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指尖》 01. 01. 他走在下了雨过后的长路上,脚尖踏下去的是止不住亲吻破碎在地上的雨滴。 他并没有带伞,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不会淋湿的。况且,他的说词总是会成为真实。 而他究竟是如何成为看透了世界的真相的人? 依旧在学的他,被大家成为信仰的存在,因为他所做的事与说的话机乎都能成为未来的发生。 这听起来不可思议,但确实一一成真了,就算以前难以相信,最后只能在他一双淡色的眼眸下俯首称臣。 他淡然着一双眼看向暗夜无尽的天空,连星辰都羞于他美丽的容貌,一一藏躲在夜里也成灰黑色的云朵里。 修整成圆润模样的指甲轻轻的盖着他纤长的手,浓密的眼睫随着垂下的弧度成了一小片阴影的美好。他轻轻张开手,似乎想抓住银河系里的唯一银亮,最后他手轻轻握紧,放开了。 姜时征慢慢地踱着步子走进凉亭里,笑着听到身后刷的一声,雨骤然落的铺天盖地。 「小征。」他回头时连视线都好轻,像是会在下一秒就会被雨滴砸碎。 「等很久了吗。」umi用手遮挡在头部,踏着飞溅开来的雨水朝他跑来。 「不,刚到。」umi看着他根本没有一处是潮湿的身体,无奈的笑着耸肩。「你的日落什么时候才会到来呢……」 姜时征的笑意更甚,瞇起的眼倒映着雨落的帘幕,「是啊……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日落指尖》 02. 02. 时针滴答滴答的在过,几乎让人忘了它存在的事实。电子时鐘闪烁的灯,像是显示着来到下一秒残存的可能。然而他却忘了,在他的世界里,时鐘的计算早已失效。 他和朋友聊着天,无边无际,就像没有时间的限制,这也许是忘了,也或许是选择忘了,无妨,他们都是聊着未来。可能如何、莫非如何、也许如何。未来的未知数带来无尽的美好幻想,有时却忘了现实残酷的可能,能让他们灰飞烟灭,如未爆弹般让自我炸裂。 「小征。」umi撑着颊看着他,带着一点玩味的感觉,「对你来说,未来是个什么样子的存在呢?」 「未来啊……」他微微一笑,没有诉说的全部埋没在了雨滴里纷纷大落。 他突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一双淡色的眼看着大雨滂沱,凉冷的风一下子轰起吹过,细软的发丝随风飘盪了开来,雨水也因风而改变了原本的航道,一珠珠的打上他细緻的脸,就连睫毛也附上了一点水珠。但他纹丝不动,似乎身体的任何已经都不存在他的世界里了,再有什么改变,他都无所谓。 「时征?」umi试探性质的叫了他一声。 姜时征转过头看着他,「你不是常常会问我为什么都不手下留情。」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薄唇说出的话总让人觉得是句美好,却忘了他美好背后的假象。 「誒?」umi虽然已经跟他当了很久的朋友,但有时候还真的跟不上他话题跳痛的程度。「是没错……」 姜时征说的很慢很温柔:「对敌人的恩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他看着在眼里几乎是慢动作落下的雨滴,说的很慢,恍若他跟这场大雨无关,恍若他将自己撇开在这个世界上。 03. 03. 自有记忆以来,他的脚步没有迂回不转,只能向前迈步。出生在名门世家,他的胜利和荣耀成为应有的必须,没有人教他怎么做,只是刚好他的能力足以承受庞然的一切。 他从没想给自己贴上标籤,到头来将他描述成帝王存在的不过是大家对他能力的认可。 他并不会排斥,但是他知道,只要有一次的失误,便会全盘崩塌,从前建立的过去也将在一夕之间毁坏。 他只能是最好,而不能有更好的馀地。 他成为眾人的指标,将他所说的话当成未来的事实。 这时候就会有人问,为什么他知道的这么多?为什么他总是知道未来?难道他能看见未来的样子吗? 「不。」umi忍不住的笑了,像是看了什么搞笑的桥段,「他又不是占卜师。」 umi看着在读书的姜时征的背影,「他只是比较会猜而已。不,说猜的话有点失礼,应该是预测才对。」 同学们对于姜时征一点都不了解——也可能看似了解。 但他像是一个诡异的迷宫,迷宫上满是艳丽的花,却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而没有人能走出那个迷宫,他永远是那个让人感到未知的秘密。 他的氛围是这个样子的,看似温柔却也不温柔,有些决定和想法甚至会让人觉得凌厉,而这不合谐的气场诡蹫又曖昧,但又维持着一个摇摇欲坠的平衡。 「小征。」umi走到姜时征面前,他终于将视线从书上移开。 「等一下的考试,大概考什么啊。」 见umi期待的样子,姜时征从抽屉拿出英文本子,翻了一下。 「嗯……这次考的是单字嘛,但是我觉得你多记一点简单的单字比较好。」 「为什么?」 姜时征闔上书本,「直觉吧。这个老师的考试方法通常是想了解学生理解的地步,而不是真正的要考死学生。」 umi笑得很开朗,「感恩,学霸。」 说说这个被认定是姜时征唯一的朋友——umi。 他和姜时征在一起时,绝对是一个谈话者,而姜时征则是旁听者。这两个人相处的模式,一直都是这样的。他们是那种,一开始两个人的气场会让人觉得不合,但事实却是他们不自觉地融合再一起,缺一就变了调。 而umi很像传话者,大家通常是透过他来和姜时征接触,因为他的本身就像一个热情开朗的男孩子,所有事情都可以说说笑笑,不会有人能想像umi会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因为他整个看起来就像是在夜里的路灯下摊开检视的赤裸模样,毫无保留。 而这也正中他下怀,因为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不亚于姜时征。 事实上的他,极其厌恶与人交流,谈吐间的气息、嘴角的笑纹、莫名其妙的表情、自我感觉良好的姿势,他都觉得噁心讨厌。 唯独姜时征,他第一次看见一个这么清澈完美的人,没有任何一点杂质,像出生婴儿般那么纯洁。 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缺点,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如此在意姜时征,因为姜时征是他第一次遇到这么光裸、不对自己有任何装饰的人。 他不是毫无保留,是他的保留在除了姜时征以外的人都无法触及的地步。他将自己延伸的很长,所以比起姜时征,他会是那个拥有更多选择的人。 04. 04. 他们走在下了雨的路上,随着穿着球鞋的脚起落,遇水时產生的唧唧声充斥在两人之中。 放学后无不让人觉得舒适愜意,就像umi会将他的容貌突然松懈了下来,变得毫无馀温。 「吶小征。」 姜时征看向他。umi的视线飘得很远,没有落在某的定点上,是一个未知的飘渺。 「......如果,有天我不再跟着你了,你会怎样?」 姜时征知道是当朋友这件事。 在他这一路走过的十八年,他并没有一个像umi这样子的朋友,事实上,从前的他是没有朋友的,他不懂拥有朋友会是什么样的感觉,直到他遇见了umi。 因此别人也许会认为umi只是在热脸贴冷屁股,但却不然,真正离不开的人,其实是姜时征。 听到这句话的姜时征一时之间有些呆愣,平时都游刃有馀的样子瞬间有些不自然。 umi当然有捕捉到这一点变化。 他没心没肺的笑了,「骗你的。」 他又喃喃,不会有这种事的。 他们慢慢的踱步到离两人家都近的河堤边,也没有在意因为雨的关係而溽湿的绿草,撑着手坐在地上,夕阳斜斜的打在两人身上,彷彿时间静止了,这个世界只有流水、姜时征、umi。 雨后云层渐薄,晕开橘光,整片天空晕晕染染的,甚是好看。 两人一言不发,直到姜时征准备从侧背包拿出书的瞬间,umi出手握住他的手腕。 姜时征静静地看向他,而umi依旧看着波光淋漓的水面,清秀的脸上盪漾出水光的弧度,模糊了他的轮廓。 「......你为什么那么做了?」 听到umi的问题后,姜时征笑了笑,「什么?」 umi吐出的话语没有温度,很轻的继续说:「就像我上个礼拜体育课时用铲子把一隻毛毛虫剁成碎块一样。」他顿了顿,「还有上次我们把蝴蝶的翅膀剪下来了。」 接着他摸向姜时征的侧背包上,一小块黑色的污渍。 先说说这之前发生的事。 在上礼拜umi将毛毛虫剁死的当天放学后,他抱着有趣的心情将蝴蝶翅膀剪下时,姜时征用手直接将落地的蝴蝶捏死了,umi很惊讶他会这么做。 而姜时征的回答是:「我只是让牠减轻痛苦而已。」 接下来umi看着姜时征将扰人的青蛙、挡路的蜗牛、声音刺耳的蝉,接续杀死了,死状堪称凄惨。每天至少都有两三个某种生物的尸体散落在姜时征坐着的周围。 然而,等到姜时征再度将一隻麻雀的翅膀拔下来、头用石头砸死后,umi才突然发现这件事情已经覆水难收,根本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一开始是他开啟的玩笑,但到蝴蝶事件之后,他发现这条路走偏了。 现在的他竟然眼睁睁的看着姜时征落进一个名为杀生的网,越陷越深,然而他不确定有没有办法从这个深渊里拯救他。 这开始的杀生事件一天天下来,umi知道姜时征已经沉醉在建立在死亡上面的偏执的愉快。 深知姜时征的个性,umi甚至觉得他下次带了一颗人头给他看也不意外。 现在的他看着那坨对他来说是压死骆驼最后根稻草的污渍,久久无法言语。 05. 05. 关于那个污渍的来由,姜时征清晰地记得那天他们发现的事,还有他接下来做的事。 那天因为学校提早放学,他们走了平时不会走的远路。当时天色很昏沉,天空几乎笼罩起了乌云,他们都以为会下雨,都隐隐约约的感觉可能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而这种莫名的压抑感,什么都可以是引爆点,能将两人炸成碎片。 「小征。」umi伸手指向巷子里的猫,「是幼猫欸。」 姜时征走过去将牠提起来,幼猫挣扎着喵喵叫着,引来姜时征一个皱眉。 ——这是umi第一次看见姜时征皱眉。 「喂这样牠会痛啦。」umi及时将猫咪捧起来,却也同时让幼猫愤怒的抓伤姜时征的手。 他看着姜时征突然将自己的脸埋进手里。 半晌后,姜时征放下手,「走吧,快下雨了。」 「牠怎么办。」 姜时征想了想,「放在纸板下吧,至少不至于淋湿。」 将猫安置完后,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 隔天umi发现了他书包上染了一块不明显的污渍。 ——姜时征杀死了那隻幼猫。 姜时征握着手,看着天空,不断反思为什么umi要问他为什么。 「因为他抓伤我了?」姜时征回答得很犹豫。 umi略为生气,「就因为这样?」 姜时征是那种,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会不择手段的人,任何会阻碍他的东西,都回毫不犹豫地一一剷除。 umi明明很了解这一点,但他还是难以接受,「你杀了一个有生命的动物!」 姜时征回头看他,「那蝴蝶、青蛙、蝉等等,都没有生命吗?」他微微皱眉,「我不懂你对生命的詮释是什么。」 umi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唯独对于杀猫这件事情就是无法接受,姜时征说得很对,明明他之前杀的也都是有生命的,但是为什么当时自己不会想去阻止他呢?为什么换成是猫就会引起同情呢? 他已经渐渐有些倦了,看着姜时征沉溺在碾碎生命的笑容时,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制止他,他没有说服姜时征的能力,只能紧闭双眼,尽量不去看、不去听生命最后的咆哮,那些带着浓浓的怨恨和沉重的悲鸣,让umi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小征,」他轻声开口,隐约看到鸽子开肠破肚的样子。 「答应我,不要去杀人......好吗?」 「你在说什么呀。」姜时征笑转头看他,手上的血滴的地上一摊摊的,让umi彷若见到了死神那般,无法动弹,「我又不是杀人魔。」 ——没错,你不是。但在我眼里,你眼里的疯狂已经能和杀人魔比拟了啊。 06. 06. 姜时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看着自己的双手,沾满了毛与鲜血。 同时,他也看了自己的手,很久很久。 将尸体丢弃后,姜时征才好好的开始洗手。大量的红色液体自他手上冲出,看着用鲜血流成的水涡,他的思绪也同着水流,流到很深很深的地方去。 他曾无数次思考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什么名门世家、什么预言者、什么帝王、什么完美者。 「到底......都是些什么啊。」他颓然滑落在地。 偌大的房子里,毫无温度,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父母究竟是什么,只会在视讯上命令他做些什么的人吗? 那就好像,他根本不用思考,根本不用去想像,照着他们所说的去完成就好,然后成为一个别人嘴里称羡的完美木偶。 所以他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不懂世上伦理,不懂人性,不懂任何有关于情感的东西。 没有人告诉他那是什么,因此他以为就像解数学题一样简单,几个公式随便套用应该就能解决,然而事实是,没有情感的人,就只是一个会呼吸的肉块,就算自己模仿的再像,他依旧只是个未成形、七零八落的肉块,他不懂那些概念和基础,因为他根本没有。 ——而他只是长成了这样。 一时之间,他终于知道自己早已溃不成军。 他一点都不完美,那个假像噁心到自己想摧毁,他知道自己已经万劫不復了,他只会在原地徘徊,然后渐渐往下掉,掉到未知的深渊,而且不会有人来救他,因为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坠落。 深知这一点时,他极欲哭泣。 他是那样孤独脆弱,只要一碰就能破碎,他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到现在了。 然而这种情绪只能自己舔舐,自我吸收无尽的忧伤,因为到了外面,他要是那个完美的姜时征,他要是鹤立鸡群的帝王,这种情绪只会让他建立已久的城堡一夕之间破碎倒塌,他不能接受这一点的刺激,现在的他,只要再一点碰触,他就能自我炸裂。 他不是有意杀生,但他能从中得到慰藉,似乎那些令人压抑的情绪能和这些生物一样,在解脱时,能抱着那种绝望的眼神一同释放。 ——如同他一样。 他感觉自己快死了,胸口好痛,难以呼吸。 有人在吗,有人能出现吗,再那个门口对面,有人吗。 如今他只能无声的咆哮,如同受困的兽,无人知晓。 07.(完) 07. 「小征。」他看着他手里的刀子和鱼,切割成各种碎块,浓浓的腥味围绕在两人之中。 umi从他手中抽出并没有紧握的刀,反转将刀子在自己手臂上划开一道深深的伤痕。 姜时征瞬间睁大眼睛,一手盖住他的伤口一手接住止不住往下滴的鲜血。 umi将手覆盖在他满是乌黑鲜血的手,污染了他白皙纯净的手,在姜时征眼里甚是刺眼,在他的认知里,只有他一个落入地狱就好。 陪伴什么的,根本不需要,但是,为什么他感受到眼里一丝丝疼痛,无法控制的,令他有些无措。 「......为什么。」 umi笑着看着姜时征无措的表现,低头亲吻姜时征脏污、但盖着他伤口上的手。 「对敌人的恩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不是吗?」姜时征记得这句话他曾经对umi讲过。 他笑着继续说,「但我想转换一下这句话。」 「能够成为对方的温柔,便是对自己的救赎。」 umi用那隻乾净的手,轻抚姜时征低下的头。 「是我开啟了这个荒唐的玩笑,终结了你的完美,破碎了你的心。你的痛苦和压力我无法与你分担。你坠落深渊,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姜时征任泪水在脸上蜿蜒的流淌,湿黏的让他想手擦拭,但他做不到。 「无法原谅,就无法救赎。我原谅自己的方式就是继续陪伴在你身边,可以吗?」 英雄救美这件事是从来不会存在的,只有自我意识过剩的人才会依靠这种不切实际记的幻想信念。 当然这种奇蹟在现实中几乎不会存在,但,如果出现的是愿意接受包容自己的人呢? 那种虽然无法拯救你、无法治疗你的枯竭,但愿意亲手接住你的坠落,愿意包容你的完美你的脆弱和缺陷。 这样能是救赎吗? 「......这是我的日落吗?」 umi无法控制的放声大笑,擦掉姜时征脸上的水。 「没事的,你的日落,由我来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