他们社团有比赛,他要去拿个名次。 ——所有人都有事情做,只有谭红尘无所事事。 谭红尘苦笑,心想着反正放假,有事就忙,没事就睡觉,天经地义。 他决定安心睡觉,先睡饱了再说,可他刚合上双眼,手机却响了,有人打电话过来。 顺带一提,他的手机铃声是《伶仃谣》的副歌。 他看了一下来电显示,忍不住皱眉,因为来电的人是王乐乐 电话接通—— 谭红尘:“喂,王乐乐,你有什么事吗?” 王乐乐:“谭红尘,你在哪家网吧?” 谭红尘:“我已经回寝室了。” 王乐乐:“网吧包夜不是到早上八点才结束吗,你怎么这么早就回寝室了?” 谭红尘:“累了,就回寝室睡觉了。” 王乐乐:“才一晚上你怎么就累了啊,我还想着等早上,你的那群狐朋狗友都散了,再叫你来陪我上网呢。” 谭红尘:“你不要说这样的话。他们不是狐朋狗友,而是我很好的朋友。” 王乐乐:“对的,长得漂亮的女生都是你的好朋友,我不漂亮,所以不是你的好朋友!” 谭红尘:“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王乐乐:“对啊,就说这个。我现在还在后街上网,你到底陪不陪我。” 谭红尘:“那你一个人注意安全,别太累了,记得早点回学校。” 王乐乐:“你、你你……喂、喂喂喂?” 谭红尘觉得这个女生莫名其妙,纯属没事找事,给人添麻烦的那种类型。他挂了电话,也懒得去管王乐乐此刻是什么心情,整个人往床上一躺,便又睡了过去。 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睡觉很少做梦,可一旦做梦了,就是非常惊心动魄的梦。 这一早,他的确做了个梦,梦境似乎是在缥缈的云层之上。 他看到蓝晨雨在飞,史怀瑜也在飞,他们成了比翼鸟,双宿双飞。 谭红尘心里有了无尽的苦痛,他用尽全身力量去喊前面的二人,可没有回复,因为他张不开嘴——在梦中,想动身体不听使唤,想说话却扯动不开嘴角,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好在,这个折磨人心的梦并未持续太久。当然,说不久也不对,梦中时间与现实时间存在很大幅度的偏差。他感觉梦中只有几分钟,但现实里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 他是被一个电话惊醒的,醒来时窗外日光明亮,已是正午时分。 电话是风雪打来的,而她找谭红尘,多半与蓝晨雨有关。 果不其然,谭红尘刚接电话,便听到风雪不满地嚷嚷道:“谭红尘,你是猪吗!晨雨都已经出发去春熙路了,你怎么连个信息都没有啊。” ——春熙路?对哦,昨天蓝晨雨说过,她要去春熙路玩,还叫我一起去,说是帮我挑些好看的衣服。 谭红尘:“我没记错的话,那时候我说了,‘我的衣服够穿’。” 风雪:“所以你本就不打算陪晨雨去玩?” 谭红尘:“是的。” 风雪:“所以你放弃了?” 谭红尘:“放弃什么?” 风雪:“放弃追晨雨啊。” 谭红尘:“我不知道。” 风雪:“原来你自己都还没决定要不要追啊,亏我之前还苦口婆心开导你。你可真不识好歹,好心当做驴肝肺。虽然我也觉得晨雨看不上你,不过你总归比史怀瑜强一点。我不希望晨雨这么好的女孩子被史怀瑜糟蹋了。” 谭红尘:“怀瑜怎么了?” 风雪:“你知道史怀瑜送给蓝晨雨的东西是什么吗?” 谭红尘:“不知道。” 风雪:“那你找时间自己去问吧!” 谭红尘:“好的。” 他准备挂电话,听筒里又传出凶厉的吼声:“你真的是头猪吗!我把话说这么明显了,你就是听不懂!?” 谭红尘:“我听懂了啊。你就是想说晨雨和怀瑜好上了吧。其实这是一件好事,没什么好担心的。” 风雪:“好事你个大头鬼!我告诉你,现在是你最后的机会。立马出门,打车去地铁站,然后赶往春熙路,到了给晨雨打电话,先找到她再说。” 谭红尘:“为什么?” 风雪:“还能有什么为什么?现在晨雨和史怀瑜在一起逛街,孤男寡女,并行闹市,已经足够他们往那个方向发展了。你若去晚了,就真的没戏了。” 谭红尘:“我知道了。” 谭红尘嘴上应了一句,却并没有真的去找蓝晨雨的打算。 他想到了之前的梦,梦中双宿双飞的比翼鸟是史怀瑜和蓝晨雨。而今,梦境与现实的交错,大概也是命运眷顾着他们俩吧。 谭红尘终于下了决定,他决定退出,将自己心里的那份感情永远埋葬。 第383章 社团 谭红尘虽胆小,却不软弱,有的时候,甚至非常坚强。许多少年都有一个共性,便是倔强,执拗,当他们做了某种决定,就变成了脱缰的野马,只会一路往前,再无回头可能。 所以,谭红尘真的放下蓝晨雨了,纵然他的心还会刺痛,他的身却不会随心而动——只要自主限制行为,哪怕心中藏着万千念想,也都成了镜花水月,不可触摸。 他深信着,他不需要做什么,说什么,或想什么,这种诡异的心痛感迟早会在时间的堆积下慢慢愈合。 至于这个伤口的愈合周期是多久,他便不得而知了。 当天晚上,史怀瑜回了寝室一趟,洗了澡换了衣服,又匆匆出门。 他临行前又找谭红尘要钱了,数目一点都不少,一千块。 谭红尘没多问,直接掏钱了。至于这钱是“给”还是“借”,没人知道。 虽然他们都觉得钱这东西有必要做出具体的收支明细,但他们之间的账却从未算清楚过。史怀瑜欠谭红尘的钱已经难以计量,他也从未主动做出过还钱举动。 “红尘,我已经办好兼职卡了,以后一有闲暇就会做兼职,等我挣了钱,一定还你。” 史怀瑜嘴巴上还是这么说,可没人知道他何时才能付诸行动。 谭红尘却不在意这些,只是微笑着点头:“没关系的,你实在缺钱来找我拿就好,谁叫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呢。”——他自己都没发现他虽然在笑,表情与语气都变得牵强起来。 史怀瑜的脸色微微一沉,凝声说:“红尘,我也知道我这么做对你很不公平,就好像我一直在欺负你一样。如果你心里不愿意借钱我,这一千块我就不借了。” 史怀瑜还不知道谭红尘喜欢蓝晨雨,只以为他这种反应是因为心疼钱,便沉吟着把手头的一千块又推回去。 谭红尘保持微笑,却并未伸手去接钱。 史怀瑜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会,最后木然收回,沉声说:“谢谢你,红尘。” 谭红尘点头:“你有事就快去忙吧,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包括你要去追蓝晨雨。 史怀瑜觉得谭红尘的表现很古怪,却又找不到缘由,静站片刻,转身就走。 谭红尘盯着他的背影,直至它消失在房门后边,他的表情又变得苦涩悲恸起来。 其实谭红尘有许多问题想问史怀瑜。比如,他送给蓝晨雨的礼物是什么;比如,他和蓝晨雨是什么关系;比如,他拿这些钱是去陪蓝晨雨玩吗。 这些问题都和蓝晨雨有关,而谭红尘已下定决心放弃她,他便不想提及任何关于她的问题。 ——怀瑜啊,我只希望你不要欺负晨雨。 谭红尘如此想着,又躺床上睡下了。 这一晚,宿舍其他三位室友都没回来,似乎上了大学,他们都有着忙不完的事情。 谭红尘独自睡在寝室里,恰在夤夜时分醒来。因为熬过通宵,白天又睡过,导致作息错乱,在应该熟睡的时间段苏醒了。 漆黑的床,漆黑的寝室,漆黑的窗户,漆黑的路灯,漆黑的月光。视界里的一切都是漆黑的,似乎连他的人也变成了晦涩的黑。 在漆黑的环境里,他的心被漆黑的潮水湮没,渐渐地腐蚀了。 ——他此刻所承受的痛苦,与很久之前的卿欢一模一样。夤夜时分,果真是人的身与心最脆弱的时间段。 他不动声色,安静品尝着夤夜里的痛苦与孤独。他记住了这个感觉,认为只要克服这道难关,他还是他,呆笨的他,胆小的他,无忧的他。 往后的一个星期里,谭红尘经常做梦,非常不好的梦,也经常在夜里突兀惊醒,品尝这种不可言的悲伤。 慢慢的,他果真熬过来了。虽然夜里时心仍会痛,但再没有痛到难以忍受那种地步了。会出现这种愈合现象的原因,大概是装在他心里的蓝晨雨渐渐被其他事情替代了。 每个人都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因为每个人都有必要为自己而活。谭红尘同样是普普通通的人,他也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己身上了。 他觉得,自己该学着寝室其他三位室友,闲暇之余找些事情来做了。 大学时代,最好的打发时间的办法,无疑是玩游戏,恰好他也喜欢玩游戏。 所以他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华硕的游戏本,不贵也不便宜,四千多一点。 可是,好像只玩游戏也不能完全填补他心灵的空缺。毕竟游戏是虚拟的,只能一定程度寄托人的感情,却不能替代现实。 他还需要在现实里找些事情做。 可是他能做什么?学着史怀瑜四处做兼职挣钱?学着赵大峰四处抽烟,喝酒,打牌?或者学着顾铭加一个自己喜欢的社团,发展兴趣爱好? 对的,大学里的社团应该非常有趣。因为社团本身就是有着共同兴趣爱好的学生的集合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同一类人集合在一起,总归比形单影只的一个人要宽慰得多。 于是他查了学校的社团,看到了好几个有趣的社团名字。那些比较普遍运动类社团就不用说,像篮球社团、足球社团、台球社团之类的社团,都知道是干什么的。有趣的是晨曦微笑社团、正义之道社团、lol社团。 晨曦微笑社团就是面对清晨的阳光,一直笑吗?正义之道社团就是锄强扶弱,匡扶正义的侠士集团吗?至于lol社团,明显是游戏社团,因为《英雄联盟》的英语缩写就是lol。 谭红尘不爱体育运动,自然不会加入体育类社团。他也不爱民族文化与艺术文化,自然也不会加入汉服社团、书法社团、绘画社团等文娱社团。 他思来想去,所有社团里面,果真只有这三个名字比较有趣的社团值得一试。 于是他联系晨曦微笑社团的人,想加进去看看。结果他交了二十块入团费,却连社长的面都没见着。至于社员证,也无人颁发。到最后,他只知道加了社团会有两个学分,至于这个社团是干什么的就不清楚了。 正义之道社团要相对形象一些,这个社团的社员全都是体魄精壮,人高马大的男子汉。他们的口号的确是“匡扶正义”,但他们所谓的“正义”却没有古时侠客锄强扶弱,救世济民那么伟大,不过是闲来无事在学校转转,遇到某些纠纷事件,帮忙劝劝架一下罢了。说白了,他们就是学校里的免费保安。 谭红尘个子小,胆子小,打架不行,说话没威慑力,若有人在他面前起了冲突,打了起来,他想劝也劝不了,凑上去还会遭受池鱼之殃。因而,他做不了、也不想做正义之道的社员。 最后只剩lol社团了。他思虑许久,想加,又有些犹豫。他本就不玩《英雄联盟》,贸然加进去也不过是个遭人白眼的菜鸟,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混出头来。 “谭红尘,你要加社团的话,考虑一下我们台球社吧。” 正当谭红尘对着电脑发呆时,身侧传来顾铭的声音。 他偏过头来看了一下,摇头:“还是不了,我不会打台球。” 顾铭微笑道:“不会打可以学啊。至少在我看来,打台球比打游戏有趣、也有意义得多。” 谭红尘道:“可让一个本就对台球不感兴趣的人强行去学,就更加无趣了。” 顾铭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如果你本身对台球不感兴趣,那就没必要加入台球社了。我们社团明天打决赛,恰巧我们全天没课,你要不要随我去看看。说不定你看完球赛,就对台球感兴趣了。” 谭红尘觉得,反正自己闲着,去看看球赛也不错,权当打发时间,便点了头。 次日上午八点,谭红尘随顾铭一起出门,风雪却早已在交职院校门口等他们了。 风雪对谭红尘的态度很不友好,兴许是她觉得这个人太过愚昧,惹人生厌,便时不时对他摆脸色看。 对此,谭红尘不以为意——每个人都有缺点,每个人都有人看不顺眼,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这就如电视剧《三国》里的张松所说的“天下谁人无人骂,天下谁人不骂人”。 学校食堂二楼的台球馆是台球社社员们的小基地,但他们真正的赛场却在后街的开心球馆。 这家球馆规模很大,并排着占了四个门面,且分三层楼。 里边的环境很好,球桌、球杆也非常优质,最主要的是,打球的费用不贵,深受台球爱好者好评。 今天是交职院台球社一年一度技术交流赛的决赛。开心球馆三楼已经人群密集,超过了三位数,似乎台球社的大部分社员都到场了。 决赛抢五。对阵双方分别是顾铭与一个大二的学长,叫杜泉。整场比赛由台球社社长曹小毅担任裁判。 比赛开始前十分钟,观众们都退到观球线以外,屏息不语,等待接下来的龙争虎斗。 谭红尘也在人堆里,只不过他个子矮,被很多高个子遮住了视线,便只好垫一只椅子站高一些看。 他发现,台球果真是绅士的运动。这类运动绝对不会导致误伤,也不容易产生直接或间接的矛盾,属于一种非常优雅的、平和的、纯技术较量的运动。 谭红尘不懂台球斯洛克规则,却不影响他判断局势走向。因为这运动实在太简单了,一直进球的那一方肯定是优势方。 看吧,顾铭一上手就不断猛攻,连进了十数球才失误下场,证明他肯定优势。 可杜泉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上手后还以颜色,竟进了更多的球。 他们的第一场较量,两人的上场次数都不超过五次,球台上却已没球了。 顾铭以小比分输了第一局,但他不气馁,反而越战越勇,第二局就扳回局势,打成一比一平。 谭红尘看了一阵,虽然也觉得台球具备很不错的观赏性,但他的确不会打台球,连球杆都不会握。像他这种门外汉,就算把大学三年都用来练台球,也练不出成绩,顶多变成资深的业余高手,打打娱乐还行,却打不了比赛,更拿不到荣誉。 他已经决定不加入台球社了,但却没急着走,想留下来给顾铭打打气,看完比赛再走。 抢五就是九局五胜。顾铭和杜泉都是业余的顶尖高手,若展开强力的进攻战,一局十余分钟就结束了。也就是说,最多九局,整场比赛时长不会超过俩小时。 谭红尘很耐心地看着,无论谁优谁劣,谁输谁赢,他都心如止水,完全置身事外,做一个平静的旁观者。 慢慢的,他发现一个事实。当他认真看球赛时,藏在他心里的那个女孩的身影已然淡去了大半。 ——果然,只要能分散注意力,就不会再去想晨雨了。 谭红尘如此想着,思绪飘忽起来,进入了一个诡异的“忘我”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热烈的掌声惊醒,抬眼看,计分板上的比分已经到了三比四。 杜泉领先顾铭,已经拿到赛点了。 “顾铭!你怎么变得这么笨了啊!以往的时候,不是只有杨雷才能打赢你吗!” 风雪叫出声来,大概是看着自己男朋友快输了,心里不忿。 在这种较为正规的比赛里,忽然大声喧哗实属很无礼的行为。但出声的是风雪,声线若雪的风雪,这样一个任谁看到都忍不住心生念爱的女孩,自然无人指责。 台球社社长曹小毅只轻声提醒一句“美女,比赛还没结束,暂时不要喧哗”,却也没有逐人的打算。 风雪不说话了,做出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 顾铭则微笑着说了一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必过于计较胜负。” 最终,顾铭以三比五输给了杜泉,拿了个亚军。两人握手时,还都微笑着互捧几句,彼此之间并无半点不快之感。 想来,同一运动的高手之间,往往存在那种惺惺相惜的亲切感。 顾铭和杜泉就是如此。 谭红尘沉吟着,心想若自己也在某一领域达到一定高度,并能和与自己同高度的高手较量一番,那时的感觉应该非常愉快吧。 他想着想着,无端地又想到了lol社团。 第384章 碰壁 顾铭虽然不是冠军,却也如同杜泉一般备受瞩目,毕竟他的球技有目共睹。至比赛结束起,先后有三批人找过顾铭,都是去要联系方式,方便以后一起打球的台球社社员,其中还有两个相貌非常俏丽的女孩子。 谭红尘本想和顾铭打个招呼再走,却瞧见他那边被人簇拥得水泄不通,风雪还挽着他的手又是甜笑又是撒娇地撒狗粮,心里又有了一抹苦闷,选择不告而别。 这个世界非常奇怪:有的时候,原本关系非常密切的两人无端就断了联系。哪怕偶尔巧遇,也都心照不宣,视而不见;有的时候,只叫得出名字的陌生人,反而比熟识的朋友更为亲切。他们路口偶遇,常常会笑着打招呼,甚至就此熟络地攀谈起来。 谭红尘在回学校的路口遇到了王乐乐,这是他第三次与她巧遇。第一次是在学校的医务室,二次是在学校后门的院墙外。 有些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一次或两次,可以称之为巧合。但次数多了,就不像巧合了。哪怕它真的是巧合。 今天的王乐乐与以往有些不同。她换掉了那一身严谨朴素的中学生服装,穿上了飘飞时髦的连衣洋裙;她的气质也有了变化,不再如以往一般欢跃与自来熟,变得自持与高傲了,仿佛睥睨尘世的广寒仙子。 这翻天覆地的变化,似乎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完成了——中学女生到大学女生的蜕变往往是如此之快。 谭红尘看见了她,认出了她,却有些不敢与她打招呼。 她虽变了行装与气质,本心却没变,还是那个活泼好动,爱玩游戏的小女生。 “谭红尘,我们又见面了。” 隔着老远,她主动招手对谭红尘打招呼了。 谭红尘有些不敢直视她的妆容,便稍稍别过头去,小声说:“对啊,真巧。” 王乐乐走近,半蹲着打量谭红尘一小会,蹙眉道:“你怎么好像在躲着我一样啊?”抬手摸摸脸,狐疑道:“莫非我的脸花了?” 谭红尘摇头道:“我没有躲着你,你的脸也没有花。” 王乐乐脑袋歪了歪,忽然吐舌头一笑:“那你现在要去哪里?” 谭红尘道:“我准备回学校。” 王乐乐道:“今天周末啊,你应该抓紧时间好好玩,还回学校干什么啊?” 谭红尘苦笑道:“我就是不知道该玩什么,才要回宿舍躺一躺,好好思考一下。” 王乐乐闻言,顺理成章再度搬出那个老生常谈的话题,提议道:“要不你陪我一起去网吧玩《英雄联盟》吧。” 这一次,谭红尘没有一口拒绝,而是沉吟着思索许久,点了一下头,却不待王乐乐笑出声来,他又摇了摇头。 “既点头,又摇头”是在人们生活中常出现的肢体话语,它的意思非常含糊,一般只有发出这种肢体信号的本人才知道。不过大部分情况是:前面的点头表示赞成或肯定,后面的摇头则是需补充一个大前提。 谭红尘道:“我可以陪你去玩《英雄联盟》,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先加入我们学校的lol社团。” 王乐乐眼睛一亮,忙说:“这个简单啊,我就是lol社团的社员,我有我们老大的电话,你要加团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打电话告诉他。” 谭红尘道:“要不我直接把入团费给你,你到时候找社长帮我登记一下就好了。” 原以为王乐乐会欣然点头,结果她却露出了怒色,非常不开心地说:“你以为我们lol社团是你家的后花园啊?虽然进我们社团没有过多严苛的要求,只要会玩《英雄联盟》就行,但我们社团总归是学校里的正规社团,你若想要入团,好歹得亲自去我们老大那里面试一趟啊。” 谭红尘闻言,一脸狐疑地说:“加入社团还需要面试?” 王乐乐点头:“当然要面试,而且面试还相当正规。首先,你得仪容端庄,面试时不能土气或邋遢;其次,你还得有个先见之明,预先想好我们老大会问你什么问题;最后,准备好二十块入团费。” 谭红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头忽然觉得好笑起来。他之前加入晨曦微笑社团时,压根没听说过面试的事,一个普通社员就帮他办好了入团手续。事实上,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晨曦微笑社团的社长长什么样子。 王乐乐继续说:“我们老大的行踪很固定,除了上课时间和休息时间,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的电脑房里。他是《英雄联盟》的高分玩家(那时候还没有段位分化),曾带领一支队伍赢过不少网吧联赛,可惜的是,他没能参加全国高校联赛,不然很可能拿到荣誉,成为真正的电竞职业选手。现在,他的技术已经退化了很多,不再打比赛了,而是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训练有潜力的新社员上边了。” 谭红尘道:“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去学校的电脑房,就能找到lol社团的社长?” 王乐乐怔了怔,又有些不开心了,指责道:“我明明在和你说我们老大的光荣历史,你却只想着如何找他入团?” 谭红尘问:“你很佩服你们社长?” 王乐乐点头:“那是当然,我们社团的每个社员都佩服他佩服到五体投地。” 谭红尘道:“那你现在方便带我去找你们社长吗?” 王乐乐吐吐舌头,抱怨道:“绕来绕去,你压根就不想了解我们老大,只不过想入团罢了。” 谭红尘不说话,静等她的回复。 没一会,她回身往学校的方向走,用行动做出回复。 学校的电脑房其实也在教学楼里,只不过这里的电脑房和微机室有些区别。微机室是讲师授课的地方,电脑房则是电竞玩家们的基地。 电脑房很大,相当于三个班合堂的大教室,里边整齐摆放着电脑设备,看着像网吧,里边气氛却又比网吧严肃、庄重得多。 谭红尘找到这里的时候,看到一个相貌非常俊朗的男生,他正一板一眼地讲述打团意识。 他前边坐着一排学生,他们都认真听着,更有甚者在做笔记。 似乎这个说话的男生就是被王乐乐吹捧得神乎其神的lol社团社长,而坐着那些男生都是lol社团的社员。 见此幕,谭红尘的第一印象的确与王乐乐所述有些吻合,这位社长好像真的是社员们心中的神。 “永恒老大,我有事找你。” 王乐乐等到社长讲完,抓住短促的时间间隙,连忙出声。 社长偏过头来看一下门口,瞧见王乐乐,便轻步出来,皱眉道:“乐乐,你不是去网吧玩了吗,忽然回来找我干什么?” 王乐乐甜笑一声,抬手指向谭红尘,认真道:“这个男生叫谭红尘,道路与桥梁工程技术专业的,和我一样,是大一的新生。他想加入我们社团,所以我带他来见你。” 社长看了谭红尘一眼,随口道:“你会玩《英雄联盟》吗?” 谭红尘摇头:“不会。” 社长便说:“等你学会了再来吧。” 谭红尘道:“我随时都能学会。” 社长问:“为什么?” 谭红尘自信道:“因为我会玩《魔兽世界》,而且是高手。想来《英雄联盟》与《魔兽世界》差不多算同一类型的游戏,只要我花点时间,很容易就上手了。” 社长便说:“那就等你真的上手了再来。” 谭红尘语塞,忽然感觉这位相貌俊朗的社长很死板,并不好说话。 他犹豫着正想回身走,王乐乐帮忙说好话了。她说:“永恒老大,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陪我一起玩游戏的人,你就稍微通融一下呗。” 社长依旧摇头:“他根本就不会《英雄联盟》,加入我们lol社团有什么用?况且,我们社团成员里,谁不肯陪你玩游戏?” 王乐乐咬咬嘴,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希望能以此打动社长。可是社长根本不吃这一套,他淡淡地瞥了谭红尘一眼,面无表情说道:“我们社团并不是任何人都收,你若真想加入我们,那就先学会《英雄联盟》再说。” 谭红尘问:“只要我学会了,就可加入你们社团了?” 社长抬手指向电脑房里一个胖子男生,道:“加入我们社团的最低门槛就是1v1打赢那个胖子。” ——王乐乐不是说只要会玩《英雄联盟》就能入团吗? 谭红尘吃惊道:“他弱到连初学者都能随便击败的程度了吗?” 社长道:“能在这个电脑房里听我讲授意识的社员都是高手,但这胖子是这些人里面最弱的一个。” 谭红尘问:“你的意思是说,我要先打赢这个高手,才能入团?” 社长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谭红尘忍不住笑出声来:“所以你根本就不打算让我入团?” 社长淡淡说道:“我已经把入团条件说清楚了,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谭红尘憋了一肚子火,却并不打算大吼大叫发泄出来,他忍着怒火,转身就走。 王乐乐夹在两个男生中间,先喊了一声“永恒老大”,又唤了一声谭红尘的名字,结果两人都没搭理她。她犹豫许久,往谭红尘这边追了过来。 “谭红尘,你先别生气啊。我们老大人很好的,他这样做可能并不是针对你,而是存在更深层次的原因。” 王乐乐追上来,不顾形象一把抓住谭红尘的肘子,急匆匆解释。 谭红尘道:“你不用安慰我。就在刚才,我已经想好了,他不让我入团,我还看不上他的社团呢。” 王乐乐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永恒老大忽然抽了什么风,行事一反常态。就在昨天,也是一个初学者想加入我们社团,他连半个意见都没有。不知道怎么一换你来,他就变得如此尖刻了。” 谭红尘道:“就像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拉着我陪你打《英雄联盟》一样。” 王乐乐怔住,问:“为什么这么说?” 谭红尘无所谓地笑笑:“我想表达的意思是,每个人都是复杂的、善变的。我们自己都未必了解自己,又何必花心思去揣度别人的思想呢。” 王乐乐哑然失笑:“没想到你还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 谭红尘摇头:“这不是哲理,只不过是我一时想到的话而已。” 王乐乐问:“那你还陪我玩游戏吗?” 谭红尘道:“反正闲着没事,一起玩玩也不错,正好打发时间。不过在这之前,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王乐乐嬉笑道:“就是你先前说的那个问题?” 谭红尘点头。 王乐乐便说:“可能我说话有些露骨,你听了可不要不高兴哦。” 谭红尘道:“今天遇到了那个社长,已经不可能再发生更令我不高兴的事情了。” 王乐乐咬咬舌头,用非常含蓄的声线说道:“其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很呆,相貌很呆,言行举止也很呆,这样呆的人,玩游戏应该也很呆。而我呢,其实也很呆,虽然我喜欢玩游戏,但从来没玩好过。现实里的朋友都嫌弃我,不肯和我一起玩,连游戏里的队友也都骂我‘小学生’。无助的我迫切地需要一个比我更笨的人来鼓励我,所以我选中了你。” 谭红尘道:“虽然听懂你的意思了,但感觉你的逻辑好牵强。” 王乐乐问:“哪里牵强了?” 谭红尘皱眉道:“当一个人无助时,迫切希望的应该是有另一个人能拉自己一把吧,而非希望看到另一个比自己更无助的人。” 王乐乐歪着脑袋细想,忍不住点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谭红尘道:“你的思想有问题。形象的比喻是,你在溺水之时,渴望的不是水面的浮木,而是水下的暗石。” 王乐乐道:“不管是浮木还是暗石,只要能支撑起我的身子,使我不至于溺水,就不存在区别吧。” 谭红尘摇头道:“有区别的。” 王乐乐顺着追问:“什么区别?” 谭红尘道:“如果你抓住的是浮木,你和浮木都不会下坠。可若你踩住的是暗石,你或许不会溺水,但你脚下的暗石却再难重见天光。” 王乐乐说不出话来,这个比喻有些戳到他的心脏,使她一筹莫展。 谭红尘忽然畅快一笑,道:“你放心好了,不管你把我当浮木还是暗石,我都不食言,陪你打游戏。” 第385章 挡箭 谭红尘和王乐乐一起去了网吧,就是交职院后门正对着的那家新思网吧。 这家网吧的环境不太好,电脑设备有些陈旧,网速也很一般,心高气傲的大学生们常常喜欢与自己身份更搭配的上网环境,以致于这里常常空出一大片无人区。 这很好,至少对一些不过于讲究上网环境的大学生而言,在假期上网的高峰期,能在这家网吧找到位子。 而谭红尘与王乐乐都不太讲究这些,只要有一台能玩的电脑,他们便心满意足。 当然,王乐乐选择这家网吧的根本原因是它离学校近。白天的时候,两者就隔着一道铁门,一步就能跨过。就算是晚上,进出学校的几扇门都关了,往返两者也只需翻一堵墙。 就近的不一定是好的,但很多时候是最方便,最省心的。 谭红尘在王乐乐的指导下,开始玩《英雄联盟》。玩这款游戏也挺方便,它和《地下城与勇士》《穿越火线》等游戏一样,由腾讯代理,因而不用另外注册游戏账号,直接用腾讯账号便可登录。 谭红尘相貌朴实,给人一种憨厚呆板的感觉,而他本身很多时候也的确很呆笨。只不过他对着电脑屏幕时,又变得敏锐了,许多令人费解的问题到了他这里,无端地变简单了。 简单的例子是,一个英雄四个基础技能,一个被动技能,两个召唤师技能,他通过新手指导,玩第一局人机时便了然于心。 玩了《英雄联盟》很长一段时间的王乐乐都未曾弄懂的“草丛伦”的意思,谭红尘一口就能解释道:“因为盖伦这个英雄的被动技能是非战斗状态下快速回血,适合蹲草丛里恢复,而恢复的同时有几率蹲到敌方玩家,并发动偷袭,所以大多数玩家调侃他为‘草丛伦’。” 王乐乐惊讶道:“哇,你怎么这么聪明啊,连我都还不知道的东西,你才玩就知道了。” 谭红尘道:“若要玩好一款游戏,第一步便是了解游戏本身。像《英雄联盟》这种多英雄选择的竞技游戏,玩家要做的就是选择自己用着顺手的英雄,并深度了解这些英雄本身的定位、性质、技能、伤害、抗性、优点、与弊端。玩家要与英雄达成一种默契的融合,才能成为真正的顶级高手。我刚才花了一些时间看了十几个英雄的技能,恰巧看到了盖伦的被动技能,所以很容易想到‘草丛伦’是什么意思。” 王乐乐听愣了,惊呼道:“莫非你真的百年不遇的游戏高手?” 谭红尘皱眉道:“为什么这么说?” 王乐乐道:“你说的理论,竟和我们老大早前说的差不多。我们老大本就是《英雄联盟》两千多分的高分玩家(那时候2400分左右便是王者),你能和他说出差不多的话,那你的潜力肯定也很强。” 谭红尘苦笑道:“你太高估我了,这只是玩好一个游戏的基本道理,算不得什么理论。” 王乐乐问:“玩好游戏的基本道理就是先了解这个游戏?” 谭红尘点头:“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王乐乐莞尔道:“那好,我陪你一起玩人机,等你升到三级,我们一起去打匹配。我倒想看看,第一次玩《英雄联盟》的你,究竟有多厉害。” 谭红尘笑而不语。 两人组队玩简单人机,拿到全胜战绩,耗时一个半小时,谭红尘升到三级,进而转玩匹配。 顺带一提,谭红尘的游戏昵称是“醉梦红尘”,王乐乐的昵称是“乐此不疲”。这两个昵称加起来,似乎有了一种“游戏人间”的奇特韵味。 匹配是玩家对战,难度远在人机之上。从他们玩匹配开始,连连受挫,经常被对手打得不太敢出塔。 好在这是个推塔的游戏,游戏输赢的唯一判定标准便是摧毁敌方召唤水晶,而非与敌人抵死拼杀赢到最后。 他们的运气很不错,连打五局,几乎每一局都打不过对手,但队友都挺厉害,能帮忙缓解他们的压力,并在最后拿到对局胜利。 一个《英雄联盟》初学者,还带着一个很笨的妹子的情况下,开局便是五连胜,这的确是个很好的开端。 “哈哈,谭红尘,我们都很厉害嘛,随便怎么玩都赢。” 王乐乐很开心,说话时两只眼睛都弯成了小月牙。 谭红尘道:“这只是我们运气比较好,靠队友打赢的。不过玩了几局后,我对这款游戏有了新的了解,待我花些时间去练习与体会,很快就能上手了。” 王乐乐捏了捏小拳头,打气道:“嗯,我相信你。你只需玩一段时间,便能打赢储政那个死胖子,我们永恒老大也就不会再刁难你了。” 谭红尘摇头道:“我之前已经说了,我不打算加入你们社团了。” 王乐乐吐吐舌头,不知该说什么。 谭红尘看一下时间,此刻已是下午五点,他们来网吧玩了一个下午,似乎连午饭都没吃。他饿了,想吃东西,便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得回学校了。” 王乐乐问:“这么早回学校干什么?” 谭红尘道:“吃饭,洗漱,准备就寝。” 王乐乐的嘴角轻轻抽了抽,笑问:“你还当自己是中学生啊?哪有这么早就想着睡觉的大学生啊?况且,吃饭而已,后街到处都是饭馆子,为什么要回学校吃啊?” 谭红尘道:“学校食堂的挺卫生,味道也挺不错,价钱还便宜,怎么想都比后街的饭馆子划算。另外,生活作息与中学生、大学生什么的没关系,到了睡觉时间就睡觉,这无可厚非。” 王乐乐哑然,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却不再规劝。 谭红尘下机准备离去,王乐乐却没有离开的打算,她还坐着,准备开下一局游戏。 谭红尘对她招呼了一声,出门时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顾铭—— 谭红尘:“喂,顾铭,恭喜你拿到台球赛亚军。” 顾铭:“谢谢。” 谭红尘:“你打电话找我有事吗?” 顾铭:“今天我们社团有个聚餐,我原本想叫上你和小雪一起去的。不过小雪坚决反对,我也就不去了。” 谭红尘:“所以你是想叫我替你去参加聚餐?” 顾铭:“不是,难得今天有空,我和小雪都想请你吃个饭。” 谭红尘:“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要请我吃饭啊?” 顾铭:“你不也请过我们吗。投桃报李,礼尚往来,这是人际交流中很正常的现象。” 谭红尘迟疑片刻,正想推脱,身后全传来清亮的女声:“好啊好啊!有人请客,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谭红尘错愕回头,瞧见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王乐乐。听筒里传来顾铭的声音:“好的,我和小雪在财大后街,你们一起过来吧。” 谭红尘:“等、等等!喂喂?” 听筒里传来“嘟嘟”挂断声,谭红尘苦笑,再度看向王乐乐,指责道:“你怎么能在别人通话时随便说话呢?” 王乐乐歪着脑袋说:“我看你有些不好意思,怕你拒绝,所以帮你答应了啊。” 谭红尘皱眉道:“我本就没想答应。” 王乐乐露出一个调皮的笑:“我不是看你生活拮据,舍不得花钱嘛。好不容易有人请吃饭,能省一顿是一顿,多好的事情啊。” 谭红尘不说话了,盯着手机准备再给顾铭打一个电话,解释一下刚才的误会。 可他还没来得及拨号,王乐乐忽然抓住他的膀子,用软绵绵的声线说:“红尘,我们一起去约会吧。” ——约会? 谭红尘的身子猛地一僵,抬眼便看到王乐乐不断递过来的诡异眼色,眼角余光看到一个恍惚熟悉的人。 在新思网吧的柜台处,有个男生正往这边看过来,他的眸子里满是阴翳——就是前不久带王乐乐翻墙出来上通宵的那个男生,似乎叫迟小军。 谭红尘记得,王乐乐对这人非常反感,用尤为恶劣的语言评价过他。想来,她是看到了迟小军,才匆匆下机出来。此刻她是故作此态给他看的。 谭红尘沉默片刻,微不可察地点点头,任由王乐乐挽着自己,抬步往前走了。 两人保持如此亲昵的姿态,一直走过这条街,在路口转角才分开。 王乐乐回头看了一下,迟小军没跟过来,轻叹一声,咬着嘴说:“谢谢你,谭红尘。” 谭红尘还能感觉到膀子处残留的余温,那是独属于少女的温柔气息。他活了近二十年,从未与哪个女孩有过如此暧昧的举动。 今天是第一次,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盯着她,很久之后才问:“你很怕迟小军?” 王乐乐脸上有了苦涩,不满道:“我不是怕他,只是不想看到他。” 谭红尘问:“他喜欢你?” 王乐乐冷笑一声:“他那种人怎可能懂的喜欢人。他不过是想把我骗上床,玩够了就一脚踢开罢了。” 谭红尘点头:“那你的确该远离他。” 王乐乐道:“所以我需要你来保护我啊。” 谭红尘哑然失笑:“你低估了自己,也高看了我。这世上,每个人都有着不弱的自保能力,如果你有心远离他,就没那么容易上他的当。” 王乐乐嘟嘟嘴,不开心道:“所以你不想保护我咯。” 谭红尘道:“保护什么的就算了。如果你遇到麻烦,需要帮助,可以试着找找我,我有能力帮你的话,应该不会拒绝。” 王乐乐轻轻点头。 谭红尘又道:“既然遇到了迟小军,我想你也不太敢再回去上网了,我们一起回学校吧。” 王乐乐惊讶道:“不是去财大后街吃饭吗?” 谭红尘摇头:“非必要的情况下,我还是喜欢吃廉价的食堂。因为在外面吃一顿饭,不知道得花多少钱,纵使那钱不是我给,我也觉得如鲠在喉。” 王乐乐眨眨眼,问:“你很缺钱?” 谭红尘摇头:“一般不缺钱。” 王乐乐道:“既然不缺钱,为什么舍不得花钱?” 谭红尘解释:“因为我手上的钱并不是我挣的钱,而是我爸妈用辛勤劳动换来的。哪怕他们都舍得给我钱花,我也不愿拿着他们的钱四处挥霍。” 王乐乐又一次语塞。她发现她在他面前,老是被一些听上去很有道理,实际上却莫名其妙的话语误导。 谭红尘往学校的方向走,却忘了给顾铭打个电话。王乐乐想到了这一点,又故意不提醒他。 两人回到学校食堂,还没来得及买饭,谭红尘的手机果真响了,是顾铭打过来催促的。 “谭红尘,我和小雪已经点好菜了,你们还有多久能到?” 听到顾铭的催促声,谭红尘真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早一刻还口口声声说着不过去吃饭,却又忘了和顾铭打个招呼说一声,这行事方式的确存在很严重的纰漏。 顾铭那边已经点好菜了,谭红尘若不过去,那就真叫放人鸽子,扫人面子。 他只好出校,前往财大后街,王乐乐则紧跟其后。 财大后街和交职院后街差不多,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繁华程度不亚于一般城市的市中心。 谭红尘找到顾铭所说的火锅店,在包间里与他们碰头。 在这里,王乐乐算是陌生人。但她天性开朗,很快就和顾铭风雪攀谈起来,相谈甚欢。 这家火锅店的味道很不错,将四川火锅的香辣味都烹调的淋漓尽致;顾铭和风雪的招待也很热情,仿佛他们是阔别多年的至交好友。 四人一起吃,一起聊,其乐融融。 谭红尘罕见地感觉到了饭局的温馨,感慨道:“顾铭,风雪,我今天很开心,谢谢你们愿意请我吃饭。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这顿饭还是我……” “你什么你啊!你再说话我就把你赶出去!” 风雪知道他想说什么,当即凶巴巴嚷嚷出声,并大步往外边跑了。 谭红尘不知所措,顾铭便安慰道:“你别心生芥蒂。小雪只是表面任性,其实她很温柔,并不会真的发脾气。她匆匆跑出去,是怕你又抢着买单,所以先去把账结了。” 谭红尘道:“真羡慕你,能找到这么好的女孩。” 顾铭微笑道:“没什么好羡慕的,乐乐也是非常好的女孩子啊。” 第386章 定律 谭红尘愣了一下,知道顾铭误会了,便想解释。但他没来得及开口,王乐乐先一步甜笑出声:“对啊!对啊!我也是非常好的女孩子!” 顾铭道:“不知道你对我和小雪还有没有印象,其实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王乐乐盯着顾铭看了片刻,露出一个调皮的笑,道:“实话实说,我对你的确没有印象,但我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 顾铭问:“在哪里?” 王乐乐道:“上个星期五晚上,我翻墙出来上网,恰巧碰到了谭红尘。当时他和很大一群人在一起,我只匆匆看了一眼,基本上记不住那些人的面貌。不过,其中有两个特别好看的女孩子,连我这个女的看了都心生妒忌,想忘都忘不了。” 顾铭哑然失笑:“你是说,其中一个女孩子是小雪?”——另一个自然是蓝晨雨。 王乐乐点头:“对的。我先前一进包间就认出了她,只是怕她没记住我,才没提这事。至于你,我虽没印象,但得知你是她的男朋友之后,基本笃定那天你也在场了。” 顾铭叹道:“其实你比小雪更容易让人记住。” 王乐乐问:“为什么?” 顾铭笑而不语。 王乐乐两颊一红,反应过来,惊呼:“啊!你是不是在嘲笑我翻墙的事情啊!?” 顾铭摇头:“我并没有嘲笑你的意思,相反,我很佩服你。事实上,我所认识的女孩里,会翻墙的不只你一个。” 王乐乐看到了顾铭脸上的思忆之色,心中顿时好奇,准备问。 却在这时,风雪推门而入,打着呵欠说道:“你们吃好了吗?这里边好闷,想出去走走了。” 顾铭笑着应了一声“就等你结账”,接着往外走了。谭红尘和王乐乐对视一眼,也都起身跟出去。 四人出来,一路散步闲谈。 风雪提及了蓝晨雨。她用非常古怪的语气说道:“谭红尘,幸好当时你没听我的,蓝晨雨配不上你。” 谭红尘问:“为什么这么说?” 风雪的脸颊变得幽冷,仿佛一块严冰。她面无表情地说:“没有为什么。总之,你这么老实的男生,还是远离她的好。” 谭红尘听着心里一阵阵的难受,还想追问几句,风雪却已岔开话题,指着路边的花店撒娇道:“顾铭!我要花,玫瑰花!” 谭红尘瞧着这对伉俪携手买花,感觉又被喂了一嘴狗粮,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王乐乐有些吃惊地看了谭红尘一眼,欲言又止。 没多久,四人分道。顾铭和风雪过两人世界去了,谭红尘和王乐乐便往交职院的方向走。 谭红尘原计划是回宿舍睡觉,却又顶不住王乐乐的再三恳求,最终决定陪她一起去网吧包夜。 当然,谭红尘愿意答应王乐乐,不是因为觊觎她什么。他对她有好感,却也仅仅是普通朋友之间那种温和的亲切感,没有更深层次的感觉。因为她不是蓝晨雨,给不了他一眼惊鸿,魂牵梦萦的迷醉感。 他答应她,只因他忽然想放纵一回了。 对的,放纵。对思想与性格都异常保守的谭红尘而言,偶尔夜不归寝,便算是非常放纵的事情了。 至于他为什么想要放纵,可能是今天这一顿温馨的饭局稍微撬开了他那保守的脑筋。 两人同行,于华灯璀璨的街头走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缄默不语。 他们心里对对方都有疑问,但都不好开口去问,还缺一个话匣子。 某一刻,王乐乐忽然偏过头来,用非常纤细的声线问:“谭红尘,你觉得我怎么样?” 谭红尘不假思索回复道:“你很好。” 她又问:“‘很好’是什么意思?” 谭红尘皱着眉思考,片刻后如实回答:“活泼,开朗,爱笑,大胆,落落大方,从不矫揉造作。” 王乐乐摇头,两颊竟有了一抹低郁。她轻叹道:“你说的这些可能都是假的。” 谭红尘不语。 王乐乐又说:“其实我也算不得多好的女孩子。我也有小心眼,会打算盘,会悄悄算计别人。” 谭红尘道:“至少你没算计过我。” 王乐乐摇头:“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想着怎样拿你当垫脚石或出气筒。” 谭红尘反驳道:“但你现在把我当朋友了。” 王乐乐苦笑,小声说:“先前顾铭误会我们的关系了,你本想解释,我却故意打断了你的话。” 谭红尘道:“误会终归误会,无论解释与否,都不影响事实。” 王乐乐惊讶地盯着他,好几次张口,却都又无声。她无声扯动的嘴型似乎是说:原来你真的对我没想法啊。 两人又到了心思网吧,很幸运,迟小军已经不在这里。他们开机包夜,组队玩《英雄联盟》,一玩就是两个小时。期间输多赢少,两人鲜少对话。 晚上十一点,网管换班,今晚守夜的网管还是上次那个小帅哥。 谭红尘口渴,去买饮料时,瞧见网管小帅哥正抵着柜台看书。那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估摸着就二三十页,书页上还配有彩图,因而文字内容少得可怜。 “咦,破窗效应?” 谭红尘晃眼一瞥,恰巧看到书页上写的“破窗效应”,又想到网管小帅哥上次与自己闲聊过这个话题,心中好奇,忍不住惊呼出声。 网管小帅哥抬眼看了一下,认出了谭红尘,便微笑道:“对的,破窗效应。” 谭红尘问:“你看的这本书便是专门描写这些效应的?” “准确的说,这叫心理学定律。” 小帅哥应了一声,顺手将柜台上的书合上,露出封面,封面上的书名果真是“心理学定律”。 谭红尘问:“这里边一共有多少个定律?” 小帅哥道:“我没看完,估计四五十个吧。” 谭红尘忙道:“那等你看完,能把这本书借给我看看吗?” 小帅哥狐疑道:“这之类的书,你们大学的图书馆里多的是吧。” 谭红尘发现自己的失态,干笑两声,准备买好饮料回去。 小帅哥却忽然把手头的书递过来,和煦笑道:“在我来这网吧工作之前,这本书就已经被放置在柜台了,无人认领,便是无主之物。你若想看,就拿去看吧,下机的时候再还回柜台就好。” 谭红尘满心感激地接过书本,致谢一声,连饮料都忘记买了,匆匆回到座位。 “乐乐,你先玩一会,我发现一本非常有趣的书,想先看一下。” 谭红尘坐下,见王乐乐正等着自己,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声。 王乐乐蹙着眉看了一下他手头的书,似笑非笑道:“一本写心理学的书就让你激动成这样,莫非你还想学读心术?” 谭红尘道:“看书学会读心术是不可能的,但稍微学会察言观色倒并非不可能。” 王乐乐的脸一紧,很想大骂一句“你现在就很不会察言观色,没看出我希望你先陪我玩游戏吗”。但她没骂出来,因为她看到谭红尘已经全神贯注地看书了。 ——不爱看书的人,似乎也从不打扰别人看书,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大概原因是“于心不忍”。 谭红尘看得很投入,满脑子都已钻进文字里。他发现这本书的内容非常简洁,简洁程度几乎不亚于只用“之乎者也”的文言文。 如网管小帅哥所言,书中只有五十个左右的心理学定律。而每个定律几乎只有一个名字和不到二十字的解释,比如“晕轮效应:以斑窥豹未必准,以偏概全要不得”,比如“詹森效应:抛开心理包袱,发挥应有水平”。整本书的文字描述极少,剩余的大部分版图空间都是形象的配图。 因为每个定律都没有与之契合的实例,导致理解起来非常困难。谭红尘花了半个小时将其中定律全数浏览,能记住的寥寥无几,能理解的更是少之又少。 他一时的感觉是,仿佛懂了许多东西,又仿佛什么都没弄懂。这种似懂非懂情况很普遍,许多少年从学生时代开始便无数次产生这种奇怪错觉。有的学生选择不求甚解,不懂装懂;有的学生则选择上下求索,寻根究底。 谭红尘自然属于不求甚解的前者,不然他也不会以不上不下的高考成绩进入交职院。 但今天,他一反常态,有了求索之心,想要深度了解各种心理学定律。 书上没写明白的定律,他可以上网查。在网络发达的信息时代,有个叫“百度”的网站非常好用,仿佛只要是世界上存在的东西,它那里都能搜索得到。 于是,谭红尘按照书中的各种名词开始搜索,第一个搜索的便是“责任分散效应”。 书本上对这个定律的解释是:见死不救,分散责任以求心安理得。 百度上的实例是:1964年3月13日夜3时20分,美国纽约郊外某公寓外,一个名叫朱诺比白的女孩在回家的路上遇刺。她大呼救命,近处住户的灯都亮起来,凶手逃跑。可没多久,凶手去而复返,她再次呼救,附近灯光再亮,凶手再逃。当她以为自己安全了,上楼时再一次遇刺。这一次,她依旧呼救,周围住户的灯都亮起,却无一人上前营救,甚至无人报警,她最终遇刺身亡。 百度的解释是:这种现象并不是说世人的冷酷无情,或道德沦丧的表现,因为救人的场合不同。当某人遇害,能救他(她)的只有一个人时,这个人就很难见死不救,因为这需要承担很强的罪恶感。可若某人遇害,能救他(她)的人超过复数,那么这些人就有可能见死不救。因为每个人都想着“我不去救,总有人去救”,他们把救人的责任分散了,每个人只承担微弱的一点责任,不足以构成罪恶感的责任,导致最后没有一个人前去救人。 谭红尘看完百度百科,心头感慨万千,以往的时候,他从未想过“救人”一事还存在如此诡谲的玄机。而今看来,这个世界千奇百怪,人心更是变幻莫测,仿佛任何事情都一定藏着深层次的玄奥。 可笑的是,百度上的实例被佐证过,朱诺比白的故事虽然存在原型,但许多情节都是无中生有虚构出来的。当时遇害人是在人烟稀少的地方遇害的,周围并没有目击者,案发后有人报警,受害人也并未当场死亡,而是重伤不治才死的。 一个虚假的故事,造就了一大心理学定律,却不知是荒唐还是讽刺。 而今人贩子大街上强拐少年、少女已不算古怪之事,满街行人无一人伸手援助的情况也确切存在——昔年顾铭若非遇到肖智,早已葬送一生。 造成这种恶劣现象的根由,便是心理学的“责任分数效应”吧。 谭红尘想着,背脊生出冷汗,连忙“x”掉浏览页,接着搜索下一个他未能理解的定律。 他查了“鸟笼效应”,书上的解释只有一句:不要被惯性逻辑所误导。 百度上的例子是:假如一个人买了一个空鸟笼挂家里,等不了多久,他就会买一只鸟回来关笼子里养着。原因是,每当有客人来,看到空鸟笼便会询问“鸟哪去了”,主人就不得不解释自己并未养过鸟,而如此反复解释不如直接买一只鸟一劳永逸。 其实这只鸟笼完全可以当挂饰或者装饰品使用,不一定要养鸟,但在奇特的“鸟笼效应”下,主人还是买了鸟,或者干脆把鸟笼丢掉。 这就是惯性逻辑对人的影响,很形象,也很生动,使人深思。 谭红尘发现,其实他也一直被惯性逻辑所禁锢着。简单的例子便是:他、史怀瑜、蓝晨雨三者之间的奇特关系。 为什么退出的人就一定是谭红尘呢?惯性推导中,他把史怀瑜当最好的朋友,所以忍痛割爱。可是,反推回来,为什么不是史怀瑜把他当最好的朋友,所以安静退出呢? ——我是不是该大胆地告诉怀瑜,我喜欢晨雨? 谭红尘的心口一热,一瞬间热血沸腾,竟有了放手一搏、鱼死网破的心理。 而此刻,他早已忘记风雪说过的话。他不是顾铭,所以他不知道,风雪说的话,很多时候不仅存在道理,还存在一定程度的预见性。 第387章 躲避 心理学的确是一门高深的学问,越是深入了解,便越发觉得人心万变。 谭红尘越看越投入,向来不喜看书的他,今晚却孜孜不倦,乐在其中。 他看到许多有趣的心理学定律,比如“鳄鱼法则”,比如“博傻理论”,比如“比尔格伦实验”……事实上,心理学定律很多很多,远远不止书本上这四五十个,而这些定律给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感,使他如饥似渴,不断探索与学习。 他有种感觉,只要自己积累心理学定律到了一定程度,他整个人也将完成某种蜕变与升华。所谓“大浪淘沙,洗尽铅华”,指的不仅仅是激烈的战斗与考验,也指一个人不断学习,不断提升,不断变强的一个过程。 后半夜,王乐乐终于忍不住了,横着眉指责道:“谭红尘!你到底是来陪我玩游戏的,还是来看书的啊!” 谭红尘闻言只能苦笑,他也觉得就这样将王乐乐晾在一边很不好。几经迟疑,他决定暂时放下手头的书,陪王乐乐一起玩会。 值得一提的是,谭红尘的游戏天赋很高。他昨天才玩《英雄联盟》,今天凌晨却已有了不弱的操作与意识,虽然实力比不上资深的老玩家,比之一般的新手玩家却要强出一个量级。 王乐乐惊讶发现,似乎她的实力还不如谭红尘,因为接连三局的对局里,谭红尘的表现都要比她好得多。 这一点令她有些懊恼,忍不住小声嘀咕:“真看不出来,长得这么呆的男生,玩游戏的天赋却如此之强。” 谭红尘道:“这或许与天赋有一定关系,但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游戏天才。作为《英雄联盟》初学者的我,能在短时间内玩得有模有样,本质原因是我愿意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去玩。”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只是游戏,其实世上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只要用心去做,就能够做好。” 王乐乐道:“可我觉得我玩游戏也非常认真啊,为什么我就是玩不好呢?” 谭红尘哑然失笑:“那可能就是你所说的天赋问题了。” 王乐乐抿着嘴不说话,大概是心里有些郁结。 清晨七点,谭红尘去柜台还书,又和网管小帅哥攀谈了几句。网管的名字叫路峥,大路的路,峥嵘的峥,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名字,大抵可以解释为在漫长的人生大路里走出绚烂峥嵘。 可路峥实在没有半点峥嵘之处,他的出生很平凡,本身的能力也非常平凡,平凡到不显丝毫棱角,只得安安分分在简陋的网吧里工作着。 同在新思网吧工作的网管还有两个,其中一个是女孩子,谭红尘上次见过。她叫符香香,相貌标致,性格腼腆,是典型的病态小美女。 谭红尘与路峥攀谈的时段,恰好是网管换班的时间,所以他又见到了符香香。 这个女孩似乎是农村出生的,她的穿着很简朴,面貌与发型也都非常随意,似乎从未刻意打扮过自己。 正是这种朴素的外貌,反而使她变得清丽出尘。 谭红尘发现路峥看符香香的眼神非常温柔,那分明是不加掩饰的喜欢与赞赏。 他喜欢她,可她好像还未察觉。所以性格腼腆的她,却从不躲着他,能以平常心对待。 “路峥,你又帮我打扫过了吗?” 符香香已经走到柜台里侧坐下,抬眼瞧见干净无垢的屋子,便微笑询问。 路峥点头。 符香香便说:“你还是不要再这样帮我了。每天早上老板来查账,看到我无所事事地坐柜台,他就很不高兴的样子。” 路峥道:“你的工作本就是坐台开机收银啊,老板怎会不高兴?至于网吧卫生,也都是举手之劳。毕竟晚上人少,产生的垃圾自然也少,随便扫一下就打扫干净了。” 符香香找不到反驳的话,便露出甜美的笑。 路峥要回家睡觉,谭红尘也要回学校,两人并不顺道。谭红尘只需跨过网吧对面的铁门便能回到学校,路峥却要走很长一段路。 谭红尘看路峥走的方向是交职院大门那边,又想着就算从铁门回到学校,也要在校内走很长一段路才能回到寝室,索性与路峥搭伴同行,多走一截路从交职院大门回去。 至于王乐乐,她玩游戏着了迷,还没有回学校睡觉的打算。 路上,路峥忽然偏过头来,温和笑道:“谭红尘,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谭红尘顺着问:“发现了什么?” 路峥道:“你猜到我其实是为了香香才去新思网吧当网管的吧。” 谭红尘睁大眼,吃惊地盯着他,摇头:“我只发现你看符香香的眼神有些奇怪,并不知道你是为了她才去当网管的。” 路峥笑了笑:“你觉得我这样的人,适合在什么地方工作?” 谭红尘回答不了这样莫名其妙的问题,便只好保持沉默。 路峥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财大大四学生,今年是我大学生涯的最后一年。同窗们都去学校早前联络好的多个企业里实习了,我却没去。” 谭红尘问:“为了符香香?” 路峥点了点头,目中有了思忆之色,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谭红尘便说:“希望你能成功。” 路峥道:“成功与否暂不考虑。我这么做,只是不想自己在多年后再后悔罢了。” ——说得好有道理。 谭红尘看路峥的目光变得敬佩起来,忍不住感慨道:“如果符香香知道你为她做出的牺牲,想来她早已倾心于你。” 路峥露出苦涩的笑,一个劲摇头,却不解释。 两人一路往前走着,在交职院大门口分了道。 谭红尘回到学校时便已想好,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找史怀瑜好好谈谈。 因为他不想被“鸟笼效应”囚禁,更不想在多年以后后悔。 他感谢路峥,因为路峥让他看到了那本《心理学定律》,并说出那一段鼓舞他自信心的话。 他觉得,无论结果如何,自己都不该独自悲恸与懊恼。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的缓和,他已经不再过度思念蓝晨雨了,但他心里明白,他还是喜欢她,他的心早已系在她的身上。 今天,他要为自己喜欢的女孩大胆放肆一次! 谭红尘回到宿舍,寝室里只有赵大峰一个人,这家伙似乎昨晚打牌赢了不少钱,大声打鼾的同时,脸上还迎着灿烂的笑。 谭红尘看了他一眼,并不打扰,而是自顾自洗漱。 上床前,他给史怀瑜打了一个电话,听筒里传来“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提示音。 他迟疑片刻,给史怀瑜发去短信,内容是:怀瑜,我在寝室睡觉。你回来时记得叫醒我,我又很重要的话要和你说。 谭红尘熬了一夜,身体早已疲惫,此刻把该做的事做完,便很安然地入睡了。 这次他又做梦了,不过不再是令人绝望的噩梦。 他梦到了蓝晨雨,这一次的她不再是与史怀瑜双宿双飞的比翼鸟。她成了从天而降的圣洁仙子,一袭紫衣风中起舞,一笑惑心,再笑倾城。 谭红尘被她的美丽迷住,仿佛走进世间最美的仙境,魂牵梦萦,思绪翻飞,不能自已。 他再醒来时,窗外映着红艳艳的阳光——当阳光变成红色,便是暮色将至吧。 谭红尘翻身而起,看手机时间,此刻已是下午五点。他一觉睡了近十个小时,而梦中的画面,却似乎只停滞了一息。 他静坐着不动,第一次懊恼梦境时间与现实时间不对等。 史怀瑜没回来,顾铭也没回来,早上躺床上酣睡的赵大峰也不知所踪,谭红尘依旧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他心绪不宁,再次拨打史怀瑜的电话,结果依旧,对方的手机已关机。 ——莫非怀瑜出门时忘了带充电器? 谭红尘想着,翻看一下史怀瑜的床铺与插座,结果并未找到充电器。 ——既然他带了充电器,手机应该有电。他的手机有电的情况下,却关机了,难不成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谭红尘费解,努力想了许久,肚子都想饿了,却没想出答案。 他去食堂吃了饭,再回寝室静坐了一阵,手机响了,来电显示不是史怀瑜,而是王乐乐。 这个女孩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精力。她上网玩游戏到正午十二点才回学校睡觉,现在才下午六点过,她又嚷嚷着要叫谭红尘一起去网吧包夜。 谭红尘婉拒数次,她却不依不饶,一定要他陪。 谭红尘便说:“我有电脑,实在不想把钱花在网吧。如果你真的想要我陪你玩游戏,那等我下载一个《英雄联盟》,晚上我就在寝室陪你玩。” 王乐乐:“你在说什么傻话啊。我一个女孩子,大晚上夜不归寝,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谭红尘:“那你也买一台电脑,以后就不用再去网吧玩游戏了。” 王乐乐:“你以为我不想啊,可是一台电脑得要好几千块,我到哪里去找那么多钱啊?” 谭红尘:“你爸妈不愿给钱吗?” 王乐乐:“若他们愿意给钱,我早就买上名牌包包招摇过市了。” 谭红尘:“要不这样,你先选好你想买的电脑,问清价钱,我帮你先垫着,等你有钱了还我就行。” 一阵沉默,听筒里不断传出浓重的鼻息声。 王乐乐:“你、你……疯了!?” 谭红尘:“我没疯。” 王乐乐:“你把我当什么?” 谭红尘:“朋友。” 王乐乐:“确定没有前缀?” 谭红尘:“什么前缀?” 王乐乐:“比如‘女’字前缀。” 又是很长一阵沉默。 谭红尘:“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朋友之间相互照应一下,本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为什么会往哪个方向想?” 王乐乐:“可是一台电脑的费用足够我丰衣足食一学期了啊。你忽然愿意借我这么多钱,我怎可能不往那个方向想?” 谭红尘:“但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单纯地想帮帮你。其实一台电脑也就四千左右,不算多,我这里闲钱够。” 王乐乐:“你到底是个什么人啊!对自己那么吝啬,别人却如此慷慨!” 谭红尘:“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王乐乐:“非常不好!总之,你别再说借钱我买电脑的事情了,以后我也不会再对你死缠烂打。如果你愿意陪我通宵上网,我随时欢迎,如果你不愿意,我也绝不强求!” 谭红尘:“那好吧。今天晚上我有事,陪不了你,逆一个人在外面注意安全,如果遇到麻烦事就给我打电话吧。” 谭红尘挂了电话,片刻后苦笑出声——他唯一要做的事情便是找史怀瑜单独聊天,但史怀瑜人间蒸发了一般,完全联系不上。所以他撒了谎,他没事可做,只是不想去网吧罢了。 谭红尘心里有些愧疚,觉得对不起王乐乐,不过他不会更改主意。毕竟他和王乐乐的关系并没有亲密到形影不离的程度。 他开了电脑,慢慢下载《英雄联盟》,想着等游戏下好了,陪王乐乐玩几局,将心头的愧疚稍微冲淡一些。 校园网很不好用,是价格超低的“cmcc”,下载游戏的秒速在200k上下,而《英雄联盟》有数个g的大小。以这个速度下载,得花好几个小时。 这段时间里,谭红尘静坐着发呆。他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尖锐钢针抵住了心口,冰冷,不安,刺痛。 晚上九点,赵大峰回来了,他的脸上还挂着春光,不知是赢了钱还是走了桃花运。 “谭红尘,你吃饭了吗?” 赵大峰洗了个脸,换了一件宽松的短袖子,准备出门时忽然回头问了一句。 谭红尘道:“我吃过了。” 赵大峰若有所思地点头,随口说了一句“你吃了就算了,反正他们也想躲着你,你还是不去的好”,便准备离去。 谭红尘忙问:“他们是谁?” 赵大峰道:“当然是蓝晨雨和史怀瑜啊。” 谭红尘的心猛地一颤,强笑道:“你知道他们在哪里?” 赵大峰点头:“我现在正要去找他们,自然知道他们的位置。” 谭红尘心绪激动,呼吸忽然急促起来,整个人变得不太理智。他猛地跳起身来,抓着赵大峰的膀子,仓促问道:“他们为什么躲着我!” 第388章 交往 赵大峰的肉脸微微抖动,露出一抹狐疑之色,问:“你昨天不是和顾铭他们一起吃过饭吗?莫非他们没告诉你现在蓝晨雨和史怀瑜在交往?” 谭红尘愣了一下,回想昨晚,风雪的确提及过蓝晨雨,她的原话是:“谭红尘,幸好当时你没听我的,蓝晨雨配不上你。” ——她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谭红尘思绪翻滚,想到的第一个可能便是:风雪知道蓝晨雨和史怀瑜的关系,怕他知道了难受,才说这样的话安慰他。 这是典型的“酸葡萄效应”,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往别人身上找缺憾。 赵大峰又说:“我们两个寝室联谊那天,几乎所有人都看出你喜欢蓝晨雨了,史怀瑜当然不会例外。他和蓝晨雨好上了,自然觉得愧对于你,所以想方设法躲着你。” 谭红尘强笑道:“他们能在一起是很好的事情啊。我理当由衷祝福他们,他们又何必躲着我呢?” 赵大峰跟着苦笑出声:“你现在这牵强的表情就已经证明你心里很不好受了。我知道这事对你的打击挺大,只不过这层纸迟早会被捅破,所谓‘长痛不如短痛’,既然顾铭他们狠不下心来当这个坏人,那就由我来告诉你吧。” 谭红尘整个人僵住,久久说不出话。 赵大峰又道:“现在他们都在后街,如果你想找他们的话,和我同行就好。” 谭红尘摇头:“算了,我还是不去了。” 赵大峰叹息一声:“对的。以你现在的心情,不去最好。” 他说完,忍不住摇头,接着往外走了。 谭红尘对着他的背影轻声说了一句“赵大峰,谢谢你”。他没回头,不知道听见没有。 赵大峰一走,124寝室又成了谭红尘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讨厌孤独,却又在无声无息中习惯了孤独。对的,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忍,许多人不愿看见、遇见的人或事,偏偏无端强加在了人们身上,使人们不得不被动去承受与适应。 ——当我下定决心要找怀瑜畅聊的时候,便已经晚了吗?可是话说回来,我最早的决定不是安静退出吗?既然已经退出,为什么还如此执迷? 那几乎已经忘却的疼痛,在此刻再度如浪如潮袭来。 谭红尘心里悲苦,仿佛有万千嗜血虫蚁在他的血管与骨髓里攀爬。 噬心之痛,不可言表。 他不断地安慰自己,说服自己,让自己忘掉蓝晨雨。 他想到了办法,就如同前段时间一样,只要能找到其他事情做,只要能有效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那自己就不会痛了。 而今,他能想到的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只有两个:其一是玩游戏,玩《英雄联盟》;其二是看书,看《心理学定律》。 他的柜子里有书,但都是他讨厌的学习教材,只有在课堂上时,他才会翻看它们。他的桌子上也有电脑,可惜校园网的网速实在不理想,《英雄联盟》下载了好久好久,进度却还没有过半。 谭红尘果真找不到事情做,只能独自悲伤。 但很快的,他想到了王乐乐。下午的时候,她打过电话给他,邀他一起去网吧包夜。 现在已是晚上九点过,想来王乐乐早已在网吧就位。 谭红尘心头一热,忽而咬牙,摸出手机拨打王乐乐的电话。听筒里响铃不到三秒,电话接通—— 王乐乐:“咦,我是备注弄错了吗?谭红尘怎么可能主动打电话给我啊?” 谭红尘:“谭红尘也是普通人。普通人都会打电话,谭红尘也不例外。” 听筒里传来“噗嗤”的欢快笑声,她笑道:“能接到你的电话,我倍感荣幸。” 谭红尘:“一个电话而已,你不用大惊小怪的。你现在在网吧吗?” 王乐乐:“对的。” 谭红尘:“新思网吧?” 王乐乐:“对的。” 谭红尘:“你一个人?” 王乐乐:“对的。” 谭红尘:“我去找你。” 王乐乐:“好啊好啊,我正等着你呢!” 挂了电话,谭红尘粗略整理一下行装,匆匆出门。 虽然新思网吧就在交职院后门对面,但两者的距离并不算近,毕竟交职院本身很大,出校便要步行很长一段路。 谭红尘跑动如风,原本需要二十分钟的徒步行程,他只用了四分钟。 他快抵达新思网吧时,一个陌生人突兀挡住他的路,若非他反应能跟上,两人要撞一个满怀。 她是个女的,中年妇女,面容枯黄,穿着狼狈,形象邋遢,像被男人抛弃的怨妇。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孩,目测不超过两个月,只看其细嫩脸蛋,还无法辨别性别。 这会,谭红尘的鲁莽举动惊到了熟睡的婴孩,哇哇大哭了起来。妇女的两手变成了摇篮,轻轻摇动的同时,还轻言细语哄他睡觉。 谭红尘自知刚才是自己的不对,忙道歉:“对不起,我跑得太急,没吓着你们吧。” 妇女抬眼看过来,那一双黯淡的眼竟莫名令谭红尘无地自容,就仿佛他先前的举动已是弥天大错。 妇女涩声道:“你没有撞着我,所以不用向我道歉。只是,你能给我几块钱吗,孩子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 谭红尘怔了一下,瞬间想到很久之前骗了他一千块的矮胖丑女。他有了警惕,觉得这人是故意挡路,然后假装可怜来骗钱的。 他想狠着心说一声“我也没钱”,可他偏偏心软,明知这人很可能是骗子,仍下意识往兜里摸,打算给钱。 交职院后街很热闹,比之一般闹市也不遑多让,周末的后街更是摩肩接踵,人流攒动。 这短短一小会,已有人围观他们,对他们指指点点的。似乎这是一个很普遍的现象,毕竟世上爱看热闹的人很多。 有好心的学长轻声劝道:“这类人在各个城市里都有,十有八九是骗子,你不理她就好了。” 谭红尘笑了笑,从兜里摸出一张二十元纸币,递给妇女,小声说一句“别饿着孩子”,抬步便往前走。 他没走几步,忽然又顿住,因为他看到了王乐乐。她就站在新思网吧门口,正一脸疑惑地盯着他。 谭红尘微笑道:“你在等我?” 王乐乐点头道:“对啊,从接到你的电话起,我就在网吧门口守着。原以为要等个半个小时,没想到才几分钟你就到了。” 谭红尘惊疑道:“你只需上网就好,我自会找来,又何必专程候在门口等我啊?” 王乐乐嬉笑道:“因为我需要你啊,所以哪怕心知你很快就会到,还是忍不住想要等着你。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望眼欲穿’吧。” 谭红尘觉得这话好生暧昧,不能随意敷衍,以免造成误会。可他又嘴笨,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傻站着不动了。 王乐乐甜笑一声,忽然伸手,很自然地挽住他的膀子,将他往网吧里拉。她的动作还如上次一样,温柔,妖媚,仿佛又是故意在演戏给某人看。 谭红尘以为迟小军又在网吧里,选择配合她,任由她挽着,不动声色往里走。 直到他刷完身份证,上了机,仍未发现迟小军的身影,心头疑惑起来,问:“迟小军不在这里?” 王乐乐嫣然道:“若他在这里,我就不在这里了。” 谭红尘的身子一僵,忙扯动手臂,挣脱她的手,皱眉道:“既然他不在这里,你还挽着我干什么啊。” 王乐乐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谭红尘道:“我们是朋友,却是异性朋友。异性朋友之间,总该保持一定距离吧。不然的话,我们的友情不会长久。” 王乐乐问:“那你觉得我们的友情的尽头是什么呢?” 谭红尘想说“照这样相处下去,我们会成为陌生人”,但他选择避开这个尖锐的话题,摇头道:“不知道。” 王乐乐莞尔一笑:“既然你不知道,就不能妄下定论。” 谭红尘问:“所以你想表达一个什么意思?” 王乐乐俏脸一红,凝声道:“我表达的意思是,我在追你啊。” 谭红尘的身子又是一僵,盯着王乐乐看了好久,直到确定她没有开玩笑之后,他的神色变得忧伤起来。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谭红尘并不喜欢王乐乐,但他没有一口拒绝,而是低声说:“我是个一无是处的人,你没必要在我身上花费心思。” 王乐乐道:“我觉得你很好啊,哪里一无是处了啊?” 谭红尘苦笑道:“我人笨,胆子小,不会说话,最主要的是,我从未与女孩交……” “最主要的是,你有钱啊!” 谭红尘的话没说完,王乐乐忽然兴奋地接下后文,嚷嚷道:“你放心好了,我也只是试着追追你,等追到你以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用你的钱了!只不过,我也不知道我能坚持多久,因为我目前也还在尝试着喜欢你,若实在喜欢不起来,那就只好放弃了。” ——原来你也不喜欢我啊。 谭红尘忽然觉得这件事情变得有趣起来,微笑道:“那我们交往吧!”——他不知道从不喜欢变成喜欢,需要多少时间,多少共同经历。他甚至没信心让不喜欢变成喜欢。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的王乐乐给了他心灵层次的光,他干枯的心灵稍稍润湿了一分。因而,他做出了这个大胆的决定。 王乐乐被这句话惊住了,因为她眼中的谭红尘就像一块听不懂人话的臭石头,她先前说那些话,也没抱希望,只当对牛弹琴。她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得到了想要的回复,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便揉揉耳朵,问:“你能再说一次刚才的话?” 谭红尘认真道:“你没听错,我想和你交往。” 王乐乐问:“你喜欢我?” 谭红尘道:“我正在努力喜欢你。” 王乐乐噗嗤一笑:“好啊好啊!我们一起努力吧!” 交往有的时候是一件天大的事,有的时候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一如眼下,两人随口就确定了交往关系。他成了她的男朋友,她则成了他的女朋友。 两人确定关系之后,又该干什么呢? 在这个问题上,谭红尘疑问颇多,虽然他看过不少关于青春恋爱的电视剧,但毕竟他从未与女孩交往过,对待这方面的问题很是生涩。 王乐乐却早已把这问题了解透彻。她伸手,落落大方地牵起谭红尘的手,拉着他往外走,同时甜笑着说:“走吧,我们去吃东西。” 感受着手心传来的细腻触感,谭红尘的思绪几乎停滞。他对她百依百顺,她说什么,他就干什么。 两人都下了机,今晚似乎不打算在网吧包夜了。 王乐乐拉着谭红尘走进一家冷饮店,要喝冰镇的珍珠奶茶。谭红尘便替她买单,看着她喝。 尔后,她要吃小吃,手抓饼,烤肉串,炸鸡,他都替她买。 她吃东西的样子很粗鲁,像个男生一样,大口大口往嘴里塞,从不在意嘴上或衣领上是否沾上油渍。 她这样的吃相的确不像知书达理的女孩子。事实上,她翻墙一事就已证明她并非寻常女孩。 谭红尘并不介意这些,她表现得越是自然,他反而越是欣慰。他觉得,两人在交往时,更应该保持自我,过度的矫揉造作只会令两人的关系越发疏远。 他问她:“你忽然想要和我交往,只是因为我兜里有钱?” 她笑着摇头,用手指比划出“非也”的手势,解释道:“你有钱只是原因之一,毕竟没多少女孩喜欢太过穷困的男生。不过这世上有钱的公子哥多了去了,你也只是其中一个罢了。我想要和你交往,最主要的原因是你比较傻。” ——我很傻吗? 听到如此伤人的话,谭红尘却不觉难过,反而微笑道:“你喜欢比较傻的男生吗?” 王乐乐摇头:“我本身并不 第389章 交易 谭红尘惊讶地盯着王乐乐,他惊讶的不是她说的这番话,而是她说这番话时的表情。那分明精致姣好的两颊,在吐露这番言语之时,竟变得有些扭曲狰狞,宛如厉鬼。 ——莫非她以前被某个男人伤害过? 谭红尘想到这个可能,暗自斟酌语言,想旁敲侧击的试探一下。不待他开口,王乐乐继续道:“傻一点的男生固然不好,很多时候会惹人生气,但他们总归不会主动去伤害别人。” 谭红尘错愕道:“好牵强的逻辑关系。” 王乐乐忽而一笑,一扫先前的冰冷姿态,抬手挽住谭红尘的肘子,蹦跳着边走边解释道:“因为人傻,想不出伤害别人的办法,所以就不会伤害别人了啊。” ——不对,有的时候,反而是看着傻乎乎的那类人才会做出骇人听闻的大事。 谭红尘没把这句话说出来,而是饶有兴致地问:“你从哪里看出我很傻的?” 王乐乐道:“先前你来新思网吧的时候,我已在门口候着。那个带孩子的女人其实是个骗子,她经常在这一带游荡,看到比较憨厚的学生,就上前装可怜骗钱。” 谭红尘问:“你怎么知道的?” 王乐乐道:“她在这一带骗了好几年的钱,早已出名,许多大二、大三的学长都认识她了。我也是从我们社团的学长的口中听到的。” 谭红尘道:“就因为我轻而易举被她骗走了二十块钱,所以你觉得我非常傻?” 王乐乐莞尔道:“当然啊,钱可是个好东西,只要不傻,没人会平白无故送给别人用。你却想都没想就给了钱,这还不傻吗?” 谭红尘跟着笑道:“如果我告诉你,在很久以前,我遇到过类似的事,并且被骗走了一千块,你信吗?” 王乐乐愣了一下,盯着谭红尘看了半晌,直到确定他没有撒谎,这才懊恼道:“一千块啊!你知道这是多大一笔钱吗?你居然能被人骗走!话说回来,你以前上过当,这次怎么还上当啊?” 谭红尘微笑道:“诚然,这世上骗子很多。许多乞丐、流浪汉都是专业的骗子,他们假装可怜,博取陌生人的同情心,骗走钱财。其实他们本身有能力养活自己,却选择了最低贱的职业,令人不齿。但这世上需要帮助的人也不少,我无法确定那人是不是真的需要帮助的情况下,适当给予帮助,求个问心无愧也算无可厚非吧。” 王乐乐摇头道:“其实只有你这种傻子才会说出这样的话。虽然……你说的似乎有一点道理。” 谭红尘道:“因为我不在意那点钱。” 王乐乐跟着一笑:“既然你这么有钱,那作为你的女朋友的我,以后就可以随便花你的钱了吗?” 谭红尘点头道:“道理上是这样的,只不过我的钱也并非花不完。如果你花钱不是太过奢侈的话,应该够你消遣很长一段时间。” 王乐乐惊讶道:“听到我说这样露骨的话,你怎么不皱眉、不质问我啊?” 谭红尘问:“我该质问你什么?” 王乐乐道:“你该质问我,是不是为了钱才和你交往的啊。” 谭红尘哑然失笑:“女孩子喜欢条件好一点的男生,本就是无可指责的事情。况且,在我们学校,条件比我好的男生多了去了,你若真的爱钱,就该找他们,而非我。” 王乐乐嘟嘟嘴:“和你聊这样的话题真没趣。” 谭红尘道:“因为我人比较傻。” 王乐乐展颜一笑:“我忽然有点喜欢你这个傻子了。” 谭红尘却说:“但我还在努力喜欢你。” 王乐乐道:“加油加油,你一定行的。” 两人走着,将后街的主街,胡同,小巷都挨着走了一遍,期间又闲聊了许久,话题围绕《英雄联盟》。 王乐乐的确很喜欢这款游戏,她觉得自己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坐在电脑前玩《英雄联盟》时。而且她坦言过,她主动追谭红尘的原因真的是为了电脑钱。 ——为了一台电脑以身作饵。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爱玩游戏的女孩啊。 晚上十一点,两人都走得有些累了,谭红尘便问:“我们回网吧上网?” 王乐乐却摇头:“虽然我也很想去网吧玩游戏,但今晚不行。” 谭红尘问:“为什么?” 王乐乐道:“我们今天才开始交往,总不能在网吧里过夜吧。” 谭红尘疑惑道:“那你想在什么地方过夜?” 王乐乐白了他一眼,不开心道:“你就算傻,也不该傻到这种程度吧。不在网吧过夜,当然在宾馆过夜啊!”顿了顿,她又指责道:“真是的,所以和傻子交往很气人,这种话居然还要我来说。” ——宾馆过夜?开房? 谭红尘如遭雷击,整个身子一下子僵住,仿佛失去了知觉。他怔怔地盯着她,试探性问:“你没开玩笑?” 王乐乐道:“我已经是你女朋友了啊,怎会和你开这样的玩笑。” 谭红尘闻言只是苦笑:“我们今天才确定关系,便急不可耐地做那种事情,你不觉得太早了吗?” 王乐乐点头道:“我们发展得的确太快了,但我心急如焚,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谭红尘问:“你急什么?” 王乐乐道:“急着买电脑啊。” 谭红尘困惑道:“这事与买电脑有什么关系?” 王乐乐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掰着手指头说道:“我想要一台电脑,最好明天就能买到,以后就可以在寝室玩游戏了。但我没有那么多钱,就只能让你先垫着。我实在想不出能让你心甘情愿替我买一台电脑的办法,所以就用我的身体交换了。” 谭红尘听懂她的意思了,再度苦笑:“从我答应和你交往起,就打算买一台电脑送你,你完全不用担心的。” 王乐乐道:“这我知道,但我不愿这样若无其事地收下你的电脑,不然于心有愧。毕竟一台电脑得好几千块,对我来说是一笔巨款了。” 谭红尘道:“你是我女朋友,所以我送你电脑,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不必愧疚。” 王乐乐摇头:“你真的太傻了。我们嘴巴上承认交往,就真的在交往了吗?如果我拿了你的电脑,转眼就找你分手,你岂不是花了几千块,却什么也得不到?” 谭红尘皱眉,一时之间找不到反驳的话语,便只好静站着。 王乐乐又说:“我知道的,你从来没和女生做过那种事,还是个处,所以对此非常慎重。你放心好了,我虽然算不得多检点的女生,却也不是任谁都能玩的鸡。在你之前,我只陪一个人睡过,如果你对此介怀,那就算了吧。” 她说着,忽然甩开谭红尘的手,大步往前跑了。月光下,她的背影细长美丽,连她脚下的影子也变得曼妙多姿。 谭红尘盯着她的背影,几次张口,却都止于唇齿。 他的心灵受到前所未有的强烈冲击,就如同忽然滚落湖面的巨石,霎时水浪滚滚,难以平息。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幸运。在这世上,竟还有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愿意与他大被同眠。 他虽然成年了,却还只是男生,称不上男人。 只要是气血旺盛的少年郎,怎可能没想过伊人在畔、缱绻旖旎的香艳画面? 谭红尘以前只是想想,却从未实现过。 就在今晚,这种宛如奇迹的事情真的发生在他身上了。 他无数次想要大声说“我想啊”,可碍于羞涩,腼腆,胆怯,恐惧,忧虑等等各种复杂的情绪与心理,他没能说出口来。 直到他再度回过神来,远去的背影已经没入人流,不见踪影了。 他深吸一口气,摸出手机,拨打王乐乐的电话,响铃一分多钟,无人接听。他咬牙再度拨打,得到的提示却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谭红尘苦笑,抬手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这一下打的很重,打脸的脆响声比之街角的叫卖声还要响。 他的脸肿了,映出一个轮廓清晰手掌图案。 火辣辣的疼痛感在这时起到了不错的效果,他的思绪变清晰了,知道此刻该做的不是立在原地发呆,而是顺着王乐乐远去的方向追。 她已经离开好几分钟,以她的跑动速度,足够跑出非常长的一段距离。 谭红尘知道,就算追对了方向,短时间内也很难追到她。 但他不气馁,大步往前追的同时,还像发疯了一般,一直大喊着“乐乐、乐乐”。 四周路人看到他,就仿佛躲避傻子一般,自觉给他让出路来。他的追赶路线随之变得畅通无阻。 他追出第一个路口,左右扫视,没看到王乐乐,便准备直行继续追。 “我在这里呢!” 他刚跑出一小段,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他回头,瞧见王乐乐站在路口转角处,她正对他笑。 谭红尘松出一口气,慢慢走回来时也对着她笑起来,“乐乐,你一直躲在路口转角这里啊。” 王乐乐甜笑道:“我不躲这里看着你,怎会知道我走了之后你的反应呢?” 谭红尘道:“好的,走吧,我们找宾馆去。” 王乐乐问:“你想好了?” 谭红尘道:“这种事情根本就不用想。连你都不怕,我怎会怕?” 王乐乐道:“谁说我不怕的?” 谭红尘哑然,这会又有些琢磨不透她的心思了,便问:“那你的意思是?” 王乐乐莞尔道:“我的意思就是刚才的意思啊。反正我陪你睡了,你要给我买一台电脑。” 谭红尘认真点头。 王乐乐又道:“在这之前,你还要答应我一件事。” 谭红尘问:“什么事?” 王乐乐认真道:“我们现在的行为,算不得爱或喜欢,基本上算是肮脏的交易。如果某一天,我们真的相互喜欢了,那你想把我怎么样都行。但在那一天之前,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谭红尘若有所思地点头,旋即又疑惑道:“你先前不是说你有些喜欢我了吗?” 王乐乐道:“我喜欢你又不代表你喜欢我。” 谭红尘昧心道:“我发现我也喜欢你了。” 王乐乐眨了眨眼,尤为惊疑地盯着他,这会,她也不确定他是不是认真的。片刻,她嫣然一笑:“来日方长,这些事以后再说吧。” 谭红尘主动牵起王乐乐的手,领着她顺后街主街往前走。 周末的后街,爆满的不仅仅是网吧,还有宾馆。 他们连着走了三家看着还算不错的宾馆,但都爆满,写不到房间。 他们寻找第四家宾馆时,谭红尘忽然止步,偏头看向路边的烤鱼店。 王乐乐也止步,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烤鱼店占了三个门面,大厅很大,客人很多,里边很热闹,大多是大学生在里边吃饭,划拳,拼酒,聊天。 王乐乐在密集的人群里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其中两人是顾铭和风雪。 “顾铭他们在里边,我们要不要进去打个招呼啊?” 王乐乐忽然扯动谭红尘的衣角,询问他的意见。 谭红尘道:“不必了,可能他们现在也不太想看到我们。” 他说着,欲走,店内却传出清越响亮的女声:“谭红尘,王乐乐,你们进来坐啊!” 两人循声看去,瞧见风雪已经站起身来,正对这边招手。 “他们很欢迎我们嘛。” 王乐乐抿嘴一笑,拉着谭红尘往里边走。 这一桌六个人,其实就是早前联谊那八个人,只不过谭红尘和碧佳没到场,他们六人便成了三对伉俪。 顾铭和风雪自然不用说,他们早在大学之前就已在交往。 赵大峰和禹盼盼很聊得来,两人时常黏在一起,现在也差不多确定关系了。 至于史怀瑜和蓝晨雨,似乎也已开始交往。 谭红尘走进店子,还没坐下,王乐乐便先一步自我介绍道:“大家好,我叫王乐乐,是谭红尘的女朋友。” 顾铭,风雪,赵大峰,禹盼盼都笑着点头,算是回应过了。蓝晨雨和史怀瑜却不动声色,仿佛没听见她的话。 气氛忽然变得古怪起来。 王乐乐被这诡异的气氛惊到了,识趣地不再言语,老老实实坐下。 第390章 冷却 原本温馨融洽的饭局,在谭红尘与王乐乐加入之后,忽然变得冷肃起来。所有人都不说话,面容平静地盯着饭桌,仿佛饭桌上的一盘烤鱼与几碟小菜才是世间最真实的东西。奇怪的是,偏偏没人动筷子夹菜吃。 眼下的画面就宛如武侠小说中高手过招的情景,敌不动,我不动,以静制动,无招胜有招。 气氛僵硬了足足半分钟,久经沉默的谭红尘终于出声打破僵局。他保持冷静,很淡定地说:“是不是我们不该出现在这里?” ——一针见血,不留余地! 面对如此锋锐的质问之语,赵大峰和禹盼盼稍稍色变,顾铭与风雪也微微皱眉,只有史怀瑜和蓝晨雨处变不惊。 蓝晨雨露出甜美若桃花蕾的怡人甜笑,解释道:“你们能来,我们欢迎还来不及,怎会暗自抵触呢?” 谭红尘笑而不语,是坦诚的笑——一个憨厚的男生,淡定微笑的样子,有的时候高深莫测,诡谲难辨。 没人明白他这个笑容的意思,仿佛这只是一个很随意的笑,却又好像藏了很深层次的玄机。于是,他的笑容有了诡异的魔力,使心虚之人无法直视。 诚实的笑容,往往能收获诚实,因为没人愿意去欺骗一个笑得如此坦诚之人。 史怀瑜终于压不住心头的羞愧,使劲一咬牙,沉声道:“红尘,我实话告诉你吧,今天我们聚餐,其实是有意避开你的。上次聚餐的时候,我们都看出来了,你对晨雨有好感。可是,现在我和晨雨在交往,我们怕你承受不了打击,所以瞒着你悄悄聚餐。关于这事,我该向你道歉。红尘,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我!” ——王乐乐入座之前就自我介绍过,声称她是谭红尘的女朋友。史怀瑜当着谭红尘的女朋友说这样的话,已经非常失礼。但他没有丝毫自知,不只是他,在座的其他几人也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兴许他们都觉得谭红尘和王乐乐一点都不搭配;又或者,他们以为谭红尘是临时起意,故意找王乐乐来扮演他的女朋友避免尴尬的吧。 谭红尘忽然不笑了,他怔怔地盯着史怀瑜,非常费解地说:“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史怀瑜道:“因为我横刀夺爱。” 谭红尘摇头,忽然抓起王乐乐的手,认真道:“怀瑜,你想多了,我喜欢的人是乐乐,而非晨雨。你们能好上,我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会遭受打击呢?” 史怀瑜说不出话来,便又偏头看向蓝晨雨,两人对视,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奇特光亮。 他们都有话要说,可他们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谭红尘又道:“我们只是恰巧路过,无心打扰你们。事实上,若非风雪看到我们并唤我们,我们不会进来。现在误会说清楚了,你们慢慢吃,慢慢玩,我们这里没什么事情,就先走了。” 他说着,起身欲走,顺手扯了一下王乐乐。但她似乎不太想走,无声挣脱开他的手。她蹙着眉端坐着,一直盯着蓝晨雨,像是有话要说。 两人的举动被其他人看在眼里,他们都嗅到了微微的酸味。 气氛变得越发古怪,一直充当忠实看客的顾铭在这会赔笑着打圆场,劝说道:“谭红尘,正是因为误会解释清楚了,你才应该坐下来好好吃点东西、聊聊天啊。” 顾铭给了台阶,但谭红尘并不领情,因为他笨,天生少根筋,直言道:“可是我已经吃过了,现在不饿。” 顾铭的表情僵住,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越发艰涩的氛围里,似乎其他客人的喧嚣声都变得微不可闻,在做众人恍惚能听见身边之人的心跳与呼吸。 ——这种情况下,一旦某个人说错某句话,便将成为点燃火药桶的导火线吧。 于是所有人都缄默不语,安静承受这诡异的折磨。 “你不饿,但我饿了!” 忽然,王乐乐抬眼,露出一个可人的笑,大咧咧抬手,往菜盘子里夹菜,很随意地塞进嘴里。她安静咀嚼片刻,又蹙眉道:“这是家养的白鲢鱼,肉质不行,营养价值也不高,特别是炭烤之后,简直可称垃圾食品!” 所有人都惊疑往乐乐的举动,却都没出声反驳。只有谭红尘轻轻说了一个“你”字,却被她轻轻一瞥之后,又老实地闭嘴了。 作为吃货的禹盼盼忽然兴奋起来。她仿佛没听出王乐乐这段话里的挑剔意味,反而两眼放光,惊喜道:“王乐乐,原来你也是吃货界的高手啊!你只吃了一口,便尝出了这么多门道,令人佩服啊!” 王乐乐不以为意,随口道:“谬赞了。这些东西,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了。” 禹盼盼问:“那你觉得什么鱼做出来的烤鱼才能兼具色香味以及高营养价值?” 王乐乐道:“当然是天然的大河鱼啊!” 禹盼盼两眼越发明亮,大声道:“我也这样觉得,吃鱼就吃大河鱼!” 王乐乐忽然一拍饭桌,对着身后招手,将服务员招来,大声问:“你们店里有天然的大河鱼吗!” 服务员是个帅气男,目测二十上下,可能是附近学校的大学生,专程来后街做兼职赚生活费的。 他有工作经验,知道遇到这种客人该怎么应付,当即露出工作式的微笑,认真回答道:“美女您好,我们店里有纯天然的大河鲶鱼,鲫鱼,草鱼,请问您需要什么鱼?” 王乐乐道:“鲶鱼和鲫鱼都比较小,最大的也不超过半斤,就都来四条吧。鲫鱼做凉拌的,加小米辣,鲶鱼炖汤,多加葱花和香菜,最好过油时加点耗油调味。草鱼杀一条三斤左右的吧,烤着吃,火候可以大一点,最好把外层烤出焦香味,另外多加一些花椒粉。” 她说话时,服务员便飞速做笔记,她话落的同时,他便认真点头:“好的,我都记下了,请问您还需要什么东西吗?” 王乐乐问:“会调酒吗?” 服务员皱皱眉,有些为难地说:“虽然我私人会调酒,但我们店里并不提供调酒服务。” 王乐乐点头,偏头瞪一下谭红尘,他却没反应过来,还目瞪口呆地傻坐着。 王乐乐便说:“你是傻子吗!给钱啊!” 谭红尘木木呆呆地点头,连忙摸出兜里的皮夹子,还没来得及抽出钱,便被王乐乐一把抢过去。 她从皮夹子里抽出一张五十元纸币,随手递给服务员,非常大方地说:“这算是我们私人的交易,你替我兑酒,我给你钱。” 服务员当即鞠躬:“请问您需要兑什么酒?” 王乐乐淡淡说道:“红牛兑洋酒吧。酒的话,就红方威士忌吧,附近超市应该能买到,价格在两百上下。红牛买两瓶就好,别全都兑进去,大概一瓶多一点,这样味道会比鸡尾酒香甜一些,而且不会特别醉人。” 她说话时,又从皮夹子里抽出了三张红艳艳的毛爷爷,很随意地递过去。 服务员本想问“威士忌不是一般都兑冰红茶吗”,可他听见王乐乐连红牛兑威士忌的比例都说清楚了,便懒得废话,拿着钱就兴冲冲往后厨跑。仅片刻,他从后厨冲出来,直奔附近的超市。 他只需按王乐乐说的做,来回几分钟便是五十块钱,对于一个饭馆的服务员而言,已算非常幸运之事。至于这样兑酒好不好喝,就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了。 王乐乐做完这些,神色平静,云淡风轻地一抛手中的皮夹子,将之还给谭红尘。 此刻谭红尘还有些消化不了先前的见闻,处于一个迷糊状态。当他看到皮夹子里忽然少了好几张毛爷爷,心里有些难过,但很快又释然过来,很温和地笑道:“乐乐,没想到你还如此有品位。” 王乐乐道:“我不是有品位,只是比一般的女生更败家而已。虽然我家里穷,没多少机会如此奢侈,但不代表我不懂得消遣与享受!” 她说话时,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蓝晨雨,俨然促成赤裸裸的挑衅。 其余几人都被他的一系列举动惊到。聪明一点的人一眼就能看出,王乐乐是故意给蓝晨雨下马威,用行动告诉她,“谭红尘是我王乐乐的男朋友”! 蓝晨雨的目中再度泛起奇特的光,那眼神非常奇怪,并非受到攻击的沮丧,或忽然树敌的难过。她的眼睛里竟满载欣喜,仿佛她并未察觉王乐乐的敌意,反而非常欣赏她,觉得她的做法非常合理。 没多久,服务员把酒兑好了装一个大扎壶里乘过来,并很有职业道德地把找零的钱都补了回来。 只不过王乐乐很大气,将找零的好几十块也都送给了服务员。 对此,谭红尘保持沉默。假话是他只希望王乐乐开心,真话是他想借此看看蓝晨雨的反应。 可惜他没能从蓝晨雨脸上捕捉到丝毫情绪波动。她依旧是那么恬静美丽,并不受外界因素影响分毫。仿佛她在意的人真的只有史怀瑜,而谭红尘在她眼中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朋友。 王乐乐喝了酒,两颊晕出一抹绯红,整个人变得更为妖娆可人。可她的美属于世俗的美,仍不及风雪、蓝晨雨那类超然物外的美。 她开始说酒话,说她最爱的人是谭红尘。她说这样深情的告白之语时,两眼却含泪,伤心的泪。 ——所谓“酒后吐真言”,实际上是那些酗酒者自欺欺人的谎话吧。喝酒的人,没那么容易醉,就算人醉了,大脑也很难真的醉。他们会装醉,说一些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的假话,却要别人深信那是酒后说出的真话,进而用不着边际的假话换取别人的真心,这实属世上最为可笑与滑稽的现象。而真的醉酒的人,往往是不省人事,就算说话,也是没有根由的梦话! 谭红尘知道,她这句话是昧心的,她心里还装着某个人,那个使她变得如此乖张而不可琢磨的男人。 谭红尘的心里有了一抹刺痛,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心疼她了,所以刺痛。 凌晨一点过,众人都酒足饭饱了,这场饭局也终于散了。 这顿饭的确很奢侈,先前顾铭等六人点的菜和酒加起来才两百多块。尔后加上王乐乐忽然点的一大桌大河鱼,在不算威士忌酒的情况下,消费高达七百多,相当于每个人都吃了近一百块。 这样的消费对寻常大学生而言足可肉疼一月之久,但在座之人没一个肉疼的,因为最后是谭红尘给的钱。 虽然顾铭和风雪都再三坚持,想要买单,但都没能拗过谭红尘。 他的原话是:“昨天你们才请过我和乐乐,今天怎么能再让你们买单?” 事实也的确如此,今天消费如此之高,主要还是因为王乐乐。谭红尘主动为他的女朋友买单,这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纵然顾铭和风雪都觉得这样有些愧疚,却也找不到好的理由反驳,便遂了他的心愿。 众人都散了,史怀瑜牵着蓝晨雨慢慢走远。他们走之前只说了一声“走了”,并未说要去哪里。他们往后街的深处走,越发远离财大或交职院了。想来,他们是要寻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过夜吧。 谭红尘发现了,从他走进烤鱼店起,他就发现史怀瑜和蓝晨雨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样了。 昔日他所自以为的挚友,悄悄然之间,那曾关切与真挚的双瞳,也被世俗的风霜冻结了,冷却了,温度降到了零点,结了冰,触之只剩森森冷意。 对的,友情的温度降下来了。 他不再是谭红尘所熟知的他,兴许谭红尘未曾熟悉过的她,反而变得熟悉了。 今天的蓝晨雨好生美丽,她就像忽然冲破丑陋茧蛹,翩然而起的斑斓蝴蝶。 她那一身简洁的行装早已被富丽堂皇的华服替代,她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妃子,可望不可即。 谭红尘忽然发现一个事实,那便是他一开始喜欢蓝晨雨就是假象,那是最初的错误。 现在好了,无论是史怀瑜还是蓝晨雨,他都不再过度在意,因为王乐乐地无端闯入,因为炽盛的心失去热源仍会冷却。 ——幸好我遇到了乐乐。 谭红尘如此想着,原本清澈的眸子,变得更为水润。 他不经意间落泪了。 第391章 无偿 王乐乐醉了,醉得不轻,绯红两颊常挂迷蒙浅笑,像红晕乍开的一簇桃花。她的笑,如她的脸,一样醉人。 可谭红尘没有醉,此刻的他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他知道她的笑不属于他,而属于那个遥远的、未知的男孩。 ——横跨心灵与距离的界限,她还能对他笑。 这令谭红尘不禁想到,曾几何时,她是怎样的深爱着他?他又怎样狠心地伤害过她?早已遍体鳞伤的她,为何还对他执迷至此? 谭红尘轻叹一声,将王乐乐搀扶在身侧,顺长街一路前行。他不忍看到这个模样的她,想尽快找到宾馆,将她妥妥地安置好,用热腾腾的毛巾擦去她两颊的酒气与汗珠,也擦掉她藏在心里的泪,映在脸上的笑。 可事与愿违。凌晨的后街,依旧喧嚣鼎沸,车水马龙。大街上行人不绝,网吧,ktv,球馆,宾馆等场所更是生意爆棚。 谭红尘扶着王乐乐走了很远很远,未曾找到留有空房的宾馆。 他累了,有些走不动了,但他咬着牙,不曾止步。因为他知道,若他都感觉累了,那被酒精侵蚀得半醉半醒的王乐乐就更累。 他走着,越走越累,前路遥遥无期。 王乐乐也终于走不动了,她半张着眼,迷迷糊糊说道:“红尘,背我。” 谭红尘看着她,瞧见她脸上的疲惫,只好点头,蹲下身来,将她整个人都背起来。 尔后,谭红尘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他先前扶着王乐乐走的时候,感觉很累,现在将她背起来了,从力学角度分析,他承受的负荷更重,体能消耗更多,他也应该更累。可没有,当他把她背起来,他和她的肌体近距离接触时,他反而不觉得累了。 隔着一层薄薄的纱衣,谭红尘能感觉到王乐乐胸部,腹部,大腿,乃至是脸部传来的柔软触感,非常舒适。他还能感觉到她绵长平稳的鼻息,以及她的发丝轻轻搭在他颈子上的细微痒觉。 这感觉是如此的美妙,使他产生一种登临仙境、看到世外桃源的奇特既视感。 于是,此刻的她变成了一口活水不断的井,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力量。 谭红尘的步子变大了,三步并两步,稳定而有力,快速走到下一家宾馆,柜台询问,并无空房,便又辗转下一家。 这一晚,他背着王乐乐跑了七家宾馆,几乎走到后街尽头,方才找到有空房的宾馆。而且这家宾馆很简陋,比之热闹路段的宾馆差了不止一个数量级。屋门有些腐朽,室内是漆黑的水泥地板,各种陈设也相对陈旧,总体来说,这家宾馆可能还比不上条件好一点的旅馆。但它确实是宾馆,至少大门口挂着“宾馆”的牌子。 到了周末,连这样简陋的宾馆也几乎爆满,由此可见,大学城的确是一块肥得流油的地皮。 谭红尘心想着,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以后一定想办法集资,在大学城附近开一家有模有样的店子,往后的大半生应该就衣食无忧了。 事实上,他爸妈都是非常能干的人,就算他不思上进,安心做一个啃老的“吸血鬼”,也能安逸地活一辈子。 王乐乐早已睡着,谭红尘便把她稳稳地放在床上,又替她打了一盆热水,将她脸上的汗渍与酒精都擦干净。 他看着她安详的睡脸,心里面忽然升起强烈的刺痛感。按照先前两人口头说好的交易,现在无论他把她怎样了,她明早也不会抱怨半句。 他的确起了生理反应,很想跳上床去,一把将她搂在身侧,缱绻旖旎,风花雪月一晚。 但他的理性总归没有丧失,并未变成丧心病狂的狼。他克制住生理上的冲动,转身就往外走。 此时此刻,他无比的清醒,他发现,他真的开始喜欢王乐乐了。纵使她在容貌与气质上远远不及蓝晨雨,他依旧喜欢她。 哪怕生来奇丑无比的女人,也一定有值得人喜欢的地方。简单的例子就是古龙大师所著的《孔雀翎》里的双双,她相貌奇丑且畸形,并且是个瞎子,但高立依旧深爱着她。 王乐乐不丑,至少不会比双双丑。尤其是她认真玩游戏的时候,宛如惊世美女。 她不仅不丑,还有许多与众不同的闪亮点。这样好的女孩子,怎可能不值得男孩喜欢? 谭红尘喜欢她的豪爽与洒脱,喜欢她的刁蛮与任性,也喜欢她的倔强与执迷。 他发现他喜欢她之时,便本能地不愿轻易触碰她。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因为喜欢,所以想要占有,这仿佛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很多时候,有的人恰恰相反,他们因为喜欢,方才不愿轻易靠近。这种矛盾的现象宛如《相思》里唱的“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 谭红尘就如此矛盾着,他无比地想要拥她入怀,并且眼下就有这个机会,可他又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这么做。 谭红尘知道,王乐乐不喜欢他,至少现在还不喜欢。 她心里还装着那个给了她沉痛伤害的男孩。在她忘记他,发自内心地接纳谭红尘之前,谭红尘不愿以交易的形式去占有她。 许多大学里都流传着一句中肯的话,那便是“没有开过房的大学生涯,便是不完整的大学生涯”。 谭红尘当然听过这句话,毕竟交职院也是大学,既然是大学,就少不了放浪形骸的大学生。他们口中总能说出某些“经典语录”,然后在校内校外流传,久而久之,这些话就成了仿佛中肯的大道理。 在人性越发开放的当代,未婚先孕早已成为常态,那大学生开房岂不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谭红尘的思想总归保守,并未被这些现象迷惑双眼。他渴望的恋爱和昔日的卿欢类似,那便是“牵牵手便能长长久久、不离不弃的爱情”。 他出门时,步子坚定,没有半点犹豫之感。也因此,他没回头,他不知道王乐乐睁开了双眼,正疑惑地盯着他。 她看着他的背影走出房门,看着房门轻轻合上,将他整个人完全挡住。 隔了一扇门,他们都看不到彼此了。 她终于不用再压抑心绪,可以独自哭泣了。她嚎哭了起来,眼泪如雨,悲伤欲绝。 她哭诉着:“谭红尘,若我早一点遇到你就好了!” *** 谭红尘翻墙回了学校,凌晨两点过去敲宿舍大门,被许叔口头教育了一顿。 许叔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只要这栋楼的学生不闹出太大的事情,他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因此,他在这栋楼的声望很高,很多在住学生都拥护他。 谭红尘也对他有好感,对他道谢连连,并拍胸脯保证,以后再也不夜不归寝了。 许叔微笑道:“大学生嘛,夜不归寝太正常了,况且今天还放假,整栋楼里没几个学生住着。你以后要出去玩,没问题,最好早上再回来,别半夜敲门就好。” 谭红尘哑然失笑,只好再度鞠躬,向许叔致谢。 次日清晨七点,谭红尘匆匆出门,连早饭都顾不得吃,便打车去了电脑城。 他要给王乐乐买一台电脑,纵然他猜到她很可能会拒绝接受,他依旧选择这么做。 他想对她好,因为他喜欢她。很多时候,单向的喜欢就是如此,无条件奉献的同时,还要担心对方不肯领情。 他在电脑城转了半个小时,看中一台华硕的游戏本。它中高配置,14英寸屏幕,配送机械外接鼠键,一年保修,售价五千九,不贵也不便宜。 谭红尘卡里所剩的钱不是特别多了,他自己买电脑花了四千多块,又借了史怀瑜两千,昨天吃饭还花了一千多块,原本一万多存款差不多减半了。 他本身是非常节俭的人,在对待自身的问题上,一般不会大手大脚花钱。但他对待别人也特别慷慨,尤其是和他关系要好的朋友,或是他喜欢的女孩。只要他能拿的出,他基本上不会犹豫。 所以他来之前就想好了,准备花五到六千给王乐乐买一台电脑,剩余的三四千块留作往后的生活费。 他把这台华硕电脑买了下来,刚出电脑城,还没来得及给王乐乐打电话,她的电话却先一步打过来了—— 王乐乐:“谭红尘,你在哪里?” 谭红尘:“我现在在城里买东西,马上打车回学校了。你呢?还在宾馆吗?” 王乐乐:“我刚睡醒,正准备退房。” 谭红尘:“那你等我,我有东西要给你。” 王乐乐:“要不这样,你先回学校,我正好回寝室换衣服,接着我们一起去春熙路。” 谭红尘:“去春熙路干什么?” 王乐乐:“当然是帮你挑几件好看的衣服啊。” 谭红尘:“我这好端端的,忽然买什么衣服啊?” 王乐乐:“你不觉得你的穿着非常土气吗?拜托,你可是我男朋友,以后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多了去了。我可不想因为你的形象问题被别人嘲笑。” 谭红尘:“那好吧,既然要去春熙路,我也给你挑几件好看的衣服。” 挂了电话,谭红尘的心绪又变得复杂起来。他有些欣喜,因为王乐乐还承认他是她的男朋友,愿意帮他挑衣服;他还有些忧郁,因为王乐乐绝口不提昨晚的事,仿佛她心里也绕了一个很死的结。 谭红尘打车回学校,再打电话给王乐乐,她已经在寝室里梳妆换衣了。 他在宿舍区二栋楼下等了大概十分钟,期间不少女生进出大楼,她们都惊疑地盯着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怪胎。 事实上,谭红尘的穿着的确像农民工进城,太过寒酸土气。 王乐乐出来了。她换了一身洁白的运动装,还喷了薄荷味的香水,整个人走动起来就宛如一簇会动的薄荷花,非常明艳夺目。 她对着谭红尘笑,谭红尘也对着她笑。 尔后,她惊讶地看向他手里提着的电脑包,捂着嘴道:“天啊!你居然真的帮我买电脑了!?” 谭红尘微笑道:“我刚才去了一趟电脑城了,大概看了一下,见这台电脑还不错,华硕的游戏本,非常支持玩《英雄联盟》,我就买下来了。” 王乐乐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盯着他手中的电脑看了好久,却迟迟不肯伸手去接。 谭红尘便说:“乐乐,收下吧,这算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个礼物。” 王乐乐摇头道:“虽然我很想收下这台电脑,但我实在没有这个勇气,它对我来说,太过沉重了。”——沉重到足以出卖她的身体一次。 谭红尘虽笨,却不代表不会想。笨人多想,总归能想到一些有用的东西。他来之前就想到王乐乐会是这个反应了,并且提前准备好了腹稿。 此刻,他非常认真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乐乐,你不是在和我交往吗?作为你的男朋友,我送你礼物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况且,电脑已经买了,如果你不收,我也只能将它闲置着,岂不浪费?” 王乐乐闻言,再一次心动,咬牙道:“把这么好的电脑搁置着不用,那可是天大的罪过啊!” 谭红尘微笑着点头:“所以你还是收下吧。” 王乐乐迟疑片刻,重重点头,伸出双手,将电脑包捧到怀里,一脸欣喜与满足。她此刻的样子就像抱着婴孩的慈祥母亲。 谭红尘瞧着她的模样,也露出欣慰的笑——她开心,他便开心。 王乐乐往回走,要回寝室收好电脑,走之前用异常坚定的声线说道:“谭红尘,谢谢你。你放心,就凭这台电脑,我便是你的人了!未来只要不是你不要我了,我就一定不会不要你!“ 谭红尘摇头道:“乐乐,你不要说这样的话,我听了会心痛的。” 王乐乐惊讶道:“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我陪你睡,你帮我买电脑。昨晚……”她说着,忽然脸红道:“总之,我欠你的,一定还你!” 谭红尘盯着她,沉声问:“乐乐,你真的不懂我的心意?” 王乐乐惊住,她发现谭红尘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谭红尘认真道:“乐乐,我不要你还我任何东西。因为爱是无偿的,所以我给你的任何东西都是无偿的。我昨天说 第392章 改造 谭红尘说这段话时,斩钉截铁,非常坚定。因为他心里一万个笃定,他的确爱上了与众不同的王乐乐。 他不愿再像上次一样,因愚昧的腼腆与羞涩,放任心仪的女孩在眼前溜走。他犹记遥远的初中时代,那个笑靥如花的小女孩对自己伸出的手。那种无孔不入的懊悔与遗憾,只有亲身经历过,方才懂得。 因而,这一次他变得大胆了,不再掩藏自己,毫无忌讳地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纵然他知道现在说这些还太早太早,他还是说了出来。因为他了解自己,知道自己是个胆子非常小的人,现在敢说的话,以后未必敢说。趁自己敢说的时候,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某种意义上而言,的确算是明智抉择。 可是他的明智抉择并未起到很好的效果。一个女孩,尤其是生而惊艳的女孩,从来不缺深情告白的男生。 在绵长的时间河流上游,王乐乐不止一次听过这样坚定而果决的表白。她也曾深信着,那个男孩所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他们真的可以长长久久,不离不弃。 可结果并不是这个样子,那个人终究是无情抛弃了她。而他抛弃她的理由却简单到令人懊恼—— 她很伤心地说:“我考不上本科,不能和你读同一所大学了。” 他没有安慰她,只是邪魅一笑:“那我们分手吧!” 曾经海枯石烂,矢志不渝的誓言,就在这样简短的对话里结束了。 ——对的,“分手”这两个字对男生来说太过简单。因为男女交往中,比较吃亏的总归是女孩子吧。男生可以只图一时爽快,吃干抹净便翻脸不认账,女孩子却有苦难言。 在这一点上,世间的好多男生都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都是穷凶极恶的封豕长蛇。 所以,王乐乐听到谭红尘的话,她的眼里没有感动,只有淡漠与悲伤。纵然她已经下意识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她仍点不了头。 她深吸一口气,非常平静地说:“红尘,我记住你说的话了。”说完,她大步往宿舍里跑,行色匆匆,仿佛怕多待一秒,便会心软妥协。 ——这是一个非常狡猾的回答,模棱两可,不置可否。大概她现在也不知该如何取舍,所以决定用时间来慢慢检验吧。 谭红尘盯着静默的宿舍楼,脸上有了期待,虽然他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却也没被直截了当地拒绝。 他有耐心,可以慢慢等。当一个男孩真切地喜欢上某个女孩时,就算他是天生的急性子,也将变得无比耐心与慢性。 王乐乐回寝室放置电脑,往返一趟只需几分钟,但她一去近半个小时,未曾出现。 谭红尘却不急,并不打电话催促,就站在宿舍楼前静等着。 一个小时过去,金色太阳高悬,大地被染上一层炫金,空气变得干燥火热。 谭红尘立在火辣辣的阳光下,汗流浃背,却不动分毫。他一直盯着宿舍楼的大门,仿佛只要王乐乐不出来,他就算被晒成人干,也不会移动半分。 某一刻,王乐乐终于出来了。 她的心情似乎很好,走动时带着蹦跳的欢快感,嘴里还轻哼着清越的小曲儿。 她看到了太阳下的谭红尘,欢跃的两颊忽然变得凝重。她掩嘴惊呼道:“谭红尘,你怎么这么笨啊!这么大的太阳,你不知道躲阴凉的地方等我吗?” 谭红尘笑了笑,抬手拂去额上的汗珠,随口道:“二栋刚好朝阳,楼前没有阴凉地,我又想在楼前等你,干脆就不躲太阳了。” 王乐乐的两颊轻轻僵了一下,懊恼道:“早知道你这么呆,我就早点下来了。”——她回到寝室,便迫不及待地试了一下电脑性能,接连玩了两局《英雄联盟》才出来。 她说着,摸了摸兜里,摸出一只手绢,白色的底子,上边绣着清凉的栀子花树。 她用手绢替谭红尘擦汗,又抬手捏住他的手,两只手就这般自然地握在了一起。 谭红尘闻到了她身上传来的浅淡薄荷清香,似乎整个人也凉快了许多,忽然觉得神清气爽,非常有活力地说:“走吧,我们去春熙路买衣服。” 王乐乐咬咬嘴道:“不是我们,而是你!” 两人说话时,便已携手往校外走去。 谭红尘疑惑道:“你不买吗?” 王乐乐道:“我的衣服多得衣柜都装不下了,还买什么啊?” 谭红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看向她手头的手绢,问:“这只手绢是你绣的?” 王乐乐眨巴几下大眼,点点头,便又迟疑道:“你怎么知道的?” 谭红尘笑道:“因为这只手绢的做工太过简洁。一般来说,店里卖的手绢,大多都绣满了龙飞凤舞的图案。而你这张绢,除了中心位置的一簇栀子花,其余地方都是白的,太过单调,不像是店里买的成品,更像是你自己绣的。” 王乐乐哑然道:“想不到你也有聪明的时候,一眼就看出这是我绣的了。” 她说话时,把整张手绢摊开来,上边的确只有一簇栀子花树,而且针线纹路相对粗糙,算不得好看。 谭红尘却由衷赞叹道:“绣的很好。” 王乐乐嫣然道:“那我抽时间给你绣一个好看的。” 谭红尘欣喜道:“期待不已。” 两人已经走出校门口,在大道边的公交车站台候车。 从交职院到春熙路很远很远,其距离远超过一般小镇到县里的距离。毕竟成都是一个非常大的城市,其繁华程度仅次于北京,上海,深圳,广州等一线大城市,在二线城市里,成都绝对是名列前茅。 成都分三环,一共十一个区,而温江是三环外的一个边缘城市,属于郊区。而春熙路在一环内的市中心。 两者相距非常远,乘公交车得转车好几次,耗时一般在两个小时上下。(那时候温江还没通地铁,要前往春熙路非常麻烦) 两人抵达春熙路时,时间已经到了正午,太阳高悬,一天最热的时段到了。 长时间的乘车使他们渐渐疲累,到站的第一时间,他们心照不宣,决定先找个馆子坐着。都想着先吃饱了、休息好了,再去逛街买衣服。 他们进了一家冒菜店,随便捡了一些菜,凑合着吃了一顿。 值得一提的是,王乐乐其实是非常有涵养的女孩子。尤其是在饭桌前,她的坐姿以及吃相都非常优雅,并无半点粗鲁之感。 想来,昨晚她故作豪迈,其实是别有用心。 谭红尘忽然想到这个问题,忍不住笑道:“乐乐,你昨天是不是故意的?” 王乐乐脑袋一歪,假装没听懂他的意思,问:“什么故意的?” 谭红尘微笑着摇头:“没什么。” ——再笨的人在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面前都会变得稍微聪明一点,因为面对她时,他的脑细胞会一刻也不停息地运转起来。他知道,有的时候,话说一半,比之全部说出来更有味道。 王乐乐昨晚的确是故意的,她是故作傲慢以此挑衅蓝晨雨。而她挑衅蓝晨雨的原因在于,她发现谭红尘非常在意蓝晨雨。 虽然她心里还没把谭红尘当成男朋友,但名义上,两人的确是交往关系,他的确是她的男朋友。 既如此,她又怎可能放任他去关注其他女孩子? ——不管怎样阔达的女孩,肚子里也都装着一坛醋。当这坛醋酸起来时,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两人吃饱了,又在店子里多坐了一会,眼见着外边阳光似乎温和一些了,便都出来了。 传闻中,成都的春熙路是个非常绚烂多彩的地方。这里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应有尽有。 青城山、都江堰、峨眉乐山、街子古镇、上里古镇、碧峰峡、平乐古镇等闻名遐迩之地都在这里。 不仅如此,这里还有武侯祠、文殊院、熊猫基地、塔子山等等旅游景点。 除此之外,小吃街,酒吧街,商业街,横穿竖过,热闹非凡。 两人虽然不是来观光或旅游的,却也一睹了真正闹市的美丽与繁华。 他们走在步行街上,一路建筑美轮美奂,光怪陆离,目不暇接。 他们走着,渐渐忘了最初的目的,陶醉在繁华之中,不觉间便过去一个多小时。 “好了好了,这么走下去,走到天黑也走不到尽头,我还得帮你挑衣服呢!” 王乐乐走得有些累了,摸出手绢擦了擦额上的汗,忽然提醒一句。 谭红尘笑道:“我们路过了至少二十家服装店,要不慢慢走回去看看?” 王乐乐点头。 两人折转回去,挨着服装店慢慢看,慢慢挑。 王乐乐的原话是:“你是我的男朋友,穿着形象上一定要有个性,有气质,不能比其他男生差,不然我会丢面子的!” 于是,她很认真地为谈红车挑选衣服,俨然是下定决心要为这位“男朋友”从头到底改造一番。 不得不说,王乐乐的审美标准非常不错。她为谭红尘挑的衣服一般都与他本人非常搭配,不管是颜色款式上,还是体型身高上,都显得相得益彰。 他们连续走了五家服装店,一共买了两件衬衫,一件外套,一条休闲裤,一双鞋,都是叫得出牌子名的品牌货,总计消费一千五百七。 谭红尘是个不讲究穿着的男生,虽然他爸妈对他很好,常给他买华贵的衣物,但他本人却从未如此消费过。 今天是第一次,却没有丝毫肉痛感,反而异常激动。 大概是因为他身边有个她吧。 不过有一点他不能理解,便是那件阿迪达斯的暖橙色衬衫,售价三百五十九,看上去非常薄,颜色上也过于鲜艳,不知王乐乐为何要挑这件。 王乐乐的解释是:“红尘,你的脸型非常温和,再配上这个暖橙系的名牌衬衫,能给人一种温暖可亲的感觉。” 谭红尘道:“可是我总觉得颜色过于妖异,不太适合我。” 王乐乐甜笑道:“这不叫妖异,而叫时髦。我敢保证,等你回了学校,换上我给你挑的这一身衣服,定有不少女孩偷偷注视你。” 谭红尘哑然失笑:“我不要其他女孩注视,只要你一个就够了。” 王乐乐也笑出声来,非常开心。 两人又继续走了一段,逛了好几家服装店。王乐乐看到几件和谭红尘非常搭配的衣服,但价格高得过分,她便没出声。 反倒谭红尘看到一件略带古典意味的白色连衣褶裙,纯白美丽,宛如白天鹅身上的层层羽毛。 这件连衣裙很贵,售价高达六百七。 谭红尘动了心思,忽然沉声道:“乐乐,你试一下这件裙子。” 王乐乐一惊,忙摇头:“这样的裙子我多的是,就不买了。” 谭红尘盯着她看了一会,又偏头看向货柜上挂着的连衣裙,暗自估量,觉得她穿着应该很合身,便转身对服务员说:“麻烦把这件裙子装一下。” 王乐乐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直到服务员把裙子装好递到她的手里,她还有种恍惚醉梦的感觉。 她忽然发现她的确捡到宝贝了,谭红尘就是时间不可多得的宝贝——这世上哪有这么傻的男生啊!? 王乐乐有了一种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幸福感觉,她非常感激地盯着谭红尘,抿嘴道:“谢谢你,谭红尘。” 谭红尘微笑道:“一件裙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那个人连十几块钱的礼物都舍不得给我买一个啊。 王乐乐又想到了那个人,心中有了一抹刺痛,轻声道:“红尘,我……” 她的话没说完,谭红尘忽然抓住她的手,脸上笑容依旧:“走吧,我们再看看鞋子与帽子,我想给你配齐一套。” 王乐乐脸一红,咬牙道:“红尘,你听我说……” 谭红尘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准备听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王乐乐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正要大声说出那三个字时,她却咬了舌头。 这一咬,舌头出血了,她疼得不轻,眼泪在眼眶里直窜。 谭红尘忙关切道:“乐乐,你没事吧。” 王乐乐缓了一会,忽然苦笑出声:“我没事。现在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学校吧。” 第393章 寻衅 谭红尘闻言一怔,摸出手机看了一下,此刻已是下午四点过。他们回学校还有俩小时车程,眼下的确不早了。 他心里忽然升起一抹浅淡的忧伤,感慨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那么的快。这半天时间,仿佛在眨眼间就过去了,他还想牵着王乐乐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多走走、多看看,却已没有足够的时间了。 王乐乐很聪明,她一眼就看穿谭红尘的心思,当即甜笑道:“如果你还没玩够的话,我们下次再来就好了。我们要在温江读三年大学,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再来玩。” 谭红尘微笑着点头:“那我们抓紧时间把鞋子和帽子挑好,然后就回学校吧。” 王乐乐抿嘴摇头:“有这件连衣裙我已心满意足,鞋子和帽子什么的,也等下次再说吧。” 谭红尘皱眉道:“我特别不喜欢‘下次’这个词。谁也不知道,某人不经意间说出的‘下次’,究竟何年何月。” 王乐乐睁大了眼,再一次露出惊奇之色,她发现谭红尘的嘴里往往能说出一些非常有哲理的话。 她思忖片刻,莞尔道:“你该换个思考模式去想这个问题。不管有没有下次,也不管下次是什么时候,你总不能这次就把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要送我的东西都送完了吧。” 谭红尘错愕道:“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王乐乐嬉笑着点头:“我可不是贪得无厌的拜金女,你对我的好,我可都记得。我心疼你,不忍心看着你默默地对我好却不求回报。所以,等我把你要的手绢绣好了,再说‘下次’的事吧!” 谭红尘欣然点头。他发现他和王乐乐聊天实在是太愉快了,这个女孩好像已经住进了他的心里,总是能一语戳中他的心思。 他的确期待着她的手绢。他所说的“爱是无偿的”,并不代表他不希望得到对等的回报。 ——真好,乐乐果真在意着我。 谭红尘如此想着,心花怒放,竟下意识把身侧的王乐乐往怀里揽了一下。 当他回过神来,惊讶自己的无礼举动之时,却发现王乐乐没有半点抵抗之意,她宛如一只小猫咪,很乖巧地贴在他的身畔。 谭红尘忽然脸红,小声道:“乐乐,对不起,我有点情不自禁……” 王乐乐抿嘴一笑:“我本来就是你女朋友啊,你揽我入怀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谭红尘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着,仿佛全身血液都在这一刻沸腾了起来。他兴奋,激动,欢跃,欣喜——对他而言,在这世上,再也没有把自己喜欢的女孩揽入怀里更幸福的事情了。 他们回到学校时,已是下午七点过。 这一整天折腾下来,两人虽过得开心,但身子总归会累。 他们在学校食堂随便吃了一点东西,便各自回了宿舍。当然,临别前并没有浪漫的吻别,只不过约好了晚上一起开黑玩《英雄联盟》。 另外,王乐乐还说了一些关于她的事情。她是家里的独生女,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工人,挣不了过多的钱供她奢侈享乐,只够勉强支撑她在学校里正常学习生活,因而她和那些披金戴银的千金大小姐比不了。不过她也算非常自立自强的女孩子,不管生活过得怎样窘迫,她都能咬牙挺过去,从不主动找父母多要一分钱。 王乐乐有一个闺蜜,交职院侧面医科大的大一新生,学中医的,叫周芊。她也喜欢玩《英雄联盟》,也经常和王乐乐开黑。 谭红尘回到寝室,破天荒的大事发生了。他那三位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室友竟齐聚寝室里,不知他们从哪里弄了一张折叠式的茶几回来,摆在寝室正中央。三人正围着茶几打牌,打的还不是斗地主,而是炸金花。 “谭红尘,你可算回来了,要不要加一铺牌?” 顾铭坐的位子正对门,他第一个看到谭红尘回来,便微笑着询问。 谭红尘轻轻摇头:“我从不打牌。而且……” 史怀瑜忽然打断他的话,直言道:“红尘,我知道你不打牌,就不劝你了。我今天手气有点背,这才玩一个多小时,就被他们俩洗干净了。要不你先给我五百,等打完牌,我还你。” 谭红尘安静往自己的床铺走,将买回来的衣物都整整齐齐收进柜子里,转身看一眼茶几面,发现赵大峰和顾铭的位子都放着不少于一千块的现金,史怀瑜那边却只有几十块零钱。 ——既然没钱,为什么还要打牌? 谭红尘第一次对史怀瑜升起厌恶之感,面无表情道:“怀瑜,对不起,我手上也没多少钱了。” 史怀瑜愣了一下,质疑道:“你会没钱?” 谭红尘没说谎,他卡里的近一万块在一天之内挥霍得所剩无几了。换在以往,他铁定会耐心向史怀瑜解释,表达一个“不是我不借钱你,而是我真的没钱”的意思。可今天,他不想解释了,只淡淡说道:“对的,我没钱了。” 史怀瑜的嘴角轻轻扯动,轻轻点头:“好吧,你也没钱的话,那我就不玩了。” 他说话时,把茶几上的几十块零钱收兜里,起身就往寝室门外走。 他和谭红尘错身而过时,两人仓促对视,两者的视线在短促到不到零点五秒的时间段里交错。他们都看清了对方的眼睛,也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平静——深邃若镜湖的平静。 当友情的热度逐渐冷却,他们看对方的眼神便已陌生。 史怀瑜走了,顾铭和赵大峰两个人玩着没劲,也就各自收好钱不玩了。 谭红尘走到自己的工作桌前坐下,正准备开电脑联系王乐乐。 顾铭忽然凑过来道:“谭红尘,我和小雪商量过,国庆假不回家,就留在成都玩。计划中,国庆当天我们要去就近的水上乐园国色天乡游玩,你去吗?” 谭红尘错愕道:“国色天乡是什么?” 顾铭解释道:“是成都温江的一个旅游景区。听说那里风景怡人,而且游乐设施应有尽有,凡是到成都旅游的外乡人,大部分都会去国色天乡游玩一趟。” 谭红尘来了兴致,忙问:“你所说的游乐设施,是不是包括摩天轮,过山车,鬼屋,透明桥之类的刺激类项目啊?” 顾铭迟疑片刻,点头道:“去过的人都说里边是一个超大的游乐场。既然是游乐场,那肯定就有你所说的这些娱乐项目。” 谭红尘又问:“那你都邀请了哪些人一起去玩啊?” 顾铭道:“其实就我们这两个寝室的人。赵大峰和禹盼盼都答应要去了,碧佳还在考虑,放假前会给我答复。蓝晨雨听史怀瑜的,史怀瑜却迟迟不表态,我便不知道他们去不去。” 谭红尘便说:“就是说,你们原计划里,最多就我们八个人一起去玩?” 顾铭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毕竟我也是初来乍到的大学生,除了我们两个寝室的成员,便和其他人不熟了。” 谭红尘问:“那我能叫上乐乐吗?” 顾铭点头:“当然可以啊。” 谭红尘爽快说道:“那我们也去!” 这事说定,谭红尘先前与史怀瑜发生无声碰撞的不快感顿时烟消云散,他一想到能和王乐乐一起去游乐场玩各种刺激游戏,他又激动欣喜起来——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少年郎,无论正在做什么,或者将要做什么,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那个她。 谭红尘打开电脑,连忙登陆《英雄联盟》账号,见王乐乐在线,便发信息:乐乐,我要和你说一件事。 王乐乐:嗯嗯,你说就好。 谭红尘把国庆去国色天乡游玩的计划告知了王乐乐,并用一万个真心邀请她一同前去。 王乐乐一向很给谭红尘面子,不管他对她做什么,或者他要她做什么,她都顺着——他至今未对她做过任何过分之事。 去游玩这么好的事情,她当然不会拒绝,一口就答应了。 尔后,谭红尘和王乐乐一起玩游戏,一直玩到晚上十一点过。宿舍断电了,笔记本的电量不足以支撑长久玩游戏,他们便下线休息。 往后的数天里,两人白天或多或少都有课,且两人的课程时间基本上错开,他们便很少见面。 不过到了晚餐时间,他们总会在二食堂大门口汇合,一起去吃一顿简单大锅饭。 大学生和中学生不同,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谈恋爱,不用躲墙角边牵手说甜言蜜语。大学校园里,年轻男女携手而过,甚至于当众拥抱或亲吻都是很寻常的事情。因为他们成年了,已经摆脱了“早恋”的枷锁,世俗的力量已经无法限制他们了。 所以,谭红尘和王乐乐谈恋爱也不用偷偷摸摸,躲躲藏藏。 他们的手经常牵在一起,十指相扣,扣成牢牢的同心结。他们不怕别人看,因为别人看不看到都无所谓;更不怕别人笑,因为他们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别人羡慕都来不及,又怎会嘲笑? 至于“郎才女貌”的说法并未夸大。王乐乐虽比不上那些艳丽的校花,却也是个清丽出尘的美人儿。谭红尘经过王乐乐的改造,整个人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那一身老土的气息早就不见了,被绚丽的服装以及明朗的眼睛点缀得俊逸潇洒,意气风发,他成了时髦的大帅哥。 对的,谭红尘的脸型其实很好看,只不过他经常露出一副憨厚的模样,才让人觉得他傻。 而今,他不那么憨厚了。他的嘴角常扯动着自信的微笑,便使他有了帅哥的气质。 美女配帅哥,当真是郎才女貌。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们的身高差不太理想。 一般来说,男孩子比女孩子高小半个头,便是最契合、最理想的身高差。 王乐乐比一般的女孩子高一点,谭红尘比一般的男孩子矮一点,于是他们几乎齐高了。 当然,“理想身高差”这种说法也不过是网上一些无所事事之人弄出来的笑料,真正相恋的男女,一般不会在意身高的问题。 况且,男女齐高也有好处,至少接吻时,不至于一个下巴僵,一个脖子酸。 简而言之,谭红尘与王乐乐的确很搭配。当事的两人都这样认为,偶尔看到他们的旁人也这样认为。 雁阵南归时,偶有孤雁出群。 众志成城时,亦有人落落寡合。 这也是世间常态,说通俗一点便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那交职院也不算小,形形色色的人自然也都有。 所有人都觉得谭红尘和王乐乐很搭配,如鱼之得水,惹人羡慕与祝福。可偏偏有那么一个人不这样认为,他非但不祝福这对璧人,还想方设法找茬儿。 这一天,迟小军也在二食堂吃饭。他看到谭红尘和王乐乐坐在一起,他们很亲密地笑谈着,还彼此给对方喂饭。 这画面就像无数根钢针,陡然刺穿了他的眼睛,他只觉得双瞳火辣辣的疼,几乎喷出血来。 他走到谭红尘边上的空位准备坐下,但好像有些没站稳,身子一个趔趄,手中的餐盘掉落了,正正方方掉到谭红尘的脑袋上了。 餐盘里的米饭,炒菜,以及蛋花汤将谭红尘的做了一个深度的涂鸦。 上一刻的大帅哥,在这一刻变成了邋遢的小乞丐。 “啊!同学,对不起,我刚才没站稳,不小心把饭菜倒你头上了。” 迟小军的话音好像很愧疚,但他脸上却映着冷笑——只有故意寻衅的人才有这种笑容。 王乐乐当即大怒,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迟小军!你是不是想死!?” 迟小军摊了摊手,做出一脸无辜的样子,非常歉疚地笑道:“咦,乐乐,你也在这里啊。这位同学是你的朋友吗?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 王乐乐的双瞳几乎喷出火来,捏着筷子的手绷得老紧,似乎下一刻也会掀餐盘,直接把饭菜全砸迟小军的脸上去。 可她没来得及动手,便听到谭红尘的痛哼声。 ——如谭红尘这种早习惯了被人欺负的人,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痛哼出声的。若他发出痛苦的声音,那他铁定痛苦到了极点。 王乐乐忙回过头来,瞧见谭红尘使劲咬着牙,痛哼声从他的牙缝里溢出来。 他痛,因为他的眼睛进了油,而且是加了辣椒的油。此时此刻,他的双眼已经肿得不像样子。 第394章 不配 王乐乐被吓到了,花容失色,忙俯下身去扶谭红尘,关切问道:“红尘,你感觉怎么样?还能睁开眼睛吗?” 谭红尘的眼睛已经肿成了乒乓球,当然睁不开了。他的面部扭曲着,非常艰难地说:“用冷水冲洗一下就好了。” 王乐乐蹙眉,四下扫视,食堂大门口有超市,能买到冰镇的矿泉水。她想过去买水,但又不太敢把谭红尘一个人丢在这里,因为迟小军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她怕自己一走,迟小军就对谭红尘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沉默两秒,王乐乐凝声问:“你还走得动吗?” 谭红尘苦笑道:“我当然能动,只是眼睛看不见而已。” 王乐乐抿着嘴说一声“我扶你去买水”,便抓起他的手,将之绕过她的颈子,搀扶着他往食堂门口走。 两人没走几步,便被迟小军拦住。他冷冷道:“乐乐,你和这个人是什么关系?” 王乐乐不理他,扶着谭红尘往边上绕。 迟小军脸上的冷意更浓。他大步追上王乐乐,一把抓住她的手,强行止住她的行动,质问道:“王乐乐!你是不是疯了!?” 王乐乐咬牙,使劲挣脱开他的手,大骂道:“我看你才疯了!宛如一条胡乱咬人的疯狗!我喜欢谁,和谁交往,与你有什么关系!” 迟小军冷笑道:“所以你在袒护这个傻里傻气的小白脸?” 王乐乐道:“你才是小白脸!你全家都是小白脸!” 迟小军点点头,冷声说:“好吧,既然你这么不识好歹,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我还是劝你一句,趁早和这个人撇清关系。不然就算我不找你们麻烦,你们也将遇到数之不尽的麻烦事。” 王乐乐淡淡说道:“这事不劳你费心。”顿了顿,忽然伸出手来,“那来吧。” 迟小军愣了一下,问:“拿什么?” 王乐乐道:“你伤了红尘,莫非还想一走了之?” 迟小军似笑非笑道:“你在找我要赔偿费?” 王乐乐点头。 迟小军静站一小会,忽然从兜里摸出一张银行卡,随手抛给王乐乐,嘲讽道:“你说的没错,我伤了人,该赔钱。这张卡你收着,你想带他去近一点的五医院也好,远一点的省中医院也好,卡上的钱随便刷,密码我会发短信给你。” 王乐乐没有伸手去接卡,只是冷笑道:“我们宽宏大量,不屑为了这点小事与你这种疯狗斤斤计较。你还是把卡里的钱留着去四医院好好做个检查吧。”——成都四医院是精神病医院。 迟小军一脸无所谓地说:“你们不要赔偿费的话,那就没我的事了,再见。” 他把手头的卡一收,转身走就。 却在这时,一直静默的谭红尘忽然开口了,他的话音变得平静而坚定,仿佛早已忘记双目传来的疼痛。他问:“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和乐乐为什么会有数之不尽的麻烦?” 迟小军止步,皱着眉看了谭红尘一眼,有些惊讶地说:“你不知道?” 谭红尘摇头:“不知道。” 迟小军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深深地看了王乐乐一眼,淡淡说道:“原来你什么都还没告诉他啊。”顿了顿,释然道:“也对,你本不是招摇的人,的确不会主动说那些事情。” 王乐乐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忘了吃药,就赶紧回去补上,不要在这里信口开河,尽说些没人能听懂的话。” 迟小军忽然看向谭红尘,放肆笑道:“对的,你就当我在放狗屁吧。” 谭红尘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迟小军淡淡说道:“我想说的是,你这种人,配不上乐乐!” *** 王乐乐先后买了三瓶矿泉水,将谭红尘的眼睛反复冲洗数次,直到他能睁开眼了,这才放下心来,庆幸道:“还好进眼睛的油少,而且温度不高,不然真伤到眼睛就麻烦了。” 谭红尘能看清眼前的画面,映入眼帘的第一幕便是王乐乐如释重负的笑容。于是他也露出温和的笑,随口说:“其实这不是多大的事情,就和沙子进眼睛了一样,眨眨眼就好了,实在不行,用冷水冲洗一下,滴几滴眼药水也就没问题了。只不过看到你这么关心我,我心里非常高兴。” 王乐乐错愕道:“因为我,你才被迟小军攻击,莫非你不生气?” 谭红尘微笑道:“迟小军攻击我是出于忌妒,他忌妒我有你这么好的女朋友,他却没有。如此想来,幸福的人是我,可怜的人才是他,我为什么要和一个可怜的人生气啊?” 王乐乐咬咬舌头,嘟囔道:“虽然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但也只有你这种傻子才会这样想。若换个人,早就火冒三丈,去找迟小军拼命斗狠了。” 谭红尘问:“那你希望我去报复迟小军吗?” 王乐乐摇头:“当然不希望。” 谭红尘继续问:“为什么不希望?” 王乐乐轻叹道:“你不是迟小军的对手。不止你不是,整个交职院也没几个学生能和他斗。他的家庭背景和其他学生不一样,他们家不仅仅是有钱,还有权,类似于古代的贵族家庭,平民招惹不起。” 谭红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盯着王乐乐看了半晌,心头还有好几个疑问,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想问迟小军为何会说那样的话,是不是王乐乐也隐藏着什么秘密。而让他如鲠在喉的是,迟小军凭什么说他配不上王乐乐?若这句话是迟小军出于忌妒才胡诌出来的也就罢了,可若这句话不是空穴来风呢? 谭红尘沉思着,暗自组织语言,掂量语气,想要平心静气地把这些事问清楚。可这些问题又太过尖锐,若他问出来,无论得到的回复是什么,都证明他在质疑她。就算她不介意,一笑置之,两人也难免产生心灵层次的芥蒂,得不偿失。 谭红尘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不问了——他爱她,所以愿意相信她,既然相信,又何必杞人忧天,伯虑愁眠。 但王乐乐是个非常心细的女孩子,他没问,她却知道他想问。于是她笑语盈盈解释道:“谭红尘,你是不是还在想迟小军说的那些话?” 既然她问出来了,他就只好点头。 王乐乐便说:“你实在不必为这种事情费心或忧虑,迟小军实在不是个好东西,他所说的话,也没几句是可靠的。” 谭红尘微笑道:“的确,我看他也不太像好人。” 王乐乐道:“我知道这件事说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却是事实,请你务必相信。” 谭红尘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事情,但猜到她要说的多半蕴含非常可观的信息量,当即神色郑重地点头。 王乐乐深吸一口气,凝声说:“我和迟小军是同乡,都住乐山,并且是中学同班同学。我知道很多关于他的事情,而其中最为骇人听闻的是,我们班一共二十七个女生,其中十七个女生和他发生过关系。” ——迟小军究竟有多大本事才能把班上一半以上的女生都骗到手再踢开啊? 这话是王乐乐亲口说出来的,所以谭红尘相信,哪怕这种事听起来宛如天方夜谭,他也依旧不怀疑分毫。他心中只有惊叹,实在想不出迟小军究竟拥有怎样的魔力,方才做到这种可怕之事。 王乐乐继续道:“你不要急着惊讶,重点还在后面。没和迟小军发生关系的女生里,除了我和周芊,要么是已经有男朋友了,要么是相貌太丑。换言之,迟小军把我们班能下手的女生都下手了。” 谭红尘点头。 王乐乐又道:“你怎么不问他为什么不对我下手?” 谭红尘顺着问:“为什么?” 王乐乐淡淡说道:“因为他知道我不是处女啊。” 谭红尘的面容僵住,不知该说什么。 王乐乐笑了笑:“我当着你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有些无耻?” 谭红尘摇头道:“不会。当我确定我爱你之后,就不会在意你以往的事情。” 王乐乐面无表情地说:“迟小军就是这样一个魔鬼,一人便夺走了我们班大半女生的处子之身。长得丑的,或者已经破身的,他还看不上。至于他是用什么办法把这些女生骗上床的,我不是很了解。不过近期我得知了一件事,是周芊告诉我的,说是迟小军疯了,忽然想把曾经同班的女生全都睡掉,而且要从就近的我下手,这便是他忽然又缠上我的主要原因。” 谭红尘闻言怒道:“这种人简直和人渣没区别,他凭什么起这种大胆的念头啊,就因为他家境背景雄厚?” 王乐乐淡淡说道:“这没什么好奇怪的,男人嘛,十有八九都和他一个样。只不过大多数男人都是有这样的心,却没这样的能力。他恰好同时具备这两个条件,所以就变得肆无忌惮,宛如封豕长蛇。” 谭红尘拍胸脯保证道:“我的心里只有你!” 王乐乐闻言一扫两颊凝重,露出甜美的笑颜:“我相信你,因为你是个笨蛋。” 谭红尘也笑道:“能得你的青睐,就算叫我当一辈子笨蛋我也愿意。” 王乐乐睁大了眼,错愕道:“你的情商好像提高了,居然会说这样油腔滑调的话了。” 谭红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我时常在想怎么和你说话,你才会开心。” 王乐乐愉快极了,忽然抓起谭红尘的手,神秘兮兮说道:“要不我们今晚旷寝一回?” 谭红尘问:“去网吧上网?” 王乐乐直言道:“去开房。” 谭红尘愣住,不知该说什么。 王乐乐问:“你不想?” 谭红尘道:“想。可是……” “想就对了!你不想的话,我还以为你也和以往的迟小军一样,觉得我脏,看不上我呢!” 王乐乐打断他的话,开心道:“我先回寝室换衣服,你也回去好好洗个澡,头上还残留着饭菜和油渍呢,看着好邋遢。待会我给你打电话,我们在校门口汇合。” 她说完,蹦跳着往宿舍区的方向跑了。 谭红尘在原地愣了好久,忽然也傻笑起来,非常愉快地往寝室走。 最近三位室友都转了性,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他们,却都老老实实待在寝室了。似乎开学那段时间他们已经把要忙的事情忙完了,现在无所事事,便成天躺寝室里睡大觉。 谭红尘回来时,顾铭等三人都在。 顾铭看到他头上的饭菜残渣,以及依旧发肿的眼睛,问:“谭红尘,你怎么了?” 谭红尘微笑道:“运气不好,在食堂吃饭时,一个人手不稳,餐盘掉了,恰好掉到我的脑袋上。” 顾铭哑然失笑:“那你可真够倒霉的。” 谭红尘笑而不语。 顾铭便问:“都这么倒霉了,怎么还笑得如此开心?” 谭红尘道:“越倒霉的时候,越应该笑。俗话说‘抬手不打笑面人’,霉神也不至于连续整蛊一个笑口常开的人吧。” 顾铭错愕道:“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谭红尘道:“其实是灌了一肚子心灵鸡汤的歪理。” 顾铭想了片刻,忽然大笑道:“你可真是个有趣的人,能把歪理说成道理,却也算一大本事了。我若写书的话,一定把你写进去,说不定还把你写成主角。” 谭红尘问:“你要写书?” 顾铭道:“我想写一本小说。” 谭红尘问:“什么时候写?” 顾铭想了想,忽而摇头道:“我目前的经历还不足,无法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体系。如果顺利的话,应该会在大二开写,毕业之前完本。若不顺利的话,就得在毕业之后才写了。” 谭红尘道:“到时候一定拜读你的作品。” 顾铭摇头:“我不希望某人因为我才看我的书,而是因为我的书本身才看。” 谭红尘哑然道:“就是说,你并不需要我这样的读者。” 顾铭笑了笑:“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谭红尘便说:“那这样好生不公平。你都把我写到故事里了,却不让我看,这岂不是吃我的霸王餐?” 顾铭愣住,不知该说什么。 谭红尘又道:“所以你还是别写我了,像我这样的人,分明做不了故事的主角。” 第395章 冲突 谭红尘见顾铭不说话,便也不再多语,顺手把衣服脱掉,全丢水桶里边,然后光着身子往洗浴室里走。 大学生住校并非只交住宿费便可随意使用寝室里的物品,若床铺,床架,作业桌,靠椅,木凳,饮水机,电扇,热水器等物品被无意损坏,学生需原价赔偿,若恶意损坏,那便是三倍赔偿。另外,宿舍水电费有使用上限,超过上限的水电费用需要学生自行支付。 简单来说,大学宿舍里边的任何东西都和金钱挂钩。 洗浴室的热水器当然不是免费提供的,它收费,甚至不是按月收费,直接按秒收费。热水器没有开关,只有一个卡槽,将水卡插进去,上头的莲蓬喷头才会出水。卡槽侧面有一个小荧幕,上面显示水卡余额。卡插进去,每秒扣两分钱,一分钟一块二,一个小时七十二块。 谭红尘洗澡,一般几分钟就搞定了,除开涂抹洗发露和沐浴露的时间,用水的实际时间不超过两分钟。也就是说,他洗澡一次,消费在两块钱上下。 他刚来学校的时候充过水卡,足足两百块,现在还不到一个月,他卡上的余额却只剩几块钱了。 他心里忽然有了一股子火气,因为他知道水卡的钱是怎样扣掉的。 他的水卡一直放在枕头下边,这不是秘密,寝室所有成员都知道。顾铭和赵大峰明显是非常有修养的人,不会不打招呼就随便使用别人的东西。换言之,寝室里只有史怀瑜会无所顾忌地使用他的水卡。 刚来大学的那一段时间,史怀瑜就常找谭红尘借水卡用,那时候他没上心,觉得就几块钱的问题,无关紧要。 直到今天,谭红尘恍惚一看余额,才知道史怀瑜用水之夸张——不是自己的东西,使用起来往往不会心疼。 谭红尘心头冷笑,暗自下定决心,从今以后要远离史怀瑜。 今天,他洗澡的时间特别长,接近十分钟。一来是想多洗一会,把身子洗干净一些,二来是不想再留余额给史怀瑜用。 他出来时,全身冒着白腾腾的热气,仿佛舞台上闪亮登场的巨星。 前不久,他去春熙路买的衣服其实只有一套,而这一套衣服都被饭菜弄脏了,穿不了。他只能再度穿上地摊上买的那些廉价衣物。 他身上的光辉淡了许多,变得平凡甚至于土气了。 可他的形象给人的感觉却并不寒酸或邋遢,反而有种举世独清的奇妙气质。 他本人形象气质产生这高度落差的时段,恰是王乐乐出现的前后。 想来,王乐乐的确对他产生了非比寻常的影响。 “大峰,我今晚有事,准备不回来了,你能帮我应付一下吗?” 谭红尘决定旷寝,却也没傻到一声不吭就走。他还记得自家寝室有一个楼长,旷寝之前打一个招呼总归是好的。 赵大峰正躺床上抽烟,一个又一个烟圈从他的大嘴里有序吐出,相当惬意。他闻言,肉嘟嘟的两颊抖动两下,咧嘴笑道:“你去吧,我帮你搞定。” 他的笑是那么温和与随意,仿佛他真的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好室友。 谭红尘感激道:“谢谢你,大峰。” 赵大峰道:“口头说个谢多没诚意,你明早回来时给我带个早餐就好。” 谭红尘没多想,直接点头:“好的。”顿了顿,又问:“你想吃什么早餐?” 原以为赵大峰会说“随便”,可他没有,而是掰着手指头数道:“我要大杯的现磨豆浆,两个酱肉包子,两个鲜肉包子,一个鸡蛋饼,一个卤鸡蛋,再加一根油条。” 谭红尘愣了一下,心里觉得不太对劲,但还是不动声色地点了头。 “你吃得了那么多吗!” 忽然,一直默不作声的史怀瑜偏过头来,他看赵大峰的表情很冷,仿佛这两人的关系又回到了初见时的紧张状态。 赵大峰随口道:“按刚才说的再来一份我都吃得完!” 史怀瑜嘲讽道:“因为不是你给钱,所以再多你都吃得完。” 赵大峰的肉脸抖动两下,不快道:“我帮谭红尘应付查寝的事,他请我吃个早餐,于情于理,我不觉得我做得怎样过分。” 史怀瑜冷笑道:“你脸上肉多,脸皮厚,所以不觉得过分。你问问其他寝室的楼长,谁会为这种事情索要报酬的。” 赵大峰斜瞥过去,似笑非笑道:“所以你在为谭红尘打抱不平?” 史怀瑜道:“我只是单纯地看不过你这德性。” 赵大峰反驳道:“你看不惯别人之前,该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你欠谭红尘的钱还清了吗?或者说,你有想过要还吗?” 史怀瑜忽然站起身来,杀气腾腾地提起小木凳,看样子又想往赵大峰的脑袋上砸了。 可赵大峰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比一般的胖子胖,却比一般的胖子灵活。史怀瑜还没来得及出手,他便一个箭步近身,猛地扼住史怀瑜的手腕。 “你想打架是吗?” 赵大峰手头发力,竟把史怀瑜的手腕捏得青筋直跳。 史怀瑜挣扎两下,未果,便服软般地松开手头的小木凳。 赵大峰见他没有继续纠缠的意思,便也松手,准备回自己的位子。 却在这时,惊变忽起。上一刻还显得平静的气氛,下一刻就爆炸了。 史怀瑜抓住赵大峰转身的时机,矮小的身子一蹦,抬手便是一巴掌扇在赵大峰的脸上。 “啪”的脆响声回旋不绝,似乎这一刻的124寝室里,除了这响亮的巴掌声,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谭红尘被吓到了,他知道事态已完全热化,没人能阻止这两人接下来的打斗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劝道:“大峰,怀瑜,你们不要……” 他的话没说完,一只手从他身后绕过来,直接捂住了他的嘴。 谭红尘错愕回头,看到一脸淡定的顾铭。他很随意地笑了笑,说:“这种事情你最好别去管,容易引火烧身。” 谭红尘盯着他的笑,忽然觉得这个人好生冷漠,比之他的外表要冷漠一个数量级。 这时赵大峰和史怀瑜已经打了起来,两个人在寝室中央缠斗,双方都不甘示弱,向对方拳打脚踢。他们发力都特别狠,拳头打到身体上的沉闷碰响声非常钝,非常冗长,仿佛他们都恨不得打死对方。 赵大峰在体型上占了许多优势,毕竟肉多、脂肪多,体内热量便多。他比史怀瑜更耐打,也更能打。只不过他的心不够狠,每次出拳的力度都没运足,大概是怕一拳把史怀瑜打出问题来。 史怀瑜却不同,他个子小,和人打架的唯一优势便是狠。他的确是个狠人,打人专挑最脆弱的部位进攻,诸如脸蛋,颈子,心口,大腿。甚至在最狠的时候,他会攻击人家的命根子。 此消彼长下,两人打了个难分难解,一直缠斗了好几分钟,仍未分出结果。 某一刻,赵大峰忽然大吼出声,大概是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折磨,直接发狠了。他双手抱拳,对着史怀瑜的后背猛地一敲,便听见一声短促脆响。史怀瑜整个人应声倒下,仿佛是昏厥过去了。 ——拳头打在后背上,肉和肉碰撞,一般是钝响。若传出脆响,大概是骨头错位,或者断裂了。 赵大峰被此幕吓到,生怕把人打死了,忙蹲下身去探史怀瑜的鼻息。 怎知,史怀瑜是装的。赵大峰刚凑过去,他忽然睁开双眼,抬腿就是一脚,直接踢到赵大峰的鼻子上。 赵大峰流鼻血了,殷红的血像破闸的洪水,成股滴落。短短几秒钟,地上就汇成了一小片血洼。 他忍着疼,忙仰起头来,生怕流血过多危及生命。 史怀瑜翻身而起,想乘胜追击,可他一动,后背又传出骨头声,钻心的剧痛制止了他的下一步举动。 两人终于休战了,默不作声回到各自的床铺上躺下休养。但他们之间的矛盾还没解决,眼下只是偃旗息鼓暂时休战,估计等不了多久,他们还会死斗起来。 谭红尘安静看完这一切,等到他们都安静下来,平静问道:“怀瑜,大峰,你们要不要去医务室看一下?” 史怀瑜冷声道:“若这死肥猪给医药费,我就去。” 赵大峰骂道:“你他妈的!老子没问你要医药费就不错了,还想着老子给你掏钱!?” 史怀瑜道:“原本是只肥猪,却又是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你是不是准备凑个四不像?” 赵大峰被这话气得不轻,张口又不知该骂什么回去。静默片刻,他忽然翻个身,面对墙壁不动了。 他如此举动,大概是要表达一个“老子不想和你说话”的意思。 两人已经平息下来,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火药味,也不知道这火药什么时候会再度引爆。 虽然谭红尘平日里和他们鲜少交流,但他们总归是同寝室友,他不希望他们整日剑拔弩张,弄得鸡犬不宁的。 他张口,想说几句好话稍稍缓和一下。 顾铭忽然对他做出禁声的手势,又往门外指了一下,估摸着是有话要说,但又不方便在寝室里说。 谭红尘迟疑片刻,转身往外走。 他前脚还没出门,便听到赵大峰在吼“谭红尘,记得明天的早餐”。 尔后,史怀瑜又大骂出声:“早你妈个鬼的早餐!” 谭红尘苦笑,心想着这两人看对方不爽,直接找对方就好,为什么非得把他也牵扯进去。 顾铭出来时把门关了,隔着门里边还传出非常难听的骂人话语,估计这两人打完之后还要对骂一阵才会平息。 “顾铭,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两人走到宿舍楼外边,谭红尘不再压抑心头疑问,直言问道。 顾铭道:“的确是有些话说,不过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和你说。” 谭红尘皱眉:“那你到底说不说?” 顾铭沉吟片刻,沉声道:“你是不是以为史怀瑜是为了袒护你才针对赵大峰的?” 谭红尘摇头:“若在以往,我会这样认为,现在却不了。” 顾铭问:“为什么?” 谭红尘道:“我忽然发现史怀瑜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他一直在利用我对他的友情,把我当傻子骗。所以他不会专门为了我打抱不平。他针对赵大峰,一定存在其他原因。” 顾铭露出惊讶之色,“原来你并没有我所想的那么笨啊。” 谭红尘苦笑道:“吃一堑,长一智,再笨的人也会成长,总不能一直笨下去吧。” 顾铭却说:“但你还是错了,至少在我看来,史怀瑜的确把你当朋友。他会针对赵大峰,的确存在其他原因,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见不得赵大峰欺负你。” 谭红尘的心猛地下坠,仿佛被一块千斤巨石压住了。 顾铭又道:“史怀瑜近期一直在打工,有时候甚至一天做两份工。他在存钱,一方面是和蓝晨雨交往需要钱,另一方面是想尽快还你钱。还有就是,史怀瑜不止一次说过,他一生只有一个朋友,那就是你。” ——怀瑜也会说出这样矫情的话? 谭红尘质疑道:“我觉得这不像他说的话。” 顾铭道:“只是他不当着你说而已。就像你心里感激父母,却很难当着父母的面说出‘谢’字一样。亲情和友情之间,便存在这样一个共通点。因为他把你当成朋友,才不会当着你的面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谭红尘颓然道:“若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宁愿他当着我的面说一次这样的话。” 顾铭微笑道:“不错,有些矫情的话,说出来了反而不矫情了。我曾有个朋友,他也常嚷嚷着我是他最好的朋友,然后我们真的成了最好的朋友。” ——原来,我自以为坚定的、友情的力量,却是如此脆弱不堪吗?对不起,怀瑜,我竟对你的友情产生了动摇,这是我的罪过,希望你能原谅。 谭红尘捏了捏拳,心头暗自对史怀瑜道了个歉,便又有了好奇心,问:“那怀瑜针对赵大峰的另一个原因是什么?” 顾铭的表情变得凝重,轻声道:“你有没有注意最近史怀瑜和赵大峰都在看什么东西?” 谭红尘思忖一小会,摇头道:“我没注意。” 顾铭道:“他们在看动画。” 谭红尘问:“什么动画?” 顾铭叹息道:“《东京猫猫》《丽佳公主》之类的。” 谭红尘不知道顾铭为何忽然提及这些,便问:“他们有相同的爱好,这是好事啊,你说这些,和他们起冲突有什么关系啊?” 顾铭淡淡说道:“这些动画都是碧佳 第396章 责任 谭红尘有些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思忖道:“说起碧佳,似乎从那次联谊之后,她就再未出现过。你忽然提她干什么?莫非这事与她还有关系?” 顾铭冷笑一声:“她只是没在你眼前出现过。难不成你以为你碰巧看到我们聚餐的那一次,就是我们唯一一次聚餐?她只是那一次没来而已。” 谭红尘只觉喉咙干涩,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顾铭又道:“史怀瑜和赵大峰都对碧佳有想法,所以他们都看对方不顺眼。而他们忽然都看动画的原因,也不过是想借此靠近碧佳。” 谭红尘错愕道:“不会吧。怀瑜和晨雨在交往,大峰也差不多和禹盼盼好上了。他们怎又忽然瞧上碧佳了啊?这岂不成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混蛋了?” 顾铭道:“因为世上大部分男人都是混蛋。” 谭红尘不知该说什么,便只好苦笑。 顾铭沉吟片刻,又说:“不过我相信这个世界总归是美好的。因为不管怎样混蛋的男人,在成家之后都会稍稍收敛一些,因为那时他们肩上已经有了责任。换句话说,年少时稍微荒唐一些,未尝就是坏事。” 谭红尘从顾铭的话里听出了异味,脑中灵光一闪,不假思索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也曾荒唐过?” 顾铭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觉得你忽然问别人这样的问题,本就是非常荒唐的事。” 谭红岑干笑一声,忙道歉:“对不起,我的确不该过问你的私事。”顿了顿,又道:“顾铭,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情。” 顾铭道:“你不用向我道歉,我虽不是宽宏之人,却也不会为这样一句话较真。你也不用向我道谢,我告诉你这些,只不过是想保持我们几个室友的正常相处罢了。” 谭红尘不解道:“莫非你不告诉我,我们就不能正常相处了?” 顾铭咧嘴一笑:“同样一件事,同寝室的所有人都知道,却唯独你不知道。当你知道之时,你心里会好受吗?我想,你会觉得你被孤立了,进而产生一种‘算了算了,他们的事与我何关’的心理。那时我们还能正常相处吗?” 谭红尘睁大了眼,忍不住多瞧了顾铭两下。他发现这个人好生聪明,连这么深层次的问题都能想到。他还发现这个人真的非常温柔,只有温柔的人才会顾及身边之人的感受。 谭红尘深吸一口气,再度道谢:“顾铭,谢谢你,能有你这样的室友,我很幸运。另外,我知道你说的那种现象,心理学上称之为孤独效应。” 顾铭惊讶道:“你还懂心理学方面的知识?” 谭红尘微笑道:“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过一本关于心理学的书。不过书上写的很简略,我虽认真看了,但也只是略懂皮毛而已。” 顾铭来了兴致,问:“那你看到过一个关于‘集体冷漠’的心理学效应吗?” 谭红尘点头道:“那叫责任分散效应。” 顾铭轻叹一声,目中有了思忆之色,片刻之后,轻声说道:“我读高一的时候,在城市里遇到过人贩子,差点被拐走。那时,我满大街呼救,却没一个人伸以援手。在最紧要的关头,是我的一个老同学带着人来救了我。” 谭红尘道:“因为大街上路人很多,他们都想着‘我不救,自然有别人去救’。那种心理层次的责任被分散了,均摊了,不会有‘见死不救’的负罪感与愧疚感,最后就没人会出手救人。” 顾铭道:“可我的老同学却救了我。” 谭红尘笑道:“因为路人都是陌生人,而你的老同学却是你熟悉的人。那些陌生人可以视若无睹,袖手旁观,你的老同学却不行。若你真的在他眼中被人拐走,他会愧疚一辈子。所以他有救你的责任。” 顾铭点头道:“的确如此。纵使那时我和他之间还有矛盾,若交换立场,我也会毫不犹豫去救他。” 谭红尘道:“或许当一个人认识另一个人之后,两人之间便产生了心理层次的责任,谁也无法对谁见死不救。” 顾铭笑道:“和你聊天还挺愉快的。你总能说出哲理性极强的话。” 谭红尘再次否认:“这都是我随口胡诌的歪理。” 顾铭的神色变得有些低郁。他沉声道:“但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不错,我也曾荒唐过。我很对不起一个女孩,就是特别爱听古风歌的那个女孩。从我认识她起,我就已经对不起她了。因为那时我就有了责任,只不过我一直在逃避责任。我欠她的,永远没机会还了。” 谭红尘知道顾铭口中的女孩不是风雪,而是另一个远在天涯之外的未知女孩。他无权对这事做出评价,便识趣地闭上嘴。 顾铭说着,忽而一笑,笑得有些凄凉。他说:“她教会了我责任,所以我绝对不会背叛小雪。”——最讽刺的便是她教会了他责任,他却把这份责任放在了另一个“她”身上。 谭红尘感觉空气变得好生凝重,似乎天地间都弥散着浓浓的哀伤感。他说不出话来,连呼吸都变得艰涩浓重。 这样悲伤的氛围实在令人不快。 好在,救场的电话来了。 谭红尘的手机响起,铃声是《伶仃谣》的副歌。虽是救场的电话,但这铃声同样悲伤——谁在哭啊哭暗了天狼谁在笑啊触目的苍凉谁的眼啊嘲笑这浮华谁安静地不用再说话…… 兴许这首《伶仃谣》把眼下的氛围衬托得更为悲伤,谭红尘竟安静听了好几段歌词才反应过来。他看到来电显示是王乐乐,便知道时间不早了,忙对顾铭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接着往边上走几步,点下接听键—— 王乐乐:“喂!谭红尘!你在哪里!” ——乐乐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谭红尘:“我在宿舍区这边和顾铭聊天。” 王乐乐:“你说什么!?” ——我说错话了吗?怎么听着乐乐更加生气了? 谭红尘:“乐乐,你怎么了?” 王乐乐:“你问我怎么了!?我在校门口等了你快半个小时了!最初我还想着,你被人泼了饭菜,洗澡要多费一点时间,便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这笨蛋!我一直在外面等着你,你还好意思陪那些狐朋狗友聊天!?” ——对哦,我回来都好一段时间了,还没去校门口与乐乐碰头,她当然会生气啊。不过生气归生气,骂我就好,不能骂顾铭。 谭红尘想着,连忙解释道:“乐乐,你听我说。顾铭不是狐朋狗友,他是……” 王乐乐:“啊啊啊啊!你真的!真的可以把人气疯!!” 谭红尘:“乐乐,你……” 王乐乐:“你什么你!?给你五分钟,赶紧给我滚过来!” 谭红尘:“不是,你听我……喂、喂喂喂?” 谭红尘苦笑一声,对着顾铭轻声说一句“顾铭,我有急事,先走了”,转身便往西门的方向跑。 宿舍区距离交职院西门挺远,步行一般要十分钟左右,谭红尘一路疾驰,短短两分钟便抵达西门门口。 他看到了王乐乐,她正两手叉腰,横眉立目眺望着这边。她也看到了他。 这会,她眼中的怒火莫名消散了,还露出甜美若玫瑰花蕾的笑颜,远远地往这边招手。 谭红尘来之前就联想到她的怒容,也花了点心思准备解释的腹稿。怎知事实与想象不同,她似乎并没有真的生气。 谭红尘大步跑到王乐乐跟前,没喘息两声,便急着道歉:“乐乐,对不起。我先前和顾铭聊得太投入,忘了时间,你可别生气啊。” 王乐乐抿嘴一笑,忽然挽住他手,蹦跳着往外走,显然是心情好极了。 这整个过程中,她都没说半句话。 谭红尘惊疑,恍惚抬眼,看到路边停着一辆奔驰车,车窗半开着,驾驶座上坐着一个人,一个非常讨人厌的人。 谭红尘看到他,忽然明白之前王乐乐怎会生气了,因为这个人是迟小军。 想来这位贵族公子哥是故意把车停在交职院西门用以炫耀的,而他炫耀的对象正是王乐乐。 谭红尘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子怒意,但脸上却没有丝毫变化。他完全无视车上的迟小军投来的挑衅目光,非常淡定地往前走,直到路口一转,走进交职院后街。 到这时,王乐乐终于说话了。她嘟着嘴抱怨道:“红尘,你下次不准比我后到了。你不知道,我在校门口被迟小军盯得一身都起鸡皮疙瘩,快被气死了!” 谭红尘当即点头:“我决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王乐乐噗嗤一笑:“我只是随口说说,你就当真了?” 谭红尘道:“你说的话,我都当真。” 王乐乐脑袋一歪,斜斜地盯着他,轻叹道:“这原本是一句非常感人的话,但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就好像变了味。” 谭红尘沉声道:“因为我是认真的。认真的话不一定感人,甚至在很多时候都显得沉重。” 王乐乐眨巴着大眼,莞尔道:“你又说了一句非常有道理的话。” 谭红尘跟着疑惑起来:“怎么你和顾铭都这样说啊?很多话我都是一时想到便说,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你们却觉得它具备哲理。” 王乐乐笑道:“大概因为你是个笨蛋吧。笨蛋想的事情、说的话,往往与正常人不同。思想上的反差导致我们很难听到你所说的话,便觉得你说的话很有哲理。” 谭红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道:“乐乐,我决定报驾校了。” 王乐乐愣了一下,问:“怎么忽然想学车了?” 谭红尘道:“想开车,就得先学车。我们学校有驾校,学车挺方便的。我听人说,考驾照最快的一个月就能拿到证。我笨手笨脚的,可能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学会并考过,但一学期肯定够了。” 王乐乐何其聪明,闻言立马就懂他的意思了,当即摇头道:“没必要的。别说迟小军开了一辆不到百万的奔驰,就算他开一辆高逼格的千万保时捷,我也对他不屑一顾。你实在不用为这种事情与之较劲。” 谭红尘摇头,非常认真地说:“我不是和他较劲,我们家的条件也没阔绰到随便就能买一辆奔驰。事实上,我爸开的车也只是很普遍的大众。我想学车,只是觉得以后到哪都能自行开车,会方便很多。” 王乐乐吐吐舌头,嘀咕道:“你这么老实的人,也学会绕弯子了?” 谭红尘微笑道:“好吧,我如实说。我虽不是好面子的人,但出门在外,有面子总归是好事。而有一辆车,我们多少会有点面子。” 王乐乐不劝了,而是笑问:“那你准备买一辆什么车?” 谭红尘道:“其实我对车子品牌并不了解,到时候由你决定吧。” 王乐乐甜笑着“嗯”了一声,此刻她的心情与她的笑靥一样甜——无论怎样的女孩,遇到一个愿意如此待她的男孩,她的心定然是甜蜜的。 今天周三,不是周末,天色也还尚早,他们并不急着去宾馆开房,而是去了网吧。 开机时,王乐乐从兜里摸出很大一叠、目测超过二十张的毛爷爷,随手抽出两张,给她和谭红尘的身份证各充了一百块。 谭红尘这才惊讶发现,王乐乐有钱,至少她手头这些钱足够支撑她正常学习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了。 而且她的穿着也非常时髦,同样是美感俱佳的连衣褶裙,却不是谭红尘为她买的那一件。 似乎她那时说的“我的衣服多得衣柜都装不下了”,并不是谎话。 谭红尘有疑虑,并不问。 王乐乐却主动解释道:“这两千多块是我这一整学期的生活费。” 她没对连衣褶裙做解释。这个大概也无需解释,毕竟同样款式的服装,价格可能是云泥之别。 他们玩了数局《英雄联盟》,输多赢少,大部分对局还是因为王乐乐才输的。 队友骂她,他袒护她,然后队友就骂他们俩。 骂着骂着,时间就过去了。 晚上十点,他们下了机,一起去了宾馆。 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了,她没醉,他也没走。 这一晚,他看到了她光洁如玉的身子。 这一晚,他从男生变成了男人。 这一晚,他的心中有了责任,这一生都将守护她的责任。 第397章 瓶子 今天周五,距离国庆还有三天,国庆的前一天是中秋。 那个风花雪月的夜晚发生在前天。 已经过去两天了,谭红尘还有种如痴如醉的梦幻之感。那感觉很美妙,形象的比喻是,喜爱甜食的小孩忽然吃到了世间最甜腻的糖果,或是热衷艺术的画师忽然看到了世间最美的画卷。 他拥有了她,仿佛拥有了全世界,成了世间最幸福的人。 可恍惚间,他不再是他,她也已不再是她。 那一晚之后,他们都悄无声息地变了。他变得更加主动,更加热情,巴不得时时刻刻都和她在一起;她却变得冷漠了,仿佛在躲着他一般,总用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避开他。 就在昨天,王乐乐对谭红尘说:“如果可以的话,你给我点时间,让我稍微冷静一下。” 坠入爱河的少年、少女往往容易冲动,早已忘记“冷静”一词是何含义。但王乐乐却想要冷静。莫非她根本就不爱他?她献身于他,只不过是惦记着早前两人口头所说的那个交易——他送她电脑,她就陪他睡。 谭红尘却冷静不下来,他虽口头答应暂时不去打扰她,但他心里却无时无刻念想着她。 这才短短一天,他感觉自己快疯了——只要抬眼看不到她,人就会疯! 最要命的是,今天周五,谭红尘全天没课。没课就等于没事做,没事做很多时候是随便玩的意思,但有的时候却是枯燥与无聊的意思。 他忘了《英雄联盟》,也忘了《心理学定律》。他除了静坐着想她,便再也找不到任何打发时间的办法了。 当一个人想念某个人时,便会迫切地想要见到他(她)。若后者远在天涯还好,至少前者知道不管怎样想念都见不到,不会因此迷茫。可若这个他(她)近在眼前,前者却无法掀开横在两者之间的那道垂帘,那才磨人心神,宛如折磨。 谭红尘正承受的,便是这种折磨。 他能做的只有等,等待王乐乐主动打电话过来。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过程,好在时限不算特别长,因为她早已答应他,国庆当天,一起去国色天乡游玩。 也就是说,最迟后天,她应该会打电话过来。退一步说,就算她忘了这事,他也有理由主动打电话过去。 两天,说长不长,但有些时候,又尤为漫长。 谭红尘感觉这两天时间是上天对他的试炼,无论他怎样枯燥,怎样无聊,都不能沉不住气。 他一定要耐心等,等到她再度出现为止。 漫长的等待中,忽有外力打破眼下宁静。 有人打电话来了,可来电的不是王乐乐,而是蓝晨雨。 这个电话来得真不是时候。 她若是早半个月打电话来,谭红尘定会欣喜若狂。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心里装的人是王乐乐,而非蓝晨雨。 因而,他非常平静,不管是面上还是心里,均古井无波。他默不作声点击了接听键—— 蓝晨雨:“喂,谭红尘,你现在方便吗?” 谭红尘:“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蓝晨雨:“你若方便,那就来我们财大后街一趟吧。” 谭红尘:“干什么?” 蓝晨雨:“一起吃个饭啊。” 谭红尘:“聚餐吗?不对啊,我可没听怀瑜他们说过聚餐的事啊。” 蓝晨雨:“不是聚餐,只是我单纯地想约你出来吃个饭而已。” 谭红尘:“怀瑜会去吗?” 蓝晨雨:“就我们两个人,史怀瑜不会去,风雪她们也不会去。” 谭红尘:“那还是算了吧。” 蓝晨雨:“为什么?” 谭红尘:“你有男朋友,我有女朋友,我们单独见面,并且共同进餐,难免引起误会。” 蓝晨雨:“现在是什么时代了,你的思想还如此迂腐?朋友之间一起吃个饭,不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吗?这与性别何关?况且,若因为我们一起吃了个饭,史怀瑜和王乐乐就误会我们,那我们也该考虑一下他们与我们合不合适了。” 谭红尘:“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我还是觉得不好。” 蓝晨雨:“呵呵……你觉得这样不好。谭红尘,我问你,你好歹是个男生,却对一个女生说话不作数,难道这样就很好吗?” 谭红尘:“我有些听不懂你的意思。” 蓝晨雨:“联谊聚餐的时候,我们吃过宵夜,那次是你给的钱。我说过,下次我给,你点头了。那就表示,我理当请你吃个饭,并且你应该领情。” ——好牵强的逻辑,但我怎么找不到反驳之语? 静默数秒,谭红尘皱眉道:“那好吧,你说时间地点,到时我定不爽约。” 蓝晨雨:“还说什么时间地点啊,现在都差不多晚饭时间了。我在财大东门,你从财大后街过来,一直直走就能看到我。” 谭红尘:“好的。” 谭红尘挂了电话,忍不住苦笑出声,他实在不想去吃这一顿饭。仅片刻,他又振作起来,心想着,陪自己曾经喜欢过的女孩吃个饭,也算是给曾经的自己一个答复吧。 他从未想过,蓝晨雨约他并不是单纯地想请他吃饭,可能存在其他不好的意图。毕竟蓝晨雨在他眼中是冰清玉洁的美少女。 他穿上了那一身光华四溢的时髦华服,还对着镜子好好整理了一下头发,觉得自己的形象完全没问题了,这才出门。 虽然财大就在交职院对面,但从交职院西门走到财大东门,需要近半个小时。毕竟大学本身很大,交职院占地已超过千亩,财大比交职院还要大得多。 谭红尘四点半出门,五点过才到交职院东门。 正值下课铃声响起,有课的大学生都下课了。 男生三五成群,勾肩搭背,往东门这边涌。女生们则莲步款款,婀娜而过。 他们都朝一个方向走,宛如欢快流淌的河流,而蓝晨雨就是河流中的一块凸起礁石,鹤立鸡群一般显眼。 谭红尘一眼就看到了她,因为她实在是太美太美,万千面孔都不及她一张莹白面容夺目。 她的束装还如初见一般,一袭紫色纱衣轻轻批下,宛如荡漾的紫藤萝瀑布。 她静立着,恍惚一眼,恬静一笑,花开成雪。 她那么美,紫色的美,初见时的美。美得深邃,美得迷离,美得梦幻。 他看到了她,她却没看到他。 谭红尘没急着向她招手,而是不疾不徐向她走进。 校门口停着许多小车,有的小车档次还一点都不低。有的车子顶部放着瓶子,瓶子种类也多,有矿泉水瓶,有绿茶瓶,有红牛瓶。 更奇怪的是,还有一些明显不像学生的男人,手头拿着饮料瓶子在校门口站着。他们手头的瓶子更奇怪,有的是没开盖的,有的是只剩半瓶的,有的甚至是个空瓶子。 谭红尘疑惑地走着,忽然听到一声响亮的鸣笛,忍不住回头看,瞧见一辆奔驰车正缓缓开往校门口。 ——迟小军!? 谭红尘愣住,只看车他就知道车主人是迟小军了。他没兴趣知道这人来这里干什么,装作没看见,只希望这人早些走。 可没有。 奔驰车靠边停下,迟小军本人也下了车。他的手头也拿着一个饮料瓶子。 他的目的似乎很明确,他径直往蓝晨雨走去,并微笑着向她递出了瓶子。 蓝晨雨愣了一下,当即微笑摇头,两唇轻轻张合着,却不知说了什么。 迟小军皱了皱眉,片刻转身就走,去找另外一个陌生的女孩子了。 这会,谭红尘终于走到蓝晨雨跟前。他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接着尤为僵硬地问:“晨雨,你认识刚才那个男生吗?” 蓝晨雨的神色有些低郁,似乎不开心。她抿着嘴摇了摇头,小声说:“我不认识他。” 谭红尘便问:“那他找你干什么?” 蓝晨雨一惊,反问道:“你不知道?” 谭红尘摇头,如实道:“不知道。” 蓝晨雨忽而掩嘴一笑:“对哦,像你这么老实的男孩,当然不知道了。”她顿了顿,又迟疑道:“要不我们先去找个饭店坐下,边吃边聊?” 谭红尘点头表示同意。 两人同行,往财大后街深处走。 他们刚走几步,迟小军忽而回头,恰巧看到这两人了。 他的神色变得阴翳,大步往前追,猛地拦在谭红尘身前,质问道:“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谭红尘一瞧见这人心头就不舒服,同样不给好脸色,冷冷道:“麻烦你让开!” 迟小军抬手指着蓝晨雨,目光却锁着谭红尘,再度发问:“你最好解释清楚,你和这个女人是什么情况!” 谭红尘冷笑:“我为什么要和你解释?” 迟小军道:“对的,你不用和我解释,我自会把我看到的全都告诉乐乐。” 这话的威胁意味很浓,但谭红尘向来信奉一个“身正不怕影子斜”的观念,完全无惧迟小军的威胁,只淡淡说道:“好的,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过请你不要挡我们的路。” 他说话时,直接往边上绕,话落之时已经绕过了迟小军,往前走出了好几步。 迟小军狞视他的背影,双目宛如凶厉毒蛇。 可谭红尘没有丝毫感觉,很悠闲地走着,仿佛已经忘了身后这个人。 至于蓝晨雨,从迟小军去而复返起,她就疑惑,两只柳眉几乎弯成了问号,只不过她一直没问出来。 这会,两人甩开迟小军了,她忽而赞叹道:“谭红尘,你刚才说话的样子好霸道,宛如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谭红尘哑然失笑:“虽然我个子不高,身体不壮,但无论怎么看,我都是男人啊。” 蓝晨雨道:“男人不一定是男子汉,甚至有的男人比女人还懦弱。” 谭红尘并不否认。 蓝晨雨眨眨眼,问:“你认识刚才那个人?” 谭红尘苦笑道:“我很不想认识他,但又不得不认识他,因为他视我为情敌。” 蓝晨雨惊讶道:“他也喜欢王乐乐?” 谭红尘摇头:“他不是喜欢乐乐,只是单纯地想要乐乐。” 蓝晨雨哑然道:“难怪。” 两人走着,走到热闹路段,停在一家中餐店门口。 蓝晨雨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抬手指了一下中餐店,小声说:“我并不是特别富裕,请不了你特别豪华的大餐,这家中餐店档次不高,消费也不高,希望你不要介意。” 谭红尘抬眼看了一下,这家中餐店的装修的确很普通,属于平民消费的地方。不过他并不介意,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两人进去,找到靠窗的空桌坐下,唤服务员点菜。 谭红尘没看菜单,只叫蓝晨雨随便点,两三个菜就够了。 蓝晨雨写好点菜单子,两人静等上菜这段时间,她把“瓶子”的问题说了一下。 这是一个非常龌龊的社会现象,几乎每个城市、每个大学都有。 大学校门口,小车车顶放瓶子,是约炮的意思。矿泉水瓶代表200一次,绿茶水瓶代表300一次,红牛水瓶代表600一次。价格计算方式其实就是饮料的原价再乘以一百。 不要觉得这价钱很低,大学里自贱其身的女大学生并不少,有的是人愿意拿瓶子上车。甚至车主对拿瓶子上车的女生不满意,还可以随口一句“抱歉,我在等人”把她打发走。 至于那些拿着水瓶子在校门口晃悠的男人,都是找情人的。“喝我水”的谐音是“和我睡”,满瓶水是包年,半瓶水是半年,空瓶是一次。 他们一般是等女生主动找上来,很少主动去找女生。 之前迟小军主动找蓝晨雨,大概是没她的美貌迷住了。 谭红尘听完蓝晨雨的叙述,顿时毛骨悚然,觉得这种现象宛如明目张胆地嫖娼与卖淫,有伤道德,着实催吐。 在而今越发开放的时代,腐朽的道德观早已无法束缚现代人的思想。大学生都是成年人,成年人做这些你情我愿的事情,谁又能过多干涉? 谭红尘苦笑,觉得这个时代好生可怕。 服务员上菜了,两荤一素一汤,挺丰盛。 但谭红尘吃不下,只简单地举了两下筷子,算是意思一下,便用两手托着下巴,沉思起来。 他不吃,蓝晨雨也不怎么吃。 多好的一桌菜,就这般放冷了。 某一刻,蓝晨雨忽然出声,她的声线再度变得低郁,像无奈飘飞的蒲公英。她说:“谭红尘,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第398章 失约 谭红尘没瞧出她眼中的迟疑与凝重,以为只是一个非常微渺的请求,便不假思索说道:“晨雨,我们都是古风爱好者,还一起唱过《风起天阑》,理当称之为朋友。既是朋友,彼此帮衬一下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遇到什么麻烦,直说就好。若我能帮到你,义不容辞。” 蓝晨雨闻言,美目中有了感激。她由衷感激这个神经大条的男生,因为他连什么事都没问清楚,便先答应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提起勇气,张口几次,却都只说出一个“你”字,再无后文。似乎这件事对她而言,非常的难以启齿。 谭红尘便鼓励道:“晨雨,你放心大胆地说出来就好,不管什么事都没关系,我一定尽我所能帮你。” 蓝晨雨两颊一红,整个人有了另一番风韵,宛如含苞待放的小花蕾。她咬着嘴,用非常微弱的声线说道:“你能借我点钱吗?” 谭红尘愣住,片刻又哑然失笑,点头道:“当然没问题。”顿了顿,沉声说:“晨雨,你不要小看朋友的力量。对于真正的朋友而言,借钱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了。或者说,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算事情。你实在不必为了这样的小事如此羞怯。” 蓝晨雨闻言,脸色非但没有平静,反而进一步泛红,此刻她的两颊变成了红透了的苹果。她小心翼翼道:“可是我借的数目一点都不小,而且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还不上。” 谭红尘不以为意地笑笑:“没关系。你说吧,你需要多少钱。” 蓝晨雨埋下头,她实在不好意思开口,便伸出光洁若玉石的手,纤细五指张开,姑且比划出了一个“五”的手势。 谭红尘虽笨,却也知道她这个“五”的手势指的肯定不是五百,因为这个数目实在太小,还不值得她如此羞怯与不好意思。也不太可能是五万,因为这个数目太大,除了少许富得流油的公子哥,一般学生拿不出来。 如此排除后,他得到的答案是五千。 这个数目也不算小,相当于家境普通的大学生一学期的生活费了。 谭红尘笑笑,很爽快地点头道:“没问题。只不过我现在没有这么多钱,这个月我把卡里的钱几乎刷完了。你若不是特别急的话,我明天给你可行?” 蓝晨雨惊奇地盯着他,非常艰涩地点了点头,仅片刻,她又忍不住问:“谭红尘,平日出手那么阔绰的你,现在连五百块也没有了吗?” 谭红尘闻言也是一惊,问:“你只借五百?” 蓝晨雨红着脸点头。 谭红尘的脸色稍微僵了一下,旋即忍俊不禁:“五百块的话,我倒是有,而前是前不久才取出来的现金,现在就能给你。只是我没想到你欲言又止如此之久,却只是为了借五百块这样的小事。” 他说话时,摸出兜里的皮夹子,里边的钱不到一千块了,但他依旧非常随意地抽出五百块递过去。 蓝晨雨木木呆呆地盯着悬在身前的钱,她的脸已经涨红到了极致,像此刻映在西边的残霞。她咬着嘴,缓缓伸手,把钱接过,接着尤为羞涩地说了一声“谢谢”。 谭红尘笑道:“不客气。” 蓝晨雨轻叹道:“对你来说,五百块是小事。对我来说却是一笔巨款,够我吃一个月了。” 谭红尘听到这样的话便只好闭嘴,因为这种话题越说越伤感情。 蓝晨雨又道:“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借钱?” 谭红尘道:“你不说,我就不问。” 蓝晨雨自嘲一笑:“你还记得前不久我穿的那一身昂贵行装吗?” 谭红尘点头。 蓝晨雨苦笑道:“那身衣服是我用下个月的生活费买的。现在已是月底,我手头也基本上没钱了。如果不借钱,我下个月得饿死。” 谭红尘不语。 蓝晨雨又问:“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不找同样很宽裕的风雪借钱吗?按理说,我和她都是女孩子,并且是同寝室友,我找她借钱要方便得多。” 谭红尘摇头道:“我不好奇。” 蓝晨雨问:“为什么?” 谭红尘苦笑道:“自从我遇到乐乐起,我就发现我猜不透你们女孩子的心思。既然猜不透,干脆就不去猜,这样反而省事许多。” 蓝晨雨道:“其实女孩子也是人,她们的大脑结构与男孩子一样,并没有出奇之处。” 谭红尘道:“大脑结构一样,但想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蓝晨雨嫣然一笑:“你这么说也没错,我们女孩子想的事情和你们男孩子的确不一样。简单的例子便是:买同样一个东西,男孩子可能只要几秒钟,女孩子却可能挑上一整天。” 谭红尘跟着笑道:“把你的例子稍稍往后退一步。在决定买某个东西之前,女孩子可能几秒钟就做了决定,男孩子却要拖上很长一段时间。” 蓝晨雨点头:“所以我们的确不一样。但在某个方面,我们却都一样。那便是,我们做任何事情,都一定存在原因。若某个人老是无根由地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那只能证明这个人是呆子。” 谭红尘思忖片刻,觉得这话有道理,便点头。 蓝晨雨道:“我不找风雪借钱,是因为我知道她看我不顺眼,所以我就不去自讨苦吃了。” 谭红尘听到这话,忽然想起风雪很早以前说过的话。她说:“谭红尘,幸好当时你没听我的,蓝晨雨配不上你。” ——风雪定然是发现了蓝晨雨的某些不好的东西,才会说这样的话吧。 谭红尘想着,顺口问:“风雪为什么看你不顺眼啊?” 蓝晨雨淡淡说道:“可能是因为我太虚荣了吧。分明穷得响叮当,还要学其他女生买名牌服装,这无疑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谭红尘不说话了,他们的对话也到此为止了。 蓝晨雨唤了服务员,把桌上的剩菜都打包好,独自去柜台结了账。 谭红尘这次没去争抢,因为他不想再因同样的理由被蓝晨雨单独约出来吃饭了。 从中餐店出来,蓝晨雨顺道回了财大,谭红尘得独自回交职院。 路上,他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王乐乐。 他欣喜,忙点击接听键。然而,他并没有听到想听的话,反而被泼了冷水。 王乐乐的话冷得陌生,宛如一块亘古不化的严冰。她说:“你是不是去找蓝晨雨了?” 谭红尘心一沉,立马知道迟小军去告了状。这人很可能还添了许多无中生有的言语,否则王乐乐不会摆脸色给他看。 谭红尘本就打算把这事告诉王乐乐,这会并不装傻,如实道:“是的,我和晨雨一起吃了个饭。” 王乐乐:“晨雨?呵……你叫得可真亲切。” 谭红尘解释道:“省姓唤名只是朋友之间比较亲近的称呼,并无其他含义。” 王乐乐怒道:“所以我也只是你的朋友?” 谭红尘苦笑,他发现若要和一个正在气头上的女孩讲道理,那无异于逼着螃蟹竖着走,不切实际。 于是他不说话了,安静听王乐乐发泄。 王乐乐指责道:“谭红尘,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难道你不觉得单独去和另一个女孩吃饭,是对我的极度不尊重吗。纵然你们之间并没有你侬我侬那种令人不齿的关系,但被认识你我的人看到,总归闲话不断。 你知道吗,迟小军那张讨人厌的脸,我是一次也不想见到。可他偏偏告诉了我这样不得了的信息。最可恶的是,他说话的时候还一脸嘲讽的模样,仿佛在讽刺我眼瞎一般。 算了算了!我和你说不清楚!你也不要再和我解释什么!我现在非常需要冷静,在我冷静下来之前,你还是别来打扰我吧!” 谭红尘盯着“嘟嘟”挂断的手机,脸上的苦涩又浓一分。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相反,他这次去见蓝晨雨反而是好事。因为这顿饭后,他和蓝晨雨算是划清了感情界限,她不喜欢他,亦如他不喜欢她。 他完全放下了那个曾令他魂牵梦萦的窈窕倩影,从此他的心里只有一个人,那便是王乐乐。他全心全意地爱着她,她却丝毫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他们分明甜美的爱情,不知从何时变得如此苦涩了。 当晚,谭红尘郁郁不安,辗转难眠。 次日清晨,他睡着了,一觉睡了整个白昼。醒来时,手机上没有半个未接电话或未读短信。 他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 说来奇怪,长时间殚精竭虑的谭红尘,这一晚应该很难入睡,但他却睡着了,在睡了一整个白昼的情况下,他晚上还睡得很沉。 大概是他心力交瘁到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他的身体选择了沉睡——昏厥本是人类自我保护的本能之一,那强制睡眠应该也是如此。 谭红尘再次醒来时,天光初明,东方映着皎洁的鱼肚白。 其他几位室友不知所踪,似乎他们昨晚压根没回来过。 ——对了,今天是中秋节。国庆长假其实已经开始了,今天就是第一天假期。到了假期,他们都陪自己的女孩去了吧。 谭红尘想着,心头又浮出一抹苦闷。 他静坐到夜幕的最后一丝残喘也烟消云散,天地明朗一片时,终于穿衣起身,洗漱出门。 他去食堂简单地吃了个早餐,接着给爸爸打了一个电话。 谭红尘的父亲叫谭宏,宽宏的宏。 谭宏作为商人,却并非尖嘴猴腮唯利是图那种恶心商人。如他之名,他是一个非常宽宏大量的人。不管是家人、朋友,还是商业上的伙伴,抑或是陌生人得罪了他,他从不报复,很多时候都是一笑置之。 谭红尘有生以来,从未见谭宏发过脾气。 今天也一样,谭红尘打电话给谭宏,目的并不是送去中秋佳节的问候,而是为了非常简单直白的两件事情:其一是放假不回家,其二是要钱。 谭宏并不生气,只是笑呵呵地说:“儿子,中秋快乐。国庆是个长假,你不回家,是自己的打算吗?对了,这么多年来,你还第一次主动找爸爸要钱。说吧,你要多少钱。” 谭红尘很平静地说:“我在谈朋友,还想报驾校学车,要花很多钱。” 谭宏欣喜道:“这是好事啊。那女孩是你的同校同学吗?她家住哪里?闲了能带回家给我和你妈看看吗?你学车是想开车载她吗?” 谭红尘道:“我一次回答不了这么多问题。总之,什么时候她愿意来咱家了,你们就什么都知道了。” 谭宏道:“那好吧。爸这里正忙着,待会给你打钱过去。对了,你拿到钱记得买一部好一点的智能手机,现在有个叫支付宝的软件,很好用,特别是转钱这一点,非常方便。另外,你也给自个儿买几套好看的衣服,别老是穿那些破破烂烂的旧衣服,人家女孩看着多别扭。” 谭红尘:“我知道了。” 谭红尘挂了电话,回寝室静躺一会,手机响了,是短信提示。 他看了一下,转账到账通知,谭宏给他转了一万五千块。 谭红尘顿时愣住,他的记忆中,爸妈对他的确非常舍得,每次给钱都是以千为单位。因而,他读中学这几年能存个一两万块。可是,一次性转一万五,这份量不可谓不重。相当于他中学好几年的全部存款了。 似乎,不管在学生眼里,还是在家长眼里,大学和中小学的确不一样——小学花的是铜板,中学花的是银子,大学花的金子。 谭红尘拿到了钱,便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他忽然又有了强烈的自信。 趁着这份自信心还未溃散,他主动给王乐乐打电话过去了—— 王乐乐:“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现在需要冷静,没事不要打扰我。” 谭红尘:“乐乐,我打电话给你,是想和你说一下明天去国色天乡游玩的事。” 王乐乐:“这个啊?你不用管我的。明天你们去玩就好,我就不去了。”她的话音有些颤抖,似乎言不由衷,但谭红尘没有听出来。 谭红尘闻言顿时心如死灰,但还是怀揣侥幸强笑道:“可是你之前答应过我的啊。” 王乐乐:“我家里有事,得回去一趟,要玩的话,等下次吧。” ——我熬了这么多天,换来的却是你的失约吗? 谭红尘心里怒吼,却不能用语言表达出来。他只能强作镇定,说:“好的。” 第399章 规划 挂了电话,谭红尘心若死灰,躺床上一动不动,宛如没有生命的人形雕像。 当天下午,顾铭回了寝室一趟。他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便准备出门。若非他在关门时听到寝室里传出轻微的颤动声,还真没发现屋子里躺着一个谭红尘——当一个人安静得宛如石头之时,他的存在感便极大幅度的降低了。 他又推开门走回来,走到谭红尘的床铺边上,皱眉说:“谭红尘,你的脸色好差,是不是生病了?” 谭红尘的脑袋轻轻偏过来,看了一下目带关切的顾铭,摇头道:“我没病,只是心情不太好罢了。” 他口头上说没病,但他说话时的憔悴模样宛如病入膏肓的绝症患者。 顾铭迟疑着摸了摸他的额头,却定他没发烧,便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微笑道:“既然没病,那就起来吧。” 谭红尘错愕道:“起来干什么?” 顾铭道:“一起去吃个饭。” 谭红尘问:“聚餐?” 顾铭点头:“算是吧。” 谭红尘随口便拒绝道:“聚餐的话,我就不去了,祝你们吃好玩好。” 顾铭道:“说是聚餐,其实只有三个人。便是我、小雪、以及蓝晨雨。都是明天要去国色天乡游玩的同伴。” 谭红尘吃惊道:“你的意思是说,明天要去玩的,加上我才四个人?” 顾铭很随意地点了点头,似乎不管那些人去不去他都无所谓,只要风雪去就行了。 “碧佳一开始就没答应,所以她不去也在情理之中。但赵大峰和禹盼盼不是答应要去玩吗?莫非他们临时遇到了麻烦事,把之前说好的游玩给搁置了?还有,蓝晨雨不是听怀瑜的吗?为什么蓝晨雨要去玩,怀瑜却不去啊?” 谭红尘越发惊疑,一连问出好几个问题。 顾铭的脸上忽而有了一抹讥诮。他淡淡说道:“临期失误,出尔反尔,不都是世间常态吗?我大概能猜到,禹盼盼不去是因为赵大峰不去,而赵大峰不去,兴许是为了碧佳。至于史怀瑜和蓝晨雨为什么这样,我就不是特别清楚了。” ——临期失误,出尔反尔,世间常态。这么不好的词汇,这会却能用在乐乐身上。 谭红尘心里又是一抹绞痛,脸上却勉强露出笑容。他翻身而起,穿好衣服和鞋子,还对着镜子打理一下仪容,这才痛快道:“好吧,我陪你们一起去吃饭。” 顾铭瞧着他强颜欢笑的样子,大概也瞧出一些问题,所以没说“叫上王乐乐一起去吃饭吧”这样的傻话。 两人出门,直接打车到财大后街,在财大东门与风雪、蓝晨雨碰头,接着去了一家川味火锅店。 四人吃饭,目的是提前做一个游玩的规划。而所谓规划,实际上就是买票的问题。 国色天乡是一个很大的游乐场,分为三期公园:一期为童话世界,平时免费门票,节假日也只收便宜的20块。不过游客在里边玩耍各种项目,需要另行付费;二期为水上乐园,票价130块,里边项目通玩;三期为陆地公园,门票30块,门票费可以用作里边娱乐消费。 风雪的家境很好,几乎没缺过钱用。所以她想的是,既然要去玩,肯定要把里边的娱乐项目都挨着玩一遍。至于要花多少钱,她压根不做考虑。 但顾铭想的不一样,虽然他也不是很在意游玩产生的费用,但他却极力反对这种铺张消遣方式。因为要去玩的不只他们俩,还有蓝晨雨和谭红尘。谭红尘或许能承受活色天香里的消费,蓝晨雨却铁定不能。 到那时,众人不能把她丢下不管,毕竟是一起去的,又不能贸然帮她买票,怕伤及她的自尊心。 局面会变得相当尴尬,进退两难。 事实上,早在数天前,顾铭和风雪便商量过这个问题。 风雪本就看蓝晨雨不顺眼,便凶巴巴说道:“管她呢。反正到时候丢脸的是她,又不是我们。” 顾铭却不苟同,反驳道:“无论如何,我都觉得刻意去伤害一个女孩子,是非常为人不齿的行为。” 风雪鼓着腮帮子想骂人,但又诡异地闭嘴了。大概她回忆起了遥远的初中时代,故意唯一一次对她大吼大叫,其凶厉表情宛如生死仇敌相见。因为那时她无意中说出的话伤到了文雅的自尊,顾铭才会大发雷霆。 风雪虽不说法,却并不代表妥协。 两人各持己见,最终找到的和谐处理的办法便是提前把他们都约出来商量一下,便有了今天这顿聚餐。 谭红尘听完风雪的叙述,无所谓地说:“既然要去玩,就肯定会花钱,你们不用刻意说这事。” 风雪似笑非笑道:“我并不是说花不花钱的问题。我只是想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看我们到时候是玩几期公园。” 谭红尘随口道:“当然是三期都玩。” 他刚说完这话,便有些后悔了。因为他看到蓝晨雨低眉敛目,炫金一般的细润发丝密密垂下,几乎掩住了她的整张脸。 谭红尘看不清她的脸,却能猜到她此刻的忧伤表情——她连下个月的生活费都需要找人借,哪里还有钱用来游玩啊? 谭红尘想到这里,几乎脱口说出“蓝晨雨,你不用担心,游玩的费用我帮你支付”,好在他的脑筋在关键时刻灵活了起来。他忽然想到此刻在饭桌前说这样的话,蓝晨雨铁定会拒绝,甚至直接放弃前往国色天乡游玩——这种事情,只能在私下说。因为他不是她的男朋友,他忽然说这样的话,宛如《孟子·告子上》里的“呼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蓝晨雨岂会欣然点头? 风雪何其机敏,她只看了一下谭红尘和蓝晨雨简单的肌体动作,便将他们的心理活动猜了个七七八八。 风雪眼里,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她喜欢顾铭,所以可以为他高傲到宛如惊世出尘的仙子,也可以为他卑微到宛如卑不足道的尘埃。 她讨厌蓝晨雨,所以在这种时候,若不落井下石,她就不是风雪。 风雪忽然拍起手来,一脸欣喜地说:“好啊好啊,三期都玩!可是里边的游乐项目很多很多,听说近百项。其中一些热门项目,比如蹦极,玩的人特别多,我们还需要排队。这样算下来,我们一天可能玩不全。要不这样,我们干脆在里边写一家酒店,这样就可以慢慢玩了。”——旅游景区里边的酒店,档次普遍不低。其中消费就算不是天价,但也低不到哪里去。重要的是,蓝晨雨肯定负担不起。 谭红尘反应慢,没听出风雪的话中的攻击意味,只是皱眉说:“国色天乡是游乐场啊,一般来说,游乐场里面是没有酒店的吧。” 风雪道:“人家那是超大的游乐场。就好比学校一样,中学和小学里面除了教学楼,办公楼,食堂楼,宿舍楼,几乎没有其他建筑了。可大学校园里面有民房,有街道,甚至还有一些消遣场所。所以一般的游乐场里没有酒店,但国色天香里肯定有。” 谭红尘思忖片刻,点了头:“好吧,去多玩几天也好,权当放松心情。” 风雪闻言,两只眼睛弯成了可爱的小月牙。只不过她不是对谭红尘笑,而是对蓝晨雨小。 蓝晨雨依旧低着头,一言不发,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顿火锅吃完,四人散了。 顾铭和风雪黏在一起,往后街深处走了,不知道要干什么去。 蓝晨雨要回学校,有一小段路和谭红尘顺道。 两人单独说话的机会终于来了。 谭红尘率先说道:“蓝晨雨,我知道你手头有些紧,忽然要去国色天乡玩,有些吃不消。要不这样,游玩的门票和住店的消费,我都帮你垫着。” 蓝晨雨的睫毛猛地一颤,她仿佛没听他说的话,只听到他对她的称呼。 她的表情变得悲伤,轻声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谭红尘道:“蓝晨雨啊。” 蓝晨雨轻轻点头,却又不再言语。 谭红尘便说:“你不用为此纠结。去国色天乡玩几天,顶多一千块,算不得多。我也不是无条件替你付钱,就算我借你的吧,你什么时候还都行。” 蓝晨雨摇头:“你可能等个三五年我都还不上。” 谭红尘不以为意地笑笑:“没关系。财大是名牌大学啊,只要你正常毕业了,就会有不错的工作,到时候你就有钱还我了。” 蓝晨雨依旧摇头:“我不习惯欠人钱。” 谭红尘再度嘴笨起来,不知该怎样劝说了。 蓝晨雨忽然问:“你知道为什么史怀瑜不愿去国色天乡玩吗?” 谭红尘摇头。 蓝晨雨道:“因为你借钱我了。” 谭红尘一怔,忙问:“这和我借钱给你有什么关系?” 蓝晨雨苦笑道:“史怀瑜有些害怕见到你。他说他之前找你借过钱,结果你以没钱为由拒绝了。可我找你借钱,你却爽快地借给我了。” 谭红尘回想起来,的确有这么一回事。那时史怀瑜在寝室里打牌,却又没多少本金,便找过谭红尘借钱,那次他拒绝了。 谭红尘心里忽然有些愧疚,忍不住问:“怀瑜在生我的气?” 蓝晨雨摇头:“他并没有生你的气,只是不太敢见你。他感觉你和他的关系渐渐变疏远了,正在想办法缓和。” 谭红尘心里的愧疚感更浓。 蓝晨雨继续说:“你借我一次钱,便惹出了这么大的误会,所以我还是不找你借钱的好。” 这话说的一点毛病都没有,谭红尘只好承认,不再劝说。 蓝晨雨忽地嫣然一笑,声线甜美宛如千树风铃花。她说:“我想好了,风雪明显不待见我,我厚着脸皮跟过去,也只不过是受人白眼。所以我决定不去了!” ——那你最初为什么决定要去呢?史怀瑜不去,你就应当也不去啊。 谭红尘疑惑着,却不多问。 两人在财大东门分道,谭红尘独自回交职院。 这一次,他没有选择步行,而是直接打车回去的。 之前去财大后街是顾铭打的车,他只是跟着坐了个免费车。 他发现,打车总比步行快,坐着总比走着舒服。这前后的区别仅在于舍不舍得花钱。 习惯于节俭的谭红尘,以往走这样一段路,在不赶时间的情况下,绝对不会花钱打车。 但他今天打车了。 他忽然觉得花钱来换安逸也是不错的。钱总归是用来花的。他不能总对身边的朋友慷慨,而对自己寒酸。 毕竟朋友一开口就是五百、一千,而打一次车只要八块。 他回到寝室,再度安静下来,脑子里又浮出王乐乐的音容。似乎只要静下心来,他想到的便只有她。 他的心又刺痛起来,这是无药可医的痛,他只能忍着。 大概晚上十点,顾铭忽然回来了。 他和风雪过着幸福的二人世界生活,怎就独自回来了? 谭红尘翻过身来,看见顾铭坐在作业桌前,正在开笔记本电脑。 很快的,电脑开机了。 他戴上耳机,接着上了qq,点开风雪的聊天框,发送语音邀请,接着小声说起话来。 闲聊几句后,顾铭忽然点开了“英雄联盟”图标。 他竟也玩《英雄联盟》? 谭红尘双眼一亮,心脏也“咚咚”跳动起来。 他发现自己真的傻的可爱。 王乐乐想要冷静一下,而助她冷静的工具不就是《英雄联盟》吗? 放假了,她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必定是在玩《英雄联盟》。 毕竟她对这款游戏的热衷甚至超过她对他的爱。 谭红尘想要打破眼下僵局,最简单的途经当然是借《英雄联盟》啊。 他想着,忍不住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脸,暗骂自己蠢。 接着,他翻身起床,也打开电脑,快速登上《英雄联盟》账号。 果不其然,谭红尘一眼就看到王乐乐在线,因为他的好友列表里只有她一个人。 此刻好友列表显示“乐此不疲,正在游戏中,游戏时间5分钟”。 她在游戏中,他自然不能去打扰她。 于是他就耐心等着。 等她游戏结束,回到客户端界面。等她看到他在线,兴许会主动发信息过来。 第400章 怒火 《英雄联盟》是竞技游戏,一场正常的对局所需时长并不确定。快的话,十几分钟,慢的话,可能一个小时。 谭红尘不知道王乐乐这局游戏要玩多久,但他并不心急。这么多天他都耐心等下来了,怎会在意这区区一个小时? 他安静等着,宛如雕像。 坐他身后的顾铭忽然转过身来,看到他电脑屏幕上的《英雄联盟》客户端,便微笑着说:“谭红尘,你也玩《英雄联盟》啊?” 谭红尘不假思索回答道:“我只和乐乐玩。” 顾铭哑然失笑:“原本想邀请你一起组队开黑的,怎知你一句话就把我的嘴巴堵住了。” 谭红尘道:“《英雄联盟》一个二十多个大区,我不觉得我们会巧合到恰好在同一个区。”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对,世上的确没这么多巧合的事。” 谭红尘不说话了,再度把目光转向电脑屏幕,一动不动盯着好友列表里的“乐此不疲”。 他听到身后有声响,似乎是轻合笔记本电脑的声音,心头便有了疑惑,忍不住再度转过头来。 他看到顾铭关了电脑,起身理了一下衣服褶皱,便往寝室门的方向走。 “顾铭,你不是才回来吗,怎么又要出去了?” 谭红尘不解,忍不住问。 顾铭微笑道:“看你精神状态不错,也就没我的事情了。” 谭红尘很迟钝,呆滞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惊呼道:“你是担心我才特意回寝室的?” 顾铭并不扭捏矫情,如实说道:“谭红尘,我和小雪都觉得你人不错,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今天我看你心情不是很好,晚上又独自一人住寝室里,难免心生孤独,所以就回来看了一下。现在我放心了,因为你的眼睛里有了光,分明是生龙活虎的少年郎,我就没必要浪费陪小雪的时间来陪你了。” 谭红尘听到这样的话,心头一阵感动,忙道谢:“顾铭,还有风雪,谢谢你们对我如此关心。不对,我还要郑重地谢你一下,因为你无意中让我想起了《英雄联盟》。” 他说着,起身,站直了身子,对着顾铭轻轻弯了弯腰。 顾铭皱眉道:“你这样做,就有些客气过头了。我并没有为你做多少事情,你却行如此大礼,我受之有愧。而且,朋友之间,还是随意一些的好。若彼此都对对方过于拘谨,那两者就不是朋友了。” 他说话时,也弯了弯腰,算是回礼了。 谭红尘觉得这话有道理,便不鞠躬了,但还是道谢道:“总之,谢谢你,顾铭。” 顾铭笑着挥了挥手,接着往外边走了。 寝室里又只剩谭红尘一个人了。不过这次他没有半点顾影自怜的空虚感与悲伤感,相反,他很开心——能有交到一个愿意主动关心自己的朋友,的确是非常令人开心的事情。 不过更令他开心的是,他终于找到接近王乐乐的办法了。 王乐乐的这局游戏进行了42分钟,算是非常久的对局。 她的游戏昵称“乐此不疲”的状态从“正在游戏中”变成了“在线”,接着变成“队列中”。 她刚完成这个对局,就急不可耐地排队匹配下个对局了。 这个过程都相当自然,似乎她并没有发现谭红尘也在线。 谭红尘有些焦躁了,犹豫再三,决定主动给她发信息过去。 可他刚点开聊天框,一个游戏邀请发来了,发起人正是王乐乐。 谭红尘大喜,当即点击同意。 他进入了队列,尔后惊讶发现,王乐乐并不是在单人游戏,而是和另外两个男生开黑在玩——那两个队友的id分别是“野区杀神”和“中单霸主”,这样杀气逼人的昵称,当然不像女孩子。 于是,他的心情变得酸酸的,仿佛忽然被人灌了一嘴的蹙,很不舒服。 他给王乐乐发去私信,问:乐乐,这两个人是谁啊? 王乐乐:他们是我们社团的高手,正在带我,你可不要拖后腿哦。 谭红尘的心里更酸,却不能表达出来,便回了一个干巴巴的“呃”字。 王乐乐:哈哈,我骗你的。“中单霸主”是周芊,我医科大的好朋友;“野区杀神”是谢姌,她虽然是我们社团的高手,但却是女生。 王乐乐听闻这两个人都是女生之后,心头的酸味一下子消退大半,心情变好了。 王乐乐:你上先上yy,我告诉你频道。 谭红尘看到这段信息,愣住,接着两颊发红,迟疑着回复道:还是不了。你们三个都是女生,我一个男生忽然进去,总觉得尴尬。 王乐乐:若你觉得打字比口述方便,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他们私聊这会,已经匹配到了对局,并且选好了英雄,进入了读条界面。 数分钟后,进游戏。 王乐乐:谭红尘,你看到我游戏在线,心头没有疑问吗? 谭红尘一惊,因为进游戏后,她发出的信息,己方全队都能看到。他并不在意她在游戏中打出了他的真名,但他不希望别人看到他和她的聊天内容。 他迟疑着,回:没疑问。 原以为王乐乐会就此打住。可没有。她不依不饶追问:我拒绝去国色天乡玩的理由是家里有事,得回家一趟。可我现在却在学校里,并且悠哉地玩着游戏,你不生气? 谭红尘:不生气。 王乐乐:那你不好奇我不去国色天乡玩的真正原因? 谭红尘:不好奇。 信息栏里一阵平静,似乎他干脆利落的回复已然把话说死,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而且,两人在打字这会,都阵亡了一次。己方唯一一位路人队友已经不满地抱怨起来,叫他们别再打字了。 对局进行到15分钟,身为高手的谢姌完全稳住了局势。她一人的优势已足够带领整支队伍走向胜利。 王乐乐卸下了“可能败北”的担子,便又悠闲地打起字来。 她说:谭红尘,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不去国色天乡游玩的原因非常简单,便是我觉得游乐场远没有《英雄联盟》好玩。我何必浪费玩游戏的时间去做那些无聊的事情呢? ——所以,游戏果然比我重要得多吗? 这是谭红尘心里的话,他并未说出来。他忍着心头的苦闷,强笑着回:你开心,我就开心。 王乐乐:既然你都说这样的话了,那你也别去游玩了,留在学校陪我玩游戏吧。 谭红尘:不行。 王乐乐:为什么? 谭红尘:我答应过顾铭,要去国色天乡玩。虽然我去不去,对他本身没有丝毫影响。但我不想爽约。 王乐乐:所以你在讽刺我爽了你的约? 谭红尘:乐乐,我待你怎样,你应该能懂的。我怎可能绕着弯子来讽刺你? 王乐乐:我就是不太懂,才要冷静。而且,这段对话本身对我就是讽刺。 谭红尘着实猜不透她的心思,便只能再度回复:总之,你开心,我就开心。 他们的聊天到这里告一段落——每当对话到了死胡同里,心照不宣保持沉默,另想新颖的话题,便是最好的聊天技巧。 对局结束,谢姌以一人之力带领队伍获胜。 对局结算界面,唯一的路人队友冷不丁来一句:老子真受够了,玩个游戏还吃一嘴的狗粮! ——我们的聊天内容像是在秀恩爱吗? 谭红尘苦笑,正想把这句话打出来问问看,那位路人队友却已离开房间。 短暂的排队过后,新的对局再度展开,王乐乐和谭红尘新的对话也就此展开。 排队的时候,她一个字也不打。游戏一开始,她就变得活跃起来。似乎她是故意打字给其他人看的。 她说:谭红尘,我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谭红尘: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王乐乐:我想玩游戏,也想陪你。可我只有一个,分不了身。你说该怎么办? 谭红尘: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所以你选你觉得重要的那个就好,我没有丝毫怨言。 王乐乐:你都说这样的话了,我怎么忍心丢下你不管呢? 谭红尘:你决定要和我一起去玩了? 王乐乐:我当然是留在寝室玩游戏。 谭红尘的心一颤,仿佛被钢针刺穿了,那种强烈讽刺感,像是被她当猴耍了。 他再度强笑:乐乐,如果你觉得逗我玩很有趣的话,我也会觉得有趣的。 王乐乐:你对我太过温柔,若换个人早就大发雷霆了。 谭红尘: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你对我温柔一点。 王乐乐:莫非你觉得我不温柔? 谭红尘看到这样的回复,只得苦笑。他发现他和她聊天,永远处于下风,随时都会被她一句话抨击得哑口无言。 王乐乐:算了算了,不和你开玩笑了。经过这几天的思考,我也想清楚了。等你游玩回来,我们就恢复正常的交往吧。不过大前提是,你不准再和蓝晨雨私下见面。 谭红尘:这个假期很长,我游玩也就一两天。等我回来之后,你要不要考虑去我家见见我爸妈? 王乐乐:你疯了? 谭红尘:我是认真的。 王乐乐:哪有交往几天就见家长的啊? 谭红尘:那你相见他们了,随时和我说。 王乐乐:这个先不说。要不要听一下所说的两全其美的办法? 谭红尘:什么办法? 王乐乐:我觉得我不陪你去玩,对你太不公平,但我又实在不想去玩。所以,我请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生代我陪你去玩。 谭红尘如遭雷击,怀疑自己眼花了,抬手揉揉眼,再度定睛看去。她的确是这样说的,这段文字不存在丝毫歧义。 这次换谭红尘大惊,问:你疯了? 王乐乐:我当然没疯。我思来想去,这个办法完美得无可挑剔,莫非你觉得不妥? ——当然不妥。这世上哪有女孩子会请另一个女孩子去陪自家男朋友的啊? 谭红尘没把这句话打出来,而是问:你请的谁? 王乐乐没回,一直安静玩游戏的“中单霸主”,也就是周芊却突兀发出一个“我”字。 谭红尘的两颊僵住,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了。 王乐乐:嘻嘻,我们芊芊可是大美女哟。我保证,她不比蓝晨雨差。等你见了她,一定心花怒放。 谭红尘:乐乐,你是不是想试探我? 王乐乐:你要这么想的话,我也没办法啊。 谭红尘:同样的话,我不知道要说多少次你才能理解。我的心里真的只有你一个人,不管周芊怎样好看,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王乐乐:真金不怕火炼。既然你对我真心,又何必在乎这所谓的试探呢? 谭红尘:问题不在这里! 王乐乐:在哪里? 谭红尘:你试探我这件事本身,就是对我的不信任! 王乐乐:你生气了? 谭红尘:我不应该生气? 王乐乐: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却还生我的气,这不矛盾吗? 谭红尘本是非常温和的人,但他这次真的发火了,前所未有地发火。他从未想过,他最爱的女孩能让他愤怒至此。连昔日不分轻重整蛊他的那些高中室友,都未曾令他如此生气过。 因为质疑他的人是王乐乐——他最爱的女孩。 爱和恨本是完全相对的两种情感,但它们又存在着惊人雷同的共性。那便是,它们都能轻易点燃人的情绪,它们都能令人忘记思考,它们都能令人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出来。 而此刻,谭红尘的怒火被这名为“爱”的情绪完全点燃了。 他顾不得思考,满腔情绪全在键盘上敲打了出来。 他说:王乐乐!如果你瞧不上我,直说就好,何必绕着弯子来折磨我!我是人,人心都是肉长的!它会痛!万箭穿心的痛!无药可治的痛!如果一直爱你,就得一直承受这样的疼痛的话,请你饶过我!主动和我提分手吧! 兴许是这段话连用了八个感叹号,其强调意味已无以复加,隔着屏幕的王乐乐也被情感强烈的文字震撼住了。 她在这会安静了下来,不知在想什么。 谭红尘:王乐乐!你知道这几天来,我的心有多痛吗!我是那么那么容易满足的人啊!只要能看到你,就已心满意足!为什么!为什么啊!!先一步介入我的生活的人是你!冷漠地将我拒之门外的人还是你!你的心……真的就这么狠吗!! 好一阵沉默,聊天框里没有半句回复。 谭红尘不想等了,正准备退出游戏——这样的游戏,他实在玩不下去了。 却在这时,王乐乐的信息发出来了。她问:为什么要我主动提分手? 第401章 周芊 语言与文字本是最简单的信息传递工具,不具备生命。但这会,这简单的一句话、十个字,却仿佛具备了奇特的魔法。字活了,它们跳跃着,组成了一个滑稽的笑脸。它们正嘲笑着谭红尘。 谭红尘的心如坠冰窖,一股子冷意由内而外席卷开来。他的身子为之哆嗦,不禁打出一个寒颤——为什么要她主动提分手?既然痛苦至此,何不自己亲手结束这段可笑的感情? 他的指尖颤抖起来,用尤为僵硬的指法敲打着键盘。 他懂键盘指法,他的打字速度非常快,虽然比不上专业的打字高手,一分钟打一百字却不在话下。而这会,他用了接近半分钟时间,却只打出了五个字:我们分手吧。 这段信息并未发出去,因为他的指尖还僵在回车键上。 这一刻,他仿佛被某种超乎常理的力量束缚了,整个人完全脱力了,连压一下手指头的力量都已失去。 ——他终究按不下回车键。 因为他不想失去她。他心中还怀揣着幻想,祈祷着眼前的一切都是误会。或者说,就算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在她真正提出分手之前,他也不想放弃。 有的人就是如此。明知前边是万丈深渊,还是义无反顾地迈步向前。纵然摔个粉身碎骨,至死还保持着温和的微笑。 而谭红尘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静静地盯着电脑屏幕,一动不动。 时间滴答滴答流逝,但这会的时间与平常的时间有些不同。那便是明显能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却又仿佛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可能把一分钟误判成十分钟,也可能把十分钟错估成一分钟。 不只是时间,似乎连空间也发生了诡异的歪曲。 明显只有二十来方大的寝室,一眼看去,仿佛是上百方的大房子,却又仿佛是几方大的厕所。 ——当人的心绪复杂到某个界限,那他的时空概念也将错乱。 谭红尘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他的眼中只有狭小的电脑屏幕,仿佛那信息栏里或会再度跳跃出来的信息,便是他生命中的全部。 而他很幸运,冰冷的电脑似乎给他的生命渲染了美丽的色彩。 王乐乐发信息出来了,信息内容非常简短,就寥寥七个字,加上标点也才九个字格。 她说:你不分,我也不分。 同样是带有奇特魔力的文字,它们这会组成的不是小丑的讥诮笑脸,而是圣洁女神的美丽微笑。 因为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不和我提分手,我也不会和你提分手。 谭红尘空洞的双瞳忽然亮了起来,宛如迷失在荒漠的羔羊忽然看到了羊群,看到了绿洲。 他忙删掉未发出去的那道信息,努力保持平静,回:那你还叫周芊陪我吗? 王乐乐:叫。 谭红尘:为什么? 王乐乐:我很想说“没有为什么”,但我怕你再和我闹脾气。 谭红尘:那到底为什么? 王乐乐:我先前没骗你,我家里的确有事。现在我虽然在玩游戏,但我人在家里,并不在学校,所以我不能陪你去国色天乡游玩。我叫周芊陪你去,不是想试探你,而是要监督你。事实上,先前那些话,是我经不住芊芊和谢姌的怂恿,和你开玩笑的。你会为之发怒,就已经证明了许多事情,根本就不需要试探了。 ——对哦,虽然打字的只有我和乐乐,但她们三个女生却接了yy语音,指不定她们现在正笑我愣头青吧。 谭红尘想到这些,忍不住苦笑出声,回:乐乐,对不起,我不该发脾气。 王乐乐:你发脾气才好,不然我怎么知道你这么爱我。 谭红尘:那你叫周芊监督我,又是什么意思? 王乐乐:你要去游玩,蓝晨雨也要去游玩,我却不能陪着你。你觉得我会放心吗? 谭红尘恍然大悟,这会算是懂王乐乐的意思了。可他心里还是有些愤怒,因为不管是试探还是监督,都是不信任的表现。 王乐乐似乎猜到他的想法,又发来信息: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蓝晨雨。我不知道你发现没有,那个女人虽然长了一副好面容,但心眼坏得很。你太老实了,万一她勾引你,你很可能稀里糊涂就上了当。 谭红尘:你只见过她一两次,怎就知道她心眼坏呢? 王乐乐:像她那样的狐狸精,我见多了。 谭红尘:这样说别人的坏话,不太好。而且,她并不会去国色天乡游玩,你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所以周芊也不用浪费时间跟着过去了。 王乐乐:她告诉你她不会去的? 谭红尘:是的。 王乐乐:那她明天肯定会去。 谭红尘:为什么? 王乐乐:女人嘛,口是心非不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若我没猜错,她告诉你她不会去,只不过想观察你的反应罢了,看你会不会失望。而明天,她忽然出现,还会偷偷观察你的反应,看你会不会窃喜。 谭红尘皱眉,总觉得王乐乐把蓝晨雨看得太坏,想反驳几句。还好他的脑子总归不是豆腐渣做的,很快想到这会为蓝晨雨说好话,只会惹得王乐乐不高兴。他便老实地安静下来。 这局游戏结束了,还是谢姌以一人之力带领全队获胜。 对局结算的房间里,唯一一位路人队友感叹道:虽然狗粮呛人,但玩个游戏能听个故事,也算不错。 谭红尘哑然失笑。 他点了“再玩一局”,但另外三个队友都没进入房间。 不一会儿,王乐乐发来私信:有些困了,今天就玩到这里。 谭红尘回:好的。 王乐乐:红尘…… 谭红尘:怎么了? 王乐乐:我会努力爱你。 谭红尘:…… 王乐乐:爱你超过你爱我。 谭红尘看到这样的信息,仿佛全身骨头瞬间酥软,完全沉浸在十足的喜悦里。他正想回一句更肉麻的情话,比如“你越爱我,我就越爱你”之类的。 可他还没把这段话打出来,王乐乐已经下线了。 他并不为此感到失落,因为他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答案。 这一晚,他睡得很香,仿佛睡梦里又和王乐乐缠绵了一整晚。 次日清晨,他被手机铃声惊醒,来电的是一个陌生电话。 “谭红尘,我们几点出发?” 他接听电话,听到了清越却又平静的奇妙声线。而这时会打电话来问这个问题的人只有周芊。 谭红尘看了一下手机时间,现在是七点半,不早不晚,便说:“顾铭他们没说确切的时间,不过现在还早,你可以先吃个早餐,出发前我会给你打电话。” 周芊:“那个叫蓝晨雨的会去吗?” 谭红尘:“虽然乐乐笃定她是个坏女人,说她今天肯定会去,但我不这样认为。她应该是不会去的,所以你若觉得无聊,也可以不去。” 周芊:“不管蓝晨雨去不去,我都得去。” 谭红尘:“为什么?” 周芊:“乐乐难得请我帮一次忙,我不能敷衍了事。” 谭红尘:“那好吧。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谭红尘挂了电话,嘴里哼着悲壮的《风起天阑》,不紧不慢洗漱好,又对着镜子好生整理了一下衣着仪容,方才大步出门。 他在食堂吃早餐时接到顾铭的电话—— 顾铭:“喂,谭红尘,我和小雪、蓝晨雨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在财大正门,你快过来吧。” 谭红尘一惊,忙问:“蓝晨雨也在?” 顾铭:“她当然在啊。我们昨晚不就说好了吗?” ——莫非乐乐说的是对的?蓝晨雨真的是个非常坏的女人? 谭红尘皱眉想着,忙说:“好的,我马上过来。对了,待会你们可能要多等一会,有个医科大的女生要同行。” 顾铭:“你朋友?” 谭红尘:“乐乐的朋友。” 顾铭:“好的。” 谭红尘挂了电话,急匆匆往财大跑的过程中,给周芊打一个电话,叫她去财大正门集合。 她好像问了一个与车子有关的问题,但谭红尘跑得快,耳边风声很大,没听清楚,就随口应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从交职院食堂跑到财大正门,就算是体魄非常不错的男生,也至少要跑五分钟。 谭红尘的体魄不怎么好,所以跑了七八分钟。 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到财大正门时,周芊已经先到了——他没见过周芊,不知道周芊长什么样。但他看到一个好生漂亮的陌生女孩和顾铭一行人站在一起,便猜到那个女生多半是周芊了。 谭红尘一边喘气,一边走近,盯着陌生女孩看了半晌,问:“你是周芊?” 女孩面无表情地点头。 谭红尘惊疑起来,又忍不住打量了她一会。 周芊的确很漂亮,比之蓝晨雨也不遑多让。 她的脸型、发丝、肤色这些外观自然不用说,均是优雅美丽。但她的穿着尤为保守,大热天却穿的长袖与长裤,除了颈子、面部与手,看不到其他部位。也恰是如此,她的曼妙身材反倒全都凸显出来了。 她戴了眼镜,黑色的镜框,似乎镜片还挺厚,证明她近视度一点都不低。 她的手里捏着一本厚厚的书,封面上写着“毒草全解”。书页中间位置夹着一支红色的书签,似乎她已经把这本书看了一半了。 这样的形象,像极了博览群书的教授。 但她不是教授,而是一个学生,正值美妙年华的美少女。 遗憾的是,这位容韵天成的美少女并不喜欢笑。她总是面无表情,仿佛对外界的一切事物都漠不关心。 不爱笑的美女,就不那么美丽了。 因而她和蓝晨雨站在一起,总归有些逊色。 谭红尘打量了她好一会,她却满不在乎地站着,仿佛根本就没察觉他的目光。 片刻后,谭红尘忍不住问:“从医科大过来,应该比从交职院过来远得多吧。我一路疾跑过来,怎么反倒比你后到了啊?” 周芊抬手指了一下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大众车,淡淡说道:“我开车来的。” ——原来周芊还是个富家小姐啊。 谭红尘想着,忽然下定决心,一定要快点拿到驾证,然后买一辆车来开。 周芊抬手推了推眼镜,又说:“你打电话来时,我还问过要不要我载你过来,你没回答,我就自己过来了。” 谭红尘哑然,只好苦笑。 这会,风雪过来,甜笑着说:“这里没有停车位,车子不能久停。既然人齐了,我们就出发吧。” 周芊道:“我直接载你们过去吧。” 风雪错愕道:“你开车来,不就是为了载我们过去吗?为什么要刻意强调一次?莫非你是想表达一个‘我有车,我比你们优越’的意思?” 周芊看了风雪一眼,微微蹙眉,说:“你要这么想也完全没问题,毕竟这是事实。” 风雪吐吐舌头,一脸不开心地说:“早知道就去考个驾证了,原来开车也是这么优越的事情啊。”——有驾证的人不一定有车。她说这句话,是想说她也买得起车。 她忽然转头看向顾铭,甜笑道:“对吧,顾铭。” 顾铭抬手捏了捏她的小脸,一脸溺爱地说:“那我抽点时间去考个驾证吧。” 周芊无视这两人的讽刺,转身走到车子边上,淡淡问道:“你们要不要上车?” 风雪做一个凶巴巴的鬼脸,拒绝道:“别人的车子坐着不舒服,所以我准备步行过去了。” 风雪的态度等于顾铭的态度,所以她话落时,两人已经抬步走了。只不过他们没往大道上走,而是往财大里走。 蓝晨雨在原地站了一会,忽然小声问:“我能上车吗?” 周芊点头,又面无表情看向谭红尘。 此刻谭红尘还一头雾水,他实在想不明白平日里那么和蔼可亲的顾铭与风雪怎就无端针对周芊了。 他这会有些为难,一边是朋友,一边是他最爱的人的朋友。 进退两难时,站在原地不动是最愚蠢的做法。 可他现在就选择了最愚蠢的做法,像个木头人一般呆在原地。 他呆站了数秒。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扯住他的衣角,把他往车子这边拉。 谭红尘回过神来,看到身侧的蓝晨雨,忽然想到之前的事,皱眉问:“蓝晨雨,你不是决定不去了吗,怎么忽然又改变主意了?” 蓝晨雨咬咬嘴,小声说:“就算心知风雪不喜欢我,但我还是想去玩。” ——真的是这样吗? 谭红尘皱眉,却不言语。 尔后,他上了周芊的车,只不过上车前,他给顾铭打了一个电话。 第402章 谈判 今天的顾铭和风雪都非常反常,仿佛变成了另外两个人。谭红尘心中疑惑,但他没在电话里问这个,只是约他们在国色天乡大门集合。 顾铭却说:“就在刚才,我和小雪商量好了,我们准备租两辆自行车慢慢骑过去,正好沿途观赏一下这个城市的景象。所以我们很晚才会到,你们也不必等我们,先进去玩着吧。” 谭红尘皱眉道:“我们说好的结伴同行,现在却要莫名其妙地散伙?” 顾铭道:“事发突然,请谅解一下。王乐乐的那个朋友的确令人恼火,那趾高气扬的嘴脸宛如我当初的一个初中同学。我和小雪都对她很反感,不想与她同行。而且我们也不算散伙吧,我和小雪到了之后会打电话联系你,到时候一起玩。” 谭红尘看了一下车子里静坐着的周芊,她的脸色很平静,淡然自若。仿佛她并未对风雪说过过分的话,或者做过过分的事。 ——这应该是误会。可能是周芊无意中说了某句话激怒了风雪而不自知吧。 谭红尘想着,挂了电话,准备上车。 蓝晨雨坐的后排座位,因而副驾驶座位是空的。但谭红尘没开车子前门,很自然地拉开后门,欲乘上去。 “你坐我旁边。” 就在这时,周芊的偏过头来,面无表情开口。她的声线还是清越动听,却又古井无波的平静。 谭红尘问:“为什么?” 周芊道:“如果是乐乐叫你这么做,你会不会问为什么?” 谭红尘下意识摇头:“当然不会。” 周芊便说:“现在我就是乐乐,你只需听我的,不要问为什么。” 谭红尘哑然,总觉得这个女孩的性格与她的相貌不符。分明长得清甜美丽,性格却冷得宛如严冰。 她和人说话,似乎有种与生俱来,居高临下的睥睨姿态。仿佛她比世间的所有人都要高出一截,或者更形象地说,她像是九天之上俯视人间的神祗。 ——这样的女孩子,纵然惊为天人的美,也很难找到男朋友吧。因为大多数男生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驾驭不了这样的女孩。 谭红尘无端地想到这个,忍不住咧嘴一笑,便照着她的话做,打开车前门,坐副驾驶位子。 *** 这过程只有短短的半分钟,仿佛是很寻常的对话,但在蓝晨雨眼中似乎有了异样的味道。 她睁着明亮的眸子,往前打量,只能看到周芊与谭红尘的小半边侧脸。 她在他们脸上捕捉不到任何有用信息。 但她很聪明,已经结合先前所见所闻判断出了许多东西—— 其一:周芊明显是上流社会的富贵小姐,因为寻常女孩不会有她那种英气逼人的强大气质; 其二:王乐乐也绝不是简单的角色。或者说,能和周芊这种女孩交上朋友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其三:周芊对她有敌意,像是在防备着她。虽然周芊并没有明显表现出敌意,但她作为女生的奇特直觉已洞悉到了这一点; 其四:这是最令人费解的一点。周芊明显不是头脑简单、爱做蠢事的傻丫头。而风雪和顾铭都算是平易近人之人,他们是谭红尘的朋友,也是这场游玩活动的发起者,其友好之心无需证明。她为何要主动去得罪两个友好之人? 蓝晨雨蹙着眉思索,很快想到一个可能,那便是,周芊是故意气走顾铭与风雪的。 她这么做,能起到的作用便是,车上只剩三个人了。 三个都仿佛与王乐乐有关的人——一个是她的朋友,一个是她的男朋友,还有一个是她敌视之人。 蓝晨雨想到这里,心头忽然有些后悔上车了。她知道,接下来周芊定会说很多不太好听的话。 也在这时,她发现周芊把车子驶进了财大后街。 她是财大学生,对财大后街有不少了解。后街虽然四通八达,但大部分支路是死胡同,出口只有三个,每个出口都在大学城里。 ——要出大学城,应该沿城市主道一直走,进财大后街只会绕弯子。她为什么进后街,莫非她不识路? 蓝晨雨想到一个非常不好的可能,但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反而非常温和地提醒道:“周芊,你好像走错路了。虽然我不知道国色天乡在哪里,但我知道往财大后街走,出不了大学城。” 周芊直视前方,认真开车,仿佛并未听到她的提醒。 这会谭红尘也跟着附和,说:“周芊,好像你真的走错路了。这条路我来过,再往前就是财大东门了。我们好像是围着财大在绕圈子。” 周芊偏过头淡淡地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我没走错路。” 谭红尘道:“莫非你知道近路?” 周芊摇头:“半个月前,我去国色天乡玩过,大概记得路。顺着城市主街一直前行,第五个十字路口往右,再直行就好。车程在四十分钟上下。” 谭红尘费解道:“既然你知道路,得顺城市主街走才行,我们现在却在财大后街,这不是走错路了吗?” 周芊道:“所以我在摇头。现在我走的也不是近路。我来财大后街,是有事要办。” 谭红尘问:“什么事?” 周芊淡淡说道:“我先前只和你说了不要问我为什么,这是我的不对。我该和你说,什么都别问。” 谭红尘的表情僵住,大概是被她的强大气场震慑住了。 周芊把车子驶入财大后街,最后在财大东门路边的停车位停下。 她下车,也示意谭红尘和蓝晨雨下车。 “那边有家茶馆,我们进去坐坐。” 周芊抬眼扫视一下,看到对面有家挂着“茶马古道”牌子的茶馆,便淡淡说了一声。 话落时,她已经抬步往对面走。 蓝晨雨在原地静站了一小会,蹙着眉跟了过去。 谭红尘却没有要动的意思,因为他知道周芊刚才的话是对蓝晨雨说的。她们两个女孩子要聊天,他一个男的就不方便同行。 怎知,周芊走到茶馆门前,忽然又回过头来,对着他说:“你站在那边干什么?” 谭红尘道:“你们女孩子聊天,我就没必要跟着了。” 周芊道:“你必须跟着。” 谭红尘张张嘴,可能是下意识想问“为什么”。但他看到周芊那不容置喙的冷漠脸颊后,到口的话也就咽了回去。 他也跟了上来。 周芊开了一个包间,并嘱咐老板“我们不打牌,也不需要茶水,只聊聊天,大概半个小时吧,这期间,请你们不要打扰”。 来茶馆开包间却不打牌、不喝茶的客人虽然稀奇,但也并非没有。 茶馆老板最喜欢这种客人,因为他能白收一场牌的包间费,还不用招待客人。 于是他微笑着说:“你放心好了,我们不会打扰你们的。” 进入包间,三人围坐在麻将桌前,周芊盯着蓝晨雨一针见血地说:“你开个价吧。” 蓝晨雨惊疑,蹙着眉问:“什么意思?” 周芊淡淡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开个价,拿了钱就可以走了。” 蓝晨雨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带着试探的语气问道:“你是不希望我与你们同行去国色天乡游玩?” 周芊摇头:“我是希望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和谭红尘有丝毫联系。当然,你也说对了一点。既然没有联系,就不可能一起去游玩。” 蓝晨雨的脸色变得越发沉重,她问:“你的意思?” 周芊点头:“我的意思。” 蓝晨雨道:“你是谭红尘的什么人吗?” 周芊道:“我是他女朋友的朋友。” 蓝晨雨忽然露出讽刺的笑容,“所以你并不是他的女朋友。” 周芊点头:“正因为我不是他的女朋友,所以我没有直接叫你滚,而是心平气和地同你谈判。” 蓝晨雨嘲笑道:“你的谈判方式可真够独特的,像极了一些偶像电视剧里的情景。只不过那些前来谈判的人,不应该是当事人的长辈吗?若换个不知情的人在这里,不知会不会把你错当成谭红尘的母亲。” 周芊道:“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多了,比你更厚颜无耻的人一点都不少。不过你还是个学生,有的是改过自新的机会。所以,我给你钱,请你放过谭红尘,也放过乐乐。” 她说这种老气横秋的话之时,神色平静如初。仿佛她真的是在座两人的长辈,正在以长辈的身份教育他们。 这会,谭红尘终于忍不住了,他忙劝说道:“周芊,你……” “你不要说话!” 周芊忽然看过来,姣好的两颊变得冷锐,仿佛严苛的母亲正怒视犯错的儿子。 这次谭红尘没有畏惧她的目光,反倒扬起头颅,理直气壮地说:“周芊,你说这样的话实在太过分了。我和蓝晨雨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朋友,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你所说的那种龌龊的关系。你如此做法,简直是在侮辱人啊!” 周芊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似乎是有些惊讶,但仅片刻又回到平静。她淡淡说道:“你觉得我侮辱了你?” 谭红尘正色道:“你不仅侮辱了我,更多的是侮辱了蓝晨雨!而且,我们都是学生,年龄也都差不多,谁也没有资格教育谁。你这种说话方式,已是赤裸裸的蔑视!” 周芊道:“资格这东西与年龄无关。我对任何人说话都是这种语气,因为我有资格。” 谭红尘终于怒了,指责道:“你有什么资格!就因为你家里有钱吗!?” 周芊道:“你要这么说也没错,我家里的确有钱。” 谭红尘冷声道:“周芊,你是乐乐的朋友,所以我理当给你尊重。但今天发生这种事情,我们应该做不了朋友了。在这里,我替乐乐向你道谢,谢谢你今天愿意来。不过你可以回去了,因为有你在,我们这次游玩不会愉快。” 周芊蹙眉道:“你是不是忘了我先前说的话?” 谭红尘问:“你说什么了?” 周芊道:“现在我就是王乐乐。你会对乐乐说这样的话吗?” 谭红尘的神色僵住,片刻又反驳道:“不管乐乐做了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对她说这样的话。但你不是乐乐,你只是乐乐的朋友。如果你……” 他说着,话音忽然止住——被一种强大的外力强行止住了。 周芊忽然起身,她娇小的身子宛如灵敏的豹子,眨眼间贴近谭红尘。她的两唇,就这般毫无征兆地触到了谭红尘的唇。 猝不及防的亲吻,往往带着强烈的电击力量。 谭红尘的身子忽然就酥麻了,脑中思绪万千,而其中最强烈的念头便是推开她。可他的双手仿佛陷入了泥潭,失去了原有的力量,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兔。 周芊吻了他,接着又很自然地坐到他的大腿上,面无表情地说:“我就是王乐乐,是你的女朋友。你现在可以闭嘴了吗?” 谭红尘感觉到了懊恼,红着脸还想说话。可他没来得及开口,周芊又吻住他的嘴。 这一瞬,谭红尘的朋友观、爱情观均遭受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陷入了诡异的“空”的状态。而这种状态,最适合思考“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问题。 他终于不说话了。 周芊就坐在她的腿上,再度看向蓝晨雨,淡淡说道:“好了,你现在可以开价了。” 蓝晨雨见到如此狂乱的一幕,脸色却没有太多变化。她也平静下来,非常随意地问:“那你现在是周芊还是王乐乐?” 周芊道:“我是谁都和你没关系。” 蓝晨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的好像没错,反正不管是周芊还是王乐乐,都不希望我接近谭红尘吧。” 周芊点头:“是这样的。不过今天的事和乐乐没关系,她只叫我盯着你。” 蓝晨雨道:“但你却直接帮她解决了最令她困扰的问题。” 周芊道:“乐乐是我的朋友,而我的朋友,从来都不是狐朋狗友。或许我和乐乐的关系已经亲近到近乎姐妹的程度了。” 蓝晨雨问:“因为是姐妹,所以男朋友也可以共享?” 周芊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 蓝晨雨忽然不说话了。 她凝着脸颊,似乎在思考非常重要的事情。 片刻后,她忽然扬起眉梢,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自信笑容。 第403章 湮灭 “你的意思是,我只需开价,不管多少钱,你都给?” 蓝晨雨露出美丽若玫瑰花蕾的笑容,而这迷人的笑容里,竟也有了一分冰冷之感。 周芊道:“没有那么好的事情。” 蓝晨雨保持如此笑容,说:“我想也是。万一我张口就是七位数、八位数的,就算你真的有那么多钱,也不会这么随意地给我。” 周芊点头:“因为你本身值不了那么多钱。” 蓝晨雨问:“那你能给多少?” 周芊面无表情地伸出一根手指头。她的手指白皙细嫩,宛如惊世石匠打磨出来的璀璨玉石。而这时,这宛如玉石般美丽的手指,也的确与上等玉石一般昂贵。 蓝晨雨却摇头:“一千块钱可能还不够。”——她会错意了,一块上等玉石可远远不止一千块。 周芊淡淡说道:“那一万块呢?” 蓝晨雨的神色微微一僵,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她凝着眉,试探性问:“你确定你能给我一万块?” 周芊的表情也稍稍变换一下,似乎是惊讶,她惊讶的是蓝晨雨的胃口并没有她所想的那么大。仅片刻,她的脸色又恢复到平静,面无表情地说:“一万块而已,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现金还是转账,你选一个吧。” 蓝晨雨道:“如果你有这么多现金的话,我当然选付现。” 周芊蹙眉道:“我的包在车里,现在你随我回去拿吧。” 蓝晨雨抿嘴一笑:“好的。”顿了顿,忽然问道:“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现金吗?”——一般来说,超过万数的钱,还是存在卡里好一些,因为放在身上不方便,也不安全。 周芊却说:“我不好奇。” 她从谭红尘的双腿上站了起来,起身时还用双手撑了一下他的腿,接着又很随意地抓起他的手。 两只手就这般莫名其妙地牵在了一起。 蓝晨雨见此幕,心头觉得好笑,脸上却有些笑不出来。她发现周芊的举动虽然非常古怪,但古怪里又透着无形的威慑力,令人不敢轻易招惹。或者说,周芊的确是个十足可怕的女人。 退了房间,三人又回到小车边上。 周芊从车子里抓出一个女士提包。提包看上去是皮质的,那多半是真皮,它通体鹅黄,有种触目柔软的温和感。提包面上还印着“lv”的商标,无疑是价格相当昂贵的品牌货。 她从包里抓出现金,全是一百面额的人民币。纸币都整整齐齐叠着,用白色的纸带将它们捆成拇指宽的数叠,似乎每一叠都是一万块。 果不其然,她很随意地抓起一叠钱,将之递给蓝晨雨,淡淡说道:“这是一万块现金,你可以清点一下数额,也可以验一下是不是真钱。这些都确定无误后,你就可以走了。” 蓝晨雨接过钱,却并未点数或验钞,而是从中抽出了五张,直接递给谭红尘。 谭红尘此刻还处于一种迷蒙状态,今天所遇之时对他的冲击实在太大。以至于,红得刺眼的钱摆在他的眼前,他却无动于衷。 蓝晨雨便微笑道:“谭红尘,这五百块是我还你的。从今以后,我们就两清了,可以开开心心地做陌生人了。” 谭红尘惊醒过来,还没来得及思索蓝晨雨这句话的意思,她便把钱强行塞到他的手里,转身就走了。 谭红尘盯着她的背影,还是初见时的那一抹缥缈的紫色倩影,只不过他离那一抹影子越来越远了。 他张了张嘴,想叫住她。可他很快又想明白这事的前因后果——既然她拿了钱,那他和她就真的是陌生人了。既是陌生人,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这时,周芊忽然对着蓝晨雨还未走远的背影说道:“你拿了钱,我却没叫你签署任何纸质契约,勉强算是对你的信任。希望你好自为之,不然我会让你后悔。” 她的话音还是那么轻灵动听,只是分明美好的声色,却被一种亘古不化的冰冷掩盖,变得不那么好听了。 蓝晨雨没回头,也没回复,只是脚下步子变大了一些。她很快走到路口,进而一转,他们便再也看不到她了。 “好了,我要做的事情做完了,我们可以去国色天乡游玩了。” 周芊盯着人流攒动的路口好半晌,直到确定蓝晨雨不会再回来了,这才淡淡地说了一句,接着上了车。 谭红尘苦笑道:“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周芊淡淡道:“你想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了,就如同我想不明白乐乐为什么会对你这种猪脑子另眼相看一般。事实上,许多事情也不用去想,只要知道它是对的就行了。” 谭红尘道:“可是我不觉得你做的是对的。” 周芊不想在这问题上过多讨论,只是蹙着眉按了一下车子喇叭,大概是以此表示对谭红尘这话的不满。 谭红尘又道:“还有,我们先前的、先前的那个……我现在都还不知道该怎么和乐乐解释。” 周芊问:“我们先前的什么?” 谭红尘盯着她,直到确定她不是在装傻后,这才苦笑道:“我们先前接吻了啊,你还坐我身上,还牵我的手。我和乐乐交往才不久,就闹出这么不好的事情,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周芊不以为意,随口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如实告诉乐乐就好,她不会生气。说不定,她还会高兴得跳起来。” 谭红尘问:“为什么?” 周芊的眉头轻轻一紧,再一次提醒道:“不要问我这么多为什么。” 谭红尘只好闭嘴,安静上车。 他的心绪很乱,脑中不断浮出蓝晨雨远去时的背影,又无端想到他们初见时的画面。那个紫衣翩跹的美少女,就这般奇特地消失在他的眼前。 他心里有些难过,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毕竟那一抹紫色倩影曾令他魂牵梦萦,辗转难眠。 他的思绪像是掉入了哀怨又彷徨的雨巷,久久不能释怀——曾经喜欢过的女孩,在某些时候的确令人如鲠在喉的不自在。 但毫无疑问的是,无论他心绪怎样复杂,她总归是在他的心里湮灭了。 如周芊所说,从大学城到国色天乡只有四十分钟上下的车程。 谭红尘从复杂的思绪里回到现实时,入眼处是络绎不绝的人流、漫天飘飞的氢气球、以及水花透彻的喷泉池。 周芊指了一下数个喷泉池后面的一扇大门,说:“那里就是国色天乡的大门。你可以先下车在这里等我,前面不远处有个地下停车场,我去停了车就回来找你。” 谭红尘道:“我和你一起吧。” 周芊问:“你怕我把你丢在这里就不管了?” 她明显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她说这话也不是在开玩笑。在她看来,谭红尘本身是个麻烦,如果可以的话,她的确想一走了之。只不过这事是她亲口答应王乐乐的,便绝不可能食言。 谭红尘却只当这是玩笑话。只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心头有了疑惑,说:“你之前答应乐乐陪我来国色天乡游玩,主要目的是替她盯着蓝晨雨。可现在蓝晨雨已经走了,你也的确没必要再陪我来这里了啊。” 周芊道:“我答应乐乐的是,陪你一起来游玩,顺便暗中监督一下蓝晨雨。现在蓝晨雨虽然走了,但我却不能走。”顿了顿,又说:“听你的语气,似乎你也很希望我赶紧走?” 谭红尘如实道:“先前你和顾铭、风雪闹得有些不快,之后再见面难免尴尬。” 周芊淡淡说道:“没什么好尴尬的。待会见到他们,我会亲口向他们道歉。” 谭红尘哑然,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周芊又说:“我能看出来,那两个人的确很友好。不管是他们家里的经济条件,还是他们本身为人处世的能力,都非常不错。你能交到这样的朋友,也算幸运。我先前故意气走他们,只是为了方便和蓝晨雨谈判而已。毕竟这算不得多光彩的事情,少两个人知道总归是好的。” 谭红尘忍不住问:“那你到底做了什么,才能把他们俩得罪得那么狠啊?” 周芊道:“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刚与他们汇合的时候,对他们说了一句‘你们这样的土包子,不适合去国色天乡那样奢华的地方玩’。” 谭红尘错愕道:“就因为这一句话?” 周芊点头:“一句话就够了。” 谭红尘迟疑道:“可顾铭和风雪都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啊。就算你说了这样的话,他们也只当玩笑,不至于气得掉头就走吧。” 周芊道:“但我从来不和别人开玩笑,尤其是不熟悉的人。” 谭红尘忽然明白过来。同样一句话,从不同人的嘴里说出,所表达出的意思也可能完全不一样。 简单的例子是:朋友说“你就是个猪”,那很可能是玩笑之语;陌生人说“你就是个猪”,那就是骂人之语。 仔细想来,周芊和顾铭、风雪二人的确算是陌生人。陌生人忽然说出这么难听的话,那自然令人不快。 而且,周芊说话时总带着一分睥睨姿态,那种仿佛居高临下的藐视感,任谁都觉得不舒服。 因而,顾铭和风雪会生气,算是情理之中。 车子已经在地下停车场停好,周芊和谭红尘并肩出来,走到国色天乡大门前。 这是一扇哥特式大门,整体呈现一种淡黄色调,色彩有些弥散,看上去却有种浑然一体的奇特色泽美感。 门壁上刻着一些龙飞凤舞的图案,有些类似古代画舫的味道,便又使之多出了一分古典的美。 门上立着“国色天乡”四个大字,大字下面的壁头挂着红艳艳的灯笼,以及手工精美的锦绣,便又有了一分喜庆欢跃的美。 仅看大门,便是美不胜收,那里边的景色,定是更加壮观吧。 门分三扇,居中的大门,两侧的小门。小门都上了铁艺栏杆,似乎不许进。中间大门却装着类似地铁刷卡进站的翼闸。想来不买票别说游玩,连进都别想进。 “你来之前应该听说过,国色天乡分了三期公园,每期公园的票价不同。” 周芊看了一下大门,便又偏头看向谭红尘,淡淡说道:“童话世界,水上乐园,陆地公园。说吧,你想玩哪个,我好去买票。” 谭红尘道:“我和顾铭他们来之前就说好了,三期都玩,如果一天玩不全,就在里边的酒店住下,直到玩全了再走。” 周芊蹙眉,小声说:“你的意思是说,我还得陪你好几天才能走?” 谭红尘干笑道:“其实你随时都可以走,不用委身陪我的。” 周芊摇头,却不说话,而是往边上走。国色天乡大门侧面有一个人工售票的小窗口,她准备去买票。 谭红尘急匆匆跟上,忙说:“周芊,你千万别帮我买票,我自己有钱。要买的话,也应当是我帮你买。” 周芊直接往窗口里递钱,取票,动作随意,仿佛并未听到他的话。 直到她把门票递到他眼前,他方才苦笑道:“周芊,你这样做,我有点受之有愧了。” 周芊道:“没什么好愧疚的,谁叫你是乐乐的男朋友呢。” 她见谭红尘苦笑着不说话,便又说:“走吧,我带你去玩蹦极。” 谭红尘摇头:“我们先不去。” 周芊若有所思地点头:“的确,蹦极虽然刺激,但也存在不小的风险。毕竟游客因蹦极出现意外而死的例子也不少。你害怕的话,我们去玩别的。” 谭红尘道:“我虽然胆子小,但也并非不敢玩蹦极。我说先不去的意思是,我们先不进国色天乡,等顾铭他们来了再一起去。” 周芊问:“为什么要等他们?” 谭红尘认真道:“无论怎么说,我和他们是提前约好此行的同伴。既然约好了,就应该一起去。” 周芊点头:“那好吧,就等他们来了再说。”顿了顿,她又问:“那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到吗?” 谭红尘摇头。 周芊便说:“那你打个电话问问。” 谭红尘照做,摸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却在这时,周芊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将之扯了过来。 谭红尘有些慌,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正当他要询问时,却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机。 “乐乐不是说你的家境挺好吗?你怎么还用着早就过时的诺基亚手机啊?” 周芊看了好一会,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第404章 惊艳 听闻周芊的询问,谭红尘立马想到电话里谭宏对他说过的话。谭宏叫他拿到钱之后,买一部好一点的智能手机,还说现在有个叫支付宝的软件,非常好用,尤其是转账方便。 他当时并未把这话放在心上,因为他觉得他的手机也非常不错,不仅功能颇多,还尤为耐摔。他高三时,在宿舍三楼的阳台上玩手机,不小心把手机掉下去了。那时他以为手机早已粉身碎骨,可下楼捡回来看,手机竟完好无损。不仅外观上没有半点损坏,手机功能也没有半点异常。 这样好的手机,叫谭红尘再用个三两年,估计他也舍不得换。毕竟这是花了一千多块买来的。虽然他在近期学会了花钱,但内心深处仍扎着一个名为节俭的根。 而此刻,他忽然又觉得自己有些迂腐了。 乾坤流转,万象更新,时代在进步,手机自然也在更替。曾经独霸手机市场的诺基亚已被三星、苹果等产品替代。这并不是说诺基亚手机不好,甚至在许多方面比之三星、苹果都要好,比如耐摔。 但毫无疑问的是,诺基亚手机的确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了,所以它被淘汰也是时间的问题。 从这个层面上说,丢掉旧手机,花钱买一部更好的新手机,不算铺张浪费,只是跟随时代步伐罢了。 于是谭红尘决定了,待这次游玩结束,便去买两部好手机。一部自己用,另一部给王乐乐用。 ——他此刻还没意识到,王乐乐的手机并不差,或许他买去送她的手机,还没她原本的手机好。 “周芊,要不你帮我个忙?” 谭红尘心头做了决定,但行动之前还想做些准备,便顺着周芊的话提出一个请求。 周芊道:“什么忙?” 谭红尘道:“我也觉得我的手机有些落后了,打算买一个新的。等游玩结束,你能陪我去手机营业厅看手机吗?” 周芊果断摇头:“这件事并不在我答应乐乐的事情范畴内。” 谭红尘苦笑,心想着自己的确很难和这个人做朋友,便不再说这事,准备给顾铭打电话。 这时周芊又蹙着眉说了一个“除非”。 谭红尘便问:“除非什么?” 周芊道:“除非乐乐叫我这么做,不然我不会答应。” 谭红尘道:“听你的语气,似乎只要是乐乐请你做的事情,你都会答应。” 周芊点头:“当然。” 谭红尘记下这话,却不再多说,安静拨通顾铭的电话—— 谭红尘:“喂,顾铭,我和周芊已经到国色天乡大门了,你们还有多久才能到?” 顾铭:“我和小雪迷路了,要一路问路问到国色天乡去,不知得什么时候才能到。要不你们先进去玩吧,等我们到了再打电话联系你。” 谭红尘:“我等你们。” 兴许是听出了谭红尘话音里的坚决,顾铭没劝,直接说:“好吧,我们尽快到。” 谭红尘挂了电话,一时间不知该干什么,便静站着不动。 他打电话的时候点了免提,所以旁边的周芊也能听到顾铭的话。 她凝着眉,似在思索。半晌过去,她忽然指责道:“电话已经打完了,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啊?” 谭红尘道:“就是因为电话打完了,才没有事情做了啊。” 周芊摇头道:“有的。” 谭红尘问:“什么事?” 周芊道:“买手机。” 谭红尘不解道:“你刚才不是说了吗,这事不在你答应乐乐的事情的范围内。怎么忽然又叫我去买手机了啊?” 周芊淡淡说道:“我没答应乐乐陪你去买手机,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提过这事。” 谭红尘有些笨,这种只需绕一个小弯子的话,他花了足足十秒钟思考才明白过来,当即欣喜道:“我懂了!” 他再度摸出手机,拨打了王乐乐的电话。在电话里,他说了要请周芊帮忙选手机的事,还说也要帮她买一部新手机。 王乐乐答应了前一件事,却拒绝了后一件事。她的原话是:“你的确该换个手机了,挂了我就给芊芊打过去说一下。至于送我手机的事,大可不必。我的手机很好,至少还能用上一年。” 谭红尘便说:“好吧。那等你想换手机的时候,和我说一下,不管多贵我都帮你买。” 这个电话打完,不过三秒钟,周芊的手机便响了,是王乐乐打过来的。 她要和周芊说帮谭红尘挑手机的事情。殊不知,谭红尘和她通话时开着免提,周芊早就听到她的话了。 ——原本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事情,却绕了如此大一个圈子,估摸着也只有这些头脑异常复杂的女生才做得出来。 当然,趁着周芊接电话的机会,谭红尘也好好观察了一下她的手机。 小半个巴掌大的袖珍手机,全触屏,桃粉色,背面印着一个被咬掉一口的苹果图案,下端还挂着一个蝴蝶形状的锦绣吊坠,吊坠面上绣着一个“芊”字——整个手机和她的整个人一样好看。 谭红尘知道,这是苹果iphone4手机,目前市面上最流行的一款手机,其价格一点也不低,似乎便宜一点的、八个g内存的便要四千多。 谭红尘的银行卡里有钱,是一笔巨款,足足一万五。 可仔细想来,一部手机最少便要四千块,之后报驾校也是四千上下。剩下的钱里再除去日常生活开销,便剩不了多少钱支撑他和王乐乐交往了。 谭红尘想到周芊提包里那一叠又一叠的万元现金,忽然感觉到自身的微渺。 就在国色天乡外边的喷泉广场边上,有一家移动营业厅。 里边人不多,只有寥寥几个办理手机套餐业务或者充话费的顾客。 两人进店,绕着营业厅走了一圈,大致看了一下货柜里的手机型号以及标价。 谭红尘只是走马观花地看看,周芊却把其中几个看着还不错的手机都记下了。 尔后,她叫营业员把那几部手机都挨个拿出来看了一下。 她拿着手机翻来覆去看,看过之后还要开机看。 如此一来,她看每一部手机都非常费时,谭红尘却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只好老老实实待在一边。 她连续看了六部手机,每部看完之后都非常不满地摇头。 营业员怀疑她不是真的想买手机,而是来看着玩的,便露出工作式的微笑,说:“美女,你看的那几款手机都是我们店里的热门产品,算是我们这里最好的手机了。若你看着不是很中意,那我们店里就没有你看得上的手机了。”——他的言外之意是,要买就买,不买就赶紧走。 周芊道:“那几款手机都不是正品,却按正品的价钱卖,谁看了会中意?” 营业员的表情僵住,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周芊偏头看了谭红尘一下,淡淡说道:“买手机还是得去大型的营销店,像这种小的营业厅,不知多少假货。” 她说完就走,谭红尘便只好跟出去。 这附近没有大的手机营销店,他们便暂时把买手机的事搁置下来。 谭红尘心中有疑问,干脆直言问道:“周芊,你怎么知道那家营业厅里卖的手机都不是正品啊?” 周芊道:“这个很简单。点开手机拨号键,输入*#06#,屏幕上会弹出一排序列号。看序列号的第七位和第八位数,就基本上确定手机的好坏了。” 谭红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没再问这数字该怎么看,因为他看到周芊的脸上已经有了一分不耐之色,于是又想到她所说的“不要问我为什么”。 周芊看了一下手机时间,现在已是十一点过,快到午饭时间了,便说:“这一带没有大的手机营销店,你买手机的事情暂时搁置一下,等游玩结束了我再陪你去买。我们现在去吃饭,若吃完饭顾铭他们还没到,我们就先进国色天乡,边玩边等。” 谭红尘道:“吃饭是没问题,不过我觉得还是等顾铭他们到了再进去的好。” 周芊道:“若他们一直不来,你是不是要一直等下去?” 谭红尘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尖锐,不知该如何回答,便闭口不言。 周芊凝着眉思忖片刻,说:“你是脑袋少根筋。他们谈恋爱,根本就不在乎我们等不等他们,甚至都不在乎我们来不来。我们为什么要浪费时间来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 谭红尘道:“你说的我都懂。但我还是觉得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进去玩,就好像自食其言一般,非常不舒服。” 周芊问:“你是不是还觉得,亲吻了女孩子,就该对人家负责?” 谭红尘第一时间没懂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下意识点头。 周芊便说:“你亲了我,所以要对我负责。” 谭红尘的脸皮猛地一跳,被这句话吓得不轻。因为他也看出周芊不是爱开玩笑的人,她说这句话,多半就有这方面的意思。 于是,他很郑重地摇头道:“不行,我喜欢的人是乐乐。” 周芊道:“但你却亲了我。” 谭红尘嘴笨,忽然触到这样敏锐的问题,他实在语塞,支吾好半晌说不出话。 周芊又道:“所以你听我的就好。” 她说话时,竟又抓住谭红尘的手。两只手又一次毫无征兆地牵在了一起。 谭红尘这次非常清醒,并未迷迷糊糊地由她乱来。 虽然周芊的手心柔软细腻,给他一种非常舒服的触感,但他还是第一时间挣扎起来,想要尽快摆脱她的手。 可是这妹子的力气不算小。 他挣扎,她便用力捏,两只手就这般无声较劲,一时难分难解,僵持不下。 谭红尘最终妥协了,倒不是他挣脱不开,而是周芊的用力实在太大,他怕强行挣脱会伤到她的手。 他收力,她也跟着收力,相互捏得泛白生疼的两只手都稍稍舒服一些了。 这一刻,周芊忽然抬眼,如星辰般璀璨的眉眼下,是一张清甜如春风过绿野的浅笑。 她居然也会笑? 她笑起来好生美丽,或者“美丽”一词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的笑,用“惊艳”一词更为合适。 她的笑,就像凛冬季节悄然绽放的腊梅花,凌寒独立,纯白而芬芳。 可她的笑也像过眼即逝的昙花,这一瞬的美丽,眨眼便消逝无踪。 若顾铭在此,定会第一时间想到绫波丽的笑。 谭红尘被这惊为天人的笑迷住了。继蓝晨雨之后,周芊竟也给了他一眼惊鸿之感。 好在谭红尘并非没有定力之人,他迷醉片刻便想到了王乐乐,整个人也就清醒过来了。 他脑袋偏开,避开周芊的眉眼,小声问:“你笑什么?” 周芊早已经不笑了,她又变成了冷艳高贵的美少女。她细眉轻轻一挑,淡淡说道:“我笑你一个男的,力气还没有我大。” 谭红尘道:“我是怕太过用力伤到你的手。” 周芊点头:“看来你还有点良知,知道我这么捏着你,我的手也很痛。” 谭红尘道:“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放开我吧。” 周芊问:“为什么?” 谭红尘凝声说:“我不是你的男朋友,你也不是我的女朋友,所以我们不能牵手。” 周芊道:“在我们结束国色天乡之行前,我就是王乐乐,所以我是你的女朋友。” 她说话时,身子忽然往谭红尘这边贴了过来,她的两唇似又要碰到他的唇了。 谭红尘宛如遭受电击,心跳频率陡增。 周芊快要吻到他时,竟又是一笑,她的笑还是那般醉人。 她笑过,却并未吻谭红尘,而是把嘴凑到他的耳边,说了一句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悄悄话。 谭红尘听完这句话,两颊忽地涨红,支吾半晌,却说不出话,反倒是喉结连着动了几下,似乎在咽口水。 周芊松开他,面无表情地问:“莫非你不想?” 谭红尘的呼吸变得急促,脑子里混乱成了一团浆糊,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思考问题。 他盯着她,在这一瞬竟忘了王乐乐,眼里、脑子里,只剩这个高傲而又迷人的美少女。 周芊见他痴痴呆呆地不说话,便说:“三秒钟!三、二、一……” “我想啊!” 在“一”字的音节还未完全落下之时,谭红尘脱口说出了这三个字。 第405章 游玩 周芊闻言只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仿佛她先前说的只是非常平淡的话。 谭红尘忽然大口喘息起来,额上也泌出不少汗珠,仿佛才做了非常剧烈的运动,比如五千米长跑。他喘息好一阵,勉强缓过来,张口正欲说话,周芊却又举起细长的手指,做出禁声的手势。 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走吧,我们现在去吃饭。” 谭红尘并不饿,但还是点了头。 两人顺着广场周边游走,接连路过好几个看上去很不错的餐馆。谭红尘想着随便吃点什么就好,便想进去坐下,但被周芊制止了。 她说:“吃饭是很重要的事情,不能随意敷衍。” 谭红尘苦笑道:“我看这几家馆子都挺好的,怎就敷衍了呢?” 周芊抬手推一推眼镜,淡淡说道:“这种馆子,你只需进他们后厨房看一下,就再也吃不下他们做的东西了。” 谭红尘错愕道:“你是说他们做的菜不卫生?” 周芊道:“就算他们有心,也很难把卫生做好。因为他们做餐饮行业最根本的目的是盈利,而要做到盈利最大化,首先要做的就是最大程度降低房租、食材、员工工资等成本。” 谭红尘有些听不懂,便问:“做生意,想办法降低成本,理所当然啊。这和食物卫不卫生扯不上关系吧。” 周芊淡淡说道:“有关系的,而且是很大的关系。” 谭红尘问:“什么关系?” 周芊抬手,比划出三根手指头,面无表情解释道:“其一,降低房租最好的办法就是租门面与内部空间较小的房子。较小的房子里,大部分空间要用来摆放桌凳接待客人,后厨房的空间就变小了。大量食材堆放在较小的空间里,时间一久就会变质,甚至发臭;其二,大多数商家在选择食材时,都是往价格低的挑。一分钱,一分货,低价的食材或多或少存在问题,可能是本身质量不好,也可能是快要过期的,这样的食材做出来的食物,好不到哪里去;其三,降低员工工资成本最好的办法不是扣减员工工资,而是裁员。老板永远希望三个人做出四个人的效率,却不曾想,三个人就是三个人,要想他们做出四个人的效率,就必须给予四个人对应的工资。显然,很多老板做不到这一点,盲目裁员导致员工体系崩溃,员工们忙着做菜和招待客人都已应接不暇,分不出更多的精力来管理卫生的问题了。” 谭红尘听完这三点,忽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他觉得周芊说得很有道理,若不是知道她是医科大学生,定会误认为她和风雪一样,也是财大的。 很快的,谭红尘又发现新的问题——周芊所说的三点,在大多数馆子里都普遍存在吧。这样一来,岂不是街上的餐馆都不卫生了? 谭红尘想着,忍不住问:“周芊,那什么馆子能吃啊?” 周芊止步,抬手指向前方的一个大牌子。那是一家中餐店,仅大门便占了四个门面,每个门面两侧都站着衣着端庄的服务员,每当有客人进出,他们便会恭敬鞠躬,说“欢迎光临”或“客人慢走”。门面上边挂着“食为天”的大牌子,牌子周边还镀了各种彩带与彩灯,看上去流光溢彩,非常华丽。 这分明是一家很有档次的餐厅,里边的消费肯定也不低。 周芊道:“这世上的黑心商家多不胜数,为了自身健康,最好是不吃馆子。若实在没办法,不得不在外面吃了,那就找一家大餐厅吃。” ——对哦,大餐厅里,内部环境卫生都非常良好,一般不会做出不卫生的菜。 谭红尘一念至此,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诚然,周芊的话说的不错,为了自身健康,在外吃饭就选大餐厅。可这世上,有多少大学生能承受得起大餐厅里的消费啊。 对谭红尘而言,偶尔一两次没问题,但天天都吃大餐厅的话,他的钱包吃不消。 也只有周芊这种包里随时装着几万块现金的簪缨之后才说得出这样的话。 两人进入餐厅时,不到十二点。 两人吃完饭,不到一点。 值得一提的是,食为天餐厅的菜色的确很丰富,外面有的菜,这里都有,外面没有的菜,这里也有。而且许多菜名都新奇无比,比如“虹桥私会”,其实就是红烧排骨做成彩虹桥的模样,比如“母子相会”,其实就是豆芽炒豆角。这里的菜盘子也是花样百出,有彩色的,有带整齐缺口的,有折叠状的,每种菜盘子都盛对应的菜,促成一种视觉美感,看着就有食欲。 同样一个菜,这里做出来的味道就和其他小馆子不一样。也因此,这里同样菜色的价钱比外边要高三倍以上。 周芊只点了麻婆豆腐,红烧鱼,水煮肉片,鸡蛋番茄汤四个很常见的家常菜,消费竟高达两百。 他们从食为天餐厅出来,便准备前往国色天乡游玩。 这时的谭红尘已经完全妥协,不打算再等顾铭和风雪了。 巧的是,仿佛这两人都不愿使他“失约”一般,顾铭的电话在打来了。 谭红尘从电话里得知,他们俩已经到国色天乡的喷泉广场了,现在买好票正准备进去。 谭红尘和周芊便快速赶过去与之会合。 顾铭和风雪像是才从垃圾堆里出来的一样,他们都蓬头垢面,灰头土脸,完全失去了以往的形象。 谭红尘走过去,忙问:“你们怎么这个样子啊,是不是骑车时摔倒了?”他说完又发现不太对,因为四周并没有自行车的影子,便又追问:“你们租的自行车呢?” 顾铭和风雪闻言对视,均忍俊不禁。 顾铭笑道:“我们最初是准备骑车过来的。可惜中途迷了路,只好沿途询问路人,可问着问着,好像越来越不对了。我和小雪差点骑车出城,好在及时改变主意,决定打车过来。至于我们现在为什么这副模样,你在太阳下骑几个小时自行车就知道了。” 谭红尘疑惑道:“你们不会直接把自行车丢掉就不管了吧?” 风雪哼哼道:“不管了又怎样!大不了照价赔给那个租车的就是了!”她说话时,眸子却锁着周芊,她凶厉的眼神似乎在说:你以为只有你有钱啊! 周芊何其聪明,立马就知道这两人对自己还有些不爽。 她也算大方,就这般端端正正站着,接着轻轻弯腰,认真说:“顾铭,风雪,我为我之前的举动向你们道歉,对不起。” 顾铭和风雪均是一惊,看周芊的目光变得古怪起来。 在他们眼中,周芊是那种腰缠万贯的富家小姐,生来目空无一,傲慢不逊。这种人就算心知自己做错了事,也绝对不会道歉。 周芊的举动让他们有了一种不协调感,一时半会不知该说什么。 周芊听不到“没关系”,便又非常真诚地说:“希望你们能原谅我。” 顾铭和风雪都不是斤斤计较之人,既然周芊都如此低声下气道歉了,他们自然不会得理不饶人。 他们均微笑点头,说:“小事而已,你不用挂怀至此。” 他们原谅周芊,却并未询问她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有的事情,知晓个大概就好。过于寻根究底,反倒不是好事。 顾铭和风雪也都聪明,他们早发现蓝晨雨并不在这里,估摸猜到他们骑车游城这会,周芊和蓝晨雨之间也发生了一些不快之事。 所他们也没问“蓝晨雨哪去了”。 现在人到齐了,四人便不多说,直接往国色天乡里边走。 入眼处是一望无垠的游乐场。里边有水滩、有摩天轮、有过山车、有旋转木马、有碰碰车、有水上滑梯、有玻璃桥……似乎只要是人能想到的游乐设施,这里都有。 这里还不只有了设施齐全,连休闲服务也应有尽有。 水摊边有泳衣、泳裤、救生圈、潜水镜、沙滩裤、沙滩球、氢气球贩卖,同时提供沙滩椅,沙滩床,遮阳伞等休息设施。 更远处,还有棉花糖、铁板糖画、爆米花、水果盘等果蔬零食贩卖。 国色天乡的确规模浩瀚,毕竟其占地超过一千亩,比之一些大学也不遑多让。 而他们所见的只是国色天乡的一角,也就是水上乐园。 眼下游乐场里的游客非常多,几乎每个游乐项目都有人排队。 四人也不急,慢慢排队,从就近的摩天轮玩起,一直玩到第六项,也就是水上滑梯时,风雪终于喊累了,嚷嚷着要休息。 顾铭看手机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过,似乎他们花了三个小时,才玩六个项目。 水上乐园的游玩项目超过三十个。除此之外,还有陆地公园与童话世界,各种项目加起来近百个。以他们现在的游玩速度,可能整个国庆长假都要留在这里游玩了。 顾铭看向周芊和谭红尘,为表尊重,还是很客气地问了一句“你们要不要去水滩那边玩会”。 周芊本就来玩过一次,再玩也没有多少新奇感,便点头了。 谭红尘却不同,他是第一次到游乐场玩,心里面对各种游玩设施都秉着一分好奇之心。他此刻还想继续玩下去,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周芊便说:“谭红尘,你想玩的话,就先去玩吧。我们三个在水滩那边休息,你玩累了过来找我们就行,如果找不到人,就打电话。” 谭红尘点头,便独自玩去了。 他玩了旋转木马,玩了玻璃桥,玩了碰碰车,很快时间推移到五点过,他也真的有些累了。 当他累下来,想回头去找周芊等人时,脑中闪过一片灵光,忽然想到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王乐乐和周芊是关系特别好的朋友,而周芊又特别有钱,王乐乐又怎会过着捉襟见肘的生活呢?或者换个方式说,分明生活在上流社会的周芊,怎会和王乐乐这种平民女孩交上朋友呢? 事实上,这是一个非常显而易见的问题,顾铭、风雪、蓝晨雨都发现了,只有谭红尘到此刻才后知后觉想到。 他的确是个非常迟钝的人。 他想到这事,心头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毕竟人都具备丰富的想象力,很多时候只看到事物的衣角,便能放开思维,大胆构想整个事物的全貌。 此刻谭红尘想到的是,王乐乐必定是一个非常热心的女孩,她可能无怨无悔帮过周芊很大一个忙,所以这两个仿佛不在同一世界的女孩成了朋友。 尔后,谭红尘心头又升起一抹怒火,暗自觉得周芊为人处世很不好。 既然她那么那么有钱,为什么就不能给她的朋友一点经济上的支撑呢? 谭红尘想到,王乐乐曾为一台电脑,答应陪他睡。既然她有这么一个不得了的朋友,为什么不找周芊帮忙呢? 这是何其讽刺的事情啊? 谭红尘想着,又忍不住苦笑出声。他发现他的确看不透这些女孩子的心思,无论是风雪或蓝晨雨,还是周芊或王乐乐,他一个都看不透。 此刻他还没发现自己的愚蠢,从未想过王乐乐能和周芊成为朋友,是因为她本身也有着和周芊相仿的家境背景。 *** 风雪和周芊都换了泳衣泳裤,并且已经下水畅游了一番。 顾铭躺在沙滩椅上乘凉,不时吃两片西瓜,惬意无比。 某一刻,一颗沙滩球飞了过来,正正中中砸在他的脑门上。 好在这是沙滩球,软软的,打人不怎么痛。只不过球面沾染的沙子不少掉在了顾铭的脸上,嘴里的眼睛里都进了少许。 顾铭不是爱发脾气的人,并不因此动怒,只翻身起来,顺手把球捡起,准备还给人家。 却在这时,他发现一件古怪之事,便是不小心把球打过来的人是蓝晨雨。 她很漂亮,特别是换上沙滩装之后,她的身材曲线宛如水蛇,而且白皙细嫩的肌肤露出来不少。 这会她只需静静站着,便能吸引无数男性目光。 ——她怎么会在这里?莫非我的猜测是错的? 顾铭疑惑,抬步往前走几步,走到蓝晨雨面前,皱着眉说:“你一个人?” 蓝晨雨嫣然一笑:“对啊,我一个人。” 她说完,不等顾铭递球,便伸手将之拿过,接着往后边跑了。 那边有几个男的,都光着膀子,只穿一条沙滩裤。 似乎蓝晨雨正和他们玩沙滩球。 第406章 心机 顾铭不认识那几个男的,而且看他们的相貌,都像三十岁上下的中年人,分明不是大学生。 就是不知,蓝晨雨是怎么认识他们,并和他们玩到一起的。 顾铭思忖着,便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们,看他们玩沙滩球。 没多久,顾铭听到风雪的声音,从水滩那边传过来的,她问:“顾铭,你在看什么啊?” 顾铭回头看他一下,露出温和的笑,接着抬手指向蓝晨雨那边。 风雪远远看去,只看到几个男人和一个非常曼妙的背影,却未识出她是蓝晨雨,便不开心道:“好啊!我就一会不在,你就去看其他女人了!”她说话时已气冲冲地跑了过来。 顾铭哑然失笑,从身侧茶几的果盘里抓起一片西瓜,温柔地喂到她嘴里,算是堵住她的嘴了,接着解释道:“那个人是蓝晨雨。” 风雪的眉梢一挑,嘴里的西瓜还没吞下去,便大声道:“她怎么来了?” 她说话时被呛到了,接连咳嗽好几声,把嘴里的西瓜咳出来不少,一部分还咳到了顾铭脸上。 顾铭佯作不开心,一把将她抱到怀里,稍稍用力去捏她的脸,并指责道:“吃东西时不要说话。” 风雪吐吐舌头,理直气壮反驳道:“反正我又没喷别人脸上。” 顾铭笑笑,便又不说这事,再度回到先前的话题,说:“我也不知道蓝晨雨怎会在这里。” 风雪道:“莫非我们猜错了?其实周芊并没有把蓝晨雨赶走。而是蓝晨雨找到了新的游玩同伴,所以主动离开了?” 顾铭轻轻点头:“有这个可能。” 风雪蹙眉道:“但我看你的表情,并不是很赞同这个猜测。” 顾铭的确不太赞成这个猜测。他觉得之前的事太过巧合,为什么在水岸休息的人如此之多,沙滩球就偏偏砸在了他的头上?为什么不小心把球砸过来的人偏偏就是蓝晨雨? 这就好像一个隐晦的信号,是蓝晨雨故意告诉他,她也在这里。 而这种隐晦信息的传递,往往有着提醒或者挑衅的意味。 于是,顾铭道:“我觉得我们还是问一下周芊的好,她知道的总归比我们多得多。” 风雪却摇头:“无所谓的。反正她在不在这里,都对我们没有半点影响。而且我也不太想管她的事情,她除了长得好看一点,其他方面要多可恶有多可恶!” 顾铭点头道:“那我们就不管她的事情。” 风雪又抓起一片西瓜塞进嘴里,正要张口说话,顾铭忙别过头去,惹得她噗嗤一笑。 她笑够了,忽然又问:“顾铭,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蓝晨雨吗?” 顾铭道:“你说了啊,她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坏女人。” 风雪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啊?” 顾铭就顺着问:“那为什么啊?” 风雪气鼓鼓说道:“我无意间看到了她的手机通讯录,就是她洗澡时,手机放床铺上忘了锁屏。你知道她的通讯录里都备注的些什么名字吗?” 顾铭思忖道:“备胎一二三四号?” 风雪摇头道:“如果只是备胎的问题,我还不至于这么讨厌她。毕竟她生得漂亮,就算她无心安排备胎,也有的是男的愿意当她的备胎。” 顾铭便问:“那他备注了什么?” 风雪偏头看向蓝晨雨那边,她还在玩沙滩球,日光下的倩影宛如飘飞的蝴蝶。 那么美丽的她,却早已从内部糜烂了,发臭了。 风雪的脸色变得冷漠讥诮,淡淡说道:“人流医生。” 顾铭一惊:“莫非她怀过孕,做过人流?” 风雪道:“可能还不止一次,或许未来还有很多次,不然她保存人流医生的电话干什么?” 顾铭说不出话来。 风雪又道:“所以我说她配不上谭红尘。像谭红尘那么好的男生,这世上很少见,若非我先遇到了你,说不得也会对他动心。” 顾铭哈哈大笑:“所以我比谭红尘好。” 风雪撇嘴道:“不要自以为是,我可没这么说。” 顾铭再度把她揽在怀里,认真道:“不管他怎样怎样好,他都不及我幸运。因为我比他更早遇到你啊。或者说,如果没有我,他根本就不可能见到你。” 风雪哑口无言,干脆又咬一片西瓜,“啧啧”几声喷在他的脸上。 两人打闹了一会,听到后边传来呼唤声,有人在唤他们的名字。 两人回头,看到几米外,周芊宛如盲人一般,双手向前探着,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的。 她很近视,连几米外的顾铭和风雪都看不到,自然也看不到更远处的蓝晨雨。 两人都知道她近视,却不知道她近视到如此程度,均忍不住叹息。长得如此端庄美丽的女孩,却有了如此大的瑕疵,一旦摘掉眼镜,便成了瞎子。 风雪招手,大喊道:“周芊,我们在这里。” 周芊听到了风雪的声音,却看不到她人在哪里,便只好循着声源方向慢慢走过来。 风雪赶紧跑过去,一把扶住她,歉意道:“周芊,抱歉哦,我不知道你眼睛这么近视,刚才不该丢下你就走的。” 周芊道:“没事的,你又不是故意的。” 风雪莞尔一笑:“走吧,我带你去更衣室换衣服,你得赶紧戴上眼镜,不然这个世界都变模糊了。” 两个女孩都去换衣服了,顾铭自然也得换。 不过他很聪明,更衣室附近有专门的吸烟区,他打算趁此机会偷偷抽一支烟。 却不曾想,风雪竟也有同样的想法。 只不过她是换好衣服才来抽烟区的。 一个刚来准备抽,一个抽完正要走,两人撞了一个照面,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尴尬。 周芊便说:“你们都知道对方要抽烟,何必躲躲藏藏的?” 顾铭苦笑道:“小雪,来一起抽支烟?” 风雪“哼”了一声,却还是点了头。 顾铭又看到了风雪抽烟的模样,她还是每吸一口都露出非常享受的表情,仿佛闻到了奇特的花香。只是她的肺不太好,这支烟还没抽完,便又咳嗽起来。越抽越咳,越咳越抽。 *** 谭红尘回来时,三个人都坐在旋转木马上,正闲聊。 旋转木马离水滩不是特别远,谭红尘视力挺好,若有心观察四周,定能发现水岸边玩沙滩球的蓝晨雨。 但他看到顾铭等三人后,便不关心其他事情,只是笑着说:“现在时间不早了,我们今天就玩到这里,先去吃饭吧。” 三人都没意见。 于是四人往国色天乡里边走,穿过十数个游乐设施,找到了街道。 这里的街道也很热闹,各种店铺应有尽有,而其中酒店也不少,只是这里边的消费比外边要高许多。 周芊在一家挂着“雅梦”牌子的酒店门前停下。 她抬手指着这家店,淡淡说道:“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就在这家店住下吧。” 顾铭与风雪对视,均看到对方眼里的惊疑。 谭红尘没瞧出玄机,不假思索说道:“没问题啊,这家酒店看着挺好,里边的服务应该也不错。” 顾铭的脸色僵了僵,试探性问道:“你们没发现这家酒店与其他酒店有些不同?” 谭红尘问:“有什么不同?” 周芊却无所谓地说道:“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这是一家情侣酒店。” 谭红尘的身子僵住,正想提议去其他酒店时,周芊先一步进去了。 住情侣酒店,对顾铭和风雪而言倒挺好。但谭红尘和周芊并不是交往关系,他们就不太适合去这种酒店吃住了。 此刻顾铭和风雪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不明白周芊怎会有这样的举动。 谭红尘却想到了之前周芊说的话,知道她想干什么了。他的两颊又浮出一抹红,心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尔后,四人在酒店里简单地吃了一顿,接着写房间。 情侣酒店里只有情侣房。 顾铭和风雪写了一间房,压了一千块,退房时多退少补。 周芊和谭红尘竟也只写了一间房,没人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事实上,情侣酒店的陈设与一般酒店差不多,只是方形的大床变成了圆床,里边还有专门播放浪漫音乐的音乐盒,以及双人沐浴的大浴缸。 一眼看去,里边的许多东西都是粉色的,桃花粉的粉色。 谭红尘有了如沐春风的舒爽感。 他此刻百分之百确定,周芊没有开玩笑。 她那时候对他说的悄悄话是:“我就是乐乐,所以你想对我做什么事情都可以。” 所谓“什么事情”是什么意思,谭红尘再怎么笨,也不可能不知道。 他回忆起自己与王乐乐风花雪月的那一晚,现在仍有些血液澎湃。 毫无疑问,周芊比王乐乐更迷人,她那傲人的容貌与身段,都足以勾起无数人男人的遐想。 而在那无数的男人里,谭红尘又一次成为最幸运的那一个。 周芊已经洗了澡,正裹着浴巾坐在床边玩手机。 谭红尘并未与她一起洗,那双人浴缸,他只看一眼,就有些目眩神迷,找不到方向。 于是他无端错过了最香艳浪漫的一幕。 这会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只要周芊不说话,他就站着不动。 某一刻,周芊忽然推了推眼镜,抬眼道:“有点想喝酒了,你去柜台拿一瓶洋酒过来。” 谭红尘问:“要什么酒?” 周芊道:“就红方威士忌吧,最好再拿两瓶红牛兑一下。” 谭红尘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之前王乐乐喝洋酒也是红方威士忌兑红牛。 ——兴许他们是有共同爱好,才会成为朋友吧。 谭红尘如此想着,便点头,大步往外跑了。 *** 谭红尘走后,周芊的表情忽然变得不自在,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恶心到了,想吐。 她和王乐乐一直有联系,这段时间里,她和谭红尘之间发生了什么,她也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王乐乐。 她们有过一段简短的信息交流—— 周芊:乐乐,谭红尘果真配不上你,他就是个十足的混蛋。 王乐乐:你放心好了,我对他很有信心,他一定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周芊:万一呢? 王乐乐:那我就把他送给你,你也就不愁找不到男朋友了。 周芊:我不喜欢这样的玩笑。 王乐乐:但你那句“万一呢”本就是玩笑话啊。 聊天到这里结束,两个女孩各持己见,并未达成一致共识。 所以这出戏还得演下去,看之后谭红尘会干什么。 却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叩门声,有客人造访了。 周芊知道外面的人不是谭红尘,因为他买酒不会这么快就回来。 她问:“谁?” 门外的人回答:“是我。” ——蓝晨雨? 周芊识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冷冷道:“你怎么来了?” 蓝晨雨带着笑腔道:“我想了很久,无论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你怎会做出那些奇怪举动。” 周芊道:“有的事情,想不明白反而是好事。” 蓝晨雨嘲笑道:“但我忽然又想明白了。” 周芊问:“你想明白了什么?” 蓝晨雨道:“你在故意作态,目的是为了试探谭红尘。” 周芊冷声道:“那又怎样?” 蓝晨雨道:“那当然不怎样。只是我觉得你的心机好深,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女人。”顿了顿,补充道:“这样说好像也不对。心机深的人应该是王乐乐,她才是最可怕的女人。” 周芊道:“要比心机的话,我和乐乐都远不及你。” 蓝晨雨问:“我有什么心机?” 周芊道:“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蓝晨雨道:“我有些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周芊冷冷道:“你刻意来找我说这些,无非就是为了钱,何必装模作样?说吧,要多少钱才能堵住你这张嘴?” 蓝晨雨又笑了,纵然隔着门,周芊也从他的笑声里听出了嘲讽之意。 她说:“我来不是想敲诈你的钱,当然也不是忽然反悔了准备还你钱。我来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和王乐乐,你们都在做徒劳无功之事。” 周芊道:“若你这时不要钱,就是为了以后要更多的钱。” 蓝晨雨笑道:“你要这么想也没错,反正我在你眼里也不过是见钱眼开的龌龊女人。” 她们的对话到这里结束了。 因为门外又传出了一个男声,是谭红尘买好酒回来了,他正惊愕道:“蓝晨雨,你怎么在这里啊?” 第407章 忠贞 谭红尘看到了蓝晨雨时,蓝晨雨也看到了他。 她只蹙着眉看了他一眼,却并不睬他,转身就跑,只在长廊里留下一抹淡淡的余香。 谭红尘并不追赶,只是安静立在原地看着她跑远。 尔后,屋内传出周芊的话音,她问:“蓝晨雨走了吗?” 谭红尘道:“她走了。” 周芊问:“你不追?” 谭红尘道:“不追。” 周芊道:“很好。”——“很好”这个词一般表示满意或赞同,但有的时候,它也带着一丝嘲讽意味。只是不知周芊嘲讽的人是谭红尘还是蓝晨雨。 门开了。 周芊一手按着胸前白绒绒的浴巾,另一手则抓着门把手,就这般亭亭玉立站在谭红尘面前。 谭红尘道:“你要的威士忌和红牛我都买回来了。”他说话时已抬步往房间里走,而周芊也很自然地往边上一站,给他让出过道。 周芊关好门,再度坐回床铺边。她这次却不再玩手机,而是从枕头下面摸出那本《毒草全解》,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 她的双手都抚着书本,扎在胸前的浴巾没有手固定,稍稍松动了一些,似乎随时都会滑落,露出她的丰满身段与冰肌玉骨。 谭红尘有些不敢去看她,便把手头的洋酒与红牛都磕茶几上,背对着她问:“你现在不喝酒?” 周芊推推眼镜,却不抬眼,只随口道:“等会再喝。” 谭红尘问:“等什么时候?” 周芊道:“等你洗了澡再说。” 谭红尘皱眉道:“你喝酒,为什么要等我洗完澡?” 周芊道:“等你洗了澡,和我一起喝,方便调情。” 谭红尘摇头:“我不喝酒。” 周芊没再说话,似乎又把注意力放在了书本里。 谭红尘依旧背对着她,如此静站许久,忍不住问:“蓝晨雨怎会在这里?” 周芊道:“这种事情,稍微想想就知道了。她无疑是暗地里一直观察着我们,不然不会知道我们在这里并找过来。” 谭红尘又问:“那她找你干什么?” 周芊反问:“你怎么知道她是来找我的?莫非她不能来找你?” 谭红尘道:“她若要找我,在我出门买酒的时候,就该出现在我面前,而非站在我们房间的房门前。” 周芊淡淡说道:“你该笨的时候,却又不那么笨了。” 谭红尘问:“所以她为什么找你?” 周芊道:“我们女生的事情,没必要告诉你一个男的吧。” 谭红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说:“但我还是很好奇。她既然收了你的钱,为什么还会来国色天乡。” 周芊忽地冷笑出声:“因为她现在有钱了啊。当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谭红尘愣住,大概是没想到笑起来那么迷人的周芊也会发出如此冷厉的笑声。虽然他背着她,却也想象出了她的满目讥诮。 谭红尘深吸一口气,小声说:“我帮你兑酒。” 周芊问:“你会兑?” 谭红尘道:“听乐乐说过红方威士忌兑红牛的比例,估摸着能兑出来。” 周芊却说:“既然你不打算陪我喝,就没必要浪费精力去兑酒了。” 谭红尘问:“你也不喝了?” 周芊道:“喝多了容易做出傻事。” 谭红尘赞同道:“不喝酒是好事。” 周芊又不说话了,谭红尘背对着她,只能听到她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 时间滴答滴答流逝,可能过了十分钟,也可能过了一小时。 诡异的宁静中,房间里除了书页的翻动声,似乎两人的呼吸节奏也变得清晰可闻了。 某一刻,周芊问:“你一直这样站着不累?” 谭红尘道:“我不敢看你,就只好这样站着。” 周芊错愕道:“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谭红尘如实道:“你太漂亮了。” 周芊更为不解:“如果你真觉得我漂亮,就应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吧。” 谭红尘道:“如果你穿好衣服,我当然愿意看着你。” 周芊问:“莫非我穿衣服的样子比不穿衣服还好看?” 谭红尘摇头,却又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你的那本《毒草全解》,都讲的是些什么?” 周芊道:“顾名思义,书上讲的当然是各种毒草啊。” 谭红尘道:“你是医科大学生,应该研究治病救人的药草,而非致人死地的毒草。” 周芊淡淡说道:“毒药用好了能救人,解药用不好却可能害死人。” 谭红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这本书上有记录能让人死于非命的毒草吗?” 周芊道:“有的。比如马钱子,毒番石榴,断肠草。” 谭红尘忽地一笑:“周芊,你本是非常美丽的女孩子,应该非常迷人才对。可你太过冰冷,宛如带刺的蔷薇,使得男生们轻易不敢靠近。” 周芊问:“所以你想说什么。” 谭红尘道:“我想说的是,你该多笑笑,你笑起来很好看。另外,你也不要老把这本《毒药全解》带在身边,这样会让人觉得,若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就有无数种办法毒死他。” 周芊摇头道:“若真的有某个男人对不起我,我也不会用书上写的毒草去报复。” 谭红尘问:“那你准备怎么办?独自悲伤,或者另寻新欢?” 周芊淡淡道:“我会一刀捅破他的心脏,看看他的心到底是不是黑的。” 谭红尘的背脊一寒,一股冷意从脚底蔓延到头顶,真正的不寒而栗。因为他知道周芊说的不是玩笑话,这个女生似乎生来就不会开玩笑。 周芊又说:“不过你放心,不管你今晚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报复你。” 谭红尘问:“为什么?” 周芊道:“因为今晚的我就是乐乐。无论你对乐乐做了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 谭红尘道:“可你并不是乐乐。” 周芊的眼睫毛忽地一颤,闪过悸动,是被这句话惊住了。 诚然,谭红尘不止一次说这句话。 前几次他都带着一分淡淡的侥幸心理,仿佛想着“就算心知你不是乐乐,也希望捡一个大便宜”。这无疑是十足的混蛋思想,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心猿意马,三心二意。 但这次有些不一样了。他的话语平淡无比,仿佛只是叙述一个非常简单的事实。那便是“我的女朋友是乐乐,而你不是乐乐,所以我们不能发生任何关系”。 ——有的时候,平淡不代表无力。相反,越是平淡的话语,反而越是坚定。 此刻的谭红尘就是如此坚定。他已然看清了自己的心,知道自己心里装的至始至终都只有王乐乐一个人,他不能以任何理由做出背叛她的任何事情! 那到底是什么让他抵住了周芊带来的强烈诱惑呢? 周芊问:“为什么改变主意?” 谭红尘道:“幡然醒悟,悬崖勒马。” 周芊何其聪明,很快就想到答案,吃惊道:“是因为突兀出现的蓝晨雨?” 谭红尘道:“的确与她有一定关系。不过我觉得就算她不出现,我也会清醒过来。” 周芊道:“蓝晨雨的出现,就好像迷梦里的一叶扁舟,忽然荡开的水面涟漪,卷起了滔天骇浪。她搅碎了你眼前的梦幻,使得你回到了现实。” 谭红尘惊讶道:“你该读中文系。” 周芊话音变冷了,她质问道:“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蓝晨雨!?” 谭红尘苦笑道:“这与蓝晨雨无关。” 周芊咬着牙,冰冷的声线竟变得有些沙哑,问:“那到底是为什么?” 谭红尘道:“当我发现我不敢看你裹着浴巾的模样时,就认清了现实。现实是,如果乐乐光着身子站在我面前,我也敢直视过去。虽然你口口声声说着你就是乐乐,但事实却是我不敢看你。” 周芊笑了,是开眉一笑,宛如冰雪消融,万里暖阳普照的美丽微笑。 谭红尘听到了她的动人笑声,却并未回头去看。 紧接着,他听到浴巾滑落的声音,又听到整理衣服的声音。 似乎周芊在还有一个男人的房间里,很大胆地脱浴巾换衣服了。 若谭红尘突兀回头,定能看到春光旖旎的一幕。可他没有,他不仅背对着她,甚至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直到周芊说“我穿好衣服了”,他才回头看过来。 周芊的确穿好衣服了,她的傲人身材都被厚实而严谨的衣着遮掩了。 这样的她,看上去文质彬彬,像博览群书的讲师。 谭红尘微笑道:“这样的你,虽然没有之前那么美丽迷人了,却也变得更为真实可见了。” 周芊莞尔一笑,问:“你是说,先前的我不够真实?” 谭红尘道:“美得如梦如幻。” 周芊又问:“那你觉得我能找到男朋友吗?” 谭红尘道:“你不是找男朋友,而是挑男朋友。” 周芊却摇头:“如果我真的有资格挑的话,那我肯定会挑你。” 谭红尘说不出话来。 两人对视半晌,周芊又是噗嗤一笑,竟露出一个非常俏皮可爱的表情,说:“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我们今晚怎么办?” 谭红尘道:“我去另写一个房间。” 周芊道:“还是算了。在情侣酒店独自一人开房,会被人嘲笑的。” 谭红尘道:“我不怕别人笑。” 周芊却说:“但我不愿看你在别人面前出糗。” 谭红尘思忖片刻,忽地咬牙道:“我睡地板!” 周芊摇头:“虽然十月的成都还未完全降温,但昼夜温差变大了,夜晚的地板很凉,你睡了会着凉的。” 谭红尘道:“我不怕着凉。” 周芊抿着嘴说:“可我看了会心疼。” 谭红尘苦笑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吧。” 周芊拍拍床铺,说:“我们一人一边。” 谭红尘拒绝道:“这不行。” 周芊道:“只是睡觉而已。” 谭红尘依旧拒绝。 周芊便说:“你再不同意,我就睡地板,你睡床!” 谭红尘苦笑,实在难以想象冷傲的周芊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迟疑这会,周芊忽地蹦起身来,她的动作还是迅捷如猎豹,倏地一下就靠近过来,抓着他的膀子往床铺上拉。 谭红尘没挣扎。因为周芊还像上次一样用力,他还是怕太过剧烈的反抗会伤到她的手。 谭红尘终于躺到了床上,只不过是穿着衣服躺下的。 他觉得今天很累,玩得很累,遇到许多奇怪的事情也很累。 累了就易困,困了就睡着了。 *** 周芊也一样,虽然她不习惯穿着衣服睡,但眼下这种情况,也只好委曲求全,忍耐一晚。 或者这对她来说已不算忍耐,熬过漫长的中学时代,她第一次有了宛如触电的美妙感觉。 她看着他恬静酣睡的样子,听到他又一次露出甜美若百年佳酿的醉人笑容。 这么多年里,她见多了披着人皮的走兽,尤其是那些衣着端庄,相貌俊逸的上流社会公子哥。他们无一不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个个对着女孩温柔体贴,宛如无微不至的父亲。真当他们剥掉女孩的衣服,将其蹂躏至糜烂时,他们就宛如变色龙一般变了脸。 迟小军只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他已算非常猖獗,但比他更猖獗的公子哥却仍有不少。 甚至于,许多生活条件非常普通的平民男生也一样,也都是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好色之徒。 从中学时代起,她就发现老有男生用异常恶心的目光偷偷打量她。 男人都是这样,馋女人的身子,用过了,用腻了,就宛如踢皮球一般,一脚就踢开了。 所以周芊不相信爱情,觉得世间不存在牵牛织女那样凄美而感人的故事。 今天,她却有些有些相信爱情了,因为她真的遇到不馋他身子的男人了。 这个男人有着异乎寻常的忠贞之心,这是对爱情的忠心。于是她在短短的一天时间里,便爱上了他。只可惜他的效忠对象并不是她,而是与她关系亲近宛如姐妹的朋友。 她想到这一点,心里竟如针扎般疼痛。 而此刻她想到了他昨晚发出来的信息,那便是“这种痛无药可医”。 她想着,嘴里吐出绵长的叹息,细密的眉睫挂满惆怅。 第408章 吻别 谭红尘醒来的时候,床位天光明亮,似乎已到上午。 他睡得很饱,昨日的疲惫已在一夜沉睡之后完全消散。他现在很精神,不仅身子活力十足,连思考能力也显著提升。 他想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昨晚他对周芊说出“可你并不是乐乐”之后,她整个人好像变了,变得不那么冷厉,反而笑语嫣然,宛如温柔侍寝的贤妻。 这个变化非常明显,但谭红尘昨晚的确有些累,没发现。 现在想来,这里边明显透着端倪。 而且,昨晚周芊还说了好多意味深长的话。比如“如果我真的有资格挑的话,那我肯定会挑你”,比如“但我不愿看你在别人面前出糗”,比如“可我看了会心疼”。 这些话都好生古怪,宛如相恋男女之间的甜言蜜语。 ——莫非她还把自己当成乐乐? 谭红尘的思路永远不着调,如此明显的信息,他没能察觉。 此刻他发现身侧没人了,枕头上还散落着乌黑细长的发丝,被褥里也残留着妙龄女孩的独特体香,但周芊人不见了。 谭红尘闻着被子里的淡淡香味,忽然感到自身也有一种温润之感。 似乎两颊残留着很细、很柔的触感。尤其是嘴唇,有些酥麻,有些柔软,似乎舌尖还藏着一丝若有若无清甜的味觉。 这感觉就好像在无知觉被某个女孩捧住两颊,接着深情一吻。 谭红尘觉得周芊能做出这种事来,或者说,这世上没有她做不出的事。 不过他还是希望这是错觉。毕竟两人大被同眠一晚,彼此间的关系已经有些理不清了,再这样胡来,真的会闹出荒唐之事。 他想到顾铭说过的那段话:“不过我相信这个世界总归是美好的。因为不管怎样混蛋的男人,在成家之后都会稍稍收敛一些,因为那时他们肩上已经有了责任。换句话说,年少时稍微荒唐一些,未尝就是坏事。” 谭红尘抬手捏自己的脸,越用力便越痛,越痛便越能提醒他——就在昨晚,他也差点荒唐一回。 好在事情并未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结果总归是回归平静了。 他此刻在警醒自身:年少并不是荒唐的本钱。或者说,正是因为年少,才更应该恪守己身,莫要无端深陷泥潭。 他看了手机时间,此刻是上午九点,国色天乡里的各种游乐项目已经开了,现在已经可以开始游玩了。 他给顾铭打了电话,在电话里听到浓重的喘息声,毫无疑问,这会顾铭和风雪还在缠绵。 他便不催促他们,又给周芊打了一个电话—— 谭红尘:“喂,周芊,你在哪里?” 周芊:“我现在在市中心买东西,大概半个小时回来。你可以先去吃点东西,我回来时给你打电话。” 她的话音少了那一分严冰般的冷意,变得细柔动听,宛如风中叮当碰响的风铃。 谭红尘:“好端端的,你怎么忽然要买东西了啊?” 周芊:“等我回来你就知道了。” 谭红尘:“那好吧。我就在酒店的大客厅里吃饭,你待会直接去那里找我就行了。” 周芊:“好的。” 谭红尘挂了电话,接着起身洗漱,对着镜子整理一下仪容,随后出了门。 他昨晚没洗澡,也没带换穿的衣服过来,虽然脸手都洗得干干净净,但整个人仍显得有些邋遢。 他去大厅的路上,遇到了不少住客,这些人都对他投来古怪的目光,仿佛在看叫花子一样。但他却不在意这些,反倒对那些人回以温和的一笑。 酒店的早餐很普通,并没有山珍佳肴,只有简单的稀饭,豆浆,包子,馒头,油条。 谭红尘随便吃了一点,便坐着玩手机,等周芊过来。 他等了好一阵,没等来周芊,反倒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说是不速之客也不对,毕竟他们之前还算朋友,只不过现在已是陌生人了。 蓝晨雨来了,她似乎总能知道谭红尘的行踪,接着在莫名的时机里出现。 她很美,一如既往的美。 她穿的还是那一身紫色纱衣,初见时的紫衣翩然,永远都是那么动人心魄。 她笑语盈盈,款款而来,自然而优雅地坐在谭红尘对面。 她莞尔道:“谭红尘,好久不见。” 谭红尘盯着她,皱眉道:“其实也不久,我们昨天才见过。” 蓝晨雨保持美丽的笑颜,说:“有的人就是这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谭红尘能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轻叹道:“你朝思暮想的人应该是怀瑜,而不是我。” 蓝晨雨忽地露出惆怅之态,她用惆怅的双目打量眼前的男孩,直到她确定这个男孩真的对她没有非分之想后,这才轻叹道:“你好像很不愿意看到我。” 谭红尘道:“是你不愿看到我,所以你收了周芊的钱。” 蓝晨雨咬着嘴摇头:“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不收她的钱,我们的关系也完全僵化了。” 谭红尘点头道:“我想过。因为乐乐很不喜欢你,她不让我接近你,所以我们迟早会疏远。” 蓝晨雨道:“所以我厚着脸皮收钱,应该也算不得过错吧。” 谭红尘沉声道:“是的,你没错。但你收了钱之后再来找我,就是出尔反尔,背信弃义,是错。” 蓝晨雨问:“你在赶我走?” 谭红尘不说话。 蓝晨雨抿嘴,用试探性的语气问道:“如果……我说如果……” 她欲言又止,谭红尘便问:“如果什么?” 蓝晨雨咬牙道:“如果我把那一万块还给周芊,我们是不是能继续做朋友?” 谭红尘道:“我不知道。” 蓝晨雨使劲咬牙,洁白两齿咬得“咯咯”作响,说:“谭红尘,你觉得我不如王乐乐吗?” 她仿佛鼓起了全身心的勇气,才能说出这句话来。 谭红尘却淡淡说道:“在我眼里,你比不上乐乐,在怀瑜眼里,乐乐比不上你。” 蓝晨雨道:“可我不喜欢史怀瑜!” 谭红尘怔了一下,接着摇头道:“可你还是答应同他交往了。” 蓝晨雨仿佛受了委屈,两个眸子轻轻眨两下,变得湿润了。 她轻微哽咽道:“好吧。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王乐乐没有你所想的那么简单,说不定她比周芊还要可怕得多。等不了多久,她一定会像踢球一般将你踢开。到那时,请你记得,我还等着你!” 谭红尘皱眉,心头有了怒气,正想呵斥几句,蓝晨雨却掩面跑了。 不巧的是,她往外面跑的时候,周芊恰好提着一袋子东西往这里边走。 这两人撞了个正着。 周芊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蓝晨雨也把指缝张开,视线透过指缝看了周芊一眼,接着步子跨得更大,眨眼便跑了出去。 周芊走过来,竟也在先前蓝晨雨坐过的位子坐下。 她把手头的东西放到桌上,努力保持温和,说:“这是我送给你的。” 谭红尘错愕道:“你是专程出去给我买东西的?” 周芊脸颊微微一红,却又倔强反驳道:“我只是随便看看,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谭红尘笑着说一声“谢谢”,接着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他只看了一眼便惊住了,因为袋子里装的东西是一个手机盒,手机盒里放的东西当然是手机。 周芊大清早出去,竟是为了给谭红尘买手机? 谭红尘感觉这份礼物太过沉重,当即摇头道:“不行,这部手机少说得四千块,我不能要。” 周芊淡淡说道:“你先打开看看。” 谭红尘依旧摇头。 周芊蹙眉,不开心道:“你已经不打算听我的话了吗?” 谭红尘苦笑道:“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能收这么贵重的东西。” 于是周芊把手机盒抓起来,接着将之打开,取出里边的手机,正是一部苹果iphone4手机。 这部手机和周芊用的手机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有些不同罢了。 或者说,颜色可能是一样的,只不过周芊的手机套子是桃粉色的,而眼前这部手机不装套子是银色的。 手机上也有一个蝴蝶状吊坠,吊坠上写着一个“尘”字。 周芊把手头手机接着换了几个角度摆给谭红尘看,接着问:“好看吗?” 谭红尘道:“好看是好看,但我不能要。” 周芊便说:“你就当这是乐乐送给你的,放心大胆地收下吧。” 谭红尘像一块臭硬的石头,不管周芊说什么,他都一个劲摇头。 周芊深吸一口气,凝声说:“如果你不肯要,我就只能找个垃圾桶把它丢掉。” 谭红尘苦笑道:“你现在说的话,和我当时劝乐乐收下电脑的话几乎一样。” 周芊摇头道:“不一样的。” 谭红尘问:“哪里不一样?” 周芊道:“你那么说,根本目的仍是劝乐乐收下电脑,就算她最后仍是不收,你也不会把电脑丢掉,最多把它闲置着,或者转手卖掉。但我不一样,你不要的话,我真的会把它丢垃圾桶里。” 谭红尘的嘴角接连抽搐好几下,这会实在不知该怎么办了——他知道她没开玩笑。 他犹豫许久,终于点了头。 周芊嫣然一笑:“这就对了,一个男生,不必如此矫情。我帮你装卡吧!” 她说话时已经伸出来手。 谭红尘便只好把原手机里的电话卡取出来,然后看周芊装卡。 装卡本来是个很简单的事情,只需用卡针轻轻戳一下卡槽,接着把电话卡装进去就行了。但周芊做起来却很生涩,连着好几次都戳到了自己的手。 好在卡针并不尖利,不然她的手得出血。 她用了足足两分钟时间,才把电话卡装进手机里,接着把手机和手机盒全都递给谭红尘,说:“我不擅长这事,不过这好像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了。” 谭红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周芊忽然又抓住他的手,莞尔道:“走吧,我们去鬼屋玩玩。” 谭红尘道:“可是……” 周芊道:“没什么可是的!” 她牵着谭红尘便走。这过程中,谭红尘挣扎过几次,可结果和之前一样,他用力,她也用力,他放松,她也跟着放松。 鬼屋在陆地公园,而陆地公园和水上乐园不同,不是买了门票就能随便玩。这里的每个游乐项目都要单独付费。 他们进鬼屋前,抢着给钱时,谭红尘罕见地输给了周芊。 他实在很呆滞,人家都把钱递出去了,他还在往兜里摸钱包。 仿佛以前他总是能赢,是因为与他抢着给钱的人并不是真的想给钱。 他们进了鬼屋,屋子里很暗,恐怖的鬼叫声此起彼伏。 地上有零碎的骷髅,侧面有忽然倒下来的丧尸,有些血淋淋的鬼从窗户上蹦下来,或者在地上缓慢地蠕动,画面森森,逼真度极高。 谭红尘的胆子并不大,纵然知道这里面的鬼都是假的,但他还是心惊胆战,甚至有些不敢往前走。 周芊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虽然面上冷傲如霜,但终究是女孩子,看到吓人的画面还是会花容失色,惊呼出声。 兴许是因为恐惧心作祟,此刻不需要外力作用,他们的手便已紧紧地牵在了一起。 某一刻,他们看到十足可怕的一幕。那便是,眼前的两个鬼,竟和他们长得一模一样。 只不过这两个鬼都全身透血,不少部位还露出了骨头,瘆人可怖。 这一刻,他们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死了,变成了凄厉的鬼。 于是,他们都惊呼起来,莫名其妙抱在一起。 当他们从鬼屋里出来,感觉到现实的阳光普照,整个人都舒服许多了。但他们心头还残留余悸,身子还不时哆嗦一下,花了许久时间才稍稍缓过来。 “谭红尘,我准备回学校了,你和顾铭他们一起玩吧。” 两人回到水上乐园,在水滩便漫步一阵,周芊忽然开口。 谭红尘问:“蓝晨雨还在这里,你不替乐乐盯着她了?” 周芊摇头:“昨晚之后,我就笃定就算来十个蓝晨雨也打动不了你,所以我也不必再留在这里了。” 谭红尘点头,不再劝了。 周芊忽然张开手,嫣然道:“在鬼屋里,你好像抱我抱得很紧。” 谭红尘道:“那是被吓的。” 周芊道:“那你要不要送我一个临别拥抱?” 谭红尘愣住。 周芊甜甜一笑,忽然就把他整个人抱住了。 尔后,她细润的两唇,自然而温柔地吻到了谭红尘的唇。 第409章 手绢 这一吻,对谭红尘而言,只是脑袋空旷的一瞬,眨眼即逝。但对周芊而言,这短短几秒却漫长宛如一个世纪——漫长到足以见证一个少女的初恋的生灭。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却愣在原地,没说半句挽留之语。 他以为,他们见面的机会还很多,因为她是王乐乐情同姐妹的好闺蜜,而王乐乐是他的女朋友。 他却不知道,这个逐渐消失在水滩尽头的曼妙背影,已经很难再见了。 有的时候,越是深情的道别,越是反证再见的难度。 他们为什么很难再见了? 不是他不想见她,也不是她不愿见他。 爱与不爱,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尖刻。 她爱上了他,却又得不到他,最好的选择,便是不再见他吧。 往后的两天里,谭红尘与顾铭、风雪一起游玩,把国色天乡的水上乐园和童话世界都玩了一遍。 不知怎了,谭红尘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淡淡的忧伤。因而,原本对国色天乡各种游乐项目怀揣期待的他,玩起来竟有了种味同嚼蜡的枯燥感。 他不仅玩得无趣,还食之无味,寐之不安。他仿佛被某种奇特的力量勾走了一缕魂,于是原本就非常呆的他,变得更加呆板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或者说他自己都还没察觉自身的变化。 顾铭和风雪都很聪慧,一眼就看出了他的问题。 他们都把谭红尘当做朋友,所以愿意关心他,便问:“谭红尘,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这两天你有些反常。” 谭红尘错愕道:“我哪里反常了?” 两人对视半晌,如实道:“你好像少了一些活力,有点像病了。” 谭红尘摇头:“我的身体没有任何不适,应该没病。不过你们一说,我也感觉有些不对了,总觉得心里莫名的难受。” 顾铭和风雪都不说话了,他们已经从谭红尘的回答里得到了答案。 这个问题说简单也简单,说玄奥也玄奥。 女孩子都有一种非常诡异的直觉,便是在没有任何事前征兆的情况下,她们能预见将要发生的事情,或者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猜测到已经发生的事情。 这就是俗称的第六感。 这类直觉本是非常奇特的东西,不可琢磨,不可窥探,异次元空间绽放的七色堇,只可观看,只可想象,却不可触摸。 而有这类直觉的不仅限于女生,男生同样拥有。简单的例子就是杨雷,他总能无端预见到一些事情。 而此刻的谭红尘,大概也是被这类直觉左右的情绪。 周芊在的时候,他没有丝毫异常。周芊一走,他就变得古怪了。 他本身并未发现她爱他,她因他而心痛。 但他有直觉,这不可言的直觉冥冥指向了她的疼痛,所以他也为之难受。 10月4日,也就是他们一行人来国色天乡游玩的第四天,谭红尘向风雪和顾铭道了别。 他和王乐乐聊天得知,她今天会回学校。于是他大清早就出发,急匆匆返校。 他见到王乐乐了,却不再是以前那个身无长物的王乐乐。她摇身一变,成了太阳一般耀眼的富贵公主。 她身着浅粉色连衣裙,却不是粗糙布料缝制的廉价货,而是色泽与线条都异常精美的上乘棉料,分明是价格异常昂贵的牌子货; 她的手腕处挎了一个包,同样袖珍精致,与她本人非常搭配,且包包面上印着不知名的商标。若无意外,这也是异常昂贵的名牌包; 她化了妆,睫毛变得乌黑细密,两唇变得红润细腻,两颊也变得粉嫩若初生婴儿的肌肤; 她还戴了饰品,胸前挂着的的银色项链以及两耳垂下的金色耳环,都将她的富贵与美丽衬托得淋漓尽致。 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许多看上去非常靓丽的女孩,其实她们的原本面貌并没有那么姣好,但她们换上漂亮衣裳,戴上漂亮首饰,再略施粉黛,就变成令人折腰的美人了。 所以此刻谭红尘看到了她,却有些不敢唤她,怕唤错了人,便只好傻愣愣站着。 直到王乐乐笑语嫣然走近,一把挽住他的手腕,他才如梦初醒,确定眼前这个美丽夺目的女孩就是他的女朋友王乐乐。 王乐乐甜笑道:“红尘,你是不是没认出我啊?” 谭红尘如实道:“是的。” 王乐乐抿嘴,不开心道:“这种时候,你应该说‘乐乐,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一定能认出你’,而不是顺着我的话就点头。” 谭红尘道:“但我嘴笨,一时间想不到这么狡猾的话。” 王乐乐蹙眉道:“这明明是浪漫的情话,怎就成了狡猾的话啊?” 谭红尘认真道:“我刚才的确没认出你,却又说那样的话搪塞,那种做法无疑狡猾,或许‘狡猾’一词的贬低程度还不够,该用‘虚伪’。” 王乐乐闻言只是一个劲摇头,好久之后才说:“所以我之前就说了,做你的女朋友,不知得生多少气。” 谭红尘问:“你在生气?” 王乐乐摇头:“暂时还不想生你的气。” 谭红尘又问:“那我们现在干什么?” 王乐乐反问:“你想干什么?” 谭红尘摇头:“我不知道。” 王乐乐嬉笑道:“不知道的话,那就一起玩《英雄联盟》吧。” 谭红尘还是摇头:“可我想看着你,这会还不想回寝室玩游戏。” 王乐乐吐吐舌头:“和你说话真累。” 谭红尘闻言就不说话了。 王乐乐静默片刻,忽然凝声说:“你看到我这个样子,心里没有疑惑?” 谭红尘道:“有,而且很多。但你不说,我就不问。” 王乐乐又是一叹,大概是觉得和这样一个男人交流非常费劲,便干脆利落解释道:“我先前对你撒了谎,而且是很多很多的谎。” 谭红尘问:“那你发给我的那句‘我会努力爱你,爱你超过你爱我’,是真的吗?” 王乐乐认真点头:“这句话千真万确。” 谭红尘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接着笑道:“那就没关系了。” 王乐乐问:“什么没关系?” 谭红尘道:“不过你对我撒了多少谎,只要这句话是真的,那其他的都没关系了。” 王乐乐却非常郑重地说:“有关系的。” 谭红尘问:“什么关系?” 王乐乐咬牙道:“你想不想娶我过门?” 谭红尘重重点头。 王乐乐便说:“我对你撒的最大的一个谎便是,我是家里独生女,而我爸妈是普通工人。这是假的,我不是独生女,上头还有个哥哥,下头也还有个妹妹。我爸妈也不是普通工人,相反,他们都是非常厉害的人物。我爸是一个大型企业的老总,具体资产有多少,我不确定,但肯定比你家多得多就对了。” 谭红尘完全相信她说的话,纵使这段话对他的冲击很大,纵使这段话仍可能是谎话,他依旧选择相信。但他心中还是好奇,问:“既然你家里有钱,为什么你还……” 他说着,话音戛然而止。他实在问不出“你为什么愿意为了一台电脑陪我睡觉”这种问题。 王乐乐却直接解释道:“在遇到你之前,我本算不上多矜持的女人,说出那样的话也不奇怪吧。” 谭红尘只好点头。 王乐乐又道:“其实我爸很早就给我安排了对象,是一个大企业的老总的少爷。这种迂腐的门当户对的思想,令我作呕。别说我不喜欢那个风流少爷,就算我喜欢,多半也不会答应。我是因为强烈反对这个事情,才一直拿不到零花钱,所以过了一段相当拮据的日子。不过我这次回家和我爸说清楚了,不管他同不同意,我都要嫁给你!” 谭红尘心头感动,忙问:“那你爸怎么说的?” 王乐乐道:“他当然反对啊。不过他好像脑袋开窍了,居然暂时不管我的事情,说什么时间久了,就知道他是为我好了。这次回家,我终于拿到零花钱了,所以我以后不用花你的钱了。” 谭红尘若有所思地点头。 王乐乐又说:“我把这些告诉你,是不想等以后别人来告诉你。反正迟小军那混蛋总有一天会嘴欠说出来,还不如我坦诚一点,亲口告诉你,免得你到时候伤心。” 一提迟小军,谭红尘忽然反应过来:“所以你读高中的时候,迟小军并未对你下手的真正原因是,他也惹不起你?” 王乐乐点头:“他不仅惹不起我,也惹不起芊芊。” 谭红尘忍不住问:“那他现在怎么又敢来招惹你了?” 王乐乐无奈一笑:“人都是会成长的,他爸也是个相当有本事的人。这两年里,他们家的生意越来越好,在我们市的影响力已经举足轻重。他爸不忌惮我爸了,他自然就敢来打我主意了。” 谭红尘懂了,认真说一句“有我在,决不让迟小军接近你”,接着又道歉道:“乐乐,对不起,这几天我在国色天乡游玩,做了一些非常对不起你的事情。” 王乐乐眨眨大眼睛,笑问:“什么事情?” 谭红尘道:“我牵了周芊的手,还吻了她。” 王乐乐忽然惊喜地蹦跳起来,其反应激动,就好像忽然中了六合彩大奖一般。 ——她此刻的反应与周芊早前述说的一模一样。 她笑着,两眼都快弯成小月牙了,接着抓起谭红尘手,安慰道:“你不用道歉,如果你的出轨对象是芊芊,别说牵手和亲吻,就算你和她上床,我也不会生气。” 谭红尘愣住。 王乐乐笑完,忽然又露出愤愤的表情,凶巴巴说道:“好你个芊芊,居然敢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瞒着我不报!” 她说话时,已经摸出手机拨打周芊的电话。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周芊的手机向来是二十四小时待机,今天却诡异地关机了。 王乐乐只得暂时放下这时,再度眉开眼笑看向谭红尘:“你亲了芊芊,感觉幸福吗?” 虽然那几次亲吻都是周芊故意送上来的,但谭红尘不想甩手把责任全都推给她,便硬着头皮说:“当时的确抱了一丝侥幸心理,想着占了便宜,还不用负责任,是非常划算的事情。” 王乐乐眉梢一挑,不满道:“你别胡乱转移话题,我是问你幸福吗?” 谭红尘苦笑道:“能和那样一个漂亮的女生接吻,应该是幸福的吧。” 王乐乐点头:“我想也是。” 谭红尘问:“你不觉得这件事本身就有违道德,应该受批判吗?你怎么还这么开心啊?” 王乐乐道:“芊芊可是我的女人。我一想到她的初吻、她的第一次不知道会便宜给哪个王八蛋,心里就阵阵绞痛。现在好了,我的女人的初吻给了我的男人,少了后顾之忧,我当然高兴啊。” 谭红尘的表情僵住,此刻已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路。 王乐乐抓起他的手,拉着他往校外走。 谭红尘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却也不多问,安静跟着就好。 他只想看着她,既然她在眼前,那其他事情就不用过多考虑了。 王乐乐真的很开心,开心到忘乎所以,不经意间把不该说的话也说出来了。 她说:“其实我知道芊芊和你一起去游玩,不会风平浪静,因为是我叫她去试探你的。” 谭红尘惊愕道:“所以你之前说只是叫她去盯着蓝晨雨也是撒谎的?” 王乐乐吐吐舌头:“其实我最根本的目的,是希望乐乐能接近一下男人,不然她真的会嫁不出去的。” 谭红尘听到这话,心里又升起一抹微微的酸涩。 他想指责王乐乐,可又实在不忍心,便只好把这些酸楚都烂在肚子里。 他们走着走着,就走到一家宾馆前了。 因为不是第一次狂乱了,所以谭红尘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 他的心“扑通扑通”跳动起来。 王乐乐一眼就看透他的心思,抱怨道:“就知道你想要。” 谭红尘干笑着不说话。 王乐乐忽然把手伸进挎包里,接着从里边掏出一张白生生的手绢,顺手递过来,说:“这是我花了好多时间绣出来的,你好好收着吧。” 这张手绢是白色的底,里边只锈了一些粗糙的花纹边框,以及一个汉字——乐。 第410章 真挚 谭红尘盯着手绢上的“乐”字,立马就想到周芊送给他的手机,手机下端挂着一个蝴蝶形状的锦绣吊坠,吊坠上绣着一个“尘”字。 文字不仅是传递信息的工具,同样可以作为辨识物品的标记。某人在某个重要的物品上刻下文字标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在有的时候,用以赠送的礼物的面上被刻下了文字标记,那它的作用可能就不仅仅在于辨识或识别了。它可能还存在更深层次的意义,兴许是恶作剧,兴许是祝福,兴许是思念,兴许是宣誓,兴许是祈祷,兴许是纪念,兴许是道别。 它的意义,大多时候只有留下这个文字标记的人才知道。 “乐”是王乐乐的乐。所以王乐乐送给谭红尘的手绢,是用来表达一个矢志不渝的爱情宣誓意义吗? “尘”是谭红尘的尘。所以周芊送给谭红尘手机,是用来表达一个季友伯兄的友情牵绊的意义吗? 谭红尘小心翼翼地将手绢收进兜里,再抬眼时,王乐乐已经写好房间上了楼,仿佛她比他还要着急。 往后的几天假期里,谭红尘和王乐乐一直腻在一起。 他们没回学校,饿了就下馆子,无聊了就泡网吧,困了累了,就又回宾馆躺下。 这样的生活非常糜烂,说是饱食终日,徒耗韶光也不为过。 但他们都乐在其中。 她眼里只有他,他眼里也只有她,想看两不厌。于是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无论做怎样无意义的事情,都变得其乐无穷了。 不得不提的是,王乐乐的家境比她亲口所说的还要夸张。因为她回家一趟从她爸手上拿到的零花钱是五万块。 这是一笔巨款,几乎足够支撑一些平凡大学生从入学到毕业的所有开销。但这些钱对她而言只是寻常的零花钱,随便买几个包包、首饰,就差不多花掉了。 他们玩乐期间,却也没忘记周芊。 可这段时间里,周芊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她的《英雄联盟》账号也未曾上线过。她仿佛忽然消失无踪了,连王乐乐也想不出联系她的办法。 两人商量过后,决定去周芊的宿舍找找看。 于是二人去了中医大。 中医大的校园比交职院要美丽得多,也严谨得多。 最简单的对比便是,交职院里夹着烟四处走的学生多不胜数,而中医大里几乎看不到抽烟的人。 他们去了中医大的宿舍区,在宿舍楼四栋停下。 谭红尘在楼下等着,王乐乐则上楼找人。 谭红尘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却没见王乐乐出来。 当他耐心被耗尽,准备给她打电话时,她忽然又出来了。 她是一个人出来的,不见周芊,便不知道她这一个多小时里在干些什么。 谭红尘问:“见到周芊了吗?” 王乐乐点头:“我见到她了,还准备把你的手机钱以及她给蓝晨雨的一万块都还给她,可她只收了一万块。” 谭红尘皱眉道:“为什么?” 王乐乐嘟嘟嘴,摇头道:“我哪知道为什么啊?” 谭红尘问:“那她怎么没和你一起出来?” 王乐乐道:“芊芊好像病了,而且病的不轻,一直躺床上一动不动,这几天也很少吃东西。我想带她去就近的五医院检查一下,但她婉拒了,说是着凉,过几天就好了。” 谭红尘道:“那你该多陪陪她。” 王乐乐莞尔道:“所以我陪她聊了一个多小时才出来啊。” 谭红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多问。 王乐乐却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立马变得横眉立目,一脸怒容。她指责道:“谭红尘,你这几天是不是对芊芊做了什么非常过分的事情!?” 谭红尘愣住,思忖着回答:“我早前已经说过了啊。” 王乐乐问:“你说过什么了!” 谭红尘苦笑道:“我牵过她,还吻过她。” 王乐乐凝着眸子摇头:“不对,她应该不是为这个事情生气。因为她若不愿意,你也没这个胆子去碰她。” 谭红尘惊讶道:“周芊生气了?生谁的气?” 王乐乐道:“生你的气。” 谭红尘问:“为什么。” 王乐乐道:“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才问你有没有对她做什么过分的事情。若你偷偷摸摸对她做了坏事,我就两巴掌打死你!” 谭红尘苦笑。 王乐乐不再与他说话,而是自顾自呢喃道:“奇怪了,以芊芊那种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性格,居然也会生别人的气?还气到恨不得打人的地步?” 她呢喃完,忽然又抬眼道:“红尘,我不知道芊芊气你什么,总之她说她不想再看到你。所以你以后尽量别出现在她面前,最好也别找她一起玩游戏。” 谭红尘只得点头,心里却又多出一抹淡淡的忧伤,无处倾诉,便只好将之扼杀在肚子里。 国庆收假的前一天,全寝室友都回来了。 赵大峰的脸色很不好看,原本就肉得流油的脸,再附上一层阴沉之色,就成了挂在檐下风干好的猪头肉。 他心里明显有怨,而他怨恨的对象无疑是史怀瑜。 至于他为什么怨恨史怀瑜,便只有当事的两人才知道了。 史怀瑜的心情明显不错,他神态自得,完全无视赵大峰的怨毒目光,还很惬意地哼起了小曲儿——本身五音不全的人,却不经意间轻哼曲子,只能证明他的心情好到极点。 说来奇怪,他哼出的曲子很难听,但这难听的节拍里,却有一种高尚与神圣之感。 谭红尘心生好奇,便忍不住问:“怀瑜,你哼的是什么歌啊,听着挺不错的。” 史怀瑜的两眼一亮,当即解释道:“这是纯音乐,不是歌。是动漫《真实之泪》的背景音乐之一,名字是日文,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说话时摸出手机,打开qq音乐,把这首纯音乐的名字——舞い降りる记忆の影に,递给谭红尘看。 谭红尘道:“你直接把这句话复制一下,然后粘贴到百度,就能搜出中文翻译。” 史怀瑜照做,得到的译文是“飘落在记忆的影子里”。 这是一个非常古怪又别扭的名字。 一旁一直不出声的顾铭忽然道:“记忆沦陷。” 谭红尘和史怀瑜均是一惊,觉得他的翻译非常不错,便忍不住赞叹。 顾铭微笑道:“这没什么好惊奇的。因为各国语言存在很明显的差异,因而翻译之时难免别扭,这就需要思考与整合,才能有效避免尴尬。简单的例子是,中学英语课文里面有一句‘friendshipallwaylong’,直译过来的意思是‘友谊一路漫长’,稍稍思考,便得到‘友谊地久天长’的答案。” 谭红尘和史怀瑜闻言均是一脸佩服。 顾铭道:“我也觉得这首纯音乐听起来挺不错的,能放一下原曲吗?” 史怀瑜点头,用手机把这首纯音乐播放出来。 顾铭和谭红尘均认真听,这首纯音乐很温婉、很绵长,听起来有种浓浓的哀伤,但这分哀伤里,又有着一种无私与伟大之感。 史怀瑜轻叹道:“这是动漫里第二女主石动乃绘的专属背景音乐,听着有些悲伤。” 顾铭道:“如果是第二女主的话,那无论怎样悲伤都不奇怪了。” 史怀瑜不说话。 顾铭问:“动漫名字叫《真实之泪》?” 史怀瑜点头。 顾铭思忖道:“音乐听着不错,那动漫应该也不差,我抽时间去看看。” 史怀瑜笑道:“你看了说不定也会流出真实的眼泪。” 顾铭不以为意地笑笑。 却在这时,一旁冷眼旁观的赵大峰忽然说话了,他嘲笑道:“不就流了几滴假惺惺的眼泪吗?你以为你这样就赢了啊!” 史怀瑜今天心情好,也就没有再和赵大峰切磋拳脚的想法,只冷笑着反驳道:“我赢不赢这还不好说,不过我现在的确是走在你前面。” 赵大峰冷哼一声,却又不说话了,而是把目光投向电脑屏幕。 他居然在上百度搜索“女生爱看的爱情动漫”。 顾铭和谭红尘对视,都有些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不过这也无关紧要,只要这两个人别再大打出手就谢天谢地了。 晚上,谭红尘打电话给王乐乐,约她出来共进晚餐,但被拒绝了。 她的原话是:“今晚我们社团里有个聚餐活动,我就不陪你了。对了,你现在的游戏技术也算不错了,虽然很可能打不过储政,但要加入我们lol社团还是绰绰有余的。待会聚餐时我和永恒老大说一下,他应该不会再故意刁难你了。” 谭红尘道:“可我并不想加入lol社团。” 王乐乐便说:“你加了我们社团,以后有社团活动,我们就可以一起去玩了啊。” 谭红尘:“那我多花时间练习,一定打赢储政。” 王乐乐:“随你吧。” 挂了电话,谭红尘只好独自吃饭。而他一个人的时候,吃饭非常随便,就在学校食堂里将就一下就行了。 谭红尘从食堂出来时,在门口碰到了史怀瑜。他也不太讲究吃食,眼下明显是打算在食堂里随便吃点东西,吃饱就行。 谭红尘还记得两人之前的误会,这会两人巧遇,他心头难免尴尬。 他有些不敢和史怀瑜打招呼,便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却不出声——有的时候,打招呼并不一定要说一声“你好”,再攀谈一小会。一个微笑也算是招呼过了。 他笑,史怀瑜也对着他笑。 这一瞬,两人之间一度冷却下来的友情又跳跃出了一丝温热的火花。 史怀瑜笑道:“红尘,能陪我坐坐吗?” 谭红尘已经吃过饭了,但还是点头道:“当然没问题。” 他们进食堂坐下。 史怀瑜面色沉重地说:“我和蓝晨雨分手了。” 谭红尘惊愕道:“为什么?” 史怀瑜道:“她说她喜欢的人不是我。” 谭红尘愣住,因为他听过这句话。在国色天乡游玩时,蓝晨雨单独找过他,并聊过这事。那时她就说过,她不喜欢史怀瑜。 他没想到蓝晨雨行事竟如此果断,竟在这短短几天里,她就找史怀瑜分手了。 史怀瑜并不失落,只是很随意地笑道:“其实从我和她交往起,我就猜到结果了,只是没想到这结果来得如此之快。” 谭红尘问:“那你喜欢她吗?” 史怀瑜道:“她那么漂亮,我当然喜欢啊。”——也好像是因为她长得漂亮才喜欢她的。 谭红尘认真道:“既然喜欢,就不要轻易放弃啊。无论她喜不喜欢你,至少她同你交往过,对你多少有些感情。” 史怀瑜摇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和她已经分手了。” 谭红尘道:“分手了就不能和好吗?破镜重圆,坠欢重拾,不也是司空见惯之事吗?”——他说这话时,心里竟隐隐作痛。 史怀瑜闻言,脸上有了一分感动,他沉声道:“红尘,我没想到你会这样鼓励我。” 谭红尘道:“因为你曾是我唯一的朋友啊。” 史怀瑜小声问:“为什么曾经?”——他在问,曾经是朋友,现在就不是了吗? 谭红尘微笑道:“曾经我只有你一个朋友,现在却有了另一个朋友。” 史怀瑜问:“谁?” 谭红尘道:“顾铭。” 史怀瑜豁然一笑:“我差点被你误导了。” 谭红尘笑笑,接着问:“今晚想吃什么?” 史怀瑜道:“我吃饭很随意,一般的大锅饭就行了。你问我这个干什么?” 谭红尘道:“我去帮你盛饭。”他说话时已经行动起来。 史怀瑜惊住。 待谭红尘把饭菜都盛回来,安静磕在史怀瑜面前时,他还有些恍惚迷离。 谭红尘见他有些呆滞,便问:“怀瑜,你怎么了?” 史怀瑜道:“心情太激动了,一时情不自禁。” 谭红尘问:“为什么激动?” 史怀瑜道:“因为你真的还当我是朋友。” 谭红尘解释道:“上次的事情的确是误会,你找我借钱时,我的确没什么钱,而且我也不希望你老是打牌,所以没借钱你。事情本身是误会,但那时我的确有些故意疏远你的意思。关于这事,我该好好向你道个歉。” 他站起身来,目光诚恳而真挚——友情本身就是建立在真挚的基础上的。 “怀瑜,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第411章 驾校 史怀瑜闻言脸上只有感动——他向来不是容易感动之人,就算他真的感动了,也不会写在脸上。兴许他真的很珍视谭红尘,此刻才会有此反应。 他郑重道:“红尘,该道歉的人应该是我。从高中时代起,我就想当然地以为你愿意帮助我,所以我经常强人所难,向你提了许多无理请求。我不仅要向你道歉,还要向你道谢,谢谢你分明为难的情况下,还帮了我许多忙。” 谭红尘会心笑道:“你说错了。我除了在你需要钱的时候,给予一点帮助外,几乎没给过你其他任何帮助。反倒是你帮了我很多忙,如果不是遇到了你,我不知得受多少欺负。” 史怀瑜愣了一下,像是想到了某事。他一边摇头,一边伸手往裤子兜里摸。片刻,他从兜里摸出很大一叠钱,全是一百面额的人民币,目测超过十张。 他把钱捏在手上清点了一下,接着全都递到谭红尘面前,沉声说:“红尘,这里是一千三百块,都是我最近做兼职挣的,你先拿着。” 谭红尘没伸手去接钱,而是惊愕道:“好端端的,你忽然给我钱干什么?” 史怀瑜道:“这都是我欠你的。虽然你从未找过我还钱,但我欠你多少,我一直记得清清楚楚。这里我先还你一点,剩下的那些,我再打工,挣够了一并还你。” 见此幕,谭红尘立马想到前不久顾铭说过的话。他说:“史怀瑜近期一直在打工,有时候甚至一天做两份工。他在存钱,一方面是和蓝晨雨交往需要钱,另一方面是想尽快还你钱。还有就是,史怀瑜不止一次说过,他一生只有一个朋友,那就是你。” ——对哦,怀瑜和蓝晨雨分手了,他不用再在她身上花钱,所以他打算把挣来的钱都还我。 谭红尘想到这里,心头忽然一阵难受,摇头道:“怀瑜,这事你不用着急,我现在不缺钱。而且你手头本就不富裕,在学校还有很多花钱的地方,等你挣的钱多了,再来还我吧。” 史怀瑜迟疑,最终安静点头,把僵在空中的手收回去,也顺带把钱都收回兜里。 尔后,史怀瑜大口吃饭,谭红尘静坐着看他吃饭。 两人一起出来的时候,嘴角都挂着温和笑,似乎他们的关系真的回到以往了——彼此都成了对方眼中最重要的朋友。 可是,坠欢重拾,未必真的欢欣,破镜重圆,难免存在裂痕。一度冷却的友情,真的还能炽热起来吗? *** 次日,全校正常行课,恰好也是星期一。 这一天,谭红尘课少,就上午两堂课。 他的课程时间恰好与王乐乐的课程错开,因而他没办法和她一起玩。 这样也不错,他恰好可以趁这段空闲时间去学校驾校看看,问一下报名流程与报名费。 午饭过后,谭红尘独自前往学校驾校,在半路上与顾铭不期而遇。 谭红尘凑上去打招呼,微笑着说:“顾铭,你走这条路,是打算去对面财大找风雪吗?” 原以为顾铭会点头,怎知他的回答是:“我和她见面,一般会提前约好地点,因此到现在为止,我还没去过财大几次。” 谭红尘便问:“那你准备去哪里?” 顾铭抬手指向前边被铁网隔开的很大一片区域,那无疑是学校驾校。他说:“今天下午正好有空,我准备去驾校看看,如果学车真的方便,我就考个驾证。” 谭红尘哑然失笑:“没想到我们的目的一样。” 顾铭错愕道:“你怎么忽然要考驾证了?” 谭红尘道:“我想买个车,以后方便载乐乐,在这之前得考一个驾证。”顿了顿,问:“你呢?” 顾铭笑道:“上次小雪和周芊斗嘴时,就提过考驾证的事。那时只是随便说说,但我事后想了一下,反正现在大部分时间是闲着,与其无所事事地浪费时间,不如考个驾证来得实在。” 谭红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灵光一闪,忙说:“胡女士似乎说过,我们学校规定,临毕业学生必须拿到两个技能证书。我们拿了驾证,是不是以后就可以少考一个证了?” 顾铭摇头:“你想多了。胡女士的原话是‘必须拿到两个国家级证书’,机动车驾驶证并不算国家级证书。” 谭红尘错愕道:“那我们得考什么证才算啊?” 顾铭思忖着说道:“测量工证,英语等级证,cad等级证之类的。” 谭红尘闻言只得干笑,他觉得这些证只听名字就难得不得了,便不知以后怎样才能考得上了。 两人穿过一条林荫道,又踏过一个足球场,走到铁网的网门前,正准备推门而进,便有一个非常壮硕的男人走过来对他们大呼小叫。 他说:“这里是驾校,非教练员或学员,不得入内。” 谭红尘便说:“我们是本校的学生,来这里是想打听一下报驾校的流程以及报名费的。” 男人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忽然抬手往前边指,那边有个小屋子,似乎是驾校的办公室。 谭红尘微笑着道谢,便往那个小屋子走。 屋子很小,小到只有一张办公桌以及一条狭窄的过道,连个饮水机都放不下。 办公桌前坐着一个女人,目测年龄在四十上下,皮肤已经泛黄并起皱纹,像因久置而干瘪的馒头。但她的脸型非常不错,圆圆的,像个鸭梨,看上去挺舒服,证明她年轻时候是个美女。 谭红尘道:“你好,我们是本校学生,想来报名学驾校。” 女人抬眼看了一下,点头道:“报名费四千六,你们是付现还是刷卡?” 谭红尘应了一声“刷卡”,便伸手往兜里摸皮夹子,但顾铭制止了他。 顾铭问:“四千六费用里面,包括考试费和一定的学时费吗?” 女人略微惊讶地看了顾铭一下,淡淡说道:“包括学费和考试费,不含学时费和补考费。” 顾铭又问:“那交钱报名后,考驾证的有效期是多久?” 女人道:“三年内,你们任何时候都可以报名考试,只要顺利考过科目四,就可以拿到驾证。若三年内没考过,你们交纳的费用也就浪费了。” 顾铭点头,接着问:“我们报名后,学车时间是怎样安排的?” 女人道:“周一到周五都是学车时间,周末休息。” 顾铭问:“就是说,周一到周五,只要我们来驾校,就一定有教练员指导吗?” 女人点头。 顾铭思忖片刻,又问:“那其他学校的学生可以来这里报名吗?” 女人道:“我们驾校虽然在交职院里,但并非只收交职院的学生,只要是年满十八的人,无论是不是本校学生,又或者是不是学生,都可以来我们这里报名。” 顾铭皱着眉点头,却不再说话了。 女人道:“你问了这么多,那到底是不是要报名呢?” 顾铭笑道:“我就是来报名的,不过在报名之前,多问几句学员应该知道的问题也无可厚非吧。” 女人也笑了,她赞叹道:“你基本上算是第一个来我这里报名、还有这么多问题的大学生了。” 顾铭道:“谢谢夸奖。” 女人问:“那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顾铭道:“暂时没想到,等想到了再来问。” 女人道:“那我随时欢迎。” 顾铭不说话了,安静摸出兜里的银行卡,顺手递给女人,只见她拿着卡往刷卡机上一刷,四千六就刷出去了。 谭红尘在一旁听着,暗叹顾铭心思缜密,这会见他交钱了,便也把银行卡递过去刷。 交了钱,谭红尘欲走,却又被顾铭阻拦。 顾铭问:“我们现在该干什么?” 女人道:“你们先用手机下载一个‘车神宝典’,里面有科目一考试的题库,你们多背一下,一个星期后考试。” 顾铭惊讶道:“一个星期就能考过科目一?” 女人笑道:“是的,驾校学员每个星期可以约考一个科目,也就是说,如果你们之前就会开车,那只需一个月便能拿到驾证。” 顾铭问:“就是说,你已经帮我们约考了?” 女人摇头:“我都还没帮你们报名呢。现在你们把身份证都拿出来,我帮你们导入一下学员信息。” 两人照做。 待这些弄好了,女人又从办公桌抽屉里摸出两个牌子,说:“这是学员证,你们填一下名字,再贴一张寸照就行了。” 顾铭道:“考过科目一之前,我们能来这里学车吗?” 女人道:“只要你们想学,随时来都行,不过都是跟班学习。如果你们想要教练员单独指导,就需要买学时才行。” 顾铭不再问了,转身就走。 他走到房门口,打开门欲出时,一个相貌相当俊朗,穿着上也一丝不苟的帅气男生正好走来。 两人差点撞个满怀。 顾铭皱着眉,心头明显不快,但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平静道:“同学,进门前先敲门是最基本的礼貌。” 男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问:“你大几的?” 顾铭似笑非笑问道:“我大几的与你有没有礼貌并无关系。” 男生嘲笑道:“原来是大一的新生啊,难怪这么目中无人。”——他并不是从顾铭的外貌与言语中判断出这是一个大一新生的。他是看到了谭红尘才笃定眼前两人都是大一新生的。 顾铭漫不经心说道:“目中无人的人,反倒要说别人目中无人,不知这是多可笑的事情。” 男生不理顾铭,抬手用力把他推开,便往里边走。 怎知,他没走两步,他的手肘被顾铭抓住,步子也被强行止住。 他回头,冷声道:“你还有事?” 顾铭道:“你不敲门差点撞到我在前,故意推我在后。我觉得你有必要向我道歉。” 男生一愣,接着笑出声来,他的笑声里只有嘲讽与讥诮。他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顾铭道:“不知道。” 男生便说:“你去找几个有见识的学长打听一下建筑装饰系的慕永恒,就知道我是谁了。”——也该知道我惹不惹得起了。 他的后半句话没说出来,是觉得没必要,因为他已经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了,心中笃定这个新生听到名字就该被吓到。 可没有。 顾铭仍抓着他的手不放,只淡淡说道:“我对你是谁没兴趣,我只知道,你对我无礼,就该对我道歉。” 慕永恒笑道:“如果我说‘不’呢?” 顾铭便说:“那我就只有想办法让你给我道歉了。”他说话时,手头力量已经加大,捏得自身指节发白,那慕永恒的手肘定不会好受。 慕永恒脸色忽变,猛地抬起空出来的左手,竟准备扇顾铭耳光。 但顾铭的反应很快,脑袋微微一偏,便将之躲过。 慕永恒并不就此收手,而是猛地抬腿,一脚踢向顾铭肚皮。 这一脚的目标很大,若顾铭不松手躲避,便只能硬吃一脚。而慕永恒的本意也是想逼顾铭松手而已。 怎知,顾铭并没有收手,就这般直挺挺站着,硬吃一脚还如挺拔的白杨,纹丝不动。 慕永恒的脸色微变,大概也是察觉自己碰到一个狠人了。他的神色变换数次,最后化为冷漠。他冷声问道:“你真的不松手?” 顾铭平静道:“两次对我无礼,第三次还直接对我动手。在你认真道歉之前,我实在想不出放开你的理由。” 慕永恒冷笑一声,竟又抬腿,准备一脚把顾铭踢翻。 却在这时,那个坐在办公桌前的女人忽然说话了。 她说:“我这里是私人场所,如果你们要打架,麻烦先出去。” 慕永恒皱皱眉,暂时收回腿,接着冷冷问道:“出去打一架?” 顾铭道:“我不会打架。” 慕永恒便问:“出去挨次打?” 顾铭摇头:“我也不想挨打。” 慕永恒问:“那你想干什么?” 顾铭道:“我只想你对我道歉。” 这个问题绕来绕去,最终又绕回了原点。 慕永恒的笑容变得越发冰冷,但他强忍着没有发作,反倒妥协道:“好,我向你道歉。” 顾铭点头。 慕永恒道:“我们先出去,我在外面给你道歉。” 顾铭道:“好的。” 于是二人就这般平静地走出去了。 这过程中,谭红尘一直充当忠实看客。虽然他也想过要帮顾铭,尤其是慕永恒动手打人那时,他自然垂下的双手已经捏紧成拳。 可他实在太过胆小,胆小到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负自家朋友却无能为力。 第412章 豪赌 事实上,慕永恒走进这个小房间那一刻,谭红尘就已经认出了他。大概在半个月之前,他们有过一面之缘,地点在电脑房,也就是lol社团的基地。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谭红尘记住了他。因为这个人仿佛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气,纵使他与人说话时并无蔑视之意,但他的言行之中,总会不经意间露出一种淡漠却倨傲的气质,使人见过之后便很难忘记。 慕永恒就是lol社团的社长,也就是王乐乐口中的“永恒老大”。 谭红尘犹记王乐乐对这个人的尊敬与热诚,在她眼中,这个人尊高伟岸宛如神灵。不仅她如此,似乎整个lol社团的成员都对他怀有一种由衷的尊重。 这样一个令人尊重的人,眼下却做出如此无理取闹之事,却不知那些簇拥他的人看到后会作何感想。 或者说,那些人并不会有任何感想,只会无条件支持他。 因为他们本是一丘之貉,只不过他是一只比较强大的“貉”不然他又怎能成为这样一群人心中的神灵? 眼下顾铭和慕永恒已经出去,谭红尘轻叹着,便也跟了出去。 谭红尘对慕永恒没有丝毫好感,相反,他很讨厌慕永恒,因为慕永恒刻意刁难过他。 此时此刻,就算撇开朋友这层关系,他也愿意站在顾铭这边,尽可能为顾铭提供一些支持。 慕永恒本是一个相貌非常俊朗,而且衣着异常端庄的帅哥。可他没有半点身为帅哥的底线。他前一刻还答应要向顾铭道歉,这一刻却反悔了,准备动手打人。 仿佛他说过的话就是狗屁,根本没有信用度可言。 他手臂发力,欲强行挣脱顾铭的手。但顾铭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手上已提前发力。 于是两个人的手都变得僵硬,双方的力量冲突起来,短时间内达到一个诡异而危险的平衡。 慕永恒冷哼一声,抬起空闲的手,准备扇顾铭巴掌。 这一次,顾铭竟不打算躲。他脑袋微仰,淡淡地盯着悬在空中随时都会拍下来的手,不动声色,平静如一尊威严石像。 也在这时,谭红尘鼓起勇气,大声喊道:“慕永恒!你住手!” 慕永恒的动作顿住,偏头看向谭红尘,似笑非笑道:“怎么了?你也打算替你的朋友出头?” 谭红尘吼完这句,两颊已经涌出一抹潮红,是因情绪激动所致。 他努力压抑心绪,咬牙道:“慕永恒,你怎么说也是本校大三的学长,而且还是lol社团的社长。你不注意身为学长与社长的形象也就罢了,现在分明有错在先,还要动手打人,你、你不觉得过分吗!” 慕永恒依旧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讥诮表情。他嘲讽道:“谁告诉你我有错在先的?” 谭红尘道:“进门前不敲门本就已非常不礼貌,事后还故意去推顾铭,这不是有错在先是什么?” 慕永恒摇了摇头,接着又皱着眉思忖了好半晌,这才说:“抱歉,虽然乐乐向我介绍过你,但我实在记不住你的名字了,就姑且叫你一声小弟吧。小弟,你听好了,不管在哪所大学,新来的学弟当面顶撞学长就是最大的过错。你识趣的话,现在有多远滚多远,我看在乐乐的面子上,不计较你顶撞我的事情。” 谭红尘闻言,整张脸已经气得发青。他抬手指着慕永恒,接连说出好几个“你”字,因嘴笨,还有些哽气,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到后面,他只沉着脸说出一句:“你不要信口雌黄!我才不是你的小弟!” 这会慕永恒却已不再看他,估摸着也没听他的话。 慕永恒再转过头来,目中冷意如刀,抬手准备往顾铭脸上扇个两巴掌。 怎知,这会顾铭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之前还他平静如水,这会却显得有些欣喜,甚至嘴角都扯动出了浅淡的笑容,只不过这一抹笑容里夹杂着浓厚的讥诮。 慕永恒被他的笑容惊到了,第一时间并未打他,而是冷声问:“你笑什么?” 顾铭笑道:“你是lol社团的社长?” 慕永恒冷厉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这个回答已经算是对顾铭的提问做出了肯定回复。 顾铭道:“这么说来,你对你的游戏技术非常自信?” 慕永恒不屑道:“像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新生,还没资格和我谈游戏技术的问题。” 顾铭笑道:“所以你如此目中无人的底气是来自于对自身游戏技术的自信?” 慕永恒呵斥道:“你什么意思!” 顾铭道:“字面上的意思。” 慕永恒大骂一声“找死”,悬在空中的手便猛地拍了下去。 说来奇怪,先前顾铭似乎不打算躲,但在他知道慕永恒是lol社团的社长后,竟又变得灵活起来,身子微微一侧,便轻易躲开了慕永恒的巴掌。 慕永恒还想追击,顾铭随口一句话便制止了他的举动。顾铭说的是:“敢不敢和我赌一场?就赌《英雄联盟》技术!” 慕永恒怔住,接着大笑出声,就像忽然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他的笑容里带着七分猖獗与三分懊恼。他对自身游戏技术有着绝对的自信,所以猖獗。而他从未想过有人敢和他赌《英雄联盟》技术,仿佛是被人羞辱了,所以懊恼。 顾铭却不管他的笑声,只淡淡说道:“你敢不敢赌?” 慕永恒冷声道:“我只怕你给出的赌注太小。” 顾铭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又定睛打量慕永恒的着装,尔后随口道:“我看你穿的也都是名牌衣服,家境应该不算太差。我们一局定输赢,赌注就下少一点,怕伤了同学间的和气,定个一万块吧。另外,输的一方要对赢的一方认真道歉。” 慕永恒不笑了,因为他被顾铭的话惊住了。 虽然他的家境的确不差,但也没有阔绰到随便拿一万块出来做赌注。而且他心里忽然有些慌乱了,因为他从顾铭的话语中听出了无比强大的自信。就似乎,顾铭是笃定自己一定会赢,才敢说这样狂妄的话。 先前还宛如火山喷涌的激烈气氛,这会却诡异地安静下来了。 慕永恒不说话,顾铭不说话,谭红尘也不说话,连一些闻声赶来看热闹的陌生人也都不说话。 对的,看热闹的人。不管是小学生、中学生、还是大学生,都少不了爱看热闹的人。 这里靠近学校驾校,除了驾校里的学员与教练员,鲜少有人出没。 但这里一出事,有热闹看了,便立马有几十号人蜂拥在此,其中还有少许女生。 诡异的气氛里,顾铭忽然懒洋洋地打一个呵欠,非常随意地说:“慕永恒学长,你怎么不说话了?” 慕永恒道:“你确定要和我solo《英雄联盟》?” 顾铭道:“不是我要和你solo,而是我认识的一个人要和你solo。不过你放心,如果他输了,我不会找借口推脱,该给的一万块,我会如数给你,并且对你诚心致歉。” 慕永恒问:“那到底是谁和我solo?” 顾铭淡淡道:“我说了你也不认识。” 慕永恒冷笑道:“你见过我玩《英雄联盟》?” 顾铭摇头:“没见过。” 慕永恒便饶有兴致地讽刺道:“你没见过我玩,却笃定你认识的那个人一定能打赢我?” 顾铭点头:“是的。” 慕永恒再度笑出声来,这次的笑却没上次那么倨傲,只不过其中玩味与嘲笑意味依旧浓厚。 他点头了,很霸气地说:“好啊,既然你要和我赌,那我奉陪到底。不过你说的赌注还是太小了一点,能不能再稍稍加一些?” 顾铭皱眉道:“不能超过三万,因为我和小雪目前手头的钱加起来也没有那么多。” 慕永恒从顾铭的话语中捕捉到了隐晦的信息。他不在意顾铭口头的“小雪”是谁,他关注的是,顾铭提出了赌注的上限——只有没有必赢把握的人,才会考虑输了之后能不能给出对应赌注的问题。所以顾铭分明是在玩火,而玩火者,常常会引火自焚。 慕永恒露出自信的笑容:“你多虑了,我说的加注并不是指加钱的问题。” 顾铭问:“那是说的加注是什么意思?” 慕永恒道:“输的一方,要跪地磕头,向对方道歉!” 顾铭露出迟疑之色,似在犹豫。片刻过去,他忽然一咬牙,沉声说:“好!” 慕永恒愉快地笑道:“既然这事说定了,你是不是可以先放开我的手了?” 顾铭果然松手了。 而他的手一松开,慕永恒的手肘上便映出五个异常分明的手指印,是被顾铭大力捏出来的。 慕永恒摆了摆有些生疼的手,又道:“既然要赌,我们是不是得找一个公证人?” 顾铭赞成道:“有这个必要。而且我觉得,公证人不仅要公平地判断赌局结果,还要诚实地保管我们的赌注金。” 慕永恒便问:“那你心中有合适的人选吗?” 顾铭摇头:“暂时没有。” 慕永恒道:“按照你说的要求,我倒想到一个非常不错的人选。” 顾铭问:“谁?” 慕永恒道:“王乐乐。” 顾铭错愕道:“你认识她?” 慕永恒道:“她是我们社团的成员,我当然认识。” 顾铭便问:“那你为什么觉得她合适?” 慕永恒道:“乐乐不仅是我们社团的社员,同样你朋友的朋友。我觉得,她同时具备令我们双方都信任的条件,所以她很合适。”他说话时,指了指早已呆住的谭红尘。 顾铭当即愉快笑道:“王乐乐的确很合适,不过她愿不愿意当我们的公证人是一回事,就算她愿意,我们也得先问问谭红尘。” 慕永恒惊讶地看了谭红尘一眼,不解道:“为什么要问谭红尘?”——他的举动已证明他本记得谭红尘的名字,先前说“不记得”是故意的。 谭红尘不说话,顾铭便帮忙解释道:“若你的女朋友不经过你同意就擅自去给两个男生当公证人,你会高兴吗?” 慕永恒听出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冷声道:“你的意思是说,乐乐是谭红尘的女朋友?” 顾铭道:“岂止是女朋友,说是老婆也不为过。毕竟他们都开始谈婚论嫁了。” 这一刻,慕永恒的脸色陡然发青,明显是怒气上涌所致。 他转过头,冷冷地看了谭红尘一眼,沙哑道:“好,好极了。就是不知,乐乐那么好的女孩,怎会看上这样一个窝囊废!” 谭红尘闻言只是敢怒不敢言。顾铭却目光一冷,怒然道:“现在还要加一个赌注了。” 慕永恒冷声问:“什么赌注?” 顾铭同样冷声道:“如果你输了,也请向谭红尘跪地磕头并道歉。”——我要你为这句“窝囊废”付出代价!这是你当着我的面侮辱我的朋友的下场! 顾铭并没有把后面的句话说出来。在他眼中,朋友之间,许多事情只需做,不用说。 慕永恒大笑道:“那对等的,你若输了,谭红尘也得对我跪地磕头并道歉?这个可要提前说清楚,万一到时候谭红尘说他没赌,我岂不是吃大亏了?” 顾铭看向谭红尘,认真道:“相信我。” 有的时候,“相信我”这三个字具备无穷魔力。 而此刻谭红尘被这三个字的强大魔力感染了。他心中本有怒气,怒气化作了勇气。这会,他也大声吼道:“慕永恒!我今天就和你赌!我就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慕永恒脸色阴翳地看了他一眼,接着抬步往人堆外走。从他知道王乐乐是谭红尘的女朋友起,他就已经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此刻他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安静一下。 不过他临走之前还不忘问一下关键的信息。他看向顾铭,冷冷说道:“赌局什么时候开始?” 顾铭道:“我那朋友白天得上班,如果你心急的话,就今天晚上吧。” 慕永恒摇头道:“公证人还没答应主持这场赌局,我们的赌注还没摆出来,所以我不心急。” 顾铭便说:“如果你不心急的话,就这个星期天。我朋友那天放假,你可以挑一个你状态最好的时间段开打。” 慕永恒冷声一笑,却不再言语。 他走时,与谭红尘擦肩而过。 他做了一个挑衅味道极浓的举动,便是往谭红尘身前的地上啐了一大口口水。 第413章 魅力 谭红尘看着慕永恒鼻孔朝天、扬长而去的样子,心里面止不住恶心。他实在讨厌这个人,讨厌到看到这人就想吐的地步。好在他中午吃得少,而且饭菜也相对清淡,这会胃里没多少东西,不然肯定当场呕出一大滩食物。 这场闹剧散了,围观在这里看热闹的人也三三两两散去,不过他们眼里都带着期待之色,大概是期待之后的赌局。 估计过不了多久,顾铭和慕永恒赌《英雄联盟》的事情便会不胫而走。说不定这里面还会以讹传讹闹出许多有趣的版本。 谭红尘和顾铭一起回了宿舍。两人都好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均用手机下载一个车神宝典,接着安静看题库。 这一躺就是两个多小时,谭红尘感觉举着手机的手有些僵了,便翻身而起,准备活动活动。 顾铭偏过头来,皱眉道:“谭红尘,你准备出去了?” 谭红尘点头:“背了这么久的题,有些累了,想出去走走,透透气。而且这会乐乐也差不多该下课了,我可以顺便去接她。” 顾铭道:“你就这样出去,真的没问题吗?” 谭红尘问:“什么问题?” 顾铭苦笑道:“我不知道你是没心没肺,还是没头没脑。你真的不想问问我打算请谁帮忙,我请的那个人又是否真的能打赢慕永恒吗?” 谭红尘摇了摇头,认真道:“当你对我说‘相信我’三个字时,我就已经完全相信你了。既然相信,又何必多问。我现在只期待这个周末快点到来,然后亲眼看着慕永恒跪在我面前道歉的样子。” 顾铭脸上的苦涩之意更浓,小声道:“我之前太过意气用事,现在想来,都有些懊悔之前的不智举动了。这整件事其实是我和慕永恒的旧怨,我实在不该把你也拖下水。” 谭红尘错愕道:“旧怨?” 顾铭点头。 谭红尘便问:“莫非你和慕永恒早前就认识,并且还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 顾铭道:“在这之前,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谭红尘越发惊讶,追问:“那你们之间怎会存在旧怨?” 顾铭解释道:“慕永恒有不少财大的朋友,因而他经常出入财大校门。不久前,他去财大找人,偶然看到了小雪,心头升起了不好的念头,便上前搭讪,说了很多龌龊话。小雪当时气得直咳嗽,就差跳起来扇他两巴掌了。我和小雪碰面时,慕永恒恰好要走,所以我看到了他,他却没看到我。” 谭红尘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你会为进门敲不敲门这种小事和慕永恒抬杠,原来是他得罪过风雪啊。” 顾铭道:“就是如此,我才觉得有点对不起你。当时我面色平静,但心绪却非常激动,所以行事不够冷静,把你也拖下水了。” 谭红尘摇头,微笑道:“顾铭,你不用愧疚。不瞒你说,我和慕永恒之间也有些旧怨。这次能和你一起对付他,我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会责怪你?” 顾铭忍不住问:“慕永恒也得罪过你?” 谭红尘点点头,接着把他之前找慕永恒入团的事情说了一遍。 顾铭听完,皱着眉思索片刻,沉声说:“我想慕永恒是喜欢王乐乐,才会刻意刁难你的。” 谭红尘惊住,他实在想不明白顾铭为何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顾铭顺着解释道:“先前我说王乐乐是你女朋友时,慕永恒的脸色完全变了。似乎在那之后,他仇视你的程度还在仇视我之上。” 谭红尘仔细回想,很快想到慕永恒那句“窝囊废”,又想到他往自己脚下啐的那口口水,这些迹象都证明顾铭的推断有很大的可能性。 顾铭又说:“另外,关于《英雄联盟》solo这件事,我得提前和你说一下。” 谭红尘怔怔地点头。 顾铭深吸一口气,目带忧虑说道:“我的那个朋友的确是《英雄联盟》高手,他是我所见过的《英雄联盟》玩家里面最强的一个。毫不夸张的说,他是游戏天才,他一天的练习堪比常人十天的努力。所以我早前先入为主,想当然地以为他一定能打赢慕永恒。 现在仔细想来,慕永恒本身就是我们学校lol社团的社长,他的游戏技术一定不弱。 我却在没有摸清他的实力的情况下,就自负地提出这样的赌局。 现在我也不敢拍胸脯保证,我的那个朋友就一定能打赢他了。” 谭红尘瞧着顾铭脸上的忧色,忽然笑道:“慕永恒的实力对我们而言是未知之数,反过来说,你那朋友对他而言,同样是未知数。既然双方都不清楚对方实力,那赌局结果自然也是未知数。谁胜谁负,只有比过之后才知道。我们就当偶尔放肆一回,这场赌局,无论输赢,都不影响我们的关系。” 顾铭闻言,目中有了一分感激,点头道:“谢谢你,谭红尘。” 谭红尘笑着摇头:“朋友之间何须说谢?” 他说完这句话,挥挥手便推门出去了。 此刻学校里相对安静,有课的学生在教室里上课,没课的学生也都忙自己的事去了,鲜少有人游荡在学校里面。 但在这相对安静的环境里,谭红尘依旧听到了许多不好的信息。 他从宿舍区走到教学楼那边,路上看到的学生不超过五十个。而这寥寥几十人里,便有一大半人在眉飞色舞地高论赌局的事情。 他们都说慕永恒赢定了,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一新生在找死。 谭红尘苦笑。他早已习惯了低调,实在不想成为被人热议的焦点。 但现在事情已经促成,他便只能认了。 他现在只希望到时候能赢,好好扬眉吐气一番。如若输了,那就真的应了这些流言蜚语,成了校内的笑料。 他走到教学楼时,下课铃声恰好响起。 学生们从教室里出来,很快堆积在走廊上,人流推动中,变成了汨汨流动的河。 河流里一般会有显眼的凸起顽石,人流里当然也会存在那么几个异常亮眼的人。 在数不尽的陌生面庞里,谭红尘一眼就看到了王乐乐。 她今天并没有打扮,穿着也相当随意,因而在外貌上,她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女生。 但谭红尘还是能一眼捕捉到她,兴许是她在他眼里,早就成了高高在上的女神。而女神走在凡人中间,总是鹤立鸡群的耀眼。 他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他。 他笑着对她招手,她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 两个人在人流里走近。 他温柔地抓她的手,她却很冷漠地抽开了手。 他的脸颊僵住,而她的眸子里却跳动出了怒火。 谭红尘不解道:“乐乐,你怎么了?” 王乐乐板着脸道:“我现在不想对你发脾气,至少等这些人都先走光再说。” 谭红尘脑中满是疑惑,但他没问,而是很老实地站在原地,等这些下了课忙着去干其他事情的学生都散去。 这个过程不是很漫长,前后也就十分钟的样子,教学楼空了,教学楼前也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王乐乐左右扫视,确定没再看到人了,才抬手指着谭红尘的鼻子大骂道:“谭红尘!你是猪吗!无缘无故的,你和永恒老大闹什么啊!还动不动就跪地磕头道歉的,你的膝盖就这么不值钱吗!最可恶的是,这种事情还要我来当什么公证人,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谭红尘盯着她的怒容,干笑着问:“乐乐,你都知道了啊?” 王乐乐怒骂道:“现在学校不知道这个事情的,只有成天躺在寝室里睡大觉那些猪!” 谭红尘解释道:“可是这不是我的错啊。慕永恒实在讨人厌。你不知道他那可恶的嘴脸,连我这么老实的人都想往他脸上啐上几口了。” 王乐乐听了他的解释,脸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变得越发凶厉。她凶道:“你居然敢在我面前这么说永恒老大!你到底还要不要我啊!” 谭红尘连忙道:“要啊,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啊。” 王乐乐便说:“既然你要我,现在就赶紧去找永恒老大道歉,我会替你说好话,永恒老大也是非常好说话的人,应该不会斤斤计较。至于赌局什么的,你就快点忘了吧。” 她以为,谭红尘一定会听她的话。所以她说话时已经拉着他准备往前走了。 可谭红尘像一株大树,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王乐乐转过身来问:“你怎么了?” 谭红尘平静道:“要我向他道歉,只有一个可能,那边是这周末的solo比赛里,他能打赢顾铭那个朋友。” 王乐乐问:“你疯了?” 谭红尘道:“我没疯。” 王乐乐气急道:“你现在说的话就只有疯子才说得出来。你以为我叫你去给永恒老大道歉,是我在偏袒他吗?你错了啊!我知道永恒老大的实力,你和他赌《英雄联盟》,这根本就是在找死啊!你现在找他,只需嘴巴上道个歉,不痛不痒的,可真等到那时候,你会懊悔莫及的!我只是不想看着你在别人面前失信或跪下啊!” 她以为她已经把这件事的轻重缓急说清楚了,也相信谭红尘再笨也不会听不懂。 可她又判断错误了。 谭红尘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平静,他看着她,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于是,他眼中泛起沉痛之色,沙哑道:“乐乐,你在撒谎。” 王乐乐忽然愣住,颤声道:“你说什么?” 谭红尘道:“乐乐,不知道你发现没有,你平时说话的时候,眼睛都睁得老大,像两颗明亮的珍珠。就算眨眼,也会在说话之前先可爱地眨几下。你正在说话时,一般是不眨眼的。可你刚才和我说话时,眼睛连着眨了好多下。” 王乐乐脸上的怒色忽然散去,转而变得苦涩起来。她咬着嘴道:“我从没想过你这般仔细地观察过我。” 谭红尘道:“因为我爱你。” 王乐乐低眉敛目,久久不肯启唇。 谭红尘又说:“我只知道你刚才撒了谎,却不知道那么长一段话里,那句话才是谎话。” 王乐乐还是不说话。 谭红尘忽然惨笑道:“我一直都很笨,很多一目了然的事情,非得花大半时间去想才会想明白。可是你的出现,就像大海里的灯塔,忽然照亮了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只要我能看到你,那我的思路就会变得无比清晰。所以我现在头脑非常灵活,已经猜到你为什么要撒谎了。” 王乐乐的身子陡然一颤,猛地抬眼,两颗透彻如琉璃的眼珠忽然湿透,泪水如雨滑落。 她一把抱住他,呜呜大哭道:“红尘,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对你撒谎的。” 谭红尘轻抚她的脑袋,温柔道:“乐乐,你完全不用向我道歉的。不管你对我做了什么,都无需道歉。” 王乐乐哽咽道:“可是我看到你凄然的模样,心就好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谭红尘欣慰道:“所以你是迫不得已才对我撒谎的。” 王乐乐点头道:“我知道的,永恒老大的人品很不好,他总是做出一些非常过分的事情。但在我们社团社员的眼中,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我们尊敬他,崇拜他,因为他只要坐在电脑前,就宛如战神一般尊高伟岸。” 谭红尘道:“所以你们都把他当成了信仰。” 王乐乐点头。 谭红尘又道:“你害怕你所信仰的神灵在这场赌局里轰然倒塌。” 王乐乐继续点头。 谭红尘苦笑道:“所以你先前撒的谎是,你不愿看着慕永恒跪在我和顾铭面前的样子。” 王乐乐还在哭。她红着眼道:“我见过顾铭,知道他不是省油的灯。既然他敢和慕永恒赌,心中必然有较大的把握。所以我忽然害怕了,怕永恒老大忽然就输掉了。” 谭红尘道:“可是你也害怕我输掉,所以才会叫我去找慕永恒道歉。” 王乐乐红着眼点头。 谭红尘沉声说:“可是我们之间必须有一个人跪下。” 王乐乐使劲一咬牙:“所以我就只能全力支持你了啊。” 谭红尘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忽然又疑惑道:“我很好奇。你明知道慕永恒的人品很不好,为什么还如此崇拜他?仅仅是因为他游戏玩得好?” 王乐乐点头,片刻又摇头:“准确的说应该是魅力,源自游戏本身的强大魅力。” 第414章 天才 谭红尘听懂这句话了,但还是有些摸不透其间因果,便皱着眉问:“游戏的魅力又是什么?” 王乐乐抿着嘴思索片刻,摇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 谭红尘道:“如果那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你可以试着举几个例子说说看,说不定我听完之后就懂了。” 王乐乐道:“如果是举例子的话,就在我们这个大学城,就发生过一个实例。” 谭红尘问:“什么实例?” 王乐乐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在数年前,我们对面的财大出了一位貌若天仙的奇女子?” 谭红尘微笑着摇头:“任何大学都少不了漂亮的女孩子。你忽然这么问我,我只能摇头啊。” 王乐乐莞尔道:“对哦,你又不是女生,当然不会八卦这些事情。” 谭红尘便问:“那个奇女子叫什么名字?” 王乐乐凝声道:“她的名字很正常,姓氏却尤为奇怪,是一个复姓。虽然我们国家现今还存在一些复姓的人,但她的姓氏却绝无仅有。她不姓司马,不姓慕容,不姓百里,不姓夏侯,却姓一个奇怪的伊耆,再加上单名一个‘恋’字,她便叫伊耆恋。” “伊耆恋?” 谭红尘的记忆飞速反转,很快想到上次联谊时,风雪提过这个名字,而且还说了一段关于这个女生的故事。 于是,谭红尘连忙道:“我知道这个人。风雪说过,她为了一个‘天涧小弟弟’,果断放弃了一个叫景跃平的男生的追求。虽然当时风雪讲得绘声绘色,但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无非就是伊耆恋喜欢那个‘天涧’远在喜欢景跃平之上,不然她怎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王乐乐惊讶地眨眨眼,大概是没想到谭红尘居然也听说过这个故事。 可能是风雪没说清楚,也可能是谭红尘没听清楚,总之,他只看到了这个故事的表面,没洞悉其中更深层次的含义。 王乐乐摇头道:“你想错了。伊耆恋最初的确不爱景跃平。可随着景跃平地不断追逐,她渐渐被他感动了。于是她爱上他,她爱他的程度,可能就如同你爱我一般。” 谭红尘错愕道:“那她怎能狠心拒绝景跃平的再三追求呢?” 王乐乐道:“因为游戏。” 谭红尘怔住。 王乐乐又说:“伊耆恋爱游戏的程度还在爱景跃平之上,而那个‘天涧’便是最适合陪她玩游戏的人。所以她才会对景跃平说‘我若和你好上了,那天涧小弟弟就不陪我玩游戏了’这样的话拒绝他。” 谭红尘若有所思地点头。 王乐乐道:“这就是游戏的魅力。当一个人完全被某一款游戏吸引之后,他(她)会沉溺其中,甚至分不清虚拟与现实,进而下意识亲近与这款游戏有关的任何人或事。” 谭红尘道:“我懂了。” 说话这会,王乐乐早已不哭了,连眼圈都不那么红了。 她露出可爱的笑容,一把挽住谭红尘的手臂,蹦跳着往前走,嬉笑着说:“走吧,我们吃饭去。” 谭红尘盯着她美丽无暇的侧脸,心头升起一抹浓厚的惆怅——如果游戏本身存在这么强大的魔力的话,那么爱玩《英雄联盟》的你,在未来的某一天,会不会也做出和伊耆恋一样的决定,选择游戏而抛弃我呢? *** 时间匆匆,一周时间转眼就过去。 周日,本该空荡荡的教学楼变得异常热闹,拥堵的人群甚至挤满长廊,仿佛今天是正常的行课日一般。 他们都是来看热闹的。因为他们知道,那个安静的电脑房里,随时都会炸开惊天浪花。 平静的生活需要调味剂,而这一抹即将炸开的浪花足可成为他们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的调味香料。 所以他们都殷切地等待着这一场赌局的最终结果。 电脑房里,慕永恒已经就位。 他选了电脑房里设备最优越的一台电脑,这台电脑的位子恰好在电脑房最里边靠窗的位子。从地理上讲,这里是一个安静的角落,而且通风,非常适合全神贯注玩游戏。 他不仅选电脑慎重,连对待鼠键等外设的态度也相当慎重。他带了自己的鼠键与耳机,键盘是手感超好的deck机械键盘,鼠标是罗技g502游戏鼠标,耳机是舒适感一流的声海游戏耳机。 由此看来,慕永恒并没有小觑对手,在solo展开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十足准备。 此时的他,雄姿英发,器宇轩昂,静静坐着便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诡异压迫感。仿佛他只要坐在电脑面前,他便成了战无不胜的神祇。 反过来说,如果他以这等状态迎战,最终却没能胜出,那只能证明他是技不如人。 毕竟世界之大,人外有人的道理永远不会过时。 顾铭和谭红尘也都在电脑房里,只不过他们离慕永恒很远。同一个房间里,他们的距离却超过十米,相当于整个电脑房的最长斜线距离。 他们刻意保持距离,一来是本就不想看到慕永恒,二来也算保证这场solo的公平性。若他们离慕永恒太近,指不定他会不会借题发挥,说他们影响了他。 不仅他们两个在,风雪和王乐乐也在。 只要是空闲时间,风雪和顾铭几乎如影随形,而且这场赌局,她勉强也算参赌者之一,此刻理当在场。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大胆,从来不害怕别人的目光。就在电脑房外无数双眼睛的注视里,她伸出两手,吊在顾铭的颈子上,就这般挑起脚晃呀晃的,一脸舒适与惬意,似乎早已忘了这里已成为严肃的赌场。 王乐乐作为这场solo赌局的公证人,在solo展开之前,她便已就位。 而早在三天前,顾铭和慕永恒的一万块也都到位,全都打到了王乐乐卡里。 虽然王乐乐也是非常奔放的女孩,但她没有学着风雪的样子找谭红尘打情骂俏。 她还担心赌局的事情,害怕之后输的人会是谭红尘与顾铭。 事实上,她也害怕输的人是慕永恒。 而今信仰与爱情不可兼得,她的心情也是备受煎熬。 不过她是非常坚强的女孩子。她没把自己的思绪表现在脸上,反而很淡定地坐在其中一台电脑前。 她是公证人,便要以裁判的角度去观战。 所以早在solo开始前,她就已经登录账号,并且已经进入慕永恒创建的房间里的观战位。 顺带一提,慕永恒的游戏id是“星河永驻”,他的确是rank两千多分的高手,只不过两千后面是个零头,并非两千四(那时候两千四百分几乎到天花板了,两千分多一点相当于现在的大师或宗师)。 电脑房很大,堪比三个班合堂上课的大教室。 而此刻电脑房里只有这五个人。 人少了,房间就变得更大了,房间更大,人就更加渺小。 ——当一个人置身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难免感到凝重与艰涩。 此刻电脑房里的气氛就是如此凝重压抑。 五个人里,除了风雪还晃来晃去的,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了。 仿佛能听到人的呼吸与心跳的寂静环境里,他们都耐心等着,等顾铭的那个朋友上线。 一刻钟前,顾铭已经用短信的形式把游戏大区以及房间密码发给了那个人。 他也回过短信,内容是:稍微等我一下,我去找一家好一点的网咖,至少不能因为电脑配置与电脑外设等问题影响solo。 毫无疑问,他也对这场solo非常重视。 因为告别了遥远的学生时代,数年里,这是顾铭第一次请他帮忙。 他务必全力以赴。 电脑房里的五人等了半个小时,游戏房间里忽然多出一个游戏id,是有人输入密码进入房间了。 这个人的游戏id非常嚣张,叫“傲世天才杨恬恬”。 令人无语的是,这个人还真的有起这个嚣张id的本钱,因为房间里显示他的rank分数也是两千多一点,和慕永恒不相上下。 他进入房间发出的第一条信息是:咦,星河永驻,还是个两千多分的高手,铭爷要我对付的人就是你吗? 星河永驻:你没进错房间。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就去对面,我好开始游戏。 傲世天才杨恬恬:我的问题多了去了。 星河永驻:你说。 傲世天才杨恬恬:solo规则是一血一塔一百刀吗? 星河永驻:是。 傲世天才杨恬恬:召唤师技能统一吗? 星河永驻:统一闪现、点燃。 傲世天才杨恬恬:允许回城吗? 星河永驻:允许。 傲世天才杨恬恬:允许进草或进入野区吗? 星河永驻:不允许。 傲世天才杨恬恬:solo同一英雄吗? 星河永驻:随你。 傲世天才杨恬恬:那就solo九尾妖狐阿狸吧。 星河永驻:为什么是阿狸? 傲世天才杨恬恬:我刚练这个英雄,想拿你试试手。 星河永驻:隔着屏幕,随便什么话都可以胡诌。 傲世天才杨恬恬:哟,你还不信我在练英雄啊?好吧,那挑一个你擅长的英雄,我陪你solo。 星河永驻:算了,就阿狸吧,反正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solo任何英雄的结果都一样。 傲世天才杨恬恬:不一样的。solo阿狸你还有微渺的机会试一下灵魂突袭的快感,可若你和我solo菲兹的话,你会活不过三级。 星河永驻:你很自信? 傲世天才杨恬恬:因为我是天才。 星河永驻:你让我想起了樱木花道。 傲世天才杨恬恬:你说《灌篮高手》里的樱木花道啊。这个角色挺不错啊,我很喜欢,就是不知你提这个干什么。 星河永驻:你和他一样,仗着有一点天赋就四处丢人现眼。 傲世天才杨恬恬:但我觉得樱木花道不丢人,相反,他的许多白痴举动反倒是我们想做而不太敢做的(比如樱木花道戳陵南教练田冈茂一的“千年杀”)。 星河永驻:废话少说。如果你没其他问题,那就开始吧。 傲世天才杨恬恬:我听铭爷说过你们赌的什么。我在这里给你提个建议,现在认输,给一万块就算了。不然到时候输了,就不单单是一万块的问题了。 星河永驻:敢这么嚣张和我说话的人,一般都很难有好下场。 傲世天才杨恬恬没再回复信息,而是直接跳转到敌对队伍,接着慕永恒点击了开始游戏。 王乐乐在观战位,而观战有时间延迟,她要等三分钟才能进入游戏观战。 她抓住这个时间间隙,不假思索摸出手机,将两个人都聊天记录全都拍下来。 她很兴奋。从她玩《英雄联盟》起,第一次如此兴奋。 除开那些高深莫测、带解说的情况下还有些看不懂的职业比赛,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观摩高分玩家较量。 事实上,这两位开局前舌战便已形如水火,精彩十足。 这就像盛宴开席前的开胃菜,只要开胃菜够香,那么尔后的山珍佳肴就变得更加美味。 毫无疑问,这场舌战已激起了她满心的期待。 此刻她恨不得时间立马推移三分钟,接着全身心投入召唤师峡谷里,好好看一场宛如武侠小说里至强决斗的精彩较量。 可时间是冷漠的,它听不到她的迫切呼唤。 相反,这短短三分钟,竟让王乐乐感觉十足漫长,漫长到她足够思考数次“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问题。 她的思绪好像化作了气泡,看着软绵绵的、仿佛随时都会破碎的气泡,却又久久不肯炸开。 于是她的心神完全锁进了这个气泡里,进入了诡异的“空”的状态。 *** “顾铭,你好温柔,明知道慕永恒必输无疑,却只下了这么小的赌注。依我看,你应该多下几个狠注才对,最好赌他的人身自由,让他天天给我们当佣人使唤!” 王乐乐的身子猛地一颤,她被风雪的话音惊醒了。 当她再度看向电脑屏幕时,画面完全凝固,只有屏幕中央的“胜利”两个字。 ——莫非solo已经结束了? 王乐乐呆呆地转身,看到和顾铭腻在一起的风雪,试探性问:“风雪,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风雪嘻嘻道:“我说我的顾铭很温柔啊。” 王乐乐摇头,蹙眉说:“下一句。” 风雪便说:“明知道慕永恒必输无疑。” ——果然,solo结束了,永恒老大输了。可这么激动人心的solo,我却连一眼都没看到啊! 王乐乐忽然恼羞起来,抬手使劲捏了一下自己的脸,感觉不怎么解气,偏头看到谭红尘,便想也不想,抓着他的手便咬。 第415章 末日 solo结束了,慕永恒却没有下跪、没有道歉,他甚至都没和顾铭与谭红尘说过半句话,仿佛他早已忘记这场赌局的确切赌注。 他只对王乐乐说了一句“我输了,把那一万块转给他们吧”,接着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 顾铭和谭红尘都不说话,大概是并没有强人所难的意思。 风雪却拉着嗓子大喊道:“你要赖账吗!” 慕永恒回头,俊逸的脸上布满阴翳,他森然一笑,沙哑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面对如此不要脸的人,换在以往,风雪铁定凶巴巴怒吼,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人是个无赖。可没有。她只是怔怔地站着,细长的眉梢闪过阵阵悸动,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被慕永恒的森然笑容吓到了。他的笑容就像穷途末路的野兽扭曲出来的狰狞兽脸,仿佛只要稍稍刺激他一下,他便会张开血盆大口吃人。 慕永恒走后,堆在外边长廊上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只不过他们早已不再安静,从慕永恒输掉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火热议论起来。 有人嘲笑,有人惋惜,有人不忿,也有人分明挤着人群前来看热闹,却做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总之,这场赌局结束了。顾铭与谭红尘冒着出卖膝下黄金的危险,赢回了一万块。 顾铭提议他们四个人平分了。 风雪没意见,但谭红尘和王乐乐都拒绝。毕竟掏钱和慕永恒赌的人是顾铭和风雪。 几人相互客气了一会,最终顾铭提议,这些钱就暂时放在王乐乐这里,权当以后一起聚餐或玩耍的费用。 王乐乐见顾铭态度坚决,犹豫之后点了头。 她点头,谭红尘便只好跟着点头。 这事显得好生滑稽。顾铭和谭红尘顶着压力赢回来的一万块,却是无论对谁而言,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仿佛他们无端地做了一件傻事。 事后,王乐乐看了这一场较量的录像。 慕永恒果真输了,而且输得一点也不冤。因为那个傲世天才杨恬恬的确是个不得了的高手,他的实力比慕永恒强,而且强出一个量级。他的站位,走位,补刀,控蓝,消耗,以及伤害计算都绝对稳健,仿佛没有任何人能从他身上找到半点破绽。 最可怕的是,他好像真的在练阿狸,因为他对线一小会便会退回安全位置稍稍僵硬几秒钟,像是在看阿狸的技能属性。 对此,王乐乐只得苦笑。到了现在,她也不得不承认,一直在他心中若神灵一般伟岸的慕永恒也不过是个凡人,凡人的世界里,永远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却不知,那个傲世天才杨恬恬是何方神圣,他怎会强大到如此境地,顾铭又怎会有这样一个不得了的朋友。 这是王乐乐心中的疑问。 似乎从慕永恒败给他之后,她的信仰对象已经变成他了。 一次聚餐的机会,王乐乐就这事问过顾铭。 顾铭只是无所谓地笑笑:“你说雷爷啊,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广州一打工仔。” 王乐乐问:“那他会来我们交职院找你玩吗?” 顾铭摇头道:“他很忙的,应该没时间专程来找我玩。” 王乐乐失望地轻叹两声,旋即眼睛一亮,连忙问:“那他经常和你玩游戏吗,你们玩游戏时能不能带上我一个啊?” 这已是一个非常微渺的请求,而且是从一个女孩子嘴里提出的。以顾铭的温柔,一般是不会拒绝的。 可他还是摇了头,无奈道:“如果有这个机会的话,我一定叫上你。可雷爷很少有时间玩游戏,他和慕永恒solo的时间还是勉强挤出来的。” 王乐乐勉强笑了笑,心绪却变得低郁起来。 慕永恒赌输了不认账的事情在校内疯传了一段时间,可这期间慕永恒本人早已不知所踪。久而久之,也就鲜少有人提及这事。 某一天,王乐乐忽然接到了慕永恒的电话。 这事非常奇怪,因为现在的慕永恒为了躲避舆论,就好像犯了罪正在逃难的逃犯,他怎会主动联系王乐乐? 电话里,王乐乐得知慕永恒并不是为了躲避舆论才离开学校的。 他本是大三学生。而大三这一年,他的主要任务是毕业实习与毕业设计。 开学那段时间,他就该去工地实习了。只不过他有些舍不得lol社团,便托故生病,把实习的时间往后稍稍推了一些。 当然,他打电话给王乐乐,要说的并不是这个。 他在电话里夸赞了王乐乐一番,说她长得漂亮,性格开朗,还和他有共同爱好之类的。 最后他终于露出马脚,说:“乐乐,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能比谭红尘做得更好。” 王乐乐拒绝道:“还是不了。” 慕永恒问:“为什么?” 王乐乐道:“没有为什么。” 慕永恒不依不饶,追问道:“那个谭红尘有什么好的?” 王乐乐道:“听过《遗失的美好》吗?” 慕永恒沉声说:“有的人说不出哪里好,但就是谁都替代不了?” ——反言之,有的人说不出哪里不好,但就是谁都不想接近。 王乐乐道:“就是这个意思。” 慕永恒终于不再胡搅蛮缠。不过他挂电话前还说了一句“谭红尘配不上你”。 时间如水,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 小雪节气的前几天,风雪的生日到了。 王乐乐又跟着谭红尘去聚了一次餐。 这次聚餐和前面几次有些不一样。聚餐原本是非常温和愉快的活动,但今天这次聚餐冷意弥漫,剑拔弩张。 因为很多不该来的人都来了。 赵大峰和史怀瑜还是水火不容,不管在哪里,只要这两个人碰了面,必然各种冷嘲热讽,有时候言辞过于激烈,还可能大打出手。 引起他们争斗的始作俑者碧佳也来了。 想来,碧佳是唯一一个可能制止他们明里暗里较劲的人。 可碧佳有些天然呆,就像动漫《angelbeats!》里的银发美少女立华奏,总是睁着呆呆的大眼,很少说话,也很少有表情,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但毫无疑问的是,碧佳铁定不知道这两个男生各自在打什么算盘,或许都不知道他们在追她。所以她成了旁观者,安安静静看着就好。 另外,蓝晨雨也来了。 无论怎样说,她总归是风雪的室友。风雪过生,若不装装样子请她一次,说不过去。 奇怪的是,蓝晨雨明知道风雪不喜欢她,她还是答应要来了。 这下子反而弄得风雪有些郁闷。 天气已经转冷,许多爱美的女生都不再穿衬衫与裙子。 蓝晨雨却与众不同,她好像天生不怕冷一般,在风声料峭的冰冷季节里,她仍旧穿的夏装,而且肩上仍搭着那一件薄薄的紫纱衣。 她本就很美,这样着装的她变得更美。 她静坐着,一言不发。但她的眼睛好像会说话一般,水汪汪的眼波总是无端荡漾开来,最后如隔空飞吻一般投向谭红尘。 王乐乐何其聪明,她一眼就看出蓝晨雨在玩些什么名堂。 于是,她心中有了怒气,有点想抓起谭红尘的手使劲咬上两口,又有点想蹦起来扇蓝晨雨两个嘴巴子。 可她没有这么做。 她知道,蓝晨雨虽然眼睛不太老实,但她总归是坐着没动。若这样无端去攻击蓝晨雨,有些说不过去。 这顿饭,王乐乐吃得很不舒服,就像嘴里哽了一个东西,吃什么都没有味道。 她心里有些懊恼,抱怨周芊不肯跟着来玩。在她眼里,能镇住蓝晨雨的也只有周芊了。 一想到周芊,王乐乐心里更是惆怅。 这段时间里,她不知道周芊到底怎么了,这个原本非常乖巧听话的小丫头忽然变得叛逆起来,连她的话都有些不听了。 饭后,风雪嚷嚷着要去唱歌,在场众人都没意见。 王乐乐看到蓝晨雨就没了心情,便不太想去。 她称身子不舒服,拒绝了风雪的邀请,接着独自去新思网吧坐下了。 没多久,谭红尘找来了。 王乐乐没来得及高兴,便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蓝晨雨。 她心里的火气一下子燃烧到极点。 她再也管不了其他东西,站起来便指着蓝晨雨大吼道:“你跟过来干什么!” 蓝晨雨微笑道:“我只是随便走走,遇到了谭红尘,就与他同行了一段。” 王乐乐冷笑道:“对啊,随便走走,恰好就遇到了我们家红尘,你走的可正够随便啊!” 蓝晨雨保持美丽的微笑,却不再搭理王乐乐,而是偏头对谭红尘说:“看来乐乐不太喜欢我,那我就回去了吧。” 谭红尘还没说话,她就大步往外跑了。 这会,王乐乐又一脸怒容看向谭红尘,指责道:“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不许再和蓝晨雨走那么近!” 谭红尘苦笑道:“可我真的是偶然遇到她的。” 王乐乐道:“偶然、偶然,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偶然啊!” 谭红尘思忖片刻,认真说:“乐乐,其实我知道蓝晨雨是故意出现在我面前的。” 王乐乐愣了一下,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问:“既然你知道,那怎么不离她远点啊。” 谭红尘道:“既然看到了,却要装作视若无睹,总感觉别扭。况且,我和她真的只是随便走了走,连话都没说上几句,你实在不用为此发火的。” 王乐乐冷笑着不说话。 谭红尘笑道:“乐乐,我们一起玩游戏吧。” 王乐乐依旧在冷笑:“你走,我不想和你说话。” 谭红尘皱眉,解释道:“乐乐,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并没有骗你半句。” 王乐乐不说话,而是戴上耳机,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 她认真玩游戏时,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电脑屏幕上,不会关注外界的任何事情。 她玩着,忽然屏幕一闪,游戏界面被弹出来,电脑桌面上弹出一个奇怪的咨询——假如2012年12月21日真的是世界末日,在这之前你会做些什么? 王乐乐愣了好久,忽然想起最近的确有这么一个奇怪的末日传言,只是没想到这样空穴来风的传言竟也上了咨询。 她忽然心生好奇,挨着看了一下咨询里的内容,这才得知世界末日的传言并未完全没有根据。 这个理论来自于玛雅历法。大概意思是,在玛雅历法中,12月21日恰好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日期,代表一个大循环的结束。但这本身与末日、灾难等现象没有任何关系。世界末日的说法,也只不过是一些有心人故意造谣罢了。 至于为什么有人刻意制造这些谣言,仔细想一下许多一元纸币上印的那些无君无父、无忠无孝的言论就知道。 她想着,竟也开始思索咨询题目上的问题——如果世界末日真的到了,我该做些什么呢? “红尘,你来看看这个。” 王乐乐想着,忽然唤了谭红尘一声。 她没听到回应,便疑惑地偏过头来。这一看,她的肺简直气炸,因为先前还在边上站着的谭红尘已经不见了。 她站起身来,环视四周,将整个网吧都扫视了一遍,果真没看到谭红尘人在哪里。 她忍着心头的怒火,摸出手机拨打谭红尘的电话。 以往的时候,她打过去的电话,基本上都是秒接。 可今天,响铃足足一分钟,电话才接通。 王乐乐心头更气了,她对着手机大骂道:“谭红尘!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谭红尘:“乐乐,怎么了?” 王乐乐:“你现在在哪里?” 谭红尘:“你刚才那么生气,我怕留在网吧只会惹你更生气,所以就回ktv唱歌了啊。” 王乐乐:“所以我叫你走你就真的走了吗!?” 谭红尘:“不是,你听我说……” 王乐乐:“啊啊啊啊!我听你说个狗屁!我现在都有些怀疑我自己是不是脑袋出了问题,为什么非得脑抽一般找你这么个男朋友!你是不是非得把我气死了才高兴啊!” 谭红尘:“我……” 王乐乐:“你什么你!给你五分钟时间,立马出现在我面前!” 谭红尘:“好的。可是我……” 王乐乐:“可是、可是!哪里有那么多可是!算了算了,你不要过来了,反正我看到你也高兴不起来,只会更加生气!” 第416章 穿心 电话里,谭红尘还支支吾吾地想要解释,但王乐乐实在没心思再听他要讲什么了。她挂了电话,对着电脑屏幕使劲唾骂,此刻的电脑已成为她的出气筒。 她先前在游戏里弹出来看资讯,还给谭红尘打了一个电话,这局游戏早已结束。 电脑屏幕里弹出客户端界面,王乐乐唾骂之时惊讶发现沉寂许久的周芊忽然上线了。 她几乎没有犹豫,立马给周芊发去信息,说:芊芊,我在交职院后街的新思网吧,你快过来陪我。 周芊:乐乐,你今天不是在聚餐吗,怎么忽然跑去网吧了? 王乐乐:一言难尽,总之我需要你,你快点过来就对了。 周芊:那谭红尘在吗? 王乐乐:你放心好了,他被我骂走了,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周芊:你骂他干什么啊? 王乐乐:他就是个猪脑子,我的肺都快被他气炸了。我不骂他,难不成还要宠着他? 周芊:那好吧,你等我几分钟,我打车去找你。 王乐乐看到刚刚上线的周芊又下线了,便又百无聊赖地翻看有关世界末日的各种资讯。 世界末日本是非常沉重与严肃的问题,但这些资讯里大多带着一分轻快之感。 想来,写这些资讯的人也压根不相信世界末日的说法,只不过趁机蹭点热度罢了。 咨询里边,提的最多的问题就是“假如世界末日到了,你会干什么”。 面对这个问题,有不少网友写过评论。大部分回复都是“寸步不离陪着爱人”,其中一部分也提到“陪着爸妈”之类的。 对于这些评论,王乐乐只是一眼扫过。尔后,她看到一条非常扎眼的评论,那便是“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安静死亡”。 不知写这条评论的人究竟面临着怎样的绝境,方才写出如此绝望的话来。 最讽刺的是,他的昵称还偏偏是“明天会更好”。 他的评论下面有人回复,是嘲笑的话语,说这人是在哗众取宠。甚至有人问他“怎么还不去死”。 这种现象在网络世界里非常普遍。毕竟网络是个很奇特的东西,它能让相隔千里万里的人随意交流。因此人与人之间隔了一层屏幕,这就像人心始终隔着一层肚皮一般,没人知道未知某处的网友的实际状况。 当然,除了这些讥诮与讽刺之语,也有一些恻隐心若潮水般泛滥的好人。他们苦口婆心劝楼主不要有这种消极思想,还试探性地问他为什么会如此悲观。 楼主回复了,他的原话是:她不要我了,我被一箭穿了心,心都碎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原来是个为情所困的少年郎啊。 王乐乐不由得想到,万一某一天,她无情地抛弃掉谭红尘,他会不会也像楼主一样寻死觅活? 王乐乐摇了摇头,忽然觉得这个念头有些可笑。 诚然,没人知道未来会怎样。 但她现在却有着十足的信心,认为她绝对不会不要他。 虽然谭红尘呆起来就像个猪一样,总是惹她生气,但她之所以喜欢他,也是因为他这呆呆笨笨的猪脑子啊。 王乐乐忽然觉得自己先前说得有些过火了,也不知现在的谭红尘是不是还在苦恼郁闷。 于是她准备再给他打个电话,温言细语叫他过来。 可她的电话还没摸出来,便听到身侧传来熟悉又动听的女声。 周芊来了,她正凝着眉问:“乐乐,你准备在网吧过夜吗?” 她说话时已经放下手中的包,往王乐乐边上的空位坐下了。 王乐乐想到周芊对谭红尘的强烈反感,便又放下手机,想等周芊走后再给他打电话。 王乐乐笑道:“如果你陪我的话,我就在这里过夜。” 周芊正色道:“我很少熬夜,就算玩得特别开心,到了该睡觉的时间,还是会睡觉。当然,如果你需要我陪你的话,我不会拒绝。” 王乐乐瞧着周芊认真的样子,俏皮地吐吐舌头,说:“芊芊,你不要总是一板一眼的啊。我刚才明显是开玩笑的,你一当真,我还不知该说什么了。” 周芊便问:“那你叫我来干什么?” 王乐乐张开双手,嬉笑着抚她的脸,理直气壮道:“我想你了,所以就叫你来啊。” 周芊不说话,只安静坐着任王乐乐摸。 王乐乐又道:“芊芊,如果世界末日到了,你会做什么?” 周芊蹙着眉思索片刻,淡淡说道:“我应该什么都不会做,睡着等死就好了。” ——这个答案怎么和那个楼主的评论如此吻合? 王乐乐的心“咯噔”一跳,强笑道:“芊芊,你怎么也说这么悲观的话啊?” 周芊道:“既然是世界末日,那所有人都得死。与其死前瞻前顾后、胡思乱想,还不如好好睡一觉来的实在。”——这是一句谎话。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在末日到来之时靠在谭红尘怀里。 王乐乐的嘴角轻轻扯动两下,忽然觉得和周芊聊天也有些无味了。 周芊忽然问:“乐乐,那你呢?” 王乐乐道:“我除了陪着那个猪脑子等死,大概也没其他事情可做了。” 周芊的睫毛猛地一颤,有一闪即逝的苦涩,但她掩饰得很好,只是不动声色地点头。 两人聊到这里,均莫名地安静下来。似乎这个话题结束之后,她们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对她们而言,这种情况很少出现。以往的时候,她们走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从未像今天这样安静过。 她们均感觉到了这种诡异的尴尬,于是都想打破眼下宁静。 某一刻,她们同时说了一个“你”字,却又同时止声,心照不宣笑了起来。 王乐乐道:“芊芊,你先说吧。” 周芊道:“乐乐,谭红尘做了什么事情才使得你如此生气啊?” 一提到这个,王乐乐才缓和下来的心情又稍稍升起怒火。她横着眉,凶巴巴地把先前聚餐的事情说了一遍,着重说蓝晨雨用眼睛勾引人,还说她像狐狸精一样缠着谭红尘。 周芊的脸颊轻轻紧了一下,片刻又露出释然之色,安慰道:“乐乐,你多虑了。不管蓝晨雨在打什么算盘,她都骗不走谭红尘。” 关于这个问题,周芊相当自信,兴许她的自信程度还在王乐乐之上。因为她曾和谭红尘共度了一晚,这世上能抵住她的诱惑的男人何其之少,但谭红尘偏偏就是其中一个。 王乐乐听闻周芊的自信之语,心中也完全相信谭红尘的自持力。可她还是觉得心里委屈,嘟着嘴说道:“我当然知道红尘不会被蓝晨雨骗走,但我看到她那一张可怜楚楚的脸,心里就一阵阵的来气。最可恶的是,我对谭红尘闹闹脾气,叫他走,他居然真的就走了!我当时差点被他气个半死。” 周芊只得再度道:“蓝晨雨总归是收了钱,她已不能再私下联系谭红尘,这次也不过是借聚餐的名义和谭红尘碰了个面罢了,以后他们基本上没什么机会再见了。所以你犯不着生气。至于谭红尘,他本就笨,你偶尔迁就他一下就不会这么生气了。” 这些道理王乐乐都懂,可真要她行动起来,难度依旧大。 她只得苦笑:“只希望蓝晨雨能老实一点,别再出现了。” 周芊道:“乐乐,你大可放心。她若敢单方面毁约,我有的是办法对付她。”顿了顿,她又问:“乐乐,你刚才想说什么?” 王乐乐道:“芊芊,我刚才是想问红尘究竟是哪里得罪你了,你怎么总是不愿看到他啊?这还弄得我们见面的机会都少得多了。而且我刚才听你说他,也没有半点反感的样子啊。” 一提这个问题,周芊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她咬着牙,张嘴好几次,却都没说出话来。 王乐乐很耐心,张着明亮的大眼等她回答。 好久之后,周芊红着脸说道:“我又不喜欢他,他还把我的初吻拿走了,我能不讨厌他吗?”——这又是一句谎话。若她不愿意,就算谭红尘再借十个胆子也不敢和她亲吻。 王乐乐有些怔住,她早前往这个方向想过,但又觉得可能性不大。现在得到的答案偏偏又是这个,于是她非常不解,试探性问:“芊芊,你说的是真的?” 周芊的脸变得更红,连声线也变得柔软许多。她埋着头说:“哪个女生不在意自己的初吻啊,我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吗?”她说着,忽然又抬眼,目中有了一丝委屈,咬着嘴道:“乐乐,以前只要是我说的话,你从没问过‘真的,假的’这样的问题。是不是现在连你也不相信我了啊。”——她实在不愿继续这个悲伤的话题,于是在撒谎的同时还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她的心很痛,无药可医的痛,如先前楼主所说的“一箭穿了心”的痛。而这疼痛的根源一半来自谭红尘,还有一半因为王乐乐。 她一直把王乐乐当成姐姐,以前如此,现在也如此。她可以对世上任何人都冷漠,包括她的父母,却唯独不能对王乐乐冷眼相看。 她从未想过她会对王乐乐撒谎,而且一张嘴就是接连三个谎话。每说一个谎话,她的心就刺痛一分。 最可怕的是,这三个谎话还不是心痛的上限。 关于“谎话”的规则就是这样。当一个人说了第一句谎话,往后便不知道还要用多少谎话来圆前面的谎。 谎话越说越多,那真话就越来越少——当一个人的谎话多过真话时,那他(她)是否已经披上虚伪的外套? 周芊知道,至此以后,她还要在王乐乐面前撒更多的谎,她的心也只能一直痛下去。因为她实在没有勇气告诉王乐乐,说“我也喜欢谭红尘,我丧心病狂地爱上他了”。 在许多电影、电视剧里,两闺蜜爱上同一个男人的剧情比比皆是。而两闺蜜的最终结果往往是恩断义绝,反目成仇。 周芊害怕那样的事情发生。她实在无法想象,若王乐乐也不要她了,那她的生活将变成怎样狼藉的模样。 当爱情和友情产生剧烈冲突,如果当事人是个有心的人,那两种情感交织成的旋涡里,留给他(她)的只有痛苦。 周芊明显有心,只不过她的心很多时候被她冷漠的外表掩藏了。 她早已做出独自悲伤的选择,这样虽然对自己非常残忍,但对王乐乐总归是幸福的。 ——两个人痛苦总归好过一个人痛苦。 此刻王乐乐明显被她的话语诱导了思路,忙解释道:“芊芊,你可千万不要生气啊,我没有不相信你,刚才只是一时嘴快而已。” 周芊忍着穿心般的疼痛,脸上却露出若深谷幽兰的美丽笑颜。她学着王乐乐先前说过的话,俏皮道:“乐乐,这明显是玩笑话啊,你一当真,我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王乐乐抿嘴一笑,又抬手去捏周芊的脸。 她伸手的幅度有些大,触到了周芊的眼角。 于是她的指尖传来湿润而温热的触感,这好像是眼泪。 王乐乐被吓了一跳,忙看向周芊,却没在她眼角看到泪水泌出。 ——如昔日的许成语所说,流泪不一定哭泣,哭泣也不一定流泪。周芊的眼角没泪,那她真的就没哭吗?王乐乐忽然有了触碰到眼泪的错觉,会否又是极限的友情里,两人的心意有了那么一瞬间的相通呢?王乐乐是不是在冥冥之中感觉到了周芊的痛苦呢? 王乐乐蹙着眉看了一下自己的指尖,确乎没有抹过眼泪的痕迹,于是她放下心来,嬉笑道:“芊芊,开机子陪我玩游戏吧。” 周芊也露出笑容,正想点头时,她的眼角余光看到一个人走了进来。 ——一个恍惚熟悉的人。 ——一个呆头呆脑的男生。 ——一个无声无息占满她的心的少年郎。 这一刻,周芊的心痛到极限。 于是她真的哭了,热泪就这般悄无声息流下。 她反应很快,忙别过头去,用手擦去眼里的泪,努力保持正常的声线,说:“乐乐,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她说完,提着包就跑,而且是埋着头跑。 只是她在与谭红尘错身之时,她看到他正投来疑惑的目光。 ——大概在他眼里,我就是一个发了疯的女人吧。 周芊如此想着,人却已经跑出了网吧。 第417章 六指 谭红尘有看到周芊,也想过好好和她打个招呼,但她的反应太过激烈,两人只来得及匆匆一瞥,便又都看不到对方了。 谭红尘一头雾水,想不明白周芊为什么要躲他。他颇为费解地思考了好一阵,也的确想到几个可能,但他绝对没有想过“周芊是个发了疯的女人”这个可能。 谭红尘再看向王乐乐时,只见她眉开眼笑,两只大眼睛都眯成了小月牙,似乎她心情很不错,早已经不生他的气了。 谭红尘也跟着笑了笑,说:“乐乐,我回来陪你了。”——他没问周芊的事,因为他知道就算问了也没用,要么是王乐乐也不知道,要么就是王乐乐知道了却不肯说。 王乐乐莞尔道:“那今晚就别回学校了,通宵玩游戏吧。”——她也没问“假如末日到了,你会做什么”,她看着他,心头便已知道答案了。 这一晚,两人的精神都非常好,一直玩到早上八点下机,都还没有丝毫倦意。 离开网吧时,谭红尘看到符香香捏着拖把往其中一条过道使劲拖,忽然想到似乎晚上守夜的网管不是路峥,而是一个胖乎乎的陌生少年。 路峥不守夜,便没人会帮符香香打扫卫生了。 谭红尘想着,心头有了好奇,便大步往符香香走近,笑着问道:“美女,路峥还在这个网吧上班吗?” 符香香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不假思索回答道:“路峥有其他事情要忙,请了半个月假,这段时间都是老板的侄子在守夜。” 谭红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多问,准备回学校休息了。 “路峥走后我才知道,有他帮忙打扫卫生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这次等他忙完事情回来,我一定请他吃个饭。” 符香香却好像没意识到眼前的男生与她并不熟,居然随口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谭红尘微笑道:“若路峥知道你有这个心,定会高兴。” 符香香愣了一下,似乎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了,两颊忽地红了,接着埋头干活,不再说话了。 谭红尘前脚刚走出网吧,便听到王乐乐不满指责道:“我还在你身边站着,你就去找其他女孩搭话了?” 谭红尘憨厚地笑道:“我只是好奇路峥怎么没来上班,这才过去问了几句。” “路峥?” 王乐乐蹙眉片刻,问:“就是之前和你很聊得来那个男网管?” 谭红尘点头,接着把路峥下血本去追符香香的事情说了一遍。 王乐乐听完一脸惊愕,片刻又忍不住赞叹道:“你这样一说,路峥好像是个非常不错的追求对象了。” 谭红尘点头道:“他的确很好,不仅长得帅,还温柔可亲,不管以后谁做了他的女朋友,估摸着都会被宠上天去。” 王乐乐忽然板着脸道:“和你说话真无趣。” 谭红尘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王乐乐道:“我赞叹路峥的时候,莫非你没闻到醋味,心里不酸?” 谭红尘如实摇头。 王乐乐咬着嘴一跺脚:“蠢猪!别跟着我!” 谭红尘看着王乐乐大步往前跑了,他还真愣在原地等她跑远了才抬步走。 女孩子翻脸就像翻书一样,像谭红尘这种少根筋的男生,的确难以摸透她们。 *** 12月5日,大雪节气的前两天。从谭红尘报驾校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而他在先后三次考试失败之后,终于考过了科目一。 与谭红尘同时报驾校的顾铭,虽然也是在几天前才考过科目一,但他是早就能考过了,只不过一直没约考,而是等风雪也来交职院报了驾校,才一起去考的。 他们都是一次性考过的。 驾校的科目一考理论,考过的人都说“随便看看就过了”,包括才考过的顾铭和风雪也都这么说。谭红尘前几次也的确是“随便看了看”,但他没考过,而且他考的分数离及格线山高水远,遥不可及。 所以谭红尘这次下了苦功夫,把车神宝典上的一千五百多道题都挨着看了一遍,并且反复做了不下二十次模拟考试,直到最后几次都能考到90分了,他才约考,最后也成功考过了。 只不过他的考过和别人的考过有些区别,他的要贵一点,毕竟每次补考都需要单独交费。 科目一还好,补考一次只要一百块。若是科二、科三都是两三百一次。若是家境稍稍普通一些的大学生,经济上还有些经不住这样反复补考的折腾。 谭红尘本身习惯于节俭,从来不乱花钱,更不花不必要的钱。 但这会连着交了好几次补考费,他却没有半点心疼之感。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许多失败都是诸多前提构成的必然之势。他考不过,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把过多的时间用来陪王乐乐了,进而没有好好看题,考不过便成了必然。 这就像高考一样,某某自诩非常优秀的学生,最终却因各种失误导致高考不理想,仿佛这只是偶然。实际上,很多看似偶然的结果,都存在必然性。 简单的例子是——“其实我会做这道题,但写题时粗心了”。可有谁想过,卷面上写对了就得分,错了就扣分,写题时粗心写错了,那和根本不会做有多大区别? 因为自诩都懂,拿到都会做,结果却因缺少练习,犯各种低端错误,不也是失败的必然吗? 谭红尘虽笨,却懂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总之,他把科目一考过了,今天终于可以去驾校练习科目二了。 他到驾校的小屋子时,那个年老色衰,却仿佛风韵犹存的女人很随意地给他分了班。他恰好和顾铭一个班,跟着一个姓刘的教练一起学车。 一个班一个教练员,一辆教练车,六到九个学员。 谭红尘的班只有八个人,五男三女。 三个女生,其中一个是风雪。她有着一种独特的、充满活力的美。在枯燥的练车场上,她静静站着,便成了一道美不胜收的风景线。 剩下两个女生的容貌都非常一般,身材也相当不好。若把女性的容貌按等级分层的话,她们都属于中等偏下层次。大概就是勉勉强强看得过去,多聊几句的话,勉强也能做个朋友。但若要把她们当成最求对象,对向往美好的大学少年而言,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她们本身对某个男生存在非常重要的意义。 五个男生中,除了谭红尘本人和顾铭,剩下三个似乎都是大二或大三的学长。 其中一个男生的个子非常高,高得离谱,目测超过一米九。若谭红尘站他身边,头顶才到人家胸膛位置。 若强加一个因果关系,那便是,因为这个人非常高,所以他姓高,名叫高穹——与天比高那个高穹。 又有一个男生的皮肤非常黑,黑得夸张,若非他的手心还是白白嫩嫩的,说不定有人把他误认为非洲客人。 他的名字也相当有趣,叫何小黑,仿佛他的肤色是因他那“小黑”的名字而生成的。 殊不知,其实许多人家的小狗子也叫小黑。 除开这一高一黑两个男生,剩下那个最正常。 他个子不高不矮,皮肤不黑不白,相貌不帅不丑,整个人显得非常平凡,而这个平凡的男生却又有着一双宛如火炬般明亮的眸子。 他叫雷宁。 兴许是雷宁在这个班里显得最为普通,谭红尘和顾铭都愿意接近他,常找他攀谈,并且相谈甚欢。 雷宁的性格比较温和,说话温言细语,从不大呼小叫,就算真的有人得罪了他,他也不会冷着脸骂人。 有着这样性格的人,往往容易交到朋友。 毕竟性格温和的人,都容易沟通,只要沟通到了一定程度,朋友这层关系自然就生成了。 恰好,谭红尘也属于比较温驯的人。 所以他们两个很聊得来,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就亲近了许多。 谭红尘发现,雷宁的左手总是放在兜里,不管是坐着,站着,走着,他的左手都鲜少拿出来。 因而,他的形象有点像《终极一班》里那个非常帅气的丁小雨了。 为此,谭红尘专门问过他。 这原本是很平常的一个问题,但在雷宁眼里,仿佛成了惊天大事。 他的神色变得低郁,连身子也不时哆嗦两下,就像忽然着了凉一般。 原本相当健谈的他,最后却连个搪塞的借口的懒得去说,直接闭口不言,用沉默表示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谭红尘知道自己无意间触到雷宁的伤处了,这不是什么好事情。于是他也手气好奇心,不再问关于雷宁左手的任何问题。 没多久,讽刺的事情发生了。 雷宁在教练车上联系倒车入库时,车子倒转那一下,要打的方向盘幅度很大,他的左手滑了一下,整只手都裸露在空气里了。 因为距离近,纵使隔了一个一层透明车窗,谭红尘依旧看清了雷宁的手。 他的手很白、很嫩,若只看手,还很容易把他误认为女孩。 而这样好看的一只手上却存在很大一个缺憾。 雷宁的左手的小指边上还生出了一个异常畸形的手指。 他竟有六指。 这个多出来的手指显得非常扎眼,像小丑的嘲讽笑脸,连身为旁观者的谭红尘都恨不得它立马消失掉。 就是不知,这样一根手指长在雷宁手上,他是怎样一种感受。 谭红尘的心微沉,这会算是知道雷宁为什么不愿提及他左手的问题了。 很快的,谭红尘发现了新的问题。 先前雷宁入库失误,同班的其他几个人也都目不转睛盯着那边。若无意外,这些人应该也看到了他左手的六指。可他们竟没有半点惊讶之色,仿佛早就知道这事了。 谭红尘感到费解,忍不住悄悄问顾铭:“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雷宁有六指了?” 顾铭随口道:“也不算早,前两天才知道的。” 谭红尘皱着眉继续问:“我们班的其他学员也都知道?” 顾铭道:“雷宁练车时,左手抓方向盘上,免不了让人看到他的六指。我也是前不久偶然看到才知道的。至于其他学员,他们都比我早来,肯定都知道了啊。” 谭红尘苦笑道:“既然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六指,他为什么还刻意遮掩呢?” 顾铭道:“我胸口有一道很长、很难看的疤,以前我也不愿让别人看到。” 谭红尘问:“为什么?” 顾铭道:“因为自尊。自尊心越强的人,越害怕别人看到自己的缺憾后,露出那种古怪的怜悯眼神。对这类人而言,怜悯有时候是最极致的讽刺。” 谭红尘懂了,便叹息着点头。 顾铭又道:“你也不用唉声叹气。我们和他最多就是同班学车的交情,等各自拿到驾证后,基本上就不会再见了。” 谭红尘道:“可我觉得他人很好,和他闲聊也很有趣,想和他交个朋友。” 顾铭脸色微沉,提醒道:“我劝你最好不要有这个想法。” 谭红尘疑惑道:“我看你平时也和他闲聊,并且还相谈甚欢。为什么忽然说这种话啊。” 在一旁一直不说话的风雪忽然插嘴道:“顾铭可不是和他随便闲聊,而是在旁敲侧击地套他的话。” 谭红尘问:“套什么话?” 风雪嘴里哼出轻快的小曲儿,明显是不打算解释。 谭红尘只好把询问的目光投向顾铭。 顾铭静默片刻,沉声说:“我猜你多半没想过这个问题。” 谭红尘问:“什么问题?” 顾铭道:“慕永恒并非驾校的学员,那时他怎会忽然走进驾校报名的小屋子里?” 谭红尘道:“可能他是去报名的吧。” 顾铭摇头:“他是大三学生,本就要忙毕业实习的事情,还要花时间打理他的社团,不会再有多余的时间用来学车考驾证了。” 谭红尘思忖一会,又说:“报名驾校后,未来三年都是考驾证的有效期。他可以先报名,等手头的事情忙完了再来学。” 顾铭道:“等他忙完了,他也差不多毕业了。” 谭红尘道:“这就对了,等他毕业了,不就有时间学车了吗?” 顾铭深吸一口气,用非常古怪的目光看向谭红尘,似乎他也感觉和谭红尘说话很累了。 第418章 反击 其实谭红尘说出这话时,自己就感觉到有些不对了,似乎话里存在很明显的逻辑漏洞。只是他的头脑太过呆板,一时间想不出究竟。 顾铭便说:“如果你毕业了,还愿意在交职院里学车考驾证吗?” 谭红尘顺着回答道:“这种情况的话,我肯定会在自家县里报驾校啊。” 他说完这句话便恍然大悟,接着开始懊恼自己的迟钝,抬手接连拍了好几下脑袋。 顾铭沉声道:“慕永恒既不是驾校学员,也不可能是来报驾校的,所以忽然出现在报驾校的小屋里的理由只有一个,便是找人。” 谭红尘点头,片刻又疑惑道:“这里面藏着什么玄机吗?” 顾铭道:“这倒没什么玄机。只是可以顺着推断出,驾校的学员里,有慕永恒的朋友。” 谭红尘问:“慕永恒本是lol社团的社长,他的人脉广,认识驾校里的某个学员也不奇怪啊。” 顾铭笑了笑,淡淡说道:“慕永恒本是心高气傲,眼高于顶之人。能让他委身亲自来找的人,要么是这个人和他关系特别好,要么就是这个人值得他巴结。” 谭红尘能听懂这话的意思,但他还是不明白顾铭想说什么。他正想张口问,却听见边上的风雪说:“我们都知道你听不懂,但你也不要一会一个问题,不然这样聊天很累。你先等顾铭先把整个推断说完,如果你还有不懂的地方,再提问就好。” 谭红尘干笑着点点头。 顾铭便说:“我无论怎么看,慕永恒都不是心胸宽广之人。他在我们手里吃了亏,颜面尽失,难免心生怨毒,多半会想方设法报复我们。但他此刻人在外地忙着实习,本身没办法对我们进行报复,而且《英雄联盟》solo那场风波才平息不久,如果他再蹦出来闹事,只会惹人非议。因而他本人再来找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本人不动手,就只能请人帮忙。恰好我们近期在学驾校,而驾校里有他的朋友,那他请他驾校里的朋友帮忙的可能性就不小了。” 谭红尘有认真听,也把其中的每一个因果关系都听懂了。于是他顺着问道:“你是说,雷宁有可能是慕永恒的朋友。如果我贸然接近他,反而容易上当?” 顾铭点头:“我要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谭红尘思忖片刻,忽然宽心笑道:“顾铭,你可能多虑了。虽然你的推断很谨慎严密,但我还是觉得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很低。” 顾铭的嘴角轻轻扯动几下,露出一个非常古怪的笑,随口道:“我也希望这些都是我多虑了。只不过雷宁恰好是lol社团的社员,这就让我不得不多思虑一些了。” 谭红尘错愕道:“你怎么知道雷宁是lol社团的成员?” 顾铭道:“solo那天,我看到雷宁也在场。” 谭红尘惊讶道:“那时你们还是陌生人啊。莫非你无意中看了他一眼就把他记住了?” 顾铭淡淡笑道:“我的记忆力一向不错,虽然达不到过目不忘的程度,但一些身上存在明显标志的人,我还是能记住的。” 谭红尘道:“你看到雷宁的六指了?” 顾铭摇头:“我说了,我是前两天才知道雷宁有六指的。” 谭红尘疑惑道:“雷宁除了六指这个特征,其他方面都显得非常平常吧。” 顾铭再度摇头:“一个总是目光如炬的人,比较容易让人记住。” 谭红尘哑然,他这会才想起雷宁的确是有着一双宛如火炬般明亮的眼睛。 这个问题算是说清楚了,但谭红尘还有疑问,便继续问:“但那天去看热闹的学生很多,出现在电脑房附近的人也不一定是lol社团的成员。这一点,你又是怎么做出明确判断的?” 顾铭道:“这个很简单。solo时,堵在走廊上往电脑房里使劲探头的人,十有八九是来看热闹的人。而站在门口阻拦那些人进去的人,毫无疑问都是lol社团的成员。” 谭红尘恍然道:“你是说,那天雷宁也在帮忙维持秩序?” 顾铭点头。 谭红尘不说话了。因为他也觉得慕永恒是个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人,完全相信这个人会实施报复计划。眼下确定雷宁是lol社团的成员,那顾铭的推断便又多了一分准确性。 这是一个奇怪的世界,每个人都喊着“平等、和睦、互爱”等团结的口号,但人与人之间却永远不可能绝对团结。因为不管再怎样温和可亲的人,也一定或多或少存在一些看他不顺眼的人。 简单的例子是,学校里同一个班级里,好学生被坏学生腹诽,坏学生被好学生鄙夷。就算某个班出了一个让全班同学都心生好感的人,其他班也会存在一些看他不惯的目光,会有人说他故意做作,会冷笑道“我不信这个人真的有这么好”。 所以,人的世界里,永远无法完全消除那些不知藏在某处的恶意的目光或言论。或者说,这本身也是人类文明的一大悲哀。 好在,人类本身存在极强的适应能力。 时至今日,人们早已习惯无视掉那些从旁人身上传来的不善。 只要是看得到的恶意,似乎都已不足为惧。 真正可怕的是那些看不见的恶意。这就好像躲在草丛深处的一条毒蛇,它随时都可能呼啸而出,往人身上咬出两个血窟窿。 谭红尘心中有了戒备,开始害怕雷宁就是藏在草丛里的那条蛇,已经决定不再接近他了。 顾铭忽然说:“我之前早雷宁搭过话,问了他一个很有趣的问题。” 谭红尘道:“你问他什么了?” 顾铭道:“我问他有兴趣加入我们台球社吗。” 谭红尘道:“他怎么回答的?” 顾铭笑道:“他说他对学校里的社团没兴趣,不打算加任何社团。” 这回谭红尘的反应稍稍快了一些,他已经听出了话里的言外之意,正色道:“雷宁果然有问题,我们万不能再接近他了。” 顾铭却说:“我们为什么不接近他?” 谭红尘道:“既然猜到他多半会帮着慕永恒来对付我们,那我们肯定要躲着点啊。” 顾铭接连摇头好几下,这才苦笑着说:“如果别人攻击你时,你想到的办法只有躲避,那你迟早会有避无可避的时候。我们现在应该趁着还没撕破脸皮,多接近他,想办法从他嘴里套出更多有用信息,这才有利我们之后的反击啊。” 谭红尘惊愕道:“反击?” 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睛睁得老大,仿佛在说玄奇的天方夜谭一般。 顾铭哑然道:“对你来说,以牙还牙就是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谭红尘的心绪翻滚起来,似乎全身血液都在这会热腾了一分。这感觉很奇妙,就好像一瞬间有了远超常态的力量。 这么多年里,他受了太多太多的欺负,却从未想过要如何报复对方。 但今天,他听到了顾铭的话,脑袋忽然开窍了,忽然想通了这个问题。 于是他就变得激动起来。 在练车场,每个人每天的正常练车时间只有半个小时左右,当然,若某天练车的人少,便可以多练一会。但毫无疑问的是,教练员说“该换人了”时,在车上练车的人就得下车,之后也可以直接做其他事情去。要想留在练车场练更多的时间,就只能单独找教练员花钱购买学时。 谭红尘和顾铭聊天这会,雷宁的练车时间已经结束,该换顾铭上了。 谭红尘想跟车学习,但车后排一直坐着两个女生,这会连风雪也跟着上去了,没了他的位子,他便只好在划线外干站着。 雷宁刚下车便向谭红尘走近,似乎他暂时还不打算离开这里。 谭红尘心头对雷宁有了戒备。虽然他也想如顾铭说的,将计就计从雷宁话里多套点有用信息出来,可他实在不会演戏,这会练一个正常的微笑都露不出来,又如何去套话啊? 谭红尘忍着心头的尴尬,勉强和雷宁聊了几句没用的废话,便又听到边上有人在唤他们。 一直蹲在他们边上不远处抽烟、聊天的高穹和何小黑都走了过来。 高穹居高临下盯着谭红尘,冷不丁来一句:“谭红尘,你是学弟,现在又有空,去外面帮我们买两瓶水吧。” 他说话时并没有掏钱,还带着一分命令的语气,仿佛谭红尘替他们买水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学校的驾校很大,但里面没有便利店。要买东西就得从铁网门出去,再顺着铁网墙绕很长一段距离才能买到。 相互不熟的人之间,忽然提出这种请求,便有些过分。 谭红尘以前也被人提过这样稍微过分一些的请求,他也都答应了。 但前提是,人家找他帮忙,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哪里像高穹一样,一副“老子是学长,你应该帮老子买水”的嚣张模样。 谭红尘又想到早前慕永恒说过的话。他说:“不管在哪所大学,新来的学弟当面顶撞学长就是最大的过错。” ——在大学里,学长就是天吗?学弟学妹们都应该对他们点头哈腰,供他们随意使唤吗? ——高年级学生欺负低年级学生,不应该是发生在遥远的小学时代的事情吗。到了大学,昔日不懂事的少年不都应该懂事了吗? 谭红尘心头来了怒气,但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平静道:“高穹学长,我现在并不渴,所以不去买水。” 他说出这话时,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记忆里,他从未对别人说过这样冷漠的话。似乎他在遇到顾铭之后,胆小怕事的性格稍稍有了改观。 高穹冷眼睨着他,说:“我们不关心你渴不渴,你只要把我们的水买回来就好了。” 他依旧没有掏钱,而且话中还多了一丝威胁味道。 谭红尘盯着他,心中竟没有产生恐惧,反倒想到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之前顾铭和风雪在这里的时候,他们怎么没来颐指气使地使唤人? 谭红尘很快想到一个可能,那便是他们觉得顾铭和风雪都不好欺负,只有他一个人是软柿子,可以随便揉捏。 ——我长得就这么好欺负吗!? 谭红尘心里冒火了,同样冷眼看回去,说:“你们有手有脚,如果渴的话,就自己去买吧。” 他说完这句话,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被高穹扇两个嘴巴子或者踢上两脚。 他心里的确不怎么害怕了,却未曾想过被打之后要不要还手的问题。 怎知,糟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白白浪费了谭红尘的一番心理觉悟。 高穹定睛看了谭红尘好一会,却并未动手,而是漫不经心地说着“小黑,我们自己去买水吧”,接着转身欲走。 却在这时,一直旁观的雷宁忽然赔笑着走到高穹跟前,说:“高穹,何小黑,我也有些口渴了,准备去买水,要不我帮你们带回来吧。” 高穹错愕道:“你好像不是大一新生。” 雷宁笑道:“我大二,人文系的。” 高穹越发惊愕,正想问“你和我们同级,为什么要献殷情”,但他没问出口,边上的何小黑先一步说道:“我们要两瓶果粒橙,谢谢。” 何小黑从兜里摸出钱递过去,雷宁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笑道:“我们难得一起学车,这也是缘分,水钱就我请吧。” 他说着,又转头看向谭红尘,微笑着问:“谭红尘,你想喝什么?” 此刻谭红尘也是颇为惊讶这人的举动,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本想顺口拒绝,思忖片刻后又觉得白给的饮料,不要白不要,便说:“冰红茶。” 雷宁果真去买水了,前后不过十分钟,他便提着一个袋子大步流星跑了回来。 谭红尘接过冰红茶,拧开盖子喝上一小口,抬眼便看到雷宁正撑着双腿大口喘气。 冰冷的季节里,雷宁两颊通红,额上泌出大片汗珠,明显是跑累了。 似乎他的体质很不好,不然不会只跑这么点路就累成这个样子。 见此幕,谭红尘忽然感觉若他和雷宁单挑,他的赢面还非常大。 尔后,谭红尘发现奇怪的事情,那便是雷宁并没有买他自己的水。 第419章 粮食 谭红尘忽然感觉喉咙有些梗塞,像是被卡进了一块小石子,咳不出,咽不下,非常难受。 此刻的雷宁给了谭红尘一种非常心碎的熟悉之感。谭红尘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中学时代的自己。 那时候,他也经常被人使唤,刻意大老远跑去替别人买东西,来回跑动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的,却还舍不得替自己也买一份。 眼下雷宁的行为和很久之前的谭红尘一模一样。 于是谭红尘几乎忘记顾铭说过的话,对雷宁的戒备也随之消退许多,反而心头升起一抹浓厚的亲切之感。 他走过去,微笑着说:“雷宁,你怎么不给自己买一瓶水啊?” “我不怎么口渴,就不买了。” 雷宁额上的汗水已经干涸许多,但他嘴里还在喘气,因而他的话语变得艰涩而沉重。 ——有的时候,越是艰涩的话语,反而越是认真。 这分明是一听就能识别的谎话,却是不知雷宁怎能如此认真的说出来,而且他说话时两只眸子依旧如火炬一般明亮。 谭红尘苦笑一声,却不去拆穿他的谎言,转而问道:“先前你为什么要主动站出来买水?高穹和何小黑无非是看我是大一新生,才凑上来欺负我的,这与你本没有关系。” 雷宁笑了笑,不以为意说道:“大学有时候和部队差不多,老学生欺负才进校门的大一新生就如同老兵欺负新兵一样,这是一个非常普遍的现象,没人能够阻止它的发生。所以你也不用记恨高穹和何小黑,他们发现你脾气硬、不好欺负之后,也就不会再来找你茬了。” 谭红尘觉得雷宁说的很有道理,忍不住点头。但这仍是答非所问,并未回答出先前的提问,谭红尘再次问道:“他们并没有找你麻烦,你也并非大一新生,为什么还要主动帮他们买水,甚至连水钱都不要他们出?” 雷宁道:“我刚来这学校时,也莫名其妙受人使唤,现在回想起来还郁闷至极。那时我就想过,等到再有新生入校时,我绝对不欺负别人。先前看高穹和何小黑盯上了你,我又和你挺聊得来,不愿看着你受人欺负,所以就想到这个办法,帮忙缓和一下冲突。” 谭红尘不解道:“但他们并没有欺负到我,而且我们之间也没有起冲突,你实在没必要做这种没意义的事。” 雷宁却说:“有意义的。” 谭红尘问:“什么意义?” 雷宁道:“刚才我不站出来的话,你们之间就形成了一层芥蒂。而在我们考过科目二前,都还是同班学员。他们今天不找你麻烦了,不代表明天、后天、大后天不找你麻烦。” 谭红尘苦笑道:“可你自己也说了,只要我表现得硬气一点,他们也就不会再来找我茬了。” 雷宁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人心难测,我们对他们的了解并不多,谁又能肯定他们会就此罢休呢?” ——说来说去,我好像无端欠了你一个人情啊? 谭红尘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微笑着道了一声谢,便从兜里摸出零钱,把冰红茶的钱还回去——已经莫名其妙欠下了人情,就不要再欠钱了。 顾铭学车时间结束,他回来时雷宁还没走。 顾铭的洞悉能力挺强,从谭红尘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些异样,便给他使眼色,想和他说悄悄话。 谭红尘会意,打着哈欠说:“雷宁,我去上个厕所,等会再回来。” 雷宁微笑着点点头。 谭红尘和顾铭走出一段距离后,顾铭沉声问:“你刚才和他聊什么了?” 谭红尘把先前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并迟疑道:“我觉得雷宁挺单纯的,并不像你所说的那种人。” 顾铭冷笑道:“你见过把‘我是坏人’这四个字写在脸上的坏人吗?” 谭红尘说不出话来。 顾铭又道:“雷宁明显是有意为之。若高穹和何小黑有心找你茬,不管雷宁站不站出来,他们都会变着法子来找你麻烦。他这么做,只不过是想让你觉得他人很好,不用戒备他罢了。” 谭红尘的嘴角轻轻扯动几下,思忖着想反驳,但还没组织好语言,顾铭又说:“你也别替他说什么好话了。不管他是不是慕永恒的朋友,也不管他会不会找机会报复我们,我们都稍稍警惕一些,这样总归没有坏处。”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完全找不到反驳余地,谭红尘便只好点头。 两人走了一阵,顾铭忽然问:“谭红尘,既然你要学车,怎么不把王乐乐也叫来一起学啊?” 谭红尘愣住,神色接连变换好几次,终于无奈承认自己的愚蠢,苦笑道:“乐乐一直没说想要学车,所以我就一直没问。” 顾铭道:“那你还是别问了。” 谭红尘问:“为什么?” 顾铭淡淡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她应该是早就拿到驾证了。” 谭红尘不解道:“你怎么知道的?” 顾铭道:“王乐乐和周芊是关系非常好的朋友,既然周芊都考了驾证并能独立开车了,那王乐乐多半也差不到哪里去。”顿了顿,又面色古怪地补充道:“你考驾证,无非就是想买个车载着她风光一回。却不知,她早拿了驾证,买了车,指不定哪天她心情一好,就开辆豪车到你面前对你招手了。” 谭红尘感觉自己吃了一记重锤,脑瓜子被敲得晕头转向的,心里还一阵阵的郁结,久久没法释怀。 两人回去的时候,雷宁还在练车场静站着。 车上是风雪在练车,她后面还有四个人排着队,谭红尘排在最后一个。 现在是下午三点过,等这些人都练完车,便已接近六点,是饭点时间。 *** 风雪感觉练车很累,眼睛累,颈子累,肩膀累,双臂累,腰椎累,尤其是一直压着离合器的左脚最累。 她练完车出来,便如挣脱囚笼的飞鸟,脸上立马有了欢跃的笑,似乎她一下车就不累了。 她大步跑到顾铭跟前,不假思索挽起他欲走。 可她拉了他几下,没拉动,便疑惑地转过头来。 只见顾铭皱着眉立在原地,不动声色,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风雪很聪明,意会到顾铭的顾虑,便也老实下来,嘟着嘴不动了。 谭红尘知道风雪想走,便说:“顾铭,风雪,你们先去玩吧,不用等我。” 风雪“哼哼”两声,不开心道:“若不是怕我们一走,你就被人打成猪脑袋,我们才不想留在这里吹冷风呢。” 她这话明显是对谭红尘说的,但她说话时却一直盯着雷宁,漂亮的眸子里满是戒备。 雷宁却好像没发现她的目光,跟着附和道:“对的,万一我们一走,高穹和何小黑又来找你麻烦,你就不好应付了。” ——这个人好生迟钝,莫非他没听出我们的提防对象是他?或者说,他是一只非常狡猾的狐狸,故意做出一脸呆滞模样,却巧妙地偷换了概念,把祸水引向了高穹和何小黑。 风雪蹙着眉思索,偏头往高穹那边看去。只见这一高一黑两兄弟蹲地上抽烟,他们脸上都映着激动的笑,不时做出一些动作幅度非常夸张的手势。 想来这两兄弟聊到非常投机的话题了,不然怎会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风雪觉得这两个人并不坏,至少能这样开怀大笑的人坏不到哪里去。 于是她心中对雷宁的印象又稍稍抹黑了一分。 五点过,高穹和何小黑也学完了,换最后的谭红尘上车。 直到这时,雷宁还默不作声守在练车场。 风雪终于沉不住气了,横着眉指向他,质问道:“你这人脑子有问题吧?我们和谭红尘是朋友,所以在这里等他。你和我们又不熟,一直等在这里干什么?” 雷宁微笑道:“我先前怕高穹和何小黑再来找谭红尘麻烦,所守在这里没走。” 风雪眉梢一挑,似笑非笑说道:“你这么说,似乎我们还得谢谢你的关心了。不过现在高穹和何小黑都走了,你不用再守在这里了。” 一般人面对风雪这种不加掩饰的敌意,大多会选择避而远之。但雷宁没有,他保持微笑,淡淡说道:“既然我都等了这么久了,也不在乎再多等一会。” 风雪俏脸一黑,凶巴巴问道:“你等谭红尘干什么!” 雷宁依旧微笑:“我和他挺聊得来,待会想和他一起吃个饭,多聊聊。” 风雪不说话了。俗话说“抬手不打笑面人”,像雷宁这种始终保持微笑的人,就算知道他可能心怀鬼胎,也实在不好继续咄咄相逼了。 ——那我就等着看,看你这只狡猾的狐狸能玩出什么花样! 风雪想着,对着雷宁使劲“哼”了一声,却也不再说话了。 谭红尘很笨,笨得教练员都不知道该如何去教他了。 他上车半个小时,一直学习挂挡启动,却连番使车子熄火。 这么久下来,他硬是没有掌握启动车子的要点。 兴许是教练员从未遇到过这么呆板的学员,他心头也来了狠劲,不信不能把谭红尘教会。 于是在谭红尘的练车时间早过了的情况下,教练员仍旧没有叫停。 他苦口婆心教他,“慢慢松开离合,不要一下松完”这句话他说了不下五次。但谭红尘偏偏油盐不进,点火不超过十秒,他便能轻而易举使之熄火。 最终教练员认输了,他对着谭红尘苦笑道:“今天就到这里,你明天早点来,我不信不能把你教会。” 谭红尘回以一个异常尴尬的笑。 顺带一提,教练员姓樊,樊哙的樊,他今天的确被谭红尘樊(烦)得不轻。 总之,今天的练车终于结束了,一行人也终于可以吃饭了。 交职院三个食堂,其中最好的是二食堂。二食堂二楼有味道非常正宗的冒菜,一行四人便一起上了楼。 风雪捡的菜。她对在座几人的食量并没有明确认知,便使劲抓了许多菜,结果一过称,荤菜两斤半,素菜三斤。 这是一个很夸张的量。食堂阿姨把它端上餐桌时,是满当当的一大盆,就算四个人不吃米饭,只吃菜都很难吃完。 几人都把疑惑的目光投向风雪时,风雪俏脸微红,嘟囔道:“我们先吃,吃不完再说。”顿了顿,忽然看向谭红尘,提议道:“你把你家王乐乐也叫来一起吃啊。” 谭红尘道:“你去捡菜时我就给乐乐打了电话,她今天肚子有些不舒服,不想吃东西,就不来了。” 风雪道:“她肚子不舒服时,你要买桂圆红枣茶给她喝。” 谭红尘问:“为什么?” 风雪吹吹口哨,却不解释了。 四个人一起吃。 风雪尽了最大努力,吃了满满的两碗菜,把肚子撑得滚圆,才蹙着眉放下筷子。 顾铭和谭红尘也都非常尽力地吃,他们一人吃了三碗多,最后也撑不住了。 盆子里还装着小半盆,足够三个人饱食一顿的量。 雷宁已经吃了好几碗,他的肚子也早已撑满,但他忍着难受一直在吃。 风雪等三人都安静看着,目光均有些古怪,仿佛在看大胃王决赛。 当雷宁吃得额头冒汗,脸色也显得非常难看时,谭红尘才说:“雷宁,吃不下就别硬吃了,撑坏肚子很难受的。” 雷宁露出一个非常难看的笑,沉声说:“吃撑了的确会难受,但看着这么好的菜被倒掉,我会更难受。” 谭红尘苦笑着不知该说什么。 风雪却在这时睁大了眼,迟疑道:“你是不愿浪费粮食吗?” 雷宁道:“小时候,我家里很穷,很多时候穷得只能靠附近邻居的救济才能勉强吃上饭。我饿过肚子,‘饿’是我童年最深刻的记忆,所以我知道粮食的可贵,决不能因为现在能吃上饭了,就肆意浪费食物。” 风雪忽地一拍餐桌,重重点头道:“我也这样认为!” 她说话时已经抓起筷子,并且偏头恶狠狠地瞪了顾铭一眼,顾铭便也只能苦笑着继续吃。 至于谭红尘,他看三人都尽力在吃,便也只好委屈一下肚子,强行往嘴里塞菜。 四个人继续吃,每个人的表情都像赴死战士上战场前与亲人诀别那般悲壮。 风雪吃得很难受,肚子撑得仿佛随便按一下就会吐出很大一摊食物,但她没有哼过哪怕一声。 雷宁的行为让她想起了她早已遗忘的东西——这么多年里,风俊对她的唯一教导便是,不要浪费粮食。 第420章 要挟 这顿饭吃完,四人的肚子都被撑得非常难受,便都想尽快回寝室休息,四人便自然而然地散了。 谭红尘和雷宁都命好,从食堂出来,往前走一段就到宿舍区了。 顾铭就难受许多,他还得送风雪到财大校门才能回去。 路上,风雪凝着眸子说道:“顾铭,我觉得我们都错怪雷宁了。像他这样温和的人,怎可能是慕永恒的朋友?” 顾铭道:“你不相信我的判断?” 风雪鼓鼓腮帮子,自信道:“一个懂得珍惜粮食的人,就一定不是城府极深,宛如人形毒蛇的人。” 顾铭笑笑,问:“你知道写《悯农》的李绅吗?” 风雪道:“李绅这么出名的诗人,我当然知道。他写的‘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连刚上小学的娃娃都会念。” 顾铭道:“那你觉得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风雪道:“他当然是一个忧国忧民的伟大诗人。” 顾铭问:“何以见得?” 风雪道:“他写的两首《悯农》,不仅写粮食的可贵,也写农民的凄惨。他若没有一颗忧民的心,怎能写出这样的诗?” 顾铭轻叹一声,摇头道:“你错了。李绅虽然写了两首《悯农》,但他的一生却没做哪怕一件扶持农民的事,反倒在官场里趋炎附势,明推暗就,最后甚至成了贪官。” 风雪惊疑,纵使这话是顾铭说出来的,她也深感怀疑。 顾铭道:“你不信上百度查就知道了。” 风雪果真摸出手机,花了两分钟浏览李绅的人物经历,也的确从中查出了许多污点,证明顾铭说的都是对的。 顾铭道:“以点概面,以偏概全,往往容易迷惑人的判断力。不能因为某个人有着某个好的品质,就笃定这个人具备所有好的品质。历史上,类似李绅的人一点也不少,比如凿壁偷光的匡衡,他最终也成了贪官。” 风雪说不出话来。 顾铭又道:“所以我不觉得我的判断是错的。相反,雷宁越是表现得没问题,反倒越让我感到可怕。真正可怕的人,在他动手之前,往往没有半点征兆。” 风雪咬咬牙,依旧不赞成顾铭的说法,犟嘴道:“总之,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相信雷宁会是慕永恒的朋友,更不相信他在伺机报复我们。” *** 谭红尘发现吃撑了的感觉的确很不好受,仿佛肚子里长了一个西瓜,随时都会撑破肚皮。 他回到寝室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静等肚子里的食物慢慢消化。 这个过程相当漫长,漫长到他恨不得手头有一块扭动时间的表,直接把接下来的两个小时跳过。 某一刻,他的手机响了,是王乐乐发来qq信息,问他今天学车学得怎样。 谭红尘看到王乐乐的信息,便如同荒漠旅人看到了绿洲。 他有了活力,甚至有些忘记肚子里传来的疼痛,立马回复:学得不太好,似乎还把樊教练气得不轻。 王乐乐:开车其实很简单,你稍微适应一下,把车子摸熟了,很快就能学会。 谭红尘错愕,因为他从字里行间里捕捉到一条隐晦信息,那便是好像王乐乐会开车一样。 他想到下午时顾铭说过的话,便问:乐乐,你是不是早就拿到驾证了? 王乐乐:也不算特别早,大概四个月前吧。高考结束没多久,我就报了驾校并拿了驾证。 谭红尘苦笑一声,回:顾铭果然聪明,你什么都没说,他却猜到你已经有驾证了。 王乐乐:那你努点力,尽快拿到驾证。 谭红尘:我觉得我有些高估我自己了。早前我以为顶多一学期,我就能考过所有科目,顺利拿到驾证。但今天亲身学车后,我发现以我的脑袋,没个一两年,拿证的事情想都不要想。 王乐乐:有这么难吗? 谭红尘:或许学车本身不难,但对我这猪脑袋来说,太难。 王乐乐:那你今天学会了些什么?会挂挡启动吗? 谭红尘咬咬牙,如实回复:我今天什么都没学会,反倒把教练车弄熄火了十来次。 王乐乐:能弄熄火,至少证明你会点火,这也算学到一点东西了吧。 谭红尘的脑门微微一黑,他实在不知道王乐乐发这条短信是安慰还是嘲讽,毕竟点火只需扭一下车钥匙,这根本就不需要学。 王乐乐:你给你们教练打个电话,问问他练车场里能不能进私家车。 这话的言外之意已经非常明显,谭红尘却没能读出来,回:问这个干什么? 王乐乐:你是真的蠢,还是明知故问?我问这个事,当然是想开个车去练车场教你啊。 谭红尘:你有车? 王乐乐:车又不是多稀奇的东西,虽然我现在的确没有,但我若想要,随时也能买。 谭红尘:可就算是买车,也得等一段时间才能提到车吧。 王乐乐:对哦,这的确是个问题。 谭红尘:那我还是认真跟着教练学吧。 王乐乐:不对!啊啊啊啊!和你聊天,连我的智商也跟着下滑了!我原本就没打算买车好不好,我明天直接把芊芊的车借来用用就行了。 一提周芊,谭红尘立马又想到新的问题,问:周芊不是很讨厌我吗。你找他借车来教我,她能愿意? 这条信息发出去,qq界面再无信息回复,谭红尘以为王乐乐也感觉这事棘手,所以放弃了。 他心里并不失落。事实上,他不是很愿意让王乐乐来教他。他觉得,王乐乐在他身边,反倒会吸引他大部分的专注力,使得本就很难学的车变得更加困难。 正当谭红尘放下手机,准备换一个舒服点的姿势再躺下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 王乐乐不回信息,却突兀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谭红尘接听电话,从电话里得知,王乐乐已经和周芊商量过了。周芊愿意借车,而且她的态度非常豪爽,她的原话是:“这车你拿去随便教,想教多久都行,弄坏了和我说,我还可以再给你弄一辆来。” 谭红尘错愕道:“你没和周芊说你要教的人是我吗?” 王乐乐:“说了。” 谭红尘问:“那周芊怎么说的?” 王乐乐:“她什么也没说。” 挂了电话,谭红尘沉思良久,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周芊的心思,便不再去想。 他给樊教练打了电话,得知练车场里可以开私家车进去,但不能妨碍里面的学员练车,更不能去和教练车争抢场地。 这件事基本说定了。 谭红尘说不兴奋是不可能的,但他欣喜之余,也有些忐忑不安。他有些怕真到练车时,他又把王乐乐弄得横眉立目,怒气难扼。 毕竟王乐乐亲自教他,这是他连做梦都有些无法想象的事情。 这一晚,他们没玩游戏,因为他们都肚子疼,想早点睡觉。只不过他们肚子疼的原因不一样。谭红尘是吃多了,王乐乐却是生理期到了。 ——若谭红尘知道王乐乐近期是生理期,可能得暗自掂量一下还要不要她教车了。 次日清早,谭红尘吃过早饭便径直赶往练车场。 他今早有课,但他翘了课,翘课前甚至没叫顾铭或史怀瑜帮忙在点名时答个“到”。 练车场很热闹,才早上八点便有目测超过二十个学员在里边练车。 他们把有划线的场地全占了,剩下的空白场地却很多。 王乐乐开车进来时便吸引了不少学员的目光,毕竟私家车和教练车的区别还是一目了然的。 他们看到一个活脱脱的靓丽女生开车来到这里,自然忍不住多看几眼。 于是他们就看到谭红尘上了王乐乐的车。 一时间,各种议论声骤起,全都是嫉妒与抱怨的声音。 有人在喊:“你们撒狗粮的话,可是会引起公愤的!” 这是一句玩笑话,却勾起了谭红尘的虚荣心。他以前只知道吃狗粮是非常酸涩的感觉,却不知撒狗粮能有如此优越之感。 虽然这抔狗粮是他们无心撒下去的,却也乐其无穷。 谭红尘忍不住笑了笑,是骄傲自得的笑——能有这样一个女朋友,也的确值得他骄傲。 王乐乐却没笑,而是冷冷地盯着他。 谭红尘被她的目光吓到,便不敢继续笑了。 王乐乐淡淡说道:“还好你不笑了,不然我扭头就走。”——她要表达的意思是“我不是来和你打情骂俏的”。 谭红尘干坐着不说话。 王乐乐又道:“你听好了。我这几天不怎么舒服,可能脾气不是很好,若真发火了打你两巴掌也是有可能的。” 谭红尘点头。 王乐乐继续说:“虽然我没教过人,也不知道该怎么教,但你今天必须学会。因为我牺牲了玩游戏的时间特意来教你的。” ——在你眼中,游戏果然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谭红尘一瞬间想到这个,肚子里翻起一股子苦水,连话音也变得苦涩。他说:“很难。” 王乐乐道:“不难。” 谭红尘不打算反驳,王乐乐却冷不丁来一句:“如果你今天学不会,那我们就分手吧。” 谭红尘的眼皮猛地一跳,强笑着说:“乐乐,你在开玩笑吗?” 王乐乐淡淡道:“我没开玩笑,我也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如果你还想要我,就努力跟着我学。” 她看了一眼早已呆住的谭红尘,却不再管他,而是默不作声给他做了一个启动示范。 启动车子只需挂挡轻松离合,三秒钟就结束了。 王乐乐再停车时,便不打算再做示范了,而是解下安全带,从外边绕到副驾驶座的车门外,淡淡说道:“你过去慢慢摸索吧,我坐这边看着你。” 谭红尘僵硬地偏过头来,一时之间宛如雕像。 王乐乐蹙眉道:“你不要我了?” 谭红尘忙说:“要。” 王乐乐道:“那你就赶紧行动起来,就当是为了我才学车的,如果学不会,以后就别再说爱我了。” 谭红尘深吸一口气,安静换到驾驶座这边坐下。 他的心绪尤为沉重,沉重到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他发现刚才王乐乐说话的神态竟与周芊有一分神似。周芊便是从不开玩笑的人,那此刻的王乐乐,便也不是在开玩笑吧。 谭红尘一边摸索车子,一边使劲思考。他想不明白今天的王乐乐怎就像忽然换了个人一样,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会使她变得如此冷漠。 他想着,脑袋乱成一锅粥,早已无法用心练车。 短短几分钟里,车子没启动一次,却已经熄火三次。 当他第四次点火挂挡时,他的眼角余光看到了王乐乐的眼睫。 那细密而美丽的睫毛似乎微微颤动着。 这是悸动? 谭红尘的心口陡然一热,豁然偏过头去看她。 她脸上没有表情,但两睫的确在颤。他看着她,她的两睫便颤得更加厉害。 她张口,正想问“你看着我干什么”,可她没问出口,她的嘴便被堵住了。 谭红尘做了一个非常大胆的举动——和早前周芊做的举动一模一样。 他用手按住她的头,便在这短促到不足一秒的时间里,他强吻了她。 王乐乐睁大眼盯着他,几秒后又使劲推开他,羞愤道:“你干什么。” 谭红尘平静道:“今天还没结束,你就还是我的女朋友,我吻你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王乐乐不知该说什么。 谭红尘又道:“乐乐,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你会不会给我改过的机会。只不过我无比的清楚,我不想和你分手。所以我能学会,我今天一定学会!” 他说话时,双目已经变得坚定,他手上动作也变得稳健。 点火,踩紧离合,挂挡,轻松离合,四个步骤一气呵成。 在王乐乐的注视中,谭红尘把车子平稳地启动了。 而他的动作还没停,继续换挡,继续启动,没一个操作都行云流水,没有半点失误,宛如有过多年开车经验的老司机。 *** ——芊芊啊,莫非你比我更加了解红尘?你怎么知道只要拿分手要挟他,他就一定能学会? 看到眼前的画面,王乐乐心里百感交集。 她很想抱着他说“做错事的人不是你,而是我”,但她看着他专注开车的样子,竟又有些不忍心打扰。 昨晚周芊对她的提议是:“你不要温声细语地教他、鼓励他,你只需对他说‘如果你今天学不会,那我们就分手’,他就一定能学会。他爱你、珍视你、绝对不愿失去你,你只需用这一点要挟他,那只要是常人能做到的事情,他也一定能做到。” 第421章 商机 谭红尘受了刺激,整个人反而有了无穷动力。他反复练习同样的操作数个小时,中间没有休息片刻,他却没有表现出半点疲惫之态,仿佛此刻的他有着用不完的力量。 他开车的动作越来越熟练,但他原本还算明亮的眸子却变得晦涩无光了。 十一点过,一直安静坐着的王乐乐忽然出声:“好了,红尘,我们上午就练到这里。等吃了午饭,休息到下午两点,我们再来。” 她说话时已经打开车门往驾驶座这边绕。 谭红尘盯着车窗外的她。她的眼睛又大又亮,澄澈的眼波里似乎还藏着一丝狡黠,和初见时一模一样。 谭红尘失神一小会,竟也有了一分初见时的羞怯。他忙别过头去,小声问道:“你下午还要教我?” 王乐乐莞尔道:“你已经知道该怎么开车了,我就没什么好教你的了。这边场地没划线,倒车入库,侧方停车之类的考试项目,你还得跟着你们教练学。我下午只是过来陪你练车的。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受宠若惊?” 谭红尘问:“那你不玩游戏了?” 王乐乐道:“先陪你练好车,再玩游戏。” 谭红尘又问:“如果我练不好,那我们还分手吗?” 王乐乐脸色忽地凶起来,指责道:“你这么想和我分手吗?” 谭红尘语塞,只好安静解开安全带,把驾驶座让给她。 王乐乐抿了抿嘴,忽然解释道:“红尘,我知道你心里不开心,我先前说话实在太过分了,伤了你的心。不过你也别生气了,我先前那么说,是故意吓唬你的,想要你尽快学会开车而已。” 谭红尘不说话。 王乐乐忽然扭着他的手,撒娇一般说道:“好啦,你不要生我的气啦!” 谭红尘忽地一笑:“我本就没生你的气啊。” 王乐乐闻言也露出甜美的笑,放心开车了。 练车场里虽然可以用私家车练车,却不能随意停置私家车,王乐乐要把车子开出去停好才能走。 车子才刚刚开出去,两人便都看到了周芊。她站在外边的路口,正来回踱步。 王乐乐打了一下喇叭,唤了一声“芊芊”,便见她抬眼看过来。 车子开近,王乐乐摇下车窗,笑嘻嘻问:“芊芊,你在等我们吗?” 周芊淡淡说道:“我是怕你们把我的车弄坏了,才在这里等着看。” 王乐乐道:“可是你昨晚不是这么说的啊。你叫我放心大胆去教,车子弄坏了也没关系,你还可以再弄一辆来。” 周芊的眉梢轻轻扬了一下,反驳道:“那只是我说的客气话。” 王乐乐歪着脑袋看她,尤为不忿地指责道:“好你个芊芊,什么时候学会对我说客气话了啊!” 周芊别过头去,大概是不知该说什么,便用沉默蒙混过去。 这会,谭红尘忽然说话了。他盯着周芊的侧脸,试探性说道:“周芊,谢谢你愿意借车给我练。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一起吃个饭?就当我向你道谢,也向你道歉。” 周芊的脸颊稍稍红了一些,凶道:“不吃!谁稀罕你的饭啊!” 谭红尘哑口无言。 周芊咬咬牙,忽然又问:“你、你的车学得怎么样了?” 谭红尘忙回答:“还好。” 周芊轻声嘀咕了一句“果然”,接着大步往前跑了。 谭红尘本就摸不透这些女生的心思,便觉得见怪不怪,不去多想。反倒是王乐乐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盯着周芊的背影看了好久,细长的两眉上挂着浓浓的疑惑。 吃过午饭,谭红尘回了寝室。 他刚一躺下,就感觉心头传来一阵阵的刺痛。 他苦笑,用手使劲捶自己的胸,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心里的疼痛。 他嘴里没有说,但心里却并非没有想。 他爱着王乐乐,也相信王乐乐爱着他。可他们才交往两个月,“分手”这个词便已出现过两次。 虽然这两次都是假的,但他心里仍旧升起了恐惧。他害怕往后还会出现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他害怕某一次的分手,就成了真正的分手。 谭红尘觉得,就这事,他应该和王乐乐好好谈一下。但他很快又意识到谈论这事本身就存在可怕的弊端——当两个人谈论分手的话题时,是否冥冥中就已注定,他们终将陌路? 于是他只好把一肚子苦水往心里咽,他只希望以后再也不要发生类似的事情了。 下午两点,王乐乐果然又开车来练车场了。 谭红尘上了车,却还没开始练车,便看到王乐乐的一双幽怨的眼。 谭红尘问:“乐乐,你怎么了?” 王乐乐道:“没怎么。” 谭红尘摇头道:“你分明不开心,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 王乐乐凝着眸子思索片刻,最后平静问道:“谭红尘,你实话告诉我,你去国色天乡玩那几天,到底对芊芊做了什么。” 谭红尘疑惑道:“你怎么又问起国色天乡的事了?我上次已经告诉你了啊。” 王乐乐问:“你仔细想想,你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没说?” 谭红尘细想片刻,能想起国色天乡游玩时的大概经过,许多细节却已想不起了,便说:“没有。” 王乐乐若有所思地点头:“那可能是我多心了。你好好练车吧。” 谭红尘继续练车。 没多久,顾铭,风雪,雷宁等人都来了。 他们也看到了车上的谭红尘与王乐乐。 谭红尘开车很慢,顾铭便毫无顾忌地凑到车窗边来。 谭红尘停下车,问:“顾铭,你有事吗?” 顾铭道:“有事。不过我是找王乐乐有事。” 王乐乐惊讶道:“你有什么事情能找到我?” 顾铭沉声道:“你们社团有一个叫雷宁的人吗?” 王乐乐思忖片刻,摇头道:“我们社团的成员很多,我能记得住名字的却并不多。你说的这个名字我没听过,我便不知道他是不是我们社团的成员。” 顾铭问:“那你们社团有一个左手长了六指的成员吗?” 王乐乐摇头:“不知道。” 顾铭皱眉片刻,忽然抬手指了一下远处静站着的雷宁,问:“那你看看那个人,觉得眼熟吗?” 王乐乐看过去,几乎第一时间便点头:“我见过他,只是不知道名字。” 顾铭追问:“那你记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吗?” 王乐乐道:“我只记得这个人的眼睛非常清秀,所以一眼就认出他了。至于在什么地方见过,我就有些想不起了。” 顾铭问:“是电脑房吗?” 王乐乐摇头。 顾铭又问:“你们社团组织活动时,有见过他吗?” 王乐乐依旧摇头。 “奇怪了。” 顾铭皱着眉呢喃一声,便又对王乐乐道了一声谢,接着走开了。 王乐乐一脸疑惑,忍不住偏头看向谭红尘,问:“顾铭今天怎么了?看着好生奇怪。” 谭红尘笑了笑,把顾铭怀疑雷宁的依据大概说了一遍。 王乐乐听完,忍不住笑出声:“顾铭是闲着没事,在玩警匪游戏吗?” 谭红尘道:“他就是脑子太过聪明,所以想的事情多。” 王乐乐轻叹道:“你偶尔也能像他一样聪明,那我就能少受很多气了。”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不过你还是傻一点的好,傻子最大的好处就是不会骗人。” 下午的练车结束,王乐乐称肚子不舒服,连晚饭也不吃,匆匆回了宿舍。 谭红尘想到风雪提起的桂圆红枣茶,便机灵了一回。他给王乐乐发了一个短信,问她想不想喝桂圆红枣茶。 王乐乐似乎很开心,她回复:虽然你这关系来得有些晚,但好过没有。这次就算了,最难受的昨天都忍过来,现在也不怎么痛了,等下次我需要时你再给我买吧。 谭红尘看着信息发呆。他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因为到此刻还没弄懂桂圆红枣茶存在什么玄机。 他回寝室坐了一会,虚掩的寝室门被人一脚踢开。 史怀瑜手头拿着很厚一叠单子兴奋地跑了进来,他四下扫视见寝室只有谭红尘一个人,便凑过来,把手头的单子分了一半过去,激动道:“红尘,你帮我个忙,把这些广告单贴到四、五楼各个寝室的门上。” 谭红尘迟疑地看了一下广告单的内容:好消息!好消息!本栋楼124寝室学生便利店即日开张。本店商品繁多,质量保障,价格优惠,包买包送,欢迎广大同学光临。联系电话*******。 谭红尘看完广告,接着一脸狐疑地看向史怀瑜,问:“怀瑜,你打算弄个寝室便利店?” 史怀瑜亢奋道:“我刚入学不久,便发现了赚钱的商机。大学生普遍很懒,比之任何阶层的人都要懒。有的人懒到连吃饭都非要别人打包带回寝室不可。所以只要我能提供买东西包送服务,那我就有赚不完的钱!” 谭红尘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因为大学里的确存在一部分成天躺在寝室里饱食终日的猪。这类人之懒,仿佛叫他出一趟门便要了他的命一般。 所以这类人的钱最好赚。 可是能上读到大学的学生,有几个是蠢货?史怀瑜能想到的商机,莫非别人就想不到? 谭红尘不清楚其他宿舍楼的情况,但他知道九栋至今为止没有哪怕一间学生便利店。 这证明要开店便要面临不小的阻碍。而史怀瑜现在只摸到一个门槛,想要真的把店子开起来并开长久,难度不可谓小。 就是不知,此刻史怀瑜在兴奋个什么劲。 谭红尘沉思片刻,劝道:“怀瑜,还是算了。我们在这栋楼住了这么久,没见哪个学生开过店。若你这么贸然行事,赔了本都是小事,万一还被罚个什么处分,那就追悔莫及了。” 史怀瑜却拍胸脯道:“红尘,你放心好了,开店前我已经把各方各面的障碍都梳理通顺了。现在我只需要把广告发出去,明天就可以进货开始正常营业了。” 谭红尘问:“许叔那边你说通了?” 史怀瑜道:“许叔其实是非常支持学生自主创业的,只不过学校对这方面并没有明确的指示,所以他也怕触到雷区,便从不提及这方面的事情。但是若有学生真的大胆干起来,他也不会打压,大概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着吧。” 谭红尘吃惊道:“你如何确定许叔的态度的?” 史怀瑜笑了笑:“许叔本就是通情达理之人,我就随便和他聊了聊,他便对这事表了态。” 谭红尘苦笑道:“你也知道那只是随便聊了聊啊?随便聊的话,就一定是真心话?” 史怀瑜对此却非常自信,他认真道:“在我眼中,许叔许多时候比我真正的父亲还要温柔(世上温柔的父亲本就不多)。他既然开了口,就一定不会食言,这一点我是完全相信的。” 谭红尘又问:“那你的启动资金呢?你要开个店,就算是规模较小的便利店,你至少得准备个几千块本金吧。” 史怀瑜笑道:“我这一个多月做兼职挣了三千多块,全都存着,就等着开店用。” 谭红尘道:“那你找好了合作的零食批发店吗?你算过批发价与零售价的差价吗?” 史怀瑜点头道:“你放心,批发店我早就找好了,而且我能从中赚取的差价也计算过了。总之,只要这个店子能顺利开起来,我很快就会富起来。尔后我欠你的钱也能还清了,我也有更多的钱去追晨……” 他说到这里,忽然发现自己嘴快说错话了,便立马闭上嘴。 谭红尘惊讶道:“你不是在追碧佳吗?怎么又换成蓝晨雨了?” 史怀瑜闭口不言。 谭红尘皱眉道:“你刚才的意思是,你要有足够的钱才能去追蓝晨雨?莫非蓝晨雨真的是一个见钱眼开的女人?” 史怀瑜的脸色微微一沉,咬牙道:“红尘,你先不问我这些事情行吗?你现在和王乐乐交往的很好,实在没必要花心思来关心这些无所谓的小事。” ——无所谓的小事?对哦,我和蓝晨雨早就划清关系了。别说她见钱眼开,就算她人尽可夫,也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谭红尘想着,忽然点头道:“好的,我不问了。我现在去帮你贴广告单。” 第422章 致富 谭红尘帮忙贴广告单时,心头还对这事抱有不小的质疑,觉得史怀瑜是异想天开,他的创业激情很快就会被骨感的现实完全击垮。 可没有。 史怀瑜第二天就把货物全都进回来了,足足四大箱零食,其中大部分是辣条,饼干,酸奶,饮料,方便面。 同楼的学生都支持他,许风也对此视而不见。于是他的店子很快火热营业起来。 从中午十二点到晚上十点,史怀瑜忙得停不下来。他一直重复做着接电话与送货上门两件事情。偶有闲暇,他便坐着抽上一支烟,数一数兜里的钱,但很多时候他点上的烟还没抽完,电话又响了,生意又来了。 他越忙,眼睛便越亮,整个人也就越精神。 忙起来的他就宛如坠入爱河的少年郎,无论送多少趟货,他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疲惫之态,反而精神越发旺盛。 十点过后,宿管查寝时间到了,他也终于闲下来了。 闲下来之后就感觉到饥饿与疲惫,但他第一时间没有忙着吃饭或洗澡,而是耐心地数钱。被揉成一团又一团的零钱全都被他理得整整齐齐的,全都放进他事先准备好的钱盒子里。 近半天时间,他卖了九百多块,除开本钱,至少也要赚两百以上。 他心里很满意,心情好到极点,向来喜怒无色的他,今天也罕见地喜笑颜开。 他抽了一根小凳子,坐在阳台上一边吃泡面一边哼唱小曲儿,哼的曲子还是上次的《舞い降りる记忆の影に》。 看着他的样子,谭红尘和顾铭都替他高兴,毕竟他们是同寝室友。 赵大峰则不然,他看到史怀瑜真的挣到钱了,一张肥得流油的脸抖动着强烈的忌妒与怨毒。但他什么都没说,因为史怀瑜是凭自己的本事挣到的钱,就算他心里不爽,这不不能成为他攻击别人的理由。 大概十点半,查寝的楼长小队来了。 今晚竟是许风带队查寝。 他走进124寝室,一眼便看到史怀瑜床上整齐并排着的四个零食箱子。他的神色微微变了变,却并未追究这事,只是盯着手中的名单挨着点了名,便准备走。 却在这时,还在厕所里蹲着的赵大峰大喊出声。他说:“许叔,我们九栋有人私自开店牟利,这明显是违纪的行为,难道你不管吗?” 许风微笑道:“校规与楼规里,没有任何一条规定学生不能开店盈利,所以这不算违纪。而且,大学生能自主创业赚钱,这是好事啊,就算真有那条规矩擦边管到这个了,我也不会太过打压。” 厕所里没有回复,许风便准备领着他的楼长小队去下一个寝室查寝。 却在这时,厕所里传出一个宛如打雷的难听声响。 寝室里的几个人都怔住,因为他们都知道刚才赵大峰不是不想回答,而是肚子里的气都用来酝酿屁股里的那个响屁了。 俗话说“臭屁不响,响屁不臭”,但赵大峰的屁又臭又响。分明隔了一道非常严实的厕所门,外面几人依旧隐隐问道了屁臭味。 许风捏着鼻子往外走,赵大峰却又大喊起来。他问:“许叔,那是不是我也可以开店赚钱啊?” 许风道:“如果你有自信赚到钱的话,大可以放手试试看。” 厕所里赵大峰还在大吼着“那我明天就开店”之类的话,但许风已经快步走去下一个寝室了。 赵大峰从厕所出来,连裤子皮带都没扎好,便直冲冲跑到史怀瑜面前,一脸挑衅道:“看你那嘚瑟的样子。等老子的店也开起来了,有你哭的。” 史怀瑜讽刺道:“就你这身肥肉,上下楼几次就要死要活的,还学着我开店?” 赵大峰横着眉怒视他,一脸“咱们走着瞧”的表情,接着躺床上不动了。 之前赵大峰放了那么响的一个屁,史怀瑜也已经吃不下泡面了,便将泡面桶丢垃圾桶里,接着点上烟,径直走到谭红尘面前,微笑道:“红尘,要不你和我一起赚钱吧?” 谭红尘错愕道:“你说什么啊?这店子是你自己开起来的,赚了钱也应该是你的。” 史怀瑜道:“我想了一下,我一个人的确有些忙不过来,想请你来帮我一起送货。赚的钱,我们两个可以平分。” 谭红尘摇头:“如果你实在忙不过来了,我可以帮你送送,但我不分你的钱。” 史怀瑜皱眉道:“如果你不要钱,那我就不敢请你帮忙了。” 谭红尘歉意道:“这段时间我要学车,还要陪乐乐玩《英雄联盟》,实在没有多的时间来帮你。你问问顾铭或大峰,如果他们闲的话,肯定愿意帮你。” 谭红尘说这话时,赵大峰翻了一个身,还使劲咳了一声。 史怀瑜却好像没察觉寝室还有这个人,根本就不理会赵大峰,而是转身看向顾铭,问:“顾铭,你愿意来帮我吗?” 顾铭摇头道:“我暂时不缺钱,反倒和谭红尘一样,缺时间。我要学车,每天还要接送小雪,很忙的。你还是找赵大峰帮忙吧。” 这会赵大峰又翻了一个身,又重重地咳了一声。 他做这些举动的意思很明显。大概就是想告诉史怀瑜,他很闲,他有时间帮忙送东西,但要史怀瑜主动去求他,他才会勉为其难答应。 史怀瑜早就知道赵大峰的心思了,但他就算累死,也不打算请这肥猪帮忙,便骂道:“肥猪!你喉咙长了疮吗!” 赵大峰骂道:“老子喉咙不舒服,还不许咳嗽了吗!?” 史怀瑜道:“那你现在咳够了吗?” 赵大峰道:“暂时不想咳了。” 史怀瑜冷声道:“不咳了最好,别影响我睡觉。我很忙的,明天还要挣钱呢。” 这会寝室还没熄灯,所有人都看到赵大峰的脸被气得发青。但他没有不依不饶继续和史怀瑜骂架,而是一针见血地问:“你就是不想请我帮忙,分我钱是吧?” 史怀瑜嘲笑道:“你以为你是谁啊,还要我主动来请?” 赵大峰拉着脸,尽量压下心头怒火,心平气和地问:“那我请你同意我入伙,行吗?” 史怀瑜脸上依旧布满嘲讽,他似笑非笑地问:“你不是自己要开店吗,还来找我干什么?” 赵大峰面门一黑,大吼道:“对你客气一点,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你直接一句话回答我,到底要不要我!” 原以为史怀瑜会继续冷嘲热讽,但没有。他皱着眉思考了许久,才认真说道:“赵大峰,我们之间的确存在不少过节,彼此间骂过架也打过架,但我从来没有真的把你当成敌人或仇人看。如果你真的想和我一起干,我可以答应。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我们不是合伙关系,而是上下级关系。换句话说,我是老板,你是服务员,你每天帮忙送东西,晚上我给你结工资。” 赵大峰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史怀瑜会这样温声细语地对他说话。他倒也爽快,连具体工资都没问,便点头道:“好,从明天开始,我帮你送东西。” 史怀瑜点了点头,翻身上床准备睡觉。 赵大峰忽然道:“不过有件事我也得事先说清楚。” 史怀瑜问:“什么事?” 赵大峰沉声道:“就算我在给你打工,你成了我的老板,却并不代表我就向你认输了。从今以后,我也不想再和你明里暗里地斗。我们公平竞争,不管碧佳最后选了谁,输的一方都不要有怨言。” 谭红尘本是听客,他听到这两个人能冰释前嫌,心里也挺高兴。不过他听到赵大峰提起碧佳,心头又有些不舒服,因为这是赵大峰第一次提起她。在这之前,若非顾铭主动告知,谭红尘还不知道赵大峰和史怀瑜在为碧佳明争暗斗。 这会,谭红尘也希望史怀瑜能点头,这样124寝室就真的团结和睦了。 史怀瑜真的点头了,但他的点头和谭红尘所想的点头有些不同。他点头不是想和赵大峰公平竞争,而是他早就看不上碧佳了。 他的原话是:“碧佳啊?那种稀烂的女人,你要就拿去啊。” 用“稀烂”这样的词来形容一个长得小巧玲珑的二次元女孩,无论怎么听都有些不合适。但史怀瑜的确是这么说的,而且他说这个词时,语气还加重了许多。 仿佛他说这话是有原因的。 莫非碧佳这样水灵灵可爱的女孩子,也暗地里做了许多伤风败俗的事情? 赵大峰却并未想这么多。他不以为意地笑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毕竟我们都是大学生,而大学生都是成年人。成年人想的东西,懂的东西,总归要比那些半大不小的中学生要多得多。” 史怀瑜微微错愕,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大峰大笑道:“你觉得碧佳是个稀烂的女人,无非就是她很早以前就陪别的男人上过床,早就不是处女了。但我不这样认为。出阁之前一直守身如玉,连男人都鲜少见过的女人,只存在于封建思想腐化的古代。现在是二十一世纪,读到大学还没破过身的女生,可能只有十之一二,莫非你还想着未来能从这十之一二里娶一个不稀烂的处女?” 史怀瑜道:“你说的好像没错,但我就是觉得碧佳稀烂,你喜欢她就去追吧,反正等不了多久你就会后悔。” 赵大峰道:“我最后悔的是,联谊那天没把玫瑰花递给碧佳,反倒递给了禹盼盼。”顿了顿,他眼睛一亮,提议道:“禹盼盼就是不稀烂的女人,很可能未来几年他都不稀烂,你可以试着去追追看。” 史怀瑜淡淡道:“你说的对,我的确可以试试看。不过我去追你的前女友,你心里会舒服?” 赵大峰冷哼一声:“什么狗屁前女友。她说和我交往,却连手都不愿给我牵一下,这叫什么交往?” 史怀瑜道:“就你这样子,我估计也没几个女的愿意把手给你牵。” 以往的时候,赵大峰听到这种话绝对会生气,但他今天不生气了,因为他知道这既是玩笑话,也是事实。 他无所谓地笑道:“我就是知道靠长相追不到女生,所以才要跟着你挣钱啊。” 史怀瑜皱眉道:“你的家境不是挺不错吗,怎么会缺钱?” 赵大峰摇头:“我家里条件很一般。前段时间你看着我挺有钱,但那些钱都是我变着法子从我妈手头骗来的,而骗来的那些钱又都给禹盼盼买吃的了。其实我每个月的生活费只有一千块,随便去洗个脚就要节衣缩食一个月。” 史怀瑜点点头,认真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心情倒是舒服很多了。在这之前,我还一直以为我是我们寝室最穷的。现在好了,至少你和我一样。” 赵大峰道:“那我们要努力了,就靠你的店子发家致富。等我们手上的钱多了,就不怕追不到女生了。” 史怀瑜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他们两人的对话到这里结束。 没多久,寝室熄灯了。赵大峰已经开始打鼾,史怀瑜似乎也睡着了,躺着一动不动。 谭红尘有些睡不着。他从史怀瑜和赵大峰的对话里得知了许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心绪难免复杂。 当然,并不是史怀瑜和赵大峰聊天的字面上的信息使他心绪难平。 他从她们的对话里推导出了一条隐晦信息。 史怀瑜早前说漏嘴,说是他挣钱是为了追蓝晨雨。当时谭红尘还将信将疑,因为他不相信史怀瑜会同时追碧佳和蓝晨雨。 而现在他完全相信了。 因为史怀瑜已经不追碧佳了,甚至说碧佳是一个稀烂的女人。 谭红尘心里有了一抹淡淡的忧伤,就仿佛他还挂念着那个曾经令他魂牵梦萦的女孩。 他甚至记得,在国色天乡的雅梦酒店的一楼餐厅里,蓝晨雨对他说的那句“到那时,请你记得,我还等着你”。 ——她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莫非她真的要等我?既然她喜欢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要和怀瑜交往?为什么要收周芊的钱? 谭红尘想着,忽然发现蓝晨雨的好多举动都没有依据,都宛如迷雾一般,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谭红尘忽然想到了王乐乐,心头猛地升起一抹愧疚——我爱的人明明是乐乐啊,为什么还去想那个不相关的女人? 谭红尘使劲一咬牙,将脑门对着壁头使劲一撞,当做有了王乐乐还胡思乱想的惩罚。 第423章 扭曲 半夜的时候,谭红尘被急促的撞响声惊醒。 黑夜里有光,除开几乎不可见的幽冷月光,更多的是白森森的照明路灯映射的光。阳台的门没关,窗户也没有拉帘,灯光便从外边缓缓地照进,在寝室地面划出一条黑白相间的线。 线是斜的,恰好把宿舍里的四个床位切割开来。 谭红尘和顾铭的床位在黑暗里,赵大峰和史怀瑜的床位在灯光里。 先前的急促声响是史怀瑜弄出来的。他的床铺上放了四个大箱子,占了很大一半位置,他能睡的空间很小,勉强平躺下来,手臂还得悬在空中。 因而,他在熟睡中无意识翻身时,整个人摔到了床底。 好在交职院的宿舍里只有下铺,离地高度在半米上下。这是一个相当安全的高度,就算有人不小心摔下去,只要不是面门向下斜着着地,一般不会受到太过严重的伤,最多也就痛一下。 谭红尘在黑暗里,而史怀瑜在光亮中。所以谭红尘能看到他,他却没看到谭红尘。 谭红尘的注视中,史怀瑜并没有痛哼或抱怨,只是翻身而起,用手捏了捏被摔痛的部位,接着往阳台走了。 明亮的灯光下,他面向寝室,背靠洗漱台,安静点上一支烟。 原本香烟在白天里燃起的烟雾非常淡,一般从吸烟者的嘴里吐出,短短几秒钟就烟消云散。 而此刻的烟雾映着窗外的明亮路灯,显得分外浓厚。 烟雾变成了半透的垂帘,谭红尘有些看不清史怀瑜的脸了。 谭红尘躺着不动,心头并不埋怨史怀瑜无端把自己惊醒。对住校多年的学生而言,半夜被室友的一些奇怪举动惊醒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谭红尘又有些困了,便不打算起身向史怀瑜打招呼,准备闭眼继续睡。 就在他的双眼慢慢合上,视界几乎只剩一条细细的线时,他看到使他毛骨悚然的一幕。 浓浓的烟幕后面,史怀瑜笑了。 这是一个张嘴幅度非常大的笑容,大到可以直接塞进一个鸭蛋。他的嘴角向两侧拉开了很多,面部随之发生变化。 隔着烟幕,谭红尘只能粗略看到一个面部轮廓。也正是因为看不清,反倒使他恐惧。他的印象中,史怀瑜从未露出过这样夸张到近乎扭曲的笑——这种笑宛如索命厉鬼的狞笑。 而且史怀瑜不只是在笑,他的身子也在扭曲的笑容下变得扭曲。 他靠着洗漱台,上身以极大幅度向上仰着,而下身的两膝向外张开,弯成了九十度直角。 这像是某人松散坐在靠椅上的动作。 可史怀瑜身下并无椅子。他就这样悬空坐着,整个身子剧烈颤抖着,嘴里不时发出非常奇怪的呻吟,像是忽然有了极致享受的吐纳。 谭红尘心惊,因为他记得这种声音,甚至他自己也发出过这种声音。这是只有在做那种事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谭红尘不敢在看了,使劲和尚双眼,身子却出于本能一般,很不争气地哆嗦了一下。 宿舍四个人,喜欢打呼噜的只有赵大峰。但今晚他非常老实,只在入睡那会打了一阵呼噜,现在却非常安静。 于是谭红尘弄出的动静惊到了史怀瑜。 史怀瑜猛地往寝室里边看过来,循着声源方向,当即锁定谭红尘的床位。 他压低声线,问:“红尘,你醒了吗?” 谭红尘假装睡着了,静躺着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有意控制,决不发出声响。 史怀瑜却并未就此罢休。他非常平静地问:“红尘,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才假装睡着了?” 谭红尘知道装不下去了,只好苦笑着应一声:“怀瑜,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史怀瑜淡淡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也并不觉得这是多丢人的事情,所以你不用向我道歉。” 谭红尘沉默。 史怀瑜又说:“如果你睡不着的话,出来聊聊?” 看到刚才的画面,谭红尘的确已经睡不着了。他沉吟片刻,便轻轻应了一个“好”字,接着翻身而起,走到阳台上。 这会的史怀瑜很正常。他不笑了,身子也不颤抖了,整个人端端正正站着。 他果然不是索命的厉鬼,而是活生生的人。 谭红尘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怀瑜,你想聊什么?” 史怀瑜问:“你还记不记得,刚开学时,我便非常缺钱,还暗自为贫困生助学金的事情暗自懊恼过?” 谭红尘点头道:“在报名之前,你就已经在成都玩了。所以你那段时间缺钱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史怀瑜道:“事实上,我从高二起,就很少不缺钱。我记得当时我还问过你,好不好奇我把钱都拿去干什么了。” 谭红尘安静点头。 史怀瑜咧嘴一笑,沉声说:“既然你都看到我刚才那发春一般的动作了,我便如实告诉你。其实以我家的条件,我虽然过不上多富裕的生活,却也不至于隔三差五缺钱用。我是把手上的钱都拿去玩女人了。” 谭红尘的脸色稍稍僵住。他觉得这个话题相当沉重,沉重到他不知该如何与之谈论。 史怀瑜继续说:“我高二谈了第一个女朋友,她长得挺漂亮,身材也好,最主要的是,她挺傻,我说什么她都相信。我和她交往不到半个月,就哄得她主动献身。那是我第一次尝到玩女人的感觉。那种刺激又爽快的感觉让我欲罢不能。我变得贪婪,几乎每次和她相见,都要变着法子拉她去开房。那半年,我反反复复玩了她几十次,期间她还怀过孕。最后我玩腻了,有种看到她就心烦的感觉,便狠心找她分手了。” 谭红尘听着,额上已渗出汗水。诚然,谭红尘在高中时听到过不少关于史怀瑜的不好的言论,他也知道史怀瑜算不上多好的人,却未曾想过他能坏到如此程度。 不知那个被他当做泄欲工具的女孩,她的心里将刻下多深的阴影。 史怀瑜神色淡然,仿佛他说的是非常平常的事情。他还很随意地问道:“红尘,你听到这个,是不是觉得我是非常可恶的人?” 谭红尘很想用顾铭曾说过的话来搪塞这个问题,但他选择了沉默。顾铭所说的“年轻时的荒唐”,绝对不是史怀瑜这种不负责任的恶意放浪。 似乎史怀瑜早就料到谭红尘会是这个反应,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继续说:“那个女孩还不是被我玩得最惨、最彻底的。你知道我高三时选择复读的最根本的原因吗?” 谭红尘摇头。 史怀瑜道:“我高三下期又谈了一个高一的女孩,她比之前那个更漂亮,更能勾起我的欲望。可她思想很保守,我花了整整一学期时间,也没能把她哄到床上去。我知道,若我正常毕业,就再也没机会睡到她了。所以我以高考成绩不理想为借口,骗了我爸妈,又复读了一年。” 谭红尘苦笑道:“你复读是为了那个女孩。” 史怀瑜摇了摇头:“不全是。” 谭红尘问:“还有什么?” 史怀瑜道:“虽然我是找借口复读的,但既然复读了,我总归想来年再考好一点。可惜的是,自从我睡到那个女孩,整天都想着什么时候再来一次,就再也没有心思认真读书了。我复读之后的成绩还没应届高考的成绩好。” 谭红尘苦笑道:“这就是高中时老师和家长都极力反对学生谈恋爱的原因。” 史怀瑜笑而不语。 谭红尘问:“那个女孩是被你骗得最惨的吗?” 谭红尘点头:“虽然我到现在也只睡过她不到十次,但她的确是被我骗得最惨的。” 谭红尘问:“为什么?” 史怀瑜道:“她现在都还把我当成男朋友。或许是久别胜新欢,现在只要我一回家,她就会主动找我,脱衣服什么的,都不需要我多费唇舌。” 谭红尘听得胃里一阵阵的翻滚,恶心到想吐,可他忍住了,只是很淡定地问:“她叫什么名字?” 史怀瑜道:“姚念君。” 谭红尘又问:“她的电话是多少?” 史怀瑜皱眉,反问道:“你想做什么。” 谭红尘怒道:“你这样骗人家,我都为你感到羞耻。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我帮你。” 史怀瑜摇头:“我现在还不想和她说这个。” 谭红尘冷笑:“因为你想多玩她几次再说。” 史怀瑜的眉头皱得更紧,问:“红尘,你生气了?” 谭红尘冷声道:“听到这样的话,我能不生气?” 史怀瑜问:“为什么生气?” 谭红尘道:“我自认的最好的朋友,竟是这样一个人模狗样的混账东西!” 这是谭红尘第一次在史怀瑜面前发火。 如此画面,今天以前,谭红尘想都不敢想。 但它真实发生了。 谭红尘盯着他,一字一顿说道:“怀瑜,你若还把我当朋友,就不要再做这些天打雷劈的事情了。” 史怀瑜稍稍愣了一会,大概是没想到向来胆小的谭红尘会突然大发雷霆。但很快的,他又露出嘲讽的笑,淡淡说道:“红尘,你对我说这种话,你不觉得可笑吗?” 谭红尘问:“哪里可笑了?” 史怀瑜道:“五十步笑百步,莫非不可笑?” 谭红尘道:“我实在想不出我们在对待这事的态度上有何共同点。我指责你,怎就成了五十步笑百步?” 史怀瑜问:“你没碰过王乐乐?” 谭红尘道:“她是我女朋友,我当然碰过。” 史怀瑜笑道:“那不就对了。” 谭红尘问:“什么对了?” 史怀瑜道:“虽然你没想过要骗她,但结果却是,你侵占过她的身子,又要和她分手。” 谭红尘听到这样的话,本就翻滚着的火气更加旺盛。他咬着牙,几乎把牙咬碎,话音从他的牙缝里挤出:“你凭什么这么说!” 史怀瑜道:“这个世界上,从一而终的爱情故事太少太少,而我不相信你们会成为这类故事的典例。” 谭红尘冷笑着不说话。 史怀瑜又道:“我复读那一年,最庆幸的事情不是骗到了姚念君,而是结识了你。红尘,或许我们在对待女人这个方面存在很大的观念分歧,但我不希望因此影响到我们的友谊。” 谭红尘似笑非笑问道:“你很重视友谊?” 史怀瑜认真点头。 谭红尘讽刺道:“你干的坏事还不只你说的那两件。我读高中的时候就听说过,你曾抢过你朋友的女朋友。”——前两件事只能证明你不重视女人,可这件事却同时证明你也不重视朋友友谊。 史怀瑜道:“你说的这件事是真的,但我绝对不会去抢你的王乐乐。” 谭红尘脸上的嘲讽之色更浓:“因为就算你想抢也抢不到。” 史怀瑜不在意谭红尘的嘲讽,只沉声道:“红尘,我今晚愿意同你说这些,就已经做好可能和你决裂的准备。如果你真的觉得我不把你当朋友,或者我未来会背叛你,你现在就可以和我划清关系。” 谭红尘忽然怔住了。 史怀瑜道:“决定权在你手里。” 谭红尘看着他,忽然又想到了他的万般好。 漫长的高中时代,谭红尘若没遇到史怀瑜,又将受多少欺负?他若没遇到史怀瑜,脑中又何曾有过“朋友”、“友谊”等概念? 史怀瑜或许对不起那些被他骗过的女孩子,但他却从未做过哪怕一件对不起谭红尘的事情。 谭红尘应该为了那些不相干的女孩子和史怀瑜决裂吗? 谭红尘的身子忽然一软,颓然瘫下。 他说不出话来,而不说话很多时候都是表示默认。 他终究还是没办法选择最苦涩的决定。 史怀瑜笑了,是会心温和的笑。 他笑罢,又淡淡补充道:“红尘,你放心,若我能追到蓝晨雨,我就一定不会再四处放浪。” 谭红尘的身子猛地一颤,仓皇抬眼,问:“所以你刚才的意淫对象是蓝晨雨?” 史怀瑜没回答,没回答也就等于默认。 *** 同样在黑暗中的顾铭也醒了,他在史怀瑜按响打火机时就醒了。 他的记忆里,曾有两个男生喜欢在夜深人静时独自抽烟。 他对按响打火机的声音有着独特的敏锐感。 他听到了谭红尘与史怀瑜的全部对话。 他此刻心里只想到四个字——扭曲的心。 第424章 邀请 谭红尘继续学车,却不再是王乐乐开车进练车场全天教他学。王乐乐也坦言过,她除了教他挂挡启动,便也教不了他其他东西了。所以他只在潘教练安排的学车时间,也就是每周一到周五的下午才学。 王乐乐已经不教谭红尘了,但她每天下午还是会到练车场里站着。 她的本意一目了然,无非就是耐心陪谭红尘一起学。 但她的嘴很倔,不肯承认谭红尘在她心中比游戏更重要,而是言之凿凿地嚷嚷道:“我来练车场是为了监督你,而不是陪你。我只希望你快点拿到驾证,然后好好陪我玩游戏。” 她的言外之意大概是“我是为了更好的玩游戏才来陪你的”,但她说这话时,眼波里流转的全是温柔。 女人撒谎也分真假。 女人真的想要撒谎时,那谎话宛如涛涛烈焰里的真金,连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也瞧不出端倪;女人不想撒谎,却又因某些原因被动撒谎时,那谎话就像滚滚浪花下的蜉蝣,兴许呆头呆脑的二师兄都能一眼看穿。 所以就算王乐乐说话时刻意将眼睛睁得像铜铃,完全不眨一下,谭红尘也知道她在撒谎。于是他有些不解——向来落落大方,有的时候胆子大到没边的王乐乐,怎会说出这种宛如青涩小女孩的矫情话语? 可能是她觉得之前的事情做错了,心里对谭红尘有些歉疚,但又不太敢再把那件事拿出来提,便只要佯装强硬,做出一些有违本身性格的举动。 不管王乐乐是对是错,她总归是直接帮到了谭红尘。 先是当头一棒,把谭红尘敲得晕头转向,迫使他全神贯注学车。接着又是风雨无阻地陪伴,给予谭红尘无形的鼓励,使他更有动力专注学车。 这就像戏剧里的红白脸。红脸是好人,白脸是坏人,好人坏人一起唱,当事人一般是目眩神迷,被牵着鼻子走。 王乐乐本事大,一个人唱了两张脸,好人坏人都被她做了。 于是谭红尘的学车速度变快了,不仅手脚变得更加稳健灵活,连头脑也相对灵光了许多。有的时候,他的领悟能力比顾铭还要强。 科目二一共五个考试项目,也就是直角转弯,曲线行驶,侧方停车,倒车入库,上坡定点。 谭红尘只用了四天时间就基本掌握五个考试项目的要素,不过他的操作还很僵硬,有的时候也会压线,还需练习一段时间才有十足把握约考。 这段时间里,谭红尘和同班学车的几个人的关系也处好了。 高穹和何小黑只是比较喜欢占人小便宜,但本性并不坏。他们发现谭红尘不好欺负之后,就没再刻意找茬。最近他们发现谭红尘还有这样一个气质夺目的女朋友时,心头又有了侥幸之心。 像王乐乐这种一看就不平凡的气质女孩,她的朋友当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高穹和何小黑开始巴结谭红尘,希望借此和王乐乐套套近乎,接着找她介绍几个标致端庄的女生认识认识。 毕竟交职院男女比例夸张,他们的长相又更加夸张,所以他们在学校里摸爬滚打一年多,却完全不知道女朋友在何处。 王乐乐聪明,很快就洞悉这两人的意图。 她又不是穿针引线的红娘,当然不会替他们介绍女孩。 况且王乐乐也就周芊一个姐妹,而中医大里追她的男生多如牛毛,其中优秀的男生也不少,她却连一个都没看上,怎可能看上这对看着就逗的两兄弟? 王乐乐婉拒过他们两次,可换来的是他们锲而不舍的殷切目光。 王乐乐无奈,便抬手指向与他们同班学车的两个女生,认真道:“你们要想找女朋友的话,那两个女生就很适合你们。” 高穹和何小黑当即缩脖子,他们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显然是觉得那两个女生不漂亮,入不了他们的眼。 可问题是,他们两个在男生之中实在算不得帅气,一个高得让人窒息,一个黑得使人目眩。以他们的模样,能找到女朋友就该谢天谢地了。 王乐乐的性格本就比较直,不喜欢拐弯抹角。她先前婉拒过两次,这两人还不依不饶,她便不用再留情面,直言道:“你们嫌弃那两个女生之前,先回宿舍好好照照镜子。在我看来,她们不嫌弃你们就已是上辈子积的德。在我们交职院,找不到男朋友的女生已是凤毛麟角,你们不抓紧一点,她们可能就是别人的女朋友了。” 高穹和何小黑对视,均看到对方眼中的苦涩。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他们也不是千载难逢的蠢货,早已懂得。 但人就是很奇怪的生物。每个人都有着一颗侥幸心,总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那个人,幻想着某一天最理想的女朋友就从天而降了。 这世上的确有这样幸运的人。这就好比有人买六合彩忽然就中了一千万一样,虽然几率渺茫,但总归不是零。 没人能断言高穹和何小黑就不能遇到这种宛如做梦的好事。 但他们心中好歹有一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可能被梦幻彩蛋砸中,毕竟他们早已不是爱做梦的小学生了。 于是他们脑袋一热,真的就行动起来了。 高穹去追高一点的那个女孩。虽然她也只有一米六的个子,她站着可能还没高穹坐着高,但她在女生中已经算比较高的了。 高穹不嫌她矮,她却嫌高穹太高。好在高穹没有被一击打垮,反而越战越勇,不断地跑到她面前献殷情,竟在短短两天内,就有些打动她了。 其实大多数女孩子都不是男生所想象的那么难追。或许她们的择偶标准非常非常低,只要一个愿意真心对自己好的男生就够了。 所以男生们不该一受冷眼就抽身而退,至少在完全无望之前,都该坚持。当然,在早已没戏的情况下,还过度的坚持,可能就是十足的傻子,也就是网络用语里的舔狗。 何小黑和高穹的性格差不多,能玩到一起的男生,大多是臭味相投。何小黑和高穹一样,既然决定要追,就不会三两下被击垮。 可他实在倒霉,那个矮一点的、皮肤还稍稍显黑的、身材不怎好的、脸型也实在称不上好看的女孩,人家竟有男朋友了。 何小黑暂时还没有挖人墙角的打算,而且这个女孩也还不值得他冒着被人围殴的风险去挖墙脚。 所以他的行动直接失败,下个追求对象还有待出现。 这两兄弟的追妹故事给了谭红尘等人不少乐趣,算是一段非常有味道的小插曲。 不仅高穹、何小黑二人和谭红尘的关系变好了,雷宁也渐渐得到众人了的认同。 因为雷宁帮忙买水的事情,谭红尘已对他放下大部分戒备。又因为雷宁珍惜粮食,风雪也觉得他是一个好人。 之后顾铭又特意找王乐乐问过许多关于雷宁的问题,而王乐乐给出的回答都不能证明雷宁包藏祸心。 久而久之,顾铭也渐渐放下了戒备心,开始专注学车了。 众人不再戒备雷宁,他便和众人的关系越来越好。 他在学车上遇到难题,不好意思再请教樊教练的情况下,便会向顾铭等人求教,而顾铭等人也是知无不言。 偶有闲暇,他还会对着众人畅所欲言,把他的许多私人信息都吐露了出来—— 雷宁是重庆永川的人,和风雪是同乡,只不过学校里学生大多时候都说普通话或川普,所以风雪也没察觉他的口音问题。 他的家境很不错,就算比不上王乐乐或风雪,却也比大部分家庭都要富硕。但他们一家人都是从艰难岁月熬过来的,所以他习惯了节俭。 在这一点上,他和谭红尘非常类似。 一年前,他们家在温江买了房,房子坐落在南溪路三段,算是相当偏僻的低段。 他有一个女朋友,是对面财大女生。不过他们前不久吵过架,正处于冷战阶段。 以上是雷宁所说的关于他的全部事情,不过这里面有没有假话,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无疑问的是,既然他愿意开诚布公地说自身的信息,谭红尘等人也就敞开了许多,各自都说了一些自己的事情。不过他们也就说些不重要的信息,若触及到隐秘之事,均是闭口不言。 值得一提的是,王乐乐竟毫不顾忌地把自家的家底都说出来了。 她家的家产八位数起步,也就是至少一千万。 她说这话时还非常随意,就像《冲出亚马逊》里胡小龙随口说的那句“也就一两百万吧”。 所以纵然这话听着有些匪夷所思,众人都不怀疑这是假话。 这是令人大跌眼镜的重磅信息。 除了事先就知道王乐乐家境卓越的谭红尘,其他人均瞠目结舌,连从来没缺过钱的风雪都忍不住蹙了蹙眉。 每天下午练车结束,一行人便会结伴前往交职院二食堂吃饭。他们几乎每次吃的都是冒菜,但捡菜的人不再是风雪,而是对众人食量把控有个谱的顾铭上。 至于饭钱,几乎都是王乐乐在给。 三两天下来,雷宁、高穹、何小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他们便在捡菜后抢着给钱。 雷宁有个优点,便是眼疾手快。他真心想给钱,捏着饭卡往刷卡器上一刷,便成功支付七人饭钱。 王乐乐蹙眉问:“你干什么啊?” 雷宁微笑道:“王乐乐,我们都知道你不在乎这点饭钱,但我们也不能老让你一个女孩子给钱啊。” 高穹和何小黑均是附和。 顾铭,风雪等人则忍不住笑出声来。 王乐乐解释道:“你想多了,虽然每次都是我在给钱,但那些钱并不算我一个人的,而是我们四个人的。” 她说话时分别指了一下谭红尘,顾铭,风雪。 雷宁不解道:“莫非他们三个人的钱都放在你这里?” 王乐乐摇头,接着把他们打赌赢了慕永恒一万块钱的事情说了出来。 雷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多问这事,而是说:“就算是你们四个人的钱,我也不能若无其事地白吃白喝。今天我给,明后天就高穹和何小黑给吧。” 王乐乐没说话,顾铭却忽然问道:“雷宁,莫非你不知道慕永恒这个人?” 雷宁下意识摇头,片刻又反应过来,忙说道:“对了,大概两个月前,学校疯传了许多流言,好像说的就是一个叫慕永恒的大三学生。” 顾铭问:“你是听到流言才知道这个人的?” 雷宁笑道:“其实你们不提,我也差不多把这个名字忘干净了。” 顾铭不说话了,静坐着等上菜。 *** 时间匆匆,转眼间就临近元旦。 顺带一提,2012年12月21日并不是世界末日,时间一过,末日舆论就不攻自破了。 这期间,谭红尘的车技越来越纯熟,科目二的五个考试项目均被他摸得滚瓜烂熟。 顾铭和风雪也差不多学好了。 于是他们约好,等元旦假过后,就一起去约考。 雷宁、高穹、何小黑三人还不行,他们没有必过的把握,准备再练习一段时间再约考。 也就是说,后去学车的谭红尘等三人都走在了雷宁等人前面。 科目二考试结束,他们就得分道扬镳了。 这样说也不对,就算谭红尘考过了科目二,还得回练车场学科目三。只不过到时候得换教练、换练车场地,可能还要上路驾驶。 他们和雷宁等人再碰面的机会会少很多,也就很难再一起吃晚饭了。 对此,谭红尘等人都不觉失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时间到了,就该散了。 高穹和何小黑差不多也是这个态度,至少他们脸上并没有半点不舍。 雷宁就有些不一样。他脸上总挂着一抹忧郁,似乎是非常舍不得这群与他有过短暂交集的朋友。 这一天,他单独找过谭红尘,简单地说了一下用意。 他问:“谭红尘,元旦假你回家吗?” 谭红尘道:“这个假期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因为乐乐想见见我的爸妈,所以我必须回去。” 雷宁苦笑道:“原本我想邀请你去我家玩玩的。” 谭红尘笑道:“等元旦假之后吧。” 雷宁摇头,片刻又提醒道:“这事你暂时不要和其他人说。” 谭红尘问:“为什么?” 雷宁两颊微微一红,小声道:“我想找我女朋友复合,但一个人总觉得没谱,所以请你去我家玩的主要原因,还是借你壮胆。” ——一个大男人找女朋友复合还需要带个人壮胆,这的确算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谭红尘哑然失笑,接着拍胸脯道:“好的,我不和别人说。” 第425章 温馨 元旦的前一天,也就是9月30日,交职院已经放假。 谭红尘当天就给家里打了电话,说他要带王乐乐回家玩两天。他的爸妈乐坏了,语无伦次地叨扰了许久,又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别怠慢了姑娘,一定把她安妥地带回家里。 谭红尘知道再聊下去,他爸绝对会提议亲自开车来接人,如此要增添许多麻烦,他便口头应付了几声,匆匆挂掉电话。 他打电话时王乐乐就站在边上。这会她也很高兴,展颜笑道:“你爸妈好像很喜欢我。” 谭红尘道:“我爸妈高兴,并不是喜欢你,毕竟他们都还没见过你。他们是为我终于找到女朋友了高兴。” 这是一句日月可鉴的大实话,但王乐乐听得肚子里火气直冒。 如此类似的直白话语,王乐乐从谭红尘口中听到过无数次。而今她稍稍有了免疫力,能有效地遏制怒火,并且笑盈盈地转移话题。 她问:“我需要准备什么见面礼?” 谭红尘摇头道:“你人能去,我爸妈就已高兴不已,不用再特意买礼物了。” 王乐乐蹙着眉思考半晌,扬眉道:“你爸妈做棉絮贸易,是生意人,而生意人普遍都爱面子,送些名贵的烟酒比较好。” 谭红尘劝道:“还是算了,我爸妈都不沾烟酒。” 王乐乐摇头道:“但他们接待客户的时候,难免吸烟喝酒。这时能拿出些好烟好酒,总归脸上有面子。毕竟世上大部分生意都是在酒桌上谈成的。” 她说着,忽然又觉得不对,迟疑着说:“对哦,你爸妈长期接触棉絮,呼吸道难免受到感染,的确不能吸烟,买几瓶好酒就行了。” 她说完就行动起来,拉着谭红尘去市中心的商城。 她想买两瓶茅台,而茅台酒不同种类的价格波动很大,便宜的一两百,贵的五六千。她心细,知道买太便宜的拿不出手,买太贵的又显得做作。 于是她挑了两瓶五星茅台,单瓶单价一千一,既不寒酸,也不奢华。 他们买的下午两点的火车票,从交职院到火车南站的车程挺长,正午就得出发。 巧的是,周芊也差不多在这个时间出发,并且是自驾回家。 乐山在四川南部,绵阳则在四川北部。 周芊走的方向应该与谭红尘、王乐乐二人背道,但她仍答应先送二人去火车南站。 若是王乐乐请周芊帮忙,这事就显得非常正常。可王乐乐并没有找她说过这事,反倒是她主动找上来帮忙。 这就有些奇怪了。 谭红尘知道周芊非常讨厌自己,心头便对此事非常不解。好在他没有傻乎乎地问一句“周芊,你为什么要来送我们”,不然车内气氛会尴尬到一个冰点。 二人坐周芊的车,顺利抵达火车南站。 周芊嘴上说“就送你们到这里了”,但她却并没有调头就走,反倒在原地静站了许久,一直目送他们走到视野尽头。 “乐乐,你和谭红尘在一起,一定会非常幸福吧。” 她低喃着,眼波荡漾,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滑落了。 谭红尘没看到她流泪,兴许王乐乐也没看到。 他们乘火车到绵阳站,再打车到三才县,耗时三个小时上下,终于抵达目的地。 谭红尘的家在三才县的市中心,周遭车水马龙,喧嚣鼎沸,尽显城市生机。 他的家很大,一百五十方上下,三室一厅,除开厨房和洗手间,还添了一间书房。 屋子里装修非常精致,地面是花纹细密的白色板砖,四壁粉白,且挂了壁画,是峨眉山风景图,天花板呈茶褐色,有些像木质材料。 屋内陈设很多,从房门往里走,分别是鞋架,冰箱,电视柜,饭桌,茶几,沙发,除此之外,墙边还整齐叠着木椅和木凳。 他们进门时,谭爸正坐沙发上看电视,谭妈则在厨房里忙活。 两个老人看到儿子回家,自然欣喜,但他们只笑着招呼了谭红尘一声,便心照不宣看向王乐乐。 今天王乐乐穿着非常正式,上下身都严谨无瑕,除开面部和手,不露肌体的任何部位。她化了妆,却是淡妆,看不到口红和脂粉的痕迹,似乎只稍稍描了描眉。她戴了首饰,耳环和项链都是材质非常普通的大众货,并未戴那些金银饰品。 大概是她觉得初次见谭红尘的父母,不能过度打扮,也不能过度装饰。毕竟没几个老人喜欢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穿着上还个性十足的女孩。 她想的的确没错,谭爸和谭妈只看了她一眼,脸上就已满意十足。 谭红尘呆滞,这会竟忘了帮忙介绍。 气氛安静数秒,王乐乐把手中的茅台酒提到谭爸面前,抿嘴笑道:“谭叔叔,谭阿姨,我叫王乐乐,是谭红尘的女朋友。我第一次来看望你们,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就随便买了一点东西,希望你们喜欢。” 谭爸忙伸手接过酒袋子,笑呵呵道:“喜欢,当然喜欢。”顿了顿,他又拍一下脑袋,笑道:“你看我们,怎么还老让你站着呢。来来来,快进来坐。” 他往前面领路,王乐乐便跟在他后面,谭妈则要忙着做饭,没有跟过去。 谭红尘不知该干什么,迟疑许久,见王乐乐已经在沙发上坐下了,他便跟过去坐下。 “红尘,你去帮你妈做饭。” 谭红尘屁股还没坐热乎,便被谭爸叫走。 他进厨房看了看,蹄花早炖锅里了,灶台上蔬菜和肉也都切好等着下锅,实在没有他能帮忙的事情。 他想走,却被谭妈叫住。 谭妈问:“你和乐乐认识多久了?” 谭红尘道:“学校军训时就认识了,到现在差不多三个月吧。” 谭妈又问:“乐乐的家境怎样,她家里还有兄弟姐妹吗?” 谭红尘不开心了,皱眉道:“妈,你不要问东问西的。这样背地里打探乐乐的事情,乐乐知道了能高兴吗?” 谭妈笑了笑:“我不是打探乐乐的事情。我只是好奇,你是怎样找到这样好的女孩的?莫非她身上有什么隐疾,比如遗传病,又比如身子某处有难看的伤疤之类的。” 谭红尘沉声道:“没有!” 谭妈愣了一下,追问:“你确定?” 谭红尘道:“我当然确定!” 谭妈忽然开心地笑了,她的笑就像小学生考试得了一百分一样,骄傲自豪。 谭红尘觉得莫名其妙,准备走,但谭妈不让他走,叫他在这里学做菜。 他便耐着性子静站了许久,这期间被油烟呛得不轻。直到谭妈把最后一个菜也下锅,叫他把之前的菜都端出去,他才得到喘息的机会。 他刚走到大厅,便听到王乐乐在说她的家境。 她竟又复述了早前的谎话。她说家住乐山,是家里的独生女,父母都是工人,挣不了太多的钱,但也足够她正常学习生活。 谭红尘面色变得古怪起来,几次想张口,都被王乐乐的凶厉眼神制止住。 待菜都上齐,四人围上饭桌。 谭妈和谭爸咬着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老两口都笑歪了嘴,就是不知他们在笑些什么。 尔后,两人一个劲给王乐乐夹菜。 这顿饭不到十五分钟,他们几乎没吃东西,便声称跳舞的时间到了,要去舞厅休闲一下。 他们说走就走,临行前还说碗筷留着他们回来洗之类的话。 偌大的房子里只剩谭红尘和王乐乐两个人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好一会,王乐乐才长舒一口气,庆幸道:“还好我反应快,不然就被你爸套话了。” 谭红尘问:“套什么话?” 王乐乐道:“他说你大腿里侧有一块疤,很难看,问我知不知道。” 谭红尘疑惑道:“我腿上没疤啊,我爸为什么这么说?” 王乐乐愤愤地瞪他一眼,指责道:“你不觉得人的大腿内侧算是非常隐秘的部位了吗?这部位,除了自个的爸妈,几乎不会再有人看到。他故意这么问我,就是……” 她脸一红,忽然不说话了。 话已经说得非常明显了,谭红尘却思考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他说:“我懂了!” 王乐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轻叹道:“也不知道是谁说的,只要看到我,脑子就会变得灵光。你这脑子,不知得吃多少猪脑才能补回来。” 谭红尘干笑了两声,接着又疑惑道:“其实我爸妈也是很开明的人,就算他们知道了我们的事,也不会多说什么。你实在没必要刻意隐瞒。” 王乐乐咬牙道:“男方的爸妈当然开明!反正吃亏的又不是他们家儿子!我若告诉他们,我早就和你上过床,是你的人了,你以为他们不会暗自看低我啊?” 谭红尘苦笑。 王乐乐又道:“总之,这事暂时别告诉你爸妈,我们这几天也分床睡。” 谭红尘正想点头,又想到之前他妈问过的问题。似乎这老两口一开始的目的就非常明确,因为他们问的问题压根就是一个问题。 王乐乐没被套话,但谭红尘被套了。 谭红尘使劲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说道:“乐乐,我爸妈好像已经知道了。” 王乐乐错愕道:“我们不说,他们怎么会知道?” 谭红尘把他在厨房和谭妈的对话说了出来。 王乐乐听得双目几乎喷出火来,斥道:“就你这猪脑子,我迟早被你气死!” 谭红尘不说话。 王乐乐又指责了他几句,心绪稍稍平复一些了,便问:“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谭红尘问:“你想做什么?” 王乐乐道:“你爸妈不是去舞厅跳舞了吗,你也带我去。” 谭红尘道:“可我不会跳舞。” 王乐乐道:“我教你。” 谭红尘点了头。 王乐乐把餐桌收拾得干干净净,碗筷也都洗好了整齐放进橱柜里,这才拍拍手出门。 谭红尘家本就在市中心,是城市最热闹繁华的地方。 这里娱乐场所繁多,要寻找起来也非常容易。 两人出门走动了十多分钟,便找到一家舞厅。 绵阳毕竟不是一二线大城市,这里的舞厅消费并不高,门票只要十块,但里面的环境、配置、陈设都非常好,勉强也算闲暇之余放松的好地方。 王乐乐不愧是上流社会的大小姐,舞厅里常见的舞她基本上都知道。 她教谭红尘跳华尔兹,跳探戈,跳自由步。 因为舞步比较少,谭红尘很快也学会了。 两人手抓手跳了好几段音乐,直到他们发现谭爸与谭妈也在这里面时,才灰溜溜地逃走。 这会时间是晚上八点,还早,他们暂时没事做,王乐乐便提议去上网。 谭红尘不是很想上网,但还是宠着她,随她一起去玩《英雄联盟》。 晚上十点,谭红尘的手机响了,是谭爸打来的。 谭红尘以为他要催他们回家,可没有。 电话里,谭爸只说了一句“我和你妈吵架了,吵得很厉害,你们今晚别回来了”。 谭红尘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王乐乐离谭红尘很近,听到了谭爸的话,嘴角扯动出无奈的笑。 谭红尘问:“乐乐,要不我们今晚就在网吧上网?” 王乐乐摇头:“不用了,我们回去睡觉就好。” 谭红尘道:“可是你也听到了,我爸妈吵架了,我们这时候回去可能不太好。” 王乐乐苦笑道:“他们哪里是在吵架啊,若真吵起来还有功夫给你打电话?他们只不过是变着法子把我们往一张床上推。” 谭红尘将信将疑,同王乐乐一起回了家。 家里很安静,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谭红尘开灯,见客厅没人,又推开主卧,发现只有谭爸一个人躺着。 正当他想推开边上客房看一下时,王乐乐抓住他的手,摇头道:“不用看了,你妈在里面睡着,就留了一个房间给我们。” 谭红尘便问:“那睡吗?” 王乐乐反问:“你想睡吗?” 谭红尘吞一口唾沫,老实点头。 王乐乐随口道:“那就睡吧。” 没多久,两人都洗了澡,搂在一张床上。 谭红尘问:“乐乐,你是不是不开心?” 王乐乐摇头道:“也不是不开心,反倒觉得挺温馨的。” 谭红尘问:“温馨?” 王乐乐点头:“虽然你爸妈那点心思的确有点让人恼火,但我不生气。因为他们至少是瞧得上我这媳妇,才愿意这样做。” 谭红尘心头忽然一阵惆怅,小声道:“可你爸妈却瞧不上我。” 王乐乐自信道:“我会让他们瞧上你的。” 第426章 陷阱 这一晚过后,谭妈和谭爸对王乐乐的态度变得越发热情,他们看她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亲生女儿一样。 家里的一切琐事都被他们俩包了,王乐乐几次凑过去帮忙,都被温言细语驳了回去。 他们的原话是:“乐乐,你好不容易来玩一次,就和红尘好好玩。这些事情,我们忙得过来,你不用费心。” 家里被他们打扫得干干净净,连一丝灰尘也找不到。谭妈的厨艺本就不错,她每天还买特别昂贵与优质的食材,餐桌上水陆毕陈,一片绚烂。 王乐乐感觉自己像是在坐月子一样,成天无所事事地坐着,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和谭红尘大眼瞪小眼对视。 假期第三天,谭红尘和王乐乐计划回归学校这一天。 他们准备按来时的路线,再坐火车回去,并且票已经买好。但谭爸坚持要开车送他们俩过去,他们手头的火车票就只能退掉。 谭爸算过时间,说是下午两点出发,走高速路过去,不到五点就能抵达学校。 于是上午的时间又闲了下来。 谭妈拉着王乐乐去逛街。 她们俩有说有笑走在前面,谭红尘和谭爸就成了跟班,老实巴交跟在后面。 谭妈说是随便走走,但她的本意是想给王乐乐买件好看的衣服。 一行人在商场走动了一个多小时。谭妈接连看过十几件非常漂亮的女生外套,都觉得非常不错,但王乐乐有些不好意思,总挑各种理由拒绝。 谭妈也不急,慢慢走,慢慢看,慢慢挑。 直到王乐乐再也找不到理由拒绝时,她便收下了谭妈买的一件紫色外套。 说来也奇怪,这件外套的紫色偏深,似乎还掺杂着轻微的蓝色。谭红尘对这种色调非常熟悉,因为他和蓝晨雨初见时,她穿的那件薄薄的纱衣,便是这种颜色。 莫非这也是命运的冥冥所指? 午饭过后,谭妈包了一个大红包,坚持要塞给王乐乐。 王乐乐实在抵不住她的热情,知道再三拒绝就显得不近人情,不识好歹,便也咬牙收下了。 一行人坐车返校,谭红尘被赶到前面坐副驾驶座,谭妈和王乐乐坐了后排。 她们低声细语讲了许多悄悄话,前面两人都不知道她们在讲什么。但毫无疑问,她们定在聊一些非常好的事情,不然她们也不会忽然忍俊不禁,甚至忽然大笑出声。 她们果然很聊得来,像是关系相处非常融洽的一对婆媳。 事实却是,她们还没有那一层关系。谭红尘和王乐乐的事情也并非板上钉钉,毕竟留给他们的还有好几年的时间考验。 到校,谭爸和谭妈的任务完成了。他们的厂子里还有事情要忙,今天就得返回绵阳。 所以他们只在学校随便走动了一小会,连晚饭都没吃,便急匆匆回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来返校的途中,王乐乐的手机响过一次,是周芊打过来的。她问他们需不需要她去火车南站接。 谭红尘和王乐乐本就坐在谭爸的车上,自然不需要周芊再忙活一趟。王乐乐甜笑着拒绝了她的好意。 他们刚到学校时,谭爸的手机也响过一次。 这个电话似乎藏了玄机。谭爸一向温和可亲,但他在接电话时脸色变得非常凝重,似乎压着很重的怒气。 电话里传来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他的嗓门很大,大吼着“谭宏,你必须给个说法”之类的话。 谭红尘到校当晚,问过王乐乐一个问题。 他问:“乐乐,你为什么要对我爸撒谎?” 王乐乐已经把谭妈给她的红包拆开了,里面是很厚一叠钱,细数过来,足足三千块。对一些初次见男友家长的女孩而言,这个数目的红包,已经多得夸张。王乐乐也能从这叠钱里感觉到温馨与关怀,但她的确不在乎这点钱,便以此举例子道:“不是我想撒谎,而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简单的例子是,若你爸妈知道他们给我的东西对我而言都无关紧要,他们心里可能也不怎么舒服吧。” 谭红尘苦笑道:“就算如此,你也不该对他们撒谎。等以后他们知道你的家境了,心里可能更不舒服。” 王乐乐莞尔道:“以后的事,等以后再说吧。况且我和你爸妈接触了几天,也发现他们是非常有能力的人,谁知道他们几年后会不会也一鸣惊人呢。说不定到时候攀龙附凤的人还成了我。” 往后的几天里,谭红尘继续学车。因为约考之后,还有接近一个星期的缓冲时间,这段时间里,考生可以抓紧练习。 他还能和雷宁、高穹、何小黑三人接触一段时间。 而这段时间里,王乐乐也是风雨无阻地陪着他。 偶有时候,他们从练车场出来时,似乎能看到周芊。 但周芊变了个人一般,她不仅不理会谭红尘,甚至都不和王乐乐打招呼了。 她的奇怪举动被二人看在眼里,也都开始猜测她是遇到某些不开心的事情了。 于是二人商量,要找时间约周芊吃个饭,一起好好聊聊。 某一天,高穹神秘兮兮地拉住谭红尘,似乎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高穹新交的女朋友想凑过来听听,却被他板着脸喝退了。 谭红尘不解,问:“高穹学长,你有什么事?” 高穹道:“我发现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你记得前些天雷宁说他自己是重庆永川的人吗?” 谭红尘点头:“他的确说过,怎么了?” 高穹道:“但我今天无意中听到他说方言了。他的方言明显是四川广元的,而非永川。” 谭红尘微笑道:“可能你听错了吧。” 高穹皱眉道:“这错不了。四川广元和陕西接壤,所以广元的口音带着一分浓厚的关中口音,只要去那边玩过的人,基本上都能识别出来。” 谭红尘错愕道:“就算如此,这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吧,你实在不必如此紧张。” 高穹道:“这的确是大不了的事情。但我还是提醒你一下,慕永恒也是广元的人。” 谭红尘的心微微一沉,又想到顾铭之前逻辑通畅的推理。但很快的,他否定了这个可能,毕竟雷宁这些天的行为举止都有目共睹,他的确不像是心机深重的毒蛇。 星期五,谭红尘、顾铭、风雪三人一同前往科目二考场。 王乐乐又找周芊借了车,亲自送他们过去。 考场在车管所附近,而车管所在城市边缘的工业园区。 谭红尘乘车来的时候,沿途看过路标,的确看到一个写着“南溪路三段”的牌子。 似乎之前雷宁说的,他家新买的房子就在这边。 谭红尘有些惊疑,因为这一地段大部分区域都还处于开发阶段,一眼便能看到诸多正在修建中的楼房。马路两侧随处可见蓝色的隔板,隔板里侧则是穿着寒酸的施工工人,更远处还矗立着不少塔吊。 “奇怪了,雷宁家的新房真的买在这一地段吗?” 谭红尘越想越奇怪,忍不住低喃出声。 顾铭道:“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这段路很长,你看着有许多房屋还没建好,更多的却是早已耸立起来的高楼大厦。” 谭红尘抬眼看了一下,的确看到一些早已竣工的大楼,证明顾铭说的话也没错。 谭红尘放下心头的疑虑,开始认真想考试的事情。 考场很大,参考的考生也非常多,一行人需要取号排队。 他们来得不算早,前边早已排上两百多人,需要等待很长时间。 这样也好,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做心理准备,也可以稍微观察一下考场场地。 中午十一点,他们三个连号的考生相继开考。 结果很顺利,他们三个都是一次性考过,免去了许多麻烦事。 他们再回交职院时,已是十二点过,午饭时间。 谭红尘提议,趁着今天都有空,把周芊约出来吃饭。 王乐乐没意见,便拨打了周芊的电话。 周芊好像做了奇怪的电话接听设置,王乐乐打过去几个电话都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王乐乐不信周芊敢把她拉黑,便给她做了一个语音留言,叫她听到留言之后打个电话回来。 一行四人往后街走,找了一家规模挺大,装修看上去也非常不错的自助海鲜店。 这里的消费并不低,但四人都没有丝毫心疼之感。 毕竟科目二过了,好好吃一顿,算是犒劳自己这么久的努力,无可厚非。 他们在餐桌前等了半个小时,周芊没回电话,便各自吃了起来。 饭后,王乐乐有些不放心周芊,便要亲自去一趟医科大。 谭红尘想跟过去,但被王乐乐的一个眼神劝退了。 顾铭和风雪似乎早有安排,也挥手走了。 谭红尘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虽然这只是暂时的,但他心头仍有一些低郁。 大概是享受过朋友与恋人给过的幸福的人,便再也不能适应孤独。这也是许多武侠小说里面,杀手不能有感情的主要原因吧。 谭红尘回了寝室,闲来无事又搜了搜心理学效应,看到一个鳄鱼法则。 当鳄鱼咬住你的手,你挣扎的话,脚也会被咬住,越挣扎,被咬住的部位也就越多。 这便是暗示人们在必要时刻要懂得舍弃,因为这种时候越是舍不得,反倒失去的东西更多。 谭红尘不由得想到,若某一天他也必须舍弃一些重要的东西时,该怎么办。 下午四点过,雷宁的电话打来了,是为了早前说好的事。 谭红尘答应过别人的事情,一般不会无端食言。眼下他也的确没事可做,便同雷宁一同前往南溪路三段。 谭红尘非常守信,他答应不把这事告诉其他人,便一直守口如瓶。 所以他走的时候,也并未给王乐乐或顾铭招呼一声。 他觉得他是成年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着不弱的自主判断能力。 可他这次判断错了,大错特错,错得离谱。 雷宁果然是一条蛇,一条随时都会咬死人的毒蛇。 从他接近谭红尘起,他就不断下套,不断诱导谭红尘相信他。 纵然他的设局算不上特别精密,期间出现过好几个漏洞,但都没影响到最终结果。 谭红尘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掉入了陷阱。 他被关在一个不到十平米的黑屋子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连手机也在事前被雷宁轻描淡写地骗走了。 屋子里是空的,没有任何陈设,只有冷冰冰的四壁。 门上有窗,框架很小的一个窗,连刚学会走小娃娃都很难钻出去,遑论谭红尘这样的成年人。 不过也幸亏有这样一个窗,不然在这样狭小而密闭的空间里,谭红尘撑不了多久便会窒息死亡。 他对着门窗外大喊呼救,希望能惊到偶然路过的路人。 可没有。这间房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好,而且这里地段也偏,罕有人迹。 谭红尘想到顾铭和高穹给过的提醒,此刻肠子都快悔青了。 他颓然坐到地上,已经放弃挣扎了。 他知道凭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逃出这里。他获救的可能只有两个:第一个是顾铭思维灵敏,发现问题并想办法找来救人了;第二个是雷宁主动放人。 把谭红尘关在这屋子里的人就是雷宁,他又怎可能主动放人? 有可能的,而且可能性是百分之百。 就算雷宁是一条毒蛇,却也只是一条小蛇。他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少年郎,还有着漫长人生的大学生。 如果他把谭红尘关在这里就撒手不管了,那谭红尘一定会死,在饿死之前就已渴死。 谭红尘一死,他就背上了人命,最少就是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雷宁和谭红尘之间并无仇隙,他充其量只是帮慕永恒报仇。世上哪有人愿意帮人忙把自己帮到牢狱里去啊? 谭红尘想的没错,雷宁的确不敢把他一直关在这里。 谭红尘在黑屋子里只待了不到三个小时,雷宁去而复返了。 隔着门窗,他冷冷地盯着谭红尘,问:“你想出去吗?” 谭红尘冷声道:“我当然想出去,但你愿意就这样放了我吗?” 雷宁便说:“你想出去,但我又不能这么简单就放你走,所以我们做个交易可好?” 谭红尘摇了摇头,甚至都不问雷宁所说的交易是什么,便拒绝道:“我和你这样的人没什么交易可谈。” 他说完就转身走向黑暗的角落,蹲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第427章 忌妒 时间稍稍回溯一些。 下午一点过,一行四人吃完饭,顾铭和风雪早有安排,手拉手玩去了。谭红尘没事做,回了寝室。王乐乐担心周芊,决定去医科大找她。 王乐乐去医科大的途中,还给周芊打了好几个电话,但都没打通。她心里越发不安,害怕周芊遇到了非常不好的事情,便急匆匆赶往周芊的寝室。 开门的是一个体型微胖,脸蛋非常圆润的女生。她站在门口,把王乐乐的视线几乎挡完,看不到寝室里边的画面,便不知道周芊在不在。 王乐乐来过周芊的寝室好几次,见过这个女生,但不知道名字。 王乐乐大概知道周芊在学校里的处境。 她的性格太过冷傲,这种高高在上的睥睨之态,在男生们眼中是女神,在女生们眼中却是做作。 所以男生们仰慕她,女生们则看她不太顺眼,包括她的几个同寝室友。 王乐乐作为周芊唯一的姐妹,当然也不太受这个寝室的女生待见。她深知这点,便没有粗鲁地往里边闯,而是保持温和的笑容,问:“同学,周芊在寝室里吗?” 胖女生并不给好脸色,只是冷冷说道:“她不在。” 王乐乐狐疑,有些不信这人的话,便踮起脚尖往里边看了一下,周芊的床位上以及作业桌上都没人,似乎她真的不在寝室里。 王乐乐蹙眉,提高音量唤了一下周芊的名字,也果真没有回复。 她相信胖女生的话了,但她不打算就这样走,再度微笑着问:“同学,你知道周芊去哪里了吗?” 胖女生嘲讽一笑,说:“她可是千金公主,我这样的平民女孩怎可能知道她的行踪。” 王乐乐感觉到强烈的敌意,心头一阵阵苦笑,但她仍保持面上的礼貌,道了一声谢,准备回去。 她其实很想在寝室里静等周芊回来,但她知道这胖女生多半不乐意,便没有提这个请求。 兴许是王乐乐的温和态度稍稍感染了胖女生。她神色变换几次,忽然道:“我不知道周芊去哪里了,但她每天下午五点都会回寝室。” 王乐乐略微惊愕,接着再度道谢,转身欲走。 胖女生又道:“周芊这段时间非常奇怪。她在寝室时,总是一个人坐在床边,把头埋在双膝上,这样一坐就是半个小时,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王乐乐问:“她每天下午五点回来,就坐在床铺边不动了?” 胖女生点头。 王乐乐的神色忽然僵住,眸子里泛出一抹痛苦之色。她想到了许久之前发生的事情,而今早已被温柔包裹的心,却依旧会痛。 在遥远的中学时代,她也曾做过和周芊一样的事情,时间同样在每天下午的五点。 她深知那不是安静思考,而是独自悲伤。 那周芊是因何事而悲伤呢? 王乐乐忍着心头的一阵阵酸楚,第三次对胖女生道谢,接着往外走。 胖女生张了张嘴,大概是想叫王乐乐就在寝室里等。但她走得太快,眨眼间就到了楼梯间,身子一转就出去了。 王乐乐下了楼,却并未离开宿舍区,她就在宿舍楼前的行道树下静等着。 正值冰冷季节,许多枝叶茂盛的灌木都已凋零,失去了植被应有的绿,只剩光秃秃的茎干与树枝。 王乐乐就站在一株灰色的行道树下,此刻的她满目惆怅,也像失去生机的树。 迎着料峭寒风,王乐乐静等了三个多小时。 这期间,她的手和耳朵早已冻僵,面部也传来一阵阵刀割般的疼痛,但她没有丝毫放弃的打算。 胖女生说的果然没错,每到下午五点,周芊就会回寝室坐着。 此刻还不到五点,周芊就已走到宿舍楼下。 她的手上提着好几个服装袋子,似乎她下午是去逛商场买衣服了。 王乐乐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王乐乐。 两人就站在光秃秃的行道树下静默对视着。 她们分明经常见面,而这次的见面却和以往不同。仿佛她们已阔别多年,有了无言的悲伤之感。 王乐乐咬牙,努力压抑心绪,微笑道:“芊芊,你终于回来了。” 周芊的眉梢轻轻一颤,小声道:“乐乐,这么冷的天,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王乐乐道:“我打不通你的电话,就到你的寝室来找你,但你不在,我就在这里等。” 周芊轻轻点头,接着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王乐乐反问:“我为什么打不通你的电话?” 周芊沉默,好半晌才轻声道:“我今天去春熙路买衣服了。我逛街的时候一般不喜欢被打扰,所以设置了拒接所有来电。” 王乐乐的心脏再度刺痛,但她脸上并无太多变化,依旧是甜美温和的笑。她笑道:“一起吃个饭?” 周芊问:“我们两个人?” 王乐乐道:“如果你不抵触的话,我想叫上谭红尘。” 周芊问:“为什么要叫上他?” 王乐乐咬着嘴道:“我始终觉得你们之间有误会。一起吃个饭,好好聊聊,总归会好很多。” 周芊果断摇头:“不了。我和他没有任何误会,只是我单纯地不想看到他罢了。” 王乐乐抿着嘴不说话了。 周芊回寝室放东西,王乐乐没跟,就在原地等着。 数分钟后,周芊回来。她下意识地去抓王乐乐的手,想拉着她一起去吃饭。但她的手诡异地僵在空中了。 王乐乐反应过来,想抓她的手。她却忽然后退两步,平静说道:“走吧,我们一起吃个饭。” 王乐乐沉默着点头。 她们一前一后往外走,顺财大后街一起前行,最后走进一家挂着“山珍远扬”牌子的餐厅。 在大学城里,这家店算是档次相当高的餐厅,里边装修精致,菜色繁多,服务态度也非常不错。 王乐乐记得,周芊很喜欢吃芋子鸡,清蒸鱼,红烧排骨,干煸土豆,蟹黄汤,便特意按她的喜好叫了一桌。 从点菜到上菜,整个过程中,她们对坐着,连一句话也没说。 不知从何时起,这对无话不说的好姐妹,变得如此陌生了。 王乐乐简单吃了几口,就再也没有胃口。 周芊则是压根没抓过筷子。 气氛越来越静,仿佛连空气也变得沉重,压得她们俩喘不过气来。 某一刻,王乐乐终于出声。她笑着问:“芊芊,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周芊也露出甜美的笑,摇头道:“我没遇到不开心的事情。” 王乐乐道:“但你最近好奇怪。我听你的室友说了,每天下午五点,你都会回寝室静坐着……呃,想事情。”——她实在没办法把“独自悲伤”这个词说出来。 周芊沉默。 王乐乐又道:“很久以前,我也和你一样,每到下午五点,就好像失了魂一般,呆坐着一动不动。” 周芊道:“展翔宇就是个十足的混蛋。是他骗了你,伤了你,才会害你变成那个样子。” 王乐乐摇头道:“但我早就已经不恨他了。” 周芊道:“因为你遇到了谭红尘。” 王乐乐点头。 周芊淡淡说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变吗?” 王乐乐摇头。 周芊道:“从你遇到谭红尘起,你就不如以往那么在意我了。” 王乐乐的心猛地一颤,强笑道:“芊芊,你误会我了。我一直把你当成我最好的姐妹啊。” 周芊摇头道:“可是自从你有了他,你除了有事,基本上不会找我。还有,你为了试探她,叫我去做了那么多可恶的事情,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王乐乐说不出话来。 周芊道:“所以我讨厌谭红尘,我不想见他。”——加上这句话,又是一连三个谎话。因为她不敢说实话,她怕真的触伤王乐乐的心,所以选择了迂回的谎言。就是不知她的心会疼到何种程度。 王乐乐使劲摇头,她摇着摇着,眼泪就这般不由自主地掉下来了。她道歉:“芊芊,对不起,我真的没想这么多。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好姐妹,不会因为这些小事闹脾气。我真没想过要伤你的心。” 周芊看着她哭,也忍不住流出泪水。她哽咽道:“没关系的。我知道谭红尘很好,他比展翔宇要好上无数倍,这世上只有他才配得上你。所以我由衷祝福你们,请你们也一定快快乐乐,长长久久。” 王乐乐忽然起身,走到周芊面前。她张手抱住周芊,把脑袋贴在周芊的肩上,一边摇头,一边啜泣道:“芊芊,我错了,我再也不这样了。” 周芊用手抚着她的头,也抽泣着,说:“是我错了,我说了那么多,其实是忌妒你找到了这么好的男孩子,我却找不到。我不该像小孩子一样闹脾气,不应该让你这样为难。”——这是一句实话,纵然她心里不愿承认,但她的确忌妒王乐乐。 两个女孩相拥着,哭了又笑,笑了又哭。餐厅其他顾客都往这边投来惊疑的目光,有人看不下去,想过来呵斥几句,但又被另外的心软的顾客制止了。 ——这世上,能如此相拥着哭泣的朋友,必然感情至深,天地可鉴。 她们的聊天终于结束,可以开心地吃饭了。 哭过之后,她们反而特别能吃,满满的一桌菜,被风卷残云般消灭干净。 *** 女孩的忌妒,有时候就是这么温柔。但男人的忌妒,却要可怕得多。 谭红尘感觉到饿了,不只饿,还口渴。长时间身处狭小而黑暗的环境里,他脑中的时间概念已经发生偏差。 他不知道现在是黑夜还是白昼,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他感觉到虚无,仿佛自己本身已不存在。 这是黑暗的力量。当黑暗蔓延,身陷囹圄的人往往会被其无声吞噬。 谭红尘觉得自己疯了。因为有那么一刻,他竟有了向雷宁和慕永恒妥协的念头。 他知道慕永恒暗中设计这些,无非就是想逼迫他离开王乐乐。 可他怎么舍得? 他想到了鳄鱼法则,此时的不舍,会否意味着更多的失去? 谭红尘不敢往下想了。他的意志变得坚定,暗中起誓决不向慕永恒与雷宁服软。他又一次把脑袋撞向壁头,以此当做自己一瞬软弱的惩罚。 他习惯了黑暗,思绪渐渐变得清晰,心头的慌乱与不安也渐渐平息下来。 他知道,慕永恒和雷宁都不敢拿他怎样。 等不了多久,雷宁定然还会回来。 果不其然,雷宁真的就出现了。只不过这次和上次不一样,来的不只雷宁一人,慕永恒也来了。 似乎他们已经完成接手流程,现在谭红尘归慕永恒管了。 慕永恒站在门窗前,淡淡说道:“饿了吗?” 谭红尘微眯着眼看过去,问:“你想干什么?” 慕永恒道:“如果你饿了的话,我给你准备了吃的。” 谭红尘冷笑道:“那我该谢你雪中送炭?” 慕永恒摇头:“你不用谢我。” 谭红尘道:“我当然不会谢你,因为我本就不打算吃你给的东西。” 慕永恒道:“等你吃饱了,我就放你走。” 谭红尘皱眉道:“什么意思?” 慕永恒道:“字面上的意思。” 谭红尘迟疑,他此刻的确很饿,饿得连站直身子都尤为费力。可他还没有饿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他思忖着,很快想到慕永恒说这话必然还伴随着一些必要条件,便问:“你确定,我只需吃饱肚子,就可以走了?” 慕永恒道:“在你走之前,和我打一场。” 谭红尘问:“打架?” 慕永恒点头。 谭红尘却摇头:“我有教养,从不和人打架。” 慕永恒道:“打架并不是双方面的事情,有的时候单方面也可以成立。你可以不还手,我保证不会打死你。” 谭红尘讥诮道:“你当然不会打死我,因为你也还不想死。” 慕永恒不说话了,他把手伸进门窗,而他的手上提着几个饭盒,饭盒里自然是他买的饭菜。 谭红尘没去接,他就直接把饭盒都丢地上。 谭红尘能闻到饭盒里摔出来的饭菜香味,他的肚子也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但他还是忍着身体的冲动,拒绝进食。 慕永恒很耐心,他就在门窗外安静等着。 某一刻,谭红尘忽然问:“你忌妒我?” 慕永恒双目泛起阴翳,冷声道:“就你这种一无是处的窝囊废,能让我忌妒!?” 第428章 决心 成都虽然是一个平原,却不代表这里没有山。毕竟成都是一个非常大的城市,其中心地带的确是地面起伏极小的平原,但不少郊区城市却依山傍水。 成都著名的山很多,比如九峰山、青城山、西岭雪山等,都是远近闻名的旅游景区,每年前往游玩的旅人络绎不绝。 可惜的是,温江没有山,不说闻名遐迩的大山,连一座没有名字的山都没有。 风雪想爬山,却找不到山,就只能把目光放在其他城市上。 她上网查过,查出了许多名山,但她并不想慕名去爬山。她只想找一座无名的山,往上爬爬,勘察一下地形环境,方便以后的野炊计划。 是的,早在三个多月前,也就是她刚进大学校门时,她做了诸多大学规划,写了一个小本子。除了必要的课程修习,其他时间都被她安排游玩了。 温江国色天乡之旅,只是她的规划里的一小个节点,她已经完成了。她的下一个规划就是爬山野炊,若非顾铭脑子发热,非要报驾校学车,耽搁了大把时间,她的野炊计划不会推迟到两个多月后的现在。 她对温江没有山一事非常失望,但她的计划并没有就此打消。 她在网上查不到合适的山,便开始多方面打听,很快从一个学姐的口中得知,与温江一样,同样在成都三环外的龙泉驿区有山,而且是不知名的山。 所以在这一天下午,她和顾铭刚刚考过科目二,便急不可耐地拉着顾铭前往龙泉寻找那座山了。 乘车来回需要两个多小时时间,留给她们找山和爬山勘察的时间便只剩两三个小时。 他们找到了山,就在龙泉驿区的边郊。 这座山并不是稍有名气灵泉山,而是无人问津的无名山。 高山巍峨,绵延千里,绿意澎湃,生机盎然。 两人上了山,并在半山腰找到一片非常适合野炊与露营的平地。 平地四周都是绿油油的草,更远处有一条山路,远远地能听见潺潺水声,河流也在这一段。 抬眼看,正前边还有一面高耸而上的峭壁,壁面爬满不知名的植被。似乎植被枝叶的交错中,隐隐能见一口山洞。 这里青山绿水,光怪奇观,的确是个闲来之余放松自我的好地方。 风雪打定主意,等下周把各种野炊工具都准备齐全,便再来此地玩一趟。但顾铭有些担心,毕竟野炊必然要生火,而在山里面生火是否触犯法律,这还有待考究。 风雪却并不担心这事,反倒笑嘻嘻说道:“就是那些名山里面不能携带火种,也就没办法野炊,所以我才要找这样偏僻的山。” 顾铭道:“不管是什么山,只要引起火灾,就要坐牢。” 风雪莞尔道:“我们是野炊烤东西吃,又不是来放火烧山的,你担心这个干什么啊。” 顾铭苦笑道:“许多森林火灾都也是当事人无心为之。万一我们不小心把山烧起来了怎么办?” 风雪有些不开心了,鼓着腮帮子说道:“那到时候,你就去做防火工作吧!” *** 晚上九点,顾铭和风雪一起吃了晚饭,还并肩漫步许久。 正当顾铭想把风雪带到宾馆里去时,她凶巴巴说道:“白天的时候,你尽说扫兴的话,现在我也扫你的兴!” 她说完真的就往财大的方向跑了。 顾铭立在原地苦笑。他沉吟片刻,摸出手机给风雪发了一条信息,大概是叫她别跑太快,注意安全,回寝室早点休息。 风雪却回:你以为我真的这么小气啊。我是急着回去赶作业,我们管理学的代课老师有毛病,脑袋一热就要收作业。 顾铭看到信息,已经想象出风雪一脸不情愿的表情,忍俊不禁。 风雪走了,他就没必要再在街上逗留,直接回了寝室。 有些奇怪,一向喜欢独自待在寝室里的谭红尘不知所踪,反倒是经常不见踪影的史怀瑜和赵大峰都在寝室里坐着。 这两人在数钱。他们近期卖零食卖得非常不错,几乎每进一批货,都能在一个星期内卖干净。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史怀瑜脾气乖张,但他的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尖刻。从名义上讲,赵大峰是他手下的服务员,他只需每天给赵大峰开固定工资就好。事实上,他们卖东西的收益几乎是四六分账的。 他们这段时间赚得盆满锅满,兜里有钱了,整个人也变得容光焕发,活力无穷了。 他们看到顾铭,都笑着打招呼,并且热情地递烟过来。 顾铭接过烟,微笑着说:“今天星期五,你们不出去玩?” 赵大峰道:“外面有什么好玩的?还是守在寝室里赚钱来得实在。” 顾铭道:“你们赚钱的目的不就是吃好玩好?明后天都放假,你们的生意会差很多。与其守在寝室卖那点东西,不如给自己放个假,好好放松一下。” 赵大峰的肉脸轻轻抖动,露出一个非常吝啬的笑,说:“生意差又不是没生意,干嘛要出去?” 顾铭不说话了,径直往阳台走,准备洗漱休息了。 史怀瑜忽然道:“顾铭,红尘没和你在一起?” 顾铭道:“我们上午一起去考的科目二,回来吃了午饭就分道了。” 史怀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顾铭问:“你找谭红尘有事?” 史怀瑜摇头道:“也不是有事,只是我有些担心他。他下午回来过,在寝室躺到四点过,接了一个电话就出去了。我以为那个电话是你打的,所以没多想。晚饭时间,我给他打过电话,想请他吃个饭,结果他的手机关机了。现在你又是一个人回来的,我总觉得不安。” 顾铭道:“他可能和王乐乐在一起。至于手机关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就像我和小雪一样,两个人时,不想被打扰,干脆就把手机关机了。” 史怀瑜迟疑着点头:“希望是这样吧。” 顾铭抽完烟,洗漱完躺床上用手机看《全职猎人》。 早在去年,《全职猎人》就出重置版了。顾铭勉强算个猎人迷,得知重置版会更新贪婪之岛篇之后的篇章后,每个星期都数着时间等《全职猎人》更新。 他刚快进跳过片头,正片还未看几秒,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王乐乐。 顾铭的心“砰”的一跳,也预感到了不妙,但他还是非常淡定地接听了电话—— 王乐乐:“顾铭,谭红尘在寝室里吗?” 顾铭:“他不在寝室。莫非他没和你在一起?” 王乐乐:“奇怪了,他的手机关机了,人也不在寝室,那他能去哪里?” ——果然大意了。 顾铭的心一沉,压着声音说道:“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王乐乐:“什么糟糕的事?” 顾铭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现在还不确定。你等我一会,我先想办法确定一下,待会给你打电话。” 王乐乐:“你到底……喂、喂喂?” 顾铭挂了电话,立马翻身而起,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史怀瑜:“谭红尘下午接电话时,他说了什么?” 史怀瑜惊愕道:“怎么了?” 顾铭道:“谭红尘可能出事了。” 史怀瑜的神色变得郑重起来,他皱着眉思忖片刻,说:“红尘接电话时,似乎只说了一句‘好的,我马上去三栋楼下找你’就挂了电话。” 顾铭问:“就这些?” 史怀瑜道:“他的确只说了这句话,他通话时也并没点免提,我听不到给他打电话的人的声音。” 顾铭点头,接着沉思起来。 他在台球社的交际还不错,知道一些关于其他系与其他年级的信息。 交职院人文系的男生很少,而这些男生几乎都住三栋。 雷宁恰好是人文系的学生! 顾铭冷笑着,摸出手机给他们社团的社长曹小毅打了一个电话—— 曹小毅:“喂,顾铭,又想找我切磋球技了吗?” 顾铭:“社长,你和慕永恒熟吗?” 曹小毅:“你说慕永恒啊?我以前和他打过一些交道,只是这个人实在不讨人喜欢,久而久之,我就没和他接触了。” 顾铭:“那你们大三实习,一般是多久?” 曹小毅:“如果是修学分的实习,可能两三个星期就结束了。但若是快毕业时的上岗实习,有可能是一辈子。” 顾铭:“就是说,慕永恒早就实习完并且回学校了?” 曹小毅:“应该是这样吧。毕竟他们这学期的主要任务不只是实习,还有毕业设计。” 顾铭:“我知道了。另外,社长,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曹小毅:“你说。” 顾铭:“帮我叫几个兄弟,不需要他们帮忙打人,只要他们撑撑场子就好。” 曹小毅:“现在?” 顾铭:“现在。” 曹小毅:“我尽力吧。不过你也别太冲动,慕永恒不是省油的灯,你吓吓他就好,千万别把事情闹大了。” 顾铭应了一个“嗯”字,接着匆匆挂掉电话,大步往外跑。 “顾铭,你等等我们!” 顾铭刚跑出几步,史怀瑜和赵大峰都追了上来。 顾铭回头看着这两人,忽然觉得他们三个人已经足够处理接下来的事情了,便又给曹小毅发了个短信,叫他别找人了。 顾铭在前面跑,史怀瑜和赵大峰不知道目的地,便都在他身后追着。 顾铭一边跑,一边给王乐乐打电话,叫她把车开到交职院西门。 他们跑到西门时,王乐乐已经到了。不只是她,连周芊也来了,而且开车的人就是周芊。 “王乐乐,这件事有些复杂,我长话短说。慕永恒设计对谭红尘下手了,雷宁一开始就是慕永恒的人。现在我们要去南溪路三段,就是我们今早考科目二那一地段。” 顾铭说话时已经拉开车门坐了上去,史怀瑜和慕永恒也快速跟上。 王乐乐听懂顾铭的话了,她记得路,正想找周芊换位子,由她来驾驶。 但周芊已经猛踩油门,整个车子若脱弦的箭,倏地一下飞掠了出去。 周芊对这个城市十分熟悉,她几乎记得所有有信号灯的路段,敏锐地选择信号灯少,且行程偏短的路线。 原本需要四十分钟上下的路程,周芊只用了二十多分钟就到了。 这是城市偏远路段,夜晚路灯稀疏,宛如微弱的萤火,整个开发区都笼在浓浓的夜幕里。 周芊降低车速,回头看了顾铭一眼,蹙眉问:“接下来往哪里走?” 顾铭道:“往前开,找大楼多的地段。” 周芊没问原因,照着他说的做,往前行驶两分钟,找到高楼矗立的路段,靠边停车,问:“谭红尘就在这里?” 顾铭道:“我没记错,雷宁的确说的他家的房子就买在南溪路三段。这片区大部分房屋都还处于修建阶段,已经竣工的大楼较少,大概只有这一片区了。至于他有没有说谎,我不确定。如果谭红尘不在这里,我们就只能报警了。” 周芊冷声道:“废话少说,你直接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顾铭并不因周芊的粗鲁言语而动怒。他凝着双目看向王乐乐,沉声说:“你给慕永恒打一个电话。” 王乐乐问:“我?” 顾铭道:“只有你有他的电话,也只有你给他打电话最合适。” 这句话存在言外之意,周芊、赵大峰、史怀瑜都听不懂,但王乐乐能听懂。 顾铭是说,慕永恒喜欢王乐乐,所以王乐乐能把他们想要的话套出来。 王乐乐咬咬牙,摸出手机,直接拨通慕永恒的电话。 以往的时候,王乐乐打电话给慕永恒,响铃不超过五秒,必然接通。 今天有些奇怪,响铃超过一分钟,所有人都以为慕永恒会拒接电话时,电话忽然又接通了—— 王乐乐:“喂,永恒老大,你现在在哪里?” 慕永恒:“乐乐,你找我有事吗?” 王乐乐:“我想找你聊聊。” 慕永恒:“聊什么?” 王乐乐:“聊决心。” 慕永恒:“什么决心?” 王乐乐:“从一而终,矢志不渝的决心。” 慕永恒:“怎么忽然想说这个了?” 王乐乐:“因为有人把我的男孩弄不见了。” 一阵沉默。 慕永恒:“乐乐,你猜到是我了?” 王乐乐:“在你说这句话之前,我都对此怀有质疑。” 慕永恒:“你对我很失望?” 王乐乐:“失望透顶。” 慕永恒:“那你还会更失望。” 王乐乐:“你不怕我报警?” 慕永恒:“你报警又能怎样?我和他不过是情敌之间的打斗,不管谁输谁赢,都不至于承担法律责任。” 第429章 万能 谭红尘感觉头痛,肩痛,背痛,腹痛,大腿痛,全身都痛。 他记不清自己吃了慕永恒多少拳脚,也记不清自己还回去多少拳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确打不过慕永恒,就算他事先吃饱了肚子也一样。 此刻他瘫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已失去。慕永恒则站在他面前,目光冰冷地盯着他,仿佛下一刻又会捏紧拳头轰击过去。 谭红尘心头苦涩。他也猜到慕永恒不会这么简单就了了这事,他还会遭更多的毒打。 可没有。 慕永恒的手动了一下,却并非紧捏成拳,而是从兜里摸出一个东西,那是一个挂着蝴蝶吊坠的手机,正是谭红尘早前被雷宁骗走的手机。 慕永恒拿着手机把玩了一小会,顺手往谭红尘的身上一丢,淡淡说道:“你走吧。” 谭红尘似笑非笑道:“你的目的还没达成,便打算放我走?” 慕永恒道:“我虽然不是学法律的,但却懂基本的法律常识。非法拘禁他人,限制他人人身自由,且对他人实施捆绑、殴打等,足以构成非法拘禁罪。所以我放你走,不是我想放你,只是我不想触犯法律罢了。” 谭红尘嘲笑道:“就算你现在放我走,也改变不了你拘禁我,并对我实施殴打的事实。你以为我不敢报警?” 慕永恒摇头道:“我的确用了一些手段才把你骗到这里来,但我拘禁你的时间只有几个小时,完全不足以立案。我也没有对你进行单方面的殴打,我打你,你还手了,这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打架罢了。” 谭红尘说不出话来。 慕永恒又道:“你走吧,以后我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谭红尘冷笑道:“那你准备找乐乐的麻烦了?” 慕永恒再次摇头:“你以为我是为了王乐乐才处心积虑设计你?” 谭红尘反问:“难道不是吗?” 慕永恒道:“我只是单纯地想打你一顿而已。至于王乐乐,我的确对她有一分好感,但她不领情,我就没必要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 谭红尘冷笑道:“如果这事和乐乐没关系,那就和早前的赌局有关系。你打了我之后,是不是还要打顾铭一顿?” 慕永恒道:“我只想打你。”——王乐乐看上你这窝囊废却没看上我,这无疑是对我莫大的羞辱。 他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他也不打算再说话,只冷冷地看了谭红尘一眼,转身就走了。 至于雷宁,两个小时前就已离开这里。 陌生的屋子里,只剩谭红尘一个人了。 他在地上静躺了数分钟,感觉身子没那么痛了,便用双手撑着地面,尝试着站起身来。 这个过程非常缓慢艰涩,他的身子每动一下,受伤的肌体便传来一阵痛楚。 他咬牙忍耐着,终于站直身子。 可惜好景不长,他勉强走了两步,两腿便陡然脱力,整个人再度瘫倒下来。 他苦笑,看了一下脏乱不堪却破碎不少的衣服,露出的肌体大部分都已浮出淤青,是淤血所致。此类淤青几乎遍布他的全身,导致他短之间内没办法正常走动。 谭红尘凝着脸犹豫许久,终于决定求助。他把手机开机,找的第一个求助对象却不是王乐乐,而是顾铭。 电话打过去,几乎还未响铃,电话就已接通—— 顾铭:“喂,谭红尘,你现在在哪里?” 谭红尘:“我在南溪路三段,就是我们考科目二这一地段。” 顾铭:“我们现在就在这一带。你说一下具体位置,我们马上去接你。” 谭红尘:“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不对,你说‘你们’?” 顾铭:“我们都联系不到你,就知道你多半出事了。早前雷宁说过他家在温江南溪路三段有房子,我就猜测你可能被骗到这里来了。” 谭红尘:“你们有哪些人?” 顾铭:“你……” 谭红尘听到“簌簌”声响,顾铭的话音也戛然而止,便知道他的手机忽然被人抢走了。 王乐乐:“红尘,你现在在哪里,慕永恒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谭红尘苦笑,他此刻最不愿意让王乐乐看到自己的样子,所以才给顾铭打的电话。却不知,王乐乐和顾铭在一起。 他沉默片刻,小声说:“具体位置我也不好描述。不过我记得来之前,我上的是一栋房顶有个小亭子的楼。” 王乐乐:“你自己能下来吗?” 谭红尘:“我现在有些困难。” 王乐乐:“好的,亭子,我们马上去找。” 谭红尘:“我在这栋楼的七楼,门牌号是1703。” 王乐乐:“好的。” 谭红尘:“我感觉有些困,先挂了。” 王乐乐:“等等。喂、喂喂?” 谭红尘挂了电话,盯着粉白的楼板发呆。他不知道王乐乐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会是什么表情,不知道她会不会难过,会不会生气,会不会悄悄哭泣。 他有些不敢想待会自己和王乐乐见面时的画面。 他忽然觉得今天的事情好生可笑。相恋的男女,不应该男孩不辞辛劳去帮助陷入困境的女孩吗?这明明白白的立场,到了他这里,怎么就转换了? 谭红尘的身子痛,心也痛。他无端受到了心灵层次的打击。 大概二十分钟过去,谭红尘听到敲门声,门外还有人正急切地唤他的名字。 他知道,王乐乐和顾铭都找来了。 他咬牙,努力站直身子,一步一跌,勉强走到门前,将门打开。 他的手松开门把手之时,整个人再度脱力,又一次颓然瘫倒。 他的视线有些飘忽,但他仍看清了王乐乐。不只是王乐乐,周芊、顾铭、史怀瑜、赵大峰也都来了。 他忽然又感到一分庆幸——我遇到困难时,还有这么多人愿意来帮我啊。 王乐乐看到谭红尘样子,立马花容失色,手忙脚乱去扶他。 可她力气小,纵然谭红尘并不重,她也很难将他整个人扶起来。 很快的,又一只手伸过来帮忙扶人。 王乐乐本就心乱如麻,这会看到这只手,更是惊慌失措。 因为这只手的主人是周芊。 在谭红尘瘫下时,她也不计前嫌来帮忙了。可她是个女孩子,她身后明明还有三个男生,非得她来扶吗? 两个女孩一人抓住谭红尘的一只手,把他扶起来,接着往外走。 史怀瑜忽然道:“你们左一个右一个扶着,这门过不了三个人,还是让我来背红尘吧。” 王乐乐连忙点头道:“那麻烦你了,史怀瑜。” 史怀瑜笑道:“说什么谢。红尘不只是你的男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王乐乐已经松手。 周芊却好像没听到这两人的对话,她还死死拽着谭红尘的手。 直到史怀瑜走近,蹲下身子,做出背人的动作,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也跟着撒手。 谭红尘闭着眼,有些不敢去看眼前这些人。 他听到了轻微的啜泣声,是女孩在小声哭泣。 莫非王乐乐真的哭了? 他听到有人在问:“红尘,是谁打的你?” 谭红尘静默了好久,才确定这个声音的主人是周芊。他如实回答:“是慕永恒。” 周芊问:“慕永恒现在在哪里?” 谭红尘摇头:“我不知道。” 周芊又问:“那你想报复他吗?” 谭红尘再度摇头:“不了。虽然我被打得挺惨,但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是谎话,慕永恒虽然也挨了些拳脚,但情况比他好太多了。 周芊道:“我知道了。” 谭红尘不说话,周围的人也都不说话,耳边只有小车隆隆跑动的声音。 没一会,他的意识涣散开来,安然地睡着了。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人已经在医院,躺在了病床上。 *** 周芊从未想过自己会做这么冲动的事情。或者说,她本是一个非常冲动的人,只不过被“大家闺秀”这样的标签限制了行为,使得她许多时候不愿肆意妄为。 但这次不同,她从来没有如此愤怒过,她心中的怒火已经超越了涵养、礼仪、舆论等世俗枷锁。她开始不顾一切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恨慕永恒,恨这个人胆大包天,敢打她心中的男孩。她也恨冰冷的命运,她眼睁睁看着心中的男孩倒在地上,却不能名正言顺地扶他,照顾他。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她都绝对不能伤害王乐乐。所以,她的所有怒火都指向了慕永恒。 只有把这个人挫骨扬灰,凌迟处死,方才泄她心头之愤。 当然,这是比较夸张的说法,这世上没有多少人真的做出把人挫骨扬灰,凌迟处死的残忍之事。但周芊真的有办法收拾慕永恒,虽然她本身只是一个文质彬彬,体态娇弱的女孩子,但她有钱。 在这个越发骨感的时代里,绝大多数事情都可以用钱解决。或者说,有的时候,钱真的是万能的。 周芊要对付慕永恒,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想办法把他约出来。 可是她和慕永恒素昧平生,她实在没有约他出来的理由。这里就需要钱,她只需花一笔钱,买通慕永恒身边的人,就可以轻而易举把他约出来。 她想到了雷宁。 对的,就像慕永恒指示雷宁欺骗谭红尘一样,她也可以买通雷宁,再设计慕永恒。 如果这件事行得通,那对慕永恒而言,不仅是讽刺,还有羞辱。 事实上,周芊替谭红尘去报仇一事,从立场上讲,已是非常讽刺之事。 周芊成功了,虽然过程非常曲折,但她总归买通了雷宁。 雷宁和慕永恒是同乡,而且他们的家很近,从小玩到大,最后还读到了同一所大学。 他们的关系要比普通朋友亲近得多。 雷宁比慕永恒低一个年级,而且雷宁不喜欢玩游戏,压根不玩《英雄联盟》,所以他没加入lol社团。他们在学校里见面的机会不多,但一旦碰面,必然会笑着攀谈一阵。 这也是雷宁并非lol社团,王乐乐却看到过他的原因。 周芊最初找雷宁谈这件事的时候,他冷眼相对,无论她给多少钱,他也不动心。 周芊的耐心耗尽了,心头的怒火升起,抬手两巴掌扇在雷宁脸上,雷宁便妥协了。 这有点像古代酷吏鞭打犯人,屈打成招。 周芊怀疑他是假装妥协,便又强行塞了两千块给他,逼迫他拿钱做事。 次日,雷宁真的把慕永恒约出来了。 就在交职院后街,一条几乎被废弃的死胡同里。 这里像一个垃圾场,生活在这一带的居民都喜欢把大袋小袋的垃圾往这条胡同里丢。虽然城市都有定期的垃圾清理,垃圾车会专程来处理这里的成堆垃圾,但这里难免肮脏发臭。 慕永恒果然很相信雷宁,雷宁约他来这样一个恶臭熏天的地方碰面,他居然没问原因,直接就来了。 他没看到雷宁,却看到一个相貌清丽、气质高傲的眼镜少女。 他不认识周芊,不知道她和王乐乐的关系,便对她没有戒备。 他微笑着说:“学妹,你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很不安全的。” 周芊冷笑道:“我安不安全,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一定不安全。” 她说话的时候,举了举手,胡同口子便有六七个身材高大,面目凶厉的男人走了进来。 这些人都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混混,周芊专程花钱把他们请来的。 若要问周芊是怎么找到这些人的,答案也很简单。一个有钱的人要认真做某事,许多看似麻烦的过程都是轻而易举。 在这个层面上,钱就是万能。 慕永恒意识到不妙,转身欲走,但来路已经被封死。 他回过身,目光变得冷厉,问:“我们认识?” 周芊道:“不认识。” 慕永恒又问:“那你这是干什么?” 周芊反问:“为什么要打谭红尘?” 慕永恒听到谭红尘的名字,立马就反应过来,冷笑道:“你是为了他啊。哈……窝囊废就是窝囊废。一个大男人,却要女人替他出头。” 周芊不说话了,走上去便是两巴掌扇在慕永恒的脸上。 她很用力,几乎把自己的手扇脱臼。 慕永恒的脸上已经印出五个红肿的手指印。 他眼睛发红,宛如饥饿的猛虎,豁然向周芊扑过去。但他没成功,他身后几个男人已经在他出手前将他制住。 他大笑道:“哈哈哈……妹子,你要替他报仇,没问题,我人就在这里,你想打就打啊!” 周芊的柳眉一挑,冷声道:“我当然要打你。我恨不得打死你!” 第430章 冰冷 王乐乐的心里很不安,从谭红尘出事起,她的心绪就未曾平息过。最开始,她只以为是自己太过在意谭红尘,才会如此惶惶不安。可随着谭红尘慢慢恢复过来,她的心不但没有平静,反倒越发沉闷难受。 她很聪明,比之许多同龄女孩都要聪明得多。虽然她心里不愿意承认,但她总得接受现实。她已经猜到了,周芊对谭红尘存在一丝异样的情感。 这几个月里,周芊做出了太多反常举动。虽然她竭力掩饰,编造了许多谎话来蒙蔽王乐乐,但她总归露出了马脚。 从国色天乡之旅结束起,周芊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她口口声声说她讨厌谭红尘,不愿再看到这个人,可她却在谭红尘练科目二这段时间里经常无端出现。还有,放元旦假时,周芊开车送王乐乐和谭红尘去火车南站,她没送二人进站,却在进站口站了很久。王乐乐没看到她流泪,却不经意间看到她两颊的悲哀与伤痛。 如果说,这些都是比较牵强的逻辑,并不能构成严谨的因果关系。那谭红尘出事时,一向讨厌他的周芊,怎会主动跟过去帮忙?冰清玉洁的她,为什么要主动去扶她心里讨厌的人?前往医院的路上,她为什么要问谭红尘那么多问题? 王乐乐的心像针扎一般难受,她已经从这种种小细节里推断出灾难般的结果——周芊果然喜欢着谭红尘,只不过王乐乐捷足先登,她就只能忍着心痛,不争不抢,祝福自己的好姐妹与自己喜欢的男孩子长长久久,不离不弃。 这一天,谭红尘受的伤几乎痊愈,只需再住院休息一两天,便可返校正常上课。 他已经不需要人照顾了。 王乐乐托故有事,先回了学校。 她猜到周芊要对付慕永恒。因为她了解周芊,有的时候,她甚至比周芊的父母更了解周芊。她知道,周芊虽然相貌可人,心地却不如她外表那么温柔。她从不主动伤害别人,但别人若伤害了她,就必须付出更为惨重的代价。 王乐乐心乱如麻,对这事有些拿捏不定。她对慕永恒已经完全失望,这个曾经在她心中宛如战神的男生,早已从内而外腐烂。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往慕永恒脸上狠狠扇上两巴掌。 但她还是决定阻止周芊,至于为什么要做这个决定,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她潜意识里觉得,就算要替谭红尘报仇,也该由她出手,而非周芊。 王乐乐返校的第一时间,便拨通了周芊的电话。 电话里,周芊的话语非常平静,仿佛她并未对慕永恒做出报复行动,此刻正闲得无聊。 王乐乐心中轻轻松了一口气,便想约周芊出来好好谈谈,但她借故身子不舒服拒绝了。 王乐乐再一次嗅到不安的味道。她知道,女孩子说自己不舒服,往往是借故推辞,因为她自己也经常做这样的事情。 王乐乐猜到了,周芊多半已经行动起来。此刻她剑走偏锋,一意孤行,只想狠狠报复慕永恒一番,在这之前,她不会见任何人。 王乐乐去周芊的寝室找过她,没见人,却又和那个胖女生碰面了。 王乐乐问:“同学,你知道芊芊去哪里了吗?” 胖女生道:“她一向独来独往,几乎不和我们交流,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王乐乐又问:“这几天里,芊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胖女生随口道:“在我眼里,她全身上下都奇怪无比,我也不知道你所说的奇怪的举动是什么。”她顿了顿,眼睛一亮,连忙补充道:“我想到了。这几天,周芊和学校一些臭名昭著的男生接触过,好像是有事找他们帮忙,只不过这事没谈成。” 王乐乐蹙眉道:“还有呢?” 胖女生道:“还有就是,她在寝室打过电话。虽然她把声音压得很低,我听清了一些,现在又忘了不少。我只记得,她似乎说过要处理一个人,还提到交职院后街的垃圾场。她平时已非常冷漠,她打那个电话时,仿佛更加冷漠了。” 王乐乐心坠冰窖,她想到了最可怕的可能,忙问:“那你知道芊芊什么时候出门的吗?” 胖女生道:“大概一个小时前吧。” ——才一个小时,应该还来得及。 王乐乐从胖女生的话中捕捉到好几个有效信息,现在几乎能判断出周芊人在哪里、在干什么了。 她心里非常感激这个胖女生,道谢的同时,已经打定主意要找机会请她吃个饭,或者送她一些谢礼。 她从医科大出来,便拨通了顾铭的电话,沉声说了一句“顾铭,帮忙叫些人,来交职院后街的口子和我汇合”。 似乎顾铭听出了她话中的凝重,并未多问什么,只“嗯”了一声,便行动起来。 王乐乐在后街口子静等了数分钟,顾铭带着七八个人过来了。史怀瑜和赵大峰都在,另外还有一些相貌陌生的男生,大概是台球社的社员。 王乐乐凝声说:“顾铭,谢谢你愿意来帮忙,现在芊芊可能有危险,我要去帮她。” 她这话并不是信口胡说。她已经想到,周芊找学校里那些恶名昭彰的男生谈的事情,无非就是收拾慕永恒。这事没谈成,可能是那些男生提出的条件太过苛刻,比如要周芊陪睡,所以周芊拒绝了。周芊拒绝之后,就只能另想办法,而她想到的办法,多半就是请当地的一些地痞流氓帮忙。 学生再坏,终究是学生。而那些地痞流氓不同,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王乐乐心知这些猜测有些牵强,她请顾铭帮忙也有些小题大做,但她实在担心周芊出事,所谓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无可厚非。 顾铭没细问究竟,只问关键问题:“那你知道周芊现在在哪里吗?” 王乐乐点头:“我大概知道她在哪里。只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可能有些危险,我们要面对一群地痞流氓,如果你们有谁不愿去的话,可以不去。” 顾铭道:“没关系,地痞终究是地痞,就算我们打不过,也可以报警。” 其他人也都这么想,跟着附和。 *** 时令已至大寒。虽然中国南方的冬天嫌少下雪,没有积雪封霜那种刺骨的冷,但料峭寒风从未止息。 天灰蒙蒙的,风声越来越大,乌云在天空渐渐汇聚,一场冰冷的雨将至。 周芊很美,其貌美远远超过直播屏幕上那些靠美颜与滤镜撑起来的靓丽女主播。她从不穿暴露的服装,就算是烁玉流金的夏季,她也未曾穿过美丽怡人的连衣裙。 这并不代表她不懂美,在这世上,就算是天生畸形的少女,也很少懈怠梳妆打扮。 她也爱美,纵然她穿着比较严谨,不露肌体,但她穿得并不厚。就一件小衬衫加上一件外套。 若不起风,她感觉不到冷。 今天的老天有些调皮,他忽然打了一个喷嚏,于是狂风大作,暴雨将至。 空气中弥漫浓浓的冷意,一向鼎沸非凡的后街也渐渐冷清下来。 这一刻,仿佛整个后街只剩垃圾场这边的几个人了。 周芊感觉到了冷,全身都冷,尤其是打慕永恒打得有些发肿的手心,冷得刺痛。她带来的那群混混也感觉到了冷,他们都缩着脑袋,不断搓手。 她已经打了慕永恒不下十个巴掌,每一巴掌下去,她的手臂便传来一阵扭痛。 此时慕永恒的脸已经肿得不像样子。但她没有半点就此罢休的打算,她还要打慕永恒,而且是亲自打,不让那些混混动手。 当周芊再一次抬起手,一个额上有一道刀疤的混混忽然走过来,非常无礼地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就像恶心的蛆虫,在周芊的光洁手腕蠕动。 周芊感觉恶心,忙抽手,但这个刀疤混混很用力,抓着她的手不放。 周芊冷声道:“你干什么?” 刀疤混混露出非常古怪的笑,说:“小美人,要下雨了,你也差不多把他打成猪头了,差不多就行了。” 周芊道:“你们收了我的钱,就该老老实实帮忙做事,而不是这样打扰我办事。” 她说话时又抽了一下手,但仍没抽开。 刀疤混混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古怪,当这笑古怪到一个临界,变成了贪婪与邪异。 不只他在笑,他身后那些混混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们交头接耳,低声交谈着非常邪恶的话题,甚至有混混忍不住咽口水。 周芊预感到不妙,知道这些混混想背信弃义,对她下手。但她临危不乱,冷着脸淡淡说道:“如果你们觉得钱不够,我可以再给。” 刀疤混混大笑道:“你给的钱已经很够了,但我们现在想要的不是钱。” 周芊冷笑道:“你们想要的是我?” 刀疤混混舔了舔嘴,邪笑道:“都说只要是漂亮的小美人,都冰雪聪明,看来这话果然不假。聪明的小美人,这场雨来得很是时候,大街上已经没有人,这条死胡同也只是垃圾场,没有住户。你觉得你还有可能挣扎得开吗?” 周芊深吸一口气,却不挣扎了,只是冷冷说道:“我应该是挣扎不开了。” 刀疤混混问:“那你准备自己动手,还是我们帮你动手?是在这里来,还是换个热乎一点的地方来?” 周芊道:“我不想自己动手,也不想你们帮我动手。不想在这里来,也不想换个地方来。” 刀疤混混大笑道:“那可由不得你!” 他说完这句话,忽然怔住了。他想象中的,眼前的小美人花容失色、惊呼出声的画面并未出现。 周芊就像一块严冰,安安静静立在原地。她全身上下都散发着透骨的冷意,比之隆冬呼啸更凉的冷意。 滴答! 一滴雨落在地面,紧接着,雨水化作万千银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大雨淋湿周芊的俏脸与细手,狂风卷起她的长发与衣袂。 雨幕中的少女变得朦胧,就算站在她身前的刀疤混混也有些看不清她的面容。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女孩更冷了,比之漫天冰雨还要冷上一个数量级。 刀疤混混打了一个寒颤,竟下意识松开周芊的手。常年在道上摸爬滚打,使得他有了一抹奇特的危机嗅觉,一般情况下,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他稍稍接触一下便能大概感觉到。 而此刻,他感觉到了,眼前这个女孩绝对不是他能招惹的。 周芊面无表情地捏了捏有些生疼的手腕,接着抬眼道:“怎么了?你们不动手了?” 刀疤混混没说话,他身后一个手背纹了一个蜘蛛图案的混混忽然嚷嚷道:“刀疤,你是心情太好,准备让我先来吗?” 刀疤混混强笑一声,却不说话。 蜘蛛混混忽然大笑着向周芊扑过来。 他和刀疤混混不一样,他是天生的色鬼,看到这样美艳夺目的女孩,早已乱了心智,此刻只想快点拔掉她的衣服,然后来一场“雨中浪漫”。 周芊微微惊了一下,下意识往后躲。 但她刚退一步,忽然传来一声沉闷声响,冲锋一般扑过来的蜘蛛混混摔倒在地,正捂着脑袋惨叫。 周芊的眼镜早已被雨水淋湿,看不太清眼前的画面。但她还是从模糊的视线中捕捉到了慕永恒的身形轮廓。 他在雨中站着,背脊撑得笔直,而他手中捏着一个方形物,像是砖块。 刚才就是他用砖块敲了蜘蛛混混的脑袋。 面对如此急转直下的局面,在场的几个混混都惊住,唯独见过一些世面的刀疤混混还能保持淡定。 慕永恒敏锐地抓住这个时间间隙,当即拉住周芊的手,大声说了一个“跑”字,两人便飞速往胡同外冲。 这期间,只有刀疤混混反应了过来,但他没有阻拦,也没有追。 他立在原地,背上已经生出大片冷汗,此刻唯一想到的便是“快点离开这里,再也别打那个女孩的主意”。 他这么想,其他混混却丝毫没有善罢甘休的打算。 四五个人高马大的混混已经追了出去,他们嘴里大喊着“站住,不然后果自负”之类的威胁之语。 周芊跑着,忍不住抬眼看了慕永恒一下。这个又高又帅的男生,此刻两颊已经肿成了又扁又肥的洋葱,但他的双目却坚定宛如钢铁。 第431章 审判 一般来说,某个少女在遭遇危险之时,有一个少年愿意义无反顾,挺身而出。那他在她心里必将留下非常踏实与温暖的印象。尤其是这个少年还非常英俊帅气之时,大多数少女会忍不住春心萌动。 但周芊并没有丝毫感动,她的心还是平静如水,只是她现在没那么恨慕永恒了。毕竟她不是无情的人,她能记住别人的不好,也能记住别人的好。慕永恒才救了她,她便不好再记恨他。 两个人往交职院的方向跑,一路上狂风大作,暴雨呼啸。他们全身都被雨水淋湿了,此刻只觉视线模糊,透体冰凉,两腿的知觉越来越淡,已经跑不快了。 后面还有四五个混混在追。他们也受了大雨的阻塞,跑得不是很快,却要比前面两人快一点。 周芊听到身后的怒吼声越来越近,便知道等不了多久便会被追上。 她不怕那些混混,纵然他们真的敢把她怎样,她也无惧。因为她知道,只要这些混混敢动她一下,他们便要付出绝对沉重的代价。 她的记忆里,父亲才是世间最为可怕的人。 她在五岁的时候,亲耳听到父亲对一个矿工说了一句:“你要犯贱是吧,信不信我再加几十万直接弄死你?” 那时候,周芊不知道一向温和慈祥的父亲怎会变得如此凶厉瘆人。 直到她稍微懂一点事了,才明白过来。当年那个矿工,在矿井里工作时出了事,被机车碾了手,骨头几乎粉碎。 她父亲本是准备全力治好矿工的手。但那矿工趁她父亲不在时,悄悄签了截肢单子。 他成了残疾人,因工伤而致残,而且是十级伤残,周芊的父亲要赔很多钱,并且还要支付伤残津贴,抚恤金之类的费用。 她那时才知道,人要犯起贱来,比之禽兽还不如。 是那个矿工丧心病狂,还是钱真的具备令人心甘情愿截肢的力量? 这个问题她至今没想明白。但毫无疑问的是,那时她父亲对矿工说的话不是威胁之语,他真的想弄死那个矿工。 至于最后那个矿工有没有莫名其妙死掉,她不知道,她也不可能去问她父亲。 今天,她看到那群混混,就仿佛看到当年那个矿工。 她真的不怕,是一点都不怕。因为她知道,这些混混是在拿命开玩笑——他们若真的敢侵犯她,她父亲就真的敢要了他们的命。 慕永恒有些跑不动了,雨水侵蚀她肿得不像样的脸,他感觉到钻心的痛。 他嘴里的喘息声越来越浓,他的步子也越来越小。 某一刻,他忽然不跑了,对着周芊沉声说道:“学妹,我想办法拖他们一会,你赶紧回学校吧。” 周芊疑惑,竟也止步,蹙眉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慕永恒道:“因为你太可怕,比那群混混要可怕得多。我宁愿得罪他们,也不愿得罪你。” 他说话的时候,他们身后的四五个混混都追了上来,并且已经将他们围住。 瓢泼大雨下,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他们找不到救助对象。 慕永恒苦笑道:“你刚才不该停下来和我说话,不然你就跑掉了。” 周芊淡淡说道:“我不想跑了。” 慕永恒问:“为什么?” 周芊道:“因为我比他们可怕得多,该跑的是他们。” 慕永恒语塞,此刻竟找不到反驳之语。 混混们已经怒吼着冲了上来。他们的目标的周芊,在他们眼中,娇小可爱的少女,总归比人高马大的男人要要抓得多,也要诱人得多。 慕永恒张开手,尽量将周芊护在身后。但他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周芊很快就被混混们抓住了。 “住手!” 就在这时,后边有声音传来,是刀疤混混追过来了。 一个混混疑惑道:“刀疤哥,我们好不容易才抓住这个小美人,你怎就叫我们住手啊?” 刀疤混混道:“我们拿了钱,就该知足了。这么大的雨,今天的事情就到此为止,我们回去吧。” 又一个混混嚷嚷道:“刀疤哥,你在说什么啊?” 刀疤混混沉声道:“如果你们想活的舒服一点,就别再招惹这个女孩。” 几个混混迟疑,他们都从刀疤混混的话语中听出了凝重。 他们犹豫一阵,终于放开周芊,跟着刀疤混混走了。 目睹他们消失在雨幕之中,慕永恒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来,庆幸道:“还要这个刀疤混混有些脑袋,不然真不知道事情会怎样。” 他说话时已经走到路边民房的屋檐下。 周芊问:“他有什么脑袋?” 慕永恒道:“至少他能看得出,他惹不起你。” 周芊又问:“就和你一样?” 慕永恒点头:“你打我那几巴掌时,我就感觉到了。你眼中有种盛气凌人的藐视感,这种尊高的气质没人装得出来,你一定有不得了的背景。”——你冰冷的时候,宛如无往不利的刀锐,没人敢去触碰。 他没把后面这句话说出来,大概是怕不经意间再次得罪周芊。 周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低声道:“原来如此。” 慕永恒又道:“现在我非常理解雷宁,因为交换立场,我也很可能会背叛他。” 周芊道:“因为你们的友谊并不牢固。” 慕永恒笑了笑,随口道:“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坚定的友谊。真到危难之时,愿意奋不顾身与自己共渡难关的,只有亲人。” 周芊没说话,正蹙着眉思索“绝对坚定的友谊”这个问题。 慕永恒沉吟片刻,认真道:“学妹,我打了谭红尘,你打了我,我们之间应该两清了。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就走了。” 周芊问:“这么大的雨,你不等雨势小一点了再走?” 慕永恒道:“反正衣服都淋湿了,再淋下雨也无所谓了。”——和你站在一起,比站在倾盆大雨下还要难受得多。 他又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话落的同时,整个人已经冲进雨幕里。 周芊没去看他,独自蹲坐在檐下等待。 没多久,她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滔滔雨水声里,远处传来的呼唤声非常缥缈,但她还是第一时间识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周芊的身子陡然绷紧,她眼中的淡漠与冷意尽数散去,转化成了惶恐。 因为唤她的人是王乐乐。 从声源方向判断,王乐乐正往这边走来。因为雨大,听起来很远的声音,其实并不远。 周芊的心“咯噔”一跳,她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那便是“躲”。 此时此刻,她已不知该如何解释今天的事情,甚至不知该如何去面对王乐乐。 她只有躲,躲得远远的,只要不被王乐乐找到就好。 她起身,正准备往声源相反的方向跑。 但王乐乐已经看到了,并大声喊道:“芊芊,我在这里。” 周芊的身子完全僵住,只得立在原地。她的神色变得非常古怪,有惶恐,有忐忑,有焦虑,有悲伤。此刻的她,就像等待审判的犯人。 王乐乐终于走到周芊面前。不只王乐乐,顾铭、赵大峰、史怀瑜等一行人都来了。 之前他们往垃圾场的方向走,却在半道上遇到了慕永恒,是慕永恒告诉他们,周芊就在这边的。 王乐乐看着周芊,莞尔一笑:“芊芊,我就猜到你在这边。” 周芊不说话。 王乐乐反应过来,便回过身,对着顾铭等人说道:“顾铭,还有大家,谢谢你们愿意过来帮忙。不过现在好像已经没事了,害你们白走一趟,晚点我请你们吃饭,权当我向你们道谢和道歉。” 顾铭很机灵,知道此刻王乐乐和周芊有很多话要说。他便不逗留,直接说:“既然没事了,那我们就回去了。” 王乐乐点头。 顾铭等一行人也渐渐消失在雨幕里。 冰凉的长街,只剩王乐乐和周芊两个人了。 王乐乐抓住周芊的手,她的手是温热的,周芊的手却是冰凉的。 有的时候,情感就像体温,只要两相触碰,就会无声传递。 王乐乐抿着嘴,欲言又止。 周芊垂着眉,也是久久不语。 静默之中,她们均听到了对方的呼吸与心跳。 王乐乐强笑道:“芊芊,你打慕永恒了?” 周芊道:“我打了他,他却救了我。” 王乐乐不说话,周芊便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详细述说了一遍——她唯独没说她要打慕永恒的原因。 王乐乐听完,细长的眉梢上挂满忧伤。但她还在笑,是非常勉强的笑。她笑道:“芊芊,我来晚了,你千万别生气啊。” 周芊埋头,湿漉漉的发丝完全遮掩她的面部表情。她的话语从牙缝里慢慢溢出来,她说:“乐乐,你有什么话直说就好。” 王乐乐的笑容僵住,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周芊又道:“乐乐,如果你不说,那我就当什么事都没有,现在就回宿舍换衣服休息了。” 她说着,真的起身欲走。 王乐乐抓着她的手,不让她走。 周芊的俏脸上浮出悲伤。她小声道:“你果然有话要和我说。” 王乐乐的眼角已经有了泪,是非常悲伤的泪。她咬着牙,努力让自己的声线平静。她问:“芊芊,你是不是喜欢谭红尘?” ——该来的审判,终究是来了。 周芊咬着嘴,使劲摇头:“我讨厌他都来不及,怎会喜欢他啊?” 王乐乐两颊的眼泪更多。她终于哽咽起来,非常悲哀地说:“可你讨厌人的方式实在太过特殊,特殊到我不得不往这个方向想。” 周芊说不出话来。 王乐乐又道:“当我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时,才知道你最近过得是怎样的痛苦。每天下午五点,你都坐在床边独自悲伤,宛如多年前的我。” 周芊道:“冬天的时候,下午五点左右,夕阳便已挂在山头。” 王乐乐啜泣道:“对啊,就是在一个夕阳若血的下午,他叫我滚。” 周芊的双眼终于湿润,她流着泪,沙哑说道:“乐乐,如果你想叫我滚的话,能不能、至少等到今天的夕阳西下之时?” 王乐乐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终于放声痛哭起来——痛痛快快地哭,兴许能稍微压下满心的悲伤。 周芊道:“乐乐,原本我们是非常非常好的姐妹,如果没有谭红尘,我们会一直好下去。可这世上偏偏出现了这样一个人。” 王乐乐道:“所以我做的最愚蠢的一件事,便是叫你陪谭红尘去国色天乡玩。” 周芊沉默。她也不知道,如果没有那一趟国色天乡之旅,她还会不会爱上谭红尘。 王乐乐忽然问:“要不我们公平竞争,让谭红尘自己选择?” ——这是一个多么温柔的提议啊。 周芊的心止不住的痛,她哭着摇头:“我们之间并不存在竞争关系,在谭红尘眼中也没有选择余地。你深爱着他,他也深爱着你,这世上没有任何力量能使你们分离。而我,只不过是你们之间一个多余的存在。” 王乐乐痛哭道:“但我好生贪婪。我既不想舍弃谭红尘,也不想没有你。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折磨人的事情啊!” 周芊道:“其实这个事情一点也不折磨人。” ——只要王乐乐不戳破这层纸,这便是一个根本不存在事情。她和谭红尘可以一如既往地恩爱相守,周芊独自悲伤就好。 王乐乐哭得越来越厉害,她的话音融入风声,变得越来越悲伤。她哭道:“我不知道若我没了谭红尘,还能不能好好地活。” 周芊安静流着泪,低声道:“我知道的,谭红尘就是你的全部。”——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不仅没有谭红尘,今天以后也不再有你。我还能好好地活吗? 王乐乐哭喊道:“芊芊,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有道歉。但她不知道,“对不起”这三个字听在周芊耳里是怎样的讽刺。 ——该道歉的人真的是王乐乐吗? 周芊闭上眼,颓然坐到地上。她已经接受了最终的审判结果,她已经不想再说哪怕一句话了。 慕永恒说她很可怕,连那个看上去没有头脑的刀疤混混也感觉她很可怕。 可她真的可怕吗? 她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女孩子,怀揣无限美好憧憬的女孩子。 她的心不也是柔软如海绵? 她在失去重要的人时,不也会无助哭泣? 第432章 娥皇 谭红尘在医院住了六天。他返校当天是星期四,而星期五全天没课,也就是说,他还要接着放三天假。 在他出院之前,顾铭去医院看望他时就提过周末去龙泉的无名山上野炊的事情。 对闲得无聊的大学生们来说,野炊算是非常不错的消遣方式,因为亲自料理自己喜欢吃的东西是相当有趣的事情。 谭红尘当时就心动了,想一口答应下来。但他心里惦记着王乐乐,怕她不想去,或者她先答应了,到时候却又无端失约。毕竟国色天乡之旅就是很好的前车之鉴。 谭红尘思虑许久,最后微笑道:“到时候看乐乐怎么说吧。” 他住院期间没向王乐乐提过这事。一方面原因是王乐乐最近心事重重的,他不想给她添乱;另一方面原因是王乐乐在他出院的两天前就不见踪影,他打电话或发短信都得不到回复,因为他想说也说不了。 他回学校前,给王乐乐打了一个电话。他原以为这个电话还如前两天一样,暂时无法接通,或者是已经关机。 可没有。这个电话很顺利地接通了。 谭红尘在电话里给王乐乐报了一个平安,顺带邀请她一起吃晚饭。 但王乐乐拒绝了,她说:“我最近很忙,暂时没时间陪你,等我忙过了再来找你吧。” ——你到底是忙到何种程度,才会连接一个电话、回一个短信的时间都没有啊? 谭红尘心里有些难受,但他并未用言语表达,只微笑着说:“好的,等你忙完了再说。” 于是,谭红尘回到学校后,连见王乐乐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谭红尘回寝室时,赵大峰和史怀瑜都在,这两人依旧在做他们的生意,除了接电话送东西之外,他们几乎不出寝室门。 谭红尘笑着和他们打了一个招呼,并且非常真诚地致谢,谢谢他们之前愿意帮忙。 赵大峰和史怀瑜都不以为意地笑笑,似乎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顾铭不在寝室,可能是出去买东西了。 谭红尘看到顾铭的床铺上放着一套野炊工具。烧烤架子边上还安静放着一大盒食材。似乎顾铭已经提前做好了一切准备,就差到点出发了。 谭红尘心里一阵难受,他的确很想去野炊,但却不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跟着顾铭、风雪二人去吃狗粮。 他希望王乐乐也能陪他去。 可惜事与愿违。虽然谭红尘不知道王乐乐遇到了什么事情,但他已经从她的冷漠态度里得到答案,她是不会陪他去野炊的。 谭红尘静坐着苦笑这会,顾铭回来了。 他手上提着一盒黑乎乎的东西,分明是煤炭。看来他的准备还没完全弄好,可能除了煤炭,还要买其他东西。 他看着谭红尘,微笑道:“谭红尘,欢迎回来。” 谭红尘也跟着会心一笑:“谢谢你的欢迎。” 顾铭大步走到床铺边,将煤炭盒子放床底下,又抬手拍了拍床上的野炊工具,笑道:“我和小雪计划的是星期六出发,也就是后天。怎么样,你去玩吗?” 谭红尘脸上的笑容淡去,安静摇头。 顾铭错愕道:“你不想去?” 谭红尘再次摇头。 顾铭不知道他的摇头是“不想去”,还是“不是不想去”。 他瞧着谭红尘一脸低郁的模样,忽然明白过来,问:“是不是王乐乐不想去?” 谭红尘道:“乐乐最近很忙,没时间玩。” 顾铭道:“她告诉你的?” 谭红尘点头。 顾铭似笑非笑道:“那你信吗?” 谭红尘道:“我不太信。可是我信与不信又有什么所谓?既然她嘴里这样说了,她就一定不会陪我去玩。” 顾铭一脸赞同地点头,接着问:“因为王乐乐不去,你也不想去了?” 谭红尘轻轻“嗯”了一声,便转身往床上躺。 他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可以自顾自玩手机了。但顾铭没有就此打住,他的脸上浮出非常古怪的笑,说:“谭红尘,虽然你和王乐乐在交往,但你们总归是两个人。这世上,除了天生的连体婴,没有任何两个人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形影不离。你偶尔学着品尝一下离开她的感觉,未尝不是一种独立与挑战。” 谭红尘没从这句话里听出深意,但他还是非常惊讶地皱了皱眉。片刻后,他问:“顾铭,你很希望我去吗?” 顾铭点头。 谭红尘问:“为什么?” 顾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如实解释道:“野炊的话,人太少就没意思了。如果你不去,那就只剩我、小雪、蓝晨雨三个人了。”——他大概是提及到蓝晨雨才觉得不好意思。 谭红尘惊讶道:“蓝晨雨要去?” 顾铭点头。 谭红尘问:“风雪不是很讨厌她吗?怎就答应与她结伴了?” 顾铭微笑道:“讨厌可以变成不讨厌,不讨厌也可以变成讨厌。小雪发现早前她误会蓝晨雨了,现在也就不讨厌蓝晨雨了。” 谭红尘苦笑着说:“虽然我不知道你所说的误会是什么,但蓝晨雨要去,我就不能去。” 顾铭问:“为什么?” 谭红尘道:“因为乐乐很不喜欢她,我还是尽量离她远一点的好。” 顾铭沉吟片刻,提议道:“要不这样,我和小雪商量一下,把野炊计划推迟一个星期。就算王乐乐很忙,也不至于忙上一整个星期吧。” 谭红尘摇头:“你们实在没必要为了我才这样做。” 顾铭道:“一男两女,怎么想都觉得不对。你不去的话,我也不太想去了。” 谭红尘迟疑片刻,忽然想到史怀瑜还喜欢着蓝晨雨,便偏过头去,沉声说:“怀瑜,蓝晨雨要去野炊,莫非你不去?” 史怀瑜道:“我倒是想去。不过去了也是尴尬,不如不去。” 谭红尘问:“为什么尴尬?” 史怀瑜轻蔑一笑,说:“你开开心心安排某个娱乐活动之时,忽然看到一个你非常不想见的人,心情会不会受影响?” 谭红尘点头:“当然会。” 史怀瑜道:“蓝晨雨不想看到我,我还是不去讨嫌的好。” 谭红尘说不出话来,便又看向赵大峰,问:“大峰,你也不去?” 赵大峰道:“野炊有什么好玩的?吃个东西还要自己动手烤,不累吗?最主要的是,去玩一趟,不知要花多少钱,哪有守在寝室里赚钱来的实在?” 谭红尘被这一连三问堵住了嘴。 赵大峰又道:“如果你们能想办法把碧佳叫去的话,我肯定去。” 谭红尘摇头:“我和碧佳不熟,没办法帮你。” 几人的聊天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 但谭红尘很快又想到一个新的问题,疑惑道:“我记得禹盼盼很贪吃,应该不会抗拒野炊活动,她怎么也不去啊?” 顾铭道:“因为她被伤透了心。” 谭红尘错愕道:“莫非她被大峰伤了心?” 赵大峰冷冷地“哼”了一声,一张肉脸上下抖动个不停。 顾铭微笑道:“除了赵大峰,还有谁能伤到那位忧愁的雨巷少女?” 赵大峰不开心了,肉脸上已经浮出凶相。他理直气壮嚷嚷道:“你在放屁!禹盼盼就是个活在封建社会里的白痴女人。老子和她交往了一个多月,想摸一下她的手都不行。最他妈让人恼火的是,老子就偷偷亲了她一下,她却哭得个要死要活的,仿佛老子把她破身了一样。” 谭红尘的表情僵住,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赵大峰愤愤道:“分手也是她提出来的,我只是成全她,放她去飞。怎就变成我伤透了她的心?被伤心的那个人不应该是我?顾铭,看在我们同寝室友的情谊上,我就不和你计较这些了。但请你以后说话还是稍稍掂量一下,毕竟我的脾气也比史怀瑜好不到哪里去。” 顾铭道:“我只是实话实说,并不觉得我的话里存在不妥。” 赵大峰怒道:“实话实说?” 顾铭点头。 赵大峰问:“所以你觉得是我伤了禹盼盼的心?” 顾铭道:“既然你知道禹盼盼是思想保守的女生,就该迁就她,给她时间慢慢适应,而不是心急火燎地想这想那。” 赵大峰道:“我心急火燎?你是不是哪里会错意了?那些认识不过几天的男男女女就已躺在一起裹床单了,有人说过他们心急吗?我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去宠她,结果连摸个手都不行,你以为我心里不委屈、不火大啊?” 顾铭又一次露出古怪的笑,却不再继续与之争执。 寝室安静下来了,四个人都各自忙自己的事情。 谭红尘躺在床上沉思,他到此刻都没想清楚顾铭和赵大峰谁对谁错。 似乎他们说的都有道理,但彼此的道理又产生了剧烈的冲突,于是各持己见,互不退让。 ——或许,这世上本没有明确的对错界限。在我眼中,乐乐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对的。可她并不能真的做对每一件事。 谭红尘想着,忽然又想到那本薄薄的《心理学定律》,开始用手机搜索起来。 *** 时间如水,眨眼间三天就过去了,新的一周又来了。 顾铭和风雪的野炊计划因为成员太少,被迫推迟了。 谭红尘答应了顾铭,这个星期一定想办法说动王乐乐,接着一起去野炊。 谭红尘心里对这事持有很强的自信。虽然她不知道王乐乐到底怎么了,但他百分之百肯定,王乐乐爱他。既然她爱他,就肯定愿意陪他一起去玩。 可谭红尘错了,错得离谱。因为这几天里,王乐乐根本就不接他的电话,也不回他的短信。 他们的交流有了阻碍,很难完成一次正常的对话。 这种情况下,谭红尘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说动王乐乐。 时间很快到了周五,谭红尘终于焦躁起来,因为约定的野炊时间就在明天了。 他心一横,决定亲自去找王乐乐。 他不知道建筑装饰系有哪些课程,那些课程一般在哪些教室。 这不重要,他找不到王乐乐上课的教室,也找不到王乐乐起居的寝室。但他记得王乐乐的寝室在宿舍区的二栋。 也就是说,他只需守在宿舍楼二栋的大门前,总能等到她。 这一天,谭红尘全天没课,便可以耐心等。 他记得,王乐乐星期五上午也没课。她可能会出来吃早餐,也可能叫室友帮忙带。 他没见过王乐乐的室友,便不能一见到女生出来,就凑上去问人家认不认识王乐乐——就算是在大学校园,一个男生守在女生宿舍门前不厌其烦地打听某个女生的行踪,也算丑事一件。 他只能等王乐乐本人出来。 可他的运气很不好,王乐乐一整个上午都没出门。 凛冬的风越来越冷,他等到两耳僵硬,等到五指不可屈伸,终于在下午一点过,等到了王乐乐。 她穿了一件厚实的紫色夹袄,头上还戴了一顶毛茸茸的帽子,整个人像缩在被子里一样,满目疲乏。 他看到了她,她却好像没看到他。 谭红尘使劲咬牙,大步靠近王乐乐,沉声说:“乐乐,我有事想和你说。” 王乐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蹙眉道:“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最近很忙,没时间陪你玩。” 谭红尘还没来得及说出来的野炊计划便已烂在肚子里。 王乐乐见他不说话,便问:“你想说什么?” 谭红尘苦笑着摇头,“没什么。” 王乐乐道:“如果你想叫我陪你去哪里玩的话,我的确没空。要不这样,我叫芊芊陪你。” 谭红尘的心一沉。他又想到了国色天乡之旅,他早已不知该如何面对周芊。不敢面对,便只能逃避。他小声道:“不用了。” 原以为王乐乐会很随意地点头。 可没有。 她非常郑重地说:“你不用担心,其实芊芊并不讨厌你。你和她玩,就把她当成我吧。” 谭红尘摇头道:“但她不是你。” 王乐乐道:“她不是我的同时,我也不是她。” 谭红尘听不懂,问:“什么意思。” 王乐乐莞尔道:“你试着把注意力放在芊芊身上,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谭红尘不说话。 王乐乐又道:“好了,就这样吧。明早我给芊芊打电话,叫她开车送你们去龙泉。” 第433章 劳力 谭红尘愣住,因为王乐乐的话中透露了重要信息。她提到了龙泉,顾铭和风雪的计划里,也的确是准备去龙泉的一座山上野炊。 她分明早就知道这次野炊活动了。 谭红尘的心里一阵难受,强笑着说:“是顾铭告诉你的吗?” 王乐乐点头道:“是的。” 谭红尘不说话了,沉默着往九栋的方向走。 王乐乐并未挽留,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明早芊芊会打电话给你,你别怠慢了人家”,便往教学楼的方向走了。 谭红尘又一次感觉到了心痛。他有好多好多问题想问,可当他面对王乐乐之时,万千疑问又都止于唇齿了。 王乐乐能知道野炊的事,并不能证明他和顾铭碰过面或者通过电话、聊过短信。但至少,顾铭把这个信息传递过去了,王乐乐也切实收到了。 这么久以来,谭红尘给她打了那么多电话、发了那么多短信,可有一条信息切实地传递过去了? 谭红尘不知道王乐乐最近在想什么、干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变远了。 分明抬手就能触到的那个女孩,忽然变成了只可远观的那支莲。 或者说,她至始至终都蒙着一层面纱,谭红尘从未把她看清楚过。 从和王乐乐确定关系起,谭红尘已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心痛欲绝了。他甚至有种奇怪的错觉,便是他和王乐乐在一起,似乎痛苦还要多余幸福。 ——既然痛苦,为何又不曾想过放手? 谭红尘第一次有了忍痛亲手扼杀这段缥缈感情的想法,但他很快又放弃了。他想到了她的哭,她的笑,她的清醒,她的醉酒,她的认真,她的顽皮。 他的思绪又被她的笑靥填满了。 谭红尘做了决定,既然王乐乐叫周芊陪他去玩,那他就听她的话。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撑船到对岸看看,又怎会知道对岸是丛生的荆棘,还是盛开的鸢尾? 当晚,谭红尘对顾铭做出肯定回复,说:“顾铭,明天的野炊活动,算我一个。” 顾铭微笑道:“你已经说服王乐乐了?” 谭红尘沉声道:“乐乐有事,去不了。但周芊要去,她能顺带开车载我们过去。” 顾铭皱眉道:“上次的国色天乡之旅,也是周芊替代了王乐乐。莫非你不觉得这事透着古怪?” 谭红尘道:“没什么古怪的。乐乐和周芊是姐妹,她们偶尔交换一下位置,再正常不过了。”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道:“好吧,这事不奇怪。不过你还是提前和周芊说一下,叫她别开车载我们了。” 谭红尘问:“为什么?” 顾铭道:“我们人太多,一辆车不够坐。” 谭红尘疑惑道:“你、我、风雪、蓝晨雨、周芊,一共五个人,不正好好坐一车吗?” 顾铭摇头:“上个星期决定要去的的确只有我和小雪、蓝晨雨三个人。但这个星期有些不一样了,赵大峰、史怀瑜、碧佳、禹盼盼都要去。” 谭红尘惊讶道:“这岂不是我们两个寝室的人又都到齐了?” 顾铭点头。 谭红尘费解地抬眼看了一下,史怀瑜和赵大峰都不在寝室里,似乎他们从下午开始就不见踪影了。他们最近赚钱赚得特别开心,今天却无端打烊了半天,有些奇怪。 顾铭道:“史怀瑜和赵大峰都出去买食材了,可能还会在外边吃个饭,一时半会回不来。你不用亲自询问他们了。你的疑问我大概都能回答上。” 谭红尘便问:“他们两个怎么忽然决定要去了?” 顾铭道:“赵大峰去,是因为碧佳要去。史怀瑜去,是因为蓝晨雨要去。” 谭红尘皱了皱眉,顾铭的前一句话他能听懂,因为赵大峰坦言过,碧佳去,他就去。但史怀瑜也说过,他不想去扫蓝晨雨的兴,一早就决定不去了。 顾铭笑着解释道:“最硬心软的人,这世上一点也不算上。史怀瑜姑且算得上一个。其实他一直都想去,只不过找不到好的理由罢了。就在今天早上,他收到了蓝晨雨的短信,她希望他也一起去玩,而且她也想趁这个机会和他好好聊聊。” 谭红尘懂了,又接着问:“那碧佳为什么忽然又决定要去玩啊?” 顾铭苦笑道:“因为史怀瑜要去。” 谭红尘的嘴角轻轻抽搐两下,干笑道:“他们的关系可真够复杂的。” 顾铭摇头道:“这还不是最复杂的。你怎么不问禹盼盼为什么也改变主意了?” 谭红尘问:“为什么?” 顾铭道:“因为赵大峰要去。” 谭红尘感觉脑袋有些混乱,花了好一阵才将这里边的逻辑关系理顺——史怀瑜是因为蓝晨雨才决定要去,碧佳是因为史怀瑜,赵大峰是因为碧佳,禹盼盼是因为赵大峰。 简而言之,蓝晨雨的一条短信,便直接或间接地影响到了其余四个人的决定。 或许从这个层面上讲,蓝晨雨的能量不可谓不大。 谭红尘把这个问题弄清楚了,便又回到之前的话题,思忖道:“我们一共九个人,一辆车的确不够坐。那我们明早坐城市公交过去吗?” 顾铭道:“在我们学校门口,候客的的士一点都不少。我们明早出去,直接叫两辆的士过去就好。” 谭红尘问:“那我们回来也叫的士?” 顾铭笑道:“龙泉那座山比较偏,能坐车过去,却很难找车回来。所以我们过去时,也把两个的士司机的电话保存一下,回来的时候再叫他们来接我们。” 谭红尘道:“龙泉离我们这里一点也不近。两个的士空车过去接我们,定然不愿只收单程的钱。” 顾铭不以为意说道:“这个你放心,这次活动是我和小雪组织起来的,来回车费自然由我们支付。” 谭红尘摇头道:“我还是问一下周芊吧。我记得她不止一辆车。” 顾铭道:“若你给我们节约几百块车费,那就多谢了。” ——你们的车费是节约了,但人家的油费呢? 谭红尘没把这句话说出来,他想着到时候自个儿把油费补给周芊就好。 顾铭又道:“我和小雪还计划当晚在山上露营,其他人都没意见,也就是说我们去的当天不回来。” 谭红尘皱眉道:“现在是冬天,山上的夜晚非常冷。” 顾铭笑道:“所以我们准备了帐篷、毛毯、厚棉被。” 谭红尘问:“万一下雨了怎么办?” 顾铭道:“我看过天气预报,明后两天都是晴天。” 谭红尘懂了,便不再和顾铭攀谈。他摸出手机给周芊发去短信,却不是问她去不去或者开不开车的问题,而是问:周芊,你喜欢吃什么? 周芊和王乐乐果然不一样。后者可能压根不回这条信息,但周芊在五秒内就回复了。 她反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谭红尘:我现在要去买野炊食材,想尽量按你的喜好买。 周芊:野炊往往是把上好的食物烤成垃圾食品,所以吃什么都没多大区别,你随便买就好。 ——她的回答已经表明她知道野炊的计划,并且决定要去了。 谭红尘:除了食材,还需要帐篷,你有准备吗? 周芊:你买你自己的帐篷就好。 谭红尘:好的。 谭红尘去后街买了一个大书包,接着去超市买了十瓶矿泉水以及肉罐头与水果罐头。尔后他在街上走动一阵,又买了板鸭和烧鸡。他想着可以直接吃的熟食基本上够了,这才去生鲜店里买生肉和蔬菜。 吃的东西都买好了,但他的书包还没塞满。 他思忖着,想到周芊会喝酒,喝威士忌兑红牛,便也不吝啬,把这些也买好。 吃的喝的都买好了,他才折转寻找大型超市。像帐篷这种比较偏的物品,一般的小超市里没有。 好在交职院的后街的确繁华,这里有一家华联分店,正好有帐篷卖。 谭红尘把需要准备的东西都买好了,这才慢悠悠走回寝室。 赵大峰和史怀瑜都回来了,他们也买了很多东西,装了满满一大包。 谭红尘暗自估计,似乎每个人背的包的体积,几乎和人差不多了。那么两个车真的装得下九个人九个包吗? 谭红尘洗漱好,躺床上休息时,再给周芊发去短信。 他问:周芊,乐乐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周芊:你是他男朋友,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这是谭红尘意料到的回答,但他还是忍不住苦笑。 他安静这会,周芊又发来短信:明天我开车载你们过去。 谭红尘:我们人多,一辆车不够坐。 周芊:我有两辆车。 谭红尘:我们一行人里,就你一个人有驾证,能独立开车上路,但你一个人不能同时开两辆车。 周芊:另一辆车给乐乐开。 谭红尘:乐乐也要去? 周芊:她只是送我们过去,并不玩。 ——有时间送我们过去,却没时间一起玩吗? 谭红尘的心又是一阵刺痛。 周芊又发来短信:顾铭买的烧烤架子很大,折叠好了还有些塞不进后备箱,把它丢车里,至少要占一辆车的整个后排座。再加上杂七杂八的食材,两辆车可能不够装。 谭红尘:要不我们直接叫三辆的士过去吧。 周芊:我还可以借一辆车。 谭红尘:就算有三辆车,也凑不够能开车的三个人。 周芊:我可以请一个免费劳力来帮忙开车。 谭红尘苦笑着回复:那好吧。 短信聊天结束,谭红尘压着心头的情绪,闭眼,强行睡眠。 他一闭眼就是两个多小时,却迟迟没有睡着。 他的心绪实在是太乱了,脑子里满是王乐乐。 平日里,他一想到王乐乐,满心都是欢喜。可现在,他一想到她,就只有心痛。 好在夜半无眠的人并不只他一个。 已经过了凌晨许久,周芊又发来短信了。 她问:谭红尘,你是不是睡不着? 谭红尘:我的确睡不着。你呢? 周芊:我也有点睡不着。 谭红尘看到周芊发来的短信,心里有了一丝莫名的感动。 一个人睡不着时,还能有另一个人陪着,哪怕这个人和他(她)相隔万里,彼此的心里也总归有一分慰藉。 谭红尘:你有心事? 周芊:我的作息一向很有规律,到了睡觉时间就一定能睡着。但我最近被一件小事困扰,一想到就心烦意乱。 谭红尘:既然是小事,又何必困扰。 周芊:比尔盖茨眼中的小事,可能是平民百姓眼中的惊天大事。 谭红尘:那你是因什么事情困扰? 周芊:一个男生,不该过多打听女生的事情。 谭红尘苦笑,不知该作何回复。 周芊:你呢?为什么睡不着? 谭红尘:一想到乐乐对我的冷漠,我就如鲠在喉,实在没办法安睡。 周芊: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谭红尘:你说。 周芊:你喜欢的乐乐的心,是不是至始至终都没有动摇过? 谭红尘的手指僵住。 他很想昧着良心回“从没动摇过”,可这是不可能的。在国色天乡时,他看到裹着浴巾的周芊时,怎可能不动心?甚至于,就在今天,他还有过放弃王乐乐的念头。 他不想撒谎,但也不愿承认这个事实,便回:至少我一定不会做对不起乐乐的事情。 这条信息发过去,便再没有回复。 谭红尘以为周芊睡着了,便也不等了,放下手机继续努力睡眠。 他不知道,此刻的周芊,早已泪流满面。 *** 次日,初阳刚刚升起,124寝室全员都已起身。 他们洗漱好,再去食堂简单地吃了一个早餐,便背起厚重行囊前往财大正门等待风雪等的女孩子。 早上八点,她们如约而至。 今天的风雪、蓝晨雨、禹盼盼、碧佳四人都显得格外美丽。 她们用心梳妆过,而且在穿着的选择上也慎之又慎。因而,她们站在一起,就像一簇风光旖旎的百花丛,香艳夺目。 这里面,尤数蓝晨雨。凛冬季节,她竟穿的夏装,而且她的上身还是那一件紫色的薄纱衣。 她的曼妙肌容在料峭风声里,美到了一个缥缈的高峰。 几个男生的视线都被她们夺走了。 但很快的,新的力量突兀涌进。 周芊、王乐乐相继到了,她们都是开车来的。 紧接着,第三辆车也来了。 谭红尘一眼就认出来开车的人,他的心绪再度躁动起来。 因为周芊所说的“免费劳力”,竟是慕永恒。 第434章 保护 ——周芊应该不认识慕永恒。莫非是乐乐请他来的? 谭红尘看到慕永恒,心头便一阵火大。他恨不得走过去先扇慕永恒两巴掌再说。但他很冷静,很快想到这个可能。 既然是王乐乐请慕永恒过来的,纵然谭红尘心里万千个不满,也只能忍着。 可是越是忍耐,他的心就越痛。他实在不知道王乐乐想干什么,更不知道她为什么总要若无其事地做出伤害他的事情。 周芊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淡淡说道:“谭红尘,史怀瑜,你们坐慕永恒的车。顾铭,风雪,蓝晨雨,你们坐乐乐的车。剩下的人上我这辆车。” 今天的周芊也非常漂亮。她穿了一身流光溢彩的华服,满身尊高气质尽显。她的头发也细心打理过,她好像很喜欢蝴蝶,不仅手机挂着蝴蝶吊坠,连脑后也扎出蝴蝶状的发髻。她还化了妆,原本非常水润的两颊变得更为白皙细嫩,细密两睫越发纤长,明亮双眸越发精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好像不喜欢涂口红,她的唇虽有与生俱来的血润之色,却显得有些清淡,与整个妆容格格不入。 从她淡薄的两唇里吐出的话语,似乎也显得冰凉而高傲,不带情绪的陈述句,却仿佛是在下达命令。 不少人不满周芊的乘车分配,毕竟一行人里面,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怀揣自己的小心思。他们当然想和心头的那个他(她)坐一辆车上。 只不过这三辆车都是周芊想办法弄来的,纵然他们心头怨怼,却也不好反驳。 况且,在场的除了王乐乐,也没人愿意轻易去招惹周芊。 众人按周芊的分配装行囊上车。 谭红尘上车前,看了一眼静坐车上的王乐乐。 她的行装非常随意,是再寻常不过的便装。她没打扮过,似乎早上起来都懒得洗脸,原本可爱的小脸,显得好生粗糙。 看来她果然只打算送他们过去,并不打算去玩,不然她不会如此敷衍了事。 谭红尘看着她,她也看到了他。但她好像有意躲着他,有些不愿与之对视。 谭红尘的心陡然下坠。因为他感觉王乐乐有些不愿看到他。 众人把行囊都装好了,不多不少,连人带物,正好塞满三辆车。 慕永恒的车子的后排座被史怀瑜和各种东西占完了,谭红尘被挤到了副驾驶座。 坐在慕永恒的旁边,谭红尘满身上下都不舒服。于是他决定睡觉,希望一觉醒来就到达目的地,接着就可以和这人说再见了。 但车子才刚刚启动,他还没来得及闭上眼,慕永恒就主动找他搭话了。 慕永恒道:“谭红尘,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我认真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 谭红尘惊愕地盯着慕永恒,好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眼中,慕永恒是那种心高气傲的公子哥,这种人就算做错了事,也很难放下自尊主动道歉。 可是慕永恒真的道歉了,而且他道歉的语气非常真挚,仿佛他真的由衷忏悔过。 见此幕,虽然谭红尘心里还有些芥蒂,却也不好再冷眼相向。 他平静道:“没关系,那事我早忘了。” 慕永恒也是微微一惊。他原本还准备了一些腹稿,想好好和谭红尘说一下,希望能揭过之前的事,却没想到谭红尘如此轻易地接受他的道歉了。 仅片刻,慕永恒露出释然的笑,说:“你果然有些不凡之处,不然也没本事掳走乐乐和……”他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忙改口:“总之,我之前的确有些狗眼看人低,希望你不要记恨。” ——用“狗眼看人低”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看来他是真的有心致歉。 谭红尘想着,又说了一声“没关系”,接着问:“你刚才说乐乐和什么?” 慕永恒道:“没什么,一时嘴快,说错了而已。” 谭红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多语。 慕永恒又道:“谭红尘,我给你一个建议,稍微提防一下迟小军。” 谭红尘错愕道:“你也认识迟小军?” 慕永恒道:“在交职院里,能让我忌惮的人非常少,迟小军却能算得上一个。” 谭红尘问:“因为他家里有钱?” 慕永恒点点头,接着又摇头:“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主要的是,他本身有着不小的能耐,能轻描淡写笼络校里校外形形色色的人。而且他还有着极深的城府,几乎没人能读懂他的心思。他若要打某个人的主意,那个人一般很难逃出魔掌。” 谭红尘皱眉道:“我和迟小军接触过,也知道他是个相当可怕的人,但远远没有你所说的那么夸张。” 慕永恒笑道:“因为他的城府深,所以你才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可怕。” 谭红尘语塞。 慕永恒叹息道:“其实这学期刚开学不久,我就在迟小军手上吃过亏。” 谭红尘问:“那时他还是新生,怎会和你产生仇隙?” 慕永恒道:“因为乐乐。” 谭红尘懂了,苦笑着说:“那时你就喜欢乐乐了?” 慕永恒认真道:“也说不上喜欢吧,只是我觉得她有些特别。我从没见过哪个女孩玩游戏时能像她一样认真,而且她认真玩游戏的样子,相当迷人。” 谭红尘非常赞同这个说法,因为他第一次被王乐乐惊艳到,就是她认真玩手机游戏的时候。 但那不是喜欢。只是男性见到可爱女性时心里油然而生的一抹好感。 好感可以变成喜欢,再变成爱,也可以变成无感,甚至厌恶。 所以谭红尘把这分好感凝练成了爱,而慕永恒把这分好感淡化成了无感。 谭红尘忽然不讨厌慕永恒了,心里面真的不计前嫌了。 他开始主动说话,问一些他非常在意的问题。 谭红尘问:“是乐乐请你来帮忙的吗?” 慕永恒摇头:“是周芊。” 谭红尘疑惑道:“你和周芊之前就认识?” 慕永恒再次摇头:“我和她认识才几天。” 谭红尘问:“那她为什么找你?莫非除了你,她就找不到其他人帮忙了?” 慕永恒苦笑道:“如果周芊想找人帮忙,他们医科大排队的男生可以排到交职院门口。她找我,只是想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向你道个歉。” 谭红尘越发疑惑,问:“难不成你现在喜欢周芊了,所以她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慕永恒道:“像她那么漂亮的女孩,谁不喜欢?只不过,喜欢她的人多,敢放手去追她的人却没有。我同样不会不知天高地厚,去追宛如凤凰的她。我来帮忙,是因为我怕她。” 谭红尘越来越听不懂了,张口还想问。慕永恒却忽然摇头道:“我们不聊周芊,免得她又知道我们在背地里议论她。” 谭红尘迟疑着点头。 慕永恒道:“知道乐乐为什么不去玩吗?” 谭红尘睁大眼,忙问:“你知道?” 慕永恒点头道:“乐乐并非不想去玩,但她这段时间真的有事。我们社团组了一个队去参加《英雄联盟》高校联赛。乐乐是队伍里的首发成员,但她的实力的确不强,需要花很多时间练习。” 谭红尘紧绷的心脏忽然松开来,他笑道:“原来如此。” 慕永恒道:“乐乐喜欢玩《英雄联盟》。你爱她,就该多花时间陪她玩。” 谭红尘点头。 慕永恒又道:“乐乐有时性格古怪,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但她本性不坏。如果她偶尔做错了事,也请你不要生她的气,更不要对她发脾气。” 谭红尘再次点头。他发现慕永恒对王乐乐的了解,似乎还不在他之下。这一点使他有些郁结,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坏事,他便不放心上了。 慕永恒笑了笑,面向前方专心开车,不再说话了。 从财大到龙泉,如果坐城市公交与客运,需要一个半小时左右。 他们一行人自行开车过去,车程缩短了很多,不到一小时就抵达了龙泉。 不过龙泉城并非最终目的地。风雪找的山在城市边郊,属于非常荒凉的一带,还需要开车一段时间。 王乐乐的车在前面引路,周芊和慕永恒的车都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他们出了城,往边郊驶去,在杳无人烟的路段,向左驶入的一条狭窄支路。 曲曲折折的小路上有稀疏的民房与人烟,但都是低矮的土房与穿着简陋的老人。 他们在小路上行驶了二十多分钟,终于抵达目的地。 这里好像是一个被废弃的小村庄。 路两侧的破烂矮房,以及路口早已干涸的枯井,都证明这里曾有人住,但现在却人去楼空了。 见到眼前荒凉又阴森的景象,包括谭红尘在内的所有人,都向顾铭和风雪投去质疑的目光。 周芊最果断,她直接问:“顾铭,风雪,你们是不是指错路了?” 风雪吐吐舌头,抬手往前指,那边的确有一座山,非常巍峨高大的山。 她嘀咕道:“这里虽然破旧了一点,但我们又不是来观光旅游的,而是爬山,野炊,露营。如果你们觉得不适,就稍稍克服一下吧。” 周芊摇头,凝声说:“我疑惑的是,你们就两个人,怎么敢来这么荒凉的地方勘察野炊地点?莫非你们不怕遇到突发危险?” 风雪甜笑道:“有顾铭在,我什么都不怕。” 周芊不说话了。 顾铭则苦笑道:“其实我很怕,但为了不让小雪害怕,我就只能装作不怕了。” 赵大峰走上前来,肉脸抖动着说:“我们人这么多,还有什么好怕的?” 史怀瑜也附和道:“这是一个废弃的村庄,虽然阴森,但并不存在危险。而且现在是冬天,山上也不会有蛇出没,我们可以放心大胆的玩。” 赵大峰和史怀瑜的话就像一颗定心丸。几个女生互相对视片刻,似乎也都不怕了。 这会王乐乐和慕永恒还没走。 王乐乐蹙着眉说:“万一真的遇到危险了,你们几个男生都保护谁?” 顾铭道:“我保护风雪。” 赵大峰道:“我保护碧佳。” 史怀瑜道:“我保护蓝晨雨。” 谭红尘没说话,因为他们是九个人,四男五女,如果是一对一保护,总会有一个落单的女孩。 这会周芊脑袋微扬,一脸平静,似乎她根本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禹盼盼埋着头,细长发丝把她的面容完全遮掩,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只不过,这位雨巷少女似乎变得更加忧郁了。 王乐乐横着眉看过来,非常不开心地说:“谭红尘,你呢?” 谭红尘苦笑道:“乐乐,你这是在为难我。” 王乐乐问:“为什么为难?” 谭红尘说不出话来。 王乐乐又道:“我刚才说的只是假设,并非即将发生的事情。所以你觉得谁更重要,那就尽全力保护好她。” 谭红尘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啊。” 王乐乐冷着脸指责道:“那我替你回答了。反正芊芊回来时少了一根头发,我就拿你是问!” 她说完这句话,转身就上车,发动机隆隆启动,调头便驶走了。 谭红尘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并不怎么难受,却又觉得非常诡异,像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不过相比于禹盼盼,谭红尘要幸福得多。 王乐乐行事确乎有些过分。她做这个假设的初衷只是想提醒谭红尘,保护好周芊,别让周芊出事。可她不曾想过,一行人是四男五女,落单的那个女孩,会是怎样的心情? 谭红尘看向禹盼盼,只见她静默得宛如雕像。 ——无声的悲伤,有时候比撕心裂肺的哭喊还要触目。 谭红尘想到顾铭说过的话,他说赵大峰伤透了禹盼盼的心。 虽然赵大峰把这个问题解释得有理有据,仿佛受伤的人应该是他,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似乎顾铭说的真的是对的。 因为到现在,禹盼盼还挂念着赵大峰,而赵大峰早已另寻目标,将肥手伸向了碧佳。 她因他而痛,他却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痛。 而赵大峰几乎脱口而出的一句“我保护碧佳”,无疑又在禹盼盼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谭红尘心头叹息,想着找个机会劝劝禹盼盼,叫她别去想赵大峰这朝三暮四的王八蛋了。 慕永恒忽然从后面拍住他的肩,笑着说:“谭红尘,祝你玩好。” 谭红尘下意识点头。 慕永恒又道:“保护好周芊。” 谭红尘惊愕转身,却见慕永恒已经上了车。他和王乐乐一样,一上车便不说话了,直接调头离开。 第435章 百岁 ——周芊这等强势的女孩子,真的需要别人保护吗? 如果不是王乐乐和慕永恒的先后叮嘱,谭红尘几乎不会思考这个问题。 他觉得,王乐乐已经是胆大到没边的女孩,周芊却比王乐乐还要胆大。如果他和周芊走在一起,那么被保护的人应该是他。 谭红尘想着,忍不住偷偷打量周芊。 她面向边上一间门窗都已完全腐朽的烂房子,很淡定地站着,平静的眸子里不起丝毫涟漪。但隐隐的,她自然垂下的两臂似乎轻微颤动着。 谭红尘觉得她的举动没有丝毫异常,毕竟人只要笔直站着,就一定会面向某个方向,她只不过恰好看向那边而已。 至于她的手为什么会发抖,可能是因为天太冷了。 谭红尘想着,却还是忍不住循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这一看,谭红尘的心也跟着“咯噔”一跳。因为他看到了骨头,很长、很黑、几乎被岁月风化成沙的碎骨头。 ——莫非这是死人的骨头? 谭红尘想到了国色天乡的鬼屋,那里面有许多腐烂的丧尸以及狰狞的骷髅。虽然那都是人为弄出来的假象,但逼真度很高,当时谭红尘也被吓得不轻。 现在的情况和当时不同,这只是一根不会动、不会鬼叫的骨头,完全不似鬼怪。但这瘆人程度却远胜鬼屋。 因为鬼屋里看到的、不管怎样吓人的画面,都是假的。而这里的东西,几乎不存在掺假的可能性。 谭红尘想到周芊在鬼屋里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样子,大概明白过来。她本人和她所表现出来的冷静、从容完全不合。她并非胆大超群的女孩子,至少她怕鬼。她怕没有任何人见过的、只存在人们臆想中的鬼魂。 谭红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背起行囊走到周芊身侧,笑着说:“我们走吧。” 周芊轻轻点头,转身便往大山的方向走。 顾铭和风雪见状便连忙往前跑,帮忙引路,其他人也都相继跟上。 谭红尘近距离跟在周芊的身后,能闻到她身上散发的独特体香,也能感觉到她心中的强烈惶恐。因为她的手还在颤,不是因冷而颤,而是因恐惧而颤。 ——那根骨头到底是不是人骨?那间烂房子里有骨头,是不是其他的烂房子里也有?这个村子为什么会废弃?莫非原本住在这个村子里的人都着了魔,全都自尽在自己的家里,尸体经过时间腐蚀,变成了破碎的枯骨? 谭红尘越想越觉得心悸,他的身子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周芊忽然说话了,她的声线还是平静如初,只不过话音里也略带颤抖。她问:“谭红尘,你看见了吗?” 谭红尘知道周芊的意思,便强笑道:“我看见了。” 周芊道:“很早以前,这个村子里死过人,就死在屋子里,而且还没人收尸。” 谭红尘问:“你如何确定那根骨头就是人的骨头?” 周芊道:“虽然我不是临床医学系的学生,不用解剖人体,研究骨骼,但我好歹是学医的。人体骨骼和动物骨骼,我能用肉眼区分出来。那烂屋子里的骨头,是人的腿骨。” 谭红尘脸上的笑容僵住。他只觉心头发凉,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周芊问:“你怕死人吗?” 谭红尘道:“其实我还没见过死人,我也不知道我怕不怕。” 周芊道:“我怕。” 谭红尘苦笑,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周芊又道:“但一想到你会保护我,我又不那么怕了。” ——这是周芊说的话吗? 谭红尘思忖道:“死人本不会伤害活人。” 周芊却说:“大多数时候,死人都要比活人可怕得多。” 谭红尘不说话了。他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因为他从周芊的话中听出了异样的意味。他想到了她的吻,那么甜美,那么柔软,那么迷人。他怕自己又如上次一般,自持力不够,再次做出对不起王乐乐的事情出来。 这个村子和大山相接,村子的尽头,便是上山的小路。 路并非青石水泥铺筑的厚实山路,而是一条被人踩出来的泥泞路。 这条路很窄,只够通一人。 而且很多路段看上去根本没有路。因为村子废弃太久,没人上山下山,被人踩出来的路,也渐渐被丛生的植被覆盖了。 路旁碎落着许多秋天便已凋零下来的枯叶,枯叶丛中,还倒着一个木牌子。 众人都认为这不过是写着“森林防火,人人有责”的牌子,便都没多想,更没人会闲着无聊去翻木牌子看。 值得一提的是,冬季虽冷,许多灌乔木都已枯萎凋零,但大山并未失色。四季常青的乔木并非只有松柏,凛冬季节盛开的花蕾,也不一定是纯白馨香的腊梅。 这座山依旧是绿的,草木丛生,生机盎然。 他们走着,脚下的葛藤越来越旺盛,到后面已经看不到路了。 他们看见了幕,一座没有立碑的、孤零零的坟墓。 墓前有被烧得漆黑的冥纸,幕上也插着早已掉了色的纸花。 在多年前被新泥堆砌起来的坟包早已被绿油油的葛草覆盖。 一抹凄凉之意悄悄然弥散开来。 走在前面的蓝晨雨忽然止步。 她转身,往坟包的方向走。 史怀瑜在她身后跟着,忙问:“晨雨,你干什么啊?” 蓝晨雨道:“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史怀瑜听不懂,便只好老实跟着。 其余人也都停下脚步,静看蓝晨雨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只见她走到坟包前,双手合十,安静作揖。 她作揖三次,接着甜笑道:“黄土下的亡者,我不知道你是男是女,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在等‘百岁之后,归于其室’的那个他(她)。我途经此地,见你一个人实在孤单,忍不住向你打个招呼。如果我下次还来这里,一定买好纸烛为你扫墓。” 她说完,转身又走了。 史怀瑜愣了片刻,又大步跟过去。 他们回来了,一众人就继续往前走。 周芊和谭红尘还是走后面,和前面的人隔开一段距离,他们小声聊天不会被听到。 周芊忽然道:“好像蓝晨雨也并没有我所想的那么坏。” 谭红尘走在她后面,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知道她脸上尽是讽刺,还笑着说:“她本来就是非常好的女孩子。” 周芊猛然止步,回过头来,一脸冰冷地说:“那你想去坟墓里睡着等她百年吗?” 谭红尘怔住,跟着止步,片刻又摇头:“我不等她。” 周芊道:“因为你还不想睡坟墓里。” ——等待蓝晨雨的人,就一定要睡在坟墓里吗? 谭红尘皱眉道:“周芊,你的话说得太过尖刻。蓝晨雨并未做什么可恶的事情,你实在没必要如此针对她。” 周芊淡淡说道:“像她那样的人,我和乐乐都见过不少。所以我知道,不管谁和她好上了,结局都好不到哪里去。” 谭红尘问:“因为她刚才的举动,你才说这样的话?” 周芊道:“不管她做怎样的举动,我都会说这样的话。” 谭红尘苦笑着不说话。 周芊忽然问:“你觉得我和她相比,谁更好看?” ——目空一物的周芊也会问出这样庸俗的问题吗? 谭红尘感到头痛,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在周芊面前的语塞次数了。似乎他和她的聊天,总会因为一些相对尖锐的言语有始无终。 周芊道:“你不说话,就证明她更好看吧。”她顿了顿,冷笑道:“毕竟她不怕冷,白花花的身子都露出一大半了。” 谭红尘忙否认道:“不是!” 周芊继续冷笑:“在你们男人眼里,不是穿得越少的女人越好看吗?” 谭红尘再度否认:“不是!” 他们停下来聊天这会,前面大部队已经走出很长一段距离。周芊不想再和他说话,转身就往前追了过去。 谭红尘在原地站了一会,蓦然抬眼,发现一个非常古怪的问题。 周芊除了手腕挎着一个流光溢彩的包,便没带任何行囊了。 莫非她什么都没买,干干净净一个人就过来了? 山路被各种草木本植物覆盖,变得非常难走。谭红尘还背着一个很重的大书包,行动受到很大阻碍,因而他有心去追周芊,却也显得力不从心。 顾铭和风雪一直往前走,他们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的迹象,似乎他们离目的地还非常远。 而这趟爬山之旅也的确非常不容易。 一行人走了一个多小时才抵达顾铭和风雪一早选好的野炊地点。 这是半山腰上的一片平地,草木相对稀疏,也没有突起的大树或者巨石。往前是高耸入云的峭壁,再想往上就得另寻山路或者准备登山工具。峭壁距离平地的三米高处,有一口山洞,洞口被植物茎干遮掩了一部分,但露出的洞口很不规则,像是天然形成的土洞。 平地侧面传来潺潺水声,分明是水源。 在中国南方,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 这里抬眼能看到白茫茫的天,俯身能看见一碧万顷的山,风高气爽,天辽地阔,确乎是一个非常好的休闲地。 一行人久经跋涉,都已感到疲惫,这会均很随意地蹲坐下来闲聊放松。 周芊也坐在草地上。她很平静地看着远远的天。 谭红尘放下行囊,抬手擦去额上的汗,稍稍休息一会,便又看向周芊,问:“周芊,你来的时候没买东西?” 周芊举了举手腕的包,淡淡说道:“全在这里面。” 谭红尘苦笑道:“你这个小挎包,能装多少东西啊?” 周芊道:“现金,手机,钥匙,证件,化妆品,卫生纸。” 谭红尘哑然道:“全是和野炊没关系的东西。” 周芊不以为意:“野炊的食材,你不是帮我买好了吗?” 谭红尘道:“我买的东西的确够我们两个吃,还能分一部分给顾铭他们。但这不是吃的问题。我们今晚要在这里露营啊,但我只买了一顶帐篷。” 周芊问:“你买的帐篷够大吗?” 谭红尘道:“我撑起来看过,不大也不小。” 周芊蹙眉问:“能睡下两个人吗?” 谭红尘一惊,忙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睡一顶帐篷?” 周芊点头,接着问:“你不想?” 谭红尘口中生津,忍不住又咽下一大口唾沫。 这回和上回不一样了,他已经有了较强的自持力。 他没有鬼使神差地点头,而是非常认真地说:“要不你睡帐篷,我在外面将就一下就行了。” 周芊道:“晚上很冷,你会着凉。” 谭红尘道:“我不怕。” 周芊摇头道:“但我不愿看着你着凉。” ——这类似的对话,似乎在国色天乡的雅梦酒楼里出现过。 谭红尘便说:“那我去找怀瑜或者大峰挤一下就好。” 周芊冷笑道:“难得遇到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以为他们愿意跟你一个大男人挤在一起?” 谭红尘偏头看向赵大峰和史怀瑜。这两个人仿佛有着无穷精力,才爬了这么久的山,他们还活蹦乱跳的,分别在碧佳和蓝晨雨面前献殷勤。 看到此幕,谭红尘也觉得就算打死他们,他们今晚也不愿和一个男的挤着睡。 周芊明眸若星,就这般安静盯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谭红尘搪塞道:“到时候再说吧。” 周芊只好点头。 谭红尘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这会已经十一点过,差不多该忙活午饭了,便说:“我去帮顾铭架烧烤架子,待会方便烤吃的。” 他说话时已经起身,背着行囊往顾铭那边走。 周芊轻轻点头,细长两眉却已挂满忧伤。她轻声道:“在这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她的确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比山上偶然吹响的风声还要低。 她说这话时,心里也无限矛盾。 于是她决定把命运交给上天——他听见了、回头了,她就说。他若没听见、没回头,她就再也不说了。 她看着他的背影,一步、两步、三步地走远。 他似乎真的没听见她的话。 周芊的两眼忽然湿润,疼痛如潮水般席卷开来,痛彻心扉。 正当她黯然转身,准备原路返回时。 谭红尘忽然回头了。 他回头,她却已转身。所以他看不到她的泪眼。 谭红尘凝声问:“你想问什么?” 周芊破涕为笑,却不回头。她只轻声吟诵道:“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第436章 童真 这两句诗出自《诗经·唐风·葛生》,两句是叠句,表达同一个意思:夏日白昼灼灼,冬季夜长如水。百年之后共眠一穴,与你黄泉再聚。 这本是悲哀而哀婉的悼亡诗。但周芊的语气改变了诗的原意。她每句诗都用了疑问的语气。于是这两句诗的意思变成:我们可以生当同室,死当同穴吗? 这是非常委婉的表白,需要一定非常不弱的理解能力才能读懂。 好在谭红尘的理解能力并不强,而且他也没注意周芊语气。他只以为周芊是想找他讨论这两句诗。 事实上,谭红尘很喜欢古诗古词,而且他自己也曾照着诗人的作诗节律编了一些诗出来。 查慎行写了一首《周夜书所见》,其中两句是“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少年眼中的星辰,永远满载美好与憧憬。它遥远,它明亮,它永不凋零。 可是,它不应该存在于不可触及的天穹之上吗?这首诗里的星辰,怎么会在河里? 那时的谭红尘会背诗,但却不能理解诗本身的含义。等到他大一点了,学懂的字词多了,方才明白,这里的“满河星”是比喻:风吹在河面,泛起的涟漪与花白,像一河的星辰。 这首诗给了谭红尘一定的启蒙,让他体会到诗词本身的博大精深。 于是他开始阅读各类古诗集,许多生僻的诗句他也能信手拈来。 当然,他和顾铭相比还是存在不小差距。顾铭是天生记忆力强,只要是被他背下来的诗,基本上不会忘记。而谭红尘的记忆力不好,虽然能记住很多诗,但时间一久就忘记了。 他读过《诗经》,拉通浏览过全部311篇古诗,其中让他记忆深刻难以忘记的只有两首,《葛生》与《采薇》。 他无论何时都记得“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以及“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谭红尘最初喜欢蓝晨雨,却并非只喜欢她的美貌与气质。最主要的是,这个女孩和他有相同的爱好。 古风与古诗。 蓝晨雨能唱古风歌,而且声色优美,节拍精准。她还会背《诗经》,谭红尘第一次听到有人吟诵《葛生》,便是出自她的唇齿。 现在,谭红尘又一次听到了《葛生》,出自周芊之口的《葛生》。 他的心绪变得激动起来,忙说:“周芊,你也喜欢《诗经》吗?” 周芊的眉梢轻轻颤了一下,像是失落,而这分失落里,又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她静默片刻,面无表情地说:“只是忽然想到了这首诗,忍不住吟诵了出来。” 谭红尘瞧着她淡漠的表情,忽然又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了。他压下心绪,勉强笑道:“周芊,你想问我什么?” 周芊道:“没什么,忙你的去吧。” 谭红尘错愕地点点头,迟疑着往顾铭那边走。 顾铭已经把烧烤架子架好,并且已经添了煤,浇上助燃剂,生起了火。 他的准备非常齐全,除了烧烤架子,他还准备锅子,瓢子,筷子,盘子,油盐酱醋米,并且连防止油溅到自个儿身上的围腰都准备好了。 他看到谭红尘过来,便微笑着说:“谭红尘,你带个大水瓢装满米去河那边看看,如果河水好的话,就淘一下米,再捡几个石头回来搭一个煮饭的灶。” 谭红尘现在闲着,很乐意做这些事情。而且他很细心,不忘问一下“你带的煤炭够吗?要不要捡些干柴回来”。 顾铭微笑道:“我带的煤炭只够烧烤用,煮饭需要另外捡柴。但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把所有的事情做完了,捡柴的事情交给史怀瑜他们去做。” 谭红尘又问:“那需要摘野果和野菜吗?” 顾铭问:“你认得野果和野菜?” 谭红尘道:“我不认得,但周芊肯定认得,她可是医科大学生,还成天拿着一本《毒草全解》。” 顾铭点头:“那好吧,你和周芊一起去河边看看,如果看到野果或野菜,也采一点回来。” 谭红尘行动起来,先拿水瓢,再拆米袋,装好米便回头去叫周芊,说:“周芊,我们一起去捡石头,淘米。” 周芊咬咬嘴,蹙眉道:“为什么叫我?” 谭红尘如实道:“因为你学医的啊,认识很多野生植物。如果我们去的路上有野菜或野果,你能识出来,方便采摘啊。” 这会周芊有了之前王乐乐早就有过的感觉,那便是和谭红尘聊天,十有八九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莫非他不会装模作样说句假话?比如“因为我需要你啊”,比如“因为你长得好看啊”。 就算是周芊这样高冷的女孩,忽然听到这样的回答,也定会心花怒放。 可惜谭红尘真的是头猪,说话永远不会绕弯子,不懂得察言观色,只知道实话实说。 周芊一脸恼怒,很想一口回绝掉。但她心里的确很想和谭红尘一起在山里走走,便皮笑肉不笑地说:“好吧,我陪你去。” 潺潺水声往左侧传来,他们便循着声源方向寻过去。 左边没有路,只有坑坑洼洼的绿色植被。有的地方草木茂盛,把地面完全掩住了,便不好控制步子落脚。 周芊的运气很不好,他踢到了一块突起的石头,整个人往前扑倒,便只能把双手往下撑,避免身子受伤。 可她实在是太背了,手着地保护了身子,但膝盖处还有一块突起而尖利的石头,直接割破了她的裤子,里边的白皙肌体也破开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周芊很倔强,分明受了伤,却一声不吭。 谭红尘问:“疼吗?” 周芊冷笑道:“疼又怎样?不疼又怎样?” 谭红尘道:“疼的话,我背你。” 周芊道:“你可是乐乐的男朋友,能随便背其他女人吗?” 谭红尘盯着她汨汨流血的膝盖也止不住心疼。他听出了周芊的嘲讽意味,但他还是认真说了一句:“问心无愧就好。” 周芊睁大眼盯着他,犹豫好一阵,她的俏脸忽然泛起红晕,但话语却依旧冰凉冷清。她说:“那你背我吧。” 谭红尘想背她回去休息,但又想到她的伤口需要清洗,便把她往河岸背。 路上,谭红尘道:“周芊,如果你看到能够止血化瘀的草药,和我说一下,我帮你采。” 周芊道:“没必要。一点小伤,久了就愈合了。” 谭红尘却摇头:“留疤了就不好看了。” 周芊问:“你的意思是说,你觉得我很好看?” 谭红尘道:“你本来就很好看,比蓝晨雨更好看。”——他顺带回答了周芊之前的问题。 周芊轻叹道:“但在你眼中,最好看的女孩仍是乐乐。” 谭红尘不否认,而是非常认真的说:“在我看来,一个男孩眼中,真正好看的女孩只有一个。” 周芊神色稍稍黯了一分。她抬手指向边上,随口道:“你把那几叶草摘下来,待会去河边碾碎,擦我伤口上就行了。” 谭红尘循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一种通体呈绿色、分枝很多、并且结出黑色果实的植物。 他照她的话做,走过去采摘时,顺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草?” 周芊道:“野伞子。” 谭红尘道:“没听说过。” 周芊又道:“龙葵总听说过吧。” 谭红尘惊讶道:“龙葵不是《仙剑三》的主角之一吗,怎就成了草药了?” 周芊道:“《仙剑三》的主角团的名字都取自草药名。景天,雪见,飞鹏等名字,也都是草药名。” 谭红尘惊愕着说不出话来。 他背着她走到河边。 一眼看去,这其实是一条非常细的溪,一个飞跃便可以跨过,根本称不上河。 好在溪水非常清澈,似乎直接饮用都没问题。 谭红尘便不迟疑,先把周芊放下来,接着从溪里捡出两块光滑干净的石头,将手中的龙葵碾碎,接着小心翼翼地帮周芊清洗伤口并敷药。 他帮忙敷药的表情好生认真专注,专注到足以夺走一个少女的心。 周芊脸颊微红,但语气冰冷依旧。她蹙着眉说:“我自己可以敷药,不用你代劳。” 谭红尘道:“举手之劳,何必挂怀。” 周芊冷笑道:“能占便宜的‘举手之劳’,的确不用挂怀。” 谭红尘苦笑道:“我并没有占你便宜的意思。” 周芊道:“所以你是个猪。” 谭红尘愣着说不出话。 他帮周芊敷好药,便去溪边淘米,接着再捡了数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准备回去搭灶煮饭。 周芊忽然道:“擦了药,膝盖很痛,你背我回去。” 谭红尘道:“我手上东西多,腾不出手背你,要不你等我一会,我先回去把东西放好,再回来背你。” 周芊冷声道:“为什么不是你先背我回去,再回来拿东西?” 谭红尘哑然,便又照着她的话做,先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把她背起来,快步往回走。 路上,周芊问:“背我的感觉怎样?” 谭红尘随口道:“不重。” 周芊冷着脸说:“我重不重,我自己知道,我也没问你这个。我是问你,背我开心吗?” 谭红尘皱着眉说:“为什么要开心?看着你受伤,我心疼还来不及。” 周芊睁大眼问:“你心疼我?” 谭红尘道:“我们是朋友啊,我当然不愿看到你受伤。” 周芊的两颊再度降温,她嘲笑道:“对哦,乐乐叮嘱过你,要保护好我。现在我受了伤,你回去不好交代,所以开心不起来。” 谭红尘沉默,沉默就代表默认。 周芊又一次品尝到穿心之痛。她发现她果然无法打动他,不管她在容貌上、童真上具备怎样大的优势,她也比不上王乐乐,因为她总归是晚了王乐乐一步。 她的童真,兴许白送给谭红尘,他也未必领情。 谭红尘周芊背回营地,再从书包里取出毯子,铺好了给她坐下,这才回去拿东西。 *** 周芊盯着谭红尘远去的背影,她的眼角变得有些湿了。 谭红尘的每一个举动都让她感到温暖。她恨不得一把将他抱在怀中,再次亲吻他的额头与唇。 可她不能这么做,至少现在还不能。 她知道,谭红尘愿意对她好,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王乐乐。 她心如刀绞,剧烈的心疼使她身子颤栗,坐立不稳。 但她很坚强,终究是忍着眼泪没哭。 她再一次想起暴雨倾盆的那个下午。 她和王乐乐泪眼相对,彼此都因对方而痛,彼此也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悲伤,可彼此都无法制止悲伤的蔓延。 对的,当感情至深的两姐妹喜欢上同一个男人,她们都变得无法面对对方了。 好在,她们的感情牵绊并没有因谭红尘而断裂,没有像许多电视剧一样,无话不说亲如姐妹的闺蜜最终反目成仇。 周芊没有说过王乐乐半句坏话,她只认命,谁叫她慢了一步呢? 王乐乐也没叫周芊滚,反而非常温雅、非常大方地提议“我们公平竞争”吧。 可是感情之事,岂有公平之说? 就算王乐乐有心公平,但在谭红尘心里早已不公平。 他的眼里只有王乐乐,或许曾有一瞬,他也贪婪地想拥有周芊,但那只是转瞬即逝的念头。 周芊和王乐乐的竞争,败局已定。 可王乐乐实在太过太过温柔。 她给了周芊最好的机会。 这次野炊活动,她虽然忙着训练,但并非完全抽不出时间。她心里想来,但她放弃了。 她已经打定主意把这个机会让给周芊。 如果谭红尘因周芊而动摇,她就站得远远的祝福他们。 她当时的原话是:“芊芊,我想来想去,其实和谭红尘最配的女孩只有你。” 周芊问:“为什么?” 王乐乐道:“因为只有你的童真才配得上谭红尘的单纯。” 周芊问:“童真?” 王乐乐道:“对的,童真。当我自欺欺人般以为自己能和展翔宇长长久久,不离不弃之时,我的童真早已丢失。我早已是被展翔宇玩烂了的女人,甚至于,我最初蛊惑谭红尘,只不过是想再次证明,男人都是混账东西。可是那一晚,谭红尘连碰都没碰我一下,他完完全全颠倒了我对男人的认知。所以我嚎哭,我恨自己没有早一点遇到他。” 周芊道:“但是你终归遇到了他。” 王乐乐道:“我遇到了他,却早已配不上他,因为我早已失去童真。但你不同,你的童真仍在,你满心纯洁的童真也只有他配拥有,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的一对人。” 第437章 动摇 谭红尘再次回来时,顾铭已经开始烤菜,众人也都做好饭前准备。 他们把松软的毯子平稳地铺在地上,人则脱了鞋盘膝坐上去。 赵大峰厚着脸皮坐到碧佳的毯子上,正笑容可掬地说着什么; 史怀瑜和他差不多,也是非常自觉地坐到蓝晨雨对面,只是他没有忍着尴尬找蓝晨雨搭话; 禹盼盼低眉敛目,独自坐着,乌黑细长的发丝轻轻垂下,遮掩了她的整个面部,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包括赵大峰在内的所有人都能看出,她的心绪非常低郁; 周芊也是面无表情独坐着,她没看其他人哪怕一眼,要不目光冰冷地前视,要不就抬眼看一下白茫茫的天,仿佛茫茫天地只剩她一个人了。 似乎所有人的反应都在情理之中。而这所谓的“情理”,又把好端端的一场野炊活动搅成了混乱的一锅粥。 没有人笑,就算有人露出笑容,也是非常尴尬与僵硬的强笑。 只有风雪能开怀的笑。她手里抓着筷子,用筷子尖端快速地敲打着餐盘,“叮叮咚咚”的急促响声宛如她的清甜笑靥。 她笑得好开心,两眼都笑成了亮晶晶的小月牙。 ——好久没见乐乐露出风雪那种欢快的笑容了。 谭红尘心头轻叹,安静往前走,走到顾铭身边,俯下身撘灶台,并将早已淘好的米倒锅子里去,准备生火烧饭。 顾铭忽然道:“谭红尘,你去陪周芊聊天吧。煮饭炒菜这种小事,交给我就好。” 谭红尘皱眉道:“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顾铭微笑道:“野炊嘛,又不赶时间,慢慢来就好了。” 谭红尘迟疑着想点头,但他脑子一转,又想到一个隐晦的问题,问:“为什么特意嘱咐我去陪周芊?” 顾铭愣了一下,旋即又露出更亲切的笑。他说:“周芊是给你面子才专门送我们这么多人过来。你总不能一到目的地就把她晾在一边吧。” 谭红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想转身去找周芊,却又听到周芊的话音了。 她冷冷说道:“谁告诉你谭红尘把我晾在一边了?” 二人转过头,瞧见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周芊。 顾铭干笑一声,却不回答。 谭红尘则帮忙解释道:“周芊,你别生气,顾铭是关心你,并没有其他意思。” 周芊斜睨他,问:“你看到我生气了?” ——对哦,周芊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样子。所以她说话冷漠,并不代表她生气了吧。 谭红尘也跟着干笑,不说话了。 周芊看着顾铭,问:“要不你去陪风雪玩,煮饭,炒菜,烤肉的事情都交给我和谭红尘?” 顾铭问:“你们会弄这个?” 周芊道:“谭红尘会不会,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会。” 她说话时大步走到顾铭身边,蹙着眉看了一下烧烤架子边上,他已经烤好的一盘鸡翅。她摇头,尤为中肯地点评道:“你烤的肉挺好看,金黄油腻,却又没有半点烤焦的痕迹。你的火候掌握还不错,但和真正的厨师比不了。” 顾铭问:“莫非你是厨师?” 周芊摇头:“我不是厨师,但我知道烤鸡翅之前,要过油才行。你虽然把它烤得好看,但肉未必熟透,可能里面还有没干血。。” 顾铭哑口无言,便又迟疑着看向谭红尘,问:“你呢?” 谭红尘道:“我从小到大,没做过一顿饭,不会弄这些。不过我可以留在这里给周芊打下手。” 顾铭点头:“那好吧,今天的午餐就交给你们了。” 他说话时把围在身前的围腰解开递给周芊,便转身去找风雪玩了。 谭红尘静站着不动,周芊则是蹙着眉看烧烤架子边上的食材与调料。 “谭红尘,你再去河边捡些石头回来,另搭一个灶台烧油。鸡腿,鸡翅,牛排,猪排之类的食材,不过油很难烤熟。” 周芊看了半晌,能直接刷油开烤的只有蔬菜和些许肉片,便转过头来使唤谭红尘。 谭红尘很听话,点点头便又往溪边跑。 一个来回只需十分钟。 谭红尘捡好石头回来时,已闻到异常肥美诱人的烤肉香味。 他吃惊地看过去,只见先前还诡异无比的一群人,除了一如既往低郁悲伤的禹盼盼,其他人都变得活跃起来。他们全都站了起来,并且围站在周芊身侧。 谭红尘丢下石头挤过去,也瞧见周芊烤出来的肉片。 猪肉就是猪肉,不会因烹饪的人发生变化就变成龙肉。 这的的确确是普普通通的烤肉片,只是这肉片好生漂亮,肉香味也惊人浓郁。 仿佛周芊真的具备大厨的资质,寻常的食材到了她的手里便粲然生辉了。 谭红尘舔了舔舌头,想抓一块肉片尝尝。但他很有涵养,知道这会大家伙儿都老老实实等着,他忽然做出这种举动,明显不雅也不礼貌。 正当他想回去搭灶台时,低头认真烤肉的周芊忽然道:“谭红尘,把嘴张开。” 谭红尘问:“干什么?” 周芊道:“你照我说的做就对了。” 谭红尘的身子一僵,因为他看到周芊夹起一片肉,正往他嘴里递。他闻到了浓郁到令人无法抗拒的肉香味。 似乎这会张嘴也不对,不张嘴还是不对。 他有些不知所措,愣愣地立在原地。 他看着周芊,看到她的眉,她的睫,她的眼。她的人竟认真到令人不敢直视。 谭红尘犹豫,最终咬牙妥协了。因为他不这样做,就是当着这么多人扫了周芊的面子。 他吃到了香郁甜美的烤肉。肉质很细,很嫩,分明烤得油腻,吃着却异常爽口,宛如按科学比例兑过水的蜂蜜,香而不腻。 谭红尘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烤肉——宛如残留着少女的独特香味的烤肉。 谭红尘把肉吞下去了,立马又感觉齿颊留香,仿佛先前那块鲜活的肉还在嘴里跳跃。 他嘴馋了,还想吃。 周芊像洞悉了他的心思,问:“好吃吗?” 谭红尘点头。 周芊把手边的一整盘肉都递给他,说:“那你先吃,吃了再去搭灶,烧油。” 谭红尘迟疑片刻,抬手接过盘子,并且当着周芊的面又抓了一片肉吃。 尔后,他把肉盘子递给顾铭,笑着说:“你们也尝尝,周芊烤的肉真的很好吃。” 谭红尘开始搭灶生火。他守在两个灶台边看火加柴,短时间内走不开了。 没多久,他感觉视线变黑了一些,被人挡了光。 他回头,瞧见了顾铭,便笑着说:“顾铭,这里我守着就好,你陪风雪玩去吧。” 顾铭摇头道:“我就是刻意支开小雪来找你的。” 谭红尘惊讶道:“你找我干什么?” 顾铭道:“找你聊聊天。” 谭红尘问:“聊什么?” 顾铭目中露出思忆之色,轻叹道:“很久以前,有个女孩也像周芊一样喂我吃菜,只是我有些不领情。她一气之下抽了我的椅子,我的屁股被摔一下不说,倒地上还没起身,又被她狠狠地踩了好几下。” 谭红尘抬眼看了一下,风雪隔得挺远,便小声问:“那个女孩就是风雪?” 顾铭摇头。 谭红尘又问:“莫非是那个喜欢听古风歌的女孩?” 顾铭继续摇头。 谭红尘忍不住苦笑道:“顾铭,你的命可真好。风雪已是非常好的女孩了,没想到你还遇到过另外两个这么好的女孩。” 顾铭道:“她们的确很好,但我宁愿不遇到她们。” 谭红尘问:“为什么?” 顾铭轻叹道:“若不遇见,就不会犹豫,不会动摇。” 谭红尘惊讶道:“莫非你在风雪和她们之间动摇过?” 顾铭道:“动摇过,而且不止一次。” 谭红尘道:“但你最后仍选择了风雪。” 顾铭摇头:“这不是选择,我也没资格选择。事实证明,无论我动摇与否,结果都不会变。” 谭红尘问:“为什么?” 顾铭沉声道:“我喜欢小雪,小雪比我喜欢她更喜欢我。我背负不起背叛他的罪责与歉疚,所以纵然那两个女孩千好万好,我也只能和她们说抱歉。” 谭红尘认真点头,旋即又疑惑道:“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顾铭问:“你呢?动摇了吗?” 谭红尘问:“动摇?因谁动摇?” 顾铭一脸惊愕,盯着他看了半晌,忽而笑出声来:“原来如此,事情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谭红尘一头雾水,问:“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顾铭笑道:“我是说,你在感慨我命好之时,其实真正命好的人是你。我不信你没有感觉到,只是你自己不愿承认罢了。这种事情我给不了你任何建议,如何把握,如何取舍,全看你自己。不过我奉劝你一句,不要试图玩火,那样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顾铭不再顿留,转身又去找风雪了。 谭红尘静坐在原地。他的心里有了一抹不安,或者说恐惧更为合适。 顾铭说的这些话,看似毫无根由,其实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错不了。周芊对我的每一个举动都能证明,她喜欢我。顾铭说的对,其实我早就察觉了,只是我不愿相信这事,也不太敢去面对如此尖锐的问题,所以我选择若无其事,装聋作哑。 谭红尘想着,心头又是一阵刺痛。他已经猜到,王乐乐近期的反常举动,十有八九是因为周芊。 他从未想过背叛王乐乐,但他也不愿去伤害周芊。或者说,这根本就是无解的选择题。他选择背叛王乐乐的同时,势必伤害到周芊;而他选择伤害周芊的同时,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背叛了王乐乐。 因为周芊和王乐乐的感情实在太深太深,深到她们宛如一体。 把握?取舍?这种事情,哪有什么把握取舍之说啊? 谭红尘深知这件事里潜藏的汹涌玄机,所以他感到恐惧。 谭红尘沉思中,忽然感到手背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是不知何时已经烧沸了的油溅到了他的手上。 也在这时,周芊忽然往这边看过来。她面无表情地问:“油烧好了吗?” 谭红尘点头:“烧好了。” 周芊道:“那你把这些鸡翅,鸡腿,鸡排都放进去炸一下,炸到肉皮呈金黄色了,就可以拿出来了。” 谭红尘安静走过去拿食材。 周芊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冷冷问道:“顾铭和你说了什么?” 谭红尘道:“我们随便闲聊了几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周芊摇头:“你在撒谎。” 谭红尘硬着头皮反驳道:“没有。” 周芊冷笑着问:“如果你没撒谎,那你为什么和我说话时要躲避我的目光?你不是天生的老实人吗?老实人说老实话,坦坦荡荡,有何不敢面对的?” ——她知道我在说谎,因为她细心观察过我。就如同我细心观察过乐乐,所以知道乐乐说谎时的细微举动一般。 谭红尘深吸一口气,认真道:“周芊,我承认我在撒谎,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实话。” 周芊道:“不能说就不说,我又没逼你说,何必撒谎?” 谭红尘笑着说:“周芊,还记得我们初见时发生的事情吗?” 周芊道:“过去了那么久,如果不是比较特殊的事情,我都记不清了。” 谭红尘问:“你记得你和蓝晨雨的谈判吗?” 周芊点头:“她收了我一万块,也的确变老实了,没再联系你。” 谭红尘摇头:“我不是说这个。我想知道,你还记得,你曾说过,你就是乐乐吗?” 周芊凝着眉道:“我是我,乐乐是乐乐。我当时那么说,只不过是权宜之计,目的是看看你是不是狼心狗肺的混账东西。” 谭红尘道:“可你说话的样子太过认真,认真到我差点相信你的话,也把你当成乐乐了。” 周芊脸色一冷,再一次声明:“我不是乐乐!” 谭红尘点头:“我知道的,你不是乐乐。”——直到这时,他才稍稍有些明白,王乐乐说的那句“她不是我的同时,我也不是她”。 周芊道:“没其他事的话,就赶紧把这些肉拿去过油,别站在这里影响我烤肉。” 谭红尘笑着张了张嘴,却没声。 周芊道:“你说,你重要过?” 谭红尘被吓到了,问:“你会读唇?” 周芊摇头:“不会,只是看着有些像,猜的。”——所以她猜错了,谭红尘的唇语是“我动摇过”。 第438章 动漫 谭红尘的确动摇过,而且还不止一次。 周芊不仅美丽,满身上下也都是优点。兴许她唯一的缺点便是不爱笑,总是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但她在谭红尘面前却很温柔。 对的,温柔。或许在外人看来,周芊对世上的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冷漠对待。可她对谭红尘不一样,她在他面前,冰冷的只有两颊,而温柔的却是整颗心。 谭红尘是再普通不过的男生,他因周芊而动摇,无疑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他并非见异思迁,狼心狗肺之人。 如顾铭所说,纵然那些女孩千好万好,也抵不过他心中的那个她。 谭红尘心中的那个她,无疑是王乐乐。 他有着绝对坚定的信念,便是定不辜负王乐乐。 可是,他不辜负王乐乐的同时,就已经伤害了周芊。所以他会心痛,或许这不是无药可医的痛,却也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愈合。 谭红尘安静炸食材,把鸡腿,鸡翅,牛排都炸得金黄酥脆,再盛起来递给周芊。 兴许他们都大概猜到对方的心思,就像被对方戳了软肋。他们做饭,烤肉的这段时间里,再没有半句交流。 这顿饭做好了,除了各种烤肉,烤菜,还有男生们提前买好的熟食,诸如烤鸭,螃蟹,大虾之类,水陆毕陈,异常丰盛。 禹盼盼来之前买了零食,碧佳来之前买了饮料,最夸张的是蓝晨雨,她买了酒,而且是口感很辣,尽头很足的歪嘴烈酒。 所有食物都有序摆放在一张非常大的毛毯上,一行九人便围坐在毛毯边上,想吃什么,就夹什么。 赵大峰有着献不完的殷勤。眼下吃饭,正是他表现的好机会。他从入座开始,便没有停止过给碧佳夹菜。 碧佳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赵大峰的用意。但她没有拒绝他,无论他夹什么菜,她都甜笑着道谢。 莫非碧佳对赵大峰也有感觉了? 史怀瑜要比赵大峰高明得多。他见蓝晨雨带了酒,便知道她想喝酒。他陪她喝,而且非常绅士,不劝酒,也决不趁酒劲说胡话——因为真正懂酒的人都知道,“酒后吐真言”是不少人耍流氓的幌子。 禹盼盼孤零零地坐着,没人给她夹菜,也没人找她搭话,她忽然变成被重症隔离的病危患者。 她拆了薯片,一片又一片地往嘴里送。她的两唇变得油腻难看,连她精心打理过的指甲也好像变了色。 她无动于衷,像一台被主人输入了固定程序的机器人,只会无休无止做同样一个动作。 一行人里面,最幸福的果然还是顾铭与风雪。他们相互对视,相互喂菜,偶尔还咬着对方耳朵说几句悄悄话。 他们脸上的笑容从未消失过。 谭红尘坐在周芊旁边,他能看清她的没一个举动。 似乎这会她也非常平静。她只自顾自吃菜,并不叨扰其他人。 她不说话,谭红尘也决不主动找她搭话。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各顾各吃东西。 “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某一刻,禹盼盼忽然起身,她仍埋着头,细长发丝竖直垂下,纵然其他人都坐着,也都看不见她的脸与表情。 顾铭微笑道:“你只吃了几袋零食,很快就会饿,要不我替你盛一碗饭?” 禹盼盼小声道:“不用了。” 她说完就走得远远的,又是独自一人静坐着不动了。 风雪有些不开心,蹙着眉道:“早知道禹盼盼来了是这样一副扫人兴致的样子,就不该带她来。” 史怀瑜附和,碧佳附和,赵大峰也跟着附和。 风雪忽然横着眉看向赵大峰,指责道:“别人跟着起哄也就罢了,你怎么还有脸说话啊?” 赵大峰的肉脸抖动两下,理直气壮问道:“我为什么不能说话?” 风雪道:“禹盼盼这个样子还不是因为你。” 赵大峰也不开心了,凶道:“是她找我提的分手!这事能怪我!?” 风雪不甘示弱,也凶巴巴嚷嚷道:“她说分手你就点头啊?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啊!” 赵大峰冷笑道:“难不成你要我像一条哈巴狗一样,跪在她面前求她不要丢下我?” 风雪鼓着腮帮子,准备再次反驳,顾铭却忽然捂住了她的嘴。 顾铭做出禁声的手势,又抬手指了一下禹盼盼,小声道:“你们说话太大声了。禹盼盼本就难过,你们还这样对吼,被她听到了怎么办?” 赵大峰冷笑道:“听到了就听到了,关我屁事。” 他嘴巴上这么说,但话音已经压低了很多,禹盼盼基本上不可能听见。 风雪板着脸道:“算了算了,我和你说不清楚。总之,我劝你一句。你要是还有点脑子,就去找她好好道个歉。” 当着碧佳的面,赵大峰怎么可能点头。他嘲笑道:“她给我道歉我都不想领情,还要我给她道歉?” 风雪不说话了,嘟着嘴吃东西。 赵大峰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碧佳,又转过头看了一下远处的禹盼盼,也不再说话,山吃海喝起来。 气氛再度安静下来。 周芊吃了一会,也起身,非常随意地说了一句“我吃好了”,转身欲走。 风雪道:“周芊,这一大毯子烤肉都是你辛苦烤出来的,不准备多吃一点吗?” 周芊不以为意说道:“食物就是食物,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不能因为食物好吃就多吃,也不能因为食物难吃就少吃。” 风雪尴尬地笑了笑,没再挽留。 待周芊走后,她嘀咕道:“这个周芊也有些奇怪。我只说烤肉是她烤的,劝她多吃一点,又没说她烤的肉好吃,她在自恋个什么劲啊?” 顾铭道:“事实是,她烤的肉的确很好吃,比街上那些烧烤摊子烤的东西好吃多了,她有自恋的资本。” 风雪不满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顾铭忍俊不禁,不再顶嘴。 风雪看向谭红尘,问:“你呢?你觉得周芊怎样?” 谭红尘惊讶道:“为什么问我?” 风雪道:“你和她最熟,当然问你啊。” 谭红尘思忖片刻,认真说:“周芊怎样,我不好说。但我肯定,她一点也不自恋。” 风雪问:“那她有缺点吗?” 谭红尘再度沉思,接着摇头道:“她应该没什么缺点吧。” 风雪甜笑道:“她不是没有缺点,只是没发现而已。” 这个说法比较中肯,谭红尘也只能点头表示赞成。 *** 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九人中,除了禹盼盼,其余人都吃饱喝足。 风雪坐不住,提议爬山。 谭红尘问:“前面是峭壁,我们没有登山工具,怎么爬?” 风雪道:“看到前面有无法逾越的障碍,那就绕过去啊。” 谭红尘说不出话来。 碧佳问:“这里是大山啊,那万一我们迷路了怎么办?” 风雪笑嘻嘻说道:“这个很简单啊。我们先留一个人在营地,如果真的在山里迷了路,也能用两个手机之间的定位系统慢慢走回来。” 蓝晨雨问:“那我们之中有人不想爬山的吗?” 没人回答,大概所有人都在暗自掂量。 禹盼盼犹豫着,想要张嘴,但碧佳抢在她前面说道:“爬山很累,我就不去了。” 赵大峰连忙附和道:“我也不想爬山。” 禹盼盼老实地闭嘴了。她不想看到赵大峰在碧佳面前各种献殷勤,便也决定爬山放松心情。 风雪道:“好吧,你们留在营地玩,千万别乱走,不然到时候我们都迷了路,那就完蛋了。” 这事说定,一行人就此分道。 路上,谭红尘看向周芊,问:“你的脚还疼吗?” 周芊道:“不走路就不疼。” 谭红尘苦笑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来爬山啊?” 周芊道:“我只是想看看山上有没有特别珍稀的草药。另外,如果路上有能吃的野菜或野果,我也能提醒你们一下。” 谭红尘深吸一口气,说:“好吧。如果你走着脚实在太疼,就和我说一下,我背你。” 周芊忽然止步。 谭红尘愣住,问:“你怎么不走了?” 周芊把两手向前伸,淡淡说道:“我现在就走不动了,你背我吧。” 谭红尘的嘴角轻轻抽动两下。 周芊蹙眉道:“你以为我在骗你?” 谭红尘目光微垂,看向周芊膝盖处的伤口。原本涂过草药,她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她现在在爬山,有的地方需要跨出很大幅度的步子,便扯到了伤口,又流血了。 谭红尘心疼道:“你的脚都流血了。你怎么一直不说啊?” 周芊问:“如果我说了,我的脚就不流血了吗?” 谭红尘语塞。 周芊又问:“既然说不说都没区别,我为什么要浪费力气来说这样一句废话?” 谭红尘被问得哑口无言,便安静蹲下身,把周芊背起来。 一行人往前走了一阵,山势越来越崎岖,而且没有路,众人越来越难走。 到这时,谭红尘忽然想明白了先前的问题,沉声说:“周芊,以后你不要再这个样子了。” 周芊问:“哪个样子?” 谭红尘道:“诚然,伤口流血不会因为你说出来就不流血了。但你早点说出来,我就可以早点背你,你的脚就不会疼那么久了。” 周芊道:“我不会疼那么久,但你会累更久。” 谭红尘道:“累了休息一下就恢复了,疼了却只能一直疼着。” 周芊惊讶道:“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谭红尘笑了笑:“很多人都这么说。” 周芊不说话,她把脑袋埋在谭红尘的肩膀上,就这般安然地睡着了。 *** 营地里,只剩赵大峰和碧佳两个人,赵大峰也不再含蓄害羞,直接一针见血地问:“碧佳,你愿意当我女朋友吗?” 碧佳明显料到赵大峰会提出这个问题,只是她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接。 碧佳犹豫道:“我长得没有禹盼盼好看,个子也比她矮,家境上也没有丝毫优势。你为什么选我?” 赵大峰道:“她活在封建社会,而你活在现代。” 碧佳问:“什么意思?” 赵大峰嘲笑道:“我和她交往了那么久,花了那么多时间、精力、金钱去博她开心,结果却是,连碰一下她的手都不行。” 碧佳惊疑道:“你确定你没说谎?” 赵大峰拍胸脯道:“天地良心。” 碧佳摇头道:“但我记得清清楚楚。你和禹盼盼分手那天,她在寝室里哭了很久,说你朝三暮四,还说你良心被狗吃了。我怎么想都觉得,是你吃干抹净不认账了。” 赵大峰问:“你信她的话?” 碧佳道:“禹盼盼很少撒谎。而事实也是这样,你和她交往期间,就已经开始变着法子讨好我了。” 赵大峰无言以对。 碧佳忽然问:“你最近看了多少动漫?” 赵大峰摇头道:“记不太清,估计有个六七部吧。” 碧佳问:“都有些什么?” 赵大峰思忖道:“动漫有《喜欢就是喜欢》《波子汽水》《君吻》《好想告诉你》,动画电影有《幽灵公主》《龙猫》。” 碧佳蹙眉问:“还有吗?” 赵大峰掰着手指头思考,片刻后眼睛一亮,说:“我想到了,还有《我们的存在》。” 碧佳闻言也是两眼发亮,忙说:“终于有一个我看过的了。” 赵大峰惊讶道:“莫非我前面说的那些,你都没看过?” 碧佳点头:“就像没人背得完古诗一样,也没人看得完所有动漫。” 赵大峰苦笑道:“就是说,那些动漫我都白看了。” 碧佳摇头:“没有白看。” 赵大峰问:“为什么?” 碧佳道:“因为你看的动漫多,才会看到我看过的。因为你和我看了同样的动漫,所以我决定做你女朋友了。” ——竟是因为这么简单的理由,我就有女朋友了? 赵大峰有些惊喜,一时间吐词不清,支支吾吾说道:“那、那你刚才说的……我、我……” 碧佳浅笑道:“我不管你和禹盼盼是因为什么理由分手,我也不想追究你们谁对谁错的问题。总之,从今天开始,你不准做对不起我的事情。” 赵大峰宛如小鸡啄米一般,一个劲点头。 碧佳又道:“我虽然不是封建社会的人,但也没你所想的那么随便。” 赵大峰问:“那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碧佳点头:“你还可以把我抱起来。” 赵大峰又问:“那我可以……可以吻你吗?” 碧佳迟疑片刻,忽而摇头道:“当然不可以。至少给我点时间看看你的表现才行。” 第439章 黑色 蓝晨雨感觉非常不舒服,倒不是因为她穿的夏装,承受不了冬季的寒冷。 她的体质很好,比之大部分男性都要好得多。她真的不怕冷,一般来说,只要气温没有低于两位数,她都能穿夏装正常活动。 虽然冬季的山仍是绿的,但少不了枯萎掉落的枝丫藤蔓。 她脚下没路,每一步都踩在蓬松的植被上,便少不了沾染污泥。运气不好的时候,她的脚踝或脚肚部分会被突起的枯藤划到,割出一条又一条红扑扑的痕。 她抬眼看向前方,顾铭和风雪仍在领路。他们兴致浓厚,宛如荒岛游戏的挑战者,在挑战成功之前,决不止步。 蓝晨雨实在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会有如此热情。一行人一路走来,看到的除了泥土,石头,绿草,枯草,绿树,枯树,再难看到其他东西。 如此枯燥乏味的景色,无休无止的重复,只要是一个正常人,都会由衷感到不耐。 蓝晨雨累了。她感觉两腿发麻,少了许多知觉,想停下来休息,或者直接原路返回。 “晨雨,如果你累了的话,我可以背你。就像红尘背周芊一样。” 史怀瑜早已察觉她的疲态。他也早就想把这句话说出来。但他心里有些害怕,害怕蓝晨雨的拒绝。到了此刻,他发现蓝晨雨实在走不动了,这才犹豫着提议。 蓝晨雨回以温和的一笑,摇头道:“还是不了。” 史怀瑜干笑了一声,却不问“为什么”。 蓝晨雨主动解释道:“谭红尘和周芊的关系,与我和你的关系完全不一样。谭红尘可以背周芊,你却不能背我。” 史怀瑜道:“因为我早已不是你的男朋友了。” 蓝晨雨点头,片刻又摇头补充道:“你说的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我不想被别人说风凉话,所以还是用自己的脚走吧。” 史怀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吟片刻又问:“谁会说你风凉话啊?” 蓝晨雨道:“风雪。” 史怀瑜皱眉道:“我听顾铭说过。风雪最开始讨厌你,是她误会了你。之后你们的误会解除了,她应该不会再针对你了吧。” 蓝晨雨摇头道:“这和误会不误会没什么关系。风雪本是口直心快之人,只要是她觉得不妥的事情,她都会说出来。你想想看,风雪并不讨厌赵大峰,但在我们吃午饭时,她为什么要指责他?还不是因为她觉得他做得不对。 我们并没有交往关系,就不能有任何暧昧举动,遑论当着风雪的面。” 这是滴水不漏的言辞,史怀瑜只好点头。 蓝晨雨停下脚步,撑着双腿稍稍休息片刻,又说:“史怀瑜,你知道风雪误会我什么了吗?” 史怀瑜摇头。 蓝晨雨道:“这学期开学不久,我在寝室里洗澡时,手机放在床铺上忘了锁屏。而手机屏幕的内容恰好是我的通讯录,其中有一个备注‘人流医生’的联系人。风雪以为我做过人流,打心里看不起我,这才明里暗里针对我。” 史怀瑜皱眉道:“如果这是误会的话,你应该早一点告诉她。” 蓝晨雨莞尔道:“我最初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讨厌我,如何向她解释?若不是前不久我听到风雪在和碧佳议论我,才知道她一直都误会了我。‘人流医生’只是一个绰号,并不是做人工流产的医生。‘人流’是我一个朋友的名字,她叫任柳,谐音就是人流。‘医生’也不是身着白大褂治病救人的医生,只不过她在青海医科学院就读学医,所以我们都叫她医生。” 史怀瑜哑然道:“你实在不该把你朋友的绰号直接备注在通讯录里,这样的确容易使人误会。” 蓝晨雨道:“可我从来没想过把我的手机通讯录给谁看。” 史怀瑜笑着说:“那你把任柳的备注改成真实姓名了吗?” 蓝晨雨涩笑道:“当然改了。” 史怀瑜道:“那就没事了。” 蓝晨雨点点头,小声说:“我并不在意这个事情,不然也不会特意告诉你。而且我把误会解释清楚后,风雪还向我道过歉。” 两人静默一小会。 蓝晨雨忽然道:“史怀瑜,你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我?” 史怀瑜点头。 蓝晨雨蹙着眉说:“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就好。只要是我能回答得上的问题,我一定如数回答。其实我专程发短信邀请你一起来野炊,主要目的就是想找你好好聊聊这事。” 史怀瑜的确有不少问题想问,但这会他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两人相视沉默这会,走在前边的风雪忽然回过头来,对着这边招手道:“史怀瑜,蓝晨雨,你们快点跟上啊!” 两人抬眼看去,前边大部队已经走出很长一段距离,如果他们在不跟上,视野尽头就没有大部队的影子了。 史怀瑜便说:“这事等会再说,我们先跟上去吧。” 蓝晨雨安静点头。 两人快速往前追,花去足足五分钟时间,这才勉强追到走在最后面的谭红尘。 所谓周芊不重,只是相对同龄女生而言。她的体重总归接近三位数,相当于两袋子大米压在了谭红尘肩上。 而且他们是在爬山,爬山本身非常耗费体力。 谭红尘已经背着周芊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到这会,他已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只是这个人有些倔强,周芊不叫他休息,他就忍着累一直往前走。 史怀瑜笑着向谭红尘打招呼,说:“红尘,如果你累了的话,可以停下来休息一会。我沿途留下记号,等你休息好了,再顺着记号赶上我们就好。” 谭红尘苦笑道:“我一直走都有些赶不上顾铭他们的脚步。若这会停下休息,就算你留了记号,我也追不上你们了。” 史怀瑜道:“我去找顾铭商量一下,大伙儿都停下来歇一阵再走。” 谭红尘摇头:“还是不了。我很久没看顾铭这么高兴的样子,不忍心扰乱他的兴致。” 史怀瑜沉吟片刻,提议道:“要不我追上去和顾铭说一声,我们四个就先回营地吧。” 谭红尘还是摇头:“不行。如果我们四个都走了,那就只剩下顾铭,风雪,禹盼盼三个人。他们这样漫无目的地往上爬,万一遇到突发危险,顾铭一个男生怎么应付得过来?” 史怀瑜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都改变不了谭红尘的决定。 四人跟在顾铭等三人后面走了一段。 似乎越往上走,山势越发陡峭,草木也越发繁茂。 “啊!野兔!野兔!今晚有野味了!” 走在前边的风雪忽然蹦跳起来,他指着一簇绿油油的草丛惊呼着。 众人便看到草丛里忽然蹦出一只灰色的兔子,它受了惊,正快速逃窜。 风雪连忙往前追,想要尽快抓住这只野兔。 顾铭大叫着“小雪,危险,别追”,但他叫不住风雪,便只能快步追上去。 禹盼盼在原地站了一小会,也是一咬牙往前追了上去。 这才短短不到一分钟时间,前面三人的身影被忽转的山体完全遮掩了。 见此幕,周芊凝着两眉说道:“野兔体型灵巧,跑动速度快,顾铭他们三个不可能追上的。谭红尘,你别偷懒,快点追上去制止他们。” 谭红尘问:“为什么要制止他们?” 周芊道:“这么陡的山势,他们又跑那么快,万一摔倒了会一直往下滚,直到撞到大树或者巨石为止。这很危险,运气不好可能会死。” 谭红尘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即忍住身体的劳累,强迫自己行动起来。 他真的跑起来了,而且是背着周芊往上跑,跑动速度一点也不慢。也就过去一分多钟,他们两人也消失在了山体的另一侧。 蓝晨雨站在原地不动。 史怀瑜犹豫着,也想追上去看看情况。 蓝晨雨便说:“史怀瑜,你还是别追了。” 史怀瑜问:“为什么?” 蓝晨雨露出酸涩的笑,问:“你以为周芊是真的担心顾铭他们出事,才叫谭红尘追上去的?” 史怀瑜错愕道:“莫非不是?” 蓝晨雨道:“当然不是。这里的山势虽然看着陡,但实际斜率不超过零点三,远没有周芊所说的那么危险。她刻意说这些话,不过是不想看到我,所以找借口甩开我罢了。” 史怀瑜问:“周芊为什么讨厌你?” 蓝晨雨道:“因为她觉得我是一个非常可恶的女人。而且在她心中,我还会对谭红尘造成很可怕的伤害。所以她一直对我视而不见,有时候还恶语相对。” 史怀瑜说不出话来。 蓝晨雨似笑非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女人都特别有心机?一些看似无意识的举动里,其实潜藏着莫大玄机。” 史怀瑜道:“有心机的女人未必可恶。因为心机本身也是女人自我保护的本事之一。” 蓝晨雨摇头道:“你只是现在觉得我不可恶,待会你就不这样觉得了。” 史怀瑜皱眉道:“为什么?” 蓝晨雨道:“现在又只剩我们两个人了,你可以问你想问的任何问题了。” 史怀瑜深吸一口气,花了十秒钟整理思路,接着问:“晨雨,你还记得我们两个寝室联谊时,我送你的礼物吗?” 蓝晨雨点头:“我记得。” 史怀瑜问:“你拆开看了?” 蓝晨雨再次点头:“看了。” 史怀瑜两眼微眯,沉声说:“你是看了我给你的礼物,才决定和我交往的?” 蓝晨雨继续点头:“是的。” 史怀瑜皱眉道:“既然你很满意我送你的礼物,为什么和我交往期间,还一直拒绝和我同房?” 蓝晨雨道:“我只看到了你的礼物,却看不到你的心。” 史怀瑜问:“那在你眼中,我的心是怎样的?” 蓝晨雨思忖片刻,认真说:“你的心是黑色的,就像一抔腐臭的、永远洗不干净的污泥,凡是与你有过亲密接触的人,也会被你染成黑色。” 史怀瑜咧嘴笑道:“你说话可真不留情面。不过你稍微说错了一点,我的确是个非常可恶的人,但我并没有污染别人的能力,红尘就是最好的例子。” 蓝晨雨道:“只是你玷染他的时间还不够长而已。” 史怀瑜问:“那么,你呢?” 蓝晨雨反问:“我?” 史怀瑜露出非常邪意的笑,问:“你有被我污染吗?” 蓝晨雨摇头:“我不知道。” 史怀瑜道:“你知道的。” 蓝晨雨问:“我知道什么?” 史怀瑜冷声道:“你不会被我污染,因为你的心比我的心更黑。” 蓝晨雨问:“为什么这么说?” 史怀瑜淡淡说道:“如果你不如此无情地评价我,我也不愿拆穿你的谎话。” 蓝晨雨的睫毛一颤,小声说:“谎话?” 史怀瑜道:“你之前说的,关于风雪误会你的事情,那本不是误会。” 蓝晨雨的脸色变得冰凉。她厉声道:“你的意思是说,我真的做过人流?” 史怀瑜点头道:“是的。” 蓝晨雨脸色大变,尖声吼道:“你凭什么这样说我!” 史怀瑜道:“诚然,现在科技非常发达,很多女人做过无痛人流手术,还真的能像从未与男人发生过关系一般清纯。因为女人是否做过人流,几乎不可能用肉眼分辨出来。” 蓝晨雨嘲笑道:“因为用肉眼分辨不出来,所以全世界的女人都可能清纯,也可能全都从骨子里全完腐烂掉了?” 史怀瑜深吸一口气,淡淡说道:“你不要试图用愤怒与讥诮的表情来掩饰你的心虚。我实话告诉你,早在我读高中的时候,就有个女人为我做过人流。所以我知道,虽然隐晦,但女人做人流前后的确存在细微差异。” 蓝晨雨脸上的讥诮之色更浓,问:“你是说,你从我身上看找了那一分细微差异?” 史怀瑜道:“不错。” 蓝晨雨问:“你找到的是什么?” 史怀瑜忽然抬手指向她的下身,淡淡说道:“你敢给我看你的身子吗?” 蓝晨雨脸色一冷,转身就走。 史怀瑜道:“不敢就是心虚,你果然比我更黑。” 蓝晨雨咬着牙反驳道:“不给你看就是心虚,那全世界的女人都该脱光衣服让你看个够!” 她说完就走,脚步如风,几分钟就消失不见了。 “莫非我猜错了?蓝晨雨真的是冰清玉洁的女人?” 史怀瑜站在原地皱眉许久,忍不住轻声呢喃一句,接着又抬步往蓝晨雨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第440章 侮辱 蓝晨雨的体质的确非常好,她不但不怕冷,还跑得快,瞬间爆发力比不少男生都要强,而且她的耐力也非常不错,可以用自身极限速度跑上好几分钟。 她现在在山上,枯草藤蔓遍布、没有路的山上。她不能用最快的速度跑动,不然容易摔倒,然后真的往山下滚出很长一段距离。 她的身姿很敏捷,在不断躲避山上天然障碍的同时,还能保持一个相当可观的跑动速度下山。 她知道史怀瑜说的那些话都是信口开河,纯属污蔑与诽谤。但她不敢再和他争论下去,甚至都不愿和他站在一起哪怕一秒。 经过这样一番聊天,蓝晨雨已然真切感受到史怀瑜的可怕。 这个人的双目似乎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邪意。初识人的女孩,兴许会把这分邪意错看成凛然气质,可一旦和他相处久了,再蠢的人都能发现,他的确是个异常邪恶的人。 邪恶的人并非全都是头脑简单的蠢货。有一类人,仿佛天生就有着洞穿人心的双目,若这类人沦陷了,变成了邪恶之辈,那他(她)的可怕程度不可想象。 毫无疑问,史怀瑜就是这类人。 蓝晨雨站在他面前,便有一种仿佛被他剥了衣服的感觉——什么秘密都藏不住。 这会蓝晨雨只想远离史怀瑜,离他越远越好。她甚至想过趁着天色还不算太晚,直接下山,再想办法叫个车回财大躲着。 但她一想到山下是一个废弃的村子,早已没有人烟,更不可能有车辆出入,便不敢贸然行动。 她跑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不回头便知道史怀瑜追上来了。 她不止步,反而加快脚步,想尽快甩开这个人。 可她终究是个女孩子,就算她的体质比大部分男生都好,却也比不过史怀瑜。 史怀瑜从读初中开始,便是学校里恶霸一般的存在。他经常打人。不管是低年级,同年级,高年级的学生,他都敢打,而且一个打好几个,最终都胜利了。能做到这种事情的人,体质怎么可能差? 史怀瑜追到蓝晨雨了。 他叫她停下,可她充耳不闻,只想快点摆脱他。 史怀瑜便说:“晨雨,你先停下,我有东西要给你。” 蓝晨雨仍是默不作声。 史怀瑜便不再讲究涵养礼仪等问题。他张手,很粗鲁地拽住她的手腕,强行止住她的脚步。 蓝晨雨挣扎,但她力量不够,挣脱不了。 她急了,尖声吼道:“史怀瑜!你到底想怎样!?” 史怀瑜微笑道:“我想向你道个歉。” 蓝晨雨又扭了扭手,还是挣扎不开,便说:“你想放开我再说。” 史怀瑜松手,蓝晨雨却没跑。大概她也觉得,再跑也无济于事,还会被他追上。 蓝晨雨捏了捏有些生疼的手腕,冷着脸问:“你向我道什么歉?” 史怀瑜弯腰道:“我先前那些话都是胡说的,请你不要介意。” 蓝晨雨点头道:“好的,我接受你的道歉。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史怀瑜把手伸进衣服兜里,半晌掏出一个精致的礼品盒,说:“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蓝晨雨蹙眉道:“礼物?” 史怀瑜认真点头。 蓝晨雨问:“和上次一样的礼物?” 史怀瑜道:“不一样了,这个礼物要贵重得多。因为我现在有钱了。” 蓝晨雨迟疑着,轻轻解开绑着礼品盒的带子,便看到里面安静磕着一条金项链。 她看得出神了。因为肉眼便能看出,这条项链的金子纯度非常高。而且项链不轻,至少有两百克,折算成人民币,便超过五千。 除了周芊莫名其妙送了她一万块之外,她从未收到过如此贵重的礼物。 她有些动心了,正想张口说什么,便忽地感到侧脸一热。 史怀瑜竟在她出神这会,直接凑过去吻了她的脸。 蓝晨雨的身子一颤,忙说:“如果你送我这条项链的目的是想找我坠欢重拾,那就算了。” 她说着,当真把手中装着金项链的礼品盒递了回去。 史怀瑜却没收。他很嚣张地抱住了她。她挣扎,他便更用力制止她挣扎。 两人在挣扎中倒在了地上。 蓝晨雨往下跑的时候就大概计算过路程。她现在所在的位置,离众人的大本营不算特别远,可能就两三百米吧。 在山上,人的声音比平时穿得更远。 如果她在这里大声呼救,营地里的赵大峰和碧佳应该能听见,并且及时赶过来帮忙。 可惜,史怀瑜洞穿了她的心思,她只喊出一个“救”字,她的嘴便被堵住了——被史怀瑜的嘴贪婪地堵住了。 *** 风雪没追上兔子,顾铭没追上风雪,禹盼盼也没追上顾铭。当然,最后面还背着一个人的谭红尘也不可能追上来。 禹盼盼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如此肆意地跑动过了。她感觉身与心都处于一个非常疲惫的状态,可这分疲惫之中,并没有悲伤或痛苦,反而有一分振奋。 她发现,当她真的累了,她就感觉不到心疼了。因为人一旦累了,就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上,不会过多去想其他人或其他事。 她不再无端想到赵大峰了,便不会感到悲伤与失落。 前面的顾铭与风雪也跑累了,他们不再追野兔,而是坐在一块还算干净的大石头上休息。 禹盼盼慢慢走过去,微笑着说:“顾铭,风雪,你们抓到野兔了吗?” 顾铭和风雪都举起双手,表示他们两手空空,的确没有追到野兔。 禹盼盼噗嗤一笑,说:“其实我知道你们追不上那只野兔,但我还是跟着你们追过来了。” 顾铭忙纠正道:“是小雪在追兔子,而我在追小雪。” 风雪则眨巴着美丽的大眼,嬉笑道:“盼盼,我终于看到你笑了。” 禹盼盼点头道:“我也惊讶我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风雪道:“人就是这样。哪怕遇到了一百件伤心的事,只要再遇到一件开心的事,也会不由自主笑出声来。” 禹盼盼道:“我也这样觉得。跟着你们一起跑的感觉,的确很开心。” 风雪忽然抬手,把顾铭往边上推,给禹盼盼让出一点位子,说:“盼盼,你先过来坐。” 禹盼盼照做,就坐在风雪旁边。 风雪问:“盼盼,之前赵大峰说的是真的吗?” 禹盼盼疑惑道:“他说什么了?” 赵大峰道:“他说他和你交往的这几个月,你们连手都没牵过?” 禹盼盼抿着嘴点头。 风雪轻叹道:“如果真的是这样,就不能全怪赵大峰了。至少我看到的,他给你买的零食,都足够装满一行李箱了。你却让他牵个手都不让,他肯定会伤心。” 禹盼盼道:“我知道。可是我有点害怕。” 风雪问:“你怕什么?” 禹盼盼小声道:“我读高中的时候,就有好多同年级女生向男生奉献了身子。可结果是,没有任何一对走到了一起。” 风雪道:“你怕赵大峰只是想玩玩你?” 禹盼盼摇头:“我说不清楚。总之,我本能觉得,不能把自己的手轻易交给任何男生。” 风雪问:“那你喜欢他吗?” 禹盼盼点头:“喜欢。” 风雪道:“我想也是,不然你们分手后,你不会悲伤这么长时间。” 禹盼盼道:“可是喜欢又有什么用?反正他也不愿和我保持距离交往到结婚那一天,我和他迟早会形同陌路。” 风雪哑然道:“你想的可真够深远。” 禹盼盼认真道:“我只打算把自己交给未来和我结婚的那个人。” 风雪道:“那你问过赵大峰吗?” 禹盼盼道:“问他什么?” 风雪的睫毛猛地一颤,说:“听你的语气,莫非你从未把你的想法告诉过他?” 禹盼盼懂了,忙摇头:“我和他交往的时候,我不太敢和他说,怕他听到以后就直接找我分手。” 风雪道:“现在你们已经分手了,你也就不用再害怕分手了。待会我们回营地里,你找机会和赵大峰说说看,兴许你们就复合了。” 禹盼盼惊讶道:“你觉得赵大峰愿意和我远距离交往?” 风雪不说话,反倒是顾铭忽然插嘴道:“远距离交往?你创造的词汇真够别致。” 禹盼盼埋头道:“不会牵手,不会接吻,更不会上床,这不叫远距离交往叫什么?” 顾铭问:“那你想和他牵手,接吻,上床吗?” 禹盼盼道:“他对我特别好的时候,我的确往这方面想过。但我的理智压住了一时的冲动。” 顾铭道:“那你就听小雪的。回去问问赵大峰,如果他愿意等,你就和他继续处下去也未尝不可。如果他不愿意,你也别难过。因为他拒绝你的提议的同时,也足以证明他是个登徒浪子。” 禹盼盼点头,接着道谢:“谢谢你们,风雪,顾铭。” 这个话题聊完,三人又继续聊野兔。 风雪觉得,这山上的野兔肯定很多,放跑了之前那只,还可以去抓其他的。 顾铭和禹盼盼都强烈反对。他们觉得人和野兔在山里跑,先被累死的多半是人。 风雪不依不饶道:“你们上小学的时候没学过《守株待兔》这篇课文吗?人家农民都能捡到兔子,我们为什么不能?” 顾铭的嘴角抽动着,温声细语说道:“小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守株待兔》这篇课文要告诉我们的道理是,不要妄想不劳而获。因为捡到兔子的那个农民,最后成了宋国人的笑料。” 风雪道:“可是我们在劳动啊!要找野兔,追野兔,抓野兔,这都是劳动啊!我哪里想着不劳而获了?” 顾铭语塞。他发现他没办法和风雪讲道理了。 风雪休息好了,准备行动。 却在这时,后边传来谭红尘的声音。他说:“顾铭,风雪,禹盼盼,你们都在这里啊?” 三人循声看去,只见谭红尘满头大汗,似乎头上都冒出烟了,而周芊还很惬意地伏在他的背上。 禹盼盼惊讶道:“谭红尘,你一直背着周芊追了我们这么远吗?” 谭红尘勉强笑了笑,却不说话。 周芊淡淡地看了禹盼盼一眼,蹙眉道:“你好像有些变了?” 禹盼盼惊讶道:“哪里变了?” 周芊直言道:“变得会说话,会笑了。” 禹盼盼道:“我又不是哑巴或面瘫,当然能说话,也能笑。” 周芊问:“顾铭和风雪开导你了?” 禹盼盼点头道:“算是吧。” 周芊又问:“那你不再在意赵大峰了?” 禹盼盼抿着嘴摇头:“在意。” 周芊的眉梢微微凝住,问:“莫非这两个人叫你去找赵大峰和好?” 禹盼盼正想回答,周芊却冷笑着继续说:“我劝你还是算了。那个赵大峰怎么看都不像好东西,你能摆脱他就已非常幸运。” 禹盼盼不回答了。 谭红尘坐着休息了一会,忽然问:“顾铭,风雪,我们接下来干什么?还往上爬吗?” 风雪忙说:“我们找野兔!不爬山了!” 谭红尘愣住,复述她的话:“找野兔?” 风雪道:“对啊,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抓一只野兔回去,晚上就能加餐了。” 谭红尘说不出话来。 周芊便说:“如果你想加餐的话,没必要浪费时间、精力去抓野兔。在我们来的路上,我看到了救命粮,荠菜,折耳根,野葱。” 风雪道:“荠菜,折耳根,野葱我都知道。救命粮是什么啊?” 周芊道:“一种野果。” 风雪眼睛一亮:“好啊,我还从没见过野果,你带我去采吧。” 于是一行五人下山。 在周芊的指示下,他们采到了救命粮,野葱,荠菜。至于折耳根,这种菜本就埋在地下,需要挖土才能采出来。而且折耳根也需要充足的配料凉拌才好吃,他们带的佐料明显不够,便没必要浪费时间去挖了。 救命粮是一种豌豆大的小果子,一般呈红色或橘色,味道酸酸甜甜的,很不错。 他们回到营地的时候,天色向晚。 夕阳下,众人都看到史怀瑜两边脸上都映着红肿的五指印。若无意外,这是蓝晨雨打的。 对此,众人不问,史怀瑜也不解释。 禹盼盼单独找了赵大峰。 她鼓起勇气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 但她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复,而是冷冰冰的一句:“对不起,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我可以牵她,抱她,不用担心偷亲她一下就被甩掉了。” 禹盼盼的心“咯噔”一跳。她忍着心痛问:“碧佳?” 赵大峰道:“对啊,碧佳。” 禹盼盼道:“我比她高,也比她漂亮。” 赵大峰冷笑道:“你还比她矜持。”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 禹盼盼盯着他的背影,心里面除了疼痛,还有一种屈辱。她感觉她被赵大峰那张写满不屑的肉脸狠狠地侮辱了她一番。 第441章 脆弱 晚饭还是由周芊与谭红尘操持。这段时间里,其余人除了帮忙淘米,洗菜,捡柴,便可以坐着等开饭了。 天色越来越暗,夕阳变成了黄昏,而黄昏的最后一抹光亮也被夜幕掩盖。 残月如水,繁星如水,史怀瑜的心也好像被灌了一桶凉水。 他一想到蓝晨雨扇过来的两巴掌,以及张开嘴使劲咬下的那一口,他的心就止不住发凉。 对的,史怀瑜不仅脸上映着两个五指印,手肘上还环着一圈牙印。 蓝晨雨咬他的时候非常用力,原本算不得尖利的牙齿,却咬破了他的皮肤,流出了血。 面对她如此激烈的反抗,史怀瑜便知,若继续在她身上放肆下去,她真的会从他手上咬下一块肉。 他撒手,还没来得及处理已经透血的手肘,便又挨了两巴掌。 当时蓝晨雨说的是:“史怀瑜,你以为你真的懂我吗?” 一般来说,女孩子忽然受人轻薄,难免动怒,说出一些骂人的话。但蓝晨雨没骂史怀瑜,只说了这么一句奇怪的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史怀瑜从那时思考到现在,仍未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有一点,他基本上已经肯定,便是他的确没机会扑倒蓝晨雨了。 他承认这个事实之后,心里便不断升起凉意,就仿佛他的生命已因蓝晨雨失去温度。 他不想做事,哪怕是随便走走,捡些干柴这种小事,他也不想做。 但他还是行动起来了,因为叫他去捡柴的人是周芊。 他看着周芊,也从她的眸子里感受到了威严与压迫,下意识服从她的命令。 因为天黑了,他们不仅煮饭,做菜需要柴柴火,照明也需要柴火。所以他们现在要捡的柴比白天的时候多得多。 除了守着灶台的谭红尘,其他几个男生都去捡柴。 史怀瑜不想看到人,也不想被人看到,所以他选择独自行动。 他往右侧的山地走了很长一段,直至身后的人都被山体遮住,这才停下,安静捡柴。 月光下,他的影子隐隐现现,细长消瘦。 他捡了很多柴,全都是易燃的干树枝。 他用绳子把柴火绑成一大捆,接着扛在背上原路返回。 此时他的形象,与电视里的那些淳朴樵夫一模一样。 或许劳动本身具备奇特的力量,一个心力交瘁之人,认真劳作起来,却又变得活力无限了。 史怀瑜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心绪的确平息了下来。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来电的是姚念君。 史怀瑜看到这个名字,眉宇中的宁静忽然粉碎,再度变得邪意与贪婪——蓝晨雨不愿与他上床又能如何?他身边又不是没有乖巧得宛如宠物的女人。 他接了电话,淡淡说道:“念君,你又想我了?” 姚念君:“我的确想你了,但我打电话给你,是有事要说。” 史怀瑜:“什么事?” 姚念君:“你是不是有一个名字叫谭红尘的朋友?” ——她怎么会知道红尘。莫非红尘联系过她?不对,红尘并没有她的联系方式?莫非红尘偷看过我的手机通讯录? 史怀瑜:“谭红尘?这个名字听着有点熟悉,就是有些想不起来了。” 姚念君:“奇怪了。这个名字不是一直存在你的手机通讯录里吗?你怎么不记得这个人了?” ——我的手机通讯录?莫非是我元旦回家时,念君无意中看到我的通讯录了,所以她知道红尘? 史怀瑜:“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想起来了。我复读高三那一年,同班的确有个叫谭红尘的男生。你问他干什么?” 姚念君:“1月2日早上,他给你发了一条短信,问你知不知道三才县里哪里有好玩的地方,他想带一个叫乐乐的女孩去玩。那时我看你睡得正沉,就告诉他,你还没醒。” 史怀瑜:“他还说什么了吗?” 姚念君:“他还说了一些事情,聊天记录都在你的手机里,我没删。我以为你看到后会主动打电话给我,可这么多天过去,你都没打来,我猜你肯定还没看到。” 史怀瑜:“我很少用短信聊天,基本上不看手机信箱。” 姚念君:“怀瑜……” 史怀瑜:“怎么了?” 姚念君:“你有骗过我吗?” 史怀瑜斩钉截铁回答道:“没有!” 姚念君:“哈哈……听到你这么回答,我就放心了。不然我脆弱的心脏,肯定会炸开的。” 史怀瑜的心不断下沉,他猜到谭红尘一定对姚念君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但他此刻并未表现出焦虑,至少他的话语非常淡定。 他说了些好话应付姚念君,之后还连连保证“我绝对不会对不起你”之类的话,这才顺利挂掉电话。 史怀瑜看了手机信箱,里面的确有谭红尘发来的短信记录。而里面的内容,也和史怀瑜想的差不多。谭红尘竟把他们那天晚上的聊天内容告诉了姚念君。 史怀瑜心头忽然有了怒火。他想打人,可一想到要打的对象是谭红尘,他心头的怒火又莫名消散了许多。 巧的是,就在这时,史怀瑜听到了谭红尘的声音。 隔得许远,谭红尘正拉着嗓子大喊着:“怀瑜,你在哪里?” 史怀瑜没回答,因为他听到声源越来越近了,便知道谭红尘正往这边走来。 果不其然,一分钟后,他们碰面了。 谭红尘看着史怀瑜背上的一大捆柴,疑惑道:“怀瑜,你捡这么多柴干什么啊?” 史怀瑜淡淡道:“煮饭,炒菜,照明。” 谭红尘道:“可是顾铭和赵大峰也捡了很多柴,我们用不了这么多的。” 史怀瑜道:“有备无患。” 谭红尘点点头,又轻轻松出一口气,说:“我之前看你脸色有些不对劲,去捡柴又怎么久没回,有点担心,就出来找你了。” 史怀瑜似笑非笑道:“没什么好担心的,任何人被人扇了两巴掌,脸色都会变得不对劲。” 谭红尘问:“是蓝晨雨吗?” 史怀瑜道:“只有她敢打我。” 谭红尘尴尬地笑了笑,没再追问,而是说:“我们一起回去吧。” 史怀瑜轻轻点头。 两个人并排着往回走。 这段路不算特别长,步行也就几分钟。但他们走得非常慢,时间随之拉长了。 某一刻,史怀瑜轻声问:“红尘,你为什么要把我的事情告诉姚念君?” 谭红尘的表情凝住。他迟疑了好一会,这才轻叹道:“我原本没想过要主动联系他。可那天我给你发短信,回信息的却是她。” 史怀瑜冷笑道:“所以你就忍不住了?” 谭红尘沉声道:“怀瑜,如果你怨我,我无话可说。” ——我怨你?我凭什么怨你?如果要说怨的话,我们相识多久,你就得怨我多久。你没怨我,我如何能怨你啊? 史怀瑜沉默半晌,认真道:“红尘,这件事到此结束。我们谁也不怨谁。只不过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联系姚念君了。她很脆弱,我怕她知道事实之后,会承受不住。” 谭红尘道:“既然你知道她很脆弱,为什么还一直做对不起她的事情?” 史怀瑜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便选择不说话。 谭红尘沉思片刻,也尤为认真地说道:“你之前说过,只要你追到了蓝晨雨,就不再和任何女孩有所沾染。现在你失败了,你脸上的五指印就是证据。既然都这样了,你该试着想一下,你已经有了姚念君,就不该去招惹其他女孩了。因为至少在姚念君那里,你不会失败。” 史怀瑜道:“这是一个很好的提议。可惜我也不知道我对姚念君的兴致还有多少。等到哪天我玩腻了,还是会忍不住找其他女人。” 谭红尘皱眉道:“这么说来,就算你追到了蓝晨雨,等你把她玩腻了,你还是会再找别人。” 史怀瑜道:“不会。” 谭红尘问:“为什么?” 史怀瑜忽然露出邪意的笑,说:“蓝晨雨是个不容易被人玩腻的女人。” 谭红尘说不出话来。 史怀瑜又道:“虽然我现在是失败了,但我还没有完全放弃。” 谭红尘苦笑道:“现在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祝你成功了。” 史怀瑜也跟着笑出声来:“你放心好了,不管你支持我还是反对我,都不影响我们的友谊。而且,这种事情,无论你是什么态度,都影响不到结果。”——他还不知道蓝晨雨对谭红尘说的那句“我等着你”,所以他能这般会心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两人回来时,营地里已经生起明亮篝火,每个人的脸都被火光映得妖异奇特。 他们正围着火堆吃水果唱歌。 蓝晨雨又在唱《风起天阑》。这分明是一首男声歌曲,声线要非常恢弘豪迈才好听,但蓝晨雨在没有伴唱的情况下唱出来却也非常好听。若没听过原唱的人在此,很可能误认为这首歌本就是女生唱的。 史怀瑜皱眉道:“红尘,我记得你也唱过这首歌,叫什么名字来着?” 谭红尘道:“《风起天阑》。” 史怀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这种歌听着好别扭,和寻常的流行歌有些不一样。” 谭红尘解释道:“这是古风歌,歌词和古诗词一样优雅。” 史怀瑜问:“古风是一种曲风?” 谭红尘点头。 史怀瑜有了兴趣,还想问。 但这会还在烤肉的周芊不满了,她往这边看过来,冷声说道:“谭红尘,你回来了就赶紧过来帮忙。” 谭红尘便只好去周芊身边打下手。 史怀瑜在原地静站了一会,待蓝晨雨把这首歌唱完,换风雪上去唱歌了,他便没了兴趣,自顾自搭帐篷去了。 他搭帐篷前,专程观察过附近地形。这里虽然是平地,但地面不可能绝对平整,总会存在一些细微的坑洼。 他找了一阵,只找到一片看着还算不错的地,可惜这里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不知是谁,早已把帐篷立在了这里。 史怀瑜迟疑片刻,想着挤一下也无所谓。他便把自己的帐篷搭在了这顶帐篷的边上。 他在帐篷里铺好了毯子,又躺了一会,听到外面有人喊“吃饭了”,这才出去。 他出帐篷时,恰巧旁边帐篷的主人也出来了,竟是禹盼盼。 她好像哭过,凌乱过,眼睛和脸都有些发肿,头发也有些杂乱。但她本身长得好,这些许瑕疵并不影响她的整体美感。 史怀瑜看着她低郁的神情,感到一抹忧郁的美。 ——似乎禹盼盼看上去也不错。 他心里有了一丝邪念,当即笑着打招呼道:“禹盼盼,真巧,我们两个沦落人成了邻居。” 禹盼盼疑惑道:“沦落人?” 史怀瑜道:“蓝晨雨不要我,赵大峰不要你,我们不就同是天涯沦落人吗?” 禹盼盼听到那句“赵大峰不要你”时,眼睛又稍稍湿了一分。 但她没哭出声来,而是非常平静地说:“你这么说好像也没错。”——不管怎样脆弱的人,都绝对不愿让外人看到自己的脆弱。除非这个人根本不知道何为自尊。 史怀瑜笑着说:“说起来,我们认识很长时间了,却还没好好聊过天。” 禹盼盼冷冰冰回答道:“因为我们两个寝室联谊时,你把你的礼物送给了蓝晨雨。你的心思都在蓝晨雨身上,当然不会和我聊天啊。” 史怀瑜像是开玩笑一般说道:“只不过我现在非常后悔了。如果我当时把那盒礼物送给你就好了。” 禹盼盼自嘲一笑:“你这安慰人的方式可真奇怪。虽然大部分女生不愿承认别人比自己长得好看,但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蓝晨雨比我漂亮得多。就算时间再来一次,你还是会把礼物送给蓝晨雨。” 史怀瑜认真摇头,说:“你说错了。我并没有安慰你。我自己都是需要别人安慰的人,哪里还安慰得了你啊?” 禹盼盼蹙眉道:“如果你不是安慰我,那就是变相地奚落我。” 史怀瑜笑着摇头。 禹盼盼问:“如果这都不是,我就不知道你想表达一个什么意思了。” 史怀瑜忽然抬手,用指尖托住她的下巴,温柔说道:“我想说的是,如果你想哭,如果你需要一个肩膀靠一下,如果你不介意这个礼物来得太迟,就认真看一下我。” 他说话时,顺手把那个之前没送出去的礼品盒子摸了出来。 第442章 流星 禹盼盼怔住了。她翘首望着着史怀瑜认真而深情的表情,心中的委屈与屈辱在这一瞬如炽盛岩浆一般喷涌而出。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如果赵大峰能有史怀瑜一半的温柔就好了。 她终于哭出声来。悲哀、失落、踌躇、感伤等等等等负面情绪都裹在她的泪水里,全部溢出。 她把头埋在史怀瑜的胸前,抽泣,哽咽,流泪。 她无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她只知道,此时此刻,能有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坚实的胸膛立在自己面前,是非常非常幸运的事情。 于是她很自然地接过了史怀瑜手中的礼品盒,将之紧紧捏在手心里。她知道这个礼品盒代表的含义,也知道自己并不喜欢眼前这个男生。但她还是把它收下了。 她对他只有感激,感激他愿意在这个时间出现,愿意说出这样温暖的话,愿意把胸膛与肩膀借出来。 喜欢和感激,有的时候存在混淆关系。 此时的禹盼盼,宛如坠入流沙的骆驼,只要有人从流沙外递来绳索,她便会毫不犹豫将之抓紧。 所以她不想去想喜欢与感激的区别,只要抓紧眼前这个男生,自己的心就宛如得到救赎,那就足够了。 她没打开盒子看里面的东西。她觉得,无论这是什么东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接过这个礼品盒时,两者之间便已达成隐晦共识。 她和他说过的话,可能还不超过十句,她却成了他的女朋友。 禹盼盼哭了很久,直到远处的篝火边再度传来呼唤声,她才勉强止住啜泣。 史怀瑜很温柔地抬手,将她眼角的泪光都擦伤干净,这才笑着说:“走吧,盼盼,我们去吃饭。” 禹盼盼点头,但没抬步。她发现史怀瑜嘴上说着“去吃饭”,但他的脚根本没有动过。他还是如先前一样,真挚又深情地盯着她。 她不懂他的意思,就只好静静与他对视。 他的脸渐渐地贴了过来,越来越近,似乎两人的鼻尖都快触碰到了。 她闻到了他的鼻息,平缓,绵长,温热。 一瞬间,她懂他的意思了。她体内的血液变得沸腾起来,仿佛体温在此刻直上了10c。 她有些慌乱,有些不安。但她没有躲,反而很自然地闭上眼,任由他贪婪地吮吸自己的唇。 仿佛从她接过他的礼物起,此时的一幕便成为理所当然的事情。 没有违和感,也没有不适感。 她听到了他的心跳,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似乎人的心跳声都是一样的,“咚、咚、咚”地跳动,不一样的是频率与强度。 但在此刻,她感觉他的心跳与自己的心跳一瞬间重合了。 宛如两个惊世琴师的合奏。激扬飞跃的节拍里,又融合平缓清越的曲调,两相交融,相得益彰。 于是眼下的凛冬,绽放了四季的美。万紫千红的春,烁玉流金的夏,硕果累累的秋,积雪封霜的冬,都在这一吻里尽数呈现。 禹盼盼不知这一吻持续了多久。当她的意识再度清醒时,她已经坐在毛茸茸的毯子边上。 毛毯中间排列着各类野炊食物。除了出自周芊之手的肉香迷人的烤肉与顾铭拌出来的卖相还不错的野荠菜,还呈放着诸多熟食,零食,罐头,以及饮料与酒品。 似乎今天的晚餐比午餐还要丰盛得多。 可能是中午吃得实在太少,禹盼盼感到目眩乏力。 她抬手用尖利的指甲盖戳了一下额头,再抬眼看去,这才发现除了毛毯中间摆放的食物,毛毯边上还围满了人。 结伴而来的人全都在。 他们已经吃了起来,各自嘴角都挂着油渍与笑。 有人在向她打招呼,并非常友好地说道:“禹盼盼,你不要一直坐着,快点吃东西啊。” 禹盼盼循声看去,瞧见了顾铭。 这一刻,她心中又有了一丝怒火。若不是顾铭与风雪劝她去找赵大峰谈话,她也不会受到如此大的心理打击。 幸好史怀瑜在她最悲伤的时候出现了,不然她现在铁定吃不下东西。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准备夹菜。 而她一俯身,发现自己碗里早已放满了各种菜类,是旁边的史怀瑜帮她夹的。 她抿抿嘴,直接把碗端起来,大口往嘴里塞食物。 她很喜欢吃,也很能吃。她读高一的时候,做了一件令所有同班同学都瞠目结舌的事情。便是她独自在食堂吃了三碗白米饭以及两份菜。 高中的食堂一般是一份钱一份菜,米饭管吃。也就是说,她一顿饭吃了别人两顿饭的量。这种事情,对同龄的女生而言,几乎不可能做到。 从那时起,她就经常被人用异样的目光打量。大概这也是她本就长得漂亮,整个高中时代却鲜少有追求者出现的主要原因。 不过这也并非没有好处。至少有不少女生羡慕她。好吃但又怕长胖的女生一点也不少,她却不管怎么吃都长不胖。 事实上,禹盼盼最初对赵大峰刮目相看,并心生好感,就是因为他比她还能吃,他也不嫌弃她吃得多。 现在好了,事实已经证明,吃饭只是人类补充能量,维持肌体正常运作的必要条件。同样能吃的两个人,同性未必是季友伯兄,异性也未必能如胶似漆。 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 禹盼盼记得,在她放下筷子之前,最后一个拍肚子走人的是赵大峰。那大概是二十分钟之前的事。 她吃好了,这里也只剩她一个人了。似乎这一毯子的狼藉杯盘,还得吃到最后的她来收。 她忽然觉得可笑。 史怀瑜走之前和她打过招呼,说是想找赵大峰谈点事情,她也点头了。 赵大峰是她的前男友,史怀瑜是她的现男友,这两个人私下要谈事情,会是什么好事吗? 那时她只顾着吃东西,没有认真思考这个方面的问题。 现在她后悔了,当即丢下一毯子需要清理的碗筷盘子,开始四下寻找史怀瑜。 这片平地算不得太大,视力正常的人,一眼就能将之看全。只不过那是白天。 现在是晚上,除了篝火燃烧的位置有些光亮,其他地方都变得黑暗而深邃。 她绕着整片平地找了一遍,没找到史怀瑜或赵大峰,反倒看到靠在一块山石边上看星星的顾铭与风雪。 她不想理他们,便快步走过。 但风雪眼睛机灵,看到了她并唤她的名字。 她只好止步,回过头去问:“风雪,你有事吗?” 风雪笑嘻嘻问道:“盼盼,你和赵大峰谈得怎么样?” 禹盼盼能感觉到风雪的善意,但她还是忍不住发怒。错事就是错事,纵然做错事的人是出自善意,错事也不会变成对事。 禹盼盼吸了一口气,小声说:“风雪,你以后还是不要给我提议任何事情了。” 她知道风雪听到这句话铁定会郁闷许久,但她还是说了,而且说完就走。 但她还没走远,忽然听到顾铭在吼:“禹盼盼,史怀瑜为什么给你夹菜?” 禹盼盼不回答,反而加快脚步离开。 但顾铭不依不饶,又吼道:“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提醒你一句,最好远离史怀瑜!”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愿意对我好的人,我就得因为你的一句话疏远他吗? 禹盼盼心中冷笑,大步回了自个儿的帐篷。 她点了蜡烛,烛光把帐篷里面映得漂白。 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因为离烛光很近,她的影子变得又肥又矮,而且黑得深邃。 世间规则就是这个样子。人站在越是光亮的地方,脚下的影子就越黑。 她心中忽然有些难过。不知为什么,眼泪又莫名流出。 很快的,她看到帐篷外有人的影子。从轮廓上看,无疑是史怀瑜。 她忙起身,对着外面轻声说道:“史怀瑜,你回来了?” 史怀瑜迟疑着问:“我能进吗?” 禹盼盼皱着眉看了一下四周。帐篷很小,一个人住还好,再加一个人就变得非常勉强。 她还没说话,史怀瑜已经掀开帐篷帘子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仍挂着之前一般真挚而温暖的微笑。 但禹盼盼不觉得他的举动很温暖。她的神色变得冰冷,说:“我并没有同意你进来。” 史怀瑜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旋即皱眉道:“对不起,我太唐突了。” 他说话时,脸部忽然剧烈扭曲起来,仿佛正承受非常剧烈的痛苦。 禹盼盼惊住,忙定睛看去,只见他的脸部与颈部均浮出大片淤青。她忙问:“史怀瑜,你的脸怎么了?” 史怀瑜忍着痛说:“我和赵大峰打了一架。” 禹盼盼沉默。她已知道史怀瑜为什么要找赵大峰打架了。 史怀瑜又说:“那胖子看着一身肥肉,打起架来倒是挺灵活的。” 禹盼盼抿嘴道:“你实在没必要和他打架。” 史怀瑜问:“你心疼他?” 禹盼盼道:“我是心疼你。” 史怀瑜忽然笑起来,这是非常骄傲的笑容。只不过在烛光之下,他的笑容变得凄切,宛如厉鬼的狞笑。 他说:“那我就放心了。” 禹盼盼问:“你放心什么?” 史怀瑜道:“赵大峰比我惨得多。我走的时候,他还像死猪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可能不叫两三个人去抬他,他还得在那里睡上一夜。” 禹盼盼吃惊道:“你能打过赵大峰?” 史怀瑜自信点头:“若打架的话,两个赵大峰也不是我的对手。” 禹盼盼有些不信,正想问“赵大峰现在在哪里”,但她还没问出口,史怀瑜已经吃痛瘫倒下来。 禹盼盼只好伸手扶他,把他平稳地安置在地铺上。 史怀瑜咬着牙,用手按着胸剧烈喘息,明显痛得不轻。 禹盼盼这时才发现可怕的事情。 史怀瑜的牙缝里竟有血迹,而且这血迹非常艳。他分明吐过血,但他只处理过嘴唇上的血,却吐不干净牙缝里的血。 禹盼盼花容失色,忙问:“史怀瑜,你哪里不舒服?是胸膛吗?被赵大峰打的吗?” 史怀瑜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却不说话。 禹盼盼咬牙,忽然抬手按住史怀瑜的胸,便见他脸部猛地抽搐两下,证明他真正的伤处就在胸膛上面。 她迟疑,在考虑是向其他人求助还是先检查一下史怀瑜的伤处。 她犹豫过后,选择了后者。 她红着脸小声说:“史怀瑜,你忍一下,我看一下你的胸膛,如果严重的话,我想办法送你去医院。” 她说话时已经卷起史怀瑜的衣角。 她看到他胸口的淤青的同时,也看到他的强劲肌体。 她发现史怀瑜的伤并不是特别严重,他胸膛的淤青部分很少,就半个拳头大小,而且淤青也很淡。 这样轻的击打伤,真的能使人吐血吗? 禹盼盼疑惑时,一只手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拉,她整个人就这般倒下。 她倒在了他的怀里。 “史怀瑜,你干什么!” 禹盼盼被吓到了,忙挣扎,想要摆脱他。 可史怀瑜的力量太大,大到她根本无力反抗。 史怀瑜就像一头蛮牛,一个翻身就把禹盼盼压在了身下。 接下来他要做什么事情,不言而喻。 禹盼盼哭了。她的眼泪如泉涌一般呼啸直流。她说:“史怀瑜,你要是敢这样,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史怀瑜盯着他的泪脸,忽然笑出声来:“果然如此,你眼里只有赵大峰。”——他早意料到眼下的一幕,也早已想到用这句话去刺激禹盼盼。他的欲擒故纵,比之其他男生要高明得多。 他的手往地面一撑,直接就站了起来,接着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禹盼盼惊魂未定,掩嘴哭了好久,又忍不住作呕。 她往外面跑,把晚上吃的东西吐出了一大半。 她感到虚脱,身子摇曳,已经站不稳了。 她就这般倒躺在了冰冷的地面。 也在这时,她看到了璀璨的流星。 冬季的夜晚,一束光在天际划过,在可能还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烟消云散,宛如烟花。 ——看到了流星,我应该许愿吗? 禹盼盼想着,忽然又自嘲地笑了出来。 在别人眼中,流星或许是非常美好的事物。 但对此刻的她而言,却讽刺到无以复加。 流星本是天外陨石进入地球大气层时因剧烈摩擦而飞速燃烧的现象。 流星的绚烂,便是陨石的消散。 似乎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一切的璀璨,都伴随着另一层次的消泯。 她想要守身如玉,就得不到心爱的人。她想要得到心爱的人,就必须付出贞洁。 女子出阁才奉献贞洁的时代,真的已经过去了吗? 所以讽刺的不是眼下越发开放的时代,而是思想迂腐的禹盼盼? 第443章 女英 谭红尘和周芊住进了一个帐篷,这和早前他们在国色天乡的雅梦酒店的包间里有些像。不同的是,雅梦酒店的包间很大,他们很容易保持距离。帐篷的内部空间却很小,就像ktv里的迷你包间,两个人住在一起就很挤,难免磕磕碰碰。 这不,谭红尘无意中翻了一个身,手还没着地就碰到了周芊的脑袋。 周芊的头发很细,很柔,像质量上佳的缎子,摸起来非常舒服。 谭红尘摸到的好像是她脑后的蝴蝶发髻。她却一动不动,好像并未察觉到。 谭红尘怕自己把她的头发弄乱,便连忙抽手,接着默不作声又转过身去。 他心里有些别扭,总感觉今晚注定不会平静。 一个狭小又接近密闭的空间里,空气却不沉闷,反而透着丝丝缕缕的暗香,怡人心神。 遇到这等香艳之事,任谁都会心绪难平,睡不着觉。 谭红尘不知道自己上次是怎么睡着的。这会他心里踌躇,几次张口,想提议自己出去睡,但都没能说出来。 外面很冷,寻常人承受不了夜晚的山风,强撑一宿必定着凉。 谭红尘下不了这样的决心。而且他知道,就算他提议,周芊也不会同意。 他思忖许久,终于咬牙道:“周芊,你是不是有话想和我说?” 周芊没回答,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谭红尘皱着眉轻唤了几声她的名字,还是没有回复,他便轻手轻脚起身,准备出去。 却在这时,周芊的话音传来。 她淡淡问道:“你准备去外面过夜?” 谭红尘的身子僵了一下,接着苦笑道:“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周芊问:“你希望我睡着了?” 谭红尘不知该怎么回答,便不回答。 周芊道:“如果你也睡不着的话,就陪我聊聊天。” 谭红尘点头道:“好。” 他说话时,便把烛台上的蜡烛点上。 明亮火光升起,两人都看清了对方。 周芊拍了拍地铺边上的空处,说:“你坐这里。” 谭红尘照做,老老实实坐在她的旁边。 周芊深吸一口气,问:“我的头发,摸着舒服吗?” 谭红尘如实道:“舒服。” 周芊问:“还想摸吗?” 谭红尘摇头:“刚才我是不小心碰到的。” 周芊凝着眉梢说道:“我没问你有心还是无意。我只问你还想不想摸。” 谭红尘道:“想和做完全是两回事。就像很多人都希望银行里的钱都是自己的一样,却没几个人敢打银行的主意。” 周芊莞尔一笑:“你的意思是说,你想摸,却不敢摸?” 谭红尘再一次被她的笑惊艳到,怔怔出神,忘了回复。 周芊转过身,说:“想摸就摸吧。” 谭红尘惊醒,忙摇头:“不行。” 周芊问:“为什么?” 谭红尘沉声道:“你刚才说错了,我不是想摸却不敢摸,而是想摸却不能摸。” 周芊道:“因为你觉得这样做就很对不起乐乐。” 谭红尘点头道:“其实我都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睡在同一个帐篷的同一张地铺上。” 周芊转过头来,她脸上依旧映着迷人的笑。她说:“因为我没买帐篷、没带毯子和棉絮,你又只带了一个人的。” 谭红尘道:“其实是你误导了我。我在买帐篷之前就问过你,你说我买自己的就好。” 周芊道:“那时我想的就是我们住一个帐篷啊。” 谭红尘苦笑道:“你却没和我说清楚。” 周芊浅笑着摇头:“如果我和你说清楚了,你当时就会把我需要的帐篷等物品买好,现在我们就分开过夜了。” 他们的聊天内容渐渐向重点靠近。 谭红尘的心里又是一阵刺痛。他实在不愿提及这个问题,但到了现在,又不得不提了。 谭红尘咬牙道:“周芊,我觉得……” 周芊忽然做出禁声的手势,嫣然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在这之前,你先把我要问的问题全都回答上” 谭红尘只好点头。 周芊问:“知道我为什么刻意制造现在的局面吗?” 谭红尘忍着心痛说道:“我的确很呆。你的许多举动都已表明你的心意,但我后知后觉的,到现在才察觉到。你喜欢我,你想和我睡一起,才故意误导我。” 说到这样敏感的问题,饶是周芊也忍不住脸红。但她很沉得住气,她的俏脸泛红,脸色却没有太大变化。她保持非常浅淡可人的笑容,继续问:“能给我看看你的手机吗?” 谭红尘点头,从兜里摸出手机,安静呈到她的面前。 周芊抓住手机下面的蝴蝶吊坠,问:“你知道我送你手机时,为什么要花心思弄这样一个吊坠吗?” 谭红尘摇头道:“不知道。” 周芊轻叹一声:“我想你也不可能知道。不过你没把这个蝴蝶吊坠取掉,我也该感到欣慰了。” 谭红尘道:“男生的手机下面挂着一个蝴蝶吊坠,的确是非常奇怪的事情。但我没想过把它取掉,因为这是你送的。至于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周芊把吊坠托在手心,接着用指尖戳了一下吊坠上口,便看到这个吊坠其实存在夹层。而夹层里侧,还绣了字,是一个“芊”字。 外面是“尘”字,里面是“芊”字,其含义已不用言表。 谭红尘苦笑道:“如果我早点拆开吊坠看一下,就不会做错这么多事了。” 周芊问:“你做错了什么?” 谭红尘道:“我伤了你的心。” 周芊浅笑着摇头:“你并没有伤我的心,是我自找苦吃罢了。另外,夹层只是我送你吊坠的一个原因,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谭红尘问:“什么原因?” 周芊道:“我喜欢蝴蝶。蝴蝶象征吉祥与甜美的爱情。而你在我眼里,就像一只蝴蝶。” 谭红尘苦笑:“我听说过,蝴蝶一生只有一个伴侣,从一而终,是昆虫界忠贞的代表。” 周芊问:“那我的蝴蝶发髻好看吗?” 谭红尘如实道:“好看。” 周芊又问:“那你有好好考虑过我吗?” 谭红尘认真道:“我被你的美丽迷住过,也差点做出荒唐之事。但我从没往这个方向考虑过。我的女朋友是乐乐,以前是她,现在是她,以后也是她。” 周芊问:“你知道我和乐乐是什么关系吗?” 谭红尘道:“亲如姐妹。” 周芊摇头:“把那个‘如’字去掉。我和她早就是亲姐妹了。她比我三个月,所以她是姐姐,我是妹妹。姐姐让着妹妹,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谭红尘的胸口一堵,脸色变得不自然,试探性问:“所以乐乐把我让给了你?” 周芊抿嘴笑道:“你不要激动。不管我和乐乐的感情怎样好,也不能为此玩弄人心。你是人,不是物品,当然不能说送就送,说让就让。” 谭红尘轻轻松出一口气,旋即又疑惑道:“那你……” 周芊又做出禁声的手势,横着眉说:“你不要这么多问题!” 谭红尘又闭嘴了。 周芊道:“你住院的时候,我收拾过慕永恒。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乐乐发现我喜欢你了。那天下午,天灰蒙蒙的,下了很大的雨。我以为乐乐不忍我这个妹妹了,要叫我滚。可没有,她给了我一个最温柔的建议。” 谭红尘顺着问:“什么建议?” 周芊的眉梢一颤,惆怅道:“她建议我们公平竞争,而这次野炊活动,就是她给我的最好的机会。如果我有办法让你喜欢我,她就退出,反之我就退出。” 谭红尘道:“可是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周芊摇头:“我不知道。” 谭红尘心痛得厉害,但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他问:“你非要我亲口把答案告诉你?” 周芊道:“是的。不然我会一直怀揣侥幸,指不定哪天就做出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她已经没笑了。她的两颊凝得很紧,写满了惆怅与悲伤。她的样子和倾盆大雨的那天一模一样,宛如等待审判的犯人。 这次的结果也与上次不一样。王乐乐给了她最温柔的审判,而谭红尘给她的只有最无情的打击。 他斩钉截铁说道:“对不起,周芊。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乐乐。甚至我现在非常生气,我气她为什么要玩这样折磨人的游戏。” 周芊的身子轻轻一颤,泪水便湿润了她的双眼。 她努力露出笑容,可越是如此,她的眼泪便越多。 她哽咽道:“你会因她发怒,便是你喜欢她、爱她的最好的证据。换做我,不管我做了什么事情,你也一定不会生气。这就是我和她在你眼里的区别。” 谭红尘垂下头,小声说:“对不起,周芊。” 周芊咬着嘴问:“你能叫我一声‘芊芊’吗?” 谭红尘忍着心痛,说:“对不起,芊芊。” 周芊终于嚎哭出声。她哭得很厉害,泪如雨下,伤痛欲绝。但她没有往外跑,反而蹦起来一把抱住谭红尘。 谭红尘被此幕惊到,下意识挣扎。但周芊好像用尽了全部力量,她紧紧抱着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松手。 她说:“谭红尘,你都对我下了死亡宣判了,还不愿让我好好抱抱你吗?” 谭红尘能感受到周芊的悲伤,但他不懂得安慰人。或者说面对这样的事情,大多数男生都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老实坐着不动,让她抱个够。 他抬起手轻抚她的头,摸她脑后的蝴蝶发髻。 她便哽咽道:“你之前说不能摸,现在却摸了。” 谭红尘的手顿时僵住,连忙往回抽。 周芊尖声道:“你要摸就摸啊!我又没说你不准摸!” 谭红尘的手僵在空中,片刻又抚在她的头上。 周芊哭了很久,直到眼泪哭干,她也没有松开谭红尘。 她把脑袋磕在他的肩上,小声说道:“谭红尘,至少在今晚,你不去想乐乐好吗?” 她的声音原本清越如天籁。可现在,她的声线完全沙哑了,像年过花甲的老妪。 谭红尘的心仿佛被一把扳手揪住,难以形容的苦闷。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拒绝,便昧着心说:“好。” 周芊强笑道:“今晚无论你想对我做什么事情都可以。” 谭红尘摇头道:“不行。” 周芊道:“你想要就要,不用担心任何事情。如果你害怕乐乐在意这事,我亲自去和她解释就好。只要是我说的,她就绝不会追究,因为她是姐姐。” ——宛如尊高女神的周芊,什么时候跌下神坛了?她那么美丽,那么高傲,究竟是什么力量迫使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谭红尘心痛,却只能咬牙拒绝道:“你喜欢蝴蝶,因为蝴蝶忠贞。我若点了头,就不是你心中的那只蝶了。” 周芊道:“你本来就不是蝴蝶。” 谭红尘沉默。 周芊抿着嘴,把他抱得更紧。 这一刻,仿佛他们习惯了烛光下的沉默。两人都不言不语,安静享受此刻的静谧。 时间滴答滴答流逝。 可能过了五分钟,也可能过了一小时。 谭红尘忽然道:“周芊,该睡觉了。” 周芊道:“叫我芊芊。” 谭红尘便说:“芊芊,该睡觉了。” 周芊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没问。” 谭红尘道:“什么问题?” 周芊道:“你敢不敢风流一回?” 谭红尘皱眉道:“虽然说法不一样,但与之前的问题是一个意思。我已经回答过你了。不行。” 周芊摇头:“我说的风流,是问你敢不敢脚踏两船。” 谭红尘闻言瞠目结舌,第一时间忘了回答。 周芊怀揣侥幸道:“你想的话,就点一下头,我有的是办法瞒住乐乐。或者我直接和她说也行,她不会多说什么。你就当乐乐是正妻,我是侧室就好。” 谭红尘轻叹道:“不可能的。” 周芊问:“为什么?” 谭红尘道:“男人三妻四妾的时代早已过去。” 周芊道:“可男人四处拈花惹草的时代犹在。” 谭红尘道:“我不想做那样的人。” 周芊忽然松开他。她的脸色变得冷漠如霜。 她摘掉眼镜平视他,用刺骨若严冰的声线问道:“我都为你卑微到如此程度了,你却不肯点一下头吗?哪怕只有今晚也好。” 谭红尘愣住了。他现在才发现,周芊笑的时候迷人,不笑的时候更迷人。 她笑起来只有美丽。她不笑,便有着世间一切女孩都无法模仿的冷傲气质,宛如孤独傲雪的梅。 谭红尘动摇了,亲手采摘了这支梅。 第444章 狼群 夜已深,空气越来越冷,山上结了霜,水气弥漫,冷意重重。半山的灌木,山脚的藤蔓,都在此刻安然入睡。 夜里有光,却不是皓月明辉,而是微弱若萤火的星光。 夜里有声,是偶然刮起的风声以及遥远地方传来的绵长兽吼。 似乎这座无名的大山里还有凶猛的兽类活动。 乌云开始汇聚,天空越来越低,星光越来越暗,风声越来越厉,冬夜的一场大雨将至。 顾铭醒了,在第一声兽吼响起之时,他潜意识里的危机预警便将他唤醒。 漆黑的夜里,睁开眼与闭上眼没多大区别。 他醒来,却看不见眼前的任何东西。或者说,在这样黑暗的环境里,人就算睁着眼睛也能睡着? 顾铭能感到胸前传来的柔软触感。风雪蜷缩在他的怀里,像一只怕冷的小猫咪,此刻正贪婪地汲取他胸前的体温。 顾铭忽然感到心安,纵然他知道接下来的事情非常棘手,甚至有生命危险,他也无所畏惧。 因为风雪在他身边。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长时间没梦到过魇了。他每次梦到魇,都是在现实里遇到非常不好的事情的前后时段。 他最后一次梦到魇,是和吴潇闹矛盾的时段。 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梦到过魇。纵然他遇到过许多不好的事情,这些事情却也没有不好到让他无法承受的地步。 因而,他觉得魇的存在,或许也存在一定程度的预见性——只要他没梦到魇,那现实中的一切事情都将风平浪静。 眼下也一样,看似遇到了凶险之事,但之后一定能化险为夷。 他一咬牙,轻推风雪,待她睁开惺忪睡眼,这才沉声说:“小雪,先别睡,现在有事。” 风雪打着呵欠道:“睡前不是做过一次吗,你还想要?” 顾铭皱眉道:“不是,有狼嚎声,这山里有狼,我们睡在这里太过危险。而且外面风很大,隐隐中还有暗雷的声音,应该要下大雨了。你快点穿衣起床,我去叫其他人。” 顾铭说完便打着手机电筒往外走,风雪却拽着他的脚腕不让走。 顾铭问:“小雪,怎么了?” 风雪道:“你先去探探岩壁前那口洞子,如果能徒手攀爬上去,我们待会就去里面躲着。” 顾铭疑惑道:“山洞本身有没有危险暂且不说。我们躲山洞里,如果被狼群发现,堵了洞口,就没有退路了。” 风雪一边穿衣,一边解释道:“驱狼很容易的。狼怕火,我们只要在洞口生火,然后抛些肉给它们吃,它们吃完了自己就会走。” 顾铭懂了,便说:“好的,我先去探查一下那口山洞,如果里面没问题,我们就先进去躲着,等天亮了再下山。” 两个人都行动起来。 顾铭打开手机电筒,再把手机咬到嘴里,接着徒手往岩壁上边攀爬。 他走进山洞看了一下,里边空间很大,能待下九个人,而且里面有不少石头,如果狼群找来,还能投石驱赶。 唯一不好的是,这口洞里有一股异味,闻着使人非常不舒服。 这可能是很久以前某些动物的尸体腐烂在这附近留下的遗臭。 顾铭又仔细查看了山洞一遍,里边的确不存在任何危险,便回头去接应其他人。 他从山洞里出来,似乎其他人都已在平地上集合。 外面风很大,风声中夹杂很重的湿气,明显是大雨将至。 顾铭长话短说,解释道:“山上有狼,我们要进这口山洞躲一躲。” 谭红尘问:“既然有狼,我们为什么不直接下山?” 顾铭道:“我们这里到山下就算用跑的,也需要二十分钟以上。马上要下大雨了,这里山势俊俏,很容易爆发泥石流。如果我们在下山途中被泥石流淹没,那真的会没命的。” 谭红尘冷笑道:“我们来之前,你对我说,你查过天气预报,今明两天都是晴天。” 谭红尘从未用如此讥诮的语气对顾铭说过话。顾铭明显愣了一下,旋即解释道:“气象万变,天气预报也未必准确。总之,大家先进山洞,我们撑到天亮就行了。” 顾铭说话时,遥远的地方传来绵长的狼嚎声,似乎这声音比之前大了许多,证明狼群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碧佳有些害怕了,忙说:“你说得轻巧。这口山洞离地三米多高啊。你们男生爬得上去,我们女孩子怎么办啊!” 顾铭凝着眉说:“你们几个连这么矮的地方都爬不上去?” 碧佳“哼”了一声,不忿道:“你以为女生都像你们男生一样幸运啊?我们天生力气就比你们小,每个月还有一次生理期,哪有这么大力气攀岩啊。” 顾铭道:“那我去找根绳子,从上面拉你们。” 话落他就行动起来。毕竟这次野炊是他和风雪发起的,如果真的遇到危险,他们要负主要责任。 赵大峰忽然道:“顾铭,不用这么麻烦,我背碧佳上去就行了。” 顾铭便说:“好的,那你先背碧佳上去。” 赵大峰果然行动起来。他把碧佳背在身后,肥得宛如肉球的身子却异常灵敏。 他只用了短短十几秒,便把碧佳背了上去。 他站在洞口问道:“你们谁还需要人背吗,我还有力气。” 蓝晨雨淡淡道:“我自己上得去,不用你帮忙。” 周芊同样面无表情地点头。只不过现在光线太暗,没人发现她的脸色非常苍白。 顾铭,谭红尘,史怀瑜三个人守在平地上,先让三个女孩上去。 风雪和蓝晨雨都爬上去了。但周芊爬了一半,脚一滑,整个人就摔下来了。 谭红尘反应快,把她接住了。 他问:“芊芊,你还好吗?” 周芊淡淡回答:“还好,就是手心划破了皮。” 谭红尘忙抓住她的手看了一下。她的手心被尖利的石块划出一条狰狞血痕,鲜血已经流了出来。 谭红尘心疼道:“你上不去,直接说啊,我背你就好了。” 周芊道:“我以为你不喜欢我娇滴滴的样子,所以我没说。而且换在平时,这么矮的岩壁,我能爬上去,只是今天有点特殊。”——今天的确很特殊。任何女孩第一次与男人发生关系,私密处都疼痛难忍。 谭红尘苦笑着蹲下身。他把她背起来,接着往上攀爬。 顾铭和史怀瑜在下面站了一会,接着两人都发现禹盼盼不见了。 顾铭想到之前史怀瑜和禹盼盼的奇怪举动,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冷着脸说:“史怀瑜,你把禹盼盼怎么了?” 史怀瑜皱眉道:“我没把她怎样。” 顾铭冷笑道:“你信?” 史怀瑜道:“我信。” 顾铭不和他说话,转身又往营地里跑,嘴里一直大喊禹盼盼的名字。 他在一片草丛里找到了禹盼盼,她面无血色躺在地上,最可怕的是,她的下身透红,裤子早已被血液浸透。 她还没有昏厥,只是全身乏力,动不了了。 顾铭的心里升起前所未有的怒火。他一边扶禹盼盼起来,一边问:“是史怀瑜干的吗!” 禹盼盼勉强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便见史怀瑜也往这边跑了过来。 顾铭大骂,若非他身边还扶着一个禹盼盼,早冲上去打史怀瑜了。 但很快的,顾铭知道这是误会了。 史怀瑜的确没把禹盼盼怎么样。她是身子不舒服,又想上厕所,这才出来。可她没想到生理期会在这时爆发。 所以她流的血,和顾铭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这些话都是禹盼盼亲口说出来的,顾铭便不好质疑,并且遵循她的意愿,把她交给史怀瑜。 三个人在回山洞的路上,大雨终于落下。 不到半分钟,三人的衣衫都已湿透。 顾铭和史怀瑜都还好,除了冷一点,没有其他不适。 禹盼盼就不行了,她的脸色苍白的宛如纯白宣纸,似乎此刻她每走一步都已用尽全身的力量。 史怀瑜道:“我背你。” 禹盼盼摇头:“不!” 史怀瑜皱眉,忽然偏头看向顾铭,沉声说:“她这样下去不行,得赶快回山洞里躲雨,你把她扶到我背上。” 顾铭迟疑片刻,问:“禹盼盼,你叫我把你交给史怀瑜,为什么不愿让他背你?” 禹盼盼咬着牙道:“我又不是他的妻子,他当然不能背我。” 顾铭的嘴角猛地抽动两下。他现在也算理解为什么赵大峰不肯和她继续交往了。 这个女孩的思想真的已经迂腐到不可教化。 现在情况紧急,事关众人生命安危,她惦记的却是这些无关紧要之事。 他不顾禹盼盼的反对,直接抓住她的双手,接着把她的双手搭在史怀瑜的肩上。 史怀瑜背起她,她还在使劲挣扎。只不过她的身子实在太过痛苦,她的挣扎苍白无力,最后她服软妥协了,把头埋在史怀瑜的肩上,安静休息。 三人到岩壁前时,狼嚎声已经非常近了。 到了现在,无论何时冲出一群狼都不奇怪。 但顾铭还是让史怀瑜先背着禹盼盼上去,他留下断后。 他的运气很好,史怀瑜和禹盼盼上去后,他攀爬到一半时,远处才有狼群跃动的影子。 顾铭顺利进了山洞,风雪也把这段时间里准备的干柴全堆在洞口,接着点燃。 烟很呛人,山洞里的九人都非常难受。 他们的准备不够充分,没有矿泉水和布条,没办法用湿布掩住口鼻,只能强忍着烟的味道。 然后顾铭看到,风雪剧烈的咳嗽起来。 她捂着胸,越咳越凶,咳到后面,她甚至咳出了血。 顾铭被吓得不轻,忙往洞口探去。 他的确看到了狼,而且是很多狼。这些狼都在平地上候着,不知是不是想等火熄了再冲进来。 顾铭咬牙,对着身后的人说:“把你们买来没吃完的那些生鲜肉都丢出去。” 可是,风雪去叫他们时没说清楚。众人都只顾着逃,行囊物品都还放在帐篷里。 没人带肉,也就没办法喂饱这群狼。 顾铭的心若万千钢钉刺穿。他恨不得现在就把洞口的火扑灭,这样风雪就不会这样难受了。 可是,火一灭,下面的狼群必然疯狂往上扑,等不了多久,他们一群人都会被狼吃掉。 顾铭心乱如麻,此刻乱了方寸,已想不出办法。 周芊忽然道:“你们几个男生,用洞里的石头去砸外面的狼。如果运气好的话,可以惊走他们。” 几个男生闻言,便立马行动起来。 他们把洞里能搬得动的石头都捡了起来,接着疯狂往外面的狼群里砸。 有的狼被砸到,发出低沉的吼声,就像索命厉鬼的狞笑,异常瘆人。 有的狼还因此凶相毕露。它们直接沿岩壁攀爬起来。 被大雨淋湿的壁头,像滑腻的水蛇皮肤,攀爬难度很大。 但这些狼竟能在接连摔倒数次之后爬上来。 只不过它们爬到洞口,便被洞口的火光惊退——所有动物都怕火,狼也不会例外。 洞里的几个女孩都被吓到,包括周芊在内,所有人抱成一团。 然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先前还凶厉不可控的狼,忽然变得安静下来。不知是不是大雨浇湿了它们的怒火。 它们竟老老实实退去,而且它们离开的方向,是先前禹盼盼所在的方向。 ——它们被禹盼盼的血引走了? 顾铭记得,禹盼盼倒下时流了很多血,而狼的血的味道非常敏感。 但很快的,顾铭否定了这个猜测。 因为外面在下大雨,禹盼盼流的血早被冲洗干净。就算那边还残留着血腥味,诱惑力也远不及洞里的活人。 ——莫非它们有智慧,这会是佯装退走,想引我们出去,再一拥而上? 顾铭想到了中学的语文课本,其中有一篇文言文,蒲松龄所写的《狼》。 其中描写了两只狼与一个屠夫故事。 狼的确有智慧,它们知道用计。一只狼在屠夫面前假寐,另一只狼则绕到后面打洞,它们想前后包抄咬死屠夫。 可它们失败了。 蒲松龄最后的总结是:狼亦黠矣,而顷刻两毙,禽兽之变诈几何哉?止增笑耳。 ——对的,狼的确很狡猾,但动物的智慧又岂能与人相比?只是增添笑料罢了。 顾铭想到这里,忽然回头看向众人,沉声说:“我们打电话求助吧。” 第445章 回归 遇到自己无法应对的危险,就想办法求助,这是非常基本的常识。事实上,在顾铭提议之前,众人也都有这样的想法,只是他们不知道该向谁求助。 他们认识的人里面,几乎没有人能在暴雨倾盆的夜晚召集足够的人手,并且在最短时间内赶来营救。 只有王乐乐是例外。 一行人里面,能在大半夜叫醒王乐乐,并请她来帮忙的,也只有周芊和谭红尘。 谭红尘有这个想法,准备付诸行动,但被周芊制止了。 她的原话是:“你答应我了,今晚不去想乐乐,所以你不能给她打电话。” 她的态度很坚决,仿佛只要谭红尘敢打电话过去,她就敢直接扑灭洞口的火。 一行人最好的求助对象被否决了,剩下的最有效的办法,便是报警,请求警方的帮助。 可他们都是学生,被校规校纪限制的学生。他们周末在山上烧烤,就已触碰法律,再闹出如此大的事情,惊动警方,必然引起校方的严肃对待。 大学和中学不同。 中学生犯错,有的是改过的机会。虽然每个学校都有一个刚正不阿,严明纪律的教导主任。但教导主任的心也并非铁石,他们嘴上说的厉害,但很少真的开除学生。 大学生犯错的性质完全不同。大学生都是成年人,而成年人都必须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他们今天闹出这么大的事情,绝对不愿让校方知道,不然他们也不知会受到何等处分。 于是留给他们的两个有效办法都被主观或客观的原因否决。 他们除了待在山洞里等天亮,再也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史怀瑜在洞口观望了许久。他的确没再看到狼群的踪迹,便皱着眉说道:“要不我出去看看情况,说不定狼群真的退了。” 顾铭略微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说:“就算狼群真的退了,外面也下着暴雨,我们还是只能躲山洞里避雨。你实在没有出去冒险的必要。” 史怀瑜沉声道:“有必要的。” 顾铭皱眉问:“什么必要?” 史怀瑜回头看了一眼靠着山洞石壁不断哆嗦的禹盼盼,认真道:“盼盼现在的情况很不好,我想至少帮她取一些干衣服回来,不然她很难再撑下去。” 顾铭懂了。禹盼盼才来过月经,本已非常怕冷。奈何天气骤冷,她还淋了雨,全身都湿透了。这样下去,她真的会出大问题。 史怀瑜又道:“而且我也不是特别怕狼。若只论肉搏能力,我不觉得我会比它们差(身体素质较好,胆子较大的成年人能打赢狼),所以我想去试试。” 顾铭道:“如果只是一只狼,兴许我也不怕。但外面的是狼群。如果你被它们包围,会被咬得只剩骨头。” 史怀瑜笑道:“我可以跑啊。” ——他竟如此随意地说出这样可怕的话。莫非他真的在意禹盼盼超过在意他自己?或者说,他那颗扭曲的心,早已漠视生命? 顾铭第一次对史怀瑜刮目相看。 他沉吟片刻,忽然咬牙道:“要不这样,我随你一起去。若真的遇到危险,我们也多个照应。” 史怀瑜点头:“如果你不怕死,跟着我来就好。” 两人对话结束,竟真的行动起来。 当然,他们并没有傻到赤手空拳就往外面跑。他们先往山洞深处走,各自找到形状还算尖利的石头,捏在手上用以防身。 其他人都被他们的气魄感染。 周芊和蓝晨雨都抽出脑后的簪子,分别递给顾铭与史怀瑜。 赵大峰和谭红尘也想同行,但被顾铭与史怀瑜拒绝了。 他们都觉得眼下并非人多就好。相反,人多可能成为累赘,接着演变成全军覆没。 两人都行动起来。 他们的动作非常矫健,直接越过火堆,便跳下了平地。 *** 谭红尘,赵大峰,周芊,蓝晨雨,碧佳五人都守在洞口等他们平安回来。 风雪守在山洞里侧照看禹盼盼。 “你怎么没劝顾铭?” 忽然,禹盼盼出声了。她咬着牙,半张着眼,非常艰难地说出话来。 风雪蹙眉问:“我为什么要劝他?” 禹盼盼道:“史怀瑜是我男朋友,他担心我、为我着想,这都说得过去。顾铭和我并不熟,没必要为我冒险。” 风雪道:“你太高看你自己了。顾铭陪史怀瑜出去,并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责任。这次野炊活动是我和顾铭发起的,出了事,也该我们承担责任。所以顾铭去帮你取衣服才是理所当然之事,反倒史怀瑜有些多此一举了。” 禹盼盼说不出话来。 风雪又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顾铭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他没那么容易被狼群吃掉。史怀瑜和他在一起,应该也非常安全。” 禹盼盼问:“他很幸运?” 风雪道:“当然。” 禹盼盼又问:“为什么这么说?” 风雪忽地一笑,非常骄傲地说:“他交到了我这么好的女朋友,还不是世上最幸运的人吗?” 禹盼盼沉默。她总算知道风雪只不过是在安慰自己而已。 她们都没提“去洞口看看”之类的话。她们实在害怕走到洞口便看到外面两人被狼群包围的恐怖画面。 某一刻,站在洞口的碧佳忽然掩嘴惊呼起来。她似乎看到了非常吓人的画面。 风雪和禹盼盼均是一惊,忙问:“发生了什么!” 碧佳不说话,她旁边的几个人也都不说话。 风雪和禹盼盼便更加害怕了。她们忍不住遐想外面正发生的事情,比如顾铭和史怀瑜正和狼群缠斗,又比如这两人已经血溅当场了。 她们不敢再往下想,唯有眼泪颤抖着至两颊滑落。 没多久,她们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还听到了狼嚎。似乎人在跑,狼在追。就是不知,人能不能跑过狼。 她们趋于崩溃的心脏稍稍稳定一些。人还在跑,就证明顾铭和史怀瑜都还活着。 可她们还是担心,因为狼嚎凄厉,这群畜生显然不肯轻易放过他们。 “快扔石头!” 忽然,赵大峰大喊出声,便见洞口的所有人都使劲往外扔石头,外面便传来更为凶厉的狼嚎。 尔后,风雪和禹盼盼的视线穿过洞口人群的缝隙,看到了敏捷爬上来的顾铭与史怀瑜。 她们提起的心脏终于放下了。 *** 顾铭受了伤,后背被狼爪子抓了,衣服破开四条笔直的口子,口子里面正淌着血。好在伤口不深,不需要特意止血,血便自然止住了。 史怀瑜也是全身透血,但这不是他的血,而是狼的。 先前碧佳惊呼,便是看到史怀瑜与狼搏斗的一幕。 这个人的反应速度惊人,竟能在转身躲避狼的攻击的同时,反手一刺,刺破狼的脑门。 他居然杀死了一只狼! 这会两人都平安归来,并且带回了禹盼盼需要的干衣服以及不少生鲜肉类。 他们是运气好,狂风暴雨卷走了五顶帐篷,许多行囊也不知所踪。还好其中两顶帐篷扎得非常稳,并未被大风吹走。不然他们什么都带不回来。 现在好了,几个女生帮禹盼盼换衣服,男生们则站在洞口往外扔肉。 狼吃了肉,兴许就走了。 下半夜,他们的危险基本化解,但他们还是不能出去,外面的大雨不知将持续到几时。 天光初明的时候,周芊的手机响了,是王乐乐打过来的电话。 她问:“芊芊,你们几点钟走,我好提前开车过去接你们。” 周芊面无表情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待在这里不走了。” 王乐乐:“芊芊,你说什么啊?” 周芊:“我开玩笑的。现在外面在下大雨,我们很难下山。等雨势小一点了,你开车过来就行。” 周芊挂了电话,忽然抬眼看向谭红尘,问:“你想待在这里吗?”——你想和我在一起吗? 谭红尘道:“不想。” 周芊淡淡点头:“我想也是。外面的世界比这仿佛被世人遗弃的大山要美丽得多。”——在你眼中,乐乐要比我漂亮得多。 谭红尘摇头:“不是。” 周芊问:“那是什么?” 谭红尘道:“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居所。无论如何,外面的世界才是我们的世界。” 周芊点点头,不再说话。 上午九点,雨势渐渐小了。周芊再次接到王乐乐打来的电话,她们已经约定好,十点在下面的村庄集合。 一行人从山洞里出来时,还能看到平地上静躺着的狼的尸体。 那群狼并没有吃掉同类——一般情况下,狼是不会吃狼的。 兴许在这一点上,它们比人更强。 ——在这个现实与骨感的时代里,人吃人的故事一点也不少见。虽然这里的“吃”并不是真的把人剥了皮清蒸油炸,但无声无息把同类逼向绝路,与吃人又有何异? 被大雨冲刷过的大山变得尤为污浊打滑。他们几乎每走一段,便会有人摔倒,沾上一身泥。 但他们都不在意这些。 从他们走出那口肮脏的山洞起,他们便有了重见天光,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他们走到山脚下,看到那个依旧到躺着的木牌子。 这一回,众人均没有无视它,而是把它翻过来仔细看了一下。 木牌上的字是用朱红油漆刷的,上面的漆已经掉了大半,证明它存在的年岁实在不少。 红漆字变得非常模糊,但众人还是能从隐隐现现的笔画里读出这个木牌字的内容。它写的并不是“护林防火,人人有责”,而是“山上有狼出没”。 看到这个,众人均忍不住苦笑出声。如果当时有人留个心眼,把这个木牌子翻出开看一下,他们便不会经历如此凶险的一晚了。 但事情都存在两面性。他们虽然遇到了危险,但总归是平安度过了。这里面无疑多了许多乐趣,兴许多年以后,他们对自己的子孙讲故事时,便会讲到这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他们回到废弃的村子,周芊停车的位子。 车子停在大树下。大树挡住了风雨,车子本身并未受到损坏。 他们站在车子边上,很快看到侧面的烂房子里,安静躺着的一根骨头。 到此刻,他们都已明白。这个村子之所以废弃,多半与山上的狼群有关。是狼群袭击了村子,有人在家里死于非命,只剩一根孤零零的骨头。说不定还有半大不小的娃娃被狼叼到山里去了。 说不定很早很早以前,村子里的居民便知道山上有狼。但那时的他们靠山而生,伐木,种植,打猎。村子里有专门的猎人,他们便不怕狼。 随着时代的进步,越来越多的人往大城市里走,村子里的年轻生命力便越来越少。 某一天,终于没人能威慑山上的狼。 狼群肆虐,村里的人朝不虑夕,便只能选择离去。这个村子也因此荒芜。 一行人在原地静等一阵,王乐乐终于来了。不仅她来了,连慕永恒也像个跟屁虫一般跟了过来。 他们来的时候有行李,两个车不够坐。 而今,他们的行李都消失在了暴风雨里,只剩两手空空的人,三个车便显得太多了。 “芊芊,你们是怎么了?怎么全都这么狼狈啊?” 王乐乐下车,看到眼前没有一个称得上干净的人,忍不住问。 周芊淡淡说道:“我们玩了一个刺激过头的游戏,现在想不狼狈也不行。” 不得不说,周芊就是周芊,无论她的衣服有多脏,也影响不了她与生俱来的冷傲气质。 她言行举止,依旧如凛然傲雪的梅。 王乐乐蹙着眉看了她一会,又偏头看了谭红尘一眼,接着招手道:“好了,我们回去吧。” 众人相继上车,把身上的污泥和血渍都带到了车上。 这里有两辆车是周芊的,她不介意,众人便心安理得。倒是慕永恒,一脸嫌弃的模样,生怕某个脏兮兮的人忽然就上了他的车。 谭红尘想上王乐乐的车,但被她一声斥退。他只好再往周芊这边走,但结果依旧,周芊也翻脸不认人,不让他上车。 于是他又坐到了慕永恒的车上。 慕永恒的脸色轻轻僵了一下,却没说话。 同时看到王乐乐与周芊,谭红尘心乱如麻,同样不说话。 车子便在两人的沉默中隆隆启动了。 第446章 互让 雨后的城市尤为空旷干净,大街上鲜少行人,空气清澈纯净,路旁的行道树也扬起嫩绿的芽。 蓝的天,白的云,一望无际的大道上,所有风景都飞速往后奔跑。 这无疑是最令人神清气爽的时候。 但谭红尘没感到舒爽。相反,他的心绪压抑重重。 这一趟野炊活动,给他印象最深的不是深山里的狼群,而是静谧时分,他和周芊发生的狂乱一幕。 他那时不困,头脑保持着绝对的清醒。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和她绝对不能发生关系。但脑袋清楚是一回事,身体却不那么清楚。 他终究做出了再也无法挽留的傻事。 他从穿上衣服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后悔了。可惜时间不会倒流,既定事实不会改变,这世上也没有能解千愁的后悔药。 他的苦闷,只能埋在自己心里。 周芊说过,她会亲自找王乐乐解释。她百分之百肯定,王乐乐不会在意这件事,因为王乐乐是姐姐。 谭红尘的确猜不透王乐乐和周芊,无法揣测她们的关系好到何种程度。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便是她们没有血缘关系,真实关系只能算朋友。 朋友之间的情谊,被称作友谊。友谊是非常神奇的东西,它可以使人义无反顾做出一些完全不利己的事情,它也可以使人心甘情愿做出一些伤害自身的事。 可是,友谊本身也存在原则问题啊。这世上真的存在这样一种友谊?一个女孩心甘情愿把自己的男朋友分享给另一个女孩?事后还若无其事地和这个男人在一起? 谭红尘不知道周芊和王乐乐的关系是否已经深厚到如此诡异的境界。他不知道王乐乐会不会在意,也不知道周芊心里是否放下。 他唯一知道的便是,就算两个女孩都不在意,他自己却在意。 对于昨晚发生的事情,他有无数种办法把罪责都推给周芊。事实上,周芊也的确占了主动地位。 可是,他实在做不出那样的事情。 所以他已经想不出好的办法再去面对王乐乐和周芊了。 某一刻,专注开车的慕永恒忽然看了过来。他皱着没说:“你有心事?” 谭红尘道:“与你无关。” 慕永恒笑了笑:“这才短短一天,我好像完全不认识你了。” 谭红尘冷声道:“这世上,能真正认识自己的,也只有自己。” 慕永恒不说话了,再度前视,认真开车。 到大学城。周芊声称头有点晕,回了医科大,王乐乐说是有事,去了财大。谭红尘便只能回自家的交职院。 似乎经过一晚的痛苦煎熬,一行人都或轻或重着了凉。 禹盼盼,碧佳,风雪,蓝晨雨都去了就近的诊所,要拿感冒药。 顾铭和史怀瑜也得去医院消毒包扎伤口。 寝室里面,除了谭红尘,就只剩赵大峰像猪一样躺着了。 谭红尘忽然又有些习惯这种冷清的感觉了。他发现,只有身处这种与世隔绝的环境里,不见王乐乐,不见周芊,他的心才会稍稍好受一点。 他也着凉了,喉咙有些不舒服,身子也略微沉重。经过这么大半夜的折腾,他也困了,躺着躺着便睡着了。 他做了梦,一个非常奇怪的梦。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他同时梦到了周芊与王乐乐。 他的心若针扎一般难受,而今他最不敢见的就是这两个人。或许正是因为他害怕见到她们,所以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梦里,他看着她们对他笑,都向他伸出手来,仿佛是在等他做抉择。 可他没办法抉择,只能怔怔地看着这两只手。 时间有些奇怪,仿佛过了很久,但又仿佛只有一瞬。这种刹那永恒,白云苍狗的诡异错觉,更是令他痛苦万分。 无尽的痛苦中,他心中忽然冒出一个非常合适的答案,便是忍痛放弃。 对的,不仅放弃周芊,也放弃王乐乐。 他已从心里承认,他配不上她们,只能夹着尾巴从她们的世界里消失。他对他们都造成了绝对无法愈合的伤,这也将成为他心中永远的伤疤。 他一念及此,便想忍着心痛把这些话说出来。他张口了,也认真说了,可嘴里吐出的只有无声的风。 梦与现实有时也存在交叉。梦到追人或被人追,怎么跑也跑不快,因为现实里的被子限制了身体的大幅度活动;梦到身子发痒,却无论怎么挠都止步了,因为现实里有蚊子在叮自己,只挠痒,不打蚊子,便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所以他现在梦到他说不出这些话,便证明他从心底深处,千百个不愿把这些话说出来吧。 “谭红尘!谭红尘?你是不是病了?” 谭红尘听到有人在遥远的地方呼唤自己,梦境陡然破碎,他的意识再度回归现实。 他睁开眼时,瞧见顾铭正坐在床头盯着自己,便条件反射般冷笑道:“有事?” 顾铭皱了皱眉,小声问:“你是不是感冒了?你的脸色好难看。” 谭红尘讥诮道:“不管我感不感冒,我的脸色都不会好看。” 顾铭的眉头皱得更紧,再问:“我是不是无意中得罪到你了?” 谭红尘撑着双手要坐起身来。可能他真的有些感冒,只做这么小弧度的动作,他却感觉头痛难忍,只得用双手不断按额头两侧的太阳穴。 顾铭忙坐近,用手扶他,并关切说道:“昨晚那么冷,你应该也得了重感冒,得买点药吃才行。” 谭红尘的身子猛地一抽,避开顾铭的手,接着冷声说道:“该不该吃药,我自己知道。” 顾铭不说话了,只淡淡地盯着他。 谭红尘道:“我觉得,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把你当朋友,不然我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 顾铭还是不说话。 谭红尘又道:“总而言之,以后你和风雪再有什么活动,千万别再叫我,不然我一定发火。” 他说完这句话,心里颤抖不止。他知道,顾铭请他去玩,本是处于好意,这本身也是一件好事。只不过他自己搞砸了。昨晚的狂乱,归根结底还是怪他自己,实在赖不到顾铭头上。 人在悲伤或愤怒之时,总会本能地寻找一个宣泄口。 现在的谭红尘,心情沉重到了极点,早已控制不住情绪。 他说出这些话之后,心里反而稍稍好受一些了。 顾铭的脸色没有多大变化,他很平静地说:“其实我昨天看周芊登不上那个山洞时,已大概猜到你们之间发生的事情。我还是那句话,年少时荒唐一些,未必就是坏事。” 谭红尘冷笑道:“就像戈培尔效应说的一样,谎言重复一千次就会变成真理,所以人一直荒唐下去,就变得不荒唐了?” 顾铭对心理学定律不感兴趣,并不打算与之讨论这个问题。他只淡淡说道:“,时间久了你自己就想通了,你不太想看到我,我近期就不打扰你了。” 他说着,直接往门外走。他快出门时,忽然回头道:“记得买点药吃。” 谭红尘冷冷地盯着他,忽然问出一个非常尖利的问题。他问:“那你想通了吗!” 这时顾铭已经出了寝室,并且顺手带上了寝室门。两人隔了一堵墙,都已看不到对方。 所以谭红尘不知道,顾铭听到他的这句话时,自然垂下的双臂忽然捏紧成拳。 *** 财大后街,一家装修华丽的中餐店的一间雅间里,王乐乐和周芊相对而坐。 这次点菜反过来了,是周芊点菜,她全按王乐乐的喜好点的菜。 雅间的环境非常别致,四壁都刷上鲜绿的漆,并点缀满假藤萝,假松树之类的绿色装饰。 整个雅间显得生机盎然,使人开怀振奋。 但这会两人都面色凝重,对着一桌丰富的菜色沉默对视。 她们都知道对方有话要说,她们都在犹豫,不知该让对方先说,还是自己先说。 某一刻,她们同时说出一个“你”字,接着又同时沉默下来。 似乎她们之间经常不约而同说出“你”字,因而她们都表现得非常平静,并没有半分尴尬或不协调之感。 周芊问:“乐乐,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王乐乐蹙眉道:“还是我先说吧。” 周芊点头。 王乐乐便说:“芊芊,其实从我发现你喜欢红尘起,我就做了决定。” 周芊问:“你做了什么决定?” 王乐乐微笑道:“我说过,你才是和红尘最般配的人,所以我决定安静退出。” 周芊愣住,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追问:“你想好了?” 王乐乐淡定点头:“你没听错,我早就想好了。” 周芊问:“所以你所说的‘公平竞争’,只不过是想借这个理由去撮合我和谭红尘?” 王乐乐点头:“是。” 周芊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她凝着眉仔细端详了王乐乐好半晌,这才凝声说道:“如果你早一点告诉我,兴许我就不会做那么疯狂的事情了。” 王乐乐问:“你做什么事情了?” 周芊道:“我和谭红尘睡一起了。” 王乐乐的脸色僵了一下,接着笑道:“这是好事啊。” 周芊补充道:“把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了那种睡一起。” 王乐乐蹙眉问:“你这么轻易地把自己交给他了?” 周芊点头道:“是的,我把我交给他了。” 这原本是一个非常尖锐敏感的话题,但到了这两个女孩的口中,却变得云淡风轻了。 王乐乐也点头:“那后面的事情就方便许多了。谭红尘是一头猪,如果只和他讲道理,他是不会听的。现在好了,他必须对你负责,所以你们可以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周芊摇头道:“可是他更该对你负责。” 王乐乐道:“他从来都不需要对我负责。我和他最初只是合作交易的关系,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爱不爱的问题。虽然之后有些感情了,这感情却没有强到无法割舍的地步。”——这是假话,连她自己都不会相信的假话。 周芊当然不相信,但她没有追问。而是撇开这个话题,问:“你那时说的话也是真的?” 王乐乐疑惑道:“我说了什么话?” 周芊道:“我替你陪谭红尘去国色天乡玩时,我们有过一段短信聊天。你说过,如果谭红尘真对我起了色心,把我非礼了,你就把他送给我?” 王乐乐如实道:“那是玩笑话,因为我知道他不敢对你有半点无礼举动。” 周芊忽地笑了,这是如释重负的笑。 她说:“看来你并没有我所想的那么了解谭红尘。” 王乐乐问:“什么意思?” 周芊道:“你深信他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但你错了。他把我压在身下时,说不定早就忘了你。” 王乐乐点头:“知人知面不知心,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就没人知道他其实是一个衣冠禽兽。” 周芊附和道:“我也觉得,他就是个十足的禽兽。” 王乐乐惊讶道:“我这么说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起哄啊?怎么说,他也是你男朋友啊。” 周芊否定道:“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王乐乐道:“等不了多久就是了。” 周芊斩钉截铁说道:“就算等到下个世纪,他也不是我的男朋友。” 王乐乐见周芊的态度如此坚决,便忍不住问:“为什么?莫非你不喜欢他?” 周芊道:“喜欢。” 王乐乐道:“喜欢就对了,你别再说这些胡话了。” 周芊闭上眼,咬着嘴轻声说道:“乐乐,其实我一早也就想好了。我从未想过要与你抢谭红尘。但我的意志不够坚定,你提出‘公平竞争’时,我心中有了一丝贪婪。我也想靠在他的肩头,同他轻言细语聊天,说一些完全无意义的废话。 我们到龙泉之后,他对我好生温柔。虽然我知道他对我好,是因为你,但我还是贪恋这种无法比拟的温柔。所以我起了大胆的念头,想和他风月一晚。 我觉得,这是无关紧要之事,你不会在意,他也不会在意。但我错了,似乎我把房事的问题看得太简单了。 我以为,事后一拍两散,各顾各的就好。却没想过,这里面却藏着如此多的玄机。而其中最为沉重的枷锁,便是责任。 现在我后悔了,可惜迟了。所以我要趁早消失,绝对不能再干扰你和谭红尘。” 第447章 玷染 从龙泉回来之后,谭红尘一直处于一个闭目塞听的状态。他不玩手机,不玩游戏,也很少去上课,甚至很少进食。他每天都失了魂一般,呆滞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宛如病入膏肓的绝症患者。 顾铭说过不去打扰他,便真的没再主动找他说过一句话。史怀瑜和赵大峰有些担心他,关切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但他不回答。好言好语劝他想开一些,他只回以冷漠的笑。 久而久之,史怀瑜和赵大峰也不去打扰他了。 谭红尘成了与世隔绝的一个人。 他知道这样日复一日地躺下去,人只会越来越堕落,最后变成彻头彻尾的废人也并非不可能。但他心里的罪恶感湮没了他的神志,让他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都是徒劳无功的。 就像罄竹难书的罪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像畜生,哪怕他做的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也掩盖不了他原本的罪行,始终令人唾弃。这种人,只有老老实实蹲在牢里才勉强有个人的样子。 谭红尘觉得自己就是这样一个罪人。他只有像死鱼一般躺着不动,什么都不做,才勉强算一个人。 一月底便是期末,距现在已不到半个月。平日里从未翻过书,还经常翘课的史怀瑜和赵大峰都稍稍转了性。他们开始翻看几门必修课的教材,看到不懂的地方,还会向顾铭求教。 在各个大学里,快到期末时,学生们临时抱佛脚的现象非常普遍。他们的确会老老实实翻一下书,把一些比较简单的知识记下来。剩下那些比较难的,就靠小抄或者“千里眼”等作弊技能蒙混过去。 更有甚者,直接放弃许多高分题目,主攻简单却繁杂的低分题目。他们冲着及格线去的,只要及格了,不挂科,那什么都好说。毕竟大学生对期末考试的定义便是“六十分万岁,多一份浪费”。 史怀瑜和赵大峰就是这类人,他们只指望及格,压根不去想多的。 因而,在短时间里,他们几乎把几门必修课的基础知识都记了个大概。水泥混凝土,行列式,剪力弯矩图,三视图,剖面图之类的小知识,他们基本上不作弊便能写出来。 某一天,谭红尘听到史怀瑜在练英语口语,似乎念的是“yearslater,thepageofthehistorybookisalsowritten”。 他的心绪忽地翻滚起来。虽然他的英语很差,但他还是估摸听懂这句英语的意思了——多年后史书页,还把这页撰写。 这是歌词,《风起天阑》的歌词。 谭红尘忽然看向史怀瑜,问:“你在背什么?” 史怀瑜惊了一下,接着微笑道:“红尘,你终于肯说句话了。” 谭红尘皱眉道:“你故意背这几句英语给我听的?” 史怀瑜摇头:“并不是。工程英语似乎也算必修课,两个学分,挺重要的。我想尽力多记一些英语单词,可我记忆力实在不行,就想到把歌词翻译成英语,然后来记,可能效果会好很多。” 谭红尘问:“那你记住多少了?” 史怀瑜道:“暂时就这一句。” 谭红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问:“你现在也听古风歌了?” 史怀瑜道:“我并不喜欢古风歌,但晨雨喜欢。为了她,也也尝试去喜欢古风,这样我和她在一起,也多一个共同话题。” 谭红尘冷声道:“你的女朋友不是禹盼盼吗?” 史怀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的女朋友多了去了。” 谭红尘似笑非笑道:“对哦。除了这边的禹盼盼,家里还有个姚念君。” 史怀瑜点头。 谭红尘问:“同时拥有两个女朋友,你的心不会痛吗?” 史怀瑜皱着眉道:“有两个女朋友可以换着用,我高兴还来不及,为什么要心痛?” 谭红尘的心猛地一沉,接着问:“如果你追到了蓝晨雨,会找禹盼盼和姚念君断绝关系吗?” 史怀瑜思忖道:“蓝晨雨和禹盼盼是同寝室友,我当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同时和她们交往。” 谭红尘问:“那姚念君呢?” 史怀瑜道:“晨雨不知道念君,念君也不知道晨雨。这么优越的天然条件,我当然不会浪费。” 谭红尘听懂了。史怀瑜的想法是,能踩多少船,就踩多少船,只要这些船不相互碰撞,他就一直踩下去。 在这个时代,有这种想法,并且付诸行动的男人应该不少。史怀瑜只是其中一个,比他更贪心,更过分的也是大有人在。 谭红尘并未指责他,反而有些羡慕他,羡慕他能这般若无其事地干坏事。 谭红尘忽然想到那一晚周芊问他的问题。她问:“你敢不敢风流一回?” 她口中的风流,并非一夜偷欢,而是脚踩两船。 谭红尘的心跳忽然加速。他回忆起周芊白皙若玉的肌肤,仿佛直到现在还在他身上附着柔软的美妙触感。 ——如果重来一次,我真的能忍住吗? 谭红尘忽然想到这个严肃的问题。他发现,周芊的确具备无穷的诱惑。她睡在他身边,他果然无法无动于衷。 所以就算时间回溯,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谭红尘忽然觉得自己恶心。一方面想要做一个正直的人,一方面又做着最无耻的事,好生虚伪,好生诡诈。 他忽然想学史怀瑜,光明正大地做一个无耻的人。 他觉得这样的人才是永远不会感到痛苦的人。 他的心中忽然有了狠劲,决定采纳周芊的提议,把她们姐妹同时揽入怀中。 于是他给周芊打了电话,想约她出来见个面。结果他碰了壁,周芊只冷漠地应了一句“我不想见你”,接着挂了电话。 他不依不饶,直接发短信过去:芊芊,我喜欢你。 这条短信就像火药堆上空的一簇火星,顿时引发惊天爆破。 周芊没回短信,而是直接打电话过来。 谭红尘果断接听—— 周芊:“谭红尘,刚才那条短信真的是你发的?” 谭红尘:“是我。” 周芊:“你没开玩笑?” 谭红尘:“我和你一样,从不开玩笑。” 周芊:“我知道了。” 谭红尘:“那你出来见我吗?” 周芊:“你说地点。” 谭红尘:“我在医科大东门等你。” 周芊:“好。” 挂了电话,谭红尘起身,好好洗个脸,对着镜子整理一下衣着与头发,准备出门。 史怀瑜觉得谭红尘的举动非常奇怪,便问:“红尘,你要去哪里?” 谭红尘应了一句“学你,脚踩两船去了”,大步往外跑了。 *** 史怀瑜盯着半开的寝室门,外面空荡荡的,他的心也变得空荡荡的。 他想起了蓝晨雨那句“你的心是黑色的,就像一抔腐臭的、永远洗不干净的污泥,凡是与你有过亲密接触的人,也会被你染成黑色” 他当时反驳过,声称谭红尘就是最好的例子。 在他的眼里,谭红尘永远都是单纯又可爱的小男孩。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谭红尘并非他所想的那么纯真。 “学你,脚踩两船去了”,多么随意的一句话啊。 史怀瑜却知道,谭红尘说的这句话是真的。 所以,史怀瑜终于把谭红尘染成了黑色吗? *** 谭红尘到医科大东门时,周芊已经站在门外等着他了。 她站在风中,衣衫猎猎,像翩然起舞的蝴蝶。 ——芊芊的宿舍离校门口并不近。我一路跑来,却比她后到,证明她比我还心急吧。 谭红尘走过去,第一个举动便是牵起她的手。 她睁着明亮的大眼直视他,却没有抗拒。 谭红尘问:“吃饭了吗?” 周芊道:“现在是下午三点,午饭时间已过,晚饭时间还早。” 谭红尘点点头,又问:“那喝点茶吗?” 周芊摇头:“我不喜欢喝茶。” 谭红尘问:“那酒呢?” 周芊蹙了蹙眉,问:“你想灌醉我?” 谭红尘道:“上次我们去野炊,我还特意帮你买了威士忌和红牛,到了之后却忘了。” 周芊问:“你忽然说这个,是想表达什么?” 谭红尘沉声道:“我想说的是,如果我想灌醉你,上次就不会忘记包里还装着酒。而且……” 周芊问:“而且什么?” 谭红尘忽然捏紧她的手,沉声说:“而且我若想对你做什么,也完全没必要给你灌酒。” 周芊的脸色一冷:“你觉得我是你想要就要的女人?” 谭红尘问:“莫非不是?” 周芊道:“之前是,现在不是。” 谭红尘问:“什么意思?” 周芊道:“我之前被你的自持力折服,觉得你是个非常不错的男人。直到那天你像发疯的狼一样扑在我身上,我就知道我错了。你们男人都一样,无一不是披着人皮的狼。” 谭红尘似笑非笑道:“但我现在带你去开房,你还是不会反抗。” 周芊忽然抽手,冷声道:“所以你说喜欢我,就只是馋我的身子,还想把我拉上床去?” 谭红尘道:“我说不是,你信吗?” 周芊摇头:“不信。但我还是想听听你的解释。” 谭红尘认真道:“我发现我喜欢你了。不对,应该是我爱你,所以我想把你据为己有。” 周芊问:“那你还要乐乐吗?” 谭红尘问:“那你介意我和乐乐上床吗?” 周芊怔住,她发现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谭红尘道:“我在和乐乐交往时,你非常自信地保证过,说她不会介意我和你上床。那反过来,我和你交往,你是不是也不介意我和她上床呢?” 周芊沉吟片刻:“你真的想把我们两个都要了?” 谭红尘点头:“你们都让我无法割舍。我沉思许久,决定不了取舍,但怀瑜点醒了我。既然你们都爱我,我也爱你们,那我为什么不能把你们都要了呢?” 周芊沉默。 谭红尘便说:“我约你出来,主要就是想和你说这个事。如果你没意见,我再去找乐乐谈。如果你觉得不妥,那我就此打住,以后再也不提这事。” 周芊问:“你的意思是,这是唯一的机会。如果我不同意,你就回到乐乐身边?” 谭红尘点头道:“你可以这么理解。” 周芊忽地笑出声来。她的笑容已失去色彩,变得凄婉悲凉。她问:“那有没有可能,你只要我,不要乐乐呢?” 谭红尘摇头道:“没可能。” 周芊道:“所以你爱的人至始至终都是乐乐。” 谭红尘道:“还有你。” 周芊涩笑:“如果我们都生活在守旧的古代,那该有多好啊。”——我最喜欢乐乐,也最喜欢你,可我们三个不可能成一家人。 谭红尘不解道:“为什么忽然感慨?” 周芊道:“古代男人是可以娶妻纳妾的,现代却不行。你娶了我,就不能娶乐乐。反之,你娶了乐乐,便不能娶我。不然你就犯了重婚罪,要坐牢的。” 谭红尘道:“对我们来说,结婚是非常遥远的事情。” 周芊道:“所以你并不是以结婚为大前提和我们交往的?” 谭红尘道:“最初是,现在不是了。” 周芊好像懂了,迟疑道:“你是说。你和乐乐交往时,想过要和她结婚,并且心里坚信着,你们会成为夫妻。但我的出现搅乱了你的心?” 谭红尘道:“差不多是这样。所以我未来的妻子,可能是你,可能是乐乐,也可能你们都不是。” 周芊冷笑道:“还有一个可能?” 谭红尘问:“什么可能?” 周芊道:“可能你一辈子都没有妻子。” 谭红尘皱眉道:“我或许没什么本事,但我爸妈很能干。就算我和你们都没成,他们也能想办法帮我找到媳妇。” 周芊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谭红尘笑道:“该说说你的决定了。” 周芊问:“什么决定?” 谭红尘问:“我愿意当我的第二个女朋友吗?” 周芊问:“如果我点头,你会不会把我玩腻了就踢走?” 谭红尘道:“不会。” 周芊点头。 谭红尘道:“你点头,我就当你答应了。” 周芊的两颊微微发红,却不说话。 谭红尘问:“开房?” 周芊的眉梢一颤,问:“现在?” 谭红尘道:“现在。” 周芊问:“你很想要?” 谭红尘道:“从龙泉回来起,我每天都想要。” 周芊沉默许久,终于小声道:“那你找一家比较有档次的酒店吧。” 第448章 玩火 谭红尘和周芊缱绻旖旎了一星期之久。直到沉默已久的王乐乐终于出声,她要请顾铭,史怀瑜,赵大峰,以及前不久一起去后街帮忙的台球社男生吃饭。 她忽然弄出一个饭局,还把谭红尘的三个同寝室友都请去了,自然不能再无视谭红尘。 她干脆也把周芊和谭红尘一起请过来,打算趁这个机会好好说一下他们三个之间的事。 谭红尘收到王乐乐的短信时,他还和周芊躺在一张床上。 他没问王乐乐为什么忽然要请客,也没问任何关于感情的问题,只回了一个“好”字。仿佛他真的只打算去吃个便饭,并无其他念头。只不过他嘴角勾勒出的贪婪笑容背叛了他。 他此刻大概在想,同时把王乐乐和周芊拉到一张床上,是怎么刺激的享受。 周芊盯着他,非常冷漠地问:“乐乐给你发的短信?” 谭红尘点头。 周芊又问:“她是不是叫你明天下午五点去财大后街的西餐厅吃饭?” 谭红尘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周芊道:“我当然知道,因为乐乐第一个叫的人就是我。或许,我连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也都知道。” 谭红尘问:“不就是聚餐吃饭吗,能发生什么事情?” 周芊的眸子里泛起一抹沉痛,转瞬即逝。她扬起眉梢,非常冷傲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段时间里,极致的享受早已湮没谭红尘的大脑。 周芊实在迷人。她甜笑的样子,她冷傲的样子,她衣冠楚楚的样子,她衣不遮体的样子。她的每一个形象,都令谭红尘魂牵梦萦。 于是他直接无视了她的异态,再度翻到她身上,贪婪地蹂躏她的身子。 *** “谭红尘,你这学期不打算去练科目三了?” 谭红尘走出了情绪的低谷,不再仇视顾铭,顾铭便可以与他正常交流。这天晚上,顾铭洗漱好,忽然走到谭红尘身前,皱着眉问。 谭红尘摇头道:“练车很浪费时间,等下学期再说吧。” 顾铭道:“这学期练车浪费时间,下学期练车同样浪费时间,不如尽早练车,把驾证拿了,这才省事。” 谭红尘疑惑道:“忽然提说这个干什么?驾校那边,不是有风雪陪你一起练吗?我去不去有什么关系?” 顾铭道:“我只是有些奇怪。报驾校时,你的态度非常坚定,不拿驾证誓不罢休。这才过了科目二,怎就泄气了?” 谭红尘道:“我最开始想拿驾证,只不过想买个车还载乐乐。现在没必要了,乐乐会开车,而且她也不缺车。”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欲言又止好几次,最后放弃了,默不作声回床上躺下。 谭红尘便说:“如果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直说就好。” 顾铭迟疑许久,忽然问:“你是不是选了周芊,所以不在乎王乐乐了?” 谭红尘摇头道:“我爱乐乐,怎会不在乎她?” 顾铭道:“可这段时间里,我没见你和王乐乐碰过面,反倒看到你和周芊手拉手走在一起。” 谭红尘不打算解释这事,而是问:“如果那个爱听古风歌的女孩走到你的面前,并且对你伸出手,你会去牵吗?” 顾铭的神色稍稍僵了一下,接着叹息道:“应该会吧。” 谭红尘问:“当着风雪的面,你还牵吗?” 顾铭苦笑道:“你这假设有问题,至少在现实中不会发生。” 谭红尘沉声道:“就是因为不会发生,才做假设。你告诉我答案就好。” 顾铭只好回答:“还是会。” 谭红尘问:“因为你对不起她,对她怀有歉疚,所以不能无视她?” 顾铭道:“可能不仅仅是歉疚的问题。我当时甚至想过揽她入怀,和她长长久久,不离不弃。” 谭红尘追问:“那风雪呢?” 顾铭涩笑:“那时我想找她分手。” 谭红尘点头道:“那我懂了。” 顾铭问:“你懂什么了?” 谭红尘道:“我懂你比我正直的多了。至少你没想过同时把风雪和那个古风女孩一起收掉。” 顾铭皱眉道:“那不是人能做出的事情。” 谭红尘非常洒脱地笑了笑:“所以我不是人。” 顾铭倒吸一口凉气,忙问:“你想把王乐乐和周芊都要了?” 谭红尘问:“不可以吗?” 顾铭不说话。 谭红尘自信笑道:“没什么不可以的。我觉得她们都对我非常重要,而她们也都非常爱我。这种情况下,我无论选谁,和谁好,我们三个都会痛苦。与其当一个苦不堪言的正直之人,还不如一直荒唐下去,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账东西。这样至少不会痛苦。” 顾铭苦笑道:“可是没有人能荒唐一辈子。别的不说,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你处理得了你们三个的复杂关系吗?” 谭红尘道:“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顾铭道:“不久,顶多两年。” 谭红尘无所谓地笑道:“两年已是非常长的一段时间里。谁能保证我们三个在这段时间里不发生变化呢?” 顾铭疑惑道:“你想顺其自然?” 谭红尘道:“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顾铭沉默许久,郑重说道:“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指责或教育你。但我还是好心提醒你一句。我们野炊时,我对你说的那句话,并非危言耸听。” 顾铭说完这句,便翻身面向墙,显然是不打算再和谭红尘交流了。 谭红尘皱眉思索许久,方才想起顾铭那时说过的话。他说:“不要试图玩火,那样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莫非我在玩火? 谭红尘的心猛地一紧。他也感觉自己的想法与做法存在很严重的问题,但他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 到了现在,他不愿失去王乐乐和周芊中的任何一人。所以他只能当一个混蛋,做一件混蛋事,把她们姐妹都收入房中。 *** 次日清晨,谭红尘又翘了课,独自去了一趟春熙路。 他要给周芊和王乐乐买礼物。 说来讽刺,他口口声声说着爱她们,他心里也确实有这种无法言表的情感,但他却不知道她们喜欢什么。 眼下他也不知道该给王乐乐和周芊买什么。 他随意转悠,最后在珠宝店里买了两个一模一样玉镯子,打算送给她们俩。 玉镯子的质地非常不错,而且做工也非常精美,是中上乘货。它的价格不低,六百多块一个。 他不心疼钱,摸出卡很随意就刷掉了。 他买了镯子并不急着走,还给自己买了一套衣服,全是牌子货,消费一千六。 他想在下午聚餐时,穿得体面一些,便也不在乎这点钱。 不知从何时起,谭红尘不觉间丢掉了他曾拥有的品格。 他不再节俭,不管是对他人还是对自己。 他花钱再也没有心疼之感,仿佛钱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数字,用完了再打电话找他爸妈要就好。 说来也巧,他买好东西准备打车去地铁站,在路上遇到了蓝晨雨。 不知为什么,他每次看到她,她都身着那一件薄薄的紫色纱衣。 她在他眼中,永远是初见时的美。 她是一个人来的,独自走在喧闹鼎沸的长街上,细长愁眉不时颤动一下,仿佛她不是没有男朋友,而是根本就没有朋友。她美貌无双,仿佛盛开在冰雪世界的一朵透彻花蕾,孤零零的美丽。 “谭红尘,你也来逛街买东西吗?” 蓝晨雨看到了他,立刻开眉而笑,远远地对他打招呼。 走近,谭红尘平静说道:“我已经买好了,正准备回去。” 蓝晨雨看了一下他手中提着的袋子,问:“你买了什么?” 谭红尘道:“一套衣服。” 蓝晨雨点点头,又问:“贵吗?” 谭红尘道:“不贵,也就一两千吧。” 蓝晨雨的脸色微微凝住,接着说:“那你能陪我逛逛,买点东西吗?” 谭红尘迟疑着问:“你想买什么?” 蓝晨雨道:“来这里当然是买衣服啊。” 谭红尘看了一下手机时间,现在才上午八点,时间还早,便点头道:“那好吧,我陪你走走。” 两个人一起走了一阵,先后进了好几家服装店,蓝晨雨也接连试了好几套衣服,她对着镜子看了又看,分明非常想买,最后又因价格太贵,没舍得买。 直到他们走进第五家店,她试了一套非常时髦的蓝紫色冬装,正犹豫着要不要买时。 她身旁的店员忽然微笑道:“美女,这套服装非常适合你。你穿上气质又漂亮,而且服装价格不贵,你实在没必要犹豫。” 蓝晨雨浅笑着不说话。 店员又道:“你男朋友给自己买那么多东西,都舍不得给你买一套衣服吗?” 蓝晨雨保持笑容,却不纠正。 就在这时,谭红尘忽然走上去,皱着眉问:“这套衣服多少钱?” 店员道:“八百九十九。” 谭红尘点点头,摸出兜里的皮夹子,接着取出银行卡递给店员,说:“刷吧。” 店员立刻行动起来,刷完卡连忙把蓝晨雨的衣服装好,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直到店员鞠躬,说“谢谢惠顾”时,蓝晨雨还有些没回过神。 她盯着谭红尘,脸一红,小声道:“谢谢。” 谭红尘不以为意地摇摇头,说:“小事而已,不用道谢。你还买其他东西吗?” 蓝晨雨摇头道:“不买了。” 从春熙路到温江大学城,需要连着坐地铁和公交车才行。 春熙路的地铁站属于地铁线上人流量最大的站点之一。 他们上地铁时,车厢内早已挤满了人。 他们没座位,只能站在过道上,又被上上下下的乘客挤来挤去。 不知是巧合还是蓝晨雨有意为之。她好像被人挤了一下,整个人直接往谭红尘这边倒,忽然就扑到他的怀里。 谭红尘扶起她,问:“没事吧。” 蓝晨雨红着脸摇头:“没事。” 谭红尘点点头:“没事就好。” 他说完这句话,竟不由自主抬手牵住蓝晨雨的手。可能是他把蓝晨雨当做了王乐乐或者周芊,不能地想要保护她。 蓝晨雨睁大眼盯着他,却没反抗。 当谭红尘反应过来,忙抽手,但蓝晨雨使劲抓着他的手不放。 谭红尘便解释道:“蓝晨雨,我刚才有些神志不清,对你做了无礼举动,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说话时还在抽手,不过他怎么抽也抽不开。 蓝晨雨咬牙道:“那我现在也有点神志不清,也请你别把我的举动放在心上。” 她的脑袋又靠到谭红尘的胸前。 两个人在拥堵的地铁过道上依偎在了一起。 谭红尘的心“砰砰”跳动起来,有种把她抱起来的冲动。 当他升起这个念头之时,连他自己也惊讶不已。 ——莫非我至始至终都喜欢着蓝晨雨,所以才在这时情不自禁? 谭红尘想着,忽然又摇头,认真道:“蓝晨雨,你知道我有女朋友。所以你还是不要这个样子,会惹人笑话的。” 蓝晨雨道:“你有女朋友,却还牵我手。” 谭红尘苦笑道:“可我已经道歉了。” 蓝晨雨咬着贝齿道:“那等会我也给你道歉。” 她还是暧昧地靠着他的胸,不肯退让半分。 谭红尘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有了周芊的前车之鉴,他怕自己又一次把持不住,便出声指责道:“你这个样子,和一个**有什么区别!” 他的话太过无情,而且声音很大,车厢内其他乘客都看了过来。 蓝晨雨竟没有退缩,反而非常大胆地踮起脚吻他的脸,接着横眉扫视四周,对其他乘客说:“看什么看!没见过情侣吵架吗!” 其他乘客又都别过头去。 蓝晨雨再看向谭红尘,问:“你不是说我是个**吗?现在我说你是我男朋友,你怎么不反驳?莫非你也把我这个**当成女朋友了?” 谭红尘被蓝晨雨的大胆举动镇住,他全身血液飞速流动,胸口一阵阵发热。 在此刻,他也有了大胆的念头——顾铭说我在玩火,说我最后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如果我玩火玩得足够彻底,火光会不会烧掉竹篮的孔,留下一汪水呢? 谭红尘忽然把蓝晨雨抱住,说:“晨雨,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我受宠若惊,欣喜若狂,怎会反驳?” 他说这话时,早已忘记周芊和蓝晨雨的谈判内容。 第449章 幸福 下了地铁,谭红尘还紧紧抓着蓝晨雨的手。他们的关系在简单的对话里确定了。她没问他,王乐乐怎么办,他也不打算做这方面的解释。 兴许他们已经心意相通,达成一个沉默共识——他们的关系本就建立在复杂的错综复杂的感情线之上。试图捋顺这其中的感情纠葛,至少对现在的他们而言,是个忌讳,足以使才确定关系的他们再度形同陌路。 他们回到大学城时,已是正午时分。冬日的晴天同样明亮,天光把云层与大地都映得闪闪发光。路旁硕大的行道树下,往返穿梭的车辆与行人河流中,他们静默对视着。 他们都在避免提及敏感话题,避免此事的最好办法就是保持沉默。他们回来的车程里,心照不宣,保持沉默。 到了现在,他们都已无法沉默——无论怎样乖张古怪之人,在面对恋爱之时,都无法保持绝对的沉默。 他们自然不能安静分道。但这会,他们也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某一刻,谭红尘抬眼道:“晨雨,其实我第一次见你时,就被你迷住了。我犹记,那时你穿的一件紫色纱衣。” 蓝晨雨道低眉看了一下搭在肩上的纱衣,莞尔道:“你说这件紫纱衣啊。我很喜欢,无论寒暑,几乎都会穿它出门。” 谭红尘点点头,又说:“你染的金色头发也非常好看。” 蓝晨雨保持甜美的笑容,点头道:“我当时染发,想的是金色能给人一种朝气蓬勃的活力感。” 谭红尘再次点头。能说的废话,他都说了,这会再也找不到其他话题了。 两人都安静了片刻,蓝晨雨凝着眉道:“我们以后在这大学城还方便见面吗?” 这个问题存在更深层次的意义。她大概是想问“我们能在王乐乐的眼皮下你侬我侬吗”。 谭红尘道:“可能不太方便。” 蓝晨雨愁眉微蹙,小声道:“也是,我收了周芊那么多钱,的确不能明目张胆地毁约。”——她此刻还不知道谭红尘和周芊的关系,不然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谭红尘不说话。 蓝晨雨又问:“那我们在什么情况下才能见面?” 谭红尘沉吟着说:“能见面的时候,我会给你打电话。” 蓝晨雨露出一个非常勉强的笑,点头:“那好,我等你的电话。” 谭红尘疑惑道:“你不生气?” 蓝晨雨问:“我为什么要生气?” 谭红尘道:“虽然我们都没有明说,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蓝晨雨道:“凡是都有先来后到,我比王乐乐迟了一步,这没什么好郁结的。况且……” 谭红尘瞧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皱眉问:“况且什么?” 蓝晨雨自信道:“况且王乐乐迟早会离开你,我有的是耐心等。” 这类似的话,她在国色天乡的雅梦酒楼的一楼餐厅里说过一次。当时谭红尘并不上心,觉得这是无的放矢,无稽之谈。可现在,他有些相信她的话了。 他一个男人同时和三个女人建立交往关系,在这个时代,这种事情本就不可能长久维持下去。所以蓝晨雨说的没错,他迟早会和她们其中两个女人划清关系,甚至有可能三个人都离他而去。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谭红尘不想去想那么多。他只知道,他现在非常享受——世上任何一个男人能同时拥有三个绝色美女,都难免骄傲。 他不想再被那些无所谓的人性底线困扰,所谓无药可医的痛,他早已尝够。他觉得,做史怀瑜那样的人,才是最幸福的人,于是他真的就做那样的人了。 可他没有想过,这所谓的幸福,分明是建立在莫大的痛苦之上。史怀瑜的快活莫非不是欺骗姚念君和禹盼盼换来的?莫非她们不会痛苦? 现在,谭红尘走了史怀瑜的老路,他注定使这三个女人痛苦。而且他的手段比之史怀瑜要低劣得多。史怀瑜脚踩多船,却一定不会让这些船相撞。甚至这些船都还不知道还存在其他船。 谭红尘却把这一切都和盘托出,这与亲手点燃炸药桶的导火线没有半点区别。 他和蓝晨雨分道之后,独自回了寝室。 今天寝室人很齐,四个人都在。 史怀瑜和赵大峰仍是忙里忙外地买东西挣钱,这段时间里,他们也的确挣到了很多钱。奇怪的是,本就肥得像猪的赵大峰更肥了,但史怀瑜好像消瘦了一些。 想来,赵大峰拿到钱就四处山吃海喝去了。吃得多就长得胖,这很好理解;而史怀瑜并不注重吃食,每天的饭都非常随意。而且他还每天都上下楼的跑,体内本就不多的油脂被燃烧得差不多了。 他们看到谭红尘回来,都微笑着打招呼。史怀瑜很慷慨,直接从货箱里取出一瓶冰红茶,笑道:“红尘,喝点饮料解渴。” 谭红尘有些不敢直视史怀瑜,接过冰红茶便别过头去。 史怀瑜道:“红尘,今天下午王乐乐要招待我们,对你来说,这也是个非常不错的机会,你可以趁机找她好好聊聊。” 谭红尘道:“对的,我的确要找她好好聊聊。”——只不过他的“聊聊”和史怀瑜想的不同。他要去找王乐乐聊一屋两妻的事情。 史怀瑜盯着他的背影,忽然咬牙道:“红尘,你之前说的话是真的?” 谭红尘问:“什么话?” 史怀瑜看了一下寝室里的顾铭与赵大峰,思忖着摇头道:“算了,当我没问。” 谭红尘忽然回头,脸上映着若春日阳光一般灿烂的笑容。他说:“我知道的,你说那件事啊。怀瑜,莫非你不了解我?我在你面前,几时说过假话?” 史怀瑜沉默。他的双目有一瞬的空洞,兴许他的心也在这一刻变得空落落的。大概是他也没想到,他本身能有如此污浊,竟能将澄澈如滔滔浪花的谭红尘玷染成黑墨。 他咬着牙,还想说什么。但他的手机响了,而且一连来了好几个电话,生意在恰巧不巧的时间来了。他只好踢一脚赵大峰,两人一起去送东西了。 “谭红尘,下午的聚会我就不去了,你到时候替我和王乐乐说一下。” 躺在床上抽烟的顾铭翻过身,斜斜地盯着谭红尘。 谭红尘问:“为什么不去?” 顾铭道:“不仅我不去,杜泉学长他们也不去了。我们台球社有活动,下次再和你们聚吧。” 谭红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多说。 顾铭又道:“就算没有社团活动,我也不会参加王乐乐的聚会。” 谭红尘皱眉道:“你不是把我和乐乐当成朋友吗,为什么忽然说这样的话?” 顾铭冷笑道:“就是因为我把你们当朋友,才不想看到你们的悲惨结局。” 谭红尘睁大眼,正想厉喝两声,但顾铭把手上的烟头往窗户外一弹,再度翻过身不动了。 ——悲惨结局?莫非你觉得这个聚会会以我和乐乐的悲剧收场?我们凭什么悲惨!我爱乐乐,乐乐爱我,我们本该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就算有了周芊和蓝晨雨的突兀闯入,我们也不会如此直截了当地划清关系。 谭红尘心中冷笑,却不出言嘲讽。他并非忘恩负义的白眼狼,顾铭对他的好,他记得。虽然他情绪不好时,对顾铭说过过分的话,但他从未想过要和顾铭割袍断义。 他开始打理自身。先去淋浴室好好冲一个澡,接着换上今天上午才买回来的、商标牌子都还没取下新衣服。 他换上崭新而富贵的华服,再整理一个右偏的刘海,整个人焕然一新,有了一分上流社会公子哥的气质。 他对自己的形象非常满意,对着镜子连连点头。 下午四点,他已迫不及待出门,直接打车赶往财大后街,在财大的东门厚着。 他又看到了密密麻麻排在校门口的小车,也看到了车顶上安静磕着的各种饮料瓶。他还看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大学女生巧笑嫣然地上车,接着乘车驶向未知的远方。 ——如此正常的现象,我当时怎会心生厌恶? 谭红尘心头笑了笑,忽然觉得眼前之事都是人之常情。男人想找女人,女人也想找男人,一切都顺理成章,似乎真没什么可指责的。 他安静等着,在快到五点时,又一次看到蓝晨雨。 她也看到了他。 但她并没有走过来打招呼,因为他并没有给她打电话。她只是站得远远的往这边一笑,便往街边的饺子馆里走了。 似乎她一个人吃饭非常随意,随便一家路边馆子就好。 谭红尘的心微微紧了一下。蓝晨雨的笑靥很美,美得令人痴迷,也美得令人心碎。她的笑,是凄美的笑。凄美本身并不存在恶意,但谭红尘觉得她的这一笑带着浓烈的嘲讽味道。 ——她在嘲讽什么? ——嘲讽我的贪婪?还是嘲讽她自身愚昧? 谭红尘使劲摇了摇头,安慰自己道:“兴许是我的错觉吧。她只是单纯地想笑面对我,并不怀揣任何情绪。” 谭红尘又等了一阵,手机终于响了,是王乐乐打来的—— 王乐乐:“喂,谭红尘,你现在在哪里?” 谭红尘:“我在财大东门等你们。”——王乐乐很少直呼他的姓名,今天一反常态,他却没有察觉。 王乐乐:“好的,我们马上过来。” 谭红尘:“你先告诉我在哪家餐厅吃饭吧,我好提前去点菜。” 王乐乐:“不用了,今天的聚餐取消了。” 谭红尘:“为什么?” 王乐乐:“史怀瑜给我打过电话,说是他在寝室里忙着卖东西,抽不出时间。赵大峰和他一起的,同样来不了。” 谭红尘:“他们不来,聚餐就取消了?” 王乐乐:“顾铭和那些台球社的学长也都不会来。只剩我、你、芊芊三个人,就没必要聚餐了。” 谭红尘怔了一下,立马想到顾铭在寝室里说过的话。他的确不会来,而且他还笃定今天谭红尘和王乐乐之间会发生非常悲伤的事情。 谭红尘:“就算他们都不来了,我们也得吃饭啊。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现在就去找餐厅点菜。” 王乐乐:“我请他们,主要是想谢他们,但他们不领情。我被气饱了,就不用吃了。” 谭红尘:“那我们接下来干什么?” 王乐乐:“你先去找家茶楼,买一个干净的包间,我和芊芊一会去找你。” 谭红尘:“找茶楼干什么啊。我不会喝茶,也不会打牌啊。难不成……喂、喂喂?” 谭红尘盯着早已挂断的手机,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他发现王乐乐的态度好生生硬,宛如一块冰冷的严冰。她对他说话,从来不是这个样子。 上次他去茶楼,便是周芊和蓝晨雨谈判之时。这一回,他再去茶楼,会否是王乐乐找他谈判? 兴许是谭红尘害怕再进周芊和蓝晨雨的谈判地,也就是“茶马古道”茶楼,便沿街多走了一段,找到一家挂着“碧云天”牌子的茶楼,并且进去买了包间。 他点了三杯菊花茶,并叮嘱服务员,待会不要随便进出包间。 尔后,他给王乐乐打了电话,报了茶楼名字和包间号,便坐在机麻桌前静等。 他以为,王乐乐和周芊很快会到。可没有。他等了一个小时,不仅没见她们的影,连其他茶楼顾客都很少看到。反倒是服务员以为他在里面干违法勾当,好几次推门进来看,但都被他皱眉喝退了。 谭红尘越等越不安,忍不住要给王乐乐打电话时,她的电话却先打来的。 电话里,她很平静地说了一句“谭红尘,你多等一会,我和芊芊有点事情要处理”,便又挂了电话。 谭红尘的心猛地下沉,一抹凉意席卷他的全身。他心悸,却不是因为王乐乐这句不带感情的话,而是他从听筒里听到一个笑声,音色非常熟悉的笑声。 ——这个笑声的主人是迟小军! 谭红尘在等王乐乐之时,她却和迟小军走在一起,闲聊笑谈? 他立马想到慕永恒的叮嘱,心头对迟小军升起强烈的忌惮。 他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来,几乎没做思考,连忙拨通王乐乐的电话。 电话通了,响铃好几声,却忽然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毫无疑问,王乐乐直接挂了他的电话。 第450章 自焚 自然界存在数之不尽的未解之谜,比如“死亡公路”,比如“百慕大三角”,比如“尼斯湖水怪”……世上大部分未解谜题都不影响人们的正常工作与生活,因为它们是科学家们探索的问题,不在常人的思考范畴内。 世界未解之谜中,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谜题,便是“人体自燃”——人在没有接触火源的情况下,无端剧烈燃烧起来,自身可能被烧成骨灰,但周围的物品,包括可燃、易燃物在内,都不会燃烧。 关于人体自燃,科学家们提出过许多假想,其中牵扯到静电,酮体,球状闪电等,但没有任何一个猜想具备可靠性。 谭红尘曾在杂志里看到过人体自燃的描述,他只当兴趣读物看了看,并未思考过其中原委。而此刻,他忽然对这方面有了深层次的猜想。 ——人是否存在灵魂?灵魂是否存在质量?灵魂是否可燃?人的极端情绪是否能点燃灵魂?灵魂燃烧是否体现在肉眼可见的宏观世界中? 谭红尘忽然觉得可笑,他此刻分明心如刀绞,思绪却没有因此混乱,反而尤为细致地探索起人体自燃的秘密了。 他把脑中的疑问全都连接起来,便想到一个解释人体自燃的可能——人有灵魂,灵魂有质量且可燃,极致的情绪点燃了灵魂,灵魂燃烧能在宏观世界具现化,但灵魂与现实的次元不同,所以灵魂燃烧不会燃起周围的可燃、易燃物。 谭红尘感觉自己快要燃烧起来了。因为极致的惶恐,极致的心痛,他的灵魂开始躁动,温度趋于燃点。 好在这只是错觉。他没有感到火焰灼烧的疼痛,他的身体也并没有燃烧起来,只不过他的心里好像跳跃出的火焰——愤怒的火焰。 他再一次因王乐乐动怒,这是不可遏制的愤怒,因为他又一次品尝到了那种无药可医的痛。 ——我已经有这么多女人了,为什么还会痛?如果把乐乐换成芊芊或者晨雨,我还会痛吗? 谭红尘想不出答案。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爱王乐乐,他绝对不愿王乐乐背着他和其他男人亲近。 可他没有想过,他背着王乐乐去和其他女人好时,她心里难过吗? 时间在他的痛苦与愤怒中滴答滴答流逝。 分明只有短短十几分钟,他却感觉时间漫长若一个世纪。 他在数以纪元的时长里终于等到了王乐乐。 她推开门,恬静立在门口,亭亭玉立的美。 谭红尘看到她,一时间宛如虎狼般陡然向她扑去。他已经压抑不住心中的冲动,此刻只想把她扑倒在地。也只有这样,他几近燃烧的身子才能降温。 可他没有成功,王乐乐凝着眉往边上一躲,他便扑空了。 他的动作幅度太大,此刻已经止不住脚步,整个人往前趔趄好几步,终于扑倒在地。 “谭红尘,你想干什么?” 谭红尘的手和膝盖在地面剧烈摩擦了两步之远,他的手心已经磨破皮,露出鲜红的血肉。但他好像感觉不到身体的痛,直接用血肉淋漓的手往地上一撑,便又站了起来。 到这会,他的大脑好像清醒一些了。因为他不仅看到了王乐乐,还看到了默不作声站着的周芊——任何一个男人同时看到对自己非常重要的两个女人,也很难再疯下去了。 他努力保持平静,沉声说:“乐乐,芊芊,先进去坐吧。” 王乐乐和周芊都不说话,安静走到包间里面,放下包坐下。 谭红尘深吸一口气,再回包间,静静地盯着两个女孩。他发现,王乐乐的确没有周芊漂亮,无论脸型、皮肤、发丝、身材,都稍逊一筹。 但这两个女孩走在一起,他更多关注的仍是王乐乐。 兴许这就是爱吧——爱就是,一个男孩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孩时,哪怕旁边还有一个美若天仙的少女,他也能无动于衷。 他沉默片刻,终于咬牙道:“乐乐,刚才我和你通话时,听到了迟小军的笑声。” 王乐乐随口道:“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刚才我们和迟小军在一起。” 谭红尘强笑道:“你们在一起干什么?” 王乐乐道:“没干什么。” 谭红尘问:“没干什么却走在了一起?” 王乐乐蹙眉道:“你怀疑我和迟小军有一腿?” 谭红尘道:“我不想怀疑你,可你的举动实在令人费解。不说你和迟小军为什么在一起,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挂我电话?” 王乐乐道:“我挂你电话需要理由吗?” 谭红尘沉默,片刻后说:“你挂我电话不需要任何理由,但你是在和迟小军在一起的时候挂的我的电话啊。” 王乐乐笑了笑,却不解释。 周芊忽然推了推眼镜,淡淡解释道:“我们在过来的路上遇到了迟小军。他喝了酒,带着一群酒疯子来找我们麻烦。你给乐乐打电话的时候,她的手机已经被迟小军抢了过去,是他挂了你的电话。” 谭红尘紧凝的脸稍稍松缓一些,他体内极致攀升的温度也在此刻冷却下来——他终于不用担心自身燃起来的问题了。 这个误会说清楚了,包间里的紧张气氛却并未因此缓和。 这次换王乐乐板着脸质问了。 她问:“你把芊芊怎么了?” 谭红尘道:“芊芊都告诉你了,不用再刻意问我一遍了吧。” 王乐乐冷笑道:“所以你觉得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谭红尘问:“莫非不是?” 王乐乐道:“当然不是。” 谭红尘问:“那是什么?” 王乐乐抿嘴,横着眉凝视他许久,终于启唇道:“这是一件大事,大到我想两巴掌打死你。” 谭红尘沉默。 王乐乐忽然问:“知道这段时间里,我为什么不肯联系你吗?” 谭红尘道:“因为芊芊。” 王乐乐点头:“芊芊喜欢你,我不忍心看着她茶饭不思的样子,所以我选择退步,只希望你好好待她。” 谭红尘沉声道:“我有好好待她。” 王乐乐冷声嘲讽道:“你好好待她的方式,就是成天拉着她上床吗?” 谭红尘咬牙道:“她并没有拒绝。” 周芊道:“因为她爱你、愿意为你而卑微,可你把她的爱、她的卑微当成你不要脸的本钱了!你是个衣冠禽兽,居然把芊芊当成人形玩偶与泄欲工具!” 谭红尘反驳道:“我没有!” 王乐乐便问:“那你会一直对她好,一直照顾她吗?” 谭红尘不假思索回答道:“我会!” 王乐乐点点头,忽然站起来,抓起包转身就往外走。 谭红尘忙跑到她前面张手拦住,问:“乐乐,你干什么?” 王乐乐道:“你刚才不是说的清清楚楚吗。芊芊爱你,你也打算好好照顾她,那就没我的事情了。” 谭红尘皱眉道:“可是我爱的人是你,我最想照顾的人也是你。” 王乐乐嘲笑道:“你说这话不觉得可笑吗?莫非一个不够,你还想把我们两个都要了?” 谭红尘问:“芊芊没和你说?” 王乐乐道:“你要她和我说什么?说‘你当正妻,我当侧室,我们一起伺候红尘大爷’吗?” 谭红尘说不出话来。 王乐乐又道:“你是男人,你要不要脸无所谓。因为男人淫乱,只不过被外人看作风流。若我们女人不要脸,就成了外人口中的贱货。我和芊芊都不想当恬不知耻的贱货,所以你那三妻四妾的梦破碎了。你该庆幸,即使你是这样的人,芊芊还一如既往爱你,她不愿离开你,你就该珍惜,不要再重蹈覆辙。” 谭红尘能瞧见王乐乐眼中的冷厉与决意,再抬眼看一下周芊,只见她低眉敛目,滚烫眼泪不断至两颊滑落。 谭红尘心中升起无限苦涩。他知道,到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太过幼稚,把感情的事情想得太过简单。这世上,两情相悦与朝朝暮暮并不存在顺推关系。 一个男人,只能有一个女人,新时代的规则就是如此。 他不得不做最苦涩的选择了。 他抬眼,直视王乐乐,斩钉截铁说道:“乐乐,如果我不能同时留下你们两人,那我希望留下来的那个人是你。” 王乐乐的神色稍稍软化一分,仅片刻又被更冷冽的严冰覆盖。 她抬手,毫无征兆的一巴掌,就这般打在了谭红尘脸上。 痛的是他,流泪的却是她。 她哭了,伤心欲绝,眼泪如雨滑落。 她哽咽道:“你怎么可以这么可恶啊!你分明是个无耻之徒,凭什么同时夺走我和芊芊的心啊!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存在,我和芊芊承受了多少痛苦!?” 这段话是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来的。她的哭声变得沙哑,她的人也变得无力,她就这般悲怆地瘫倒在地。 谭红尘忙俯身抚她,但又挨了一巴掌。 她痛哭着大声问:“你怎么可以这么贪心啊!明明、明明在最开始,无论你要我还是要芊芊,只要你的态度稍微坚定一分,我们便不会走到这一步。可是现在已经迟了,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了。” 谭红尘忍着脸上传来的疼痛,强笑着说:“乐乐,你在说什么啊?我爱你,一直一直都爱你,这一点从来都没变过啊。我们交往了这么久,莫非你一点都没察觉?” 王乐乐道:“就是因为我知道你爱我,我才忍不住哭啊。” 谭红尘道:“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不应该长长久久,不离不弃吗?” 王乐乐哭着摇头:“不可能了。当你贪婪地想要把我和芊芊都占有之时,这一切都变成了泡影。你知道吗,世间男人千奇百怪,你却是其中最神奇的一个人。你怎么会异想天开地以为我们会答应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啊?” 谭红尘的眼睛也有些湿了,但他忍着没哭出来。他再一次露出温柔的笑:“不答应也没关系啊,我只要你。” 王乐乐问:“你以为你说这句话时,芊芊不会心痛吗?” 谭红尘猛地抬眼,只见周芊泣不成声,眼泪早已浸透她的衣襟。他此刻才意识到,他对着王乐乐说这些话时,受伤最深的人其实是周芊。 他终于发现整个问题的严重性。到了此刻,无论他做什么,都已无力回天。 入骨的痛、无药可医的痛,终于在三人的心中生根发芽了吗? 王乐乐抽泣道:“我们还是就此道别吧。现在无论你和谁在一起,我们三个都会一直难过下去,不如趁早一刀两断,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谭红尘怔怔地摇头:“不、不对!我不想失去你,我不能想象以后没有你的日子啊!” 王乐乐道:“这有什么关系?你没遇到我之前,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对的,没关系,我没遇到你之前,同样活得好好的。 ——可是,真的没关系吗? 王乐乐说完这句话,抬手拭去眼中泪水,站起身来,却并未离去,而是往包间里走,去扶周芊了。 她对着周芊说:“芊芊,我们走吧。早知道他是这种人,我们不要也罢。” 周芊“哇”的一声嚎哭起来。她张手抱住王乐乐,忽然说道:“乐乐,我喜欢谭红尘。” 王乐乐点头:“我知道的。” 周芊又道:“可是我最喜欢乐乐了。” 王乐乐刚刚干涸的泪痕又变得湿润。她大喊道:“我也最喜欢芊芊了。” 两个女孩相拥着一直哭、一直哭,谭红尘却成了局外人。 眼前的一幕何其讽刺,仿佛是他突兀闯入了她们的世界。 ——当绝对的友情战胜爱情时,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谭红尘忽然明白过来,这一结果并非由他一个人造成。 他的贪婪,只是悲剧的导火线,王乐乐和周芊的友情,才是这段感情纠葛的火药桶。 当她们同时喜欢上一个男人,哪有什么竞争或退让的说法啊? 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办法,便是她们都不要这个男人。 谭红尘成了被她们抛弃的那个男人。 可是,纵然王乐乐和周芊的感情并没有这么坚定,谭红尘就能保住这段感情吗? 玩火者,必将自焚。 脚踏多船者,往往没有好下场。 古往今来,被这无形火焰灼烧之人不计其数,不早已证明这一至理? 谭红尘又有了仿佛被滔天烈焰灼烧的既视感。他知道,今天以后,他再也见不到这两个女孩了。 第451章 难题 谭红尘不打扰她们,安静退出包间,并去茶楼柜台结账。他叮嘱服务员,包间里还有人,叫他们暂时别去收拾房间。他离开她们之前,唯一的能做的,估计也只有这件事了。 他走出茶楼,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摸出手机,把王乐乐和周芊的所有联系方式删除。紧接着,他抓了抓手机下边挂着的蝴蝶吊坠,沉吟着准备扯下来。 仅片刻,他又觉得自己有些蠢,吊坠是周芊送的,手机又何尝不是?他既然选择忘记,就应该把手机和吊坠一起丢垃圾桶里。 城市的大街上,垃圾桶很普遍,毕竟国家提倡环保。他前面不远处便立着一个垃圾桶,他真的打算把手机丢了,而且真的行动起来了。 当手机脱手,“哐当”一声坠入垃圾桶时,他的心也跟着“哐当哐当”颤动。 他知道,这是无药可医的痛,或者说,这种痛也有药可医,只不过这个药有些抽象,便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时间。 时间能腐朽一切,无论是看得见的物质,还是看不见的感情,都抵不过时间的力量。 他不知道自己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忘记那两个女孩。 他埋着头往前走,一直到路口,招手打车时,忽然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那声音很清脆、很温柔,像欢快流淌的一泓悬泉。 谭红尘默然转身,只见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少女亭亭玉立,正含笑盯着这边。 她是蓝晨雨。 还是那一袭紫纱,还是醉人笑靥,还是那初见时的魂牵梦萦。 之前在财大东门,他们见过面,只不过都没有向对方打招呼。 谭红尘万万没想到,蓝晨雨竟一直在暗处盯着自己,并且她还把他才丢掉的手机与吊坠都捡了回来。 当她再度把手机递到他面前。他心里百感交集,第一时间没去抓手机,而是猛地抓住她的手腕。 他看到她脏兮兮的手心,长长叹息道:“这么漂亮的手,怎么能到垃圾桶里去捡东西呢?” 蓝晨雨甜笑道:“你不把它丢掉,我就不会去捡,所以罪魁祸首是你。” 谭红尘问:“为什么要捡回来?” 蓝晨雨咬咬嘴,凝着眸子说道:“我之前看到你一个人进了‘碧云天’茶楼,还以为你是和其他男生约了牌局,打牌去的。我在外面等了一个多小时,又看到王乐乐和周芊都进去了。没多久,你垂头丧气地出来,并且把手机丢垃圾桶里。我就猜测,你一定遇到非常不开心的事情,想丢手机出气。但你有没有想过,一部手机得要好几千块啊,怎么能这么随便就丢掉?” 谭红尘沉默片刻,抬手接过手机,苦笑着说:“你说对了。” 蓝晨雨问:“我说什么了?” 谭红尘道:“乐乐迟早会离开我。” 蓝晨雨睁大眼,吃惊的说不出话。 谭红尘继续说:“不只乐乐,芊芊也离开我了。” 蓝晨雨问:“芊芊?” 谭红尘点头道:“我们野炊时,我和她发生关系了。” 蓝晨雨只好闭嘴。 谭红尘忍着心头的悲恸,喉结沙哑着说:“现在她们都不要我了。” 蓝晨雨迟疑片刻,试探性问:“她们为什么不要你?” 谭红尘道:“因为乐乐和芊芊的友情太过强大,强大到足以无视爱情。” 蓝晨雨懂了,这次识趣地不再说话。 两人在风中静站了很长一段时间。期间有好几辆的士飞驰而过,但谭红尘没有招手拦车。 某一刻,谭红尘问:“你呢?” 蓝晨雨疑惑道:“我?” 谭红尘道:“你说你等我,是真的?” 蓝晨雨的俏脸一红,略显羞涩,回答:“今天我们在地铁上时,我就已经回答你了吧。” ——对哦,在地铁上时,她迎着那么多嫌弃的目光,说出那么多大胆的话,足以证明她对我的心了吧。 谭红尘在茶楼没喝茶,但此刻他觉得肚子里装满了苦茶。蓝晨雨那么美,惊心动魄的美。两人初见时,她便勾走了他的魂。他曾辗转反侧,为这个爱而不得的女孩苦恼。到了现在,这个女孩真的从天而降,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的幻想成真了,应该欣喜若狂才对吧。 可惜他实在开心不起来。 先后拥有过王乐乐与周芊之后,谭红尘渐渐发现一个道理——爱与不爱,的确与美貌与否没太大关系。 周芊比王乐乐美丽得多,迷人得多。但面对二选一的问题时,谭红尘依旧斩钉截铁地选了王乐乐。 谭红尘百分之百肯定,他当初因蓝晨雨着迷,根本原因无非是她的美貌。 那他真的爱她吗? 谭红尘自己也知不道爱不爱蓝晨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现在很需要她。就像失恋的女孩猛地想要尽快找到另一个可以依靠的男朋友一样。失恋的男孩不也一样?他们同样期待另一个需要呵护的“她”出现,来填补他们心里的空虚部分。 甚至于,此刻谭红尘有种直接拉着蓝晨雨去开房的冲动。当然,前提是她不抗拒。 ——男人啊,就是这么厚颜无耻的生物! 谭红尘的目光变得古怪,他盯着蓝晨雨,问:“你是我女朋友?” 蓝晨雨神色坚定道:“是。” 谭红尘问:“那我想要了,你会满足我?” 蓝晨雨怔住,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谭红尘忽地一笑:“我想也是,你并不是那么随便的女人。” 蓝晨雨小声道:“红尘,对不起,我现在还没这方面的心理准备。” 谭红尘无所谓地摇摇头:“面对突兀出现的抉择,任谁都会迟疑,这是人之常情,你没必要向我道歉。” 谭红尘并没有欲擒故纵,以退为进的意思,但蓝晨雨有些误会了。 她迟疑着,忽然一咬牙:“好的,既然我是你女朋友,就应该满足你!” 她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张俏脸凝得老紧。 谭红尘失笑道:“我随口说说,你别当真。” 蓝晨雨蹙眉问:“你戏弄我?” 谭红尘摇头:“我没有戏弄你。只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还面临一个难题。” 蓝晨雨问:“什么难题?” 谭红尘沉声道:“怀瑜。” 蓝晨雨疑惑道:“我们谈恋爱,和史怀瑜有什么关系?” 谭红尘道:“我不想再弄砸任何事情。我和怀瑜的感情,大概类似于乐乐和芊芊吧,我再也不想同时面对友情与爱情的问题了。所以我想找怀瑜好好谈谈,至少保证他心里没有芥蒂,我才能放宽心和你交往。” 蓝晨雨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我也不希望你和史怀瑜因我起冲突。不过你有些多心了,史怀瑜早就忘记我了,他现在正和禹盼盼交往,乐在其中,哪里有心思关心我们的事情啊?” 谭红尘道:“希望如此吧。” 蓝晨雨问:“那我们今晚……” 谭红尘看了一下手机时间,现在是晚上七点过,城市华灯初上的时间。如果他想趁机和蓝晨雨做点什么事情,也完全来得及。但他没有这个心思,只淡淡说道:“今天有些累了,就先这样吧,我明早给你打电话。” 蓝晨雨蹙着眉问:“明早有事?” 谭红尘笑道:“明早我们一起去买手机啊。” 蓝晨雨惊讶道:“你的手机好端端的,为什么还买啊?而且,你说‘我们’,莫非你还想给我买一部手机?” 谭红尘点头道:“我的手机已经不能用了,要买新的。记得上午我们在春熙路买衣服时,那个店员说的话吗?她说,我给自己买那么多东西,却舍不得给你买。这样不好,我不想被人说闲话,所以你也得买个新的。” 蓝晨雨连忙摇头,大概是想拒绝。但她还没说话,一辆空车的士恰好迎面驶来,谭红尘直接招手拦车了。 谭红尘说了一句“晨雨,早点休息”,便直接上车了。 他回到寝室,史怀瑜和赵大峰都在,顾铭不知所踪,估计是去参加社团活动了。 “红尘,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史怀瑜正坐床铺边吃泡面,说话时一吞一吐的,很是滑稽。 谭红尘道:“玩完了,就回来了。” 史怀瑜不解道:“‘玩完了’是什么意思?” 谭红尘便解释:“我和她们姐妹玩完了。” 史怀瑜不说话了,埋着头大口吃泡面。 躺床上抽烟的赵大峰忽然翻过身来,问:“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还这么淡定?” 谭红尘问:“分手了就应该寻死觅活才正常?” 赵大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好奇,你那么喜欢王乐乐,现在玩完了,莫非你不难过?” 谭红尘笑笑:“难过又能有什么用?我难过,她就会回到我身边吗?” 赵大峰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为心爱的女孩难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 谭红尘便问:“所以你想看我难过的样子?” 赵大峰说不出话,只好安静抽烟。 没多久,史怀瑜的手机响了,又有生意上门。他踢了赵大峰一脚,叫赵大峰赶紧去送零食,接着埋头继续吃泡面。 到这时,寝室里只剩谭红尘和史怀瑜两个人了。 谭红尘走到玄关前,把虚掩的寝室门关上,再回头坐史怀瑜边上。 “红尘,你想开一些,天涯何处无芳草?王乐乐和周芊都不是省油的灯,你贪心,想把她们都收了,哪有这么容易啊?” 史怀瑜以为谭红尘心绪正沉,便出声安慰。 谭红尘道:“关于这个问题,我早就想清楚了。这都是我罪有应得,没什么好说的。” 史怀瑜苦笑道:“‘罪有应得’这个词真贴切,或许下一个罪有应得的人就是我了。” 谭红尘道:“你只是风流,花心,却并不对女人动真情。就算哪天真的翻船了,你也不会受伤,不苦不痛,再找其他女人就好了。” 史怀瑜皱眉道:“红尘,莫非你不了解我?” 谭红尘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史怀瑜道:“你当然说错了。我的确没对姚念君,禹盼盼动过心,只是馋她们的身子。但晨雨不一样,她是唯一能让我感到心痛的女人。” 谭红尘的心一沉,不知该说什么。 史怀瑜凝声道:“我现在有些后悔去招惹禹盼盼了。她和晨雨是同校同专业同寝室,有她在,我就没办法再对晨雨下手了。” 谭红尘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史怀瑜道:“我想过了,等我把禹盼盼骗上床玩够了,就把她踢开去追晨雨。” 谭红尘似笑非笑道:“能成功吗?” 史怀瑜皱着眉思忖片刻,沉声说:“有难度,但我感觉我能做到。” 谭红尘问:“你说的‘难度’是指什么?” 史怀瑜道:“禹盼盼是个处女,想把她骗上床不容易。” 谭红尘问:“就是说,你觉得追蓝晨雨很容易?” 史怀瑜非常自信地点头:“只要用心,还是能追到的。” 谭红尘凝声说:“万一在你试图攻克禹盼盼这段时间里,蓝晨雨已经有男朋友了,你打算怎么办?” 史怀瑜非常宽心地摇头道:“不可能的。” 谭红尘费解道:“为什么不可能?” 史怀瑜笑道:“晨雨的眼光很高,整个大学城里几乎没有能入她眼的男人。就算有人在我之前去追她,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成功。” 谭红尘很想说“晨雨并非女神,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她也会喜欢某个男生,并主动去接近”,但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看到了史怀瑜眼中的憧憬——只有心思澄澈之人才会有的憧憬。 史怀瑜果然丧心病狂地爱上了蓝晨雨啊。 可是他的爱好生古怪。分明爱着一个女孩,却还为了私欲去招惹其他女孩。 或许他在心智上就是一个小孩子,总以为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一定是属于自己的。 谭红尘不再说话,自顾自洗漱,接着躺床上一动不动。 他的脸上没表情,但他的心早已被万千钢针刺穿。 钻心之痛,无药可医。 一天之内,他失去了两个女孩,怎可能不心痛? 可是,他的痛,也只能由他自己忍着。 天意弄人,人也弄人。一把无形的剪刀把心系的红线剪短了。 他想到了很久以前他写的一首七绝诗——《妙笔生花》。 原诗是:血洗河山天穹荒,半舞霓裳半含香。信手妙笔书柔骨,启唇一语唱离殇。 第452章 替代 谭红尘当时写这首诗时,脑中构想的画面是:一个不怨不屈的少年,身经百战,血洗山河,最终君临天下。一个口齿含香,舞姿蹁跹的女孩,常伴他的身侧。天下一统,他信手作诗,她启唇歌唱。他书写满腔柔骨,她唱得的却是生死别离。 从漫长征战的年代携手走过来的少年、少女,最终为什么含泪道别? 谭红尘写诗时没想这么多,大概是为了押韵,也可能是觉得悲惨的故事才能感动人心。 他不是那个战无不胜的少年,她也不是那个轻舞霓裳的少女。 但他无端觉得,他和王乐乐的故事,成了诗中的少年与少女。 ——有的时候,别离只是人生中的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它甚至不需要原因。每个人都要学会别离,忍受别离,不然人生会被困在被湮没的岁月之中。 谭红尘睡前,眼角泌出了泪,兴许梦中的他,也在哭泣。 次日清晨,他穿衣时才发现兜里还装着一个礼品盒。他想起来了,礼品盒里是两个玉镯子,他本打算送给王乐乐和周芊的。可惜昨天已是他和她们的最后一次会面,他忘了这两个镯子。 现在该怎么处理它们?直接砸掉?或者如视珍宝,将之妥善收藏?抑或是,借花献佛,拿去送给蓝晨雨? 谭红尘思忖着,看了一眼手机时间,现在是上午八点半,已经很晚了。 寝室里面就他一个人。今天上午有课,其他几个室友应该是去上课了。 他沉吟着,决定继续翘课。 他起身,先给蓝晨雨打了一个电话,约她在财大东门碰头,接着把手机和吊坠都收进柜子里。 之前王乐乐送给他的手绢一直孤零零地躺在柜子里。现在好了,手绢有了手机和吊坠陪伴,就如同王乐乐有了周芊陪伴,它们和她们都不会感到孤独了。 谭红尘洗漱好,对着镜子看了一下,他的黑眼圈很重,两个眼睛已经肿了起来,非常难看。 ——今天以后,就不再为她们流泪了。 谭红尘心里如此说着,便大步出门,去食堂吃一个早饭,接着慢悠悠往财大东门走去。 他到时,蓝晨雨已经在校门口候着了。 蓝晨雨见他来了,忙笑着招手,说:“红尘,你来了。” 谭红尘问:“你等了我很久?” 蓝晨雨微笑道:“其实我也刚到,并没有等你。” 谭红尘瞧着她并未细心打扮的脸颊,轻叹道:“其实你晚一点来也没关系,我可以等你的。” 蓝晨雨道甜笑道:“我不喜欢等人,但更不喜欢被人等。” 谭红尘点点头,随口说了一句“下次我会早点到”,便很自然地抓起她的手,接着往财大后街的方向走。 如此温柔的举动,仿佛他们真的是相恋已久的一对恋人。他们走在一起,郎才女貌,没有半点不协调感。 蓝晨雨的心情很好,她走动中,嘴里轻哼起曲子,似乎是《风起天阑》的调子。 谭红尘便也跟着和声。 他们都很喜欢这首歌,只可惜这首歌歌唱的并非美满的爱情故事,而是个凄凉、感人的、守城女将与孤独守夜人生离死别的故事。 这首歌的意境与眼下的氛围很是冲突——莫非在他们哼唱这首歌之时,喜欢弄人的命运又给他们画上了别离的句点? 某一刻,蓝晨雨问:“红尘,我们真的要买手机?” 谭红尘点头:“不买不行,不然我没手机用。” 蓝晨雨便说:“我的手机还很新,没必要再买。” 谭红尘沉声道:“我们买一套情侣手机。” 蓝晨雨凝着眉不说话。 谭红尘又道:“我们上午的事情挺多,买了手机还得去一趟玉器加工店,接着还要去找一家纹身店。” 蓝晨雨问:“去玉器加工店干什么?” 谭红尘道:“我有两个玉镯子,准备给它们刻几个字。” 蓝晨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去纹身店干什么?莫非你要纹身?” 谭红尘认真道:“我想把你的名字纹在我的指节上。” 蓝晨雨小声道:“红尘,你还是别这样了。我当初染发都犹豫了许久,至于纹身,我实在没有这个觉悟。” 谭红尘道:“你不用纹。” 蓝晨雨摇头道:“如果我不能做出与你对等的行动,就证明我喜欢你不如你喜欢我。” 谭红尘也跟着摇头:“你不用证明。事实是,现在我也不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感情。不过你放心,我会努力喜欢你、爱你的。” 蓝晨雨咬着嘴点头。 他们去了一家规模较大的手机营业厅。 谭红尘问了营业员,店里有好几套情侣手机,最便宜的一套只要三千多,最贵的一套却要一万多。 谭红尘思索片刻,看向蓝晨雨,问:“买哪一套?” 蓝晨雨道:“能用就好,没必要买太贵的。” 谭红尘点点头,便对营业员说:“就买六千块那一套吧。” 这是两部三星手机,一部蓝色,一部红色。 谭红尘记得周芊说过的、检查手机是否是正品的方法,但他没有试。 他不在乎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重要的是,他和蓝晨雨用上了情侣手机,他们的确该称为情侣了。 他们拿到手机,都没急着装卡试探手机性能,而是很随意地把手机收进兜里。 谭红尘发现一件事,蓝晨雨接过手机时,她的手似乎在颤抖。诚然,有的人太过欣喜激动,身子便会止不住颤抖,但谭红尘能看出来,蓝晨雨并不是因为太过高兴才会有如此反应。 她的神色有些低郁,好像在担心什么可怕的事情,只不过她抿着嘴不说。 谭红尘不问,牵着她一直沿街走。 大学城附近的街道,各式各样的店子应有尽有。他们只走了几分钟,便看到了玉器加工店。 两人进去。谭红尘摸出兜里的盒子,取出里面的两个玉镯子,递给营业员说道:“你好,请你帮我把这两个镯子上刻几个字。” 营业员微笑道:“请问您想刻什么字?” 谭红尘道:“一个刻‘红尘’,一个刻‘晨雨’。” 营业员问:“需要加工字迹颜色吗?” 谭红尘思忖片刻,摇头道:“我要的是字,不是颜色。” 营业员点头,便立马对身后的工作人员招手,用机器刻字,过程很快,而且字迹非常精美,并不会伤到镯子本身。 当谭红尘把刻着“红尘”两个字的镯子递给蓝晨雨,并温柔地环进她的手腕时,她的身子又是一颤。和上次一样,这并非惊喜或激动的反应。 谭红尘忍不住问:“晨雨,你不开心?” 蓝晨雨抿嘴道:“你对我太好。” 谭红尘皱眉道:“你希望我对你不好?” 蓝晨雨摇头:“你的好,使我有些惶恐。” 谭红尘越是不解,问:“为什么惶恐?” 蓝晨雨道:“就像一个原本生活非常平静的人,忽然走入了上流社会,过上了富庶与奢侈的生活。他(她)在安逸与享受之时,难免害怕再失去手中的财富。” 谭红尘懂了,会心笑道:“你是怕我什么时候忽然又对你不好了吧。” 蓝晨雨埋着头不回答。 谭红尘便拍胸脯保证道:“晨雨,你放心,我不是容易改变的人。我今天对你好,明天、后天、未来的每一天,都一定对你好。”——他说这话时,并没有意识到,他早已不是以前那一块顽固的臭石头,而是一株随风飘摇的墙头草。 蓝晨雨轻轻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我相信你”,便埋着头往前走。 他们找到了纹身店,店里的技师是个五大三粗的络腮胡大汉,他的手背上纹着一条蜈蚣,看上去很狰狞,使人望而却步。 谭红尘却并未后退,他走进店里,对着技师说道:“你好,能给我纹几个字吗?” 大汉问:“你想纹什么字,纹在哪里?” 谭红尘道:“纹“晨雨”两个字,分别纹在右手的中指与食指的第三指节背面。” 大汉点头:“这个简单,十分钟就够了,而且不会痛。” 谭红尘点头,往边上的椅子一坐,说:“开始吧。” 大汉正准备纹身工具时,蓝晨雨忽然抓住谭红尘的手,凝声说:“红尘,算了。” 谭红尘问:“为什么要算了?” 蓝晨雨咬着贝齿,却不解释,继续说:“算了。” 谭红尘皱眉,片刻又不以为意地笑道:“没关系的,就两个字而已。” 蓝晨雨站着,她的两眼一湿,泪水就这般无声滑落。 谭红尘惊住,忙问:“晨雨,你怎么了?” 蓝晨雨抬手拭去眼泪,摇头道:“没什么。”她说着,忽然偏头看向技师大汉,沉声说:“师傅,麻烦你也给我纹两个字。” 大汉问:“你想什么字,纹在哪个位置?” 蓝晨雨拍了拍不断起伏的胸口,认真道:“请你把‘红尘’两个字纹在我的心口。” 大汉怔住,接着摇头道:“美女,你要纹心口的话,只能明天来了。我们店里就一位女技师,她今天休假,明天才正常上班。” 蓝晨雨咬牙道:“没关系的,你帮我纹也一样。” 大汉皱眉问:“你确定?” “我确……” 蓝晨雨口中的“定”字还没说出来,谭红尘忽然捂住她的嘴,摇头道:“好的,晨雨,我听你的,我们都不纹了。” 技师大喊哑然,大概是为一单已经到手的生意感到可惜。不过他没说什么。有的时候,生意和爱情一样,都讲究你情我愿,强求不得。 蓝晨雨捂着脸往外跑。她的速度很快,眨眼就没了影。 谭红尘忙追出去,在人流中穿梭好一段时间,这才勉强追上她。 谭红尘抓住她的手,一边喘息,一边问:“晨雨,你到底怎么了?” 蓝晨雨放下掩面的手,谭红尘这才看到,她早已泪如雨下。 她哭着,却不说话,张手一把就抱住谭红尘,呜呜嚎哭不停。 谭红尘瞧着她悲伤欲绝的样子,仿佛干涸的心脏,竟在这一刻苍劲有力地跳动起来。 他抬手轻抚她的头,安慰道:“晨雨不哭,我错了,再也不做你不愿看到的事情了。” 蓝晨雨哽咽道:“不是!这本不是纹不纹身的问题。你连你自己错在哪里都不知道!” 谭红尘便问:“如果不是纹身的问题,那我错在哪里?” 蓝晨雨咬着牙,非常悲伤地说:“你拼命地想要证明你爱我,你心里只有我,可你越是这样,越证明你只不过是想借我忘掉王乐乐罢了。或者说,你只是把我当成王乐乐的替代品,你和她交往时没完成的事情,就想在我这里完成。你不觉得,这对我而言,非常的不公平吗!王乐乐是王乐乐,我是我,你怎么能把我当成她啊!” 谭红尘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的心思全被蓝晨雨戳中了。 蓝晨雨继续哭,不断抬手捶打谭红尘的背。他哭得花容凌乱,哭得声音沙哑,最后颓然说道:“可就算如此,我还是忍不住窃喜,因为你终于愿意对我好了。我是不是疯了?心甘情愿当别人的替代品?” 谭红尘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晨雨,对不起,我之前的确有些自以为是,我行我素,忽略了你的感受。” 蓝晨雨抽泣道:“是的,就算我们真的在交往,这也才不到一天,彼此之间有没有感情都还未可知。你对我的好,已经超越了常人所能理解的范畴,这只会使我恐惧啊。万一哪一天,你忽然就不要我了,我会跌入万丈深渊的!” 谭红尘沉默。 蓝晨雨面带希冀问道:“红尘,你会不要我吗?” 谭红尘斩钉截铁回答道:“不会!” 蓝晨雨破涕为笑,纵然她不知道这句话、这个许诺是否存在可信度,但她还是止不住心头的喜悦。 谭红尘认真道:“晨雨,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之前的确做得有些过分,但我心里并非没有你。或者说,现在我心里能装下的人,也只有你了。我们初见之时,我就被你迷住了,哪怕我和乐乐交往的时段里,我也经常想到你。到了现在,除了你之外,已经没有人能走进我的心了。” 蓝晨雨怔怔地问:“真、真的?” 谭红尘认真点头:“当然是真的。” 蓝晨雨问:“那你还纹身吗?” 谭红尘道:“不纹了,我们干别的事情去。” 蓝晨雨便问:“你还记不记得,你欠我一杯奶茶。” 谭红尘会心笑道:“那我们喝奶茶去。” 第453章 回家 顾铭接到了卿欢的电话。从高中时代结束,两人各奔东西起,卿欢没主动联系过顾铭,顾铭也没主动联系过卿欢。 卿欢和千云舞的酸涩故事里,顾铭只不过是个局外人。无论他们最后是否走到一起,都与顾铭没有多大关系。 可是,顾铭每每想到卿欢那仿佛豁然的笑,以及田野上,千云舞那曼妙婀娜的背影,他的心依然会刺痛。 他没做错什么,但他还是感觉愧疚。如果他当时没弄丢那只纸鹤,如果当时他能制止千云舞去见曾晖,卿欢和千云舞的结局会否不同?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本能地害怕联系卿欢。 顾铭的心绪很沉,他安静点下了接听键。电话里,卿欢的话音已经褪去昔日的稚气,变得成熟稳重。 他说:“顾铭,好久不见。” 顾铭苦笑道:“其实我们现在也没有见面。” 卿欢也笑了,他的笑容依旧豁达。他说:“顾铭,你什么时候放假?” 顾铭道:“还有一个多星期就期末考试了。等考试结束,我会带小雪回家过年。” 卿欢:“那正好,到时候你和风雪都来。” 顾铭:“干什么?” 卿欢:“我很想叫你来做我的伴郎,只不过我还差点年龄,领不到结婚证。所以你来给姐姐和姐夫做伴郎吧。” 顾铭:“姐姐?姐夫?莫非陶杳杳和罗不遇要结婚了?” 卿欢:“是的。我知道这话有些匪夷所思,但是事实。你信吗,姐夫居然有本事让姐姐未婚先育。” 顾铭想到陶杳杳那一张宛如厌倦世俗的天仙脸,又想到她挺着大肚子的样子,心头感到强烈的不协调,忍不住惊叹道:“罗不遇那王八蛋给陶杳杳下药了?” 卿欢:“他可不敢给姐姐下药,不过是借酒耍了耍疯。大概是又哭又闹的样子有些可怜,姐姐有些看不下去,就好心安慰他。结果两个人就莫名其妙睡到了一张床上。” 顾铭哑然道:“然后不小心擦枪走火,他们就得办酒席了?” 卿欢:“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顾铭:“为什么要叫我去当伴郎?我觉得,罗不遇那王八蛋结婚,他最不想看到的人可能就是我。” 卿欢:“我也这样觉得。因为姐夫发请帖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你。” 顾铭:“那我还厚着脸皮过去干什么?去给钱受白眼?” 卿欢:“其实是我想见见你。我总觉得,我们上次道别太过仓促,好多话都没来得及和你说。” 顾铭:“如果是你想见我的话,婚礼当天我一定会到场。至于伴郎什么的,我完全没经验,还是算了。” 卿欢:“那我们说好了,下个月月初,我给你打电话,你一定要来。” 顾铭:“好的。” 卿欢:“另外,我想问下你,你知道云……千云舞最近的消息吗?” 顾铭:“我和她有联系。她高考成绩很不错,去了上海师范大学。这半年里,她交到了好几个很不错的朋友,还有不少优秀的追求者,你实在不用担心她。” 卿欢:“好的,就这样吧。” 挂了电话,顾铭枕着手臂沉思起来。 卿欢的这个电话就像忽然落入湖面的一粒小石子,轻轻然卷起了顾铭脑中沉睡的好多记忆。 紧张、充实、漫长的高中时代啊,不经意间就过去了。 他想到了吴潇,这家伙在冲刺高考的最后一年真的有了惊人的蜕变。他的总分直接翻了一番,从两百分翻到四百分,真的去了石静所在的大学。 那个安静得宛如石头的女孩,她的心也像磐石一般坚定不移。她至始至终喜欢着吴潇,所以她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吴潇踏入校门口的那一天,她便亭亭玉立站在他的面前。 他们成了恋人,而且感情发展非常顺利。他们经常谈论未来,憧憬着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一个工资不上不下但很稳定的工作,一个胖嘟嘟的、成天“哇哇”哭个不停的娃。 说不定顾铭,杨雷,吴潇三兄弟里,最早结婚的还是吴潇。 顾铭还想到了苏沁。她的高考也还不错,虽然没上一本,却过了二本线很多。她上大学时候,再未同他联系过。兴许在这一点上,两人都沉默达成共识——决不打扰对方的生活。 但顾铭还是从王露口中得知了一些关于苏沁的消息。这女孩果然是个尤物,才上大学不久,便把同系的男生们迷得眼花缭乱,忘乎自己。 于是她的生活多出了许多乐趣,常常有男生甘愿替她当牛做马,只不过她本人好像并未对任何男生动过心。 顾铭想着,滕富强,张安然,唐见虎,薛原,陈小帅,沈路,杜力等等等等人物都在他的脑海中跳跃出鲜活的画面。 其中最讽刺的无疑是张安然与薛原。 张安然立誓做刑警,做法官,要抓唐见虎,要判唐见虎的罪。可最后的最后,他带人包围了县一中后山,要抓的人却是他昔日的至交好友滕富强。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折磨人心的事情? 薛原一方面想着离开唐见虎,最后却和唐见虎死在了一辆车上,同样讽刺。 似乎命运就是这般喜欢捉弄人。有的人越是努力去完成一件事情,最终离终点越是遥远。 南辕北辙,可有终点可言? 顾铭起身,静坐在作业桌前复习。 他把这学期的必修课挨着浏览,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他的眼睛分明在看书,但视界里好像是一片空白。 某一刻,他忽然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他茫然抬眼,却见谭红尘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看到谭红尘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眉头忽地挤紧,问:“蓝晨雨?” 谭红尘的镯子上的确刻着“晨雨”两个字。他并不打算隐藏,反而非常随意地张了张手,接着说:“对的,蓝晨雨。” 顾铭问:“史怀瑜知道吗?” 谭红尘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怀瑜也喜欢晨雨的?” 顾铭道:“他喜不喜欢蓝晨雨,我不知道,但他一定想占有蓝晨雨。你们那天晚上的对话,我有听见。” 谭红尘沉吟着说:“怀瑜还不知道我和晨雨的事情。我正是苦恼这事,才想找你请教一下。” 顾铭摇头道:“这种事情,你直接和他说就好了。如果你们因此反目,也只能证明你们的友情不够牢固罢了。而且……” 谭红尘问:“而且什么?” 顾铭道:“而且我关心的不是你和蓝晨雨或史怀瑜怎样了。我想知道,你这么快就和王乐乐、周芊撇清关系了吗?” 谭红尘无所谓地笑了笑:“是她们和我撇清关系了。” 顾铭不说话,再度埋头看书。 谭红尘忽然问:“顾铭,你感觉我和晨雨能长久吗?” 顾铭不抬头,很随意地回答道:“不知道。” 谭红尘又问:“你好像很瞧不起我?” 顾铭道:“我是人,你也是人,谁也没有瞧不起谁的资格。只不过我对你的做法不敢苟同罢了。” 谭红尘道:“对的,上一刻还爱死爱活,下一刻就换了对象,这的确有些令人唾弃。” 顾铭面无表情说道:“另外,如果你真的想和蓝晨雨长久的话,就不要问你们会不会长久这类问题。因为当你问这个问题只是,兴许就已注定你们迟早会分手了。” *** 大寒节气前后,交职院迎来了期末考试。 顾铭有认真上课,便能轻易应付考试。不过他在考场上发现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一个考场好几十名考生,真正会做题的可能只有寥寥十来人。 俗话说,“高中拼命,大学养病”,似乎就是这个道理。 高中的考试都非常严格,就算有学生耍些小手段作弊,很快就会被监考老师的火眼金睛看出原型。大学的考试好生轻松,考生甚至可以在考场低声交流,只要没有明目张胆地抢人家卷子抄袭,几乎都不会被监考老师赶出去。 考试结束当天,顾铭看到寝室里其他几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便忍不住问:“你们都没考好?” 赵大峰道:“我还行吧,除了工程力学,其他科应该都能及格。” 史怀瑜道:“我也差不多。” 只有谭红尘沉着脸不说话。 顾铭笑道:“期末考试不过也没关系,你们放假多抽时间看书,下学期开学还有补考,争取考及格就行了。” 谭红尘忽然问:“你在幸灾乐祸?” 顾铭皱眉道:“我在你眼中,是这种人?” 谭红尘不说话,默不作声出了门。 史怀瑜忙问:“红尘,你要去哪里?” 谭红尘道:“去找蓝晨雨约会。” 史怀瑜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你刚才说什么?” 谭红尘转过身来,轻轻卷了一下衣袖,露出玉镯子,镯子上“晨雨”两个字熠熠生辉。 史怀瑜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我明白了。” 谭红尘道:“怀瑜,对不起,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 史怀瑜忽地大笑道:“我为什么要勉强?我现在还惦记着如何骗禹盼盼上床的问题,没闲心去管蓝晨雨和谁好。” 谭红尘点点头,忽然提出建议:“怀瑜,如果你想睡禹盼盼的话,很简单。说不定你直接和她说,她便会点头。” 史怀瑜道:“这我当然知道,她觉得她欠了我,如果我要求她以身相许,她多半也会答应。但这样做就没意思了。” 谭红尘问:“怎样才有意思?” 史怀瑜邪笑道:“当然要她主动投怀送抱才有意思啊。她自己送上门来的,那我随便什么时候都能踢走她。” 谭红尘的神色僵了僵,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没看到,史怀瑜看他的眼神已经有了怨气。兴许史怀瑜此刻还惦记着两人的友谊,并未直接动手。 当天晚上,顾铭又和风雪风月一晚。 次日清早,两人同行回家。 车上,顾铭无意识做出昔日的习惯性动作,便是把手按在车窗上,从指缝里看车外的风景。 这个动作显得非常忧郁,风雪忍不住问:“顾铭,你怎么了?” 顾铭道:“我在想这一学期发生的事情。” 风雪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铭道:“大学时代的爱情,好像和中学时代的爱情完全不一样。” 风雪深表赞同,咬着牙抨击道:“就是就是。这些大学的男生,成天想着怎么把女生骗上床。中学就不一样,男生偷看女生一眼就会脸红,哪里能有这么膨胀的野心啊。” 顾铭却摇头,叹息着说:“我说的不是这个。事实上,中学怀孕的女生也不少。很多人生来就已定性,贪婪的人,无论在中学还是大学,都免不了闹出舆论。” 风雪不解道:“那你想说什么?” 顾铭道:“我想说的是。朝三暮四,心猿意马,水性杨花,搔首弄姿,这些现象到了大学才成为最普遍的常态。” 风雪问:“为什么忽然感慨这个?” 顾铭回想起初见时的谭红尘。这个男生,憨厚,诚实,节俭,专一,除了人有些笨,有些胆小,剩下的几乎都是优点。可这样一个人,能在短短一学期里变得面目全非,宛如风流纨绔的上流社会公子哥。 到底是什么力量使人这么轻易就转了性? 是爱吗?是恨吗?是自私、是贪婪吗? 顾铭摇头,他觉得这可能是冰冷的现实所致。 这个越发骨感的时代就像一抔黑得深邃的墨,越是心思纯净之人,越容易被感染。 时至今日,顾铭也感觉自己和谭红尘称不上朋友了。 他想到了,如果要起笔写书,可以单独写一篇关于谭红尘的故事——故事的主角不一定善良,不一定邪恶,不一定尊高,不一定卑微,不一定强大,不一定弱小。他的存在,不用走任何一个极端,只要是有血有肉、能让人记住、能使人深思的人就行了。 顾铭思忖着,脑中已经开始构思如何去写谭红尘。 他却不知道,谭红尘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无论是王乐乐,还是周芊,她们都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小转折而已。 或者说,这个小转折才是谭红尘生命中最美好的片段。 真正惊心动魄的、使得顾铭都有些不敢下笔去写的故事,还在后面。 第454章 响指 2013年的春节前夕,罗不遇和陶杳杳结婚了。 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罗麻子出面,替他们包下县里最豪华的酒店、最有牌面的接亲车队,并且花重金请了最有经验的婚礼主持。 顾胜接到了请柬,而且是罗麻子亲手送到家里的请柬。 顾铭看到请柬时,这才想到自己父亲和罗麻子是至交,而且罗不遇不是不打算请顾铭,而是他的麻子爹会亲自来请顾胜一家人,当然包括顾铭。 时间依旧没在顾铭一家刻下不好的痕迹:顾胜的病好了许多,能在矿里着手做许多事情;阮小馨仿佛变年轻了一些,脸上的皱纹舒展了许多,看上去只有三四十岁;顾恩变得更壮了,强劲的膀子仿佛有着无穷的力量,而且他和宋小芹的感情发展也渐渐有了着落;顾宁雪长得更高、更漂亮,似乎在班上有了不少追求者。 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祥和之态。 风雪已经在顾铭家里住了两个星期,这期间,无论是顾胜、阮小馨,还是顾恩、顾宁雪,都对她无微不至。 她好像完全融入了这个家里,成了他们家庭的一员。 风雪很喜欢这种感觉。她亲口说过,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在这里一直住下去。 其实顾铭在带风雪回家之前,心里还有些忐忑。他没想到风雪和自己父母的见面会如此平和融洽。 而今,他也巴不得早点把这个娇俏可爱的的姑娘娶回家。 只不过他们还面临一大难题,便是两人至始至终没搞定风俊。 这次风雪来顾铭家,风俊强烈反对,但他拗不过她,只得待在家里生闷气。 罗不遇和陶杳杳在除夕的前三天结婚,但顾铭一家在他们结婚的前一天就去了县里。 顾铭见到了罗麻子,他很高,很瘦,穿着非常随意,相貌丑陋到近乎畸形。但他仿佛生来就有一抹霸者气质,无论他走到哪里,旁人看他的眼神总是充满敬畏。 顾胜和罗麻子叙旧,一叙就是一整天。 这期间,顾恩和宋小芹约会去了,顾宁雪闲得无聊,找顾胜要了钱逛街去了。顾铭则要去见卿欢,带着风雪一起走了。只有阮小馨,安安静静陪在顾胜身边。 顾铭再见卿欢,依旧是在广场里的露天篮球场。 他还是喜欢打篮球,他的身边也总有人愿意陪他一起打篮球。 而今天,陪他一起打篮球的人依旧是陈小帅。似乎他们从中学时代的那场球赛里建立的友谊,至始至终都未曾磨灭过。 另外,还有一个打扮得宛如清纯中学生的女孩安静站在球场外,这人是伍琦。 顾铭的心微沉,他犹记当初在不遇酒吧看到卿欢和伍琦的亲昵举动时,他的胃里翻滚,几乎呕吐出来。 再次看到他们两人,顾铭的心绪已经平复下来。 他走上去,微笑着对伍琦打招呼,说:“伍琦学姐,好久不见。” 伍琦回以同样温和的笑容。片刻又非常歉意地说:“顾铭,其实我们很早以前就见过,不过那时候我只知道你是卿欢的朋友,却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和卿欢在一起后,他和我讲了许多关于你的事情。我很庆幸,他身边除了陈小帅,还能有你这样好的朋友。” 风雪笑嘻嘻说道:“那是当然,能和我们顾铭交上朋友的人,都是非常幸运的人。” 伍琦怔了一下,正想说话,顾铭便帮忙介绍道:“她是风雪,我的女朋友。” 伍琦盯着风雪看了一会,忽然笑着回答道:“我却觉得他能交到你这么好的女朋友,才是最幸运的人。” 风雪得意地笑了笑,正想和这位看上去非常投缘的学姐多聊几句,卿欢和陈小帅过来了。 卿欢的相貌还如往常一样,稚嫩可爱,若个子稍稍矮一点,就成了小学生了。 陈小帅的面容也没有太大变化,帅气如初,只是他的眼神变得的坚毅,两颊也如刀刻一般冷峻。 顾铭盯着他们,眼里满是复杂。 卿欢招手道:“顾铭,风雪,好久不见。” 顾铭道:“是挺久的。” 卿欢问:“一起打球?” 顾铭摇头道:“如果是台球的话,我可以好好教教你。篮球就算了,站在球场上,都不知道是我打球还是球打我。” 卿欢抬手擦掉面上的汗,点头道:“也是,这会我也打得有些累了,坐着休息一下也好。” 陈小帅抬手指了一下前边不远处,说:“那边有个露天茶馆,那里的茶还可以。” 顾铭点头:“那我们去喝茶吧。” 五个人围着茶桌坐下,直到服务员把茶泡好,却没人说过半句话。 卿欢和陈小帅都有话说,但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卿欢捧着茶杯抿了一口,露出怡然之态,赞叹道:“这里的茶的确不错。” 顾铭问:“哪里不错?” 卿欢道:“先苦口甜,苦尽甘来,就如同人生一样。” 顾铭皱眉道:“我怎么感觉你这句话是从电视上学来的?” 卿欢哈哈大笑:“我又不是文艺的读书人,能从电视上学到这两句话也算不错了。” 顾铭不说话了。他不喜欢这种尴尬的聊天,索性保持沉默,等他们说重点。 卿欢深吸一口气,忽然沉声道:“顾铭,知道我为什么要约见你吗?” 顾铭摇头道:“不知道。” 卿欢笑着说:“我们是好哥们啊,虽然现在很少在一起了,但偶尔见个面,聊聊天,不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吗?” 顾铭问:“所以你约我,只是想找我聊天?” 卿欢摇头道:“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原因。” 顾铭问:“什么原因。” 卿欢不说话,而是偏头看向陈小帅。 陈小帅会意,猛地站起身来,对着顾铭深深一拜,接着道歉:“顾铭,对不起。” 顾铭被他的举动惊到,也跟着站起身来,忙说:“好端端的,为什么向我道歉?” 陈小帅沉声道:“我不该偷你的身份证,害你高考缺考。” 顾铭的心一沉,强笑道:“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没必要再向我道歉。” 陈小帅摇头道:“其实我当时就后悔了,只不过事情已经做了,就没办法再挽回。现在,我只希望你能原谅我。” 顾铭沉吟,许久之后才酸涩道:“我并没有怨过你。如果要道歉的话,该道歉的人也是我。”他说着,猛地鞠躬,咬牙道:“小帅,请你原谅我!” 陈小帅问:“为什么向我道歉?” 顾铭道:“因为苏沁。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如果没有我,你们不会陌路。” 陈小帅却摇头道:“你说错了。那事归根结底,还是我自己做的孽。如果我当时能稍微坦诚一点,便不会闹到如此田地。” 顾铭说不出话来。他能感觉到陈小帅的懊悔与忏悔,可是这又有什么用?时间一去不复还,有些错或许可以更正,但有些错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 陈小帅又说:“我现在已经不想苏沁了,或许就算她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 顾铭问:“这么容易就忘记了?” 陈小帅道:“感情本就经不起打击,时间久了,自然就淡了。” 顾铭问:“那你知道苏沁为你牺牲了多少?” 陈小帅点头道:“我知道。” 顾铭又问:“那你没想过再找她试试?” 陈小帅摇头道:“没必要了。” 顾铭问:“为什么?” 陈小帅道:“就是因为我知道她为我做的事情,我才不敢去接近她。” 顾铭问:“那你有没有……” 陈小帅忽地一笑:“顾铭,我至今犹记你昔日为了试探我的那八个问。” 顾铭皱眉,却不说话。 陈小帅道:“如果你一直问一下,可能这次就不止八个问了。” 顾铭便说:“我只问最后一句。你有没有想过,苏沁仍在等你呢?” 陈小帅苦笑着点头:“我当然想过。” 顾铭点头道:“既然想过,就知道该怎么做。” 陈小帅安静坐下,顾铭也跟着坐下。 五个人喝了一会茶,却都不知该再聊什么了。 没多久,卿欢的手机响了,似乎罗不遇和陶杳杳的婚礼还需要他筹备不少事情,他现在得走了。 顾铭便问:“卿欢,另一个原因是什么?” 卿欢温柔地抓起伍琦的手,扬眉道:“顾铭,聪明的你,真的不知道我要表达的意思?” 顾铭沉思,许久之后才摇头道:“我不知道。” 卿欢笑着道:“不知道也没关系。反正今天过后,你心里应该不会再有郁结了。” 他说完,拉着伍琦就走。他走出一段距离后,忽然举起手,对着天空打了一个响指。 这一刻,顾铭的心仿佛被温柔的潮水漫湿。他真的懂卿欢的意思了。 顾铭和风雪在回酒店的路上。风雪问:“顾铭,刚才卿欢到底要表达一个什么意思啊?” 顾铭笑道:“他想告诉我,他现在真的过得非常好,我不用再为以前的事情苦恼了。” 风雪问:“那你为什么苦恼?” 顾铭道:“我总觉得我做错了事。如果当初我稍微机灵一点,就不会拆散卿欢与千云舞了。” 风雪鼓着腮帮子道:“那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顾铭摇头:“有的时候,对与错都是无形的。就算我没做错事情,但我心里觉得错了,依旧会感到歉疚或痛苦。” 风雪似懂非懂地点头。 顾铭长叹道:“我已不记得第一次见卿欢打响指是什么时候的事,同样不记得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打响指了。我只记得,初见他的时候,他只要一开心,就会笑嘻嘻地打响指。可后来的几年里,好像都没见他打过响指了。” 风雪问:“响指本身存在很重要的意义吗?” 顾铭笑道:“这只是一个不经意间的动作,可能并没有意义。” 风雪越发不解:“那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顾铭道:“我想说的是,卿欢因千云舞而遗失的响指,在伍琦身上找回来了。或者说,当一个男孩失去了某个女孩,他还会无声无息失去某样东西。” 风雪问:“那许成语失去了什么?万涧失去了什么?陈小帅失去了什么?谭红尘失去了什么?还有,你当初和我分手时,失去了什么?” 顾铭只是做一个假设,压根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便笑着不说话。 风雪睁大眼,凶巴巴指责道:“好啊!你这笨蛋。你连因我失去了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对你来说,有我没我都无所谓!?” 顾铭直接把她揽到身侧,微笑着说:“那时候嘛,我感觉失了魂,就像被毒品荼毒的人一样,痛苦万分。” 风雪更凶了,大骂道:“混蛋!你居然敢把我比作毒品!” 顾铭温柔地捏她的脸,说:“所以我离不开你啊。” 风雪脸上还是凶巴巴的样子,但语气变温和了许多。她嘀咕道:“莫名其妙的逻辑。” 顾铭笑道:“有的逻辑,就是这般奇怪。但它又确乎存在因果连缀的关系。” *** 次日,罗不遇和陶杳杳结婚。 婚礼现场,罗不遇单膝跪地,给陶杳杳戴上戒指的动作惊艳了全场。 风雪叹道:“看吧,人家结婚多温馨、多隆重,你却想用几块钱的布娃娃把我骗走。” 顾铭笑道:“等我们结婚的时候,场面肯定不比罗不遇这王八蛋差。” 风雪嘟嘟嘴,大概是觉得结婚还有些遥远,便不继续这个话题。 她睁大眼看向身着纯白婚纱的陶杳杳,忍不住叹道:“陶杳杳真的好漂亮,连我都有些羡慕她。” 顾铭抬眼看去,只见陶杳杳那张美若天仙,却又带着一分慵懒、仿佛厌倦世俗的气质的脸,忍不住由衷赞叹:“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陶杳杳的确很漂亮,兴许是这世上最美的新娘了。” 风雪立马就不开心了,指责道:“我随便说一句,你还吟诵起《桃夭》来了。那你怎么不去挖罗不遇的墙角啊!” 顾铭笑着抚她的脑袋,认真道:“你还记得我为陆思吟诵《月出》的时候,你叫我替你吟一首诗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风雪记得清清楚楚,当即点头道:“我当然记得啊!你当时什么都没说,现在不许装聋作哑了!” 顾铭深吸一口气,缓缓吟诵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第455章 庸俗 绵阳市,三才县。 谭红尘把蓝晨雨带回家了,而且他在接她来时,没和父母打过招呼。 谭爸和谭妈突兀见到一个陌生女孩,心中难免狐疑。在谭红尘说明他和蓝晨雨的关系后,老两口的目光变得越发古怪。 饭桌上,夫妻二人对蓝晨雨还算客气,会笑盈盈地和她寒暄一些没用的废话,还会非常温和地替她夹菜。他们不问蓝晨雨的家世,也不问她未来的打算。当然,他们更不会旁敲侧击地问“你知不知道谭红尘大腿上有一道疤”这种问题。仿佛他们只把她当普通的客人,决不过问她的任何私事。 蓝晨雨表现得也与平时不太一样。她的两颊总映着羞怯的绯红,笑起来的样子也尤为艰涩勉强。似乎她面对谭红尘的父母,便有种如坐针毡的不适应感。 饭后,谭妈象征性地询问蓝晨雨要不要去逛街。 所有人都认为她会婉拒。可没有。她非常腼腆地笑了笑,接着点了头。 于是他们一家人到了闹市,走动在车水马龙的喧闹街头。 谭妈专程为蓝晨雨挑了两件质感上佳,款式与颜色都与蓝晨雨非常搭配的衣服。 蓝晨雨羞红着脸婉拒,但她拗不过谭妈的热情,最终点头应了下来。 谭红尘有注意到。当蓝晨雨接过谭妈递过去的衣服袋子时,谭妈和谭爸有一小会的对视,他们的目光都变得尤为古怪。 往后的几天里,蓝晨雨一直住在谭红尘家里。 谭妈与谭爸晚上也不吵架了,甚至都不出去跳舞。吃过晚饭,他们便很自觉地洗漱睡觉,两个人决不占两间房。 于是谭红尘和蓝晨雨也理所当然地分床睡了——事实上,目前两人也都还没有同房睡的觉悟。 除夕当天,谭妈要包饺子,叫蓝晨雨帮忙。 蓝晨雨很听话,连忙赶过去帮忙。 谭妈已经拌好了饺子馅,只管包就好。 可是蓝晨雨很笨拙,接连包出两个畸形且留有缝隙的饺子。似乎她以前从未接触过家务,或许连厨房都没进过,不会包饺子便在情理之中。 蓝晨雨自知眼下局面有些尴尬。她若撒手就走,这肯定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但她继续包下去,也只会包出更难看、丢锅里一煮就烂的饺子。 她有些进退不得,羞红着脸坐在原地不动。 若换个母亲,遇到这种情况必定会笑盈盈地说“我来教你包饺子”,以缓解尴尬氛围。但谭妈并非寻常的母亲,她脸上保持温和慈祥的笑,说的却是“晨雨,你去陪红尘玩的,这里交给我就好了”。 莫非蓝晨雨在谭妈心头的评价非常低,她觉得蓝晨雨不配让她教包饺子,方才说出这样的话? 过了除夕,大年初三,谭红尘一家人要回老家给祖辈扫墓。 谭红尘想带着蓝晨雨一起去,但谭爸温吞地笑道:“红尘,我们那小地方的风俗有些古怪。晨雨并未过门,却跟着我们一起去扫墓,不合规矩,会惹人笑话的。” 谭红尘不解道:“我小时候在老家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怎么没听说过这个风俗啊?” 谭爸微笑道:“就是因为你那时候还小,所以不知道啊。” 谭红尘将信将疑地点头。 谭爸又道:“晨雨,你来我们家也住了一些时日了,这都过完年了,你也该回家看看你的爸妈了。” 这分明是逐客的话,但蓝晨雨好像没听懂,她莞尔道:“谭叔叔放心,我来的时候已经和我爸妈说好了,只要开学之前回家报个到就行。” 谭爸皱眉道:“我们回老家除了扫墓,还要看望许多昔日的亲朋好友,没个三两天是回不来了。这段时间,你打算就住这里?” ——扫墓不能带我,连见亲朋好友也不能带我吗? 蓝晨雨没问这个问题,只是甜笑着点头:“在遇到红尘之前,我一直是一个人生活,不怕孤单。” 对话到这里,两人的话外之音都已不言而喻。谭爸想赶蓝晨雨走,但蓝晨雨态度坚定,不愿走。 谭爸是个非常精明的人,他知道话已经说到这一步,再说下去就真的会伤人了。纵然他心里有些瞧不上蓝晨雨,但她总归是他儿子带回来的女孩,他不能表现得太过尖酸刻薄。 谭爸开车载谭妈和谭红尘回老家的路上。 老两口终于把瘪了许久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谭爸先说:“红尘,你和乐乐是怎么回事?” 谭红尘道:“分手了。” 谭爸皱眉道:“你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她才找你分手的?” 谭红尘点头道:“我的确做错了事情。不过她找我分手的原因与这个无关。无论我是否做错事,她都会找我分手。” 谭爸也是从这个年纪走过来的,大概能懂少年眼中的爱情——有的时候,相恋的两人看似无端的分手,其实是大势所趋,甚至不需要原因。 他没再问王乐乐的问题,转而说道:“你是怎么认识晨雨的?” 谭红尘道:“在认识乐乐之前,我就认识晨雨了。” 谭爸问:“你喜欢晨雨?” 谭红尘认真点头:“喜欢。” 谭爸道:“可是我和你妈都不喜欢她。” 其实谭爸不说这句话,谭红尘在这些天里就已感觉到。既然他敞开天窗说话,谭红尘便直接问:“爸,妈,晨雨明明很好,你们为什么不喜欢她?” 谭爸道:“她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庸俗。” 谭红尘疑惑道:“庸俗?” 谭爸解释道:“是的,庸俗。每个女孩都有属于自己的气质。乐乐给我的感觉是端庄,晨雨给我感觉是虚荣。什么是虚荣?爱美,爱钱,爱帅哥,爱一切美好的事物,恨不得世间的好事都发生在她一个人身上。” 谭红尘苦笑道:“爸——爱美,爱钱,爱帅哥,爱美好的事物,不都是人之常情吗?莫非你觉得这世上真的有不爱这些东西,完全超凡脱俗的女孩吗?” 谭爸却摇头,沉声说:“对的,这些都是人之常情。可是世上的任何事情都有一个‘度’。用赌博做例子,偶尔打牌消遣的、输赢都无关痛痒的人,你不能说他是赌徒;成天滥赌的、甚至把全副家当都呈上赌桌的人,便不可与前者同日而语。同样是赌博,但‘度’的把控不同,造成的结果就完全不一样。” 谭红尘强笑道:“爸,你是说,晨雨比其他女孩都要爱钱,爱美,爱帅哥,爱美好的事物?” 谭爸道:“其他的不好说,但我肯定,她很物质,尤其爱钱。” 谭红尘问:“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谭爸道:“她的穿着,她的仪态,她的言行举止,都透着古怪的铜臭味。” 谭红尘摇头道:“我没怎么没闻到?” 谭爸道:“因为你还年轻。” 谭红尘说不出话来。 谭妈忽然道:“红尘,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晨雨去逛街吗?” 谭红尘摇头。 谭妈道:“逛街就意味着买东西,而一买东西,就一定是我给钱。” 谭红尘皱眉道:“人家又没逼着你给她买东西。” 谭妈笑道:“这就是她的高明之处。她只需答应一起逛街,剩下的我都会主动塞到她的手上。” 谭红尘道:“可是你送她衣服时,她分明拒绝过。” 谭妈不以为意地摇头:“如果是乐乐拒绝,我完全相信她是真的拒绝。但晨雨的拒绝,只不过是逢场作戏,随便做做样子的。” 谭红尘不知该如何反驳,便咬着牙不说话。 谭爸便在这会附和。 老两口一唱一和,白的能唱成黑的,黑的也能唱成白的。唯一可惜的是,他们当初读书少,没上过大学,更没机会学律师——国家经济落后、家家都为一顿饱饭日以继夜操劳的时代完全埋没了他们的才能。 谭红尘知道父母都是为他好,可他心里仍止不住抵触。他觉得,自己是成年人,应该有自主判断与选择的权力。他选择了蓝晨雨,就一定不能半途而废,便凝声道:“爸,妈,你们完全是在以点概面,以偏概全。你们才认识晨雨多久啊,凭什么这样给人定性?况且,纵然你们说的都是对的又能怎样?人无完人,谁还没点缺点?如果你们觉得晨雨不好,那你们想办法帮我找个完美无瑕的汉水女神回来吧!” 夫妻俩对视,均看到对方眼中的错愕。 似乎谭红尘从出生以来,就未曾顶撞过他们一次。这是他第一次态度如此坚决地对他们说话,就算他们心中千百个瞧不上蓝晨雨,也不得不往这方面认真考虑了。 许久之后,谭妈试探性问:“红尘,你和晨雨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谭红尘沉声道:“你们放心好了,我没和她发生关系,她的肚子里也不可能有我的儿子。我说这番话,只是单纯地想告诉你们,我有我自己的主见,无论我的判断是对是错,都该由我自己来决定。” 夫妻两人都不说话了。兴许他们也感觉自己做得有些过头,很大程度侵犯了谭红尘的自由选择权。 于是他们点头了,都认真说:“好吧,既然是你的决定,那你就放手去做吧。” 谭红尘的老家也在绵阳,只不过不是喧闹鼎沸的市区,而是非常偏远的小村子。 山高水远,路途崎岖,不到六十里路,单向车程竟需三个小时。 谭红尘在扫墓完的当天,便打算独自回家。 他急着回去找蓝晨雨。 谭爸和谭妈都劝他在老家留几天,多陪陪长辈。但他态度坚决,不肯留下,老两口便只能放他走。 他当天走,当天就回来了。 时间在下午六点,正值饭点。 但谭红尘回到家里,并未闻到饭菜香味,反倒闻到一股非常古怪的异味。 气味微咸,微腥,像是海水的微弱气味。这种气味,一般很难弥散开来。但屋子明显密闭了很久,这细弱的气味才会残存至今。 谭红尘捂着鼻子进屋,并轻唤蓝晨雨的名字。 没有回复,不知蓝晨雨是不在家,还是没听到。 他去客房看了一眼,屋子里的陈设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却没人。 他狐疑着,又看了主卧和自己的房间,依旧没见人。 他再唤蓝晨雨的名字,却又得到回复了。 蓝晨雨道:“我在上厕所。” 谭红尘这才发现厕所门紧闭,忍不住失笑。 待蓝晨雨出来时,谭红尘又闻到了那种奇怪的咸味。他想问,但还没开口,蓝晨雨忽然张开手抱住他。 谭红尘惊住,忙问:“晨雨,你怎么了?” 蓝晨雨道:“这几天过得好压抑,你爸妈仿佛都有火眼金睛,他们恨不得一眼望穿我的原型。” 谭红尘问:“那你的原型是什么?” 蓝晨雨嫣然道:“我的原型就是这个样子啊。” 谭红尘皱眉道:“香艳惑人狐狸精?” 蓝晨雨摇头:“我是一只黏人的小猫咪啊,巴不得时时刻刻都黏在你身边。” 谭红尘的心一颤,忙闭眼道:“晨雨,不要这个样子,我会忍不住的。” 蓝晨雨问:“为什么要忍住?” ——对啊,晨雨是我女朋友,她心甘情愿献身给我,我为什么要忍? 谭红尘心里一个激灵,接着压不住全身沸腾起来的血液。他直接把蓝晨雨抱了起来,动作麻利地将她丢到床上。 当谭红尘看到她躺在床上嘴里不断哼出奇怪的声音的样子,心里竟有了一抹恶心之感。他立刻就认同了爸妈的说法——蓝晨雨的确是一个非常庸俗的女人。 或者说,当女人躺在床上即将和男人发生关系时,都是如此姿态,如此庸俗? 谭红尘心头的恶心之感很快被热血与冲动压下去。 蓝晨雨太美,尤其是她此刻的妩媚模样,几乎迷倒众生。 谭红尘终于变得不理智。 他扑了上去。 炽热的激情宛如陡然迸发的火山,他们变得意乱情迷。但在旖旎与狂乱之后,他们又好像变得迷茫了。 谭红尘盯着蓝晨雨香汗淋漓的脸,忍不住问:“后悔吗?” 蓝晨雨张开嘴,忽然往谭红尘肩上一咬。 她很用力,把他的肩头咬出一圈血色牙印。 谭红尘被咬得脸色发白,但他强忍着,没有挣扎。直到蓝晨雨松口,他才露出一个苍白的笑,问:“晨雨,你干什么?” 蓝晨雨抿了抿嘴里的血,扬眉道:“我只是想让你记住,你现在有多痛,我当时就有多痛。” 第456章 租房 时间匆匆,新的学期开始了。 谭红尘在假期便受到学校发来的短信,一共五门必修课,他挂了四门,合计学分15。这是一个非常夸张的挂科分数,因为各个大学都有挂科降级与退学的规则。 在交职院,挂科分数超过20,学校便会强制挂科生降级。挂科分数超过30,便是强制退学。 这才第一学期,谭红尘便挂了15分,这已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开学有一次补考机会。谭红尘也很重视这次机会,但他并没有异想天开,觉得自己能幸运地考过全部学科。 他选择性地放弃了工程力学与高数,因为这两门学科本身很难,在正常行课期间没有认真学习的情况下,很难靠临时抱佛脚考过。 剩下的建筑材料和工程制图要简单许多,花个一两天时间恶补,考过的几率很大。 事实上,他也真的考过了。建筑材料4分,工程制图4分,他一下减少了8分挂科分数,很大程度上减免了未来或许会降级的困扰。 就在补考结束当天,道路与桥梁工程技术专业4班的辅导员,也就是胡女士胡丽破天荒地莅临124寝室。 她竟是专程来找谭红尘谈话的。 从谭红尘踏入交职院校门起,他见胡女士的次数不超过一掌之数。一般是校方安排的非常正式的活动中,他才有机会看到她。 而今,胡女士亲自找来,谭红尘当真是受宠若惊。 胡女士其实是一个非常和蔼的人,她的谈吐举止里,永远透着一抹温柔的亲和力,使人愿意听她的话。 她找谭红尘,只简单地说了几句话,便匆匆离去。 她的大概意思是,她带了好几届学生,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在第一学期挂科超过10分。 虽然谭红尘通过补考,大幅度减少了挂科分数,已经不到10分了。但胡女士还是郑重叮嘱,从大一下期开始,必修课的修习难度只会越来越大,如果还吊儿郎当,敷衍了事,可能明年还得读大一。 另外,胡女士还隐隐透露了一个信息,便是考生稍微机灵一点,就算平日里没怎么上课,也不容易挂科。 她的原话是:“我专门问过几门必修课任课老师的课堂缺课情况,其中缺课次数比你多的大有人在,但他们却能在正考中一次通过。” 胡女士的话只说了一半,她要表达的意思绝不是:那些经常旷课的学生是天纵奇才,不需要上课也能将各门课知识融会贯通。 谭红尘明白,大学的考场纪律并不严,如果自己眼睛机灵一些,或者提前准备一些小抄,通过率便会大幅度提升。 事实上,在大学里,这是一个非常普遍的现象,连校方都很少干预。交职院里毕业的学生,至少有一半的人数并没有学到专业的知识,他们只是混到毕业证再去工地慢慢学习。 谭红尘明白过来,在校期间能不能学到各种技能知识只是其次,重要的只有一点,便是不能挂科,顺利拿到毕业证。 他对胡女士连连保证,也对自己提了一个醒,往后的学期里,一定不挂科了。 次日,学校正常行课。 谭红尘这一学期的课表相对上学期充实许多,一周有四十节课,而且课程排布非常均匀,每天都有课,虽然不至于满课,但也极大程度地影响到他做许多其他事情。 他原本打算今早报重修班,把挂掉的工程力学与高数今早考过。可他看了课表之后,便放弃了,决定等下学期再重修已挂学科。 上午的课程结束,谭红尘找了赵大峰,目的是与他商量晚上查寝的事情。 谭红尘沉声说:“大峰,我准备在外面租房住,会经常旷寝,希望你能帮我应付一下。” 赵大峰不解道:“你在我们寝室住得好端端的,为什么忽然要搬出去住?” 谭红尘笑了笑,问:“那你想和碧佳住一起吗?” 赵大峰明白过来,点头道:“好的,查寝的事你不用担心,许叔那边很好说话,而且很多时候楼长们也都给我面子,只要不是胡女士或者其他校领导亲自来查寝,你都不会出事。” 谭红尘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他连忙道谢道:“大峰,那就多谢你了。以后你早上想吃什么早餐,直接和我说就好,我给你带回来。” 赵大峰本是非常爱贪小便宜的人。面对这种送上门来的好事,他一般会兴高采烈地点头。可没有。他只是非常随意地笑了一下,摇头道:“不用了,在我们学校,什么早餐都能买到,我想吃了自己会去买。” 谭红尘惊愕,却并未多问,只笑着点头:“那好吧。” 赵大峰忽然道:“其实你想去外面租房住的话,直接交一张走读申请给胡女士就好,没必要专程来找我帮忙。” 谭红尘摇头道:“这样不好,我虽然在外面租房住,却并非不回来了。偶有时候,我还是会回寝室住的。如果交了走读申请,寝室里就没我的床位了。” 赵大峰开玩笑道:“那你可真够义气,找到了新的温床,还不忘自家的狗窝。” 谭红尘微笑道:“和你们相处了这么久,我也挺舍不得的。我希望,我们四个人能一直好好相处下去,就算以后毕业了,也能常聚。” 赵大峰道:“我也如此期望着。” 这事说定,谭红尘便出门,直接去财大找蓝晨雨。接着两人同行,顺着城市主道一直往远离市中心的方向走。 他们租房住,是在假期就说好的事情。 蓝晨雨对大学城非常熟悉,她知道城市边缘有很多小区,那边环境相对宁静,而且租房价格也相对便宜,是大学生们租房的不二选择。 当然,这边的小区也有一个弊端,便是距离工业园区较近,空气质量算不上好,有的时候还能看到脱硫塔口子隆隆冒出的黑烟。 似乎他们都不是对住房特别挑剔的人。他们随便进了一个小区,在楼下看到出租房屋的广告单子,便直接拨打业主电话,商谈租房的事情。 这个小区叫春雨谷风,谷风是《诗经·邶风·谷风》的谷风,而非两人都爱听的古风歌的古风。 兴许他们都喜欢古风,而谷风又和古风谐音,他们便觉得这个小区名非常亲切。 可他们都忽略了《谷风》讲的是一个弃妇的诉苦。 两人和业主见面了,就在小区的门口。 他们随业主一起参观了整个小区环境,其中花圃,喷泉,广场都尤为别致,使人挑不出刺。接着三人一同上楼看房,业主在这小区一共有近十栋房。其中最大的一间房是四室一厅,最小的一室一厅。 谭红尘和蓝晨雨两个人住,不需要特别大的房,便选中一间一室一厅外带厨房与洗浴室的房。 屋里家具还算齐全,房子装修也相当精致,尤其是天花板上的玄奇纹路,宛如纹理玄奥的奇石切面,看上去美感十足。 这间房的租价不贵,一月才九百,只不过水电气费需要另算。 谭红尘与业主签合同,本来合同里只需交一个月的租房费,另交一个月的押金就好。但谭红尘打算一次性交了一年的租房费,业主觉得他非常豪爽,便另打了一张合同单。合同上面没提押金的事,但是在房里造成物品损坏,还是需要照价赔偿的。 合同一签,谭红尘和蓝晨雨便有了房子的入住权。 他们第一时间并不打算回寝室拿生活用品,而是心照不宣回房里的床铺边坐下。 床铺非常柔软,兴许装了一张质量上佳的床垫。 他们坐着,心里便发痒。 谭红尘不由自主揽住蓝晨雨的腰,她没反抗,反倒像小猫咪一般贴到他的怀里。 他们含情脉脉,却还没来得及开始,便听到了敲门声。 他们才入住,怎会有人敲门?莫非业主觉得合同不妥,又回来找麻烦了? 谭红尘压住心头的躁动,大声问:“谁啊?” 门外没有回复,只有“哒哒哒”的敲门声。 谭红尘狐疑,走到玄关前,眼睛凑着猫眼看了一下,外面是一个脸很瘦的陌生男人。 谭红尘便问:“你好,请问有事吗?” 门外的人说:“你好,我是你的邻居。这层楼原本只有我一个人住,今天看到你们搬过来,就找你们打个招呼。” 谭红尘放下心头警惕,扭开门,对着陌生男人笑道:“我叫谭红尘,是学生,才搬来这里,以后若有事情,还请多多照应。” 谭红尘说话时,便打量这个男人。他的脸本就非常瘦,他的人却更瘦。他站着,仿佛一根摇摇欲坠的竹竿,给人一种脆弱不堪的感觉。 这世上居然还能有这么瘦的男人? 男人也微笑道:“我叫允星,是前边园区的电工,如果你们屋里的电路出了小问题,可以叫我帮忙。” ——看上去像学生,其实是工人? 谭红尘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却没多问。 允星保持微笑,继续说:“其实我的年龄和你差不多,只是当初读书不用功,高中没毕业就退学了,接着四处打工,前两年才学会电工技能,现在在园区工作,算是暂时稳定下来了。” 谭红尘便说:“读书并不是唯一的出路,只要能学到其他本事,找到稳定工作,也能很好的生活。” 允星笑着点头。 蓝晨雨这会从房间里出来了,她一边整理额前长发,一边问:“红尘,是谁啊?” 谭红尘笑着介绍道:“我们隔壁的住户,允星。” 蓝晨雨蹙眉看向允星,点了点头,转身又回房间里没了动静。 谭红尘解释道:“我女朋友,她一直都是这样,你别在意。” 允星不以为意地笑笑,说:“好吧,我就过来和你们打个招呼,现在我回房了。” 谭红尘吧脑袋凑出门外,瞧见允星正的用钥匙扭开了隔壁的房门,便也关门回到屋子里。 谭红尘有些不解蓝晨雨的举动,便问:“晨雨,你怎么了?” 蓝晨雨摇头道:“没什么。” 谭红尘道:“如果没什么,你刚才不会那样冷漠。” 蓝晨雨抿着嘴说:“我本就不认识那个人,应该对他热情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人家作为邻居过来打个招呼,算是非常善意的举动,这种情况下冷眼相对便有些说不过去。 谭红尘沉思道:“莫非你觉得那个人有问题?” 蓝晨雨道:“肯定有问题。” 谭红尘问:“什么问题?” 蓝晨雨抬手捏了捏额头,忧虑道:“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瘦的人。就算是成天减肥的女孩子,也绝对瘦不到他那种程度。” 谭红尘疑惑道:“有的人生来就瘦,这能算什么问题啊?” 蓝晨雨道:“我也希望这是我多心了。但我总觉得他的瘦并非正常人的瘦。那种瘦到近乎畸形的瘦,不得不使人遐想。” 谭红尘问:“那你想到了什么?” 蓝晨雨道:“他可能是个瘾君子。” 谭红尘的神色一滞。他想到电视里、杂志上描述的瘾君子,十有八九瘦骨嶙峋。从这一点看,允星的确存在不小怀疑。 谭红尘越想越觉得心悸,连忙提议道:“晨雨,要不我们搬走吧。” 蓝晨雨道:“可是你才交了一年的房租,而且合同都签了。这时搬走,钱怎么办?” 谭红尘道:“这种事情,我们可以找业主商量。细算起来,我们东西都还没搬过来,算不得真正的入住。就算业主尖刻,总不能把我的一万多块全吞了吧。” 蓝晨雨皱着眉摇头:“我记得你签的合同内容,上面清楚地写着,如果我们因个人原因,想要搬离这里,业主方可以拒绝退还房租。” 谭红尘道:“那我们硬着头皮住下去?” 蓝晨雨迟疑着说:“我们先住一段时间看一下吧。那个允星是不是真的在吸毒还有待考证,我们总不能自己吓自己吧。” 谭红尘问:“如果他真的在吸毒,那我们怎么办?” 蓝晨雨道:“到时候再搬走就好了。” 谭红尘犹豫道:“可是吸毒的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们这样是不是有些想当然了?” 蓝晨雨思忖片刻,最终点头道:“那好吧,我们先找业主商量一下。退款肯定是不可能的,但如果能换房,我们就换。” 第457章 风波 谭红尘给业主打了电话,想再约他当面谈一下。可是事与愿违,业主签了租房合同之后,就已经去外地办事,要等三天才会回来。 三天说长不长,很多时候眨眼就过去了。但谭红尘和蓝晨雨当前的处境不同,他们都想尽快把换房或者退房的事情谈妥,毕竟任谁隔壁住了一个瘾君子,都很难若无其事。 谭红尘只好在电话里说了一下自己的目的。他非常郑重地告诉业主,声称隔壁那个住户百分九十在吸毒。 业主却不以为意地笑道:“你多虑了。你们隔壁的住户叫允星,在工业园区做电工,平日喜欢宅在家里玩游戏,有的时候也会亲手做一桌好吃的,请附近邻居一起去喝酒。他的饭量很大,有的时候一个人能吃下三碗饭,这种人是不可能吸毒的。” 谭红尘问:“你确定?” 业主笑道:“我当然确定。他的住房也是在我这里租的,前不久他还闲得无聊,专门做了几个好菜请我去喝酒。” 谭红尘迟疑着说了一声“好的”,接着挂了电话。 他和业主通话时点了免提,蓝晨雨也知道他们的通话内容。 这会,蓝晨雨也稍稍放下了戒备,说:“既然业主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谭红尘也微笑道:“说的也是,一顿饭能吃下三碗饭的人,怎么可能吸毒。” 两人缠绵了一会,便各自回学校取生活用品。 谭红尘只把棉被、枕头、以及换穿的衣物带了过去。剩下的毛巾、牙刷之类的用品,准备另买。 蓝晨雨和他的想法也一样,只带了换穿的衣服。 当天晚上,他们把住房打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仿佛这里真的成了他们焕然一新的家。 次日清晨,两人一大早就起床,在楼下的馆子里随便吃点东西,便步行前往学校。 他们计算过,如果用正常的步行速度,从春雨谷风小区到交职院需要二十分钟上下,而到财大需要二十五分钟。 这段路程算不上长,但每天都步行来回仍旧有些磨人。 于是谭红尘决定买一辆电动摩托车,这样方便两人上下课出行与回归。 蓝晨雨便提议道:“我们学校有人在卖二手的摩托车,价格普遍便宜,一般不超过两百块。” 谭红尘却摇头:“就算是二手的摩托车,一两百块也太便宜了。万一卖车的人也是偷车的人,我们买了脏车,失主追查起来还得不偿失。” 蓝晨雨道:“那我们去摩托店买一辆新车吧。” 谭红尘表示赞成。 谭红尘这天就上午两堂课,而蓝晨雨接近满课。谭红尘下课后还得等蓝晨雨一下午。 谭红尘回了124寝室,史怀瑜、赵大峰都对他非常热情,凑上来各种问候,大概意思就是想知道他在外面住的感觉如何。 谭红尘微笑道:“我在那边住的很好,你们不用担心我。” 他说完话便看向顾铭。顾铭仿佛没察觉他,安静玩了一会手机,便翻身而起,往门外走。 谭红尘问:“顾铭,你去哪里?” 顾铭道:“练车。” 谭红尘问:“你急着拿驾证?” 顾铭淡淡说道:“我不喜欢拖沓,急不急都得尽快拿到驾证。” 谭红尘盯着他的背影不说话。 顾铭忽然回头,似笑非笑问道:“你呢?还打算去练车吗?” 谭红尘道:“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顾铭道:“也对,雷宁现在也在练科目三,你们在练车场碰面难免尴尬。” 谭红尘皱眉道:“我去不去练车,与雷宁无关。” 顾铭道:“的确无关。不过我从雷宁口中得知了一些不知有没有用的信息。” 谭红尘问:“什么信息?” 顾铭张手伸一个懒腰,非常随意地说:“王乐乐和迟小军走到一起了。” 谭红尘的心猛地一颤,但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同样漠不关心地说:“王乐乐想与谁交往是她的事情,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顾铭道:“没关系就好。”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谭红尘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又走到自己原先的床铺边坐下。忽然听到王乐乐的消息,他的心仍会刺痛——无药可医的痛。 他渐渐发现自己为什么总要无端针对顾铭了。因为他羡慕顾铭,顾铭和风雪宛如上天眷顾的一对人,世间没有任何力量能强迫他们分开。 谭红尘和王乐乐就不同。他和她在一起时,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们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和她分手,似乎也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事情。 所以谭红尘拥有王乐乐之时,看到顾铭与风雪,还是有种被喂了一嘴狗粮的诡异感觉。 所以谭红尘会羡慕乃至忌妒顾铭。 到了现在,他真的和王乐乐分手了。他心中的不真实感并没有就此溃散,反而变得越发强烈。 他和王乐乐会因突兀闯入的外力分手,那他和蓝晨雨就能抵得住不知何时出现的、汹涌若滔天海浪的冲击力吗? 谭红尘暗自咬牙,他下定决心,这一次一定不做对不起蓝晨雨的事情,也一定将她握在手心里,决不松开。 他躺着睡了一会。下午三点,他向史怀瑜和赵大峰告别,接着去后街的摩托店看车。 他用两千块买了一辆电动摩托车,去财大东门等着。 五点,蓝晨雨下课出来,远远地对他招手。 她巧笑嫣然地跑了过来,并且很自然地坐到摩托车的后座,用双手环住谭红尘的腰,一脸幸福的模样。 谭红尘微笑道:“晨雨,有了这辆摩托车,我们以后上下课就方便许多了。” 蓝晨雨道:“可是我们的课表很多时候都是错开的,你会经常等我。” 谭红尘道:“没关系的,不管多久我都等。” 他说着,正欲扭动把手驶走。 忽然,一个穿着潮流,头发金黄的男生拦在他的车前。 他嘴里叼着烟,脑袋斜斜的瞥着他们俩,仿佛他和他们有着莫大的过节,他现在正要算账。 谭红尘皱眉道:“同学,你干什么?” 男生道:“找你有事。” 谭红尘问:“我们认识?” 男生摇头道:“我们不认识。” 谭红尘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但还是耐着性子,平静问道:“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男生道:“我想麻烦你帮你身后那位美女结下账。” “结账?” 谭红尘非常不解,盯着男生看了一会,感觉他没有撒谎,又回头看向蓝晨雨,只见她低眉敛目,似乎心头很不开心。 谭红尘便问:“晨雨,你认识他?” 蓝晨雨咬牙道:“他叫冯小伟,是我们系大三的学长。” 谭红尘又问:“他说结账是什么意思?” 蓝晨雨的头埋得更低,乌黑发丝掩住她的整张脸。她没出声,似乎不好意思开口。 拦在前面的冯小伟便说:“小帅哥,你身后那位美女欠我钱,说好的这学期开学就还,但我看她的样子,似乎是没钱,所以就只能请你帮她还一下了。” 谭红尘问:“晨雨欠你多少钱?” 冯小伟对着空中比划出三根手指头。 谭红尘问:“三千?” 冯小伟非常满意地点一下头,说:“挺聪明的。” 谭红尘回头看了蓝晨雨一眼,问:“晨雨,他说的是真的吗?” 蓝晨雨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谭红尘深吸一口气,非常淡定地说:“好的,三千,我替晨雨还。只不过我身上并没有这么多现金,你能随我一起去取钱吗?” 冯小伟道:“我没想过要现金,你直接用支付宝转账给我就行了。” ——支付宝?对哦,似乎爸之前就说过,有个叫支付宝的软件,非常好用,特别是用以转账。 谭红尘面无表情地摇头,沉声说:“抱歉,我并非支付宝用户,你想要钱的话,就随我去取现吧。” 冯小伟无所谓地笑笑:“也行,我陪你去取钱,不过你最好别和我耍花样,就算你跑得了,你这可爱的小女友也无处可逃。” 谭红尘冷声道:“我还没有丢人到为了这么几千块就跑路的程度。” 冯小伟道:“这样最好。” 他们三人真的去了附近的工行,谭红尘也真的从取款机里取出了三千块。 当他把钱递给冯小伟时,蓝晨雨忽然惊叫一声,一把抱住他的手,非常委屈地说:“红尘,你别管这事了,三千块不是小数目,怎么能这么随便送给别人呢?” 谭红尘错愕道:“那你欠他钱吗?” 蓝晨雨咬着牙点头。 谭红尘便微笑着抚她的头,说:“欠债还钱,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把钱给他,他就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蓝晨雨还是使劲抱着他的手,可能是情绪太过激动,她的两眼已经溢满泪痕。 谭红尘挣扎了两下,挣不开,便说:“晨雨,你不要这个样子。” 蓝晨雨哽咽道:“可是你一下子帮我还这么多钱,我拿什么还你啊?” 谭红尘笑道:“你的人都是我的了,不需要还了。” 他说着,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安慰道:“没关系的,别说三千,就是三万块,我也替你还!” 蓝晨雨被他的话感动了,怔怔地松开手。 谭红尘吧钱递给冯小伟,非常认真地说:“学长,我不知道晨雨为什么找你借钱,也不知道这三千块是否还算了利息,这都不重要。现在你们两不相欠了,请你以后别再找晨雨麻烦。” 冯小伟拿了钱,自然也没逗留的意思。他怪笑一声,说:“那你就看好你的小女友,别让她到处借钱,不然就算你腰缠万贯,还到最后也还不清了。” 谭红尘冷声道:“不劳你费心。” 冯小伟走后,蓝晨雨再也压不住心绪,抱着谭红尘便哭。 大街上人多,谭红尘不喜欢被人注视的感觉,便说:“晨雨不哭,现在已经没事了。” 蓝晨雨道:“可是我害你还了那么多钱,心里难受。” 谭红尘载着蓝晨雨回了春雨谷风小区。 刚进门,蓝晨雨就一把将谭红尘扑倒在地。 两个人又缠成一团。 她很主动,似乎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还清谭红尘的债。 缠绵过后,两个人都坐在床头喘气。 蓝晨雨忽然道:“红尘,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欠钱吗?” 谭红尘摇头:“不知道。” 蓝晨雨深吸一口气,凝声说:“我爸是一个不务正业的赌鬼,经常在外滥赌,家里的钱几乎都被他输光了。他并不因此收敛,还是滥赌,输了就欠着,欠多了人家就会找到我们家里来讨债。我爸是个懦弱的人,有人来讨债,他就躲得远远的,让我妈去应付。我妈为此挨了不少打。这还不算,我爸躲债回来时,常常是喝得烂醉。他还打我妈,说我妈没用,不能挣钱给他用。他打我妈最厉害的一次,把我妈打得口鼻喷血,陷入昏厥。” 谭红尘皱眉道:“如果你爸是这种人,你妈怎么不和他离婚呢?” 蓝晨雨摇头,非常低郁地说:“我妈永远只记得别人的好,记不住别人的不好。他永远记得我爸昔日对她的好,也深信我爸还会变回原来的样子。她无论受了多少罪、多少苦,都默不作声忍耐着。” 谭红尘懂了,沉声道:“你借钱,肯定是因为你爸在外欠了钱。” 蓝晨雨摇头道:“我爸欠了赌债,在外被人打死,我也不会心疼。我心疼的是我妈。她受了一辈子的苦,不知何时才是尽头。上次我不转三千块回去,不知我妈又得挨多少打。” 谭红尘道:“可是你这样做,治标不治本,只要你爸还在外面赌,你妈永远都没好日子过。” 蓝晨雨涩笑道:“我们昨天还在说瘾君子可怕,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在我看来,丧心病狂的赌徒比吸毒的瘾君子还要可怕得多。赌徒的世界里,家破人亡只是一夜之间的事。瘾君子要弄垮一个家,至少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谭红尘惊讶道:“看来你非常痛恨赌徒。” 蓝晨雨不说话。 谭红尘则陷入沉思。他笃定,只要蓝晨雨的爸爸一直滥赌下去,蓝晨雨就一定会四处借钱,他就需要不断替蓝晨雨还钱。 这是一个无限循环的无底洞。 在这个循环里,冯小伟讨债事件可能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风波。 第458章 礼物 陪伴本身便有着无与伦比的温柔力量,或者说,世间的一切感情,都是在漫长的陪伴中渐渐产生并牢固。 史怀瑜原以为,至少还要等上半年,才有可能将禹盼盼摁在床上肆意蹂躏。 在他看来,禹盼盼一直是思想保守,迂腐不化的女人。想要脱掉她的衣服,难度好比火中取粟。 可他错了。禹盼盼也只不过是个二十上下的少女。当她自以为遇到了命定之人时,同样会春心萌动,按捺不住心头的躁动。 史怀瑜早已习惯接电话、送东西、收钱三步走的忙碌节奏。有的时候,电话一响,不管是不是生意来了,他都会条件反射般地伸直脊背。 这一天也一样,他安静守在寝室里做生意。 大学生很懒,只要不是必须亲自着手做的事情,就决不动手。基本上是“能躺着决不坐着,能坐着决不站着,能宅着决不出门”。 所以史怀瑜的生意一向很好,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生意电话打来。 他很忙,有的时候忙到连坐下来抽根烟的时间也没有。但他从不感觉累。或者说,生意人都是这个样子,越忙反而越亢奋,因为忙碌本身便代表着数之不尽的金钱。 他刚去五楼送完零食,还没回到寝室,手机便又响了。 他以为是生意又来了,大步下楼的同时接听电话,并用工作式的语气说道:“你好,请问你需要什么,两分钟送到。” 电话另一头并未回复“薯片,可乐,鸡爪,泡面”之类的东西,而是说:“史怀瑜,你能出来一下吗?” 史怀瑜怔了一下,忙看向手机屏幕,来电显示是禹盼盼,而非未标记的陌生电话。 他迟疑道:“盼盼,我现在挺忙,你那边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禹盼盼:“没事就不能约你见个面,一起吃个饭吗?” 这种话从禹盼盼口中说出来,饶是史怀瑜也止不住吃惊。他问:“盼盼,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伤心的事情了?” 禹盼盼:“没有,我只是想见你而已。” 史怀瑜:“好的。我现在就出门,在财大东门等你吧。” 禹盼盼:“我已经在交职院西门等着你了。” 史怀瑜:“五分钟就到。” 他挂了电话,匆匆冲进寝室阳台,拧开水龙头捧着水便往脸上洗。他洗完脸,换好衣服,又对着镜子打理一下形象,转身便要走。 这期间,他的手机响过好几次,都是生意电话。 他没接电话,而是直接设置呼叫转移,把来电都转给赵大峰。 他临行前对赵大峰说道:“大峰,我有事得出去,你一个人会忙一点。今天赚的钱全都算你的吧。” 赵大峰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寝室里已经没有史怀瑜的影了。 禹盼盼果真在交职院西门等着。 草长莺飞的三月,乍暖还寒,料峭春风时不时卷起一股寒意,轻轻然摇曳路旁芳草。 禹盼盼身着薄薄的整件套,亭亭玉立于风中,衣衫飘逸,发丝飘摇,宛如飞扬的蒲公英,澄澈的美,惑人的美。 史怀瑜看着她,第一次有了“她好像比蓝晨雨还美”的错觉。 这种感觉一闪即逝。他看清了她,还是那个忧郁宛如雨巷少女的她。 或许在很多时候,所谓的惊为天人的美,也只不过是一瞬的错觉。 人就是人,再美的女孩也是肉体凡胎,成不了九天之上的天仙。 史怀瑜压下心头悸动,温和笑道:“盼盼,我来了。” 禹盼盼抬眼盯着他,静默片刻,问:“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出来吗?” 史怀瑜保持微笑:“你是我女朋友啊。你叫我出来,不需要任何理由。” 禹盼盼问:“你一直这样认为?” 史怀瑜点头:“当然。” 禹盼盼便说:“那我们走吧。” 史怀瑜问:“去哪里?” 禹盼盼道:“逛街,吃零食,看电影什么都好。” 史怀瑜想到近期网上疯传的《碟中谍4》正在上映。他今天还听到有人在交谈,说是财大后街的水天一线电影院的上映表里有这部电影。 这部电影的预告片里便是克鲁斯高空作业征服迪拜塔的画面,看上去非常精彩。 史怀瑜便提议道:“盼盼,我们去看《碟中谍4》吧。” 禹盼盼点头:“做什么都好,只要你不丢下我。” 史怀瑜温柔地笑笑:“我怎么会丢下你呢?”——在我没脱光你的衣服之前。 他们不行前往电影院。以往的时候,他们并肩走在一起,两人间距至少可以再塞一个人进去。可这次有些不一样,他们的距离很近,有的时候彼此的衣袖还会轻微摩擦。 他从未与她这样近距离并行过。 史怀瑜何其聪明,他很快就猜到禹盼盼的心思。 于是他变得主动起来,轻轻抬手,便抓住她的手。两只手就这般缠在了一起。 她的手明显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放松下来。似乎她也很依赖他的手心里传出的柔和体温。 如果赵大峰看到他们牵手的一幕,定然瞠目结舌,嘴巴大得足可塞进一只鸡蛋。 史怀瑜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得如此顺利。 他已笃定,禹盼盼那颗迂腐的心已渐渐软化。只要他足够机智,说不定今天就能把她骗到床上去。 他们抵达电影院,买了票,坐在侯影厅静等电影上映。 他们的手还牵在一起。 禹盼盼的脸稍稍泛红,小心翼翼地说:“史怀瑜,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史怀瑜皱着眉想了一会,说:“我们开学时一起玩过,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星期了吧。” 禹盼盼问:“以我们的关系,两个星期不见面算正常吗?” 史怀瑜道:“一点也不正常。” 禹盼盼咬着嘴道:“那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约我?” 史怀瑜道:“我怕你拒绝。” 禹盼盼问:“我给你的印象就是拒人千里之外吗?” 史怀瑜说不出话。 禹盼盼忽地自嘲一笑,摇头道:“我也发现我好像有些问题。很多时候,我想见你,但又害怕见到你。” 史怀瑜问:“为什么?” 禹盼盼道:“我怕我会令你失望。” 史怀瑜道:“但你从未令我失望过。” 禹盼盼的细长睫毛猛地一颤,凝声说:“你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却无动于衷,你心里不难受吗?” 史怀瑜问:“我为你付出了什么?” 禹盼盼道:“为了我,去和狼群搏斗。” 史怀瑜道:“你是我女朋友,你冷得受不了,我去帮你那衣服,理所当然。” 禹盼盼摇头道:“如果是赵大峰的话,他就不会为我冒险。” 史怀瑜说不出话。 禹盼盼又道:“你因我差点被狼群吃掉,我却没有任何表示。” 史怀瑜不以为意地摇头:“我保护你本就是应该的,你不需要任何表示。而且我相信你并非无动于衷,你只是不善表达感情而已。” 禹盼盼抿着嘴不说话。 两人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电影上映,他们买好爆米花和饮品走进观影室。 室内的灯光呈暖色,非常暗,却又非常柔和。 他们入座时,电影已经开始。但们都没看大屏幕。她埋着头一动不动,他则盯着她一动不动。 《碟中谍4》本是一部非常精彩的电影,室内其他观客都已投入电影的世界里,但史怀瑜和禹盼盼保持这种动作超过二十分钟。 兴许他们本来就不是来看电影的吧。 某一刻,禹盼盼忽然动了,却是抓起一大把爆米花往嘴里塞,吃了一嘴残渍。 史怀瑜盯着她忍俊不禁。 她忽然看过来,也抓起一大把爆米花塞进他的嘴里。 于是两人都笑了。 他们此刻对视,目中均是温柔无限,若非是在观影室里,他们定会说出不少软绵绵的情话。 或者说,观影室的氛围反倒更适合他们此刻的心境。 温暖的灯光,闪烁的屏幕,四下都是人,却静默得只剩心跳与呼吸。 此时无声胜有声,便是超脱现实的一种奇特境界。 《碟中谍4》时长一个半小时。 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们没看电影屏幕哪怕一眼。 他们对视着,相看两不厌,似乎彼此都成了对方心中最重要的存在。 电影结束,他们手牵手走出来。 史怀瑜看手机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不到晚饭时间,便说:“盼盼,要不我们再看一部电影?” 史怀瑜抿着嘴摇头:“不浪费钱了。刚才的电影,我们都没看。” 史怀瑜问:“那我们接下来干什么?” 禹盼盼道:“散步,聊天,等吃了晚饭再说。” 史怀瑜点头。 他们从电影院出来,一路往交职院的方向走,最后走进交职院后街。 禹盼盼很贪吃。以往的时候,她在街上走一圈,必然两手都拿满零食或小吃。 但今天没有,她很安静地走着。不管街边叫卖着什么食物,她都罔若未闻。 某一刻,禹盼盼忽然抬眼道:“史怀瑜,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不管好话坏话,只要是你想说的话,你都可以说。” 史怀瑜沉思片刻,说:“盼盼,你应该多笑,你笑起来非常好看。” 禹盼盼问:“莫非我不笑的时候很吓人?” 史怀瑜摇头道:“笑起来好看,不笑就显得吓人的是周芊。你不笑的时候也很好看,只不过显得忧郁,让人看着心碎。” 禹盼盼问:“你会因我心碎?” 史怀瑜认真点头:“当然。” 禹盼盼莞尔一笑,算是应了史怀瑜的提议。她笑道:“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史怀瑜摇头道:“没了。你满身上下都是优点,找不到瑕疵了。” 禹盼盼道:“你说完了,那我也有话要和你说。” 史怀瑜问:“你想说什么?” 禹盼盼保持甜美的笑颜,却又非常认真地说:“我不知道你和蓝晨雨为什么交往,又为什么分手。但我知道联谊时你送给她的礼物是什么。” 史怀瑜的心一沉,强笑道:“那是过去的事情了,请你不要介意。” 禹盼盼道:“我没有介意。那时你不是我的男朋友,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过现在不行了,你不能再送蓝晨雨礼物了。” 史怀瑜点头:“我只送你礼物。” 禹盼盼忽然止步,将手心摊在史怀瑜的面前。 史怀瑜不懂她的意思,说:“如果我们两只手都牵上,那就只能横着走了。” 禹盼盼摇头:“我是叫你给我礼物。” 史怀瑜皱眉道:“我出门匆忙,并没有准备礼物。你想要什么,我现在就去买。” 禹盼盼问:“如果我想要黄金,钻石,你也送给我?” 史怀瑜思忖片刻,沉声道:“一克拉钻石便要好几千块,我买不起。不过买个十几克的黄金饰品倒没什么问题。”他顿了顿,继续说:“盼盼,你想要耳环还是镯子?” 禹盼盼问:“为什么不能是项链或戒指?” 史怀瑜道:“我上次送过你项链了,再送就有些多余。至于戒指,你知道它代表什么含义吗?” 禹盼盼点头:“我知道!” 史怀瑜问:“你确定要戒指?” 禹盼盼再次点头。 史怀瑜道:“好,我们现在就去珠宝店看看。” 他牵着她往前走,但她站在原地不动。 史怀瑜不解道:“盼盼,你怎么不走啊?” 禹盼盼道:“戒指的事情先放一下,我想先要另一个礼物。” 史怀瑜问:“什么礼物?” 禹盼盼的脸忽地红了,小声道:“就是你送给蓝晨雨的那一盒礼物。” 史怀瑜怔住,好半晌说不出话。 禹盼盼问:“怎么了?你能送蓝晨雨,就不能送我?” 史怀瑜咽了一大口唾沫,因情绪太过激动,他直接张手把禹盼盼抱了起来,惊呼道:“当然可以!” 禹盼盼红着脸挣扎道:“你快放我下来,这是在大街上啊。” 史怀瑜却不管,抱着她便走。 他去给她买礼物,却并没有进珠宝店或饰品店,反倒进了药店。 莫非禹盼盼得了什么病,继续某种药? 他们从药店出来,在路边馆子将就着吃了一餐。 紧接着,他们心照不宣,要去开房。 史怀瑜出门匆忙,忘带身份证,便要先回寝室一趟。 他的情绪太过激动,以至于忘了赵大峰曾是禹盼盼的男朋友。 他回到寝室,对赵大峰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大峰,老子要睡禹盼盼了!” 第459章 戒赌 谭红尘认真计算过,这学期开学以来,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月,他前前后后给蓝晨雨的钱已经超过五位数。几乎每过一到两个星期,蓝晨雨便会主动找他要钱。她要钱甚至没说理由,只说“红尘,你能给我一点钱吗”。 谭红尘能猜到,蓝晨雨拿到钱多半是汇给家里。她爸是个丧心病狂的赌徒,四处滥赌,四处欠债,她和她妈都为此受了不少苦。 就如同谭爸谭妈从不心疼给谭红尘的钱一样,谭红尘也完全不吝啬给蓝晨雨的钱。他把蓝晨雨当成自己的女人,当然不在意钱的问题。他担心的是蓝晨雨的爸爸,这个人从不念及妻女,长久滥赌下去,真的会害死人的。 这一天,谭红尘拉着蓝晨雨认真聊过一次—— 谭红尘一针见血地问:“晨雨,你是不是把我给你的钱都转给你妈了?” 蓝晨雨的睫毛一颤,旋即低眉敛目,非常低郁地说:“是的。” 谭红尘瞧着她的样子,温和笑道:“晨雨,我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我特意找你说这个,只是想和你好好商量一下。” 蓝晨雨小声问:“你想商量什么?” 谭红尘沉声道:“晨雨,你当时说过,就算你爸在外面被人打死,你也不会心疼。你心疼的只有你妈。” 蓝晨雨点头:“是的,我说过这句话。” 谭红尘问:“认真的吗?” 蓝晨雨再次点头:“当然是认真的。我爸已经把我和我妈害得够惨了。” 谭红尘深吸一口气,凝声说:“那你能劝你妈和你爸离婚吗?不然一直任他滥赌下去,你们家迟早支离破碎。” 蓝晨雨露出一个酸涩的笑,摇头道:“我已经劝过我妈很多次了,但她不听。这个家,一个滥赌成性,一个思想迂腐,完全没有沟通的余地。有的时候,我甚至想一刀两断,和他们划清关系。” 谭红尘叹息道:“可惜你做不到。” 蓝晨雨的眼睛闪烁两下,似乎有泪。她非常忧伤地说:“是的,我做不到。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给我生命并养育我这么多年的亲人。或许我能铁着心不管我爸,却不能不顾我妈。” 谭红尘道:“你这么一说,我差不多懂你现在的处境了。” 蓝晨雨涩笑道:“你是不是觉得非常讽刺?” 谭红尘问:“讽刺什么?” 蓝晨雨道:“我家都已糟糕到这种地步了,我还有钱去买饰品与化妆品。” 谭红尘摇头道:“糜烂的是你的父母,而非你。你想买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并不讽刺。” 蓝晨雨抿着嘴点了一下头,却不在说话。 谭红尘沉吟片刻,认真提议道:“晨雨,你能让我见见你的爸爸吗?” 蓝晨雨问:“你见他干什么?” 谭红尘道:“我想和他当面聊聊。” 蓝晨雨惊讶道:“你觉得你能劝他改邪归正?” 谭红尘点头:“要靠嘴巴劝说一个滥赌的人戒赌,可能性几乎为零。许多专门研究这方面的专家也未必能做到,我当然不行。不过我想到一个办法,应该可以缓解你们家现在的困难。” 蓝晨雨忙问:“你打算怎么做?” 谭红尘道:“把他送到我爸妈的厂子里工作。” 蓝晨雨蹙眉道:“他那种明显不可教化的人,你以为给他找一份工作,他就能戒赌?” 谭红尘摇头道:“我也见过嗜赌的人。他们不赌就手痒,可久赌必输,输着输着,就没钱再赌了。你爸就是这种情况,你们家已经没钱供他滥赌了。这种情况下,他忽然得到一份工作,能挣钱了,肯定千百个乐意。” 蓝晨雨思忖道:“你这么说,倒是非常有道理。只不过他挣了钱也只会拿去输掉。” 谭红尘笑道:“输掉就输掉,至少输的是他自己的钱,不会再拖累你和你妈了。” 蓝晨雨摇头道:“你太想当然了。不管他挣多少钱,都一定会输得干干净净,并最后欠下更多的债。他欠了债,还是会找我妈和我。你的办法,治标不治本,除了进一步激化他的毒瘾,并没有更深层次的作用。” 谭红尘却很自信地笑道:“你放心好了。我爸妈的棉花厂全年营业,厂里员工没有除了年假,并没有其他节假日,包括法定节假日在内,也得上班。每个工日八小时,正常员工都会感到累,想休息。就算你爸精力旺盛,不觉累,还有力气打牌,厂里的其他员工也未必搭理他。重要的是,厂里的员工大多是为了挣钱养家才兢兢业业工作,就算偶尔想娱乐一下,也不会深陷泥潭。你爸找不到牌友,久而久之,兴许会老实下来。” 蓝晨雨若有所思地点头,她好像也觉得这个办法有些可行了。不过仅片刻,她又摇头,非常忧虑地说:“不给我爸赌博的环境,未必是治愈他的毒瘾的办法。他工作一段时间,发现没人愿意陪他打牌,那他很可能会辞职的。” 谭红尘笑道:“所以要先给他一些甜头,把他留住才行。” 蓝晨雨问:“你想给他什么甜头?” 谭红尘沉声道:“既然他是一个赌徒,有人愿意找他赌,并且不要他出赌本,他定然欣喜。” 蓝晨雨惊愕道:“你想找他赌?” 谭红尘点头:“我要和他赌一把。” 蓝晨雨问:“赌什么?” 谭红尘道:“我不会打牌,自然不会与他在牌桌上赌。这世上的赌博方式千奇百怪,上流社会的公子哥们甚至可以用猜拳的方式来豪赌。 我就赌他不能在厂里长久工作下去,赌注就定为一万块半年吧。只要他每在厂里工作半年,我就给他汇一万块。当然,既然是赌博,就不能口头约定,必须有纸质证明。” 蓝晨雨睁大眼,忽然惊呼道:“我懂你的意思了。以赌制赌,这或许是压制赌徒毒瘾的最好办法。” 谭红尘微笑着点头:“对的,就是这个意思。既然他是赌徒,就用赌局的规则限制他。只要他想赢,就会一直在厂里工作。而他一直工作,就很难再找到牌友。他没牌友,没赌局,或许又会想到他和我的赌局,他会变得更想赢我。这是一个良性循环,长此以往,说不定他真的可以戒掉毒瘾。” 蓝晨雨听完这个办法,忽地一笑,张手环住谭红尘的腰,便吻他的脸。 谭红尘揉了揉还残留着柔软触感的脸,微笑道:“晨雨,就这个周末吧,我随你一同回家,见见你爸。” 蓝晨雨道:“要不我先给他打个电话,你和他说?” 谭红尘摇头道:“赌徒讲究的真实。就想坐在牌桌前,每个人手头都捏着能看清的现金,而其中一个人无论手上还是桌前都没钱,那就有人觉得他没钱,是来空手套白狼的。” 蓝晨雨问:“你的意思是,你想当面和我爸谈,并将一万块现金真实地放在他的眼前?” 谭红尘道:“就是这个意思。” 蓝晨雨仿佛看到了希望,连忙点头:“红尘,你愿意为我们家做这么多事情,我真的太感激你了。” 谭红尘微笑道:“你的人都是我的,不用再感激我了。” 这件事情说定,两人在往后的几天里,学习、生活、包括私事都显得轻快愉悦许多。 这一天,两人正在屋里缠绵,门外却响起了叩门声。 谭红尘猜到是允星来了,这层楼的住户,也只有他们俩和允星。 果不其然,谭红尘站在玄关前往猫眼里一看,便瞧见允星笑容可掬地站在外面。 谭红尘开了门,笑道:“允星,你找我们有事?” 允星道:“我今天显得无聊,做了几个菜,但一个人喝酒好生枯燥,想请你们一起过来吃点东西。” 谭红尘迟疑片刻,忽然回头喊道:“晨雨,你出来一下。” 蓝晨雨莲步款款而出。她疑惑地盯着谭红尘与允星,问:“怎么了?” 谭红尘微笑道:“走吧,允星请我们吃饭。” 他说完便换了鞋,走到外面和允星并肩站着,两人还低声笑谈着什么话题。 蓝晨雨笃定,这两人多半是在说自己怎样怎样。 她并不放心上,无论谭红尘说她什么,她都不会介意。因为她相信谭红尘定然不会说她的坏话。 她也出了门。 三人往边上一走,又进了门。 允星一个人住的屋子居然比谭红尘和蓝晨雨的还要大。 他住一室两厅的大房子,而且屋内设备非常齐全,尤其是沙发,看上去非常柔软,是质量上佳的那一类。 谭红尘往沙发上一坐,便看到茶几上安静放着五个菜。分别是蒜苗回锅,红烧肉,鲫鱼汤,炝炒生菜和酥花生。 允星的手艺好像很好。谭红尘和蓝晨雨还没动筷子,便闻到非常怡人的菜香味。 允星也坐下,对着二人抬抬手,微笑着说:“随便吃。” 谭红尘也不客气,抓起筷子便往菜碗里夹菜。 蓝晨雨则有些迟疑。她看着允星瘦得宛如骨架的身子,迟迟不肯动筷子。 允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轻抿一口,便笑道:“谭红尘,还有这位美女,你们喝酒吗?” 谭红尘摇头道:“很抱歉,我们都不会喝酒。” 允星愣了一下,旋即无所谓地笑道:“不会喝酒也没关系。一起吃菜,聊天也挺好。” 谭红尘道:“我的确也想和你聊聊。” 允星问:“聊什么?” 谭红尘道:“我好奇你是怎么长这么瘦的。” 允星捏了捏细小宛如枯骨的手腕,笑道:“生来就是这个样子,没办法。” 谭红尘似笑非笑道:“其实我是想问你减肥的妙诀,你却来一句天生的。如果我会喝酒的话,现在定然罚你一杯,再陪你撞一杯。” 允星错愕地盯着眼前两人,摇头道:“你们虽然没有我瘦,但和正常人的体型比起来,也偏瘦了。你们实在没必要减肥。过度的减肥,过度的瘦,反而成了病,就像我一样。” 谭红尘不说话了,安静吃菜,偶尔抬眼瞥一下允星。 他太瘦,瘦到不得不使人遐想。 谭红尘想到业主的连番保证,说允星绝对不可能是吸毒的瘾君子,因为这人一顿饭能吃下三碗饭。 于是谭红尘认真观察起来。见允星喝完酒,真的盛饭开始吃。 他吃饭的动作非常浮夸,仿佛在喝水一样,白森森的米饭“咕噜咕噜”就进了他的肚子。 他的第一碗饭不到两分钟就解决了。 谭红尘看到他盛第二碗饭,吃饭速度慢了许多,但比正常人还是快。 当他把第二碗饭吃下去,谭红尘和蓝晨雨都悄悄对视了一眼。 到现在,他们基本上相信业主的话了。 不然好端端的两个人忽然和一个瘾君子住在同一层楼,任谁都不会安心。 允星吃饱喝足,开始打酒嗝,话音变粗了许多,但声线还是清晰可闻。 他说:“你们两个没搬来之前,我一个人经常对着一大桌菜发呆。” 谭红尘问:“为什么?” 允星道:“我不知道做这么多菜是给谁吃的。” 谭红尘便说:“你可以不做饭啊。” 允星摇头:“如果长期不做饭,就没有住在家里的感觉,反倒成了异乡他客。” 谭红尘觉得这句话没问题。但事实是,现在会做饭的,几乎只有妈妈辈的人。 允星好像喝的有点多,他又说了一些关于园区的一些事情。三个月前,他们班去走一个高空线路,一个同事的安全绳没捆好,坠了下去,当场死亡。 他说话时,眼珠子像死鱼一般凸了出来,森森眼白,瘆人无比。 他好像很痛苦,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 谭红尘忙问:“你怎么了?” 允星苦笑道:“看到那个电工的死,我好像看到了我的结局。高空作业,总有那么一群人死于非命,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是下一个。” 谭红尘皱眉道:“那你可以不做高空作业啊。” 允星道:“我也想过换个行业,但工作岂是说换就能换的?若我只顾我一个人还无所谓,但我还有个弟弟,要读书,要吃饭,最近他还在谈恋爱。” 谭红尘不说话了。 他和蓝晨雨出来时,两人均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 谭红尘先说:“你觉得允星怎样?” 蓝晨雨不假思索回复:“很不错的一个人。” 第460章 无情 周末,谭红尘随蓝晨雨回家。她家住四川德阳的一个非常偏僻的小村子。从交职院出发,车程在三小时上下。 蓝晨雨并没有事先告知她的父母,这一次回家,算是一个猝不及防的突袭。 然而这个突袭失败了。两人到家时,空荡荡的瓦房子里,只有蓝妈一个人坐在木桌前发呆。 谭红尘进门便认真打量屋子。这的确是一个非常寒酸的家,屋子里除了几个简单的陈设,便再也找不到半个像样的装饰。 蓝晨雨对蓝妈打招呼,并认真介绍自己的男朋友谭红尘。 蓝妈只抬眼看了一下,空洞的双目里没有半点属于人的灵动。她说:“晨雨,你喜欢就好,没必要特意带回来见我。” 蓝晨雨瞧着蓝妈一反常态的反应,连忙问:“妈,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蓝妈摇头道:“没事。” 蓝晨雨不信,便又问:“爸呢?” 蓝妈道:“你爸出去躲债了。” 蓝晨雨问:“他躲在哪里?” 蓝妈摇头道:“不知道。” 蓝晨雨疑惑道:“连你也不知道?” 蓝妈道:“这一个月里,你爸一直杳无音讯,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不仅我不知道他躲在哪里,连他平日里关系最好的那几个狐朋狗友也都找不到他。” 蓝晨雨抿着嘴不说话了。 谭红尘认真打量了蓝妈一会。她的脸型非常好看,她能生出蓝晨雨这么漂亮的女孩,本身自然不会丑。只可惜她过早的衰老了,原本的美丽被一条条皱纹完全掩住。 谭红尘沉吟片刻,忽然走上前,很礼貌地说:“阿姨,你知道叔叔欠了多少钱吗?” 蓝妈摇头:“我只知道有不少人找到家里来讨债,却不知他具体欠多少钱。” 谭红尘问:“那些讨债的人会为难你吗?” 蓝妈露出一个非常不屑的笑,说:“他们找不到债主,便找债主的老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谭红尘从她的脸上看出了奇怪的意味,似乎她并不在意那些讨债的人找她麻烦,她在意的只有至今不知所踪的老公。 莫非她不知道她如今的年龄还远远不到人老珠黄的地步?她原本可以是一个我见犹怜的美妇人。 莫非她真的能默不作声吞下这数之不尽的苦楚?她原本可以活得更加漂亮,更加快活,可她没有那么做。 这是心病,她已经病入膏肓。 谭红尘不知道她对蓝爸的爱是怎样伟大,若换个女人,估计早就吵着闹着要和他离婚,可她没有。她不但不责备他,反而牵挂着他。 谭红尘深吸一口气,从兜里摸出一个黄得刺眼的信封。信封里面被塞得鼓鼓的,里面塞的当然不是信纸,而是钱。 谭红尘原本打算拿这一万块去和蓝爸打赌,可惜现在找不到他人,谭红尘便只得暂时放弃这个念头。 谭红尘把信封安静磕在陈旧得不像样的木桌上,认真道:“阿姨,你把这个收下,如果再有人来找你麻烦,你不要再硬撑着,直接拿这些钱还给债吧。” 蓝妈的身子猛地一颤。她连忙抓起桌上的信封,拆开看,里面全是红扑扑的百元纸币。 她只捏了一下这叠钱的厚度,便知道这是一万块。 她皱着眉说:“小谭,你没必要给我钱,我也没脸拿你的钱。晨雨原本就到了该谈恋爱的年纪,只要是她看上的男孩,我和她爸都不会反对。你喜欢她,就好好待她,不要在我们身上浪费钱。” 她明明很需要钱,却又非常果断地把钱推了回来。 谭红尘早已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他的肚子里也备好了腹稿。他推回信封,不以为意地笑道:“阿姨,这钱不是我白送给你的。我们家的厂子恰好缺人,我和晨雨商量过了,想请叔叔去我们家厂子工作。这些钱算是我们家提前给叔叔的工资,等他到我们家厂子上班了,这钱就从他的工资里扣掉。” 蓝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知道世上没有天下掉馅饼的好事。她依旧摇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收。” 谭红尘的眼珠子转动着,还在想说辞。 蓝晨雨忽然抓起桌上的信封,再度递到蓝妈身前。她撒娇一般说道:“妈,你就当这钱是红尘给我,我再给你的吧。” 蓝妈斩钉截铁说道:“就算是你给的钱,我也不能要。” 蓝晨雨也有些为难,这会不知该说什么了。 谭红尘则有些惊疑,似乎蓝妈的话里还藏了其他信息。 然后,可怕却又真切到极点的一幕出现在了谭红尘和蓝晨雨的眼前。 外面有人敲门,是非常大力、非常急促的敲门。 蓝妈的嘴角扯出一个弧度极小的笑,但谭红尘还是从她的笑容里捕捉到的了轻蔑与不屑。 谭红尘见眼前母女都静默不动,便迟疑着想去开门。 却在这时,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 一群面目狰狞的男人手持家伙冲了进来。 “蓝清人呢!” 为首的光头男人冲进来便拉着嗓子大吼。他的话音之凶厉,仿佛他下一刻就会抄起家伙打人。 蓝妈只是淡漠一笑:“蓝清不在家里,如果你们没其他事的话,可以走了。” 光头男人冷笑:“看来你还没吃够苦头,信不信老子再扇了两个嘴巴子?” 他说“再”,就说明他以前就已打过她。 蓝妈道:“请便。” 光头男人不客气,真的走上来抬手欲打她。 谭红尘从未见过如此吓人的场景。他第一时间有些胆怯,但很快的,他鼓起勇气,张手拦在蓝妈和光头男人中间。 光头男人凶道:“你又是谁!?” 谭红尘压着心头的畏惧,勉强保持镇定,说:“你不用管我是谁,你直接说叔叔欠你多少钱就行了。” 光头男人似笑非笑道:“你替他还钱?” 谭红尘点头:“是的。” 光头男人道:“蓝清欠我八千,已经拖了半年,利息什么的,就不说了,把我的本钱还来就好!” 谭红尘对蓝晨雨使了一个眼色,她连忙抽出信封里的钱,当着光头男人的面数了八千块递过去。 这过程中,蓝妈阻拦过两次,但都被光头男人吼退。 讨债的人收到了钱,自然而然就退走了。可是蓝晨雨家里的事情还远没有解决,除了这个光头男人,不知还有多少讨债者找上门来。 谭红尘自知能力有限,尽可能的帮个忙,求个于心无愧就好。要解决这最根本的问题,还得靠蓝爸本人。 只有他彻底戒赌,并且认真工作挣钱,这个家才会慢慢好起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 谭红尘和蓝晨雨都没留下吃午饭,他们坐了三个小时车到家,在家里的时间却不到一个小时,便匆匆离去。 当然,不是他们想走,而是蓝妈赶他们走。 蓝妈的态度非常坚决,不愿再让他们插手家里的事情。她把蓝晨雨赶出门外时还说:“晨雨,如果你在外面过得好,就不要再回家了。” 到底是怎样的母亲才能铁了心把子女拒之门外啊? 谭红尘没想到一开始计划好的事情结局会如此糟糕,这事成了他和蓝晨雨心头的结。虽然他们嘴上不说,但他们的距离好像稍稍远了一分。 回到大学城后,谭红尘连续三天没回春雨谷风小区住。 此时的他,竟和顾铭有了同种心情。那便是,做错的人不是自己,但自己还是感到愧疚,宛如犯下了弥天大错。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蓝晨雨了。 这一天,他心血来潮,忽然想玩《英雄联盟》了。 他上了号,果不其然,好友列表里的“乐此不疲”处于下线状态。兴许从他和王乐乐分手起,这个账号昵称就再也没有亮过了。 奇怪的是,“中单霸主”竟在线。 谭红尘记得清清楚楚,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周芊一起玩游戏,她上的号便是“中单霸主”。 谭红尘百分之百笃定,这个账号的原本主人并不是周芊。她虽然有些霸道,但游戏技术并不好,完全配不上“霸主”这等昵称。 然而谭红尘错了,此刻正在玩游戏的人真的是周芊。 她主动给谭红尘发信息了,就简单的五个字:最近还好吗? 谭红尘看着屏幕上的字,思绪万千,最后只回了两个字:很好。 然后好友列表里的“中单霸主”消失了。 仿佛这么久以来,她留着他的好友,只为问这简单的一句话。 他很好,她就放心了。 当断则断,有的时候需要莫大的决心,而他们都有这样的决心,所以他们不会藕断丝连。 谭红尘盯着电脑屏幕发呆,许久之后才长长一叹。 他忽然想去网吧上网了。同样是一个人玩游戏,在寝室玩和在网吧玩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或许在网吧不会有孤独的感觉。 谭红尘又去了一趟新思网吧。 他看到了符香香,这个相貌可人,性格腼腆的小美女正嘟着嘴玩游戏。 谭红尘拍了拍柜台,顺手把身份证递过去,笑道:“麻烦替我刷下身份证。” 符香香抬眼,忽地开眉一笑:“是你啊,好久不见。” 谭红尘微笑道:“是挺久的。” 符香香替他刷了身份证,便又专心致志玩游戏了。 谭红尘迟疑片刻,忽然问:“你和路峥怎样了?” 一提路峥,符香香的脸色立刻变得低郁。 她轻叹道:“他说我是个无情的人,所以辞职走了,去做他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了。” 谭红尘感觉自己触到了她的伤处,便歉意一笑,不再多问,准备开机上网。 符香香却出声叫住他。 谭红尘问:“美女,还有事?” 符香香道:“我想问一下,女性拒绝男性的追求,就算无情吗?” 谭红尘不假思索回答道:“不算。” 符香香问:“为什么?” 谭红尘微笑道:“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如果男生追女生,女生就该点头的话,这个世界会完全乱套。” 符香香道:“路峥对我非常好,有的时候好到我都怀疑自己喜欢上他了。后来我才发现,我不喜欢他,喜欢的是他对我好。我一方面希望他留在我身边继续对我好,另一方面又非常冷漠地与他保持距离。我这样做,是不是会伤他的心?” ——这样做简直恬不知耻。 谭红尘没把这句话说出来。他知道符香香不是故意的。这个小美女明显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情场如战场,才会做出如此过分的事情。 符香香忽然埋头道:“我感觉我真的好蠢,如果我早点和他说清楚,至少我们还能做朋友。” 谭红尘摇头道:“做不了朋友的。” 符香香问:“为什么?” 谭红尘自己都无法想象和王乐乐分手后还和她做朋友会是怎样讽刺的事情。有的时候,分手就代表着永不再见,连茫茫人海中错身而过的陌生人都算不上,何谈朋友? 谭红尘没解释,只是微笑着说:“美女,愿你找到遇到命定的如意郎君。” 他说完便往里面走,随便开一台空机子,安静上网。 他发现《英雄联盟》的确是一款可玩性非常强的游戏,稍微玩一下,便有些上瘾。 可惜的是,现在不会有人再和他一起玩游戏了。 他越玩,就越想念王乐乐。 他的心里忽然升起浓烈的疼痛。 ——符香香真的无情吗? ——王乐乐真的无情吗? ——周芊真的无情吗? ——世间女孩都是无情之人吗? 这世上,受了委屈的人,往往觉得使他(她)受委屈的那个人是个无情的人。 可若人真的能够做到无情,哪里还有这么多为情所困的少年、少女啊? 谭红尘感觉自己被困住了。 从他和王乐乐分手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已被困住。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一个人、恨一个人。 他忽然感觉自己和蓝晨雨的感情非常可笑。 他不断提醒自己,决不做出背叛蓝晨雨的事情。另一边又妄想着,如果王乐乐能回到自己身边就好了。 这是何等混账的思想? ——或者说,我对晨雨的感情,就如同符香香对路峥一般?其实我并不喜欢晨雨,喜欢的只是她的身子? 谭红尘想到这里,胃里一阵翻滚,干呕着想吐。 他竟被自己恶心到了。 第461章 藕断 谭红尘感到愧疚,越发觉得自己对不起蓝晨雨。他没心思再玩游戏了,游戏对局只进行到一半,他便直接关掉电脑,接着去柜台结账了。 他不知道,他正在游戏时,好友列表里的“乐此不疲”亮了。 王乐乐一直盯着显示“正在游戏中”的他——就像周芊问了那句“最近还好吗”才删掉他一般,王乐乐多半也打算和他说了什么之后再删掉他。 可惜谭红尘无意间错过了。 谭红尘看了手机时间,现在才下午四点。他记得,今天星期四,蓝晨雨下午是满课,要五点过后才下课。 他回交职院取摩托车,接着驶到财大东门,摸出手机给蓝晨雨发短信。短信内容不长不短,其中大部分都是无关紧要的废话,核心意思是“我在东门等你”。 他等了好一阵,没收到短信回复,便以为蓝晨雨正认真听课,手机调的静音。 正当他不打算等回信,顺手收好手机时,短信铃声却又响了。 他只好摸出手机看。短信是蓝晨雨发来的,她说:我看到短信想了好久。我们现在是不是在冷战啊?你主动发短信给我,是不是表示你投降了啊?我不知道我们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我没有获胜的成就感,反而心乱如麻,害怕一和你见面,你就说出我难以接受的话。 谭红尘愣住,他从字里行间捕捉到蓝晨雨的惶恐。她似乎把这几天的宁静视作了分手的前兆。 ——作为男朋友,我究竟有多失败,才能使她产生这种不安啊? 谭红尘苦笑着,立刻回复:晨雨,我们的感情一向很好,怎会冷战?我又怎会说出你害怕听到的话? 这条信息仿佛成了一粒定心丸,蓝晨雨回了一条彩信,内容是一个如释重负的笑脸表情。 五点过,蓝晨雨随人流拥挤,慢慢走出校门,出现在谭红尘眼前。 谭红尘盯着她,抬手抚她的脸,轻声道:“晨雨,对不起。” 蓝晨雨疑惑道:“为什么向我道歉?” 谭红尘郑重道:“我让你感到不安,就是我的不对。从今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决不这样冷落你了。” 他这句话是发自肺腑的认真之语。他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于是他下了决心,决不做出辜负蓝晨雨的任何事情,连一个对不起她的念头也不能升起。 ——只有两心相依,坚定不移,两个人才可能长长久久。 这个道理一直都在,并且也很容易得到证实,只不过很多人都把它忘记了。 蓝晨雨明显很感动,她的眸子颤动着,越来越亮,宛如璀璨的星辰。 她坐上车,用手环住谭红尘的腰,柔声道:“我不要你对我做任何保证或许诺,我只希望你能正视我。” 谭红尘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她是不愿当任何人的替代品。他之前的确有拿她替代王乐乐,填补内心空虚的嫌疑。但到了现在,他不会再把她当成任何人。 她就是她,她是蓝晨雨。 他们回了春雨谷风,还是如往常一样,一进门就缠绵在一起。只不过这次和以往有些不同,他们都变得更热情、更主动了。 大概他们以前只不过把床事当做一个交易,他给她钱,她陪他睡,但彼此又都不说破,所以不冷不热。而现在他们的一切举动都被爱支配,便有了这宛如火山迸发的激情。 *** 交职院有游泳池,很大的一个游泳池。明面上,这里只供当堂上体育课的班级使用,实际上是在校的任何学生都可以来游泳。 最妙的是,交职院的社团里并没有游泳社。这个游泳池便成了全校学生的公共场所。 现在是四月,虽已到了季夏时节,但气候远没有灼热起来。春风带着水汽,有一分湿润的温暖之感,令人心旷神怡。但这温暖的气候绝非适合下水游泳的气候。 没到游泳的季节,游泳池便显得冷清。 冷清有冷清的好处。比如恋爱中的少年少女约会,除了逛街、吃零食、看电影等项目需要出入人流熙攘的公共场所,其他羞羞的项目,便需要冷清人少的地方;另外,一些不三不四的混混约架,当然不会直接在大街上开打。除非他们真的穷得不行,想去派出所里混顿饭吃。他们也会选冷清的地方,打完就散场,简单利落,不会有后顾之忧,前提是不把人打出问题。 这一天,蓝晨雨和史怀瑜出现在了冷清无人的游泳池。 以他们的敏感关系,显然不是来约会的。当然,一男一女,约架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他们来游泳池,是有重要的话要传递给对方。 蓝晨雨穿得很随意,粗糙的外套再加一条褶皱不已的休闲裤,看上去像一个朴实的农村姑娘。 事实上她也的确是农村姑娘,只不过她以往出门都尽量展示自己美丽的一面,不会穿如此难看的行装。 今天不一样,她见的是史怀瑜,实在没必要刻意打扮,反正她就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史怀瑜却非常注重这一次约见。他穿了西装,黑色的燕尾服与红色的长领带在风中猎猎而动,油亮的皮鞋在天光下同样熠熠闪闪。 还没到游泳的时间,游泳池的内并未充水,他们便拾级而下,走到干秃秃的游泳池中心,相对而立。 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里。他痴痴地看着她,她却埋着头,连一眼也不愿看到他。 史怀瑜一直不说话,蓝晨雨便耐不住了。她横着眉,非常冷漠地说:“说吧,你找我干什么?” 史怀瑜笑了笑,说:“还是上次的事。” 蓝晨雨一想到上次野炊,她差点被史怀瑜强奸,心里就一阵阵作呕。她恨不得永远不再见到这个人。可她答应来见他了,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原因。兴许是她觉得有些话还是和他说清楚的好,也可能是他所说的“我有你想要的东西”。 ——我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蓝晨雨忽然觉得可笑。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史怀瑜又何来的自信言之凿凿说有她想要的东西? 这会,蓝晨雨脸上没有变化,心里却止不住恶心。她冷漠摇头:“不可能的。” 史怀瑜问:“为什么不可能?” 蓝晨雨道:“且不说我喜不喜欢你。我现在是谭红尘的女朋友,你又是他的好朋友,你觉得以我们三个人的关系,我和你还有可能吗?” 史怀瑜冷笑道:“当然有可能。” 蓝晨雨问:“怎么个可能法?” 史怀瑜道:“你不喜欢我,我可以想办法让你慢慢喜欢上我。至于我和红尘的关系,这个你就不用多心,我随时都可以为你和他断交。” 蓝晨雨惊讶道:“莫非你们的关系并没有表面上这么好?” 史怀瑜笑道:“当然好。有的时候,我和他的关系甚至像兄弟。我信任他,他也信任我,我们都深信着,对方一定不会做出背叛自己的事情,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一定不会。” 蓝晨雨越发惊愕,问:“那你为什么……” 她的话没说完,史怀瑜忽然做出禁声的手势,接着露出一个邪意十足的笑。他知道她要问什么,直接解释道:“在我看来,你比他重要得多。如果二者只存其一,我当然毫不犹豫地选你。” 蓝晨雨盯着他的笑,心头升起一抹寒意。和上次一样,他仍旧能使她感到恐惧。 她看着他便不寒而栗,又怎敢和这个人在一起? 蓝晨雨摇头道:“就算你不在意你和谭红尘的友谊,我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史怀瑜问:“为什么?” 蓝晨雨道:“我在意。” 史怀瑜皱眉道:“你在意什么?” 蓝晨雨嫣然道:“我在意的当然是谭红尘啊。” 史怀瑜的神色一滞,尤为费解地说:“莫非你真的爱上他了?” 蓝晨雨重重点头:“我喜欢他、爱他,从他送我月野兔饰品时,我就对他有了莫名的好感。” 史怀瑜道:“既然那时候就瞧上他了,为何还收我的礼物,答应同我交往?” 蓝晨雨轻叹道:“我以为我做一点偏激的举动,他就会红着脸跳出来找我表白。可没有。反而是我入戏太深,深到差点无力回头。” 史怀瑜懂了,淡淡说道:“这就是你收了我的礼物,却一直拒绝和我上床的原因。你心里面惦记的一直是红尘,我只是你用来刺激他的工具。” 蓝晨雨轻叹道:“可惜我失败了。谭红尘那时候也喜欢我,只不过他太注重你和他的友谊,不愿和你争抢,选择了安静退出。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我最多把你甩了,再鼓起勇气去找他表白就好。可怕的是,他在那时候遇到了王乐乐,并且他们轻易就确定了关系。这还不算,王乐乐的好姐妹周芊甚至找我谈判过,她给了我一万块,条件是不让我接近谭红尘。” 史怀瑜道:“演戏演到绝境,你居然没死心?” 蓝晨雨道:“我当然不会死心。谭红尘只是一个家境较好的平民,而王乐乐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公主,他们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算他们真心相爱,迟早也会被现实打败。我知道他们一定会分手,我有的是耐心等。” 史怀瑜哑然道:“所以你在那时找我分手,便是完全卸下了面具,打算安静等他?” 蓝晨雨点头:“不错,我做好了等他三年的准备。但我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之快,兴许我也受了上天的眷顾。王乐乐和周芊同时爱上了谭红尘,她们的友谊战胜的爱情,她们都不要他了。” 史怀瑜道:“你说这句话,就仿佛自贬是捡破烂的一样。” 蓝晨雨蹙眉道:“我不是捡破烂的,谭红尘也不是破烂。” 史怀瑜道:“这些都无所谓。你还记得在那无名山上,你对我说的话吗?” 蓝晨雨问:“什么话?” 史怀瑜道:“你说我不懂你。” 蓝晨雨思忖片刻,点头道:“我的确说过这句话。” 史怀瑜邪魅一笑:“我现在懂你了。” 蓝晨雨问:“你懂我什么了?” 史怀瑜忽然抬手去摸她的脸,不过被避开了。他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会,接着收回兜里,非常随意地说:“我懂你爱的不是红尘,而是红尘兜里的钱。” 蓝晨雨的脸颊一冷,“你在诽谤我?” 史怀瑜无辜地摊摊手,接着道:“我有没有诽谤你,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所说的话里面,有几句是真的,也只有你自己知道。其实我们是同一类人,你实在没必要在我面前遮遮掩掩。” 蓝晨雨冷笑道:“哪一类人?” 史怀瑜道:“用你的话说,就是心灵纯黑的人。” 蓝晨雨咬牙反驳道:“黑的只有你,不要把我也带上。” 史怀瑜道:“我证明给你看。” 蓝晨雨冷笑着不动,大概是在等他的证明。 只见史怀瑜从兜里摸出很大一叠钱,全是一百面额的纸币。他捏着钱往空中甩了甩,接着又闪电般地拍在蓝晨雨的脸上,邪笑道:“这里是三千块。走吧,开房去。” 蓝晨雨睁大眼,显然没想到史怀瑜会做出如此过分的举动。此刻她心里升起无穷无尽的怒火,恨不得抬手打这人两巴掌再说。 可她没动手,而是非常冷漠地说:“你以为这就是我想要的?” 史怀瑜问:“莫非不是?” 蓝晨雨的嘴角轻轻扯动,露出一个非常轻蔑讽刺的笑。她没解释,转身就走。 史怀瑜难得把她约出来,没达到目的,怎可能这么简单放她走? 他快步追上去,从后面抱住她的腰,冷声道:“三千不够的话,就六千。” 蓝晨雨给他的回复是一巴掌。 史怀瑜捂着发烫的脸,整个人变得尤为迷茫。似乎他也没想到今天这个见面会是这样的结果。 蓝晨雨盯着他,认真道:“史怀瑜,我是谭红尘的女朋友,请你不要对我动手动脚。如果你再敢来,我就真的从你身上咬一块肉!另外,今天我答应来见你,主要是想告诉你,我早就是谭红尘的人了。我每天都和他睡在一起,除了他,我也不会陪任何人睡。你听清楚了吗?可以死心了吗?”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史怀瑜在原地站了许久,他目中的邪意并未就此散去,反而变得越发浓郁。 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就越想得到。 史怀瑜没有就此放弃,反而更加坚定了把蓝晨雨玩到床上去的决心。 第462章 怀孕 蓝晨雨没把这件事告诉谭红尘。她深知谭红尘把史怀瑜当成关系最好的朋友,如果把这种事情说给他听,势必引起一连串的混乱。 她的生活还是如往常一样,春雨谷风小区与财大的两点一线模式。 有的时候,她感觉生活过于单调,想去ktv或酒吧等娱乐场所消遣放纵,谭红尘从不反对,反而微笑着陪她一起去。 时间久了,她从他的眼里察觉到了异常。那种感觉非常奇怪,仿佛他早就知道她和史怀瑜之间发生的事,只不过他一直没说出来。 史怀瑜对朋友的女友下手,本是非常不厚道、甚至有违伦理道德。只要他稍微有一点廉耻之心,就绝对不会把这事说出来。 那问题来了。史怀瑜没说,蓝晨雨也没说,谭红尘又是怎么知道的? 蓝晨雨想了很久,实在想不出答案。她很想把这种感觉归咎于自己的杞人忧天,但她越是不去想,反而越觉得心里不安。 当她打定主意,干脆向谭红尘和盘托出时,又瞧见他脸上温柔若三月阳光的笑。她的心跟着融化了,忽然觉得这种事情也无所谓,只要她没有对不起他,又何必自扰? 往后的两个月都很平静。谭红尘一直对蓝晨雨很好,好到她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了命定的白马王子,朝朝暮暮,不离不弃。 ——如果这是梦的话,那我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他心里如此想着,却觉得这种虚妄的念头也变得甜蜜。 她一如既往深爱着他,这份爱不会因任何力量消减,只会随着他们的朝夕相处而越来越浓。 可当她发现自己爱他已经爱到无法自拔时,心里又有了难以言表的忧伤。 爱一直都是如此神奇的东西。它一边给人无与伦比的欢愉,另一边又给人黯然销魂的痛苦。 所以爱很容易变成恨,恨却没那么容易变成爱。 ——我是不是该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他?这样我就可以无悔无愧地抓他的手了。可若他知道我的秘密后,狠着心不要我了呢?到那时,我还活得下去吗? 蓝晨雨的心中矛盾着,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抉择。于是她很快被这个问题困住,变得茶不思饭不想,只有在看到谭红尘的时候,她的惆怅两眉才能稍稍扬起一些。 谭红尘有发现她的异常,并非常关切地问过“晨雨,你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去看医生”之类的话。 蓝晨雨觉得自己的确病了。这是一种心病——任何女孩与挚爱的男孩之间有了隐瞒,有了秘密,而且是非常难以启齿的那种秘密。她不病也得病。 她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索性一咬牙,搬出一个绝对能转移话题的话题,说:“我这几天老是无端呕吐,不知道是不是有了。” 谭红尘当即惊住,凝着脸思忖好久,这才问:“要生下来吗?” 蓝晨雨的睫毛一颤,心脏也跟着一颤。她只是随口找的借口,没想到谭红尘会当真。事实上,其他大学男生突兀听到这种话,第一个想到的是“我们不是做过防护措施吗”,谭红尘却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 兴许这就是他和其他男生不一样的地方吧——只要与责任搭上关系的事,他都绝对认真。 蓝晨雨骑虎难下,只好顺着问:“你急着当爸?” 谭红尘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我此刻的心情。这就看你吧。如果你想生下来,那我一定有办法把他(她)养得肥肥胖胖的。如果你不想生,那我们一起去医院打掉吧。决定权在你手上,我绝对尊重你的决定。” 蓝晨雨道:“在这之前,你是不是该去楼下药店买一支验孕棒?” 谭红尘连忙点头,整个人一溜烟地冲了出去。前后不到五分钟,他又气喘吁吁地冲回来了。 他把验孕棒递给蓝晨雨,然后就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在等结果。 蓝晨雨没好气地说:“你不要一直盯着我,等我想尿了再说。” 谭红尘显然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毕竟他根本不知道验孕棒该怎么用。他没多问,只是两只眼睛明亮如熊熊跳跃的火焰,一刻也不愿从蓝晨雨身上离开。 直到蓝晨雨有模有样地测出了结果,一个令她自己都感到匪夷所思的结果——验孕棒上竟显示了两条线。 蓝晨雨看到这个结果,只觉心肌梗塞,强烈的窒息感险些使她昏厥过去。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随便的一句话,竟一语成谶。 她真的怀孕了,怀上谭红尘的孩子了。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很想直接把这个孩子打掉,可她又有些害怕,怕打胎影响生育,万一以后再也怀不上孩子了,又该怎么办? 她犹豫了许久,最终一咬牙,说:“谭红尘,陪我去医院把孩子打掉。” 谭红尘问:“真的要打掉?” 蓝晨雨点头。 谭红尘再次问:“你真的想好了?” 蓝晨雨便再次点头。 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遇到这种情况的大学女生,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会做出这个选择。 因为这样做几乎算是百利无一害。 虽然大学女生生孩子也算不上多奇怪的事情,但蓝晨雨总归是未婚先育,如果贸然把孩子生下来,不知会承受多少异样的目光与舆论。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问题。问题是,孩子生下来以后,养孩子就已是一大难题,万一谭红尘忽然不要他们母子了,那她真的会万劫不复。 谭红尘的心绪尤为复杂。他口头说尊重蓝晨雨的决定,但他想要的不是这个结果。或者说,无论孩子生不生下来,他都感到懊恼。 他觉得罪魁祸首是自己。他万万不该使蓝晨雨怀孕。她不怀瑜,他就不会品尝到这种患得患失、喜忧难辨、无法取舍的人生味道。 或者说,这个世界本就是一袋玄奇的调味料。它可以是酸的甜的,也可以是苦的咸的,抑或是一些无法言表的味道。人的成长,兴许就是一个不断品尝各种味道的过程。 当天下午,谭红尘陪蓝晨雨一起去了五医院。 这一趟的结果却令二人惊愕不已。 因为蓝晨雨并未怀孕。 大医院的妇科仪器和药店里买的验孕棒完全不是一个性质,前者绝对不会出现检验错误的情况。 换言之,验孕棒出了错误,他们白忙活了一场。 对此,蓝晨雨眉开眼笑,仿佛一瞬间除去了心头最大的烦恼。 谭红尘却很难释然。面对这一结果,他甚至有些失落,至于失落的原因,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当天晚上,蓝晨雨拒绝同房。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她也有些怕了,强烈要求以后掐着日子来。 谭红尘并不是离开了床事就活不下去的人。他点了头,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个尖锐的问题:“晨雨,如果下次你真的怀孕了,你还会把孩子打掉吗?” 蓝晨雨几乎没有思考,立马点头道:“打掉!” 谭红尘不说话,安静去客厅的沙发上躺下了。 蓝晨雨蹙眉道:“你干什么啊?” 谭红尘道:“睡觉啊。” 蓝晨雨不解道:“你睡觉,那出去干什么?” 谭红尘道:“你说的要掐着日子同房啊。” 蓝晨雨的眉梢跳个不停,问:“你见过在教室里坐了一会就怀孕的女生吗?” 谭红尘摇头道:“没见过。” 蓝晨雨道:“教室本就是一个房间,里面有男生也有女生。他们在同一个房间里,女生为什么没有怀孕?” 谭红尘忽然发现自己有些蠢——睡在同一张床上的男女未必就要造娃。他们真的可以老老实实睡上一晚的。 这一晚过后,谭红尘对蓝晨雨更好了,几乎她随便张口说个东西,他很快就能买回来。 他对她越来越舍得,只要是她说的话,就是他的行动纲领。仿佛她叫他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他也会绞尽脑汁去想办法。 渐渐的,蓝晨雨有些不能适应了。 她多次暗示他,不用对她太好。可他没发现她的暗示,他还是一如既往对她好。 蓝晨雨只得直言道:“谭红尘,你不要太过宠我。你对我的好,甚至让我怀疑我是不是找了一个干爹。” 谭红尘不以为意地笑笑:“但我并没有那么老。” 蓝晨雨叹息道:“你这样对我,万一哪天我们之间出了问题,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谭红尘问:“我们之间能出什么问题?” 蓝晨雨思忖道:“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你哪天看上其他女生,不再对我好,甚至不要我了,那我还活得下去吗?” 谭红尘会心一笑,伸手把她揽在怀里,信誓旦旦说道:“晨雨,你放心,我的心只属于你,我绝对不可能再看上其他女生。” 蓝晨雨道:“你现在这么说,只是还没遇到比我更好看,更能打动你的女生罢了。” 谭红尘认真道:“因为这世上已经没有比你更美的女生了。” 听到这样的话,蓝晨雨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软掉了。这世上任何男生对她说这话,她都嗤之以鼻,唯独谭红尘是个例外。她绝对不会怀疑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可是她心中还有忧虑。她问出了一个非常尖锐的问题。那便是:“如果王乐乐还回来找你呢?” 一提王乐乐,谭红尘的心也在滴血。 莫非他真的见异思迁,早已忘掉王乐乐了吗?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直到现在,他依旧记得他和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的笑,她的泪,她的顽皮,她的认真,她的每一个不经意间的举动,都在他的脑中鲜活地跳跃中。 他记得她给他的爱,同样记得她给他的痛。 有的时候是爱着痛,有的时候是痛着爱。爱和痛,为什么总是牢牢交织在一起? 既然有爱就有痛,又为什么要爱? 莫非爱的力量就是这么神奇,它可以凌驾世间的一切疼痛? 这是谭红尘永远都琢磨不透的问题。 于是他掀开窗帘,洁净的窗户上还凝着清晨未曾完全消融的霜。他看向外界的视野是一片模糊。 他的心也变得模糊。 ——女人啊,永远都如此折磨人。莫非她不知,这个问题本身就已存在非常大的问题? 如果谭红尘说“我早已忘掉王乐乐”,那他在遇到下一个女人时,会不会对那个女人说“我早已忘掉蓝晨雨”呢? 如果谭红尘说“我忘不掉王乐乐”,那蓝晨雨心里会高兴吗?任何女生知道自己深爱的男生心中还装着另一个女生,她当然是如鲠在喉的难受。 谭红尘该怎么回答? 蓝晨雨睁着水汪汪的大眼,就这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她一定要等到他的回复,不管这个回复是真是假,也不管这个回复会否触伤她本人。 谭红尘不抽烟,不然此刻定会点上一支,并且狠狠吸上一大口,在袅袅烟雾中沉醉。 他也不喝酒,不然此刻定然拧开酒瓶仰头痛饮,在酒意的幻觉里寻找解脱。 他找不到任何可以压抑他此刻心绪的外力。 他只能头脑清晰地面对现实。 他不想用“晨雨,不管我还念不念乐乐,都一定不会离开你”之类的话搪塞。这种话原本就狡猾无比,翻译过来的意思就好比“虽然我的心在她那里,但我的人会一直在你这里”。 爱一个女孩,不应该身和心都坚定地锁在她的身上吗? 身和心分离,却用冠冕堂皇的话语掩饰,这和明目张胆耍流氓有何区别? 谭红尘忍着心痛,咬牙道:“对不起,晨雨,我至今念着乐乐。” 蓝晨雨点头道:“我知道。” 谭红尘瞧着她平静的脸,问:“你不生气?” 蓝晨雨摇头:“我不会生你的气。” 谭红尘问:“为什么?” 蓝晨雨莞尔道:“本来就是王乐乐离开后我才有机会得到你,我只是一个趁虚而入的小窃贼。如果你们真的还能破镜重圆,我也不怨你们任何人。” 谭红尘皱眉道:“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蓝晨雨问:“什么话?” 谭红尘道:“自卑的话。” 蓝晨雨蹙着眉不说话。 谭红尘又道:“事到如今,无论王乐乐过得好或不好,快乐或不快乐,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或许还爱着她,但这种遥不可及的爱一定会淡去。因为我也爱着你,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就算真的出现二选一的难题,我选的也是你。”——就如同我在乐乐和芊芊之间斩钉截铁地选了乐乐一般,在你和乐乐之间,我一定选你。 第463章 信任 顾铭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郁结的一天。他原本非常早熟,在遥远的初中时代,他便做出了许多高中生都不太敢做的事情,比如牵手,拥抱,亲吻,乃至是同房。他不懂得暗恋,从他发现自己喜欢风雪开始,便毫不犹豫向她伸出手便可证明。 他觉得,那些为爱而找情敌决斗的少年郎都傻的可爱。虽然他也傻过一次,便是他曾在天台和徐寄风决斗过。但他不觉得自己是稚气少年,他认为那次和徐寄风决斗是无奈之举。 时隔多年,他回想起勤诚学校的教学楼天台上的一幕,仍有历历在目之感。 兴许就是在那时,他发现自己喜欢风雪了——那时他们凭栏当风,一起抽了一支烟。 他现在越来越觉得,如果时间回退,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稚气决定,便是和徐寄风来一场拳拳到肉的决斗。 他惊讶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或许是他此刻真的想把何立行摁在地上痛打,方才回忆起以往的事情。 顾铭上次见何立行,是在合川城的一条胡同里。那天是风雪的生日,他满城市里找她,想为她庆生。 只不过风雪腹黑,给他来了一记心灵闷棍,敲得他晕头转向。 顾铭以为,从那之后,他再也不会见到这个人了——他也不想见到这个人。 可惜事与愿违,何立行忽然就出现了,而且当着顾铭的面把风雪约走了。 何立行被风雪迷了心窍,做出一些奇怪举动也还可以理解。但风雪呢?如果她因某人迷了魂,那使她神魂颠倒的人不应该是顾铭吗? 她怎会鬼使神差地答应何立行的约会,并且把身边的顾铭直接推走? 顾铭为此郁闷,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严重的心灵创伤,急需一剂灵药,而这剂灵药无疑是风雪。 但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只往后的数天里,风雪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不仅顾铭联系不到她,连她同寝室的碧佳等女孩也完全找不到她。 顾铭成了病入膏肓的绝症患者,他确定,如果风雪再不回到自己身边,他真的会发疯。 他现在恨不得把何立行抡起来狠狠扇上两巴掌再说。 可惜他也找不到何立行。 顾铭并不是喜欢胡思乱想之人。对待许多看似棘手的问题,他都能用理智的判断力慢慢抽丝剥茧,把整个问题完全解析出来。 在没有根据的情况下,他从不妄加猜测。 反之,在事情有了一定眉目的情况下,他往往能做出许多符合常规逻辑的猜测。 他现在心乱如麻,一个又一个不好的猜测在他脑中跳跃出来。其中一个最吓人的猜测是:风雪出轨了。她移情别恋,爱上了何立行。 顾铭觉得可笑。他和风雪风雨同舟这么多年,什么磨难都经历过了,彼此怎可能如此轻易地变心? 顾铭不相信这个可能,但他又想不出更合理的可能了。 于是他真的害怕了。他怕风雪真的不要他了。他怕往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有风雪,只剩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或许是命运作祟。顾铭最失落的时候,一个在他手机里沉寂了漫长时间的电话忽然响起。 来电的人是韩贞。 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莫非她知道风雪不要他了? 顾铭怀揣难以言表的复杂心情,点下了接听键—— 韩贞:“顾铭!接到我的电话,开心吗?” 顾铭:“抱歉,我现在开心不起来。” 韩贞:“我以为一别数年,你忽然接到我的电话,会非常开心的。” 顾铭:“你不是每年除夕都打电话给我吗?” 韩贞:“那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忽然打电话给你?” 顾铭很想回答“没兴趣”,但他一想到昔日如透彻雪莲一般美好的她,忽然又心软了,问:“你打电话给我干什么?” 韩贞笑嘻嘻说道:“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顾铭:“什么好消息?” 韩贞:“我们要见面了。” 顾铭:“你要来成都找我?” 韩贞:“是你要来重庆找我。” 顾铭:“抱歉,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韩贞:“我哥要结婚了。顾恩哥肯定会到。” 顾铭惊愕道:“小飞哥要结婚了?” 韩贞:“是的。顾恩哥要来,那你肯定也得来。” 顾铭的心无由来地一颤。几个月前,罗不遇和陶杳杳结婚了。现在韩小飞又要和某个女人结婚了。似乎结婚是每个人都将经历的一个重要仪式。 ——就是不知,我和小雪的婚典在何年何月。 顾铭心头苦笑,但声线里带着祝福:“我知道了。这事我会好好问下老哥,确定时间之后,我就和小雪一起去重庆。” 韩贞:“我要说的说完了,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顾铭:“注意身体。” 韩贞:“就这四个字?” 顾铭:“如果你闲得无聊,就养条狗吧。”——他并不知道韩贞本就养了狗。 韩贞:“为什么?” 顾铭:“有的时候,狗比人更加忠诚。” 韩贞:“我总觉得你说这话还带着深意。莫非谁背叛你了?杨雷?吴潇?或者是风雪?” 顾铭:“你不要瞎猜,我就随口说说。” 韩贞:“那好吧,我会好好考虑你的提议。” 挂了电话,顾铭又宛如死鱼一般倒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压根没把韩贞说的话放在心里,但他听到她的声线,仍感觉心碎。事实上,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能从她的话中听出浓浓的希冀——她还是执拗地等着他。 莫非她真的不知道,她和他早已没有可能? 顾铭只得苦笑着摇头。似乎他总是无意间伤到别人。韩贞如此,苏沁如此。而今的风雪,是否也在他的无意识间受了伤? ——莫非造成眼下局面的始作俑者其实是我?可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顾铭思忖着,久久想不出答案,反倒人因过度焦虑,莫名地睡着了。 当天下午,谭红尘回过一趟124寝室。 他回寝室的原因是蓝晨雨还有课,他得等她下课再去接她。这段时间他没地方可去,便回寝室和几个老室友打打招呼,聊聊天。 他和史怀瑜的关系还如往常一般亲近可亲。只不过他们自己心头清楚,他们看似牢固的友谊,早已因蓝晨雨的存在而寸寸崩坏了。 他和顾铭的关系也非常奇怪。昔日他们都把对方视作朋友,可无端的,他们的关系疏远了,反而成了抽象层次的仇敌。 于是谭红尘很少与顾铭和史怀瑜搭话,反倒与赵大峰聊个不停。 他们在聊女人。谭红尘觉得世间最美的女人就是蓝晨雨。赵大峰却不赞同,他理直气壮嚷嚷着“碧佳才是真正的女神”之类的话。 或许在以前,顾铭还会笑呵呵地说一句“情人眼里出西施”,可现在,他听到这样的争论就觉得恶心——拿自己心爱的女孩和其他女孩比较,本就是恶心不已的事情。 他翻个身,安静点上烟。 今天很奇怪,他抽烟也咳嗽,而且咳得特别凶。最急促的时候,他甚至有些哽气,差点把自己憋住。 ——怎么回事?我抽烟从没有过这种反应,莫非我的身体到了极限,开始自主抵抗尼古丁的侵蚀了? 顾铭思忖着,又想到风雪抽烟的样子。她一直都是一抽烟就咳嗽,咳得最凶的时候,可能引起呕吐,把苦涩的胆汁都呕出来。 可她还是喜欢抽烟,仿佛烟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她离不开烟,就如同离不开顾铭一般。 ——她真的离不开我吗? 顾铭又想到这个根本不存在悬念的问题,他却仍感觉刺痛。 这会,赵大峰和谭红尘的争论已经进入白热化。两人都面红耳赤,互不退让,坚持自己的女朋友才是世间最美的女人。 赵大峰的肉脸抖动,忽然嘲笑道:“你以为你能留住蓝晨雨吗?她那样的女人,怎可能甘心栖息一棵树上?” 谭红尘急了,冷着脸说:“赵大峰,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不当玩笑话了。” 赵大峰吹了吹口哨,嘴唇张合了好几下,却无声。但他的唇语好像是“我本来就没开玩笑”。 其实王乐乐和周芊也不止一次说过类似的话。 似乎在大多数人眼中,蓝晨雨都是那种非常不可靠的女人。他们都觉得,她迟早会背叛与她朝朝暮暮的枕边人。 顾铭也这样觉得。 他把手中的烟丢掉,又使劲咳嗽几声,觉得胸腔舒畅许多了,这才冷笑着说:“谭红尘,如果哪天你发现蓝晨雨在外面还有男人,你打算怎么办?” 谭红尘抬眼看向顾铭,冷声道:“风雪才在外面有男人呢!” 顾铭的眉头一皱,凝声说:“我只是打个比方,你没必要对我冷眼相向。” 谭红尘道:“我说我会抓起菜刀劈了她,你信吗?” 顾铭盯着他看了好半晌,竟点头:“我信。” 谭红尘惊讶道:“我分明是在讽刺你,你居然信了?” 顾铭点头道:“我觉得你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谭红尘不说话了。他静坐一会,起身对几人打个招呼,便往门外走,要去接蓝晨雨回春风谷雨小区了。 他走后,史怀瑜忽然起身,迟疑地盯着顾铭,问:“你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顾铭道:“随口问问而已。” 史怀瑜问:“那你呢?” 顾铭疑惑道:“我?” 史怀瑜点头,沉声说:“如果风雪瞒着你在外面有了男人,你会怎么做?” 顾铭沉思许久,忽然扬眉道:“我当然会竭尽全力证明自己比那些男人都强得多,让她心甘情愿再回到我身边。” 史怀瑜道:“万一她已经和其他男人发生关系了呢?” 顾铭道:“那我就该反省自己,好好想一下为什么她有了我还愿意和其他男人睡。” 史怀瑜皱眉道:“莫非你就没想过是她的问题?” 顾铭道:“就算是她的问题,我也存在更大的问题。因为肯定是我某方面做得不够好,她才会有另找男人的想法。” 史怀瑜道:“幸好你遇到的是风雪。不然以你的思想,不知会被人扣多少顶绿帽。” 顾铭却笑道:“你把先后关系弄错了。是我遇到了风雪,才会有这种思想。她值得我百分之百信任。” 史怀瑜不说话了。他的目光变得飘忽起来,仿佛看到了未知的遥远的地方——顾铭遇到了风雪,他何尝没遇到姚念君?这世上,绝对不会背叛他的女人,恐怕也只有姚念君了。 这番对话结束,顾铭忽然翻身而起,却是准备出门。 史怀瑜没在意他的举动,只是自顾自抽烟。 顾铭却在出门时回头笑道:“谢谢你,史怀瑜。” 史怀瑜错愕问道:“你谢我什么?” 顾铭已经出了门,并把门带上。他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不愿让人知道,他对风雪,也有过一瞬的怀疑。 经过他和史怀瑜的一番对话,他发现自己陷入了最原始的误区,便是关心则乱。 他太爱她,方才胡思乱想。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无论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他心里对她也是绝对的信任。 他已经好几天没吃好饭了,这会准备去食堂好好吃上一顿。 吃饱了才有力气等风雪回来。 说来奇怪,顾铭的心性刚有转变,风雪的电话打来了—— 顾铭:“喂,小雪,你在哪里?” 风雪:“我和何立行在一起,现在正要回大学城。” 顾铭:“我等你。” 风雪:“你怎么这么平静?莫非你不生气?” 顾铭:“我生什么气?” 风雪:“我跟别的男人走了,而且这几天也不接你的电话,不回你的短信。” 顾铭温和笑道:“你若要跟别人走,早在中学时代,就已走了。小雪,我信任你,不管你做出怎样奇怪的举动,我都决不怀疑你对我的感情。” 一阵沉默。 顾铭:“小雪,你哭了?” 风雪哽咽道:“我才没哭!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不哭!” 顾铭:“小雪……” 风雪:“顾铭!你不问我这几天干什么去了吗?” 顾铭:“不问。” 风雪:“真的不问?” 顾铭:“真的不问。” 风雪:“不后悔?” 顾铭:“不后悔。” 风雪:“你现在在哪里?” 顾铭:“交职院二食堂一楼。” 风雪:“多点两份饭,我和何立行还有十分钟就到。” 第464章 压抑 顾铭真的多买了两份饭,而且没有区别对待,两份饭等量也等价。他并不因要吃饭的人是何立行,就买最廉价、最难吃的饭。当然,他也没有往何立行的饭菜里啐上一口唾沫。 他安静等了十多分钟,风雪和何立行真的来了。 这两个人并肩走着,彼此间的间距很近。顾铭能瞧见,何立行不止一次想去抓风雪的手,只不过风雪都避开了。 顾铭的心绪非常平静。他已经打定主意,不管接下来风雪要说什么或做什么,他都要笑面相对。 他绝对不给她制造半分困扰。 当风雪坐下,顾铭近距离盯着她。他这才发现,她的脸好白,不是那种粉嫩姣好的白,而是一种病态的苍白。 ——莫非小雪病了? 顾铭迟疑着,正准备问。风雪却抿嘴一笑,先说:“你说过的,不问。” 顾铭道:“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风雪道:“你无非就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和何立行一起走,我们这些天又干什么去了。” 顾铭摇头,凝声说:“我想问,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 风雪愣了一下,旋即摇头:“我没病。只不过换任何女生经历过这样的事后,脸色都不会好看。” ——“这样的事”是指什么事? 顾铭感觉到压抑,仿佛轻飘飘的空气忽然沉重了千百倍,他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风雪开始吃饭了。她吃饭的动作和以往一样,慢条斯理,细嚼慢咽。但她的神色平静得可怕,仿佛他嘴里咀嚼的是完全无味的白纸。 顾铭记得,她以往吃饭的时候,无论食物是否合胃口,她都是一副非常享受的表情。 她吃了几口,忽然捂着嘴轻咳几声,接着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地说:“我吃饱了。” 顾铭皱眉道:“就吃这么几口?” 风雪道:“这几天实在太累了,吃不下东西。” 顾铭问:“那剩下的饭菜怎么办?” 风雪笑道:“当然是倒潲水桶里啊。” 顾铭沉默。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认得眼前这个女孩了。 在他的记忆里,风雪很少浪费食物,因为她记得他父亲对她的唯一教导。如果她实在吃不完,只能将食物无奈倒掉,脸上必然露出肉疼,不应该如此云淡风轻。 顾铭没说话,安静吃自己的饭。 何立行的吃饭速度很快,狼吞虎咽两分钟,一份饭便全进了他的肚子。 他起身,对着顾铭微笑道:“顾铭,其实我们很久以前见过面,就是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顾铭道:“我记得你。” 何立行保持微笑,点头道:“我也一直都记得你,纵然那时我们只见过一次。” 顾铭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何立行的笑容敛去,他的神色变得郑重,似乎在掂量某些重要的话。他迟疑了许久,终于做出决定,张口说出一个“风”字,便没了后文。 风雪的冷漠目光已经锁在了何立行身上。他被她的一个眼神惊退,到口的话再也没办法说出来了。 何立行静站一小会,露出一个非常勉强的笑,接着改口道:“顾铭,谢谢你的款待。” 顾铭知道何立行刚才要说的明显不是这句话,但他不问,他知道就算问了,也得不到回复。况且,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希望由风雪亲口说出,而非何立行。 何立行对顾铭道了谢,偏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风雪,小声道:“风雪,我已经翘课好几天,该回去上课了。” 风雪道:“我知道。” 何立行忽地弯腰,非常抱歉地说:“风雪,对不起。” 风雪无所谓地回答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不用向我道歉。” 何立行苦笑道:“我宁愿你说一句‘我原谅你了’。” 风雪道:“事实是,你没做错任何事,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何立行,该道谢的人应该是我。这几天麻烦你了。如果你需要什么报酬,尽管说就好,我尽力满足你。” 何立行脸色变得尤为沉痛。他摇头道:“我不需要任何报酬。如果还有下次,你还可以打电话叫我。” 风雪摇头道:“不会有下次了。” 何立行木讷地站着,一动不动,宛如木偶。 风雪又道:“如果你还念着我的话,趁现在多看我一会,不然以后就看不到了。” 何立行别过头去,非常悲伤地说:“那我就不看了。” 风雪问:“为什么?” 何立行道:“少看你一眼,就多一分接受其他女生的可能。” 风雪蹙眉道:“我有这么迷人吗?” 何立行道:“当然,这世上没有比你更迷人的女孩了。只可惜我没这个福分。” 风雪惊讶道:“你现在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何立行认真道:“有的话,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说出。” 风雪摇头道:“那我只能对你说抱歉了。” 何立行低声说了一句“我等你”,接着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从风雪和何立行的对话开始到结束,顾铭一直保持沉默,他充当一个忠实听客。 他听完了两人的全部对话内容,从这些内容里,他也只能得出两个信息。 其一:何立行不是主动找来的,而是风雪打电话联系的他; 其二:何立行至今还深爱着风雪,纵然他知道风雪根本就不曾正视过他。 除了这两点,顾铭得不出更多有用信息了。关于这些天他们做了什么的问题,恐怕除了他们两人,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顾铭已经吃好了。他放下筷子,迟疑着说:“小雪,我送你回财大?” 风雪摇头:“不用了。” 顾铭神色一黯,点头道:“好吧,你回去时注意安全。” 他说完,起身欲走,风雪却抬手抓住他的手腕,不让走。 顾铭问:“小雪,还有事吗?” 风雪反问:“你要去哪里?” 顾铭道:“回寝室休息啊。” 风雪蹙眉道:“我还在这里坐着,你就想走?” 顾铭愣住。 风雪又道:“我刚才说‘不用了’,不是不要你送我的意思,而是我不打算回财大。” 顾铭问:“你不回财大,那准备干什么去?” 风雪淡淡说道:“开房啊。” 顾铭问:“和我?” 风雪道:“除了你,我还能和别人开房?” 顾铭听到这句话,心头没有半点欣喜,反而有了一抹浓浓的悲伤。 他感觉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但好像又不一样了。 风雪忽然问:“想不想要个孩子?” 顾铭惊讶地“啊”了一声,久久说不出话来。 风雪道:“你想要的话,我就给你生一个。” 顾铭苦笑道:“小雪,我们现在还是学生。” 风雪认真道:“这和学生不学生没关系。” 顾铭道:“你这么说好像也没问题,无论我们是不是学生,都已成年。不过你不觉得要孩子还太早了吗?” 风雪的神色稍稍滞了一下,点头道:“你说的对,好像是有点早,过两年再说吧。” 顾铭总觉得她的心里非常悲伤,却又不知道她悲伤的源头。 他百分之百笃定,她会变成这样,能从她最近的行踪里找到答案。只可惜他已经答应她,不问这事。 风雪起身,很自然地抓起顾铭的手,接着往外走。 顾铭触碰到她的手心,他只觉冰凉。她的手心好凉,入骨的凉意几乎冻结他的心脏。 这一天以后,顾铭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原本是一个阳光少年,无论做什么事情,都精神十足。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的面容不老,但他的心已经老了。他总是愁眉不展,连走路都带着一分蹒跚之感。 就仿佛,他在一夜之间变得垂垂老矣,成了半步坟土的老人。 *** 124寝室只有四个人。谭红尘长期住在外面,赵大峰则是脑子不灵光,所以只有史怀瑜察觉到顾铭的异常。 史怀瑜专程找顾铭聊过,但顾铭什么也不说。 史怀瑜便猜测道:“是不是风雪出了什么事?” 顾铭摇头:“没事的,你不要瞎猜。” 史怀瑜迟疑许久,忽然劝道:“顾铭,我们差不多做了一年的室友了,我多少对你还是有一些了解。我希望你看开一些,这世上没有那么多海枯石烂,至死不渝的故事。如果你和她实在没办法过了,就考虑另找一个女孩就行了。” 顾铭皱眉道:“你再说这样的话,就算是我,也会发脾气。” 史怀瑜笑着摇头,继续说:“风雪的确长得漂亮,但整个大学城里,比她漂亮的女生也不少。以你的条件,想找一个比她更好的女生也未必不行。” 顾铭怒了,抬手抓住史怀瑜的衣领,骂道:“你以为我不敢打你!?” 史怀瑜不说话了,张手扭开顾铭的手,接着去阳台坐着抽烟。 没多久,史怀瑜听到赵大峰的欣喜叫声。 他回头,见顾铭已经不在寝室,赵大峰则捏着一张小纸条正往阳台这边跑。 史怀瑜忙往边上躲,便见赵大峰因惯性直接撞到阳台的洗台。 赵大峰揉了揉肉得流油的肚皮,又欣喜地大叫起来,嘴里吼着“怀瑜,你的机会来了”之类的话。 史怀瑜皱眉道:“赵大峰,你到底要说什么?” 赵大峰把手头的小纸条递给史怀瑜,脸上则保持非常神秘的笑。 史怀瑜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全是一些电话号码,一眼看去,估摸有十个电话,但每个电话都没备注。 史怀瑜不解道:“这是什么?” 赵大峰邪笑道:“这是蓝晨雨做鸡的证据啊。” 史怀瑜惊愕道:“做鸡?” 赵大峰点头:“这上面的电话的主人全都是蓝晨雨曾经的客人。” 史怀瑜忽然站起身来,非常激动地问:“你确定!?” 赵大峰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接着解释道:“碧佳她们今天做寝室大扫除。碧佳个子小,接了一个最不好的工作,就是清理每个床铺的床底。她在打扫蓝晨雨的床底时,捡到了这张纸条。起初她并不上心,只以为这是一张无关紧要的通讯录,打算找机会还给蓝晨雨。但很快的,她又觉得奇怪。现在的大学生,谁还没有一个手机?谁会把通讯录写在纸条上? 于是她在好奇心地推动下,悄悄拨通了其中一个电话。电话通了,电话另一头的男人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晨晨,你那里太贵了,我消费不起’。 碧佳小心翼翼地询问了几句,从那人嘴里套出了话。原来他是蓝晨雨的客人,他和蓝晨雨上过不止一次床了。” 史怀瑜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碧佳为什么把这件事告诉你?” 赵大峰愣了一下,也发觉不太对,便思忖着说:“可能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张纸条,索性交给我了吧。” 史怀瑜似笑非笑道:“如果她想处理的话,直接把纸条烧掉,然后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 赵大峰说不出话来。 史怀瑜问:“大峰,你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吗?” 赵大峰摇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那句话?” 史怀瑜道:“我说碧佳是一个稀烂的女人。” 赵大峰点头,他的确记得这句话。 史怀瑜冷笑一声,解释道:“碧佳把这张纸条给你,是想借你的手把蓝晨雨的事情都翻出来。” 赵大峰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史怀瑜道:“她忌妒蓝晨雨比她长得好看啊。你永远不知道女人的忌妒心有多可怕。” 赵大峰道:“就因为她的忌妒心强,所以你觉得她是一个稀烂的女人?” 史怀瑜摇头:“这只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我就不说了。” 赵大峰当然不会就此打住,追问道:“到底是什么原因?” 史怀瑜道:“我怕对你说了,你会受不了。” 赵大峰沉声道:“怀瑜,如果你把我当兄弟,就对我实话实说。” 史怀瑜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碧佳比蓝晨雨更无耻。蓝晨雨陪人睡是为了钱,碧佳则是天生淫荡,看到较为顺眼的男人,就想爬到别人床上去。还恬不知耻地说那人就是她心目中的青山雅也。” 赵大峰震惊道:“莫非她也是一只鸡?” 史怀瑜冷声道:“不然呢?” 赵大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史怀瑜道:“等她厌倦你了,就会对你实话实说。” 第465章 真爱 赵大峰的肉脸急促抖动好几下,尤为郁闷地问:“你的意思是说。你和碧佳发生过关系,而且不止一次。后来她厌倦你了,就直接找你分手?” 史怀瑜冷笑道:“她是我见过的最不知廉耻的女人。” 赵大峰不说话,肥得宛如肉球的身子往地上一瘫,有气无力地抽泣烟来。他的神色非常阴沉,似乎是在思索还要不要和碧佳继续交往下去。 史怀瑜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扯动,露出一个轻蔑的笑,说:“你没必要纠结此事。你只需明确一点,送上门来的女人,还不丑,不要白不要,只不过别把她当成结婚对象来交往就行了。” 赵大峰苦笑一声,却不回答,安静抽闷烟。 史怀瑜盯着他看了一会,又偏头看了一下床铺边大箱子里基本上见底的货,说:“大峰,我们今天休息,等明天货到了再卖。” 赵大峰还是不说话,只轻轻点了一下头。 他们的对话到这里已经结束。 史怀瑜的心情非常好,从他拿到赵大峰递过来的纸条起,他的心绪便处于一个亢奋状态。 他心急如焚,懒得整理头发与穿着,把纸条往兜里一揣,大步出了门。 他前脚刚踏出门,便听到赵大峰在唤他的名字。 赵大峰似乎想到了什么,声线变得尤为振奋。只不过此刻史怀瑜已经没耐心陪他继续聊了,假装没听见,反手把门一带,整个人就不见踪影了。 赵大峰在地上坐了一会,忽然站起身来,嘴里愤愤地骂着一些非常难听的话语。 他在骂史怀瑜。 他虽然长得像一头猪,但他不是猪,是人。正常人都有脑子,虽然他的脑子不怎么好用,但花一些时间,还是能想到一些重要事情的。 他想起上学期一行人去龙泉的无名山上野炊的事。最初要去的人只有顾铭、风雪、蓝晨雨。尔后是蓝晨雨给史怀瑜发了短信,邀请他去,他才去。紧接着产生了一系列连锁反应——史怀瑜为蓝晨雨去,碧佳为史怀瑜去,赵大峰本人为碧佳去,禹盼盼则为赵大峰去。 如果这个关系链成立,那史怀瑜的话就存在很大的问题——如果史怀瑜和碧佳分手,是因为她不要他,那她又怎会为他去龙泉野炊呢? 赵大峰觉得这里面存在端倪。碧佳是怎样的人暂时还不好说,但赵大峰百分之百肯定,史怀瑜绝对是朝三暮四,心猿意马之人。 ——莫非是史怀瑜不要碧佳了,又找不到好的理由开脱,便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碧佳身上? 史怀瑜想着,肥硕的眼珠子忽然变得明亮。他很相信自己的推论,因为他的脑细胞有限,目前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可能。 面对许多蒙上迷雾的事情,大部分人会下意识相信自己的猜测或推断,赵大峰恰恰就是这一类人。 他和碧佳交往了好几个月,他发现自己完全被这个娇小可爱的二次元少女迷住了。只要是有关碧佳的事情,他都愿意往好的方向去想。 于是他打定主意,把史怀瑜说的话都烂在肚子里。他选择全身心的信任碧佳——如凡人信奉女神一般信任。 *** 史怀瑜又去了交职院的游泳池。这次和上次完全一样,游泳池这边一个人也没有,冷清、萧条,非常适合处理一些不太光彩的事情。 他给蓝晨雨打了三个电话。前两个都打通了,但被她直接挂掉。直到第三个电话打过去,她终于不耐了,接通电话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史怀瑜,麻烦你不要再来骚扰我了!” 史怀瑜冷笑道:“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骚扰你,只不过我忽然发现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觉得你一定会感兴趣,这才好心打个电话给你。” 蓝晨雨:“我对你所说的事情完全没有兴趣,麻烦你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 史怀瑜:“你好好回忆一下,你从财大宿舍搬到园区那边的小区时,有没有遗落什么东西。” 听筒忽然变得尤为安静,史怀瑜却能听到蓝晨雨的沉重呼吸。似乎她也想到了非常不好的事情,正在暗自琢磨。 史怀瑜冷笑道:“看来你已经想起来了。” 蓝晨雨:“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史怀瑜:“你不用装傻,如果我手头没有你的把柄,不会这么唐突地给你打电话。我发现我对你们这些女人的判断还是非常准的。我上次就说对了,你喜欢的是钱,而非红尘。只可惜我给的三千块还是太少了一点,不入你的眼。” 蓝晨雨:“我不觉得你会读心术,我喜不喜欢红尘,不是你说了算。” 史怀瑜:“我打电话给你,不是为了和你讨论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我现在在交职院的游泳池,就是我们上次见面的地方。如果你不怕我把这个东西给红尘的话,最好来一趟。” 电话里又是一阵沉默。 蓝晨雨没再装傻,她已经想到史怀瑜所说的东西是什么了。 这原本是她的秘密,她好几次张口想要说给谭红尘听的秘密。她一直忍着强烈的心理煎熬,把这个秘密藏着。讽刺的是,她最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落到了她最害怕的人手中。 电话里,她发出冗长的叹息,小声说:“我现在在上课,你等我半个小时。” 史怀瑜道:“我记得你跑得很快,从财大教学楼到交职院的游泳池,你的话,十分钟就够了。我就等你十分钟吧,如果过时不到,我就只能按自己的想法去办事了。” 蓝晨雨:“你在威胁我?” 史怀瑜没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如他所想,现在的蓝晨雨已经成了俎上鱼肉,纵然他存心刁难她,她也会照着他的话做。 蓝晨雨抵达游泳池时,史怀瑜还专门看了一下手机时间。她果然在十分钟内跑过来了。 她跑得香汗淋漓,发丝浸了汗水,黏在他的两颊与颈子,竟使她多出一份凌乱的美。 对的,在某些女孩身上,凌乱也能产生不可言的美感。 如蓝晨雨这等天生丽质的女孩,她的任何形象都存在独特的美。而她这一抹凌乱的美,反而比之她寻常的端庄光洁的美还要迷人。 她大口喘息几声,勉强平复呼吸,这才冷着眉说:“说吧,你叫我来干什么。” 史怀瑜淡淡道:“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期间还交往过一段时间,莫非你还不知道我想对你做什么?”——他当然想睡她,想把她压在身下肆意蹂躏。 蓝晨雨斩钉截铁回答道:“不可能!” 史怀瑜把手探进兜里,邪笑道:“你猜猜我兜里装的什么东西?” 蓝晨雨蹙眉道:“我不喜欢猜谜。” 史怀瑜觉得无趣,便把兜里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摸出来,说:“你应该认得这个。” 蓝晨雨道:“我认得。” 史怀瑜道:“那你想要它吗?” 蓝晨雨问:“条件是什么?” 史怀瑜邪笑道:“我的条件一直非常明朗啊。” 蓝晨雨发现和这个人说话实在痛苦,便咬牙道:“麻烦你说话稍稍切合一下实际,你所想的条件,我不可能答应。” 史怀瑜问:“其他人睡你是多少钱一晚?” 蓝晨雨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史怀瑜便说:“我也不贪你的便宜,他们给多少,我就给多少。” 蓝晨雨摇头道:“晚了。” 史怀瑜皱眉道:“什么意思?” 蓝晨雨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现在我不接任何客人了,当然包括你。” 史怀瑜的脸色一冷,问:“因为红尘?” 蓝晨雨道:“我上次就说了,除了谭红尘,我不会再让任何男人碰我。” 史怀瑜冷声道:“你真的爱上他了?” 蓝晨雨不说话,但她的坚定表情已经对这个问题作出肯定回复。 史怀瑜忽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无尽的讽刺。他嘲笑道:“如你这种下三滥的女人,也配爱别人?” 蓝晨雨道:“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史怀瑜沉吟片刻,眼中忽然闪出一抹阴翳。他露出贪婪的邪笑,说:“你不该让我知道你爱上了红尘。” 蓝晨雨的睫毛一颤,似乎感到了不安。她忙问:“什么意思!” 史怀瑜道:“我听说女人是非常神奇的生物。她们狠心起来,可以与至亲之人断绝关系。她们温柔起来,可以无条件牺牲自己的所有。我现在很想知道,你怕不怕我把这张纸条递给红尘。” 蓝晨雨问:“真的有必要做这么绝?” 史怀瑜道:“当然有必要。你可是我朝思暮想的女人啊。我是一天不把你摁在身下,就一天不会舒服。” 蓝晨雨闭上眼,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她花了足足半分钟时间思考其中利弊,尔后睁眼,扬眉一笑,说:“史怀瑜,你太高估你自己的判断了。” 这次换史怀瑜不安了,他凝声道:“什么意思?” 蓝晨雨道:“我本就把这件事告诉红尘,只不过差一个合适的时机。现在好了,有了你做外力逼迫,我就只能硬着头皮和他说了。我不知道红尘得知我以前做过的事,会是怎样的反应。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无论他还要不要我,我都不会和你发生任何关系!” 史怀瑜一惊,强笑着问:“你疯了?” 蓝晨雨非常淡定地摇头,认真道:“我没疯。我也猜到红尘得知我的事情后,有可能选择离开我。不过这总好过无时无刻都承受愧疚与恐惧的折磨。只要我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可以坦然地面对他了。” 史怀瑜说不出话来。他现在才发现,蓝晨雨比他所想的要坚强得多,也要可怕得多。这个女人,显然不会沦为任何男人的玩物。 以前能花钱上她的床的男人控制不了她,现在自以为抓到她的把柄的史怀瑜也同样控制不了她。 史怀瑜意识到自己一败涂地了,但他还是不甘心,咬着牙说:“一次就好。只要你陪我一晚,你的秘密就永远不会浮出水面,你也能得偿所愿,一直伴在红尘身边。对陪过不知道多少男人的你而言,我的条件真的有那么难以接受吗?” 蓝晨雨依旧摇头:“我已经说过了,除了谭红尘,任何男人都别想碰我。我不可能接受你的条件。而且你慌了,连撒谎都变得漏洞百出。你能知道我的秘密,就证明我的寝室里也一定有人知道,不然你拿不到这张纸条。你不说,不代表那个人不说。之后你还可以以此威胁我。一次就会变成无数次。” 对话到这里,史怀瑜终于明白过来。从蓝晨雨爱上谭红尘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认输了,直接把手头的纸条撕成无数碎片,往空中一抛,转身欲走。 蓝晨雨问:“你终于放弃了?” 史怀瑜却说:“我只是觉得这个办法行不通了,但这并不代表放弃。如果我还能抓到你的其他把柄,定然要你服服帖帖地躺在我的身下。” 蓝晨雨道:“说不定今天以后,谭红尘就不要我了,你就有的是机会慢慢来缠我了。” 史怀瑜问:“你打算今天就把这事告诉红尘?” 蓝晨雨点头。 史怀瑜道:“其实你不告诉他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打算拿这事威胁你了。” 蓝晨雨道:“不把这事说出来,不管我和他距离多近,都无法真切地触碰到他。” 史怀瑜问:“这就是爱的力量?” 蓝晨雨道:“或许吧。” 史怀瑜点头道:“今天之后,我的确该对你刮目相看了。” 蓝晨雨不以为意说道:“我从不在意你怎样看我。” 史怀瑜咧嘴笑道:“记住,我还没有放弃,我不信这世上有我搞不定的女人。” 蓝晨雨劝道:“你搞不定的女人多了去了。别的不说,你有本事去搞定周芊试试。” 史怀瑜怔住。他一想到周芊那一张美若天仙却又冷如严冰的脸,当即承认,他的确没本事搞定她。 蓝晨雨自信道:“所以你也不可能搞定我。” 史怀瑜问:“因为爱?” 蓝晨雨点头。 原本是史怀瑜打算先走,结果变成蓝晨雨先走了。 他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蓝晨雨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野尽头,他才低喃道:“爱是什么?” 第466章 包容 当天晚上,蓝晨雨真的把她以前做过的事情告诉了谭红尘。 她说话时紧闭双眼,完全不敢去看他的脸。只不过她的手紧紧捏着他的手,连一刻也不肯松开。 在这之前,她预想过好几个谭红尘听闻后的反应。他可能大发雷霆,说一些很凶的话;也可能冷眼相对,一言不发;兴许还有那么零星一点的可能,他会微笑着说“没关系”。 可是蓝晨雨只听到一句平静到完全不带情绪的“我知道了”。 这和她所想的任何一个可能都不一样。她觉得,不管哪个男生忽然知道自己的女朋友以前是做鸡的,都不可能平静。 但谭红尘的话语就是如此平静,宛如亘古不起波澜的镜湖。 蓝晨雨知道,有的时候面上的平静其实是心里惊涛骇浪的掩饰。兴许此刻的谭红尘早已有了雷霆之怒,只不过他不知该如何发泄,于是强行面不改色,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分手了。 她还闭着眼,大概是想听谭红尘接下来要说的话。她希望她还能听到温柔若孟春暖阳的甜言蜜语。 可她等了足足两分钟,却没听到哪怕一句话。静谧中,她听到了他的鼻息,绵长而平稳;她还听到了他的心跳,同样是不起波澜的安静心率。 他平静得过分,就仿佛他早已知道她以前做过的事。 蓝晨雨终于忍不住了。她睁开眼,用尽全身心的注意力去看谭红尘。然后她发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谭红尘的平静,不是那种冷如严冰的平静,而是一种温雅淡然的恬静。 ——他为什么表现得如此闲适?莫非他根本没听到或没听懂我说的话? 蓝晨雨如此想着,勉强张开嘴,想问他接下来的打算。可她还没来得及出声,谭红尘却已笑出声来。 他笑得很温和,他的眼里满是溺爱。仿佛她的言语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心理冲击。 他抬手,轻轻揉她的头,温柔说道:“晨雨,我真没想过你会忽然把这件事告诉我。” 蓝晨雨的眉梢一颤,迟疑着问:“你的意思是说,你早就知道了?” 谭红尘却摇头,微笑着说:“我并不知道,但多少也猜到了。” 蓝晨雨问:“那你一早就发现了一些眉目?” 谭红尘依旧摇头:“我不善思考,发现不了什么眉目。但曾经王乐乐和周芊不止一次说过你的坏话。我觉得,以她们自身的优越条件,对你这类条件较为普通的女孩应该不屑一顾才对。她们实在没必要无缘无故针对你。”——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对王乐乐和周芊的称呼已经变成了全名。 蓝晨雨闻言只得苦笑。 谭红尘皱眉道:“为什么要露出苦闷的表情?” 蓝晨雨道:“我只是觉得王乐乐和周芊太过可怕而已。我敢肯定,她们一定没有我以前不检点的证据,因为我每次接客都慎之又慎。但她们还是从我身上发现了端倪,并且敢百分之百肯定我在做那事。” 谭红尘微笑道:“兴许她们都有着一双洞穿人心的明亮眼睛吧。或者说,生活在她们那个层次的人,几乎都有不弱的识人能力。” 蓝晨雨点点头,咬着嘴沉默一小会,忽然站起身来,后退躲开谭红尘的手,认真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谭红尘错愕道:“什么怎么办?” 蓝晨雨咬牙道:“你还愿意要我这样的女人吗?” 谭红尘问:“为什么这么问?” 蓝晨雨实在说不出“我是一只鸡,不配和你交往”这种话。她犹豫着,整个人忽然颓然瘫倒在地,再度闭眼不说话了。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酥胸不断起伏,眼泪至她紧闭的眼缝里不断泌出。 谭红尘能保持平静,她却再难平静。 此刻的她有了昔日周芊的感受,那便是如同受审的犯人,随时都可能被宣布死刑。 所以她惊慌,惶恐,焦躁,不安,兴许还带着一点希冀。 ——大概人生就如法庭,有人是嫌犯,有人是法官。兴许这两个角色还可以相互交换。 谭红尘忽然走上前,轻轻抓住她的手,将她拉起来,很坦诚地说:“你不必为这种事情轻贱自身。以前的事情都不必再说,至少在你成为我女朋友之后,你没做哪怕一件对不起我的事情,所以我不会不要你。” 蓝晨雨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连忙睁眼,泪水如雨滑落,早已凌乱她的妆容。但她不在意这些,猛地抬手环住谭红尘的颈子,问:“你说什么?” 谭红尘微笑道:“我说我不会不要你啊。” 蓝晨雨喜极,脸上已有激动的笑,但泪水还是止不住。 她一边擦眼泪,一边问:“你真的原谅我了?” 谭红尘嘴上没回答,但却用行动做出最肯定的回答。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两人的体温相互对流,如同两人的感情相互交织。 于是彼此都明白对方的心意。 此时此刻,他们无比地深信着,世间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将他们分开。 这个拥抱持续很长时间。直到蓝晨雨有些哽气,呼吸变得艰涩,谭红尘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她。 两人对视,却都莫名脸红了。这种情况只存在于少年少女第一次见面、第一次约会、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等等情况下。 而他们早已把这些事情都做了复数次,分明习以为常,为何还脸红? 就如同季节变化里,暖阳化开冰雪,每个人的脸都在初春的阳光下变得红扑扑的一般。脸红不一定是因为腼腆或羞涩,也可能是因为喜悦、欢愉、或兴奋。 很自然地,他们缠打在了床上。 虽然蓝晨雨强烈反对过多次,声称“那个”前两天才来过,容易擦枪走火。但谭红尘不理会,她也只好妥协。 当他们完事,静躺着喘气时,谭红尘忽然问:“晨雨,这件事你本可以不说,为什么忽然告诉我?” 蓝晨雨迟疑,不知该不该把史怀瑜的举动说出来。可谭红尘的下句话便使她惊讶不已。 谭红尘问:“是因为怀瑜吗?” 蓝晨雨试探道:“为什么提史怀瑜?” 谭红尘如实解释:“你和怀瑜先后两次约见,我都在远处看着。” 蓝晨雨忽然觉得心里不舒服,但还是勉强笑道:“原来是这样啊。” 谭红尘道:“我无心跟踪你或监视你。第一次你和他见面,我在路过游泳池时摔了一跤,需要清洗手心和裤脚的尘垢,恰好游泳池里有水龙头。我看到怀瑜用钱打你的脸,也看到你扇他耳光,便大概猜到你们说了什么。” 蓝晨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那第二次呢?” 谭红尘苦笑道:“第二次就是今天啊。我下午没课,很早就在财大东门等你了,可是没到下课时间,你就急匆匆出来了。我看到了你,你却没看到我。而且我叫过你,但你没听见。” 蓝晨雨问:“所以你见我行色匆匆,就悄悄跟着我,想看我要做什么?” 谭红尘沉默,这种情况下,沉默肯定是表示默认。 蓝晨雨闭上眼不说话,大概是打算睡觉了。 谭红尘以为她生气了,便保证道:“晨雨,我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情了。” 蓝晨雨不睁眼,很平静地回答道:“睡觉吧。” 谭红尘问:“你不生气?” 蓝晨雨道:“你让我明白,爱不仅仅是付出,还有包容。你能包容我,我当然能包容你啊。” *** 这一天以后,谭红尘和蓝晨雨的感情变得更加深厚。他们除了上课,其他时间几乎形影不离。 而最值得一提的是,他们黏在一起并非贪图享受床上的快感,甚至有时候,他们可以接连一两个星期不“办事”。 除开逛街,吃零食,看电影等等情侣活动,他们更多的是探讨古风、古诗、交换彼此专业所学的知识。 谭红尘把他昔日写过的一首《蝶恋花》誊写出来给蓝晨雨看。 原文是:风回荒原芳草糜。枯荣转轮,可坠往生雨?挽弓破军暗天狼,颠沛彷徨幻梦里。杀伐漫天沙河洗。战甲沉沙,亡魂千万缕。卿埋黄泉泥销骨,春闺妻女念菩提。 蓝晨雨看到这样的自创词,双目发亮,对谭红尘称赞不已。 谭红尘同样高兴。他在高中时花了一个多星期勉强编出来的词,却被许多同学讥讽,嘲笑他“不知天高地厚,还妄想做豪放词人”。 第一次有人称赞他,而且称赞他的人还是他心爱的女孩,他当然高兴——虽然他们都知道这首词看上去好像没问题,韵脚很工整,实际上并没有严谨地对仗《蝶恋花》的平仄韵律。 他们探讨过这首词。 谭红尘把他心中的故事说了出来。他构想的是一个能力不凡的少年与一个痴情无限的少女的爱情故事。 他们的爱情在浩瀚的荒原战场生根,他们的守望在参商永隔的界限结局。 妄图“破军暗天狼”的少年并未终止世间的战争与杀伐,他永眠在流血漂橹的战场,她守候在陈旧腐朽的木屋。 跨越距离与生死的界限,他们的心永远结合在一起。 蓝晨雨听完这个故事,忍不住埋怨:“你的脑子里怎么会想出这样悲伤的故事啊?” 谭红尘无奈道:“可能是灵光一闪,也可能是我当时的环境的确挺悲惨。” 蓝晨雨问:“你的家境一直很好,高中时代也应该比其他同学舒服许多,怎会悲惨?” 谭红尘只好把他读高中以来一直受人欺负的事情逐一说出来。 蓝晨雨便愤愤道:“你可是个男生啊,而且还是非常有钱的男生,有的是办法对付那些欺负你的人。你怎么可以软弱到随便让人欺负的地步啊?” 谭红尘干笑着不说话。 蓝晨雨咬着亮晶晶的贝齿,忽然扬眉道:“我不管,你以后不准再这个样子了!不然万一有人欺负我怎么办!” 谭红尘郑重点头:“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蓝晨雨瞧着他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 某一天,谭红尘又回寝室探望几位室友。 赵大峰和史怀瑜还是老样子,忙里忙外地卖东西,连坐下来聊会天的时间都没有。 顾铭却有些变化,他好像正为某事懊恼,总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谭红尘不想和他说话,便假装没看到他。 奇怪的是,顾铭主动凑过来了。 谭红尘问:“有事?” 顾铭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谭红尘疑惑道:“你想问什么?” 顾铭道:“假如你和蓝晨雨有了心理隔阂,你打算怎么办?” 谭红尘的心猛地一沉。他实在不喜欢别人拿自己和蓝晨雨来打比方,而且是这么不好的比方,便冷着脸说:“不知道!” 顾铭瞧出了谭红尘的不满,便坦诚道:“那我换个问法。我和小雪有了隔阂,我该怎么办?” 谭红尘见他态度如此诚恳,便认真想了一会,说:“当然是想办法消除隔阂啊。当然,前提是你并不想分手。” 顾铭道:“如果没有消除隔阂的办法呢?” 谭红尘便说:“那就转移注意力,尽量不去触碰本身与隔阂有关的事。时间久了,说不定你们就忘了这个隔阂了。” 顾铭问:“能举个例子吗?” 谭红尘道:“我想不出好的例子,不过能打个比方。就像你的手受了伤,很痛,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这段时间里,你就让身体的其他部位舒服一些,说不定就忘记手上的痛了。” 顾铭听懂了,但还是忍不住开玩笑道:“你说说能让身体舒服的办法有哪些?” 谭红尘当然不会回答“开房”,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按摩”。 顾铭点头,忽然展眉笑了起来。紧接着,他转身收拾东西,把柜子里的许多衣服都收进行李箱里。 谭红尘问:“你要干什么?” 顾铭道:“带小雪去观光。” 谭红尘问:“刚刚才做的决定?” 顾铭点头。 谭红尘问:“去多久?” 顾铭道:“先去出玩一个星期再说吧。” 谭红尘道:“那你想好要去哪里观光了吗?” 顾铭随口道:“成都的旅游景区很多,我很久以前就想去武侯祠看看了,这次正好是个机会。如果时间充裕,还可以去杜甫草堂、青羊宫等景区。” 他不知道,他随口的一句话给了谭红尘一个非常不错的启迪。 第467章 忘忧 谭红尘也觉得,他和蓝晨雨交往不能日复一日地重复。虽然他们对目前的生活非常满意,但时间一长,他们未必不会感到枯燥与厌倦。 当他们开始厌倦这仿佛复印机一般的生活时,会否也在不知不觉间厌倦对方? 谭红尘打定主意,要带蓝晨雨去其他地方玩一下。不一定是去景区观光,总之离开这个城市,去远一点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定然有利于他们的感情。 当天下午,谭红尘在载蓝晨雨回春雨谷风小区的路上,便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一下。 他以为蓝晨雨会欣然点头。可没有。她不假思索地摇了头,理由是:“我觉得我们现在的生活挺好,没必要专门去别的城市休息放松。” 谭红尘便说:“可是顾铭和风雪就可以一起去景区观光,我们为什么不行?” 蓝晨雨道:“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 谭红尘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总觉得不对。” 蓝晨雨问:“哪里不对?” 谭红尘思忖道:“我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反正心里有些不舒服。” 蓝晨雨问:“忌妒他们?” 谭红尘摇头:“应该是羡慕吧。” 蓝晨雨莞尔一笑:“我懂了。” 谭红尘问:“你懂什么了?” 蓝晨雨道:“要不这样,你试着把你写的那首《蝶恋花》编撰成一本小说吧。” 谭红尘皱眉。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转移话题,但他还是经过思考后才摇头:“我的写作能力非常差劲,就算能想出精彩的故事,也没办法用同样精彩的文字把它表达出来。” 蓝晨雨保持甜美的笑颜,说:“没关系的,我们可以一起想、一起写,一定能创作出一本精彩的小说。” 这会两人已经到了小区门口。谭红尘靠边停车,拉着蓝晨雨去附近的集市买菜。 他没有对她的提议做出回复,这并非他对这个提议没有兴趣,相反,他心里已是跃跃欲试。但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那个本事,便识趣地打消了念头。 蓝晨雨也没多说,一直安静跟着他。 两人买好菜回到屋里,蓝晨雨便在厨房里忙碌起来。 上次蓝晨雨去谭红尘家,她帮忙包饺子就好像暴露她的半吊子厨艺。 谭红尘一家人都认为她并不会做饭,但事实却不是这样。她会做饭,而且手艺还不错,只是不会包饺子而已。 大概在两个星期前,蓝晨雨忽然提议:“谭红尘,我们老吃馆子不好,晚上就在家里做饭吧。” 直到那时谭红尘才知道她会做饭。 兴许是蓝晨雨长得太过漂亮,她的美掩盖了她的其他优点,方才没人知道她除了美,还是厨房的能手。 谭红尘觉得自己非常庆幸。任谁找到这样一个又漂亮、又能干的女朋友,都会忍不住窃喜。 谭红尘经常莫名地笑起来。他的笑带着一分傻气,但没人会觉得他傻——略带傻气的笑容,说不定才是这时间最纯真的笑容。 两人吃晚饭时,蓝晨雨又提起写小说的事情。 谭红尘忍不住问:“晨雨,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事?莫非你很有信心写出一本好书?” 蓝晨雨嫣然道:“我只是想给我们两人找一件能共同完成的事情而已。” 谭红尘错愕道:“莫非我们之间并没有能共同完成的事情?” 蓝晨雨摇头道:“我们共同完成的事情很多。牵手、接吻、上床等等等等。交往本身就是两个人的事。不过你不觉得这些事情,其他交往的男女也都做过吗?” 谭红尘若有所思地点头。 蓝晨雨道:“你羡慕顾铭和风雪,无非就是他们能做我们不能做的事情。那我们也做一件其他大部分情侣都无法完成的事情,你就不会再羡慕他们了。” 谭红尘觉得这话非常有道理。于是被他扼杀在心头的念头再度升起。他也下了决心,非常认真地点头道:“好的,晨雨,我们就一起写一本书。” 蓝晨雨开始收拾碗筷,进厨房前还不忘笑着说一句:“在这之前,你先想好书名,我们再一起列大纲。” ——书名? 谭红尘费解地思考起来。事实上,他的脑袋还是一团浆糊,小说故事的唯一线索就是他写的那首《蝶恋花》,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内容。也就是说,整个故事都需要他凭空想象。 虽然每个人都拥有一份独特的想象力,但却不是每个人都能一念想出完整的故事,否则人人都是编剧、漫画家、或小说家。 谭红尘使劲想了很长一段时间,依旧没有半点眉目。直到蓝晨雨从厨房出来,他看到她的如花笑靥,又想到词中那个痴情少女,一个书名在他脑中浮出。 他想到了“忘忧”,就是萱草名的那个忘忧。他打算用这个词做书名。 “忘忧?” 蓝晨雨听到这个书名,眉梢紧蹙,显然是觉得不妥。但她没有直接泼冷水,而是问:“你能先说一下你构想的故事梗概吗?” 谭红尘道:“我现在的思路也非常模糊,故事剧情还没拿捏好,不过基本上想好故事背景和故事框架了。” 蓝晨雨眼睛一亮,忙问:“什么背景?” 谭红尘道:“这个有些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用图画与文字的方式告诉你吧。” 他说着,抽开茶几下面的抽屉,取出本子和笔,接着画画。 他画了七个圆,一个圆心,也就是一个七环。 七环由内而外,分别用文字描述是:圣域、暗黑界、万灵界、神迹界、永恒界、光明界、亚兰界。 他指着最外面的一环说道:“故事从亚兰界开始,能力滔天的少年,也就是全书的主角,他其实是圣域的神子,只不过犯了错,被放逐到最边远的大世界了。” 蓝晨雨蹙眉道:“大世界?你的意思是说,这个七环图,其实是七个大世界?” 谭红尘认真点头:“然后我大概想了一下分卷。全书分成六卷吧。分别是幻海成泪,永动神话,机神传说,奇迹方舟,诸神战争,以及忘忧萱草。” 蓝晨雨的俏脸凝得老紧。她已经非常认真去听谭红尘的故事框架了,但她还是没听懂。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想的故事和她想的故事完全不一样。 蓝晨雨轻叹道:“红尘,你是不是看了不少电子书?” 谭红尘错愕道:“为什么这么问?” 蓝晨雨苦笑道:“你的故事分明就是玄幻类型的。你若没看电子书,怎会想到这些东西?” 谭红尘只好承认:“我读高中时的确看过一些电子书,不过大多都是有始无终。书里面的元力、圣力、魔力、幻力、神力、灵力等等等等超脱物理规则的力,多不胜数。至于那些移山填海,摘星揽月的描述更是多如牛毛。” 蓝晨雨问:“那你觉得那类书好看吗?” 谭红尘几乎没做思考便回答道:“看着很过瘾。” 蓝晨雨道:“当然过瘾。因为看书的人往往把自己想象成主角,甚至觉得自己也能一拳一个星星了。” 谭红尘问:“这有什么不好吗?” 蓝晨雨道:“这没什么不好。只不过我不想写那类书,而且我也写不了那类书。” 谭红尘问:“那你想写什么书?” 蓝晨雨莞尔一笑:“当然是想写一本以现实世界为框架的古代言情小说啊。书里面没有你所说的各种力,更没有能上天入地、移山填海的大能力者,只有简简单单的相遇、相知、与相恋。” 谭红尘陷入沉默。他发现他们之间存在思想上的沟壑了。 这很正常,男生和女生想的东西本就不一样。 谭红尘沉吟片刻,妥协了。他只想和她一起写一本书,不管是什么类型的书都无所谓。 蓝晨雨道:“我有一个构想。” 谭红尘道:“你说我听。” 蓝晨雨凝着眉梢慢慢说道:“既然你起的书名叫忘忧,那男主和女主的初见就在萱草丛生的林子里吧。她是不谙世事豆蔻少女,他是征战四方的少年将军。他们偶然相遇并且结缘,彼此都把自己许诺给了对方。尔后,少年继续征战,少女则是年复一年地等待。” 谭红尘皱眉道:“你说的故事好生耳熟。” 蓝晨雨笑道:“当然耳熟啊。这种故事太过肤浅,无非就是少年少女一见倾心、互许终身,接着又经历各种爱恨情仇,最后终于战胜所有磨难,幸福的在一起了。” 谭红尘点头道:“是的,这种一看开头就知道结局的小说,不管我们怎么努力去写,也没办法把它写精彩吧。” 蓝晨雨却撒娇道:“但我就是想写。” 谭红尘只好点头:“那我们就写吧。” 蓝晨雨真的捏着笔开始写。 谭红尘连忙叫住她:“晨雨,莫非你想手写一本书?” 蓝晨雨点头道:“对啊,手写。” 谭红尘的嘴角抽搐两下,笑道:“手写的弊端太多,费时费力,而且很难修改。我觉得我们还是在网上写的好。” 蓝晨雨当即拒绝道:“在网上写,岂不是别人想看就能看了?这可不行,这个故事我可不打算给除了我们俩的第三个人看。” 谭红尘问:“你见过尽心尽力写书却不愿给别人看的作者吗?” 蓝晨雨道:“我就是。” 谭红尘问:“为什么?” 蓝晨雨认真道:“因为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故事,除了我们两个之外,别人都不能看。” 谭红尘苦笑着点头:“那好吧,我们不给别人看。不过你也不要用笔写啊,我们可以在电脑上创建一个文本,然后打字写啊。” 蓝晨雨问:“那万一电脑坏了,里面文件遗失了怎么办?” 谭红尘道:“你说的万一的可能性趋近于零。” 蓝晨雨道:“我不管,这个故事必须由我们亲笔写。” 谭红尘思忖片刻,提议道:“要不这样,我们先在电脑上写好,再逐一誊写到本子上,这样可以避免许多麻烦。” 这会蓝晨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便点了头。 他们开始写这本《忘忧》,就是不知,这本书是否真的能使他们忘忧。 *** 赵大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仿佛头顶是绿的,眼睛是绿的,四肢是绿的,全身上下都是绿的。 史怀瑜经常骂他是头肥猪,以往的时候,他听到这样的唾骂之语,往往大发雷霆。可今天不一样了,不管任何人骂他是猪,他都认。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一头猪! 他像猪一样胖,像猪一样吃,像猪一样懒,像猪一样蠢。 他全身上下都写满猪的特点。 “我到底是有多蠢,才会如此丧心病狂地去爱一个婊子啊!” 赵大峰如此自语着,忍不住又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他本就肥得不得了的脸变得更肥,他自己也数不清自己扇了自己多少巴掌了。 就在半个小时前,碧佳当着他的面把他绿了。 绿得干脆又彻底。 原本是他和碧佳缠打在一张床上,正在享受那种无与伦比的快感。 忽然,一个人推门而进,非常不讲道理地走到了他们的床前。 赵大峰还没来得及发怒,便听到碧佳在娇喘道:“龙哥,你终于来了。” 那个叫龙哥的人个子非常高,身子非常壮,皮肤非常黑,相貌非常丑。 他看着碧佳,眼里全是贪婪与邪淫。 赵大峰正想叫他滚出去,碧佳却冷着脸说:“赵大峰,你还不穿裤子滚!” 赵大峰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还愣愣地抱着她。 于是她非常蛮横地抬腿,一脚就把他踢到了床底。 她的动作幅度非常大,被子被踢开了。他们的身子都裸露在了空气里。 她根本就不在意赵大峰以外的男人看到她的身子。 甚至于,她直接光着身子蹦到了那个龙哥的怀里。 看到这样的一幕,赵大峰只觉天旋地转。 他的世界完全崩塌了。 可他还很沉得住气,没有跳起来暴打那个龙哥,而是非常自觉地提裤子走人。 他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回交职院的。 他确切地感受到了痛,那种被心爱之人背叛的痛,无药可医的痛。 明明知道那种女人不值得自己心痛,又为什么还会痛? 到了现在,他终于明白史怀瑜那句“稀烂的女人”是什么意思了。 而他打自己,不是为了碧佳打,而是为了禹盼盼。 第468章 幡然 这段时间,顾铭去外面观光旅游了,谭红尘则搬去园区附近的小区。九栋124寝室只剩赵大峰和史怀瑜两个人。 以前他们的关系特别僵硬,经常是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自从他们一起经营寝室小卖部,就再没有起过冲突。相反,他们之间有了友谊——纵然是彼此看不顺眼的两个人,在长时间合作同一件事情的情况下,也会慢慢对对方改观。况且,他们在看待女人的问题上,很多时候是臭味相投。 他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兄弟。只不过这里的无话不谈大多时候是指那些非常龌龊的话。 他们聊女人的脸,女人的胸,女人的身材,甚至聊“女人是否好色”的问题。 史怀瑜不止一次当着赵大峰的面讲他在包间里如何蹂躏禹盼盼的经过。他还言之凿凿肯定道:“禹盼盼就是这世间最极品的女人。” 当然,“极品”这个词用在女人身上,不一定是赞扬她长得好看,也可能是指她在某个方面与其他女人不一样。 史怀瑜所说的“极品”,便是指禹盼盼的思想保守。她和男人卷在一张床上,还异常循规守矩,决不做出任何显得淫乱的举动。 当时赵大峰只是冷笑。他觉得禹盼盼和石女没多大区别,任何一个男人同她睡到一张床上都不会感到快乐。 他觉得史怀瑜肯定也不快乐。不然这人在有了禹盼盼的情况下,又怎会把目光放到蓝晨雨身上。 直到现在,赵大峰才知道禹盼盼是多么难得的优秀女孩。 只可惜他错过了。他让她在他的指尖溜走了。 人就是这样,在失去某个人或某样东西之时,或许不觉得可惜。但当他发现他所失去的人或东西的重要性之时,才捶胸顿足,无限懊悔。 赵大峰回到寝室时,两边脸已经肿得宛如气球。 史怀瑜非常吃惊地盯着他,问:“大峰,你今晚吃了多少肥肉?” 赵大峰苦笑道:“就算我吃了五斤肥肉,这肉也不可能直接长到脸上去。你看着我更胖了,只是我忍不住多扇了自己几巴掌而已。” 史怀瑜很敏锐,在短短几秒钟里猜到事情原委,便笑道:“若是因为碧佳,你没必要这样折磨自己。” 赵大峰问:“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史怀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接着从兜里摸出烟,自己点上,也给赵大峰递一支。 袅袅烟雾里,史怀瑜冷笑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她一定做了让人恶心到想吐的事情。” 赵大峰对这话深有感触。他的确非常想吐。 史怀瑜安慰道:“兄弟,我一早就和你说了,你和他玩玩就好,千万别认真。” 赵大峰道:“我觉得认不认真都没关系。” 史怀瑜问:“为什么?” 赵大峰一脸低郁地说:“再认真的人在她面前,也会彻底死心。” 史怀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的好像不错。她那种女人也的确不配让人认真。只不过认真的人总比随便的人更容易受伤。” 赵大峰道:“我的确受了伤。” 史怀瑜似笑非笑道:“你是不是觉得你和她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 赵大峰错愕道:“莫非不是?” 史怀瑜摇头道:“如果你铁了心不再和她见面,那你们就真的不会见面。” 赵大峰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她还会来找我?” 史怀瑜道:“当然。” 赵大峰问:“为什么?” 史怀瑜道:“她就是一条母狗。母狗发春了,从不介意和它交配的是哪条公狗。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能数出她是我睡过的第几个女人,她却不知道我是她睡过的第几个男人。纵然到了现在,她偶尔还会发短信或打电话给我,约我出去‘玩’,但我都拒绝了。” 赵大峰忽然觉得好笑。他之前还以为是史怀瑜撒了谎,他以为是史怀瑜踢开了碧佳,还把所有罪责推到她身上。 他现在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愚蠢。 女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她们有时候像蛇,无情的蛇,连自己的同类都可以吞下的眼镜蛇王;但她们有时候又像海鸥,痴情的海鸥,一生一侣从一而终至死方休的海鸥。 毫无疑问,碧佳就是这样一条蛇。 赵大峰感觉自己被蛇咬了一口,全身血液都将凝滞,心痛若死,痛不欲生。 史怀瑜瞧着他扭曲的面庞,再度安慰道:“兄弟,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赵大峰却说:“我早就好了。” 史怀瑜不解道:“我看你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好了’。” 赵大峰道:“我承认,我之前是喜欢碧佳,甚至想过要和她结婚。但我现在已经把想她了,就算她现在哭着喊着找我认错,我也只会觉得恶心。我不会为她难过,更不会为她心痛。她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 史怀瑜道:“如果你真这么想,那就没事了。” 赵大峰道:“有事。” 史怀瑜问:“什么事?” 赵大峰几乎脱口说出“我想盼盼了,我后悔了”,好在他还保留着一分理智,知道在史怀瑜面前说这话无疑是煽风点火。 他沉吟片刻,微笑道:“怀瑜,你最近和禹盼盼交往得怎样?” 史怀瑜道:“就那样吧。” 赵大峰问:“就那样是哪样?” 史怀瑜随口道:“也就一个月能睡她一两次,其余时间很少见面。” 赵大峰的心里一阵绞痛,但他面不改色,又问:“那你准备同她玩多久?” 史怀瑜道:“至少玩到毕业吧。” 赵大峰惊呼道:“这么久!” 史怀瑜皱了皱眉,问了一句“你激动什么”,接着邪笑着说:“这么难得的女人,不留着多玩几年岂不浪费?” 赵大峰木讷地点点头,自顾自洗漱上床了。 他睡不着,因为心痛。他发现所谓心痛不一定是抽象层次的痛,而是那种切实能感觉到的,宛如被人狠狠打了胸口几拳的痛。 他一想到禹盼盼那冰清玉洁的身子全被史怀瑜糟蹋了,便止不住的痛。 可这能怪谁?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他自己吗? 他觉得自己不仅像猪,还像狗。 狗会吃屎,他好像也想吃屎。 他之前问史怀瑜那几个问题,心里面想的却是,等史怀瑜不要禹盼盼了,他再去找她。 这是何其荒唐的思想? 他亲手毁掉了禹盼盼,却还想着破镜重圆? 他清醒过来,知道他和禹盼盼早已不可能了。是他把她推进了火坑,他没资格奢求她再回来。 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现实留给他的只有负罪与心痛。 他已经记不得上次流泪是什么时候了。 但今天的泪,他绝不会忘记——为那个逝去的女孩而流下的泪。 他醒来时,枕头上映着大片泪迹。 *** 王乐乐感到心里非常难过。从她狠心抛弃谭红尘起,她的心里就没有好受过。可是今天,这种难过好像呈几何倍数增长了。 虽然女人的直觉不一定准确,但王乐乐仍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感觉有非常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而最可怕的是,这种事情发生之前,没有丝毫征兆。 任谁都不想自己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摔进深坑里。 王乐乐也不想,所以她努力地想,把最近一个星期里所见所闻都仔仔细细想了一遍。 她发现这段时间里,她除了浑浑噩噩地吃饱睡、睡饱吃,便再没有其他事情了。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宛如住进了猪圈,过着仿佛安逸的“三点一线”生活。 她又想谭红尘了。 他在她身边时,她从未如此不安过。 可是想他又能怎样?她回不到他身边,兴许他也不愿再接受她。 她和他的爱情早在她和周芊那个含泪拥抱里结束了。 她想他,却从未后悔过当初的决定。 她不知道未来的人生里还有没有第二个谭红尘。但她万千肯定,世上绝不会再有第二个周芊。 她不想失去周芊,就如周芊不想失去她。 而今她们成了同命相连的苦命女孩,她们的感情变得更加深厚。 这世上再没有任何力量能撼动她们之间的友谊了。 王乐乐忽然做了决定,要出去租个房,和周芊住一起。 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减轻自己心头的痛苦。 她也绝对相信,周芊一定会赞成她的提议。 于是她给周芊打了电话,也成功接通了电话。只不过这个电话非常奇怪,她先后打了三次,前两次都被周芊挂掉,第三次响铃超过半分钟才接通。 王乐乐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她本就不安的心变得更加惶恐,预感到非常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 她在电话里同周芊说了自己的打算。 可她并没有听到想要的回复,周芊只在电话里轻声说了一句“乐乐,这事我们见面再聊吧”,便挂了电话。 她只说见面再聊,却没说见面的时间与地点。 王乐乐越发不安。她犹豫许久,决定去一趟周芊的寝室。 这次还和前几次一样。 她找到周芊的寝室,却没见到周芊,又和那个微胖女生碰面了。 王乐乐对这个微胖女生有着非常不错的印象。 似乎微胖女生对她的印象也还挺好。 王乐乐还没说话,微胖女生便笑道:“同学,你又来找周芊吗?” 王乐乐微笑着点头。 微胖女生道:“周芊一大早就出去了。” 王乐乐问:“她有说去哪里了吗?” 微胖女生道:“她没说,但我大概猜到她干什么去了。” 王乐乐忙问:“那她干什么去了?” 微胖女生想了一会,压低声线说道:“她最近和一个大二的学长走得很近,几乎形影不离,分明是好上了。她今天多半去和那个学长约会了。” 晴天一个大霹雳! 王乐乐知道这个女生不会对她撒谎。 她想到之前打周芊电话好几次才接通,而且电话接通后也没能好好对话。 她已经笃定,周芊真的在谈恋爱了。 这是何其滑稽之事? 她们为了彼此的友谊,决定不要谭红尘了。 可才短短几个月,周芊便另寻新欢了。 那王乐乐之前做出的决定岂不讽刺? 既然周芊这么容易就找到其他男生了,那她们两姐妹为何还要死吊在谭红尘这株树上? 王乐乐只觉天塌地陷,目眩神迷,整个人已经陷入一种不可言的游离状态。 “同学、同学……” 微胖女生连着唤了王乐乐好几声,又抬手轻推她一下,这才将她唤醒。 微胖女生关切道:“同学,你的脸色不是很好,是不是感冒了啊?” 王乐乐勉强笑道:“只是有点着凉,不碍事的。” 微胖女生道:“那你进来坐会,我有买备用的感冒药,你先吃一剂药,再休息一下应该就好了。” 王乐乐没听见微胖女生在说什么。她现在只想回寝室好好睡上一觉。她觉得睡着了就不会痛苦了。 她颤颤巍巍地回到寝室,并且老老实实躺床上睡下。 睡不着。 她躺着一动不动超过一个小时,没睡着。 她知道,再躺下去也不可能睡着,便起身了。 她犹豫许久,再次拨通周芊的电话。 这一次比上一次好,虽然周芊没有秒接,但至少没让王乐乐再打第二次。 电话接通,王乐乐一针见血地问:“芊芊,你是不是在和其他男生谈恋爱了?” 周芊:“乐乐,你怎么知道的?” 王乐乐:“为什么?” 周芊:“什么为什么?” 王乐乐:“你喜欢的人不是谭红尘吗?” 周芊:“但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他了。” 王乐乐:“从我们决定不要谭红尘起,不就同时决定我们短时间内不谈恋爱了吗?” 周芊:“我们做过这个决定?” 王乐乐:“只是嘴上没说而已。” 周芊:“那你为什么和迟小军交往。” 王乐乐语塞。 周芊:“你能谈恋爱,我就不能?” 王乐乐再也说不出话来。因为她不会说“我故意和迟小军交往,只是想给你一个心安理得回到谭红尘身边的理由罢了”。 听筒里还有周芊传来的声线,但王乐乐不想听了。 她挂了电话,把脑袋埋进枕头里恸哭。 直到现在她才幡然醒悟——当初她狠心抛弃谭红尘是最愚蠢的举动。 第469章 循环 王乐乐哭够了,忽然又想玩游戏了。她喜欢玩《英雄联盟》,她的一天二十四小时,至少有六个小时浸泡在游戏世界里。 她觉得,游戏世界才是真正无忧无虑的世界。虽然《英雄联盟》的游戏环境并不是很好,各式各样的玩家都有,被称为“喷子”的玩家更是多不胜数。 喷子就是没有逻辑,没有原委,胡乱指责或唾骂别人的一群人。 在游戏里,喷子们当然不会张口大骂,因为对着电脑屏幕骂,别人听不见。他们会以文字的形式骂人,不管怎样恶心难听的句子,他们都能打出来。 因而,原本不骂人的玩家也可能变成喷子。原本就是喷子的人,变成了更厉害的喷子。或许很多蔑视那些喷子的人,某些时候也是喷子。 王乐乐的游戏技术很一般,大多数时候都是路人局里的累赘,五个人里面最菜的那一个。 她也经常挨骂,尤其是队友因她而输的对局里,骂他的文字宛如疾风骤雨。她有时候被骂到自闭,怀疑这款游戏是否适合自己。但也仅仅是怀疑。她低郁过后,仍会全身心投入游戏世界里。 她觉得,永远不会背叛她的只有游戏。 因而,她想到了办法。说是想到办法也不对,应该是一个游戏好友给了她一个很好的办法——菜鸟自述。 这个办法很简单,把游戏盒子的一键喊话内容稍微改一下就好了。 ~+1:来自菜鸟的自述; ~+2:在任何一款游戏里,菜鸟玩家都远远多于大神玩家。换言之,我们菜鸟玩家才是支撑这一款长久运转的中坚力量; ~+3:我们菜鸟玩家在最卑微的低处默默付出,从不埋怨。你们大神玩家在光辉的顶点睥睨四方。我们心甘情愿做你们的垫脚石,背景面,何曾懊悔过; ~+4:现在你们却骂我们菜,说我们不配玩这个游戏,你们的心会痛吗? 这个办法非常好用。每当有人骂她,她就一键喊话,把这几段话挨着发出来,那些骂她的人就真的打住了。 兴许这几段话的确存在道理,至少在逻辑上滴水不漏,许多自诩高手的玩家找不到反驳点,也就默认这个说法了。 王乐乐擦干泪玩游戏。她用的还是谭红尘送给她的那台笔记本电脑。她身上穿的还是谭红尘送给她的连衣裙。 春夏交接的时段里,一袭长裙翩跹而舞。 她的美,有时候也很缥缈。 可望不可即的美。 她上号,第一时间并非玩游戏,而是点开好友界面。她看到在线的好友特别多,需要往下翻许多页才能确定自己要找的人是否上线。 她挨着翻过,谭红尘和周芊都不在线。 但她看到了谢姌和慕永恒。 她想找的人都不在,不想找的人却都在。 她心头苦笑,正想独自开游戏时,一个信息发来了。 她点开信息框看了一下,发信息的人的游戏昵称叫杨恬恬,信息内容是:美女,还记得我吗? 王乐乐当然记得这个人,当初把慕永恒当成小鸡仔打的人就是他,傲世天才杨恬恬。 那时候的《英雄联盟》还是rank积分制,积分的量决定玩家的水平。 现在不一样了,《英雄联盟》问世三年后有了大改动。rank积分制由段位制替代。也就是说,段位决定玩家的实力。 段位由低到高分别是:英勇黄铜,不屈白银,荣耀黄金,华贵铂金,璀璨钻石,最强王者。 每个段位又分成五个小段位,分别是:5,4,3,2,1。 王乐乐现在的段位是不屈白银2。这是一个非常低的段位,整个《英雄联盟》玩家里,比她弱的也就只有英勇黄铜玩家了。 她忽然觉得滑稽,以她这种半吊子的游戏实力,居然还能去打比赛,而且还赢了好几场。 王乐乐知道,其实这是慕永恒以及社团里的其他成员给她面子,她才有这个机会。至于比赛的输赢,基本上是赢了的比赛与她没有半点关系,输了的比赛就一定与她有关系。 杨恬恬的段位非常高,璀璨钻石1,距离最强王者也只有一步之遥。 而这个号还是他的小号。他的大号是最强王者,不在这个区。 王乐乐回复:我记得你,顾铭叫你“雷爷”,说你是他从小玩到大的死党。 杨恬恬:我们一起玩过游戏。 王乐乐:是的。半年前我随口与顾铭说了一下,他当真了。不然我没机会认识你这么厉害的游戏高手。 杨恬恬:一起玩吗? 王乐乐:你段位太高,我们双排不了。 杨恬恬:这倒是个问题,要不你帮忙找个段位低的号,我们一起玩几局? 王乐乐:不用了。我怕别人骂我“上分婊”。 杨恬恬:那好吧。 对话到这里结束,王乐乐自顾自玩起游戏。 她一玩就是三个小时,期间没有任何人打扰她,就算有人打扰,也绝对影响不了进入游戏状态的她。 可她还是输多赢少,险些掉段。 当她玩得有些乏了,准备休息一会再玩。 蓦然的,她看到好友列表里一个眨眼的昵称亮起来了——醉梦红尘。 她的心情变得纠结,不知道该不该趁此机会找谭红尘说一下。 事实上,她留着谭红尘的游戏好友,的确是有话想和他说。可现在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故,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她犹豫时,谭红尘先一步发信息过来了。他的信息内容非常简洁,同样是一句“最近还好吗”。 王乐乐憋着心头的苦水,回:我非常好。 谭红尘:我听顾铭说,你和迟小军交往了? 王乐乐面颊轻轻僵了一下。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不外乎如此。她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但现在连谭红尘都知道了,还能有多少人不知道? 王乐乐面无表情地回:是的。 谭红尘:你喜欢他? 王乐乐:喜欢。 谭红尘:喜欢就好。 对话到这里好像结束了。谭红尘没再发信息过来,王乐乐也不知道该发什么信息过去。但两个人的游戏账号都处于在线状态,没有人进入队列中或进入对局。 似乎他们都在等对方说什么。 王乐乐轻叹,她知道自己等不出什么结果,便咬着牙打字:谭红尘,你不觉得这是你的机会吗? 她发信息时已经做了决定。与其让周芊便宜那个未知的王八蛋,还不如想方设法让周芊回到谭红尘身边。 至少谭红尘仍是她梦中的男孩。 谭红尘:什么机会? 王乐乐:芊芊喜欢你。 谭红尘:我不喜欢她。 王乐乐:但你必须对她负责。 谭红尘:她不稀罕我的负责。 王乐乐:你没问她,怎就知道她不稀罕? 谭红尘:这种问题还需要问? 王乐乐:当然需要问,而且是必须问。我保证你问了之后,绝对能得到满意的答复。她想和你在一起,比任何人都想。 谭红尘:她更想和你在一起。 王乐乐:今时不同往日。我和她的确亲如姐妹,但我们友情并不会影响彼此恋爱。我和迟小军交往,她和你交往,两者不存在任何冲突。 谭红尘:晚了。 王乐乐:什么晚了? 谭红尘:我有女朋友了。 王乐乐:呵……你的动作可真快。 谭红尘:你的动作也不慢。 王乐乐的心里传来一阵刺痛。她明白过了,她费心做的这些事情,最终都徒劳无功,反而令人不齿。 王乐乐不知该说什么了,想安静下线,接着睡觉去。 谭红尘却没有就此沉默。他继续发信息,问:你不想知道我的女朋友是谁? 王乐乐:只要不是蓝晨雨,是谁都没关系。 谭红尘:为什么这么说? 王乐乐:你直接说她是谁吧。 谭红尘:就是蓝晨雨。 王乐乐的眼皮一跳,忙打字问:你疯了? 谭红尘:我一直都没疯,反而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王乐乐:梦中人还觉得自己身处现实中呢。 谭红尘:不管怎么说,我都不觉得晨雨有哪里不好。 王乐乐:你知不知道她是怎样的女人? 谭红尘:我知道。 王乐乐:我只看她一眼,就几乎笃定,她是那种毫无节操、任何男人都可以往她身上摸的女人。 谭红尘:那是以前的事。 王乐乐: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知道她以前是做什么的? 谭红尘:我知道。 王乐乐:那你一点都不介意? 谭红尘:她以前做了什么都无所谓。我只知道她现在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情。 王乐乐:你等她做出那些事情时,或许都晚了。 谭红尘:她不会。 王乐乐:你这么相信她? 谭红尘:我当然相信她。 王乐乐:好吧,这些话当我没说。只不过你实在不该把这件事告诉我。 谭红尘:为什么? 王乐乐:她收了芊芊的钱,最后又撕毁承诺了。 谭红尘: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你吗? 王乐乐: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谭红尘: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让你知道。只可惜我现在找不到联系周芊的办法了。想要找她,就只能先找你。 王乐乐:所以你找我,是为了找芊芊? 谭红尘:是的。 王乐乐:那你找芊芊干什么? 谭红尘:当然是把钱还给她。 王乐乐:一万块? 谭红尘:是的。 王乐乐:你是为了心安理得地和蓝晨雨交往,才想替她把这钱还了? 谭红尘:是的。 王乐乐:那是不是我也该把你妈塞给我的红包退给你? 谭红尘:没必要。 王乐乐:你不就是想求个两不相欠吗?我收了你们家的钱,现在又和你分手了,的确该把钱还给你。 谭红尘:我做不出那样丢人的事情,我也不缺这几千块钱。 王乐乐:呵呵。 谭红尘:“呵呵”其实有着非常愉快的本意。只不过神奇的网络世界赋予它更奇特的含义了。它除了表达愉快,更多的是表达愤怒、嘲讽、不屑等意义。 王乐乐:那你猜我现在是愉快,是愤怒,是嘲讽,还是不屑? 谭红尘:应该是愤怒。我把你弄生气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 王乐乐:但我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谭红尘:那我只能对你说抱歉了。 王乐乐:你没有对不起我。 谭红尘:那你能把周芊的电话给我吗? 王乐乐:不能。 谭红尘:为什么? 王乐乐:这件事我会亲自告诉芊芊,至于她想不想见你,就看她了。 谭红尘:在这之前至少给我一个联系方式。 王乐乐:游戏啊。 谭红尘:你是说,用《英雄联盟》保持联系? 王乐乐:是的。 谭红尘:我明白了,现在就不打扰你了。 王乐乐:原来你还知道你在…… 王乐乐打着字,忽然看到“醉梦红尘”的昵称暗下来了。仿佛他上线的只要目的就是找她说这件事。 她的心里又是一阵刺痛。 痛过之后,她又感到无穷的愤怒。 她好久没有这样气愤过了。 似乎上次她使谭红尘大发雷霆,也是在《英雄联盟》的聊天里。 这就是因果循环吗? 她现在怒不可遏。若有一个她讨厌的人出现,她定会毫不犹豫一巴掌扇过去。 然后这个人真的就出现了。 王乐乐接到电话,是迟小军打过来的。 电话里,他的声音非常温柔。只不过这分温柔是装出来的。他的话里藏着邪恶。他早就迫不及待地想撕碎她的衣服。 王乐乐一直都知道他的心思。她对此也毫不在意。她深信着,迟小军不敢拿自己怎样。不然他的下场会非常惨。 可是,与狼共室,真的没有后顾之忧? 迟小军真的不会在某天兽性大发? 王乐乐不顾这些。 迟小军打电话约她去后街吃饭,她笑语盈盈地应下来。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找到迟小军,运足全身力量扇他两巴掌,然后扬长而去。 *** 交职院后街,一家装饰非常豪华的餐厅里。 “军哥,你放心,这个药可是我托关系好不容易找来的。保证王乐乐吃了绝对像一只骚猫一样对你服服帖帖。” 迟小军和四五个男生围桌在一张餐桌前。 其中一个男生捏着一个小瓶子,把里面的白色药粉倒进酒杯里,接着用酒一兑,药粉就完全不见了。 迟小军不知道,王乐乐可不是来喝酒的。 所以他的脸上映着笑,宛如虎狼一般贪婪的笑。 第470章 没落 谭红尘和王乐乐聊天时,蓝晨雨就在边上看着。 等到他们聊天结束,她终于迟疑起来,非常不解地问:“红尘,你真的想找周芊,把之前我那她的钱都还给她吗?” 谭红尘认真点头:“是的。” 蓝晨雨轻轻“呃”了一声,低眉敛目,不再言语。 谭红尘问:“你不开心?” 蓝晨雨摇头道:“我没有不开心,只是一想到你还要和她们见面,心里就有些害怕。” 谭红尘问:“你怕什么?” 蓝晨雨再次摇头。她没做解释,打着哈欠翻身上床,接着安静睡了过去。 谭红尘瞧着她的恬静睡脸,心里也是一阵复杂。他当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任何女孩都不愿自己的男朋友与他的前女友还有任何瓜葛。当男女感情牵扯的人超过两个,往往变得剪不断,理还乱。 事实上,谭红尘的心情也尤为沉重。他也不知道再和她们见面,会是怎样的情景。或许是淡然相对,也或许是无语凝捏,可能还会存在其他意料之外的画面。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无论那天发生了什么,他都绝对不会背叛蓝晨雨。 在这一点上,他的决心坚定如磐石。 ——晨雨,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不能消除你心头的疑虑,不过你放心,我会用实际行动使你安心。等那天过了,一切都会回归正轨。 谭红尘如此想着,便也安静睡觉。 次日,他把《英雄联盟》账号挂着,一挂就是一整天。 王乐乐没上线,他便不知道周芊远不远见他。 再次日,结果依旧。 往后的一个星期里都是如此。仿佛王乐乐已经忘了这事,不会再联系他了。 谭红尘的心头变得焦躁。他原以为这事很快就会结束。但现在却和想象中不太一样。他联系不到周芊,王乐乐也消失无踪了。他失去了她们的一切联系方式,找不到还钱的途经,这件事便被无期限的搁置了。 这一天,谭红尘又回了124寝室,惊讶发现顾铭已经旅游归来。 他的脸上并没有游玩之后残留的欣喜,反而凝着浓浓的忧愁。似乎他的这趟旅行并不开心。 谭红尘不和他搭话,还是如往常一样,在寝室里静坐一会,找赵大峰攀谈几句,便挥手离去。 他去宿舍区四栋楼下等着,希望运气好能遇到王乐乐。 他一等就是三个小时,却并未看到她。 他以往也站在这里等过她,有一次在寒风里等了大半天。他从未感觉疲累与不耐,反而精神百倍,耐心无限。 现在不一样了。 这几个小时完全磨光了他的耐心。 他回身就走,并且决定以后不再来这里等她了。 然而他转身不到五秒,王乐乐从宿舍楼里出来了。 她看到了他的背影,他却没看到她。 她只是痴痴地盯着他,却不唤他,他便不知道她一直盯着他。 谭红尘看手机时间,蓝晨雨下课已经有一小会,便加快脚步,身子往小径转角一转,便完全甩开了身后的宿舍楼。 他害怕蓝晨雨等太久,去停车区取了摩托车,便飞速赶往财大东门。 有趣的事情发生了。 谭红尘在校门口没看到蓝晨雨,反倒看到了顾铭与风雪。 这两个人一个在校门里,一个在校门外,相隔四五米安静对视。 谭红尘到这里前,他们就已经如此。谭红尘等了蓝晨雨好一阵,他们还是如此。 进出校门的学生都用非常奇怪的目光打量这两人。 他们却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他们眼里只有对方,相看两不厌,仿佛一直这样看到月升,看到日落,他们都不会有半点不耐。 谭红尘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似乎又有了一种被喂了一嘴狗粮的不快感。 ——我为什么要羡慕他们。我的生活不是比他们好得多吗? 谭红尘心里想着,忽然别过头去,摸出手机拨通蓝晨雨的电话。 他想叫她快点出来,然后一起离开这里。 他不想在多看顾铭与风雪哪怕一眼。 他打通蓝晨雨的电话才知,她早就想出来,但风雪站在校门口,她又有些不敢出来。 谭红尘问她原因。 她便非常低郁地说:“我以前做过的事,昔日的室友都知道了。风雪知道后又变得瞧不起我,我有些不敢从她身边走过。” 谭红尘便说:“那你从财大南门吧,我在那边等你。” 于是他们都避开了顾铭与风雪,在财大南门碰头。 只不过谭红尘从东门离开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好像看到风雪哭了。那是无声的泪。 她静静站着,不哽咽,不抽泣,但泪如雨下。 ——性格开朗的她,究竟遭遇了怎样的事情,才会有如此悲伤的眼泪啊? 这是谭红尘的疑问,兴许明天就会完全忘记的疑问。 这一天以后,谭红尘很少见到顾铭。仿佛这个人也在外面租了房,搬出了124寝室,只在心情好的时候才回来一趟。 他听蓝晨雨说,在财大也很少看到风雪,就连课堂上都很难看到她的身影。 似乎这对伉俪又在玩新的游戏了。 谭红尘再也没见王乐乐的账号上过线,好友列表里的“乐此不疲”永远的黑色的,无光的。 谭红尘忽然觉得可笑。因为他在这种情况下想到了曾风靡一时的情歌,那一首《灰色头像》,那一句“你灰色头像不会再跳动”。 他实在不该想到这个。因为《英雄联盟》里的好友列表只有游戏昵称,并不附带头像。 时间匆匆,芒种过后,端午将近,这学期也接近尾声。 谭红尘想到开学时胡女士专程找他谈过的话。 他的心里又有了压力。 这学期他只选到一门重修课,而且是最难的工程力学。 他没信心在这学期把这门高深的学科考过。 而这学期原本的必修课里还有工程力学2。 这是难上加难,更不可能考过的一门学科。 他还挂着7个学分,这学期若再考不好,挂科分数超过20,便会被校方强制降级。 他这学期的学习状况和上学期差不多,课堂上心不在焉,压根没有认真听讲。 他百分之百确定,如果在考前不做点准备,一定会挂得体无完肤。 于是他开始复习,把各门必修课书本翻出来看。 他把能看懂的知识都加以巩固,不能看懂的知识就上百度查,如果百度也解释不清楚,他就慢慢琢磨,有的时候还会趁下课时间捧着书去拦下正要离去的任课老师,悉心询问。 当然,大学的老师和中学的老师不一样。 他们解释问题往往是三言两语搞定。至于学生能不能听懂,就得看他们自己的悟性了。 谭红尘经常被老师们的几句话弄得晕头转向。 但他还是会把那些艰涩的、很难理解的话记在脑子里,接着慢慢思考。 久而久之,他真的有了收获,解开了许多看似复杂甚至无解的疑惑。 这种情况兴许和宋濂所写的“故余虽愚,卒获有所闻”类似。 谭红尘有了一种回到高三,冲击高考的刺激感。虽然他那一年也并未做出太多的努力,但他还是感到充实。 他渐渐觉得越是深奥的知识,越是有趣。 他开始放下期末考试与挂科的压力,而是由衷地想知道书本上的知识,才去刻苦专研。 他保持热衷的学习状态,一直到端午结束。 他卡里的钱用完了,又得找家里要。 他每次给他爸打电话要钱,都有一种淡淡的忧伤感。 那感觉很奇妙,如鲠在喉,却又仿佛并不难受。 他一方面觉得自己像个吸血鬼一样,无休无止汲取家里的血液,是非常罪恶的事情。另一方面又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好像世间父母供孩子上学,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一次,他稍微有了一些长进,知道节日给父亲打电话,要先做一个节日问候。 于是他先说了一句“爸爸,端午快乐”,下一句便是“爸,我的钱用完了,给我转点钱过来吧”。 他以为他爸还会笑呵呵地回一个“好”字。 可没有。 电话的另一头非常安静,仿佛谭宏遇到了大麻烦,现在连一百块也拿不出了。 谭红尘连忙问:“爸,你怎么了?” 谭宏:“没什么。你要多少钱?” ——为什么这么问?你以往从没问过这个问题啊。 谭红尘很想把这句话问出来,但他理智地改口,说:“还有半个月就放假了。爸,你再给我转三千吧。” 谭宏:“你半个月用得了三千块吗?” 谭红尘的心紧了一下,强笑道:“那你随便给我转点钱吧。” 挂了电话,谭红尘沉思起来。 似乎他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家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不得而知。 他希望家里并没有遇到麻烦事,只是他爸希望他稍微节俭一些,才说这些话。 当天下午,谭红尘的支付宝有到账提醒,是他爸给他转钱来了。 他看了一下金钱数额,紧绷的心脏变得更紧。 他爸只给他转了五百块,并且在转账留言里写了备注,就一句“儿子,省着点用”。 ——我什么时候连五百块都需要省着用了啊? 谭红尘的心里难受,却又无处倾诉。 他却不曾想过,大学校园里许多学生一月的生活费也只有一千上下。半个月五百块,其实对绝大部分大学生来说,都已够用。 他只知道,靠这点钱可养不活他和蓝晨雨两个人。 于是他当晚便和蓝晨雨聊了这事。 他很坦诚地说:“晨雨,我家里好像出了变故。剩下的半个月里,我爸只给了我五百块,我们要稍微节俭一些才行了。” 蓝晨雨的睫毛轻轻一颤,张口有话要说,但她很快闭嘴,只安静点头。 谭红尘有些苦涩地说道:“晨雨,我知道你喜欢逛街,还喜欢唱歌,这都挺花钱。你刚才想说的应该也是这个。” 蓝晨雨抿着嘴点头。 谭红尘笑道:“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我们稍微坚持一下就好了。” 蓝晨雨莞尔道:“没关系的。不管有没有钱,我都跟定你了。” 谭红尘也露出会心的笑,保证道:“但我一定不让你节衣缩食地度日。” 他不知道他的保证并不存在信服力。 他唯一能依赖的只有他的父母。如若他的父母倒了,他又有什么资格与蓝晨雨说这句话? 端午过后,其实还有一个父亲节。 只不过谭红尘并没有给他爸打电话问候。 到了月末,期末考试时间到了。 谭红尘坐在考场,竟能把考卷上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题目答出来,并且他确信自己答题的正确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包括最难的工程力学2。 考试结束,他又回了一趟寝室。 赵大峰和史怀瑜都垂头丧气,显然没有考好,要挂不少学科。 顾铭面无表情地坐着,仿佛心思并不在考试上。 谭红尘笑着同他们打了一个招呼,接着道别,当天就准备乘车回家。 他走之前还问过蓝晨雨,要不要一起去绵阳。 蓝晨雨拒绝了,说是这么长的一个假期,不能厚着脸皮一直住在他家里。 谭红尘没劝他,想着回家住几天再去德阳找她也一样。 直到他真的回到家,才庆幸蓝晨雨没跟来。 他在回家的路上,谭宏便给他打了电话,叫他到了三才县的汽车站别乱走。谭宏开车去接他。 然后谭宏就把谭红尘接到了边远的郊区。 车子在一间看上去非常简陋的矮房前停下。 谭宏道:“儿子,以后我们就住这里了。” 谭红尘的心一惊,连忙问:“我们以前的家呢?” 谭宏非常淡定地说:“卖了还债了。” 谭红尘懂了。他在校学习这段时间,家里真的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过他心里并不是非常沮丧。他一直知道爸妈都是非常有能力的人,他们能白手起家在城市里站稳脚跟一次,就一定能再来一次。 但很快的,他的侥幸心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卷走了。 谭妈觉得他已经不小,有不弱的承受能力。便告诉他,家里完全没落了,不仅房子没了,厂子也没了,这车等不了几天也要卖掉。 他们家现在是一贫如洗,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半个月前,谭爸给他的五百块,还是非常勉强地挤出来的。 第471章 考验 谭红尘原本是一个非常节俭的人,至少在上大学之前,他从不乱花一分钱。他的卡里,一般都有五位数以上的存款。 在第一年的大学时光里,他卡里的钱全都不见了。变成了他肚子里的山珍海味,也变成了他周身的绚烂华服。 他花的不仅是他高中几年里的存款,还有从他爸妈身上源源不断汲取过来的血。 他变成了没有利齿的吸血鬼。 越是安逸的生活,越能腐朽人的神经。 他早已丢掉节俭的本质,无法适应捉襟见肘的艰难生活。 一个暑假,接近两个月的漫长时间里,他没从爸妈手上拿到哪怕一分钱。因为他们已经没钱给他了。 没钱的日子是怎样的? 大概就是除了蹲在家里发呆,便再也找不到任何能做的事情——没钱就什么都做不了。 他感觉自己像一条岸上被烈日曝晒的鱼,快成咸鱼干了。 这是度日如年的折磨。 而日子过得越是煎熬与折磨,谭红尘就越想念蓝晨雨。 她成了他心中的强大支柱。 他有着无比强大的自信,相信她不会因他家境的变化而远离他。 只要她不曾离开他,他就不那么容易被现实击垮。 可是他也只能想想,却没办法去找她或让她来找自己。 因为来回车费是钱,两人走到一起更需要钱。 他却拿不出钱了。 他渐渐意识到金钱的重要性,心中也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做一个有钱的人。 只不过那所谓的“以后”,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情。 或许他也能想到办法让这个“以后”提前。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办法,简单到几乎只需要张张嘴就能完成。 他想到了王乐乐。他想到腰穿万贯的她。似乎只有她才能帮他摆脱这种无休无止的折磨。 他不知道自己还爱不爱她,但他笃定她还惦记着他。 如果他能利用她的爱,何愁没钱? 但他心里还有一分良知,并未恬不知耻地给她打电话。 史怀瑜在暑假期间去过谭红尘以前的家,已基本知道他家的现状。 于是两人有了一番通话。 史怀瑜的行动非常简单利落,谭红尘几乎没提过钱的事,他却很果断地转了五千块过去。 他的原话是“红尘,不要推辞,这是我欠你的”。 对此,谭红尘感激无限,甚至忘了史怀瑜早已扎根在心里的那一抹邪念。 谭红尘拿到了钱,第一时间便去德阳找蓝晨雨。 只可惜这次见面并没有他所想的那般美好。 他刚到手的五千块,还没捂热乎便替蓝晨雨的爸爸还了账。 他心里觉得好笑,却又笑不出来。 任何人满怀希冀去做某件事,却还没开始就已结束,便只会感觉滑稽与讽刺。 他感觉到了沉重无比的压力。 以他家和她家的现状,两个人真的可以长长久久不离不弃吗? 这兴许是命运给他们的最终考验。如果他们能熬过这最艰难的一段时光,兴许世间就真的再无其他力量可以将他们分开了。 漫长又煎熬的假期终于结束。 谭红尘拿到新学年的学费以及第一个月的生活费,急不可耐地离开这个早已没落的家。 他没问他爸学费与生活费是哪里来的,他也没察觉他爸眼中浓不可化的疲态。 尤其是他从他爸手中拿走钱的那一刻,他爸疲惫到几乎颓然倒下。 似乎他爸在这一年里老了十岁,变成了半百老人。 他回到大学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报名,而是去财大找蓝晨雨。 他找到了她,并且抱起她,不顾周围其他人的目光,深情地吻她。 她不腼腆,不羞涩,也张手把他抱得更紧。 如果一个吻可以在无数双眼睛里持续半分钟以上,那还有谁能说他们是矫揉造作或哗众取宠? 他的确很爱她,她无疑也深爱着他。 他们当然是惹人羡慕的一对人。 只是没人知道他们心头的酸楚。 谭红尘先陪蓝晨雨报了名。她的报名费是她妈想办法弄来的,至于她妈想的什么办法,旁人很容易想到。 对此,谭红尘心中只有浓浓的歉意,却又无可奈何。 待谭红尘也报了名,他们不和任何人打招呼,一起回了春雨谷风小区。 似乎今天是一个非常好的日子。 允星又做了一大桌菜,正等着他们俩回来。 谭红尘和蓝晨雨都感觉惊讶,仿佛允星把他们当成从遥远的地方回来的亲人了。 允星今天很开心。他红着脸,打着酒嗝说道:“这两个月快把我闷死了,你们可算回来了。” 谭红尘和蓝晨雨对视,均看到对方眼中的感动。他们为允星的举动感动。 这顿饭吃完,三人又闲聊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散了。 回到自个的屋子,蓝晨雨站在客厅一动不动。 谭红尘便问:“晨雨,你怎么了?” 蓝晨雨盯着他,非常认真地问:“红尘,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谭红尘的心在下坠。 其实早在暑期那次碰面,他就想把自己家里发生的变故告诉她。可他有些难以启齿,害怕她听到后心中不快。 人就是这个样子,一方面深信某人的同时,另一方面又对这人怀有更深层次的质疑。 兴许虚伪也分很多种。惺惺作态,逢场作戏,谎话连篇那些人无疑虚伪。而谭红尘这种心理,当然也是虚伪的一种。 他犹豫了许久,终于长叹道:“晨雨,我家出事了,基本上算是破产了。” 蓝晨雨一点也不惊讶,非常淡定地点头,接着问:“上次为什么不说?” 谭红尘苦笑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蓝晨雨道:“你不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而是不太敢说。你害怕我知道你家没钱就离开你,是不是?” 谭红尘说不出话。这种时候,不说话当然不代表无声地抗议,只可能是默认。 他默认她的说法,也静等她发怒或指责。 可没有。 她非常温柔地盯着他,张手环住他的腰,轻微抽泣道:“傻子,其实上学期你爸只给你五百块我就猜到你家出事了。如果我想离开你,那时候就离开你了。” 谭红尘心里有些梗塞,有种说不出的疼痛之感。 他抬手抚她的头,小声道:“对不起,晨雨。” 蓝晨雨使劲摇头,哽咽道:“你没有对不起我。如果连你也对不起我的话,那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对得起我的人了。红尘,我该感谢你才对。感谢你出现在我面前,也感谢上天给了我们一个美好的邂逅。” 谭红尘的心仿佛决堤,滔天洪水无休无止席卷。 他的眼眶有些湿了,但他强忍着眼泪,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人就是人,人要活着,无论贫贱还是富贵,都一定活得下去。 谭红尘和蓝晨雨的生活变得节俭。从不提逛街或唱歌或其他娱乐方式,他们循规蹈矩地学习与生活,一日三餐基本上都是非常难以下咽的粗粮。 但他们没感觉到艰苦,反而乐在其中。 某一天,谭红尘又回了寝室。 他看到赵大峰正埋头抱怨,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各种骂人的话,似乎把学校里能叫得出名字的领导都骂了一遍。 谭红尘有些不解,便问:“大峰,你怎么了?” 赵大峰骂骂咧咧回答道:“这个狗屁学校,老子考试时好几科都照着小抄抄对了至少60分,但我他妈只过了一科!” 谭红尘的眼皮子一跳,问:“你过了哪一科?” 赵大峰道:“过了一科狗屁基础工程!” 基础工程其实是一门难度不小的学科,里面涉及了不少的计算题,只靠小抄绝对过不了那种。 谭红尘越发疑惑,继续问:“你的基础工程也做了小抄?” 赵大峰道:“狗屁!基础工程是老子凭实力考过的!” 谭红尘恍然大悟,多少猜到赵大峰那么多科没过的原因了。 似乎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冥冥中只有定数。很多看似偶然的结果,其实存在很强的必然性。 靠小抄应付考试,果然不是明智之选。 赵大峰还在骂,矛头竟转向了史怀瑜。 他盯着史怀瑜,非常不解地说:“我就想不明白,你比我旷的课更多,为什么你就全过了?” 史怀瑜道:“因为我有脑子。” 赵大峰的肉脸上下抽搐个不停,最后终于沉默下来。 谭红尘在寝室里静坐了一会,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准备去财大东门接蓝晨雨。 却在这时,顾铭回来了。 他的脸上仍蒙着一层忧郁,像一帘纱幕,将他原本的精气神完全掩盖。 两人错身时,顾铭忽然抓住谭红尘的手,面无表情地说:“谭红尘,你等会再走。” 谭红尘不解道:“有事?” 顾铭道:“的确有事。” 谭红尘问:“什么事?” 顾铭道:“明天下午,去一趟后街的竹笋王火锅店,王乐乐找你。” 谭红尘惊讶道:“她为什么找我?” 顾铭道:“不知道。” 谭红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准备走。 但顾铭还抓着他的手。 谭红尘耐着性子问:“还有事?” 顾铭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谭红尘问:“什么事?” 顾铭沉吟片刻,一针见血问道:“你上次说的是真的吗?” 谭红尘思忖片刻,摇头问:“我上次说什么了?” 顾铭道:“一刀杀了她。” 谭红尘愣住,他从顾铭的眼中瞧出了浓烈的杀伐意味。他笃定,这人绝对受了非常大的打击,正要做一些极端的事。 谭红尘连忙摇头:“我说的是气话,当时也澄清过,你为什么还问?” 顾铭的面色轻轻僵了一下,摇头道:“当我没问。” 他松开了谭红尘的手,谭红尘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谭红尘接蓝晨雨回春风谷雨小区,两人在家里随便煮一点东西吃了,便又开始写小说。 他们的小说梗概太过简洁,想要润色成一本内容丰富的小说,难度非常大。 但他们还是在写,而且写了好几万字了。 其中大部分稿子还在电脑里,手抄稿只有几千字。 他们写到男主遇到敌国公主,被这位相貌惊为天人的公主迷住,险些忘掉那个在萱草丛中等他归来的豆蔻少女。 这段剧情是谭红尘构思的。 蓝晨雨对此非常反对,两人争执不下,便用猜拳决定,结果谭红尘赢了。 这会蓝晨雨盯着电脑屏幕,一脸不开心地说:“你怎么可以忽然弄个女人出来替代女主的位置啊?” 谭红尘道:“这叫迂回剧情。如果每个故事都是一目了然的剧情走向,那就没看点了。” 蓝晨雨蹙眉道:“就算你想迂回一点,你也不能写男主直接就被这个莫名其妙的敌国公主给迷住了啊。如果他的意志这么不坚定,那还当什么男主啊?” 谭红尘笑道:“我觉得男主不一定是书中最优秀的那个人,相反,性格越是复杂的男主,反而越能让人记住。” 蓝晨雨错愕道:“这是谁说的?” 谭红尘道:“我说的啊。” 蓝晨雨沉思许久,忽然点头道:“你说的好像也挺有道理。” 谭红尘笑而不语。 他们吧今天的故事量写完,接着相拥在床上,安静入睡。 九月的程度还非常热,他们却舍不得开空调。 清晨起床时,他们身上都凝了一层厚厚的汗垢,又需要洗澡。 蓝晨雨洗澡时,忽然问出一个非常古怪的问题。她说:“红尘,如果把书中故事和现实结合起来,那是不是我成了女主,王乐乐成了那个敌国公主?” 谭红尘惊愕得说不出话。 蓝晨雨忍不住问:“莫非我说反了?我才是那个敌国公主?” 蓝晨雨苦笑道:“你这个问题本来就不严谨。书中的人和现实中的人怎可能一样?虽然文字具有不可思议的表达力,但人心的复杂,很多时候无法用文字详细描述出来。所以书中人和现实中的人永远不可能完全契合。” 蓝晨雨不说话了。 谭红尘却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今天的确要去见见王乐乐了。” 蓝晨雨问:“去见她干什么?” 谭红尘道:“顾铭带的话,说她有事找我。如果我没猜错,就是上次我和她说的还周芊的钱的事。” 浴室里传出急促的“砰砰”声,似乎是莲蓬喷头掉地上了。 第472章 怜悯 谭红尘连忙解释道:“晨雨,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去和她私会,而是去商量还钱的事情。” 浴室里没有声音。 谭红尘迟疑片刻,又说:“而且我不打算只身前去,想叫你陪我一起去。” 浴室里还是没有声音。 谭红尘感到压抑,索性直接问:“晨雨,你不开心?” 浴室里有了笑声,是听着令人非常不舒服的冷笑。 蓝晨雨终于说话了。她问:“你就这么想见王乐乐吗?” 谭红尘的眼皮一跳,连忙否定道:“不是,晨雨,你怎么会这样想啊?” 蓝晨雨道:“你口口声声说着还钱,可是你现在有钱还给周芊吗?” 谭红尘说不出话。他的兜里的确没钱还。 浴室里又是一阵冷笑,蓝晨雨继续说:“你本就没钱,却刻意去和王乐乐见面商量还钱的事情,你不觉得很可笑吗?对了,你还刻意叫我一起去,是不是也想看着我在她面前难堪?” 谭红尘沉声道:“我没有这么想。” 蓝晨雨道:“但事实却是这个样子。拿周芊的钱的人是我,如果真要还钱,负债的人就是我。我跟着过去,不是自讨难堪是什么?” 谭红尘苦笑道:“晨雨,欠钱不还总归不是光彩的事情。我这次去找王乐乐,只是想告诉她,等我们有钱再还。” 蓝晨雨道:“我不去。” 谭红尘沉默。 蓝晨雨又道:“你也不许去。” 谭红尘仍在沉默。 浴室里又有了水声,蓝晨雨继续洗澡,这次对话到这里结束了。 白天的课堂上,谭红尘一直心不在焉,后来在选修课上,他索性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人在叫自己,那声音听着有些熟悉,但他没有睁眼。 他感觉自己很累,身累心也累,累到连抬一下眼皮都尤为吃力,只有这样安静趴着才稍稍舒服一点。 下午五点,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他终于慢悠悠醒来。 于是他听清身边人的话语,她说:“谭红尘,你也选了‘上古钱币课’啊?” 这声音岂止是有一点熟悉?它简直熟悉到他的骨子里了。 这是王乐乐的声音。 谭红尘还处于游离状态的意识瞬间苏醒。他看向她,许久说不出话。 王乐乐蹙眉道:“你不愿和我说话就算了。走吧,一起去后街吃个饭。” 谭红尘看着她,心中仍有潮水般席卷来的刺痛。但他没有失态,还能保持冷静。他非常冷静地问:“‘上古钱币课’是什么?” 他刚一问出这个问题,又觉得自己傻了。现在提起“上古钱币”,许多人想到的不是那些远古的铜钱,而是《英雄联盟》里的一个同名装备。 他上的这门选修课是《史海沉钩化金融》,其中当然会讲金融的发展史,而这里面又难免提及一些上古钱币。 就是不知王乐乐究竟有多爱《英雄联盟》这款游戏,才会给《史海沉钩化金融》起个“上古钱币课”的名。 王乐乐没说话,她抓起桌上的书,安静往外走。 谭红尘迟疑半晌,决定等她走了再出去。但他低估了王乐乐耐心。她走出教室,却并未离去,而是一直等在教室外的走廊上。 谭红尘出门右转,差点与她撞个满怀。 他们毕竟交往过,就算真撞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况且两人并没撞到。但谭红尘还是向她道歉。 王乐乐问:“你在我面前变得这么拘谨了吗?” 谭红尘沉着脸不说话。 王乐乐又问:“我等你这么久才出来。你是不是本就不打算跟我走,所以想等我先走了再走?” 谭红尘道:“我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 王乐乐问:“是我吐词不清还是耳朵不好?” 谭红尘摇头道:“你的吐词很清楚,我的耳朵也还好,所以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能听清楚。只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而已。” 王乐乐的眉梢变得凝重。她不解道:“顾铭告诉我,他把我的话如数转告你了。” 谭红尘道:“顾铭的确转告我了,但我并没有答应要去赴约。” 王乐乐的神色一黯,静站片刻,转身就走。 她转身时,谭红尘看到扎在她脑后的两根长辫子。 她的发丝里似乎溢着温和的香气,辫子一甩,便暗香袭人。 直到这时谭红尘才反应过来——今天的王乐乐好生迷人。 她认真玩游戏时非常迷人,这个迷人的必要条件不是玩游戏,而是认真。所以她不仅认真玩游戏迷人,她认真做任何事情都显得非常迷人。 她是在认真准备下午的约会吗? 谭红尘盯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忽然道:“等等。” 王乐乐止步,却不回头。 谭红尘道:“我跟你走。” 王乐乐没说话,却又抬步往前走,大概是在领路吧。 可是王乐乐并未出校,而是直接回了寝室。 谭红尘又一次莫名其妙等在宿舍区四栋的楼下了。 这一次他没等太久,前后也就十分钟,王乐乐出来了。 她回去放好的书,又换了一身衣服,便直接出来了。 她穿的一件古典意味极浓的白色连衣褶裙,远远看着像层层铺下的白天鹅羽毛。 谭红尘认得这件连衣裙。 大概在一年前,他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便是这件连衣裙。 她把连衣裙穿在身上,整个人好像真的变成了美丽又高傲的天鹅。 交职院后街饭馆餐厅数不胜数,竹笋王火锅店在这里只算非常一般的店子。晚饭时间一般是各类店子营业的高峰期,许多店子都爆满了,但这家火锅店却相对冷清许多。 王乐乐订了包间,包间里面装修非常精致,四壁都是色彩艳丽的板砖,四角还置着翠绿的假盆栽。 王乐乐坐着不动,谭红尘便也坐着不动。 她玩手机,他也跟着玩手机。 她约人过来一起吃饭,他则告诉蓝晨雨自己不回去吃饭。 细小的浪花腾起了莫大的风浪。 谭红尘的短信刚发出去,手机便响了,是蓝晨雨打电话过来了。 他犹豫片刻,对王乐乐说了一句“我出去接个电话”,便走到店外接听电话。 电话里,蓝晨雨非常不开心,在闹脾气。虽然谭红尘找了几个好像说得过去的借口,但蓝晨雨完全不信。她一口笃定,他现在和王乐乐在一起。 谭红尘没办法,只得承认道:“我的确和王乐乐在一起,不过事情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样。我们之间……” 他的话没说完,便听到电话里传来非常愤怒的尖叫声。 蓝晨雨已经不打算听他的解释,直接挂了电话。 谭红尘苦笑着站了许久,又安静回到包间里。 锅已经烧沸,菜架子上的点菜也基本上齐,可以往锅里加菜了。 但好像两人都没有煮菜吃的意思。 谭红尘沉吟许久,终于凝声说:“王……乐乐,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王乐乐道:“吃饭。” 谭红尘摇头道:“应该不只是吃饭。” 王乐乐却非常认真地肯定道:“那是你想多了。我约你来,真的只想和你一起吃个饭,没有其他目的。” 谭红尘皱眉道:“如果只是吃饭的话,那我只能对你说再见了。” 他说着,真的起身往外走。 王乐乐问:“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谭红尘的心一紧,忽然感到难以描述的滑稽。 蓝晨雨说:“你就这么想见王乐乐吗?” 王乐乐却说:“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 同样一个人,在不同的两个女孩眼中,为何如此截然不同? 或者说,同样一个人,在不同的人眼中,本就不同? 谭红尘沉声道:“王乐乐,如果你真的有事要和我说,直说就好。如果没事,我真的走了。” 王乐乐问:“吃饭就不是事情吗?” 谭红尘道:“吃饭当然是事情,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只不过以我们现在的关系,还能坐一起心平气和吃个饭吗?” 王乐乐只好承认道:“应该不能。” 谭红尘道:“不能的意思是,我们坐一起吃饭,都会心里煎熬。吃饭也会变成折磨人的事情。” 王乐乐轻叹一声:“你说的都对。” 谭红尘不说话,安静扭开包间门,准备离去。 但王乐乐走到他的身后,抓住了他后颈的领子。 谭红尘道:“不要这样,让人看到很不好。” 王乐乐埋着头,非常低郁地说:“那你坐回来,我们说正事吧。” 谭红尘心头一阵不舒服,便强笑着说:“既然有正事,一开始说就好,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王乐乐道:“你坐回来再说。” 谭红尘迟疑片刻,又把房门关上,坐回刚才的位子。 王乐乐深吸一口气,凝声说:“谭红尘,你之前是不是说要替蓝晨雨把钱还给芊芊?” ——果然是钱的事情。 谭红尘心头有些郁闷,但还是点了头。 点头就是承认,他承认自己说了这话。他要替蓝晨雨还钱,可他兜里并没有钱。 王乐乐道:“我把这件事告诉芊芊了,但她完全没上心。” 谭红尘道:“因为她本就不在意那区区一万块钱。” 王乐乐摇头道:“一万块钱并不是小数目,没有任何人会傻到把这么多钱当空气,就算那个人腰缠万贯也一样。芊芊不傻,但她并不打算要你还钱,你知道为什么吗?” 谭红尘问:“为什么?” 王乐乐道:“算是怜悯吧。” 谭红尘不解道:“怜悯?” 王乐乐道:“无论是我还是芊芊,都已看到你和蓝晨雨的最终结局。我们不知道她会怎样,但却知道你一定会非常惨。这一万块给你留着,兴许在你最绝望的时候,能给予你一点帮助。” 谭红尘冷笑。他觉得这种逻辑这有这些女人才想得到。 王乐乐抬手理了一下搭在胸前的发辫,又说:“我约你来,其实也是说钱的事情,但并非叫你还钱。” 谭红尘不解道:“什么意思?” 王乐乐从兜里摸出一张小纸条,上面记录着各种消费数额。 从谭红尘给她买连衣褶裙起,到谭妈给她大红包结束。 这张纸条做出了总汇,谭红尘花在王乐乐身上的钱早已超过两万块。 当然,这只是能算得出的钱,还有许多零零碎碎的、两人都忘得差不多的钱。那些钱算不出,不过算出来也不会太多。 王乐乐道:“我决定把这些钱都如数给你。” 谭红尘皱眉道:“你以为我会要?” 王乐乐道:“你现在当然不会要,因为你是个男人啊,男人花在女人身上的钱,本就没有要回去的道理。” 谭红尘问:“既然你知道我不会要,为什么还提这个?” 王乐乐认真道:“你只是现在不要,等不了多久你就会找我要。” 谭红尘道:“你并不欠我钱,我为什么要找你要。” 王乐乐道:“当然是走投无路的时候啊。” 谭红尘似笑非笑道:“你以为我会有走投无路的时候?” 王乐乐道:“如果是在以前,以你家的条件,想要养活一个蓝晨雨还是挺容易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你家出了事,你便养不起她了。” 谭红尘的神色一沉:“你怎么知道的?” 王乐乐不回答。 谭红尘很快想到史怀瑜,他家的情况,似乎除了蓝晨雨,就只有史怀瑜知道了。 很可能是史怀瑜在寝室聊天无意中把这事告诉了顾铭,顾铭又告诉了王乐乐。 谭红尘想着,似乎这有这个说法说得通。 王乐乐忽然道:“我知道的事情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谭红尘问:“你还知道什么?” 王乐乐道:“我还知道蓝晨雨背着你做了许多事情。” 谭红尘问:“什么事情?” 王乐乐摇头道:“你就当我无的放矢吧,反正我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 谭红尘道:“你总得先说了之后,我才能判断能不能信。” 王乐乐问:“我说我是一个杀人放火、罄竹难书的恶毒女人,你信吗?” 谭红尘摇头:“当然不信。” 王乐乐笑道:“那就对了。” 谭红尘问:“什么对了?” 王乐乐道:“我要说的话大概就和这句话一个性质。你已说了不信,我为什么还要说?” 谭红尘说不出话来。 王乐乐盯着他,明亮大眼里藏着难以数清的情感。 某一刻,谭红尘忽然问:“你说了这么多,也是在怜悯我吗?” 第473章 借口 王乐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在这种时候,不回答表达的含义非常模糊。谭红尘不知道她是默认,或是还有其他更深层次的含义。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谭红尘都不会接受她近乎施舍而赠予的钱。 而且他完全不信她口中所说的悲惨结局。 在他最穷困潦倒的时候,蓝晨雨并没有选择离他而去,他便觉得她永远不会抛弃他。 他无比地坚信着,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迫使他们分离。 锅子里的红汤已经沸腾到了极点,滚烫的油不断翻滚跳跃。蓦然地,一滴红油溅到王乐乐的手背上。 她吃痛“啊”了一声,连忙抽一张纸擦掉手背的油,并蹙眉道:“谭红尘,火灶的开关在你那边,你把火关小一点。” 谭红尘却没理会她,直接起身,准备离去。 王乐乐似笑非笑道:“你这是干什么?” 谭红尘随口道:“你要说的事情已经说完,我没必要再留在这里了。” 王乐乐道:“你怎么知道我说完了?” 谭红尘皱眉问:“还有事?” 王乐乐捏着生疼的手,神色变得非常黯淡。她小声道:“你的举动已经证明你不会要我的钱。不过我说过的话一直有效,当你需要这张清单上的钱时,随时可以找我要。另外,看你的样子,想把你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已经不太可能。只不过我还有事要说,你若要走,也请听我说完。” 谭红尘回头,看到她低郁的两颊,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心疼滋味。 他又一次回头,坐到她的面前。 王乐乐道:“先把火关小一点,或者直接关掉也行。” 谭红尘照做。 王乐乐盯着由沸腾变为平静的锅面,她的心好像也渐渐平静下来。 她轻轻吸一口气,淡淡说道:“你可以不要我的钱,但请你拿走你的钱。” 谭红尘惊愕道:“我的钱?” 王乐乐轻轻点头:“莫非你忘了你还有不少的一笔钱在我手上?” 谭红尘皱着眉思索许久,却实在想不出他什么时候把钱放在她那里了。 静默这会,有人推开了包间的门,一男一女相继走进。 谭红尘回头,瞧见顾铭与风雪。 毫无疑问,这两个人是王乐乐请来的。至于她为什么请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顾铭早已失去以往的精气神,变成了一筹莫展的忧伤少年。 风雪好像也一样,常挂她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变成了浓浓的悲伤。 ——他们为何而悲伤? ——当他们在一起时,又有什么事情能使他们悲伤至此? 这是谭红尘的疑问,但他并没有探究这个问题的打算。每个人都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这是人之常情。谭红尘当然是人,所以他也没有过多的精力去关心其他人。兴许等他走出这家火锅店,便已忘记这个疑问。 顾铭和风雪并排坐下,却不说话,也不煮菜吃。 就像他们只是过来随便坐坐的。 静默一小会,王乐乐忽然道:“既然人都来齐了,我就开始说正事吧。” 她说着,又从包里摸出一张小纸条,将它摊平磕在桌上。 谭红尘看向纸条上的内容,是他们以前吃饭的消费清单,共计两千六百多块。 谭红尘有些不懂她的意思,但没说话。 顾铭看了清单一眼,冷笑道:“你就为了这种无所谓的小事把我和小雪叫了过来?” 王乐乐道:“对你们来说,可能是小事,但对我就不一样。我不习惯欠别人钱,不管你们心里愿不愿意,都请拿走你们自己的钱。” 她说话时,从包里摸出两叠用白纸包好的钱,不厚,但也不薄。 顾铭起身,随口道:“这钱你们谁要谁拿着,我不感兴趣。” 他说完就走,房门一开一合,便不见他的身影。 这会风雪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伸手拿过其中一叠钱,并解释道:“乐乐,顾铭最近心情不是很好,如果他得罪了你,我替他向你道歉。” 王乐乐盯着她看了一会,摇头道:“你不用为这种事情向我道歉,是我行事太过冒昧,浪费了你们的时间。毕竟你们也的确不缺这两三千。” 风雪苦涩道:“其实这不是你的问题。顾铭他……哎,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乐乐,你别往心里去。没其他事的话,我也走了。” 王乐乐道:“我不知道你和顾铭之间发生了什么,只希望你们不要闹到我和他这个地步。” 她口中的“他”,自然是谭红尘。 风雪道:“谢谢你的关心,我会尽力的。” 风雪拿了钱,并未清点具体的数额,转身也走了,大概是去追顾铭了。 包间里又只剩谭红尘与王乐乐了。 谭红尘已经懂王乐乐的意思了。他沉吟片刻,说:“你说的钱,是我们以前和慕永恒打赌赢来的一万块?” 王乐乐点头道:“最开始你们主张四个人平分,尔后又决定放在我身上,用以各种聚餐的消费。所以我们每次一起吃饭,我都把用的钱记下来,方便清账。” 谭红尘道:“只可惜我们一起吃饭的次数并不多。似乎从我们科目二考试结束起,就再也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王乐乐道:“所以剩下了很多钱。而且这钱本是你和顾铭赢的,剩下的理应你们平分。”——她偏心了。硬说的话,这钱是顾铭和风雪赢来的,与谭红尘没有太大关系。 谭红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王乐乐又道:“你看一下消费清单,再点一下钱,如果没问题的话,你就可以拿钱走了。” 谭红尘道:“既然是我的钱,我当然会收。只是没必要清点清单与账目了。”——他并没有意识到这到底是不是他的钱。 他伸手拿了钱,又准备走。 王乐乐神色一黯:“我不知道你是相信我,还是急着远离我。” 谭红尘道:“是你抛弃我在先。” 王乐乐摇头道:“在这之前,你不招惹芊芊,我们又怎会走到这一步?” 谭红尘冷笑道:“你扪心自问,从我们交往到分手这段时间里,我主动招惹过哪个女孩?反倒是你日防夜防,生怕我身边忽然多了一个异性朋友。最初我和晨雨本没有任何关系,你们却不惜给她一万块,叫她远离我。你知不知道,这对我而言,是多么讽刺之事。可是我爱你,爱到无法自拔,爱到能承受你所做的任何事情。” 王乐乐抿嘴道:“你爱我还爱到芊芊的床上去了。” 谭红尘的神色一滞,久久说不出话。 王乐乐反复捏着手指头道:“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也不想再说那些事情。我只求你能留下来吃完这顿饭,以前对我言听计从的你,现在连这么卑微的请求都不肯接受了吗?” 谭红尘怔住,这时竟有些无法决定去留。 他对她总归保留着最初的爱慕,纵然他早已把这份爱深埋在心底,但爱就像平静的镜湖,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卷起无穷无尽的涟漪。 他发现他已经拒绝不了如此卑微的请求了。 于是他点了头,决定留下来吃完这顿饭。 当然,他并没有忘记蓝晨雨。在他点头之前,刻意看了一下手机,上面没有任何未接电话或未读信息,似乎蓝晨雨已经老老实实回家等他了。 他没想过,手机的平静不是心的平静,它可能是暴风雨降临的前奏。 *** 时间稍稍回退一些。 下午五点过,蓝晨雨下课出来,照常在财大东门等谭红尘来接。 可她没等到谭红尘,反倒等来一条非常不善的短信。 她打电话与谭红尘争吵过,并闹脾气,大吼大叫,还愤怒地挂了他的电话。 她觉得,自己的反应如此激烈,谭红尘一定会第一时间赶来财大东门接自己,而且还会准备一大堆甜蜜的腹稿。 可没有。 她等了足足半个小时,财大东门已变得冷清萧条,却没见谭红尘的身影。 她终于急了,想再打电话找他闹脾气。 很快的,她又觉得这样不妥。电话里闹脾气,顶多换几句安抚之语,却起不到实质性的作用。因为他不在她面前,她看不到他,便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她思来想去,决定亲自去交职院后街找他——抓奸也要在床才行。 后街很大,里面的饭店数不胜数,想要在这些饭店里面找一个人,难度非常大。 但蓝晨雨可不是傻乎乎地去找。 她会玩手机,当初谭红尘买好这对情侣手机时,两人便相互设置了定位追踪。 她可以用手机定位谭红尘的手机位置。 只要找到谭红尘的手机,当然也找到谭红尘了。 她打开定位追踪版面,两个手机便有了感应,她已知道他所在的位置。 他按着定位系统慢慢走过去,却在路上看到一个她非常不想见到的人——周芊。 周芊也在交职院后街,她的身边还有一个男生,非常高,非常帅,气质还非常好的男生。 蓝晨雨以为这个男生是周芊的男朋友,他们现在正在约会。 她小心翼翼地躲避他们,想尽快绕过这两人,快点去找谭红尘。 当她快要绕过周芊和这个陌生男生时,“啪”的一声脆响传开,却是周芊猛地拍了男生的手一下。 他们忽然闹出这么大动静,当然引来了周围众人的注视。 男生面色变得非常难看,却不说话。 周芊道:“何学长,我忽然觉得我们不合适,分手吧。” 这个男生姓何,而且是高年级的学长,所以周芊叫他何学长。“学长”是一个非常不好定义的称呼,它有时候显得亲切,有时候却陌生无比。 比如现在,周芊这声“何学长”便陌生到无以复加。 何学长板着脸道:“不必了。” 周芊问:“为什么?” 何学长道:“我们本就没有真正交往过,何来分手之说?” 周芊道:“这样说好像也很对。” 何学长道:“你这种女孩,果然不是我能收服的。就是不知,这世上还有没有好命的家伙能牵到你的手。”——他刚才想牵周芊的手,但被一巴掌拍开了。 周芊道:“有的。” 何学长问:“是谁?” 周芊道:“一个比你丑,比你矮,比你蠢,比你穷,任何方面都比不过你的王八蛋。” 何学长皱眉道:“你在认识我之前,就已经喜欢他了?” 周芊点头。 何学长问:“那你为什么还答应和我交往?” 周芊道:“找一个忘记他的借口。只可惜这个借口骗不过自己,所以我和你分手了。” 何学长不说话了,转身就往长街的另一头走。 周芊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便抬步往前跑去。 她前进的方向与蓝晨雨的手机定位的方向完全一致。 她跑在蓝晨雨前面,所以没看见蓝晨雨。 蓝晨雨被之前的一幕震撼到了。 她远没有想到周芊竟是这样一个行事果断之人,说分手就分手。这就好像过家家一样,看似滑稽可笑,其实藏着大智大勇。 她越发觉得周芊可怕,打定主意决不再去得罪这个人。 转念间,蓝晨雨又想到周芊说过的话。 她说“借口”。 借口是什么?虚假的理由,便是借口。 周芊答应与何学长交往,便是想找一个骗自己的借口。 可是这世上又有谁能骗过自己? 所以周芊醒悟了。她口头所说的那个男生无疑是谭红尘,她现在正要去找他。 蓝晨雨忽然感觉心头发麻。她发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如果谈恋爱需要借口,那么分手是不是也需要借口? 蓝晨雨反应过来了,她会因谭红尘的举动愤怒至此,并不是真的气他。 事实上,两个人交往了这么久,能做的任何事情也都做了,或多或少能看清对方。 蓝晨雨早已知道,谭红尘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 她的心里一直如此深信着,就算王乐乐与周芊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一定不会对不起她。 既然心里早已明白,又为什么愤怒?为什么还要亲自去找他? 直到这时蓝晨雨才直视本心。 她的确爱过他,很爱很爱,在游泳池边,她对史怀瑜说过的话也都是发自肺腑。可是爱只是精神层次的力量,它并不能给予有爱的人创造物质上的财富。 她现在依旧爱着他,可惜他并不能给她物质上的享受了。 她爱钱,胜过爱他。 她和他在一起,便没有钱。 她只要离开他,便有的是办法弄到钱。 所以她去找他,想从这件事里寻找契机,进而理所当然地提出分手。 第474章 机会 谭红尘真的心平气和地吃起火锅。虽然他之前亲口说过,他和王乐乐坐在一起吃饭便很难平静,连吃饭这么享受的事情也会变得煎熬,不如不吃。但现在有些不一样了。他发现自己真的还依赖着王乐乐。他忽然觉得,还有机会坐在她的面前,安静吃上一顿火锅,已是非常幸运与幸福的事情。 只可惜命运弄人,他们早已回不到过去。 谭红尘不紧不慢吃着,不时抬眼看她一下。她好像也是这个样子,总会悄悄看他一眼。偶有时候,他们的目光还会短暂交汇。 他们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便是回到了遥远的童真时代。只有在那样天真浪漫的时代里,少年少女看对方一眼也需要偷偷摸摸的。 可是他们都已不再天真,沉重的现实为他们套上了枷锁,他们不得不在成长中不断做出选择。有的选择是甜蜜的,有的却是苦涩的。 有相聚,就有别离。似乎这个世界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相聚时彼此珍视,别离时含笑挥手,这才是人最成熟的样子吧。 谭红尘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幸运了。因为他有了机会向王乐乐好好道个别,向她说一声“珍重”。 爱一直没有确切的定义。它分为很多种,其中最常见的一种便是相遇相知相恋相守,只可惜他们之间并不是这一种。 彼此都为了不能在一起的那个他(她),天凉加毛衣,天热躲树荫,好好照顾自己,让自己开开心心活着,莫非不也是爱的一种? 现在的他们,也只能拥有这样悲伤的爱。 谭红尘感觉时间好像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平时的一分钟一般漫长。 仿佛这一顿饭的时间漫长到永恒。 她的发丝,她的睫毛,她的眼眸,她的一举一动,一肌一容,似乎都变得清晰无比。 他终于能完完全全地看清她了。 她还是她,美好的她,不属于他的她。 谭红尘本该心痛,可他感觉不到痛。兴许他在潜意识里渐渐认清爱的定义,已经释然过来。 ——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时光,真的很好。 谭红尘心头叹息,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 某一刻,王乐乐抽出一张纸擦了擦嘴,接着目光炯炯地盯着谭红尘。 谭红尘的神色稍稍一僵,问:“还有事?” 王乐乐摇头道:“已经没事了。” 谭红尘问:“那你盯着我干什么?” 王乐乐道:“我觉得我们该聊聊天,不然这顿饭吃得好生沉闷。” 谭红尘道:“我也有这样的感觉,的确沉闷无比。只不过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乐乐莞尔道:“说什么都好。” 谭红尘却摇头:“我们每多说一个字,就多一分促成荒唐结局的可能。能和你一起吃顿饭,我已经心满意足,不再奢求多的。” 王乐乐道:“你说的好像很对,我也有些害怕和你说话,怕一不小心就造成非常遗憾的后果。” 谭红尘道:“那我们还是不说话吧。” 王乐乐摇头道:“我们聊游戏吧。不管现实世界怎样诡谲莫测,虚拟的游戏世界却不变忠贞。” 谭红尘若有所思,片刻后点头,说:“我们共同玩过的游戏只有《英雄联盟》。” 王乐乐道:“对的,我们聊《英雄联盟》。” 谭红尘道:“我已经很久没有玩过这款游戏,就算有心陪你聊,却也很可能搭不上话。” 王乐乐问:“你知道《英雄联盟》改成段位制了吗?” 谭红尘道:“听说过。” 王乐乐问:“你知道我什么段吗?” 谭红尘摇头:“不知道。” 王乐乐苦笑道:“我是白银段的菜鸟玩家。” 谭红尘便说:“我也比你好不到哪里去。” 王乐乐道:“最近有一个最强王者经常带我,我快上黄金了。” 谭红尘道:“恭喜。” 王乐乐轻叹一声,低郁道:“这并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又不是我自己凭实力打上去的。” 谭红尘闭上嘴,目光稍稍别开。他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一般都是这个样子。 王乐乐道:“你看直播吗?” 谭红尘摇头道:“不看。” 王乐乐便说:“这几年兴起的直播行业非常火热,尤其是游戏直播。一些技术高超的游戏主播,月收入甚至上百万。” 谭红尘惊讶道:“有这么夸张?” 王乐乐抿着嘴不语。 谭红尘迟疑片刻,问:“做主播有条件吗?” 王乐乐摇头:“似乎没条件,任何人都可以做主播,只不过能不能赚钱,就看这个人的本事了。” 谭红尘道:“乐乐,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很不错的建议。” 王乐乐疑惑道:“莫非你想去当主播?” 谭红尘道:“有这个想法,可以去尝试一下,如果能赚钱就做下去,不能赚钱就算了。” 王乐乐问:“游戏主播?” 谭红尘点头。 王乐乐又问:“《英雄联盟》主播?” 谭红尘迟疑片刻,道:“我想做《魔兽世界》主播。” 王乐乐道:“可现在最火热的网络竞技游戏是《英雄联盟》。” 谭红尘摇头道:“我是个半吊子,玩不好。” 王乐乐黯然道:“如果你做个《英雄联盟》主播,或许我还可以偷偷给你送点礼物。《魔兽世界》就算了,我看不懂。” 谭红尘脑袋稍稍歪了一下,避开她的目光。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两人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却在这时,包间门被人推开了,一个相貌惊艳的冰山美人走了进来。 毫无疑问,她是周芊。 她还和以前一样美,蝴蝶发髻美,斯文眼镜美,连冷得宛如严冰的两颊也美。 她一路跑过来,此刻正小声喘气。 王乐乐惊讶道:“芊芊,你不是说要和男朋友约会,不来了吗?怎么忽然又来了?” 周芊道:“没什么好奇怪的,临时改变主意而已,顺便和那人分手了。”——“顺便分手”这种话,估计也只有她能说得出来。 王乐乐瞠目结舌,许久说不出话。 周芊走近,坐到谭红尘身边,淡淡问道:“开心吗?” 谭红尘不解道:“什么意思?” 周芊道:“我问你,忽然看到我,开心吗?” 谭红尘只好点头:“开心。” 周芊抿嘴一笑:“那你知道我来干什么的吗?” 谭红尘摇头道:“我不知道。” 周芊道:“我来是想告诉你,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谭红尘愣住,好半晌才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说“我不喜欢你了,你可以放心大胆和乐乐谈恋爱了”。 周芊抓起桌前的茶杯把玩片刻,忽然又问:“怎么样?惊喜吗?” 谭红尘盯着她的甜美笑靥,下意识也想露出笑容,可他发现自己有些笑不出来。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时隔这么久,他还会面对这个“选谁”的问题。 周芊道:“你现在说不出话,没关系。那我和你说一下这段时间里,关于乐乐的事情吧。她和迟小军交往了,却连手也不让他碰一下。前不久,她找不到事情做,就扇了迟小军两巴掌,两人也就顺利分手了。” 谭红尘不解道:“你说这个干什么?” 周芊笑道:“我想说的是,乐乐故意和迟小军交往,是想给我再回到你身边的机会。只可惜她不知道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谭红尘的眼皮直跳,傻愣愣地坐着不动。 周芊继续说:“最初我对这种事情并不上心,直到我知道你在和蓝晨雨交往时,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我决定和你坦言,让你和乐乐都免去对我的心里负担。现在你们可以坠欢重拾,破镜重圆了。” 谭红尘皱眉道:“我听你说了这么多,却只感觉你把我当皮球踢着玩。” 周芊问:“莫非你不是皮球?” 谭红尘道:“我是人,不是皮球。” 周芊问:“若你不是皮球,怎就那么容易滚到蓝晨雨手上了?” 谭红尘不想生气,但听到这样的话,又很难不生气。他生气,却不太敢和周芊顶撞,便只能冷笑。 周芊道:“既然你是一只皮球,就该像皮球一样圆。乐乐和蓝晨雨,该往哪边滚,你心里该有个数吧。” 谭红尘冷笑道:“我心里的确有个数。” 周芊点头道:“那给蓝晨雨打电话吧。” 谭红尘问:“给她打电话干什么?” 周芊道:“找她分手啊。” 谭红尘似笑非笑道:“你笃定我会滚到乐乐身边?” 周芊道:“乐乐比蓝晨雨好一万倍,你不该回到她身边?” 谭红尘摇头道:“抱歉,我并不认同你的说法。她们谁好谁坏,我说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乐乐不开心了,随时都可以不要我,晨雨却不会。” 周芊问:“经历了这么多,你以为乐乐还会不要你?” 谭红尘冷笑着看向王乐乐,问:“你还要我吗?” 王乐乐咬着嘴不说话。她显然没想到周芊会忽然闯来闹这么一出戏剧。她手中没有剧本,找不到台词,便只能保持沉默。 谭红尘再看向周芊,问:“你看到了吗?” 周芊问:“看到什么了?” 谭红尘道:“乐乐在犹豫。” 周芊道:“任何女生面对这样的问题都会犹豫。但我保证,她犹豫过后,仍会投进你的怀抱。” 谭红尘摇头道:“你太自以为是了。乐乐犹豫过后的决定一定是摇头。” 周芊问:“为什么?” 谭红尘道:“这种一目了然的事情,还需要解释吗?芊芊啊,你故意说了这么多激我们的话,莫非你的心不痛?” 周芊淡淡道:“心痛?或许我的确有些心痛,不过不会因你,而是因乐乐。” 谭红尘叹息道:“想不到你也有如此嘴硬的时候。” 周芊问:“你觉得我是嘴硬才说这些话的?” 谭红尘点头道:“当然。” 周芊问:“你凭什么这么说?” 谭红尘忍着心头的悸动,忽然伸手摸向她的脸。他的指尖停留在她的眼角,轻轻一拭,指尖便有了温润的水。 那是泪水。 周芊怔怔地看着他的指尖,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 她大声嚎哭了起来。 她哭诉道:“乐乐,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贪心,不该与你争抢。我现在才知道,离开了谭红尘后,真正活不下去的人是你。” 王乐乐咬着嘴不说话。 周芊啜泣着,泪如雨下。已经完全哽气的她,竟还能说出话。她说:“乐乐,现在我把他还给你,你快点头啊,你只要点一下头就好了。” 王乐乐咬着嘴,两眼也渐渐湿润。她使劲摇头道:“事已至此,我点头又有何用?” 周芊道:“当然有用。你还记得当初他苦苦哀求你回到他身边吗?现在你答应了,他当然不会拒绝。” 王乐乐问:“真的吗?” 周芊揉着泪眼点头:“当然是真的。” 王乐乐看向谭红尘,使劲咬牙,几乎鼓足她全身勇气,问:“红尘,芊芊说的都是真的吗?” 这句话仿佛抽干了她全身的力量,她的身子摇曳着,随时都会颓然坠下。 谭红尘盯着她,目光变得温柔,但也仅仅是一瞬的温柔。 他的脸庞变得冷漠,“对不起”三个字便从他的牙缝里慢慢挤出。 谭红尘道:“乐乐,就算你给我机会,我也已无力再与你追逐。我们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啊。在你和芊芊的那个含泪拥抱里,我们的一切感情都画上了句点。你能回头,我却回不了头了。” 王乐乐的脸色变得苍白,再也说不出哪怕一个字,只有眼泪不断浸湿她的两颊。 过了这么久,她还为他哭泣。 这是晶莹的泪,触目的泪,伤心的泪,真实的泪。 或许果真如周芊所说,离开了谭红尘,王乐乐便活不下去。 谭红尘深吸一口气,忍住眼里不断打转的泪,冷漠道:“乐乐,芊芊,很高兴还能和你们再见面。我以为我们终于可以好聚好散,笑着道别了。只可惜事与愿违,我们的道别并不美好。我会一直记得你们,但请你们早些忘掉我。”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又剩两个女孩在包间里哭泣。 王乐乐是谁? 周芊是谁? 她们这样优秀的女孩,真的就这样便宜了同一个狼心狗肺的混蛋吗? 谭红尘又是谁? 他又有什么资格吃干抹净不认账?就因为蓝晨雨这样一只鸡的出现吗?或者说,她们真的不如一只鸡吗? 她们还为他心痛,为他哭泣。 他却不知道,他已经错过了最后的机会。 他的未来只有数之不尽的懊悔与悲恸。 第475章 监视 谭红尘从店里出来便看到了蓝晨雨。她站在店外的檐下,仰头看着天上的星,像是在数着星星等待某人。 谭红尘的心微微一沉,轻声道:“晨雨,你怎么在这里?” 蓝晨雨偏头看过来,红着眼道:“我来这里等你啊。” 谭红尘走近,温柔地抓起她的手,说:“那我们一起回去吧。” 蓝晨雨抬手拭了一下眼角,使劲点头:“嗯,我们回去吧。” 谭红尘的摩托车还在学校,从后街绕进学校的路程与直接步行回春雨谷风小区的路程差不多,所以他们决定直接走回去。 两人都有话要和对方说,可都有些说不出口,于是他们就不说了。 事实上,就这样手牵着手,安静漫步,便是难以比拟的浪漫之事。 谭红尘捏着她的手,心里面一片祥和。他已完全肯定,只有她的温柔才属于他。至于王乐乐和周芊,她们都属于遥远的、未知的某个男孩。 他们回到屋里,吃一点东西,一起构思,一起写作,累了就躺床上,相互依偎着入眠。 似乎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他们的生活并不因王乐乐与周芊的突兀出现而发生改变。 但又有些不一样。 他们以往在凌晨之前一定能安然入睡,今晚却很难睡着。 万籁俱寂的时段,细微的声响变得尤为明显。“咚咚咚”的有序节拍响起,这不是心跳声,而是客厅挂钟的秒针的走动声。 他们都默默数着秒,但无论怎样数都睡不着。 某一刻,蓝晨雨终于放弃强行睡眠了。 她坐起身,往边上伸手,打开卧室的灯,偏头一看,瞧见身侧的谭红尘睁着眼一动不动。 莫非他想学张飞,睁着眼睡觉? 蓝晨雨轻轻推了他一下,便见他的眼珠子转了转,证明他并没有睡着。 蓝晨雨道:“红尘,你是不是睡不着?” 谭红尘看向她,轻轻点头:“的确有些睡不着。” 蓝晨雨便说:“那我们聊会天吧。” 谭红尘问:“聊什么?” 蓝晨雨道:“你和王乐乐吃饭的火锅店的包间的隔音效果并不好,而且你们的包间恰好靠窗,我站在外面便能听到你和王乐乐以及周芊的对话。” 谭红尘道:“其实我出来看到你时,就知道你在偷听我们的对话。” 蓝晨雨抿嘴道:“我不是故意的。” 谭红尘微笑着摇头:“任何女生的男朋友忽然和他的前女友约会,这女生的心里都不会好受。所以无论你做出什么举动,都是理所当然。” 蓝晨雨苦笑道:“我不该怀疑你。” 谭红尘保持微笑,说:“没关系的。这世上的许多信任都是建立在怀疑之上的。” 蓝晨雨惊讶道:“还有这种说法?” 谭红尘道:“因为怀疑,所以要求证,如果求证的结果与怀疑的事情相悖,那怀疑就会变成信任。” 蓝晨雨叹道:“这个说法好生深奥,估计也只有你才说得出来。” 谭红尘沉吟片刻,凝声说:“晨雨,既然你有听到我和王乐乐的对话,就该知道我接下来打算做什么。你反对吗?” 蓝晨雨不解道:“你要做什么?” 谭红尘道:“做游戏主播啊。” 蓝晨雨吐吐舌头:“我是在周芊进了火锅店以后,才到店外的,并没有听到你和王乐乐聊这事。” 谭红尘点头道:“那我给你解释一下。据王乐乐所说,现在的直播行业非常有前景,做主播并没有门槛,任何人都能做,有的游戏主播甚至能月入百万。” 蓝晨雨摇头道:“你太想当然了。可能有的主播的确能月入百万,但更多的是入不敷出。” 谭红尘笑道:“这我当然知道。若每个主播都月入百万,那这个世界早乱套了。但我想试试,不管行不行,总归不会吃亏。” 蓝晨雨思忖着点头道:“你这么说好像也没错,试试总归不会吃亏。但你把课余时间都拿去尝试直播了,还怎么陪我写小说啊?” 谭红尘道:“一天二十四小时,总不能全用来做同一件事。只要合理分配时间,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蓝晨雨迟疑片刻,轻轻点了头。 两人沉默了一小会,谭红尘忽然将蓝晨雨整个人都抱住。 他似乎又想要了。 蓝晨雨挣扎道:“红尘,等明天吧。” 谭红尘笑道:“别乱想,我只是想抱着你睡觉而已。” 蓝晨雨的俏脸一红,娇噌两声,却也老老实实伏在他怀里了。 “红尘,谢谢你。” 入睡前,谭红尘迷迷糊糊听到蓝晨雨说了这句话。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道谢,他更不知道这句谢本身藏着莫大的玄机。 ——蓝晨雨没说完的话是“谢谢你让我给了自己一个再在你身边待一段时间的借口,让我更多地感受到你对我的爱”。 *** 次日,谭红尘的课非常少,只有上午两节公路工程技术。 他上完课,给蓝晨雨发了一条短信,叫她下课给他说一下,便急匆匆回了春风谷雨小区。 他开门回屋子时,隔壁门忽然开了,允星身着工作服,头戴安全帽出来了。 谭红尘笑着给他打招呼,他却有些反常,好像不太敢和谭红尘说话。 谭红尘只以为允星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方才如此失礼。 他不上心,准备进屋时,又看到刚进电梯的允星又出来了。 允星叫住谭红尘,沉声道:“我有事要和你说。” 谭红尘微笑道:“先进屋,坐下来说。” 允星摇头道:“不用这么麻烦,我急着去上工,就说几句话。” 谭红尘点头。 允星深吸一口气,忽然对着谭红尘鞠躬道:“对不起。” 谭红尘一头雾水,忙问:“为什么道歉?” 允星道:“我收了别人的钱,偷偷观察了你们很长一段时间。” 谭红尘问:“别人是谁?” 允星道:“我不知道名字,只知道她是一个气质非常凌人的女生。” ——莫非是乐乐? 谭红尘的心一颤,脸色顿时沉下来,非常冷漠地问:“你隔三差五请我和晨雨去你家吃饭,并且时常明里暗里地套我们话,是因为拿钱办事?” 允星说不出话来。 谭红尘冷笑道:“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回屋了。” “等等!” 允星再度叫住谭红尘,非常郑重地说:“我不知道你和蓝晨雨以及那个女孩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我还是有必要劝你一句,蓝晨雨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好。” 谭红尘的脸色更冷,讽刺道:“因为给你钱的那个女生说晨雨不好,所以你也跟着说晨雨不好。” 允星摇头道:“我这么说,肯定有非常充足的依据。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就在前几天,蓝晨雨趁你不在,还带过男人回来。” 谭红尘当然不信,因为允星收了王乐乐的钱,他当然要替王乐乐帮腔。 允星道:“现在说这些也没意思了。就在今早,那个女生给我打了最后一笔钱,我们的交易终止了。我从她手上拿到了足够多的好处,有了一定的积蓄,正准备辞职另寻工作。今天下午,我或许就会搬走。” 谭红尘冷笑道:“好走不送!” 他说完,“砰”的一声关上门,便再没有动静。 允星在门外站了一会,他的脸色变得尤为悲伤。 谭红尘不知道,允星第一次找他们时,初心真的是想交个朋友。只不过没多久,那个高贵而神秘的女孩出现了,她给的钱比他在园区工作的工资还要高两倍。 他早已畏惧电工这份工作,尤其是高空作业这一块。他时常梦到没系好安全绳被摔得粉身碎骨的那个工人是自己。 他还有个需要他养着的弟弟。 他的确很需要钱。钱的魅力当然超过一户可有可无的邻居。 所以他几乎没有思考,便答应了那个女孩的条件。 可到了现在,他有些后悔了。 他发现谭红尘真的把他当朋友,而有朋友的感觉,真的非常美好。 似乎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好的初心,往往经不起外力的冲击,最终被物质上的利益替代。 简单的例子是:儿子对爸爸说“我长大了要当医生”,爸爸则会笑着点头“当医生好,待遇高,工资高”,儿子便会疑惑问道“当医生不是为了治病救人吗”。直到孩子长大了,真的成了医生,他就发现医生的待遇真的非常好,而治病救人只不过是保持优越待遇的必要条件。 允星其实还有很多话没告诉。他早已发现蓝晨雨是一个人面兽心的可怕女人,但他也发现谭红尘与蓝晨雨用情至深。他不忍心把那些话说出来了。 *** 谭红尘回到屋里,对着窗外大吼两声,又捏紧拳头往墙壁上使劲敲了两下。 胸腔的轻微刺痛与拳上传来的剧烈疼痛使他的心绪稍稍平复一些。 他直到现在才知道,王乐乐竟是这样一个可怕的女人。 他们早已分手,她却暗中监视着他。这就好像无论自己做什么事情,都有一双眼睛悄悄盯着。这种事情无疑是心理上的巨大折磨。 谁愿意承受这种折磨? 谭红尘忽然庆幸当初自己没有深陷泥潭。如果他对王乐乐无法自拔,那必将把自己送进无底深渊。 他一想到自己昔日对她说过的甜言蜜语,就好像嘴里被塞了一大堆泥巴,强烈的呕吐感席卷他的胃。 他真的吐了,把早上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他吐得满身大汗,吐得全身脱力。 直到他肚子里再没有食物了,这才稍稍消停一会。 他此刻只后悔一件事,便是昨晚没有对王乐乐说哪怕一句恶毒的话。 这种女人,实在该遭天谴! 谭红尘深吸一口气,撑着地面站起身子,心中的恶心感还没散去,但他已经恢复行动力了。 他现在不想尝试开播了,只想带着蓝晨雨好好去放纵一番。 于是他给蓝晨雨打了电话。 电话响铃很长一段时间,尔后没接通。 谭红尘看了一下手机时间,这会是十点二十,分明是课间休息时间,蓝晨雨不该听不到响铃的。 他犹豫许久,又一次拨通她的电话。 这次总算接通了。 然后令他感到费解的事情发生了——电话另一头的确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但不是蓝晨雨的声音,甚至不是女性的声音,而是史怀瑜的声音。 谭红尘以为自己打错电话了,盯着手机屏幕看了良久,电话备注确确实实是“晨雨”。 他努力压下心绪,强笑着说:“怀瑜,晨雨的手机怎么会在你手上?” 史怀瑜:“红尘,你不要误会。我和盼盼在财大打乒乓球,蓝晨雨也在,现在是她在打球,我帮忙接的电话。” 谭红尘轻轻松出一口气,沉声说:“好的,怀瑜,等换人了,你叫晨雨接下电话。” 史怀瑜:“好的,我这里就先挂了。” 谭红尘:“不用挂,我等晨雨就好。” 史怀瑜:“那好吧。” 谭红尘等了超过十分钟,这期间他听到了水声,还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就偏偏没听到球拍击打乒乓球的声音。 蓝晨雨的声音终于从听筒里传出。她问:“红尘,有什么事吗?” 谭红尘:“你今天课多吗?” 蓝晨雨:“挺多的,几乎满课。” 谭红尘:“不对,今天是星期四,我记得你只有四节课。” 蓝晨雨:“我最近多选了两门选修课啊,都在星期四。从这周开始,我每个星期四都是满课了。” 谭红尘:“能翘课吗?” 蓝晨雨:“为什么要翘课?万一被点到了,会扣平时分的。” 谭红尘:“我想见你。” 蓝晨雨:“我们不是每天都有见吗?” 谭红尘:“我现在就像见你。” 蓝晨雨:“红尘,你到底怎么了?” 谭红尘的话越说越急,到后面,他也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了。 一阵沉默 谭红尘:“没什么,你好好上课吧,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 蓝晨雨:“还买什么啊?晚上我顺路去集市看一下,随便买两个菜回来就好。” 谭红尘:“那好吧。现在差不多到上课时间了,你快上课去吧。” 蓝晨雨:“嗯。” 挂了电话,谭红尘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沉思。 史怀瑜和蓝晨雨的话都令他怀疑。 他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 此时此刻,他竟也希望有一个人能帮他盯着蓝晨雨。 当他回过神来,背脊生出大片冷汗。 他发现自己也变成了和王乐乐的同类。 他对蓝晨雨也有了强烈的监视欲。 第476章 求证 谭红尘当然找不到能帮他监视蓝晨雨的人,因为他不是王乐乐,他没有她那么大的能量,以前没有,现在更没有。 他只能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发呆。 这短短半天里,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那么平静,那么祥和,那么美好的世界,忽然天塌地陷,日月无光,仿佛末日降临。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些都是杯弓蛇影。他那么爱蓝晨雨,蓝晨雨也那么爱他。她不会背叛他的决心,就如同他决不背叛她一般。 可他越是这样想,反倒越发恐惧。 他想到王乐乐和周芊不止一次说过蓝晨雨的坏话,以她们的高傲与自尊,绝不可能无端诋毁一个女孩。 他还想到不久之前允星说过的话。允星说蓝晨雨趁谭红尘不在时带过男人回来。 他忽然觉得这好像是一个线索。他似乎可以借此求证蓝晨雨是否变心。 于是他行动起来。他把整个屋子里里外外翻找了三遍,却没有找到丝毫蛛丝马迹。 这间房里,只有他和蓝晨雨居住过的痕迹,再也找不到半点其他男人出没的证据。 用数学上的逻辑推断,是否能反证允星在撒谎?允星收了王乐乐的钱,所以他替她撒谎?所以他们都在撒谎,蓝晨雨忠贞如一,从未背叛过谭红尘? 谭红尘苦笑着摇头。他觉得自己疯了,居然能想出这样莫名其妙的逻辑。 他不是侦探,并没有强大的观察能力。就算真的有男人来过这屋子,他也不可能找到这个男人留下的痕迹。 他颓然倒在地上。 九月的成都还非常热,偶有时候骄阳如火,烁玉流金。 所以地面应该不凉,就算有一点凉,也是类似凉席或凉棍那种凉爽。 谭红尘却感觉到了刺骨的寒。 仿佛地面本身便是一块严冰,入骨的冷意已经冻结他的心跳与脉搏。 他终于耐不住了。 无论如何,他必须找到求证之法,否则他必将一直这样郁结下去。他承受不了这种漫长的煎熬与折磨,便只能想办法解决这种痛苦。 没人替他监视蓝晨雨,他就亲自出马。 他出门时看了时间,十一点整,似乎他在冰冷的房子里痛苦了一个多小时。 从春雨谷风小区骑摩托车到财大东门,只需要短短几分钟,但他没有骑车,而是选择步行。 他不知道心急如焚的自己怎会选择步行。兴许是他从内心里害怕着,他怕自己无法承受求证的最终结果。 他走到财大东门时,上课铃声正好响起,这是十一点二十,上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 虽然是上课时间,但财大很热闹。因为大学和中学不一样,不管是不是上课时间,对大学生而言,只要课表上没课,那都是自由支配时间。 谭红尘进入财大,一路直行超过十分钟,看到许多俊男俏女,有恋人做公共长椅上咬着耳朵说悄悄话,更有人在树荫下做一些羞怯的事情。 校园里的时光,竟是如此和谐美好? 走在承载欢声与甜蜜的校园里,谭红尘只感觉心痛若死。 他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错误——王乐乐也好,蓝晨雨也好。他和她们交往时,都不曾在校园里走动过。 仿佛他从未体会过学生式的恋爱。因为他成年了,把自己看做成人,不屑做这些无聊的事情。可他忘记了,不管成没成年,他都是学生。 成年了不一定是大人,只有摆脱学生的身份,并且具备真正的独立能力的人,才能被称之为大人。 谭红尘好像牵着蓝晨雨在校园的小径上,镜湖边,林荫下慢慢走走看看。比之见面就拥抱,开房,发生关系,似乎前者是学生恋爱的浪漫。 学生时代就是这样,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刻骨铭心的事情,但却在人的记忆里占据绝对重要的一部分。 谭红尘穿过林荫道,走到教学楼前,安静站了片刻,又继续往边上的小径走。 他来过财大,虽然记不清学校里面的具体路线,但他记得运动场的方向。 他穿过足球场,篮球场,射击馆,最后在单双杠区域。 露天乒乓台就在这里。 一共十几张乒乓台,每一张台子边上都有人,但全都是陌生的面孔。 他并未看到蓝晨雨或史怀瑜或禹盼盼。 他又起了疑心,几乎一口咬定史怀瑜和蓝晨雨都撒谎了。 他的心绞痛起来,无药可医的痛,痛得他身子颤巍,步子蹒跚。 他咬着牙,再一次拨通蓝晨雨的电话。 这会她应该在上课,电话无人接听才合理。 但这个电话几乎被秒接了。 电话里,谭红尘努力压抑情绪,问:“晨雨,你现在在哪里?” 蓝晨雨:“我在寝室里休息啊。” 谭红尘:“我记得你搬去春雨谷风小区之前就办了走读手续,宿舍里面已经没有你的床位了啊。” 蓝晨雨:“对啊,宿舍里并没有我的床位,但我又不是不认识宿舍里的人,我要休息一会,盼盼,碧佳,包括风雪都不会反对。” 谭红尘:“那你现在能出来吗?” 蓝晨雨:“干什么?” 谭红尘:“我现在在财大露天乒乓球台这边。我以为你还在打乒乓球,就想着过来加一个,结果来了却没看到你。” 蓝晨雨:“你看不到我才正常。话说,我怎么感觉你非常的语无伦次啊。你不是应该问我为什么没去上课吗?” ——对哦,晨雨有课,正常情况下,她应该在教室里听课,而非在乒乓台前打球。 谭红尘反应过来,问:“为什么?” 蓝晨雨:“我翘课了。” 谭红尘错愕道:“你也会翘课?” 蓝晨雨:“你仔细算算时间,我的那个是不是该来了?” 谭红尘当然知道她说的“那个”是什么。他细想片刻,便释然过来,问:“需要红枣热茶吗,我替你买一杯。” 蓝晨雨:“暂时不用。” 谭红尘:“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蓝晨雨:“既然来都来了,还回去干什么啊?你等等我,我马上过去找你,我们一起吃午饭。” 谭红尘:“好。” 挂了电话,谭红尘的心绪稍稍平和一些了。 他发现自己的确太过多心,许多没有的事情,却被自己想得可怕至极。 他翻上双杠,坐在被边上不知名的高大建筑遮住阳光的阴凉下。 他感觉身和心都一阵阵的舒爽。 没多久,蓝晨雨果然来了。 她面容依旧,美艳不可方物。只是她的脸色稍稍发白,应该是被“那个”折磨了一番。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禹盼盼和她并肩走着。 她们手上都拿着乒乓球拍,似乎是来打球的。 待她们走近,谭红尘跳下双杠,抓住蓝晨雨的手,关切问道:“晨雨,你有没有好一些?” 蓝晨雨莞尔道:“如果没有好一些,肯定不会出来找你。” 谭红尘尴尬地笑了笑,片刻又疑惑道:“你不是说一起吃午饭吗,怎么还带球拍出来啊?” 蓝晨雨道:“你难得来一次财大,总不能吃完饭就走吧。待会我们一起散散步,在学校里多走走,之后再打会球,我去上课,你回小区。” 她似乎来之前就已经做好这一系列规划。或者说,女孩子都是如此心细,她们做事之前,都会有一个非常合理的时间规划。 谭红尘连忙点头:“我听你的。” 两人聊天,禹盼盼安静听着。待他们说完,禹盼盼终于出声。她凝着眉,非常平静地问:“谭红尘,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谭红尘愣了一下,迟疑着点头:“当然可以。” 禹盼盼问:“怀瑜不止一次说过,你是他最好的哥们,这是真的吗?” 谭红尘不解道:“为什么问这个?” 禹盼盼道:“你如实回答我就好。” 谭红尘道:“当然是真的。” 禹盼盼的神色变得尤为不自然。他的眉梢连着抖动好几下,最后轻轻点头道:“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说的话比怀瑜说的更具可信度。” 谭红尘皱眉道:“是不是怀瑜惹你生气了?” 禹盼盼摇头道:“没有啊。一个小时前,他还抽时间陪我一起打乒乓球。若说生气,也只可能是我惹他生气。” 谭红尘微笑道:“你这么恬静可爱,怎会惹怀瑜生气?” 禹盼盼轻叹道:“你不懂的。” 谭红尘感觉自己的确不懂,索性就不问了。 禹盼盼却毫无顾忌地和盘托出。她问:“如果你和晨雨交往大半年,却没同房过,你心里会开心吗?” 谭红尘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便只好干笑。 禹盼盼不说话,抿着嘴往前走了。 谭红尘则留了一个心眼,把她话中隐藏的信息全都解析出来—— 其一:蓝晨雨和史怀瑜果然没有撒谎,他们之前的确在这里打乒乓球; 其二:禹盼盼和史怀瑜交往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却还守身如玉,并未做出奔放的事情。 谭红尘心中有了疑问。因为史怀瑜多次说过他和禹盼盼在床上狂乱的事情。 史怀瑜说得绘声绘色,完全不像撒谎。 可现在,禹盼盼的话也明显不像撒谎。 那到底是谁在撒谎?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发生关系?这事可能只有他们本人才知道。 这虽是疑问,却不重要。 诸如这之类的疑问,谭红尘在顾铭与风雪身上发现了许多,但他从未探究过。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本是世间常态,也是人之常情,并不能说谭红尘薄凉。 他已放松心情,拉着蓝晨雨的手愉快地散步,不时还哼唱几首相对欢快的古风歌。 只是他不知道,这事并非“事不关己”。 *** 禹盼盼独自走在前面。她心乱如麻,难以释怀。 她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说出来。 一半原因是她自己不确定,另一半原因是这种事情本就难以启齿,况且蓝晨雨来在这里。 她没说出的话是:“我本不想打乒乓球,但怀瑜忽然打电话约我出来打球,我不忍心拒绝才来的。我来的时候,怀瑜已经和蓝晨雨等在球台前了。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但我没问,因为我知道就算问了,他们也会说‘碰巧遇到而已’。 这原本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我尤为关心这种小事,因为我真的很爱怀瑜。我们三个打乒乓球时,我发现史怀瑜总若有若无地偷瞟蓝晨雨,蓝晨雨也给了回应。史怀瑜当着我的面和蓝晨雨眉来眼去。 不知道这是不是关心则乱,有可能是多心了吧。” 这段话烂在了禹盼盼的肚子里。 她知道自己对不起史怀瑜,所以无论史怀瑜是否和蓝晨雨有不可言的关系,她都不怪他。 但她还是感到郁闷。如果史怀瑜和蓝晨雨的关系是真的,那他们将谭红尘置于何地啊? 史怀瑜口口声声说谭红尘是他最好的哥们,那么好哥们之间,怎会发生这种不伦不类的事情? 所以禹盼盼怀疑史怀瑜和谭红尘的关系。 他亲口问了谭红尘,谭红尘也给出了肯定回复。 他们果然是关系非常好的兄弟。 就是不知,一个女人夹在两兄弟之间,是不是有趣极了。 禹盼盼心头轻叹,抬手揉了揉前额,不再去想这些扰人的事情。 她的确没去想这些事了。 她无端地,又想到了赵大峰。 那个肥得像猪的男生,竟在她心中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她忽然想到一件非常滑稽的事情,那便是,如果史怀瑜真的不要她了,她还可以去找赵大峰复合。 她已知道赵大峰和碧佳分手的事情,只是不知他们为何而分手。 她觉得自己非常没用,曾在某一刻,他竟为赵大峰和碧佳的分手而欣喜。 他想着,思绪滚滚,难以平静。 却在这时,手机响了,史怀瑜给她打电话了。 她深吸一口气,直到做好分手的觉悟才接通这个电话。 可笑的是,史怀瑜竟没有提分手的事情。 仿佛一切都是她多心了。 史怀瑜只在电话里稍稍问候了几句,又说了一些甜言蜜语,约她周末一起吃冒菜,便挂了电话。 禹盼盼蹙着眉。她感觉非常不可思议。 莫非史怀瑜想脚踩两只船,而且其中一只船还是好兄弟的女朋友? 禹盼盼越想越觉得不可能。 渐渐的,她忽然觉得自己想错了。或许史怀瑜和蓝晨雨之间真的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偶尔对视,大概是因为毕竟曾经交往过吧。 第477章 丝连 史怀瑜坐在阳台上抽闷烟,一支接一支,地上已堆满烟头。 他算过,从早上十点到下午三点,一共抽了一包零三支烟。这是一个非常夸张的量,就算是一些烟龄较大的老烟民,也很少能在短短几小时内抽这么多烟。 他感觉头晕,胸闷,脚软,全身乏力,这似乎是醉烟的症状。 烟真的可以醉人。烟的醉比酒的醉更要命,它可以把一个身强体壮、意志坚定的男人折磨得神经涣散,无力再做任何事情。 所以他把接单送货的工作全交给了赵大峰。他本人则坐着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只是不间断地抽烟。 他醉了还在抽,越抽越醉,越醉越抽。 他觉得自己是一条冷血的蛇,无论做了怎样对不起别人的事情,也绝对不会影响他本人的心绪。但他错了,这完全是他的自以为是。 施先生所写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的确存在大道理。兴许大部分罪恶滔天,罄竹难书之人,内心深处也藏着不可言的温柔。 所以心如铁石的史怀瑜的心灵深处,同样孕育着难以启齿的情感。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如此自愧的一天。 他真的和蓝晨雨发生关系了,虽然是通过金钱建立起来的龌龊关系,但他的确占有了她的身子。 曾几何时,他觉得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竟如“天降馅饼”一般,奇迹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他垂涎她一年之久,当然抵不住这种香艳诱惑。 最重要的是,蓝晨雨收的钱比他所想的要少得多。区区一千块,是他前不久打在她脸上的三千块的三分之一,几乎是在校绝大部分男生咬咬牙便能拿出来的价。 只要一千块,就可以肆意蹂躏她! ——为什么昔日给她三千块,她宁死不愿点头。现在却主动找过来,却只要一千块呢? 这是史怀瑜心中的疑问,他永远想不出答案的疑问。不过这没关系,只要是他想要的结果,他都接受。 于是他早上旷了课,与蓝晨雨一起开房去了。 他尝到了能令他回味数月之久的极致享受。他的心中有了贪婪,想要与她建立长久的交易关系。 她答应了!她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就点了头! 他正当欣喜之时,当头一棒猛地敲到他的脑门。谭红尘竟在这时给蓝晨雨打电话了。 蓝晨雨很爱干净,完事之后便去洗澡。 只不过身子的干净与心灵的干净存在最本质的区别,这是她无论怎样冲洗也洗不净的脏污。 她的手机放在外面的茶几上。 第一次,史怀瑜只和她说了一下,她说不接就行。 但很快的,谭红尘又打第二次电话过来了。 蓝晨雨便知,再不接便不行,因为她不愿与谭红尘之间发生任何不快。她想接,但又不愿让史怀瑜看到她裹着浴巾的样子,便叫史怀瑜帮她接。 于是史怀瑜临时编了一个他们在财大打乒乓球的理由。而谭红尘在电话里听到的水声,便是蓝晨雨洗澡的声音。 史怀瑜与谭红尘通话时,话中虽然平静,但心中早已卷起滔天海浪。 他从谭红尘的话语中听出了质疑与淡淡的忧伤。 他终于回想起来,他和谭红尘本是关系非常亲近的朋友,彼此都把对方当做最好的哥们。 可是最好的哥们之间发生了最滑稽的事情。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史怀瑜本人。 史怀瑜有了愧疚,想尽早离开这里。 但蓝晨雨不让他走,理由是“你编了理由,就必须把这个理由做得像样一点”。 史怀瑜不知道怎样才算像样,便问她。 她非常淡定地规划道:“你把禹盼盼叫出来,我们一起打会乒乓球就行了。” 史怀瑜问:“为什么?” 蓝晨雨道:“万一红尘默不作声去财大找我们,那就露馅了。而且你在电话里说的禹盼盼也在,莫非你不怕他问她?”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谭红尘为这种事情追根究底的可能性并不高。 史怀瑜觉得这是没事找事,但为了继续维持他们之间的肮脏交易,他只好点头。 他没想到,蓝晨雨的细心真的有效地瞒过了谭红尘的求证。 直到史怀瑜和禹盼盼、蓝晨雨两个女孩站在同一张乒乓台前,方才察觉到他的疏忽。 禹盼盼是他的现女友,蓝晨雨是他合作交易的伙伴。这三个人在一起和谐地打球,莫非不是莫大的讽刺? 史怀瑜发现了禹盼盼目中的异样。她一定是有非常尖锐的问题想问,但她抿着嘴没说。他想解释,却已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之语。 本就犯了错,任何解释之语都是诡辩,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史怀瑜心中的愧疚之感更浓。 他不仅对不起谭红尘,也对不起禹盼盼。 三人只打了一会乒乓球,便回了各自的学校宿舍。 史怀瑜从到了回到寝室的那一刻起,便仿佛失去了这个年龄该有的旺盛精力。 他变得颓然,只能不断抽烟,想借此稍稍减轻心里的负担。 这期间,他给禹盼盼打了一个电话,想提分手的事情。但他很快意识到,如果这个时间提分手,他和蓝晨雨的关系便会暴露出来。 于是他临时改口,说了一些寒暄之语,全是些没用的废话。 可笑的是,他居然从禹盼盼的话语中听出了一分歉疚。仿佛他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反倒是她对不起他。 两人交往了这么久,有歹念、有邪意的人一直是他,为什么反倒成了她的错? 史怀瑜真的醉了,醉得不轻,目眩神迷,看朱成碧,连凑到眼前的人影都有些看不清了。 他只知道有个人走到了自己面前,也听到这个人在说话,只不过看不清他是谁,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某一刻,他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蓝晨雨。 他看到这个名字,飘忽的意识竟在瞬间清醒过来。 他的眼中有了光,那是贪婪的光。 他还想把她压在身下放肆蹂躏。在这个世上,能让他如此魂牵梦萦的女人,可能也只有她。 所以他对她的占有欲远超过所谓的愧疚之心。 他完全忘了谭红尘与禹盼盼,不做思考接听电话—— 蓝晨雨:“你现在有空吗?” 史怀瑜:“有空。” 蓝晨雨:“那你带一千块现金去财大东门等我吧。” 史怀瑜:“上午才做过一次,现在又做?” 蓝晨雨:“你不想的话,那就算了。” 史怀瑜舔了舔干涸的嘴唇,邪笑道:“当然想。” 蓝晨雨:“那你出来吧。” 史怀瑜:“在这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蓝晨雨:“什么问题?” 史怀瑜:“既然你彻底背叛了红尘,为什么不直接和他说清楚?白天陪我睡,晚上还要免费陪他睡,你不觉得又吃亏又累吗?” 蓝晨雨:“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 史怀瑜:“莫非你把红尘当做备胎?或者你很爱他,偷偷做这种事情也只是想挣钱去养他?” 蓝晨雨:“你觉得我会回答这个问题吗?” 史怀瑜:“我只是问问,回不回答是你的事情。” 蓝晨雨:“那你之后最好连问都不要问。我第一个找你,只是因为我知道你馋我,而且你也最不可能把这事告诉红尘。如果你让我不开心了,我随时都可以找其他人。” 史怀瑜:“我完全相信你说的话,在这个大学城里,想躺在你的温床上的男人肯定是多不胜数。我能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你的青睐,已算荣幸至极。你不想听到这些话,我就不问了。” 蓝晨雨:“你知道就好。” 史怀瑜:“那我能问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吗?” 蓝晨雨:“说。” 史怀瑜:“不管转账还是付现,一千块就是一千块,不会因此多出哪怕一块钱。所以我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转账要方便得多,但你为什么每次都要现金?” 蓝晨雨:“这的确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 史怀瑜:“那你能回答吗?” 蓝晨雨:“只有拿到真实的现金的时候,我的心里才会得到些许慰藉。”——这也是她当初要求周芊付现的原因。 史怀瑜:“我有些听不懂,你详细说一下吗?” 蓝晨雨:“我已经回答你了,你能不能听懂,那是你的事情。” 史怀瑜:“你比我所想的更加薄凉。” 蓝晨雨:“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废话连篇了?” 史怀瑜:“还记得在龙泉的无名山上,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蓝晨雨:“我说你的心是黑色的,只要是和你走得近的人,都会被你玷染成黑色。” 史怀瑜:“你说对了。” 蓝晨雨:“你也说对了。无论什么人你都能玷染,唯独玷染不了我。因为我的心比你的心更黑。” 史怀瑜:“或许我们才是珠联璧合的一对人。” 蓝晨雨:“只可惜你太穷了。” 史怀瑜:“不对。应该说只可惜我不敢要你了。” 蓝晨雨:“你不敢要我,却敢睡在我的床上。” 史怀瑜:“一码归一码。你这样诱人的女人,当然是玩多少次都不嫌少。只不过没人敢把你当成未来的结婚对象。或许除了被蒙在鼓里的红尘,其他与你发生过关系的男人都这样想。” 蓝晨雨:“我倒真希望所有人都这样想。” 史怀瑜:“只可惜红尘是个例外。” 蓝晨雨:“因为他不知道我是这样的贱女人。” 史怀瑜:“如果他知道了会怎样?” 蓝晨雨:“那我就可以做真实的自己了。” 史怀瑜:“也对,这世上只有红尘能让你变得虚伪。” 蓝晨雨:“你到财大东门了吗?” 史怀瑜:“还没出门。” 蓝晨雨:“你不想做了?” 史怀瑜:“想,但在这之前,我还有话要说。” 蓝晨雨:“如果你想终止交易的话,随便说,想说多久都没关系。就是不知我还有没有耐心陪你耗着。” 史怀瑜:“交易这种事情,我当然想长久维持下去。但我还是想问一句,红尘不好吗?你为什么要背叛他?” 蓝晨雨:“你不觉得这个问题本身就非常可笑吗?我背叛他的同时,莫非你没背叛他?” 史怀瑜:“我想劝你回到他身边,人和心都留在他那里。我们的事情,我绝对烂在肚子里,不和任何人说。” 蓝晨雨:“你开玩笑的水平太过拙劣。” 史怀瑜:“真的没可能吗?” 蓝晨雨:“当然有可能,但不是现在。” 史怀瑜:“那是什么时候?” 蓝晨雨:“可能是一天,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十年。” 史怀瑜:“还有可能是一百年。” 蓝晨雨:“这不关你的事。” 史怀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这不是很好的结局吗?” 蓝晨雨:“你成功磨光了我的耐心。” 史怀瑜:“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这样利人不利己的话。你愿意听,愿意照我的话做,我完全可以忍忍没有你的日子。如果你不愿意,那我就只能不断践踏你的身子了。” 蓝晨雨:“那你来吧,我就在这里,只要有钱,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史怀瑜:“看来我偶尔做了一回人,却还做得非常失败。” 蓝晨雨:“既然不是人,又何必做人?” 史怀瑜:“这倒是,做人太累,还是做一个为人不齿的衣冠禽兽好了。” 蓝晨雨:“好端端的一个人变成衣冠禽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衣冠禽兽变成了人。” 史怀瑜:“那你是人吗?” 蓝晨雨:“你把我当一条母狗就好。” 史怀瑜:“你这样一说,我的心情好像舒畅多了。好的,我现在就出门,五分钟就到。” 这通电话像一把扭开锁芯的钥匙,电话两端的人心似乎都敞开了心门。 他们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做恬不知耻的事情了。 史怀瑜的嘴角扯出冷笑,他下身的邪火早已熊熊燃烧——别说早上才做过。像蓝晨雨这样的女人,叫他一天做十次,他也不会感到气血萎靡。 他豁然抬眼,脸色忽地僵住。 他想起来了,之前醉烟的时候,有个人走到他身前,并且和他说过话。 这个人是顾铭。 顾铭一直站在这里,他却没看见他,毫无戒备地说出了一大堆不能让人知道的话。 这会,史怀瑜看到顾铭脸上的冷笑,尼古丁的麻醉效力完全散去。 第478章 折磨 史怀瑜压着心头的悸动,再一次点上烟,狠狠吸上一口,冷声道:“怎么?你也想找蓝晨雨玩玩?” 既然顾铭已经听到了,史怀瑜便再无忌讳,话中带着浓烈的讥诮意味。只是不知道他讥诮的是顾铭偷听了他的通话,还是他与蓝晨雨之间的龌龊关系。 顾铭淡淡说道:“我对你们这些事情不感兴趣。既然你急着出去找她,那就赶快走,好给我让个位子。” 史怀瑜听到如此淡漠的话语,方才反应过来——此刻的顾铭好生憔悴,憔悴到双瞳无光,面如白纸。 这世上,能让这个人露出如此颓然至此的,当然只有风雪。 史怀瑜不知道顾铭与风雪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不关心这事。 他沉吟片刻,似笑非笑问道:“你会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吗?” 顾铭道:“我已经说过,我对你们的事情不感兴趣。我现在只想安静抽抽烟,请你让个位子。” 史怀瑜皱着眉点头,接着径直往外走。 他出门时还回头看了一眼,顾铭果然坐在阳台上抽起了烟。顾铭抽烟的模样和他之前的样子如出一辙。 史怀瑜看到如此模样的顾铭,就像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如此颓然悲伤之人,当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别人的事情。 史怀瑜见到蓝晨雨时,天色乍变。上一刻还晴空万里,这一刻却阴云密布。 在四川,气象就像女人的脸,说变就变。 兴许是天象变了,蓝晨雨的脸也变了。 她漠然地盯着史怀瑜,张嘴说的却是:“算了,我还是回去上课了。” 史怀瑜冷着脸问:“你在玩我?” 蓝晨雨道:“你要这么想也没问题。你玩我,我也玩你,不然怎么算得上公平?”——这两个“玩”不是一个意思。 史怀瑜道:“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没那么生气了。两个衣冠禽兽走到一起,除了相互玩弄,的确做不出更有意义的事情了。” 史怀瑜想走,却见蓝晨雨没有丝毫要回财大上课的迹象。 他不解,问:“你不是要回去上课吗?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蓝晨雨道:“等个人。” 史怀瑜冷笑道:“客人?” 蓝晨雨没有回答。 史怀瑜迟疑片刻,直接走了。但他并没有回交职院,而是走到一株较为粗大的行道树旁,用树体挡住自己的身子,远远地盯着蓝晨雨。 果不其然,蓝晨雨真的在等其他人。 那是一个男人,目测三十岁上下,分明不是学生。他的个子很矮,体型很胖,穿着还非常邋遢,像一个沾满污垢的人形冬瓜。 史怀瑜看到了他的笑。他的嘴咧开,露出来的却不是白晶晶的牙齿,只有一嘴黑得宛如墨水的污渍。 他见过牙齿全黄的人,却从未见过一嘴漆黑的人。 他抓起了蓝晨雨的手,伸出舌头就往上面添。他的另一手则环住了她的腰。 蓝晨雨竟没有反抗。就似乎他们之间经常发生这种事情。他们也早已习以为常。 两人就这样缠在一起往前走。 史怀瑜忽然想吐。他已经知道蓝晨雨要和这个男人接下来要做什么事情了。他一想到那一张黑得像屎的嘴在蓝晨雨的身上肆意添动,便止不住恶心。 谁能想到,相貌宛如天仙的蓝晨雨竟会和这种男人发生不可言的关系? 史怀瑜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他不理解,蓝晨雨为什么宁愿跟那样一个丑陋恶心的男人走,也不愿与自己风月一番。 ——莫非蓝晨雨已经饥不择食到了如此地步?莫非那个男人给出了足以令蓝晨雨妥协的天价?莫非这里面潜藏着莫大的玄机? 史怀瑜心中有疑问。而解决疑问的最好办法就是亲自探索。于是他决定悄悄尾随这两个人。 值得一提的是,史怀瑜的跟踪手法高明得很。他能根据地形与视线障碍判断出最有利的跟踪距离。他总能与他们保持不近不远,不容易被发现,还能听到他们对话的距离。 很少有人知道,史怀瑜曾为了偷窥一个女人,悄悄尾随了三个小时,甚至偷看了那个女人洗澡,还未被发现。 他对这种事情早已轻车熟路。 只可惜蓝晨雨和那个陌生男人连一个字都没说,他们只是安静地往前走。 好在现在下去了绵绵细雨,校外的行人非常少。不然他们走一起,必然引起轩然大波。毕竟无论旁人怎么看,都像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他们走到财大口子时,又有另一个男人出现。 这个男人也很丑,额上长着一颗硕大的黑瘤子,瘤子上还张着好几根长毛。只可惜瘤子只有一颗,若多上几颗,他便成了本世纪最丑男人。 这个男人也抬手摸蓝晨雨的脸,甚至很恶心地摸她的胸,她仍没有反抗。 史怀瑜在后面看着,肚子里翻江倒海,已经想吐到了极点。 他还是忍住了,咬着牙继续尾随。 前面三个人走进一家宾馆,在坐台收银员的惊愕目光下开了房。 史怀瑜等他们上了楼,连忙冲进大厅,盯着收银员问:“刚才那个人开的哪间房?” 收银员问:“请问你是他们的朋友吗?” 史怀瑜知道宾馆工作人员不会轻易吐露住客信息。他便点头道:“是的,我是他们的朋友。刚才我去买烟,走他们后面了。” 收银员微笑道:“那你能说下他们的名字吗?” 史怀瑜道:“蓝晨雨。” 收银员滑动鼠标,点开电脑上的入住表,登记住客的名字并不是蓝晨雨,便说:“你再说下另外两位住客的名字。” 史怀瑜当然不知道那两个丑男的名字,但他已经有办法找到蓝晨雨所在的包间了。 他探进头看到电脑屏幕上二楼只入住了一个包间。他没看清房间号,但这个无关紧要。因为这家宾馆只有两层楼,蓝晨雨和那两个丑男都上了楼,说那二楼唯一入住的包间就是他们的。只要房间有人住,就一定有动静,他只需慢慢寻找就行。 他想上楼,但被收银员叫住。 他干咳两声,摸出身份证,淡淡说道:“这样吧,你给我开个房,就二楼的吧。” 收银员迟疑着接过身份证,真帮他开了房。 史怀瑜接过房卡就往楼梯间走,收银员却又叫住了他, 史怀瑜不满道:“我现在是你们宾馆的住客,还没资格上楼?” 收银员微笑道:“不是。我是想说,如果你真的遇到什么麻烦,一定记得按包间里的报警按钮。” 史怀瑜错愕,忍不住多看了收银员一眼,这才发现她其实是一个相貌非常不错的美少女。 史怀瑜忽然觉得先前收银员是故意让他看到电脑屏幕的。兴许她也觉得一个妙龄少女陪两个世纪丑男来开房是非常不合理的事情。 这世上能力微末,却又怀着一颗温暖的心的人,其实一点也不少。至少这个美少女是一个。 史怀瑜上了楼,却压根没找自己的房间。 他顺着长廊慢慢走,每到一个房间门前,便静站许久,靠细微的声音来判断蓝晨雨所在的房间。 当然,这个办法在隔音效果非常好的大宾馆或酒店是行不通的。这个宾馆却行——只有两层楼的宾馆,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 史怀瑜挨着听了六七个房间,终于在房间号2007的房门前听到了声音。 这是说话的声音,只不过隔了门,声音变小了,史怀瑜听不清内容。 他犹豫,正思索能听清楚一些的办法。他忽然看到房卡上的房号是2005,竟是蓝晨雨的房间的隔壁。 毫无疑问,这是坐台美少女刻意为之。 史怀瑜不迟疑,连忙打开自己的房门,把耳朵贴在墙上,听不到声音。他又打开窗户,把脑袋探出去。运气很好,隔房也没关窗,他能听清隔房的动静。 蓝晨雨问:“你们想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一个男人怪笑着回答:“我们是在帮你。” 另一个男人则带着威胁的语气说道:“如果你不想陪我们,没关系啊,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蓝晨雨带着哭腔尖声骂道:“你们都是强盗!你们都该下十八层地狱!” 一个男人道:“你想怎么骂都行,不过你该脱衣服了。” 另一个男人道:“当然,我们没有强迫你,你随时都可以走。” 他们的对话到这里,没人说话,只有蓝晨雨的无助抽泣。 史怀瑜知道,蓝晨雨已经妥协了,现在已脱掉衣服,像死鱼一般躺在床上任由那两个男人肆意践踏。 史怀瑜心绪沉重,他有种冲进隔壁房间,强行把蓝晨雨带走的冲动。如果他行动起来,成功的可能性非常高。因为他能打,这两个丑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但他冷静了下来,并没有这样做。他发现自己无论站在何种立场,都没有去做这些事的必要。或者换句话说,蓝晨雨在他心中并没有足可驱使他做这种事情的重量。 他沉思许久,决定安静退出。 他下楼退房时,收银员非常疑惑地盯着他,她好像有很多问题想问。 史怀瑜看出了她的疑惑,却没有替她解惑的打算。 他走在回寝室的路上,胸口好像堵了一块巨石,不但沉闷,还隐隐生疼。 于是他的步子也变得艰涩沉重,仿佛每走一步,便伴随着可怕的身体消耗。 ——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怎么会有这种仿佛失魂落魄的感觉,莫非我真的在意蓝晨雨?那为什么她每晚陪红尘睡,我都不曾感到心痛?莫非我潜意识里非常尊重红尘,我愿意为他放弃自己想要的女人?所以我不介意她和红尘睡,却极度介意她和别的男人睡? 史怀瑜狠狠一咬牙,忽然加快脚步。他跑了起来,用最快的速度远离那家宾馆。他怕自己稍微犹豫一会,就会忍不住回去救蓝晨雨。 他感觉到了内心的折磨。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是一个怎样恶心的人。 他有了姚念君,有了禹盼盼,却还不知足,还想拥有蓝晨雨。 或者说,他真正爱过的女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蓝晨雨。 史怀瑜跑着,已经跑回交职院,跑到了九栋124寝室的门前。他推门就可以回到宛如家的寝室了,却感觉手脚都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他在门前站了许久许久,却迟迟没有推门。 这扇寝室门是他心中最后的障碍。只要他能推开门,回到寝室,那他就真的不会再去管蓝晨雨的事情了。 当他下定决心,准备推门而进时,门却自己开了。 门当然不会自己开,是有人把它打开了。 开门的人是顾铭,他正准备出门。 两人隔着大开的门,惊疑对视起来。 史怀瑜看到了顾铭目中的决意,顾铭却看到了史怀瑜眼中的挣扎。 两人对视一会,忽地错身而过。 史怀瑜看到了乌烟瘴气的阳台,顾铭看到了长廊尽头的光亮。 两人忽然不约而同转过身来。 史怀瑜道:“你好像做了很重要的决定。” 顾铭道:“是的。但你好像还在犹豫某事。” 史怀瑜问:“是关于风雪的决定?” 顾铭道:“这个故事说起来非常长,如果你有耐心听的话,我可以慢慢给你讲。” 史怀瑜道:“我有耐心听,但好像并没有时间听,只能下次了。” 顾铭问:“你刚回来就急着卖东西?” 史怀瑜摇头道:“寝室小卖部交给赵大峰处理就好,我有其他事要做。” 顾铭似乎懂了,问:“很急?” 史怀瑜点头道:“是的。” 顾铭问:“你先前犹豫的就是这件事?” 史怀瑜道:“是的。” 顾铭不解道:“怎么忽然就有了决定?” 史怀瑜道:“我看到了阳台上许久化不开的烟雾,以及一地的烟头,基本上能想象出你干了什么。” 顾铭道:“就抽了一包烟而已。” 史怀瑜道:“我出去再回来,前后不超过两个小时,你却抽了一包烟。” 顾铭道:“是的。” 史怀瑜便说:“我不想像你这个样子受折磨,所以我做了决定。” 顾铭道:“如果你真像我这样放纵一回,说不定也能做出决定。” 史怀瑜问:“就如同你现在有了决定一样?” 顾铭点头。 史怀瑜却摇头道:“我若那样做,可能一切都晚了。” 第479章 网贷 史怀瑜冲出寝室时还在想,既然决定要去救蓝晨雨,为什么还花这么多时间陪顾铭聊天,毕竟蓝晨雨那边的事情已是迫在眉睫。 他觉得自己可能还在犹豫。 有的人就是这样,做决定之前犹豫不决,哪怕做了决定之后,心中仍游移不定。 史怀瑜觉得可笑——心中分明犹豫着,又怎能称得上是决定?或者说,决定本身便是建立在无数次事前事后的犹豫中? 只不过有一点可以证明他的确做了决定。不管他心中是否迟疑,是否不决,但他的身体做出了绝对的答复——他回寝室时,动作艰涩沉重,宛如全身都被灌满了铅;现在他再回财大后街,动作灵敏如猎豹,不但快,而且精力无穷。 有的时候,物质层次的身体比抽象层次的思想更能做出决定,所以这世上才会发生那么多看似逻辑不同,莫名其妙的事情。 兴许这类身体的自我行动,可以用科学解释,便是生物学上,比较高级的条件反射。 史怀瑜再次冲进宾馆,把身份证和现金拍在柜台上,对着收银员说:“我要刚才那间房!” 他说完就准备往楼上跑。 收银员叫了他几声,他只说了一句“身份证待会回来拿”,便上了楼。 他跑到2007房间的门前,抬手便急促狠敲几下。 先前屋子里还传出凌乱的声音,这会却忽然没声了。一个男人拉着嗓门,恶狠狠地问:“谁!” 史怀瑜冷笑道:“警察,例行查房!” 屋子里再度安静下来。 史怀瑜知道,里面的人在快速收拾东西,把那些不能让人看见的东西都藏住。 事实上,大学城附近的宾馆虽有警察查房,但时间一般是在晚上。很少有警察在这个时间点出现,除非警方查到了某些犯罪嫌疑人的入住信息,方才全副武装而来。 里面的人当然对此怀有质疑。只不过史怀瑜说出了“警察”两个字,不管是真是假,他们都有必要开门。 只要他们一开门,史怀瑜就有办法把那两个人打趴下,并将蓝晨雨带走。 果不其然,史怀瑜只等了半分钟,便有人凑近猫眼往外面看。 史怀瑜站得笔直,任由里面的人看。 当里面的人半信半疑地开门时,史怀瑜如突起的猛虎,陡然冲进房间之内。 他看清了房间内的景象:床铺和地面都已凌乱不堪。蓝晨雨衣衫不整,坐在床铺边瑟瑟发抖;矮胖男正站在茶几前提裤子;门前的瘤子丑男的穿着也尤为滑稽。 他们分明是仓促间穿上衣服的。 史怀瑜心中冷笑,面上却没有丝毫表情。 他走到蓝晨雨面前,抓住她的手,淡淡说道:“跟我走。” 蓝晨雨的睫毛一颤,抬眼看着这个男人,目中的惊恐消散了一些,多出了惊愕与感动。 她下意识想点头,却又想到更可怕的事情。于是她的两眼一湿,哽咽着使劲摇头。 史怀瑜不管她心里在担心什么,也不管这么做会造成什么后果。他只知道,既然来了这里,就必须把蓝晨雨带走。 他不顾她的反抗,拧着她便往外走。 到了这会,瘤子丑男和矮胖丑男也都察觉事情不对。 他们并排拦在门前,完全封住两人的去路。 瘤子丑男大骂道:“你他妈的!你到底是谁!敢来老子这里闹事!信不信老子把你……啊啊啊!” 他的话没说话,史怀瑜抬腿便是一脚,将他踢飞在门外。 史怀瑜能杀死活生生的狼,打人的本事当然不会弱。他这一脚已经用了全力,而且踢在瘤子丑男的肚子上。当人体较为软弱的部位忽然受到巨大冲击,十有八九会失去行动力。所以瘤子丑男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躺地上呻吟。 剩下一个矮胖丑男,这人肥得像猪,当然不具备多少战斗力。毕竟世间的胖子不是每个都像赵大峰一般灵活。 但矮胖丑男并不好对付。他的手上有刀,刀锋只有手掌长短的小刀。刀锋在灯光下映着森森寒意。 他用刀尖指着史怀瑜,肉脸抖动着骂道:“你这王八羔子,老子现在就劈了你!” 他嘴上这么说,却并未挥刀砍人。 任何人都知道,持刀伤人要承担法律责任。牵涉到法律,任何人都会慎之又慎,不敢轻易触犯。 史怀瑜当然不会被吓到。眼前的矮胖丑男和凶神恶煞的狼群比起来,也的确是微不足道。 史怀瑜漠然地看着他,忽地咧嘴一笑:“这种玩具刀能吓人吗?” 矮胖丑男肉脸扭曲着,怒骂道:“你以为我不敢!?” 史怀瑜淡淡说道:“你当然不敢。就你这德性,除了欺负女人,还能做什么事?” 矮胖丑男也的确只能欺负一下女人。可惜史怀瑜错估了一件事,那便是没有人愿意受到侮辱,哪怕只是言语上的侮辱,也足可使人做出疯狂之事。况且矮胖丑男是个中年人,史怀瑜还只是一个学生。 这会,矮胖丑男冷笑着,似乎随时都会一刀砍下。 但史怀瑜很自信,笃定他不敢砍,便直接无视他,拉着蓝晨雨往外走。 却在这时,蓝晨雨忽然挣扎起来。她哭着,梨花带雨,非常悲伤地说:“史怀瑜,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不过请你听我一句,这不关你的事,你还是走吧。” 史怀瑜道:“我当然要走,但必须带着你一起走。” 蓝晨雨使劲摇头:“我走不了的。就算今天走了,以后还是会回来。” 史怀瑜皱眉。他的确没弄清楚蓝晨雨为什么会甘愿沦为这两个恶心之人的玩物。 矮胖丑男忽然狂笑道:“原来是这样啊。小伙子,你是不是把这婊子当成你的女神了?哈哈哈……这种女人,天生就是给我们男人玩的。你今天想玩,没问题啊,就在这里,我们兄弟让你先玩,你玩够了我们再来。” 蓝晨雨听到这样的话,哭得更伤心,美若天仙的两颊早已乱了妆容。 史怀瑜没理会矮胖丑男,只是平静地盯着蓝晨雨,说:“先离开这里,之后的事情我陪你想办法!” 蓝晨雨摇头道:“你想不出办法的。” 矮胖丑男附和道:“他当然想不出办法。一个穷酸的学生怎么可能在一年之内拿出四十万?就算他拿的出,也绝对不愿为你这样的婊子出头。” 史怀瑜皱眉道:“四十万?” 矮胖丑男狞笑道:“可能还会更多。” 史怀瑜思忖片刻,忽然抬步往外走。他的手劲非常大,无论蓝晨雨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 矮胖丑男真的怒了。史怀瑜的举动已多次触犯他的底线。 他手中的刀不再颤抖。 在史怀瑜与他错身之时,刀芒闪动,豁然劈下。 史怀瑜的反应何其快,连凶猛的狼都很难伤到他,遑论这样不起眼的一刀。 他只需轻轻侧一下身子,便能躲开。 可他没有那么做。因为他看清了刀芒划过的轨迹,若他躲开,他身侧的蓝晨雨必然受伤。 所以他在作势要躲的一瞬,又稳住了身子。刀锐从他的膀子上划过,鲜血飞溅,溅到矮胖丑男的脸上,也溅到蓝晨雨的衣角上。 血色的视线里,史怀瑜的脸上有了宛如厉鬼的狰狞。 他抬眼看向矮胖丑男,低吼一声,抬手便是一拳,打在矮胖丑男的脸上。 这个过程看似缓慢,其实在电光火石间便已完成。矮胖丑男已经来不及挥出第二刀了。 紧接着,史怀瑜的攻击如疾风骤雨,将矮胖丑男摁在地上一顿暴打。 前后只有两分钟,矮胖丑男的脸已经成了猪头,他整个人也跟着昏厥过去。 史怀瑜拉着蓝晨雨往外走,路过一楼大厅,却忘了拿身份证。 收银员当然看到了他,但她没敢叫他,只是将他的身份证紧紧捏在手心,盯着身份证上“史怀瑜”三个字发呆。 “血色的少年,含泪的少女”竟成了她心中宛如永恒的画面。她只遗憾,那个含泪的少女不是她。 史怀瑜连自己都没想到,他无意间又骗走了一个女孩的心。 或者说,有的男生就是这个样子。他的相貌并不出众,他的家境也并不优越,但他就是具备强大的魔力,能令无数女孩神魂颠倒。 史怀瑜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在高中时代能玩弄一个又一个女孩,根本原因还是他本身具备强大的魅力。 若是一个让女生不屑一顾的男生,不管他心中有没有邪念,也很难将女生们骗到床上。 两人仓促往外走,连续折转数条街,走进一家小诊所。 医生替史怀瑜包扎伤口时,他的手还紧紧捏着蓝晨雨的手。 他们从诊所出来,心照不宣往交职院走去。 他们又走到了游泳池。 这一次和前两次不一样。九月的四川,酷暑还未消散,游泳池很热闹,少年、少女都在水里徜徉。 这的确是个好地方,天冷时方便幽会,天热时方便观光——观妙龄少女的泳装光。 史怀瑜在阶梯上坐下,一动不动。 蓝晨雨静站许久,忽然问:“史怀瑜,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史怀瑜道:“我不知道。” 蓝晨雨蹙眉道:“连你自己也不知道?” 史怀瑜点头道:“是这样的。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不这样做,就一定会后悔。” 蓝晨雨道:“我反倒觉得你这样做了才会后悔。” 史怀瑜不以为意地笑笑:“至少我现在还没有后悔的感觉。” 蓝晨雨抿嘴道:“等不了多久,你就后悔了。” 史怀瑜问:“为什么?” 蓝晨雨道:“一定会有人来找你麻烦。” 史怀瑜问:“你是不是借了高利贷?” 蓝晨雨怔住,不知该说什么。 史怀瑜道:“我就知道。如果不是高利贷,你怎会欠那么多钱。” 蓝晨雨却说:“可是你说错了。就算我想借高利贷,也找不到门路。我欠的是网贷,最初只借了三千块,到后面越借越多,利息也越来越多,成了现在的四十万巨额。” 史怀瑜若有所思,片刻后问:“既然是借的网贷,与那两个男人有什么关系?莫非你是想叫他们替你还钱?” 蓝晨雨摇头道:“是他们给我介绍的网贷平台,而且他们都是网贷平台的人。最初他们说的很好,只要按时还钱就好。可是利息太吓人,可能比现实中的高利贷也不遑多让。谭红尘家里有钱时,我能撒谎从他手上要到一些钱去还。可现在,谭红尘家里也没钱了,我实在无力偿还,他们就逼着我陪,不然就告我。” 史怀瑜不解道:“他们告你什么?” 蓝晨雨道:“借钱不还啊。” 史怀瑜问:“不还又会怎样?” 蓝晨雨思忖道:“牵涉金额太大,要坐牢。” 史怀瑜问:“谁说的?” 蓝晨雨道:“他们说的。” 史怀瑜的眼皮子跳个不停,问:“他么说的,你就信了?” 蓝晨雨蹙眉道:“他们说的头头是道,而且稍有不对就拿借贷合同说话。” 史怀瑜道:“你有没有想过,所谓的借贷合同,本身就违反了法律规定,是不受法律保护的?” 蓝晨雨愣住,好半晌说不出话。 史怀瑜现在才发现,蓝晨雨居然也蠢得像一头猪。网贷平台害怕借贷人向法律申诉都还来不及,怎可能主动告人? 而且网贷不还,只属于民事纷争,牵扯不到刑事,不可能坐牢。当然,银行贷款和信用卡贷款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史怀瑜思索着,忽然又问:“你借了多少钱?” 蓝晨雨道:“到手的只有七万多,现在却要还四十万。” 史怀瑜道:“那个胖子说的一年内还清四十万,是你和他们商量好的?” 蓝晨雨点头道:“我没钱还,叫他们给我一点时间,他们就叫我签了一张合同,上面写的一年内还清四十万。” 史怀瑜道:“我知道了。” 蓝晨雨问:“你知道什么了?” 史怀瑜冷笑道:“这件事情交给我处理,至少不用还那么多钱。如果处理得当,说不定可以找他们赔钱。” 蓝晨雨问:“什么意思?” 史怀瑜道:“他们放高利贷在先,强奸借贷人在后,走法律程序的话,他们都会坐牢。” 蓝晨雨脸红。她听到“强奸”这个词,心中只有无穷无尽的羞愧。 史怀瑜邪笑着问:“你想送他们去坐牢吗?” 第480章 强硬 蓝晨雨抿着嘴,沉默了许久才说话。但她并没有回答史怀瑜的问题,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她问:“史怀瑜,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史怀瑜怔住,也隔了好久才皱眉道:“我先前不是说了吗,只是觉得如果不这样做,我一定会后悔而已。” 蓝晨雨摇头道:“我之前是问你为什么要把我带走,现在是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史怀瑜淡淡说道:“可能我真的很喜欢你吧。” 蓝晨雨道:“但我是谭红尘的女朋友。” 史怀瑜笑了笑:“幸好你是红尘的女朋友。” 蓝晨雨问:“为什么?” 史怀瑜道:“如果你不是红尘的女朋友,我就不会对追你之事有所顾虑。正是这顾虑,让我渐渐品尝到喜欢某人却不能去追的滋味,这或许就是爱而不得吧。” 蓝晨雨蹙眉道:“爱而不得应该是一种非常不好受的滋味,你为什么还要说‘幸好’?” 史怀瑜道:“品尝了这个滋味才知道什么是爱啊。” 蓝晨雨问:“你的意思是说,以前和你有过关系的所有女孩,你都不曾真正爱过?” 史怀瑜思索着说:“可能太容易得到她们了吧。” 蓝晨雨道:“所以你和我交往的时候,也不爱我?” 史怀瑜摇头道:“我不知道。” 蓝晨雨道:“是不是从我和红尘交往开始,你才发现你喜欢我?” 史怀瑜再次摇头道:“我不知道。” 蓝晨雨道:“可惜我并不喜欢你,我最初答应和你交往,可能只是脑袋一热。” 史怀瑜无所谓地摊摊手:“这个我知道。” ——嘴上说喜欢,说爱,脸上却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那这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爱还是不爱呢? 蓝晨雨抿着嘴不说话了。 史怀瑜忽而一笑,是非常邪恶的笑。他说:“我完全相信那天我们在这里时,你说过的话。你喜欢的人是红尘,不是我。道理我都明白,朋友妻不可欺嘛。不过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身子明白是另一回事。我们的交易还没有取消,我随时都可以为你准备一个又一个的一千块,” 蓝晨雨道:“可是你帮我解决这件事之后,我就不需要你的一千块了。” 史怀瑜道:“你是在提醒我,不要帮你?” 蓝晨雨低眉敛目,不知该说什么。只不过她的眼圈红了,她想哭,却忍着眼泪。或许任何少女遭遇她这样的事情,都是悲伤至极,欲哭无泪。 史怀瑜笑道:“你放心好了,我说过的话一般还是作数的。我虽是衣冠禽兽,但好歹也做过一回人。既然能做第一次,当然还能做第二次。” 蓝晨雨问:“你希望我和红尘一直好下去?” 史怀瑜道:“我喜欢你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反正我身边的女人一点也不少,总归不会寂寞。反倒是红尘,我和他认识两年多了,他帮了我无数次,我却没给过半点回报。我渐渐发现,爱情和友情有的时候是一样的,彼此的付出不一定对等,但双方或多或少,一定关心着对方,在必要的时候,都愿意为对方付出。” 蓝晨雨问:“所以你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才放弃我,而是因为红尘?” 史怀瑜道:“男人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 蓝晨雨涩声道:“我的确像一件明码标价衣服,任何有钱的人都可以买。” 史怀瑜捏了捏绑着纱布的膀子,似笑非笑道:“我替你挡了一刀,你是不是该给点报酬?” 蓝晨雨问:“你要什么报酬?” 史怀瑜道:“下次免费。” 蓝晨雨怔住,好半晌才问:“你不是说你要做一回人吗?” 史怀瑜哈哈大笑道:“原来我开玩笑的水平也还不错。” 蓝晨雨红着脸不说话。 史怀瑜目光变得凝重,沉声说:“你把你贷款的平台的客服电话给我。” 蓝晨雨点头,连忙摸出手机,打开一个叫“幸福贷”的软件,里边显示本期贷款金额是六千块,一共分了60期。 这是一个非常夸张的数字。60期就是五年,一个月六千,一年就是七万二,五年就是三十六万。再加上办网贷之前的手续费,保费,砍头息等杂七杂八的骗人费用,加起来四十万还不够。 但蓝晨雨数次借款的金额加起来的确只有七万多,而且他已经还了三万多本金了。 史怀瑜看着上面的数据,止不住的冷笑。也不知道他笑的是蓝晨雨傻,还是这些网贷平台的无良。 史怀瑜拨打了幸福贷的客服电话,响铃几秒就接通了,只不过听筒里面传出的是标准的机器人声音。 它毫无感情地叙述各种服务的按键。 当它说到“需要人工服务按‘0’”时,史怀瑜果断按下0号键,便又传来呼叫铃声。 半分钟后,电话接通。 电话另一头传来女性的甜美声线,她说:“您好,这里是幸福贷客服,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史怀瑜冷笑一声,说:“请问你们想坐牢吗?” 客服:“抱歉先生,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史怀瑜:“听说你们放高利贷,还要威胁逼迫无力偿还高额利息的借贷人去做不愿做的事情。” 客服:“先生,您可能对我们平台有些误会。我们平台的利息比率完全符合法律规定,并没有高利贷的说法。至于您说的威胁逼迫借贷人做不愿做的事,更是子虚乌有。” 史怀瑜:“那你解释一下借七万还四十万是什么意思。” 客服:“先生,为了方便我了解您的情况,请您为我提供一下身份证号的后六位。” 史怀瑜看向蓝晨雨,蓝晨雨便把号码说出来。 客服:“先生,请您稍等一下,我们这里为您查证。” 数分钟过去。 客服:“先生,是这样的,我们平台为您的朋友先后放了五笔款,总计金额二十八万,分五年60期还清,本息共计三十四万六千七。您可以查一下相关法律,我们的利率完全符合。” 史怀瑜冷笑道:“二十八万里面有二十万以各种形式扣掉,并未到借贷人手中,这叫放贷?利息金额低,只因为把其他乱七八糟的手续费算在外面。” 客服:“先生,您可以查看一下您朋友签的合同,您的疑问上面都有解释。” 史怀瑜:“我和你妈的同!你给老子听好,就两条路。第一条,你告我们;第二条,等着我们告。总之我们法庭见!” 客服:“先生,我这里有些忙,再见。” 史怀瑜:“我忙你妈!” 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客服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史怀瑜冷笑着不说话。 蓝晨雨则一脸忧虑,有些怕史怀瑜弄出大事。 史怀瑜道:“如果不出意外,等不了多久,客服那边会给你打电话,找你商量还款的问题。到时候你不要怕,语气强硬一点,除了本金,多的一分钱也别答应。” 蓝晨雨问:“这样有用吗?” 史怀瑜道:“当然有用。对付这些欺软怕硬的混账东西,你若怕了,就只会任其宰割。” 蓝晨雨问:“那万一客服那边不给我打电话呢?” 史怀瑜冷笑道:“那就别还钱给他,先逾期三五个月,他自己就知道给你打电话了。” 蓝晨雨苦笑道:“可是一旦逾期,打来的只有各种催收电话。他们不仅打我电话催,还打我身边的人的电话。” 史怀瑜道:“你直接把手机设置成拒接陌生电话,就不怕他们催收了。至于你的朋友……”他顿了顿,问:“你设置的谁做紧急联系人?” 蓝晨雨咬了咬牙,非常不好意思地说:“你和迟小军。” 史怀瑜的眼皮一跳:“迟小军,好熟悉的一个名字,但有些想不起来了。这不重要,我有点好奇,你为什么要设置我做紧急联系人?” 蓝晨雨道:“因为那时候我有点讨厌你。” 史怀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片刻又露出冰冷的笑:“你做的很漂亮,我就等他们打电话来。” 蓝晨雨问:“你想干什么?” 史怀瑜道:“来一个骂一个,把他们祖宗十八代挨着问候完再说!” 蓝晨雨苦笑着不说话。她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因为史怀瑜想的替她解决问题的办法太过偏激,万一弄不好,她真的会上法庭。网贷的事情一旦公开,她的其他一些不能说的事情也公开了,到时她没脸见人。 对两人而言,今天发生了不少事情,他们应该有很多话要说,他们也感觉自己有千言万语,可到了现在,却也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 史怀瑜站起身,大弧度挥动受伤的膀子,感觉不是很痛了,便说:“我要回先前的宾馆拿身份证,就不陪你聊了。你记住我说的话,千万别对那些人妥协,做真正的自己。如果遇到你实在没办法处理的事情,一定记得打我电话。” 蓝晨雨感激地盯着他,使劲点头。 史怀瑜挥挥手,转身就走。他没走几步,听到蓝晨雨小声说了一句话。 他想回头问,又觉得没必要。说不定她并未对他说话,只不过小声自语而已。 所以他不知道,蓝晨雨说的是“你今天很帅”。 史怀瑜离开宾馆时,天气就已经放晴,这会已经有了明亮阳光,光线照在他的伤口,火辣辣的痛。 他低头看自己的膀子,即使包了三层纱布,仍有小部分血渗出。 拿刀砍得太狠,仿佛刀尖已经触到了骨头。如果不是他当时情绪高昂,说不定也忍不住这钻心的痛。 他的神色有些迷茫,仿佛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情。 他问自己“值得吗”,问不出答案,或者早已有了答案。 其实他是一个贪婪的人,他不止一次想过要将蓝晨雨当做泄欲工具玩弄。直到他发现他爱她时,这种欲望非但没有消减,反而呈几何倍数增长。 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就算索要蓝晨雨的身子十次,她或许都不拒绝。 他不是羞涩或做作的人,他从来都是想什么便做什么。可他今天没有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这兴许就是爱的力量。爱是相守,是怜惜,是尊敬,是包容,是给予,是火热,是付出,是祈祷,是祝福。爱分为很多种,有的时候放手与退出也是一种爱,但绝对没有占有这一种。 网上有一句话,“不是因为不爱才不去打扰,而是因为太爱而不舍得打扰”。其实很多时候,这句话是男人女人见异思迁或水性杨花的借口。只不过现在的史怀瑜,的确是怀着这种无奈心情选择放弃蓝晨雨的。 所以,他心里真的很爱很爱蓝晨雨吧。纵然他知道她有着数不尽的污点,却丝毫不影响他对她的爱。 若论了解蓝晨雨的程度,谭红尘远远不及史怀瑜。因为谭红尘知道蓝晨雨曾做过鸡,为了钱和许多男人发生过关系时,他只是嘴巴上说了一句“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至少你现在没做对不起我的事情”。可他从没问过蓝晨雨为什么要做这么自贱的事情。 如果他问了,他就知道她背负着网贷的事情。他那时就会想方设法替她解决这个问题;如果她问了,或许他家也不会无端“没落”,蓝晨雨也就不会再陪他以外的任何人睡觉。 可他没问。 仿佛在他心中,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过去的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现在。 可是现在也将成为过去,那岂不是现在也不重要了?或者说,无论过去现在未来,连时间本身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史怀瑜走进宾馆,到柜台取身份证时,坐台的美少女宛如花痴一般直直盯着他。 史怀瑜皱眉道:“你盯着我干什么?” 少女甜笑道:“史怀瑜,你好帅,赤手空拳把那两个流氓都打进医院了,只可惜我当时没在现场。” 史怀瑜从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光,昔日姚念君看到他时,双目中也是这种光亮。 这是爱慕。 他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想起自己好久没有睡过女人了。上次和姚念君开房,是寒假的时候,已经快一个月了。 他又动了邪念。 史怀瑜拿到身份证,假装要走。少女很配合地叫住了他,问:“史怀瑜,那个女生是你的女朋友吗?” 史怀瑜道:“不是。” 少女问:“那你有女朋友吗?” 史怀瑜道:“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少女蹙眉道:“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史怀瑜笑道:“如果你做我女朋友的话,我就有了。” 第481章 直播 少女怀疑自己听错了,呆呆地盯了他看了好一会,这才不情愿地摇头道:“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却要我做你的女朋友?” 史怀瑜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莞尔道:“雨睫,下雨的雨,睫毛的睫。” 史怀瑜忽然发现她的睫毛乌黑细长,像密集的雨丝,的确很好看。 他思忖片刻,觉得这个名字虽然好听,但有些奇怪,应该是少了个姓,便问:“姓?” 雨睫道:“我就姓雨啊。” 史怀瑜错愕道:“还有雨姓?我怎么没听说过?” 雨睫道:“中国姓氏多了去了,你又不是百科全书,当然有不知道的啊。” 史怀瑜点头道:“你说的对。我不知道的东西的确多了去了。只不过我现在知道你的名字了,雨睫,要做我女朋友吗?” 见此幕,雨睫想到了一句歌词——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但她没有想过,来得快的不一定是爱情。 *** 谭红尘从财大回来之后,就一直待在屋里,没出过门。 他真的开始尝试直播了。 在这个信息时代,尝试利用网络赚钱,的确是一条非常好的路子,钱来得又简单又快。当然,不管怎样的赚钱路子,都应该光明磊落。网络也一样。用正当的方法赚钱,才能问心无愧。若在网上进行无差别诈骗,不仅钱不干净,人也不干净,甚至有可能被法律追究刑事责任。 直播当然是正当的行业。游戏主播通过幽默的语言或高超的技术博取观众的欢欣,心甘情愿赠送一些礼物,算是你情我愿,与诈骗完全搭不上边。 只不过不是每个主播都有博取观众欢欣的本事,没这本事的主播,便很难收到礼物。 谭红尘就是这样一个技术平庸,而且不懂幽默的人。 他今天第一次尝试直播,先在一个直播平台注册账号并申请主播,然后下一个直播软件,接着尝试软件上的各种功能。 这个过程用了两个小时之久。 他成功开播后的五个小时里,他几乎都在安静玩游戏,除非直播间里来人,并且和他说话,他才会回上一句。 他本是玩《魔兽世界》的高手,但他在开播前选游戏分类时选的《英雄联盟》。 他的《英雄联盟》技术很平庸,比之王乐乐也好不到哪里去。 兴许是因为《英雄联盟》这款游戏近几年比较火爆,看的人多,送礼物的人就多,所以他想尝试一下。 他的尝试非常失败,一下午时间里,别说礼物,连一个关注都没有。 但他没有因此气馁,更没打算放弃。所谓“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一件事情的成功,并非一朝一夕之事,需要持之以恒。 下午五点,他准备下播去接蓝晨雨,直播间里来人了。她的昵称是“从此不做小仙女”,一看就是女孩子。 她非常活泼善谈,进房间的第一句话便是:主播主播,我是妹子,能带我一起玩吗? 谭红尘失笑道:“我有事要出……” “门”字还没说出来,他看到弹幕列表里忽然出现了文字以外的东西,烟花,爆竹,荧光棒,小车之类的东西几乎刷了屏。 谭红尘惊住。他知道这些东西就是礼物,可以在直播平台兑换成现金的虚拟礼物。只不过他才第一次开播,对平台的礼物体系完全不了解。他不知道这一屏幕的礼物值多少钱。 从此不做小仙女:我刚充的两千块,全送你了,可以带我玩游戏了吧。 谭红尘眼皮猛地一跳。他以前只听说过土豪在直播间里一掷千金,动不动就几千几万送给主播。 他今天总算是亲眼见识到了。 他沉吟片刻,凝声说:“一起玩游戏而已,没必要花这么多钱。” 从此不做小仙女:可是我不送礼物,你刚才就走了。 谭红尘只得苦笑道:“那好吧,我们一起玩会。不过我把话说在前面,我并不厉害,千万不要指望我带你赢。” 从此不做小仙女:没关系,我可以带你赢。 这世上真的有人愿意花了钱反而还带别人玩游戏的吗? 谭红尘对她的话将信将疑。 从此不做小仙女上了号,她的游戏昵称和直播平台的账号昵称同名。 她打字问:主播,可以加个q接麦边聊天边玩吗? 谭红尘收了钱,只能迁就她。 于是他加了她的qq,他的qq昵称仍是“从此不做小仙女”。 也许她真的是个美丽可人的小仙女,否则她不会把各种网络昵称都取成“从此不做小仙女”。 他们接了麦,相互打了招呼。谭红尘发现这个女孩的声音非常轻柔,宛如富含弹性的海绵,给人一种非常舒适的感觉。 组队开玩前,谭红尘给蓝晨雨发了一条短信,内容是:晨雨,我今天遇到了意外,你下课自己回来吧。 他没收到蓝晨雨的回信,心里却不担心,只当她已经答应了。 两人虽然在玩游戏,但都不在意游戏本身,反倒更专注聊天。他们聊的也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说一些完全没用废话,偶尔还相互开玩笑打趣一下对方。 当然,谭红尘不是很喜欢开玩笑的人,尤其是面对女性,他的脑子几乎是一根筋。 从此不做小仙女问:“主播,你叫什么名字?” 谭红尘不假思索回答道:“就是我的主播昵称啊。” 从此不做小仙女惊讶道:“你真的叫谭红尘啊?我还以为这是一个网名,侧重在‘红尘’二字上面。现实中,居然也有这么另类的名字。” 谭红尘问:“中国汉字多,一个姓随便加一两个字就是一个名字,没什么好奇怪的。” 从此不做小仙女笑道:“你怎么不问我的名字啊?是不是怕忽然听到一个熟人的名字,被迫又把刚收到的礼物钱退回去?” ——熟人?对哦。似乎乐乐说过,如果我播《英雄联盟》的话,她会悄悄给我刷些礼物。莫非这个小仙女是乐乐? 谭红尘摇头。他觉得这事完全不可能。首先,小仙女的声音与王乐乐完全不同;其次,他开播没和任何人说,王乐乐不可能知道;再其次,王乐乐要送礼物,不用这样偷偷摸摸的。 这些原因都证明小仙女不是王乐乐。如果不是王乐乐,小仙女也就不可能是谭红尘的熟人了。 于是谭红尘非常淡定地回答道:“不是,我只是觉得贸然问一个女孩子的名字,不太好。” 从此不做小仙女问:“有什么不好的?” 谭红尘道:“非礼勿问。” 从此不做小仙女忍俊不禁:“哈哈……你这人可真有意思。我可从来没听说过‘非礼勿问’。好吧,看在你这么老实的份上,我就不调戏你了。你不问,我就不说,你以后就叫我小仙女吧。哎,谁叫我本来就是美丽的小仙女呢。” 谭红尘道:“好的,小仙女。” 小仙女问:“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送你这么多礼物呢?” 谭红尘疑惑道:“这的确是个问题。我只是一个刚学着开播的半吊子主播,不懂直播,又没技术,忽然收到这么多礼物,有些奇怪。” 小仙女笑道:“因为我心情不好啊。” 谭红尘的脸色稍稍僵了一下,问:“因为心情不好,所以送礼物?” 小仙女道:“是啊。心情不好就随便找一个直播间砸钱玩,这样心情慢慢就好了。” 谭红尘苦笑道:“你调节心情的方式真特别。” 小仙女问:“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心情不好啊?” 谭红尘只得顺着问:“为什么?” 小仙女嘻嘻笑道:“因为我堂堂小仙女,居然被一个王八蛋甩了!失恋对我来说可是奇耻大辱啊!” ——居然能笑着说出这样的话,这个女孩也太奇怪了吧。 谭红尘思索着安慰道:“你别伤心。这世上的优秀男孩多了去了,你总会遇到一个。” 小仙女依旧在笑,她的笑声也非常轻柔,宛如甜蜜的棉花糖。她笑道:“你看我像伤心的样子吗?” 谭红尘道:“我看不到你,所以不知道你伤不伤心。” 他刚说完这句话,便有些后悔了。 小仙女没说话,却发了一个视频邀请过来。 谭红尘愣住,犹豫了许久才说:“我们还是好好玩游戏吧。” 小仙女愤愤道:“不玩了,反正我也不太想玩。这种单手都能打赢的弱智局,玩着没意思。” 她说完这句话就退了游戏。而她退游戏时,个人数据是12-1-3。 谭红尘这时才发现,全队17个人头,其中15个与她有关。兴许对她来说,这种白银局真的是弱智局。 谭红尘迟疑片刻,打字向其余三个队友道了歉,也跟着退了游戏。 小仙女道:“接视频啊,你不是想看我长什么样子吗?” 谭红尘咬咬牙,终于点了接受。 隔着屏幕,谭红尘看到了她的相貌。她的确长得非常漂亮,脸型精美,五官标致,皮肤白皙,发丝柔顺。这些都是美女自带的特征,还称不上仙女。 真正令谭红尘惊奇的是,她的眼睛好生明亮,比之昔日的雷宁更甚,宛如漫天璀璨星火。眼睛明亮便有了灵动,有了仙气。有了仙气的美女,就成了小仙女。 她在笑。她的笑容果真很甜,甜得醉人。 幸好谭红尘有自持力,如若流出口水或鼻血,必然无地自容。 他保持平静,正想夸她漂亮。她却先一步嫌弃道:“你长得好丑。” 谭红尘的嘴角抽搐两下,强笑道:“我的确长得很一般,但你很漂亮。” 小仙女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小仙女?” 谭红尘当然不会傻乎乎地泼冷水,当即点头道:“你的确是个小仙女。” 小仙女开心笑道:“那你嫌弃我吗?” 谭红尘道:“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人见人爱,怎会有人嫌弃?” 小仙女的眼中泛起一抹狡黠,笑嘻嘻说道:“既然你不嫌弃我,就当我男朋友吧。” 谭红尘怔住,片刻便摇头,涨红着脸说:“小仙女,你不要开这种玩笑。” 小仙女道:“我没开玩笑啊。” 谭红尘便说:“不行,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小仙女问:“她比我漂亮吗?” 谭红尘想起蓝晨雨的美丽脸颊,当即点头道:“当然。” 小仙女明显不高兴了,蹙着眉说:“那她比我有钱吗?” 谭红尘摇头道:“这和有钱没钱没关系。” 小仙女道:“怎么会没关系?我有钱,可以养你啊。” 谭红尘的嘴角又是一抽,皮笑肉不笑说道:“抱歉,我还没有沦落到需要女孩来养的地步。” 小仙女便说:“那你什么时候需要人养了,记得找我。” 谭红尘闭嘴不言。 小仙女反手理了一下脑后的长发,漫不经心说道:“好了,到吃饭时间了,我得去吃龙肉燕窝了。你也想吃的话,就来成都找我。” 谭红尘对所谓的“龙肉燕窝”没兴趣,当然不会回一句“我本就在成都”。他微笑着说道:“那你赶紧去吃饭吧。” 小仙女甜笑着说了一句“我一直等着你哦”,接着挂了视频。 谭红尘轻轻松出一口气,他知道小仙女在逗他玩,并未上心。他正想下播,却发现关注人数忽然涨了好几百个。 他先是迟疑,片刻又反应过来。 他和小仙女接视频,电脑屏幕上便有了小仙女,偶然看到这个直播间有美女的观众,十有八九会关注一下。 从这个 他苦笑着下了播,摸出手机想给蓝晨雨打电话,忽然听到了蓝晨雨的声音,而且是从他的身后传来的。 她问:“她是谁?” 谭红尘猛然回头,见蓝晨雨就在他身后站着。 他和小仙女聊天时,太过专注,竟不知道蓝晨雨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会,谭红尘并不慌乱,毕竟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微笑着说:“一个非常奇怪的女生。” 蓝晨雨问:“她叫什么名字?” 谭红尘摇头道:“我不知道。” 蓝晨雨又问:“你认识她多久了?” 谭红尘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一分质问的味道,便皱着眉把他认识小仙女的经过说了一下。 蓝晨雨听完,紧凝的脸颊变得缓和,点头道:“如果是直播认识的,那就不奇怪了。” 第482章 抓阄 秋分过后,国庆将近。 昼夜温差越来越大,白天照常酷热,夜晚却冰凉如水。 这一晚,顾铭又独自坐在寝室阳台抽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抽烟不再节制,一支接着一支,无休无止的重复,直到他兜里的香烟完全燃尽为止。 阳台总是被他弄得乌烟瘴气。但他离开阳台时,又会仔细打扫一遍,把地上的烟头与烟灰都清扫干净。 这就像老师讲课一般,黑板上总会写满各式各样的题,在讲题结束之后,又用擦子把它擦得干干净净。 顾铭不是老师,以他现在的能力,也不够资格做老师。 他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大学生,一个热血方刚的少年郎。 少年的忧伤,很多时候是想说,却又无法宣之于口。 顾铭不知道该吧自己的悲伤讲给谁听,不知道谁能替他分担这种仿佛永无止境的折磨。 他忽然觉得,能有一个愿意听自己讲故事的人,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他也的确很幸运,有个人愿意听他讲,只不过那个人远在千里之外。 浓烈的烟草味道侵蚀了他的神经,他的思绪变得空旷,不复平日的冷静。 他接到了一个熟悉的电话,按理说这个号码只在每年的除夕夜才打来。它今天一反常态,在这个平平无奇的日子打来了。 来电的是韩贞。她的笑声尤为温润,像远山上蒸融的雪。她问:“顾铭,知道我为什么打电话给你吗?” 顾铭:“不知道。” 韩贞:“我上次不是和你说了吗,我哥要结婚了,在渝北区办婚礼,顾恩哥肯定会来,你来吗?” 顾铭:“我哥没和我说。” 韩贞:“那你到底来不来?” 顾铭:“不知道。” 韩贞:“你上次说你会带风雪一起来。” 顾铭:“我这么说过吗?” 韩贞:“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莫非你又想食言了?” 顾铭:“小飞哥什么时候结婚?” 韩贞:“就这个国庆假,你一号过来就好。” 顾铭:“好,我知道了。” 韩贞:“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顾铭:“好像是的。” 韩贞:“能说给我听听吗?” 顾铭苦笑。幸运的人遇到幸运的事,反而觉得自己不那么幸运。这或许就是所谓的“身在福中不知福”。他的确很想找个人倾诉情感,可这个人不能是韩贞。他知道,和韩贞聊自己和风雪的纠葛,对韩贞而言,本就是莫大的讽刺与折磨。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没问,她没说。但他知道,她还是无怨无悔地等着他。每年除夕的一个问候,便是最好的证据。 他能说什么? 顾铭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韩贞,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不会食言,国庆当天一定去渝北区找你。” 韩贞:“风雪是不是做了让你伤……喂、喂喂?” 顾铭挂了电话,盯着逐渐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发呆。 他指间的烟燃完了,顺手又从兜里摸烟,可惜他的烟盒里已经没有烟了。 正当他原地踟蹰,犹豫着出去在买包烟时,一盒烟递过来了。 史怀瑜走到顾铭面前,非常随意地说:“我知道你想抽烟,拿去抽吧。我这里多的是,你想抽多少就抽多少。” 顾铭迟疑片刻,接过烟盒,拆盒子点烟,狠狠吸上一口,平静道:“谢谢。” 史怀瑜不以为意地笑道:“一包烟而已,道什么谢?” 他说话时回寝室里取了一只凳子过来,翘着二郎腿坐着,说:“你上次不是要讲故事给我听吗,我现在有时间听了,你慢慢讲。” 顾铭错愕道:“你还记得这事?” 史怀瑜道:“我当然记得,就是你让我做了一件利人不利己的事情。” 顾铭问:“你和蓝晨雨划清关系了?” 史怀瑜思忖片刻,皱眉道:“这个有点说不清楚,不过至少我和她不会再有床上的关系。” 顾铭问:“你说的利人不利己的事情,就是吧她好端端地还给谭红尘?” 史怀瑜笑而不语。 顾铭点头道:“那你后悔吗?” 史怀瑜无所谓地摊摊手:“没什么好后悔的。反正我因祸得福,还有了新的女朋友。” 顾铭笑笑:“你的女朋友可真不少。” 史怀瑜道:“这就像吃冰淇淋一样,草莓,橘子,木瓜,葡萄等各种口味,换着吃才不会腻。” 顾铭道:“所以你一直过的非常好。” 史怀瑜道:“我不知道你这话是赞叹还是嘲讽。” 顾铭道:“这只是一句陈述句,不带任何情绪。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做你这样的人。” 史怀瑜问:“你和风雪之间发生了什么?” 顾铭道:“他戒烟了。说戒就戒,而且真的戒掉了。” 史怀瑜惊讶道:“这是好事啊,你为什么低郁?” 顾铭苦笑道:“戒烟的确是好事,他强迫我戒烟也是好事。可是我不理解,她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当着我的面跟别的男人走。” 史怀瑜问:“她没和你解释?” 顾铭摇头道:“她不但拒绝解释,还威胁我,若我多问一句,她就和我分手。” 史怀瑜皱眉道:“或许她有苦衷。” 顾铭道:“我也希望她有苦衷。但我每次看到她和其他男人喜笑颜开地聊天,我就止不住的心痛。” 史怀瑜问:“只是聊天?” 顾铭点头道:“只是聊天。” 史怀瑜道:“聊个天而已,没什么好忌妒的吧。莫非你还禁止她结交异性朋友?” 顾铭涩声道:“这种事情有点说不清楚。总之,换了任何男人,都无法忍受这种折磨。” 史怀瑜问:“你看到她和别的男人牵手了?” 顾铭摇头道:“没有。” 史怀瑜又问:“你看到她和别的男人开房了?” 顾铭还是摇头:“没有。” 史怀瑜道:“那你担心什么?” 顾铭道:“我不知道。” 史怀瑜思忖道:“这兴许就是关心则乱。因为你太在意她,她忽然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你就无法理解。” 顾铭道:“我也希望是这样。你知道吗,她问我想不想要孩子。” 史怀瑜的嘴角抽搐两下,问:“认真的?” 顾铭道:“她觉得是认真的。” 史怀瑜问:“何以见得?” 顾铭道:“她亲口对我说过,她想当妈了,如果我不想要孩子,她就去找其他男人生孩子。” 顾铭的面颊僵住,好半晌才问:“那你就答应要孩子了?” 顾铭苦笑道:“她说了这种话,我能不答应吗?最近我和她做,没用过任何安全措施,说不定她已经怀上了。” 史怀瑜愣了好久,这才苦笑道:“似乎你这种情况,我平生未闻,我也不知道该给你什么建议了。” 顾铭道:“上次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她问清楚。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史怀瑜摇头。 顾铭道:“她在学校里大吼大叫,说不认识我,说我耍流氓。我差点被财大保安抓走。现在我都有点不敢进财大的校门,怕那保安还记得我。” 史怀瑜道:“看来她心里藏着事,而且非常抵触别人去询问这事。你就是触到了她的逆鳞,不然她不会采取这种非常措施。” 顾铭道:“她心里藏了事,却不愿与我说,那她把我当什么人了?” 史怀瑜道:“那你觉得以你们现在的情况,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顾铭苦笑道:“她变心了,在外面有其他男朋友了,迟早找我分手。” 史怀瑜道:“说不定她是想在分手前给你留个儿子,也让你有个念想。” 顾铭的眼皮一跳,惊呼道:“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真的弄懂她在想什么了。” 史怀瑜问:“她在想什么?” 顾铭道:“她找不到好的理由与我分手,所以想方设法来刁难我,逼我向她提出分手。” 史怀瑜道:“这的确是最坏的结果。那最好的结果是什么呢?” 顾铭道:“无非是她心里真的藏着不能说的话,而且她也真的想当妈了,方才有这一系列奇怪的举动。” 史怀瑜问:“那你准备往好的方向想,还是坏的方向想呢?” 顾铭道:“当然是好的方向。我不愿失去她。” 史怀瑜道:“既然你愿意往好的方向想,那就由着她吧。至少她现在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 顾铭道:“可能她已经做了很多次了,只是我不知道。” 史怀瑜问:“你这叫往好的方向想吗?” 顾铭愣了一下,旋即苦笑道:“我好像真的有些杞人忧天了。只希望这些都是我在胡思乱想。如果她真的不要我了,我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史怀瑜道:“人的是坚强的,不管怎样的打击,都很难将一个热血少年完全击垮。人啊,从来都没有走不过去的坎。你看看红尘,他以前和王乐乐不是爱死爱活的吗?两人分手之后,他不是照常过得很好?” 顾铭道:“我不是谭红尘。” 史怀瑜道:“但你和谭红尘一样,都是人。” 顾铭说不出话来。 史怀瑜思索片刻,又说:“这样吧,我给你出个点子,说不定能帮你彻底解惑。” 顾铭问:“什么点子?” 史怀瑜道:“跟踪啊。” 顾铭大惊道:“你要我跟踪小雪?” 史怀瑜冷静地笑了笑,说:“你别急,我没叫你去跟踪。这种事情,还是要交给在行的人去做才行。” 顾铭问:“谁在行?” 史怀瑜道:“我啊。” 顾铭不解道:“你行吗?” 史怀瑜挺起胸膛,非常骄傲地说:“我当然行。想当年,我跟踪一个美女三个小时,最后还跟进她家里,偷看了她洗澡,整个过程中,她丝毫未曾察觉。” 顾铭的脸一黑,沉声道:“那还是算了。你千万别跟踪小雪,不然我找你拼命。” 史怀瑜道:“你不用如此戒备。我只是帮你打探她跟其他男人去做什么事情而已,不会偷看她洗澡。” 顾铭道:“就算如此,我也不想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去试探小雪。” 史怀瑜冷笑道:“这有什么好下作的?她让你产生了怀疑,本就是她的错。你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真相而已,何错之有?” 顾铭道:“就算这没错,我也不想这么做。” 史怀瑜问:“你是还怕我跟踪查探出来的结果是你最害怕的结果?” 顾铭不说话,只一个劲地抽烟。两人聊天这会,他已经抽了四支烟。 可能是气候有些冷,他又只穿了一件短袖,有些着凉,已经开始打喷嚏了。 他每打一个喷嚏,就抬手擦一下鼻子,动作与神色都显得尤为憔悴。 史怀瑜盯着他憔悴的脸,知道他在犹豫,便耐心等着。 可顾铭的犹豫时间实在太长,史怀瑜都抽了一整支烟,他还是默不作声。 史怀瑜忍不住了,沉声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如果你做不了决定,我就帮你做决定!” 顾铭问:“怎么做决定?” 史怀瑜道:“抓阄!” 顾铭问:“怎么抓?” 史怀瑜的眉头挤紧,看顾铭的目光也变得奇怪起来。他问:“你是被风雪玩傻了吗?抓阄啊,随便撕两张纸,一张写‘去’,一张写‘不去’,都揉成一团,抓到‘去’就去,抓到‘不去’就不去。这么简单的小游戏,你居然不懂?”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头。 史怀瑜问:“纸条是你来写还是我来写?” 顾铭道:“你来写。先撕十张纸,五张写‘去’,五张写‘不去’。我抓其中五个,如果‘去’比‘不去’多,就去,反之就不去。” 史怀瑜问:“为什么要这么抓?” 顾铭道:“纸条多一点,悬念性就高一点。” 史怀瑜问:“悬念有什么用?” 顾铭道:“我换个说法。我觉得,多几张纸条,说服力强一点。” 史怀瑜哑然道:“说了半天,你还是不想用这种办法来做决定。” 顾铭却尤为认真地说:“就用这个办法,仅凭天意,无论抓到什么结果,我都照做!” 于是顾铭真的抓阄了。 他抓了五个纸团,而最不可思议的是,五个纸团拆开来,上面都写着“去”。 顾铭觉得出现这个结果概率太低,特意检查了另外五个纸团,上面却都写着“不去”。 史怀瑜写纸条时没有作假。 这果然是天意。 顾铭只好咬牙道:“史怀瑜,摆脱你了,帮我弄清楚小雪到底在干些什么事情!” 第483章 劝诫 从那次风雪陪何立行一起失踪起,顾铭就老是做噩梦。说是噩梦也不对,这应该叫魇。他曾经遇到过很多次魇,每次都是已经发生或即将发生不好的事情之时。 他觉得,人可能天生具备趋吉避凶的本能。魇的存在也是人对已知或未知危机的一种预警。 梦到魇的感觉真的非常不好受,那无孔不入的恐惧感,几乎令一个心智健全,身体康健的崩溃。 顾铭曾找到过对付魇的办法,那便是在梦中意识到这是魇时,就用尽全力咬自己的舌头。疼痛能刺激人的神经,使沉睡的人苏醒过来。最简单的例子就是,躺在床上酣睡的人忽然摔到床底,很少有人不醒。 顾铭觉得自己是一个正常人,他的任何特征都与正常人无异。但在抽象层次的梦境世界里,他好像变成了尤为另类的人。 强烈的痛疼感竟无法使他苏醒。或者说,他的确是醒了,只不过是在梦中醒了。这就像一层又一层紧密包裹的盒子,里层的盒子被打开了,但外层了盒子依旧严实。 这有点像梦中梦,或者多层梦境。入梦者每醒一次,感受到的真实就强烈一分,经过多次苏醒后,入梦者便很难分清自己身处现实还是梦中。 顾铭遇到的可能就是魇中魇。每从魇中苏醒一次,就越能真实感受到魇的恐怖,多次苏醒过后,留给他的只有跗骨的恐惧。 他怕了。就算他知道自己梦到了魇,也不太敢用咬舌的办法刺激自己苏醒。他不知道这一层魇的苏醒,会否是更可怕的魇的降临。 造成这一切痛苦的罪魁祸首就是风雪。如果风雪不做那么多令顾铭伤心的事情,他只会夜夜美梦,怎可能受魇折磨? 可是顾铭能责备风雪吗?能按住她的双肩,对她大呼小叫吗?抑或是,直接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顾铭不能。 无论如何,他都不愿做任何伤害风雪的事情。 或者说,他已经伤够她的心了。强烈的愧疚感压迫着他,使他无法做出任何有伤她的事情。 如果他和苏沁素昧平生,是不是一切都变好了? 因为他不用如此愧疚,不怕伤害风雪,就可以用最强势的办法解决眼下的问题了? 顾铭知道,这都是自欺欺人的想法。 一直以来,做错事的人只有他。无论是苏沁还是风雪,她们都不曾做错任何事情。 喜欢一个人,任何错事都会变成对事。 顾铭喜欢风雪,爱风雪,是不是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做一些狂妄之事? 当然不可以。 因为顾铭是男人,他能做的只有忍让、呵护、疼惜那个她。 所以,顾铭遇到的是无解之局。 他不知自己何时才能走出魇的困境,何时才能真正将风雪揽在怀里。 以前触手可及的事情,现在变得好生遥远,好生缥缈。遥远如九天之上的雪,缥缈如不可捕捉的风。 这一晚,顾铭以为自己能睡一个好觉。因为他终于找到解决这件事情的办法了。史怀瑜愿意帮他,摸清风雪的动向了。 只要他知道风雪最近在干什么,那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可他没想过,风雪不愿让他知道的事情,他绝对是不知道的好。 所以他今晚还是梦到了魇,入骨的折磨几乎使他崩溃。 次日清晨,他对着镜子看苍白的自己。他竟有了一种奇怪的错觉,那便是镜子里的世界才是真正的世界,而他本人才是虚拟的景象。 这就像“梦与我孰为真”的问题,永远没人能想出答案的问题。 顾铭洗漱时,史怀瑜也醒了。 两人在阳台上对视了片刻,顾铭忽然道:“我不知道小雪什么时候会做出奇怪的事情。” 史怀瑜笑道:“你是想说,你不知道该叫我什么时候去跟踪她?” 顾铭道:“是的。我不能叫你二十四小时监视她。只有我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才能悄悄跟着她。” 史怀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片刻后又问:“如果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该怎么办?” 顾铭道:“所以我们这几天就尽量走一起吧。” 史怀瑜拍手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史怀瑜出门前踢了一脚睡得像猪的赵大峰,随口道:“这几天你忙一点,一个人卖东西。我不贪你便宜,卖的钱你就一个人得吧。” 赵大峰睁了睁眼,好像压根没听见史怀瑜的话,闭上眼又睡着了。 两个人一起出门,先去食堂吃一顿简单的早餐,接着一起去教学楼上课。 他们今天就两节课,而且是旷课率的公路病害与整治,这是道桥系的一门选修课,两个学分,只需随便翻翻书就能考过的简单学科。 顾铭记得,他们寝室四个人都选了这门课。赵大峰要卖东西,不来上课很正常。但不知为什么,一向不旷课谭红尘也没来。 顾铭有些不解,但并不上心。 真正让他疑惑的是,谭红尘没来,王乐乐竟来了。 她和一个相貌与穿着都非常端庄,眸子里满是灵动的女生并肩走来。 她们都坐在了顾铭边上。 顾铭皱眉道:“王乐乐,我记得这门课不是你所学专业的课程,你怎么来了?” 王乐乐道:“全校性选修课嘛,主要是修学分,跨不跨专业都无所谓。” 顾铭道:“可前几个星期我没见你来上过这门课啊。” 王乐乐道:“旷课又不是你们男生的专利。” 顾铭说不出话来,便非常老实地闭嘴。 他听课,王乐乐坐在他旁边玩手机。她看直播,却不戴耳机,外音还开得挺大。 顾铭听到她手机里传出非常熟悉的声音,惊愕道:“你在看雷爷直播?” 王乐乐笑道:“对啊,杨恬恬实在太厉害了。只要我收到他的开播提醒,不管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我都看。” 顾铭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王乐乐问:“你知道我给杨恬恬送了多少礼物吗?” 顾铭道:“一个主播一个观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没兴趣知道你们的事情。” 王乐乐问:“莫非我和谭红尘分手了,我们就不是朋友了?” 顾铭皱眉道:“这是两码事。现在是上课时间,你能不打扰我听课吗?” 王乐乐抿着嘴不说话了。 顾铭安静听了两节课,直到快下课时,他忽然发现和王乐乐一起来的那个女生也在看直播。 只不过她看的不是杨雷的直播,而是另一个只看一眼就绝对不会忘记的主播。 这个主播的账号昵称就叫谭红尘。除了谭红尘本人,没人会起这样的昵称。 顾铭的嘴角接连抽搐了好几下,皮笑肉不笑地问:“谭红尘不来上课,就为了直播?” 王乐乐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坐在屋里就能挣大把的钱,还来上课干什么?” 顾铭问:“谭红尘知道你给他送礼物吗?” 王乐乐道:“他当然不知道。”顿了顿,她忽然抓住身侧的女生的手,介绍道:“这是我同专业的学姐,谢姌。” 顾铭点点头,却不说话。 王乐乐道:“其实我们都没有选这门课。” 顾铭问:“那你们来教室里干什么?” 王乐乐道:“我来找你,她则陪我。” 顾铭问:“找我?” 王乐乐认真点头,片刻又颇为忧心地说:“我想了很久,总觉得哪里不对。直到那天我看到风雪眼中的悲伤时,恍然明白过来了。” 顾铭问:“你明白了什么?” 王乐乐道:“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顾铭皱眉道:“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王乐乐轻叹道:“你是不是怀疑风雪有其他男人了?” 顾铭冷笑着不说话。 王乐乐道:“我和风雪聊过。” 顾铭问:“你们聊了什么?” 王乐乐轻叹道:“风雪很伤心。她已经感觉到你在怀疑她了。” 顾铭似笑非笑道:“所以你是来做说客,安慰我的?” 王乐乐摇头道:“我不是替她做说客,也没有安慰你的意思。只不过你扪心自问,风雪真的是水性杨花的女人吗?” 顾铭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王乐乐便问:“你想看什么?” 顾铭沉声道:“我什么都不想看,只想知道小雪背着我做了什么。” 王乐乐道:“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顾铭道:“如果不把这事弄清楚,我只会惶惶终日,寝食难安。” 王乐乐道:“如果你知道了,只会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顾铭道:“听到你说这样的话,我反而放心许多了。或许这些话能侧面证明小雪真的有不可言的苦衷。” 王乐乐道:“你不会放心的。” 顾铭问:“什么意思?” 王乐乐道:“字面上的意思。” 他们聊天这会,下课铃早响了。 顾铭思忖着还有话要问,王乐乐却已起身往外走。 顾铭大步追上,凝着双目说道:“王乐乐,如果你这样的话,我们就真的做不了朋友了。” 王乐乐问:“你长得很帅吗?” 顾铭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王乐乐又问:“你家里很有钱吗?” 顾铭只能继续沉默。 王乐乐冷笑道:“像你这种长得不帅,家境又差的男生,很值得我交朋友吗?” 顾铭道:“你说的好像很对。” 王乐乐冷声道:“你不该拿朋友来威胁我。” 顾铭道:“因为我们本就不是朋友。” 王乐乐道:“所以作为陌生人,我也好好劝你一句。听风雪的,把烟戒了。风雪不想在你身上闻到烟味。” 顾铭冷笑道:“既然知道是陌生人,就不要对我指手画脚。” 王乐乐不说话,抬步就往外走。 谢姌跟在王乐乐后面。她与顾铭错身时,忽然偏过头来做一个非常可爱的鬼脸。 顾铭回复她的只有冷眼。 谢姌的嘴巴轻轻张合两下,虽然有声音,但话音低弱蚊鸣,与无声的唇语没有丝毫区别了。 顾铭看到了她的嘴型,思忖许久却想不出她说的是什么。 他毕竟不会读唇。一些张嘴幅度较大的发音,他或许能识别出来。但这种细微又腼腆的嘴型,他的确无法读解。 这会,史怀瑜皱着眉说道:“她好像说的是‘废材’。” 顾铭愣住,问:“你会读唇?” 史怀瑜摇头道:“我不是很会。只不过照着她的嘴型试了一下,发音好像是废材。” 顾铭苦笑道:“我可真蠢,还以为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女生真的会好心告诉我一些重要的信息呢,原来她是在骂我啊。” 史怀瑜笑道:“可能在她们那些上流社会的千金公主眼中,你的确是个废材。” 顾铭道:“我有自知之明,没想过要和那些千金公主搭上关系。” 史怀瑜道:“其实在我眼中,风雪已算非常富有的公主了。” 顾铭道:“但她和王乐乐比起来,仍旧是平民和贵族的区别。” 史怀瑜笑道:“所以我更像废材。” 顾铭道:“但在我看来,一个人是否废材,与他本身的家境并没有太大关系。那些考上清华北大的特困生,谁能说他们废材?” 史怀瑜道:“你这样说好像也没错。只不过我们都没考上清华北大,只能读个名不见经传的大专。” 顾铭道:“我们还是不说这个。我想以后我们也很难再看到王乐乐和谢姌,随便她们怎么看我们,都无关紧要了。” 史怀瑜问:“那我们说什么?” 顾铭沉声道:“追查小雪最近在干什么啊。” 史怀瑜错愕道:“你没把王乐乐的话当回事?” 顾铭问:“你会把陌生人的话记在心里吗?” 史怀瑜犹豫道:“顾铭,我说句不太好听的话。虽然王乐乐对你的态度不太好,但她好像真的是出自好心才说这些话的。要不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顾铭道:“昨晚抓阄时我就考虑好了。” 史怀瑜苦笑道:“可是我写纸条时做了假。” 顾铭皱眉道:“我检查过剩下那五个纸条,确实写的‘不去’。” 史怀瑜道:“我先写了十个‘去’让你抓,又写了五个‘不去’等你抓完了再替换掉。” 顾铭恍然大悟:“你这手偷天换日,用在牌桌上说不定能发大财。” 史怀瑜道:“在牌桌上这样做,迟早被人打断手。” 顾铭会心而笑。 史怀瑜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顾铭道:“我算过时间,她大概每隔十天,就会跟别的男人走一次。上次到今天,差不多十天了。我先约她出来,待会你看到她要走,就悄悄跟着她。” 第484章 隐瞒 史怀瑜惊愕道:“我们出门前,你不是对我说,你不知道风雪什么时候才有奇怪举动吗?现在怎么又知道了?” 顾铭道:“因为那时候我还没完全下定决心。” 史怀瑜皱眉道:“如果只是这个原因,你至少该对我道个歉。虽然我经常对别人撒谎,尤其是女人,但我从来不喜欢别人对我撒谎。你知不知道,我每天经营寝室小卖部能赚多少钱?我凭什么因为你的一句谎话就浪费赚钱的时间?” 顾铭沉声道:“另一个原因是,我需要一个人陪着我。”——人是群居生物,没有人愿意长久孤僻。孤独与彷徨的人,总需要别的人陪在身边。 史怀瑜盯着他,从他脸上捕捉到了真挚,便笑道:“如果不是这句话,说不定我调头就走了。” 顾铭问:“为什么?” 史怀瑜道:“无论怎么看,我都像一个劣迹斑斑的王八蛋。我这样的人,能结交到红尘,已是天大的幸运。没想到除了红尘,你还愿意把我当朋友。” 顾铭道:“我们好歹朝夕相处了一年多,虽然彼此的嘴上都没说,但我们早就是朋友了。” 史怀瑜点头道:“好,我们行动吧。如果风雪今天真的要跟别的男人走,我就一定帮你摸清楚她在干些什么事情。” 顾铭郑重点头,摸出手机给风雪打电话,约她到财大东门碰头。 她一口就答应了。 两人在前往财大的路上,史怀瑜问:“顾铭,如果你早上还在犹豫,为什么现在忽然就下定决心要去查探风雪了?” 顾铭道:“因为王乐乐说的话。” 史怀瑜问:“王乐乐说,如果你知道风雪在做什么,必然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顾铭点头。 史怀瑜问:“你相信她说的话?” 顾铭道:“将信将疑。” 史怀瑜苦笑道:“其实你已经相信了,只不过你心中还怀揣一分侥幸。如果王乐乐说的是真的,那风雪一定遇到了非常痛苦的事情。你不愿看到她痛苦的模样。” 顾铭沉默片刻,点头道:“如果你不说,或许我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心理。我的确不愿看到小雪独自承受痛苦。如果她真的遇到了不得不面对的痛苦,又不愿对我说。那我就只能想办法了解她的痛苦,并且与她一起承担痛苦。” 两人聊天这会,已经走到财大东门。 今天的财大东门尤为热闹,门外全是流光溢彩的小轿车。不少车的车顶都安静磕着各种饮料瓶。 史怀瑜冷笑道:“我以前还想过,如果我也能开辆车,放个饮料瓶等大学女生自动来上车就好了。现在我却不这样想了。” 顾铭问:“为什么?” 史怀瑜道:“我忽然发现,那些上车的女生,几乎没一个能比得上盼盼或雨睫或念君。我有这么多漂亮的女朋友,还去惦记那些庸脂俗粉干什么?” 顾铭惊愕道:“雨睫是谁?” 史怀瑜道:“昨天才交的女朋友。”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片刻后又说:“好奇怪的名字,雨睫,郁结,可能她和禹盼盼一样,都是忧伤的雨巷少女吧。” 史怀瑜却摇头道:“不是的。她比盼盼开朗得多。或者说,她比大多数同龄女生都要活泼得多。” 顾铭道:“那姚念君呢?” 史怀瑜道:“她啊,性格相对腼腆,做什么事情都是中规中矩。” 顾铭问:“她漂亮吗?” 史怀瑜道:“当然。不漂亮的女人,我可看不上眼。” 顾铭笑道:“这就像打麻将停牌一样,你已经听了三个牌,总有一个能胡牌。” 史怀瑜笑道:“可是我的赌运一向不好。麻将桌上,别说听三个牌,就是听六个牌,我也很可能埋头摸到低还胡不了牌。” 顾铭便说:“那你该想办法再多听几个牌。” 史怀瑜正想回答,一个女声忽然闯入。她的声线很清脆,却又有些柔和,像忽隐忽现的萤火。 她说:“那你想听几个牌呢?” 顾铭和史怀瑜同时往声源方向看去,便见风雪已经走到了校门口。 她又穿了一身紫色行装。从领子到裙摆再到鞋尖,全都是紫色的。她不疾不徐走着,紫色连衣褶裙轻轻飘摇,竟真的像层层起伏的紫藤萝瀑布。 顾铭痴痴地盯着她,竟忘了回复。 史怀瑜便说:“顾铭不是我,他就听了一个牌。” 风雪“哼”了一声,掰着手指头说道:“韩贞算不算一个牌?苏沁算不算一个牌?” 瞧着风雪咄咄逼人的模样,史怀瑜识趣地闭嘴。 顾铭的脸色稍稍僵了一下,轻声道:“小雪,我喜欢的人只有你。” 风雪别过头,轻声吹口哨,一副轻佻与傲慢之色。 顾铭走过去抱住她,她不反抗,反倒踮起脚尖吻他的额头。吻过了,她又把嘴凑到顾铭的耳边,咬着他的耳朵说悄悄话。 顾铭听完,整个人完全怔住,仿佛变成了僵硬的提线木偶。 风雪摆摆手,嬉笑道:“好了,我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了,你是不是可以老老实实回去等着了?” 顾铭沉声道:“我陪你一起去。” 风雪道:“我有人陪,不劳你费心。” 顾铭问:“你真的想好了?” 他这句话问的尤为认真,话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 风雪却漫不经心回答道:“我当然想好了。” 她说话时,一个相貌非常帅气的男生从校门里走出来,远远的对风雪招手。 风雪回过头,甜笑着应了一声,便往那个男生的近前走。 顾铭愣在原地,没有阻拦,任由他们从他眼皮底下离去。 史怀瑜见他们没入人流,这才凝声道:“顾铭,我去跟着她。” 顾铭恍恍惚惚地点头。 史怀瑜皱眉问:“她对你说了什么?” 顾铭道:“她说她孕吐了,要去五医院检查。” 史怀瑜问:“这种事情,她却要别的男人陪她?” 顾铭苦笑道:“这早已不是第一次了。” 史怀瑜道:“你也别担心,反正不管她生儿子还是女儿,都一定是你的。” 顾铭不说话。 史怀瑜道:“那我真的跟踪她了。” 顾铭还是不说话。 史怀瑜深吸一口气,抬手按住他的肩,非常认真地说:“等我好消息!” 史怀瑜尾随风雪而去。顾铭在原地站了许久,终于失魂落魄地回了寝室。 他坐在阳台抽烟,一支接一支,恨不得辛辣的烟草将他整个人完全吞噬。 烟草当人不能吞人,但它可以害死人。 可能是顾铭的心绪比之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沉重,也可能是他抽烟比以往更急,他的吸烟量比以往少了许多,才抽不到半包,便完全醉了。 醉烟的感觉比醉酒难受得多。 醉酒之后,蒙头盖面酣睡一觉基本上就恢复了。醉烟却不行。 醉烟的人,往往只能清醒着等待弥漫全身的痛苦散去,方才能够安睡。 顾铭躺着一动不动,任由尼古丁侵蚀他的全身。 他想吐了。于是他真的就吐了。 他冲进厕所,身子还没蹲下,便“哇哇”吐了一大滩东西,全是早上吃的食物。除了清淡的白米粥以及白菜包子,还多出了另外一样触目的东西。 他吐血了。殷红的血,鼓动着年轻生命力的血。 顾铭盯着厕所里的血迹,心头的痛却好像稍稍减轻一分了。或许痛苦可以用血液消减——爱是藏在血液与骨髓里的,吐血的同时,也把深埋心中的爱吐出。不爱了,也就不痛了。 顾铭面无表情地冲掉厕所,又接一盆冷水使劲洗了洗脸。 他好像清醒过来了。 他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宛如雕像。 他在等史怀瑜回来。 只要史怀瑜回来了,事情的始末就有了交待。 他已经想好了,无论结果是什么,他都坦然面对。 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忠贞至死的好男人啊?顾铭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那种男人。 如果风雪真的不要他了。他或许会痛苦很长一段时间,但这不代表他永远无法走出她的感情阴影。 如她所说:“韩贞也算一个牌,苏沁也算一个牌”,她不要他,却并非没有女孩愿意要他。 他忽然发现自己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在某种程度上,他或许和史怀瑜一样,都是朝三暮四,心猿意马的王八蛋。 史怀瑜有姚念君,有禹盼盼,有雨睫;他何尝没有风雪,韩贞,与苏沁? 顾铭等着,从初阳似火等到日落西山。他像丢掉感情的杀手,面上完全没有表情变换,只有宛如镜湖的平静。 一个人平静到一定程度,那就不是平静,而是冷漠。 顾铭冷漠地等待了一整天。 史怀瑜终于回来了。 他回到寝室的第一时间却不是找顾铭,而是找赵大峰。 他居然和赵大峰谈论起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两个人能聊的话题,无非就是寝室小卖部。 近期小卖部几乎都是赵大峰一个人在打理,史怀瑜做了甩手掌柜。 虽然他口头不止一次说过卖的钱全归赵大峰,但他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无论如何,这个小卖部是他独自一人创立起来的,赵大峰顶多算小卖部的服务员。 小卖部有了收益,他当然要分一杯羹。 这两个人为“一杯羹”的问题争执起来。 顾铭冷眼看着他们争吵。直到两人达成共识,这段时间的收入四六分账,史怀瑜四,赵大峰六,这才消停下来。 两个人“坐地分赃”,把近期赚的钱都分了。史怀瑜揣好钱,竟又准备出门。 他好像一直都没看到顾铭。 顾铭也好像没看见他。他不找顾铭,顾铭便不找他。 上午的时候,他们还都承认彼此是朋友关系。这短短一天里,他们却又成了陌生人。 好生滑稽的现象。 似乎现实中,这种现象也一点都不少。无由来的,关系亲近的两个人忽然就陌路了。 顾铭的肚子里早已没有食物,但他感觉不到饿。在风雪的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他都不会感到饿。 史怀瑜出去了半个小时,再回来时提着一个冰镇的大西瓜。 他抄刀,把西瓜切成几乎等大的十几片,独自坐在阳台吃起来。 赵大峰当然嘴馋,不用史怀瑜招呼,他便抓起西瓜大口吃。 顾铭还是坐着不动。 史怀瑜吃了三片西瓜,肚子变得浑圆,已经吃不下更多了。 直到这时,他才看向顾铭,非常随意地说:“顾铭,吃一片冰镇的西瓜。” 顾铭淡淡说道:“不渴,也不饿。” 史怀瑜道:“我专门买的最贵的山东西瓜,甜,多汁,而且非常爽口。这西瓜冰镇之后,吃了绝对降火。” 顾铭道:“这会气候已经变凉了,我不需要降火。” 史怀瑜道:“气候变凉,但你的心还没凉。” 顾铭道:“心若凉了,人还能活吗?” 史怀瑜笑道:“我不知道人的心是不是会变凉,也不知道人的心凉了之后还能不能活。我只知道,你不把西瓜吃了,我就不会和你说风雪的事。” 顾铭的神色滞住,好半晌后才缓缓走到阳台,抓起台上的西瓜安静吃起来。 冰凉却甜美的西瓜汁滚入他的胃里,他却没感觉到心凉,反而感觉到了温暖。 空空胃里忽然有了食物,的确是非常温暖的事情。 他终于感觉到饿了,大口吃起西瓜。 待他吃完两片西瓜,还想拿第三片时,史怀瑜忽然按住他的手,制止他继续吃。 顾铭道:“叫我吃西瓜的人是你,不让我吃的人也是你?” 史怀瑜道:“空着肚子吃这么多冷东西,不太好。” 顾铭点头道:“我的确该买份饭吃。” 史怀瑜道:“在这之前,我和你说一下风雪的事情。” 顾铭点头道:“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可以说出来,不用担心我。” 史怀瑜道:“我倒不担心你,因为我本就没打算把实情告诉你。” 顾铭皱眉道:“什么意思?” 史怀瑜道:“我能告诉的你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风雪绝对没有背叛你。” 顾铭问:“那她为什么要跟别的男人走?” 史怀瑜道:“我不能说。” 顾铭问:“你跟踪时被小雪发现了?是她不让你说的?” 史怀瑜摇头道:“我没有被她发现。是我自己决定不说的。” 顾铭问:“为什么?” 史怀瑜深吸一口气,非常郑重地说:“我不说的理由应该和王乐乐一样。因为我们都还把你当朋友,所以不告诉你。” 顾铭冷笑道:“你叫我吃几片冰镇的西瓜降火,就是怕我对你发脾气?” 第485章 风雪 史怀瑜道:“我只是觉得你该吃一点东西了。” 顾铭冷笑。 史怀瑜又道:“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我爱莫能助。我已经把最好的消息告诉你了,你若继续执拗下去,只会伤人伤己。” 顾铭仍在冷笑。 史怀瑜挥挥手,随口道:“能说的我都说了。至于你心里怎样想,我管不了。如果没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出去了。” 顾铭忽然不笑了。他的双目凝得宛如锋锐的刀剑,就这般冰冷地盯着史怀瑜。他问:“既然你不愿告诉我,为什么不直接说你跟踪失败了?” 史怀瑜道:“若是撒谎,我的确轻车熟路。只不过我今天不太想撒谎,尤其是对你。” 顾铭问:“你只说一半,和撒谎有什么区别?” 史怀瑜道:“没说出口的话,就不能算话。既然不是话,当然就不算撒谎。我只是把那些不该说的话隐瞒了。” 顾铭道:“那我是不是该谢你?” 史怀瑜摇头道:“我没指望你谢我,当然也不希望你恨我。” 顾铭道:“我知道了。” 史怀瑜问:“你知道什么了?” 顾铭沉声道:“我知道这件事只能靠我自己去查探了。既然你不愿说,王乐乐也不愿说,那再换其他人肯定也不愿说。” 史怀瑜道:“如果你有这个本事,当然可以自己去查。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你若执意去查,到头来只会追悔莫及。” 顾铭坚定道:“我不会后悔的!” 史怀瑜摇头道:“你只是现在这样想而已。” 顾铭道:“不管现在还是未来,我都一定不会后悔。若没弄清楚这件事,才真的成了我心中永远的遗憾。” 史怀瑜问:“如果你弄清楚这件事后,就不得不和风雪分手呢?” 顾铭冷笑道:“我和小雪现在的样子,与分手何异?” 史怀瑜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自己没办法劝说顾铭了,便默不作声往门外走。 顾铭问:“去找禹盼盼还是雨睫?” 史怀瑜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 顾铭笑道:“如果你去找雨睫的话,我想跟着你。” 史怀瑜问:“为什么?” 顾铭道:“我想看看雨睫长什么样子。” 史怀瑜错愕道:“你不怨我?” 顾铭问:“我该谢你,为什么反倒怨你?” 史怀瑜问:“你真的这样想?” 顾铭道:“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剩下的问题也该我自己去解决了。我不能因为你不愿帮我到底,就不认你这朋友。” 史怀瑜淡淡道:“你不要以为这样做我就会心软。” 顾铭笑笑:“你放心好了,我真的只想见一下雨睫,这并非权宜之计。” 史怀瑜思忖片刻,点了头。 他其实是想找禹盼盼,但现在改变主意,打了雨睫的电话。 三个人在财大后街碰了头。 雨睫非常惊奇地盯着顾铭,问:“你只有二十来岁,怎么长了一双四十岁的眼睛啊?” 顾铭盯着她灵动的大眼,微笑道:“其实我的眼睛也只有二十来岁。” 雨睫道:“可是二十来岁的眼睛,不该如此忧伤。” 顾铭道:“任何人都有忧伤的时候。” 雨睫歪着脑袋思索片刻,甜笑道:“只是你的忧伤不像少年的忧伤。” 顾铭道:“因为我早已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郎。” 雨睫却说:“男儿至死是少年。” 顾铭惊讶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忽然笑道:“所以女孩也永远都是十八岁。” 雨睫抿了抿嘴,怅然道:“十八岁的确是最美好的年岁,但不是每个女孩的十八岁都甜美。” 顾铭笑道:“那大一点,十九岁也没关系。” 雨睫的眉梢一扬,嬉笑道:“可是我已经二十一岁了。” 顾铭道:“愿你永远停在二十一岁。” 雨睫也祝福道:“我不知道你为何忧伤,只愿你早日走出忧伤。毕竟你是怀瑜的朋友,我可不希望他身边都是你这样的白发少年。” 顾铭失笑道:“我的头发并没有白。” 雨睫道:“这只是一个比喻句,形容人没老,心却老了。” 两人的对话到这里结束。顾铭成了电灯泡,远远看着史怀瑜与雨睫你侬我侬。 晚饭后,史怀瑜和顾铭送雨睫回家,再返回交职院。 路上,顾铭忽然赞叹道:“雨睫是个非常不错的女孩。” 史怀瑜问:“哪里好?” 顾铭道:“活泼,爱笑,长得漂亮。” 史怀瑜道:“但她以前和别的男人发生过关系。” 顾铭道:“你在意这个?” 史怀瑜道:“嘴上说不在意,但心里或多或少有些在意。” 顾铭问:“那她在意你和其他女人发生过关系吗?” 史怀瑜道:“我没问。估计问了她也会说不在意。” 顾铭笑道:“人和人都是相互的。恕我直言,你实在没资格在意雨睫的过往。她若不计较你以前做过的事,你就该谢天谢地了。” 史怀瑜却说:“她在不在意都没关系。” 顾铭错愕道:“为什么?” 史怀瑜冷笑道:“我本就没打算把那些事告诉她。” 顾铭沉思片刻,点头道:“也对,她只是你听的一个牌,除了她还有禹盼盼和姚念君。你在没做出最后选择之前,的确不能把这些事说给她们三个的任何一个人听。” 史怀瑜大笑道:“所以我才过得好。” 这一天之后,顾铭和史怀瑜的关系变得非常亲近。无论课前课后,两人总是走在一起。顾铭闲下来时,会帮史怀瑜送一些零食。史怀瑜也会在心情好的时候给顾铭讲一些小故事。 原来他曾经跟踪一个美女三个小时并成功偷看她洗澡,只是他经历的事迹里的一个小浪花。 他抢过朋友的女朋友,玩够了就一脚踢开; 他逛过夜店,为了一只鸡和一个社会上的混混大打出手; 他还设计睡过他们学校的校花,睡她时还悄悄录过视频; 这些都是小事。最可怕的是,他睡过他的老师。一个二十四五岁,才任教的女老师被他用甜言蜜语骗到了床上。 史怀瑜讲故事时,顾铭是绝对忠实的听客。 因为他的故事太过骇人听闻,虽然可恶至极,但在男人的眼中,这无疑是传奇。 当然,顾铭并不知道王乐乐亲口说过,迟小军曾把他们班上一班以上的女生睡了。 毫无疑问的是,史怀瑜的家境若有迟小军那么好,他定能做出更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国庆假的前一天,顾铭给风雪打了电话,想叫她一起去渝北区参加韩小飞的婚礼。 顾铭以为这需要很大一番说辞才能说动她。 可没有。她欣然点头了,而且非常开心地说道:“我也早想见见韩贞了。” 这件事说定,压在顾铭心头的石头也算稍稍松缓了一分。 真正令顾铭不解的是,韩小飞的婚礼在即,顾恩却没给他打过电话。 似乎韩小飞只请了顾恩,而顾恩没打算叫顾铭。 顾铭这样不请而至,也不知道到时会不会闹出尴尬的事情。 当天,风雪下午有课,当晚便走不了。 国庆当天,两人一同前往渝北区的古路镇。 顾铭收到了韩贞发来的定位,照着地图慢慢找过去。 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正午时分,骄阳若火,烤得地面滋滋作响。 顾铭感觉自己也快被烧焦了。 好在顾铭终于找到了韩贞给的地点。 这是一家装修非常精美,规模也非常浩瀚的酒店。 酒店门口,人来人往,摩肩接踵,非常热闹。 顾铭在人群里看到好几个熟悉的面孔。诸如蒋万,张越,他都看到了,只是怕尴尬,没过去打招呼。 真正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顾铭没见到韩贞,只接到了韩贞的电话。 电话里,韩贞对顾铭尤为冷漠,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待会就住酒店里,我哥会替你买单”,接着就叫他把电话给风雪。 风雪拿着电话走了很远,与韩贞通话数分钟,回来时把手机一抛,淡淡说道:“你在这里等我。” 顾铭愣在酒店楼下,仿佛胸口被人用大铁锤狠狠敲了两下,难以言表的苦涩。 他不理解。风雪对他忽冷忽热就算了,这么长时间里,他也稍稍习惯了。但韩贞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不是一直都想见他吗?为什么现在两人可以见面了,她却又躲着他? 顾铭在酒店楼下等了超过一个小时,风雪终于回来了。 她指着酒店大门,非常随意地说:“先进去吃个饭,待会一起回学校。” 顾铭皱眉道:“我还没见到韩贞,这就回学校了?” 风雪冷声道:“你很想见她吗?” 顾铭感觉到了入骨的凉意。他知道,这会只要敢点头,风雪必然大发雷霆。但他还是点头了。他非常郑重地说:“小雪,你相信我,我和韩贞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我有不得不和她见一面的理由而已。” 顾铭说话时,眼睛已经闭上。他已经做好被风雪劈头盖脸大骂一顿的准备。 风雪也果真骂他了,说他是狼心狗肺的王八蛋。 她骂得很难听,但她的声音却并不那么强势。她的声线在颤抖,仿佛她说这些话也是言不由衷。 她骂着骂着,忽然词穷了,便冷着脸说道:“你不要怀揣幻想了,韩贞不愿见你!” 顾铭压抑着心头的情绪,强笑道:“小雪,请相信我。” 风雪的目光好像软了下来。她抬手摸他的脸,忍着眼泪说道:“顾铭,我没有骗你。不是我不让你去见她,而是她真的不愿见你。” 顾铭看到风雪噙在眼里的泪光,心里的刺痛已无法言表。 他忽然也想哭了。他想发生大哭一番。 到了此刻,他才相信天王巨星刘德华的那句“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是世间的真理。 丈夫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两个人经历了那么多的悲欢离合,好不容易才携手并进。他们不应该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惹旁人羡慕吗? 她为什么哭? 他又为什么哭? 顾铭忍着心头的悸动,把风雪使劲搂在怀里。他抱得那么紧,却完全没有拥有她的感觉。 她又变成了善变的雪,无形的风。 雪是什么?当气温降到0c时,空气中的水汽凝结成的纯白小冰晶。它的本体是水,水又何其善变?它可以是霜是雾,是云是雨。上一刻凝结在手心的雪,下一刻蒸融成透彻的水。它透过指间的缝隙,流走了。 风是什么?地域的温差导致空气自然流动,形成了不可见的流束。它的本体其实就是空气。空气有质量,有体积(《相对论》里有提及),只不过它太轻灵,太透彻,成了抬手可触,却又绝对无法抓住的存在。捧在手心里的空气啊,早已在指节的舒展间,悄悄然变换了。 顾铭感觉到浓烈的无力感。他发现无论是风是雪,他都绝对无法抓住。 那么在曾经的某一刻,他是否完全抓住过风雪? 顾铭照着风雪的话做,安静走进酒店,随便找一桌坐下。 顾恩看到了顾铭,非常惊讶地走过来。他问:“小铭,你怎么来了?” 顾铭抬眼,看到面容依旧的哥哥,笑着问出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他问:“老哥,你爱我吗?” 顾恩明显怔住。他迟疑好半晌,非常认真地点头道:“老哥当然爱你。这世上最爱你的人就是老哥。” 顾铭道:“可是你回答之前犹豫了。” 顾恩笑着抚他的头,说:“小铭,任何人被父母以外的人问到这样的问题,都一定会犹豫。” 顾铭埋着头不说话。 顾恩看了顾铭一眼,又看向风雪,静站片刻,又坐回他之前的桌子。 风雪盯着顾恩离去,偏头看向顾铭,但顾铭没看到她。 她抬手戳他的手臂,待他抬眼看过来,这才甜笑着问:“顾铭,你为什么不问我这个问题?” 顾铭道:“我能问吗?” 风雪重重点头:“当然能问。” 顾铭便说:“小雪,你爱我吗?” 风雪站起身来,一把抱住顾铭的脑袋,大声喊到:“顾铭!我爱你!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更爱你!也比顾恩哥更爱你!” 顾铭的心里涌入暖流,他忽然觉得,无论眼前的女孩是风是雪,她在这一刻,一定是属于他的。 第486章 抢夺 今天的饭局并不是韩小飞和那个未知新娘的婚宴,他们的婚礼在明天。顾恩,蒋万,张越以及韩小飞的一些血缘较近的亲戚只是受邀提前过来玩。 顾铭走的时候,没见到韩贞,没见到新郎,也没见到新娘子,这顿饭吃得有些莫名其妙。 只不过他并非一无所获。风雪的举动至少能证明一件事,那便是无论她做出怎样奇怪的事情,她都不曾背叛过他。 顾恩开蒋万的车,把顾铭与风雪送到汽车站。他正要调头回去继续喝酒时,顾铭忽然问:“老哥,怎么没看见宋老师啊?” 顾恩苦笑道:“她不太喜欢我这些朋友,所以没来。” 顾铭看到顾恩脸上的酸涩,迟疑道:“好像你们的感情也不是特别顺利。” 顾恩道:“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仔细想想,我和她做的事情、想的事情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久而久之,自然会闹矛盾,会起隔阂。” 顾铭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顾恩自信笑道:“当然是想办法克服这些障碍啊。一年也好,两年也好,只要时间够长,感情的问题总能慢慢磨合。” 顾铭看到顾恩的笑,心里升起一抹浓浓的酸涩。顾恩比顾铭大七岁,他已经快三十了。二十岁的一年和三十岁的一年,完全不是一回事,他真的还能用数以年计的时间去追宋小芹吗? 片刻,顾铭又释然过来。顾恩的确快三十了,宋小芹又何尝不是?她是一个女人,她的青春比男人的青春更珍贵。她都耗得起,他当然不会退缩。 顾恩这句话无疑给了顾铭启迪与信心。 他忽然感到幸运,因为他和风雪都才二十出头,他们都还有着大把的青春时光。 他们都耗得起,他们也都可以为对方等待。一年也好,两年也好,纵然十年也不算太晚。 顾铭做了决定,他不打算再过问风雪的任何事情。他选择耐心等待,等待风雪再变回以前的她,只属于他的她。 可是顾铭没有想过,漫长的等待换来的不一定是甜美的蜜汁,还可能是无边的绝望。这世上许多人是一苦一辈子,却永远熬不到苦尽甘来的时候。 *** 时间稍稍回退半小时。 红缎密集的喜庆婚房里,韩贞捏着红艳艳的对联长条。她看到了对联的内容,“海枯石烂永结同心地阔天高比翼齐飞”。 这是多么温暖,多么祥和的文字啊。 韩贞盯着祝福洋溢的对联,心中升起浓浓的惆怅。她希望这间婚房的主人是她与顾铭,可是虚无的期望构成的只有虚妄。 她相信风雪说的每一个字,她也感觉到了风雪的决意。这对她来说无疑天降馅饼的大好事。可她心里高兴不起来,相反,她的心像被钳子揪住了,只有疼痛,只有悲哀。 悲哀的人,尤其是女人,特别容易哭泣。所以韩贞的眼角噙了泪水。这是无声的泪,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泪。 直到泪水划过脸颊,淡淡的痒使她反应过来。 她抬手擦拭两颊,盯着掌心逐渐干涸泪,仿佛眼睛更迷离了,有更多的泪即将涌出。 她为什么悲哀?为什么落泪? 为自己吗?为顾铭吗?为风雪吗? 抑或是为不公的命运? 她真的很想再见顾铭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也好。可她没有这样做。她对自己实在没有信心。她怕再看到他,就会忍不住往他的怀里靠。 这一生,她真的还有机会走进婚房,等待早已住进她心里的那个他,轻轻挑开红盖头吗? 或者说,她真的还有机会扑进他的怀里吗? 到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一个铁铮铮的事实,那便是,顾恩错了。 昔日顾恩不止一次做出判断,认为顾铭和风雪走不远,他们会在现实的压迫下分手。 他也绝对支持顾铭和她走到一起。 当时顾恩的判断有理有据,具备强大的信服力,给了韩贞强烈的希望。 可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顾恩不也只有二十一二岁吗?那么年轻的他,真的能洞穿人心,看到顾铭和风雪的结局? 顾恩错了,顾铭和风雪非但没有屈服于现实。他们的感情变得越发浓烈,宛如深埋地底数十年的陈酿,越来越醇,越来越香。 所以她在意识到顾恩的错误之时,是不是也该直面自身的错误了? 莫非她不能承认她真的爱错了人? 莫非她真的倔强到一错到底,绝不回头? 她真的是这样的人。她永远记得轻许姻缘的他,她永远记得他脸上无垢的笑。记忆凝结成了挥之不去的影。他已经占据她的整颗心。 她终于发现,自己愿意无休无止地等下去,不是因为顾恩所给的希望。而是她自身早已无法自拔。 她觉得自己疯了,甚至想过就算顾铭和风雪走进证婚的殿堂,结成不断的姻缘,她也还要继续等。 只有十足的疯子才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 可是疯子不应该是患有严重精神病的人吗?有这类的病的人,大脑失常,精神恍惚,整日浑浑噩噩,早已感觉不到心痛了吧。 她果然没疯,因为她还能感觉到入骨的心痛。 她的心好痛好痛,痛得几乎哽气,几乎颓然瘫倒。在漫长岁月的等待里,她第一次如此痛不欲生。 她已经无力再做任何事情,只想把头埋在枕头里恸哭。于是她真的放声大哭起来。 她的哭声引来了韩小飞。 兄妹俩隔着门对视。 他看着她的泪眼,脸上也有了悲哀——他知道她不止一次偷偷哭过,因为她很坚强,绝不愿别人看到自己的眼泪。这么多年里,他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悲伤的恸哭。 他走近,从屋子里随手抽一段红缎替温柔地替她拭泪。 他们的心都在颤抖。 韩小飞深吸一口气,强笑道:“韩贞,如果你想放手去追的话,哥哥不阻拦你。”——他看到如此模样的她,最后悔的事情便是昔日阻拦过她。 韩贞哽咽道:“他是顾恩哥的弟弟。” 韩小飞道:“我知道。” 韩贞道:“可是你说过,顾铭是顾恩的弟弟,我不能对他有任何想法。” 韩小飞道:“那是以前。” 韩贞问:“那现在呢?” 韩小飞道:“顾恩有弟弟,我有妹妹,这是非常好的事情。” 韩贞道:“可是顾铭有女朋友了。” 韩小飞冷笑道:“有女朋友又能怎样?男人能挖墙脚,女人就不行吗?你是我妹妹,你绝对不会比任何女孩差!” 韩贞道:“风雪说过,她和顾铭吃完饭就走。现在他们差不多已经走了吧。” 韩小飞斩钉截铁说道:“我载你去汽车站!” 韩贞迟疑片刻,终于咬牙点了头。 韩小飞选了较偏的路段,避开信号灯与摄像头,在城镇里用超过六十的时速疾驰。 此刻的他,也像一个疯子——世上许多哥哥都是如此,为了弟弟或妹妹,随时都能做出疯狂的事情。 半个小时的车程,韩小飞只用了十分钟,将韩贞稳稳地送到汽车站。 直到这时,韩贞的心还绷得老紧。她一方面希望顾铭已经走了,便不用面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另一方面,她又殷切地希望顾铭还没走,她想靠在他的肩头,把藏在她心里许多年的话都一一说出来。 顾铭还没走,他和风雪在候车厅里坐着。 韩贞在车里便透过窗户缝隙看到了他们。 韩小飞抵达时,顾恩正要离开。这两个深交多年的老友心照不宣下了车,在路边安静对视。 顾恩问:“小飞,你来干什么?” 韩小飞道:“顾恩,我有话要和你说。不过在这之前……”他说着,绕到副驾驶座外边,拧开车门,对韩贞说:“妹妹,去吧!没人会阻拦你!” 韩贞使劲点头,接着大步往候车厅里跑了。 顾恩觉得不妥,想阻拦,但韩小飞的动作很快,先一步将他拦住了。 顾恩皱眉道:“小飞,你带小贞来做什么?” 韩小飞沉声道:“你弟弟把我妹妹弄哭了,他必须给一个交待。” 顾恩盯着他,神色连续变换数次,最后点头道:“这样也好。”——他说的“也好”,并不是支持韩贞,而是觉得顾铭应该和韩贞说清楚。 *** 韩贞跑着,脚步如风,她的眼泪挥洒在了风束里。 她无视候车厅其他乘客的目光,径直跑到顾铭面前,甚至没看风雪一眼,便蹲下身把脑袋扎进他的怀里。 她还在哭,哭声却不像之前那么悲伤了。这兴许是欣喜的泪,只不过这欣喜下一刻就会变成哀伤。 顾铭明显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他的第一反应是挣扎,但很快又冷静下来,静坐着没动。 韩贞把脸贴在他的胸前,哭了超过两分钟才缓缓站起身来。 她红着眼看着他,咬着嘴却说不出话。 顾铭便微笑道:“韩贞,你好像长得更高了。” 韩贞道:“一米七六。” 顾铭道:“比我高一截。” 韩贞抿着嘴道:“我一直都比你高。” 顾铭笑道:“如果再穿上高跟鞋,那就变成女巨人了。” 韩贞道:“我只想做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孩,所以不管什么场合,我都不穿高跟鞋。”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你变得更漂亮了。” 韩贞道:“如果不是哭花了脸,铁定比风雪漂亮。” 顾铭的面色轻轻僵了一下。他偏头看向风雪,却没在她脸上看到愤怒或不满或质疑,她脸上映着甜美的笑,仿佛并不介意韩贞之前的举动。 韩贞也看向风雪,忍着眼泪道:“不过你笑起来好像比我好看。” 风雪忽然不笑了,面色平静地说:“你这样说的话,我以后就不笑了。” 韩贞道:“你还是笑给顾铭看吧。” 风雪摇头:“反正等不了多久,我就笑不出来了,不如趁早不笑。”——这句话非常奇怪,想笑的人,怎么可能笑不出来? 韩贞询问道:“我能和顾铭单独说几句话吗?” 风雪点头,慢条斯理地往边上走。她真的打算给韩贞与顾铭独处的时间。 韩贞盯着她的背影道:“我真的是来抢顾铭的。” 风雪的身子顿了一下,不回头也不回复,加快脚步走开了。 候车厅里还有许多乘客,但在韩贞眼中,似乎这一刻,整个世界只有他和顾铭两个人了。 韩贞温柔道:“顾铭,从我认识你起,我等了你十六年。从你认识我起,我等了你六年。” 顾铭点头道:“我知道。” 韩贞问:“那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顾铭认真点头:“我当然有话要和你说。” 韩贞问:“你想说什么?” 顾铭起身,弯下腰郑重一拜,说:“对不起,韩贞。” 韩贞怔住,眼泪又一次打湿她的脸颊。她强笑道:“你要对我说的,就一句‘对不起’?” 顾铭苦涩道:“我能对你说的,也就只有这三个字了。” 韩贞道:“既然你对不起我,就该偿还我。” 顾铭问:“你想我怎么还你?” 韩贞咬牙道:“用你的人还我!” 顾铭摇头道:“对不起,我做不到。” 韩贞惨笑着问:“为什么做不到?凭什么做不到?” 顾铭道:“我喜欢的人只有小雪。” 韩贞问:“如果你没有遇到风雪,我们是不是就能在一起了?” 顾铭苦笑道:“既定事实已经发生,你的假设就不存在任何意义。” 韩贞道:“为什么不存在意义!假设的事情就用假设回答!我问你,如果这世上没有风雪,你会不会喜欢我!” 顾铭道:“我不知道。” 韩贞冷笑着问:“你真的不知道?” 顾铭露出痛苦的神色。他实在不愿再在她面前撒谎。于是他承认道:“会。” 韩贞和顾铭的相处时间很短,但她无疑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尤其是两人在废弃的教室里“换血”的画面,他记忆犹新。 很多时候,连他自己都没办法昧心说“不喜欢韩贞”。 韩贞问:“你说的?” 顾铭点头道:“我说的。” 韩贞忽然露出如花笑靥。她的笑容比风雪的笑更甜美,可是甜美的笑容里藏着浓浓的悲伤。她笑道:“这次你已经记得我了?” 顾铭道:“我记得。” 韩贞道:“那你以后还会对我说话不作数吗?” 顾铭只得顺着回答:“不会。” 韩贞的眉梢忽然一扬,无比自信地说:“我一定要把你从风雪身边抢过来!” 第487章 不哭 顾铭乘上回成都的汽车,将手心按在窗户上,从指缝里看不断向后奔跑的风景。这是他曾经非常喜欢做的一个动作,尤其是远离乘上远离家乡的汽车时,他总会不经意间抬手按住车窗。 这个动作具备深层次的意义吗? 没有。这只是一个满载少年的童稚与臆想与忧愁的动作。 透过指缝看到的世界,一切都是动态的。无论是城市建筑与农村田野,还是杳杳炊烟与青山悬流,都在指缝里变得鲜活如生。 指缝里夹杂了一个世界,于是少年成了这个世界的主宰,翻云覆雨,尽在掌心。 这是顾铭与韩贞曾经相似的幻想——多么美好的幻想。 顾铭努力压抑心头思绪,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向窗外。他希望可以借此暂时忘记韩贞。 可他做不到,他的心里总有她的身影。 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可怕到足以令他怀疑自身。 ——人为什么这么贪婪?为什么这么不知足?男孩心中漂亮的女孩,不是一个就够了吗? 顾铭想着,晴空万里的天宇变得阴翳,又一场细雨无端落下。 雨幕中的窗外世界变得模糊,顾铭的眼睛变得更加飘忽。 他在想韩贞那句非常自信的话。她为什么自信一定能把他抢过去?莫非她和风雪的聊天内容里潜藏了可怕的信息?又或者,她至始至终都是那个执迷不悟的小女孩,做着一个永远也不会幻灭的梦? 一刻钟前,顾铭和她的道别没有眼泪,只有温暖的笑。 他说:“不要老是一个人,偶尔交一两个朋友,生活会变得有趣得多。” 她说:“我有朋友啊。李恬恬就是我的朋友,只不过我们现在各奔东西,很难再见面了。” 他问:“一个朋友就够了?” 她扬起头,非常骄傲地说:“我当然不止一个朋友。我还有一个非常非常忠诚、永远不会背叛我的朋友。它一直陪在我身边,可我今天来得太过匆忙,没带上它。” 他微笑道:“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想见见他。” 她点头道:“一定会有这样一个机会的。” 他也点头道:“很期待那一天。” 她露出如花笑靥,眼睛弯成细长的小月牙,宛如忽然吃到甜美糖果的小女孩。她笑道:“我也一直期待、并且相信着那一天一定会来。因为你见它的那一天,就一定是你回到我身边的那一天。” 她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跑,远远地对候车厅外的韩小飞招手。 顾铭看到她敏捷又欢快的动作,脑子里一头雾水。 她在大厅门口碰到了风雪,她的笑容忽然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悲伤。 她看到风雪不应该忌妒或憎恨吗?她为什么悲伤? 顾铭回想起之前的一幕幕,脑子里疑问成群,搅成了一团浆糊。 他知道,风雪能回答他的所有疑问。 他想问,却已不知该如何开口。因为他知道风雪一定不会回答,纵然她回答了,也一定是临时编的搪塞之语。 这些问题只能由顾铭自己去思考。 他想到风雪在酒店里用尽全身力量吼出的话,紧绷的神经又稍稍放松了一分——所有的谜团,都一定会在时间的累积下渐渐浮出水面。现在她在他身边,她只属于他,其他问题还有什么所谓? *** 时间的脚步似乎并非恒定,它时快时慢,有时候一日三秋,有时候白驹过隙。 国庆过后,不觉间到了霜降。 这个时节里,菊花开了,柿子熟了,气候也逐渐转寒。 校园里,穿着时髦又性感的女孩们都换上长袖长衫,白皙肌体全部掩盖在色彩艳丽的服装下。 天象是人类永远研究不透的难题,今年的霜降尤其冷,其冷冽程度比之往年的小大寒。 天冷加衣是智慧,史怀瑜有智慧,所以他换上了长袖子。可他还是着凉了,不时流鼻涕,咳嗽,打喷嚏。 他的身体一直比其他同龄男生强得多,他近几年里无论寒暑,几乎没得过病。可今年有些奇怪,可能是温度的骤变使得他的强劲身体不适应,莫名感冒了。 他是性格尤为偏激的男生,纵然病了,却不愿吃药。他总觉得药物会影响他的神经,使得他敏锐的头脑变得迟钝。 一般来说,感冒病毒在正常环境中只有数天的寿命,身体较强的人,稍微忍几天,自然就好了。 可史怀瑜忍了足足四天,感冒症状不仅没有消退,反倒变得更加猛烈。 他的脑袋开始发热,已经超过人体正常体温,稍微摇一下脑袋,便感觉到入骨的痛。他的身体变得沉重,连走路都变得困难。他很多时候还是无端喘气,根本没做任何事情,却感觉非常累。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败给了感冒病毒。感冒病毒的寿命虽短,但它会变异,形成另外的病毒。 史怀瑜服软了,独自去医务室看病拿药。 医生给他的诊断结果是,重感冒且发烧,拖久了容易造成后遗症。他需要按时吃药,注意饮食,多休息,多喝热水,最好是打上一针。 史怀瑜决定打一针,减缓自身痛苦。恰巧不巧的,他的手机在这时响了,竟是禹盼盼给他打的电话。 他和禹盼盼交往了近一年,她给他打的电话不超过一掌之数。 这个电话当然尤为重要,于是他把打针的事情暂且放下,先接电话—— 禹盼盼:“怀瑜,你现在在哪里?” 史怀瑜几乎脱口说出“交职院医务室”六个字,但他很快改口,微笑着说道:“我在寝室里卖零食啊。你忽然打电话给我,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禹盼盼:“你的声音好嘶哑,是不是着凉了?” 史怀瑜:“没有吧,我的声音很正常。” 禹盼盼:“顾铭都告诉我了,你还不说实话。” 史怀瑜的嘴角轻轻抽搐两下,干笑道:“小感冒而已,你不用担心。” 禹盼盼:“我特意给你熬了白米粥,现在还是热的,想让你吃了快点好起来。” ——太阳运转周期出了问题?我居然能遇到这么神奇的事情? 史怀瑜惊愕道:“盼盼,你怎么了?” 禹盼盼:“我给你熬粥啊。你到底要不要?” 史怀瑜:“要!当然要!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过去取粥。” 禹盼盼:“我就在你们九栋宿舍楼的门口。” 史怀瑜:“我两分钟就到!” 他挂了电话,转身对医生说了一句“我不看病了”,接着大步往宿舍区跑去。 他真的病得很厉害,跑动起来全身疼痛,尤其是脑袋,嗡嗡作响,仿佛要炸开了。 但他忍住了,真的只用了两分钟,就从医务室跑到了九栋宿舍楼的门前。 他看到了禹盼盼。 她穿了一身厚实行装,脖子上还围了一条色彩斑斓的围巾。她的身子全藏在厚实的衣物下,除了脸和手,再也看不到任何身体部位的肌肤。 在外人看来,她的穿着像一个粽子,又笨重又难看,完全不像这个年纪的妙龄女孩。 但史怀瑜不这么觉得。相反,他觉得她非常美丽。天生性格保守的她,穿上厚实的衣服,反而有了一分古典的韵味,像古代的贞洁女孩。 这样的她,穿上暴露的服装反倒与自身格格不入,显得另类。 史怀瑜走上去,微笑着打招呼:“盼盼,我来了。” 禹盼盼把提在手里不锈钢饭盒递到他的面前,也浅笑道:“拿去吃吧。” 史怀瑜忍着头痛重重点头,接过饭盒便直接拆开,把盖子递给禹盼盼,让她拿着,接着一手提饭盒,一手拿勺子,大口吃了起来。 白米粥是非常清淡的食物,在没有配菜的情况下,算不得好吃。但史怀瑜仿佛吃到了举世难求的美食,满脸都是满足的模样。 吃到后面,勺子舀不到最下面的粥,他便捧起饭盒,像喝水一样,把里面的粥都喝得干干净净。 事实上,得了重感冒的病人,食欲都不会太好,稍微吃一点油腻的食物便想吐,纵然是清淡的食物也吃不了太多。 史怀瑜能一口气吃完一整盒粥,根本原因还是这粥出自禹盼盼之手。 他吃下去,胃里很不舒服,但他脸上还是映着温和的笑。他把饭盒递回去,却发现禹盼盼早就不笑了,她的脸上有了忧愁。 史怀瑜问:“盼盼,你怎么了?” 禹盼盼勉强笑了一下,问:“史怀瑜,你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史怀瑜吃了东西只会更不舒服,但他还是强撑着点头道:“我好多了。如果每天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粥,我很快就会痊愈。” 禹盼盼没接下这个甜蜜的话题,而是非常低郁的询问道:“那你能陪我走一会吗?” 到了这时,史怀瑜终于意识到,禹盼盼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说,煮粥可能只是顺便。 他沉吟片刻,点头道:“好。” 两个人没出交职院,只是顺着学校里的林荫道走。 树荫下,两个人身上都撒着斑驳,是天光穿过树影投下来的。 这个季节还盎然挺立的树,无疑是松柏。 史怀瑜忽然觉得,自己此刻也像松柏一般坚韧。他已经做好了迎接最坏的事情的心理准备。 可是最坏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禹盼盼并没有说与分手有关的任何事情。她甜美地笑着,说了许多完全没用的废话,全都是他们交往一来经历过的事情。 其实他们的交往非常另类。这个年纪,坠入爱河的少年少女,都是恨不得整天都黏在对方身上,一刻也不分开。 可他们的交往,十天半个月不聊短信不见面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所以他们的故事也非常平淡,除了那次野炊之旅,几乎没有其他话题可聊。 禹盼盼至今犹记史怀瑜与狼搏斗的英勇。她每次提起这事,两眼都泛着光亮,似乎史怀瑜就是在那一刻走进她的心里的。 或许在她心里,史怀瑜真的替代了赵大峰。 如她这样的女孩子,真的有这么容易变心吗? 史怀瑜知道,禹盼盼至今不肯与他开房,根本原因还是赵大峰。 可今天,禹盼盼要说的重要的事情,居然真的是开房。她忽然想通了,觉得身边能有史怀瑜这样既勇敢又贴心的男朋友,把自己交给他也未尝不可。 她的原话是:“史怀瑜,如果你想和我做那个也可以,我这次绝对不哭了。” 史怀瑜回忆起上次两人在宾馆包间里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他几乎兽性大发,却被禹盼盼的眼泪唤醒了。 她躺着一动不动,安静流泪,仿佛任人宰割的羔羊。 史怀瑜看着满面泪水的她,早已弥漫他全身的邪恶居然溃散了。那时的他,不忍心剥夺她的身体。 兴许这就是良知。史怀瑜这种不知害过多少女人的混蛋,几乎成了用下体思考的生物,他却能在某些奇特的时间点清醒过来。 那一晚,他没对她做任何事情。他嘴里说的是“你心里不愿意的话,我就不碰你了,这样没意思”。 他的确有一个信条,便是不管怎样诱人的女人站在他面前,只要她心里不愿意,他就绝对不碰她。 他一直觉得要女人主动投怀送抱,玩起来才有意思——就这个信条而言,只有蓝晨雨是例外。他曾经的确想过强奸她。 可他那天早就忘记这个信条,因为禹盼盼的确是一个非常迷人的女人,或许她本身也是他的信条里的例外。但他被自己的良知唤醒了,没有对她用强。 他现在还记得她的眼泪。 ——她为什么哭泣?为了赵大峰?为了自身即将遗失的贞洁?还是为了其他什么东西? 史怀瑜当时就知道,她不是为了以上的任何原因哭泣。她哭,是因为她不知道能不能把自己交给这个男人。 她是忧愁的雨巷少女,她对未来始终怀揣一分恐惧。 或许别人不相信,但史怀瑜百分之百相信,禹盼盼一旦和某个男人发生关系,她就绝对不会和那个男人以外的任何男人有所瓜葛。 她的骨子里已经刻下“从一而终”的思想,如若她选错了人,只可能痛苦终生。 那她现在为什么不哭了?因为她自信自己没看错人,她已经决定把自己完全托付给史怀瑜了。 史怀瑜心头有了一丝苦闷。他昔日无数次幻想过禹盼盼心甘情愿躺在自己身下的画面,可现在,深埋他心底的良知,又一次苏醒了。 第488章 心病 史怀瑜的心里尤为折磨,他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的犹豫与不忍,便埋下头,闭上眼,假装头痛欲裂。 事实上,他的脑袋的确很痛,每个得过重感冒、发过烧的人,都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痛。 禹盼盼抿着嘴问:“你不愿?” 史怀瑜皱着眉道:“你怎么看出我不愿的?” 禹盼盼道:“你若愿意,至少该点一下头。” 史怀瑜苦笑道:“但我现在头痛得厉害,脑袋里面像被塞了一大块钢板。这种事情,你至少等我病好了再说。” 禹盼盼凝着眉梢道:“你之前不是说好多了吗?我们一起走了这么久,你也没有半点病人的模样啊。你一听到我说那个事,脑袋就痛起来了,真的有这么巧?莫非你在装病?” 史怀瑜摇头道:“我没装病,而是装没病。你先前看我不像病人,只因我不愿在你面前露出虚弱之态,所以一直忍着痛。” 禹盼盼问:“那你现在为什么不继续忍着了?” ——对哦,我为什么不继续忍着了?莫非我潜意识里觉得,已经没有再忍下去的必要了?对的,一定是这样。我只在我想要的女人面前表现得神采奕奕,当盼盼说出那句“不哭”时,我就不那么想要她了。 史怀瑜思忖着,再抬眼,瞧见禹盼盼真挚又温柔的目光——这是少女看到心爱的男孩时才会有的目光。 认真又深情的她,真的好生漂亮。或许在这一刻,她比蓝晨雨还要美丽得多。 只可惜,史怀瑜连蓝晨雨都可以狠心割弃,当然不会沉醉在禹盼盼的美丽颜容里。 他深吸一口气,淡淡说道:“因为太痛,脑袋随便动一下就痛不欲生,我实在忍不住了。” 禹盼盼问:“点头就会动,一动就会痛,所以你点不了头?” 史怀瑜道:“大概是这个样子吧。” 禹盼盼觉得好笑,但她笑不出来,相反,她的眼角噙了一缕泪,只不过不待泪水流下,她就抬手将它拭去。 她没问“为什么摇头不痛,点头就痛了”,她知道这个问题只会令两人的处境变得尴尬。所以她努力压抑心头的悲伤,扬眉道:“那我等你病好了再说。” 史怀瑜道:“其实我病得很重,可能短时间内好不了。” 禹盼盼笑道:“没关系的,我每天都给你熬粥,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她说着,眼角似乎又有了泪。她再次抬手去擦,手还悬在空中,却被史怀瑜一把捏住。 他掰开她的手指头,露出她的白皙手心。她的小手有一小部分非常粗糙,不白不嫩,甚至还有些肿。 禹盼盼迟疑道:“其实我不会做饭,熬粥还是临时上网学的。熬粥的确很简单,只需淘米掺水小火煲,只不过我太笨,把自己的手烫到了。” 史怀瑜哑然失笑道:“莫非你是用手掌去捧热锅子?” 禹盼盼红着脸不说话。 史怀瑜便说:“其实没必要这么麻烦,你关心我的话,随便买个便饭送给我就好了。” 禹盼盼道:“外面买的和自己做的不一样。” 史怀瑜问:“哪里不一样?” 禹盼盼道:“外面的馆子可以给任何人做饭,但我只给你做饭。” 史怀瑜说不出话来。 禹盼盼直接用发肿的手牵住他,嫣然道:“走吧,我陪你去医务室。” 史怀瑜迟疑着点了点头。他一点头就察觉到不对——先前点头就痛,现在怎么不痛了? 他忍不住偏头瞟了禹盼盼几眼,见她神色如常,似乎并未察觉端倪。 他们去了一趟医务室,给史怀瑜看病的还是之前那个医生。原本医生给他写了药单子,可他没拿药跑了,现在又得再写一次。 不过医生总归是温柔又光荣的职业。这个相貌看上去有些尖刻的男医生,其实也是非常和蔼的人。 他看了一眼史怀瑜,又看了一眼禹盼盼,微笑道:“原来是有漂亮的小姑娘找你,难怪你连药都不拿就跑了。” 史怀瑜勉强笑了笑,却不说话。 禹盼盼惊愕道:“你先前急着见我,连药都不拿?” 史怀瑜还是不说话。 他照着医生开的单子去拿药,药单子上写的不仅是药,还有针。 史怀瑜的屁股上要打上一针,而且替他打针的还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护士。 女护士叫禹盼盼出去等,她偏不干,吵着闹着不让女护士给他打针。 史怀瑜只得劝道:“打个针而已,你不用担心。” 禹盼盼红着脸道:“除非换个男医生来打针,不然我不答应!” 禹盼盼瞧着她撒娇的样子,心头既是喜爱又是刺痛。他心乱如麻,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和她说。 禹盼盼很犟,史怀瑜拗不过她,准备不打针了。 怎知可爱的女护士说话了。她两眼泛着光亮,俏皮道:“美女,要不我告诉你打哪个位置,你替他打吧。” 禹盼盼愣住,片刻两颊变得更红。 史怀瑜皱眉道:“你这样做,万一打针打出问题了,你负责?” 女护士笑道:“打个感冒药针而已,出不了问题的。” ——真的出不了问题吗? 史怀瑜瞧着她的笑,心中觉得非常不妥。 禹盼盼犹豫之后,居然点头了。她对女护士道:“你教我吧。” 女护士指了一下史怀瑜屁股上落针的位置,便笑道:“就这位置,把药水打进去就行了。”她说完,将药瓶里的药水抽进针管,又轻轻推了一下针筒,能出药水,便笑着退出去了。 虽然史怀瑜曾做出过不少奇葩之事,但他从未遇到过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也不知道那个女护士的脑神经是什么构造,胆子居然能大到这种程度。 禹盼盼红着脸道:“史怀瑜,我记住下针的位置了,不会打错的。” 史怀瑜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相信你不会打错。” 两个人安静对视一会,禹盼盼别过头去,小声道:“那你脱裤子啊。” 史怀瑜嘴角抽搐着照做。 禹盼盼真的替他打针了。但她有些不敢看他的屁股,便用手摸着找位置。 下针,打药,抽针,三个步骤,禹盼盼只用了三秒钟完成,当真是“一气呵成”。 她的确把位置找对了,针筒里的药水也的确打进去了。只不过她抽针时,史怀瑜的屁股已经肿了一圈,而且针眼处有大滴的血流出。 打针打太急,肌肉当然会肿胀,抽针角度不正,也当然会带出更多的血。 史怀瑜只觉右腿麻木,几乎站不起来。 禹盼盼也不看他,闭着眼说道:“好了,你快穿裤子,我们回去了。” 史怀瑜也算硬气,忍着肿痛硬是没吭一声,穿好裤子就走。 可他右腿实在太过麻木,刚走两步,就踉跄着要跌倒。 好在禹盼盼扶住了他。 她没扶过人,莫名扶出了一个非常暧昧的动作。 史怀瑜的手臂搭在她的香肩上,自然垂下的手掌几乎往里按一下便能碰到她的胸。 她居然没有察觉到不妥,反而非常关心地问道:“史怀瑜,你怎么了?” 史怀瑜盯着她,实在没办法说出“你打的针太有冲击力”这样的话。他勉强笑了笑:“病得厉害,有些站不稳。” 禹盼盼莞尔道:“你放心吧,打了针,按时吃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史怀瑜的脸颊轻轻抽动,露出一个非常僵硬的笑。 禹盼盼补充道:“我等你好起来!” *** 往后的三天里,史怀瑜休息得很好,也有按时吃药。他的病好得很快,已经基本痊愈。 禹盼盼每天都会熬白米粥亲自送到交职院九栋宿舍楼门前。史怀瑜出来拿粥,当着她的面把粥喝得干干净净,再和她一起散散步,聊聊天。 他们的聊天内容几乎都是没营养的废话,彼此心照不宣,不提那些敏感尖锐的问题。 蓝的天,白的云,浩大的校园,欢快的人声。 这种安详与宁静的景象,似乎在任何学校都能见到,而真正能静下心来享受这种祥和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史怀瑜有禹盼盼陪着,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变得甜蜜美好了。 或许在某一刻,他对这种养病的生活产生了依赖。 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自己永远好不起来。 世上的确存在好不了的病,但那不是感冒病。 史怀瑜在打针的第二天就好的差不多了,但他没对禹盼盼说。甚至每次和她见面的时候,他还会假装咳嗽与打喷嚏,偶尔还擦一下鼻子,做出大病未好的模样。 到了第四天,医生给他开的药已经吃完,他终于没办法再装下去了。 这一天,禹盼盼也终于问出那个压在她心中的问题。 她不再含蓄,有了男人的果断,一针见血地问:“史怀瑜,你要我吗?” 史怀瑜实在不愿面对这个问题,可他已经无法躲避这个问题。无论点头还是摇头,他都必须给出一个回复。 他该怎么回复?遵循仿佛与生俱来的邪意,将这个已经心甘情愿献身的女孩的身与心完全剥夺?抑或是守住心中刚刚萌芽的这一分良知,狠心将她推开? 史怀瑜感觉头痛,这不再是物质层次的痛,而是精神层次的痛。 以前的他,绝对不相信自己会为这种几乎不需要思考的问题懊恼。 现在他居然变得患得患失。他一方面的确想把禹盼盼留在身边,就像姚念君与雨睫那样。可他又有些害怕以后终将面对的尖锐问题——这几个女孩,他到底要谁?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于是闭嘴不言。 只可惜这并不是沉默就能搪塞过去的问题。 禹盼盼眨眨眼,再次问道:“史怀瑜,你要不要我?” 史怀瑜盯着她无垢的脸,仿佛看到她无垢的心。他强笑一声,反问:“如果我要你,你就永远是我的人了吗?” 禹盼盼不假思索回复道:“那是自然,只要你点头,我们从今以后就是家人了。” 这之类的话,几乎每个二十出头,且谈过恋爱的少年少女都说过,但他们很少有人真正能履行这种苍白无力的口头许诺。 但禹盼盼和其他女孩不同,面对这个问题,她一定是言出必随。 她做好了和他相伴终生的觉悟,他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自信。 史怀瑜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只好继续绕弯子,问:“万一我以后是一个非常没出息的人,撑不起一个家,给不了你想要的任何东西,到那时你会后悔吗?” 禹盼盼摇头道:“后不后悔都没关系,反正不管对错,我都不会回头。我一天是你的人,一辈子都是你的人。你没办法撑起一个家,我就想办法撑起来。” 史怀瑜的心陡然一颤。禹盼盼的认真表情时刻提醒着他,这种遥远到宛如天方夜谭的事情,只要点一下头就完成了。 他会有一个漂亮的女朋友,不久后女朋友会变成妻子,他们会组成一个非常美满的家庭。 那至少是五年以后的事情。 横亘了时间线,任何事情都变得缥缈虚无。没人知道自己五年后会是什么样子,会遭遇什么事情,会从事什么工作,会和谁结缘,会生男孩还是女孩。 史怀瑜也是肉体凡胎普普通通的人,他也不知道五年后的光景。但他确定,唯独这件事一定会发生。 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是禹盼盼。 这是多么诱人的事情,哪怕是心灵正直的男人,也很难抗拒此种诱惑。 史怀瑜这种玩熟了始乱终弃的人,应该不会犹豫吧。 讽刺的人,无论怎样邪恶的人,内心深处都或多或少藏着良知。 做惯了坏事的人,总会不经意间做几件好事。这种例子并不少,新闻里播放过的某个强奸杀人犯,在逃亡的时候,向一个孤寡老人讨了一口水,见老人膝下无子女,居然愿意摸出五百块替她的子女尽孝。 史怀瑜并不是罪恶滔天,罄竹难书之人,所以他心中有良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点头代表的意义,但他没点头,只是非常淡然地说了一句:“这种事情,还是等我的病好了之后再说吧。” 禹盼盼不解道:“你的病不是好了吗?还有什么病?” 史怀瑜转过头去,故作轻佻与傲慢,非常随意地说:“心病。”——邪念和良知起了冲突,所以他有了心病。 禹盼盼听不太懂,但她并不气馁,开眉笑道:“那我等你的心病好了再说。” 第489章 心药 史怀瑜不说话,安静往宿舍区的方向走。 禹盼盼对着他的背影喊道:“有那一天吗?” 史怀瑜的身子稍稍僵了一下,不止步,不回头,只轻轻应了一句“我也不知道”,便加快脚步走开了。 禹盼盼在原地站了许久,精致脸颊渐渐被泪水打湿。她抚着两颊的泪,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讽刺——她已信誓旦旦说过“不哭”,可现在又这么不争气地哭了起来。 她不能理解,人为什么总是这么奇怪。他想要她时,她不想要他;现在她想要他了,可他好像不怎么想要她了。 所以世间才有数之不尽的爱情悲剧?所以世间的眼泪才会变得如此廉价? 禹盼盼深吸一口气,抬手擦干净眼泪,嘴角嗡动着,自语了一句“我一定等到那天”,同样步子坚定地往回走了。 *** 往后的一个星期里,史怀瑜接到超过二十个禹盼盼打来的电话。她给他做吃的,邀他一起逛街,吃零食,看电影。但他都一一拒绝了。 他的拒绝理由赤裸到让人懊恼。他每次都说“我有些不舒服,下次吧”,这所谓的“不舒服”明明是女生常用的推脱理由,现在却变成了他的挡箭牌。至于“下次”,就和“再见”差不多。人永远不会知道,谁那次不经意的跟你说了再见之后,就真的不会再见了。所以他们还会有下次吗? 史怀瑜每次听觉透过听筒听到禹盼盼的温柔声线,他的心好像也跟着酥软了。可他很坚定地把持住了。面对她,他实在没办法轻易做出决定。 所以他一直躲着她,连他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可能再见到她。 他先后推脱了数十个电话之后,禹盼盼再傻也知道他不想见她。她没再打电话,但也没有就此销声匿迹,她每晚都会给他发一条问候短信。大概是“早点睡”,“注意饮食”,“别再着凉”之类的话。 她再也没说过“我等你”这样的话。 可是他和她都明白,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地罢休。 他总得给她一个回复,无论这个回复是不是她想要的。 史怀瑜以为,他心中的良知与邪恶的冲突会持久不消,他只能在漫长的时间里慢慢消弭这些烦恼。 有烦恼,就想办法忘记烦恼。大多数人都是这个样子,他们会在各种烦恼的压抑下,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放纵之事。比如烂醉,比如吸毒,比如滥赌,比如玩女人。 史怀瑜爱赌,爱喝酒,也爱玩女人,好在他从不沾染毒品。 有一段时间,他经常喝的不省人事,还是赵大峰留在他床边照料他; 又有一段时间,他在网上赌博,把接近两个月的收入全部输掉。 他渐渐发现,酒和牌都不是好东西。酒会麻痹他的神经,牌会夺走他的钱,这两样东西最好少碰。 于是供他放纵的办法只剩一个,那便是玩女人。 女人的确很容易让男人得到满足,而史怀瑜也经常沉浸在这种难以言表的满足之中。 他当然不是饥不择食的饿狼。并非随便什么女人都能上他的床,他看女人的眼光向来很高。 所以他想放纵,就得先找到能使他放纵的女人。 这个女人不仅要长得漂亮,还要具备某方面的气质。这种女人当然不好找,史怀瑜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幸好他身边有个现成的雨睫。 他和她交往了好一段时间,但两人最亲昵的时候,也只不过接了个吻。 他在想,如果突然和她说开房的事情,她会不会翻脸就打人。 他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因为雨睫给他的感觉不是那么随便。 可事实令他大跌眼镜。他还没提这个事,她却主动提出来了。她的原话是:“没开过房就不像在谈恋爱的样子,所以你今晚陪我睡吧。” 史怀瑜觉得不可思议,心中有疑问,但又不知道该怎么问,索性不问。反正她自己送上门来,不要白不要。 于是在这之后的两个星期里,他们几乎每晚都交缠在宾馆里。 她的确给了他满足,包括身体的满足与精神的满足。 他好像真的不去想禹盼盼了。 他想保持这种现状,把从禹盼盼那里丢失的东西,都从雨睫身上找回来。 可惜好景不长,一股外力忽然闯入,打破了他当下的宁静。 史怀瑜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来电显示是上海的。电话另一头是一个男人,他非常平静地说:“你好,请问你是蓝晨雨女士的朋友吗?她在我们幸福贷欠款逾期未还,请你通知她尽快还款。” ——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史怀瑜心头冷笑,现在电话里把那个催债的人骂了一顿,接着拨通了蓝晨雨的电话。 他约蓝晨雨见面,谈网贷的事情。 他以为,蓝晨雨会直接点头。可没有,她竟非常随意地说:“你说这个事情啊。没事的,我自己能处理,很快就有钱还清了。” 史怀瑜不解道:“红尘家里都没什么钱了,你哪里有钱还那种高利贷啊?” 蓝晨雨莞尔道:“我有我的办法。” 史怀瑜嘴上应了一个“好”字,心头却疑惑不已。 他想着,既然蓝晨雨不要自己管这个事情,那就不管了。 但很快的,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史怀瑜晚上逛一个色情网站,顺便点了一下“美女直播”,他居然在直播界面的首页看到了蓝晨雨的裸照。 史怀瑜的心“咯噔”一跳,点进直播间看,发现这个女主播真的是蓝晨雨。 她本就生的美丽,是色狼们眼中的肥羊。她愿意脱光衣服给色狼们看,当然也有自称“阔绰老板”的色狼给她砸礼物。 她所说的“我自己能处理”,竟是这样一个处理办法。 史怀瑜看了一下弹幕列表,全都是色狼们发出的非常恶心的弹幕。 他心头也跟着一阵恶心,想吐到了极点。 他想到谭红尘对蓝晨雨的深情,便打定主意,不能对这件事坐视不理。 于是在第二天,他又给蓝晨雨打了一个电话。他在电话里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你在干什么了,想约你出来当面聊聊”,接着挂了电话。 他已经想好了,如果蓝晨雨还是拒绝见面,他就直接把这件事告诉谭红尘。他知道,这样做太过偏激,可能直接导致谭红尘与蓝晨雨分手,但他不能不这样做。他有了危机预警,总觉得不趁早把这件事处理好,一定会酿成莫大的悲剧。 或许史怀瑜的语气太过冷漠,冷漠到足以使蓝晨雨相信他的话。 蓝晨雨发短信来了,她问:你想在哪里见面。 ——如果还有的商量,那事态应该不至于太过严重。 史怀瑜如此想着,回:下午五点,我们在交职院后街的入口碰头。 蓝晨雨没再回。她不回,他就当她答应了。 史怀瑜特意洗了一个澡,并且整理了发型与穿着,他把自己打扮得丰神俊朗,仿佛要去相亲的小伙子。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觉得好笑。 ——莫非我还惦记着蓝晨雨?不就与她见个面吗?至于这么刻意地打扮一番吗? 史怀瑜想着,安静出了门。 立冬已经过了好些天,气候转冷,天总是灰蒙蒙的,白昼时鲜少见到太阳。 今天也是阴天,寒风萧萧,把喧闹的后街都吹得稍微冷清了一分。 史怀瑜看到了远处像出水荷花一般亭亭玉立的蓝晨雨。 她还是那么美,一肌一容,惊为天人,像偶尔醉酒,飘然落凡间的仙子。 没人能想象,这样一个容韵天成的美少女,竟做着最不知廉耻的事情。 史怀瑜看着她,心中却没了恶心之感。他好像忘了她昨晚在干什么事情,忘了有数之不尽的男人看过她的身子。 他竟然在知道她的真实面的情况下,还是被她迷住了。 蓝晨雨甜笑着对他打招呼,说:“史怀瑜,你来了。” 史怀瑜道:“你能提前站在这里等我,让我受宠若惊。” 蓝晨雨道:“偶尔等一下人也是不错的,尤其是等自己想等的人。” 史怀瑜似笑非笑道:“但你上次好像不是这样说的。” 蓝晨雨笑道:“人都是会变的。上次我不想等你,是因为我不知道你的勇敢与贴心。现在我知道了,所以愿意等你。” 史怀瑜道:“幸好你现在才知道。” 蓝晨雨不解道:“为什么这么说?” 史怀瑜道:“如果你很早就认清了我,说不定就不会与我分手了。”——不分手的话,不知道要戴多少绿帽子。 蓝晨雨好像没听懂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她轻叹道:“的确。那天你把我救出来时,我真的有过后悔。我后悔为什么放着你这么好的男人不要,非得对谭红尘这样的呆子死心塌地。” 史怀瑜嘲笑道:“你这句话里的漏洞多得我都懒得数了。” 蓝晨雨眨眨眼,问:“你觉得我在撒谎?” 史怀瑜道:“首先,你若后悔,那天就该以身报恩,可你没有;其次,我在你眼中并不是好男人,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可能是;最后,也是最主要的,你这句‘死心塌地’听得我想笑。” 蓝晨雨蹙眉道:“你在怀疑我对谭红尘的感情?” 史怀瑜道:“这还需要怀疑吗?我也算幸运,昨晚误打误撞成了你的观众之一,算是一饱眼福了。” 蓝晨雨的睫毛一颤,冷着脸道:“你果然知道了。” 史怀瑜冷笑道:“你的胆子可真大。晚上和红尘住一起,还敢弄这些直播,不怕被他发现吗?” 蓝晨雨道:“这个你放心,我有的是办法让他没玩都累得喘不过气,一躺下就一定要天亮才会醒。” 史怀瑜叹道:“女人真好。” 蓝晨雨问:“哪里好?” 史怀瑜道:“每个女人都有与生俱来的本钱,这一点的确是男人比不了的。” 蓝晨雨蹙眉道:“你在嘲笑我?” 史怀瑜道:“你别误会,我嘲笑的不只是你,而是所有恬不知耻的女人。” 蓝晨雨冷声道:“你这么说好像也没错,我的确是一个恬不知耻的女人。只不过我是怎样的人,似乎与你没什么关系了吧。” 史怀瑜笑笑:“这原本是和我没关系的。只可惜你的男朋友偏偏是红尘” 蓝晨雨怔了一下,接着抿嘴一笑,点头道:“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你和谭红尘最好的朋友。你关心他,所以想管这件事,情理之中。” 史怀瑜道:“那你听不听我的?” 蓝晨雨摇头道:“这得看你说的什么。” 史怀瑜沉声道:“从今以后,别再做那些见不得人的直播,也别和红尘以外的人再有瓜葛,我就把这些事全烂在肚子里。” 蓝晨雨蹙着眉思索片刻,凝声道:“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坐着聊?” 史怀瑜冷声道:“不必!几句话的问题,就在这里说清楚的好。” 蓝晨雨道:“我想请你吃个饭。” 史怀瑜道:“我没饿。” 蓝晨雨掩嘴笑道:“你不是没饿,只是不太敢和我坐在同一张桌子前罢了。换句话说,你怕和我走的太近,又忍不住馋我的身子。” 史怀瑜道:“这么不要脸的话,估计也只有你才说得出来。” 蓝晨雨并不生气,反而露出一脸甜美的笑,说:“莫非你真的不想要我了?” 史怀瑜冷声道:“美人计?” 蓝晨雨摇头道:“这不是美人计,而是筹码对等的交易。” 史怀瑜问:“什么交易?” 蓝晨雨道:“我用我的身子做交换,你不得把我直播和网贷的事情说给任何人听。” 史怀瑜皱眉道:“你以为我会答应?” 蓝晨雨道:“只赚不亏的交易,你当然会答应。” 史怀瑜几乎脱口说出“我拒绝”三个字,但鬼使神差的,他止声了。 他盯着蓝晨雨的纤细身子与精美面容,平静的心再度躁动起来。 他果然还贪恋着那个上午的风花雪月。 此时此刻,他不想禹盼盼,不想雨睫,不想姚念君,只想把眼前这个女人扑倒在床上。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果真是至理。 史怀瑜不得不承认,在蓝晨雨面前,他的良知宛如阴沟里的腐肉,又臭又烂,不值一提。 所以他的心病好了。治好他的心药就是蓝晨雨。 第490章 积累 时间匆匆,冬至过后,元旦将近。 谭红尘接触直播行业已有两月之久。这期间,他除了上课时间,其余时间几乎都是坐在电脑屏幕前度过。他的月底直播时长统计长达一百八十七个小时,平均每天要播六个小时以上。从“敬业”这个方面来说,他的确超过同平台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主播。 直播勉强算是工作,但它和其他工作有些不一样。简单的例子是:厂里做工的工人,每天都有固定工作时间,每月都有固定工资,若某天加班两个小时,月底结算就必然加上那两个小时的额外工资。也就是说,其他工作的工作时间与工资成正比关系。直播却不一样,无论主播每月直播多长时间,收入均取决于直播间的礼物数额。也就是说,有的主播一月播两三天也可能腰缠万贯,有的主播不眠不休直播也可能一贫如洗。 谭红尘直播时间虽长,但他的收入也只是不上不下,一月能有两千到三千。他比一些新手主播稍好一些,但比之一些稍微有一点名气的主播是云泥之别。 事实上,他只是运气比较好,被一位有钱的美女老板瞧上了,也就是那位“从此不做小仙女”。 小仙女每个月都会给他刷五千块左右的礼物,除去平台抽取和各种税务,到谭红尘手上的钱也就两三千。 换言之,他的直播间完全是靠小仙女撑起来的。或者说,如果没有小仙女,他绝对是混在直播界的最底层。 他心里很感激小仙女,在他家庭没落的艰难时期,这位不知道名字的美女愿意伸以援手,的确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他学习、生活、以及谈恋爱的压力。 他经常和小仙女接麦聊天,两人谈天论地,什么话都说,偶尔还会开一些比较暧昧的玩笑。 久而久之,两人的关系变得越发亲近了。 对于这种状况,蓝晨雨起初有些不满。但她看到小仙女的确给谭红尘送了许多礼物,也就不再抱怨或发牢骚了。 谭红尘很爱蓝晨雨,他下了无数次决心,决不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为此,他向她保证过,他和小仙女最多止步于网上聊天,绝对不会在现实中见面。 可他的保证真的像轻飘飘的树叶,风一吹就跑了。 某一天,他和小仙女闲聊时,无意中说起了自己的事情。他把自己的年龄,身份,以及所在城市全都说了出来。 他二十出头,这个不奇怪;他是学生,也不奇怪;可他现居成都,这就成了大问题。 小仙女第一次和谭红尘聊天时便说过,她在成都。 按理说,小仙女是个女孩子,就算她知道她和谭红尘在同一个城市,也不该贸然提出见面。可她的确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她一听谭红尘在成都,立马就说:“那我们见个面,一起吃个饭吧。” 谭红尘自知说错话了,干笑着想搪塞。但小仙女压根不给他机会忽悠啊?他犹豫这一小会,她便把约见的时间地点都拟定好了。 地点在成华区二仙桥街道,时间在元旦当天。 面对如此盛情的她,谭红尘实在想不出拒绝的办法,于是只能先答应下来。 晚上的时候,他几经犹豫,还是把这件事告诉蓝晨雨了。 蓝晨雨很不高兴,指责了他一番,却也没有继续无理取闹,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元旦的时候我和你一起去。” 谭红尘起初觉得这样做不妥,毕竟是他和小仙女约见,无端多带一个人去,总归不好。但很快的,他发现这个办法其实是一举两得。不仅能完成与小仙女的约见,还能消除蓝晨雨心头的疑虑。 于是他答应带她一起去见小仙女了。只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是要提前和小仙女说一下。 让他没想到的是,小仙女对这件事的反对态度之强烈,就如同冰块绝不能掉进火坑里一样。 她的原话是:“你和我约会,还带其他女人,你当我是谁啊!” 谭红尘实在不知道她为何如此不忿,便强笑着解释道:“晨雨不是其他女人,她是我的女朋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做好迎接小仙女更大的怒火的准备。 怎知小仙女忽然消火了。她不仅不生气,反倒笑出声来,非常骄傲地说道:“如果是你女朋友的话,那就没问题了。” 女孩子翻脸就像翻书一样,这其实并不是多奇怪的事情,但谭红尘心头还是好奇,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 小仙女便自信笑道:“我们第一次聊天时,你不是说你女朋友比我漂亮吗。这下好了,我就和她见见面,看看到底谁漂亮!” ——原来是为了攀比啊? 谭红尘心头苦笑,总觉得女孩子是一个比一个奇怪。小仙女居然会为了这么个原因改变主意,看来不管她长的怎样漂亮,她的骨子里依旧透着俗气。 不过这也是无可指责之事。这个世界本就是一个俗世,俗世之人,除了那些吃斋念佛几十年的得道高僧,又有几个人是不俗气的呢? 这件事说定,谭红尘堵得老紧的心脏也完全舒缓开,可以专心直播、学习、与生活了。 现在距离元旦还有一个多星期,他还没见到小仙女,她在他心里还保留着一分俏皮又高傲的神秘感——网络世界和现实世界总归存在差异。纵然两个人在视频里见过对方的样子,只要没在现实中见过,彼此心中的神秘感不会就此消除。 其实他也非常期待和小仙女的见面。当然,他的期待并不夹杂恶念,他只是单纯地想见见这位帮了他许久的美女朋友。 一天晚上,谭红尘已经下播,并且被蓝晨雨掏光了全身了力量,困得几乎睁不开眼,却忽然收到小仙女发来的qq消息:我在酒吧喝多了,开不了车,有几个看上去还算不错的“好心人”要送我回家。如果半个小时后,我没打电话给你,你就替我报警吧。 谭红尘一惊,连忙抬手捶两下脑袋,提起精神回复信息:你在哪个酒吧,我帮你叫个出租车吧。 信息发过去便石沉大海,再无半句回复。他给她打电话,响铃一分多钟无人接听,自动挂断了。 谭红尘紧张起来,有些担心小仙女的处境。只可惜两人并不在一起,远水解不了近渴,他能做的只有干着急。 说来讽刺,他明明担心她,却还莫名其妙睡着了。只不过他在睡梦中也不是特别安宁,心里总有一分迷茫感,仿佛缺少了某样的东西。 近两个月里,他每晚都睡得特别安稳,今晚却突兀惊醒了。 他醒来时,蓝晨雨并不在身边,反倒是有光透过门缝,从客厅照进来。 他立马想到,蓝晨雨就在客厅。至于她在干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谭红尘沉吟着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是凌晨一点过,小仙女给他发短信时是十一点过,他睡了两个小时。 他一想到小仙女,心脏立马绷紧。他点开手机时屏幕上并没有未接电话提醒,证明小仙女没打电话过来。也就是说,他早该替小仙女报警了。 正当他咬牙准备拨打110电话,手机却又在这个时间响起了,来电的是小仙女。 他连忙接电话。 令人无语的是,小仙女很平安,她并没有让那几个“好心人”送她,而是自己打了车回去。她喝多了,回到家就不省人事,刚才起来上厕所,忽然想起报警的事情,这才打电话过来。 她关心的问题却并非谭红尘报没报警,警察会不会找到她家里去。她打电话来,居然是想问谭红尘有没有担心她。 谭红尘哭笑不得,随便和她聊了几句废话,接着挂了电话。 他已经睡过一阵,虽然还很困,但并非不可坚持。他发现了家里异常,当然不能若无其事地继续睡觉。 他打算去客厅看一下,看蓝晨雨在做什么。 结果他打开门,看到的是无比美丽的风景。蓝晨雨竟光着身子坐在沙发上自拍。 她的身子,他看过无数次,当然不必害羞。 他很淡定地走到她边上坐下,疑惑道:“晨雨,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蓝晨雨凝着眉梢低语道:“我一想到每个人都会变老,我也不例外,心里就有些伤心。今天有些睡不着,就想给自己多拍几张照,把最美的自己保存下来。” ——光着身子自拍,就是最美丽的自己? 谭红尘心里尤为不解,觉得她还隐瞒了其他事情。他思忖着还想问,蓝晨雨却忽然警惕起来,双手抱胸,非常恼怒地说:“你拿着手机干什么!” 谭红尘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笑道:“晨雨,我不会拍你的。只是刚接了个电话,手机还在手上。” 蓝晨雨警告道:“我告诉你,如果你敢偷拍我,我就、我就……”她支吾着,脸已经红透,却说不出下文。 谭红尘微笑道:“我知道了。我不会做这么可恶的事情。好了晨雨,我们睡觉吧。” 他又有些困了,打着呵欠往屋子里走。 他不知道,刚才蓝晨雨拿手机对着自己并不是在自拍,而是在直播。如果他检查了她的手机,那他们的故事今晚就结束了。 有的时候,负面情绪也像慢慢积水的蓄水池,失望与悲伤都会在时间的沉淀下慢慢积累起来。 他们的感情在今晚苟且残喘,会否是失望与悲伤的积累节点?在负面情绪积累到极限的未来,他们之间会否发生不可挽回的事情呢? 这一晚过后,谭红尘心中有了一种难以形容的不安。他肯定,令他不安的源头就是蓝晨雨。可是他把打他们认识起发生的事情挨着回忆了一遍,却始终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或许是我杞人忧天吧。 谭红尘如此想着,依旧按部就班直播、学习、生活、谈恋爱。 平安夜当晚,谭红尘特意给蓝晨雨买了苹果。她很开心,咬苹果的样子像吃糖果的小女孩,脸上满是幸福的笑。 她只在他面前才笑得如此温暖。 也只有他能锁住早已千疮百孔的她。 这些都是她或他没办法宣之于口的事情。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早已情深义重、互许终身的两个人,彼此间却还存在许多不能说的话。 这些话为什么不能说?是因为害怕失去吧。 蓝晨雨咬着苹果,一把抱住谭红尘的脑袋。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谭红尘你真好”,“我爱你”,“我永远都不离开你”之类的话。 谭红尘听着开心,也向她说着同样的话。只是他没发现蓝晨雨说这些话时,两眼都已涌出泪水。 他没发现她的眼泪,所以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哭泣。 一个星期后,元旦节到了,日历随之翻到2013年。 谭红尘和小仙女有约在先,元旦当天在成华区的二仙桥街道碰面。 他当然不是随便食言之人,不会临期失误,出尔反尔。 不仅他要去见小仙女,蓝晨雨也要跟着去。他们出门前都认真打理过穿着与仪容,而且还商量好了要给小仙女买一个见面礼。 他们都不是富庶子弟,与朋友初次见面准备一个小礼物表达心意就好,并不会在这方面大手大脚。 所以买一束花就好了。 谭红尘并不懂花,打算买一株红艳艳的玫瑰花送过去。 他的举动惹来蓝晨雨的冷眼。 他又被指责了一顿。 蓝晨雨板着脸说道:“白玫瑰象征暗恋,红玫瑰象征爱慕,黄玫瑰象征爱到嫉妒,蓝玫瑰象征稀世珍爱,你想送她什么颜色的玫瑰?” 谭红尘从未想过送花也存在这么多学问。既然蓝晨雨说的头头是道,他当然不敢再胡乱买花。 他把买花的事情交给蓝晨雨来办。 于是蓝晨雨三十块买了一束银莲,包装得漂漂亮亮地捏在手上。 谭红尘问:“这是什么花?” 蓝晨雨道:“银莲花。” 谭红尘问:“为什么要送银莲花?” 蓝晨雨莞尔道:“因为银莲花的寓意是友情啊。” 谭红尘没听说过,便不多问了。 然而银莲花的真正寓意是:得不到的爱,终将失去的爱。 蓝晨雨买银莲花送给小仙女,挑衅意味不言而喻。只可惜花店没有葛卖,不然她很可能会送小仙女一个“参商永隔”。 第491章 谢姌 从温江大学城出发,一路换乘三次公交车,历时两个半小时,谭红尘与蓝晨雨终于抵达成华区的二仙桥街道。 他们还在车上时,小仙女就已经订好餐厅。这是一家西式餐厅,坐落在二仙桥街道中心,名字叫菲斯特。这是英语单词feast音译过来的一个词,意思是盛宴。 两人风尘仆仆抵达菲斯特餐厅时,小仙女已经在大门口静等着了。 谭红尘和她接过视频,所以一眼就认出了她。 令他惊愕的是,她本人比视频里的影像还要迷人得多。一般来说,视频或多或少都有加工,会掩去本人的许多瑕疵,这也就是所谓的美颜滤镜。 小仙女无疑没有使用那些掩人耳目的东西。以她天生丽质的容貌身段、以及她与生俱来的自尊与傲慢,也的确不需要那些东西。 她的脸非常精致,却不是宛如瓷娃娃那种光滑细致。她的脸看上去很棉,很水润,富有弹性,而凑近了看,又能看到些许小斑点。这些斑点非但没有影响她的美丽,反倒把她衬托得更加妩媚姌弱。 因为只有不化妆或略施淡妆的情况下,才能看到这些许的瑕疵。 她的眼睛很大,很水灵,充满仙气,的确像翩然落凡间的仙子。 她的穿着打扮却非常随意,从头到脚黑到底的休闲装,像电视剧里夜间行事的黑衣人。但这种单调的黑并没有拖累她的美丽,反倒把她的曼妙身段全都凸显出来,像身材紧致的曼舞少女。 她看到谭红尘,当即开眉一笑,落落大方地伸出手,说:“可算见到你真人了。” 谭红尘盯着悬在身前的白皙小手,却并未伸手去握,而是回以一个歉意的笑,偏头看向蓝晨雨。 蓝晨雨蹙着眉不说话,可能是被小仙女的美丽惊住了。 小仙女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会,神色变得不忿,忽然往前一抓,强行抓住谭红尘的手,不满道:“握个手而已,有这么多讲究吗?” 谭红尘干笑一声,却不回答。 这个尤为艰涩的握手结束,小仙女抬手往餐厅里一指,接着往里面领路。 她订了一个包厢。包厢的装修非常别致,壁头有古画,四角有盆栽,天花板下还挂着形状精美的欧式吊灯。 餐桌上已经放好头盘与汤菜,分别是鱼子酱和奶油汤。 因为是圆桌,不存在上下席位的地位差别,每个座位都平等。小仙女便很随意地挑了一个位子坐下,并且微笑着对二人说:“你们都坐吧。” 谭红尘迟疑片刻,选了一个离小仙女最远的位子。而圆的两点的最远直线距离,无疑是直径,所以谭红尘坐在了小仙女的对面。 蓝晨雨站了一小会,忽然露出粲然星光一般美丽的笑容。她用双手捧起来之前买好的银莲花,递到小仙女身前,友善道:“这是我和红尘送你的见面礼物,谢谢你这么久以来给红尘的帮助。” 小仙女接过花,凑近了闻了闻花香,神色非常惬意。仅片刻,她的表情好像变冷了。她无视蓝晨雨,直视谭红尘,似笑非笑道:“这束花是你买来送我的吗?” 谭红尘没嗅到火药味,便不假思索回答道:“嗯,我今早买的。” 小仙女问:“那你怎么不买玫瑰花?是觉得玫瑰花太贵,舍不得花钱?” 谭红尘回答不上,便埋头不说话。 小仙女把手上的银莲花往边上一放,非常随意地说:“这花虽然好看,但花语却不怎么好,下次你要送我花,就送别的吧。” 谭红尘愣愣地点头。 小仙女微笑道:“那我们吃饭吧。” 三人吃饭,小仙女吃得非常享受,谭红尘和蓝晨雨却感觉尤为煎熬。两人都没吃过西餐,不太适应这种奇怪的味道,尤其是奶油汤,喝起来甚至有种想吐的感觉。 小仙女一边吃,一边介绍道:“西餐的菜品不是特别多,但每个菜都是非常美味的。鱼子酱作为开胃菜再适合不过,水果沙拉作为副菜也非常营养,至于主菜一般都是牛排,四到六分熟最为合适,美味可口还不腻。” 她说得头头是道,但谭红尘和蓝晨雨都没听。 某一刻,谭红尘感觉肚子不太舒服,想去上厕所,便打了声招呼出去了。 他没想到的是,他去一趟洗手间能看到王乐乐与周芊。 这两个女孩居然也在菲斯特餐厅里面吃饭。她们就坐在大厅里,应该是刚来,不然之前他进餐厅时就能看到她们。 谭红尘没去找她们打招呼,而是灰溜溜地回了包厢。 时至今日,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她们俩。他害怕自己再和她们产生任何瓜葛。 他起初在包厢里吃东西,如坐针毡,只想着应付了小仙女就尽快离开。但他现在不急着离开了,想等王乐乐和周芊走了之后再走。 于是他和小仙女攀谈起来。两人聊的还都是些完全没用的废话,比如“今天天气真好”,“这牛排挺好吃”,“你长得很漂亮”之类的话。 小仙女最开始没在意他的举动。但时间久了,她就察觉到了异常,蹙着眉说:“你怎么有些语无伦次啊?” 谭红尘干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小仙女抓起餐巾纸擦了擦嘴,说:“我们差不多吃好了,就先出去吧。” 谭红尘的表情僵住,过了许久才勉强回了一个“好”字。 服务员来算了账,除去零头还需支付一千三百块,小仙女从包里摸出银行卡一刷就解决了。 谭红尘看着肉痛,这会才意识到这家西式餐厅的档次非常高,不然不会有如此高昂的消费。 三人出来时,路过大厅,却没看到王乐乐与周芊。 谭红尘的心里松了口气,大步往外走了。 小仙女要去逛街买东西,谭红尘想找借口告辞,可未果。 小仙女的原话是:“你就这么急着想走吗?” 谭红尘没办法,只能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她的身后。 至于蓝晨雨,她安静跟着,一言不发,像是在思索某事。 谢姌走进一家服装专卖店,要买衣服。谭红尘站在外面等她,蓝晨雨犹豫片刻,也没进店,而是借这个机会和谭红尘说几句悄悄话。 蓝晨雨问:“谭红尘,你是不是以前就认识这个小仙女?” 谭红尘愣了一下,连忙摇头道:“在我开播之前,绝对不认识她。” 蓝晨雨蹙眉道:“那就有些奇怪了。” 谭红尘问:“哪里奇怪了?” 蓝晨雨道:“她对你的态度好的过分,像是许久之前就认识你一样。” 谭红尘道:“可能是她的性格使然吧。” 蓝晨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她并没有死心,继续追问道:“你好好想想,她会不会是你某个朋友的朋友?” 谭红尘皱眉道:“我的朋友很少啊。除了我们寝室的三个男生,就没其他人了。” 蓝晨雨摇头道:“不对。你好好想想王乐乐和周芊,这个小仙女会不会是她们的朋友?” 谭红尘听话思考起来,而他顺着这么一想,真的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大了。 为什么小仙女愿意送这么多礼物给谭红尘?莫非她真的是有钱任性,随手就把钱送给完全不熟的陌生人? 为什么王乐乐和周芊恰好今天出现在菲斯特餐厅?莫非这真的是个巧合? 为什么小仙女至始至终不肯吐露自己的名字?莫非她怕说出名字会露馅? 如果把这些问题都连缀起来,那蓝晨雨的猜测很可能是对的。 但这样一想,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谭红尘开播时没和任何人说,连和他关系十分要好的史怀瑜都不知道,王乐乐又怎可能知道? 谭红尘想着,忽然觉得这个问题还是得让小仙女自己回答才行。 如何才能让小仙女老实交代,这是一个大问题。 谭红尘思考许久,却想不出好的提问方式。 蓝晨雨提议道:“你先问出她的名字,说不定这里面藏着信息。” 谭红尘觉得不妥,摇头道:“没用的。如果她的名字真的存在玄机,就算我问了,她也不会说,或者直接说过假名。” 蓝晨雨道:“总之,先问问再……”她说着,忽然止声,却是小仙女忽然出来了。 小仙女疑惑地盯着二人,问:“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啊?” 谭红尘看过去,见她手上提着很大一个服装袋子,显然是已经买好衣服了。他眼珠子一转,连忙笑道:“是这样的。晨雨觉得你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们却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有些过意不去。” 小仙女哑然失笑:“原来是想知道我的名字啊。” 谭红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那你能说吗?” 小仙女问:“名字有这么重要吗?” 谭红尘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而要认识一个人,最基本的条件便是要知道对方的名字。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能知道你的名字。” 小仙女瞧着他认真的样子,狡黠一笑:“要我说出自己的名字也行,但不是现在。” 谭红尘问:“那是什么时候啊?” 小仙女把手头的服装袋子往谭红尘的身前一递,傲娇道:“先帮我拿着,等我逛累了,说不定就告诉你了。” 谭红尘看向蓝晨雨,蓝晨雨便说:“你一个大男人,帮忙提一下袋子而已,有什么好迟疑的?” 小仙女附和道:“就是就是,不知道有多少男人想帮我提袋子还没门呢,你居然还敢犹豫!” 谭红尘只好帮小仙女提袋子,这一提就是一下午。 最开始只有一个袋子,提着没感觉,谭红尘也觉得无所谓。可到了后面,袋子越来越多,谭红尘两只手还不够提,非得挂几个袋子在肘子上才行。 他中午本就没吃多少东西,再陪小仙女逛一下午的街,口干舌燥,饥肠辘辘,精疲力尽。 幸好小仙女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收手了,不然谭红尘真的怀疑自己会被玩死。 下午五点半,谭红尘把大大小小七八个袋子全都放到快递点的长桌上,这才真正的如释重负。 他看到小仙女在填快递单子,便有些不解道:“你家不是住在这附近吗,怎么不把东西拿回家里,反倒要寄出去啊?” 小仙女道:“谁告诉你我住在这附近的?” 谭红尘哑然道:“那你住在哪里?” 小仙女笑笑:“我可不会随便把自己的住址告诉你。当然,如果你是一个单身汉的话,说不定我就说了。” 谭红尘习惯了她的挑拨,也跟着笑了笑,还转过身去,做出一副“我不看你填快递单子”的模样。 小仙女填好单子,愉快地拍拍手,蹦跳着跑到大路上。 谭红尘追上问:“小仙女,你现在可以把你的名字告诉我了吧。” 小仙女狡黠道:“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就叫小仙女啊。” 谭红尘的表情僵住。他没想到小仙女会出尔反尔。 小仙女问:“怎么样?是不是有一种淡淡的失望?” 谭红尘摇头道:“没什么好失望的。” 小仙女问:“我把你当佣人使了一下午,结果并没告诉你我的名字,你还不生气?” 谭红尘道:“你的原话是‘等我逛累了,说不定就告诉你了’。‘说不定’本身就带有不肯定的意思,所以你不告诉我也不算食言。” 小仙女哑然道:“没想到你这么会咬文嚼字。” 谭红尘道:“只不过我的咬文嚼字和别人的有些不太一样。” 小仙女问:“哪里不一样?” 谭红尘道:“别人咬文嚼字,大概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撒泼耍赖。” 小仙女点头道:“你这么说好像也没错,或许你的确和别的男人不太一样。” 谭红尘却说:“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我和别人不一样的同时,别人也和我不一样。我能做到的事情,别人未必能做到。别人能做到的事情,我也未必能做到。所以这并不是什么值得表扬的事情。” 小仙女惊讶道:“你这句话表达的意思是,你有自知之明?” 谭红尘点头道:“是的。” 小仙女嫣然一笑:“看你这么有自知之明的份上,我就把我的名字告诉你吧。不过你别傻乎乎地把我的名字刻在手心里啊。” 谭红尘干笑道:“放心好了,我喜欢的人是晨雨。” 小仙女点头道:“我叫谢姌,谢谢的谢,姌弱的姌。” 第492章 败露 谭红尘听到这个名字,脸色立马僵住。他的眼神接连变换数次,似乎有话要说,但他忍住了,只微笑着说了一句“你的名字的确很好听”,接着偏头看向蓝晨雨,淡淡说道:“晨雨,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蓝晨雨没多说什么,只是蹙着眉点头。 谢姌看了一下手机时间,好心道:“我原本是希望你们就在这边住一晚的,既然你们都想走,我就不挽留了。只不过这个时间点有些麻烦,你们现在去挤公交车可能有些赶不上,要不我叫个车送你们回去吧。” 谭红尘摇头道:“不用了,我们自己能回去。” 他说完,抓起蓝晨雨的手便往前走。 谢姌盯着他们俩的背影,心中升起疑惑,有种不欢而散的感觉。很快的,她释然一笑,认为谭红尘心智不够坚定,被她的美丽迷住了,方才有这样一系列奇怪的举动。 她目送他们走到视野尽头,轻轻松出一口气,转身往地下停车场的方向走。 她的确有车,但她不是开自己的车来的,所以她去停车场不是取车,而是见人,顺便搭个顺风车回学校。 王乐乐和周芊都在停车场里等着她。 谢姌向二人打了个招呼,开门上车,从提包里摸出银行卡,递到前排的王乐乐旁边,微笑道:“乐乐,我刷了三四千的样子。” 三四千对普通大学生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但对王乐乐而言,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她压根没把这点钱放在心上,接过卡时轻轻点了点头,便对周芊说:“好了,芊芊,我们回去吧。” 周芊道:“在这之前,有件事我得说一下。” 王乐乐问:“什么事?” 周芊道:“我们在菲斯特餐厅吃东西时,谭红尘看到我们了。” 王乐乐惊讶道:“我们特意选的隐蔽位子,而且都只吃了一碗意大利面就走了,怎么会被他看到?” 周芊问:“那你看到他了吗?” 王乐乐点头道:“我去吃面就是为了看他啊,当然看到了。” 周芊便说:“我们的位子虽然隐蔽,但仍旧是在大厅。那个角落刚好能看到通往洗手间的长廊,进出洗手间的人能看到我们这边。况且,光线沿直线传播,你能看到他,他为什么不能看到你?” 王乐乐说不出话来。 周芊凝着眉梢思忖道:“谭红尘可能只以为这是一个巧合,算不得多重要的事情。问题在于……”她说着,忽然转过头看向谢姌,说:“问题在你和谭红尘说了什么。” 谢姌怔住,思索片刻摇头道:“我和他聊的都是一些没营养的废话,并没有吐露你们的信息啊。” 周芊道:“你好好回忆一下,说不定你不知不觉就露馅了。” 谢姌歪着脑袋思考,许久之后才凝声说道:“我想不出什么端倪,如果硬要说的话,那件事可能算一个漏洞。我试着挑拨了谭红尘很多次,但他都不为所动。下午的时候,他忽然询问我的名字,我就借此让他做了一下午的劳力,之后把名字告诉了他。他听到我的名字时,神色变得不太自然,看我的眼神有些痴痴的,仿佛忽然被我迷住了。” 周芊点点头,似笑非笑道:“看来谭红尘也不是特别老实的男人。他看到漂亮的女人同样会游思网箱。乐乐,我看你也别去惦记他了,这种心术不正的男人,趁早死了最好!” 王乐乐不说话。 周芊又说:“蓝晨雨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两个在一起,蛇鼠一窝,恰到好处。” 王乐乐还是不说话。 周芊疑惑,偏过头去看王乐乐。她这一看才发现,王乐乐的神色变得尤为痛苦,仿佛忽然失去了某样重要的东西。 周芊连忙问:“乐乐,你怎么了?” 王乐乐苦笑道:“谢姌学姐啊,你最不该说的就是你的名字。” 谢姌愣住,问:“我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王乐乐道:“你说出真名时,我的存在就完全败露了。” 谢姌听不懂,疑惑道:“你不是说谭红尘压根就不认识我吗?就算把我的名字告诉他,他也联想不到你身上吧。” 王乐乐涩声道:“在这之前,谭红尘的确不认识你,但他知道你的存在。你还记得吗,就那次我叫芊芊替我去国色天乡玩的前两天。我、你、芊芊、谭红尘四个人开黑玩过游戏。” 那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王乐乐不说,谢姌早已忘记。可那时四个人只是一起玩了几局游戏,并未在现实中见过面,谭红尘连周芊都还不认识,又怎可能认识谢姌呢? 王乐乐苦笑道:“那时我和谭红尘私聊过。我告诉他‘中单霸主’是芊芊,‘野区杀神’是谢姌。也就是说,那时他就已经知道你的名字,只是没见过你本人罢了。” 谢姌反应过来,神色忽然变得歉疚,她没想到自己会犯这样致命的错误。近期她经常拿王乐乐的钱去送谭红尘礼物,算了帮了王乐乐的忙,也从王乐乐手上拿到了不少好处。 她没想过要背叛王乐乐,却不曾想,自己不想做的事情,稀里糊涂就做出来了。 谢姌此刻能说的也就只有“对不起”三个字了。 王乐乐并非尖刻之人,她并未抓着谢姌的过错不放,而是蹙着眉努力思考解决办法。 周芊安慰道:“乐乐,那都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说不定谭红尘早就忘记‘谢姌’这个名字了。” 王乐乐摇头道:“谭红尘不是那种不长脑袋的人。我对他说过的话,他十有八九都还记得。” 周芊道:“那是以前。现在他已经有了新欢,早就把你忘干净了。” 王乐乐问:“那你有忘记他吗?” 周芊语塞,只好老实闭嘴。 三个女孩都不说话,车子里静默下来。 周芊静坐许久,终于点火启动车子,将车开出停车场,往温江的方向驶。 成都是一个非常大、非常繁华的城市。而夜晚的成都比白天时更加美丽。尤其是华灯初上的时间点,整个城市像披上了流光溢彩的霞光。 王乐乐盯着车窗外熠熠闪烁的霓虹,她的眼睛也变得光彩艳丽,只不过她的心好像干涸枯死了。 她想不出缓解这等局面的办法,所以她和谭红尘之间的最后一丝联系也烟消云散了。 她和他这么久,她的心还是会痛,一天比一天痛,难以言表的疼痛几乎压垮她的神志。 她不止一次升起强行把谭红尘抢回身边的冲动,她也有的是办法让谭红尘妥协,可这些念头最终都归于平静了。 因为她知道,用强取豪夺的方式把他留在身边,除了增加更多的痛苦,别无他用。 时至今日,她只想安静看着他,哪怕是隔着电脑或手机屏幕,听到他的声色,她便能感到温暖的慰藉。 所以她支持他直播,想方设法把钱送到他的手上。 至于她是怎么知道他在直播的,这个很简单。从那一晚,她向他提议直播起,她每天都在各个平台上搜索“谭红尘”三个字。 当然,这样的搜索存在很大的弊端。其一是谭红尘不一定用本名做昵称;其二是就算真的搜出一个叫谭红尘的主播,那个人也未必是谭红尘本人。 她用这个办法搜索,就像在没有他的城市里努力寻找他一般。所以她找到他的几率几乎为零。 只有发了疯的女人才会做出这种事情。 王乐乐真的因谭红尘发了疯。 讽刺的是,有的疯子日复一日做着没意义的事情,最终却有了意义。 几乎不等于绝对,现实中的经典例子便是,买彩票中一千万的概率几乎为零,却有人能买中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所以王乐乐抓住了这几乎为零的可能性。她在谭红尘开播不超过两个小时的时段内,发现了他,并且制定出了有效的策略。 她请谢姌帮忙,之后便有了“有钱任性的美少女与初来乍到的男主播”的故事。 王乐乐每次把银行卡递给谢姌,心中便会升起一抹强烈的复杂之感。她一方面希望谭红尘拿到这些钱之后能过得好一些,另一方面又害怕他把这些钱都花在蓝晨雨身上。 这种矛盾与复杂并不能阻止她对他的付出。她一如既往深信着,只要他和她的这一丝牵绊没断,她就一定有机会与他破镜重圆。 可惜她打错了算盘。 谢姌并非安分守己的女孩子,她总会做出一些浮夸的事情。 王乐乐只叫她给谭红尘送礼物,却并不希望她和他之间产生交情或友谊。 可谢姌心头好奇,她想知道什么样的男人能使王乐乐如此无怨无悔地付出。 因此,她总会下意识去了解谭红尘。而两个人相互了解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言语沟通。他们总是一起聊天,谈天论地。久而久之,两个人的关系真的变得亲近了。 这是王乐乐不愿看到的事情,她有心阻止,却又不能过于严苛地指责谢姌,这才导致谢姌做事张狂大胆。 她居然不经大脑思考,便向谭红尘提出了见面。 如果没有这次见面,谭红尘永远不会知道小仙女就是谢姌,当然也不会知道王乐乐的存在。 只可惜这都是如果。既定事实已经发生,再多的如果也已无济于事。 到了现在,王乐乐像折了线的风筝,无助坠落。 她了解谭红尘,几乎百分之百肯定,从今天开始,他不会开播了,也不会再和谢姌有任何联系。或许他还会做出更加偏激的事情,便是把收到的礼物钱全都退回来。 王乐乐的直觉果然准确得可怕。她才想到这一层,便听到谢姌惊呼道:“谭红尘把我删掉了!” 王乐乐转过头去看她,见她正捧着手机不断尝试联系谭红尘,可未果。 谭红尘把她的qq拉黑,电话拉黑,她的任何信息都已无法再传递给他。 王乐乐脸上没有表情,心里已卷起滔天骇浪。 她不知所措,绝望的闭上双眼,宛如等待死刑的囚犯。 周芊安慰道:“乐乐,你别难过了。谭红尘一直都是这种不知好歹的人,谁好谁坏,一目了然的事情,他偏偏看不懂。既然他这么眼瞎,就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王乐乐低眉敛目,咬着嘴久久不语。 周芊深吸一口气,再次安慰道:“要不这样,我想个办法让你当面和他谈谈。” 王乐乐的身子一颤,忽地抬眼道:“什么办法?”——她没问“谈什么”,似乎她的关注点不在“谈谈”,而在“当面”。 周芊道:“这个简单啊,直接去他的直播间找他就行了。” 王乐乐摇头道:“没用的。他不会再直播了。就算他要继续直播,也定然会另外申请账号,而账号昵称也不再是‘谭红尘’。我们已经没办法再找到他了。” 周芊冷笑道:“他又不是神,我们怎么可能找不到他?” 王乐乐问:“你打算怎么找?” 周芊道:“办法多了去了。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查他的课表,到他上课的教室里去找他,轻而易举;稍微迂回一点的办法就是请顾铭帮忙,谭红尘偶尔会回以前的寝室,到时候顾铭给我们打电话,我们再找过去就行了;还有一个非常麻烦的办法,就是继续给他送礼物。” 王乐乐不解道:“他不播了,我给他送礼物,他也看不到,有什么用?” 周芊道:“你送礼物时,他当然看不到,但平台给他发礼物钱时,他自然就知道了。” 王乐乐惊住,仔细一想,这个办法好像可行。 周芊道:“先送他三两万礼物,等他发现卡里忽然多了一大笔钱,他必然会上平台查礼物记录。所以这次不让谢姌去送,由你亲自送,用户昵称就是‘王乐乐’,我不信他看到你的名字后不主动找来。” 王乐乐觉得这个办法非常好,比查课表或者请顾铭帮忙都要可靠得多。因为就算那样找到谭红尘,得到的也不过是冷眼。可让谭红尘主动找过来,那之后的谈话就愉快得多了。 可是她该和他谈什么呢? 这个问题,连王乐乐自己都不知道。她只是单纯地想见他。她早已熬不住这种深入骨髓的相思之苦了。 第493章 天道 周芊把车开到交职院西门,待王乐乐下了车,便调头回财大。期间谢姌也想下车,但被周芊的一个眼神制止了。 到了财大东门,周芊把车停到路边车位,一言不发往财大里面走。 谢姌郁闷道:“周芊,你把我带过来干什么啊?” 周芊道:“不是我想带你来财大,只是我不想你和乐乐一起回去而已。” 谢姌问:“为什么?” 周芊冷声道:“你现在还好意思和乐乐走一起吗?” 谢姌抿着嘴说不出话。 周芊又道:“我只关心乐乐,若不是乐乐把你当朋友,我都不会载你回大学城。现在你自己走路回去吧。”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留谢姌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 王乐乐的猜测果然没错,这一天以后,谭红尘再没有开过播。但她没有灰心沮丧,周芊已经给了她很好的主意,她只需要给钱,就能再和谭红尘见面。 于是她真的给谭红尘送礼物,每天都送一次,一次最少五百,多的时候能有三千。 她真的把钱当纸用,闲来无事就点开谭红尘的直播间,一个劲充钱,一个劲送礼物。 久而久之,她的几个同寝室友都察觉到了端倪。 室友们觉得惊奇,老是旁敲侧击打听她的消息。她听着心烦,索性在外面租一个房,一个人住。 有的时候,一个人并不孤独,反而清静。 可是清静莫非不是孤独的一种? 王乐乐一个人住久了,心里总会生出一抹挥之不去的空虚感,这就是孤独。而对她这样的女孩子而言,独自一人除了孤独,还有恐惧。 人具备想象力,总会臆想出狰狞的妖魔鬼怪来吓唬自己。 王乐乐有时候在晚上莫名惊醒,窗外的风声,洗手间没拧紧水龙头的水声,以及电路接触不良传出的吱吱声,都令她恐惧万分。 那个时候,她对谭红尘想念攀升到无以复加的极致。 ——如果谭红尘还在我身边就好了; ——如果我当初稍微冷静一点就好了。 她总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而懊悔。而她懊悔的同时,又感觉到穿心之痛。她觉得这种想法对周芊是一种亵渎,她亵渎了自己和周芊之间的友谊。 周芊真的不爱谭红尘了吗? 莫非王乐乐看不出,周芊是故意让步的? 王乐乐心中有泪,泪水淌在温柔的友情与绝望的爱情之间。 人为什么总是如此贪婪?明明已经拥有真挚的友情,为什么还要执着分明不可触及的爱情? 或者说,友情和爱情是完全独立的两种感情。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身边有值得信赖的朋友,有矢志不渝的爱人。 可这世上真正拥有朋友和爱人的人并不多。 所以王乐乐只是想要每个人都希望拥有的东西,她并不贪婪。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尤其是大寒前后,仿佛冷到滴水成冰的地步。 可是四川的真实气温并没有那么冷,从天而降的依旧是雨,纵然是雪,也在飘落的途中融化成雨。 所谓冷,只是伤心之人的遐想吧。 因为心里冷,所以身子冷。 王乐乐第一次如此怕冷,怕到几乎不敢离开空调屋的地步。 大寒过后是期末考试,期末考试过后是漫长的寒假。 王乐乐给谭红尘送了超过三万块钱的礼物,但谭红尘那边没有丝毫反应,仿佛他并未察觉她送的礼物。 王乐乐心中苦闷,她只有等寒假过后才有机会见到他了。 寒假只有一个月,说长不长,但对她而言,度日如年。 她好像每过一天就会多想他一分。思念会积累,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沉,当思念沉重到人无法承受的地步,那个人就会得病,得一种无药可医的相思病。 于是王乐乐真的病了。她的身子没病,心却病了。 心病也分种类,她的心病和史怀瑜的心病完全不同。 她满脑子想的只有谭红尘,仿佛目之所见的一切都是谭红尘的影子。她的生命完全被谭红尘占据了。 王乐乐只能把自己关在豪宅里,什么也不做,足不出户,静等暑假的结束。 而她数日子的这段时间,也从未间断过给谭红尘送礼物。 某一天,王乐乐接到电话,是周芊打来的。她在电话里非常郑重地说道:“乐乐,展翔宇回来了,他现在在机场,大概半个小时就能到你家楼下。” 王乐乐冷笑道:“展翔宇?” 周芊:“是的,展翔宇。” 王乐乐:“他是谁?我认识吗?” 周芊:“乐乐,你听我说。展翔宇这次好像真的大彻大悟了。他回来的第一时间给我打了电话。我从未想过他那样的男人居然会哭。可他真的哭了。他哭着说后悔,他想你,希望能和你回到以前。” 王乐乐:“以前?” 周芊:“无论家世,相貌,性格,展翔宇都比谭红尘好得多。而且你以前爱过他,比爱谭红尘更深。他肯认错,你就原谅他吧。” 王乐乐:“芊芊,你打电话给我,就是专门替他说好话的?” 周芊:“我只是不希望你一直受谭红尘的折磨。” 王乐乐:“那你呢?” 周芊:“我?” 王乐乐:“莫非你不受他的折磨?” 一阵沉默。 王乐乐:“芊芊,你打电话给展翔宇,叫他别来我家,就说我不想见他,一辈子都不想!” 周芊:“乐乐……” 王乐乐:“你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周芊:“好的,我知道了。” 王乐乐挂了电话,偏头看向窗外。天是蓝的,云是白的。在这个喜庆的月份,能有如此明朗的天宇,的确是非常美好的事情。 外面响着爆竹声,不知是哪家姑娘乘上了迎亲车队。 快过年了。祥和又欢愉的氛围里,姑娘们穿上火红嫁衣,跨进爱郎家门,在静谧时刻悄悄掀开盖头,偷看一眼一身酒气的少年郎。 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王乐乐却不是那个幸福的姑娘。 如果说谭红尘是她心中的一根刺,那展翔宇就是把她烧得遍体鳞伤的一团火。 这世上一点也不缺少无情的人,但像展翔宇那样无情到近乎无心的人,的确很少。 王乐乐犹记,当初是他解开了她情窦初开的心,是他牵着她的手,对她说“长长久久,不离不弃”,也是他在狂乱的夜晚,如野兽一般剥夺她的身与心。 她相信他,他却背叛了她。 朝三暮四,朝秦暮楚,这是世间常态。展翔宇的可恶不仅仅是始乱终弃。 王乐乐对谭红尘说了谎,她说在他之前,她只和一个男人发生过关系。 其实这是假的,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一晚有多少男人爬上她的身子,最可怕的是,她连占有他身子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朦胧的记忆里,她只知道有数之不尽的手在她身上摩挲。 她实在是太醉太醉,醉到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 而那一晚把她彻底灌醉的人就是展翔宇。 夕阳下的桥头,她问他:“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笑道:“我们两个在一起,除了那个还能发生什么?” 她追问道:“你的牙齿并没有缺,为什么我手臂上会有带缺口的牙印?” 他变了脸,冷冷说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就直说吧。我的那几个兄弟都馋你,反正你醉得不省人事,稍微给他们一点福利也无所谓吧。” 这是她听到的世间最冷漠、最无情的一句话。 她能做的只有流泪,而他在她的朦胧泪眼里慢慢变小,最后消失无踪了。 那是她在这三年里最后一次见道他。 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个人了。 可今天,他回来了。 他凭什么有脸回来? 他真的不怕遭天谴,死无葬身之地吗? 王乐乐冷笑。她现在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那样放展翔宇走了。她想好了,如果展翔宇真的敢来,她就一定弄死他! 人命是可以用钱买的。这个道理只有家世显赫之人才知道,而以王乐乐的家世也的确买得起一条人命。 时间滴答滴答流逝,半个小时过去了,展翔宇真的出现在了他的楼下。 铁栅栏外,他大叫王乐乐的名字,管家以为他真的是她的朋友,想放行。 王乐乐打开窗户大吼道:“我不认识他!别让他进来!” 展翔宇被管家拦住了,愣愣地站在铁栅栏外。他可能是想表达自己认错的决心,居然一直站着不动,誓要等到王乐乐出去为止。 王乐乐当然要出去,只不过她的出去和展翔宇所想的出去有些不同。 她真的动了杀心,她想亲手杀掉这个负心汉! 杀人之前,当然要做好十足的准备,至少要避开杀人嫌疑。 王乐乐冥思苦想许久,却想不出有效的办法。 于是她选择退而求次,借别人的手去弄死他。 钱在有些时候真的是万能的,尤其是苍白无力的生命,几乎可以明码标价去买。 这世上,为钱疯狂的人从来都不少。 电视新闻里播放的人体藏毒的运毒犯多不胜数。却鲜少有人知道,人体藏毒的人,几乎时时刻刻都面临生命危险,同时还得承受莫大的痛苦。 他们运毒成功的几率不高,被抓了就判刑,侥幸运毒成功,也只有区区一两万块的报酬。 可能有人会笑,“这世上哪有这么蠢的人啊”。可是这世上真的有,而且不少。 一两万就足够驱使某些人去运毒,那多加一些钱,驱使某人去杀人,未尝不可。 王乐乐想到了,要借黑道的力量去处理掉展翔宇,但她没有联系黑道的门路,这里就只能请周芊帮忙。 她给周芊打了电话,而令她没想到的是,一直非常听她的话的周芊,居然拒绝做这事情。 周芊的原话是:“我不同意杀人。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展翔宇这种人,迟早死于非命,你又何必背负杀人的罪名?当然,如果你真的想弄死他,没问题,我替你出手吧。” 王乐乐问:“怎么出手?” 周芊道:“一刀捅死他就完事了啊。” 王乐乐心头发麻,她知道周芊向来不开玩笑,如果她这会点头,周芊就真的会拿把刀去杀展翔宇。 她当然不可能让周芊去做这种事情。 杀人的念头渐渐消散了,但她的怒气并没有散。 她想好了,就算不弄死展翔宇,也要打他一顿,最好打到他内出血。 于是她又找周芊帮忙,叫周芊请几个打手。 她准备把展翔宇引到人少的地方,然后痛打一顿。 这件事比较容易,周芊直接答应了,而且她准备一起来,也往展翔宇脸上扇两巴掌。 她先前替展翔宇说好话,只代表她个人态度。只要王乐乐做了决定,她一定无条件支持。 周芊家到王乐乐家有一段距离,请打手也需要一段时间。 王乐乐把窗帘拉开一个小口子,悄悄往外面看,只希望展翔宇的决心稍微坚定一些,不要在打手到来之前就走了。 事实是,负心汉的决心真的像狗屎一样。 展翔宇上一刻还坚定无比,下一刻就唉声叹气。他在外面等待的时间还不超过二十分钟,便打算放弃了。 王乐乐看到展翔宇要走,心里不畅快,暗自掂量留下他的办法。 她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以身作饵。就如同当初展翔宇骗她一般,她也恶狠狠地骗他一回。 于是她对着窗外大喊展翔宇的名字。 展翔宇听见了,停下来抬头往这边看了一下,居然又继续往胡同外走了。 ——莫非他以为我还会倒追他? 王乐乐心中冷笑,但还是跑下楼,往胡同外追去。 下一幕发生的事情令王乐乐终生难忘。 就在这片刻间,一条人命就消失了。 展翔宇出了胡同,在城市主道上被大卡车撞了,好端端的一个人撑了猩红模糊的一团烂肉。 幸好他的脑袋被压烂了,眼珠子早已不知道哪去,不然王乐乐真的不敢想象他死鱼一般的眼珠子盯着自己的眼神。 ——芊芊说的果然没错。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这个狼心狗肺的王八蛋,果然糟了天谴! 王乐乐如此想着,心里的怨恨完全消失无踪了。 人死了,无论是爱是恨,都应该烟消云散吧。 但很快的,她心里升起一抹强烈的悸动。 她想到了,如果之前她不叫展翔宇一声,他就不会止步两秒。他早走两秒,是不是就能避开这辆大卡车了? 第494章 备胎 谭红尘确实收到了礼物钱,循着到账短信以及直播间粉丝排行,他很快就知道送礼物的人是王乐乐。 这是三个月以前,也就是上学期快结束时,他发现的这件事。 只要爱过,就一定记得。 他忘不了王乐乐。纵然时至今日,蓝晨雨已经完全替代她的位置,但他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她。 她的笑,她的泪,她的调皮,她的认真。她的没一个行为与表情,都鲜活地映在他的脑海里。 这是美好又珍贵的记忆,只属于他和她的记忆。 可是再美好的记忆,总归是过去。过去的事情,就像轻飘飘浮起来的气泡,轻轻一戳就会破碎成虚无空气。有的时候,记忆真的和空气一样。 谭红尘记得王乐乐,却再也不会与她有所交集。 所以他发现她在给他送礼物,却选择视而不见。 他以为,只要装聋作哑一段时间,王乐乐自然就消失无踪了。 可没有,接连三个月里,王乐乐送他的礼物钱加起来超过十万,扣去平台的分成以及各种税务,到他手上的钱也接近五万。 这是一个非常夸张的数字,纵然是谭红尘家里还未曾没落的时候,他也从未拿到过这等数目的钱。 钱的重量,有时候在感情至上。 大多数人可以淡漠地无视掉其他人,却很难无视钱。 在这个越发骨感的时代里,任何人都变得现实与物质。甚至古往今来最卓越的思想家之一的马克思先生也提出“物质决定意识”的概念。 那么物质是什么?物理学上,物质是宇宙中一切物体的实体或场。决定意识的物质当然不是物理学上的物质。物质在哲学上指不依赖人的意识而存在,却又能在人的意识里反映出来的客观现象。这很深奥,不好理解,但在思想开放的现代,物质又变简单,其实就是金钱。 每个人都钱都来自不同的渠道,又流向未知的远方。每个人的手心都沾染铜臭气息。于是每个都知道,钱是个好东西。巨额的钱往往能使人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 谭红尘无端收到这样一大笔钱,不可能无动于衷。 金钱的堆积使他产生了异样的想法,那便是,如果王乐乐还在身边,她是不是能帮他们家摆脱困境?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无限攀升,物质的强大力量居然将他往王乐乐身边推近了一分。 人就是这样,发现某个人的好时,就觉得他(她)完美无瑕,全身上下都是优点。 他忘了王乐乐曾给他的痛苦与折磨,开始懊悔自己当初不够坚定。 如果他当初态度在坚决一点,王乐乐心中的友情屏障会不会崩溃?她会不会再投入他的怀中? 如果真的那样的话,他和她之间,就不会横亘一个蓝晨雨。 他陷入了无休无止的矛盾。 到了现在,他发现在王乐乐与蓝晨雨之间,他竟无法取舍。 既然无法取舍,那他为什么之前又选择了蓝晨雨? 是因为王乐乐不要他了?是因为蓝晨雨的突兀出现?抑或是,因为他心中本就盘亘着无穷无尽的贪婪与邪念? 只要是他喜欢的女人,他都想要。 王乐乐如此,周芊如此,蓝晨雨也是如此,兴许未来的某个女人也是如此。 那他到底是人还是衣冠禽兽? 谭红尘的犹豫都被蓝晨雨看在眼里。她是很聪明的女人,当她知道王乐乐在给谭红尘送礼物时,便已看出谭红尘的犹豫不决。 她没就这件事说过半句。仿佛她已把决定权完全交给了他。 她还是如往常一样,日复一日地陪着他。她为他笑,为他哭,为坚强,为他软弱。 他不知道,他是她生命中唯一的阳光。她同样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至少她心里是这样想的。 置身黑暗的人,往往渴望光明。蓝晨雨好不容易得到谭红尘,她为什么不抓紧他,锁住他,反而让他自己做决定呢? 是歉疚吧。 她爱他,真的很爱,可能比王乐乐更爱。可是她的爱存在最本质的污点。因为有污点,有瑕疵,不纯粹,她感觉到悲哀与愧疚。 愧疚感能使人做出许多平日里绝对不愿做的事情。就如同蓝晨雨心里不愿谭红尘离去,却依旧选择放任他的去留一般。 谭红尘有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他和蓝晨雨的感情发生了变化。 他们原本情比金坚,彼此都把对方当做最重要的人。 可现在,他变了,她也变了。 他的变化是因为王乐乐的突兀出现,而她的变化却是因为未知的某人或某事。 蓝晨雨变得爱说谎了。她经常编造各种看似正当的理由离开谭红尘。明明没课,她要说有课,不知干什么去了;明明学校或班级没有会议或活动,她偏要说有,接着不知所踪。 对于此事,谭红尘从未过问,也不曾怀疑她变了心,背叛了他。 有的时候,蓝晨雨还是会在夜深人静时坐在客厅里“自拍”。 谭红尘说过她好几次,叫她晚上好好睡觉,她口头上答应了,但实际上并未消停。 久而久之,谭红尘有些好奇,想知道她到底是在自拍,还是在干其他事情。 他并没有傻到直接问,而是趁蓝晨雨睡觉时偷看了她的手机。 她的手机很干净,除了寥寥几个常用软件,再无其他东西。至于她所说的“自拍”也确有其事,她的相册里的确存了她的许多裸照。 谭红尘的疑心消除了,也就不再管她晚上干什么了。 其实他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便是没有看蓝晨雨的通话记录。如果他发现蓝晨雨和史怀瑜以及迟小军保持着非常频繁的联系,就不会这样安心了。 失望与悲伤是可以积累的。在这里,失望与悲伤是否又攀升到另一个质变的节点? 这一天,谭红尘又收到直播平台的转账短信,他的卡里到账一万七,证明王乐乐又给他刷了超过三万四的礼物。 他心绪难平,再一次打开直播平台,查看礼物记录。果不其然,他的直播间礼物榜里,只有一个用户昵称是“王乐乐”的人。 只有王乐乐才会一直给他送礼物。 他苦笑着,正要关掉软件,却发现上头信箱里有未读私信提示。 他点开看,是王乐乐发来的信息。她说:醉梦红尘,乐此不疲。 他看得清清楚楚,他的信箱里除了各种系统信息,就只剩这一条用户信息——只有寥寥八个字的信息。 这八个字代表什么含义? “醉梦红尘”是谭红尘初玩《英雄联盟》时创建的账号昵称;“乐此不疲”是王乐乐一直玩到现在的账号昵称。 王乐乐发来这两个昵称,是想约谭红尘一起玩《英雄联盟》吗? 谭红尘苦笑,他已经看懂这八个字的意思了——抛开游戏,用字面上的解释是:沉醉于红尘,深陷其中,不厌其烦。 谭红尘的心里闪过强烈的悸动,仿佛全身血液都在这一刻沸腾起来。 他终于知道了,王乐乐至今还等着他。 他的手颤抖着,想立马回复自己的心意。 但很快的,他的手指完全僵住,沸腾的血液渐渐冷却下来。 他想到了蓝晨雨。 如果他抛弃现在的生活,再次与王乐乐走到一起,那蓝晨雨该怎么办? 谭红尘苦笑。 他发现自己早已无路可退。无论他还爱不爱王乐乐,他都没办法丢下蓝晨雨不管。 爱的终点是责任,是平淡,是生活。 所以他现在对蓝晨雨的情感更多的是责任,他对王乐乐的情感才是爱。 现实就是这样残酷。它在人们不知悔改的时候,不断给机会,当人们幡然醒悟,它连一点机会也不给了。 谭红尘已经没机会再和王乐乐走到一起了。 是的,他的最后一次机会,已经在王乐乐的啜泣中悄悄错过了。 他好像真的没机会了。 或许机会都是人给的,所以看似没有机会的事情,很快就有了机会。 这一晚,蓝晨雨忽然挽住他的颈子,温声细语说道:“红尘,你是不是在想王乐乐?” 谭红尘的表情僵住,勉强摇头道:“没有。” 蓝晨雨也跟着摇头:“你在撒谎。你心里在想什么全都写在脸上。” 谭红尘说不出话。 蓝晨雨温柔道:“你有必要去见王乐乐一面。无论你作何选择,我都没有怨言。” 谭红尘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强笑道:“晨雨,你说什么?” 蓝晨雨道:“我说!你喜欢谁,就和谁好!我这里不给你任何心理负担!” 谭红尘盯着她坚定的俏脸,一抹暖流弥散他的全身。他被她的言语感动了。 于是他真的放下心头的包袱,给王乐乐发了一条私信,相约明天下午在交职院后街的入口碰头。 *** 史怀瑜又接到蓝晨雨打来的电话。她在电话里约他去附近的酒店开房,他几乎没有思考就答应了。 他们的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们守口如瓶,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彼此的地下情人。 史怀瑜和蓝晨雨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越发模糊不清。他们从陌生人到朋友到恋人到陌生人到***伙伴到现在的地下情人。 史怀瑜渐渐发现,他对她的感情不仅仅在于掠夺,还有一分疼惜。 他疼惜她的悲惨身世,也疼惜她的残酷遭遇。 兴许正因为这一分疼惜,他不愿伤害她。 他从不给她心理上或生理上的压力。只有她愿意的时候,他才会出现。甚至有的时候,他不忍触碰她的身子,但这和禹盼盼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他不碰禹盼盼,是因为良知;不不忍碰蓝晨雨,是因为爱。 是的,爱。 他发现他真的深爱着蓝晨雨。 只不过他的爱太过渺茫,渺茫到无法宣之于口,只能深埋在他的心头。 今天,他又见到了她。她还是那么美丽,一肌一容,一颦一笑,宛如天仙。 他抬手摸她的脸,但被她冷漠地避开了。 她咬着嘴,用非常冰凉的声线说道:“你脑子里只有精虫吗?你见到我,就只会用下体思考了吗?” 史怀瑜错愕道:“你叫我来,莫非不是为了这个事情?” 蓝晨雨冷笑道:“你给钱了吗?我应该陪你睡吗?” 史怀瑜的脸色僵住,许久说不出半句话。 蓝晨雨道:“你想不想要我?” 史怀瑜皱眉道:“为什么这么问?” 蓝晨雨道:“你很早以前说过,我这样的女人,你不敢要。” 史怀瑜道:“那是以前。” 蓝晨雨问:“那现在呢?” 史怀瑜自信笑道:“只要你敢来,我就敢要。” 蓝晨雨问:“你不介意我以前做过的事情?” 史怀瑜道:“若介意,我现在就不坐在这里了。” 蓝晨雨又问:“你不怕因此和谭红尘决裂?” 史怀瑜微笑道:“你主动来找我提这个事情,无疑是做好和红尘分手的觉悟。既然你们都分手了,我和你在一起,不会影响我和他的友谊。” 蓝晨雨似笑非笑道:“真的不会吗?” 史怀瑜道:“我觉得不会。” 蓝晨雨问:“那万一会呢?” 史怀瑜道:“那我就只能同他划清关系了。” 蓝晨雨点点头,起身往外走。 史怀瑜错愕道:“这就走了?” 蓝晨雨道:“该说的意境说清楚了,不走还留下陪你睡吗?” 史怀瑜邪笑道:“我就是这么想的。” 他说话时已经跑到蓝晨雨前面,拽着她的手往回拉,将她整个人撂到床上。 蓝晨雨蹙眉道:“今天不行?” 史怀瑜问:“为什么?” 蓝晨雨道:“我还没和谭红尘分手。” 史怀瑜点头道:“我知道。” 蓝晨雨道:“既然知道就放我走。” 史怀瑜不以为意地笑笑:“我们上次做好像是半个月前的事,那时候你和红尘也没分手吧。” 蓝晨雨说不出话。 史怀瑜问:“你是不是根本没想过要和红尘分手?” 蓝晨雨道:“我爱他。” 史怀瑜冷笑道:“你爱他,现在却在我的床上。” 蓝晨雨同样冷冰冰地说道:“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你也只不过是我的一个备胎。” 史怀瑜问:“如果这个备胎转正了,你还会不会寻找下一个备胎?” 蓝晨雨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如果你不想当我的备胎,现在就该放我走。” 第495章 谢谢 备胎是什么?它的本意是给汽车备用的轮胎,但这个神奇的时代赋予了它新的含义。充当感情中的替补的那群人,也被称为备胎。而这种备胎往往得不到好下场。要么是奇迹般地转正,但转正后发现她(他)的心并不在他(她)的身上;要么就是某一天忽然就被抛弃了,再也找不到联系他(她)的办法了。 史怀瑜不想当备胎,但他更不想走。在他心中,有她的地方便是能忘记世间一切苦恼与悲伤的温床。 他渴望她的温柔。某些时候,他好像也确实得到了那一份温柔。可是,温柔也像流水一样,抓不住的,它能渗过人的指缝,流向未知的地方。 那蓝晨雨的温柔究竟属于谁?史怀瑜不知道,兴许蓝晨雨本人也不知道。也正是她这种仿佛对任何人都温柔,但又好像对任何人都淡漠的姿态,使她成为这世间最难驾驭的女人。 史怀瑜不得不承认,想要留住她的人的确易如反掌,但要留住她的心,难如登天。 他在她面前,很多时候像吃奶的娃,稚嫩得只能由她摆布。 所以史怀瑜真的成了蓝晨雨的备胎,就是不知道这个备胎什么时候才能转正。 *** 蓝晨雨回到家里时已是傍晚九点,屋子黑漆漆的,没有半点声响。 谭红尘还没回来。 蓝晨雨心里冷笑,她已经猜到他今晚不会再回来了。她心中有怨气,对他尤为怨怼。她当时嘴上劝他去见王乐乐,但心里一百个期望他不去。 但他去了,一去就不回。 她说她不给他制造任何心理负担,这当然是言不由衷的话。 她爱他,怎可能心甘情愿撮合他和王乐乐? 她心里有些懊悔,如果昨天不说那些话,谭红尘是不是就不会去见王乐乐了? 蓝晨雨心头冷笑,她知道这是不可能了。就算她不说,谭红尘也一定会去找王乐乐,只不过是偷偷地去找。 她回到屋里,打开谭红尘电脑,看到记事本里字数多达1.7m(1m=1024k,1k=1024字节,两个字节一个汉字字符,1.7m≈85万字)的小说草稿。 她没想过,她和谭红尘每天闲来无事编撰的小说能写到如此长度。 她更没想过,与心爱的人一起写故事是这么幸福快乐的事情。 《忘忧》的故事已经接近尾声。少年将军终于横扫六合八荒,克成帝业。而留给他最后的难题是敌国公主与萱草丛中等待他归来的少女。 这个结局该怎么写? 蓝晨雨摇头,她发现这个故事早就脱离了大纲,连身为作者之一的她也不知道结局是什么了。 她轻叹一声,手指轻轻敲打键盘,随意写下一段:又到了萱草缤纷的季节,六月的阳光还不算灼热,但也不算温柔。它变得沉闷,空气中总弥漫植被晒干的草香气。少女额上布满了汗珠,汗水划过她脸上的褶皱,她好像变老了。原来时光早已在她身上刻下腐朽的印记。昔日的少女已经变成半老徐娘。她还在等,等那个早已不是少年的少年归来。她能等到他吗? 其实这一段已经可以充当整个故事的结局,毕竟悬念性结局在小说之中也不算少见。但蓝晨雨不觉得这是结局,少女在等少年,她也在等谭红尘。 她们都在等,没等到最后,都不算结局。 所以她能等到他吗? 时间会给出回复。 蓝晨雨合上电脑,又悉心打理了床铺下面掩着的各种金银首饰。这些金耳环、金项链全是她自己买的,被她如视珍宝好生收藏着。 这件事连谭红尘都不知道。 她去洗浴室洗澡了,就在她梳洗头发时,听到了推门声。 毫无疑问,谭红尘回来了。 蓝晨雨连忙关掉水,关掉灯,抬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晨雨,你在家吗?” 蓝晨雨听到谭红尘在唤她,但她没回复。 谭红尘又唤了几声,接着磕磕碰碰地往卧室走,再然后就没有半点声响了。 蓝晨雨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刚才关灯、关水、屏住呼吸几乎是条件反射下做出的反应。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莫非她在躲着他?那她为什么要躲着他? 这些问题,连蓝晨雨都有些回答不上。 她一方面希望他快点回来,另一方面又害怕他回来。 她忽然有些不敢面对他了。 蓝晨雨在浴室里静默许久,抽出毛巾把头发擦干,又粗略地擦了擦身子,便裹着浴巾出来了。 她回到卧室,看到谭红尘安静躺在床上。 他已经睡着了,脸色安详,呼吸匀称,似乎睡得非常舒适。 蓝晨雨不止一次看到他如此安稳的睡相——每当她和他完事之后,他都睡得如此平静。 蓝晨雨心中有了答案。她已经知道谭红尘去见王乐乐时发生了什么。 她心里悲伤,却又无法宣之于口。 于是她安静躺到床上,把脑袋靠在他的胸前,宛如小猫一般依偎着他,数着挂钟里传来的指针声响,慢慢睡着了。 蓝晨雨醒来的时候,窗外传来刺眼的日光,已是正午时分。 她记不清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很晚才入睡。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现在脑袋沉得像一团铁。 身侧的谭红尘已经不见了,客厅里没有丝毫声响,似乎屋子里又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的口鼻之中似乎还残留着他的独特体味。 这种令她难以忘怀的气息似乎也在这时飘飘然消失无踪了。 她忍着心头的悲伤,安静穿衣起床,对着镜子梳理发丝面容。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好美的一个女人,能令无数男人倾倒,无数女人嫉妒的美丽女人。 她就是这个女人。 可是这个女人除了迷人的姿色,剩下的只有从骨子里完全腐烂的心。 她有了一种错觉,便是镜子里的自己变成了一架漆黑的骷髅。 她终于承认,像她这样的女人,实在不配拥有爱情。 她梳理好面容,走到客厅时发现茶几上的水杯压着一张小纸条。 这是谭红尘出门时留给她的,纸条上面只写了一句话:晨雨,睡醒记得吃饭。 这分明是满载关怀的一句话,但蓝晨雨的脸上只有冷漠。 他叫她记得吃饭,可他并没有事先准备好能吃的东西。也就是说,她还是需要自己做饭或者去外面馆子才有饭吃。 这世上莫非还有肚子饿了却不知道吃饭的人? 他的这种关心到底存在什么意义?僵硬的文字却成了“关心”的信息,莫非不可笑? 蓝晨雨把纸条揉成一团,顺手丢垃圾桶里,面无表情地出了门。 她在小区外的面馆吃了一碗面,接着摸出手机拨打史怀瑜的电话。 说来讽刺。在这种时候,她最爱的谭红尘只能给她疼痛,而她视作备胎的史怀瑜却能给她一丝慰藉。 在这世上,这种事情一点都不少,几乎品尝过失恋的滋味的人,也都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蓝晨雨失恋了吗?或者说,她这种女人真的有可能失恋吗? 谭红尘并没有向她提出分手,所以他们还是交往关系。既然两个人还在交往,那蓝晨雨为什么会感觉失恋的滋味? 电话里,史怀瑜表示立刻就去找她。但她却说:“不用了,我到交职院找你。” 对的,她打电话给他,并不一定是找他做那些不可描述的事情。她只想找个人一起散散步,聊聊天。 交职院虽然是专科学院,但校内的环境很不错,尤其是绿化这一块,比之许多名牌大学也不遑多让。 交职院里,道路四通八达,全是林荫道,随处可见凉亭子与镜湖。 这里的确是一个散心的好地方。 蓝晨雨与史怀瑜一起走了一阵,她的心情好像放松了许多。 史怀瑜什么都没问,她也什么都没说。 似乎这种静谧也是人生中非常难得的享受。 只可惜这一份享受很快就在冰冷的现实里破碎了。 蓝晨雨看到了谭红尘,他就在宿舍区。 九栋离四栋并不远,就一条石径小道。 隔着花圃,她的视线被树枝藤蔓切割得支离破碎。但她还是在视线的缝隙里看到谭红尘的身影。 他站在四栋的楼下静等某人。 他很耐心,站着一动不动,仿佛不等到那人就誓不罢休。 史怀瑜发现蓝晨雨的异常,问:“晨雨,你怎么了?” 蓝晨雨笑了笑:“没什么。今天有些累了,该回家了。” 史怀瑜道:“我送你。” 蓝晨雨道:“我不要你送,你自己回寝室忙你的吧。” 史怀瑜迟疑许久,点了头,安静往宿舍楼里走。 蓝晨雨在原地站了一会,直到她看见王乐乐从对面宿舍楼里走出来,并笑着与谭红尘打招呼,她终于看不下去,压着满腔情绪离开了。 她回到小区时,已是下午四点,差不多该买菜做饭了。 她原本是想等到饭点去馆子里随便吃点东西,没打算买菜做饭。可她坐在屋子里实在太闲。人闲了就会胡思乱想,她在想谭红尘与王乐乐在一起做什么事情。 她越想越心慌,实在坐不下去了,便想找事情做。 她想到的第一个事情是直播。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不仅能打发掉痛苦的时间,还能赚到大把的钱。是的,她每次直播都能赚到至少四位数的人民币。 直播的确是一举两得之事。 但她很快意识到这样做的弊端。万一她脱光衣服与隔着屏幕那些色狼做恶心的互动时,谭红尘忽然回来了,那会发生什么事情? 纵然她感觉到她和他的路已经走不远了,她仍不希望他看到这样肮脏的她。 于是她没直播,而是下楼去集市买菜。 她买了一条鱼,一把蒜苗,一块肉,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做鱼配菜。 她做了一条红烧鱼以及一盘蒜苗回锅。 她对着茶几上的两盘菜发呆。她现在居然也有了昔日允星说的那种奇怪感觉,便是不知道做这些菜给谁吃。 幸好她不是允星,没有做一大桌子菜,不然这种复杂又悲凉的心绪会弥漫她的全身。 只做两个菜,没人吃就自己吃,似乎也不浪费。 她准备动筷子时,紧合的房门被推开了。 却是谭红尘在这时回来了。 他的神色非常疲惫,不知下午干了什么事情。 待他看到桌上的菜,脸上的疲态又散开了许多,被温和的笑容替代。他微笑道:“晨雨,我回来了。” 蓝晨雨盯着他的笑,平静点头:“你回来了。” 谭红尘抽出小木凳坐下,抓起筷子夹一块鱼肉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幸福地说道:“晨雨,谢谢你,还好你做了菜,不然我快饿死了。” 蓝晨雨的睫毛猛地一颤,强笑着问:“你刚才说什么?” 谭红尘道:“我说我饿了,幸好你做了菜。” 蓝晨雨摇头道:“上一句。” 谭红尘疑惑道:“谢谢你。” 蓝晨雨的脸色变得尤为僵硬,很长一段时间里一动不动,宛如木偶。 谭红尘可能真的太饿了,他没察觉蓝晨雨的异常,一个劲地往嘴里塞食物。 他吃饱了,拍拍肚皮,居然又打算出门了。 他说:“晨雨,我出去有点事,今天会晚点回来,你早点睡吧。” 才回来,却又要走。那他为什么回来? 他没说他昨天和王乐乐聊了什么,他也没说他这两天在干什么,仿佛这些事情根本不用他来说了。 蓝晨雨心中有万千疑问,但她没问,似乎现在也已经没了问的必要。她甚至都懒得回答,埋下头自顾自吃饭。 谭红尘走了,她又成了孤独的一个人。 她大口往嘴里塞吃的,把肚子填得满满的。 她已经吃不下了,却还使劲吃。 似乎努力吃东西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充填空虚的心。 她吃着吃着就哭了,眼泪滚落在碗里,米饭有了咸味,但她还在吃。 到后面,她终于吃不下了,肚子撑得稍微动一下就会吐出来。 她动不了了,只能坐在原地放声哭。 他说“谢谢”,他为什么说“谢谢”。 以往她给他做过无数次饭,他没说一个“谢”字。因为她是他女朋友,她给他做饭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他今天道谢了。 “谢谢”两个字很多时候具备字面以外的含义—— 子女学会对父母道谢,那是长大了; 朋友之间相互照应,偶尔道个谢,那是关系更亲近了; 恋人之间忽然道谢,那很可能是两人的关系慢慢僵硬了、疏远了。 第496章 回复 史怀瑜从未想过蓝晨雨会在自己面前变成千依百顺的小猫咪,但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 他不知道蓝晨雨和谭红尘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个人已经走不远了。因为他在她面前不经意间提起谭红尘,她的脸上便会浮出愤怒与悲伤。 ——莫非红尘做了非常对不起晨雨的事情? 这是史怀瑜心中的疑惑,但这种疑惑往往没有刨根问底的必要。就像一毛不拔的守财奴无端得到一大笔巨款,他的注意力只会落在钱上,不会考虑这些钱是怎么来的。 史怀瑜觉得自己也变成了感情上的守财奴。他想得到蓝晨雨,并且一直把她留在身边。 他也确实得到了蓝晨雨。她每天至少会对他说五次以上“我爱你”之类的话,仿佛她真的很爱他。 可是,感情上的事情大多时候是无法宣之于口的。“我爱你”三个字,往往只说一次就够了。太多次的重复,并不能进一步巩固两人之间的感情,反而使得两人的感情变得虚假。 简单的解释便是,常挂在嘴边的爱,往往不是真的爱。 史怀瑜对蓝晨雨的举动感到惶恐。仿佛她每说一次“我爱你”,她与他的距离便疏远一分。 他几乎百分之百肯定她迟早会离开他。 那他能做什么?任由她从指间消逝?抑或是拼尽全力把她留住? 他怎样才能留住她? 这是一个高深莫测的问题。史怀瑜想不出有效的办法。这就像解高难度的几何题,找不到窍门,无论花多少时间思考也解不开。 史怀瑜思考了至少五天,最终一无所获。他也算久经情场的老手,面对各种女人都有相应的应对办法,被他玩到床上去的女人更是多不胜数。 连禹盼盼这种思想复古的女人都被他一步步攻略了,但他却找不到任何办法去应对蓝晨雨。原因只有一个,他对包括禹盼盼在内的所有女人都没有爱,唯独爱上了蓝晨雨。 或者说,他对某些女人的确有过爱,只是他爱她们的程度远远不及爱蓝晨雨。 爱本身具备难以揣测的力量。它能使聪明的人变得愚笨,使博学的人变得呆板,使狡猾的人变得诚实。 史怀瑜变笨了,变呆了,也变得比以前更加诚实了。 这世上的任何感情本就建立在相互坦诚的基础上。 于是他发现了新的问题,便是他和蓝晨雨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了,却从未告诉她姚念君以及雨睫的存在。 这种刻意隐瞒便是虚伪。 他爱她,必须对她绝对真挚。所以他必须和她说雨睫和姚念君的事情,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找那两个女孩分手。 春风料峭的季节里,史怀瑜又把蓝晨雨约到了游泳池。 现在当然不是游泳的季节,所以他们也不是来游泳的。 史怀瑜当着蓝晨雨的面,把他和姚念君、雨睫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蓝晨雨有认真听,但她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只是不时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待史怀瑜说完,她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这种情况令史怀瑜十分懊恼。他想要的不是这句轻飘飘的“原谅”。或者说,原谅本身太过随意,那就成了没用的废话——这世上任何人都对自己不在意的人漠不关心,所以原谅与否本就没有所谓。 史怀瑜压着心绪,强笑着说:“其实我更希望你发发火,甚至扇我两巴掌,这样我反而安心。” 蓝晨雨的神色立马变得温柔,她抱着他,柔声细语说道:“我这么爱你,怎么忍心对你发火呢?” ——又来了,轻如鸿毛的爱。 史怀瑜心头越发不舒服,但他脸上映着温和的笑。 他当着她的面给姚念君打了电话,一针见血说道:“姚念君,我找到喜欢的女孩了,我们分手吧。” 听筒里霎时传出歇斯底里的哭声。姚念君哭得撕心裂肺,哭声变成了无数根尖锐的钢针,穿过空间的界限,从听筒里呼啸刺出。 就是不知,她的哭声有没有触动他的心。 她在质问他,问昔日那些山盟海誓,那些至死不渝,只可惜她问不出答案。 史怀瑜轻叹道:“快高考了,你加油,争取考一所好学校,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不要像我这样饱食终日。” 听筒里还有声音,姚念君还在哭,但史怀瑜已经挂了电话。 “你好像很在意她?” 史怀瑜盯着手机发呆这会,蓝晨雨忽然出声。她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仿佛要从他平静的眼中捕捉到更多东西。 她也的确捕捉到了。她发现他的平静底下藏着痴迷。 他对那个叫姚念君的女人有着一丝不可言的情愫。 她看出来了,但史怀瑜矢口否认道:“我若在意她,就不会找她分手。” 这个回答滴水不漏,蓝晨雨只好承认,说:“你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兴许你只是以前在意她,现在已经不把她当事了。” 史怀瑜沉声道:“我只在意你。” 蓝晨雨莞尔道:“我相信你,你比世间的任何男人都要可靠。”——她以前却说史怀瑜的心是黑的,任何与他亲近的人都会被染成黑色。 蓝晨雨果然有着奇特的魔力。原本逻辑不通,分明言不由衷的话,她说出来却好像是真的。 史怀瑜道:“我和姚念君分手了,那你什么时候和红尘说清楚?” 蓝晨雨甜笑道:“不是还有个雨睫吗?” 史怀瑜沉默,半晌后点头:“好的,我现在就去找雨睫。” 蓝晨雨问:“不能直接在电话里说?” 史怀瑜道:“她是内江过来赚钱的打工妹,一个人不容易。分手这种事情,还是当面说的好。” 蓝晨雨问:“当面说能给她慰藉?” 史怀瑜道:“能不能给她慰藉,我不知道。但这样做我的心会稍稍好受一点。” 蓝晨雨问:“那你为什么不当面找姚念君分手呢?” 史怀瑜道:“太远了。” 蓝晨雨笑道:“当面说和电话里说的概念不一样。电话里说的冲击力并不强,当面说才具备打击性。” 史怀瑜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只想和雨睫分手,并不想和姚念君分手?” 蓝晨雨的笑容越发迷人。她挽着他的颈子,轻启红唇,口吐芳兰:“我已经说过了,我相信你。” 史怀瑜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在我看来,其实在电话里说分手才是最伤人的。” 蓝晨雨咬着他的耳朵道:“不曾说出口的分手,才是最令人无法接受的分手。” 史怀瑜沉默。 蓝晨雨拉住他的手,甜笑道:“走吧,我们去找雨睫。” 史怀瑜发现自己在她面前真的像个受人摆布的布娃娃,她说什么,他就得听什么。 他嘴里重复着“我们去找雨睫”,心里面则是宛如千刀万剐般绞痛。 他们找到了雨睫,就在那家熟悉的小宾馆的大厅里。 从事坐台收银职业的姑娘往往都光鲜漂亮,她们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家企业或一家店面的招牌。她们漂亮,顾客看着赏心悦目,店里的生意自然就好。 今天的雨睫也非常漂亮,她把乌黑细长的发丝扎成了两条顺滑的麻花辫,一条搭胸前,一条甩脑后。有点凌乱,却又不显无礼,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奔放美。 她看到史怀瑜,眼睛里并没有笑容,反而充满低郁。因为她看到史怀瑜的同时也看到了蓝晨雨。 她记得蓝晨雨,就是史怀瑜奋不顾身从两个坏人手中救出来的那个女孩。 她看着这两个人一同出现在这里,就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雨睫很平静,淡淡问道:“你好,请问需要房间吗?” 史怀瑜摇头道:“不需要。” 雨睫又问:“那你是来找人的吗?” 史怀瑜点头道:“是的。” 雨睫问:“你找谁?” 史怀瑜道:“我找你。” 雨睫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史怀瑜凝着双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找你分手。” 雨睫轻轻点头:“好了,你可以走了。” 史怀瑜点了头,却没有转身走。 雨睫问:“还有事?” 史怀瑜轻声道:“一个人在外不容易,如果你遇到什么麻烦,还是可以找我。” 雨睫点头道:“我会的。” 史怀瑜又道:“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尽早回家吧,家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雨睫的睫毛轻轻一颤,摇头道:“以你现在的模样,实在不该对我说这样的话。” 史怀瑜问:“我是什么模样?” 雨睫道:“和上次的顾铭一样,明明是二十出头的少年,却长了一双四十岁的眼睛。该回家的人其实是你。” 史怀瑜的神色僵住。此时此刻,他忽然理解当时顾铭的心情了,这是一种渗入骨髓、挥之不去的悲伤。 顾铭因风雪悲伤,史怀瑜则因蓝晨雨悲伤。 史怀瑜想到顾铭,并不因多了一个同病相怜的朋友而庆幸,反而越发觉得悲伤。他早已知道,顾铭和风雪在一起的结局。那是绝对不可更改的悲剧。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好了,雨睫,我由衷祝福你,希望尽早遇到真正值得托付的男孩。” 雨睫点头道:“我也祝你尽早遇到那个女孩。” 史怀瑜转身时眼角余光里仿佛看到了泪光,应该是雨睫哭了。 他的心猛地一沉,竟也有了想哭的感觉,可他早已忘记该如何哭泣了。到了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伤害女孩子并不是多么光荣、多么值得夸耀的事。 这是十足的混蛋才能做出来的事情,而他一直都是这样的混蛋。 他只希望今天以后,再也不要遇到这样的事情。 他和蓝晨雨走在喧闹的街道里。 蓝晨雨忽然问:“你和雨睫的感情很深?” 史怀瑜道:“只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蓝晨雨又问:“你听懂她说的话了吗?” 史怀瑜错愕道:“哪句话?” 蓝晨雨道:“她说你长了一双四十岁的眼睛。” 史怀瑜道:“女孩子都喜欢幻想。我只有二十一岁,并没有四十岁的眼睛。” 蓝晨雨蹙着眉问:“她是不是想说,我让你变老了?” 史怀瑜摇头道:“不知道。” 蓝晨雨又道:“她说希望你尽早遇到那个女孩。” 史怀瑜道:“我已经遇到了。” 蓝晨雨问:“谁?” 史怀瑜认真道:“你。” 蓝晨雨轻轻摇头:“但雨睫的意思是,我并不是你值得付出的女孩。” 史怀瑜道:“那只是她的忌妒心作祟。” 蓝晨雨轻轻点头:“希望如此吧。” 史怀瑜深吸一口气,问:“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蓝晨雨道:“回交职院吧。” 史怀瑜问:“散步?” 蓝晨雨反问:“散散步不好吗?” 史怀瑜笑道:“很好。我巴不得交职院的林荫小道再长个三五倍,那我们就可以多走一会了。” 蓝晨雨抿嘴笑道:“若想要多走一会,走慢一点就行了。” 史怀瑜发现,和她这样随意聊天非常舒服。仿佛她随便几句话便能扫去他心中的阴翳,使他彻底忘记姚念君与雨睫。 那他真的忘记了吗?这个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两人在林荫道里漫步一阵,忽然有女孩的惊呼声闯入。 史怀瑜看到了禹盼盼。她本该老老实实待在财大里,今天却突兀出现在了交职院,而且她去的方向是宿舍区。 她分明是来找史怀瑜的,只是没想到能在路上遇到他。 这是一个非常不美丽的邂逅,因为史怀瑜还牵着蓝晨雨的手。 史怀瑜盯着她,错愕道:“盼盼,你来交职院做什么?” 禹盼盼不回答,而是咬着牙跑近,一把拧开蓝晨雨的手,大吼道:“我才是你女朋友啊!你怎么可以和别人牵手!?” 史怀瑜越发错愕,问:“我们不是早就分手了吗?” 禹盼盼道:“你只说你得了心病,并没有和我提分手。” 史怀瑜道:“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我的确没有当面和你提过分手。” 禹盼盼的眼睛红了,她努力忍着眼泪,非常伤心地说道:“你得了心病,我就等你心病痊愈。我一直在等你回复啊!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啊!?” 史怀瑜皱眉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禹盼盼小声啜泣着问:“什么话?” 史怀瑜道:“没有回复其实也是一种回复。” 禹盼盼的神色一黯,整个人摇曳着几乎坠倒。 史怀瑜扶住她,脸色尤为温柔地说道:“傻丫头,我们同在大学城,却已有近半年没见过面,这个回复还不够明确吗?” 第497章 糜烂 禹盼盼把史怀瑜说的每一个字都听懂了,整句话连起来的意思也简单明了。但她还是不懂,她想不透的问题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她忍不住眼泪,便由着眼泪如雨落下。她的泪眼变得模糊,眼前的少年也变得模糊。她无力地问道:“因为蓝晨雨吗?” 史怀瑜不回答,这种一目了然的问题也没必要回答。 禹盼盼不依不饶,追问道:“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纵然我不如她漂亮,我就真的不如她吗?” 她当然没有不如蓝晨雨。或者说,在这个越发开放的时代里,像她这样的女孩,俨然成为遗世独立、纤尘不染的莲花,她不会不如任何人。 这个道理,史怀瑜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玩过太多的女人,深知“女人也好色”的概念,真正冰清玉洁的女孩除了幼儿园与小学里的小丫头,就只剩极少数了。而禹盼盼恰恰是这极少数女孩中的一员。 蓝晨雨则是荷塘下的一抔污泥,泛着终年不散的腐臭。 她们之间的确不存在可比性。 但史怀瑜不能用这种比较来做选择。纵然禹盼盼千般万般的好,可她始终走不进他的心。这世上,唯一能让他感到心痛的女人,至始至终都只有蓝晨雨。 所以史怀瑜依旧选择不回答。不回答并不代表默认,有的时候只是单纯的不知道如何作答。 禹盼盼依旧在哭,泪水浸湿她的衣襟。她讨厌他沉默,因为一直这样下去,她连最后一丝的宽慰也得不到。 可是史怀瑜能说什么? 她挽着他的手腕一直哭,他却不能温柔地抚她的头,替她拭去泪水。 许久许久之后,禹盼盼终于哭干了眼泪。 泪干了,心也空了。 她放开他,颤颤巍巍地往回走。此时是她,不像花季少女,反倒像年过花甲的老妪。 史怀瑜盯着她的背影,小声道:“照顾好自己。” 她好像没听到,头也不回地继续走。 沉默许久的蓝晨雨说话了,她大喊道:“盼盼,怀瑜叫你照顾好自己!” 禹盼盼的身影僵了一下,接着缓缓地转过头来。她脸上的悲伤完全不见了,剩下的是冷漠与坚定。 她一字一顿说道:“我当然能照顾好自己,不然就让你得逞了。” 蓝晨雨甜笑道:“你这么想最好。” 禹盼盼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她的步子变得轻快,背脊也撑得笔直,不复之前的颓然之态。 待她走远,蓝晨雨忽然叹道:“史怀瑜,你的本事真的不小。” 史怀瑜问:“为什么这么说?” 蓝晨雨道:“你就像一块磁铁,无论怎样自持的女孩都经不住你的吸附力。” 史怀瑜问:“你呢?” 蓝晨雨的神色再一次变得柔软,她把脑袋靠在他的肩上,含情脉脉道:“我就是被你的强大磁力吸附了啊。” 史怀瑜不说话。 蓝晨雨在他肩上伏了一会,忽然抬眼道:“你是不是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史怀瑜皱眉道:“什么事?” 蓝晨雨道:“莫非你没发现,禹盼盼是专程来交职院找你的?” 史怀瑜点头道:“我知道。” 蓝晨雨问:“那你怎么不问她为什么来找你?” 史怀瑜疑惑道:“这种一目了然的问题还需要问?” 蓝晨雨也跟着惊讶起来。她摇头道:“我没发现哪里一目了然了。” 史怀瑜解释道:“禹盼盼认为我和她还没有分手,那她特意来找我,无非就是想问我要答案。” 蓝晨雨问:“什么答案?” 史怀瑜道:“这个解释起来有些复杂。简而言之,我对她说,我得了心病,她说等我病好。可能她这次来找我,就是想问这个。” 蓝晨雨摇头道:“恐怕不是。” 史怀瑜问:“为什么?” 蓝晨雨道:“我好歹曾经和她是同寝室友,她的性格我多少了解一些。她是非常有耐心的人,如果她说了等你,在你没有主动找她之前,她应该不会找你。” 史怀瑜思忖片刻,皱眉道:“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事变得古怪了。这半年都等过来了,她怎会忽然按捺不住来找我?” 蓝晨雨道:“所以她找你是有其他事情。只不过你突兀提出的分手对她打击太大,她不打算说那件事了。” 史怀瑜问:“那你觉得她没说的事情是什么?” 蓝晨雨道:“禹盼盼十有八九遇到了麻烦,又找不到人帮忙,所以才主动找你。” 史怀瑜点头道:“这个可能性很大。” 蓝晨雨问:“那你要帮她吗?” 史怀瑜摇头道:“且不说你的推论是否正确,就算她真的需要帮助,该去帮她的人也不是我。” 蓝晨雨不解道:“我记得你对雨睫说过,如果她遇到麻烦,可以找你。为什么你愿意帮雨睫,却不愿帮禹盼盼?” 史怀瑜摇头道:“她们不一样。雨睫是外地来的打工妹,一个人无依无靠,遇到麻烦没有求助对象;禹盼盼是财大学生,学生本身就有父母与老师双层保护伞,遇到再大的麻烦也有人帮忙处理。” 蓝晨雨道:“莫非雨睫没有父母?” 史怀瑜道:“她有父母,但她这么年轻就被迫出来打工,你觉得她的父母能给她多少帮助?” 蓝晨雨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不觉得这能成为你不管禹盼盼的理由。” 史怀瑜问:“你希望我去关心她?” 蓝晨雨蹙眉道:“我只是不希望你为我变得如此薄凉。” 史怀瑜点点头,轻叹道:“我知道了。” 蓝晨雨道:“她应该没走远,知道了就去追她吧。” 史怀瑜却摇头:“我不打算去追她。” 蓝晨雨似笑非笑道:“我说了这么多,结果是在对牛弹琴?” 史怀瑜再次摇头:“我不追她,不代表不帮她。有个人比我更适合帮她,我要做的就是把你的猜测全都告诉那个人。” 蓝晨雨问:“谁?” 史怀瑜笑道:“我的商业合作伙伴,赵大峰。” *** 蓝晨雨并不是无心之人,她能感觉到史怀瑜对她的关怀与爱。可是她给不了他对等的情感,因为装在她心里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谭红尘。 谭红尘与王乐乐那次见面已经过去一个月,蓝晨雨甚至记得这一个月里的每一秒的煎熬。 他就在身边,却摸不到,触不着,咫尺天涯的心灵界限,仿佛已经将他和她彻底隔开了。 他连一次都没提过分手,也提过王乐乐。 他还是和她生活在一起,只不过两人之间的话少了,每天除了那几句熟的不能再熟的简单问候,再也找不到新鲜话题。 他们的生活经常出现一种类似彼岸花的状况。她醒着的时候,他没回来,她睡着了,他回来了,她再醒来时,他又已经出去了。 分明住在一个屋子,睡在一张床上,但两人清醒着见面的机会都少之又少。 这种情况下,他们分手不是迟早的事情吗? 可是他们硬生生把这种僵硬的同居关系维持下来了。 他不说,她也不说,两人心照不宣,看谁先克制不住。 其实蓝晨雨想过主动找谭红尘提分手,可是她实在做不到。在她看来,做这种事情,无异于拿一把锋利的斧子砍自己的手。 在这世上,谁又能对自己下得了如此狠手? 蓝晨雨终于受不了了。某一晚,她忍着困意不睡,一直等到谭红尘回来,一针见血地说:“要不我搬走,要不你搬走。”——她没提分手,只是想暂时分开,暂时冷静。 谭红尘不解道:“晨雨,我们过得好好的,你怎么忽然说这样的话啊?” 蓝晨雨冷笑道:“我们现在的样子像是好好的吗?” 谭红尘皱着眉不说话。 蓝晨雨斩钉截铁说道:“明天我就搬出去。” 谭红尘沉吟片刻,凝声说:“要搬也是我搬。我本就保留着宿舍里的床位,随时都可以回去住。” 蓝晨雨问:“你走了之后还回来吗?” 谭红尘点头道:“一定回来。” 不知从何时起,谭红尘的话变得不那么可信了。以往的时候,无论他说什么,蓝晨雨都信。可他今天这句话,却像轻飘飘的柳絮,随时都会随风零落。 ——他会回来吗?应该不会吧。王乐乐比我好上千百倍,他当然愿意留在她的身边。所以我和他已经分手了吧。 蓝晨雨如此想着,眸子里有了浓浓的悲伤。 这件事情说定,两人失去了共同语言,均陷入沉默。 谭红尘几次欲言又止,好像有非常重要的话要说。但他有不能说的理由,又强行忍住了。 这一天以后,谭红尘真的搬回以前的宿舍了。 偌大的房子里,只剩蓝晨雨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起初非常不适应,食之无味,寐之不安,做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仿佛心中缺少了重要的一部分。 随着时间堆积,她渐渐习惯了没有谭红尘的日子。 她发现了独自一人的好处,便是做任何事情都不用顾忌。比如把玩金银首饰,比如直播,比如**,这些事情都可以放心大胆地做了,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肆无忌惮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的确非常过瘾,容易忘记烦恼。 她好像真的能在各种放纵的生活方式中忘却谭红尘,只不过在夜深人静之时,她还是会想到他。 她不得不承认,她的确非常需要一个人陪。在这世上,无论怎样的女人,都必不可免需要一个男人。在这一点上,和男人需要女人没有丝毫区别。 现在能陪蓝晨雨的人,无疑是史怀瑜。所以在谭红尘走了的一个星期后,史怀瑜搬进来了。 蓝晨雨和史怀瑜住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事情?除了肮脏的、腐烂的、发臭的那类事情,还能有什么? 他们没日没夜地缠绵在一起,仿佛每日都是新婚燕尔。可他们并没有结婚,并没有新人入房的喜庆。兴许他们只是拼了命从对方身上索取自己想要的满足感吧。 这不是现代人灯红酒绿的放浪生活,也不是古人歌舞升平的闲情逸致,他们只做着男女之间该做的事。仿佛这并没有什么问题。但他们心里都明白,他们的生活已经彻底糜烂了。 这种昏天黑地的日子将持续到几时?他们不知道。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至少他们现在还不想结束这种生活。 某一天,史怀瑜抓起蓝晨雨的手,盯着环在她手腕上的玉镯子,凝声道:“你还戴着它啊?” 蓝晨雨问:“不可以?” 史怀瑜道:“如果你想戴镯子的话,我可以给你买一个,这个还是收起来吧。” 蓝晨雨问:“因为这是谭红尘送给我的?” 史怀瑜不说话。 蓝晨雨又问:“因为镯子上刻着‘红尘’两个字?” 史怀瑜还是不说话。 蓝晨雨抿嘴笑了笑,五指忽然一弯,捏成精致的小拳头,反手对着墙壁使劲一敲,玉镯变成了星星闪闪的碎片,“叮叮”滚落在地。 蓝晨雨连看都没看一眼破碎的玉镯,而是目光柔和地盯着史怀瑜,甜笑道:“现在你相信我了?” 史怀瑜盯着她的如花笑靥,胃里却是一阵翻滚,居然有了想吐的感觉。 他为什么想吐?是因为蓝晨雨的无情举动吗?抑或是他预见到了可怕的未来,也许他迟早也会如同这只玉镯一般在蓝晨雨手中支离破碎? *** 交职院教学楼五楼,电脑房里。 王乐乐坐在电脑前一遍又一遍练习阿狸的技能连招。可她的操作实在拙劣,很简单的“efqrwda”连招,她反复尝试数十次也很难成功一次。 谭红尘站在她身后看着。 他把双手撑在座椅两侧的扶手上。 某一刻,王乐乐眼角余光扫到苍翠欲滴的色调,忍不住偏头看过来。 她看到了他手腕的玉镯子,镯子上的“晨雨”二字清晰可见。 她的目光变得凶厉,非常不忿地说道:“谭红尘,你能把你的镯子收起来吗?” 谭红尘错愕道:“我的镯子碍着你了?” 王乐乐厉声道:“岂止是碍着我,简直把我的眼睛闪花了,严重影响我的操作!” 谭红尘迟疑片刻,老实取下镯子,将它妥妥地收进裤子兜里。 第498章 变质 谭红尘在寝室里住了一个多月,他从未想过与蓝晨雨分别的日子会如此煎熬。他想她了,但又不太敢去找她。 因为许诺,他自己限制了自己,在完成答应王乐乐的事情之前,他不能对蓝晨雨坦言。 他答应了王乐乐两件事情:其一是随叫随到,陪她上《英雄联盟》的铂金段位;其二是在第一件事情完成之前,不能对蓝晨雨透露半分。 这两件事情听上去不是特别难,但加起来就有了异样的味道。 谭红尘直播《英雄联盟》的那段时间里,经常有谢姌带,学到了不少意识和操作,早已具备铂金实力。一个铂金玩家带一个黄金玩家上铂金的难度不高,只要肯花时间就一定能上去。 难点在于他必须随叫随到。王乐乐本就热衷游戏,而爱玩游戏的人,大多作息不规律,可能凌晨三点还在玩,也可能正午时分还在酣睡。王乐乐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在凌晨过后叫谭红尘的次数不下于十次。这对谭红尘而言非常折腾。 其实这都是小事,谭红尘也心甘情愿为王乐乐做这么一件微不足道事情。真正棘手的是第二件事。他在花大把时间陪伴王乐乐的同时,还不能对蓝晨雨说明原委,这无疑是制造矛盾的火药桶。 他早已察觉蓝晨雨对他的质疑,他也想过尽力安抚。但他发现除了和盘托出,根本找不到其他安抚之法。 他陷入了两难境地,进退不得。 这种时候他就会想,暂时和蓝晨雨分开,他利用这段时间完成答应王乐乐的事情,蓝晨雨也能在这段时间里稍稍冷静一下。 这是非常好的事情。 所以那晚蓝晨雨提出分开住,他虽嘴上稍稍抗拒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或者说,就算蓝晨雨不提这事,等不了多久,他也会提出来。 他们都感觉到住在一起只会令彼此间的隔阂越来越深。 而现在,他发现自己做了最愚蠢的事情。在分开之前,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所受的煎熬还会呈几何倍数增长。 他感觉自己快崩溃了,生理上、心理上均是如此。 所以他在反思,为什么要答应王乐乐这两件事情。因为他和王乐乐曾经爱过,他欠了情债,心中有愧疚?抑或是,王乐乐送了他数以万计的钱,他欠了钱债,不得不还? 谭红尘回忆起那天他和王乐乐的见面。其实两个人只是对坐着吃了一顿饭,聊的内容非常少。除了大部分没必要的废话,就只剩王乐乐提出来的这两件事情了。 那时候,王乐乐语气好生冷漠,冷得像一块严冰,比之向来冷傲的周芊都不遑多让。 这种冷到完全不带情感的话语,往往具备威慑人心的力量。 仿佛这是上级下达的命令,如果不服从,就必须受到严厉的惩治。 当时谭红尘的感觉就是如此。他本能觉得,如果拒绝了王乐乐,一定会发生非常不好的事情。 莫非王乐乐这种向来理智的女孩,也会在心灵受伤时做出丧心病狂的事情? 这个问题无从考究。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王乐乐变了。她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平易近人的花季少女,她变成了孤高冷傲的富家千金,她说的话就是神灵的箴言,没人可以忤逆。 谭红尘居然开始害怕王乐乐了。 每次王乐乐打电话或发短信叫他去某某地方陪她打游戏,他的心里变得浮出一抹恐惧,就像老鼠天生就害怕猫一样,他也如此害怕着她。 可是王乐乐并没有吃掉他。她叫他真的只是玩游戏。她从不提两人以前的事情,她也再没问过“要不要回到我身边”这样的问题。 仿佛她的世界里除了游戏,什么都不剩了。 可是,既然她只爱游戏,为什么非得找谭红尘陪她?谢姌是高分段的高手,她叫谢姌带她不是要容易得多吗? ——她一定还深爱着我吧。 谭红尘如此想着,心中又有了宛如千刀万剐的绞痛。他怎可能忘记他们昔日的美好?他何尝不想与她重归于好?可是他早已没有回头路了,而今还能陪伴他的女人,只有蓝晨雨。 所以他想尽快回到蓝晨雨的身边,他也向这个方向努力了,可惜老是事倍功半,原地踏步。 他陪王乐乐一起玩了两个月的游戏,她的分段没有丝毫提升,两个人总是输输赢赢,没有半点上分迹象。 他发现自己的实力并不足以带王乐乐上铂金,他也发现王乐乐的原本实力还不到黄金。 此消彼长,看似不难的事情,变得难如登天。 他不知这种漫无天日的折磨将持续到几时。 所以他想出了新的办法,便是找王乐乐好好畅谈一番,希望能得到她的理解。 就在今天,他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她,同她说与游戏完全无关的事情。 他约她到交职院后街的一家茶楼喝茶,她答应了。 谭红尘提前一个小时到约定地。他买好包间,并点好茶,静坐着等王乐乐到来。 令他惊愕的是,他只等了不到二十分钟,王乐乐就到了。 似乎他们都对这次碰面尤为重视,否则不会不约而同提前到来。 今天的王乐乐依旧很美。她的美丽并不体现在容貌之上,她的容貌也一直不出众。以往的时候,她认真做事的样子尤为迷人,而今天,她冷傲如霜的样子依旧迷人。 或者说,女孩的美丽从来不是由容貌与身姿决定,气质美才是真正迷人的美。 她走到他的对面,顺手放下包,翘着二郎腿就坐下了。 谭红尘盯着她,许久之后才轻叹道:“我从来不知道,你也有如此冷傲的一面。” 王乐乐淡淡说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谭红尘问:“能告诉我原因吗?” 王乐乐问:“什么原因?” 谭红尘道:“是什么东西使你改变了?” 王乐乐似笑非笑道:“我说是因为你,你信吗?” 谭红尘的脸色僵住,许久之后才苦笑道:“如果是因为我的话,那就太不值得了。” 王乐乐道:“你太高估你自己了。我不会因任何人改变,如果你觉得我变了,那可能是你以前本就没看清我。” 谭红尘点头道:“我的确没看清你,那你能说说你是什么样子吗?” 王乐乐道:“我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 谭红尘苦笑着不说话。 王乐乐端起几上的茶杯轻抿一口,接着又低头“呸”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是来喝茶的,要喝也不喝这么拙劣的茶,你直接说正事吧。” 谭红尘道:“我们能不能结束这场无聊的游戏?这两个月来,我已经受够了。” 王乐乐问:“无聊的游戏?” 谭红尘点头道:“是的,你不觉得你叫我带你上铂金本就是非常无聊的事情吗?” 王乐乐摇头道:“不无聊。有你陪我打游戏,我心里高兴得不得了。” 谭红尘道:“但我不高兴。” 王乐乐问:“想蓝晨雨了?” 谭红尘反问:“我想我的女朋友,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王乐乐的嘴角轻轻扯动,露出一个非常讥诮的笑容。她嘲笑道:“你以为她是你的女朋友?” 谭红尘沉声道:“当然。” 王乐乐脸上的嘲讽之色更浓,抨击道:“一个可以脱光衣服让任何人看,还可以笑语盈盈陪任何人上床的女人,却是你的女朋友?” 谭红尘的眉头皱紧,他没想过王乐乐会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 王乐乐继续道:“或许她真的是你的女朋友,只不过她的男朋友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谭红尘怒了,猛地一拍茶几,大吼道:“王乐乐!你够了!” 王乐乐并不住嘴,继续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都告诉你。你和蓝晨雨交往的这一年多里,和她上过床的男人超过二十个。” 谭红尘已经恼羞成怒。他当然不信王乐乐说的话。他现在只感到莫大的讽刺。如王乐乐这种天生富贵的女孩,要玩死一个捉襟见肘的女生本就易如反掌。可她居然口无遮拦说这么多诽谤之语,莫非不下作? 他发现和王乐乐一起谈蓝晨雨,本就是非常滑稽之事。所以他闭嘴了,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争论。 事实胜于雄辩,这一年多里,只要是在校时间,蓝晨雨一直和谭红尘住在一起,他没发现她做任何背叛他的事情。 所以王乐乐说的话都是空穴来风,无稽之谈。 可是王乐乐并不就此罢休。她继续说:“你信不信,你和我聊天这会,蓝晨雨可能正和别的男人上床?” 谭红尘不说话。 王乐乐又道:“从你和蓝晨雨分开住起,我就拜托谢姌盯着她。你知道谢姌发现了什么吗?” 谭红尘还是不说话。 王乐乐轻叹一声,非常冷漠地说:“算了,现在和你说什么都没用。我们还是回到之前的话题吧。” 谭红尘道:“结束这场无聊的游戏?” 王乐乐道:“我已经回答过你了,这场游戏不无聊,在你完成许诺我的事情之前,这场游戏不会结束。况且,对你来说这是游戏,对我来说却是人生大事。” 谭红尘冷笑道:“如果我要强行结束这场游戏呢?” 王乐乐问:“你打算食言?” 谭红尘道:“我现在总算知道你当时为什么要提出这两件事情了,你的根本目的就是离间我和晨雨。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陪你打游戏,也不会再和你见面。” 王乐乐问:“你知不知道,上一个玩弄我的男人是什么下场?” 谭红尘摇头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而且我也没有玩弄你,被玩弄的人一直都是我。” 王乐乐仿佛没听到谭红尘的话,只淡淡说道:“那个人已经死了,在我的面前变成了一滩烂肉。” 谭红尘怔住。他看着王乐乐的冷漠,几乎确定她没有说谎。而且他有种感觉,仿佛杀死那个未知男人的人,就是王乐乐。 王乐乐讥诮一笑,随口道:“你放心好了,我没杀过人,那个人不是我杀的。只不过人在做,天在看,有的人注定是不得好死的。” 谭红尘道:“那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悔诺,我也得不到好下场?” 王乐乐道:“不只是你,蓝晨雨也一样。” 谭红尘问:“上天会给我们报应?我们会被雷劈死?” 王乐乐道:“上天会不会惩戒你们,我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便是我有的是办法玩死你们。” 谭红尘道:“你果然不是我所认识的乐乐。” 王乐乐道:“你也早已不是我所认识的谭红尘。” 谭红尘道:“我没变,只不过你变了。” 王乐乐冷声道:“那你就当我变了吧。反正从那天开始,我就已经做了决定,要不折手段把你抢回来。不管你心里愿不愿意,你的人一定是我的。” 谭红尘问:“你的奴隶?” 王乐乐道:“我从没想过要把你当奴隶。” 谭红尘问:“你的男人?” 王乐乐点头道:“是的。” 谭红尘忽然笑了,他此时的笑容居然和昔日的史怀瑜有些相似,便是那种恶意的、邪魅的、宛如漆黑旋涡的笑。 他笑着起身,抬手托住王乐乐的下巴。她没反抗,而且仿佛附在脸上的严冰完全化开了。在这一刻,她的神色居然变得温柔起来。 她问:“谭红尘,你改变主意了?” 谭红尘道:“你不是要我做你的男人吗?没问题。现在你的男人有点想要了,你还不赶紧脱衣服?” 王乐乐惊住。她此时才发现谭红尘眼中的邪异表情——以往的时候,谭红尘脸上从未出现过的表情。 王乐乐确定,他不是改变主意了,只是单纯地想找个女人发泄。 ——对哦,他和蓝晨雨分开住也有一个月了。这段时间里,他没碰过任何女人,生理上欲望已经淹没了他的神志。 王乐乐想着,脸上忽然有了悲哀。 她不得不承认,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时间有着腐朽人心的力量,昔日正直如钢铁的少年,而今变质了,他的一切底线都变成了不堪一击的泡木。 第499章 假象 谷雨过后,季春最后的暖和渐渐淡去,夏日将至,气候变得燥热,雨水逐渐增多。 在这个衣服越穿越少的季节里,谭红尘奇迹般地看到了顾铭与风雪。 这个说法有些夸张,但事实的确如此。谭红尘搬回寝室的一个多月里,无论课前课后,没见过顾铭一次。 不只顾铭,似乎这段时间里史怀瑜也鲜少出现。整个124寝室,除了谭红尘本人,就只剩每天兢兢业业经营寝室小卖部的赵大峰了。 一般来说,大学生都有非常充沛的自由时间,某些学生很长一段时间里销声匿迹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但谭红尘作为顾铭的同寝室友,却一直没见过他,便有些奇怪。 谭红尘甚至认为再也见不到顾铭了。 他们这次见面是巧遇,在春熙路的地铁入口。顾铭和风雪正要进站乘地铁,而谭红尘则是刚到站,要去春熙路买东西。 谭红尘心中有些惊愕,但并未主动凑上去打招呼。他别过头,假装没看到他们,希望就这样平静地错身而过。 可没有,风雪叫住了他的名字。她说:“谭红尘,你来春熙路玩吗?” 两人相隔不到两米,谭红尘没办法假装没听见,便只好转过头去,勉强笑了笑,说:“是的,我来春熙路给晨雨买礼物。” 风雪蹙眉道:“你对她可真用心。” 谭红尘道:“理所当然的事情。” 风雪摇头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太过认真,可能这世上,也就只有你还没看清蓝晨雨是什么样的人了。” ——乐乐这么说,风雪也这么说,这些女人真的疯了吗?她们真的就那么忌妒晨雨比她们长得好看吗? 谭红尘不信她的话,板着脸道:“我们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风雪轻哼一声,随口道:“随你吧,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反正你有的是退路。” 谭红尘不想与她说话,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但顾铭抓住了他的手。 谭红尘冷声道:“还有事?” 顾铭道:“我本不想管你的事情,但我欠乐乐一个人情,该说的还是有必要说一下。” 谭红尘问:“你想说什么?” 顾铭沉声道:“趁早回乐乐身边,不然你会追悔莫及。” 谭红尘问:“你说完了?” 顾铭点头道:“说完了。” 谭红尘问:“那你怎么没有一刀捅死风雪?” 顾铭愣住,旋即目光变得冰冷,仿佛要抬手扇谭红尘一巴掌,但他忍住了,面无表情地说:“这世上也只有你才做得出这种事。” 谭红尘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当初的确和顾铭聊过这种非常尖锐的话题,便是心爱的女孩背叛了自己该怎么办。当时谭红尘漠不关心地说了一句“一刀捅死她啊”。 这原本是非常不耐烦的话,不存在半点执行性。但此时再次提到这个话题,谭红尘的心中有了一抹强烈的绞痛。 他忽然发现顾铭和风雪的神色都好生奇怪—— 风雪还是美丽如初,她的容貌与身姿都无可挑剔,尤其是在这个燥热的季节,她换上一身水蓝色的连衣裙,美得不可方物。只不过她眼中的灵动不知什么时候消散无踪了,变得憔悴,变得死气沉沉; 顾铭也一样,以前分明是容光焕发的少年郎,现在却变得低郁,心事重重,就像拥有远大前途的少年忽然被诊断出了绝症,生命中的一切事物都变得晦涩无光了。 风雪当然没有死气,顾铭也没有得绝症。但他们现在的神情状态已证明他们的感情果然还存在尖锐的矛盾。 谭红尘深吸一口气,小声道:“对不起,我说话有些不经大脑。” 顾铭和风雪都不说话。 谭红尘又道:“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顾铭道:“我们本来是朋友,但不知从何时起,变成陌生人了。” 谭红尘道:“因为忌妒。” 顾铭问:“忌妒?” 谭红尘点头道:“我忌妒你们。” 顾铭问:“为什么?” 谭红尘沉声道:“我发现我无论和谁交往,好像都没有真正交往过的感觉。我每次看到你们,都有一种被塞了一嘴狗粮的感觉。” 顾铭道:“所以我们还是离你远一点的好。” 谭红尘苦笑道:“可能这都是我的心理问题。” 顾铭道:“朋友这种东西,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反正我身边从来不缺值得信赖的朋友,有你没你都无所谓,你不用自责。” 谭红尘点头道:“这么说来,我也有值得信赖的怀瑜,的确不缺你这个朋友。” 顾铭平静道:“那我们还是当陌生人吧。” 谭红尘道:“对的,陌生人就好。有的时候,陌生人反而比朋友更可靠。” 顾铭道:“你有说出非常有哲理的话了。” 谭红尘问:“陌生人,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顾铭道:“你先说,如果我心情好,或许会回答。” 谭红尘问:“你说你要写一本书,现在起笔了吗?” 顾铭道:“没有。” 谭红尘又问:“那你脑中有整个故事的模型了吗?” 顾铭道:“有一个大概。” 谭红尘忽然笑了,他笑得非常骄傲。 顾铭问:“你笑什么?” 谭红尘道:“我和晨雨一起写了一本书,九十万字左右,历时一年,现在只差一个结局。” 顾铭道:“从这个方面来说,你好像比我更厉害。” 谭红尘道:“这可能是我在你们面前唯一能骄傲的东西了。” 顾铭不说话了,拉着风雪便往地铁站里走。 谭红尘盯着他们的背影,这种仿佛萧条的少年少女背影,反而透着无与伦比的温馨与美丽。 谭红尘的心里又是一阵刺痛。 他能看出来,顾铭和风雪的心的的确确是交融在一起,这世上绝对没有任何力量能迫使他们分开。如果有,那就是每个人都必须面对且无力抗衡的生死界限。 那么顾铭会死吗?风雪会死吗?他们当然都会死,只不过没人知道是一年之后还是百年之后,也没人知道是同生共死还是参商永隔。 谭红尘心中有了大胆的想法,他想向蓝晨雨求婚。 这是一个非常不切实际的想法,因为他还年轻,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但他还是行动起来了,他要买钻戒,求婚用的钻戒。 他和蓝晨雨之间的矛盾本就起于误会,如果要消除误会,没有什么办法比求婚来得更加实际。 所以他走进一家珠宝店,真的打听起钻戒的价钱。 一克拉钻戒的价钱比谭红尘所想的要贵得多。钻戒这种东西,根据纯度、颜色、以及加工手法,区别出完全不同的价位。 在这家店里的现货,最便宜的也要一万三,最贵的十几万。 谭红尘手头有钱,前几个月,王乐乐送他的礼物钱,被他消费了一部分,还剩四万多。 这些钱能在珠宝店里买到什么等级的钻戒? 他还没有意识到,用王乐乐给的钱买钻戒向蓝晨雨求婚是怎样讽刺的事情。 谭红尘与店里工作人员聊了一阵。他发现他根本听不懂关于钻戒的专业术语。 最后他听了店里工作人员的建议,交了七千块定金,定制一枚一克拉钻戒。 他原以为,定制钻戒,等一两天就能取货。 但事实不是这个样子,要等二十天以上。至于具体时间,店里工作人员会打电话通知他。 他已经强行终止和王乐乐之间的无聊游戏,打算买好钻戒去找蓝晨雨。因钻戒定制工期较长,他只能把这事暂时放下。 顺带一提,那天他和王乐乐在茶楼里没发生任何事情。 他佯装按捺不住,想剥光王乐乐的衣服,只是想借此逼迫她知难而退。他成功了,王乐乐在关键时候把他推开了。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当时王乐乐真的闭眼就范,他会不会真的硬着头皮上。 没有蓝晨雨,也没有王乐乐的日子,谭红尘并没有好过多少。 他经常独自一个人发呆,一坐就是半个小时。有的时候还会厌食,失眠,自己折磨自己。 这种日子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一股外力忽然闯入了。 谭红尘居然接到了蓝晨雨打来的电话。 他以为蓝晨雨想他了,已经做好了回一趟春雨谷风小区的准备。可结果不是这个样子,蓝晨雨在电话里大骂了他一顿。 他从未想过蓝晨雨也会骂人,而且她骂人的话语还非常恶毒,什么“龟儿子”,“生儿子没**”之类的话,她能尖声吼出来。 谭红尘几番询问之后才得知。近期蓝晨雨住的那一层楼新搬过去几个住户,这些住户天天大吵大闹,弄得整层楼不得安宁。 其实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世上多动症患者数之不尽,总有那么一些不顾别人感受的人。 可真正的问题并不在于这些住户怎样猖獗,而是新搬去的住户里面,其中一个人是慕永恒! 谭红尘明白过来,能请慕永恒等人去骚扰蓝晨雨的人,无疑是王乐乐。 谭红尘想到王乐乐说过的话。她说她有的是办法让他和蓝晨雨不得好过。 现在果然应验了,谭红尘悔诺不不久,王乐乐真的行动起来了。 不得不说,她的能量真大,慕永恒已经毕业大半年,早就就业或者正在忙就业的事。他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愿意专门回大学城这边帮她的忙。 谭红尘心中有了怒火,只能找王乐乐出气。 于是他又打电话约王乐乐出来,两人又在茶楼里对坐起来。 这一次聊天比上一次还要尖锐得多。 王乐乐一针见血说道:“你不用再问,这些事都是我做的。” 谭红尘已怒极,指着她的鼻子大骂道:“你好歹是个知书达理的富家千金,怎么可以做这么无耻的事情啊!” 王乐乐问:“我怎么无耻了?” 谭红尘道:“你去骚扰晨雨,莫非不无耻?” 王乐乐问:“我怎么骚扰她了?” 谭红尘道:“你叫慕永恒等人搬到晨雨那边去住,每天闹得鸡犬不宁,还不算骚扰?” 王乐乐冷笑道:“你就这么相信蓝晨雨?” 谭红尘道:“你自己都承认了,却还不让我相信晨雨?” 王乐乐道:“我的确请慕永恒叫几个人搬到蓝晨雨那边住。但他们只是循规守矩的住户,并没有在小区里闹出什么动静。” 谭红尘道:“如果他们循规守矩,晨雨怎会发火?” 王乐乐不屑道:“因为慕永恒他们的存在严重影响了蓝晨雨做一些恬不知耻的事情。” 谭红尘摇头道:“我不信。” 王乐乐道:“你可以不信我说的话,但这两个人说的话,你多少会斟酌一下。” 谭红尘问:“哪两个人?” 王乐乐摸出手机,安静拨打一个电话,待电话接通,她点击免提,把手机放到茶几上。 谭红尘大概知道她要干什么了,便冷笑着不说话。 手机里传出声音,竟是谭红尘的妈妈的声音。她说:“乐乐,你又想起阿姨了啊。” 王乐乐甜笑道:“阿姨,我不是又想起你,而是时刻都念想着你。” 谭妈:“你这丫头可真会说话。哎,就是我们家红尘不识好歹,非得和那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好。” 王乐乐:“阿姨,你说蓝晨雨啊,她怎么不好了?” 谭妈:“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就去年红尘带她来我们家。没隔多久,我们家厕所里就有了异味。” 王乐乐:“你好像说过,那是女人才有的气味。” 谭妈:“一个女孩不知检点,在别人家里**,这像个什么话?我和他爸都觉得这个女人不像话,也旁敲侧击劝过红尘,但他听不进。” 王乐乐:“他只是一时间没看清,等时间长了,他自己就知道了。” 谭妈:“你说,她图我们红尘什么啊?以前可以图个钱,但现在我和他爸都不给红尘钱,还假装家里没落了,没钱了,她怎么还缠着我们红尘不走啊?” 王乐乐:“可能她真的很喜欢红尘吧。” 谭妈:“不可能的。我活了半个世纪,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蓝晨雨是什么样的女人,我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分明就是不懂检点,不知廉耻,水性杨花那类女人……” 王乐乐和谭妈还在聊,谭红尘只觉天旋地转,仿佛眼前的世界尽数崩塌了。 他一直不知道,王乐乐居然和他妈保持着联系,更不知道他们家没落的只是一个假象。 谭爸和谭妈是怎样唾弃蓝晨雨,才会做出这样令人费解的事情来啊? 第500章 蓝色 顾铭再次回到寝室,看到狭小屋子里的熟悉景象,这才短短一个月不回,便有了物是人非、仿若隔世的既视感。 一个月前,风雪忽然提出旅游。她的大学规划小本子里,一早就记录了许多条旅游胜地。除开成都本地的诸多风景区,还包括四川其他城市的景点。 大学生并非完全自由,每周都有或多或少的课程。如果要长时间离校,至少得找辅导员签一张假条。 顾铭没签假条,风雪也没签假条,他们说走就走,在风雪提议的当天,他们连行李都没收拾,便乘上了前往乐山的汽车。 韩小飞的婚宴结束到现在已经过去大半年,风雪的古怪行为并没有消停,反而变得更加频繁。她经常以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支开顾铭,然后叫别人陪同去办某事。但她没再找那些年轻又帅气的陌生男生,而是请王乐乐陪同。 顾铭当然不会吃女孩子的醋,有王乐乐陪着风雪,他心中的顾虑自然烟消云散。而顾铭对谭红尘所说的,他欠王乐乐的人情,便是指的这个事情。 两个女孩子经常走到一起,自然有聊不完的话题,其中包括不少奔放的内容。类似“男人”、“开房”、“生孩子”等话题,她们可以无所顾忌地笑谈。 她们都是非常细心的女孩子,虽然畅所欲言,却也非常敏锐地避开一些敏感话题。 风雪从不问王乐乐与谭红尘之间的事情,王乐乐也不会劝风雪早点和顾铭坦白。 王乐乐是乐山人,风雪从她口中听说了乐山当地的一些风情。其实四川各地的风俗大同小异,乐山并没有特别突出的地方。 但风雪还是想去乐山游玩。因为王乐乐把乐山的峨眉山、乐山大佛、郭沫若故居等景区讲述得绘声绘色,而且风雪的小本子里一早也记录了乐山大佛的旅游规划。 顾铭陪风雪旅游了一个月,把乐山的各个景区都游览了一遍。一碧万顷的峨眉山,宝相庄严的乐山大佛,书香文气的文人故居,等等风景均展现独特的美。 但在顾铭心中,美丽的不是这些景区,而是身侧的风雪。 顾铭经常看到风雪上气不接下气,疲累得满身是汗的模样。她的体质好像变差了,稍微做一点运动就会吃不消。 顾铭偶有时候还能看到风雪偷偷吃药。他不知道她吃的什么药,但毫无疑问,只有病人才会吃药。 顾铭问过她,她的解释尤为随意,只说了一句“养生药而已”。 顾铭将信将疑,想检查她的药瓶。但她拒绝,还威胁道:“你连这么一点小事都不相信我,那我们还交往个什么啊!” 顾铭只好妥协。他只想长长久久伴着她,不愿与她起任何争执。但她的激烈举动无疑引起了他的进一步关注,他留了心眼,想尽快弄清楚这件事。 两人从乐山回到成都,第一时间并未回大学城,而是去了春熙路。 天气越来越热,风雪要买裙子,紫色的,蓝色的,她都要买。因为顾铭喜欢紫色,她则喜欢蓝色。 顾铭为什么喜欢紫色?在遥远的初中时代,风雪问过这个问题,而顾铭的回答是“因为初一上期课文《紫藤萝瀑布》的配图好看”。 课文上的配图都是黑白色的,并不能展现出真正的紫藤萝瀑布,顾铭真是因为配图好看才喜欢紫色吗? 兴许他喜欢的是那句“花和人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不幸,但生命的长河是无止境”吧。 所以顾铭欠了某个女孩一句话,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是什么时候欠下的。 风雪为什么喜欢蓝色?她的原话是:“蓝色代表希望,深蓝的海,蔚蓝的天,微笑的风铃花,守望的勿忘草,只要与蓝色有关的事物,就一定是充满希望的,美妙无穷的。” 这里不得不提很早以前的电视剧《蓝色生死恋》。风雪家里有这部剧的碟子,顾铭曾想看,但被她制止了。 她不许他看,理由是她讨厌这部电视剧,明明是非常悲伤的故事,却非得把她最喜欢的蓝色加进去。 紫色和蓝色,都是非常美丽,寓意也非常美好的颜色。但顾铭和风雪走到一起,紫色和蓝色交错,为什么有了挥之不去的悲伤? 顾铭忽然想看《蓝色生死恋》了,他觉得,风雪不让他看这部剧一定存在其他原因,而原因是什么,只有看过之后才知道。 他回到寝室,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洗澡换衣或整理床铺,而是打开电脑,百度搜索《蓝色生死恋》。 这一搜便得到许多信息,比如这部剧的上映时间,演员阵容,以及故事梗概。 令顾铭惊愕的是,《蓝色生死恋》的本名似乎并不叫这个,而是《秋天童话》,兴许是翻译的时候有意为之,它就成了《蓝色生死恋》。 《蓝色生死恋》只是《四季系列》的其中一部,除此之外还有《春天华尔兹》《夏日香气》《冬日恋歌》。 顾铭对其他三部没听说过名字的电视剧并不感兴趣,他现在只想知道《蓝色生死恋》到底讲了一个什么故事。 他看了故事梗概,基本上是一对兄妹的恋爱故事。 这种有违伦理的恋爱故事一般不受人接受,就是不知为何《蓝色生死恋》能好评不断。 顾铭看了剧长,一共就二十集,每集除开片头与片尾,大概四十分钟。换言之,如果不间断地看下去,只要十三个半小时就能把这部剧看完。 顾铭真的打算不眠不休先把这部剧看完再说。 然后他发现新的问题。在百度上搜到的电视剧资源普遍都是十八集,分明是有删减的。至于完整版的片源,他有找到,但要么资源缺失,要么就是点进去莫名其妙变成了色情网站。 最后他找到一个能在线下载完整版的网站,只不过需要付费下载。 他看了一下,全集下载也只需要几块钱,便没上心,直接充了钱。 结果却是,充了钱也下载不了。 网络世界的诈骗手段果然层出不穷,连这么几块钱都有人骗,就是不知,人心的恶念到底可怕到了何种程度。 顾铭想到他前不久才看完的《全职猎人》重置版。这个版本的《全职猎人》把漫画里的嵌合蚁篇和会长选举篇都更新出来了。 令顾铭印象最深刻的不是主角四人团,而是两个主要配角之间的战斗,也是就是猎人协会会长艾萨克·尼特罗与嵌合蚁王梅路艾姆的那场巅峰战斗。 会长败北对蚁王说的话不是服软,不是不屈,而是嘲讽。他说:“你根本不明白啊,人类那无止境的恶意。” 所以会长败了,死于自爆,但人类却赢了,蚁王死于“穷人的蔷薇”的剧毒。 人类的恶意真的是无穷无尽的。 顾铭想到好多有关人性的故事,其中文雅,瘤子男均令他难以忘怀。 在这个恶意无限蔓延的世界里,仿佛分明举手投足便能做到的事情却变得难如登天了。 顾铭现在能想到的找到《蓝色生死恋》的片源的办法,便是直接买碟子。 可是时代进步了,电脑几乎完全替代了影碟机,没人用影碟机了,也就很少有影碟店了。 顾铭不知道该去何处买碟子。 幸运的人往往能遇到幸运的事。顾铭踟蹰之时,刚送完零食回寝室的赵大峰看到了他的电脑屏幕,笑着随口道:“顾铭,你要看《蓝色生死恋》啊?” 顾铭回头,连忙应道:“是的。你有办法吗?” 赵大峰道:“这个很简单啊,不用找资源下载,直接下载一个pps网络电视,就能看了。” 顾铭错愕道:“pps?” 赵大峰点头道:“是啊,这是一个非常好用的影视软件,几乎你能想到名字的电影或电视剧都能找到,而且观看时没有广告,缓存速度也非常快。最主要的是,这个软件完全免费,不需要充钱开会员之类的。” 顾铭苦笑着道了一声谢。他发现自己完全不懂网络,居然能被这么简单的事情困扰。 他下载pps网络电视,搜索《蓝色生死恋》,果真可以全集观看。 他认真观看起来,但没看多久,被一个电话打断了。 来电的是阮小馨。 顾铭:“妈,有事吗?” 阮小馨:“儿子,你这段时间哪去了?我怎么一直打不通你的电话啊?” 顾铭:“我和小雪旅游去了,不想被人打扰,就把手机设置拒接所有电话了。” 阮小馨:“那你旅游之前也给妈妈说一声啊,害我担心这么久。” 顾铭:“我这么大一个人,出不了事的。” 阮小馨:“儿子,我想和你说件事。” 顾铭:“什么事?” 阮小馨:“关于小雪的事情。” 顾铭一惊,忙问:“小雪怎么了?” 阮小馨:“我和你爸都接到小雪爸爸打来的电话了。他在电话里还算客气,但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不喜欢你,不赞成你和小雪在一起。” ——风俊这样的人也会着急?是因为我和小雪这次销声匿迹吧。 顾铭冷笑道:“你说风俊啊,我知道,他本来一直都不赞成我和小雪好。” 阮小馨:“没大没小的。人家再怎么说是小雪的爸爸,你怎么能直呼他的姓名?” 顾铭:“好了,妈,你说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阮小馨:“那你打算怎么办?” 顾铭:“什么怎么办?” 阮小馨:“我和你爸都很喜欢小雪这孩子,我们不反对你们在一起,但小雪的爸爸那边,我们无能为力。儿子,你听妈的,如果实在不行的话,你就找其他女孩子吧。” 顾铭:“风俊是觉得我们家穷,配不上他家小雪吧。” 阮小馨:“这……” 顾铭:“人还能穷一辈子吗?况且我们家不穷,我爸是非常有本事的人,说是我们镇首富也不夸张。我也不会变成一无是处的啃老族,我总会有顶天立地的一天。风俊现在看不起我,不代表永远看不起我,他总会有认可我的一天。” 阮小馨:“好吧,儿子,既然你这么说了,爸妈都支持你。只要风俊点了头,就算要一百万彩礼,爸妈也咬牙拿出来。” 顾铭:“妈,谢谢你。我这里就挂……” 阮小馨:“你别急,还有一件事。” 顾铭:“你说。” 阮小馨:“你哥要结婚了。” 顾铭:“什么时候?女方是谁?宋老师吗?” 阮小馨:“你哥和你一样,看上去憨厚,其实也是个倔脾气。你爸说过他很多次,说宋丫头实在要耗着,就不陪她耗了,另找个女子成家。但你哥不听,一等就是这么多年,好在终于等到宋丫头点头了。他们这几天就要办订婚宴,六月成婚。” 顾铭:“妈,这是好消息啊,你怎么说起话来这么低郁啊?” 阮小馨:“宋丫头以前被人强奸过,身上还留有反抗时造成的伤疤,就在她的胸口。” 顾铭惊住,他从来不知道这事。 阮小馨:“宋钊有权,得罪过一些人,有人报复,就报复到了他女儿身上。宋丫头十六岁时被人强奸了,最可恶的是,那个恶徒现在还逍遥法外。这原本是宋家的丑事,不会对外人说。但你爸和宋钊是旧识,有交情,两家的儿女结缘,他不忍心隐瞒,就把这事告诉你爸了。” 顾铭:“那爸是什么态度?” 阮小馨:“你爸也是守旧的人,他知道了这件事,当然找你哥闹了个不可开交。现在父子两个还在冷战。” 顾铭终于知道顾恩和宋小芹的感情问题在哪里了。这虽然是非常打击人的事情,但并非不可克服。于是他认真道:“妈,如果你支持老哥的话,就劝劝爸。” 阮小馨:“我劝过了,没用。” 顾铭:“那我和他说。” 阮小馨:“你去说就是火上浇油,把事情越闹越大。” 顾铭:“为什么?” 阮小馨:“你以为你爸只气你哥啊?你找个姑娘也是,人家的爸都打电话过来羞辱人了。你爸好面子,一般认识他的人也都给他面子,但小雪她爸说了很多不客气的话,你爸怎可能不生气?” 顾铭:“所以我和老哥是一个妈生的,找的姑娘都能气死爸。” 第501章 墨宝 这原本是一句非常风趣的玩笑话,但不知为什么,阮小馨那边久久没有回应。 顾铭的心脏绷紧,想到了非常可怕的事情。他忙问:“妈,你怎么不说话?莫非我说错了?” 阮小馨:“儿子,你别胡思乱想,你和你哥都是妈身上的肉,这一点不会错。” 顾铭:“不对。妈,你是不是隐瞒了我什么?莫非我真的是你们从外面捡回来的?” 阮小馨:“不是!” 这句话回得斩钉截铁,坚定无比,俨然不是谎话。 顾铭提起的心脏又放下了,他长长舒出一口气,苦笑道:“妈,你刚才吓死我了。” 阮小馨:“你知道这种事情吓人的话,以后就不要再开亲生不亲生之类的玩笑。” 这次通话到这里结束了。顾铭没把风俊的态度放在心上,反正他一直反对顾铭与风雪在一起,但顾铭和风雪仍好端端地在一起。至于顾恩和宋小芹的婚礼,顾铭当然要参加。亲生哥哥的婚礼,纵然发生天大的事情也一定要参加,而且必须带着风雪一起去参加。 顾铭继续看《蓝色生死恋》,这次再没有任何人打扰,他很快就看了三集。 任何电视剧前几集都只算开头,开头若精彩,悬念性十足,就能勾起看客继续看下去的欲望。顾铭发现这部电视剧的确存在非常强大的魅力,它的悬念性不强,但具备十足强大的故事性,也就是足够精彩,无论是剧情设定还是演员演技都无可挑剔,使人愿意一直看下去。 当然,世上不存在绝对完美的电视剧。这部剧让人诟病的地方也不少,韩剧的中文配音,演员嘴型和发音完全不一致,看上去很别扭。车祸,亲子血型不一致,幼时抱错孩子这些剧情也显得略微狗血。 这些都是小问题,并不能掩盖这部剧的光辉。 顾铭看着看着,忽然发现女主恩熙的演员的确很漂亮,男主俊熙的演员也帅气十足。似乎当初风雪不让他看的理由还有一个,便是不让他去看美女。 顾铭越看越有兴致,直到故事接近尾声,恩熙被诊断出绝症,她为了和俊熙快乐过完最后的时光,经常独自忍着痛苦。这当然只会令俊熙更加痛苦。 俊熙推着恩熙到幼时玩耍的海边,恩熙在这里安静离开人世。而俊熙也在乡间小路上被一辆货车撞死。 结局是男女主都死了。 顾铭记得电视剧的最后一幕,便是俊熙那魂不附体,生无可恋,静等货车碾死自己的平静表情。 ——这世上居然存在如此入戏的演员!这世上居然存在如此绝望的眼神! 顾铭的心中有了一抹悸动。他从未想过自己也有看电视剧流泪的一天,但今天真的发生了。 电视剧看完了,又回到之前的问题。 风雪为什么不让顾铭看这部电视剧?那时的风雪才十四岁,她真的能看懂这部电视剧的精彩与感人之处?她真的是怕顾铭伤心,才不让他看? 顾铭觉得好笑,他发现自己忽略了最重要的事情。 对的,那时的风雪只有十四岁,她只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姑娘。这个年纪的姑娘有几个不任性?有几个做事合乎常理?她随便撒个娇,提一个无理要求,也是完全正常的事情。 说不定这部剧本就不存在任何问题。又或者这里面的确藏了一些隐晦旋即,只不过顾铭愚钝,并未察觉。 顾铭感觉脑袋很沉,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睡觉了。他看了电脑时间,现在是凌晨三点过,早已过了寝室断电熄灯的时间,只不过自家寝室有个楼长,稍微走了一个后门,晚上没断电,他才能看到这个时候。 他准备洗澡睡觉,却在起身时看到谭红尘的床铺上有人。 顾铭走近了看,这才知道谭红尘已经搬回寝室了。 顾铭不惊扰他,抬步往阳台走,却在这时,谭红尘说话了。他说:“你看完了?” 顾铭惊愕回头,窗外的路灯灯光以及清冷月光恰好照在他的床铺上,顾铭能看到他平静如月光的脸——犹如地狱厉鬼的脸。 顾铭勉强笑了笑:“看完了,这是一个非常悲伤的故事。”顿了顿,皱眉道:“你这么晚了还没睡?” 谭红尘道:“失眠对我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正好你今天回来了,半夜里还开着外音看电视剧,我就更容易失眠了。” 顾铭道:“如果是因为我,那我就只能和你说一声抱歉了。” 谭红尘问:“你现在还抽烟吗?” 顾铭道:“抽。” 谭红尘道:“那能给支烟我抽抽看吗?” 顾铭疑惑道:“你想学抽烟?” 谭红尘道:“听说抽烟可以消愁,我想试试看。” 顾铭道:“你那是道听途说,纯属烟民们自欺欺人的谎言。抽烟并不能消愁,只能伤害自己身子。” 谭红尘道:“那你为什么抽烟?” 顾铭道:“起初我觉得抽烟很帅,再然后觉得抽烟的感觉还不错,久而久之就染上烟瘾了。” 谭红尘问:“那你抽一根烟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顾铭道:“很呛,很晕,胸口还有些闷,很不好受。” 谭红尘道:“又晕又闷,那肯定有助于睡眠,让我抽一支试试看,说不定抽完就能睡着了。” 这实在是一个非常微不足道的小要求,顾铭实在没办法拒绝,只好点头道:“赵大峰在睡觉,我们去阳台抽吧。” 两个人到了阳台,有那么一瞬,顾铭怔怔出神,仿佛想到了许多深藏脑海里的记忆碎片。 谭红尘的表情也有些古怪,大概是对未知的烟的味道有些迷茫。 顾铭摸出烟给自己点上,然后又递一支给谭红尘,淡淡说道:“很久以前,有两个伤心的人也陪我在阳台上抽过烟。”——他无疑是想到了许成语与陈小帅。 谭红尘把烟叼在嘴里,漫不经心说道:“加上我就有三个人了。” 顾铭道:“在你点上烟之前,还不算第三个人。” 谭红尘学着顾铭的样子,面色深沉地把烟点上,接着轻轻吸上一口,便急促咳嗽起来。 他咳完,忍不住笑道:“烟的味道的确不是很好受,初学者很难适应,就是不知为什么那么多人染上了烟瘾。” 顾铭道:“因为人的身体会抗拒尼古丁的侵蚀,做出一些抵制反应。但时间久了,身体开始依赖尼古丁了,就不会有任何难受的感觉了。” 谭红尘道:“等肺部出了问题,连呼吸也变得困难,那就不是‘难受’能形容的感觉了。” 顾铭笑道:“所以烟不是个好东西。” 谭红尘赞成道:“所以我还是不抽了。” 他说话时把手头只抽了一口的烟丢到阳台外,拍拍手准备回床上睡觉。 顾铭道:“浅尝辄止,急流勇退,迷途知返,望而却步。” 谭红尘错愕道:“虽然我中学时语文没及格几次,但我还是能听出,你说的这几个成语没一个是对的。” 顾铭笑道:“文字的确是非常严谨的东西,尤其是中国汉字,连我们中国人都鲜少有人能摸索透彻。所以朋友之间聊聊天,偶尔‘出口成章’,权当玩笑话笑笑就行了,不能当真。” 谭红尘皱眉道:“我们又成朋友了?” 顾铭道:“只有朋友才会陪我抽烟。” 谭红尘道:“但我只吸了一口。” 顾铭道:“事实是你陪我抽了烟,无论一口还是一支,结果都一样。” 谭红尘道:“很庆幸能有你这样的朋友。” 顾铭道:“彼此彼此。” 谭红尘张嘴打一个呵欠,揉着脑袋道:“我真的困了,就不陪你聊了,你也早点睡。” 顾铭道:“那你下次再失眠,就再抽口烟试试。” 谭红尘没回答,整个人倒床上就没了动静。 顾铭在阳台上抽了一会烟,早前的困倦竟消散了许多,不那么想睡了。 他知道,现在谭红尘睡着了,他却失眠了。 果然香烟并不能助眠,谭红尘能睡着是因为他早前本就很困了。 顾铭并不喜欢强行睡眠,被魇缠绕多年的他,早已发现一个规律。便是他在失眠的情况下勉强睡眠,纵然睡着了十有八九也是浅睡,会被魇折磨。 当他发现魇中魇存在时,就不敢再咬舌头迫使自己苏醒了。一方面是怕咬舌头的结果是进入更深层的魇,另一方面是怕咬断自己的舌头——他不止一次在魇中把自己的舌头咬出血了。 他不能睡觉,那还能干什么? 顾铭想风雪,但现在是凌晨三点过,明显不能打电话去惊扰她。于是他坐在月光下安静想念她的音容。 她的每一个表情都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里。他一想到她,心中便有数之不尽的情感。 他爱她,爱到无法自拔。他也深信着,她用完全对等的爱意爱着他。 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多么美丽的校园爱情故事啊。 可他心中仍有忧虑,他始终觉得自己忽略了非常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情会成为他们分手的导火线。 那他到底忽略了什么? 他想不出,无论怎么想也找不到头绪。 所以他暂时不想了。有的时候偶尔放松一下心绪,反倒更有助于思考。 独自一人时,听歌当然是非常好的放松方式。 他点开了手机歌单,再一次听《倾尽天下》。他听歌时总喜欢翻看歌曲评论,他发现评论里有人在提到这位歌手的新歌《墨宝·藤萝月》。 他很感谢苏沁,是她让他走进古风圈,认识了这位古风歌手。《倾尽天下》歌手的歌曲顾铭都听过,每当他出了新歌,顾铭一定会去听。 顾铭并没有第一时间听歌,而是百度搜索《墨宝·藤萝月》,很快搜出这首歌的歌词与其他基本信息。 这首歌是今年四月初发行的,现在是四月底,它才问世不到一个月。 顾铭喜欢看古风歌词,这种宛如古代诗词的唯美歌词,无论怎么看都觉得精美。而这首《墨宝·藤萝月》的歌词更是柔美无限。 ——只愿再十年你我鬓染霜雪仍将十指紧扣冬夜呵手你在旁温酒岁月边轻声走过此生共我。 顾铭看到这一句“此生共我”,心中有了强烈的触动。 原来古风歌也并非悲壮的战争与悲怆的爱情,竟还有如此温馨的歌词。 顾铭听了这首歌,男女合唱,女声柔软动听,男生清脆爽朗,非常舒服的声线搭配。而这首歌曲子也整体柔美,宛如隔岸少女频频闪烁的眼波,柔情无限。 相比于《倾尽天下》的血色恋爱与《风起天阑》的乱世情仇,这首《墨宝·藤萝月》明显要美丽得多。 顾铭很快喜欢上了这首歌,而这首歌又非常有助睡眠,他在柔美的歌声中睡着了。 他一夜无梦,逃过了魇的吞噬,托福于《墨宝·藤萝月》。 次日,顾铭打电话给风雪,和她讨论了这首歌。他对这首歌赞不绝口,引起了风雪的兴致。 风雪认真听了这首歌,给他的回复却是:“我不喜欢这种歌,歌声太柔软了,听着想睡觉。不过这歌词的确有点厉害,温暖得像一纸情书。” 顾铭:“好像我从来没写过情书给你。” 风雪:“因为是我先追的你,你当然守株待兔,等着我投怀送抱就行了,还需要写什么情书?” 顾铭:“要不我今天就写一纸情书给你。” 风雪:“我觉得没必要。你如果想写情书,就先把我多年前留给你的难题解开吧。” 顾铭:“什么难题?” 风雪:“风雪彼岸。” 顾铭愣住。风雪不说,他几乎忘记这一副未完的、却又令他们走近彼此的残缺对联。 风雪:“我知道你早就忘记这件事了,不过没关系,那本就是我当初为了接近你故意弄的难题,到底有没有答案都未可知,你实在想不出来就算了。” 顾铭苦笑着不说话。 风雪:“对你,这首歌叫《墨宝·藤萝月》,你还记得我曾经给你花了一副‘墨宝’吗?” 顾铭当然记得,风雪说的“墨宝”就是她昔日临摹他,画出来的那一幅蓝梦。 顾铭:“我记得,你画的李义山‘庄生晓梦迷蝴蝶,蓝田日暖玉生烟’,以及刘若英的《蝴蝶》。” 风雪:“最主要的还是你啊!” 顾铭:“……” 风雪:“我们明天一起回一趟合川,我要把那一幅蓝梦送给你。” 第502章 飞翔 蓝晨雨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变成了不知名鸟。鸟有翅膀,能翱翔天宇,所以她轻快穿梭在云层之间。 她看到了云层外更加清澈的天穹,周天星辰都清晰可见;她看到了云层下层峦叠嶂的山脉,鳞次栉比的高楼,蜿蜒绵长的河流,一望无垠的田野。 鸟类的眼睛果然无垢,目之所见的一切都是世间最美好的风景。 蓝晨雨感到无与伦比的愉快,于是张开鸟喙,“叽叽喳喳”歌唱起只有同类才听得懂的歌曲。 可下一刻,天塌地陷,视界中的一切都在瞬息之间崩碎。 蓝晨雨醒来了,漆黑的房间宛如一卷无限折叠的被子,将她层层包裹了。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仿佛身上压了一座山,几乎令她喘不过气。 现实与梦境的交错,往往存在如此之大的反差。上一刻还是欢跃的飞鸟,这一刻就变成了罪孽缠身的人。 她努力撑起身子,背靠床头坐起来,抬手揉自己的太阳穴。她想借此缓过心神。 可没有。她的心绪越来越乱,真切的折磨宛如跗骨之蛆,再也没办法抹掉了。 她看了手机时间,现在是凌晨一点,距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身侧的史怀瑜早已睡熟,但他在睡梦中还不老实,他的手就像一把钳子,紧紧夹住蓝晨雨的手腕,无论何时都不会松开。 他应该很爱她吧,不然怎会在无意识的睡眠状态下,还紧紧抓着她? 蓝晨雨想起了好多讽刺的事情——她本就是一个满身讽刺的人。 她的感情经历在她的脑海中变成了有序转动的走马灯,许多她拼命想要忘记,却又绝对无法忘记的事情都在夜深人静时一一浮现。 这世上,羡慕她漂亮的女生不少,觊觎她身子的男生同样不少。她在他们心中,就像一座晶莹剔透的冰山,纯洁、美丽、不食人间烟火。 至少在她上大学前,认识她的同龄学生都如此认为。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为了一串假金项链把自己的第一次卖给了一个地痞混混。 那串项链的确很漂亮,做工精细,色泽明亮。可它是假的,在她和那个混混发生关系之前,她就知道那串项链是假的,并非真金。 可她还是答应了,主动脱光衣服,任由那个满脸麻子,还长了一嘴碎牙的丑陋混混肆意剥夺她的身子。 她只想要那一串看上去非常漂亮的项链而已。 女孩子都喜欢漂亮的首饰,这一点好像无可厚非,只不过蓝晨雨的做法太过自贱,简直不把自己当成人。 其实在那次事后她就已经后悔了,但幡然醒悟之时,却已经没了回头路。 那个混混偷录了他们上床的录像。 他以此威胁她,她就只能一次又一次妥协。 到后面,那个混混还叫上其他一些长相同样凶恶又丑陋的混混去蹂躏她。 她成了他们的婊子,免费的泄欲工具。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最可怕的是,她在无休无止的自贱中,居然感觉到了享受与满足。 在她高中快毕业时,那群混混和另一批混混起了冲突,在街上大打出手,闹出了人命。 混混们都被抓了,之后就不知所踪了。 她终于得到了解脱,但她的心里居然还有一丝遗憾。 直到她上了大学,还在军训时,一个学长递给她一张名片,温声细语说道:“美丽的学妹,如果你以后遇到麻烦,可以打这个电话。” 她的确在空闲之余给学长打电话了,但她并没有遇到麻烦,只是出于好奇想打电话问问看。 结果她就和学长开了房。 完事之后,学长给了她一千块。 直到那时她才知道,原来陪人睡觉是这么赚钱的事情。 只要她赚到了钱,就能买好看的、而且是真金的首饰。 渐渐的,她有了一张小纸条,专门记录各种顾客电话的小纸条。 她的生活从那时起就已完全糜烂。 她发现只要装作冰清玉洁,就有数之不尽的男人扑上来献殷情。于是她学会了清纯,言行举止里总透着一分纯洁。 她变得谎话连篇,有的时候不仅骗别人,连自己也骗了。 她不止一次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了”,可那所谓“最后一次”的决心,在次日就完全崩塌了。 直到那次联谊,她看中了人傻还有钱的谭红尘。她在那时就把目光放在了他身上,因为她知道只要能顺利陪他上床,最好是成为他的女朋友,就有用不完的钱。 可她的算盘打错了,谭红尘和史怀瑜是最好的朋友,他们同时看上了她,谭红尘在几经挣扎之后,选择了退出。 蓝晨雨心里并不气馁,暗中留下了许多伏笔,比如声称以后要请谭红尘吃饭之类的客气之语,其实就是她留下的后手。 她和史怀瑜交往期间,一方面榨史怀瑜的钱,另一方面还来者不拒,接客赚钱。 可真金首饰真的不便宜,随便一条项链、一对耳环便要数以千计的价钱。 她赚的钱远远不够支撑她的消费。 在那段时间,她偶然认识了幸福贷的两个宣传者,并且在他们的唆使下欠下了幸福贷的巨额贷款。 幸好在那时周芊送了她一万块,不然她那个月就要沦为幸福贷的两个世纪丑男的禁脔。 她收了钱,但并没有真的放弃谭红尘。她仍想尽办法让谭红尘注意自己。其实两个人很多次的巧遇,都是她有意为之。 最重要的一次“巧遇”,就是一行人龙泉野炊归来,她和谭红尘在春熙路的相遇。 也是那一次“巧遇”使得她顺利成为谭红尘的女朋友。 有了谭红尘,她就有的是办法从他手上弄到钱。她也的确弄到了许多钱。 但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她居然被谭红尘感动了,不知不觉中,真的爱上他了。 那种仿佛弥散全身心的幸福感觉时刻提醒着她,这个男人,谭红尘,就是她这一辈子所遇到的最重要的男人。 从她爱上他起,她就真的下了决心,再不接待任何客人,除了谭红尘之外,任何人都绝对不可能上她的床。 她秉着这个信念,的确坚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可惜,谭红尘的家庭没落了。她依旧爱他,他却给不了她钱,无法偿还高额的贷款。 她被两个世纪丑男逼到了床上,而且还不得不继续接客还钱。 好不容易,史怀瑜出现了,他愿意帮她处理网贷的事情。 可王乐乐又从中作梗,她居然还爱着谭红尘。 渐渐的,蓝晨雨意识到,她的确是一个污点数之不尽的女人,她没资格爱别人,也没资格被别人爱。 她想过找谭红尘分手,还他和王乐乐一个幸福的未来。她付出行动了,可结果让她非常惊讶。 那天在火锅店的窗外,她听到了谭红尘和王乐乐的对话。谭红尘在她和王乐乐之间选了她。 她爱谭红尘,谭红尘也同样深爱着她。 她的心软化了,再也开不了口了。 谭红尘学着直播那段时间给了蓝晨雨很好的启迪。 游戏直播可以赚钱,那其他方面的直播当然也能赚钱。 她再一次利用自身的美貌优势,在一个色情网站里注册了主播账号。 她成了色情主播,每晚都脱光衣服,让手机钱或电脑前那些色狼尽情观看。她甚至可以应一些色狼的要求,亲口说“我是个贱人”,“你们快来干我啊”之类的话。 简单来说,隔着屏幕的色狼对她提除了见面开房以外的任何请求,她都无条件答应。 她实在太美丽了,尤其是她不穿衣服的样子,更是迷倒众生。 她借此赚了大额的钱。 用直播赚钱果然比接客要快得多,而且并不用陪人睡觉。 四十万的高额贷款,她在短短几个月里就还清了,并且还有了非常可观的一笔存款。 可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王乐乐用的手段太过偏激,她不断给谭红尘送钱,每个月都送好几万。钱的份量越来越重,终于压得谭红尘不得不正视她了。 谭红尘和王乐乐见了面,接着旧情复燃了(蓝晨雨这样认为)。 蓝晨雨的心里终于绝望了。她好不容易客服各种难题,能一心一意陪伴谭红尘了,谭红尘却变了。 她还爱他,他却不爱她了。 蓝晨雨经受不住这种一张床却隔着万重山的恐怖折磨。她终于变成了以前的她,人尽可夫的她。 她和谭红尘分开住之后,史怀瑜像饥饿的虫子,没日没夜蚕食她的身子,她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对的,她生理上有需求时,任何男人都可以满足她,不一定非得谭红尘才行。 身体果然是人类最诚实的部分。它和感情、意志等等抽象的东西没有半点冲突,纵然她心里千百个希望剥夺她身子的人谭红尘,但换成史怀瑜之后,她的身体还是会感觉到享受与满足。 可是这种身体上的满足会带给心理上的无尽空虚。 蓝晨雨忽然感觉活得好累,尤其是最近慕永恒等一行人突兀搬到这个小区时,她的心仿佛被利刃撕碎了。 她知道,等不了多久,谭红尘就会知道她和史怀瑜之间的事情。 她心中的最后一丝幻想也将化为泡影。 那她的幻想是什么呢?当然是谭红尘能再次回到她的身边。 因为谭红尘没说分手,连一次都没有说过。不管他的行为怎样古怪,不管他们还像不像恋人,但他们总归是名义上的男女朋友。 只要还没真正分手,那她一定还有机会。 这个世界本就不存在绝对的事情,如果放弃了,原本可能发生的奇迹也变成了不可能。 她忽然感到懊悔,恨自己太过没用。分明一次又一次发誓,绝对不和谭红尘以外的人发生关系,但她还是没能守住这个誓言。 如果她再坚定一些,不再和史怀瑜纠缠不清,那谭红尘就不会看清她的真面目,她就还有一丝希望等到他。 可这些都是如果。这世上的如果永远都是苍白无力,正因为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才会有如果的说法。 蓝晨雨没机会了。 她想哭,可她觉得自己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做错事情的人一直是她,她理当承担各种后果,无论她能否承受得起这个后果,她也必须承受着。 她静坐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又有些困了,准备躺下睡觉。 却在这时,史怀瑜的手动了一下。他刚才还抓着她的手,这会已经抚住她的胸了。 蓝晨雨的身子一颤,条件反射一般,“啪”的一下拍开史怀瑜的手。 史怀瑜吃痛,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他揉着眼,有些疑惑地盯着她。半晌后才邪笑着问:“怎么了,晨雨,还想来一发?” 蓝晨雨面无表情地说:“滚。” 史怀瑜仿佛没听到她的话,身子一翻,就要压住她。 但她的反抗非常激烈,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接着冷冷说道:“滚!” 史怀瑜终于清醒过来。 黑暗中,他们都已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能看到微微闪烁的眼睛。 史怀瑜问:“你怎么了?” 蓝晨雨道:“没怎了,你现在就可以滚了。” 史怀瑜问:“你不要我了?” 蓝晨雨点头道:“是的。” 一阵沉默。 史怀瑜非常平静地说:“好的,我知道了。” 他说话时已经起身,准备穿衣离开这里。 蓝晨雨道:“如果你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问,我会回答你。” 史怀瑜摇头道:“我早已想到会有这样一天,而且这一天比我所想的来的更晚,我应该知足,没什么好问的了。” 蓝晨雨冷笑道:“也是,反正你玩我也差不多玩腻了,该换其他女人了。雨睫和禹盼盼都不错,长得漂亮,身材也好,也够你玩好几个月了。” 这些话都是错的,但史怀瑜没纠正,没反驳,安静穿好衣服便往外走。 他出门时轻声说了一句“保重”,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漆黑的屋子里,蓝晨雨盯着漆黑的房门,她的心也变得漆黑。 她已经睡不着了,莫名想看星星。 她拉开窗帘,仰头看向天宇,今夜的星火非常璀璨,像路灯灯光映在河面的一洼晶莹。 她看着深邃如墨的夜空,双目竟变得前所未有的明澈。 她好像又回到了梦中,变成了那只欢快的鸟,飞翔在漫天繁星之中。 第503章 初心 谭红尘终于拿到一月前定做的求婚戒指了。 戒指很漂亮,银色戒圈,细沙一般的细腻的面,外镶晶莹明亮的钻石。 虽然价钱很贵,足足三万多,但谭红尘不觉得心疼,反倒心里满意不已。能买到讨心爱的女孩欢心的礼物,无论花多少钱都是值得的。 他把戒指小心翼翼地收进戒指盒里,再将盒子收进衣服兜里。盒子的尖锐棱角能触到他的肋部,他时刻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他努力按捺心绪,不让自己欢呼出声,饶是如此,爬上他眉梢的喜悦还是掩不住。 他恨不得立刻飞到蓝晨雨面前,然后把这个精致的戒指盒托到手心,递到她的面前。 可他忍住了这一股冲动,因为求婚是一个非常盛大的仪式,需要正确的时间与场合。 什么时候才是最正确的时间?晚餐时,饭桌上点上一支蜡烛,在幽幽烛光下述说自己的爱慕与求偶的决心,这好像非常不错; 什么又是最正确的场合?像电视剧里一样,优雅的西餐厅里,无数双眼睛的见证下,男子西装革履,单膝跪地,向甜美的少女求婚,这似乎非常不错。 谭红尘所想的时间与场合却不是这个。他只想在夜深人静,无人打扰之时,将手中的求婚戒指递到她的面前。 他相信蓝晨雨一定能甜笑着伸出手来,让自己替她的无名指上戴好戒指。 他甚至相信蓝晨雨会在那时感动到流泪。 现在是中午一点,距离夜晚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可以惬意的睡一个午觉,然后玩玩游戏,静等夜晚的到来。 可是他的心绪实在太过激动,每每想到蓝晨雨的音容,他便欣喜若狂。 他睡不着,也没心思玩游戏。 在这百无聊赖的时间点,他突兀接到了顾铭的电话。 这是非常神奇的事情。虽然他和顾铭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勉强成了朋友,顾铭给他打电话好像也很正常。但奇怪的是,谭红尘去年和王乐乐分手后就换了手机与电话号码,他从未向顾铭透露过新的号码,就是不知顾铭是怎么弄到他的电话号码的。 很快的,谭红尘觉得好笑。他的通讯录也没有顾铭的电话,这次来电显示的是陌生号码,他却一眼把这个电话号码的主人认出来了。 事实上,不只是顾铭,许多人的电话号码他都记得。包括王乐乐、周芊、史怀瑜等人,就算他不备注通讯录,也能随时随地打通这些人的电话。 说不定顾铭也和他一样,把通讯录里的许多电话号码都记住了,纵然通讯录遗失,也不会完全失去联系人的联系方式。 兴许是谭红尘太过无聊,竟莫名地对这个电话有了期待。他期待顾铭能说一些有趣的事情,帮他打发一下时间。 他接了电话,电话另一头,顾铭善意地邀请他参加晚上的聚餐活动。 谭红尘错愕,问:“无缘无故的,怎么又要聚餐了?” 顾铭:“也不算无缘无故。你还记得高穹和何小黑吗?” 谭红尘:“好熟悉的两个名字,让我想一想。” 顾铭:“你别想了,就是去年和我们一起练科目二的两位学长。那段时间我们的关系挺好的,还经常一起吃饭。现在是五月底,他们已经拿到毕业证了,在离校之前,还记得我们,想请我们一起吃个饭,权当饯别。” 谭红尘:“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他们,一个很高,一个很黑,练车的时候他们的确和我们有些交情。只不过之后就没什么联系了。” 顾铭:“怎么样?要不要参加?” 谭红尘:“都有哪些人?” 顾铭:“就我们一起练车那几个人啊。” 谭红尘:“那你们都拿到驾证了吧?” 顾铭:“我和小雪都拿到了,至于其他人,我不太清楚。” 谭红尘:“那就算了,我这么久都没拿到驾证,贸然前去参加集会,不是惹人笑话吗?” 顾铭:“你实在没必要这样想。我认为他们只是单纯地、善意地想请我们吃个饭,并没有别的意思。事实上,我也挺希望你能来,有件事我的确得和你说清楚。” 谭红尘:“电话里不能说吗?” 顾铭:“这件事情尤为复杂,电话里说不清楚。” 谭红尘:“那好吧,你说下时间地点,我到时候会去。” 顾铭:“下午五点,你到交职院小铁门外的新思网吧找我们就好。” 谭红尘:“新思网吧?” 顾铭:“对啊,新思网吧,莫非有问题?” 谭红尘:“没问题,只是听到这个名词莫名有些伤感。” 谭红尘挂了电话,心头暗自掂量,如果聚餐是从五点钟开始,那七点钟左右就会结束,那时天色差不多黑了,他正好可以去找蓝晨雨。 他心头好奇顾铭想说的话,而聚餐和求婚两件事并不存在时间冲突,他便觉得参加这个聚餐并没有也没关系。 他还不知道,这个聚餐将对他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下午三点,他还在寝室里玩游戏,他上的还是“醉梦红尘”那个账号。 从他和王乐乐闹掰之后,他很少上《英雄联盟》账号,自然很少见到王乐乐。 今天他上了一次账号,便看到“乐此不疲”在线。 他和王乐乐又同时在线了。 谭红尘的心猛地一颤,几乎没有犹豫,打算删掉王乐乐。但王乐乐在这时发信息来了。她说:谭红尘,终于见到你了。 谭红尘不回。 王乐乐:陪我开黑玩游戏? 谭红尘:不玩。 王乐乐:那你上号干什么? 谭红尘:玩游戏。 王乐乐:你刚才还说不玩,现在又要玩,你到底玩还是不玩? 谭红尘:我当然要玩,只不过不是和你一起玩。 王乐乐:我就这么讨嫌吗? 谭红尘:你太可怕了,我不敢与你有交集。 王乐乐:你现在还没弄清楚可怕的人到底是谁。 谭红尘:我不想和你聊这些没用的废话,没其他事的话,就别打扰我了。 王乐乐:我当然有其他事。 谭红尘:说。 王乐乐:我上铂金了。 谭红尘:与我无关。 王乐乐:我随便找了一个人带我,两天就把我带上去了。 谭红尘:与我无关。 王乐乐:那个人比你强多了。 谭红尘: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乐乐:我想说的是,你不要把你自己架得太高,我瞧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不要不知好歹。如果我愿意,一分钟之内就能找到比你强百倍的男朋友。 谭红尘:那你实在不该再来折磨我。 王乐乐:原来你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折磨你? 谭红尘:莫非不是? 王乐乐:你要这么想,我无话可说。只不过等到今晚,你就不会再这样想了。 谭红尘皱眉,他完全看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他想问,正快速打字,可他的一句话还没打出来,王乐乐的游戏昵称变成了黑色,她已经下线了。 仿佛她一直挂着游戏账号,就是为了等他上线,同他说这么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 谭红尘把王乐乐的事情抛脑后,安心玩游戏。 他玩了两局,两局的队友都非常不错,但他自己不行,老是送人头,带队友们团灭,导致两局都输了。 他成功掉段了,从铂金5掉到了黄金1。 似乎他自己都是一个黄金实力,之前能上铂金,一般原因是运气,另一半原因是有谢姌带。 一个黄金玩家要带另一个实力不到黄金玩家上铂金,似乎这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谭红尘看了电脑右下角的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半,距离顾铭所说的聚会时间很近了。 他不再逗留,去阳台洗个脸,对着镜子认真整理形象,接着快步出了门。 他出去时,史怀瑜恰好要回来,两个人在门口撞了个满怀。 谭红尘看到史怀瑜,连忙笑道:“怀瑜,你又去哪里玩了?” 史怀瑜道:“出去随便走了走,有些累了,回来休息一下。” 谭红尘道:“我总觉得你的气色不太对。” 史怀瑜勉强笑道:“可能是病了吧。” 谭红尘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出去玩会,晚上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史怀瑜问:“你要办什么事情?” 求婚本是谭红尘秘密,但他不介意把这件事告诉史怀瑜,因为史怀瑜是他最好的朋友。 他把嘴巴凑到史怀瑜的耳朵边上,将他晚上的打算全都说了出来。 原来这是非常好的事情,史怀瑜应该拍手叫好才对。可没有,史怀瑜听到这件事,面容变成了土色,憔悴了许多,宛如受病痛折磨的病人。 谭红尘不解道:“怀瑜,你怎么了?” 史怀瑜道:“没什么,就是头有点晕,应该是感冒了。” 谭红尘点头道:“那好吧,你好好休息,等我的好消息。” 史怀瑜没说话,步子蹒跚地往寝室里走。 谭红尘在原地站了一会,接着大步往外跑。 他跑着,好像听到史怀瑜在说什么,但他没有止步,他认为史怀瑜这时能说的无非就是“祝你好运”之类的话。 所以他不知道,史怀瑜说的是“红尘,你还是别去吧”。 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仿佛任何事物都在不断蜕变。以前装修非常一般的心思网吧也换了一副新面孔,它的内部外部都经过一番装修,变得更加华丽有档次了。 谭红尘进去时,坐台的收银网管是一张陌生面孔。仿佛路峥走后不久,符香香也相继离开了。 谭红尘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但很快的,他又看到了眉目依旧的她。 王乐乐居然安静坐在新思网吧里面,她在认真玩游戏,她认真时的样子像九天落凡间的仙女。 谭红尘远远地看着她,竟有些被迷住了。 他被她迷住早已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不然当初他也不会那么爱她,哪怕是到了现在,他对她还保留着一丝情愫。 他不敢再看她,怕自己再度沉醉在她的美丽之中。 他安静退出网吧,摸出手机给顾铭打电话。 没多久,顾铭,风雪,高穹,何小黑以及两个陌生女生从网吧里面出来了。 顾铭笑道:“我们在网吧二楼,你上楼就能看到我们的。” 谭红尘苦笑道:“我上次来这个网吧上网时,好像还没有二楼。” 顾铭道:“人会进步,网吧也会进步。” 谭红尘道:“这话非常有道理。” 顾铭道:“那我们去吃饭吧,今晚好好喝上一杯。” 几人都赞成。 谭红尘瞧着何小何与高穹在前面领路,剩余人都笑谈着跟在他们后面,一切都显得稀松平常。 ——他们应该没发现王乐乐也在新思网吧里吧。 谭红尘如此想着,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他记得,当初王乐乐去练车场教他练车时,惊艳了不少群众,其中包括高穹与何小黑。 之后众人一起吃饭,王乐乐也在场。 他们一定都还记得王乐乐。如若他们看到王乐乐在网吧里坐着,也一定会笑着邀请她一起去聚会。 ——幸好他们没发现,不然我和乐乐再次碰面,不知该是如何尴尬的事情。 谭红尘跟着大部队走,很快走进一家自助海鲜店。 他们今晚要吃海鲜。 其实对这些人来说,吃什么都没所谓,只要有酒喝就行了。 现在的聚餐不都是这个样子?说是吃饭,其实是喝酒,每个人都喝得酒气熏天,不省人事。 谭红尘坐着吃了一会,便将目光投向顾铭,问:“顾铭,你要和我说什么事情?” 顾铭皱着眉思考半晌,忽然笑道:“谭红尘,你还记得你的初心吗?” 谭红尘怔住,一时间不知作何回答。 其实很多人都回答不上这个问题,谭红尘的反应一点也不奇怪。 初心是什么?最初的心愿、愿望,期待未来能完成的事情。 每个人都有初心,每个人的初心都不一样,但很少有人记得自己最初的心愿是什么。 人心最初就像一张纯白的纸,而这张纸沾染的第一滴染料,便是初心。只可惜,后来染料越来越多,把最初的颜色彻底覆盖了。 砌墙的砖头,后来居上。所以先人们大多只记得自己现在想要什么,却忘记了最初想要的东西。 那谭红尘的初心是什么? 第504章 讨债 谭红尘思索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摇头道:“我发现这个问题本就存在非常严重的漏洞。‘初心’本是一个很好理解的词汇,但直接问初心是什么,很难有人回答的上。” 顾铭问:“为什么?” 谭红尘道:“初心并不是一个心愿,一件事。它可以是所有纯真、善良、美好、憧憬的统称。或者说,每个人做的每一件事,都存在一个最初的心愿。简单的例子是,父母供我们读书,初心是希望我们成才;父母打骂我们,初心是希望我们知错能改;父母远离我们,初心是希望挣更多钱让我们过得更好。” 顾铭觉得这个说法非常有道理,但其中好像存在隐晦的漏洞。顾铭皱着眉想了一会,摇头道:“你说的好像没错,但你巧妙地把‘初心’和‘目的’两个词混淆了。毫无疑问,每个人做每件事,都存在一个目的,但那个目的和初心未必一致,甚至很可能,目的和初心完全相悖。” 这次换谭红尘陷入沉思。过了好半晌,他才非常不情愿地点头,轻叹道:“好像我一开始就陷入了思维的误区,我把你们都理解错误了。” 顾铭问:“哪里错误了?” 谭红尘道:“原本我以为,你们请我来聚餐,只是单纯地想聚一聚,现在好像不是这个样子。你们是不是存在其他目的?” 顾铭问:“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谭红尘道:“从你问我初心是什么开始。” 顾铭皱眉道:“这个问题暴露了我们的目的?” 谭红尘脑袋微微扬起,盯着大厅内纯白的白炽灯光,他的神色变得飘忽。 他想到了王乐乐。这近半年里,她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事情。她的目的是让他看清蓝晨雨的真面目,而他的初心是希望他再回到她身边。可她连番挑事造成的结果却是令他害怕她,不敢再靠近她了。 谭红尘觉得好笑。他居然在这种情况下想到了王乐乐,仿佛是一件非常讽刺的事情。 莫非他的初心一直是希望和王乐乐长长久久,不离不弃,所以在谈论到这个问题时,他想到的人是王乐乐? 谭红尘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顾铭,我去新思网吧找你们时,在网吧一楼大厅里看到了乐乐。” 顾铭道:“你之前没说,因为你以为这只是一个巧合。” 谭红尘点头道:“但我现在认为这完全不是巧合。高穹和何小黑邀请的名单里,应该也有乐乐。” 顾铭苦笑道:“我还以为以你的愚笨,根本不会忘这个方向想。” 谭红尘问:“那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顾铭摇头道:“我只是照王乐乐说的话做,至于她想干什么,我不知道。” 谭红尘自嘲一笑,摇头道:“你给我打电话时,我并没有你的电话备注,但我还是一眼识出了你的电话号码。我以为,你也记得我的电话号码,才能在没有电话备注的情况下拨通我的电话。现在想来,这是我自作多情了,你应该是从乐乐那里得知我的电话号码的吧。” 顾铭不说话。他显然是觉得眼下的压抑气氛不适合继续聊这个话题,所以他装聋作哑,自顾自吃起东西。 高穹、何小黑以及另外两位不知道名字的学姐已经开始拼酒。他们喝得很放纵,店里的梅子酒、啤酒、泡酒、歪嘴酒,他们都喝。 经常喝酒的人都知道,不同种类的酒混合着一起喝,很容易醉人。 这几位学长、学姐好像真的是想求醉。他们划拳,各种酒挨着喝,喝着喝着,他们相拥在一团哭了起来。 毕业不是非常值得庆祝的事情吗?他们怎么会哭? 三年大学时光终于结束了,他们又将面对新的环境、新的生活。他们此刻的眼泪,是对大学时光的道别吗? 谭红尘不知道。他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大学毕业那天,一定不会哭。 高穹等人彻底醉了,趴在饭桌前酣睡起来。 现在还清醒着的只剩顾铭,风雪,谭红尘。 他们又聊起了最初的问题。 顾铭道:“谭红尘,你还没回答我,你的初心到底是什么?” 谭红尘道:“我说过,我本就回答不了这样含糊我的问题。” 顾铭道:“那我换一个问法。你和王乐乐交往时,初心是什么?” 谭红尘冷笑道:“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顾铭点头道:“我们活在一个非常奇怪的世界里。许多对自己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但对某些人而言,却是至关重要的人生大事。” 谭红尘道:“你是替乐乐问我这个问题的?” 顾铭道:“是的。” 谭红尘闭上眼。他犹豫了很久,终于如实回答道:“那时候我想一直和她在一起,交往、恋爱、结婚、生子、白头偕老。” 顾铭又问:“那你现在和蓝晨雨交往的初心是什么?” 谭红尘道:“同上。” 顾铭忍不住笑道:“那继蓝晨雨之后的下一个女人,你还会这样想?” 谭红尘的神色变得异常冷漠,他从顾铭的话语中听出了浓烈的嘲讽意味。他不喜欢被人嘲笑,尤其是这个人还是他的朋友。 他深吸一口气,正色道:“顾铭,请你不要开这样的玩笑。我不会离开晨雨,晨雨也不会离开我,再也没有任何女人能介入我们的感情。” 顾铭郑重道:“有的。” 谭红尘压着心头的愤怒,问:“谁。” 顾铭张口正要回答,一个冰冷到宛如严冰的女声忽然从大厅门口的方向传来。她说:“我!” 谭红尘和顾铭同时循声看去,瞧见周芊忽然出现在了店子门口。 她依旧戴着眼镜,斯斯文文,像博学的讲师;她穿了一件花格子连衣裙,手臂与脚弯都露了出来,光洁若雪白象牙;她一手提着名牌包包,另一手捏着厚厚的书本,还是那一本《毒草全解》;她化了妆,她的妆容掩不去素颜的冰冷,她比平日里更加美丽了——却是宛如冰山一般的美丽。 她面无表情走到谭红尘面前,抽出桌下的椅子安静坐下,接着淡淡说道:“你欠我的,该还我了。” 谭红尘的脸色变得尤为难看。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周芊,因为他实在欠她太多太多。 而今要债的人出现了,就坐在他的面前,他已无法再行躲避。 谭红尘不知该说什么。 周芊不理他,继续说:“我不管你怎样喜欢蓝晨雨,也不管你心里是否还惦记乐乐,我只知道你欠我的必须还清。” 谭红尘苦笑道:“你要我怎样还你?” 周芊平静道:“用你的人还我。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谭红尘咬牙道:“不行。” 周芊道:“这个由不得你。”顿了顿,她补充道:“我没有乐乐那么仁慈。我做事一向非常偏激,如果你敢拒绝,我就有无数种办法让你后悔。” 谭红尘道:“就算你逼我就范,也留不住我的心。” 周芊道:“所以你承认继蓝晨雨之后,还有一个女人就是我?” 谭红尘说不出话。 周芊道:“你现在可以打电话和蓝晨雨说分手了。从今天开始,你们不能再见面,哪怕是偶然巧遇也不行。你要从她的世界消失,不然我就有办法让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谭红尘从未怀疑过周芊说的每一句话。他知道,她从不开玩笑,她说出来的话,往往是收不回的。 所以他现在必须照着她的话做? 谭红尘想到蓝晨雨,心中宛如万千钢针穿过,痛不欲生。 他没有照她的话做,而是闭上眼,宛如静等法官宣判的嫌犯。他已经做好迎接任何可怕事情的心理准备。 这个世界果然存在可怕的因果链。周芊,王乐乐,谭红尘,他们的命运交织在一起,每个人都做了一回待审的犯人。 可周芊并没有给谭红尘最无情的审判。她把手中的《毒草全解》放桌上,面无表情地说:“你曾问过我,这本书上有没有能让人死于非命的毒草,我回答过,能毒死人的毒草多不胜数,但我真要杀人,不会绕着弯子采药配毒,直接一刀捅死那个负心汉就好。” 谭红尘道:“如果你要捅死我,我没有怨言。” 周芊道:“我还没有蠢到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的地步。” 谭红尘道:“那你可以带我去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再下手。” 周芊摇头道:“你死了,乐乐会死。乐乐死了,我会死。我现在还不想死,所以暂时放过你。” 谭红尘苦笑道:“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芊道:“我说乐乐愿意为你而死,你相信吗?” 谭红尘犹豫道:“我相信你愿意为她而死,却不太相信她愿意为我而死。” 周芊道:“那你觉得蓝晨雨愿意为你而死吗?” 谭红尘怒道:“爱情不是用这种东西来衡量的!” 周芊嘲笑道:“其实你心里明白,乐乐才是真正爱你的人,只不过你不敢再去相信罢了。” 谭红尘道:“她的爱太过沉重,我承受不起。” 周芊道:“你不是承受不起,而是不愿承受。” 谭红尘道:“所以你来这里,目的不是为了找我讨债,而是替乐乐当说客?” 周芊摇头道:“乐乐不需要任何人替她做说客,我来这里,只是想证明你也只不过是一个虚有其表的混蛋东西罢了。你上一刻还言之凿凿说不会有任何女人介入你和蓝晨雨的感情,但我一出现,你就动摇了。” 谭红尘道:“那是因为你逼我。” 周芊道:“这世上,身不由己的事情多不胜数。今天是我逼你,明天就没有别人逼你?不要用你的无能当借口。况且,我还记得以前发生的、非常有意思的一件事情。我记得,你和乐乐交往时,没有人逼过你,但你还是因我而动摇。” 谭红尘无言以对。 周芊道:“人就是这个样子,永远只惦记自己想要的东西。我是这样,乐乐是这样,你也是这样。现在你想要的是蓝晨雨,乐乐想要的是你,我想要的是乐乐。我们四个人之间,只要没人让步,就无法打破这个僵局。” 谭红尘道:“其实在这个关系链里,有没有你都没多大关系。” 周芊道:“对的,无论乐乐有没有得到你,我都有她。但我要的不是整日茶饭不思、魂不守舍的她。” 谭红尘问:“那你觉得应该由谁让步?” 周芊不假思索回答道:“当然是蓝晨雨。我们之间,最不该出现的人就是她!” 谭红尘道:“可我觉得最不该出现的人是你。如果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勾引我,我也不会上你的当,造成现在骑虎难下的困境。” 周芊问:“喜欢一个人有错吗?” 谭红尘道:“没错。” 周芊道:“当时我喜欢你,所以想接近你,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事情。” 谭红尘道:“可那时我已是乐乐的男朋友。” 周芊道:“所以你那时应该坚定自己的决心,不该受我的诱惑。” 谭红尘冷笑道:“说来说去,错的人竟成了我?” 周芊问:“莫非不是?” 谭红尘道:“当然不是。我不像得了便宜的那个人,更像被你们玩弄指掌间的玩偶。” 周芊道:“但事实是,你把无数男人梦寐以求的女人睡了,而且睡了之后还不想负责。”——她的确是足以令万千男子日夜觊觎的女人。 谭红尘沉默,在这一点上,他的确无力反驳。 周芊道:“言归正传,你欠我的,今天必须还清。” 谭红尘道:“我已经说的非常清楚了,你要我人,不可能。你要杀我,找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就好。如若不然,就请你放过我。” 周芊道:“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我现在不想要你人,也不想杀你。我只能做最偏激的事情,除掉蓝晨雨来消除我心中的愤恨。” 谭红尘终于怒了。人在愤怒之时,往往能做出许多出乎意料的事情。 谭红尘竟猛地一拍桌子,接着跳起来一把拧住周芊的领子,厉声威胁道:“你若敢这样做,我就敢一刀捅死你!” 谭红尘动手这会,顾铭和风雪都连忙起身阻拦,害怕他们进一步冲突。 与此同时,大厅门口又多了好几个人,分别是慕永恒,史怀瑜,赵大峰。 第505章 真相 谭红尘瞧着周芊冰冷的脸,他意识到自己的鲁莽,正想松手时,周芊却忽然抬手捏住他的手腕。 谭红尘睁大了眼,强烈的痛处至他手腕传来,仿佛腕骨在此刻错位了。 他不可思议地盯着她。直到此时他才知道,她居然有着如此可怕的握力,恐怕寻常男生都不是她的对手。 周芊把他的手挪开,蹙着眉道:“你刚才真的想杀了我?” 谭红尘当然不是真的想杀她,刚才只是情绪失控,做出了反常之事。但他没有解释,反而冷笑道:“你要这么想,那就是吧。” 周芊道:“可惜你打不过我。” 谭红尘点头道:“是挺可惜的。” 周芊松开他的手,俯身抓起桌上的包包与《毒草全解》,竟转身就走。 顾铭和风雪都不阻拦,刚到店里的史怀瑜等人也不阻拦,他们都自觉往边上站,让周芊畅通无阻离去。 周芊突兀离去,对谭红尘而言自然是好事。他实在不愿面对她,甚至希望以后不要再见到她。 可她并非真的离去。她出去一小会,便又回来了,而且还带了一个。 这场聚会真正的主角,王乐乐出现了。 谭红尘盯着这对姐妹,纵然他近两年经历了不少事情,学会处理诸多难题,却还是无法处理这两个女孩。 他有种无地自容的负罪感,恨不得脚下生风,倏地一声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王乐乐和周芊并肩而至,她们很随意地坐下,却不说话,自顾自吃起东西。 圆桌前的座位已经挤满,慕永恒,史怀瑜,赵大峰等人没地方坐,便都像保镖一般站在王乐乐和周芊身后。 无声并非平静,更多的是压抑。 谭红尘终于承受不了这种几乎令人窒息的压抑感,豁然起身,对着王乐乐说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王乐乐把手中的海贝放下,抽出纸巾擦了擦嘴,答非所问:“在新思网吧,你看到我了吗?” 谭红尘道:“看到又如何?没看到又何如?我只想知道,你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王乐乐淡淡说道:“如果那时候你向我打个招呼,随便攀谈几句,可能就没有现在这些事情了。” 谭红尘大骂一声“疯子”,起身就往外走。 他知道自己没这么容易走出这家店,一定会有人阻拦他。他甚至猜到阻拦他的人会是慕永恒。因为在场众人中,只有慕永恒最给王乐乐和周芊面子。 但结果不是这个样子。慕永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竟是史怀瑜大步跑到他前面,扼住他的手腕,冷声说:“红尘,你现在还不能走。” 晴天一个大霹雳! 谭红尘盯着眼前挚友的脸,他忽然发现自己所熟知的史怀瑜也变得好生陌生。 他的嘴角轻轻扯动,露出一个非常勉强的笑容,说:“怀瑜,你在我面前,从未有过这样的表情。”——这种冷漠到几乎没有半点温度的表情。 史怀瑜的神色一黯,非常低郁地说:“红尘,我对不起你。” 谭红尘道:“既然知道对不起我,那就放我走。” 史怀瑜摇头道:“我说的不是拦你这件事。况且就算没有我拦你,还有慕永恒,赵大峰,顾铭。” 谭红尘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顾铭等人的表情也都非常淡漠,他们好像真的和王乐乐沆瀣一气。 谭红尘意识到,在这个可怕的地方,他已被完全孤立。 史怀瑜沉着脸说:“红尘,我知道我们这样做,你心里会很难受。但有的事情不能拖,尤其是感情方面的事情。今天,我们必须把这件事一次性处理干净。” 谭红尘皱眉道:“感情的事情?” 史怀瑜点头道:“关于晨雨的事情。” 谭红尘越发不解道:“晨雨还和你有关系?” 史怀瑜道:“有关系的,而且是非常大的关系。” 谭红尘道:“你说说看。” 史怀瑜深吸一口气,非常沉痛地说:“不知你发现没有,你搬回寝室的两个多月里,最初一个月几乎看不到我。” 谭红尘道:“这很正常。顾铭不也消失了一个月吗?他只不过是陪风雪去旅游了。” 史怀瑜道:“但我那一个月和晨雨住在一起。” 谭红尘感觉脑门吃了一记重锤,整个人昏昏沉沉,摇曳几乎跌倒。 他没倒,因为史怀瑜扶着他。 谭红尘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强笑着说:“怀瑜,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你不会和我开这种玩笑吧。” 史怀瑜咬牙道:“对不起,红尘,我说的都是真的。” 谭红尘的脸色接连变换数次,最终恢复到平静,只不过他的平静是冷漠到极致那种平静。 他的身子不时颤抖一下,分明是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无限怒火。 史怀瑜扶他回桌前坐下,接着说:“你还记得很早以前,我们两个寝室联谊的事情吗?那时候我送给晨雨的礼物其实是一盒避孕药。寻常女孩收到这样的礼物,定然大发雷霆,再也不会和我联系,但她却答应我和交往了。从那时起,我就笃定她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任何男人都可以玩弄她的身子。但事实是,我和她交往一个多月,给了她不少钱,却没碰过她一次。当时我不太理解,直到现在我才慢慢明白过来,她是在玩我。” 谭红尘冷笑道:“她怎么玩你了?” 史怀瑜轻叹道:“既然我愿意平白无故给她钱用,她为什么还要花时间在我身上?她陪我睡觉的时间,可以去陪别的男人,再收一份钱。” 谭红尘冷着脸不说话。 史怀瑜又道:“那时你在和王乐乐交往,所以对晨雨的事情了解不多,其实她那时就已是明码标价的女人。你和晨雨交往期间,我找过她两次,其中一次还给了她三千块,但她拒绝了。我意识到,她可能真的爱上你了,不打算再和别人男人有所瓜葛。但没过多久,她又主动找我了。只要一千块,就可以领着她去开房。” 谭红尘道:“我想起来了,有一次我给她打电话,接电话的人却是你。” 史怀瑜点头,继续说:“其实我只和她交易过一次,之后就发现她欠了巨额网贷,利滚利超过四十万。你家里没有没落之前,她能从你的手上拿到钱应付网贷,所以不用接客。直到你家里出了事,破产了,你没多的钱给她了,她就只能四处接客,慢慢偿还宛如天文数字的网贷。” 谭红尘冷笑道:“你在骗我,晨雨并非大手大脚铺张浪费的女孩,纵然她借了网贷,也不可能欠这么多!” 史怀瑜道:“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你只是不知道她奢侈的样子有多夸张而已。不过网贷的确是一个无底洞,她借的本金不到十万,却要还四十多万,这无异于抢劫。那时,我居然有了一分良知。我知道这种网贷平台是不合法的,所以我帮蓝晨雨,和网贷的客服周旋,尽力减免债额,甚至直接不还。这种事情本来有可能做到,因为网贷平台根本就见不得光,只需对他们强硬一点,用国家法律保护自己。可是晨雨真的把钱还清了,四十多万,一个子儿也不少,你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吗?” 谭红尘道:“你不要告诉我她接客赚了四十多万!这种事情任谁都不会相信!” 史怀瑜道:“她的确接客赚了一部分钱,但这点钱只是杯水车薪,不足以偿还巨额网贷。在这个信息时代,网络直播便是很好的赚钱工具。你做过游戏直播,应该有不少体会。晨雨也做直播,只不过不是正规的直播,而是色情直播。她成了色情主播,看她直播的老板往往一掷千金,她很快就挣够了钱,还清了网贷。” 谭红尘反驳道:“你胡说!在我回寝室住之前,每天都和晨雨在一起,我怎么不知道她在直播!” 史怀瑜问:“你真的不知道吗?” 谭红尘愣住。他想到以前一件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蓝晨雨经常在晚上脱光衣服对着手机自拍,说是要留住自己最美丽的样子。 她真的只是单纯地自拍吗? 这时,大厅门口又多了一个人影,是一个相貌甜美的女孩子。谢姌居然也来了。 谭红尘看着谢姌,想到她还是“从此不做小仙女”的时候,某天晚上给他发的一条信息。 她说她喝多了,有几个“好心人”要送她回家,她怕出事,就叫他半个小时后给她打电话确定她是否平安。 也是那天晚上,他发现了蓝晨雨的奇怪举动。 谭红尘猛地看向王乐乐,问:“你早就知道了?” 王乐乐淡淡说道:“我早就说过了,我知道的事情比你所想的要多得多。那天谢姌并没有喝酒,也没有被坏人盯上,她给你发短信的目的,就是让你晚一点睡觉,好察觉蓝晨雨在做什么事情。” 谭红尘道:“可是我检查过晨雨的手机,上面并没有任何色情直播的软件。” 王乐乐道:“任何人作案时都会清理作案现场,蓝晨雨又不是傻子,她当然知道把那些东西留在手机上回露馅。所以她每次直播完把软件卸载掉,下次直播时再下载就行了。” 她说完,又安静吃起东西。 谭红尘的脸颊抖动几下,也归于平静。 史怀瑜继续说:“晨雨把网贷的事情处理好了,之后也几乎没再直播了,她只想和你好好生活下去。可在那时候,你这里又出了问题。你去见了王乐乐,之后做出了许多奇怪举动,使得晨雨感到不安。她以为你和王乐乐破镜重圆了,心中有了悲愤,最终又找到了我。” 谭红尘道:“我和乐乐并没有旧情复燃,她为什么会这样想?” 史怀瑜道:“这就得问你自己了。” 谭红尘道:“问我?” 史怀瑜沉声道:“人就是这个样子,能应付外界所给的任何难题,却克服不了自身的问题。你想啊,四十多万的巨额网贷她都能够解决,却独独忍受不了你接二连三的异常举动。女孩子都是敏感的,一些细微的事情能让她们联想到非常可怕的后果。她认为你回到王乐乐身边了,不会要她了,便又自甘堕落了。” 谭红尘迷茫道:“莫非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 史怀瑜摇头道:“不是你。其实你从未做错任何事情,但有些人,一开始就不该相遇。这就像歌里所唱的‘香烟爱上火柴就注定被伤害老鼠爱上猫咪就注定被淘汰’,你和晨雨最初的相遇便是错误。” 谭红尘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说,爱一个人有错,被一个人爱也有错?” 史怀瑜的神色变得飘忽,他也想到了非常痛苦的事情,轻叹着摇头:“爱和被爱都没有错。只不过有的爱本就不该存在,因为它的存在只会造成难以弥补的伤害。” 谭红尘讥诮道:“所以没有爱就没有伤害?” 史怀瑜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事实上,俗世中情情爱爱的问题,有的时候比修道世界里的“何谓道”、“何谓轮回”等问题还要深奥得多。 谭红尘问:“史怀瑜,你说完了?”——他叫的“史怀瑜”,而非“怀瑜”。 史怀瑜沉吟道:“我和晨雨同居期间,我看到过谢姌,似乎她是特意前往春雨谷风小区监视我们的。没多久,慕永恒以及一些lol社团的成员也搬到我们那层楼居住了。我想这些人的出现对晨雨的打击非常大,不然她也不会撵我走。” 谭红尘嘲讽道:“她不撵你走,莫非还等我回去捉奸在床?” 史怀瑜道:“我回到寝室的一个月里,想了很多事情。有些事情想明白了,比如晨雨为什么忽然找我,又忽然一脚把我踢开,其实这都是备胎该有的命运,怨不得任何人。但有些事情,无论我怎样去想,也想不出确切答案。” 谭红尘问:“什么事情?” 史怀瑜道:“人为什么这么贪婪?这么不知足?王乐乐有了你,却还想要周芊,有了周芊,却又还想要你;我有了念君,还想要盼盼,雨睫,晨雨;你有了晨雨,却还和王乐乐纠缠不清;风雪那么那么爱顾铭,却也和何立行有过瓜葛。” 第506章 秘密 关乎人性的问题,往往深奥莫测。人为什么贪得无厌?史怀瑜想不明白,在场众人也都给不出答案。 有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一直静坐着不动的顾铭忽然出声了。他非常平静地说:“其实这个问题本就不存在。诚然,这世上少不了贪婪的人,但懂的知足与珍惜的人同样不少。你问‘人为什么贪婪’的时候,为什么不想想那么多知足常乐的人?你又为什么不问‘人为什么这么知足’?” 史怀瑜脸色僵住,他好像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他思索着忽然问:“那你知足吗?” 顾铭看了一眼风雪,再抬眼看向史怀瑜,认真点头道:“我非常知足。” 风雪抓起顾铭的手,甜笑道:“我也一样。” 史怀瑜沉默,许久之后才说:“可能我真的陷入了思想的误区,只可惜,我从未像你们一般知足过。” 谭红尘也看向顾铭与风雪,此时此刻,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羡慕他们了。 只有他们的感情才是最真挚的,也只有这种最纯真无垢的感情才能触动人心。 他回想起以往和王乐乐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和她都深爱着对方,但两人之间横亘着一条无形的大河,这条河的名字是猜忌,是舆论,是自卑,是惶恐——贵族公主与平民少年的恋爱中,一定存在这样一条难以横渡的大河。 谭红尘发现,王乐乐一直试图克服这条大河,但他自己却屡屡逃避。 那他和蓝晨雨的恋爱又是什么样子?他真的不介意她以前做过的事情吗?他真的没察觉她一直都是水性杨花的女人吗? 他介意,却说不出;他察觉了,却不愿相信。 往往只有最清晰、最简明的感情,才能长久。他和她的感情,常常是浑浑噩噩。这种感情的终点,除了破碎,还能是什么? 谭红尘的神色变得悲恸。他盯着史怀瑜,沉声问:“为什么?” 史怀瑜皱眉道:“什么为什么?” 谭红尘问:“你今天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说这么多话?” 史怀瑜不假思索道:“是王乐乐叫我来的。” 谭红尘摇头道:“如果你不想来,无论王乐乐叫不叫你,你都不会来。反之,只有你自己想来,你才会站在这里。” 史怀瑜的神色变得酸涩。他苦笑道:“我不想失去我最好的朋友。” 谭红尘冷眼盯着他,嘲笑道:“你现在说这种话,不觉得可笑?莫非你认为我们现在还是朋友?这世上真的存在如我们一般的友情?” 史怀瑜的身子猛地一颤,苦笑着久久不语。 却在这时,一个女声忽然闯入,分明是非常柔和好听的声线,却被愤怒改变了音色。她说:“史怀瑜愿意把这些事情告诉你,就是因为他还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你居然这么冥顽不灵,莫非蓝晨雨喂你喝了迷魂汤!?” 众人循声看去,看到忧伤的雨巷少女。不对,现在的禹盼盼早已没有昔日的忧郁,她变得自信了。她的举止与言行都透着无与伦比的自信。不知从何时起,她也变成了落落大方的美少女。 她走到史怀瑜面前,温柔地抓起他的手,嫣然道:“我来了。” 史怀瑜道:“我不知道你会来。” 他的话是对禹盼盼说的,但他的眼睛盯着王乐乐,分明是在质问。 王乐乐淡淡说道:“我也不知道禹盼盼怎么会来。” 赵大峰的肉脸抖了抖,沉声说:“是我叫盼盼来的。” 史怀瑜问:“你叫盼盼来干什么?” 赵大峰问:“你还记得你上次和我说的,盼盼遇到麻烦事了吗?” 史怀瑜点头道:“我记得。” 赵大峰问:“那你知道盼盼遇到的是什么麻烦吗?” 史怀瑜道:“无非就是有精虫上脑的男生骚扰她之类的事情。” 赵大峰摇头道:“不是的。盼盼并没有遇到麻烦,她找你是想和你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你永远不知道一个女孩深爱上一个男孩时,她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情。” 史怀瑜皱眉道:“盼盼做了什么?” 赵大峰看向禹盼盼,用眼神询问她的态度。 禹盼盼保持甜美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赵大峰深吸一口气,沉声说:“这是盼盼的秘密,既然她点头了,我就说出来。盼盼早已不是处女了。” 在场众人均是一怔,全然没想过禹盼盼这种思想保守到近乎迂腐的女孩会在婚前与男性发生关系。 史怀瑜惊愕之后,连忙问:“是你吗?” 赵大峰摇头道:“我也希望是我,可惜不是。我这样的人也没资格碰盼盼一丝毫毛。是盼盼自己的选择。她知道你不忍心碰她,因为她守身如玉,从未与任何男性有过瓜葛。她珍视自己的贞洁,但她更珍视的人是你。她那时候想到的是,如果她不是处女的话,你是不是就愿意敞开心要她了?所以她和认识不到一天的男生开了房,破了身。她那天去交职院,想告诉你的就是这件事。” 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爱一个人,不是应该把最好的自己留给他(她)吗?怎会有人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再去找深爱的那个他(她)? 禹盼盼果然是这世上最奇特的女子。除了她之外,再难找出第二个如此丧心病狂的女人。 赵大峰继续说:“怀瑜,你不知道盼盼当时看到你和蓝晨雨手牵手走在一起,心中是何等的绝望。她把自己最珍视的东西丢掉了,而她最珍视的人却也不见了,这种打击不是每个人都受得了的。” 禹盼盼莞尔道:“幸好那时你出现了。如果不是你一直陪着我、安慰我,可能我连自杀的心都有了。” 赵大峰摇头道:“我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了。最后的最后,你能原谅我曾经犯下的错,我早已心满意足,不敢再奢求更多。” 禹盼盼依旧在笑,只不过她的笑容变得歉疚。她小声道:“大峰,对不起,我对你早已没有昔日那种感情了。” 赵大峰道:“是我对不起你。” 禹盼盼点点头,再度看向史怀瑜,开眉笑道:“怀瑜,你现在还要我吗?” 史怀瑜说不出话。 禹盼盼抬手挽一下脑后长发,耐心道:“你不回答我也没关系。我今天来,也并不急着找你要答案。你还记得我问过你,你知道蓝晨雨是什么人吗?” 史怀瑜道:“我早就知道她是什么人了。” 禹盼盼摇头道:“不,你不知道。” 史怀瑜皱着眉问:“关于蓝晨雨,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禹盼盼道:“你只知道她靠身子赚钱,却不知道她更可怕的一面。她是变相的杀人犯,她可以轻描淡写杀死一个人。” 史怀瑜的呼吸变得凝重,在场其他人也跟着屏住呼吸。 从禹盼盼出现起,匪夷所思之事接二连三浮出水面。现在众人都想听听禹盼盼接下来要说的话。 禹盼盼道:“蓝晨雨还在读高中的时候就和一些社会上的混混裹在一起,她陪那些混混开房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高中生自甘堕落本是屡见不鲜的事情,但奇怪的是,陪她开过房的混混,几乎都是彼此间非常不对付那种。混混们因她起了冲突,大打出手,最后闹出了人命。” 史怀瑜惊愕道:“还有这种事?” 禹盼盼道:“我专程去过蓝晨雨的故乡,这是我在当地经过多方询问证实的事情。” “你胡说!” 有反驳的声音出现。这种时候愿意为蓝晨雨说话的人,应该只有谭红尘。可是说话的人不是谭红尘,而是蓝晨雨本人。 现在的场面就像对蓝晨雨的批斗大会,她应该避之不及,怎会主动找来? 或者说,她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莫非有人叫她来? 众人看向蓝晨雨,惊讶发现她的形象与以往完全不同了。她的穿着变得富丽,是一身色彩鲜艳的华服;她的容貌与身段还如往常一样精美无双;她的头上,耳边,脖子周围,均戴上金光闪闪的纯金首饰,满头珠翠。 她此刻的样子像极了名门望族里的富贵千金。只可惜她的眼里依旧藏着那一分庸俗,使得她的形象变得不伦不类。 “这个脑袋至少值十万块。” 周芊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点评道。 王乐乐道:“芊芊,人的脑袋怎么可能这么便宜?你想啊,随便砍一个脑袋,也得赔上几十上百万,这十万块钱能干什么啊?” 周芊道:“有的人的脑袋一文不值,我说的是她戴的那些金子。” 王乐乐道:“对的,一文不值,因为人命无价嘛。” 周芊道:“无价的意思是天价,而不是不要钱。” 王乐乐道:“那你觉得她的脑袋要钱吗?” 周芊道:“肯定要钱。” 王乐乐道:“要多少?” 周芊道:“是我的话,至少给一分钱。” 王乐乐道:“一分钱是不是太……” “够了!” 王乐乐和周芊忽然唱起“二人转”,的确令众人一顿吃惊。不得不说,她们唱的对手戏的确非常精彩,众人也都想多听一会,但谭红尘听不下去了,他大吼着打断他们的对话。 王乐乐不说话,周芊看向谭红尘,淡淡说道:“也对,我们今天不是来谈这个脑袋的问题的,你是不是有很多话要问蓝晨雨,她现在就在这里,你赶紧问吧。” 谭红尘看向蓝晨雨,强笑着说:“晨雨,怀瑜和禹盼盼说了很多事情,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能解释一下吗?” 蓝晨雨点头道:“我当然要解释。” 谭红尘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蓝晨雨道:“我大概能猜到史怀瑜说了什么。这个无须否认,他说的都是真的。” 当头一记重锤。谭红尘感觉天旋地转,他心中的最后一株救命稻草就此淹没了。 蓝晨雨看向禹盼盼,蹙着眉说:“禹盼盼,我们好歹做过同寝室友,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能污蔑我是杀人犯啊。” 禹盼盼问:“你想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蓝晨雨道:“你说的那些话,应该都是从我们村里那些老人口中听到的。或许他们说的没错,那个混混的死的确和我有一定关系。但我没有害他,那时的我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女生,没有这么可怕的心机。” 禹盼盼冷笑道:“对的,你没心机,却能把人命当做儿戏玩。而今,谭红尘和怀瑜也被你玩弄指掌,你还觉得你是不谙世事的懵懂少女?” 蓝晨雨轻叹一声,她的眉梢抖动着浓浓的悲伤。她说:“你能专程去我的故乡查我的事情,证明你真的很爱史怀瑜。你爱他,所以你做的任何事情都值得原谅。只不过,你太不把杀人罪行当一回事了。如果那些混混真的是受了我的挑拨,自相残杀闹出人命,那我还能坐在财大的教室里上课吗?” 禹盼盼问:“什么意思?” 蓝晨雨道:“你不知道我受了多少折磨。那些混混没一个是好东西,他们全死了最好!我是受了他们的威胁,不得不答应他们的所有条件啊。你不知道,缺了牙的混混在我身上乱咬的时候,那是什么感觉。我恨不得死了算了啊。我明明是受害者,为什么成了杀人犯?就因为那些不明事理的老头子、老太婆胡说八道,我就必须承受这种莫须有的罪名?” 禹盼盼冷笑道:“你觉得在场众人谁会相信你说的话?” “我相信!” 这时有人说这三个字已是非常不可思议之事。而最令人无法理解的是,说这句话的人居然是王乐乐。 王乐乐怎会在这种时候替蓝晨雨说话? 今天果然是了却所有恩怨的一天,在场众人藏在各自心中的秘密都见了光。 秘密是什么?藏在心中,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才被称作秘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每个人都不愿轻易说出自己的秘密。但有些时候,秘密本身会变成无穷无尽的压力。 所有有人会找朋友分享秘密,并且请朋友帮忙保密。 有的朋友不仗义,转眼就把秘密告诉了别人,然后秘密就不是秘密了。 现在王乐乐要说关于她的、只有她和周芊才知道的秘密。 第507章 侥幸 王乐乐把袖口稍稍往上提了一点,露出她的光洁手臂。她指了指手臂的某处,淡淡说道:“有人男人就是披着人皮的狼,这个印记时刻提醒着我,不要轻信任何男人。” 店里的灯光非常亮,完全不存在视线障碍,但众人的确没看出她的手臂存在何种印记。 离王乐乐较近的风雪蹙着眉看了好久,终于看到她手臂上浅淡的咬痕,忍不住惊呼道:“乐乐,你的手臂上有牙印。” 王乐乐冷笑。她把昔日展翔宇对她做过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她说话时非常平静,仿佛在述说一件与她本人没有丝毫关系的事情。 其余人听完,目中有怜悯之色,但很快的,他们意识到王乐乐这种女孩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于是他们的怜悯变成了愤怒。 顾铭冷声道:“这个展翔宇虽然与我无怨,但他若敢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会忍不住打他。”他顿了顿,补充道:“往死里打!” 赵大峰也附和道:“我自认自己是个人渣,但在‘渣’的方面,我连他的手指头都比不上。” 风雪,谢姌,禹盼盼,史怀瑜等人也都是如此态度。 只有谭红尘怔怔地盯着王乐乐。到了现在他才知道,她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他。因为她以前受过这种简直非人的羞辱。 王乐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接着说:“你们也不用咒骂他了。他已经死了,被一辆货车碾成了肉泥,我亲眼目睹过他的死相。” 谭红尘问:“你以前怎么没告诉我?如果、如果……” 王乐乐似笑非笑问道:“如果什么?” ——如果我一早就知道你经历过如此痛苦的事情,就一定会加倍疼爱你,将你视若珍宝。那次龙泉无名山上的野炊之旅,我一定不会和周芊发生关系。我们完全不应该走到这一步啊。 这是谭红尘想说的话。他的喉咙滚动几下,却没能说出来。事已至此,他说什么都已不存在意义。 王乐乐道:“你是不是想说,如果早知道我被人这样凌辱过,一开始就不会答应和我交往?” 谭红尘选择沉默,不置可否。这种时候的沉默,很容易让人误认为默认。 王乐乐不理他,抬眼看向蓝晨雨,平静说道:“你说缺了牙的男人在你身上乱咬,这种事情我完全相信。这世上长得越是丑陋的男人,就越能做出恶心的事情。这或许间接证明你不是杀人犯,但无可否认的是,你水性杨花,人尽可夫,根本就不配和谭红尘在一起。” 蓝晨雨微笑道:“这本来是我自己要说的话,现在却被你说了。” 王乐乐道:“也对,这种话还是要你自己说出来才有说服力。毕竟你来这里,主要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蓝晨雨看向谭红尘,温柔笑道:“红尘,我要说的话,基本上被他们说完了。现在我也不知该说什么。要不你直接问我吧,不管你问什么问题,我都回答。” 关于蓝晨雨的问题,到现在几乎没什么可问的了。但谭红尘还是问了,而且他问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问题。他问:“晨雨,你是不是打算离开我了?” 这个问题本身潜藏的玄机是,谭红尘在知道蓝晨雨做了这么多恬不知耻的事情的情况下,他还要她,而且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殷切。 这件事的决定权不是在谭红尘手上吗?什么时候变成由蓝晨雨决定了? 蓝晨雨脸上的笑容凝固。她迟疑着问:“你的意思是说,我不离开,你就还要我?” 谭红尘点头道:“是的。” 蓝晨雨的两眼一湿,泪水如雨落下。她此刻才知道,谭红尘从未背叛过她。可惜,这一切都晚了,从她踏入这家店的大门开始,她和他就再无回到以前的可能。 谭红尘又道:“不管你做了什么,也不管别人怎么看你,你都是我的女朋友。” 蓝晨雨涩声道:“现在不是了。” 谭红尘问:“我们分手了?” 蓝晨雨抽泣着点头:“是的,我们已经分手了。从今天开始,我是我,你是你,我们再无任何关系。” 谭红尘道:“可是我看你的样子,分明是一点都不想和我分手。” 蓝晨雨道:“这个问题已经问完了,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谭红尘沉默,片刻后问:“你的玉镯子哪去了?” 蓝晨雨道:“我和史怀瑜躺一张床上时,嫌它碍眼,就把它砸碎了。” 谭红尘的心里一阵刺痛,又问:“你记不记得你咬过我?” 蓝晨雨道:“我们第一次上床上,我的确使劲咬了你一口,咬在你的右肩上。” 谭红尘问:“你记不记得你咬我时说过的话。” 蓝晨雨道:“我当然记得。我说的是,你被咬得多痛,我当时就有多痛。” 谭红尘问:“你早就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会痛?” 蓝晨雨道:“痛的不是身子,而是心。” 谭红尘问:“为什么心痛?” 蓝晨雨止不住眼泪,索性埋下头,小声道:“心痛为什么没把第一次留给你。” 谭红尘问:“知道我家为什么会没落吗?” 蓝晨雨摇头道:“你家里的事情,我不知道。” 谭红尘道:“那是假的。因为我们最初交往的半年里,我找家里要钱太过不节制,我爸妈猜到我把钱都给你了。他们认为你是为了钱才和我好的,所以假装家里没钱了,希望你能就此离开我。” 蓝晨雨道:“我的确长了一张写满铜臭味的脸,你爸妈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谭红尘问:“那段时间,我给你的钱都到哪里去了?” 蓝晨雨道:“还网贷了。” 谭红尘问:“所以你说帮你爸还赌债是假的?” 蓝晨雨道:“我从未帮我爸还过赌债,他是死是活与我无关。但你给我的那些钱我也并非都用来还网贷,偶尔还是会给我妈一点钱。我心疼她,她苦了一辈子,找了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还生了我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儿。” 谭红尘问:“那你最初为什么要借网贷?一千块钱是一个普通大学生一个月的生活费,而你随便陪一个学长开一次房,就能拿到一千块,不至于缺钱到要去借网贷。” 蓝晨雨指了指她头上的各种纯金首饰,解释道:“那些钱都变成我头上这些东西了。” 谭红尘问:“既然你花那么大代价才买到这些首饰,为什么我从未见你戴过?” 蓝晨雨道:“首饰不一定戴着才好看,把它藏在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偶尔拿出来看一下,也是非常享受的事情。” 谭红尘问:“你和多少个男人发生过关系?” 蓝晨雨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三十七个。” 谭红尘问:“你专门记过?” 蓝晨雨道:“偶尔算一下自己玩了多少个男人,也是非常有趣的事情。” 谭红尘问:“你做过几次流产?” 蓝晨雨道:“我接的每一个客人都有戴套,不会怀孕。不过我高中时怀过孕,是某个混混的种,我连孩子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我就做过那一次流产,是一个好心的人流医生低价帮我做的。” 谭红尘道:“我记得我也很少戴套,你为什么没怀孕?” 蓝晨雨道:“我掐过时间。” 谭红尘道:“久走夜路,哪里会有不出事的?我们在一起一年多,你却没怀过一次。是你事后吃了避孕药,或是其他原因?” 蓝晨雨道:“史怀瑜送我的那一盒避孕药现在都还没拆。” 谭红尘道:“那你可能不用再做避孕措施了。” 蓝晨雨问:“为什么?” 谭红尘道:“你十有八九是因为那个廉价的人流医生经验不足,导致流产时哪里出了错。你很可能已经失去生育能力。” 蓝晨雨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我这样的女人,生出来的孩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谭红尘问:“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你这么多?” 蓝晨雨摇头道:“不知道。” 谭红尘道:“我发现我一直不了解你,现在多问一些,有助于我们以后的进一步了解。” 蓝晨雨道:“我已经没有以后了。” 谭红尘问:“为什么没有以后?” 蓝晨雨道:“我们连现在都不曾得到,又何谈以后?” 谭红尘皱眉道:“不曾得到?” 蓝晨雨点头道:“是的。我不曾得到过你,你也不曾得到过我。” 谭红尘道:“你爱我,我也爱你,我们曾经那么甜蜜地相守过,怎可能不曾得到对方?” 蓝晨雨道:“换个说法,或许我得到了你,但你从未得到过我。” 谭红尘道:“说清楚一点。” 蓝晨雨道:“我说的已经很清楚了,我这样的女人,不可能安心和任何一个人男人长久。如果有一个,那肯定不是你,而是史怀瑜。” 谭红尘不解道:“为什么?” 蓝晨雨道:“因为史怀瑜和我一样坏,我们臭味相投,蛇鼠一窝。” 谭红尘问:“既然你们这么投缘,你为什么还要撵他走?” 蓝晨雨道:“我以为他和我一样,但我和他在一起之后,又发现他和我不一样了。他并不坏,或许在某些方面,他比大多数男人都要厉害。” 谭红尘问:“哪些方面?” 蓝晨雨道:“他可以徒手打死狼。” 谭红尘点头道:“还有呢?” 蓝晨雨思忖道:“他认真起来,比任何男人都要痴。你知道吗,他为了我,居然直接放弃了姚念君、雨睫、以及禹盼盼。” 谭红尘道:“可能这三个女孩都比你更好。” 蓝晨雨自嘲一笑:“所以你知道了吧。无论如何你都得不到我,我们的闹剧也该在今天画上句点了。” 谭红尘道:“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 蓝晨雨笑道:“那你说,无论多少问题我都回答。” 谭红尘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是王乐乐逼迫你来的?” 蓝晨雨道:“是我打电话告诉王乐乐,要把你还给她。今天这个聚会也是我提议的。” 谭红尘问:“为什么哭泣?” 蓝晨雨道:“任何女人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自己做过的龌龊事,都难免心绪难平。” 谭红尘问:“你为什么要向我解释这么多问题?” 蓝晨雨道:“好让你彻彻底底认清我。” 谭红尘问:“为什么要认清你?你一直骗着我不也很好?” 蓝晨雨道:“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变成了一只鸟。鸟类的眼睛好生澄澈,轻步慢移的白云,层峦叠嶂的山脉,一望无垠的田野,每一个景色都美丽无垢。只可惜那是梦。无论怎样美丽的梦,最后一定会醒。不会醒的只有死人,但死人不会做梦。我没死,所以我醒了。我发现我不是无垢的飞鸟,而是罪孽缠身的人。” 谭红尘问:“你觉得我才像那只飞鸟,所以你决定放我飞?” 蓝晨雨点头道:“是的。” 谭红尘问:“就因为这样一个虚幻的梦?” 蓝晨雨点头道:“对的,虚幻的梦。只不过没人说得清‘梦与我熟为真’的问题。” 谭红尘轻叹道:“我现在基本上弄懂你的意图了。” 蓝晨雨道:“我的意图本就一目了然。” 谭红尘问:“真的一目了然吗?” 蓝晨雨道:“我就是简单地想与你划清关系。” 谭红尘摇头道:“不是的。” 蓝晨雨问:“那是什么?” 谭红尘道:“我相信你所说的每一句话。从你的话中分析,你的意图好像是想和我划清关系。但你犯了一个最根本的错误。” 蓝晨雨蹙眉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谭红尘道:“你听不懂,我就解释给你听。你不觉得你特意弄这么一出聚会,其实是多此一举吗?如果你真的想和我划清关系,一个电话就能解决,为什么偏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唱这样一出?” 蓝晨雨道:“因为我不知廉耻。” 谭红尘摇头。他向蓝晨雨走近,抬手去抚她的脑袋。 他的温柔举动令在场所有人都吃惊。 蓝晨雨也惊住,刚刚干涸的眼眶又一次湿润。 谭红尘微笑道:“晨雨,我知道你的心中残留着一丝侥幸。你刻意设计这么一个隆重的舞台,只不过是想在众人的见证下,看我在你和乐乐之间会选谁。” 第508章 顽固 谭红尘的说法显得非常牵强,但仔细想来,这个逻辑也未必说不通。莫非蓝晨雨心里真的藏着一丝侥幸?她还幻想着能和谭红尘破镜重圆? 顾铭皱着眉思索,仅片刻,他发现了新的问题——谭红尘的神色好生平静,从蓝晨雨出现起,他的满目悲愤就消失不见了。他的平静不是冷漠到极致那种平静,而是恬淡的、随和的、完全置身事外,与世无争的平静。 顾铭扪心自问,如若自己遭遇此等讽刺之事,绝对没办法平静。或者说,换任何男生来面对此种局面,不是大发雷霆就是凄入肝脾,没人能做到如谭红尘这般淡定。 莫非谭红尘天生就是如此温顺之人? 莫非谭红尘爱蓝晨雨已经爱到足可无视自己所受的一切伤害? 顾铭想不明白,却在这时听到了风雪的咳嗽声。他偏过头,见风雪用纸巾捂住嘴不断咳嗽,她的脸色略显苍白,不像是假咳。 顾铭轻声道:“小雪,你不舒服的话,我就送你回去。” 风雪轻轻点头:“我的确有些累了,想回寝室休息。” 顾铭牵起她的手,领着她往外走。此刻大厅里的焦点是谭红尘与蓝晨雨,没人注意他们,他们便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顾铭送风雪到财大宿舍区,微笑着说:“小雪,我还得回去看看,怕他们闹出事情。” 风雪道:“他们的事情本就与你无关,就算闹出天大的事情,也不会牵连到你。” 顾铭摇头道:“诚然,这件事是王乐乐一手安排的,但总归是我打电话约的谭红尘。如果真的出事了,我也有责任,难辞其咎。” 风雪问:“你有没有发现谭红尘的异常?” 顾铭道:“我发现了。他平静得匪夷所思。” 风雪问:“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平静?” 顾铭就是想不明白这一点,才感到困惑。他摇头:“我想过好几个可能,但都感觉说不通。” 风雪问:“你还记得蓝晨雨渴望的爱情吗?” 顾铭皱着眉思考。他想了很久,终于想到那次联谊时,蓝晨雨吟诵的“夏至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忍不住惊呼道:“《葛生》?” 风雪凝着眉点头:“是的,《葛生》。” 顾铭道:“我好像知道谭红尘要干什么了。” 风雪问:“那你要阻止他吗?” 顾铭犹豫半晌,认真点头道:“如果真的是那样,我会尽力阻止。只不过现在想这些都还太早了,我们还是多想想自己的事情吧。” 风雪惊愕道:“我们的事情?” 顾铭道:“老哥要结婚了,就在下个月月初,我想带你一起回去。” 风雪甜笑道:“顾恩哥结婚,我当然要去。” 顾铭道:“可能韩贞也会到场。” 风雪却摇头:“她不会到场的。” 顾铭问:“为什么?” 风雪道:“没有为什么,反正我说的都是对的。” 顾铭盯着风雪,在他的注视下,她步子轻快地上了楼。 顾铭没看到,风雪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像一张轻飘飘的白纸。 *** 顾铭送风雪回寝室,再回之前的海鲜店,前后接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店里却好像一直处于静止状态,什么都没发现。王乐乐,周芊等人还是静坐着观看,谭红尘与蓝晨雨相视却无语,整个大厅处于一个绝对静谧状态,仿佛每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顾铭和风雪先前的座位已经被慕永恒与禹盼盼占据,他便在就近的一张空桌子边坐下。 今天很奇怪,仿佛所有人都有着超过平日十倍的耐心。他们都不出声,安静等待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他们等待的到底是什么? 时间滴答滴答流逝,这种令人压抑的静谧不知将持续到几时。 某一刻,蓝晨雨终于出声。她扬起眉,非常骄傲地说道:“谭红尘,我承认,你所说的话让我非常感动,几乎撼动我的决心。只不过事实就是事实,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找你分手,从此两不相干。至于你所说的侥幸,那完全是无稽之谈。或者说,怀揣侥幸心的人一直是你。” 谭红尘问:“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蓝晨雨道:“这本就是无需考虑的事情,浪费这么多时间。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如果没有的话,那就都结束了。” 谭红尘道:“最重要的问题,当然是留在最后才问。” 蓝晨雨问:“什么问题。” 下一刻,谭红尘的举动令所有人钳口挢舌。 他后退一步,单膝跪下,接着从兜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盒子打开,里面安静躺着一只小戒指,这是钻戒,求婚的钻戒。 谭红尘沉声道:“晨雨,虽然眼前的景象和我所想象的求婚场景完全不一样,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在我面前,那什么都没关系了。晨雨,我要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你愿意嫁给我吗?” 蓝晨雨捂住嘴,不知干涸多少次的双目再一次湿润。 不只她没想到,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想到,谭红尘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求婚。 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吗? 当然没可能。蓝晨雨流着泪,却非常无情地拍开谭红尘的手。戒指在众人的注视下滚落在地,蒙了尘。 谭红尘连忙捡起戒指,用手去擦戒圈上沾染的灰。 蓝晨雨面无表情地说:“红尘,你还是不懂啊。我就像这只戒指,弄脏了,无论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谭红尘道:“可是我把它擦干净了。”他说话时举起戒指,戒指果然光洁如初。 蓝晨雨道:“你不要执迷不悟,冥顽不灵。” 谭红尘道:“我爱你,你爱我,我们本就该在一起。” 蓝晨雨点头道:“那我给你找一个不爱我的理由。” 谭红尘问:“什么理由?” 蓝晨雨道:“你等等。” 她说话时摸出手机往外走,去给某人打电话了。 这个电话只有短短十几秒。蓝晨雨回到大厅里,面无表情说道:“稍等几分钟,等你看到那个人,你就不会再爱我了。” 谭红尘问:“你接过的客人?” 蓝晨雨点头道:“是的,一个非常有钱的客人。” 谭红尘问:“是不是只要是有钱的客人,你都接待?” 蓝晨雨道:“我从不免费接客,但也不在意客人的条件是否优越。反正只要给出我陪睡的钱,不管那个人是谁都没关系。” 谭红尘轻轻点头:“我的知道了。” 众人在大厅里静等了五分钟,大门外有汽车的鸣笛声,一辆好车忽然停在了外面。 一个相貌相当英俊、穿着也异常时髦的男生走了进来。 王乐乐惊住,周芊惊住,连谭红尘也跟着瞠目结舌。 这个男生是迟小军,高中时把班上半数以上的女生都睡了的风流公子迟小军。 毫无疑问,刚才蓝晨雨是给迟小军打的电话,不然他不会出现在这里。 迟小军一脸纨绔径直走到蓝晨雨面前,竟想也不想就往她脸上摸。 他说:“哎,我的晨雨啊,你可算打电话过来了。我来之前已经订好酒店,我们走吧。” 蓝晨雨道:“这事待会再说。” 迟小军皱着眉扫视四周,惊讶发现王乐乐和周芊也在这里。他的眼神变得贪婪,一脸邪恶地笑道:“乐乐,芊芊,你们也在啊?要不要一起去玩四飞?” “王八蛋!” 王乐乐和周芊都没说话,骂人的是慕永恒。他的话出口之时,人已经冲到迟小军面前,摩拳擦掌,大有打人之意。 迟小军嘲笑道:“原来是永恒学长啊,你不是已经毕业了吗,还回来丢人现眼吗?” 慕永恒冷声道:“你真以为我不敢打你?” 迟小军无所谓地摊摊手:“你若想相安无事离开这里,就千万要沉住气。” 慕永恒怒极,已经动了杀心。 可他还没动手,“噗”的钝响声忽然绕开,竟是谭红尘一拳打在了迟小军的脸上。 迟小军明显有些懵了,他迷茫地站着,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打了。 他看向谭红尘,皱着眉道:“你真的想死?” 谭红尘冷声问:“你就是晨雨请来的客人?” 迟小军邪笑道:“你说晨雨啊。你是他什么人?” 谭红尘道:“我是他男朋友。” 迟小军忽然抱着肚子大笑起来。他嘲笑道:“原来晨雨是你的女朋友啊,幸会幸会。不得不说,你的女朋友真好玩,长得漂亮,身材饱满,最主要的是水多,睡起来爽得很。兄弟,要不我们今晚来玩个三……” 噗噗! 迟小军的话没说完,谭红尘又是两拳打在他的脸上。 这回迟小军可不只玩口舌之利了。他抬手一巴掌打向谭红尘,接着摸出手机准备叫人来。 却在这时,周芊的话音响了。她在打电话,冷冰冰说道:“刀疤,叫两车人来帮我处理一个人,价钱随便开。” 迟小军猛然看向周芊,问:“芊芊,你要对付我?” 周芊冷声道:“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是你能放肆的地方吗?不想死就滚!不然我真的要你死在这里!” 周芊说的话,从来没人敢无视,迟小军也不例外。 迟小军的脸上泛起一抹阴翳,但很快的,他笑出声来:“芊芊啊,我一直在想,把你那冰清玉洁的身子压在身下会是怎样爽快的事情。今天算你狠,不过这件事没完,你可千万不要落到我的手上,不然我定让你欲罢不能。” 周芊道:“你想多了,我是谭红尘玩剩的女人,早就没你的份了。” 迟小军怔住,他知道周芊不会说谎,忍不住偏头看向谭红尘,冷声道:“兄弟,你本事不小啊,我都搞不定的女人,你能搞定。” 谭红尘不说话。 迟小军道:“三拳,两个女人,这笔账老子和你没完!” 他说完,杀气腾腾往外走了。 迟小军的出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谁都没想到蓝晨雨做过迟小军的生意。 大厅里安静片刻,蓝晨雨忽然道:“红尘,你不该招惹迟小军。” 谭红尘道:“我早想打他了。” 蓝晨雨道:“算了,你和他的事情,我管不了。我只想知道,你看到迟小军之后,还敢爱我吗?” 蓝晨雨和迟小军有过***,这对谭红尘而言是奇耻大辱。 谭红尘沉着脸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蓝晨雨道:“今天就这样吧。你不用担心迟小军报复,我会帮你解决这件事。” 谭红尘问:“你怎么解决?” 蓝晨雨道:“男人都是头脑简单的动物,女人在床上对他们提任何要求,他们都会答应。” 谭红尘摇头道:“没机会了。” 蓝晨雨不解道:“什么意思?” 谭红尘道:“你没机会再和迟小军睡一张床上了。” 蓝晨雨勉强笑道:“我要陪谁睡,似乎不是你说了算。” 谭红尘问:“你和我分手后,是不是打算继续接客挣钱?” 蓝晨雨道:“直播比接客更挣钱。我以后肯定是直播为主,你馋我的话,就来我直播间看我。我直播时从不穿衣服,很好看。至于接客,如果我想男人了,还是会接的。” 谭红尘点头道:“只要还接客,那就好说。” 蓝晨雨蹙眉道:“你想说什么?” 谭红尘道:“既然你还接客,那我就当你的常客吧。我给别人三倍的价钱,条件是你只接我一个客人。” 蓝晨雨的眼皮一跳,问:“你疯了?” 谭红尘道:“我没疯。既然你执意要分手,那我们就换个关系在一起就好了。” 蓝晨雨说不出话。 边上,禹盼盼忽然大叫道:“谭红尘,你是猪吗!受了这么多骗,这么多伤,你为什么还这么顽固?王乐乐不好吗?蓝晨雨这样的女人,到底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谭红尘问:“你又为什么这么顽固?你受的骗少吗?你受的伤少吗?赵大峰不好吗?史怀瑜这样的男人又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禹盼盼怔住。她才发现其实自己和谭红尘一模一样,都在义无反顾做着傻事。 这时,顾铭忽然冷声说道:“谭红尘,听我一句劝,放过蓝晨雨,也放过你自己,这世上没有比生命更珍贵的东西。” 第509章 不得 谭红尘和蓝晨雨说了这么久,归根结底还是感情的问题。他们心中是否还残留情愫似乎与生命珍贵的问题搭不上边。 顾铭为什么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很多人都没听懂,但谭红尘却听懂了。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问:“你的命比风雪更重要的吗?” 顾铭沉默,过了许久才轻叹道:“如果你在五年前问我这个问题,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点头。那时我认为我最爱的人只有我自己,但现在不一样了,我爱小雪超过爱自己。” 谭红尘问:“所以风雪比你的命更重要?” 顾铭认真点头:“是的。” 谭红尘嘲笑道:“你前一刻还是说没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这一刻又承认风雪比你的命更重要,你不觉得你的话本身就存在无法圆上的矛盾吗?” 顾铭摇头道:“我的话并不矛盾。” 谭红尘冷笑着不说话。 顾铭认真道:“我眼中的小雪和小雪眼中的我完全一样,我们都爱对方超过爱自己。在我眼中,她比我的命更重要。而在她眼中,我的命又比她更重要了。最后的结论是,无论为我还是为她,我们的命都无比珍贵,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拟。” 谭红尘道:“强词夺理。” 顾铭道:“就算我在诡辩,但你应该能听懂我的意思。” 谭红尘摇头道:“我听不懂。” 顾铭的神色一黯,轻声道:“我言尽于此。至于你是不是真的没听懂,就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了。” 谭红尘冷声道:“我现在只知道一件事。” 顾铭问:“什么事?” 谭红尘道:“你太过温柔,温柔到令人无法承受,所以我们还是不适合做朋友。” 顾铭不语。 谭红尘又道:“我这样的人也不配拥有朋友。”他面无表情看向史怀瑜,问:“对吗,史怀瑜?” 史怀瑜脸上满是悲怆,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这种情况下,无论他肯定还是否定,都只能表达一个滑稽与讽刺的含义。 谭红尘走近蓝晨雨,温柔地抓起她的手,微笑道:“晨雨,我们该回家了。” 面对如此坚定的谭红尘,纵然蓝晨雨的心是一块铁石,也渐渐软化了。她眼里噙着泪,不断张口,却又不断哽咽。她好像有千言万语,但她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有眼泪不住下流。到最后,她抬手拭去眼泪,仍是无情地摇了头。 谭红尘惨笑道:“为什么?” 蓝晨雨道:“哪里还有什么为什么啊?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完,我想你也再没有问题可问了。再见,我该走了。” 蓝晨雨说完这句话,真的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谭红尘大步往前追,但被慕永恒拦住。 谭红尘冷声道:“慕永恒学长,请你让开!” 慕永恒道:“你现在还不能走。” 谭红尘问:“莫非我的去留还由不得我?” 慕永恒点头道:“在你向乐乐与周芊说清楚之前,你走不了。” 谭红尘皱眉看向仍静坐着不动的王乐乐与周芊,似笑非笑道:“莫非我们之间还有共同话题可聊?” 王乐乐道:“有的。” 谭红尘问:“什么话题?” 王乐乐道:“坠欢重拾,破镜重圆的话题。” 谭红尘问:“刚才我对晨雨说的话,还不足以表明我对你和周芊的态度?” 王乐乐摇头道:“你对蓝晨雨说什么都与我无关。我现在只想问你,还要不要我?” 谭红尘道:“不要。” 王乐乐的眉梢凝紧,非常冷漠地说:“你说的?” 谭红尘点头道:“我说的。” 王乐乐问:“你已经知道蓝晨雨是什么样的人,但你仍选择了她?” 谭红尘道:“是的。” 王乐乐问:“莫非我还不如一只鸡?” 谭红尘道:“我没这样说,是你自己要这样认为。” 王乐乐的脸结了霜,冰冷得宛如一尊冰山雕像。她俯身,轻轻抓起腿上的包包,取出包包里的银行卡,面无表情地说:“这张卡里有三十万,够买到你吗?” 禹盼盼已是非常疯狂的女人,但王乐乐也不遑多让。世上哪个女孩能把自己送出去的同时,还白给三十万? 这种事情也只有王乐乐才做得出来。 她已是非常惊艳的女人,再加上足可令万千庸人疯狂的一笔巨款,这属实是天大的诱惑。 谭红尘的确是庸人,但他摇了头。他拒绝的理由是:“就如同我得不到晨雨一般,你也得不到我。” 王乐乐蹙眉道:“三十万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加。只要你点头,就算你要一百万,我也可以想办法拿出来。而且你若不背叛我,未来我家超乎你想象的财富都会变成你的。” 谭红尘道:“我的家境很一般,但好在衣食无忧,不劳你费心。” 王乐乐问:“你就这么唾弃我吗?” 谭红尘冷笑道:“如果我一早就知道你是这么可怕的女人,我绝对不会和你有半点交集。” 王乐乐问:“你觉得我很可怕?” 谭红尘道:“你就像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母狮子,我不想成为你的盘中餐。” 王乐乐忽然大笑出声。她笑着笑着,两眼湿了,眼泪如雨。她状若癫狂,咬牙切齿说道:“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得不到蓝晨雨?” 谭红尘道:“因为她对我有愧,不敢轻易回到我的身边。” 王乐乐讥诮道:“你还真看得起你自己。蓝晨雨不回到你身边,一方面是她对你的哎根本没有你所想的那么强烈,另一方面是她害怕遭到报复。” 谭红尘问:“什么报复?” 王乐乐道:“她若敢回你身边,你们都不会好过。我不会放过你们,芊芊不会放过你们,包括迟小军也绝对不可能放过你们。” 谭红尘点头道:“原来如此。” 王乐乐问:“你和蓝晨雨注定不可能在一起,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 谭红尘问:“你和我注定不可能在一起,为什么还要一意孤行?” 王乐乐沉默,尔后抬手拭去眼泪,轻轻点头道:“谭红尘,记住我说的话,我不会让你好过,你和蓝晨雨绝对得不到好下场!” 谭红尘无所谓地笑道:“对我来说,世上已经不会再有比今天所遭遇的更可怕的事情了。” 王乐乐道:“有的,只是你现在还不曾体会到。” 谭红尘道:“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好好体会一下,只可惜我觉得我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王乐乐问:“什么意思?” 谭红尘笑而不语。 王乐乐站起身,对着周围众人说:“这家店已经被我包了,你们可以继续吃,也可以再叫些朋友来吃。我就不陪你们了。” 她说完,提起包径直往外走了。 谭红尘盯着她的背影,目中满是悲伤。他有话要对她说,只可惜现在不能说。 “乐乐的事情说完了,轮到我了。” 谭红尘失神这会,周芊的冰冷话音忽然闯入。 谭红尘循声看去,周芊已经走到他的近前。 谭红尘问:“你想说什么?” 周芊道:“就是我们之前讨论过的话题,你欠我的,该还清了。” 谭红尘道:“我还不起。” 周芊莞尔一笑,花开千树,颠倒众生。她笑道:“我想好了,也不需要你再还我任何东西,送我一个吻别吧。” 谭红尘怔住,他想起国色天乡之旅,周芊送他的那个吻别。 周芊问:“很难?” 谭红尘摇头道:“既占便宜,还能还债,这是天大的好事。” 周芊闭上眼,轻声道:“我准备好了。” 谭红尘深吸一口气,张手抱住她的腰肢,俯身轻轻一吻。 她的唇好薄,好凉,一如他的人,永远凝着不化的霜雪。 这一吻结束,谭红尘面无表情转过身去。 周芊笑道:“你的唇好生温润,我记住这个味道了。” 她说完,也真的往外走了。 她后面,谢姌踮着脚尖,步子轻快地追了出去。 谭红尘在原地静站一会,发现除了醉酒的高穹,何小黑等人,其他人都没有逗留之意。 顾铭,赵大峰,慕永恒,禹盼盼等人相继离去。 史怀瑜最后一个走,他出去之前还深深地看了谭红尘一眼,但换来的只有宛如刀割一般的冷厉目光。 大厅里终于安静下来,还清醒着的除了谭红尘,就只有店里的服务员了。 这家海鲜店其实非常不错,其中各式各样的菜肴都非常美味。 谭红尘什么都没吃,按理说遇到这种事情,他也没有胃口再吃东西。事实却不是这样,他去菜柜子里不断抓菜,接着狼吞虎咽,山吃海喝。 他的饭量不是很大,一般情况下,吃饭只需要几分钟。但他今天片刻不停地吃了半个小时。他的肚子早已撑得浑圆,直到剧烈的呕吐感袭来,他实在没有办法再吃,这才停下。 他静坐着,原本淡漠的双目居然变得明澈,透亮的泪水积满眼眶,顺他的脸颊不断话落。 他的嘴角不断抽动,轻声诉说着:“乐乐,你才是这世上最完美、最能打动我的心的女孩子,只可惜我早已没有回头路了。” 爱而不得,这是多么悲伤的事情啊? *** 史怀瑜、禹盼盼、赵大峰三人并肩走在交职院沿墙的后街。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均保持绝对沉默。 某一刻,赵大峰经不住这种弥漫的压抑感,打着哈哈说道:“怀瑜,盼盼,你们聊,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赵大峰是一个非常灵活的胖子,他话落的同时,整个人已经一溜烟冲出很长一段距离。 禹盼盼看着赵大峰奔跑的背影,噗嗤笑道:“赵大峰跑起来好像一个滚动的西瓜。” 史怀瑜笑道:“其实更像一只尾巴着火的肥猪。” 禹盼盼道:“你和赵大峰的关系好像很好。” 史怀瑜道:“一起经营寝室小卖部,时间久了,交情就有了。” 禹盼盼道:“我觉得赵大峰比谭红尘更可靠,你没必要再为之前的事情懊恼。” 史怀瑜问:“红尘和我决裂的事?” 禹盼盼摇头道:“你和谭红尘决裂已是必然之事。虽然你的确做得有些过分,但他也有许多不对的地方。我觉得,从一开始,你们的友情就不够牢固,不然也不会因蓝晨雨而起这么大冲突。” 史怀瑜错愕道:“既如此,我还能为什么事情懊恼?” 禹盼盼抿着嘴道:“我把我的第一次给别人了。” 史怀瑜的脸色僵住,不知该说什么。 禹盼盼忽然开眉一笑:“你别歉疚啊,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用为此背上心理包袱。而且我要说的也不是这件事。” 史怀瑜问:“那是什么事?” 禹盼盼道:“迟小军扇了谭红尘一巴掌。当时我看到你的反应了,你的手连续捏拳好几次,明显是想过去帮谭红尘打迟小军,但你最后都忍住了。” 史怀瑜问:“你以为我在为这件事懊恼?” 禹盼盼道:“你是条件反射般地想帮谭红尘,但你意识到你已经没有出面帮他的立场了。” 史怀瑜点头道:“你说对了。” 禹盼盼道:“你后悔吗?” 史怀瑜道:“后悔。” 禹盼盼道:“既然后悔,就好好珍惜现在还拥有的赵大峰吧。” 史怀瑜道:“我后悔的是,当初没有好好珍惜身边的……” 最后一个“你”字没说出来,禹盼盼却做出禁声的手势。她笑语盈盈道:“你还是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以前我拼命地想从你口中得到许诺,但现在不那么想了。” 史怀瑜问:“为什么?” 禹盼盼忽然转过身,抬手挽住史怀瑜的颈子,嘴巴凑近他的耳朵,嫣然道:“没有你的这段时间,我才体会到爱而不得是什么滋味。我渐渐明白,我要的不是你的许诺,也不是在床上与你互许身子,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好,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了。” 史怀瑜问:“我可以理解为,你希望我永远陪在你身边吗?” 禹盼盼的俏脸一红,竟有了一分羞怯之态。 但很快的,她扬起眉,骄傲说道:“你别胡思乱想,如果你要走的话,我也一定不会留你。” 史怀瑜欣慰一笑,抬手将她揽在怀里。 他此刻已笃定,这世上最值得他珍惜的女人就是禹盼盼。只不过他的这个信念,不久之后便被打破了。 第510章 夕阳 周芊急匆匆追出店里,想追上王乐乐。可她跑出来时,四下灯火阑珊,行人依稀,却已没有王乐乐的身影。 周芊有些着急,摸出手机拨打王乐乐的电话,电话打通了,但王乐乐没有接听,非常无情地挂断了电话。 周芊的神色有些迷茫,此时此刻,她也不知该干什么了。 谢姌走到她的身侧,轻声说道:“乐乐现在肯定很不好受,你还是先别去打扰她了。” 周芊冷冰冰说道:“那你好受吗?” 谢姌苦笑道:“乐乐不是你一个人的姐妹,她不好受,我也不好受。” 周芊道:“既然你也不好受,那以后就多抽时间陪她玩游戏。呃,对了,你也毕业了,要忙着应聘与工作,没时间陪我们玩这些毫无意义的网络游戏了。” 谢姌道:“《英雄联盟》不是毫无意义的游戏,这个游戏让我结识了乐乐,或许以后还能结识一个丰神俊朗的白马王子。况且《英雄联盟》在任何地方都能玩,我毕不毕业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我闲下来,还是能陪你们一起玩的。” 周芊点头道:“可能通过游戏结识的朋友比现实中朝夕相处的朋友还要可靠得多。” 谢姌轻叹着摇头:“不是的。至少在我看来,这世上不会再有比你和乐乐更伟大的友情。” 周芊道:“或许吧。” 谢姌问:“你呢?” 周芊蹙眉道:“我?” 谢姌问:“你的心里好受吗?” 周芊的神色有些飘忽,片刻后摇头:“乐乐不好受,我当然不会好受。” 谢姌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和谭红尘,这样真的就好了吗?” 周芊道:“这样已经非常好了。” 谢姌轻轻点头,她看周芊的目光变得怜惜与忧伤。她知道,其实今晚的事情,对周芊的伤害不比王乐乐少。 爱就是这么折磨人的东西。 王乐乐为什么要爱谭红尘?周芊为什么要爱谭红尘?王乐乐和周芊为什么偏偏是亲如手足的姐妹? 周芊的心绪有些乱,她想喝酒。喝酒的人常常不喜欢一个人喝,因为一个人对着摇曳的酒杯时,会有一种独自哭泣的悲伤感。 可惜谢姌滴酒不沾,周芊找不到人陪,便只能独自借酒消愁。 她把谢姌打发回去,接着去了一家大排档。 以往的时候,她决不在路边摊消费,因为她觉得任何路边摊的食物都不卫生,如果要上馆子吃饭,就一定要去上档次的馆子。 今天不一样,她不想喝有品位的红酒或洋酒,她只想灌几瓶烧喉的歪嘴酒。 这种劣酒只有路边摊或其他一些没档次的饭馆才有卖。 其实大排档也很好,因为消费低,人多,热闹,就算独自一个人坐在里面吃饭,也不会感到孤独。 周芊叫了大锅的干锅,主菜是猪肚,鸡翅,牛肉。 黑乎乎的干锅看着便影响食欲,周芊也的确吃不下这种东西。好在她并不饿,来这里只是为了喝酒,至于这一大锅菜,就权当陪衬吧。 她一口气喝了三瓶歪嘴酒,火辣辣的酒水顺喉咙流进胃里,仿佛全身都着火一般灼烫起来。 她的脸已经红透,脑袋变得沉重,视线也模糊不清,这分明是醉酒的征兆。 她想睡,但不能在这种地方睡。 于是她起身,步子摇曳着往外走,没走几步便双腿一软,踉跄着往前扑倒。 她没倒在地上,有人扶住了她。 她睁着朦胧的眼,只知道扶自己的是一个男人,却看不清这个男人的长相。 男人的手非常不老实,莫名其妙托在她的臀部。这使她非常懊恼,用尽全身力量挣扎,可她全身上下都已脱力,完全挣脱不开。 不知过了多久,周芊感觉自己躺在了宽大的温床上。她心中有强烈的危机预警,怕这个男人对自己做什么。但酒精侵蚀她的全身,这一躺下,她就睡着了。 她醒来时,窗外有明亮日光,已是次日清晨。 周芊扫视四周,发现这里是一家宾馆或酒店的包间。 她有了不好的预感,连忙掀开被子检查,发现自己的衣服都好端端地穿着,衣角与袖口还残留着浓烈的酒味。 确定自己没事,她便放下心,轻轻松出一口气。 她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把自己送来这里的,她也不在意这事。纵然那人没有对她做什么,她也不会心怀感激,重礼酬谢。 她现在只想洗个澡尽快离开这里。 她洗完澡,裹着浴巾吹头发,门外有了敲门声。 周芊问:“谁?” 门外人说:“我。” 周芊听着这个声线有些熟悉,便蹙着眉开了门。 她看到了衣着端庄的慕永恒,慕永恒也看到裹着浴巾,露出大半雪白肌体的她。 周芊蹙眉问:“是你把我送这里来的?” 慕永恒点头道:“是的。” 周芊又问:“那你现在来找我干什么?” 慕永恒道:“我好歹算是好心帮了你,莫非还不能来看看你?” 周芊问:“我现在的样子好看吗?” 慕永恒捏了捏鼻子,淡定说道:“幸好这张浴巾够宽,若再多露出一些,我可能就流鼻血了。” 周芊问:“你的意思是说,我不穿衣服的样子才好看?” 慕永恒的嘴角轻轻抽搐,连忙摇头:“我没这么说,刚才只是开玩笑。” 周芊忽然解开浴巾,令无数男人梦寐以求的身子就这般裸露在慕永恒眼前。 然而慕永恒连看都不敢看一眼。他仓促转过身,非常自持地说:“周芊,你这是干什么?” 周芊道:“你想看我就让你看,看够了就快点滚。” 慕永恒深吸一口气,认真道:“我的确想看,但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看。” 周芊问:“那在什么情况下才看?” 慕永恒道:“你成了我的女人的情况下。” 周芊问:“你想追我?” 慕永恒道:“是的。” 周芊问:“你不怕我了?” 慕永恒道:“挺害怕的。只不过不知从何时起,我总会想起那个倾盆大雨的下午,想到你漠视那群混混的景象。我发现我对你有了留恋。” 周芊问:“那你觉得我瞧得上你吗?” 慕永恒摇头道:“瞧不上。” 周芊问:“既然知道我瞧不上,为什么还来找我?” 慕永恒道:“我刚才说的话姑且算是表白吧。表白只是单方面地表达自己的心意,而非蛮横地索取对方的感情。其实我这次回大学城这边,明面上是帮乐乐一个忙,但我也想借此向你表达心意。有的话,如果不说出来,会变成遗憾。” 周芊道:“那你现在说出来了,应该不会再有遗憾了吧。” 慕永恒问:“那你的回复是什么?” 周芊道:“我的回复就是叫你快点滚啊。” 慕永恒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 周芊又道:“另外,你总归是帮了我,昨天不是你的话,或许真有歹徒害我。这一点我该感谢你。你把你的银行卡号发给我吧,我会转一笔钱你。” 慕永恒道:“不用了。” 周芊问:“你想让我欠你?” 慕永恒道:“我没这么想。” 周芊问:“你以为我给你的钱会很少?” 慕永恒道:“你给的又不是人,那再多的钱对我来说都没意义。” 周芊冷笑道:“你可真聪明。若我给了人,那未来我家的钱都会变成你的。” 慕永恒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芊道:“我管你什么意思,既然你不要钱,那就滚吧。” 慕永恒真的走了,房门一开一合,两人便完全分隔在了两个世界里。 周芊背靠床头坐着发呆。她觉得慕永恒也是非常不错的男人,只可惜她现在已不相信任何爱情。 *** 夕阳西下,在天边映出一片殷红。 夕阳下的河岸边,王乐乐与周芊并肩走着。 夕阳是自然界非常美好的景象,但夕阳的寓意不是很好,它比喻晚年。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所以夕阳下的少女也有了一分老态,仿佛她们变成了半步坟土的老妪。 她们还没老,只不过心老了。 王乐乐走着,眼泪止不住下滑。她哭诉道:“芊芊,我又想起展翔宇了。” 周芊道:“善恶有报,他已经死了,下了地狱。你也该忘记他给过你的伤痛了。” 王乐乐摇头道:“我想起的不是他给我的伤痛,而是他的凄惨死相。” 周芊问:“莫非你不希望他死?” 王乐乐道:“我恨不得他死无葬身之地。” 周芊问:“那你想他干什么?” 王乐乐咬着唇,轻轻抽泣道:“其实我看到展翔宇死在街上的第一感触不是善恶有报,而是生死一线。上一刻活生生的人,下一刻就可能变成一滩烂肉。芊芊,你知道吗,人真的会死啊!” 周芊道:“生老病死本是人世常态,你没必要为这种事情自扰。” 王乐乐道:“人都会死,所以活着的时光弥足珍贵。尤其是我知道风雪的事情后,更不敢浪费哪怕一刻时间。我的做法可能有些偏激,但我真的不敢一直等下去,我怕某一天,我也像展翔宇一般,忽然就离开这个世界了。” 周芊道:“所以你变得冷漠,开始不折手段抢夺谭红尘。” 王乐乐道:“但我好像错了。” 周芊道:“你没错,错的是谭红尘那个王八蛋。” 王乐乐问:“芊芊,红尘还有可能回到我身边吗?” 周芊摇头道:“我不知道。” 王乐乐又问:“那他有可能回到你身边吗?” 周芊道:“不可能。” 王乐乐问:“为什么?” 周芊道:“我和他的纠葛已经完全结束。始于一吻,终于一吻,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王乐乐问:“那你还爱他吗?” 周芊道:“爱又怎样?不爱又怎样?爱与不爱都无法挣脱现实的枷锁,更无法驱散人心的迷雾。就这样平平静静活着,或许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情。” 王乐乐道:“的确,活着本身就是非常幸运的事情。” 周芊问:“那你想过放弃吗?” 王乐乐摇头道:“我不会放弃。” 周芊问:“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王乐乐道:“不怎么做。” 周芊惊愕道:“安静等待?” 王乐乐点头道:“是的。除了一直等,我再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周芊问:“你不报复他们了?” 王乐乐道:“那样除了使他更恨我,更怕我,别无他用。” 周芊道:“但我感觉谭红尘并没有恨你或怕你。” 王乐乐道:“毫无疑问的是,他在躲着我。” 周芊道:“你说如果没有蓝晨雨的话,谭红尘会不会回到你身边?” 王乐乐蹙着眉思忖片刻,接着摇头道:“我不知道。” 周芊轻叹道:“其实你已经知道了。就算没有蓝晨雨,也一定还有其他女人出现。谭红尘再也不会回到你身边了。” 王乐乐惨笑道:“知道了又如何?我早已无法自拔了啊。” 周芊问:“为什么无法自拔?兴许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比谭红尘更好的男人。” 王乐乐道:“那你遇到了吗?” 周芊道:“好像遇到了,但无济于事。” 王乐乐道:“所以我们都被谭红尘害惨了。” 周芊抬眼盯着红艳艳的夕阳,忽然道:“或许我们还有一个办法,让他永远忠于我们,决不背叛我们。” 王乐乐的身子一颤,忙问:“什么办法?” 周芊没回答,这个问题也不用回答。 王乐乐盯着她冰冷的脸,知道她所说的办法是什么了。 这世上没有绝对忠诚的人,如果有,那一定是死人。 死人比活人忠诚,他们永远不会背叛厚重的棺木,当然也不会背叛棺木边的另一个人。 如果他们三人葬在同一口棺木里,他们的确能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王乐乐忽然笑了,她的笑宛如凄艳的鬼火。 她的脸上已经失去生机,整个人宛如僵硬的木偶。她笑道:“芊芊,我们一开始就陷入了最根本的误区。我们觉得现代和古代不一样,男人不能三妻四妾,我们也不可能共同侍奉谭红尘。” 周芊道:“是的,活人做不到的事情,死人却能做到。” 王乐乐问:“你想好了吗?” 周芊道:“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王乐乐露出如花笑靥,重重点头道:“那我们就和谭红尘一起死吧。” 第511章 葛生 六月初,顾恩和宋小芹结婚了。 顾胜嘴上不支持他们,但他还是亲自着手打理婚典前的各种事宜。尤其是婚典当天,他一早就守在酒店门口,和煦笑着接待必将到来的宾客。 顾胜与宋钊都是镇上与县里大名鼎鼎的人物,他们的儿女的婚礼,理当人尽皆知,浩瀚隆重。但事实不是这个样子,婚宴非常简单,就一对新人,十来桌宾客。 这是宋小芹的意思。她不想像米玲一般,结个婚把自己叫得出名字的人全都请一遍。她内心非常恶心这种做法,甚至有些作呕。她只请了血缘非常近的亲戚,以及一些关系特别好的朋友。 这一点又令顾胜非常不爽。他是心高气傲之人,他的儿子结婚,当然应该广发请帖,大摆宴席,否则怎能彰显他的体面与手笔。 按理说,宋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应该比顾胜更爱面子。可没有。宋钊非常赞成宋小芹的建议,他早已厌烦那些惹人嫌的谄媚嘴脸。 他的原话是:“老胜,清清静静也很好,能省不少事情。” 顾恩与阮小馨也觉得这样很好。如果是投票取决的话,顾胜被四比一击败,纵然心里不舒服,但也只能勉强点头。 于是这场婚宴简单到令人费解,简直像某些工薪阶级的寿宴,没有半点婚宴的感觉。 顾铭和风雪昨天就回来了。他们提前见过新郎与新娘子,送出衷心祝福,便等着今日的婚宴结束,再返回学校继续上课。 风雪说的果然都是对的。顾恩特意请了韩小飞,韩小飞也在婚礼当天准时到来,但韩贞没来。 顾铭找过韩小飞,旁敲侧击问了几句。韩小飞不以为意地说道:“那丫头在上课,来不了。” 顾铭总觉得韩小飞对自己有诸多不满,虽然他的语气与表情都非常随和,但他的眼睛有略显凌厉,像白森森的刀锐。 顾铭知道,韩小飞说谎了,广安本就是四川的东北门户,处于四川与重庆的交界。重庆到广安,顶多两个小时的问题。纵然韩贞有课,也并非赶不过来。 她不来,只可能是她不想来。 顾铭一想到韩贞,心里隐隐刺痛。这么多年过去,他仍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婚宴进行到一半,顾铭看到了罗不遇。不只罗不遇,他爹罗麻子,他老婆陶杳杳,他小舅子卿欢都来了。 似乎罗麻子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不是参加婚宴,虽然他的手里捏了一个红包,但他的神色尤为凝重,完全不像是前来祝贺的。 顾胜与罗麻子寒暄几句,便往边上没人的地方走,说悄悄话去了。 罗不遇径直走到顾铭面前,似笑非笑说道:“王八蛋,你可以啊,能让我爸花几年时间去查一个人。” 顾铭听不懂,皱着没问:“什么意思。” 罗不遇道:“在合川区有一个人贩子团伙,早些年他们非常活跃,拐卖三岁到十六岁的儿童或少年,弄出许多惨剧。近几年警方打击严厉,他们团伙有不少人落网,剩余人只得偃旗息鼓,销声匿迹。” 顾铭道:“你说这个干什么?” 罗不遇笑道:“我爸已经查出当年意图拐卖你的那个男人是谁了。他今天来这里,主要是为了说这个事。” 顾铭的心一颤,忙问:“是我爸拜托你爸查那个瘤子男的?” 罗不遇点头道:“我爸只给两个人面子,一个是你爸,另一个是已故的滕叔。滕叔就是滕富强的爸。” 顾铭沉默。 罗不遇道:“拐你的那个人死定了。你爸很久以前就放过话,只要查到那个人,就一定弄死他。” 顾铭道:“原本今天是非常喜庆的日子,你却非得说这些话。” 罗不遇问:“听到这个消息,你不愤怒?你不感动?” 顾铭摇头道:“若早几年,我可能情绪激动,恨不得亲自去找那个瘤子男,把他摁地上打几巴掌、踩几脚再说。现在我已经不去想这件事了。过去的、不好的事情,让它慢慢淡去就好。我只想安安静静守着小雪,并不在意别的事情。” 风雪也甜笑道:“是的,不好的事情,忘记就好了。”——“是的,努力忘记,就能过得好一点”,她对自己说。 罗不遇抬手摸了摸铮亮的光头,歪着脑袋说道:“好吧,当我没说。” 他说完这句话,拉着陶杳杳去了其他桌。 卿欢盯着顾铭,忽然露出稚嫩若小孩的笑容,说:“顾铭,好久不见。” 顾铭笑着点头:“是的,我们又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了。” 卿欢神色微微凝了一下,小声问:“你和云舞还有联系吗?” 顾铭道:“有的。” 卿欢问:“她还好吗?” 顾铭道:“她那么坚强的女孩,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过得不好。” 卿欢轻轻点头。 顾铭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和千云舞的联系并不频繁,可能一年也就聊一两次短信或者通一次电话。但我觉得,他每次联系我,心里惦记的人却是你。就像你每次见到我,一定会问我有没有联系她,她还好吗。” 卿欢咬着嘴不说话。 顾铭问:“要不要试着回一次头?” 卿欢摇头道:“回不了头的。无论我现在怎样惦记或想念云舞,我都已无法抛下伍琦不管了。” 顾铭的神色一怔,他从卿欢的故事里看到了类似谭红尘的影子。 似乎谭红尘也已回不了头了。无论他是否还爱王乐乐或周芊,蓝晨雨都已在他心里种下不灭的印记。 谭红尘爱的人可能是王乐乐,愧对的人可能是周芊,但他离不开的人却是蓝晨雨。 顾铭想到那天晚上他和风雪的对话,背脊忽然生出一抹凉意。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谭红尘现在在干什么? 那一晚之后,顾铭再未见过谭红尘。他没回寝室,据慕永恒所述,他也没回春雨谷风小区。 莫非他忍着悲恸独自回了家? 又或者,他开始放纵自己,来回于夜店与酒店,在灯红酒绿,香艳旖旎的糜烂生活里寻找解脱? 顾铭沉思着,背脊的凉意越来与浓。 某一刻,他的手机忽然响了,是一条短信——谭红尘发来的短信。 谭红尘恰好在这时发来短信意味着什么? 顾铭没有往下想,而是点开信箱读取短信内容。 短信内容居然是一段歌词:雨落隔岸河过忘川沉默的船家你渡谁过江曲水弯弯陌上谁家点灯的姑娘他回来了吗。 顾铭认得这几句词,这是古风歌曲《伶仃谣》的最后几句歌词。这首歌讲的是赶魂人带亡灵回家的故事。 这原本是非常温柔,非常凄婉的故事。但顾铭此刻看到这几句词,只觉发自内心的恐怖。 他连忙拨打谭红尘的电话,但语音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顾铭知道,谭红尘设置了拒接所有电话、拒收所有短信,现在没人能联系到他。 很快的,顾铭的手机又响了,是谭红尘发来的第二条短信。这一次不是歌词,而是一句陈述句。他说:顾铭,我感觉我有资格做你笔下的主角了。 顾铭心里发麻,他已猜到谭红尘正在做什么事情。他想到惊艳无双的美少女忽然变成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胃里便翻滚,刚吃下去的食物不断上涌,几乎呕吐出来。 第三条短信:替我转告乐乐,我爱她,我相信她愿意为我而死,但请她务必好好活着。 顾铭的神色完全麻木。他现在终于百分之百确定,谭红尘果然是深爱着王乐乐,只可惜他已经没有机会回头了。 第四条短信:或许在某一刻,我也深爱着芊芊,但那是一种贪婪的、恶心的爱。我为了满足身体的欲望,伤害了她,替我向她道歉。 第五条短信:我恨史怀瑜,为什么替我扣上这顶绿帽的人偏偏是他?如果换一个人,这一切都还有回旋余地。 第六条短信:不穿衣服的晨雨真好看,但不会动的她更好看。 第七条短信:你说对了,只有我才做得出这种事情。或许这世上最懂我的人真的是你。顾铭,我还有资格做你的朋友吗? 顾铭盯着手机,这条短信之后,手机完全沉寂,谭红尘要说的话已经说完。 顾铭的视线飘忽,仿佛看到了血淋淋的惨相。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也没资格去插手这件事情。 “顾铭,你怎么了?” 风雪察觉到他的异常,忽然凑过头来问。 顾铭闻到她的淡淡体香,神志稍稍清醒一些,连忙强笑道:“没什么,可能有些吃撑了。” 风雪摇头道:“我看的清清楚楚,你坐了这么久,一共吃了四口菜,一夹凉拌豆干,一夹红烧鱼,一夹蒜薹肉丝,一夹梅菜扣肉。这点东西连塞牙缝都不够,你怎么可能吃撑?” 顾铭愣住,他没想到风雪对自己居然细心到如此程度。 风雪道:“把你手机给我看看。” 顾铭犹豫,好半晌之后才轻声道:“手机你还是别看了。小雪,你的猜测是对的。刚才谭红尘给我发了短信,他真的行动起来了。现在蓝晨雨应该已经死了,至于谭红尘本人,可能正在逃亡,也可能自杀了。” 风雪闻言,仿佛也遭受莫大打击。她的神色变得悲伤,眼角甚至有了泪痕。 她嘴里低语着王乐乐的名字,似乎她是为王乐乐而悲哀。 没多久,她忽然急促咳嗽起来。她越咳越厉害,终于咳出了血。 她的脸色苍白若纸,整个人憔悴到极致。尔后,她昏迷了过去。 *** 县人民医院。 顾铭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抓着医生袖口,歇斯底里地大吼道:“你在骗我!小雪怎么可能得肺癌!她活泼好动,饮食规律,还不抽烟,怎么可能染上这种病!?” 医生扯开袖子,严肃说道:“请你冷静。你可能对肺癌有误解,无论身体怎样健康的人,都可能因为一丝油烟染上这种疾病。而且病人是因为抽烟致癌的。女性通常情况下采用胸式呼吸,这种呼吸方式与心肺功能息息相关,所以女性吸烟更容易患病。” 顾铭的身子在剧烈颤抖,此时此刻,他心中的所有疑问都已得到解决。 风雪为什么总是支开他,叫别人陪同去办某事?因为她不愿他知道她得的病。 这件事好多人都知道。史怀瑜知道,王乐乐知道,韩贞知道,谢姌知道,可独独顾铭不知道。 当初谢姌说的那个词不是“废材”,而是“肺癌”,只不过顾铭和史怀瑜都不会读唇,方才误解了。 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真的一点都没察觉吗? 顾铭扪心自问,其实他早该想到这个问题。一向心思缜密的他,对待任何问题都全方位思考,却唯独在面对风雪的问题时,不肯往坏的方向想。 所以他一直被蒙在鼓里。是风雪骗了他吗?不对,是他一直在骗自己。 现在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顾铭哭了。滚烫眼泪至他两颊滑落。眼泪的滋味还是那么熟悉,仿佛只要是人,无论时隔多久,都一定清楚记得眼泪的味道。 这两行眼泪,是他对她的最后诀别吗? *** 这里是杳无人烟的荒山,山上长满层层叠叠的葛。 蓝晨雨一动不动躺在昔日的坟包前。她身上连一件衣服也没有,就这样光秃秃地躺着。 她的头部,胸部,腹部,乃至是私处,均有锋锐刀痕。 鲜血已经干涸,变成了土色的痂。 她已经死了。她的脸上还凝着一抹恐惧之色,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人。 谭红尘的确是非常恐怖的人。 他杀了蓝晨雨,将她曝尸荒野。可他杀她的动机究竟是什么?纵然蓝晨雨水性杨花,她就真的该死吗?她陪他睡了那么多个夜晚,却并未向他索取任何感情,甚至在他家境“没落”之时,她也不曾主动离开他。 她对他,就算没有感情,也一定有一分恩情。 可她还是该死。因为她做错了一件事,便是不该招惹谭红尘。 越是老实的人,越是可怕。 这个道理只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才能理解。可是这“亲身体会”的代价实在太过沉重,这世上没人承受得起。 这世上,与谭红尘最般配的人果然是王乐乐。 他们是一类人,他们都有同样的念头,只不过谭红尘走在王乐乐前面。 日光灼烫,大地化作烘炉。 蓝晨雨的尸体不久后就会腐烂。 丛生的葛慢慢攀爬,迟早爬上她的尸体,将她化作养分,生出更多的葛。 遥远的地方仿佛有缥缈的歌声传来。 它唱的是“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谭红尘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回到这里,与这具早已腐朽的尸体共同埋葬吗? *** 时间匆匆,九月过后,新的学年到来。 顾铭没到,谭红尘没到,124寝室只剩赵大峰和史怀瑜两个人。 或许这个漫长的故事里,最幸福的也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赵大峰成了高高在上的公子哥,经过两年的卖力经营,他已经存了一笔不菲的财富。 胖子不好找女朋友,但有钱的胖子就不一样了。 赵大峰已经换了好几个女朋友,而且都是相貌妖娆的美少女。 期间碧佳还找过他,但他没有重蹈覆辙。 史怀瑜和禹盼盼的感情发展得非常好。他们没有确定关系,却比那些成天情话连篇的情侣更像情侣。 似乎他们达成了无声的共识,便是在结婚之前,决不发生任何关系。 这当然很好,相敬如宾的最高境界。 可是这个出发点非常好的想法成了他们的感情障碍。 他们都没想到,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他们之间居然还能插入第三者。 新的学年,当然有新生到来。 史怀瑜在赵大峰的怂恿下,要去看新生军训。美其名曰“上学妹”。 学妹岂是说上就能上的?这世上并不是每个女孩都如蓝晨雨。 他们只是去看看这一年新来的学妹们的姿色。 然后史怀瑜看到了一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姚念君居然来了交职院! 她高考成绩超过五百分,妥妥的二本大学没上,反而来了交职院。 她来这个学校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找史怀瑜。 她不相信她和他昔日的山盟海誓都变成了转瞬烟云。她要亲自找他要答案,纵然她得到的答案不尽人意,她也还有的是时间陪他耗。 禹盼盼和姚念君,谁对史怀瑜付出得更多? 这个问题连史怀瑜也回答不了。 那他该选谁?或者说,这真的是一道选择题吗?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他有可能走谭红尘的老路,最终躺在寂静的荒山上,歌唱那一首哀婉的《葛生》吗? *** 夕阳西下,夕阳下的街头,并肩而行的王乐乐和周芊仿佛都被夕阳染成了红色。 残阳似血,但这并非真正的血,所以她们都还好端端地活着。 王乐乐收到了顾铭的传话,但她并没有就此妥协。 她发誓,这一生一定要和谭红尘共度。 她还活着,目的是为了找到谭红尘。 而周芊活着,是因为王乐乐还活着。 绝对真挚的感情,为什么总要造成可怕的生离死别? 王乐乐能找到谭红尘吗? 她还有机会搂着他,一起躺进温暖的棺木里吗? “生当同巢,死当同穴”,这不是最深情的誓言,而是最无情的讣告。 这个道理,她还有可能理解吗? *** 慕永恒回了工地。他很有本事,短短一年就混到了工地办公室,每天除了整理一下测量员送来的测量图纸,几乎都在嗑瓜子。 他一定有一个锦绣的前程。 可是他还活在过往。他总会盯着图纸发呆,仿佛密密麻麻的图纸上跳跃出的是周芊的冷漠脸颊。 喜欢一个不可能得到的人是什么滋味? 慕永恒怅然叹息,他知道,未来的很多年里,他都很难开怀大笑了。 *** 龙泉某城镇的角落里。一个年轻的乞丐正在翻找垃圾桶。 乞丐都是风餐露宿,无家可归,难得温饱。 这个乞丐也一样。他饿得瘦骨嶙峋,比之昔日的允星也不遑多让。 但这个乞丐很奇怪,明明饿得要死,却不屑行人的施舍。 仿佛他不愿欠任何人任何东西。 他走路时经常低着头。 他的衣角挂了一张手绢,一个蝴蝶吊坠,像摇曳的流苏。手绢上写着“乐”字,吊坠上写着“尘”字。 他低头就能看到它们。 他的兜里还装着一只破碎的玉镯。 玉镯的某一个断节上写着“晨雨”二字。 他不敢把这个碎玉镯拿出来,怕有人抢。 就像他害怕有人抢走蓝晨雨一般,所以他杀了她。 红色的红,尘土的尘。这个乞丐的名字是谭红尘。 第512章 弃儿 顾恩接到了顾铭的电话。这是最近一年里,他唯一一次得知弟弟的消息。 去年六月,风雪在他和宋小芹的婚宴上昏倒,送到县人民医院检查,被确诊肺癌中后期。 那天顾家全家都在,全家人都看到了顾铭的无助哭泣。 顾恩记得,那天风雪醒来,同样无助地抓住顾铭的手。她求顾铭不要告诉她的父母,她害怕她的父母再度再一次迫使她和顾铭分开。 顾铭没给风俊打电话,但顾胜打了电话。他不愿自己的儿子和一个必将死于病魔的姑娘纠缠不清。 狭小的病房里,顾铭挨了风俊一巴掌。那时的风俊就像发怒的猛虎,再也不顾及平日的礼仪与涵养。他发了疯,恨不得张大嘴把顾铭一口生吞掉。 他悲愤大骂道:“是你害了我家小雪!不是你,她怎会学着抽烟!怎会染上这么可怕的病!你还我女儿!” 顾铭当时的样子并不像犯了错、待宰的小羔羊。他红着眼,神色同样激动。他也恨风俊,如果风雪的父亲不是风俊,在遥远的中学时代,不会发生那么多令他们无法接受的事情,风雪也不会在那时学着抽烟。 他们相互仇视,但并没有打起来。医院的确不是打架的地方。 “如果小雪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风俊宛如发誓一般说出这句话,接着找医生办了转院手续,带风雪离开这个医疗水平低下的小医院。 风雪躺在白得森然的担架上,努力往顾铭这边张手,分明是在唤顾铭。但风俊捏住了她的手,不让她再与顾铭有任何联系。 顾铭也伸手往风雪这边跑,但被顾胜拦住了。 他们以这种方式,在亘古冷漠的医院里道了别。 风雪在哭,顾铭在哭。 顾恩至今犹记他们当时无助的模样。 那之后,顾铭和顾胜吵了一架,离开了家,这一走就是一年。 一年里,顾恩时常想起顾铭的眼泪。他也恨自己,为什么总是在弟弟最悲伤、最无助的时候,袖手旁观,甚至于落井下石。 其实在风雪被诊出肺癌之前,顾铭还有过一次类似的叛逆。就是他高一那一年,旷课,休学,第一次与顾胜针锋相对。 那次他说了很多离经叛道的不孝之语。顾恩在劝他的时候,情绪也变得激动,甚至抬手打了他。 顾恩为什么情绪激动?因为顾铭说顾胜不是他的亲生父亲,说他要离开这个家,去未知的远方寻找他的生父。 当时的顾铭不知道,这样的话对顾胜、对阮小馨都不及对顾恩的伤害。 顾恩是十八岁的时候知道的自己的真正身世。那时他还没去部队当兵,还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心理与生理的承受能力并不强。 但阮小馨还是把那些打击人的事情告诉了他。因为她觉得儿子已经成年,有权知道自己的身世。 顾恩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也并非从亲朋好友的手上抱回来的养子,而是顾胜从一个妓女手上抢回来的弃儿。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事情。 那个年代,中国的经济还处于一个相当落后的阶段,许多家庭都穷,勉强吃饱饭就已很不容易。 那时有一个政策,所谓“少生优生,幸福一生”,其实就是计划生育。 一个家庭只能合法生育一个孩子,如果要生二胎,就必须上交高额的罚款。 如果贫穷家里意外怀上了第二个孩子,又交不起罚款,家里值钱的东西几乎都会被不通人情的执法人员搬空。 所以那个年代有很多弃儿。不是父母冷血,不愿抚养孩子,而是他们实在无力承担罚款,只能把孩子丢掉,希望他(她)能被一个好心的、有钱的人捡回去抚养。 顾恩就是这样一个弃儿。在一个镇上的赶集日,他被丢到菜市里。 他的运气很不好,被街上一个妓女捡了回去。 据阮小馨描述,那个妓女也是一个苦命的人。这世上,没有任何女人甘愿堕落,去做千人骑的妓女。她们做这种事情,一定存在不为人知的苦涩一面。 那个妓女也一样。她是外地人,来广安这边打工。她并没有手艺,也做不了重活,幸好她的嗓子很好,唱歌非常动听。所以她的谋生手段就是站大街上唱歌,宛如那些刷杂技的流浪汉,能不能长久维持生计,还得看围观群众的心情。 她的心思很单纯,每天只想着该唱什么歌、去哪条街唱歌。但没过多久,再难降临到她的头上,她被人强奸了,而且不止一次。 每个地方都存在一群无恶不作的无耻之徒,他们专瞄无依无靠的小孩或女人。 信息的最强传播途径,永远是人的嘴巴。在任何时代,只要有惊奇之事发生,必然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人尽皆知。 妓女被强奸的事情传开了,没人愿意再听她唱歌,当然也就没人再给钱捧场。 长此以往,她就真的成了妓女。 妓女本身有病。在那个性卫生概念并不全面的时代,经常和各式各样的男人发生关系的女人,很难不生病。 她的神志经常错乱,做出一些匪夷所思之时。她曾只穿胸罩和内裤站在大街上跳过舞。 妓女的生活本就一塌糊涂,怎可能养得好顾恩? 顾胜很有本事,在那个年代便已是镇上的有名人物。他精通各种手艺,电工、焊工、装修、汽修、开车等等等等。 他闯荡了数年,有了一定家底。许多人巴结他,换着法子献殷情。 顾胜被这样一群人带到了镇上的一个窑子里。 顾胜就是在窑子里发现的顾恩。 他才几个月大,被裹在襁褓里,经常哇哇大哭。 那个妓女好像把他当成了布娃娃,抱着他晃来晃去,晃够了就往床上一抛。 顾胜起初只是好奇,隔着门缝看了一会。待妓女去接客,他进屋看了一下,原本哭个不停的顾恩忽然不哭了。 顾胜看过之后想走,但顾恩一直往他这边张手,仿佛在挽留。 顾胜心一软,真的就抱起顾胜往外跑了。 他在跑,妓女在后面追。他一直跑了几条街,几乎横穿整个小镇,终于甩开了妓女。 那天以后,顾胜就有了第一个儿子。 顾恩这个名字是阮小馨起的,他希望这孩子懂得感恩。因为顾胜抢他回来实属不易,而且那个妓女是个疯子,疯子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当时若妓女追上顾胜,拿刀捅人都不足为奇。 阮小馨把这个故事讲得非常详细,顾恩也听得尤为认真。 他听完故事后的第一个问题是:“那个妓女还活着吗?” 阮小馨摇头道:“那种人本就活不长,她在十多年前就病死了。” 顾恩问:“她被埋在哪里?” 阮小馨道:“不知道。她在死之前就已经离开我们小镇。” 顾恩又问:“那有我亲生父母的信息吗?” 阮小馨苦涩摇头。关于顾恩的亲生父母,她是一点信息也没有。 顾恩认真道:“妈,请你和我说实话,不管我还找不找得到他们,我都是你和爸的儿子。” 阮小馨苦笑道:“我是做母亲的人,当然知道什么是骨肉相连。儿子,妈没有骗你,我和你爸都没有你亲生父母的消息。” 顾恩沉着脸道:“那你实在不该把这个故事讲给我听。” 那之后没多久,顾恩去当兵了,一去就是五年,再回家时,已是二十三岁的成年小伙子。 他好像已经忘记亲生父母与养父母的事情,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提过这事。 他在广元的煤矿里做工,每天起早贪黑卖力干活。 这一干又是数年。 直到某一天,顾胜单独把顾恩叫到矿外的空地上,商量他成家与寻亲的事。 顾胜道:“你也不小了,选个时间和宋丫头结婚吧。等你成了家,就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顾恩摇头道:“小芹还没有结婚的打算。” 顾胜道:“如果宋丫头那边不愿意,你就别和她耗着,另外找个姑娘安家,然后去找你的亲生父母。” 顾恩不说话。 顾胜道:“我这矿里人够,从明天开始,你就别来上班了。” 顾恩还是不说话。 顾胜又道:“随你去做什么,别忘了回家就行。” 顾恩咬着牙,轻声道:“爸,谢谢。” 顾胜好像没听到这句话,转身往矿井里走了。 顾恩回了广安,同宋小芹好好聊了一番。也是在这一番畅聊里,他知道她曾被人强奸过。 他想到曾经收养过自己的那个妓女,心中非但没有怨气,反而温声细语不断安慰宋小芹。 他不嫌弃她,甚至认为这是冥冥中的因果循环。 这世上,遭受此等厄难的女性,不该受人歧视,更该受人呵护。 如果当初没有可怕的社会舆论压力,那个妓女可能不会成为妓女,顾恩也不会被顾胜抢走。 换言之,是这个可怕的社会现象让顾恩有了父亲,母亲,弟弟,妹妹。 这就像原本能杀人的利器反而救了人,形象的比喻就是大砍刀变成了手术刀,不知这算不算讽刺。 顾恩和宋小芹的隔阂完全溃散了,他们终于可以敞开心面对对方了。 可是新的难题又出现了。宋钊居然把宋小芹曾被强奸的事情告诉了顾胜。 这无疑是一波才平,一波又起。 顾恩和顾胜沟通不了,两人进入了漫长的冷战期。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他和宋小芹的坚持下,顾胜纵然千百个不愿意,仍亲力亲为,帮忙操持婚前事宜。 顾恩和宋小芹结婚已有一年,他们的感情依旧浓稠甜蜜,每晚都是新婚燕尔。 这种幸福的生活几乎埋没他的初心,让他忘记寻找亲生父母的事情。 直到今天,他接到顾铭的电话,好多早已尘封在心底最深处的事情,再一次浮出。 电话里,顾铭尤为平静地说:“哥,最近还好吗?”——他没再叫“老哥”,仿佛少了昔日的稚嫩与依赖,多出了成熟气息。 顾恩:“小铭,你在哪里?要回家吗?” 顾铭:“我不回家,也不想回家。” 顾恩:“小铭,你也别怪爸,他只是不善于表达感情,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一定都有为着想。” 顾铭:“我现在都还想不起五岁时的韩贞是什么样子。你能说他做的这件事也是为我着想吗?” 顾恩无言以对。 顾铭:“哥,我打电话给你,只是报个平安,并没有其他意思。” 顾恩:“妈很想你,经常偷偷哭泣。” 顾铭:“那你给她找点事做,她就不会哭了。” 顾恩:“什么事?” 顾铭:“生个孙子给她带着,看她还有时间去哭没。” 顾恩:“我有件必须做的事,如果快的话,一两年,慢的话,可能要十年。在这之前,我不打算要小孩。” 这次换顾铭问“什么事”。 顾恩:“等到时候我就告诉你。” 顾铭:“宋老师……不对,嫂子怎么想的?” 顾恩笑道:“老师忽然变成了嫂子,是不是不适应?哈……你放心好了,你嫂子完全支持我。可惜她今天回县里娘家了,不然你还能和她重温一下师生情谊。” 顾铭:“那就好。” 顾恩:“小铭……” 顾铭:“嗯,我在。” 顾恩:“小雪怎样了?她的病情有好转吗?” 顾铭:“不知道,我见不到她。” 顾恩:“那你回过学校吗?拿到毕业证了吗?” 顾铭:“没有。” 顾恩:“你手上还有钱吗?老哥给你转点钱,你一个人在外面,不管做什么事情都需要钱。” 顾铭:“哥,我打电话给你不是为了要钱。我现在有点事要忙,先挂了。” ——挂了这个电话,不知何时才能联系上。 顾恩想着,连忙道:“别急!你先别挂,我去叫妈,你和她说几句,不然她一直担心你。” 顾铭:“好的。” 顾恩拿着手机往楼下跑,二楼没人,似乎阮小馨不在家,但他看到顾胜在一楼的院子里洗车。 他几乎没做思考,便大叫道:“爸,小铭打电话来了。” 顾胜的身子一颤,手中的水管“砰”的一声落在地上,溅了他一身水。 但他不管这些,大步往顾恩这边跑。 他从顾恩手上接过手机,将之附到耳边。可惜他没听到顾铭的声音,听筒里传出的只有“嘟嘟嘟”的挂断声。 第513章 贵人 风雪的家在永川区中山路街道的长江明珠小区,所以顾铭搬来了永川区中山路离长江明珠较近的栀子苑小区。 这边的租房不比温江那边便宜,一个只有十几平米大小、且水电气需要自费的小房间,租价高达每月九百。这对没有收入来源的顾铭来说,是一笔非常不菲的开支。 顾铭发现,离开家、离开学校学校之后,钱是唯一能维持人正常生活的东西。 他离家时卡里只有两千块,而这栋大房子的房东是个死心眼,只签三个月以上的出租合同,坚持押一付三原则,否则拒绝出租。 三个月租赁合同需付二千七百块,再加上一个月的押金九百块,共计三千六百块。顾铭卡里的钱,远远不足以签上租赁合同。 幸好这个房东也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顾铭经过一番锲而不舍地恳求,房东终于答应让他先交两个月费用,剩下的钱需打欠条。 于是顾铭卡里的钱被刷走了十分之九,换回了两张纸,一张租赁合同,一张欠条。 他出门时只提了一个行李箱,行李箱里只有两套换洗衣服以及一个画框。衣服是夏装,画框里嵌的是那一幅蓝梦。 他有了住处,心里却没有半点踏实之感,反而空虚,惴惴不安。每日除了花少许的十几块钱吃饭,剩下的时间几乎都是对着蓝梦发呆。 很快的,他仅剩的两百块也快要被他全吃进肚子里,强烈的危机感迫使他去找工作。 在这之前,顾铭一直认为年轻小伙子只要不过分要求工薪待遇,便很容易找到工作。他恰好是这样一个小伙子,应该不至于饿死。但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顾铭连着应聘了好几个单位,每个面试官都说“好的,你回去等通知吧”,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顾铭发现自己真的一无是处。没有学历,没有工作经验,甚至没有体力。他扪心自问,如果自己是面试官的话,也不会收这样一个没用的饭桶。 他开始发愁。他发愁的时候仍盯着蓝梦发呆。 他迫不得已强行控制食量,最初一天要吃十几块,尔后每天只吃五块钱。五块钱够吃什么?够买五碗稀饭,却不够买一碗小面。 他这样坚持了十天,本就显瘦的个子,变成了真瘦。 他怀疑自己会饿死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 幸运的人总能遇到幸运的事。 在他最无助的时候,贵人出现了。 顾铭的租房是一栋大房子里的一间小卧室,除了这间卧室和公用的客厅、卫生间、厨房,其他卧室归其他住户。 这栋大房子有三个卧室,两个次卧,一个主卧。 顾铭租了一个次卧,另一个次卧空着。 主卧有住户,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美少女。 顾铭搬来栀子苑小区一共见过她三次,每次都是晚上上厕所时偶尔看到她出门。 似乎她是晚上上班,白天睡觉。 顾铭在穷得只剩最后几块钱,无奈之下去超市买了两斤散装的生米,晚上在公用厨房里煮粥。 就在这一晚,他奇迹般地结识了这位陌生邻居。 女孩坐在客厅的茶几前喝拉罐啤酒,茶几上除了一袋子没开的易拉罐,还摆放着袋装的牛肉干,花生米,豆腐干。 她不怎么吃东西,只一个劲喝酒,像是感情上受了伤。 不会喝酒的人,很多时候觉得喝酒并不解渴,反而越喝越渴,下意识想喝水。 这个女孩闻到了厨房里传出来的米粥味道,几乎不作思考,撒娇一般说道:“厨房里的帅哥,能盛一碗粥给我喝吗?” 顾铭的身子猛地僵住,迟疑了许久才强笑道:“好的,你稍等一下。” 就这样,顾铭以一碗微不足道的米粥认识了这个邻居女孩。 这个女孩叫木缘沂,木头的木,缘分的缘,沂水的沂。这是一个很拗口的名字。据她所述,她爸姓木,她妈姓沂,她的父母有缘才能走到一起,所以“木”和“沂”中间加一个“缘”,就成了她的名字。 木缘沂的脸长得非常文静,不像是爱说话的人,她也的确不爱说话。但她说话时也丝毫不造作,想什么说什么,落落大方,干脆利落。 她的这个性格很讨人喜欢。饶是顾铭正面对莫大难题,也能对她会心而笑。 顾铭请她喝粥,她就请顾铭吃零食,喝酒。 顾铭起初有些不好意思,但肚子实在不老实,他被强烈的食欲与饥饿感打败,抓起零食袋子,不顾形象,直接把袋子的撕口对着嘴巴,“哗啦哗啦”往肚子里倒。 顾铭的举动明显吸引了木缘沂的注意。 她眨巴着大眼,审视顾铭许久,忽然开眉笑道:“你是不是饿了很久了?” 顾铭知道此时点头是非常丢人的事情,因为这一点头就证明自己一个大男人还养不活自己。但他还是红着脸点了头。面对木缘沂这样文静又开朗的美少女,强行撒谎反倒更丢人。 木缘沂莞尔道:“其实我刚才就发现了,你比前些天更瘦了。” 顾铭苦笑着不语。 木缘沂问:“你是学生?” 顾铭点头,片刻又摇头,如实道:“我是成都温江一所大专学校里的大三学生,但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回学校了,不知现在还算不算学生。” 木缘沂惊愕道:“既然你是学生,为什么不回学校,反倒来这么远的地方遭罪?” 顾铭面带歉意,摇头道:“抱歉,这是我的私事,不方便告诉你。” 木缘沂明显好奇,但她并不追问。她从不过分询问别人不想说的事情。她迟疑片刻,切换话题,问:“那你要在这里住多久?” 顾铭思忖道:“我不确定要住多久,但能肯定,一定会住很长一段时间,可能数以年计。” 木缘沂道:“既然你要住这么久,那赶紧找工作啊。虽然看在邻居的份上,我偶尔能请你吃点东西,但我可不能养你。” 顾铭的嘴角猛地抽出两下,强笑道:“放心好了,虽然我算不得多正直的人,但基本底线还是有的。我会努力找工作,自力更生,决不给你制造麻烦或困扰。” 木缘沂抿嘴道:“但你现在已经给了我很大的困扰。” 顾铭错愕道:“我给了你什么困扰?” 木缘沂道:“你请我喝了粥,我就不能对你的现状袖手旁观。可是我的能力也非常有限,勉强养活自己就非常不容易了。最烦人的是,那个笨蛋明明保证过再也不乱花钱了,结果还是有多少花多少,完全不把我辛苦赚来的钱当一回事。” 顾铭笑道:“既然你自己也困难,那就没必要为我而困扰了啊。况且我并没有厚颜无耻到因为一碗粥就缠着你不放。” 木缘沂凝着眉看了顾铭好一阵,忽然摇头道:“不行,我觉得你比那个笨蛋可靠多了。我宁愿在你身上花钱,也不给那个笨蛋钱了。” 顾铭问:“那个笨蛋是谁?” 木缘沂道:“我男朋友。” 顾铭费解道:“莫非你男朋友一直在花你的钱?” 木缘沂道:“他成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还没个正经工作,我不给钱他,他早饿死了。”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木缘沂忽然笑道:“不过现在好了,他再也没办法找我要钱了。” 顾铭问:“为什么?” 木缘沂道:“因为我已经决定要和他分手了啊。” 顾铭干笑着点头。 木缘沂道:“你不问我什么时候做的决定?” 顾铭继续干笑,却不多说半个字。 木缘沂只好自问自答,说:“就在我刚才看到你那一双忧伤的眼睛之时,我做了决定。” 顾铭问:“我很忧伤?” 木缘沂点头道:“全写在脸上。” 顾铭不说话。 木缘沂问:“是因为某个女孩吗?” 顾铭的脑袋勉强动了一下,算是点头做了肯定回复。 木缘沂轻叹道:“果然,那个笨蛋从未爱过我,他爱的是我的钱,连我的身子都不要。” 顾铭很不想继续这个玄之又玄的话题,但现在话匣子打开了,最好的结束话题的办法,就是顺着她说的话问。 顾铭深吸一口气,问:“为什么?” 木缘沂甜笑道:“因为我从未看到他脸上有过类似你之前的表情。那是只有爱一个女孩到了一定境界才会有的忧伤吧。” 顾铭道:“可能吧。”——连我都不知道我脸上有过忧伤,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顾铭没把后面一句话问出来,这种问题也实在很能问出答案。或者说,女孩子天生就有一双细致的眼,她们能看到许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很久之前,雨睫说顾铭仿佛长了一双四十岁的眼睛。她明显说对了,但没人知道她是怎么瞧出来的。 现在木缘沂说了类似的话,大概也存在一定道理。 木缘沂咬着唇轻叹两声,一脸埋怨地说:“只可惜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不是我。” 顾铭道:“我们还没熟悉到可以聊这么深远的话题的程度。” 木缘沂道:“我当然知道。我就是觉得心里太舒服。你说了,你要在这里住很长一段时间,我也要在这里住个两三年,我们相处的时间还很长,等什么时候你喜欢我了,一定要记得告诉我。” 顾铭道:“不会有那一天的。” 木缘沂自信笑道:“你只是现在还没发现我的好。时间久了,你发现我比你心中那个女孩更可爱了,自然就喜欢我了。” 顾铭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但不知该说什么去搪塞她。遇到这种情况,可能老老实实闭嘴就是最好的搪塞之语,于是他真的闭上了嘴。 木缘沂伸出手,掰了掰细长的手指头,比划出两根手指,嬉笑道:“两年吧。这段时间里,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喜欢我。” 顾铭道:“我明天还要找工作,今天就不陪你聊了,晚安。” 他说着想走,但木缘沂扯住他的衣角,不让走。 顾铭回头,问:“还有事?” 木缘沂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委屈道:“你就这么不想和我说话吗?我可是因为你才下定决心要和那个笨蛋分手的呢。” 顾铭沉声道:“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聊这种事情。” 木缘沂道:“你先坐下,我不说这事了。” 顾铭问:“那说什么事?” 木缘沂道:“当然是你工作的事啊。” 顾铭忙问:“你要给我介绍工作?” 木缘沂点头道:“我这里的确能帮你找到工作,只不过这个工作并不招人待见,而且又脏又累,工资还不多。” 顾铭兴奋道:“工资有两千吗?” 木缘沂蹙着眉盯着他看了好半晌,忽而苦笑道:“你就这么知足吗?这个年代,两千工资能干什么啊?” 顾铭笑道:“能好好地养活自己啊。” 木缘沂轻叹道:“既然两千工资就能让你知足,那四千工资应该足够使你趋之若鹜了。你不挑剔这份工作,明晚就跟着我一起去上班吧。” 顾铭问:“什么工作?需要面试吗?我需要做些什么准备?” 木缘沂道:“不需要面试,准备两百块买工作服就行了。至于什么工作,你明晚跟着我走就知道了。” 顾铭为难道:“我没有两百块。” 木缘沂甜笑道:“这可不是两百块的问题。我们公司每个月十五号发工资,如果当月十五号之前才入职的员工,要等到下个月的十五号才能领到第一份工资。今天是七月九号,你要八月十五号才能领到工资,也就是说,你还要坚持三十七天。这段时间,你身无分文,只能靠我先帮你垫着。” 顾铭听完这段话,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找到工作不代表有钱,至少在领工资之前,都没钱。 他看木缘沂的目光变得迟疑,有话要说,但不知该如何开口。 木缘沂问:“你是不是想找我借钱?” 顾铭点头。 木缘沂问:“你好歹是个大学生,莫非关系网差到连一个愿意借钱给你的同学都找不到?” 顾铭道:“愿意借钱给我的同学很多,甚至有几个人愿意直接送钱给我用。” 木缘沂惊讶道:“那你怎么不找他们?” 顾铭沉声道:“我已经和过往道了别,只想安安静静陪着小雪。” 第514章 少爷 木缘沂眼睛一亮,连忙问:“那个女孩叫小雪啊?她长什么样子?你有她的照片吗?你们之间有什么故事?” 顾铭板着脸道:“抱歉,我不该说漏嘴。” 木缘沂吐了吐舌头,不满道:“不想说就算了,还非得这么委婉地拒绝。” 顾铭认真问:“那你愿意借钱给我吗?” 木缘沂不假思索摇头道:“我自己都穷,当然不会借钱给你啊。” 顾铭的脸色僵住。他终于体会到低三下四找人借钱却碰一鼻子灰是什么感觉了。 木缘沂俏脸一扬,非常开心地说:“你也别沮丧,虽然我不借钱给你,但我不会让你饿死的。从现在开始,你的吃穿用度都由我负责,等到下个月十五号,你领了工资,就可以自力更生了。” 顾铭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木缘沂的笑容更加美丽。她激动道:“意思就是我先无怨无悔养你一个月啊。” 顾铭感觉自己忽然变成了吃软饭的小白脸,内心的尊严受到了严重的创伤。幸好他的自尊心没有强大到足以淹没理智。他还知道,眼前的木缘沂是他在这里长久活下去的救命稻草。他不能得罪她。所以他只是勉强露出一个非常难看的笑,试探性问道:“你替我垫钱,和直接借我钱其实是一个意思,要不你还是借我五百块吧,等我领了工资一定还你。” 木缘沂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她否认道:“垫钱和借钱不是一个意思。我替你垫钱,是我心甘情愿,你可以不还。而且你有必要对我这么生分吗?莫非你没发现,我越看你越喜欢,已经在追你了。” 顾铭的心在下沉。他忽然想起了史怀瑜和雨睫,似乎这两个人也只有一面之缘便确定了恋爱关系。虽然他们的恋爱并不长久,但所谓一见钟情的说法,好像真的存在。 顾铭想着,想起了很久以前外公讲过的小故事。外公和外婆因一只河灯认识,他们真的一见倾心,组成了一个家。 或许现在的木缘沂也有类似的冲动吧。 顾铭沉吟许久,说不出半句话。 木缘沂开眉一笑:“哈哈……我开玩笑的。谁会对自己才认识的人倾心啊。我不借你钱,是因为我也没有钱。” 顾铭错愕道:“既然你也没钱,那你怎么养……怎替我垫钱啊?” 木缘沂道:“我只是现在没钱,等明天下班就有钱了。” 顾铭问:“你的工资是日付?” 木缘沂道:“算是吧。” 顾铭道:“既然你介绍我到你工作的单位上班,那我的工资也应该是日付吧。” 木缘沂抿嘴道:“你想的倒是挺美。只不过事实就是这样,我想放假就放假,工作一天就有一天的收入,到了发工资的日子,还有额外的奖金,但你只能每天当牛做马受人使唤,旷工一天扣三天工资,旷工三天直接卷铺盖走人。” 顾铭不解道:“同样的工作单位存在一些区别对待,很正常。但你说的这个也太不可思议的吧。” 木缘沂道:“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你和我不一样,所以工资和待遇也不一样。” 顾铭问:“我们哪里不一样?” 木缘沂道:“这个一眼就能看出来啊,我们性别不一样,你就当这是我们公司的性别歧视吧。反正你是很容易满足的人,就别眼红我了。” 顾铭皱着眉思考半晌,轻声道:“谢谢你,木缘沂。” 木缘沂的脸微微泛红,问:“你谢我什么?” 顾铭道:“谢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愿意帮我。” 木缘沂抿嘴道:“谁叫你长的这么迷人。如果你丑一点,我连看都不看你一眼。” 顾铭苦笑道:“但我好像长得也很普通。” 木缘沂道:“长得好看和长得帅完全是两回事。有的男人长得好看,却一点都不帅。你就是那种长得很一般,但却很帅的男人。” 顾铭道:“听不懂。” 木缘沂笑道:“你又不是女人,当然听不懂。” 顾铭看了一下手机时间,快到凌晨了,便打着哈欠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回房休息了。你少喝点酒,早点睡,别伤着身子。” 顾铭前脚踏出,后脚还没跟上,他的衣角又被木缘沂扯住。 顾铭转过头问:“还有事?” 木缘沂道:“正事算是说完了。但你今晚不能睡,就坐这里陪我聊天吧。” 顾铭问:“为什么?” 木缘沂道:“从明天开始,你和我一样,天天夜班。所以你得提前适应白天睡觉、晚上工作的作息。趁今晚还能坐着熬夜,你就忍一忍吧,不然等到明天,你晚上困得要死,还必须一直站着,非常累。” 顾铭觉得这话有道理,困了却不能睡的确是非常折磨人的事情。他犹豫片刻,又坐回原位,抓起茶几上的零食袋,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木缘沂道:“你对我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顾铭问:“我应该好奇什么?” 木缘沂道:“我的籍贯,年龄,学历,恋爱史。” 顾铭道:“听你的口音,和我以前一个同学非常相似,应该是铜梁人。看你的相貌,像极了大学女生,估计年龄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你正值大学年龄,却没上大学,所以你的学历应该是高中。至于你的恋爱史,这个不是我该问的。” 木缘沂不满道:“虽然你的观察能力挺强,但你不能乱下结论!没错,我的确是铜梁人,学历也的确是高中,但在今年腊月之前,我都只有十九岁!” 女孩子果然都很在意自己的年龄,这个出落得大方水灵的木缘沂也一样。 顾铭道:“虚岁已经二十了。” 木缘沂板着脸不说话,又抓起茶几上的拉罐啤酒继续喝。 顾铭觉得无聊,干脆也开了一罐啤酒。 两个人一起喝酒,不时还碰一下拉罐,仿佛在庆祝他们终于认识了对方。 他们继续聊天,只不过这次聊天的内容已经完全扯远。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似乎只要是他们能想到的事情,都拿出来聊。 这种聊天聊的也都是一些完全没营养的废话。但木缘沂不经意的一句话令顾铭非常在意。她说:“如果我也能像你这样无所顾忌地大吃大喝就好了。” 女孩子说自己不能吃太多东西,一般是指她在减肥。但木缘沂说这句话的时候,眉宇中分明夹杂着浓浓的惆怅。 顾铭发现她买了这么多零食,却几乎没吃过,就连拉罐啤酒,她也只喝了两瓶。 似乎她真的有不能吃喝的原因。 顾铭没问她“为什么不能吃”,这种明显有些尖锐的问题,还是不问的好。 凌晨三点,顾铭实在撑不起眼皮。上一刻还勉强保持清醒,下一刻就靠着椅子睡着了。 在天边拂晓之时,他迷迷糊糊醒过一次,听到洗手间里传来非常痛苦的呕吐声。他猜到是木缘沂在洗手间里吐,也想去看看情况。但他很快发现不妥,洗手间的确不是适合异性正常相处与交流的地方。 于是他眼睛一合,又睡了过去。 他再醒来时,正午最烈的阳光正透过窗户的缝隙,火辣辣烤在他的身上。 他花了两秒钟时间适应光线,接着翻身想起来。 这一翻身让他意识到事情的不妙。他的腿上居然压着一个东西,虽然隔了一层裤子,但人体皮肤的触感依旧鲜明。 毫无疑问,木缘沂也躺在长椅上睡觉。 长椅就两米多长,他们一人睡了一头。 木缘沂的脚刚好搭在顾铭的腿上。 瞧着此幕,顾铭心里有些发麻。他不知道这女孩到底大胆到什么程度才敢躺在这里睡觉。莫非她不怕他经不住诱惑,兽性大发直接直接将她扑倒? 不得不说,木缘沂的确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 她的睡相非常恬静平稳,呼吸均匀而绵长,酥胸随着她的呼吸有序起伏。 如此安睡的她,实在迷人。 若换个男人在这里,十有八九会压不住心中的欲火,纵然还能保留道德的底线,也多半会前往洗手间靠左手或右手解决生理问题。 顾铭很冷静。他晴晴移开木缘沂的脚,接着起身去洗手间上厕所洗漱。 他回了自己的房间,盯着靠着壁头的蓝梦发呆。 他每天都会发呆,时间或长或短。 当他的意识神游归来,木缘沂已经醒了。她正在门外敲门。 顾铭看了手机时间,现在才下午四点过,应该不到上班时间,便问:“有事吗?” 木缘沂道:“当然有事啊,你先开门再说。” 顾铭回头看了一眼蓝梦,接着走到玄关前开门。门只开了一小个缝隙,他用身子挡住她的视线,不让她看里面的景象。 木缘沂的确想看看里面。她瞅了半晌,发现没机会,便板着脸问:“我怎么会睡在椅子上?” 顾铭皱眉道:“我还想问你呢。” 木缘沂歪着脑袋思索半晌,忽而笑道:“可能是我昨晚喝多了,躺下就睡了。” ——你半夜还起来吐过,莫非那时候也还醉着,找不到自己房间? 顾铭想到这一点,却不戳破,问正事:“找我什么事?” 木缘沂道:“吃饭,接着去找芳姐。” 顾铭问:“芳姐?” 木缘沂道:“杜芳,我们公司的经历。你要入职,纵然不面试,也至少见她一面,彼此留个印象,方便以后工作。” 顾铭点头。 木缘沂又道:“每天下午六点准时上班,正常情况下是凌晨三点下班,值班员工是早上七点下班。” 顾铭再次点头。 木缘沂嫣然道:“那我们走吧。” 两人在楼下的面馆里吃饭。木缘沂替顾铭叫了大碗牛肉面,而她自己只喝了一碗面汤。 这次顾铭忍不住了,问:“你不饿?” 木缘沂甜笑道:“我减肥。” 顾铭将信将疑地点头。 木缘沂所说的公司其实是一家规模较大的ktv,名叫“金碧辉煌”。 这家ktv分了商务和量贩。量贩在一楼,商务在二楼。 木缘沂是二楼商务的公主,陪酒,陪唱,陪聊,不知陪不陪睡。 顾铭从走进这家ktv起,就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性别歧视了。在ktv或酒吧,女性当然比男性更好赚钱,只不过女性赚钱往往伴随着莫大的风险,很容易失身。 在装修还算精致的办公室里,顾铭见到了木缘沂所说的芳姐。 这是一个目测四十岁的中年女性,长相相当尖刻,但说起话来出乎意料的和蔼。 她盯着顾铭,非常慈祥地笑道:“小伙子,在我们这里做少爷,全是脏活,累活,有时还要受不少冤枉气,工资也不算特别高,你有恒心在这里做下去吗?” ——ktv里的少爷,并不是指旧识那些官宦世家的后代,而是任劳任怨的服务员,只不过换了一个稍微体面一点的称呼。 顾铭道:“我本就是农村人,小时候什么苦都吃过。” 杜芳从抽屉里摸出一张单子,笑着说:“那你先填一下入职单吧。” 顾铭伸手去接,木缘沂却抢先一步接过单子,甜笑道:“芳姐,我帮顾铭填单子,你继续说。” 杜芳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又从抽屉里摸出两张单子,一张是一楼各包间的分布图,一张是ktv里各种零食、酒水的价格表。 杜芳微笑道:“现在离上班时间还早,你先记一下这两张单子,等你能完全把它们背下来,基本上就过了实习期了。” 顾铭看了单子上的内容,一共三十七个包间,七八十种酒水与零食。 要把各个包间位置以及各种物品价格记下来,对寻常人而言并非易事。但这对记忆力向来不错的顾铭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他动了心思,想用速记的方式,在到上班时间之前,直接把实习期过了。 于是他盯着单子认真记。 杜芳却说:“这个你不用着急,每天记一点,等都记好了,来我这里考试就行。你先去前台找王主管,他会带你去参观员工休息室以及员工……” “哎呀,芳姐,顾铭是我的朋友,这些事情交给我来办就行了。” 木缘沂交还入职单子的同时莫名打断杜芳的话。 杜芳错愕道:“你带顾铭过去也行。但他才来,还得安排一个老员工带带,这事你办不了,只有王主管才行。” 木缘沂笑道:“反正现在离上班时间还早,我先带顾铭四处转转,待会再带回一楼前台见王主管就行了。” 第515章 荣幸 木缘沂领着顾铭参观这家ktv的内部布置。 这家ktv看上去规模很大,其实内部非常简易。大厅左侧是柜台,柜台前边一点是超市,冰室,办公室。冰室和办公室都没窗,而且房门一般情况下都是关着的,只有超市凿了一个大窗,站在外面便能看到里面整齐排列的各种零食与酒水。 过了大厅就两条长廊,每条长廊两侧都排满包间。 两条长廊的中段位置都有男女公用的洗手间。这是很人性化的设计,因为每个包间里都有洗手间,但有的时候存在洗手间被占的情况,这里可以应急。另外,ktv里的少爷禁止在包间里上厕所,这里也算是供他们方便的。 靠左的一条长廊的最里侧还有向左的长廊,这里通向更衣室与休息室。更衣室自然不用说,换衣服的地方。休息室里除了供人休息的长椅,还摆满各种清洁工具,而且侧面有一个小门,门后面是专门堆放垃圾的房间,便是垃圾房。 木缘沂一边走一边为顾铭介绍。她的介绍不是很全面,而且有的时候还会说错,比如放托盘与毛巾的橱柜,她非说在冰室里,结果冰室里只有大冰箱和各种水果。 似乎她对这里也不是特别了解。 参观结束,两人又回到大厅。 顾铭基本上记住了一楼的分布,心里有些疑惑,问:“这么大一家ktv,不提供热毛巾吗?” 木缘沂道:“这里当然有热毛巾,每天都有少爷守着大柜子叠毛巾,蒸毛巾,我有的时候无聊,还他们叠毛巾呢。” 顾铭道:“可是我们走了一圈,没看到取毛巾的地方。” 木缘沂往上指了指,抿嘴道:“在二楼。” 顾铭问:“那我们上楼看看?” 木缘沂摇头道:“还是不了。二楼是商务的,量贩的少爷也就取毛巾时能上去,其他时候都不能。” 顾铭不解道:“为什么?” 木缘沂道:“公司的规定,商务和量贩要分清楚。而且二楼也有许多不雅的东西,你还是不去看的好。”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头。 木缘沂静站片刻,忽然咬牙问:“我在这个地方上班,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顾铭问:“我该问什么?” 木缘沂道:“我有手有脚,完全可以做其他工作,为什么要来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顾铭道:“这有什么好问的?我不也有手有脚,还不是来了这个地方?” 木缘沂摇头道:“在这里,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男人是靠劳动挣钱,女人除了坐台收银的、以及削果盘的,其他大多都靠脸挣钱。” 顾铭沉默。 木缘沂道:“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顾铭不假思索摇头道:“不会。” 木缘沂问:“真的?” 顾铭认真道:“洁身自好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纤尘不染。我认识一个女孩,她也曾在ktv里做陪唱,却不曾让任何男人碰过。” 木缘沂莞尔道:“你能这么说,我实在太高兴了。” 顾铭跟着笑了笑,接着问:“你为什么要抢着帮我填入职单子?” 木缘沂一愣,片刻狡黠一笑,摇头道:“不告诉你。” 顾铭道:“好的,今天多谢你了。” 木缘沂道:“你不用再对我道谢。你没瞧不起我,就已表达最真诚的谢意。时间不早了,我也得上楼换衣打扮了,待会还得接客挣钱,不然今晚就得饿肚子了。” 她笑着挥手,蹦跳着往楼上跑了。 顾铭在大厅静等一会。五点半,还不到上班时间,坐台收银的两个美女已经到了,另外少许几个少爷也已经换好衣服在大厅里候着。还有一个西装革履的帅气男子在门外来回走动着打电话。 杜芳从办公室里出来,看到门外的男子,笑着说:“王主管,今天来了一个新员工,你给他录一下指纹,方便上下班打卡,再给他安排一个师傅带一下。” 她说话时指了一下顾铭。 王主管看过来,对着杜芳应了一声,接着看向陌生的顾铭,问:“你叫什么名字。” 顾铭道:“顾铭。” 王主管问:“能吃苦吗?” 顾铭道:“能。” 王主管点头道:“来柜台录指纹吧。” 顾铭道:“好的,王主管。” 王主管道:“我叫王禹,大禹的禹。我的年龄应该比你大,你不嫌弃,可以叫我一声王哥,这样亲切一些。” 顾铭觉得这个王禹虽然说话时认真,但给人的感觉并不尖刻,心中有了一分好感,便微笑道:“好的,王哥。” 王禹替顾铭录好指纹,指着门外的打卡器说了一声“上下班都在外面打卡”,接着抬眼看向一个身穿工作服,高高瘦瘦,目测年龄接近三十的少爷,说:“元勇帅,你带顾铭去刘部长那里领工作服,顺便带他几天。” 顾铭以为带人是非常不好的差事,被叫到的少爷肯定不满。可没有。元勇帅一脸激动地点了头,而他旁边的几个同事都略微失望地皱了皱眉。 ——莫非带新员工还有额外的奖金? 顾铭想着,正想跟元勇帅走。王禹忽然问:“顾铭,你身上带钱了吗?买工作服需要两百块。” 顾铭愣住,他现在身无分文,当然摸不出两百块。 杜芳道:“元勇帅,我给刘部长打过电话,你直接带顾铭去领工作服就好。” 元勇帅应了一声,领着顾铭往二楼走。 顾铭一上二楼便看到好多美女,她们全都穿着暴露,花枝招展,宛如天生的小狐狸。 可能木缘沂所说的“不雅的东西”就是这个。 她们之中有不少人认识元勇帅,还凑近了搭讪,甜笑着问他“今晚还约不约”之类的话。 元勇帅只干巴巴地应了一句“没钱”,接着往办公室走了。 刘部长是一个目测五十岁以上的男人,他的脸像刀刻一般严肃,给人一种非常不舒服的压抑感。 顾铭只看了他一眼,便下意识别开目光。 刘部长似笑非笑道:“你就是缘沂带的那个小伙子?” 顾铭干笑道:“是的,我叫顾铭。” 刘部长道:“顾铭,你还挺有本事,能让缘沂替你买单。” 顾铭听懂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他知道刘部长误会了,但这种事情没办法解释,只得闭嘴不言。 刘部长不依不饶道:“缘沂算我们商务这边的半个招牌,你最好不要乱来。” 顾铭听不懂这句话,但没问。 刘部长居然主动解释了。他说:“你们年轻人喜欢玩刺激的,这个我管不了。只不过你千万别去伤她的心。她一不高兴就十天半个月不来,会给我们这里造成很大损失。” 顾铭只好强笑着点头。 领好工作服,顾铭和元勇帅一起下楼。 之前元勇帅对顾铭还有些爱理不理,这会却主动凑过来。他问:“是木缘沂带你来的?” 顾铭点头道:“是的。” 元勇帅连忙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顾铭无奈地摊摊手:“我什么都没做。” 元勇帅不信,猜测道:“莫非你是她的老情人?” 顾铭摇头否认。 元勇帅继续猜测:“莫非你是她的老朋友。” 顾铭继续摇头。 元勇帅再次猜测:“莫非你和她有不可言的关系?” 顾铭心中有些不耐,但更为好奇。他好奇元勇帅怎么会问这些问题,便问:“木缘沂介绍我来这里工作很奇怪吗?” 元勇帅道:“当然奇怪啊。她和秦颜青是商务那边的双壁,高高在上,宛如神祇。她从不青睐任何男人,今天却忽然帮你这么大一个忙,这让人不禁遐想。” 顾铭皱眉道:“可是我感觉她并不高冷,反而非常活泼。” 元勇帅道:“可能她只在你面前活泼吧。” 顾铭迟疑片刻,忍不住嘀咕道:“那我可真荣幸。”——能得这样一个大美女的青睐,的确是非常荣幸的事情。 元勇帅带顾铭去更衣室换衣服,接着到大厅门外打卡,再然后就站在大厅里面静等上班。 这期间,顾铭什么都没问,元勇帅也什么都没说。 待上班时间到。四个少爷一边两个站在门口,背脊撑得笔直,像镇守边关的将士。其余少爷像小学上体育课时集合一样,整整齐齐排列在大厅里。 有不知道名字的领班站在队列前面分配包间。每个少爷要负责两到三个包间,包间里的客人一有需要,必须随叫随到,如果忙不过来,就用对讲机请附近比较闲的少爷帮忙。 每当有顾客进来,门口的四个少爷便整齐鞠躬,异口同声道:“客人晚上好!” 接着大厅的少爷队列里会按照顺序出来一个,提着购物篮子,为客人推销各种零食、酒水、以及香烟。 元勇帅和顾铭排在相当靠后的位置,从六点钟开始,一直站到七点过才轮到他们。 本来一个少爷接待一批客人,但今天顾铭是元勇帅的跟班,所以他像一个没用的提线木偶,元勇帅走一步,他就跟一步。 元勇帅送客人到包间,并帮忙调好麦,开好酒和零食,接着恭敬一鞠躬,安静退到门外。 顾铭以为接下来只需要安静站在门外,等客人使唤就好。 怎知元勇帅径直回了大厅,见大厅几乎没少爷了,便又往左侧的长廊走,站在0112包间外,一动不动。 顾铭问:“我们接的客人不是在那边吗?为什么要守在这里?” 元勇帅道:“接客人到什么房间是随机的,我们只负责一早分配好的包间。” 顾铭问:“包间由领班分配?” 元勇帅笑道:“我们量贩一共四个领班,我就是其中一个。但包间分配不是领班说了算,而是电脑随机分配。” 顾铭哑然道:“那领班和普通员工有什么区别?” 元勇帅道:“当然有区别。经理管主管,主管管领班,领班管普通员工,简单来说,领班比普通员工高一级。待遇上,领班的底薪比普通员工多五百,而且每天比普通员工多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最主要的是,如果公司需要新提拔主管,一定是从领班里面选。” 顾铭老老实实点头。 元勇帅道:“我现在和你说一下我们的具体工作内容吧。简单来说就五个步骤,接客前站位,接客时推销零食与酒水,守着自己的包间服务客人,二次促销,打扫包间卫生。” 顾铭基本上能听懂这几个步骤,但其中还有不少疑问,趁着现在闲着,问:“二次促销是什么意思?” 元勇帅指着包间房门上的小窗子,解释道:“每隔一段时间往窗子里看一下,如果客人的零食与酒水都吃得差不多了,就敲门进去,帮忙收拾酒瓶子与零食袋子。” 顾铭惊愕道:“这和促销能扯上关系?” 元勇帅笑道:“这当然不是促销啊。真正的促销是把酒瓶子和零食袋都收拾好之后,一定要问客人一句‘哥,看酒快喝完了,还要不要添点酒’。” 顾铭的嘴角轻轻抽搐,干笑道:“我觉得这个所谓的二次促销有些多此一举啊。还想再喝酒的客人,不问也会自己叫酒,不想再喝酒的客人,问了也是白问。” 元勇帅却摇头:“你才来这里,什么都还不懂。你知不知道,来ktv唱歌的客人十有八九不是真的喜欢唱歌,而是充面子请客。请客自然免不了酒。酒喝完了,没人问,他可能想省点钱,就不叫酒,反正不丢面子。但有人问,有朋友盯着,他纵然不想再喝,为了顾及面子,也会问问其他朋友还喝不喝,这样再叫酒的可能性就大了很多。” 顾铭觉得这个说法非常有道理,接着问:“客人的消费多,我们的提成就高吗?” 元勇帅道:“提成分很多方面。首先便是工作状态。我们站的走廊上有监控,我们是什么工作状态,杜经理或者王主管他们会定期查看,如果状态不好,无精打采,敷衍了事,肯定会扣提成。然后就是会员卡的办理。每次接客的时候,一定要问客人有没有会员卡,没有的话,就推销一下会员卡。只要能推出去一张会员卡,就有五十块提成。最后是ktv的营业状况。如果营收上升,我们的提成也会跟着上升。” 顾铭问:“既然二次促销与提成没有直接关系,我们为什么还要卖力干?” 元勇帅道:“这个原因多了去了。别的不说,二次促销是最容易拿到小费的机会。另外,我们要保住自己的工作,不想被炒鱿鱼,就应该认真工作。还有,认真工作总会有相应的回报,我的领班位置可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 第516章 师傅 顾铭听着受益匪浅,忍不住连连点头。社会上职场中的各种心理,的确是一门非常大的学问,学校里没有这门课,只有亲身踏入社会才能摸索得到。 顾铭想着,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最基本问题,连忙道:“元勇帅,我们普通员工的底薪是多少?” 元勇帅道:“如果不请假,不旷工,不犯错签罚单扣工资,底薪有二千五。提成一般是一千往上,多的时候能有三千。也就是说,在我们这里工作,只要够努力,一个月最少能挣三千五。” 顾铭的心“扑通”直跳,非常心动地舔了舔嘴唇,问:“最多呢?” 元勇帅思忖道:“这个不好说。我最多的一次领了六千多,毕竟我是领班,底薪比你们高一点。普通员工的话,最多的应该也能领到五千多。” 顾铭听着非常开心,任谁忽然预见到自己摆脱身无分文的窘境未来,都难免心花怒放。 元勇帅笑了笑,接着说:“你才来,还有很多东西要学,我一次性也说不全面。待会我做什么,你就跟着我做,这样学得快。” 顾铭点头。 两人在房间外站了半个小时,元勇帅犯烟瘾了,便径直往前走,对着另一个少爷说:“黄哲海,我去上个厕所,你帮我看下我的包间。” 黄哲海点头道:“去吧,快点回来。” 顾铭还记得元勇帅说的“我做什么,你就跟着做”,于是他这会也跟着元勇帅走。 元勇帅的嘴角轻轻抽了抽,干笑道:“我就去抽根烟,你不用跟着我。”他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皱着眉提醒道:“对了,我得和你说一下。我们上班时,不能以抽烟为理由离开自己的岗位,不然要签罚单。你想抽烟的话,就说内急,要上厕所。这一点,杜经理和王主管都知道,但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过于追究。只不过明文规定了,每个员工每次上班,只能上两次厕所。也就是说,每天上班的九个小时,除了休息时间和宵夜时间,每人只有两次抽烟机会。” 顾铭已经戒烟一个多月。从风雪被诊出肺癌起,他就再也没抽过烟。 烟瘾其实并不磨人,无非就是胸闷,舌头干,喉咙微痛,不时犯困,心神不宁,这些症状都能凭意志克服。真正难克服的是心瘾,抽烟的人都把抽烟当成生活习惯,忽然不抽烟了,就像自己一直拥有的某个东西不见了,会不由自主想要抽烟。 烟民们都说戒烟难于登天,一辈子都离不开香烟了。其实这只是他们意志不够坚定所找的借口。烟不是毒品,成瘾性与戒断症状都不到意志不可控的地步。换言之,只要意志足够坚定,戒烟非常容易。 风雪病倒时的苍白脸颊给了顾铭无穷无尽的意志,所以他把烟戒掉了。他戒烟的原因不是害怕自己也染上肺癌,而是他终于理解风雪的良苦用心了。 ——一个患有肺癌的少女用最野蛮的言语逼迫一个少年戒烟,这是多么温暖的故事?这个少年又还有什么理由戒不掉烟? 面对元勇帅的善意提醒,顾铭只是平静一笑,说:“我不抽烟。” 元勇帅点了点头,接着去了洗手间。 数分钟过去,元勇帅带着一身烟味回来。 顾铭闻到香烟的味道便觉得不舒服,捂住鼻子往边上走两步,接着微笑道:“元勇帅,你刚才说的休息时间和宵夜时间分别是什么时候?” 元勇帅解释道:“每天晚上九点,每个员工都能进休息室休息二十分钟。这当然不是全体员工都休息。一次最多休息七个人,我们一共二十个员工,正好分三批休息;每天凌晨,隔壁饭馆的老太婆会送宵夜来,那时还在店里消费的顾客少了很多,我们一般是分两批吃。” 顾铭点头,又问:“那我们吃宵夜的时间有多久?” 元勇帅惊讶地看了顾铭一眼,微笑道:“想不到你还挺细心的。我都忘说了,宵夜时间也只有二十分钟。另外,宵夜不是在休息室吃,而是客人走后空出来的包间里。这样我们就只需打扫包间,不需要打扫休息室。” 顾铭道:“那最累的应该是凌晨过后那几个小时,没休息时间,只能一直站着。” 元勇帅却笑道:“那段时间的确很累,但不是站着累,而是打扫包间累。每当客人离开,我们就必须第一时间把包间打扫干净。那段时间恰好是客人们消遣完回家的高峰。” 顾铭道:“我觉得站着比打扫包间累。” 元勇帅道:“你只是现在这样觉得。我都在这里工作五年了,每天都站七个小时以上,早已习以为常。等你站久了也和我一样,站着不累,干活才累。” 顾铭点头表示赞成。 元勇帅往包间的窗户里面看了一下,茶几上堆满了空酒瓶,便说:“我进去做二次促销,你跟着我。” 他说完就敲门,接着推门而进,站在门口鞠个躬,微笑着说:“哥,我来帮忙清理一下酒瓶子和零食袋。” 包间里唱歌的人压根都不搭理他,他便安静走到茶几前,俯下身收瓶子。空瓶子都收到酒箱子里,零食袋也都丢进垃圾桶。 他做完这些,站起来又是一鞠躬,对着一个男人说:“哥,包间里的酒喝得差不多了,要不要再点一点?” 那个男人打了一个酒嗝,他的朋友都笑他醉了。然后男人真的为了证明自己没醉,直接大喊道:“再给老子拿两件勇闯来!” 元勇帅非常温和地说道:“哥,我们这里的消费都是先付,两件勇闯二百八。” 男人摸出皮夹子,“嗖嗖”抽出三张红艳艳的毛爷爷,递到元勇帅手上,吼道:“快去给老子拿酒!” 元勇帅鞠躬道:“好的,哥,马上把酒和找零送回来。” 男人吼道:“不用找了!” 元勇帅又是一个鞠躬,笑容可掬道:“谢谢哥。” 出了包间,元勇帅偏过头问顾铭:“你刚才看懂了吗?” 顾铭道:“你收了钱,第一时间却没走,而是多此一举地说了一句‘马上把酒和找零送回来’,其实就是为了顺着套话,好拿这二十块小费吧。” 元勇帅道:“你只说对了一半,刚才我多说一句话,的确是为了这二十块小费。但你有没有想过,我并不知道谁做东,为什么能找对人并且完成二次促销呢?” 顾铭摇头。 元勇帅道:“这个靠猜。猜的话,就找那些坐躺着不动,半醉半醒的人。因为做东的人容易被灌酒,酒喝多了自然会醉,人醉了之后就更爱面子。” 顾铭听着一阵阵惊叹,紧接着心头便有了感激。顾铭知道,元勇帅说的这些都是他自己总结出来的工作经验,他愿意说出来便已是仁至义尽。 顾铭道:“谢谢你,师傅。” 元勇帅错愕道:“师傅?” 顾铭笑道:“这几天你带我啊。你当然是我的师傅。” 元勇帅道:“但你先前唤我就是直呼姓名。” 顾铭尴尬着不说话。 元勇帅道:“看在你这句‘师傅’的份上,我把我知道的东西都告诉你。” 顾铭腼腆一笑:“我一定认真听。” 元勇帅去柜台取了酒,全都搬回包间里面。 两人又在外面站了一阵,包间里的客人忽然出来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胖子问:“少爷,有葡萄糖吗,我兄弟喝多了。” 元勇帅点头道:“葡萄糖五块钱一支,我可以兑好热水送过来。” 胖子摸了半天兜里,最小面额的钱都是二十块的,他把钱递给元勇帅:“快去拿葡萄糖,不用找钱了!” 元勇帅连忙收了钱快速行动起来。 葡萄糖在超市拿,杯子在柜台拿。葡萄糖瓶子需用坚硬的东西敲掉,敲瓶子时一定要蹲在垃圾桶前,防止碎玻璃溅到人,倒葡萄糖进杯子前一定要检查有没有碎玻璃掉里面,如若客人喝进了玻璃,后果不堪设想。 柜台旁有饮水机,一支葡萄糖兑半杯开水,再兑少许冷水。 元勇帅非常悉心地讲解道:“虽然ktv大多是相当混乱的地方,我们这里也不例外,但在ktv里工作的少爷都是凭自己的劳动挣钱,不用在意别人的目光。我们的工作也算服务行业,服务行业的宗旨当然是顾客至上。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全力让客人感到满意。许多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其实都藏着细节与玄机。” 顾铭道:“师傅,你说的非常对。除了兑葡萄糖时要注意玻璃渣,还有其他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元勇帅从柜子里拿出托盘,将杯子平稳地放到托盘上,接着用右手把托盘举到右耳边,说:“给客人送东西时,需要托盘的都一定用这个姿势举着托盘送进包间。。” 顾铭皱眉道:“我以前去ktv唱歌,看那些服务员差端托盘不多也都是用的这个姿势,但我一直不知道原因。” 元勇帅道:“其实也没有特别重要的原因,主要是美观吧。不过我还有另一个理解。如果用双手把托盘端在肚子前面,也就在口鼻下面了。说话时溅出的口水,以及鼻息里的一些东西可能会掉在里面。”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元勇帅忽然道:“对了,杯子也是一个大问题。你记住,迷你包五个杯子,小包十个杯子,中包十五个杯子,大包二十个杯子,豪华包四十个杯子。每个包间的杯子不能多,也不能少。” 顾铭问:“如果多了或少了会怎样?” 元勇帅笑道:“签罚单,杯子二十一个。” 顾铭疑惑道:“意思是说,如果客人打碎了杯子,反倒要我们来赔钱?” 元勇帅摇头道:“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每天都要打扫包间,那时候发现杯子多了或少了,就及时去柜台处理。不要等到上班前领班检查各个包间时发现杯子数量不对就行了。” 顾铭问:“每天上班之前,领班都会检查包间?” 元勇帅点头道:“那是自然。” 顾铭顺着问:“在包间问题上,签罚单的具体规则是怎样?” 元勇帅道:“首先,也是最基本的,包间必须干净,地上,茶几上,dj桌上,沙发上都不能存在半点垃圾或无垢;然后是杯子,话筒,音响等等物品也必须干净如新,并且不能存在任何损坏;再然后就是檀香,每个包间里的洗手间都必须点上檀香,防止出现臭味;最后就是打扫完退出包间时必须关掉灯光和空调。” 顾铭认真听,认真记。 元勇帅把兑好的葡萄糖送进包间,那个胖子居然变得热情起来。胖子喝得酒酣耳热,拉着元勇帅,硬要说这支葡萄糖救了他的兄弟,他给元勇帅递烟,还邀他喝酒。 元勇帅歉意道:“哥,对不起,我现在是上班时间,不能抽烟喝酒。” 胖子横着眉,指责道:“老子叫你抽你就抽!老子叫你喝你就喝!” 元勇帅当即点头,笑呵呵地点上烟,并且和胖子连着碰了好几杯,这才鞠躬退出包间。 出来后,元勇帅笑道:“原则上说,我们上班时不能和顾客太过亲密,纵然是自己是朋友来这里玩也不行。但顾客硬拉着我们聊天,抽烟,喝酒,我们绝对不能拒绝。” 顾铭点头道:“因为我们的任务是让顾客感觉满意。” 元勇帅笑道:“的确是这样。纵然你不抽烟,顾客递烟给你,你也只能接着,不然就是不给顾客面子。” 顾铭皱眉道:“必须抽?” 元勇帅道:“这也不一定。你戒了烟,可以夹耳朵上啊,等出来后放兜里就行了。但如果客人都把打燃的打火机递到你面前了,那你就必须把烟点上了。” 顾铭道:“我有不能抽烟的理由。” 元勇帅道:“抽几口假烟也不行?”——这里的“假烟”不是指假冒伪劣香烟,而是指把烟吸到嘴巴里便吐出来,并不通过喉咙进入肺部。 顾铭曾经也有六七年的烟龄,能听懂这句话。但他还是非常坚定地摇头道:“不行,香烟是我最痛恨的东西,我现在连看都不愿看到它,遑论碰它。” 元勇帅疑惑道:“那你不抽烟的理由是什么?” 顾铭神色一黯,低喃道:“我最爱的女孩,抽烟染上了肺癌。” 第517章 薄情 元勇帅明显被顾铭的话惊住。他的神色连续变换数次,像是还想追问,但最后忍住了,只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顾铭勉强笑了笑,说:“没事。” 两人的聊天到这里差不多结束,他们忙起来了。 一共三个包间,每个包间里的顾客都有各式各样的需求,他们必须面面俱到。 有客人要冰块,他们就得提一个小铁桶去冰房里取冰;有客人兴致高昂了,想嗨,他们就得进房间帮忙点一些比较激情的歌;有人客人累了,却还不想走,他们就去打热毛巾。 其实这些事情都比较简单,顾铭跟着元勇帅走了一遍,基本上都记住了。无非就是打冰块一定要装满一桶,要点激情的歌就直接点屏幕上的“泡泡”版面,打热毛巾一定要用手试一下温度,不能太凉,也不能太冷。 令顾铭惊讶的是,元勇帅在短短两个小时里,居然收了五次小费。虽然每次都只有十几二十块,但加起来也不少了。 他好像天生就有一双洞穿人心的眼睛。他总能在适当的时候说适当的话,讨顾客欢欣,接着拿到小费。 元勇帅努力解释过这个问题,但他组织语言的能力不强,说了半天说不清楚,最后干脆来一句“只要运气够好,哪里都有小费”。 顾铭不以为意地笑笑。其实他也并非想学高效获取小费的技巧,他只是好奇元勇帅怎么习得这身本事的。 不过元勇帅也算大方,他并没有刻意隐瞒一些隐晦的常识。 其实靠点头哈腰赔笑得来的小费一般都多不到哪里去。想要拿到高额的小费,主要还是靠热毛巾。 元勇帅道:“如果顾客叫你去打热毛巾,有一定可能会附带小费。但若你主动打热毛巾送给顾客,那就有很大可能拿到小费。” 顾铭不解道:“为什么?” 元勇帅笑道:“热毛巾是一个隐晦的信号,一般常来这里玩的老板基本上都懂。只要他们那天心情好,随手给个一两百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顾铭记住了,但并没有付诸行动。在他看来,虽然拿小费也需要本事,但那总归是无功受禄,宛如乞丐。 顾铭站着,脚越来越麻,人也越来越疲乏。 终于,休息时间到了。 元勇帅问:“顾铭,你累吗?” 顾铭勉强笑道:“还好。” 元勇帅道:“如果你累了,就去休息室休息。如果你不累,就再站一个小时,到时和我一起去休息,这样可以多坐一会。” 顾铭问:“为什么。” 元勇帅笑道:“因为我是领班啊。虽然休息时间被推迟了一点,但可以比普通员工多休息十分钟。” 顾铭思忖片刻,点了头。虽然他很累,但他知道自己初来乍到,什么事都还得倚仗元勇帅,所以还是寸步不离跟着元勇帅的好。 顾铭以为这一个小时并不磨人,咬咬牙就忍过去了。 事实却不是这样。九点到十点这段时间,因为有三分之一的员工在休息室,留在岗位上的员工更忙,几乎没一刻能停下来。 这段时间,领班的工作量比普通员工更多,几乎对讲机一响,就得有一个领班去帮忙。 顾铭感觉这份工作的确非常累人,这几个小时下来,他甚至有一种“骨质疏松”的感觉。 只有人累到极致时,才会感觉骨头松软。 他终于熬过来了,能进休息室休息了。 他坐下来的那一瞬,仿佛身与心都得到了解脱,幸福无限。 这会王禹也在休息室里坐着。 他看到顾铭,微笑着问:“顾铭,第一天来上班的感觉怎样?” 顾铭道:“还好,就是还有很多东西没弄懂,得跟着师傅慢慢学。” 王禹道:“最累的就是六点到十点这段时间,后面就轻松许多了。” 顾铭笑着点头。 王禹迟疑片刻,忽然问:“顾铭,你和木缘沂是什么关系?” 顾铭愣住,他全然没想到王禹会问这个问题。他犹豫片刻,如实道:“认识不久,普通朋友。” 王禹哑然失笑道:“你这朋友还真够普通的。她十分钟前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叫我准备宵夜时,多给你弄点好吃的菜。” 顾铭的眼皮猛地一跳,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接着又疑惑道:“木缘沂是商务那边的公主,怎么管得到我们量贩这边的事啊?” 王禹解释道:“在我们公司,木缘沂本身没有任何职位,但高层们大多很给她面子,毕竟她是公司里的招牌,能增加不少营收。” 顾铭沉默。 王禹起身,抬手拍拍顾铭的肩,微笑道:“如果你和木缘沂关系好,那就在这里认真干,有她帮忙说话,很快就能升上来。” 顾铭面容艰涩地点头。 休息时间结束,顾铭再回岗位。这时的确比之前轻松了许多,包间里的客人都变得不那么活跃了,估摸着等不了多久也都三三两两离去了。 凌晨,宵夜时间到。 少爷们快速打扫出一个空出来的包间,隔壁馆子的老太婆推着一个手推车来了。 宵夜是盒饭,米饭和菜分开装。每个少爷只有一份菜,米饭可以随便吃。 宵夜由王禹分发。 顾铭能看见,木框里的盒饭其中有一个做了标记,而且王禹确实把那一份盒饭发给了自己。 顾铭打开饭盒看了一下,里面有炒肉丝,红烧排骨,土豆丝,以及大头菜。 肉比素多。 顾铭斜着眼看了元勇帅的饭盒,里面只有少许几块肉。 看来王禹的确很给木缘沂面子,他的确给顾铭弄了不少好吃的。 顾铭本来很饿,但现在却没了食欲,味同嚼蜡地吃了几口,便合上饭盒不吃了。他不知道木缘沂想干什么。如果只是朋友之间互相照顾,他当然欣然接受。但他敏锐的感觉到,木缘沂昨晚说的那句话很可能是认真的。 她说:“莫非你没发现,我越看你越喜欢,已经在追你了。” 顾铭感到头痛。他不是容易犯错的人,纵然犯了错,也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同样的错误。 继苏沁之后,他封锁了自己的心,他的心只属于风雪,纵然韩贞也无法打开他的心门,遑论这个才认识不久的木缘沂。 他做了决定,今晚下班回家,一定找木缘沂说清楚。 宵夜过后,还留在包间里唱歌的客人少了许多,不少房间空了出来。 少爷们开始打扫包间,顾铭跟着元勇帅一起学。 元勇帅道:“打扫包间记住两个规则,从上往下,从里往外。先把茶几上和沙发上的垃圾都清理干净,再把地上的垃圾都扫出去,这就完成一半了。” 顾铭问:“另一半呢?” 元勇帅笑道:“另一半相对麻烦一点,就是擦杯子,刮茶几,刮地。” 顾铭似懂非懂地点头。 元勇帅给他做示范。先把杯子都拿到包间洗手间的洗手池里,接着用清水认真冲洗。杯子都冲洗一遍之后,再用专门的白毛巾擦杯子。杯子擦干,然后对着灯光看一下,如果光洁无杂质,就擦干净了。 刮茶几和刮地差不多。都是先把兑了水的洗手液摇出泡泡,然后洒到茶几上或地上,接着用拖把先拖一遍,再用刮刀挨着刮。 刮刀不是刮胡刀,而是专门刮地的一种清洁工具。 刮刀和扫帚、拖把这些工具不一样,需要一定技巧才能用好。 元勇帅道:“先把刮刀按在地上,使劲往后刮一下,再把刮刀移开,对着地拍一下,把水渍拍掉,再顺着刮第二下。茶几上或地上的没一个地方都要刮到,这样才算打扫合格。” 顾铭跟着学,但一时半会还真用不好刮刀,他刮出来的地面总残留不少水渍。 顾铭和元勇帅先后打扫了三个包间,时间到了凌晨两点过,快到下班时间了。 这段时间非常闲,店里的客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只有少许几个包间里还亮着灯。 元勇帅笑道:“到了这时基本上就算下班了。如果三点之前,剩下那几个包间里的客人没出来,就是值班员工的工作。” 顾铭问:“我们守的包间已经没客人了,那可不可以找个地方坐着?” 元勇帅笑道:“这时还是上班时间,不能坐。” 顾铭问:“那我们就一直守着空包间站着?” 元勇帅道:“可以去大厅聊会天,如果有客人要走,就去帮忙打扫包间,如果没客人走,就在大厅等集合,集合完就可以打卡下班了。” 顾铭点头,跟着元勇帅往大厅走。 一到大厅,顾铭的脸色立马变得难看,因为木缘沂在前台坐着,正和量贩这边的两个收银美女聊天。 她看到顾铭,连忙招手,嬉笑道:“顾铭,我正等你下班呢。” 顾铭露出一个相当僵硬的笑,算是给了回复。 木缘沂快步走到他的近前,笑语嫣然道:“怎么样,今天累吗?” 两人离得很近,顾铭闻到她头发里传出的橘子香味,神色蓦然怔住。 木缘沂不满道:“我在和你说话呢,你听不见吗?” 顾铭道:“你的头发很好闻。” 木缘沂惊愕道:“你喜欢橘子?” 顾铭摇头,双目变得飘忽,不动声色,仿佛无视了眼前的美少女。 木缘沂静站一会,感觉无趣,便又坐回前台,与那两个美女继续聊天。 三个美女交头接耳说悄悄话,不时还往顾铭这边看来。 顾铭感觉浑身不自在,便往长廊里走,找一个没人的位置安静站着。 三点整,有领班喊集合,终于下班了。 顾铭现在是实习期,没有值班的安排,而且正常情况下,也没有公司安排第一天来上班的员工值班。 顾铭去更衣室换了衣服,出门打卡前又向元勇帅好好到了一个谢,接着不情不愿看向一脸欣喜的木缘沂。 木缘沂想抓顾铭的手,但被顾铭躲开,她便咬着嘴轻声抱怨。 两人刚走几步,便有一个相貌异常英俊的男人拦在前面,挡了路。 “缘沂,你怎么不接我的电话啊?” 这个男人走上前便要抓木缘沂的手,木缘沂抬手“啪”的一声拍开他的手,蹙眉道:“左兵,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不要来这里找我。” 左兵就是木缘沂的男朋友,她口中所说的“那个笨蛋”。 左兵陪笑道:“是这样的,你不接我电话,我又太想你了,就忍不住找来了。” 木缘沂道:“你不是想我,而是想我兜里的钱。” 左兵强笑着不说话。 木缘沂道:“你是不是在等我问你要多少?” 左兵依旧不说话。 木缘沂道:“从今天开始,一分钱也不给你了。” 左兵急了,忙问:“为什么啊?” 木缘沂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左兵愣住。 木缘沂又道:“我已经有新的男朋友了。” 左兵问:“谁?” 木缘沂再次抬手抓顾铭的手,她以为顾铭会配合。可没有。顾铭仍是面无表情避开了她。 她给他递眼色,他却视若无睹。 木缘沂终于急了,尖声吼道:“顾铭!原来你也是一个笨蛋啊!” 顾铭不动声色。 木缘沂抬眼看向左兵,一字一顿道:“这个人,顾铭,他就是我的新男友。你听清楚了?可以走了吗?” 左兵道:“你在撒谎。” 木缘沂道:“信不信随你,反正我们已经分手了。” 左兵问:“到底为什么?” 木缘沂道:“我没有那么多钱给你用。” 左兵道:“你以为我拿着你的钱干了什么?。” 木缘沂冷笑道:“抽烟喝酒赌钱玩女人。” 左兵摇头道:“我没有。” 木缘沂道:“我不管你有没有,反正我们分手了。” 左兵神色一黯,失魂落魄地往边上让。兴许是他太了解木缘沂的性格,知道她说其他事情可能是在开玩笑,但若提到分手,就肯定是真的分手。 木缘沂快步往前走。顾铭看了左兵一眼,也皱着眉往前走了。 顾铭追上木缘沂,提醒道:“木缘沂,你的男朋友好像有东西要给你。” 木缘沂不说话,依旧大步往前走。 顾铭又道:“我感觉你误会他了。” 木缘沂还是不说话。 顾铭犹豫片刻,便也不说话了。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木缘沂忽然止步。 顾铭看向她,惊讶发现她的眼角已经有了泪痕。 顾铭以为她刚分手,心里难过,便不打扰她。 怎知她根本不是为分手而难过。她盯着顾铭,非常委屈地说:“我又没让你真做我的新男友,只是希望你配合一下。多少人想牵我的手还牵不到,我主动牵你,你还避开,是因为瞧不起我吗?你怎么可以这么薄情啊?” 第518章 相处 盯着木缘沂的泪眼,顾铭立马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心中惦记的只有现在不知身在何处的风雪,却忽视了身边的人的感受。 一个人拼命避免再犯同样的错误的同时,却在不经意间犯了更加低级的错误。这似乎非常不可思议,但这类似的例子在现实中比比皆是。 顾铭犯的就是这样一个错误。木缘沂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了他,纵然他对她没有感情,也该懂得感恩。 他实在不该对她冷眼相对。 顾铭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木缘沂,我没有瞧不起你。” 木缘沂努力擦眼泪,但眼泪越擦越多。她干脆哭出声来,啜泣道:“你不愿牵我手,姑且可以理解为你心中装着那个小雪。我不会为这种事情哭。可是,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之前在量贩大厅,你看到我的时候,不但不主动向我打招呼,还满目嫌弃不加掩饰。” 顾铭解释道:“我没有嫌弃你,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你对我太好,那种好令我无地自容。” 木缘沂问:“我哪里对你好了?” 顾铭道:“你请我吃东西,为我介绍工作,替我垫钱,还特意打电话叫王主管给我多弄些好吃的。” 木缘沂愣了一下,忽然就不哭了。她破涕为笑,问:“你心中的对你好,竟是这么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顾铭道:“或许在你看来,这些都是举手之劳,无足挂齿。但在我眼中却是难能可贵之事。我没替你做过任何事情,你却屡屡帮我,我真的受之有愧。” 木缘沂道:“我记得你说过,你若想借钱,有的是人愿意借钱给你,甚至有人愿意直接送钱给你用。” 顾铭点头道:“我的确说过这样一句话。” 木缘沂道:“如果是那些人对你好,你会感觉愧疚吗?” 顾铭想到杨雷,吴潇,万涧,许成语,卿欢,千云舞,史怀瑜,几乎不做思考便摇头道:“不会。” 木缘沂顺着问:“为什么?” 顾铭道:“因为那些人都是和我关系非常好的朋友。朋友之间相互照应,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一个人不愿领自己朋友的好意,那只能证明他们之间的友谊并不牢固。” 木缘沂问:“是不是不牢固的友谊,原本不求回报的好意就变成了必须偿还的人情?” 顾铭点头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木缘沂问:“你是觉得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相互对对方好的地步,所以我对你好,你感觉受之有愧?” 顾铭怔了一下,咬着牙点头道:“是的。” 木缘沂道:“我懂了。” 顾铭以为她会说一些非常忧伤的话,可没有,她开眉一笑,说:“我们走吧。” 顾铭点头道:“嗯,该回去休息了。” 木缘沂道:“但在回去之前,还得做一件事。” 顾铭问:“什么事?” 木缘沂甜笑道:“你最想做的事。” 顾铭惊愕道:“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 木缘沂道:“我当然知道。” 顾铭问:“那我想做什么?” 木缘沂道:“你跟着我走就知道了。” 木缘沂往前走,顾铭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凌晨三点过,喧闹城市早已沉睡,纵然是白天最为鼎沸的街道,也罕见人烟。 两个人在寂静的大街上走了数分钟,终于在前边看到路灯光之外的光。 前面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木缘沂大步走进,顾铭犹豫片刻,站在外面没跟进去。 顾铭留了一个心眼。木缘沂进便利店必然是买东西,他却身无分文,跟进去也只能眼巴巴看着。而且一男一女买东西,最后却要女的买单,这也是非常丢脸的事情。 顾铭在外面静等了好一阵,木缘沂终于提着两大包东西出来了。 她买了很多酸奶,面包,饼干,罐头,泡面等方便食品。 顾铭估算过,这一袋子食物够一个人足不出户吃一个星期以上。 木缘沂甜笑道:“顾铭,我提不动这么多东西,你帮忙提一下。” 顾铭看着她,见她额上微微出汗,像是非常吃力的样子,便狐疑着接过这两袋零食。 袋子不重,加起来可能还不到十斤,顾铭能提着它们走半个小时以上。就是不知木缘沂怎么提这么一小会就喊累。 ——或许女孩子天生就体弱吧。 顾铭如此想着,便打算回栀子苑。 木缘沂莞尔道:“你先别急啊。” 顾铭问:“还要买东西?” 木缘沂道:“你好好看看,你左手提的袋子里,有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顾铭低头看去,发现袋子里除了各种方便食品,还有一个日记本,日记本被拆了包装,封面页外面挂着一支签字笔。 顾铭怔住,因为他的确想要这两样东西。 木缘沂巧笑道:“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我猜对了。你果然想要一个本子,把我替你垫的钱都记上,等发了工资好还我。” 顾铭干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木缘沂道:“因为我们心有灵犀啊。” 顾铭说不出话。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遥远的中学时代,想起风雪写的那句“心有灵犀是存在的”。 木缘沂解释道:“我都说了我是猜的,你还要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就只有这么回答了啊。” 顾铭认真道:“木缘沂,谢谢你。” 木缘沂道:“如果你觉得我的名字拗口,可以直接省掉姓,叫我缘沂。缘沂的谐音是愿意,不拗口,也不难听。” 顾铭便说:“缘沂,谢谢你。” 木缘沂笑开了花,非常满意地点头道:“不客气。” 两人回到栀子苑。 木缘沂见顾铭一直往边上看,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 顾铭道:“那边还有一个小区。” 木缘沂点头道:“是的,我记不清名字,好像叫什么明珠。” 顾铭道:“长江明珠。” 木缘沂道:“对哦,长江的确流经永川,长江明珠这个名字,听起来非常别致。” 顾铭笑道:“因为名字好,所以那边的租价贵一点。” 木缘沂失笑道:“原来你是在感慨这个啊。其实栀子苑的租价也挺高,但这个小区的环境不错,也算物有所值。若要租更便宜的房子,这附近的其他小区应该也有。” 顾铭道:“走吧,回家休息了。” 这一晚,顾铭和木缘沂的聊天话题明显多了许多,毕竟两人在同一个地方上班,而且关系也相对昨天亲近了不少。 两人一起吃泡面,看电视。 客厅的电视机是非常先进的智能电视,能联网,想看什么都能搜出来。 木缘沂喜欢看直播,却不是游戏直播,而是那些颜值直播。她总觉得那些颜值区的主播还没有她好看,她若去直播,定能闯出一片天。 顾铭陪她看了一会,感觉这些靠美颜和滤镜撑起来的女主播没看头,或许她们本来的面貌真的没有木缘沂好看,便不看了。 木缘沂瞧出了顾铭的不耐,便换了直播间。 她随便进了一个直播间,竟是回忆气息满满的街机直播间。 这个主播在玩《三国战纪之风云再起》,这是一款曾风靡一时,制霸游戏厅的街机游戏。 顾铭看着,心中有了浓浓的感慨。 任何人忽然看到童年常伴的某个东西,都难免感怀。 木缘沂看顾铭出神,便也认真看了一会主播。紧接着,她发现这个直播间的公屏上挂着一句非常无耻的话——美女,我能进入你的身体,却不进入你的生活吗? 她黑着脸准备换直播间,顾铭却说:“再看一会,这个主播是一个高手。” 木缘沂问:“你看不到公屏上的那句话?” 顾铭道:“看到了。” 木缘沂问:“这么无耻的主播,你还看?” 顾铭笑道:“这明显是主播刻意写出来引人注意的噱头,谈不上无耻。况且,这个时代,婚前把婚后该做的事情都做完却不结婚的例子多不胜数,没什么好纠结的。” 木缘沂思索片刻,觉得这话有道理,便点头道:“你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顾铭看直播到五点,困得不行了,便又躺长椅上睡了。 他这次睡醒没再发生昨天的事,木缘沂老老实实睡在她自己的房间里。 顾铭看手机时间,现在是下午两点过,离上班时间还早。他先回忆木缘沂给自己垫的钱,全都如数记录在日记本上,接着从兜里摸出杜芳给的那两张单子,开始认真背。 他只用了一个小时,便把ktv里的包间分布图以及各种酒水,零食,香烟的价钱记下来了。 下午三点,木缘沂醒了,两人又并肩坐在长椅上聊天。 下午六点,两人准时上班。 和昨天一样,顾铭仍是跟着元勇帅一起工作。 他又从元勇帅口中听到了有用信息。 元勇帅道:“我们公司签的单子不一定是罚单,也有奖励单。如果打扫包间时发现茶几上有没拆的零食,把它们都收好送回柜台,每袋零食都有两块钱奖励。” 顾铭记下了,又问:“那还有其他的奖励途经吗?” 元勇帅道:“有肯定是有。有种奖励非常丰厚,获奖频率也挺高,只不过那种奖励没人想要。” 顾铭问:“什么奖励?” 元勇帅道:“如果你本身工作没有任何问题,却被顾客挑刺,挨了打。杜经理或王主管一定会从顾客手中索要赔偿,而且公司也会给你一定的奖励。” 顾铭问:“就只有这两个途经?” 元勇帅道:“其实获得奖励的途经挺多,但都很难有机会。比如你把某个大老板照顾好了,老板点名说了你的好话,你应该也能得到奖励。又比如公司某个重要的枢纽出了问题,你发现了,并且及时处理了,也能得到奖励。” 顾铭问:“什么枢纽?” 元勇帅道:“比如开水房的开关。如果哪个粗心的少爷在下班后没关开关就走了,你及时发现,并且把开关关了,就能得到一百块奖励。” 顾铭惊讶道:“关个开关就能得一百块?” 元勇帅道:“因为那个犯错的少爷要被罚五百块。如果造成严重后果,那个少爷甚至可能被追究法律责任。” 顾铭把元勇帅说的都记下,也试图争取得到奖励。不过实际情况如元勇帅所说,除了打扫包间时能捡几袋零食外,很难有其他奖励。 顾铭昨天工作了一天,大致适应了这里的工作量,今天感觉不是特别累。 凌晨三点,下班后,顾铭特意去办公室看了一眼,杜芳还没走,他便把考核过了。 他以为能转正,可没有,纸面考核只是实习的期中一环,要把实习期七天做完,并且学会这里工作的所有技能,过了实习考核才行。 杜芳之所以说把这两张单子都记下就基本上转正了,是因为大部分人都要花一个星期以上才能把这两张单子完全记住。 实习期间只有底薪,没有提成。 这其实是相当人性化的规定,换在其他地方,实习期甚至有可能是做白工,这里能有底薪已算非常不错。 顾铭觉得这是小事,反正熬几天也就转正了。 顾铭出来时,木缘沂还是工作。她的工作时间并不固定,可能很早下班,也可能一整晚不下班。 顾铭等在外面,一等就是一个小时。 令他没想到的是,左兵居然又来了,还是守在昨天的老位置。 顾铭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顾铭。 顾铭想找他搭话,但他一脸仇视,顾铭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待木缘沂出来,左兵又是一顿死缠烂打。只可惜木缘沂心意已决,纵然左兵舌灿莲花,说了许多感人肺腑的誓言,她仍无动于衷。 回到栀子苑,顾铭和木缘沂仍是并肩坐在长椅上看电视,聊天。 似乎从这一天开始,他们的生活节奏完全同步,有了一种无法撼动的惯性。 他们每天都做同样的事情,不厌其烦。 顾铭感觉这样和木缘沂相处也是非常幸运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他和她能一直保持这种关系。 但顾铭能看出来,木缘沂并不是这么想的。 男女之间真的存在绝对纯粹的友谊?或许有,但这种友谊绝对不存在顾铭与木缘沂之间。 顾铭百分之百肯定,木缘沂一定会在某天付诸行动。因为她看他的眼神越来越温柔。 好在他们现在才相处短短几天,还算一粒稳定的炸弹,距离爆炸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第519章 忧伤 顾铭跟着元勇帅学了五天,便基本上出师,能独自处理工作上的绝大部分问题。他工作时非常认真,从不吊儿郎当,敷衍了事,几乎把手头的每件事都做得完美。这些杜芳和王禹都看在眼里,于是他提前得到转正的机会。 转正的最终考核便是当天的工作。顾铭需要独立完成站位,接待客人,推销零食、酒水、会月卡,照顾客人,二次促销,打扫包间等全套工作。 顾铭做得很好,尤其是二次促销和打扫包间这一块,完全挑不出瑕疵。 于是他通过了考核,成了店里的正式员工。 正式员工和实习员工的区别不仅仅在于工资上的差距。正式员工每周有一天的假期,实习员工没有;正式员工每个月便可以参加一次公司举办的聚会,普通员工不行;正式员工可以用正当的理由请假,实习员工请假必扣三天工资;正式员工在未犯错且非自愿的情况下,绝对不可能被开除,实习员工却随时都有被踢走的可能;除此之外,正式还有其他一些细微的优待。 简而言之,要想在这里长久工作下去,转正是必要条件。 顾铭转正这天晚上,最高兴的不是他本人,而是元勇帅。带新人果然有奖金,足足两百块,而且这个奖金不是签奖励单等到发工资时和工资一起发,而是当天就可以去财务室找一个姓唐的部长领。 元勇帅领了奖金,下班便拉着几个同事吆五喝六打牌去了。 元勇帅高兴,似乎木缘沂也挺高兴。 她像是脑抽了一般,大晚上专门打了一个车,去很远的地方找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大超市,买了一只鸡,一包肉,几个菜,以及一大袋子拉罐啤酒。 顾铭接到她的电话,并到小区楼下帮忙提东西时,脑子里面还是一头雾水。 木缘沂从的士上下来,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接着笑语盈盈道:“虽然我没问,但我知道你肯定通过考核,转正了。为了庆祝我们以后的长久共事,今晚必须好好喝上一杯。” 顾铭压根没想过要庆祝转正,这本来也不是多值得庆祝的事情。但顾铭不是不识好歹之人,没再犯同样的错误。他既没有矫揉造作说自己不饿,不想吃,也没有挑三拣四说垃圾 他面带感激的笑容,连忙伸手去提袋子。 他原以为木缘沂要亲手做几个好菜,结果袋子里全是熟食。鸡是烧鸡,肉是卤猪头肉,菜是凉菜。 木缘沂解释道:“这大晚上的,自己做饭太过麻烦,而且我做的菜,你吃过一次之后,就绝对不会再想吃第二次。” 顾铭表示理解。他们独自在外租房居住,只管自己的嘴巴就好,正常情况下的确没必要自己做饭。 回到屋里,顾铭留了心眼,专门看了袋子里各种熟食的价钱单子。这一袋子东西加起来花了一百三十多块,对外出的打工的少年、少女而言,俨然不是小数目。 虽然木缘沂的态度很明显,由她请,但顾铭不这么想。让女孩帮忙点钱已是非常丢人现眼之事,还厚着脸皮在女孩身上白吃白喝,就丢人到极点。他把这些钱也记在日记本上,打算等发了工资一起还给她。 木缘沂不会喝酒,顾铭也不会喝酒,他们都是喝少许酒便醉得稀里糊涂那类人。 在平日里,顾铭滴酒不沾,今天是特殊情况,不能扫了木缘沂的兴致,他便开了一罐啤酒。 他喝一罐啤酒只是轻微头晕,不至于不省人事。 木缘沂觉得无趣,硬要顾铭陪她多喝一点。 于是他们猜拳,划拳,摇骰子,换着法子拼酒。 人喝多了,不一定躺下就睡,很多人为了证明自己没醉,能絮絮叨叨说很多仿佛很真挚的话。 简单的例子是,一个哥们喝醉了,他就按着另一个哥们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兄弟,我和你说句心里话。我们一伙这么多人,其实都是些狐朋狗友,只有咱俩才是真心兄弟。” 结果是,这对真心兄弟在第二天就翻脸了。 幸好顾铭和木缘沂都不是爱扯交情之人。他们的关系一直是邻居兼朋友,不会因为喝了酒就多出另一层关系。 不过他们同样会聊天,而且他们平日里下意识规避的问题都在酒后聊了起来。 木缘沂聊起了她以前交往过的男朋友。左兵只是她的第七任男友,在他前面还有六个。 木缘沂亲口说的,她上了高中之后,几乎每半年就换一个男朋友。而且那些男生无一例外,都对她非常好,因为他们都想和她上床,但他们都没有成功。毕竟木缘沂读书时还非常矜持,从未想过要和谁上床。 她的七个男朋友里面,只有左兵最奇怪。曾经有一段时间,她的确被他感动了,主动向他提出开房,但他拒绝了,而他的拒绝理由是肚子痛。 似乎左兵真的只要钱不要人。 一说到钱,顾铭发现木缘沂其实非常有钱。她上一天班,至少能有五百块现金到手,这些都是小费。 其实她每天收到的小费远远不止五百块,但她在“欢乐天地”上班前和商务经理说好了,不管得了多少小费,她都只要五百块,剩余的上交财务部。条件是,公司这边不能限制她的休假自由。这也是她想放假就放假,从不怕被炒鱿鱼的原因之一。 顾铭听着有些心惊,忍不住问了一句:“既然你每天都能挣到这么多钱,那时怎么会没钱,你到底给了多少钱给左兵啊?” 木缘沂道:“我一般只留吃饭的钱和药钱,有时要买衣服或化妆品,也会留一些钱。” 顾铭问:“剩余的全给左兵了?” 木缘沂点头。 顾铭心中暗骂,不知道左兵是积了多少辈子的德,居然能交到这么好的女朋友。 木缘沂展颜笑道:“不过现在好了,我再也不给他钱了,等不了多久,我就能存很多钱。” 顾铭苦笑着点了点头。其实木缘沂说这件事的时候他便想到了风雪,如果他找她要钱,只要她有,就一定会给。在这一点上,风雪不输木缘沂。 只不过顾铭和左兵不同,从未做过这么恬不知耻之事,风雪便没机会表现。 或许木缘沂很爱左兵吧,就像风雪一如既往爱着顾铭一般。 木缘沂开始问顾铭问题,全都是关于风雪的。 顾铭不愿在别人面前提起风雪,便闭口不言。 结果木缘沂只问了顾铭和风雪的生日,便什么都不问了。 五点过后,两人把酒喝完了。大部分酒都是顾铭喝的,因为无论猜拳,划拳,摇骰子,他都不是木缘沂的对手。 茶几上还剩了很多菜,顾铭只吃了少许,木缘沂却几乎没动过筷子。 顾铭实在撑不住,便打着哈欠打了一个招呼,倒长椅上睡了过去。 *** 木缘沂很清醒,她并没有喝醉。其实她的酒量并不算特别差,只是她的身子有些特别,不能大吃大喝,否则胃里吃不消。 她喝了不到三罐啤酒,吃了几片猪头肉,肚子里便翻江倒海,有强烈的痛楚,迫使她把胃里的食物都吐出来。 她和顾铭拼酒期间,去过两次洗手间,每次都没上厕所,而是吐。 其实她早就吐虚脱了,只是强忍着,想等顾铭睡着,方便下一步行动。 她准备这一场庆祝酒局,一半原因是真的想庆祝顾铭转正,另一半原因便是想把顾铭灌醉,好偷他的手机。 对于顾铭,她一直有一个疑问,便是他为什么那么忧伤。他的眉宇中永远藏着一抹化不去的伤痛,到底是什么能使他悲伤至此? 悲伤的男孩,有时候也是迷人的男孩。木缘沂怀疑自己就是被他的那一抹忧伤迷住了。 她曾那么爱左兵,却抵不过顾铭的一个忧伤表情。 那是爱到血液与骨髓深处的忧伤。 木缘沂不怀疑,这世上无论哪个女孩和顾铭走到一起,都一定不会后悔。 她想尝试来当这个女孩,但她并没有强行拆散顾铭和风雪的打算。 这是非常矛盾的思想,仿佛自己分明努力想当第三者插入他们的感情,却又不愿破坏他们的感情。 这世上有可能存在这种滑稽之事吗? 木缘沂感觉自己疯了,也只有疯子才会有这种不可理喻的想法。 她从顾铭的兜里摸出手机。 毫无意外,顾铭果真设置了锁频密码,但这难不倒木缘沂,她轻而易举破解了他的密码。 其实她一早就知道问顾铭关于风雪的事情,他十有八九不会说。但她还是问了,她问风雪的原因就是为了让后面的问题变得简单。 如果她直接问风雪的生日,顾铭也很可能不会说,但她先问了更尖锐的问题,再问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顾铭说出来的可能性就变大了。 不得不说,女孩子的奇特第六感真的非常准确。 木缘沂问出了风雪的生日,而顾铭的手机的锁频密码也正是风雪的生日。 她打开顾铭的手机,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翻看他的通讯录。 这一看令木缘沂又惊又喜。惊的是,顾铭的通讯录里只有寥寥几个电话备注,喜的是,她的电话就备注在里面。 很快的,木缘沂发现新的问题。似乎顾铭的通讯录里面,除了一个备注“小雪”的号码,其余备注全是“欢乐天地”的职工。 ——原来他的手机里面只有小雪啊,多出来这几个备注只不过是他入职“欢乐天地”之后才添进去的。 木缘沂点开了“小雪”,看到电话的归属地果真的重庆永川。 她心中有了一丝怅然,但仍是动作非常麻利地摸出自己的手机,把风雪的电话存了进去。 紧接着,她打开通话记录,发现顾铭每天都会给风雪打数个电话,可惜都是未接通。 她又看了信箱。顾铭的信箱里面,除了10086发来的各种套餐推销短信,剩下的通信人只剩风雪。 她看了顾铭和风雪的短信记录。结果仍是一样,顾铭每天都给风雪发短信,问“小雪,你在哪里”,“小雪,你看到短信了吗”,“小雪,你能回我一句吗”之类的问题。 风雪一条短信都没回。 木缘沂往上翻,翻到风雪的第一条回信,已是今年五月的事情。 那时他们聊的短信还非常温馨,仿佛满载未来憧憬。 不知为什么,这一场分明两人合唱的大戏,变成了顾铭独角戏。 木缘沂的心中忽然有些难过,她感觉自己做错事了,实在不该侵犯顾铭的隐私。 ——如若顾铭知道我偷看了他的手机,一定不会原谅我吧。 木缘沂如此想着,忍不住看向已经安稳入睡的顾铭。 他的睡相很不平静,呼吸紊乱,面色沉重,眉宇中那一丝忧伤更是浓厚不化。 仿佛他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木缘沂看着心疼,忍不住抬手去抚他早已布满冷汗的额头。可是她的手还没碰到他的额,他忽然醒了。 他的惊醒就像沉睡的死者忽然坐起身子,回光返照般的诈尸。 木缘沂被吓得不轻,捏在手中的手机猛地跌落在地。 很快的,木缘沂发现顾铭好像并没有真的清醒,至少此刻他还处于一个迷蒙状态。 他盯着前方不断喘气,仿佛那个方向有一个非常可怕的东西正向他接近。 木缘沂轻唤道:“顾铭,你怎么了?” 顾铭没反应。 木缘沂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忽然又有了反应,一把抓住她的手,偏头看了过来。 木缘沂忍着心头的恐惧,勉强笑道:“顾铭,你怎么了?” 顾铭道:“梦到了魇,被惊醒了。” 木缘沂轻轻松出一口气,庆幸道:“我还以为你被鬼上身了,真把我吓得不轻。” 顾铭道:“我宁愿被鬼上身,也不愿承受魇的折磨。” 木缘沂说不出话。 顾铭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我以后不在客厅里睡了,免得吓到你。” 木缘沂摇头道:“没关系的,我现在不觉得你吓人,反倒觉得你很可怜。” 顾铭道:“我本就是一个非常可怜的人。” 木缘沂依旧能看到顾铭眉宇中的忧伤,也跟着低郁起来。 顾铭道:“时间不早了,你也赶紧回房睡觉吧。” 木缘沂道:“在这之前,我有句话要说。” 顾铭点头道:“你说。” 木缘沂道:“你的手好凉,如果你想捏着我多烤一会,我就等会再睡。” 顾铭的手忽地触电一般松开了木缘沂的手。 木缘沂低头看了看还残留着些许凉意的手心,默不作声回了房间。 第520章 会议 顾铭脚踏实地地工作了一个多月。这期间,他把量贩这边的同事都记住了,除了每天埋头苦干的少爷团,坐台收银的两个美少女,剩下的便是主管,部长,经理等管理高层。 量贩这边有三个主管,王禹只是其中一个,另外两个主管上班时间几乎都坐在办公室里。至于部长,像是杜芳的跟班助理,一般情况下,杜芳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顾铭工作久了,发现同事里面也存在奇特的势力规划。似乎每个领班手下都有一群马首是瞻的少爷,而且各个领班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非常和谐。 顾铭听元勇帅说过,领班之间存在激烈的竞争关系。如果现任主管辞职,或者公司需要新添一个主管,那这个主管必定从领班里面选。 所以他们都卖力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又虎视眈眈盯着其他领班犯错。 顾铭觉得好笑。虽然主管在一个公司里算不得多高的职位,但总归算管理层,岂是说添就添,说换就换的? 领班之间的明争暗斗,岂不是像跳梁小丑窝里斗一般滑稽? 顾铭却错了,因为在他入职的短短一个月里,量贩这边的确要换主管了。 杜芳专门就此事召开了一次小会议,会议就在ktv里的一个包间里进行。 杜芳神色低沉地说:“我知道大家每天工作都很累、很忙,但今天占有大家休息时间来开这个会,实属无奈,请大家稍微谅解一下。” 众人都一脸平静,仿佛开会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杜芳的这段话也在他们的记忆中出现过无数次了。 杜芳翻了翻手中的工作笔记,淡淡说道:“我今天主要说三个事情,尽量长话短说,半个小时内结束这个会议。 其一:很多顾客反馈,在我们量贩这块玩,有时玩得起兴,想点个公主一起聊聊天,唱唱歌,但这边却没有这项服务。商务那边的消费比我们这边高出五倍不止,寻常顾客根本消费不起,希望我们量贩这边也开放公主服务。我从事这个行业已有十多年,对其他同行公司或多或少有些了解。其他大型ktv里,量贩这块的确有点陪唱的服务项目。我经过反复思考,认为开设这个服务项目的确能大幅度提高我们量贩这边的营收,所以我向程总提议,并且通过了; 其二:还有一个多星期就是七夕了。我们需要做一个情人节主题活动,吸引更多顾客。在这方面,你们年轻人比我懂得多,我想拜托你们来完成。当然,我心中并没有合适的人选,如果你们之中有人毛遂自荐自然是最好; 其三:与我们共事的吴嘉兴吴主管因犯了错,被调往我们公司商务的少爷部工作。我们量贩这边需要提拔一个新主管。新主管从元勇帅,叶登科,董自强,张耀四个人里选。我们这里并没有内定的说法,新主管由你们民主投票以及我和许部长,王主管等人综合员考虑做决定。” 杜芳一口气把三件事说完,接着面无表情地抓起矿泉水瓶子喝了一口,不动声色等众人发言。 顾铭静坐着不动,元勇帅忽然看过来,一个劲地递眼色。 顾铭知道他现在最关心的便是新主管提拔的问题。但他是新主管的候选,此刻当然不好开口。 于是顾铭打算送一个顺水人情,起身道:“杜经理,我有疑问。” 杜芳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顾铭道:“新主管的投票选拔是现在进行吗?” 杜芳道:“是的,不过在这之前还是先让四位领班都发个言,说一下自己在公司里的工作感悟,以及对外来的展望。” 王禹却笑着插话道:“杜经理,还是挨个把每件事情都说清楚的好。” 王禹的举动明显有些目中无人。任何公司都有明确的职位阶级,没人会傻到在上司说话时忽然插话。 王禹明显不傻,但他还是这么做了,而且杜芳没有半点不满,似乎这两人的关系很不一般。 杜芳点头道:“的确说清楚一些的好。之前我说的我们量贩这边要新增陪唱服务,但商务那边能提供给我们的只有三个公主,还缺不少小姑娘,如果你们手头有人脉,不妨介绍过来,公司这边少不了你们的奖金。” 顾铭听得头皮发麻。他看得清清楚楚,杜芳说这段话时,目光一直锁在他身上,仿佛她是专门对他说的。 顾铭心头苦笑。他当然明白杜芳的意思。她希望他把木缘沂从商务那边挖过来。 虽然在同一个公司,但是不同部门的营收仍是分化明确。如果木缘沂来量贩这边工作,能提高量贩这边的营收,上到杜芳,下到普通员工,都能得到更多提成。 顾铭不想为这种小利去做昧心之事,所以他假装没听懂杜芳的话。 杜芳继续道:“有主管提拔就必然有领班提拔。这次情人节主题活动就是一个契机。如果你们之中有人能主动自荐,并且把这个活动做好,升职领班不在话下。” 她说这段话的时候仍目不转睛盯着顾铭。 顾铭对这个没兴趣,只得继续装聋作哑。 杜芳道:“好了,我现在说得够清楚了。如果你们没人自荐,也没有好的建议或意见。那四位领班就开始发言,准备接下来的主管选拔吧。” 元勇帅,叶登科,董自强,张耀四人都相继发言。 他们的发言都显得非常拖沓,一句“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被他们用长长的六百字中学作文描述,其中除了废话还是废话。 顾铭认真听了四人的发言,发现四人中只有叶登科稍微高明一点。因为其余三人都只会说这是一个锻炼自己的好机会,自己晋升主管之后会怎样恪守己身,怎样保证不犯错之类的话。只有叶登科非常自信地说了一句“我晋升主管一定能给公司带来更多营收”。 新主管的竞选发言其实就像公司里的高层应聘。面试官当然不在意面试人是否能在公司得到锻炼,他们只在意面试人加入后能不能让公司更好的运转,公司能不能有更长远的未来。 顾铭心中百分之八十肯定,叶登科会成为新主管。 但顾铭的直觉的确不怎么准,叶登科并没有晋升主管。纵然他的发言最为精辟,纵然他的工作能力无可挑剔,纵然他的民主得票最多,却依旧挣不脱残酷的命运枷锁。 杜芳认为叶登科曾经犯过非常低级的错误,便是和顾客起过争执,那时他才入职公司,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实习员工。这种错误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却成了叶登科晋升的最大障碍。 毕竟,服务行业最大的忌讳便是得罪顾客。哪怕顾客千错万错,甚至于故意挑刺、找茬,身为ktv少爷的他就是不能顶撞顾客。 这个理由好像合情合理,但在场的很多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叶登科犯错已是三年前的事情,漫长的三年时光真的不足以洗刷一个小小的污点? 其实明眼人都明白,杜芳是吃定叶登科了。她知道叶登科已经成家,需要养家糊口,但他没有学历,没有技能,而且年近三十,除了在公司里长久做下去,已没有别的选择。 所以不管叶登科是否晋升主管,都不会浪费掉他那一身工作能力。 当然,晋升主管的人也不是每天只知道埋头干活的元勇帅,而是一个低调到近乎透明人的领班——张耀。 张耀入职还不到一年,分明资历尚浅,而且他的工作能力比之其他几个领班也没有出众之处。或许他唯一的优点就是脚踏实地,任劳任怨,从不犯错。 至于元勇帅和董自强,这两个人以前也犯过错。既然叶登科不得晋升的理由是犯过错,他们当然也没机会晋升了。不过他们并不气馁,毕竟晋升主管的机会以后还多得是。他们都才二十四五,生活压力并没有叶登科那么大,所以并不较真。 这个会议结束之后,顾铭还被杜芳单独叫去了办公室。 杜芳居然亲手给顾铭泡了一杯茶,仿佛两人是关系特别深的老友。 顾铭盯着办公桌前冒着缕缕白烟的茶水,心里发凉。纵然他真的口渴也不太敢端起茶杯喝茶。 杜芳微笑道:“顾铭,你这一个多月里的工作表现有目共睹。你的确有很强的学习能力与工作能力。这次张耀升了主管,便少了一个领班,以我个人的看法,你是最适合升领班的那个人。” 顾铭苦笑道:“可是我并没有策划情人节主题活动的经验。” 杜芳道:“其实这个事情我也没指望你们,之前开会时也就随口说说。就算你们之中没人自荐,我也有办法把这个主题活动弄好。其实我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我们量贩这边一共三十多个包间,如果每个包间都叫一个陪唱,便需要三十多个姑娘,实在太缺人手了。” 顾铭道:“实际上不可能每个包间的客人都点陪唱。而且客人点陪唱的时间不可能完全重叠。我感觉十几个陪唱姑娘差不多就够了。” 杜芳目中闪过一抹赞叹之色,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我做过统计,公司正常运营的情况下,十二个左右的小姑娘就够了,如果人手实在不够,也可以暂时找商务那边的姑娘过来接客。” 顾铭笑道:“我们公司的规模很大,而且员工待遇也非常好,要想找几个姑娘来上班并非难事。” 杜芳道:“可真正的难点是没有撑得起场子的招牌姑娘。商务那边分过来的三个姑娘我都看过了,个个都浓妆艳抹的,没半点年轻姑娘的样子,全都像半老徐娘。” 顾铭皱眉道:“交换立场,如果我们是商务的,也不愿意把漂亮的姑娘分给量贩。” 杜芳点头道:“所以我的意思是,如果秦颜青或者木缘沂能来我们量贩这边,那剩下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顾铭道:“只可惜这种事情不是我们说了算。” 杜芳道:“对姑娘们而言,在商务的确要赚钱得多,如果要她们自愿来我们这边工作,难于登天。” 顾铭道:“所以需要动一些歪脑筋。” 杜芳惊讶道:“你在指桑骂槐?” 顾铭摇头道:“没有。杜经理,我并没有讽刺你的意思,只不过我嘴笨,说话不经思考。” 杜芳笑道:“听说你和缘沂住同一间大房子,你们的住房只隔了一堵墙。” 顾铭道:“是的。” 杜芳保持微笑:“而且你和缘沂的关系特别亲近。” 顾铭道:“谈不上亲近,邻居兼朋友吧。” 杜芳点头道:“那你能和她说说这件事吗?” 顾铭道:“杜经理,恕我直言,这种事情,你去说比我去说更有效。我没有任何立场劝她离开商务来量贩工作。” 杜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顾铭道:“而且在我看来,这世上比木缘沂更迷人的女孩子也不少。说不定我们公司明天就招来倾国倾城的美少女了。” 杜芳摇头道:“你说的太轻松了,我们公司能有木缘沂和秦颜青两个姑娘就已幸运至极。这世上漂亮的姑娘的确不少,但愿意来我们这里上班的姑娘却少之又少。在很多人眼中,我们这里的姑娘就像变相的妓女,有多少姑娘愿意背负这些舆论?而且,比缘沂更漂亮的姑娘,不愁找不到有钱的男朋友。人家有的是靠山,也瞧不上我们这小地方。” 顾铭说不出话。他感觉坐在办公室里和杜芳聊这个不太光明的事情已是非常奇特的事情——只不过他现在还不知道,更奇特的事情还在后面。 顾铭和杜芳的聊天以非常尴尬的沉默收尾。 顾铭最后也没答应去帮杜芳挖人。但他实在顶不住杜芳给的压力,无奈把情人节主题活动的策划任务接了下来。 距离情人节还有一个多星期,他必须在这期间想出一个合格的方案。 可能世上众多公司里面,公司高层愿意让一个最底层的员工去想活动策划方案的公司,也只有ktv了。 顾铭走出办公室时便想到一个非常浪漫的主题方案——极光之恋。 第521章 守候 极光是原子与分子在大气层最上层运作激发出的一种光学现象。它神秘,绚烂,缥缈,魔幻,宛如梦中蒙着面纱的女孩,惊世脱俗的美,却又是可望不可即的美。 恋爱是两个人发自内心地倾慕对方,并且渴望对方成为自己终生伴侣的强烈的、稳定的、专注的一种感情。 极光和恋爱存在一丝奇特的联系,它们都美得迷人。可是顾铭专门上网查过,极光并没有与恋爱沾边的寓意,似乎这两者并不能强行结合在一起。 顾铭苦思冥想许久,能想到的只有一个画面,便是少年、少女相互依偎在北极的茫茫冰河之上,抬眼观望漫天绚烂的极光。 这是一个非常浪漫的画面,但顾铭不知如何才能把它表现在情人节主题活动之中。 时间久了,顾铭渐渐乏了,有了放弃的念头。于是他做了一个非常潦草的主题方案交给杜芳,权当应付,并不在乎方案是否通过。 在电视剧中,主角敷衍了事应付上司,却奇迹般地起了奇效。在各种故事作品中,这种情节并不罕见,纵然在现实中,也不缺乏这么一些闭着眼也能不断升职的幸运儿。 顾铭有幸运的时候,但更多的时候是平平无奇。他的方案没有通过,被杜芳挑出了不少毛病,其中最大的毛病就是方案本身的成本太高,纵然主题方案能取得成功,也是得不偿失。 杜芳道:“不过你的想法挺新颖。制造一个纯白的包间环境,再调整一些冷色的光线,宛如置身温暖的冰雪世界,这个的确比点蜡烛、吹气球、画心之类的设计要高明得多。” 顾铭笑道:“只可惜冰雪环境没这么容易制造,总不能为了一个主题活动,就把所有包间都挨个粉刷一遍,再换一套包间设备吧。” 杜芳道:“你能想出这个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会想办法进一步完善你的方案,把成本降至最低。如果这个主题活动能顺利提高顾客流量,你升职领班不在话下。” 顾铭干笑着点了点头,默不作声退出办公室。 他发现杜芳也有一颗宛如豆蔻少女的心,似乎她也很喜欢浪漫的事情,不然这种一眼就能看出是草稿的方案,怎么可能让她重视? 顾铭成功甩掉了这件麻烦事,剩下的只需每天认真工作,等待工资发放。 很快的,时间到了月中。十五号当天下班,全数员工都守在柜台前,等待杜芳发工资。 顾铭领到四千二百块,比半数以上的普通员工都多,这一点令他十分满意。 付出与收获不一定成正比,但付出了劳动一定不会有损失。 顾铭深刻体会到劳动带来的充实与喜悦。这种振奋人心的感觉鼓励他,使他有了在这里长久工作下去的动力。 当天晚上,顾铭与木缘沂一起去吃大排档。 当然不是他们喜欢吃这个,只是凌晨三点过后,大街上还在营业的餐饮店只剩大排档。如果可以的话,他们更希望能吃火锅。 这是顾铭第一次请木缘沂吃饭,她当然不挑剔,反而开心得两眼都弯成了小月牙。 顾铭发现,无论吃什么东西,木缘沂都只吃几口。似乎她永远都在减肥,但她的身材早已苗条到盈盈一握的程度,就是不知她为什么还如此执着于减肥。 顾铭有时会想,如果木缘沂再瘦一点会变成什么样子,会不会成为传说中的排骨精? 凌晨四点,两人一起步行回家。 他们都习惯了熬夜,这个时间还感觉不到困,而且他们吃饭时并没有喝酒,此刻头脑都非常清醒。 他们聊天,聊情人节主题活动的设计,也聊量贩这边找姑娘的事情。 木缘沂问:“情人节主题活动方案设计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告诉我啊?我可以和你一起想,一定能想出十全十美的方案。” 顾铭干笑道:“我感觉杜经理在故意刁难我。我不喜欢被人针对的感觉,既然她要为难我,那我就只能敷衍她。” 木缘沂开眉笑道:“可是你的敷衍好像还起到了不错的效果。芳姐已经想到了完善你的草稿方案的办法,说不定你这次真的要走运了。” 顾铭笑而不语。他对升职领班这种事情并不感兴趣。而且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才来公司一个多月,资历与工作经验都还远远不够,这样仓促升职,下头的普通员工肯定不满,他们会在私底下议论纷纷,各种难听的舆论就已够他吃上一壶。 顾铭还是比较喜欢这种与世无争的平静生活。他只想安静等待风雪的消息。他的初心没变过,时刻谨记着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木缘沂道:“对了,你们量贩这边需要年轻又漂亮的姑娘,我刚好符合条件。你希不希望我转去量贩工作?” 顾铭装傻道:“你在商务那边工作得好好的,每天都能赚到不少钱,没必要来量贩这边惹人非议。” 木缘沂莞尔道:“我想去哪里是我的自由,为什么会惹人非议?” 顾铭不说话。这种时候不说话,便是要强行终止这个话题。 木缘沂不依不饶道:“你是不是怕别人说我是为了你才转去量贩的?” 顾铭沉思着,忽然抬眼道:“对了,你每次替我垫钱,我都做过记录。这一个多月里,我一共花了你一千三百块,现在该还你了。” 他说着,伸手往兜里摸钱。 木缘沂忽然扼住他的手腕,眉梢上挑,非常凝重地问:“为什么要转移话题?” 顾铭抬手指向前方,惊愕道:“前面好像蹲着一个人。” 木缘沂不吃这一套,随便看了一眼便说:“那不是人,是我们小区门外的石墩。你别再忽悠我,快点回答我的问题!” 顾铭苦笑道:“可是前面真的是一个人,不是石墩。” 木缘沂的眉梢直跳,似乎她的耐心已经快到爆发的临界。 幸好前面真的有一个人,不然木缘沂真的会发火。 远远看去,那是一个头发很长、身材非常纤细的女孩。 大晚上,一个少女蹲坐在小区门外,莫非是出门时忘了带门禁,又遇到不通情理的门卫,被拦在外面了? 顾铭道:“这个时间点,女孩子在外很不安全,要不我们过去问问她?” 木缘沂道:“问她什么?” 顾铭道:“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木缘沂问:“如果她真的无家可归,你是不是要把她带回你的房间睡?” 顾铭皱眉道:“男女授受不亲,还是带回你的房间陪你睡吧。” 木缘沂问:“万一她只是在等人呢?” 顾铭道:“那就没我们的事情,回家睡觉就好。” 木缘沂的脸颊凝得老紧,不满道:“被你绕了这么久,你也该回答我的问题了。你是怕别人私底下议论我们,所以不希望我转去量贩?” 顾铭干笑,不知该说什么。 却在这时,前面忽然有少女的声线传来。她疲惫道:“我的确是在等人,只不过这不代表没你的事。” 木缘沂怔住,忍不住抬眼往前看去,瞧见之前还蹲在路灯下的少女剪影已经站起身来。远远看去,她的个子好高,比之许多男人都高得多,而且她的身材非常纤细,宛如路边的垂柳。 能有这种身材的女孩子,一般容貌也差不到哪里去。 木缘沂心中竟有了一丝诡异的忌妒。她偏头看向顾铭,凶巴巴问道:“莫非她就是那个小雪?”——她已经从前面的女孩的话语中推断出女孩等的人就是顾铭。 顾铭的神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没听到木缘沂的问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前面。两人距离挺远,他看不清她的容貌,但他已经认出她的音色。 ——韩贞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顾铭的心中有了难以形容的惊恐感,一个尤为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因为韩贞以前问过:“如果你没有遇到风雪,我们是不是就能在一起了?” 那时顾铭只把这个问题当成普通的假设,但他现在已经知道这个问题存在更深层次的含义。韩贞早已知道风雪得了肺癌,她的问题其实是“假如这世上没有风雪了,我们是不是就能在一起了”。 此刻韩贞出现在这里,是否证明风雪已经被病魔夺走性命? 顾铭不敢往下想。他实在不敢想象,如果这世上没了风雪,他的生活将变成什么样子。 顾铭像木头一般立在原地。 韩贞静站一会,直接往这边走了过来。 他们上次见面已是一年前的事情。一年时光并没有夺走韩贞的颜容,反而把她的美丽推向更为朦胧的高峰。 兴许二十出头的她,便是最美丽的她。 她看着他。她的眉目如月光一般美丽柔和。 他却不太敢直视她。他下意识偏过头,躲避她的目光。 韩贞问:“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顾铭惨笑一声,喉咙滚动着,非常悲伤地问:“小雪是不是……” “不是!” 顾铭的话没说完,韩贞已凌厉出声,打断他的话,接着指责道:“你不要往这么糟糕的方向想!风雪还好端端活着!” 顾铭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接着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韩贞蹙眉道:“你不关心我的怎么找来这里的,我等了你多久,却问我来这里干什么?” 顾铭问:“不是小雪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韩贞摇头道:“不是。我和风雪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顾铭的神色陡然一变,忙问:“那你怎么确定小雪还活着的?” 韩贞的脸色变得越发低沉,顾铭的表现令她非常失望。但她没有发脾气,耐着性子道:“风雪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叫李奇。现在除了风雪的家人,唯一能和她联系上的人,也只有这个李奇。我是从李奇口中得知风雪还活着的。” 顾铭皱着眉叨念几声李奇的名字,接着更为疑惑,问:“你怎么会认识李奇?” 韩贞道:“我为了找你,吃尽了苦,但你见到我之后,问的却是这些问题?” 顾铭说不出话。 韩贞漠然道:“今年六月,顾恩哥告诉我你又离家出走了。最初我以为你只是闹脾气,很快就会回家或回学校。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你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踪影。我想到了,你很可能搬到了风雪的家的附近。于是我尝试联系吴潇,问他知不知道风雪的住处。他当然不知道,不过他帮忙联系了杨雷,毕竟初中时杨雷也是风雪的同学。可惜杨雷只知道风雪家在合川买的房的位置,并不知道她在永川的家。好在杨雷挺聪明,他想到了风雪初中时唯一的女性朋友,就是李奇。可惜他也没有李奇的联系方式。” 顾铭听着,渐渐意识到韩贞能找到这里来的确非常不容易。 韩贞继续说:“我为了查李奇的电话,专门回了一趟勤诚学校。七月是暑假时段,勤诚学校里早就没人了。我翻墙进学校,还用石头砸开了校长办公室的锁,在里面翻看教师资料,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以前的班主任郑绘的电话。我是从郑绘那里问到李奇的电话的!” 顾铭只能苦笑。 韩贞张嘴,还想继续说,但她实在太累了,张口说了一个“我”字,人便往边上倒。 她显然是两腿发软,已站不稳了。 顾铭扶住她,关切道:“韩贞,我先带你回家休息。剩下的事情明天再说。” 他把韩贞背了起来,急匆匆往小区里面走。 从韩贞出现起,木缘沂一直充当忠实看客,她的心思早已神游到未知的宇宙深处。直到顾铭回头叫她帮忙刷门禁,她才恍惚回过神来。 木缘沂连忙上前,帮忙刷了一下门禁,接着埋头跟在顾铭后面。 她以为自己有的是办法让顾铭喜欢上自己,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韩贞这样的女孩子,连她看了都忍不住心生羡慕。然而韩贞还不是顾铭的女朋友。 那顾铭的女朋友,那个叫风雪的女孩子,到底惊艳到何种程度? 木缘沂走着,忽然抬眼看到已躺在顾铭背上安然入睡的韩贞的背影。 她有了一丝触动,轻声吟诵道:“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第522章 卑微 顾铭背韩贞回自己的房间,轻手轻脚把她放在床上,静站一会,感觉屋子里太过闷热,便把空调打开,接着退出房间。 木缘沂一直在外面站着,她好像有很多问题想问,可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问。 顾铭颇为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背靠长椅坐下,苦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木缘沂问:“我想说什么?” 顾铭道:“你想问韩贞是我的什么人。” 木缘沂迟疑半晌,抿着嘴点头。 顾铭轻叹道:“我说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关系,你信吗?” 顾铭以为木缘沂会怀疑。可没有。她非常认真地点了头,说:“虽然你们的对话以及行为都不太像普通朋友,但我信。” 顾铭问:“为什么?” 木缘沂莞尔道:“我们本是普通朋友,但公司里的大部分员工都不相信。你和韩贞差不多就类似你和我的情况吧。” 顾铭苦笑着摇头:“你说的很有道理,但你说错了。我也希望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可惜不是。刚才她说的话你也听到了。若是普通朋友,她会如此费尽艰辛来找我吗?” 木缘沂抿着嘴不说话。 顾铭道:“我也不知道我和她是什么关系,可能比朋友关系更亲近,也可能还不到朋友关系。”——他还没意识到,在木缘沂面前说这些话,本就充斥恶意与讽刺。 哪个女孩愿意听自己喜欢的男孩述说别的女孩? 木缘沂也是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她也打心里抗拒这些话,但不知为什么,她的面容尤为恬静入神,仿佛她想要听下去。 顾铭却不提韩贞了。他微笑道:“你刚才吟诵的《静女》,我听到了。” 木缘沂愣住。 顾铭笑道:“你是不是不太了解这首诗啊?” 木缘沂问:“为什么这么问?” 顾铭道:“《静女》描述的是一个美好的男女幽会,但我和韩贞的这次相遇,好像一点都不美好。” 木缘沂道:“可能是我学历低,懂的知识少,所以误解了吧。只不过……” 顾铭问:“只不过什么?” 木缘沂轻声说了一句“没什么”,转身便往自己房间走了。 顾铭在客厅静坐一小会,决定先好好睡一觉再说。他躺着不动,一躺就是一个多小时,意识却出奇清醒,没有丝毫入睡征兆。 他知道,自己果然又失眠了。任谁遇到今天这样的事,想不失眠几乎不可能。 窗外有了曙色,黑夜的残喘完全消散。明亮天光透过帘缝照进屋里,照到椅旁的一抹绿意,顾铭紧闭的双眼蓦然张开。 他看到了韩贞。她就静坐在他的身畔。 她不知道他没睡着,就这般一直静静盯着他。她的细长发丝垂下,搭在他的胸膛上,宛如母亲温柔的抚摸。 她不是他的母亲,但她的温柔毋庸置疑。 顾铭看着她柔美的脸,轻声道:“绿色就是春天,是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的季节,一切的生机都在一片新绿里边。” 韩贞问:“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顾铭坐起身,尤为忧伤地说:“我记得,我们分手的那天,你也穿的一件浅绿色纱衣。” 韩贞问:“我们交往过?” 顾铭摇头道:“没有。” 韩贞问:“既然没交往过,又怎么分手?” 顾铭道:“是的,我们从没分过手。” 韩贞忽然笑道:“幸好我们牵过手。” 顾铭纠正:“那是握手。” 韩贞问:“那我们能再握一次手吗?” 顾铭连忙摇头:“还是算了,我不想再上你的当。” 韩贞露出甜美的笑靥。似乎在她眼中,能与他如此平和的闲聊,已是无与伦比的幸福。 顾铭问:“怎么不多睡一会?” 韩贞摇头道:“我睡不着。” 顾铭道:“我也睡不着。” 韩贞问:“因为我的出现?” 顾铭点头道:“是的。” 韩贞道:“我能让你睡不着觉,证明我还是挺有本事的。” 顾铭道:“你最大的本事就是越长越高,我现在得仰起头才能看清你的容貌。” 韩贞道:“如果站远一点,你只需平视就能看清我,前提是你要往我这边看。” 顾铭道:“可是站远了,就算能看到也触不到。” 韩贞神色一黯,悲伤道:“我不喜欢这种隐晦的聊天方式。” 顾铭不说话。 韩贞问:“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顾铭道:“我不接所有人的电话。” 韩贞道:“你说谎。如果是风雪打电话给你,你一定会接。” 顾铭只好沉默。 韩贞道:“你好笨。明明只需要联系李奇,就一定能找到风雪,但你连李奇的电话都不接。” 顾铭道:“我的确忘了李奇。” 韩贞不解道:“纵然你忘了李奇,看到她打来的未接电话,就该想到她了。” 顾铭苦笑道:“我不知道李奇打过我的电话,因为我把通讯录里的所有联系人都删了,只留了小雪的电话。我设置了拒接陌生电话,手机每天都会自动拦截很多电话,我并不知道那些被拦截的电话的主人是谁。” 韩贞道:“那你现在知道了,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顾铭问:“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韩贞道:“当然是联系李奇,问出风雪的下落,然后去找她。” 顾铭道:“在这之前,你能说说看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吗?” 韩贞的睫毛一颤,问:“你关心我?” 顾铭苦笑道:“你都找到这里来了,我能不关心你吗?” 韩贞会心一笑,绘声绘色讲述起来。 她从郑绘那里问出了李奇的电话,再从李奇口中问出了风雪的家庭住址。这只是两个电话的问题,听上去并不曲折,事实上尤为麻烦。 郑绘像是得了老年痴呆,韩贞问李奇的电话,她硬要说她没教过一个叫李奇的学生。 韩贞只好再打电话找杨雷确认,确认李奇是郑绘曾经教过的学生之后,又打电话回去追问。 韩贞等了足足半天,郑绘才想起李奇这个学生,然后从通讯录里复制电话号码发了过来。 顾铭惊愕道:“郑老师的通讯录里有李奇的电话,但她忘了李奇?” 韩贞点头道:“这是很正常的事情。郑绘任教二十多年,教过的学生不计其数,纵然是她存了联系电话的学生,也未必能记住。”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头。 韩贞继续讲述。她问出风雪的住址后,便乘车来了永川的中山路,找到长江明珠小区,接着守在小区门口,用手机翻出顾铭的照片,见人就问。 顾铭问:“我不记得你有我的照片啊。” 韩贞解释道:“风雪给我的。” 顾铭沉默。 韩贞在长江明珠小区问了一整天,没有任何人见过顾铭。她猜测顾铭在附近的小区,便又找到了栀子苑。 她运气好,虽然顾铭在栀子苑居住,但和周围邻居并没有半点接触。韩贞不断询问,恰好问到了顾铭的房东,确定顾铭就住在这个小区,便一直守在小区门口。 韩贞忽然道:“顾铭,是不是非常缺钱。你的房东说你还欠房租没给,如果半个月后不把房租补上,就要赶你走了。” 顾铭想到自己才来这里时,房东那一张尖刻的嘴脸,忍不住干笑。 韩贞连忙往屋里走,拿出提包,从里面摸出很大一叠钱,说:“顾铭,这些钱你先拿着,把房租交齐,以后缺钱了再和我说。” 顾铭皱眉道:“你来这里不是为了劝我回去?” 韩贞惊讶道:“我为什么要劝你回去?” 顾铭问:“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韩贞脸一红,凶道:“我喜欢你,还不能来找你吗?” 顾铭哑口无言。 韩贞把钱往他手里塞,他便解释道:“不用了,我昨天领了工资,已经有钱了。”他顿了顿,发现韩贞手中的钱超过五千块,忍不住问:“你还没有毕业就业,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韩贞道:“我哥给我的。” 顾铭疑惑道:“小飞哥?” 韩贞道:“我说我要去找你,他就给了我一万块。” 顾铭道:“可是我记得小飞哥并不支持你啊。” 韩贞笑道:“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 顾铭问:“那你拿着这么多钱,打算怎么用?” 韩贞道:“当然是用作以后的生活开支啊。” 顾铭的眼皮猛地一跳,连忙问:“你打算住这里?” 韩贞道:“不然我不辞万里来找你干什么?” 顾铭迟疑着想劝她早点回去。 韩贞连忙解释道:“你放心,我不会和你挤一个房间。这个大房子不是有三个卧室吗,你和那个女孩租了两个,还剩一个卧室空着,我可以租那个卧室住。” 顾铭问:“那你开学了怎么办?” 韩贞道:“我的学分基本上修满,只剩最后的毕业论文。大四这一年,我回不回学校都没多大区别。” 顾铭问:“那你准备住到什么时候?” 韩贞道:“当然是你住多久,我就住多久啊。” 顾铭道:“我有种被你彻底打败的感觉。” 韩贞问:“你很不希望我住在这里?” 顾铭道:“我不是好人。” 韩贞问:“为什么说这个?” 顾铭道:“我怕你住在这里,哪天我脑子发昏,做出傻事。” 韩贞甜笑道:“我不会反抗的。” 顾铭脸一黑:“就是因为你不反抗,我才怕啊。” 韩贞露出无比美丽的笑颜。她抬手抚他的脸,温柔道:“我知道你不会那样做。” 顾铭不说话。 韩贞道:“说正事吧。” 顾铭问:“什么正事?” 韩贞道:“找风雪啊。” 顾铭问:“你关心小雪?” 韩贞道:“我曾不止一次心里咒骂她,恨不得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但我现在一点也不恨她了。相反,我觉得我才可恶至极。” 顾铭道:“可恶的人是我。” 韩贞道:“你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可能就是遇到了风雪。我已经想好了,如果她能战胜病魔,完全好起来,我就从你们的世界里消失。如果她不幸死于病魔,那你就是我的。” 顾铭道:“你问过我?” 韩贞道:“我问过了,你也答应了。” 顾铭皱着眉思索,很快明白韩贞的意思。那次他们在渝北区的汽运站里的对话,的确算是问过这个问题了。 只不过这种问法好生狡猾,那时的顾铭并不知道风雪身患肺癌。 顾铭沉思道:“你能再问一次吗?” 韩贞摇头道:“这种问题,问一次就好,再问就容易变卦。” 顾铭道:“我的确是很容易变卦的人,尤其是面对你的时候。” 韩贞问:“你说过,你不会再对我说话不作数。” 顾铭无言以对。 韩贞展颜强笑:“可能我说这些话有些残忍,但事实就是这个样子。如果风雪不幸死亡,你依旧得继续活下去,娶妻生子,养家糊口。到那时,最应该留在你身边的人莫非不是我?” 顾铭冷漠道:“小雪还好好活着。” 韩贞道:“也对,我不该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可能我真的是世上最恶毒的女人吧。你无比希望她能好端端地回到你身边,我却害怕她再好起来。” 顾铭道:“你有没有想过,如若小雪有个万一,我也不活了呢?” 韩贞的面容猛地一惊,颤声道:“顾铭,你不要说这种话。” 顾铭问:“你来这里,是为了和我说这些话?” 韩贞使劲摇头,咬着嘴道:“我来这里,是想帮你找风雪。” 顾铭问:“你不是希望她早点死吗?干吗还来假惺惺地装好人?” 韩贞的两眼一湿,眼泪如雨滑落。她哽咽道:“顾铭,你知不知道寻一个人,等一个人,是多么漫长而痛苦的事情。我在寻你,你在寻她,这对我来说又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可是我还是不愿看你独自痛苦。因为你痛苦,我就更痛苦。我来这里,真的是想帮你快点找到风雪啊!” 顾铭有些不敢去看她的眼泪,便默不作声别过头去。 韩贞道:“你扪心自问,我真的不及风雪吗?我不如她好看?我不如她爱你?为什么,她在你眼中就是至高无上的仙子,我却宛如卑微的尘埃?” 顾铭轻叹道:“这世上比我优秀的男人多不胜数,不可能每个追求你的男人都比我差。可是你还是把我看成神祇,而其他男人都犹如粪土。兴许你爱我,就如同我爱小雪,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回旋余地。” 第523章 阻拦 他们的聊天到这里结束,毕竟一晚上的折腾,他们都累了。 顾铭躺长椅上睡觉,韩贞则回了房间。 他们醒来时已是下午四点过。 顾铭没赶韩贞走,一般原因是他知道她不会走,赶她也没用,另一半原因是他于心不忍。 他知道,他的任何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就可能深深地触伤她,就如同风雪能轻而易举令他茶饭不思一般。 可是新的问题出现了。韩贞准备联系房东,把空下来的那间卧室租下来,但有人捷足先登了。这个人居然是左兵。 韩贞心头不忿,凶巴巴找左兵理论。她指责道:“你要租房,这附近空房多了去了,就非得来租这一间,惹人嫌吗?” 其实左兵也有被韩贞的美丽惊艳,但他很理智,记得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于是他非常淡定地回答道:“既然附近的空房多的是,你就去租那些房啊。” 韩贞被气得眉梢直颤,但她无可奈何,毕竟她比他晚一步,现在说什么都已无济于事。 顾铭能看出来,韩贞并不是真的生气。她生气的时候真的会打人,而且是扇人耳光,昔日罗不遇就吃了结实的一巴掌。她找左兵理论,其实是装装样子。她巴不得和顾铭挤一间房,就这样长长久久住下去。 韩贞找到顾铭,试探性问道:“这间空房被人租了,要不我租附近的其他房?” 顾铭苦笑。换在以前,他一定漠不关心地回一句“随你”,但现在不一样。他已完全体会她的悲伤,又怎可能再推波助澜,落井下石? 顾铭道:“不用这么麻烦,你就住我的房,我睡客厅就行了。” 韩贞道:“客厅没空调,晚上很热。” 顾铭道:“没关系。对我这种人来说,冷一点,热一点,都不影响我的正常睡眠。” 韩贞道:“要不你睡床,我打地铺?” 顾铭摇头道:“还是算了。我们住在同一个大房子里就已非常不妥,再住同一个卧室,容易出事。” 韩贞两眼一弯,露出甜美笑靥,说:“其实也就那点事,我不会缠着你找你负责的。” ——你若不要我负责,小时候过家家的游戏能持续到十数年后的今天? 顾铭心里想着,动作麻利换鞋,准备去公司上班了。 他今天没等木缘沂。从昨晚到现在,木缘沂和韩贞还没聊过一句话,兴许连彼此的名字都还记不住,算不上认识。 顾铭总觉得这两个女孩一旦认识了,必然会燃烧出非常炽盛的火花。 他不想引火烧身,所以先走为上。 然而他并没有成功脱身。他前脚才出门,韩贞就跟了出来。 顾铭还没来得及张口询问,木缘沂也出来了。 两个女孩终于真正意义上的碰面了。 而最奇特的是,左兵居然也听到响动,从房间里出来了。 这时的气氛非常微妙。左兵盯着木缘沂,木缘沂盯着韩贞,韩贞盯着顾铭,顾铭盯着前边的电梯门。 在电梯厢到这层楼之前,四个人心照不宣,保持眼下的诡异平静。 电梯厢终于到了,顾铭大步踏进,后面三个人也都默不作声跟了进来。 顾铭心头苦笑,他实在不喜欢这种压抑的感觉。估计后面三个人也不太喜欢这种氛围,就是不知他们为什么要制造如此氛围。 出了小区,顾铭往公司走。他虽然在走,但走动速度不亚于小跑。 韩贞快步跟上。 木缘沂在小区门口站了一会,没跟。 她不跟,左兵自然也不跟。 韩贞跟到顾铭身侧,与他并肩而行,问:“顾铭,你怎么不说话了?” 顾铭道:“不知道该说什么。” 韩贞道:“你至少该问我跟着你干什么。” 顾铭道:“你无非就是想知道我上班的地方,这有什么好问的?” 韩贞摇头道:“不是。” 顾铭问:“那是什么?” 韩贞道:“我决定要做你的同事了。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你在从事什么工作,但一般来说,你能胜任的工作,我应该也没问题。所以你去上班,我就去应聘。” 顾铭的眼皮猛地一跳,连忙反对道:“你还是别跟来了。这个工作,我能做,你却不能。” 韩贞问:“为什么?” 顾铭道:“因为你是女孩子。” 韩贞问:“女孩子就不能做?” 顾铭点头道:“是的。” 韩贞道:“你和后面那个女孩是同事,为什么她能做,我就不能?” 顾铭沉声道:“你们不一样。” 韩贞笑而不语。 顾铭见她铁了心要跟过来看看,他便不再多说。他知道,等到她看到他上班的地方,定然自信崩塌,主动放弃。 事实上,韩贞到了“欢乐天地”ktv也的确大吃一惊。但她的大胆程度远超顾铭的想象,她居然没有怯步,反而吵着顾铭带她去见经理。 她当然没想在这里当公主,而是打算应聘一个柜台收银的职位。 顾铭压根不管她在想什么,坚决拒绝带她去见杜芳。 可是事情就有这么巧。杜芳和许部长恰好在这时从大厅里面出来,她看到了韩贞。 杜芳走过来微笑着问:“顾铭,这个姑娘是你的女朋友吗,长得好生俊俏。” 顾铭干笑着不说话。 韩贞道:“阿姨,我现在还不是他的女朋友,不过我在往这个方向努力。” 杜芳笑呵呵地点头,接着问:“你送顾铭来上班?” 韩贞道:“我是来应聘的。” 杜芳脸上的笑容更为灿烂,问:“你是想与顾铭共事,方便培养感情?” 韩贞道:“我只想陪着他。”她顿了顿,问:“阿姨,你认识这家ktv的经理吗,我想找经理应聘,但顾铭不肯带我去见经理。” 杜芳道:“巧了,我就是这里的经理。” 韩贞当即眉开眼笑,欣喜问道:“经理,你们这里有适合我的工作吗?” 杜芳问:“你想做什么工作?” 韩贞道:“柜台收银。” 杜芳蹙眉,仿佛很为难。 韩贞问:“莫非柜台收银还有门槛?我是不是不达标准啊?” 杜芳摇头道:“柜台收银不要门槛,只要是年纪不大的女孩子都行。只不过我们前台已经有两个收银员了,这个职位暂时不缺人。” 韩贞便问:“那除了收银,还有其他工作吗?” 杜芳露出一个非常勉强的笑,说:“在我们这个地方,只要是女孩子就一定能找到工作。我这么说,你能听懂吗?” 韩贞的脸颊凝住。她当然能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任何一家ktv都绝对欢迎漂亮的女孩子去当公主。 她不想当公主,但也不想轻易放弃,正在纠结犹豫。 一直宛如空气的顾铭终于开口。他皱着眉道:“韩贞,闹够了就回去吧,别浪费杜经理的时间。” 韩贞忽地扬起眉,非常不满地说:“谁说我在胡闹的?我现在认真的不得了。不就是陪酒,陪唱,陪聊吗,又不是多大不了的事情,我决定就在这里工作了!” 顾铭神色大变,杜芳却已笑盈盈把韩贞往大厅里拉。 却在这时,后面有女孩的声音传来。她问:“芳姐,你带韩贞进去干什么啊?” 杜芳回头,瞧见木缘沂和左兵。她笑道:“正巧我们这里来了一个好姑娘,我带她去熟悉工作环境。” 木缘沂惊住。她定睛看着顾铭,又偏头看向杜芳,迟疑道:“芳姐,你是说韩贞要来我们公司工作?” 杜芳微笑着点头。 木缘沂蹙眉道:“她刚来这里,还有许多不懂的事情,需要一个人带,要不就让我来带她吧。” 杜芳惊愕道:“你在商务那边工作,怎么能到我们量贩这边带姑娘呢?” 木缘沂道:“从今天开始,我转来量贩这边工作了。” 杜芳本就在笑,这会她的笑容简直如盛开的曼珠沙华,灿烂妖娆到无以复加。 看来她今天的心情的确很好。换了任何经理遇到这样好的事情,都难免喜上眉梢。 杜芳带韩贞进去了。 顾铭站在原地不动。他在问自己,如果把韩贞换成风雪,遇到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做。 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思考。他当然会不计后果阻止她。 所以顾铭准备行动,哪怕是强行拽,他也要把韩贞拽出这家店。 可他的脚还没动,木缘沂已经走上前来劝道:“顾铭,你还是别再强加阻挠了。我刚才看韩贞的表情,就知道她心意已决,你现在上去说什么都没用,反而会惹得芳姐不满。” 顾铭冷笑着不语。 木缘沂道:“你放心好了。有我在,没人能占她便宜。” 顾铭问:“那你在这里工作这么久,有人占你便宜吗?” 木缘沂无言以对。她在这里能挣到大把的钱,当然要牺牲不少东西。她的手不知被多少人摸过,她的身子也被不少人抱过。 虽然她心里不愿承认,但事实就是这个样子。女孩子在这种灯红酒绿的会所上班,纵然不陪睡,也得做不少恶心的事情。 或者随时间推移,她的心也慢慢腐化了。 她甚至不否认,如果有一个腰缠万贯的顾客愿意包养她,她可能不会拒绝。 顾铭盯着她的复杂神色,平静道:“我知道你刚才是出于好心才说要转来量贩带韩贞。我替她感谢你的好意,不过没必要麻烦你了。今天无论说什么,我都不会让她在这里工作。” 木缘沂的脸上有了浓浓的悲哀。她凄怆说道:“顾铭,你果然还是嫌弃我,瞧不起我。” 顾铭道:“没有。” 木缘沂道:“那你有哪怕一次劝过我,不要再在这里工作吗?” 顾铭说不出话。 木缘沂悲伤道:“你决定阻止韩贞,就是不希望她变成我这样的人。” 顾铭轻声道:“抱歉,我好像又在不经意间伤到了你。不过我真的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木缘沂别过头去,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可是她别过头便又面对了左兵。她的眼泪果真藏不住,全都被左兵看到了。 顾铭大步往大厅里跑。韩贞和杜芳都不在,顾铭便顺着左边的长廊一直找,终于在长廊的尽头,也就是休息室里看到了韩贞。 杜芳正在给韩贞讲各种规矩,韩贞也在认真听。 顾铭跑上前去,一把抓住韩贞的手,不容置喙说道:“走。” 韩贞问:“去哪里?” 顾铭道:“随便去哪里,总之先离开这个地方。” 韩贞道:“可是我要在这里上班。” 顾铭道:“你若真想在这里上班,没问题。我现在就回去写辞职报告,你就在这里慢慢上班吧。” 韩贞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顾铭道:“就是不让你在这里上班的意思。” 韩贞问:“你心疼我?” 顾铭道:“换了任何一个我所熟知的异性朋友在这种地方上班,我都不会视而不见。”——这是一句昧心话。最好的证据就是后面还没跟进来的木缘沂。若在更遥远的岁月河流上游,还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就是苏沁。 韩贞道:“看来你是铁了心要为难我。不过没关系。我现在这里上班,等你辞职再说。” 顾铭冷声道:“胡闹!” 他说话时,已用力拽着韩贞往外走。 韩贞起初在挣扎,可是她的力气实在没有顾铭大。这世上,男性果真天生就要强于女性,陶杳杳只是极个别的例外。 韩贞在剧烈的挣扎下,被顾铭拽入了怀里。 于是她就不挣扎了。 她像一只小猫咪,安静依偎着她。 他们就保持如此亲昵的姿势退出了“欢乐天地”ktv,途中还与木缘沂错身。 *** 杜芳盯着空荡荡的休息室房门,饱经沧桑的双眼竟有了一丝宛如漫天繁星的粲然。 这时木缘沂进来了。她盯着怔怔出神的杜芳,连忙赔笑道:“芳姐,韩贞是顾铭的女朋友,他不愿她来这里上班,于情于理都可以理解,请你别为此生气。” 杜芳问:“我为什么要生气?” 木缘沂道:“因为顾铭把韩贞那么漂亮的姑娘带走了啊。” 杜芳微笑道:“你怕我为此把顾铭炒了?” 木缘沂抿着嘴不说话。 杜芳摇头道:“小姑娘,我在你眼中就这么不通人情世故吗?我不会为此为难顾铭。而且我记得,你刚才说你要转来我们量贩工作。能有这样一个好消息,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为顾铭和韩贞的事情耿耿于怀呢?”——她没说顾铭和韩贞让她看到了美丽又浪漫的画面。她这个年纪,再谈浪漫已是非常古怪之事。 第524章 奇妙 顾铭拉着韩贞走了很远,直到韩贞发出异常艰涩的喘息声,他才发现两人的走动姿势太过诡异。 他松开韩贞,皱着眉说:“好了,我该回公司上班了,你回去好好歇着,别再捣乱。” 韩贞的脸很红,像熟透了的小苹果。她咬着嘴,轻轻点头道:“好的,我听你的。” 顾铭有些惊疑,他几乎没见过如此乖巧的韩贞,便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又在动什么歪脑筋?” 韩贞嫣然一笑,高高挥手,说了一声“我等你回来”,转身往栀子苑的方向跑。 顾铭感觉莫名其妙。但很快的,他发现自己的肩上附着一根乌黑细长的头发,是韩贞遗留下的。他的鼻子里还残留着独属于少女的淡淡体香。 顾铭心中有了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神秘,神秘到足以使他短暂地忘记风雪,忘记伤痛。 他忽然明白过来,他和韩贞刚才的举动亲密过头,所以她之后的乖巧表现也就不足为奇了。世上有几个少女能抗拒心爱的男孩的胸膛? 顾铭回到“欢乐天地”ktv。因为出门早,这会还不到上班时间。他点了餐,坐在一个包间里吃晚饭。 对ktv里的少爷而言,吃饭是一个非常迅捷的过程。顾铭在上班之前吃饭,一般只需要几分钟,而他吃饭这会,永远是风平浪静,不会发生任何事情。 今天有些奇怪。顾铭埋头吃东西,忽然有一股浓郁的鸡肉香味传来,一只鸡腿莫名掉到他的饭盒里。 顾铭惊愕抬眼,瞧见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的左兵,问:“你这是干什么?” 左兵微笑道:“请你吃鸡腿。” 顾铭问:“为什么要请我吃鸡腿?” 左兵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师傅了,这个鸡腿权当拜师礼。” 顾铭隐约猜到他的意思,皱眉问:“你的意思是说,你也来这里做少爷了?” 左兵笑着点头:“我刚才已经和杜经理见过面,填好了入职单子,今晚就上班。并且我和杜经理说好了,请你来带我一星期。” 顾铭问:“为什么点名找我?莫非你心里不恨我?” 左兵惊讶道:“我为什么要恨你?因为缘沂?” 顾铭不说话,左兵自问自答:“你放心好了,我并没有蠢到不分是非。虽然你和缘沂住在同一个大房子里,但你和她只是非常普通的朋友,这一点我还是能看出来的。我请你当我的师傅,一方面是送你一个人情,毕竟带徒弟有奖金,另一方面是我想从你这里了解更多关于缘沂的事情。” 顾铭道:“我基本上懂你的意思了,但你的算盘打错了。我先谢谢你送我的人情,毕竟两百块对我来说也不是小数目。但我并不了解木缘沂。或许我除了知道她的名字和她的工作,其他一概不知。你在我这里了解不到任何东西。” 左兵闻言并不失望。他很温和地笑了笑,说:“这个没关系。从今天开始,我们不仅是同事,还是邻居,以后的相处时间还很长,现在先打个招呼,联络一下感情,这也非常好。”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头,接着放心把鸡腿吃进肚子里,拍拍手道:“你能这么想,我心里也开心。好吧,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去大厅集合,从今天开始,我一定认真带你。” 顾铭本身的工作经验并不丰富,但好在他的学习能力强,这一个多月里,他也基本上掌握在ktv里上班的各种技能,并且懂得随机应变。他觉得自己带徒弟不会特别难,应该只需三两天就能把左兵带好,但事实不是这个样子。 左兵简直是一个猪脑子,很简单的常识,几乎不用教的东西,他居然不会。比如说,进包间之前先敲门,他没有,惹来包间里的顾客的一顿不满。比如说,做错事就该道歉,他也没有,还若无其事地随意站着。 顾铭无端想到,如果这个人是自己的儿子,一定恨不得两巴掌扇死他。 当然,这只是一个偶然升起的幽默念头,但这个念头让顾铭有了浓浓的伤感。 风雪曾问过他,要不要孩子,他要,她就替他生一个。 顾铭终于知道,风雪并没有开玩笑。那时她得知自己患了肺癌,便有了替顾铭生个孩子的想法。至少在她离开之后,还能留给顾铭一个不会磨灭的心灵寄托。 但这事她只提过一次,顾铭婉言拒绝之后,她就没再提及。兴许她也觉得,一个注定死于非命的女人,不该生孩子。她也不忍心让孩子出生就没有母亲。 顾铭在想,如果找到风雪,只要她愿意,别说生一个孩子,就是两个、三个,他都要。 左兵的确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并不适合做这种工作。他永远都笨手笨脚,反应迟钝。幸好他的学习态度还算端正,不懂就问,而且在努力,不然不等顾铭的耐心耗尽,杜芳便会提前踢他走。 总而言之,左兵第一天上班简直一塌糊涂。但他的人缘挺好,第一天就把量贩这边的女性员工都认识了。 “漂亮”并不是女性的专享名词,这个词也可以形容男性。不得不说,左兵的确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人。他的漂亮和卿欢不一样。卿欢是像小娃娃一样可爱,但他不但可爱,而且有成熟的韵味,宛如隔着帘,刚出浴的妖娆小美人。 顾铭忽然感觉好笑。他来这里上班一个多月,连前台收银的两个美女的名字都还叫不出来,左兵一来就把她们都认识了。而且左兵和她们相谈甚欢,仿佛有聊不完的新颖话题。 不只是两个收银美女,量贩这边的公主们也对他非常有好感,只有才来这边上班的木缘沂是例外。 木缘沂看到他,永远都是横眉立目,像是恨不得这个人从人间消失。 顾铭觉得,昔日木缘沂喜欢左兵也不是没有原因。就像男人喜欢漂亮的女人一样,女人当然也喜欢漂亮的男人。 只不过任何事物都具备两面性或多面性。人也一样,长得漂亮的男人做起事来不一定漂亮。木缘沂被这个漂亮的男人伤透了心,所以不会再被他的外表所迷惑。 顾铭今晚本来值班,要守到天亮。但杜芳莫名把他叫走,说是有事,吩咐王禹另外安排值班员工。 顾铭以为杜芳要追究韩贞的事情,已做好受批评的准备。可没有。杜芳盯着他,非常温和的笑道:“顾铭,托你的福,缘沂也来我们量贩上班了。你立了大功,该好好休息一下。值班这么累,就让其他员工去做吧。” ——我居然能遇到这么好的事情? 顾铭很谨慎,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皱眉道:“杜经理,你这样做似乎不妥。” 杜芳问:“哪里不妥?” 顾铭道:“你对我的区别对待,就是对其他员工的不公平。我不想因此成为众矢之的。” 杜芳目中闪过一分赞叹,点头道:“你很聪明,知道同一个工作单位,无端享有特权的人,一般是最容易被孤立的人。” 顾铭道:“所以我还是老老实实去值班吧。” 杜芳道:“你的这次值班直接跳过了。想值班就等下一轮。我叫你出来,并非想给你什么优待。我找你商量情人节主题活动的设计方案的事情,这是正当工作。另外,明天你放假,跟我一起去买一些活动所需的材料。” 顾铭道:“活动方案我只给了一个草图,后续的改善都是你在做,我不知道该怎么商量。” 杜芳微笑道:“所以我们已经商量完了,你可以回去休息了。明天等我的电话,一起去重庆买材料。”她顿了顿,问:“对了,你会开车吗?” 顾铭道:“我有驾证,不过还没开车上过路。” 杜芳想了想,点头道:“那我来开车,你坐副驾驶就好。” 她说完这句话就走了,留顾铭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顾铭走到大街,见左兵正等着,便疑惑道:“量贩这边正常情况下都是凌晨三点下班,木缘沂没下班?” 左兵笑道:“缘沂早下班回去了。” 顾铭错愕道:“莫非你在等我,而非木缘沂?” 左兵点头道:“本来我想跟缘沂一起回去,但她非常嫌弃我,我怕强行跟着她会惹她不开心。” 顾铭道:“那你也没必要等我啊。” 左兵露出一个非常美丽的笑。他说:“我只是今晚不能跟缘沂走,并不代表明晚,以及往后的每晚都不能和她一起走。” 顾铭问:“什么意思?” 左兵笑道:“缘沂喜欢和你一起回去,而我每晚都和你一起回去。换言之,她和你走,我也和你走,我就和她走到一起了。” 顾铭的嘴角轻轻抽搐两下,露出一个非常勉强的笑。 左兵果然有些小聪明,但他忽略了最根本的问题。莫非他没想过,他和顾铭一起走,那木缘沂还会和顾铭一起走吗? 两人一起回家,路上左兵还问了一些关于工作的问题。他问的问题都非常奇怪。比如“ktv里有人跑单怎么办”,比如“有客人偷东西怎么办”,比如“客人之间发生口角,大打出手怎么办”。 在“欢乐天地”这种大型ktv里,发生这些事情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顾铭从未遇到过如此情况,便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顾铭知道左兵并不是来公司里上班的,他的主要目的是再次追求木缘沂,所以他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也不足为奇。 不过顾铭并没有被问到语塞,自己无法处理就找有办法处理的人来处理,所以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对讲机呼叫杜经理或者王主管就行了”。 两人回到家里,刚开门的一瞬,一抹浓烈的食物香味弥漫他们的肠胃。他们瞬间有了强烈的食欲。 两人都看到客厅的茶几上安静磕着好几盘菜。红烧鱼,糖醋排骨,黄瓜肉片汤,炝炒莲白,大头菜。 这是标准的两荤两素一汤,只有家里的餐桌上才会出现的菜色。 木缘沂安静坐在长椅前,她的神色尤为飘忽,像是受了打击,此刻正神游天宇。 厨房里有水花声和锅瓢的碰撞声,无疑是韩贞正在清洗锅具。 她洗完锅具从厨房里出来,抬眼看到顾铭的一瞬,纤细柳眉跳动着无与伦比的温柔。 她柔和道:“顾铭,缘沂说你今天值班,要等天亮才回来。我还特意留了一份菜在锅里,想着你回来时肚子饿了好吃。” 顾铭痴痴地盯着她,一时之间仿佛有千言万语,可最后都变成了简单的“谢谢”二字。 韩贞甜笑道:“回来了就快点吃吧,别饿着肚子了。” 顾铭刚坐下,左兵忽然道:“美女,我有疑问。” 韩贞笑道:“什么疑问?” 左兵舔了舔嘴唇,问:“我能吃吗?” 韩贞点头道:“我本来就做的四个人的菜,你当然可以吃啊。” 左兵当即抓起筷子,不断往嘴里塞菜,狼吞虎咽,完全没了漂亮的感觉。 顾铭也吃了几口菜。他还记得上次吃韩贞做的菜,已是好多年前的事情,现在吃到嘴里,味道依旧是那么熟悉。 可能风雪没说错。虽然她努力过,但在厨艺方面,她的确远远不及韩贞。 顾铭再一次有了白天时那种神秘又奇妙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好,让他觉得非常舒服。 如果每天下班回来,都能吃到这样一顿丰盛的饭,无疑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 ——我有资格享受这种幸福吗? 顾铭问自己,他自己也给不了回复。有的时候,只要稍微回一下头,便是春暖花开。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但很少有人做到。 卿欢做不到,谭红尘做不到,顾铭本人似乎也做不到。 韩贞坐着,用两手托着腮,莞尔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顾铭点头道:“好吃。” 韩贞笑得更开心。她又问:“好看吗?” 顾铭道:“你很好看。” 韩贞道:“不是,我是问你我这身衣服,今天才买的呢。” 顾铭猛地一怔,定睛看向韩贞,这才发现她换了一身水蓝色的整件套。 此刻的她,竟和风雪有了非常相近的气质。 ——莫非我把韩贞看成了小雪,方才有如此奇妙又美好的感觉? 顾铭想着,又往嘴里塞了几口菜,点头道:“你的衣服也很好看。” 第525章 挽留 这顿饭的确很有家的感觉,虽然凌晨三点过绝对不是吃饭的时间,吃饭的四个人也绝对不是家人,但他们心里都有一种找到归属的温馨感。 或者说,人就是这样,有餐桌的地方,就有家。纵然是漂泊在外,颠沛流离多年的浪子,忽然坐到一张呈满家常菜的餐桌前,也难免心安。 木缘沂一直没有动筷子。她一向很少吃东西,哪怕眼前的饭菜看上去非常美味,她也不曾馋嘴。 她的思绪神游归来,忽然看向韩贞,问出一个尤为古怪的问题。她问:“韩贞,你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 韩贞疑惑道:“我是对顾铭好,不是对你们好。” 木缘沂道:“我回来时就和你说过,顾铭要值班,天亮了才回来,但你还是做了这么多菜给我们吃。” 韩贞笑道:“但是顾铭提前回来了啊。” 木缘沂看向顾铭,非常不解地问:“你怎么没值班?” 顾铭道:“遇到一点意外,今晚换人值班了。” 木缘沂点点头,看向韩贞:“他能回来只是一个意外。他若不回来,这一桌菜不就变成白做给我们吃的了?” 韩贞摇头道:“没关系的。反正我想好了,我住在这里的任务就是洗衣做饭做家务,顾铭不在的时候,我一定把屋子里打理的好好的。而且你们也是邻居啊,你们吃了我做的饭,就不能对顾铭不好。” 木缘沂的神色僵了一下,好半晌之后才庆幸道:“这么说来,幸好我连一口菜也没吃。” 韩贞忽然夹起一块非常肥美的鱼肉放到木缘沂的碗里,甜笑道:“那你一定要吃一口,不然我每天都给你夹菜,直到你吃为止。” 木缘沂感觉又好气又好笑。她的确不能吃东西,但面对如此热情的韩贞,她没办法拒绝,象征性地吃了一小口,轻声赞了一句“很好吃”,便又歪着脑袋神游去了。 韩贞的出现对木缘沂的打击非常大。她意识到自己真的不如韩贞,但她没有放弃。或者说,正是因为韩贞的出现,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心。她就想尽力尝试一番,看看顾铭到底能不能喜欢上自己。 虽然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事几乎不可能,但是谁又知道半年后、一年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身边会有什么样的人?又会和谁结缘呢? 所以木缘沂已暗中把韩贞视为情敌。 这顿饭吃完,顾铭和左兵都满意地拍肚皮。他们都不问木缘沂怎么不多吃一点,只有韩贞笑着说了一句:“缘沂,就算是减肥也不能这样节食,很容易生病的。” 木缘沂道:“放心,就算我一天只吃一顿饭也病不了。” 韩贞笑着点头,接着收拾餐桌,厨房洗碗去了。 木缘沂回房,左兵笑着凑过去,结果房门“砰”的一关,差点撞到他的鼻子。 左兵干笑两声,回头对顾铭说一句“替我谢谢韩贞”,也回房没了动静。 吃饱了就想睡,这是人之常态,顾铭困了,躺在长椅上休息。厨房里韩贞说道:“顾铭,你先别睡,房间里的空调好像坏了,你进去看一下。” 顾铭忍着倦意回房看了一下,空调有风,而且风力不弱,完全没有问题,便想退出房间。 他的视线转动,忽然看到床头安静磕着很大一个袋子。 袋子的开口很大,能看到里面叠着黑色的衣服,那明显是男士的衣服。 顾铭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衣服,便凑过去看了一下,发现这是一件新买的耐克的纯棉t恤。 ——莫非是韩贞买来送我的? 顾铭想着,正打算找韩贞聊聊,叫她别特意买东西送他。他一回头便与韩贞撞了个满怀,均踉跄着要倒下。幸好两人都在床边,伸手往床上一扶就站稳了。 顾铭苦笑道:“韩贞,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走路不带声,就这样无声无息站到我身后啊?” 韩贞笑道:“我不这样,你怎么吃我豆腐?” 顾铭干笑着不说话。 韩贞问:“怎么样?撞我的感觉舒服吗?” 顾铭道:“很柔软,如果压在你身上会更舒服。” 韩贞粲然一笑:“那我躺好了,就等你来。” 顾铭道:“躺好了就该睡觉,好好做美梦去。”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看了,这空调没问题,你赶紧睡吧。” 韩贞道:“不可能,下午的时候,空调就不出风。你再走近了看看。” 顾铭耐着性子走到空调前,正对着出风口吹了数秒,确定这冷风一点问题都没有,便说:“空调是好的,我睡……” 他说着,到嘴里的话变成了无声的风。 韩贞居然在他面对壁头前的空调时,从他身后把他环抱住了。 她的侧脸贴着他的后背,仿佛她是想从他的背后聆听他的心跳。 她成功了。她的确听到他陡然变得躁动的心跳。 于是她说:“顾铭,外面热,就在屋里睡吧。” 顾铭问:“你故意说空调是坏的,就是为了把我骗进来?” 韩贞道:“我是在挽留你。” 顾铭深吸一口气,轻声道:“韩贞,不要这个样子。我是个男的,可以图一时之快,但你不行。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发生这种不伦不类的事情,所以听话,赶紧睡觉吧。” 韩贞问:“为什么不伦不类?因为我们没结婚,不是合法夫妻?那你风雪睡一起的时候,怎么没说这样的话?” 顾铭道:“你在强词夺理。” 韩贞问:“我说的都是事实,怎么就强词夺理了?” 顾铭沉声道:“小雪是我的女朋友,你不是,所以我们不可以这个样子。” 韩贞道:“你以为我真的会吃了你啊?我是关心你啊!外面那么热,之前吃饭的时候我就有些受不了,你还整晚睡外面,睡醒就是一身臭汗,莫非不难受?” 顾铭道:“没什么难受不难受的。你没来的时候,我睡这个房间里也不开空调,一样睡得好好的。” 韩贞道:“但我来了就不一样了。我不允许你这样折磨自己!” 顾铭问:“折磨?” 韩贞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缘沂说,你上班的时候,比任何人都卖力,下班的时候,比任何人都忧郁。不就是因为风雪吗?你努力让自己过得比谁都累,不就是试图以此麻痹自己吗?” 顾铭摇头道:“这和开不开空调没关系吧。” 韩贞道:“这么热的天,你不开空调,不就是在折磨自己吗!不知道你看过气象报告没有,永川的八月,就算是最凉快的晚上,气温也接近三十度。你是想烧死你自己吗?” 顾铭道:“我只是想省点电费而已。” 韩贞问:“那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给李奇打电话?你不要说你太忙,抽不出时间。更不要说你又忘了李奇这个人。” 顾铭支支吾吾道:“我、我就是……” 韩贞直接帮他回答道:“你就是心里害怕,怕一联系到风雪就收到最可怕的噩耗。你的心里一直非常矛盾。你一方面无比期待与她再见,另一方面又害怕再见到她。所以你在犹豫。可是你面对我的时候,不会矛盾,挣扎,犹豫。” 顾铭皱眉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韩贞问:“真的要我告诉你什么意思?” 顾铭道:“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他的话刚落,便感觉下体传来一阵猛烈的刺激。韩贞居然胆大妄为地抓了他最私密的部位。 顾铭陡然色变,双手一震,便挣脱韩贞的双手,转过头大声呵斥道:“你想干什么!” 韩贞痴痴地盯着他,尤为悲哀地说:“我都抓到了,你还想掩饰吗?” 顾铭说不出话。因为韩贞抱住他时,他的确有了生理反应。这原本是非常隐秘的事情,却被她的慧眼洞悉了。 韩贞道:“我就在这里啊,你想要的话,我真的不会反抗。” “啊啊啊!” 顾铭发出猛兽苏醒一般的兽吼声,他双手一抬,便按住韩贞的双肩,手中发力,几乎把她按倒在地。 韩贞没有动,任他发狂。 于是他真的把她抛到了床上。 他压在她身上,宛如一只饥饿的狼,正要享受肥美的羔羊。 可是他粗喘几声,居然翻过身躺着不动了。 这就像一支势如破竹的飞矢忽然折断了。意料中的飞箭穿透靶心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韩贞的两眼忽然湿润,泪水至两颊滑落,渗透在枕头里。她啜泣道:“你都这个样子了,还忍着冲动不碰我,你的心里究竟是怎样唾弃我啊!” 她哭着,不断抬手捶打顾铭的胸口。她打的非常用力,胸骨与拳头碰撞的钝响声绵长不断。 韩贞甚至打得自己手疼了,但顾铭没哼一声。 他平躺着,面无表情地说:“你会后悔的。” 韩贞问:“那你不怕后悔?你不怕未来悔恨,曾经有个女孩子躺在自己的枕边,自己却连碰都没碰一下?” 顾铭道:“至少现在小雪还活着。我已错过一次,绝对不能再错第二次。听说肺癌患者活得久的甚至有十年以上,你敢等吗?” 韩贞悲伤道:“为什么不能等?我等你的何止十年啊?” 顾铭问:“你为什么能如此笃定能等我十年啊?你知道十年之后我们都多大了吗?你知道人心是会变的吗?莫非你不怕,纵然没有小雪,也还有其他女孩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韩贞问:“那你知道少女的童心有多坚韧吗?你知道有的女人就像蝴蝶,一生只忠一人吗?你知道你的这些问题,对我来说本就是莫大的嘲讽吗?” 顾铭说不出话。 韩贞弯过手抱住他,再次挽留道:“别走。” 顾铭道:“最冲动的时候我都忍受住了,就算我留在这里也不会碰你。” 韩贞道:“我要的就是你留在这里。至少我还能有一种拥有你的感觉。” 顾铭闭上眼,一动不动,妥协了。 *** 次日正午,顾铭接到杜芳打来的电话,她要他一同前往重庆购买活动所需物品。 这是工作,纵然顾铭千百个不愿,依旧只能点头。 他接电话时还和韩贞睡在一起。 韩贞还在睡,她睡得非常安稳,俏丽两颊满是恬静。仿佛她在睡梦中也无比幸福。 顾铭轻手轻脚穿好衣服准备出门。 他刚走到客厅,隔壁房的木缘沂推门而出。她盯着他,似笑非笑道:“你不多睡一会就急着出门?” 房子的隔音效果并不是特别好。昨晚顾铭和韩贞的对话被隔壁房的木缘沂听到不少。所以她知道他们一整晚大被同眠。 顾铭听出了她的话中的嘲讽意味,但他不以为意,很随意地回答道:“睡饱了,该出去干活了。” 木缘沂问:“现在离上班时间还早得很,你能干什么活?” 顾铭道:“同杜经理一起去重庆购买一些物品。” 木缘沂皱眉道:“这些工作不是许部长的吗?杜经理怎么会去做这种累人的事,而且还特意叫上你?” 顾铭摇头道:“我不知道。” 木缘沂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顾铭道:“这个不是我说了算。” 木缘沂面无表情摸出手机,准备给杜芳打电话。 说来也巧,顾铭的手机在这时响了,来电的恰好是杜芳。 顾铭盯着木缘沂尴尬地笑了笑,接听电话。 杜芳:“顾铭,我忘记说了,如果可以的话,你把你的女朋友也叫上。” 顾铭惊愕道:“女朋友?” 杜芳:“就是昨天和我见过面的韩贞啊。” ——为什么特意叫韩贞?莫非杜芳还没死心,想趁此机会再把韩贞诓回公司做公主? 顾铭郑重道:“杜经理,韩贞并不是我们公司的员工,没有同我们一起工作的义务。” 杜芳:“我们这一趟行程说是工作,其实就是免费旅游,你带上韩贞也无妨。” 顾铭:“这个得看她自己的意愿。” 杜芳:“莫非你亲口叫她,她会拒绝?” 顾铭皱着眉不说话。听筒里传来温和的笑声,杜芳安抚道:“你放心,我并没有恶意,只单纯地想再见见那个小姑娘。” 顾铭:“可是……” 杜芳:“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尽管说出来,我一定让你放心。” 顾铭不太相信杜芳的话,犹豫半晌,搪塞道:“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只不过她还熟睡着,我不忍心叫醒她。” 第526章 撮合 顾铭认为自己的回答非常妥善,这样既不得罪杜芳,又不用担心韩贞再被言语诓骗。最主要的是,韩贞真的在睡觉,就算杜芳心中怀疑,也有木缘沂可以帮忙作证。 顾铭的算盘打的非常好,杜芳的确没再强求,她笑着说:“既然这样,你就快点出来,我和许部长在公司这边的地下停车场等你。” 顾铭准备挂电话,身后忽然传来清脆的女声。韩贞居然穿着睡衣跑了出来,大声吼道:“我要去!我已经睡醒了!” 顾铭拿手机的手一抖,险些把手机砸地上。 杜芳微笑道:“那你们一起来吧。” 顾铭黑着脸非常勉强地应了一个“好”字,接着挂了电话。他转过头看向韩贞,皱着眉说:“你怎么又开始胡闹了?” 韩贞摇头道:“我比你还先醒,只不过一直在装睡。你和杜阿姨的通话我基本上听到了,这么好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去?” 顾铭道:“莫非你没看出来,杜经理特意叫上你,根本没安好心?” 韩贞道:“我的确没看出来。” 顾铭道:“她还在想办法把你骗进公司做公主。” 韩贞道:“只要我不想去,不管她说什么我都不会去。” 顾铭道:“随你吧。” 他说着偏头看向木缘沂,说:“缘沂,你要去的话,就给杜经理打个电话说一声吧。” 木缘沂咬着嘴摇头道:“我忽然又不想去了。” 顾铭不是傻子,知道木缘沂是因为韩贞才不去。他迟疑片刻,点头道:“不去也好,反正这一趟行程也不是什么好事。等下次有好玩的规划了,我叫上你。” 这原本是一句客套话,木缘沂却尤为殷切地问:“下次是什么时候?” 顾铭怔住。 韩贞便说:“下次就是顾铭休假的时候,他会带我们出去玩。” 顾铭眼皮一跳,忙摇头道:“我可没这么说啊。” 韩贞甜笑道:“所以我帮你说了。” ——韩贞从来没有得罪过我,而且还尤为关心我。为什么她一说话,我就莫名火大? 木缘沂想着,轻声说了一句“那我等你下星期放假”,接着回房间没了动静。 顾铭等韩贞换好衣服,两人出了门。 杜芳候在地下停车场,许部长却不见踪影。 顾铭看着她开的捷达车,不解道:“杜经理,我们去购买活动所需物品,需要不小的容量,确定这辆小车装得下?” 杜芳笑道:“许部长开了一辆小货车去沙坪坝采购,已经没我们的事了。” 顾铭苦笑道:“那我们要干什么?” 杜芳道:“去沙坪坝玩啊。” 顾铭问:“沙坪坝有什么好玩的?” 杜芳还没回答,韩贞抢着说道:“沙坪坝的嘉陵江畔有一个四a级景区,磁器口古镇。” 杜芳点头道:“既然韩贞来了,那我们就去磁器口古镇玩吧。” 顾铭皱眉。她从杜芳的话中听出了话外之音。她明显是在说,韩贞来了才去磁器口古镇玩,如果韩贞不来就不去。 ——她又在打什么算盘? 顾铭非常谨慎,佯作随意问道:“杜经理,莫非你是专程带韩贞去玩的?” 杜芳居然非常爽快地点头道:“是的。” 顾铭强笑道:“韩贞不是我们公司的员工啊。” 杜芳笑道:“但是我看着这姑娘心里喜欢,想带她四处玩玩。” 顾铭的嘴角接连抽搐好几下,却找不到任何话反驳。 永川到沙坪坝,六十多公里,自驾费时一个半小时左右。 下午两点,烈日当头之时,杜芳真的把车开到了磁器口古镇。 磁器口古镇全天开房,且不收门票,任何旅人都可以进去参观游玩。 顾铭游览过不少景区,但像磁器口古镇这种古香古色宛如古代街市的景区,他是第一次见。 红墙绿瓦,参差荇菜,斑驳陆离,窗明几净,分外妖娆。 古镇里的旅人非常多,街边士农工商的叫卖更是鼎沸非凡。 日光如火,大地仿佛化作烘炉,行人们均汗流浃背,却没有丝毫暴躁的氛围。似乎古典的风景往往具备凝神静心的奇效。 顾铭的确感到心里平和,一时间对杜芳的戒备放松了不少。 而且杜芳好像真的没有异样心思,她带二人游览一阵,接了一个电话,便对二人说:“公司有事,我得回去看看,你们在这里玩,八点钟左右,许部长会来接你们。” ——她几乎没和韩贞说过话,就急着要走。那她特意叫韩贞来干什么?莫非真的是来玩? 顾铭皱眉道:“可是我六点钟就得上班。” 杜芳道:“我说了,你今天放假。” 顾铭迟疑道:“就算放假,也没必要那么晚才回去吧。” 杜芳道:“货车白天进不了城。” 顾铭只好点头。 杜芳走后,韩贞拉着顾铭继续玩。 事实上,顾铭对游玩并没有兴趣。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现在就可以回去休息。但韩贞的兴致非常高,她没看到一样新奇的东西,便眉开眼笑,乐在其中。 一路上,顾铭几乎是被韩贞赶着在走。 磁器口古镇好玩的地方的确多,翰林院,宝善宫,深水井等景点也都孕育浓厚的文化沉淀。这里好吃的东西也不少,手工糍粑,茂庄古镇鸡杂,陈麻花等小吃也都颇具特色。 时间久了,顾铭的心情也的确放松下来。似乎就这样走着,玩着,他心中的诸多困扰也都消失不见了。 慢慢的,顾铭发现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他居然会偷看韩贞。 是的,偷看。他总会佯作不经意地偏头看一眼,他的视线焦点全在韩贞身上。 尤其是韩贞替他戴上遮阳帽那一瞬间,他看到她甜美又认真两颊,仿佛呼吸与心跳都随之改变节拍。 顾铭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怀疑自己本就是朝三暮四,三心二意的混蛋。这种怀疑使他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惧之中。 他怕某一瞬,自己被韩贞的温柔融化,忘记仍在受病魔折磨的风雪。 顾铭想到了史怀瑜,这个曾脚踏多船的同寝室友。诚然,他的做法不可苟同,但毫无疑问,他活得非常漂亮,非常幸福。 只不过他的幸福是建立在不少女孩的痛苦的基础上。 姚念君痛苦吗?雨睫痛苦吗?禹盼盼痛苦吗? 纵然他最后大彻大悟,痛改前非,可他对那些女孩造成的伤痛永远无法抚平。 ——我会对小雪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吗? 顾铭想着,忽然不敢去看韩贞了。他是真的怕了。少女的柔情的确有着软化人心的强大力量。他多看她一眼,他的心就多软化一分。 韩贞发现了顾铭的异常。她什么也没说,依旧在玩,只不过她的兴致没有之前那么高了。 晚饭过后,两人坐在凉亭里慢慢消磨时间。 他们在等许部长的电话。 在长达两个小时的等待里,他们居然连一句话都没说。 许部长的电话来了,货车停在城外,叫他们打车出去。 这场磁器口古镇之旅终于结束。 然后新的问题又出现了。货车只有两个座位,一个驾驶座,一个副驾驶座。 顾铭和韩贞两个人挤一个副驾驶座。 于是韩贞坐到了顾铭的大腿上。 他们的关系本就尤为奇特。说朋友不像朋友,说恋人也不像恋人。正是这种暧昧不清的关系,使得他们之间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 昨晚他们还睡在一张床上,现在挤一个副驾驶座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事。 真正精彩的是,韩贞红着脸回头说了一句“顾铭,你铬着我了”。 能铬人的东西,一定是硬物。顾铭身上能铬人的东西只有钥匙,可是他的钥匙放在衣服兜里,裤子兜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所以铬着韩贞的东西是顾铭身体的一部分。至于是哪部分,不言而喻。 顾铭的脸色变得尤为不自在,他干笑着说:“你往边上坐一点就好了。” 韩贞道:“没关系的,隔着还挺舒服的。” 顾铭真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发现自己没当和韩贞发生肌体上的接触,就很难不产生生理反应。 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事情。万一哪一天,他的理智被强大的生理欲望湮没,不知会发生怎样狂乱而不可收拾的事情。 顾铭努力压制心头的欲火,可是不起作用。 他就这样铬了韩贞一个多小时,直到货车驶到“欢乐天地”ktv的后门,两人都下了车,他下身的“小顾铭”才消停下来。 许部长道:“顾铭,你先别急着走。从名义上说,你今天没上班,是跟我一起去采购活动所需物品,你要下完货才能走。” 顾铭道:“我本就打算帮忙下完货再走。” 许部长忽然笑道:“还是算了,你直接走吧。杜经理专门给你放了一天假,我还是不为难你。” 顾铭问:“为什么给我放假?” 许部长道:“因为你立了功。” 顾铭问:“我立了什么功?” 许部长道:“你设计的活动方案非常不错,杜经理赏识你。” 顾铭苦笑道:“我只做了一个草图,剩下的完善工作都是杜经理解决的,而且活动都还没开始,怎又知道我的方案没问题?” 许部长道:“这事是杜经理说了算。你有疑问的话,直接打电话问她,现在就别留在这里添乱了。” 顾铭只好点头,老老实实往小区走。 路上,韩贞又来抓顾铭的手,但被他躲开。 韩贞咬着嘴道:“你铬了我一个多小时,还不补偿一点吗?” 顾铭皱眉道:“不要无理取闹。” 韩贞问:“那你今晚也陪我睡。” 顾铭问:“你真的不怕?” 韩贞点头道:“不怕。” 顾铭问:“万一事后我不负责,一脚踢开你就不管了,你怎么办?” 韩贞道:“你以为我是皮球啊?想踢开就踢开?” 顾铭对这句话深表赞同。她的确不是皮球,而是一块粘性十足的糖,被她粘住的人,不是被粘死就是被甜死。 顾铭刻意和韩贞拉开一点距离,接着摸出手机给杜芳打了电话—— 顾铭:“杜经理,你现在在忙吗?” 杜芳:“我不忙,你尽管说。” 顾铭:“杜经理,今天的采购根本没我的事情,为什么无缘无故给我休一天假啊?” 杜芳:“那你今天玩的开心吗?” 顾铭:“挺开心的。” 杜芳:“玩开心就好,不要在意这些无所谓的小事情。” 顾铭:“但我觉得这不是小事情。我这样无端休假,其他员工知道了心里肯定不舒服,我会变成众矢之的。” 杜芳:“你不说,其他员工都不会知道。况且采购物品本来就是很轻松的工作,就算你跟着许部长,最多也就帮忙装货下货,算不得什么事。” 顾铭:“可是我连这么轻松的工作也没做。” 杜芳:“没事。下次公司再要采购物品,你就去帮忙装货下货吧。” 顾铭:“还有下次?” 杜芳:“你每天的工作情况我都看着,你的确比其他员工都卖力得多。不然有好差事,我为什么只叫你,不叫其他员工?” 顾铭:“所以你在犒劳我?” 杜芳:“我一向赏罚分明,若你某天发了错,罚单肯定也少不了。” 顾铭:“谢谢杜经理。但我还有一个疑问,你真的是喜欢韩贞才特意叫她的吗?” 杜芳:“算是吧。” 顾铭:“算是?” 杜芳:“韩贞这姑娘长得好看,如果她愿意来我们这里上班自然是最好。她不愿意也没关系,至少你还在我们公司。” 顾铭:“什么意思?” 杜芳:“我留不住韩贞,至少留住你啊。像你这么卖力工作的员工,我真的很少见到。上一个就是王禹,他只用了半年就从普通员工升到了主管。如果不是我吊着一口气,可能经理的位置早就变成他的了。” 顾铭:“我听不太懂。” 杜芳:“你记住我的好就行了。我专门给你放一天假让你和韩贞约会,撮合你们,也算给你们牵了一条红线。你以后不要恩将仇报就好。” 顾铭忽然懂了,正想应一句,但杜芳已经挂了电话。 顾铭苦笑,他从杜芳的话中听出了玄机。似乎她的位置坐的不是很稳,现在正在想办法提拔自己的势力。 所以她选中了平日里工作最卖力的顾铭。 第527章 情人 顾铭思忖着,忽然感觉好笑。诚然,“欢乐天地”ktv的确是一个非常上档次的娱乐会所,里面油水不少,公司里的管理层之间可能会因彼此利益发生些许冲突,明争暗斗,但其汹涌程度绝对不像商战或宫斗那样惊心动魄。 公司里不应该存在尖锐的势力分化,杜芳也就没必要花心思笼络人心,扩建自身势力。 所以杜芳究竟要干什么? 顾铭想不明白。他唯一能肯定的是,杜芳不是蠢货,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一定存在原因。 这一晚,顾铭像死鱼一样躺在客厅的长椅上一动不动,无论韩贞说什么,他都不肯再回房睡觉。 起初韩贞还笑容可掬地撒娇,待到她确定顾铭心意已决,她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不见了。 往后的数天里,顾铭几乎没找韩贞说半句话。韩贞也隐隐中感觉到了两人间存在一条天堑长河,没那么容易逾越。 于是她也变得沉默寡言,总是在闲下来时凝着愁眉发呆。 值得一提的是,韩贞真的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女孩子。自从她出现,屋子里再也找不出一粒灰尘;顾铭常换下来堆积成一团的脏衣服也都变得整洁如新,仿佛他天天都有新衣服穿;最美妙的是,她每天都能做出新颖又可口的饭菜。 这样的女孩子,任谁都喜欢。 左兵曾把顾铭拉到一个狭小的角落说悄悄话。他至少用了五百字称赞韩贞,并且怂恿顾铭,赶紧把她娶回家。 他觉得自己是热心做好事,但却受了白眼。 顾铭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句“如果你喜欢她,想追她的话,我一定支持你”——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想的是,如果左兵真的去追韩贞,那他口中的称赞之语全部都会变成抱怨。 事实也的确是如此,韩贞只在顾铭面前贤惠若妻,其他接近她的男人,无一不是碰一鼻子灰。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生来就是公子哥命相的左兵不会洗衣服。他平时都把换下来的衣服丢洗衣机里,可是洗衣机的清洗能力有限,经常洗不干净。他看到韩贞帮顾铭洗衣服,便想捡一个便宜,凑过去先说了一堆好话,最后笑嘻嘻说道:“韩贞妹子,你的手巧,洗什么都干净,要不也帮我洗洗衣服吧。” 然后就是惊天动地大爆炸。韩贞转过头指着左兵的鼻子骂了超过十分钟,起初她骂得还比较含蓄,到后面如狼似虎,诸如“我还没养儿子”这样难听的话,她张口便骂了出来。 左兵的确是个猪脑子,换任何人来都能一眼看出韩贞的心情非常不好。他非得在这种时候提这样无理的要求,被骂个狗血淋头是理所当然之事。 韩贞的好,顾铭当然看在眼里。可是她对他越好,他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某一天清晨,室内外的温差使玻璃窗上结上一层厚厚霜。韩贞用指尖抵着玻璃,轻轻书画着某物。 顾铭看到了,她好像画的一朵花。花的形状大同小异,无非就是萼片上张着花托,花托上绽放花瓣。 这朵花有七叶花瓣,似乎每叶花瓣都是稍稍肥大的针叶状。 顾铭不懂花,便顺着问了一句:“韩贞,你在画什么花?” 韩贞的睫毛一颤,抿嘴道:“画一种现实世界里不存在的花。” 顾铭道:“那这种花叫什么名字?” 韩贞摇头道:“我随手画着玩,你有事就直说。” 顾铭沉默,很久之后沉声道:“韩贞,你不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好?” 韩贞的手指原本停在花萼位置。她闻言指尖猛地一颤,玻璃上的七叶花变成了模糊一片。 这是这段时间顾铭第一次主动与韩贞说话,他说的却是“不要对我这么好”。 韩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如史怀瑜所说,有的时候,没有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所以韩贞的回答是什么已不言而喻。 他们的沟通并不止这一次。韩贞也主动找过顾铭两次,他们有过简短的聊天。 第一次是在他们从磁器口古镇旅游归来的当晚,韩贞问顾铭“情人节快到了,你打算怎么过”。 顾铭当时只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不怎么过,正常上班”。 韩贞问:“不能请假吗?” 顾铭道:“情人节当天公司里本就在弄主题活动,很忙,没有正当的理由请不了假。” 韩贞问:“请假过情人节不算正当的理由吗?” 顾铭道:“只可惜我的情人还在未知的某处。” 他们的对话到这里结束,因为顾铭所说的情人是风雪,与韩贞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的第二次对话是在情人节的前一天。 韩贞走到客厅,用尖利的指甲盖轻轻划动茶几,传出一阵非常艰涩刺耳的声音。 顾铭看到了她,却并不搭理她。 韩贞便说:“顾铭,我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顾铭道:“你说。” 韩贞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李奇打电话?” 顾铭道:“这个不劳你费心。” 韩贞道:“如果你今天给李奇打电话,问出风雪的下落,明天就可以和她一起过情人节了。” 顾铭道:“我对这种节日不感兴趣。” 韩贞道:“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你和她能过的最后一个情人节了?” 顾铭的神色变得尤为低沉。他用冰冷的目光凝视她。她则咬着嘴与他对视。他们的对话在这一次相互凝望中结束。 人就是这么奇怪。许多重要到绝对不可摒弃的事情,却无法宣之于口,只能藏在无声的目光之中。 他们的目光交错是否也伴随隐晦的信息交流? 顾铭的目光代表什么? 韩贞的目光又代表什么? 这个只有当事的两人才知道。 或者说,在这一刻,他们之间是否也有了那一抹灵犀? 情人节当天,顾铭一早就到了公司,要帮忙布置活动包间。 直到现在顾铭才知道,杜芳想出来的改善方案的办法,竟是用冰雪一般的冷色灯光代替冰川,而斑驳的彩色灯光带代替极光。 那天许部长去沙坪坝除了买气球,蜡烛,彩带,还买了专门调色用的灯。 顾铭专门进包间看过,灯光的渲染下,仿佛整个包间都变成了冰雪世界,飞速流动的彩色光带则成了缥缈又绚烂的北极光。 ——兴许真正的北极光也是这个样子吧。 顾铭如此想着,想到尘封在脑海深处的美妙记忆。很早很早以前,他和风雪约好了,一定去最冷的北极看变幻莫测的北极光。 他们还有可能看到那一抹光吗? 下午六点,上班时间到了。 顾铭安静站在少爷的队列里,排队等待接待顾客。 情人节果然和平日不太一样,这一天来光顾的客人,大多都是情侣,鲜少有清一色的光棍团出现,更不可能有客人只身一人前来。 杜芳非常重视今天的活动。她制定了不少营销计划,其中推出许多打折优惠与馈赠物品。 她当然不会做折本买卖。明面上,她给出的优惠对公司有很大亏损,但实际上更有助于长远利益。 因为她指定的营销计划,最大的前提是顾客要办理会员卡。 这里的会员卡就像学校里的饭卡一样。钱充到卡里,就只能在对应的地方消费。顾客把钱充进会员卡,卡里的钱就已经到了公司的账户,至于顾客消费与否,那便是他们的事情。 以往的时候,平均一天只能推出两到三张会员卡。而今天的会员卡办理量是平日里的十倍以上。 左兵是一个猪,学什么都慢。他至今仍未出师,每天都像一条尾巴跟着顾铭。 然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有一个美女只身一人来到了量贩大厅。她的身材非常高挑,容貌出奇精致,穿着搭配亦是靓丽又时髦。 她全身都透着怡人的香甜气味,她的一颦一笑均孕育独特又迷人的美。 ——她怎么会来这里? 顾铭的脸色变得铁青,因为这个女孩是韩贞。她居然以顾客的身份出现在了量贩大厅。 幸好顾铭没排到队列的最前面,不是由他去接待韩贞。 韩贞走到柜台前,对着收银美女笑语盈盈问道:“你好,你们ktv都提供什么服务?” 收银美女道:“今天是情人节,我们公司提供情人节包间。如果你办理会员卡的话,今天的消费均打九折,并且附赠巧克力或其他零食。” 韩贞问:“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服务吗?” 收银美女问:“请问你需要什么服务?” 韩贞道:“我需要一个情人,能从你们店的服务员里挑一个人陪我过情人节吗?” 收银美女怔住。她好歹坐台收银快两年,什么奇形怪状的客人都见过,却从未见过来挑情人的美女。 韩贞道:“那些大男人可以点公主陪唱,我就不能点一个少爷陪过节吗?” 收银美女露出为难之色,这种事情当然不是由她说了算。 韩贞蹙眉道:“要不这样,你帮忙联系一下杜阿姨,呃,也就是你们的经理。我和她商量。” 收银美女迟疑片刻,决定打电话请示杜芳。 却在这时,长廊里边已传出杜芳的声音,她说:“不就是点个少爷吗,当然可以。” 韩贞循声看去,看到杜芳正往这边走来。她展眉一笑,说:“杜阿姨,我要点顾铭陪我过节,可以吗?” 杜芳道:“可以啊。只不过你点顾铭的价钱可不比点公主低。” 韩贞惊愕道:“莫非他比那些漂亮的姑娘还值钱?” 杜芳道:“你点了他,他今天就不能工作,公司这边不会给他算今天的工资,这个得由你支付。另外,他不在,其他员工工作量会相对增加一些,你也得支付一点补偿费用。” 韩贞道:“这么说我就明白了。好的,没问题,这些钱我都给。” 杜芳微笑道:“点人本身也需要给钱。” 韩贞点头道:“这个我知道。我出门时带够了钱。”——这的确是给钱就能做到的事情。兴许就算韩贞不认识杜芳,杜芳也会答应。 两个人一拍即合,点少爷的事情真的就这样说定了。 杜芳出去前叮嘱道:“韩贞,我今天给你破了一个例,但你不可以胡闹。我们店里严禁黄赌毒,你和顾铭唱唱歌、聊聊天什么的都没问题,但一定不能做出格的事情。” 韩贞点头。 于是顾铭真的成了韩贞的“服务情人”。 在无数惊奇的目光中,顾铭被韩贞拉进了一个包间。 到这时,顾铭的脑子里仍“嗡嗡”直响,就像有序转动的录影带忽然卡滞了。 韩贞扫视包间片刻,点头道:“顾铭,你的设计方案挺好的,坐在这个包间里面的确有过情人节的感觉。” 顾铭道:“你又在胡闹了。” 韩贞摇头道:“我没有胡闹。” 顾铭问:“那你这是干什么?来这里专门让我闹笑话?” 韩贞问:“别人羡慕你都还来不及,怎么会笑话你?” 顾铭坐着不动,在努力整理自己的思绪。 韩贞忽然抓住顾铭的手。 顾铭抽手,用力太大,似乎伤到她的手了。 韩贞捏了捏生疼的手,蹙眉道:“你今天是我的情人,还不能摸一下你的手?” 顾铭问:“你这样有意思吗?” 韩贞点头道:“当然有意思啊。我之前还很迷茫,不知道该如何与你继续相处,今天忽然想到了这个办法。你是服务员,我是顾客,你必须迁就我。” 顾铭冷笑道:“那你明天是不是还来?” 韩贞认真道:“这个还得问问杜阿姨才行。” 顾铭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杜经理点头,你每天都来点我?” 韩贞道:“是这个意思。” 顾铭道:“那我可真心疼。” 韩贞问:“你心疼我?” 顾铭道:“我心疼小飞哥给你的钱。虽然我不知道你今天要花多少钱,但我知道小飞哥给你的一万块经不住你这么用。” 韩贞道:“你不用担心。这一万块用完了,我还可打电话找哥哥要。” 顾铭沉默。 韩贞开眉笑道:“好了,我逗你玩的。今天是情人节,我知道你惦记风雪。她不能陪你过节,我就想办法陪你,这样你就不会太过难受。” ——那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的出现,我才一直难受啊? 顾铭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轻声说了一句“我去更衣室换衣服”,接着出去了。 第528章 送别 灯光若冰,层层叠叠布满包间。彩色光带轻移,宛如缥缈不可触的极光。 二十支小蜡烛环成心形,安静立在茶几上,烛光幽静,将纯白世界玷染,于是冰冷中有了暖意。 韩贞在唱歌。她唱了一首非常哀婉凄美的歌——《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她的声音很好听,但她唱歌的水平尤为拙劣。她唱不好,老是走调,原本非常低郁的歌词反而有了一种欢跃之感。 只不过她并不欢跃,顾铭也不欢跃。 这首歌果然不适合在情人节唱。 顾铭坐着不动。他不想唱歌,也不想听她唱歌。他像个木头人一样,盯着茶几上的蜡烛发呆。 韩贞唱完这首歌便把话筒放下,也像木头人一样坐在顾铭旁边一动不动。似乎她不打算再唱了。 两个人就这样静坐着,静等时间流逝。 直到茶几上的烛光熄灭,冰雪世界里的最后一抹温暖也消失不见,入骨的冷意席卷开来。 顾铭感觉不到冷,所谓“冰雪世界”只不过是灯光制造的假象,包间里很温暖。但韩贞莫名一个哆嗦,像是着凉了。 韩贞捏了捏鼻子,小声道:“你还记得这首《送别》吗?” 顾铭道:“我记得,这是你的手机铃声。” 韩贞问:“知道我为什么要唱这首送别吗?” 顾铭道:“因为你喜欢这首歌。” 韩贞摇头道:“我是在向你道别。” 顾铭的神色一怔,偏头看向她,却发现她双目早已湿透,泪水爬满她的两颊。这一刻,她居然和风雪一模一样,她们都学会了无声的哭泣。 韩贞轻声道:“我知道我留在这里也只会让你懊恼与难过,所以我还是早点回去吧。” 顾铭问:“你认真的?” 韩贞问:“我对你何时不认真过?” 顾铭沉默。 韩贞道:“我给李奇打了电话,把你的住址给她了,大概明天,她会亲自来找你。” 顾铭问:“为什么这么做?” 韩贞道:“你想见风雪,却又不太敢见她。你进退不得,只能浑浑噩噩地度日。而这样一直拖下去,说不定真的会变成终身遗憾。” 顾铭道:“所以你在帮我?” 韩贞道:“我来找你,本来就是想帮你。” 顾铭问:“那你什么时候走?” 韩贞道:“明天就走。” 顾铭问:“那你还回来吗?” 韩贞道:“我不会再回来,除非你唤我回来。”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韩贞问:“怎么样?听我这么一说,你的心情是不是好很多了?今年的情人节是不是也变得有趣了?” 顾铭苦笑道:“我从未过过这么有趣的情人节,但我的心情好像更糟了。” 韩贞问:“你舍不得我走?” 顾铭道:“是有点舍不得。你走后,很难再吃到合胃口的饭菜了。” 韩贞问:“那你怎么不试着挽留一下我?只要你开口,我就不走了。” 顾铭摇头道:“还是不了。你对我太好,好到足以令我无地自容。” 韩贞道:“我想也是,你的反应和那次完全一样。” 顾铭问:“哪次?” 韩贞道:“就是我和风雪第一次见面那次。你去追风雪了,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顾铭想起来了,那次他找了她一整晚,却没找到人。他迟疑片刻,问:“那次你去哪里了?” 韩贞道:“上了山,然后迷了路,就在山上睡了一晚。”——她没说她误打误撞走进了公墓,最后在公墓里担惊受怕了一整晚。 她不愿在他面前诉说自己受过的苦。或者说,她不愿祈求得到他的怜悯。 顾铭问:“那你这次还会迷路吗?” 韩贞道:“这是一个有钱就绝对不会迷路的时代,恰好我身上还有钱。” 顾铭点头道:“也是,找不到家就直接打车回家,这的确挺方便。” 韩贞道:“我唱了一首歌给你听,你要不要也唱首歌给我听?” 顾铭问:“权当送别?” 韩贞道:“你要这么想也没问题,反正今天以后也听不到你唱歌了。” 顾铭道:“我唱歌的难听程度超乎你的想象。你确定要听?” 韩贞展颜笑道:“其实难听的歌比好听的歌更容易让人记住,所以我还是勉为其难听一下吧。” 顾铭点头,接着点了一首《伶仃谣》。 这首歌很难唱,至少对顾铭来说,跟着原唱唱一百次也不可能学会。 他唱歌的确很难听,像熟睡的大汉打呼噜。 但韩贞听得很认真,她用两手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幕。 她居然把歌词记下了不少。 她蹙眉道:“‘谁在哭啊哭暗了天狼’,好悲伤的感觉。这首歌讲的什么故事?” 顾铭道:“一个温柔的赶魂人送战场亡灵回家的故事。” 韩贞问:“为什么唱这首歌?” 顾铭道:“忽然想到了,就唱了。” 韩贞摇头道:“不像。” 顾铭问:“什么不像?” 韩贞道:“虽然你唱得很难听,但我能听出来,你唱得很用心。你愿意这么用心的唱,莫非是因为我?” 顾铭道:“可能是为了祭奠我那已经死亡和终将死亡的两个大学同学吧。”——他说的是蓝晨雨和谭红尘。 韩贞听不懂,但没多问。她看了手机时间,现在还不到凌晨,便问:“时间还早,要不陪我出去走走?” 顾铭道:“我是上班时间,不能出去。” 韩贞道:“你今天的工作就是陪我,我想去哪里,你就跟去哪里。” 顾铭问:“那你想去哪里?” 韩贞道:“找一个台球馆,和你好好切磋一下。” 顾铭皱眉。他迟疑片刻,忽然低头看她的双手,他看到她的左手虎口右手手心都结了茧,这分明是经常握杆与架杆所致。 韩贞莞尔道:“你放心,我现在真的是台球高手了,球桌上绝对不让你失望。” 顾铭道:“可惜这么好的一双手还是结了茧。” 韩贞道:“如果我不提台球,或许你都不会发现我的手上有茧。所以你没必要为这种事惋惜。” 顾铭道:“我好像总是不经意伤害到你。” 韩贞道:“谁叫我非得喜欢你呢?”她顿了顿,补充道:“这叫自讨苦吃。” 她真的在自讨苦吃吗?这世上又有多少女孩子如她一样,整日做着自讨苦吃的傻事? 有的人傻到半道,变成了执着与聪明,而有的人傻到最后,变成了真傻。 那韩贞到底是执着还是真傻呢? 顾铭真的可以出去玩,这是杜芳点头批准的。 顾铭和韩贞在街上走了一阵,万籁俱寂,罕见灯火。于是他们打车,去了闹市区。 一个城市的闹市中心,一般是不夜地带,永川也一样。 华灯璀璨,灯红酒绿,管弦笙琶,歌舞升平。 在这里,两人很快就找到了环境与设备都非常优越的台球馆。 顾铭上次打台球已是三个月之前的事情,那次是和杜泉交手,以失败告终。 他曾自大地以为,在交职院里,曹小毅毕业走后,能打赢他的人就只有杜泉了。 可他不曾想,他连一个女孩子都打不过。而且这个女孩子不是李恬恬,也不是陶杳杳,而是韩贞。 顾铭在全神贯注打球的情况下输给了韩贞,而且是大比分败落。 如果一局两局失败可以归咎于巧合,但五局八局连续失败就不再是巧合的问题。顾铭和韩贞打了十局,两胜八败,胜的两局都尤为艰难,输的八局却轻而易举。 事实证明,凡人的努力真的可以超越一些天生就有潜质的天才。 韩贞的球技真的凌驾在顾铭之上。 可是,顾铭心里清楚,他有台球方面的潜力,很小的时候就对角度与力度有着非常敏感的计算能力。他打了十几年台球,球技早已炉火纯青,在民间已是高手中的高手。 韩贞究竟下了多大的功夫才能在台球球技上超过顾铭啊? 顾铭想到韩贞手心与虎口结的厚厚的茧,心头传来一阵阵的刺痛。 十局打完,两人从球馆出来,顾铭由衷赞叹道:“韩贞,现在可能连雷爷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韩贞道:“我练台球,只是为了和你一起打球,并没有想过要和谁较量。” 顾铭道:“我不一样。我是喜欢台球才练台球,而非为了和谁打。” 韩贞道:“但我们有一点是一样的。你喜欢台球,所以打球时开心,我喜欢你,所以和你打球时开心。” 顾铭道:“其实和你打球本就是非常开心的事情,这和我喜不喜欢台球没什么关系。” 韩贞笑道:“所以我们要经常一起打球,这样我们两个都开心。” 顾铭道:“只可惜你已经决定要走了。” 韩贞道:“你可以挽留我啊。” 不明沉着脸不说话。 两人在夜市随便吃了一点东西。快到凌晨三点时,顾铭要回公司打卡,韩贞则先一步回了栀子苑。 顾铭到“欢乐天地”ktv门口,恰好碰到木缘沂出来。 顾铭微笑着想她打招呼,但她的心情不是特别好,只冷冰冰地应了一句“情人节快乐”。 顾铭皱着眉道:“同乐。” 木缘沂道:“别。你快乐就好,我快不快乐无所谓。” 顾铭问:“缘沂,你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 木缘沂道:“成天对着那些色迷心窍的男人,我能开心得起来?” 顾铭笑道:“那你考虑一下辞掉这份工作吧。” 木缘沂惊愕道:“你在劝我?” 顾铭道:“对女孩子而言,公主的确不是多正当的工作。且不说这里多混乱,多不安全。要知道,公主也算某种意义上的青春饭,人都是会老的,过几年,你不这么好看了,也就不赚钱了。” 木缘沂问:“那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顾铭道:“学个手艺。” 木缘沂问:“那你觉得什么手艺好?” 顾铭思忖道:“美容,美发,化妆,糕点制作,酒店管理,既轻松又赚钱。” 木缘沂问:“对你来说,轻松的定义是什么?” 顾铭不解道:“为什么这么问?” 木缘沂道:“可能在你眼中的轻松的工作,对我来说却是困难到无以加复。” 顾铭问:“莫非我说的这些工作对你来说都非常困难?” 木缘沂道:“是的。” 顾铭问:“那什么样的工作才轻松?” 木缘沂道:“坐着数钱的工作。” 顾铭便说:“那你就找个正当一点的店子做收银员吧。” 木缘沂道:“可是收银员不赚钱。” 顾铭苦笑道:“你只适合当高层管理做办公室。” 木缘沂道:“我没学历,当不了高层管理。” 顾铭道:“说来说去,你觉得只有在ktv当公主才适合你?” 木缘沂蹙眉道:“就目前来看,的确是这个样子。” 顾铭默不作声打了卡,接着往栀子苑走。 木缘沂追上来问:“你今天和韩贞一起过的节?” 顾铭道:“是的。” 木缘沂问:“那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顾铭道:“我不知道。” 木缘沂问:“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顾铭解释道:“类似朋友又不太像朋友的意思。” 木缘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犹豫道:“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顾铭问:“什么秘密?” 木缘沂道:“在这之前,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顾铭点头。 木缘沂问:“你喜欢那种病态的、弱不禁风的、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的女孩子吗?” 顾铭一怔,立刻想到了昔日的文雅。他皱眉道:“什么类型的女孩子都无所谓,我只喜欢小雪。” 木缘沂点头道:“那好吧,我以后再问你。” 顾铭问:“你所说的秘密是什么?” 木缘沂道:“以后再说。” “以后”和“下次”是一个意思。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有下次,也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以后。 顾铭并没有追问,他对木缘沂的秘密并不是特别感兴趣。他现在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明天李奇会主动找过来,他该怎么应付? 是跟着李奇一起去找风雪,还是直接把李奇赶走? 他当然不能把李奇赶走。无论他见不见风雪,李奇都是他的朋友。世上没有把远道而来的朋友拒之门外的道理。 于是顾铭做了决定,等李奇来了,好好招待她一番再说。 第529章 绝情 顾铭回到屋子里时,韩贞正对着客厅里的镜子打扮。她把睫毛拉得又细又长,两颊抹得白皙水润,嘴唇更是涂得红艳妖媚。 似乎她很少如此精心打扮过。她现在的样子比平日里还要漂亮得多。 但这很奇怪,女孩子一般到了晚上都会卸妆,却鲜少有晚上化妆的。 木缘沂看了她一眼,蹙着眉回了自己房间。 顾铭凑近了看了她一会,不解道:“大晚上的,你把自己打扮这么漂亮干什么?” 韩贞正在画眉,她闻言放下眉笔,莞尔道:“我想至少在走之前给你留一个好印象啊。” 顾铭道:“你若想给我留个印象,可以等睡醒了再慢慢化妆。而且不管你化不化妆,都已经给我留下了深刻到几乎不可能忘记的印象。” 韩贞摇头道:“如果谁再打你一顿,说不定你又把我忘了。” 顾铭的嘴角猛地抽搐两下,却找不到反驳的言语。他的确忘过她一次,直到现在都还想不起来,若非顾恩亲口告诉他,他甚至不相信他很早以前就认识她。 韩贞继续道:“等不了多久我就要走,所以就不睡了。” 顾铭皱眉道:“现在是凌晨三点过,汽车站最早的班车也是六点钟以后。你现在可以睡两个小时,五点半我叫你。” 韩贞道:“我的车比汽车站的早班车还要早,再等十分钟就到小区门口了。” 顾铭惊愕道:“莫非小飞哥来接你了?” 韩贞摇头:“我没告诉哥哥,我要回去。” 顾铭问:“那谁来接你?” 韩贞摸出包里的手机,捏着它浅笑着晃了晃,说:“我用支付宝上的滴滴打车下了单,已经有司机接单了。” 顾铭问:“从这里到渝北区的古路镇?” 韩贞道:“是的。” 顾铭立马反对道:“不行!且不说打车要花多少钱,这可是接近一百公里的长途车啊,而且是晚上,你一个女孩子坐在一个陌生人的车上,太不安全了。” 韩贞问:“你怕司机对我起歹心?” 顾铭道:“这世上人模狗样的人一点都不少,我不能不怕。你现在就取消订单,回房好好睡一觉,明天我请假,把你安全地送回家再说。” 韩贞问:“你是担心我出事,还是担心我出事之后会对你造成诸多麻烦?” 顾铭道:“这种问题需要我回答?” 韩贞点头道:“需要。” 顾铭便认真道:“我担心你的安全。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你遇到任何危险。” 韩贞忽然转移话题,问:“我今天的妆容好看吗?” 顾铭道:“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好看。” 韩贞甜笑道:“我想也是。我自己都不记得多久没有认真化过妆了。” 顾铭道:“只可惜马上又要卸妆了。” 韩贞问:“为什么?” 顾铭道:“女孩子睡觉之前不都要卸妆吗?” 韩贞道:“我又不睡觉。” 顾铭皱眉道:“你铁了心要走?” 韩贞道:“你又不留我,我当然只能走了啊。” 顾铭道:“我已经在尽力挽留你了。” 韩贞摇头道:“你只打算挽留我这几个小时,等我睡醒之后,你还是会赶我走。” 顾铭道:“我从来没有赶你走,是你自己要走的。” 韩贞道:“你不留我,那和赶我走有什么区别?” 顾铭说不出话。他发现每个女孩子对付男人都有一套独特的办法。她们会撒娇,会“装腔作势”,还会欲擒故纵。似乎男人追女孩的手段,反过来也完全适合女孩挑逗男人。 顾铭沉吟许久,忽然道:“我和你一起走。” 韩贞问:“什么意思?” 顾铭道:“意思是,等会司机到了,我和你一起上车,一起去渝北区。” 韩贞抿着嘴不说话。她把镜子前台子上的化妆品全都收回包里,又回房间里看了一下,除了她新买的几条衣服,便没什么行李好收拾了。 她迟疑许久,忽然道:“我这几套衣服就交给你保管了,等我想要的时候再来找你拿。” 顾铭道:“你放在我家的行李箱里的衣服都已经不能穿了,你还没去拿。”——韩贞初二那年一声不吭地转校了,一行李箱的衣服全都放在了顾铭家里。 韩贞笑道:“你说的也对,我应该不会再回来找你要衣服了。那我就把这些衣服送给你吧。它们上面好歹有我的味道,你想我的时候,可以把它们拿出来闻一闻。” 顾铭皱眉道:“我并没有这么另类的嗜好。” 韩贞道:“那就留给你当做纪念。” 顾铭道:“你给我的纪念品一点也不少。” 韩贞道:“那你也送我一个纪念品吧。” 顾铭怔住。他忽然发现他真的没什么能送她的东西。 韩贞道:“如果你不知道该送我什么,就把你房间里的那副画送我吧。” 顾铭问:“你说蓝梦?” 韩贞跟着问:“那副画叫蓝梦啊?” 顾铭摇头道:“抱歉,那副画对我来说很重要,不能送给你。” 韩贞道:“那副画并不好看,作者的画工功底不够。” 顾铭道:“我也有这种感觉。” 韩贞道:“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顾铭惊愕道:“你能看懂蓝梦?” 韩贞点头道:“看久了,自然就懂了。”她顿了顿,轻叹道:“虽然画中人一点都不像你,但我还是能看出他就是你。” 顾铭道:“所以你猜到这幅画是小雪送给我的了?” 韩贞道:“如若不是风雪送你的,你又怎会把它带在身边?” 顾铭道:“所以你明知道我不会送你,你还是问我要了?” 韩贞道:“怀揣一颗侥幸心,提了一个相当无理的要求。事实证明,人还是不要抱有过多侥幸的好。” 顾铭不说话。 韩贞看了看手机,地图上司机快到栀子苑小区了,她便说:“好了,我要走了。” 顾铭道:“我陪你。” 韩贞点头道:“好。” 两人一起下楼,站在冷风中静等两分钟,果真有的士车鸣笛而至。 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从面容上看,他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长了络腮胡,路灯的幽幽灯光下,他像一只满脸长毛的猩猩。 猩猩是非常暴躁的动物,它们会攻击人类。纵然是经过驯化的猩猩,很多时候也会攻击动物园的其他动物。 韩贞笑着和司机打了一声招呼,便拧开车门准备上车。 顾铭忽然抓住她的手,用眼神制止她的下一步举动。 韩贞蹙眉道:“怎么了?” 顾铭没回答,而是直视司机,认真道:“司机,大晚上把你叫这里来,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刚才已经决定不走了。” 司机不满道:“我接了单从十几公里远的地方过来,你们却要无故撤单?” ——十几公里,你自己信吗? 顾铭面不改色从兜里摸出一张五十元现金,将之递到车窗口,面带歉意道:“实在抱歉,我们真的临时有事,走不了了。我们不让你白走这一趟。滴滴打车二十公里也就四十块左右,晚上打车稍微贵一点,五十块也差不多了。” 司机目光幽深地看了顾铭好一会,伸手接过钱,接着骂骂咧咧说了一堆脏话,直接开车走了。 待车子驶远,韩贞偏过头看顾铭,非常不解地问:“你这是干什么?打算留我?” 顾铭道:“那司机的相貌不太像好人,而且他的车子里藏了管制刀具。” 韩贞似笑非笑道:“你在以貌取人?” 顾铭道:“相貌是其次,主要是他的车子里有刀具。” 韩贞道:“你以为我没看到半开的置物筒里露出来的手指长的水果刀啊?你是说,这种刀子能成为威胁人的工具?” 顾铭沉声道:“是的。我高中时认识一个人,他就用这样短小的一把刀子几乎把人杀死。” 韩贞见顾铭的表情尤为认真,便没再多说什么。 顾铭忽然道:“我忽然发现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不太放心,所以你还是别走了吧。” 韩贞的睫毛一颤,忙问:“你是说今天别走,还是以后都别走?” 顾铭道:“我还想多吃几顿你做的饭。” 他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刚才的司机着实没什么问题,至少用肉眼看不出问题。顾铭是舍不得韩贞走,才故意在司机身上挑刺。 韩贞道:“那我每天都给你做好吃的。” 两个人又往回走。他们的手居然非常自然地牵到了一起。 然后身后传来非常尖锐的惊呼声。 凌晨四点,左兵终于把店里的工作忙完,吊儿郎当地回到栀子苑小区。 他看到顾铭和韩贞牵手,立刻惊讶起来,大吼道:“你们真的好上了?” 韩贞的手一颤,想挣脱,但顾铭紧紧捏着她。 左兵快步跑上前,笑嘻嘻说道:“恭喜你们,送你们一句晚来的‘情人节快乐’。” 顾铭笑道:“多谢你的祝福。但我有疑问,你是实习员工,并不值班,凌晨三点就该下班,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 左兵道:“还不是因为你过节去了。你的那三个包间全都变成由我负责了。凌晨两点左右,那几个包间的客人都走了,我一个人打扫了足足两个小时才把三个包间都打扫好。” 顾铭一脸鄙夷地说:“三个包间换任何正式员工都能在半小时内搞定,你却用了两个小时,可能等到下个月你也转不了正。” 左兵笑道:“我又不是为了转正才去‘欢乐天地’上班的。” 顾铭道:“可是你连转正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又怎么能完成更重要的事情呢?”——“更重要的事情”自然指的是追求木缘沂。 左兵尴尬地笑了两声,大步往楼上跑了。 韩贞小声道:“这个人脑子不好吧,明明有电梯,非得跑楼梯。” 顾铭道:“他是不想打扰我们两个。” 韩贞埋头盯着他们十指相扣的两只手,陷入良久的沉默。 她的心中有很多疑问,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而且眼下的一幕对她来说太过幸福,她不愿在这个时间点去问那些尖锐的问题。 顾铭也没解释,兴许他自己也有些说不清心里的感受,解释不清楚这种玄之又玄的问题。 这一晚,他们睡在了一起,但和上次一样,他们都老老实实地睡觉。 次日下午两点左右,有人敲门。 韩贞像贪睡的小猫咪蜷缩在被子里,还没睡醒。或许她睡醒了,只是还贪恋被子里的奇特的体温,便装作没醒。 顾铭醒了,听到木缘沂在问“谁啊”。 门外没有回复,她便开门。 有女性在问:“请问顾铭住这里吗?” 木缘沂道:“是的。请问你是……” 女性道:“我是顾铭的朋友,来找他有事。” 木缘沂将信将疑道:“他现在还在睡觉,要不你先进来坐着,我去帮你敲门。” 然后顾铭又听到了敲门声。木缘沂隔着门道:“顾铭,醒了吗,你的朋友来找你了。” 顾铭苦笑道:“我知道,稍等两分钟。” 他刚才便已认出那个女性的音色。来人果然是李奇。时隔多年,她的声音一点都没变,他一听便能识出。 顾铭穿好衣服,开门走到客厅。 李奇就在客厅的长椅上坐着。 时间并没在她的身上留下明显印记。她的脸几乎没变,只是个子长高了一点。她的穿着还和往常一样,虽朴素,却纤尘不染。 虽然她不怎么漂亮,但她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样子。 或许在这一点上,她又比世上大多数女孩子漂亮得多。 顾铭盯着她,忽然微笑道:“老朋友,好久不见。” 李奇道:“也不是特别久,还不到六年。” 顾铭失笑道:“听你的语气,或许我们十年、二十年不见,你也不会觉得久。” 李奇道:“朋友就是朋友,哪怕十年见一次,朋友情谊依旧在。” 顾铭赞成道:“正是因为情谊依旧,方才称之为朋友。”他说着往饮水机的位置走,问“喝茶还是喝水?” 李奇道:“我不口渴。” 顾铭道:“可是我看你额上已经出了汗。” 李奇道:“长途跋涉而来,不出汗也不行。但我真的不口渴,坐着休息一会就缓过来了。你先给我解释一下,你身上的奇怪气味是怎么回事。” 顾铭皱眉道:“奇怪气味?” 李奇不说话,忽然往顾铭的房间走去,他扭动门把手,直接把门推开,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韩贞。 李奇回头,面无表情地盯着顾铭,尤为冷漠地说:“你好绝情。” 第530章 撕裂 不念旧情,不讲情义,就是绝情。李奇的记忆中,顾铭绝不是绝情之人。只不过人都是会变的,漫长岁月的侵蚀下,昔日少年的纯真早已被现实的污秽玷染。 所以顾铭忘了风雪?所以他心安理得地和这个陌生女人睡到了一起? 李奇说完这句话,转身便往门外走。 顾铭没有解释,没有挽留。他像一株寂静的树,伫立着一动不动,目送她离去。 忽然,卧室里的韩贞大叫出声。她喊道:“李奇,你等等!” 李奇止步,回头看了一眼韩贞,面色冷漠地问:“有事?” 韩贞快速穿好衣服,光着脚跑到李奇面前,深吸一口气,认真道:“李奇,在你走之前,我至少做一个自我介绍。我就是给你打电话的那个女生,叫韩贞。” 李奇冷漠道:“我知道了。你一开始寻找顾铭并不是为了帮他找到风雪,而是想借此机会接近他。这是我的错,我不该相信你的鬼话,向你提供风雪的住址。” 韩贞否认道:“不是的。” 李奇冷笑不语。 韩贞认真道:“李奇,如果可以的话,我恳求你带顾铭去找风雪。” 李奇问:“有必要?” 韩贞道:“非常有必要。” 李奇问:“你的意思是,让他见见风雪,也好彻底断掉他们的念想,这样对你们三个人都好?” 韩贞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李奇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韩贞道:“我说我只是单纯地希望他们见上一面,并没有任何心思,你信吗?” 李奇摇头道:“我不信。” 韩贞道:“我知道你不信,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有必要见一面。” 李奇问:“为什么?” 韩贞道:“他们彼此都是对方心中的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样的心结,不知道你是否了解这种煎熬与折磨。我能告诉你,这绝对是深入骨髓的痛。你是顾铭的朋友,也是风雪的朋友,现在能帮到他们的也就只有你了。” 李奇道:“能够用语言描述出来的痛,那都不叫痛。”她轻蔑地扫过顾铭,嘲笑道:“而且我看他的样子,也没有丝毫痛苦的感觉。” 韩贞说不出话。 顾铭点头道:“老朋友,你说对了。我现在过得非常好。你能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看我,我心怀感激。如果你还有其他事情要忙的话,我就不送了。” 他自然垂下的双手负在身后,两手捏拳,指甲盖陷入了掌心。 李奇冷声道:“我现在最忙的事情就是急着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恶心之地!” 房门被轻轻扭开,接着“砰”的一声合上,李奇头也不回地走了。 韩贞没好气地瞟了顾铭一眼,指责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顾铭道:“实话实说而已。” 韩贞问:“你说的真的是实话?” 顾铭道:“是的。” 韩贞道:“如果你真这么想,你就不会哭了!” 顾铭皱眉道:“我哭了?” 韩贞道:“你以为只有流泪才叫哭泣啊!”——这类似的话,昔日许成语也说过。 她说完,居然光着脚往外追。她想追上李奇,问出风雪的下落。 顾铭动作快,拦在她的前面,但被她抓住手使劲咬了手肘一口,便吃痛让开了。 顾铭看到韩贞没等电梯,而是直接往楼梯间跑了。 一般情况下,跑楼梯下楼比坐电梯要快一些,就是不知韩贞还能不能追上李奇。 顾铭在原地站了一会,安静退回屋子,坐在长椅上盯着手肘上的牙印发呆。 木缘沂一直充当忠实看客。一半原因是她没机会插话,另一半原因是就算插话她也不知该说什么。 事实上,到了现在她还没捋顺顾铭、风雪、韩贞三个人之间的奇特关系。 她看到顾铭失魂落魄地坐着,便走到他身前,勉强笑道:“顾铭,你刚才说话的样子看似淡定,其实是装出来的。你很想见风雪吧。只不过你心中又害怕着什么。” 顾铭问:“你们女孩子都会读心吗?” 木缘沂莞尔道:“人心万变,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读懂别人的心。只是你刚才的表现太过明显,旁人不需要读心术也能看穿你的心思。” 她说话时指了指顾铭的手。 顾铭摊开手心,手心上的确残留着尖利指甲盖刺过的痕迹。 木缘沂问:“你是故意气走李奇的?” 顾铭道:“是的。” 木缘沂问:“你昨天就知道李奇今天会来,所以故意和韩贞睡一个房间?” 顾铭皱眉道:“你连这个也能看出来?” 木缘沂道:“猜的。” 顾铭道:“你猜错了。”——他昨晚并没有想这么多,只是单纯地被韩贞的美丽迷住了。今天李奇来的时间正巧,他也就将计就计把她气走。 木缘沂问:“那你和韩贞……” 顾铭忽然打断她的话,淡淡说道:“你不用多想,我和韩贞就是这种随时都可以上床的关系。至于李奇,我本来很想好好招待她一番,然后想办法把她打发走。因为我并没有再次面对小雪的觉悟与勇气。但仔细想来,李奇本是言行举止均一丝不苟的人,很难被言语搪塞,所以我干脆气走她算了。” 木缘沂凝着眉说:“照你这样说,做你的朋友可真累。” 顾铭道:“所以你很不幸,结识了我这样一个朋友。” ——所以我也感觉到累。 木缘沂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她思忖片刻,忽然问:“万一韩贞把李奇追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顾铭道:“再把她气走就好了。” 木缘沂露出一个非常勉强的笑,叹道:“你的行事方式果真独树一帜。” 顾铭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一面,世上绝对不可能存在完全相同的两个人。浩瀚人海里,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人都有。或许现在还在卧室里睡大觉的左兵比我更加独特。” 一提到左兵,木缘沂的脸色变得低沉。她似乎很不愿看到或听到这个人。 顾铭不知道,若不是他住在这里,左兵搬来的当天,她便要搬去其他地方。 两人静坐了一小会,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李奇居然没走,她急声道:“顾铭,出事了,你快点开门!” 顾铭一惊,连忙开门,便见李奇背着韩贞,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 顾铭看到韩贞的脚心、李奇的裤脚、以及光秃秃的地面都映着殷红的血色。 韩贞的脚像没拧紧的水龙头,鲜血滴答滴答不断滚落。而她的脸色早已变得苍白若纸。 顾铭被吓到了,仓促伸手抱起韩贞,把她平放在长椅上,蹲下身检查她的脚心。 据李奇口述,韩贞光着脚追出去,在小区门口踩到一块玻璃,脚心被划了一条很深的口子。大玻璃被她拔了出来,但不知道伤口里还有没有碎玻璃。 顾铭皱眉道:“脚太脏,完全没办法找碎玻璃。缘沂,你帮忙打一盆冷水,我帮韩贞清洗伤口。” 木缘沂愣了一下,咬着嘴点头,接着去洗手间打水。 等水这会,顾铭听到韩贞嘴里念念有词低喃着什么,仿佛她正承受莫大痛苦。他心疼,忍不住握紧她的手。这一握,他发现她的手冰凉到近乎刺骨。 顾铭猛然回想起来,韩贞晕血。她忽然看到这么多血,而且是她自己的血,她的精神正承受莫大负荷。 顾铭忙回头看向洗手间,大声问:“缘沂,你有买备用的葡萄糖吗!” 木缘沂刚把水盆端出来,便又急匆匆跑回自己房间取葡萄糖。她咬着嘴道:“韩贞运气好,刚好遇到了我,换了别人,不可能买葡萄糖备用的。” 顾铭敲开葡萄糖,用温水兑好,喂给韩贞喝,又俯下身悉心为她清洗伤口,并且嘴里一直安慰着“韩贞,忍一忍就好了”之类的话。 他的动作轻柔,言语轻柔,宛如一支无声的情歌。 顾铭把她的伤口清洗好,先用卫生纸包着,便急着出去买创伤药和纱布。 这时左兵半醒般打着哈欠从卧室里出来了。 他看到眼前的景象,并不过多询问,直接表示愿意帮忙买药品和纱布。 顾铭便守着韩贞,十数分钟过去,她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润,基本上恢复了神采。 她歉意道:“顾铭,我不是故意给你添麻烦的。” 顾铭道:“人没事就好,以后不要光着脚乱跑。” 韩贞道:“我那时候太心急,怕李奇一走你就真的见不到风雪了,不然也不会不看路。而且我以往的时候看到少许的血并没有问题,今天不知怎么了,就看到地上滴了几滴血就几乎晕了过去。” 顾铭道:“可能因为那是你自己的血吧。” 韩贞轻轻点头,先对木缘沂道谢,又看向李奇,开眉道:“李奇,谢谢你背我回来。” 李奇道:“你不用谢我,任何人遇到这种事情都不会袖手旁观。” 韩贞道:“幸好我踩到了玻璃,不然你不会回头。” 李奇面无表情道:“你这么一说,我甚至怀疑你在利用人的恻隐心。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故意踩的玻璃?” 只有心直口快的人才问得出这样的话。 韩贞摇头道:“我只想快点追上你,没注意脚下。” 李奇道:“那好吧,我这次姑且相信你。看着你这么真诚的份上,我带顾铭去找风雪。” 韩贞甜笑道:“谢谢你。” 李奇问:“你去吗?” 韩贞摇头道:“我不去。” 李奇道:“你最好一起去。虽然我没弄懂你们三个人的事情,但我知道这种事情还是三个人当面说清楚的好。” 韩贞在犹豫,一时做不出决定。 李奇便指了指木缘沂,说:“如果你觉得难为情,可以请这位朋友也一起去。” 木缘沂睁大眼,惊愕道:“我也能去?” 李奇道:“是的。” 木缘沂当即点头道:“好的,我也去。”——她本就想看看风雪长什么样子,此刻有机会亲眼一见,便丝毫不矫揉造作。 韩贞犹豫之后也咬着嘴点了头。 剩下的只有顾铭了。 李奇盯着他,在等他的回复。 顾铭便推脱道:“既然韩贞要去,至少等她的脚好了再说。” 李奇道:“风雪除了定期去人民医院复查,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从这里到长江明珠小区只需要步行十几分钟。你背韩贞过去就行了。” 顾铭摇头道:“这样不好。” 李奇道:“没什么不好的。反正你和韩贞已经好上了,就不要怕让风雪看见。” 顾铭很想问“你是从哪里看出我们好上了的”,他张了张口,又下意识闭上嘴——他们的确睡在一张床上,这种事情早已解释不清楚。 李奇却进一步解释了。她没提他们在床上的事情,而是说:“你自己都没发现你帮韩贞处理伤口时有多温柔。” 顾铭只能苦笑。他发现自己真的不止一次为韩贞着迷,总是不由自主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刚才到底有多温柔? 李奇说对了,这一点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兴许他在潜意识里,早已把韩贞视作与风雪同等重要的女孩。 如若一颗心被活生生撕裂成了两半,那这个人还有可能过活吗? 十分钟后,左兵把云南白药和纱布都买回来了。 顾铭给他钱,他腼腆地说:“我跟着你们白吃了这么久,一点药钱你们就不用客气了。” 顾铭没多说,顺手把钱收回兜里。 这次顾铭有些不敢替韩贞包扎伤口,便声称自己内急,想上厕所。把这事交给木缘沂去办。 不得不说,木缘沂真的是除了相貌甜美,笑声迷人,便一无是处的女孩。 替人敷药、包扎伤口这么简单的事情她都做不好。 木缘沂把韩贞整只脚都涂满了药,还把她好端端的一只脚包成了肥厚的粽子。 对此韩贞只是甜甜一笑,说了一声“谢谢”。 尔后,顾铭背起韩贞,同李奇、木缘沂一起出门,把左兵晾在屋里。 左兵道:“你们要去哪里,能不能带上我?” 顾铭、韩贞、李奇都不说话,只有木缘沂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你就躺床上好好睡你的觉吧!” 左兵的脸色接连变换如此,仿佛情绪激动,有话要说。他的脸完全涨红,连呼吸也变得急促紊乱,于是到口的话全都哽在了喉咙里。 然后他做出一个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举动,便是像受气的小女孩一样,狠狠地一跺脚,动作麻溜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顾铭在想,如果左兵是个女人,定然是人见人爱的尤物。在这一点上,连卿欢都比不上他。 第531章 断念 李奇领路,一行四人很快到了长江明珠小区院子里的凉亭下。 李奇抬眼盯着冲天而起的高楼静站一会,沉吟着说:“顾铭,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先上去看看风雪。” 顾铭点头,韩贞也点头,只有木缘沂疑惑地问了一句:“我们一起上楼去找她不行吗?” 李奇道:“不行。” 木缘沂问:“为什么?” 李奇道:“如果这么容易就能见到风雪,顾铭还需要等这么久吗?” 木缘沂想到顾铭经常往长江明珠小区这边眺望,便知道顾铭早就知道风雪的住处,但他一直没主动找过来,证明这件事一定存在不小的难度。 她思忖道:“莫非风雪不愿见顾铭?” 李奇道:“这个问题有些复杂,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总之你们在这里等着就好,剩下的交给我处理。” 顾铭和韩贞本就没意见,木缘沂只是随行而来,也就识趣地不再多问。 李奇上楼,三人便坐在凉亭里静等。 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大楼里的住户进进出出不少,却没见李奇或风雪的影子。 顾铭很耐心,静坐着一动不动。 韩贞则有些不安,她的眉梢凝得老紧,大概是心里仍有忐忑或惶恐。 木缘沂闲得无聊,轻声抱怨过几句,最后干脆摸出手机慢慢刷段子。 顾铭终于等到了李奇的消息。只不过李奇人没出现,她只发来一条短信。内容是:顾铭,你们多等一会。我这里有些麻烦。 顾铭看到了手机信息,却没回信息询问。他至始至终古井无波,仿佛风雪是否出现都与他没有太大关系。 三人枯等着,很快又过去一个小时,李奇仍没出现,但她又补了一条短信。她问:顾铭,如果你看到了不想见的人,会不会调头就走? 顾铭回:不知道。 李奇没再发短信过来。没多久,她出现在了大楼出口,她身后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女孩是风雪,男人却并非风俊。 顾铭看到风雪的一瞬,双瞳猛地一收,仿佛疲惫渴睡的人忽然看到了温床。 风雪的相貌有了轻微的变化,她的脸变瘦了,不仅仅是脸,她的整个身子都瘦了一圈。她现在的样子像一具行走的骸骨。她的穿着和以往没多大变化,依旧靓丽时髦,但她的神采与气质全都消失不见了。 她的双眸早已失去灵动,变得呆板空洞,她的两颊映着掩不去的病态与苍白。 短短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她变得不像顾铭的记忆中的那个甜美少女了。 但她还是很漂亮。有的人,无论怎样变,都变不了与生俱来的美丽。 至少在顾铭心中,她仍是举世无双的美少女。 顾铭痴痴地盯着她,视线的焦点全在她身上。蓦然的,有人无端闯进他的视线。 他看到了一个非常扎眼的人——李奇在短信里问的那个人不是风俊,而是何立行!? 顾铭的神色变得凝重。他看得清清楚楚,何立行温柔地搀扶着风雪,仿佛他们才是珠联璧合的一对人。 顾铭仿佛被天外雷霆击中,整个人失了神,变成了行尸走肉。 直到风雪走到他的面前,轻声打招呼,“顾铭,好久不见”,他才惶惶一颤,回过神来。 他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我们的确很久没见了。” 风雪道:“其实也不久,才两个多月。” 顾铭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风雪道:“那只是你的心理作用。” 对的,时间不会拉长,也不会缩短,它始终保持亘古的冷漠,不疾不徐往前推近。在人的眼中,所有时间概念的混乱,都源于心理作用。 顾铭满目酸楚,轻声问:“小雪,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风雪道:“我爸盯着我,不让我和你有任何联系。” 顾铭问:“他真的盯得你这么紧?连回我一条短信的机会都没有?” 风雪道:“是的。” ——既然连信息都回不了,那现在怎么可能见面? 顾铭知道风雪在撒谎,但他忍着心痛,保持从容,问:“这个人怎么会和你在一起?”——“这个人”是指何立行。 风雪莞尔道:“我病了,需要人照顾,所以何立行来照顾我。” 顾铭道:“为什么照顾你的人不能是我?” 风雪道:“因为我爸不喜欢你啊。” 顾铭问:“那你喜欢我吗?”——他自己也不曾想到,两人携手并进这么多年,最后竟会问出这样一个看似平淡,实则充斥讽刺的问题。 她喜欢他吗?她怎么可能不喜欢他?或许这是对的,她不喜欢他,因为“喜欢”和“爱”不是一个词,她爱他。 顾铭一如既往地深信着,她爱他甚至超过他爱她。 可他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样的一次见面,仿佛成了两人在彼此生命中的最后一面。 或者说,他们的爱在某一刻发生了奇特的化学反应,超脱到世人无法理解的高深境界。 所以故作冷漠是爱?狠心不见是爱?冷言相向是爱?曲终人散是爱?劳燕分飞是爱? 顾铭懂,其实从他打给她的第一个电话无法接通、他发给她的第一条短信石沉大海起,他就已经猜到她的心思。 他知道,她做了最痛苦的决定,便是斩断两人的所有念想。 一个终将死于病痛的女人,又有什么理由夺走一颗鲜活的少年之心? 所以她对他的一切冷漠都起于最初的、最纯粹的、最美好的爱? 莫非她不知道,他要的不是这样的爱? 哪怕只有一天时间也好,他想陪着她,一起看日升,一起看月落,一起“笑谈闭皓月”,一起“千里映繁星”。 所以爱与爱之间也存在冲突。 他们都冲不开这一层名为爱的奇特枷锁,所以他们都活在旁人无法理解的痛苦之中。 是的,疼痛本身便是旁人无法理解的东西。 简单的例子是,顾铭以为自己理解了韩贞的痛,韩贞也以为自己理解了顾铭的痛。可是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完全做到对别人感同身受。 所以他们都错了。 顾铭低估了韩贞的决意,韩贞也错估了顾铭的痛苦。 顾铭一直不敢见风雪,最害怕的不是收到她病危的噩耗,而是怕她给与他最沉重、最苦涩的打击。 韩贞不知道这一点,所以她强行留下了李奇,促成了顾铭与风雪的这次见面。 顾铭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因为风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个看似根本没有悬念的问题,却在她的沉默中有了莫大的玄机。 沉默不一定是默认,至少在此情此景,风雪表达的意思是“我不喜欢你了”。 于是顾铭再也藏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的神色变得绝望与悲愤。他一遍又一遍地问“为什么”,一如多年前的雨夜里,洛英一遍又一遍地问滕富强一般。 洛英没有问出答案,顾铭也没有问出答案。 风雪的神色尤为悲哀。她盯着顾铭,努力露出笑容:“顾铭,世上并没有这么多为什么。就像我从不问韩贞为什么会出现在你身边一样,你也不该问我这些问题。” 此时的画面,像懂事的姐姐正在教育懵懂的弟弟。 风雪的身子非常虚弱,她说话这会已经开始咳嗽。她用手捂住嘴,剧烈咳嗽过后,手心和嘴角都有了血迹。 这一幕把在场几人都吓到了。 何立行急忙扶住风雪,说:“风雪,外面风大,你不能在这里久站,先回家吧。” 风雪对着顾铭歉意道:“对不起,我好像吓着你了。” 顾铭道:“我很早以前就对你说过,不要轻易对别人说‘对不起’。” 顾铭的确对风雪说过这话,风雪当时的回答是“你又不是别人”。但这次不一样了,她的回答变了。她说:“做错事道歉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每个人都应该学会对人说‘对不起’。” 顾铭沉默。 风雪道:“顾铭,快开学了,你别一直陪我耗着,早点回学校把学分修完,顺利拿到毕业证,以后才能找到稳定的工作。” 顾铭依旧沉默。 风雪又道:“你不用担心我,何立行对我非常好,无微不至。你以后也对韩贞好一点,不要再来这里找我了。” 她说完又咳嗽起来。这次她不再顿留,转身就往大楼里走。 顾铭呆呆地立在原地。他意料中的事情果然发生了。但他没有就此颓然不振。他确信,风雪在进电梯厢之前一定会回头往这边看。 他一直盯着她的背影。果然,风雪在等电梯时仿佛随意地往这边看了过来。 顾铭轻声道:“我等你。” 他把声音压得非常低,低到他身侧的韩贞、木缘沂都听不清,更远处的风雪当然听不到。 但她好像从他的嘴型里读出了这句话的意思。她的神色变得激动,张大嘴仿佛还要说什么,但这时电梯厢到了,电梯门也已经打开,何立行搀扶着她往里面走。 仓促中,她说了一句话。但她说出第一个“我”字后,连忙意识到这句话的严重性。于是“我”字后面的话都变成了无声的风。 顾铭只能看到她快速张合的嘴型,却读不出她的话。 他果然不会读唇。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次谢姌说的“肺癌”,他连一个字都没读出来,也就史怀瑜勉强读出了一个错误的“废材”。 风雪走了,顾铭站在原地发呆。 韩贞和木缘沂也都不说话,她们陪他发呆。 李奇蹙着眉道:“这样就好了,该说的都说清楚了,你们好聚好散,谁也不伤害谁。” 顾铭道:“如果不是我多少了解你的性格,兴许会误以为你在讽刺我。” 李奇道:“人情反复,世路崎岖。你怎就确定我还是以前的我?你以为我真的不会嘲讽人吗?” 顾铭道:“但你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李奇问:“我哪里好了?” 顾铭道:“在风雪说了这样一番话之后,你还愿意与我说话。” 李奇道:“从人情上说,我的确更珍视风雪。只不过人多少都懂得一些道义。虽然你做了一些可恶的事情,但也并非不可原谅。而且我忽然觉得风雪的做法有些偏激,可能错的人反而是她。” 顾铭道:“无论怎么说,我都算不得好东西。” 李奇忽然冷着脸道:“对的!劈腿的男人都没好下场,你就等着天打雷劈吧!” 她的脸冷得近乎狰狞。很明显,这句话并不是玩笑话。 顾铭不说话。 李奇挥了挥手,随口说了一句“我赶末班车回家了”,接着大步往外跑了。 顾铭盯着她跑动中的侧脸,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似乎也谈过恋爱。兴许她也被男人欺骗过,不然也不会如此嫉恶如仇地诅咒劈腿男。 三个人在凉亭静默一会,顾铭忽然伸一个大幅度的懒腰,蹲下身微笑说道:“韩贞,上来,我背你回去了。” 韩贞抿着嘴伏上他的背。 路上,三人无话。 回到家,韩贞回房休息。她的脚伤得不轻,需要休养几天才能下地走路。 顾铭今天实在没心思上班,便破天荒的主动请了假。 他坐在客厅的长椅上看电视,还是看之前那个《三国战纪》主播玩赵云。 木缘沂坐到他的身侧,蹙着眉问:“你不是说如果韩贞把李奇追了回来,你就想办法再把她气走吗?” 顾铭错愕道:“为什么说这个?” 木缘沂道:“其实你一早就知道,见了风雪也只是悲剧收场。既如此,为什么还要跟着李奇去见风雪呢?” 顾铭道:“我说我心疼韩贞流的血,你信吗?” 韩贞为了追李奇,脚心的确流了很多血。对一个晕血的女孩来说,流血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木缘沂点头道:“我信。” 顾铭道:“我随口说的,你居然信了?” 木缘沂道:“很多时候,随口说的话反而才是最真实的话。而且在我看来,韩贞的确比风雪迷人得多。” 顾铭道:“因为小雪病了,没以前那么好看了。” 木缘沂摇头道:“这和生不生病没多大关系。” 顾铭问:“那和什么有关系?” 木缘沂道:“这个我有点说不清楚。用我近期的见闻努力解释便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韩贞都一定不会离开你,但风雪却狠心抛弃了你。” 第532章 艳福 顾铭能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当一个女孩完全把心交给某个男孩,她的确有可能变得格外迷人。但这不是绝对。简单来说,爱对了是坚贞,是美丽,是迷人,可一旦爱错了,那就是愚蠢得无可救药。 所以韩贞爱对了还是爱错了?她是否愚蠢? 顾铭解答不了这个问题。这世上许多问题都确切存在但又找不到答案,因为问题本身便存在莫大的矛盾,最简单的例子是“掉水救谁”。 顾铭心中最矛盾的事情便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韩贞。在以往的数个年头里,他偶会思考这个问题,但每次思考的结果都是不了了之。到了现在,风雪的举动仿佛将他逼上了绝路。他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说来讽刺,少年的决心有的时候真的像狗屎一样,黑的,臭的,随时都可能被某条狗舔掉。顾铭无数次肯定自己最爱的女孩是风雪,他也下定决心决不辜负风雪。可当风雪决定和他分手,他的决心便如同破碎的气泡,消失不见了。 ——如果不能与自己最爱的女孩在一起,那是不是应该选一个自己可能喜欢的女孩? 顾铭的心里有这样的念头。他甚至想过今晚就把韩贞的衣服脱光,尽情发泄一番再说。 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曾经的谭红尘如此,现在的顾铭仿佛也要走他的老路。 幸好顾铭心中还残留着不弱的良知。他还记得苏沁,记得她的悲伤与眼泪。那种无孔不入的空虚感、仿佛将自身完全囚禁的罪恶感还历历在目,他总算是忍住了,并没有重蹈覆辙。 这一晚,他老老实实躺在客厅的长椅上,像死鱼一样一动不动,仿佛随时都会咽下最后一口气。 韩贞心中也不平静,从长江明珠小区回来之后,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点声也都没有。 凌晨过后,她出过一次门,是去洗手间上厕所。 她的脚步很笨重,走起路来一瘸一拐,非常艰涩。 那时顾铭还没睡。他听见洗手间里传出尤为痛苦的哼声。他知道,此时的韩贞连上厕所都困难。 因为韩贞是女孩子,女孩子上厕所都必须蹲着,她的痛脚必须踩到地上才行。 绵长的痛哼声持续了数分钟,洗手间的门终于再度打开。 韩贞出来了。 她轻声喘息着,似乎累得不轻。她用手抵着墙壁,面向顾铭这边看来。 客厅没开灯,光线非常暗,她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横躺的人形剪影。 在这种情况下,她居然一眼就能看出顾铭没睡着。 她轻声道:“顾铭,客厅热,还是回房间里睡吧。” 顾铭装睡,并不回答。 韩贞轻声道:“我知道你没睡着。一个人身处黑暗里,最明亮的部位一定是眼睛。虽然客厅很暗,但我还是看到你的眼睛了。你睁着眼,怎么可能睡得着?” 顾铭只好回答道:“好。” 韩贞疑惑道:“什么好?” 顾铭翻身坐起来,穿好鞋便往房间里走。他边走边说道:“反正你胆子大,不怕失身的话就让我进去睡吧。” 韩贞没阻拦,顾铭就真的走进房间。他一头扎进枕头里,继续躺着装死鱼。 半晌过去,韩贞终于磕磕碰碰回到房间。 她把脸伏在顾铭的背上,眼泪便如雨滑落。 她哭了。 她为什么哭泣? 顾铭没问,她也没回答。有的时候,他不是不想问,她也并非不想答。他们都害怕尴尬的提问与敷衍的回答。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睡着了。就是不知悲伤的泪水是否会流进梦里。 次日清晨,顾铭轻手轻脚穿衣起床,顶着厚重的黑眼圈准备出门。 他几乎没弄出半点声响,但韩贞还是醒了。 她盯着他的背影,轻声问:“不多睡一会?” 顾铭道:“我怕睡着睡着就真的感觉到幸福了。” 莫非他的意思是和韩贞在一起一点也不幸福? 韩贞只能沉默。 顾铭道:“我出去买点菜,很快就回来。” 韩贞道:“我跟你一起去。” 顾铭道:“你的脚不方便。这几天你好好休息,我来做饭。” 顾铭到楼下的生鲜超市买了廋肉,青椒,土豆,鸡蛋,西红柿,并且在回来之时没忘替韩贞打包一份早餐。 韩贞不饿,顾铭买回来的重庆小面她连一口都没吃,反倒是被半梦半醒起来撒尿的左兵吃了干净。 今天有些奇怪,顾铭在厨房里忙碌,一向不进厨房的木缘沂突兀闯了进来。她安静站在边上,目光炯炯地盯着顾铭。 顾铭皱眉道:“现在还不到正午,你不好好睡觉,来盯着我干什么?” 木缘沂道:“我睡饱了,想跟着你学做饭。” 顾铭摇头道:“我只会做简单的菜。如果你真想学,等韩贞脚好了,跟她学。” 木缘沂抿嘴道:“韩贞的厨艺太好,我学不会。” 顾铭不说话,安静做手头的事。 他做了青椒肉丝、炒土豆丝,鸡蛋番茄汤。 简单的三个菜,一桌人吃的津津有味。 木缘沂和左兵都发现了顾铭的异常。他们四人坐一起吃饭早已不是一次两次,但一起吃午饭却是第一次。而最奇特的不是顾铭掌厨,而是顾铭主动给韩贞夹菜了。 夹菜本是饭桌前的必要动作,因为每个人都要吃菜,夹菜为的是吃饭更美味。但替人夹菜存在更深层次的意义。 父亲会给母亲夹菜,母亲会给儿子夹菜,哥哥会给弟弟夹菜,死党之间也可能相互夹菜。毫无疑问的是,能相互夹菜的两人之间一定存在非常深厚的情谊。 而最常见的是情侣伉俪之间的相互夹菜。 莫非顾铭和韩贞的感情真的稳定了?他们成了十指紧扣的恋人? 下午五点,顾铭又做了饭,还是四个人吃。 晚饭的情景和午饭时一模一样。 饭后,顾铭,左兵,木缘沂三人都要去公司上班,韩贞便留着守家。 路上,顾铭又看到左兵向木缘沂套近乎,但换来的只有冷眼。 左兵的确是一个会跺脚的漂亮男人。他每次在木缘沂面前受了委屈,都会下意识跺脚,而且他有时还会嗲声嗲气说一些酸酸的话。 木缘沂便骂他“娘炮”,“不像个男人”。 奇怪的是,木缘沂越骂,左兵反而越开心。仿佛他天生就是这么贱的一个人,喜欢被人骂。 顾铭到公司便被杜芳叫去了办公室。 他真的升了领班,接手了张耀以前管理的一帮普通员工。 杜芳拍着他的肩头鼓励道:“努力干。你的话,很有机会升主管。” 她真的很看好顾铭。 但顾铭只象征性地“嗯”了一声。 升职对顾铭而言并非多么值得高兴的喜讯。领班的待遇的确比普通员工高一点,但相对的,工作量也多很多。 顾铭并不追求过高的工资,也不在乎工作量的多少。所以升不升职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所谓。 很快的,顾铭发现领班的好处的确很多。最明显的好处就是多出了很多与公司里的美女搭讪的机会。 似乎公司里的公主们都无比喜欢挑逗量贩里的领班。因而,领班们往往是艳福不浅。 张耀升主管之后,四个领班变成顾铭,元勇帅,叶登科,董自强。 顾铭才来公司的第一天,跟着元勇帅学习时,便亲眼见到有公主搭讪他。 那不是偶然。 董自强与张耀也与许多公主存在不可言的关系。 只有叶登科是例外,他有家室,并且人比较老实,便不在公主们的调戏范围内。 顾铭升领班的第一天下班之后,便有一个面容姣好若粉嫩桃花蕾的女孩主动凑了过来。 打卡机前,那个女孩用细手指轻轻戳了顾铭一下,巧笑着问:“帅哥,要不要一起出去玩玩?” ——莫非我也有飞来艳福? 顾铭皱着眉回头,第一眼便被这个女孩的美貌惊住。仅一瞬,他恢复正常仪态,淡淡应了一句:“我不贪玩,而且也没什么好玩的。” 女孩依旧在笑。她用手指指了指自己,柔声问:“谁说没有好玩的?莫非你觉得我不好玩?” 顾铭的胃里一阵翻滚,险些把晚上吃的宵夜都吐出来。他保持冷静,非常果决地摇头:“抱歉,我没兴趣。” 女孩居然主动扑倒过来。她的身子像水蛇一样滑腻舒爽,顾铭第一时间竟没有推开她。 却在这时,两人身后有女孩的声音传来。木缘沂也下班出来了。她蹙着眉道:“秦颜青,你不要脸也该有个上限。” ——这个女孩就是和缘沂并称双壁的秦颜青? 顾铭反应过来,连忙后退几步,与秦颜青拉开距离。 秦颜青妖娆地挽了挽脑后长发,娇噌道:“我和帅哥说话呢,关你什么事?” 木缘沂面无表情道:“恰好这个帅哥是我朋友,所以关我的事。” 秦颜青问:“床友吗?” 木缘沂道:“与你无关。” 她说着,凶巴巴地瞪了顾铭一眼,便大步往前走。 顾铭很机灵,当即明白秦颜青没安好心,便也快步跟上。 他走着,秦颜青还在他身后说着“帅哥,我等你的回复”之类的话。 木缘沂和顾铭一前一后走出很长一段距离,身后又传来左兵的叫喊声。 顾铭想等左兵,木缘沂却说:“别管他,我有话要和你说。” 顾铭点头道:“你尽管说。” 木缘沂道:“秦颜青是商务那边陈经理的人。陈经理和芳姐一向不对付,两人在工作上经常发生冲突,彼此都巴不得对方趁早卷铺盖滚蛋。”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头。 木缘沂接着道:“我们公司的老板叫程兴林,也就是芳姐所说的程总。他很有本事,类似‘欢乐天地’这样的公司,他至少有五家。他算是这个城市有头有脸的大老板。但他不是那种坐着等钱的甩手掌柜,很多事情都会亲力亲为。几乎每两个月,他便会来‘欢乐天地’视察一次。他的视察向来严正,如果真的有人犯错,哪怕那个人是高层管理,也免不了被炒。换句话说,就算是芳姐,一旦被陈经理逮到把柄,再往程总那边一捅,也得卷铺盖走人。” 顾铭听得眉头直皱。他从来不关心职场这些争斗,但他好像莫名其妙被卷了进来。 木缘沂道:“或许我说的有些玄乎,但秦颜青接近你肯定有这方面的考量。” 顾铭问:“什么考量?” 木缘沂道:“陪你上床,把你服侍舒服,再叫你盯着芳姐,相当于在芳姐身边安插了一双眼睛。只要芳姐犯了错,就会被赶走,然后量贩这边的新经理的位置会被陈经理的人接手。” 顾铭苦笑道:“这种事情可能吗?” 木缘沂问:“你能拒绝一个无条件陪你上床的女人提出来的要求吗?而且这个女人还漂亮得不得了。” 顾铭哑口无言。虽然这句话说得有些露骨,但却是事实。 木缘沂继续道:“而且芳姐也没有你所看见的那么干净。她的确碰了一些不该碰的东西。这个我说不清楚,我只能说,她一旦被查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顾铭没有瞎猜,只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他本就没打算和秦颜青产生交集。若说艳福,现在守在家里的那个女孩,岂不是比秦颜青美丽得多?迷人得多? 两人说话这会,左兵终于追了上来。 他气喘吁吁道:“你们就不能等一下我吗?” 顾铭皱眉道:“除了值班员工,所有人都集合下班了,你怎么这么晚了才出来?” 左兵道:“你以为我想啊?我每次打扫的房间都乱得不得了,打扫起来费时得很。我集合完还得回去继续打扫,你是我师傅,也不来帮我的忙。” 顾铭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带了你这么长一段时间,浪费不知多少精力,到现在还没拿到奖金。” 左兵道:“这个能怪我吗?” 顾铭道:“这个不怪你。反正我能教的都教了,以后工不工作、转不转正都是你的事情。” 左兵别过头去不说话。 顾铭略微惊愕。他发现左兵在自己这里吃了瘪就没什么异常,但木缘沂随便说他几句,他就变成了娘炮。 莫非他对木缘沂没有丝毫免疫力? 顾铭随口笑了笑,大步往前走。 三人到栀子苑小区门口,顾铭又下意识往长江明珠小区那边看去。 他的举动很随意,但没逃过木缘沂的眼睛。 顾铭回到家里,韩贞已睡熟。 他排队洗完澡,不假思索直接进了房间,搂着她睡了过去。 第533章 悲哀 出伏过后,处暑紧随而至。一年中最为潮湿、最为酷热的节气终于过去。永川的气候真的稍稍凉了一分,但依旧炎热,大多数人仍需空调降温。 顾铭不喜欢空调吹出的冷风的气味。虽然很微弱,但电能转化的空调风和裹带泥土气息的天然风的确不一样,它存在非常细微的异味。 事实上,顾铭真的没有说谎,不管天气怎样炎热,他一个人的时候不吹空调。于是他就以不喜欢空调气味为理由,向韩贞提出了要搬回客厅睡。 韩贞摇头道:“你不用睡客厅。如果你不喜欢空调的气味,那我们晚上就不开空调了。” 顾铭道:“莫非我们不是因为天气太热才睡在一个屋子里的?”——重点是“天气热”,而不是“睡一起”?他还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对韩贞而言是莫大的讽刺。 韩贞低眉敛目,久久不语。这样的问题她回答不了,因为无论她说什么,都将丢掉她仅剩的自尊与骄傲。 当天晚上,顾铭真的回客厅睡了。只不过习惯了空调环境的身子再也适应不了天然的酷热,他不仅热了一整晚,还被蚊子叮了一脸的包。 韩贞的脚已经好了,厨房再次由她接管。她现在也做午饭和晚饭,却不再做凌晨三点之后的宵夜。 饭点时间吃饭的确要比凌晨时段吃饭惬意得多。 这天中午,顾铭习惯性地给韩贞夹了一块鱼,但她好像受了刺激,条件反射般地抽开碗。 顾铭抓筷子的手僵在空中,饭桌前的气氛也完全凝固。 上班时间,左兵拉着顾铭到边上闲聊了几句。他并非好奇心重,爱八卦别人的事情的人。但今天顾铭和韩贞的举动还是引起了他的主意,他想好好劝劝顾铭。 顾铭几乎没听左兵说了些什么,只淡淡地应了一句:“你永远不会知道,一个男人却提不起勇气碰枕边的女人是一种怎样的悲哀。” 顾铭以为他们的聊天到此结束了。怎知左兵的神色变得悲愤起来,他仿佛被人塞了一嘴的辣椒,脾气变得异常火爆。他指着顾铭,用骂人一般的语气大吼道:“你真的以为我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草包吗!?你说的这种悲哀,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顾铭怔住。他想起木缘沂曾聊过的左兵。似乎他们有一次的确差点发生关系,但左兵以肚子痛为理由躲开了。 木缘沂的解释是:“那个笨蛋只爱我的钱,连我的身子都不要。” 顾铭早就发现这个说法并不可靠。如若左兵真的只要钱,那在木缘沂决定不再给他钱的那一晚起,他就该从她的世界里消失。 可没有。左兵生来养尊处优,早习惯了富庶的生活与享受,却甘愿来“欢乐天地”做一个成天受累还受气的少爷。 他分明很爱木缘沂,只不过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顾铭对左兵的故事产生了好奇,想问。但左兵根本没打算讲述,他沉着脸转身便走了。 *** 左兵计算过日子,他来“欢乐天地”已经有半个月了。这段时间里,他学会了许多服务工作,也学到了不少说话的技巧,为人处世的能力有一定提升。他自己也能感觉到,努力工作的确能给人带来充实。他开始喜欢这种忙碌而充实的生活节奏。 工作与生活息息相关,但又泾渭分明。左兵心中有明确的目标,他一边享受工作带来的欢愉的同时,也想方设法接近木缘沂。 他记得清清楚楚,从他搬到栀子苑小区起,他找木缘沂搭话的次数不计其数,但木缘沂一共只对他说了九句话,每句话都不怎么好听,满带轻蔑与讽刺。 他感觉自己真的像一个疯子。这世上也只有疯子在被某人指着鼻子骂的情况下还能傻乎乎地笑。或者说,这世上所有沦陷爱河的少年少女都是不折不扣的疯子,左兵只是这其中的一员。 那种魂悸魄动,宛如电流充满全身的激动与欣喜之感,便是恋爱。 左兵在遥远的中学时代恋爱过多次,只不过他的恋爱和其他少年的恋爱存在最本质的区别。他只懂得暗恋,永远不会把心中的情感述说出来。而且他的暗恋手法高明得很,这世上除了他自己,再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他暗恋过某个女孩。 他先后暗恋过同校的三个女孩,却从未与她们有过一次照面,一次简单的交流,最神奇的是,其中一个女孩的名字他都不知道。 如梦如幻的暗恋生涯便在高考的最后一段铃声的泯灭下,全都变成了脑海中的记忆碎片。 左兵读书时是绝对没救的差生,他的高考成绩比寻常考生少了一位数。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复读是浪费时间,上大学也只是浪费钱。所以他拒绝了父母的各种好意,想要靠自己在外面的大世界里闯荡一番。 他的闯荡和其他一些有志青年的闯荡又不一样。人家可以白手起家,创造许多听上去匪夷所思的奇迹。他却成天浪迹在城市里,无所事事,游手好闲。 近一年里,他没尝试找工作,没挣到一分钱,但他比许多人都过得好。家庭条件优越的独生子女往往能享受到许多旁人无法理解的幸福。他的家境很好,他恰恰又是家里的独生子,所以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能像废人一样躺在床上享受锦衣玉食。 在“欢乐天地”ktv的商务板块里,随便一听啤酒就是八十八块,最低消费便数以千计。能在这里消费的无疑都是这一带有头有脸的大老板,寻常大学生连想都不敢想。 左兵闲得无聊,想看看商务和量贩到底有什么不同。于是他打电话给他父母,随便撒了一个谎就要到了一万块,接着就去商务消费了。 然后他就遇到了木缘沂,他看到了她脸上宛如春风万里的迷人笑靥,早就麻醉在他脑中的暗恋神经神奇地复活了。 所谓“狗改不了吃屎”,许多人都改不了内心深处根深蒂固的脾性。 左兵还是只会暗恋。纵然他看着木缘沂心中千百个喜欢,也不敢上去搭话,只能躲得远远的偷看。 说来也巧。那天木缘沂的工作很不顺,一个大老板对她提出了许多无理要求,其中一个要求就是叫她说“我是个任人骑贱人”,说一句五千块,她实在接受不了,就严词拒绝。 她挨了一巴掌,还在大老板的拉扯中被扯坏了裙子。 左兵远远看到她衣衫不整的模样,心中想过一万次脱下自己的衣服替她遮挡身子。可是他行动不起来。 一个只懂得暗恋的人,往往没有勇气靠近异性。 傻人自有傻福,木缘沂路过左兵的包间看到了他。她本来心情糟糕透顶,但看到这个人的傻相,忽然又没那么伤心了。 是她主动找他搭的话。她借走了他的外套,并且彼此留下了电话。 那天以后,木缘沂每当工作不顺情绪低郁或者遇到好事心花怒放,都会打电话给左兵,约他一起吃个饭。 久而久之,两人都熟悉了彼此。 木缘沂发现左兵是一个非常腼腆的人,在面对异性时从不做任何无礼的举动。在这个奔放的时代,像左兵这种傻乎乎的男人实在少见得很。 左兵也发现,木缘沂不但美丽,而且言行大方,心地善良,嫉恶如仇。她说话一向耿直干脆,路边偶有残疾的乞丐,她定然慷慨解囊。 左兵不解道:“那些小乞丐看上去可怜,但你施舍给他们的钱,很可能进了某些恶人的钱包。” 木缘沂便怒道:“我当然知道,无非就是采生折割,谋取利益。虽然我给他们钱,他们可能得不到,但回去后不至于被残酷殴打。那些灭绝人性的人贩子都该死,只可惜我没能力找到他们并判他们死刑。” 这应该就是《孟子》里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初次之外,木缘沂还有很多优点,她的每一个迷人之处都令左兵魂牵梦萦。 某一天,木缘沂像是喝多了,莫名问了左兵一句“做不做我的男朋友”。 左兵的脑袋嗡鸣,被幸福的闪电劈中。他涨红着脸支吾许久,却说不出半句话,最后用尽全身力量才艰涩地点了头。 木缘沂的确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她那天的确说的酒话,但她并没有翻脸不认账。 左兵和木缘沂真的在交往了,只不过他们的交往非常奇怪,几个月里,他们连彼此的手都没碰过。 有的时候,木缘沂有心靠近左兵,他却像受惊的飞鸟,倏地一下就躲远了。 木缘沂并没有为这种事情懊恼。她从不问他“有没有瞧不起我,嫌弃我”这种问题。她早就从他羞怯又腼腆的神色里找到了答案。 她以为,时间久了,他们的关系自然而然就融洽了。 左兵也如此深信着,他认为自己一定能克服心理的重重阻碍,最后抱得美人归。 可是事情并没有向他们所想的方向发展。他们经过无数次的努力,没能跨过最难的那道坎。 两人交往以来,建立的最牢固的关系不是深刻的感情而是冰凉的铜板。 左兵开始换着各种借口找木缘沂要钱,而且每次都要很多,还从不说“还钱”的问题。 木缘沂相信他,对他予取予求。 有时候,金钱也是建立感情的必要桥段。而且木缘沂本身也花不了多少钱,多的钱给他也没关系。 在这一点上,木缘沂又显得好生单纯。她要的是一个爱她,呵护她的男人,所以不把钱当事。 可是被称为“万恶之根”的金钱怎么可能不是事? 时间久了,木缘沂察觉到了端倪,但她没说。 直到某一天,两人一起吃饭,她憋着心里的疑问没问,一个劲喝酒。 她喝了一个半醉,在回家的路上连续吐了多次,身体完全虚脱。 左兵想送她回家,她却说“太远了,就近开个房吧”。这就成了两人的第一次与最后一次开房。 左兵把木缘沂稳妥地安置在床上,不断换热毛巾替她擦汗。 他一直照顾了她一个多小时。 他以为她睡着了,便想退出房间。但她并没有睡着,他刚转身便被她抓住了手。 木缘沂咬着嘴说:“别走,留下陪我。” 左兵埋着头不说话。 木缘沂问:“莫非你有急事?” 左兵还是不说话。 木缘沂忽然哭了,眼泪至他两颊不断滑落。她啜泣道:“在‘欢乐天地’,不知有多少大老板想把我带出去开房,我都没答应。我现在躺在你面前,你却无动于衷?” 左兵轻声道:“缘沂,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得去拿点药。” 他说完就出了门。 隔着门,他听到了她的嚎哭声。他自己也哭了。 她以为他嫌弃她,觉得她脏,不愿碰她,所以她悲伤地哭了; 他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悲哀,悲哀到潸然泪下。 那天以后,左兵感觉自己的心理有问题,专门请了心理医生。而心理医生对他做出的诊断的结果是,他患有异性恐惧症。 他一方面迫切地渴望与木缘沂接近与交往,另一方面又在与她近距离接触时产生焦虑,紧张和恐惧的情绪。 这是异性恐惧症最常见的症状。 心理医生的确是一个非常称职的医生。他详细述说了左兵患病的原因并且给出了不少克服症状的建议。 事实上,异性恐惧症一般发病在未成年人群里,左兵二十出头,已是成年男子,不该患有此症。 归根结底,还是他自己在青春最懵懂、最渴望与异性接触的年纪强制杜绝了与她们接触,经年累积压抑下,终于患上了异性恐惧症。 心理医生道:“其实你的病情也不是特别严重,至少你还能和女孩子交往,彼此能正常交流,还能同处一室,而且也没出现各种妄想症状,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迹象。如果你坚持治疗,很有机会完全治愈。只不过这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毕竟任何心理疾病都不太可能纯靠意志力克服。” 一个男人提不起勇气去碰枕边的女人是一种怎样的悲哀? 在这个问题上,顾铭的确没资格指责左兵。因为左兵时刻都承受着这种无法宣之于口的悲哀。 第534章 霸道 心理医生的判断完全正确,左兵的症状的确不严重,当他发现自身问题,并进行针对性的连番治疗之后,他对异性的免疫力有了大幅度提升。 他做过实验,专程到大街上找陌生女孩搭讪。他能面不改色与女孩交流,心中不再有焦虑感或恐惧感。而且在这之前,他做过关于情商与幽默的功课,他看了许多专门逗女孩开心的段子,因而他的搭讪非常成功。 这个实验结果基本上证明他已经通过药物治疗与心理治疗把异性恐惧症完全克服了。 那一晚,他昂首挺胸走到“欢乐天地”ktv外的路口,静等木缘沂下班。他想抓着她的手,用最激扬的文字表达他对她的爱慕。 但木缘沂错怪了他,以为他又来要钱了。而且该死的顾铭的出现,大幅度削减了她对他本就所剩不多的期待。 于是他做足功课,准备将整颗心交给她的一晚,他们分手了。 左兵非常伤心,但他没有就此颓废。他真的很爱她,所以他可以抛下身为男人的尊严,像一条哈巴狗一样厚着脸皮继续粘着她。 他搬到栀子苑小区居住,成了木缘沂的隔墙邻居。 他认为她心里一定还对他残留着一分情愫。他们长期近距离接触,定能再将这一抹情愫点燃。 但很快的,他发现自己错了。他的目光时刻停留在她的身上,所以他知道,她看顾铭的眼神非常特别,就如同他和她初见时,她看他的眼神。 那是藏着一抹好奇,一抹探知,一抹萌动的眼神——只有一个女孩对一个男孩动了羞羞的心思才会有的眼神。 左兵悄悄仇视过顾铭,暗自将他视为情场大敌,只不过这种敌意很快就完全溃散了。因为顾铭真的只把木缘沂当成普通朋友,他的心里装着另外一个女孩。而且顾铭的人也不错,他带左兵工作那段时间,也算某种程度的呕心沥血。 左兵心中一万个肯定,不管木缘沂对顾铭怀有怎样的思绪,他们都不可能走到一起。且不说顾铭会不会回心转意,只说韩贞这一关,就足以把木缘沂彻底比下去。 左兵深信着,木缘沂只是在做梦,是梦都会醒。等到她苏醒的那一天,一定会发现身边真正爱她、呵护她的人只有他。 左兵对自己的判断非常有信心,只是他不知道木缘沂何时才会醒,而且在她醒悟之前,他还得面对一个莫大的难题。 左兵的确是一个非常腼腆羞涩的人,纵然他完全克服了异性恐惧症,但他面对木缘沂时仍会心跳加速,语无伦次,甚至做出一些非常古怪的举动。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像娘炮一样撒娇跺脚,还说一些酸溜溜的抱怨之语。 这与心理病症无关,是人心常态,也是左兵的性格使然。任何没谈过恋爱的男孩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孩时,都难免产生一些异常反应。 左兵并不是喜爱寻花问柳,拈花惹草之人,但他还是主动招惹了不少女孩。“欢乐天地”ktv里的女性员工几乎都和他有过交集,他和她们聊得非常投机。 这是他做的另一个实验。实验的结果证明,他只在木缘沂面前忘乎所以,不能自已。 这就像初中时代,生理与心理发育都还不够成熟的青涩少年少女之间互生情窦,但彼此都不太敢接近对方,很多时候只能偷偷瞟上一眼,偶尔搭上一句话便面红耳赤,方寸大乱。 那是牵牵手便仿佛有圣洁的音乐响起,两人已走进婚姻的殿堂的梦幻时代。 左兵面对的就是这个难题。他的恋爱还停留在幼稚的初中时代,而木缘沂的恋爱早已成熟。 这是一条沟壑,需要强大的力量克服,左兵也正为克服这个难题而努力。 *** 回到当前的时间节点。六点过后,“欢乐天地”的营业已全功率启动。 左兵在开工之前特意找了王主管,他要做转正考试。转正考试分笔试和实践两块,他的笔试在三天前已经过了,如果今天把实践也过了就能转为正式员工。 他来“欢乐天地”上班的目的是为了接近木缘沂,并不在乎职位或工资的问题。所以他一开始就走进了一个误区,便是转不转正都无所谓,只要每天上班能看到木缘沂就好。 他被顾铭的一句话点醒了。顾铭的大概意思是“你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还怎么追求木缘沂”。 左兵觉得这句话非常有道理,所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而“有心人”做任何事情都是循序渐进,一步一脚印。 他的确不能一蹴而就,先从简单的事情入手才是这好的途经。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转正,这样才能保证自己不被炒鱿鱼。他也只有在这里长久工作,才能得到更多的与木缘沂接触的机会。 他认真工作起来,下定决心要把今天的实践考试过了。 但他很快就遇到了难题。他来“欢乐天地”工作了半个月,的确学到了不少工作技能,但并没学全,还有一些不会做的工作,比如开红酒,又比如兑酒。 他今天恰好把这两个不会做的工作都遇到了。 他替客人开红酒,结果把红酒瓶塞扭成了两截。一截卡在瓶嘴里面,另一截却被拔了出来。这就导致半截瓶塞还堵着酒瓶,而开瓶器无法扭到下面的那一截瓶塞,便没办法继续开酒瓶了。 若在平时,他在工作上遇到麻烦可以直接找其他正式员工帮忙处理。但他今天在做考试,遇到的任何工作问题都只能靠自己解决。 他急得焦头烂额,却想不出能解决瓶塞的办法。 幸好包间里的客人和他不一样。客人是人,有人脑子,不会像猪一样思考问题。 一个客人道:“小兄弟,我有办法倒出酒,你出去忙吧。” 左兵如释重负地鞠了一个躬,又连着道歉两声,接着退出包间。他关包间门时往里面看了一眼,之间客人掏出兜里的钥匙,用钥匙把瓶嘴里的半截瓶塞直接戳进瓶子里,瓶嘴就通了,里面的红酒自然也能倒出来了。 左兵心头暗骂自己笨的同时,也庆幸客人没有直接摔瓶子追究责任。 他的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 另一个包间里的客人要兑奶酒,他却连奶酒该用什么饮品兑都不知道。 还好包间里的客人说了一声“你先去帮我拿两瓶矿泉水来”,他才知道奶酒要用矿泉水兑。 但他不知道比例,不敢瞎兑,便在拿酒的途中给顾铭发了一条短信,询问兑酒比例。 他还记得上班前他和顾铭的聊天有些不欢,心中暗自祈祷顾铭不计前嫌把比例发过来。 可没有。顾铭压根没看到短信,也就不可能有回信,左兵只能硬着头皮上。 他先倒了三分之一扎壶的奶酒,接着拆开矿泉水慢慢往扎壶里面倒。 他一直默不作声,期待有懂兑酒的客人在关键时刻喊停。 可是那些客人压根没看他,都顾着唱歌鼓掌去了。 然后他就把矿泉水倒多了,人家好端端的一瓶奶酒被他弄得没味了。 一个额上有疤,看上去非常高大凶悍的男人当即不高兴了,指着左兵的鼻子骂道:“你他妈兑个奶酒都不会,还来这里当什么少爷!” 他说着,抓起扎壶打算用里面的奶酒兑水泼左兵的脸。 左兵心头苦笑,已经做好了被泼一脸的心理准备。 却在这时,外面有敲门声,一个打扮得宛如靓丽玫瑰花的妙龄少女走了进来。 左兵的脸立马变得像哭丧一样难看。他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躲着,因为进来的人是木缘沂。 包间里的客人明显被木缘沂的美丽惊到了,其中还有一个男人拍手叫好,声称“这笔钱没白花”。 他们好像忘记左兵兑酒失败的事情了,全都笑盈盈地往木缘沂这边凑,唯独额上有疤的男人仍怒视着左兵。 忽然,带疤男人大吼道:“你们都别起哄!” 包间一下就安静下来。 带疤男人指着左兵问道:“你他妈兑没兑过酒!” 左兵埋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带疤男人骂道:“老子在问你话,听不到吗!” 左兵只好摇头,他的确没兑过酒。 然后一大壶乳白色的奶酒全都泼在了他身上。 左兵站着不动。带疤男人却还得理不饶人,抬手还想扇他巴掌。 木缘沂忙道:“老板,算了吧,他是新来的,不懂事,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带疤男人完全不解风情,他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们ktv就给我们安排了一个新来的服务生?” 木缘沂道:“我们ktv的老员工都是从新员工磨炼来的。” 带疤男人凶神恶煞地走近木缘沂,怒吼道:“你再给老子顶一句!” 木缘沂不甘示弱道:“实话实说而已。你们想要最优越的享受,出门右转再上楼,准备个两万块玩商务就行了。” 带疤男人开始恶狠狠地怒骂木缘沂,说她“一只鸡还敢装清高”之类的话。 虽然其他几个客人都觉得木缘沂好看,不忍心苛责,但他们总归站在自己朋友这一边。 没人劝架,更没人替木缘沂说好话。 他们都没注意到,静站不动的左兵有了微渺的变化。他上一刻还惴惴不安的神色这会变得冰冷若刺。 带疤男人大声骂,木缘沂就大声顶嘴,形式愈演愈烈。 带疤男人终于忍不住了,开始动手。他拽着木缘沂的手往地上扔。 木缘沂本就是娇滴滴的美少女,当然不是这种粗犷男人的对手,她被扔在地上,好像还摔得不轻,一时半会站不起来。 就在这一刻,“砰”的一声脆响回旋而开,刀疤男人的头上陡然涌出鲜血。 左兵居然抓起茶几上的空酒瓶直接砸带疤男人的头上。他没留情,这一下几乎用尽了全力,不然瓶子不会爆。 带疤男人的肥硕身子蓦然瘫倒,整个人躺在地上捂着头呻吟起来。 左兵还没收手。他冲上去对着带疤男人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其他几个客人竟在发愣,一时间傻站着。 左兵只是性格比较腼腆,却并不代表他没有脾气。在对待男人这方面,他从来没有害羞或怯弱过。 带疤男人之前吼他,泼他,他都无所谓,因为的确是他自己做错了事。但带疤男人不该骂木缘沂,更不该对她动手。 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片绝对不可触碰的柔软部位,这是禁忌。所谓“夫龙之为虫也,可扰押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人有撄之,则必杀人。人主亦有逆鳞,说之者能无撄人主之逆鳞,则几矣”。 左兵的两眼布满血丝,宛如饿得失去理智的猛虎,恨不得把地上的男人直接生吞掉。 木缘沂知道出大事了,连忙挣扎着站起身,冲上前去阻拦左兵。 左兵不管不顾,继续殴打带疤男人。 木缘沂拦不住,干脆绕到他面前,伸手去挡他的拳头。 左兵立马就清醒了。他的拳僵在空中,并未打到木缘沂。 有的男人就是这样,无论他疯狂到何种地步,都绝对不会伤害心中的女孩。 左兵就是这种男人。 他收手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包间里的惊变看上去很漫长,其实整个过程只有短短两分钟。恰好边上的少爷不在岗位,所以迟迟没有人来阻止。 当王禹收到消息赶来时,包间里已是一片狼藉。 “欢乐天地”ktv是有强硬后台的娱乐会所,当高层管理出现,就意味着包间里的武力行为已经结束。 接下来该讲道理了。 一般情况下,“欢乐天地”ktv不会惊动警方。所谓讲道理,无非就是商讨谁对谁错,私了索赔多少的问题。 王禹来了没多久,杜芳也来了。 左兵还是一个实习员工,偏偏闹出这么大的事情,被炒鱿鱼已是板上钉钉之事。而且在他离开公司之前,还需要赔偿两千块汤药费给带疤男人。 左兵压根没把钱当回事,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手机转账”。 之前还凶神恶煞的带疤男人反而有些怕了,收了钱连句狠话都忘了放。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带疤男人在离开包间之时,左兵还说了一句霸道无双且意味深长的话。他说:“今天以后,我给你用不完的汤药费。” 第535章 不速 顾铭招呼好自己包间里的客人,赶到左兵打理的包间时,整个事件已经结束。客人都走了,只剩满地的狼藉以及一屋的静默。 顾铭看到杜芳和王禹的冷厉面容,也看到木缘沂的复杂眼神。最为出奇的是,身为恶劣事件肇事者左兵却像没事的人一样,他很随意地坐在沙发上,正用抽纸擦拭头上,脸上,以及颈子的奶酒。 杜芳道:“左兵,你去财务室把这段时间的工资结了,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 左兵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杜芳道:“今天以后,你和之前那批客人再有冲突,无论造成什么后果,都和我们公司无关。” 左兵道:“杜经理你放心,我也不想再给贵公司制造任何麻烦。而且今天就是牵扯到贵公司,他才那么幸运。” 杜芳面无表情道:“不知天高地厚。” 她说完转身就走了。王禹在原地站了一会,轻叹道:“左兵啊,今天不是杜经理出面帮你调解,就远不是两千块能处理的问题了。” 左兵道:“所以我心里很感谢杜经理。” 王禹道:“人不管在哪里,都要懂得控制自身情绪,这是最基本的为人处世。毕竟同事一场,希望你以后好自为之。” 左兵道:“多谢王主管提点。” 他说着,径直往外走,出了包间便往大门的方向走,似乎他不打算去财务室结算工资了。 来看热闹的不只顾铭,还有另外几个少爷。 王禹皱眉道:“你们手头没事做了?” 其他几个少爷都一溜烟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顾铭却仍在原地站着。 王禹问:“顾铭,你有事?” 顾铭看了一眼无力瘫坐在沙发上的木缘沂,轻叹道:“王主管,其实今天的事情我也有责任。左兵是我带的徒弟,但我并没有带好他。他来了这么久,我连一次都没教过他兑酒,不然今天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事。” 他说话时摸出手机,把左兵发来的求助短信给王禹看。 王禹摇头道:“你替人求情的方式可真独特。你找错了求情对象,你和我说这些没用,应该去找杜经理。而且这件事与你无关。任何人都要懂得随机应变,量力而行。他不会兑酒,完全可以找附近的员工帮忙,大不了把转正考试往后拖几天。” 顾铭哑口无言,只好老实点头。 王禹道:“顶撞客人本就是我们公司的大忌,若只是口头上较劲几句,我还能想办法帮帮你。但左兵的行为太过恶劣,殴打客人这种事情换了任何公司都不可容忍,所以你也别去杜经理那里自讨没趣了。” 顾铭再次点头。 王禹道:“去忙你的吧。” 顾铭鞠个躬,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木缘沂,安静退出包间。 这一天,顾铭工作心不在焉,脑中总浮出左兵傲慢又轻佻的神色。他从未想过,看上去宛如女人的左兵也能有如此霸气的时刻。 当晚下班,顾铭站在大厅门外的打卡机边上,等木缘沂出来。 有趣的是,木缘沂没等到,反而等来了秦颜青。 这个漂亮得像狐狸的妖娆女孩又笑语盈盈凑了过来。 她还没说话,顾铭便捏住鼻子,一脸嫌弃地别过头去。 秦颜青问:“帅哥,你捏着鼻子干什么,莫非我身上有臭味?” 顾铭道:“你身上香水味道太浓,我恰好对香水过敏。” 秦颜青似笑非笑问道:“莫非我脸上还长了什么难看的东西,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顾铭道:“别误会,你脸上没东西,只不过你太好看,我怕看多了忍不住流鼻血。” 秦颜青莞尔道:“你可真会开玩笑。” 顾铭道:“你真聪明,这么隐晦的玩笑话也能被你听出来。” 秦颜青的脸色僵住。随便哪个女孩听到这样不客气的嘲讽之语,都难免横眉立目,心头不忿。但她没有,她很快又露出怡人笑靥,问:“你是不是在等人?” 顾铭道:“我等缘沂。” 秦颜青道:“如果我没记错,还没过凌晨,木缘沂就已经走了。你在这里等到天亮也等不到她。” 顾铭回想起来,似乎凌晨以后真的没再见到木缘沂,便说:“再见。” 他说完就走。 秦颜青像燕子一样三两步踏到顾铭前面,拦住他继续道:“帅哥,你等不到木缘沂,等我也是一样的啊。而且我保证我比她更能满足你。” 顾铭面无表情道:“只可惜我满足不了你。” 秦颜青知道自己踢到铁板了,但她还不依不饶缠着顾铭,试图用美色诱惑他。 顾铭却像粪坑里的臭石头,无论她说什么都无动于衷。 秦颜青只得暂时放弃,甜笑着说了一声“帅哥,我等你改变主意”,转身便往大街另一头走了。 顾铭压根没把秦颜青的纠缠放在心上。若论纠缠人的本事,韩贞数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顾铭连韩贞都能免疫,当然只把秦颜青当空气。 顾铭回到家里,却发现左兵和木缘沂都没回来,只有韩贞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以往的这个时间,她早已安然入睡,却不知今晚怎么这么精神。 顾铭坐到她旁边,很自觉地端起茶几上还残留余温的饭菜,把它们吃到肚子里,又很自觉地把用过的碗筷都丢进洗碗池里。 他再坐回长椅,便感觉到困倦,想睡觉,便说:“韩贞,我困了,时间不早了,你也赶紧回房睡觉吧。” 韩贞问:“我碍着你了?” 顾铭干笑道:“你没碍着我,但椅子碍着我了,它稍微长一点就好了。” 韩贞道:“我不是出来和你抢椅子的,而且我连硬床都睡不习惯,遑论这么硬的椅子。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有事要和你说。” 顾铭问:“什么事?” 韩贞道:“今天是8月29日,这个月只剩最后两天了。下个月月初,便是全国各个大学开学的时间。” 顾铭道:“这个我知道。” 韩贞问:“你真的不打算回学校?” 顾铭道:“是的。” 韩贞道:“可是风雪已经不要你了啊,你还一直等在这里干什么?”——这是一行人去长江明珠小区之后留下的最尖锐的一个问题。韩贞一直忍着没问,顾铭也一直没解释。她今天终于问了出来。 顾铭问:“你真的要我回答吗?” 韩贞道:“是的。” 顾铭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她不要我的时候,我在这里;她要我的时候,我仍在这里。这样就不会到时候找不到彼此。” 韩贞的神色变得悲伤。兴许她心中早就猜到了这个答案,但顾铭亲口说出来时,她仍抵抗不了心中宛如泉涌的悲哀。她咬着嘴,轻声道:“所以我也一直都在这里。” 这句话透露了一个信息,便是顾铭不走,她也一定不走。 他要陪风雪耗着,韩贞便陪他一直耗着。 可是谁又不知道“青春须早为,岂能长少年”的道理? 他们不可能一直年轻下去,耗着耗着,可能他们都老了,不再是昔日的少年少女了。 谁能熬得过谁? 谁能耗得过谁? 谁能如磐石一般永不动摇? 谁又能真的做到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顾铭不在说话,身子往侧面一躺,两脚搭在韩贞的腿上,便要睡觉。 韩贞静坐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关掉电视,安静回了房间。 次日正午,顾铭醒来的时候,茶几上呈满佳肴。 顾铭一眼看去,只有数之不尽的鲜美菜色,宛如水陆毕陈的满汉全席。他一时眼花缭乱,目眩神迷。 待他回过神,便看到不知何时回来的左兵与木缘沂。茶几上的菜全是他们从餐厅里打包回来的,这是左兵专门请顾铭和韩贞吃的饯别饭。 他已经决定要离开这里了。至于要去哪里、要干什么,他心中也没确切的目标。他含糊地解释道:“我要出去闯荡一番,努力让自己变强。” 顾铭心中有些纳闷,所谓“出去闯荡”不就是指离开家在外谋求发展吗?左兵本就离开了家,住在这里想办法自力更生就已算闯荡了一番,何必再去未知的远方? 顾铭不想泼左兵的冷水,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只要人好,菜好,饭桌氛围好,就一定是温馨的一餐。 这顿饭四人都吃得非常满意。 左兵饭后就收拾好行囊远赴异国他乡,临走之前并未留下只言片语。 但顾铭还是从他的一些细微举动里读出了他要传递的一些信息。 左兵希望顾铭能在他不在的时间里好好照顾木缘沂,别让她受人欺负。 这是两人临别握手时传递开的无声信息。 或许男人之间的交流有时候也就这么简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比感人肺腑的语言信息更具备信任度与执行力。 左兵走后,他的房间还有三个多月的租期,这段时间不会有新的住户搬进来。 顾铭没赶韩贞去左兵的房间,而是他自己住了进去,蓝梦仍留在韩贞住的房间里。 就这样,三个卧室住三个人,顾铭和韩贞再也没有任何理由住在一起了。 九月初,开学季到了,顾铭没回学校,韩贞果真也留了下来。 仿佛他们真的远离尘世喧嚣,在这个陌生又遥远的地方过上了与世无争的平静生活。只不过这种平静伴随着可怕的压抑。 顾铭和韩贞的关系变得越发离奇。仿佛随时都可以上床的两个人变成了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他们之间不再有任何交流,彼此的视线都鲜少触碰。甚至于,他们偶然面对面,也都是面无表情,宛如面对空气。 这兴许这就是歌词里唱的“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 顾铭不喜欢这种整日如鲠在喉的生活。他想找韩贞好好聊聊,但他发现就算两人能对坐着心平气和地聊天,却也不知道该聊什么。 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在没有找到问题根源的情况下,谁又找得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顾铭本就压抑无比的生活忽然遭到猛烈的外力冲击。 这一股外力指的当然不是秦颜青,纵然她万般妖娆也动摇不了顾铭。 真正令顾铭感觉到恐惧的是风俊。 在这个再正常不过的工作日里,有贵客造访,而这个贵客就是风俊。 风俊是非常有能力的人,他把毕生精力都倾注在了工作之中,他的事业自然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他现在已是永川平顺公路有限公司的总经理,不仅在公司里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在周遭数个大城市里也是闻名遐迩的大人物。 风俊是大人物,“欢乐天地”的大老板程总也是大人物。 大人物之间少不了商业接触,彼此间可能存在明争暗斗,当然也可能建立起私人友谊。 风俊认识程总,他偶尔来“欢乐天地”玩,也都是程总亲自迎客。 但他今天来明显没给程总打招呼,这样一来,接待他的重大任务就落在了上午的陈经理肩上。毕竟在“欢乐天地”,只有商务的豪华包间才配得上风俊这样的大人物。 然而风俊并没有上二楼,直接把笑脸相迎的陈经理晾在了一边。 他径直走到量贩的前台,这一举动直接惊动了杜芳。 杜芳连忙笑道:“风总,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 风俊道:“给我开一个隔音效果较好的包间就行了。” 杜芳问:“请问你们几位?需要多大的包间?” 风俊道:“就两个人谈点事,随便什么包间都行。” 杜芳点头,迅速为风俊安排包间,并且打算亲自领他去包间。至于零食,酒水,果盘什么的,都不需要风俊说,她随后就会送进包间。 杜芳领路,但风俊没动。 杜芳便问:“风总,请问您还有其他安排吗?” 风俊没理杜芳,而是直接往少爷的队列里走。他走到顾铭面前,平静道:“顾铭,我能和你聊聊吗?” 虽然是疑问句,但他的语气中带着一分奇特的意味。 这不像命令,反倒像恳求。 ——莫非他有事求我? 顾铭觉得这是天大的笑话。风俊这种高高在上的不速之客,来了自然没安好心,怎会求我? 顾铭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抱歉,我现在是工作时间。” 第536章 恳求 风俊主动找到顾铭就已令在场众人大吃一惊,而顾铭漫不经心的敷衍回答更显得匪夷所思。 包括杜芳在内的所有人看顾铭的眼神都变得奇怪,他们很好奇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少年与风俊这种风云人物有何关系。 气氛稍稍凝滞数秒,风俊点头道:“那我等你下班再说。” 顾铭道:“但我觉得无论是上班时间还是休息时间,我和你都没什么可说的。” 风俊道:“兴许你对我的确无话可说,但我对你有话说。” 顾铭摇头道:“你有没有话是你的事,想不想听是我的事。” 风俊没再说话,转身往长廊里走。杜芳连忙笑着凑上去领路。 顾铭目光冷冽地盯着风俊的越来越小的背影,潜藏在心中愤怒与悲伤与遗憾与愧疚几乎在这一瞬间全部喷涌而出。 但他只埋下头深吸一口气便忍住了,因为他看到了一个面容非常熟悉的女人。 他以前从未见过这个女人,但他一眼就能识出她的身份。她的面容轮廓和风雪几乎一模一样,而且她进了大厅便往风俊的身后跟去。毫无疑问,她的风雪的母亲,周时梨。 顾铭和周时梨仅有短促的一面之缘,他却无端地感觉到温暖与祥和。仿佛这个早已年老色衰的女人拥有无与伦比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原来风俊所说的“两位”指的并不是他与顾铭,而是他和他的妻子周时梨。但没有悬念的是,他们夫妻突兀来到这里,一定是冲着顾铭来的,只不过他们没打算用强制性的手段逼迫顾铭妥协。 顾铭在队列里静站了一会,先后又有三批客人到来。顾铭终于排到了队列的最前面,要开始工作了。 顾铭控制思绪,努力抛开风俊与周时梨,埋头苦干起来。但他正常工作不超过二十分钟,杜芳便亲自找来了。 长廊边上,杜芳尤为疑惑地问:“顾铭,你和风总是什么关系?” 顾铭摇头道:“抱歉杜经理,这是我的私事,不方便说出来。” 杜芳道:“我也无心询问你的私事,但是风总对我们公司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贵宾,连程总也对他不敢怠慢。这样的贵宾我们高攀不起、得罪不起、更是损失不起。” 顾铭皱眉道:“杜经理,你到底想说什么?” 杜芳道:“之前在前台大厅,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风总是专程来找你的。你们之间的私事,我没资格过问,但风总来我们公司找你,而你又是我们的员工,私事就变成公事了。” 顾铭道:“我知道了。”——他知道杜芳是在好言劝他陪风俊好好聊聊,这对他,对公司都有好处。 杜芳道:“你去更衣室换衣服,然后去0121包间找风总。今天你就是我们公司的顾客,不用管任何工作上的事情。” 顾铭道:“杜经理,照你的话说,这的确算是公事。但我不是因为公事才工作的。”——他的言外之意是,他还了杜芳之前送的人情。 顾铭不是不记好的人。从他来公司上班起,杜芳的确很照顾他,给了他很多方便。如若不是如此,他连看都不愿看风俊一眼。 杜芳没说话,顾铭便去更衣室换衣服了。 木缘沂在休息室里坐着,她看到顾铭,迟疑半晌,问:“顾铭,风雪是风总的女儿吗?” 顾铭皱眉道:“不是。”——他不愿提起这件事,选择撒谎。 木缘沂摇头道:“我听人说了,风总今天专门来找你。我又不傻,你在这个城市无亲无故,唯一挚爱的人便是风雪。风雪姓风,风总也姓风,而风总恰巧又来找你,稍微一想就知道风雪是风总的女儿了。” 顾铭不说话。 木缘沂安慰道:“顾铭,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你别担心,不管风总要对你说什么或做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她提风俊与风雪,就是想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身边”。 顾铭轻声应了一句“谢谢”,走进更衣室快速换衣服,接着去了1021包间。 在这之前,顾铭没有试图揣测风俊的心思。风俊这种常年混迹业界并且游刃有余的人的心思,也不是顾铭也猜透的。 顾铭走进包间,只见风俊和周时梨并排坐着。茶几上的果盘,零食,酒水都不曾动过,大屏幕是暂停状态,整个包间里没有声音。昏暗的灯光洒下,他们都变得冰凉深邃,宛如正要审判十世罪人的地狱阎罗。 顾铭站在玄关处,蓦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抑。冷汗爬满额头,他的呼吸变得凝重,甚至有些不敢继续往前走。 在此时,就算风俊忽然从背后抽出一把刀捅死顾铭都不足为奇。 幸好这是顾铭的错觉,风俊和周时梨都没有敌意。他们看到顾铭进来,均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周时梨道:“顾铭,我常听小雪提起你。你先过来坐,让阿姨好好看看你。” 她的声音居然也若雪一般温柔,具备使人放下一切戒备的奇特魔力。 顾铭看着周时梨,便仿佛看到了风雪。他沉默点头,接着咬牙走到她面前。 周时梨仔细端详顾铭一阵,忽然温和笑道:“你的样子和小雪说的不太一样,不温柔,但也不丑。” ——莫非她的意思是,风雪说顾铭长得很丑,但很温柔? 顾铭依旧不说话。 周时梨问:“顾铭,你和小雪认识多久了?” 顾铭继续沉默,但周时梨一直笑容可亲地盯着他,仿佛她有无限的耐心等他说话。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八年了。” 周时梨道:“我认识小雪二十二年了。从她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我就认识她了。” 顾铭道:“因为你是她的母亲。” 周时梨轻叹道:“但我却是一个非常不称职的母亲。这么多年里,她想要什么,我却不知道。” 顾铭看着她两颊悲伤,忽然心软了。他安慰道:“阿姨,你并没有不称职,你也不用为这种事情自责。这世上,兴许许多子女自身都没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父母又如何能知道?就如同我,我现在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我想要什么,我的母亲当然也不可能知道。” 周时梨展眉笑道:“你是一个很聪明、很有趣的孩子。” 顾铭摇头道:“若我真的聪明,就不会闹出这么多无可挽回的事情了。” 周时梨道:“时帆的事情,我替风俊向你道歉。对不起。当时我在北京照顾时帆,并不知道风俊打了这些小算盘。” 顾铭道:“可是就算你知道,你也不会阻止。” 周时梨道:“是的。那时候你们都还小,过早的恋爱只会耽搁你们的未来。我们谁都不曾想到,你和小雪能一直坚持到多年后的今天。” 顾铭道:“所以这并不是你们的错。” 周时梨道:“我看过小雪的日记,大概了解你们的事情。如果不是风俊从中作梗,你们能读同一所高中,考同一所大学,不会在初中毕业那天分手,不会分隔两地,小雪也不会在那时学会吸烟。” 周时梨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风俊身上。虽然这个说法有些片面,但不可否认,风俊的确在这整个悲剧的促成过程中,起到了导火线的作用。 可是错的不仅仅是风俊,顾铭也错了,风雪也错了。 这世上没有占卜术,谁也不知道何时有灾难,何时有喜庆,谁也无法趋吉避凶。 所以做错事的人,往往是等到错事酝酿成不可收拾的灾厄才幡然醒悟。 顾铭沉声道:“阿姨,你是我见过的最讲道理的母亲。但实际是,风叔叔没错,他只是害怕小雪早恋,耽搁学习,对恋爱产生扭曲思想,被人占便宜,不得已才剑走偏锋。” 周时梨问:“如果风俊没错,那谁错了?” 顾铭道:“我不知道。可能是我,可能是小雪,甚至可能是我的父亲。” 周时梨不解道:“你的父亲?” 顾铭道:“如果不是他逼着我转去勤诚学校就读,我不会认识小雪。” 周时梨涩笑道:“没有这种说法的。如果像你这样深度追究,那错的可能是这个宇宙。没有宇宙就没有生命,没有人就没有悲剧。” 顾铭凝着眉不说话。 周时梨迟疑道:“顾铭,我们今天来找你,并不是为了探讨谁对谁错的问题。” 顾铭道:“我知道。” 周时梨惊愕道:“你知道?” 顾铭道:“你们若是为这种事情来找我,那你们在我心中的印象就大打折扣了。” 周时梨问:“那你的印象中,我和风俊是什么样子?” 顾铭道:“风叔叔深藏不露,周阿姨则是通情达理。深藏不露的人不会把对错的事情挂在嘴边,通情达理的人也不会过分追究对错的问题。” 周时梨道:“可能你对我们有所误解。” 顾铭问:“莫非我说错了?” 周时梨道:“我们也都是普普通通的人。是人都会受情绪影响。如果我说,我是一直忍着扇你两巴掌的冲动与你聊天,你信吗?” 顾铭不知作何回答。 周时梨道:“孩子,不要以貌取人。看上去凶神恶煞的人可能温柔敦厚,看上去人畜无害的人也可能包藏祸心。虽然我努力控制情绪,不把意图表现在脸上,但不代表我心里没有意图。” 顾铭道:“我也觉得我该打。如果你要打我两巴掌,我就站在这里,决不躲,” 周时梨摇头道:“那是野蛮人的处事方式。” 顾铭问:“那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周时梨忽然站起来,对着顾铭深深一鞠躬,悲伤道:“我们想请你帮个忙。” 顾铭被她的举动惊到了,连忙站起来扶她。 遇到这种尊卑错乱之事,任谁都会惊慌。顾铭使劲扶周时梨,但她硬是保持鞠躬姿势,一动不动。她恳求道:“顾铭,你能帮帮我们吗?” 顾铭苦笑道:“你至少告诉我,你需要我帮你们做什么啊。” 周时梨已控制不住情绪。她的身子剧烈颤抖,嘴里已经有了哽咽声。她抽泣道:“请你陪陪小雪。” 顾铭怔住。他全然没想过风俊和周时梨是为这件事而来。 周时梨泣不成声,风俊便扶着她坐下,接着偏头看向顾铭,平静道:“顾铭,你愿意帮这个忙吗?” 顾铭问:“你们的意思是,并不反对我和小雪在一起?” 风俊苦涩道:“事已至此,我们不可能再反对你们。其实那天我把小雪接回家就已经后悔了。小雪每天都在想你,每天都偷偷哭泣。她的身子越来越虚弱,再这样下去,她可能熬不过今年的除夕。我想,至少你陪着她,她心里有寄托,有希望,说不定就能熬过肺癌。” 可怜天下父母心。风俊和周时梨,居然是怀揣这种近乎不可能的微渺希冀来找的顾铭。莫非他们也犯了孩子气,傻乎乎地以为真爱就能战胜癌症,创造医学奇迹? 顾铭道:“我知道了。” 风俊急声问:“你答应了?” 顾铭凝重道:“我当然答应。哪怕小雪的生命只剩一天,我也要陪她一起度过。可是你们都判断错误了,真正的问题不在于我,而在于小雪。” 风俊问:“什么意思?” 顾铭忧伤道:“我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不久前我去过长江明珠小区,和小雪见过面。但我们阔别已久的再见并不美好,她已经和我分手了。” 风俊和周时梨同时愣住。 顾铭道:“你们能知道我在‘欢乐天地’上班,应该是翻看了小雪的手机短信记录。莫非你们没发现,她的手机信箱里,只有我发过去的信息,却没有半条她发过来的回信?” 风俊说不出话,以他的洞察力,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只不过他没往最坏的方向想。 顾铭道:“三个月前,我和小雪在我们那边的县人民医院分开后,她就做了最残忍的决定。她不打算再和我有半点瓜葛,只想安静死亡。所以我发给她的短信连一条回复也没有,我打给她的电话也永远不可能接通。现在早已不是我想不想见她,或者你们同不同意我见她的问题,而是她愿不愿意见我的问题。” 第537章 长假 风俊与周时梨对视,两人均凝重不语。顾铭瞧出了他们的惊讶与惭愧。他们作为父母,似乎直到现在才弄懂女儿的心思。 顾铭遗憾道:“风叔叔,周阿姨,你们愿意正视一无是处的我,我很感谢。可是我真的无能为力,实在没办法帮你们。” 周时梨红着眼道:“如果我们能说服小雪呢?” 顾铭摇头道:“不可能的。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小雪下定决心不见某人,就一定不会再见。” 周时梨问:“既然你知道她不会再见你,那你还来这陌生的城市干什么?” 顾铭认真道:“等一个可能。” 周时梨问:“等多久?” 顾铭摇头道:“我不知道。” 周时梨涩笑道:“但我知道你会等很久很久。” 顾铭不说话。 周时梨道:“我和风俊会想办法说服小雪,希望到时候你还在这个城市。” 他们的对话到这里结束,风俊扶着周时梨出去了。 顾铭静坐着,心中升起一抹难以形容悲伤。风俊和周时梨都没劝过顾铭哪怕一次回家或者回学校,他们甚至希望顾铭一直等下去,等一个近乎不存在的可能。 莫非他们不知道,顾铭一直这样等、这样荒废下去,真的会变成一无是处的人? 他们关心的人果然只有风雪。他们来这里是为了风雪,他们对顾铭说的每一句话也都是为了风雪。 顾铭心中并不怨恨他们,世上的父母都只关心自己的子女,这一点无可厚非。顾铭相信,若交换立场,换顾胜和阮小馨坐在风雪面前,他们关心的人便只有他。 而且顾铭敢摸着良心发誓,他关心风雪的程度绝不亚于他们。所以风俊和周时梨说不说那些善意的话,他都会一直等。 可他心中的悲伤仍是挥之不去,兴许这就是游子的情思。 顾铭看了手机时间,现在还不到十点,离下班时间还早,他该换工作服工作了。 顾铭压下心中的思绪,刚走出包间便被杜芳拦住。 杜芳问:“顾铭,你去哪里?” 顾铭道:“更衣室。” 杜芳摇头道:“你不用去更衣室换衣服了。” 顾铭问:“为什么?” 杜芳道:“我之前说了,你今天是顾客,不用管工作上的任何事情。” 顾铭道:“风俊走了,我就该正常上班了。” 杜芳苦笑道:“你的工作能力很强,能处理很多突发事故,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你能继续上班,只可惜这个由不得我做主。风总刚走不久,程总就给我打电话了,他给你放了一个长假,假期就是你大三这一年。” 顾铭脑袋里一阵嗡鸣,神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听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但他听出了宛如一抹浓重的压抑。 杜芳解释道:“你放心,程总的意思并不是要开除你。从现在到明年六月,都是你的带薪假期,你想去哪里都行,只要到时间再回公司就行了。” 顾铭问:“杜经理,你的意思是,公司要白养我九个月?” 杜芳道:“你这话说的有些难听露骨,但也算中肯。只不过你每个月只有底薪,没有提成,所以九个月加起来也没多少钱。” 顾铭问:“我可以不接受这个假期吗?” 杜芳道:“程总说了,你要留在这里上班也行,但你上班的工资另算。” 顾铭似笑非笑道:“所以我莫名其妙领了两份工资。” 杜芳道:“因为天上掉馅饼了。” 顾铭道:“我只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瞧着顾铭凝重的脸,杜芳迟疑道:“顾铭,你这么聪明,莫非还不懂这个长假的意义?” 顾铭道:“懂。” 杜芳便说:“那你就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回学校修学分吧。” 顾铭摇头道:“我不回学校。” 杜芳问:“那你要干什么?” 顾铭道:“现在还没想好。” 杜芳道:“那留在这里一边工作一边想?” 顾铭道:“我工作的目的是为了养活自己,现在有人白给钱,我就不用工作了。” 杜芳笑道:“随你吧,我先去忙了。” 顾铭沿着长廊一直走到大厅,似乎每个员工看他的眼神都尤为古怪。显然是他的际遇使得不少人眼红。 顾铭心中也有了一抹暖意,游子的悲伤忽然就消退了。他知道这个长假是风俊安排的,否则他又怎能从这位素昧谋面的程总手上白拿这么多钱?或者说,这钱本是风俊给的,程总只是顺水推舟送了一个人情。 或许风俊并没有顾铭所想的那般自私狡诈,至少他还关心顾铭的学业。 顾铭回到栀子苑时,韩贞正坐在长椅上看电视。她的手指抵着茶几,缓缓刻画着七叶花的图案。 似乎她心中也开了这样一朵未知的、美丽的花朵。 顾铭坐到她旁边,轻声道:“韩贞,你明天回学校上课吧。” 韩贞的睫毛一颤,狐疑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打算离开这里回学校了?” 顾铭摇头道:“我的确会离开这里,但不会回学校。” 韩贞问:“那你要去哪里?” 顾铭道:“要去很多地方。” 韩贞追问:“都有哪些地方?” 顾铭思忖道:“铜梁区,渝中区,北碚区。” 韩贞问:“去那些地方干什么?” 顾铭道:“访友。” 他在回家的路上就想到了,曾经的许多朋友都很多年没见了。 韩贞问:“全都是重庆的市辖区,很近,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吗?” 顾铭道:“等你毕业再说。” 韩贞问:“你的意思是,我毕业了,就能和你在一起了?” 顾铭点头道:“是的。” 韩贞问:“你不会对我说话不作数了?” 顾铭道:“是的。” 韩贞问:“好,我明天就回学校。” 顾铭伸手揽过她,用宛如发誓一般的语气说道:“我这次一定不骗你。” 这一晚,他们睡得非常安详。似乎这么久以来,他们从未睡过这么好的觉,日上三竿还沉醉在梦乡里面。 正午,韩贞把头扎到顾铭的怀里,用他的胸膛擦拭眼角的泪。她低语道:“顾铭,既然你要访友,自然少不了吴潇和杨雷。他们都知道你和风雪的事情,很担心你。我昨晚给吴潇发了短信,把你的住址告诉他了。他现在在上海读大三,来一趟重庆得坐一天多的火车。杨雷在广州,也不近。兴许他们都要等到后天才能到。” 顾铭皱眉道:“既然你知道他们来一趟很不容易,就不该自作主张。” 韩贞道:“我不知道你们三个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但我肯定,以后你们见面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莫非你不想见他们?” 顾铭道:“你不觉得你现在叫他们来就宛如为了吊丧吗?” 韩贞道:“你还好端端活着,吊什么丧?” 顾铭道:“你实在不该这么做。” 韩贞道:“现在说这些都晚了。他们都已经出发,不会中途折转的。” 顾铭道:“的确晚了。” 韩贞道:“你好像很不开心。” 顾铭道:“换了谁都开心不起来。” 韩贞道:“你只是现在不开心,等你见到他们就不会不开心了。” 顾铭道:“我实在没想到,你至今还和潇潇保持联系。” 韩贞道:“吴潇是一个非常好的朋友。” 顾铭道:“我非常赞成。” 这个话题结束,更沉重的话题来了。 韩贞穿好衣服便收拾行李,她打算今天就走。 顾铭道:“既然你叫雷爷和潇潇来,就等他们来了,一起玩过之后再走吧。” 韩贞摇头道:“我不打扰你们兄弟的重逢。” 顾铭道:“如果我希望你留下来呢?” 韩贞怔住,片刻又果断摇头:“不了。你只留我两天,又不留我一辈子,所以我还是好好修学分,顺利毕业了再回来找你。” 顾铭沉默。 韩贞问:“你很舍不得我走?” 顾铭道:“是的。” 韩贞问:“我不走又能怎样?” 顾铭道:“不怎样。” 韩贞问:“那我走不走有什么区别?” 顾铭道:“最大的区别就是我再也吃不到合胃口的饭菜了。” 韩贞嫣然道:“网上的段子居然也有对的。果然,要留住一个男人,就先留住男人的胃。” 顾铭道:“所以你成功把我留住了。” 韩贞道:“来日方长,我有的是机会做饭给你吃。” 韩贞真的走了。顾铭一路把她送到汽车站。直到汽车隆隆启动,消失在视野的尽头,顾铭仍站在原地发呆。 他忽然理解当初风雪追着汽车跑是什么含义了。 那不是在追车,而是在追梦。 顾铭还有梦可追吗? 旧梦将醒,新梦将至。 新与旧的交错间,心跳的节拍是否也发生了转变? 顾铭在心里对自己说“韩贞,我喜欢你”,可是心声不具备传递性,韩贞听不到这句话。或者说,就算她听到了,她能做出对等的回应吗? 一个男人同时喜欢上两个女爱,人会扭曲,心也会扭曲。韩贞敢回应一个随时都会变心的男人吗? 下午四点,顾铭躺在长椅上玩手机。 木缘沂睡醒出来,盯着顾铭看了许久,最后轻叹道:“顾铭,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只是邻居了。” 顾铭放长假的事早在公司里传得沸沸扬扬,木缘沂当然知道。 顾铭摇头道:“我们不仅仅是邻居,你还是我的恩人、贵人。” 木缘沂问:“那你要搬走吗?” 顾铭道:“不搬。” 木缘沂疑惑道:“你不搬,韩贞怎会走?”——她一直在房间里,却并非在睡觉。顾铭和韩贞的对话,她有听见。 顾铭道:“她忽然想通了,就回学校修学分了。” 木缘沂道:“那这个房子又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顾铭道:“而且这次不会再有第三个人搬进来。” 木缘沂道:“这样很好,我挺喜欢就我们两个人的生活。我想……” 顾铭似乎没听到木缘沂这句明显带着歧义的话,他漫不经心地说:“可惜明天我的两个朋友要来玩。” 木缘沂的脸色稍稍僵了一下,没说出来的话又都烂进了肚子里。 顾铭自语道:“可能还不只两个人。潇潇和石静谈恋爱了,他们可能都会来。至于雷爷,他和恬恬学姐永远都是异地状态,这次难得来一趟重庆,多半也会叫上她。” 木缘沂面无表情道:“你把这个房子当成你的家了?” 顾铭道:“他们来玩一两天就会走,如果你介意,我就带他们去附近的宾馆或酒店住。” 木缘沂道:“我没有这么小气。” 顾铭道:“那我先替他们谢谢你。另外,我等不了多久就要去一趟铜梁,你要不要一起去?” 木缘沂不解道:“你去铜梁干什么?” 顾铭道:“见我一个朋友。” 木缘沂道:“你为什么叫我一起?” 顾铭道:“我记得你家在铜梁。你已经很久没回家了,还有几天就是中秋节,你回家过节的话,我们可以顺路搭个伴。” 木缘沂道:“我不想回家。” 顾铭问:“为什么?” 木缘沂道:“家里的人都是吸血鬼。” 顾铭愣住:“什么意思?” 木缘沂问:“你有兄弟姐妹吗?” 顾铭道:“我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 木缘沂问:“那你的父母对你们三兄妹一视同仁吗?” 顾铭想起童年时代自己和哥哥挨过的打以及妹妹受到的爱,心里不是滋味,便不假思索摇头道:“我妈还对我们三兄妹都好,但我爸非常偏心。妹妹永远都有零花钱,我和哥哥却经常只能看着别的孩子吃零食。有一次,妹妹出去玩忘了时间,我和哥哥在家好端端地写作业,却无端挨了打。妹妹一回来,爸却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反而微笑着驱寒温暖。” 木缘沂道:“这不叫偏心。” 顾铭惊愕道:“为什么?” 木缘沂道:“你们两个当哥哥的把妹妹弄丢了,你爸不打你们打谁?” 顾铭干笑道:“她出去玩时还和爸妈打过招呼,自己不按时回家,结果却怨上了我和哥哥?” 木缘沂点头道:“好吧,你爸的确很偏心。但他和我的父母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你听说过有父母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卖了去供儿子谈恋爱吗?” 第538章 重聚 木缘沂并非独生女,她有一个比她大三岁的哥哥。他们兄妹小时候的关系特别亲近,几乎是形影不离。而他们父母对待他们也非常公平,从不偏心。 她一直以为自己有一个美满的家,有爱自己的父母和哥哥。这种心有归属的感觉,时刻提醒着她,她是一个非常幸福的女孩。纵然她的家境较为贫困,长期过着捉襟见肘的生活,许多别的孩子有的的东西,她都没有,但她从未为此懊恼或自卑过。 直到两年前的六月,木缘沂高考结束。她的高考成绩不算好,也不算差,过了三本线一点。每个高考生都知道,三本大学的学费是一二本或者专科大学的两倍以上。她的家庭支撑不起她读三本的高额学费,因而她的三个志愿都填的专科大学。 高考分数过了三本线的情况下,除了各省最顶级的大专学校,其他大专都很容易录取。 她很顺利地被武隆县的一所大专学校录取了。 她很高兴,心想着,入学可以申请贫苦补助,而且自己也有大把的自由时间用以做兼职,不会给家里太大的负担。只要她熬到毕业,找到合适的工作,就能带整个家庭慢慢走出困境。 她的憧憬非常美好,但现实给了她狠狠的一巴掌。 家里的积蓄全给了读大三的哥哥,而哥哥最近在谈恋爱,似乎傍上了一个家境非常优越的女生。 为了让女生觉得哥哥配得上她,只要哥哥开口,父母一定想尽办法把他要的钱打给他。 家里已经没钱供木缘沂读大学了,哪怕是学费较低,入校便能申请好几千块贫困补助的大专学校都供不起。 木缘沂读不了大学,但念想着哥哥以前的好,也并未心生怨怼。她对自己很有信心,认为只要自己肯努力,就算不读书也能挣到钱。 那年她虚岁十八,还不算成年人,她便想着要去其他大城市打工挣钱。 父母都劝她,叫她留在家里。只不过他们劝她并非出自关心,他们也没有多余的钱来养一个闲人。 镇上有个富庶家庭的公子哥瞧上了木缘沂。他们找木缘沂的父母商量过,给出了非常可观的一笔彩礼。 木缘沂的父母顶不住哥哥那边宛如吸血冲的吮吸,答应了富庶人家的条件。 他们打算自己的亲生女儿嫁到完全没有往来的富庶家庭去。 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木缘沂没满十八岁,是未成年人,当然远远不到法定结婚年龄。 但富庶家庭觉得这都是小事,声称等她十八岁就结婚,至于触犯国家婚姻法产生的罚款费用,全部由他们承担。 于是这场龌龊的交易顺理成章地谈成了。 木缘沂被吓到了,第一个联系的便是哥哥。她觉得哥哥一定会帮自己,因为他们是手足相连的亲兄妹。 可惜人都是会变得,曾经的好哥哥早已忘记兄妹情谊。他甚至嘲笑道:“缘沂,你去有钱人家过好日子,有什么不好的?” 木缘沂忽然发现自己被整个家庭抛弃了,曾经那种幸福到仿佛拥有时间一切的美好感觉全都消失不见,她成了形单影只,孤零零的一个人。 但她不是听天由命的人,她改变不了父母与哥哥的决定,便咬牙离开这个家。 她一走就是近两年。 她刚走的那段时间,还和家里有联系。父母都劝她快点回去。她听厌了那些话,索性把父母的电话都拉入黑名单。 她刚道永川时吃了许多苦,但好在人间总归残留几分温情,她在最困难的时候遇到了杜芳。 之后她就在“欢乐天地”驻留了。 当公主的确很容易赚钱,但相对的要付出不少东西,比如矜持,比如童真。 她曾拥有的这些东西都在污秽的世俗里消失不见了。 但她心里还有光。她还想着父母有可能回心转意,不再逼她嫁人。所以她在“欢乐天地”赚到第一桶金,便迫不及待给家里打钱。 她想用行动告诉父母,他们家不需要别人帮助,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可惜她又想错了,父母始终没有改变最初的决定。而且他们就像无底洞,每次联系她就是要钱。 哥哥谈恋爱要钱,结婚要钱,买房要钱,买车要钱。哥哥要做的所有事情都需要钱,而这些钱无端地变成由她负担了。 *** 顾铭听完木缘沂的叙述,面色变得凝重,许久之后才轻叹道:“原来这个时代还存在重男轻女的可怕思想啊。” 木缘沂冷笑道:“岂止是重男轻女?他们简直把我当成赚钱的工具,只要能换来钱,随时都可以把我卖掉。” 顾铭道:“但在你小时候,他们对你很好。” 木缘沂道:“因为那时候哥哥也还小,不需要花钱谈恋爱。” 顾铭道:“我知道了。你的这种情况,我也不劝你回家看看了。只不过一直呆在这个地方也不太好,有时间出去走走,放松心情也是好的。除了铜梁,我还要去渝中区和北碚区。” 木缘沂道:“我不是你,没有这么多假期,也没有这么多闲钱。” 顾铭笑道:“你不是想放假就放假吗,出去玩个三五天也没关系。至于开支什么的,我来承担就好。” 木缘沂摇头,却不说话。她走到房门玄关前,换好鞋便往外走。 顾铭知道她又要去上班了。为了挣钱给她那个宛如吸血鬼的哥哥而上班。 顾铭没劝她别给家里转钱了,这始终是她的家事,顾铭是外人,不好开口。况且今天的木缘沂好生奇怪,仿佛她心里憋了很多话,但最后都没说出来。 顾铭想到自己和木缘沂认识的那一晚,她仿佛开玩笑地说了一句“我已经在追你了啊”。 这是玩笑话吗? 如果这是玩笑话就好了。 顾铭苦笑,他不想伤害她,便一直装聋作哑,假装不知道她的心思。就是不知,他一直装下去,她是不是也一直不会说。 次日正午,杨雷果真来了。但他是一个人来的,李恬恬并没有来。 隔着门,顾铭看着仿佛熟悉的死党,心中感慨万千。 杨雷变黑了,变壮了,也变得比以前更加深沉了。似乎这些年里,他变得更丑、更抽象了,毕竟是做苦力工,无论怎样帅气的少年都会在日复一日的劳累下变丑,况且他本来也不帅。 杨雷道:“铭爷,我花了二十个小时坐火车,又各种转车,才慢慢找到你这里,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顾铭哑然失笑道:“原来你不辞万里来找我就是为了索取报答啊?” 两人均大笑出声,接着张开手一个熊抱。 顾铭发现一件非常奇怪的事。虽然张开手抱心爱的女孩和张开手抱至交好友都是非常愉快的事情,但两者之间存在非常明显的区别。 好兄弟之间的熊抱,往往是彼此拍拍后背,两三秒就结束了; 恋人之间的拥抱,几乎都是越抱越紧,绝对不是两三秒就能搞定的事情。 所以女朋友比兄弟更重要吗? 顾铭感到惊讶,不知为何会忽然想到这个本就充满矛盾的问题,宛如在问自己“掉水救谁”。 顾铭和杨雷并排坐在长椅上看电视。顾铭把那个《三国战纪》主播的直播间找了出来,并且对杨雷介绍道:“雷爷,我们以前玩的街机都是小打小闹,现在的街机高手才是真正的大神玩家。这个主播可以单打赵云贪分五亿通关。” 杨雷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摇头道:“我早就不玩街机了。” 顾铭道:“也对,你现在把《英雄联盟》玩出了境界,连王乐乐那样不可高攀的女生都成了你的狂热粉丝,街机游戏实在没什么好怀念了。” 提到王乐乐,杨雷的神色忽然变得郑重。他目带忧虑,叹息着说:“王乐乐最近有些不对,他总在半夜时叫我陪她打《英雄联盟》,偶尔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顾铭问:“她说什么话了?” 杨雷道:“她说‘你死了我就不活了’之类的话。” 顾铭笑道:“这当然是说的游戏里的英雄死了,而不是指人死了。这种话有什么不对的?” 杨雷道:“我起初也这么想,但同样一句话,重复次数多了,就变得沉重了。我听到的、王乐乐说的这句话超过二十次,而且她说话的语气非常低郁沙哑,就像奄奄一息的老人。” 顾铭道:“可能是你的错觉。” 杨雷点头道:“我也希望如此。王乐乐那么活泼的妹子,我可不希望她不来看我直播了。” 顾铭知道王乐乐是认真的。谭红尘和蓝晨雨之间发生的事对顾铭而言至今还是迷,但那几条短信给了他很多想象空间。毫无疑问,蓝晨雨死了,是被谭红尘杀掉的。至于谭红尘,可能自杀了,也可能做了亡命徒。 如果可以的话,顾铭也想好好劝劝王乐乐,毕竟他们曾经是关系非常不错的朋友,而且王乐乐还帮过风雪不少。 兴许王乐乐与风雪之间早就建立起不可撼动的友谊。如若不然,风雪也不会在得知谭红尘的疯狂举动后,悲哀若死,昏厥过去。 风雪明显猜到了,当王乐乐知道谭红尘做的事情后,必定会生无可恋。 仿佛女孩子之间也存在奇特的“心有灵犀”。 顾铭轻叹几声,忽然问:“雷爷,恬恬学姐怎么没来?” 杨雷道:“她在实习,很忙,抽不出时间。不过这都是小事,我先陪你玩几天,之后就去找她。”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杨雷忽然抬手拍他的肩,笑骂道:“你是不是在想‘恬恬学姐怎么看上我家的雷爷的啊’?” 顾铭笑道:“原本我没这么想,你一说我就这么想了。” 杨雷道:“我也并非一无是处的人。我有力气,能做苦工,还会玩游戏,而且玩得特别好。” 顾铭表示赞成。 杨雷继续道:“其实我来找你,也想不出什么好玩的东西。先等潇潇吧,他来了之后,我们一起吃个饭,然后找个街机厅好好玩会。” 顾铭惊愕道:“你不是早就不玩街机了吗?” 杨雷道:“一个人时不玩,你和潇潇都在的话,不玩就遗憾了。” 顾铭道:“那我给潇潇打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到。” 顾铭摸出手机给吴潇打电话,却在这时,屋子里熟睡的木缘沂出来了。 她笑语盈盈地盯着长椅上的二人,羞答答地问:“顾铭,还有这个‘雷爷’,你们要去玩,莫非不打算叫上我?” 顾铭的电话通了,正和吴潇说话,没搭理木缘沂。 杨雷便歪着脑袋打量她,半晌后疑惑道:“奇怪了,我记忆中的韩贞妹子不是这个样子啊。” 木缘沂的脸色稍稍僵了一下,解释道:“韩贞昨天就走了,我叫木缘沂,是顾铭的邻居。” 杨雷问:“你们都住这间房?” 木缘沂道:“是的。我住主卧,他住边上的次卧。” 杨雷道:“那你们不是邻居,而是室友。” 木缘沂道:“反正都一个意思。你们去玩,带上我吗?” 杨雷道:“有个漂亮的姑娘同行,这是好事,我个人没什么意见,但得问问潇潇和铭爷。” 这会顾铭也打完电话,转过身来说道:“缘沂,我们待会去吃火锅,你应该吃不了这么辛辣的东西,就没必要跟来了。” 木缘沂道:“谁说我吃不了辛辣的东西的?” 顾铭问:“我们吃完火锅去玩街机,你会玩吗?” 木缘沂道:“不会玩可以学啊。” 顾铭便说:“那随你吧。”他偏头看向杨雷,说:“潇潇已经到永川了,正打车来中山路,估计二十分钟。他叫我们先找好火锅店,点五人份的菜。” 杨雷吃惊道:“五人份?我、你、潇潇、顶多再加上潇潇的女朋友,也才四个人啊。” 顾铭还没说话,木缘沂忽地插嘴道:“你别往了我啊!加上我不正好五个人?” 杨雷干笑着不说话。 顾铭皱着眉道:“潇潇说的第五个人不是你,而是另外一个女生。” 木缘沂道:“莫非你朋友有两个女朋友?” 顾铭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许久之后才非常艰涩地点了点头,因为电话里吴潇说的是“我和初雨、石静在一起,你点五人份的菜”。 顾铭便问:“曾初雨怎么也来了?” 吴潇道:“她是我女朋友啊,当然要来。” 第539章 先后 顾铭一行人在栀子苑附近的街道找到火锅店,买了包间,并且架好油锅,点好菜肴,就等吴潇等三人到来。 这是一个很短的过程,前后也就二十分钟上下,吴潇领着两个美女到了。只不过在吴潇抵达之前,包间内的气氛尤为压抑。 木缘沂一直冷着眼盯着顾铭与杨雷,她的目光像春闺怨妇的凝视,让人很不舒服。 原本顾铭和杨雷都有很多话想和对方聊,却在木缘沂的幽怨目光下变成了无声的风。 吴潇一到,包间里一下热闹起来,之前宛如身处冰窖的压抑感全都消失不见。 顾铭每次过年回家都能见到吴潇,并不觉得他有多大变化,反倒是杨雷睁大眼惊呼道:“潇潇,莫非你做过美容?怎么我有点认不出你了?” 相较于遥远的中学时代,吴潇的确有了非常大的变化。他以前身子较瘦,面色总是泛黄,缺少血润之色,看上去非常粗糙扎眼,纵然不算丑男,但也绝对和“帅”字搭不上边。可现在他长肉了,身材变得非常匀称,两颊也有了血气,看上去竟有些养眼,俨然成了年轻的小帅哥。 吴潇的脸色稍稍僵了僵,旋即会心笑道:“阿雷,你说这话,我都不知道你是在夸我还是在讽我。我感觉我并没有什么变化,可能就身子稍微胖了一点,肤色白了一点。” 杨雷低头看了看自己越来越黑的手肘子,干笑道:“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吴潇道:“我什么都没做啊。在学校里每天上课,吃饭,玩游戏,睡觉,就变成这样了。” 杨雷挠头,黑溜溜的眼珠子里竟有了一丝忌妒。毕竟以前他们三兄弟在一起,他不是最帅的,至少也不是最丑的。但好像现在真的变成他最丑了。 顾铭笑道:“潇潇,还有初雨学姐,石静学姐,都别站着,我们坐下边吃边聊。” 曾初雨和石静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而且她们不再如以往一般清纯可人,有了成熟的韵味。她们的穿着打扮都尤为妖娆艳丽,宛如熟透了的、几欲裂出鲜美果汁的桃。 她们都含笑点头,接着一左一右把吴潇夹在中间,三人就这样并排着坐下了。 吴潇道:“阿铭,我这次来找你,原本准备了很多腹稿,想着和你好好聊聊。但我刚才踏进这个包间时,忽然又后悔了。” 顾铭问:“你想找我聊什么?又为什么后悔?” 吴潇从兜里摸出香烟,分别递给杨雷和顾铭。他正要给自己点上烟,却瞧见左右两边都投来仿佛裹带无穷杀机的目光,手一抖,烟盒和打火机就都掉地上了。 顾铭接过烟,把烟夹耳朵上,却不抽。 杨雷则是几乎没有思考便点上了烟,接着油锅里的油烟味裹上尼古丁的气味,整个包间都变得奇怪起来——一共六个人,便有五个人全都面无表情盯着杨雷。 杨雷觉得奇怪,问:“你们盯着我干什么?” 曾初雨道:“在女士面前抽烟,至少先问一下对方介不介意,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石静附和道:“就是就是,二手烟的危害可不比你吸烟小。你抽烟伤自己的身子就算了,非得拉着我们一起受伤?” 杨雷立马把烟头丢地上,几脚将之踩息,接着陪笑道:“两位美女,不好意思,我有点笨,刚才没想这么多。”他顿了顿,看向顾铭和吴潇,问:“兄弟,你们同样是抽烟的人,也目不转睛盯着我干什么?” 顾铭道:“雷爷,我已经戒烟很久了。因为是潇潇递的烟,所以我接过来,但我不会抽。我盯着你,是想劝你也早点把烟戒了。” 吴潇则说:“我盯着你,就想知道你会不会被言语攻击。” 杨雷苦笑道:“莫非你递烟过来本身就是陷阱?” 吴潇悲伤道:“我能说我只想知道,今天当着兄弟的面,她们会不会给我这个面子吗?” 顾铭和杨雷均忍俊不禁。 曾初雨板着脸道:“这不是面不面子的问题,反正你不许抽烟。” 石静添油加醋道:“你还得好好解释一下这盒烟是从哪里来的。” 两个美女一开口,吴潇一下子就变老实了。又是低头,又是作揖,嘴里还连连认错。 杨雷看向木缘沂,疑惑道:“美女,那你又盯着我干什么?” 木缘沂道:“他们都盯着你,我以为你脸上有花,所以就跟着看过来了。” 杨雷问:“那我脸上有花吗?” 木缘沂道:“花是没有,但煤炭还是有的。” 杨雷又一次陷入难以启齿的自卑中。 接下来的餐桌氛围变得和谐融洽,众人边吃边聊,都挺开心。 期间顾铭和吴潇一起去了一趟洗手间。 两个人各蹲一个“雅座”,中间只隔一扇薄薄的墙。 顾铭逮着这个机会直接问:“潇潇,曾初雨和石静是怎么回事?莫非她们真的都是你的女朋友?” 他还记得吴潇之前说过的话,却没再追问“你想找我聊什么,为什么又放弃”这样的问题。 他估摸猜到,吴潇递烟是故意的,就是为了岔开这个话题。 吴潇的脸色变得沉重,非常忧郁地说:“这个事情我有点说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好像被她们俩平分了。” 顾铭惊讶道:“什么平分?” 吴潇道:“差不多就是我变成了她们俩的所有物,一人一半。” 顾铭鄙夷道:“那你可真幸福。” 吴潇否认道:“你可能不知道我的感受,所以觉得我幸福。” 顾铭问:“什么意思?” 吴潇道:“我说我既喜欢曾初雨,也喜欢石静,你信吗?” 顾铭立马想到风雪与韩贞,沉声道:“我信。” 吴潇道:“我喜欢她们,她们也都喜欢我,这种三角关系本就奇特无比,最可怕的是,她们还是无话不说的闺蜜。在她们面前,我好像变成没有脑子的蠢猪了,她们说什么,我就做什么,脑子里完全没有思考这个概念。而且关于我的问题,她们居然私了了!?她们直接就把我分成两半,压根没问过我的意见!” 顾铭问:“如果她们尊重你的意见,你准备怎么处理你们之间复杂关系?” 吴潇不假思索道:“我当然拒绝‘平分’啊!我是人,又不是蛋糕,总不能一刀把我劈成两半吧。” 顾铭道:“你拒绝被‘平分’,那就必须选一个,你心里有答案吗?” 吴潇涩笑着摇头。 顾铭便说:“既然你心中没答案,就随她们去,说不定时间久了,你自然而然就知道该选谁了。但在这之前我好心劝你一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千万不要太贪心。我的一个同学遇到过类似你的情况,他就是起了贪念,最后才追悔莫及。” 吴潇道:“万一我已经贪心过了呢?” 顾铭问:“什么意思?” 吴潇道:“她们两个的初夜,次夜,以及不知道多少个夜晚,好像都是我的……” 他说话时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低弱蚊鸣。 隔了墙,顾铭没听清整句话,但还是意会到了这句话的意思。此时此刻,顾铭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钦佩之感。他不知道吴潇是如何做到这么“伟大”的事情的。 吴潇道:“就是因为如此,我才变成了她们的奴隶,她们说东,我就不敢往西。至于最后她们谁要我,或者要不要我,也都是她们说了算。” 顾铭想到了谭红尘,心中非常释然——连谭红尘那种生来就淳朴正直的人,也抗拒不了王乐乐和周芊带来的诱惑,吴潇又怎能抵抗曾初雨和石静? 这世上果然没有绝对正直的男人,就算有,那也是万里挑一。 那么顾铭是那个万里挑一的奇特男人吗? 他当然不是。否则他心中又怎会同时装下风雪与韩贞? 顾铭沉吟道:“你不用为这种事情纠结或懊恼,虽然你们的关系复杂到超过我的理解范畴,但我还是觉得你非常幸福。你简直可令世上九层以上的男人羡慕,你也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至于结果如何,交给她们决定就是。” 吴潇忽然问:“那你呢?” 顾铭惊讶道:“我的?” 吴潇道:“韩贞给我打过电话,说了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 顾铭问:“什么事情?” 吴潇认真道:“风雪在得知自己患了肺癌之后,第一个联系的人便是韩贞。她想把你交给韩贞。” 顾铭沉默。 吴潇继续道:“韩贞答应了风雪的请求。而她答应风雪的同时,意味着她对你的爱变得更沉重了。除了她的份,还有风雪的份。或者从某种意义上说,韩贞既是韩贞,也是风雪。我这么说,你懂我的意思吗?” 顾铭轻叹道:“潇潇,我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如此苦口婆心地撮合我和韩贞。” 吴潇摇头道:“我以前帮韩贞,是想给你留一条退路,因为我觉得你和风雪不是一个世界人,你们迟早会陌路。可惜我的判断是错的,你和风雪的感情跨越了长达八年的时光,没有人会质疑你们彼此对对方的爱与疼惜,我也一样。我虽然经常接到韩贞的电话,却都是朋友之间的简单问候,多年里,她第一次在电话里提起你,就是昨天。” 顾铭问:“你的意思是,你早就没帮她了,你前面说的话,都是理性的肺腑之言?” 吴潇道:“是的。在我看来,如果风雪真的有个万一,能代替她继续爱你的人只有韩贞。” 顾铭道:“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人能替代别人。我替代不了你,韩贞替代不了风雪。” 吴潇叹道:“阿铭,看来你还是如往常一样固执啊。” 顾铭摇头道:“潇潇,你又说错了。不知从何时起,我也变了,我不再像往常一样认死理,不知变通。就在昨天,我送韩贞去汽车站,心中的强烈悸动时刻提醒着我,我爱上她了。” 吴潇居然一点也不惊讶。他温和笑道:“如韩贞这么执着的美少女,就算是一块铁她也能用无限柔情将之融化,你爱上她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顾铭道:“所以我和你一样,爱上了两个女孩。” 吴潇微笑道:“那你之前劝我的话,我就只能全数奉还给你了。既然你两个都喜欢,就随她们去吧。” 顾铭摇头道:“这倒不用。” 吴潇道:“莫非你已经有打算了?” 顾铭道:“小雪陪我度过了生命中最幸运、最幸福的八年时光,韩贞却在枯燥与煎熬中守候了我八年。我不知道我更爱谁,谁更爱我,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喜欢和爱都分先后顺序。我先和小雪好,那只要小雪还活着,我就不能和韩贞好。” 吴潇道:“你说的很对,我也很想相信你的话。可是我听韩贞说,你们最近时常睡在一起。”——身为女孩子,却和别人说自己陪不是男朋友的男人睡一起,这种事情也只有韩贞才做得出来。 顾铭的脸色僵住,只好诡辩:“我睡得很老实,并没有做出格的事情。” 吴潇摇头道:“你们睡一起本身就打乱了你所说的‘先后顺序’。” 顾铭不得不承认,他也是非常贪婪的人。 吴潇道:“你能恪守底线,没剥光韩贞的衣服,已算了不起,反正换我来肯定忍不住。但是爱就是爱,与先后无关。如果真的能用先来后到的原则择偶,那我就不会同时和初雨、石静纠缠不清了。” 他们聊到了深层次的感情问题,彼此都有不同的见解。当各自的理解有了冲突,便免不了一阵争论。顾铭和吴潇都还有话要说,但他们的对话到这里已经结束了,有外力突兀闯入,制止他们继续这个话题。 洗手间里就两个“雅座”,顾铭和吴潇把它们都占了,并且一蹲就是近二十分钟,期间有店里顾客想来方便,但没位子,便只能等着。 现在外面的顾客等得不耐了,终于气势汹汹地来敲“雅座门”了。 顾客凶神恶煞大吼道:“你们两个玩无间道吗!聊个天还要占着茅坑!拉个屎五分钟的问题,非得被你们拖到二十分钟!老子现在忍不住了!再不出来老子就撞门了!” 第540章 支持 顾铭活了二十多年,尴尬的事情遇到不少,但被人堵在厕所里骂还是头一次,而且这事还真是他理亏,无疑尴尬到极点。 顾铭和吴潇都提裤子灰溜溜往外跑,都不太敢去看门外候“雅座”的彪形顾客。 他们回到包间,桌前的几人都已吃饱。 曾初雨问:“吴潇,你们干什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吴潇道:“上海菜吃多了,有点受不了川渝这边的辛辣味,闹肚子。” 曾初雨点头道:“那你继续闹肚子去。我和石静逛街去了,晚点再给你打电话。” 吴潇立马点头。 于是曾初雨和石静就这样走了,走之前甚至没和杨雷或顾铭打招呼。似乎在她们眼中,杨雷和顾铭都不是好东西,心里不怎么待见。 两人一走,包间里就只剩三兄弟加上一个木缘沂。 杨雷问:“铭爷,潇潇,你们还吃吗?” 顾铭道:“我没什么胃口。” 吴潇也点头表示不想吃了。 杨雷便说:“那我们去玩会街机,晚上找球馆打台球。” 顾铭去结了账,四个人沿大街走了十数分钟,迟迟没找到街机厅。三个男人都觉得无所谓,反正几个好兄弟一起走走聊聊也是非常不错的事情。 他们这样走一个小时也不会感觉到累。 但木缘沂有些叫苦了。她蹙着眉,非常不满地抱怨道:“我们到底还要走多久啊?我快走不动了!” 顾铭道:“可能还要走一分钟,也可能还要走一下午。” 木缘沂道:“你们要找游戏厅,直接问街边十几岁的学生,他们一定有人知道。” 顾铭道:“可是我们并不急着打游戏。” 木缘沂黑着脸道:“但我急着找个地方坐下。” 顾铭妥协,但他并未询问路人,而是摸出手机用地图搜索游戏城。永川的确有游戏城,但不在中山路,而在闹市区,要打车才行。 吴潇道:“我们随便玩玩,不用刻意去游戏城,找一个小点的街机厅就行了。” 顾铭摇头道:“现在是网络游戏制霸的时代,玩街机游戏的人少,小的街机厅根本不赚钱,慢慢就被淘汰了。” 吴潇皱眉道:“也对,我们镇波哥开的游戏厅去年就关门大吉了,倒是多出了两家网吧。” 杨雷道:“其实不是没人玩街机,而是现在电脑基本上都普及了。电脑上随便下一个街机软件,任何街机游戏都能搜到,并且可以联网玩。” 顾铭道:“总而言之,现在的街机厅是夕阳产业,就算是在城市里也只有那种尤为豪华的游戏城才能创造营收。” 吴潇道:“我们小时候玩小霸王,大一点玩街机,现在基本上都玩电脑。时代在进步,万象更新,说不定等不了多少年,又有新的东西替代电脑。” 顾铭道:“那可能要等第四次工业革命。” 吴潇道:“前三次工业革命一共也才历时两百多年,第四次工业革命不远了。” 杨雷道:“我们不是在聊街机吗?我怎么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顾铭道:“雷爷,这个故事告诉你,要多读书才行。” 杨雷道:“然而我觉得挣钱才是硬道理。” 三个男人在聊天,越扯越远,而且他们的脚步不知不觉就停了下来,三个人围成圈,直接把木缘沂无视了。 木缘沂心头不满到了极限。她终于忍不住了,尖声大吼道:“你们到底要聊到什么时候!?” 三兄弟都怔住。 木缘沂指责道:“你们能不能不要无视我?” 吴潇问:“她是谁?” 顾铭道:“邻居。” 吴潇道:“长得挺好看的。” 顾铭道:“长得好看只是她的一个优点,她还有许多你看不到的优点。” 吴潇道:“但她在我们聊天时打岔不是优点。” 顾铭道:“你说话太露骨了。” 吴潇问:“实话实说。长得漂亮只是优势,活得漂亮才是胜势。” 顾铭不说话了,他瞧见木缘沂的双目几乎喷出火来。平心而论,他并不希望木缘沂跟来,但既然她跟来了,也就只能稍微迁就她一点——虽然木缘沂没有感觉到自己被迁就过。 杨雷连忙打圆场,笑着说:“我们先打车去游戏城,边打游戏边聊。” 游戏城很大,分三层楼,其中娱乐项目非常多,街机电玩只是其中一项。 令三个男人没想到的是,木缘沂才进一楼大厅不久,就引来无数少年的惊呼。城里漂亮的姑娘多了去了,木缘沂虽漂亮,却不至于引人惊呼。她真正迷人的是舞步,她站在跳舞机上,不仅每个动作都精准优雅,更有一种窈窕袅娜的美。 少年们都被她的舞步与舞姿迷住了。 三兄弟面面相觑,均摇头苦笑。 吴潇道:“我问了柜台,二楼有街机区,我们上楼玩。” 杨雷表示赞成。 顾铭迟疑片刻,正准备点头,木缘沂忽然往这边看过来,巧笑嫣然道:“顾铭,过来陪我跳舞。” 顾铭道:“好。” 他这个“好”字当然不是回应木缘沂的,他准备跟两个死党一起上楼了。 三兄弟头也不回地上了楼,把木缘沂丢在一楼不管了。 他们买了游戏币,一起玩《恐龙快打》。 顾铭以前的游戏技术还过得去,虽然做不到一命或一币通关,但单打也能玩六七个关卡。但长时间没玩,他的手很僵硬,玩不好,第一关就险些死命。 杨雷道:“铭爷,你以前没这么菜啊。” 顾铭皱眉道:“三天不练手生。” 吴潇则笑道:“其实阿铭是担心木缘沂,觉得把她一个人丢在下面不好,方才心不在焉。” 杨雷道:“木缘沂长得漂亮,有的是人保护,我们不用担心。” 顾铭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吴潇道:“可是我觉得她就是长得漂亮才让人担心。毕竟游戏城和酒吧在某种程度上算同类的娱乐会所,形形色色的人都汇聚在里面。” 杨雷道:“要不铭爷你下去一趟,把木缘沂带上来。” 顾铭道:“我下去只会被她硬拉着跳舞。” 吴潇道:“其实我也挺想看你跳舞的样子。” 杨雷道:“或许跳舞比玩街机有趣得多。” 顾铭黑着脸,使劲晃摇杆,以此表示心头的抗拒。 顾铭摸出手机,给木缘沂发了一条短信,内容是:你别一个人在下面跳舞,不安全,我们都在二楼的街机区,你跳够了就赶紧上来。 似乎木缘沂已经没跳舞了。她秒回短信:你放心,我很安全,不影响你们三个玩游戏。 顾铭看了短信,放下心安心玩游戏。 三人玩着,很快就到了第七关,也就是最难的一关。这关游戏剧情挺长,小兵多,而且补给少,关卡boss还是宛如魅影的两只或三只切片恐龙,大部分玩家都过不去。 这些对杨雷和吴潇来说都是小菜一碟,只有顾铭不断在死。 当顾铭投进第三个币,心里的兴致已经消退许多。他皱眉道:“似乎我和你们一起玩,就只能充当一个炮灰的角色。” 吴潇道:“其实我也很久没玩了,只不过有的东西学会了就很难丢掉,兴许再过两年我也能玩好。” 杨雷道:“我也有这种感觉。” 顾铭叹道:“所以你们都是百年不遇的游戏天才。” 杨雷道:“我们只是比较热衷游戏的普通玩家,称不上天才。真正的天才可能就是中午时你给我看的那个街机主播。他可以把街机游戏当成赚钱的职业。” 顾铭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吴潇道:“只可惜我们三个都不像当状元的料子。” 杨雷道:“状元没什么好的,无非就是挣的钱多,但毫无疑问,当状元的人每天都累得半死。我宁愿当个普通人,只要能吃饱肚子就行。” 他们已经到了最后关卡。杨雷和吴潇一马当先,几乎呈横扫之势,轻而易举通关了。 顾铭问:“我们要不要再玩玩其他游戏?” 吴潇道:“当然要玩,但在这之前,我有话要和你说。” 杨雷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顾铭郑重点头,说:“你们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了。” 气氛变得略微沉重,三兄弟对着游戏机屏幕有了这样一番对话—— 吴潇道:“阿铭,我知道因为风雪的事情,你和顾叔叔吵了架,已经很久没回家或回学校了。” 顾铭点头道:“是的。”接着偏头看向杨雷,问:“雷爷,你想说的也是这个事?” 杨雷道:“我的确是要说这个事,但我的观点可能和潇潇不一样。” 顾铭道:“那你先说。” 杨雷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铭爷,其实我得知你又离家出走的事情,并没有太过担心,我知道你是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活得好好的那种人。我真正担心的是风雪,我怕她有个万一,你就做出某些偏激的事情。” 顾铭道:“这个你大可放心,我是贪生怕死的人,不会轻易抹脖子。” 杨雷道:“我今天来这里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我多虑了。” 顾铭问:“为什么?” 杨雷道:“你看上去很精神,眼里有光,这种人不会寻死觅活。” 顾铭笑道:“雷爷,原来你也长了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啊?” 杨雷道:“铭爷,就我个人而言,我希望你早点回家或学校,退一步说,你至少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你完全可以不采纳。如若你真的要放弃一切坚持在这里等下去,我支持你。无论你遇到什么麻烦,只要需要我,你就告诉我,我一定来。” 顾铭沉声道:“雷爷,我全然没想到你会说这样的话。其实你来之前我就想好了许多应付你的说辞,现在完全派不上用场了。” 杨雷笑道:“从理性上说,我来这里最该做的就是劝你回去。可是理性和感情不能混为一谈。我不能觉得那是为你好,就强行给你施加压力。‘兄弟’本就是一个非常笼统的概念。潇潇作为你的兄弟,苦口婆心劝你回去,的确是为你好,我不能说三道四。我作为你的兄弟,不是劝你悬崖勒马,而是支持你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哪怕是错的,我也支持到底。” 顾铭道:“谢谢你,雷爷。” 杨雷抬手猛地拍住顾铭的肩头,大笑道:“我们两兄弟,什么时候需要说谢了?” 顾铭微笑道:“雷爷,我不是谢谢你支持我,而是谢谢你让我认识了你。” 杨雷的话说完了,换吴潇说。然而杨雷猜错了,吴潇并没有要劝顾铭的打算,他苦笑道:“阿铭,你之前不是问我想找你聊什么,又为什么后悔吗?” 顾铭点头道:“但你故意岔开了话题,导致我没有问出来。” 吴潇道:“我来之前是想劝你快点回去,但我进火锅店的包间,看到你时就后悔了。” 顾铭惊愕道:“莫非你后悔的理由和雷爷一样?” 吴潇道:“是的,你的眼睛里有光。所以我要说的话也和阿雷说的差不多,没必要再复述了。” 顾铭哑然失笑,摇头道:“兄弟,这么说来,你们好像都白走一趟了。” 杨雷道:“没有白走。” 吴潇道:“我们来找你玩,怎么可能是白走?” 顾铭大笑道:“那我们接下来玩什么?能三个人一起玩的《圆桌骑士》《三国战纪》《西游释厄传》《铁钩船长》,你们选一个。” 吴潇道:“我选《合金弹头》,或者《拳皇97》也行。” 顾铭愣住,因为这两个游戏都是最多双人玩的。 吴潇道:“趁这个机会,我正好和阿雷再交流一下游戏心得。你玩不好,就别来捣乱了。” 杨雷道:“英雄所见略同。” 顾铭的嘴角猛的抽搐两下,干笑道:“原来我才是夹在你们中间的电灯泡啊?” 吴潇道:“你把木缘沂带来,一直放着她不管肯定不行。你去楼下看看,陪陪她,以免出事。” 顾铭道:“我给她发过短信,她也回过。” 吴潇道:“万一她被某个歹人迷晕了,手机被抢了,短信是歹人回的呢?” 顾铭笑道:“潇潇,你的想象力挺强。” 吴潇道:“我没开玩笑。手机短信的内容并不可靠,还是眼见为实的好。” 三兄弟都不知道,他们聊天这会,木缘沂一直站在他们身后。 第541章 同居 木缘沂的心里非常矛盾,她一方面希望顾铭能好好完成学业,找一份轻松又稳定的工作,更好地生活下去,另一方面又自私地希望顾铭能留在栀子苑小区,只有他们两个人居住的大房子里。 她心里很不待见顾铭的这些朋友,常常看杨雷和吴潇的眼神都冷得像冰。 木缘沂起初猜测杨雷和吴潇的突兀造访是为了规劝顾铭回去,她的心像针扎一般疼痛,害怕顾铭在朋友的好言规劝下点了头。而更要命的是,她甚至没有劝她或不劝他的立场。 仿佛她是他生命中可有可无的一个人。 爱上一个人需要多久?可能是漫长的十年,也可能是短促的一个眨眼。 木缘沂认识顾铭远不到十年,当然也不止眨眼的短短几秒。她爱上了他,兴许是他从厨房替她盛出第一碗白米粥起,也可能是她看到他常挂眉梢的惆怅起。 爱与不爱同样折磨人。自己深爱的人,就如同火红烙铁烙在心头的印记,不可磨灭,直到生命尽头,自己不爱的人,就像某个节气忽然飘飞的夜雨,在透彻如琉璃子的清晨被遗忘。 所以顾铭记不住木缘沂,木缘沂却永远记住了顾铭? 这会木缘沂盯着游戏机前的三兄弟,露出甜美若甘露的笑靥,撒娇一般说道:“你们干吗这么关心我?我好歹是快二十岁的人了,走不丢,也拐不走,你们想玩什么就继续玩吧。” 顾铭点头道:“看到你好端端地站着,我们的确可以安心玩了。” 吴潇道:“玩一局《圆桌骑士》,一起打宝?” 杨雷道:“我们正好三个人,很不错。” 木缘沂见他们三个往边上的另一台游戏机走,蹙着眉跟上去,发现这款游戏最多三人玩,心头有些迟疑,试探性开口道:“你们能带上我吗?” 三兄弟对视片刻,均点头。 顾铭道:“《铁钩船长》或者《三国战纪》。” 吴潇笑道:“还是《忍者棒球》吧,游戏全程都是卡通画面,游戏音乐也比较欢快,和那些打打杀杀的游戏相比,这个可爱得多,女孩子容易喜欢。” 顾铭道:“但是《忍者棒球》的操作难度非常大,木缘沂不容易学。” 杨雷道:“你可以保护她啊。” 于是四个人一起玩《忍者棒球》。 木缘沂第一次玩街机游戏,很笨,最基本的摇杆与按键都弄不懂。顾铭便教她,他不仅没有敷衍了事,反而知无不答,把自己懂的都如数告知。 “→→←b是队长的小必杀,指令输入不要太快,讲究一个有序节奏,不然释放不出来。” 顾铭说,木缘沂就照着做,但她的确掌握不了指令输入节奏,打不出小必杀。 顾铭看不下去,便直接握住她捏摇杆的手,真的来了一个手把手教学。 木缘沂感觉到手背传来的触感与温度,两颊红透,心脏更是“扑通扑通”直跳。 他的手不大不小,手指偏细,指节略微硌人,像光滑的小石子轻轻在手背划过。 ——原来他的手是这样温润细腻,只可惜我没机会牵到他。 木缘沂想着,心里既欣喜激动,又不免升起淡淡的忧伤。 木缘沂本就手笨,顾铭再这样一教,她就更学不会了。到后面,顾铭直接不玩了,就捏着木缘沂的手教她玩。 他们两个同时操作一个角色,仿佛他们的心也在这时有了一致的节拍。 虽然木缘沂知道这只是自己的错觉,但她还是感觉非常幸福。她再一次笃定,这世上无论哪个女孩和这个男人走到一起,都将是无与伦比的幸福——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他更温柔,更耐心,更懂得珍惜的男人了。 幸福的时光总是在飞逝,木缘沂感觉自己只发呆神游一小会,这局游戏就结局了。 顾铭松开她的手,皱着眉道:“你的手好凉,注意别感冒了。” 木缘沂道:“我的手一直都很凉,这对我来说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不会感冒的。” 吴潇道:“长期节食的女生,容易引起体温低于常温的症状,还是多注意饮食的好。” 木缘沂道:“我也想山吃海喝一顿。” 杨雷道:“那叫铭爷请你啊。” 木缘沂道:“只可惜我挑食挑得厉害,无论多好吃的东西,我吃几口就腻了。” 顾铭道:“如果你真的想好好吃一顿,那我可以多买一些好吃的东西,你换着吃就不会腻了。” 木缘沂摇头道:“算了,你赚钱不容易,还是不让你破费了。” 顾铭忽然直视她,非常认真地问:“你是真的挑食或减肥,才一直控制食量的吗?” 迎着顾铭宛如质问的目光,木缘沂惊住。她暗自捏动手指头,斟酌片刻才点头道:“是的。” 顾铭道:“我怕你是因为其他原因才不吃东西。” 木缘沂莞尔道:“你就当我在寻仙问道吧。” 顾铭失笑道:“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木缘沂道:“听不懂。” 顾铭忽地抱拳一拜,道:“见过木仙子。” 木缘沂不知所措,三兄弟都笑而不语。 下午五点,四人还在玩,吴潇的手机响了,是石静打过来的。 吴潇道:“阿铭,阿雷,还有木仙子,初雨和石静在等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顾铭道:“那我们先回中山路吃饭,之后再打打台球。” 木缘沂心里千百个不愿意,她能感觉到,在游戏城里,她和顾铭的距离似乎要近很多,但一旦离开这里,他们又将回到以往的状态。 可是这种情况下她只能点头。若是矫揉造作地说什么“顾铭,我还想多玩一会,你再教教我吧”,这就不是她了。 四个人回了中山路,曾初雨和石静两人手中都提着好几个袋子,全是新买的衣服。 吴潇皱眉道:“莫非你们来永川是为了买衣服?” 曾初雨道:“中秋过后就是秋分,气候会越来越冷,早一点准备冬装总归是好的。” 吴潇道:“你们实在没必要买这么多衣服,还得花不少力气才能把它们带回去。” 石静道:“反正回去的时候又不是我们提。” 吴潇的面色僵住。 曾初雨道:“如果你心里不忿,那我和石静现在就买机票回去!” 石静道:“你以后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吴潇只能苦笑。 顾铭道:“两位学姐,你们还是稍微消停一点,不要老是威胁潇潇。其实他很迁就你们,你们偶尔也对他和善一点行吗?” 曾初雨道:“他当然迁就我们,不然谁陪他睡觉?” 石静道:“他玩双飞的时候,对我们可没有半点迁就。” 木缘沂听着,她仿佛挨了当头一棒,霎时天旋地转。到了此刻她才知道,这个叫吴潇的男人真的有两个女朋友,而且这两个女生都还美貌惊人。这种滑稽到无以加复的事情,居然真的存在? 吴潇尴尬道:“你们能不说这个吗?” 曾初雨道:“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好歹是个男人,敢做就要敢承认。” 石静道:“而且你早就是我们的所有物了,要怎么对待你,我们说了算。” 吴潇道:“我知道了。” 曾初雨问:“你知道什么了?” 吴潇伸手抓过曾初雨和石静手头的袋子,接着递给顾铭和杨雷,说:“阿铭,阿雷,你们帮忙提一下。” 他的两手空出来便张开双臂,分别揽住曾初雨和石静,道:“我知道只有躺床上的时候你们才会老实。” 曾初雨和石静都脸红,却不反驳,任由吴潇的手在她们身上游走。 木缘沂再一次吃惊。她以为吴潇已经被这两个女生完全制住了,但好像事情恰恰相反,是这两个女生被吴潇锁住了。 木缘沂忍不住多看了吴潇几眼,发现他除了比顾铭稍微帅一点,再没有其他任何亮眼之处。 这样的男人到底何德何能,居然能同时让两个大美女服服帖帖的? 一行六人回了一趟栀子苑,把曾初雨和石静新买的衣服都收拾好再出门找饭店。这个过程中,曾初雨和石静都安静得像熟睡的小猫咪。 他们晚上吃中餐,吴潇点菜,杨雷买单。 木缘沂没去上班。她的确是想上班就上班,想放假就放假,公司那边完全放任她。 饭后一行人去打台球。中山路有台球馆,虽然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但在凌晨之前还是可以玩的。 顾铭和杨雷交手,看得几个女生均是一脸惊叹。毕竟这两个人的球技都非常扎实,是民间高手。 曾初雨道:“吴潇,没想到你这两个朋友也有厉害之处。” 吴潇笑道:“他们厉害的地方多了去了,只是你不知道。” 石静道:“只是他们再厉害也比不上你。” 吴潇问:“为什么?” 石静道:“他们找不到两个如花似玉的女朋友。” 吴潇摇头道:“你说错了。” 石静惊愕道:“哪里错了?” 吴潇道:“阿雷肯定是找不到,毕竟长相摆在那里。但阿铭不一样,有两个非常好的女孩子都钟情他。只不过他比我正直,并没有一杆全收。” 曾初雨道:“她们有我们好吗?” 吴潇当即摇头道:“世上再没有比你们更好的女孩子。” 曾初雨嫣然道:“所以还是你比较厉害。” 石静道:“小孩子才做选择题,你全都要。” 吴潇道:“但我本身并没有这么狂妄又贪婪的想法,是你们给的提议刺激了我。” 曾初雨道:“说不定我们只是在玩过家家的游戏,时间久了游戏自然就结束了。” 石静道:“但你也别伤心,不管怎么看,都是你稳赚不赔。” 吴潇道:“游戏也好,现实也好,只要能长久,无论什么都无所谓。” 木缘沂听着,发现自己越来越听不懂了,迟疑着询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啊?” 吴潇微笑道:“没什么。” 曾初雨道:“我们决定三个人就这样一直在一起了啊。” 吴潇干笑。 石静道:“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没什么怕说的。” 木缘沂问:“三个人也能一直在一起?” 曾初雨道:“只要不结婚就不算非法同居啊,至于别人怎么看,与我们无关。” 木缘沂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这三个人在想什么了。莫非他们全都是疯子?为了保持这种不伦不类的关系,干脆就不结婚了?莫非他们不知道,不结婚就意味着他们的关系不存在任何束缚力量,吴潇随时都可以吃干抹净不认账? ——等等,我好像知道该怎么办了。 木缘沂眼睛一亮,忽然觉得这个办法非常好。兴许这是她唯一一个能永远留在顾铭身边的办法。 虽然顾铭不是吴潇,但男人岂不都一样?送到床上来的女人,有几个男人能抗拒? 木缘沂想着,背脊忽然生出一抹寒意。她发现自己也是疯子,不然怎会有这么大胆的想法? 顾铭和杨雷打了五局,看着两人对打时有来有回,实际上顾铭远不是杨雷的对手。 顾铭又以零比五的战绩光荣败北了。 顾铭输得没兴致了,便对边上的几人说:“你们要不要也玩玩?” 吴潇基本上不打台球,算半个门外汉,曾初雨和石静更是碰都没碰过台球,当然没兴趣玩。 木缘沂巧笑倩兮道:“你教我打球我就玩。” 木缘沂以为打台球就和之前的打游戏一样,她又有机会和顾铭近距离接触了。可没有,顾铭直接就摇了头,非常随意地回答道:“我有些累了,叫雷爷教你吧。” 木缘沂道:“那还是算了。” 顾铭道:“雷爷的球技比我好得多。” 木缘沂道:“他也比你丑得多。” 杨雷面门一黑。他似乎又无端中了一枪。 没人再打球,一行人便回了栀子苑。 接下来,触目惊心的事情发生了。卧室里传出尖锐的争吵声,吴潇,曾初雨,石静三个人起了不小的冲突。 他们在为谁先来吵了起来…… 结果三个人一拍而散。石静睡原来的卧室,曾初雨抢了顾铭和杨雷睡的卧室,三兄弟都被赶到了客厅。 三兄弟挤不了一只长椅,便商量着去和木缘沂聊聊,看她能不能大发善心睡一晚客厅。 木缘沂当然不会睡客厅。她开门,一把把顾铭拽进房间,接着对杨雷和吴潇说道:“长椅挤得下你们两个人。” 第542章 传话 十来方大小的房间里,房门左侧是半开柜门的衣柜,窗户正对房门,帘子呈灰蓝色,左边是梳妆台,台上安静磕着各种化妆品,右边是床铺与床头柜,床脚整齐摆放着几双鞋,柜子上安静磕着几个袖珍布娃娃。 这就是木缘沂的房间,陈设简单,窗明几净,一览无余,且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橘子香味。 顾铭皱眉道:“缘沂,你干什么啊?” 木缘沂道:“你们不是挤不下吗,我大发善心,留你在这里睡啊。” 顾铭道:“但是我们想的是,你去客厅委屈一晚,我们三个挤一个房间就好了。” 木缘沂问:“你觉得我可能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三个男人睡吗?” 顾铭道:“好像不太可能。” 木缘沂指着床,蹙眉道:“这床两米宽,画一条中线,你睡右边,我睡左边,谁也别打扰谁。” 顾铭摇头道:“还是算了。我去外面睡。” 木缘沂道:“你确定?” 顾铭道:“我确定。” 木缘沂冷着脸道:“那你出去吧。” 然后顾铭真的就扭开房门出去了。 这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不欢而散。 九月的气候还较热,客厅的地板不算特别凉,三兄弟并排蜷缩在墙角,反倒是把长椅空了出来。 杨雷和吴潇聊了挺多,全都是关于曾初雨和石静的问题。 吴潇苦笑道:“我被踢出房间这种事情早就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我没想到,她们今天还这么不给我面子,让你们看笑话了。” 顾铭道:“我们都不会笑话你。” 吴潇问:“那你和木缘沂在房间里说了什么?” 顾铭道:“没说什么,就随便闲聊了几句。” 杨雷捂着嘴打瞌睡,迷迷糊糊道:“这几年上班把我的作息时间完全固定了,这会困了,你们慢慢聊。” 他说着,居然两手环抱膝盖,接着把脑袋往手臂上一放就睡着了。 顾铭和吴潇均哑然失笑。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聊的都是些废话。 快到凌晨时,吴潇也睡着了,只剩顾铭盯着满屋子的黑暗发呆。 凌晨一点过,木缘沂出来过一次。 她出来上厕所,看到墙角蹲成一排的三兄弟,非常狐疑地说:“就算长椅睡不下三个人,你们也不用全都蹲在墙角睡觉啊。” 顾铭不说话,杨雷和吴潇仍在熟睡。 木缘沂道:“顾铭,你怎么不说话?” 顾铭惊讶道:“这么黑,你怎么知道我醒着?” 木缘沂道:“因为我看到你的眼睛了啊。” 顾铭苦笑,没想到韩贞居然说对了,在黑暗里,人最明亮的部位果然是眼睛。 木缘沂道:“这样蹲坐着睡,醒了之后全身酸痛,很不舒服,你还是到我房间睡吧。” 顾铭道:“这样不好。” 木缘沂问:“为什么不好?” 顾铭道:“男女授受不亲。” 木缘沂问:“那为什么韩贞就可以?” 顾铭道:“这个我有些说不清楚。” 木缘沂问:“因为韩贞长得漂亮,把你迷住了?” 顾铭道:“是的。” 木缘沂问:“那我不漂亮吗?” 顾铭轻叹道:“你们都很漂亮,但你们不一样。” 木缘沂静站许久,终于点头回了房。 次日清晨,顾铭迷迷糊糊中听到曾初雨和石静的柔声细语,还听到杨雷的憨厚笑声,睁开眼便发现吴潇和杨雷都不见了。 顾铭的意识还没完全苏醒,浓重的困意再一次袭来,他蹲坐在墙角又睡着了。 坐在又冷又潮的地面睡觉的确非常折磨人,仿佛时时刻刻都在劳累,哪怕是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顾铭听到了女孩的声音,手心传来温暖又细腻的触感。 她说:“顾铭,你还是回房间睡觉吧。” 顾铭半睁眼,摇头道:“不了。” 她说:“曾初雨和石静已经不闹了,你和杨雷有房间睡了。” 顾铭点头道:“好。” 接着迷迷糊糊跟着她走,躺到柔软的温床上便又睡了过去。 顾铭再次醒来时,看到的不是蓝梦,而是梳妆台。他花了足足十秒钟回归现实,猛然发现自己睡在木缘沂的房间里。 他看了手机时间,现在是十一点过,快到正午了。 木缘沂不知所踪,但边上的被褥里还残留少女的体温。 ——我到底在干些什么事情啊! 顾铭心里大骂,连忙翻身起床,扭开房门便看到茶几上的丰富菜色。 厨房有响动,是锅铲撞击的声音,有人在做菜。 顾铭走到客厅坐下,没一会,吴潇从厨房里出来了。 顾铭问:“潇潇,你在做菜?” 吴潇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几个好菜吃。” 顾铭点头道:“那他们人呢?” 吴潇道:“初雨和石静一大早就逛街买东西去了,阿雷则被木缘沂叫走了。”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正午十二点左右,所有人都回来了。 六人围坐在茶几前吃这顿家常菜。 吴潇的厨艺还不错,每个菜都能做出家的感觉,但顾铭吃着总归觉得不如韩贞。 这顿饭吃完,三兄弟也差不多该告别了。 吴潇要回上海上课,杨雷也要回广州工作。 顾铭送他们到火车站,再回栀子苑,又到了下午六点。 木缘沂去上班了,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他一个人。 顾铭很小的时候就习惯了孤独,但现在人长大了,却变得更加害怕孤独了。 他想好了,明天就挨着拜访许成语,万涧,李文豪。 虽然顾铭几个月前就删了通讯录里的所有电话,但留有备份,他能在必要的时候联系到他们。 他给许成语打了电话,结果却非常遗憾。许成语现在在贵州读大学,并不在家。 他又给万涧和李文豪打了电话,结果依旧,他们都不在家里,并且也抽不出时间。 别人都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只有顾铭无所事事。 顾铭想着,如果要见许成语他们,等国庆就好了。 距离国庆还有两个星期,这期间他应该找一点事情做。 他翻看着手机,忽然翻到谭红尘发给他的最后几条短信。谭红尘希望他能帮忙传话。 顾铭得见一见王乐乐,周芊,史怀瑜,把谭红尘的话都转告给他们。 顾铭想到杨雷说过,王乐乐最近非常古怪,显然动了许多偏激的念头。 顾铭心里轻叹,决定回一趟学校。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顾铭就准备走。 但木缘沂叫住了他。 这很奇怪,木缘沂一般是凌晨三点左右才下班,清晨的时段应该是在熟睡,却不知她怎么察觉到顾铭要走的。 木缘沂尤为认真地说:“顾铭,你能带上我吗?” 顾铭惊愕道:“你知道我要走?” 木缘沂道:“你的朋友们走后,你肯定也会走,这一点毋庸置疑。” 顾铭道:“那你跟着我干什么?” 木缘沂道:“我想多认识一下你的世界。” 顾铭道:“我想你对我产生什么误会了。” 木缘沂摇头道:“没有任何误会,我只是单纯地想离开这个城市一次,去外面的世界走一走。” 顾铭迟疑许久,最后点了头。 他在离开之前去了一趟长江明珠小区,站在风雪家的楼下静站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给风俊发了一条短信,内容是:风叔叔,如果小雪想见我了,拜托你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 风俊回:小雪若想见你,她自己会联系你。 顾铭沉默,接着踏上归程。 三个多小时的车程里,顾铭和木缘沂均缄默不语。 顾铭回到了大学城,站在交职院的小铁门外。 正值大学新生军训的时段,整个大学城仿佛都披上一层绿油油的植被,非常爽朗和睦。 顾铭拨通王乐乐的电话,认真道:“乐乐,我有话想和你说,能出来见个面吗?” 王乐乐:“我也有话想和你说。前段时间我给你打过好几次电话,但都没接通。” 顾铭:“我在交职院铁门外。” 王乐乐:“等我十分钟。” 顾铭:“好的。” 十分钟后,王乐乐果然到了。铁门关着,她从围墙里翻出来的。 她还和往常一样,气质迷人,身段迷人,认真的眸子也一如既往的迷人。她站着,像蒙着面纱的妖娆舞女,足可令万千少年沦陷。 王乐乐看了一眼木缘沂,又看向顾铭,蹙眉道:“看你们风尘仆仆的样子,要不要先找个餐厅吃点东西?” 顾铭道:“饭肯定要吃,但在这之前,我们先把该聊的事情聊一下。” 王乐乐点头,抬手指向交职院铁门斜对面的茶楼,说:“去那边坐着聊。” 三个人在茶楼包间里坐下,顾铭一针见血道:“乐乐,谭红尘叫我传话给你。” 王乐乐的睫毛猛地一颤,忙问:“红尘现在在哪里?他要你传什么话?” 顾铭摸出手机,把谭红尘发来的短信给王乐乐看。 “替我转告乐乐,我爱她,我相信她愿意为我而死,但请她务必好好活着。” 这是谭红尘希望顾铭传达给王乐乐的信息,现在她全都收到了。 可是王乐乐要的明显不是这样一段冰冷的文字信息,她的脸颊变得冰冷,仿佛有无数情绪爆发,但她强忍着,问:“你找我就是为了给我看这句话?” 顾铭道:“是的。” 王乐乐问:“那红尘现在在哪里?” 顾铭摇头道:“我不知道。” 王乐乐面无表情翻看顾铭的手机,她把谭红尘发来的短信全都看了。她越看,眸子里越震惊,到后面都变成了挥之不去的悲哀。 她轻声道:“我想我知道红尘现在在哪里了。” 顾铭道:“或许你可以去龙泉的那座无名山上看看。” 王乐乐摇头道:“我不想去看蓝晨雨的死相。” 顾铭道:“那里或许有能找到谭红尘的线索。” 王乐乐道:“我知道该怎么找,不劳你费心。” 顾铭点头道:“那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王乐乐道:“我想把风雪得病的事情告诉你,现在看来没这必要了。” 顾铭道:“的确没必要。” 王乐乐道:“那你能解释一下你身边这位女同学是怎么回事吗?” 顾铭道:“缘沂是我的朋友。” 王乐乐问:“仅仅是朋友?” 顾铭点头道:“是的。” 王乐乐道:“希望你没有说谎。” 顾铭问:“你和小雪的友谊很深?” 王乐乐道:“友谊这种东西,很难用言语描绘清楚。总之,只要风雪还活着,你就不能做伤她心的事情,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顾铭道:“我知道了。” 一阵沉默。 顾铭问:“要叫周芊来一趟吗?” 王乐乐道:“不必了,红尘要告诉芊芊的话,我会转告。” 顾铭问:“那还有其他事情吗?” 王乐乐道:“我这里已经没事了。” 顾铭道:“没事的话,我就告辞了。” 王乐乐道:“你不用告辞。” 顾铭问:“什么意思?” 王乐乐道:“从现在开始,我要跟着你,直到见到风雪为止。” 顾铭苦笑。 王乐乐问:“你不乐意?” 顾铭道:“我没有不乐意,但你实在没必要跟着我。” 王乐乐不解道:“我不跟着你怎么找得到风雪?” 顾铭道:“你跟着我反而见不到小雪。我可以告诉你小雪的住址,你自己去找她吧。” 王乐乐点头道:“这样也行。” 王乐乐走后,顾铭又给史怀瑜打了电话。 作为朋友,顾铭的确不希望史怀瑜为谭红尘的事情背负太多,但事实是,谭红尘的事情的确与史怀瑜脱不了关系。 于是顾铭把谭红尘发来的短信给史怀瑜看了。 “我恨史怀瑜,为什么替我扣上这顶绿帽的人偏偏是他?如果换一个人,这一切都还有回旋余地。” 史怀瑜看着这段信息,神色变得沉重而悲伤。 他苦涩道:“顾铭,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件事。的确是我对不起红尘,不然他不会走到这一步。” 顾铭道:“路都是人选的,或许你有不对,但谭红尘不该如此偏激。” 史怀瑜道:“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讽刺。罄竹难书之人,因为忽然良心发现,悬崖勒马,反而成了好人;生来就淳朴忠厚的人,反而替别人的罪恶背了锅,变成了杀人犯。莫非这不可笑?” 顾铭道:“这的确是一个非常讽刺的世界。但最讽刺的不是你和谭红尘的纠葛,而是生来就不在一个世界的你们,居然成了彼此最好的朋友。” 第543章 休学 顾铭此行的目的已经完成,当天便打算返回中山路的栀子苑。但史怀瑜并没有要放顾铭走的意思,他拦住顾铭,语重心长地劝道:“顾铭,既然你回来了,就去见一下胡女士。她那里很好说话,会批准你回来上课的。” 顾铭摇头道:“还是不了。胡女士只是辅导员,并非系主任,这事不是她说了算。而且上学期的主修课有二十多个学分,我没参加期末考试,全挂了,就算回来上课也会被校方强制降级。” 史怀瑜皱眉道:“降级又不是退学,大不了多花一年时间去拿毕业证。” 顾铭道:“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史怀瑜道:“其实你有的是时间,只不过你不愿把时间花在这上面。” 顾铭道:“你这么说也没错,我的确没精力再去学习。” 史怀瑜道:“那你办理一个休学手续,等风雪的事情结束了,再回来修学分。”——史怀瑜早就知道风雪患有肺癌。 顾铭依旧摇头,他对上学或毕业证的事情完全不关心。或者说,时至今日,他早已不是学生了。 史怀瑜沉吟许久,忽然转换话题,笑道:“不管你还回不回来上课,拿不拿毕业证,我们都还是朋友。你这次回来,我们至少一起吃个饭。” 顾铭点头道:“这个没问题。” 史怀瑜道:“后街新开了一家自助烤肉店,里面的肉类都很新鲜,调料也都非常不错,只可惜没办法请周芊来帮忙烤肉。” 顾铭道:“吃个饭而已,不用太过挑剔。” 史怀瑜道:“那我给赵大峰那死胖子打个电话,就我们四个人吃。” 顾铭赞成。 史怀瑜忽然道:“我忘了问了,这位美女是?” 顾铭道:“她叫木缘沂,我朋友。” 史怀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不多问。 顾铭等三人在烤肉店里静坐数分钟,赵大峰急匆匆地赶来了。 他还和以前一样胖,整张脸肥的流油。近几个月里他好像遇到了好事,眉宇间满是欢愉,整张肉脸宛如《春光灿烂猪八戒》里的二师兄。 赵大峰笑道:“顾铭,124寝室一下少了一半人,变冷清了,现在你回来就好了。” 顾铭苦笑着摇头道:“我吃完这顿饭就走。” 赵大峰的笑容僵住,许久之后才尤为僵硬地点了点头。 这家店的确非常不错,肉美多汁,口感鲜香,宛如与舌头完全融合在一起,吃起来非常享受。 他们一起喝酒,吃肉,聊天。他们聊同寝这两年里共同经历过的事情,聊的最多的话题就是龙泉的无名山上的野炊与露营。 木缘沂是忠实的听听客。她静坐着,也如同她口中所吟诵的“静女”,从不多说一句话。 顾铭很开心,但也掩不去心中的忧伤。他知道,以后这样的告别饭只会越来越多,有的朋友吃过这顿饭还有再见的机会,有的朋友却再也不会相见了。 饭吃到一半,餐桌前忽然多出两个女生。 王乐乐和周芊居然无端出现了。 周芊面无表情道:“这么好的肉被你们烤成了焦炭,实在可惜。” 她还是以往那个目空一物的冰山美人,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使她抬一下眼皮。 顾铭惊讶道:“你们怎么来了?” 王乐乐道:“史怀瑜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请我们过来吃饭。” 史怀瑜道:“但我从未想过你们会给我这个面子。” 王乐乐摇头道:“我们是给顾铭面子。” 顾铭揉了揉酒意惺忪的眼,摇头道:“好像我又莫名其妙欠了一个人情。” 王乐乐道:“我们没这么想。” 周芊道:“你还没资格欠我人情。” 顾铭不说话,盯着酒瓶子发呆。 这顿饭有了王乐乐和周芊的加入,变得更活跃、更愉快。而且周芊的烤肉技术真的无可挑剔,出自她的双手的烤肉,肉香四溢,美味至极,绝对吃不出半点瑕疵。 帅哥美女,好酒好肉,似乎这也是非常美好的画面。 酒过三巡,王乐乐用纤细的手指头抵着额头,蹙眉道:“顾铭,我想过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放任你这样不管。” 顾铭听不懂,干脆不说话。 王乐乐道:“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我知道,风雪绝对不愿看到你这样。” 顾铭道:“就像我不愿看到小雪那样一样。” 王乐乐道:“以往的时候,你们都努力地去爱对方,到了现在,却变成你们都想尽办法去折磨对方了。” 顾铭道:“你说对了。” 王乐乐问:“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顾铭道:“我不知道。” 王乐乐道:“我想你也不知道。不过这没关系,你听我的,吃饱之后好好睡一觉,睡醒就去找你们辅导员。” 顾铭问:“找胡女士干什么?” 王乐乐道:“我知道劝你回学校不太可能,但你至少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办理一个两年的休学手续,之后再回来修学分。” 顾铭问:“修完学分又能怎样?” 王乐乐道:“能拿到毕业证。” 顾铭问:“拿到毕业证又能怎样?” 王乐乐道:“毕业证就是文凭,方便以后找工作。” 顾铭问:“找到工作又能怎样?” 王乐乐道:“能活得更好、更轻松。” 顾铭问:“我活得更好了,是不是小雪就能回来了?” 王乐乐说不出话。一个为情所困的男人,听不进任何善意的或恶意的建议。 周芊忽然冷着脸道:“那万一风雪好了,你却变成了一无是处的废人,到时让她来养你?” 这句话相当刁钻,宛如一根钢针,猛地插进顾铭的心脏。 顾铭陷入沉思。是的,癌症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看不到希望。“万一风雪好了”,这是多么美丽的字眼啊? 顾铭知道,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但至少风雪现在还好端端地活着,只要人还活着就一定还有希望。 他有些被说动了。 周芊道:“乐乐愿意关心你,是因为风雪,我愿意说这些话,是因为乐乐。” 顾铭道:“我知道。” 周芊道:“你听乐乐的,吃好了就回寝室或者写一个宾馆好好睡一觉。睡醒之后去办休学手续。” 顾铭道:“周芊,你的话的确很具备说服力,我也的确被你说动了,但我不认为我能办理得到休学手续。像我这种长期旷课甚至缺考期末考试的学生,系领导和辅导员都不待见。” 周芊道:“到时候你只需要跟着我走,必要的时候签个字,剩下的全部交给我处理。” 周芊从来不说空话。她愿意帮顾铭,就一定能把这事处理好。 顾铭沉吟许久,凝声道:“看来我真的要欠人情了。” 周芊道:“你不用谢我,更不用还我。我不需要你的道谢,你现在也没能力还我什么。” 这顿饭吃完,已是下午三点。 史怀瑜和赵大峰都硬拉着顾铭,希望他回寝室休息。 顾铭的确想回寝室看看,但他不能丢下木缘沂不管,便只好拒绝。 木缘沂忽然道:“我也想看看你的寝室是什么样子,要不你就回寝室休息吧。” 顾铭道:“你想看也不行,女生进不了男生宿舍。” 木缘沂道:“想办法混进去就好了啊。” 史怀瑜道:“这个简单。我们寝室的防盗窗早被我锯了。你要进我们寝室,翻窗子就行了。” 木缘沂蹙眉道:“我力气小,翻不了太高的窗子。” 史怀瑜道:“我们住一楼,窗台只有一米多高。” 木缘沂迟疑道:“那我可以试一下。” 124寝室的窗户防盗铁栏果然被史怀瑜锯了。他一共锯了四截钢筋,开出特别大一个口子,连赵大峰这样的肥猪都能通过。当然,他并没有明目张胆地把防盗铁栏的口子露出来,平时锯断的钢筋都嵌在缺口,看上去像好的一样,需要翻窗进出的时候才把钢筋取下来。 窗台的确只有一米多高,才到木缘沂的颈子,但这高度她上不去。 顾铭便充当了一回人梯,用肩膀把木缘沂架进去,接着他自己也翻进去,并把钢筋嵌回断口处。 赵大峰和史怀瑜都走的正门。 124寝室并没有变化,顾铭的床铺还在,上面的被盖、枕头都干净如洗,作业桌里面的书本也都还整齐叠着。似乎赵大峰和史怀瑜都用心替顾铭整理过。 史怀瑜的床铺变整洁了,他的那些货物全都堆放在谭红尘的床铺上。 至于赵大峰的床铺,还和往常一样,像猪圈一样。 顾铭看完之后,便往自己的床上一躺,闭上眼小憩。 木缘沂忽然道:“不是女生不能进男生宿舍吗,我怎么看到了女生的头发?” 她指着赵大峰的床铺,枕头上果然有一根特别长的头发。 赵大峰道:“我女朋友的。” 木缘沂惊讶道:“莫非你们在寝室里那个了?” 赵大峰道:“没什么好奇怪的,不然我们没事锯防盗窗干什么?” 木缘沂的神色变得古怪,她不知道哪个女生能豪放到陪一个肥猪睡猪圈。 赵大峰皱眉道:“你在想什么?” 木缘沂勉强笑了笑,说:“我以为你们锯窗子只是为了方便晚上进出寝室。” 赵大峰摇头道:“无论什么时候,我们要进出寝室,直接和许叔说一声就行了。” 顾铭翻过身,半睁眼道:“缘沂,男生寝室就是这个样子,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有。你惊讶够了就找个床铺休息。” 木缘沂道:“你室友的床铺都脏,我睡不了。” 顾铭道:“赵大峰的床的确有点夸张,但怀瑜的床很干净,你睡那里就行了。” 木缘沂摇头道:“他的床有异味,我不睡。” 顾铭问:“什么异味?” 木缘沂道:“只有你们男生才会有的味道。” 顾铭问:“汗臭味?” 木缘沂摇头道:“不是。” 顾铭问:“脚臭味?” 木缘沂依旧摇头。 顾铭便问:“那到底是什么味?” 木缘沂道:“就是乳白色液体的那种气味。” 史怀瑜的脸色僵住,勉强笑道:“你的鼻子挺好的。” 木缘沂道:“我属狗的。” 史怀瑜道:“那你和顾铭挤一下吧。” 木缘沂点头,她真的想挤到顾铭的床铺上一起睡。 顾铭起身,径直走到史怀瑜床边,翻身躺下就睡,只留一寝室的尴尬。 下午五点过,顾铭醒了,体内的酒劲差不多也散了。 他给周芊打了电话,打算在今晚把休学的事情办好。 周芊果然说到做到,办理休学手续的整个过程几乎都是她在着手处理,连休学申请都是她写的。 顾铭跟着她连着走了几个办公室,最后签了几个单子,然后就顺利休学了。 顾铭感觉有些不可思议,皱着眉问:“周芊,你本是医科大的学生,交职院的道桥系系领导怎么会给你面子?” 周芊略微吃惊道:“我一直以为你有脑子,没想到你也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顾铭苦笑。 周芊道:“休学本就是很容易的事情,只要办理一个假的医生证明,证明你有病,要回家养病就行了。” 顾铭道:“可是我觉得这事并非一个假证明就能搞定。” 周芊道:“剩下的给钱就行了啊。” 顾铭问:“那你给了多少钱?” 周芊摇头道:“这个不用你管。” 顾铭道:“你告诉我,我把钱给你。” 周芊冷着脸道:“我说了,我不要你还。” 顾铭看着她走远,在交职院西门,她和王乐乐碰头。 下午六点半,夕阳西下的时间,两个女孩都站在夕阳的余晖下。残阳似血,仿佛她们也变成了血淋淋的少女。 ——如果他死了,我就不活了。 这是杨雷告诉顾铭的王乐乐说过的话。看着夕阳下的两个女孩,顾铭的心中升起强烈悸动,他丝毫不怀疑,她们真的愿意为那个不知悔改的谭红尘而死。 这一晚,顾铭打算在124寝室休息。 因为多出了一个人,赵大峰便舍生取义,出去陪女友开房了,但他空出来的床实在没人敢去睡。 顾铭和史怀瑜商量了一下,两个人挤一张床,留张床给木缘沂睡。 木缘沂的眉梢连着跳动好几下,她实在没办法说“顾铭,我想和你睡”这样的话,最后只能老实睡觉——在男生寝室里留宿,却还能守身如玉的女生,兴许也只有木缘沂了。 第544章 回归 次日清晨,赵大峰一大早就翻墙回来,站在床边不断推史怀瑜。 史怀瑜醒了,顾铭也跟着醒了。 赵大峰道:“怀瑜,已经五点过了,快起来干活。” 史怀瑜应了一声,接着翻身起床,把谭红尘床铺上的几大箱子零食全部倒出来分类。 顾铭惊愕发现,他们现在买的东西更加丰富了,除了零食饮料,还新添了香烟、槟榔、啤酒、歪嘴,甚至还有套子。 顾铭皱眉道:“你们卖这些东西,学校不管?” 史怀瑜道:“学校肯定不准我们卖这些东西,但许叔那里很好说话,我们只要不闹得太过火,他一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又似笑非笑问道:“这个东西好卖吗?”——“这个东西”指的是套子。 史怀瑜道:“其实不怎么好卖,可能一个月就卖出去五六个,毕竟没多少学生敢像赵大峰这样在寝室里乱来。” 顾铭哑然道:“既然不好卖,那你们还进货干什么?” 史怀瑜道:“这个主要是给赵大峰用的,偶尔卖出几个当外快。” 顾铭懂了,忍不住多看了赵大峰几眼。 赵大峰并不觉得尴尬,他很随意地笑道:“我们都是成年人,成年人不都那点事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铭道:“的确就那点事。”他再次看向史怀瑜,问:“你也用这个吗?” 史怀瑜摇头道:“不用。” 顾铭问:“你不怕擦枪走火?” 史怀瑜道:“我已经很长时间不碰女人了,走火不了。在毕业找到工作之前,我不会再和女人上床。” 顾铭懂了,经历过谭红尘和禹盼盼的一系列事情之后,史怀瑜也变得自持了。 赵大峰忽然道:“别听他吹牛。顾铭,你知道吗,这学期怀瑜的老相好也来我们学校了。她要找他要说法,最近弄得他焦头烂额。你以为他不想睡女人啊?他只是暂时没时间、精力来做这些。” 顾铭惊讶道:“姚念君?” 史怀瑜道:“是的。” 顾铭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史怀瑜道:“不怎么办。” 顾铭问:“什么意思?” 史怀瑜道:“意思就是,由着她去。” 顾铭问:“你没想过再和她好?” 史怀瑜道:“我喜欢的人是盼盼。” 顾铭道:“可是禹盼盼有过别的男人,而姚念君只有你。” 史怀瑜道:“我就是知道这个,才只能由着她。等她哭够闹够了,可能就不再想我了。” 顾铭道:“看来你已经认定禹盼盼了,就是不知你能不能熬到姚念君闹够的那一天。”——痴情的小姑娘就像得不到糖果的小娃娃,哭不够的。 史怀瑜道:“做错事的人是我,熬不住也只能熬着。” 顾铭点头道:“的确如此。” 早上七点,木缘沂醒了。她将就着用了史怀瑜递过来的一次性牙膏牙刷和毛巾,新的一天里,她也变得容光焕发。 木缘沂欣喜问道:“顾铭,我们早上吃什么,待会去哪里玩?” 顾铭道:“学校里有早餐店,我们随便吃一点就回永川。” 木缘沂问:“这么急?” 顾铭道:“若不是办理休学手续,我们昨天就回去了。” 木缘沂问:“难得来一趟,不多玩一会?” 顾铭摇头道:“这里没什么好玩的。” 木缘沂道:“那只是对你而言。我第一次来,还没见过真正的大学是什么样子,你就不能迁就我一回?” 顾铭道:“我能带你一起来就已经非常迁就你了。而且大学也没有你所想象的那么美好,也就校园大一点,学生多一点,其他什么都和中学一样。” 木缘沂道:“不一样。” 顾铭问:“哪里不一样?” 木缘沂道:“大学生可以光明正大的谈恋爱,中学生不能;大学生可以随便旷课,中学生不能;大学生有花不完的钱,中学生没有。” 顾铭皱眉道:“我说学校,你却说学生?” 木缘沂道:“反正大学和中学不一样,我想多看看。” 顾铭道:“那你自己去玩吧,中午之前回来就行。” 木缘沂问:“你不陪我?” 顾铭道:“你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人陪。” 木缘沂道:“那好吧,大学没什么好看的,我们一起回去吧。” 顾铭道:“好。”——干脆利落的一个“好”字,有时候是刺穿人心的利剑。 两人真的回了永川。临走之前,史怀瑜和赵大峰还笑着说“兄弟,以后常联系”之类的话,顾铭你也笑着点头。但他们都知道,往后彼此间的联系只会越来越少。 顾铭又像死鱼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期间木缘沂敲过几次门,他都装睡,不理会。他在想深层次的问题——一个男孩同时面对两个女孩,究竟该如何处理。 吴潇和史怀瑜都有自己处理的办法,顾铭却没有。 他好像是被时间推着走,每一步都迫于无奈。仿佛他是在等风雪死亡,然后就可以心安理得和韩贞在一起了。 他心里并没有这么想,但事实的确是这样一回事。 他什么也做不了。 浩瀚苍穹里,人类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力量太过有限。 风雪还活着的时间里,顾铭到底该做什么? 顾铭不知道,所以他只能像浮萍一般在时间的河流里随波飘摇。 下午五点,顾铭听到门外的动静,知道木缘沂正在换鞋,她又要去“欢乐天地”上班了。 明天是中秋节,再过三个星期才是国庆。 顾铭沉吟着,决定也先去上班,等到了国庆再说。 他推开门,瞧见木缘沂换好鞋却没出门,而是盯着他的房门看。 顾铭问:“缘沂,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木缘沂道:“虽然我心里积了一点怨气,但我还是有必要向你道一声谢。谢谢你,顾铭。” 顾铭问:“你谢我什么?” 木缘沂道:“谢谢你带我去见你的同学,还让我在你的寝室睡觉。” 顾铭道:“你不嫌弃就好,没必要对我道谢。” 木缘沂认真道:“有必要的。” 顾铭不说话。 木缘沂继续道:“我们去温江只有短短的一天时间,我却好像看到了闻所未闻的新奇世界。大学真好,只可惜我不是大学生。” 顾铭道:“大学没什么好的,你只不过是日复一日地上班、休息,对外面的世界了解太少,才会感到新奇。” 木缘沂问:“顾铭,你下次要走,还能带上我吗?” 顾铭道:“万一我走了就不回来了呢?” 木缘沂斩钉截铁道:“那我就一直跟着你啊。” 顾铭摇头道:“你这么说,我就不敢带你走了。” 木缘沂莞尔道:“我开玩笑的。你不上班也有工资,但我不一样,我不上班就得饿死。” 她真的是开玩笑的吗? 有的听上去很像玩笑话的话,真的就是玩笑话吗? 顾铭默不作声换好鞋子,淡淡说道:“走吧,我们一起去公司上班。” 木缘沂问:“莫非你打算继续在公司里工作?” 顾铭道:“暂时是这样想的。我会找杜经理说明情况,等到国庆我会出去一段时间,不出意外,之后我就一直留在公司里上班了。” 木缘沂欣喜道:“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两人一起去公司,顾铭找到杜芳,认真道:“杜经理,虽然我放了长假,但每天闲着也不是事,我决定继续在公司里上班。” 杜芳笑道:“没问题。只不过你的领班位置已经被人顶替,你回来也只能做普通员工了。” 顾铭道:“正合我意。” 往后的几个星期里,顾铭回归岗位继续工作,他的工作态度还和往常一样,每件事都做到最好,不让任何人挑出毛病。 顾客们都对他赞誉有加,杜经理和王主管也经常给他表扬,签各种奖励单子。 认真工作的员工总能得到超额的待遇,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顾铭并不因此傲慢或自得。 最夸张的一次,公司大老板程总亲自来找过顾铭。而他找顾铭也没有特别的事情,只拍了拍顾铭的肩头,说:“小伙子,我看好你,好好干,一定有出人头地的时候。” 顾铭怀疑程总是把自己当成风俊的未来女婿,方才如此客气。 成功的商人往往能看到先机。程总看到的先机可能就是先行把这个可能是风俊的接班人的少年郎笼络好。 只可惜程总打错了算盘,做了无用功。 风雪得了肺癌,活不了多久了。风俊没有其他女儿,所以顾铭成不了他的女婿,继承不了他的雄厚家业。 有的时候,公司和学校一样,部门和班级一样。一个班有一个特别优秀的学生,引来不不只是羡慕,还有忌恨。所以公司里有了特别出众的员工,同样容易使人忌恨。 顾铭经常听到有人私下说自己坏话。 他们都说顾铭是靠女人在公司里混的。 这个说法好像一点错都没有。若不是木缘沂的介绍,顾铭最初就来不了这里,若不是杜芳的照顾,顾铭的工作也不会一帆风顺。 顾铭只当这些话是耳边风,并不往心里去。时间久了,那些嘴欠的员工也觉得无趣了,私底下的议论声也就少了。 宠辱不惊,安静等一人,兴许也是一个境界。 顾铭正在接近这个境界。 某一晚,顾铭下班排队打卡,艳丽若世外桃花的美少女又凑过来了。 秦颜青居然还没死心。 她笑语嫣然道:“小帅哥,这么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啊?” 顾铭又和上次一样,捏着鼻子别过头去。 秦颜青问:“小帅哥,你的香水过敏还没好?” 顾铭道:“过敏这东西和体质有关,与生俱来,一辈子也好不了。” 秦颜青委屈道:“可是我来找你前专门洗过澡,没喷香水呢。” 顾铭的眼皮猛地一跳,沉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秦颜青道:“没什么,就是想认识你。” 顾铭冷笑道:“你信吗?” 秦颜青道:“我当然信啊。就像男人看到美女会心动一样,女人看到帅哥也同样心动啊。” 顾铭道:“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 秦颜青摇头道:“你没有自知之明。你不知道我有多漂亮,也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帅。尤其是你对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的时候,那表情简直像君临天下的帝王。” 顾铭道:“你该多读几年书再来上班,这个比喻用得太不恰当。” 秦颜青问:“那要用什么样的比喻才恰当?” 顾铭道:“我并不擅长形容自己。” 秦颜青点头道:“我想也是,你又看不到自己的脸,当然没办法形容。” 顾铭斜着眼看了她一眼,她的确很漂亮,翩若惊鸿,宛如游龙。最令顾铭惊愕的是,她身上没有半点脂粉气味,额头,睫毛,眼睛,鼻子,嘴巴,两颊,整张脸都是素颜。 这世上居然有素颜比妆容还好看的女人?又或者,这其实是看着像素颜的特殊妆容? 秦颜青含笑道:“怎么样?有没有被我的美丽迷住?” 顾铭道:“如果你的裙子再短一点,可能我就被迷住了。” 秦颜青道:“这个简单啊,要不要我卷起裙摆给你看?” 她真的捏住裙角作势往上掀。 顾铭忙别过头去,淡定道:“还是算了,女人是什么身体构造我多少有些了解,不必再看了。” 秦颜青娇羞道:“好啊,你调戏我?” 顾铭道:“我只是顺口一说,没想到你不要脸的程度还在我的想象之上。” 秦颜青不说话。 顾铭以为两人的对话到此结束了。他转身往前走,眼角余光仓促扫到秦颜青的脸。 她的表情好冷,像一块严冰。 莫非她生气了? 顾铭心里有些不安,加快脚步想尽快远离秦颜青。但他没走出多远,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秦颜青追上来了。 顾铭平静道:“还有事?” 秦颜青冷声道:“收回你说的话。” 顾铭问:“什么话?” 秦颜青道:“你说我不要脸。” 顾铭问:“莫非我说错了?” 秦颜青道:“你没说错,我本来就是一只鸡,本来就不要脸,但这又如何?你不就是一个嫖客吗?嫖完之后却说妓女不要脸,你不觉得好笑?别人随便怎么说我都行,但你没有这个资格!” 第545章 访友 顾铭被这句话说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凝声问:“你说我是什么?” 秦颜青冷声道:“嫖客!” 顾铭问:“我不记得我和你发生过暧昧不清的金钱交易。抱歉,我的理解能力有限,实在不知道我怎么就成了嫖客。” 秦颜青道:“你没嫖过我,但你嫖过别人,所以你还是嫖客。” 顾铭问:“我嫖过谁?” 秦颜青道:“木缘沂。” 顾铭忽然懂了,前不久公司里疯传许多抨击顾铭的流言,无中生有的诽谤之语比比皆是。兴许秦颜青是听了哪个嘴欠的少爷胡说,才会这样认为。 顾铭耐着性子解释道:“这种事情还是眼见为实的好。你没看见,就不要乱说。” 秦颜青道:“问题是我看见了啊。” 顾铭问:“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秦颜青道:“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你和木缘沂之间早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了。” 顾铭道:“就算我和木缘沂有关系,也是正当的男女交往,和‘嫖客’这个词扯不上关系。况且,我是怎样的人,也和你没什么关系。” 秦颜青冷笑。 顾铭道:“好的,秦颜青,我为我先前说过的话道歉,不好意思,请你别介意。如果没其他事的话,请你让个路。” 秦颜青道:“在我看来,你只比那些贼眉鼠眼的嫖客稍微高明一点,就是没把‘想睡你’三个字写在脸上。至于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有你自己才知道。还有,你以为我真的吃多了没事就找你茬啊?你以为这世上就你一个男人啊?我只说一次,杜芳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跟着她迟早出事,锒铛入狱都是有个可能的。你愿意信就信,不相信就当我在放屁。” 顾铭皱着眉低喃“入狱”,抬眼想问,秦颜青却长袖一拂,直接扬长而去。 顾铭盯着秦颜青的背影,忽然感觉她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般不堪入目。诚然,以出卖身子赚钱为职业的那一群女人,或多或少为人不齿。但她们有一点好,就是从不做作——她们从不害怕把自己不堪的一面展现在外人面前。 所以这样的女人没必要撒谎,也不屑于撒谎吧。 顾铭有些相信秦颜青说的话了,杜芳可能真的在做某些危险的事情。昔日木缘沂也说过,杜芳并没有顾铭所见的这么干净。 顾铭想着,暗自留了一个心眼,便是对杜芳保留戒备。 秋分过后,国庆紧随而至。 顾铭提前和杜芳说了,他也要休个国庆长假。 原本这是很容易被批准的事情,毕竟往后的九个月都是顾铭的带薪长假,他完全可以不来上班。 杜芳却做出为难之色,非常迟疑地说道:“顾铭,你愿意在假期回公司上班,我心里非常欣慰。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限制你的自由。可是国庆假期是我们公司营业的高峰期,非常缺人手。你这个时候休假,其他少爷们很可能忙不过来。” 顾铭皱眉道:“少我一个人都不行?” 杜芳道:“也没这么夸张。只不过国庆这几天我的几个老朋友要来我们这里玩,我想趁此机会介绍一个新的业务给你,若你做的好,一年内赚一套市区内的两百平米大房子也不是问题。” 在这个房价飞涨的时代,一般小城市市区的房价都炒到了八千一平米以上,永川可是二线大城市,市区里的房价一万往上。 两百平米的房子就意味着至少两百万人民币。 顾铭能瞧见杜芳脸上的郑重,知道她并没有夸夸其词。 这的确是非常诱人的事情,只可惜顾铭并非不谙世事的单纯少年郎,他知道惊人的利益必然伴随莫大的风险,而且秦颜青的提醒还犹在耳畔。 于是他沉声道:“抱歉,杜经理,我有必须要处理的事情,这个国庆假的确上不了班。” 杜芳盯着顾铭看了好一会,忽地微笑起来。她点头道:“好的,那你就好好休个假,国庆之后再回来上班。” 顾铭总觉得杜芳的温和笑容里潜藏了凶机。他不敢逗留,匆匆告辞,回了栀子苑。 顾铭出发的前一天,木缘沂还口口声声说着“不去”。但顾铭真要走时,她忽然又反悔了。 木缘沂道:“顾铭,我先说清楚,我只是跟着你去铜梁找你的朋友玩,并不回家,你可别劝我!” 顾铭翻白眼,一脸无奈地说:“我不劝你回家,那我能劝你别跟着我吗?” 木缘沂开眉笑道:“谁叫我就你一个室友啊?你走了我就无聊了,不如跟着你一起走。”——似乎她听进了杨雷的玩笑话,真的唤顾铭“室友”了。 顾铭出发前查过地图,先后按照铜梁,北碚,渝中的路线走,路程最短,最省时间。 两人当天早上九点出发,从永川到铜梁,七十多公里,乘坐汽车是两个多小时车程。 他们抵达铜梁市区恰好正午,是午饭时间。 顾铭给许成语打了电话,想问确切的地址,好直接打车过去。令他没想到的是,许成语直接说“你们就在汽车站玩一会,我开车来接你们”。 ——时隔多年,昔日沉默寡言的许成语同学都已经有车了啊? 顾铭心中感慨。 时过境迁,昔日的稚嫩少年都长成了大人。少年旧友多年后的再见,会是怎样的情景? 顾铭和木缘沂在候车厅坐了四十分钟左右,顾铭的手机终于响了,是许成语打来的。 电话里,许成语只说了一句“我在车站外面的公共停车位,你们出来能看见我”,便又急匆匆挂了电话。 顾铭皱眉,他听到听筒里传来的不只是许成语的声音,还有女性的抱怨声。 似乎许成语身边还有一个女孩。 顾铭迟疑着往外走,出了站,在拥堵的人流里前进一会,找到很长一排公共停车场。 他极目望去,却没看到许成语,便想再打电话询问确切位子。 “顾铭——我在这里——” 前方数十米远的地方传来仿佛熟悉的声线。顾铭定睛看过去,果真看到了许成语。 他站在路边,个子似乎比以前高了很多,穿着也显得尤为时髦,只可惜太远,看不清他的面貌。 顾铭大步跑,木缘沂便不满埋怨道:“顾铭,我跑不动,你等等我啊!” 顾铭不理她,大步跑到许成语面前。 凑近了,两人都睁大眼端详对方。 好半晌过去,许成语才笑道:“顾铭,你真是一点都没变。之前隔那么远,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你了。” 顾铭道:“但是你的变化好大。若不是记得你的声音,我现在可能都不太敢认你。” 许成语的变化的确很大。他不仅长高了,长壮了,面容轮廓也有了较大的变化,他的脸好像变宽了一点,显得比以前更坚毅,更自信。 他留了长发,额前头发几乎盖住眼睛,被他往左边一甩,便成了飘逸的刘海。 他还打了耳洞,左耳耳轮向上的位子,挂着一只银色小耳环。 耳环上似乎还刻了一个“甜”字。 许成语失笑道:“人嘛,长着长着就好像变了一张脸,这很正常。先不说这个,我给你介绍一些,这是舒小甜,我的女朋友。” 他抬手指向边上的小车的副驾驶座上静坐的白衫少女。 顾铭笑着对舒小甜点头,她也回以温和的笑。 许成语道:“先上车,我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许成语正要绕到左边车门,一直静坐在车上的舒小甜却又莫名开门出来了。 她昂首挺胸,一脸傲慢往顾铭这边走。顾铭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便勉强露出笑容。怎知她压根就没看他,直接和他错身而过,走到了木缘沂面前。 舒小甜的脑袋扬得非常高,鼻孔朝天,满带敌意说道:“你就是陆思吗?” 木缘沂怔住,顾铭怔住,车门前的许成语也怔住。 舒小甜道:“你长得是挺漂亮的,许成语以前喜欢你也不足为奇。但那是以前!现在许成语是我男朋友,不许你再出现在他面前!” 木缘沂蹙眉道:“这位姐姐,我好像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舒小甜目光一凶,质问道:“你叫我什么?” 木缘沂道:“姐姐啊。” 舒小甜当即指责道:“你以为我比你大吗!我看上去有这么老吗!我前天才满二十一,怎么说也比你小两岁!” 木缘沂委屈道:“可是我还没满二十呢。” 舒小甜怔住。 木缘沂道:“对不起,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叫木缘沂,不叫陆思。” 舒小甜脸一红,先前的气焰霎时消退,缩着脑袋往车里逃。 顾铭和木缘沂在原地站了一会,直到许成语再次催促,他们才忍着尴尬上了车。 路上,许成语解释道:“顾铭,还有这位朋友,你们不要误会,小甜平时很和气,并不刻意刁难人。她只是把这位漂亮的姑娘错当成陆思了。” 顾铭问:“莫非你来接我们之前,没和她说清楚?” 许成语苦笑道:“我说了,但她不信。” 顾铭问:“为什么不信?” 许成语道:“我说是以前勤诚学校的同学,她就一口咬定我要去见陆思。” 顾铭看了一眼连颈子也红透了的舒小甜,忍俊不禁。 木缘沂问:“陆思是谁?” 顾铭道:“我们以前的一个同学。她是我们的班长,长得漂亮,善解人意,而且学习成绩特别好。唯一遗憾的是,她的眼睛不怎么好。”——她眼瞎,瞧上了她的“少年英雄”柳健,给了许成语无限的迷茫。 舒小甜小声嘀咕道:“幸好她是个瞎子,不然我的许成语就变成她的了。” 许成语却摇头道:“没那回事。” 顾铭问:“什么意思?” 许成语道:“意思是,她的眼睛不瞎,可能比大多数人还要看得清楚。她看得到,她对我只是感激,对柳健才是喜欢和爱,并没有混淆这层关系。” 顾铭问:“那你呢?你混淆过这些关系吗?” 许成语不假思索道:“我当然没混淆过。那时我的确非常喜欢她,纵然她的脸被划伤了,破了相,她还有天生的长短脚,我都不在意。只可惜不是每个初中生都……啊啊!” 许成语说着,忽然惊叫起来,车子也跟着左右猛地摇晃两下,却是舒小甜猛地掐了许成语的手肘几下。 许成语忍着痛指责道:“小甜,我现在在开车,不要开这些玩笑。” 舒小甜不满道:“谁叫你说陆思!” 许成语道:“你不要总是这样斤斤计较,我只是和老朋友叙叙旧,并没有别的意思。难不成我说了陆思几句,陆思就会出现在我们面前?” 舒小甜不听,又抬手猛掐许成语几下,撒娇道:“我不管!就算你不见陆思,也不能想她或提她。” 许成语道:“你到底想怎样?” 舒小甜道:“我想掐死你!” 许成语道:“你信不信我……” “你怎么你!你是不是还要打我!” 舒小甜凶着,居然又抬手去掐许成语,把他的手肘子掐出一个个血印子。 顾铭和木缘沂坐在左右晃个不停的车上,心脏也跟着“咚咚”直跳,被吓得不轻。尤其是刚才迎面驶来一辆大货车,那“隆隆”而过的呼啸声,宛如死神的狞笑。 顾铭忍不住打圆场,劝道:“许成语,你先不要说话,把我和缘沂平安送到目的地再说。” 许成语忍着手肘子的痛,凶巴巴地骂了一句“晚上再收拾你”,然后真的闭上嘴一个字也不说了。 舒小甜也消停了下来,这辆“死亡轿车”总算变得平稳。 半个小时后,四人终于抵达许成语家所在的小镇。 许成语停了车,往舒小甜脸上使劲捏了两下,尤为霸气地说了一句:“滚回家好好呆着!” 然后……许成语脸上就有了五个手指印。兴许他也没想到当着自己老朋友的面,舒小甜还会这样不给面子。 顾铭和木缘沂对视,均觉得有趣至极。 许成语像送瘟神一样苦口婆心好话说尽,就想劝舒小甜回家歇着。但她偏不干,不管许成语去哪里,她都铁了心要跟着。 许成语拿她没办法,就只能迁就着。 于是许成语干脆就在家里吃。在他爸妈面前,舒小甜总归要老实一些。 第546章 影子 许成语的父母都是非常淳朴的人。他们都是农民出身,在机缘巧合下相识,从二十年前起就开始经营面馆,每日起早贪黑,不知疲惫,日复一日的存钱。 许爸有一手溅辣椒的好手艺。干辣椒被他剪碎,打成粉,添加适量盐,香料,倒进热油里慢慢搅拌,出锅后再撒上适量的白芝麻提香。 似乎家家户户溅辣椒的手法都是如此,但出自许爸的手的辣椒油就是比别人家的香辣美味得多。 他们面馆的生意一向很好,从清晨六点到下午五点,顾客络绎不绝。 现在是下午两点过,午饭时间过了很久,距离晚饭时间又还早,这是各个餐饮馆子生意最萧条的时段,但许成语家的面馆依旧门庭若市。 许成语道:“顾铭,木缘沂,你们跟着小甜上楼坐一会,我去后厨房给我爸妈说一声,给你们弄两碗拿手的牛肉面,我们吃过之后再聊。” 顾铭和木缘沂都没意见,便跟着舒小甜上楼。 许成语的家相对简陋,二楼只有一个客厅,两个卧室,里面空间挺大,但陈设很少。 顾铭看着小木柜上早已被时代淘汰的大脑袋电视机,忍不住感慨道:“挺怀念小时候用大脑袋电视玩小霸王游戏的时光。” 舒小甜鄙夷道:“你以为许成语家里买不起挂墙上的液晶电视啊?” 顾铭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舒小甜蹙眉道:“你还能记得初中时代的同学友谊,特意过来找许成语玩,我本该替他高兴。” 顾铭道:“但我看你没有半点高兴的样子。” 舒小甜道:“我很早以前就和许成语说了,国庆假去奇彩梦园玩,结果却因为你要来,游玩计划被搁置了。” 顾铭摇头道:“但你不是为这件事生气。” 舒小甜道:“听说你在许成语最困难的时候帮过他?” 顾铭道:“没这么夸张。朋友之间相互照应本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舒小甜点头道:“我也这样想。那你能说一下你来找许成语的目的吗?如果你遇到了麻烦,需要帮助,或许可以直接说出来。” 顾铭惊愕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舒小甜道:“朋友不都是这个样子?只有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才会想到对方。” 顾铭苦笑道:“你长得很漂亮,心思也特别缜密,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孩子。” 舒小甜问:“你在讽刺我?” 顾铭道:“我是替许成语高兴。他找到了你,以后应该不会在任何人面前吃亏。” 舒小甜问:“你是说我小肚鸡肠?” 顾铭摇头道:“不是的。” 舒小甜问:“那你来找许成语干什么?” 顾铭道:“就是想见见他,聊聊天,没有别的意思。” 舒小甜问:“什么时候走?” 顾铭皱眉道:“如果你不想看到我,可以先回避一下。我们不会逗留太久,最迟明天就走。” 舒小甜点头道:“好的,你说的,明天就走。” 她说完,踮着脚往楼下跑了。 顾铭和木缘沂对视,均看到对方眼睛的惊愕。 木缘沂道:“你朋友怎么找了这么一个不通人情的女人啊?” 顾铭微笑道:“舒小甜说话的确有些让人恼火,但我们还是别在背后说她坏话。而且我认为她做的没错。” 木缘沂道:“我没怎么读过书,都知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道理。她不高兴就算了,还故意说这么多气人的话,世上哪有这种女人啊?” 顾铭道:“但她真的很替许成语着想。” 木缘沂问:“你和许成语的关系很好?” 顾铭道:“初中时代,我和他的关系还不错,一起打过架。” 木缘沂道:“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说不定他现在也很不想见到你。” 顾铭道:“他想不想见我是他的事,我想见他是我的事。” 木缘沂道:“大老远跑来受人白眼,你不生气?” 顾铭道:“至少许成语没有翻白眼。” 木缘沂道:“你可真有意思。” 顾铭问:“怎么了?” 木缘沂道:“如果换成我,刚才铁定气走了,你居然还坐得住,还说一些莫名其妙的大道理。” 顾铭笑道:“我总不能把舒小甜的过错怪罪到许成语头上吧。” 木缘沂抿着嘴不说话。 两人静坐一会,许成语和舒小甜都上来了。他们端来很大两碗牛肉面。 顾铭尝了一下,这面的味道的确很好,面质柔软且富有弹性,调料也好,麻辣味很足,而且香得冲鼻。 顾铭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连汤带面全都吞进肚子里。木缘沂却好像吃不下,一大碗面几乎没动过。 许成语问:“顾铭,味道怎么样?” 顾铭道:“非常好。如果我有这手艺,也开面馆赚钱了。” 许成语道:“如果你喜欢吃的话,可以留下来多玩几天。” 顾铭笑着摇头道:“这可不行。我还要去找万涧和李文豪。” 许成语道:“那这样,我们今天去奇彩梦园玩,明早我送你们去汽车站?” 顾铭问:“游乐场?” 许成语摇头道:“不是的。奇彩梦园是一个风景很好的农业园区。现在是十月,我们过去正好能看到紫丁香、百合、石竹等组成的花海。” 顾铭去年和风雪一起观光了数个旅游景区,看惯了各种美丽风景,现在对旅游观光一点兴趣也没有。 木缘沂有些心动,但顾铭不点头,她便不出声。 许成语瞧出了顾铭的犹豫,便笑道:“你不想去也行,我们找个茶楼,喝茶聊天,晚上吃火锅。” 顾铭道:“好的。” 舒小甜明显不满这个决定。她赌气,便回房间躺着玩手机,不打算同行了。 顾铭和木缘沂暗自松了一口气,许成语却有些凝重,还特意好言好语劝说了舒小甜几句,但没用。 三人到茶楼坐下。 许成语先说。他问:“顾铭,你和风雪现在怎么样了?上次我们通话时,你似乎说过,你和她都在成都读大学,经常在一起。” 顾铭微笑道:“我和小雪非常好。” 许成语问:“那风雪怎么没过来?” 顾铭道:“小雪身子有些不舒服,在家里养病,不方便出门。” 许成语立马站起来,问:“莫非风雪和小甜一样,也怀上了?” 顾铭摇头道:“小雪没怀小孩。”他沉吟着继续问:“舒小甜怀着小孩?” 许成语道:“是的。” 顾铭道:“难怪你这么迁就她。” 许成语道:“这和她怀不怀小孩没关系。我对她始终怀有一丝愧疚,这种事情有些说不清楚。总之无论如何,我都宠着她。” 顾铭问:“为什么?” 许成语深吸一口气,涩笑道:“我至今犹记你写的那篇《黑暗中的影子》。我并不否认你对影子的诠释,或许在某些时候,影子真的是人心的黑暗面的映射。但我心中的影子并不是这个样子。我们曾是同班同学,你应该记得,我时常多得远远的偷看陆思。” 顾铭点头道:“这个我记得。” 许成语道:“我觉得那时的我才像一个影子。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偷偷看着她。” 顾铭皱眉道:“为什么说这个?” 许成语道:“我像影子一样偷偷关注陆思的同时,小甜也像影子一样偷偷注视着我。” 顾铭道:“你是说,你是陆思的影子,舒小甜是你的影子?” 许成语点头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吧。我知道偷偷看着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所以我由衷地感谢小甜,在我从未注意过她的情况下,她却一直看着我。” 顾铭道:“我懂你的意思了。如果有这样一个女孩一直盯着我,我肯定也时刻宠着她。”——他还没有意识到,偷偷盯着他的女孩子并不少。很早以前的文雅,苏沁,王露,以及现在的木缘沂,都和舒小甜一模一样。 许成语道:“若非龚班长告诉我,可能我永远不会知道这事。” 顾铭问:“就是你在电话里说过的龚辕?” 许成语道:“是的。龚班长也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 顾铭道:“用一直强颜欢笑的人,的确非常特别。” 许成语道:“我知道小甜偷偷喜欢着我,但我却感觉没脸去找她。然后奇特的事情就发生了。当我逐渐遗忘宛如影子的她,却在大学报到的第一天,我和她坐在了同一间教室。这仿佛就是命运中的不期而遇。” 顾铭道:“或许她一早就知道你填的志愿。她特意选了你的同校同专业,至于同班,那可能是巧合。” 许成语摇头道:“我问过龚班长,他并没有把我填的志愿透露给小甜。” 顾铭道:“那证明你们的缘分真的不浅。” 许成语道:“我很感激她。如果不出意外,今年春节,我就和她结婚。” 顾铭皱眉道:“这是好事啊,但我怎么看你满脸忧伤?” 许成语道:“我说过,我对她还有愧疚。” 顾铭问:“为什么愧疚?” 许成语道:“你能忍受你和另一半的初夜,被对方当成了别人吗?” 顾铭背脊一凉,忍不住问:“莫非你把她当成陆思了?” 许成语道:“是的。那天同学聚餐,我稍微喝多了一点。虽然那时我和小甜确定了恋爱关系,但感情还没有深到可以滚床单的地步。我现在都还不知道那天我怎会和她睡到一张床上。” 顾铭的嘴角猛地抽搐两下,问:“你的意思是。你剥夺她的身子的同时,却唤着陆思的名字?” 许成语道:“好像是这个样子。” 顾铭道:“那舒小甜之前的举动就不奇怪了。” 许成语道:“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顾铭问:“最可怕的是什么?” 许成语酸涩道:“我以为我早就不想陆思了。直到我和小甜的关系发到完全不可逆的地步时,我心里居然有了一丝懊悔。” 顾铭问:“你懊悔自己这么早就擅自决定了另一半?” 许成语道:“是的。我居然有了匪夷所思的念头,认为自己多等几年的话,兴许和陆思还有可能。” 顾铭道:“但你心里清楚,你和陆思早就不可能了。少年英雄啊,童真又美好的憧憬,陆思那种人可不会轻易丢弃。” 许成语道:“所以我愧对小甜。” 顾铭问:“那你有没有想过彻底解开这个心结的办法?” 许成语摇头道:“没有办法。” 顾铭道:“有的。” 许成语问:“什么办法?” 顾铭道:“带着舒小甜去找陆思,好好道个别。” 许成语问:“这是什么办法?” 顾铭道:“和陆思道别,也就是和以往道别。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许成语道:“可是我已经联系不到陆思了。” 顾铭问:“她换电话了?” 许成语道:“不只是电话,住址也换了。现在没人找得到她了。” 顾铭道:“有的。” 许成语问:“谁?” 顾铭道:“柳健。只要找到柳健,就一定能找到陆思。” 许成语错愕道:“你要我联系柳健?” 顾铭道:“我知道你也没有联系柳健的办法,这个没关系,你抽时间回一趟勤诚学校,郑老师那里应该有柳健的电话。” 许成语问:“万一柳健的电话也换了呢?” 顾铭道:“郑老师还有学生家长的电话,你可以联系柳健的父母。” 许成语问:“万一柳健的父母也换了电话呢?” 顾铭脸一黑,沉声道:“哪有这么多万一?” 许成语道:“那我为什么不直接联系陆思的父母呢?” 顾铭道:“若你带了一个女儿,有男生忽然打电话要联系她,你会不会留一个心眼,先问一下女儿的意见?” 许成语道:“应该会。” 顾铭道:“陆思换电话多半就是不想再和以前的同学有联系,你这样做反而容易引起她的戒备,更联系不上她。” 许成语道:“你的脑子还和以往一样灵活。” 顾铭道:“谬赞。” 许成语道:“顾铭,今天能见到你,和你聊这么多,我心里非常高兴。” 顾铭道:“我也一样。” 许成语道:“我和小甜之间存在很深的隔阂,却又一直没办法将之化解。如果你说的办法有效,能顺利解决这个问题,我就送你一个干儿子。” 顾铭愣住。 许成语笑道:“你就是小甜肚子里的孩子的干爹了。” 第547章 伊耆 顾铭和许成语聊得非常愉快。他们聊完比较棘手的问题,便开始叙旧,聊两人的初识,聊踏青活动,聊汶川地震,也聊中考冲刺。 不觉间,晚饭时间到了。许成语订了火锅店,舒小甜也来了,四人吃了算是相对和谐的一餐。 晚上,许成语带顾铭和木缘沂回家睡觉。直到这时顾铭才知道,许成语家早就买了新房子,在市区,一百多平米,三室一厅,里面家具陈设崭新而齐全。 次日上午,顾铭要走,许成语便开车送他们去汽车站。舒小甜也来了,她不再胡闹,反而笑语嫣然地说了很多客气话。似乎因为顾铭守信,她心里非常满意。 临行前,许成语笑道:“顾铭,以后有事电话联系。” 顾铭重重点头。 从铜梁到北碚,五十多公里路,两个小时上下车程。 顾铭和木缘沂抵达城区时,十一点,烈日当头,大地如火,两人都热得汗流浃背。 顾铭给万涧打了电话。电话里,万涧淡淡说道:“你们在候车厅坐一会,今天伊耆恋正好在市区购物,我叫她去接你们。” 很多年前,顾铭就想瞧瞧这个复姓伊耆的女孩长什么样子,万涧这么说,他当然没意见。 为了防止意外,顾铭还专门问了伊耆恋的电话号码。 令顾铭没想到的是,伊耆恋的电话归属地居然是遥远的首都北京——一个常驻重庆的人,怎会用北京的号码? 顾铭非常不解,想着待会找机会问下万涧。 顾铭和木缘沂在候车厅静坐不到二十分钟,顾铭的手机便响了,来电的是伊耆恋—— 顾铭半开玩笑道:“绑匪姐姐,你好。” 伊耆恋:“哦,你就是当初被我骗得团团转那个小屁孩啊?姐姐在汽车站门口候着,你出来就能看到我。” 顾铭:“车站人多,我没见过你,可能认不出你。” 伊耆恋:“这个你不用担心。你从汽车站出来,看到的最漂亮的那个姐姐,一定就是我。” 顾铭失笑道:“万一我认错了人,被人当成小流氓了怎么办?” 伊耆恋:“没事,万一出了错,姐姐补偿你。” 顾铭:“怎么补偿?” 伊耆恋:“请你吃一餐‘竹笋炒肉丝’。”——这个菜一般是指棍子打手心。 顾铭黑着脸挂了电话,与木缘沂一同出去。 他们走到汽车站外的广场,果真抬眼就看到一个漂亮得不可思议的女人。 广场人流熙攘,无数张陌生脸庞交错而过,变成湍急的河流,但那个女人却仿佛死咬河床的光滑玉石,巍然不动,无论谁看到她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的五官精致到甚至有一种诡异的违和感,虽然人的身体一般是左右对称的,但很少有人真的绝对对称,而这个女人恰好就有这种无与伦比的对称美。这还是其次,她的眼睛像深埋地底,被火山冲击上万年才意外出世的神奇黑玛瑙,柔美,细腻,含情脉脉,宛如春光;她的发丝宛如历经千锤百炼才织就出的黑缎子,细长,柔顺,如瀑如墨,像极银河;她的肌肤若雨夜后冒出头的白嫩春笋,平滑,无垢,杏腮桃颊,吹弹可破;月白色连衣裙在烈日下熠熠闪闪,宛如也变成她冰肌玉骨的一部分,于是她有了一种宛如融入高深次元的缥缈气质,仿佛瑶台镜池偶然窥视人间的白衣仙子。 伊耆恋果然没说错,广场上最漂亮的女人一定是她。 顾铭走到她面前,甚至有点不敢看她,低着头打招呼,说:“伊耆学姐,我是顾铭,万涧的朋友,来找他玩。” 伊耆恋含笑道:“这个我知道。你们跟我去取车,我送你们去工作室。”——她的声音比电话里的声音好听多了,宛如具备磁性的魔力。 直到伊耆恋回头领路,顾铭还有些痴呆地站着。 木缘沂使劲掐了他一下,指责道:“失魂落魄的德性,你是没见过美女吗?” 顾铭苦笑道:“美女我倒见过,我身边不就有一个?只不过我的确没见过伊耆恋这么好看的女人。” 木缘沂咬着嘴道:“妖媚惑人,十足的狐狸精!” 顾铭皱眉道:“你小声一点,被听到不好。长得漂亮又不是别人的错,至于这么说人家吗?” 木缘沂愤愤地不说话。 三人到地下停车场取车,伊耆恋载顾铭和木缘沂去找万涧。 伊耆恋笑道:“从这里过去,不是特别远,大概半个小时,你就能见到万涧。”她顿了顿,忽地看向木缘沂,问:“你是当初被我骗到那个小丫头。” 木缘沂听不懂,便不回答。 顾铭道:“不是她。” 伊耆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又问:“你不是和那个小丫头在谈恋爱吗?什么时候换对象的?” 顾铭黑着脸道:“伊耆学姐,你不要误会,我和缘沂是普通朋友。” 伊耆恋道:“你叫我恋姐姐吧,这样好听一点。” 顾铭道:“还是不了,我总觉得这个称呼存在歧义。” 伊耆恋莞尔一笑,不再坚持,又问:“你们是来找万涧玩游戏的?” 顾铭摇头道:“我不怎么玩游戏,这次来找万涧,主要是初中毕业好多年都没见了,想见个面聊聊天,一起玩玩。” 伊耆恋点头道:“如果是你的话,万涧应该能抽一点时间陪你玩。” 顾铭问:“莫非他很忙?” 伊耆恋道:“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的时间,他其余时间都在忙。” 顾铭问:“忙着玩游戏?” 伊耆恋道:“这个说法不对。他的确是在玩游戏,但不是为了玩游戏才玩。” 顾铭惊愕道:“那是为了什么?” 伊耆恋问:“你听说过游戏商人吗?” 顾铭点头道:“这个我知道。” 伊耆恋便说:“万涧现在资深的《梦幻西游》游戏商人,玩游戏对他来说就是工作。他忙着玩游戏就努力工作挣钱。” 顾铭问:“游戏商人的收益高吗?” 伊耆恋道:“比大多数正常上班的人高得多。” 顾铭懂了,但还是有些忧虑,皱眉道:“虽然是工作赚钱,但这样不好。他没日没夜的玩游戏,很容易把身体弄垮,到时候再多的钱也换不回来。” 伊耆恋摇头道:“你多虑了。万涧的身体很好。每个月我都会抽两天时间陪他去健身室训练,而且每一个季度,我也会带他去医院做检查。” 顾铭道:“伊耆学姐,似乎你很在意万涧。” 伊耆恋问:“为什么这么说?” 顾铭道:“我在成都温江的交职院读过,交职院的对面是财大。你以前是财大的学生,你的一些传说,至今还在财大里流传。” 伊耆恋道:“我是循规守矩的好学生,每天上课,玩游戏,睡觉,平平无奇,能有什么传说?” 顾铭道:“听说和你同届的一个非常优秀的男生追求过你,但你拒绝了,理由是要和万涧一起玩游戏。” 伊耆恋不以为意道:“你说这个啊。我读大学时喜欢我的男生可不少,想追我的男生岂止一个?我总得找一个方便拒绝人的理由啊。恰好天涧小弟弟就是一个不错的理由。” 顾铭的嘴角轻轻抽搐两下,勉强笑道:“我还以为在游戏和王子中间,你选了游戏呢。” 伊耆恋道:“我本来就选游戏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顾铭问:“伊耆学姐,那你现在和万涧是什么关系?” 伊耆恋道:“当然是姐姐和弟弟的关系。” 顾铭问:“万涧也这么想?” 伊耆恋道:“不然他还敢对我有歹心?” 顾铭不说话了。他感觉伊耆恋的嘴里十句话有九句话是假的,这一点无可厚非。只要是一个女孩子,被问到情情爱爱的问题,难免羞怯,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 顾铭笃定,伊耆恋和万涧之间一定存在更深层次的关系。他没办法从伊耆恋口中问出来,待会问万涧就好了。 车子驶入一个小镇。伊耆恋将车子停在路边,摇开车窗指着边上的小区道:“万涧就住这个小区,你给他打电话,他会出来接你。我这里就先走了。” 顾铭问:“你不见万涧?” 伊耆恋道:“我随时都能见到他,这个不急。上午我在市区买了一后备箱的衣服,要带回去整理一下。” 她说着,调头就走了。 顾铭给万涧打了电话,他说五分钟就下来。结果顾铭等了足足半个小时。 数年里,万涧也有了不小的变化。他长高了,也长胖了一点,以前高高瘦瘦非常不协调的身材变得匀称不少。他的脸庞不再如以往那么深沉,早已不是昔日惜字如金,不苟言笑的少年郎。他变得开朗了,看到顾铭的第一眼便活跃一笑。 老友的再见,往往是不可言的温馨。 万涧道:“顾铭,好久不见。” 顾铭学着李奇的语气说道:“其实也不是特别久,仔细算一下也就六年的样子。” 万涧问:“六年的确不算特别久,但再过六年我们都变成中年人了。” 木缘沂忽然道:“这是什么话。莫非你不知道‘男儿至死是少年’?” 万涧怔住,问:“你是?” 木缘沂道:“我叫木缘沂,是顾铭的朋友。你下一句是不是要问‘风雪呢’?我替顾铭回答,风雪病了,在家里养病,不方便出门。” 万涧盯着顾铭道:“风雪病了?” 顾铭道:“是的。” 万涧道:“所以你没陪着她,反而和另一个女人来找我玩了?”——这句话能伤到木缘沂。 顾铭疑惑道:“万涧,你怎么了?” 万涧道:“顾铭,这几年我们通过不少电话,每次你都说你和风雪很好。” 顾铭道:“是的。” 万涧道:“那你实在不该这样做。” 顾铭道:“这件事我有些说不清楚。总而言之,我还是我,小雪也还是小雪。” 万涧道:“好的。我们先上楼。我给你介绍一下我的工作室。” 顾铭跟着万涧往小区里走,木缘沂却站在原地不动,明显是生气了。 顾铭回头道:“缘沂,上楼了。” 木缘沂咬着嘴问:“我是多余的吗?” 顾铭道:“不是。” 木缘沂道:“那你朋友这么说我,你也不帮忙说几句话?” 顾铭皱眉道:“这是很寻常的闲聊,你不必这么较真。” 木缘沂道:“对了,你本来也不想带我来,是我缠着你,你没办法才妥协的。所以你也觉得我是多余的。” 顾铭沉声道:“没有。” 木缘沂忍着眼泪转身就走。 顾铭只好大步追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认真道:“缘沂,你听我说,你是我的恩人、贵人,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是多余的。刚才万涧说那些话,也并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他只是认得小雪,却不认得你而已。” 木缘沂使劲抽手,顾铭便只能更用力捏住她。 两人较劲一会,木缘沂忍不住眼泪,泪水像冲破大堤的河水,忽地一下涌出。 顾铭一怔,当即松手。 木缘沂捏着自己的手,忽然又破涕为笑:“好的,我原谅你了。” 女人变脸的确比翻书还快,顾铭完全没弄懂木缘沂在想些什么。他以为她不会生气,她生气了;他以为她不会走,她却要走;他以为她要走了,她却又不走了。 三个人一起上楼。 万涧的工作室是一间一百多平米的房子,里面两排电脑整齐排开,有点像网吧。 房子里有大概十人,全都是工作室里的员工,其中还有两个女孩。 他们全都目不转睛盯着点头,手上动作也完全不含糊。这种高度专注的上网,的确有点像在工作。 而且工作室里的氛围也相当不错,员工们像教室里听课的学生,一般不说话,纵然要说话,也把声音压得非常低。 万涧笑着介绍道:“他们都是我的合作伙伴,一起玩游戏赚钱的。” 顾铭问:“你是这里的老板?” 万涧摇头道:“房子是伊耆恋租的,电脑等设备也都是她买的。她才是老板。” 顾铭问:“整个工作室的正常运营都是靠的她?” 万涧道:“是的。我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如梦如幻。在这个工作室建立起来之前,我一直以为她说的玩笑话,却从未想过,她只用了三天时间,就把工作室弄得有模有样了。” 第548章 模糊 据万涧口述,伊耆恋的确是非常不得了的女人。她决定做一件事,往往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落实。 一个规模不小的工作室,需要房子,电脑设备,稳定的盈利途径,足够的工作员工。简而言之,就是需要钱和人脉。 钱对她来说或许是小事,但人脉的问题并不好解决。她却只用了两天时间就找到了十个游戏经验足够、且愿意留下来长久工作的少年。最匪夷所思的是,这十个人来自全国各地,在此之前没一个人认识伊耆恋——一个人能在两天内令十个陌生人完全相信自己,这当然是莫大的本事。 万涧对此十分好奇,问过伊耆恋,但她只含糊回答了一句“我的口才好啊”。 莫非她真的只用嘴巴就请动了十个游戏高手? 万涧保持怀疑,但顾铭听完直接就相信了。 万涧皱眉道:“你真的相信?” 顾铭微笑道:“有的人天生就具备一种使人信服的魔力,伊耆恋恰好就是这类人。我和她聊过天,总觉得她谎话连篇,但心里还是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便是纵然她说的是谎话,也下意识选择相信。” 万涧板着脸道:“也对。当初她只在电话里说了一句绑架了我,你和风雪都相信了。” 顾铭轻叹道:“幸好伊耆恋没什么坏心眼。如果她有心做坏事,不知多少人被她坑害。” 万涧道:“你错了。” 顾铭问:“哪里错了?” 万涧沉声道:“伊耆恋的坏心眼多了去了,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顾铭问:“她有什么坏心眼?” 万涧道:“如果你和她是同校且同届的学生,或许能知道她害了多少男生。” 顾铭惊讶道:“莫非温江财大里流传的关于伊耆恋和景跃平的故事,只是她传奇人生的一个小浪花?” 万涧道:“景跃平很惨,被她玩得不敢再相信爱情。而在她大学期间,诸如景跃平的男生一点也不少。他们前仆后继冲到她身边,像玩偶一样任她使唤,等她使唤够了,又像踢皮球一样被踢开。” 顾铭道:“可能她只是没心思谈恋爱,逗那些男生玩。” 万涧问:“如果风雪忽然告诉你,她一直都在骗你,一直都在玩你,你能承受得了吗?” 顾铭说不出话。 万涧道:“伊耆恋的行为差不多就是这个性质。” 顾铭只能干笑。 万涧的神色有些飘忽,陷入了深层次的神游状态。 顾铭静站许久,忍不住凝声问:“那你呢?” 万涧一怔,忽而漫不经心笑道:“我?莫非你以为我和她有什么关系?” 顾铭道:“莫非没关系?” 万涧道:“当然有关系,老板和员工的关系。” 顾铭摇头道:“不止这个。” 万涧道:“游戏好友的关系。” 顾铭不想陪他挤牙膏,一针见血问道:“你们在交往吗?” 万涧的神色明显僵住,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果断摇头道:“没有。” 顾铭问:“那你有往这方面想过吗?” 万涧张口,忽然瞧见工作室里其他员工都往这边看来,他闭上嘴,往门外指了一下。 顾铭会意,两人都往外面走。 木缘沂在原地站了一会,也决定跟出去。 万涧道:“顾铭,难得见一面,我们也别只顾着聊天。小区对面有一家很不错的西餐厅,我们过去坐坐?” 顾铭道:“正好午饭时间,当然没问题。” 西餐厅的装修相对典雅,静坐着便有一种怡然自得的享受之感。 万涧替顾铭和木缘沂点好菜,又用双手拖住下巴沉思了片刻,终于如实道:“我的确想过,但从未说过。因为那些都不切实际,纯属空想。” 顾铭问:“男人喜欢女人,想要追求女人,不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为什么是空想?” 万涧问:“你有没有注意伊耆恋的电话号码的归属地?” 顾铭点头道:“你不说我也想问。伊耆恋怎么用的首都北京的号码?” 万涧苦笑道:“早在三年前,她的户口就迁到北京去了,她现在是北京人。” 顾铭问:“你的意思是,她迟早要回北京,并在那边长居?” 万涧点头道:“是的。” 顾铭问:“这就是你一直没对她说的理由?” 万涧苦笑道:“当然不止这个。我和她的问题多了去了。年龄上差太多,性格也不契合,最主要的是,家境存在云泥之别。” 顾铭问:“那你有没有想过,既然她迁户口到北京去了,为什么还要留在北碚好几年?” 万涧道:“我很早以前问过她,她说那边的房子还在装修,短时间内不搬过去。” 顾铭失笑道:“装修一个房子能装修三年?” 万涧道:“所以我又问过她一次。她说想留在这边好好经营一下工作室,但实际上她一直是甩手掌柜,工作室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我在操持。” 顾铭问:“她言行不一,这么反常,你都不觉得奇怪?” 万涧苦笑道:“她是那种无论做出什么事情都不会令人感到奇怪的人。” 顾铭道:“你说的那种人是神经病,但我看伊耆恋不像神经病。只要是思维正常的人,做任何事情都一定存在原因。” 万涧道:“那你说伊耆恋为什么留下来?” 顾铭道:“谁知道呢。说不定她就想等你向她表白。” 万涧摇头道:“不可能的。” 顾铭问:“你不是她,怎又知道不可能?” 万涧道:“因为……” 顾铭见他吞吞吐吐说不出话,便不等了,帮他回答道:“因为这些话本身就潜藏莫大玄机。你害怕表白被拒绝,就如同当年你被文雅无情抛弃一样,你更害怕被拒绝后,连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万涧沉默许久,终于点头道:“顾铭,兴许你说的都是对的。我心里的确有你所说的这些顾虑,但这不是我一直不敢表白的主要原因。” 顾铭问:“那主要原因是什么?” 万涧道:“有的时候,一个错觉就可能误人误己。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喜不喜欢她。有时她仿佛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有时她又好像可有可无。我不知道你是否有过这种如鲠在喉,却又难以言表的感觉。我有些说不清楚,总而言之,我害怕自己被心理错觉欺骗。” 顾铭闭上嘴了。万涧所说的这种感觉,他曾有过,便是面对韩贞的时候。他花了足足八年时间,方才得到最后答案。或许在这方面,他在万涧面前是过来人,只可惜他这个过来人也给不了万涧半点建议。 万涧只能等,等一个昏天黑地,抑或是旭日东升。 万涧沉吟片刻,继续道:“我不经意发现,伊耆恋看我的眼神也尤为奇怪,大多时候像姐姐看弟弟,偶有时候却像织女盼牛郎。” 顾铭道:“兴许你眼中的她就如同她眼中的你。你看她是模糊的,她看你也是模糊的。你们都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对方。你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就像水渍浸染的字帖,光线折射下,字迹都变得肥硕粗壮,许多笔画都重叠了,只能等水渍完全蒸发,才能看清字帖上的字迹。” 万涧惊愕道:“顾铭,你的文笔还是一如既往的精炼啊。这种双关妙语居然能信手拈来。” 顾铭不解道:“哪里双关了?” 万涧道:“你以为我听不出来?字迹的谐音就是自己。” 顾铭失笑道:“然而我并没有想过谐音这一层,刚才是随口说的。” 两人聊天这会,服务员已经把前菜和汤菜端上来。 万涧捆好餐巾,微笑道:“我们先吃饭,下午我带你们去小三峡玩。” 顾铭疑惑道:“小三峡?” 万涧道:“我们北碚的沥鼻峡、温塘峡、观音峡就是嘉陵江小三峡,虽然它们不如巫峡,瞿塘峡、西陵峡这么出名,但也是自然界鬼斧神工的一大奇观。” 一直充当忠实听客的木缘沂在这会终于有了神采。她两眼泛着光亮,明显很期待下午的小三峡之旅。 事实上,她这几天跟着顾铭,无聊透顶。不是在赶路的车上,就是在某处坐着听顾铭和他的朋友聊天。 她的耳朵快起碱了。 只可惜她跟了一个对景区完全不感兴趣的人。顾铭几乎想都没想便摇头道:“还是算了,我不喜欢观光。下午你还是回工作室工作吧,我也陪你玩一会电脑。” 万涧迟疑。 顾铭问:“工作室电脑不够?” 万涧道:“电脑肯定够,但你确定要玩电脑?” 顾铭正想点头,木缘沂忍不住了,瞪着大眼嚷嚷道:“不玩电脑!” 顾铭皱眉道:“缘沂,你好好吃东西,别插话。” 木缘沂赌气道:“你以为我想和你们说话啊?许成语说带我们去奇彩梦园玩,你拒绝了,万涧说带我们去小三峡玩,你又拒绝。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啊?你以为我这几天不无聊吗?” 顾铭怔住,一时间不知作何反驳。 万涧道:“要不这样,我给伊耆恋打个电话,我们四个人一起去玩。” 顾铭犹豫之后,轻轻点头。 伊耆恋的行动力的确很强,万涧在午餐时间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前后不超过十分钟,她就出现在了西餐店里。 她来的正巧,三人才吃到一半,还不急着走。她便也点一份西餐慢慢享受,完全不浪费时间。 值得一提的是,伊耆恋的吃相与她的美丽容貌格格不入。坐在餐桌前,她就像一只饿肚子的猫咪,吃饭速度绝对不下于寻常男生。 饭后,伊耆恋驾车带四人去游览小三峡。 说是北碚小三峡,其实只有温塘峡和观音峡在北碚境内,沥鼻峡竟在合川境内。 一行人乘游船游就近的观音峡。 万涧和伊耆恋都不是第一次来,他们便不需要导游。 四人沿河观光。 自然界的奇观当然美不胜收,青山绿水,高崖耸立,怪石嶙峋,草木林茂,一碧万顷。 顾铭全程面无表情,无心观光。万涧和伊耆恋以前来过,便不觉得惊奇。只有木缘沂两眼跳跃着小星星,惊呼不停。 游船上,顾铭发现万涧和伊耆恋非常亲昵地站在船头,她们站得很近,两人的手臂碰到了。 偶有时候,他们又仿佛出神了一般,下意识抓一下对方的手,一切都显得无比自然。 顾铭基本上确信,这两个人迟早走到一起。虽然他的直觉一般不怎么准,但就目前而言,万涧和伊耆恋的确很像一对恩爱夫妻。 顾铭想着,背脊忽然生出一抹寒意。他又一次想到了韩贞。他和她在没有确定关系前,不也做出一些非常出格的举动吗?他牵过她,抱过她,甚至还和她睡一张床上。 那时的她,在他眼中不也模糊无比? 面对同样的事情,万涧能和伊耆恋保持距离,做到真正意义上的相敬如宾。顾铭却心情一好或一不好,就睡到了韩贞的床上。 虽然韩贞从未反抗过,顾铭仍觉得自己不是东西。 他又想到了那个最沉重的问题。 而且恰巧不巧的,万涧在这时回过头来问道:“顾铭,你之前说风雪病了,她病得厉害吗?” 顾铭的思绪宛如被一股强大的冲击力量冲散,他的脑子里变成了空白。 ——小雪病得厉害吗? ——肺癌厉害吗? ——小雪还能活多久? ——我还有机会见到小雪吗? 过了好久,顾铭听到万涧关切地问“顾铭,你怎么了”,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顾铭露出一个非常难看的笑,说:“小雪的病不厉害。”——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一定能好起来”。 万涧笑道:“你实在不该抽风雪生病的时间来找我玩。我只见到了你,却没见到风雪,总觉得有些古怪。要不这样,下次我去找你们玩。” 顾铭问:“下次是什么时候?” 万涧道:“我所说的‘下次’一般不会特别久。如果你心急的话,我明天就陪你一起回去,你和风雪做东请我玩。” 顾铭摇头道:“还是算了。” 万涧问:“怎么了?” 顾铭道:“我明天要去渝中区找李文豪,并不急着回去。” 万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多说。 第549章 证明 一行四人从观音峡回到小镇时,已是傍晚七点。 万涧没再过问任何关于风雪的事情,他一直都是非常聪明的人,他已经从顾铭所述的字里行间捕捉到凝重的气息。 晚饭后,万涧替顾铭和木缘沂写好了宾馆,接着回工作室忙碌去了。 凌晨一点左右,顾铭被敲门声惊醒。木缘沂在夜深人静时找来了。 隔着门,顾铭问:“缘沂,这么晚了找我有事?” 木缘沂道:“顾铭,我肚子有些饿,能带我出去买点东西吃吗?” 顾铭惊愕。他的印象中,木缘沂从来不肯多吃一口食物,仿佛她永远都在减肥。却是不知,她今晚怎会忽然喊饿。 顾铭犹豫之后,忍着困意穿好衣服,随她一起出门。 在小镇里,凌晨的街道尤为静谧。他们循着幽暗的星光一直走过三条街,终于找到夜市。 顾铭不饿,但他还是很慷慨地替木缘沂买了单。 一份香肠炒饭,一个鸡腿。一般情况下,寻常男生一顿饭也只吃得了这么多东西。但不知怎么了,在餐桌前一向腼腆的木缘沂只用了五分钟就把炒饭和鸡腿塞进了肚子里。她居然意犹未尽,还想吃。 顾铭猜测这是过度节食的反弹,她今天应该非常饿,非常能吃。于是顾铭也不吝啬,特意替她叫了好几个炒菜,安静看她吃。 木缘沂几乎片刻也没停歇。她又吃了两碗白米饭,桌上的炒菜也被她吃掉了大半。 凌晨两点左右,她终于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满意地伸懒腰。 她脸上有笑,是那种非常惬意,非常满足,非常幸福的笑。 仅仅是吃了一个宵夜,便能露出如此美丽的笑,看来木缘沂的确是很容易被满足的女孩子。 顾铭打了一个呵欠,勉强提起精神,微笑道:“缘沂,吃好了就回宾馆休息吧。” 木缘沂抽出纸巾擦拭嘴角的油渍,脑袋却像拨浪鼓一样直摇。她抿着嘴道:“我吃太饱,现在睡不着,要不你陪我聊会天吧。” 顾铭问:“聊什么?” 木缘沂道:“聊聊你的朋友万涧。” 顾铭问:“聊万涧的什么?” 木缘沂道:“我感觉万涧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要不是说说看?” 顾铭摇头道:“我的确知道不少关于万涧的故事,但我不觉得这种事情可以随便拿出来聊。” 木缘沂不满道:“你不说就算了。我说一下我的看法。我看万涧像个傻子一样,伊耆恋明显是因为他才一直留在北碚这边,他只需要大声把‘我爱你’三个字说出来,他们就水到渠成修成正果了。” 顾铭否认道:“万涧非但不傻,兴许他比世上大部分人都聪明。” 木缘沂道:“那你说一个能证明他不傻的证据。” 顾铭沉思许久,凝声道:“说来你可能不信,在对待感情问题这方面上,万涧曾是我的老师。他教过我不少有用的东西,甚至于,我和小雪能走到一起,他有一定功劳。” 木缘沂强笑道:“好吧,他不傻,你说的确是一个很有力的证据。” 顾铭又打了一个呵欠,昏昏沉沉道:“缘沂,我们差不多就回去了吧。” 木缘沂摇头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顾铭问:“什么问题?” 木缘沂问:“你今晚有没有被我吃饭的样子吓到?” 顾铭笑道:“吃饭和看人吃饭都是非常享受的事情,我没被吓到。” 木缘沂问:“可是你有见过一顿饭吃这么多东西的女孩吗?” 顾铭道:“我见过。” 木缘沂问:“谁。” 顾铭道:“史怀瑜的女朋友,也就是禹盼盼,她几乎每顿饭都比寻常男生吃得多。” 木缘沂略微失望地点了点头。 顾铭问:“那你呢?一次性吃这么多东西,肚子不难受吗?” 木缘沂道:“当然不难受。如果可以的话,我巴不得天天都能吃这么多东西。” 顾铭失笑道:“可是你怕长胖。” 木缘沂的脸色僵了一下,缓缓点头道:“是的,我怕长胖,所以还是少吃一点的好。” 他们的聊天到这里结束了。 两人在回宾馆的路上,路口孤零零伫立的路灯灯光找到木缘沂身上,她整个人好似变成了一片银辉。 顾铭惊讶发现,她的肚皮往外凸了至少一个拳头大小。 莫非她真的感觉不到胃胀、胃痛? 这是顾铭的疑问,但他没问出来。 次日清晨,顾铭被手机铃声惊醒,是万涧打过来的。万涧问他今天什么时候走。 顾铭迷迷糊糊应了一句“睡醒就走”,便又缩被子里继续睡。 他再次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木缘沂居然早就醒了,并且和万涧、伊耆恋一起去吃了早餐,现在在工作室里玩。 顾铭洗漱好匆匆出门。 他去了一趟工作室,瞧见鼓着两只熊猫眼的万涧,皱眉道:“万涧,你没睡?” 万涧道:“稍微多玩了一会,忘了时间。” 顾铭心一沉,他猜到万涧是把工作时间用来陪自己游玩了,方才连夜加班。 顾铭静站一会,沉声道:“万涧,我来这里向你辞行。” 万涧起身道:“我开车送你们去汽车站。” 顾铭问:“你有车?” 万涧道:“伊耆恋的车,我昨晚就把她的车钥匙借过来了。” 顾铭苦笑着摇头:“还是算了,你的眼睛都有血丝了,赶紧睡觉去吧。” 万涧道:“通宵熬夜对我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这个你不用为我担心。” 顾铭只好挑刺道:“我怕你疲劳驾驶,一个失神就把我和木缘沂载到河沟里去。” 万涧不说话。 顾铭道:“好了,兄弟,我以后有机会再来找你玩。” 万涧道:“不一定要你来找我。” 顾铭笑道:“是的,你也可以来找我。” 万涧深吸一口气,非常认真地说:“顾铭,如果你遇到什么麻烦,有我能帮到的地方,记得给我打电话。不用怕麻烦我,更不用怕我借故推脱。” 顾铭微笑道:“相对的,你若遇到麻烦,我能帮到的话,也一定记得告诉我。” 顾铭和木缘沂走了,他们要去渝中区见顾铭访友计划中的最后一个朋友,李文豪。 北碚区到渝中区只有四十多公里路程,单向车程只有一个多小时。 他们出发时间有点晚,到渝中区时已是下午一点过。 顾铭给李文豪打了电话。令他没想到的是,初中时看上去面黄肌瘦,穿着简朴的李文豪竟是正宗的城市人。 李文豪家住朝天门。朝天门是一个十足出名的地方,它本身具备非常悠远的历史文化,是重庆的十七座古城之一。而且在川渝地区有一个烟民们绝对知道的烟牌子,廉价又好抽,它便叫朝天门。 可是城里人也并非都阔绰。李文豪的家境究竟如何,顾铭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至少他还没车。 李文豪居然在电话里跃跃欲试道:“你们在菜园坝汽车站等我,我去公交站台等公交车,大概半个小时能到。” 不得不说,虽然李文豪这句话听上去有些寒酸,但也具备无与伦比的温暖力量。 顾铭忍俊不禁道:“就算你来接我们,还不是得再回去。你就别来接了,告诉我坐几路车就行,我和我朋友很快就到。” 顾铭和木缘沂乘公交车到朝天门,刚下车便看到一个矮个子在公交站台等着。 时隔多年,李文豪依旧是面黄肌瘦的小矮子,他脸上唯一的变化就是长了胡子,顾铭一眼就认出了他。 李文豪总是给人一种风一吹就会倒下的弱小感觉。但顾铭知道,他那瘦小的身子里潜藏着无穷的力量,昔日他如千里马一般勇夺五千米长跑冠军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顾铭笑着向李文豪打招呼,说:“老同学,这么多年没见,你还像初中生。” 李文豪笑道:“这个我也没办法。我每天都吃很多,但就是长不高,长不胖。” 两人忽然都安静下来。他们忽然发现,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再见,彼此心里固然高兴,却有种相见不知该说什么的尴尬感觉。 木缘沂便打破宁静,嚷嚷道:“你们能不能别站在大街上对视发呆啊。我饿了,先带我去吃东西吧。” 李文豪忙点头道:“是的,你们远道而来,早该饿了。我先带你们去吃饭。”他说着,忽然怔住,问:“对了,这位美女,你是?” 木缘沂道:“我叫木缘沂,是顾铭的朋友。你的下个问题肯定会问‘风雪怎么没来’,我替顾铭回答。风雪最近有事,忙不过来,我就勉为其难陪顾铭来了。” 李文豪干笑两声,却不知该说什么,便抬手指了一下方向,走前面领路。 李文豪直接把顾铭和木缘沂领回了家里。他家不在小区里,不是直冲云霄的电梯楼,而是一座三层楼高的平房。 房子里的装修不错,家具陈设也非常齐全,而且整个房子里窗明几净,仿佛连一粒灰尘也找不到。 李文豪的父母都在家里,他们坐在一楼的客厅的茶几前看电视、喝下午茶。 李文豪只粗略介绍了一句“爸,妈,我的两个同学来家里玩,我去厨房给他们弄点吃的”。 他说完就快步往里面跑了,把顾铭和木缘沂丢在玄关处进退不得。 李爸是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他和蔼地笑道:“同学,你们先进来坐。” 顾铭和木缘沂便僵硬地往里面走。 顾铭坐着便有种非常不自在的感觉。他大概猜到李文豪的父母会问什么问题。无非就是“你们叫什么名字”,“你们在哪个大学读书”,“在校情况如何”,“有没有兄弟姐妹”,“有没有谈恋爱”之类的问题——似乎长辈能问晚辈的问题也就只有这些了。 可没有。李爸既然一个问题都没问。他笑呵呵地说道:“我们都很少看到小豪这么开心。你们既然来了,就不用拘谨,好好玩。” 李爸和李妈真的什么都没问,他们给顾铭和木缘沂泡了茶,接着继续看电视。这样既能避免强行聊天的尴尬,又能不失礼仪。 看来李文豪的父母都是非常伶俐的人。 顾铭一坐就接近半小时。他反而有些忍不住想说话。于是他问道:“李叔叔,你说李文豪很少这么开心是什么意思啊?” 李爸道:“就在去年,小豪在学校谈了一个女朋友,被骗了不少钱。从那之后,他就不怎么说话,也很少笑了。” 顾铭哑然,他没想到李爸这么随意就把李文豪受过的感情创伤说了出来。 这世上当然没有刻意去掀儿子伤疤的父亲。李爸这说句话是为了引出后文。他忽然满面骄傲道:“小豪这孩子倔强。他被女生骗了,非但不沮丧,不颓废,反而比以往更加坚定,更加刻苦。他从上大学起,每学期都能拿到奖学金。最近有好几个姑娘都注意到了他,还来我们家里玩过。有个小姑娘,长得可爱,还乖巧懂事,我和她妈都喜欢,但他好像没这心思。” 顾铭的嘴角轻轻抽搐两下。他忽然发现昔日的初中同学里面,曾经最优秀的他,变成了最没用的那个人。 木缘沂忽然插话道:“越挫越勇,男生本就该这样。” 李妈当即赞同道:“小姑娘,你这话说的完全正确。男生就该勇往直前,不然一辈子都是男生,成不了男人。”她说着,眼睛忽然一亮,笑盈盈道:“对了,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木缘沂正想回答,厨房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却是李文豪准备好饭菜端了出来。 李文豪道:“爸,妈,你们上楼午睡去吧,我和同学聊会天。” 李爸和李妈明显还有话要说,但他们敌不过李文豪不容置喙的眼神,便妥协了。 李文豪端出来的饭菜特别丰盛,肉片汤,炒肉丝,油炸蟹,红烧鳝鱼。 而且这些菜并非他们家中午吃剩的菜,而是李文豪现做的。 李文豪的厨艺不错,每个菜都有味。 顾铭吃着,忽然问:“李文豪,我听你爸说了你这两年经历的事情。” 李文豪点头。 顾铭道:“这世上单纯的女生并不多,男生被骗也很正常。你实在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如果有女生喜欢你的话,你还是慎重考虑一下的好。” 李文豪微笑道:“顾铭,这个你不用开导我,我早就考虑好了。” 顾铭问:“你想好对象了?” 李文豪摇头道:“我暂时没考虑找对象谈恋爱。我只想努力证明她骗的不是我,而是她自己。” 第550章 不凡 顾铭惊住。他从未想过曾经平易近人的小个子李文豪会说出这种复仇心理极强的话,并且他也真的付诸行动了。 李文豪继续道:“她长得很好看,但名字很奇怪,叫孟窅。不是杳然的杳,也不是窈窕的窈,更不是咬人的咬,而是生僻字,上头穴宝盖,下头目字的窅。” 顾铭皱眉道:“我好像认识这个字,幻窅的窅。” 李文豪道:“这个字有两个释义,指眼睛眍进去,也指深远。她的眼睛并不凹陷,反而大大的,明亮夺目。只可惜她的眼睛里的确藏着意味深长的谋算,仿佛她做任何事情都是以她自身为中心,从未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顾铭学着李奇的语气道:“人心不古,世路崎岖,这是世间常态,你不用为此叹息。” 李文豪道:“她觉得我很矮,很瘦,像个小孩子,给不了她安全感,所以就找我分手了。” 顾铭道:“以貌取人也是世间常态。” 李文豪道:“但我知道这都是她找的借口,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真的要和我好。她把我当成摇钱树,某一天树上摇不出钱了,她就理所当然不要这棵树了。” 顾铭只能继续安慰道:“这世上买椟还珠的蠢人也不少。” 李文豪怔住,连忙问:“你认为我是那颗明珠?” 顾铭微笑道:“当然。我百分之百相信,孟窅抛弃你是她的损失。但你实在没必要为了她耽搁自身。大学时光不好好谈一场恋爱绝对是未来遗憾,你已经大三了,再不抓紧就没机会了。” 李文豪道:“我没有谈恋爱的想法。” 顾铭道:“就算不想谈恋爱,也别为孟窅浪费时间与精力。” 李文豪道:“我不觉得把时间花在学习上是浪费。” 顾铭苦笑。他发现说了半天,又绕回了原点。李文豪果然因爱沦陷了,他心中一定还惦记着孟窅,这才加倍努力,等待她回心转意。 聊天这会,顾铭和木缘沂也都吃好了。 李文豪正想收拾餐桌,木缘沂却非常乖巧地动手抢活。她甜笑道:“你们老同学难得见一次面,碗筷我来收拾,你们继续聊。” 木缘沂的举动可谓相当贤惠,任谁看了都喜欢。而且她收拾餐具这会,李爸和李妈正好要出门,他们下楼就看到了她。 李妈连忙道:“小姑娘,你是我们家的客人,怎么能做家务呢?” 她说着就去厨房抢着洗碗。 李文豪翻了个白眼,小声道:“我妈就是这个样子,生怕我找不到女朋友,看到女孩子就献殷情,混熟络。其实平日里她从来不做家务。” 顾铭道:“她是关心你。” 李文豪道:“我并不喜欢这种关心。” 顾铭点头道:“是的。恋爱这东西的确讲究缘分。只不过话说回来,缘沂是很好的女孩子,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帮忙牵个线。” 李文豪想都不想便摇了头。 木缘沂被李妈从厨房里挤了出来。 李文豪思忖道:“在家里坐着挺枯燥的,要不我带你们去解放碑玩吧。” 顾铭道:“其实就这样坐着聊天也挺好。” 木缘沂道:“渝中区解放碑可是中国唯一一座纪念中华民族抗战胜利的碑,它的存在本身便有着莫大的意义。我们都来朝天门了,当然要去解放碑看一下啊。” 木缘沂在北碚区时就发现了,她和顾铭走在一起,其实有着不弱的发言权。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要求,她稍微提一下,应该是会被允诺。 顾铭果然点头了。他沉吟着说:“去看看也好,不然不知道下次来是什么时候了。” 于是三人出门,在街边打车,二十分钟后抵达解放碑步行街。 一般有人说到解放碑,指的并不是这座纪念碑,而是这一地区。 解放碑是重庆的标志性建筑,这一地区更是重庆的经济与贸易的中心。这附近的商业街繁多而喧闹,高楼林立,鳞次栉比,人流熙攘,摩肩接踵,士农工商,叫卖婉转,钟鸣鼎食,欣欣向荣。 在这里,衣食住行也都十分便捷,是旅行胜地。 顾铭等三人涌入浩瀚人流,在喧嚣的街道里流动。 繁华热闹的气氛里,人心也容易变得火热。 传闻中,重庆美食多不胜数,这一点并没有夸大。麻辣烫,酸辣粉,吴抄手,重庆小面,毛血旺等,每一种小吃都凝聚渝地的麻辣特色,爽口过瘾; 传闻中,重庆美女如云,这一点也相当中肯。重庆是火城,国庆前后气候还处于酷热状态,街上的女孩都打扮靓丽,穿着暴露,手臂以下与脚膝以下的白皙肌肤露在空气中,迷人眼球。她们走动的步伐更是性感火辣,仿佛每个女孩都是千云舞; 传闻中,重庆富饶美丽,这一点当然也不假。外来的旅客,随便往大街上一走,便能亲眼目睹城市的繁荣与富饶; 传闻中,重庆有一个独特的职业,叫“棒棒”,就是肩上扛着一支木棒表明身份,专门替人搬东西,做苦力挣钱的人群。 似乎传闻中关于重庆的任何事物都能在解放碑看到。 于是在顾铭等三人的注视下,传闻中的另一个职业的人员——扒手也出现了。 一个身材高大,肌肉壮硕,但穿着尤为褴褛的男人像风一样从三人身后冲过。 紧接着,后面传来女性的大吼声。她惊呼道:“抓小偷啊!前面那个人是小偷,他偷了我的包!” 顾铭和木缘沂都怔住,下意识往边上站,不挡追击小偷的女人的路。 李文豪却在女性话落的一瞬就冲了出去。他跑动的速度真的很快,像草原上奔跑的千里马。 短短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李文豪追上了扒手,并且两人在大街上搏斗了起来。 李文豪并不擅长打架,打不过扒手,肚子和面部都挨了拳,痛得不轻,但他的手如冰冷的锁,硬是拽着扒手不放。 时间凝滞十数秒,终于有人愿意站出来帮忙了。 好几个男人一拥而上,将扒手制住,李文豪方才得以脱身。 顾铭和木缘沂追上去,李文豪只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便往人群里挤。 顾铭会意,也快步往前走。 三人涌入人流,就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再也不见踪影。 快到解放碑广场时,顾铭终于忍不住说话了。他皱眉道:“李文豪,你刚才很英勇。” 李文豪道:“小事而已。” 顾铭盯着他已经肿了一片的侧脸,苦笑道:“见义勇为是好事,你是我辈楷模,我该向你学习。但你也不能做了好事不留名啊。不然你挨这几拳也太冤了。” 李文豪道:“我不习惯被很多人注目的感觉,所以还是早点走的好。” 顾铭摇头道:“你完全没听懂我这句话的玄机。” 李文豪问:“有什么玄机?” 顾铭道:“说来讽刺,可能是我见的美女多了,我无端获得了一种奇特的超能力,便是能通过女性的声音判断她的年龄以及是否漂亮。虽然我没看到那个大喊‘抓小偷’的女性长什么样子,但我还是从她的惊呼声中判断出她不超过二十五岁,而且长得不错。” 李文豪问:“你这么相信你的判断?” 顾铭道:“虽然我的直觉一般不怎么准,但只要牵涉到美女,一般还是挺灵的。” 李文豪笑道:“但是这和我并没有关系。” 顾铭道:“你帮了她啊,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李文豪摇头道:“我说过,我压根没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顾铭只能苦笑。 李文豪道:“前面那个高大的建筑就是解放碑,我们过去看看。” 木缘沂道:“这附近应该有药店,我去帮你买点跌打药。” 李文豪迟疑道:“谢谢。” 木缘沂莞尔一笑道:“不用道谢,能替你这么勇敢果断的男生买药,是我的荣幸。” 木缘沂去买药,顾铭便和李文豪去解放碑下等她。 顾铭是学建筑类的,一眼就能看出解放碑是水泥混凝土浇筑的建筑。它高二十多米,直径数米,呈八面塔状。 这是一种非常常见的碑状,某些城市的转盘路口便有类似的碑,只不过这座碑和其他碑不一样,它本身便孕育着无穷的文化气息。它象征中华民族的骄傲与不屈,宛如一个铁骨铮铮的巨人,顶天立地,巍然不动。 顾铭轻叹道:“这一躺的确没白来。看着这座碑,我竟有种置身枪林弹雨的震撼之感。” 李文豪道:“解放碑建立于上世纪四十年代,也就是抗战期间,距今已有七十余年。它最初的名字是‘精神堡垒’,抗战胜利后改名‘抗战胜利纪念碑’,上世纪五十年代再次被军神刘将军题名‘重庆人民解放碑’。” 顾铭道:“你不说,我完全不知道解放碑还有这些历史。” 李文豪笑道:“你不知道,是因为历史书上没写。你当初可是我们班的历史科代表,关于历史,你肯定比我懂得多。” 顾铭忍俊不禁。 两人在碑下静站许久,却迟迟不见木缘沂归来。 顾铭想到前段时间吴潇说过的话,心中有些不安,怕木缘沂出事,便摸出手机给她打电话。 电话通了,木缘沂道:“我对这里不熟,还在找药店。” 顾铭道:“找不到就别找了,先来解放碑这里,我和李文豪在等你。” 木缘沂直接挂了电话。 顾铭以为她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便没多想。不曾想,这一等又是二十分钟,仍不见木缘沂的踪影。 顾铭忍不住正想再给她打电话,她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顾铭道:“这就是解放碑,你可以看一会,我们等你。” 木缘沂嬉笑道:“我隔着老远就已经看过了,不用再看了。” 顾铭道:“那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木缘沂道:“先不急。” 顾铭问:“还有事?” 木缘沂神秘兮兮地看向李文豪,开眉道:“李文豪,我刚才回去看了那个被偷包的女孩。她还是一个学生,二十岁左右,非常漂亮。”——她压根不是买药去了,而是怀疑顾铭的超能力是否准确,专门跑回去看了那个被偷包的女性。 李文豪不解道:“你说这个干什么?” 木缘沂道:“扒手已经被警察带走了。她现在正在四处找你,想亲自向你道谢。” 李文豪摇头道:“不必了。” 木缘沂问:“你没听懂我说的话?” 李文豪道:“你说的每句话我都听懂了。” 木缘沂道:“美女啊。” 李文豪道:“你也是美女啊,有什么好惊奇的?” 木缘沂说不出话。她发现自己在对牛弹琴。 三人走着,忽然有个身材高挑,面容粉嫩的女孩拦在他们面前。 女孩道:“帅哥,谢谢你刚才帮我抓住小偷。”——她就是被偷包的女生,被木缘沂带过来的。 李文豪皱眉道:“不客气。” 女孩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留个姓名电话吗?” 李文豪摇头道:“萍水相逢,不必了。” 他说完真的就绕开女孩往前走了。 顾铭和木缘沂均是怔了一下,无奈只能跟着李文豪往前走。 顾铭发现,刚才那个女生的确很不错,而且她有被李文豪的应用举动打动,不然不会专门找来示好。 如若李文豪有心,追到她的难度不大。但他好像真的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成了寻仙问道的修行之人,达到无欲无求的境界,视美女如粪土。 顾铭走着,忽然问道:“李文豪,你还记得我们初三时,田径运动会结束后,你对我说过的话吗?”——李文豪曾说过“我只是希望有人能记得平凡的我,而不是从平凡中塑造不平凡”。 李文豪点头道:“我说我只想做一个平凡的人。” 顾铭道:“但我发现你一点也不平凡。” 李文豪问:“哪里不平凡?” 顾铭道:“你能做到许多男生都做不到的事情。”——男生二十出头,正是热血方刚的年纪,罕少有人能做到见义勇为不留名,更少有人能做到无视美女。 李文豪摇头道:“或许你觉得我今天做的事情有些不平凡,其实也是再平凡不过的事情。或者说,不凡本身就是平凡的一部分。” 顾铭听不懂,便求教:“什么意思?” 李文豪道:“这是一个不断前进的时代,前进本身就意味着不凡的人正慢慢变得平凡。大概意思是,一个人见义勇为是不凡,所有人都见义勇为就成了平凡。” 第551章 小雪 人果然是奇特的生物。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思想,许多思想甚至匪夷所思,不可理喻,却又丝毫不会引起别人的歧视或嘲讽,甚至能得到欣赏与称赞。或许这是有着诸多缺点的人类的较为明亮的一个闪光点,他们懂得沟通,懂得传递思想。 顾铭完全理解不了李文豪的想法,但这完全不阻碍顾铭高看他、赞赏他。 当晚,顾铭和木缘沂都在李文豪的家里睡觉。李文豪家有三层楼,每层楼都有好几间收拾整洁的客房。在他家从来不愁客人没地方住。 次日清晨,早餐过后,顾铭向李文豪辞行。李文豪坚持要送顾铭和木缘沂,于是三人一路乘公交车去菜园坝的客运中心。 顾铭买好票,坐在候车厅里候车。 李文豪也坐在这里。 直到发车时间快到了,顾铭和木缘沂都得检票进站了,李文豪终于站起身来。 他的脸色尤为郑重,背脊也撑得笔直。一个人站直了,纵然他的个子非常矮小,同样能给人一种高大的感觉。反之,高个子老弯着腰,像驼背一样,就变得颤巍弱小了。 李文豪对着顾铭认真一拜,道:“顾铭,谢谢你。” 顾铭被他的举动惊到,连忙跟着回拜一下,苦笑道:“李文豪,我们是老同学,是朋友,是平辈,无论如何你都不该对我行礼啊。” 李文豪摇头道:“从辈分上讲,我们的确平起平坐,但从感情上讲,你给了我太多感动,这一拜是必须的。” 顾铭皱眉道:“我只是来找你玩,除此之外并没有为你做任何事情,你为什么感动?” 李文豪的目光变得飘忽,他沉吟许久才苦闷道:“中考结束之后的茶话会里,我一共写了五十张联系卡,发出去三十八张。也就是说,初中同学里有三十八个人知道我的电话和住址。但给我打过电话,并且主动来找我玩的人,只有你一个。” 顾铭沉默。 李文豪道:“我不止一次感觉到,逝去的时光就像冉冉漂浮的肥皂泡。它越飞越高,最后在一个临界高度破碎成虚无的空气。我以为我和初中告了别,不会再和任何同学有任何联系。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顾铭问:“为什么可怕?” 李文豪道:“这就像海滩漫步,在潮汐的运作下,留在海滩的脚印全都被湮没,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顾铭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李文豪道:“所以我谢谢你。” 顾铭微笑道:“说不定以后有机会我还会来找你玩,到时候你可别再拜我了。你拜我,我就得拜你,这挺滑稽的。” 李文豪道:“那等我闲下来了去找你玩。” 顾铭道:“随时欢迎。” 两人的对话到这里结束。顾铭和木缘沂过了检票口,上了车。 李文豪一直在候车厅站着,直到顾铭所乘的汽车隆隆启动,呼啸远去。他的送行竟和昔日的风雪类似。 莫非友情和爱情在某些时候也是完全相等的? 顾铭回到栀子苑,国庆长假还剩两天,他没有急着去上班,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对着蓝梦发呆两天。 这一趟访友之旅非常充实,顾铭不仅看到了昔日的老朋友,还从他们身上拾起了近乎遗忘的温馨。 悲伤的时候,低落的时候,苦痛的时候,能找到几个朋友,一起走走聊聊,无疑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顾铭发现自己在某种程度上,的确算是幸运又幸福的人。 他至少还没被这个世界抛弃。 他的信心更加坚定。他要等,等到风雪大病初愈的那一天。纵然他无比清楚,这一等的结果很可能不尽人意。 10月8日,国庆黄金周结束,顾铭也理所当然回“欢乐天地”上班。 起初的几天非常平静。直到十月中旬,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发生了,便是一直在商务赚得盆满锅满的秦颜青居然主动调来量贩这边工作了。 木缘沂和秦颜青一直是公司里的双臂,两个人都天生丽质,惹人喜爱。她们又互相不对付,总会变着法子找对方麻烦。 当然,她们若只是口舌上针锋相对还无妨。可怕的是,她们都懂得利用人脉,能把许多无辜之人都牵涉其中。 两个美女来到同一个工作部门,毫无意外,她们成功把量贩弄得鸡飞狗跳,乱成一锅粥。 最经典的一个事例便是,她们下班后在公司大门外互撕了起来。 女孩子打架一般是抓人,踩人,踢人,咬人。木缘沂也的确只会这些招,轻飘飘的,没什么攻击力。 秦颜青就不一样,她居然懂得拳脚,两拳头下去,几乎把木缘沂打趴下。 然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量贩的少爷们没一个去劝架的,反而不少人自动加入了纷争。 有人帮木缘沂,也有人帮秦颜青。顾铭只是一个过路的,也遭受池鱼之殃,被拉到了木缘沂的队伍里去。 这就是所谓的“撑场子”。 两队人相互叫骂,剑拔弩张,空气里弥漫火药味。 这种时候,只要有一个人动手,就无疑点燃整个火药桶,一群人会混战成一团。 幸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每个人都懂“枪打出头鸟”的道理,没人轻易动手。 他们拖着拖着,杜芳就从公司里出来了,然后这场惊世骇俗的世纪大战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木缘沂和秦颜青都被杜芳呵斥了几句,便都回各自的家里睡觉了。反倒是帮腔的一群少爷全都被晾在公司大门外,被杜芳挨着骂了一顿。 顾铭也挨了骂。杜芳骂人很有水平,完全不带脏字,却让人听着异常恼火。 顾铭回到栀子苑时已憋了一肚子气。 木缘沂机灵,她回到屋子里便忍着被秦颜青打的痛,笨手笨脚做了几个菜,美其名曰“犒劳兄弟”。顾铭看着茶几上几乎被炒焦的青菜根,哭笑不得,便没了火气。 此后没再发生类似的恶劣事件,但木缘沂和秦颜青的关系并没有丝毫缓和迹象。她们不再打架,但吵架在所难免。 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乌鸦。一千只乌鸦“叽叽喳喳”骂成一团,无疑是非常烦人的事情。 幸好她们都是美少女。漂亮的女孩做错事总是容易被人原谅,况且不少少爷还巴不得天天看她们对吵。 顾铭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成了两个美女传话的工具。 木缘沂每当想起精辟的骂人之语,便叫顾铭转告给秦颜青。秦颜青当然不敢示弱,立马就会回以颜色。 顾铭夹在她们中间,的确学了不少骂人的话。 最有趣的是,她们以这种方式对骂,却仿佛遥远的封建时代,寒窗秀才与深闺小姐的互通情愫。 顾铭便是夹在秀才与小姐中间的跑路丫鬟。 时间匆匆,很快到了十一月,重阳过后便是立冬。 重庆的气温早已降下来,靓丽的女孩们终于抵不住大自然的天然权威,终于放弃自傲的性感行装,换上厚实的毛衣与夹袄。 深秋与仲春的气候尤为相似,虽然一个是死亡季节,一个是重生季节,但春秋两季存在一个共同点,便是女孩们的穿着都差不多。 顾铭记得,他第一次见风雪时,她便穿着一件厚厚的橙色外套。她凶巴巴地收走了他和杨雷写的小纸条。 那时的她,脸圆圆的,身子也好像圆圆的,像熟透了的苹果,非常可爱。 这个季节,风雪是否又穿上了那件橙色外套? 顾铭在神游,他忽然觉得很可笑,宛如自己得了魔障。风雪长高了,长漂亮了,以前的橙色外套早就穿不了了。 十一月中旬,顾铭又找杜芳告假。他又给自己放了一个长假,定的复工时间在十二月初。 木缘沂以为顾铭又要趁这个假期去找另外一些老同学玩,便也暗自做了一些准备,买好了帽子,手套,皮衣。 然而顾铭并没有要出远门的打算。他特意请了假,却又画地为牢,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非必要情况决不出门。 某一天,木缘沂终于忍不住,咬着嘴来敲顾铭的房门。 木缘沂忽然想起自己从未见过顾铭的房间是什么样子,她曾有一次机会往里面看,却被顾铭挡住了。 这次和上次一模一样,顾铭用身子挡住半开的门缝,不让木缘沂看到里面。 木缘沂沉吟许久,终于蹙眉问:“顾铭,你请假这么久,不出去玩吗?” 顾铭摇头道:“我不出去。” 木缘沂问:“那你为什么请假?” 顾铭道:“今年的小雪节气的后一天,便是小雪的二十二岁生日。” 木缘沂的脸色僵住,干巴巴问道:“你是在替风雪做过生准备?” 顾铭思忆道:“以往的时候,每到这个节气,天寒地冻,仿佛大地盖上了一层风霜,我的心却非常温暖。在我心中,一年二十四个节气,再没有比小雪节气更温暖的节气。” 这完全是答非所问,木缘沂的脸色越来越沉。她捏动手指头,过了好久才咬着嘴问:“你要去找风雪吗?” 顾铭摇头道:“我不找她。” 木缘沂问:“那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顾铭道:“我在试着把自己的房间当成病房,把自己当成病人,努力体会小雪正承受的痛苦。” 木缘沂摇头道:“真正痛苦的人其实是你。” 顾铭不说话。 木缘沂忽然激动起来。她指着顾铭的鼻子骂道:“你知道什么是病人吗?躺在病床上呻吟,连吃一口饭都需要用尽全身力量,心里只有对健康的向往的人,才是病人!你这个样子,只不过是个颓废的人罢了!” 顾铭皱眉问:“缘沂,你怎么了?” 木缘沂道:“我没怎么,只是在义愤填膺地教导你。” 顾铭的嘴角使劲抽搐几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沉吟之后索性把木缘沂往外一推,接着“砰”的一声关上门。 这一天以后,似乎顾铭只在木缘沂的上班时间才出门吃饭,所以她看不到他。也可能他一早就买好足够量的水和食物,根本就不需要出门。 小雪节气的后一天,顾铭给风雪发了两条短信。一条是“小雪,生日快乐”,另一条是“柴门闻犬吠”。 顾铭并没有对这两条短信抱有期望。但这个世界恰恰是人在不抱希望的时候给予希望。 风雪回短信了,就简单的五个字“风雪夜归人”。 顾铭的心猛地一颤,他的思绪回到了遥远的高中时代。这一幕,似曾相识,只不过他和风雪完全交换了立场。 这简短的五个字给了他一个很重要的信息,便是从今以后,他给她发诗句,她就一定会努力对出诗的下一句。 或者说,风雪的决心终于动摇了?她渐渐意识到,她终究是离不开他。她忍不住心头的悸动,终于自私地回了短信? ——“风雪夜归人”啊,是我的风雪终于要回来了吗? 顾铭如此想着,连续八年里,最萧条的一个小学节气,成了他最珍视的小雪节气。 还不到十二月,顾铭提前回公司上班了。 他知道,把女孩子关在门外是非常不好的事情,很伤人。他特意找木缘沂道歉过。他以为她很好说话,会欣然原谅他。 可没有。木缘沂的肚子里像是装了一撮火药,一看到顾铭就会爆炸。 顾铭的道歉没起到任何作用,换来的只有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顾铭苦笑,只能暂时搁下这事,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这一晚,月光隐晦,星辰依稀,天空变得非常高远辽阔。 这样的夜空下,人变得愈发微渺。 人在这时容易想到豪放词人东坡先生笔下的“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在这幽深的黑夜里,顾铭看到了杜芳。 不是在公司里,而是在大街上。 杜芳和王禹在前边并肩走着。 顾铭对杜芳始终怀有一丝戒备,杜芳没看到他,他便不打算主动过去打招呼。 他放慢脚步,慢慢把双方的距离拉开。 前面路口转角,杜芳和王禹都往右走。 杜芳侧身时,顾铭看到了她的侧脸。 她在笑。她的笑容好生奇怪,居然神秘如遥远地方传来的未知歌谣,比高远的星空更加深远。 ——莫非这就是蒙娜丽莎的笑? 顾铭一个激灵,背脊升起浓浓的寒意。以前他对杜芳只是戒备,而今他对她有了一种不可言的恐惧心理。 第552章 阴暗 世上任何事物都存在两面性或多面性,许多光鲜美丽的人和事背后或许都藏着不为人知的阴暗一面。 顾铭来“欢乐天地”上班已有数月,量贩的三十多个包间里,有三个包间他却从未进去过。 这算不上特别奇怪的事情,毕竟少爷们管理的包间都是随机决定。可能是顾铭来上班的时间还不长,随机次数不够多,有些包间没有随到也算正常。 顾铭也这样想。 直到十二月的某一天,在工作上一向兢兢业业的王禹王主管病了。天气骤冷,他得了重感冒,不得已才请假数天。 王禹不在这几天,公司还是照常营业,但隐隐的,又好像整个公司都乱了。 顾铭总能在一些少爷的脸上捕捉到深度的忧虑神色,就像他们家里着了火,却没办法回去救火一样。 到底是什么事情能使他们忧伤至此? 顾铭还是按部就班工作,把自己打理的包间里的顾客照顾得妥妥当当。 一天晚上,顾铭和木缘沂一起回栀子苑。 木缘沂还在生顾铭的气,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予回复。直到顾铭自语感叹近几天公司里的奇怪现象,她的睫毛猛地一跳,连忙提醒道:“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别去管公司里发生了什么!” 顾铭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木缘沂道:“我宁愿像你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顾铭皱眉道:“那你能说一下吗?” 木缘沂摇头道:“不知道是好事,免得惹祸上身。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四处捕风捉影瞎掺和。”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头,心里的疑惑与忧虑却没有就此消减——真的对什么都不闻不问,就能独善其身吗?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的时候,祸事会主动找上门来。 王禹已经连续请假一个星期,迟迟不见他的踪影。公司里完全变了面貌,接近一半的少爷都神色萎靡,完全没有工作状态,宛如病入膏肓的绝症患者,每况愈下,静等死亡。 公司的营业因此大大受损。奇怪的是,一向管理严苛的杜芳竟没有为此事指责任何一个少爷。 莫非在她看来,王禹一放假,公司里就理所当然出现这种情况? 顾铭听木缘沂的,不多问,不多想,安静做自己的事。但他还是被卷入了是非旋涡。 杜芳把顾铭叫去办公室。 这一次,她完全不拐弯抹角,一针见血问道:“顾铭,你知道麻古是什么吗?” ——麻古不就是一种害人的毒品吗? 顾铭的心“咯噔”一跳。“麻古”这个词出现的一瞬间,他联想到了许多可怕的东西,一些盘绕在他心里的疑惑,也在此时拨云见日。 莫非那些魂不守舍的少爷都是麻古的吸食者?莫非他们近期的反常表现都是麻古的戒断反应所致?莫非王禹明面上是量贩主管,实际上是麻古贩子? 顾铭想着,头皮一阵阵发麻。好在他的心智早已成熟,懂得隐藏自己的思绪。他脸上保持淡定,点头道:“我听说过这个东西,略微知道一点。”——他没有装傻说“不知道”,他知道这时候装傻可能会起反作用。 杜芳问:“你眼中的麻古是什么?” 顾铭沉声道:“毒品,害人的。” 杜芳道:“你没说错,这东西的确害人。” 顾铭不说话。 杜芳道:“但是麻古和海洛因不一样,它并不成瘾,容易戒掉。”——这是骗人的。 顾铭还是不说话。 杜芳道:“顾铭,你不用如此谨慎,我并没有害你的意思。” 顾铭道:“杜经理,我来这里工作,只是为了让自己在这个城市好好活下去。我必须等一个人。除此之外,其他任何事情都和我无关。” 杜芳问:“你不想赚钱?” 顾铭道:“我觉得公司给的工资待遇很好,足够我在这个城市活下去。” 杜芳问:“你不想活的更好?” 顾铭道:“不想。” 杜芳轻叹道:“我早就猜到你会这么说。只可惜,这世上事与愿违的事情太多。你还不知道,现在已经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了。” 顾铭的神色一颤,连忙问:“什么意思?” 杜芳道:“我和韩贞还有联系。” 顾铭的眼前一黑,如遭雷击,整个人颤颤巍巍,如同断了线的提线木偶。杜芳在这种时候提到韩贞,他已联想到最可怕的可能。 杜芳道:“韩贞很喜欢你,为了能进一步靠近你,她做了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 顾铭面如死灰,问:“你给韩贞吃麻古了?” 杜芳摇头道:“我并没有逼她,是她自己要吃的。她说,药性的弥漫下,能给她一种拥有你的感觉。” 顾铭问:“她吃了多久了?” 杜芳道:“断断续续的三个月吧。” 顾铭问:“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你的目的是什么?” 杜芳道:“我被王禹骗了,他没有真病,而是想抽身而退。在此之前,一直是他帮我拿货。” 顾铭冷笑道:“所以你想叫我接替王禹的位子?” 杜芳道:“你比较适合。” 顾铭问:“哪里适合?” 杜芳道:“你的处事能力很强,遇到很多突发事件都能及时采取应急措施。做这一行的,无疑是每天都在和牢狱打交道,若不机灵一点,随时都可能锒铛入狱。” 顾铭道:“可是在我们公司,比我机灵的大有人在。我看张耀张主管就不错。话说回来,我大概猜到当初张耀能升主管的原因了。” 杜芳道:“张耀的确很不错,人懂事,机灵,而且听话。但他没有你这么大的优势。” 顾铭问:“我有什么优势?” 杜芳道:“你有强大的后台。” 顾铭一怔,冷声道:“你是说风俊?” 杜芳道:“是的。风总是大人物,关系网遍布附近好几个大城市。有他给你撑腰,我们就相对安全许多。” 顾铭道:“你想的很好,只可惜你的算盘打错了。风俊和我无亲无故,凭什么做我的后台?况且他事业有成,威风八面,早就不缺钱了,又怎可能来趟这浑水?” 杜芳道:“就像我可以拉你下水一样,你也可以拉风俊下水。” 顾铭觉得好笑,嘲讽道:“你以为风俊是猪吗?就凭你也想和风俊玩?不怕他随便几个电话就玩死你?” 杜芳道:“你说的很对,我的确不够资格和风总玩这些小伎俩,但应付你还是绰绰有余的。你想好,只要你跟着我干,保证少不了你的好处,而且韩贞那边也少不了货。” 顾铭摇头道:“杜经理,你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许多东西都被你算到了,但你唯独算错了一点。” 杜芳问:“我算错了什么?莫非你现在准备打电话报案?” 顾铭道:“警察都讲究证据,我没有证据,空口无凭,报案并不起作用。” 杜芳微笑道:“你挺聪明的。知道我敢和你说这些,就一定没有忌惮。” 顾铭道:“我报案不起作用,但风俊报案就不一样。” 杜芳蹙眉道:“你打算把我说的话告诉风总?” 顾铭道:“只可惜风俊也没心思来管你们这些破事。” 杜芳道:“你知道就好。” 顾铭道:“所以我还是闭目塞听,装聋作哑,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至于你要找人接替王禹的位子,就只能另寻高能了。” 杜芳问:“你不担心韩贞?” 顾铭问:“我为什么要担心她?” 杜芳道:“她吸食麻古,现在差不多成瘾了。若不源源不断地提供货物给她,她会发疯。”——她之前还口口声声说“麻古不成瘾”。 顾铭冷笑道:“你把这东西想得太过可怕。” 杜芳问:“什么意思?” 顾铭道:“意思就是,哪怕韩贞吸食的是海洛因,我也不会帮你做事。我只会陪她戒毒,一天也好,一个月也好,一年也好,直到她戒掉为止。” 杜芳摇头道:“看来你还是不懂。” 顾铭道:“杜经理,我懂不懂不是你说了算。另外,我早就放了带薪长假,随时都可以不来上班。” 杜芳问:“你又准备休假了?” 顾铭问:“不行吗?” 杜芳点头道:“你要休假当然没问题,毕竟是程总亲自允诺的。这样也好,你去见见韩贞,她会亲自叫你回来。在你这里,她说的话总比我说的有用得多。” 顾铭冷声道:“那你就慢慢等我回来吧!” 杜芳笑道:“对了,你之前说过,就算韩贞吸食了海洛因,你也陪她戒掉。那你做好心理准备。” 顾铭的双瞳一收,咬牙切齿道:“莫非你还贩卖海洛因?” 杜芳道:“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只告诉韩贞,海洛因比麻古刺激得多,并且给她提供了一个拿药的线索。贩卖海洛因是重罪,而且我也知道海洛因的危害有多大,我并没有丧尽天良贩卖这种东西。至于韩贞有没有吸食海洛因,我就不知道了。” 顾铭讽刺道:“你早就丧尽天良,却还认为自己留有人性。你不觉得可笑?” 杜芳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顾铭不说话,转身退出办公室。 他的心里有疑问,杜芳是“欢乐天地”的高层管理,每月工资数以万计。在这个时代,一个人能在四十岁时拿到数万的工资,已算非常不错。大多数人都懂得知足,遑论这个人还是一个女人。 杜芳是疯了吗?分明有稳定的工作与收入,却偏偏来越这个雷池。 莫非她心中也藏着难言之隐? 顾铭回到栀子苑时已是凌晨一点过。 他想打车直接去渝北区找韩贞。 在这个资讯大爆炸的时代,凌晨过后长途打车也并非不可能,只要给的钱够就行了。 只可惜顾铭没有联系到韩贞。她应该是睡着了,她的电话通了却无人接听。 顾铭并不确定韩贞所在的位子。他只知道她家在渝北区的古路镇,却不知道她在哪一所大学。 这一点尤为讽刺。他和她上过床,却连这么基本的信息都不知道。 顾铭只能等天亮再做打算。 凌晨三点,木缘沂下班回来了。她在敲顾铭的房门。 顾铭装睡,但她锲而不舍,一直敲个不停。 顾铭实在忍不住,便隔着门不耐烦地问道:“有事?” 木缘沂问:“芳姐和你说了什么?” 顾铭道:“你不是宁愿什么都不知道吗?还来问我干什么?” 木缘沂道:“我是关心你。” 顾铭道:“那你也当我在关心你。有的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 木缘沂道:“可是我都知道了啊。” 顾铭问:“你知道什么?” 木缘沂道:“我一直都知道芳姐在做一些不干净的事情,只是我没想过她会拉你下水。” 顾铭问:“那她有拉过你吗?” 木缘沂道:“芳姐从未向我提过那些脏事。我还是在一个非常偶然的时机无意间发现的。其实芳姐人很好,她做过慈善,还收养了两个孤儿。我觉得她做这些事情也是迫不得已,毕竟做好事也是需要钱的。” 顾铭道:“我不关心她是怎样的人。她是慈善家也好,是罄竹难书的罪犯也好。这些都与我无关。但她不该做这件天大的‘好事’,好到我巴不得两口生吞了她!” 木缘沂问:“芳姐到底做什么了?” 顾铭吼道:“关你什么事!” 木缘沂问:“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顾铭道:“这里本来就不是我的家,我还不应该走吗?” 木缘沂问:“那你要去哪里?” 顾铭道:“与你无关。” 木缘沂问:“那你还能带上我吗?” 顾铭道:“不能。” 木缘沂问:“那你还回来吗?” 顾铭道:“不知道。” 木缘沂道:“你会回来的,因为风雪还在这里。”——她还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本身就满带讽刺。 一个女孩坚信喜欢的男孩会回来,理由却是另一个女孩的存在,这莫非不可笑? 顾铭笑不出来。接二连三的打击性事件给了他精神上的莫大负荷。 一个男孩同时喜欢上两个女孩本就匪夷所思。更戏剧性的是,两个女孩,一个因吸烟患了肺癌,另一个又无端沾染上了毒品。 顾铭把脑袋缩进被子里,睁眼也只能看到无尽的黑暗。 他又是一个激灵。他发现视界的黑暗远不及人心的阴暗可怕。 就在他仿佛身与心都完全融入黑暗中时,木缘沂忽然道:“我等你回来!” 第553章 陪伴 顾铭还记得上一次梦到的魇的时间,大概是三天前。自从他得知风雪患有肺癌起,魇的侵蚀频率便呈几何倍数增长。对他而言,和魇做斗争已是生活中的家常便饭。但三天里梦到两次魇,他还是头一回,非常吃不消,无孔不入的恐惧感弥漫他的全身,直到他被惊醒时,全身还附着一层深度的麻木感。 窗外有了曙色,金色阳光划破黑夜,再一次照亮人间。天光渗透窗帘的缝隙,照到顾铭的手上,他的双手熠熠生辉。但他感觉不到温暖,只有入骨的寒意。 ——韩贞,小雪已经变成那个样子了,你怎么还能跟着犯傻啊? 顾铭捏住胸口,心头强烈的绞痛几乎令他窒息。他知道不能再等,咬着牙摸出手机,立刻拨通韩贞的电话。 现在是上午八点,以韩贞的生活作息,早该苏醒。但这个电话响铃一分多钟,依旧无人接听。 顾铭连续拨打数次,结果依旧。他只能颤抖着打字发送短信。他只打了简短的一句话“韩贞,你在哪里”,六个字,一个标点,前后几秒钟时间,却仿佛耗时一个世纪之久。 兴许身在未知的远方的韩贞冥冥中感觉到了,顾铭发送这条短信几乎用尽了全部力量,所以她不忍心,终于回复了。她回:你忽然问这个干什么? 顾铭:我想见你。 韩贞:为什么? 顾铭:我想见你,不需要原因。 很长一阵沉默之后,韩贞回:我在沙坪坝。 顾铭:沙坪坝的哪里? 韩贞:大学城。 顾铭问:哪所大学? 韩贞:重庆科技学院。 顾铭:等我。 顾铭发出最后一条短信,当即穿衣起床,急匆匆往外走。然而他一出门就被绊住了。 木缘沂居然一整晚都守在顾铭的房门外,她背靠门框蹲坐着睡着了。 顾铭踢到了她的大腿,一个趔趄,向前扑倒。 两个人以非常滑稽的姿势交缠在地上。 木缘沂被这一脚踢醒了。她揉了揉睡眼,迷迷糊糊说道:“顾铭,你要走了吗?” 顾铭站起身来,沉声道:“是的。” 木缘沂道:“我等你回来。” 顾铭道:“你昨晚已经说过了。” 木缘沂道:“你没回答,我就不确定你有没有听到。我怕我一觉睡醒,你就不见了。所以一直守在你的门外。”——她一直守在门外,竟真的是为了再说一次“我等你回来”。 顾铭道:“我看得出来。” 说话这会,木缘沂的意识已经完全清醒。她咬着嘴,欲言又止。眼见着顾铭已走到大门玄关前,她终于鼓起勇气,大声道:“顾铭!其实我一直有话想和你说!” 顾铭的脚步顿了一下,却不回头。他漠然应了一句“我知道”。 木缘沂问:“那你愿意听吗?” 顾铭道:“有的话,不说出来比说出来好。” 顾铭一直没有回头看,他看不到她脸上的悲伤,现在的他也已无力再去管她是否悲伤。 顾铭出门便打车赶往汽车站。他排队买票,发现距眼下最早的一班车也在一个小时之后。他等不了这么久,便直接打车去沙坪坝。 打车的确比乘汽车快很多,原本两个小时的车程,被缩短了四分之一,但车费高出八倍。 顾铭到沙坪坝大学城,再一次拨打韩贞的电话。她还是不接。 顾铭便发短信,问:韩贞,我到大学城了,你在哪里? 韩贞:你去科技学院的校门口等我。 顾铭此刻才发现自己傻了,刚进大学城就急着下车,却忘了直接叫司机载他去科技学院。 大学城很大,周遭好几所大学,道路更是四通八达。 顾铭找不到路,只好再打一次车。他上车时,司机看他的眼神像看傻子一样。 顾铭皱着眉如实道:“我第一次来,不认识路。你别绕圈子收计时费,我赶时间,直接把我载到科技学院,我给二十。” 司机保持古怪的眼神点了点头,然后车子往前驶了不到一公里,停下了。 顾铭看到路边扎眼的“重庆科技学院”六个大字,嘴角接连抽搐近十次。 他感觉自己真的变成傻子了。他本来就在温江大学城里读过书,曾经找他问路的外地人不少,他也悉心指过路。 ——会给人指路的人却不懂得问路? ——或者说,这是关心则乱? ——每个心爱的女孩出了事的男孩,都容易变成傻子? 顾铭站在科技学院大门口,淡漠看着进进出出的时髦大学生们。 十分钟后,韩贞到校门口了,但她不是从学校里走出来的,而是从前面的大道上走来的。 顾铭一直盯着校门口,没看到她。直到她轻唤他的名字,他身子陡然一颤,蓦然转身,看向身前眉眼依旧的美少女。 这一刻,他心中有万千思绪涌动。他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该用什么仪态与心态去面对她。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当他的视界再度清醒时。他看到了近距离的她——近到仿佛只隔着一层纸。 他居然无意识下走近她、拥抱她、并且亲吻她。 他们在校门口的拥吻分外滑稽,因为他比她矮小半个头。 顾铭无视四周投来的奇怪目光。他静静盯着韩贞,仿佛要将她的颜容死死铭刻在心。 韩贞的俏脸微红。她显然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又强作镇定,横着眉指责道:“你以为我是你女朋友吗?!想亲就可以亲吗?!而且还在校门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顾铭道:“那你应该扇我两巴掌。” 韩贞摇头道:“我舍不得。” 顾铭道:“我想也是。” 这一波狗粮以撒出,校门外已是喧哗一片。进进出出的大学生里还有不少人认得韩贞,他们都像看到了不可思议的神迹,个个瞠目结舌。 顾铭听到了,嘈杂交织的声线里有一个人在嚷嚷“石女也能谈恋爱吗”。 顾铭忍不住问:“石女就是性格强硬得像石头的女人吗?” 韩贞莞尔道:“不对,你说的那个叫女汉子。石女是先天没有生殖系统的女性。” 顾铭惊愕道:“那你是石女?” 韩贞摇头道:“我不是。” 顾铭道:“但我听见有人说你是。” 韩贞道:“有的男生太烦人,我总得找一个拒绝人的理由啊。” 顾铭听着这句话好生熟悉。似乎他前段时间去北碚玩,伊耆恋就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韩贞这个理由比伊耆恋那个霸道得多。只不过,她说这样的话不怕被人嘲笑或歧视吗? 韩贞拉着顾铭往人堆外挤。 顾铭问:“为什么不想一个好一点的理由?” 韩贞问:“你觉得什么理由才好?” 顾铭道:“你可以说你有男朋友啊。” 韩贞问:“有男朋友又能怎样?” 顾铭道:“有男朋友的女生就不会成为别的男生的追求对象啊。” 韩贞摇头道:“若是在中学时代,这个说法或许有些可靠度,但大学有些不一样。你也是大学生,莫非没见过有人挖墙脚?” 顾铭想到谭红尘,史怀瑜,赵大峰,只好点头道:“见过。” 韩贞道:“大学生都是成年人,成年男生基本上都是男人。男人嘛,脑子里想的不就床上那点事?对有些男人来说,女人有没有男朋友都一样。” 顾铭问:“莫非你被这样的男人骚扰过?” 韩贞道:“怪我长得好看。” 顾铭只能苦笑。 韩贞捏着他的手,忽然用力紧了一下,凝着眉道:“顾铭,今天我可没逼你。” 顾铭问:“逼我什么?” 韩贞歪着脑袋道:“大庭广众之下,你占我便宜。” 顾铭道:“是的。” 韩贞问:“那你是我男朋友了?” 顾铭道:“现在还不是。” 韩贞问:“只要风雪还活着,就不是?” 顾铭道:“是的。” 韩贞问:“你不觉得你很可耻吗?” 顾铭道:“所以我觉得你该扇我两巴掌。” 韩贞摇头道:“还是算了,我怕打疼我的手。而且在你面前,我也卑微习惯了,还有没有尊严也都无所谓了。” 顾铭听着心里不是滋味,便干笑着岔开话题,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韩贞道:“去我的住处。” 顾铭问:“你租房住的?” 韩贞道:“我只租了一个单间。你来了就只能勉为其难和我挤挤了。” 顾铭笑道:“你若不怕几个月后顶着个大肚子去上课,我就无所谓。” 韩贞问:“你确定?” 顾铭反问:“什么确定?” 韩贞问:“你要让我怀小孩?” 顾铭道:“男孩就叫顾风,女孩就叫顾雪,你答应吗?” 韩贞道:“当然不答应。” 顾铭道:“所以我们还是不说这个的好。” 两人一直往前走,走过三个路口,终于在一栋四层楼高的平房前停下。 韩贞道:“我就住这上面。” 顾铭问:“还有空房吗?” 韩贞道:“有。” 顾铭道:“那我也在这里租个房。” 韩贞问:“你要住多久?” 顾铭道:“不知道。” 韩贞问:“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顾铭道:“陪你。” 韩贞蹙眉,许久之后才颤声问:“你知道了?” 顾铭道:“杜芳都告诉我了。” 韩贞沉默,神色里满是忧伤。 顾铭抬手抚她的头,柔声道:“别担心,有我在。” 韩贞盯着顾铭认真的脸,咬着嘴重重点头。 两个人一起上楼。韩贞住三楼,这层楼一共四个房间,有三个租出去了,还有一个空房在韩贞的房间的对面。 顾铭没去找房东。他不打算看房,而是直接进了韩贞的房间,很随意地躺在蕴藉少女芬芳的床铺上。 韩贞道:“这是我的床。” 顾铭点头道:“我知道。” 韩贞道:“知道就赶紧起来。” 顾铭道:“我起来之前至少试一下这张床舒不舒服啊。” 韩贞道:“舒不舒服都没你的事,你又不睡这里。” 顾铭道:“我临时改变主意了。睡觉时能抱着一个大美女也是非常惬意的事情。而且我觉得我有必要时刻陪着你。” 韩贞问:“你的‘陪’就是天天占我便宜,还不用负责?” 顾铭道:“你这么说好像也没错。但你稍微考虑一下我,其实我也很辛苦的。” 韩贞问:“我没看出你哪里辛苦了。” 顾铭道:“首先,我必须时刻盯着你,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哪怕一秒;其次,我还必须比你晚睡,比你早起;最后,我还得时刻忍着身体的冲动。你以为我不累吗?” 韩贞道:“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但我还有很多疑问。” 顾铭道:“你随便问。” 韩贞问:“你的意思是,我去上课,你也去?” 顾铭道:“大学的教室很开放,不管是不是修课的学生都可以进去听课。” 韩贞问:“我上厕所,你也盯着?” 顾铭道:“这一点你得相信我。我并不是想看你什么,只不过厕所是重地,我不得不防着。” 韩贞问:“那岂不是洗浴室也一样了?” 顾铭点头道:“好像是这个样子。” 韩贞似笑非笑道:“那你是不是还要陪我洗一个鸳鸯浴?” 顾铭无奈地摊摊手,漫不经心道:“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可以找一根布条把眼睛蒙住,不看你那些美丽又神秘的部位。” 韩贞蹙眉道:“你不是要二十四小时监视我吗?” 顾铭纠正道:“别乱说,我不是监视你,而是陪伴你。你以为我蒙住眼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啊?有的时候,听觉,嗅觉,触觉都比视觉更可靠。” 韩贞问:“如果我说,我不需要你的陪伴呢?” 顾铭的神色变得郑重。他盯着韩贞,一字一顿说道:“如果你不需要我,随时都可以和我说,我一定从你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韩贞怔住。此时的她百分之百肯定,顾铭这句话不是开玩笑。 她怎可能不需要他? 她又怎可能忍受没有他的世界? 韩贞深吸一口气,凝声问:“我可以把你的话理解为,只要我还需要你,你就一直在这里吗?” 顾铭点头道:“是的。” 韩贞开眉笑道:“那你就留在这里陪我吧。” 她说话时,居然当着顾铭的面就开始脱衣服。 顾铭急声道:“你干什么?” 韩贞道:“反正你迟早把我里里外外看个透,与其到时候两人都尴尬,还不如现在就趁早适应一下,让你饱饱眼福。” 第554章 春光 时间回退到八月月底。韩贞被碎玻璃扎伤的脚心已经愈合。 她的脚不痛了,但她的心一直在痛。她曾不抱任何希望,用尽千方百计出现在顾铭的面前。本该漠然相对的他却给了她意想不到的温暖。 他们奇迹般地睡在了一张床上。这是她曾憧憬的、如梦如幻的美好事情。他的体温,他的鼻息,甚至是他的梦境,她都能感觉得到。 世上再没有比这更使她感到幸福事情。 但很快的,她发现分明睡在一起的他们,却仿佛相隔万重山。他的心分明不在她身上,他只把她当成风雪的替代品。 韩贞为此懊恼过,暗自抱怨过,但她从未说出心里的郁结。她觉得,就算暂时得不到他的心,只得到他的人,也是非常幸运的事情。 可是出伏过后,顾铭以“不喜欢空调的气味”为理由,搬到客厅去睡觉了。 韩贞后知后觉发现,原来她不仅没得到他的心,连他的人都没得到。 她心如刀绞,却依旧只能忍着。 这一晚,韩贞背着顾铭出了一趟门,去见杜芳。 事实上,在情人节结束之后,杜芳就先后联系过韩贞好几次。她想找韩贞单独聊聊。 韩贞对杜芳怀有一丝好感,毕竟是她给了韩贞和顾铭更多的相处的机会。 她答应了杜芳,但那段时间她有脚伤,便只能暂且搁置。 现在她的脚好了,恢复行动力了,便打算去见杜芳一面。并且她很给杜芳面子,杜芳叫她暂时别告诉顾铭,她就真的对顾铭只字不提。 杜芳约韩贞在一家茶楼见面。她开了包间,泡好茶水,反复叮嘱服务员数次,不要前来打扰。 包间便成了无人打扰的静室。 韩贞和杜芳相对坐下。韩贞还没来得及喝口茶,杜芳却仿佛很着急,直接开门见山说道:“韩贞,我看着你非常投缘,下意识想帮你。” 韩贞蹙眉问:“帮我什么?” 杜芳道:“我能看出来,你很喜欢顾铭,顾铭也喜欢你,但你们中间好像隔了什么障碍,致使你们没办法像其他情侣一样正常交往。” 提及这个问题,韩贞的神色变得低郁。她点头道:“你说对了。但这种问题根本就没办法克服,顾铭和我一样,都只能随波逐流。” 杜芳摇头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障碍是什么,但我可以肯定,不管什么障碍都一定存在克服的办法。我这里恰好有一个很好办法。” 韩贞的睫毛一颤,连忙问:“什么办法?” 杜芳道:“危险。” 韩贞不懂,问:“什么意思?” 杜芳微笑道:“最好的、检验男人的心的办法,就是制造危险。我曾经也是少女,而我经历过的最浪漫的一件事就是在我几乎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平日对我爱理不理,仿佛都不愿多看我一眼的男孩奋不顾身帮了我。”她凝着眉梢,沉吟半晌又补充道:“就像那天顾铭不顾一切阻止你来我们公司上班一样。” 韩贞好像懂了,迟疑着问:“杜阿姨,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有危险,顾铭就一定会来帮我?” 杜芳点头道:“是的。” 韩贞问:“所以我想办法制造一些危险的事情,就能突破我和顾铭之间的障碍?” 杜芳再次点头。 韩贞睁大眼道:“莫非你是想叫我去假装跳楼,然后逼着顾铭说喜欢我?” 杜芳连忙摇头道:“傻丫头,跳楼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轻易去做,纵然是假跳也不行。你知道吗,世上跳楼的人,至少有一半人数走到天台上时都没想真的跳。但他们还是跳下去了。” 韩贞问:“为什么?” 杜芳道:“有人恐高,站立不稳,不慎掉下去;有人和劝说的人激烈争论,注意力不在脚下,不慎掉下去;有人是被人激了,一时脑子发热,真的就跳下去了;还有人可能就是被跳楼鬼上了身,不由自主就往下跳了。总而言之,天台本身就是非常危险的地方。” 韩贞惊讶道:“跳楼鬼上身?” 杜芳道:“这个说法有些玄,但这世上玄奇的事情多了去了,谁又能肯定世上绝对没鬼?” 韩贞道:“你这么说来,跳楼肯定不行,万一我真的不小心掉了下去,那就追悔莫及了。” 杜芳笑道:“世上危险的事情可不只跳楼。” 韩贞问:“那我做什么事情才危险?” 杜芳的笑容变得神秘。她从提包里摸出一个小袋子,袋子是透明的,能看到里面的黑色片剂——麻古。尔后,她把她的建议逐一说了出来。 韩贞起初很抵制,眸子里冒出了怒火。但杜芳的口才实在不错,她说得面面俱到,把各方各面的问题都轻描淡写化解了。 于是韩贞似乎动心了,决定试一试。 她接过杜芳给的麻古,将之稳妥地收到包里。她没问杜芳为什么会有麻古,也没问杜芳为什么要“帮”她。 她们的聊天结束。杜芳回公司上班,韩贞便回栀子苑,她在路过小区的垃圾桶时,顺手把装麻古的袋子丢进去。 韩贞不是无知的少女,而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国之栋梁,关于毒品的危害,她怎可能不懂。 她并没有吸食杜芳给的麻古。但她也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顾铭。毕竟杜芳是顾铭的上司,这事说开了,对顾铭并没有好处。 数天后,杜芳给韩贞打了一个电话,问她吃麻古的感觉如何。 韩贞:“很刺激,仿佛我真的拥有了顾铭。” 杜芳:“其实还有比麻古更刺激的东西。” 韩贞问:“什么?” 杜芳:“海洛因。” 韩贞立马有了警惕,试探性问道:“杜阿姨,你手上有海洛因?” 杜芳:“我这里没有,但我知道谁有。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 韩贞迟疑之后,说:“好的。” 以上便是“韩贞吸毒”的全部过程。 *** 回到当前的时间节点。 顾铭的忽然出现本令韩贞非常吃惊,但很快的,她回忆起了杜芳教给她的“打破障碍的办法”。 当顾铭宛如失了魂一般抱住她,亲吻她,她便把整个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她本想说出来,但她的私心压过的诚实。她知道,一旦把这个事情说清楚,顾铭铁定转身就走。 她喜欢他,恨不得每天他都在身边。 眼下对她而言,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她只需要把这个秘密憋在心里,再适当地演演戏,就能一直把他留在身边。 这一晚,韩贞洗澡时,顾铭真的蹲在洗浴室的墙角盯着。 韩贞感觉很羞人,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但她没有遮掩。但她一想到自己的身子本就只有顾铭能看,便大胆起来。 她居然很大方地来了一个三百六十度旋转,把整个傲人的身子无死角展现在顾铭眼前。 韩贞故意往顾铭身上喷水,红着脸问:“好看吗?” 顾铭道:“很好看,春光无限。” 韩贞便说:“那我多洗一会,让你看个够。” 顾铭道:“这很好,反正吃亏的人不是我。” 韩贞嘟着嘴继续洗澡,嘴里碎碎念着“你以为看了就可以不负责啊”之类的话。 韩贞洗完澡裹着浴巾往外走,随口说道:“我洗好了,你洗吧。” 顾铭站起身,刚关上洗浴室门就发现不对。于是他板着脸走出去,目不转睛盯着正坐在床边吹头发的韩贞。 韩贞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身来疑惑问道:“你不洗澡吗?” 顾铭道:“不洗。” 韩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旋即反应过来,开眉道:“我知道了,你必须看着我,怕我在你不注意时偷偷吸毒。” 顾铭纠正道:“别说这么难听,我只是想时刻都陪着你。” 韩贞道:“也是,你们男人三五天不洗澡也都无所谓。对我来说,只要是你,脏一点臭一点也无所谓,我还是可以和你睡。你不洗就不洗吧,但是好像没有人能三五天不上厕所的。” 顾铭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韩贞嬉笑道:“我知道你想等我睡着了再去洗澡。但是你能解决洗澡的问题,那能解决人的三急吗?” 顾铭问:“你知道人有哪三急吗?” 韩贞道:“大便,小便,放屁。” 顾铭道:“你见过谁脱了裤子放屁吗?” 韩贞道:“目前还没见过。” 顾铭便说:“我放屁时也不脱裤子,所以我至少解决了一急。” 韩贞问:“剩下两急怎么办?” 顾铭道:“不知道。” 韩贞道:“我知道。” 顾铭问:“你说怎么办?” 韩贞道:“你能看我洗澡,我也能看你啊。” 顾铭沉下脸。 韩贞问:“莫非我说错了?” 顾铭道:“一点也没错。” 韩贞莞尔道:“所以你实在憋不住,想上厕所时,把我带上就可以了。” 顾铭道:“好主意。” 韩贞问:“我是不是很聪明?” 顾铭道:“冰雪聪明。” 韩贞露出如花笑靥。 顾铭在床边静坐一会,忽然抬手抓了抓她的头发,接着说:“头发差不多都干了。” 韩贞关掉吹风机,点头道:“是的。” 顾铭道:“我洗澡了。” 韩贞问:“要我给你搓背吗?” 顾铭道:“这倒不用。我把门开一个缝,你背对缝隙站着或坐着都行。” 韩贞问:“只要保证你能看见我就行了?” 顾铭道:“以后我上厕所也这样。” 韩贞抗议道:“这不公平。” 顾铭问:“哪里不公平?” 韩贞道:“你看了我,我当然要看你啊!” 顾铭摇头道:“我不好看。” 韩贞道:“好不好看我不管,反正我要看。” 顾铭道:“随你吧。” 韩贞真的凝着眸子看顾铭洗澡。直到她看到顾铭的身子,才发现他身上远不只胸口上一道伤疤。他的手臂,后背,腰杆,大腿,小腿等部位都有隐隐现现的小伤疤,分明是鞭打所致。 他的身子果然不怎么好看。 韩贞心疼,忍不住问:“都是你爸打的?” 顾铭不解道:“什么?” 韩贞道:“我说你身上那些疤。” 顾铭哑然道:“你说这个啊,也不都是我爸打的,有些是我小时候调皮,上蹿下跳摔的,但都是些小伤,无关紧要。而且这些疤都不明显,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到,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到的。” 韩贞道:“因为我看你看得很仔细啊。” 顾铭道:“你这样说我感觉很奇怪。” 韩贞道:“我们挤在一个房间本就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顾铭道:“也对,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有不奇怪过。” 韩贞问:“你喜欢这种奇怪的感觉吗?” 顾铭思忖道:“挺喜欢的。” 韩贞问:“你喜欢我吗?” 顾铭怔住,很久之后才摇头。 韩贞的心一紧,问:“不喜欢?” 顾铭道:“喜欢又怎样?不喜欢又怎样?反正我们早成了随时都可以上床那种关系。” 韩贞冷着脸道:“风雪也随时可以和你上床。” 顾铭道:“小雪是我女朋友。” 韩贞道:“我却不是。” 顾铭说不出话。 韩贞继续道:“我和你睡一起,却不是你女朋友,那我是什么?” 顾铭道:“梦中情人。” 韩贞“呸”了一声,挖苦道:“那你怎么不去梦里找我?” 顾铭道:“找过。” 韩贞道:“找着找着就找到风雪了。” 顾铭皱眉道:“莫非你还能入我梦境?” 韩贞道:“你说过梦话,在唤某人,虽然语速极快,完全听不清,但我肯定你唤的人不是我。” 顾铭问:“既然听不清,怎又肯定不是你?” 韩贞道:“你说梦话时表情很痛苦。你只有想到风雪时才会痛苦。” 顾铭无言以对。 韩贞道:“所以我不是你的梦中情人。” 顾铭道:“兴许我们是关系特别亲近的异性朋友。” 韩贞冷笑道:“莫非你说的是异性闺蜜?” 顾铭道:“差不多吧。” 韩贞道:“得了吧。异性闺蜜无非就两种可能:一是爱而不得,只能忍着痛退而求次;一是单纯地把对方当备胎。所以你在利用我对你的爱,把我当备胎?” 顾铭已经洗完澡,正准备裹浴巾。 韩贞厉声道:“别动!” 顾铭问:“怎么了?” 韩贞道:“保持这个姿势回答我的问题。” 顾铭问:“为什么?” 韩贞道:“我觉得光着身子的人不那么容易说谎。” 第555章 松口 顾铭下意识想搪塞这个问题,但他发现这个样子的确不容易说谎——有时光着身子就仿佛把心掏了出来,任何谎言都会被拆穿。 他不能说谎,但他也不能说实话。于是他只能沉默。 韩贞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别过头去,冷冰冰说道:“好了,我已经知道了。”——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往往某人拒绝回答某个问题,便等于回答了最糟糕的答案。 顾铭知道韩贞心里难过,他心里同样难过。但他能说什么?说“韩贞,我喜欢你,我没有把你当备胎”?这的确是实话,但他若把这句话说出来,一切再无回旋余地。 就仿佛,连他也认为风雪死定了,所以他心安理得地爱上了别的女人。又或者,风雪奇迹般地战胜了病魔,他的实话将祸害韩贞一生。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很多深埋心底的感情,绝对无法宣之于口。所以爱情往往容易制造痛苦,制造别离,制造恨。 所以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而顾铭丝毫没有意识到,韩贞的一生,早就被他祸害得千疮百孔了。 所以韩贞会恨他吗? 这一晚,韩贞像伤心又疲惫的小猫咪,蜷缩在顾铭的怀里,无需清越委婉的歌谣助眠,她便安然入睡。 顾铭盯着她恬静的睡脸,恨不得两巴掌扇死自己。 次日清晨,顾铭跟着韩贞,吃了早餐便去学校上课。 似乎世上的每个大学都一样,面积大,绿化好,花圃陈列,小径交错,方向意识不好的初来者非常容易迷路。 顾铭当然不会迷路,他的目光停在韩贞身上,除了短促的眨眼间隙,连一刻也不曾离开她。 他们一前一后走着。仿佛回到遥远的孩童时代,只不过两人的位置完全颠倒,以前是韩贞偷偷跟在顾铭后面,现在变成顾铭跟在韩贞后面了。 他们走着走着,距离越来越近,某一刻,两只手居然很自然地牵到了一起。 毫无违和感。 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们都这么想,但他们心里却又都潜藏宛如海啸翻滚的激烈情绪。 韩贞本是大四学生,该修的学分基本上都修完。只剩最后一年的毕业实习与毕业论文。少许大四学生还留在学校里补修以往挂掉的学科,但韩贞没有挂科,她留在学校是闲来无事听听选修课。 她学的国际经融与贸易,现在却要听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逻辑学。 顾铭忽然发现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皱着眉道:“韩贞,你为什么来这个学校读书?” 韩贞问:“怎么了?” 顾铭道:“我沿路看了一下,这个学校像是主攻建筑类与机械类专业的,而且只是一个二本大学,你要学国贸的话,应该有更好的学校。” 韩贞不以为意道:“好的学校多了去了,那也得考足够的分数才去得了。” 顾铭不解道:“莫非你高考只过了二本线?” 韩贞问:“很奇怪?” 顾铭道:“是挺奇怪的,我以为你至少能考过一本线。” 韩贞道:“我也这样以为。” 顾铭问:“高考失误?” 韩贞蹙着眉犹豫半晌,凝声问:“我说我读高中时成天都想着你,严重影响了学习,你信吗?” 顾铭说不出话。 韩贞嫣然一笑:“你别沉着脸,我开玩笑的。高考的变数本就很大,有人考好,自然也有人考不好。你读高中时不也挺厉害的,最后还不是只读了一个专科。” 顾铭点头道:“说的有道理。”——他没说陈小帅偷了他的身份证致使他缺考英语。 两人到了教室。来上课的学生有不少是韩贞的熟人,他们向她打招呼时,均错愕地盯着顾铭。 韩贞道:“这是顾铭,我朋友。” 一个女生非常疑惑地问道:“他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韩贞摇头道:“不是。” 又一个女生问道:“那他是来陪你听课的?” 韩贞甜笑道:“是的。” 两个女生均见鬼了一样,露出非常古怪的表情。 顾铭皱眉道:“同学,我陪我女朋友来听课,有什么问题吗?” 两个女生的脑袋都摇得像拨浪鼓,连忙道:“完全没问题。” 她们嘴里说没问题,但脸上的古怪之色一点也没消退。 韩贞红着脸拉着顾铭到最后排的位子坐下,小声抱怨道:“你在胡说什么?” 顾铭道:“权宜之计,不然每个人都莫名其妙地盯着我们。” 韩贞道:“你可以说你是我远房的表哥啊。” 顾铭摇头道:“说表哥不亲切。” 韩贞不满道:“所以我又变成你女朋友了?” 顾铭问:“不好吗?” 韩贞把脑袋压在课桌上,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顾铭迟疑片刻,问:“莫非那些女生也以为你是石女?” 韩贞道:“也许吧。” 顾铭问:“那你应该解释一下。” 韩贞摇头道:“不用了。学校里认识我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挨个解释,嘴巴说干也解释不完。” 片刻过去,上课铃声响了,代课老师来讲课了。 顾铭粗略听了一下,老师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懂,但结合成一句话,他就不懂了。 诸如同一律,矛盾律,排中律等概念,他甚至听都没听说过。 于是韩贞盯着讲台听课、做笔记,顾铭就盯着韩贞看。 韩贞受不了了,偏过头指责道:“你不要一直盯着我,这样会影响我听课。” 顾铭道:“整个教室里,最好看的就是你,我不看你看谁啊?” 韩贞道:“你也听课啊。” 顾铭摇头道:“听不懂。” 韩贞道:“那你就睡觉。” 顾铭道:“你睡着之前,我不能睡。” 韩贞沉默片刻,忽然把书合上,提着包起身就往后门走。 顾铭问:“你去哪里?” 韩贞道:“肚子不舒服,想上厕所。” 顾铭的神色一凝,当即跟出去。 韩贞真的要去上厕所。顾铭察觉不对,跑到她前面,两手一张便把厕所门挡住。他沉声道:“你不能上厕所。” 韩贞问:“为什么?” 顾铭道:“这是学校的公共厕所。” 韩贞道:“学校里本就只有公共厕所,莫非你还想让学校专门替你修一个雅座?” 顾铭皱眉道:“你不能在公共厕所里方便。” 韩贞问:“为什么?” 顾铭道:“因为我看不到你。” 韩贞道:“我两分钟就出来。” 顾铭不容置喙道:“两秒钟都不行!” 韩贞问:“那怎么办?” 顾铭道:“憋着。” 韩贞凶道:“那你怎么不憋憋看?” 顾铭认真道:“如果我真的闹肚子,也一定憋着。” 韩贞道:“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不让我听课就算了,连厕所也不让我进?” 顾铭正想说话,身后忽然传来女生的惊呼。她喊到:“啊!变态!” 顾铭茫然回头,瞧见厕所里有女生要出来。他也感觉尴尬,老脸一红,连忙往边上让路。 韩贞抓住这个空隙往里面走,但顾铭扼住她的手腕,很用力,坚决不让她脱离自己的视线。 从厕所里出来的女生居然好心问了一句:“同学,需要叫老师吗?” 韩贞横着眉凶道:“你有病吗!我和我男朋友说话,关你什么事!” 女生被气到了,嘴里抱怨着,愤愤地离开这个奇怪的地方。 顾铭惊讶道:“我以为你会将计就计,叫那个女生唤老师来。” 韩贞道:“我又不是傻子,万一把你气走了,谁来陪我?” 顾铭道:“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厕所怎么办?” 韩贞道:“要不我先进去看看,如果没其他女生,你就进来?” 顾铭摇头道:“那万一我一进去,忽然又有女生来了,我不就真成了变态吗?” 韩贞道:“你本来就是个变态,有什么好怕的?” 顾铭坚持摇头。他沉吟道:“真的忍不住?” 韩贞道:“就算这次能忍住,也还有下次,下下次,我们总得想个办法。” 顾铭问:“你觉得什么办法有效。” 韩贞道:“你把手机拿出来。” 顾铭照做。然后韩贞给他发了一个视频邀请,凝声道:“以后你就用手机盯着我吧。” 顾铭觉得这个办法好,但他还是觉得奇怪,就像在女生厕所装了一个监控,只有十足的变态才做得出这种混账事。 顾铭皱着眉思考,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但他没妥协,而是一把抓过韩贞的提包,又伸手仔仔细细地搜了她的全身,确定她身上没有毒品,便点头道:“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韩贞道:“你还没搜我的鞋子。”她说话时把鞋子拖了,证明鞋子里没有藏毒,便大步往厕所里走了。 顾铭在外面等了接近十分钟,韩贞没出来。他感觉有些不对,皱着眉给她打电话。他站在厕所外面便能听到她的手机铃声。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手机响了,但韩贞迟迟没接电话。 顾铭慌了。他对着厕所大喊道:“韩贞,你在干什么!” 厕所里依旧没有回复。 顾铭心里打定主意,如果韩贞真的敢趁这么片刻功夫就偷偷吸毒,他就真的丢下她不管了。 他心一横,大步冲进女厕所,挨着敲雅座门。他把每个门都敲了,却仍旧没有回复。 他的脑子转得很快,摸出手机又给韩贞打了一个电话。厕所里又响起《送别》,他从声源判断出韩贞就在第四个雅座里。 他对着门冷声道:“韩贞!开门!” 里面传出浓重的喘息声,像极了电视里某些瘾君子吸毒过量的症状。 顾铭忍不住,抬腿一脚便把门踢开。 这一踢,顾铭也被吓到了。他没看到毒品,只看到一地的血。 韩贞无力地蹲坐在里面,手机掉在了地上。她的脸色苍白若纸,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渗出。 顾铭反应过来,韩贞晕血。她忽然看到这么多血,而且这些血还全都是她自己的,她当然要晕。 顾铭不迟疑,赶紧替她穿上裤子,然后背着她往外跑。 他对这个学校还很陌生,找不到出校的路,也找不到去医务室的路。幸好他在跑动中遇到了好几个在校学生,很容易就问出了医务室的方向。 他一边跑,一边安慰道:“韩贞,不要怕,有我在。” 他冲进医务室,看到一个身着白大褂的人,便大喊道:“医生,我女朋友晕血,快救救她!” 医生也看出韩贞的情况有些严重,略过诸多繁琐流程,快速把她带到病房里。 经过医生诊断,韩贞只是到了生理期,身子有些虚,再加上晕血,才会忽然倒下。 女生都有生理期,也有少部分女生晕血,其实这都是很容易克服的事情,但两件事叠加在一起,韩贞没能承受住。 韩贞躺着打点滴,顾铭便守在床边。 半个小时过去,韩贞终于恢复过来。 顾铭沉着脸道:“韩贞,你连自己生理期到了都不知道吗?今天若不是我在,不知道会出怎样的事。” 韩贞摇头道:“以往不是这个时候,这次提前了十多天,我怎么会知道啊。” 顾铭问:“好端端的,怎么会提前?” 韩贞道:“可能是精神压力太大。” 顾铭皱眉道:“莫非是我给的你压力?” 韩贞反问:“不然呢?” 顾铭只能苦笑。他不知道当他成为她的唯一时,他便无时无刻都能给她压力。 韩贞忽然开眉笑道:“顾铭,我听到了。” 顾铭问:“你听到什么了?” 韩贞道:“我听到你叫我别怕,有你在。” 顾铭点头道:“是的,我在。” 韩贞笑得更开心。她忽然坐起身子,单手抱住顾铭便吻住他的脸。 顾铭像被电击了,身子绷得老紧,没办法抗拒——当他心里不抗拒时,身体也不会抗拒。 韩贞松开他,笑语嫣然道:“我还听见你对医生说,我是你女朋友。” 顾铭的脸色僵住。他涩笑许久,终于松口道:“好像说了。” 韩贞笑着安慰道:“你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这本来就是小事,反正说了也还可以反悔。”——不知她是怀着何种心理说出的这句话。 顾铭摇头道:“不了。” 韩贞问:“什么不了?” 顾铭道:“不反悔了。” 韩贞问:“为什么?” 顾铭道:“我对你该做的不该做的事都做了,若我不要你,出门被雷劈死都是罪有应得。” 第556章 招牌 韩贞一直知道,要想顾铭承认自己、接纳自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虽然她脸上永远保持自信,仿佛胜券在握,但她心里始终忐忑。 这样的对话在她的幻想中出现过。表白本就分时机,分场合,分语气,她的幻想中便出现过顾铭在各种时间,场合,用不同的语气说“韩贞,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现实和幻想总归存在出入。人为什么会幻想?因为幻想中的事情往往不是轻而易举能完成的。但事实上,有的看上去仿佛没有可能的事情,却比想象中要简单得多。 韩贞不敢想象,顾铭居然这么容易就承认两人的关系了——她不知道,她的种种举动早已在顾铭心中留下不灭印记。无论顾铭何时松口都不足为奇。 她有些惊喜,有些惶恐,还有一些不知所措。她怔怔地盯着顾铭,发呆好半晌才愣愣地问道:“你是说,我们已经在交往了?” 顾铭点头道:“是的。” 韩贞欣喜大叫,因情绪太过激动,两手往上举,动作幅度太大,打点滴的针头从她手心掉落。她的手又流血了。 她对晕血并非完全没有免疫力,至少少量的血并不能影响她的神志。她甚至没注意到手背传来的疼痛,侧过身用力抱紧顾铭,眼泪便在这时不争气地留下。她哽咽道:“顾铭,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顾铭用手轻抚她的脑袋,学着她的语气说道:“怪你长得太好看。” 韩贞道:“顾铭,我有好多好多话要和你说。你还记得我送你的念珠和护符吗?你还记得我在玻璃窗上画的七叶花吗?” 顾铭道:“你送我的东西,我都好好保存着。” 韩贞道:“其实……” 她只说了两个字,便再也张不开嘴。她看到了顾铭,他紧闭上眼,深情地吻她的唇。 他们并不是第一次接吻,但韩贞感觉直到今天她才送出自己的初吻。这就仿佛古时身陷青楼、早就千疮百孔的女子,忽然遇到令她怦然心动的翩翩公子,使她产生自己还是处女的奇特错觉。 韩贞比那些女子幸运得多,她没有身陷青楼,她一直守身如玉等着他,并且等到了她。 她的恒心与坚韧几乎可著一本绳锯木断、水滴石穿的爱情小说。 这一吻并不久,但韩贞仿佛经历了整个人类进化史,从遥远的石器时代到现在的信息时代。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已经忘记刚才要说什么。 顾铭温柔地盯着她,微笑着说:“念珠和护符的事,我们以后再说。现在的当务之急,你尽快根治你的毒瘾。”——他是故意岔开话题,他怕韩贞要说的话里藏着更使他触动的事情。纵然到了这一步,他依旧害怕自己忘记风雪。 韩贞下意识回答道:“我没……” 她立刻闭上嘴。她恍惚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顾铭是误以为她在吸毒才千里迢迢赶过来陪她戒毒。若他知道她在骗他,那么会发生什么事情? 顾铭疑惑道:“你没什么?” 韩贞咬着嘴道:“我没那么脆弱。区区毒瘾而已,有你在,我说戒就戒了!”——她还是害怕眼前的美好都将化作泡影。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撒谎。 顾铭道:“那我把话说在前头。如果你再敢吸食麻古或海洛因,我就……” 韩贞问:“你就不要我了?” 顾铭道:“我就跟着你一起吸!” 韩贞莞尔道:“你这句话比任何狠话都要有效得多。” 两人从医务室里出来时,已是正午时分,该吃午饭了。 顾铭本想去集市买点菜,回家自己做饭。但韩贞不答应,她还有事,想先回去洗澡换衣服,然后随便找个馆子吃饭就行。 顾铭问:“你不是没课了吗,还有什么事?” 韩贞道:“我要去上班啊。” 顾铭问:“好端端的,你上什么班?在哪里上班?” 韩贞笑道:“我做兼职挣钱啊,就在我们学校的宿舍区的对面的平价超市里做收银员。” 顾铭疑惑问道:“你很缺钱吗?超时收银能挣多少钱?” 韩贞道:“我上大一起,我爸妈每个月只给我一千块生活费。我一个月只吃四百块左右,剩下的钱可以买些小东西,虽然生活上比不上其他许多女生,但也算差强人意。” 顾铭道:“既然钱够用,还做什么兼职啊?” 韩贞道:“暑假时我哥给了我一万块,被我爸妈知道了,他们就不给我钱了。房租每月七百,再加上我的生活开销,不做兼职根本没办法生活。” 顾铭思忖道:“还是别去做兼职了。你刚来了那个,身子虚弱,而且天冷,万一累倒了怎么办?至于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有我在,肯定不会让你饿着。” 韩贞摇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觉得不行。” 顾铭问:“为什么不行?你不愿用我的钱?” 韩贞道:“这倒不是。但我总得学着自己挣钱啊。而且就算我决定不上班了,也得把这个月做完啊。” 顾铭问:“做兼职的工资不是日结吗?为什么要做完整月?” 韩贞道:“说是兼职,其实我基本上算正式员工。我忽然不去,超市里可能会乱套。” 顾铭问:“超市没你就不行?” 韩贞道:“总而言之,我走之前,和老板说一声,叫他提前找新的员工,这样好聚好散,人不在情谊总归还在。万一以后我又需要工作了,还可以回去。” 顾铭迟疑片刻,点头道:“那好吧,我陪你一起去上班。” 两个人回到租房。韩贞当着顾铭的面洗澡换衣服,还不忘递一个飞吻过去,弄得他心里发痒。 顾铭问:“你真不怕我现在就把你摁床上?” 韩贞抿嘴道:“我真不怎么怕。只不过我亲戚刚来,你心痒也得等几天再说。” 顾铭道:“到时候我就不痒了。” 韩贞开眉一笑,只当这是玩笑话。 两个人在楼下的面馆简单地吃了一顿,一起回学校,找到宿舍区对面的平价超市。 这个超市不是很大,目测两百方大小,就一层楼,里面的商品一共分成五排,大致就是香烟,酒水,零食,饮料,日用品。 柜台前架着一个烤炉,里面放满热狗。 收银员似乎只需要坐着收钱和烤热狗就行了。 顾铭惊讶发现,这个超市本就有一个收银员,还有一个专门摆放货物以及监视客人是否偷拿商品的服务员。 这么小的超市,一个人就能管理过来,两个人便不能再多。就是不知,韩贞还来干什么。 韩贞走到柜台里面,对着坐台的收银女生打招呼道:“小颖,我来了。” 小颖笑道:“韩贞,你昨天休假一天,超市里的生意可是惨淡得很,老板有些发脾气。” 韩贞道:“学校里这么多超市,竞争本就大,老板还把超市弄得这么差劲,生意不好也是理所当然的。” 小颖坏笑道:“其实我们也不算特别差,就是装修不太好,商品老是出问题,偶尔还出现假烟什么的。这些问题在其他一些便利店也经常出现。” 她说着,忽然看向一直站在柜台前的顾铭,问:“帅哥,请问你要买什么?” 顾铭道:“买人。” 小颖愣住。 顾铭问:“人多少钱一个?” 小颖不知该如何回答,韩贞便道:“那得看你买谁。” 顾铭问:“你旁边这位女同学多少钱?” 韩贞道:“无价。” 顾铭问:“那你呢?” 韩贞甜笑道:“我啊?原本金山银山也买不走。看在你这么帅的份上,就打个折,免费卖给你吧。” 两人这一番对话无疑又撒出一大把狗粮。 小颖憋着一肚子郁闷道:“那你们来收银,我过去帮小伟。” 然后顾铭就坐到了韩贞旁边。 这家超市的问题的确不小,光顾的客人很少。但韩贞往柜台一坐,惨淡的气氛便有了微妙的变化。 原本门可罗雀的超市,在接下来了一下午,顾客络绎不绝——全都是男生。 来买东西的男生几乎都会在结账时笑着和韩贞攀谈几句,有的是第一次搭讪,有的却是老熟人了。 一个男生买了一盒烟,笑着问韩贞:“美女,这盒烟不会也是假烟吧?我来这里都买了五六盒假烟了。” 韩贞道:“这个得问老板。” 男生道:“卖假烟可是犯法的,你不怕受连带责任,也被抓去牢里关着?” 韩贞道:“我兼职员工,只负责收银,其他事情与我一概无关。如果你怕买到假烟,就退给我吧。” 男生笑道:“还是算了,美女摸过的烟,就算是假的也值了。” 男生给了钱,捏着那盒不知是不是假烟的香烟满面挑花而去。 诸如这样的男生,韩贞遇到不少,也知道该怎么应付。她只需保持工作式的微笑,稍微敷衍几句就行了。 真正难缠的另外一种人,便是那种看到美女就舔嘴唇,毛手毛脚吃豆腐,还满口胡话的人。 韩贞还没有对付这种人经验,毕竟大学生都接受过高等教育,基本上都懂得尊重与涵养,她只遇到过两次,而且还是同一个人。 巧的是,这个人今天又来了。 他很高,很瘦,皮肤略黑,脸型挺俊,算是一个帅哥。只可惜他的穿着很邋遢,言行举止里透着一抹痞气,把他本来帅气的面孔完全糟蹋了。 韩贞只知道他姓钱,是个大三的学弟,其余信息一概不知。 韩贞每次看到他都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尽量与他保持距离,绝对不和他有半点接触。 今天也一样,韩贞保持工作式的微笑,道:“一包槟榔十五块。” 男生道:“美女,你站在这么远,我听不到你说的话。” 韩贞大声道:“十五块!” 男生歪着脑袋掏了掏耳朵,痞里痞气道:“多少?” 韩贞冷着脸道:“耳朵有问题就去看病,别在这里丢人现眼。”——韩贞避着他并不代表怕他。 男生当即做出愤怒的模样,身子往前伏,把手伸到最长,想抓韩贞的手。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假装生气,想借机占便宜。 韩贞冷漠地盯着他,已经做好一巴掌扇过去的准备。 她有这个胆子,当初的罗不遇就是最好的例子。 但这次韩贞没得手,钱姓男生的手还悬在空中,便被人“啪”的一声拍开。 能在这时及时出手的人当然只有顾铭。 男生刚才是假怒,这会却是真怒了。他的眼睛瞪得像鱼白,恶狠狠吼道:“你他妈谁啊!” 顾铭冷声道:“你别管我是谁,赶紧给钱滚蛋就对了。” 男生问:“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系的?” 顾铭皱着眉说:“听不懂人话?” 男生道:“你他妈再给老子顶一句试试!” 顾铭站起身,冷冷地盯着他,一字一顿说道:“老子叫你滚!” 男生怒极而笑:“好,你给老子等着!” 他把槟榔往地上一扔,转身就往外走。 一个顶着大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正好走进来。他看到了这一幕,脸上横肉一抖,凶神恶煞道:“哪里来的小王八蛋,把老子的东西捡起来!” 钱姓男生愣住,抬眼看到比他胖了不止一圈的中年男人,脸上的怒火当即消去。他赔笑道:“钟老板,我刚才有些冲动,你千万别介意。” 他说话时连忙捡起地上的槟榔,想把它放在柜台上,但又发现槟榔的包装好像被摔破了,只好赶紧摸钱。 钟老板冷眼看着钱姓男生离去,这才走到柜台边,皱着眉问:“韩贞,怎么回事?” 韩贞道:“那个男生故意找茬。” 钟老板道:“我看也是,那些小王八蛋看到你长得漂亮就想找机会揩油。以后你遇到这样的人别怕,打我电话,我来收拾他们。” 韩贞甜笑道:“我知道了。” 钟老板围着超市转了一圈,又回到柜台,忽然看向顾铭,问:“你是谁?” 顾铭没来得及开口,韩贞抢着回答道:“他是男朋友,来保护我的。” 钟老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晚上九点,韩贞下班了。她牵着顾铭回租房,路上笑盈盈问道:“现在知道为什么超市没我不行了吧。” 顾铭面无表情道:“因为你是超时招客的活招牌。” 第557章 戒断 顾铭的心里很不舒服。他不希望韩贞继续在超市里工作,虽然这份工作本身没什么问题,但那些在超市里进进出出的顾客看韩贞的眼神太过明亮。仿佛每个人都是他的情敌。 韩贞很细心,她已经从顾铭的语气里捕捉到他的情绪,便甜笑着问:“顾铭,你不开心?” 顾铭依旧没有表情。有的时候,没有表情便是一种很不好的表情。他压着心绪,淡淡说道:“没有。” 韩贞问:“你不希望我在超市里做兼职?” 顾铭道:“那是你的事,我管不了。” 韩贞的眉梢一横,凶道:“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顾铭惊愕道:“我说什么了?” 韩贞问:“什么叫我的事你管不了?” 顾铭说不出话。 韩贞指责道:“你无非就是看超市里男生多,每个人都找我搭讪,心里不舒服罢了。那你扪心自问,你走在大街上,忽然看到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子,会不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顾铭道:“应该会。” 韩贞板着脸道:“那你还好意思生气?” 顾铭只能苦笑。他发现韩贞轻而易举就转移了话题,并且把问题归咎在了他的身上。但无可否认,她说的的确有些道理。女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不就是给男人看的吗?莫非哪个女孩真能对着镜子把自己迷倒? 顾铭沉吟片刻,不再想这事,转而凝声问道:“你们超市的老板很厉害?” 韩贞问:“为什么这么问?” 顾铭道:“我看那个找你茬的男生好像很怕你们老板。” 韩贞道:“其实能在大学里开店子经营的人,无疑早就不缺钱了,因为大学生本就是一个相当可怕的消费群体。一个不缺钱、脾气还相当暴躁的人,谁不怕?而且钟老板敢明目张胆地卖假烟,若说他身后没有关系,也没人相信。”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个找你麻烦的男生很有来头?” 韩贞道:“他有没有来头我不知道。但我基本上肯定,他在吸毒。” 顾铭问:“为什么?” 韩贞道:“他很瘦。” 顾铭道:“有的人天生就很瘦,尤其是你们女生。” 韩贞补充道:“我只见他来过超市几次,每次都是呵欠连连,无精打采。” 顾铭道:“大学生本就很懒,打呵欠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韩贞道:“他的手上有针孔。” 顾铭道:“有针孔也不一定是打毒针啊。人生病了,要打点滴,手背上也会有针孔啊。就像你,今天不也……” 他说着,神色猛地一僵,语气变得凝重起来,问:“韩贞,你告诉我,你吸食过几次麻古,有没有吸食过海洛因?” 韩贞沉默。 这种时候的沉默很容易让人误解。顾铭的双目变得宛如刀锐一般凌厉,他沉声道:“你不说就算了。反正有我在,你以后也没机会再碰这些东西了。” 韩贞道:“那你可得好好盯着我,最好是视线一刻也别离开我。” 顾铭道:“我就是这样想的。” 两人说话这会已经走回租房。 韩贞今天明显很累,她的生理期到了,晕了血,还坚持工作了一下午。这会她往床上一躺,似乎不打算再吃东西或洗澡,准备直接睡觉了。 顾铭道:“睡觉之前要先脱衣服。” 韩贞不睬他,悬空的两只脚相互踢了几下,踢掉鞋子再把被子往身上一裹,便闭上眼不动了。 顾铭道:“你先别急着睡。” 韩贞微眯着眼问:“还有事?” 顾铭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要做的事情多了去了。” 韩贞道:“你心痒也忍着,过几天再说。” 顾铭道:“你别老往那方向想。把你的手机给我。” 韩贞怔了一下,问:“你要查我的手机?” 顾铭道:“你也别多想,我就想看看你和那些毒贩子有联系吗。” 韩贞道:“没有。”她顿了顿,又红着脸问:“莫非你叫我脱衣服,就是想要我衣服兜里的手机?” 顾铭板着脸道:“口说无凭,还是把你手机拿给我看看再说。” 韩贞想睡觉,也懒得与他挣,摸出手机往他那边一丢,随口说了一句“5250”,翻个身便不动了。 顾铭输入解锁密码,打开韩贞的手机,挨着检查了通讯录和短信箱,发现她的手机里面的确没有半个像毒贩子的联系人。 他删掉杜芳的电话以及通话记录与短信记录,把手机放到枕头上。他静坐着,心里还是不太放心,皱着眉问:“你以前拿货是找的谁?” 韩贞躺着不动。 顾铭绕到她身侧坐下,正想再问。韩贞忽然坐起身,往他脸上亲了一下,打着呵欠道:“好了,赶紧睡觉吧。” 顾铭不依不饶道:“这招对我没用。” 韩贞不耐道:“你到底要我说什么你才信我啊!我都说了,我和毒贩子没有任何联系!” 顾铭迟疑片刻,轻轻点头道:“那好吧。” 顾铭嘴上妥协了,但他的眼睛还一直盯着韩贞。他发现韩贞在装睡,她的眼帘偶会颤一下,这分明是想嘘眼看外面。 顾铭很有耐心,就一直坐在床铺边,陪她耗着。 某一刻,韩贞猛地睁开眼,凶巴巴说道:“你一直盯着我,我睡不着!” 顾铭道:“你若在睡觉,又怎会知道我盯着你?” 韩贞道:“我能感觉到你的目光。” 顾铭问:“第六感?” 韩贞道:“你管我第几感,反正你坐在这里我睡不着!” 顾铭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隐瞒着我?” 韩贞撒娇一般说道:“我对你说的每句话都是实话。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她坐起身,横着眼死死地盯着顾铭。 顾铭问:“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韩贞伸手道:“拿来!” 顾铭不解道:“什么?” 韩贞凶道:“手机啊!” 顾铭道:“你的手机就在你枕头边。” 韩贞道:“你的手机!” 顾铭问:“你要我的手机干什么?” 韩贞道:“你检查了我的手机,还不让我检查你的手机吗?” 顾铭问:“我的手机能有什么给你检查的?莫非你还能从我的通讯录里找出几个毒贩?” 韩贞凶巴巴说道:“这个你不管。反正我要看你的手机!” 顾铭只好把手机递给她。 韩贞问:“密码?” 顾铭道:“921002。” 韩贞问:“风雪的生日?” 顾铭如实道:“是的。” 韩贞问:“什么时候改成我的生日?” 顾铭道:“你至少要先告诉我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韩贞抿嘴一笑:“暂时不告诉你。” 她说完,凝着眸子仔细翻看顾铭的手机。 顾铭静坐数分钟,皱眉道:“差不多就行了。我的手机里没什么好看的。” 韩贞问:“谭红尘是谁?” 顾铭的心一紧,勉强笑道:“我的大学同学。” 韩贞问:“他杀了这个叫晨雨的人?” 顾铭道:“应该是的。” 韩贞问:“那他死了吗?” 顾铭道:“我不知道。” 韩贞问:“那时你唱《伶仃谣》,就是给谭红尘和这个晨雨唱的?” 顾铭道:“是的。” 韩贞迟疑着点点头,忽然又问:“矮纸斜行闲作草?” 顾铭疑惑道:“这是陆游的《临安春雨初霁》?我手机里有这个吗?” 韩贞道:“你不要给我科普这句诗的出处。你赶紧说下一句是什么。” 顾铭道:“晴窗细乳戏分茶。” 韩贞笑道:“好的。” 她说着,手指快速按动手机键盘。 顾铭问:“你在干什么?” 韩贞道:“风雪中午给你发了一句诗,你没回,我帮你回了。” 顾铭仿佛遭了雷击,神色完全木讷。 韩贞问:“你怎么了?” 顾铭道:“没怎么。手机看完就还给我。” 韩贞“呃”了一声,交还手机。 顾铭盯着手机信箱看了许久,最后发出酸涩的叹息。 韩贞问:“莫非这两句诗藏着什么玄机?” 顾铭道:“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无非就是闲来无事写字品茶,典型的古代文人的高雅生活。” 韩贞道:“我背过这首诗,不用你替我读解。我是问,风雪为什么要发诗句给你?” 顾铭道:“就是普通的对诗游戏啊。” 韩贞满脸怀疑,最后仍是点了头。大概是她不想过多询问顾铭和风雪的事情。 顾铭沉声道:“韩贞,累了就早点睡。” 韩贞没说话,裹好被子又一个翻身,这次她真的不动了。 顾铭盯着手机发呆。他发现自己真的是个混账东西。风雪好不容易愿意回他信息,愿意与他继续这个从遥远的高中时代就开启的对诗游戏。他们早已达成沉默共识,每天正午十二点半便是默认的对诗时间。 风雪出题,他却没有答题。 所以他有了韩贞,便又忘了风雪? 他努力地回想,今天中午自己在干什么。似乎他和韩贞从医务室出来之后,有很长一段空闲时间,完全足够他完成这个对诗游戏。 纵然他没有听到手机短信的提示音,也该记得这个重要的游戏的存在。 可是他的目光一直在韩贞身上,完全忘记了这事。 他的心里又一次升起强烈的负罪感。 他发现他从未对得起过韩贞或风雪。永远都是她们在为他付出,永远都是她们需要他的时候,他不见了。 风雪的舅舅过世时,她最悲伤时,他不在; 风雪走出舅舅过世的阴影,他回合中找他时,他不在; 风雪忍着身体的抵触,把一支又一支的香烟吸进肺里时,他还是不在。 韩贞躺在冰冷的墓碑前,担惊受怕睡着时,他不在; 韩贞坐在红艳的婚房里哭泣时,他不在; 韩贞被人蛊惑,沾染毒品时(他这样以为),他还是不在。 曾经多少个日日夜夜,两个女孩多少次无声哭泣,他又有几次抬手拭去她们的泪水? 顾铭盯着韩贞的恬静睡脸。他发誓,这一次一定陪着她,陪她战胜毒品的侵蚀,陪她看尽未来的月落日升。 ——无论以往做错了多少事,至少把眼前这件事做对。 顾铭这样想着,不打算再吃东西或洗澡,伸手揽住韩贞便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韩贞早早起床,脱光衣服进洗浴室洗澡。 顾铭被急促的水花声惊醒。 他的心里又是一个激灵,盯着大开的浴室门,沉声问道:“韩贞,你什么时候醒的?” 韩贞道:“我睡得早,天还没亮就醒了啊。” 顾铭真的想抽自己两耳光。他忍着冲动,试探性问道:“你起来都干什么了?” 韩贞道:“看着你发了一会呆,然后就洗澡了啊。” 顾铭道:“以后如果你比我先醒,就把我推醒。” 韩贞问:“莫非你怀疑我趁这么一小会时间就偷偷吸毒去了?” 顾铭道:“我并不了解毒品。但我看过一些与毒品有关的电影,知道吸毒者忽然停药,会出现一系列的戒断反应。从前天中午到现在,快两天了,我没见你有过半点异常。” 韩贞问:“你怀疑我偷偷吸过毒?” 顾铭道:“我不想怀疑你。” 韩贞道:“可能是我并没有沾染上毒瘾吧。” 顾铭道:“我最初吸烟时,也以为我没有烟瘾,随时都可以不吸。” 韩贞问:“结果呢?” 顾铭道:“结果我成了老烟枪。” 韩贞又问:“那现在呢?” 顾铭道:“我现在已经不抽烟了。” 韩贞道:“因为风雪得了肺癌,你没有不戒烟的理由。” 顾铭皱着眉不说话。 韩贞道:“因为有你的陪伴,我也没有再吸毒的理由。”——一个本就不吸毒的人,当然没有吸毒的理由。 顾铭沉吟许久,紧皱的眉头忽然松开。他苦笑着问道:“韩贞,我是不是盯你盯得太紧了?我这样会不会让你感到不自由?” 韩贞莞尔道:“不会啊。你一直盯着我,我高兴还来不及,不会感到拘束。” 顾铭道:“你怎么还高兴得起来,莫非你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麻古啊,海洛因啊,这是能把人害得体无完肤的毒品啊!” 韩贞道:“可是有你在,我就觉得开心啊。你和我在一起开心吗?” 顾铭犹豫片刻,承认道:“开心。” 他的话刚落,韩贞就从浴室里出来了,连浴巾都没裹,他又看到了迷人无限的春光。 第558章 演员 韩贞的心里很惆怅,她经常曾顾铭不注意时偷偷叹气。她的心里尤为矛盾,一方面希望自己能与顾铭开诚布公,坦诚相待,另一方面又害怕说出自己并未沾染毒品的秘密。 在相恋的少年、少女之中,这种情况十分普遍。就像世上没有人能真正与某人感同身受一样,也没有人能真正做到与某人毫无隐瞒。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藏着一些自己才知道的秘密。就像没有人会对某人说自己晚上意淫过谁,**过几次一样。 所以大多数人都懂得伪装自己,尽量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在别人眼前。因而没有人知道同学聚会上,那个西装革履,看上去宛如少年俊杰的老同学会否是成天蹲在家里吃泡面的屌丝。 如陈小帅所说,每个人都有两张脸,人前一张,人后一张。人后那张脸才是人的本来面目,人前那张脸却是演出来的。 所以每个人都是独特的演员,每个人都在特别的环境里扮演特定的角色。 韩贞在反复斟酌,反复犹豫之后,决定做一个有修养的演员,演好这个吸毒者的角色。她还在读高中时,同寝室友之间相互开玩笑时,经常会说出“你应该先看看《演员的自我修养》再来吹牛”这样的话。 韩贞知道《演员的自我修养》这本书其实是在电影《喜剧之王》上映之后才变得为人熟知的,却不知道它是一本怎样的书,不知道它能不能给她一定程度的帮助。 是的,她非常需要帮助。 顾铭搬来沙坪坝大学城已有五天。这期间,她不只一次看到他眼中的怀疑,因为作为吸毒者的她,这么长时间里没表现出半点明显的戒断反应。虽然他每次问起,她都能利用女士天生的能耐搪塞过去,但他明显不是不懂思考的蠢猪,时间一久,他定能发现她的秘密。 至于女士的天生能耐,当然是如花的笑靥,悲伤的眼泪,撩拨的眉梢,撒娇的语气——只要这位女士长得足够漂亮,她的任何举动都将是旁人难以企及的能耐。 韩贞当然漂亮,虽谈不上倾国倾城、颠倒众生,但迷倒大部分热血少年仍是绰绰有余。只可惜顾铭早已不是昔日青涩少年郎,他的眸子里只有敏锐的智慧,与宛如大海的深沉。 韩贞感觉自己快崩溃了。她实在受不了顾铭的怀疑目光。她知道,如果不把吸毒者这个角色演好,频频露馅的结果很可能是顾铭拂袖而去。 她爱他甚至超过她爱自己。她不敢犯错,不敢把这个好不容易回到身边的少年再一次推走。 她怀揣侥幸心理,偷偷科普了《演员的自我修养》。这本书出自俄国著名演员、导演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主要阐述演员的形体、发生、性格、思维逻辑。 韩贞看了几页,感觉这本书写的非常好,的确把演员的各方各面素质都描绘得淋漓尽致。或者说,这本书既在写演员,也在写人,因为每个人都是演员。 韩贞看着,忽然感到滑稽。世上大紫大红的演员不都是经过万千磨炼才成就的一身演技吗?她又不是百年不遇的演戏奇才,怎可能只看一本书就能变成优秀的演员? 所以她在看了几页之后果断弃书了。但她记住了书中一些写的比较精彩的句子,其中一句是“不能强制感情,强制的结果是做作”。 这句话对韩贞很有帮助。她至少知道了演员的感情都是自然的、发自内心的,不能为了达到某种效果而强演,这样容易适得其反。 韩贞想着,莫名想到了如今在动漫界如日中天的《海贼王》。 她也看动漫,三大民工动漫她都看过。这种热血类的动漫在某种程度上能给她不小的激励。 她想起了《海贼王》的青雉和黄猿。《海贼王》的顶上战争无疑是整个故事的一大高潮。而观众们除了赞叹这场战争的精彩,还有一些相当有趣的调侃言论。便是在战争中最卖力的赤犬,其实带着一大堆演员。 韩贞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好像知道该怎么演了。 她要演好吸毒者,至少要知道吸毒者一般都是什么形象,毒品的戒断反应是什么。这个很容易,她只需要上百度一查,便了解到一个大概。 她看了麻古的戒断反应,大概是焦虑、抑郁、疲乏、失眠、迟钝等症状。而阶段反应一般是停止吸食麻古的三天到一个星期后才出现。 韩贞忽然庆幸起来,因为顾铭才来这里五天,还没到戒断反应出现的时间,她还有机会把吸毒者这个角色演好。 她暗中计算过时间,决定就在明天,也就是顾铭来的第六天,把麻古的戒断反应的症状演出来。 第六天才出现戒断反应,能给顾铭一些隐晦的信息。其一是韩贞真正吸食了麻古,其二是韩贞的毒瘾并不大。 这很好,既能留住顾铭,又能巧妙的把“毒瘾”戒掉。 韩贞已经做好全盘计划,放好了香饵,就等顾铭这条大鱼上钩。 可是鱼儿还没来得及上钩,新的麻烦出现了。 这一晚,韩贞下班,拉着顾铭回租房。他们在路上遇到了堵截,竟是前几天被顾铭骂了的钱姓男生出现了。 他带着四个看上去相当壮的男生围住顾铭,一脸邪恶道:“兄弟,你还记得我吗?” 顾铭道:“我一向不善于记那些贼眉鼠眼的人。” 这话一落,韩贞当即意识到大事不妙。钱姓男生明显是来找茬的,如果顾铭的态度稍微温和一点,说不定还能和平解决,但顾铭的这句话已经完全把他的退路封死了。 果不其然,几个男生凶神恶煞,摩拳擦掌,均狞笑着准备对顾铭动手。 韩贞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想到了遥远的初中时代,似乎此刻的情况与当初她面对罗不遇时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是,那次有顾恩哥帮忙,这次可没有任何人能帮到他们。 韩贞想给钟老板打电话求助。但她很快想到钟老板也不是什么善茬,若叫他帮忙,说不定会付出更沉重的代价。 她思来想去,这会唯一的办法便是报警。 于是她真的摸出手机,将之附在耳边,非常淡定地说道:“喂,警察叔叔,科技学院这边的主干道上有人打人。” 钱姓男生原本没打算对付韩贞,这次拦截只是为了找顾铭讨回面子。 韩贞一报警,他们的目标立马变成了她。 钱姓男生道:“你他妈的,别以为你是女人老子就不打!” 顾铭忽然张开手把韩贞护在后面,冷冷说道:“想动韩贞,先把我打趴下再说。” 韩贞的脸触到了顾铭的后背。隔着很厚一件羽绒服,她却仿佛听到了他的心跳。这种感觉好生玄奇,分明身陷囹圄,却还难以遏制心里的窃喜。 韩贞百分之百肯定,这种强力的,炽盛的心跳声,一定是爱。他一定如她爱他一般深爱着她。 韩贞居然在这时陷入了神游状态。她双目迷离,脸上浮出呆滞却迷人的笑,仿佛在思考“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问题。 当她意识神游归来,钱姓男生等人已经不见。顾铭还铁铮铮站着,她的侧脸还贴在他的后背。 ——刚才发生了什么? 韩贞努力回想,脑中却一片空白。她正想询问顾铭,顾铭的身子却忽地摇曳起来,原本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瞬间变成了凋零风中的枯叶。 韩贞连忙扶住顾铭。她看到他的脸,这才发现他的眼睛已经肿得不像样,而且他不只脸上受伤,腹部,腿部的衣物上也映着明显的脚印,分明是被人用脚踢过。 韩贞已经脑补出之前发生的事情。她知道顾铭挨了打,而且被打得非常狠,但他居然连一步也没退。 ——他是在用身体保护我吗? 韩贞的心里又是一甜,险些再一次神游宇宙。 顾铭喘息道:“韩贞,你真的报警了吗?” 韩贞摇头道:“远水解不了近渴,我报警也没用,警察不是神,不能飞过来救我们。” 顾铭问:“那你报警了吗?” 韩贞道:“没有,我怕报警后这件事会变得没完没了。刚才只是假装报警,吓唬吓唬他们。” 顾铭道:“幸好你没报警。” 韩贞问:“为什么?” 顾铭道:“你猜对了。那个姓钱的的确在吸毒。吸毒的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以后我们离他远一点。” 韩贞问:“你怎么知道的?” 顾铭道:“除开你之前说过的那些条件,刚才我和他近距离接触时,从他身上闻到了奇怪的香味,类似烟味,又不是烟味。” 韩贞不解道:“那是毒品的气味?” 顾铭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上网查过如何判断一个人是否吸毒,其中一条就写到这种气味。” 他忽然变得欲言又止,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我在你身上没发现半点吸毒的迹象”。 韩贞很机灵,连忙岔开话题,问:“因为他吸毒,所以你怕了?” 顾铭非常骄傲地问道:“你见我怕过谁吗?” 韩贞道:“你爸。” 顾铭苦笑道:“我现在已经不怕我爸了。或者说,我现在不怕任何人。但我不怕是一回事,我不能一时冲动就置你不顾。我们还是远离这种危险的人物的好。” 韩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顾铭道:“我的腿很胀,动不得,你扶我去找医生吧。” 韩贞再次点头。 晚上十点过,两人在附近的街道找到一家诊所。 韩贞这时才知道,顾铭脸上的伤与大腿上的伤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不知道那群人到底下了多狠的手,顾铭的右大腿居然浮出了很大一片血印,鲜红的血丝鼓动着,仿佛要跳出皮肤,看上去异常瘆人。 医生替顾铭开了消肿药和跌打药,郑重嘱咐道:“你今晚回去好好擦药,如果明天没有好转迹象,就很可能伤到了腿骨,要尽快去大医院照片子做矫正。” 韩贞瞧着顾铭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心中忽然冒出火来。她瞪了顾铭一眼,偏头看向医生,凝声问:“如果骨头没事,只是皮肤伤,多久能恢复过来?” 医生道:“大腿本身就是腿肌肉群的部位,大大小小的肌肉非常密集,这种伤就算没伤到骨头,至少伤到了肌肉,最好还是多休息一段时间再活动。” 韩贞问:“那他只能躺着不动?” 医生道:“如果没有肿胀或疼痛的感觉,小幅度活动还是没问题的。” 韩贞点头道:“好的,谢谢你,医生。” 韩贞扶着顾铭回到租房时,已是十一点过。 顾铭的身上很脏,毕竟被人不知踢了多少脚,得洗澡。 这是一件相当棘手的事情。 他现在下地走路都难,完全没办法自己洗澡。而且他身上明显发肿的部位便有三处,还不知道这些部位能不能沾水。 似乎顾铭完全没考虑洗澡的问题。他往床上一躺,便像死鱼一样一动不动。 韩贞凶道:“你起来!这么脏还往床上躺!” 顾铭道:“我大腿痛得厉害,动不了。” 韩贞道:“那你就赶紧洗澡擦药。” 顾铭道:“我都说了,我动不了。” 韩贞撸起衣袖,凝着眉梢道:“我帮你洗。” 顾铭立马摇头:“还是算了。你扶我到洗浴室,然后替我抽一只小凳子,我坐着慢慢洗。” 韩贞问:“你怕我吃了你?” 顾铭道:“我怕你帮我洗,洗着洗着就发生别的事情了。” 韩贞问:“什么事?” 顾铭反问道:“你说一男一女挤在洗浴室里洗澡,能发生什么事情?” 韩贞道:“别说洗浴室了,我们挤在一张床上都没发生什么。” 顾铭道:“那不一样。” 韩贞问:“哪里不一样?” 顾铭道:“床是睡觉的地方,这世上光着身子睡觉的人可不多,至少我们都不是。洗浴室却是洗澡的地方,你见过谁穿着衣服洗澡的吗?” 韩贞懂他的意思,她的心里也痒痒的。但她还是若无其事道:“反正我脱光了你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顾铭道:“你见过脱了伪装还装羊的狼吗?” 韩贞听不懂,便摇头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铭道:“男人穿着衣服都还人模人样的,但脱了衣服十有八九都变成了狼。我怕我衣服一脱就忍不住了。” 韩贞觉得好笑,但她又有些笑不出来。她压着心绪,忽然问出一个世纪难题。她问:“你为什么要忍住?” 第559章 发誓 时令已过大雪,天越来越冷,夜越来越长。 顾铭醒来的时候,窗外凝着宛如珠光的雾色,玻璃上结了一层霜,似乎霜面还游走着有序纹路,是一朵七叶花。 窗子当然不会自己刻画图案,这朵花是韩贞画的。 清晨七点过,东方晨昏交织,所有事物都变得明灭不定,依稀不清。 顾铭看不清韩贞的脸,但他看到了她眼角的泪。 他看到玻璃窗上的画时,就已知道韩贞醒了。她在装睡,她在偷偷哭泣,可他只能看着她哭,连一句安慰她的话都说不出。 有时候,安慰本身便有忏悔与回心转意之意。就像某件坏事的始作俑者低头安慰受害者一样,他的安慰代表他愿意悔过、改过。 顾铭悔不了,也改不了,所以他也安慰不了。 顾铭回想起昨晚韩贞的提问,心里宛如刀割。他分明痛,分明知道止痛的办法,却又只能忍着。 所以昨晚顾铭的回答是“小雪还好好地活着”。 顾铭知道在韩贞面前提风雪本就是非常折磨人的事情,他折磨她的同时,也在折磨自己。仿佛这是世人与生俱来的本事,每个人都懂得折磨别人,也懂得折磨自己。或者说,爱本身便建立在无尽的折磨之上? 顾铭苦笑。 他轻轻挪了一下大腿。从昨晚上床起,韩贞的手便一直压在他受伤的大腿上。她的手很细润,很光滑,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的手。她的手仿佛具备奇特的治愈能力。顾铭能感觉到大腿的肿胀与疼痛,但奇怪的是,韩贞的手往他的伤处一放,他就再没有任何不适感。 顾铭掀开被子,一瞬间宛如置身茫茫冰河之中,透骨的冷意席卷他的全身。 他打了一个哆嗦,连忙穿上外套。 他昨晚没洗澡,也没换衣服,全身都脏兮兮的。不过这没关系,世上有一半以上的男人都不怕脏,顾铭便是这其中一个。 他忍着大腿传来的肿痛,轻手轻脚出门。 他要下楼替韩贞买一个早餐。纵然他嘴上不知道该如何说,但他至少保留对她的爱与关怀。 有时候,行动比言语更具备说服力。 可惜顾铭低估了自己的脚伤。四层楼的平房并没有电梯,他得走楼梯下楼,而他每下一级阶梯,大腿便传来一阵强烈的疼痛。 他只下了五步,大腿猛地一颤,仿佛整只脚已经完全脱力。他就这般毫无征兆滚落到了楼梯转角。 当他撑着地面想站起身子时,惊讶发现大腿处传来的痛觉几乎到了他无法忍受的地步。 他咬着牙,强迫自己站起来。 可他越是如此,伤处传来的痛觉便越强烈,而腿部的无力感也越发明显。 忽然,顾铭听到了开门声。 紧接着,楼上大厅的灯亮了。韩贞身着睡衣站在楼梯上面,正面无表情盯着他。 顾铭勉强笑了一下,说:“韩贞,早。” 韩贞问:“你要去哪里?” 顾铭道:“不去哪里,我就想试着下地走走。” 韩贞问:“你的脚好了吗?” 顾铭道:“好像还没好。” 韩贞道:“那你就不要乱走,回去好好躺着。” 顾铭站着不动。他的确想回床上躺着,对此刻的他而言,再没有比躺床上更幸福的事情。可是他动不了。他的大腿几乎提不起力量,下楼尚且如此费劲,遑论上楼。 韩贞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她打着呵欠下楼,抓起顾铭的手,将之挽过颈子,又用另一只手扶住顾铭的腰,凝声道:“走吧,我扶你回去。” 顾铭干笑着点头。 顾铭刚回床上躺下,韩贞一边穿衣服,一边漫不经心问道:“早上想吃什么?” 顾铭道:“稀饭包子豆浆油条米粉面条。” 韩贞轻轻点头,接着准备出门。 她走到房门玄关前,忽然又回头,试探性问道:“我真的可以出去买早餐?” 顾铭道:“可以。” 韩贞问:“你不怕我脱离你的视线便偷偷跑去吸毒?” 顾铭摇头道:“从今天开始,我不再监督你。” 韩贞问:“为什么?” 顾铭道:“我发现没这个必要。” 韩贞问:“所以你刚才一声不吭就想走?” 顾铭问:“我的腿都成这个样子了,还能走去哪里?” 韩贞道:“你小瞧了你的腿伤。如若你能正常走路,说不定你现在已经在汽车站里候着了。” 顾铭惊讶道:“你以为我打算不告而别?” 韩贞道:“你自己都说了,没必要再监督我了,那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顾铭问:“你很希望我走?” 韩贞道:“不希望。但你若要走,我肯定不留。” 顾铭微笑道:“我说不监督你了,是我相信你,确定就算没有我看着,你也能做到自律。监督和陪伴不是一个词,当然也不是一个意思。我不监督你了,不代表我不陪你了。” 韩贞问:“你的意思是说,我上课也好,做兼职也好,或者洗澡上厕所也好,你都不再盯着我,却还要死皮赖脸住在我这里?” 顾铭道:“就是这个意思。” 韩贞道:“那你至少说一个我让你留下的理由。” 顾铭皱眉道:“莫非我留在你这里还需要理由?” 韩贞道:“这房子是我租的,房租每月都是我交,留不留你都是我说了算,你当然要说服我留下你才行。” 顾铭问:“我是你男朋友这个理由还不够?” 韩贞问:“你像我男朋友吗?” 顾铭道:“从头顶到脚底心都像。” 韩贞摇头道:“这个理由不充分,再给我一个理由。” 顾铭问:“什么样的理由才充分?” 韩贞道:“至少要让我听上去觉得舒服。” 顾铭道:“洗衣,做饭,扫地,拖地,刮地全项技能一应俱全的免费佣人,这个理由够吗?” 韩贞点头道:“好的。从今天开始,租房里的所有家务都由你负责。” 顾铭苦笑道:“那你至少等我的腿好了再说。” 韩贞问:“消肿了吗?” 顾铭道:“稍微消了一点。” 韩贞问:“血印子还在吗?” 顾铭道:“还在,但也消了一点。” 韩贞问:“什么时候能好?” 顾铭道:“两三天吧。” 韩贞道:“好的,以后你就是我的免费佣人。” 顾铭瞧着韩贞轻快跑出去的样子,忽然感到尤为滑稽。这短短几分钟里,他从她的男朋友变成了她的佣人。身为佣人的他在床上躺着,反而是主人跑出去买早餐。 顾铭心里轻叹,他知道韩贞说这些话一半原因是心里有怨怼,另一半原因是想试探他。 人心都隔着肚皮,若刨开胸膛把心脏取出来,那心脏就不再是心,而是一块肉。世上没有人拥有读心术。 韩贞心里怨怼风雪的存在的同时,又害怕顾铭真的打算离去,所谓两人交往的许诺,或许只是他为了帮她“戒毒”的激励之语。 如果心真的有颜色,顾铭真的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她看,让她看他的爱与真挚。 韩贞回来时,真的把稀饭,包子,豆浆,油条,米粉,面条各买了一份,打包盒叠成了一座小山。 她把早餐往床头柜上一磕,淡淡说道:“好了,你吃吧。” 顾铭苦笑道:“你买这么多东西,我怎么吃得了啊?” 韩贞道:“你说的,稀饭包子豆浆油条米粉面条。” 顾铭道:“我的意思是,这些东西随便买一份就可以了。” 韩贞问:“那怎么办?吃不完的都丢了?” 顾铭道:“我们一起吃,尽量别浪费,如果实在吃不完,那就倒掉吧。” 两人没吃完,剩下的东西都用袋子包好,丢楼下的垃圾桶。 韩贞面无表情道:“我要去上课了,你在家里好好养伤。” 顾铭点头。 韩贞道:“我今天上午有四节课,下午得去超市上班,要晚上才回来。” 早上八点出门,晚上九点才回来,这么长的时间里,足够完成许多事情。 顾铭心里有些担心,虽然他嘴里说相信,但心里仍是害怕韩贞偷偷去吸毒。他希望她不走,可他最多劝她不去上班,却不能不让她去上课。 他沉吟片刻,发现自己此刻的自己完全是力不从心,只能咬着牙点头道:“我知道了。” 韩贞道:“我上的都是选修课,去不去都无所谓。至于超市那边,昨天那个姓钱的流氓来找过事后,我也不太敢去上班了。” 顾铭问:“你说这个干什么?” 韩贞道:“我的意思是说。其实你叫我留下来陪你的话,我也有时间。” 顾铭哑然失笑。 韩贞的两眉稍稍上挑,问:“你怎么说?” 顾铭抬手拍了拍床铺边上的空位,微笑道:“我当然叫你躺床上陪我啊。” 韩贞摇头道:“没诚意。” 顾铭深吸一口气,认真道:“韩贞,请你留下来陪我。” 韩贞依旧摇头:“恳求程度还不够强。” 顾铭只好配合道:“我没你不行。” 韩贞点头道:“好吧,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留下来陪你。” 顾铭脑子里发蒙,他发现他和韩贞聊天,永远都要低她一截。这就仿佛遥远的中学时代,他对她爱理不理,她却无比热诚一般。 他们的位置果然无声无息地对调了。 韩贞又换上睡衣,坐躺在顾铭边上,很随意地问道:“我们就这样躺一天?” 顾铭道:“是的。” 韩贞问:“像木头人一样躺着?” 顾铭道:“我们不是木头人,躺着也能做许多事情。” 韩贞的俏脸一红,吃惊道:“你、你什么意思?你昨天才说了……” 顾铭苦笑着打断她的话,说:“我们可以聊天,看电影。” 韩贞问:“我们有什么好聊的?” 顾铭道:“好聊的事情多了去了。我读高中时,经历了挺多事情,我可以说给你听。” 韩贞点头。 顾铭道:“这要从一个孤儿说起。他叫卿欢,原本和我同乡,是一个非常活泼的男孩。只可惜他的命不好,我们镇山上的老粮站发生了坍塌事故,他家在山脚,被砸成了废墟,他的父母都在那场事故中死亡。我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认识的他……” 顾铭讲故事的水平非常不错。他把自己高中三年的见闻用顺叙的叙事方式非常流畅地讲了出来。 这个故事很长,顾铭扼要讲,只用了半个小时左右,基本上把卿欢和千云舞的故事全部讲完。当然,其中也牵涉到夏书遥,陈小帅,苏沁,滕富强,张安,唐见虎等人。 是的,顾铭当着韩贞的面,面不改色把他和苏沁之间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韩贞却仿佛根本没有在意这个。她的两眼非常明亮,分明是完全投入了故事里。 她听完,连忙问道:“最后的最后,卿欢和千云舞也没能在一起吗?” 顾铭道:“是的。我起初以为我已经理解他们的结局,但现在完全不懂了。” 韩贞问:“为什么不懂?” 顾铭道:“我能和你在一起,卿欢和千云舞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韩贞问:“莫非你以为,我们和他们一样?” 顾铭道:“一样。” 韩贞问:“哪里一样?” 顾铭道:“我们和他们心里都有魔障,只不过这个魔障不一样。我们的魔障是小雪,而他们的魔障是贞洁。” 韩贞听完这句话,思索了很久才迟疑道:“我承认,风雪的存在的确对我来说如鲠在喉,但她不是我们的魔障,而是你的魔障。” 顾铭说不出话。 韩贞道:“虽然我们嘴上都不说,但彼此心里都明白,我们并没有真正在一起。至少你还没有跨越这道魔障。” 顾铭道:“跨越不了的。” 韩贞道:“所以千云舞离开了卿欢。”——她没说出来的话是“所以你也很可能会离开我”。 顾铭道:“你说错了一点。” 韩贞问:“哪一点?” 顾铭涩笑道:“无论小雪是否存在,我们都真的在一起了。” 韩贞冷笑道:“对的,我们都睡到一张床上了。” 顾铭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韩贞问:“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敢摸着良心发誓,这辈子都不离开我吗?” 顾铭不说话。 韩贞道:“那好,我给你加一个前提。如果风雪不幸死于病魔,你这辈子就不离开我了吗?” 顾铭举起右手,神色庄重道:“我发誓,我这一辈子都不离开你!” 第560章 演戏 韩贞怔住。她盯着顾铭认真的表情,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或者是神经紊乱产生了幻觉。她说这些话,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心里有怨气,她只是想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偶尔撒个娇,法发脾气,以此宣泄满心的情绪。 她从未想过自己说几句尖刻的话便能换回宛如用生命起誓的许诺。 韩贞咬了咬嘴唇,试探性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顾铭道:“我说我这一辈子都不离开你。” 韩贞努力压住心里油然而生的欣喜,勉强保持镇定。她凝着眉梢道:“你是不是忽视了我说的大前提?” 顾铭道:“不是忽视,而是无视。” 韩贞问:“什么意思?” 顾铭认真道:“意思是,无论小雪是否好过来,我都不离开你。” 韩贞的脸已经红到耳根。或许在旁人看来,顾铭的这句话冠冕堂皇,言不由衷,随时都可能反悔。但她不这样认为。她认识他太久,等了他太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绝对不会拿风雪的任何事情开玩笑。 ——在他这里,只要是与风雪有关的事情,就一定是真的! 所以他爱风雪是真的,他决定放弃风雪也是真的。 可是,这世上有什么力量足够使一个痴情的少年心甘情愿放弃心爱的女孩? 韩贞仍未反应过来。这个问题看上玄之又玄,答案却不复杂——爱和恨不同。同等强大的恨只会叠加,而同等强大的爱却会在某些特定的时机融合。 因为顾铭爱风雪的同时也爱着韩贞。就如同他曾对风雪起誓,长长久久,不离不弃一般,这些誓语同样适用在韩贞身上。 韩贞的呼吸变得急促,竟有些羞涩地别过头去。从小就落落大方的她,很少露出这种宛如小女孩的羞态。或者说,世上无论怎样骄傲或高冷的女孩,心中都存在一片脆弱地带——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女神也会有难为情的时候。 韩贞闭上眼,把脑袋缩进被窝里,偷偷开心。 顾铭道:“但有件事我还是得说在前面。” 韩贞不冒头,捂着被子问:“什么事?” 顾铭道:“如果小雪忽然打电话想见我,我一定会去见她。” ——上一刻还说这辈子都不离开我,这会又说只要风雪找你,你就要走。你不觉得这些话非常矛盾吗? 韩贞心里有了一丝惆怅。她知道,风雪是非常好的女孩子,哪怕她们是情敌,她也恨不起风雪。而且无论结局如何,顾铭也有必要在特定的时间见风雪一面。 韩贞反手抓了顾铭的大腿一下,他吃痛呻吟起来。 韩贞道:“你还没说违背誓言会这样。” 顾铭问:“天打雷劈?五雷轰顶?” 韩贞道:“在我这里,你违诺早已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也没见雷公劈你。你还是说一点切合实际的处罚。” 顾铭皱眉道:“我不知道该有什么惩罚,因为越狠的毒誓,越不切实际。” 韩贞道:“如果你这次还敢骗我,那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我!” 顾铭沉默。 韩贞问:“你是不是觉得这个惩罚太轻了,甚至有点顺水推舟、送你上岸的感觉?因为你若骗我,便是本身就不想见我。” 顾铭苦笑道:“不是。我并不觉得这个惩罚轻,相反,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可怕的惩罚了。” 韩贞道:“那你就好好记住你说的话。” 顾铭重重点头。 韩贞掀开被子,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快正午了,便又换上便装,甜笑着问:“中午想吃什么?” 顾铭道:“随便买个炒饭就可以了。” 韩贞道:“好的。” 她下了楼,第一时间却没找馆子买饭,而是进了一家药店。 今天风很大,天空很沉,气温已经下降到接近冰点。毫无疑问,纵然今天不下一场冰雨,也要刮很长一段时间的大风。 韩贞站在药店的柜台前呵手,对着营业员道:“你好,给我拿一盒感康,一盒发汗药。” 营业员是个非常诚实的中年妇人。她微笑道:“小姑娘,吃了感康本就发汗,如果病人不是感冒发烧特别厉害,就没必要再买发汗药了。” 韩贞微笑道:“阿姨,你说的我都知道。我买发汗药并不是要吃,只是天太冷,容易受寒着凉,买药来备用。” 营业员笑着点头。 韩贞拿到药,一出药店就把两盒药都拆了。她吃了一粒发汗药,接着整盒丢垃圾桶里,又把感康药拆出一粒丢掉。 她去馆子买炒饭时,额上已经遍布汗珠,身上也有了一股浓浓的药味。 她回到租房,刚推开门,便仿佛全身脱力,直接瘫倒在床上。 顾铭连忙扶她坐起来,关切道:“韩贞,你怎么了?你的流了好多汗,脸色也好难看。” 韩贞露出一个非常勉强的笑,哑着喉咙道:“可能是今天天太冷,我有点受不了。”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头,仅片刻,他的双目变得凌厉,沉声道:“你身上怎么有股药味?对了,你去买饭的时间也太长了,你是不是趁这段时间去吸毒了?” 韩贞摸出衣服兜里的感康药,虚弱道:“我没有吸毒,只是觉得身子有些着凉,买了感康药吃了一片。” 顾铭如释重负地松出一口气,轻叹道:“抱歉,韩贞,我不该怀疑你。你先躺着,我去给你到杯热水。” 韩贞抓住他的手,轻轻摇头道:“我不想喝水,而且你自己都是个病人,照顾好你自己就行,别瞎忙活。” 顾铭苦笑道:“我只是腿脚有些不方便,你却是全身都难受。” 韩贞道:“我没事,小感冒而已,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 顾铭道:“但我感觉你不是感冒这么简单。” 他伸手摸她的额头,忽然又张手把他整个人抱住,惊呼道:“你全身都发烫,明显发烧了,得去一趟医院。” 韩贞惊住,她没想到吃了发汗药身体会产生这么剧烈的发热反应。她本就没病,当然不能去医院。万一医院的医生有本事,随便一检查就发现她不但没病而且也没吸毒,那她的全盘计划都泡汤了。 于是她摇头道:“不用了,我才吃了药,等出了汗,自然就好了。” 顾铭当然没有听话。他摸出手机,已经准备下单叫出租车去医院。 韩贞抓住他的手,使劲摇头道:“顾铭,我真的没事,只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胸闷得厉害,而且人也会莫名焦虑,不然我也不会对你说那么多尖刻的话。” 顾铭凝声道:“胸闷,焦虑,还有其他症状吗?” 韩贞苦着脸道:“我的反应好像变迟钝了,买饭时,服务员把饭打包好放到我身前的饭桌上,我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还有……” 她露出非常害怕的表情。 顾铭连忙问:“还有什么?” 韩贞几乎要哭出声来,她被伤道:“以往的时候,我只要一看到你,身子就会发生一些奇妙的生理反应,可今天没有。我好像对床事完全失去兴趣了。我还是处女啊,连做爱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就已经没有这方面的能力了。” 顾铭明显惊了一下,但他很快冷静下来,非常谨慎地分析道:“我专门看了麻古的戒断反应,你说的这些症状全都符合,这应该是长时间停药所致。你别担心,这些反应只是暂时的,我们只要熬过这几天,你就恢复过来了。” 韩贞道:“顾铭,你会陪我,对吗?” 顾铭把她抱得更紧,尤为坚定地说:“我当然要陪你,无论这几天怎样难熬,我都不会离开你。” 韩贞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她艰涩道:“顾铭,我都这个样子了,你就不要再想入非非了。” 顾铭道:“我没有乱想啊。” 韩贞道:“可是你快抱得我喘不过气了。” 顾铭的手一颤,连忙松开她。 韩贞平躺着轻声说了一句“你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照顾我”,接着躺着不动了。 韩贞当然没有真的睡着。她并不困,这会是装睡。 她一直嘘着眼看天花板。 她很佩服自己的演技,她受了《演员的自我修养》的启迪,每个动作都发自自然,并不强演,便不会出现漏洞。 从顾铭的反应来看,明显是被她完全骗到了。 这很好,只要坚持到吸毒这事的风波过去,她就可以藏着这个秘密和他长相厮守了。 在顾铭发誓之时,她也在心里发誓,除了这件事,她再也不骗他哪怕一次。 可惜韩贞还是太天真了。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演员,她又怎能保证自己在演戏的同时,顾铭没演戏呢? 她已经犯了一个非常明显的错误,但她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 她这会感觉全身难受,发汗药的效力太强,她全身出汗,把衣服都汗湿,又捂在被窝里不能动。睡过受潮的床的人,都知道这样睡着是怎样一种感觉。 韩贞很坚强,她强忍着,硬是一动不动。她的身子虽然难受,但心里却开心得很。 顾铭那满目关切的神色已经给了她无穷的动力。 她躺着,忽然感觉有个东西碰到了自己,却是顾铭的手忽然搭到她的肚子上。 ——我还没怀你的孩子,你别在这时候忽然抚我的肚子啊! 顾铭弄得韩贞痒痒的,她心里暗自叫苦,但还是只能强行不动。 很快的,韩贞侧脸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她的眉梢稍微凝紧,片刻又放松下来。 她知道顾铭偷亲了自己。她是他女朋友,他亲她是很正常的事情。她不能在这时候露馅。 韩贞努力压抑心绪,连呼吸也屏住。 然后让她触不及防的事情发生了。她感觉一个庞然大物整个压到她身上。 这时她几乎不想就已猜到,顾铭想趁这个机会做羞羞的事情。 ——开什么国际玩笑?我醒着的时候,脱光衣服站在你面前你都能忍着,现在我“睡着了”,你就想趁机夺走我的第一次!? 韩贞终于忍不住了。她陡然睁开双眼,两手一抬,便把顾铭推到边上去。 她正想张口大骂,却见顾铭像死鱼一样躺着不动。 韩贞一脸疑惑,盯着顾铭看了好半晌,又抬手捏了捏他的脸,确定他真的睡着,这才轻轻松出一口气。 ——莫非顾铭醒着的时候是一个人,睡着了就变成了狼? 韩贞觉得好笑,顾铭平时对她保持“绝对尊重”,虽然他对她做了许多亲热的事情,但至少没做洞房前不该做的事。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看上去还算人模人样的人,居然连睡梦中都在意淫。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manshow”,也就是闷骚。 韩贞咬着嘴,忍不住又捏了他受伤的大腿几下,见他睡着了也露出些许痛苦之色,这才稍微感到解气。 蓦然地,韩贞忽然发现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她也梦到顾铭不只一次,而且每次梦中的两人都发生了许多“有趣”的事情。 这岂不是证明她自己也是一个闷**? 韩贞感到羞愤,一时间竟有直接扒光顾铭的衣服,来一个“霸王硬上弓”。但她好歹是个女孩,哪怕她真有这个想法,也被与生俱来的矜持阻止。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绪,便轻手轻脚起床,脱掉衣服准备洗个澡。 顾铭全身脏兮兮的也往床上睡,把整张床弄得像猪圈一样。刚才他还压她身上,早把她也弄脏。而且她流了许多汗,无论如何都要洗个澡才舒服。 她洗掉一身的汗味,换上干净的衣服,再躺床上又感觉全身都脏了——躺在宛如猪圈的床上,想不脏也难。 韩贞想强迫顾铭去洗个澡,换一身衣服,然后把床单和被子也都弄去洗了,不然这张床根本没法睡。 她很快发现问题。顾铭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并没有带衣服。若把他的衣服换下来,他就只能光着身子度日。 韩贞忽然想到,她已经很长时间没逛街买东西了。 眼见着平安夜快到了,她还想和他做一些浪漫的事情,若不买点好看的衣服怎么行? 她做了决定,再演戏几天,便带顾铭去逛街买衣服,然后两人一起过平安夜。 圣诞节本是日美韩等国家的节日,与中国没多大关系。但现在的中国青年早已习惯过洋姐。 在这个狂欢的节日,相恋的少年少女不相互送一个苹果,互赠一个精心挑选的礼物,互说一些软绵绵的情话,怎称得上浪漫? 第561章 门徒 顾铭只睡了不到半个小时,是一个不长不短、质量相当不错的午睡。他醒来时精神十足,似乎大腿的淤肿也在这个午睡后消散了不少。 他感觉自己可以下地走路了,可惜这是错觉,他只走了两步,整个人就吃痛瘫在地上。 他苦笑片刻,又撑着地面爬到床上玩手机。 韩贞在边上睡着,像慵懒的小猫咪。顾铭却知道,她并没有睡着。 顾铭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经不烫了,便微笑道:“韩贞,起来看电影。” 韩贞不动。 顾铭抬手捏她的脸,威胁道:“你再不起来,我就走了。” 韩贞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睁开眼问道:“你要去哪里?” 顾铭失笑道:“我就知道你并没有睡着。” 韩贞道:“本来睡着了,但你的话吓醒了。” 顾铭道:“醒了就好,我们一起看电影。” 韩贞问:“你脑子不好吧,我们现在这个样子,还能看电影?” 顾铭道:“莫非你以为只有去电影院才能看电影?” 韩贞问:“用手机看?” 顾铭点头道:“是的。” 韩贞问:“你不觉得手机屏幕太小了吗?” 顾铭道:“手机屏幕是挺小的,一个人看还能凑近一点看,两个人看就有点别扭。” 韩贞道:“所以还是别看了。你若找不到事情做,就给我讲讲谭红尘和晨雨的故事。” 顾铭道:“他们的故事啊,我只知道一小半。” 韩贞问:“哪一小半?” 顾铭道:“结局。” 韩贞道:“那你就讲讲这个结局吧。” 顾铭道:“你看过我的手机短信记录,本就知道他们的结局,我又何必再讲。而且他们的故事并不美好,就算我知道全部过程,也不会讲给你听。” 韩贞问:“为什么?” 顾铭笑道:“万一你从他们的故事里受到了启发,脑子里气血一冲,就拿把刀把我劈了,我找谁哭去?” 韩贞蹙眉道:“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顾铭摇头道:“但我说的并不是玩笑话。谭红尘本是一个非常淳朴诚实的人,哪怕别人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拿饭菜泼他的脸,他也不会还手。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竟会杀人,而且杀的还是陪了他不知多少个夜晚的女人。” 韩贞道:“但我不是谭红尘。” 顾铭道:“我只是举一个例子,你别往心里去。我们一起看电影吧。” 韩贞问:“怎么看?” 顾铭抬手抚住她的脑袋,接着往她脸上凑,两张脸都凑在一起后,他才说:“我们凑近一点,手机便也可以凑近一些,这样不会影响到观影的视线焦点。” 韩贞道:“你的脸好烫。” 顾铭道:“其实是你的脸太冷了。” 韩贞忽然怔住。 顾铭问:“你怎么了?” 韩贞勉强笑了笑,说:“我好像没之前那么难受了,可能麻古的戒断反应快结束了。” 顾铭道:“没这么快,戒断反应可能是间歇性的。” 韩贞张了张嘴,在犹豫要不要说某事。仅片刻,她又咬咬牙闭上嘴,一个字也不说。 顾铭笑道:“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事情?” 韩贞道:“没有。” 顾铭道:“韩贞,你听我说,不管你有没有毒瘾,也不管你的毒瘾有多大,我都不离开你。” 韩贞道:“因为你发过誓。” 顾铭哑然失笑。 韩贞问:“你提议看电影,那总得先选一部我们都没看过的电影啊。” 顾铭道:“我已经选好了。” 韩贞问:“你选的什么?” 顾铭道:“天王巨星强强联合拍摄的犯罪片《门徒》。” 韩贞蹙眉道:“你确定要看犯罪片?” 顾铭道:“不管什么样的影片,宣扬的一定是一种积极向上的精神,哪怕是犯罪片,最后的结局也一定是正义战胜邪恶,所以你不用这么抵触。” 韩贞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你不觉得我们更适合看一些青春浪漫的爱情电影吗?” 顾铭道:“然而我对那种电影不感兴趣。” 韩贞道:“我也对打打杀杀的电影不感兴趣。” 顾铭道:“等你看完这部电影,你就感兴趣了。” 韩贞问:“莫非你看过这部电影?” 顾铭摇头道:“没有。” 韩贞问:“既然没看过,你怎又知道我会感兴趣?” 顾铭道:“因为这部电影的好评率非常高。” 韩贞露出嫌弃之色,却没说话。 顾铭摸出手机,打开腾讯视频,接着搜索“门徒”,两人便并排坐躺着一起看。 事实上,顾铭也不是特别喜欢这部电影的压抑气氛,仿佛在看惊悚片,但好在电影剧情非常精彩,而且整个结构非常连贯。顾铭只看了十几分钟,便完全投入电影里面。 这部电影除开片头和片尾,大概一百分钟,顾铭完全沉迷其中,一气呵成将之看到结局。 果不其然,正义战胜了邪恶,扫毒的卧底警察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拿下了贩毒头子。 而警察和毒贩的战斗只是这部电影的亮点之一,更令人深思的是,影片的最后一帧,卧底警察的一个疑问句——人为什么要吸毒?因为空虚。那到底可怕的是空虚,还是毒品? 顾铭看完电影,双目变得飘忽,陷入沉思状态。 韩贞忽然惊叫起来,非常不满地指责道:“顾铭,你给我看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铭皱眉道:“我没什么意思啊。” 韩贞道:“你是在嘲笑我吗?” 顾铭摇头道:“我没有。” 韩贞冷笑道:“世上数不清的电影,你偏偏就选到了这一部。” 顾铭问:“韩贞,我没觉得这部电影有什么问题啊,你到底怎么了?” 韩贞冷着脸道:“空虚。” 顾铭不懂,问:“空虚又怎么了?” 韩贞道:“我是在回答电影主角阿力的最后一个问题!我说空虚比毒品更可怕!” 顾铭的神色完全僵住。 空虚是什么意思?空无,不充实,百无聊赖、饱食终日的消极情绪。 人为什么会空虚?因为现实的打压?因为情场的失意?因为偶然的错误?因为无意的亏欠?因为冰冷的别离?因为无声的遗失? 顾铭还记得数年前的雨夜里,他从男生变成了男人。因为错误,因为亏欠,因为别离,因为遗失,那时的他的确饱尝空虚,几乎将自己的整颗心完全封锁。 幸好他身边有人陪伴。吴潇,卿欢,千云舞,以及风雪,是他们带他走出了那个宛如黑洞的无底旋涡。 ——或许空虚真的比毒品更可怕。若那时有个人递给我一剂海洛因,兴许我几乎不会犹豫,便会把它吃进肚子里。 顾铭苦笑半晌,忽然问:“为什么空虚更可怕?” 韩贞道:“若一个人有父母关爱,有爱人相伴,有朋友常聚,纵然他的生活不是特别富裕,他也不会自甘堕落沾染毒品。因为他过得充实,不曾空虚,便不会妄图利用毒品摆脱空虚。” 顾铭道:“你说的好像没错。电影里也是这么说的,人因为空虚才吸毒,换句话说,人吸毒就是为了摆脱空虚。”——但摆脱空虚有许多办法,吸毒只是最下乘的、甚至不算办法的办法。 韩贞道:“是的。我想当初风雪会吸烟,也是因为空虚。虽然香烟的危害不及毒品,但两种东西都是一个性质。” 顾铭露出痛苦之色,好半晌说不出话。他没想过,韩贞也这么会揭人伤疤。 韩贞道:“你现在知道难过了?” 顾铭道:“的确是我害了小雪。” 韩贞道:“你也害了我。” 顾铭老老实实闭上嘴。 韩贞道:“你以为这些年我不难过,不空虚啊?你根本不知道我因你做了多少傻事,我为你哭过多少次。” 顾铭道:“我的确不知道,但多少能猜到一些。” 韩贞问:“你能猜到什么?” 顾铭又一次语塞。他只猜到韩贞这些年不好过,却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事,哭了多少次。 韩贞道:“总而言之,你少拿这些电影来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我吸毒,归根结底就是因为你!” 顾铭的神色变得古怪。他沉吟好一会,忽然问道:“你就为这事生气?” 韩贞问:“我不该生气吗?” 顾铭道:“简直太应该了。” 韩贞凝着眉道:“你好像话里有话?” ——莫非我这么快就露馅了? 顾铭愣了一下,连忙摇头道:“没有。” 韩贞问:“那你在鼓励我吸毒?” 顾铭的嘴角接连抽搐好几下,只能干笑。他发现和韩贞聊天一定不能起任何争执,不然聊到最后一定是他被打败。 韩贞忽然问:“你中午睡觉是不是做什么梦了?” 顾铭道:“好像没做梦。” 韩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多问。 两个人在床上躺到五点过,期间钟老板给韩贞打了一次电话,她直接在电话里辞职了。 顾铭的腿已经不那么痛了,但依旧无力,下地走路非常困难。 韩贞问:“晚上想吃什么?” 顾铭道:“随便。” 韩贞问:“要我做饭给你吃吗?” 顾铭道:“求之不得。” 韩贞问:“红烧鱼和番茄蛋汤,你觉得怎样?” 顾铭道:“非常好。” 韩贞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她的办事效率非常高,从出门买菜到晚饭做好,整个过程还不到一个小时。 租房里没有餐桌,他们便把床头柜搬到过道中间。床头柜不高,两人坐凳子很不方便夹菜,干脆洗席地坐下。 韩贞做的饭果然好吃。顾铭越吃越有食欲,他吃了满满的两碗饭方才满意地放下碗筷。 有的人吃饱了找不到事做,容易说胡话。 顾铭好像也有这毛病。 韩贞还在慢条斯理地吃饭,他盯着她犹豫许久,忽然道:“韩贞,你明天就回学校上课吧。” 韩贞问:“你的腿好了?” 顾铭摇头道:“至少得休息到后天才能好。” 韩贞惊讶道:“你不要我陪了?” 顾铭道:“我不想影响你的课程。” 韩贞道:“可是我上不上课都无所谓啊。” 顾铭无由来地想到了郑绘。他学着她的语气道:“无论选修课重不重要,知识就是知识,能学到就有必要学到。” 韩贞越发惊愕。她抬手摸他的额头,蹙着眉道:“奇怪了,你并没有发烧啊。” 顾铭道:“我本就没病。” 韩贞道:“那你不怕我去吸毒了?” 顾铭道:“我相信你。” 韩贞问:“为什么?” 顾铭道:“你都说了,人是因为空虚才去吸毒。莫非现在有我陪你,你还觉得空虚?” 韩贞迟疑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总觉得奇怪。” 顾铭问:“哪里奇怪?” 韩贞道:“我说不出来。反正从你今天午睡过后,就一直很奇怪。” 顾铭道:“我很正常,反倒是你有点奇怪。” 韩贞问:“我奇怪?” 顾铭道:“你若不奇怪,又怎会趁我睡着时故意捏我的伤处。还有,你今天总是很慌神的样子,看个电影也对我发脾气。” 韩贞道:“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是有点奇怪。我干吗要和你说我以前的事啊?这种事情我本就不该说的。” 顾铭道:“没什么不该说的。你说了之后,我才更加珍惜你。” 韩贞问:“风雪会在你面前说她因你吃了多少苦,哭过多少次吗?” 顾铭道:“好像没说过。” 韩贞道:“所以我也不该说。” 顾铭道:“可能是麻古的戒断反应所致。” 韩贞的脸上有了黑线。她似笑非笑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你把我的所有问题都归咎到毒品上面就好了。” ——莫非又生气了? 顾铭赶紧闭上嘴。 顾铭发现自己的自持力越来越弱了。午睡的时候,他吃韩贞的豆腐并非梦游,而是有意为之。 夜深人静时,他的心里越发焦躁,肚子里那团火无论如何都浇不灭。 他有点神志不清,欲火压过了理智,他翻身就往韩贞身上压去。 他以为韩贞会乖巧躺着让他剥夺。可没有。韩贞忽然睁开眼,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他耳里嗡嗡直响,眼前满是金星。 韩贞大声骂道:“我醒着的时候你装得人模人样,我睡着了你就想强奸我?” “强奸?” 顾铭哭笑不得,脸色变得尤为精彩。 韩贞道:“我不愿意的时候你想碰我,这不叫强奸叫什么?” 顾铭完全清醒过来。他漫不经心道:“你说的都对,你一巴掌把我打醒了。现在你愿意了我还不愿意呢。” 他说完,翻个身便睡了,剩韩贞一个人在黑暗里凌乱。 第562章 七色 韩贞坐在偌大的教室里,背脊撑得笔直,目不转睛盯着投影幕。老师做的ppt非常好,每个知识点都展现得简洁又精辟,容易记,容易理解。但她好像失了魂,仿佛跳跃在投影幕上的文字和图片都变成了顾铭的脸。 她努力集中精神,努力调整思绪,努力投入学习中。但很快的,她被迫放弃了。她的脑子里不超过十秒钟,必定出现顾铭的脸。 一堂课下来,她甚至忘了自己在上哪门课。 她抿着嘴,在心里骂了顾铭几句,便又忍不住开眉而笑。她想起了高考冲刺的那段时间。那原本是她最应该心无旁骛发奋学习的珍贵时段,她却把这些时间全用来臆想他了。 那时和这时,情况似乎完全一样。 韩贞的心里懊恼起来。她感觉顾铭真的是一个祸害。他跟着她来教室会影响她学习,他不跟着来依旧会影响她学习。仿佛只要这个世界还有他的存在,她就一定没办法专心学习。 上午还有两堂课,韩贞却已不打算再留在学校里上课。做过学生的人都知道,心不在教室的情况下,人坐在教室也是徒劳。 许多女孩子都懂得精打细算,她们不仅会理财,还会理时间,理感情,理男人。 在这方面,韩贞并不算全能,但她懂得理时间。女孩二十出头的年纪,便是最美的芳华,每一刻都务必珍惜。她当然不能把美好的时间白白浪费在课堂里,于是她准备去商场走走,替顾铭买几套过冬的衣服,另外再去健身房买一张健身卡。 其实要买衣服,大学城的好多街道里都有服装店,只不过那些店子比较普通,货物并不全,不容易挑到入眼的衣服。 这当然是对韩贞而言。她本人对穿着并没有太多讲究,只要不是颜色太老土,款式太落后的衣服,她都能穿。但她给顾铭买衣服就不一样。这是她第一次替她买衣服,各方各面一定要做到最好。 于是她绕了很长的路,专门打车去了一趟市中心的大商场。 她在商场里走动了一个多小时,接连看中好几套看上去不错的衣服。但最后被她买走的只有一套。 黑色的纯棉衬衫,黑色的羽绒服,黑色的休闲裤,黑色的运动鞋,还外加一条黑色的真皮皮带。 没错,她全部都买的黑色。她觉得,以顾铭现在这种深沉的气质,黑色更能彰显她的稳重与深远。 她已笃定,顾铭穿上这套衣服一定好看,绝对比电视剧里黑衣蒙面那些侠客更像贼。 所以卡里直接少了接近两千块,她却一点也不觉肉痛。 她提着好几个大袋子又打车回大学城,去科技学院侧面的街道里的健身房办理健身卡。 一般来说,健身房的收费不低,有的一月上千。大学城这边却相对好很多,这家设备非常齐全的健身房只需要四百一月。 韩贞回到租房时,已是中午一点过。 顾铭还像死猪一样躺在床上养膘。 韩贞把手里的袋子全都放下,凑过去问:“你的腿好些了吗?” 顾铭道:“比昨天好一些,血印子都消了,也不那么肿了,勉强能下地,但走一小会仍会感到酸痛无力。” 韩贞点头道:“那你记得擦药,估计明天就完全恢复了。” 顾铭面无表情道:“这还需要我记?不都是你在帮我擦药吗?” 韩贞蹙眉道:“你在生气?” 顾铭问:“我生气了?” 韩贞道:“你的脸板得这么紧,不是生气是什么?” 顾铭道:“我这叫心平气和,心如止水。” 韩贞心里一阵笑。她知道顾铭在为昨晚的事情闹脾气。其实她打他也并没有太用力,而且那还是她半梦半醒时的条件反射,很值得原谅。 顾铭道:“回来了就快去做饭,我饿着的。” 韩贞问:“我应该给你做饭吗?” 顾铭道:“莫非你还等着我给你做饭?” 韩贞问:“莫非你不能给我做饭?” 顾铭道:“那是你们重庆的‘耙耳朵’做的事,我不做。” 韩贞道:“那你就等着喝西北风。” 她说着,转身就往门外走。 顾铭问:“你去哪里?” 韩贞道:“我出去吃饭啊。” 顾铭皱眉道:“我今天看了一部名叫《自杀现场直播》的电影。” 韩贞不以为意道:“你现在这个病恹恹的残疾人模样,除了每天除了和风雪对句诗,剩下的乐趣就只有看电影了。” 顾铭道:“这部电影是印度的。印度是一个女权相当薄弱的国家,但电影里的妻子挺强势的。” 韩贞问:“你想说什么?” 顾铭道:“我想说的是,不管哪个年代,哪个国家,都一定少不了悍妇的存在。” 韩贞似笑非笑道:“所以你说我是悍妇?” 顾铭偏过头去,漫不经心道:“我只是简述电影里的故事,并没有说你。” 韩贞道:“所以你只讲了‘悍妇’两个字。” 顾铭道:“算了,我的腿不方便,你出去买菜,我来做饭,这样行了吧?” 韩贞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起床,好好洗个澡,把衣服换了。如果你还觉得闲,就把被套和床单都剥出来洗了。我去买菜,回来就做饭,你饿了就先忍一会。” 顾铭道:“我没有换穿的衣服。” 韩贞道:“地上这几袋子就是你的衣服。” 顾铭惊讶道:“你给我买衣服了?” 韩贞道:“不然我还每天和一头脏得要命的猪睡啊?” 韩贞买好菜回来就看到顾铭换上了这一身新衣服。她暗自满意,觉得这身衣服非常适合顾铭。但顾铭好像并不满意,眉头皱得像快脱落的树皮。 韩贞什么都没说,嘴里轻哼着“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去厨房里做饭。 她做完饭回来,惊讶发现顾铭真的把睡脏了的被套和床单都脱了下来,和着他刚换下的脏衣服,全都丢大厅的公用洗衣机里了。 ——他怎么变得这么听话了? 韩贞迟疑片刻,问:“你不生气了?” 顾铭问:“我为什么要生气?” 韩贞道:“我昨晚打了你。” 顾铭道:“你打我早就不是第一次了,我至于这么小气吗?” 韩贞想到她曾抽顾铭的椅子,害他摔个“底朝天”,还落井下石抬腿踩他。 那次的确要比轻飘飘的一巴掌痛得多。 韩贞抿嘴笑道:“先吃饭吧。” 顾铭道:“你喂我,我就吃。” 韩贞懒得理他,自己盛饭,自顾自吃起来。 顾铭静坐了一会,忽然道:“韩贞。” 韩贞问:“怎么?” 顾铭道:“昨晚我不是故意的。” 韩贞道:“我知道。” 顾铭问:“你知道?” 韩贞道:“每个兽性大发的男人在完事之后都说自己不是故意的。我没有讽刺你,相反,我完全相信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精虫上脑罢了。” 顾铭黑着脸道:“你说的真对。” 韩贞道:“所以你该谢我。” 顾铭道:“是的。你的一巴掌宛如划破天宇的晨光,把我从黑暗的深渊拉了回来。你对我的恩情如同再造,我这辈子当牛做马都偿还不起。” 韩贞差点没被噎着。她使劲把嘴里的饭菜咽进去,睁大眼道:“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顾铭道:“反正这个话题聊到最后一定会出现我说的这类话。我只是提前认输了而已。” 韩贞笑了起来。她发现顾铭的确很有自知之明。 男人要和女人讲道理,很多时候如同秀才遇上兵。简单的例子是—— 男:“你整天买这么多化妆品,梳妆台都堆不下了,还嫌钱多买不够?” 女:“我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不是为了给你撑面子?” 男:“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一个月才几千块,有时还不够你买这些东的西的!你要真给我撑面子,就给我留点钱买几包好烟!” 女:“好啊!你居然敢吼我!这日子到底还过不过了!?” 男:“……” 简而言之,只要男人说话的声音稍微大一点,就极有可能演变成“离婚大战”。 韩贞吃饱了,洗好餐具准备午睡。 顾铭晾好衣服,走到她近前推她,“你买的这些衣服我都没剪牌子,明天我陪你去退掉吧。” 韩贞蹙眉道:“你脑子有毛病吧。你这一身可都是叫得出名字的牌子货,是在大商场买的,如果衣服本身没有质量问题,退不了的。” 顾铭道:“但是好难看。” 韩贞问:“哪里难看。” 顾铭道:“太黑了。” 韩贞问:“莫非你很白?” 顾铭道:“我不白,但也不黑,不适合这套黑色行装。” 韩贞道:“不管适不适合,买回来了就退不了了,你只能穿着。而且我听你的语气,好像有点心虚。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顾铭道:“我如实说吧。你买的衣服,我很喜欢,但我知道这身衣服不便宜,你刚辞了工作,手上的余钱不多,全都用来给我买衣服了,那你怎么办?” 韩贞道:“你养我啊。” 顾铭苦笑。 韩贞蹙眉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顾铭道:“这是于心有愧的表情。这么多年里,我没送过你任何有价值的礼物,你还对我这么好。” 韩贞心里一暖,甜笑道:“那等你腿好了就好好给我准备一份礼物吧。” 顾铭问:“你喜欢什么礼物?” 韩贞道:“七色堇。” 顾铭疑惑道:“七色堇是什么?花吗?” 韩贞道:“你可以百度查一下。” 顾铭真的摸出手机查百度。半晌后,他凝着眉道:“百度上写得清清楚楚,世上并没有七色堇,它只存在于古书典籍中。” 韩贞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顾铭不解道:“什么意思?” 韩贞道:“字面上的意思。” 顾铭道:“所以有心人就可以把世上不存在的东西创造出来吗?” 韩贞道:“你创造不出来也没关系,你就去想一个我可能会喜欢的礼物然后买来送给我吧。” 顾铭站着不动。 韩贞道:“你一直站在这里,影响我睡觉。” 顾铭凝声道:“我忽然想起来了。你不只一次在玻璃窗上画七叶花。” 韩贞道:“画着好玩。” 顾铭道:“小飞哥曾说过,你心里有一个七色的故事。当时我以为是彩虹,但你否认了。现在想来,应该就是七色堇吧。” 韩贞的心“扑通”一跳。她的脸红了,颇为恼羞地别过头,凶巴巴说道:“你管那是什么故事,反正我不讲给你听。” 顾铭问:“为什么?” 韩贞道:“那天在学校的医务室,我本想讲给你听,你自己岔开话题了。我想讲的时候,你不想听。现在你想听,我还不想讲呢。” 顾铭道:“这样不好。万一等到下次你想讲了,我又不想听了,这事就变得没完没了了。” 韩贞板着脸道:“我们之间没完没了的事情多了去了。” 顾铭道:“就像你愿意的时候我不愿意,我愿意的时候你却不愿意了。” 韩贞问:“什么愿意不愿意的?” 顾铭道:“上床啊。” 韩贞脸一黑,非常不开心地说道:“那你现在愿意吗?” 顾铭无所谓地摊摊手,随口道:“这个问题没意思。反正我说愿意,你会说不愿意,我说不愿意,你又会说愿意。” 韩贞道:“你不说,怎就知道我们的态度完全相反呢?” 顾铭道:“我愿意。” 韩贞道:“我不愿意。” 顾铭道:“我不愿意。” 韩贞道:“我不愿意。” 顾铭的脸色僵住,好久之后才苦笑道:“你说的没错。我们的态度的确不是完全相反。” 韩贞道:“我并不知道七色堇有什么故事,你也别去妄加猜测了。如果你实在想知道,就打电话给顾恩哥,叫他把我以前送给你的护符拆开,里面有一张小纸条,纸条上有你想知道的故事。” 顾铭涩笑道:“我还不打算给家里人打电话。” 韩贞道:“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顾铭道:“好的。我不问七色的故事,你说一下,除了七色堇,你还想要什么礼物,我好准备。” 韩贞道:“你送的东西我都要,你随便买吧。” 她说完,翻过身闭上眼睡觉。但她的心绪很不平静,她又一次想到了遥远的孩童时代的美好憧憬——七色的故事是:小花瓣儿飞哟飞,飞到西来飞到东,飞到北来飞到南,绕一个圈儿转回来,让我的男孩好起来。 第563章 过敏 顾铭不知道韩贞想要什么礼物,便只能自己去想。他发现这种问题本就没有答案,无论花多少精力都是徒劳。于是他打算用抽签决定买什么。 既然是抽签,当然要提前准备好几个礼物选项。 顾铭想来想去,好像就只有衣物,鲜花,首饰,化妆品。这些东西都比较常见,很多女孩子也希望收到这样的礼物。但顾铭觉得这些东西有些俗气,有些丧失送礼物本身的意义——明码标价的物品普遍俗气,如果是晶莹璀璨的大钻石就不俗气,只不过他买不起。 顾铭暗自苦笑。便宜的东西显得俗气,昂贵的东西又买不起,这的确有些无奈。 他纠结过后,决定自己去附近的街道走走,说不定能找到灵感,给韩贞一个非常不错的惊喜。 他的腿伤在消肿后的当晚就基本上恢复过来。他能下地正常活动,只要不做太过剧烈的腿部运动,便不会感到肌肉疼痛。 惊喜当然是在人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忽然出现才叫惊喜。顾铭要躲着韩贞去准备礼物。他想着,等到韩贞去学校上课了,他就去街上慢慢挑礼物。 可是韩贞今天忽然睡了懒觉,她一直睡到日上三竿,透过窗户的阳光都已照到她的半张脸,她却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 顾铭忍不住了,抬手推了她几下,轻声道:“韩贞,该起来上课了。” 韩贞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应了一句“今天没课”,翻个身便又睡了。 顾铭发现自己傻了。大学生三天两天没课本就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他居然傻等着韩贞去上课。 顾铭看韩贞睡得很安静,可能还要睡一两个小时才醒,决定干脆就趁这段时间出门挑礼物,顺便买些菜回来做午饭。如果到时候韩贞问起来,他也可以说去买菜了。 顾铭想的很好,但他的前脚刚出门,一直熟睡的韩贞忽然睁开眼。她盯着他,居然变得非常清醒,完全不像才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样子。她蹙眉道:“顾铭,你要去哪里?” 顾铭干笑道:“出去买点菜好做午饭。” 韩贞问:“你能走路了?” 顾铭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微笑道:“完全不痛了。” 韩贞问:“现在才几点,你就急着出去买菜?” 顾铭道:“已经快九点了。” 韩贞道:“还不到九点,买什么菜啊?如果你闲得慌,就出去给我买个早餐回来。” 顾铭问:“你想吃什么?” 韩贞道:“不知道。” 顾铭苦笑道:“那我买什么?” 韩贞反手抓了抓后背,掀开被子准备起床。她一边换衣服,一边道:“我和你一起出去,说不定走到店里就知道想吃什么了。” 顾铭的眉头忽地皱紧,急声道:“别动。” 韩贞真的保持穿衣的动作一动不动。 顾铭走过去,捏住她的手腕,把袖子往上翻了一下,她的手肘便露了出来。 她的手肘很白,很细,像光滑的玉石。只不过这块玉石好像被灰尘玷染了,上面有了密集的红点。 人的皮肤受到特定的环境影响,长出一些痘子或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虽然女孩们个个看上去粉嫩无瑕,都像剥了壳的水润荔枝,但并不代表她们不会长痘子。 韩贞的手上长了一些小痘子,她本身并不在意,顾铭却皱紧眉头,斩钉截铁道:“去找医生拿点药。” 韩贞摇头道:“不用了,几个痘子而已,等不了多久,它自己就好了。” 顾铭道:“那你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 韩贞道:“你当我是什么人?我的衣服是你说脱就脱的吗?” 顾铭不理她,强行把她的衣服剥下来,便看到她后背也长满了红色的小点。有的小点被她抓过之后,成了块状的红色浮肿,看上去挺吓人。 顾铭指责道:“你身上都长满了红痘子,这么严重,你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韩贞疑惑道:“我刚才就怕你看到我的背,才对着你换衣服。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铭道:“你躺着和我说话时挠过背。” 韩贞道:“可是挠背不一定是背上长痘子啊。” 顾铭道:“你换衣服的时候我又看到你的肘子上有红点。” 韩贞惊愕道:“所以你就推测我的后背也长了红点。” 顾铭道:“是的。” 韩贞莞尔道:“看来你还是很关心我的。” 顾铭道:“这不是小事,你还有心情说这些玩笑话?” 韩贞道:“但这真的是无所谓的小事。” 顾铭道:“小事放着不管就会变成大事。” 韩贞摇头道:“你想多了,这只是普通的皮肤过敏,最严重的时候也就全身浮肿,沉闷瘙痒。” 顾铭愣住,连忙问:“你会过敏?我怎么不知道?” 韩贞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顾铭问:“你对什么过敏?” 韩贞道:“对你。” 顾铭脑门一黑,沉声道:“不要绕圈子。” 韩贞甜笑道:“我没绕圈子啊。你想啊,你没来之前,我一直好好的,你来了之后,我就过敏了。用控制变量法推论,答案就我对你过敏。” 顾铭瞧着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皱着眉思索起来。他想了一会,迟疑着问:“是汗水吗?” 韩贞不解道:“汗水?你怎么想到汗水的?” 顾铭道:“被子有点厚,我晚上会流汗,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汗水害你过敏的。” 韩贞摇头道:“这和汗水没关系,你再好好想想。” 顾铭苦笑道:“我们什么时候玩起猜谜游戏了?” 韩贞道:“你平时看上去挺聪明的,现在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明白吗?我是对尘螨过敏。你没来之前,哪怕是冬天,我最多两天就要换一次衣服,床单和被套也都是半个月洗一次。我的房间从来没有脏过。你一来就把我的床弄得一团脏,我能不过敏吗?” 顾铭无奈道:“所以你说是对我过敏好像也没错。问题是,这种事情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啊?” 韩贞道:“过敏而已,我早就不怕了。” 顾铭道:“我怎么觉得,你是压根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过敏了。” 韩贞道:“那我能赶你走吗?” 顾铭笑道:“你都还没陪我上床,我怎么舍得走?” 韩贞一脸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快速穿好衣服,淡淡道:“走吧,去吃早餐。” 顾铭道:“虽然我不知道尘螨是什么,但猜到它多半和比较脏的环境有关。馆子里的环境不好,食物可能也不干净。你就在屋子里好好待着,我出去买鸡蛋,回来给你做鸡蛋煎饼。” 韩贞道:“那随你吧。” 然后顾铭真的去集市买了三十个鸡蛋,还顺便把做午饭的菜也买了回来。 他没有去街上找礼物,怕拖太久饿着韩贞。 顾铭做鸡蛋煎饼的手艺很不好,煎蛋的火候完全把握不住,煎出来的饼子口感不好,味道也不好。 顾铭勉强吃了一个,便不想再吃。韩贞却吃得津津有味,和着刚煮的粥,她吃了三张煎饼。 她吃完,居然非常满意地称赞道:“顾铭,想不到你做的鸡蛋煎饼还挺好吃。” 顾铭干笑道:“我的心灵并不脆弱,你不用担心我受伤,实话实说就好。” 韩贞眨眨眼,如实道:“我真的觉得这饼子还不错,可能是我吃的煎饼少,不知道什么煎饼才叫好吃。” 顾铭道:“我哥做的鸡蛋煎饼就非常好吃。” 韩贞问:“顾恩哥?” 顾铭道:“是的。” 韩贞道:“不是一直叫他‘老哥’吗?怎么换称呼了?” 顾铭道:“称呼这东西有时会随年龄变化。就像孩子小时候会叫‘亲爱的妈妈’,后来变成了‘妈妈’,再后来就变成了‘妈’。” 韩贞道:“你这么说好像也没错。人长大了,就省去了许多依赖性极强的称呼。” 顾铭道:“这个也不一定。” 韩贞道:“你举个例子。” 顾铭道:“你的小名叫什么?” 韩贞道:“就叫贞贞啊。” 顾铭笑道:“那以后我就叫你贞贞了。” 韩贞一脸嫌弃道:“还是算了,这么稚气的称呼,连我爸妈都不叫了,你还叫?” 顾铭笑而不语。 从今天开始,顾铭真的成了韩贞的全职佣人,全部家务都被他一手包下。而且他做得非常好,简直比韩贞还要用心,屋子里连一粒灰尘都找不出来。 这还只是其次。他洗出来的衣服,都像才从店子里买回来的一样,崭新干净。 可能是顾铭表现得太过殷勤,引起了韩贞的怀疑。 她凝着眉梢质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偷偷闻我的文胸和内裤的味道?” 顾铭宛如挨了当头一棒,整个人变得尤为古怪。他先否定“我没有这样另类的癖好”,尔后,他又自信十足地说道:“我们老夫老妻的,就算我真的想闻,你也愿意现脱下来给我闻啊。” 然后顾铭又挨了一巴掌。 时间一天又一天过去,韩贞的过敏症状完全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连脸上都开始长红点。 她全身都痒,有时候痒得太过厉害,她就一直抓,把身上抓出许多血印子。 顾铭看着心疼,知道再这样拖下去不行,便坚持带她去看医生。 大学城附近有医院,顾铭想带韩贞去,但韩贞觉得挂号排队太过麻烦,就直接找附近街上的小诊所看病。 医生给韩贞开了药方,就两种药,而且两种药都叫氯雷他定片,只是包装不一样。 韩贞道:“这种药我都吃了很多次了,效果不是很好,你直接给我打点滴吧。” 顾铭守着韩贞打点滴,两瓶药输完,她身上的红点真的全消了。 顾铭轻叹道:“早知道这么容易就治好了,何必受那么多罪。” 韩贞摇头道:“打点滴只是治标不治本,等我睡一觉起来,铁定全身又长满红点。” 顾铭问:“那怎么办?” 韩贞道:“不怎么办。” 顾铭道:“我带你去医院。” 重庆医科大附属大学城医院。 顾铭陪韩贞挂号排队,一起去看皮肤科的主治医生。 医生道:“大多数人的过敏病症都是与生俱来,这和过敏原的潜伏以及人的免疫力有关,所以很多人十几二十年没有过敏症状,某一年忽然就过敏了。这种症状几乎没办法根治,只能想办法查到过敏原,尽量避免。” 韩贞还没开口,顾铭抢着问:“怎么查过敏原?” 医生开了一张单子递过来,说:“这个要查血才知道。你们去二楼抽血,大概明天就有结果。” 顾铭问:“那有暂时缓解过敏症状的药吗?” 医生又开了一张单子,说:“你们抽完血,顺便去二楼的药房取药就行了。” 顾铭问:“医生,在过敏期间,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事情吗?” 医生道:“主要就是注意避开过敏原,防止持续过敏。”他说着,忽然看向韩贞,凝重道:“小姑娘,你过敏期间喉咙有感到不适吗?” 韩贞蹙眉道:“喉咙的话,偶尔会痛一下,这和过敏有关吗?” 医生忽地站起身,更为凝重地问道:“怎么个痛法?有窒息感吗?” 韩贞摇头道:“窒息倒不至于,但偶会咳痰,像针扎一样痛。” 医生轻轻松出一口气,笑道:“最近天冷,那是普通的感冒症状,扁桃体发炎,出门注意加衣就行了。” 韩贞问:“如果出现窒息感会怎样?” 医生郑重道:“过敏并不一定只发生在皮肤表面,也可能在体内发生。如果感觉窒息,可能就是喉咙气管出现浮肿,引起了呼吸阻碍。如果浮肿持续不退,可能导致人窒息死亡。所以你如果感到呼吸困难,一定要尽快来医院。” 顾铭把医生说的话全都记下。他带着韩贞去抽血,拿药。值得一提的是,医院药房里给的药仍是氯雷他定片,而且也是两种药,只不过这个药要比外面药店贵十倍。六天的药,一共十二粒药,四百八十块。 顾铭并不心疼钱,但却有种被人敲闷棍的肉痛感。但很快的,他发现这个药的确非常有效,韩贞吃药当天便有明显好转。 第二天,韩贞收到医院发到她手机里的查血结果,她的脸色变得尤为沉凝。 顾铭凑过去看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然后他看着床头柜上、早上没吃完的鸡蛋煎饼发呆——韩贞的查血结果是:尘螨,螳螂,螃蟹,鸡蛋。 第564章 健身 韩贞仔细回想,她小时候没少吃鸡蛋。水煮蛋,卤水蛋,煎蛋,荷包蛋,她都吃过,也从未吃出问题。看来医生说的都是对的,过敏病症与过敏原的潜伏以及人的免疫力有关,人什么时候出现过敏症状都不奇怪。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最近顾铭做鸡蛋煎饼的手艺越来越好,她也吃出了些许依赖性。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每天早上都能吃到他做的鸡蛋煎饼。只可惜,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心愿被一张轻飘飘的查血报告粉碎了。 顾铭还在为鸡蛋煎饼的事情自责。他从来不对人说“对不起”三个字,却在今天前前后后说了不下五次。 韩贞受不了了,横着眉指责道:“我都说了我不怨你!你不要一直一直道歉啊!你亲近的人会隔三差五给你道歉吗?你爸你妈你哥还有你的两个死党,他们做错事有给你道过歉吗?你希望听到他们天天道歉吗?”——关系足够亲近的人,彼此不会整天道歉或道谢。 顾铭明显被这接连三问问呆了。他讪讪地抓脑袋,干笑道:“我这不是心里愧疚吗?莫非你希望我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 韩贞道:“你要是愧疚,就赶紧出去买菜!” 顾铭灰溜溜地跑了。 韩贞真的没把鸡蛋煎饼的事情放心上,虽然她遭了不少罪,但也从顾铭身上感受到不少关怀。她一直是很容易满足的女孩,顾铭的随便一句话,就可能让她忘记身上的所有病痛。 她吃了一天药,体表的红点与浮肿都消了许多,身子也不那么痒了,如果不再接触过敏原,估摸着三两天就好了。 韩贞养病的这几天里,顾铭像一头任劳任怨的牛,只要她一开口,他立马就能完成她要求的事。 韩贞渐渐喜欢上这种宛如坐月子的生活。她甚至有点希望皮肤过敏持续不退,这样顾铭每天都像听话的乖宝宝。 这只是她不经意的一个念头,世上当然没人希望自己一直生病。 韩贞在吃药的第三天,体表的红点与浮肿都完全消失。她恢复正常了。 她原本不想把这事告诉顾铭,让他在殷勤几天。但他像做事不经大脑的蠢猪,他为了查看她的过敏病症是否有好转,居然在晚上,趁她熟睡时,偷偷脱她的衣服,检查她的全身。 韩贞当然被他弄醒了。任何女孩在被人脱衣服时,都很容易醒过来,除非她被下了迷药。 韩贞瞧着顾铭宛如做贼的模样,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结果毫无疑问,她又扇了他一巴掌。 次日清晨,韩贞早早醒来,发现顾铭脸上还残留着手指印。她捏了捏自己的手,仔细回想晚上发生的事。然后她想起来了,她打他的那一巴掌可不是条件反射,而是愤怒所致,她几乎用尽了全力,比当初打罗不遇还要狠。 韩贞忽然又感到心疼,暗骂自己打人不知轻重。 女孩子就是这样,他们总在激动时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但等不了多久,又暗自后悔了。 韩贞轻轻抚了抚顾铭的脸,他居然露出了痛苦之色。 韩贞的心一阵刺痛。她轻声道:“顾铭,你醒了吗?” 顾铭一动不动。 韩贞迟疑片刻,出门买早餐去。 她再回到租房时,顾铭已经醒了。他的脑子好像出了问题,说话语无伦次,走路也仿佛半身不遂。 顾铭还在洗手间里撒尿,韩贞却被吓到了。她连忙冲进去一把扶住他,急声问:“顾铭,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顾铭疑惑地盯着她,沉默数秒,问:“好看吗?” 韩贞问:“什么好看吗?” 顾铭道:“小顾铭。” 韩贞的脸一红,连忙别过头去,凶道:“你少说这些恶心的话。” 顾铭穿好裤子,漫不经心道:“我上厕所,你无缘无故冲进来,莫非不是想看我的小顾铭?” 韩贞道:“说得你的身体构造我还不知道一样,我看了又能怎样?” 顾铭问:“你刚才慌慌张张的,是不是害怕把我打出问题了?” 韩贞道:“谁叫你走个路摇摇晃晃,说个话还迷迷糊糊。” 顾铭笑道:“我才睡醒,本就稀里糊涂的。” 韩贞抿着嘴不说话。 顾铭道:“你放心好了。就算你以后家暴我,凭你那几个巴掌还打不出问题。” 韩贞问:“你在鼓励我打你?” 顾铭道:“你以为打了我就不用偿还了啊?” 韩贞惊讶道:“莫非你要打回来?” 顾铭摇头道:“你这么漂亮,我舍不得打。” 韩贞问:“那你要我怎么偿还?” 顾铭道:“当然是用你的身体偿还啊。话说回来,我们好久没圆房了,是不是该圆一次了?” ——莫非我们以前圆过? 韩贞黑着脸道:“做你的白日梦去。” 早饭过后,韩贞从行李箱里翻找出一身劲装,快速换好。她站在过道上做了几个简单的热身动作,接着从包里摸出健身卡递给顾铭,淡淡道:“走吧,我们去健身房锻炼。” 顾铭惊讶道:“健身?” 韩贞道:“我们整天躺在屋子里,迟早躺出病来。生命在于运动,所以我们就去运动吧。” 顾铭摇头道:“太累,我没兴趣。” 韩贞道:“你不去就算了,反正我要去。” 她说着,推门就往外走。 顾铭忽然叫住她,皱眉问:“健身房大吗?” 韩贞道:“挺大。” 顾铭又问:“健身设备齐全吗?” 韩贞道:“不能说绝对齐全,但你能想到的健身设备都有。” 顾铭问:“跑步机,楼梯机,哑铃之类的?” 韩贞道:“如果健身房连这么普遍的健身机器都没有,那早就关门大吉了。” 顾铭问:“是不是每个会员都有专门的健身教练?” 韩贞摇头道:“这倒不是。健身房里好像就四五个教练,没有那么多人手进行一对一健身指导。教练们都有开课堂,专门给初来者讲解健身知识,一节课就几十块,不贵。” 顾铭道:“我的意思是,你跑步时,举哑铃时,有教练专门矫正你的动作吗?” 韩贞道:“有啊。” 顾铭黑着脸问:“教练是男是女。” 韩贞道:“健身教练普遍都是男性,因为男性天生就比女性体质好。” 顾铭道:“好,我跟你去!” 韩贞心里生出一个疙瘩,她忽然明白顾铭为什么要问这么多问题了。他怕那些教练吃她豆腐。 在这之前,韩贞还计划得很好,想着和顾铭一起健身打发时间也是非常好的事情。但现在,她忽然感觉带顾铭去健身房会出事。 大学城的健身房有很多好处。其一是消费较低,其二是健身手续简便,其三是健身房里年轻的帅哥美女多。 韩贞替顾铭办的卡,并没有实名认证,但这无关紧要。健身房本就是为周遭大学生开设,学生之间相互借卡健身也不罕见,所以健身房里一般是只认卡,没有繁琐的认证流程。 韩贞带顾铭进健身房,前后还不超过半个小时他们就出来了。 韩贞的预感果然是对的,顾铭和健身房的教练吵了起来,原因是教练扶了韩贞的腰一下。 健身和锻炼有本质区别,前者已算一类体育运动,而后者只是单纯地训练肌肉。健身的各项运动都存在一定的动作标准,健身者的动作不到位,健身教练帮忙矫正一下,合情合理。 韩贞并没有被吃了豆腐的感觉,但顾铭为此大发雷霆。他指着教练的鼻子大骂,甚至有大打出手的趋势。 韩贞的心里一片复杂。她也很想指着顾铭骂一顿,但她忍住了,先劝架,然后拉着顾铭退出健身房。 两人出来后,韩贞终于忍不住,凶巴巴指责道:“顾铭,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顾铭道:“我不干什么。” 韩贞道:“你在健身房里闹事,还让我怎么健身啊?” 顾铭道:“你要健身,没问题,但你不能让人占便宜啊。” 韩贞道:“怎么占便宜了?” 顾铭道:“你的动作不对,教练不知道说吗?非要用手来扶吗?” 韩贞无言以对。或许在这一点上,顾铭说的可能是对的。许多健身教练都是这样,本身能避免身体的接触的情况下,还是要动手。 顾铭又道:“我不管你心里难不难受,反正我心里难受。以后你不准再去健身房。” 韩贞问:“是不是我以后连看别的男人一眼都不行?” 顾铭皱眉道:“你在嘲笑我?” 韩贞道:“我没嘲笑你,我只是想知道你在我对待异性这方面是什么态度。” 顾铭道:“没什么态度。你和男人握手也好,打球也好,只要是出于基本的礼貌或尊重,这些都无所谓。但你不能让别人摸你的身子。” 韩贞蹙着眉思索片刻,点头道:“我知道了。” 顾铭问:“你知道什么了?” 韩贞道:“我知道你也会吃醋了。” 顾铭道:“只要是人都会吃醋,我恰好是个人。” 韩贞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顾铭道:“当然是回去睡觉啊。” 韩贞的眉梢猛地一颤。她现在严重怀疑顾铭是为了破坏她的健身,才跟来健身房的。 韩贞沉吟片刻,摇头道:“要回去睡觉也行,但我们得先买两样东西。” 顾铭问:“买什么?” 韩贞道:“我们就买两套五公斤的运动沙袋和一套臂力器。” 顾铭皱眉道:“我们不是不健身了吗,还买这些东西干什么?” 韩贞道:“谁说不健身了?万一你以后连抱都抱不起我该怎么办?你不让我去健身房,没问题,那我们自己买健身器具,自己锻炼。” 顾铭的脸色变得尤为僵硬。 韩贞瞧出了他的心思,便安慰道:“你不用这么抵触,适当锻炼一下,总没有坏处。” 顾铭忽然张开手。 韩贞问:“你干什么?” 顾铭道:“你过来。” 韩贞走近。顾铭忽然抱紧她,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 韩贞惊住,有种天旋地转的错觉。过了好几秒,她回过神,恼羞道:“顾铭,这是大街上,你干什么啊?” 顾铭道:“我在证明我抱得起你。” 韩贞偏头看着像传送带一样不断往后梭的地面,又看向顾铭冷峻的脸,心中忽然升起一抹暖意。 ——如果他能一直这样抱着我,该是怎样幸福的事情啊? 韩贞想着,便老老实实让他抱着,不在意街上行人的目光。 数分钟过去,韩贞听到顾铭越发沉重的呼吸声,有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滴落,落在她的手背和衣袖上。 韩贞知道顾铭快到极限了,便红着脸道:“你抱不动了,放我下来吧。” 顾铭道:“我放你下来,你好去买沙袋和臂力器啊?” ——莫非他是为了不锻炼,才这么卖力地抱我走? 韩贞想着,一时间哭笑不得。 顾铭已经开始大口喘息,韩贞甚至能闻到他嘴里传出的早上吃的事物的气味。 她知道他的手臂早就酸痛发麻了,便挣扎着想下地。怎知他仿佛软掉的双臂忽然又有了莫大的力量,强行制止她的挣扎。 韩贞威胁道:“够了,你再不放我下来,我就砍了双脚让你抱一辈子,抱到你砍掉双手为止!” 顾铭道:“那你先砍了我的手,我就放你下来。” 韩贞说不出话。她沉默片刻,忽然伸出双手环住他的颈子,甜笑道:“那好吧,我不下去,你可别抱不动我啊。” 顾铭道:“你又不重,我当然抱得动。” 韩贞被顾铭抱回租房,她脸上的红晕还未淡去,坐在床边窃笑。 顾铭去洗手间洗了脸,回房便躺在床上喘粗气。 韩贞瞧着他红得宛如熟透的红薯的脸,心一软,靠到他的怀里,小声道:“顾铭,我现在愿意了。” 顾铭喘息道:“什么愿意了?” 韩贞羞怯道:“上床啊。” 顾铭道:“我上次不是说了吗。等你愿意了,我很可能不愿意了。” 韩贞刚刚才心软,这会又发火了。她使劲掐顾铭的脸,凶巴巴道:“你信不信我又扇你两巴掌?” 顾铭道:“你这才叫暴力强奸。” 韩贞闻言,恨得牙痒。她盯着他,冷冷道:“随你吧。反正我无所谓。” 顾铭道:“那你至少等我喘口气。” 韩贞问:“要多久?” 顾铭道:“不知道。” 韩贞道:“我知道。” 顾铭疑惑道:“你知道?” ——如果你还无动于衷,那就等个三五年再说吧! 韩贞抱住他,紧紧闭上双眼。紧接着,她感觉到有只手在脱她的衣服。 第565章 安全 顾铭在最关键的时刻总归保留了一分理性。他盯着韩贞的无垢身子,忽然叹息道:“麻古的戒断反应消失了?” 韩贞忽然睁开眼,目光复杂地盯着他,问:“这时候应该问这种问题?” 顾铭道:“麻古是毒品,对人体的危害非常大,它能使人遗失**。” 韩贞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铭道:“我的意思是,等你完全戒掉麻古再说吧。” 韩贞翻过身裹住被子,咬牙切齿道:“你说得非常好。” 顾铭别过头去,不敢看她愤怒的面孔。 事实上,直到两人这番简短的对话结束,顾铭仍有一种仿若身体与灵魂完全剥离的奇特既视感。仿佛时间倒流了,他回到了最原始的形态,成了孕育在母体了胚胎——只有胎儿的身体与灵魂不曾交融。 顾铭的手颤抖着,他腹中的浴火宛如炽盛的熔岩,无法浇灭。在这种身体几乎不受大脑控制的情况下,他居然做出了最冷静的选择。 ——多年以后,我回想起这一天,会不会感到遗憾?会不会感到庆幸?会不会感到羞耻?会不会感到悲伤? 顾铭如此想着,双手捏紧成拳,尖利的指甲盖几乎陷入掌心。他意图利用痛觉压住心底的欲望,可越是如此,跳跃在他体内的欲火便越加旺盛。 他终于忍不住了,举起拳头陡然轰向墙壁。沉闷的撞击声响起,他的直接已开始滴血。 韩贞转过头来,睁大眼道:“顾铭,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顾铭忍着痛喘息道:“我好像有点骨质松散,的确该好好锻炼一下了。你累了就好好睡一会,我去买沙袋和臂力器。” 韩贞目光复杂地盯着他,半晌后点头道:“随你吧。” 顾铭宛如逃跑一般冲出租房。他没有去找体育用品店,而是像流浪汉一样蜷缩在别人家的檐下。 他像落水的小鸟,正躲在干处瑟瑟发抖。 他想到了史怀瑜曾问过的问题——人为什么这么贪婪?这么不知足? 顾铭当时不以为意,认为这个问题本身就不存在。到了现在,他确切体会到史怀瑜当时的感受。 好像这世上真的没有绝对忠于感情的男人。昔日淳朴如任劳任怨的耕牛的谭红尘,同样对多个女孩产生了异样的情感。顾铭在朴实这方面,远不及谭红尘,他当然也做不到绝对的专一。 他从来不敢告诉风雪,告诉韩贞,他至今还念想着苏沁。 他拥有了苏沁,还想要风雪,拥有了风雪,还想要韩贞。 而现在,最滑稽的是,苏沁和风雪都不要他了,他却不能心安理得和韩贞相守。因为他心里还装着韩贞以外的女孩,发自内心的纯粹罪恶感制止了他进一步与韩贞发生关系。 ——如果是昔日的史怀瑜,一定不会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吧。 顾铭苦笑。他第一次恨自己不够混蛋,不够混账,不够畜生。或者说,他本就把最混蛋的事情做完了,却还打心里不愿承认自己是个混蛋。 ——若我能像街头混混一样,把女人当做泄欲工具,或许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顾铭思绪如飞,想到许多不好的事情,时间便在他埋头遐想时轻轻走过。 已经过了正午,天空却还阴沉沉的。 顾铭的手机忽然响了,是短信的提示音。顾铭连忙摸出手机看,却是风雪在特定的时间出题了。 她发来一句诗:执子之手。 顾铭的心头传来剧烈的绞痛。“执子之手”无疑是《诗经·邶风·击鼓》里的句子,下一句是“与子偕老”。 这是非常出名的两句诗,甚至不少才上小学的小屁孩都知道。 顾铭却有些不敢对下后面一句。 他不相信风雪在今天发来这句诗是巧合。兴许她和韩贞有联系,兴许她心中冥冥有感。总而言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两个人一定不是顾铭与风雪。风雪得了肺癌,已经没办法陪顾铭一起老去了。 所以风雪是替韩贞发的这句诗吗? 顾铭盯着手机发呆,许久许久之后,他忽地一咬牙,将手机收回兜里。这是在漫长的八年岁月里,他第一次无视她的短信。 无视比忘记更加可怕。他的举动是否证明他已下定决心亲手掐断连缀他和她的姻缘线呢? 顾铭用了五分钟时间调整思绪,他再一次变得心如止水。 他看了手机时间,快到中午一点了。他应该去买沙袋和臂力器,还要顺带把午饭所需的菜买回去。 他行动起来,短短二十分钟里,他卖到了沙袋和臂力器,并且买了廋肉、卤肉、以及花鲢鱼。 他要做一顿大餐给韩贞吃。 他真的行动起来,成果却异常失败。他一直只会做简单的家常菜,稍微复杂一点的红烧鱼,他便做不出来。 不知韩贞是不是饿了。她居然把难吃到只能喂流浪猫狗的几盘菜吃下了一大半。 顾铭心疼。曾在合川城的一家黑店里,顾铭也曾把完全变了质、几乎不可下咽的菜吃下了大半。 他完全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从这一天起,一直形影不离的两人仿佛有了无声的默契,他们再也不干扰彼此的任何事情,除了晚上时两人能挤在一张宛如隔了万重山的大床上,其余时间两人甚至很少见面。 顾铭不喜欢这种感觉,有时候无声也是一种折磨,顾铭和韩贞都在这种不可言的折磨里挣扎。 顾铭忽然希望韩贞能扇他一巴掌,或者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一顿。 这些平日里他避之不及的事情,现在却成了奢求。 顾铭并非没脑子,他无比深信着,他和韩贞的现状只是暂时的。他们一定会有一方忍不住先行打破眼下的宁静。 这就像冷战的夫妻,总得有一方服软才行。 顾铭不能服软。因为他的低头就意味着必须夺走她的身子。 能服软的人只有韩贞。可是女孩子的心思又有几个男人猜得透?谁能知道她们在想什么?谁能知道她们的倔强能持续到几时? 顾铭甚至怀疑韩贞可以三五年不和他说半句话。 但他还是选择等。现在的他孑然一身,有用不完的时间挥霍。 他等她。但在这之前,他有必要提前准备好送她的礼物。 顾铭前段时间就想去给韩贞挑礼物,但她恰好皮肤过敏,他必须日以继夜守着她。 现在好了,她变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也有足够的时间去给她准备惊喜了。 顾铭沿着大学城附近的各条街道走动。他把各种店铺都看过一遍,却感觉所有物品都显得庸俗,甚至起不到礼物本身的意义。 顾铭该送韩贞什么?七色堇?可是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这种玄奇的花朵,顾铭买不到。 顾铭在几经思考,几经犹豫之后,脑中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世上的确不存在七色堇,但不代表人力无法创造七色堇。 顾铭想到一个办法,便是分别买七种颜色的花,把每种颜色的花瓣都摘下一片,再将不同颜色的七叶花瓣粘合在一起。 顾铭尝试过,但很快就失败了。花瓣离开了花托,很快就会枯萎,甚至褪去原本的颜色。 顾铭可不想拿着一朵枯萎的七色堇送给韩贞。 花瓣离开花托本身便意味着死亡。没有人能使死去的花瓣活过来,所以落红只能化作春泥。 顾铭反应过来,送给韩贞的七色堇不一定是活的,它也不可能活着。 既然是死物,那就把花瓣换成其他东西,只要构建出七色堇的颜色与轮廓就行得通。 顾铭想到千云舞曾送给他的纸鹤。他灵机一动,想到了宣纸。 他行动起来,把七种颜色的宣纸都叠成花瓣状,再把他们用胶水整齐环在竹签上,便真的有了七色堇的绚丽之感。 只不过这种试验品还不能当礼物送,顾铭还得磨炼手工,把花瓣折叠得漂亮,另外还要加一点显得用心的东西。 顾铭能想到的、唯一能证明他用过心的物品只有一个,那便是戒指。 男人送女人戒指,象征的意义只有一个。也只有这样的意义,才能证明他用过心。 他真的大胆地买了一粒金戒指。他把戒指镶在七片宣纸花瓣中间,充当花芯。 他终于把七色堇准备好了,日期也逐渐临近圣诞节前夕的平安夜。 这一晚,韩贞凌晨过后才回来。 顾铭没睡,他能闻到她身上散发的浓郁酒气。她居然独自一人跑去喝酒了? 顾铭坐起身,咬着牙犹豫许久,终于开口道:“韩贞,我有话要和你说。” 韩贞的酒意很浓,像是醉了。她迷迷糊糊问道:“什么话?” 顾铭道:“明天是平安夜,我想和你一起逛逛街。” 韩贞醉醺醺道:“好啊,你先脱掉我的衣服再说啊。” 顾铭的心在下沉。 韩贞惺忪的双眼泛起一抹讥诮,她的嘴角也轻轻扯动,露出尤为轻蔑的笑。她又当着他的面开始脱衣服,她脱光了就去洗澡,并且不关门。 顾铭闭上眼沉思许久,终于问道:“要人帮你搓背吗?” 韩贞道:“你想搓就搓啊。反正我是你的玩具,你想怎么玩都行。” 顾铭的眉头陡然一皱,强笑道:“韩贞,你在说什么?” 韩贞冷笑道:“我就像一条馋你身子的母狗,是你的宠物。我的任务就是一直候着,等你想要的时候随时来取。” 顾铭震惊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韩贞道:“我不这么想还能怎么想?你不愿碰我,就证明你不爱我。世上那个男人能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把持得住?” 顾铭道:“我爱你。” 韩贞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顾铭只能沉默。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使她相信他。 韩贞又道:“你不爱我,但我却发了疯一样爱着你。所以我在你面前卑微得宛如蝼蚁,我是死是活都是你说了算。” 顾铭问:“仅仅是因为不不和你上床,你和你做爱,你就觉得我不爱你?” 韩贞道:“是的。” 顾铭问:“你真的想好了?” 韩贞道:“这种事情需要想了。这世上除了你,还有哪个男人能碰我?” 顾铭道:“好的。” 韩贞惊讶道:“好的?” 顾铭道:“你好好洗澡,我等你。” 韩贞的声音忽然变得柔和。她轻声道:“等我。” 顾铭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盯着头顶的白炽灯发呆。他此刻才知道,自己早已没有退路。无论他心里是否因盘亘不散的罪恶感而抵触,这世上还能与他大被同眠的人,也的确只剩韩贞了。 顾铭想好了,无论是风雪还是苏沁,他都一定要放下,他现在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韩贞。 韩贞裹着浴巾出来时,顾铭早已脱光衣服候着。 韩贞红着脸道:“我是第一次,还有很多不懂的,你要教我。” 顾铭道:“这个没什么好教的,你摘下浴巾好好躺着就行了。” 韩贞羞涩地点头。她真的像小猫咪一样老老实实平躺在床上。 顾铭此时才完全明白过来。就如同他猜不透韩贞的心一样,韩贞也猜不透他。 她爱他,爱到无法自拔,可她不知道他对她的爱。无论他说了多少甜言蜜语,无论他发了多少毒誓,这一切都还不如一次做爱来得实在。 或者说,在她眼中,两人只有真正意义上结合过,她才能有安全感——那种顾铭永远也不会离开她的安全感。 莫非她也傻到了无可救药的程度?莫非她不知道,上床这种事情,吃亏的永远的女人?莫非她不知道,十个男人有九个都是馋女人的身子才口口声声说爱?莫非她不知道,顾铭也是普普通通的男人,男人都容易犯精虫上脑的病? 顾铭想不出这么多问题的答案。 到了此刻,他们已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刻。 顾铭双手使劲撑住她脑袋两边的枕头,沉声问:“你准备好了吗?” “我早就准备……” 韩贞下意识回答,但话语忽然中断。她怔怔地盯着顾铭,许久之后才轻轻摇头道:“没好。” 顾铭问:“要多久,我等你。” 韩贞摇头道:“等你什么时候不哭了再说。” 顾铭问:“我哭了?” 韩贞道:“是的,你哭了。” 顾铭抬手拭自己的眼角,却并未触到泪痕。他想到了许成语很久之前说过的话——哭泣不一定流泪。 第566章 养身 这一晚,顾铭只对韩贞做了一件事,便是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温言细语安慰她,呵护她。说来有趣,韩贞口口声声说顾铭哭了,但眼泪如雨的人却是她。 顾铭仍是老老实实睡觉,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但他能感觉到,他和韩贞的关系已经完全缓和过来。他不用再独守空房暗自苦闷,她也不会再早出晚归独自买醉。 他们又回到了以往似亲人、似恋人、似朋友、有时候还有点像陌生人的关系。 这是顾铭最希望看到的景象。所以他并不失望,并不遗憾。可能唯一让他稍微忧虑的便是,他某天不经意间把今晚的事情告诉了杨雷或吴潇,必定被他们以此打趣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会开玩笑道:“阿铭(铭爷),你是人吗?活脱脱的大美女脱光衣服躺在你面前,你却当了圣人?” 顾铭感觉自己连人都不像,遑论圣人?他给自己贴了一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的标签。 次日清晨,顾铭迷迷糊糊听到韩贞在说“顾铭,我去给你买早餐”,他闭着眼点了头,接着又睡了。 他再醒来时,已是上午九点过。他睡了一个十个小时的长觉,而且睡眠质量非常好,把他这些天的忧思全都扔进了梦里。 他感觉自己的精力非常旺盛,哪怕空着肚子,也能捆好运动沙袋收腹跳十下。 他真的跳了十下,跳得全身发热,额头也冒出汗水。 顾铭深呼吸数次,去洗浴室洗脸刷牙,顺带用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 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韩贞去买早餐的时间太长了。他怕她出事,连忙拨打她的电话。 电话里,韩贞甜笑道:“我去了一趟海鲜市场,费了一些时间,现在在回来的路上,大概十分钟吧。” 确定韩贞没事,顾铭便放下心来,又把臂力器绑好,认真锻炼。 他觉得他的确有必要好好锻炼一下,虽然这很累人,但能练出一身有力肌肉,以后抱韩贞就不会感觉费劲了。 他上次把韩贞从健身房外抱回租房,两臂几乎废掉。 顾铭先后压缩臂力器数十次,直到两手完全无力,这才躺下休息。 韩贞回来时,提着一大袋子黑色的物品。 顾铭不认得这东西,但没多问。他知道韩贞买回来的东西不管再黑,也一定能吃。 韩贞走了很长一段路,这会也有些冒汗。她用袖子擦拭额头,开眉道:“顾铭,我给你煮粥去。” 顾铭道:“你出去一趟也挺累的,还是我来吧。” 韩贞摇头道:“你煮不好的。” 顾铭只笑了笑,并不多想。 大概半个小时过去,韩贞终于把粥熬好。果不其然,她端来的一锅粥白里透黑。白色的是大米,黑色的是她买回来的未知物品。 顾铭尝了一下,粥的味道很鲜美,黑色的物品也是软软的,咸咸的,非常开胃。 顾铭连着喝了三碗粥,每次都是他快要喝完时,韩贞伸过手来候着,接他的碗,帮他盛粥。 到第四碗的时候,顾铭喝不下了,便笑道:“好了,我吃饱了。” 韩贞细眉一挑,甜笑道:“再来一碗。” 顾铭摇头道:“我真的吃不下了。” 韩贞凶道:“吃不下也得吃!” 顾铭只好忍着腹胀把第四碗粥强行吃进肚子里。 他捂着肚子难受时,韩贞却笑得宛如三月的桃花。 顾铭打嗝,把肚子里的空气都挤出来,感觉稍微舒服一点了,这才问:“那个黑色的东西是什么?” 韩贞道:“海参。” 顾铭没听说过这种食物,但仍能“顾名思义”,猜测道:“海里的人参?” 韩贞摇头道:“海参不是人参,而是一种生存在海里的无脊椎动物。你吃它的时候也该感觉到啊,动物和植物的口感应该存在很大的区别吧。”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问:“很贵吗?” 韩贞道:“我买的最便宜的家养即食海参,也就两百多块一斤。”她指了指床头柜上还没煮完的海参,嫣然道:“如果你想吃贵的的话,野生的干海参特别贵,少说得三千块一斤。” 顾铭干笑几声,问:“我不挑食,如果只是喝粥的话,就算是白米粥我也觉得很好,你实在没必要花这么多钱去买海参。” 韩贞道:“有必要的。” 顾铭问:“什么必要?” 韩贞道:“早上吃海参粥补肾。” 顾铭惊讶道:“补肾?” 韩贞道:“是的,我得好好给你补补肾。” 顾铭的嘴角接连抽搐。 韩贞越笑越甜,她掰着手指头道:“你也别这副表情。我是未雨绸缪,先把你的阳气不足,以免在必要之时后继无力。” 顾铭问:“你觉得我和雷爷相比,谁更强壮?” 韩贞道:“当然是杨雷啊。如果你和他打架,三个你都不够打。” 顾铭道:“但我可以摸着良心保证。若是比床上的持久力,雷爷不是我的对手。” 韩贞的脸稍稍红了一下,抿着嘴不语。 顾铭道:“肾和肌肉并没有直接关系,虽然我不强壮,没什么肌肉,但我的肾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你以后也别再花这种冤枉钱了。” 韩贞道:“这不是冤枉钱。一分钱一分货,就算你不补肾,海参也富含蛋白质、氨基酸、维生素以及不少人体所需的微量元素。” 顾铭愣了一下,只好点头道:“你说的对,这钱并不冤枉,只不过以我们现在的条件,还不能每天都吃这么好。等我以后挣了钱,一定让你每天都吃山珍海味。” 韩贞摇头道:“还是算了。以你现在的样子,以后不让我养着就不错了。” 顾铭干笑。 韩贞凝声道:“元旦过后,我要去一家贸易机构实习,一方面是修学分,另一方面是为未来就业打基础。” 顾铭道:“这是好事啊,你这么忧伤干什么?” 韩贞道:“那家公司就在渝北区,离我家很近。” 顾铭皱眉道:“你说的全是好事,但你的神色怎么越来越低郁了?” 韩贞摇头道:“离家近并不是好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我爸妈知道我喜欢你,但他们都拼尽全力反对我和你在一起。” 顾铭问:“为什么?” 韩贞道:“你爸和我爸起过冲突。” 顾铭道:“父辈的恩怨怎么能延续到我们这一代?” 韩贞又道:“你爸拿椅子摔过我。虽然我脚上的疤已经快看不到了,但他打我是事实。就因为这一点,我爸妈坚决不让我和你往来。” 顾铭说不出话。他还小的时候,顾胜做了很多混蛋事,这是事实,无可更改,但他不能叫韩爸提起椅子去砸顾胜一下,以此勾销恩怨。 韩贞道:“我本来不是很想和你说这事。你还记得我初中时的转学吗?那件事的确是我还没见到你之前家里就说好的,但并没有那么急。那个五一假,我和你又玩在一起,原本家里只有我哥知道,但他无意间说漏了嘴,让我爸妈知道了,他们才急着把我送去南开中学。” 顾铭大概懂韩贞的意思了。他沉吟片刻,问:“你是想说,你要去离家很近的地方工作,到时候少不了和你爸妈见面。而你又怕你爸妈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所以我不能跟你一起去渝北区陪你工作。” 韩贞点头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顾铭问:“那我去哪里?” 韩贞道:“栀子苑小区,等风雪。” 顾铭问:“等到她之后呢?” 韩贞道:“到时候再说。” 顾铭只能苦笑。 韩贞道:“你也不用哭丧着脸,我们又不是不在见面了。只不过我们都还有必须做的事情,等到这些事都做完了,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止我们在一起了。” 顾铭问:“你有办法说服你爸妈?” 韩贞道:“做任何事情都得讲究一个过程,循序渐进,慢慢来就行了。” 顾铭点头,不再多语。 韩贞忽然横着眉警告道:“我不在的时间里,你必须养好你的肾。不许抽烟,不许喝酒,不许熬夜,不许**,更不许和别的女人上床!” 顾铭道:“你说的其他的都没问题,只不过我本就从事一个熬夜的工作,想不熬夜恐怕不行。” 韩贞问:“那**呢?” 顾铭睁大眼,惊愕道:“**?” 韩贞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种事情你至少在厕所里做过三次,而且都是用的右手!” 顾铭问:“你怎么知道的?” 韩贞道:“洗手间的门有个缝,我能看到里面。” 顾铭只能苦笑。 韩贞道:“这本是正常男人的正常行为,我就不多说你什么了。但是,以后你不准再这么做了。你有生理需求的时候,找我啊。” 顾铭的嘴角扯动出一个非常夸张的弧度。他不敢说话,他怕再说下去,韩贞把更多他见不得人的事情说出来——他不知道韩贞到底知道多少。 怎知,韩贞忽然又道:“你的手机里的那些小电影也该删了。” ——莫非她真的是全能的女神,连这么隐秘的事情都知道? 顾铭只好继续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韩贞道:“你别忘了,我检查过你的手机。你以为我真的只查你和风雪的短信记录啊?你手机里的所有秘密我都知道。你的小电影藏在文件夹的第二页,第一页全都是常用软件。” 顾铭完全被打败了。他只能把藏在手机里的“珍藏”全都删掉。 中午的时候,韩贞又抢着买菜做饭。她买了大豆和猪蹄,要炖汤,还买了小南瓜和胡萝卜。 这些菜在平日里,顾铭以往绝对没见过。所以他用大脚趾想了一下,猜到这些食物又是补肾的。 在韩贞的威逼下,顾铭吃了一整盘胡萝卜,一大碗大豆。他连米饭都没吃几口,又被她夹了一大碗南瓜。 顾铭严重怀疑韩贞对男人的性能力有误解。虽然他自己也摸不太清楚男人的身体的秘密,但他百分之百肯定,一月三两次**绝对不会影响性功能。 顾铭忍着腹痛散步,在大街上走了足足一个小时,胃里的食物才稍稍消化一些。 他和韩贞走到了大学城中央公园。 顾铭坐在公共长椅上休息,韩贞便站在离他两米远的位子跳舞。 顾铭第一次感觉自己对韩贞的了解实在太少。在这之前,他完全不知道她会跳舞。 她跳的一种舞步缓慢而优雅,却又夹带一种悲伤感的古典舞。 顾铭看到她最后一个仿佛翘首摘月的动作,知道她的舞结束了,便问:“韩贞,你什么时候学的跳舞?” 韩贞甜笑道:“我上大学才学的啊。每个大学都有社团,大部分大学生无论是否对社团感兴趣,也都会为了两个学分加一个社团。我加的民族文化社团,主要宣扬民族服装。我们社团的社长是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她喜欢穿汉服,穿汉服的她也更美,而且她还会跳古典舞,能跳出古典的优美韵味。你不知道,她跳《采薇》《知否》《大鱼》时,宛如仙女下凡,能引得无数男生围观。”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韩贞问:“怎么样?我跳舞的样子有惊艳到你吗?” 顾铭道:“虽然我看不懂舞蹈,但看得懂美丑。你跳得很好看。” 韩贞不满道:“所以只要是长得漂亮的女生给你跳舞,你都觉得好看。” 顾铭无奈地摊手道:“懂舞的人看舞,不懂舞的人看人。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韩贞歪着脑袋思考半晌,点头道:“你说的好像没错。” 顾铭想起了木缘沂的舞步,忽然问:“你会玩跳舞机吗?” 韩贞摇头道:“我不会。” 顾铭笑道:“我想也是,你跳的舞和跳舞机上的舞完全不一样。” 韩贞道:“那个算什么跳舞啊?只需要记住舞步,站在台子上跳就完事了,完全不讲究舞蹈本身的体态美。” 顾铭道:“所以你跳得好看。”——比木缘沂好看。 韩贞问:“那你还想看我跳舞吗?” 顾铭摇头道:“在这之前,你先告诉我,关于你的、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韩贞愣了片刻,摇头道:“我只知道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却不知道我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第567章 灵犀 圣诞节是西方国家的节日,外国人眼中的圣诞节无异于中国人眼中的春节。春节的前一晚是除夕夜,圣诞节的前一晚则是平安夜。平安夜是圣诞节的一部分,西方人会在这个夜晚堆砌圣诞树,所以它也被很多人称为圣诞夜。除此之外,平安夜还有另一个比较奔放的称呼,西方人也把它叫做失贞夜,因为西方国家的近半数的少年少女在这个夜晚失身。 在这个日新月异的大时代里,世界各国的文化高度融合,中国人也学会了过洋节,这其中尤数中学生和大学生。只不过他们过圣诞节的方式和西方国家略微不同。 幸好顾铭和韩贞都是中国人,他们不会堆圣诞树,不会守在窗户前等圣诞老人送来礼物,当然更不会在这个晚上失贞。 他们手牵手走在以霓虹闪耀的大道上,旁边是某大学的围墙。大学普遍占地广,学校的围墙延伸上千米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围墙外的路段,年轻的少年、少女络绎不绝。 有学生的地方便有市场。所以围墙外的路段也常常铺满地摊,全是些头脑机灵的小贩子。 这一晚的天色很好。天上有月,繁星闪耀,万里无云,仿佛整片大地都笼在一层皎洁的雾色中。 纯洁,明亮,无垢。 顾铭的心情非常愉快,任何男人能在这样的夜晚牵着自己心爱的女孩漫步,都会感到心满意足。 顾铭在路边地摊买了荧光棒。他把它们接在一起,然后环成大小各异的荧光圈,亲手戴到韩贞的颈子,手腕,乃至腰肢。 她变成了夜空中的光明仙女,全身流光溢彩,分外迷人。但她本人好像不是很满意,经常抿着嘴做鬼脸。 顾铭微笑道:“我也没想到你的腰这么细,居然只用了六枝荧光棒就把它环上了。如果你感觉别扭,就摘下来吧。” 韩贞摇头道:“我不满意的是,你好像把我当成圣诞树在伺候了。” 顾铭道:“你是人,不是树。如果你是树,我就变成树根下的泥土。” 韩贞问:“为什么不变成树枝上的霓虹?” 顾铭道:“霓虹总归有摘下来的一天,但树根下的泥土却不会动。” 韩贞道:“并非每株树都是咬定青山的石竹,移栽树木从古至今都是稀松平常之事。泥土不会动,但树会动。万一这株树被人移栽了,根下的泥土也就没用了。” 顾铭微笑道:“你见过谁移栽树会把树根上的泥土都全部洗掉的吗?” 韩贞怔了片刻,摇头道:“好像没见过。” 顾铭道:“我就做粘着树根不放的那团泥土,这样我们就不会分开了。” 韩贞的脸上泛出红晕。她咬着嘴道:“想不到你也有油腔滑调的时候。” 顾铭道:“人都会变。以往的时候,我也不太会说这些软绵绵的情话,直到我玩手机的时间久了,看的段子也就多了,自然而然就学到了一些。” 韩贞道:“但我觉得你学到这些并不是好事。” 顾铭道:“这是天大的好事,因为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这些话。” 韩贞再一次脸红。 两人一直往前走,所过之处也都是繁华璀璨一片。在这样一个夜晚,相恋的男女仿佛都汇聚到了这条大道上。每个男孩都丰神俊朗,意气风发;每个女孩都明眸皓齿,笑靥如花。 两人一直走到这条大道的尽头,前面没路,只有左右两个路口。 顾铭问:“我们往哪边走?” 韩贞道指向左边。那边是离开大学城的路。在这样喜庆的节日里,越远离大学城的地方,显得越是阴暗寂寥。 顾铭疑惑道:“那边黑漆漆的,就寥寥几个路灯,也没什么人影。你确定我们要往那边走?” 韩贞道:“有的事情就是要在黑暗、人少的地方才方便做。” 顾铭闭上眼,一动不动。 韩贞惊讶道:“你干什么?” 顾铭道:“你不是要吻我吗?就在这里也行啊。我们老夫老妻的,不用害臊,别人想看就看吧。” 顾铭没听到回复,也没听到脚步声,只感觉鼻子里的薄荷清香越来越远了。 他忽然睁开眼,却见韩贞已经往黑暗的大道里走了。 顾铭连忙追上去,干笑道:“韩贞,你干什么啊?” 韩贞道:“你脑子不好。你以为我是很害羞的人吗?你以为我害怕在大街上吻你吗?我叫你来这边,本就没想和你做什么亲热的事。” 顾铭抬眼看向越来越黑的大道,仿佛月光下的行道树都变成了阴森的巨人。他忽然想到多年前的合川城里,那个人贩子瘤子男强行把他往黑暗里拽的一幕。 他心里还残存着些许对黑暗的畏惧。但现在走在他前面的人是韩贞。他一点也不怕。哪怕真的遇到什么危险,他也一定一马当先把她护在身后。 同样的事情在不同的时间、面对不同的人,便能产生完全不同的心境——人贩子绑人要往黑暗里拽,恋人幽会也要往黑暗的地方走。 他们一直往前走,走到偏远的地段,路边已没有路灯,月光却因此变得更加明亮。 顾铭看到韩贞宛如沐浴在迷蒙月色里的脸,微笑道:“我们走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吧。” 韩贞道:“继续往前走。” 顾铭问:“我们要走多久?” 韩贞道:“走到天亮。” 顾铭惊讶道:“你疯了?” 韩贞道:“我没疯,我只是想试试和你一起‘朱陈笑谈闭皓月,携手千里映繁星’的感觉。” 顾铭愣住,好半晌说不出话。 韩贞问:“你怎么了?” 顾铭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两句诗的?” 韩贞道:“风雪告诉我的。” 顾铭问:“小雪还告诉过你什么?” 韩贞道:“你和她之间发生的事,她几乎都告诉我了。包括你们读大学时,几天开一次房。” 顾铭沉默。 韩贞道:“我并没有要揭你的伤疤的意思。我说这些,想表达的意思是,就像我能完全容纳你曾深爱的风雪一样,也请你像爱她一样爱我。” 顾铭深吸一口气,轻声道:“韩贞,你实在不该在今晚说这样的话。” 韩贞抿嘴问:“为什么?” 顾铭道:“你是你,小雪是小雪。” 韩贞道:“我知道。” 顾铭道:“但你说这些,却好像希望我把你当成小雪的替代品一样。或许你本身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但我无论怎么听,你都已把自己当成了小雪。” 韩贞埋下头,细长发丝完全遮掩她的颜容。过了好久,她终于轻声应了一句“就算你把我当成风雪,我也不会有怨言”。 顾铭把手探进兜里,温和笑道:“人就是人,每个人都得天独厚,独一无二。没有任何人能替代别人,也没有任何人需要别人的替代,更没有任何人有义务去替代别人。” 韩贞道:“我不喜欢听这些大道理。” 顾铭道:“我想也是。这些话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无聊。还不如上百度随便搜几个笑话或段子来得实在。” 韩贞道:“那你给我讲个笑话,让我好好笑一会。” 顾铭道:“我不是潇潇,没有讲笑话的天赋,但我有办法让你笑。” 韩贞问:“什么办法。” 顾铭道:“你抬起头就知道了。” 韩贞缓缓抬起脑袋,但她没笑,反而哭了,泪水如雨滑落,因为顾铭摸出了兜里的东西。 一朵彩虹色调的七色花,每片花瓣都是用宣纸折叠的,花瓣上还镶了类似荧光粉的闪光物质,整朵花在月光下熠熠闪闪,鲜活如生。花托是竹签做的,七片花瓣的中心,有一个金色的环状物。它是一枚戒指,从古至今象征最深层次的爱情意义的戒指。 顾铭抬手擦拭她眼角的泪水,露出温柔的笑,轻声道:“傻丫头,这种时候你应该笑,怎么还哭个不停啊?” 顾铭想说的话全都在这朵七叶花里,他要表达的爱也全都在这粒金灿灿的戒指里。 这种时候,什么都不说,便已是世上最甜蜜的情话。 韩贞不是真的哭。她的眼泪不是出自悲伤,而是出自感动。于是她笑了,带泪的笑颜却比月光下的无暇笑靥还要美丽。 她没有伸手去接顾铭手上的七叶花,而是静站着,轻轻合上双眼。 顾铭会心一笑,小心翼翼取下镶在花中的金戒指,接着抓起韩贞的左手,将直接戴上了韩贞的食指…… 是的,食指。 韩贞猛地睁开双眼,神色变得异常激烈。她抽开手,凶巴巴指责道:“顾铭!你是猪吗!?” 顾铭脑中一片雾水,试探着问:“我怎么了?” 韩贞凶道:“你不是送过风雪戒指吗!” 顾铭点头道:“送过。” 韩贞问:“那你也替她戴的食指?” 顾铭道:“她直接就把戒指收走了,没让我替她戴啊。” 韩贞问:“那她戴过戒指吗?” 顾铭道:“戴过。” 韩贞问:“她戴哪根手指?” 顾铭道:“这个你算问对人了。小雪的很多事情我都有注意到。她戴戒指很随意,有时候戴中指,有时候戴无名指,有时候戴小指,但没见她戴过拇指和食指。” 韩贞问:“你没问她为什么不戴食指和拇指?” 顾铭道:“这种小事情,有什么好问的?” 韩贞忽然语塞,她好像终于被打败一次了。她不说话,保持一副凶厉的表情直视顾铭。 顾铭问:“戒指不就是戴手指上吗?莫非戴什么手指还有区别?” 韩贞深吸一口气,压着心绪解释道:“你听好了。拇指是权力,食指是单身,中指是热恋,无名指是已婚,小指的话,大概就是戴着玩。你现在知道该戴哪个手指了吗?” ——戴个戒指还有这么多讲究吗? 顾铭哭笑不得,知道自己闹了笑话,也亏得这时没旁人看着,不然就算是他,也难免老脸发红。 他连忙抓起韩贞的手,把她的食指上的戒指取下来,接着戴到中指上。 他的动作很快,一气呵成。 但他又犯了错。男人替女人戴戒指,当然要慢条斯理,温柔着来。若男人动作太过粗鲁,明显会弄疼女人的手。 韩贞蹙着眉问:“你真有这么蠢吗?” 顾铭问:“我又怎么了?” 韩贞道:“你弄疼我了!” 顾铭无言以对。 韩贞举起左手,用中指上的戒指迎向月光。她盯着闪闪发亮的戒指笑,她的笑也像金戒指一样,是万里黄沙中淘出来的璀璨黄金。 顾铭感觉韩贞已经不生气了,便凑上去牵住她的手,并且往她侧脸吻了一下,微笑道:“走吧。” 韩贞问:“去哪里?” 顾铭道:“回大学城玩。” 韩贞问:“你不陪我走到月落,走到日升吗?” 顾铭再一次提醒道:“你是你,小雪是小雪。” 韩贞道:“那好吧,我们回去玩。不过在这之前,你先闭上眼。” 顾铭照做。他听到了急促的摩擦声,知道韩贞在往提包里摸东西,多半是要送给他的平安夜礼物。 半晌过去,顾铭听到韩贞叫他睁眼,他便睁开眼,一眼便看到了韩贞手上的一朵花。 莫非他们俩真的做到了奇特的心有灵犀?他们为对方准备的礼物都是一朵花,而且都是用宣纸做的假花。只不过顾铭拼凑的是一朵七色花,而韩贞叠了一朵莲花。 不对,她的莲花有些奇怪,并非夏日晴空下盎然绽放的肥硕莲花,而是一朵刚刚舒展开花叶的花蕾。 顾铭惊愕道:“莫非这朵莲花里也藏了秘密?” 韩贞道:“这不是莲花,而是莲灯。” 顾铭定睛看去,果真看到花苞里粘着蜡油与烛芯。这朵花果真可以点燃,只不过是整朵花一起燃。 韩贞道:“你要不要把它点燃试试?” 顾铭顺着回答道:“既然是灯,当然要点燃才有意义。” 于是新的问题出现了,自从顾铭不抽烟起,他身上再为带过打火机。没有火源的情况下,这朵莲灯当然燃不起来。 怎知韩贞拉开提包拉链,一个廉价打火机便出现了。 她果然做了很多事前准备。 顾铭接过打火机,把莲灯上的烛芯点燃,整朵纸花也绽放出明亮的火光。 片刻过去,莲灯烧成了灰烬,而黑色的纸灰里也果真还有物品。 莲灯是空心的,里面藏了一串很细、很轻巧的金项链。 第568章 朝暮 项链是一种环状的、戴在人脖子上的饰品,所以女人送男人项链,往往表达一种“锁住你”的寓意。 所以这串项链真的能锁住顾铭的心吗?或者说,要锁住一个男人的心,真的需要项链这种物质层次的东西吗? 顾铭捡起灰烬里被染得漆黑的金项链,微笑道:“很漂亮。” 韩贞道:“我专门去珠宝店挑的。你仔细看一下项链下端的吊坠。” 项链不一定有吊坠,吊坠也不一定挂项链上。但毫无疑问,挂了吊坠的项链更具美感。韩贞买的这一串项链,就恰好有一个吊坠。 顾铭用手指擦拭吊坠上的纸灰,片刻便看清吊坠的模样。它由玉石雕琢,是一个形状非常扭曲的环状物,像螺旋相接的dna图示,又像弯曲了极大弧度的弹簧。 顾铭不认得这个图形,便问:“这是什么吊坠?” 韩贞道:“朝暮。” 顾铭愣住,好半晌才费解道:“一个仿佛畸形的环状物,却有如此美妙的名字?” 韩贞道:“因为你看这个吊坠的角度不对,不然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顾铭问:“该怎么看?” 韩贞道:“这是珠宝店的一个很有故事的珠宝工匠用心打磨出来的玉器。你把它斜放四十五度看一下。” 顾铭照做,发现玉器的各个线条遮掩下,居然呈现出一个空心的“朝”字。 顾铭明白过来,立马切换角度,发现吊坠从斜向一百三十五度看去,便是一个空心的“暮”字。 毫无疑问,这个吊坠是通过精准的几乎计算才打磨出来的,而且它的做工非常精致,光滑如妙龄女的肌肤。 这样一个设计严谨、做工美妙的玉石吊坠,价格当然不会便宜。 顾铭忍不住多看了韩贞几眼,迟疑着问:“你花多少钱买的这串项链?” 韩贞道:“项链并不贵,太贵的我也买不起。你还没把整个吊坠看完,你再试着调几个角度看看。” 顾铭皱着眉旋转吊坠,很快发现吊坠就竖直放着,平视过去便能看到空心的“与你”二字。 朝暮与你,好美妙的词汇。 顾铭小心翼翼地把项链收进兜里,却没戴脖子上。 韩贞问:“你舍不得戴?” 顾铭笑道:“总得把它洗干净再戴啊。” 韩贞点头道:“项链的确要洗干净了才好看。” 顾铭道:“话说回来,你不是很喜欢河灯吗?怎么会想到把项链塞河灯里然后烧掉?” 韩贞纠正道:“那叫莲灯!” 顾铭道:“好吧,莲灯。你怎么不写好心愿然后把莲灯放河里呢?” 韩贞随口道:“河灯节早过了,而且大学城这边也没有河。” 顾铭便说:“明年的河灯节,我陪你放河灯。” 韩贞的眉梢一挑,再次纠正:“那叫莲灯!” ——分明是同样一个东西,非得给它起一个奇怪的名字,还逼迫别人也叫这个名字。或许只有天生丽质的美少女才有底气做这种事情。 顾铭哑然失笑。他牵着韩贞往回走。现在才晚上九点过,这个平安夜还没结束,他们还能多玩会。 韩贞道:“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明年的七月十五,你要陪我放莲灯。到时候你别耍赖。” 顾铭道:“只要不是到时候你不想放河……放莲灯,那我们七月十五的夜晚肯定是在河边。” 韩贞满意地笑了笑。她走着,忽然又问:“我们回去玩什么?” 顾铭道:“我们可以买两个苹果吃。”——平安夜当然要吃一个苹果,而且那个苹果最好是心爱的那个他(她)送的。 韩贞问:“还有呢?” 顾铭道:“我们还可以买两块巧克力吃。”——能吃到心爱之人送的巧克力,也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韩贞道:“巧克力是情人节才送的。” 顾铭笑道:“平安夜和情人节有区别吗?” 韩贞道:“你这么说好像也没错。但除了吃的,你总得想点玩的。” 顾铭道:“我们去算卦吧。” 韩贞惊愕道:“算卦?” 顾铭道:“我记得就在你们学校的侧门外,有专门给人算命的术士。” 韩贞摇头道:“还是不了。那些算命的都是骗子,随便摆几张河图洛书的图纸,席地一坐就当自己是世外高人。如果他们真的能算命,就不至于每天风雨无阻四处摆地摊了。” 顾铭道:“但我记得你在我们镇西山的东林寺求过签。求签在也算某种程度上的算命。为什么东林寺住持说的话你都信,其他算命术士的话就不信?” 韩贞轻蔑道:“你懂什么啊。住持是得道高僧,他深通佛理,所说的话自然存在大道理。佛学精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它和街边那些算命的完全不是一个性质。” 顾铭道:“但毫无疑问的是,佛学和算命都已算不得科学,它们都是迷信。” 韩贞蹙眉道:“你在讽刺佛教信仰?” 顾铭摇头道:“我没有讽刺佛学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 韩贞道:“这世上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多了去了,你上百度查一下就知道世界有多少未解之谜。至少就目前而言,科学并不是全能的。而且科学的极限是什么,没人说得清。” 顾铭道:“你是说,科学的极限是迷信?” 韩贞道:“我也没这么说。只是你不要把你不能理解的东西都当成骗人的。如果你熟读基本佛经,就知道佛学本身潜藏莫大智慧。” 顾铭的嘴角猛地抽搐几下,干笑道:“好像说要去算命的人是我,说术士都是骗人的是你。怎么变成我把不能理解的东西都当成骗人的了?” 韩贞咬咬嘴道:“反正术士都是骗人的,只有佛学才是真实存在的。” 顾铭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说:“我不去算命行吧。你说我们接下来干什么。” 韩贞道:“逛商场。” 顾铭点头道:“是的,天这么冷,我至少该替你买一条围巾。” 韩贞莞尔道:“我只是随口说说。若我真要逛商场,绝对不会叫你。” 顾铭问:“为什么?” 韩贞道:“因为逛商场对你们男人而言是莫大的折磨。我不忍心折磨你。” 顾铭哑然道:“那你可真是善解人意。” 韩贞道:“我们到街上逛逛,买点东西就回去。” 顾铭问:“你跟着我走就知道了。” 两人走回大学城,沿路买了苹果和巧克力,两人都吃得两嘴油腻。 顾铭被韩贞拉进文具店。他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韩贞要干什么。 韩贞走到柜台前,对营业员道:“你好,我要一支毛笔,一盒墨水,一叠白宣纸。” 待韩贞买好这些东西,拉着顾铭出店子,顾铭才疑惑道:“你买这些东西干什么?” 韩贞道:“我送了你一串挂着‘朝暮’吊坠的项链,你也给我写两句与朝暮有关的诗吧。” 顾铭问:“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韩贞道:“我想的也是这两句,简单,好记。” 顾铭不解道:“不是,好端端的,你要我写什么诗啊?” 韩贞道:“我听说你写的字非常好看。等不了几天我就要走了,趁着我们还在一起,你就送几个字给我当做念想呗。” 顾铭道:“我送了你戒指。” 韩贞道:“戒指是一回事,字是另外一回事。” 顾铭道:“戒指可以随时戴在手指上,字卷却不能时常带着。” 韩贞摇头道:“但是文字本身的魔力更让人着迷。” 顾铭苦笑道:“我已经很久没写过字了,手法早已变得生涩,未必能把字写好。” 韩贞道:“所以我买了一叠宣纸、一盒墨水,你可以慢慢练字,如果宣纸不够了,我还可以再去买。” 顾铭只好点头道:“我尽力吧。” 在中国,平安夜果然称不上失贞夜。韩贞就睡在边上,顾铭却抵着床头柜一直练字,连偷看她一眼的时间都少。 三天不练手生。顾铭上次写字已是大半年前的事情,而且写的是签字笔字。毛笔字可比签字笔字难得多。顾铭花了足足两个小时,宣纸和墨水用了不少,却完全写不出正楷字的工整与苍劲之感。 所谓“字如其人”,的确是大道理。顾铭以前的字非常工整、绚丽,如同他容光焕发的人。而他现在的字,如同他颓然的模样,歪曲、畸形。 顾铭忽然有了尽快回学校修学分的想法。但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便被强大的罪恶感压下。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再见小雪一面。无论是她活着时的样子,还是她的遗容! 顾铭如此坚定地想着。他发现自己真的离开栀子苑太久了。如果某一刻,风雪提着最后一口气想见他,他却无法及时到场,会是怎样的遗憾? 顾铭睡觉时,脸上还沾着几缕黑墨。他真的很用心练字,他急着回栀子苑继续等待的同时,也必须把这份送给韩贞的送别礼物做好。 往后的几天,顾铭大部分时间都在锻炼和练字,偶有闲暇,便盯着韩贞发呆。 厨房已被韩贞掌权,纵然顾铭真的想做一顿饭,她也绝对不答应。 她给顾铭做的菜仍是那些养肾的食物。 顾铭吃下去,却没有丝毫得到阳气补充的感觉。或者说,一个本就阳气十足的少年郎,再怎么吃补肾的菜,也起不到实质性的作用。 这就像中学的生物课本上,其中一段文字清清楚楚写着“精满则溢”。 顾铭在元旦节的前一天练好了字,但他没有急着交差。他继续练,想在韩贞走之前,写出更好的字。 元旦过后,韩贞终于要走了。 这一天,顾铭把写好诗句的宣纸卷好递到她的手中。 韩贞却没打开看,似乎她并不在意字好字坏。 她要的应该是那两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汽车站的候车厅里,韩贞端庄地坐着。她好像有话要说,又好像在等顾铭说什么。 顾铭温和笑道:“韩贞,你去实习,一定记得照顾好自己。冷了就多穿衣服,热了就躲空调屋里。如果哪个不长眼的同事想追你,你也可以酌情考虑一下。” 韩贞黑着脸问:“考虑要不要接受他?” 顾铭笑道:“考虑是骂死他还是打死他。” 这算是一句相当有水平的玩笑话,韩贞也被逗笑了。她张开双手,大幅度伸懒腰,尔后来回捏动手指头,稍显含蓄道:“顾铭,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顾铭问:“知道什么?” 韩贞红着脸道:“知道我并没有吸毒。” 顾铭摇头道:“我最开始并不知道。直到那一天,你忽然出了很多汗,而且整个身子发热,像极了发高烧的症状。但我知道你没有发高烧,发高烧的人必然萎靡不振,你却很精神。” 韩贞蹙眉道:“我记得我装病装得很像,你怎么看出我很精神的?” 顾铭道:“我抱过你,感觉你全身肌肉都非常紧密与自然,而发高烧的患者因为发力,肌肉会相对松弛很多。” 韩贞惊讶道:“仅凭这个你就猜到我在装病了?” 顾铭摇头道:“我当时并没有完全确定,仍是坚持送你去医院。直到你说你胸闷起,我就猜到你在演戏了。” 韩贞问:“胸闷怎么了?” 顾铭道:“我查过很多关于麻古的资料,没有任何一个资料上写到麻古的戒断反应里有胸闷这一项。” 韩贞吐吐舌头,懊恼道:“你那时就知道我在演戏了,但你还一直装作不知道。所以那之后,你几乎没提过任何与麻古或戒毒有关的事情。” 顾铭笑道:“我还是提过的。” 韩贞的脸一黑,似笑非笑道:“你的确提过。就在我要强占你那天,你叫我先戒掉麻古再说。” 顾铭尴尬地笑了笑,接着疑惑道:“你怕我走,假装吸毒者这些我都能理解。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说出来。我们都装作不知道,演一场我陪你顺利戒掉毒瘾的戏,不是更好、更圆满吗?” 韩贞道:“我起初不说,的确是害怕你负气离去。但我现在已经不怕了,所以就说了。” 顾铭问:“你知道我不会生气?” 韩贞道:“我并不知道你会不会生气,但我知道你绝对不会再一次不要我。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憋着这个秘密让自己独自难受呢?” 第569章 清查 顾铭觉得这话非常有道理。人不能没有秘密,没有秘密的人就像光着身子走在别人面前,任人指点;人也不能藏太多秘密,秘密太多的人,有时会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顾铭沉吟片刻,忽然把韩贞整个人抱起来。 韩贞蹙眉道:“你干什么啊?” 顾铭道:“汽车还有十分钟就进站,我不趁机多吃几斤豆腐,以后就没机会了。” 韩贞抿着嘴不语。 顾铭看着她略显忧伤的脸,微笑道:“韩贞,别这么低郁,我们只是暂别,很快又会见面。” 韩贞问:“很快是多久?” 顾铭道:“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明年。” 韩贞道:“明天太急,明年太缓。” 顾铭道:“那等你工作稳定了,我去找你,顺便见见小飞哥。” 韩贞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到时候我会给你打电话。” 顾铭把她放下来,又用双手托着她的头端详,仿佛要将她的面容死死刻在脑海里。 静默片刻,顾铭忽然道:“我想起来了。上次也是在汽车站,我们聊了很长一段时间。你说过,你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他对你绝对忠诚,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韩贞点头道:“是的,它比任何人都更忠诚。” 顾铭道:“你能有这样的朋友,我由衷高兴。因为我也有绝对不会背叛我的雷爷和潇潇,只有拥有这种朋友的人,才知道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韩贞道:“它比杨雷或吴潇都更忠诚。” 顾铭忽然有了警觉,皱着眉头问:“他是男是女?” 韩贞迟疑片刻道:“姑且算是女孩吧。” 顾铭放下心来,笑道:“幸好她是个女孩,不然我又得吃一坛子醋了。” 韩贞问:“为什么?” 顾铭道:“能让你这么评价的人可不多,她却是其中一个。” 韩贞的脸色变得尤为僵硬。她抿着嘴想说话,却又迟迟不开口。 顾铭问:“她现在在哪里?她会时常和你见面吗?如果有机会,一定让我见见她。” 韩贞道:“有机会的。等我们下次见面,我一定让你见它。” 顾铭的神色变得凝重,他总觉得“下次”这个词本就潜藏莫大玄机。当某人微笑着说下次的时候,就真的还有下次吗? 开往渝北区的汽车进站了,韩贞拉着行李箱过检票口。 顾铭盯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心中有了无限的离思。 ——如果我没有遇到小雪,抑或是没有遇到你,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顾铭这样想着,再抬眼时,瞧见韩贞正往这边招手。她的笑容如深埋地底的桃花酿一样醉人。 顾铭终于明白过来,他离不开她,就如同他离不开风雪一般。 顾铭也挤出笑容,使劲对她招手。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们很快就会再见,到时我一定陪你朝朝暮暮,永不分离”。 韩贞走后,顾铭便也要回永川中山路的栀子苑小区。 他的车比韩贞的车晚一点,他还要在候车厅等上一段时间。 他坐着,忽然想到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今天是元旦假的最后一天,也就是1月3日。他在栀子苑的租房截止日期是12月31日。 他记得清清楚楚,栀子苑租房的房东是一个尖刻到无以复加的人。顾铭过期未续房租费,房东也未曾打电话询问,是不是他已经把顾铭的租房转租给别人了? 顾铭忽然想到木缘沂守在他的门口说的那句“我等你回来”,他的心里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顾铭怀揣侥幸心拨通了房东的电话,然后他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答复。房东冷冰冰地应了一句“你的租房有人帮你续房租了”。 顾铭还想多问几局,想知道续房租的人是谁,续了几个月的房租。但房东已经挂了电话。 顾铭只能苦笑。他能猜到,帮他续房租的人是木缘沂,也只有木缘沂能为他续房租。 顾铭犹豫半晌,终于拨通木缘沂的电话。 响铃声刚起,电话就接通了。这个快如雷霆的秒接,仿佛证明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木缘沂时时刻刻都等着他。 顾铭沉声道:“缘沂,好久不见。” 木缘沂:“顾铭,你要回来了吗?” 顾铭:“是的,我现在在沙坪坝的汽车站,等不了多久汽车就到了。” 木缘沂:“你终于要回来了。你还不知道,你走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好多事情。” 顾铭:“发什么了什么?” 木缘沂:“电话里有些说不清楚,你先回来,我慢慢告诉你。” 顾铭:“在这之前,我想问一下,你帮我续的房租吗?” 木缘沂:“是的。” 顾铭:“你续了多久?” 木缘沂:“三个月。” 顾铭:“好的,我回来就把钱给你。” 木缘沂:“只要你回来就好,我不要你的钱。” 挂了电话,顾铭坐在原位发呆。他从木缘沂的语气里听出了殷切与期盼。他知道,这次回栀子苑,又免不了许多尴尬之事。 顾铭回到栀子苑时,已是下午四点过。这个时间还早,木缘沂还没去上班,他有时间和她慢慢聊。 但他想错了,木缘沂并不在租房里。 顾铭再次打电话给木缘沂,她在电话里说道“我现在在上班,六点钟就回来”。 ——她不是上夜班吗?这个时间能上什么班? 顾铭有些疑惑,却还没来得及问,木缘沂就匆匆挂了电话。木缘沂挂电话和房东挂电话不是一个性质。顾铭知道,木缘沂现在一定是忙得不可开交,不然她不会挂他的电话。 顾铭看时间还早,便下楼去生鲜超市买菜,特意给木缘沂做一顿丰盛的晚餐等她回来。 下午六点,木缘沂果然回来了。 她穿了一件很厚的羽绒服,但她的身子还显得非常纤细。仿佛在这段时间里,她比以前更瘦了。 顾铭瞧着她满脸的疲态,微笑道:“缘沂,吃饭了。” 顾铭递过去筷子,木缘沂伸手来接。顾铭惊讶发现,她的手红扑扑的,脱了不止一层皮。 顾铭皱眉道:“缘沂,你的手怎么了?” 木缘沂道:“天天洗衣服就变成这样了。” 顾铭不解道:“洗衣服?你去洗衣店工作了吗?那你晚上还去‘欢乐天地’上班吗?” 木缘沂摇头道:“我已经辞了‘欢乐天地’的工作,现在就在我们楼下这条街的干洗店里工作。” 顾铭问:“为什么要辞职?” 木缘沂道:“你不也劝过我早点辞职吗?虽然干洗店的工作很累,我经常累得腰背发软,而且工资也不多,但我感觉生活比以前充实多了。” 顾铭点头道:“靠劳动挣钱的确要比靠色相挣钱踏实得多,只是可惜了你的一双漂亮的手。” 木缘沂道:“但我并非主动辞职的,而是芳姐劝我的。” 顾铭问:“杜芳劝你的?” 木缘沂道:“是的。‘欢乐天地’里的黑幕实在太多。芳姐本来想请你帮他办事,但你直接甩手走了,他就只能叫张耀去。但张耀是个猪脑子,才做几单就被便衣警察套了话,进了局里。尔后整个‘欢乐天地’都被清查,很多人都被抓了。芳姐就是在张耀被抓那天劝我辞职的。” 顾铭皱眉道:“被抓的都有哪些人?” 木缘沂道:“被抓的几乎都是量贩部门的人,包括芳姐和刘部长都被抓了进去。芳姐并非主谋,而且有程总做后台,被保释了出来。但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几乎都被判刑一到七年不等。” 顾铭冷笑道:“人在做,天在看,他们卖麻古,本就该被判刑。只可惜杜芳这个头子没被判刑。” 木缘沂摇头道:“我都说了,芳姐不是主谋。” 顾铭问:“主谋是谁?程总?” 木缘沂道:“主谋是王禹。你还记得他有次请假,就再也没来上班了吗?” 顾铭道:“是有这事。” 木缘沂道:“那次王禹并非想抽身而退,而是想退居二线,做幕后老板。只不过他自己也没想到,他的工作换了别人这么快就被抓了。” 顾铭想到王禹平日里温雅可亲的样子,肚子里食物翻滚,有些作呕。或许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看上去人畜无害的人,往往是最坏的人。 顾铭往嘴里塞了一大团饭,继续问:“王禹被抓了吗?” 木缘沂摇头道:“王禹很机灵,在事发当天就躲了,警察现在还在找他。” 顾铭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迟早会找到。” 木缘沂道:“只是可怜了芳姐。” 顾铭冷声道:“杜芳这种人有什么好可怜的?而且她也没受到应得的惩罚。” 木缘沂道:“芳姐本就是非常善良的人。她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而且她还收养了两个孤儿。” 顾铭问:“善良的人会贩毒?” 木缘沂道:“芳姐只是被王禹迷了心智。或许你不知道,虽然芳姐年纪不小了,但她还像小女孩一样单纯好骗。她被王禹骗了,相信王禹对她说的各种承诺。” 顾铭被吓了一跳,连忙问:“莫非这两个人还有地下恋情?” 木缘沂点头道:“是的。” 顾铭说不出话。他实在想不到杜芳那种仿佛绝对睿智的人,怎会相信王禹的鬼话。 木缘沂解释道:“有的人就是这个样子。男儿至死是少年,女人又何尝不是少女呢?” 顾铭问:“那杜芳现在还在‘欢乐天地’上班吗?” 木缘沂道:“虽然她和程总有很深的交情,但她闹出这样大的事情,程总也不敢再留她。她已经离开了永川,去找王禹了。” 顾铭问:“她知道王禹在哪里?” 木缘沂道:“不知道。” 顾铭问:“是你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还是她不知道?” 木缘沂道:“芳姐也不知道王禹在哪里。但她要找到他,问他要个说法。” 顾铭哑然道:“你这么一说,或许杜芳真的没有我所想的那么坏。” 木缘沂道:“芳姐本来就不是坏人。” 顾铭已经吃饱,躺在长椅上小憩。 木缘沂还和往常一样,只吃几口就不吃了。她很乖巧地收拾碗筷,接着坐到顾铭边上,轻轻抓起顾铭的手。 顾铭被她的举动吓到了,连忙抽开手,警惕道:“缘沂,你要干什么?” 木缘沂道:“我在看你的手心。” 顾铭问:“每个人的手都一样,我的手心有什么好看的?” 木缘沂摇头道:“不一样的。” 顾铭问:“哪里不一样?” 木缘沂道:“掌纹和线纹不一样。” 顾铭苦笑道:“莫非你还会看手相?” 木缘沂道:“闲来无事,上百度查了一下,稍微学到了一点。” 顾铭问:“那你看我的手看出了什么?” 木缘沂道:“我还没来得及看,你就抽手了。” 顾铭张开左手让她看。 片刻过去,木缘沂的脸上有了一丝悲哀。 顾铭问:“你看出了什么?” 木缘沂道:“你的感情线断裂,你受过很大的感情挫折。” 顾铭皱眉道:“看来手相一说并不准确。” 木缘沂问:“莫非我说错了?” 顾铭道:“我的确受过感情挫折,但这世上又有谁的感情能一帆风顺呢?对现在的我而言,以前的任何感情挫折都已不重要。” 木缘沂问:“什么意思?” 顾铭道:“我这段时间和韩贞在一起。” 木缘沂沉默。 顾铭又道:“我发现我深爱着她。” 木缘沂的身子猛地一颤,却不言语。 顾铭道:“我现在还在这里,是因为我欠小雪的。我知道她一定会见我,而我也想见她。我和她说清楚之后,就会去找韩贞,不会再回这里了。” 顾铭说着,把手探进衣服兜里,摸出很大一叠钱。这是木缘沂交的房租费,顾铭现在还给她。 木缘沂坐着不动。 顾铭问:“缘沂,你怎么了?” 木缘沂忙笑道:“没怎么。” 顾铭便说:“现在你在干洗店工作,每分钱都来得不容易,你赶紧把钱收好。” 木缘沂咬着嘴把钱收好,接着起身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顾铭一直躺着不动。待到木缘沂把房门关好,他终于苦笑着吐出一口气。 他刚才提韩贞是故意的。他知道这样会伤到木缘沂,但伤她的同时也至少能堵住她现在或以后必将说出的那句“顾铭,我喜欢你”。 他知道木缘沂的心思,他也记得她的好。但感情分先后,分种类。论先后,韩贞在她前面,论种类,他和韩贞是爱情,他和她却是友情。 无论从哪方面讲,他们都不可能在一起。 第570章 反复 次日清晨,顾铭还在睡梦中,被绵长均匀的敲门声唤醒。能在大清早敲他的门的人只有木缘沂。他揉了揉睡眼,看了一眼靠在墙壁上的蓝梦,平静道:“缘沂,有事吗?” 木缘沂道:“顾铭,我要去上班了。” 顾铭道:“注意安全。” 木缘沂道:“如果你有要洗的衣服,可以直接给我,我带到店子里去洗,不收你的钱。” 顾铭皱眉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从初中开始,就一直是自己洗衣服。” 门外没有声音。顾铭等了十数秒,以为木缘沂已经走了,便裹好被子打算继续睡。他刚闭上眼,门外又传来木缘沂的声音。她问:“顾铭,你还要回‘欢乐天地’上班吗?”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都已习惯这样隔着门对话。顾铭不主动开门,木缘沂也不会请他开门。 或许世上真的存在这样一种奇怪的关系,便是只有两人隔着一道门时,才能心平气和地谈话。 顾铭很耐心地回答道:“我今晚就准备回‘欢乐天地’上班。” 木缘沂道:“如果非必要,我还是希望你别再回去了。” 顾铭问:“为什么?” 木缘沂道:“ktv本就是鱼龙混杂的混乱之地。虽然这次清查扫除了不少店里的毒瘤,但有些臭虫无论如何都处理不干净。你再去上班,可能会惹祸上身。” 顾铭疑惑道:“你的意思是,‘欢乐天地’里,还有其他更危险的人物?” 木缘沂道:“程总就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物。 顾铭问:“有证据吗?” 木缘沂道:“这都是我猜的,没有任何证据。” 顾铭笑道:“那你实在没必要胡思乱想。程总在整个市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有的是来钱的渠道,根本没必要干违法的勾当。” 木缘沂道:“一般人都这么想。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个可能。如果某个人从最开始就是以犯法谋取暴利而出人头地,不管这个人怎样辉煌,怎样不缺钱,他都再难抽身而退了。因为他的同伙里有他的罪证,他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顾铭沉默片刻,轻声道:“你把这个世界想得太过黑暗。我始终相信一件事,就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如若我这次真的遇到了麻烦,大不了辞职不干就是。” 木缘沂道:“你这么说也没问题。如果你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了,一定要尽早脱身。” 顾铭问:“就像你一样?” 木缘沂惊讶道:“像我一样?” 顾铭道:“是的。杜芳参与是她的事情,本就与你无关,但你还是辞职了。你是不是无意中发现了更可怕的事情?” 木缘沂问:“谁告诉你与我无关的?” 顾铭不解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木缘沂道:“虽然是我的无心之失,而且只有一次,但毫无疑问,我也算变相地参与了。” 顾铭问:“你做了什么?” 木缘沂道:“我替张耀给顾客送过果盘,就那一次,顾客直接给了我一千五百块。这世上的确不缺阔绰的大老板,但仅仅送一个果盘就给一千五小费的人,实在少见得很。事后我才慢慢想到,那个果盘一定藏了秘密,里面必然有麻古。” 顾铭问:“那钱呢?” 木缘沂道:“我给芳姐了,她叫我忘掉这事。” 顾铭点头道:“这么说来,杜芳劝你辞职的确是为你好。她怕你因为这事百口莫辩。如果我没猜错,张耀是想拖你下水才这么做的。” 木缘沂问:“他为什么要害我?” 顾铭道:“你长得漂亮。漂亮的女孩容易受人爱慕,也容易受人迫害。只不过张耀的确是一头猪,他可能只想着慢慢把你骗上床,却没想过你可能会举报他。你把钱给了杜芳,杜芳肯定警告过张耀,不然他肯定缠着你不放。” 木缘沂道:“顾铭,你真聪明,这么多我没想到的事情,你一下就想到了。” 顾铭道:“我瞎猜的,也不一定是对的。” 木缘沂道:“好的,时间不早了,我得去上班,你好好休息,晚上还得熬夜呢。” 这次顾铭听到了木缘沂离去的脚步声。她的脚步好轻,像轻飘飘的落叶声,若不仔细听,完全听不到。 顾铭盖好被子继续睡觉。他醒来时是中午,用手机和风雪对一两句诗,便起床洗漱准备出门。 他在楼下的饭馆随便吃了一个炒饭,接着径直前往长江明珠小区。 顾铭在小区门口翘首等候一下午,小区住户进进出出,却见不到风雪,连风俊和周时梨也未曾出现。 顾铭心里有些低落。很快的,他又觉得好笑。在小区门口等不到风雪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得了肺癌,在家养病,一般情况下不会出门。而风俊与周时梨出门必然是驾车,他们会直接去地下一楼的停车场取车,然后从停车场的大门出去。 顾铭感觉自己真的有些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等。莫非是他离开永川太久,打心里思念着风雪,便想到离她近一点的地方等她? 下午五点,顾铭前往“欢乐天地”。他进门只看到寥寥几个熟人,似乎除了黄哲海、元勇帅、叶登科三个人,其余员工都变成了生面孔。看来这次清查也直接导致“欢乐天地”里的员工大换血。 顾铭找到元勇帅,微笑着说:“师傅,好久不见。” 元勇帅惊讶地看着顾铭,片刻后也露出温和的笑。他点头道:“我们是挺久没见过面了。你这次回来是想复工吗?” 顾铭点头道:“是的。” 元勇帅道:“你走了一个多月,可能不知道我们店里现在是什么情况。经理、部长、主管都换人了。你想复工最好是给程总打一个电话,让他和我们部门新上任的秦经理说清楚。” 顾铭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现在新经理在办公室吗?” 元勇帅道:“秦经理可没有以前杜经理那么负责,没到上班时间,他不会到。” 顾铭道:“好的,我就在大厅等他。” 元勇帅往长廊里走,大概是去更衣室换工作服,准备上班。他刚走几步,忽然又回头,皱着眉提醒道:“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新上任的秦经理是秦颜青的堂哥。” 顾铭愣住,立马想到秦颜青那张完全找不出瑕疵的脸。他沉吟道:“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 元勇帅道:“也没什么。我就是提醒你留个心眼,毕竟你得罪过秦颜青。” 顾铭点头道:“谢谢。” 元勇帅走后,顾铭坐在大厅的沙发上静候。 快到六点的时候,少爷们都已列好队准备上班,秦经理终于来了。 他是一个非常矮,非常丑,还非常“圆”的中年男人。 他和秦颜青并肩走来,宛如天使与魔鬼并行,强烈的不协调感使顾铭心惊胆战。 顾铭不想让秦颜青看到自己,很早就别过头去。但她还是注意到了他,隔着老远便对他打招呼。 顾铭皮笑肉不笑道:“秦颜青,好久不见。” 秦颜青步子轻快跑到顾铭近前,弯着腰笑道:“顾铭,你是回来复工的吗?” 顾铭点头道:“是的。” 秦颜青道:“这事简单,我和我哥说一下就行,你直接去更衣室换衣服,今晚就上班。” 这会秦经理也走近。他听到了秦颜青说的话,皱着眉指责道:“胡闹,公司员工都得经过实习与考核才能入职,不是你和我说一声就行的。” 秦颜青甜笑着撒娇道:“哥,顾铭是我朋友,这还不行吗?” 秦经理摇头道:“你别胡闹,快回柜台坐好。”——秦颜青近期也不再做店里的公主,变成了柜台的收银员。 秦颜青咬着嘴不走。 顾铭站起身,勉强保持微笑,认真道:“秦经理,是这样的,我原本就是公司里的员工,因为一些事情,离职了一段时间,现在打算恢复工作。” 秦经理摇头道:“你离职后就不再是我们公司的员工,你若想再回来工作,就只能再走一下实习流程。” 顾铭道:“我离职是程总批准的。” 秦经理惊讶道:“有这事?” 顾铭认真点头。 秦经理道:“你等一会,我打个电话找程总核实。” 他说着,摸出手机往外走,真要打电话核实。 顾铭说的本就是事实,便不怕他的核实,安静等待就好。 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秦经理沉着脸走回来,一脸严肃地说道:“小兄弟,我刚才问了程总,他说并没有这回事。” 顾铭皱眉道:“秦经理,你确定问清楚了?” 秦经理道:“我问清楚了,也听清楚了。” 顾铭不信他的话,认为他是想帮秦颜青出气,这才故意刁难自己。 顾铭冷笑着摸出兜里的手机,他准备亲自给程总打电话。 电话通了,然后顾铭问清楚了,也听清楚了。 这个世界真的有这么奇怪。事实可以变成假象,假象也可以变成事实。真与假,全部由位高权重者的一句话决定。 程总的回答的确是“我并不记得我给你放过长假,我的公司也不需要吃闲饭的人”。 顾铭为了避免这其中存在误会,还刻意多问了一遍,但程总的回答依旧。 顾铭忽然想到李奇曾随口说的一句话。便是“人情反复,世路崎岖”。 世上每个人都有反复无常的时候,每个人也必须做好应付别人反复无常的准备。 顾铭的生活阅历还不够丰富,他还没有做好面对这种情况的准备。 他的脸色变得凝重,许久之后才缓缓起身,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或许如缘沂所说,早点离开这里也是好事。 顾铭想着,心头的疙瘩好像松开了许多。 却在这时,秦颜青忽然拉住他,巧笑嫣然道:“顾铭,可能是程总业务繁忙,忘了这些小事。不过没关系,有我在,你想回来上班就回来上班。” 顾铭不想再留在这里丢人现眼,便不搭理她,使劲抽手,铁了心要走。 秦颜青却不管这些。她一只手拉不住顾铭就用两只手,之后连两只脚也用上了,她整个人就像粘人的牛皮糖,死死粘在顾铭身上。 顾铭的脸色变得冰冷,正要冷眼呵斥,秦经理却先一步说话了。 他黑着脸道:“颜青!这么多人看着,你和男人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快点松手!” 秦颜青咬着嘴道:“我才不松手呢!如果这次再放他走,以后就真的见不到了!” 秦经理怔住,顾铭也跟着怔住。秦颜青的话里明显透露了更深层次的意思。 她为什么不放顾铭走? 她为什么害怕再也见不到顾铭? 答案早已不言而喻。只有一个女孩喜欢上一个男孩时,才不愿放他走,才害怕见不到他。 只不过秦颜青的行事方式比其他大部分女孩都要粗鲁得多,奔放得多。或者说,在人的思想越来越开放的二十一世纪,秦颜青的举动才符合当代女孩的形象? 秦颜青用双手反扣住顾铭的双臂,她的胸口抵着顾铭的后背,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羞怯。她惊呼道:“顾铭,我不让你走!” 顾铭脸上的冷意消退许多。他忽然没有那么讨厌秦颜青了。事实上,从他认识她起,她也没做出过多令人生厌的事情。他以前讨厌她,兴许讨厌的是她从事的职业。 先前秦经理说的话顾铭有听懂,他知道秦颜青不再当公主,不会再陪有钱的男人们开房。 那他还有讨厌她的理由吗? 可是不讨厌不代表喜欢。 无论秦颜青说什么,顾铭都得走。他从程总的话中联想到许多不好的事情。他知道,这个地方已经容不下他。 顾铭放缓语气,温和道:“秦颜青,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 秦颜青问:“我放开你,你不跑?” 顾铭道:“我不跑。” 秦颜青的手松开一点,但她还有些不放心,再次问道:“你不骗我?” 顾铭只好点头道:“我不骗你。” 秦颜青终于松开顾铭。 顾铭抬了抬有些发软的双臂,不知秦颜青刚才用了多大的力量,不知她的手疼不疼。 第571章 征文 顾铭回到租房时,已是凌晨零点过。这个时间点,上白班的木缘沂早该回房睡觉。可没有。她一直候在客厅,像是在等顾铭。 顾铭的身与心都尤为疲惫。他实在没心思再去应付木缘沂,便随口说了一句“缘沂,早点睡”,准备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木缘沂道:“睡觉之前至少洗洗脸脚。” 顾铭不回答,径直往房间里走。木缘沂却像灵巧的兔子,倏地一下蹦到顾铭前面,张手拦住他。 顾铭耐着性子问:“有事?” 木缘沂抿嘴道:“我知道你很累,想休息,但你至少听我一句话。” 顾铭问:“什么话?” 木缘沂道:“虽然秦颜青的本性不坏,但她绝对不是适合你的女人。” 顾铭的眉头猛地皱紧。木缘沂的这句话透露了一道信息,便是她知道他今晚和秦颜青在一起。 顾铭沉吟片刻,问:“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木缘沂摇头道:“秦颜青发彩信告诉我了。今晚你和她一起吃羊肉汤锅,你还替她夹了一块特别肥美的羊肉。” 顾铭回想晚上发生的事情,的确回忆起他给秦颜青夹肉的一幕。这种比较小的细节,连顾铭都已忘记,却不知木缘沂怎会知道。 顾铭还没问,木缘沂便解释道:“这些都是秦颜青告诉我的。” 顾铭不记得秦颜青打过电话,便问:“她给你发的短信?” 木缘沂道:“她把你给她夹肉的照片发给了我。” 顾铭的脸色稍稍沉下。他凝着眉道:“我并没有和她照过相。” 木缘沂问:“莫非是秦颜青偷拍的?” 顾铭道:“应该是。” 木缘沂问:“那她说的也都是假的?” 顾铭问:“她说什么了?” 木缘沂道:“她说你已经是她的男朋友了。” 顾铭的脸一黑,当即否认道:“没有这事,完全是她在信口胡诌。” 木缘沂忽然松出一口气,开眉笑道:“原来她是在故意气我啊。” 顾铭这才发现木缘沂的眼圈红红的,明显哭过。他思索片刻,说:“你和秦颜青本就不对付,她说的话你怎能信?” 木缘沂道:“但她的照相水平的确很好。她把你们吃羊肉汤锅的画面照得特别温馨,难免使人误会。” 她说着,摸出手机,把彩信记录翻出来给顾铭看。 顾铭苦笑道:“那只不过是她闹得我实在没办法,才勉强替她夹了一片羊肉。莫非你没发现照片里我的表情非常僵硬。” 木缘沂摇头道:“我没看出来。” 顾铭凑近了手机照片看,也没看出来,便笑道:“看来秦颜青的照相水平的确不错,在偷拍的情况下,还能拍出这么温暖的画面。” 木缘沂问:“你怎么和她在一起?你出去吃羊肉汤锅也不叫我?” 顾铭只好把下午时秦颜青的胡搅蛮缠全都说出来。 木缘沂惊讶道:“莫非秦颜青真的喜欢你?” 顾铭涩笑道:“我不知道。” 木缘沂问:“你拒绝她了?” 顾铭道:“当然。” 木缘沂问:“你是怎么说的?” 顾铭道:“我说了很多大道理。简单来说就是好感不等于喜欢,更不等于爱。” 木缘沂蹙眉道:“你这么轻易就说服她了?” 顾铭摇头道:“完全说不动。但好在她终于不缠我了。” 木缘沂道:“我想也是,秦颜青那么任性的人,怎会被你三言两语忽悠过去。她应该是真的喜欢你,只不过你不喜欢她,她就不再烦你了。” 顾铭道:“这样很好。无论喜不喜欢,只要不给对方造成困扰,也就无所谓了。” 木缘沂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莫非你不知道,我的这句话说的不仅仅是秦颜青,还说你。 顾铭扭开房门,打着呵欠往屋里走。 木缘沂像是放下了压在心头的大石头,也老老实实回房睡觉了。 顾铭躺在床上便在想下午的事情。他想的当然不是秦颜青,而是程总。他觉得程总的举动存在很深层次的玄机。 按理说,以程总的身份与地位,完全没理由对一个少年言而无信。他这么做,就一定有他的考量。 “欢乐天地”出了大事,程总用人谨慎是理所当然之事。但顾铭是以前的老员工,而且有风俊的暗中帮助,于情于理,程总都不该把顾铭拒之门外。 顾铭想着,忽然想到一个非常不切实际,但有并非没有可能的猜测——风俊! 对的,风俊。顾铭在这个城市里,唯一能沾上一点关系的人就是风俊。风俊恰好是站在和程总同一个高度的大人物。 能让大人物言而无信的人,也只可能是和他同等级的人物。 所以程总是因为风俊才把顾铭拒之门外的? 程总和风俊不是有很深的私交吗?他怎会这么不给风俊面子? 莫非…… 顾铭倒吸一口凉气。 他想到的最大的可能便是,风俊才是整个贩毒集团的头目。程总把他扫地出门,其一是害怕他还店里做贩毒活动,其二是和风俊彻底划清关系。 顾铭越想越觉得可怕。他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的,可他又实在想不出其他可能。 ——小雪,若你知道你的父亲是一个毒枭,你的心情该是如何难过? 顾铭不敢再想。他把脑袋缩进被子里,强制入睡。 次日清晨,顾铭收到一条手机短信,是韩贞发过来的。原文是:顾铭,我在这边一切都好。虽然我对工作还是一片茫然,但带我的师傅非常好,任何我不懂的问题,他都会讲。我大概了解了这个职业的收益,不算低。等不了多久,我就能赚到很多钱,以后我们想做什么都不会愁钱了。 顾铭哭笑不得。他刚失业,韩贞就发来这么一个“好消息”,他的心里不是滋味。 他在外的这半年里,早已意识到钱的重要性。毫不夸张的说,金钱是维持人正常生活的基础力量。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养不活,那就没必要再谈恋爱了。 这世上没有只要爱情不要面包的女孩,因为人要吃饭,爱情却不能当饭吃。 顾铭有了危机预警。他的余钱所剩不多,如果不抓紧时间挣钱,他可能连在这个城市活下去都难。 他不但要养活自己,还要挣一笔足够使他和韩贞正常交往的存款。 顾铭一早出门,在城市里的大街小巷中走动,看各种招聘单子。 他发现不看学历的招聘单位普遍工资待遇极低,只够一个人勉强生活下去。若在半年前,他不会太过在意工资问题,但现在不一样,他做任何事情都得惦记着韩贞。他不能让她来养他,所以他要想办法挣到更多的钱。 顾铭寻觅了一整天,唯一的收获便是找到一个征文广告。 他的文笔一向不差。如若能靠写文章赚钱,他也乐见其成。只可惜征文广告上明明白白写着:以《耕耘的季节》为话题,全市征文,入选文章以每千字四十块回馈稿费。 顾铭苦笑。他只在读中学时写过作文,而且篇幅几乎没超过过一千字。这里一千字才四十块,纵然他写一万字的长篇文章,侥幸入选也才四百块的收益。这对一个在城市里寻求生存与发展的少年而言,实在是杯水车薪。 顾铭用手机拍下了这张广告单。他几经思索,几经犹豫,最后决定试一下。 他当然不是图这每千字四十块的稿费,而是希望能在这方面找到更长远的发展。 征文的是一个报社,如果他的文章写得足够精彩,能够得到报社领导的青睐,他便有源源不断的稿费。 顾铭开始着手写文章。但对现在的他而言,各方各面都存在很大的难题。他的文笔固然不错,但存在很大的局限性,毕竟他只写过中学作文,要一次性写出数千字的好文章,可能性极低。而且他离家出走时并没有带笔记本电脑,他要写文章还得专门去网吧。 顾铭怀揣试一试的心态,第一次去网吧写文章,书写的流畅感却比他想象的要好得多。他开写之前脑中只有一个非常模糊的文章大纲,但他开写到结尾,几乎一气呵成,中途停顿次数少之又少。仿佛他每写到一个人,一个物品,一个风景,脑中便会自然浮出许多可用的句子。 顾铭开始庆幸自己在高中时认识了千云舞。因为她看小说的认真模样感染了他,使得他也学着看小说,并且看的都是名家作品,同时记下了许多优美的句子。 顾铭的心猛地一沉。他发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便是他不知何时忘了自己曾经的雄心。 他在高中时便想要写一本书,一直到大学,他都记得这件事。他为此做了很多准备,做了不少笔记,可他现在无端忘记了,若不是这次参加报社的征文,他可能再过很长一段时间也想不起这件事。 少年的决心果真没有世人所想的那么坚定,世上有多少人忘了自己曾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顾铭写了一篇《笑颜之花》,全文长三千二百字。 他逐字逐句修改,把文章做成work文档,准备投给报社邮箱时惊讶发现作者还需要一个笔名。他沉吟片刻,给自己起了一个“蓝梦”的笔名。 他投了稿,却迟迟不见回复。 他想,可能是要等截稿日结束才有确切回复。 距离截稿日结束还有三天,顾铭打算在这段时间再写几篇文章投过去。 他真的行动起来,用同一个话题写了四篇完全不一样的文章,最长的一篇超过五千字,最短的一篇只有一千多字。 截稿日当天,顾铭的邮箱果真有了回复。只可惜这个回复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花了四天时间,用心完成的四篇文章却没有一篇入选,这样的事实使他有些无法接受。 但顾铭不是容易被打败的人。他这次碰壁可谓头破血流,但他没有就此放弃。他在写第四篇文章的时候就已发现,自己的写作手法越发纯熟。 练文笔就像练字一样,没有一蹴而就的说法。 顾铭百分之百肯定,只要自己继续写下去,一定有入选的一天。 他关注了报社的下属公众号,只要报社里一有动态,他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顾铭等待报社发布新的征文广告这段时间也没闲着。他看了上次征文入选的文章,无可否认,人家的文章的确要比他写的精炼得多。 仿佛每个投稿的作者都有属于自己的写作风格,只看他们的作品便能猜测他们的性格。 顾铭缺的正是这个。他能信手写出许多精美的句子,却没有属于自己的写作风格,宛如他的文章里的每句话都在别的文章里出现过,没有独创性,便没有文章本身的性格、趣味、与思想。 顾铭慢慢看、慢慢学,渐渐的,他好像着了迷,每天都沉浸在浩瀚的文字海洋里。有的时候,他甚至为了斟酌别人的一段文字,茶饭不思,废寝忘食。 某一天,木缘沂做好饭,递筷子给顾铭时,顾铭莫名问道:“我们吃饭为什么要用筷子?” 木缘沂愣愣道:“不用筷子,莫非用手抓?” 顾铭回过神来,失笑道:“我看到一句非常有趣的话。便是‘因为人会用筷子,所以人比猴子厉害’。” 木缘沂蹙眉道:“这句话好像是反讽之语。” 顾铭问:“为什么这么说?” 木缘沂道:“经过训练的猴子也能使用筷子吃饭。这句话明显是说人自以为比猴子强的地方,其实不算什么。” 顾铭茅塞顿开,连忙道谢道:“缘沂,谢谢你,你不说,可能我再想三天也想不出这句话的玄机。” 木缘沂微笑道:“这其实是很好理解的问题。如果你多刷刷看点里的评论区,便能解开许多看似玄奥的文字谜题。” 顾铭惊讶道:“还有这种说法?” 木缘沂道:“当然有。” 顾铭道:“但我记得看点里都是些幽默的笑话。” 木缘沂道:“看点本身不存在太多玄机,真正厉害的人往往在看点的评论区里。许多你意想不到的东西都能在评论区里找到。” 顾铭道:“你这么说,我倒记得曾在看点的评论区里看到一个专门写打油诗的用户,他写的打油诗还挺有意思的。” 木缘沂道:“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每个人的脑袋里都有属于自己的智慧,评论区兴许还是一个万千智慧交汇的好地方。” 第572章 回报 大寒过后,气候越来越冷。雨雪交织,大风呼啸的节气里,整个城市都结了一层银白的霜。 顾铭已经参与数次报社的征文活动,他写了不下十篇文章,但结果没有丝毫变化,他的文章过不了筛选。 他还没有放弃。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季节里,他脑中偶然出现一点灵感,便迫不及待将它写出来。哪怕那时是风声透骨的傍晚,他也能顶着半空中就已化开的雪赶往网吧写作。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终于写成功了一篇文章,但也仅有一百来块稿费。 顾铭盯着手机短信里的到账提醒发呆,他心中没有成功的喜悦,只有挥之不去的茫然。他渐渐意识到,这么长时间里,他做的全是无用之功。因为他的腰包已经空了。这个月月中,他的卡里没再收到‘欢乐天地’财务室打来的底薪。似乎从程总拒绝他再回去工作的同时,也已完全背弃了当初的带薪长假许诺。 他再不想办法挣钱,连隔日的米汤都已没得吃。 顾铭终于从文字的世界里苏醒过来。他不再尝试写文章,开始找工作挣钱。 腊八节前后,顾铭在中山路的一家台球馆当了陪练。这家台球馆的规模不大,台球设备也不显优越,只能算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娱乐场所,比不上专门训练台球选手那种球馆。 顾铭所谓的陪练工作,其实和球馆打杂没多大区别。在有顾客需要对手陪打的时候,顾铭能摸摸球杆,打打球,其余时候,他能做的便是洗球,计时,擦球杆,擦球桌,扫地,拖地。 这个工作当然不好,但聊胜于无,至少顾铭每月能领到足够养活自己的工资。而且他自己也喜欢打台球,他的球技非常不错,时常受球馆里的顾客夸赞。久而久之,他还认识了不少性格比较豪爽的朋友。 在球馆的顾客比较少时,顾铭经常坐在球杆槽子边上发呆。他想起了韩贞左手虎口和右手手心的茧。她为了能和他站在同一张球台前打球,付出了旁人无法理解的努力。 顾铭心里有些懊悔。他在沙坪坝的那么长一段时间里,居然没有和韩贞好好打几场台球。 顾铭的生活渐渐稳定下来。说是稳定,其实就是拾起了昔日无所事事、饱食终日的庸碌日子。 某一天,顾铭在客厅看电视时无意间看到了木缘沂的手。她的手依旧是红扑扑的,但比以前肿胀了不止一圈,而且还有许多开裂的口子。 顾铭知道,木缘沂在干洗店里工作,但干洗店并非只提供干洗服务,很多衣服是需要用手洗的。在这个仿佛滴水成冰的季节里,木缘沂天天都在洗衣服。纵然干洗店提供热水,但碰过水的手触碰的空气时,仍会有寒意渗入骨头。 她的手有了冻疮,变得粗糙晦涩,早已不是以前那双仿佛碰一下就会破开皮的细嫩小手。 顾铭忍不住劝道:“缘沂,这段时间天气太冷,长期洗衣服会伤到手。要不你暂时辞掉干洗店的工作,把手养好再说。” 木缘沂问:“你关心我?” 顾铭道:“是的。” 木缘沂问:“你关心我的方式就是叫我辞掉工作等着饿死?” 顾铭皱眉道:“你以前在‘欢乐天地’工作那么长时间,莫非没有存款?连稍微休息一段时间都不行?” 木缘沂道:“我把我挣的钱都打给我爸妈了。他们要供我哥谈恋爱。” 顾铭说不出话。 木缘沂忽然问:“若我辞掉工作,你养我?” 顾铭苦笑道:“我养自己都难。” 两人对视,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没钱的少年、少女在一起,哪怕他们并没有恋爱这层关系,依旧抹不去这种无形的尴尬。 钱果然是维持这个世界正常运转的基础力量。 这天过后,顾铭没再提这事。但他用了心,替木缘沂买了一盒冻疮药,希望她的手早点好起来。 她在他最无助的时候给了他最大的帮助;而他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能给的只有一盒十几块钱的冻疮药。 顾铭心里有些愧疚。在他愧疚之时,两人的窘境有了新的变化。 顾铭的卡里无端多出了一笔钱,足足五千块,足够他们两个人无忧无虑过完这个新年。 顾铭不是贪图小利之人。或者说,任何人忽然无端得到这样一笔钱,都会追查这笔钱的来历。 顾铭没查。这世上愿意无端给他钱的人不多也不少。顾胜、阮小馨、顾恩愿意给,因为他们是他的亲人;风雪、韩贞愿意给,因为她们是他的爱人;杨雷、吴潇、卿欢愿意给,因为他们是他的友人。 顾铭却知道,这笔钱不是以上的任何一个人给的。他离家出走后就换了银行卡,和他关系亲近的人都不知道他的卡号。 所以这钱只能是风俊给的。因为顾铭在“欢乐天地”上过班,提交过卡号。那时风俊又恰好和程总有些交情,他想问出顾铭的卡号易如反掌。 顾铭没有用这笔钱应急。他的确非常需要钱,但在弄清楚风俊的用意之前,他不会用这笔钱。 顾铭要联系风俊一次。他曾备注过风俊的电话,后来删掉了,上次两人在“欢乐天地”见面,也没有留彼此的电话。 顾铭要联系风俊,就只能先找风雪问出他的电话。 这天中午的对诗游戏里,顾铭和风雪对完诗,他多发了一条短信,问风俊的电话号码。 这原本是一个较为敏感的问题。任何男孩忽然问女孩的父亲的电话,都显得奇怪。但风雪什么都没问,直接把号码发了过来。 顾铭拨通风俊的电话。两个男人的谈话次数屈指可数,顾铭无论如何都不能想象,这通电话会成为他们之间最交心的一次—— 风俊:“喂,你好,请问你哪位?” 顾铭:“是我,顾铭。” 风俊:“顾铭啊,你找我有什么事?” 顾铭一针见血道:“我卡里无端多出了五千块,这笔钱是你打过来的?” 风俊:“是的。” 顾铭:“之前程总默许我放带薪长假也是你的授意?” 风俊:“是的。” 顾铭:“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风俊:“我只是在替小雪做她想做却没办法做的事情。” ——好生狡猾的回答,果真不愧为风俊! 顾铭冷笑,他完全不相信风俊的话。他质问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风俊:“上次在‘欢乐天地’,我和时梨就已说出我们找你的目的。我们只是希望你别忘记小雪,在她需要你的时候,请你一定到她身边。” 顾铭:“所以你给我打钱,仅仅是为了笼络我的心?” 风俊:“我曾经也是少年,我知道少年的心不是几千块就能买走的。我这么做,只不过是因为小雪不希望你过不好。” 顾铭:“你信吗?” 风俊:“我当然相信,因为我的初衷就是这个。” 顾铭:“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敢如实回答我吗?” 风俊:“你尽管问。” 顾铭:“你的钱,干净吗?” 好长一阵沉默。 顾铭冷笑道:“你不敢回答是吧,那我来替你回答。因为你才是‘欢乐天地’里的毒贩头子,你的钱都是靠犯法来的!你迟早被判无期徒刑!你的钱,我连一个子儿也不会动!”——他说这话时还没意识到,前段时间他放带薪假领的钱,几乎都被他挥霍掉了。 风俊:“你怎么会这么想?” 顾铭:“程总的奇怪举动让我注意到的这一点。如果他是给你面子才给我放带薪假,那他忽然言而无信就证明他已不再给你面子。他不给你面子的原因也只可能是他发现你在他的店里胡作非为贩卖麻古!” 风俊:“你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 顾铭:“莫非你还能编出另外的可能?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别人身上?” 风俊:“看来我在你眼中早已成了十恶不赦之人,不然你也不会这样判断我。” 顾铭:“这和私人感情没有任何关系,我只就事论事。如果你能从我的推论中找出错误或漏洞,我也会改变对你的看法。” 风俊:“你有没有想过,程总出尔反尔,其实是因为我不想再让你回‘欢乐天地’上班?” 顾铭的心一紧。风俊这话一出,他立马想到了新的可能性。他的双目变得迷茫,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思维漏洞何其可怕。 他沉吟片刻,压着声线道:“你继续说。” 风俊:“前段时间‘欢乐天地’里出的事情我也有些耳闻,恰好我和程总有些私人上的往来。‘欢乐天地’只是他的一家店,他还有其他比‘欢乐天地’更大的店。而他的店每次出事都和毒品有关,虽然每次都有人站出来承担罪行,但我不认为这些事情和他没关系。” 顾铭:“所以你是为我好,才不让我再去上班?” 风俊:“是的。” 顾铭:“既然你知道程总暗地里做这些违法的勾当,为什么还和他有私交?为什么之前没叫他辞掉我?” 风俊:“有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举个你读书时常听到的例子,莲花出自污泥,但莲花脏吗?莲花和污泥不一样,但莲花离开了污泥又不可生长,这就是我和程总还有交情的原因。之前‘欢乐天地’没出过任何事情,我觉得放心。但现在出事了,我不放心,这就是我不让你再回去工作的原因。” 风俊的解释的确很好,顾铭找不出半点漏洞。顾铭只能承认自己真的错怪了风俊。而且风俊是做工程的,若他贩毒,他手下的员工也没力气修路搭桥。 顾铭沉吟片刻,松口道:“好吧,就算我错怪了你,我也不能用你的钱。” 风俊:“我该做的都做了,钱在你手上,用不用是你的事情。” 顾铭沉默。 风俊:“小雪的病情恶化得很厉害。” 顾铭的心忽然传来一阵绞痛。他涩声道:“她有按时吃药吗?” 风俊:“本来就是这种病,药物的作用只有一个,就是延长痛苦。” 顾铭的心更痛,声音变得低沉哽咽:“至少她现在还活着,人活着就一定还有希望。” 风俊:“所以你在等这样一个希望吗?” 顾铭在摇头,但他嘴上回答道:“是的。”——就算世上真的有奇迹,他就能和风雪回到最初吗?那一直苦等着他的韩贞又算什么? 风俊:“我也在等这样一个希望。” 顾铭:“可是希望并不容易出现。” 风俊:“所以我们都只能等着。” 顾铭:“如果、我说如果,小雪能好起来,我就能和她在一起吗?” 风俊:“是的。这一次,我和时梨都决不再阻拦你们。” ——睿智的企业家啊,这么重要的话,你为什么偏偏要等到小雪得了绝症之后才说出来啊? 顾铭涩笑道:“风叔叔,我谢谢你的关心,也谢谢你的钱。作为回报,只要小雪还活着一天,我就等她一天。” 顾铭叫的“风叔叔”,证明他心中对风俊已经没有那么强的芥蒂。但风俊的关注点却不在称呼上。他问:“回报?” 顾铭:“是的。” 风俊:“你真的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顾铭:“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因为风雪本身才等,而是因为风俊给的帮助才等”。 风俊:“为什么?” 顾铭:“我遇到了比小雪更好的女孩。” 风俊:“如若小雪一直活着,你就一直等吗?” 顾铭:“是的。” 风俊:“那你完全是得不偿失。” 顾铭:“没关系的。亏本的事情我做过不少。” 风俊:“我百般阻拦都没能拆散你们,却在我已完全认可你的时候,你放弃了吗?” 顾铭:“因为少年的心本就很容易动摇,而我勉强也算一个少年。” 风俊:“我知道了。” 顾铭:“暂时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小雪。” 风俊:“这是好事,小雪本就不想再纠缠你。我把这事告诉她,她也能放下一件心事。” 顾铭:“你信?” 风俊:“信什么?” 顾铭:“你相信这对小雪而言是好事吗?” 风俊:“这是不是好事我不知道,但我肯定,小雪也希望你能找到其他的好女孩,早点忘掉她。只不过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做到了。” 第573章 同病 顾铭:“正是这个世界上存在太多让人想不到的事情,它才玄奇多彩。半年以前,我也想不到我们能这样心平气和地聊天。” 风俊:“幸福和灾厄总是在人不及设防之时发生。” 顾铭:“好了,风叔叔,谢谢你愿意和我聊这么久,也谢谢你给予我的帮助,如果小雪什么时候想见我了,我一定去。” 风俊:“你现在有事?” 顾铭:“没事。” 风俊:“那先别急着挂电话,我还有事要和你说。” 顾铭:“请说。” 风俊:“你是学土木类专业的,我恰好又是做工程的,如果你心里不抵触,可以来我们公司试着发展一下。” 顾铭:“我的确是学路桥专业的,但我没有文凭,没有工作经验,甚至连理论知识的积累也还远远不够。至少就现在而言,我还没有在工地里正常工作的能力。” 风俊:“世上没有任何事情是人生来就会的,除了呱呱落地时的哇哇大哭,包括呼吸,包括吃饭,包括走路,无论怎样简单的事情,都需要学习或引导。你没上过工地,不懂里面的工作,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人做任何事情都有第一次,人做每件事情最难跨出的也是第一步。你若愿意学,我就愿意教。只要肯用心,这世上没有人不能学会的东西,更没有人不能从事的工作。” 顾铭沉默。风俊说的话滴水不漏,句句在理,兴许他在循循善诱这方面,比许多任教多年的老师还要厉害。而且顾铭能感觉到他发自内心的真挚善意,这是非常难得的事情。 顾铭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他只需应一句“好的,我愿意试试”,他就有了很好的发展前景。 但他没有回答。心里油然而生的愧疚感使他无法接受风俊的好意。 因为风俊是风雪的父亲,他是因为风雪才愿意帮顾铭。可顾铭呢?他的心已经变了,不能说他不爱风雪,但毫无疑问的是,他已得了魔怔似的爱上了韩贞。 这样的顾铭,有脸承受风俊的惠泽吗? 顾铭长久沉默。风俊继续说:“我公司里,我的时间很紧,有时连坐下来喝口茶的时间都挤不出。但没关系,只要你来我们这里工作,无论我怎样忙,也一定抽出时间教你。你做施工也好,测量也好,监理也好,预算也好,只要是你想学的,我都一定倾囊相授。” 顾铭:“风叔叔,这也是小雪希望的吗?” 风俊:“这和小雪没关系,是我一厢情愿的事情。我已经老了,最多再奔波十年,就得退休养老。我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接班人而已。” 顾铭:“为什么是我?” 风俊:“你这年纪的小伙子我见过很多,比你优秀的不少,但论韧性,你绝对是最强的。人做任何事情都需要韧性,爱情如此,事业也是如此。你有一颗越挫越勇的心,不容易被现实打败。” 顾铭:“但我已经被打败了。” 风俊:“你对失败的定义是什么?” 顾铭:“放弃初心本身就是最大的失败。曾经我无比深信,这世上没有任何力量能迫使我和小雪分开。只可惜我昔日的自信在现在变成了滑稽又讽刺的笑话,我喜欢上了别的姑娘。” 风俊:“这的确是失败,但和你想的不一样。” 顾铭:“失败就是失败,能有什么不一样?” 风俊:“如若小雪没有得病,你不会看别的女孩哪怕一眼,又怎会喜欢上别的女孩?你只是输给了人亘古以来就无法战胜的死亡而已。” 风俊的语言能力太过敏锐,顾铭再一次语塞。 风俊:“我知道你心里还悬着一块石头,没这么容易敞开心怀。这没关系,你可以慢慢考虑,只要你想来我这里,随时都可以告诉我。” 顾铭:“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风俊:“你问。” 顾铭:“如若我和小雪只是陌生人,你还会对我说这么多话吗?” 风俊:“不会。” 顾铭只能苦笑。 风俊继续道:“事情已经发生,那就和小雪没太多关系。这是我们两个男人的对话。” 顾铭:“好的,风叔叔,我会好好考虑你说的话。” 风俊:“我等你的回答。” 这个电话结束,顾铭心绪翻涌,捂着被子发呆。 立春过后,又一个情人节到了。顾铭不知道一年有多少个情人节,但他肯定,属于中国人的情人节,一定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七月初七。 他看到了日历上的情人节,却没把这天放心上。他和风雪交往时,也从未过过二月的情人节。 他照常上班,下班后便裹在被子里“坐月子”。 十一点过,顾铭已经处于半睡状态,却被手机铃声忽然惊醒。 韩贞打电话来了。 顾铭在电话里挨了一顿骂。韩贞凶巴巴指责道:“今天可是情人节啊,我等你的电话等了一整天,你居然早就躺床上睡觉了!” 顾铭:“我心中的情人节只有七月初七。” 韩贞当然不信,撒娇般吼道:“你别说以前你和风雪谈恋爱时在这天没任何表示。” 顾铭:“我和小雪的确没过过这个情人节。” 韩贞沉默。 顾铭:“韩贞,如果你觉得和我交往很气人,可以试着多看看其他帅哥。” 顾铭这话一出,又挨了一顿骂。 顾铭压着心绪,把通话音量调到最低,不再听韩贞说了什么,捂着被子继续睡觉。 他在凌晨过后迷迷糊糊醒了一次,惊讶发现手机屏幕还亮着。他瞧见手机还保持通话状态,便轻声问了一句“韩贞,你还在吗”。 电话另一头没有回复。 顾铭以为韩贞是骂着骂着忘了挂电话,便准备挂断电话替她省一点话费。 却在这时,手机里传出以微弱的声音。韩贞问:“顾铭,你是不是想和我分手了?” 顾铭的手机音量非常低,韩贞说话声音也非常低,这导致顾铭只听清楚了几个字节。他好不容易把这句话的意思想明白,正想回答时,电话却已“嘟嘟嘟”挂断。 顾铭再打过去,听筒里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顾铭的心在下沉。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非常低级的错误,便是不该把自己的情绪宣泄在韩贞身上。 无论怎么说,二月的情人节也是情人节,他非但没给韩贞打电话,接到她的电话还满心不耐,这便是非常严重的事情。 顾铭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想补救时却好像为时已晚。 世上的女孩子大多一个共性,便是天生就对感情敏感。许多细微的事情便能使她们联想到非常不好的后果。 顾铭不愿这事继续放大化,他便怀揣侥幸心理给韩贞发了一条短信。 然后顾铭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他有强大的文笔支撑,能写出许多优雅的句子,却在写软绵绵的情话这方面非常欠缺。除了“我错了”,“我爱你”,“我不会不要你”这之类的生涩话语,他居然写不出更有深度的短信。 顾铭庆幸这是一个科技发达的信息时代,人不懂的东西都可以上网查。于是他在夜深人静的凌晨裹在被子里查百度上的情话。 ——不知道多年以后,我想起今晚的事情,会不会哭笑不得。 顾铭如此想着,在百度上筛选了一阵,抄了一段情话:我曾有数不清的梦,每个梦里都有你;我曾有数不清的幻想,每个幻想中都有你;我曾有几百度祈祷,每个祈祷中都有你。愿命运之神让我看到你,听到你,得到你。 顾铭背上有些起鸡皮疙瘩,但他仍是忍着强烈的不适把这段话发了过去。 他期待这段话能平复韩贞的心绪。 就是不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是自己写的话,韩贞会不会相信。 顾铭等到凌晨三点过,没有回信。他实在撑不住,便睡了过去。 清晨时,他被闹钟叫醒。他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翻看手机,结果信箱里并没有韩贞的回信。 顾铭心里有些难受,但他只能忍着,如往常一样,去球馆上班。 还有三天就是除夕,城市变得越来越繁华鼎沸,家家户户挂上鲜红的灯笼,行道树上挂上彩灯,似乎大抵都洒满红色的碎纸片。 顾铭忽然想到网上的一个段子。一个人问“什么话能使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立刻称兄道弟”,一人回答“大过年的”。 顾铭觉得这个段子虽然不幽默,但也存在一定道理。 中国人对新年非常重视,这个喜庆的时段,每个人都忘记昔日的一切劳累与痛苦,与家人、爱人、友人相聚在一起,吃酒划拳,吆五喝六,谈天论地。 顾铭想着,便脑抽一般给韩贞发了一条短信:大过年的,你就不要生气了。 毫无意外,这条短信石沉大海。 顾铭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随意,多半会使韩贞更加生气,可惜为时已晚,他又只能想新的办法去补救。 顾铭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只能暂且压着心头的疙瘩,操办过年的事宜。 过年应该干什么?当然要买年货。 顾铭终于动用了风俊给的钱。虽然这个新年只有他和木缘沂两个人过,但新年就是新年,不能含糊了事。 有谁知道漂泊在外的游子看着别人过年的滋味? 顾铭有些想家了。他想到父亲的严苛,母亲的慈祥,想到哥哥无微不至的呵护,想到妹妹的调皮与肉嘟嘟的脸。 无由来的,他又想到了很多年前被大货车撞死的点点狗。在他几乎血腥的童年里,它给了他不可忽视的温暖。 若它还活着,现在也成了老狗,子孙满堂了吧。 顾铭买了瓜子,花生,开心果,春联,鞭炮。他把这些东西提回租房时,木缘沂看他的眼神变得尤为古怪。 顾铭微笑道:“缘沂,快过年了,我买些年货。这个新年我们两个就这样稍微将就一下吧。” 木缘沂摇头道:“这怎么能算将就?我原本想着除夕夜能有一碗汤圆就心满意足了,现在能看到这些东西,我简直欣喜若狂。” 顾铭道:“你开心就好。” 木缘沂迟疑片刻,说:“你——” 顾铭问:“我怎么?” 木缘沂道:“你找家里人要的钱吗?” 顾铭道:“运气好,老板给我预支了一点过年钱。” 木缘沂轻轻点头,却不说话。 顾铭皱眉道:“怎么了?” 木缘沂道:“其实你没必要和我一样在这样冷清的地方过年。如果想家的话,就回去吧。” 顾铭摇头道:“我回去了,你怎么办?” 木缘沂睁大眼,痴痴地盯着顾铭。 顾铭又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这样说明显会使木缘沂误解。他连忙笑道:“我们是朋友啊,我总不能丢下你不管吧。” 木缘沂的神色稍稍一黯,点头道:“是的,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顾铭买的东西只是第一批年货,还有很多东西要买,他两只手提不了,还得再出去。 木缘沂问:“你去哪里?” 顾铭道:“买年货啊。” 木缘沂道:“你已经买了这么多东西了,还买?” 顾铭笑道:“过年了,不买点好米好肉怎么行?不买新衣服怎么行?不买汤圆怎么行?不买挂面怎么行?” 木缘沂惊讶道:“你疯了?你知道这得要多少钱吗?” 顾铭道:“我没疯。而且我要买就买最好的。不然我们两个人的新年就太可怜了。” 木缘沂问:“你到底有多少钱?” 顾铭笑道:“也没多少,但足够我们两个穿上新衣服过一个好年了。” 木缘沂的眉梢猛地一跳,问:“你要给我买衣服?” 顾铭道:“是的。不仅是衣服,还有帽子,围巾,手套,裤子,鞋袜。” 木缘沂问:“那你问过我吗?” 顾铭愣住,问:“你不喜欢?” 木缘沂问:“我喜不喜欢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我的什么人吗?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顾铭道:“我们以前是同事,现在室友,还是朋友。” 木缘沂问:“就这些?” 顾铭道:“我们还是同病相怜的可怜人。” 顾铭这句话太过锋锐,已然刺到木缘沂的心。她点头道:“你说得对,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顾铭愣住,因为她看到木缘沂两颊已流下泪痕。 木缘沂道:“走吧,我们一起去买年货,不管你给我买什么,我都要!” 第574章 除夕 顾铭真的给木缘沂买了新衣服,而且他完全尊重她的选择,无论衣物款式如何,价格如何,他都不多问。只要她说要,他就付钱买。 木缘沂从商场出来时,便换上了绚烂夺目的新衣。 顾铭盯着木缘沂看,眉头不时紧一下。 木缘沂问:“怎么了?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顾铭摇头道:“你身上没有东西。只是我现在才完全认识到‘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的道理。你比以前好看得多。” 木缘沂一直都很漂亮,但漂亮的是她的人,不时她的衣服。虽然她的穿着一向很干净,但稍微细心一点的人都能发现她的衣服都是穿了不下一年的旧衣服。顾铭替她买的衣服其实也很普通,不追潮流,却也不显土气,属于大部分平凡女孩爱穿的衣服。她仅仅是换上了这样一身普通的新衣,便有了更鲜明的美感。 木缘沂蹙眉道:“其实我并不是特别讲究穿着。若非必要,我一定不会特意买衣服。” 顾铭道:“因为你舍不得多花钱。” 木缘沂抿着嘴不说话。 顾铭微笑道:“女孩子就应该对自己好一点。你以后不能再亏待自己。” 木缘沂还是不说话。 顾铭道:“走吧,我们还有很多东西要买。” 木缘沂的眉梢一颤,忽然问:“顾铭,你能稍微细致一点形容我现在的相貌吗?” 顾铭思索片刻,会心笑道:“这件新买的棉绒风衣像整齐却粗糙的蜜桃皮,风衣腰间的系带就像蜜桃的叶子,你就是皮下面鲜美的果肉。” 木缘沂怔住。 顾铭道:“我一时间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个比喻。总而言之,今天的你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漂亮,不知道多少嘴馋的少年忍不住想吃下你这粒蜜桃。” 木缘沂咬着嘴,欲言又止。 顾铭立刻意识到,她很可能会问“那你想不想吃掉这粒蜜桃”。顾铭不愿再面对这些棘手的难题,随口说一句“时间不早了,我们得抓紧买年货”,便加快脚步走到前面。 顾铭买了鸡肉,猪肉,汤圆,烟花,剪纸,提了沉甸甸的两袋子。 木缘沂也帮忙提东西,但她的体质真的很不好,不超过十斤的物品,她提着只走了不到两分钟,便已气喘吁吁。 回到租房,顾铭把过年用的年货都整理好,接着去厨房煮了一锅面条。两人凑合着吃面,尔后又各自回房,回到只属于自己的世界。 次日,顾铭依旧在球馆里工作。下午五点,快下班的时间,他找球馆老板请假过年。 他知道对许多老板而言,春运期间才是最赚钱的时段,各行各业的物价都能够合理上抬一些,而且顾客络绎不绝。 越是接近过年,各个行业的生意便越好,店里常常人手不够,忙不过来,老板们也就不愿意放员工走。 顾铭在找老板前准备了不少腹稿,结果却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老板淡淡说道:“你找我请什么假啊?球馆里就这么十几张球桌,过不过年都不赚钱。我本来就打算关门三天,给自己好好过个年,正在想怎么和你说这几天的工资问题,你却自己找来了。” 顾铭失笑道:“既然我们都回去过年了,那就不用再算工资了啊。” 老板摇头道:“你来我的球馆也给我招了不少顾客,我并不是吝啬的人。这几天你安心过年,工资我照常发给你。” 顾铭道:“那就谢谢老板了。” 顾铭从球馆里出来时还一头雾水,他的记忆里,球馆老板并没有这么慷慨。 ——管他的,反正不上班还能领工资是个好事。 顾铭想着,大步回租房。 他今天又给韩贞发了好几段情话,结果无一例外,全都石沉大海。他尝试给韩贞打电话,听筒里传出的提示不是“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就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本该是一件令顾铭忧心的事情,但他只在前晚忧虑过,之后就莫名不担心了。 以顾铭对韩贞的了解,她绝不是爱拿这种事情闹情绪的女孩。她现在不搭理他,可能是有一点生气,但这绝对不是主要原因。 顾铭想到韩贞的父母对自己的态度,心里一阵阵苦笑。他基本上猜到,韩贞多半还在和她爸妈吵闹,短时间内不会联系他。 顾铭放开心睡大觉,睡醒了好过年。 木缘沂也请假了,她在除夕当天早早便起床,把顾铭买回来的春联都端端正正贴在房门两侧。 她还把剪纸剪好,两个倒着的“福”字分别贴在她和顾铭的房门上。 顾铭起床洗漱时瞧见木缘沂坐在客厅长椅上发呆。 顾铭一边刷牙,咕噜咕噜道:“缘沂,你是不是在想今天该怎么玩?” 木缘沂道:“我在想我今天能吃多少东西。” 顾铭失笑道:“一年只有一个除夕,你当然要敞开心来吃。就像上次我们在北碚一样,你的饭量甚至比两个大男人加起来还大。” 木缘沂摇头道:“那次只是偶然。” 顾铭问:“偶然是什么意思?” 木缘沂道:“偶然的意思是,我不是想吃就能吃那么多,那次只是恰好感觉到饿了,有了食欲,方才吃那么多。” 人不吃饭都会感觉到饿,饿肚子的人都会有食欲,这就像一年有四个季节一样,完全不存在任何悬念。 为什么木缘沂会说出这样奇怪的话?莫非她减肥减出了魔怔,已经忘了人类本该具备的饥饿感与食欲? 顾铭迟疑着想问,木缘沂却跳起来抢着说道:“我今天一定要吃三碗饭!” 顾铭的神色稍微僵了一下,干笑道:“加油。” 顾铭做了鸡汤和炒肉丝,并且煮了一大锅米饭。这都是他专门为木缘沂准备。 木缘沂果真没有食言,她的确吃了三碗米饭,只不过她的三碗饭和别人的有些不一样。正常人吃到肚子里的食物都会变成补充体能的营养以及排出体外的残渣。她吃到肚子里的食物既没变成营养也没变成粪便。她居然是靠着边吃边吐,强行把三碗饭吃下去的。 木缘沂当然没有在饭桌前吐。世上没有女孩会傻到在自己喜欢的男孩面前吐了又吐。她坐在餐桌前还文质彬彬,慢条斯理,大有大家闺秀的优雅仪态。只不过她上厕所非常频繁,一顿饭的时间,她前前后后进出厕所五次。 前两次的时候,顾铭以为她真的内急,没多想。但后面几次,顾铭坐在客厅便听到了痛苦的呕吐声。 他这才知道木缘沂把饭吃到肚子里,然后又去厕所里吐掉。 明明吃不下了,却非得吃下去再吐出来,浪费食物还伤自己身子,这又何必? 仿佛木缘沂变成了不可理喻的傻子。 但顾铭没有这样想。世上很多事情都已注定结局,却也伴随着数之不尽的精彩过程。简单的例子是:所有人都要死,为什么人非得活过了一生才甘愿死亡呢?因为啊,人都活在过程中,而非结局里。 木缘沂洗了脸,坐躺在长椅上喘气,似乎她此刻还痛苦不已。 顾铭关心道:“要不要我帮你买一盒健胃消食片?” 木缘沂摇头道:“我自己有胃药,不用这么麻烦。” 她说话时真的从提包里摸出一个药瓶。她吃了一片药,躺着发呆片刻,便恢复了过来。 她惊叹道:“要想吃下三碗饭的确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顾铭道:“但你还是吃下去了。” 木缘沂开眉笑道:“是的,我做到了。” 顾铭问:“开心吗?” 木缘沂重重点头道:“当然开心。” 她仿佛忘了之前反复呕吐带来的痛苦,这会她又像活泼的水精灵,欢跃,美丽,使人嘴馋。 顾铭不会嘴馋。现在能让他馋的人只有韩贞。 一想到韩贞,顾铭连忙摸出手机,又从百度上复制一段情话给她发过去。 做完这些,顾铭起身道:“缘沂,你要不要午睡一会?” 木缘沂道:“我没有午睡的习惯。” 顾铭道:“那我们出去走走。” 木缘沂问:“去哪里?” 顾铭道:“随便走走,看看城市里的新年气氛。” 两人出门,顺着热闹的街道一直往前走。城里的新年的确不是也寻常的小镇能比。在这个喜庆的月份,仿佛整个城市都换上了崭新又鲜艳的衣裳。 鳞次栉比的房屋檐下挂满参差不齐的红灯笼。叫不出名字的行道树上挂满一排又一排的彩灯。相邻的电杆拉上线,线条上挂满小红旗。 这些只是城市的外貌。更美好的是人流里的喜庆氛围。每个小孩都穿上了新衣服,手中拿着父母刚买的变形金刚手办或精致可爱的洋娃娃。每个大人也都喜笑颜开,他们拎着各式各样的年货,偶遇熟人必说“新年好”。 顾铭很喜欢这样的氛围,虽然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年假一过,小孩们要上学,大人们则要远赴异国他乡为来年的回归奋斗。 一年有十二个月,其中的十一个半月都是人们忙碌奔波的时段,只有新年前后这半个月是人们彻底放下身与心的疲惫,敞开心打牌,唱歌,聊天,嗑瓜子的美好时光。 或许人生本就是这个样子,快乐的时光往往是最短暂的时光。 顾铭回想曾和风雪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段时光太过甜蜜。他的心在软化,他还想拉着她的手一起往前走。可惜没机会了。 顾铭发誓,他负了风雪,就绝对不会再负韩贞。哪怕幸福的时光短暂到以秒为单位,甚至每一秒都被细分成无数段,他都一定要抓住她,抓住这短促的幸福。 日落西山时分,顾铭和木缘沂回了租房。 顾铭专门煮了汤圆,他和木缘沂一人一碗。 除夕吃汤圆的寓意是家人团团圆圆。顾铭和木缘沂不是家人,但他们依旧有一种团圆的奇特感觉。 晚饭后,木缘沂坐在电视机前等春晚,顾铭则回房给韩贞打电话。 他本来没对这个电话抱有希望,因为在此之前他一直打不通韩贞的电话。这次电话却接通了,而且响铃不到一秒,韩贞便接听了电话—— 顾铭:“韩贞,除夕快乐,新年快乐。” 韩贞:“原本我不是很快乐,但听到你这句话,我就感觉到快乐了。” 顾铭:“那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韩贞:“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而且就算你是故意的,我也不怪你。” 顾铭:“但我丝毫没有感觉到你没怪我。” 韩贞:“你知道我那天打电话给你是想说什么吗?” 顾铭:“说情人节啊。” 韩贞:“情人节本来只是顺口说说,但你回答得太过敷衍,我才忍不住骂了你几句。之后我说的话,你有听到吗?” 顾铭:“我那时很困,睡着了。” 韩贞:“那我再重复一遍。因为你,我和我爸妈吵架了。” 顾铭:“这个我能想象得到。” 韩贞:“他们的态度非常偏激,骂我‘你去找个乞丐谈朋友我们都不管,但顾胜的儿子就是不行’。” 顾铭:“我爸的确做了很多可恶的事情,你爸妈有这态度也算正常。” 韩贞:“我原本想绝食和他们抬杠的。但我没想到,他们直接拿我哥出气。” 顾铭:“然后呢。” 韩贞:“我不忍心看着我哥受委屈,但又绝对不能向我爸妈妥协。所以我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顾铭:“什么办法?” 韩贞:“我说我已经怀上你的孩子了啊。” 顾铭的脸猛地一黑,干巴巴道:“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真的能骗过你的爸妈?” 韩贞:“当然骗不过,他们硬要拉着我去医院做检查,我没去。” 顾铭:“你一直不去总归会露馅。” 韩贞:“所以在我露馅之前,你想办法让我怀上你的小孩吧。” 顾铭的心一沉,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韩贞噗嗤一笑:“我开玩笑的。我爸妈并没有我所想的那么记仇,虽然他们嘴上不乐意,但还是尊重我的决定。” 顾铭:“莫非你那天打电话给我,就是想告诉我,我随时都可以去见你爸妈?” 韩贞:“是的。” 顾铭:“我却在那时睡着了,你不生气才怪。” 韩贞:“真正让我生气的是,我一直捧着手机等你睡醒,问你是不是想和我分手,你居然连一个字也没回答!” 第575章 烟花 顾铭苦笑着回答道:“我不是不回答,只是当时愣了太久才反应过来你说的话。” 韩贞:“莫非我说的话里存在歧义,需要你花时间去理解?” 顾铭:“歧义是没有,但声音太小,我只听清楚几个断断续续的字节,要花时间去想整句话的意思。” 韩贞:“说话的声音不小。” 顾铭只能硬着头皮将他把手机通话音量调到最低的事情说出来。韩贞继续问,他就只能继续解释,如实把风俊打来的电话的内容都说了出来。 听筒里没有声音,连韩贞的鼻息声都没有。顾铭的心脏绷紧,已经做好再被大骂一场的准备。 可没有。韩贞温和道:“是因为风雪的话,那就没关系了。” 顾铭:“你心里不酸?” 韩贞:“以前会,现在却不会。” 顾铭:“因为小雪活不久了?” 韩贞:“不是因为这个。你记不记得我说过,风雪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讨厌她。或者说,这世上本就不会有讨厌她的人。” 顾铭:“我觉得我们现在聊小雪是非常奇怪的事情。” 韩贞:“我也有这种感觉。” 顾铭:“我们聊点别的?” 韩贞:“你想聊什么?” 顾铭:“你在那边工作怎么样?顺利吗?” 韩贞:“还好,过完年回去差不多转正了。” 顾铭:“工作累吗?” 韩贞:“我才去,很多东西要学,当然不会不累。这就像读书一样,才学某个知识,难免花心思去理解,费心就会累,但一旦把知识学会了,就不累了。” 顾铭:“我明天可以去找你吗?” 韩贞:“不可以。” 顾铭:“你不是说服你爸妈了吗?我为什么不能去找你?” 韩贞:“我是说服他们了,但你至少得稍微像样一点再来啊。你现在没钱,没学历,有一个我爸妈非常不喜欢的工作,还有一个我爸妈非常不待见的爸爸。你这个样子找来,他们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不满啊。” 顾铭:“你说的好像没错。” 韩贞:“这本来就是事实。” 顾铭:“那我不知道该聊什么了,你来说。” 韩贞:“聊聊除夕啊。你看今晚的春晚吗?” 顾铭:“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韩贞:“我也是。那你晚上放烟花吗?” 顾铭:“现在还早,等快到凌晨时放。” 韩贞:“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顾铭:“我不知道。” 韩贞:“那你现在……”她说着,听筒里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她赢了一句“我马上来”,接着说:“顾铭,我去帮忙包饺子,先挂了。” 顾铭:“你把最后一个问题问完吧。” 韩贞:“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顾铭:“什么什么感觉?” 韩贞:“除夕给我打电话是什么感觉?” 顾铭:“有一种淡淡的离思,恨不得马上出现在你面前。” 韩贞:“这就对了,以往的每年的除夕,我给你打电话也是这种感觉。好了,我挂了。” 韩贞挂了电话,顾铭的耳畔仿佛还残留着她冰凉若雪莲的声线。他的心里一阵温暖,这个只有两个人过的除夕仿佛也变得圆满了。 顾铭躺在房间里玩手机,窗外已有烟花爆竹的爆破声。 城市里的新年很热闹,把自己锁在屋里的人也能感觉到外界的喧闹与喜庆。 顾铭趴在窗前看天空不断炸开的火花。 八点过,顾铭听到木缘沂在叫自己。他推开门走到客厅,便见木缘沂一脸惊喜地指着电视机。 顾铭看向电视,瞧见几个明星正在合唱《想你365天》。这是春晚的开场歌曲,也是一首很老、很经典的抒情歌曲。 木缘沂欣喜道:“我喜欢这首歌,我们一起唱。” 顾铭皱眉道:“我不会唱歌。” 木缘沂道:“没关系的,你跟着歌词唱就行了。” 顾铭干笑两声,跟着唱了几句便准备回房继续躺着。 木缘沂道:“你别走!陪我看春晚!” 顾铭道:“我不喜欢这些文娱节目。” 木缘沂道:“你喜不喜欢都没关系,反正陪我看就好了!” 顾铭瞧着她微微上挑的细长秀眉,不忍心在今晚泼她冷水,便点了头。 顾铭看了一会,电视里出现的明星他基本上都不认识,至于那些歌曲、舞蹈、小品、相声等节目,他也完全不感兴趣。 他好像回到了坐在教室便如坐针毡的小学时代。或许世上不少人已把坐着不自在的地方统称为教室。 春晚一般是凌晨过后才结束,每年的春晚都是以一首《难忘今宵》落幕。 顾铭看了十多个节目,已经到了十点过,他终于坐不住,笑着提议道:“我们去放烟花?” 木缘沂迟疑片刻,点头道:“是该放烟花了,我们走吧。” 顾铭本想去天台放烟花,但天台门锁得死死的,便只能下楼去街上放。 这时间点,街上的人很多,大多是小孩子,各式各样的烟花都能在他们手中找到。 顾铭只买了升空类的“飞毛腿”冲天炮。 他和木缘沂站在街道中央放冲天炮。 大粒的火星冲上天空,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声线,散成无数粒小火星,最终归于黑暗。 顾铭的心里挺开心,他甚至记不起上一次放烟花是什么时候了。因为顾胜对几个子女的管教非常严苛,他不让顾铭玩这些东西,顾铭几乎每年都只能看着别人玩。 他偷偷放过烟花,感觉很美丽,也很好玩。但那是小时候。他读到中学,稍微大一点之后,就觉得这些东西有些幼稚,不再玩。 直到现在,他忽然发现放烟花也是非常幸福的事情——烟花只在人喜庆与快乐之时才出现。 “啊!” 顾铭听到木缘沂的惊叫,连忙看过去,便见她捂着手叫痛。 顾铭想过去,她连忙道:“你别过来!” 顾铭站在原地,便见木缘沂手中的冲天炮不但从喷射口喷射,居然还从“屁股”后面冲出好几粒。 木缘沂先前应该是捏着冲天炮的最下端,被灼伤了。她不敢把冲天炮丢地上,因为平放着喷射的火星会伤到街上的很多人。她只能捏着冲天炮的中段,等这支冲天炮放完。 顾铭等了十数米,冲天炮不再发射火星,这才走过去抓住她的手,皱眉道:“起血泡了。” 木缘沂摇头道:“没事的,把泡泡戳破,然后擦点烧伤药就行了。” 顾铭道:“现在这些做生意的人都是无奸不商,冲天炮这种东西居然还有质量问题,真的很气人。” 木缘沂笑道:“你也别生气了,又伤到你。” 顾铭道:“我宁愿被伤到的人是我。” 顾铭把剩下的几支冲天炮送给边上玩的小孩,嘱咐他们别捏着最底端放,便同木缘沂一起回租房。 客厅灯一开,顾铭这才发现木缘沂手上的伤比他想象的还要眼中。细嫩的手心起了很大几个血泡,而且有的地方已经开出了血缝。 这个女孩果然坚强,不知道她的手有多痛,她居然只咬着牙不吭声。 顾铭用针戳破她手心的血泡,又打了一盆热水加上盐替她清洗伤口,接着出去买烧伤药和纱布。 顾铭买好药回来时,木缘沂居然像没事的人一样坐在茶几前吃汤圆。似乎在他出门这会,她闲来无事煮了一晚汤圆吃,只不过她用的左手。 顾铭问:“怎么样,手还痛吗?” 木缘沂道:“早就不痛了。” 顾铭抓起她的右手看,手心血肉模糊,这怎么可能不痛?他小心翼翼替她擦药,她便大口大口吃汤圆。 顾铭替她包扎好伤口,接着道:“这几天你好好养伤,别再碰水,等手心长出新肉再去上班。” 木缘沂点头道:“好的。” 她说话时端起手中已经被她吃空了的碗。 顾铭懂她的意思,接过碗去厨房帮她盛汤圆。 顾铭看了一眼锅里,惊讶发现里面不下十五个大汤圆,加上她之前吃的那一碗,少说得二十个。 顾铭替她盛了一碗,一个汤碗的确也只装得下五个大汤圆。 顾铭认真注视着,木缘沂好像真的饿了,一碗汤圆,她两分钟就吃到肚子里,接着又把碗递了过来。 顾铭反复盛了三次汤圆,直到锅里再没有汤圆了,木缘沂才仿佛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 顾铭忍不住问:“你还想吃?” 木缘沂道:“是的。” 顾铭道:“我去给你煮。” 木缘沂道:“你买回来的汤圆被我煮完了。” 顾铭道:“冰箱里还有肉,厨房也有米,我给你煮饭。” 顾铭猜到木缘沂又要像上次在北碚一样山吃海喝一顿。他也难得看到她敞开心吃东西,当然愿意效劳。 顾铭煮了三筒子米,炒了一大盘肉丝,并且把中午没吃完的鸡汤也都热好了给木缘沂端上去。 木缘沂再次大发神威,大口大口吃起来。 顾铭看着木缘沂吃得很享受的样子,自己也有些嘴馋,便也吃了一点。 然后锅里的米饭和茶几上的菜全都进了两人的肚子。 顾铭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只吃了不到两碗饭,菜也没吃多少。换句话说,他刚才做的足够三个人吃饱的饭菜,木缘沂吃了接近两人份,再加上先前足够两个大男人吃饱的汤圆,她的食量不可想象。 这次木缘沂是真的吃饱了,她的肚子胖了一圈,正坐躺着抚肚皮看春晚。 顾铭问:“你不难受?” 木缘沂道:“我不难受啊。” 顾铭干笑道:“你好像比上次吃的还多。” 木缘沂道:“好像是的,我现在动一下就肚子痛。” 顾铭问:“那你要不要喝点水消化一下?” 木缘沂摇头道:“不消化了。难得有这么满足的感觉,痛就痛吧。” 顾铭只能苦笑。 木缘沂拍了拍长椅边上的空处,开眉道:“你坐这里陪我看春晚。” 顾铭照做。 木缘沂道:“今晚我很开心。” 顾铭道:“我看得出来。” 木缘沂道:“虽然冲天炮伤到了我的手,痛得要命,但我还是非常开心。” 顾铭问:“为什么?” 木缘沂笑道:“因为有你陪我放烟花啊。” 顾铭的神色僵住,不知该说什么。 木缘沂道:“你还替我包手,就像上次你替韩贞包脚一样。” 顾铭道:“如果我没记错,上次是你帮韩贞包的脚。” 木缘沂道:“好像是的,我把她的脚包成了粽子。但在那之前,是你帮她清理的伤口。” 顾铭问:“这很重要?” 木缘沂道:“当然重要。虽然我刚才在吃汤圆,但我的眼角余光能看到你。我知道你很认真,就像上次替韩贞清理伤口一样。” 顾铭的脊背一凉,害怕木缘沂再继续说下去,便闭上嘴一句话也不说。 木缘沂没再说话,她的嘴没空。这会她又抓起茶几上的瓜子磕了起来。 快到凌晨时,顾铭下楼放完鞭炮,春晚也接近尾声。 顾铭打着呵欠道:“缘沂,时间不早了,我就回房睡了,我们明早还要去捡柴。” 木缘沂惊讶道:“捡柴干什么?我们又不用柴火灶。” 顾铭微笑道:“大年初一捡柴,寓意是谐音的捡财,这一年会发财。” 木缘沂点头道:“好的。” 顾铭回到房间,摸出手机看,拦截电话超过十个,若无意外,全是家里人打来的。他没在意这些,把拦截记录全删掉,又看了信箱。 风雪居然主动给顾铭发短信了,与对诗游戏无关,只是一句简单的新年问候。这样的问候,往往就简单的四个字:新年快乐。 顾铭也回“新年快乐”。 他们的短信没在这里中断。风雪忽然回了一句让顾铭仿佛回到遥远的中学时代的短信。她发的是:晚安最爱最爱的顾铭。 她在这个时候发这样一条短信,到底意味着什么? 顾铭忍着心中强烈的悸动,回:晚安最爱最爱的小雪。 没有后文。顾铭的手机归于宁静,他的心仿佛也完全宁静下来。 这两条短信意味着二人最和平的告别吗?抑或是,他们的感情还残留着一抔炽盛的火花,它正要被点燃? 顾铭的手机里还有杨雷和吴潇发来的新年祝福,他已没心思再回,便不回。他知道他们不会介意这种事情。 他把脑袋缩进被窝里,他不冷,但止不住颤抖,就像迷途的小羔羊,正躲在黑暗里瑟瑟发抖。 第576章 意外 以往的大年初一,顾铭一定会回老家替未曾蒙面的爷爷和奶奶扫墓。他还未出生,他的爷爷就过世了,而他的奶奶是在他两个月大、还不曾记事之时过世的。 或许顾铭从顾胜那里学到的不仅仅是不对别人说“对不起”,还有孝道。无论顾胜是怎样尖刻的人,每年初一与清明,哪怕他实在抽不开身,也一定会替爷爷奶奶摆好贡品上三柱香。 顾铭真的去买了香蜡纸烛,对着茶几上简单摆放出来的供台作揖,求得过世的爷爷奶奶的保佑,希望一家人在新的一年的蒸蒸日上。 他还没有意识到,他的举动本身就充满讽刺。一个与父亲吵架便离家出走半年之久,连过年也不曾回家的人,又有何资格谈论孝道? 铁钵里的纸灰刚刚燃尽,顾铭便快速收拾茶几,木缘沂也是在这时打着呵欠出来的。 木缘沂惊愕道:“顾铭,你在干什么?” 顾铭道:“我们那里的习俗,每年的初一到初七一定要给已故的老人扫墓。我现在没办法替他们扫墓,就摆点贡品以表诚心与歉意。” 木缘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不说话。 顾铭把茶几上的物品全都收拾好,坐回客厅的长椅,迟疑着问:“你呢?” 木缘沂道:“我什么?” 顾铭道:“你替老人扫墓吗?” 木缘沂道:“太远,扫不了。” 顾铭道:“其实我很闲,可以陪你一起回去扫墓。” 木缘沂摇头道:“还是算了。我回去除了讨人嫌,没有任何作用。至于已故的老人,自然有我爸妈去伺候。” 顾铭皱眉道:“你心里好像有怨怼。” 木缘沂问:“我几乎被他们遗弃了,能不怨怼吗?” 顾铭说不出话。 早饭后,两人一起去捡柴。大多数地方的习俗都是去山上捡柴,但中山路这一带勉强算是闹市,周遭没有山。若要上山,得出城,来回一趟的时间便已过了捡柴的时间。 顾铭思来想去,提议道:“要不我们就在大街上走走,如果能在城市花圃里捡到断裂的树枝也行。” 木缘沂没有意见。 初一依旧是非常热闹的一天,太阳刚刚升起,整个城市便闹腾一片。毕竟从大年初一开始,就是各家各户四处奔走向亲戚们拜年的时段。 值得一提的是,对拜年一事最热衷的并不是大人,而是小学初中半大不小的少年郎。他们提着水果篮子或者各种礼品盒去给家里亲戚朋友拜年,一定能从别人家里收到压岁钱。而亲戚家的大人一定比自家的大人出手阔绰。 或者说,有不少的一部分的小朋友的压岁钱,基本上都是亲戚们给的。 顾铭没有压岁钱,他已经过了领压岁钱的年龄,该给亲戚们的小孩子发压岁钱了。好在他并不在家,节约了一笔开支。 木缘沂也没有压岁钱。据她口述,她从小到大只拿过一次压岁钱,还是她非常小的时候,拿到钱甚至没来得及花一毛,钱就在她睡觉时莫名其妙不翼而飞了。 顾铭忽然顿足脚步,迟疑着问:“缘沂,你想要压岁钱吗?” 木缘沂道:“以前想,现在却不想了。” 顾铭问:“为什么?” 木缘沂道:“因为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顾铭道:“有的事情和年龄无关。就像从来没吃过棉花糖的成年人,偶尔也会想吃上一口。” 木缘沂道:“就算我想要,也没人给我。” 顾铭道:“我啊。” 木缘沂问:“你是我的长辈吗?压岁钱不都是长辈给晚辈的过年钱吗?” 顾铭摇头道:“这个也不一定。同辈也存在压岁钱的说法,尤其是兄妹或姐弟之间。我去年就给我妹妹发过压岁钱。” 木缘沂问:“你妹妹多大了?” 顾铭道:“今年应该十六了吧。” 木缘沂道:“可是我已经二十了,还能收压岁钱吗?” 顾铭点头道:“可以的。” 木缘沂也跟着重重点头。她抿嘴道:“我想要,那你发给我吧。” 顾铭道:“先别急。” 木缘沂问:“等什么?” 顾铭道:“至少等我买个红包把钱包好再说啊。” 木缘沂道:“你说的好像没错。你去买红包,买回来我们慢慢找树枝,捡到了就一起回去。你回房间里包红包,别让我看到了。” 顾铭问:“为什么?” 木缘沂道:“我若看到你包了多少钱,就少了悬念性,惊喜感会减少。” 顾铭点头道:“好的。” 两个人在大街上走了很长一段,终于在路中央的分隔带花圃中找到树枝。 他们把树枝捡回家好好藏着。 顾铭本就处于一个贫困状态,但他还是眼皮不眨替木缘沂包了一个六百块红包。 他觉得,木缘沂是他的恩人,而且她真的很可怜,在这方面,他一定不能吝啬。 直到顾铭把红包递给木缘沂,她小心翼翼地把红包收到提包里,甚至没拆开看里面有多少钱。 他意识到自己又做错事了。 顾铭明知故问:“缘沂,你怎么不拆开看看?” 木缘沂道:“我手痛。” 顾铭道:“一只手也能拆开,如果实在不行,我可以帮你拆。” 木缘沂摇头道:“你满足了我一个非常殷切的心愿,这种事情还不劳你费心的好。” 顾铭苦笑道:“我只是怕你把这个红包当珍宝一样收藏着,等到十年后都还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 木缘沂甜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把这红包当宝贝一样收着?” 顾铭道:“你的心思都写在你的脸上。” 木缘沂摸了摸脸,蹙眉道:“我的脸上并没有字。” 顾铭道:“若你脸上有字,就不这么好看了。” 木缘沂道:“你放心吧,这个红包我会拆的。等你什么时候要结婚了,我就把它当份子钱送给你。” 顾铭苦笑道:“你想的真遥远。” 木缘沂摇头道:“不遥远的。到了你这个年纪,哪怕明天结婚也不奇怪吧。” 顾铭问:“我很老?” 木缘沂道:“正是因为你不老,才容易冲动。结婚这种事情,可能你脑子一充血就办成了。” 顾铭只能苦笑。 往后的两天,木缘沂深居简出,慢慢养伤。顾铭则十足贴心地照顾她。 到了第三天,木缘沂的手已经长出新肉,可以沾水了,她便要回干洗店上班。 顾铭没拦她,因为他也要回台球馆工作了。 令顾铭没想到的是,老板说的放三天假,假期已然结束,但球馆并没有开门。 顾铭以为老板只是昨晚宿醉,今早稍微贪睡了一会,便决定等等看,说不定过几分钟老板就打着呵欠过来开门了。 可没有。顾铭站在冷风中等了足足半个小时,街上人来人往,却独独不见老板的人。 顾铭忍不住了,摸出手机拨打老板的电话,怎知手机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顾铭预感到不妙。如果提示语音只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或“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都不一定是被拉黑了。以顾铭被多个女孩拉黑的经验来总觉,如果语音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十有八九是被拉黑了。 ——老板为什么要拉黑我的电话? 顾铭想着,心头有了一种强烈的不安。 仅片刻,他听到有人在对自己说话。这人道:“兄弟,是来打台球的吗?” 顾铭连忙回头,瞧见一个头发染得金黄的时髦少年。 他不认识这个少年,但仍如实道:“我是来上班的。” 时髦少年惊讶道:“你来上班的?我怎么不认识你啊?新来的吗?” 顾铭皱眉道:“我已经在这家球馆工作大半个月了。” 时髦少年道:“我知道了,你被上个老板骗了。在除夕之前,你的老板就和我的老板签了合同,这家球馆已经转手给我的老板了。换句话说,你现在已经不是这里的员工了。” 顾铭愣住。 时髦少年道:“我就说前两天怎么没见过你。” 顾铭问:“莫非前两天球馆也正常营业?” 时髦少年道:“是的。” 顾铭只能苦笑。他现在终于知道老板当初为什么会说那么大方的话了,因为这混蛋说的话都是空头支票! 这些都还是小事。重要的是,顾铭在这家球馆工作了大半个月,连一分钱工资都没有收到。 如果是签合同上班还好,他可以依照合同内容要回那一千多块工资。可是他上班之前什么合同都没签,只和老板做了一个口头协议。 顾铭头大,他越发感觉到这个社会的险恶。 原来啊,人一旦贪心起来,连空菜盘里的佐料也要舔干净。 顾铭垂头丧气地回了租房。他知道自己又变成彻头彻尾的无业游民了。 晚上的时候,木缘沂温和安慰道:“要不来我们干洗店工作吧。我们店就两个女孩子上班,许多重活都做不了,老板也有招一个男性员工的打算。” 顾铭道:“还是算了,我也做不了重活。” 木缘沂道:“可是我看你最近有锻炼,肌肉挺有力的。” 顾铭道:“一个男人在干洗店里工作,我总觉得奇怪,还是算了。” 木缘沂想了想,提议道:“要不你继续写作吧。上次你写的文章都被报社选中了,如果你坚持写下去,说不定能成为一个大作家。” 顾铭道:“如果我继续写文章,可能在我成为大作家之前就已经饿死了,而且我也没信心成为大作家。” 木缘沂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顾铭道:“继续找工作呗。只要能找到稍微合适一点的工作,我都做。” 木缘沂不说话。 往后的一个星期里,顾铭一直在找工作。他看中了几个非常不错的工作,但都被面试官拒之门外。 他思来想去,发现自己的确只适合打杂,于是他成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餐馆里的服务员。主要任务是端盘子和扫地。因为他讨厌洗碗,并且拒绝洗碗,老板不得不专门再招洗碗的员工,他的工资便因此大打折扣。 顾铭并不在意这个,只要能拿到顾铭的两千块工资,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可是事与愿违。老板发现顾铭能做的事情,那个洗碗的员工也能做,而且他比顾铭做得更好。 毫无疑问,顾铭又被炒鱿鱼了。 顾铭渐渐发现,从他离开“欢乐天地”起,无论从事什么工作都变得举步维艰。如若不是风俊愿意资助他,他现在可能已经变成了街边的一具干尸。 顾铭算着卡里所剩不多的钱,正发愁时,更伤脑筋的事情出现了。 顾铭清清楚楚记得,许成语说过,如果不出意外,今年过年,他就和舒小甜结婚。 所以此刻顾铭响个不停的手机,意味着他又将送出一笔份子钱吗? 顾铭盯着手机的来电显示发呆,迟疑许久终于接听电话。他做了决定,如果许成语真的要结婚了,他绝对不在份子钱这上面含糊。毕竟两人曾是一起打过架的好哥们。 顾铭道:“许成语,你是不是要结婚了,来给我传递喜讯的?” 许成语:“不是。” ——不是结婚,那能是什么? 顾铭皱眉道:“你上次不是说……” 许成语打断顾铭的话,解释道:“我上次说的如果不出意外,但不巧,我和小甜出了意外。”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怪,很多人觉得十拿九稳的事情,随口说了一句“若无意外的话”,然后意外就发生了。 顾铭:“你们出了什么意外?” 许成语:“小甜跨不过心里的那个结。上次你来玩了,没过多久,她就悄悄去医院把孩子做了。” 顾铭能感觉到许成语说这话时的心痛,他的心仿佛也跟着一阵揪痛,连忙安慰道:“你也别难过,你们都还年轻,孩子的话,以后总会有的。” 许成语:“我不难过。我觉得小甜做得对。其实我也没做好当父亲的觉悟。我们稍微缓两年,等生活稳定下来了,再要孩子会更好。” 顾铭:“对的,你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 许成语:“我来找你是想和你说另外一件事。” 顾铭:“什么事?” 许成语:“你这段时间闲吗?” 顾铭:“我很闲。” 许成语:“你有时间就好,我要请你帮个忙。我按照你的办法联系到了陆思,她愿意见我和小甜,只不过她见我们的前提是,必须见到你。” 第577章 作业 顾铭惊住。他清楚记得,初中毕业后,他和陆思再没有半点联系,两人本就不算牢固的友情,在漫长时光的冲刷下,早该消磨殆尽。 他扪心自问,他对她没有丝毫怀念,别说这么短短几年,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他也不会主动去找她。 按理说,人和人本是相互的。顾铭不曾念想陆思的同时,陆思也不该再念想着顾铭。就是不知,她为何点名要见他。 电话还没挂,顾铭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陆思为什么要见我?” 许成语:“我不知道。但我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些许坚决,似乎她有不得不见你的理由。” ——她能有什么必须见我的理由? 顾铭绞尽脑汁去想,却想不出半点线索,便说:“好吧,我和她也算老同学,初中时关系也还不算糟,见见她也无妨。你说一下时间、地点,我好提前安排。” 许成语:“顾铭,你能答应这件事,我由衷感谢。话不多说,这个月七号,我们在勤诚学校见面。在这之前,你提前买个礼物。” 顾铭:“为什么要买礼物?我不觉得我有送陆思礼物的必要。” 许成语:“我说话有点急,整个事情没说清楚。这个月七号是郑老师的五十岁生日,我们去勤诚学校见面也是陆思提出来的,权当我们老同学聚会的同时,也给郑老师祝寿。” 顾铭:“所以你叫我买礼物,是送给郑老师的?” 许成语:“没错。” 顾铭:“那除了我们四个人,还有其他同学要去吗?” 许成语:“我暂时知道的只有我们四个再加上文雅,李灿,柳健,以及阳珊。” 顾铭的心一紧,冷冰冰说道:“我不想看到文雅。” 许成语:“我知道。” 顾铭:“但若是你请我帮我,我依旧愿意去一趟。” 许成语:“我知道。” 顾铭:“因为我们是朋友。这和人情无关,朋友之间相互帮助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我相信,我遇到麻烦,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许成语:“是的。” 顾铭:“好的,我们到时候见面再聊。” 顾铭挂了电话,专门翻看了手机日历。现在是三月,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的季节。这个月七号是星期六,元宵节的后两天,惊蛰的后一天。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日子,恰逢双休,恩师过寿,故友聚首。 现在距离约定的日子还有四天,顾铭有时间准备。 学生送老师礼物,该送什么? 人们常说老师是辛勤的员工。学生送老师一束君子兰,做成盆栽摆在他们的办公桌边,鲜艳怡人的同时也清新空气,这似乎很不错; 人们也常把老师比喻成父母,伟大与无私。他们并不贪图学生的回报,学生赠送太过奢华的礼物反而有些不当,或许只需用心写一张生日贺卡,他们便心满意足; 许多老师习惯于朴实,家里的用具常常是十年不换。学生为表心意,送一些简单的实用物,诸如杯子,钢笔,毛巾之类,也非常好。 顾铭思来想去,发现以上的礼物都不太适合他。他扪心自问,他就读勤诚学校那段时间,郑绘不仅传授他知识,还交给他许多做人的道理。在他心里,这世上再也没有比郑绘更负责、更令人肃然起敬的老师。 他还记得,郑绘亲口说过“你是第二个挨我十下棍子还能忍着不换手的男生”,她还说过“顾铭,我现在再一次确信,再过二十年,我还能记得你”。 顾铭心里百感交集。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应该送给郑绘的最好的礼物。 他暂时放下找工作的事情,去街上的文具店买了英语作业本和签字笔。他还记得郑绘曾讲过的英语作文,其中一个题目,她讲过三次以上,便是“怎样保持健康的生活习惯”。 顾铭决定用最整洁的字迹再写这样一篇英语作文。而尤为讽刺的是,他现在的生活习惯一点也不健康,却还要写一篇关于健康的生活习惯的英语作文。 顾铭高中毕业之后,几乎没有接触过英语,纵然大一的必修课里有工程英语这门学科,但他基本上只记住了“firstblood”、“doublekill”、“triplekill”、“quadrakill”、“pentakill”、“ace”。 兴许他的工程英语老师也是一个《英雄联盟》游戏爱好者。他每次点学生解题都是直接用粉笔把黑板分成五块,点五个学生上去解。 五个人全军覆没的情况基本上是家常便饭。坐在台下庆幸没有点到自己的学生,不忘添油加醋,落井下石,学生们相继解题失败,便会有人大喊英文的一血、双杀、三杀、四杀、五杀、团灭。 顾铭忽然有点怀念大学课堂的时光。不得不说,大学的课堂绝对是世上最轻松、最愉快的课堂。 以顾铭现在的水平,写不出一百字的英文作文。好在现在信息发达,任何人想要查询任何知识或资料,都能手机百度一下解决。 顾铭用百度搜出了不少这个作文题材的满分范文。他当然没有直接抄袭,不然这样就太没有诚心了。 顾铭先用中文写出一篇简洁的作文,再上网用语言翻译网页把中文句子逐一翻译过来,勉强凑成一篇英语作文。 他反复誊写了作文数次,确定每个单词都写的简洁工整,像极了出自中学生之笔,这才满意地吐出一口气。 这篇英语作文是生日礼物,当然不能只写作文,还需要添加一些祝福之语。 顾铭上网查了各种生日贺卡的模型,然后对照着一张比较可爱的卡通贺卡手画,他把卡通娃娃都画到作业本上。他没学过美术,画工差劲,一塌糊涂,但这不妨碍他的恒心,很多事情一开始做不好,但多做几次自然就有了成色。 顾铭真的把卡通娃娃画得有模有样,并且用英文写出的“祝恩师生日快乐,心想事成”也用的弯弯曲曲的卡通字迹。 顾铭做这份礼物花了两天时间。 今天是元宵节。顾铭只知道元宵节是俗话的“大年”,但他从来不知道元宵该怎么过。 木缘沂又买了一袋子汤圆。她下班就守在厨房的灶台前煮汤圆。 顾铭不解道:“你上次还没吃够汤圆?” 木缘沂道:“今天是元宵节啊,虽然我没有情人,但吃几个汤圆总是可以的。” 顾铭问:“元宵节和情人、汤圆有什么关系?” 木缘沂解释道:“元宵节也是中国传统的情人节啊。古时候,人们的封建思想根深蒂固,女子平日不能随便出门,但元宵节这天却能和人结伴出来赏花灯,也就有了和男子结缘的机会。这便是它也被称为情人节的原因。至于吃汤圆,是我们南方人的习俗,北方人都吃元宵。” 顾铭若有所思道:“莫非元宵还是一种食物?” 木缘沂道:“当然啊。元宵本就是一种小吃,虽然我没吃过,但在电视上看多过。它白白的,有点像汤圆。” 顾铭道:“好的,那你多吃几个汤圆。” 顾铭大步跑回房间,摸出手机给韩贞打电话。他自以为机灵,口口声声说着“情人节啊,我一直想着你”之类的话。然后他又被韩贞骂了一顿。 他发现女人不能太宠着,宠女人的同时就是委屈自己。他连自己为什么挨骂都弄不明白,还只能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 后来他才知道,韩贞是不喜欢他装模作样的德性,才忍不住骂他。 人就是人,每个人都应该做原本的自己,哪怕惹人生厌,也好过惹自己生厌。 惊蛰过后,天气越来越暖和,天空也变得越发明朗。在这个草长莺飞的季节,每个人都变得活力十足。 约定的日子到了,顾铭一大早就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 他并没有和木缘沂说自己要去参加聚会的事情,但她还是察觉了。 顾铭刚闹出一丁点动静,木缘沂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光着脚丫便推门而出。 木缘沂问:“顾铭,你是不是要走?” 顾铭这一身要出远门的行装早已给了木缘沂回答。他只能如实道:“是的,我要出去一到两天。” 木缘沂问:“你去哪里,要干什么?” 顾铭道:“我去合川参加一个初中同学的聚会。” 木缘沂问:“能带上我吗?” 顾铭拒绝道:“你一个人也不认识,跟过去也不好玩。” 木缘沂道:“上次我不是和你一起去访友了吗?我认识你的好几个同学。” 顾铭道:“但我们是同学聚会,你并不是我们的同学。” 木缘沂道:“你们早就不是初中生了,不少同学也谈恋爱了吧。他们总会带男朋友或女朋友一起去,你能说那些不是你同学的人就不能去吗?” 顾铭道:“这个不一样。我们又没有那层关系。” 木缘沂道:“你可以骗他们说我是你女朋友啊,反正我又不会缠着你要你负责。” 顾铭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他可不敢再犯这种错误。他沉吟片刻,安抚道:“我知道我走后你一个人住这里会无聊,但世上很多人都是一个人活过来的。没有谁能永远陪着谁,每个人都必须学会面对一个人的生活,不然内心会崩溃。” 木缘沂蹙眉道:“我不喜欢听这些话,我只是想跟着你一起去玩而已。” 顾铭问:“跟着我有什么好玩的?” 木缘沂道:“反正比我一个人好玩。” 顾铭问:“你不上班?” 木缘沂道:“我可以请假。” 顾铭问:“你非跟着我走不可?” 木缘沂重重点头道:“是的。” 顾铭道:“好。但你得答应我,见了我同学别乱说,你说你是我朋友也好,同事也好,妹妹也好,反正别说是我女朋友。” 木缘沂问:“为什么?” 顾铭哭笑不得,耐着性子道:“这能有什么为什么啊?因为我们本来就没有交往啊。” 木缘沂道:“我是问你,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吗?莫非让别人知道我是你女朋友是非常丢人现眼的事情?” 顾铭道:“你别乱想。我只是不希望别人把我误认为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王八蛋而已。” 木缘沂问:“莫非你不是这种人?” 顾铭道:“我当然不……” 最后一个“是”字还没说出来,他却仿佛心肌梗塞一般住嘴了。 木缘沂道:“你以前的女朋友的风雪,现在的女朋友是韩贞,这不是朝三暮四吗?” 顾铭再一次承认,他不仅说不过韩贞,只要是女孩子,他都说不过。他能感觉到木缘沂的话里明显存在漏洞,他也有办法解释,但他不想花那么多时间去解释这么多没用的事情。他直接一针见血道:“总而言之,你想跟着我去,就必须答应这件事。” 木缘沂道:“好的,我答应了。” 顾铭问:“你到时候反悔怎么办?” 木缘沂问:“我像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吗?” 顾铭点头道:“现在是六点整,你赶紧去准备一下,我们乘早班车去合川。” 顾铭记得,木缘沂并不是特别爱打扮的人,但她今天花了超过二十分钟打扮妆容。她把睫毛拉得细密又纤长,她把两眉画得乌黑又含情,她把脸蛋涂得白嫩又细腻,她把嘴唇抹得红润又秀美。 顾铭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她曾在“欢乐天地”的形象。但他仔细看了一眼,又感觉不同。她在“欢乐天地”上班时,的确打扮得非常美丽,但那是妖艳的美,带着世俗气息。现在的她像亭亭玉立的清纯美少女,俨然超凡脱俗。 木缘沂穿上了顾铭替她买的风衣,整个人更显端庄俏丽。 顾铭看了一阵,忍不住叹道:“你早这个样子,你不说我也会请你一起去。” 木缘沂淡淡道:“我只是怕丢了你的脸,特意多打扮了一会。莫非你还不知道我打扮后是什么样子?” 顾铭道:“我以为我知道,现在才发现我完全不知道。” 木缘沂问:“怎么样?这样的我会给你丢脸吗?” 顾铭道:“岂止是不丢脸,简直把我的脸长到天上去了。” 木缘沂问:“那我能说我是你女朋友吗?” 顾铭当即摇头道:“不能!” 木缘沂皮笑肉不笑道:“你说了算。” 第578章 恩师 顾铭和木缘沂抵达合川城里的时候,早上八点过。 顾铭给许成语打了电话,得知他和舒小甜大概一个小时后能到勤诚学校。顾铭并不催促他们,打算自己先回母校看看,如果能先见到郑绘,那是最好不过的。只不过木缘沂吵着肚子饿了,一定要先吃早饭才肯走。 顾铭不饿,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练就一天只吃两顿饭也丝毫无碍的本事。但木缘沂主动喊饿是非常难得的事情,顾铭迁就她,陪她在车站附近的馆子吃了早饭才乘车去勤诚学校。 他们抵达学校时,已有人在校门口候着。 这是一个目测二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她身材矮小,穿着简朴,裸露在空气里的双手和颈子都微微发红,仿佛她体弱得连三月的春风也承受不住。 顾铭认出了她。哪怕时间使她的面容发生了尤为显著的变化,顾铭仍能认出她那一双仿佛人畜无害的双眼——这个我见犹怜的女孩子无疑是文雅。 文雅的家本就在勤诚学校附近,她能第一个到达并不奇怪,就是不知她在校门口等什么。 顾铭没向她打招呼,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永远也不再见到这个人。 勤诚学校是全封闭式学校,哪怕是周六,学校依然正常行课。学生们唯一宽裕一点的时间也就周六下午的后两节课休息时间以及晚自习的电影时间。 这会校门紧闭。隔着窗,顾铭能看到正坐在摇椅上打盹的门卫。门卫早已换了人,不再是昔日那个爱管闲事的老王,而是一个相貌相当敦厚的中年男人。 顾铭抬手轻轻敲窗户,门卫却睡得很熟,并未并惊醒。 顾铭皱眉,正想加大敲窗力度,后边终于传来女孩的声音。 说话的不是木缘沂,而是文雅。她怯生生问道:“顾铭,你还认识我吗?” 顾铭的手悬在空中,僵硬两秒后,并不回头,只淡淡地应了一句:“你希望我还认识你吗?” 有的时候,相互遗忘也是一种非常好的解脱方式,无论爱与恨,都能在记忆的消磨中完全褪去。 顾铭不愿回想文雅昔日所做的丑行。他面无表情盯着冰凉的窗,又抬手使劲敲了两下。 熟睡的门卫终于苏醒过来。 顾铭微笑道:“门卫大叔,你好,我是勤诚学校零九届的学生,今天特意回校摆放昔日的恩师,请你帮忙开下门。” 门卫揉着睡眼道:“你以前的班主任是谁?” 顾铭道:“郑绘。” 门卫点头道:“同学,你稍等一下,现在学校的治安非常严格,非本校学生,哪怕是学生家长,也需要核实之后才能放行。我给郑老师打个电话,两分钟就好。” 顾铭道:“好的,我叫顾铭,特意回来个郑老师祝寿,你和他说我的名字就好。” 门卫当着顾铭的面打电话。电话拨通了,但另一头迟迟无人接听。 门卫便说:“郑老师可能在上课,她上课时不会接任何人的电话,这节课还有十分钟左右,要不你先等一下,或者来门卫室里坐一会也行。” 顾铭道:“不用了,我在外面候着就好。” 顾铭面对窗户站着,一动不动,宛如木桩。 他的身后,两个女孩也尤为耐心。他不动,她们便也不动。 沉默中,下课铃声终于响起,但这并非真正的下课。大多数中学的上午第二节课下课,便是课间操时间。《运动员进行曲》响起,激扬的音律中,教室里的学生涌向走廊,宛如无数条河流,缓慢汇聚到大操场上。 顾铭心里一阵激动。他已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听过《运动员进行曲》,多久没做过第八套广播体操。 也在这时,门卫大叔拨通了郑绘的电话,一件令顾铭不可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门卫听着电话,目光凝重地盯着顾铭。他问:“小伙子,你真的是郑老师的学生吗?” 顾铭重重点头道:“是的。” 门卫摇头道:“郑老师说她没教过一个叫顾铭的学生。” 顾铭如遭雷击,站在原地怔了好一会,才强笑道:“能让我和郑老师说几句吗?” 门卫犹豫片刻,把手机从窗户里递了出来。 顾铭接过手机,沉声道:“郑老师,我是顾铭,你还记得吗?” 郑绘:“顾铭?我好像没有教过姓顾的学生,你是不是弄错了。” 顾铭亲耳听到郑绘的回答,他的心里五味杂陈。他终于意识到,哪怕是世上最称职的老师也会撒谎。郑绘明明说过,哪怕再过十年,她也一定记得他。可现在,他初中毕业才短短七年,她却完全不记得他了。 顾铭忍着心里的悸动,哽咽道:“郑老师,对不起,我还记得毕业后,我要坐校车回家时,你亲自来送我。我还记得我拍胸脯说过,一定经常打电话问候你。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我却连一个电话也没给你打过。” 郑绘:“你在说什么啊?” 顾铭:“郑老师,你能来校门口看看吗。我知道的,只要你看到我,就一定会想起我。” 郑绘:“那你等我一会。” 顾铭把手机还给门卫,整个人仿佛脱力了一般,颓然瘫坐在地上。他终于看清自己是何其滑稽的人。郑绘曾说她已不记得第一个挨她十下棍子却不换手的男生时,他无比肯定,她一定不会忘记自己。 原来啊,他也在走那个男生的老路。 人真的懂得感恩吗?懂得感恩的人真的会是顾铭吗? 顾铭等着,郑绘还没来,一辆大客车呼啸停在校门口,许成语和舒小甜到了。 “顾铭,你坐在地上干什么?” 许成语大步走来,伸手扶顾铭。 顾铭站起身来,一脸酸涩道:“没什么,就是多年后再回母校,有些伤感而已。” 许成语将信将疑地点头。片刻过去,他忽然对着校门里招手道:“郑老师!我们来看你了!” 顾铭连忙回头,瞧见郑绘迎面走来。 多年过去,郑绘的面容没有丝毫变化,只不过她的头发变得越来越白,步履变得越发蹒跚。 她任教半生的同时,也已变成半百老人。 她还和以前一样,总是板着脸看人。她看着许成语,绷的老紧的脸忽然松开来,露出慈祥的笑:“我记得你,许成语。你这孩子比以前更高了,也长得更好看了。” 许成语笑道:“郑老师,今天你过生,我和顾铭专门回来为你祝寿。” 郑绘再次挤紧眉头,低喃着顾铭的名字。 她忽然看向顾铭,仔细看了好久,终于豁然一笑,点头道:“我想起来了,顾铭,就是以前拒绝保送合中,凭自己能力考进去的那个学生。” 顾铭僵硬地笑了笑,点头道:“是的。” 郑绘问:“你来了,风雪怎么没来?” 顾铭的双瞳猛地一收,此时此刻,由郑绘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他已然没有办法回答。 郑绘板着脸道:“你们分手了?”——这个问题已证明她很早以前就知道顾铭和风雪在谈恋爱,只是没戳破。 顾铭压着心头的苦闷,点头道:“是的,我们分手了。” 郑绘道:“我早说过,你们的条件不一样。” 顾铭埋下头不说话。 郑绘忽然看向文雅,含笑道:“文雅,你也来了。” 文雅点头道:“等不了多久,陆思和柳健也会来。” 郑绘再一次露出慈祥的笑容。 门卫忽然插嘴:“郑老师,你的学生难得来看望你,你别让他们一直在门外站着啊。” 门卫说话时已经把门打开。 郑绘道:“我真的有点老糊涂了。顾铭,许成语,文雅,还有这两个漂亮的小姑娘,你们都进来,我带你们参观一下学校,中午你们就在学校里吃饭。” 郑绘说着,便走在前面领路。 大操场上,广播体操还没结束,顾铭看了一眼,发现学生们做的体操他完全不认识。 广播体操的更新也是时代的更新,第八套广播体操成了顾铭的记忆,现在的学生做第九套广播体操。 郑绘带着众人参观了大操场,大食堂,学生宿舍楼,教室宿舍楼,教学楼。 在顾铭的记忆中,这些东西几乎没有变化,如果有,那也是越变越好。毕竟昔日的勤诚学校里,并没有教室宿舍楼。 郑绘走累了,便把众人领到她的办公室里。 顾铭非常惊讶,因为郑绘的办公室是教务处办公室。不知在何时,她已变成勤诚学校的教务处主任。 郑绘道:“我等会还有两节课,你们在办公室里坐一会,中午我带你们去食堂吃饭。” 郑绘要上课,他们自然不能劝阻。 顾铭手上的礼物还没送出去,许成语和文雅也一样,他们都打算在晚上唱生日歌、吹生日蜡烛时送礼物。 上课铃声一响,郑绘便捧着教材准备去上课。 许成语忽然问:“郑老师,我们也能去听课吗?” 郑绘道:“你们是我的学生,随时都可以来听我的课,前提是你们不嫌枯燥,不在课堂里捣乱。” 许成语笑道:“只怕我们以后想听也没机会,怎会嫌枯燥。” 许成语已经跟着郑绘走到走廊。 片刻过去,文雅和舒小甜也跟了出去。 顾铭坐在原地不动。 木缘沂问:“顾铭,你不去?” 顾铭摇头道:“我不喜欢听英语课。” 木缘沂道:“可是他们都去了,你却不去,有点奇怪。” 顾铭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装模作样反而更奇怪。” 木缘沂不说话。 两人在办公室里坐了一阵,一个和郑绘年龄相仿的女老师捧着语文教材走进来。 顾铭惊讶道:“苟老师,好久不见。” 女老师是苟金玲,时间好像没在她脸上留下半点印记。她还是那么康健,头上竟没有半缕白发。 她盯着顾铭看了片刻,也吃惊道:“顾铭,你怎么来了?” 顾铭笑道:“我来看望你啊。” 苟金玲笑道:“你能来看我,我可是受宠若惊。这样吧,我看你闲着没事,帮我把这张卷子做了。” 她说话时,从语文教材里面抽出一张白花花的试卷。 顾铭哭笑不得。 苟金玲道:“只要你把这张卷子做好,我可以考虑给你开开后门。” 苟金玲的记性的确比郑绘好,她还记得两人在很多年前的对话。 顾铭失笑道:“学海无涯苦作舟,这个可没有后门走。” 顾铭真的把苟金玲递过来的卷子做了,除了作文,其他题他都写满了。 整个过程还不到一节课时间。 苟金玲看了答卷后,非常疑惑地问道:“你这么多年学的东西都还给老师了吗?” 顾铭皱眉道:“我有认真答题。如果不出意外,这张卷子能有八十分。” 苟金玲道:“除开作文的六十分,你还能做出八十分,这一点值得夸奖。但你答错了最不该错的一道题。” 顾铭问:“什么题?” 苟金玲指到阅读理解题,思忆道:“我记得你曾经做过一篇《妈妈的爱》的阅读理解题,而且是满分。既然你知道妈妈的爱需要回报,知道‘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怎么就不知道老师的付出也需要肯定与回馈呢?” 顾铭愣住,因为这张卷子的阅读理解题的文章正是《恩师》。 苟金玲道:“你一个劲地夸赞老师的付出怎样无私、怎样伟大,这自然没错,但也只能得一半的分数。老师的付出也需要回报,而学生能给老师最好的回报就是学以致用,青出于蓝。” 顾铭沉默。 苟金玲问:“你觉得我说的有问题?” 顾铭道:“完全没问题。” 苟金玲问:“你是来看望郑老师的?” 顾铭点头道:“是的。” 苟金玲问:“你给郑老师买了礼物?” 顾铭再次点头:“是的。” 苟金玲问:“只给郑老师买了礼物?” 顾铭硬着头皮点头:“是的。” 苟金玲的目光忽然变得严苛。她指责道:“无论怎么说,你在勤诚学校就读这段时间,教你的老师不只郑老师一个。你回校看望她的同时,有没有想过也顺便看看其他老师?” 顾铭羞愧道:“没有。” 苟金玲道:“顾铭,你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我教你的那两年,你非常优秀,我有时看你的作文,甚至觉得你懂的比我还多。现在看来,这全是我的错觉。一个连最基本的、尊师重道的道理都不懂的人,能懂多少东西?” 第579章 不爱 顾铭被苟金玲抨击得哑口无言。他尴尬地站起身子,弯下腰恭敬一拜,认真道:“苟老师,谢谢你。” 苟金玲问:“谢我什么?” 顾铭道:“谢谢你在我初中毕业七年后,还愿意教我。” 苟金玲摇头道:“我只是发发牢骚,并没有教你什么。” 顾铭问:“苟老师,除了你和郑老师,我们班以前的任课老师还有谁仍在勤诚学校任教?” 苟金玲道:“勤诚学校的教职工待遇不是特别好,年轻一点的老师大多不愿留在这里长久任教。到了现在,以前教过你们的老师,除了我和郑老师,就只剩半退休的张主任了。” ——以前那位说话一板一眼,在课堂上尤为严肃,却又喜欢用数学公式讲人生哲理的张主任? 顾铭思忆着,重重点头道:“我知道了。” 苟金玲已经开始备课,不再说话。 顾铭不打扰她,轻声对木缘沂说了一句“我们走”,便往外面走了。 两人从办公室出来,木缘沂如释重负地感慨道:“没想到你以前的老师这么严苛。” 似乎面对苟金玲,身为局外人的她也感到颇为沉重的压抑。 顾铭道:“越是严苛的老师越值得尊敬。当然,倚老卖老,为老不尊那种老师是例外。” 木缘沂问:“我们现在去哪里?教室里听课吗?” 顾铭道:“我听不懂英语课。” 木缘沂道:“莫非你没发现,许成语他们去教室里也并非听课。” 顾铭问:“他们不是听课是听什么?” 木缘沂道:“听一种仿佛回到初中时代的情怀。” 顾铭道:“越是遥远的情怀,越是让人伤感。时间一去不复返,就算我能回到初中的课堂,也已变不回初中时的我。” 木缘沂道:“你的心像铁石。” 顾铭道:“我只是就事论事。我回勤诚学校不是为了听课、听情怀,而是来替郑老师祝寿,顺便看看其他老师。” 木缘沂问:“那我们现在干什么?” 顾铭道:“勤诚学校的地段有些偏,但好在附近有小村子,能找到集市。” 木缘沂问:“我们去集市买东西?” 顾铭道:“买点水果吧。” 木缘沂道:“看来你是一个能够及时弥补错误的人。” 顾铭道:“弥补错误不难,但发现错误很难。” 两人去了一趟集市。正值三月,最甜美的水果无疑是伦晚脐橙。 顾铭首要买的水果便是脐橙,但单一的水果太过单调。他好歹在ktv里工作过,做过水果拼盘,水果本身也讲究多样性。他还买了菠萝,苹果,凤梨,将水果分成三袋子提回勤诚学校。 骄阳慢慢移到正中,快正午了。 顾铭回到办公室时,郑绘还在上课,许成语等人也仍在听课,办公室里却并非苟金玲一个人。 阳珊来了。这个昔日宛如年级里的大山的美少女当然不会临期失误。 时间的冲刷下,她变得不如以前美丽。她的脸上有了若隐若现的斑纹,她的发丝也变得干燥晦涩,早已失去以往的水灵与细润。但她依旧是她,她的容貌失色并不代表她的光华退散,她反而比以前更加迷人了。 她穿着严实却不失风情。她的眉眼里满是智慧,她站着便给人一种典雅,文静,端庄,宛如古时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的恬静气质。 顾铭看着她,还不及开口,她便浅笑着打招呼:“顾铭,好久不见。” 顾铭微笑道:“好久不见,阳珊。” 阳珊道:“我和苟老师刚才还在说你,你就来了。” 顾铭问:“你们说我什么?” 阳珊笑道:“说你还和以前一样优秀。” 顾铭不信,却不在这事上刨根问底。他把一袋水果放到苟金玲的办公桌上,认真道:“苟老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收下。” 苟金玲不说话,仍埋头备课。 顾铭忍着尴尬又把一袋子水果放到郑绘的办公桌上。剩下一袋子水果是给张主任的,他不知道张主任现在在哪里,便干笑着问:“苟老师,张主任……” 苟金玲忽然抬眼,淡淡说道:“张主任今天不在学校。” 顾铭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 苟金玲道:“你把水果放下,我会帮你转交给他。” 顾铭鞠躬道:“好的。” 顾铭把最后一袋子水果也放下,心中终于放松了一分。他第一次发现,原来送礼也是这么折磨人的事情,之前提在手里的水果宛如灌了铅一般沉重。 阳珊忽然道:“苟老师,我还得去找潘老师聊会,就不打扰你了。” 苟金玲没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阳珊大步往外走。 顾铭愣在原地,他这会才发现,他忘了潘芳。 顾铭大步追出去,笑着说:“阳珊,我陪你去找潘老师。” 阳珊道:“你空着手就别去了。” 顾铭愣住。他盯着阳珊看了半晌,问:“你就提了一个包,莫非里面装了礼物?” 阳珊道:“当然。难得回母校一趟,给老师们准备几个礼物本就是应该的。” 顾铭感觉自己十足的失败。他来之前只想着郑绘,也只给郑绘准备了礼物。现在看来,他的为人处世还远远不及阳珊的一只脚。 顾铭没再厚着脸皮跟过去。他还记得潘芳曾说过的话,她说他低估了教师这个职业,她说的一点也没错。 顾铭在长廊上站了一会,下课铃声终于响了。 现在是午饭、午休、午自习的时间。 学生们蜂拥着冲向大食堂。郑绘和许成语等人就走在人流里面。 郑绘回到办公室放好教材,惊讶道:“谁买这么多水果?” 顾铭还没说话,苟金玲就道:“是你教的好学生,顾铭买的。” 郑绘微笑道:“顾铭买的啊,那就不奇怪了,他本就是非常懂事的学生。” 苟金玲道:“他的确非常懂事。” 顾铭站着,心里一阵羞愧。他有种找个地缝转进去的冲动。 许成语和文雅这会看到苟金玲,也拿出自己事先准备好的礼物。他们果然和顾铭不一样,他们都想到了苟金玲。 他们的礼物都很普通,一条桃片和一个梳子,这些东西都不值钱,苟金玲却露出像小孩子一样可爱的笑容。 郑绘慈祥道:“这一上午,大家都饿了,先去吃饭吧。” 苟金玲道:“刚才阳珊来过,现在去找潘老师了,要不等会她?” 郑绘道:“不用等了,阳珊最早本就是潘老师的学生,潘老师会带她去吃饭。” 一行人去了大食堂。 郑绘现在是教务处主任,但她吃饭依旧要排队,而且她打饭也没有丝毫优待。她的餐盘里的肉绝对不会比学生多出一勺。 据说这是郑绘本人提出的要求,其他教职员工她管不了,但她管得了自己。她要求食堂对她和学生一视同仁,这么多年一直如此。 讽刺的是,郑绘本人没有半点优待,顾铭等人的餐盘里却多出了一大勺肉。 许多管吃住的封闭式学校都是这个样子。学生本身的饭菜有严格的管制,谁也不会比谁多几块肉,但在校老师、学生家长、或毕业后再回学校的学生就不一样,他们在食堂一定能吃得满嘴流油。 平心而论,勤诚学校的饭菜还不错,至少不是舌头特别刁钻的人,一定不会说难吃。 任何人吃到数年前常吃到的东西,都难免感触。顾铭也一样,他心中有一样的感觉。 午饭过后,郑绘要回宿舍午睡一会。这是她多年前就有的习惯,只有休息好了,才能更好的上课。 她并没有丢下顾铭等人不管。教室宿舍楼有许多空宿舍,她带顾铭等人去休息。 顾铭原本只想小憩一会,但他昨晚睡得比较晚,今早又早起,一觉睡到下午三点过。 他起来时,宿舍里只有木缘沂,其他人都不见了。 顾铭连忙问道:“他们都去哪里了?” 木缘沂道:“郑老师上课去了,许成语等人去城里玩了。”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木缘沂继续道:“那个叫文雅的女生没去玩。她叫我转告你,她在楼下等你。” 顾铭皱眉道:“文雅在等我?” 木缘沂道:“她说她有话想和你说。” 顾铭记得清清楚楚,在他初中毕业的那天,他和文雅就已说得清清楚楚。时至今日,她还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顾铭伸个懒腰,慢悠悠下楼。 文雅果然在教室宿舍楼前等着。 三月的阳光非常暖和,她站在碧绿的塑胶操场上,微风扬起她的衣襟,露出她细小的手腕与脚踝。 此时的她,真的有了一种病态的、姌弱的美。 只可惜顾铭并不会被这样的美丽迷住。 顾铭大步走到她面前,淡淡说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文雅咬着嘴,怯生生说道:“我们能好好聊一会吗?” 顾铭面无表情道:“我现在已经在和你好好聊天了,你有什么话,尽快说。” 文雅的身子猛地一颤。她埋下头,支吾着久久不语。 ——又是这种人畜无害、楚楚可怜的样子! 顾铭心中忽然升起怒气,他真的不想再看到这个人。于是他就真的不看她,转过身就走。 木缘沂追上来劝道:“人家怎么说也是个女孩子,你这个样子不过分吗?” 顾铭道:“你只是不知道她以前做了怎样过分的事情,才会觉得我过分。” 木缘沂道:“无论她做了什么事情,现在她如此真诚地站在你面前,你至少该和她说几句话。” 顾铭道:“我有和她说话,她自己不说话。” 木缘沂道:“你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她怎么敢和你说话?” 顾铭冷笑道:“莫非你还想我没心没肺地和她笑谈?” 木缘沂没再劝,顾铭也不再停步。 却在这时,文雅忽然大喊道:“顾铭!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顾铭怔住,连忙回头,瞧见文雅双手做成喇叭状,正往这边大喊。 她喊道:“我以前做错了事,但我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从今以后,我不欠你,你不欠我,我们是再也不相干的陌生人了!” 顾铭的眉头皱紧,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文雅会吼出这样一番话。毕竟在他的心里,她早已是阴柔的心机女。 心机女只会装可怜,暗地里使坏,不会这样粗犷地大吼。 顾铭沉默片刻,又大步走回去,面对文雅淡淡问道:“你要说的就这些?” 文雅点头道:“是的。” 顾铭道:“既然两不相欠,你本就没必要再和我说话。” 文雅道:“有必要的。” 顾铭问:“什么必要?” 文雅道:“如果我不把这些话说出来,可能我未来还会活在你的阴影里面。我对你说这些话的同时,也在对我自己说。我不喜欢你,不爱你,我心中的死结已经解开,我可以放手去喜欢其他男生,和他谈恋爱,甚至是结婚成家。” 顾铭道:“那我该恭喜你。” 文雅道:“谢谢你的好意,但陌生人是不会恭喜对方的。” 顾铭道:“陌生人也不该这样心平气和地聊天。” 文雅道:“所以我们都该闭上嘴。” 顾铭真的闭上了嘴。但文雅转眼又打破她自己给的限制。她蹙着眉问:“我还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顾铭道:“你想问就问,但我不一定回答。” 文雅问:“万涧……他还好吗?” 顾铭的双瞳猛地一收。文雅会主动询问万涧,这也是他没想到的事情。 顾铭有一种玄奇的感觉。这会文雅询问万涧,就仿佛千云舞询问卿欢,抑或是卿欢询问千云舞。 顾铭知道,她和他们不一样,从一开始就不一样。卿欢有资格询问千云舞,千云舞也有资格询问卿欢,但文雅一定没资格询问万涧。 顾铭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他看着文雅殷切的双眼,心知这可能是她为数不多的一次真挚。他终于心软了,面无表情道:“这个你放心,万涧很好,他比我们任何人都好。只可惜你没机会再接近他了。他已经有了一个漂亮得不可思议的‘姐姐’,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文雅问:“那你呢?” 顾铭冷笑道:“你觉得呢?” 文雅道:“我不是问你会不会多看我一眼,而是问你最近好吗。” 顾铭的神色稍稍一黯。仅片刻,他扬起头,骄傲道:“我好得不得了,再漂亮的女人都愿意向我投怀送抱。” 第580章 长河 文雅蹙着眉,她显然没想到顾铭会说这样的话。 顾铭似笑非笑补充道:“每个女孩都比你漂亮,所以你也不用再怀揣任何侥幸。” 文雅道:“我记忆中的你不是这个样子。以前你很谦虚,从不像现在这么自恋。” 顾铭道:“人都会变,而且我是什么样子都与你无关。” 文雅道:“可是你实在没必要说谎。” 顾铭问:“我说谎了?” 文雅道:“不管你有没有说谎,反正我不信你说的话。” 顾铭偏过头给木缘沂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她真的就凑过来挽住他的手,娇滴滴说道:“顾铭,我站得有些脚麻,我们走吧。” 顾铭温和道:“好的。” 文雅神色一黯,小声道:“我知道了,这位美女的确比我漂亮得多。而且要走也是我走,我不打扰你们了。” 文雅埋着头往前走,顾铭和木缘沂站在原地不动。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顾铭轻轻吐出一口气,连忙抽开手来,指责道:“缘沂,你稍微演一下就好,别做得这么逼真。” 木缘沂捏了捏手心,甜笑道:“我不演得逼真一点,又怎么能骗到她?” 顾铭盯着文雅消失的方向发呆,压根没听木缘沂的话。 木缘沂蹙眉道:“你不是很讨厌她吗?为什么还要这么煞费苦心地帮助她?” 顾铭问:“我分明是故意在气她,怎么变成帮助她了?” 木缘沂轻叹一声,解释道:“我能看出来,文雅对你说那些话时,心中的确怀揣侥幸。你这么做,目的是不让她再抱有摄像,敞开心去接受其他男孩。” 顾铭皱眉道:“你怎么知道的?” 木缘沂道:“旁观者清啊。我又不是猪,这么简单的事情,当然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顾铭道:“可是你还没看透彻。” 木缘沂问:“莫非这事里面还藏着玄机?” 顾铭面无表情地把文雅以前做过的事情都讲了出来。 木缘沂惊讶道:“没想到她看上去弱不禁风,居然还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她说着,忽然又疑惑起来,问:“文雅只伤害过风雪,又没伤害过你,反倒对你一往情深,你为什么要恨她?” 顾铭道:“因为小雪。” 木缘沂道:“可是你和风雪已经……” 顾铭冷声打断她的话,道:“只要小雪还活着一天,我和她就还是相濡以沫的恋人。” 木缘沂低眉敛目不语。 顾铭又道:“文雅这种女人太过可怕,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我故意打消她的念想的同时,也消弭她以后或会给我带来的灾难。总而言之,我说那些话,不是为她好,而是为了我自己。” 木缘沂迟疑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之前分明动过恻隐心。” 顾铭道:“因为我不知道爱一个人要多久,不爱一个人又要多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这些年并不好过。或许让她痛苦的始作俑者真的是我。她没说错,她为她犯下的错误承受了更多的惩罚。我甚至觉得她有些可怜。” 木缘沂道:“你这么说来,我也有些可怜她了。” 顾铭问:“为什么?” 木缘沂道:“爱一个人只需要一秒,不爱一个人却不需要时间。爱和不爱都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爱上一个人后再想要不爱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一生。” 顾铭沉默。他不知道木缘沂这句话是不是含沙射影,冥冥所指。 木缘沂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顾铭道:“去一趟城里。” 木缘沂问:“去城里干什么?” 顾铭道:“给郑老师买礼物。” 木缘沂不解道:“你不是早就给郑老师准备好了英语作业吗?怎么还要去买礼物?” 顾铭苦笑道:“我忽然发现一个压根不听课的学生忽然交了英语作业,这是非常滑稽可笑的事情。” 木缘沂思忖片刻,明白过来,又问:“那你准备买什么礼物?这个英语作文准备怎么处理?” 顾铭道:“郑老师每天备课写写画画的,需要一支质量好的钢笔。至于这个英语作文,丢垃圾桶里吧。” 顾铭真的把自己精心准备三天之久的礼物丢了,但他没有急着走。今天是星期六,下午三四节课是全校师生的休息时间。也就是说,下午三点半,郑绘就没课了。 现在已经是三点过,顾铭需要提前规划时间,至少摸清楚许成语、阳珊等人下午和晚饭的安排。 顾铭给许成语打了电话。他从电话里得知,许成语等人已经在城里订好酒店,连晚上唱歌的包间也订好,就等郑绘下课好去接她。只不过陆思、柳健、李灿三人迟迟未到,打电话也不接。 顾铭感到疑惑。柳健和李灿来不来都不奇怪,但这个聚会是陆思最先提出来的,她以前也是非常尊师重道的人,不应该迟到如此之久。 顾铭一想到陆思点名要见自己,心中的疑惑越发浓重。他有种不好的预感,陆思很可能是出事了。 幸好顾铭的预感一点也不准。就在他出校站在路边等进城的汽车时,他的手机又响了,是许成语打来的,但说话的人是陆思。 过去这么多年,陆思的声线还是清越如山涧流水,宛如远山人家炊烟杳杳时传来的悠长歌声。只可惜美妙的声线夹杂了哀愁,又像森林深处自添伤疤的麋鹿的哀鸣。 她说:“顾铭,我现在在塔尔门广场的雕像下面,你快点来一趟。” 这是一句宛如命令的陈述句,但顾铭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哀求。顾铭沉吟道:“你有急事?” 陆思:“是的。” 顾铭:“既然是急事,不能在电话里说?” 陆思:“这件事只能当面说。” 顾铭:“好的,你等我半个小时。” 顾铭挂了电话,蹲坐在路边沉思。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陆思找他能有什么急事。 顾铭和木缘沂抵达塔尔门广场时,已是五十分钟之后。他说的半个小时,其实是预计,汽车什么时候来本就随缘。 许成语,舒小甜,陆思,柳健,李灿还有一个陌生男生都在塔尔门广场站着。 顾铭迟到的这二十分钟里,他们之间似乎发生过非常不愉快的事情。每个人的脸色都像夜幕一样阴沉,压抑的气氛中,他们随时动手打人都不奇怪。 顾铭皱眉道:“你们怎么了?” 许成语道:“顾铭,你来得正好,不然我一个人还真应付不了他们两个。” 顾铭疑惑道:“到底怎么了?” 许成语道:“这位外国人同学又来找事了。” 顾铭看向柳健,这个人没长高,反而比以前更瘦,像弱不禁风的小鸡仔。只不过他的眼中充斥肃杀,强大的气场肆意着让人不敢轻视。 顾铭看到柳健,心里变得尤为不舒服。毕竟这个人最爱做焚琴煮鹤的混账事。 顾铭不怀疑,此刻不愉快到极点的气氛,绝对是柳健一手造成的。 顾铭脱下外套递给木缘沂,并且给她使眼色示意她站远一点。他一边走,一边大幅度扩胸,做打架前的热身运动。 顾铭走到柳健跟前,冷冷道:“柳健,你又想干什么?” 柳健冷笑着不说话,反倒是他旁边的陌生男生凶了起来。他抬手指着顾铭的鼻子,大骂道:“健哥的名字是你能直呼的吗!” 顾铭不理陌生男生,面色平静地盯着柳健,问:“这是你家的狗?” 柳健沉着脸道:“顾铭,我原本没怀疑过你,但陆思一到城里就迫不及待给你打电话,打不通的情况下还借许成语的手机打。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说不得的关系?” 顾铭听到这话,胃里一阵翻滚,想吐到了极点。他实在想不明白柳健怎会说出这样的话,莫非这人的脑子里全是豆腐渣。 顾铭没解释,他的眼角余光扫到了陆思恬静的脸。他大概猜到,陆思不屑解释这种事情,他当然也没必要对着一条疯狗讲道理。 顾铭淡淡说道:“你想怎么说,那是你的事情。如果要打架,我奉陪。不过我把话说在前面,就凭你们两个人,最好不要在合川城里找我麻烦,不然你们的下场会非常惨。” 顾铭说这话不是无的放矢,虽然他打架没信心打赢柳健二人,但他心中有绝对强硬的底气。因为在这个城市里,他有一个非常可靠的朋友。 顾铭大概了解肖智在这个城市的混混集团里的统治力。如果他把肖智请来,对付柳健简直易如反掌。 而今的柳健的确像是疯狗,他根本没听顾铭的话,抬腿就踢了过来。 顾铭当然抬手反击。 两人扭打在了一起。 许成语想过来帮忙,但被那个陌生男生拦住,两人也在边上一点拳脚相向。 顾铭打着,发现柳健好生弱小,仿佛比初中时更弱了。短短不到一分钟时间里,顾铭已完全制住柳健。他把柳健的双手反锁在后背,再也动弹不得。 另一边,许成语打架也明显有不少进步,陌生男生也不是他的对手。 眼看着局面已经稳定,顾铭准备说几句威胁柳健的狠话,怎知柳健先嚷嚷起来。他大叫道:“顾铭,你他妈算什么东西!再不放开老子,信不信老子叫人砍了你!?” 顾铭冷笑道:“你再狗吠一声,信不信我现在就弄断你的手?” 顾铭说这话的表情非常狠厉,已然镇住柳健。 这会,陆思终于走来。她轻声道:“顾铭,你放开柳健,他只是嘴巴里说得凶,不会真叫人砍你。” 顾铭保持凶厉的表情,瞪着柳健威胁道:“你听好,我今天是给陆思面子,暂且放过你一马。我想你在勤诚学校读初中时也没少挨打,我都不记得我打了你几拳,飞了你几脚。我不知道你痛不痛,但我告诉你,那时我们打架都是小打小闹,现在你再敢闹事,就不再是几拳几巴掌的问题。” 柳健没说话,顾铭也没指望这疯狗嘴上服软。 顾铭松开柳健。柳健也果真没有趁机反扑,他只恶狠狠地瞪着顾铭,大概是以此泄愤。 顾铭拍拍手,偏头看向陆思,正想问“找我什么事”,但他刚张口,整个人就怔住了。 他这会才完全看清陆思的面容。 她还是她,美丽的她,高傲的她,贞洁的她,月出的她,无法捕捉的她。 她的美丽毋容置疑,哪怕她脸上还留着昔日地震时留下的伤疤,也丝毫不影响她的颜容。 时间的堆积下,她变得越来越美丽,早已不是昔日清纯可人的小女孩,而是俏丽而饱满的成熟女性。 只不过她的美丽有了瑕疵,她的有脸红彤彤的,是一个掌印,她的颈子上还有细小的血痕,是尖利的指甲盖抓挠所致。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谁会忍心打她? 顾铭已猜到,打她的人是柳健。在场众人也只有柳健做得出这种混蛋之事。 顾铭问:“你的脸……” 陆思抬手抚了抚右脸,恬静笑道:“没关系的,这种事情我早就习以为常,不痛不痒的。” 顾铭轻叹道:“你长了一双明亮又好看的眼睛,却在最关键的时候瞎了眼。” 陆思道:“或许吧。” 顾铭问:“我听许成语说,你点名要见我。是有什么事必须和我说吗?” 陆思点头道:“是的。” 顾铭道:“你说。” 陆思往边上指了指,轻声道:“我只想和你一个人说。” 她往边上走,柳健想跟过去,顾铭冷着脸拧住他的胳膊,凶道:“外国人,你是不是听不懂中文?” 柳健吼道:“我婆娘要和你说话,我还不能听吗?” 顾铭冷声骂道:“你听你妈的狗屁,给老子滚远一点!” 柳健早已被顾铭的气势吓到,这会很自觉地躲开。 顾铭跟着陆思走到没人的空地,直接问:“你想对我什么?” 陆思问:“顾铭,你还记不记得你欠我一句话?” 顾铭皱眉道:“我不记得我给过你什么许诺。” 陆思的神色变得忧伤。她咬着嘴道:“你再好好想想。是你的话,一定能想起来。” 顾铭只好再努力去想一遍。初中时代太过遥远,他实在想不起来,便问:“你能给我一点提示吗?” 陆思道:“你欠我一条长河。” 顾铭怔住。他完全听不懂这句话,只得再问:“能说详细一点吗?” 陆思道:“一条生命的长河。” 第581章 稻草 “生命的长河”让顾铭联想到了初中课文《紫藤萝瀑布》。他和风雪聊天时,也不只一次提到《紫藤萝瀑布》的名句,便是“生命的长河是无止境的”。他现在仍是一头雾水,仍不知道陆思为什么会提及这句话。 陆思忽然凄然一笑,尤为颓然地摇头道:“我想也是,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早已想不起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陆思侧过身往回走,她的眉目里满是悲伤。 顾铭错愕地盯着她,瞧见她破碎的衣角与袖口,以及已经浮出淤肿的手腕。 顾铭一瞬间想到,她的满身伤痕一定是柳健给的。那么美丽的她,温柔的她,善解人意的她,怎会遭受如此可怕的摧残? 顾铭知道,陆思这些年过得很不好。任何喜欢上柳健这种男人的女孩都不可能过得好。但她还是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都是如此,因为他是她心中的少年英雄。 顾铭心里一阵难受。曾经在他心中的陆思,同样是完美无瑕,宛如皎洁月光的女孩。这种女孩应该受人呵护,而非糟蹋。 顾铭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绞尽脑汁去想她的话中的玄机。 ——陆思到底想说什么?她点名要见我,不应该是为了找我打哑谜。我到底忽视了什么?生命的长河?长河? 顾铭睁大眼,在他脑中几乎化成泡影的记忆碎片居然在此刻渐渐浮出。他想起来了,连忙叫住陆思,认真道:“我知道了,你是说我写的那一篇汶川地震的募捐演讲稿。” 陆思的背影猛地一颤。缓缓地,她转过头来,俏丽细润的两颊早已遍布泪痕。她重重点头,哽咽道:“我以为你早就忘了这件事。” 顾铭垂下头,羞愧道:“陆思,对不起,你曾向我提议,把‘生命的长河是无止境的’这句话加进演讲稿里,我还口口声声回答说‘我本就打算写进去’,其实那是我敷衍了事,演讲稿并没有写这句话。” 陆思努力擦拭两颊泪水,可是越擦越多。她只能埋下头,不让他看到她的泪眼。她哭诉道:“所以你欠我一句话。” 顾铭点头道:“是的。我欠你一句‘生命的长河是无止境的’。” 陆思问:“那你能补偿给我?” 顾铭道:“如果你不嫌太晚,我现在就偿还你。” 陆思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顾铭深吸一口气,郑重道:“生命的长河是无止境的。”——这句话是一根稻草,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陆思问:“这句话是真的吗?” 顾铭道:“是真的。” 陆思问:“那你等会会帮我吗?” 顾铭已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他不假思索道:“你放心大胆去做,我无条件支持你的任何选择。” 陆思扬起头,目中竟有了一分高傲。她倔强地擦去眸中泪水。这一次,眼泪终于被擦干净,只不过她的妆容也已完全凌乱。她变难看了,却又比之前更迷人了。 顾铭道:“这才像我记忆中的你。” 陆思道:“在这之前,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顾铭点头道:“你随便问,只要我能回答得上,一定知无不言。” 陆思问:“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顾铭怔住。 陆思蹙眉道:“不好回答?” 顾铭坦诚道:“这个问题的确不太好回答,但也并非不能回答。其实我初到勤诚学校之时,就注意到了你。那时的你非常漂亮,几乎把我的魂勾走。只不过我刚对你升起好感,小雪就出现了。我私下在你和小雪之间摇摆过,但我最后选择了小雪。” 陆思问:“为什么选她?” 顾铭道:“这可能和你们的性格有关。小雪更开朗,更喜欢恶作剧,她提出的三个许诺便已把我牢牢锁住。” 陆思问:“所以我输给了她的小聪明?” 顾铭道:“你从来没输给任何人。” 陆思道:“但在你眼中,我不及她。那次杨雷和万涧擅自离校,如果换成是我帮了他们,你会答应我三个许诺吗?” 顾铭道:“不会。” 陆思问:“为什么?” 顾铭道:“以你的性格,不会向我提这种要求。就算你提了,我顶多当成玩笑话,嘴上答应,但不会付诸行动。” 陆思问:“还有其他原因吗?” 顾铭苦笑道:“最重要的原因是,我觉得你瞧不上我,没必要在你身上花心思。” 陆思面无表情道:“你没尝试过,又怎知道我瞧不上你?” 顾铭哑口无言。 陆思道:“那次许成语向我示好,我说‘我已经在和顾铭交往’,并非仓促之下找的借口。” 顾铭完全愣住。 陆思又道:“我这么说,表面上是婉拒许成语,实际上是想试探你的反应。” 顾铭道:“但我并没有把你说的话放心上。” 陆思道:“文雅却把我说的话记住了。她几乎和我绝交。” 顾铭只能苦笑。 陆思解释道:“因为文雅比较了解我,她知道我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顾铭懂了,衔接道:“迫于文雅给你的压力,你也不再对我花任何心思。” 陆思道:“是的。” 顾铭沉吟许久,忽然感慨道:“这个世界就是怎么奇怪,许多感情都在阴差阳错之下变成了浮云。” 陆思摇头道:“虽然我和柳健在一起多年,但我还是处女。” 顾铭皱眉道:“你说这个干什么?” 陆思道:“我说我还守身如玉等着你,你要我吗?” 顾铭涩笑道:“对不起,我心里已经有其他人了。” 陆思道:“就像风雪知道我和许成语走不到一起一样,我也知道你和风雪走不到一起。这些年我闭目塞听,不知道你们的感情是否顺利,但我可以肯定,最后的最后,你们一定会分手。你和她在一起,本就是梦,是梦就会醒,你醒了之后仍会寻找陪你终生的女孩。我觉得我很合适。” 顾铭道:“你只说对了一半。” 陆思问:“哪一半?” 顾铭道:“我的梦的确差不多醒了,但我们并不合适。” 陆思蹙眉道:“什么意思?” 顾铭道:“我说我心里有人,指的并不是小雪。” 陆思点头道:“我懂了。” 顾铭道:“对不起。” 陆思平静道:“你不用向我道歉。我只是怀揣些许侥幸说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你的梦醒了,我的梦也该醒了。” 顾铭道:“你会找到非常好的男孩。” 陆思道:“只可惜那个男孩不是你,也不是许成语。” 顾铭不说话,陆思已经抬步往雕像前走。 柳健还在雕像下站着。许成语,舒小甜,木缘沂都盯着他,不让他偷听陆思和顾铭的对话。 这会,陆思冷着脸走到柳健面前。 柳健还在咧嘴笑,他知道陆思一定如往常一样,无怨无悔伴着他。 可惜他错了。每个人的忍耐都有上限。他一次又一次打她,有了她的前提下还找其他女人,甚至不只一次想对她“霸王硬上弓”。他的每一个举动都在挑战她的忍耐极限。她终于忍无可忍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啪”的一声脆响回旋开来。陆思居然抬手打了柳健一巴掌,而且不留余力。 不待柳健回过神来,又是“啪啪啪”几声荡开。 陆思在短短两秒钟内,连续扇了柳健五巴掌! 柳健终于清醒过来。当陆思的第六巴掌扇过来时,他抬手扼住她的手腕,抬起另一只手准备打回去。 顾铭的手如雷霆闪过,强行拽住柳健的手。 柳健大骂道:“你他妈的!老子和我婆娘的事,你凑什么热闹!” 顾铭淡淡说道:“陆思不是你婆娘。” 柳健怒道:“什么意思?” 顾铭道:“这种事情还是陆思亲口说比较好。” 柳健看向陆思。陆思面如冰霜,冷声道:“柳健,从今天开始,你是你,我是我。” 柳健惊讶道:“你要和我分手?” 陆思道:“是的。” 柳健问:“你想好了?” 陆思道:“生命的长河是无止境的,我离开了你,不会活不下去,反而活得更好。刚才那几耳光是我还你的,你以后别再打扰我。” 柳健的反应很奇怪。他不但不怒,反而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他嘲笑道:“你若离得开我,当初就不会抛弃许成语。” 陆思冷着脸不解释。 柳健挣脱顾铭的手,张手向陆思抱去,并且温言细语道:“老婆,我们回……” 他的话没说完,又是“啪”的一声脆响绕开。陆思又打了他一巴掌。 柳健彻底愣住。他呆滞好几秒,终于颤声问道:“你、你认真的?” 陆思道:“我做任何事情都是认真的。” 柳健问:“你以为我找不到女人?” 陆思道:“你爱找谁找谁去。” 柳健冷笑道:“你不要再哭着求我。” 陆思道:“我从来没有求过你。” 柳健道:“记住你说的话,臭婊子!” 柳健骂完,转身就走。 他和那个陌生男生上了广场边停车位上的一辆小车。他发动车子之前还不忘摇开车窗向这边做一个挑衅意味极浓的手势。 顾铭站在原地不动,反倒是许成语抬步追了过去。他想拦车,把柳健抓下来再打一顿。 只可惜柳健在这方面还挺机灵,许成语才追,他的车就像尾巴着火的猪,一溜烟驶走了。 许成语追不上,便对着车子驶去的方向大骂道:“王八蛋!以后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顾铭看向陆思,叹息道:“看来许成语是想替你报仇。” 陆思问:“报什么仇?” 顾铭道:“柳健骂你婊子。” 陆思道:“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顾铭问:“我来塔尔门广场之前,发生了什么?” 陆思道:“我给你打了一个电话,柳健就打了我,说我和你有私情。” 顾铭问:“你没还手?” 陆思道:“没还手。” 顾铭问:“许成语不帮你?” 陆思道:“帮了,但他一个人打不过两个人。”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问:“柳健经常打你?” 陆思道:“从我第一次拒绝和他开房起,他就隔三差五找茬。他最过分的一次,就是我去看了一场学校的篮球赛,他说我去看男人,对我拳打脚踢。” 顾铭问:“他不是你的少年英雄吗?你为什么拒绝和他开房?” 陆思反问:“未婚女性拒绝这种事情需要理由吗?” 顾铭叹息道:“好像是不需要理由。”——只不过这个时代未婚先孕的女性多不胜数。 陆思道:“我相信他会变好。” 顾铭道:“可惜他并没有往你所想的方向改变。” 陆思道:“我很早以前就想见你。” 顾铭问:“找我要这句话?” 陆思道:“我觉得只有你能给我足够的勇气。” 顾铭道:“你太高估我了。就算没有我,你迟早也会爆发。” 陆思道:“但我认识的男生里,只有你说的话最具备信服力。如果你今天不说话,我还会一直忍受。” 顾铭问:“为什么?” 陆思道:“因为你的语文成绩好啊。” 顾铭哑然失笑。 这会许成语已经回来,他抓起舒小甜的手,对陆思介绍道:“陆思,之前气氛太过压抑,我没能说话。我向你介绍一下,这是舒小甜,我的未婚妻。” 陆思惊讶道:“你们已经打算要结婚了?” 许成语笑道:“是的。” 陆思问:“你们都要结婚了,还费尽心思联系我干什么?莫非是为了份子钱?” 许成语尴尬着不语。舒小甜扬起眉,挺起丰满的胸膛,不屑道:“我们才不要你的份子钱!你刚和男朋友分手,别来抢我的未婚夫就好!” 陆思蹙眉道:“你好像很讨厌我。” 舒小甜道:“我起初是挺讨厌你的,但你刚才打人的样子太帅了,我已经不讨厌你了。” 陆思问:“那你们为什么找我?” 舒小甜道:“我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 陆思惊讶道:“我知道你们为了查到我的电话下了不少功夫,结果就为这个理由?” 许成语笑道:“其实是我想找你好好道个别。” 陆思问:“道别?” 许成语道:“我们上次道别并不友好。” 陆思道:“岂止是不友好,简直糟糕透顶。” 许成语道:“好聚好散,总归是好的。” 陆思道:“好聚好散固然是好。但你要向我道别,至少过了今晚,等我们替郑老师祝过寿再说。” 第582章 祝寿 陆思一提郑绘,顾铭立马反应过来,他还得替郑绘买一份生日礼物。 顾铭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已经快到下午五点。 今天是星期六,全校师生都没有下午的三四节课。换言之,郑绘早就下课了。 顾铭的眉头皱紧,扫视众人。正当他想问“谁有车,开车去接下郑老师”时,他的目光扫到了李灿。 顾铭回想起来,他刚到塔尔门广场时便看到过李灿,但她一直安静得像一块木头,变成了隐形人,完全没有存在感。 ——莫非昔日嚣张跋扈的李灿同学也被现实磨平了棱角? 顾铭暂时不去想这个,凝声道:“郑老师早就下课了,我们得去接她。” 陆思道:“我们不用去接。” 顾铭问:“为什么?” 陆思道:“郑老师正忙着批改作业,整理教材,她从不把今天的工作拖到明天,哪怕今天是她的生日也一样。文雅陪着她,待会文雅会开车送她过来。” 顾铭惊讶道:“文雅有车?” 陆思点头道:“有的。” 顾铭感觉匪夷所思,继续问:“以她家的经济条件,能买得起车?” 陆思道:“水往低处走,人往高处走。文雅的家庭条件的确很糟糕,但她自己有志气。她从大一开始,就一直兼职做中学生补习家教。家教可比在校老师赚钱,她每个星期只上不到十节课,就可以赚到两千以上。” 顾铭越发惊讶,问:“且不说教师资格证之类的东西。我想问,一个大一的学生,真的有能力给中学生做补习家教?” 陆思轻叹道:“你太小瞧文雅了。” 顾铭道:“我从不小瞧任何人的能力,只是偶尔瞧不起某些人的德性。但文雅能做补习家教,的确匪夷所思。” 陆思道:“你以前进过合中,也算半个合中的学生,应该知道合中里的竞争有多大。文雅在合中读高中时,还不到高二,就已经挤进年级前三十。高二分科,她直接进了文科的火箭班,尔后她的成绩长期名列前茅,高考以五百九十分的成绩考进重庆西南大学。我们这些初中同学,现在就数她最厉害。” 顾铭完全愣住。 陆思道:“如果你不信,风雪也是在合中毕业的,你可以问问她。” 顾铭摇头道:“没什么好问的,文雅的事情与我无关。” 陆思道:“既然与你无关,你一开始就不该多问。” 顾铭沉默,他在想更深层次的事情。文雅这种自私自利,品行败坏的人,居然成了所有同学中混得最好的人?莫非一个人的品行真的不足以预见他(她)未来的成就? 顾铭想到郑绘曾说过的话,便是“成绩不好只是次品,品格不好便是危险品”。 顾铭觉得这句话非常有道理,但文雅却活生生颠覆了这个道理。 或者说,任何人都会犯错,难能可贵的是知错能改。因为文雅改了,所以她变好了? 顾铭回想起下午时文雅那一张楚楚可怜的脸,胃里又是一阵翻滚。他百分之百肯定,文雅还是以前那个自私又龌龊的人。 谁说自私的人不能扬眉吐气?兴许这世上最光鲜的那群人,也正是最自私的那群人。 顾铭不去想文雅,淡淡说道:“我要去买点东西,待会回来找你们。” 陆思问:“你要去买什么?” 顾铭迟疑片刻,如实道:“我要去给郑老师买一个生日礼物。” 陆思惊疑道:“莫非你来之前没买?” 顾铭道:“我的确没买,但我并非白眼狼,至少我亲手做了一份礼物。只不过我忽然觉得这份礼物并不合适,所以丢掉了,准备买别的。” 陆思道:“那我和你一起去买。” 顾铭问:“莫非你也空着手来的?” 陆思抬了抬手腕的提包,平静道:“我没有空着手,只是没来得及买礼物而已。” 顾铭哑然失笑。 一行人说定:许成语,舒小甜,李灿三个人先去餐厅候着郑绘;顾铭,木缘沂,陆思三个人去买礼物,顺便把一行人晚上过夜的酒店定好。 顾铭打算买一支质量好、有牌面的钢笔,得去一家大一点的文具店。 他已经很久没来合川城里,找不到路,便直接打车。然后司机直接把顾铭等三人载到了恐龙广场这边的商业楼。 听风水岸小区就在恐龙广场,而且这边的商业楼也曾留下顾铭和风雪的许多美好记忆。 顾铭的心里又是一阵绞痛。 一楼的电玩城,二楼的绅士台球馆,三楼的烤鱼店、娃娃店,色彩斑斓的招牌,熙攘的人流,喧嚣的叫卖,仿佛这些熟悉的风景一层不变。 只不过人变了。昔日的少年顾铭变成了成人,他不会再用廉价的布娃娃骗取风雪的心,他已懂得更诚实、更长情的情话,只可惜她早已不在这里。 顾铭压着心绪走进文具店,买了一支不贵也不便宜的派克钢笔,转身便想离去。 陆思道:“郑老师经常开会,需要做笔记。你买钢笔,我就买笔记本。” 顾铭道:“你早这样说,我就买笔记本了。” 陆思问:“因为笔记本更便宜?” 顾铭道:“因为买笔记本不需要花时间挑选,能早一点离开这里。” 陆思蹙着眉不说话。 木缘沂问:“顾铭,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顾铭摇头道:“没有。” 木缘沂道:“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你不愿说就算了。” 待陆思买好笔记本出来,顾铭皱着眉抬步便走。 三人去了一趟礼品店,他们不买礼品,只买礼品盒,把新买的钢笔和笔记本都稳稳地包进去。 三人打车回塔尔门广场。 陆思道:“这附近有酒店,我们先把房间写好吧。” 顾铭点头道:“没问题。” 陆思道:“之前许成语他们都把身份证给我了,你和这位漂亮的女同学等我一会,我去写房间。”——她还不知道木缘沂的名字。 顾铭把自己的身份证递过去,无所谓道:“快去快回。” 陆思走后,木缘沂问:“你刚才是不是忽略了什么事情?” 顾铭问:“我忽略了什么?” 木缘沂道:“我还没给身份证,你就把陆思催走了。” 顾铭道:“好像是的。” 木缘沂问:“那我晚上怎么办?” 顾铭道:“晚上你再写一个房间就行了。” 木缘沂面无表情地点头道:“你说得很对。” 两人等了十分钟,陆思步伐轻快地跑回来了。她把手中的房卡递给顾铭,说:“这是你们的房卡。”——她已把木缘沂误认为顾铭所说的“心里的人”。 顾铭不打算解释,接过房卡时微笑道:“麻烦你了。一共多少钱?” 陆思道:“不要钱。你帮了我大忙,我就替你们出一次房费。” 顾铭摇头道:“这样不好。” 陆思道:“那等我什么时候要和人开房了,你来替我付费就好。” 顾铭一脸惊讶。 陆思问:“怎么了?” 顾铭道:“我从未想过你会说出这么奔放的话。” 陆思莞尔道:“我也是成年女性啊。什么话不能说?” 三个人抵达塔尔门广场边上的餐厅时,郑绘和文雅也到了。 正好五点半,人齐了,生日聚会开始。 顾铭替郑绘戴生日帽,众人一起唱生日歌,郑绘一口气吹灭蛋糕上的全部蜡烛。整个过程轻快又愉悦,每个人脸上都映着喜悦。这一切都仿佛小孩子过生,完全不像德高望重的老师的寿宴。 郑绘亲手切蛋糕,她把最大的一块蛋糕给了陆思。这么多年过去,在她心中最乖巧懂事的学生依旧是陆思。 其他人的蛋糕都差不多大,就顾铭的最小。 原来啊,向来对学生们一视同仁的郑绘也会偏心。或许所有老师都是如此,他们都努力平等地对待每一个学生,却也难免抵制内心对某个学生的偏爱。 顾铭能看见,包括郑绘在内的所有人,都吃了一嘴奶油。 他坐着不动。他的胃生来就抗拒奶油。他想到了风雪的唇,如果是她的吻,哪怕她满嘴都是奶油,他也能面不改色全吃下去。 猛然地,顾铭睁大了眼。因为真的有一双唇贴住了他的嘴,而且这双唇裹满了白森森的奶油。 木缘沂一向自持,她怎会在这种情况下做出这种事情? 顾铭的脑子里一阵空白。 很快的,他反应过来。刚才是陆思推了木缘沂,她才往这边倒过来。 一个平时前方,一个侧对过来。这种几乎完全错开的角度下,两个人的唇怎可能这么巧合地碰到一起? 顾铭的身子僵住,如此过去好几秒,他终于往边上躲开。 木缘沂红着脸道:“顾铭,我……” 顾铭淡淡道:“郑老师在这里坐着,你还是稍微老实一点的好。” 木缘沂的脸更红,虽然陆思推她在前,但她却是故意吻的顾铭。 其他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顾铭没笑。他忍着嘴里的恶心气味,举起酒杯站起身,对着郑绘恭敬一拜,认真道:“郑老师,祝你生日快乐。” 郑绘不喝酒,便以茶代酒抿了一口。 顾铭把之前买好的钢笔呈到郑绘面前,认真道:“郑老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愿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郑绘微笑着收下礼品盒。 紧接着,许成语等人也相继敬酒,送礼。 顾铭偏过头对着墙壁连着啐了几口,又连续抽出数张抽纸擦嘴。 木缘沂目不转睛盯着他。 顾铭抬手指向郑绘。 木缘沂小声问:“怎么了?” 顾铭道:“这个宴会并没有我们所想的这么愉快。” 木缘沂皮笑肉不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铭道:“郑老师脸上在笑,但心里很不开心。” 木缘沂问:“你怎么知道的?” 顾铭道:“皱着眉头笑的人,心里会开心?” 木缘沂问:“她为什么不开心?” 顾铭道:“原因可能不少。待会下了饭桌,我慢慢和你说。” 如顾铭所想,这个聚会才开始就结束了。 郑绘收下最后一个礼物,忽然站起身来。她板着脸道:“学校还有事,我就不陪你们吃饭了。” 众人齐齐愣住——生日聚会的主角要走,其余人还有心思吃饭吗? 许成语劝道:“郑老师,要不吃点东西再走?” 郑绘道:“唱了歌,吹了蜡烛,吃了蛋糕,差不多就行了。” 许成语道:“可是你还没吃饭啊。” 郑绘道:“我吃一块蛋糕就饱了。” 许成语说不出话。 郑绘道:“许成语,陆思,顾铭,文雅,李灿,你们都是我教过我学生,应该知道我没有这么多时间用来吃喝享受。你们今天能来看我,我心里非常高兴。我希望以后还能见到你们,但你们人来了就好,不用费心准备聚会或礼物。” 许成语道:“可这都是我们报答您的心意。” 郑绘道:“你们人能来就是最好的心意,其他东西多了,反而画蛇添足。” 郑绘的脸色变得越来越严肃,许成语识趣地闭上嘴。 郑绘看向顾铭,衷心道:“顾铭,知道我为什么把最小的一块蛋糕给你吗?” 顾铭道:“因为我没去听课。” 郑绘摇头道:“因为我知道你吃不了蛋糕,切再多给你也是浪费。” 顾铭不可思议道:“您怎么知道的?” 他无论怎么想,郑绘都不该知道他对奶油蛋糕反胃的事情。 郑绘笑了笑,脸上的褶皱忽而舒展开来。她淡淡说道:“你曾是我的学生,关于你,能有几件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顾铭再次恭敬一拜:“潘老师说得很对,我低估了老师这个职业。” 郑绘道:“你是高估了你自己的小聪明。你和风雪在教室里庆生,你吃蛋糕时备受煎熬的样子,我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顾铭苦笑。他现在才知道郑绘还有一双火眼金睛,任何事情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只不过她很多时候没说出来而已。 郑绘已经往外走,文雅跟出去,准备送她回学校。 顾铭颓然坐下,苦笑着叹息道:“我们自以为是在给郑老师祝寿,其实是在浪费时间做她不喜欢的事情。” 许成语道:“郑老师愿意来陪我们走这个过场,也真是为难她了。” 这时,文雅匆匆跑回包间。她惊呼道:“郑老师把我们这桌的饭钱结了!” 第583章 报应 顾铭很想问“郑老师现在人在哪里”,但他实在不想和文雅说话,便宛如漠不关心地静坐着不动。 陆思问:“这顿饭多少钱,郑老师什么时候买的单?” 文雅道:“这顿饭四百多块,郑老师刚才出去,路过柜台顺手就把账结了。” 陆思蹙眉道:“你没拦着她?” 文雅埋下头小声道:“郑老师板着脸,我不太敢说话。” 陆思问:“那郑老师人呢?” 文雅道:“餐厅门口一直有人候着郑老师,他接郑老师走了。那个人我看着非常眼熟,一时间没认出来。刚才我才想起来,那个人是勤诚学校的创办者,偶尔会在学校里露头的大老板朱登。” 陆思叹道:“朱总在外面等郑老师,证明郑老师真的有事。她是把办正事的时间用来陪我们玩过家家的小游戏了。” 后面的饭局氛围变得些许压抑,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埋头吃东西。 没多久,许成语忽然站起身。他沉声道:“我看大家也都吃得差不多了,包间里太闷,我们出去走走?” 顾铭道:“你之前不是定了ktv包间吗,我们去唱歌。” 许成语道:“我就是这么想的。” 唱歌的确能调整人的心情。顾铭这种五音不全的人,捏着话筒大吼一阵之后,依旧有一种久违的放纵感。 其余人心头的阴霾也消散许多,紧绷的脸渐渐舒展开来。 陆思的歌声还和以前一样动听。整个包间都是她的主场。只要是她站在大屏幕前唱歌,其余人都不由自主放下手头的零食或骰盅,跟着歌曲的节拍鼓掌。 她唱完一首歌,忽然捏着话筒对顾铭说道:“能陪我唱首歌吗?” 顾铭笑道:“我唱什么歌都唱不好。” 陆思道:“没关系,你只需跟着歌词唱。” 顾铭问:“什么歌?” 陆思道:“《心愿》。” 顾铭的神色忽然僵住。 陆思问:“不行?” 顾铭点头道:“当然可以,只要你不嫌弃我唱得太烂。” 顾铭真的拿起话筒与陆思合唱《心愿》——遥远的初中时代,他和风雪曾站在教室讲台上合唱过的《心愿》。 我们是否有过儿时的心愿? 长大间我们是否还会唱起心愿? 顾铭心情复杂。他永远不会想到,时隔多年,再次邀他合唱《心愿》的人会是陆思。 如果当初,他做了更为大胆的选择,手捧鲜花站在陆思面前,多年后的今天,他们的境遇是否会发生改变? 人生就是这个样子,每一个选择都是一条路,很多人在做错选择之后便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所以顾铭当初选错了吗?他应该选各方各面都不弱于风雪,甚至在某些方面比风雪更加优秀的陆思吗? 这首歌唱完,顾铭放下话筒之时,听到了啜泣声。 陆思太投入,她唱着唱着就哭了。 顾铭问:“你怎么了?” 陆思使劲摇头,却不解释。 顾铭问:“你是不是想起了曾经有过的某个心愿?” 陆思又使劲点头。她想说话,但哽咽得太厉害,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顾铭微笑道:“我想你的心愿一定非常美好。是你的话,迟早也能把它完成。” 陆思终于能说话了。她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她说:“就在刚才,我的那个微不足道的心愿已经完成了。” 顾铭错愕,还想多问几句,陆思却丢下话筒跑了出去。 顾铭坐回沙发,脑子里仍是一头雾水。 木缘沂道:“我想,陆思所说的心愿,就是同你合唱一首《心愿》。” 顾铭的脸色僵住。 木缘沂噗嗤笑道:“看来你读书的时候很受欢迎。这个同学聚会一共才几个女生,其中就有两个曾钟意过你。” 顾铭道:“那都是以前的事情。” 木缘沂道:“但我感觉她们现在仍对你留有情愫。” 顾铭道:“现在的事情很快也会变成以前的事情。” 木缘沂嘟着嘴不说话。 晚上十点左右,众人唱歌也都累了。 许成语想回酒店休息,便拉着舒小甜走了。 陆思出去之后没多久,李灿便出去找她,两人一直没回来。 包间里只剩顾铭,木缘沂,文雅三个人。 顾铭也不太想待在这个包间里,便打着呵欠道:“缘沂,我们也回酒店休息?” 木缘沂道:“这个时间还有点早,我们可以散散步再回去。” 顾铭道:“好的。” 两个人刚走出包间门,木缘沂蹙眉道:“文雅好像有话要和你说。” 顾铭道:“不关我的事。” 木缘沂道:“我们都走了,把她一个人丢在包间里不太好。” 顾铭道:“没什么不好的。她有手有脚,要走自己能走。” 木缘沂道:“你在ktv工作过,应该知道这是一个怎样混乱的地方。她一个人在包间里坐着,万一被某人盯上了就不好了。” 顾铭不以为意道:“她不盯上别人就算不错了。” 木缘沂迟疑片刻,终于点了头,不再多说。 两人在夜市里走了一会,十一点过便回了酒店。 顾铭想替木缘沂写一个房间,但很不巧,酒店里的客房已经被住满。 顾铭问:“怎么办?” 木缘沂道:“你要挡箭,我帮你挡,你要人撑面子,我帮你撑。现在遇到麻烦了,你就问我怎么办?” 顾铭道:“我的意思是,要不我们把房退了,另外找酒店或宾馆都行。” 木缘沂道:“这一带是闹市区,这时间点,估计各个酒店宾馆都已经满房。而且你现在退房,你的其他同学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想呢。” 顾铭思忖道:“你说的好像没错,在他们看来,我们的确是该住一个房间,就像许成语和舒小甜一样。” 木缘沂红着脸道:“我也没有把你赶出去的意思。” 顾铭袖子一拂,点头道:“也是,我睡地板你睡床,我们今晚将就一下就行了。” 木缘沂又一次目不转睛盯着他。 顾铭问:“怎么了?” 木缘沂道:“你之前把嘴里的奶油都吐掉,确定不是因为我恶心到你了?” 顾铭道:“我本来是想向你解释一下,但郑老师都已经替我说了。我吃不了奶油蛋糕,尤其是奶油,我只闻到它的气味,胃就一阵收缩。” 木缘沂摇头道:“这和奶油没关系。我现在亲你一下,你还是会‘呸呸’好几声,把嘴上沾到的口水和口红都吐掉。” 顾铭问:“我知道之前是陆思推了你,完全是意外,我们并不是随时都可以接吻的那种关系。别人不知道,但我们总不能假戏真做啊。” 木缘沂抿嘴道:“所以你还是觉得我恶心。” 顾铭皱眉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木缘沂反问:“莫非我不该这么想?” 顾铭问:“那我应该怎么做,你才不这样想?” 木缘沂道:“只要你今晚老老实实和我睡,我就不这么想了。” 顾铭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木缘沂道:“我知道啊。” 顾铭问:“那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木缘沂道:“男人。” 顾铭摇头道:“我是披着人皮的狼。如果你不怕被狼吃掉,大可试一试。” 木缘沂点头道:“我在‘欢乐天地’工作了两年,什么样的狼都见过。你的话,就算是一条狼,也是一条还在吃奶的幼狼,试试就试试。” 顾铭皱紧眉头。他发现他不知不觉又说错了话,被木缘沂绕了进去。 两个人上楼,走过长廊找到房卡上写着的房间,正要刷卡开门时,隔壁房间传来一阵绵长的呻吟声。 顾铭惊讶道:“好像是许成语和舒小甜。” 木缘沂淡淡道:“他们本就是要结婚的人,在酒店里关上门做些少儿不宜的事情也很正常。” 顾铭道:“这个酒店的房间的隔音太差。” 木缘沂道:“这很好啊。” 顾铭问:“有什么好的?” 木缘沂道:“我们在房间里随便弄点动静出来,你的其他同学就完全相信我们的关系了。” 顾铭黑着脸道:“逢场作戏而已,不用那么逼真。” 这一晚,顾铭不洗澡,穿得严严实实躺在床铺边上。木缘沂稍微往这边靠一点,他就往边上退一点。 木缘沂终于忍不住,指着他大骂道:“你这不是嫌弃我是什么?” 顾铭问:“这和嫌不嫌弃有什么关系?” 木缘沂道:“你在躲我。” 顾铭苦笑道:“我感觉我们睡在一张床上已是无比尴尬之事,你若再靠近一点,尴尬的事就会变成顺理成章的事。” 木缘沂蹙眉道:“什么顺理成章的事?” 顾铭问:“你说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躺在一张床上,发生什么才是顺理成章的事?” 木缘沂忽然伸手环住顾铭的颈子,温柔道:“那我们就顺理成章一回吧。” 顾铭的背脊一凉,下意识再退,结果整个人就滚到了地上。 顾铭揉着痛处龇牙咧嘴,木缘沂则目光冰冷地盯着他。 顾铭别过头去,铁着心道:“你别看着我。我觉得我这样的人就适合睡地板,你也早点睡吧。” *** 时间稍稍回退一点。顾铭和木缘沂也走了,文雅独自坐在包间里喝酒。 这个同学聚会一共只有顾铭和许成语两个男生,他们都不怎么喝酒,包间里送的酒几乎没动过。 文雅很早以前就学会了喝酒,无论啤酒,白酒,洋酒,她都喝过,而且她的酒量比之一般的男生也不遑多让。 ktv里这种小瓶子的啤酒,她一口气便能喝掉一瓶。 她觉得酒是一个非常好的东西。开心时,伤心时,喝上一瓶,人的心胸就变得广阔,藏着心里的伤也有愈合的迹象。 醉酒本身是非常痛苦的事情,但醉酒之后又能忘掉心里痛苦的事。 所以酒水最大的价值就在于以痛止痛,以毒攻毒。 在平时,文雅一个人能喝一打啤酒。但今天有些奇怪,她只喝了不到五瓶酒,脑袋变得眩晕,视线也变得飘忽。 她醉酒的次数连她自己也数不清。她知道这是即将醉酒的征兆。 这很好,喝醉酒之后,心里所有的苦闷与伤痛全都会消失不见。 她并没有停下,抓起箱子里的酒瓶,一瓶接一瓶往肚子里喝。 她喝着喝着就哭了。她嘴里低喃着“顾铭,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喜欢你也有错吗”之类的话。 她的脑袋开始发胀,视线变得越来越黑。 她终于喝不下了,手中的酒瓶子滑落到地上,传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碰响声。 她以极其不雅姿势躺在沙发上睡着。 不知何时,有人往包间外的长廊过路。这是一个穿着仪容像极了街头混混的男人,他透过包间的门窗看到里面醉得不省人事的少女。 他起了歹心,回自己的包间叫上平日里一起厮混的兄弟们。 四五个男人冲进文雅的包间。一个混混道:“小美女,你是不是心里寂寞,需要人陪。” 文雅迷迷糊糊睁眼。她的视线太过昏暗,只知道眼前的是一个男人。她以为他是顾铭,便醉醺醺哭诉道:“你终于回来了。” 她艰难的站起身,往眼前的人身上抱去。 她当然没被拒绝。她感觉到自己已经被人抱了起来。她的思绪一片空白,早已忘记自己在哪里,身边是些什么人。 在他意识模糊到极点的时刻,居然有了一丝清醒。这就像濒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她察觉到自己的处境非常不妙。她用尽全力挣扎,但醉酒后的身体早已失去全部力量。 这一晚,城市里某宾馆的一个包间里,不断传出女孩绝望的嚎哭声,只不过没人关心。 *** 顾铭在事发第三天才知道文雅的遭遇,是陆思打电话告诉他的。 他还在合川城里,陪肖智和萱萱一起玩。 顾铭得知文雅在那天被人轮奸了,而且还被割掉了一个肾。她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的生活,又将变成一片黑暗。 文雅现在还在市人民医院住院。 陆思恳求顾铭去看一看文雅。 顾铭没有拒绝,并且即可前往人民医院。 在药水味道浓郁的病房里,顾铭看到了文雅。 她盯着他,眼睛里全是泪水。 顾铭沉声道:“那些人绝对逃不过法网!他们一定被判刑!” 文雅一边擦眼泪一边摇头。她说话还如以往一样,怯生生的。她说:“我还记得你叫杨雷在我家门口放蛇,并且写了一张纸条。你写的‘人在做,天在看’,所以我有今天,完全是应得的报应。” 第584章 不怕 盯着文雅悲伤的泪眼,顾铭的心里传来一抹与以往完全不同的绞痛。他昔日只为风雪和韩贞心痛,痛彻心扉的痛,连阮小馨都不曾使他如此之痛。 不知从何时起,他有了一抹隐晦的自傲,他坚信自己是一个坚强的人。而有的时候,“坚强”一词指的是铁石心肠。 顾铭觉得自己的心也像铁一样冰冷坚硬。直到今天他才发现,人心果然都是肉长的。他会为除了风雪与韩贞之外的第三个女人心痛。 这种一种发自内心的怜悯与懊悔。怜悯与懊悔本身便能使人心痛。 ——我到底做了什么啊!我怎么能把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丢在ktv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不管啊!? 顾铭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但问不出答案。他从未体会过这种不可言的凄怆感觉。一个本心不坏的男人,却在无心之时把某个女人害得万劫不复,他除了内疚,惋惜,悲伤,还能做什么? 顾铭的脸沉得像矿山里的黑炭。他缓缓走到文雅身前,侧身坐在床铺边上,挤出温柔的笑,说:“我帮你削个苹果。” 文雅的睫毛一颤,殷切问道:“我真的能吃到你削的苹果。” 顾铭点头道:“当然可以。” 顾铭俯下头认真削苹果。他从来没削过水果,他拿刀的手和他的心一样,颤颤巍巍。他削得很慢,每一寸果皮都被他削得凌乱不堪,大片的果肉被他削进了垃圾桶。 一个浑圆可爱的苹果几乎被他削成果核。 但他依旧削出了白晶晶的水果,只不过白色的果肉里掺杂了一抹殷红。他的手的确不适合拿刀,他削破了自己的手指头,指尖溢出的鲜血浸入果肉,变得白里透红。 顾铭的手颤抖着,强笑道:“这个没削好,我再削一个。” 文雅虚弱地伸出手,抓住顾铭拿苹果的手。她居然露出如同小女孩一样的童真笑颜,摇头道:“没关系的,这个苹果看着就好吃。” 顾铭像石像一样坐着不动。 文雅接过苹果便大口咬下,她把和着鲜血的果肉全都吃进腹中。她吃着吃着,才干涸的双眼又被泪水浸湿。 她哽咽道:“原来你削的苹果是这么好吃。” 顾铭小声道:“你喜欢吃的话,我每天都来给你削。” 文雅摇头道:“你也有你自己该做的事情,不用每天都来看我。” 顾铭道:“也对,你需要静养,我不能时常来打扰你。这样吧,你想吃苹果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文雅道:“你得先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 顾铭的眼睛也略微湿润,他努力压着心头的万千情绪,坚决不让眼泪落下来。他一字一顿说出自己的电话号码,并保证道:“这个号码,你一定不会打不通。” 文雅记下电话,翻个身别过头去,小声道:“好了,我有些累了,想睡觉。等我闷的时候,打电话给你。” 顾铭道:“好的。我等你的电话。” 顾铭盯着文雅的纤弱身子与杂乱的发丝。他看了她很久,她一动不动,像真的睡着了。 顾铭终于起身,病房门轻开轻合,他出去了。 木缘沂还在长廊上等着。顾铭仿佛没看到她,出了门就径直往楼梯间的方向走。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到后面仿佛是在奔跑。 他走到楼梯间,终于压抑不住心头的情绪。他捏紧拳猛地打向墙壁。 沉闷的撞击声中还夹杂指节的响动声。 顾铭的手已是血肉模糊。 木缘沂急匆匆跑过来。她抓起顾铭的手,心疼道:“顾铭,你不要给自己背包袱啊。害文雅的人不是你,而是那群无法无天的犯罪分子。你不要这样伤害自己啊。” 顾铭颓然道:“缘沂,我还记得,昨晚我们走的时候,你劝过我。你说文雅一个人在ktv里不安全,我却没上心。” 木缘沂道:“我的确说过这类似的话,但这也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一个普通人,并非神灵,谁也不知道我们走后,文雅会遭遇那样可怕的事情。” 顾铭用吼一般的语气说道:“可是我稍微对她好一点,就能避免这种惨剧发生啊!” 这会顾铭的表情狰狞得宛如张开獠牙的虎豹。木缘沂被吓到了,她怔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安慰道:“文雅的事情,我也感到惋惜,但这不能归咎于你。若非她很早以前做错了事,你也不会对她冷眼相向,更不会把她一个人丢在ktv的包间里。” 顾铭道:“如果只是因为她以前做错了事,便在多年后的今天受到如此可怕的惩罚,这个天地就太不公平了。” 木缘沂咬着嘴劝道:“顾铭,你的手流了好多血。总之,你先去包扎一下好不好。” 木缘沂又去抓顾铭的手,但顾铭的臂膀一挥,便把她整个人甩开了。 顾铭失魂落魄道:“缘沂,你已经请假好多天,该回去上班了。我还要在这边住一段时间,直到文雅出院为止。” 木缘沂道:“可是你……” 顾铭转过头来,他的双眼已经浮出血丝。他打断木缘沂的话,沙哑道:“没什么好可是的,我是一个男人,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从容应对。”——他还没有意识到,他现在一点也不从容。 木缘沂迟疑许久,终于点头道:“好的,我先回去。”她顿了顿,尤为认真地说:“我等你回来!” 顾铭送木缘沂去汽车站,直到木缘沂上车,汽车隆隆启动之后,他变成了木讷的行尸走肉,游荡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 这一天,顾铭什么也没吃,仿佛他的胃里长出了恶心的蛆虫,蛆虫蚕食了他的消化机能,他已吃不下任何东西。 他体会到这种食之不得下咽的痛苦感觉,便有些理解木缘沂了。 在这世上,吃不下饭菜的人,一定是最痛苦的那类人。 顾铭在人民医院附近的一个脏乱的小旅馆写了一个房间。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等文雅打电话给他。 这大半年里,他早已习惯等待。他等文雅的电话,就如同等风雪的呼唤一般。他有着无穷无尽的耐心。 顾铭一等就是两天。他的手机响过很多次,大多是陆思打过来的。 这么多年过去,陆思依旧把文雅当成最重要的朋友。她在得知文雅出事的第一时间,便推掉身上所有的事情,要赶回来探望文雅。 说来讽刺,前几天那个聚会里,顾铭只知道陆思曾对他有过别样的心思,却不知道她在遥远的辽宁读书。 重庆往返辽宁一次,火车费时超过三天。 这一天,陆思来了。她急匆匆赶往人民医院,顾铭也同行。然后出乎两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文雅早在昨天就已出院。 她出院没告诉顾铭,也没告诉陆思。 顾铭摸出手机想打她的电话,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发现,他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了文雅,文雅却没给他电话号码。 顾铭变成了僵硬的提线木偶。 陆思蹙着眉拨打文雅的电话,手机提示一直是“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毫无疑问,文雅已经不告而别。顾铭白等了她两天,陆思也白来了一趟。 当天晚上,顾铭和陆思一起吃了一个饭,两人都是一筹莫展。 陆思低郁道:“顾铭,虽然我很不愿这么想,但事实真的是,和你搭上关系的女孩,下场都不会特别好。风雪如此,文雅也是如此。” 顾铭皱眉道:“你知道小雪的事情?” 陆思道:“我大概猜到,风雪的情况很不好。因为你上次去找许成语玩过,也是带的木缘沂,你当时说的风雪生病了。” 顾铭点头道:“小雪的确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陆思问:“能好吗?” 顾铭道:“如果这世上有奇迹,她就有可能好起来,只可惜奇迹这种东西不那么容易出现。” 陆思沉默。 顾铭道:“你说对了,我和小雪一定会分手,只不过我们的分手原因和你想的不一样。” 陆思小声道:“对不起,我无意揭你的伤疤。” 顾铭摇头道:“没关系的,你说的都是对的,我是一个灾星,和我扯上关系的女孩,没人能有好下场。” 陆思忽然问:“之前聚会,你有没有发现李灿的异常?” 顾铭道:“整场聚会里,她安静得过分,我几乎没听她说过话。” 陆思问:“你知道原因吗?” 顾铭摇头道:“我不知道。” 陆思道:“李灿和柳健有恋情。” 顾铭愣住,过了好久才惊愕道:“李灿不是你的好姐妹吗,你和柳健在一起的时候,她怎会和他扯上关系?” 陆思道:“我不知道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有的这层关系,这还是我下定决心和柳健分手后,李灿才主动告诉我的。” 顾铭道:“所以李灿是因为对你怀有愧疚,才一直低着头。” 陆思点头道:“是的。” 顾铭问:“你不生气?” 陆思道:“柳健和我交往时找别的女人早已不是一次两次,我没什么好生气的。只是有点惋惜李灿,她跟着柳健,结局不会好。” 顾铭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陆思道:“作为我戳你伤疤的交换,我把这件事告诉你。” 顾铭道:“如果以后谁能娶了你,一定能得到最对等的对待。” 陆思道:“我眼中的爱和被爱,本就应该对等。” 顾铭站起身,结了账往黑巷子里走。 陆思在后面跟上。 顾铭道:“我要回旅馆休息了,你跟着我干什么?” 陆思问:“你的语文那么好,莫非还不知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的到底?” 顾铭问:“什么意思?” 陆思道:“你之前把文雅丢下不管,结果出事了,你现在还想把我丢下不管?” 顾铭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我的确不能丢下你不管。要不你先去找一个看上去顺眼的酒店或宾馆,我看着你写好房间再走。” 陆思问:“我不能跟你一起走?” 顾铭道:“如果你不嫌脏,可以来我住的旅馆写房间。” 陆思没回答,她步子紧凑地跟着顾铭。 顾铭住的旅馆的确非常脏乱,连旅馆的招牌都已脏得看不清名字。旅馆内的环境堪比漆黑的监狱,仿佛每走一步便能带起过膝的灰尘。 陆思捏着鼻子道:“你住这样的地方?” 顾铭点头道:“是的。” 陆思问:“这里的房间很便宜?” 顾铭道:“不仅价格便宜,还有各种方便。买床十块,交钱就行,不用担心是否携带身份证的问题,也不用考虑睡前洗漱,更不用睡前脱衣,躺下就睡,睡醒就走。” 陆思疑惑道:“买床是什么意思?” 顾铭道:“你跟进来就知道了。” 陆思在柜台交了十块钱,便跟着顾铭走。他们走进一间很大的房间,里面铺满了床,晦涩的灯光下,不少床铺上还躺着穷酸潦倒的男人。 陆思终于明白顾铭的意思了,但她没有打退堂鼓。 顾铭道:“这种地方不是你该来的,你刚交的十块钱,算我的,我还给你。现在我陪你去找好一点的酒店或宾馆。” 陆思摇头道:“不用了。” 顾铭皱眉道:“你真打算在这里过夜?” 陆思道:“如果我是一个人,肯定调头就走。但有你在,我就不用怕了。” 顾铭问:“你想好了?” 陆思道:“我想好了。” 顾铭直接往一张空床上躺下,淡淡说道:“睡觉时把包和手机都抱在怀里,最好是面向墙睡,如果晚上听到什么异动,一定要机灵一点,别吃了大亏还蒙在鼓里。” 陆思不脱鞋,抱着包小心翼翼附在顾铭旁边的床上,小声问:“是这个样子吗?” 顾铭偏过头,鼻尖几乎碰到陆思的嘴。他凝声道:“你别离我这么近,不然我晚上翻个身就把你的豆腐吃完了。” 陆思道:“如果你不嫌这块豆腐太老,我倒不介意让你咬一口。” 顾铭满心不自在,别过头去,沉声道:“陆思大美女,你还是别和我开这种玩笑。这些年里,我练就了一身你意想不到的本事。在抗拒美女诱惑这方面,比我强的也就只有深山老林里吃斋念佛的那些得道高僧。” 陆思忍俊不禁。 顾铭道:“还有,跟着我也未必安全,你还是稍微留个心眼的好。” 陆思莞尔道:“我说了,有你在,我不怕。” 第585章 压力 顾铭没再说话。当陆思说出这种几乎不存在任何歧义的话语时,他便只能装聋作哑。他闭上眼背对她努力睡觉。在这种时候,能避免尴尬的最好办法也只有睡觉。 当人心绪烦闷之时,往往很难入睡。顾铭也果真没睡着。 他闭着眼数羊,从一只羊数到三百多只羊,脑中意识却异常清醒,完全没有入睡的征兆。 黑暗中,偌大的房间里四面八方都有尖锐或粗哑的鼾声。噪音和着浓郁的脚臭味与汗臭味,宛如置身猪圈。 顾铭知道,在这样的环境中,陆思也一定很难睡着。 他的后颈还能感觉到她的鼻息,时长时短,时急时缓。这是清醒的人才会有的鼻息。 顾铭咬紧牙继续数羊,只希望这个肮脏又冰凉的长夜赶快消退。 次日上午,明亮日光透过积尘厚重的窗户,黑暗被驱散了,但整个大房间里仍是乌烟瘴气。 顾铭睡得很不好,他的两只眼睛都黑黑的、肿肿的。 他想抬手去揉眼睛里的眼垢,却在抬手时遇到了阻力。 他的身子猛然一僵,连忙定睛往边上看去。陆思的脸恬静得宛如皎洁月光。她睡得很安详,纵然她的发丝与两颊都已沾满尘垢,却依旧给他一种洁净若璀璨明珠的错觉。 她的手搭在他的身上,把他的两只手都压住了。 顾铭小心翼翼移开陆思的手,翻身起床,检查自己身上的物品,确定没有遗失之后,再扫视陆思的提包。 顾铭猛地一惊,他发现她的提包拉链被拉开了。 顾铭连忙推醒陆思,急声道:“陆思,你的包好像被人动过,你赶紧检查一下。” 陆思睁着眼静躺了好几秒,忽然摇头道:“没有人动我的包,拉链是我自己拉开的。” 顾铭皱眉道:“你睡觉时忘了把提包的拉链拉好?” 陆思道:“我故意拉开的。” 顾铭问:“为什么?” 陆思道:“你自己去想。” 顾铭当然不会去想。他张手伸一个懒腰,淡淡问道:“你还困吗?” 陆思摇头道:“不困了。” 顾铭道:“我们先出去吃饭,然后我送你去火车站。” 陆思问:“我说过我今天走?” 顾铭道:“莫非你还想在这里多住几天?” 陆思道:“如果你一直在这里的话,我不介意多住几天。” 顾铭道:“我今天就要走。” 陆思问:“去哪里?” 顾铭道:“永川。” 陆思问:“永川?你去找风雪?” 顾铭道:“这个我说不清楚。总而言之,我今天要走,你也赶紧买票,早些回学校修学分。” 陆思沉默许久,点头道:“好的。” 两人出门时已是十一点过,他们在路边馆子随便吃了一点东西,便蓬头垢面去了火车站。 候车厅里,陆思像做工精致的布娃娃,坐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顾铭知道她一定有话要说,但他不想听她说那些话,就如同他不想听木缘沂说那些话一样。 顾铭刻意坐在离陆思两个座位远的位子。这个距离非常不方便聊天,只要陆思不说话,顾铭也一定不说半句话。 在火车进站的前十分钟,陆思终于还是说话了。 她平静地盯着他,问:“你是不是在害怕什么?” 顾铭不解道:“我害怕什么?” 陆思道:“我不是文雅,不管你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悲伤或哭泣。” 顾铭道:“因为你很坚强。” 陆思问:“你是不是很不愿意和我说话?” 顾铭道:“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思道:“你不知道,但我知道。” 顾铭问:“你知道什么?” 陆思道:“我知道你在刻意躲着我。你怕我也像文雅一样,堕落买醉,最后还被坏人趁虚而入。” 顾铭凝着脸不说话。 陆思莞尔道:“看你的表情,应该是被我说中了。其实你完全没必要这么想,至少我们曾是同桌。同桌的话,就算最后没牵手,也一定能做朋友。” 顾铭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陆思道:“你不要以为喜欢你的女生就没人喜欢。或许喜欢我的男生比喜欢你的女生还多得多。” 顾铭重重点头道:“这个我完全相信。” 陆思道:“而且我也不知道我对你那种小小的期待算不算喜欢。” 顾铭道:“那只是一种很寻常的好感。” 陆思道:“每个人对自己看得顺眼的人都有一定的好感。” 顾铭道:“是的。” 陆思道:“我想我们很多年后还是关系非常不错的朋友。” 顾铭道:“是的。” 候车厅已有火车到站的播音,陆思抓起包站起身,浅淡一笑道:“再见了,同桌。” 顾铭道:“再见。” 陆思进入检票口,身子一转便没了踪影。顾铭还在原位坐着,他的眼睛空洞又飘忽。 他知道陆思拉开提包拉链是什么意思。 她睡觉时抱着提包面向他。提包的拉链开了,露出里面的私人物品,就仿佛她的心也为他打开,倾诉她的喜怒忧思。 顾铭知道,陆思刚才说那些话有些言不由衷。但结果总归是好的,至少两人还能笑着称对方同桌或朋友。 顾铭想到陆思昨晚说的那句“有你在,我不怕”。其实这类似的话,风雪早已说过多次。顾铭比任何人都清楚,当一个女孩对某个男孩说出这样的话,那她一定对他动了心。 顾铭忍不住苦笑。 以往的时候,他觉得被人喜欢是非常幸福的事情。到了现在,他发现被人喜欢不一定是幸福,它有可能是压抑,是负荷,是痛苦。 顾铭闭上眼一一回想曾在他生命里留下印记的女孩。苏沁,王露,风雪,韩贞,文雅,陆思,秦颜青,木缘沂,她们都喜欢他或喜欢过他。 一个人被太多人喜欢,就如同原本单一纤细的红线分裂成了数条,交织成粗糙的麻绳。 顾铭就被这样一条红色的麻绳捆住了。 这种无形的压力几乎使他喘不过气。 顾铭忽然感觉好累。他发现自己果然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原本这些问题都能用简洁明了的言辞解决掉,但他始终开不了口。 顾铭做了决定,今天回到栀子苑小区,一定和木缘沂好好说清楚。哪怕这会使她悲伤,哭泣,却总比让她一直做梦强得多。 顾铭回到栀子苑小区时,天边残阳若血。 木缘沂早该下班了,但她不在租房里。 顾铭拨打她的电话,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电话明明打通了,却在响铃数秒之后,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顾铭知道,木缘沂并不在通话中,她只是在响铃后点击了拒接电话。 木缘沂怎么可能拒接顾铭的电话? 顾铭心中升起一抹非常不好的预感,他害怕木缘沂出事了。 他连续拨打她的电话,前几次都被拒接,到后面,听筒里的提示音变成了“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顾铭坐在客厅的长椅上,皱紧眉头发呆。 没多久,顾铭的手机忽然响了,来电的不是木缘沂,而是一个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联系人——左兵。 顾铭在看到来电显示的一瞬间,就已猜到木缘沂的奇怪举动和左兵有关系。他连忙接听电话。 左兵:“顾铭,你回栀子苑了吗?” 顾铭:“你怎么这么问?莫非你知道我之前不在栀子苑?” 左兵:“我前天就回了一趟栀子苑,只见到了缘沂,却没见到你。缘沂说你在合川那边有事,要很长一段时间才回来。” 顾铭:“缘沂果然和你在一起。” 左兵:“我们就在中山路这边的西餐厅,正要吃晚餐,要不你过来一趟?” 顾铭:“我已经吃过了。” 左兵:“吃过了也可以过来坐一会,一起聊聊天啊。” 顾铭:“不了,我今天很累,想早点休息。” 左兵:“那好吧,我们下次再聊。” 顾铭挂了电话,坐着迟疑半晌,终于起身走进厨房,给自己煮面吃。 他对左兵撒了谎。他刚回栀子苑,并没有吃晚饭。他今天的确有点累,却没有累到无法出门的地步。 其实顾铭心里挺想见见左兵,毕竟两人有些交情,坐在一起也能聊上话。但木缘沂之前的举动打消了他的念头。 他知道木缘沂一定不想见他,方才接连挂他的电话,甚至直接关机。 顾铭不知道左兵回来这两天,他和木缘沂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 左兵能回来对顾铭来说是个好消息。毕竟左兵曾是木缘沂的男朋友,他们两个昔日的感情也还不错,纵然分手了,也并非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 顾铭只希望左兵能顺利把木缘沂追到手,这样不仅对木缘沂对左兵都好,也能免去他心中的一大忧虑。 顾铭在睡前还在想文雅的悲伤眼泪。他不知道少了一个肾的人的生活会变得怎样糟糕,但毫无疑问的是,文雅的余生已经坠入无边的黑暗。 他实在害怕类似的悲剧再在他身边发生。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于是他又做了一个噩梦,比魇还要可怕的噩梦。 在梦中,所有喜欢他的或他喜欢的女孩都变成了累累白骨。 顾铭被惊醒了。他醒来时窗外一片漆黑,还是深夜时分。 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抬手擦去额上的冷汗。 当他再次躺下,准备继续睡觉时,忽然有一个声音闯入。 木缘沂在黑暗的某处温柔说道:“顾铭,你等一会再睡,不然噩梦还会接上。” 顾铭猛地一惊,连忙坐起身子。他张手往床边的墙壁一拍,灯开了,木缘沂就盘膝坐在床前的地上。 她的眼睛红红的,脸上也凝着污垢,明显是哭过。 顾铭问:“缘沂,你怎么坐在我的房间里?” 木缘沂道:“你没锁门,我就进来了。” 她的语气淡淡的,仿佛她进他的房间是理所当然的事。 顾铭问:“你找我有事?” 木缘沂道:“没事。” 顾铭迟疑道:“那你……” 木缘沂忽然打断他的话。她扬起头冷傲道:“你都睡到我的床上了,我还不能进你的房间?” 顾铭只能苦笑。他的确睡过她的床,而且是和她大被同眠。就是那次他和杨雷、吴潇三兄弟并排蹲在墙角睡觉的那一晚,他迷迷糊糊地上了她的床。 木缘沂道:“你睡觉时呼吸非常混乱,手脚不时抽搐几下,偶尔还梦呓几句,分明是做噩梦了。” 顾铭道:“我做噩梦早已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 木缘沂问:“为什么做噩梦?” 顾铭道:“这种问题本就没有为什么。世上有人能控制自己的梦境吗?有人能保证自己不做梦或做好梦吗?” 木缘沂道:“人的确不能控制梦境,但人有办法创造梦境。” 顾铭惊讶道:“梦境还能创造?” 木缘沂点头道:“当然能。” 顾铭问:“怎么创造?” 木缘沂道:“这个很简单。你只需每天抱着你心爱的韩贞入睡,就能创造无数个美梦。” 顾铭道:“你说的对。因为韩贞没在这里陪我睡觉,所以我做了噩梦。” 木缘沂摇头道:“这个和韩贞没关系。你只是压不住心头的愧疚,觉得自己对不起文雅,心理压力太大,方才做噩梦。” 顾铭问:“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才能避免噩梦?” 木缘沂道:“所以你还是需要韩贞。” 顾铭道:“韩贞并不在这里。” 木缘沂道:“韩贞是不在,但我在。” 顾铭道:“你不是韩贞。” 木缘沂道:“韩贞是女人,我也是女人。她能为你做的事情,我都能为你做。或许在某些方面,我能比她做得更好。” 顾铭摇头道:“你可能对我和韩贞有误解。” 木缘沂问:“什么误解。” 顾铭道:“我和韩贞同居了一个多月,但我们并没有发生关系。所以你实在没必要想这方面的事情。” 木缘沂道:“所以她并没有走到我前面,你对她不存在任何责任方面的问题。我只需抢先她一步,就能名正言顺做你的女朋友。” 顾铭幻想过无数次木缘沂对自己表白的画面,他也暗自准备了一些腹稿,但他从未想过她会说这种偏激到近乎不留余地的话。 猛然地,顾铭的额上渗出冷汗,他想到了无比可怕的事情。 第586章 寻觅 顾铭掀开被子,盯着被窝里仔细看了好半晌,直到确定自己的睡衣睡裤都还好好穿着,这才轻轻松出一口气来。 木缘沂问:“你以为我在你睡觉的时候,对你做了越界的事情?” 顾铭尴尬地笑了两声,不知作何回复。 木缘沂站起身往门外走。她刚把房门带上,又立马推开门探进半边脑袋,温柔道:“你好好睡觉,晚安。” 顾铭盯着她此刻依旧是红扑扑的双眼,发现自己忽略了太多问题。他没问她为什么哭,没问左兵在哪里,也没问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顾铭的喉咙动了一下,想问,木缘沂却已合上门,门外再无半点声响。 顾铭迟疑许久,终于盖好被子继续睡觉。 次日清晨,顾铭早早起床,想找木缘沂好好聊聊。他站在她的房门外耐心敲门,但房间里久久没有回应。 顾铭发现木缘沂的房门并没有反锁,他只需要轻轻扭一下门把手,便可以打开门。 他犹豫了好一阵,终于咬着牙打开门。 初春季节,六点半的天空还处于光暗交错的混沌之中。木缘沂是早上八点上班,这会明显不到起床的时间,但她不在房间里。 ——莫非她有急事,天没亮就出去了? 顾铭想着,忽然又摇头。 屋子里很整洁,女孩的各种用品都整整齐齐摆放着,屋子里窗明几净,别说找不出灰尘,连被子的褶皱都找不出一丝。 这并不像有人住过的房间,反倒像稍有档次的酒店里的待写房间。 顾铭笃定,木缘沂并非一大早就出了门,而是她昨晚压根没在房间里睡。 顾铭皱着眉关好门,摸出手机拨打木缘沂的电话。这次和上次一样,电话通了,但响铃数秒后又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顾铭苦笑,他知道再打过去,手机提示音一定会变成“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猜到了结果,但还是忍不住试了一次。 不得不说,顾铭的预感真的不怎么准。当他以为这个电话打不通时,电话通了;当他以为木缘沂还会挂掉电话时,她却接听了电话。 顾铭苦笑一声,勉强保持镇定,问:“缘沂,你在哪里?” 木缘沂:“我在店里上班。” 顾铭:“你这么早就去上班了?” 木缘沂:“是的,我这几天比较忙,店里昨天收到的衣服都还没洗完,今天要早点处理。” 顾铭:“你几点钟出门的?” 木缘沂:“六点过。” 顾铭:“为什么挂我的电话?” 木缘沂:“我在工作,手忙脚乱的,不小心按到了拒接。” 顾铭:“昨天也是?” 一阵沉默。 顾铭:“你在哪家干洗店工作?” 木缘沂:“你问这个干什么?” 顾铭:“我担心你,想见到你。” 木缘沂:“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现在很忙,先不和你聊了。” 顾铭:“先别……” 顾铭听到听筒里传出的“嘟嘟”声,知道电话已经挂断。他沉默半晌,再次拨打木缘沂的电话。这次终于和他想的一样了,手机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顾铭心里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他害怕木缘沂脑子一抽就做出傻事。 顾铭知道,刚才的通话里,木缘沂说的话基本上都是假的。她昨晚根本就没在租房里睡,又怎可能在早上六点过出门?而且干洗店一般是早上八点过才开门营业,再早也不可能早到六点。 顾铭的心在下沉。他打定主意,一定要找到木缘沂。纵然他知道要在茫茫人海里找一个人,宛如大海捞针,根本就不可能找到,但他还是快速行动起来。 就如同他很久之前和千云舞一起在县城里找卿欢一样。他说过“找不找得到是一回事,找不找是另外一回事”。 顾铭能想到的唯一线索就是干洗店。他只希望自己的猜测都是错的,希望木缘沂真的在店里工作。 顾铭模糊记得,木缘沂说过,她就在这条街的一家干洗店里工作。这条街很长,但好在只有两家干洗店。 顾铭先后找到两家干洗店,一家还没开门,木缘沂当然不在里面,另一家倒是开门了,但只有一个目测四十岁的大妈在店里忙里忙外地工作。 顾铭走上前去询问道:“阿姨,你好,请问木缘沂在这家店里工作吗?” 大妈道:“你说木缘沂啊,这姑娘以前是在我们店里工作,但她上次请了几天假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店里了。” 顾铭问:“她辞职了吗?” 大妈道:“她辞没辞职我不知道,毕竟我不是店里的老板。只不过她这个样子,就算不辞职,老板多半也会把她辞退。” 顾铭道谢,退出店子。他的脑中一片空白,现在唯一的线索也断了,他已不知该如何去找木缘沂。 顾铭在街上茫然走着,每当他看到身材相对纤细的背影,就忍不住大步追上去仔细看一下。他这样做当然没有结果。其实他早已熟悉木缘沂的背影,如果真的是她,哪怕是在五十米开外,他也能一眼认出她。 顾铭心里越来越急,人着急的时候容易胡思乱想。顾铭从中学时就习惯把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想。 此时此刻,他能想到的能把整件事情疏通的逻辑是:木缘沂在四天前回到栀子苑小区,她本想回店里工作,但半路杀出一个左兵。她被左兵绊住,两人之间起了非常不愉快的事情,左兵很可能对她做了“杀千刀”的可恶之事。所以她会哭,会忘记干洗店里的工作,会在夜深人静之时出现在他的房间里。他和她的对话再一次伤到她的心,她心灰意冷,离开租房,在黑夜里游荡,有了自寻短见的想法。 顾铭想到这个,背脊冷汗连连。 忽然,他发现自己真的有些愚蠢。在这种时候,他明显应该给左兵打一个电话。 木缘沂这几天和左兵有不少交集,他很可能知道整件事的真相。 顾铭忍着心头的怒火,安静拨通左兵的电话—— 顾铭:“左兵,你现在在哪里?” 左兵:“怎么了?” 顾铭:“你昨晚不是想请我好好吃个饭聊会天吗?我现在有时间了,你在哪里?” 左兵:“下次吧。我已经离开永川,回家了。” 顾铭:“你不是喜欢缘沂吗?怎么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左兵:“她喜欢我的时候,我没有足够的勇气。当我有足够的勇气再回来时,她已经不喜欢我了。” 顾铭:“你的意思是,你被她狠狠地拒绝了?” 左兵:“顾铭,我以前一直觉得你很不错,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顾铭愣住,他发现左兵的话里藏了不小的玄机。他连忙问:“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左兵:“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 顾铭:“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左兵:“就当我误会了你吧。我还有事要忙,先挂了。” 顾铭急声道:“等等!” 左兵:“你有事?” 顾铭:“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这些有的没的,误会也好,事实也好,总之你先听好。缘沂的处境很不妙,她昨晚和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然后不告而别了。我怕她做出追悔莫及的傻事,现在正想方设法找她。你和她交往过,至少知道她常去什么地方,快和我说一下。” 左兵:“你去她工作的店子里找过吗?” 顾铭:“找过,但她很久没回店里上班了。” 左兵:“奇怪了。她的生活一向单调,除了工作就是休息,不会再有其他常做的事情。” 顾铭:“你好好想想。” 很长一阵沉默之后,左兵忽然道:“我想起来了,她的身体很不好,老是吃不下东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医院或诊所打点滴,你找找附近的、能打点滴的地方,说不定能找到她。” 顾铭:“我知道了!” 顾铭挂了电话,沿着街挨个寻找诊所、卫生院、医院。 顾铭把整条街都找完,依旧没找到木缘沂。但他确定了一件事,木缘沂的确在一家小诊所里打过点滴。 顾铭认真询问过诊所的医生。 医生道:“那个小姑娘的情况非常糟糕,明显是肠胃出了大问题,她在我这里打点滴只能勉强缓一下饥饿和痛苦,要去大医院照片子做进一步的治疗才行。” 顾铭问:“那她去医院了吗?” 医生道:“我建议她去,但她好像不是很在意,打完点滴就走了。” 顾铭问:“她走了多久了?” 医生道:“不是很久,还不到一个小时。” 顾铭问:“她往哪边走的?” 医生指了一下左边。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头,准备向左边街道继续找。 医生忽然道:“对了。那个小姑娘打点滴时非常痛苦。她双手痉挛,却还忍着痛接了一个电话。你真想找到她的话,可以试着问问她的朋友,说不定能找到给她打电话的人,这样就有很大可能找到她。” 顾铭道:“找不到的。” 医生问:“为什么?” 顾铭道:“因为她接的那个电话就是我打的。” 顾铭道过谢向左继续找。他找着找着,又找到了之前的干洗店。 这时干洗店里变得忙碌,除了之前那个大妈,还有另外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在忙活。 顾铭在店之外站了一阵,确定木缘沂不在里面,只有这两个人在工作,便准备走。 却在这时,干洗店里的大妈忽然道:“你是刚才来找木缘沂的小伙子?” 顾铭止步,连忙点头道:“是我。” 大妈道:“木缘沂刚才来过店里。她想恢复工作,但老板不答应。她结了工资就走了。” 顾铭问:“这是多久之前的事?” 大妈道:“不久啊,可能就半个小时。” 顾铭问:“她往哪边走的?” 大妈指向右边。 顾铭愣住。这是一条非常长的街,从诊所走到干洗店,少说得半个小时。他从那个方向一路找来,却没找到木缘沂,莫非两人在不经意间错身而过了? 顾铭迟疑着,大步往右边街道跑。 他知道木缘沂的身体很虚弱,应该走不快,如果他跑着追,兴许能追上。 这显然是他的错觉。无论一个人走得怎样慢,半个小时也能走出很长一段距离。 顾铭跑了很久,再次跑回诊所,却依旧没找到木缘沂。 顾铭撑着双腿喘息一阵,抬起头准备继续跑。 蓦然地,他想到一个可能。 栀子苑小区本就处在干洗店和诊所的中间路段。木缘沂先后去过诊所和干洗店,而顾铭也在这条街上找了两个来回。他没找到她,除开一些阴差阳错的偶然因素,还存在一个必然可能。便是木缘沂在离开干洗店之后直接回了栀子苑小区,所以不管顾铭在这条街上怎么找,也不可能找到她。 顾铭匆匆赶回栀子苑小区,结果正如他所想,她在客厅的长椅上安静睡着。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只不过这个“得来全不费工夫”实在让人心碎。 顾铭瞧着她苍白若纸的脸,心中传来一阵阵的刺痛。 她走到他身边,俯下身安静盯着她。 她的睫毛细细的,分明美丽迷人,却染上病态的虚弱。她变成了凋零败坏的桃花蕾,需要有人悉心呵护,才有可能绽放美艳的花瓣。 顾铭看着她。某一刻,她的双手猛地抽搐两下,眉宇变得焦虑乃至痛苦,她还用极快的语速梦呓。 这些现象和昨晚木缘沂说顾铭的一模一样。 ——看来会做噩梦的人不仅仅是我。 顾铭苦涩叹息,接着轻唤木缘沂的名字。 扰人美梦当然不是好事,但制止人继续做噩梦,不是坏事。 顾铭唤不醒木缘沂,便抬手轻轻推她。 木缘沂终于醒了。她目光空洞地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宛如木偶。 顾铭温和道:“缘沂,病了就去医院看病,不然小病会变成大病,大病会变成不治之症。” 木缘沂没说话。她木讷地看了顾铭一眼,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 顾铭没像以往一样抽开手。 她抓着他,他也弯动指节捏住她的手。 顾铭的心里发凉,因为木缘沂的手冷得宛如冰块。在这个越来越温暖的季节,这样一双细润美丽的手,怎能这么冰冷。 顾铭心一横,用命令一般的语气说道:“走,去医院。” 第587章 负心 顾铭已经做了决定,无论木缘沂是否抗拒,他都要把她送去医院。可是他看似坚定的决心,如同风中柳絮,摇曳无力。 木缘沂接连问了三句话,他被问得哑口无言。她咬着苍白的嘴唇问道:“你知道去一趟医院需要多少钱吗?你愿意替我付这些钱吗?你有这么多钱吗?” 顾铭没有钱。或者说,就算他有这么多钱,也未必愿意替她付钱。作为朋友,他在这种时候坚持送她去医院,似乎已经仁至义尽。 所以他真的做到仁至义尽了吗? 顾铭咬紧牙关,话语从他的牙缝里沙哑挤出。他斩钉截铁说道:“缘沂,你听我说,你现在的情况糟糕透顶,早已不是花多少钱的问题。像你这么好的女孩,不该受病痛折磨。我希望你健健康康的。现在我送你去医院,钱的问题我帮你想办法解决。你要保持乐观,或许你的病很容易就治好了,不要这么轻易就放弃自己。” 有的时候,温柔的话语也是一剂良药。木缘沂听完顾铭的话,苍白的两颊竟有了一抹血润。她露出甜美的笑颜,问:“你觉得我很好?” 顾铭重重点头道:“是的。” 木缘沂张开手,小声说道:“我走不动,你背我去医院。” 顾铭背起木缘沂,快步往外跑。他的步子非常矫健,在背着一个人的情况下,却不比寻常的男生跑得慢。 顾铭忽然有点庆幸自己遇到了韩贞。如果不是她要求他坚持锻炼,可能他现在又已体力不济,叫苦不迭。 顾铭从电梯厢里出来,只用了两分钟就冲出小区大门,站在了大街上。 他发现木缘沂好轻,比她认识的任何一个女孩都要轻。一个经年累月节食的女孩,也不可能不轻。 两人打车去人民医院。 一般病人去医院看病需要走一个很繁琐的流程,但重症患者不一样,他们能得到一定程度的优先权。 木缘沂被医院的工作人员带走了,顾铭则忙着帮她挂号交费。 顾铭过年前从风俊那里拿到的五千块已经挥霍得差不多。他现在着实没多少钱,只够交一个挂号费,连照ct的钱都拿不出。 但他心里并不慌乱。他在决定带木缘沂来医院之时,就已经想好快速拿到钱的渠道。 他有两个关系不一般的死党,在他需要钱的时候,他们一定不会吝啬。 顾铭给杨雷打了电话。他直接省去一大堆废话,一针见血问道:“雷,你现在手上有多少余钱,先转给我。” 杨雷没问“你遇到了什么事,需要多少钱”之类的问题。他凝声道:“铭爷,我一时间只能拿出两万块,你把卡号给我,我先转给你。不够你再和我说。” 顾铭:“我也不知道具体需要多少钱,两万块应该够应急。只不过银行卡转账太慢,你直接用支付宝或微信转给我就行了。” 杨雷:“我的银行卡并没有绑定这些支付软件,只能转银行卡。” 顾铭:“那你快点去找银行或取款机,我现在挂电话用短信发银行卡号给你。” 杨雷:“我已经在跑了,两分钟就能到取款机前。” 顾铭挂了电话,快速发卡号过去。他果然只等了三分钟,手机信箱里便有银行转账的短信提醒。 压在顾铭心头的石块终于破碎。顾铭按照医院工作人员的指示,先去交照ct的费用,之后是诊费,住院费,医药费。 令顾铭惊讶的是,医院的各种费用虽然繁琐,但全部加起来还不超过一万块。 他终于能稍稍放心一点了。 半个小时后,顾铭走进木缘沂的病房。他坐在床铺边,面带微笑盯着她。 木缘沂别过头去,有些羞涩地问道:“你替我垫了多少钱?” 顾铭道:“你好好养病,其他事情都不用管。” 木缘沂道:“我有钱。” 顾铭不以为意地笑道:“你的钱先留着,不然你出院之后吃什么?” 木缘沂解释道:“我说我有钱,不是指洗衣服挣的那点钱。我卡里有两万多块,是左兵还给我的。” 顾铭愣住。 木缘沂道:“所以你不用太大方,其实你比我穷得多。” 顾铭苦笑道:“早知道你有这么多钱,我就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去找钱了。” 木缘沂问:“你垫了多少钱?我还给你。” 顾铭摇头道:“这个事情先不急,你才住院,指不定以后要多少钱呢。等你完全康复之后,如果你真的还有钱,再考虑还钱的事吧。” 木缘沂低郁道:“我康复不了的。” 顾铭问:“为什么?” 木缘沂道:“我的病,我自己知道。” 顾铭问:“你知道什么?” 木缘沂道:“我不告诉你。总之,我早就习惯了这种痛苦。其实这次还不是我最难受的一次,曾经有一次,我全身痉挛抽搐,痛得眼泪直流。那次我以为我死定了,结果睡一觉起来就恢复了不少。” 顾铭说不出话。 木缘沂含笑道:“我们聊点别的吧。” 顾铭问:“聊什么?” 木缘沂道:“聊左兵。” 顾铭问:“左兵怎么了?” 木缘沂道:“左兵看着人模人样,其实就是一个负心汉。” 顾铭皱眉道:“我觉得左兵人不错,他也没做什么可恶的事情,怎么就变成负心汉了?” 木缘沂开始解释—— 原来左兵去年离开栀子苑小区,并不是去外面的世界闯荡,而是回家里继承家业。在这个时代,有家业继承的少年都是非常幸福的人。左家的家业可不小,是一个相当有名气的酒窖,盛产稻米酒和高粱酒。他家一年能创造五十万以上的营收。 左兵回酒窖经营。谁也不曾想到,这个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少年居然拥有敏锐的经商头脑。他还没完全接手家业,便已为家里谈成足够衣食无忧好几年的大生意。 他做出了成绩,在县里便有了一定名气。 因缘巧合之下,他得到了县里的一个大家闺秀仰慕。 事业与爱情双手,这当然使他春风得意。 左兵心里属于少年的野性渐渐消散。收了心的少年的注意力当然在只在家庭、事业、婚姻上面。 他理当忘记少年轻狂时的青涩爱情。 可能是他心里对木缘沂还残存一分执念。他选择回永川中山路的栀子苑小区一次。 他嘴上没说,但木缘沂已经看穿他的心思。他回来不是为了找她重拾美好,而是向以往的、青涩的自己道别。 顾铭认真听木缘沂的叙述。他觉得这个故事很普遍,变心的少年在现实中比比皆是。但他还是从木缘沂的话中听出了端倪。 顾铭皱眉问:“你昨晚哭了?” 木缘沂点头道:“是的。” 顾铭问:“因为左兵?” 木缘沂点点头,接着又摇头。她涩笑道:“我的确是因为左兵才哭,但具体原因和你想的不一样。我早就不喜欢他了,他能找到更好的女孩子,这是很好的事情,我由衷祝福他。但他不该对我说那些话。” 顾铭问:“他说了什么?” 木缘沂道:“他说他以前不敢碰我,是因为异性恐惧症。他离开栀子苑小区,主要目的是想办法克服这种心理病症,然后再回来找我。” 顾铭问:“然后呢?” 木缘沂面无表情道:“然后他发现他并没有异性恐惧症,他只在我面前表现得局促不安,不知所措。换了任何女人,他都敢剥光她的衣服抢夺她的身子。” 顾铭道:“可能是他太爱你,不忍心玷污你。” 木缘沂冷笑道:“你信吗?” 顾铭认真道:“我信。就如同我和韩贞一样,我爱她却没碰她。” 木缘沂嘲笑道:“你真以为世上的每个男人都和你一样好啊?莫非你读了这么多年书,还没见过明面上自命清高,暗地里色迷心窍的男人?” 顾铭道:“我当然见过这种人,我的初中同学柳健就是一个。只不过我不认为左兵也是这种人。” 木缘沂道:“所以左兵要比柳健高明得多,他不会把自己的恶心一面表现在脸上。” 顾铭问:“那你觉得左兵为什么不愿碰你?” 木缘沂冷声道:“原因只有一个。他嫌弃我。” 顾铭问:“他嫌弃你什么?” 顾铭刚问出这句话就后悔了。木缘沂以前在“欢乐天地”当陪酒公主,她的手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碰过。纵然她并不轻贱自己的身子,但在许多不明事理的男人眼中,她依旧是任万人骑的妓女。 或者说,现在在诸多娱乐场所从事陪唱、陪喝、陪聊等工作的女性,都已被贴上“妓女”的标签。 顾铭心里有一丝羞愧。虽然他嘴上从来没说过,但他最初认识木缘沂时,也暗自看低过她。 木缘沂道:“左兵嫌弃我的身份,也嫌弃我的工作,可能还嫌弃我的德性。他可是纯洁的处男啊,这样的男人怎么能碰我这种不知廉耻女人?” 顾铭道:“你实在不该这样说你自己。别人不知道,但我百分之百肯定,你还是个处女。” 木缘沂问:“是处女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反正我在别人眼中早就不干净了。” 顾铭郑重道:“在我眼中,你一直都是干干净净的好女孩。” 木缘沂摇头道:“我不喜欢听这种话。幸好说这句话的人是你,若换个人来说,我可能会忍不住吐出来。” 顾铭道:“这本就事实,你为什么觉得恶心想吐?” 木缘沂道:“昨天下午,左兵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顾铭沉默。 木缘沂道:“他说我是冰清玉洁、秀外慧中的好女孩,他说他一如既往爱慕着我。” 顾铭道:“但他已经和别的女人好上了。” 木缘沂冷笑道:“他很委屈,指责我变了心。他委屈过后又觉得输给你一点也不冤枉,他还想请你一起吃个饭,叫我打电话给你。” 顾铭道:“昨天你并没有给我打电话。” 木缘沂道:“我当然不会给你打电话,那时我还不知道你回栀子苑了。我就想看看他这台独角戏能唱到什么时候。但后来你主动打电话过来了,我没接。之后你又打了几次,我干脆直接把手机关机了。” 顾铭问:“为什么我不让我也见见左兵?” 木缘沂道:“因为我心情很不好,我怕一见到你就会闹出一发不可收拾的事情。” 顾铭问:“吃个饭而已,能闹出什么事情。” 木缘沂道:“我会为了证明我是你的女朋友,对你投怀送抱,可能还会恬不知耻地脱衣服给你看。你说一个女人在餐厅里明目张胆地脱衣服是不是不可收拾的大事?” 顾铭只能沉默。 木缘沂道:“不过左兵的确算不得太可恶的人,至少他最初和我交往的时候,真的想和我长长久久在一起。他其实并不是特别缺钱,但他还是找我要了很多钱。因为他知道,不管我挣多少钱,都一定会打给我爸妈。这是一个无底洞,迟早把我吸成骷髅。他找我要钱,之后再还给我,算是帮我存钱。” 顾铭道:“我第一次见左兵时,他兜里藏着东西,明显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如果我没猜错,那应该是一个戒指。” 木缘沂蹙眉道:“那他为什么没拿出来?” 顾铭道:“因为那时候我在,你还拉着我演了一出很尴尬的戏,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木缘沂道:“幸好他没拿出来。不然万一我一心软,答应了他,现在可能已经变成被他玩烂了的二手女人了。” 顾铭道:“但我觉得事情不会变成这样。如果那时你们真的牵上手,现在已是令人羡慕的一对璧人。” 木缘沂道:“我不爱他,他也终将不爱我,我和他在一起不可能有好下场。” 顾铭皱眉道:“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清?” 木缘沂问:“那你觉得你和我在一起会有好下场吗?” 顾铭的神色僵住。 木缘沂道:“我不想和你争论这种事情。总而言之,他是个负心汉,我也是个负心女。这样的两个人不可能走到一起。我并没有仇视他,只是有点恶心他的做法,想吐。但这样也很好,至少我和他可以彻底划清关系了。” 第588章 病人 木缘沂住院的当晚,顾铭从医生口中得知了她的病情。 据医生诊断与仪器检测,她得了一种先天性的胃病。新生幼儿伴随一些先天性疾病并不是很罕见的事情,这与父母的基因以及胎儿孕育有关。但不管是基因遗传还是胚胎成长期间出现差错导致疾病,都存在很大几率的治愈可能,只不过这需要不小的一笔费用。 木缘沂的家境很不好,她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甚至很可能,她父母都不知道她患有先天性胃病。虽然新时代倡导男女平等,但老一辈心中仍有重男轻女的思想,木缘沂的父母更关心长子。 木缘沂小时候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厌食症状。直到她十岁之后,渐渐开始抗拒食物。她每次稍微多吃一点,胃里就胀痛,心头更是恶心。 从那时起,她就很少吃上一顿心满意足的饱饭。唯一让她庆幸的是,这种病并没有完全剥夺她的食欲。偶有时候,她会感到极度饥饿,可以敞开心山吃海喝一次。也只有那时候,她才觉得吃饭是幸福的事情。 两年前,也就是木缘沂离开家,来到陌生的永川城的那一年。她遇到了杜芳,有了自立能力。她挣到的钱并非全都给了父母,她有给自己做过检查。早在那时,她就知道自己得了这种折磨人的胃病。 她的病拖了太久,到那时就几乎不可能完全治愈,唯一庆幸的是,病情还没到完全不可控制的地步。医生给她的建议是按时吃药,注意饮食,少熬夜,少喝酒,不要过度劳累。假以时日能稍稍恢复一些。 她的确有按时吃药。她每个月都会买很大一袋子胃药。但其他注意事项她便没办法顾忌。一个在ktv上夜班的公主,怎么可能不熬夜,不喝酒,不劳累?而一个经常熬夜,喝酒,劳累的女人,又怎能注意得了饮食? 木缘沂吃了两年药,病情没有好转,反而变得更加糟糕。 所以她现在躺在医院里。 时至今日,医生能想到的治疗这种胃病的办法就只有切胃。就像坏掉的四肢需要截肢才能确保人的性命一样,坏掉的胃也只能切掉,才能制止人的身体进一步恶化。 人的胃被切掉一部分不会危及性命,但切胃本身对人的伤害非常大,直接影响人的健康。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没人愿意切掉自己坏掉的胃。 这一晚,顾铭没有回租房。他守在木缘沂的病床边,紧紧捏着她的手,以此抚慰她的心。 木缘沂道:“顾铭,你实在没必要担心我,因为我本就不打算做手术。” 顾铭道:“可是不做手术,你会一直这样痛苦下去。” 木缘沂摇头道:“切了胃我也一样痛苦。” 顾铭沉默。 木缘沂坐起身来,甜笑道:“顾铭,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顾铭问:“什么问题?” 木缘沂问:“你记不记得,去年我问过你,你喜欢那种病态的、弱不禁风的、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的女孩子吗?” 顾铭道:“我记得。” 木缘沂道:“你当时好像回答的是,什么样的女孩都无所谓,反正你只喜欢风雪。” 顾铭道:“是的。” 木缘沂道:“但是你现在忘了风雪,只喜欢韩贞了。所以你当时的回答有问题,你要重新回答我一次。” 顾铭苦笑道:“如果我当时就知道你问那句话的玄机,就不会那么草率地回答你。当时你肯定很难受吧。” 木缘沂莞尔道:“没关系的,我在你面前早就难受习惯了。而且你现在有机会再回答一次,说不定你这次回答对了我就不难受了。” 顾铭沉吟许久,终于涩笑道:“我们一定要聊这个话题吗?” 木缘沂道:“是的,我想知道。” 顾铭问:“我们认识快一年了。莫非你现在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木缘沂摇头道:“不知道。” 顾铭深吸一口气,忍着心疼认真说道:“对不起,缘沂,我一直知道你的心意,但我一直躲着你,害怕面对这样尖锐的问题。你是一个非常好的姑娘,如果我早一点认识你,一定愿意照顾你一辈子。” 木缘沂神色一黯,小声道:“这不是开放式的问答题,而是二选一的选择题。你直接说喜欢或不喜欢就行了。” 顾铭盯着她,她的脸苍白得宛如死灰,唯独她的双目还保持灵动。那是一种殷切的、期盼的、宛如溺水之人渴望救命稻草的眼神。 顾铭如遭雷击。他丝毫不怀疑,如果他这次再说出她不想听到的答案,她一定会做出最偏激的举动。 木缘沂并没有耐心等待。她保持甜美的笑颜,继续说:“顾铭,你知道吗。当韩贞出现,我被她的美丽与胆识惊艳到,悄悄打过退堂鼓。我知道我不如她,无论相貌、身材、学历、家境,我都远远不如她。直到吴潇,石静,曾初雨出现,他们的奇特关系让我有了大胆的想法。其实我并没有天真地以为我能打动你,但我们总归还有一丝可能。” 顾铭静坐着不语。 木缘沂道:“我不知道韩贞介不介意,只要你不介意,我随时都可以做你的女朋友。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为你洗衣,做饭,暖被窝。你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可以躲得远远的,绝对不打扰你。” 顾铭心里一阵阵绞痛。他忽然发现此时的木缘沂和以前的韩贞一模一样。木缘沂因韩贞退步,就如同韩贞因风雪退步。 当一个女孩被某个男孩深深迷住,她真的可以丢掉一切的尊严与骄傲,变成最卑微的尘埃。 顾铭一直不说话,木缘沂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最终变成淡漠。 有的时候,没有回答也是一种回答。这种回答可能是默认,也可能是无声的抗拒。只不过此情此景,顾铭的难以启齿,代表的只可能是抗拒。 木缘沂冷冷道:“我知道了,你心里只有韩贞。” 她抽手,想甩开顾铭的手。 顾铭紧紧捏着她的手,不让她逃脱。 木缘沂凶道:“你干什么!快放开我啊!” 顾铭道:“我牵我女朋友的手,为什么要放开?” 木缘沂愣住,她脸上的凶厉渐渐化开,变成了温柔。她怔怔道:“你刚才说什么?” 顾铭道:“我说我喜欢你。” 木缘沂的脸红成了熟透了的小苹果。兴许这简单的一句话变成了甜腻的蜜糖,完全浸润了她的心。但她并没有因此忘乎所以。她娇羞过后,忽然凝声道:“你没有骗我?” 顾铭问:“我为什么要骗你?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我怎么可能不喜欢?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是男人就会好色,会产生贪念,抵不住美女的诱惑。所以我被你迷住本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木缘沂道:“你这么一说,我忽然发现你和其他臭男人没什么区别。” 顾铭用双手握住她的手,微笑道:“因为我本就是一个臭男人啊。” 木缘沂道:“好吧,我现在相信你不是为了骗我去做手术才说这些话的。” 顾铭道:“你的手术肯定要做,不然你不吃饭饿死了,谁陪我?” 木缘沂红着脸不说话。 顾铭又道:“胃病本来是很常见的病,兴许你的情况并没有医生所说的那么糟糕。我明天再去问问医生,说不定可以做微创手术,最大限度降低手术造成的伤害。” 木缘沂问:“明天就做手术?” 顾铭道:“如果操刀医生有时间,我们明天就把手术做了。” 木缘沂问:“会不会太着急了?” 顾铭问:“莫非你不想早点出院?” 木缘沂道:“想是想,但我觉得这样躺在病床上,一直有你陪着,也很好。” 顾铭道:“你出院之后我也一直陪你。” 木缘沂忽然变得羞怯。她接连咬了好几下嘴唇,小声问道:“我出院后,我们是不是可以那个?” 顾铭明知故问:“哪个?” 木缘沂红着脸凶道:“上床!” 顾铭淡淡道:“你说这个啊,也不是不可以,但要等你先好起来再说。” 木缘沂别过头去,把脑袋缩进被子里,说了一句“我睡了”,接着没了动静。 顾铭不困。今天的事情让他尤为焦虑。他到现在都还没弄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答应木缘沂。 他真的只是害怕她伤心,做出偏激的事情,方才委屈求全,暂时妥协? 顾铭的确很担心木缘沂,但他心里有数。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被色心蒙蔽了心智,变成用下身思考的动物了! 顾铭在病床边坐了超过一个小时,直到木缘沂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他知道她已经安然入睡。 他松开她的手,替她盖好被子。 他盯着她恬静的睡脸,竟忍不住想吻她。他几经犹豫,终于压制不住心里的躁动,伏下身子亲吻她的侧脸,小声道:“好好睡觉。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 他每次对某个女孩做出承诺,都打心底相信自己不会做出背叛她的事情。 风雪如此,韩贞如此,今天的木缘沂也是如此。 可他最后都背叛了她们。 或者说,他早就习惯了背叛,却还不相信自己是这样的人。就如同披上羊皮的狼,它的原本目的是吃羊,却无意中把自己当成了羊。 这是何其讽刺的事情? 所以狼就是狼!羊就是羊! 顾铭趴在病床边上睡着了。 次日,顾铭再次找医生询问木缘沂的病情。医生犹豫许久,中肯道:“她的胃部出现了局部糜烂,而且糜烂度非常高且仍在扩散,已经丧失基本的消化能力。如果不尽早切除胃部坏死部分,她的整个胃都会烂掉,危及生命。你说的微创手术只针对病人的手术创口,不至于留下太难看的疤,但病人的胃部仍需切除坏死部分。” 顾铭问:“真的没办法通过药物治疗了吗?” 医生道:“如果早两年还能通过药物控制,但拖到现在,只能做手术了。” 顾铭问:“手术过后,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吗?” 医生道:“胃在人体中主要起消化作用,切胃本身不会危及病人的性命,但病人的健康会受到不小影响,以后还要忌许多食物。” 顾铭问:“有可能完全恢复吗?” 医生道:“胃的局部切除不会再生,但胃壁的肌肉组织很发达,通过合理的饮食调节,胃的容积能够恢复,消化能力也不会受太大影响。” 顾铭听懂了,便回病房找木缘沂商量。 在顾铭的鼓励下,木缘沂同意了手术,并且当天就进行手术。 这个手术非常成功,木缘沂坏死的胃都被切除,而且手术留下的创口也非常小。只不过她还需住院调理观察一段时间。 当天下午,顾铭给杨雷打了一个电话,大概意思是,他的钱以后再还给他。 杨雷不以为意道:“钱这个都是小事。怎么样,事情解决了吗?” 顾铭:“事情是解决了,但新的事情又出现了。” 杨雷:“还需要多少钱?” 顾铭:“我暂时不需要钱了。其实你给我的钱我并没有用完,还剩不少。” 杨雷:“你现在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了吧。” 顾铭把木缘沂得病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杨雷听完之后,惊讶道:“你和木缘沂好上了?” 顾铭:“好像是这个样子。” 杨雷:“你本事不小啊,又骗到一个妹子。” 顾铭:“所以我现在正为这件事头痛。” 杨雷:“你该学学潇潇。” 顾铭:“我不是潇潇。” 杨雷:“那你为什么要答应她?” 顾铭:“这个我也说不清楚。我看到她生病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虽然我无比肯定,我纵然喜欢她,也只是喜欢她的漂亮,而不是她的人,但我还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杨雷:“可能你本就喜欢她,只是等到她病了才发现。” 顾铭:“我不这样认为。” 杨雷:“那你怎么想的?” 顾铭:“我可能是一个人寂寞太久,想找个女人宣泄。” 杨雷:“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个可能?” 顾铭:“什么可能?” 杨雷:“你在木缘沂身上看到了风雪妹子的影子,你把她当成风雪妹子了。” 顾铭:“她们长得一点也不像,我不会把缘沂看成小雪。” 杨雷:“她们的确长得不像,但她们有个共同点。” 顾铭:“什么共同点?” 杨雷:“她们都是病人。” 第589章 半生 杨雷的话无疑是给了顾铭当头一棒。他猛然清醒过来。时至今日,风雪还在承受病痛的折磨。而最可怕的是,她不愿见他,他没办法陪伴她、安慰她、鼓励她。所有的痛苦都被她柔弱的双肩扛了起来,而他却在她最痛苦的时候,和其他女孩子谈恋爱。 顾铭承认了杨雷的说法。因为他心里一如既往惦记着风雪,但他没办法照顾她。埋在他心灵最深处的愧疚折射到了木缘沂身上。 所以他爱的人至始至终都是风雪?无论韩贞还是木缘沂,都是风雪的替代品? 所以沦陷于世俗的人,都在不经意间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顾铭忍不住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木缘沂还在病房里躺着。虽然手术很成功,但她的胃被切除了近半,短时间内不能吃饭,连喝水也不行。她的左手永远插着针,一滴又一滴的营养液源源不断输入她的体内。 吃饭并不是补充人体能量、维持人体机能正常运转的唯一途径,在某些必要的时候,经过合理配比的营养液能替代食物的作用。 但这只是暂时的。人总归要吃饭,长期输液只会导致人体机能逐步衰弱。 木缘沂打了一个呵欠,昏昏沉沉说道:“顾铭,这都三天了,我还要住院多久啊?再这样下去,我感觉全身都生锈了。” 顾铭微笑道:“我问过医生,再过两天他就给你做复查,如果你的身体没有问题,就可以签出院单子。” 木缘沂沮丧道:“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我觉得两天眨眼就过去了,但现在感觉每天都漫长得不得了。” 顾铭道:“因为你以前在工作,认真工作的人总是容易忘记时间。现在不一样,你躺着不能动,当然感觉时间长啊。” 木缘沂咬着嘴道:“这种时候你应该安慰我,而不是对我讲这些乱七八糟的道理。” 顾铭点头道:“不管多久我都陪你。” 木缘沂开眉道:“这还差不多。” 顾铭道:“等你出院后,我就陪你去见你的父母。” 木缘沂惊讶道:“你说什么?” 顾铭道:“去见你的父母啊。” 木缘沂涩声道:“我和你说过,我早被家里人遗弃了。我不想见到他们,他们应该也不想见到我。” 顾铭沉声道:“不管你们想不想见到彼此,我和你都有必要去见见他们。” 木缘沂问:“为什么?” 顾铭认真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论他们对你好不好,都改变不了他们给了你生命的事实。在这世上,不管对谁而言,婚姻都是人生大事。我们结婚之前,至少见见彼此的父母,和他们好好商量一下。” 顾铭的话明显远远超过木缘沂的预期,她完全怔住了。 顾铭皱眉道:“缘沂,你怎么了?” 木缘沂红着脸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你结婚的?” 顾铭问:“你不愿意?” 木缘沂的脸更红。她扭捏道:“我也不是不愿意。只不过这太快太快了,就像火箭忽然升空一样,我还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顾铭点头道:“也是。你现在的年龄适合谈恋爱,还没必要考虑这么遥远的事情。” 木缘沂嘟着嘴道:“说得你好像比我大很多一样。” 顾铭道:“你亲口说的,我这个年纪的男人,哪怕明天结婚也不足为奇。” 木缘沂思忖道:“你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但我总觉得奇怪。” 顾铭问:“哪里奇怪?” 木缘沂直视顾铭。她沉吟好半晌才试探道:“你忽然做这个决定,是不是想向我证明什么?” 顾铭平静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证明的?” 木缘沂迟疑着点点头。 顾铭道:“这件事由你决定,我这里随时都没问题。” 木缘沂道:“还是你来决定吧,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顾铭点头道:“那就先等你出院再说。在这之前,你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我。” 木缘沂问:“万一我爸妈找你要很多的彩礼钱,你给不给?” 顾铭道:“当然要给啊。不管他们要多少,哪怕是一百万,我也给。”——这句话是昔日阮小馨在电话里说过的。只不过那时她看好的儿媳是风雪。 木缘沂质疑道:“你可真是巧舌如簧。你现在身无长物,到哪里去找一百万啊?” 顾铭道:“我没有这么多钱,却不代表没人愿意替我出钱。我相信我爸妈会和我一样喜欢你,他们一定愿意出彩礼钱。” 木缘沂道:“我怎么忽然感觉你变成了一只吸血鬼?” 顾铭道:“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我们现在吸父母的血,未来子女就吸我们的血。” 木缘沂道:“你把这世道说得好生现实。” 顾铭道:“这本就是一个充满骨感的世界。” 木缘沂问:“那我们结婚后住哪里?” 顾铭道:“住什么地方都好,只要我们在一起就行。” 木缘沂问:“一个家徒四壁的烂房子也行?” 顾铭道:“只要你不嫌弃,我都无所谓。” 木缘沂道:“你好像非常迁就我。” 顾铭抬手戳她的鼻尖,温柔道:“你是要陪我一辈子的人。我不迁就你,迁就谁?” 木缘沂偏过头不说话。 顾铭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僵住,最终归于平静。 他们都觉得这番对话非常奇怪。 他们都在温暖的对话里感觉到了危机。 这种信誓旦旦的许诺,这种幸福未来的憧憬,真的能在三言两语里变成现实? 木缘沂沉默之后又问了许多问题,全都是关于他们未来的问题。 她想养一只猫,因为家里有猫就不会有老鼠;她想等到二十五岁再要孩子,她觉得那时的她会变得非常贤惠;或许受了大诗人海子的影响,她想要一座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她还想再学一次语文,把她和他的故事写成人尽皆知的小说,让所有人都祝福他们。 她的所有憧憬都得到顾铭的肯定回复。 只待他们走出这个病房,便将成为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一对人。 所以他们真的幸福吗? 木缘沂出院当天,顾铭扶着她一步一步往外走。 暖阳高照的上午,狭长幽静的长廊,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顾铭遇到了错误的人。 顾铭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他和风雪的再见会是在这样一个奇特的场景里。 风俊扶着她往里走,他则扶着木缘沂往外走。 顾铭看到了他们,他们也看到了顾铭。 时间艰涩到近乎凝滞,仿佛连一秒钟也被无限细分。 顾铭终于看清了面容若死,仿佛生命随时都会走到终点的风雪。 他止住脚步,几次张口,又几次闭嘴。他心中有千言万语,但在这个错误的时间与场景,他连一个字也说不出。 风雪在笑,苍白到宛如整个人间也随之失色的脸上居然凝着一分绝对温馨的笑。 她的笑是什么意思? 她在祝福他? 她在向他做最后的道别? 轻快的手机铃声响起。一曲《倾尽天下》宛如推动时间的双手。 顾铭终于意识到,时间亘古冷漠,他和她的这个短促的对视并不会变成永恒。 他低头看来电显示。 果不其然,这时打电话来的人是韩贞。 顾铭没接电话。 在他的低头与抬眼间,他已然和风雪错身而过。 顾铭站在原地不动。他没出声,没回头,他知道此时自己的任何一个举动,都将牵动无数因果,造成无数脱离掌控的结果。 木缘沂咬着嘴小声道:“我想起来了,上次李奇说过,风雪大部分时间在家里,但每隔一段时间会来人民医院复查。” 顾铭没说话。 木缘沂问:“你不和她打个招呼?” 顾铭摇头道:“没必要了。” 木缘沂问:“为什么没必要?” 顾铭沉声道:“每个人都得学会和过去道别。小雪做到了,我也必须做到。” 木缘沂问:“那你做到了吗?” 顾铭道:“我做到了。” 木缘沂问:“那她做到了吗?” 顾铭的神色僵住。他很想顺口回“她做到了”。可是他不是她,他怎么知道她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吗? 顾铭扶着木缘沂回了栀子苑小区。 已是三月底,顾铭的房租又将到期。他没有去找房东,他不想看到房东那张尖刻的脸。 顾铭和木缘沂确定了关系,他便理所当然地住进了她的房间。 这很好,两个人只需要交一个房间的房租费。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谈恋爱本身也能节约一定不必要的开支。 木缘沂的身子还很虚弱,需要一段时间调养。 顾铭并没有急着催她。婚姻大事亘古以来不是儿戏,哪怕是热血轻狂的少年郎也需要做充分的考量,遑论二十岁的小女孩。 顾铭把木缘沂照顾得妥妥的。他不让她受累,更不让她受气,租房里的所有琐事,都由他一人打理。 谷雨过后,整个春季步入尾声,再往后就是劳动节与立夏。 街上女孩们的衣服越穿越少,租房里的木缘沂也一样。 顾铭发现木缘沂长胖了。她露出短袖子的手肘子比以往粗了一些。 这是非常好的消息。木缘沂能长胖,便证明她已经恢复正常人的食欲,能敞开心吃东西了。 木缘沂却有些忧心。她怕自己一直吃下去,最后长成女胖子,又肥又丑,被顾铭嫌弃。 顾铭当然不会嫌弃她。他每天都尽量做合她胃口的菜,希望她能多吃一点。 某一天,木缘沂红着脸小声道:“顾铭,我已经痊愈了。” 顾铭点头道:“那你说个时间,我们一起去铜梁见你爸妈。” 木缘沂咬着嘴摇头道:“这个事情先放一放。” 顾铭问:“那你想说什么?” 木缘沂的脸更红。她歪着脑袋偷瞟顾铭,用低弱蚊鸣的声音说道:“我现在有力气了。你想对我做什么都行,不用害怕我吃不消。” 顾铭皱眉道:“你确定?” 木缘沂点头道:“我确定。” 顾铭道:“我先洗个澡。” 木缘沂道:“我可以帮你搓背。” 顾铭道:“这样太麻烦,不如我们直接洗个鸳鸯浴。” 这一晚,顾铭真的取走了木缘沂的初夜。他就像一条饥饿狼,恨不得把身下的小羔羊一口吞下。 木缘沂是第一次,很多东西她都不懂,但她还是尽力配合他。 可不知为什么,她哭了,眼泪如雨滑落。 顾铭一边喘气,一边擦拭她眼角的泪水,温柔问道:“痛吗?” 木缘沂摇头,片刻又点头。她把脸埋进枕头,就像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一动不动。 顾铭已经猜到她为什么哭。他什么也没说,这时候无论他说什么都是讽刺。 他相信,无论怎样的伤痛都会在时间的堆积下慢慢消磨殆尽。他一定能和她长长久久,不离不弃。 只不过他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无论是他的判断还是他的直觉,总是不那么准,总是与现实存在或多或少的偏差。 这天以后,顾铭每晚都和木缘沂缠绵。他已经近一个月没接韩贞的电话,没回风雪的对诗游戏。 时令很快推移到小满。 木缘沂出院之后,顾铭和她在栀子苑住了接近两个月。他们一早说好的结婚计划迟迟没有推进,仿佛他们都忘了这件事,沦陷在无尽的欲望之中。 当顾铭几乎遗忘掉所有与他有关的人和事,他眼里只有木缘沂。毫无征兆的,一句映在荧幕上的话点醒了他。 那是一个雨夜,木缘沂罕见地拒绝上床,独自坐在客厅的长椅上看电视。 顾铭跟了出来,坐在她旁边陪她一起看电视。 兴许是木缘沂把遥控器当成了游戏机,她不停地按动换台键。连网的电视机仿佛有无数个频道,无论她怎么按都换不完。 猛然的,她翻到了直播频道,而且恰巧不巧地进了怀旧区。 木缘沂随口道:“我记得你以前经常看一个《三国战纪》主播。” 顾铭道:“是的。” 木缘沂道:“我正好不知道看什么,就看看他吧。” 木缘沂真的进了那个主播的直播间,只可惜主播并没有开播,屏幕上清清楚楚写着,“上次直播时间2月27日”。公屏上还写着一段话——半生与他,斗酒纵马。 这个主播明显是今年过年之后就停播寻梦去了。 第590章 遥远 木缘沂想换台,顾铭连忙道:“你先等等,这句话看着有些意思。” 木缘沂问:“怎么了?” 顾铭问:“电视上这个直播间是哪个直播平台的?” 木缘沂摇头道:“我不知道。现在的直播平台很多,但最出名的就那么寥寥几个。你好奇这个直播间,可以记下这个房间号,然后用手机多下载几个直播平台搜索试试。” 顾铭照着木缘沂的话做。他先后尝试了三个直播平台,终于在手机上找到这个街机主播的直播间。 他翻看主播的动态,发现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 这个主播以前的直播标题是“我能进入你的身体,却不进入你的生活吗”,这是一句相当无耻的话,但他的动态里很多观众都对这句话表示支持。 顾铭看了很多评论,大致弄清楚这句话的意思。这个街机主播对另外一个也玩街机游戏的女孩抱有期待。两个人经常合作做各种闯关游戏的表演视频,他们的配合默契无间,因而经常被观众们挑逗。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奇怪,原本不存在的事情,说的人多了,它就变成了事实。 主播过年之后就真的收拾好行囊去找那个街机女孩了。 顾铭沉吟片刻,又用手机百度搜索“半生与他,斗酒纵马”。 令顾铭没想到的是,这句话是歌词,出自古风歌曲《煨酒忽忆旧关河》。而且它描述的不是少年、少女意气风发,携手天涯的逍遥快活,而是师出同门的两个少年在战场相互厮杀过后的回忆碎片。 这和顾铭想的完全不一样。 顾铭静下心来思考。 木缘沂忽然问:“顾铭,你怎么了?” 顾铭道:“‘半生与他,斗酒纵马’这句话看上去逍遥洒脱,但好像有种无言的悲伤。” 木缘沂淡淡道:“就像我们这日复一日的陪伴一样。” 顾铭的双眼猛地一收。他偏头看向木缘沂,木缘沂已放下遥控器往房间里走。 顾铭坐在长椅上发呆。 木缘沂快进门时又转过头来问道:“你还睡不睡觉?” 顾铭道:“当然要睡。” 又是一晚的缠绵,顾铭的身与心都疲惫到极致。人越疲惫就睡得越香,他知道自己又将睡上一个好觉。 可没有。他在睡梦中依旧不得安宁。和以往一样,魇的侵蚀像地狱魔鬼的呼唤,无孔不入的恐惧感渗透他的血肉与骨骼。 他又在夜半无声时惊醒。 房间里一片漆黑,木缘沂靠在他的怀里熟睡。 顾铭的神色变得无比悲哀,仿佛漆黑的视野也在扭曲重叠,变成了小丑的讥诮笑脸。 顾铭轻抚木缘沂的头,她的手划过他的眼角。 他的身体瞬间僵住,因为她的眼角有泪。 她真的睡着了吗?熟睡的人真的会流泪吗? 夏至过后,气候更是如火灼烫。 顾铭不喜欢空调的气味,所以木缘沂不开空调。 她很怕热,经常小脸通红,汗流浃背。每到日中,阳光如火,大地化作蒸笼,她热得受不了,干脆就脱光衣服,光着身子在顾铭面前晃。 她从不害怕在顾铭面前表现出羞耻的一面。 在这一点上,她和韩贞一模一样。 有的时候,她忽然就抱住顾铭,深情地吻他的唇。她凝视他,但她的目光好像望穿了人体与墙壁,看到了无限遥远的未知远方。 她看到的是她所憧憬的未来。 顾铭实在招架不住,多次提议开空调,但都被她驳回。 顾铭永远不会想到,第一个使他流鼻血的女人会是木缘沂。他在她面前不只一次无端流出鼻血。 两人仿佛忘却羞臊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有人突兀出现,强行搅乱他们的生活。 这是一个目测年龄超过五十岁的老人。他的面容丑陋到近乎畸形,因为他曾遇到过火灾,被无情的火光烧烂了半边脸。 他的眼中总是充斥无穷的悲伤,仿佛有人夺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他时常坐在客厅里发呆,呢喃着“小云”或“云儿”之类的乳名。 顾铭和木缘沂都不喜欢这个老头子,希望他早一点搬走。 只不过这个大房子的房东是一个很尖刻的人,每个入住住户都必须签三个月以上的合同。换言之,三个月之内,这个老头子不可能搬走? 就是不知,这个仿佛每天都在哭泣的老头子,为什么要搬到栀子苑来。 木缘沂果然是善良的女孩。她嘴上不满这个老头的出现,每次她做好饭又会主动请他一起吃饭。 不知从何时起,老头子看顾铭和木缘沂的眼神变得慈祥。 顾铭的心里也有些奇怪,他总觉得这个老头子还算完好的半张脸有点眼熟,像是以前在哪里见过。 顾铭和老头聊过,大概了解到他的情况。 上世纪八十年代,国家不发达,而且推行计划生育政策,许多平民养不起二胎。老头曾遗弃过一个儿子,这是他心头无法抹去的痛。 他在寻子。从四川寻到重庆,几乎每个城市都贴满他的寻子启示。 他这样奔波了近十年,至始至终一无所获,但他依旧没有放弃。 顾铭感觉这个老头疯了。他遗弃的儿子并没有明显的身体特征,又过去这么多年,人海茫茫,他怎么可能找得到? 老头现在住在栀子苑,但他每天白天都会四处奔走,广发启示。有时他一走就是好几天,实在累得动不了才回租房休息。 这个老头很有钱,他寻子开的都是奥迪车。这对他来说是最讽刺的事情。以前他一贫如洗,穷到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他现在有钱了,衣食无忧,却再难找回曾经的骨肉。 顾铭敬佩这个老头子,由衷期待他能顺利寻到遗失的儿子。 六月月底的一晚。顾铭如往常一样,拉着木缘沂一起洗澡。 她一直很乖巧。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今晚却有些不一样。 两人洗完澡出来,顾铭并没有忙着“办事”,而是凝声说道:“缘沂,快三个月了,我们该好好考虑一下结婚的事情了。” 木缘沂道:“没什么好考虑的。” 顾铭问:“什么意思?” 木缘沂淡淡道:“我本就没打算嫁给你。” 顾铭怔住。 木缘沂道:“原因我就不说了,你自己知道。” 顾铭点头道:“是的,我们都知道。但我一直在努力,努力消除我们心中的魔障,为什么你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木缘沂道:“因为这本就是不可能成功的事情。” 顾铭问:“没试过,你就知道不可能成功?” 木缘沂道:“这三个月来,我们一直都在努力尝试啊。虽然结果不太好,但我还是发自内心感谢你。” 顾铭问:“你谢我什么?谢我像一个禽兽将你吃干抹净最后还能拍手不认账?” 木缘沂摇头。她的目光又变得幽深遥远。她轻叹道:“我感谢你,是你让我知道,有时候得到比失去更让人恐惧。” 顾铭沉默。 木缘沂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只要我们能结婚,风雪也好,韩贞也好,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将变得无关紧要,我们一定能长相厮守,白天到老。但那都是骗人的。你在骗我,也在骗你自己。你扪心自问,你爱的人真的是我吗?” 顾铭沉声道:“我一定能爱上你。” 木缘沂摇头道:“不可能的。我们现在这样生活在一起,你都不爱我。等到我们结婚之后,你就更不可能爱我了。” 顾铭问:“为什么?” 木缘沂道:“我们现在是在谈恋爱,只要我不怀上你的孩子,恋爱本身就没有责任。但结婚不一样,婚姻本就是枷锁。我相信你真的不会离开我,因为你懂得什么是责任。但我需要的不是这种出自责任的陪伴。” 顾铭道:“你有没有想过另一个可能?” 木缘沂问:“什么可能?” 顾铭道:“责任或许本就建立在爱的基础之上。” 木缘沂问:“怎么证明?” 顾铭道:“我们结过婚就知道了。” 木缘沂问:“万一证明失败呢?” 顾铭道:“我们还可以离婚啊。” 木缘沂似笑非笑道:“结过婚之后才知道爱不爱?你的证明办法可真有趣。如果我是一个蠢女人就真的着了你的道。对不起,我觉得这种不存在悬念的事情本就无需证明,而且我也不想当一个二婚女人。” 顾铭沉声道:“我不会让你变成二婚女人。” 木缘沂嘲笑道:“我们又说回了原点。” 顾铭道:“缘沂,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思考过一个很常见、也很折磨人的问题。” 木缘沂问:“什么问题?” 顾铭道:“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选谁最好?” 木缘沂摇头道:“我不会做这种选择题,因为两个答案都不是我想要的。” 顾铭问:“你只会选彼此都恩爱无间的人?” 木缘沂道:“是的。” 顾铭道:“但我选择了爱我的人。” 木缘沂怔住。 顾铭道:“你爱我,所以我选你。我相信我们心里的隔阂一定会在时间的沉淀下完全磨合。” 木缘沂道:“但你有更好的选择,你和韩贞之间并不存在这种隔阂。” 顾铭道:“这种题只能选一次,哪怕有更好的选择也不能再选,不然就成了衣冠禽兽。” 木缘沂道:“你选对了,但我选错了,所以我们都有了第二个选择。” 顾铭道:“昔日你竭尽全力来爱我,现在又想方设法和我划清关系,你不觉得这很滑稽?” 木缘沂摇头道:“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在医院里说的那些话,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我也幻想过我们的未来,我像个小女孩一样做着美梦。直到我们第一次上床,我的梦醒了。” 顾铭忍着心里的悸动,努力保持平静。 木缘沂道:“你记不记得,你亲口说过,你和韩贞同居一个月,却没发生关系。” 顾铭点头道:“记得。” 木缘沂道:“因为你爱她,在你们的感情没有完全成熟之前,你不敢碰她。” 顾铭道:“是的。” 木缘沂问:“那你为什么敢碰我?” 顾铭道:“因为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和你结婚。” 木缘沂摇头道:“不是的。因为你碰我不会有亲手毁掉自己的梦中女孩的罪恶感。” 木缘沂的话字字诛心,顾铭被抨击得哑口无言。 木缘沂的两眼又变得湿润。她埋下头,细长发丝遮掩她的泪脸。她抽泣道:“你压在我身上时,目光却看着更远的地方。那时我就发现,我们的距离好遥远。你看到的是远在天边的韩贞,而我看到的是我们不可能存在的遥远未来。这种遥远的距离让我绝望,我得到你的人却永远不可能得到你的心,所以有时得到比失去更让人恐惧。” 顾铭问:“那你为什么不推开我?” 木缘沂问:“推开你又能怎样?” 顾铭道:“至少能留住你的处子之身。” 木缘沂问:“留住又能怎样?” 顾铭说不出话。 木缘沂忽然问:“喜欢我的身子吗?” 顾铭点头道:“喜欢。漂亮的女人的身子都让人喜欢。” 木缘沂躺到床上,淡淡问道:“喜欢怎么还不上来?” 顾铭问:“我现在还能上你的床?” 木缘沂道:“是你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 顾铭问:“万一我没控制住,擦枪走火,不小心让你怀上了怎么办?” 木缘沂道:“你做得到的话,可以尽力试试看。反正我一旦察觉到不对,一定会吃药。” 顾铭道:“如果你怀上我的孩子,就当我老婆。” 木缘沂蹙眉道:“你还没放弃?” 顾铭道:“你是我的女人,我为什么要放弃?” 木缘沂沉默。 顾铭道:“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改变决定。我一定要娶你当老婆!” 木缘沂道:“我也一定不会嫁给你!” 顾铭道:“所以我们各退一步,听天由命一回。” 木缘沂问:“要不我们换个条件?” 顾铭问:“什么条件?” 木缘沂道:“如果我怀上了你的孩子,你就要像爱风雪或韩贞一样爱我。” 顾铭不说话。 木缘沂问:“做不到?” 顾铭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道:“我做得到!” 第591章 天平 大多男人存在一个通病,便是忘记衡量自身实力,努力彰显自己对心爱的女人的保护欲。哪怕是天生就有自知之明的男人,他一旦站在心爱的女人面前,便很难说出“我不行”,“我做不到”等字眼。 有的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完成的可能性。但依旧有不少男人敢昧着心说漂亮的谎话,他们会说“只要是你要我做的,我就一定做得到”。 他们真的做得到吗? 如若他们心爱的女孩要求他们捉住天上的极光,抑或是培育一株成熟的七色堇,他们还能拍胸脯做保证吗? 顾铭早已不是对感情充满迷茫的青涩少年。他对感情早就有了明确的认知。他一直都知道,他爱的人是风雪,是韩贞,甚至有可能是苏沁,却绝对不可能是木缘沂。 但他依旧信誓旦旦保证道:“我做得到!我能爱上你!” 这种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他怎么能言之凿凿地说出口?最可怕的是,原本一开始就不相信这件事的木缘沂,居然在他说出这句话后有了动摇。 她坚定不已的决心变成了风中柳絮。 又是一晚的狂乱与缠绵。 阳光已经穿透窗帘,斑驳洒在浸满汗水的被褥上。 顾铭还没睡。 他疲惫地盯着她。她和以往一样,像嗜睡的小猫咪,靠在他的怀里安然熟睡。 这一次,她的眼角没有泪水。 顾铭知道,今天以后,她一定不会再说那些悲伤的话。她会变成贤惠的妻子,不离不弃陪着他。 他做了这么多,说了这么多,想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 他的目的达成了。可是为什么,他的眼里满是悲伤? 正午的日光像火焰一样燃在地面。大地的行人都仿佛着了火,变成凄艳痛苦的火人。 顾铭撑起遮阳伞,替木缘沂抵挡火辣的阳光。 他们都走在阴凉的伞叶下面。但他们也都像着了火一般,每一步都艰涩无比,仿佛随时都会被火焰烧成灰烬。 顾铭已经想好了,两人面见彼此家长的事情可以往后无限推移,但他们结婚之事势在必行。 事实上,两个人结成夫妻只需要民政局的一个结婚证,几块钱就能办成。 但这其中也存在难点。因为结婚的双方需要提交常住户口本原件以及居民身份证。 顾铭和木缘沂都是成年人,他们当然有身份证。只不过他们手上并没有户口本,需要家人亲送或邮寄。 这些都不是问题。顾铭有一万个信心,只要他给家里打电话要户口本,纵然顾胜不肯答应,阮小馨或顾恩也一定愿意亲自送来。 木缘沂也是这么想的。她坚定道:“我给我妈打电话,如果她不肯送户口本过来,我们就亲自过去拿!” 他们都有拿到户口本的信心。但事实是,户口本与他们相隔千里,就算能拿到,也需要好几天时间。 他们估算过,最迟三天,他们就能正式结婚,成为合法夫妻。 在这之前,他们必要做一些事前准备。 虽然他们不打算办酒席,不打算请朋友,但结婚总归不是小事,至少得有一张婚纱照。 顾铭联系了礼服店。他并没有要求店家按他和木缘沂的身材定制婚礼礼服。他只打算去租一套礼服,然后两个人去照相馆拍照。 大多追求浪漫的女孩都憧憬旅行结婚。她们想要去三亚,去丽江,去大理,去西安拍摄各种风格的婚纱照。 木缘沂不一样。她从未向顾铭要求过任何东西,甚至拍婚纱照都是顾铭提出来的。 顾铭无比深信,他娶了木缘沂,未来的生活一定会变得幸福美满。 他们租好礼服,接着去就近的照相馆,找了一张黄果树瀑布的背景图,一张婚纱照就这样完成了。 顾铭还想多换几张背景图再照,但被木缘沂制止。 她轻轻抚了抚小肚子,嫣然道:“婚纱照这种东西,一张就好,多了反而累赘。” 顾铭点头表示赞成。 照相馆老板询问照片尺寸。 木缘沂道:“普通照片大小就行。” 顾铭皱着眉郑重道:“24x36,最大尺寸,什么时候能拿到?” 老板道:“你们着急的话,明早就可以过来拿。” 顾铭付了钱,拉着木缘沂往外走。 木缘沂问:“你知道最大尺寸的婚纱照是多大吗?” 顾铭点头道:“我知道,大概和我们租房客厅的茶几面一样大。” 木缘沂问:“这么大的婚纱照,你准备放哪里?” 顾铭道:“当然是挂我们房间的墙上。” 木缘沂道:“一个小房间里挂这么大一张婚纱照,我感觉很奇怪。” 顾铭道:“没什么好奇怪的。婚纱照又不是普通照片,它总不能比‘蓝梦’还小。” 木缘沂问:“蓝梦?” 顾铭道:“就是我的那张宣纸画。” 木缘沂若有所思地地点点头。 两人回礼服店归还礼服,便又回到租房里。 寻子的老头子从昨天开始就不知所踪。整个房子变大了,成了他们的两人世界。 顾铭盯着木缘沂的肚子,微笑道:“从今天中午你睡醒起,我就见你经常摸肚子,是不是有了?” 木缘沂红着脸道:“我也不知道有没有。” 顾铭道:“有没有都没关系,反正我们迟早会有。” 木缘沂重重点头。 顾铭道:“我给家里打个电话,和他们说户口本的事情。” 木缘沂问:“事情真的有我们想的这么顺利吗?户口本是我们国家居民的重要证件,一般没人会放心把它寄出去。” 顾铭道:“没关系的,我给我哥打电话,他从小就疼我,只要我叫他帮忙,他绝对不会拒绝。” 木缘沂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见见你哥。” 顾铭道:“我咱哥。” 木缘沂掩嘴甜笑。 顾铭真的给顾恩打了电话。他以为户口本的事情很容易说成。但事情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整个电话从始至终,他没提过户口本,更没提过他要结婚的事。 顾铭从顾恩的话语中听出了浓重的悲伤。他不知道顾恩为何而悲伤。他只知道,在这通电话里询问户口本的事情,非常伤人。 他忽然想起,他离开家已经一年了。这么长时间里,他没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他唯一一次联系哥哥,主要目的却是索要户口本。 这是多么令人寒心的事情啊? 顾铭盯着手机发呆,他不知道这一年里家里有什么变化。爸爸和妈妈的身体还好吗?哥哥和嫂子的感情顺利吗?妹妹有没有贪嘴长胖? 他已经好久没看到他们了。 顾铭以前读书的时候,也经常和家人们一年一见。他从未有过这么强烈的游子离思。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已经开始想家了。他还是少年时有过一个心愿,便是一家人能在除夕夜吃上一个团圆饭。 少年的心愿在长大之后自然而然变成了泡影。 木缘沂问:“顾铭,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家一趟,都见见彼此的父母?” 顾铭摇头道:“我要娶你。在我们拿到结婚证之前,不能出现任何变数。” 木缘沂道:“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回家啊。” 顾铭道:“回家见家长本身就是一个难以掌控的变数。我不知道你的父母是否答应,但我知道我爸一定会明里暗里挑刺。” 木缘沂道:“你之前还说,你相信你父母会像你一样喜欢我。” 顾铭道:“那是善意的谎言。我爸是一个非常尖刻的人,比我们房东还要刻薄一百倍。没人知道他的脑子里在想什么,更没人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 木缘沂蹙着眉小声道:“善意的谎言吗?” 顾铭道:“是的,善意的谎言。但我要娶你绝对不是谎言。” 木缘沂点头道:“我给家里打电话,先把我的户口本拿到再说。” 顾铭道:“好的。” 木缘沂真的在电话里说动了她的父母。她爸愿意亲自把户口本送过来。只不过她爸还告诉她另外一件事,两个人结婚必须在其中一个人的居住地的民政局办理。 顾铭惊住。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计划出了极大的漏洞。他原本是想和木缘沂在永川的民政局办理结婚证,但现在看来,已经不可能了。 木缘沂甜笑道:“没关系的。等我爸把户口本送过来,我就和你一起去你家。” 顾铭道:“没问题。不管我爸妈同不同意,我都一定和你结婚!” 这件事说定,他们现在只需要等,等明早去照相馆取婚纱照,等木缘沂的爸爸明天把她的户口本送过来。 他们很快就能去广安的民政局结婚。 这一晚,他们的激情比之以往的任何一晚都要炽盛。 顾铭已经认定木缘沂就是陪伴他终生的人,木缘沂也放心大胆地把自己交给了顾铭。 然而他们的婚姻还是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这一天早上,木缘沂缩在顾铭的怀里。她非常庆幸地说道:“顾铭,我以前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不然我们不会有今天。” 顾铭问:“你做了什么事?” 木缘沂问:“你还记不记得,我带你到‘欢乐天地’入职那天,我抢着帮你填入职单子?” 顾铭思索片刻,点头道:“是有这件事。当时我还挺好奇,问过你,但你什么也没说。现在我几乎忘记这件事了,你又提了出来。” 木缘沂问:“你知不知道‘欢乐天地’里面其实有员工宿舍?” 顾铭惊讶道:“我在‘欢乐天地’工作好几个月,一直没听说过这件事。” 木缘沂道:“‘欢乐天地’的员工宿舍很不好,环境糟糕得像车站附近的旅社。公司里很少有员工愿意入住,当然没人和你提起。” 顾铭问:“那你提这件事干什么?” 木缘沂道:“当时你的入职单子里有‘是否入住员工宿舍’的选项,我帮你填的‘否’。” 顾铭问:“然后呢?” 木缘沂道:“还有什么然后啊?我不帮你填‘否’,你自己肯定会填‘是’。如果那时你搬进员工宿舍,就不会在栀子苑和我相处这么久,我们也就不会有今天了啊。” 顾铭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填‘是’?” 木缘沂道:“因为你那时很穷,几乎到了身无分文的地步,连基本的吃穿用度都需要我资助。这里的租房这么贵,你当然会把租房腾出来再转租给别人应急啊。” 顾铭低下头亲吻她的额头,微笑道:“缘沂,你真聪明。” 木缘沂抿嘴道:“你以为我们初见的那天晚上,我说‘我已经在追你了’是开玩笑的吗?” 顾铭道:“能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 最后一个“事”字还没说出来,顾铭的手机忽然响了。他的铃声依旧是《倾尽天下》,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直记得那句“血染江山的画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 顾铭感觉自己该换一个手机铃声,之前他无意中发现的古风歌曲《煨酒忽忆旧关河》就很不错。 他早该斩断曾经有关苏沁的一切。因为要陪他度过下半生的人是木缘沂。 顾铭想着,从枕头下抓出手机。 他看到来电显示的一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变成了僵硬的木偶。 来电的人是风雪! 在他长达一年的等待中,他终于等到了这个电话。 可是这个电话来得很不是时候。 最多再过两个小时,他就能拿到婚纱照,木缘沂的爸爸也能把她的户口本送来。 顾铭应该做好准备带木缘沂回家了啊。 他此时接这个电话会发生什么事情? 顾铭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深吸一口气,不断颤抖的指尖终于摁下了接听键。 电话另一头是风雪的无助哭泣。 以前那么活泼的她,现在连哭泣声也变得微弱又沙哑。仿佛对她而言,哭泣本身就需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做到。 顾铭不动声色,安静听她哭。 很快的,顾铭察觉到不对。他现在是木缘沂的未婚夫,他不能当着她的面和前女友悄悄通话。 于是他点下免提,让木缘沂也一起听风雪的哭泣。 顾铭的手机持续传出哭声。风雪只哭了短短不到十秒钟,但手机前的两人都有种宛如天塌地陷的崩坏感。 此时此刻,两人都意识到非常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 手机里传出风雪的哀求声。她啜泣道:“顾铭,对不起、对不起……我用尽全部力量阻止自己联系你,可是最后的最后,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顾铭……我想看北极光,你能带我去吗?” 顾铭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颤抖。如果他心里有一只天平,左侧是木缘沂,右侧是风雪。此时此刻,天平已向右侧无限倾斜。 第592章 极限 顾铭心里装着千言万语,在此时却只剩一个略带哽咽的“好”字。 他脱口道:“好!” 这一年里,他一直在等她。纵然他在等她的中途因其他女孩而沉醉,但他心里依旧有她。从他们在勤诚学校的教学楼的天台上并肩点燃那支廉价的香烟起,她就永远地住进了他的心里。 电话另一头没有声音。过了好久,手机终于响了,却不是言语,而是哭声。 风雪又哭了。 顾铭沉声道:“小雪,你现在在家还是在医院,我马上去找你。” 风雪哭泣道:“我在人民医院。” 顾铭道:“等我!” 顾铭仿佛忘了木缘沂还在他身侧躺着。他挂了电话,很粗鲁地掀开被子,接着快速穿衣。 当他快要推门而出时,眼角余光终于扫到依旧坐躺在床上的木缘沂。 顾铭的头皮一阵发麻。他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对木缘沂是一种怎样可怕的伤害。 顾铭忍着心疼道:“缘沂,等我回来。” 木缘沂目光空洞地盯着前方。她没看顾铭,只一个劲摇头。 顾铭道:“缘沂,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我对你说的每句话都有效,我一定不会辜负你!” 木缘沂的脸上流露出无尽的悲伤,眼泪忽然就流了出来。她摇头道:“你不用回来了。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相信你的任何一句话。” 顾铭用同样悲伤的语气说道:“缘沂,你不要生气。小雪得了绝症,她活不久了!我来永川最根本的目的就是等待这一天。她需要我的时候,我不能不去。” 木缘沂的眼泪更多。她小声道:“我从来不会小气到和一个时日无多的女人赌气。我不生你的气。她需要你,你快去找她吧。” 顾铭咬牙道:“我一定会回来!” 木缘沂道:“但我不会再等你了。” 顾铭问:“为什么?” 木缘沂道:“无论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现在都已不重要。因为你对我说的万千甜言蜜语,还抵不上这简单的一个‘好’字。这就是爱和不爱的区别。纵然你回来又能如何?某一天韩贞需要你的时候,你还是会义无反顾前去寻她。” 顾铭埋下头,自然垂下的双手捏紧成拳,指甲盖向手心里深陷。他意图用强烈的疼痛感压制心中的罪恶感。可惜没用,他的心里充斥羞愧,已然无法再面对眼前这个深爱他的女人。 木缘沂继续道:“我曾经天真地以为,我爱你,能和你在一起,便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我现在才知道,这种事情并不幸福,反而苦不堪言。我爱累了,也痛够了。顾铭,你快走吧,今天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顾铭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对木缘沂深深一拜。他悲伤道:“缘沂,对不起。” 木缘沂道:“见过风雪之后就去找韩贞吧,别再来伤害我了。” 顾铭终于合上门往外跑。他能看到门缝完全合实的一瞬间,木缘沂脸上宛如失去一切生机的绝望表情。 他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忘记她。纵然他的大脑再遭受一次凶猛打击,忘了以前的所有人、所有事,也一定不会忘记这个刻骨铭心的表情。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 他感觉被人喜欢很痛苦,因为喜欢他的女人太多。苏沁,王露,文雅,陆思,风雪,韩贞,秦颜青,木缘沂。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对待这些女人。他的心总是在风中摇曳,宛如墙头草一般,谁对他好,他就向着谁。可是当所有女人都对他好时,他的心就像完全被撕裂了一般,撕心裂肺的痛。 他以为只要自己结了婚,就再也不用承受这种煎熬。因为结了婚的男人就不用再去考虑其他女人的感受了。 别的女人姑且不说。 他怎么可能不考虑风雪?不考虑韩贞? 顾铭忽然有些庆幸。他感觉风雪的这个电话来得很是时候。如果她晚几天打电话过来,他和木缘沂必然已经结成夫妻。 他自以为的解脱办法其实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和木缘沂都将无限下坠,最终被摔得粉身碎骨! 顾铭冲出小区大门,站在路边不断招手。他很快拦下一辆的士,火速赶往人民医院。 顾铭的心很急,他不知道风雪的时间还剩多少,他害怕他还在赶路的途中,她便已经与世长辞。 他的心越急,的士反而越慢。 顾铭看清了前面,城市的主干道上排满密密麻麻的车辆,它们像烧烤架子上的肉片,被签子有序串上。 顾铭急声道:“司机,怎么回事?” 司机道:“很明显,堵车了。” 顾铭问:“现在是上午九点过,早过了上班的高峰期,怎么会堵车?” 司机无奈道:“在城市里,并不是只有上下班的高峰期才堵车。世界各地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交通事故,只要前方有事故,后面的车辆就只能堵着。” 顾铭问:“要多久?” 司机道:“这得看交警的办事效率。” 顾铭终于坐不住了。他从兜里摸出一张纸币,甚至没看纸币的面额,顺手丢给司机便扭开车门往外跑。 他去过人民医院,但不记得路。在城市里每条路几乎都长得一样,鲜少有人能把城市里的各个路段记清楚。 顾铭一边跑一边用手机查地图。 他查到了人民医院的路线。地图上显示,在他打车十数分钟之后,离目的地还有七千八百多米。 这是很长的一段路,他需要跑步过去。 顾铭还记得初中时的晨跑。那时顾恩和宋小芹都能轻而易举跑下六千米,但他只跑了不到一半,就已经累瘫了。 还有勤诚学校的秋季田径运动会。小个子李文豪像草原上奔跑的千里马,五千米的长跑,他一鼓作气跑完,并且拿了第一名。顾铭却只能陪他跑上一小段。 顾铭忽然意识到,他有生以来,从未跑过七千八百米这么长的路。 人面对未曾尝试过的事情,时常秉着一分怯弱心理。就像从来没游过泳的人忽然下水,一定下意识以为自己会被淹死。 若换在以前,顾铭也和其他人一样,不相信自己能跑完这七千八百米。甚至于,还没开始跑就已经放弃。 今天不一样,他心里有着绝对坚定的信心。别说七千八百米,就算是一万五千六百米,他也坚信自己能一口气跑完。 因为风雪在等他! 顾铭咬着牙大步跑,路中间的车辆与路两侧的房屋都飞快向后消逝。 太阳已经爬上山,残留着些许红艳的阳光缓缓洒在大地。今天又是烁玉流金的一天。 汗水已经浸透顾铭的短袖,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步子也变得越来越沉。但他没停,甚至不曾减速。 他时刻听着手机的路段播音,好在路口前知道方向。 他每跑一阵就会看一下手机屏幕,好确定剩余路程。 他跑了五千多米,整个人几乎脱力,但他依旧没有止步。 信心和实力果然不能画上等号。 顾铭在起跑之前有着无穷的信心,哪怕到了现在,他的信心依旧没有消退。但毫无疑问的,他的身体已经渐渐接近极限。 就像三国时期杰出诗人曹操写的“神龟虽寿,犹有竟时”。哪怕是寿命长达千年的老龟,也一定有寿命终结的一刻。 在这个世界,除了无限大的宇宙,无限长的时间,其他任何事物都存在极限。或者说,人类未曾探知清楚的宇宙也存在一个趋于无限的极限,而时间本身只是人类构想出的一个概念,未必没有极限。 所以世间没有绝对的无限,万物都存在一个极限点。 人的寿命有极限,人的体能也有极限。 顾铭感觉自己已经跑不动了。他的身体已经到了运动的极限。 有那么一瞬,他的确放缓脚步,有了止步的趋势。可是他的前脚只停顿了不到一秒,后脚立马向前抬去。 他强忍着身体的过度负荷,强迫自己继续奔跑。 于是他又跑了起来。虽然他的速度比之前慢了很多,但他一步也没停下。 他在争分夺秒,连一秒钟也不愿浪费。因为见一个人的最后一面有时候真的只需要一秒。兴许他错过的那一秒,就是让他抱憾终身的一秒。 顾铭感觉肺部几乎炸裂,双臂双腿都已麻木,唯一还有知觉的只有喉咙。 他的喉咙像万千刀刃不断切割划动,剧烈的疼痛感让他产生自己在吐血的错觉。 他依旧在跑。 某一刻,他忽然感觉全身气血畅通了一分,极致的疲惫之感居然减轻了不少。 顾铭感觉自己又有力量了! 他不知道这一抹力量的来源。他现在的状态,也已没有多余的思考空间。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张脸。 他想着风雪,他必须要见到她! 顾铭仿佛忘了时间,在他的视线几乎完全黑暗的一刻,他看到了人民医院! 他做到了!一个从未尝试过长跑的人,一口气跑完了七千八百米! 这种事情称不上奇迹,不然“奇迹”这个词就显得太过廉价。 但毫无疑问,这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换在平时,顾铭绝对做不到的事情。 兴许这就是爱的力量。 顾铭对风雪的爱让他超越了身体的极限! 或许这一点正如顾恩所说,每个人都有无穷无尽的潜能,只需要一个激发潜能的催化剂,普通人便能做到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顾铭还没停。他到了人民医院,却还没找到风雪的病房。 他扶着医院的墙壁,一边向前走,一边用手机给风雪打电话。 这个电话打通了,但接电话的人不是风雪,而是风俊。 顾铭急促喘息着几乎说不出话。 风俊却好像知道顾铭想说什么。他急声说出风雪的病房号,并用恳切地语气说道:“顾铭,你快点来。” 顾铭听到病房号便没再听电话。他把手机放进兜里,接着提起胸腔里的最后一口气,再一次奔跑起来。 他沿路询问医院的工作人员,终于在数分钟后找到风雪病房。 风俊就在病房的门外站着。 顾铭冲到房门前,准备推门进去。但风俊制止了他。 风俊道:“顾铭,你先别着急,小雪的情况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糟糕。” 顾铭听到这句话便稍稍放心一点。他瘫坐在地,靠着墙大口喘气。 好半晌过去,顾铭终于能正常说话了,只不过他的喉咙依旧是针扎般的疼痛。 顾铭问:“风叔叔,我能进去看看小雪吗?” 风俊道:“你当然能看小雪。但在这之前,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顾铭道:“你尽管说,不管什么事我都答应。” 风俊道:“小雪想看极光。” 顾铭道:“我知道。在我们中国就有许多城市能看极光。她想看,我就陪她一起去看。” 风俊摇头道:“小雪一定要看特罗姆瑟的极光。” 顾铭问:“特罗姆瑟在哪里?” 风俊道:“挪威。” 顾铭皱眉道:“要出国?” 风俊点头道:“是的,要出国。以小雪现在的身体状况,应该还能坚持一个月。在这期间,我希望你能陪她。” 顾铭重重点头道:“我当然要陪她。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一年。” 风俊道:“出国本身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需要办理出国护照,还需去领事馆签出入境。这些繁琐的手续至少要二十天才能办好。” 顾铭问:“另外还需要多少钱?” 风俊道:“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你只需要答应我,在小雪所剩不多的时间里,留下来陪她。” 顾铭道:“这种事情,我当然会答应啊。但钱的事情我不能不关心。” 风俊问:“你以为我会吝啬这点钱?” 顾铭沉声道:“风叔叔,我知道你不在意钱,但你没有理解到我的意思。” 风俊问:“你是什么意思?” 顾铭撑着地面站起身,接着对风俊躬身行礼。他真挚道:“风叔叔,我想以小雪的未婚夫的身份,带她去挪威看极光,完成这一场旅行结婚。” 风俊惊讶道:“旅行结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顾铭点头道:“我当然知道。从初中时代起,我就不只一次幻想我和小雪结婚的场景。现在小雪的时间不多了,如果我错过了这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第593章 蹉跎 风俊道:“我懂你的意思了,但你没必要询问我的意见,只要小雪答应,你们想干什么都行。只不过我不知道这和钱有什么关系。” 顾铭道:“我带小雪去旅行,这其中产生的费用当然应该由我这个未婚夫承担。” 风俊问:“你们去一趟特罗姆瑟,至少需要十万块旅费。你有这么多钱?” 顾铭道:“我没有,但我家里有。” 风俊问:“你确定你父母愿意给钱?” 顾铭道:“他们存一辈子的钱,不就是留着给我娶妻成家吗?”——那风俊挣一辈子的钱又是为谁? 风俊点头道:“我知道了。如果你真的能把这件事办好,我不会多说半句,但如果你遇到了麻烦,一定记得告诉我。” 顾铭道:“好的。” 风俊转过身推开门,轻声道:“进去吧。” 顾铭愣了一下。他看到了风俊遍布白发的后脑。他此时才意识到,风俊也是压着万千悲恸在和他说话。 或者说,此时此刻,最痛苦的人不是风雪,不是顾铭,而是风俊和周时梨。 他们唯一的女儿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白发人送黑发人,世上还有比这更痛苦的事吗? 顾铭大步走进病房,风雪就在病床上躺着。 这一次,顾铭看清了她的颜容。 她的脸好白,比大街上涂满脂粉的那些女孩的脸还要白,只不过这种白让人心碎。她的乌黑秀发消失了大半,残留的黑发宛如被耕过的土地上留下的几簇青草,露出了光秃秃的头皮。 她早已不是昔日那个清丽活泼的美少女。她变难看了,比夜店里搔首弄姿的半老徐娘还要难看。 她唯一不变的只有那一双依稀如初的眼睛。 她的眼睛宛如透彻的琉璃子,闪闪发光,明亮璀璨。 顾铭努力保持平静,不疾不徐走到病床边上。他伸手抚她的脸,温柔道:“小雪,我来了。” 风雪的两眼变得湿润。她张了张嘴,但好像哽气了,说不出话。她忍着眼泪便向顾铭抬手。 顾铭以为她想摸他的脸,便轻轻俯下身。 可没有。风雪的手抓住顾铭颈下的吊坠,她变换着各个角度审视吊坠。 好半晌过去,她终于沙哑道:“朝暮与你,好别致的吊坠。” 顾铭脸上满是惊讶。他不知道风雪是如何知道这个吊坠的秘密的。 风雪含笑道:“这个吊坠的模型是我设计的。” 顾铭如遭雷击。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过来,风雪和韩贞一直有联系。 那么风雪设计这个吊坠,然后把模型图给韩贞,再由韩贞定制吊坠并送给顾铭,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顾铭捏住风雪的手,微笑道:“小雪……” 风雪做出禁声的手势。她摇头道:“你什么都别说,先擦擦脸上的汗。” 顾铭回过头,便看到一只浸过水的毛巾已经递到他的眼前。 他这时才发现周时梨也在病房里。 周时梨道:“顾铭,擦一擦吧。” 顾铭接过毛巾轻声道谢。他把脸上的汗水全部擦掉,又去洗手间仔细洗手。 周时梨温柔道:“顾铭,你陪陪小雪,我和风俊出去办点事。” 顾铭道:“好的,阿姨。” 周时梨走后,药水气味浓重的病房里只剩下顾铭和风雪两个人。 风雪抬手抚住他的脸,心疼道:“顾铭,你瘦了。” 顾铭的心里一阵哽咽。真正瘦了的人其实是风雪,她怎能随口颠倒是非? 顾铭道:“我一直是这个样子,没胖也没瘦。” 风雪道:“我摸得出来,虽然你的脸看上去没变化,但其实比以前瘦了一点。” 顾铭涩笑道:“我只瘦了一点,你却瘦了一圈。” 风雪道:“我还能更瘦。” 她的确还能变得更瘦,最后瘦得只剩骨头。或者说,连骨头也会被大地里的虫蚁吞噬殆尽。 顾铭感到辛酸,忍不住别过头去。 风雪问:“顾铭,我忽然叫你来,会不会影响到你的生活?” 顾铭摇头道:“你怎会影响到我的生活?我在永川本就是为了等你。” 风雪问:“上次我在医院里看到的那个女孩是谁?” 顾铭道:“她叫木缘沂,你以前见过。就那次,我和李奇去长江明珠找你,她也在。” 风雪道:“你和她好像很恩爱。” 顾铭想到门缝里木缘沂的绝望表情。他再一次陷入沉默。 风雪问:“为什么是她?” 顾铭道:“这个世上,很多事情都没有为什么。如果硬要说一个原因,可能是我觉得结了婚就不用再受情情爱爱的困扰,所以我想随便找个人结婚。” 风雪问:“你们要结婚了?” 顾铭摇头道:“后来我发现这个想法是错的,所以我不和她结婚了。” 风雪问:“哪里错了?” 顾铭道:“如果我要结婚,新娘子必须是你。” 风雪道:“但是我要死了。” 顾铭道:“至少你现在还活着。” 风雪咬住唇,尤为悲伤地说道:“其实上次你去长江明珠小区找我,我就想告诉你,我已经活不久了。那时候我在电梯厢前没说出话的就是‘你敢娶我吗’。” 顾铭问:“那你为什么没说出来?” 风雪道:“我猜到你一定会点头。我不敢想象你真的娶了我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顾铭问:“你怕我和你一起死?” 风雪道:“是的。” 顾铭问:“所以你替我找了韩贞。你相信我和韩贞在一起,一定能幸福。” 风雪道:“韩贞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孩子。” 顾铭道:“她也这样说你。” 风雪道:“所以我和她成了朋友。” 顾铭捏紧风雪的手。 风雪继续道:“顾铭,我早就背叛你了。” 顾铭问:“为什么这么说?” 风雪的两眼再一次湿润。她努力擦拭眼泪,但越擦越多。她哽咽道:“我和何立行上床了。” 顾铭沉默。 风雪道:“何立行用了五年时间等我。我不知道快要死去的我能用什么还他。我以为只要我脱掉衣服,满足他的欲望,我就和他两不相欠了。” 顾铭道:“但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 风雪道:“我还记得那晚他脸上的可怕表情。他那样的男人居然也会哭。他嚎哭着指责我,说我让他品尝到了这世上最极致的恐惧。” 顾铭道:“我想我知道他为什么恐惧。” 风雪问:“为什么?” 顾铭道:“他恐惧的原因和缘沂一模一样。得到比失去更让人害怕。” 风雪问:“那你现在害怕吗?” 顾铭摇头道:“何立行得不到你,就如同缘沂得不到我,这世上只有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人。只要你在我身边,这世上就不会再有令我害怕的事。” 风雪问:“我和别的男人发生关系,你不生气?” 顾铭道:“我不生气。或者说,这样我心里反而会好受一点。你在承受病痛的这段时间里,我何尝不是在和别的女人乱搞?我只希望你能原谅我的胡作非为。” 风雪问:“该祈求原谅的人莫非不是我?” 顾铭道:“小雪,从我走进这个病房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后悔了。我意识到,我做过的最愚蠢的一件事,就是在栀子苑小区苦等了你一年。” 风雪问:“为什么?” 顾铭悲伤道:“我不该等啊!我明明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就应该抓紧所剩不多的时间,不顾一切前去找你,而不是在漫长的等待中蹉跎而过。小雪,请你原谅我,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没能去找你。” 风雪啜泣道:“所以我们都错了。刚才我看到你从门外走进来,我也后悔了。我不该躲着你,不该对你说那些伤人的话。我们明明还有一年的时间,这么珍贵的时光,却因我的任性活生生错过了。” 顾铭问:“是因为《蓝色生死恋》吗?” 风雪惊讶道:“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顾铭道:“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去你家听风水岸的房子,影碟机上面有《蓝色生死恋》的碟子,我想看,却被你制止了。” 风雪道:“是的。” 顾铭道:“我一直不知道你不让我看的原因。直到我们一起去乐山旅游回来,我隐隐感觉到有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那时我想到了《蓝色生死恋》,并且第一时间上网寻找资源,一气呵成把它看完。” 风雪问:“好看吗?” 顾铭道:“那是一个非常悲伤的故事。女主恩熙死后,向女主保证要好好活下去的男主俊熙最后却没能守信。我还记得影片最后一幕,俊熙悲伤到生无可恋的表情。” 风雪问:“你想说什么?” 顾铭道:“你以前就有很奇怪的预见能力,你总能猜到许多人的恋爱结局。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冥冥中感觉到《蓝色生死恋》的故事会发生在你身上,你害怕我也像影片结局的俊熙一样,自寻短见。所以你不让我看《蓝色生死恋》,并且在我知道你患有肺癌的第一时间,你就不再见我。” 风雪道:“我是普普通通的人,并没有这种神奇的能力。” 顾铭道:“我还记得,我们在教室里合唱《心愿》的那一晚。你无比悲伤地说道‘有的人想要多活一天,多吸一口尘世的空气,都需要用尽全身力气去奢求’。” 风雪道:“因为舅舅得了肝癌。” 顾铭苦笑道:“只是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你说的人不仅是舅舅,还包括你自己。” 风雪道:“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我们都错过了最该珍惜的时光。” 顾铭摇头道:“现在还不晚。” 风雪道:“医生说了,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只能坚持一个月。” 顾铭道:“一个月够我们完成许多事情。” 风雪问:“什么事情?” 顾铭道:“结婚,吃喜酒,洞房,看极光。” 风雪沉默。 顾铭问:“你以为我在安慰你?我说的这些话都是空头支票?” 风雪反问:“莫非不是?” 顾铭道:“当然不是。我来之前就想好了。我们明天去办护照,拿到护照就去签出入境,然后我们去挪威的特罗姆瑟,在你憧憬的北极光下面完成我们一生最重要也最美丽的婚礼。” 风雪问:“你认真的?” 顾铭道:“是的。” 风雪问:“你真的要娶这么丑的我?” 顾铭道:“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美丽的小公主。” 风雪问:“我死了,你怎么办?” 顾铭道:“不是还有韩贞吗?” 风雪问:“你没骗我?” 顾铭问:“我骗你什么?” 风雪问:“我死了之后,你会和韩贞一起好好生活?” 顾铭道:“是的。” 风雪问:“你爱她吗?” 顾铭皱眉道:“为什么这么问?” 风雪道:“如果你爱她,就好好保护她,如果你不爱她,就别去伤害她。何立行让我明白,委曲求全本身就是对对方的最大伤害。” 顾铭道:“我爱她。” 风雪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 顾铭道:“我更爱你。” 风雪问:“怎么证明?” 顾铭道:“用我的身体证明。” 风雪不解道:“什么意思。” 顾铭脱下短袖翻身上床。 风雪惊呼道:“不行!这里是病房!” 顾铭不理她,强吻她的嘴,并且伸手往被子里探。 却在这时,病房门猛地被人推开。 风俊和周时梨踉跄着跑了进来。 顾铭对风雪“霸王硬上弓”,被他们逮了正着。 顾铭敢肯定,眼前的画面比他以前被人堵在厕所里大吼还要尴尬。他盯着风俊和周时梨,嘴角接连抽动好几下,却不知该说什么。 风雪红着脸道:“爸,妈,你们一直在外面偷听啊?” 风俊道:“我们只是刚好回来而已。” 周时梨道:“小雪,医生说了,你的身体状况不好,不能做这种事。” 风雪道:“医生还说了,适当同房可以减轻压力,有利于缓解病症。” 风俊道:“就算你们要同房,也不能在这里。” 风雪道:“所以我才对顾铭说这里是病房啊。” 顾铭忍着尴尬,快速穿好衣服,下床靠墙站好,一言不发,宛如被老师罚站的学生。 周时梨道:“顾铭,男孩子不能这样毛手毛脚。” 顾铭道:“是的。” 周时梨又道:“小雪这次回医院复查,下午就可以出院。” 顾铭道:“我知道了。” 周时梨涩声道:“小雪的身体不好,你到时候千万别太用力,她会吃不消。” 顾铭只好顺着点头道:“我会注意的。” 第594章 无能 风俊和周时梨绝对在外面偷听。因为他们在关键的时间点出现之后,又声称“出去办事”,两人先后退出病房,并且很礼貌地把门带上。 这世上当然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顾铭不怀疑,如果风雪还健健康康的,就凭他刚才的举动,风俊一定会扒了他的皮。 经过这样尴尬的一番折腾,顾铭站在墙边有些不知所措。 风雪含笑道:“顾铭,你过来坐。” 顾铭坐到病床边。 风雪道:“顾铭,你不用拘谨。其实早在四年前,我们第一次上床,我爸就知道了。” 顾铭问:“他怎么知道的?” 风雪道:“因为那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我爸再忙也不会忘了给我打个电话。我在电话里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他了。” 顾铭道:“我想风叔叔当时一定气得不轻,恨不得把我活剥了。” 风雪笑道:“我一直以为他迟早被我气死,却没想到我比他先死。” 这是一句非常不好笑的玩笑话。 又提到这个敏感的话题,顾铭又一次陷入沉默。他能做的只有紧紧捏住她的手。 风雪问:“顾铭,你想出下联了吗?” 顾铭当然想出来了。这个困扰他多年的难题,在他得知风雪的病情后,难题就变得不那么难了。 顾铭点头道:“我想出来了。可能我的下联算不上精辟,但好在能和你的上联工整对上。” 风雪道:“那你先说上联和横批。” 顾铭道:“上联:冬雪夏雨,晨雾暮霜,橙光破云,百川逆流昭星运。横批:风雪彼岸。” 风雪欣慰道:“你果然记得清清楚楚。” 顾铭道:“下联:秋凉春暖,朝润夕……” 风雪忽然捂住耳朵,使劲摇头道:“你现在先别急着说下联啊!” 顾铭愣了一下,问:“你不想听?” 风雪道:“我想听,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顾铭问:“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风雪道:“等我感觉自己快死了,你就可以和我说下联了。” 顾铭终于忍不住心头的压抑。他的表情变得凌厉,用命令一般的语气说道:“小雪,你不许再说‘死不死’这样的字眼!你现在还好端端地活着啊!活人为什么总要惦记死亡?” 风雪咬着嘴道:“你不想听,我就不说。” 顾铭颓然地垂下头。 风雪补充道:“虽然这是事实。” 这的确是事实。每个人都必不可免走向死亡。或者说,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在不断走向死亡。 圣人也好,庸人也罢,百岁之后,他们都是一样的结局。 没有人能战胜死亡。这是宇宙的铁则。或者说,生命本身就是无限宇宙中产生的意外,只有亘古的死亡与冰冷才是常态。 所以人应该对死亡无动于衷? 所以垂死之人应该不以为意地诉说自己的死亡? 或许风雪在经历长达一年之久的病痛折磨之后,已经看淡了生命与死亡。 但顾铭不一样。他眼中的她还活着。她还是他心中最美丽、最圣洁、最高贵的小仙女。 或者说,他心中还相信那一分微渺到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奇迹。他还怀揣侥幸心理,期待自己的出现有可能帮助她战胜病魔。 顾铭终于承受不住压在心头的万千负荷。 他猛然站起身,露出极为勉强的笑容,道:“小雪,我有些饿了,要出去吃东西。你想吃什么,我帮你买回来。” 风雪道:“不用了。到了午餐时间,护士会给我送吃的来。” 顾铭点头道:“好的。那你休息一会,我很快就回来。” 顾铭深深地看了风雪一眼,接着转过身往外走。 风俊和周时梨果然在门外站着。 顾铭道:“风叔叔,周阿姨,我要出去吃点东西,你们陪会小雪吧。” 风俊道:“我正好也有点饿了。你想吃什么,我和你一起去。” 顾铭皱眉道:“小雪一个人在病房会孤独。” 周时梨涩笑道:“没关系,我陪小雪,你们出去吃吧。” 顾铭和风俊并肩往外走。 他们穿过长廊,乘电梯到一楼。在他们快要走出医院大门时,风俊忽然按住顾铭的肩头。 顾铭问:“风叔叔,你想和我说什么?” 风俊道:“其实你并不饿,只不过是找借口出来平复心情罢了。” 顾铭沉默。这时候的沉默表示默认。 风俊道:“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也曾压不住心绪,害怕自己在小雪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便也找借口出来发泄。” 顾铭道:“只可惜我想不出发泄心情的好办法。” 风俊问:“你喝酒吗?” 顾铭摇头。 风俊又问:“你打牌吗?” 顾铭继续摇头。 风俊皱着眉道:“你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找女人,的确不容易发泄情绪。” 顾铭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抽烟,不找女人?” 风俊道:“我做了几十年的烟民,一个人抽不抽烟,我站近了看一眼就能知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抽烟,但你现在已经不抽了。其实我很早以前也知道小雪在偷偷抽烟,我说过她,但始终没能制止她。至于女人的问题,这个很简单。喜欢找女人的男人都喜新厌旧,你能来找小雪,就证明你不是那种人。” 顾铭问:“那你能看出我是哪种人吗?” 风俊道:“你是一个很温柔、很有责任感的小伙子。” 顾铭摇头道:“我不这样认为。” 风俊道:“我不知道你对其他女人是什么样子,但至少你对小雪无愧。” 顾铭道:“风叔叔,我的心里好像压了一座山,好难受,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办吗?” 风俊道:“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哭一场。” 顾铭问:“我真的可以哭吗?” 风俊点头道:“可以的。” 顾铭真的哭了。他的眼泪像泉涌一般不断溢出。街上的行人都向他投来奇特的目光——一个正值芳华的女人边走边哭并不新奇,但换成男人就奇怪不已。 同样是人,女人哭就理所应当,男人哭就该受人鄙夷。在这个提倡男女平等的时代,这一点却并不平等。 顾铭使劲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随着眼泪越流越多,压在他心头的巨石轰然滚落,溅起无数浪花。于是他终于放声嚎哭。 此时此刻,顾铭也像女人一样,想找一个肩膀靠一下。 于是风俊把肩膀借给了他。 顾铭靠着风俊大声哭。他哭得很畅快,也很安心。 他忽然感觉此时的风俊不再是昔日那个阴谋诡谲的企业家,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父亲。 如果风雪没有出事,或许顾铭真的能叫风俊一声“爸”。 顾铭哭了不到十分钟,他的眼泪却已经流干。 风俊道:“哭够了就找个地方好好洗把脸,然后回去陪小雪吧。” 顾铭点头道:“只要小雪还在世上一天,我就陪她一天。” 两个男人回到病房时,风雪已经做完复查。她可以出院了。 风雪的身子非常虚弱。烁玉流金的夏日,她却时常喊冷,连走路也需要人搀扶。 顾铭直接将她背起来,迈着坚定的步伐往前走。 人民医院离长江明珠小区非常远。 风雪不想坐车,顾铭就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回去。 时间仿佛回退到遥远的初中时代。“朱陈笑谈闭皓月”的那一晚,他也背着她在恐龙广场迂回走动。 她和那次一样,伏在他的背上安然沉睡。 顾铭背着风雪向前走,一步一个脚印,一直走了两个小时,走到长江明珠小区的凉亭里。他却感觉不到累。 仿佛只要有她在,他就拥有无穷力量。 顾铭把风雪背回了家。 时隔多年,顾铭再一次踏进这个陌生的房子。 风雪已经醒了,她嚷嚷着要回房睡觉。 顾铭知道,她几乎睡了一下午,早已没有睡意。他把风雪送回房间,替她盖好被子,再回到客厅里坐下。 他知道风俊和周时梨都不会再有任何恶意,但他依旧感到局促不安。 或者说,大多数男人在正式面见岳父岳母之时,都难免心慌。 顾铭以为风俊和周时梨还会找他谈话。可没有。周时梨特意替顾铭泡了一杯茶,她和风俊看着他把茶喝完,便催促他去房间里陪风雪。 这个时间,顾铭陪风雪,最应该做的是什么? 顾铭推开门走进房间。风雪端端正正坐在梳妆台前化妆。 她果然不困。 顾铭走到她身后,抓起台子上的眉笔,温柔道:“小雪,要我帮你画眉吗?” 风雪道:“我掉的是头发,又不是眉毛,不用画眉。” 顾铭道:“那我帮你涂口红?” 风雪摇头道:“你一个大男人,哪里懂这些东西,别站在这里添乱。” 顾铭道:“我总得找点事情做才行。” 风雪道:“要不你帮我把头发都剃掉吧。” 顾铭问:“你要出家了?” 风雪道:“我的头发都快掉完了,头顶本就光秃秃的,多那几缕头发反而碍眼,不如全都剃掉。” 顾铭道:“你说的没错,但我并没有找到推发机。” 风雪道:“台子上有小刀片,你可以慢慢刮。” 顾铭问:“你不怕我刮伤你的头皮?” 风雪道:“刮伤了也无所谓,反正不会再有新的头发长出来。” 顾铭强笑。 风雪蹙眉道:“你照我的话做。我一定还你一个漂漂亮亮的风雪。” 顾铭沉默片刻,终于抓起台子上的小刀片。他凝声道:“小雪,你别动,我帮你把剩下的头发都刮掉。” 顾铭小心翼翼替风雪刮头。她的长发全都掉落在她的肩上与地上。 顾铭盯着她仿佛铮亮的脑袋,心里不是滋味,双眼又有了一分湿气。 这一次他忍住了。他知道男人可以哭,但不能经常哭。或者说,真正成熟的男人,哭一次就已经足够,再哭就是懦夫。 风雪真的变回了以前的模样。她把脸蛋抹得白嫩细腻,睫毛拉得纤长细密,嘴唇涂得红润妖娆,再戴上一头金色的假发。 她真的变成了他梦中的她。 顾铭知道她此刻的容貌都是假的,完全是靠高超的化妆技术撑起来的,但他依旧为她痴迷。 风雪站起身缓缓解开衣服。 顾铭问:“现在吗?” 风雪反问:“不然我干吗费这么大精力化妆?” 顾铭问:“你能行吗?” 风雪点头道:“我当然能行。说不定你一不小心,我还能怀上小孩。” 顾铭只能沉默。 风雪安慰道:“你放心好了,我没那么容易怀孕。就算真的怀上了,我也没机会把他(她)生下来。” 顾铭道:“我怕我控制不好力量,伤到你。” 风雪道:“所以你需要轻轻的慢慢来。” 顾铭点头。他把她抱到床上,接着脱掉衣服,用他能把握的最慢速度进入她的身体。 顾铭已经尽力了,但风雪依旧吃不消。 顾铭盯着她的满头汗珠,心疼道:“小雪,我们还是别勉强了。” 风雪道:“我没有勉强。要不你用点力试试。” 顾铭摇头。他翻过身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盯着天花板。 风雪低郁道:“对不起,顾铭。” 顾铭问:“为什么道歉?” 风雪道:“我是你的新娘子,却不能让你享受。” 顾铭道:“对我来说,能和你在一起,已经是最享受的事情了。” 风雪问:“要不我们等晚上再试试?” 顾铭点头道:“我想也是。不是你不行,而是我无能。我背着你走了那么远,肩膀早就软了。” 风雪道:“而且这种事情本就适合晚上做。” 顾铭没说话。 风雪道:“我想睡会,你出去吧。” 顾铭穿好衣服回到客厅。 风俊和周时梨都出去了,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他一个人。 他的心又回到无尽的空虚。 顾铭坐在沙发上沉吟许久,忍不住对着风雪的房门喊道:“小雪,睡不着就出来坐会吧。” 房间里没有回应。 顾铭沉声道:“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房间里还是没有回应。 顾铭能猜到,风雪这会十有八九正捂着被子偷哭,但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忽然想听歌了。音乐本身就具备调节人的心情的力量。 他翻看手机音乐的清单,密密麻麻的,实在不知道该听什么。 于是他随便摁了一下手机屏幕,歌声便响起。 这首歌恰巧不巧是《寸缕》。 顾铭的神情变得麻木。尤其是他听到“无能执手相望无法去尝试结发同床”之时,他的脸变得毫无生机,仿佛他也成了奄奄一息的绝症患者。 第595章 出国 当天晚上,顾铭和风雪心照不宣,他们再也不提做爱的事。 顾铭一直很清醒。他盯着风雪入睡,直到她的呼吸变得平缓绵长,他才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出门。 时间还很早,才夜晚十点过。成人的世界里,正常的入睡时间一般是在凌晨过后。 所以顾胜和阮小馨都没睡,顾铭打过去的电话响铃不到一秒便接通了。 顾铭打电话之前就做好了和顾胜好好谈一番的心理准备,他知道想从顾胜手中要走十万块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他准备了很多腹稿,却完全没派上用场。这通电话的另一头,从始至终只有阮小馨的声音。 时隔一年,顾铭第一次和阮小馨说话,他心中的离思越发强烈。 冰冷的手机不断传出阮小馨的啜泣声。这世上最容易崩溃的人果然是万千少年少女的母亲,她们的心情全都融入到眼泪与哭声中。 顾铭压着心绪安慰道:“妈,你别哭,我现在很好,你不用担心。” 阮小馨:“儿子,你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回家?” 顾铭:“妈,我现在在很远的地方,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等我把这件事做完,一定回家看你。” 阮小馨:“要等多久?” 顾铭:“很快。” 阮小馨:“儿子,你哥和你嫂子上个月出了远门,要等很久才回来。妹妹在外地读书。去年你爸把煤矿卖了。现在家里只剩我们两个人,我们什么都不做,就等你们三兄妹回家。” 顾铭擦了擦眼角,强笑道:“妈,我会回家的。” 阮小馨:“嗯,我和你爸都等你。你一个人在外面这么久,肯定吃了不少苦。你打电话回来是不是缺钱了?你要多少,妈明早就汇款给你。” 顾铭心里酸涩。他一直忍着没说出来的话,却被阮小馨抢先一步问了出来。 顾铭只好硬着心肠说道:“妈,我现在的确需要钱,你能给我转十万块吗?” 阮小馨:“儿子,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顾铭:“做一件必须做的事情。” 阮小馨:“那你拿到钱之后还回家吗?” 顾铭:“等这件事做完,我一定回家!” 阮小馨:“你要做什么事情?犯法吗?” 顾铭:“不犯法。” 阮小馨:“我知道了。你把银行卡号给我,我明天一早就把钱汇给你。你在外面别亏待自己,想吃什么,想穿什么,放心买就好了。钱不够再打电话和我说,你爸把家里的钱都交给我管了,你要多少我都给。” 顾铭:“妈,谢谢你。” 阮小馨:“你爸就在旁边,和他说几句。” 顾铭:“好的。” 顾铭能听到阮小馨递手机给顾胜的声音,但听筒里却没有话音。寂静的通话持续数秒,听筒里传出“嘟嘟嘟”的声音。 顾胜直接把电话挂了。 时至今日,父子两人的矛盾始终没有解开。顾铭不知道自己能和顾胜说什么,反过来顾胜也一样。 所以他们的通话都在不言中。 次日清晨,顾铭收到到账短信,阮小馨真的打了十万块给他。 顾铭稍稍放下心来。他拿到了钱,之后的事情便好办多了。 他要办理出国护照,还要去领事馆签通往挪威的出入境。 他不懂这些东西,风俊便教他。 一个星期过后,顾铭和风雪都顺利拿到出国护照,因为他们是出国旅游,还必须签证。 签出入境证件也是一件相当磨人的事情,没有具体的办理时长。 顾铭和风雪都在等待。 时间如沙子一般流逝,风雪的身体变得越发糟糕。 她又回到了医院,每天都靠各种医学仪器与药物支撑。 顾铭一直守在病床边陪她。 某一天,顾铭的手机响了,来电的是木缘沂。 顾铭从电话里得知,她把婚纱照砸了,但带走了“蓝梦”。她回了铜梁老家。她亲口说的“我发现我爸妈对我也并没有我所想的这么糟糕”。如果不出意外,她会在偏远贫瘠的小村子里嫁人生子,平平淡淡度过下半生。 顾铭能听出她的话语中的悲伤,但他无能为力。一个本就身陷悲伤旋涡的人,没可能去救另外一个人。 这通电话结束,顾铭的心绪变得更为压抑。 风雪道:“顾铭,你的手机铃声换了。” 顾铭点头道:“以前是《倾尽天下》,现在是《煨酒忽忆旧关河》。” 风雪还记得铃声的调子,她哼唱道:“天堑长河落白沙茫茫天下只余他少年将军冰冷的盔甲和白雪相拥坠下……” 顾铭道:“你的歌声还和以前一样好听。” 风雪摇头道:“我的声音早就不好听了,只不过我能唱准歌曲的调子,不至于太难听。” 顾铭道:“但和我唱的歌相比,这已经算是天籁之音了。” 风雪笑了笑,接着凝声道:“你刚才忘了问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顾铭问:“什么问题?” 风雪道:“你没问木缘沂有没有怀你的孩子。” 顾铭沉默。 风雪问:“你在躲避?” 顾铭道:“我问与不问都没有区别。如果不出意外,我以后再也不可能见到缘沂。纵然她真的怀了小孩,并且顺利地生了下来,我和那孩子也没机会相认。” 风雪道:“你的心好狠。” 顾铭道:“其实这世上没有真正狠心的人。如果某个人真的能做到铁石心肠,那只能证明他已经别无选择。” 风雪问:“你真的没有选择吗?” 顾铭沉声道:“当我在七年二班的教室里注意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没了选择。” 风雪别过头去睡觉。 顾铭不由得想到昔日的苏沁。她也曾狠心,但狠心的另一面是温柔。或许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狠心或温柔,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温柔时,未必不是对其他人的狠心。 这是一个相对世界,万事万物都不存在绝对。 所以顾铭狠心吗? 所以顾铭温柔吗? 这种事情早已没人能说得清。 如果有,那个人不是风雪,而是韩贞。 韩贞在安静数月之后,忽然又变得活跃起来。她又一次拨通了顾铭的电话。 顾铭盯着手机屏幕的来电显示发呆。 风雪问:“韩贞打来的,你怎么不接?” 顾铭道:“响铃还没结束,我在想到底接不接这个电话。” 风雪问:“有什么好想的?” 顾铭道:“我大概猜到韩贞要说什么,但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风雪问:“一定要知道怎么回复才接吗?” 顾铭道:“是的。” 风雪问:“万一你猜错了呢?万一韩贞要说的话和你想的不一样呢?你不怕下一个躺在病床上等待七色堇开花的人的会是韩贞吗?” 响铃还在持续,已经超过一分钟。如果顾铭再不接听电话,通话便会因长时间无人接听而挂断。 顾铭沉吟着,终于按下接听键。 风雪又说对了,韩贞要说的话果然和顾铭想的不一样。顾铭以为她会质问自己这段时间在干什么,她会撒娇,会发火,甚至说很多威胁他的话。 可没有,她只淡淡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来古路镇见我”。 顾铭道:“快了。” 韩贞:“快了是多久?” 顾铭:“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一年。” 韩贞:“那我等你一年。” 仿佛韩贞早就习惯了等待。她不问任何多余的事情,只问时间。 顾铭忽然想到,今年的河灯节快到了。 他又对她撒了谎。河灯节那天,他可能还在永川,也可能已经飞到了国外,但一定不在河边。 风雪问:“你会让她等你一年吗?” 顾铭苦笑着摇头道:“我没说让她等,是她自己说的。” 风雪问:“你会失约吗?” 顾铭道:“这只是她单方面的约定,就算我过期不至也不算我失约。” 风雪道:“韩贞说你很温柔。” 顾铭皱眉道:“我怎么不知道?” 风雪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你做过无数件伤她心的事,但她一直觉得你对她很温柔。” 顾铭问:“为什么?” 风雪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和你遗忘的那段记忆有关。” 顾铭问:“我遗忘了什么?” 风雪摇头道:“韩贞没说。” 顾铭点头道:“我知道了。” 风雪问:“你知道什么了?” 顾铭道:“我知道我永远也想不起那天发生的事情了。虽然我哥对我说过,而且说得非常详细,但他只能从他的视角述说。我和韩贞之间的一些小细节,他未必知道。我大概知道那天发生的事情,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风雪问:“你有没有想过另一个可能?” 顾铭问:“什么可能?” 风雪道:“可能你并没有遗忘什么,那个故事是顾恩哥和韩贞串通好来骗你的。” 顾铭摇头道:“我相信我哥和韩贞可能会串通,但他们没可能对我撒这种谎。而且我爸妈都承认那天的确发生了很多事。” 风雪道:“那你就多想想七色堇,或许能想起什么。” 顾铭摇头道:“没必要了。” 风雪问:“为什么?” 顾铭道:“因为我已经知道韩贞口中的七色堇是什么了。” 风雪问:“是什么?” 顾铭道:“是我们小学都学过的一篇课文,《七色花》。” 风雪惊讶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铭失笑道:“看来韩贞都对你说了,不然你不会这么惊讶。” 风雪道:“别卖关子。” 顾铭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微笑道:“我这个人没什么强项,好在记忆力不错。韩贞第一次对我说七色堇时,我就想到了这篇课文。” 风雪点头道:“你说对了,的确是《七色花》。但我不会告诉你这篇课文藏了什么玄机。” 顾铭微笑道:“我本就不打算问。” 风雪道:“这是你和韩贞的事情,等她什么时候想告诉你了,自然会说。” 顾铭道:“所以你该和我说说北极光。” 风雪摇头道:“北极光就是北极光,没什么好说的。” 顾铭和风雪的出国手续迟迟不能办好,风雪的身体日渐虚弱。到了后面,她连呼吸也变得困难,几乎离不开吸氧器。 他们从办理手续到手续齐全,一共等了二十七天。 风雪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医院医生又一次提出老生常谈的话题,便是劝风雪转去大医院碰碰运气,说不定凭借优越的化疗技术,她体内的癌细胞能得到些许控制,她还能多活一段时间。 风雪拒绝了。 在出国手续完全落实的当天,风俊便替顾铭和风雪定好机票。 从中国重庆到挪威特罗姆瑟,并没有直达航班,中途需要转乘两次,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江北机场到凡塔阿机场到奥斯陆机场再到特罗姆瑟。 这种连续转乘,对正常人而言就已是非常折磨之事,对风雪而言更是苦不堪言的煎熬。 但她熬过来了。 顾铭,风雪,风俊,周时梨四人顺利抵达了特罗姆瑟。 他们四人都不懂挪威语。幸好风俊的英语等级很高,而英语作为全球通用语言,大多数挪威人也都懂,他们方才能与当地人交流。 特罗姆瑟靠近北极圈,是一个非常寒冷的城市,被称为“北极之门”。此外它的旅游业非常发达,能带动整个国家的经济发展,还被称为“北方巴黎”。 风雪的身体状况已不能承受半点冷气。 风俊把她安置到酒店里,并且第一时间寻找当地导游。 风雪蜷缩在被窝里,用明亮的目光看向窗外。 她欣喜道:“顾铭,看,下雪了。” 顾铭看向窗外,只有白茫茫的空气,没有雪。 他涩笑道:“小雪,现在是七月,就算是靠近北极的特罗姆瑟也不容易下雪。” 风雪摇头道:“不对,你看错了,外面早已是冰天雪地,不然天怎么会这么冷?” 顾铭轻抚她的脸,努力露出微笑,点头道:“是的,外面下起了茫茫大雪,每一粒雪花都和你一样美丽。” 风雪道:“我是雪,你就是风,不然我不能飞舞。我是画,你就是诗,不然我就少了意境。顾铭,你替我作一首诗吧。” 顾铭问:“你想听什么诗?” 风雪道:“七绝诗。你要把‘朱陈笑谈闭皓月,携手千里映繁星’这首诗补全。” 第596章 幻想 顾铭感觉心乱如麻。此时此刻,他的脑中一片空白,连一个词也想不出,遑论一首诗? 他盯着她的苍白脸颊,她的眼里满是期盼。仿佛这首还未出世的无题诗能成为治愈她的良药,她的所有憔悴都能在拙劣的诗文里完全康复。 顾铭闭上眼,努力寻找词汇,努力搜索押韵单字。他的思绪居然变得活跃,忽然涌出许多可用的字与词,一首诗很快在他脑中成型。 顾铭深吸一口气,郑重吟诵道:“顾绣姻缘铭几经,风掀白纱雪不惊。朱陈笑谈闭皓月,携手千里映繁星。” 风雪的两眼变得惊奇。好半晌之后,她终于露出欣喜的笑容。她张大嘴想说话,但她的身体却已吃不消。她刚才说了太多话,到了现在居然连一个字也说不出。 顾铭所想的奇迹并没有出现,诗句果然不具备治愈能力。风雪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因为一时的情绪激动,险些哽气。 顾铭连忙握住她的手,安抚道:“小雪,你好好休息,不要再说话了。风叔叔已经去找导游了。等不了多久,我们就能站在游轮上看北极光了。” 他们真的能看到北极光吗? 风雪已经趋于熄灭的生命火烛,真的能坚持到北极光出现的那一瞬吗? 顾铭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哪怕他知道她临终的心愿很难完成,但他依旧保持温柔与自信的笑。 风俊和周时梨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风雪仍在安睡。 现在的风雪,一天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在睡眠,而另一半时间在承受痛苦。 她还能睡得着,便已是非常幸运的事情。 风俊买了很多当地叫不出名字的食物。他叫顾铭快点吃,之后一行人还要走很远的路。 导游说的话,顾铭连一句也听不懂,似乎风俊很多时候也只能靠蒙。 风俊道:“我们要乘车去港口,有好几十公里行程,到了之后可以乘游轮观光。” 特罗姆瑟是港口城市,靠挪威海,并非北冰洋。 一行人抵达港口时,天色没有丝毫黑暗迹象。 风俊很困,但他强撑着没说话。一行四人,他的确是主心骨,他若倒下休息,剩下三人都将寸步难行。 他们的运气很好,港口的游轮还没有出航。他们顺利买到船票并且登船。 游轮很大,载满世界各地的游客。 风雪不喜欢喧嚣,便回船舱里休息。顾铭寸步不离陪着她。风俊和周时梨则在甲板上等待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北极光。 游轮已经出航,驶向一望无垠的大海。 特鲁姆普本身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城市,来观光的旅客也并不一定是来看北极光的,他们也可能来观鲸。 至少乘坐这艘游轮的旅客基本上都是来看海、看鲸的。 风雪还在睡。 顾铭紧紧抱着她,害怕她的身体失去温度。 风雪醒来时,舷窗外的天空依旧是白茫茫的。 风雪问:“顾铭,天亮了吗?” 顾铭温柔道:“是的。你睡了太久,天早就亮了。” 风雪问:“北极光呢?” 顾铭道:“北极光一直都在天上,只不过天太亮,我们看不到。” 风雪打了一个呵欠,昏昏沉沉说道:“那我再睡一会,等天黑了一定记得叫我。” 顾铭强笑道:“小雪,要不你还是别睡了。” 风雪问:“又没有北极光,我不睡觉还能干什么?” 顾铭道:“风叔叔买了很多这边的特色食物,你要不要尝一下?” 风雪摇头道:“我不想吃东西。” 顾铭道:“要不我们去甲板上走走,海里有鲸,我们运气好的话能看到。” 风雪道:“我不想看鲸,只想看北极光。” 顾铭问:“你一定要睡吗?” 风雪问:“你是不是怕我一睡就不起来了?” 顾铭忍着悲恸不说话。 风雪露出一个苍白的笑,虚弱道:“好的,我不睡。你和我说说‘风雪彼岸’的下联吧。” 顾铭别过头去,努力吸气平复心绪,他实在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的脆弱。 他清清楚楚记得,风雪在病房里说过“等我感觉自己快死了,你就可以和我说下联了”。 风雪已经走到了生死门的玄关前吗? 她看到了通往永生的天国大道吗? 她看到了曼珠沙华丛生的火照之路吗? 顾铭咬着牙道:“秋凉春暖,朝生夕死,白浪掀天,千帆行空话轮回。” 风雪含笑道:“秋天的风凉爽,春天的风温暖,清晨的风充满生机,傍晚的风奄奄一息,狂风划过天际,推动万千帆船,又是一个新的轮回。” 顾铭捏紧拳不说话。 风雪问:“是这个意思吗?” 顾铭点头道:“是的。” 风雪缓缓抬起手,轻轻擦拭顾铭的眼角。她小声道:“顾铭,你别伤心。生命不息,轮回不止,我只是先你一步离去,在更遥远的地方等你。我们一定还能见面。” 顾铭道:“是的。” 风雪指向舱房角落的行李包,含笑道:“包里有我的婚纱,你帮我取出来。” 顾铭摇头道:“小雪,还是等等吧,说不定等会就有北极光了。” 风雪道:“我等不了了。” 顾铭道:“天很冷,婚纱很薄,你穿不了。” 风雪道:“没关系的。我现在已经不怕冷了。” 顾铭道:“那我先帮你化妆。” 风雪摇头道:“还是不了。化妆要很久,我怕我等不了。” 顾铭忍着悲恸点头。他把包里的婚纱取出来,小心翼翼替风雪换上。 她的肌肤裸露在空气里,仿佛变了色,成了苍白的雪。 她的确是一个若雪一般美丽的女孩子。她健康活泼的时候像纯白飘飞的雪,她病入膏肓的时候像艰涩消融的雪。 顾铭抓起她的手,领着她往船舱外走。 长廊上的旅客都看到了他们。各个国家的旅人用奇异的目光打量他们,不时用飞快的外语交流。 旅客们替顾铭和风雪让开道路,他们畅通无阻地走到甲板上。 风俊和周时梨还在看天。他们时刻盯着空旷的天际,等待或许会奇迹般划动而出的极光。 他们没等到极光,却等到了即将互许终生的一对新人。 风雪已经开始咳嗽。吸氧器已经不能维持她的正常呼吸。她捂着嘴大声咳,越咳越厉害,到最后,她咳出了大口的血,染红了她的白婚纱。 风俊连忙冲上来搀扶。他急声道:“小雪,甲板上很冷,你先回船舱里休息。” 风雪摇头道:“爸,今天是我出嫁的日子,我不怕冷。” 风俊的双眼红透,身子摇曳着几乎倒下。一个年近半百、顶天立地的大男人,终于在此刻崩溃。 风雪含笑道:“爸,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风俊擦着眼泪低沉道:“不辛苦,不管多少年都不辛苦。” 旁边的周时梨早已泣不成声。 风雪道:“妈,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你不该哭。” 周时梨抽泣道:“妈妈是喜极而泣。” 顾铭深吸一口气,努力忍着眼泪不哭出来。他抓着风雪的手,仿佛时间又回到了遥远的初中时代。 依旧是他们两个人,依旧没有牧师,没有宾客,没有乐师,甚至没有时间与空间。 浩瀚大海,茫茫冰川,孤独的游轮。整个天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盯着她,单膝跪下,无比庄重地说道:“请问,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冰清玉洁、秀色可餐的风雪小姐,你愿意嫁给平庸无奇的顾铭先生,一生爱于他、忠于他,无论富贵还是贫瘠,无论健康还是病患,不离不弃,直至生命终点吗?” 还是这一番话,连一个字也没变。 他就这样静静地盯着她。 有巨鲸浮出水面,满船游客惊呼。 海面卷起万千涟漪,轻轻摇曳游船。 于是起风了,风雪的婚纱在白茫茫的天地里猎猎作响。 风雪笑了。她的笑甜美如夜晚里依稀隐现的萤火。 她咬着牙努力点头,脱口道:“我愿意!” 她终于如愿以偿,变成了他的新娘子——世间最美的新娘子。 顾铭抓起她的左手,摸出兜里的戒指。他将戒指缓缓套入她的无名指。 这一刻,甲板上响起万千掌声,仿佛巨鲸出现的震撼力也远远不及这对奇异的新人。 顾铭站起身,将风雪紧紧抱进怀里。 他能感觉到她体表接近冰点的体温,她的心跳、脉搏、与呼吸,都在纯白冰河之上渐渐消散。 仿佛她下一刻就要被汹涌海潮吞没。 她依旧在笑。 顾铭的眼睛越来越湿。他忍不住闭上眼,阻止眼泪滑落。可是他闭眼的同时,也意味着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他深爱的女孩。 于是他睁开眼,任由眼泪滑落。他用朦胧的泪眼注视苍白的她。 风雪的眼睛渐渐闭上,顾铭的心也缓缓崩碎。 这个漫长的爱情故事终于结束了吗? 没有! 风雪忽然睁开眼。回光返照一般,她一瞬间有了力量。 她抬手指着遥远的天际,欣喜惊呼道:“顾铭,你快看,北极光!” 顾铭猛地回头,看向她所指的方向。那边依旧是白茫茫的天,没有任何颜色。 风雪道:“你看到了吗?红色,黄色,粉色,绿色,蓝色,紫色……原来极光有这么多种颜色。它们像光雨一样在天上扩散,比除夕夜的各种烟花爆竹还要美丽得多。” 顾铭忍着心头的悲恸,重重点头道:“我看到了。” 风雪浅笑道:“天终于黑了,不然就算有极光我们也看不见。” 顾铭道:“是的,我们的运气真好。” 风雪的眸子变得黯淡,她摇曳着向前扑倒。 她喃喃道:“好困。” 顾铭扶住她,抬手戳她的鼻尖,微笑道:“小雪,我们好不容易才看到北极光。你别睡,不然睡醒了又要等很久才有机会看到。” 风雪摇头道:“其实北极光也不是特别好看。” 顾铭问:“什么才好看?” 风雪道:“你最好看。” 她的双眼终于合上,但她的嘴还在轻轻张合,仿佛她还有很多话要说。 顾铭道:“那你睁开眼看看我。” 风雪梦呓般说道:“我太困了,睁不开眼。等我睡醒了,一定好好看看你。” 顾铭流着泪点头道:“好的,你放心睡,我一直看着你。” 风雪安心地靠着顾铭。她完全不动之前还抬过手,她戴戒指的左手捏着顾铭的右手,后来她的手没力气了,轻轻滑动,只捏住了他的食指。 她的脸上至始至终凝着温暖的笑。 能死在最爱的男人的怀里,对即将死亡的女人而言,已是最幸福的事情。 顾铭一直抱着她,直到她的身体变得僵硬,直到风俊走到他面前,轻轻拍他的肩头,他才恍惚清醒过来。 风俊完全老了。他的眉宇中充斥浓浓的衰老气息。他涩声道:“顾铭,把小雪交给我吧。” 顾铭问:“你打算怎么安置小雪?” 风俊道:“落叶归根。我要把小雪带回家,在离我们最近的地方安葬。在这之前还有许多事宜需要处理,你能来帮忙吗?” 顾铭点头。 人在国外死亡,亲属想把遗体带回故乡本就是非常麻烦的事情。风俊要找当地领事馆说明情况,需要签很多证件,还必须找能送遗体回国的丧事公司。 风雪“平安”回家已是二十天后的事。 顾铭参加了风雪的葬礼,连续三天守在灵堂里陪她。 出殡的前一晚,顾铭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右手食指放到风雪的手心里。 风雪的葬礼结束后,顾铭便要离开永川,前往未知的更远方。 风俊挽留过顾铭。他想把他毕生的事业全都交给顾铭。 顾铭拒绝了。 在往后的三年里,顾铭时常想起风雪那一张苍白的笑脸。 她说天黑了,她看到了北极光,其实全都是假的。 特罗姆瑟的确是最好的、观赏极光的城市。但夏季没有极光,因为特罗姆瑟靠近北极圈,会出现极昼现象。天不黑,便没人能看到极光。 这一点,顾铭和风俊在出国前就已经知道。但他们依旧义无反顾陪风雪远赴挪威。 那一天,所有人都没看到极光,风雪当然也看不到。 她为什么要撒谎?她临终前有必要撒谎吗? 或许她并没有撒谎。她只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了她自己幻想的画面。 她看到的是她心中北极光。 所以这个故事的最初与最终,都在风雪的幻想里吗? 所以风雪遇到顾铭是幸运还是不幸? 这个没人能说得清。 顾铭唯一知道的是,他的余生再也不可能忘记这个笑声如雪的女孩。 第597章 写心 这是一家占地超过五百亩的大型陶瓷厂。 机械“咔咔”转动的抛光车间里,顾铭坐在传送带边上大口啃着西瓜。 他不是抛光车间的员工,而是连车间也没有的机电部里的小电工。 在工厂里工作的电工的人缘一般不会太差,因为他们每天的工作便是保证厂里的各种电路与电力设备正常运行。他们需要背着工具包骑上自行车全厂跑动。 顾铭的一个同龄同事曾说过一句非常有趣的话。他说:“整个厂上上下下八百多号员工,我认识的不超过八十个,但认识我的超过六百个。” 这句话并没有夸大。 工厂里的大道,车间,宿舍,乃至是办公室,只要是需要用到电的地方,就一定有电工的影子。 顾铭在陶瓷厂里工作了两年半,从什么都不懂的小电工变成稍有工作经验的小电工。这期间,他的确走遍了工厂的每一个角落,厂里不少员工看到他都会象征性地打个招呼,只不过他能记住的人并不算多。 他很多时候只能装作认识对方,回以礼貌的笑容。 机电部门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便是上班时间,手上又没有活干的电工,一定不能坐在休息室里闲着,不然被厂里领导看到一定会被劈头盖脸一顿骂。他们正确的做法是随便找个地方躲着,只要不被厂里领导看到就行。 机电部门的休息室离抛光车间比较近,而抛光车间的员工又特别多,随便混几个人进去,很难被发现。 顾铭经常在没事做的时候躲到抛光车间里乘凉。 抛光车间里有个姓吴的阿姨。 她待人总是慈眉善目,不管谁和她说话,她都回以善意的言语。 她待顾铭特别好,每当部门发水果或其他东西,她总会打电话给顾铭,叫他来浑水摸鱼贪点便宜。 顾铭现在吃的西瓜就是这样来的。 顾铭大口把手上的西瓜吃完,接着抽出卫生纸把嘴巴擦干净,起身对着吴阿姨道谢:“谢谢你,吴阿姨,托你的福,我才能在这么热的天吃到西瓜。” 吴阿姨微笑道:“你不用谢我。厂里的福利,本来每个员工都该享受。” 顾铭摇头道:“我们部门没有车间,员工也很少,公司里发福利经常轮不到我们。” 吴阿姨道:“那我下次给你留一块大的西瓜。” 顾铭再次道谢:“谢谢你,吴阿姨。” 吴阿姨道:“小顾,你在厂里工作也有两年多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像个大学生,我以为你只是出来历练历练,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却没想到你能在这里工作这么久。” 顾铭道:“我们厂很好,工资好,待遇好,伙食好,宿舍好,同事好,老板也好。这么好的单位,我当然能一直工作下去。” 吴阿姨皱眉道:“我听说你们部门的老电工经常欺负你。” 顾铭摇头道:“他们没有欺负我,只是教我该怎么工作而已。” 吴阿姨道:“厂里电工的工资并不高。” 顾铭道:“但我觉得很够用,每个月能存三千多块。” 吴阿姨问:“你真打算一直在厂里工作下去?” 顾铭问:“为什么这么问?” 吴阿姨道:“你还年轻,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不适合你。已经两年多了,你学会了电工技能,也存了不少钱,早点回家找个姑娘成家吧。” 顾铭微笑道:“你都说了我还年轻,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急的?” 吴阿姨指责道:“小顾,我无心揭你的伤疤。事实是,你有身体上的缺陷,如果不趁着年轻快点成家,再过几年,没有小姑娘愿意要你。” 顾铭点头道:“我也这样认为。” 吴阿姨道:“厂里这种不见天日的生活,只适合我们这个年纪的老人。你自己好好想想,觉得什么时候合适了,就把工作辞了回家吧。” 顾铭再次道谢:“吴阿姨,谢谢你的好心劝告。” 顾铭知道吴阿姨为什么会说这么多善意的话,因为她有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儿子。她儿子身患更严重的残疾,双腿已经完全废掉,余生只能靠轮椅度日。 她是在顾铭身上看到了她儿子的影子,方才如此苦口婆心,宛如母亲。 或者说,在这个冰冷的工厂里,吴阿姨是唯一对顾铭怀有善意的人。 厂里其他员工,几乎没人看顾铭顺眼——一个只有九指的人,成天默不作声,仿佛无视了所有人。这的确很难让其他人看得顺眼。 在陶瓷厂里,有两件令顾铭印象特别深刻的事。 有一次,他骑车去检查抛光车间的电房,大概就是看一下稳压器的温度和各个电箱的电压与电容。他在途中被一辆叉车撞到,自行车几乎报废,而他的脚也被叉车前面的叉子削去一大层皮肉。 他的脚血流不止。 开叉车的员工下车道歉,想私下赔钱了事。 顾铭没追究他的责任,甚至没要他一分钱,只不以为意地说了一声“没事,脚能动,没伤到骨头,擦点药包一下就行了”。 他真的自己买药包了一下,然后就忘了这件事。 原本这件事并没有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但另一件事的发生让他忘不了这件事。 顾铭同样是骑着自行车在厂里跑动。他在路过原料车间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一个正在整理各种泥石混合物的员工。 自行车右车把撞到了这个员工的手肘子,不重也不轻,没流血,也没起淤青。 顾铭下车及时道歉。但这个员工并没有就此揭过。他凶神恶煞地大骂,一脚把顾铭的车踢翻,还顺手一拳把顾铭打退老远。 这还没结束。这个员工甚至威胁道:“你要再敢来原料车间,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那之后,顾铭的确很少往原料车间那边过路。 有的人,永远吃不得半点亏。别人踩他一脚,他可以把别人的脚直接砍下来,还能美其名曰“这样才公平”。 有的人,永远都在吃亏。别人指着他的鼻子大骂,甚至把口水吐到他脸上,他也能若无其事地笑。 人和人相互理解有时非常困难,有时又出乎意料的简单。所以两个性格相投的人能在茫茫人海中相遇,便是非常难得的事情。 顾铭骑着自行车回了机电部的休息室。 还有半个小时下班,其他电工都躲其他地方去了,休息室里没人。 顾铭背靠墙坐下,摸出手机一遍又一遍翻看相册。 他的手机用了四年,各种功能都已经退化,屏幕变得无比卡顿。 相册翻到一个少女的全身照,屏幕陡然卡住,再也划不动了。 顾铭知道,这种时候手机只能重启一次才能正常使用。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少女照片。他的神色变得飘忽,记忆又回到2015年那个夏天。 他的心仍在痛。 三年了,他要写的故事终于到了尾声。 定格在他脑中的记忆画面也应该翻篇了。 顾铭又想到了韩贞。她说等他一年,但他三年来没联系过她一次。 顾铭想好了,今晚就把整本书写完,然后打个电话找韩贞聊聊。 如果她已经成家,他就不去打扰她。 如果她还在等,他就去找她,前提是她不嫌弃他。 下班后,顾铭没去食堂吃饭,而是直接回了宿舍。 他迫不及待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构思最后一个章节。 最后一章,最重要的往往不是结局本身,而是整个故事的完美收网。 顾铭从书中的几位主角开始写—— “心”分数量,分种类,分颜色。 许成语在少年时代永远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所以他的心也是迷茫的。但他后来扫除了心头的雾霾,变得坚定了。这是一颗由迷茫转变为明锐的心; 陆思的心反复摇摆过,但她最后仍选择了她的“少年英雄”,所以她有一颗绝对纯粹的心。只不过世间的任何纯粹都经不住无休无止的恶意打击,她终究还是离开了柳健; 卿欢有着一颗坚韧的心,他能承受世间一切的打击。只不过坚韧的心渐渐归于平淡,变得千疮百孔,最后坠入伍琦的怀抱; 千云舞有着一颗炽盛的少女之心,只不过她的心被仇恨蒙蔽,最终付出了无比惨痛的代价。炽盛的心冷却了,变成了终年不化的冰块; 谭红尘有着一颗向往平静生活的朴实之心。他淳朴,诚实,真挚,却在凶险的俗世里变得残忍。他变成了杀人的魔鬼,行乞的跳梁小丑; 蓝晨雨有着一颗贪婪的心,感情,金钱,名誉,乃至是永久的美丽,她全都想要。贪婪的最终代价是死亡。因为贪婪本身就是狠毒。她的狠毒最终变成了丛生的葛草。 杨雷有一颗正义的心,吴潇有一颗善良的心,文雅有一颗自私的心,万涧有一颗痴迷的心,李奇有一颗淡然的心,李文豪有一颗平凡的心,徐寄风有一颗单纯的心,伊耆恋有一颗调皮的心,李恬恬有一颗侠客的心,郑绘有一颗负责的心,苟金玲有一颗严厉的心; 陈小帅有一颗反复无常的心,苏沁有一颗追逐童话的心,滕富强有一颗沉浸过往的心,张安有一颗立誓除暴的心,洛英有一颗透彻若雨的心,唐见虎有一颗无法无天的心,罗不遇有一颗辗转反侧的心,陶杳杳有一颗淡泊名利的心,石静有一颗安静的心,曾初雨有一颗明亮的心; 史怀瑜有一颗扭曲的心,赵大峰有一颗懒惰的心,碧佳有一颗水性杨花的心,禹盼盼有一颗守护童真的心,王乐乐有一颗挣脱世俗的心,周芊有一颗外冷内热的心,慕永恒有一颗无处安放的心; 木缘沂有一颗坚强的心,秦颜青有一颗庸俗的心,左兵有一个善变的心,杜芳有一颗执着的心,王禹有一颗阴暗的心,风俊有一颗慈祥的心,周时梨有一颗温柔的心…… 一个人,一颗心。形形色色的人,色彩斑斓的心。 所以风雪有一颗怎样的心?韩贞有一颗怎样的心?顾铭有一颗怎样的心…… 顾铭忽然困惑起来。他知道自己有一颗复杂的心,他也知道风雪有一颗纯真无垢的心,但他不知道韩贞有一颗怎样的心。 顾铭犹豫许久,把他不知道该怎么写的人与心都滤过。他没写颜荷,阳珊,杜力,薛原等人,因为这些人写出来或多或少也会与其他人物有所重复。 他终于把最后一个章节写完了,整个故事在这里画上句点,他自我封锁的心也在这里得到解放。 从风雪离开人间那一刻起,他心中就有了决定。他要把他很早就构思的这本书写完。 现在书写完了,他终于可以放下心中的一切负担,心安理得去找韩贞了。 他想给韩贞打电话。但他还没摸出手机,手机却先一步响了,来电的人果真是韩贞。 顾铭的手机一直设置的拒接所有陌生来电,这三年来一直如此,只要是他的通讯录里没有的电话,一定打不进来。 他今天下班之前解开的设置,韩贞便在今天傍晚打来了。 仿佛一切都冥冥所指。 这个通话结束,顾铭开始收拾行囊。他打算辞职离开这个陶瓷厂。 在厂里工作的员工,当然不能说走就走,不然会吃很多亏。只不过顾铭不是普通员工,他并不在意员工离职的各种厂规,最多也就扣除还没到手的工资而已。 顾铭找机电部经理要了辞职单子。 他填好单子,往经理的办公桌一放,并不等厂里领导批复,便已背好行囊离去。 顾铭临行前还给吴阿姨打了一个电话,感谢她两年来的照顾。 天色已晚,顾铭买不到当天的火车票。 他在就近的镇子里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清晨便买好黄石直达成都的火车票。 湖北黄石到四川成都,两省中间还隔着一个重庆,非常远的一段距离,火车单程接近二十个小时。 这些都无关紧要。 顾铭上了火车,他不再把手按在车窗上看外面的风景。 少年已经变成成人,有了稳重又淡定的心性。 他很耐心地等待火车到站。 火车中间站有抱着婴儿的妇女上车,顾铭好心让座位。 她用非常标准的广安话说道:“帅哥,谢谢你。” 顾铭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能在这一列火车遇到王露。他没认出她的面容,却认出了她的声音。 顾铭没说话,只笑着点了点头。 王露蹙眉道:“帅哥,我是不是见过你?” 顾铭摇头不说话。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假装自己是哑巴。 有的时候,相见不识并不是悲伤的故事,反而充满温馨。 顾铭敢肯定,王露一定有一个非常美满的家庭,她的未来只会越来越幸福。 只不过少女的芳华终究逝去了,昔日穿着奔放的美少女变成了贤惠朴实的妇人。 ——韩贞,你现在又是什么样子呢?长胖了吗?长斑了吗?变丑了吗? 顾铭思忆着。他记忆中的她,还停留在三年前的少女模样。 第598章 静女 四川的夏日依旧如火灼烫,顾铭下车时已满头大汗。 成都东站是一个非常大的站,其中包括地铁站,火车站,动车站,汽车站,公交车站。 这个大站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人流熙攘,喧闹不绝。 成都东站有直达广安的动车,但顾铭并没有急着买票回家。他去了地铁站,买了到温江杨柳河站的地铁票。 他买票时就发现成都的地铁线路变多了。他初到温江读书的时候,成都只有两条地铁线,他大二的时候四号线才修到温江的非遗博览园站。 现在成都地铁足足有六条线,横七竖八穿梭,遍布整个城市。 人在成长,城市也在成长。 顾铭回到交职院,在熟悉的林荫道上走动。学校里的学生他连一个也不认识,但他还是忍不住去了一趟宿舍区九栋。 124寝室的小卖部还在营业,只不过老板换了人,不是史怀瑜,而是一个大二的陌生学生。 顾铭买了一瓶水,找这个学生攀谈。 顾铭从这个陌生学生的嘴里问出了一些非常有趣的信息。史怀瑜毕业前,以八千块的价钱把他的进货渠道卖给了这个学生。 顾铭觉得好笑,但一想到寝室小卖部的惊人收益,便又觉得这个学生只是有点蠢,并不是太亏。 陌生学生愁眉苦脸道:“学长,你有所不知。我接手这个小卖部之后,一天卖出的东西不超过一百块。利润可能还不到三十块。我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把我的八千块赚回来。” 顾铭惊讶道:“寝室小卖部怎么会这么难经营?” 陌生学生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顾铭道:“我给你提两个意见。第一个意见就是提供包送服务,第二个意见就是请人帮忙。” 陌生学生问:“本就在同一栋宿舍楼,提供包送就能增加营收?” 顾铭笑道:“当然。大学生都很懒,你想赚他们的钱,就必须比他们勤快。” 顾铭又去了财大和医科大,全是陌生面孔。 他把自己熟悉的地方全都走了一遍,在快到正午的时候乘地铁返回成都东站,坐动车回广安。 动车到站时才下午四点。 顾铭去了不夜酒吧,这个酒吧在多年前被张安大力打击,现在变成了棋牌室。 顾铭不打牌,但他还是进去走了一圈。 他去了阳光海岸,这边的洗脚店全都不见了,变成了超市,服装店等店铺。 令顾铭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在这里看到了夏书遥和饿狼。 这两个人居然在阳光海岸开起了面馆。 顾铭非常惊讶,忍不住打电话找卿欢询问。 电话里,卿欢非常激动,嚷嚷着一定要顾铭陪他喝满三天的酒。 顾铭苦笑道:“卿欢,我在阳光海岸看到了夏书遥。” 卿欢:“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那家面馆的老板本来就是我啊。” 顾铭:“看来你这两年混得很好。” 卿欢:“拖姐夫的福,我现在养活老婆儿子都不在话下。” 顾铭:“你结婚了?” 卿欢:“我去年结的婚。你早两个月回来,还能喝到你侄子的满月酒。” 顾铭:“是伍琦吗?” 卿欢:“是的。” 顾铭:“你现在在县里?” 卿欢:“是的。” 顾铭:“等我一个小时。” 顾铭打车去汽车站,接着乘车回县里。 他在不遇酒吧和卿欢碰面。那熟悉的一幕再一次映在他的眼前。便是伍琦坐在卿欢的大腿上,含情脉脉地给他喂酒。 这一次,顾铭不再感觉讽刺,他胃里的食物非常平静。 卿欢拉着顾铭去吃火锅,千云舞是这家火锅店的老板娘。 她比卿欢更早结婚,嫁给了一个性格非常温和的憨厚男人。她的肚子有了动静,已经怀孕七个月了。 她顶着大肚子招待卿欢。 这种事情,在遥远的高中时代,顾铭绝对不会想到。 千云舞和卿欢心中的魔障都消失不见了,只不过他们都不再是彼此的另一半。 这顿饭吃完,卿欢硬拉着顾铭去夜店玩。 顾铭问:“伍琦不说你?” 卿欢摇头道:“她就是个蠢婆娘,就算我叫个女人回家睡觉她都不会说我半句,遑论去夜店玩这种小事情。” 顾铭道:“她很爱你。” 卿欢道:“所以我从来不找女人。” 顾铭哑然道:“那你还嚷嚷着去夜店玩。” 卿欢道:“我是不找女人,但总得考虑你的感受啊。风雪的事情我听吴潇说过,你这些年肯定憋坏了吧。” 顾铭摆手道:“我不好这口。” 卿欢忽然抓住顾铭的手,惊呼道:“你的手……” 顾铭微笑着摇头道:“小伤而已,不用惊讶。” 卿欢沉吟许久,终于轻轻点头。 顾铭道:“我还记得我们以前在新城宾馆挤一张床睡,你这么怕我孤独,那你今晚陪我睡吧。” 卿欢露出像小孩子一样的可爱笑脸。他重重点头道:“当然没问题。” 这一晚,他们不用再承受夤夜的折磨。两人都睡得特别好。 次日清晨,顾铭没叫醒卿欢,独自乘上回家的汽车。 顾胜和阮小馨果然在家。自从顾胜把煤矿卖出去之后,他和阮小馨都成了自由人。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守在家里等子女回家。 顾恩和宋小芹还在外地忙碌某事,顾宁雪在重庆读大学。 顾铭忽然回家,阮小馨惊喜落泪,连顾胜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顾铭张开手,把父母都抱住,咬着牙重重点头道:“爸,妈,我回来了,再也不出去了。” 阮小馨忽然抓住顾铭的手,失声道:“儿子,你的手怎么了?” 顾铭微笑道:“出了一点意外,食指没了。不过没关系,我还好好的。” 阮小馨抱着顾铭的手臂大哭。 顾胜沉声道:“男人顶天立地,一根手指又算得了什么?顾铭,你平安回来就好。” 顾铭点头道:“我也这样想。” 这一天,顾铭吃到三年来最美味的一顿饭。这世上最好吃的饭,果然是妈妈做的饭。 当天晚上,阮小馨守在顾铭的房间里,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 虽然她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但顾铭有认真听。 阮小馨忽然道:“儿子,韩贞来找过你很多次。” 顾铭道:“我知道她找过我?” 阮小馨道:“她很关心你。” 顾铭点头道:“我会去找她。” 阮小馨走后,顾铭起床,轻轻拨了一下窗户前至今仍安静挂着的纸鹤,接着大步走进隔间。 他抽出衣柜下方上层的抽屉,里面有风雪的口罩和明信片,以及一个手机。 顾铭安静地盯着它们,许久之后终于合上抽屉,这些东西又回到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顾铭抽出下层的抽屉,里面有一个护符,是韩贞很多年前求的。 顾铭拿出护符,取出夹层里的念珠。 念珠一共十四个,每个念珠上都有一个字,连起来是“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顾铭苦笑。当初他看到“夜东流”三个字,没想出整句诗,直到现在,他看到了整句诗,却发现他从未读到过这首诗。 顾铭用手机百度查了一下,得知这是鱼玄机写的一首情诗。 原来啊,韩贞早在遥远的少女时代就把她的整颗心交给了他。 顾铭放下念珠,又从护符的夹层里取出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满密密麻麻的娟秀字体。内容是“姜女寻夫、壬戊、中平。一春风雨正潇潇,千里行人去路遥。移寡就多君得计,如何归路转无聊。 顾铭,这是我在寺庙里求的签。姜女寻夫,问姻缘,欠理想,不吉。 我知道你一定是喜欢我的,只不过我们中间多出了一个风雪。这没关系,住持大师告诉我,只要我有足够的恒心等待,你就一定会回到我身边。虽然这个过程会非常艰难,但是我一定会等你。 我说的‘七色的故事’不是彩虹,而是小学课文里的《七色花》。住持大师说你在感情上会受到很大打击,所以我用七色花的最后一片花瓣许愿。 小花瓣儿飞哟飞,飞到西来飞到东,飞到北来飞到南,绕一个圈儿转回来,让我的男孩好起来。 就像你第一次吹开花瓣向我许这个愿望一样,我也用同样的愿望为你祈祷。” 顾铭顺着纸条的折痕,把它再度折回原状。 他皱着眉思索起来。他实在想不起他什么时候对她许过这样的愿望。 次日清晨,顾铭把护符揣进兜里,却没有第一时间乘车去渝北区找韩贞。 他去了一趟苏沁的家。木门已经腐朽,房子变得破破烂烂,早已没人居住。 只不过顾铭的目光穿过门窗,能看到屋子的中央挂着一串风铃——很早很早以前,他送她的那一串风铃。 顾铭心里微沉。 他又去了吴潇家。 结果依旧,吴潇家的老房子早就没人了。顾铭甚至不知道现在的吴潇住哪里。 杨雷家也一样。 随着时间的推移,顾铭在意的人都离开了这个小镇,只有顾胜和阮小馨一如既往在此守候。 顾铭没乘直达渝北区的汽车,而是中间折转一次,先去了永川。 他买好鲜花去看望风雪,并不惊动风俊和周时梨。 寂静的墓碑前,顾铭对风雪说了很多话。 最后的最后,他只能离开孤独的她,去寻同样孤独的韩贞。 顾铭去了一趟栀子苑,木缘沂和寻子的老头子早就不见了。因为房东太过尖刻,大房子完全空了下来,连一个住户也没有。 他在门前静站片刻,忍不住摸出手机给木缘沂打电话。 电话通了。 木缘沂说她现在过得非常好,有一个很爱她的男人照顾她们母女。她也由衷祝福顾铭能找到最好的归宿。 顾铭很想问“是我的女儿吗”,只不过到口的话变成了无声的风。时至今日,他再干预她的生活,就是对她最大的伤害。 顾铭终于乘上前往渝北区的汽车。 他到了古路镇,走到韩贞的家门前。 顾铭在门外站着,等韩贞某一刻不经意地开窗,给她一个惊喜。 他觉得自己的办法非常傻。万一韩贞在外工作,那他等到天黑也不可能等到她开窗。 但他还是傻乎乎地等着。 他居然真的等到了熟悉的人,而且是两个人。虽然这两个人没有一个是韩贞,但他心中依旧惊喜万分。 杨雷和吴潇,这两个人哪怕再过十年,顾铭也能一眼认出他们。 顾铭没问“你们怎么在这里”,这种问题也不需要问。 三兄弟再次见面,均感慨万千,情不自禁抱成一团。 杨雷真的和李恬恬好上了,虽然两人仍处于交往期,但他们结婚早成了板上钉钉之事。 吴潇还在和曾初雨、石静二女玩同居游戏。他自己也很懊恼,不知道这种被人榨干身体的日子将持续到几时。只不过他的懊恼的同时,更多的是嘚瑟。 三个人站在韩贞家的门外聊了很久很久。 忽然,紧闭的窗户被人推开,韩贞探出半边脑袋看了过来。 顾铭一眼就看到了她,远远地对她笑。 顾铭微笑道:“我看到潇潇和雷爷之时,就知道你在屋里面等我了。” 韩贞道:“你的两个兄弟太烦人了。阿姨告诉我,你回来了,我就打电话告诉了他们。他们不去你家找你,反而直接来了我家。” 顾铭问:“为什么?” 韩贞甜笑道:“因为他们都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怕中途错开,就直接来我家了。” 顾铭道:“你该把他们赶出去。” 韩贞道:“我叫他们出去看看你到没有,就是想趁机把他们关在门外。” 顾铭道:“只可惜你的直觉太准了。他们一出来就看到了我。” 韩贞道:“不是我的直觉准。从上午十点开始,每过一个小时,我就叫他们出去看看。” 顾铭忍俊不禁。 韩贞道:“阿姨说你六点钟就出门了。我想着你再慢十点钟也该到了,就是不知道你跑去哪里拈花惹草了,现在都午后了,晚了足足三个小时。” 顾铭道:“其实我很早就到了,就是有些不敢见你。” 韩贞问:“是不是心怀愧疚,觉得对不起我?” 顾铭道:“有一点吧,但更多的是心里忐忑,不知道你还要不要我。” 韩贞问:“你说我要不要你?” 顾铭问:“少了一个手指头的我,你还要吗?” 顾铭伸出右手,张开手心给她看。 韩贞不惊讶,反倒是吴潇和杨雷都大惊失色。他们沉着脸不断询问,顾铭却笑而不语。 韩贞问:“我能问你的手指哪里去了吗?” 顾铭道:“如果你问,我就回答。就怕我的回答又会惹你生气。” 韩贞轻蔑道:“我又不是你那两个蠢猪兄弟,你不说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顾铭问:“发什么了什么?” 韩贞道:“你把你的手指给风雪了。” 顾铭惊住。 韩贞道:“没什么好惊讶的,这种事情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了。如果你不幸死了,我也送你一根手指。” 顾铭道:“还是别这样。我少根手指,至少还有你要,你若少根手指,就没男人要了。” 韩贞问:“我说了我要你的吗?” 顾铭道:“好像没说。” 韩贞道:“所以你该问问。” 顾铭问:“美女,我们什么时候拜堂?” 韩贞蹙眉道:“谁要和你拜堂?” 顾铭问:“美女,天这么热,我能上楼坐会吗?” 韩贞黑着脸骂道:“热死你最好!” 她骂完就“砰”的一声关上窗户。 吴潇和杨雷惊愕对视,片刻又都哑然失笑。 顾铭淡淡道:“这没什么好笑的。我敢赌,她现在绝对是准备下楼给我们开门。” 然后三个人在太阳下站了半个小时,房门没有丝毫动静。 杨雷和吴潇出来时就不该把门关上。 杨雷问:“铭爷,韩贞妹子不会不要你了吧?” 顾铭道:“这样最好,省得我向她赎罪。” 吴潇问:“阿铭,我怎么觉得你现在已经在向她赎罪了呢?” 顾铭不解道:“这话怎么说?” 吴潇问:“你说我们在太阳下晒这么久,不是赎罪是什么?” 顾铭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顾铭抬手擦去额上的汗,对着房子大吼道:“里面的婆娘听着,你再不给爷开门,爷就走了!” 顾铭真的转身就走。 房子里传出一连串磕磕碰碰的声音,紧闭的房门忽然开了。 顾铭回过头,瞧见韩贞还没完全打扮好的妆容。 顾铭明白过来,她一直在家里化妆。 时间的堆积下,她的颜容的确有了细微的变化,不如以前美丽了。所以她在认真化妆,她要用最美丽的容貌来见他。 韩贞咬着嘴安静站在檐下,一动不动。 顾铭忽然想到木缘沂曾吟诵的《静女》,于是他也吟诵道:“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韩贞还是一言不发。她就静静地盯着他。 顾铭问:“娴静的花脸美人,我能进屋吗?” 韩贞问:“你想起五岁时的记忆了吗?” 顾铭摇头道:“想不起来。” 韩贞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顾铭道:“因为《七色花》。” 韩贞摇头道:“是因为怜悯。我实在不能想象,才五岁的你怎么能承受那么可怕的摧残。” 顾铭道:“我不需要怜悯,因为这东西没有保质期,随时都可能作废。当然,你若能怜悯我一辈子,我也不介意娶你这么一个漂亮的媳妇。” 韩贞道:“怪我的心太善良。” 顾铭问:“什么意思?” 韩贞道:“意思是,我很善良,我会怜悯你一辈子!” 顾铭问:“我现在没钱,没文凭,也没什么本事,你确定要怜悯我一辈子?” 韩贞重重点头道:“我这人一向善良得非常彻底。” 顾铭笑了。他健步如飞跑近韩贞,一把将她整个人抱起来。 也在这时,屋子里忽然传出“汪汪汪”的犬吠声,一只大黄狗倏地一下跑了出来。它对着顾铭龇牙咧嘴,仿佛是在叫他放开它的主人。 韩贞牵起狗链子,轻轻摸大黄狗的头,甜笑道:“滴滴,你别叫,不然这个臭男人记你的仇,以后你没好日子过。” 滴滴睁大眼看向顾铭,接着“汪汪汪”直叫。 顾铭也伸出手摸它的头,它居然没有反抗,反而抬起头舔顾铭的手。 看来它的确很通人性,韩贞说的话它全都听懂了。 顾铭问:“它叫滴滴?” 韩贞点头道:“是的,滴滴。不是滴滴打车的滴滴,而是点点滴滴的滴滴。它就是我说的那个最忠实的朋友。” 时至今日,顾铭终于明白顾恩所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他说:“记住,未来某一天,有人会牵着点点狗再出现在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