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台北封城》 序-天堂地狱 台北2025年6月底 建汉在台北火车站北门前远远望着一名老奶奶,她充满皱纹的双手托着一个大型塑胶看板。热闹的火车站人潮于北门进进出出,经过老奶奶身边时也不免同建汉一样多看两眼。 老奶奶手上的牌子写了四个大字:『末日将至』 四个大字底下是很讲究用拉丁文写的、长长串的懺悔祷言,祷言最下方还註明了:『啟示录救恩教会』 那些眼神带过牌子的路人,有些人皱起眉头,有些则是露出轻蔑的微笑。但老奶奶不为所动,她坚定的双目显露自己的信仰。 建汉别过头去。他对这个教会颇有印象;他们在几个月前全台大流感最盛行的时候崛起,成群结队的拿着类似的牌子盘据在各大十字路口,逢人就说神的安排已经到了最后阶段,所有人应该准备好身心灵等候最终审判。当然一开始只是造成社会大眾反感而已,但后来感冒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们这类『末日教会』居然开始壮大了起来。现在来到炎热的六月,全台流感的人数锐减,最近也越来越少看到这些举牌子的教徒了。 「王建汉!」 听到熟悉的嗓音,建汉转过头去。是武萱。 他们已经交往近三个月了,当初是在跨校联谊上相识的。他俩都不是台北人,一个老家在彰化、一个在花莲,现在暑假来了,却有一人得留在台北。 「几点的车?」武萱笑吟吟的询问,她总是很有精神。 「十点半、普悠玛。还剩十五分鐘。」 「票买了吗?」 「当然。」建汉说完亲了一下武萱的额头:「谢谢你还特地过来。宿舍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差不多了。」武萱把头埋在建汉的胸膛上。 武萱是学校宿舍的舍长,因为要上暑修班的关係会在台北渡过暑假,也藉此帮忙学校舍监管理女舍的事务。武萱有种与生俱来的责任感特质,总是为了许多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操心费力。 「如果能多跟你在一起就好了……」 「没事。我八月就会上来了。」建汉摸了摸女友的头,又捏了捏她的脸。 「八月呀……感觉好遥远。」 「再遥远,我都会来找你。到时一起去看大邓伯花田?我保证。」 武萱抬起了脸庞,望着眼前的男朋友……她知道这个傢伙说到做到。 「你知道大邓伯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嘮叨?」做过功课的大男孩笑着说。 「是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很可以。」建汉摸着武萱的脸庞。 「我等你。」她闭上双眼。 建汉仔细地瞧了瞧女朋友的脸庞,低头吻下。 - 建汉提着行李准备读票卡进月台,现在每个月台口跟台北捷运站的刷卡口一样都有替代役拿着消毒耳温枪帮你量耳温,这样夸张的阵仗从年初就开始了。新闻报导这场美国传过来、近半年的全台大流感确认病例就有600万人中奖,直破我国病诊纪录。当时全台都陷入恐慌之中,记得口罩由政府免费提供发放,民间偏门感冒药价钱通通居高不下。 现在的新闻呢?全都是政治人物们针对最近大流感消退做邀功性的发言,还记得疫情最严重时全都是一副互相推卸责任的嘴脸。真让人噁心。 月台上满满都是即将离开台北的人,警察成群在月台之间不断巡视。 建汉对随处可见的警察习以为常,自『全台外籍移工大检管』政令颁布之后警察就开始逢外劳就盘查,确认移工证明以及新核发的『外籍工作者健检单』上内容有无问题。这套作法立刻让来台湾讨生活的黑工日子难过,但政府才不在乎,政客将大流感防疫失败的责任推到法律弱势的外籍移工身上,指责管控外的非法外劳是主要流感带原者。一时之间,整个台湾对东南亚背景工作者的歧视来到一个高峰(欧美来的白人则没受到任何困扰)。 或许这就是我们国家想造成的结果吧……有传闻下个月开始政府就会实行所有非法外籍劳工强力遣返的大动作;似乎打算一举解决非法入境的黑工问题。目前中壢一带一片风声鹤唳…… 建汉思量期间,月台车道逐渐被照亮。火车来了。 「那么就再见嘍……台北城。」 大学毕业的王建汉提着行李站起。 首章-第一话-美军来了 建汉篇-花莲2025年7月中 美国人来了。 月初时先是復仇者号扫雷舰停到高雄港,上个礼拜则是马斯廷号飞弹驱逐舰停靠在花莲港……昨天,雷根号航空母舰已经在基隆港下锚了。 整个台湾都陷入美军狂热,全台湾最大的网路讯息交流平台『批踢踢实业坊』的八卦版,从被乡民戏称为『感冒版』现在变成『美军版』了。对岸的北京当局从月初就开始严正警告到歼-10战机升空时……台湾人还以为要打仗了。结果当雷根号进港之后已经过24个小时了,仍还不见对岸发言人的身影。向来因政党立场而反美的总统展现了他亲切特质的一面,在脸书粉专上发布了一则又一则跟美国大兵们一起喝洋酒的影片,好不热闹。 美军进驻原因的说法有很多种,从他们自己讲的『确认第一岛链安全防务落实』,到ptt在爆文谣传的『试探因疫情问题近年内部情势极度不稳定的中共』,再到在野党立委讲的『为确保台湾明年大选顺利』等要几种有几种。但对花莲人来说最有感的,当然是上岸的美国大兵为当地带来一波新的『美军经济』。 所谓的『美军经济』从声色场所到当地特色小吃都有。 王建汉这阵子就在外婆的『一意泡泡冰』店帮忙了好几天;虽然英文很破,但面对天气炎热想吃冰的美国大兵,建汉发现自己还是能游刃有馀的跟那些放假的美国佬有说有笑。 除了能赚零用钱以外,让建汉高兴的是他许久未见的舅舅回台湾了。 花莲七星潭,两个男人捲起裤管给浪衝脚。 「我们多久没见了?」 「至少五年。」建汉想了想。 「嗯…上次看到你时,好像是高中生?」舅舅微笑。 「好像是喔。」 建汉的舅舅名字叫『李孟璋』,有着同王建汉一样的高壮身材,肩膀顶上一张阿美族深轮廓的好看脸蛋。建汉的舅舅是留美学医的,从史丹佛大学博士毕业后就一直在who(世界卫生组织)工作,之前全台大流感时还接受过cnn专访分析台湾防疫失控的原因。李孟璋是外婆家的骄傲,建汉也一直以有这样一位亲戚为荣,在建汉的世界里舅舅是自己眼界一扇向外的窗。 「你这次会在台湾待多久?」 「看假放到何时就待到何时吧……好久没回来了,这次想待久一点。」 「大嫂呢?」 「旧金山,天天做瑜珈。」 「她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你们关係好吗?」 「很好啊!」 「……骗人!」建汉转头朝舅舅看去,张开大嘴。 舅舅与外甥两人对视大笑。两人笑了好一阵子,直到建汉想起什么。 「对了…孟璋哥,你知道这是什么军方机构吗?」 舅舅接过建汉递出的手机,手机萤幕上是一张在花莲市区拍的美国大兵照片,军人的臂章造型很特殊:它是以一个苯环状的鈷蓝色瓷釉为核心,该瓷釉重叠在两个交叉的金色曲颈甑正中央。 「造型很特别,我从来没看过。」建汉漫不经心的踩着海水。 舅舅眉头皱起。 「他们是美国的化学兵团。建汉……你知道越战吗?」 「有听过,没经歷过。」 舅舅笑了笑:「他们那时候名声不太好,当时美军为了对付越共,喷洒一种叫做『橙剂』的东西。又叫落叶剂……仅仅是为了让树木坏死,使越共无处藏身,但越南人却因为橙剂的毒性…好长一阵子都產出许多畸形儿。」 「靠……真假!?所以坏人来了?」 「也不能这么说。」孟璋哥微笑。 「美国人来了…你怎么看?这算大事吧?」 「当然,哈哈……你想跟我聊政治吗?」 「你说说看嘛…」 「嗯……我想光是政治的部分就有很多层面可以探讨…但总归来讲,我们的生活方式再度得到了保障……」 「我们的生活方式…得到保障?」 「是啊……民主社会的一切,我们的生活方式。建汉,你记得政论节目常常在说什么亡国感、美帝影响、亲日主义、大中华文化……常因文化与国族立场争论不休吗?台湾民眾会看会听也会想,相信许多人都设想过政治上的改变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并且关心政治上的『正名议题』……」 孟璋哥停了停,望着远方的海平线沉默一阵子。 然后才再度开口。 「但实际上,无论什么名称、什么立场坚持被改变了……对普罗大眾来说通常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除非影响到生活。」孟璋哥望着自己的外甥,说道:「只要生活方式、习惯亦如往常不受影响,那么其实对很多人来说就算是改国名国号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了,接受度也是很高的。」 「是吗?就算两岸统一也一样?」 「就算统一也一样。」舅舅点点头:「因为人性上人总是依附着由习惯建构的舒适圈而运转的。但是相对的,当所谓的『生活舒适圈』的梁柱崩塌…也就是生活习惯受影响时,人才会真正感受到『改变』一词的衝击、真真正正的理解到『世界变了』,并体会到严重的程度为何;那可是远远超过政论名嘴口中那些浮夸词汇与形容的真实感喔。」 「哇……真到了那个时候,也不是接不接受得了的问题了吧?」 「没错……建汉,那时候的问题已经变成能不能『适应』了。」 两人话到这边又安静了一下。 七月中的花东天气极好,蔚蓝的七星潭海天一线很美很美。 阵阵海风吹乱了两个男人的头发,又黏又咸。 「孟璋哥,我想美军来了应该是好事吧?」 「喔!?怎么说?」 「就像你说的,我们的生活方式有了保障,什么都不会改变。现在的日子挺好的,大流感也退了。我想好日子终于来了。」 「好日子来了是吗?」舅舅轻笑。 「是呀!好日子来了!」 首章-第二话-好日子 武萱篇-台北2025年7月底 武萱愣愣的望着女舍室友笔电萤幕上的直播新闻。 画面像是电影情节,台湾各大海港都建立起百来个大铁笼子,里面关着的是成千上百的非法外籍劳工……以及他们在台湾尚未取得国籍及身分证的孩子。政府持续了连续三天的全台大严查;警队疯狂抓人,其效率前所未有。 新闻摄影镜头纷纷给关在笼子里的人特写,有的哭喊、有的咒骂,更多的是森冷的沉默,新闻镜头带到铁笼旁边持步枪戒护的美国大兵,他们脸色很臭的面对遣返隔离区铁丝网墙外的抗议人潮。那些抗议人士是眾多左派人权组织的混合体;面孔大多是年轻的大学生,他们高举着牌子高声抗议、对着美国大兵吐口水并用英文问候对方的父母。 「天啊!真扯!怎么会这么乱!?」 房间门开,诗涵提着新买的瓦斯罐,看了眼笔电说了一声。 品蓁跟在诗涵身后,开口说道:「对呀!不是都在说好日子来了吗?」 于是武萱点动滑鼠转台。 另一台的金融频道彷彿呼应品蓁似的。 「没错!各位!好日子真的来了!」经济分析师兴奋的对着镜头大喊:「全台房市大回温!台北房价红不让!目前涨幅让黄金数字直追今年一月底的断崖点!万分欣喜的报告大家!寒冬真的过去了!前几个月危机入市的朋友…」 武萱转台,金融相关的她一窍不通。 新闻记者同样绽放欣喜笑容。 「流感潮感结束!高雄六合夜市重新开幕!但是人潮仍没有回温现象,原因是什么呢?让我们来问问高雄市民!」 「六合夜市喔?我们家现在还不太敢靠近人多的地方耶…」地方的妈妈牵着小孩,面对镜头神色忧虑。 「不!我们家泡麵、罐头买太多了!完全不用吃外食。」地方的爸爸拉开安全帽面罩。 「超市都开始大特价,东西一个比一个还便宜。」年长的老婆婆微笑。 「蛤!?当我『盘子』吗?六合夜市耶!我又不是观光客!」大学生手上提着滷味,表情不屑。 武萱、品蓁、诗涵看到这里,一同大笑。连躺在床上的淑芬都醒来了。 她坐起来看着大家:「你们在笑什么?」 四个女大学生七手八脚的在房间正中央张罗起来,她们今天晚上要吃韩式部队锅大餐;就如同刚刚新闻被採访者所讲的一样,她们在大流感期间也都採买了大量的罐头、泡麵、鸡蛋以避免在屋外接触人群受到感冒传染。成堆的特价午餐肉罐头现在吃也吃不完,像今晚这顿重量级的罐头派对,她们估计下个礼拜还可以吃好几次。 白腾腾的蒸气升起,火锅香味四溢。 不同县市聚集起来的女孩们聊着这次在台北的暑假生活近况;武萱忙着上无聊烦闷的暑修班,诗涵在麦当劳济南店打工当店花,品蓁之前办了学校对面的健身房一年份会员……说如果回老家会费还是要缴实在太亏,至于四个人之中最宅、最常叫餐饮外送的隔世宅女淑芬留在台北的原因,也是跟武萱一样因为暑修。武萱留意过,王淑芬微积分被当的原因肯定是美剧中毒太深,缺课太多。 「你终于有胃口了吗?」武萱关心。 「饿了两天了,再怎么样也是该吃点东西了。」淑芬气色很差,她最近感觉瘦了许多。 「哎呦!连淑芬都想吃东西了,武萱宝贝是不是也该尝试一下…超浓肉汤?」诗涵吃吃訕笑,抓起碗公移向武萱。 「没错!吃素十年,肉餐一顿!同学您一心向佛,今天晚上这顿荤孽,佛祖一定会法外开恩、原谅你的。」品蓁笑嘻嘻的与诗涵一搭一唱。 「我佛慈悲,施主您没尝试搞不好一试就上癮!热量在招唤你呢!」诗涵挑眉。 「大不了吃胖了…就跟我一起去健身!」 两女说到这边狂笑了起来,连淑芬都笑了。 武萱微笑应对,她们家虔信佛教,虽然自己本身没什么信仰精神,但家庭教育的一套吃素饮食习惯倒是很彻底的维持了下来。这一顿部队锅大餐武萱也只是狂吃凤梨、水蜜桃、麵筋、绿巨人玉米粒罐头。 室友们的揶揄玩笑不止,武萱正要回话,突然一则新闻吸引了大家的目光焦点。 「啟示录救恩教会教祖蓝坤旗先生今天再度藉网路youtube影片再度发表争议性宣言!」新闻主播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的唸稿:「有窃盗、偽造文书、恐吓勒索等前科的末日教会牧首蓝先生,于一支上传于网路的影片表示真正的死亡潮即将到来,全台大流感只是开始,全世界的人都应该开始懺悔。」 主播唸完稿子,萤幕画面即切换成新闻台剪辑过的蓝教祖网路影片片段。影片中,蓝大长老坐在一张白色沙发椅上姿态倨傲,用充满权威性的低沉嗓音缓缓对着镜头说话。 「各位末世之民听着……上帝的神罚即将来临,真正史无前例的死亡潮即将到来……直到你们来向我懺悔…直到你们自愿洗脱罪孽……直到你们谦卑的向救世主臣服……直到你们开始吃素。警醒吧!在天谴面前我们只能顺服,在上帝的旨意、恩典下,我们啟示录救恩教会是你们唯一…」 品蓁突然转头说道:「馁!他说吃素耶!」 「武萱宝贝,该不会你已经改宗了吧?」诗涵故作诧异。 「从前大呼阿弥陀佛,今天改唸耶穌基督……喔不是,是蓝大长老才对。」淑芬也一起加入两女。 「可以了你们!」 武萱放下罐头,点击滑鼠,画面再转到另一个新闻台。 新闻正在播报一种新的便秘、腹痛、食慾不振的就医潮流正在民间蔓延,眾多医学专家对于现状做出分析判断,推测是民间囤积食物造成的问题……太单调的餐饮导致营养失衡造成的结果。最后推荐民眾多多上街觅食,或是叫外卖。 「这算什么?外送餐饮业的业配新闻吗?」诗涵皱起眉头。 「你没事吧?有打算去看医生吗?」武萱对淑芬投以关心的目光。 「我这么宅,怎么可能生病?」 淑芬不耐烦的吃了一大口肉,然后发现另外三人仍沉默的看着自己。 「行了!行了!」淑芬挥动筷子:「还等你们押我去看病吗?我昨天就去检疫站做过健检了。没有感冒发烧、没有咳嗽流鼻水……大概是之前的滷味外送不乾净……吃坏肚子了?」 听着对方自下结论,武萱松了一口气。 「去过检疫站了吗?那应该没问题。」 自年初的大流感爆发一个月后,一种普及性非常高的『全民检疫站』如雨春笋的在全台主要县市建立起来,它们落于大都会的学校附近、火车站、百货公司、捷运站出口,这种设备阳春的检疫站由实习医生与替代役来维持运作,它们免费为全台普罗大眾服务。任何人都能在检疫站接受流感快筛sop,快筛取样分为鼻咽与口咽两种,採集检体后再滴入流感快筛试纸测试区块,之后静待约15分鐘后即可得知是否感染流感。 此检疫是为国家对抗流感的一大壮举,当时全台疫情之严重到许多民眾无论有病没病每个礼拜都会报到一次。而自从这种阳春检疫站的出现之后,流感扩散爆发的恐怖确诊飆升数字才开始逐渐缓和下来。 四名女孩享受着晚餐气氛,间聊话题从美剧转到诗涵最近的曖昧对象,再转到武萱与建汉的感情上。 「你们在一起三个月就这样分开,是考验感情的关卡。」品蓁严肃的说。 「考验什么?我们武萱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呀!除了上课以外都在忙女舍的事情。」诗涵笑嘻嘻的说。 「难说,搞不好人家建汉有花莲的在地妹子。」淑芬插嘴。 「哪个妹子这么不长眼!敢勾搭我家建汉,一定让她尝尝姓武的人的厉害!」武萱脸部表情故作狰狞。 「哇!宝贝好样的!惹虎惹熊…就是不要惹到恰查某!」 「你说谁是恰查某!?」武萱瞪向诗涵。 然后四个人又笑成一团。 在眾人的嘻嘻哈哈中,笔电的新闻播报仍没停止过。 由执政党支持者组织而成的『反美大游行』正锣鼓喧天的准备进行着,总统府前的凯达格兰大道已确定即将连续被游行包场一个礼拜。电视机镜头前的游行志工全都身穿青天白日满地红造型的特製t恤,一股大中华主义的民族狂热在中老年群体中蔓延着。 「反对美国帝国主义!」 「美国人滚出台湾!滚出中华民国!」 「中国万岁!我们都是中国人!」 「莫忘八国联军!莫忘圆明园!」 「反对美国人!反对亲日分子!」 「凭什么要用纳税人的钱养美国大兵!」 「反对战争!反对两岸开战!」 「之前流感who对我们不闻不问,现在才来是想干嘛!」 「我们不是美国的一部分!」 政论节目名嘴们亦在笔电萤幕上对『反美大游行』进行热烈评论,朝野两党的代表几乎在节目上打起架来,场面一度火爆。 主持人辉哥笑着对镜头说话,缓和节目场面气氛:「好啦!好啦!现在预约凯道游行还要跟移工人权阵线与医护人员过劳自救会抢号码牌耶!一个礼拜天数不能少但也不能多啦!好的各位观眾朋友,休息一下我们进广告。」 首章-第三话-鼻血哥 建汉篇-花莲2025年8月初 在外婆的冰店帮忙了一整天,建汉回到老家躺在房间床上划起手机。他会固定观看几个有趣的youtube频道主製作的网路节目当消遣,现在正在看一个很搞笑的三人组将家里囤积的罐头物资集中起来……准备要烹调『世纪级超级杂碎麵』。他们将一堆根本不是杂碎麵料的罐头食品下锅,一大锅可以用来玩大冒险游戏的黑暗料理麵汤开始温火慢煮。 很浪费食物,影片气氛却很爆笑。 突然一则line讯息传来,建汉滑开。 「你看这个。」 是肥龙王,建汉的大学系上学弟。他们两个人在三民圆环一带租了间十五楼大厦的顶楼加盖,抱着暑假减租的房租不能打水漂的心态,肥龙王毅然决然的不理会家人呼唤留守台北。他现在整天间来无事弄来高倍望远镜与中型空拍机,每天做『夏天的首都观察日记』。真是无法让人恭维的嗜好。 建汉点开台北室友传过来的网路连结。 那是一则批踢踢八卦板的爆文。 『有没有鼻子吃泻药的八卦?』 文章内文:刚刚下班潮,一个没什么精神的大学生突然开始喷鼻血!对,不是流,那个量根本是喷的。严重程度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更有如黄河氾滥一发不可收拾。真是吓死洨弟了,请问有没有鼻子吃过泻药的八卦? 「这么扯?」建汉笑了两声,点开影片连结。 那是一个充满尖叫声的录影片段。 大群下班族在捷运车厢内围着一名大学生年纪的男子保持距离、表情惊恐,大部分的人瞪目结舌,一些机伶的人则兴奋的拿出手机录影直播。被包围的男子脚步踉蹌,一手扶着立桿,一手摀着鼻子神色惊慌,只见鼻血不断从他的手掌缝隙中如水流出滴落。男子开始剧烈咳嗽,摀着鼻子的手一放……一大滩血水砸在自己脚下,围观人群放声尖叫。 捷运到站、车门打开,车厢内的群眾争先恐后的推挤逃出车厢。 「干!这什么恐怖影片?」建汉皱眉打字。 「屌吧?你看八卦板下面留言,我快笑死。」肥龙王回应。 建汉重新打开爆文,文章底下推文热络。 「挖靠挖靠挖靠挖靠挖靠挖靠挖靠什么情况!?」 「这个太猛了,不能只有我看到。」 「不能只有我看到+1」 「那个牌子的泻药那么猛,可以上市了。」 「红明显,不要闹了,这个出血量会死人的吧?」 「怕.jpg」 「鼻血產业链发大财,继流感之后药厂准备再赚一波!」 「对穿肠,是你?」 「干他妈的什么鬼东西!不能只有我看到!」 几乎一片幸灾乐祸的气氛。 「不好笑,让人心寒。」 「颗颗,我就知道你的反应是这样。」肥龙王打了喷笑表情符号。 「cdc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我刚刚有看过了。好一阵子没更新佈告栏了,内容依然一堆屁话。」 cdc的中文名称是『卫生福利部疾病管制署』,原本是一个不被大眾熟悉的政府单位,直到全台大流感之后民眾才知道这个机构是国家防疫工作第一线,随着全民检疫站系统的建立运作、流感疫苗高调的研发过程、大批最新款公制『hazmatsuit』的產出,cdc成为了备受全民讚扬与信赖的抗疫象徵,其官方网站与脸书粉专因常在公告防流感的最新消息与注意事项而流量大增。 不过随着四月开始大流感明显开始受到控制、稳定,到了五月已经确定全台防疫战役胜利只是时间问题之后,cdc的最新讯息开始逐渐不受公眾重视,而后期cdc一些新推出的防流感小知识也被批评小题大作,公务员一些不当的网路回覆更是造成全民笑话的公关灾难。 「那就好,最好什么事都不要有。」 - 隔天,捷运男子流鼻血的影片在各大娱乐消遣脸书粉专疯传,当天晚上还上了新闻成为网路红人,得到新的称号『鼻血哥』。鼻血哥经过送医院治疗后鼻血终于被止住了,网友都说他捡回一命。 晚餐时间,脸色苍白的鼻血哥在媒体镜头前微笑,跟家人报平安。新闻画面切换到鼻血哥的主治医生,说鼻血哥的病情已经得到控制,但还是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夭寿喔!肖年郎怎么身体那么不好?汉仔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建汉近80岁的外婆身子硬朗、精神很好,对着外孙关心几句。 「身体当然很好呀!我每天饭都吃三碗!」建汉笑着回应。 「快去叫璋仔回来吃饭,菜都要冷掉了。」 「好!」 建汉放下碗公后直奔外婆家客厅,孟璋哥的国际电话则还没讲完。他正用非常快速的英文与对方沟通、眉头深锁。建汉老实地等了他一分多鐘才礼貌性的拍了拍他的肩。 「我等等就过去。」 孟璋哥迅速回应一句后就继续通电话,建汉是懂事的人;他感觉若非事关重大的紧急事故,不然孟璋哥不会这个样子。回到饭桌继续吃饭,直到建汉站起身准备盛第三碗饭时,孟璋哥才出现在饭厅门口。 「出来一下。」 建汉随着他的舅舅走到客厅。 「我的假期结束了。」 他劈头就这么一句。 「蛤!?」建汉傻眼。 「有地方出事了,我得过去一趟才行。」 「这么突然!?你这样下次什么时候才会回台湾?」建汉看着舅舅穿上大衣。 「喔?我不会离开台湾,我去基隆。」 「蛤?怎么了?基隆出什么事了吗?」 面对建汉的追问,舅舅沉默了一下。 「记得…这阵子没什么事的话就不要离开花莲。我去跟外婆说一声。」 孟璋哥拍了拍外甥的肩膀,朝厨房快步走去。 - 舅舅离开花莲的隔天,冯神父打到了建汉外婆家来。 冯神父是天主教修会『灵医会』在台湾服务的神父,灵医会是隶属于梵蒂冈教廷麾下的其中一支国际修会,其总部在义大利的罗马。建汉的外婆是虔诚的天主教教徒,但一脉信仰传到建汉母亲那一代就没有再传下去了。纵然如此建汉从小在花莲外婆家长大,常常往外婆家附近冯神父经营的小天主堂跑,冯神父对自已而言就是个从小看到大的亲切长辈。 几年前冯神父调去宜兰灵医会经营的医院当负责人,为此当时小教堂的教友们还杀猪公宴送冯神父一顿大餐。这次打电话给外婆竟然是询问建汉放暑假有没有回花莲,若方便的话不晓得能不能让建汉去宜兰的医院帮忙一阵子。 晚餐过后,建汉播line通讯给台北的武萱。 两人像往常固定通联一般间话家常,武萱最近很少即时回建汉讯息,说是除了上课与宿舍管理以外还要照顾生病的室友。 「淑芬?」 「对……昨天终于去看医生了,退烧药已经吃过了,目前仍在发高烧呢……」武萱的声音听起来忧心忡忡。 「她不是一直食慾不振吗?现在直接发烧啦?」 「对呀!很奇怪,明明我们房间冷气也没开多强,淑芬除了上课也不会去什么公共场合……想不到竟然真的病倒了……」 「现在怎么处理?」 「喔……我们现在主要让品蓁照顾她,健身房之外品蓁最近也在练习吉他,昨天才说要为淑芬作一首『早日康復之歌』打气一下。」 武萱说完还自己笑了几声。 「呼……没事就好,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我是说别累坏了……」 「当然啦!别小看姓武的人喔!」 「……」 通话陷入一阵安静。 「怎么了?」武萱询问。 「啊……其实,我打电话给你…是想说件事。」 「蛤?你说。」 「你还记得我以前提过的冯神父吗?」 「喔?就是你说小时候很照顾你的那个?」 「对。他现在在宜兰的罗东圣母医院当主任,他今天有打电话过来找我过去帮忙……」建汉的声音很低沉。 「宜兰?你要去宜兰?发生什么事了吗?」 自己的女朋友真是个敏锐的人,建汉莞尔。 「其实也没什么,说是最近有一些要配合政府的院方措施在筹备中,现在医院正需要人手当志工,帮忙做人潮分流之类的工作。」 「哇!也太可怕了吧!?本以为流感退了就天下太平了呢……」 「对呀……萱,我想我可能晚点才会去台北了。」 「嗯…我想也是,没关係啦!我们都开始忙起来了呢…时间会过很快的。」武萱乐观看待。 「嗯!我们到时候台北见。」 「我们台北见。」 首章-第四话-隔离病房 武萱篇-台北2025年8月初 建汉去宜兰后不到三天,鼻血哥就被传转往和平医院并开始隔离。 这一新闻震惊社会,一来是鼻血哥在捷运上的影片确实骇人,二来是和平医院在近二十年前曾经有『sars封院事件』。当年的封院事件武萱太小了什么都记不得,但能观察到中老年人们都对此非常敏感,电视台各频道像是替社会发声似的不断传递各种观点。 「政府到底在搞什么东西!流个鼻血就隔离!是怎样?大流感后遗症是不是?还是在和平医院!根本製造社会恐慌!」政论主持人辉哥大声痛骂。 「我真的搞不清楚现在是怎样,检验报告管制是什么鬼东西?最好小感冒会这个样子,我学医的我怎么会不清楚!」台北市市长抱怨。 「政府应该对鼻血哥隔离事件给个交待,是之前的流感病毒吗?还是新型的异变病毒?cdc为何现在还不发表声明?」公卫背景的在野党代表质询。 「现在夏天气候炎热火气大,俗话说『火从口入』,强烈建议大眾饮用:五汁饮、玉女煎、甘露饮、清心莲子饮、黄连解毒汤等降火气。」中医师微笑。 「乱七八糟!乱七八糟!房市好不容易回温,现在政府搞这套是在干什么!到底有没有考虑过经济层面啊!」金融分析师摔笔。 「啊…您说鼻血哥是不是?我有看影片,也很关心,祝他早日康復,鼻血流出来、身体好起来!」总统对着镜头态度亲民。 台北鱼市场,总统的粉丝簇拥着总统在新闻画面前鼓掌微笑、喊口号。 「鼻血流出来、身体好起来!」 「鼻血流出来、身体好起来!」 「鼻血流出来、身体好起来!」 「白痴!」武萱不悦的滑掉手机影片。 天气很热,不到十个人上课的午后暑修教室有种让人昏昏欲睡的魔力,老师又迟到了。武萱点开批踢踢app的八卦板打发时间,有一则文章迅速吸引了她的目光。 『有没有鼻血妹的八卦?』 武萱被吸引了:「什么东西?」 文章内容是有乡民爆料他们公司新进的柜台小妹上午也因为流鼻血送医院。爆料的文章没有影片连结,却有一张焦距稍微模糊的照片。照片上看得出来是一个很凌乱的翻倒柜台,纸张与文具以及有线电话散落在地面上,一大滩量多到很没真实感的鲜血染红了地砖。 「夸张!」武萱看了照片感到一阵寒意。 轰隆一声,迟到的老师开门进教室。所有滑手机的暑修学生稍微端正了自己的坐姿,然后继续滑手机。老师连声咳嗽的开始在白板上写下数学题的公式,听说他已经戴口罩上课连续咳嗽一个礼拜了。 武萱翻开课本假装上课,实际上也在桌下偷滑手机。 鼻血妹的事情有让她感到一阵不舒服,她滑着八卦板渴望找到什么蛛丝马跡回应心中的凝重感,殊不知这个世界一切天下太平,目前除了鼻血哥以外讨论度最夯的全民话题是年底的卡达世界盃足球赛以及漫威的新英雄。 「或许是我自己想太多了。」 武萱丧气的开始自我嘲解,但随后手指在一则文章前停下。 『啟示录救恩教会大长老被捕』 新闻报导:末日教会领袖蓝坤旗先生今早被查获率领信眾在公眾水塔倾倒大量檅物,并与社区管理委员会发生衝突,在警察抵达现场后大声斥责并用圣经丢掷警方,现被警队用袭警、公共危险罪移送法办。 武萱窃笑;「好欢乐的报导。」 突然,有人打她的手机line。是品蓁。 武萱滑掉来电通知,快速打字在line上:「我在上课。」 看到品蓁已读后,武萱开始等对方打字。 殊不知品蓁再度打电话过来。 武萱傻眼:「都说我在上课了。」 碰巧那时候台上的老师一阵连咳不止,武萱皱眉一个拿捏,随即迅速的接起电话,低俯身姿、手掩机底。 「唯……我在上课。怎么了?」武萱用气音询问。 「出…出事了!淑芬出事了!」 品蓁的音量是爆炸级的,那音度力道穿透了武萱的掩手连隔壁座位的同学都听得到。武萱一阵慌乱抬头,上课的老师仍在剧烈咳嗽。 「怎么了?什么事?你冷静点慢慢说……」 品蓁那头则完全陷入恐慌。 「血!是血!淑芬的耳朵正在流血!」 「什么!」 武萱因为震惊而不自觉的迅速站起。 「回来!你快回来!」品蓁抓着电话哭喊着。 那是种已经失控的气氛。 武萱一个回神打算跟老师紧急报备女舍出事了,但在她眼前发生的一切是如此的接踵而至。『应用力学』的暑修班老师在最后的几声剧咳之后……顷身倒下,整个暑修班爆出一阵惊呼,老师的白色口罩……掺血的面积正迅速扩大。 「天啊!」武萱感到一阵腿软。 - 救护车来了,而且来两辆。 在大批好事的围观群眾注目下,女舍的淑芬与教室的老师被抬上救护车……直送学校附近的台大医院。学务主任抵达现场,他再三警告眾人不要通知媒体后就匆匆离开了。 「我只是…我只是出门吃个午饭……」品蓁坐在女舍门口的石阶上哭泣。 武萱轻拍她的肩膀安慰她。 淑芬看完医生之后身体状况一直没有好转,连续几天食慾极差、整天睡觉;昨天眾人出门吃消夜时说声我不饿后就一直睡到今天下午。一旁传来摩托车急煞的声音,是诗涵。 「人呢?」脱下安全帽的她神色惊慌,身上还穿着麦当劳员工的制服。 「送医院了,台大。」武萱回应。 诗涵愣愣的望着女舍门口的一滩血跡。 「请问是庄诗涵、刘品蓁、武萱同学吗?」 三名女大学生转头望去。是一名带着n95口罩、颈下身着防护衣套装的男子,他套装的手臂上还有一个大大的标志:cdc。 「我们是。怎么了吗?」武萱站起身子,心里一阵堤防。 「啊……没什么。只是一些小小的例行程序,你们是王淑芬同学的最近接触对象,想请各位同学同我们走一趟,简单做个笔录。」 做笔录?武萱皱起眉头。 诗涵放下安全帽:「好,我们去。」 三个人一同上了cdc的一辆白色厢型车。 白车一路开,车上的cdc人员一对三的简单问话,主要是询问淑芬身体不适多久了、接触过哪些人、作息饮食、生活习惯、三位女生平日接触患者的时间与地点。问话的人边问边纪录,他的手速飞快,后厢车门再度打开时他手上的笔记本已经密密麻麻三大串重点了。 三人依序出了车厢,发现她们也到了台大医院。 「请配合做简单的身体检测。」 然后她们就被分开了。 一名女性cdc人员带着武萱走过许多房间,每间房间进行的检测都不一样,从抽血、唾液、验尿、血压、脉搏、体温、呼吸、眼科会诊、肺功能检查、自律神经检查到拍x光通通都有。就在武萱觉得一切永无止尽时她们来到一处一切洁白的房间,那张房间就一张细脚银桌,两张面对面的细脚银椅,三面光可鑑人的白墙壁,一面超大型落地镜。 女cdc人员对武萱做同厢型车上一模一样的笔录问话,但这次却细腻很多;专员几乎对武萱的每一个回应都提出细节上的询问,有些问题还让武萱回想再三才有办法回答。这场笔录就像场审问,等到女专员终于满意时武萱才发现这场问答将近两个小时;如果一连串的体检是身体上的疲累,这场审问也彻底让武萱身心俱疲了。 她最后被引导到一处颇大的静候室,诗涵已经坐在那边等待了。 「你那边结束了?品蓁呢?」 武萱摇摇头,注意到静候室一边有扇没关好的门不断传来人声。只见诗涵指了指那扇门,然后举起食指贴在自己的双唇上。 于是武萱凝神细听。 「到底要我重申几次!根本不是流感!不!是!流!感!我不管,他不想知道你就叫署长来听电话!目前病症尚未确认,安检站那套检查根本没办法掌握新症状!为什么还不发佈消息!?蛤?没有办法,根本没办法做防治,数据都不吻合,确定是新的症状……我才不管,你们敢挡我就越级报告!」 碰! 好大一声推门声。一名神色阴沉的白袍医生走进静候室,他很粗鲁的递出一块板子要两位同学签名。他隔着口罩询问武萱。 「你是女生宿舍的舍长?」 武萱紧张的点点头。 「已经通知你们学校女舍与教室整栋彻底消毒了,帮忙注意确认一下你们校方配合落实。你们两个的身体检查报告没有问题,走左边的门离开。」 「请…请问我们的朋友呢?」 「王淑芬女士?她现在在隔离病房。」他的回应有点心不在焉。 「隔离病房!?」诗涵惊呼。 「这么严重?是什么疾病?」武萱脸色一沉。 「目前尚在确认中,先保持观察。」 「我们还有一位朋友!刘品蓁!她人在哪里?」诗涵追问。 「她的接触病患比例为三级,要留院观察。」 医生的回应充满结论式的语气,那种权威性让人感到彷彿并没有任何选择,只能接受。武萱与诗涵就这样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注意,这阵子少出门!别吃来歷不明的食物!更别去人多的地方!」 「这就样?」武萱不太高兴。 「这就样。走左边的门离开,还有……没事不要来医院。」 医生说完转身就走。 两人走出医院侧门时已傍晚了,她们留意到大马路上有股波涛汹涌的人流浪潮不断往同一个方向移动。然后武萱想起来了,今天上课时才滑到的新闻。 「凯道反美大游行,听说会超过50万人,持续一个礼拜。」她告诉诗涵。 二章-第五话-开始 武萱篇-台北2025年8月中 淑芬送医院后的隔天早上消毒车就来了,出事的至善楼与女舍被封了一个下午。武萱那间四人房许多私人物品都被cdc人员给处理掉了,她与诗涵几乎什么都不能携带的搬到女舍的空房间去,一切生活用品都得跟同学借。 媒体来了,一场息事寧人的招待会在学校国际会议厅展开。校方一套用词婉转、含糊带过的疫情状况说明实在是公关处理的好典范;校长神色严肃的对着记者麦克风强调全力配合政府单位指导,绝对不让憾事再度发生。 结果招待会开完两天后,男舍也发生了出血事件。再过两天,学校宣布停止暑假期间所有校内活动,所有留宿男舍与女舍的学生全体被招集去做身体检查。这一切大动作的过程并没有吸引媒体到来,因为台湾大学、东吴大学、建国中学、大同高中、开南商工也因陆续发生的出血事件宣布暂停暑期活动,据说它们发生出血症的时间点更早,但都被压了下来。 几乎一个礼拜的时间『批踢踢实业坊』天天紫爆,鼻血哥与鼻血妹之后鼻血婶、鼻血伯、鼻血哥2.0陆续出现,等到全台北市眾多学校爆发消毒潮时,批踢踢已经专门为横空出世的出血症网路声量设立专板。专板的名称叫『邱意板』,因为第一位爆疫情出来的捷运鼻血哥姓邱名意,他在接受隔离治疗两个礼拜后就被传出已经在和平医院身亡了。 不只眾多台北学校,民间也开始陆续发生出血症的疫情,开会开到一半开始流鼻血的影片、乘客开始咳血导致公车司机紧急剎车的影片、在反美大游行活动现场倒在地上抽蓄耳朵出血的老婆婆片段纷纷在网路上疯传,恐惧在社会上蔓延,直到台中也出现出血症患者之后,国家的总统终于针对最近的出血狂潮有了公开回应。 「我在这边感谢所有在前线努力的防疫人员以及关注此事件的所有国民,公共卫生安全防疫需要两边互相配合才能有效进行,请大眾关注cdc的讯息以及配合协助专业人士的指导,我相信风波一定能很快的过去。」 总统亲切的面孔在镜头前闪耀,微笑的等待媒体提问。 麦克风集体高举。 「请问对于美国ait询问能否介入防疫行动的提议,您的回应是?」 「台中也传出疫情,是否代表『将疫情隔离在北部』的措施有待加强?」 「请问总统先生!疫情爆发至今为何还不公布疾病的感染徵兆,目前连出血症的名称都没有?另外对于台北市长的检验报告管制说法有何看法?」 「请问听说总统先生您最近也有小感冒,身体有好转了吗?」 「针对cdc昨天才公佈的出血症防疫注意事项中,有提到应该要尽量避免前往人潮群聚之处,针对在野党高喊解散反美大游行的呼声您有何看法?」 总统举起右手:「啊……感谢各位媒体朋友的提问,对于解散反美大游行的说法……我深深不以为然。我认为政治归政治,防疫归防疫……反美大游行是我们展现团结的表现,我们中国人早就已经不是『东亚病夫』了,我们不需要美国,我们应该要团结自强!只要我们团结起来一定可以打赢这场防疫抗战的。为了表现我本人的坚定抗战立场,我决定在这边郑重宣佈!我要对出血症疫情出征!!!」 接着在所有媒体的注目下,国家元首开始在镜头前打起拍子唱起歌,唱的歌是他当年竞选总统时的选战名曲『我现在要出征』,总统周围的幕僚也开始配合打拍子、合音,现场许多总统的粉丝唱到激动处更是欣喜的泪流满面。 场面欢乐,一切歌舞昇平。 国家机器似乎终于开始转动了,cdc推出了『出血症防疫指南』的影片在脸书社群平台被人到处转传,但影片内容却被批评与感冒防治的作为大同小异。七月才撤掉岗位的台北火车、捷运站刷卡口量耳温的替代役们重新出现,口罩重新被政府列为『价格统一管制品项』。 台北与新北都宣布停课了,但武萱则天天忙碌。 cdc的大型车辆陆续开进校园,武萱与一群学生会的留校干部天天在学校体育馆帮忙建立针对出血症的『疫情检查站』,这种疫检站比之前大流感的阳春安检站还要完善许多,甚至还有为身体不适的人设置的休息区以及检疫的双层防护部隔离区。 武萱与学生会长召集志工戴着口罩每天去学校附近的路口发防疫传单、提醒大眾cdc的防疫指南;诗涵从麦当劳下班后就会来帮忙,她是武萱身边最活跃的支持者之一,一群暗恋她的学弟也甘心受之驱使。 短短几个礼拜的时间,武萱发现台北变了。 有种当时全台大流感疫情最严重时的氛围,而且程度全都大幅提升。 没有人敢出门上街,东区人潮消散、大卖场的扫货狂潮再起、各夜市即将再度关闭、许多餐厅、店家自主歇业,买东西开始会感到不方便。但危机就是转机,一度黯淡下来的外送业旺季再临,大批的外送公司专员满街跑,他们乐观看待这是一波赚钱的好机会。 凯达格兰大道上几十万人的反美大游行人潮不退,他们在马路旁搭帐棚过夜,为游行专设的夜市摊贩区成为全台北晚上最热闹活泼的地方,『我现在要出征』的歌声日日在游行会场飘扬,媒体记者也常驻该处。 「相信台湾!相信中华民国!」 「不怕!不怕!相信政府!相信国家!出血症没什么!」 「台大医院就在旁边而已,看病很方便,不怕!」 「问那么多干嘛?美国人去死!你是不是亲美主义叛徒!」 新闻记者突然被游行的长辈唾骂、推挤,访问场面一度尷尬。 武萱接到了母亲从彰化打过来的电话,说台北很乱,没什么事就快回老家。而武萱虽然天天疲累,但她已经投入太多太多了,无法随意抽身离开。淑芬与品蓁的家长来了,他们的女儿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医院,音讯全无。在武萱的陪同下她们一同前往台大医院探病。 到了医院……武萱对着眼前的景象傻眼。明明月初才来过的,但现在台大医院已变成另一个世界。 地上充满用过被丢弃的口罩以及摊摊不明血痕;大量戴着口罩的人潮塞满了大厅与走廊,他们将在每一个掛号柜台前排着捲曲的人龙,走道两侧靠墙坐着一堆不知道是等着领药还是来探病的昏睡人士。医院内的空气因大量人群而沉闷,场面气氛则时常充满极端的情绪化。 「满了!满了!其他医院也满了!」 「为什么我老婆只是咳嗽就要被隔离!主治医生给我出来交待!」 「拜託!拜託!帮帮忙!我儿子已经昏睡两天了!」 「刚刚那个倒在地上的只是装昏而已!凭什么他可以不用掛号!」 「救命啊!医生!我也在发烧啊!我也在发烧啊!」 武萱一行人挤过人潮,找到一名脸色很差的护士询问探病的状况。 「请注意告示,目前本医院无论隔离还是非隔离病房都不接受家属探访,虽然抱歉但请尽速离开。」 「不是啊!我的女儿现在状况怎么样,我连问一下也不行?」淑芬爸爸很气愤。 「我女儿只是在这里做住院检查而已,不是隔离病房的病患。」品蓁妈妈急切的表示。 「抱歉,医院规定,帮不上忙。」说完护士就侧身穿越人群离开了。 带着挫败的情绪,退到台大医院外后家属之间展开讨论,各种想方设法的提议被考虑;从上网抗议到找台北市议员关说都有。武萱静静听着大人们之间的讨论,思考着自己能做些什么。一旁传来凯道造势的喇叭声,一旁则传来医院大庭充斥的愤怒咆啸与恐慌。 最后她叹了一口气,拿出手机走远了几步拨出电话。 电话通了之后只响三声就被接起。 「是我。」武萱低头。 - 台大医学院三楼,小型会议室。 武萱独自一人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让她等到切盼的脚步声与开门声了。 「人我找到了,你尽量不要靠近医院这种地方,小心交叉感染。刚刚出大事了……现在台大医院那边乱得很,你等等出去小心点。」李圣贤带上会议室的门,脱下口罩、语重心长的表示。 「怎么了?」 武萱看着以前大学学长的脸,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总统也住院了,目前已经确诊……人在隔离病房。」 「我的天啊!是出血症!?」武萱惊呼。 「对。」学长点头:「目前名称暂定为『邱氏出血热』,感染途径尚未完全掌握,但目前可以确定的是直接接触与飞沫还有媒介物都有可能造成感染。潜伏期未知……不过患者一开始普遍都有疲倦、乏力、食慾不振等现象。」 武萱闭上双眼,回想淑芬上个月的模样。 「感染源呢?」 「还在追踪,这跟感染途径有直接关係,但最近爆发这波量实在太大了……我们光是分析统整样本与纪录就忙翻了……根本没完没了。」 李圣贤目前人在台北医大当研究助理,医三代的他每天的例行公事就是接触显微镜。他还是大四学长的时候有追过武萱一段时间,没能成功的原因不是条件不够好,而是武萱单纯认为他看世界的角度与自己不一样。而这次会主动找他则确实是因为有求于对方。 「所以你找到我的朋友了?」 「嗯……刘品蓁目前也在隔离病房,她身上有症状……斑状丘疹。」 「怎么会!?」武萱双手掩嘴。 「是……虽然还在临床观察中,但这种疾病致死率奇高,就算能挺过去我想医院也不会随便放她出去的。」学长分析。 「但她的家人来台北了,刚刚我还跟他们在一起呢……他们一定会问我品蓁的状况的…这要我……我该怎么跟他们……」 「听着,萱。」李圣贤双手轻抓武萱的肩膀,他的表情非常认真严肃。 「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透漏!我看疫情已经失控,政府直到现在还在压消息而已……你要清楚,这不是之前的流感!我们的医疗体系根本不足以应付新的状况……很多人都会死……但我们是幸运的!我们是知情的人。那些在讯息圈外的人就随他们去吧!你什么都别管了!快点找机会离开台北,我觉得情况可能会严重到跟对岸一样!」 武萱挣脱了对方。 「那我的朋友呢?」 「我不是说了吗?她们已经没救了。」 「我是来找我朋友的。品蓁…淑芬……我不能丢下她们!不可能!」 李圣贤这时露出了冷酷的表情。 「武萱……王淑芬昨天晚上已经死了。」 二章-第六话-安检哨 建汉篇-宜兰2025年8月中 在美国主导下who人员开始介入台湾的防疫工作,在眾多外国面孔环绕之中,总统先生在隔离病房接受媒体採访,场面祥和。 「我们已经挺过了大流感,我对国家控制这次疫情有信心。这阵子我收到来自各界的关心,谢谢、谢谢。我与所有人民一样相信政府,也在这边承诺一定会好起来,康復之后重回岗位为各位国民服务。也在这边鼓励凯道的朋友们加油!坚持下去!继续对疫情出征!对美国霸权出征!」 他一身特製的国旗款病服看起来精神洋溢,对大眾宣布这几天会开始一段『总统病床的youtube日记』网路直播节目带大家一起探究疫情发展。随后几天,总统都会持续在病床上对全国人民问好,他随时更新自己的健康状况,并宣导cdc的重大行动措施『新健检计画』执行办法。 建汉目前住在罗东圣母院附近的天主堂,他每天都戴口罩、穿着志工背心到医院帮忙维持健检人潮的秩序。新健检计画的执行办法很简单,全体国民都应当去附近的医院报到,目前全国的大小医院都推出一套免费的『邱氏出血热』健检套餐,完成健检静候半小时之后院方会发还健保卡;全民的健保系统皆有健检结果纪录,有出血症病徵的国民将会被妥善安置于全国各地新建的疫情检查站的隔离区做进一步治疗。 随着新闻报导不断更新出血症的确诊人数与死亡人数,民眾百姓争先恐后的涌向医院做健检时在让志工们吃尽苦头。建汉每天忙得昏头转向之馀仍不忘关注台北的疫情,目前全台湾各县市虽然都出现死亡率,但随隔离与分流制度的出现情况已受控管,但是眾所皆知台北与新北两市的确诊、死亡数字却持续攀升不止;更让人惊恐的是这还是有传言政府已在管制公开数目的情况。 大台北地区的房价跌破大流感的最低潮,出国潮正夯,无论打工换宿还是移民目前松机跟桃机也是排满长长的人龙;而就在这个日日艰辛的黑暗时刻,来自cdc的最新好消息迅速传遍大街小巷。 「有救了!萱!有疫苗了!」 建汉兴高采烈地打给武萱,她已经一连没接电话好几天了。 但电话另一头只是不断在哭泣,不祥的感觉令建汉皱起眉头。 「怎么了?」最后他问。 「淑芬死了。」武萱安静了一下,才从嘴里蹦出这句。 「……!!?什么时候的事?」 女朋友哽咽的细细讲起上礼拜发生的事情,最后说:「我怕…我现在真的很害怕。品蓁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注意到大家都对我保持距离……」 「不是做过检查……没问题吗?」建汉焦切的问。 「对!但我发现很多人还是会躲我,舍监老师现在只跟我通电话,学校疫检站的志工很多也不愿意跟我站在一起。诗涵甚至被他打工的地方资遣了,昨天才发生的事情。」 建汉听着对方带着情绪连珠炮的诉说着,他无意叫对方冷静点;他知道武萱是个坚强的女人,现在电话上的这一面貌一定不会对她于台北的任何近人展露的。于是建汉只是不断的聆听,并在最后回这么一句话。 「你坚持住,我现在马上过去台北。」 「蛤?你别来!台北现在疫情严重啊!」 「没事,你冷静听我说。你带着一群人做事,我知道你一定对那边的事情放不下,我也一样。你在那边帮助人,我在宜兰这边也是在帮助人,都是帮助人的话,我想待在你的身边。」 建汉顿了顿,接着继续说:「我现在就去订车票,你在台北好好等我。」 「可…可是……」 「没事,我之后再联系你。」 身为十足的行动派,建汉掛掉电话之后立刻借了神父的脚踏车前往罗东转运站,殊不知转运站人潮依旧,客运进进出出,但往台北的客运售票口窗户却拉下了铁闸。 气急败坏的建汉询问一名大门附近的警卫老伯。 「嗯?你不知道吗?年轻人,今天早上开始去台北的客运全面停驶了,不管是国光还是噶玛兰都买不到票了啦!」 「怎么会这样!?我有急事要去台北啊!」 「去不成!去不成!火车现在也只开到七堵而已就不能再过去了,现在要进出台北吼……要走雪隧啦!但有安检哨。」 「安检哨?」建汉傻眼,安检哨是什么鬼东西? 「对呀!阿兵哥啦!你去医院做健检了没?没有健检纪录的话不能通行喔!」 - 建汉丧气的回到医院,他走进冯神父的办公室讨商量,看最近有没有顺风车要前往台北。 「雪隧?别想了,不可能!我听说因为安检哨的关係,现在车龙都排到大竹围了,而且现在台北乱得很,大家都在传会封城,只有台北人才会想回去。」冯神父的秘书没等建汉说完就打断他。 「那…那我走滨海呢?」 「汐止也有安检哨呀!你还不明白吗!?台北地区已经在进行管制了。」 年近80岁的老冯神父看建汉脸色一阵青一阵紫,知道他快要爆发了。 「来!建汉,你过来。」 两人来到一处私人会客室,老神父泡茶。 「是什么事情让你非去台北不可呢?」 神父是比利时人,但他待在台湾服务五十多年了,国语能力与一般人无异,台语的部分则比建汉讲得还要好。 「你应该明白台北现在很危险吧?」 「我知道。我女朋友在那里。」 神父听到这边闭上了嘴巴,脑里想着法子看如何开导这个性顽固的孩子。他从小看建汉长大的;他知道这人只做有意义的事情,而一旦决定要执行,他就会贯彻到底。 「神父,你知道啟示录吗?」突然建汉没头没脑的问。 「蛤!?这个嘛……当然知道……你问这个想干嘛?」 建汉只是突然想起他离开台北那天,一名老奶奶手上拿着的塑胶看板。 「没什么……冯神父,你怎么看待啟示录的?」 「这个嘛……」 冯神父为自己及建汉各倒了一大碗热茶。 「啟示录嘛…又称为默示录,是圣经新约里的最后一个部分。它讲得是现世的终结与新生,人们常常会对它感觉很可怕、绝望,但要注意的是在所有过程结束之后,我们大家会到达一个新天新地……」神父有条不絮的讲解。 「那你知道『啟示录救恩教会』那群神经病吗?」建汉口气不太好。 「啊…你说的是新闻报导的那个?呵呵……你听过『附佛外道』的说法吗?我个人是不会说他们是神经病啦…不过对于他们在做的事情嘛……我只能说我们罗马天主教跟他们对教义的解读与视角差别很大。」 冯神父喝了一大口茶。 「他们一直在说什么末日近了…神父,你看出血症那么惨?都没想过或许……会不会…真的是末世来临了?」建汉神色慌乱。 只见冯神父哈哈大笑,一直笑,一直笑到建汉露出不好意思的靦典表情。 「嗯!我想如果真的是天主的安排,时候到了……可怕的叙述接连的降临到世界上的话,那也只能接受了。其实,如果是发生在现在的话…我个人也不会太惊讶,毕竟天主的安排是超越人所理解的。不过啊…建汉……」 神父慈祥的大掌摸摸王建汉的头:「纵然会发生许多很可怕、很可怕的事情,我们仍然要怀抱希望,因为一切过程的目的是改变,是新生。我们要带着对天主的信心坦然面对所有的事情,并去做天主要我们去做的事。」 「可是…我们怎么知道天主要我们做什么呢?」 「嗯……依我的经验,通常天上不会降下一道光告诉你要怎么做,而是透过你自己的观察、祈祷去找到上天要你做的事情。保持积极与行动是最重要的,倾听自己良心的声音…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吧!」 建汉听到这边,流下了眼泪。 冯神父递给他卫生纸。 「如果你坚持要去台北的话,我可以帮你跟你的外婆说明。但你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想办法平安回来。知道吗?」 - 建汉离开了圣母医院,骑着冯神父的脚踏车一口气来到了礁溪。 果然如同祕书说的,通往雪山隧道的道路上是走走停停的庞大车阵。 建汉拿出手机。 「孟璋哥?是我。」 建汉看到高速公路高架桥上,cdc人员走在车阵之间喷洒消毒喷雾。 「我要去台北,你有办法吗?」 二章-第七话-批踢踢关站 武萱篇-台北2025年8月底 连续四天的5分鐘『总统病床的youtube日记』无预警停止更新了。总统府发言人没有表示、总统脸书粉丝专页没有声明、台大医院没有解释、台北市警察局局长没有回应凯道总统粉丝们的咆啸,颇受国内全体上下关注的总统安危近况就这样音讯全无了。 批踢踢的八卦板谣言满天飞,之后一切像连锁反应般的开始了。 台北市市长宣布全市所有学校无论有没有消毒全体停止活动,没多久各县市纷纷跟进,台北与新北两市的房价跌回30年前水平,就跟作梦一样。台北地区眾多医院开始封院,医疗系统的补强作为远远赶不上蜂拥而入的看诊者;一天晚上被媒体镜头拍到一具具尸体抬出医院的画面彻底让全台湾陷入恐慌。隔离患者的家属们愤怒的包围封锁中的医院,他们大声质问自己亲人的状况,并无法接受未能开放认尸程序的尸体就直接送火葬场。 另一方面,成千上万的市民前往各地公共场所新建的疫情检查站施打疫苗。这套政府特地公开命名为『防火墙』的新疫苗是全体国人的新希望,它由最近从『疾管署』升级为『疾管局』的cdc局长亲自拍胸脯背书,宣称是台湾打赢邱氏出血热的第一步、急先锋。 在cdc官网与新闻媒体24小时不断强调的情况下,整体社会在秩序崩溃边缘守住了理智底线,打过疫苗的民眾眉开眼笑的领取政府免费发送的口罩与矿泉水,一切又回到了控制之下。 这就是武萱与诗涵及所有还没跑掉的志工整天在做的事情:在学校体育馆发口罩与矿泉水。很多人都逃跑了,学生会会长跑了,宿舍舍监老师也跑了,学校校长与主任也逃跑了。他们与眾多台北市市民一样来到台北市与新北市交界新设立的安检哨加入『出境』队伍。 长长人龙的出境队伍,被许多叫卖小贩与媒体记者伴随左右,排队的人有的一家大小,有的穿着上班套装,有的甚至是形单隻影的国高中生。根据放弃出境跑回学校帮忙的同学表示,整个要从台北市出境的流程十分的复杂。 想要『出境』,你必须先去区公所登记、填写出境申请单,再带着健保卡去疫检站施打『防火墙』疫苗及配合『新健检计画』做检查,接着必须于健检三天之内带着出境申请单于出境关口给军人及cdc人员检查健保卡登记的健检纪录,以上任何一个环节出错了都会被挡下、赶出队伍。 「而且就算是出境了,听说还得在一处隔离区观察48小时,只有帐篷、简易睡袋、麵包与矿泉水,此外什么都没有!连给手机充电的电源都没有!」学弟大声抱怨。 「还那是可以出去啊!你怎么跑回来了?」诗涵质问。 「我跟我爸排队排了一个下午才前进一点点,我们算过了……根本赶不上在三天之内就能到安检哨的出关口,而且听说出关口一直爆发衝突,现在安检哨乱得很。」学弟臭着脸回答。 「那一个安检哨乱得很?」武萱问。 「全部!」学弟举起双手。 一阵慌乱的脚步,学妹跑进被当作休息区的教室。 「馁!你们听说了吗!?」 休息室的所有人漠然地看着她,一股令人惊恐的沉默气氛环绕。 「……怎么了?」最后由登山社社长建良学长壮起胆子询问。 学妹微微的喘气:「松山机场被关了。」 没有任何提前告知,松山机场被军方封锁关闭了。眾多买了飞机票准备出境但被赶出机场的乘客在民权东路四段的封锁线上掀起暴动,他们朝拿着t91步枪的国军弟兄扔行李箱,将飞机票撕成碎片砸在镇暴警察的头盔上。 哨声响起、警棍挥舞,血腥的强力驱逐幕幕被手机镜头捕捉,然后放到批踢踢上,文章标题简单而明瞭『警察打人啦!!!』,网路乡民再度沸腾。诡异的是各大晚间新闻全无松山机场暴动的报导,有如平行世界般。 随后两天,清洁大队强力冲洗民权东路四段马路上的血跡,彷彿什么事都没发生。台北市街头人烟开始消散,因为cdc全面强力宣导民眾留在家里不要出门,大卖场的物资抢购潮则始终没有停过。根据传闻,大量的who与cdc人员正在自由广场(中正纪念堂)建立一个超大型的出血症收容站。眾多的工程车辆与货车进出信义路一段与爱国东路。 再过两天,成群隔离架帐幕结合了行政货柜屋的收容站完成,200,000平方公尺宽广的洁白帐篷森林从高处往下看着实壮观,并立刻被啟用;眾多专业人员进驻该地,许多被装箱的出血症患者大量被送进收容站安置。 「搞定了!」 自由广场的超大型收容站与『防火墙』新疫苗被政府大力宣传,眾多政治人物与专家名嘴纷纷在电视节目上对疫情防治乐观看待。政府努力营造的希望火苗开始萌芽。 武萱等人持续在学校体育馆服务前往疫情检查站施打新疫苗的广大市民,她略略估计了一下……整整一个礼拜至少就有十多万人来过体育馆。一时之间台北市上空不时有直升机转来转去,世界各地捐赠的口罩、应急物资开始涌入大台北地区,由全身穿着隔离衣的志工们下车下货。 这段时间体育馆的学校志工群由武萱、诗涵、建良学长轮流带领,每个人顶住六小时,真的撑不下去了立刻由伙伴接上。不得不说建良学长实在是个很可靠的人物,他完全不介意与接触过末期出血症患者的武萱与诗涵近距离接触,常常在论班制的休息时间持续在岗位上帮忙、维持秩序。 有时会发生排队的人龙突然有人昏倒、大量出血,每一次发生都会引起现场混乱,但建良学长总是能用他不亚于大声公的大嗓门震摄住场面,发号施令稳住骚动的队伍、指挥现场重回秩序。武萱心里实在对他默默感激。 「谢谢。」 「嗯?」建良回过头,满脸汗水。 「我说谢谢你的帮忙,坦白说我觉得有些无能为力了呢……」武萱脱下口罩喝矿泉水,疲惫充满她的脸上。 一群志工带着水桶与拖把狂奔过来,在刚刚有人倒地的地方清理血跡。两名穿着hazmat套装的cdc专员拿着消毒喷管对着处理过的血跡处狂喷,顺便喷喷已经改道排队的人龙队伍还有志工们。 武萱对眼前发生的事已经开始习以为常了。 「没什么!非常时刻,你已经做得很多了,我也很佩服。」 建良学长接过武萱丢过来的水,脱下口罩喝了一大口。 「话说学长你不是台北人吗?你的家人呢?」 「他们都怕得要死,上个礼拜安检哨刚设的时候就先出去了。」 「蛤!?你怎么没跟家人一起走?你不怕吗?」武萱诧异。 「我怕啊!」 建良说完哈哈大笑,转问武萱:「那你呢?你不怕吗?」 武萱微笑,正要答话。 「嘿!你们看这个!」一名学妹抬起手机画面。 那是批踢踢的最新爆卦,一连串的文章爆卦。 政府惊人的大动作正在进行:卫福医院、耕莘医院、景美医院、万芳医院、联合医院、内湖三总医院、新光医院、慈济医院、台北荣总、康寧医院、国泰综合医院等各大医院的隔离房病患被政府强制运送到自由广场的超大型收容站,然后所有医院封院彻底消毒两天。 紧接着批踢踢爆出更多八卦,眾多的医疗人员都染上了出血症,许多顶不住压力的医生护士纷纷逃离工作岗位。眾多台北市封院中的医院内部充满了待诊的隔离病患,他们被失能的医疗系统所遗弃,在院内得不到照料,想离开医院又会被对空鸣枪的军人给赶回去。 后来又有不明人士爆料,说政府强力宣导、百姓集体施打的『防火墙』新疫苗是之前全台大流感期间研製的退烧感冒药,它能舒解邱氏出血热第二阶段的:便秘、腹痛、发烧、呼吸困难、意识下降等病徵,但无法有效让身体產生抗体阻止身体恶化。此文一出,所有网路乡民都沸腾了。 隔天,批踢踢实业坊被政府强制关闭。 执政党与总统的脸书粉专被大量网路乡民骂翻,cdc官方网站留言板涌入大量批评与质疑而宣告当机。批踢踢实业坊脸书粉专成为新的爆料平台,很多有把爆料文章复製备份的网友重新将文章贴上。 又过了一天,facebook社群平台台湾地区被政府强制封锁。 再过一天,google搜寻引擎开始大量查封关键字。 二章-第八话-台湾关係法 建汉篇-基隆2025年8月底 建汉骑着脚踏车取道滨海公路一路向北。 在骑到福隆的时候接到肥龙王的电话。 「干!」 「怎么了?怎么了?」建汉停下脚踏车,心里一阵焦急。 「批踢踢被封了!我操!」肥龙王哭喊。 「袜靠!怎么可能!」 「你滑手机自己看!」 建汉滑动批踢踢的app,果然页面完全坏死。 「政府正在资讯封锁!我看要出大事了!」肥龙王鬼吼鬼叫。 「你人在那?」 「我?十六楼啊!不然勒?」 「你疯了吗!?快离开台北!」建汉傻眼。 「不行,出不去了!现在离开台北有够困难的,而且我昨天在街上看到一个人全身是血的在地上爬!在街上耶!卧操!我现在根本不敢出门。你也别来台北……别管武萱了,现在这种情况人人自求多福啊!」肥龙王语气惊恐。 「靠!你傻了吗?」 建汉掛掉电话,继续上路。等骑过八斗子时已经晚上了。 后来在基隆市的信义区,建汉被在路上设简易哨亭的警察给拦下。 「先生您好,请问从哪里来的?」 「……宜兰。」 「好的!麻烦请出示健保卡。」 随后警察将建汉的健保卡插入一个崭新的简易机器读取资料。建汉一个留神,注意到身旁有一位警察拿出了电击枪戒备。 那是一段令人感到难熬的沉默,最后。 「ok!先生您检查状况正常。」警察大叔递还了健保卡:「不好意思…最近闹出血症,现在很多地方都有管制。请留意人多的地方,谢谢配合。」 警察搬开了路障。 建汉骑脚踏车驶入市区,那时候是晚上九点多。基隆市区内安静空旷得诡异,大马路上几乎没有汽机车驶过,庙口夜市一带杳无人烟,眾多零售店都没有营运,成群结队的cdc人员穿着隔离衣对着水沟猛喷消毒烟雾,便利商店几乎都没有客人,流浪狗全部都消失无踪。 最后,疲累的建汉骑到海洋广场边缘,下锚的雷根号航空母舰就跟在电视新闻上看到的一样雄壮威武。他拨通手机。 「我到了。」 - 隔天早上,李孟璋与外甥在中正国小操场设置的美军餐厅用餐。 「我真是疯了才会收留你。」 舅舅一边抱怨一边给贝果沾酱。 「真是谢谢你啦!」建汉笑嘻嘻的左顾右盼。 他们周围充满了各模各样的美国大兵,有男有女,他们一边用餐一边用英文大声谈论,完全没有理会、注意餐厅角落的两位华人。 只见孟璋哥一边吃着贝果,一边递出一张工作证。 「掛起来,要注意这东西绝对不能离开身边。这阵子就先在我身边做事吧……虽然希望不大,但你女朋友如果没有症状的话,我再想办法看有没有机会从安检哨那边弄出来。」 「孟璋哥你这么厉害,调个美军直升机去把她接出来也是可以的?」 建汉看过好莱坞电影,对这点想像空间信心十足。 「你想太多了。台美两边依然照『台湾关係法』的范畴在走,目前美军大动作的移防皆只是怕对岸趁乱找麻烦而已……美国在台湾有眾多的资產,他们仅仅只是维护他们己方的利益,并不会介入台湾的防疫工作。」 舅舅饮了口红茶,接着又说:「当然这阵子台北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了,台美两边合作不断升级也是事实,国军是有向协防美军租借许多装备……不过檯面下是一回事,檯面上美军要怎么做,主要还是看『金湖路100号』说话。」 「那…那…武萱她……」 「别担心!政府有承诺过绝对不会封城。目前全台湾……除了首都地区以外,各地的疫情也都在控制之内。这阵子政府也开始『集中管理』的动作了,这是在who的指导下执行的措施,对现况抱持点信心吧!」 舅舅蛮乐观的。 接下来一连几天,建汉持续的跟着舅舅做事。 李孟璋在基隆市政府里工作,那里现在是who在台湾的大本营,许多日韩的菁英都被调派至该处协助邱氏出血热的防疫工作。有时候一些内湖三军总医院的样本会被送到基隆医院,往往这个时候孟璋哥就要前往医院协助研究工作,其馀时候大多都在担任美军与who的翻译官。 建汉被分配的工作很简单,他与几名老外一起列印、整理『基隆大严查』的数据;基隆市目前正歷经大动作的严格人口检查,检查内容是七月开始有无到访过台北市、从台北市过来,若是有相关纪录,一律送往基隆医院做隔离健检,他们待在隔离区一进去就是48个小时。 基隆大严查规模之大让许多休假中的警务人员都纷纷被召回,他们逐个社区一栋又一栋大楼的敲门、健检。没过多久,基隆医院的隔离区开始人满为患,许多隔离区隔离人士的家属挤在市政府前抗议。 有一天中午,建汉用完餐之后发现南荣路上有一大堆军卡经过,它们组成庞大的车阵朝南方开进,在市政府稍微打听后得知整个台湾中北部的国军都在调动,建汉不明白军队规模的编制细节,但似乎有六个师的兵力在大台北地区各地积极佈署着,原因不明。 当天晚上他用过晚餐后到市政府打算跟舅舅分享到他今天打听到的事,但走近舅舅的办公室门口,听见里头正发生剧烈争吵。 「一定要有一个说法!一个能接受的合理说法!」舅舅声音大得吓人。 「你知道的!国家安全!现在是非常时期!」 建汉凝神细听,回应的声音是与孟璋哥一起共事的马主任。马主任是中央派来who的督导官僚,负责监督及协助外国医疗人员在台的防疫事务。 「非常时期也不能这样!政府应该重承诺!守信用!为何已经超过隔离时限的市民得往台北送?他们身体检测没有异常!」孟璋拍桌大吼。 「你怎么知道?蛤?你怎么能确定?目前的临床观察结果都还不足一个月!天知道潜伏期多长!?搞不好四个病症以外还有其他阶段?」 「已经确认了!超过千个样本纪录还不够吗?我们已经有办法掌握状况了!现在只要遵照合理的防疫流程…」 「完全没有!根本没掌握状况!」马主任毫不客气的打断:「只确认病症算什么掌握状况?新的病毒毒株分离出来了吗!?」 「那…那个…我们还在…」 「解药出来了吗?疫苗出来了吗?还没就给我闭嘴!我们做我们现在能够落实的事情!目前隔离是我们唯一保家卫国的方法!」马主任咆啸。 「那也不能把隔离48小时的人送去tcdc啊!」舅舅用力捶桌子。 建汉听到这里心中隐隐一惊,tcdc中文全名又叫『台北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是政府在自由广场新建的超大型出血症收容站,根据建汉这阵子默默留意到的讯息是说……其实tcdc内的医疗机制并没有比一般的疫检站好多少……其存在防疫目的远不如提振全民士气来得有贡献。 「国安不能有漏洞,我们不冒任何风险。」马主任的语气没得商量。 「那我们国家要如何向人民交待?毫无根据、有得病嫌疑就送集中营?」 「李孟璋!你给我注意你的用词!」 「够了!」两人之外的另一个男声出现了,是同为办公室主任的陈先生。 就在陈主任正要继续说些什么时,电话来电的声音打断了他。 建汉听出是孟璋哥的手机铃声,随后像是尾随魔咒似的,另外两种手机来电铃声也响起。办公室里的三个男人分别接起了电话,紧接着是一阵令人感到恐怖绝伦的沉默。 马主任的声音听起来微喘:「总统死了?」 三章-第九话-戒严令 建汉篇-基隆2025年9月中 一个夜晚,整个国家的家家户户电视电脑都在看公视新闻的频道。 中华民国副总统正宣誓执行国家元首的代理职务,根据报导总统的遗体已经按照目前cdc的邱氏出血热标准处理流程:拍照、消毒、火化。副总统发表隆重的国民演说,缅怀、弔念已故的总统以外再度重申国家防疫的决心,随后宣佈恐怖的出血症根据情报为不明组织透过非法外劳在我国执行的恐怖攻击之结果,国家即刻起将进入『非常时期』并将按照叛乱情况颁布『戒严令』。 『戒严令』不完全同于国家当时执行了38年56天的『台湾省戒严令』,但仍能赋予国家巨大的权力在非常时期使用『非常手段』有效抑止疫情。副总统最后语重心长的对着镜头以一句话收尾。 「天佑中华。」 全民譁然,虽没有了脸书平台,但各式各样的公眾讯息仍在国民手机的line群里流传,有的人高声痛骂民主已丧,有的人散佈仇视外籍劳工的言论,有的人质疑戒严令的法源以及痛批不符合司法程序有违宪法精神、有的人惊恐的说批评政府与爆台北料的youtube节目主节目都被强制网路停权了。 整个社会都陷入非常大的动盪,但建汉最关心的还是台北市内的情况;戒严令造成的改变在首都风行雷厉的运行着。 万华、台北、松山火车站已停止服务,站务员全体撤离、严格的加油站油料管制实行,除了公务与医护车以外完全不开放加油服务、台北捷运开始分台北与新北段落服务市民,有些站台如万隆、南港、松山机场、圆山、龙山寺、台北、麟光、顶溪等捷运站都被政府关闭、许多桥梁、隧道都被关闭,眾多安检哨都停止了出境服务。 「我们大家都很害怕,现在做什么都不方便。」武萱在电话上哭诉。 「政府管制很严格吗?」 「公车都停驶了。erp现在到处在街上巡逻,他们会盘查在街上游荡的人,有出血症嫌疑就会被强制送去tcdc,现在大家都不敢上街……」 听到这边建汉心里一沉,erp英文名称为『emergencyresponsepoliceforce』,中文名称为『紧急应变警队』,由台北市政府警察局改制而成,是结合交通、保安、全台北各分局处警务人员组合而成的新单位,目前台北市内戒严后的一切秩序通通都由军人与erp人员合力负责维持。他们也是直接执行眾多『非常时期』措施的公务人员。 「城内出血症的情况如何?」建汉询问。 「一点都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大家都在说疫苗根本没用!」 「天啊……」 这是什么状况?建汉感到一阵全身无力。 中正国小的美军餐厅,不知谁搬了一台电视过来天天放新闻。目前第四台已经被政府停掉了,不再有政论节目、购物频道、电影台、综艺节目,只剩下老三台,三个频道的新闻节目不断播报防疫的最新进度与政府稳定民心的宣导短片,连那些不通中文的美国大兵都很关注电视里的资讯。 建汉默默的吃着晚餐,耳朵听着行政院院长语气严肃的宣佈台北、新北两市晚上9点之后街道净空、晚上10点以后灯火管制,心里则掛念着舅舅;他最近鲜少与建汉一起吃饭,戒严之后更是忙到没空与外甥碰面。 目前北部的形势是如此的严峻,建汉已经不指望舅舅能帮忙他把女朋友给弄出台北了,他这阵子刻意接触很多后勤指挥部的国军弟兄,表面上探听台北的消息,私底下默默留意有没有进城的机会。 根据最新的消息,中山区的空军司令部正在集结庞大的资源,物资与人员不断涌入并成立许多新编制,军方似乎打算将该处当作处理『台北问题』的大本营,一系列『撤离台北市』的行动计划即将展开。 「为什么要撤离?是要撤离什么?」 「谁知道!上头要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嘍!」 「就算接到任务也不会明白跟你说是什么东西,搬就对了。」 吸菸区的阿兵哥叼着菸,他们或蹲或站,一片嘻嘻哈哈。 「听说很多新设立的『工作区』都在招募『工作员』,从很多单位抽调人过去,但一直补不满员额。现在兵荒马乱的,这种鸟缺各单位都能闪则闪。」 说这话的是名少尉,他是眾人口中的『菜排』,是少数肯亲近基层的军官。 「为什么大家都不想去?」建汉语调轻松的询问。 「哈哈!谁想得出血症啊!离台北市越远越好!」蹲在地上的士兵大笑。 建汉努力陪笑,心里则默默有了一层思量。 - 「舅舅!我有办法了!」 办公室外,孟璋哥顶着黑眼圈来到外甥身旁。 「嗯?你在说什么?」 「去台北的办法!我要进台北市。」建汉兴奋的说。 但李孟璋脸上没有笑容,他神色忧虑的将建汉拉到走廊的角落。 「建汉…你听我说,别去台北了。」 「蛤?不行!我女朋友还在里面!」 「我知道!我知道……你听好,情况恶化太快了……远远超过我们的想像,你也知道『撤离台北市』的计画吧?」孟璋哥开始用气音说话。 「嗯……我想看有没有法子混进去。」建汉也用气音回话。 「笨蛋!你还想进去?难道你没想过为什么要从台北撤离吗?」 「……为什么?」建汉开始感觉事情有点不妙。 只见孟璋哥左右看了看,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台北要封城了。」 然后两人安静了一下。 「不可能。副总统中午才在电视上说绝不封城,不放弃任何一人。」 「我知道…我知道,你听着…你听着…你听着……」舅舅汗如雨下,喃喃的说:「一切都是在拖延而已,命令已经下了,就快通讯管制了……军队已经部署好了。武萱…武萱同学她……已经来不及了……」 建汉一愣,猛然推开自己的舅舅。 「妈的!不可能!」 「你安静!你安静一点!是真的!你现在…快回花莲,我已经安排了陈主任…」李孟璋张开双手。 没等舅舅说完,王建汉转头狂奔。 他不理会背后的大声疾呼,一路跑出了市政府。整个基隆市正在下着淋漓大雨,他慌乱的淋着雨在街头走着,一边走一边整理混乱的脑袋,许多情绪来来去去,或许自他脸颊滑落的雨水里也参杂了泪水。 他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直到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走到军营,他的手上牵着冯神父的脚踏车。 雨声隆隆,他给自己一段安静的沉思。 然后拿出手机,拨号。 「喂……是我。」 「嗯?建汉……」武萱的声音听起来刚睡醒。 「你听说我,现在立刻离开台北市。」 「嗯!?不行,疫检站的大家都还……」 「别管了!你听我说…首都要封城了。」 「……怎么可能!」武萱的声音听起来无法置信。 「我知道很难相信!但是这是孟璋哥亲口跟我说的,你现在什么都别管了……快去任何一个安检哨!或许还来…」 一阵巨大的闷击声打断了建汉的话,他身旁的军营灯火全都熄灭了。建汉左右看了一下,整个基隆市陷入一阵黑暗,但只过十多秒灯光又逐一亮起。 王建汉低头一看,发现他的手机断讯了。 三章-第十话-不造谣、不信谣、不传谣 武萱篇-台北2025年9月中 王建汉播来的电话就这么中断了。 武萱在一片漆黑的女生宿舍发呆,她手上拿着手机,坐在房间床上愣了半分鐘。她的倦意迅速退散,但神智越清醒……脑袋内讯息的整理就越混乱。 突然,断电恢復了。灯光亮起,凌乱房间内的一切都清晰了起来。 「台北市…要封城了。」 一切正常运作后,她满脑子都被这句话给填满。武萱大骇,迅速的披上外套就跑出了女生宿舍,体育馆大门前的长条人龙依旧连绵。 排着队伍准备打『防火墙』疫苗的台北市民们大多拿着手机,目前正陷入一阵议论。所有人的手机电信都停止了服务,无法上网也不能播电话。 武萱略过诧异的人群,来到馆内的疫检站施打区。她环顾了一下,皆没有自己室友的身影。 「诗涵呢!?」 学弟看着神色惊慌的学姐,拿起了手机:「刚刚还在这里的……咦?」 她衝向被当作休息区的教室,现在虽然是深夜,但轮班的诗涵应该在场才对。大门推开,两声惊呼传来。 「哇……!!」 「喔喔喔喔喔!」 武萱歪头:「呃…………」 她盯着洪建良搭在诗涵腰际上的双手。 原本贴在一起的诗涵与学长两人迅速分开。三个人接下来都安静了一下。 「哎呀…你不是在休息吗?」学长满脸通红的问。 「你们这样…已经多久了?」武萱还没恢復过来。 「呃…你是问抱在一起吗?刚刚停电的时候?」洪建良还在装傻。 「我们今天下午就在一起了。」诗涵看着武萱,直接说。 她的个性武萱是知道的,一名敢爱敢恨的天蝎座。其实这半个月来武萱也默默留意到他们两人时常互相偷瞄,只是刚刚的画面来得太突然,衝击性让人一时无法消化……也差点让武萱忘了她跑过来的目的。 「怎么了…?」建良学长看着脸色很差的武萱,紧张询问。 「台北要封城了。」武萱回应。 「蛤!?」诗涵大惊。 「那里来的消息?」学长皱起眉头。 「我男朋友。他人在军营帮忙做事…他有内线消息。」 「这…这……」诗涵脸色惨白。 「……其实我朋友们也有在传会封城,大家都在line群里讨论,但是政府有强调台北市是国家重点城市,绝对不会…咦!?」 洪建良边说边拿起手机,然后表情讶异。 「没网路了…刚停电之后就没讯号了,连打电话也不行。」武萱摇头。 诗涵双手抱肩、神色惊慌,全身开始颤抖。洪建良用充满厚茧的手掌揽住了她的肩头,他身材高大,将下巴轻轻抵住她的耳际,低语。 「没事。」 学长轻轻拍了拍女友的手臂,望向武萱。 「你有什么打算?」 「呃…这个嘛……」武萱陷入一阵迟疑,她自己其实并没有之后的计画。她只是想找人一起消化这件惊天动地的内线消息。 「你男朋友有多说什么吗?」建良询问。 「……他叫我快去安检哨,不然就来不及了。」 「安检哨……现在还有开放的安检哨是哪里?」诗涵问。 「嗯…延平北路……南港……光復大桥…好像罗斯福路五段那边的安检哨也仍能出境,但现在要出去很困难,无论是哪个都很多人。」学长想了想。 「听…听说辛亥隧道还有开放?」 「那些只提供公家单位的车通行……一直有大型车辆载人进来,听说全都是外县市的患者。他们都要被送到tcdc去。」学长回应诗涵。 武萱询问眼前的两人:「等一下!你们要走?」 「你不走?」洪建良放开诗涵,大步走到武萱身前。 武萱抬头望向学长,心里一阵抗拒:「我…我……」 对方直盯盯的回望武萱,坦言。 「我相信你男朋友,我相信台北要封城了。他希望你走,我赞成。」 「可是…这里怎么办?那些人该怎么办?」武萱望向教室外头。 「我们是志工,打从一开始留下就是做我们能做到的。」学长温言发表自己的想法:「我们在这边是要帮助人的,但在该帮助自己的时候…我们也必须为自己做打算。台北市要封了……你还记得当年对岸疫情初期吗?不走,我们就是死。情况已经不同了,已经失控了…武萱,这是危难关头的决定。」 「可是大家呢?孟庭…恩宏…志伟…晓萱……」 「我们现在就去跟其他志工说!要走一起走!」诗涵当机立断。 「你同意吗?」洪建良的双眼没离开过武萱,他追问。 沉默了良久,武萱终于点头, 「好。要走一起走!」 他们三人简单收拾休息室的东西,随即出教室前往疫检站。 「学姐…学长?你们都来啦?」 诗涵望着学弟,他手上正抱着一箱酒精棉片。 「志伟!现在立刻叫大家过来集合。」 「大家?大家有谁?在睡觉的呢?」学弟询问诗涵,一脸茫然。 「所有人!包括在睡觉的,就说紧急事件。」建良皱着眉头说。 志伟察觉学长的语气不妙,立刻放下箱子朝体育馆外奔去。 「……怎么了吗?」 穿着防护衣的曹主任走向三人,她手上拿着检录板,腰际上掛着无线电对讲机。曹女士是此处疫检站的管事负责人,在此所有的cdc人员与学校志工皆是由她指挥、调度。自上个月此处疫检站建立起开始负责人已经连换了三位,曹主任是其中最扛得住庞大压力的前线管理阶层。 柯警佐与韩警佐两人站于曹主任身后,他们透明防护衣底下的员警制服仍能看见崭新的『erp』臂章。他们自国家宣布戒严后就紧跟在曹主任身旁。 「情况有变,我们要离开了。」洪建良望向曹主任。 「你们要走了?这么突然?」曹主任戴着口罩,她的声音意外虚弱。 「对……我们在这边的服务到此为止,我们等等就会前往安检哨。」 诗涵脱下志工背心,武萱与建良随同。 曹主任望着他们,瞇起了双眼。 「你们在这边一直做得很好,我们实在是很感谢你们……现在状况正逐渐受控制……有你们的协助,我们能保障眾多市民的健康。能不能多做考虑一下……你们很明白疫检站的人手一直不足。」 「情况不会好转的,我们要走了……」诗涵冷冷的说。 「主任,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一直都十分配合,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我们今晚就走!」建良学长按住诗涵的肩膀,温言道。 「同学…你说『情况不会好转』是什么意思?」曹主任问,汗水滑落。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没什么。」建良回答。 而这时,武萱向前走去。 「主任…台北市……要封锁了吗?」 曹女士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大学生,一时答不出话来。 员警询问:「同学……你这消息从哪里听来的?」 他们身旁的市民们也都摒息聆听。 「我朋友那里……他为who工作。」 武萱回应,无畏主任身后两名员警责难的眼神。 「哈!乱说!请相信政府。」韩警佐嘲笑。 「不造谣、不信谣、不传谣……同学们请配合。」柯警佐皱起眉头。 「没有封城这回事……国家已经郑重向市民保证过了。」韩警佐接着说。 但来不及了。 站在一旁排队的市民们已经开始传来不安的骚动。 「为什么手机网路ˋ电话都不能用了?」 「听说有人在河滨公园徘徊就被抓走是怎么回事?」 「之前打过疫苗的人好像还会得出血症耶……疫苗是不是根本没用!?」 「医院全都关闭了…要治疗只能去tcdc是什么情况?」 「听说安检哨每天放出去的人越来越少了……」 「为什么不准市民去大卖场买东西?为什么要封锁?」 「为何军公教可以在大直桥通过特别检疫机制出境?不公平!」 「各地区公所的公务员全跑光了…只剩志工在发水跟口粮是怎样?」 「市长跑到哪里去了?市长呢!?」 恐慌的渲染是如此迅速,原本的你一句、我一句,在眾多市民交头接耳下逐渐形成浪潮。眾多的erp人员立即出面,他们试图安抚躁动的群眾,然而适得其反似的阵阵声浪越加剧烈。 「你还没回答我……台北市真的要封锁了吗?」 武萱无视周遭的杂乱,往前踏出一大步。 曹主任彷彿被吓到似的,手上的板子落地。她往后一个踉蹌,跌坐在地上。柯警佐立刻往前搀扶,但主任只是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学长!」 是志伟。他领着一群浑身湿透、睡眼惺忪的伙伴从大门口奔来。 突然武萱周围的人群发出大声惊呼。 诗涵等人转头一看。 曹主任已经将染红的口罩颤抖地摘了下来,两管鼻血直直流下。柯、韩两人大惊跳开,武萱也迅速退了好几步。那画面是如此的骇人,以致于一时吓得附近的眾人哑口无言。 沉默了半晌,建良学长首先回过神来。 「志伟!孟庭!我们走!台北市就要封城了!」他朝跑过来的眾人大吼。 剧烈的枪声响起。 被洪建良吼声打破的压抑恐惧正要自体育馆内的人群间炸开,韩警佐当机立断的拔出了配枪对空鸣枪。他有效的稳住了局面,体育馆内回復一片寂静,只剩打击在体育馆屋顶的滂沱大雨声轰轰作响。 「所有人!通通不准动!尤其是你们三个!」他将枪口指向武萱等人。 三章-第十一话-台北大撤退 建汉篇-台北2025年9月底 王建汉穿着防护衣投入在大直高中的工作团队已经一个多礼拜了,他们队伍有时前往大直国小照顾从台北市内撤出并住在隔离区的军公教人士,有时留在高中帮忙上货下货。现在每天都有大型货车在大直桥上上下下,眾多车辆开进高中校园卸货分类,木箱上只有编号,重量或重或轻。 带领团队的谢姓士官长来自海军爆破大队,他是这群志愿团的队长,在台北市就读大学毕业的他,从军后听说首都有难就义不容辞的响应徵招前来报到。队上其他志愿者皆是其他单位的军人;他们原单位五花八门,从海巡大队到陆军野战部队都有,共同的特徵是户籍地不在台湾北部。据说目前在台北市周围于军事隔离区驻防的所有军人都是户籍中南部的背景,原因不明。 目前以基隆河、淡水河、新店溪、信义区山地、大安区山地、文山区山地环绕的『首都军事管制隔离区』已然设立;十多年前许多因『精进案』解编的部队单位最近因戒严令再度进行大型整编,目前有近十万人屯驻于军事隔离区中,兴福国中、辛亥国小、大安丽池、联兵技校、中华科大等都成了军事重镇。军人与erp人员荷枪实弹天天巡山、巡河,德国牧羊犬随处可见。 台北封城的传闻在全国各地逐渐上涨,但政府与cdc现在则完全不对此质疑多做回应。此刻能够离开台北市的眾多桥梁都由erp人员驻守并封闭(包含国道高架),仅剩福德绿地、南港高中、师范大学(公馆校区)、光復大桥等四处安检哨仍开放通关进出,然而安检哨的运作秩序却逐渐崩坏。 虽然政府还没宣佈封城,但在建汉眼里台北市已经封了;他当时骑着脚踏车骑到汐止被挡下时就有了这种感觉。军事隔离区气氛一片肃杀,巨型电子高塔插满了一大堆电缆高高竖立于河滨公园内……作用不明,有幸从只出不进的隔离区步出的市民脸上无不带着逃过大劫的表情。 台北市防疫圈内目前正进行高强度的通讯封锁,建汉连络不上武萱也连系不上肥龙王等朋友,外界对于首都内的情况至此开始一切雾里看花,所有消息仅能由政府开放的管道得知。人在基隆的舅舅给建汉打了电话,在劝阻无效后倒是给外甥介绍了空指部的长官,这才让建汉投入大直高中的团队做事。 「我答应过你外婆会照顾你,你也答应我绝对不要过大直桥好吗?」 建汉答应,却处处留意那些前往大直桥的货车。他发现其中一大部分都是往松山机场运送物资的车队,由重兵驻守的机场现在是防疫圈内的军事管制区,也是政府调度市内人员的主要据点。 日復一日,他注意着机场车队的载运状况,一边与许多队员执行讨人厌的任务:焚烧内湖三军总医院运过来的尸体。一开始只是零星几具走过防疫处理的个案,但现在皆是近百来具成堆无名尸袋落成的小山。 听着队员向上级抱怨的回应,建汉才知道这与首都内tcdc每天焚烧的量相比根本冰山一角。每每想到此处建汉就心情沉重,纳闷目前失控的疫情究竟情况有多糟…… 但事情总有进展。 cdc公佈了邱氏出血热的潜伏期(感染与发病的时间差)为3至21天不等,但多数为5至10天。 已确认的四个病症阶段为: 第一阶段症状:疲倦、乏力、食慾不振。 极低度传染性,透过媒介物传染。 第二阶段症状:便秘、腹痛、发烧、呼吸困难、意识下降、班状丘疹。 (一阶段病癥后的5至12天内出现) 中度传染性,透过媒介物传染、飞沫传染、接触传染。 若非免疫者,病人染病后能成功抵抗病毒,仍能在二阶症状病发后的7至14天内逐步康復,并形成免疫力不再受到感染。 第三阶段症状:患者均出现凝血障碍,体内、外出血的现象发生,红眼、吐血、咳血、便血、鼻血、耳朵出血,意识虚弱。 (二阶段病癥后的5至7天内出现) 高度传染性,透过媒介物传染、飞沫传染、接触传染。 第四阶段症状:五官大量出血、高度精神不稳,于6至16天内逝世,死因多为血容量过低或多重器官衰竭。 (三阶段病癥后的5天内出现) 极高度传染性,透过媒介物传染、飞沫传染、接触传染。患者死亡后的尸体亦会成为周遭三公尺内的有效传染源。 此一疫情确诊资讯公佈之后举国譁然,无数愤怒的国民皆要求眾多餐饮外送產业停牌,然而许多业者早已因为许多外送员患病停工而自主歇业了。计程车工会发动大型抗争,他们对于计程车司机居然被政府排除于口罩优先供应对象这点深感不满。大量焚烧尸体的现象在民间发生,许多亲人患病匿情不报的情况逐渐减少。 似乎直至此刻,国家才终于逐渐在掌握防疫办法中站稳脚步。 但在许多人眼里,这一切都太慢太慢了。 - 「你确定要这么作?这是高风险的差事你很清楚吧?」 军营里,建汉与一群人等着上简报课。要在机场做事,依规定必须接受两个小时的防疫观念纲要课程,谢士官长带领的队伍里面就属王建汉年纪最轻。 「我知道……防疫视同作战,现在松山机场就是前线。」 「……观念正确。」谢士官长皱起眉头。 帮大家上课的医官还没来,教室里大多数的人目光焦点都在一旁的电视机上,新闻画面正在作总统府机关迁移至板桥市政府的相关报导。副总统信誓旦旦的表示一切都在控制之内,表明目前首都的防疫圈隔离措施很成功,政府机关的迁移能更有效率的指挥必要的调度。 一名台下记者询问政府如此大动作是否为放弃台北市的表现。 副总统严词否认,他强调台北市仍为国家首都,国家对首都的关注从不怠慢一丝一毫,也不会放弃近两百万仍留在防疫圈内的纳税市民。电视新闻画面上,副总统的半身底下标示四个大字:板桥当局。 「队长……你为什么来带我们?」建汉一直很好奇。 「你在问什么?」士官长转头。 「我是说…真的就是以前在台北生活过而已?有的人是为了志愿团的津贴……有的人是为了日后的升迁、调动,队长你也是有理由的吗?」 「……每个人都有房贷要缴。」 「喔……」建汉默然不语。 谢士官长看向这名大学生,笑了两声。 「我的父亲也是军人……当年在九二一大地震时是第一批抵达南投的人,他在那个地方待了半年,然后又调去台中。我记得他说过他经手处理过超过一千具尸体……那是属于他的年代遇上的事情。」 「队长你是出生在军人世家啊?」建汉问。 「是啊……我的小叔十多年前莫拉克颱风时也是前线人员,他也有在甲仙乡支援……他回新竹之后整整半年都不太说话。」 「现在的军队不打仗,但有天灾时都要去帮忙。」建汉顺着队长话说。 「嗯…我爷爷当年是打抗战的,他有说过『时代会为每个人找到属于自己的对手』……我想这波出血症就是我遇上的事情。」士官长自顾自地说着。 「队长你遇上的事情可一点都不亚于你父亲跟你叔叔啊!」 士官长大笑。 突然教室走进一名肩带三颗梅花的上校,在场的所有军人如同屁股被针刺到似的迅速竖立;其中也包括建汉,他这阵子在军营学到很多。 「稍息。」 所有人坐下。 「孟组长今天不会来了……『b4』情况,等等会有另一名医官来上课。所有人原地休息,十分鐘之后重新点名。」上校说完就离开了。 长官一走教室内立刻充满议论声。建汉心理下沉,依照术语生物性危害『biologicalhazard,biohazard』的状况层级,第四级应该是确诊邱氏出血热无误了;国军前线人员目前只要遭受『b1』以上层级的状况都会直接调离岗位,被送去属于军方的隔离治疗区。 与以前的救灾行动不同,没人知道这次的情况究竟严重到何种程度,没人能被告知整个行动大概会持续多久。因为他们正在灾害发生的当下。 灾害正在发生,灾害正在蔓延,他们即将前往前线。 - 两辆军卡停在大直派出所前的路口待转,准备上大直桥。大直桥上充满一辆又一辆的大货车急速的衝下桥口,连绵不绝。 建汉与眾多军人穿着全套防护衣坐在卡车后方,他们抬头望着壮观的景象:整个台北市上空百来架直升机漫天飞舞,庞大的国家级动员此刻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这是『撤离台北』计画……」一名同车的军官仰头喃喃自语。 没有人回应他。全车的眾人包括路口负责交管的erp人员都茫然的望着基隆河对面的首都,体会着亲临歷史时刻现场的触动。 一阵剧烈高噪的紧急剎车声打断了眾人对首都的凝视。 一辆因高速驾驶而失控的大货车在军卡前打滑,并于大家的惊呼声中翻滚倾倒在红绿灯下方,载运的塑胶壳箱四散。因即时跳开逃过一劫的erp人员连忙指挥交通,大直桥上的车阵暂时的停了下来。 不知是谁先开口下令的,军卡上的所有人迅速跳下车子前去帮忙。 军人们将浑身是血的货车司机拖出扭曲变形的货车车头,士官拿出无线电对讲机大声通报状况,一票国军弟兄集中四散的货物。建汉投身于塑胶壳箱的搬抬,它是如此的沉重,以至于每箱需要至少六个人才有办法抬起来。 忙得气喘如牛,建汉顶着痠疼的腰走向立于破掉箱子旁的队长。 「这些是什么鬼东西啊……」 然后王建汉的喘息与脚步嘎然而止。 他注意到破损的塑胶壳箱裂开的缝隙映照出耀眼的光泽。 「这…这是……」 士官长抬起头来,用气音回答。 「是央行的黄金。」 三章-第十二话-炸桥 武萱篇-台北2025年9月底 武萱被关在忠孝东路派出所的拘留室已经一个多礼拜了,她与诗涵及建良学长分别被关在不同的地方,拘留名目却是相同:散布不当谣言。戒严法实施之后拘留二十四小时那一套范畴已经不管用了,现在的新规矩是只要『辅导专员』的心理评估判定没有通过,那么人人都得回拘留室再多关三天。 连续两次的面谈武萱都表现出了不友善的抗拒态度。她强烈认为『台北封城』确有其事、坚决反对离开派出所后保持低调、拒绝在所有『善意』的切结书上签字,相反的她面对专员时总是想问的问题一大堆。 「你们要如何证明我说的不是谣言?」 「为什么我连一通电话都不能打?」 「你说台北通讯已经封锁了……你知道你也只能接收片面消息吗?」 「我的朋友呢?为什么我们不能关在一起?」 「每天都是直升机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我的父母知道我被关了吗?我想他们有权知道!」 「其实你心里也很害怕吧?」 每次武萱被带回拘留室后,她间来无事也会将同样的问题伺候每天进门送饭的erp人员,当然对方总是脸很臭的充耳不闻。就在这样的日子让人感觉没完没了的时候,进行心理评估的日子又到了。 但这次站立于拘留室铁栏外带人的人不是辅导专员。 「学长?」武萱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人。 是人在台大医院当研究助理的李圣贤前辈。 「你无法想像……在这种混乱时刻……要找到你是多么不容易。」 他戴着口罩神色厌烦的挥了挥手,erp人员立刻打开铁栏门。 时间是傍晚,武萱就这样被带离了派出所,她重新踏上了忠孝东路二段的大马路旁,纳闷台北街头为何如此的人跡罕至。李圣贤走向停在路旁的豪华奥迪,打开车门。 「上车。」 「上车……去那里?」 「……上车,听话。」李圣贤又重复了一次,他的眼神充满责难。 「等一下…先等一下!先告诉我我们要去那?」武萱后退了一步。 圣贤叹了口气,摘下口罩。 「我们去松山机场,有直升机可以离开……今晚是最后的机会了。」 「可以走?」武萱的眼睛亮了起来:「你确定?我的朋友呢?庄诗涵……洪建良……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在仁爱路的派出所。」 并不远。武萱脑袋开始飞快的运转着。 「好……我们去救他们,还有学校体育馆有一些学弟妹…虽然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但我们可以…」 「不。」 李圣贤碰的一声关上车门。 「名单上只有我跟你,我……还有你,武萱。两个人而已。」 武萱傻眼:「怎么会……」 李圣贤大步踏前,直到现在武萱才注意到对方眼中充满着怒火。 「你到底要天真到什么时候!你还不清楚吗!?名额有限!台北市已经完了!普通老百姓根本出不去!就算是那些erp也一样!情况已经失控了!」他的音节充满愤怒地颤抖,巨大的咆啸声在空荡荡的忠孝东路回盪:「一切都没救了!早在上个月你就该明白的!但我们不一样!我们与『那些没救的人』不一样!我们!我们!我们在名单上面!现在立刻给我上车!」 他吼完最后几个字,得到的回应却是学妹冷然的态度。 「抱歉!没有『我们』,只有『你』,李圣贤。我知道你一直都对我很好,我也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抱歉!我不能丢下我的朋友们。」 李圣贤听完愣了半晌,他开始讲话结结巴巴。 「你…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名额…名额真的有限…我不能…」 「我知道名额有限……我很谢谢你,也谢谢你爸。但要走我就要跟我的朋友一起走。」武萱说完,双手叉腰:「就这样。」 换李圣贤傻眼,他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打量眼前的女人;他们就这样维持了短暂的沉默互视,直至被远方的一处爆炸声打断。武萱朝声源方向张望,那是遥远的北方。 李圣贤在爆炸声中回过神来,他猛然转身走向轿车,直至他关上车门疾驶离去前都能听到他的咕噥:「操你妈的蠢女人,白白浪费我的时间。」 武萱望着急速缩小的奥迪,两行泪水滑落脸庞。但她很快就打起了精神,她仍是那个最阳光、最负责任的女舍舍长。她奋力沿着杭州南路一段奔跑。 - 「诗涵!」 「武萱!」 仁爱路派出所规模不小,但当武萱赶到时整栋楼已人去楼空了。她花了不少力气才找到拘留室的所在,诗涵跟建良两人都被关在里面。他们看起来除了神色紧张以外一切都算安好。 「人呢!?怎么人都不见了?」武萱回头张望空荡荡的走廊。 「从今天早上开始人就全跑光了!我们已经喊了一个下午了!」诗涵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沙哑。 「钥匙!去拿钥匙!走道旁应该有监察室!」建良学长的声音亦同。 武萱跑回走廊,很幸运的没费多大功夫就在一个掉在地上的大铁架上找到一大串备用钥匙。一把一把试过之后终于成功将铁栏门打开。 诗涵与武萱迅速抱在一起。 「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诗涵哭喊。 「一切都很混乱,erp好像也都很缺乏即时资讯。这里的警力好像专门负责台大医院那边的维安,他们几乎不怎么接触我们。」建良抱怨。 「好…你们听我说,我刚刚人在外面还听到爆炸声,现在外面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感觉有点可怕。我们先回学校?」 诗涵与建良点头同意。 三人离开拘留室,直下一楼大厅步出派出所,然后猛然一齐停下脚步。 他们看到一名骇人的长发女子缓慢的在附近的大马路上徘徊。 她赤着双脚,身上的粉色病服沾满了鲜血;令人震惊的是她的五官,脸色惨白的她……鼻子、嘴角、耳朵、眼角都不断的大量出血。她看起来精神不太稳定,边走边喃喃自语。 「…救命……救命……谁来…谁来救救……」 突然武萱的手臂被身旁的诗涵猛力一抓,她顺着对方惊慌的眼神望去。只见远处台大医院附近也同样有十来个『血人』,他们或坐或躺,有些人还一边怪叫一边满地打滚,柏油路上处处都是血水。 「军人呢?军人都到哪里去了?」武萱茫然。 驻守在台大医院的部队已然撤离了。 「救我…我不想死……」长发女子注意到他们三人,踉蹌的走来。 洪建良一见此景吓得跳了起来。 「她很危险!不要靠近她!」 他一边大喊一边抓起诗涵与武萱的手,拔腿就跑。 学校体育馆,黑夜降临。 疫情检查站的cdc与erp人员全都离开了,往日大排长龙的台北市民也不再出现,凌乱、空旷的现场只剩下几名被拋下的大学生守着成堆的救济物资。 「学长!学姐!」六神无主的学妹们见到他们三人,大喊。 「就剩你们几个啦?其他人呢?」武萱大口喘气。 「大人们前两天就离开了,市民都不敢出门……恩宏他们今天早上说中兴桥那边会偷偷放人出去,一群人就跟着他走了。」志伟的回应充满哭腔。 「你们留下来,有什么打算?」诗涵询问。 「不知道…我们…我们只是留在这里而已,看大人会不会回来……」 「听好…你们已经是大人了,你们就是大人。这地方不能待了,我们要想办法离开台北市。」建良学长站了出来,他看向志伟:「中兴桥真的会放人?」 「是从erp那边听到的,现在外面很乱……什么消息都有!」学弟怯声。 「听说有人跳河被开枪打死。」一旁的晓萱补上。 「开枪!?怎么可能!?」诗涵双眼瞪大,不敢相信。 「真的……还听说有钱人可以搭直升机离开,这几天外面直升机超多。」 「那些erp其实也很害怕,他们都用无线电通讯,好像现在接到的指示越来越少了。他们很多人也都在想办法看如何能离开台北。」孟庭插嘴。 年纪最大的三人沉默了一下,武萱望向建良学长。 「你怎么看?」 「离开是必须的,果断一点…我们走人吧?去中兴桥。」 「中兴桥真的会放人吗?」诗涵担心的问向洪建良。 「不知道……但我们总得试一试,总有办法…只要能离开就行了。」 武萱点头。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 她转头大喊:「大家现在先回宿舍换方便行动的服装,只带必要的东西就可以了!等等这里集合,我们去中兴桥!」 - 眾人集结完毕之后趁着夜色前进。 他们刻意绕开台大医院一带,朝北方走到林森公园才延着南京东路一段前进。一路上人烟稀少,经过中山北路时他们目睹了一栋着火的公寓,现场没有消防车也没有救护车,只有几位附近居民围观、不知该如何是好。走到承德路时发现建成派出所仍有erp人员,短暂交流后他们被告诫不要靠近桥樑。 「根本就不会放人出去却挤得人山人海,浪费时间。」老警官抱怨。 队伍从承德路一段转到市民大道后再来到古代台北府城的北门附近,远远的就注意到了……远方的忠孝桥桥口至少挤了万人,黑压压的人丛一片,人声鼎沸。武萱等人的心往下沉,纷纷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 西门町一带的店家全数关闭,连速食店与便利商店都没营业,萧条的程度堪比过春节时的街景有过之而无不及,大马路上到处都是随停的车辆,这座城市此刻已没有任何交通规则可言了。他们延着成都路走,开始遭遇到许多与他们同方向步行的市民,直至国宾戏院时他们才明白事情不妙。 中兴桥桥口已挤得水洩不通,一眼望去显然比忠孝桥的人潮规模还要庞大。武萱一行人来到了人海边缘,眼前眾多带着口罩的市民男女老幼皆有;许多都是提着大大小小的行李,携家带眷的。人群又是吶喊又是低声抱怨,有些情绪低落的人则是坐在马路边低声哭泣。 巨大的声浪与情绪充斥着现场。 「怎么办……要回去吗?」诗涵绝望的问。 建良学长一个凝思,转头对着眾人大喊:「大家排成一列!靠拢!手搭着前面人的肩膀!跟紧我,千万不要放手!」 其馀人立刻照做。 只见人高马大的洪建良猛然切入人潮之中,边走边高喊:「抱歉!让一让!」许多市民其实也只是站在原地而已,建良学长前进的气势是如此凌人,武萱队伍等人竟然就这么有效率的推进到了康定路与成都路的交会口前,就在人潮前进的步伐终于因为拥挤的人丛而停下时,洪建良使用了他的大绝招。 「请让一让!我的朋友好像有出血症!」 他这一记大嗓门的吶喊效果卓越,他眼前的人群无比迅速转头回望,周遭的人们更是以他为中心呈辐射状推挤退开了好几步。学长见机不可失,立刻往前鑽进人群中的缝隙,转眼间他们终于来到了桥口边缘。 一块写着『三重』字样的箭头牌子底下是佈满带刺铁丝的拒马。身穿防护衣、手持衝锋枪的erp人员坚守在拒马前与市民们对峙。在路灯照耀下那些满头大汗的erp人员是显得相当得惊慌与无奈。 「没有!天哪!根本就没有开放这回事!散开!通通散开!」 然而近乎丧失理性的群眾完全不理会员警的说法,他们只是不断轮流重复着谩骂与咆啸,一下哭喊乞求一下高声诅咒,有些后方群眾更是朝桥口的erp人员丢掷水瓶与垃圾宣洩不满。 「放我们出去!」 「我是人!我要活!」 「我的女儿正在发烧!她正在发烧!医院已经没人了!」 「天杀的给我开门!街上有一堆出血症的人到处乱跑!」 「政府说过不会放弃我们的!不会!」 「干你娘!叫你们指挥官出来讲啦!这里谁负责!?」 「求求您发发慈悲吧!拜託!拜託啊!」 「我有钱!你们要多少?」 一名老妇人从皮包里拿出一叠千元大钞,她充满颤抖的双手将钞票递到erp人员的鼻子底下,员警则毫不客气地将她猛然推开。 「给我退后!退后!」 千元钞票在路灯下漫天飘扬,新台币落地后被又惊又怒的人群踩在脚底下,现场的绝望气氛又舔了一笔。在如此混乱的场面中,洪建良始终保持着清醒与专注,他突然压低了身子靠向武萱等人。 「你们看…你们注意那个人。」 他偷偷指向一名站在员警身边不断咳嗽的中年大叔。他的口罩已经染红了,但现场没多少人察觉,包括erp人员。 「他…他有出血症!」志伟惊恐的低语。 「等等留意现场的动静,我们要把握任何机会。」建良对志伟说。 那名正在咳血的中年大叔脸色非常的差,他身子开始剧烈晃动、双腿颤抖。终于……他引起了erp的注意。 「这位先生!请你退开…这位……先生?」 员警的手正搭上大叔的肩膀,原本摀住双嘴的大叔猛然扯开自己的口罩,血水自口沿着他的下巴直流而下。现场所有的喧闹顿时中断,气氛凝结。 「啊啊啊啊啊你不要碰我啊!」员警向后踉蹌跌坐在地上。 「退后!退后!」另外五名erp迅速抄起衝锋枪,朝大叔靠近。 「他生病了!他需要治疗!」武萱朝他们大喊。 只见有名员警拿起无线电对讲机开始一连串紧急通报,那名大叔模样虚弱,嘴角冒着血泡的他看起来随时会倒下。 「所有人退开!他是带原者!很危险!」erp举起双手大喊。 突然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让员警们停下脚步、迅速回头。只见一群台北市市民从员警身后的死角鑽进erp与拒马中间的缝隙,他们十几个人大力的推动拒马,洪建良与叶志伟赫然身在其中。 「嘿!」erp人员抬起衝锋枪惊怒的大喊。 然后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一名带着生病女儿的父亲手上拿了根铁水管,站在倒地的员警身旁猛然挥下第二记打击:他的暴行像是无名的炸药,一股难以言喻、以恐惧为药引的行动力在人丛中猛然炸开,一枪未开的erp被市民们扑倒、围殴。咳血的中年大叔被撞倒,百来个台北市民踩过了他一齐撞向带刺的铁拒马;两座吨位重的拒马在人浪的推挤中逐渐自桥口被推开。 中兴桥自此敞开,空无一人的桥身此时成为了眾人眼中的大海浮木。无需任何人指挥,市民们像是寻求救赎般往桥上狂奔而去,其声势之强劲让原本紧紧牵着彼此的诗涵与武萱皆被撞倒。 在被几个人踩过背部后武萱奋力站起,只见前方的建良学长用手肘将一名衝向诗涵的市民击倒在地,他随即扶起女朋友并朝武萱大喊。 「快啊!」 武萱打起精神顺着人潮跟上往前猛衝的人群,就在建良与诗涵前方……叶志伟正领着晓萱、孟庭、可茹、欣瑜、恩硕跑在人群的最前头;erp的直升机在他们上空盘旋。武萱成功的衝上了桥身,却在第一处桥墩停了下来。 一名坐在地上哭泣的小男孩吸引了她的注意,背着书包的孩子周围并没有家长,疯狂衝来的市民们无不千钧一发之际略过了他。武萱抱起小男孩退至一旁的桥梁护栏,她大声询问:「你的父母呢!?」 男孩边哭边指向衝在最前端的人群,他们已经衝过中兴桥的一半,三重市近在眼前了。武萱凝神细看,注意到远方的诗涵停下了脚步回头张望,似乎在寻找自己的位置……然后她被建良学长猛然拉住,接着他们俩就融入了狂奔中的群眾,消失无踪。 「嘿!没事!姐姐在这边,不用怕!」 武萱压下焦躁的情绪,对着大约小学三年级年纪的男孩展露微笑。她一边轻抚着对方的额头,一边柔声说:「姐姐现在就带你去找爸爸妈妈好不好?」 小男孩擦乾了眼泪,慢慢的站起,点点头。 武萱牵起他的手。 「很听话,我们走吧!」 他们正要起脚奔跑,一阵天摇地动的巨震却提前到来;武萱抱着小男孩跌坐在地,他们惊恐地望着眼前令人毕生难忘的恐怖画面。 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火光不断在前方的桥樑底下依序喷发,桥上奔跑的市民们无不因剧烈晃动而在爆炸声中扑倒于地,紧接着巨大的水泥崩裂声出现,无数裂缝与缺口在桥身中电光火石般的蔓延。一股巨大的钢筋低鸣声悲痛地响起。 中兴桥开始断裂、崩落,近两万人在毁坏的桥梁上随同巨大的碎裂泥石高声尖叫的坠落于淡水河里,水花爆喷。接着被炸毁的庞大桥墩开始倾倒,它们猛然砸向万馀颗在河面上挣扎的水花人头阵中。 武萱伸手盖住了小男孩的眼睛,不让他多看眼前充满惨叫、挣扎声浪的灾难画面,断裂而钢筋扭曲冒烟的桥樑断口仅仅离他们十公尺不到。跌坐在他们身边的其他市民们仍然惊魂未定,倖存的眾人就这么沉默的呆愣了好几十秒,直至更多的爆炸声打断他们的茫然。 离他们不远的忠孝桥也被政府给炸断了……然后是附近的华江桥、台北桥、汐止五股高架段。像是骨牌效应似的……远方的爆破声陆续传来,那些是万板大桥、翡翠大桥、华中桥、中正桥、永福桥、水源快速道路、承德桥、中山桥、新生高架桥、民权大桥、麦帅一桥、麦帅二桥、彩虹桥、长寿桥、成美桥…… 这个夜晚,是国家歷史长页中永远被人民铭记的一处伤口。 2025年9月29日,下午时间21:16,中兴大桥爆破事件。 台北封城(比原定计画提前26小时又44分)。 封城开始,首都防疫圈内人口估测约为1.794.425人。 四章-第十三话-枪声响起 武萱篇-台北2025年10月中 台北市封城了。 纵然在十月之前政府一连串的作为就已引起许多人的臆测及预想,但当封城真正实行时所带来的绝望感,绝非任何事前的心理建设所能克服的。政府炸桥的那个夜晚,过了子夜零时零分后『首都防疫圈』内全部断电,路灯、电视、电脑、医院的生命维持机、共享单车的停车栏、电动车充电站、冰箱冰柜、微波炉、电梯以及所有免治马桶直接罢工停摆,人们必须给收音机装上电池才有办法接收到公眾讯息,然而所谓的公眾讯息与政府直升机每天在台北市上空用扩音器大声公播放的内容一模一样。 政府『板桥当局』的国家元首代理副总统先生已经签署『戒严法第64号政令』,该公文内容註明了首都防疫圈目前正处于『特别时期』,在防疫圈内的邱氏出血热疫情得到『进一步控制』之前,所有防疫圈内的国民(包含正在值勤的军人及erp人员)均不得以任何形式离开防疫圈边界;配合国家政策,福德绿地、南港高中、师范大学(公馆校区)、光復大桥等四处安检哨均停止市民出境服务。收音机及直升机传来的公眾讯息不断强调请市民们不要靠近防疫圈边界河面以及首都东南方山地的『军事隔离区』,说是军方得到授权在必要时刻能够用『特殊手段』贯彻执行防疫圈的边界防务。 许多接受到公眾讯息的市民对封城一事正面看待,他们仍怀抱着对于公家机关权威的信心,相信配合政令宣导:少出门、少聚集、少交流等纲要,好好待在家里静候不可谓知的疫情『进一步控制』,等局势好转……熬过去的安分国民就能获得国家的拯救。另一方面他们纵然不鼓励子女亲友接触军事隔离区逃出防疫圈,但他们也不相信国家真的会对按时纳税的人民拔枪相向;一名过几日之后前往龙山河滨公园看能帮上什么忙的当地中年妇女是这么认为的。 「怎么可能开枪?炸桥是没办法的事情,但开枪就太超过了。」 她一边煮着大锅稀饭一边这么对武萱说。 武萱因不想吵架而没有反驳对方,她只是持续餵食躺在地上的虚弱伤患,一边默默地将炸桥当天晚上目睹的所有事情吞进肚子里: 近万人在淡水河河面上挣扎着,部分识水性的落水市民除了往中兴沙洲游去,不然就是游向三重河堤……紧接着军队的悍马车与军卡就成群的出现了;巨型探照灯将河堤一带与河面照得通明,没有任何口头警告……没有对空鸣枪……从军卡上跳下戴着口罩的陆战队员,他们将手上t91步枪弹匣内的子弹全数打光。眾多刚爬上岸的狼狈市民就这样被扫成蜂窝,浑身浴血的倒回了淡水河里;多辆悍马车随后驶近了河堤,枪塔上的枪手操纵着t-75m机关砲对着在河面上挣扎的眾多人头又是接连的火力发扬,许多又惊又怒的市民当场被打得肝脑涂裂,部分爬上中兴沙洲的人亦受到流弹的波及。 炸桥那晚,国军弟兄们在淡水河岸持续进行了半小时不被记载于官方纪录、名副其实的屠杀,那画面是如此的超乎常理,一幕幕是如此的惨烈真实……好几次让睡得不安不稳的武萱从夜梦中惊醒。 武萱自炸桥后就一直待在龙山河滨公园生活,她加入了一个由菜园里里长领导、成员为环河南路一带居民及炸桥夜部分来不及衝上中兴桥的市民所组合而成的志工团队。他们致力于妥善照顾逃过劫难的倖存者,大部分的伤患都是从河岸拖上来以及被人从中兴沙洲带过来的;除去头几日因缺乏医疗资源而伤重去世的人……目前河滨公园草地上躺了近三千名需要照料的伤患,淡水河面、沿岸则载浮载沉了万馀具尸体。 由里长的儿子带队,武萱及许多志工连续一个礼拜将河岸的尸体集中起来焚烧,那些尸体有溺死的、被碎石砸死的、被军人杀死的,没有一个是因为邱氏出血热而病死的,每每武萱望着被点燃的尸堆总是愤恨不平。她持续做着粗重的工作,抱着沉重的盼望能找到自己失踪的朋友……但没有,诗涵、志伟、晓萱、孟庭、可茹、欣瑜、恩硕她一个也没找到,倒是建良学长的尸体第三天就飘到了河滨公园附近;脸只剩半边、少了一条腿。有时武萱看到对岸三重河堤同样在焚烧尸体的军人们,总会想着自己的朋友们是不是在对面。 河对岸的军人每隔两天就会驾着橡皮艇至中兴沙洲附近,全副武装的他们总是留下几个扣着充气浮标的防水箱就走。志工团将箱子拖上岸,里头总有大批的弹性绷带、消毒酒精、伤口敷料、退烧药、复合性药膏、棉花棒小桶、抗生素、军用口粮、矿泉水、火柴盒以及高燃汽油桶。市民们总是沉默的接受所有,毕竟这个克难的伤患集中营什么都缺。 随着日子逐渐过去,他们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援助:豪景大酒店的老闆送来了成批的白床单与枕头、几个里长想法设法弄来六十多个露天帐篷(大部分是从西门国小『借』来的)、一群从北护分院逃出来的医疗人员加入了这个龙山河滨公园伤患营。 听这些外来人士的口述,封城后的台北市区正陷入史无前例的动盪。 「台北各大医院及tcdc的官兵在封城当日上午就撤离岗位了……听说并非中央下的命令,而是几名中阶军官联合起来的自主决断。他们质疑上面迟迟不向防疫圈内的执勤单位发佈『撤离通报』有可疑之处,于是冒被判军法的风险佔据了大直桥并拆了炸弹……希望藉此『兵諫』行动要胁板桥当局或是松山机场的前线指挥官,要中央发佈具体的封城前撤退命令……」 穿着骯脏防护衣的黄姓医护兵满脸倦容,年纪不到三十岁的他喃喃透露接下来的混乱:「其实军中质疑政府的声音一直都有流传……戒严之后一切指令只讲求服从,没有任何透明度与说法可言;任何事向上反映都会被挡下来,政战官整天只会讲一些洗脑屁话,重点是军队内部针对防疫的保护并没有比民间人士高明到哪里去…搞得人在首都值勤的大家压力都很大。但当听说……要造反的时候……军中还是有许多不同的声音,我们这些被称为『合作派』的算是少数,我们认为只要坚守岗位……政府总是会想办法撤离我们的。」 说到这边,他长叹了一口气。 「但后来桥就炸了。听说原本就算封城也不会炸桥的…只是紧急方案,但政府就是炸桥了……台北市直接封锁。在那个该死的『64号政令』颁布之后所有留在防疫圈内的单位…不管你是合作派还是erp,全都他妈成了要被隔离的对象。现在也不会有撤离命令了…各单位都意见不合,也没什么人在乎军纪了……」 「哼……活该。欢迎加入我们……」在一旁听故事的唐先生冷嘲热讽。 他是炸桥夜自己游上河滨公园的倖存人士,他会愿意留在伤患营帮忙的原因是为了寻找同他掉到河里的失踪老婆。目睹三重河堤的大屠杀之后,他现在对于军方背景的人敌意很深。 「嘿!别这么说嘛…他现在跟我们一样是受害者!」里长的儿子打圆场。 「那么你们在医院待得好好的,干嘛要过来呢?」武萱询问。 「因为出血症。」坐在医护兵旁边吃稀饭的阮护士接口:「本来坚持守在医院工作的医护人员已经越来越少了……军人离开之后很多明显二阶段症状的市民及其家属都跑进医院说要掛号,但医院早已无法负荷了……家属及病患整天盘踞在医院大厅里闹事,越来越多人当场发病……断电之后医院的备用电源也快耗尽了……院长与副院长老早就跑了,昨晚主任们私下集合大家…说……说已经没救了…大家都尽力了……想走就走吧……」 「现在没事真的不要进市区内,tcdc被政府放弃之后很多被关在里面的出血症患者都跑出来了,台大医院也是……其实各大医院失控之后…现在是真的无法控制疫情了。我们警察也管不了,都是快要死掉的人了…说什么话他们都不会听的。」十分照顾人的张警佐抱怨。 他是隶属于附近昆明街派出所的erp人员,他们所长在听说龙山河滨公园的伤患营之后就定期派人过来维持治安,多亏他们与里长的互相配合……这一处台北市的小角落仍有着秩序可言。 一阵脚步声传来,在露天帐篷里休息的眾人望向跑过来的柯威廉。威廉今年十岁,就读吉林国民小学四年二班(当然目前无期限停课中),他在台北封城当晚于中兴桥上与父母失散之后就一直跟在武萱身边;与许多伤患营的志工一样,过着一边帮忙一边寻找落水失踪亲人的生活。他对着眾人指了指河滨公园角落,与武萱相处的这十多天中他没开口说过半句话,依照前阵子抵达伤患营的陈医生看法……可能是与ptsd有关。若不是书包写有名字,武萱还真不知要怎么叫他。 眾人离开帐篷,发现威廉指的方向有一大群人站在那边,郝里长正与那群人的领头人士发生争执。武萱及眾人走近。 「不行……我们这里不能随便让人进去!你说你们是哪里来的?」 与郝里长对持的人是一名高瘦男子,年纪大约四十来岁,衣装端正有着文质彬彬的气质。他颈上掛着一个巨大的十字架,说话的语调充满着无上的热诚:「我是上主的牧者,我们是『教会』派来传福音的。」 「教会?那么多个教会你说你们的教会叫什么名字?」 郝里长皱眉望着『牧师』身后的群眾,他们大约两百多人……普遍都是中老年男性成员,他们衣着不如领头者端正,却同样都拿着装深色液体的手提水桶与勺子。若仔细观察的话即能发现他们极力避免与外人视线接触。 牧师没有回应里长的质问,只见他转过身去对他的信眾大声宣示。 「末日近了!虔诚者必能得救!我们依从大长老的圣言而来,我们来是为了证明我们对上主的忠贞!我们来是为了净化这个骯脏的世界!」 他眼前两百多名教眾随即举起手上的勺子高声讚叹。现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欢愉气氛,许多附近躺在地上的伤患都勉力坐起身来了解状况。 「怎么回事?他们是谁?」张警佐走向里长。 「不知道……他们突然跑来说要『降福』。」里长身旁的陈医生抱怨。 「蛤!?降福?降什么福?」唐先生纳闷。 然后他就被泼了一身湿。 一切发生得是如此突然,郝里长与陈医生虽然第一时间跳开但还是沾到了一些深色液体,离他们不远的武萱大骇,抓着身旁的威廉连退了好几十大步。唐先生愣愣的呆立原地,伸手抹开脸上的黏稠液体,那是…… 「血……是血!是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啊!」他崩溃大喊。 牧师身后的教眾们大声欢呼。 「操你妈的!你们干嘛!?」里长的儿子愤怒大骂。 「这些血是从那里来的!?」陈医生脱下沾满稠状血液的眼镜惊恐询问。 「退开!你们这些人退开!」张警佐拔枪。 牧师接过身旁传递过来的手提水桶,里面满满的不明深稠血水。 「懺悔吧!讚叹吧!领悟吧!接受吧!悔改吧!」他狂热踏步向前。 张警佐手上的华瑟ppq警枪正在颤抖。 「站住!你他妈给我站住!我要开枪嘍!我真的要开枪嘍!」 没用。 「罪人!末日近了!」牧师狂喜的将水桶内的血水用力泼出。 枪声响起。 四章-第十四话-松山机场撤离战 建汉篇-台北2025年10月底 王建汉待在松山机场里已快一个月了,这里是目前首都唯一通电的地方。 身为c级人员的他后来才发现能离开以民权东路、民族东路、滨江街、抚远街为界的戒备隔离线去出任务的,全都是身着hazmat套装的a级或b级人员。据建汉待在机场内的观察,『台北大撤退』行动在一遍混乱的节奏下只完成了七成进度,虽然板桥当局仍安排眾多hazmat小队在封城后进入市区进行高价值目标的运输作业,但一切在刘中校的特战营佔领大直桥后开始困难重重。 由第十军团副参谋长丘上校和唐上校领导的部队于政府炸桥、颁布『第64号政令』后譁变,他们透过无线电军用频道召集被板桥当局遗弃的首都防疫圈各地驻军,在松山机场的戒备隔离线与指挥官李中将展开对持。 他们与板桥当局及李将军两边各别谈判,与板桥防疫内阁谈的是撤离北安路正与刘中校对持的国军联队、将防疫圈内驻军与所有erp人员排除于第64号政令的针对对象、安排具体的防疫圈驻军撤离计画。然而板桥当局的回应相当强硬,坚持在所有『叛军』弃械以前不做任何回应;官僚们很清楚台北市内疫情严重,那些譁变单位肯定经不起长时间的拖延消耗……在种种分析下他们显然决定以面子为第一优先考量。 中央的态度让受困于机场内的李将军急得跳脚,他原本已经和丘上校达成某种程度的合作协议:让包围机场的部队局部开放观山河滨公园部分区域,这样内湖地区的驻军至少能透过基隆河水运来维持机场内的补给……结果十月中一场惊天动地的刺杀让一切化为泡影。 2022年10月18日,下午时间15:05,首都防疫圈内的军队代表丘元甲上校卸除配枪,在李将军的仲介安排下赤手空拳依约隻身通过大直桥前往空指部进行谈判,种种姿态皆为譁变部队的最大诚意展现。结果他于步行大直桥上时遭到狙击手射杀。 丘上校眉心中弹,当场死亡。这就是板桥当局官僚们所表达的态度。 刺杀事件是这场军事危机的一个分水岭,刘中校的部队于丘上校确认死亡两个小时后将大直桥爆破;譁变部队正式成为叛军,他们对中央的诉求转为副总统本人需下台对刺杀事件负责,不然他们就血洗松山机场作为报復。 自此之后,所有离开戒备隔离线的hazmat小队都会遭到射击、在唐上校的指挥下叛军开始对机场做试探性的骚扰攻击、低空飞行进行补给的直升机遭到击落。封锁彻底展开,松山机场内的万名国军官兵成了孤军。 而在这一片绝境气氛里,王建汉分配到的任务一直没有变动过。 那就是扫厕所。 「所以……我们会因为卫生纸不够用而投降吗?」许姓二等兵说道。 他们这支包含建汉在内的c级工作小组已经两个礼拜没出过机场第二航厦了,在炸桥前他们原本的工作为伺候逃进机场里的有钱人们,现在则是成为全职内勤……负责机场大楼内的整务清洁。哪怕在此刻这种天天传来枪响的环境里,他们也只是被告诫不要靠近该死的户外窗户而已。 「别傻了……这里什么没有,子弹最多。在全部打光之前我们还是乖乖拖地吧……」张姓二等兵打开水龙头冲洗拖把。 「不是说要撤离吗?这个地方要放弃了?」小吴一边转动拖把一边问。他原本是松机内的长荣地勤,机场被军方关闭时自愿留下来当志工,现在每天都在后悔为何当时那么的傻。 「上个礼拜就说要撤离了……现在呢?彻个屌!」许大兵抱怨。 这时班长走进厕所内,他是来进行整洁检查的。 「都给我差不多一点…相信政府,相信军方……没事不要讨论这种无聊话题!」然后他视线在眾人面孔前来回:「王建汉!」 「报告是!」建汉立即答覆。 班长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外找。」 - 「你真的想清楚了?」谢士官长再三确认。 「是……我已经想清楚了…而且我三民圆环那边有朋友在。」 建汉与士官长两人疾步在松指部的走廊上行进。 「真的没问题?台北市现在通讯封锁又是断电状态,你确定你朋友之前没透过安检哨离开吗?」士官长担心询问。 「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很好。」士官长递给建汉一个东西。 那是临时申请下来的b级工作证。 「戴上吧……你好自为之。」 松指部,战情室d。 崔少校看了晚进场的谢士官长等二人一眼,继续讲解任务规划。在场听简报的大约三十来人,他们来自于各个单位;在第64号政令颁布前即时撤进松山机场的部队又多又杂,虽然彼此之间的协调性不佳,但此刻却都是同受困于戒备隔离线内、没被板桥当局放弃的国家『正规』部队。 「……这是国军与美军的协同作战无误,此次作战规模之大,堪称东亚版本的『常风行动』。中央将实践不放弃任何军部单位的承诺,在确认第一批及第二批民间人士完成撤离之后……接下来由图表上的单位依序上直升机。」 王建汉听了皱起眉头,他明白少校口中所谓的『民间人士』是指目前仍留在机场内近五百多名来不及撤走的权贵人士;他们在叛军们弄到红隼火箭弹之后拒绝登上补给直升机,目前住在第二航厦整天叫嚷着中央快点想办法将他们弄出去以及抱怨厕所都没有卫生纸。 「所以这还是个『谁的命比较值钱』的游戏……」士官长旁边座位的士官笑着向同僚低语。 台上的讲解持续。 「……在掩护炮火及针对大佳国小的佯攻后,特遣队将自三民国小走新东街进发。根据『确切情报』……民权东路的严上尉已同意与政府合作,到时候会有十分鐘的空档开口……洪队长?」 举手的黑衣队长站起身来,他来自于菁英单位……机场里的大头兵都称呼他们『宪特』或『夜鹰』,他们于这段包围时期专司高强度的渗透任务。 「目前台北市内疫情严重,试问在任务过程中遭遇二阶段以上症状的普通市民该如何处置?」 「……威吓驱离,威吓无效即『对象排除』。务求不阻碍任务进行。」 队长坐下后少校进一步任务解说:「联兵二营的狙击小队能提供掩护至富锦街以前,在经过民生东路及延寿街时务必小心。任务目标是『松山发电所』,机场撤离战之后没理由让叛军掌握任何生电可能性。爆破确认后,彩虹河滨公园的驻军会进行有效火力掩护,特遣队越过防洪墙后于麦帅二桥下与河上的两栖侦搜单位会合……进行水面撤离。中士?」 一名矮壮的士官站起发问:「为何不直接用飞弹或派阿帕契去把目标炸了?隔一条基隆河而已,让『水鬼』过去渗透不行吗?」 少校回应:「目标于市区内……为避免伤及一般市民,强硬的攻击手段不在考量内。军事隔离区的驻军皆受『64』条款约束,无法进入防疫圈范围内。」 士官一边低声抱怨坐下,他后排的谢士官长站起。 「士官长?」 「依目前『64』条款,任何没身着hazmat套装而离开戒备线的人员皆属于隔离对象,试问任务完成后……特遣队员将接受什么样的隔离检测?」 士官长此话问完,战情室d内的气氛骤变。 所有人无不紧绷的屏息望着台上的少校。 「特设的隔离帐篷区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候会有cdc的防疫专员为队员进行48小时标准流程的隔离检测,所有队员也会接受新开发的防疫药物施打。等等桌上的切结书全都签了吧……」 士官长询问:「已经有解药了?」 少校皱眉回应:「实验性阶段的阻隔药物,who的最新成果。目前脱离防疫圈的规矩就是这样,请配合。以上!」 - 任务执行日傍晚过后,特遣队待在三民国小的教室里整装待发。当夜多云,在队员们步至操场时发现……整个台北市的夜空竟是赤红色的。 「怎么回事?」一名队员询问。 「没有相关通报。没关係…不重要,任务优先。」队长回答。 谢士官长打开建汉的背包,里面装满了c4炸药。他默默地将自己的背包与建汉调换:「b级的,等会儿好好跟紧我。」 「报告是。」建汉回答,随着抬头望向天空:「士官长…你知道啟示录吗?」。 「喔?你是说基督教圣经里面那个?」士官长也抬起头来。 「对呀……你怎么看?」 「不是今天。走吧!」 下午时间23:00整点,『松山机场撤离战』开始了。遥远的机场边缘传来阵阵交火声,那是联兵一营与步四营对刘中校部队发起的佯攻,佈署于北安路一整排的t-65榴弹砲齐射声隆隆。 特遣队蹲伏在三民国小的矮墙边缘,几名叛军成员在对街显眼可见的掩体后方持枪观察着;前几天这一带才发生过间歇性交火,两名机场方的正规军当场遭到格杀。建汉在此刻之前算是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但现在他除了紧跟在士官长身后以外什么也不敢多看多想。 一股难以言喻超越现实的感受正衝击着建汉的脑门。 下午时间23:10,两名『夜鹰』成员首先站起,他们在叛军眼前快步通过分隔岛,于对街的莱尔富便利商店(已歇业)巷口完成掩护。他们招了招手,以队长为首的其馀十三名特遣队成员迅速通过民权东路,一枪未开。 他们弯腰以伏姿快步行径在新东街的小巷弄内,直至顺利通过富锦街以前都未遭遇任何市民或叛军;似乎在军事危机发生后这一带的居民们都逃离松山区了。然而特遣队最后还是于民生国中角落的巷口停了下来。 队长从低矮的行道树丛后方探起头来,观察斜对街一处叛军设立的简易哨亭……显然这里是包围机场叛军的势力疆界。三名手持t91步枪的迷彩装士兵与一名身着员警制服的erp人员正在盘问一名老伯伯,他们脸上都围着布巾。队长左臂举起、比了几个手势,三名特遣队员随着他趁夜色及建筑物阴影伺机往前,他们轻踏猫步蹲伏到一处较靠近叛军哨亭的货卡后方。 「我说我要见指挥官!」老伯大声嚷着。 「不行!你快走开!」士兵挥手,声音听起来是名女性。 「老伯!我们现在在打仗…指挥官不见人的。」另一名士兵回应。 「我孙子气喘,再没有药就要出人命了!他不是出血症!你让我过去!」 「就算这样,机场那边也不会放你进去的……」erp人员温言劝说。 「你去医院吧!」女兵建议。 「医院都在闹出血症!医生护士全跑光了!我不管!我要见指挥官!」 老人家踏前,一名士兵举起t91。 「老伯!我警告你别在这边闹事!我们在打仗!你快走!」 「你拿枪指着我?你拿枪指着我!?我多大年纪了你知道吗!?你竟然拿枪指着我!」老人家大怒,竟举手去抓对准自己的枪口。 女兵与erp吓得连忙伸手向前。 只听『康嚓』一声。 举枪的士兵向左倾倒,步枪掉在地上。满脸是血的老人家大惊后退,另外两名士兵与erp人员则是愣了一下,随后几声消音器的声音响起,他们也被射倒在地。 老伯伯惊慌失措的看着倒了一地的人,接着被从阴影处现身的『夜鹰』吓了一跳:「夭寿喔!」 特遣队员们走近哨亭,他们对着躺在地上的人接连补了几枪。队长抬起消音器冒烟的m4a1卡宾枪指向了老伯。 「……快滚!」 回过神来的老人家转头狂奔,没三两下功夫就消失于远处的巷角。 特遣队其馀成员接连走出掩体,他们也来到巷口与队长等人会合。一名队员环顾附近的街景,然后对着前方民生东路五段的大马路指了指,队长摇头,指向另一处抚远街的方向。就在这时,谢士官长低声唤了一下。 「队长!」 洪队长转头过来,他先是看了看士官长,再看了看王建汉。 「这里吗?」他问。 建汉点点头。 突然间,低沉的直升机声自河滨公园方向传来、越响越近,紧接着一大群ch-47「契努克」直昇机低空飞越眾人头顶正上方,然后如同化学效应似的……他们身后远方开始传来热烈的交火枪声,战火环绕着整个松山机场彻底打响。 「想死随便你……你走吧!」 队长说完比了个手势,队员们迅速集结于街道边缘准备朝抚远街前进。谢士官长左手搭上王建汉的肩头。 「你说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武萱。」建汉回答,直视士官长的双眼。 「……好,你多加小心!保重!」 「…谢谢你,建杰哥。」 在烽火连天的赤红色台北夜空下,士官长嘴角扬起一抹微笑,他轻拍王建汉肩膀……随即转身背着满满的c4炸药跟上特遣队的尾巴。建汉一直目送他们转出新东街30巷后才跑开。 建汉小心翼翼的沿着巷弄跑到附近的三民圆环,几辆军用车辆于远方疾驶而过……叛军们似乎正往松山机场大量集结中。枪响与爆炸声一波又一波的传来,建汉伏低身子缓慢的越过民生东路与三民路,直直跑向一栋一楼便利商店已被洗劫一空的大厦。一楼大门是半开的,警卫室毫不意外的空荡荡。 王建汉急切的狂按电梯按钮,等了半分鐘之后才想起台北市已经断电了,随即他闻到一股从电梯口飘出来的尸臭味。无奈之下他背着大包包走楼梯直往上奔,他一直跑…一直跑…直跑到顶楼阳台的铁门前才停下。 他捶击铁门。 「肥龙王!开门!是我!你快开门!」 他的顶楼钥匙在四个月前离开台北时已交给室友保管了。 满头大汗的建汉槌了没多久的门,一记铝棒敲击声在铁门另一侧打响。建汉听出来了,那是他自己于大鲁阁打击场的御用棒。 「干!你…你是谁啊!?这里没有吃的东西!你别靠近!」 肥龙王颤抖的声音听起来既惊恐又意外。 王建汉深吸了一大口气。 「我谁谁谁谁谁谁谁谁?我疯疯疯疯疯疯疯疯疯疯疯疯疯子!」他大喊。 门的另一端沉默了大约十秒,然后金属转动声响起。 「王建汉?」 铁门敞开,肥龙王油腻的国字脸充满了震惊。 建汉看着老朋友微笑,正要答话时…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于东边传来,它的声势是如此的猛烈,连这栋十五层楼的公寓大厦也在微微的晃动着。 「干!」 「靠北!」 王建汉与肥龙王皆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吓得蹲在地上,直至连续十多秒的连环爆破声停止才抬起头来。 「搞什么鬼!?」肥龙王望着自己的室友。 王建汉也回望着他,随即跟着肥龙王衝上大厦屋顶的边缘。只见观山河滨公园方向火光冲天……松山发电所于激烈的枪响声中正陷入一片火海。 四章-第十五话-建中难民营 武萱篇-台北2025年11月初 武萱与眾人在建国中学的大礼堂执行物资分类的工作。 一袋又一袋的货物被推车推进来,它们要么是自附近民宅『徵收』来的,不然就是从刚加入的难民身上接收的。眾多杂乱物资经过第一线的人员做过简单过滤(兼抽油水),通常不会有太夸张的垃圾在里面。 物资分类有四大类,其中三类中又有分三级。 武萱与威廉正用抹布擦拭一大堆从其他学校弄来的垒球棒。武器类一级的警察配枪等火器武萱从来没看过,第二类的金属铝棒、开山刀、西瓜刀、折叠刀则是遇过不少,数量比三级的长柄铁铲、大铁鎚、厚实木棍等还要多。 「牛奶过期两个礼拜还能喝吗?」品洁抱起一瓶家庭号乳品询问。 「应该过期三天就会拉肚子了吧?不当垃圾类吗?」冠贞想了想。 最后品洁还是将它摆在食物类的三级堆里面,毕竟物资缺乏。 「老婆……这个……卫生棉算是生活类那一级啊?」廖先生推了推眼镜。 「二级啦!与卫生纸一样。」他老婆回应。 他们夫妻俩处理的生活类数量最为可观,第一级的电池、瓦斯罐、火柴盒、医疗用品、口罩、保险套、蜡烛、汽油等若收集量达到一个数目,他们这群资源小组与外勤的『探索组』甚至能得到高层表扬、领受更像样的配给品。 武萱打开了一个新的袋子,看见几瓶沾有血跡的威士忌洋酒……瓶身上头的血应该与出血症无关,那些出外勤的臭男人应该不至于那么故意……相反的,这些洋酒是怎么『到手的』则开始让武萱担心。她叹了口气,将洋酒摆到不在四大类范畴内的『特别类』里,那堆除了酒类以外还有香菸、巧克力、茶叶、咖啡包、糖果等;这些特别类的东西可是除了高层们及其关係人以外无福消受的东西。 武萱尽量拋开刚刚对洋酒的多馀想法,毕竟在这一切都变得极端的世道,她已学会了迅速接受不幸的事物在眼前发生。她与威廉以及品洁、冠贞等一眾当时从龙山河滨公园成功即时逃离,留下来抵抗的郝里长、陈医生、张警佐等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被扑倒在地,硬是被掰开嘴巴灌入从出血症患者尸体上收集的血水。武萱当时抱着威廉往伤患营回头一瞥最后的印象,是那些提着水桶的宗教狂热神经病张狂的扑向那些躺在地上无法抵抗的无辜市民。 他们一群人边哭边逃至康定路的派出所,在所长的安排下被带到一处由地方角头在龙山国小建立、管理的『武装社区』,该处结合了当地erp的力量与收容了受市民仇视的cdc人员,这类兼容性广的克难集中营地是日后大型难民营的前身。不过当时武萱等人并没有留下。 「我们现在只收女的,其馀的一概不收。」叼着菸的男人说。 他冷然看了一眼武萱身后的柯威廉,不理会任何质疑与提问。 包括阮护士在内的一群人走入大门,其馀少数人跟随武萱继续南行。他们被西园路的派出所收留了一阵子,也曾去过首都防疫圈对外唯一没被炸断的桥:光復大桥探索过。那边挤满了各式各样向板桥当局陈情、示威的市民团体,那些团体在桥身中段的警戒线以前咆啸、谩骂、哭诉、诅咒,大桥另一端的军人从不作回应……他们只管射杀敢越过警戒线的任何人。 武萱等人在万华区待了几日就决定离开了……他们发现越来越多的出血症患者正往该处集结,原因不明。于是他们往东边走,碰巧遇上了一群从战区逃出来的市民,最后一起来到这处『建中难民营』。 根据各方流通的消息……松山机场被叛军攻陷后基隆河沿岸大佳、迎风、观山河滨公园的大火又烧了两天,一切火光彷彿在呼应信义区一带的烧山大火……据说是一群得了出血症的绝望高中生为了穿越军事隔离区而放的火;整个台北十月,军事隔离区各地段的枪响不绝于耳,单独越界者会受豆袋弹射击警告退回,群体越界与山区越界者则会直接被当场格杀。台北赤红色的夜空维持了快一个礼拜,最后才让连下三天、将一切大火浇熄的大雨给净空,部分的松山区及信义区因大火却已沦为废墟。 那些废墟地段被台北市民们称为『战区』,听说任何人在战区的军事隔离线附近徘徊都会遭政府军队的狙击手射击,因为那边是叛军们与政府军队仗打得最激烈的地方。由唐文卿上校领导的叛军们佔据了台北田径场与小巨蛋并建立了『大本营』,自松山机场夺得的大批军火成堆的往该处集中。许多军纪无存的士兵成天闹事,他们于唐上校的管辖之外开始针对信义区的高级社区打家劫舍,一切的一切造就了来自台北市东北地区的难民潮。 那些『战区难民』为数眾多,携带着简单行李(主要是食物)穿越过充满出血症病患的大街往东南方迁移,盼望能寻找适当的落脚之处。难民潮为整个封锁中的城市带来新一轮的混乱,许多自争抢物资为开端引起的暴行开始频繁于街头发生,员警也视若无睹;遭板桥当局遗弃的erp已经崩溃瓦解,他们有半数以上的眾多人员加入了唐上校的军队,剩馀的『合作派』不是于市内各地划界维生,不然就是很乾脆的同那些脱离叛军的散兵游勇一起当拦路抢匪。 昔日首都的亮丽风采荣景不再,原旧文明制度的崩坏每下愈况,纵然新的『秩序』开始在了无生气的水泥丛林间粗暴的萌芽,但致命的邱氏出血热疫情仍考验着每个新建难民营的稳定性。许多自废弃医院与tcdc逃出的病患都在都市街头徘徊游荡,他们被家人拋弃、被难民营排斥,毫无援助的靠着一处再也无力走下去的墙角……虚弱的迎向死亡。无人闻问的街头尸体成为叛军与难民们的主要感染源,直至新一轮的疫情开始在难民营内爆发,许多像样的防疫作为才开始实行……手段粗糙的实施。 「所有被『监护员』点到的人,出列!」 建国中学的中央操场,庞大的收容民眾排排站立。一名上了年纪的神经质女子在群眾面孔前来回巡视,两名拿着铝棒的『戒护员』男子伴随其后,那名女子的背景是什么毫不重要,重点是她身后的两人构成了权力的绝对象徵。在这难民营里面、在那股权力面前,一切只有服从。 许多被女子点到的人聚集于司令台前,他们即将转往被称为『前线基地』的南门国中区域生活;那里是『探索组』的总部,也是『戒护员』对抗日益猖獗的末日教会而依爱国西路及重庆南路建立的边防地带。聚集起来的成员脸上没有笑容,他们知道即将前往的地方是罹患出血症的高风险区,被调过去之后要再回到建中校园的低风险区过日子……难度相当的高。 监护员在凑成一支百来人的队伍后满意的点点头,戒护员吹响口哨,队伍即将移动。就在这时武萱举起了手。 「?」监护员走到武萱身前。 「他还只是个孩子……让他去『前线』太危险了吧?」武萱指向队伍中的男孩。柯威廉到现在仍无法开口说话,这段日子随着武萱说什么做什么,倒是十分听话。 监护员顺着她指的方向朝威廉望去,回过头时是十分森冷的表情。 「他年纪够大了,可以做事。」 「现在『探索组』有许多成员也跟他年纪差不多。」监护员身旁的戒护员顺着话多补了一句。 「他…他……他到现在一直不太说话,我…我怕他适应不良。」 监护员的面庞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她抬起手上的人员登录板快速扫过,然后说:「你叫武萱?」 「是!」 「你要跟他换吗?」监护员询问。 场面一度陷入沉默,他们之间对话的声量不大,但监护员的一举一动向来都是任何场合的目光焦点。群眾有意无意都摒息注意着这边的交谈。 「别说了…武萱……」冠贞的低语声在武萱后排响起。 武萱看了看左右,又看了看队伍中的柯威廉,最后目光转回监护员脸上。 「我要跟他换。」她指向队伍的一角。 冠贞身边低声啜泣的廖太太满脸泪花的抬起头来。 「……蛤?」队伍中的廖先生愣愣的望着指向自己的武萱,表情意外。 - 在前线生活代表除了洗澡(冷水澡)与睡觉的时间以外都要戴手套与口围布,尤其是执行外勤的探索组……他们穿梭在都市街头把握任何『机会』带回一切有价值的东西;据边防的戒护队长杨大哥的说法:「一切就像赛跑,所有大卖场、人去楼空的民宅、任何没有出血症病患的地方都是赛道。最要紧的是鸣枪的时机点,没有人会帮你鸣枪…在你拋下道德规范的那一刻即是为自己鸣枪,因此总有人遥遥领先,你在后面苦苦追赶的……都是被挑剩下的东西。」 探索组每次出外勤就像是探险,如果运气够好…可能找到少少几样关键物品立下的功劳就足以让人回到后方的生活区去做间差,并且得到奖赏。当然高报酬伴随着高风险,分小组散出去的人常常失踪,他们有可能被末日教会抓走……也有可能死于打劫衝突,最要命的……是穿梭于街头尸骸间染上了出血症。监护组的医生每天晚上都会前来为每个前线人员做体检,任何有生病嫌疑的人都会被扔进植物园里的隔离区做观察;能熬过发烧、腹痛、班状丘疹退疹的少数人会调入探索组,持续日復一日的赌命探险……凡是出现三阶段症状的则一律强制赶出难民营,彻底切割、任其自生自灭。 探索组人员的汰换率是如此之高,以至于前线基地每隔四到五天就必须由后方生活区补充新员上前。武萱调到前线后死求活求才让她与威廉俩在边防的戒护内勤组安身。他们每天晚上帮前线人员烧大锅饭、洗衣服,白天则是做足隔离防护至边防线附近集中焚烧新出现的尸体。常常他们会在进行『清扫』外勤作业时遭遇全身是血的市民,虚弱的病患总是对难民营人员有所要求,从一口水……到一枪给他们个痛快都有;武萱直至一名心软的同伴上前递水时遭到紧抱不放的事件后,才学会狠下心来与那些可怜人保持距离。 有一日,一辆小货卡开至边防线附近,车上是以前常在电视镜头前出现的无党籍市议员,他与妻子在各难民营之间算是传奇人物;他们在『撤离台北』行动中拒绝登上政府安排的直升机,坚持要留在防疫区服务市民到底。政府炸桥后他们穿梭于各武装社区与难民营之间做沟通协调,在他们俩的大力奔走下各个市内的割据势力开始交流,物流网的建立促使整体大环境的生存品质得以提升;唐上校甚至因此放话任何在首都内为难他俩夫妇的人皆是反抗军(叛军对自己的最新称呼)的敌人。 此刻他们来到建中难民营与领导者隔着边防线对话。 「半个台北市的病患都在华江高中集结了!」市议员振奋的喊道。 「外国媒体都守在新北环河快速道路上呢…政府这次可不能无视我们了!」他的妻子热情接话。 他俩夫妻脸上都有着邱氏出血热的典型班状丘疹病症,但他们此刻却看起来神采奕奕,自台北封城后他们早已置个人生死于度外了。 「邱先生……我很明白你们行动的衝击性……但我还是不乐见你们就这样踏上光復桥。中央是铁了心弃我们于不顾了,我不认为能改变什么。」回答的是难民营的领导苏女士,她原本是建国高中的教务主任。 「要有信心!就算非常时期,我们还是民主国家!」邱议员推了推眼镜。 在边防线后方的武萱听到这里,默默激动的握紧了柯威廉的小手。 四章-第十六话-无政府状态 建汉篇-台北2025年11月中 「待在战区生活真是他妈的刺激。」 以上短短一句话为王建汉展开公寓顶楼新生活一个礼拜后的心得总结。建汉原本打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后就出发去找女朋友的,但现实的恶劣情况却容不得他如此天真。 大厦顶楼坐落着违法的三间铁皮加盖及一个共用的独立卫浴,与建汉及肥龙王当邻居的是一个在补习班教课的美国人和一对同在国北大唸书的大学情侣,天天跑夜店的美国人在八中月就搭乘撤侨的班机离开了,小情侣的女方在外县市过暑假人不在台北……男的名叫洛威杰,建汉与肥龙王都叫他杰哥。 「杰哥上个礼拜开始打仗时就跑了,说要去南方的难民营。不知道现在死了没有……」肥龙王在建汉刚回到顶楼故居问起时回答。后来肥龙王又说了很多建汉不在时发生的事情。 根据他的说法,松山区一带的居民一直到总统死掉才开始觉得大事不妙,当时一阵採购狂热在市内蔓延,直到戒严令颁布之后有军人封锁卖场、区公所开始发配口粮时才停止……但依然止不住遍地的人心惶惶。 「民权桥与麦帅桥被炸掉真是吓了所有人一跳,自那一夜起松山机场那边就不太平静,一大堆军人堵在民权东路那边吵架,好像从某一个时刻开始机场就禁止所有人员出入了……包括在外面出任务的军人。」 建汉踢了踢堆了好几座小山的罐头食品跟零食饼乾:「那这些?」 肥龙王得意的笑了笑:「是杰哥先发现的……他说守在对面全联门口的阿兵哥不见了,我一听就知道机会来了…我跟他抓了一大堆购物袋就往楼下衝,一进全联你猜怎么着?一个人也没有!当时我跟杰哥就是他妈的全联先生,整个卖场的东西都是我们的!每次想起来都很爽!」 「后来呢?」建汉笑着问。 「一直到我们的第三趟才开始有其他人去搬东西,第四趟时就开始有人打架了……我看一堆家庭主妇都争抢着那些肉品跟蔬菜就觉得很想笑,第五趟时就没什么吃的东西可以搬了……我们后来又跑到民生东路的全联跟延寿街的顶好去,结果到处都打成一团……还有人开始在街上抢别人东西…操!真的很夸张!最后我们跑去家乐福三民店时发现军人又接管了卖场,一堆阿兵哥在卡车上上下下的……通通不用争,都是军方的!」 建杰仔细审视了肥龙王与杰哥的丰硕战果……眾多不需烹飪能直接食用的物资省着点吃至少能过大半年。另一方面,肥龙王这边除了有食品储备以外……他与建汉不需要瓦斯炉依然能煮饭吃熟食,因为他们有电磁炉,最重要的是他们有电。 眾多的太阳能板安装在顶楼平台上……那是建汉与肥龙王在大三那一年自主安装的,那时候他们已经打算大学毕业后继续留在台北生活了,但真的砸重本安装太阳能板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与房东为了电费的问题吵了两年;肥龙王是那种就算春天也要吹冷气的人种,体重破百的胖子对于生活品质的追求让原本包水电的房东在他们大二时更改租约,向他们收电费。天大地大,房东最大,最后他们于大三时向房东达成的协议是顶楼电力的部分他们俩『自己来』:包含另外两户的房租每个月折原价一千五百元(收电费以前),条件是建汉与肥龙王之后搬离开时整套生电设备不能带走。一次满足三户的生电量是很可观的,但肥龙王托他那在顶晶科工作的叔叔『研究』过了,成功走了管道缔造了顶楼的生电杰作,建汉他们俩仔细算过了……另外两户的租客每个月各向他俩付五百元电费,他们再过两年就能打安装的低廉费用,而且还有赚头。 现在没邻居收电费了,但这套生电系统在这座断电的城市里仍显得至高无上的重要,他们因此能煮泡麵、煮开水、玩电脑、看电视、玩电视游乐器、听音乐、给手机充电,最重要的是肥龙王能继续吹他妈的冷气(他还想办法降低了冷气外排的音量)。但爽要低调的道理肥龙王是很明白的,因此他告诉王建汉新生活的规矩……一天24小时,不能开电灯。 「我们生在这鬼城市的『绿洲』里,应当知足。」 肥龙王是这么说的,王建汉举双手赞成。 回到王建汉重新出现在楼顶的那天,整个松山区都震盪了起来。唐上校的叛军对机场的猛攻持续了三天,肥龙王与建汉的『第十六楼公寓』就像整个战火的实景看台,他们用手机镜头录下了每个重大的攻坚行动……包括撤离日当夜的直升机空降作战,第二批「契努克」直昇机被红隼击落了两架,不知道死了多少权贵人士在上面。真正的决定性攻势是第三天于抚远街侧的围墙发动的,叛军炸毁了围墙让几辆悍马车衝进去……他们没急着攻击松指部,而是打破了机场北面的戒备线让更多叛军打进去。当松山机场内部开始受到来自公馆山军事阵地的砲击时,建汉就知道战事即将结束了……千人多的殿后部队投降,李中将赫然在这批俘虏名单之内。 河滨公园因为战火而被彻底摧毁,中山国中与民族国小一带也引发了火灾,但真正惨烈的是松山发电所一带的大火延烧至三民圆环附近,西松高中一带皆成了废墟,没有消防车及消防员…自救系统瘫痪的都市让延烧大火直至下大雨后才止灭。在大火熄灭之前叛军彼此之间又发生了内鬨衝突,大大小小的枪战从松山区追打到了大安区和中山区内,直到接近11月中整场丑陋的延长加赛才逐渐平息。 打仗时的台北街头是很可怕的,机场沦陷后叛军针对松山区的居民进行了持续三天的『徵收行动』,名义上是要缉拿政府方的逃兵与间谍,事实上就是搬光民宅里一切能够吃的东西(无论屋子里有人没人),所有物资通通往台北田径场运……那是他们新建的军事总部。肥龙王与王建汉堵上铁门,将屋顶所有能搬的东西都收进屋子里,成功避过了两次敲击铁门来进行『徵收』的军人……这就是住在顶楼加盖的好处:有常识的人不会坚定的认为屋顶会囤些什么好东西。但建汉他们底下的住户就没那么幸运了,不理不应仍是会被撞开铁门…凄厉的叫声偶尔还会伴随几声枪响,这就是在战区生活的常景。 屋顶两人的无声生活持续了一个多礼拜,军人后来才开始比较少出现在三民圆环这一带。被洗劫一空的居民开始集体逃离松山区,他们如同包围战前期及火烧房时就决定离开的市民一样成为难民;成群结队的前往西南方传闻中的难民营。当松山区开始有人烟罕至的跡象之后,一种新的情况接踵而来;许多出血症患者开始大量往松山区移动,他们有的是被家人赶出家门…有的则是被难民营扔出来…也有可能是被军队给逼走。只求有个安身处的他们大多虚弱并且一无所有,肥龙王目前成天的消遣就是用高倍望远镜观察那些街头出血症人士的互动。 有时他会做实验,冒险下楼…在街头显眼处摆放一个打开的肉罐头……单纯是想看看会发生什么事。有时候发现的人会展露出真切又令人印象深刻的表现,有时候则会引发争抢……无论哪一种情况肥龙王都会把它录下来。 「老弟……等到出血症疫情退了,我不但会出书,还会製作纪录片。我这里囤积的眾多『素材』可是真材实料的,相信外国媒体一定肯开出数字漂亮的支票……到时一定有你的份,好好祈祷我们平安活下来吧。」肥龙王总是这么说,而建汉也相信他会成功的。 前提是他们俩顺利地渡过此劫。 有一次肥龙王外出放罐头时被出血症病患追逐,那个人之前吃过罐头后在废墟里蹲了三天,只为了等待不知名的天使再次出现,对方在看到肥龙王气喘吁吁地登场后就拿了根木棒从阴影处衝出来。 他不是要答谢,而是要打劫。 「交出你所有的东西!」他大吼。 这就是在战区生活他妈刺激的地方。 某方面来说那些第三阶段的患者比叛军们更致命,他们只要用沾了血的手往你脸上一抹,不用子弹也不用使刀子捅向你的脏器……你就能加入他们体验慢性死亡的旅程。肥龙王在惊慌之馀十分不智的往自己藏身的大楼跑去,他操着不知哪来的神力一连跑了十四楼往楼顶衝去。一边怪叫一边拿木棍追赶胖子的血人在十五楼的玄关处停下,因为有人正拿着手枪在那里等他。 「我会开枪。」王建汉平静的说。 对方出血的五官扭曲了起来,大声喘息的身子剧烈颤抖……跑上来似乎也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建汉用森冷的表情命令他丢下木棍,然后叫他转身。拿枪的人逼着对方走楼梯重新回到了一楼。 「……滚!」建汉用枪口抵碰了对方的背部,大声喝道。 那个男人回头气若游丝地看了王建汉一眼……那是个令人毕生难忘的绝望眼神,他踉蹌的在大街上往前走了几步,接着德制的hkusp响起枪声。王建汉看着眼前的男人头部中弹倒地,这才放下微微颤抖的手与冒烟的枪口。 建汉在大厦一楼的楼梯口坐了半个多小时才重新回到屋顶,他在楼梯间已经收拾好脸上的泪水。一切的进展在他押人下楼时就已经想好并下定决心了……这个人可能有同伴,没有同伴也可能会找同伴,到时候来屋顶找麻烦的就不只一个拿木棍的人了。肥龙王对于归来的英雄大声喝采。 「反正他本来就要死了……你这样只是提早送他上路。」 面对连续几天心情沉闷的建汉,室友随口安慰几句后继续做他该死的『瘟疫中的首都观察日记』。罐头事件之后肥龙王再也不随便下楼了,只做完全保持距离的高空观察,建汉则开始每日擦枪,那把手枪出现在他当时离开松山机场的大背包里,就堆在许多军用口粮上面,建汉猜是士官长偷偷留给他的。一把枪与一只50发子弹的小盒子,这就是建汉现在要用来对抗疯狂世界的东西。 有一天,肥龙王在望眼镜前找到了好东西。 「干!又来了!建汉你快看……好康的来了!」 建汉看了接着望远镜hdmi线的笔电萤幕一眼,那是肥龙王录影的常规手段。萤幕画面里,一名出血症患者正在强暴另一名出血症患者。 「干…干……你看那个腿……干!可惜了…干……」肥龙王眼睛紧贴着望远镜的目镜孔,嘴上没停过讚叹声。 强暴行为在这个崩坏的世界里时常发生;通常是出现在打劫过后,一个对一个……或多个对一个,受害者通常是女性……偶尔也会出现过男性或儿童受害。在街头巡逻的叛军们要么无视眼前的暴行…要么停下脚步对正在发生的事阵阵訕笑、品头论足,一来他们自己有时候也会强暴难民,二来是真的没什么人会去管出血症患者的死活。在这个极端的时期,瘟疫疾病让人对生命的尊重壁垒分明,你没得病的话有机会被人当人看……得了病之后,许多亲情关係的深厚牵绊也荡然无存。 突然一阵摩托车的声音传来,建汉连忙抄起手枪跑到屋顶边线蹲下。 七辆拆除消音器的机车疾驶在沦为废墟的街头,七名驾驶后座都坐了一个人……每个人手上都拿着锯断的长铁管与西瓜刀。其中一辆的后坐人士发现了远处的强暴现场,他对驾驶指了指方向……然后抄起口哨猛力长吹,其馀六辆机车瞬间放慢速度,然后兴奋的跟紧了吹哨的车子。 他们急速朝强暴案驶去,犯案男子早在听闻庞大刺耳的机车声出现后就很有观念的明白大事不妙,他推倒受害者朝巷口全力狂奔……摊在地上的长发女子则是露出了带血的诡异狞笑。强暴男没三两下就被两辆机车堵住了去路,两名戴着护目镜及西瓜皮安全帽、包裹住全身的武装人员下车,他们狂笑的挥舞手上的武器,将长铁管按在水泥墙上磨擦发出巨大的声响。强暴男被眼前的两人赶回了他犯案的地方,其馀五辆机车及武装人员正在那里等他;他们身前,那名被强暴的长发女子脸已遭到敲烂,一片血肉模糊。 光着屁股的强暴男望着把自己围起来的暴徒们,恐惧颤抖。七辆机车逐一熄火,一名貌似首领的男子下车、摘下口罩,他抽出一把刀鞘绑在机车上的武士刀,武士刀的刀尖指向了强暴男,不晓得说了些什么话……首领的同伴们沸腾了,全都拿起武器齐声欢呼、鼓譟着。 他们的鼓譟声是如此的高昂,连远处的建汉与肥龙王都能听见。 「干她!干她!干她!干她!干她!干她!干她!干她!」 强暴男先是惊恐的望了脸部稀巴烂的长发女子一眼,再低头看了看自己垂软的阴茎,然后用力摇头。一名胖胖的暴徒走近强暴男身后,抬起铁管就是往对方小腿肚一记猛击,强暴男抱着脚大声嚎叫、侧躺在地上……首领走近,用刀身光可鑑人的武士刀在强暴男脸上划了一个大口子,然后用没得商量的表情对着继续嚎叫的强暴男低声说了几句话。 像是接收到命令似的,强暴男边流着眼泪边往长发女子爬去,接着在所有的欢呼、注目中一隻手搓揉女尸体的胸部,另一隻手则开始自慰……尝试让自己硬起来。围观的暴徒们没给强暴男多少时间,他们开始欢声倒数。 「五!四!三!二!一!挑战失败!」 紧接着,除了拿脏布擦拭刀尖的首领以外,其馀十多名暴徒欢愉的抡起武器一起对强暴男穷敲猛砍,直至对方变成一团残缺不全的肉泥为止。首领满意的点点头,拿出一个白色的喷罐在血腥现场喷了一个大大的「x」。 七部摩托车发动,十四名暴徒张狂的扬长而去,继续寻找受害者。 「砍人帮……你都录下来了吗?」建汉看向肥龙王。 肥龙王脸色很差的点点头。 这群最近窜出来的「砍人帮」是一个以20岁以前的年轻人为主要成员的街头帮派组织,对外自称『净土使者』的他们佔据了台北市眾多的加油站,他们一边吸收难民营里的年轻人一边『清理街道』,其团体的目标简单明瞭:杀光所有街头上的出血症病患。他们总是成群结队、声势浩大的骑着摩托车寻找目标下手,五、六团人在台北市内各地行动,晚上再聚到一起比赛统计那一组的『业绩』最为出色。 首都内没人管也没人想管理他们,叛军们基于他们的目标而对他们的暴行睁一隻眼闭一隻眼,总总结果使他们的行径更加张狂。到了现在,他们对于目标的辨别越加漫不经心,眾多落单的难民也有可能成为他们的打劫目标,他们现在会开始聚眾到难民营索讨食物……说是『保护费』,有些势力微弱的武装社区会用一些物资打发他们离去,其他像是建中、龙山寺、北科大、台大等大型的难民营则会将他们视为敌对组织对待。 最近因为出血症患者往松山区的聚集,这些死屁孩的势力也随至发展了过来。种种的一切只让无政府状态的街头更加的危险。 就在建汉与肥龙王重播刚刚砍人帮的虐杀画面时,很突然的……一阵有别于摩托车的巨响袭来。两人连忙跑出屋子抬头观看。成群mi-26直升机的机队自首都防疫圈的东北方驶来,每架底下都拖着厚重的巨型箱子,目的不明。 五章-第十七话-世界和平 建汉篇-台北2025年11月底 板桥当局一改原本对首都防疫圈内部不闻不问的态度,开始了空投援助行动。每隔四天,青年公园、大安森林公园、国父纪念馆、林森公园、荣星花园、花博公园、艋舺公园、建国中学、空军总司令部、国北教大、乔治工商、台湾大学等十二处成为固定的物资空降点……每个点四个巨型回收货柜,另一方面,延平河滨公园、双园河滨公园、中正河滨公园、古亭河滨公园、成美左岸河滨公园等也展开了以水利处河岸工作大队负责的水上物资运输作业。庞大的物资箱内部主要是:救灾口粮、矿泉水、外伤药品、乾电池、口罩、防护手套、盐巴包、火柴盒、高燃汽油桶以及政府的政令文宣;其中以新型的救灾口粮佔最大空投比例,每一个巨型货柜每次空投的口粮固定为十六箱,每一箱有八十袋,每一大袋由六十片超大又难吃的高防腐合成饼乾所构成,依口粮说明书上的见解……四片合成饼乾即足够提供一名成年人单日所需的热量。 所有政府的援助物资由防疫圈内与政府合作的势力所接收,再由那些势力发放给市民们。板桥当局的这一步至关重要,据传闻反抗军曾放话出去若是政府不展开援助,依防疫圈内物资消耗的速度下去……可能年底以前他们就会被迫攻击各大难民营夺取物资,最后进攻光復大桥与政府来个鱼死网破。 无论如何,政府总算展开了援助,援助的结果也衝击了防疫圈内割据势力的平衡,眾多掌握援助地点的『合作派』组织成为防疫圈内稳固的实力派,它们得到大量难民以及当地居民的支持……并开始有底气拒绝反抗军的各种要求。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反抗军迅速展开了具有战略性的扫荡行动,他们以优越的武装驱赶眾多区域的地方流寇势力……将他们赶至那些『合作派』的地盘,以维持治安来逼使其与反抗军私底下结盟合作、疏通物流。 反抗军高明的棋步一来在民间取得巨大的声望,二来在得到许多地方势力的支持后更有本钱拓展他们的影响力。直至月底,反抗军已经掌握了整个信义区以及松山区与部分的南港区、大安区,整个首都防疫圈内接近一半的疆域都是反抗军的地盘或是合作对象,他们与南港高中、联勤兵工技校的正规驻军形成军事对持,在台大难民营势力范围以外的地方喊水会结冻。 虽然仍有许多出血症患者在街头徘徊,但反抗军在市内作出的改变让王建汉开始离开三民圆环一带往市区内移动,当然并非毫无目的探索,而是前往目前台北市内最为庞大的物流集中地『敦化市场』。 - 敦化市场由反抗军经营,位于他们的大本营旁边,每天上午时间11:00至下午时间17:00对外开放,各大难民营(包括台大难民营)都会有物流商队与之往来,小型的武装社区、商团、帮派及一般民眾也都会固定前往贸易。敦化市场敞开大门欢迎所有人,除了三种人以外,他们分别是邱氏出血热患者、末日教徒以及罪该万死的中央政府间谍,以上三者被抓到一率当场格杀。 建汉通过敦化国中校门的武装警卫进入市场,军营旁边原本的行政与特科教室内提供各种消费服务,像是:金属工艺坊(刀具保养、打磨服务)、武器防具店(各种手工艺隔离套装与其配件)、理发店、按摩店、洗衣店、热水澡堂、算命店、肉品店(狗肉与猫肉)、诊疗所(被戏称为除了退烧药以外什么药都开不出来)、以及最重要的银行(由八间教室组成),银行里头两块大白板上标记了眾多重要物品的『粮币』价位;上头的数字每次市场开门前以及下午时间14:00会变动一次,但几项指标性的物品数字是不会动摇的……举几个例子,1粮币能换两公升的净水(反抗军牌滤水器过滤)、1粮币能换五十公克的盐、2粮币能换一个火柴盒、3粮币能换一个口罩、5粮币能换1颗三号电池。在会浮动的项目之中,最常变动、涨跌幅度最大的是汽油与药品。 银行主要提供两种服务:回收与兑现。 基于目前市面上流通的货币是由中央政府发放的援助物资『合成饼乾』,因此建立这一套经融系统的银行愿意1比1回收所有受潮或经手过太多次而让币主不敢食用的粮币(回收五个粮币扣1粮币的手续费);反抗军会将所有回收的粮币运往他们自营的肉品工厂製成猫跟狗的饲料。 兑现的部份为:服务员会为带着物品前来的人无偿兑换粮币(水与通俗垃圾一概不接受),如果出现了不在大白板上的货品那么银行会依目前市场上的普遍均价(以最近的成交价为参考)扣除零头『查价税』后兑现,若真的出现了稀有物品(像是拾荒者捡到的枪枝弹药或是市民从自家拆下来的滤水器)、货品数量庞大而有议价空间时……那么银行主管就会亲自出马,经过他专业的『鑑定』后他会喊一个『主价位』,卖方得到数字后有权再喊一个『客价位』,主管会尊重卖方的客价位再提出一个『最后价位』,最后价位即是货品的价值……客人要么兑现要么拉倒滚出银行,任何针对最后价位无理取闹者(主管对于无理取闹的定义有最终裁量权)会被银行列为拒绝往来户一个礼拜。 没有人想得罪银行……毕竟银行是反抗军开的,在这座城市里反抗军有各种方法让某个小老百姓日子不好过(甚至不用他们出面)。建汉几乎不去银行,他每次来到敦化市场时只去篮球场与操场逛街,那里是由眾多向反抗军租借场地的摊位所组成的热闹市集,其中又以各大型难民营以及反抗军自己的官营摊位最为琳瑯满目(官营摊位卖的东西其价位亦是市场内的指标)。建汉有时会消费买一些生活日用品(牙膏、牙刷、卫生纸之类的),他真正的正经事是前往操场旁的活动中心,那里面是官营的畅饮店『世界和平』。 『世界和平』畅饮店提供反抗军从首都内各大卖场收刮来的各种饮料(包含酒类),入场费为1粮币,付钱之后场外围事会给你一个500cc的塑胶杯为入场证明(离去前得至吧台缴回),那个塑胶杯能至吧台倒一次无须付费的400cc饮用净水;虽然不如银行大宗,但『世界和平』的吧台也提供小面额的『回收』服务。这家畅饮店真正的魅力并非饮品,而是依照不成文的规矩……只要不要太夸张以及涉及暴力,不然反抗军基本上不干涉发生在『世界和平』内的任何事情,因此这个的方严然成为谈判场所以及黑市、情报市场。 王建汉在黑市做的买卖很简单,他每次都会带着一个大包包前来,里面是各式各样充饱电、装在客户标记袋子里的充电电池;这就是他与肥龙王合伙的『特殊事业』,他们于外面街头对物流商队与一些帮派分子免费放送全新的充电电池(自外头市场同乾电池一起贩售的新货)并留下讯息,每隔四天(同眾多行业一样配合政府空投的间隔)建汉就会风雨无阻的带着一堆充饱电的电池来到酒吧与眾多老客户见面,归还充过电的电池、回收没电的电池,每一颗充电电池充饱电只收2粮币。他们这种敛财方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仅仅三个礼拜不到建汉就已经开始带着300至400颗充电电池上班下班(还成功衝击万年不变的三号电池价格降价为4粮币),如此商业上的成果让建汉最终遭到敦化市场管领(反抗军的高层)的约谈,最后谈判的结果为:反抗军不追究建汉的生电来源及商业行为,但电池量需为250颗以下并且至此后不能再进行电池发放等任何扩大基数的行为。 王建汉与肥龙王对于谈判的结果非常满意……毕竟是反抗军自己订的『世界和平』规矩,如果断了建汉的生意不只毁了自家的声誉……还会与这座城市各地与建汉有往来的势力发生嫌隙。对二人组来说……生意能继续做下去,反抗军又只规定电池数量,就算他们将充电的收费涨到一颗3粮币生意照样能做下去(而且赚更大),而单单他们目前收2粮币囤积的财富就足够他们在这座破败城市当风光亮丽的土豪哥了。 肥龙王对于这一套他想出来的生财方式无比自豪,建汉也很开心……但他更在意『情报』,他每次充电生意赚到的钱大多都花在情报贩子身上。 「我说啊…你的女朋友死定啦!没再浪费时间了,呆子。」一名戴着黑细框眼镜的长发女子直言不讳,说完后拿起柳橙汁啜饮。 她的皮肤雪白,总是戴着一个红色毛线帽,来往『世界和平』的常客都叫她『红帽子』。没人知道红帽子的真实姓名,也不需要知道,人们只要知道在她身上能买到许多与商业有关的消息;基于不可思议的管道,红帽子总是知道各难民营的商队出货时间以及眾多武装社区之间的物流交换场所与时间,最惊人的是她也能知道一些银行会在下午于大白板上更动的数字。各式各样的人出于各式各样的目的都会来找红帽子买情报,她放出去的情报常引起流血事件,或许这就是为何她总是戴着红色毛线帽的原因。 「没有……单纯只是为了显眼一点,这里灯光很昏暗…嗯?」 关于建汉对其名称的好奇询问,她是这么说的。建汉一开始听闻这号人物之后还傻傻地找她付钱问自己女友的消息,直到红帽子分析、提醒他要在这通讯封锁的堕落城市一百多万人中去找出一个不知生死的人有多么困难。但建汉并没有放弃,固执是他的缺点也是优点,他不气馁……重点是他有钱。 收钱办事,红帽子在多方打听下找到了当时曾经去武萱大学的疫检站接受『防火墙』疫苗的市民,依对方口述确定了武萱在炸桥前一直跟大学同学们在该处帮忙,但之后就不知所踪了。 「如果没死的话…应该也是加入难民营了吧?难民营对自己人的个资都是很严密管理的,这方面还真的没话说……」红帽子轻笑着将柳橙汁一饮而尽,擦了擦嘴巴继续说:「总之是不可能留在大学宿舍,你也知道靠近台大医院一带都成了什么样的鬼地方…更别提自由广场那边了……」 「因为末日教会吗?」建汉皱起眉头。 话说啟示录救恩教会在牧首『蓝大长老』的致力经营下发展兴旺,套句肥龙王对他们的叙述「他们就是一群对出血症免疫的疯子」。末日教会现在佔据了台北火车站,他们掌握了整个首都防疫圈内的捷运系统地下网路,凭着匪夷所思的宗教使命感成天埋伏在台北市各处捷运站出口附近,只要有警觉性低的倒楣路人路过就有可能被他们打昏、拖进永不见天日的捷运站里,没人能活着走出来。末日教会是这城市内的全民公敌,他们『福传』的对象不分难民、反抗军、斯兰帮、砍人帮、各大难民营人士,建国中学难民营因为势力疆界与他们有所接触彼此之间更是水火不容。 「不是…我是指更可怕的东西,你听过食尸鬼吗?」红帽子笑咪咪的问。 「蛤?日本漫画吗?大姐原来你也是同道中人啊……」建汉抓了抓头。 「食尸鬼……cdc的人都叫他们食肉变异者。」一名彪形大汉接话。 这名男子穿着一套全身防护的求生劲装,夹克上别有反抗军的标记。他拉开建汉与红帽子旁边的椅子,放下手上的啤酒坐下加入谈话。 他继续说:「那些食肉变异者……是出血症末期身体產生抗体与病毒结合共存的人,虽然不会死去…但脑子都被病毒吞噬殆尽了。没啥智商,毫无人格可言……只会依本能靠吃tcdc内堆积如山的尸体维生。现在大多成群出没在台大医院、北一女、总统府那边……没事千万别靠近,他们会疯狂攻击接近的活人,被咬一口你就注定得出血症掰掰了……前阵子砍人帮那群死屁孩还因此被灭了一团人呢!嗯?看到我不高兴吗?红姐。」 「老j……你话都讲完了这样我怎么跟这小子收钱?这杯你请?」红帽子表情不悦,伸手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杯子。 「可以…柳橙汁是吧?现在整个台北就只有你这女人还会擦指甲油。」 「……你就是黑杰克?我听过你。」建汉凝视眼前高壮的男人。 「嗯啊…前海军陆战队士官,传闻都是浮夸的…别太认真。倒是我也听过你……电池小子。」老j笑着扔了两枚粮币给红帽子,朝建汉看了一眼:「你知道现在黑市上对于你生电来源的情报,价格已经飆涨到哪里了吗?」 「蛤?还有这种风声!?」建汉震惊的看了面无表情的红帽子一眼。 「哈哈…那个女人当然不会跟你说啦!傻小子,或许等那天你跟她上床了…自己把秘密讲出来之后,她就发达啦!」黑杰克大笑。 「我说你今天怎么一直针对我呀!?下班了?不去小巨蛋(反抗军经营的妓院)找女人吗?」红帽子抓起空杯子与粮币起身,走前还不忘酸老j几句。 「我还在等你答应跟我约会呢!」黑杰克对走向吧台的红帽子大喊。 他回过头来,发现建汉仍然在望着自己。 「你们真的要攻击高塔?」建汉询问。 「……对。这有什么好意外的…要打破通讯封锁只有这个办法。」 「可是你们就算打通了通讯又能做什么?」 「小子…你知道市议员那件事吗?」黑杰克询问。 「……你是说…血人衝桥事件?」建汉想了想。 「对。那次之后政府态度就改变了……为什么?就因为他妈的外国记者全程目睹,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我们反抗军有计画啊小子,我们要拯救一切。」 「拯救?你是说出血症吗?」 「出血症根本不是问题,外界传闻那么多…迟早会有解药的。但政府……政府才是我们的问题。板桥当局必须为这一切付出代价,他必须给我们所有受害者一个交代!」黑杰克突然一阵正气凛然。 「你们打算做什么?」建汉瞇起双眼。 只见老j看了建汉腰际上的手枪一眼。 「……杀过人吗?小子。」 建汉沉默了一下,然后点头。 「要不要加入我们?一个月后,全世界都会看见我们!」 一股热血在建汉胸口中升起,他吞了一口口水:「全世界?」 椅子拉开的声音出现。 红帽子端着满满的柳橙汁又回到了位子上,她微笑的看着王建汉。 「他们要烧了101大楼。」 五章-第十八话-起义时刻 武萱篇-台北2025年12月初 五辆货车在汀州路二段尽头一字线的停下,没有熄火。 为首车辆的副驾驶座车门打开,拿着莫斯伯格500霰弹枪的队长杨天成跳下,他身后两辆卡车上的戒护组队员也都拿着刀械与棍棒跳下,后排的三辆车组员全都绷紧了神经、眼观四面耳听八方。队长与眾人一字排开,面对着眼前在师大路口、客家文化公园旁成堆的路障,以及路障前近百名同样拿着武器的蒙面群眾,展开沉默的对持。 「是砍人帮吗?」武萱绷着脸询问……对方人数不比我方少。 这是她第二次支援戒护商队的任务,在江湖经验方面仍略显阅歷不足。 「不像是他们的风格……」杨大哥皱眉。 应该也不是末日教会那群神经病……这地方离捷运站出口有段距离。 「我去探探。」副队长宋大哥说。 他将警枪插在后腰际,腾空两隻手高举,缓步的走向前去。直走到十字路口正中央,对面一名蒙面男子举起铁棍用力敲在地上宋大哥才停下脚步。 「我们是建中的人!你们是台大的人吗!?」 对面却无人回应。 一股诡异的不安感觉涌上副队长的心头,他此刻离眼前的人够近,于是他开始在对方身上观察任何细节……很快的,他注意到角落一名年轻人小伙子护臂没有包好,裸露了半截深褐色的皮肤出来。 后脑杓麻了半边的副队长大骇,他使尽全力长音大喊:「斯兰帮!」 接着他没命似的转身狂奔,又高喊:「埋伏!」 但来不及了。汀州路两侧的民宅二楼窗户被砸破,碎玻璃纷飞;二十多名武装人员从天而降,半跳半摔在车队的第一辆与第二辆货车之间。 「打劫!斯兰帮!」第五辆殿尾的车长大喊。 武萱等人大骇回头,抡起武器惊怒的朝强袭的劫匪们又敲又打。杨队长抬起霰弹枪对准三名刚在墙角站直的人就是一枪,一刻血花四溅。 「上车!上车!开车!」队长怒吼,跳上副驾驶座。 「队长!路障怎办?」驾驶小涌的音色充满惊恐。 「左转!走师大路!」队长说完吹起响亮的长哨。 五名驾驶听到哨声同一时间催起油门,戒护组队员们也不管敌人了…纷纷不要命的跳上刚开动的货车。五辆货车接连的朝大群奔过来的劫匪衝去。 「老宋!」队长朝车外探出半身、伸手。 然而前方的副队长却双膝一软,眼神呆滞的向前倒去……他的脑袋插了根十字弓的短箭,队长见状大骂,朝衝至车前的敌人们又是一枪。小涌方向盘猛然一转,货车一个疾速往左快转差点翻车,两名人在后方的队员没抓牢身车……就这样掉下车去。打劫的斯兰帮眾设法拦下第四跟第五辆货车,但驾驶的坚决让劫匪们只有用钝器敲打车身的份。 车队在疾驶过师大路直至罗斯福路三段才右转,急急越过辛亥路闯入台大难民营的势力范围。几名蒙面的武装人员荷枪实弹的截住车队的尾巴,凝固了边防线的缺口。 - 车队开至台大校门口才停下,杨队长下车与接待人员说明刚刚的状况。 「威廉!柯威廉!」 脸颊淌血的武萱急忙跳下的一辆货车,朝第四辆货车奔去。威廉脸色苍白的瑟缩在货物旁,一名叫大块的胖子正在安抚他,看来并没有大碍。 「小涵!损管!」队长回头走来,大声问道。 「货物都没少!折了三个人!抓到一个!」二车的副驾小涵回覆。 杨大哥呼出一口长气。这批要送到台大难民营的东西很重要,是两大难民营的关键交易物品,想不到漏了风声……都已经走安全路线了还能被劫匪堵到。队长愤愤的望向俘虏,他的围脸布已经脱落……南岛语系特徵的深肤色面孔此刻正不安的大口喘气。突然,队长大概是想起了老宋。 「操你妈的!」 杨大哥举起霰弹枪,用枪托朝对方脸上一记猛击。那名东南亚裔男子门牙崩落,一边痛呼一边用手摀住口鼻,鲜血自手指缝滴落。 「走了!」队长走向首辆货车,再度吹响长哨。 台大难民营是首都防疫圈里除了反抗军以外最庞大的势力。 该势力以辛亥路划分了疆界,同时佔有耕莘文教院、替代役中心以及最重要的:古亭河滨公园的援助点。难民营的版图包揽了防疫圈的南边全境直至师范大学公馆校区的军事隔离区,该难民营边防线内的街景及生活步调与整个首都防疫区有着天壤之别……没有烧毁的民宅、横行街头的出血症患者或劫匪、街道没有尸体且会有人打扫、三军总医院依然维持运作、民眾依然保有封城前的社会秩序,对许多当地民眾来说……封城与戒严时期的日子并没什么两样……除了新台币不能用了这一点很不方便却总有充足的生活物资,种种生活现况实在与外界比起相对稳定。 难民营的首领为板桥当局的指导专员,其内部内稳健的发展全拜有系统的隔离规划所赐,整个难民营分为三区: 一区:收容刚加入的难民,安置于台大综合体育馆、台北市替代役中心、辛亥路对面的古亭国小等做隔离生活(若是判定有出血症状立即驱离)。 二区:收容在一区度过三个礼拜观察期的难民,在汀州路的各地方设置临时居所,并由难民营的专员做忠诚检测(确定不是反政府势力的间谍)。 三区:收容通过忠诚检测生活两个礼拜的难民将安排居住在于馆商区与台科大校园内,与当地居民一起过日常生活。该处被称为『绿区』。 因为首领背景的关係,台大难民营与军事隔离区外的驻军有着相当密切的连系,他们与破车埔的军方合作隔离大安区的山区(但南境绿区从来没发生过逃亡事件),并且守护自来水厂水池维持其运作。根据最新的传闻,中央政府即将安排cdc人员为绿区的难民做严格的健检,每个礼拜一次……通过健检的难民得以通过师范大学公馆校区原已封闭的安检哨出境。 该传闻迅速在整个首都防疫圈内流传,抵达辛亥路边防线的难民潮络绎不绝……逼得难民营展开严格的收容人数管控。 「馁……你们说那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呀?」 小涌坐在田径场对街的休息区,手上挥着剩一半的合成饼乾边吃边问。他与车队组员们在忙完上下货粗工后有一段悠间的休息时光,他手上的粮币是外勤酬劳的一部份,桌子上的加盐纯水则是台大难民营对盟邦人员的招待。 他们所在的位置原本是一家牛肉麵店,现在则是纯水供应站。 「你是在问啥呢?」小涵喝了一大口盐水,回应。 「安检哨呀……不都关闭了吗?真有可能放人出去吗?」 「政府狗官的说法别太当真,我看光是肯发粮就已经很为难他们了!」队长哼了一声,他一提到政府总是没好气的。 大家都知道与他同为erp的员警妻子死于中正桥的爆破,那时候她与一票同仁只是在桥上巡视封锁状况,没有任何通知或警告……政府就这样在人还在桥上时将桥给炸了。在中正河滨公园抓河面逃亡者的杨大哥亲眼目睹全程。 「没错!别忘了他们对邱议员做的事情!」大块附和,他与武萱都是市议员夫妻的忠实粉丝。 「对呀!我看全台湾好的政治人物已经全死光了……」小涵表示同意。 「嘿……我只是想出去而已。」小涌陷入窘境。 「我们……还出得去吗……」 武萱缓缓站起。头部包扎的她望向前方……拿着饼乾的柯威廉正朝新生南路三段尽头走去,那里黑压压的挤了一大群人……不时传来阵阵高呼声。 台大难民营边境线,近千名被排挤在外的难民无法入境……他们大多是中老年人,台大方目前对于入境难民的挑选有几项指标,其中年龄是很重要的一环,无关歧视……而是身体抵抗力、对病毒免疫力的问题。被拒绝在外的难民们高声怒喊,不断鼓譟对边境线守卫抗议。 热烈的情绪在人潮中蔓延,柯威廉不知不觉就被眼前的场面给吸引了过去。一双温柔的手突然环住他的肩膀。 「你在看什么?」武萱低头微笑着询问。 男孩抬起头,澄澄双目满脸问号的望向大姐姐。 「他们是市民,跟我们一样……是需要帮助的人。」武萱低声说。 这时,一名受不了鼓譟的守卫大吼。 「滚开!这里不收人了!去其他难民营!」 群眾们自然不吃他这一套,开始用各种难听的字眼咒骂边境线守卫们。突然……从抗议群眾后方,人群开始逐一安静了下来。 武萱看到三名揹着步枪的武装分子穿越让开的人潮,走到了边境线。 「我们是反抗军。」为首的军官说道,他的护臂确实有反抗军的标志。 「你们想干嘛?」守卫冷淡的询问。 台大难民营向来与反抗军不对盘,他们偶虽有武力摩擦,但依然维持着于敦化市场的贸易往来。亲政府的台大难民营人士向来被反抗军人士私底下称之为「政府的走狗」或「市民的叛徒」,这是眾所皆知的事情。 「就是想…对这些人说说话。反正你们也不要他们,不是吗?」 「哼……随便你们。别靠近边境线!」守卫不悦的说。 军官踏上了两名同伴搬来的矮桌,所有难民们都看着他。 「各位市民!大家辛苦了!台北封城到现在已经年底了!我们所有人被政府无情的拋弃,在这个破败的城市过着不安稳的生活!瞧瞧我们背后!残忍的斯兰帮!疯狂的啟示录教会!绝望的出血症市民!还有吃死人尸体的魔鬼!这一切是谁造成的!?很简单!板桥政府!」 所有难民齐声大喊:「政府!」 「没错!看看那些狗官的世界!」军官举手指向台大难民营:「和平!安定!人人睡得安稳!人人吃得充足!甚至还可以看医生!我问你们!这岂不就是我们所有人!所有人原本的生活吗?我们追求的东西过分了吗!?是谁把这一切从我们生活夺走的?是谁让我们沦落街头的!?」 难民们疯狂大喊:「板桥政府!」 「是的!各位市民!我们是反抗军,我们清楚!我们明白!你们是无辜的!然而该对着一切负责的人却遥坐在隔离区外!他们不在乎你们的死活!他们嘻笑的看着我们的家人!朋友!亲戚死于这场瘟疫!死于这场灾难!结果他们做了什么!?空投饼乾!?收买人心?」 军官将一个合成饼乾高举,然后扔在地上,用力踩碎。 「饼乾买不起我们的尊严!饼乾唤不回我们死去的亲人!那些中央的无赖别想靠饼乾就取得我们的原谅!该负责了!这是起义的时刻……各位伟大的市民!请抬起头来!起义时刻到了!我们要让政府付出代价!我们要向全世界表达我们的心声!各位!我们要点亮我们的火把!」 难民们疯狂的欢呼、推挤、吶喊,就像一场嘉年华会近在眼前。 「说得好!」不知不觉,杨大哥等人也来到了武萱的身后。 武萱看着眼前的盛况,手上的合成饼乾不觉之间已被捏得粉碎。 五章-第十九话-利维坦小队 建汉篇-台北2025年12月中 「你认真要加入他们吗?我反对!」 肥龙王在知道建汉打算加入反抗军时是这么说的。 他的论点很简单:「没事别出门瞎搅和,龟在家里最安全。」,他这人不管政治的,对于政府与反抗军两边都没什么感觉,既不关心难民的权益也不在乎加入部队能捞到什么好处。对他来说在这封闭城市的最大愿景,就是省吃简用的活到有人(无论是不是政府)出来拯救世界、解决大家的问题而已。 但建汉有自己的理由,再来也是他不喜欢等待。 「每天蹲在酒吧里等消息情报我觉得不是办法,黑杰克的队伍在各地执行任务……我加入他们,能接触到更多的人…或许……这样就能探到武萱的消息了。」这是建汉的说法。 但肥龙王对这个说法还是不满意。 「黑杰克他们整天往外面跑,那是每天都在冒险啊……重点是得出血症怎么办?你忘了末日教会啦?一个不小心你就掰掰嘍!」 「拜託……利维坦小队耶…谁敢找我们麻烦啊?」建汉试着辩解。 「你就是不肯面对现实对吧?」 「……什么?」 「王建汉……你马子很可能已经死掉了!」 「……」 「我知道武萱是个好女孩,但你认清事实吧……寻常人很难在外头活那么久,除非运气够好!」肥龙王试着说服室友。 「可以了,我知道你要表达的意思。」 其实在听红帽子的种种分析时,建汉就已经为了一切最坏打算做了心理建设,但他就是不懂得放弃。或许当人固执到一个极端的时候,只会一味的朝无望的方向寻求一个最坏的结果以印证自己的无悔,而王建汉就这么在铁了心肠的态度下投入了黑杰克的利维坦小队。 并开始了每天在大同高中军营醒来的日子。 - 早上七点,学校的操场上。任务出勤前。 「我们吃的饭是谁给的?」一名少校对着眾多小队拉开嗓门。 「刘将军给的饭!」所有士兵包括建汉齐声大喊。 少校满意的点点头,又问。 「我们手上的枪是谁给的?」 「刘将军给的枪!」黑杰克排在领头带队大喊。 「那我们为谁死,为谁出力?」军官最后一问特别大声。 「为刘渊宇将军死!为刘渊宇将军出力!」所有士官兵举起步枪大喊。 这一套『三问』的规矩是刘将军亲自订的,加入利维坦后建汉才知道虽然黑杰克的队伍名义上是反抗军的附属,实际上他们却是刘将军的亲兵。所有的刘家军并不归属已自封为『市长』的唐文卿管辖;统领特战营的刘中校在松山机场撤离战系列交火中损失惨重,攻陷机场后因战利品分配不均而对唐上校心存不满,少了丘元甲上校从中制约……原本关係已结嫌隙的两人更加水火不容。唐上校建立大本营时刘中校带领部队佔领了首都防疫圈北境的国防部宪兵指挥部及其周边,赫然有与唐上校分庭抗礼之势。 两边于已沦为战区的中山区东部偶有交火,互相掠夺资源。政府的空投援助计画啟动后两边熄火,意识到停止分裂、结合军力才能对板桥当局索要更多,于是刘中校在接受唐市长统领的反抗军『中将』军衔之后正式宣佈归顺信义区『台北当局』的唐市长。两军合併之后反抗军声势如日中天,也才开始展开之后一系列对于防疫圈内的战略扫荡。 一个营的千人军队于晨间三问后开始分配执行任务,作为反抗军内的实力派,他们出勤都是搭乘悍马车横行于台北市街头,无人敢挡。任务内容由宪指部的中将指挥室直达而下,各式各样都有。 - 中华路一段,福星国小。 三辆悍马车于洛阳街急停,利维坦小队下了车之后立刻对拿着钝器的武装末日教徒们火力扫荡,那些正在攻城的信眾大多逃之夭夭,但也出现提着『血桶』前来玉石俱焚的不要命狂热者。 绰号『火娘子』的下士怡君总是用t91将他们远远射倒。 「我说老郭啊……你们这小社区这样撑不久的,不如迁到我们那边?。」 黑杰克与这处小武装社区的领导谈话。 「附近的住户都不肯离开,我们聚在一起就很安全。」郭校长强笑。 「……安全个屁。东西呢?」 「这里!这里!又麻烦你们了。」一名穿着落魄的男子打开教室的门。 里面桌上堆着的是『规费数目』的粮币与一些等值的生活用品。 建汉与弟兄们忙进忙出,即将上悍马车前看到的一幕,是黑杰克拔出军刀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末日教徒喉咙刺下。 - 爱国西路,建国中学。 边防线上,眾多的难民营戒护组员一字排开,人人手上都是武器。 「我想我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我们不会与台北当局为敌。」 「我明白,苏女士。但是你们也不愿意对抗政府?」黑杰克质问。 「我们有我们自己的立场,反抗军与政府都不是我们的敌人。」 「但之后总有必须表态的时候,高举的火把即将点燃……到时候是敌…是友?不如早早加入我们,一起共创光明的未来!」黑杰克说到后面抬高音量。 「我们知道反抗军要干什么,我们也会派代表团去的。但我们目前的原则还是一样,与盟邦合作、渡过艰难时期。」难民营领导的态度坚决。 「……你们的盟邦是政府的走狗!他们分化我们这些受害者!只为了让那些板桥的该死政客从政治危机中安全下庄!」黑杰克大声咆啸。 「……给我注意你的用词,男人。我话说完了,你们快点离开!」 坐在悍马车上的建汉抱着步枪,淡淡望向苏女士身后那一排蒙着面的武装人员。他参与利维坦小队的行动已经一个多礼拜了,确实见到了形形色色的大眾,但这样的日子每多过一天,不知为何心底深处对于能再见到武萱的希望就更黯淡了一些。 王建汉甩甩头,拋开眾多的胡思乱想,因为不觉之间那些难民营的蒙面戒护组员突然开始敲击手中的武器,发出巨大的噪音。建汉身旁绰号『铁头』的队友默默的将手上的t91开了保险。 黑杰克忿忿的步回悍马车,用力关上车门。 「妈的!冥顽不灵……开车!」 - 新生南路二段,清真寺。 「胆子真大……敢亲自前来,黑杰克。」逊尼派的斯兰帮首领亲自现身。 「出于对你们的尊重,乌理玛!」黑杰克下车,向对方敞开双手。 悍马车队已经几千名斯兰帮帮眾团团包围,车上的利维坦队员全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他们知道一旦发生衝突任何抵抗都是徒劳。 「如果又是收规费的事情,我告诉你……不可能!不针对反抗军的商队与人员为目标就是我们最大的让步了…你知道的,我们不介意开战!」 年岁已高的乌理玛高傲的抬起了头。 他原本是在台湾有身分地位的印尼裔商人兼清真寺管事,当台湾在大流感时期因政府操作而对于外籍劳工(东南亚背景)疯狂歧视与迫害时,是他带领眾多外劳及人权团体上街头游行抗议的;他们强烈主张政府下架重新于电影院上映的韩国电影『流感』、要求释放非法关押的劳权人士、请求暂缓升格的引渡国际条款,在政府颁布『全台外籍移工大检管』政令时更是与隔壁天主教圣家堂的神父合作,偷偷收留藏匿了许多来自东南亚的黑工。 台湾颁布戒严时,因出血症因偷渡客而来的说法甚盛,社会对于外劳的打压加剧,当时整个台北的受迫害者都逃往清真寺。封城之后……在社会失序的恶劣街头,他们发展成令人闻风丧胆、手段极端的生存至上团体,以大安森林公园及新生南路二段一带为根据地带给周遭难民营庞大的压力。 「不、不、不,我没那么无聊来自找麻烦,我只是带来讯息。」 「哼……有话快说!」乌理玛对于黑杰克的友善嗤之以鼻。 队长清了清嗓子。 「反抗军很明白,无论是流感还是出血症都不是你们带进来的,我们对于受打压的你们深感同情,而现在我们也成为被打压的对象了…」 乌理玛听到这边,笑了起来。 「你们那个是造反,被打压了活该。但我的同胞们是无辜的!他们被你们的政府迫害!没有尊重!没有包容!甚至没有坐下来谈的空间!」 黑杰克此时拉起嗓门将声音盖过对方。 「没有错!我们确实是造反!因为政府无情的对待我们!就跟他们无情的对待你们一样!没有尊重!没有包容!而我们现在,就是向他们要求一个坐下来谈的空间。」他说完真情的望向乌理玛的双眼。 「你们想怎么样?」斯兰帮的首领眉头深锁。 「这是起义的时刻…乌理玛。我们会用行动向全世界宣示我们的苦难,我指的『我们』包括你们,包括整个台北被关起来等死的人!国际不可能无动于衷!我们那无情荒谬的政府不可能再保持沉默!见死不救!」 「说得那么好听……做法呢?」 「年底31日晚上,来信义区吧……让我们证明给你们看!」 - 大同区,庆昌桥。 利维坦小队已将桥上的防撞护栏拆掉了。队长与队员们在桥上遥遥监视着延平北路四段的交易状况,『火娘子』操着一把t93狙击枪瞄准了持枪而来的交易对象,他们是福德绿地军事隔离区的政府驻军。 全副武装的『席兹小队』早已将两推车的交易货品推至约定地点了,只见穿着hazmat套装的cdc人员拿起消毒喷管对着推车上的货品猛喷烟雾;那些推车上的货品是成堆的黄金砖块,全都是刘家军私底下自台北各地银行搜刮进宪指部的,撤离台北行动没搬完的东西数量依然惊人。 驻军带来的推车上是满满的枪枝弹药以及大量的合成饼乾,这一套走私行径自然是板桥当局有所不知的。 「队长……攻击高塔的任务之后,我想离队了。」 建汉心中那股黯淡已压垮了他的入队初衷。这方面,黑杰克是知道的。 「已经年底了……马上就要烧大楼了,就待到那之后吧?」 确认交易品的数量无误后,席兹队员转身对庆昌桥挥手。交易完成。 五章-第二十话-燃烧的101大楼 武萱篇-台北2025年12月底 武萱带着柯威廉与一群『分离者』脱离难民营转投唐市长的势力已经半个多月了。他们的行径让自己被原本所待的难民营除名且永不被接纳,但这在起义野火延烧的首都防疫圈内并不算新鲜事,除了建中难民营以外龙山寺、北科大甚至台大难民营都有对政府的仇视者组成分离者加入反抗军,眾多小型难民营与武装社区更是崩离瓦解,争先恐后的投入成为『新市民』的队伍。 这些新人队伍准备进入被反抗军重新打造富社会主义色彩的生活圈,第一件事理所当然的是接受『台北政委』的入境忠诚检测。 武萱还记得当时她直直望进政委的双眼,将压抑已久的心声表达而出。 「我愿意加入反抗军是因为我无法原谅。我无法原谅政府欺骗人民『防火墙』疫苗的事、无法原谅政府将中兴桥炸掉害死我的朋友、无法原谅政府对落水的市民射击屠杀、无法原谅政府射杀高举双手的市议员夫妇,我信任、尊从过政府,我曾为我的国家感到骄傲并且投入服务。但最后我所信任、相信的一切都化为每日的梦靨打击着我。我与那名男孩是受害者,我们不只是出血症疫情的受害者,也是整个无能、背信政府的加害者对象,我原本深信的理想世界已经崩解了。现在,我祈望政府为那崩解付出代价。」 说完,武萱牵起坐在旁边无法说话的威廉的手。 政委听完武萱这一番肺腑,低声与身边的助理交谈十秒鐘之后就盖章让两人通过了。武萱与威廉排队经过了光復南路的边境,在进行组别划分的『新政公社』前等了很久才等到通过忠诚检测的杨大哥。 「靠…我骂了政府半小时的三字经,结果那个戴眼镜的硬是要我讲一些东西出来,我就问他是不是国语文比赛?要不要写作文?」杨大哥边笑边说。 杨大哥因为个人背景与专业能力,在新政公社内的划分结果被分配到了负责边境的巡逻队。武萱与威廉则没意外的投入庶务组别,与其他女子及孩子们居住在松菸文创园区的简易生活区内。 柯威廉在年龄相仿的孩子群里面适应良好,那些孩子大多都同威廉一样没了家人;有些是家人因为各种原因去世了,有些则是得了出血症之后被家人拋弃……那怕是在日后熬过病毒成为了免疫者也没被接纳。孩子们除了自分离者队伍中而来,也有被边境巡逻队捡回来的游盪拾荒者,其中甚至还有被末日教会流放至tcdc餵食变异者仪式中倖存的俘虏。 武萱在生活区内是这群孩子的主要带领人之一,他们与另一区的孩子分为洗衣组跟晒衣组,几十万人的衣物都靠他们这群负责。整个上午及下午都是工作时间,眾人在国父纪念馆广场花整个白天依序掛起衣裤,到了下午再推着推车收起,活泼的孩子们将劳务视为游戏,在大姐姐们订的分组竞赛规则下纷纷干练的争先将衣服逐一掛起。 常常武萱推着推车一边检视工作的进度,一边照看这些很需要陪伴的孩子。她望向一名小学二年级年纪的男孩,据杨大哥的说法他孤身在战区独自存活了一个多月,那样年纪的小孩竟养成了不留下任何垃圾以避免藏身处曝光的习惯。那名男孩身边小学五年级的小妹,是刘将军旗下的『贝西摩斯』小队攻陷一处武装社区时在仓库里发现的……那时候脖子拴着铁鍊的她与一群女人已经当男人们的性奴好几个礼拜了……每每想到这些,武萱都会觉得心疼。 然而这类背景以五十名孩子为单位的工作组在台北当局体制下却有十六组之多(持续增加中),做着各式各样的工作……更不用去想其他难民营中的状况,究竟有多少无辜的儿童在这场浩劫中受害。 每到晚上的休息时间,武萱会与其他同事前往松高路间晃,该处是反抗军设立的『生活大街』,所有封城前的夜市路边摊都在那边重现、为新市民服务;持有工作证的劳动者不需粮币,直接用劳动点数在该处消费。除了敦化市场以外,信义区的生活大街是首都防疫圈内最繁华的地方了,每次武萱来到这边时总能体会到一种在废墟内坚韧不拔的生命能量,听着周遭的热闹喧哗……直让人感到原来新的希望一直存在。 「今晚居然人人都能喝可乐!?什么事这么值得庆祝啊?」 武萱笑嘻嘻地捧着饮料来到一处露天饮料区。 「哈!你没听说吗?我们成功了!」刚下班的杨大哥看起来精神好得很。 「哈哈…什么成功了?唐文卿要选总统了吗?」 「高塔!刘将军成功击毁高塔了!三重河岸的!」杨大哥高举杯子。 「通…通讯封锁被打破了!?」武萱震惊到忘了喝可乐。 「政府当然马上又加强封锁讯号了…但我们已经成功把讯息传达出去了!也给了国际密码点字表的暗示!成功了!后天晚上!全世界都会注意我们的!」同为边境巡逻队的小林一同欢庆。 反抗军在台北封城之后一直与国际媒体有所往来,在一片军事隔离区的阻隔与通讯封锁之下,瘟疫首都内的状况为国际外界所关心,板桥当局承受的国际压力日益严重与庞大,其中最大的压力来源是目前负责台湾国防的美国。在这种情况下反抗军想方设法队值得信赖的国际媒体流出了『密码点字单』,在结合密码点字表之下机密等级的资讯…像是『点亮火把』计画或是军事隔离区经过行贿缔造的有效偷渡管道等讯息都得以顺利传达。 对高塔的任务象徵了反抗军不再安于在首都防疫圈内佔地为王,真正对板桥政府的打击,重要的第一步已经顺利的跨出去了。 「我说刘将军底下的那些小队真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听『前线部队』的说法…他们在渗透到一半就被军队给发现了,炮火连天的……但他们还是成功了!」杨大哥对那些扬名在外的外勤小队讚不绝口。 「现在对外部的佯攻也不需要了,所有的外勤单位应该都会被调回来……好好凝固防守,一定让火把计画顺利执行。」小林信心满满满的接话。 「这样你们之后还会出去『大扫除』吗?」武萱询问。 唐市长已经放话,反抗军自十二月中开始将进行对市内的大扫除整务,也就是不限于反抗军势力内的街道尸体清扫任务。市长说到最到,至年底反抗军已经完成了势力范围内的信义区、松山区尸体集中焚烧行动,目前正在针对大安区以及中山区积极进行,该地区的反抗军友邦无不兴高采烈的配合支援。 「当然……你注意到了吗?出血症病患越来越少了。」杨大哥点头。 「看来是隔离作为终于奏效了……再怎么不济,目前仍有在运作的难民营与武装社区隔离观念都很熟练了,就连『尸体製造营』北科大都开始像模像样的做事了……我看十月、十一月那种大型死亡潮不会再来了。」小林的脑袋一向比他的四肢动得还要勤快。 「肯定如此!哈!感觉连这可乐都比世界和平的威士忌好喝了!」 「阿弥陀佛……拜託一切顺利。」武萱闭上双眼深深祈祷。 在台北封城之后,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再依靠信仰了……大概是最近进步入安稳的生活环境,她开始逐渐的寻回了过往的一些生活方式。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前进。 - 跨年日,这一天是新市民的放假日。 孩子们玩了整个下午,享受许久没经歷过的完整悠间时光。当日的伙食极好,午餐与晚餐不再是合成饼乾或冰冷的罐头食品,膳食组带来了热腾腾加足了盐巴的瘦肉粥与狗肉排,喝的则是运动饮料。这样的餐饮阵容连武萱这种能凭劳动点数吃外食的人,都得累积一个礼拜的认真劳务才能换得。种种跡象连孩子们都意识到了今天晚上是个大日子。 晚上十一点,所有工作组的孩子被安排到了信义国小的操场观礼,坐满了整个操场黑压压的一片小孩嘰嘰喳喳热烈交谈嘻闹,整个场面就像以往昔日的校外教学参观一样。武萱很幸运的与部分同事抽到放假的组别,今天晚上她能以任何形式参与火把计画的观礼。相较之下杨大哥与小林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与刘将军的部队全都进入一级战备,严守边境以防任何变故打扰计画进行。 武萱穿梭在热闹的生活大街上,今晚因为活动的关係所有东西都只要一半的点数而已,该折价规矩对于那些用粮币消费的外交团体一样有效。几乎所有难民营与武装社区都派代表团前来观礼了,台大、北科大、建中、龙山寺等大型难民营的外交团甚至多达百人,砍人帮的喝醉帮眾在大街上大声喧哗……斯兰帮的代表团全都表情严肃庄重,他们在政委的陪同下前往为他们保留的特等观礼区……一群衣装落魄的团体在反抗军的戒护下于生活大街参观,他们是逃离末日教会的判教者,看来在那个狂热的团体也不是所有人百分之百对疯狂忠诚……眾多反抗军势力疆域内的当地居民都离开了家门,前往往年跨年时刻都会施放大型烟火表现的信义计画区,就如同昔日的节庆气氛般的…一切是那么的欢乐、祥和,邱氏出血热的阴霾与台北封城的屈辱彷彿于今晚都不存在了……昔日的美好时光再度重新降临。 「武萱萱萱萱萱萱萱!」 「冠贞!品洁!」 三个女孩在热闹的街头彼此拥抱。 随着建中代表团前来的建中难民营昔日故友终于在此刻相逢,武萱调到戒护组之后她们便没再相见过了,现在武萱又成了『分离者』,今晚之后能相遇的机会实在渺茫。武萱痛快的在露天饮料区花光了自己所有的劳动点数,服务生端至餐饮桌的饮品与炸物之丰盛让品洁与冠贞两人膛目结舌。 「快吃!快吃!通通我请客!反正点数留着也是请臭男人喝饮料,不如全部用在你们身上。」 眼前两名女孩露出梦幻般的表情,狼吞虎嚥的一扫桌上的餐点。随后三人喝着葡萄汁、雪碧汽水、蔓越莓汁热烈的聊着以前在资源小组的种种过往。直至跨年时刻将近,这才一同前往人满为患的市政府前广场。 市政府大楼前筑起了四公尺高的高台,虽然没有以往跨年演唱会的舞台华丽,但此刻阳春的台面却充满波涛汹涌的政治气氛。一排人跪在高台的边缘,他们身穿着军服……全是反抗军内被抓出来的叛徒,也就是私底下向板桥当局投诚者。政委拿着贝瑞塔92手枪在那一排人身后来回踱步,他大声的对台下的群眾朗诵这些人大逆不道的罪状,最后依序唸出他们的名字。 「柯安!黄安乐!张秉中!王永心!严澎生!辛世斌!林自立!周乃权!许广泰!胡益聪!廖祉鑫!张俊均!卢经国!钱蜀龙!陈贤哲!罗筑藩!陈政盛!李奇正!罗惠贤!王宪平!廖岳龙!刘志豪!」 那名政委每唸出一个人的名字,就扬起手枪对着那人的后脑勺开枪,在政委子弹打光换弹匣时,即将被处决的受刑人已颤抖着尿湿了裤襠。台下的群眾对处刑场面狂热的拍手叫好,他们高声对着台上的叛徒咒骂,双眼专注的望着生命消逝的剎那,切盼能嗜血的捕捉住每一刻当下。 「有必要这样吗……我是说公开处刑。」品洁不悦的皱起眉头。 「……」武萱沉默的望着眼前几近暴动的场面。 就在刚刚那一刻,她想起了自己仍困在这疯狂的封城台北。 如雷的喝采声突然至广场边缘传来。武萱凝神一看,是唐文卿市长本人蒞临了现场,他身边竟然没有任何随扈,人群却自动让开了通往看台的道路,市长路过时沿途的新市民们无不热烈的希望与市长握到手……唐市长也尽其所能不减速度的与支持民眾一一握手。 市长最后上台时,离点亮火把的跨年时刻已剩不到五分鐘了。 「我亲爱的各位新市民!大家晚安!」 市长的嗓门意外的大,连远在人潮周边的武萱等人都能清楚听见。现场陷入一片屏息,特设观礼台上的贵宾、代表团们也纷纷对市长投以关注目光。 「正如我过去以来一直承诺过的,起义时刻到了!它就在今夜!就在此刻!在我们的火把旁边,我在这边宣布!我们切盼的未来!台北民主国即将成立!没错!冷血的政府拋弃了我们,让我们与外界隔离!但我告诉你们,这就是命运!是天命!各位,时机到了!看看我们多么的团结!」 他说完张手一扬,扫过了特设观礼台。 「今天晚上!是台北市民最团结的一刻!也是新台北市民最团结的一刻!也是未来的新台北国民最团结的一刻!我们在废墟之中站起!我们战胜了恐怖的病毒!我们不与卑鄙的板桥政府妥协!」 离跨年不到最后两分鐘了。 「现在!请容我在这歷史时刻介绍特别嘉宾!前国防部中将!李将军!」 原松山机场的前线总指挥脸色很差的在叛军戒护下步上高台,他沉默的环顾了眼前的人海,台下不知有多少他的前部属愤恨的远望着他。冒死潜进台北城内的外国记者无不抬起高倍相机对着台上的李中将猛照猛拍,从间谍叛徒处决至此的摄影机录相从没停下来过。 「我们亲爱的李将军在今天晚上的歷史壮举,点亮火把之后将正式回覆我提出的邀请,是否向我们台北当局投诚!各位!板桥政府学不会的宽容,我们这里有!只要愿意正视我们!弃尽前嫌何尝不可?加入我们吧!无论你是首都防疫圈里哪个势力的!今晚过后,让我们团结迈向结为一体的明天!」 全场对于市长情绪高昂的演说热烈的附和着,一整片欣欣向荣的氛围在这人山人海中升起。但对武萱来说,一股说不出原因的胸口沉闷感却挥之不去。 倒数时刻到了。 「跨年时我都会跟男友来看烟火,想不到……今年这次最特别。」 「我没在台北看过跨年烟火耶…可惜了,至少我没错过这次。」 品洁与冠贞两人在周围人群的大声倒数中兴奋说道。 武萱没有加入讨论,她只是抬头望向远处的101大楼。整个信义计画区此刻挤得水洩不通,至少40万人全都像武萱一样仰起头,看向同一处。 令人摒息的倒数尽头,堆满高燃汽油与大量废弃木头傢俱的竹节状101大楼顶层被反抗军点燃了,整个92楼到101楼的通讯层陷入熊熊的烈焰之中。40多万人望着象徵性的歷史景象全都发出了讚叹声,首都防疫圈的军事隔离区外,所有的驻军、新北市市民、记者、板桥当局的官员、副总统本人都看见了被点燃的火把。燃烧中的101大楼向世界发声了,封城内的人并没有倒下。 「我们还活着!」 市政府前广场的群眾在火把点燃后至少沸腾庆祝了三十多秒,喧闹的音量大到没人能听到唐文卿市长在高台上喊些什么话。以及尖锐的破空声。 武萱呆呆地望着白光乍现,人群在眼前喷上了高空。 然后她就昏过去了。 六章-第二十一话-第一百天 武萱篇-台北2026年1月中 直至傍晚时分,与武萱一起帮伤患换药的吕小姐才提到今天是板桥当局炸桥后的第一百天。武萱在水桶里清洗沾血的双手时沉默的回顾了在龙山河滨公园帮忙至今的种种,直到洁净的双手在浑水里搓揉至发疼时…她才想到了跨年夜发生的事情。武萱闭上双眼,惨烈的嚎叫声歷歷在目。 短短半分鐘内,数枚承载重达两百斤高爆弹头的青锋飞弹落下,信义计画区各处纷纷开出了灿烂天花。而今,世贸一馆、世贸三馆、信义运动中心旁、信义广场、松寿广场公园、昔日的信义威秀商圈甚至是信义国小都被炸出了巨大的坑洞,曾享誉世界第一高塔美名的101大楼并没有倒下,但地基崩裂及震波让它成为一座略为倾斜的巨大危楼,对于这失心疯的国家而言真是展现了讽刺味十足的象徵形象。 有将近十万人死伤于导弹的袭击,武萱只记得自己勉力在被焚烧中的尸堆里爬起,接着她就恍惚的往同被熊熊烈火燃烧的信义国小跑去。她周围的人群们惊叫奔逃,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与前一刻截然不同的疯狂境界,反抗军逐一在尸骸中站起,并吹响了集结的长哨。唐市长已被直击的导弹炸得粉身碎骨,刘将军顿时成为了最高领导,愤怒的他果断引导努火冲天的大量反抗军直扑军事隔离区的政府驻军,持续一个礼拜的战争就此打响。 这场倾注反抗军一切资源投入的復仇总力战是惨烈的,联勤兵工技校在被攻陷的前一刻遭国军给炸毁,以南港高中为据点的南港区军事隔离战线在第四日遭到突破,板桥政府被迫爆破了成功桥并撤守至由南港高工筑起的第二防线,在以『不惜一切代价守护中研院』的战略之下,ah-64阿帕契与m1艾布兰大量集结并层层火力压制疯狂的叛军。战到第七天,失去作战能量的反抗军终于放弃进攻而进入对持状态。整场后人称道的『南港之战』里反抗军又死了万人多,国军与美军的牺牲纪录则一直被政府严密的封存着。大量由外国记者于火线的报导的第一手纪录与资料在网路广为流传,这场属于台湾的内战一直都是东亚军事迷的经典研究主题。 「武萱!换班嘍!」吕小姐提醒。 回过神来的武萱迅速抽出泡在水桶中的手,在脏污的围裙擦了擦,她稍微收拾一片狼藉的遭周,这才缓缓的步出三兴国小的伤患中心。 - 武萱靠在三兴国小的校门口点燃一根香菸,这等奢侈品是一级伤患照护员的顶级配给。武萱原本是不抽菸的,但在跨年夜之后的日子里她在工作之馀总是过得混混噩噩,不觉间也开始同那些边境巡逻队一样,菸酒俱来。她望向忙进忙出的武装社区服务员,静静的等待今日收工的时刻。 反抗军在跨年夜之后有了巨大的变化,作战失利的刘将军带领残存部属退回宪指部划地为王,他拋弃的反抗军则至今仍为了谁当领导而内部争论不休。许多原本的势力内体制皆与市长一起被摧毁了,武萱与威廉原本安身的生活工作组也不復在了;眾多『战时编制』的安排发佈下来,许多单位都被打散重整……目前武萱隶属于第五伤患中心,生活起居由『三区联合』势力包揽。 大卡车催起油门,缓缓离去,车上堆满了没熬过伤病的尸体。 武萱在阴沉渐冷的天色下凝视着两位和尚盘坐在校门口侧旁的『大体区』,那些一排排的地上尸体下一趟即将上卡车集中焚烧。和尚敲着木鱼唸着经文……一种心情平静的节奏使武萱的四肢放松。 凭着放松的感觉,她渐渐的重新努力试着消化元旦当天早上发生的事情。 武萱在万人逃窜后的残破信义国小翻尸体,在一张张年幼又破碎的面孔前……武萱没有放弃的就这样寻找柯威廉到天亮,直至白天才有人将耳朵流血、意识恍惚的她拉走,她呆愣愣的被带到信义社区大学……那里之后被反抗军编列为第二伤患中心。 医护人员为她包扎了淌血的手臂与小腿,面色憔悴的医生拿起一隻原子笔,那支笔在武萱眼前晃来晃去。 「看着笔尖。」医生不断重复。 大概过了两分鐘武萱才有办法聚焦跟上笔尖的移动速度。 「很好,目前没有大碍,耳部的问题比较严重,我的声音听起来如何?」 「很怪……有点模糊……有点…小声。但又不是距离远的小声……而是……有点微弱……」武萱回应医生,那时候她已经神智清醒了。 但就连她也注意到了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与以往不太一样。 「嗯……看来是听力有受损,先保持观察。」在资源贫乏的伤患中心,医生也只能这么说了。 武萱默默点头,她已经累到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她被带往一间集中伤患的大教室,但在沿途……她发现了老杨。 「杨大哥!」武萱惊呼、靠近。 老杨的双眼与头部包着绷带,但他壮硕脖子上的刺青依旧显眼。此刻他躺在走廊旁由四张桌子拼成的简易平台,气息微弱。 「……武萱吗?」老杨的胸膛微微起伏,但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杨大哥……」武萱哭了,她原本坚持想将眼泪保留到找到威廉的尸体时才释放的,但当下的情场却让她情绪溃堤。 「嘿……想不到……会这么狼狈。但太好了…你还活着……」 杨大哥抽出被武萱紧握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怎么…怎么会这样……」武萱啜泣不止。 「……是末日教会。」老杨平静的说。 躺在桌上的杨天成缓缓地将跨年夜发生的事情向武萱诉说……信义计画区被轰炸后成千上万的惊恐群眾纷纷奔逃而出,他们衝破了反抗军的边境线,嚎叫着在夜色中朝台北街头奔去。边境巡逻队员与士兵们气急败坏的离开岗位试着阻拦失控的群眾,但毫无效果。 紧接着令人胆颤心惊的场面出现了。 信义安和捷运站的出口涌出了大量的末日教徒,他们一边讚叹上帝一边抓捕衝出边境的新市民们,将绝望的人们拖入捷运站出口。巡逻队员与刘将军的军士很快的同那些宗教狂热分子陷入武装衝突,老杨在打斗中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一枚点燃的汽油弹朝他头上砸来……接着他就被队友抬走了。 「嘿嘿嘿…他娘的……卑鄙小人,只会来偷袭这套……有种堂堂正正跟我打……」老杨无奈的笑着,气息越来越虚弱了:「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武萱抬起头来。 「我…我大概快不行了……但…这件事情……你一定要知道。你的男朋友……王建汉……我遇到他了……」 元旦早上杨天成说的那些事情,自武萱受伤的耳朵听来……简直就像是做梦才会遇到的事情。她的男朋友,将近四个月前就在电话里失联的王建汉,竟然出现在封城内的刘将军麾下部队里,还与跨年夜的边境巡防队员杨大哥遇上了。以前在建中难民营时戒护组队员会彼此交换故事(常常会变成比惨大会),老杨在那时就知道武萱有一名不知道有没有命活着出去相会的男朋友。 结果在跨年夜当晚与利维坦小队的成员间聊他们『攻击高塔』的事蹟时,有一名小伙子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当时远方传来群眾们为点燃火把而起的高声欢呼。 「喂!小子!你说你叫什么名字?」老杨的目光自燃烧的大楼塔顶移开。 「哈!电池小子!人家在问你呢!」队长黑杰克笑着调侃。 「……叫我电池小子就行了。」那名小子翻了翻白眼,他一直不太说话。 杨天成瞇起了双眼。 「我刚刚听你们队长叫你『建汉』是吗?你姓王吗?」 手持65k2步枪的小伙子紧绷了起来,他以一种『你谁啊?』的堤防眼神上下打量起老杨。接着他用孤疑的语气询问:「你认识我吗?」 「……你是不是有个女朋友?叫武萱?」老杨瞪着眼前没啥礼貌的小鬼。 结果那个小子的双眼就亮了起来。 然后变得非常激动。 然后爆炸与衝天的火花就在远方阵阵炸开……接着人潮就衝过来了。 「他……人在哪里?他后来怎么样了!」武萱颤抖着问。 奄奄一息的杨天成足足沉默了一分鐘。 「我看见他……被抓走了。被末日教会拖走了。」 隔天老杨就过世了……听说是在睡梦之中,走得还算安详。武萱后来足足在第二伤患中心躺了三天,等到她有办法劳动时南港之战正打得火热精彩,大量的伤员被后送……武萱立即就被调配至三兴国小展开服务。 令人绝望的伤患数量是反抗军的医疗能量远远无法负荷的,毕竟光是连处理跨年夜导弹攻击的受害者就已应接不暇了,伤患中心的劳动者皆承受着庞大的压力,但这一切对于曾在龙山河滨公园伤患营待过的武萱来说,倒是能够泰然面对……只是接连几天,她的眼泪常常会不自觉的滑落下来。 王建汉的出现与遭遇,武萱一度压抑下来不去多想,彷彿是在避开心中锐利的一处创口……那是如此的诡异、没有确切感的伤痛。每次早上醒来,武萱都会忘记这件刻意避开的事情,彷彿那名傻气固执的男朋友仍活得好好的,他仍在花莲的外婆冰店顾店……仍在宜兰的罗东医院做事……仍在基隆的舅舅那里帮忙……每一个崭新的日子,他都会活过一次,都活得好好的。 直至武萱在当天某个时候……被一些事情触动到了,才想起了男朋友已经被抓走了……拖进那鲜少有人能活着逃出来的地狱里。每一天在武萱心中,王建汉都会活一次,也会死一次。 大概就是这样,才让她学会这种吞云吐雾的生活方式。现在她默默地计算着自己不再哭泣的日子……已经快要满一个礼拜了。 她抬起充满厚茧、粗糙的双手凝视着……第一次有了自杀的念头。 中兴桥炸裂……人们、她的朋友们高声尖叫的坠落河面、军人抬起卡宾枪对着爬上岸的百姓一阵扫射……悍马车也对着河面展开疯狂杀戮、邱议员与他的妻子高举写着『我们都是人,台湾人。』的板子跨过光復桥的警戒线然后被狙击手射倒……目睹后的万名出血症患者鼓譟着衝上桥梁、带着女儿投奔难民营的老宋头部中箭缓缓跪倒、白白的床单与洗过的衣裤随风扬起……一切是那么的美好、平安……然后火光炸了开来……她站起来时发现了品洁与冠贞残破的尸体、老扬轻拍自己的头……沾血的绷带围绕在他的身上…已经够了。 台北封城至今,武萱从来没被击倒过。 无论这世界多么疯狂与绝望,她都坚持住了。但现在……她有些累了。 「武萱!?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我找你找超久的!」 是小林的声音,他被调去南港打仗了……想不到还活着。武萱吐出了一口长菸,沉淀了一下心情后才抬起头来。 笑吟吟的小林戴着破眼镜,他拍了拍身旁男孩的背。那男孩跑向武萱。 武萱用力抱住终于出现的柯威廉,然后哭泣。 打从她出生到现在,还没有任何一次哭泣能让她哭得这么痛快过。 六章-第二十二话-末日教会 建汉篇-台北2026年1月底 台北地下街是如此的潮湿而闷沉、充满恶臭,断电后空调系统停摆,所有离开首都防疫圈的地下线路都已被政府给炸断,空气极度不流通的地下空间令人窒息,但这一切再怎么恶劣……也没有黑暗来得糟糕。 昔日明亮风光的地下街店面此刻全都装了铁栅栏,繁华的商业区如今变成了恐怖的黑暗牢笼,这诡异地方唯一的光源一天降临两次,那是『圣歌团』与『恩典组』每隔十二小时巡视监狱时手上的玫瑰蜡烛火光。『圣歌团』出现时总是边走边唱着啟示录救恩教会创的讚美诗歌,他们逐一打开牢笼扔进与被关押的倒楣鬼同比例的合成饼乾(每人三片),然后隔着铁栅栏对囚犯唱歌、祈祷……至于『恩典组』来的时候就刺激了,他们不发粮,他们是为了令人战慄的『仪式』而来。 末日教会他们不断在干的事情是这样的……去外头抓倒楣鬼进来(管你什么宗教,就算是基督徒也是他们眼中的异端,照抓不误),将一个牢房填满十二名倒楣鬼(一起上路的『门徒』),然后等时候到了……至高无上的耶穌亲弟弟蓝大长老就会开金口,宣佈那间凑满十二个倒楣鬼的牢房已经足够虔诚,准备好接受世界末日的『救恩』仪式了。 所谓的仪式非常刺激,恩典组的神经病们会前往被指定的牢房将哭爹喊娘的倒楣鬼们给拖出来,他们将被带往台北捷运站最下层被教会改造成称为『大祈祷室』或『神圣祭坛』的鬼地方进行每週一次的『血弥撒』;仪式的一切细节并不重要,倒楣鬼唯一需要关心的重点是在仪式的高潮,圣职人员会掰开受礼『门徒』们的嘴……然后将尸血(从出血症亡者的尸体上榨取)灌进他们的嘴巴里。仪式结束之后门徒们会被锁在『祈祷室』整整一个月,期间发病死亡者将被视为获得救赎升天去了(可喜可贺)……身体產生免疫抗体存活下来的少数人则会被视为受『圣召』之人,拥有加入教会成为大家庭一员的资格,愿意加入的人将被编入福传小组一起『拯救世界』,拒绝的人会被继续关进祈祷室里直到你愿意加入为止……简单来讲就是强迫直销。 以上种种关于末日教会的运作细节都是王建汉从室友那里听来的。那名神通广大的室友是名金发碧眼的美国女记者,她一个礼拜前在总统府附近做关于肉食变异者的相关生态研究,结果失风遭末日教会抓住,扔进建汉这一间牢房时正好凑满十二个人,等死倒数开始计时。 建汉的其他室友五花八门各式各样,除了三名同为反抗军背景的以外,有两名拾荒者、两名台大难民营的、一名北科大难民营的、一名砍人帮的、一名斯兰帮的。斯兰帮背景的囚犯是名国中年纪的小伙子,眾人与他语言不通……平常的打屁聊天与争论都没有他参与的份。 室友们除了睡觉以外有事没事就会像强迫症似的展开话题聊天……就算没话题也硬是要聊,并且时不时吵起架来;建汉从来不怪他们,或许在这永无止尽黑暗又绝望、充满屎尿粪臭的地狱牢笼里,彼此交谈是让人不至于丧失理智的好方法。建汉就目睹过附近牢房四次有人很乾脆的疯掉,要么自残要么伤害自己的室友,也有的人在圣歌团放粮时发狂衝出去对他们又啃又咬(那一次状况让当时地下街低迷的气氛罕见欢愉了起来)。 「根本就不可能独立建国,别做梦了!」 这句怒吼出自台大难民营的代表团成员马先生之口。 「你是不是质疑我们新市民的决心?」 「我们已经点燃火把了!全世界都会援助我们!」 这一搭一唱的两人各别是台北当局的政委与文化部职员,隶属文化部的蔡小姐在反抗军内的工作是建立势力内部崇高的价值观念、凝固崭新的意识形态使之更具有系统性,政委苏小姐则致力于将蔡小姐那一套玩意儿根深蒂固的灌入每一个投诚反抗军的难民及分离者脑中。 「空投援助你们的是谁?是板桥当局!没有政府援助大家都会饿死!」 「你们到底在期待什么?美国人当救世主吗?别说笑了!」附和马先生的是他的助理朱先生。 他们这几人只要扯到首都防疫圈内的政治议题总是吵个没完没了。 「我问一些实际的就好…请问凭台北市内剩馀的物资建国后可以撑多久?你们可以去搜刮去抢,但如果打不出去的话究竟可以嚣张多久?蛤!?你们没答案对不对……没关係!因为不需要有答案!以为大家不知道你们在打什么算盘吗?你们只是在虚张声势、卖弄耍宝,实际上一切都是你们与政府谈判的筹码!你们只是他妈的在寻求一个可以维持组织体面的时机适时归顺政府!到时候在反抗军里担任要角的人都可以名留青史!鸡犬升天!」 「哈哈!说的好!」北科大难民营的蒋伯伯表示认同。 听完马先生连珠炮般地说法,蔡小姐与苏小姐怒不可遏。 「听你在放屁!我们永远不可能背叛新市民!」 「不准你践踏我们崇高的理念!给我道歉!」 「干!你们只会不断跳针而已,有没有新花样啊?」一名少年嘲笑。 「闭嘴!砍人帮的死屁孩!没有我们的庇荫你们早就被灭了!」 「操你妈的贱女人!你刚刚说什么!」少年对两女怒吼。 「大家和和气气说话不行吗?冷静一点……」庄先生从中劝架。 庄先生与他读大学英文系的女儿在捡垃圾时被抓了进来,无党无派的他们父女俩谁也不帮,只求能平静地度过最后一段人生时刻。内向的庄小妹一直都坐在美国女记者身边充当即时翻译员,从没主动发表过意见。 然而在黑暗之中,建汉听到有人站起来的声音。 「干拎娘老机掰勒!有种给我再说一次!」是砍人帮的少年。 一股暴戾的气氛突然尖锐的瀰漫在这牢房之中,所有原本说话大声的人气焰都降了三分,相反的……那名少年气势汹汹。 「婊子!给我滚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他大喊。 「安静。」 那一声低沉的『安静』出口没多久,建汉就听到有人原地坐下的声音。 大家都知道说话的人是被称为『铁头』的男子,沉默寡言的他与建汉同属刘将军的利维坦小队,虽然建汉从来没问过……但铁头应该是特种部队出身。铁头在少年仔刚被关进来闹事时就教训过他了,那一次光听过程声音就足以令人印象深刻。铁头先生是这间牢房内的最高秩序管理者。 像他这样角色的人在这条台北地下街每间牢房里差不多都有一位,而建汉的室友们或许都该庆幸跟铁头关在一起,因为铁头在发粮时只拿自己的份吃,吃完了就睡他的觉……只有在牢房里有人失控时,不多话的铁头才会出面『控制』场面,其馀时间他完全放任他的室友爱干嘛就干嘛,毫不介入。 因为铁头的存在与他的品格,这间牢房在疯狂的黑暗之中尚有文明与尊严可言。建汉他们斜对面牢房里的『话事人』每次发粮时都按他的规矩分配合成饼乾……所谓的规矩就是他与他朋友先吃饱再轮其他人吃。还有稍远一间看不见的牢房,女性被轮姦的声音时时刻刻都回盪在黑暗的地下街之中,还造成可怕的连锁效应。 王建汉在利维坦做事时几乎没跟少言的铁头对过话,困在这黑暗的鬼地方后也没有,但他还记得跨年夜时铁头是为了掩护带市民逃跑的黑杰克时被抓住的;建汉当时与许多人一样忙着把子弹打光,他对当晚最后的印象是火娘子射倒一名末日教眾……那人手上的汽油弹掉在自身脚边猛然炸开……然后他就眼前一黑,啥也不记得了。依照事后头部的沉痛感显然是脑袋挨了一记。 这段待在黑暗里等死的日子建汉鲜少与室友们讲话、互动,他选择在这绝望之中与一切保持距离直到最后。在进入封城台北后他时时刻刻都在压抑心中一股理智的声音,那股声音从他离开宜兰时就不停要他放弃……建汉没有理会,他回避一切,无论是肥龙王、红帽子……所有人的忠言他都捨弃了。 就因为当年一个下着雨的午后,一股衝动许下的诺言。 然而命运是残酷的,跑遍台北让他学会了什么是向现实低头。就在他最迷茫的时刻,命运在他面前点亮了一盏灯:一名陌生大叔竟然就这样讲出了武萱的名字……有那么一刻,从没有随冯神父信仰天主的王建汉也不禁感谢苍天。然而命运能在人面前点亮一盏灯,当然也可以用最为戏謔的速度将它捻熄。 看着政府对人群砸下导弹的那一幕…瞧着自己身处的牢笼,王建汉现在连诅咒命运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只有在等死之馀将观察那些末日教眾作为消遣。建汉发现他们男女老少都有,共同的特徵是神经质、性格敏感且善于服从。 从教徒们唱讚美诗的表现中可以看出有人对信仰无比坚贞,有些则只是单纯的依附从眾者,更有些人明显脑袋不太灵光。末日教徒从来不与囚犯对话与交流,若有囚犯在他们发粮、唱歌时与他们搭话都会被他们大声斥责。 「不洁的人!祈求宽恕吧!」 「悔悟吧!罪人!」 「懺悔吧!时刻将至!」 反应激烈,屡试不爽。 自从一名年轻小伙子以向他们搭话当乐趣消遣,最后惹火他们被拖出来同那些叛教者一样处以『至高献祭』……也就是活活扔去餵肉食变异者之后,就再也没什么人有兴致戏弄他们了。就在这刻復一刻的黑暗时光中,建汉注意到圣歌团里有一个男人总会不经意的多看他们这间牢房几眼。 经过几次反覆确认后,建汉留意到他是有意投向目光的……并且每次都锁定在那名美国女记者身上。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状况,但建汉谁也没说,只是持续默默观察。而他那些聒噪的室友们大概也意识到时候近了,怎么算应该都要轮到他们这一间牢房进行血弥撒了……眾人话开始少了,相对每次都因走廊响起末日教徒们的脚步声而胆颤心惊。 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 那是一个偶有鼾声的时刻。 王建汉侧躺在地上,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听到地下街远处传来有人倒地的声响,有那么一刻他满腹狐疑是否自己终于发疯了,但随即一阵高速的猫步声传来……那阵脚步专业性的节奏和致命气息有独特的辨识度,建汉听着回想起如同啟示录场景般的台北赤红色夜空。 一股久违的振奋感闪电般的传遍了王建汉全身上下。 他屏息抬头,只听牢房铁栅栏外传来微弱的窸窸窣窣细碎声响。然后一道锐利的白光同长枪般刺出、切开了黑暗……那是军用强光手电筒射出的光芒,那光芒在这牢房内每张脸孔之间迅速弹跳,最后定格在那位睡得正沉稳的美国女记者脸上。建汉瞇起双眼凝神望向光源。 那是七名戴着口罩及夜视镜身着特战劲装的专业人员。他们很快地就确认了女记者的身分,拿着手电筒的士兵对着牢房内已清醒、注意到他们的囚犯们竖起食指贴在唇部位置,然后指了指那名美国女记者。 铁头迅速无声的衝至女记者身边摀住她的嘴,在惊醒过来的她耳边细声轻语。同一时间一名武装人员拿出铁钥匙轻轻打开了建汉这间牢房的铁门。 命运能点亮一盏灯,当然也可以用最为戏謔的速度将它捻熄。 王建汉斜对面牢房的半疯囚犯发现了这一切。 「喂喂喂喂喂喂喂喂!救我出去!」他的音量因为绝望而无限放大。 六章-第二十三话-分裂 武萱篇-台北2026年2月中 大安区,通化街圣玫瑰天主堂,活动室。 武萱与当地民眾全挤在活动室边缘,乔治工商、三兴国小、立人国际学院的三方领袖在安置区居民们面前陷入公开辩论,这样的会议每月一次,称之为『联合会议』。这个例行会议决定了首都防疫圈东南方一大地方势力『三区联合』的运作走向,并获得各方注目(尤其是附从反抗军的眾多小势力)。 『三区联合』的名称出自于难民们口中,实际上它最初只是很单纯的一个由三个地方武装社区缔结的协防同盟,每当斯兰帮打劫、流氓帮派讨保护费、叛军流寇掠夺其中一处时,另外两处一定风雨无阻鼎力支援,共存共亡。他们的团结让该地周边的文明秩序熬过了反抗军成立以前的大混乱时期,然而信义山区的漫天烧山大火摧毁了新埤、旧埤一带……来自东南战区的大量难民开始迁移,首当其衝受影响的就是这三处武装社区。 第一次联合会议召开之后,三社区之间的中央地带通化街建立了大量的三区联合安置区来消化难民潮,使之不至于令武装社区内部运作瘫痪。后来反抗军的政委前来了,蒸蒸日上为人称道的三区联合在第二次会议后与反抗军结盟,此举震惊西南,尤其是邻近三区的台大难民营更是深表关切。 时间到了一月,因『黑色跨年夜』而孤立主义高涨的三区联合并未投入南港之战,它只包揽第五伤患中心的成立,分摊了反抗军的战损与对跨年夜伤患的救治。时至现在的二月,一则轰动八方的消息在会议上爆出。 因地缘关係一向亲台大难民营立场的乔治工商领袖郑重宣布。 「自上个礼拜开始,师范大学工馆校区的安检哨……确定已经放行两千名绿区民眾离开首都防疫圈了。」 他话说完,整间活动室一时之间鸦雀无声,随后……议论纷纷的兴奋热潮在里里外外爆发开来,领导三兴国小的连爷爷脸色非常难看。 他环视人群试图稳住场面,朗朗开口:「与我们无关,台大是台大,我们是我们。从一月开始台大难民营传出的谣言有实现过吗?解药做出来了要空投?空投在哪里?你们接收的物资里面有解药了吗?我看安检哨放人的事情还需要经过证实才能再做讨论……」 「已经确认过了,是建中那边商队传过来的消息,绿区已经开始有出境『海关』了。」乔治工商领袖李先生的助理陈大哥反驳。 「你闭嘴!崇德街(又称流氓街)的人没资格说话!」连爷爷喝道。 「你说什么!?给我收回!」陈大哥用力拍桌。 场面一度气氛火爆,而这时立人学院的领袖丁女士举起右手。 「目前我们三区联合的人确实还没能证实,但现在能够确定的是……北科大、建中、龙山寺难民营都已经出现分离浪潮了,拾荒者们也成群往南境移动……这趋势是客观存在的。对此,我们有何对策?」她平静的说道。 「对策?什么意思?」连爷爷皱起眉头。 「基层的声浪是不可压抑的,这是大势所趋。我们安置区内部已经开始有传出要脱离三区联合的声音了,在这边……至少我希望我们三方立场能够维持一致,不然……」丁女士看了李先生一眼。 「不然怎么样?」连爷爷不悦询问。 「不然将来恐怕也没有『三区联合』了。」丁女士瞪向连爷爷。 议论热潮再度于旁观者之中爆发,直至连爷爷愤怒拍桌才勉强压下。 「什么叫没有『三区联合』?我们一直以来携手经歷过那么多事情,怎么能因为该死的谣言,该死的狗屁台大难民营而动摇?我们是新市民!新市民应该要团结!团结才能够生存!」连爷爷说到后面大声咆啸了起来。 「我明白三兴国小与反抗军有很深的合作,伤患中心的运作也能持续没有关係,但我得特别在此重申!我们不是反抗军的一员!我们能走我们自己的道路!我们,不是反抗军。」李先生高高抬起下巴。 立场亲反抗军的连爷爷傻眼:「台北封城到现在都快半年了!不管你是谁都是受困的人!受困的我们是一体的!这就是新市民的精神!」 「新市民?那是什么?台湾人中的新亚种吗?你忘了国家了吗?你的身分证还留着吧?」丁女士冷笑嘲讽。 「那种没天良的政府不是我们台湾人的政府!我绝不承认!」 「可以了。」李先生站起身来,他身旁的陈大哥也站起。 李先生用一种结论式的语调对两位代表开口:「现在这个时候了,吵国家民族没什么意思了……重点是,我们要怎么做。乔治工商的立场很简单,三区联合维持没有问题,但我们可以让安置区的民眾自由选择。」 「派人做基层调查,要去……要留,他们的选择结果无论为何,我们都应该应该尊重、支持。让大家自己做决定!」陈大哥接话。 「调查?无此必要!谣言要传就让它去传!不关我们的事!」 连爷爷也同李先生一样站了起来,他立场坚决。 「不好意思……现在才通知你,但调查已经开始了。」李先生微笑。 「正在进行中。」陈大哥点头。 连爷爷的表情凝结了,他的身体开始逐渐颤抖,气到说不出话来。 「开始了?我们不喜欢你们这样自主行动……」丁女士不悦的表示。 「这是民意。」李先生双手一摊。 「是你们在操纵的民意。」丁女士冷笑。 「你们这是造反!你们背叛了新市民!」连爷爷的助理萧女士大骂。 「支持反抗军才是造反!支持反抗军才是台湾人的叛徒!」陈大哥大吼。 于是活动室又陷入了无止尽的政治口水战,句句犀利、场面精采,但吵了半天依然一点共识也没有。唯一能确定的是,三区联合的分裂已成定局。而由乔治工商带动发起的调查也确实的进行着。 - 柯威廉与一群孩子推着一个由四台共享单车改装成而成、堆满各种行李的大平底推车,大人们则是系家带眷的拿着打磨过的利器围绕在推车的边缘……整个分离队伍大约四百多人,规模不小。他们是三区联合第一批脱离者,其中以乔治工商武装社区为背景的人数最多。 队伍行进在基隆路上,街道沿途不见尸体也不见出血症病患;尸体大多数已被反抗军给集中烧毁,出血症患者现在则普遍往战区地带集结……在多个月的隔离措施、尸体处理之下,患者的数量已不如去年死亡潮高峰期的三分之一 。一种当时台北大流感于夏季时广传的「灾难正逐渐平息」气氛正重回人心,然而台北此刻几乎一半都已残破不堪了……死亡人数简直无法想像,若真已逐渐雨过天晴,那么这场暴风雨也太惨烈了点。 队伍在卧龙街的巷口停下,那里有一处反抗军的境外驻点。再过去,台大难民营的边境线也近在眼前了。 「站住!」手持刀具的边境巡逻队拦住去路。 一群装备精良的武装人员从巡逻队中走出,那是反抗军中最好战的菁英小队『贝西摩斯』,队长的绰号叫『女伯爵』,是名身高一百八十公分的高大女子。女伯爵拔出sigp226配枪,来到了脱离者队伍的领队身前。 「回头。」女伯爵皱眉。 「灾难已经结束了,把枪收起来吧……队长?」老修女和蔼的说。 「希望你们不要脱离组织,这是政委的指示。」 「如果我们还是要过去呢?」老修女身后的武萱大声问。 「那我会对第一个过来的人开枪。」女伯爵冷冷地说。 武萱越过老修女,站到队长身前。 「很勇敢。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女伯爵抬起配枪,指向武萱的额头。脱离者们陷入不安的骚动,一名男孩从队伍中衝出,抓住武萱的衣襬。 「没事。」武萱微笑地对柯威廉说了一句,然后转头仰望女伯爵:「我知道你是军人,军人要服从命令。当时炸桥,我亲眼看见政府的军队屠杀手无寸铁、需要帮助的市民;他们或许也会认为自己在服从,但我眼中他们不是军人,而是禽兽。禽兽与军人都杀人,但差别在于军人为何服从命令……队长,你服从命令是为了杀人,还是救人?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女伯爵瞪着眼前那双毫无惧色的双目,沉默不语。 「我们曾是市民,也是新市民,无论是谁……都只是想活下去的人,现在如果你要开枪,那就对我开枪吧。」武萱说完,牵起威廉的手。 他们穿越了枪口,老修女带领的脱离者队伍随之跟上。 六章-第二十四话-僱佣兵 建汉篇-台北2026年2月底 梅雨季节的细细飘雨落在连绵山峦间,一股雾雨飘渺的诗境氛围薰染在山野高台的茶庄里,少了大城市沉闷混浊的空气、匆促繁琐的盲目步调,一种清心的能量让人不自觉放松,这里是文山区东南之境……猫空。 两名情侣情人节不往热门情侣地点人挤人,只因流感大盛;他们一同翘课来到这荒山野岭之地甜蜜约会,庆祝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礼拜。 「王建汉……为何你今天没有穿经典夹脚拖出门呢?你不是上课、打球、联谊都穿夹脚拖鞋的吗?你这样一改本色我好不习惯呢!」武萱笑着说。 「真男人偶尔也想过一段正经日子,就像今天。」 建汉拆开买上茶庄的包包零食,摆了一桌丰富又俗气,这就是他们俩情侣今天丰盛的下午茶点。来到猫空对武萱来说十分意外,她原本以为男朋友的安排只有在雨中逛动物园而已。 「正经?你上一次正经的时候是何时?跟我告白的时候吗?」 「对……还有上次我们去松菸文创的时候。跟你在一起,我总是正经的。」建汉为两人倒满了茶。 「那跟肥龙王在一起的时候呢?」武萱端起茶杯,笑着问。 「喔…那个没办法,有光就有影…有肥龙王在,王建汉就正经不起来……所以才需要你的存在,保持平衡。」建汉说完还来个眉头深锁的表情。 武萱大笑。 「我问你……我之前就想问你了……是不是因为李圣贤的关係?」 女朋友说完,嚼着满嘴零食的建汉脸部表情愣了一下。 「呃……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装傻!瞧瞧你身上的白衬衫!还有卡西欧手錶!难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是仿的吗?哈哈!王建汉……我被李圣贤追了两年,至少我知道卡西欧精工錶的真货应该长什么模样。」武萱拿起一片大块洋芋片挥舞。 接着她喝了一口大茶,凝聚好自己的表情面对眼前的男朋友。 「我问你……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我没有和戴卡西欧,穿汤姆布朗,开奥迪的李圣贤在一起,而是跟你在这里喝茶?」 「因为…因为我长得帅嘛……」建汉心虚地开玩笑。 「我告诉你…就因为你不是李圣贤,你是王建汉。所以……拜託你,省下你的打工钱吧…别为了我变成另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好吗?」武萱正经的说。 「唉呦!真是一语道醒梦中人……吓得我屁滚尿流,失了魂。」 建汉唱了起来,然后握住武萱的手。 「那么我问你,究竟你为何会跟我在一起?」 「你想知道?」武萱笑瞇了眼。 「当然。」 武萱放下茶杯,顺了顺王建汉的刘海。 「还记得圣诞节那次?」 「喔……你是说你跟品蓁去煮『石头汤』关怀街友那次?」建汉想了想。 「对!还有跨年我要帮整个女舍留在台北的人寄卡片回家那次?还有去跟诗涵的恐怖追求者谈判那次……都还记得?」武萱问道。 「当然!寄卡片那次我还拉了肥龙王去帮忙,所以呢?」建汉不解。 「因为你都在场,就因为你一直在我身边…王建汉。」 「等等……所以真相就跟肥龙王说的一样,我从工具人的阶级成功昇华?千锤百鍊后成为正港男朋友!?」建汉叫了起来。 「呆子。」武萱拉长音嘲笑,然后说道:「你还不明白吗?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你不只在乎我,还有把我在乎的东西当一回事。」 场面一下陷入沉静。 猫空雾雨依然姍姍落在山道、路灯、溪川、与静结的空气之间,武萱与建汉两个人的手牵在一起没有放开过。只见王建汉整理好了脸上的表情,将手上的茶一仰而尽,然后大声笑了两声。 「原来如此!受教了。萱,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武萱凝视着眼前的男人。 「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直继续支持你,并且一直待在你的身边。我是指,无论发生什么事。就算是世界末日也一样。」 武萱握紧了对方的手。 「这是正经话还是玩笑话?」 「你等着看吧!我会用时间证明。」王建汉堂堂正正的目光直视。 个性强势如武萱……在那目光之前,也不仅像个普通小女人一样心揪了起来;脸颊拉开的笑顏带了深甜,她好仔细好仔细的回望这位男人。 「你…你怎么哭了!」王建汉放开了手,手忙脚乱地取出卫生纸。 「傻瓜。」武萱没有回答,笑着拭泪。 「我献花告白那次你都没哭了…真是吓到我了。」建汉边笑边帮擦眼泪。 武萱羞红了脸,难为情的抓住了王建汉伸过来的手。 她的手因为猫空寒冷湿飘的天气而冰冷刺骨。 - 然后王建汉就醒了。 寒冷二月的万里晴空在他眼前敞开,一年前的猫空梦境让他心情平静。他看着抓着自己手臂的洁白手腕……是那名美国女记者的手。吃饭时间到了。 建汉在中正区济南路二段的『安全屋』已几乎住了一个月,回想起之前在黑暗地狱被囚禁的日子……实在令人不堪回首。当时在那片黑暗里人们拥抱绝望,然而此刻被关在大楼屋顶的建汉也依然让绝望作陪。他现在除了休息与同送饭的记者聊天以外,唯一消遣就是看向远方的风景;这地方离武萱的学校很近很近,建汉以前来过许多次……他目前所待的高度甚至能看见女舍。 每次望着远景,建汉总会重复回想逃出末日教会的经过,或许……一切能够再重来一次的话,他能为绝望的结果做些改变。 牢笼里的囚犯疯狂大叫,一瞬间整条台北地下街都醒了起来。 所有囚犯看见武装人员全都疯了似的一齐高喊救命,彻底打乱了『黑水国际』僱佣兵们原本的渗透计画:悄悄摸进去,悄悄救人出来,极力避免交战,就算连目标的室友们一起带出也没有关係。很快的四面八方的末日教会信眾们即将蜂拥而至,僱佣兵们别无选择……只有带着美国女记者等人杀出去。 值得庆幸的是末日教徒普遍都持冷兵器,那些衝过来的狂人们几乎都被僱佣兵们一枪一个的放倒,但他们潜进来的路线已不管用了,慌乱之馀佣兵队长带着大家在台北捷运站里层层上爬、杀向最接近他们的地下出口。 当他们撞开路障衝出捷运站出口来到公园路街道时,雀跃的心情让他们忘了思考为何这处捷运出口被末日教徒们封闭。就在僱佣兵们忙着重新定位他们的所在时,一团怪叫的黑影将队伍边缘的蒋伯伯给扑倒,紧接着更多的嚎叫声传来……牙齿崩落、眼球暴凸、嘴角淌血的食肉变异者们狂奔而来。 逃回地表的队伍被彻底衝散,被扑倒在地的人们遭变异者有效率的大切八块,鲜血汤汤水水飞溅喷流,而在这极端的时刻……王建汉紧盯着他应该跟随的目标:美国女记者,因为他知道僱佣兵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救出她。果不其然,佣兵队长那怕是拋弃被扑倒的队员也致力救美国人出去,在佣兵们的戒护下女记者被强拉着逃离了惨叫连连的血腥现场,王建汉紧跟其后。 倖存的佣兵小队逃至许昌街的小巷内,他们在重新找回定位后朝安全屋进发,沿途仍然遇上一些循着气味袭击而来的食肉变异者……子弹火力狂泻,他们在衝至安全屋大厦底部、拉下铁门后才真正松了口气。 七名特攻队员包含队长在内只活下来了五名,成功救离的囚犯人员只有女记者与王建汉……其馀的人撇除在蒋伯伯发出惨叫后第一时间就逃开的铁头等人,应该都没意外的惨死在捷运站出口附近。美国女记者连珠炮般的对王建汉说着类似感谢的话,然后猛然抓起建汉作疼颤抖的右臂……血水低落,那是刚刚建汉为了推倒扑向女记者的食肉变异者时,匆忙之间被咬的创口。 眾人回到安全屋后就再也没出门过了,僱佣兵神色凝重的帮王建汉处理伤口后……就将他关在一间小厕所里长达一个礼拜(有开灯),后来经不起女记者的抗议才将他放出来,但这时建汉已经开始发烧…出现邱氏出血热二阶段的症状。佣兵队长将王建汉扔到了大厦屋顶上,空荡荡的九楼屋顶只有一处顶楼加盖的四坪大工具间,里头已被佣兵们打理成有桌有床可以过夜的小房间。 建汉住在顶楼的日子里女记者天天上来送饭,她常常会与英文很烂的建汉聊天,王建汉因此才知道这些外国佣兵是女记者报社的老闆雇佣的……他们透过美军的管道贿赂了一名末日信徒(条件为安排他至台大难民营绿区),成功掌握了女记者的囚室位置并拿到了钥匙。目前雇佣兵们正想方设法与他们原本的对外管道联系,听说在他们行动期间……首都防疫圈外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种种插曲拖延了他们的撤离时间。 在王建汉还有力气时,他对年轻的女记者比手画脚……设法让她知道自己与肥龙王的住处有大量她能拿来报新闻的素材,但渐渐的……他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食慾也越来越差,直到后来三月的某日,建汉开始流鼻血之后佣兵就不再让美国人上来送饭了……都改为远远的摆在顶楼楼梯口。 王建汉望着远方楼梯口已经乾冷的mre口粮,一点起身前去拿的动力也没有,鼻血的状况时好时坏,有的时候止住了……几个小时后又会开始滴血,发着高烧的建汉感到咽喉和头部疼痛,被咬到的右臂已经麻木没有感觉了。 「这就是我的结局吗?」他自嘲……因为他知道一切就要结束了。 在最后等死的时刻他想起外婆……想起孟璋哥……想起冯神父……想起士官长……想起肥龙王……想起红帽子……想起黑杰克……每次无论想起谁,总会联想到武萱。人在反抗军的女朋友……活得好好的,有躲过黑色跨年夜的导弹袭击吗……一切未知,建汉集中注意力回想说出武萱名字的那个大叔……依稀黑杰克好像叫他……老杨? 如果武萱活着见到老杨的话,应该知道自己潜入封城台北了吧……自己大老远绕了一大圈,最后却连女朋友的面也无法见到……虽然遗憾,但知道她人还活着,王建汉也不免感到一丝开心。 「或许……这就是天主对我的安排,这就是神看我可怜给我的奖励。」 天堂近了,这时建汉也不免开始朝信仰方面胡思乱想了起来,要是冯神父人此刻在他身边就好了。就在他思索着真的见到了耶穌要说些什么时……一阵低沉的噪音由远而近,响彻夜空。 一道光柱从天上打了下来,一捲绳梯与攀绳烙落下。佣兵们与女记者出现在楼梯口,他们对着光柱源头仰望。几名穿着防护衣的专业人员依着攀绳滑落至屋顶,佣兵队长立刻上前与其中一名快速交谈,女记者则是慌张地抓人指向了靠墙倒在一边的王建汉不晓得说些什么。 防护衣人员安抚女记者后朝建汉走来,他蹲下用戴着手套的手撑开建汉的眼皮,用小型手电筒照向眼球检查状况,一旁另一名防护衣人员打开一个中型手提箱……迅速的准备好了五管针头,接着依序注入王建汉的静脉。 「这是怎样……安乐死吗?」 建汉惨笑,接着他直觉眼皮沉重……直升机的音量逐渐消失了。 不甘心的他遭到黑暗与沉静的包围,一切命运交织到最后……总会有个结果。最终,人除了祈祷以外什么也不能做。 终章-第二十五话-收復总统府 山姆篇-基隆2026年4月初 美国第75游骑兵团士官长山姆·蓝恩望向雷根号外的夕阳陷入回忆……黄昏时分,驻扎于基隆的第七舰队人员正陷入繁忙的佈署动员,在『227事件』之后美军已接管了首都防疫圈的指挥权,全权开始处理封城台北的问题。 第一批专员潜进防疫圈内的和平医院,他们试图搜索没被板桥当局于撤离台北计划中撤出的『原体病毒样本』,结果在被愤怒的出血症病患烧毁的医院里一无所获……无奈之下只能前往台大医院寻找其他『第一批病毒样本』。过程是惨烈的,大量的食肉变异者群起攻之……山姆的挚友舒伯特上士等人就这样在医院周边阵亡了。随着第二批与第三批菁英的潜入会合,美军最后终于成功地找出了一批从去年反美大游行参与者身上採样的病毒样本……几乎与鼻血哥是同一时期的高价值目标。 高效的科研能量转动了起来……逆向解离的病毒疫苗製成展开,超越板桥当局所有『后期疫苗』的最新『ervebo(rksk-zeboe)』于三月开始进入人体测试的阶段(与建中难民营合作),同一时间……初代版本的五管连包『解药』也顺利出炉,能有效针对二阶段的患者治疗,就连三阶段的患者也有40%的成功率。在那一刻开始,疫情就已不再是封城的问题了,政治才是。 山姆士官长与同僚们荷枪实弹的在航母甲板上集合,今晚的任务有别于上个礼拜『锡达河行动』高空投放大量解药的任务性质……具有高度危险性,但山姆自愿投入行动,算是对舒伯特等烈士的致意。 八队机群人马集结完毕,五组为美军人员,两组分别为『新政府』的assc与cmc.ssc中队,剩下的一组……全都是不要命的国际媒体,他们在上次锡达河行动中大放异彩,今晚或许也可以算任务能否成功最关键的一群人。这次联合行动已有充分的规划与准备,博爱特区一带的街景动线已深深烙印在每名士官兵的脑中……地面上也会有新政府地面部队的鼎力支援。 「mountsuribachi!mountsuribachi!mountsuribachi!」 甲板长哨声响起,航舰广播系统大声播报着行动代号。 早已整装待发的八架ch-46海骑士直升机自甲板中频频升起,它们在基隆港上空整好编队,接着直直朝西南方飞去。飞越七堵与百福,底下铁路系统沿途灯光是低空飞过的直升机群最好的路线指引,美军与新政府单位的直升机通讯传来激烈的枪响与即时战报;在机群起飞的那一刻,福德绿地与师范大学公馆校区的军事隔离区大门敞开……大量由悍马车与cm-34云豹装甲车组成的复合兵团由南北两头共发,分别取道重庆北路及罗斯福路快速会师,沿途的反抗军境外驻点皆不能挡,拦阻的末日教徒更是纷纷倒地。地面部队很快的在博爱特区形成半包围结构,大量火力朝狂嚎而攻的食肉变异者们身上灌去。 mk44巨蝮二式链炮砲击声透过无线电响彻直升机群通讯频道,载满国际记者的那架直升机则因为记者偷偷带上的随身喇叭而播放着『rideofthevalkyries』古典音乐,通讯频道笑闹声一片。山姆瞇起双眼外探,机队前方黑压压一大片的首都防疫圈逐渐靠近,在那片黑暗中……只有大型难民营以及由反抗军掌握的信义计画区偶有火光发出而已。 山姆望着底下的黑,感受着灯火通明的新北市环绕着中央黑漆漆的封城台北……其鲜明的对比,心中带起了阵阵感慨。他想起以前在日本冲绳服役时曾来台北观光过,对高度发展的台北市印象很好,如今这景象真是令人不胜唏嘘。这一切是谁该负起的责任呢?这问题从封城开始就吵到了227事件那天,直至台湾政府的重组之后争吵才得以平息……这就是政变的好处,所有的政治责任通通丢给没在重组名单上的人物就好。 新政府的重建比美国人预料中的还要顺利许多,台湾在这方面跟日本真的颇有相似之处。新政府与前朝不同,他们积极的希望收復控管这座封锁中的城市……政治的问题此刻比疫情问题严重多了,美军与台湾mib(国防部军情局)对封城内的情蒐掌握从来没有停歇过;配合渗透至各阵营内的特工分化,封城内反政府组织的团结迅速分崩离析。 锡达河行动的成功是对封城内的一记政治重锤,现在不只台大难民营……建中、龙山寺、北科大以及眾多武装社区皆已同意归顺配合新政府重建台北的工作计画,所有的一切都在为了之后四月底的『台北方案』行动做准备。 台北方案是新政府重新接管首都的重大计画,到时候福德绿地、南港高工、师范大学公馆校区等三大安检哨将会重新开放,有效率让难民们大量出境的『海关』建设以及所需资源正积极的筹备当中。除了让难民出境以外,大型工作车辆也即将进入台北市内,它们会处理所有反抗军还没清理掉的出血症尸体(针对tcdc而制定的『烧夷弹行动』正在规划当中),全程由美军负责戒护。新政府的工兵团队也会前往城市各角落进行维修作业,他们的目标是要让整个台北市在六月之前恢復通电。 然而台北方案的阻碍仍然存在,并非邱氏出血热……而是反抗军,反政府势力在锡达河行动后依然表态要对抗一切防疫圈外的军事力量(包括美军),他们对于封城内的市民们仍有庞大的影响力。为了在这场防疫圈内的政治角力中趁胜追击,标志性的防疫圈内场所必须先掌握以满足新政府的政治需求……倾斜的101大楼目前仍由顽固的反抗军所掌握,因此充满末日教会信徒与肉食变异者的博爱特区成为了优先目标。 入境首都防疫圈之后,仅仅三分鐘……八架直升机组成的机队就来到了原中华民国总统府上空。山姆与其他人皆目不转睛的朝下张望,800公尺底下火网形成的画面不亚于当时南港之战的激烈,记者们已经开始狂拍猛照了。空勤人员回报后指令很快地下达,地面部队与建中难民营的支援人士迅速地打响了照明弹,接二连三。 近百来颗照明弹将整个博爱特区照得如同白昼,有畏光习性的食肉变异者惊恐大叫,开始在怀寧街一带四处逃窜。 是时候了。 第一波五架直升机在凯达格兰大道两侧的草坪中缓缓降下,携带大量子弹的士兵们纷纷跳下,高空特勤队架起了t-75机枪开火扫向了在凯道边缘的变异者,美军游骑兵第二营的弟兄们则是展开了对总统府内的攻坚扫荡。高空戒护媒体直升机而没有落下的山姆……看着那由日本人设计建造的古蹟建筑内透出阵阵枪火光亮,伴随的枪响是这整个对台湾人来说的歷史时刻的背景音乐。 距离这场『摺鉢山行动』顺利完成已是时间问题。 地面上的工兵架起了接着超大电池的地灯打向了总统府,建筑内的扫荡作业已经完成,第二波机队随时都会降下。山姆·蓝恩看着前方直升机上的男子,那名欧洲记者看起来年纪很轻,他脸色苍白的原因…不知是直升机的高度还是下方被扫荡退至介寿公园与二二八公园的肉食变异者怪叫声。士官长注意到对方手上拿着高倍率的单眼相机,那是准备好捕捉歷史性时刻的利器。 山姆咧嘴微笑,因为他自己右手拿的是scar突击步枪……左手上抓着的则是大美利坚合眾国的星条旗……这,可是台湾新政府当局有所不知的。 凡事都有它的代价,无论东西自古皆然。 驾驶舱传来英语大喊,第二波机队开始缓缓降落。 山姆·蓝恩看着下方的总统府越来越靠近,远方的枪声则越加遥远。他身旁周遭的士兵们无不感到热血沸腾,他自己也握紧了手上的scar,山姆清楚的明白……马上,他们这一队人马即将为这个岛国写上歷史的新页。 终章-第二十六话-谈判 武萱篇-台北2026年5月初 武萱与柯威廉在台大难民营安顿后一个多月,漫天的直升机飞过首都防疫圈上空,有别于物资空投相的药品空头包纷纷落下,里头装在防摔包绵里的是新政府提供的『新药』,同一时间各大难民营开始宣称隶属于新政府的进驻医护人员将不分对象的为所有人接种疫苗。 对于新政府大动作的讨论热度瞬间充斥每个角落,纵然有着对去年『防火墙』疫苗的阴影,但最后市民们仍然争先恐后的将政府投下的五类药管全打了一遍……无论有病还是没病。这番救赎般的情景并没有导致任何暴力衝突,因为政府空投的数量多到在路边都可以随意检到,甚至就连反抗军在看过连小朋友也会操作的施打说明书后也纷纷注射。 解药空投过了一个礼拜,一个吵醒整个台北城的激战夜晚过后……美军的巨型c-17运输机飞过,雪片般的宣传图文撒下,每一张内容都一模一样……新政府收復总统府的宣传照片,斗大的标题『该回归正常生活了』。再过了一个礼拜,台大难民营宣布由新政府所接管,难民营边境线直接变成新政府的对内疆界。在那个时候,武萱与柯威廉已经搬迁到难民营的『绿区』了。 在绿区生活的日子里十分热闹,因为到处都是人。 通过忠诚检测的大量的难民可以选择政府特设的快速通关管道直接出境,这一切在各方大力宣传的『台北方案』啟动一个礼拜后施行;大量的军队与工作车辆与难民长龙反方向开进首都防疫圈内作业,他们获得各方难民营与武装社区的支援开通街道、为人施打解药及疫苗、大量焚烧清理尸体、修理电塔(被反抗军炸毁)、不断拓展『政府控制区』,至今……政府已经掌握了半个台北市,与反抗军的接触对持地带持续确立……两边的谈判也从没中断过。 虽然政府军和反抗军是停火阶段,但是军人们的枪火到现在却还没完全停下来过……虽然食肉变异者几乎已遭歼灭殆尽,但末日教会仍固守在台北火车站坚持不肯向外界的『魔鬼』们投降;宗教狂热者拒绝所有的解药与疫苗,在阵阵抵抗后放弃一个又一个地下捷运站,最后固守死地之后时不时就拖出一些被他们囚禁的『人质』出来与军队交换食物。与末日教会的谈判比与反抗军谈判还要令新政府感到焦头烂额,因为反抗军至少还有所谓的利益考量,而末日教会甚至连为他们的俘虏施打解药跟疫苗都不肯妥协。 「跟我们据实以告被囚禁者的确切人数!」 「至少为年幼的囚禁者施打疫苗!」 「增加释放人质的比例!」 「你们再如此冥顽不灵……我们就要断水了!」 面对新政府的各种威胁利诱,末日教会的蓝大长老只是派宗徒出来传话。 「……我们伟大的牧首宣示,你们不该阻拦上帝的计画。放下你们的枪!丢下你们骯脏的魔药!我们的高尚不容你们质疑!懺悔吧!皈依吧!」 大概就是这样。 难民营内部对于新政府与末日教会的对持分为两大主张派别。强调提升武力威吓的『效率解决派』认为持续谈判只是增加教会内部的风险,依据包围期间的叛教者说法……台北火车站内部是充满绝望气氛的,牧首必须用高压的军事化管制才不至于使教会瓦解,在充满变数的日子里拖一天就越加危险一天。反方的『坚持谈判派』则是担心任何升级手段都会触动教会的敏感神经,到时候让宗教狂热者与人质们玉石俱焚就不妙了……他们将希望寄託在教眾们反抗他们的领袖,让这人质危机能顺利在最小的牺牲下解除。 武萱在这两方是属于谈判派的,早就符合脱离防疫圈资格的她仍会留在绿区生活的原因……就是希望能看到台北火车站的人质危机平安落幕,因为那怕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仍然祈求、盼望着王建汉能出现在那些被释放的生还者之中。与武萱成双成对的柯威廉目前安置在由原本金石堂汀州店改建的『学童安置区』,身为台北人的他家属失踪,在完成疫情失踪户登记后若两个月没有双亲的身份查获……那将被判定为父母双亡的孤儿由政府机关收留。除非,有找到愿意收养的家庭。 就因为这两边都在『等待』的原因,武萱与威廉持续的过着在首都防疫圈内作伴的日子,而当时一起脱离反抗军的眾多同伴都逐渐出境了。 「你真的没有打算一起离开?家人不担心吗?」 武萱微笑的牵起詹小姐的手,当时的脱离者队伍除了威廉…现在就只剩台北住处被烧掉的她准备要走了。 「我有去过通讯站了……虽然现在这边还是通讯封锁,不过总算有跟家里报过平安了。我妈坚持要我回彰化呢……但没关係,之前我都熬过来了……现在这时局我还怕什么?再说生活区的工作也要有人帮忙。」 「那么那个孩子呢?」詹小姐想起了柯威廉。 「我不离开的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他,那孩子我实在放心不下……你呢?之后有什么打算?去『护民社区』吗?」 詹小姐点点头。 新政府分别在深坑、汐止、五股建立了庞大的护民社区、护国社区、护眾社区,这些有着完善安置系统的集中住宅区(被各方嫌弃名字很难听)有办法收容大量的首都防疫圈灾民,他们将在社区内生活至台北方案全部跑完为止。 「嗯……我南投的亲戚,到现在仍然对『台北来的』不怎么友善……我就想说算啦!反正现在也只剩我了,就……好好过好自己的日子吧!」 说完,詹小姐与武萱相拥。 「你会没事的……台北会跟以前一样的,一切总会过去。」武萱低语。 「嗯…一切总会过去,保重了……小队长。」詹小姐两道泪水滑落。 这段大劫馀生的日子里她们已很有革命情感。 - 又是一个逐渐变暖的五月晴天。 武萱带领一群绿区的生活团队拉着推车前往基隆路与汀州路的交会口,昔日的百老匯影城下,大量由国军弟兄搬下货车的生活物资堆积成丘,在武萱的指挥下,生活区的工作团队与军人们开始将纸箱摆上推车。 在台北方案结束以前,首都防疫圈的封锁仍旧没有解除,目前重建阶段对政府来说依然有太多太多的变数尚未确定与整顿,在一切告一段落之前……防疫圈内的物资仍是经由隔离区外由车队运进内部的。大量的都市生活机能逐渐恢復,新政府已取消了空投援助,大量的白米跟蔬菜肉类涌进了大型难民营中设立的团伙区……所有受难民营照顾的居民都能回归往日的『正常』饮食。 空投援助的中止对于反抗军来说是一大打击。 享誉防疫圈全境的『敦化市场』在新政府终止了合成饼乾的供应之后经济体系撑了一个礼拜就宣告崩盘,重回到了最一开始的以物易物交易模式,然而由政府军所掌握的控制区生活机能日復一日的稳定,各方都开始终止了常规的商贸队伍……往日荣景不在的敦化市场也迅速没落了。 「那么就是这些了……请签名。」一名老尉官递出一个板子。 武萱确认过上面的物资名目与数量之后在角落签名。 这是个即将收队的黄昏时刻,忙了一个下午的柯威廉正与几名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拆开零散的箱子……吃起最新鲜的牛肉乾条。物资队伍的角落,有几名美国大兵正与一名国军弟兄聊天。 军阶上尉的军官最后一次确认手上的板子,满意的点点头。 「谢建杰!」上尉朝角落大喊。 那伙人转过头来。 「走了!」 「报告是!」正在聊天的国军弟兄随即用英语向美国人道别。 他跑向武萱身后时武萱听到了他与同袍们的对话。 「士官长……他们真的是美国游骑兵吗?」一名士兵兴奋的问道。 「对!当年我爷爷就是跟他们一起打日本鬼子的!」 「袜靠!帅呆了!」 「我还以为他们只出现在电影里面呢!」 「可惜这里不能拍照……不然真的要合照一下啊!」 他们的声音逐渐远去,或许这就是缘分。 生活团队与推车群重新回到金石堂汀州店旁,开始上下货。 就在晚霞之下……武萱突然发现东南亚影城门口,有一名熟悉的身影佇立。她放下手边的事务……慢慢朝那穿着外援志工背心的人缓缓走去。武萱脚步停下时,那正在仔细研究掛在墙上分区平面图的身影转过身来。 那是个许久不见、令人思念万分的男性面孔。 「爸!你怎么来了!」喊完,武萱飞身扑向对方的怀抱。 这是父女之间相隔一年多的久违重逢,武爸顺了顺哭花脸蛋的女儿,温柔的解释了起来。 「你妈知道你的脾气,但她还是不放心。所以就派我过来啦!还好你有在电话里说过自己在哪一个生活区,但这里我还是差点找不到。」 上一次与父母亲相处……是在去年过年的春节连假,武萱此番却有如上辈子的感触。这段时间……所有人都渡过太多太多的煎熬时刻了。 「嘿!你知不知道你爸我曾上来过台北好几次……就一直在板桥待着,想看看有啥法子可以进去台北市里面。但政府管很严,来了好几次就是没有办法。你妈跟我啊……一直都盼望你平安无事…佛祖保佑啊!佛祖保佑!」武爸是名个性硬派的男子,说到此处却也一番鼻酸。 然后很快的,顺着女儿头发的武爸注意到了武萱戴在耳后的助听器。 「嗯?这是……怎么回事?」 「哈!说来话长!你一定想不到我经歷过什么…但在那之前……」 武萱转过头,朝身后忙成一团的队伍喊了一个名字。 男孩奔来,但在距离武萱与武爸之前一段距离就停下了脚步。 他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直直地望向武爸的陌生面孔。 「……就是他吗?」 「嗯!」武萱应答完蹲下身来,招了招手。 男孩害羞地慢慢走了过来。 他来到武萱身边,将头埋在武萱的后背。 武萱笑着将他拉到父亲面前。 「就是他……爸,他叫柯威廉。」 终章-第二十七话-海关 李孟璋篇-台北2026年5月底 『烧夷弹行动』轰轰烈烈在五月中的深夜里展开。 那一夜,近十万人从各大难民营走出来,群聚至新政府规划的眾多『观赏区』目睹那震撼人心的画面。tcdc的周边设施皆已被拆除,仅仅保留中央地段的隔离间区,刻意从市区各地做过身分登记的尸体被集中堆积于此,在高层官员的现场作秀指挥下成群烧夷弹坠落。 刻意塑造的壮景只为了要传达强烈的公眾讯息:邱氏出血热已被消灭。 烈火焚烧的隔天……固守宪指部的刘将军宣佈接受特赦率眾投降,一切都只是谈判筹划已久的水到渠成。反政府势力赫然分裂,大量投降派放下了武器走向敞开道路的国军防线,他们成为了倍受嘉勉的『真正爱国者』,这名号出现在各大报纸,高歌颂德不断强调的重点为他们肯为了国家的团结与未来而放下仇恨,走向重建之路。剩馀少许坚决抵抗的人士放弃了大多的掌握据点(包括台北田径场的大本营),实力过于薄弱的他们退至信义计画区已成危楼的101大楼,坚持与新政府持续谈判;反抗军残党的诉求为承认封城期间一切毫无人道的作为(特别强调去年十月中针对丘上校的谋杀),并要求没在二月政变离开权力结构的政府高层负起政治责任……也就是接受全民审判。 皆是被政客们嘲笑天真浪漫的发言。 直至月底,整个台北市已几乎重回到国家的掌握之中。 大量来自海外与全台各地的外援志工团队成群进入军事隔离区内,他们前往各处公共设施与公家机关清洁打扫、协助公务体系重新运转,大量的人力资源集中至被灾民们称为战区的地段,该处依然有许多不易处理的尸体及危险的危楼废墟需要控管,成堆的垃圾清理成为重建的新难题。 与入境工作团队相对的一面,出境军事隔离区的人丛长龙依然连绵不绝,民眾们会在被称为『海关』的地方接受疫苗免费施打,然后前往国家安排的集中住宅区生活。而这就是李孟璋博士已经服务了一个月的地方。 - 南港高工,大型安检哨疫诊区。 准备出境的队伍通过因战火沦为废墟的南港高中一带……来到了海关。现在要在海关出境不再需要出示申请单、隔离观察、忠诚检测,只需要经过三个房间:市民身分登记、身体简易健检(抽血取样)、施打『出血热第三代解药』以及抗体疫苗,整个过程五分鐘不到就可以"出境"了。海关房间横排一共有十多个窗口,每个窗口都是第一个房间;大量的人流穿梭于此,毕竟每一条路线都能让人快速出境。 与其他服务的医护人员不同,当李孟璋视察出境者拿着通过两个房间做过纪录的板子时,总会特别多关心一下对象。问一下经歷故事……心情感想……或是,在这场台北封城有什么样的印象深刻的事情。 48岁黎先生,疫情前身分:保险业务员。 封城期间的谋生身分:反抗军的联合救火班。 「要说起我们当时的工作可厉害了,消防局人几乎都跑光了……没有病死的消防人员都被难民营或『台北政府』吸收,但数量实在太少了…所以才有我们。因为我们组织的关係,从战区烧过来的大火才没有延烧到市中心!新政府实在应该要表扬一下我们,不然台北市早成为废墟嘍……」 「哇……真是不容易!你们辛苦了!」孟璋竖起大拇指。 多亏这类防疫圈内的『民间组织』,许多有潜力毁掉整个城市的漫天大火得以被即时扑灭、抑止,这些人大多是早早免疫病毒者,他们穿梭在恶劣的街头回应每个难民营及武装社区的呼救。纵然在政治面上是反抗军掌握市民的一大手段,但实际面上他们也确实是这场封城灾难中的全民英雄。 22岁刘女士,疫情前身分:大学生。 封城期间的谋生身分:一般受援助灾民。 「……当有护士自杀后,军人就不再坚持医疗人员不准离开医院……那时候已经快要封城了。突然有一天,军人就这么离开了,医院也几乎都没有工作人员。当然很多出血症病患都跑出去啦……我跟隔离病房的室友商量过了,再待下去也不会有人来的,所以我们最后也跑了……封城之后一切都很混乱,有一户老人家收留了我……他们说病死的孙女年纪跟我差不多大,后来我们就一直靠着附近武装社区的救济过日子,幸好居住区域还算安定……」 「你真的很幸运,能从隔离病房走出来的人实在不多。」孟璋拍拍手。 没意外的话这名学生是疫情爆发第一阶段的感染者,据口述她出血症的潜伏期很长,发病后亦成功在第三阶病症前免疫。向她这样一直待在民宅熬过整场封城灾难的民眾出乎意料的多,这类案例多半是居住于地方势力的割据范围之类,有秩序及援助的话确实能大大增加生存率。 69岁邹先生,疫情前身分:保全人员。 封城期间的谋生身分:拾荒者。 「医生啊……我健保卡还留着,但都说不能用了是怎么回事?我糖尿病的口服药已经快吃光啦!这段日子身体一直很不舒服啊……封城后药局的东西都被抢光啦!医院也没人敢去……我真的以为活不到今天的…老天保佑啊!」 「您可以去申请灾户补助!别担心!」孟璋安抚着。 为了针对整个疫情的控管,台湾的医疗系统在台北还没封城前就快要崩溃了,健保预算大量的挪到疫情防治药物上面……不断游走在破產边缘。新政府接手烂摊子之后将全民健保改制了,眾多的药物与疗程都不再受到国家支持(毫不意外的遭到全台民眾骂翻),但身为符合灾户资格的国民可以向国立的灾户基金寻求医疗援助。 34岁姚女士,疫情前身分:金融线记者。 封城期间的谋生身分:不愿透漏。 「我靠什么维生……很重要吗?你说呢?如果你还是想知道的话…我能告诉你,我在封城这段期间过得很好。要过好的日子当然凭自己的本事嘍……卖身并不是女人唯一的选择,少瞧不起人了!我不只活得自在,也保持了格调……见证整场灾难。对我来说,一切的意义莫过于此……满意了吗?」 「当然!很有格调的帽子,欢迎出关。」孟璋低头签字。 像这样摸不透底的人所在多有,他们的故事是属于自己的。 15岁施先生,疫情前身分:国中生。 封城期间的谋生身分:难民营工作者。 「在那些砍人帮会开始找我们这些捡垃圾的麻烦之后,我妈就不让我出外勤了。因为以前在教堂有学过钢琴,所以我的工作变成每天在餐饮区弹钢琴……我弹琴都弹了半年多,之前补习班教的东西全都忘光啦!真不知道这样要怎么考学测……我妈现在每天都在唸我出去之后要加倍念书!天啊!」 「您的家长有没有考虑过让你去护国社区的『失学班』就读?」 「没有!她说不应该浪费时间多唸一年书!我看她根本就只是爱面子!」 「哈哈……看来封城前的问题在封城后也是问题啊……」孟璋深表同情。 对于首都防疫圈内失学整整一年的学子们,政府提出一系列的『弥补』措施,从暂停一次全国会考到增设灾民分数加权比例,没有一项能令全台湾的家长们普遍接受。这一系列没完没了的口水战是典型的『灾后灾难』,台北封城对整个国家的影响力丝毫不在封城解除后终止,眾多新的问题正要开始。 53岁童女士,疫情前身分:家庭主妇。 封城期间的谋生身分:武装社区主厨。 「我的先生……公公……孩子……全都死了。台北的房子也烧了……虽然还能回去云林……但一切还有什么意思呢……要怎么重新开始……」 「天无绝人之路……过日子…总有办法的……」孟璋回避对方的眼神。 这样的场面总是十分沉重,根据统计邱氏出血热肆虐造成了全台湾近百万人死亡,其中九成半出于封城台北内。令人心酸的是真正因为瘟疫死亡的人数粗估不及封城内死亡人数的一半,更多的是因为战火、失序的混乱、崩溃的医疗体系……或是单纯争取不到空投援助而饿死。比起致死率奇高的疾病,真正致命的或许是糟糕的人祸。 25岁林先生,疫情前身分:警察。 封城期间的谋生身分:犯抗军边境巡逻队。 「我告诉你……我一定会入党!唐先生与丘先生的牺牲不该被遗忘,反抗军可以解散,台北人或许可以回归『日常生活』,但是台湾人不应该遗忘这场灾难!那些政客到现在还在推卸责任……就算副总统真的被判死刑又怎样?所有的受害家属会得到应得的补偿吗?用导弹对付自己的国民……这是民主国家该有的作为?我们一定抗争到底!一切合法!有朝一日我们会取得政权的,到时候所有新政府刻意回避的……由我们来实现!」 「哈哈……我祝你们成功!」孟璋对于自己的国家也有所不满。 封城内深根的意识形态似乎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消散,投降的反抗军许多也都没有完全对新政府服气;打破两党轮替的局面或许有机会到来,只不过此刻人们强调的那些『正义』……不知走到未来时分,还能保持多少纯粹。 12岁彭女士,疫情前身分:小学生。 封城期间的谋生身分:难民营生活杂役。 李孟璋检查了一遍对象的健检纪录……普遍封城灾民都有的轻微营养失衡、不良,口腔状况意外的好,看来从二月开始空投洁牙口香糖有发挥到效果……体重在健康范围内……看来出去之后能好好的过日子。 孟璋低头签字。 「……医生哥哥。」 「嗯?」孟璋抬起头来。 「到底……这个出血症是怎么来的呢?到底是不是非洲的那个莫塔巴病毒呀?真的是外劳带进来的吗?」她的双眼睁得大大的。 「嗯……到现在仍然没有确认呢……流感演化……乱吃野味造成的……外籍劳工带进来的……恐怖攻击……邪教製造的……现在甚至连『美国人施放的』这种说法也有喔!没有感染源头的资讯……只有感染途径……大量群聚、不够整洁的外送餐饮、失能的初期检疫,或许真的要追究『责任』的话,也没有办法单单一方说得算呢……」 说到这边,李孟璋注意到小妹妹似乎听不太懂自己在说什么。 「总之!一切已经结束了!」他摸了摸对方的头。 一切都结束了……李孟璋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不知道自己那个在松山机场撤离行动中失踪的外甥是否还活着……那张固执的面孔有找到他千方百计想要找的人吗? 至今仍没有任何答案。 「下一位!」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孟璋喊道。 终章-第二十八话-北车连儂墙 武萱篇-台北2026年6月底 锁匠离开之后,武萱随柯威廉踏进了中山区中原街那充满灰尘的公寓客厅……该处没有受到劫匪或拾荒者的糟蹋,整体仍保持着去年9月29日当晚屋子主人们离开的模样。武萱拿起了一个相框……那是一家三口出游的合照,十分和乐融融的照片氛围;合照旁边摆着立方水晶奖牌……台北市语文竞赛国小组演讲第二名。 武萱放下相框,离开客厅下楼步出公寓。坐在台阶口,默默地点起香菸。她知道无论对象是谁,都应该保留些隐私空间来与居住多年的地方好好说再见……更何况是一个小学生。 等待的时候武萱留意到对面公寓有几户开着电灯,冷气机的震动声音也频频作响……通讯至今依然封锁,但是台北市在上个礼拜已经全面通电了。或许对普遍市民来说……并非警察重新出现在街上巡逻维持治安……也非全新的台币钞票开始广于流通……亦或加油站重新对开张营业,直到重新恢復电力……手机能充电、电视能看、电脑能用、提款机能领钱、红绿灯会闪亮、冷气电扇能吹、冰箱微波炉电子锅能煮饭的时候,才真正称得上『终于回归常规生活』。相信国民通告上说7月1日全台北市便利商店重新开张营业,一定又能促进第二波市民回流潮。 「都准备好了吗?」武萱回头,将菸蒂扔在地上踩熄。 柯威廉点点头,背上一个大包包,将另一个大包包交给武萱。他俩跨上台湾首都的共享单车,沿着长春路骑到中山北路二段才转向,沿途尽是稀疏的台北市民……一群人聚集在连锁电器行的展示窗檯前,电视新闻正在直播荷兰海牙国际特别法庭的状况,再过不久对于台湾前朝政府政要们关于战争罪的审判就要开始了。但武萱与威廉俩只是直直骑过。 - 中正区北平西路,台北火车站。 武萱与柯威廉将脚踏车靠路边停放,他们两人即将离开台北前往彰化……刚才柯威廉的事情解决了,现在则是武萱的部分……这是她回台大难民营搭上武爸的车以前,最后一件要做的事情。 废弃状态的台北火车站如今成了台北封城事件的另类『观光景点』,封闭的火车站东南西北四面外墙……全都被贴满密密麻麻的便利贴纸。还记得这台湾版本的公共行为艺术一开始是为了纪念『啟示录救恩教会事件』的罹难者而集中在北门贴的弔念活动。 还记的六月初的一个清晨,火车站传出了阵阵浓烟。包围的军警当机立断衝进了防守薄弱的车站大门,他们逮捕了少数教眾,在纳闷大批信徒消失无踪时,在地下捷运站的最底层……发现了包括蓝大长老在内的集体服毒自杀场面。台北地下街的大火很快地遭到扑灭,大批烧成焦尸的俘虏经过法医断定是先被强行餵毒才遭焚尸……超过千人的市民无一倖免。此一结局震惊世界,啟示录救恩教会事件赫然成为超越琼斯镇惨案的歷史悲剧,十分不光彩的扬名国际令新政府形象蒙上阴影。 外援志工团队及回流市民的逐渐涌入城市,眾多寻亲人士来到了台北火车站,北面墙很快的就被来自全台各地的致意者贴满……毕竟封城期间失踪人口极多(普遍出血症患者在没确认纪录身分的情况下尸体就遭到焚烧),台北地下街的罹难者身分无法辨识,有可能是任何人。 北面墙之外,很迅速的东南西面的墙也被贴上了便利贴纸,致意对象的范围也自单一的宗教惨案延展而开,扩及到整场封城事件。那些便条有台北市民贴的……有外县市志工贴的……有寻亲人士贴的……有外国记者贴的,当然也有美国大兵贴的。便利贴上的内容五花八门,有控诉、感谢、祈愿、道歉,一言难以蔽之、责任难以追究、激化多元繁杂的台北封城过程所累积的一切;那些压抑在面孔底下的意念,终至在这四面墙……以意志凝聚的样貌百花齐放的呈现出壮观的场景。 或许。 只是或许,比起那些推卸责任的政客言论、台美联合向国际发表的『台北事件红皮书』、即将规划改名成胜利广场的原中正纪念堂自由广场、南港高中废墟竖立的巨大慰灵碑、目前仍然被军队包围的反抗军残部发言、外国记者在国际新闻媒体上的报导……这四面连儂墙,才是台北封城事件最真实的面貌。 柯威廉跑到墙边,在便利贴丛的缝隙之中贴上了两张便条纸。一张是要向爸爸说的话,一张是要向妈妈说的话。武萱手上拿着二十多张便条纸……她绕着火车站四面墙不断走着,威廉则是很乖巧的跟在武萱后面。 武萱凭着即兴感觉,边走边将手上的便利贴贴到墙上。 给淑芬的……给品蓁的……给诗涵的……给建良学长的……给学弟妹们的……给郝里长的……给张警佐的……给邱议员夫妻的……给宋大哥的……给冠贞的……给品洁的……给杨大哥的……好多好多的面孔,在武萱面前笑过哭过生气过……如今却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武萱边贴边哭。 整个封城事件的伤痕……全都在手上那叠纸的意念重量上面了。不觉之间,她的手上只剩下最后一张便利贴,她刻意保留到最后的。为何命运是如此的残酷……在灾变的尽头,仍为她保留这一记重击呢? 「傻瓜……管他什么世界末日了,你就好好活着不行吗?」 转过墙角回到了北面墙,她手上的便利贴因为愤怒而充满皱褶。 然后武萱停下了脚步,跟在身后的威廉轻轻撞上了她的背。 只见武萱身前四十多公尺处,有一男一女正站在北面墙前,那名女性是显眼的外国人……金色整齐的短发因为洒落的阳光而耀眼生辉。她拿起相机朝墙面拍了又拍,做着那些来『朝圣』的『观光客』与媒体记者们都会做的事。 而真正引起武萱注意的……是站在外国人身边的男子。 武萱愣愣的朝他们慢步走去。 「……你是?」 「嗯?」那个男人转过头来注意到了武萱,然后大叫了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是你!你还活着!袜靠勒!」 「呃……你是…肥龙王吗?」 武萱充满迟疑的询问,肥龙王是她男友的好麻吉,她见过许多次。只是眼前的男人……既是肥龙王,又不像肥龙王。 「你……是不是瘦了?」想了一会儿,最后武萱只是这么问。 对方看起来很得意。 「嘿!哥大难不死,就是靠省吃俭用宅到最后!跟你说啦!我整整瘦了六十多公斤啊!人生重新开始了!爽!」肥龙王对着武萱与柯威廉炫耀。 然后他表情像是想起了重要的事,转头朝北面墙另一边的墙角使劲大喊。 「喂喂喂喂喂喂喂!疯疯疯疯疯疯疯疯疯疯子子子子子子子!」 长音拉完之后,一段令人摒息的气氛到来。 过了两秒。 又过了六秒。 「干嘛?」 传来的声音令武萱身子一震。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墙角。他先是停下脚步观察了一下远方的四人,然后目光直直的钉住武萱的面孔,走来。很会看场面的肥龙王悄悄拉住男孩与女记者无声的退到一旁。 那男子来到了武萱身边。 「你的耳朵怎么了?」 「……那你的手呢?」 男人抬起右手手腕,上面一个触目惊心的大伤疤。 「这个啊……被咬的,医生说神经坏了好几条……不能再拿枪了。」男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傻瓜!怎么……你怎么搞成这样……」这句话讲到尾声时,武萱已经哭得口齿不清了。 王建汉一把将对方抱住。 「萱……好久不见。」 经过整整一年的时间。 两人终于在离别的地方重新团聚。 就在那,大邓伯花开的季节。 2026台北封城–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