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许君朝与暮》
奶茶
南庆国都,二皇子府邸。
主院寝殿,府邸的主人睡醒过来从床榻上坐起身,还未等懒腰伸展开,便猛地顿了一下。
寝殿内有声响,是“咕嘟咕嘟”的水烧开冒泡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在安静的室内很容易察觉。
寝殿内有茶香和奶香,混合在一起带着点儿淡淡的甜腻感,很是馥郁。
刚从床上起身的二皇子李承泽随手扯了一旁的外衫套上,也不费力穿得整齐,只松松套在身上,简单洗漱过后便绕过了屏风,看向屏风后面桌子旁边坐着的女子。
“什么时候来的?”李承泽本就微哑的嗓音此时因为还带着些初醒的朦胧,鼻音微重,显得格外低沉。
桌边的女子的穿着不同于李承泽宽袍大袖,紧窄袖口的青色劲装,看着十分轻便,配上高高束起的长发,倒有些剑客一般的干练。
只是她此时正在做的事却着实没有个剑客的样子。
桌面上摆着红泥小炉,炉子上小铜锅里正滚着的不是清泉水,而是牛乳。只是这牛乳之中还有一个纱布包裹起来的小包,随着牛乳的沸腾从这里面泛出一缕一缕的红褐色。
李承泽在桌子边上坐下,用手撑着下巴看着她用小勺子往铜锅里面添加白糖,一下一下地慢慢搅动,乳香茶香便越来越浓郁起来。他吞了下口水,瞥了一眼铜锅里已经是浅褐色散发甜香的牛乳。
“没多久,你还没醒,必安放我进来等着。”
“必安。”他喃喃了一句,低低笑了一声:“你叫得倒是亲切。”
女子将铜锅里面包裹着茶叶的纱布包小心捞了出来,头也不抬地回着他的话:“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了,情分还是有的。”
李承泽微微垂下眼,没有说话。
这时女子已经拿了一只瓷碗从小铜锅里盛了一碗冒着热气泛着甜腻香味的牛乳递给他,微弯着眉眼,笑得很轻松:“来尝尝?我试了好些种茶叶,还是这种最合适煮奶茶了。”
“奶茶?”他接过来闻了闻,眉眼舒展开显得有些惬意:“又研究了新东西?还有别的么?”
“有是有……”女子看着他就着瓷碗就要喝下去,连忙伸手拦了一下:“吹吹再喝,小心烫舌头。”
李承泽被拦了一下也不恼,就着碗吹了几下,小心地喝了一口……
还是被烫得吐了吐舌头。
女子笑了一声,一手杵在桌面上撑着自己的下巴看着他:“猫舌头。”
“什么?”
女子眯着眼睛笑:“没什么,觉得你越来越像猫了。”
李承泽掀了掀眼皮白了她一眼,低下头继续吹着碗里浅褐色的奶茶,而后小口小口地喝下去。
甜香柔滑,热热的一碗喝下去,只觉得舒适非常,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倒是比单喝牛乳滋味好些。”
坐在他对面的女子笑道:“奶茶煮起来简单得很,材料合适味道就不会差。合适的材料和做法我都留了单子,让必安拿去厨房了。”
李承泽伸手拿过一旁的汤勺,给对面的人盛了一碗后,也给自己又添了一碗:
“什么时候回京都的?”
“昨晚。”
他听后顿了一下,抬眼去看她的脸色,没见着多少疲色,便转而说起其他:“这趟回来呆多久?”
“唔……暂时没有再离开的打算,不出意外的话。”女子端着李承泽给自己盛的那碗奶茶慢慢喝着:“满天下跑了这么多年,该布置该打算的早就都差不多了,我也想歇歇了。”
李承泽勾起嘴角,眼光却又有些矛盾得复杂:“哦?那可真是不容易。不过你若是留在京都,可就不像以前那么容易,从鉴查院眼皮子底下躲过去了。”
“小门小户商家女,只要不跟二皇子扯上关系,一时半刻还不要紧。”
“……不扯上关系?”
“一时半刻嘛!”女子笑眯眯地托着下巴看他:“得等我把京都的人手和关系理清楚的,等都处理好了再……”
李承泽也露出一些感兴趣的样子,放下喝完了奶茶的瓷碗看她:“再如何?”
“唔,我想过了。一个没什么家势背景又是才进京都没多久的商户女子,想要合情合理地跟当朝二皇子殿下扯上关系的话……”
“嗯?”李承泽没有动弹,鼻音略重,显得格外……勾人。
至少对面的她桌子下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不过脸上却还是维持住了平和,没露半点儿异样。
她笑着道:“到时候劳烦殿下配合,来个让我对你‘一见钟情’的机会?
李承泽的脸上难得出现了那么一下怔愣的神色。
“呵。”他低低笑出声来:“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我这可是合理安排。不然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一个只不过有点儿银钱会做生意,却毫无根基没有背景的商家女子,频繁接触高高在上的庆国二皇子,还能让人觉得不难以接受?”说着,她顿了一顿,勾着嘴角看着对面正随手扯了帕子擦拭嘴角沾染的牛乳痕迹的李承泽:“自然,二殿下对这个一厢情愿的爱慕者什么态度如何处理,就要看二殿下本人的心情了。”
“听我的?”
“当然。”
他慢慢从椅子上起身,外衫松垮地套在身上,随着他起身走动的动作有些散开,露出里面有些褶皱的白色里衣。他两步走到她身边,一手撑着桌面,半弯着身子低头看她晶亮却又清澈的眼睛,眼色有些发黯,压低了声音更显得喑哑:“什么……都听我的?”
他靠得近,身上隐隐的热气熏在她身上,竟比桌面上还燃着的红泥小炉还要灼烫几分。
她桌子底下的手指不自觉捏紧,迎着他目光的脸上却没什么变化。
“我觉得殿下可以先显得不太耐烦一点儿,毕竟是京都名……名人,总要有些姿态嘛!不是我这种无才无貌的小角色高攀得起的。”
李承泽挑了挑眉头:“无才无貌?”
“哎呀,自谦一下嘛。再说……在京都城的其他人眼中,这也是事实。”
他闻言低低笑了出来,脸上挂着爽朗笑意,眼色却暗沉得很,透出一种矛盾而又带着淡淡危险的气息,慢慢地,朝她凑近。直到距她的脸只有一指的距离,他才停了下来。
她也没有后退,面含笑意地看着他,不说也不动。
他的声音很轻:“那是……他们眼拙。”
……
天色渐亮,二皇子殿下还要上早朝。
等伺候的人行动起来,端上丰盛的早膳,腹中暖热的二殿下难得地胃口大开。
早膳备好,伺候的下人们相继离开,屋子里只剩下抱着剑站在一旁的剑客谢必安。
李承泽夹了个虾饺,水晶一样带点儿透明的面皮咬开,里面包裹着的虾仁鲜香多汁,一口下去又颇有韧劲儿。这也是按着某人送的食谱方子做的新奇吃食,轻易成了二殿下早膳时间的最爱。
李承泽边吃边瞥了一眼一旁的谢必安:“可知她如今住在京都何处?”
谢必安目不斜视:“她说殿下知道。”
李承泽伸出去的筷子微微一顿,轻笑了一声,继续夹起下一只虾饺。
她知道他有在查她,但她并不在意。
或者说,以她这些年从鉴查院眼皮子底下都能平静躲过的本事,真要想藏着掖着,他大概根本查不出究竟来。
她让他查到,未尝不是在安他的心。
就像当年……
如果不是她自己现身,他甚至连察觉到她存在的机会都没有。
许朝暮。
那是南庆的二皇子李承泽刚刚出宫建府的时候,刚刚死了师傅算是出师的小姑娘总算能够真正地长久离开山谷,好奇之下跑来了南庆的京都城,在二皇子府邸的内院墙头上,围观了堂堂二皇子殿下“误食”有毒糕点,却没有伺候的人在一旁,蜷缩在地上苦苦挣扎的模样。
许朝暮便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李承泽面前的。
其实那时候他的状况还算不上太糟,他想得明白那糕点虽有毒却不算致命,只是有些伤身也多些苦楚。
后来出现的许朝暮也肯定了他的猜想。
他身边确实危机四伏,但是,至少暂时,还有人看着,不会让他真的送命。
知道这个道理,反而让他心中更是悲凉。
至于许朝暮……
那时候疼得厉害,被人喂了药丸又被拖回床榻上的李承泽还是将突然闯入的少女记了清楚。她帮他解了毒缓了痛,还仗着身手高超去了趟厨房给他弄了些粥。离开之前,她状似好奇地碰了碰他的头发,笑眯眯地说了一句:“还真有点儿像啊!不过……还是好看的。”
那是他们两个第一次相见。
许朝暮是个十分独特的姑娘,她有过人的身手,独到的医术。那时候的李承泽身边力量不多,还没有一个八品剑客谢必安,于是也并不清楚与他相识时候的许朝暮就已经有多么强大的武力。
但许朝暮最为特别之处并不在此。
他们相识数年,实际上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大多数时间,他们都是在用信件沟通。而那送入送出的信件,都是经由向二皇子府送菜的商人传递,多年下来,换了好几拨人,信一直传着,却从未叫鉴查院或是其他势力发现。
许朝暮多年来一直游走各国各地,不动声色地整合起自己的财力物力人力,发展起不易被人察觉,却又盘根错节的,属于她的商业网络。
而李承泽,经常能在府邸之中收到她,关于各地风情描绘的画卷和信笺,还时不时搭上几张各地小吃美食的方子。
信中那种纵马天下,遍揽美景的日子,曾几何时,也是他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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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忍住对二姐姐的热爱开了同人!二姐姐太香了扛不住!
(起点女频正在填坑,双开压力略大,这里我……尽力更!为了对二姐姐的爱,冲鸭!)
豆腐脑
京都街巷。
穿着一身天水青襦裙的许朝暮带着贴身的婢女柴藤正在街上闲逛,走着走着街上人却越来越少,等走到一条街口朝里面一看,竟是干脆没有了行人,路边的小摊子倒是还保持了原状。
其中一个贩卖豆花儿的小摊门口简陋木桌边上有三个人,一个坐着,两个站着。
都是熟人。
许朝暮抿唇一笑,带着柴藤小步跑了过去。
等跑到桌边,许朝暮往旁边一伸手,柴藤十分熟练地掏出两包蜜饯儿,许朝暮接过来,一人一包塞进了抱着剑冷着脸的谢必安,和白衣广袖站在一边微微笑着的李弘成怀里:
“隔壁街上蜜果斋新换了腌渍方子,来尝尝。”
说完也不再管两人反应,上前两步坐到桌边,看着一口一口吃着豆腐脑,头也没抬的李承泽,微笑着也不说话,双手撑着下巴就这么看着他吃。
柴藤在两步外面,左边看了看低头扒拉着蜜饯儿包裹的李弘成,右边看了看抱着蜜饯仍旧目不斜视的谢必安,权衡片刻,将怀里不算多的包裹全塞进谢必安怀里,眼看着冷面剑客竖起了眉头,若无其事地走进了小摊后面,给自己家小姐盛了一碗。
“小姐也吃,眼睛看饱了也要顾着肚子。”
被人盯了好一会儿的李承泽:“……”
正托着下巴盯着人看的许朝暮:“……”
放下豆腐脑就转身退开的柴藤,顶着几步之外李弘成和谢必安的目光,无声地站到一角,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出声。
当然,也没有去把谢必安怀里东西接回来的意思。
李承泽看了柴藤一眼笑了出来:“不愧是你身边的人,个顶个的有意思。”
许朝暮看了看李承泽已经吃见底那碗,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这豆腐脑你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李承泽勺子一顿:“啊?”
许朝暮笑了笑,并未等他回答,拿过桌面上的小调料罐子自己添起佐料来。
李承泽看着看着,感慨了一句:“你喜欢甜的?”
“唔……也不是。”许朝暮用勺子在碗里搅了搅:“分情况的。若是早上当早饭吃着,我喜欢吃咸的。可若是其他时间当点心小吃,我喜欢吃甜的。”
李承泽沉默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而后轻笑了一声,将自己的勺子朝着许朝暮那碗伸了过去,舀起满满一勺的甜豆腐脑,滴滴答答落了一桌子的汤水,而后送进了自己嘴里。滑嫩的豆腐脑儿几乎不用咀嚼,软滑香甜,的确跟他先前那碗滋味很不一样:“嗯……也不错。”
许朝暮眯着眼睛笑了笑,颇有点儿自得的意思:“那是。”
李承泽吃了一口之后也没再去舀,放下勺子伸了个懒腰,往这小摊的灶台那儿瞧了瞧:“从你手里出来方子做的东西,向来是不错的。”
柴藤知道许朝暮并不饿,因而这一碗盛的只有一点儿,刚才又被李承泽分了一勺子去,剩下的两口便吃完了,此时许朝暮也放下勺子擦了擦嘴,看向李承泽:“按照常理,我是不是应该说上一句‘殿下谬赞’之类的话?”
京都城内有很多不起眼的小生意,都是许朝暮的,只是拐了好几个弯,连做生意的小贩都不知道,便也并不引人注意。
比如这个豆腐脑小摊子,比如许朝暮方才说的做蜜饯儿的蜜果斋。因为生意小,做的又不是什么招人眼的东西,利润也不算太大,便一直没有招人眼球。
许朝暮的生意一直以来都是极低调的,但却极有优势,一般人很难第一时间察觉的优势。
她不像庆国内库的生意,做的都是玻璃肥皂香水一类,旁人不会做的东西,垄断了所有销路。许朝暮的生意都是在本来有的小生意的基础上逐步做的改进,工具也好材料也好,人手也好管理也罢,不算横空出世,渐渐被人习以为常之后,却能远远甩开其他同类商家。
这一点,李承泽也颇为赞叹。
后来,借着跟李云睿合作的幌子,也曾帮许朝暮暗中打过几次掩护,让她的生意能平平安安沉伏至今。
不过,有许朝暮在,李承泽与李云睿的合作,就只剩下幌子了。
对于能够达成这样“釜底抽薪”的效果,许朝暮颇为自豪。
如此,等来日那位男主大人来到京都搅风搅雨引蛇出洞的时候,她面前这位就可以尽可能置身事外,顺便……坑太子他们一把了。
真是不错。
许朝暮是个穿越的,看了剧没看书但知道一些剧透的。
她运气也不知是说好还是不好,被人收养学了身本事,童年却也过得着实痛苦。只是到底也算是在那个过程中误打误撞付了大半条命得了“金手指”,有了纵横自保的本钱,她也便放下了对那段昏暗岁月的芥蒂,应下了老头子的“遗命”,跑来掺和起她原本就好奇过的剧情。
前几年满天下跑的时候,她去过澹州,没见到范闲,倒是遇上过五竹……
“在想什么?”
耳边传来微微低哑的嗓音,许朝暮回过神来,便瞧见先前还坐在她对面的李承泽不知何时起了身,此时正站在她身侧弯腰凑过来,靠在她耳边。呼吸吐在她没有被头发遮挡住的耳廓上,引得她有些发痒。
许朝暮向后稍稍仰了一点儿才转过头,看向李承泽,舒了一口气笑道:
“鉴查院的陈院长离开京都,不少人都能松口气,搞点儿小动作了吧?”陈萍萍离京,快到范闲来京都的时候了,剧情……要开始了。
“旁人我是不知道。”李承泽顺势在她身边坐下:“你应该是能松缓不少的。”
“可不。”许朝暮向旁边挪了挪,在长板凳上给李承泽空出更多地方来:“鉴查院陈萍萍,名不虚传高深莫测啊……有他在京都掌管鉴查院,我真是连弄个豆腐脑摊子都要提心吊胆地,日子真是……要过不下去了都。”
李承泽垂下眼,遮去眼中的情绪,平静地问道:“不喜欢京都的生活?”
“不喜欢。”许朝暮回答得很是干脆:“勾心斗角,阴谋算计,累得很。”
李承泽眉心微微一动,没有说话。
“对了殿下。”
“嗯?”
“听闻殿下最近爱上葡萄了。”
“怎么?”李承泽挑眉轻笑,压低了声音歪着脑袋看她:“打算用葡萄做蜜饯儿?”
“葡萄干啊……京都这边气候不合适,西北边儿临近北齐边境那块儿的庄户,已经建好了晾房晒上了,再过一两月就应该能得了。到时候……我请殿下尝尝手抓饭?”
“手抓……”
“到时候殿下吃了便知道了。”许朝暮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是觉得还不错,就放在珍馐阁里面当一道新出菜式。”
珍馐阁是许朝暮的生意,跟其他的许多不一样,这是她明面上的生意。毕竟在京都城内是商家女的身份,有些产业也是应该,这珍馐阁便是其中之一。还记得一些剧情的许朝暮十分促狭地,将珍馐阁开在了一石居对面。
在京都城的人都知道珍馐阁的主家小姐对二皇子一见钟情,穷追不舍之后,珍馐阁也借着这点儿风月事在京都城里打出了名声,招徕了第一批的客人。
珍馐阁到底没有太辜负这个名字,许多吃食不只滋味不错,样式也新奇,时常推陈出新,为人津津乐道。就像珍馐阁主家,许小姐爱慕二皇子的绯色传闻一样,时常被人提起。
“我还亲手酿了一些葡萄酒,再放些日子就能喝了,记得你那里有套琉璃杯子做的精致,用来喝葡萄酒应当很是相宜。”
李承泽侧过头看向身边的许朝暮:“你?酿酒?”
许朝暮迎上他的目光撇撇嘴:“我是不喝酒,但这可不代表我就不能会酿酒了。”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好呀。”
“……陛下有为婉儿赐婚的意思。”
许朝暮眨了眨眼,毫不意外:“哦。”
李承泽转过头来,深深地看着她,脸上的笑意已去了大半:“婉儿的夫婿,将会接手内库。”
许朝暮看着李承泽笑道:“怎么?殿下也着急了?”
李承泽顿了一顿后笑出声来,似叹似念:“有人比我更着急。”
“殿下看着就好。”许朝暮一手撑在桌子上托着脑袋,侧对着李承泽:“内库看着诱人,却是烫手的山芋,丢了也便丢了,左右殿下……不缺的。”
李承泽也勾起嘴角看她,眼神颇有些暗沉:“是啊,毕竟……我有你。”
“可不?”许朝暮伸出右手轻拍了拍李承泽的肩:“我这一心一意的,可比左右逢源的李云睿靠谱多了。”
李承泽的目光顺着她拍过自己肩头的手滑下,轻笑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
“等消息传出来了,内库必有动荡。”许朝暮说起正事,仍旧带着薄薄的笑意:“李云睿可不是内库真正的主子,很多事情她管不住也压不了,虽然大概都是小动作,但也够我们趁机抢点儿好处做些打算了。”
李承泽点头:“这些事由你来办,我一向放心。”
这才是今日特地相见的目的。
其实也不过两句话的功夫。
正事儿说完了,来此的目的也了了,李承泽不再多呆,站起身带上谢必安和李弘成两个离开。
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柴藤赶早一步,来到谢必安面前,顶着他有些黑的脸色,把先前自己塞过去的大包小包重新拿了回来。
“对了,你那葡萄……葡萄干儿,弄好了之后分我些。”
走远了几步,李承泽没有转头,却是抬起手招呼了一声。
仍坐在豆腐脑摊子前的许朝暮抿唇一笑:“好。”
手抓饭
到底,葡萄干晾好送来的时间,比葡萄酒要快上那么一点儿。
于是,李承泽在葡萄酒之前,先在珍馐阁吃到了许朝暮提到过的手抓饭。
是真的手抓饭。
包间里没有准备筷子汤匙,她就是盛了满满一碗放到了他面前,然后给他递了一块干净的湿帕子让他擦手。
就算是一贯很没个吃相没个正型的二皇子殿下都愣住了。
“你这……”
“手抓饭啊!”许朝暮在另一边坐下,双手撑着下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不然殿下以为,‘手抓’是个什么意思?”
李承泽嘴角一抽,瞪着眼前好看的青瓷小碗里,橙黄橙黄,飘着带点儿膻味的肉香和点点酸甜之气的手抓饭。
今日李弘成没来,跟着李承泽的谢必安抱着剑站在一旁,目不斜视。
许朝暮看过去:“必安也来尝尝?”
谢必安面无表情:“多谢许小姐,殿下一人品尝便好。”
许朝暮却没放过他:“我做的多,一锅呢!足够足够了,来尝尝?”
谢必安:“……我不饿。”
李承泽瞥了谢必安一眼:“朝暮都盛情邀请了,必安,不给个面子?”
谢必安闻言看了李承泽一眼,抿着嘴不说话。
正在这时候,柴藤端着托盘推门进来。
李承泽和谢必安都清楚地看到……
那放着一玻璃罐子澄澈液体和几只玻璃杯的托盘里……还放了筷子汤匙。
看着柴藤将托盘放到桌上,不发一言地分起餐具……
李承泽看向许朝暮。
许朝暮完全无视了他的目光,伸手拿过柴藤端来的玻璃瓶子,往半透明的玻璃杯里倒:
“葡萄酒还差些时候,要再等等,今日配这手抓饭,我特地让人弄了些葡萄汁,用冰块镇过了的,正好,可以解解手抓饭的油腻。”
李承泽拿起柴藤摆在自己面前的汤匙,朝许朝暮露出个略假的笑来:“‘手抓’饭?”
许朝暮略过这个问题,把冰镇过的葡萄汁放在李承泽面前:“里面这些,你看,颜色有些深的,这一小粒一小粒的,就是葡萄干。葡萄避开阳光直射,在通风处晾干之后的模样。放在这羊肉做的抓饭里面,添上一点儿别样滋味,也略解腻些。柴藤已经装好了两包了,一会儿走的时候,殿下别忘了带上。”
李承泽挑挑眉,也没有再纠结先前“手抓”的问题,用勺子舀了一勺子橙黄泛着油光的抓饭,送到口中咀嚼起来。
羊肉煮的抓饭有些油腻,李承泽的吃相又随意,很快吃得满嘴都是油光。
微红的嘴唇在闪亮油光的衬托下,更显得红润滑腻起来……
许朝暮看了一会儿,低下头默默地给自己倒杯冰镇葡萄汁喝。
屋内唯一注意到许朝暮这点儿反应的柴藤眨了眨眼,手脚利落地又盛了两碗手抓饭,连带着汤匙塞了一份给站在一边的谢必安,然后自己捧着另一份几步走到角落,寻了个凳子坐上去默默吃起来。
谢必安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冒着香气的碗,又看了看桌边吃得正香的李承泽,后退了两步,倒没有像柴藤那样寻地方坐下,站着便吃了起来。
唔,是有点儿油。
不过,味道还不错。
喝了两口冰凉的葡萄汁,许朝暮缓了个神儿,没再去看李承泽,目光落在桌面上摆在一边粉红色皮的书册。
红楼。
许朝暮叹了口气。
“怎么?”李承泽嘴里的饭还没尽数咽下,口齿略有点儿不清:“这红楼,你可看过?”
看过,当然看过,还看过真人版呢,还知道癸酉版呢,还看过红学家吵架呢!
许朝暮微笑:“殿下这么喜欢?”
“奇书,天下无双。”李承泽对红楼的评价,一如许朝暮料到的那般高:“……足慰平生。”
许朝暮突然间很想见见能把红楼给默出来的记忆力强大的范闲。
她很想跟他探讨一下后四十回他预备怎么办,总不至于真的打算默出八十回之后就坑了吧?
李承泽拿过冰葡萄汁喝了一口:“你不觉得?”
“觉得啊。”许朝暮回过神来:“当可称为传世明著,大旨谈情,实录其事,看似写的姻缘情爱,实则说尽了家族流转,王朝兴衰。”
李承泽挑起眉头:“你对红楼评价也是颇高,只平时……并不见你翻看。”
许朝暮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那当然是因为她比包括李承泽在内的这些苦苦等更新的人,知道的都多啊……
“殿下平时也见不着我啊。”许朝暮微笑:“难得见殿下的时候,我也不好把那点子珍稀时光用在看红楼上。”
“呵。”李承泽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放下已经吃完了的碗又喝了一口葡萄汁:“能写出这样奇书的范闲……怕是不不一般啊。”
此时的范闲已经在上京都的路上,范闲在澹州杀死滕梓荆的消息已经传回了京都。
许朝暮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既然不会为敌了,等他来到京都,殿下不妨接触看看,能不能交个朋友。”
李承泽眉心一动,转头看向许朝暮的眼光有些暗沉:“你希望我与他成为朋友?”
“多个朋友多条路嘛!”许朝暮笑眯眯地道:“殿下对他评价这么高,不值得相交么?”虽然其实许朝暮觉得,李承泽能跟范闲成为好友的可能性并不怎么大。
李承泽垂下眼低低笑了两声,没有说什么。
“殿下。”许朝暮的声音有了些变化,脸上笑意淡了下来,显得比今日先前的任何时候都要郑重一些,也认真一些。她看着李承泽的侧脸,一字一句轻声道:“这个世上,还是有那么一些人,将情,将义,看得比利益权势,甚至自身安危,都要重些的。”
李承泽抬起头看她,眼中汹涌的墨色浓郁地像是就要滴落出来一般。
“……比如你?”
许朝暮突然重新笑了起来,微眯着眼睛,显得格外灿烂:“对,比如我。”
李承泽站起身来,将桌上还剩下大半锅的手抓饭端了起来,盖上盖子转身递给谢必安,自己动手推开包间的门,大步离去了。
只留下了一句话。
“那两包葡萄干儿留在这儿吧,我等着配上葡萄干儿的新花样吃食。”
许朝暮没有起身相送,柴藤也只是多看了一眼抱着一口大锅脸色有些发黑的冷面剑客。
许朝暮坐在桌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手指一下一下地拂过自己面前盛着葡萄汁的玻璃杯,虽然眯着眼睛微笑,思绪却放开了很远。
“……小姐?”柴藤走过来低低叫了一声。
“柴藤啊……”
“嗯?”
“家里那个可以上下两面烧火的烤箱炉子,是不是弄好了?”
柴藤回想了一下,肯定地点了头:“是,听说已经可以开始用了,只是不知道小姐造那么个奇怪东西出来,是想要怎么用的。”
“啊,这个啊……”许朝暮笑了笑:“搞烘焙啊!”
“哄……什么?”
“没什么。”许朝暮喝光被子里的葡萄汁站起身,笑眯眯地对柴藤道:“把葡萄干儿都带回去,咱们试试烤点饼干。”
“饼……”柴藤看了一眼兴致勃勃的许朝暮,将后来的话咽了回去。
说真的,这个名字听起来确实挺干的。
“花烛回来了吧?”
这是正事,柴藤神色一正:“是,刚去端葡萄汁的时候得到消息,她刚回来,已经回家休整,等小姐问话了。”
“不急。”许朝暮走到包间的窗边,趴在这位于二楼的包间窗口边上往外张望,正好能瞧见二皇子府远去的马车:“若是有什么意料之外的紧急事情,花烛早就来这儿找我了。既然她先回去了,就是说明并无什么差错,既如此,我不问也没什么。”
柴藤点了点头,看着趴在窗边,被微风吹动长发的许朝暮:“那小姐,我们现在……”
“走!”许朝暮从窗边站起身,转头看向柴藤:“咱们也去买两本红楼回来翻翻!”
柴藤:“……”
“我记得你也挺喜欢的呀!”许朝暮上前拍了拍柴藤的肩膀:“说真的,将来范闲进京之后,你要是有意,咱们就去讨要一下签名。封皮……就算了吧,让他签在内页好了。”范闲那一手比鸡爪扒拉好不了多少的字,就算要签名留念,也还是别签在封皮上面了,拿出去……怪丢人的。
柴藤嘴角一抽:“不用了,小姐。”
“唉,你还别说。”许朝暮笑眯眯地对柴藤小声道:“咱们要是赶在他出名之前让他多签几个,说不定以后还能升值,将来还有人对那亲笔签名,趋之若鹜的,愿意高价求购的。”
尤其是在某人醉酒诗百篇,得了“小范诗神”称号之后。
大概会有这种名人效益的。
说到诗词还真都是泪,知道剧情晓得将来会有这么一出的许朝暮,这些年可都憋着没敢随便,生怕一不小心将来跟“小范诗神”撞诗之后不好解释这种“默契”。
好在以诗才闻名不符合她低调的处事风格,她也不算太在意……
柴藤并不能理解许朝暮对范闲签名的看好,默默地跳过了这个话题:“……小姐,咱们走吧。”
葡萄饼干
范闲跟范若若范思辙一起乘范府的马车来到一石居的时候,许朝暮就等在一石居对面的珍馐阁的二楼,趴在半敞的窗子边上看着,心情不错地等着接下来的大戏。
一石居内,被抱着孩子的贩书女带走,又自己拿了本红楼回来的范闲,在看着范思辙数底下卖书的人的时候,瞥见对面酒楼的招牌,挑了挑眉头:“呦,珍馐阁?这名字起得不错,比这一石居要更像吃饭的地儿,到位!”
范思辙原本满脑子的账本,此时一听范闲提到对面的珍馐阁,眼睛一亮:“哎!那要不咱们去对面吃吧!那珍馐阁的菜啊口味好样式还新鲜,最主要的是,它实惠啊!咱们改去……”
“咳!”范若若轻咳了一声,白了惦记着省钱的请客人一眼。
范思辙缩了缩脖子:“那……那我也没说错啊,确实珍馐阁好吃嘛……”
范闲看了范思辙一眼,转向范若若:“那珍馐阁……”
“哥,范思辙也没说错,珍馐阁也是京都一绝,等下次咱们去尝尝。今日范思辙难得请客,还是这一石居更合适些。”
范思辙委屈兮兮地看了范若若一眼,动了动嘴巴不敢出声。
“说起来,那珍馐阁与二皇子殿下,还有些瓜葛。”
“哦?”范闲端起茶喝了一口:“二皇子开的?”
“不是……珍馐阁的主家是个年轻姑娘,姓许,这许姑娘……嗯,据说对二殿下一见钟情,然后……”
“呦!还闹了绯闻呢?”
“哥你才来京都,等过段日子也就知道了。虽然……虽然坊间对那许姑娘……有些……但我倒是觉得,许姑娘很是勇敢,就像……就像哥以前写给过我的故事里的人物那样,洒脱得很,大大方方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令人佩服。”
范闲听了范若若的话,眨了眨眼睛,没说什么。
而一旁的范思辙听到“写故事”这几个字,一下子就精神起来,拉着范闲算起了写红楼卖的账。
不过这话题也没能讨论出个结果,一石居下面就吵了起来。
先前范闲和范若若对话中出现过的主角,许朝暮,坐在对面珍馐阁二楼包间的窗子边上,总算等到了想看的大戏。
郭保坤和贺宗伟在范闲这里讨不到口舌上的便宜,也讨不到拳脚上的便宜。
等李弘成出现邀请了诗会相聚之后,许朝暮也便没有再看下去。
今日一见,已经算是验证不少她的想法了。过去知道剧情也只是“知道”,如今真的亲眼瞧见亲耳听见,她便有了更深刻的感触。
同样在这个世界呆了十几年,范闲身上的傲气仍在,并未被磨去棱角,说实话,有些显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却也有种,截然不同的吸引力。
想来,当年的叶轻眉,也是如此。
不过……
许朝暮叹了口气捂住脸。
到底是大男主啊,身上开挂,换个人像他这么嚣张行事……
算了,不想了,不管怎么说,她自己也是有“金手指”的,不羡慕,平常心,不羡慕,平常心……
缓了缓神,许朝暮开始摸着下巴想老乡相认的时机办法。
那一边,在范闲应下明日诗会的邀约之后,算是完成了今日任务的李弘成抬头朝珍馐阁二层看了一眼,想了一想,抬步往珍馐阁而来。
珍馐阁二楼靠着街景,名为“长宁”的包间,是珍馐阁唯一不对外的包间。这里只接待过李承泽和李弘成,还有谢必安三个客人而已。李弘成走进珍馐阁,掌柜一眼便看到了,连忙迎了上去,李弘成也没有让他引路,从掌柜口中得知许朝暮确实在之后,就自己上了二楼。
李弘成抬起手正要去扣“长宁”包间的门时,门内的柴藤就从里面把包间的门打开,对他行了一礼让到一边。
许朝暮正坐在窗边,见到他并不意外地抬手打了个招呼。
李弘成走进去,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我就说……方才范闲让我觉得有些熟悉感。原来,是你这儿的。”
见到许朝暮之后,李弘成才反应过来。许朝暮跟范闲,有那么一点儿像。
刚认识的时候,许朝暮也向他行过礼,但也只是刚认识的那一次。自那之后她再见自己的时候只要没有外人在,向来随意。对他是,对二殿下,就……更是随意了。
自然,范闲比起许朝暮还是要更不同一些的。
至少范闲今日也是跟他第一次见,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也没客气。
许朝暮听李弘成这样说也不意外,只笑了一笑,从一边桌上拿过两个竹子编的小篮子:“世子等下是要去见殿下吧?”
许朝暮是自己人,李弘成也没什么避讳,点头便道:“是要去与殿下说说的。‘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这两句话意义深刻,值得品味。范闲……也着实有些率真之气。”
许朝暮抿了抿嘴,忍住想要将诸葛亮的《诫子书》那几句都背给李弘成的欲望,从窗边起身把一大一小两个竹篮朝着还有些回味的李弘成递了过去:“劳烦世子帮忙送点儿东西?”
李弘成好脾气地接过来看了看:“这是……”
“饼干,用葡萄干儿做的。大点儿的篮子是给殿下的,小点儿的这个是给世子尝尝的,就当是我拜托世子帮忙的谢礼好了。”
李弘成看了看手里盖着干净帕子的两个篮子,又看了看许朝暮:“你不亲自给殿下送去?”
“不了,等再过几日葡萄酒好了,我再去给他送,这小点心就不去了。”
“好吧。”李弘成笑了笑点头应下:“难得我今日还能沾到殿下的光,这饼……”
“饼干,葡萄饼干。”
“哦,这葡萄饼干,多谢了。”
许朝暮微笑:“是我要谢世子帮忙才是。”
李弘成捧着两个竹篮看向许朝暮:“可还有别的什么想让我转达给殿下的?”
“唔……就……没了吧?或者……算了,没什么要带的话,只给他饼干就好了。”
“好,那我便先走了。”
“好。”
等李弘成抱着两个竹篮离开,包间里只剩下了许朝暮和柴藤。
柴藤见许朝暮一时还没有离开的意思,看了一眼桌上的已经被在这儿耗了不少时候的许朝暮倒空的茶壶,拎起来转身出门添水去了。
许朝暮在包间里对着半开的窗低声背诵起来: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
诵完之后,许朝暮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其实这也是个点来着,要是范闲他们不急着走,刚才有机会见上一面……我直接把这段儿全都背给他,估计也就能相认了。”
静默片刻。
“……难得我能把这段都记住……”
再次静默。
“算了,机会多得是,梗也多得是,不可惜……”
柴藤倒水回来,瞧见的就是自家小姐撑着下巴叹气的模样。
柴藤顿了一顿,走过去给空了的茶杯添茶:“小姐既然这会儿……左右今日无事,方才为何不跟世子殿下一起去见二殿下?省得几日未见,想念得这样厉害。”
许朝暮默默地坐直身体,默默地放下手,默默地抬头看柴藤。
不……
误会了……
刚才她叹气的时候想的真不是李承泽……
许朝暮张了张嘴,迎着柴藤平静的目光,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算了,说了她也不会信的……
就这样吧……破罐破摔……
……
另一边。
瞧见李弘成抱着一个不算太小的竹篮走进来行礼,二皇子殿下还愣了一下。
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朝暮托你带来的?”李承泽放下手里翻看着的红楼瞥了一眼李弘成身后:“她没来?”
李弘成上前两步将竹篮放在李承泽面前的桌案上:“没有,她说让我把这‘葡萄饼干’,带给殿下就好。”
“葡萄饼干”四个字,李弘成特地说得慢了那么一点儿。
“葡萄饼干?”李承泽伸手过去掀开盖着竹篮的帕子,挑着眉头从那里面堆得满满的,一小块一小块浅褐色夹杂不少黑紫色颗粒的方块里捏出一块,放在鼻间轻嗅了嗅,一口填进嘴里嚼了起来。
这“葡萄饼干”带着奶香,并不硬反而有些酥,上面一颗一颗的黑紫色颗粒酸酸甜甜,味道他很熟悉,是之前在珍馐阁许朝暮亲手做的那一锅手抓饭里面有的葡萄干。
李承泽将口中的饼干咽了下去,伸手又捏了一个,这回并未一**进去,而是咬了一半,另一手端起桌上的茶杯就着喝了一口。
“葡萄干儿做的新吃食……”李承泽将手里咬去了一半的饼干放在眼前细细看了看,脸上带着笑,眉眼也透出几分愉悦:“还没等我去珍馐阁,她倒先送来了……”
只是诚意不足,是让旁人转交的。
生煎
靖王府的诗会,许朝暮没有去。
许朝暮只是一个没有背景的商家女子,与赴会的众家公子小姐身份相差太多,他们大都瞧不上她,她也不想去看人眼色。
她知道李承泽是要去见见范闲的,虽然因为许朝暮的出现李承泽跟长公主李云睿的合作只成了掩饰的遮掩,李云睿想要对付范闲李承泽没有掺和进去,两人暂时没有敌对关系,却也不妨碍李承泽对红楼的作者,对即将卷入京都乱流的人感兴趣。
再说……
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若是不来见范闲,反而不太正常了,就算只是为了做戏,也得过来瞧上一瞧。
而且,给范闲添点儿“麻烦”也是不错的。
至于许朝暮说的“做朋友”……
靖王府外。
李弘成抱着范闲塞过来的大包小包,看了一眼第一包递过来的蜜饯,瞧见上面十分清晰的“蜜果斋”的字样挑了挑眉头,而后从另一个袋子里拿出一个新鲜柿子。
“……找机会送去……帮我做成柿饼吃吧……”
喃喃了这么一句,李弘成抱着大包小包,转身跟上了已经进去的范闲范若若一行人。
诗会如期进行,范闲一首《登高》震慑住众人。
也引起了后院凉亭里李承泽更大的兴趣。
凉亭相见,一番对答往来,范闲吃了李承泽两串葡萄。
范闲问:“那你相信一见钟情么?”
李承泽一愣。
范闲笑:“哦,我问错了,殿下都已经是别人‘一见钟情’的对象了的。”
李承泽捏着葡萄的手一紧,差点儿直接捏破了。
“我原来是不信的,但是我现在是深信不疑了,还十分理解那位许姑娘,颇有共鸣,很想一见啊!”
李承泽垂下眼,遮去眼底的神色。
“我遇到个姑娘,手里拿着个鸡腿……”范闲絮絮叨叨地开始给李承泽讲鸡腿姑娘的故事,表达他想要娶鸡腿姑娘,不愿意接手内库的决心。
李承泽听着听着,突然想起那天在珍馐阁,许朝暮说的话。
‘这个世上,还是有那么一些人,将情,将义,看得比利益权势,甚至自身安危,都要重些的。’
“殿下?”
李承泽回过神来:“可如果,你就再也见不到那鸡腿姑娘了呢?”
“我运气一直挺好的。”范闲看着李承泽,突然笑了笑说道:“说起来……那位许姑娘是开酒楼的,也不知道那鸡腿……”
李承泽打断范闲:“她不喜欢吃鸡腿。”
范闲咧嘴一笑,微微带上点儿看好戏似的调侃:“那可不好说,也许只是殿下对人家了解不够,不晓得人家有这爱好?”
范闲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位拉自己下水给自己在太子那边又添了仇恨添了麻烦的二皇子殿下,心情特别好地添油加醋。
事实上他也不觉得那鸡腿姑娘会是珍馐阁主家,对二皇子一见钟情的许姑娘。
虽然未曾见过,只听若若说过一点儿,但是他却能从那只言片语的描述里感觉出来……那是跟与他有一面之缘的鸡腿姑娘,截然不同的个性。
猜是这么猜,不妨碍他现在给二皇子添堵。
从目前对方反应看,好像添堵成功了。
李承泽盯着范闲,脸上虽然在笑,眼里却有些发黯:“如果真的不巧,那范闲你怕是要失望了。她一见钟情的对象,可是我。”
范闲在给二皇子添堵这件事情上越来越得心应手:“哎呀这不要紧!我刚来京都也打听了那么一耳朵,听说一直以来都是人家许姑娘一厢情愿,二殿下不回应人家的。既然如此,那我不就还有机会等人家姑娘回头了?”
李承泽挥手丢开手里的葡萄,站起身穿上鞋子便走了,连桌上的红楼都没顾上拿:“那……我便祝你好运了。”
谢必安看了看李承泽,又看了看桌上的红楼,沉吟了一下还是无视坐在那里的范闲,越过他上前把桌上粉红皮儿的红楼拿上,这才转身跟上李承泽离开的脚步。
范闲坐在亭子里,端过装葡萄的盘子放在自己怀里,一颗一颗地继续吃着。
“素未谋面的许姑娘,我这算是给你助攻吧?也不知道以后去珍馐阁吃饭能不能给打个折?”
真的,除了突发奇想给二皇子添堵,他也就还看在若若对那许姑娘很是佩服的面子上了。
……
许朝暮知道今日靖王府的诗会会发生什么,没了好奇便没留心打听。
此时正带着柴藤和花烛两个在街上巡视她名下的铺子。
柴藤是跟在她身边料理事务的,而花烛却主要掌管京都之外的布置,花烛手下还有一品红,五色梅,曼陀罗等其他人手,分管各地商铺和消息往来。平时除了生意并不大动作,也几乎没有明面上的往来,低调蛰伏,主业赚钱,顺便尽可能收集消息。
柴藤和花烛两个都是跟着许朝暮一起曾跑遍大江南北,行过各国城池的,来到京都之后却是只有柴藤常常现于人前,花烛大部分时间不在京都。如今剧情已然开始,所有人所有势力的注意力都将集中在范闲身上,由他而起的博弈即将进入白热,许朝暮也可以开始动作了,不再深埋地下了。
许朝暮明面上,在京都除了珍馐阁外,还有几家小吃铺子和首饰铺子,今日巡视产业,这会儿正巧走到面点铺子这儿。
说是铺子,其实还真不大,开在主街旁的巷道入口,主要卖些包子面点,京都之内常有手头还算宽裕的平民来这儿买些便宜的种类当早饭,也有些高门府邸会来买些新奇点儿的吃食。
许朝暮今天过来,正好赶上检验大师傅的手艺。
上个月许朝暮跟大师傅说起过一样类似包子的新做法,大师傅听过之后十分感兴趣并开始尝试,经过几次尝试已经成功,只是一直没有拿出去卖过。今日正巧许朝暮巡视过来,亲口尝过之后给大师傅竖起大拇指,拍板儿了明日便可以开始对外出售,打出新品的名头了。
铺子里的师傅和伙计这些日子都是吃过不少试验品的,对新出的一锅热情十分有限,正巧许朝暮吃了一个之后有点儿被勾起馋虫,便一锅都给打包了,盛了四盘子装了两个食盒,柴藤和花烛一人一个,拎着走出了面点铺子。
等主仆三人走出铺子,进去之前虽然行人不算多但也不至于清冷的街道小巷,一个人也没有了。
街道之上多了一个小台子,放着小几软垫。
台子边上站着抱着剑的谢必安。
李承泽正蹲在软垫上看书。
许朝暮有点儿意外,等待着柴藤花烛走近些之后就更意外了。
因为李承泽手里拿着正在看的,居然不是他手不释卷好些天的粉红封皮的红楼,而是一本游记。
许朝暮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
晴朗无云。
她还以为天要下红雨了的。
“既然来了,怎么不过来?”
李承泽的声音有些低哑,分明平静地听不出波动,许朝暮却感觉出其中有那么几分不快。
这是怎么了?今天见范闲不高兴?
许朝暮顿了顿,转身从柴腾那儿接了一只食盒过来,在谢必安有些复杂有些莫名的眼光中走了过去,在李承泽对面跪坐下来,打开食盒往外端吃的。
正好拿给他吃吧,吃了好吃的东西,心情会好些吧?
虽然她没弄明白他这是因为什么不高兴了。
“殿下来得好巧,我铺子里的大师傅正做了新鲜的面点,明日才会拿出来卖的,殿下今日就赶上了。”许朝暮端着还冒着热气,一个个半个拳头大小圆圆的面团,泛着油光,下面泛着焦黄和浅的褐色,上面还保留着面皮的洁白,只是撒了芝麻和葱花,看着格外好看。
许朝暮看了看桌上,把李承泽的茶杯拿开,取了筷子夹了一个放在垫茶杯的碟子上,朝李承泽递过去:“殿下尝尝?汁水丰盈,上面软下面脆的。”
李承泽看了许朝暮一眼,从她手中接过碟子和筷子,用筷子头戳了戳碟子里圆滚滚的面皮:“这是什么?”
“生煎。”
“生煎?”
“包子,翻个面儿,不是蒸熟,而改用平底的大锅油煎。当然,这‘包子’的馅料也有些不同,至于哪里不同……殿下尝一口就知道了。已经出锅有一会儿了,应该不那么烫了,不用太当心。”
李承泽把碟子凑近过来用筷子夹住这个生煎包,一口咬下去——
“噗嗤!”许朝暮眼睁睁地看着李承泽毫无防备地一口下去,肉汁飞溅出来,溅到桌上衣服上,连他脸上都沾了肉汁泛起油光,忍不住笑了出来,却也还是第一时间凑过去取出帕子,帮有些愣了的李承泽把脸上的汤汁擦去:“哎呀怎么办呢……这生煎包最好吃的就是这浓郁的汤汁了,殿下你这一口下去都浪费了。”
李承泽顿了一顿,把碟子上咬开了的生煎包一**进去,脸颊鼓鼓地随着咀嚼的动作一动一动的,他的眼睛却落在凑过来跪坐在自己身旁,正用帕子轻柔地帮他擦脸的许朝暮身上。
等许朝暮擦掉他脸上的汤汁,正要收回手的时候……
手腕被人一把抓住。
李承泽咽下口中的食物,抓着许朝暮的手腕慢慢凑了过去,靠近她的脸,到了呼吸相闻的距离:“……你觉得我……浪费了?”
他靠得近,声音又压得低,带着淡淡沙哑的声音连同他身上的热气一起扑面而来,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有点儿大得厉害,耳根也有些发热。
不知道有没有丢人得红起来。
“那个……”许朝暮转开眼,另一只手指了指桌面上的盘子:“一个浪费了不要紧,殿下你看,那里还有很多……”
李承泽深深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她的手,而后看着又给他夹了一个生煎过来的许朝暮,突然问道:“你
炸鸡腿
“你喜欢吃鸡腿么?”
“啊?”
不是……这什么章程?
许朝暮被问得一愣,心里飘过太子殿下的专属口头禅。
李承泽眉心微微皱起,压着声音又问了一次:“你喜欢吃鸡腿么?”
许朝暮眨了眨眼。
今天是靖王府诗会,李承泽应该才见过范闲,听过范闲的鸡腿姑娘的故事。
所以……这是被范闲说馋了?
许朝暮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去“相认”的“老乡”在鸡腿姑娘的故事之后还把她给扯了进去。
于是,她回答道:“挺……挺喜欢的啊!不过也要分怎么做……我不太喜欢烤的,有些干。卤制的鸡腿就不错,盐焗也还好,哦,如果是提前腌制一下再裹上淀粉做炸鸡腿就更好了,外面酥脆里面软嫩……”
说着说着,许朝暮停了下来。
因为她敏锐地感觉到身边的李承泽的气压越来越低。
许朝暮看着李承泽紧皱起的眉头,侧身过去,一只手手肘撑着低矮的桌案,手掌托着自己的下巴:“突然问这个……殿下想吃鸡腿了?”
李承泽挑了挑眉头看着她,突然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而后许朝暮就看到他伸了筷子又夹了一个生煎包直直地递到她嘴边,也不说什么,就那么嘴角含笑地看着她。
许朝暮眨了眨眼睛,还是在他的目光之中张开嘴巴……被他一筷子把生煎整个塞了进来。
她连忙伸手去挡,在嘴里轻轻咬破生怕汁水溅出来。
她觉得他是在报复之前那一下。
李承泽见她匆匆忙忙用手遮挡,费力地含在嘴里咀嚼吞咽的模样,用手撑着下巴,食指伸出在脸颊边上一下一下地轻弹着。
许朝暮好容易把一整个生煎咽下去,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李承泽状似漫不经心的声音,同时,眼前多了一杯茶:
“吃食上的喜好多变些,今日喜欢明日厌弃也没什么。只是对于旁的……还是长久坚定些得好,你说呢?”
许朝暮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顺了一下,听到这句话抬头看他,却见李承泽目光灼灼,落在她身上,像是要将她灼出个洞来一样。
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
许朝暮心中十分困惑,但也的确……
没忍住在他的目光之下红了耳朵。
“……哦。”
李承泽笑起来,心情像是一下子好了不少,从软垫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转身走了下去穿上鞋,对一旁的谢必安道:“装上带回去。”
谢必安十分难得地没有黑脸,而是默默地走过来手脚很快地将桌上的盘子重新放回食盒里,拎着离开。
离开之前,谢必安看了许朝暮一眼,眼神之中似有什么暗示之意。
但是……
她没看懂。
连个提示都没有的,她能懂什么啊?
许朝暮捧着茶杯一脸莫名地看着身段轻盈离去的李承泽和他身后,难得被塞了东西没有黑脸的谢必安,实在是想不明白。
于是她就着手里捧着的茶杯,低头又喝了一口。
然后……
许朝暮猛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
她记得这桌上只有一只茶杯来着……
她转头去看,桌面上……果然只有一个沾了汤水油渍的茶杯底托碟子,那原本放在上面的茶杯……正在她手里。
所以……
花烛看了一眼软垫上有些怔愣的自家小姐。还不是特别习惯这个模样的小姐的花烛两步走到柴藤身边,小小声:“……小姐脸红了。”
柴藤如老僧坐定一般平淡:“嗯,我也看到了。”
“小姐这……”
柴藤转脸看向花烛:“……习惯了就好了。既然你也来了京都,以后这样的机会……大概还很多。”
“咳!”许朝暮明显听到了。
花烛和柴藤对视一眼,没再说什么。
许朝暮转脸左右看了看,瞥见远处蹲在那里正往这边张望的二皇子府的人。
她记得是搭建亭台搬运东西的。
许朝暮突然想到一段剧情,范闲在现搭的亭子里跟李承泽喝酒,李承泽一走,那些人便也不管范闲还在里面,就开始搬东西拆亭子了……
于是许朝暮此刻突然有一种对比而生的优越感。
瞧现在李承泽和谢必安走了,这里就剩她了,但是二皇子府的人,也没过来撵她拆东西。
许朝暮压下翘起的嘴角,目光在自己手里的茶杯上多停留了那么一会儿,站起身朝花烛走过去,打开食盒……把茶杯放了进去。
花烛觉得,眼前的这个可能不是她们家精明强悍的小姐,她一定是认错人了。
柴藤倒是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见怪不怪。
“走吧。”许朝暮拍了拍手,当做没看到两个丫鬟的眼光。
“回家么,小姐?”
“不,咱们去靖王府一趟。”
“靖王府?”柴藤有些意外:“我们不是不去诗会么?”
“他都出现在这儿了,诗会应该完了,咱们去了赶不上的,没事儿。”
“那……”
“我得去找李弘成世子问问。”许朝暮皱了皱眉:“问问咱们二皇子殿下是不是今天在他们靖王府上,吃鸡腿噎着了。”
自然,即便许朝暮找到了靖王府上,找到了李弘成,李弘成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不过十分碰巧,许朝暮带着柴藤和花烛,在李弘成这儿,正好碰上了范府的人。
约李弘成今晚同游流晶河畔,饮酒谈心。
柴藤和花烛对视一眼,脸色都算不得好。
李弘成打发走了范府的人,脸色也有那么点儿尴尬。
倒是许朝暮……恍然大悟。
她就说她依稀记得剧情里诗会当晚有点儿什么事儿来着,原来是这一出。
王启年已经把假的文卷给范闲送去,范闲和滕梓荆都以为郭保坤杀了滕梓荆妻小,范闲担心滕梓荆冲动,于是……
啊哦,锅保坤同学要严严实实地背上这口黑锅挨揍了。
“世子等下要去找殿下吧?”
“啊……昂!”
许朝暮笑眯眯:“那……”
“那什么,呃……范闲只是约了我,并未相约殿下,这……”
许朝暮眨了眨眼:“我知道。”
“哦,那你……”李弘成看了一眼花烛手里的食盒:“可是有东西让我帮忙带给殿下?”
许朝暮顺着李弘成的眼光看过去:“哦,不是这个,这个他已经拿走一份了。刚才没与世子说,我来靖王府之前在街上遇到殿下了。”
李弘成:“哦,那既然如此……”
“不过还是有东西想要托世子带给殿下的。”
“啊?”李弘成有些迷惑不解。不是刚刚才见过么……不是才送了吃的么……怎么……还有?
“不过……世子能稍等片刻,顺便……借我用一下靖王府的厨房么?”
……
于是,跟许朝暮见过之后直接回了府邸的二皇子殿下在自己书房里等来了李弘成。
带来了一个食盒。
能让靖王世子李弘成亲自给他带来的食盒,出处大概只有一个。
李承泽放下手里的书:“她去找你了?”
“是,问了我一些诗会,还有殿下你的事儿,然后……正好碰到了范府过去找我的人,知道我要来见殿下,托我给殿下带些吃食。”
李承泽顿了顿,看着李弘成把食盒放在自己面前的桌上,闻到一股子香味从食盒缝隙里面飘出来。
“范府的人过去找你,是范闲?”
“是。范府来人,说范闲初来京都,听闻流晶河畔艳名,今晚约我同游,要饮酒谈心。”
李承泽挑了挑眉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
“不是说,他跟人家一见钟情了么?怎么突然又要……寻花问柳啊?”
“呵。”李承泽笑了一声,在李弘成满是不解的眼神之中露出带着几分轻松的笑意,看着心情因为这个消息变得很是不错:“这样也好……本就没什么可能,如此一来,更小了。”
李弘成完全不明白:“啊?殿下的意思是?”
李承泽却没打算解释,身子往后一靠:“约在哪儿?”
“……说是初来乍到,地方由我来定。”
李承泽嘴角含笑:“你打算约在哪里?”
“殿下的意思?”
“范闲不是都说了,听闻流晶河畔艳名,特地这么急邀你今晚同游。既如此,可得选配得上的地方,不能让他失望而归。”
李弘成点点头:“明白了。”
李弘成应下之后就离开去安排了,书房剩下李承泽自己。
他转头看向桌面上的食盒,看了好一会儿才轻笑了一声,伸手过去打开。
表皮金光,还留着点儿热气,一阵一阵地飘出带着焦香的肉鲜味。
李承泽噎了一下。
食盒里面整整齐齐摆着的……
炸鸡腿。
李承泽盯着食盒里的炸鸡腿看了好一会儿,还是伸出手拿了一个出来。
沾了一手的油。
一口下去,酥脆的表皮被咬破传出轻轻的脆响,再咬进去,里面的鸡腿肉多汁软嫩,微咸之中带着丝丝鲜辣的滋味,顺着咬过一口的地方看过去,鸡腿肉的肉汁儿像是能够从肉质的缝隙中滴落出来一样。
李承泽又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慢慢咀嚼。
“……是挺好吃的。”
咖啡
京都府衙外。
许朝暮身边跟着花烛,在人群里面垫着脚看热闹。
看着梅执礼本来在李弘成和司理理的证词下,已经要判范闲无罪的时候,太子的车驾到了。
说起来许朝暮虽然跟李承泽扯上了关系,但一来只是个会赚些银钱没有背景的商家女,二来除了对李承泽一见钟情痴心不改外在京都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名声事迹,许多人,包括太子李承乾,都没有将她放在眼里过。
但是今日,太子在进入府衙之前,朝她这个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
许朝暮当然知道是为什么。
今天跟在她身边的不是柴藤而是来京都没几日的花烛。
花烛与柴藤不同,她是个八品高手,与谢必安相当。
花烛是她的婢女,她是对二皇子李承泽一见钟情痴心不改的商家女,在许多人眼里,花烛这个高手已经等同于与李承泽挂上钩了。
许朝暮相信,不只是太子和长公主李云睿,庆帝和鉴查院,也早就铺开人手去调查花烛来京都之前的事情了。倒没有什么太担心的,蛰伏这么多年的安排就算被查出来也要颇费工夫很花时间,这些人啊,已经要分太多心思给范闲了。
太子看过来眼光停留并不久,很快便走进了京都府衙内。
许朝暮隐在人群中,看着太子李承乾走过的身影,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谁都有身不由己,也都曾单纯善良过。
可惜啊……她的心还是偏的,只能顾着她想顾的人而已。
李承泽赶过来的时候,在府衙门口的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正往里面张望看热闹的许朝暮。
许朝暮感觉到他的视线,转头朝他笑了一下。
此时毕竟不是叙话的时候,李承泽微微皱了一下眉,还是踏步走了进去。一向跟着李承泽的谢必安没跟着进去,想了一想,走了过来跟她点了点头,不发一语地站到一边了。
许朝暮就在府衙外面,看着来来往往一个个粉墨登场的人,虽然早就知道结果,心中还是颇为感叹。
那四十六集的剧情之后她的了解少得大概只剩下许多人的结局而已,此时实在不知该如何揣测那位高高在上的庆帝陛下的心思。他的确利用范闲,但对范闲这个儿子,却又比其他的儿子都多了那么一点儿的感情。真正的感情。
相比起来……
许朝暮远远地看着府衙里面绿色衣裳的李承泽,叹了口气。
等滕梓荆被人压进去不久,皇宫里的侯公公赶来宣口谕,这一场闹剧一样的审讯便彻底结束了。
京都府衙外,围观的人群开始散了,里面一起被口谕“赶”出来的太子和二皇子也走到了门口。
太子上了车驾直接回了东宫,李承泽倒是朝着许朝暮和谢必安这边走过来。
“来看热闹?还是……”
许朝暮勾了勾嘴角:“漂亮么?”
“嗯?”
“醉仙居的花魁,司理理姑娘。”许朝暮笑眯眯地微仰头看他:“漂亮不?”
李承泽还真有点儿怔愣。
还以为,她就算要提,也是要提范闲的。
怔愣过后,李承泽便笑了起来:“我没留意。”
许朝暮挑眉:“不会吧?刚才殿下还几次三番出言相助,想要帮司理理姑娘免了刑不是?颇有怜香惜玉之心啊。”
李承泽脸上带着愉悦的笑,抬起手伸过来,食指轻轻地在许朝暮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姿态颇为亲昵。
不说周围还未散尽的人群,不说一旁的谢必安和花烛还有李弘成,连许朝暮自己都愣住了。
她眨了眨眼,看着微微歪着脑袋看她的李承泽,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许朝暮张了张嘴,脑中罕见地空白了一下。
眼瞧着司理理独自从府衙出来楚楚可怜地离开,本来差点儿被岔过去的许朝暮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司理理远去的背影上,若有所思。
“看什么?”
许朝暮听到李承泽的声音,目光转回他身上。
她才不信他不知道她刚才看的是司理理呢……
“看美人啊!”许朝暮微笑仰头:“果然赏心悦目,我见犹怜。”
李承泽:“……”
正在这个时候,范闲和滕梓荆也出来了,很轻易地就看到了府衙门口停着的好几个人。
毕竟其他凑热闹的平民百姓都十分自觉地远离这里,真空地带中央的这么几个人就变得格外显眼。
虽然心里各种疑惑不解没有头绪,范闲瞧见这个场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挑了挑眉头,不甚正经地带着滕梓荆走了过来:“呦!这位就是许姑娘吧!”
许朝暮脸上的笑更灿烂了几分:“范公子。”
李承泽眉心一抖。
范闲暧昧的目光在一脸阳光明媚的许朝暮和虽然带笑但总觉风雨欲来一样的李承泽之间流转了一会儿,笑得十分开朗:“听说京都城内的珍馐阁是许姑娘的产业,范某闻名已久一直想去试试。”
许朝暮笑着点头:
“既如此,择日不如撞日。”
只是客气地开个场的范闲一愣:“啊?”
“不如我请你去喝杯咖啡?”
范闲大脑空白了两秒,差点儿原地蹦跶起来,伸出一只手指着许朝暮:“你你你你你……”
李承泽眯了眯眼睛,上前一步半拦在许朝暮和范闲之间,面对着范闲微笑道:“今日经了京都府的这么一闹,想来该是累了,你跟你的……护卫,也总要回去休整一番,我们便不耽误了。”
“哎哎哎!别!”激动过后的范闲深深地看了一眼站在李承泽身后笑得意味深长,却又并不再说什么的许朝暮:“事儿已经了了,就没什么了。就算有什么,喝杯咖啡的时间还是有的,再说了……咖啡还能提神醒脑呢,是吧,许姑娘?”
许朝暮笑意更深了一些:“许朝暮,范公子称呼名字就好了,不必客气。”
李承泽嘴角的笑倒是还挂着,半转过身看向许朝暮:“卡……非,是你什么时候弄出来的花样?”
许朝暮仍旧微笑:“很早之前在南边就发现树种了,培育了好些时候,今年才得了咖啡豆,前两天才弄出了这咖啡来。”
李承泽:“我以为你在专心准备葡萄酒。”
一旁听着的范闲心里七上八下,而后越来越稳当下来。
刚才许朝暮脱口而出“咖啡”两个字,范闲的确惊得不行。但这毕竟是个有玻璃有肥皂有白糖的世界,他也才来京都几天,没法确定“咖啡”这种东西是不是像之前的玻璃肥皂一样,早就有了,以前他不知道只是因为澹州太“乡下”。但是等听了李承泽和许朝暮后来的对话……
范闲看许朝暮的眼光越来越亮。
李承泽嘴角的笑越来越僵。
“走走走!”心思定下来的范闲这会儿已经开始想着咖啡独特的滋味儿了,一时有些忍不住:“喝咖啡喝咖啡去!”
滕梓荆却显然对没听过的咖啡没什么兴趣:“我便不去了,要回去了。”
范闲拍了拍滕梓荆:“也好,回去报个平安。”
滕梓荆左右看了看,低声对范闲说了一句:“我在家里等你,有空去坐坐。”
说完,便冲着李承泽和李弘成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
这时候。
“范闲!”范思辙举着一把大剪刀冲了过来,瞧见李承泽的时候吓了一跳差点儿没刹住车扑倒在地:“二……见过二殿下,世子殿下。”
李承泽摆了摆手,看向范闲:“你家里人都来找了……”
范闲一把揽过范思辙的肩:“来,哥带你一起去品尝一下咖啡!”
李承泽:“……”
……
坐在珍馐阁的二楼包间里,范闲眼睛发亮地看着带耳朵的白瓷咖啡杯,拿起一旁玻璃罐子装的牛乳倒了一点儿进去,又用小勺子从旁边小盒子里舀了一小勺白糖,捏起咖啡杯碟子里面的小巧瓷勺,顺时针一下一下搅动着,凑近过去深深地吸了一口:“啊……就是这个味儿!太香了!”
包间内,谢必安抱着剑冷脸站在一边,花烛倒是在后面找了个凳子坐着。
李弘成还好些,很能端得住,范思辙在这桌上很有些战战兢兢,看了一眼那跟药汤一样颜色的东西,也不知道范闲到底什么神奇的癖好。
李承泽靠坐在椅背上显得很是随意,但脸色却有些紧绷,看了一眼范闲,转而看向坐在自己身边正用跟范闲一模一样的动作顺序也搅合着杯子里的咖啡的许朝暮。
直到许朝暮调好一杯,推到他面前:“殿下尝尝?”
李承泽抿了抿唇,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入口之后先下意识地皱紧眉头一脸嫌弃,若不是许朝暮就在旁边看着他估计已经吐出来了,勉强含了一会儿咽下去,眉头这才渐渐松开。
嗯……
开始有点儿感受到慢慢浮上来的香醇感了。
跟茶的滋味截然不同。
不过……
李承泽看了一眼一口一口慢慢品着,满脸满足笑意的范闲。
将手里的杯子放回桌面上。
他还是不喜欢这个叫“咖啡”的东西。
“哎我说。”范闲喝了两口之后看向许朝暮:“你这套东西弄得真还原!”
“可惜没有方糖。”许朝暮端起自己那杯喝了一口。
“白砂糖也不错!”范闲一脸期待:“哎,咖啡都有了,你不配蛋糕么?”
“啊……没有电动打蛋器的情况下,打发蛋白也太痛苦了,我懒。”
“……有道理。”
“不过以后闲来无聊的时候可以试试。”
“哎,我预约一个品尝名额啊!”
“行,给你提前取个号,前面只有一桌等位。”
“哎?谁能排我前……”范闲才挑起眉头,余光就瞥到了眉头越皱越紧的李承泽,一下子就恍然大悟了:“哦哦哦,那比不了比不了!”
范闲和许朝暮的这番往来,谁也插不上嘴。
李承泽保持微笑。
李弘成默默加糖。
范思辙瑟瑟发抖。
谢必安面无表情。
这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离得最近的花烛过去开门,而后端进来一个更大些的玻璃瓶子和一只造型精致的玻璃杯,放在许朝暮面前。
许朝暮便倒便对身边的李承泽说:“我担心殿下不喜欢咖啡的味道,还让人准备了葡萄汁。”
说完,将唯一的一杯晶莹葡萄汁,放在了李承泽面前。
李承泽看了看桌上独一无二的葡萄汁,轻挑起嘴角,端起来喝了下去。
范闲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继续享受自己的咖啡。
李弘成看了一眼,默默地继续往自己的咖啡里加糖。
范思辙眼巴巴地看着还剩下大半罐子的葡萄汁,不敢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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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4年英国人首先将咖啡传到中国台湾,台湾开始种植咖啡。1892年法国传教士将咖啡从越南带到云南的宾川县,是中国大陆最早的关于咖啡种植的记载。目前我国的咖啡种植主要集中在云南,海南的部分地区。
庆余年是未来,所以设定是默认咖啡是能在南部地区找到的,只是没人会喝~
牛轧糖
喝过咖啡,范闲没有多呆,留下以后会常来光顾的话,得了许朝暮“八折优惠”的承诺,拉着范思辙离开了珍馐阁。
喝一杯咖啡加了半盒子糖的李弘成也跟着告辞离去。
谢必安抱着剑,仍旧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跟着踏出门外,在包间外面的门边站定后,还特地往里面看了一眼坐在凳子上的花烛。
花烛默默看了一眼谢必安,又看了一眼自家小姐,想起了出门前柴藤跟她说过的话……
然后默默地站起身走出门外,跟谢必安一起,两个八品高手当起了称职的门神。
包间里只剩下了李承泽和许朝暮两个。
李承泽默默地喝着葡萄汁,许朝暮默默喝着咖啡。
喝完杯子里的葡萄汁,李承泽把玩着手里精致的玻璃杯,平淡地开口:“你与范闲,今日第一次见?”
回忆起先前在京都府衙外范闲看到许朝暮的反应,李承泽就确定范闲并不认得,或者说并没有见过许朝暮。
“嗯……殿下觉得我们一见如故么?”
李承泽捏着杯子的手紧了一紧:
“……昨日诗会,范闲与我说起,他对一个‘鸡腿姑娘’一见钟情的事。”
我知道啊。许朝暮在心里默默吐槽。只是不知道这位二皇子殿下怎么就在听完鸡腿姑娘的故事之后突然对鸡腿起了那么大的兴趣。
“哦。”
李承泽转头看向许朝暮:“以前没听说过,你这珍馐阁还可以给人打折省钱的。”
许朝暮眨了眨眼睛:“殿下不平衡了?可是……殿下在珍馐阁,享受的还是全部免单分文不取的待遇呢!不比一个八折强?”
李承泽半眯起眼睛,眼光有些暗沉:“我不是你一见钟情的对象么?”
许朝暮一愣,觉得此时李承泽的眼光格外……
“咳。”许朝暮耳根有些发烫地转开眼:“那……那不是……明面上用来唬人的说法么?”
李承泽的气息猛地沉了下去。
“我对殿下真不是一见钟情……”许朝暮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做好了准备再转回头来,脸上露出笑意迎着李承泽已经开始冰冻的目光:“分明该是日久生情啊!”
李承泽一愣,手里捏着的玻璃杯差点儿脱手滑了出来。
身旁正灿烂笑着的许朝暮尽管脸上已经遮掩不住便布的红霞,仍旧执着而又认真地,迎着他的眼睛,不闪不避。
李承泽默了一下,突然就笑出声来。
那一瞬间,好像满天的阴云都散去了。
重又是大好的明媚阳光。
……
日头西沉的时候,许朝暮在珍馐阁的包间里等来了范闲。
翻窗进来的范闲。
范闲一落地,就瞧见桌边站着那个白日里见过的,名叫花烛的婢女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瞧着那动作像是正在防备随时准备动手。
不愧是八品高手,虽然他自己也不差吧……但这么近的距离被人察觉到也是正常的。
范闲忽略了花烛的目光,大大咧咧地走到桌前,许朝暮对面坐下:
“呦!老乡!”
许朝暮放下账本,手撑着下巴看向范闲:“知道花烛为什么嫌弃你么?”
“啊?”
“外面地上确实湿滑,雨水未干,有些地方泥泞了些也正常。”
范闲听后反应了那么一下,而后默默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再看向从窗口过来的泥印子……
“呃……对不住对不住,那什么,一时没注意。”
花烛又多看了范闲一眼,而后转身离开包间,从外面把门关上。
范闲见花烛出去,长出了口气往椅背上一靠:“哎,还有咖啡粉嘛?能分我点儿不?”
“可以啊,都给你也没什么,反正我家殿下不喜欢。”
范闲听后一噎,半趴在桌面上看许朝暮:“哎,不是,你还真对那二皇子……”
“你不也看上‘鸡腿姑娘’了么?”
范闲倒是不意外许朝暮知道鸡腿姑娘的事儿:“那,我那是……”
“一见钟情啊,我知道。”许朝暮笑眯眯地看着范闲:“事实上我觉得我比你还要靠谱些,我认识他许多年了,比起你连鸡腿姑娘姓甚名谁什么身份什么过往什么性子都没摸清楚,李承泽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所以你们早就认识,不是坊间传闻的什么‘一见钟情’啊……”范闲感叹了一句,而后耸了耸肩:“好吧,我竟无言以对。”
“对了,你觉得靖王世子李弘成怎么样?”
“啊?”范闲没想到许朝暮突然问起这个:“不是,大姐,你这话题跳跃有点儿快啊!”
“哦……算了,李弘成你也没见几回,大约还不够了解。”许朝暮想了想,又换了个话题:“对了,我一直特别特别好奇一个事儿。”
“什么?”
“你那红楼的后四十回预备怎么办?别跟我说你打算默了八十回就坑啊!我们家殿下很喜欢的,怎么也要让人看到结局吧?”
范闲一脸无奈:“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咱们都是跌在红楼坑里的人,再多几个进坑的也没差了,一起做伴儿吧!”
“仿效高鹗,续写啊!”许朝暮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范闲:“你把后四十回续上不就得了?”
“不是,大姐你高看我了!我有那能耐?”
“我瞧着你连红楼都默得出来,文科生没跑了吧?还对名著很有研究……这点儿文学素养一定有的,我相信,你可以的!”
“红楼是那么容易续写的么?”范闲一脸崩溃:“开场就剧透了那么多判词曲子,人物的结局都得对的上啊!不然白瞎了前面那么多的伏笔了!”
许朝暮沉默了一下,看范闲:“听过癸酉本石头记么?”
范闲:“……听说过,不过不是说那不靠谱么?”
“我列了一些癸酉本石头记后面情节的大纲,我可不比你那记忆力,只记得大概走向而已了。等赶明儿找出来给你,你参考一下续写试试?”许朝暮诚恳建议:“虽然这个版本吧……但是它的确特别神奇地把各种伏笔判词都对上了,细思极恐,我觉得至少很有参考价值。”
范闲表情就快要崩裂了:“……那你自己怎么不写?”
许朝暮微微一笑:“别闹了,满京都谁不知道,红楼可是范闲范公子的大作。”
……
第二天,许朝暮让人把剩下磨好的咖啡粉和烘好没磨的咖啡豆一起装了起来,连同她先前提过癸酉本的大纲,一同让柴藤给范闲送去,交代了要么交给范闲要么交给范若若,其他人不行。
柴藤领命离开后,许朝暮想着柴藤临去前欲言又止的神情,摸着下巴也开始琢磨起来。
不用柴藤说,她也知道,按照李承泽昨天的那些反应……
咖啡给范闲了,她得弄点别的去顺毛。
可惜她的人只在南边找到了咖啡树,没发现可可树……
不然,可以试着给李承泽弄点儿巧克力。
那不如……
来到厨房,看着准备好的蛋清,麦芽糖,白糖和花生,许朝暮想了想,又让花烛再去弄些核桃和芝麻来。
于是,在早些时候拿了咖啡心情不错而拿了大纲又极为无力的范闲,从范建那里知道自己大闹一场仍旧婚约继续之后,不甘心地拉上范若若和范思辙跑去靖王府挨个看女眷的时候,许朝暮拎着食盒来到了二皇子府邸门前。
说起来,这是许朝暮第一次“正经”登门。
毕竟以前都是避开人直接进去,不是翻墙就是走窗,除了谢必安和李承泽本人,整个二皇子府邸,包括当年曾经暗中潜伏盯着二皇子府动静的那些高手,都没有察觉到过她。
许朝暮被人直接引了进去,没有等通报也没有多问,一路十分顺利。
想来……
李承泽是有过吩咐的。
虽然许朝暮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过这样的吩咐,但不妨碍她此刻特别明媚的心情。
李承泽在水榭看书,蹲在软垫上,桌上除了水果还有茶。
谢必安见到许朝暮,点了点头侧过身让出路来,跟着许朝暮来的花烛十分自觉地在谢必安的另一边站好,面朝外,不去看水榭里的情形。
李承泽放下手里的书,微歪着脑袋看着她拎着食盒面带微笑,慢慢地顺着长廊朝他走过来,阳光洒在她身上,透出一股带着香气的暖意。
许朝暮走过来,十分不见外地自己拖了个软垫过来跪坐上去,把食盒放在地上打开,从里面端出一盒子……
李承泽低头细细地看着摆在自己眼前乳白色带着微黄,其中可以清晰看到花生核桃的碎块的长方形两指宽的长条状……散发着甜腻香气的……新点心。
“殿下喝不惯咖啡的苦涩,我琢磨着弄点儿甜食讨你喜欢。这东西叫牛轧糖。”许朝暮拿过一边的帕子擦了擦手,捏了一块朝李承泽递过去:“分着做了花生,核桃和芝麻三种口味。”
李承泽看了许朝暮一眼,也没有动手,就那样就着她的手,将那块牛轧糖咬到嘴里。
他的嘴唇若有似无地,蹭了一下她的指腹。
引得许朝暮心跳都似乎停了那么一下。
这点心,或者说糖块,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又软又韧,很有嚼头,甜腻之中又带着干果特有的清香。
他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许朝暮。
嗯……挺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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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酉本石头记这个,是之前有亲推荐了我一个b站up主的视频,解说癸酉本石头记的,特别精彩,有很多期,推荐一下,up主叫 女王泡面~
鸡丝粥
许朝暮病了。
跟开了挂的剧情男主,伪老乡范闲“相认”后,心里像是放下了一块石头一样的许朝暮,心口一松,一不小心便染了风寒。
许朝暮的情况与人不同,虽然她是个身手极佳又精通医理的高手,习武之人也本该体格健壮,但兴许是她武艺高超的路子毕竟跟旁人不同,也兴许是当初在老头手下阴差阳错吃得苦太多,还可能是她得到“金手指”的办法特殊留下的后遗症……
总之,她武艺绝佳,但却没有什么武人体魄,甚至比不得六七品的武者,也就比普通人好上一些罢了。
所以,宅子里不知道她身手真相的并不觉得奇怪,知道她深藏不露的也不觉得奇怪。
只有收到消息的李承泽有些惊讶。
许朝暮的许宅,在京都的位置稍有些偏,毕竟明面上她只是商家女,不可能挤进高门侯爵聚集的地方,为了尽可能清静些,便只能往人少偏僻处来了。
李承泽很早就知道许宅的位置,今日却是第一次上门。
来宅院门口接李承泽的是花烛。宅院不大,花烛是八品高手,这条小巷尽头只有许宅一户人家,李承泽的马车过来的动静并未遮掩,花烛察觉到了也是正常。
花烛只看了李承泽一眼,弯腰行了礼,便什么都没有多说地领了人进去。
驾马车的留在外面,进了许宅的只有李承泽和谢必安。
许朝暮是商家女,但许宅却布置得很是简洁清幽。
花烛引着李承泽,并没有去后院屋内,而是去了花园凉亭的方向。
李承泽皱起眉头:“她不是染了风寒?怎么这时候不在屋里歇着反倒去凉亭吹风?”
花烛微低着头,脸上没有多少多余的表情:“是小姐说,总在屋里呆着憋闷得难受,想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李承泽眯了一下眼睛,脸上不赞同的神色都要透出来了。
等看到凉亭之后,他的脸色反而缓和了一下。
虽然是呆在凉亭里,却也不是四面透风地呆着。不知道是许朝暮吩咐的,还是宅子里的人贴心,凉亭四周都挂上了薄薄的竹帘挡风,虽是不比屋内,倒也算是不错了。
而且,的确挺透气的。
花烛站住了脚步,李承泽没有。他知道许朝暮应该就在亭子里的竹帘后面,便没有停顿地大步走了过去,掀开竹帘一角灵活地钻了进去。
谢必安看了一眼晃荡着的竹帘,停下脚步在离亭子十几步的位置站住,转身面朝外,抱着剑,面无表情。
花烛多看了两眼谢必安,然后转身离开,并没有留下跟谢必安一起当门神。
这一边,李承泽掀开帘子走进亭子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躺椅上侧身躺着,身上盖着毛毯的的许朝暮。她手臂探出躺椅,躺椅边的地上还掉落着一本书。旁边的小桌上摆着小炭炉,只是没有煮茶,李承泽一进来就闻到一股姜的辛辣味道。
亭子里铺了毯子,李承泽走过去直接便在躺椅边上的地毯上坐了下来,这位置高度,正好能平视她闭眼沉睡的脸孔。
她闭着眼睛微皱眉头,脸色泛着点儿不太自然的潮红,虽然睡得沉,但似乎睡得不是十分安稳,身上还带着一股浓郁的药味。
想来,是喝过药后,因药效睡了过去的。
连他这么走进来坐在她面前了,都毫无察觉。
亭子四周虽挡了竹帘,还是有些许风透进来,吹动她额间的碎发。
李承泽看了半晌,抬起手来,过去帮她把一缕一缕的碎发理回耳后。
他的指腹擦过她额角,她微微动了动眉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却没醒过来。
李承泽眼光一动,帮她理过头发之后的手没有收回来,继续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鬓发,偶尔轻抚过她的脸颊眉眼。
像是渐渐习惯了他手指的“骚扰”,她没再有什么反应,睡得很沉。
李承泽也就这样坐在地毯上歪着脑袋,一只手抬起来一下一下地轻抚她的头发和脸颊,直到……
手举的时间长了,有点儿酸。
李承泽把手收回来没多久,一直只是微微晃动的竹帘飘起来,撞在凉亭的柱子上,声音虽不算大,但在静默一片只有炉子上炭火燃烧声响的亭子里,还是十分清晰。
他皱了皱眉头,起身走到一边将竹帘掀开一条缝往外看。
先前还明媚和煦的天儿,起了风了。
李承泽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又转头看了一眼侧躺在躺椅上没有醒过来的许朝暮,只思考了那么一下便干脆地转身回来,在她面前俯身伸手……
将她从躺椅上抱了起来。
许朝暮被突然从躺椅上凌空抱起,不太舒服地动了一动,又很快靠在他怀里蹭了蹭重新睡了下去,自始至终也没睁开眼睛。
将人抱在怀里的那一刻,她身上染了药味的幽香便扑面而来。
这是他第一次抱她,是他们两个第一次……离得这样近。
他低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她睡得红扑扑的脸颊,慢慢地勾起嘴角。
而后难得放轻了步子,尽可能走得平稳些,倒退着用自己的背挤开了竹帘,将许朝暮从凉亭里抱了出来。
亭外不远处抱着剑的谢必安听到动静看过来,眼瞧着李承泽怀里抱了许朝暮出来,很是难得地露出惊讶的神情来。
李承泽也不管谢必安,抱着还睡着的许朝暮从他身边经过,正迎上了因见起风来凉亭找许朝暮的柴藤和花烛。
李承泽看了一眼都已经伸出手的花烛,一点儿也没有将怀里人递出去的意思,而后看了一眼他见得次数更多些的柴藤,挑了挑眉头。
花烛正要上前一步,被身边的柴藤拉住了袖子。柴藤静默了一下,转身低头给李承泽引路。
许朝暮的卧房跟整个宅院风格很相似,没有多少摆件,看不出金贵,只放了软椅软垫铺着地毯,弄得看起来很舒适。
李承泽将人放在床上,甚至没用跟进来的柴藤动手,给许朝暮把鞋子脱了下来丢在一边,拉过被子给她盖上。
柴藤看着还穿着外衣的自家小姐,又看了一眼拉过旁边的椅子就在床边坐下丝毫没有离开意思的二皇子殿下,默默地后退了一步,放弃了相帮小姐把外衣脱了睡得更舒服些的打算。
李承泽坐下之后,一手撑在椅子扶手上托着脑袋,静静地看着床上还没有醒来迹象的人,另一只手向后摆了摆。
柴藤站在他身后,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在李承泽忍不住转头向她看过来的时候低头行了一礼,无声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又只剩下床上还睡着的许朝暮,和床边椅子上坐着的李承泽。
“抱着那么轻,这么经常折腾吃的,也没见你吃胖点儿。”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有些感叹,也有些责备之意。
不过说到吃的……
李承泽想了一想,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出去,拉开门,果然瞧见了这回来到门外站着的谢必安。
还有另一边不放心也来这儿守着的花烛。
李承泽看着花烛挑了一下眉头,也不多管她到底“不放心”什么,转头对谢必安交代了两句,就有重新回了屋内,将门关严。
等柴藤瞧见脸色不怎么好的谢必安拎着一石居的食盒进来,知道里面是一石居的鸡丝粥时……
柴藤忍住了没在这个档口告诉谢必安和他家殿下,他们许宅厨房灶上,给他们小姐特地准备的粥一直温着……
不过一石居的鸡丝粥做的不错,珍馐阁虽然是他们开的,但多是做些新奇菜式,粥品还真没有人家一石居做得精细。
谢必安带回鸡丝粥的时间算是正好,李承泽自己拎了食盒进来将粥端出来,正在犹豫要不要让人去端个小炉子进来温着的时候,床上睡了一下午的许朝暮醒过来了。
许朝暮模模糊糊睁开眼睛,瞧见床边坐着的手里端着瓷碗,正用勺子一下一下搅合着的李承泽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怀疑自己没睡醒。
李承泽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朦朦胧胧又有些傻乎乎的模样,心情显得格外不错,上前一步在她身边的床沿坐下,看着已经自己撑起身靠在床头坐好,却还是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他的许朝暮,低低地笑出了声。
“殿……殿下……”她的声音难得失了清亮,有些发沉发哑,听得李承泽皱起了眉头:“殿下怎么在这儿?”
李承泽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用勺子舀了一勺子鸡丝粥,朝许朝暮递过去:“张嘴。”
许朝暮看了一眼李承泽,又低头看了一眼勺子上泛着淡黄色,夹着鸡脯丝,香菇丝,和点点翠绿青菜的粥,虽然心中万千疑惑,却还是乖乖张开了嘴将粥吞了下去。
温热的米粥里混合了鸡汤的鲜美,带着香菇的独特味道,咬下去还有些脆爽的青菜。米粒已经被煮得软糯,几乎不用咀嚼轻轻一抿就能咽下去。
李承泽看到她吞下一口粥后明显舒开了一些的眉眼,眼中笑意深了一点儿:“……味道不错?”
许朝暮一边咀嚼吞咽一边点头:“嗯。”
李承泽又舀了一勺子,在许朝暮微有些期待的目光之中……送到了自己嘴里。
“嗯,的确不错。”
“你……”许朝暮本来就有些混沌的头脑更是迷糊起来,眼看着床边坐着的人又舀了一勺子鸡丝粥再次朝她递过来,只觉得好像先前的药汤白喝了,身上的热度又起来了。
门外。
柴藤过来之后,花烛便离开去吃饭了。
柴藤是端着托盘过来的,笑眯眯地把托盘递给了门边站着的谢必安。
谢必安不得不接过来之后低头一看……一碗窝了鸡蛋的鸡丝粥,和几碟子小菜。
“这是我们本来给小姐准备的,不过看来小姐用不上了……”柴藤无视平白跑了趟腿的谢必安更黑了两分的脸色:“分你一份吃吧!”
水果捞
许朝暮的风寒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毕竟精通医术,“医者不自医”也不至于让她连自己的风寒都看不好。才一天的功夫就好得差不多了。
当然,也许也跟心情不错有关。
于是第二天范闲嘚嘚瑟瑟地上门拜访的时候,许朝暮没有冲那个脸上就差写着“快问我发生了什么我憋不住想说了”的家伙翻白眼。
“哎呀本来我是去你那珍馐阁找你来着,掌柜的说你也不是经常去,好容易叫我问出来你住这儿。我进门的时候听说你病了……”范闲围着许朝暮走了一圈:“看着气色还成啊?来,我给你把个脉。”
许朝暮躲了一下到底还是把白眼翻了出来:“不用了,我自己懂医,会治。”
听她这么说,范闲也没坚持,坐回许朝暮对面的椅子上,脸上笑得就快开花儿了,倒还是记得客气了一句:“都说病去如抽丝,到你这儿好得倒挺快,看你的确看不出来什么了,想来医术也很是高超啊!”
知道剧情的许朝暮当然知道眼前的范闲就快具化成哈士奇疯狂摇尾巴的傻乐状态是因为什么。
他找到他的鸡腿姑娘了,正正巧就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林婉儿。
不太想把范闲都塞到眼前的这口狗粮咽下去的许朝暮微微一笑:
“你来得晚,我家殿下昨天就过来探病了。”
也幸好范闲昨天没来,不然撞上了李承泽,之后她可怎么顺毛得好……
范闲被噎了一下,顿了顿“切”了一声:“所以你想说是‘爱情的力量’让你好这么快的?”
许朝暮笑眯眯:“那范公子又是因为什么力量笑得跟朵喇叭花一样?”
“咳咳!”范闲清了两下嗓子坐直了身子,瞥了不动如松的许朝暮一眼:“哎,你就不好奇?”
许朝暮微笑:“我喜欢看你憋着难受的样子。”
范闲:“……”
范闲等不来许朝暮询问,自己就忍不住全盘托出了。
鸡腿姑娘的故事,硬是被范闲本人说得百转千回。
说的时候,范闲脸上都在泛着光。
对此,许朝暮的反应是……
“哦。”
范闲塌了双肩:“哎我说……你就不想说点儿什么别的?”
“嗯……”许朝暮想了想,看着期待不已的范闲:“你跟林婉儿两情相悦?”
范闲得意:“对啊!”
“你们还有御赐的婚约,名正言顺?”
范闲嘚瑟:“可不嘛!”
许朝暮泼冷水:“那你以为你就能顺利成亲了?”
范闲一怔,看向许朝暮:“什么意思?”
许朝暮就差翻白眼了。
她已经接到消息,昨日,京都城内来了一驾,载着严严实实被铁链捆住的箱子的马车。
“林婉儿的父兄,接受你了么?愿意她嫁给你么?”
“呃……”范闲尚未见过林婉儿的父亲宰相林若甫,但是她二哥林珙……
“我想想啊,我们范公子入京都以来,当街与人冲突,卷入斗殴之事,态度何其嚣张恣意?更不用说你还夜宿花船,引得花魁司理理对你一往情深……”
“哎哎哎打住!”范闲觉得被许朝暮说得汗毛都竖起来了:“我跟那司理理可一清二白没有关系啊!那日京都府衙,她可不是为了我!”
“我知道啊,但是别人不知道啊。”许朝暮笑眯眯:“换了你,你愿意让自己女儿嫁这么个声名狼藉,入京都没几天就惹了一身祸,身上拉满仇恨,还风流名声传得这么开的家伙么?”
范闲……范闲闭上了嘴。
这些话,这些道理,虽然他心里也明白,但这些日子一直刻意忽略了。尤其是他身边的人,若若就不说了,一向是他说什么是什么,其他像是滕梓荆一直知道他的用意和伪装,父亲范建哪怕柳姨娘都是向着他不会说他不好的。
但是站在婉儿那边看,他的确……
看着不是什么良配。
“就算有圣旨赐婚。”许朝暮看着范闲,认真地道:“你换位思考一下,若是换了你,换了对象是你妹妹范若若,有那么一个流连花丛红颜知己遍布,一身麻烦还有可能就是为了图你们范家的支持才要娶范若若的人,圣旨已下不给改,你难道能眼睁睁看着你妹妹……”
“不可能!”范闲一时激动脱口而出后,很快平静下来,重新跌坐回椅子上,眉头紧锁,一脸愁容。
许朝暮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落下一句对范闲造成暴击伤害的话:“自己作的死,跪着也要自己扛啊!”
范闲欲哭无泪:“……我本来是来找你分享好消息的,怎么跟你说完话之后变得这么郁闷呢……”
许朝暮挑了挑眉:“要退缩了?”
“那不能够!”范闲眉头一竖:“谁都不能阻拦我娶婉儿的决心!不就是岳父大舅哥么!我还就不信我讨好不了了!”
许朝暮抬头看了一眼满腔豪情的范闲,为他鼓了几下掌:“好志气,你加油。”
范闲顿了顿,想起来什么转头看许朝暮:“你刚刚,是不是只说了‘父兄’?”
许朝暮眼睛一闪。不愧是大男主啊,范闲还是很敏锐的。
“嗯,是。”
“她母亲……”范闲知道许朝暮认识李承泽许多年,对皇室对朝堂的了解绝对比他要多得多。
“长公主李云睿。”许朝暮笑了笑:“这个你基本上可以不用费心讨好了。”
“怎么?”
“不论你做什么,她都不可能接受你。”许朝暮十分肯定,毫无余地地道:“如果要排一下的话,她大概是这个世上,最希望你去死的人。”
范闲一愣,脸色凝重起来:“……我无意内库,只是钟情于婉儿。等我娶了婉儿,我想带她回澹州,过富贵平静的日子,不想……”
“范闲。”许朝暮打断他的话:“别想了,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你的婚事是谁定的?内库跟着这桩婚事走的决定是谁下的?”
范闲一下子沉默下来。
许朝暮的意思,他也明白了。
他不想要内库,不想要掺和进京都的水深火热之中,不想要纠缠在夺嫡的血雨腥风里面。
但是,有人想要他进来。
“范闲,你已经在棋盘上,下不去了。”
……
范闲兴致勃勃而来,忧心忡忡而去,帮他赶车的滕梓荆诧异不已。
相反,给范闲涂满了心理阴影的许朝暮心情十分不错。
毕竟虽然她没问,但是以范闲和她的关系,加上范闲知道的她跟李承泽的关系,李承泽要是真的跟剧情里一样约他去醉仙居,范闲不可能不趁机跟许朝暮说一声。
于是许朝暮心情很好地让人把范闲带来的礼物,加湿器放进屋子里,自己挽起袖子又开始折腾吃食。
她毕竟风寒才好些,不管是花烛还是柴藤都不答应她做太费事儿的“研究”。
许朝暮想起早前做好的一样“配饰”,想了想从自己的首饰盒子里拿出来,然后有了做某种吃食的想法。
于是……
李承泽过来的时候,许朝暮正好做好了几份,才想着要不要装进食盒,让花烛往二皇子府送一些。
李承泽坐在凉亭里,看着气色比昨日好了许多的许朝暮用碟子装了一份甜品放到自己面前,并没有急着去看,而是看着她状若不经意地说了一句:“范闲来过了?”
“嗯,来探病,顺便跟我炫耀他一见钟情的鸡腿姑娘就是他的未婚妻。” 许朝暮拿了个小勺子朝李承泽递了过去:“新做好的水果捞,殿下尝尝?”
李承泽深深地看了许朝暮一眼,接过小勺子,这才低头仔细去看面前放着的甜品。
一个香瓜,去了皮去了瓤做成深碗状,往里面一看,各种水果切成碎块堆在香瓜做的碗里面,其中夹杂了些细碎的冰屑,而水果块底下……李承泽用小勺子扒了扒,胭脂色的红豆沙便露了出来。
李承泽用勺子挖了挖,舀上来一勺混合的红豆沙和水果块,送入口中,微闭着眼慢慢品味。
“倒是清凉,心思也巧……”他睁开眼睛又看了看用来做容器同样能吃的香瓜,用勺子轻敲了一下:“也用这个招待范闲了?”
许朝暮笑了起来:“没有,他就喝了两杯茶,这水果捞是他走了之后我才开始做的。”
李承泽没有说话,低头又舀了一勺子。
许朝暮看着一口一口吃着的李承泽的侧脸,想了又想,尤其是昨天李承泽来探病照料她的事……深吸一口气,她从袖口里掏出一样东西。
李承泽看到许朝暮拿出来的东西,挑了挑眉放下快要吃完,他连作容器的香瓜都啃了两口的水果捞,擦了擦手从她手里拿了过来。
那是一个小巧挂饰,李承泽拿过来捏在手指间细细看着,竟是一个晶莹剔透,中心镂空的骰子。镂空的中心,塞了一颗珠圆玉润的……红豆。
李承泽看了看骰子里的红豆,又看了看自己面前快要吃完的水果捞里的红豆沙,抬眼朝许朝暮看过去。
许朝暮脸上的笑暖洋洋的:“的确是因为想把这个送你,才想起来熬红豆沙做水果捞的。”
李承泽捏着手里的骰子,隐隐觉得其中似乎应该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别样意思。
但许朝暮没有解释。
她只是温柔地看了一眼他指尖的骰子:“殿下愿意收么?”
桂花糖
知道程巨树被弄进京都城之后,许朝暮一直关注着。
许朝暮在京都的人手不比其他地方,一来京都势力错综复杂很难规避,二来京都是鉴查院的大本营,因而在京都城内,许朝暮的消息来源,就只是她明面上和暗地里,分布在京都城各个位置的商铺,小摊,甚至流动游走的货郎。这些人中有的人有意识观察收集消息,有的人只是时常当做完成任务讨赏一样去跟出钱帮自己做起生意的主家说说近来的新鲜事,正因为掺得虽混乱却也详细,才能在几次避过鉴查院的目光之后还能起到收集消息的作用。甚至因为其中有很大部分都是真真正正的底层平民,那些收集而来的消息也许未必到了核心上,却总能在很多人忽略掉的角落有些意料之外的收获。
正巧,许朝暮的消息跟李承泽铺开人手收集的消息,一个从上而下一个由下而上,一个专注朝中动态官员行止,一个关心民生趣事坊间线索,十分巧妙地互补了起来。
这一点,完全清楚的李承泽和也知道不少的李弘成,都很是感叹过。
不过,李承泽也知道,许朝暮的这条线,他不能插手,一旦插手,一直重点关注着他的鉴查院,皇宫太子甚至长公主,都很有可能能够顺藤摸瓜牵出许朝暮辛辛苦苦数年建立起的,原本藏在水下的势力和网络,将它们拉到水面之上,反而于他不利。
只是许朝暮的消息来源虽然稳妥而又细致,却也有一个极大的缺陷。
速度。
在京都局势因为范闲入京而变得复杂动荡,花烛光明正大跟在她身边之后,许朝暮其实已经算是预备结束多年来的蛰伏,不再那么顾忌其他力量的察觉,彻底调用起这些势力,再次整合利用了的。只是毕竟才刚刚起步,成效还瞧不见什么。
比如,她得到有关程巨树被转移的消息,就已经有些滞后。
许朝暮知道的时候,程巨树人已经在珍馐阁后巷的那条街上了。
今日城郊有两间她明面上的铺子出了点问题,花烛已经去处理,许朝暮带在身边的是并没有学过武的柴藤。
在药铺听一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小货郎传来程巨树已在珍馐阁后巷,范闲和他的护卫滕梓荆惯例地去珍馐阁打折“蹭”吃连吃带拿的时候……
许朝暮差点儿一口血喷出来。
程巨树被弄进京都已经好几天,因为范闲跟许朝暮“一见如故”的关系,饭点儿到珍馐阁遇上过来尝鲜的范闲的几率极大,李承泽或是李弘成,也就没有做过约范闲去醉仙居这种事。而在今日之前,李承泽在珍馐阁跟许朝暮一起,招待过一回范闲。
范闲拉上了范若若和范思辙一起蹭饭,还在惋惜林婉儿那边看得严没法带她出来一起,饭后打包了几分珍馐阁的特制甜品。
那一回也许因为范若若范思辙都在,李承泽和范闲并没有说什么国事,聊得最多的是那本红楼。
每每提到的时候,范闲总是下意识地去看微笑着八风不动的许朝暮。
几次之后,李承泽拉着许朝暮先退席了。
虽然李承泽和范闲在珍馐阁的会面只有那么一回,但珍馐阁是许朝暮的产业。当日京都府衙外许多人亲眼看到李承泽亲昵地弹许朝暮额头,后来又几次去过许宅,普通百姓觉着许家姑娘守得云开,而京都的大人物们却在瞧见花烛之后想得更多些。
但不管怎么样,许朝暮已经被彻彻底底挂上二皇子的标签,连同她名下的珍馐阁一起。
珍馐阁就在一石居对面,面朝着京都最繁华的主路,背后的街巷却还算清幽,住的人不多,铺子也少,近几日更是……有些冷清。
许朝暮几乎是一瞬间想通了所有关键。
但是她的确没有想到,李云睿会疯到这个地步!
珍馐阁后巷不比本就少人经过的牛栏街,离京都的主干道路仅仅隔了一条街!
柴藤知道轻重,马上让人驾来了马车扶着许朝暮上车,急忙赶去离这里不算太远的珍馐阁。
一路上许朝暮一点点地想明白了李云睿的布置和打算。
地方选在珍馐阁后巷,那里的其他住户这几日都没出门过,想来恐怕已遭了不测,只为了今日的刺杀布置。但这件事许朝暮很容易洗不清,珍馐阁后巷发生的事说珍馐阁主家一无所知还好,说背靠着二皇子李承泽的珍馐阁主家也一无所知就几乎不能让人相信!而先前跟范闲的交好,甚至珍馐阁对范闲不管是优惠还是优待,都成了引诱他放松警惕今日无知无觉踏入陷阱的布置。
李云睿果然也不是傻的,甚至可能比太子和李承泽都要精明太多,她恐怕也早就看出李承泽跟她合作的虚有其表,这一次几乎是铁了心想要把嫌疑直指在李承泽头上。
许朝暮知道剧情,深知这次事件先是北齐高手程巨树后是北齐暗探司理理,从一开始就是要将北齐牵扯进来,几乎是暴露李承泽在北齐与内库走私有关一切的导火索!
许朝暮有些恍惚,她不知道她曾经看过的“剧情”是不是就是真相,李承泽曾经在那封给范闲的信里面认下的行为都有哪些?剧与书不同,也许……剧情里的牛栏街刺杀确是李承泽所为么?从结果看,牛栏街刺杀之后引起的一系列事件,反而是他败落的开始。除非在醉仙居面对李弘成和司理理的时候他也是在演戏,不然……得知牛栏街刺杀时候他的惊讶和慌张,都很像……是真实的。
只是如今毕竟不是剧情里的世界了,发生变故的事情太多,许朝暮已经再没有机会知道剧情中真相到底是什么,她如今能做的是做好在这个有她的世界中,将她能做的事情做好。
事实上她现在也想明白了。
今日城郊铺子出事也不是巧合,从她身边调走跟在她身边也管着商铺杂事的花烛是故意的,就算今日她派去的不是花烛而是柴藤,相信他们也会有后手。
不仅为了让范闲在珍馐阁出事的时候没有高手能赶去相救,说不定……
未尝没有想要试试看,能不能将她这个听说珍馐阁出事匆忙赶过去的主家一并处理了的想法。
疯子。
许朝暮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李云睿是个可以不顾一切不以常理论的疯子。
许朝暮和柴藤赶到珍馐阁后巷的时候,场面已经乱起来了。
珍馐阁靠近后巷的后厨也毁了一些,地上有血迹有人受伤,但是并不见伤者,珍馐阁的掌柜已经十分迅速地让人撤离并将受伤的伙计带走。
许朝暮从马车上跳下来的时候,珍馐阁内已经没有人。
附近有远远躲开的百姓,也有壮着胆子远远凑着热闹围观的百姓。
后巷,除了已经身死的两个女刺客,只有正缠斗着的程巨树,范闲,和滕梓荆三人。
还好。许朝暮看到虽然狼狈但还活着的滕梓荆,长出了一口气。还来得及。
范闲在被程巨树一拳砸开撞上墙,吐了一口血出来的时候,抬头便看见了正往这边冲过来的许朝暮。身后还跟着柴藤。
两个身上一丝真气都没有的姑娘。
范闲几乎气急败坏地大吼:“快走!别过来!去叫人!走啊!”
许朝暮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急得不行又没力气阻止的范闲,多看了一看正要朝程巨树冲过去,却在瞧见她们两个的时候愣了一下失了先机的滕梓荆,而后冲着听到声音也转头看过来的程巨树大喊了一声:“程巨树,看这儿!”
范闲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一着急一个踉跄趴在了地上,却还死死地撑起脑袋朝她这边看过来。
只见他这位老乡掏出一个香囊很快打开,冲着正朝她扑过去的程巨树,撒了一把药粉。
“蠢货!他是八品高手,一般的毒……呃!”
范闲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趴在地上吃力地挺起脑袋,看着既狼狈又……傻气。
范闲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差点儿要了他和滕梓荆的命的八品大高个子在那一把药粉之后,浑身发抖,而后脸色通红地仰面倒下,鼻孔很快血流不止……昏了过去。
跟在许朝暮身后的柴藤一点儿也没有被吓到,看了一眼范闲之后,转身去看另一边也愣在原地的滕梓荆的情况,切了脉之后掏出药丸先给他喂了下去。
而范闲这边。
许朝暮慢慢地走过来,在趴在地上发愣的范闲面前蹲了下来,笑眯眯地问:“你刚才……说谁蠢货?”
范闲愣愣地看了看许朝暮满是笑意的脸,又低头看了看她手里的香囊,下意识地嗅了嗅:“……这不是剧毒啊……”
“不是毒。”许朝暮托着下巴笑:“说来简单,程巨树体质特殊,时常难以控制自己,有癫狂之症……总结而言不过对症下药四个字而已。他才跟你们激烈对打过,正是血液循环最是强烈的时候,起效就格外快。”
“你……”
“我为什么能够准确配出针对他的药来?”许朝暮拍了拍手上残留的药粉,从身上又取出一个小药瓶,倒了一颗深褐色的药丸直接捅进范闲嘴里:“简单,我几年前在北齐亲眼看过程巨树的脉案。”
范闲还没顾得上惊讶许朝暮话里的意思,就脸色一变,差点儿直接从地上窜起来。猛地坐起身,却还记得捂住嘴巴免得不小心真把药丸吐出来。
“呕……你这……呕……”范闲没忍住作呕了两下,硬着头皮顶着许朝暮的微笑忍不住辩解:“你这药丸子效果不错,但味道怎么这么奇葩!”
许朝暮微笑:“你可以吐出来的。”
范闲嘿嘿一笑,朝许朝暮伸出手:“有糖么?”
许朝暮白了明明一身是伤狼狈不已,却已经又笑得没心没肺一样的范闲,到底还是掏出一个袋子放在他手上。
范闲打开袋子,瞧见颗颗带着浅浅褐色的小方块,半透明的糖质之中还能看到细碎的黄色花瓣。
是桂花。
范闲捏了一颗丢进嘴里眯了眯眼:“味道不错!”
正巧被柴藤喂过药的滕梓荆一瘸一拐走了过来,范闲坐在地上也不起身,朝滕梓荆挥了挥手里的袋子:“来,有福同享,老藤你也吃了那奇葩药丸了,来块糖清清口?”
说着,又从袋子里抓了一把,塞进了自己嘴里。
嘴巴鼓鼓囊囊,全是桂花糖独特的甜香味。
王启年低头拱手站在远处破了一半的墙边,小心地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前,也是听到消息带着谢必安匆匆赶来的二皇子殿下……
呃……
王启年觉得……
他就不应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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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血旺
坐在地上嘴里含着糖块的范闲是第一个瞧见李承泽谢必安,以及李承泽身后几步之外虽然苦着脸,却还频频朝他这边张望着的王启年的。
对上范闲的视线后,李承泽也不再站着,抬脚便朝里面走过去,步子迈得很快,衣摆沾满了地上的硝烟尘土。
滕梓荆瘫坐在一边,瞧见之后扶着墙站起来行礼,而后便干脆靠着墙壁站稳身子。
地上坐着的范闲倒是没有一点儿动弹的意思,看着从许朝暮背后过来的李承泽,挑着眉头打招呼:“呦!二殿下!”
蹲在地上,范闲面前的许朝暮听了范闲的招呼声,并没有丝毫慌乱,从地上站起身来,转身面对已经在她对面两步的位置站住的李承泽,脸上保持着微笑,一手指向地上坐着的脸上看好戏的神情还没收起来的范闲:“殿下,范闲刚才说我是蠢货。”
范闲:“……”
揣着手板着脸的李承泽微微一怔,而后眼光微带了点儿笑地看了地上坐着的范闲一眼,走过去朝范闲伸出手。
范闲看了一眼李承泽,又看了看站在对面的许朝暮和两步之外的王启年。
至于谢必安,已经去查看倒在地上不停留着鼻血昏厥过去的程巨树的情况了。
李承泽等了几息,一直保持嘴角的轻笑,看着坐在地上的范闲。
在王启年已经开始琢磨说点儿什么来缓解一下尴尬静默的气氛的时候,范闲伸出了手,握住李承泽的手,顺着他的力气从地上站起来。
王启年见状连忙几步越过站着不动的许朝暮,跑到范闲的另一边扶着他的手臂。
范闲才刚刚站稳,还没等喘口气,就感觉到另一只手的手掌一空。
装着桂花糖块的袋子被人抽走了。
而这时候见范闲已经被王启年扶稳,李承泽果断放了手,另一只手将从范闲手里抽回来的袋子上下抛了抛,转头看向许朝暮:
“他既说你……这糖,便不要给他吃了。”
许朝暮抿唇一笑,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表示受教,而后看了一眼正捏在李承泽手里的糖袋子,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那……殿下要还给我么?”
李承泽转头看向扶着范闲正低声关心他伤势的王启年:“鉴查院的人是不是快到了?”
王启年听到声音差点儿下意识就要松开范闲,抬手行礼,艰难地纠结了一下之后虽未放手,却是朝着李承泽弯腰低头回禀道:“回殿下,是就快到了。下官虽先行一步,却也不会快上太多。”
范闲听到鉴查院的人就快过来,冷笑了一声,转头看向另一边躺在地上,不久之前还差点儿要了他和滕梓荆的命的北齐武者,程巨树。
视线才转回来,就瞥见李承泽将那装着桂花糖的袋子自己收了起来。
心头的怒意才刚升起来,就被无意中瞧见的这一幕又戳了一针泄了不少。
范闲翻了个白眼。
很快,正如王启年所说,鉴查院的人到了。
一部分留在外面驱赶看热闹的百姓,一部分收拾着外面散落的箭矢弓弩和两个女刺客的尸首,还有一部分赶到这里,在瞧见李承泽和谢必安的时候愣了一下,却也很快有条不紊地收拾起东西,然后……把一动不动的程巨树抬走了。
范闲冷眼看着他们抬走程巨树,转头看向一旁的许朝暮:“那个程巨树……”
许朝暮眨了眨眼睛:“死应该是死不了,但是……”
她的话没说完,剩下的内容在场的除了王启年,其他人都不是很关心了。
……
托了人回范家报了平安,范闲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跟滕梓荆一起在离得最近的许朝暮的珍馐阁暂歇了下来。
他们打起来的时候,珍馐阁就已经很快清空了,此刻除了平安后赶回来的掌柜和几个伙计,整个珍馐阁内都没有客人。二皇子府的人守在附近,也没有人能进得去。
包间里撤了桌子椅子,铺上厚厚的长毛地毯,范闲一身沾着血的泥污,毫不客气地靠坐在地毯上,还拉了艰难地想要站在一旁的滕梓荆一起坐下。
滕梓荆多看了一眼没有任何反应的李承泽,便也坐了下来没有起身。
谢必安站在一边没有凑过来的意思,王启年左看看右看看,小心翼翼地凑到地毯边缘,也跪坐了过去。
范闲看了一眼李承泽,突然出声:“殿下觉得,今日刺杀是何人所为?”
许朝暮亲自动手搬了个小几过来放在几人中间,听到范闲这么说,抬头看了他一眼。
李承泽微微垂下眼:“若算起来,众人眼中,我最有嫌疑。”
话音一落,滕梓荆和王启年都是头皮一紧。
包间内的气氛一下子就显得有些紧张起来。
范闲看了一眼不动如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的许朝暮,转回来看向李承泽:“那,是殿下么?”
李承泽直视范闲,微微摇了摇头:“我不知情。”
范闲沉默了一下,突然轻笑了一声,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柴藤端着托盘进来了。
柴藤早他们一步回到珍馐阁张罗布置,后来也没跟他们上楼,此刻瞧见她端着的药碗,便算是知道她先前去做什么了。
一人一碗,柴藤端着药进来,分别递给范闲和滕梓荆。
许是有了先前那颗药丸的前车之鉴,两人瞧见药汤的时候都是脸色一青。
不过……
还是硬着头皮喝了下去。
非常意外地,这回并不那么难喝。
舒了一口气的范闲放下药碗,摸了摸自己的胃看向许朝暮:“光喝药了,有吃的么?”
许朝暮挑眉:“咦?你还有心情吃东西?”
“那当然!本来我来珍馐阁就是来吃午饭的,这还没吃上呢。”范闲的眼光变得锐利起来,后面的话几乎是咬着牙说的:“越是有人想要我的性命,想要我不得安宁,我越要过得好好的,吃饱喝足,红光满面才行。”
李承泽听得范闲的话挑了下眉头,看着范闲,倒有几分若有所思。
许朝暮:“想吃什么?”
范闲笑了一声:“来点儿刺激的吧!”
许朝暮挑眉:“你和滕梓荆可都是伤员。”
“给老滕来点儿清淡的就得。”范闲并不改主意:“我得来点儿刺激的,才对得起今日的惊心动魄啊!”
许朝暮眨了眨眼睛,看向一边没有退出去的柴藤点了点头,柴藤便转身又出去了。
不一会儿,吃的便端上来了。
除了明显放了药材煮的菜粥,给范闲和滕梓荆一人一份,桌上的那道主菜一端上来,离得最近的李承泽就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好大的一个海碗里面,红通通的菜汤上面浮着一层清油,漂着大段大段红艳艳的干辣椒段。浓郁的鲜辣气味呛了过来,连药膳粥的药味都被盖住了。那红汤里面一段段白白黄黄的黄喉毛肚,一片片厚薄适中的肉片,连带着诸如豆芽豆皮这样的配菜,盛了满满一个几乎一人环抱的大海碗,很有分量,被伙计半抱着端上来放在小几上的时候明显沉了一下。
许朝暮接过柴藤托盘上的碗筷,递了一份给身边的李承泽,然后看了看一旁探着脑袋张望的王启年,和一边也看过来的谢必安,笑着招了招手:“王大人,还有必安,一道过来尝尝?”
谢必安没说话,倒是王启年小心地看了一眼李承泽:“这……”
李承泽已经端着碗拿了筷子,正琢磨着先夹哪一块儿了,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过来坐吧。”
李承泽才夹起一筷子肉片,那边范闲已经吃了一口毛肚在口中了,又烫又辣,哈着气直呼过瘾,不过……
“哎,你说说你这,算是毛血旺,还是水煮肉片?”
许朝暮白了他一眼:“你可以当成是结合。本来是想弄毛血旺的,不过鸭血这东西京都城内吃的人实在太少,厨房没备着,这才干脆切了肉片儿。”
许朝暮解释的时候,李承泽正好把那一筷子裹着红油的肉片吃到嘴里……
下一刻就比范闲还急地吸着气,嚼了两下匆忙咽了下去。
许朝暮转头看他的时候,他的脸色都有些泛起红来。
许朝暮眨了眨眼,竟有几分好笑:“殿下……这么不能吃辣啊?”
李承泽还忍不住吸着气,闻言转头看了笑眯眯的许朝暮一眼。
范闲也笑了一声,说不清是得意还是鄙视,筷子动得更快了,一口接一口吃得不时喊上两声“爽”。
王启年看了一眼范闲,又看了一眼李承泽,默默地伸出筷子夹了一片到自己碗里,试探着咬了一口,虽然不小心被呛了一下,却显得比李承泽好了太多,虽然被辣得有些忍不住吸着气,却还是一筷子一筷子慢慢继续吃起来。
反倒是谢必安真人不露相,面不改色吃得看着很是愉悦,筷子的速度就要赶上范闲,引得一旁的柴藤频频往他脸上看。
只有滕梓荆,乖乖地只喝药粥,并不碰这么刺激的东西。
李承泽缓过来,第二次伸出筷子又夹了一块肉片回来吃下之后,没有忍住被呛得侧过身咳了起来,几声之后好容易忍住,面前多了杯水。
几口喝了许朝暮递过去的水,李承泽深吸了一口气。
这时,看着被呛咳嗽,弄得脖子都有些泛红了的李承泽,许朝暮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承泽看过去的时候,只见她眉眼弯弯,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笑得有些狡黠:
“先前的桂花糖不是被殿下藏起来了么?可以拿出来吃一颗解解辣的。”
李承泽:“……”
糖葫芦
天色将将暗下来的时候,带滕梓荆回范府处理了伤势,又给人塞了好些药材,亲自把人送回城外家中,嘱咐他可以歇些日子不用急着回去“上工”后,范闲长出了一口气,在回范府的马车上,这才终于在独处的时候顾得上后怕。
今日午间珍馐阁后巷的一场明显蓄谋已久的刺杀,那样的明目张胆肆无忌惮,若当时没有赶过来的许朝暮,或者许朝暮虽然赶来却没有带那包药粉……
会折在那后巷无人院落里面的,不知道会有几个。
如果他死了,如果滕梓荆死了,如果许朝暮死了……
劫后余生的喜悦之后,一阵一阵的后怕让他觉得脊背发凉。
许朝暮说的是对的,他已经被卷入京都乱流之中,被放在棋盘之上,无论他有没有争权之心,他都已经下不来了。
迎娶婉儿之后回澹州奉养奶奶,过平淡日子的愿望……
他不想争,却有人不许他逃。
即使如今他还什么都没做,却已经有人迫不及待想要他的性命。
接下来的路,他要怎么走,又能怎么走?
马车还没行到范府门前就停了下来,范闲心头一紧,颇有些草木皆兵地小心掀开帘子,有点儿意外地看到了眼熟的八品剑客。
“谢必安?”范闲怔愣过后并没有完全放下戒备:“你怎么在这儿?二皇子在附近?”
一贯面无表情的谢必安脸上难得带了点表情:“殿下被召入宫中了,让我来找你帮忙。”
范闲意外:“帮忙?”
“许小姐被鉴查院带走了。”谢必安皱着眉头看着脸色同样沉下来许多的范闲:“殿下人在宫中,且皇室子弟不得插手鉴查院事务。而你是鉴查院提司。”
范闲点头:“我明白了,我这就去鉴查院走一趟。”
“殿下让我转达,多谢你帮忙,殿下承你一份情。”
范闲跳出马车翻身上了谢必安带来的马:“不用,不是为了他。”
……
鉴查院。
许朝暮被带入鉴查院的时候,路上还正巧遇到了王启年,在对方惊讶担忧的眼光之中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许朝暮第一次来鉴查院,加上自己方向感不佳,一路走下来并不知道自己是往哪里去,等最后在一处殿内见到一处主办朱格的时候,还有那么些惊讶。
她想到了鉴查院会找她,但真没想到她分量这么重居然能让朱格亲自问她。
朱格自然是并没有如何将许朝暮这样的普通商家女看在眼里的,但是近来的消息,她在痴情许久之后似乎开始得到二皇子的回应,他便有了稍稍谨慎些的想法。
许朝暮的婢女花烛是八品的刀客,鉴查院自然也是知道的。此时朱格见许朝暮独自前来没有带上花烛,也算是有些满意对方的“识相”。
“许朝暮?”
许朝暮没有跪,微微行了一礼:“民女许朝暮,见过大人。”
“珍馐阁是你的产业。”
“是。”
“今日珍馐阁后巷刺杀,你可知情?”
许朝暮微微一笑:“大人所说的‘知情’是指什么样的知情?如果是知道这件事……那民女自然是知道的,我亲眼瞧见了两个女刺客的尸体,也亲眼看到正跟贵院提司小范大人对战的凶徒,还在那之后帮小范大人和他的护卫简单处理过伤势请他们到珍馐阁稍作休息……”
“够了!”朱格不太耐烦地皱起眉头:“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问的是,刺杀一事,你可有参与?”
许朝暮挑了挑眉头,脸上笑意却没有褪:“以鉴查院的耳目能力,大人应当知道我与范闲一见如故相交甚欢,况且许朝暮不过一个普通商家女,大人为何会觉得刺杀范闲我有参与?”
朱格冷哼一声,目光锐利:“范闲与程巨树打斗时你并不在珍馐阁附近,是如何得到消息赶到现场的?你说你只是个普通商家女,那如何一眼就能认出北齐的八品高手程巨树?还有你随身带着的那包药粉,并非毒药只对程巨树有效,你又如何解释为何独独今日特地带在身上?”
许朝暮并未直接回答朱格的问题,反而微微皱起眉头问道:“若是按照大人所说,今日刺杀我有参与,诸般谋划不应该是为了要范闲性命么?那我为何又要匆忙赶去救他一命呢?这么算来,我是想杀他?还是不想杀他?若是想杀他,那眼瞧着成功在望我干嘛要冒险救他?若是不想杀他,那连北齐八品高手都被拉进来的这么高端的局面又是图什么呢?不浪费么?”
这的确也是朱格的疑问,是朱格动了见许朝暮心思的原因。
他当然不会觉得凭许朝暮自己就能有布置这样大一个局面,将北齐程巨树都算进来的计划,他认为许朝暮也只是知情的计划一环。但是许朝暮后来的行为十分令人费解,如果真的计划杀范闲,许朝暮亲自跳出来不顾沾惹嫌疑救了范闲,如果要说想凭借这种救命之恩拉拢范闲……又怎么都不应该是许朝暮这个小角色出手,分量不够,也……着实太浪费这番布置。
虽然许朝暮说的都是他的疑惑,但朱格显然不会让自己轻易被影响:“回答我的问题!这不是让你随意言说的地方!”
许朝暮并没有被朱格的厉色吓住,仍旧十分镇定:“是。那……大人方才的几个问题。第一,我毕竟是珍馐阁的主家,珍馐阁有什么动静会有人报给我很正常,况且我与范闲交好,听说他今日要去珍馐阁的消息便想过去瞧瞧。第二,我是商家女,在定居京都之前,游走四方做生意,也是去过北齐的,不巧,见过那程巨树发狂伤人的模样。第三,当年在北齐见过程巨树伤人模样之后,心有余悸,想必大人也看得出,我并无半点真气,总要寻点儿别的防身之法才能放心,恰好我习过医,便时常随身带些药粉药丸。因为此事因程巨树而起,所以随身带的药里面就有这么一种能够对付他的。”
只是这些话虽然听着有道理,鉴查院也确实知道许朝暮在来京都之前是在各国各地都做过生意的,但此时朱格却并不相信。
“这么巧让你看见,又这么巧你会医术,再这么巧……只一把药粉,就能让一个堂堂八品高手如今还醒不过来死活不知?”
许朝暮瞪大眼睛像是有些惊讶,而后反而微微笑了起来:“原来……大人是更在乎那程巨树?”
朱格眉头竖起:“我要的是真话。”
“大人,民女只有这些话。”
朱格听了冷笑了一声:“看来你还不够清楚鉴查院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在这里,由不得你说谎。”
“大人要对民女用刑么?”
朱格眯了眯眼,看着坦然说出“用刑”却并没见什么畏惧之色的许朝暮,胸中郁气更甚:“既是你自己提了,本官也便不客气了!来人!押下去……”
正在这时候,大门被人一把推开,有些气愤急迫的范闲身后跟着也有些担忧之色的王启年。
范闲大步进来:“朱格大人好大的阵仗!怎么,鉴查院不去查今日刺杀的幕后主使,反而要对救人的严刑拷问?这又是什么道理?”
“范闲!”朱格被人猛地打断心气也并不和顺:“一处办事自然有一处的道理!由不得你来放肆!”
范闲看了一眼安然无恙站在一旁的许朝暮,而后掏出提司腰牌:“朱大人,这腰牌不假吧?”
朱格脸色一僵:“范闲!你知不知道这许朝暮身上有多少疑点?她很有可能与刺杀有关,你要保她?”
“朱大人说对了,她的确与刺杀一事有关,她是亲手从程巨树手里救了范闲性命的人。我这个人,有仇必报有恩必偿,今日,许朝暮我保定了!”
“范闲!莫要以为你手持腰牌就能肆意妄为,鉴查院……”
“朱大人。”站在一旁的许朝暮突然插嘴出声:“不论大人怎么做,就算用上刑,民女的话还是那些,不会变的。不过……既然放倒了程巨树的药粉是我的东西,如今程巨树不省人事,我愿意为大人留下一副药方,或可一试,救他一命。”
范闲原本还不甚明白许朝暮开口愿意救程巨树的意思,直到……
他注意到许朝暮说完之后明显多了一些犹豫之色的朱格。
“呵!”范闲冷笑起来,心头升起无尽的愤怒之意,却是强压了下来,大步走到桌边拿了纸笔递给许朝暮:“快写吧!朱大人可是急着救人于水火的!”
……
留下药方之后,许朝暮被范闲顺利地带出了鉴查院。
朱格没有当着许朝暮的面找三处的人来看药方,也不知有没有因为范闲与费介师徒关系跟三处渊源的顾虑,但这就不是如今已经远离鉴查院走在大街上的两人需要在意的了。
王启年跟着范闲出来,路上也犹犹豫豫地解释了两句,程巨树醒了鉴查院才好继续追查真凶的话,只是范闲听了仍是冷笑,而许朝暮却并没有什么反应。
此时街道华灯初上,叫卖声还热闹着,许朝暮左右看了看,掏钱从经过的小贩那里买了三串糖葫芦,分了黑着脸的范闲和王启年一人一串。
许朝暮张口咬了最顶上的那一颗,一口咬掉一半,嚼了两下,虽然有糖衣的包裹,里面的山楂还是酸的她缩了缩脖子。
并不想再吃的许朝暮将糖葫芦拿在手里,转头看了一眼泄愤一样一口一口吃着的范闲,想了想问道:“殿下去找你来帮我的么?”
范闲微微一愣,斜开眼去看她:“怎么就猜是你家殿下?”
许朝暮微笑:“我知道我若是有事,你也一定会帮,只是……今日我才刚进鉴查院一会儿,话都没说上多少,你就过来了。不是他的话,你范闲的消息可不会这么快。”
范闲耸了耸肩:“得得得!这份儿功劳我还吃不上了。是你家殿下让谢必安来找我帮忙的,听说他被召进宫了。”
“还是要感谢小范大人前来相救,为我正面硬刚朱格朱大人的。”
范闲翻了个白眼,顿了一顿:“那程巨树……”
“我早前便跟你说了,死是死不了的,只是也多半醒不了。鉴查院三处擅于用毒,医术不是长项。我留的方子能救醒程巨树,这是真的,只是醒了之后什么模样……可真说不准。”
范闲点点头,才要再说点儿什么,便见一辆马车急速驶来,在他们面前停下。
这车驾……倒是熟悉。
马车的帘子掀开,范闲看见了一个熟人。
二皇子李承泽。
看着方向,是刚从宫里出来,正往鉴查院的方向赶,迎面遇到他们了。
李承泽刚打过招呼放下帘子要下车吧,便见范闲随意地摆了摆手,拉着王启年掉头就走了。
走之前还拍了两下许朝暮的肩。
许朝暮也不见外,挑开车帘子自己跳上了马车,动作十分利落。
等坐在马车车厢里,许朝暮笑眯眯地看李承泽吩咐赶车的转头往许宅去,送她回家,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多谢殿下惦记。”
听了许朝暮这句话,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的李承泽挑了挑眉头:“怎么谢?”
“呃……”
“……用这个吧。”许朝暮还没上车的时候李承泽就看到了她手里的糖葫芦了:“我看不说范闲,连王启年都有。”
许朝暮微微一怔就被李承泽从手里抽走了她只咬了半个的糖葫芦,而后眼睁睁地看着李承泽一口将最上面的那半颗咬了下去,勾着嘴角朝她笑道:“还挺甜。”
青团
第二日一早,范闲正给妹妹范若若做他的馒头肉酱夹煎蛋的时候,门房来报,珍馐阁的主家许朝暮许姑娘上门拜访。
感谢范闲昨日去鉴查院的相助之恩。
范闲听到报过来的这么句话,狠狠又咬了一口馒头。
等带着柴藤和花烛一起过来的许朝暮到了范闲的院子,抬眼便瞧见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的范若若。
“范小姐。”
“许姑娘!”范若若明显有些激动,急忙过去扶住许朝暮:“许姑娘不要这样客气,叫我一声若若便是了。许姑娘是哥哥好友,前些时候哥哥常带新奇吃食回来,若若也沾了不少光。昨日许姑娘又及时赶到救了哥哥一命……实在……”
“若若。”许朝暮倒是大大方方地从善如流:“你也说了我跟你哥哥是朋友,那就不必言谢了。”
“嗯!”范若若眼睛亮亮地用力点头,拉着许朝暮到范闲屋里桌边坐下,还贴心地抢了柴藤的差事,给许朝暮倒了茶拿了点心。
范闲看了一眼手里拎着个大盒子的花烛,然后走到许朝暮对面坐下:“听说你来找我是来道谢的,这一大早的……带谢礼了没?”
范若若拉了拉范闲的袖子:“哥!”
听了这话,花烛上前几步把盒子放在一旁,又默默退回了柴藤身边,两人一起找了个地方坐下,没再管这边的事儿。
许朝暮见范闲伸手过去要拆,出声道:“这是带来凑个数做个样子的,真的谢礼不是这个。”
范闲闻言手上一顿,转头看过来:“那是什么?”
许朝暮看了一眼范若若。
范闲沉默了一下,而后道:“说吧,不要紧,我妹妹没什么不能知道的。”
范若若听了眼睛又是一亮。
“若若。”许朝暮笑了笑对范若若道:“你哥哥全心信任的人,若若你绝对排得进前三。”
范若若听了就笑了,脸色都透出些激动的红晕来。
范闲眼睁睁地看着许朝暮一句话勾走了她妹妹全部的好感,翻了个白眼:“那你要给我的谢礼是什么?”
许朝暮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桌面上,用食指按住朝范闲推了过去。
范闲拿起来细细看了看,是一块刻着奇怪纹路的令牌。
“程巨树被弄进京都之后,在一个院子里停留许久,被转移去珍馐阁后巷之前,院子里有打斗,这是留在现场的。”
范闲闻言脸色一下子沉肃了起来,深深地看了令牌一眼,抬头看向许朝暮:“这是二皇子查出来的?”
“不是。”许朝暮摇头否认:“是我查出来的。”
范闲挑眉:“你……”
“比你想得厉害。”
“……呵呵。”范闲没有多问,又看了看令牌:“这是什么的令牌?”
许朝暮眨了眨眼,迎着范闲疑问和范若若期待的目光:“看我干嘛?我都把东西送到你手里了,还指望我把前因后果真相真凶全给你列出来让你吃现成的不成?你自己接着查啊!”
范闲噎了一下,范若若也瞪大眼睛。
范闲缓了口气捏着令牌站起身:“那谢了啊!我这就……”
“哎!还没完。”
“啊?”
许朝暮喝了一口茶:“还有点儿其他消息,我说给你听听,有没有用的你自己看着来吧。”
范闲坐回桌边:“什么消息?”
“流晶河畔的消息。”
这话一出,范闲范若若兄妹两个都有点儿尴尬。
“你怎么……”
“珍馐阁刺杀前后,流晶河畔有那么一些动静。比如兵部尚书家的公子在那儿喝醉了酒不小心落了水差点儿一命呜呼,比如……”
许朝暮一本正经地说着有关流晶河畔的‘趣事’,听得范闲越听越想打断。
“……昨晚醉仙居你那位红粉知己司理理的花船被烧了。”
范闲扶额:“都说过了那不是我的……”
许朝暮并不理他,继续说道:“刺杀前一日,宰相府二公子林珙避着人去过流晶河畔,只是他们行事谨慎又有高手护卫,只知道他去了流晶河畔,具体去了哪儿就不得而知了。”
范闲听着听着,坐直了身子,脸色沉了下去。
听完许朝暮的话,他深深地看了过去:“你说这些,是有猜测了?”
许朝暮笑了笑:“时间上有些凑巧,所以才说给你听,具体如何,你自己判断吧。”
范若若看着沉思着的范闲不敢出声打扰,心里也有些乱乱的。
“……这些消息,也是你的,不是二皇子的?”范闲皱了皱眉头:“既然林珙是背着人去,行事应当隐秘,你却也……”
“林珙虽然有些身手,但品阶不高,又到底是宰相府的公子,出门时总会带上几个护卫。这人一旦多了,想要藏着行迹就不那么容易了,而且……越是不起眼却总在那儿的小人物,越是不容易引起他们的重视。流晶河畔的小摊小贩这样很多时候甚至不被权贵们看在眼里的人,他们防得不严,总能察觉到点儿蛛丝马迹。虽然不多,也深入不了吧!”
范闲笑了一声:“这还真是聪明,不过……你觉得林珙与珍馐阁后巷刺杀有关?”
“这是你要查清的事,我只是给你消息,如何甄别如何判断,你得自己来,我不管那么多的。”
“……林珙……”
“说实在的,我的人我的眼线能知道的很多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格外繁杂,消息传来又有些滞后,所以总是混乱,不容易找哪些有用哪些无用。”许朝暮捏了一块点心在手里看了看:“把林珙挑出来说是因为你。”
范闲手里捏着许朝暮先前给的令牌,沉默着等下文。
“林珙疼爱妹妹,不想让林婉儿嫁给你,可惜皇命难为实在不好操作。在这种情况下,若是一般的娘家人,到你面前甩你一沓银票或者以势压人让你知难而退主动退婚是常规操作,但是吧,很明显娶了林婉儿可以接手内库,这是一个林珙根本拿不出对等甚至超过的东西的好处,按照常理一想也知道你没理由放弃。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怎么做,来阻止你娶林婉儿呢?”
范闲脸色有些发黑:“……杀了我?”
“只是猜测而已。”许朝暮表现得很平静:“真相如何,你自己查吧,之后又要如何处理,也是你的事。”
范闲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你今日与我说的这些,二皇子知道么?”
“知道呀!”许朝暮笑眯眯地:“我不会瞒他的。”
范闲一噎:“……他也乐意我知道这些?”
许朝暮眨了眨眼睛:“为什么不乐意?一来珍馐阁刺杀这件事面上看来,墓后主使嫌疑最大的就是他,若是由你查清真相来洗清他的嫌疑,才是最有力的不是?二来嘛……”
“二来?”
“林珙是太子的人。”
范闲秒懂。
这一句话,就能清楚解释许朝暮为什么会关注林珙的动向了。
……
许朝暮告辞离开之后,被方才一堆消息惊到了的范若若伸手又拉了拉坐在桌边沉默着的范闲:“哥……”
范闲安抚地拍了拍范若若的手背,深吸了一口气,抬眼便瞥见桌面上那个方才许朝暮没有让他第一时间打开的盒子。
掀开盖子,里面是许多点心。
青团。
带着艾草特有的香气。
范闲拿了一个绿色软绵的青团在手里,看了一会儿之后咬了一口。
豆沙馅儿的甜味不重,反倒是外面糯米皮的艾草味道格外重些。
青团,是清明时节的小吃。
也做祭奠之用。
……
李承泽来到珍馐阁二楼包间的时候,许朝暮正站在面朝后巷的窗子边上,面向窗外,目光却有些飘远。
珍馐阁损伤虽然不多,但一日的功夫也还没完全修好,今日并不曾待客,于是整座小楼除了掌柜和两个修缮的工匠,只有许朝暮和花烛柴藤,而包间里只有许朝暮自己。
包间桌面上摆着一个个青色的圆团状糯米点心,桌上还放了两张写满字的纸张。李承泽拿了一个在手里却没有吃,低头看了几眼桌面上的纸张,微微皱起眉头。
李承泽手里拿着他第一次瞧见的点心,慢慢走到了许朝暮身后,瞥了一眼窗外能瞧见的,仍旧狼藉一片的后巷。
“……早些听殿下的就好了。”许朝暮没有转身,仍旧面朝窗外,声音有些轻:“若我早些把珍馐阁后巷这些民居也买下来,让他们搬走……”
站在后面没有凑过来的李弘成默默拿起桌面上的纸张,细细看过去。
原来……
是珍馐阁后巷那几间民居所住百姓的信息。
一共四家人,共十三人,都是平民。
“若这珍馐阁后巷都变成你的地方,插手不易,刺杀就不会选在这儿了。”李承泽站在许朝暮身边,也面朝窗外:“换个地方设局,牵连死伤未必会比这次少。”
许朝暮垂下眼,什么都没有说。
她想到剧情中几乎没有人居住,有些荒废的牛栏街。
李承泽侧过头看向许朝暮的侧脸,沉默片刻才道:“朝暮,你的心太软了。”
许朝暮顿了一会儿,抬起头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也好……我一直怕它变硬。”
李承泽皱了皱眉头,却是没有再说什么。
雪花山楂
程巨树醒了,却也废了。
一身横练的八品高手,如今却是连床都下不来。鉴查院的医师看过之后都说程巨树身体底子已经损了,经脉受创严重,便是外伤好了能够下地了,也不能再动真气了。
朱格梗了一口气在胸口,但到底看在那个“跟程巨树有旧”的将领也没言明是要程巨树毫发无损地回去,便压着性子让人给程巨树继续医治,怎么着也得让人能下得了床再放走。不然还得搭上人手护送,实在麻烦。
而范闲,跟王启年接头之后发现了被灭门的参将府,如今已经成功出城,带着王启年,去追查司理理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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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送了消息又一次成功给才死里逃生不久的范闲涂满了厚重的心理阴影,之后便没有再管范闲这边的进度。
左右,他总是有人向着护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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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这日做了新的小零嘴出来,想了一想让花烛去范府给范若若送了一份,而后在清过的街道上找到了李承泽。
谢必安雷打不动抱着剑守在一边,今日李弘成也在,刚跟李承泽说完了话。
许朝暮过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不停丢着竹圈套东西,却只有她来之前才将将套中了一只小狗的李承泽。
“殿下,世子殿下。”
许朝暮抱着个油纸包过来,身边的柴藤手里也拿了两个一样的。
李承泽看了一眼许朝暮手里的油纸包,勾了勾嘴角,拿着一个竹圈的右手点了点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她站过来:“又折腾什么东西了?”
正事儿也说完了,李弘成此时瞧见这一出,十分有眼色地后退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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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兴起,弄了点儿小零食而已,不是什么新奇的东西。”许朝暮走过去,看了退了两步让开一些的李弘成一眼:“来之前我还让花烛装了一份送去范府,现在柴藤手上的是给世子殿下和必安带的。”
许朝暮说完,柴藤便应声上前给李弘成奉了一份,然后转身往后走,到几步之外的谢必安面前也塞了他一包。
倒是李承泽,听到许朝暮的话之后眉头动了一动:“……范闲不在京都,你还往范府送吃的?”
“不是给范闲的。”许朝暮一边打开自己手里的袋子一边说:“送去给若若尝尝的。”
李弘成拿着纸包的手微微一顿:“……许姑娘跟范府的若若小姐相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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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抬头朝着李弘成笑道:“还好,虽然相识不久,如今却也关系不错了。”
李弘成张了张嘴,却是没说什么,默默低头打开纸包。
而这边许朝暮也打开了纸包,捏了一颗出来。
艳红色外皮的山楂果,外面裹着一层洁白的糖霜,中间是空的,已经把果核去掉,只留下圆滚滚的山楂肉裹着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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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裹山楂,嗯……也可以叫雪花山楂,做起来简单,也不是什么新奇东西,跟冰糖葫芦一个道理。”许朝暮指尖捏了一颗朝着李承泽递过去:“殿下尝尝么?”
李承泽视线在那颗裹着雪白糖霜的山楂球上滑过,勾着嘴角看着许朝暮。左手动了动,抓住一把十来个竹圈,右手也动了动,捏着一个正要丢出去的竹圈。
许朝暮眨了眨眼,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两只手都占着,没空拿。
许朝暮抿了抿嘴,感觉脸上微微有些发热,顿了一顿之后捏着山楂的手到底还是往前又送了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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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到李承泽嘴边。
李承泽笑着看了许朝暮一眼,微微低头,一口将那不算大的雪花山楂含了下去。
许朝暮强忍着没有在那一瞬间抽回手,觉得手指指尖有些发麻又有些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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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泽嚼着嘴里的山楂,一边点头一边继续丢套圈:“味道不错,和那晚的冰糖葫芦一样,吃起来感觉挺好。”
许朝暮微微低下头,试图遮掩一下应该已经泛红的脸色。
李弘成默默地缩减自己的存在感,退到了另一边去。
本来打算去谢必安那儿的,但瞧见也正一口一个吃着的谢必安和旁边站着的柴藤……
李弘成觉得自己在这儿有点儿多余。
李承泽将一个吃完咽下去的功夫,已经又丢了几个竹圈,却一个都没再套中。他转头看向许朝暮,伸手将她拿着的纸包接过来,而将另一只手里还剩下七八个的竹圈塞了过去:
“你来试试?”
许朝暮接过竹圈愣了一下,而后看了看李承泽,又看了看眼前摆满地毯的陶制的小动物摆件,左手握着一把竹圈,右手拿了一个出来却没急着丢,而是用竹圈轻轻点了点自己的下巴,像是在思索衡量什么。
“怎么?”李承泽自己从纸包里又拿了一个山楂出来塞进嘴里,边吃边说,声音有一点点含糊:“不想玩儿?”
“我只是在看……”许朝暮探着头细细地一个个摆件打量:“要套哪个比较好。”
“哦?”李承泽十分感兴趣地凑近过来,几乎贴在许朝暮身侧挨着她的肩背:“那你看中哪个了?”
李承泽靠得近,两人的衣料磨蹭在一处,发出微微的轻响。许朝暮身子不由自主地一僵,感觉自己已经能透过贴近的肩背,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他衣服上熏了香,主味是很淡的沉香,清香之中又带着点儿微苦清凉的药草气息,一下子充斥着她的鼻腔。
许朝暮举起的捏着竹圈的手都抖了一下,差点儿就让那竹圈掉下来了。
李承泽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眉眼间都透出愉悦来。
“呃……”许朝暮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指向最远的一排角落里的那个摆件:“那个吧!”
李承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一直蹲在地上张着嘴打着哈欠的小猫摆件。
“猫?”
“嗯,我觉得……那个就很好。”
李承泽挑了挑眉头,想起一件事来。
他记得,许朝暮以前曾经说过许多次,觉得他像是……一只猫。
所以……
想到了什么的李承泽低低笑了两声,呼出的气息就吹拂在她的耳边,引得她的耳根脖颈有些发痒,但却是没敢回头看他。
“那就套那个吧。”李承泽又从纸包里面捏出一颗糖裹山楂,自己没吃,却是递到了许朝暮唇边,雪白的糖霜还沾了一下她的嘴唇:“如何?套得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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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呼吸都顿了一下,垂下眼看着他的手,慢慢张开嘴,小心地将那颗山楂咬住,脖子往后微微一缩想要用力,谁知他却并不松手。
许朝暮嘴巴还咬着小半山楂,因为捏着山楂的李承泽不松手,并不能将它咬进嘴里。
而这时候李承泽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她身后耳边传来:“咬得太浅了,我这一松手容易掉,再往前点儿。”
问题是再往前就要碰到他的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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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眨了眨眼,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无措,就那样愣在那里。
李承泽心情甚佳地看着许朝暮很快地染上了红晕的耳朵,又一次在她身后低低地轻笑出声。
许朝暮听到身后低低的笑声,心头一梗,一鼓作气地张开嘴巴往前探了探,擦着他的指腹将这颗外层的糖霜都有点儿化开了的山楂全部咬进自己嘴里,狠狠地嚼着。
李承泽有些好笑地看着难得露出点儿小脾气来的许朝暮,又细细地看了一眼自己算是被她轻轻咬过的手指尖,勾了勾嘴角,十分自然地将手收了回来,放在自己嘴边微微低头**了一下指尖上沾染的糖霜细粉:
“挺甜的。”
许朝暮……
许朝暮觉得自己大概快要熟了。
定了定神,试图尽快略过刚才发生的小细节,许朝暮抬手便将右手拿着的竹圈丢了出去。
一下子套中了那最远的一排角落里,打着哈欠的小猫造型的陶制摆件。
李承泽瞧见,笑着拍了拍手:“真厉害,一下子就套中了。”
许朝暮脸色绯红,却还尽可能维持住平静:“不是我厉害,是殿下太菜了。”
李承泽突然被怼得一愣:“嗯?”
许朝暮突然转过身,从他手里的纸包里面一手抓了两个糖裹山楂出来,在李承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都塞进了他嘴里,而后在李承泽有些怔愣的目光之中,拍掉手上的糖渣,拉过李承泽的另一只手将先前他塞过来的竹圈又全都给塞了回去。
李承泽嘴里塞满了山楂嚼都不大好嚼,一只手托着装糖裹山楂的纸包,一手拿着许朝暮刚塞回来的竹圈,站在原地,看着脸颊通红耳朵也通红的许朝暮转过身,直接冲着一旁的茶棚走过去了。
“这糖裹山楂殿下吃了不少了,我去给殿下倒杯茶清清口吧。”
留下这么句话,许朝暮便大步从他身边走开了。
李承泽站在原地,用手背抵住嘴唇,很快把嘴里刚被她塞进来的山楂嚼碎咽下去,眼里全是愉悦的笑意。
还带着那么两分得意。
李弘成抱着也装了好些颗糖裹山楂的纸包,默默地缩在一角,自己捏了一颗自己吃了下去。
嚼了两下……
唔,挺酸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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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辣粉
范闲押北齐暗探司理理回京的第二天午后,许朝暮在恢复营业的珍馐阁二楼包间,等到了果然来访的老乡。
而这日稍早些时候,范闲敲锣打鼓去皇家别院闹过一场,京都城内也算人尽皆知,珍馐阁内都有好些客人聊到。
范闲今日,身边跟着的是伤虽然没有好全,但听说了北齐暗探等一系列事端之后,又回到他身边当起了护卫的滕梓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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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梓荆来到珍馐阁包间瞧见许朝暮的时候,还没等范闲有什么反应,他便先弯腰行了一礼:“多谢许姑娘上次的救命之恩。”
滕梓荆比范闲更清楚,那天若是许朝暮没有出现,他滕梓荆怕是必死的。
对上程巨树的时候,滕梓荆一心只想保护范闲这个知己,但等到被送回城外家中,面对妻子的眼泪和被吓到的孩子的时候,他心中也涌起了许许多多的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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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不想死的,不甘心死的。才与家人团聚,才跟妻子重逢,还没有听儿子多叫几声“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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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如此,对当日许朝暮的救命之恩,他惦念的便越深。
许朝暮笑了笑,上前扶起滕梓荆:“先前不是已经谢过了?当日的事,一来我与范闲是朋友不可能见死不救,二来你们在珍馐阁后巷若真出了事我才是惹上天大的麻烦。当日所为,不只是帮你们,我也是为了我自己,不值当你记这么久。”
滕梓荆郑重的面色不变:“不论如何,许姑娘救我一命,这份恩情滕某铭记于心,来日许姑娘若有需要,定全力以赴。”
“那就全力活下去吧。”许朝暮微微笑着:“这可比什么都紧要。”
“这……”
滕梓荆有些怔愣,倒是一旁的范闲深深看了许朝暮一眼,拉了滕梓荆到桌边去坐了:“好了好了,这情分咱们记在心里就得,以后她总有用得上咱们的时候,不用担心。”
许朝暮笑了笑,也没否认范闲的话,来到桌边范闲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小范大人今日来珍馐阁是吃饭的?”
范闲结过茶壶给自己和滕梓荆都倒了一杯:“事儿是有事儿要说,不过嘛……这饭也是要吃的。”
许朝暮看了一眼屋内一直没有作声的柴藤,柴藤点了点头便出了包间。
“哎!”范闲瞪大眼睛:“我这还没说想吃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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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给你弄点儿刺激的。”
范闲挑了挑眉头:“你怎么知道我又要吃刺激的?”
许朝暮喝了一口茶:“昨日带司理理回来,你审过了吧?审过之后今日又去闹了皇家别院,正巧我知道今日林珙去皇家别院探望林婉儿了。”
范闲没有说话,默认了下来。
“你今日又干了件挺招人恨的事儿,该是试探吧?为了试探林珙?那应该就是你从司理理口中得到了什么消息,不敢相信,或者说不愿相信,才特地又去确认了一番。现在嘛……你是确认完了,真对上的最糟的结果,心情不佳,所以……”
范闲对许朝暮猜这些并不意外。
属于司理理的那枚北齐暗探的令牌是许朝暮给他的,司理理花船被烧的消息,林珙去过流晶河畔的消息,都是许朝暮告诉他的,甚至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许朝暮是怀疑林珙跟刺杀有关的。
的确如她所说,他不愿意看到这个结果。
林珙是林婉儿的二哥,兄妹感情十分不错,他自己早前还曾在许宅夸下海口想要讨好自己的这位二舅哥。
可林珙,不仅已经策划过一次刺杀,现在也还是一副不置他于死地不罢休的模样。
许朝暮看着脸色不佳的范闲,又看了一眼他身旁的滕梓荆,心中叹了口气。
果然,滕梓荆未死,范闲虽仍旧执着于想要知道刺杀真凶,却并没有剧情中那样的愤恨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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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这也是许朝暮希望看到的。
她与范闲相交,却一直都有隐瞒和保留,因此心中一直有些过意不去。下意识地想要为对方做点儿什么弥补。林婉儿或者说林珙这件便是了。
林珙与林婉儿兄妹情深,林珙若真如剧情一般因范闲而死,不论真相范闲说与不说,都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一道抹不去的隔阂,尤其是知道更多的范闲。
爱情固然美好,亲情难道便不重要么?隔着疼爱自己的兄长的血仇……
许朝暮想过,换做是她,怕是过不去这个坎儿,不论对方是否无辜。理智和情感,总是没那么容易区分开的。
所以……
“林珙背后是谁你心中有数了么?”
范闲听许朝暮突然这么一说,愣了一下,而后很快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林珙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他身后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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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测而已。”许朝暮又用上了之前在范府用过的说法:“这次刺杀,北齐国东夷城都被牵扯进来,尤其是北齐这边折了一个潜藏京都的北齐暗探折了一个北齐八品高手,这么大的规格这么大的阵仗,林珙这个宰相府二公子……分量够么?”
许朝暮这么说,范闲也想到了司理理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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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理理身份的暴露,程巨树被擒入京都,这里面定有北齐高层透露消息。那南庆这边的人又是给了对方什么好处才能让北齐牺牲司理理和程巨树呢?这交易是林珙做的?
“要是真有……我觉得这事儿反而好办了。”
范闲抬头看许朝暮:“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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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掺和进来,东夷城掺和进来,京都当街刺杀,事情闹这么大,查来查去线索都指向林珙而已。你说……如果林珙不是真正的主使,他背后还有别人,那林珙有没有可能也是被幕后之人利用了,推出来当靶子使了?”许朝暮摩挲着桌面上的茶杯,神色平静地继续道:“这事儿真落在林珙身上,等将来人尽皆知之后,一个勾结敌国的名头落下来,会不会有人追究他交易了什么才得了北齐的好处?他一个宰相府二公子的身份能不能保得住他?”
范闲沉默了下来,一旁的滕梓荆也沉默着不插话。
还没等许朝暮再说什么,柴藤回来了。
带了人端上吃食。
没摆一桌子菜色,显得很是简单,一人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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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碗表面飘着红油汤色很是深沉的粉,汤里飘着配菜的花生香菜肉糜等等。这碗粉旁边一个小小的竹垫子,上面放着两个中间夹了剁碎肉馅的馍饼。
范闲一挑眉:“呦!酸辣粉配肉夹馍啊?”
许朝暮接过柴藤端过来的醋瓶子和辣椒油的瓶子放在桌面上:“喏,你若觉得味道不够刺激,还可以自己加。”
范闲也不客气,夹了一筷子冒着热气的粉大口大口吸了起来,而后又拿起肉夹馍咬了一口,有些含糊不清地道:“不错不错,味道挺还原,尤其这馍烤得不错,外皮酥脆,吃着过瘾!”
滕梓荆的那一碗明显加的辣和醋都比范闲那碗少些,并不那么刺激,他吃起来倒觉得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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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吃着吃着,忍不住端起碗喝了一口酸辣浓郁的汤汁,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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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让柴藤自去吃饭不用再管他们,便拿起筷子也默默吃起自己的那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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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了看一口接一口的范闲,心中还有些感慨。
许朝暮依稀记得剧情之中范闲似乎提过他不爱吃辣来着。
的确之前范闲来珍馐阁点菜吃饭的时候也并不如何点辣,但是到如今他已经在珍馐阁吃过两次。一次刺杀当日,一次得知刺杀大半真相的今日。
范闲吃着吃着,见许朝暮有些走神,突然问了一句:“这两样,二皇子吃过没?”
许朝暮闻言白了一眼范闲:“他不能吃辣,这酸辣粉当然也就没给他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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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看来肉夹馍是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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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微笑:“是啊,刚出炉准备好的第一批,我试过味道之后就送去二皇子府了。你现在吃的已经算是第三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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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哼了一声:“我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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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看向滕梓荆:“一会儿走的时候装些带回家给嫂嫂和孩子尝尝?冷了也不要紧,放在锅里烘烘就成,容易放。”
范闲挑眉:“哎?你怎么不问问我?”
许朝暮白眼:“我不问你就不打包了?”
“那不能够!”
“那我还问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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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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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梓荆等两人短暂的交锋告一段落之后冲着许朝暮拱了拱手:“多谢许姑娘了。”
“不客气,一点吃食罢了。”
几句话之后,桌上的三人又开始各自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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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最块吃完了自己那份,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微微仰头看着屋顶,沉默着在想些什么。
滕梓荆和许朝暮都没打扰他。
等许朝暮也吃完开始擦嘴的时候,范闲突然出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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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若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许朝暮抿嘴一笑:“特别简单,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了。”
“什么?”
“养不教,父之过。”许朝暮笑眯眯地看向范闲:“你把这些个事情和怀疑告诉他爹,该教训儿子还是该对上幕后黑手保护儿子,那就都是人家的事儿了。”
范闲深深地看了一眼许朝暮,伸手抹了一把脸:“……我想想。”
许朝暮笑了笑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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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敢这么说,当然是因为她知道剧情有底气,知道林相绝对不会乐于见到李云睿那个疯女人利用自己儿子的。林珙他爹知道这些事,绝对不会什么都不做。
林珙的想法林婉儿左右不了,范闲也讨好不了,那让能管他的人去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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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已经是许朝暮能为范闲想到的,不与林珙结不可化解的死仇的唯一办法了。
“如果你采纳我的建议的话。”许朝暮加了一句,语调与先前稍有变化:“希望你能来找我一趟,我有东西想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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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奶蛋羹
范闲想了整整一晚上,就坐在自己院子里托着下巴仰头看着天,不说话也不动弹,惹得滕梓荆担心地都没有回家,特地让范府的人出城帮自己给妻儿捎个口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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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送去了许朝暮帮他打包的肉夹馍。
至于许朝暮还包了的一些糖果,滕梓荆犹豫片刻默默扣下了。
等他回家的时候亲自拿给儿子,说不定能得儿子个亲近。正好……吃多了糖对牙齿不好。
亲爹心里下了决定,毫不愧疚地将所有糖果都扣了下来没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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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梓荆陪着范闲枯坐了一夜,第二日,吃过早饭之后,在范若若担忧的目光之中,范闲伸了个懒腰长出了一口气,便出了门,先往许宅方向去了。
正好跟前找范闲的叶灵儿错开了。
但是他没能进得了许宅的大门。
柴藤站在许宅门口,递给了他几页纸。
范闲往门里张望了一下:“你们小姐……”
柴藤道:“小姐说了,今日小范大人若是来,直接将这些交个你便是了。”
几页纸没有套信封,写满了字,范闲低下头直接便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微微皱起眉头:“这是……”
柴藤低头:“原本住在珍馐阁后巷的平民。”
范闲愣了一下,心头一动,很快想了明白。
当日刺杀,他没有事,滕梓荆也没有事,反倒是那边死了两个东夷城的女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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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本以为,仅此而已。
但……
柴藤继续道:“小姐说,她将这些交个小范大人不是想要动摇您的决心,只是希望您也将这份名单资料一并交给林相。若害了他们性命的不是林珙而是林珙背后人的安排,那便请林相查出真凶,日后还他们一个公道。若是害了他们性命的正是林珙……希望小范大人能够提醒林相,让他的儿子为自己的行为赎罪。”
范闲沉默了一会儿,郑重地收好这几页纸张,朝着许宅大门之内拱手行了一礼,而后转身跳上马车,让滕梓荆驾车一路往宰相府去了。
但往宰相府去的路上,范闲遇到了李承泽。
李承泽从软垫上起身穿鞋走过来,开门见山:“朝暮昨日与你说的话,我已知晓了。”
范闲耸了耸肩:“毫不意外,她可什么都不瞒你。”
李承泽嘴角勾起:“瞧你现在要去宰相府,是已做了决定?”
“……是。”
“明知林珙想要你性命,在不知林相立场情形下,你这便打算孤身前往?”
范闲撇了撇嘴:“殿下别瞎说,我这是去拜见岳父。”
李承泽被范闲这话逗笑:“我原本是欣赏你的才气,如今还要佩服一下你的胆识。虽然鲁莽,却也不失少年诚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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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歪着头看李承泽:“我怎么觉着殿下这话里贬义多于褒义?”
李承泽笑笑并不解释这个话题,转而说起别的:“今日早些时候,林珙已带了大批侍卫匆忙出城了。”
范闲一惊:“出城了?”
这他还真不知道。
早上离开范府之后去了许宅,正好没碰到去范府找他报信的叶灵儿。
“今日早间,林珙与太子在东宫相见,言谈颇为激烈。书房外隐约间听到你的名字,之后林珙便草草出京。”李承泽说得十分轻松:“你如今去宰相府,也碰不到林珙了。”
范闲抿了抿嘴:“……范闲今日是要去见未来岳父大人,林相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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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泽笑了笑:“林珙见了太子之后匆忙出城,显然……他也知道司理理回京背后他的手笔瞒不住了,见过太子之后就匆忙离京怕也有避风头的意思。这种情况下你确定你踏入宰相府足够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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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挑眉岔开:“东宫的消息殿下倒是灵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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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泽知道范闲这是转移话题,也不恼:“我在东宫自然有些眼线。”
范闲想着在朝堂乃至东宫铺眼线的李承泽,又想到了在市井布耳目的许朝暮,翻了个白眼,低声喃喃:“还真是天生一对……”
“什么?”
“没什么。”范闲正了正神色:“那殿下此刻找我是为劝退我不成?”
“怎么会?”李承泽歪了一下脑袋一脸轻松:“既是朝暮的主意,我自然不会反对啊。”
范闲又被噎了一下:“……那你在大街上拦我?”
李承泽一甩袖子转身重新蹲回软垫上,招了招手,让谢必安上前了一些:“先前找你去鉴查院帮朝暮的时候我便说了,承你这份情。今**要去宰相府,情形不明,不如带上谢必安。一来京都众人皆知谢必安是我的人,有他在旁多少能给我些面子。二来,谢必安可有一剑破光阴的名号,若是真有个万一,也能护你一二。”
范闲看了看谢必安,又看了看李承泽,最后拱了拱手:“多谢殿下,不必了。林相老成持国,就算真看范闲不顺眼,也不会用这么粗暴的方式,想来今日范闲安危还是有保障的,就不麻烦谢必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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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泽耸了耸肩:“好吧,看来这人情要再多欠欠了。”
范闲转身离开,边走边落下一句:“许朝暮多给我做些好吃的吃着拿着就行了,不用劳烦殿下还的。”
李承泽:“……”
范闲离开之后,李承泽将红楼拍回桌面上,看向一旁冷着脸的谢必安:“……方才你若表现得平易近人些,是不是这事儿就能成?”
谢必安目不斜视:“与我无关。”
……
进了宰相府,跟未来的岳父大人在书房说了许久的话,范闲走出书房门的时候松了一口气。
林相对林珙策划刺杀一事也的确并不知情,是直到今早林珙并未多解释匆匆离去才心中有些猜测,而很快又等来的当事人范闲送来了石锤。
林相比随口猜一猜的许朝暮还坚定地认定林珙是被人利用,背后还有别人策划,但似乎林相并不如何倾向此事是太子所为,但范闲再问,他却也不肯多说,只是答应他会彻查到底,也会约束林珙行为。
范闲走出书房的时候,张望了一下,在廊下瞧见了滕梓荆。
身边还蹲着一个人。
林大宝,林相的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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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初许朝暮提点过他林婉儿的父兄对他不满之后,范闲就用心调查过宰相府的成员,知道了林大宝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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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他这位如孩童一般的大舅哥正拉着滕梓荆的衣袖絮絮叨叨跟人家说话,而滕梓荆……一脸木然。
如果时间能够倒转,滕梓荆绝对不会瞧林大宝拿树枝玩儿的模样像自己的儿子而一时心软,分了他两块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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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过去插话跟大舅哥聊天引走了注意力,解救了已经快扛不下去的滕梓荆。
虽然二舅哥那边关系已经跌破冰点,老丈人这里如今看着虽然感谢自己来告知实情却也仍旧有些淡淡的,倒是大舅哥林大宝跟范闲相处得挺愉快,好感颇高。
等范闲带着滕梓荆告别林大宝,走出宰相府,才上马车没走多远,就……
瞪大眼睛瞧见十分惊人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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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前出城的林珙的马车又回了京都,马车车厢破破烂烂还能看到刀剑痕迹,赶车的两个护卫身上都是伤,虽瞧着不致命也没有鲜血淋漓,但着实狼狈,看着只是强撑才没有倒下,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凭着本能赶着马车往宰相府方向而去,路上都不晓得停下找人求助。破破烂烂的马车车厢漏了个洞,街上的人都能看到车厢里躺着不省人事的宰相府二公子林珙,身上有几道血痕,脸上也青青肿肿的。
这……
范闲和滕梓荆对视一眼,惊得不行,连忙追过去又回了宰相府,细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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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宰相府附近一处被清了街并无人的巷子里,蹲在软垫上喝茶的李承泽等到了拎着食盒过来的许朝暮。
许朝暮冲谢必安打了个招呼,便抬步往李承泽那边走过去,寻了个软垫坐下,打开食盒端出一碗乳黄色的蛋羹。
李承泽一手撑着下巴歪头看着她:“蛋羹?”
许朝暮拿了个勺子,和盛蛋羹的碗一起推到李承泽面前,笑眯眯地道:“材料不太一样,加了羊奶的。”
“羊奶?”李承泽微微皱了皱眉头。
“别挑食。”许朝暮把勺子塞在看着表情不那么情愿的李承泽手里:“做的时候已经尽可能想办法去膻味了。再说,羊奶是很好的东西,比牛乳要营养的,味甘,性温,入肝、胃、心、肾经,有温润补虚养血的作用。哦对了,我记得对皮肤也很好的。”
听到许朝暮的最后半句,李承泽舀了一勺子蛋羹的手微微一顿,瞥了一眼许朝暮的脸,而后默默地吞下了勺子上的羊奶蛋羹。
嗯……膻味的确去了大半了……不过还是有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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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没见你用过羊奶。”
“这不是今日出城了么?”许朝暮双手撑着下巴看他皱着眉头却坚持一勺一勺吃下去的模样,笑眯眯地道:“在城外救了个放羊的,为表感谢,送了我些上好的新鲜羊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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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花鸡
范闲带着滕梓荆原路折回宰相府,围观了一下显然被人揍狠了的林珙,虽然心中疑惑不已但这会儿也很难对想杀自己还牵连了不少无辜人的林珙有什么同情心。
林相亲自到门边,瞧见自己几乎可以算是“奄奄一息”的儿子的时候,脸上的老成淡然神色都持不住了,大惊之下一边喊人去请大夫拿药,一边看着人小心地把林珙抬回去。倒是没忘记安排人手安置赶车回来的两个护卫,而林相的谋士范闲先前在书房见过一面的袁先生,急急忙忙吩咐了更多人手出城去寻剩下的那些护卫的下落。
据赶车回来的其中一个昏迷前所说,对方没下死手,所有人都是伤重,倒没有丧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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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站在人来人往忙乱不堪的宰相府内,拉着有点儿被吓住又十分担心“二宝”的林大宝安慰,倒是没有凑上去说自己会医术。
一来此时林相未必全然信得过毕竟与林珙算是有仇的他,二来……范闲也的确不愿意自己动手救治林珙。反正没有人提没有人来求,他就当不知道好了。
林珙重伤回京都,人事不省,京都城大街上许多人都瞧见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宫里就来了人,侯公公亲自带了三个太医过来为林相的二公子诊治。
林珙伤得比他的那些个后来从城外找回来的护卫都要重些,除了外伤,内伤也有不少,一直没有醒过来,按太医的说法,并不危及性命,只是受些苦楚,另外便是,醒过来了林二公子怕是也不能再动武了。
侯公公带着太医回宫的时候,还多瞧了范闲几眼。
太医给林珙诊断的时候,鉴查院的人也上门了,朱格领着人走进来,瞧见范闲的时候还瞪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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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事情,范闲没管,林相也顾不上留范闲说什么,范闲跟林大宝道了别之后就带着滕梓荆离开了宰相府。
出了宰相府的门还没上马车,范闲就瞧见了一旁往这边探头张望的王启年。
王启年瞧见范闲,也急忙过来拱了拱手拜见,还朝一旁的滕梓荆打了个招呼。
毕竟是曾经帮助过自己妻儿的人,滕梓荆对王启年也很客气。
“你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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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宰相府二公子林珙今日被人所伤一事啊,闹得沸沸扬扬,京都人尽皆知,这……”王启年瞥了一眼范闲:“有些担心跟大人您……”
范闲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是我揍得他?可惜了,我确实想揍他,但这回还真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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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启年笑起来:“那王某就放心了,放心了。”
范闲颇有些感慨地看了一眼王启年:“你在这儿等了我很久了?”
王启年摆手:“也没多久……王某过来的时候正瞧见二殿下和许姑娘在那边儿巷子里,说了那么几句。对了大人,许姑娘知道王某是来等大人您的,托我跟您说一声,今日您去珍馐阁吃饭,甭管吃什么吃多少,她不收您钱!”
“呦!突然这么大方,这是怎么了?”
“这……可能……王某瞧着许姑娘今日跟二殿下相处挺愉快,也许……心情好?”王启年看了一眼范闲:“那个,大人啊……这珍馐阁的菜式新奇,味道也好,我那夫人和女儿啊,都挺喜欢。您说,今日正巧……”
范闲听了一乐:“行!走吧!难得许朝暮这么大方,咱们去连吃带拿吃穷了她!多打包点儿回家!”
“哎!”王启年目的达成,高高兴兴地应了下来。
连滕梓荆摸了摸怀里被林大宝分去了不少的糖块,都有点儿心动。
王启年上了马车,跟范闲一起进了车厢,滕梓荆在外面赶车,直奔着珍馐阁就去了。
“说起来……”路上,王启年想了想跟范闲说道:“二殿下对大人颇为看重,大人您又跟许姑娘私交甚密,不知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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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码归一码。”范闲仰着脑袋平静道:“我跟许朝暮是朋友没错,但她是她,二皇子是二皇子,我没打算归于他门下。”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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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他乘凉的巷子你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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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那条巷子我闲来走过,路上有许多卖货的货郎,还有贩炸糕的铺子,今日他要来乘凉,这些人全部被赶走,一日不得营生。”
王启年听了,脸色有些不太对劲:“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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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看向欲言又止的王启年,挑眉问道:“怎么?”
“那个……大人。”王启年拱了拱手:“您跟许姑娘私交这么好,我以为您知道的。”
“知道什么?”
“呃……我这么跟您说吧,大人您日后有机会可以去跟许姑娘讨几本账册瞧瞧,您一看,也就明白了。”
范闲十分莫名:“账册?”
“是啊大人。许姑娘手里这账册啊,王某也是机缘巧合瞧见过那么一回,颇为赞叹,这要是用好了,那作用可多了去了,难为许姑娘能有这样的心思想法,果然能与大人成为朋友的都不是一般人啊!”
“别拍马屁,说重点。”
“哦,大人,那账册许姑娘手里有好几本,按着京都的街道划分,详细记录了每条街道巷子的商铺摊贩,做什么生意每日大概多少客人能卖出多少东西赚多少银钱。王某要也是生意人啊,还真想厚颜跟许姑娘借来瞧瞧,这调查记录如此详尽,哪里适合什么生意什么营生在哪儿做得多一目了然啊!”
范闲听王启年说到这里,点了点头也很是感叹:“下回我得问问,她穿之前怕不就是学这个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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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什么,大人?”
“没什么,你继续说。”
“哦,是这样大人。许姑娘手里有这样的账本,每次二殿下清街,不管呆多久,都是按着许姑娘账本上一日的银钱,稍稍高上那么一两成地,付给那些商贩。”王启年说着眼睛亮晶晶地又开始感叹:“要不怎么说许姑娘是个妙人儿呢!王某以前好奇也曾问过一回,许姑娘说这一条街上的商户,有的卖贵价的东西一日赚得多,有的做小本生意一日也就数十个铜板,这种时候清……许姑娘说的是‘包场’,对,这要是包场给钱,一日赚十两的和一日赚五十文的给一样的钱,就算没人拿得少吃亏了,赚十两的看平时只赚五十文的拿跟自己一样的钱,心里怕也不能痛快,长此以往不是好事儿,不如前期费些气力把这些账都算明白了,就算有些偏差也不大,保证不让有的人损失,也不让有的人不劳而获太多,这才是正理呢!”
范闲听了王启年的话,沉默了一会儿,长长吐出一口气,笑了笑。
“是我不对,还没了解清楚就妄下定论。也是,我明知道许朝暮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怎么会看着这种事……”
“这么多年?”王启年凑过来好奇道:“许姑娘对二殿下一见钟情,王某记得这事儿没过一年呢啊……”
范闲闭上嘴,瞪了一眼王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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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启年马上闭嘴不再问,笑了笑表示明白,不会说出去。
……
许宅。
“阿嚏!”
正拿着小木锤锤着泥层的许朝暮打了个喷嚏。
蹲在一旁充满好奇地看着许朝暮正敲打着的那个泥裹的团子的李承泽,听到这声喷嚏皱起眉头转头看向她:“着凉了?”
“没有。”许朝暮皱了皱鼻子,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可能……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呢吧?”
此时许朝暮和李承泽都在室外亭子边上的空地上,旁边还生着一堆火,在整洁的院内显得格格不入,但火焰的温度却也驱散了一些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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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李承泽就已经把外衣脱下随手放在一边了。
此时看着刚才打了个喷嚏的许朝暮,李承泽起身走了两步,在自己的外衣和许朝暮的披风之间,将手伸向自己的外衣,几步走回去,将自己的外衣裹在了跪坐在软垫上的许朝暮身上。
许朝暮一惊之下,手里的小木锤都脱手掉了下去,被李承泽顺手接过,继续敲打那泥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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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身上裹着李承泽的衣服,一下子整个人都被他衣服上的熏香味道笼罩起来,颇有种……
陷入怀抱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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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觉得脸上温度有些高,伸手扯了扯他外衣的衣领又裹紧了两分。
李承泽的动作比许朝暮重些,敲下来的烧干的泥块碎屑四处飞,不过……倒是的确快了一些露出里面的荷叶来。
等李承泽一边吹着一边小心地打开荷叶,鸡肉的鲜美滋味便飘了出来。
许朝暮见李承泽扎着手,对冒着热气的鸡无从下手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凑了过去擦了擦手,拿了一边儿剩下没用的荷叶垫着,动作迅速地将鸡肉撕开,渐渐露出鸡腹内塞满的香菇葱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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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撕了一只鸡腿一只鸡翅膀,连带着捡了几只香菇,也不用碗碟,放在一个荷叶里面,朝李承泽递了过去:“殿下就这样吃吧,别有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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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在一边儿的李承泽擦过手,接了过来也不客气,用手捏起鸡腿咬了一口,嘴上沾着油光眯着眼睛点点头:“唔……不错,这叫花鸡吃法新鲜,滋味着实不令人失望。”
许朝暮笑了笑,自己也撕了只鸡腿,谁知还没等放到自己另一只手里托着的荷叶上面,就被一旁的李承泽拿走了。
李承泽将自己那只鸡翅膀放到许朝暮的荷叶上,换走了她的鸡腿。在她看过去的时候挑了挑眉头,十分认真地道:“鸡翅应该更好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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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丝橘子
李承泽和范闲,连同宰相府的林相相继被传入宫中,许朝暮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快到晚膳时间了。
许朝暮顿了一顿,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而后叫来了花烛。
“小姐。”
“让北齐那边的人开始按照计划蛰伏起来,等开战之后,实在不行铺子关了辟祸,安全第一。”
花烛抬头看了许朝暮一眼,没有多问:“是,小姐。”
花烛离开后,许朝暮从桌前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望着院子外渐渐枯萎的鲜花。
“深秋天凉……起风了。”
范闲昨日被封了太常寺协律郎之后,许朝暮的许宅也收到了不少来自宫中的赏赐,褒奖许朝暮见义勇为之举。在那之后宰相府也送来了一些,不过却是用来致歉。
林珙虽然人还没醒,宫中对他的处罚却已经下来了。毕竟牵扯了北齐国东夷城,北齐暗探牵扯出的水更是浑浊,有通敌之嫌,而林珙被伤入城动静颇大人尽皆知根本掩藏不住,即便他是宰相林若甫的儿子免了牢狱之灾,却也被庆帝大笔一挥夺了入仕的资格。林家在林相之后唯一有资格和能力进入朝堂的就这么轻易地被撸了下来。
许朝暮也不知宰相林若甫如今,是更恨轻轻松松断了林家希望的庆帝,还是更恨拉了林珙挡在前面做了出头刀子的李云睿……至于这件事的起因范闲,也许林相也是心中有怨的,但是到底是三起三落之后仍能稳立朝堂的宰相,他或许也早就料到连儿子之间都在不停平衡的庆帝不会愿意看到林家在出了一个权相之后小辈中再有人崛起,所以……
理智站了上风,在林珙被断了仕途之后,为了林家,林若甫还是如剧情之中一般,决定扶持范闲。
许朝暮想,也许那位高高在上的庆帝也料到了这个结果,又或者说,他之所以断绝林珙的仕途,就是想要看到这个结果。
做了这个决定之后,林相调查林珙背后李云睿,收集证据的力度便更大了一些。毕竟他需要一个合理的台阶,缓和林珙和范闲之间的尖锐冲突,这时候说明林珙无辜被人利用,再推出一个真真正正的仇敌给范闲,是最好的办法。
林相不同于才入京都什么都没摸得太透的范闲,在心中早有定论的情况下,即便李云睿藏得再深,林若甫还是查到了,并且十分干脆地将证据给了范闲。林相交代范闲这些证据虽然大家心知肚明却也没办法当成真的“证据”,这件事最终他们不能如何。只是转过头……
朝堂之上起了风,林相的门下和势力,开始对付李云睿的势力。
李承泽也借着林相的动静的掩盖,暗戳戳地搞起了自己的小动作。
只是朝堂上的事,许朝暮不懂,也便不去管。
那是李承泽的战场。
而这段时间内对许朝暮而言最需要注意的事,便是太子为昏迷不醒的林珙大闹鉴查院的时候,鉴查院院长陈萍萍回京。
现在,关键人物都被召入宫中,开战的旨意马上要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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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这一回这四顾剑的锅能不能背牢,毕竟……林珙一行人并没有人丧命,活着的护卫们伤比林珙轻,林珙还在昏迷,护卫们却都醒了过来,声称瞧见了攻击他们的,戴着斗笠身形极快,看穿着像是个男人,一语不发上来便开打的剑客。
晚膳时分,许宅来了人。
是已经来惯了早便不需要通报的李承泽,身后雷打不动地跟着谢必安。
李承泽这回……带了一篮子橘子过来。
从李承泽手里接过橘子的时候,许朝暮还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这还是李承泽头一回给她带吃的。
“殿下,这……”
李承泽熟门熟路地来到已经铺着厚厚长毛地毯的厅内,脱了鞋踩上去,走到里面的小矮桌前坐了下来:“今日进宫,在陛下那儿瞧见橘子不错,带了些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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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看了看篮子里的橘子,微微一噎:“……殿下从……陛下那儿……打包了橘子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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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在御书房的时候无聊。”李承泽懒懒地侧靠着长毛地毯上摆着的抱枕上,勾着嘴角朝许朝暮笑:“今日御前对峙实在没什么意思,我瞧着桌上的橘子,想着想着,觉着好奇。”
许朝暮拎着一篮子橘子走过来跪坐在他面前:“好奇?”
李承泽顺手从篮子里拿了一个出来,在手上一抛一抛地玩儿了起来:“好奇这橘子能用来做什么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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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菜?”
李承泽笑了起来,转头撑着下巴看她:“不行么?”
许朝暮抿了抿嘴:“……我要是能做得出来?”
李承泽挑了挑眉:“那我便都吃了?”
“听起来没有我的好处啊?”
“那……”李承泽歪着脑袋看着许朝暮,声音低哑下来,连眼色都黯沉了几分:“你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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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句话的尾音微微上翘,像是一把软软的小勾子,搔在她心头上。
许朝暮呼吸一窒,连忙撇开眼睛转移话题:“呃……殿下刚才说今日御书房对峙无趣?”
其实不用说许朝暮也是明白大半的。最关键的一点,林珙没死,他的众多护卫也没死,甚至还清醒过来声称亲眼看到了行凶的剑客。这件事不说范闲,如果真是谢必安所为,李承泽不可能不让他灭口,所以……
李承泽仍旧盯着转开头去的许朝暮看,并不移开目光,嘴角慢慢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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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太子今日……戏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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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什么都明白的许朝暮没有说什么,低头去看篮子里的橘子,一个一个慢慢看,并不转回头去看李承泽。
“不过……”李承泽突然又挑起话题:“太子今日,还提到了花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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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挑眉轻笑:“花烛是八品刀客,可林珙的护卫们瞧见的可是个用剑的高手啊。”都不用鉴查院去验伤,那么多目击证人呢。
“太子说……刀客也可用剑相替。”李承泽说着笑了笑:“不过很快范闲帮忙说话了,林珙被打的那日,花烛一早去了范府给范若若送礼物,还跟范府的柳夫人多聊了一会儿,帮忙在范府厨房做了道点心,人还在厨房的时候,林珙就被马车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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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拿了个橘子出来在手里摩挲,点了点头:“可不是,就算我们家花烛真能把剑用得那么好,但她可是没有那个功夫出城打人的。”
“……但他把原本大家虽然都晓得但都未说明的事儿,挑在了明面上。”李承泽眯了眯眼睛:“在这京都城内,我如今有两个八品高手,是该多被人忌惮防备些了。”
许朝暮一挑眉,转头看向李承泽:“真是瞎说!花烛怎么就是殿下的人了?花烛分明是我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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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泽轻笑了一声,半是调侃地,一手撑着地面朝她靠近了一点儿,压低了声音问道:“花烛是你的人,那……你是谁的?”
许朝暮轻咳了一声,从长毛地毯上站起身,拎着一篮子的橘子便转身出了门:“……我想到橘子能做的菜色了,殿下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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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的身影很快地从厅内消失,李承泽看着重新合拢的门扉,坐在长毛地毯上低低地笑了很久。
厨房。
花烛一边帮忙一个个剥着橘子,一边不断看着脸色还泛着遮掩不下去的红晕的许朝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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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正把蛋清和淀粉混合搅拌,瞥见花烛的样子低着头道:“想说什么?”
“……小姐。”既然许朝暮问出口了花烛便也不再犹豫,问出了刚才守在厅外门边的她真真切切觉得疑惑的事:“您方才跑什么呀?顺着二殿下的话,直接顺势挑明……不好么?”
“咳咳咳!”许朝暮用力咳了几声,不甚有威胁力地瞪了花烛一眼:“瞎……瞎说什么呀!我……我那是……”
“小姐您图二殿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都看得出来的。”
许朝暮:“……”
许朝暮狠狠地搅拌着碗里的淀粉。
这都说得什么话!知不知道给她们小姐留点儿面子!
“小姐?”
许朝暮深吸了一口气,略过最直接的那个她心跳太快待不下去第一反应就是落荒而逃的原因,说起了另外一个:“我只是觉得,他其实……还没有完全想好,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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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她若真的顺着……到时候会茫然的,反而是他了。
她不急,她还可以等。
花烛虽然其实并没有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旁边的锅:“小姐,油烧热了。”
……
李承泽等了好一会儿,在柔软的长毛地毯上半趴在几个抱枕上,舒适地都有了两分睡意的时候,许朝暮端着一个盘子回来了。
李承泽坐起身,看着许朝暮放在桌面上的盘子里金黄色裹着糖浆的东西,眨了眨眼。
许朝暮把另一碗水放在一边,递给李承泽一双筷子:“殿下尝尝,拔丝橘子。”
李承泽接过筷子夹了一块,粘稠柔韧的糖浆还未凝固,拉出许多长长的细丝。他看了一眼许朝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旁边的凉水里面泡了一下,再捞出来放进口中一咬——
冷却凝固的糖浆就像冰糖葫芦的外层一般,薄而脆甜,里面一层油炸过的酥脆口感,可一咬下去,面衣包裹着的橘子丰盈的汁水便溅了出来,在最外层的甜意中加上了那么一点儿独特的酸甜香气。
李承泽吃完一个,又去夹了第二筷子,一边吃一边随口问起另一件事:“听说你那日让花烛送给范若若的礼物,很是费了心思。”
许朝暮微微一笑:“我没费心思,我只是随口一说,费力去找的是世子殿下,若若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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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泽看许朝暮:“你要人帮忙,弘成比我还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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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眨了眨眼:“送给若若的嘛,自然应该让世子殿下费心啊。”
李承泽顿了一下之后瞪大了眼睛。
他好像知道了什么……
李承泽随即笑了起来:“以后让他自己去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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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宝酱菜
吃了橘子,李承泽干脆侧躺在长毛地毯上,半眯着眼睛看着像是要在这儿睡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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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被他这举动弄得一怔,想了想上去拉了拉他的袖子:“殿下,殿下?时候不早了,不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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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泽眯着眼睛轻叹:“这儿比较舒服。”
许朝暮沉默了一下而后道:“今日对峙之后,事情怕变得多了不少,我以为殿下会要回去好好筹谋的。”
李承泽没有说话,仍旧半躺在地上,像是没有听到许朝暮的话一样。
许朝暮也没有再说什么,就跪坐在李承泽身边,手里还抓着他一截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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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一会儿,李承泽的手动了动,许朝暮反应过来,才松开了他的袖子便感觉手上一紧。
他的手伸过来,将她的右手抓在自己掌心。
他握的并不算紧,屋内也分明很是温暖,可她却觉得贴着她手背的他的掌心有些微凉。
“借着林相的动作,又翻出了不少长公主的人……果然啊,她是向着太子的,若不是林相这老狐狸动手惊了草里的蛇,凭区区一个我,还真看不清这些人的嘴脸……”
他的声音听着很轻松,却又……有些发沉。
许朝暮默默地回握住他的手掌,感觉到他手上不易察觉地轻颤。
也许是悲愤,也许是后怕,但……
让她心里一扯一扯地泛着疼。
原来不管是谁,都拿他当做工具。
庆帝是,年少时曾一度以为是向着自己的长公主李云睿,也是。
“你说……”李承泽闭上眼,连先前微眯着的那点儿缝隙都没有再留下:“太子今日这出过了的戏,是不是为了顺势扯出国战的幌子?庆国跟北齐打起来……顺着机会把我在北齐的那些事儿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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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李承泽早就因为许朝暮,知道李云睿向着的是太子,在北齐那些事上也早有准备,但……
也许内心也曾希望过,只是他们想多了,不至于此。
许朝暮没有说话。
其实,李云睿也许在李承泽和太子李承乾之中更倾向太子,毕竟……太子与她的关系比起李承泽的利益合作多了那么一重保障,但说起来也许未尝没有在两个皇子之中左右逢源的意思,未必……从头到尾都惦着和太子一起,算计李承泽。
许朝暮另一只没有被他攥住的手,轻轻的按在他的手背上。
他的手背比他的手心还要凉了一些。
在这个时候,她只能静静地陪着他,试图用自己的手,去温暖他。
告诉他,不论何时何地,何种境遇,她都陪着他。
……
李承泽醒过来的时候,天边才将将透亮。
“殿下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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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反应过来,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在安静而又因为灯烛早灭一片昏暗的室内,尤其清晰。
躺在长毛地毯上的李承泽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盖了条厚厚的毯子,他转头看过去,瞧见仍如昨晚一般坐在自己身边的许朝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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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右手还被他窝在手心,左手轻覆在他的手背上,坐在那里眼睛清亮,衣衫整齐不见褶皱,头发也没有乱上一点儿。
李承泽皱了皱眉:“……你在这儿坐了一夜?”
他的声音带着些刚刚醒来的朦胧和低哑,许朝暮在听到他声音的同时,也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掌微微收紧的力道。
“我白日里没什么事,可以补眠,不要紧。”
李承泽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从地上坐起身,离得更近一些,细细地观察她的眉眼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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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的确并未见她露出疲态,脸色也算是还好……
许朝暮歪了歪脑袋,微笑着看着李承泽:“殿下睡得如何?”
李承泽又紧握了一下她的手,放开之后伸了个懒腰:“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
许朝暮感觉到手掌一凉,很快回过神来,慢慢站起身:“时候还早,若还困倦可以再歇会儿。必安昨晚睡在客房了,并未回去,一会儿可以跟殿下一起。”
李承泽坐在地上,仰头看着站起身正要往外走的许朝暮,心头突然一动,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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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住了许朝暮:“朝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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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住脚步转身看过来:“嗯?”
“……你这是去哪儿?”
许朝暮似乎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怔了一下,随即重新笑起来:“殿下不洗漱么?我的院子向来不怎么让人伺候,昨晚殿下在……我便没让他们来。这会儿,得我亲自去给殿下准备水了。洗把脸而已,若殿下有沐浴更衣的想法,一会儿早些回府便是了。”
李承泽顿了一顿,没什么别的话好说,便只能点了头,看着她推开窗推开门,慢慢走了出去。
就像许朝暮说的,也就是给他准备点儿清水洗个脸什么的,并不费事,没一会儿就端着水回来了。李承泽没用她帮忙,当然,许朝暮自己也没有过去的意思,就站在一边看着他自己站在水盆边上,撸起袖子低头洗脸。
不过……
因为他撸起袖子露出小半截手臂,许朝暮的视线十分轻易地被他左手手腕上的东西吸引了。
胭脂色的柔韧丝线编织成半指粗细的手绳,上面没有串什么金珠玉坠,只简简单单地,挂了一个小巧而又剔透的玲珑骰子,中间镂空的骰子里面,是一颗经过处理裹上一层薄薄的树脂,做得如同琥珀一样的红豆,跟手绳的颜色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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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泽拿上一旁的布巾正擦着脸上的水珠,一转眼便瞧见一旁的许朝暮看着他的手腕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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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头看了一眼,而后伸手过去,弹了一下许朝暮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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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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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刚被弹过的脑门,眼光却还落在他的手腕上移不开:“殿下一直……随身戴着它么?”
李承泽擦干净脸上手上的水珠,将布巾丢到一旁,右手覆过来摸了摸左手手腕,手绳上的骰子挂饰:“是啊,怎么?”
许朝暮抬头看了看他理所当然的模样,忍不住翘起嘴角:“……没什么,挺好的。”
“说起来……”李承泽的之拇指和食指轻捏着手绳上挂着的骰子,一下一下轻轻地摩挲着,眼睛却是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许朝暮:“我琢磨了有些时候了,也查过些古籍书册,却是一直没弄明白这东西……是不是该有什么意思?”
许朝暮张了张嘴,脸色有些微红。
李承泽心中一动,正要上前一步继续追问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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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殿下,早膳备好了。”
门外传来柴藤的声音。
许朝暮抬步便朝门边而去,拉开门站在门边朝他灿烂地笑:“今日不是大朝会的日子,殿下用了早膳再走吧。”
李承泽:“……”
他并没有说过他急着要走。
但很快他还是跟她一起坐在了饭桌旁边。
许宅的早膳看着倒是简单,两屉薄皮儿包子,一大份鱼片粥,一碟小菜。
包子和粥虽然滋味不错,但也不算新奇,李承泽的目光落在那碟子小菜上。浅浅的泛着红的酱色小菜,瞧着里面有不少种类,李承泽依稀辨出萝卜笋尖和花生仁,其他的却是没有看出来。吃上一口,甜味之中带着一点点的辣,浓郁的酱香之中又透出一股清香,咬在口中脆爽得很,就着稍显清淡的粥,极为相配。
许朝暮看着李承泽干脆端起那盛着酱菜的小碟子往自己的粥碗里拨了一些,端着碗一口一口地往嘴里扒拉着,吃得香甜,眉眼之间都透出愉悦舒适,便也笑起来:
“这是八宝酱菜,用苴莲、白萝卜,笋尖、生姜、黄瓜、莲藕、青椒和花生仁八种材料,多道工序,分开酱腌,最后再混合在一起配菜。腌制一次要两个多月,我也是才尝试成功,看着殿下挺喜欢,等回府的时候捎上一小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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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泽放下吃尽的粥碗,递给许朝暮让她再盛一点:“八宝?倒是贴切……听着也不错。”
许朝暮给李承泽又盛了半碗鱼片粥,因为李承泽的话突然想到八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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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容易弄,有机会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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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泽接过许朝暮递过来的粥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突然提起先前被她躲过的话题:“塞了红豆的骰子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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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险些被粥呛到,抬头看向李承泽,顿了一会儿才出声:“……呃……就是……觉着这么弄,挺好看的。”
李承泽挑眉:“就觉得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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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许朝暮垂下眼用白瓷汤匙搅动着自己碗里的粥:“也或许,来日起了兴致,给这东西……赋诗两句?”
“赋诗?”李承泽极感兴趣:“赋什么诗?我可有幸一听?”
许朝暮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微微笑起来:“自然……是有的。”
李承泽若有所觉,却又说不清楚辨不分明心中滑过的一瞬间的一点儿异样,顿了一顿之后问道:“什么时候?”
许朝暮看着李承泽的眼睛清亮而澄澈,却又好像在这一瞬间染上了瑰丽的色泽:
“在殿下……准备好听了的时候。”
李承泽沉默片刻,也不知明白了什么:“……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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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间那段是作者君自己看剧时候的猜测,因为剧中这段对峙里有几个细节:一开始占着上风毫不退让的二姐姐,在庆帝和陈萍萍把话题扯到国战之后,给了镜头,看起来他是真的被这个发展惊到了,反观太子,就显得很平静。庆帝让他们离开的时候也给了二姐姐镜头,他看起来也是真的慌了一下,理论上这个反应不太对,毕竟太子污蔑他受了罚,这会儿他应该是理直气壮的样子,但没有,他反而有点儿被庆帝吓到了。接下来出了御书房试图约太子聚聚……有没有可能是为了试探太子用意?
话说御书房对峙这里太子真的显得太无力了轻易就被驳回,太子不是傻子不是菜鸟,只是藏拙,因而不能让人相信御书房告状这段,他只是试图给二姐姐定罪这么鲁莽……细思极恐!
羊肉串
李承泽离开之后,许朝暮尽管在地毯上坐了一整夜,这会儿却觉着没什么睡意,便也没有去补眠。
正巧先前突发奇想让人去铁匠铺定做的烤炉做好送来了,她便干脆带上花烛柴藤,在院子里撸起袖子折腾起来。
用的是昨日晚间送来的新鲜羊肉。
说起这个羊肉,便要提一下当日她出城时候从林珙护卫手中救下的那个,因为跟林珙长得很像而找来无妄之灾的放羊人。那天他虽躲过一劫,激动之下送了不少鲜羊奶给戴着斗笠的恩人,但终究是被吓到了,等后来听邻居说起京都城内那日稍晚些时候的怪事,放羊人一下子就知道之前差点儿要自己性命的是宰相府的二公子,是他根本惹不起的贵人。虽然二公子和众多护卫受了伤惹了事一时半会儿没有心力,也多半忘记他这个小人物了,但是他本人却无法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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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巧这时候村里来了个走货的货郎,招人手去别的城池送货,报酬还不错,独身一人没什么牵挂的放羊人一咬牙,将自己的几只羊卖给了来村中采购的大户,带上不多的行李盘缠跟着货郎离开了京都附近,既是避祸,也是换个地方谋生。
那货郎是许朝暮的人,那去他们村里采购买了他的羊的也是许朝暮的人。
眼下切好了小块简单腌了一下正被许朝暮往竹签上面串的,就是那放羊人的羊。
准备好细盐辣椒面孜然粉,定制的长条炉子烧上炭,许朝暮就开始在深秋的院子里折腾起烧烤。
范闲提着一个盖着红布的大盒子上门的时候,就闻到一股独特而又熟悉的味道,口水一下子就泛滥起来,把手里拎着的大盒子往身后的滕梓荆手里一塞,几乎是风一样地冲了过来。
范闲一进来就眼睛发亮地半蹲在许朝暮的烧烤炉子前面,深吸了好几口气感叹道:“真有你的,羊肉串儿!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许朝暮白了他一眼,专心致志翻动手里的烤串。
柴藤站在许朝暮身边搭手,花烛看了范闲一眼,给人倒了杯茶。
范闲从不远处的桌边自己拖了一个椅子过来,往烤炉前面一坐,眼巴巴地看着炭火上滋滋冒着油花的羊肉串咽了口口水,而后抬头看向正烤着羊肉串的许朝暮,脸上露出了一个十分八卦的笑来:
“哎,我听说……今儿一大早的二皇子从你这儿回府不少人瞧见了,他昨晚在这儿过的夜?”
许朝暮翻了个白眼:“是啊,怎么?”
范闲仔细观察了一番许朝暮的脸色,叹了口气靠回椅背上:“唉……啧啧!你家殿下是不是男人啊?”
许朝暮差点儿一把捏断刚烤好要拿起来的羊肉串的竹签,抬头看了一眼范闲,面带微笑地又伸手过去抓了一大把辣椒面:“皇家别院的窗户你没爬过?那你是不是男人?”
范闲一噎,默默点了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
等范闲傻眼地接过一把红通通的“变态辣”羊肉串的时候,左右看了看……
先前花烛倒给他的那杯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收走了。
回头看了看拎着那大盒子的滕梓荆……滕梓荆转过头去默默观察许朝暮家的凉亭。
“咳咳!”范闲将拿着羊肉串的手伸到一旁,手腕微微用力一下一下地抖着,试图把上面的辣椒面抖下来,嘴上却是说起别的话题:“那什么!前几天你送若若的那只小狗,她特别喜欢,一直琢磨着怎么给你回礼,我今天就是帮我妹妹来送礼的。”
“不客气。”许朝暮将另一把烤好的正常味道的羊肉串递给柴藤让她和花烛分,顺便给了滕梓荆一些,自己拿了两串咬了一口下来,一边慢慢品着一边回答:“那小狗是靖王世子李弘成帮忙找的,我也就借花献佛。再说……没能找来只哈士奇,我已经挺遗憾的了。”
此时的范闲还没有意识到李弘成暗戳戳对他的宝贝妹妹有心思,只以为许朝暮跟李弘成相识已久找人帮忙很正常:“哈士奇……这得在大北边北极附近了吧?我记得是西伯利亚附近?”
说到北极,许朝暮微微一顿,很快恢复过来,并没有让正回忆着二哈模样的范闲察觉到异样:“所以……你给我回礼了什么?”
范闲一听她问就来了精神:“我保证你喜欢!老滕,快来快来!”
许朝暮挑了挑眉,看着范闲随手将一把抖不下去多少辣椒面的羊肉串塞给滕梓荆,一手拎了盖着大红布的盒子过来,笑得很有那么几分“猥琐”地——一把掀开红布。
“当当当当!”
许朝暮看着……那盒子,或者说笼子里的小东西,惊讶地微微张开嘴,都忘了去翻动手里的羊肉串。
那是一只两个巴掌那么大的小猫,黑白相间,白毛更多些,黑色的毛比较少,只在头顶和四肢的某几个位置有那么一点儿。
但偏偏,头顶上的那小小的一撮黑毛……
像是一撮刘海一样斜撇在圆溜溜的眼睛上面。
这造型……
看着许朝暮愣愣地有些回不过神的模样,范闲十分得意地大笑出声,还吓了趴在笼子里的猫咪一跳。
“哈哈哈哈哈!我就说你肯定会喜欢吧?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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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许朝暮回过神来,狠狠瞪了一眼笑得快要捂肚子的某人。
“咳咳咳!”范闲平复了一下,一手拎着笼子做势要打开:“不来瞧瞧?我跟你说,我还给它起了个特别靠谱的名字!”
许朝暮尽管板着脸,眼睛却是亮亮地一直没法从造型特别的小猫身上移开,擦了擦手边从烤炉之后走了出来,柴藤多看了一眼那只小猫,默默地上前接过自家小姐烧烤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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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板着脸朝范闲走,但是越靠近那小猫,脸上的表情就变得越发柔和,等范闲打开笼子,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有点儿怕生的小猫抱出来的时候,只觉得手上软软一小团,心都要化开了。
许朝暮一边轻柔地抚摸着小猫的背,一边状若不经心地问范闲:“你给它取的什么名字?”
范闲扬着脖子利落干脆:“羊驼!”
“……”
许朝暮手一抖,差点儿把怀里的小猫扔出去。
她木着脸回头,对上范闲一脸的坏笑:“你……”
“多贴切啊!你看这造型……”
许朝暮:“……”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说李承泽……
虽然她也曾经觉得很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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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羊驼”是什么的花烛和柴藤对视一眼,并不能明白此时范闲笑得脸都红了的点在哪里……
在许朝暮默默抱着这只叫羊驼的猫咪摩挲的时候,范闲趁机凑到烧烤炉子边上,在柴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之下,顺了好些串羊肉串,一口一口嚼着熟悉的滋味,满足地眯起眼睛,而后……默默打量起烧烤炉子。
许朝暮轻柔地安抚了小猫好一会儿,在它不再那么排斥她之后,将它托在手心,正面对着自己,仔细看了起来。
嗯……
还真……
说起来,她刚认识李承泽的时候的确觉得他造型确实有那么点儿神似羊驼……然后接触久了便又觉得他更像一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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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现在,范闲送了她一只造型有点儿像羊驼的猫。
真是……
太贴心了!
许朝暮不得不承认,范闲这份礼物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很得她喜欢。
范闲吃得满嘴流油,还不忘时不时给滕梓荆塞几串,此时瞥见许朝暮的表情,便知道他这礼物送到人家心坎儿上了,于是更多了两分信心地厚着脸皮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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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啥,我说老乡啊……”
低头将猫咪搂在怀里抚摸的许朝暮头也没抬:“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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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打个商量?”
许朝暮抬头瞧了一眼范闲:“商量什么?”
“哦,我这不是打算后日带婉儿若若她们出城踏青嘛!这一般来说也就准备个点心什么的带去吃,没什么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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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挑眉:“你这是惦记上我的烧烤炉子了?”
范闲嘿嘿一笑:“本来没有,这不是正好赶上了么?我就想着……能借我用一天不?”
许朝暮微微一笑:“不用,你不嫌弃这炉子我今日用过一回的话,送你了。”
“呦!”范闲面露喜色:“今天这么大方啊?你这羊肉串儿,你们家二殿下还没吃上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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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羊肉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撸串呢也要靠感觉,没了这炉子现烤现吃,滋味总会差些。”
“那你……”还要把炉子送了?
许朝暮朝范闲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意:“这不是定做好送来的第一个嘛!不好拿去给他的。”
范闲不解:“不就是应该第一个才……先前那肉夹馍你还给他第一批做出来的呢!”
“那是吃的,这是工具,自然不同。”许朝暮说着顿了顿,对着范闲继续解释:“你瞧,这第一个做出来,其实算是试验品,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瑕疵,比如你看这儿,有点儿太宽了竹签短了不容易搭上,再看这儿,底下通风的地方有点儿窄了火不容易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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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看着许朝暮一个一个数出这“试验品”上不满意的地方,数完了之后转头看着自己,仍旧是那副十分大方的笑意:“这试验品不太成功,我自己都不太想留着的,自然不能送去给他,总要再改良改良,弄得完美了再送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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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觉得,自己额头上有青筋开始跳动。
然后,他果然听到许朝暮继续带着点儿欢快地扎了一刀过来:
“这个本打算废弃的残次品既然你愿意要,不用浪费,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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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圆子
范闲从许宅扛走了一个奇模怪样的长条铁盒子的消息,并不比范闲提着个盖着大红布的盒子进去并且留下的消息,让李承泽更注意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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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必安回到书房的时候,李承泽难得没有再次因为某些消息把红楼丢在一边,还拿在手里一页页翻看着:
“范闲送了什么?”
“一只猫。”
李承泽一顿,从书中抬起头看向谢必安:“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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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据说先前许小姐从世子殿下那里弄了一只白色的小狗送给范府的范若若小姐,范闲这次算是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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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礼……”李承泽的手指摩挲了片刻红楼的书页,而后轻笑了一声:“罢了,礼尚往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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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必安瞥了一眼勾起嘴角的李承泽:“听说许小姐十分喜爱,自收下之后一直抱在怀里不愿撒手。”
李承泽嘴角弧度微微一僵,抬头看向谢必安。
谢必安冷淡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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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李承泽重又低下头,状若认真地继续看书:“……我记得以前朝暮说过许多次……我有些像是只猫。”
谢必安差点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不过天生冷脸的剑客还是艰难地维持住了自己的面无表情,站在一边不再说话。
……
京都城,许朝暮也算熟悉了,作为一个商家女,明里暗里经营着许多铺子,时不时上街去查探一番,偶尔兴致来了也会上街逛逛买些东西。大多数时候身边不是跟着柴藤就是跟着花烛,却也有少数时候自己一个人出门并不带上谁。
今日就是。
但是许朝暮今日的确没有想到,她也能享受跟范闲类似的待遇。
在京都城内遇到杀手。
当然,她一个商户女,在身边没有带上她的八品刀客侍女的情况下,并没有那么被人放在眼里,比不得范闲那边又是攻城弓弩又是东夷城刺客,主菜还是北齐八品高手的档次。
在许朝暮被突然经过看卖艺看得热闹的人群挤着退到一个小巷子里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三个杀手。一个用剑,两个用刀,都有六品的实力。
说起来……也算看得起她了,毕竟她许朝暮除了花烛之外身边没有其他会武的护卫,自己身上也是半点儿真气都没有。
而且,范闲当街遇刺的事情还没过去几天,宰相府内林珙才刚刚苏醒还虚弱地下不来床,宫里太子因为无端指控兄长被禁足才刚刚解除……这么个风口没过多久的时候又弄出了这么一回当街刺杀,实在是够胆量。
也够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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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是谁,许朝暮完全不做他想。
在三个六品高手蒙着面罩看起来防着她的药粉,冲杀过来的时候,许朝暮甚至还有心情去猜,李云睿这次对她动手是忌惮她身边的花烛,是有幸查到深处察觉到她的存在破坏了她和李承泽的合作,还是……单纯地对前次刺杀失败还被林相不念旧情地在朝中针对的事儿,撒撒心里的火气。毕竟在很多人看来,珍馐阁后巷那次针对范闲的刺杀,若是没有及时赶到的许朝暮的那一把药粉,范闲未必能够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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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坏了李云睿的事儿,连累得她如今朝中的人手被林相针对,又动摇她与李承泽的合作关系。
这么想来,李云睿想杀她,还真是挺应该的。
不过……
许朝暮伸手从身上掏出药粉,也不管是什么朝那三个杀手撒了几把,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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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都没怎么躲。
有人出手,极快地解决了这三人的性命。
出手很快,伤口不大,但……
一时间,这空无一人的偏僻小巷里还是充斥起浓郁的血腥味。
许朝暮看了一眼连杀三人后看着她的,手上的剑还滴着血,脸上带着面具,一身黑衣还罩着黑色披风的男人,微微笑了笑:“多谢。”
许朝暮知道,那是鉴查院的影子。
影子在,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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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没有搭理她的道谢,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走到巷子入口,推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过来。
鉴查院院长,陈萍萍。
许朝暮知道他很久了,但真正见面,这还是第一次。
老人面带微笑看着她,腿上还盖着一个毛毯,尽管姿态和表情都是温和无害的模样,身上却透出一种难以忽略的气势。
“许姑娘,初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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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行了一礼:“陈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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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萍萍平静微笑,被影子推到了许朝暮面前几步的位置:“遭遇刺杀,险些丧命,又眼见杀人……许姑娘却从始至终,都淡定得很。”
许朝暮也露出微笑:“陈院长过奖了。”
“许姑娘,与范闲交好。”
陈萍萍用的是肯定句,自然,这点京都内不少人都知道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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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今日能见到陈萍萍许朝暮反而不太惊讶,以她如今跟范闲的关系,加上她跟李承泽的关系,陈萍萍不关心不调查才不正常。而她早些年能够躲过鉴查院的耳目多是因为低调,没有被他们重点关注,而一旦被陈萍萍上了心,她可不觉得他会什么都查不出来。
“我与范闲,一见如故。”
“听闻许姑娘还对二殿下一见钟情。”陈萍萍平静地看着许朝暮,脸上还是带着微笑的:“许姑娘本事非寻常能比,这些年倒是鉴查院疏忽了。如此手段,实在不凡。只是……许姑娘想拉范闲投入二殿下门下么?”
“不想。”陈萍萍问得直白,许朝暮也答得干脆。
“哦?”
“说实话,陈院长。范闲入京都,种种利益势力,内库,鉴查院,如今还算上林相的朝堂势力,都汇集在他一人身上,太惹眼了,谁都看得出来他的分量。这样的人先不说能不能被收服,就算他真的愿意投入谁的门下,在陛下和百官眼中,难道……还是好事不成?”
陈萍萍闻言,目光一厉。
“所以,我虽希望范闲能与二殿下交好,做个论诗词谈风月的朋友,但着实不希望他投入二殿下门下,势力太大太惹眼,破坏了难得的平衡制约,不好,这反倒是在给二殿下招惹灾祸。再说了……范闲这个人啊,可不是愿意屈居人下的,他有他的傲气,谁都收服不了他的。”
“……许姑娘真是个难得通透的妙人。” 陈萍萍的表情缓和下来,但看着许朝暮的眼光明显更深了几分:“只是既然看得这般清楚,又为何非要……搅入这滩浑水呢?”
许朝暮脸上的笑更灿烂了一些:“人生于世,总会有,值得自己去做不理智不聪明事情的人。”
陈萍萍短暂地微怔了一下,轻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让影子将自己推走了。
陈萍萍离开之后,鉴查院的人无声地出现在小巷里,收拾起地上的尸体。
许朝暮没有多管,抬步离开小巷,鉴查院的人也没有阻拦,甚至没谁看她一眼。
离开小巷,许朝暮左右看了看位置,发现比较起来,这里离二皇子府邸比她的珍馐阁要更近一些,便干脆抬脚往二皇子府走去。
算起来,许朝暮正经上门的次数着实很少,而自从她明面上呆在了京都有了自己的宅子,便也不再如以前那样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么算下来,许朝暮定居京都之后来二皇子府的次数,并不比她天南地北四处游走只偶尔回京的时候多。
她到二皇子府的时候,李承泽和谢必安并不在,但府里的人却并没有阻拦让她等候,一路引着她就进去了,甚至在她提出要去厨房的时候也没有半点犹豫。
许朝暮是翘着嘴角被人引着走进二皇子府的厨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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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到准备晚膳的时候,许朝暮跟大厨要了一些剁好的肉馅和泡好的糯米,便自己寻摸着材料撸起袖子,也不用其他人插手帮忙,折腾起吃食来了。
她只是今天遇见好事,心情不错,才想着来给他做点儿吃的,匆忙之间没有太多打算,也没什么做费时菜色的准备,便借着现有的材料弄起了简单的珍珠圆子。
调味好的猪肉馅儿加上淀粉鸡蛋搅拌,加一些切碎的马蹄增加脆爽口感,用手团成不大的小圆子放在泡好的糯米里面滚,而后上锅蒸熟。
李承泽回来得很巧,许朝暮这边刚出锅正拿着筷子往盘子里面捡,得了府中下人消息的李承泽已经走进来了。
李承泽瞧见许朝暮,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随手拿了一双筷子凑过去,从她手上端着的盘子里夹起一个裹满嫩白糯米的圆子,咬了一口——
被烫得差点儿吐出来的李承泽仰着头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哈着气,略有些艰难地把外面是米里面是肉的圆子吃了下去。
许朝暮端着盘子忍不住笑眯了眼睛:“明明是猫舌头,还偏偏急嘴。”
李承泽略带不满地瞥了许朝暮一眼,筷子又伸了过去,这回不是夹而是用力往下,戳了一起起来,拿到嘴边一下一下吹着。
“珍珠圆子,做起来简单,不过我没在厨房找见先前给殿下的葡萄干,不然还能放点儿上去做装饰。”
葡萄干自然是放在二殿下那儿收着,并不搁在人来人往的大厨房的。
李承泽顿了一顿,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咬了一口吹了一会儿的珍珠圆子,这一回才有功夫细品带着稻香的软糯糯米里面,肉汁四溢的圆子的鲜美味道,有些劲道的肉馅之中还有一口下去微脆又清香的滋味。
又吃了一个,等李承泽用筷子去戳第三个的时候,开口轻声问道:“你今日看来心情不错。”
“嗯,遇到好事了。”许朝暮眯着眼睛笑:“所以过来做点儿吃的庆祝一下。”
“好事?”李承泽吹了几下珍珠圆子,看了一眼许朝暮,递到她嘴边:“什么好事?”
许朝暮抿了抿嘴,凑过去将那个不算太大的圆子从李承泽的筷子头上咬下来,等咽下去了才开口继续回答:“我今日一个人出门,遇到刺杀了。”
李承泽手上一滑,那双筷子掉在了地上。
而迎着他惊讶之后上下打量的目光,许朝暮十分平静地继续道:“被正巧来找我的鉴查院的人救了,三个六品的刺客都死了,那之后还跟陈院长聊了几句。”
李承泽的脸色已经黑了下去,眉头紧紧皱起,身上带着许朝暮并不是第一次见的阴郁之气。
“不过我觉着这是好事啊。鉴查院或者说陈院长盯着李云睿的动作,今日也不是凑巧而是故意坏李云睿的好事。”许朝暮仍旧笑眯眯地,全不受李承泽的低气压影响:“不管他是不是为了替范闲这个自家提司出这口气而给李云睿找不痛快吧,都是很好的消息啊!”
有林相这个老狐狸的手笔,范闲比剧情更早地知道李云睿在刺杀事件里扮演的角色,却又因为没有“真正”的证据被岳父叮嘱要按下不表。范闲也许没有剧情中那么愤恨,但一定更加憋屈。多半是在陈萍萍对他表露善意的时候或许有意也或许无意地透露了那么一些,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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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磨练范闲的陈萍萍不会做太多,李云睿这个敌人他会留给范闲自己应对,但这并不妨碍他这位长辈卡着不会让庆帝不满的界线,给范闲出口气,也憋屈一下李云睿。
许朝暮觉得……
就凭这,下次范闲来蹭吃的,她可以考虑再大方点儿。
然而厨房之内的另一个人,脸色却一点儿都没有因为许朝暮的解释变好,反而有些……
风雨欲来之感。
站在厨房外的谢必安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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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头汤
许宅。
正屋厅堂的长毛地毯上,李承泽蹲在一旁,双手垂放在身前,眯着眼睛看面前桌上的……
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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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巴掌大的小奶猫此时正蹲在李承泽面前,地毯上摆着的矮桌上面,曲着后腿两只前爪伸直撑在桌面上,歪着小脑袋也看着面前的人。小脑袋上的一小撮黑毛……仿佛跟着窗边透进来的威风一起,动了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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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贯冷脸的谢必安杵着剑站在一边,看着眼前这场景都有些憋不住笑。
这时候柴藤断了茶水进来,瞥了一眼正努力压着嘴角,脸颊却一抽一抽的谢必安,也勾了勾嘴角,这才走进厅堂之内,将放了茶壶茶杯的托盘直接放在李承泽面前的长毛地毯上:
“殿下,请用茶。”
李承泽过来的时候,许朝暮恰好听说了大内侍卫统领燕小乙,犯错被罚,这几日在家中闭门思过顺带养伤的消息。
李云睿不好对付,下手容易惊动庆帝,但其他身有官职的……
今日厨房的鱼不错,许朝暮抿着嘴突然有了极高的下厨的兴致。
也因为要亲自下厨,许朝暮见到李承泽和谢必安进来,也只把人引进正厅歇着便去了厨下,这会儿并不在厅堂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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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泽看了一眼不把托盘往被那只小猫占据了的桌面上放的柴藤,抿了抿嘴,接过柴藤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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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范闲送来的那只猫?”
柴藤微微低头:“是。”
李承泽又瞥了一眼矮桌上的小猫,而它这会儿却已经不再歪头看他,伸出一只小爪子一下一下专心致志地舔了起来。
看得李承泽突然就有点儿憋气。
“……你们小姐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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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藤十分诚实:“是,小姐很喜欢,见天儿抱着逗它,还经常亲自下厨给它弄吃的。”
李承泽捏着茶杯的手指一紧。
他又看了一眼矮桌上开始拨弄桌面上的一个小巧的线团球,自己玩了起来的猫……
暗暗吸了口气:“可有名字?”
“……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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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泽顿了一顿,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那只猫,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现在是个什么感觉,虽然有那么点儿不大痛快,但又诡异地仿佛有那一丝丝的得意:
“……名字……可与我有关?”
柴藤有些尴尬:“呃……”
李承泽一挑眉:“怎么?”
“……回殿下,它叫‘羊驼’。”
“杨……陀?”李承泽念着念着皱起眉头:“听着倒像个人名。只是我不记得你家小姐认识什么姓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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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那个‘杨’,是羊肉的羊,骆驼的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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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泽的眉头越皱越紧:“羊……驼?这是什么名字?”
柴藤张了张嘴,还没等回答,许朝暮便带着花烛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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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手里端着汤和碗勺,花烛那里是一碗熬得软糯的米粥和一碟拆好煮熟去了刺的鱼肉。
许朝暮走进来,看了看左右,而后将手里的放着汤的托盘放到了李承泽面前的长毛地毯上,就放在柴藤先前端进来的茶的旁边,一边伸手盛了一碗,一边轻声对着正看着她的李承泽道:“今日送来的鱼很不错,这是刚炖好的鱼头汤,殿下尝尝?”
砂锅中奶白色汤汁里面半露出来的鱼头,说是鱼头其实也是鱼的小半个身子了,从中间剖开表面带着一点点的焦黄,嫩白的豆腐挨在黑色的鱼头旁边,因为这衬托没有被奶白色的汤汁淹没。
李承泽看了一眼砂锅里的鱼头,接过许朝暮递过来盛了半碗汤的瓷碗,用勺子舀了一口喝了下去。温度刚刚好,并不烫口,奶白色的鱼汤鲜美的滋味格外浓稠,又因为其中一点胡椒的香气变得不那么单调。
李承泽点了点头,干脆弃了勺子,就着瓷碗喝了起来,先前紧皱的眉头都舒展开了。
才喝了小半碗,正要跟许朝暮说点儿什么,对面矮桌上,迟迟不见许朝暮搭理,一旁站着的花烛也没有把手里的东西放桌上让它能够得着的意思,小奶猫羊驼“喵喵喵”地叫唤了起来,声音不大,但却软软地撩在人心口上。
李承泽是没什么感觉的,但许朝暮却明显……
李承泽愣愣地看着许朝暮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从他面前起身转头,两步凑到那矮桌边上,将桌面上那只只会喵喵叫唤的小猫抱在怀里,伸手一下一下地抚摸它的后背,又示意花烛将托盘放在空下来的矮桌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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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他又看到……
许朝暮拿了一只浅浅的小木碗,用勺子舀了一些软糯的米粥,又舀了一些细细拆下来的鱼肉,细心搅拌好之后……送到那扒拉着小爪子着急地等着的……小奶猫的嘴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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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泽愣愣地举着碗,看了看那只叫羊驼的猫,看了看矮桌上那碟子去了刺的鱼肉,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砂锅里面的鱼头……
李承泽皱起眉头。
“咳。”
许朝暮微笑着看着羊驼趴在桌面上大口大口地吃饭,没有动弹。
“咳咳。”
许朝暮伸手摸了摸羊驼的小脑袋,没有反应。
倒是屋子外面的谢必安,转头看了一眼李承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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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泽憋着一口气,端着还剩一些的汤碗从地上起身,走到了矮桌前坐在了许朝暮身边。
许朝暮微微一怔,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李承泽:“呃……殿下?”
李承泽吸了口气,脸上露出一点儿笑意,嘴角却抿地有些紧,又看了一眼吃得正香并不理他的猫,开口问道:“听柴藤说,这猫叫‘羊驼’?怎么想着取这么个名字,可有典故?”
“呃……”许朝暮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复杂,很快恢复过来:“名字不是我取的,是范闲取的,我觉得……嗯……还算贴切,再说,小家伙也已经习惯这个名字了,就索性不改了。”
反正这个世界上除了范闲和她之外,应该也没有人知道“羊驼”是个什么模样的……
李承泽眯了眯眼睛,脸上虽然还是笑的模样,眼里却有点儿沉下来:“哦?范闲取的……倒是特别。”
“是啊,小羊驼还特别可爱特别招人疼呢!”
李承泽将手里的汤碗放到矮桌上,手肘杵在桌面上撑着脑袋侧靠着看着她:“与我有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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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一愣,没去看身旁的李承泽,反而冲花烛招了招手让她看着羊驼,顺手拿过李承泽才放下的汤碗起身:“那个……我再帮殿下盛一碗?”
李承泽看着许朝暮站起身走到方才他坐着的位置蹲下盛汤,直到她重新走回来将汤碗递到他手上,他才开口问道:“怎么想起……做鱼头汤?”
“呃……”许朝暮顿了顿,眨了眨眼睛,在李承泽颇有那么点儿“拷问”之意的目光下,到底还是说了实话:“要取鱼身子上的肉给羊驼做吃的……那鱼头剩下了……嗯……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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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泽端着盛着鱼头汤的汤碗的手一抖。
撒了那么一点儿在衣服上。
气氛一时间,有那么点儿尴尬。
花烛低头专注地看着毫不受影响的羊驼吃着鱼肉拌粥,柴藤早已经悄悄走出去跟谢必安站在一起,谢必安撇开头,一点儿也没有往屋里看的意思。
这个时候,有人来解救了被李承泽盯着的许朝暮。
许宅的人来报,范闲带着范思辙来拜访。
范闲大步进来的时候已经听说二皇子今日在这儿了,在厅内见到李承泽毫不意外,拱了拱手,等抬头瞧见矮桌上正好从饭碗里抬头的羊驼,跟矮桌边上的李承泽一起看过来的时候……
范闲差点儿就没忍住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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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范闲就咧着一嘴大白牙打起招呼:“呦!二殿下在呢?吃上啦?”
李承泽也没放下手里的汤碗,勾起嘴角笑了笑:“范闲。你今日过来找朝暮有事?”
“啊,确实有点儿,我弟弟……哎,人呢?”
原本跟范闲一块儿过来的范思辙从听说二皇子也在的时候就有点儿生了退意,这会儿瞧见李承泽之后,小动物的本能让他感觉到此时这位二殿下虽然一脸笑意跟范闲说话,但心情却着实不算美好,于是更是有些不敢上前,行了礼之后便在范闲身后缩着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却不想他哥是毫不在意,转身一把揽着他的肩将人扯了过来,还拍了拍他的胸口安慰:“没事儿!别怕!在别的地方那不好说,但在许朝暮这儿,二殿下一定会很平易近人的。”
“范闲……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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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赚钱主意不想提了?”
“想!”
“那……”
“可……可我……”
许朝暮对将她从尴尬气氛中解救出来的范闲今日难得态度更好了几分:“怎么了?”
“哦,是这样。”范闲拉着范思辙进来,坐在了长毛地毯上,看了一眼砂锅里的鱼头汤,但左看看右看看没再瞧见空碗,又看了一眼李承泽,难得没有提出想蹭一碗喝的意思,说起了范思辙惦记的事儿:“昨日去踏青,我用着你的烧烤炉子靠肉串儿,大家都觉得新鲜有趣,范思辙他也是格外感兴趣,今日说什么都要拉着我来拜访拜访你,问问你的意思。”
知道范思辙是个什么样的人的许朝暮也是干脆利落:“想开小吃铺子做这生意?”
范思辙眼睛一亮,一瞬间完全忽略了许朝暮身后的李承泽,一个劲儿点头:“嗯嗯嗯嗯!”
“这烧烤的炉子我有图纸,帮我定做的铁匠早些时候送来了改良过的,我瞧着已经挺不错了,我可以告诉你是哪家,他做熟了有经验,你直接找去便是。至于这肉串的种类花样,腌肉的方子烤肉的调料什么的,一会儿你可以让柴藤写给你一份,除了肉,还有些蔬菜一样能烤着吃,柴藤知道一并写给你也成。这些算我技术入股,但之后铺子的一应人手开销我全都不管,全权交给你,我只管拿分红。我跟你哥是朋友,我也不贪你的,只要三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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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思辙越听眼睛越亮,激动地就差原地蹦起来,一拍大腿:“成!”
他们说起这事儿之后默默喝汤的李承泽被范思辙着惊天一吼吓了一跳,差点儿……
把汤碗扣在吃完了鱼肉拌粥正舒服地伸着懒腰的羊驼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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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猫猫和小猫猫一起猫猫蹲~
烤茄子
在宫内太医和林相大手笔延请来的名医医治之下,林珙醒了过来,并且很快就能下床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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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据说,这位林府二公子,在听说庆帝亲口下旨断绝了他的仕途之后,吐了一口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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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珙醒来养好伤没多久,宰相林若甫,便安排了他离开京都,对外自然称是贬谪赎罪,而实际这其中也未尝没有让儿子离开伤心之地散心的打算,也或许还有些别的什么目的,为这位至少庆帝在位时不可能走仕途的二公子安排个旁的路子。
林珙离开宰相府,由范闲陪同低调地去了皇家别院,跟林婉儿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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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之前的林珙与父亲林若甫,密探了几乎一整天,那之后的林珙虽然面对范闲仍旧黑着脸恨得牙痒痒,却的确已经没有多少杀意了。
能到这一步,范闲就已经很满意了。毕竟是曾经策划过刺杀自己的人,再怎么样“摈弃前嫌”也不可能弄得把酒言欢勾肩搭背,范闲觉得自己大概这辈子都没法跟二舅哥搞好关系了,好在……还有个大舅哥在。
在皇家别院见林婉儿的时候,见到范闲跟林珙一道前来,在她面前虽然相处算不得融洽但也不再剑拔弩张还算平静,林婉儿心头一松,欣喜之下连二哥即将离京不知何时能回来的别愁都浅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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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都装着林婉儿的两个男自然察觉了,心中也都颇有所感。
乘着马车跟着护卫的林珙被范闲送出城的时候,城外站着两个人。
是许朝暮和花烛。
范闲疾行几步从一旁的马背上跳下来,走过去:
“你这是……”
许朝暮微微一笑:“不知道我能不能跟林二公子说两句。”
“呃……”范闲顿了一顿,看了一眼许朝暮身后的花烛。
许朝暮翻了个白眼:“放心,我就算真要揍他出气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时候,在城门口人来人往的大庭广众之下。”再说了,已经揍过了……
“行,那个……我去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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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就站在原地,看着范闲走到马车边上说了什么,而后林珙脸色并不怎么好,似乎还带着那么几分不耐烦地下了马车,站在那儿朝她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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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珙是知道许朝暮的,毕竟作为太子门下对李承泽的动静多有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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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样一个商户女子,以“一见钟情”那样在他看来十分可笑而又愚蠢的理由跟李承泽挂上钩,一直并不被林珙放在眼里。
直到……
许朝暮的一把药粉,终止了对范闲的刺杀,还有……
跟父亲林若甫密谈那时,桌上写满字的纸张,据说从范闲处得来,出自许朝暮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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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珙眯了眯眼,见着面带微笑的许朝暮慢慢走过来。
真气尽废不能再动武的林珙没有佩剑,在马车边上站得背挺得笔直,即便到了如今这番田地,仍旧带着常人没有的傲气。
只是许朝暮没有对他行礼:“林二公子。”
林珙挑了一下眉头,倒是没有发作:“许姑娘。”
林珙不算好的语气并没有让许朝暮脸上的笑意有什么变化,她轻勾着嘴角,看了看林珙身后的马车。林珙出京虽然算是轻车简从,身后也还是跟了两驾装了吃食日用之物的马车,瞧着即便是赶路多有不便的时候也能过得挺舒适。
“林二公子今日离京,民女瞧着这架势,倒真是有些失望。”
“哦?”林珙皱起眉头:“失望什么?”是她失望,还是二皇子失望?又或者……
许朝暮叹了口气:“太舒服了,就应该让二公子没了身份也没有人伺候,银钱短缺去哪儿都过不好……那才好呢。”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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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该去体验一下。”许朝暮脸上仍挂着微笑,眼里的神色却有些淡:“被你轻贱的那些普通人过的日子。”
林珙想到那张出自许朝暮之手的纸张,想到珍馐阁后巷那些平民,皱起眉头:“……你在为那些人打抱不平?”
许朝暮低垂下眼,没有正面回答林珙的问题:“这世道,说不公平,也不公平,说公平,也公平。杀人者人恒杀之,轻贱旁人的也总有一日会为人所轻贱……这不正如二公子的今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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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那日刺杀,范闲出了事或者如剧情一般滕梓荆死了,林珙必会为人所杀。
而如今林珙虽未死,却也同样被庆帝大笔一挥,轻飘飘地就剥夺了他从懂事起就一直为之奋斗努力的人生。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说完这些,许朝暮也没再管林珙的反应,只冲林珙随意地拱了拱手:“祝林二公子,一路顺风,诸事顺遂啊。”
说罢,带着身旁一直不发一语的花烛,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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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左右看了看,林珙已经出了城门他也算是送完了,便也打了个招呼,牵着马跟着许朝暮和花烛一起转身进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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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外马车旁重伤初愈的林珙,此时已无人问津了。
走了两步,许朝暮转头去看牵着马的范闲:“有马不骑非要牵着走,小范大人今日好雅兴啊!”
范闲轻咳了两声,摸了摸下巴:“那什么……林世伯查到不少,我也查出一些线索,珍馐阁后巷的安排……还真不是林珙,是……”
“……哦。”
范闲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意思大家都明白了。
李云睿。
毫不意外。
“所以……”范闲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你现在是打算对付长公主了?”
许朝暮挑了挑眉。
三人走在街上,城门附近的行人却不算多,在没有高手环伺周围的时候这个说话的音量倒还算安全。而现在两人身后跟着一个京都众多势力都清楚是八品实力的刀客花烛。
“你说错了一点。”许朝暮也没有隐瞒:“我不是‘现在’才打算对付李云睿的。”
范闲盯着她的脸。
许朝暮脸上的微笑一如往常,语气也十分自然平淡,就像说着今日该做点儿什么吃一样平淡:“我是‘一直’都在对付李云睿的。”
范闲微微瞪大了眼睛。
许朝暮笑了一声:“别告诉我你已经不打算对付李云睿了,你收手她不会,放过她是为难你自己,你们之间永远不可能和平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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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想问。”范闲皱起眉头:“你一直都很肯定长公主不会放过我,为什么?只为了内库?”
“不只……不过,说真的,一个内库就够了。”
范闲还要再问点儿什么,却正好……
两人走过的右手边,那条街道空无一人。
不过街上没瞧见什么亭子木台子,还没等范闲细看,许朝暮已经快步往一个门口摆了摊子的铺子小跑过去了。范闲顺着许朝暮过去的方向看,果然……
在铺子门口瞧见正弯腰观察门口东西的二皇子李承泽,还有李承泽身后的谢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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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仔细一看……
范闲还看见了有点儿苦着脸却不敢说话的范思辙。
疑惑之下再多看一眼……
哦,这铺子门口摆着的不是“摊子”而是烧烤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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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说觉得这个地儿有那么点儿眼熟呢,原来是范思辙这两日风风火火折腾出来卖烤串的铺子。吸吸鼻子,哦,虽然离得有点儿远,但还是能闻到一点香味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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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范闲也跟着牵马过去,铺子里苦着脸的范思辙眼睛一亮,一下子就窜了过来扯着范闲的手,有那么几分委屈巴巴地小小声嘟囔:“范闲……我这铺子今天第一天开张,刚招徕了不少人,还没等收钱呢……二殿下一来,人全没了……”
范闲拍了怕弟弟的肩头:“别担心,许朝暮会给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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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炉边正跟李承泽指着哪些肉串烤得比较好,再撒什么调料什么滋味的许朝暮听了范闲的话,抬头扬眉怼了回去:“这街上其他铺子便罢了,这一间有我三成呢,算是我的铺子,我干嘛要给钱?”
范思辙一听,更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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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才要开口让许朝暮别欺负他弟弟,就见许朝暮对身后花烛道:“帮我去后厨看看有没有茄子,没有的话去附近找找。”
花烛应声而去,许朝暮转头看范思辙:“其实你可以把这当成一个噱头啊!你看啊,今**铺子第一天开张,天潢贵胄的二皇子殿下就亲自跑来清街品尝,光这一点你说出去,能引来多少好奇的?你再挑上最赚钱的几样烤串当成招牌,店里面拿个牌子写上,后面加上一句什么‘二皇子最爱’,‘二殿下吃了都说好’之类的话……”
范思辙眼睛越来越亮,脸色也激动地红了起来,只是碍于许朝暮身边挑起眉头似笑非笑的二皇子……只得激动地掐疼了他哥范闲的胳膊。
许朝暮转头看了一眼李承泽:“殿下介意么?”
李承泽低低笑了一声,随手拿起一串羊肉串咬了一口:“你方才不是说了这算是你的铺子么?那自然是不介意的。”
许朝暮笑得更灿烂了一些,正好瞧见拿着茄子回来的花烛,许朝暮撸起袖子寻了烤网,对身边好奇看过来的李承泽一笑:“那我今日给殿下弄一个柴藤没写方子,这店里没得卖的烤茄子,权当感谢了?”
李承泽看着也来了兴趣,从花烛手里也拿了一根茄子打算试试,不过……小刀只有一把,正在许朝暮手里切茄子,李承泽想了想,把茄子往身后谢必安的方向一伸——
“必安,来,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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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必安:“……”
紫黑色外皮包裹着的茄子肉已经软嫩松散,上面盖着一层咸香的酱汁,还有不算薄的一层蒜蓉,为照顾李承泽的口味,没放多少辣椒。
李承泽看了一眼自己烤的那个……里面的茄子肉都不知怎么染上焦黑的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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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断丢在一旁,接过许朝暮递过来的筷子夹了她亲手烤的那个的茄子肉送入口中……
唔,这茄子这么弄,别有风味。
许朝暮看着李承泽舒展开眉眼,也跟着笑了起来。
范思辙左看看右看看,想起那天踏青范闲烤羊肉串还不错的手艺。扯了扯见了茄子明显也有点儿跃跃欲试的范闲,小声问道:“哎,哥,这茄子,你会烤不?”
范思辙觉得,用这茄子当招牌最合适。
“二皇子最爱”名副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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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糯米藕
许朝暮被召入宫中的时候,多少还有些许意外。
庆帝想见她。
虽然来传旨召她入宫的小太监说陛下是今日见过小范大人之后,闲聊之中提到她这个小范大人的救命恩人,说道近日的事突然很感兴趣想见上一见,但许朝暮却是不信的。
整个庆国,绝不能小看的人有两个,一是庆帝,而是鉴查院陈萍萍。
尤其是……
她已经露出了一些锋芒之后。
许朝暮被带入御书房的时候,范闲正在里面,屋内除了范闲外,还有她曾经在京都府衙见过一回的侯公公,另外一个就是……
庆帝。
许朝暮脸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规规矩矩地跪地行礼:“民女许朝暮,见过陛下。”
“许朝暮……”庆帝坐在一旁,身边站着侯公公,看起来神态有那么几分漫不经心:“朕听说,你与范协律郎是好友。”
许朝暮仍旧跪在地上没有起身,微微低垂着头:“是,民女与小范大人,一见如故,有些交往。”
庆帝笑了两声,语音平缓显出了那么点儿慈祥之态:“应该的应该的,你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多些交往也是自然的。”
“不敢,当日情急之下,虽说救了小范大人,其实民女也是为了自保。”
“哦?”
“小范大人在珍馐阁后巷遇刺,珍馐阁是民女的产业。小范大人若真是在那里有什么不测……民女怕脱不了干系。”
“这话……说得倒是实诚。范闲?”
一旁的范闲听到庆帝叫自己,拱了拱手:“臣在。”
“这救命之恩……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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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微低着头的许朝暮:“不论初衷是什么,许朝暮救了臣的性命是事实,这个情臣是领的。再说……当初陛下不是也下旨赏赐过她见义勇为嘛?可见陛下也是褒奖她这番行为的。”
庆帝笑了起来,伸手虚虚点了点范闲,而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嘶……朕似乎依稀听说过,你为了她还闯过鉴查院?”
范闲眨了眨眼:“称不上闯吧?臣那也是……去讲道理的,可没干什么坏事儿。”
庆帝继续:“那这救命之恩……算还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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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范闲微微一怔,又看了一眼许朝暮:“算?”
许朝暮仍旧跪在那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庆帝转而看向许朝暮:“许……朝暮?”
“民女在。”
“朕听闻,你很会做生意,京都城内不少铺子都是你的,这京都之外……也不知道有多少,是你的。真是……年少有为啊。”
随着这段话话音落下,连范闲都清晰感觉到了室内突然而起的压迫感。
长久坐在帝王宝座上的上位者的气势,绝不寻常。
许朝暮的头又低垂了一点:“民女不敢当。”
庆帝的身子稍稍前倾了一些:“你在北齐……也有生意吧?”
如今正值国战,虽然南庆一路占尽上风,但此时有关北齐的一切,都显得格外敏感。范闲知道许朝暮在京都人手眼线众多,也大概能猜到她在庆国境内许多地方都铺开了自己的商业网,当北齐……他还真没想到。
对于庆帝的问题,许朝暮回答地干脆而又诚实:“回陛下,有。”
“呵呵。”庆帝笑了起来,但看着这笑似乎还颇有些自豪之意,边笑边看向范闲:“你可是被你这朋友比下去了,相当的年纪,人家可是都发展到北齐国去了。”
范闲心中一紧,脸上却露出笑来:“是,那臣日后,定跟她好生讨教学习。”
庆帝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状若满意地点点头:“等你与婉儿成婚便会接掌内库,的确该提前学着点儿。你这位朋友本事不小,多学些你不吃亏。”
“臣明白。”
……
范闲跟许朝暮一起离开皇宫,一路上范闲倒一直在跟许朝暮闲聊,一旁送两人出来的侯公公见这位小范大人难得地今日没说什么犯忌讳的话,也很是松了口气。
等出了宫门,眼瞧着许朝暮要上等在那里的马车离开,范闲忍不住开口:
“你多加小心。”范闲低声道:“陛下今日话中有话,怕是……”
许朝暮微笑着冲范闲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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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叹了口气,见她一副平静模样便也没有再多言,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回许宅么?可要我送你一路?”
“不用,我不回许宅。”许朝暮大大方方告诉范闲:“我去二皇子府。”
“刚从宫里见过陛下你就去老二那儿,你……”范闲说着突然停顿下来,看着许朝暮微笑着的模样似乎有些什么深意,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了悟道:“就是因为刚从宫里见过陛下出来,你才反而要第一时间去二皇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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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抿嘴一笑。
范闲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跳上了自己的马车,滕梓荆驾车,王启年坐在一旁有些好奇地左右看着。
“得了,反正我回范府有条路能经过二皇子府,跟你顺路送你一段。”
许朝暮笑了笑,冲滕梓荆和王启年点了点头,上了自己的马车。
……
到二皇子府,许朝暮一下马车就正好瞧见了正要出门的李承泽。
李承泽看到许朝暮就站住了脚没再动弹,身后的谢必安看着也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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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掀开马车帘子看到李承泽,也不下车,就从车窗里探出个脑袋打了个招呼:“呦!二殿下!人我给你送来了,你们自便,我就不当电灯泡了啊!滕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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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梓荆跟许朝暮点过头之后就驾车离开,倒是旁边坐着的王启年嘻嘻笑着眼光在不断走近的许朝暮和李承泽之间多转了转。
许朝暮带着花烛和柴藤一并从马车上下来,车夫很有眼力见儿地自己寻地儿停马车去了。
许朝暮接过花烛那里的食盒走到台阶上大门口皱着眉头的李承泽面前,抬手晃了晃手中的食盒:“殿下,我给你带了小吃。”
等在二皇子府的屋里坐下,许朝暮打开食盒取出一盘子切成片的莲藕,莲藕的孔洞里面充填了软糯白嫩的糯米,带有淡淡的稻米香气。许朝暮一边拿出旁边的小罐子,往盘子里浇上琥珀色又甜又香的糖浆,一边开口解说:“入秋的时候城外庄子上的桂花开得不错,我取了一些做桂花酱,今天正好心血来潮做了点儿糯米藕,想着配着吃应该是不错的。刚蒸好宫里就来了人,我想着桂花糯米藕本也是凉菜,放凉也好,就让花烛她们准备着,驾马车去宫门口接我的时候正好带上。”
李承泽坐在一边,注意力并不在桌上的糯米藕上。他皱着眉头看着许朝暮,眼光复杂而又纠结,沉重而又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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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用筷子夹了一片裹着散发桂花香气的蜜浆的糯米藕送到李承泽嘴边,笑眯眯地道:“殿下尝尝?”
李承泽深深地看了许朝暮一眼,张开嘴吃了下去,一口一口慢慢咀嚼,却没有心思去品味其中的芳香滋味。
过了半晌,在许朝暮拿了筷子要再夹一片的时候,李承泽开了口:
“先是长公主,陈萍萍,如今又是陛下……朝暮,落在你身上的目光越多,你在京都就越危险。”
许朝暮手上的筷子一顿。
在李云睿动手要杀她,甚至陈萍萍单独见了她的那时候,李承泽虽然也有些忧虑,却并未如此时一般焦躁甚至沉重。
在他心上压着最重的那个,果然还是庆帝。
许朝暮勾了勾嘴角仍旧保持微笑,又夹起一片递过去:“殿下觉得味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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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泽默默地又咬下了第二片糯米藕,目光却从没她身上移开。
从许朝暮留在京都跟他明面上扯上关系的那一刻,他就多多少少已经料到会有这一天的,尤其是范闲出现之后……李承泽明白许朝暮早晚会被那些大人物注意到,甚至……随着对她的了解越多,她本人也会越危险。
只是过去也知道,也相信她的能力,但是此刻。
他心中竟有些后悔了。
曾经四处游走,踏遍山川,游遍美景的那个闲适洒脱的姑娘,也许本就不该陷入这团泥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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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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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公公收到消息后,急忙进来禀报:
“陛下,那许姑娘从宫中出去,直接……去了二殿下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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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磨着箭头的庆帝一挑眉:“直接去老二那儿了?”
“是。”
“……呵。”庆帝随手将箭头丢在桌面上:“丝毫不避讳……你说她这是没有想法心中坦荡,还是……除了宫急急忙忙去找老二商量对策?”
“这……”侯公公顿了一顿:“老奴瞧着那许姑娘不像是慌张的模样,也许……确如陛下所言,心怀坦荡?”
庆帝眯了眯眼睛,看着那片许朝暮之前跪着的空地,突然问道:“你觉得她与范闲像不像?”
“这……许姑娘比小范大人,呃……规矩……拘谨许多。”
“呵呵!”庆帝笑了两声:“我倒觉得像得很。她是跪了,只是身体跪了,心没有跪。”
侯公公被这话弄得一惊:“陛下……”
“这样的人……你觉得会简单么?”
“这……”
“能在庆国鉴查院眼皮子底下做起这么大的生意,连北齐和东夷城都有,这样的人,你觉得她呆在京都,为的是什么?”
侯公公额头上渗出冷汗:“这……老奴听说,这许姑娘对二殿下,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念着这四个字的时候,庆帝有那么片刻的恍惚,却又很快回过神来,冷笑了一声:“若她别有所图,这一见钟情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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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公公死死低着头不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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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才出了宫就去找上老二,看着像是情深义重,谁知道……是不是真向着老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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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蝎子
北齐战败,使团进京都,庄墨韩的车驾今日引起轰动。
许朝暮收到消息的时候,才刚刚睡懒觉醒过来。
在深秋临冬之时,被窝越是温暖,人便越是犯懒。
尤其是床榻上还有个小可爱可以撸的时候。
“小羊驼?”许朝暮睁开有些惺忪的眼睛,伸手把窝在自己枕头边上的小猫抱了过来,放在自己胸口,用手指一下一下地去挠它的下巴,小羊驼眯着眼睛舒服地仰起头,看着又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样。
养了些日子,吃得着实不错的小羊驼长大了不少,已经有些分量。也许是一直娇宠着,早没了刚来时候的战战兢兢,养出了一点儿小脾气。平日里只让许朝暮和柴腾花烛三人摸,其他人靠近还好,只要对它伸手它一定抬起小爪子抓过去。
被人挠着下巴摸着背上的毛,名叫羊驼的小猫舒服地轻轻叫唤了两声,引得床上抱着它的许朝暮也笑了出来。
她停下挠着小家伙下巴的手,幽幽叹道:“那个跟你有点儿像的家伙,要是能跟你一样……无忧无虑地……就好了。”
小羊驼歪了歪脑袋,并不明白许朝暮话里的意思,却还是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一下她的手。
手上一热一湿,许朝暮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小家伙笑得更深的一点儿,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它的小鼻头:“以前没办法,没关系……以后一定会的。”
小羊驼被点了鼻头,皱了皱鼻子将小脑袋撇到一边,娇娇得哼唧了两声,许朝暮看得更是心头软乎乎地,忍不住凑过去在小家伙的额头上亲了两下,而后才有些心满意足地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洗漱。
才刚收拾好的许朝暮,抱着在床上等得已经又打起小哈欠的羊驼,刚推开门就瞧见……
门外长廊之下喝着茶看着这边,似乎已经等了有一会儿的李承泽。谢必安站得稍远些,手里还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杯子,不出意外……应该是柴藤给的吧。
许朝暮愣了一下,怀里还抱着小羊驼,朝李承泽走了过去:“殿下什么时候来的?也没人叫我一声。”
李承泽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许朝暮,目光落在……许朝暮抱在怀里,抖着耳朵睁着一双大眼睛也朝他看过来的……那只叫羊驼的猫。
后来李承泽曾问过范闲“羊驼”是什么意思,范闲笑得尤其“不怀好意”地说羊驼是种神兽,但……
李承泽没在任何典籍里看到过。
此时李承泽看着那只猫皱起眉头:“……你把它养在卧房?”
许朝暮此时已经走到李承泽旁边,顺势在他身边的软垫上跪坐下来,但羊驼仍被她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天愈发凉下来了,小家伙怕冷喜暖,最近都跟我一起睡的。”
“……你让它上床?”
“是啊。”
李承泽抿着嘴唇,眯着眼睛又看了一眼许朝暮怀里探出脑袋左右张望的羊驼。
喝完了柴藤给的热汤正走回来的谢必安敏锐地察觉到……
然后站住脚步,多看了两眼许朝暮怀里的猫。
李承泽组织了一番语言,正要开口说点儿什么,许朝暮却已经笑眯眯地先开口了:“我今日虽是犯懒起得晚……不过昨天就交代了今日的午膳,眼下时候也差不多了,殿下留下一起尝尝?”
于是……
李承泽在许宅吃上了一顿羊蝎子火锅。
因为东西多,本来也是打算着几人分享,这铜锅还是特别定做的,此时正在许宅人搬来的炭火上咕嘟咕嘟滚开了冒着泡。
南庆的京都位置更靠南些,即便是严冬也并不下雪,不比北边的北齐四季更分明些。
但此时已算是入冬而来,天气寒凉得很,这样的时节里,眼前这个冒着热气,又散发着浓郁肉香的火锅,就显得格外诱人了。
广口的铜锅里面,酱色的缀连着大块肉的骨头码成一堆,正咕嘟咕嘟冒着泡的汤显得很是浓郁,透过那褐色的汤底并不能看出来汤水之下锅里还有些什么食材。码得高高的肉骨头露出汤水面来,上面撒了翠色的葱花儿,看着分外讨人喜欢。羊肉特有的香气连同骨汤的香浓一并飘入鼻间,这时候,花烛和柴藤两个一人端了一些菜,连同碗筷和蘸料过来。
李承泽面前的矮桌上原本摆着的茶壶点心都被撤了下去,而此时又有人过来加了两张矮桌,就围在炭火炉子边上,围着那口里面咕嘟咕嘟炖着羊脊骨的铜锅,此时过来的花烛和柴藤就正好将这些食材和碗筷蘸料放了上去。
在李承泽盯着许朝暮怀里那只叫羊驼的猫,第二次挑起眉头的时候,花烛站了出来,十分有眼力见儿地来到许朝暮身边朝着那只小猫伸出手:“小姐,这火锅小羊驼吃不了,我抱它去吃它的饭吧。”
李承泽闻言抬头多看了花烛一眼,嘴角勾了一勾。
许朝暮低头看了看怀里小爪子扒拉着自己胸口衣领,眼巴巴看着她的小家伙,有那么点儿犹豫:“那个……”
“小羊驼?”花烛转而哄着小家伙:“跟花烛姐姐去吃饭,有鱼肉粥吃。”
小羊驼转了转小脑袋看了一眼花烛,虽然对她伸过来的手不是那么排斥,却也还是用自己的小脑袋又撒娇似的蹭了蹭许朝暮的胸口,得了轻笑起来的许朝暮在它的小脑袋上落下的一个亲亲,这才心满意足地被花烛抱走了。
谢必安看了一眼李承泽的脸色,尤其多注意了两分李承泽眯着眼睛看被花烛抱走的羊驼猫的眼神,十分自觉地走到新添的一张矮桌后面,端端正正坐在正中央——丝毫没有跟人分享的意思。
一旁原本跟花烛共享一张矮桌的柴藤看了一眼谢必安,又看了一眼许朝暮和李承泽,默默地也动了动身子,挪到了正中央。
于是,三张矮桌,柴藤和谢必安一人一张,反倒是两个主子,李承泽和许朝暮要共享一张了。
李承泽对此什么也没说,许朝暮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羊驼被抱走之后,许朝暮拿过一旁的湿布巾擦了擦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炭火上正咕嘟着的锅里,带着肉的羊脊骨放在盘子里,推到李承泽面前:
“这呢也是火锅的一种,殿下吃不了辣,但我总觉得拿清水涮锅实在寡淡。正好入冬了,正是适宜吃羊肉的时候,这羊蝎子呢,是取里脊肉和脊髓的完整的羊脊椎骨,因为形状跟蝎子有些相似,所以叫羊蝎子。这些骨头和汤是昨晚就开始小火炖煮的,已经很入味了,殿下先尝一块?等我们把这些肉骨头吃一吃,再用肉汤涮其他的东西。”
李承泽手上的筷子动了动,最后干脆放下,直接用手捏起碟子里的骨头,张口去咬上面的肉。
如许朝暮所说,小火炖煮了一晚上,不只上面的肉已经软烂,轻轻一咬就能下来,肉香酱香混合,浓郁鲜美。
李承泽动手了,许朝暮也给自己夹了一块,另外两张矮桌前的谢必安和柴藤便也动手,柴藤还记得给去喂羊驼的花烛留上一些。
吃了一会儿,浑身都暖了起来,许朝暮又开始往锅里放其他食材蔬菜。
李承泽看着许朝暮带着微笑的侧脸,沉默半晌后,终于开口:
“北齐使团进京,陛下已让范闲去鸿胪寺担任副使。接下来……与北齐的谈判会是京都城内各方最关注的,最紧要之事。”
许朝暮一边捞着锅里面煮好的粉丝和白菜,一边随口应着:“嗯,我知道,范闲应该有些日子没有功夫来蹭吃的了。”
李承泽闭了闭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要说的,不是范闲。”
许朝暮闻言转过头来看向李承泽:“那殿下是指?”
“……连鉴查院都将大部分精力放在北齐使团和庄墨韩身上,此时京中目光都在谈判一事上,若是……离京,是最不容易惹眼的时候。”
许朝暮眨了眨眼,笑了起来:“所以?”
李承泽低垂下眼,散落在额前的头发遮住了眼底的神色,没有对上许朝暮的眼睛:“……连陛下都……京都这泥潭,于你已不安全了。”
许朝暮闻言放下筷子:“殿下……希望我离开?”
李承泽转过头看向矮桌前炭火上的铜锅,没有去看身边的许朝暮:“我只是……随口一说。”
“哦……”许朝暮点了点头,勾起嘴角:“说起来……我确实有离开京都一趟的打算。”
李承泽捏着筷子的手微微一紧,脸上却是在一顿之后幽幽一笑:“……也好。”
“不过不急的。”许朝暮又夹了一筷子白菜放到锅里面煮着:“要再等上些时候。”
李承泽沉默着夹起自己碟子里的白菜吃了下去,眉心微微蹙起,身上的气息……似乎比起刚来的时候,有了那么点儿变化。
对面矮桌前的谢必安有点儿吃不下去了,转头去看旁边桌子那儿的柴藤,却见柴藤面无异色,丝毫不受影响,低着头小心地把吹凉了的肉吃到嘴里面去。
“应该……能在春暖花开的时节回来?”
谢必安听到许朝暮的这句话之后,无声地出了一口气,然后……继续下筷子从铜锅里面捞菜吃。
话说这羊蝎子火锅味道的确不错。
西红柿炖牛腩
在经历过言冰云北齐失陷给谈判带来的风波之后,庆帝下令同意北齐用肖恩,司理理和程巨树,三人换回言冰云的要求。
三人换一人,言冰云也算是轰动了那么一小下的。
着三人之中,司理理是北齐小皇帝要求的,程巨树这个曾经的八品武者已经废了,甚至当初因为伤得太重让朱格没能按照他最初的计划去跟将领换假消息,一直养在鉴查院地牢里,前些时候刚刚才能下地行走,情况比被人狠揍了一顿的宰相府二公子林珙严重不少,的确再也不能习武了,只是这个消息鉴查院捂得死死的,除了鉴查院的部分高层和宫里的庆帝,也就只有算是身为当初刺杀当事人的范闲和许朝暮知道。
如此算来,交换回去的三人中,最有分量最被忌惮的,还是肖恩。
不过关于这个,许朝暮倒并不怎么关心。
今夜便是祈年殿夜宴,许朝暮在许宅果然等来了李承泽。
已经是午后时分,瞧着离夜宴开始也只差一个多时辰的模样,但许朝暮还是按着正餐给李承泽准备了两道菜。
西红柿炖牛腩,煎蛋卷。
不同于前次那羊蝎子火锅的大铜锅,这回那西红柿炖牛腩虽然也坐在炭火炉子上,咕嘟咕嘟冒着泡,那铜锅却是小上一些。锅里面的汤是酱红色的,没有辣味只是一股激起食欲的微酸,混合着牛肉特有的醇香,在有些寒凉的空气之中冒着白色的热气。
如今还是重农耕的时代,耕牛仍然是农活的主力之一,甚少宰杀。只是这里到底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古代,还曾出现过一个叶轻眉多多少少提升了一些工与商的地位比例,因而虽统治者还重视农耕,对牛的宰杀却并不像历史上管得那么严格。用来食用的牛肉虽少,却也不是没有,甚至也有那么些专门饲养肉牛供高门大户尝鲜食用的牧人。
许朝暮特地给李承泽单独在一个小碗里面盛了一些肉和汤,用勺子搅动着尽快晾凉一些才好入口,而这一边李承泽蹲在软垫上,拿了一个雪白松软的馒头在手里捏了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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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祈年殿夜宴我是要去的。”
“我知道啊。”许朝暮将盛着汤和肉的碗递到李承泽面前:“这样的场合可真不是放心吃喝的。不过……殿下要是已经打算好了要在夜宴上吃饱的话……那我这些可以收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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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泽笑了一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儿牛肉,西红柿去了外皮炖煮久了已经都化成浓稠汤汁,裹在牛肉上面那颜色看得尤其鲜亮。牛肉跟先前那次的羊蝎子一样,都是前一天晚上便装在坛子里小火炖上的,整整一夜过去原本紧实的肉质都被炖得软烂起来,浸透了微酸的汤汁,一口要下去肉汁和西红柿的酸甜汤汁便要迸溅出来一样。
李承泽眯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手里的满头,干脆用手撕成两半,将其中一半塞到碗里浸透汤汁,而后再用筷子夹起来大咬了一口。
果然不错。
许朝暮瞧见他放松下来很是享受的神情也笑了笑,见着对面花烛已经自己盛了一些吃起来,柴藤也给谢必安递了一碗。
许朝暮又夹了一块添了蜂蜜的煎蛋卷放在李承泽碗里:“殿下再尝尝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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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泽抬头看向许朝暮:“怎么想起做这些?”
许朝暮笑道:“今晚夜宴免不了要饮酒,牛肉鸡蛋这种高蛋白的食物喝酒前吃上一些能护着点儿肠胃,再有蜂蜜和西红柿也……不过殿下还是不要贪杯得好。”
听许朝暮这么说,李承泽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碗里的食物,而后低低地笑出了声,听起来十分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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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紧接着,不只是李承泽,在这里围坐着的谢必安,柴藤和花烛也都听到许朝暮继续说下去的话:“不过应该不会吧?毕竟殿下那点儿酒量,想贪杯也不容易。”尤其是宫中夜宴,他可不会让自己喝醉了。
李承泽:“……”
谢必安忍不住翘起嘴角,而后低头下去默默啃起馒头。
柴藤和花烛两个对视一眼,捧着碗喝起了汤。
李承泽看向许朝暮,许朝暮笑眯眯回望。
李承泽回过头,左右看了看问起另一件事:“今日不见你那只猫。”
“哦,小羊驼呀?”许朝暮表情明显和缓了许多露出点儿宠溺来:“天气越来越凉,小家伙就越发懒散了,中午吃了点儿东西就又回被窝里面睡懒觉去了。”
李承泽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句:“……它倒舒服。”
“殿下也不用失望。”许朝暮笑眯眯地:“要和小羊驼玩儿的话,以后机会多得是的。”尤其是她已经打算……
李承泽听了这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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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这宴席,本来是就走个过场的场合。”
许朝暮看向李承泽:“本来?”
李承泽吃饱了之后拿过布巾擦了擦嘴:“你不好奇我为何今晚有兴致去?”
许朝暮回想了一下她难得还记得的一点剧情:“嗯……范闲初次的差事办成了,殿下打算当面祝贺他一声?”
李承泽……
李承泽又翻了个白眼。
许朝暮笑了笑:“那是因为什么?”
李承泽动了动腿,坐在软垫上脸上露出点儿笑意来:“今晚的夜宴怕是要不太平,也不知是能看到范闲的笑话,还是能看到那位的笑话……这么难得的机会,怎可错过?”
许朝暮眨了眨眼:“殿下如何知道的?”
李承泽半眯着眼睛,吃饱了之后浑身暖洋洋的也有了点儿睡意,整个人开始有些显得懒懒的:“虽然已算是彼此心知肚明地分道扬镳了,到底还不算彻底撕破了脸,北齐江南那边都还有瓜葛。再说了,过去那么多年,总是有些了解,那位近来有些动静,我也不是一点儿都不能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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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挑了挑眉,倒没有再问。
她当然知道是什么事,不过这回虽然李承泽没有掺和进去,但显然也已经打算袖手旁观了。
沉默了一会儿,李承泽睁开眼睛看许朝暮:“我不提醒范闲,还想看他笑话……你不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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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一愣:“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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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泽微微垂下眼:“你与范闲一见如故,有时候说起话来我都插不进去。他送你的猫你也甚是喜欢……”
许朝暮没等李承泽把话说完就低低地笑了起来,而后眼睛闪亮亮地看着李承泽,微微歪了歪头:“人啊,都是又亲疏远近的,我自然也不例外。我的确跟范闲交好,若是比起其他人来,我当然是向着范闲多些。可要是跟殿下比起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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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泽朝她看过来,微微勾起嘴角:“跟我比起来?”
许朝暮却只抿着嘴笑,并不把接下来的话说完了。
早就吃完,此时见两个主子也都放下筷子的柴藤和花烛对视一眼,默默站起身来小心地收拾起碗筷桌子。谢必安看了一眼李承泽和许朝暮,目光转回尽可能轻手轻脚地收拾着东西的柴藤,也默默地站起身来,过去搭了把手。
三人很快端着盘子碟子和未吃完的菜……从厅堂之内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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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堂之内剩下的两人沉默下来。
李承泽也并不再去追问刚才许朝暮没有回答的问题,笑了一声干脆拖了个抱枕过来,直接躺在了长毛地毯上。
“哎!”许朝暮凑过去拉他的手臂:“才吃了不少,现在躺下不好。殿下起来再坐会儿?”
李承泽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离夜宴没多久了,就歇一会儿。”
许朝暮跪坐在他身边,手里还拉扯着他的衣袖,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引得躺着的李承泽睁开眼带着点儿疑惑地看过来。
“殿下这副犯懒困倦的模样……”许朝暮的脸色红扑扑地,衬得她此时弯弯的眉眼格外动人:“跟现在在我床上睡着的小羊驼,还真有那么两分神似。”
李承泽眯起眼,不过这回却不是因为困倦朦胧:“……哦?”
“咳!”许朝暮放开李承泽的袖子转开眼,换了个话题:“对了殿下,那个……燕小乙,是不是还没结束禁足,没回宫值守呢?”
李承泽听许朝暮突然提起燕小乙,多少有点儿意外,不过还是答道:“是,他受罚还没结束,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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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燕小乙今夜不在宫墙之内值守就不会发现,按照剧情今晚应该会潜入宫中去偷钥匙,顺便逛到李云睿的广信宫偷听到李云睿和庄墨韩合谋的事情的范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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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算来,还真是给范闲省了不少的事儿,也免了被九品箭手射上一箭就算免于外伤也得受点儿内伤的状况。
可惜,这事儿吧,还真没什么机会去跟范闲讨要好处啊!
许朝暮想到这些心中一叹,对上李承泽的目光的时候却是露出个柔和的笑意来:“先前……燕小乙这件事,还没有谢过殿下。”
李承泽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有什么好谢的。”毕竟……这点儿力度,还远远不够,只是一时半刻,他没办法动作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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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莲子
不过一夜的功夫,小范诗仙一夜作诗百首,成就文坛盛名的事情在京都之内一传十十传百,并以极快的速度向京都之外传扬开去。
昨日李承泽和谢必安离开之后,许朝暮特地让人关注了一下燕小乙的动静,的确没有进宫当值。这么算来……也不知范闲有没有趁着这个机会把赝品钥匙尽早送回去省得风险,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广信宫发现李云睿和庄墨韩的合谋之事。
其实只要打听一下昨夜皇宫有没有刺客就行,但是……
许朝暮只是商家女,在皇宫之内没有眼线人手,这种必定会被捂住的消息实在没什么渠道。
算了,反正……她也不是特别在意这个。
她其实更在意的是……
醉酒诗百这件事。
范闲为了在李云睿和庄墨韩的构陷之下脱身,也为了给之后夜探宫闱偷取钥匙的行为掩护,故作醉酒之态诵读了过百的诗词,他自己也许并未如何上心,对之后的诗仙之名对庆国的意义也并不在意,但……
旁人不是。
比如……李承泽。
因为这一夜范闲的诗句,字里行间透出的气魄和沧桑……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读过这两句的李承泽便以为,范闲是可以懂他的。
也许直到这一刻,李承泽才真真正正地想要将范闲这个人,放在交好的知己之位上。
不再是单纯的利用念头。
但是……
李承泽不知道,这两句写尽李承泽的辛酸无奈的诗,并不是范闲的有感而作。
这一日,心中感慨的许朝暮,没去找李承泽,李承泽也没有上门。
接下来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发生得很快,跟许朝暮所了解的剧情并没有太大的出处。
这两日李承泽也很忙,郭攸之下狱,李云睿被贬出京都,朝中颇有震荡,在当日夜宴之后便开始准备着的李承泽看准了时机,试图在这个时候暗中狙击李云睿的死忠,收拢某些摇摆不定的墙头草。
许朝暮闲下来,抱着小羊驼在许宅悠闲地晒着太阳,静等着事态发展,尘埃落定。
在范闲已确认出使北齐,即将出行的前一日,许朝暮听说范闲带林婉儿出城,而李承泽在城门附近的巷子里正搭亭子,想了想正考虑着要不要去瞧瞧的时候……
宫里来了人。
据说……淑贵妃想见她。
许朝暮跟着来召她的小太监一路进了宫墙,在去见淑贵妃之前,先被领去了御书房,见了庆帝。
说起来许朝暮对此毫不意外。
在这么个“凑巧”的时候宫里要见她,真正想要见她的怕并不是李承泽的生母淑贵妃,而是上次在御书房见过就已经隐隐表现出对自己的怀疑忌惮的庆帝。
只是……
她猜,这次她进宫只会传出见过淑贵妃的消息而已。
从御书房离开之后,许朝暮还是被引去了淑贵妃那里。做戏做全套,幌子也要做真些。
这是许朝暮第一次见这位淑贵妃。
摆满了书架的厅堂之内很是安静,许朝暮跪坐在矮桌旁边等候的时候,有些意外地察觉到……
宫女太监们都退出了屋子,站在了门外。
等人都退出去之后,淑贵妃来了。
她显得很是平和,没有什么架子,在许朝暮行过大礼后就让她起身,两人一并面对面坐在矮桌两边的时候,屋里已经只有她们两个。
“许姑娘。”
“贵妃娘娘。”
这一声招呼之后,屋内陷入沉默。许朝暮安稳端坐原地,平静地保持微笑面对淑贵妃的目光。
“承泽之前从未提起过你的名字,但是如今想来,他却不是没有提过你的。”
这话说得矛盾,却也挺好懂。
“承泽先前给我送来不少京都不容易找见的书。”淑贵妃的手轻轻按在矮桌桌面上的一摞书上,手指一动将这摞书摊开,能够露出每一本的封皮。
许朝暮的目光落在淑贵妃手指停留着的那一册上,勾起嘴角:“也是殿下的孝心。”
至此,淑贵妃和许朝暮两个人都确认了。
许朝暮的确给李承泽找过许多书,在京都的这一年之中也有不少,但是刚才淑贵妃指尖停留的那一本,却是四年前许朝暮还在东夷城以南海边的时候,让人送来京都给李承泽的。
那一摞的书里面只有这一本,不是这最近的一年里的。
一个每一本书都能清楚记得摆在哪个书架哪一层哪个位置的书痴,不可能会记错收到书的时候。淑贵妃猜到许朝暮早就跟李承泽有来往,许朝暮也承认了。
淑贵妃看向许朝暮的神情有了那么一点儿的变化,顿了一顿,手从书上移开,推了一碟子桌上的小点心到了许朝暮面前。
许朝暮低头一看,是她还挺熟悉的东西。
糖莲子。
“除了书,承泽也让人送来不少吃食方子,这一道我最喜欢,想来……也是出自许姑娘。”
许朝暮捏了一颗放在口中咬开,却又微微愣了一下。
跟她给李承泽的方子不同,这碟子莲子,莲心未去,外层本就裹得很薄的一层糖粉的甜蜜,根本遮掩不住莲心的苦涩。
许朝暮心中叹了口气。
“许姑娘……”
“娘娘若是不介意,称我朝暮就好。”
“好,朝暮。”淑贵妃倒应得干脆:“你大概在我这儿坐不了太久,有些话,我便与你直说了罢。”
“是。”
“承泽他……心思深,疑心重,其实……不好靠近。但……他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
许朝暮平静地点头:“我知道。”
“他……他走的这条路,大约早就注定了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可他不肯回头,我劝不住他,也知道他回不了头。” 淑贵妃叹了口气垂下眼,手指一下一下摩挲着桌面上书本的封皮纸张:“许姑娘找来的这些书,我都看过了,我相信读这些书的人,定是个聪慧通透,什么都能明白的。”
许朝暮大概猜到她想要说什么,却没有插口,仍旧端正地跪坐在那里等着下文。
“这路……便如无底深渊,陪他走下去……大概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许朝暮沉默了一下,突然勾起嘴角轻笑了一声,伸手从面前的碟子里又捏起了一颗糖莲子,却是朝着淑贵妃递了过去。
淑贵妃愣了一下,默默地从许朝暮手里接过了糖莲子,含入口中。
“有心莲子,虽苦亦甘。”许朝暮见淑贵妃吃下之后,又自己从碟子里捡了一起捏在指尖,迎着淑贵妃看过来的目光微笑:“娘娘与我说这些,希望我如何做呢?”
淑贵妃沉默片刻,伸手从许朝暮指尖将那一颗糖莲子拿了过来,眼睫颤得厉害:“……我自然……是……希望……”
“娘娘的善心,我明白。你只是不想牵累到无辜的旁人。”许朝暮的声音仍旧十分平静,其中又带着些许的安抚之意:“但这不代表,打内心里,娘娘不想为殿下考虑。”
淑贵妃默默地将这一颗糖莲子也送入口中,这次却是直接咬开,任莲心的苦涩在舌根蔓延。
“娘娘。”许朝暮慢慢伸出手去,轻轻覆上淑贵妃放在桌面上的另一只手背,在她眼睛微微有些泛红地看过来的时候,勾起嘴角,声音虽轻,却是郑重而又坚定:“您说的是,这条路不好走,荆棘密布,刀光剑影,所以……才更不能让他一个人走。”
“……这路早就被写好了,走下去不会有结果,反倒是绝命深渊……”
“人生于世,谁不是在与天争命呢?不去争一争斗一斗,哪个甘心束手就缚?再难再险,总要去试试才知道结果,凭什么……一个人的命,要被另一个**纵撰写?”
淑贵妃被她话里的意思惊得微微睁大了眼睛。
许朝暮的话音里面,隐隐带着对某个人的不满。
甚至淑贵妃瞧得出,眼前的这个年轻姑娘眼里心里,没有半点对那一位的敬畏。
许朝暮并不受影响,笑了笑继续道:“这路不是他想要走上的,然而如今既不得不走下去,那就走到底斗到底,总要让那个执棋的人也看看,所谓棋子,也不是就能任由摆布的。”
“你……”淑贵妃的心砰砰直跳,左右看了看,庆幸着此时并没有人守在近前,听到这些“大胆”的话。
许朝暮对上淑贵妃尽管有些被吓到却仍旧尽可能保持平静,不让屋外伺候的人察觉到异样的神情,露出微笑:“娘娘放心,不论这路多险多难,我都会陪他走下去,就算腥风血雨,刀斧加身,定不留他一个人。”
淑贵妃的手慢慢地翻转过来握住了许朝暮的手掌,越收越紧,隐隐有些颤抖:“……哪怕万劫不复?”
许朝暮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许多,映衬着窗外夕阳透进来的暖光,在淑贵妃的眼中,仿若熠熠生辉:
“痴也好,傻也罢。”许朝暮也慢慢握紧了淑贵妃的手掌,一字一顿:“若我真的无力改变什么,那至少,我可以陪他一起万劫不复。”
葡萄酒
走出宫门,许朝暮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今日她没有让花烛她们驾车来接她,就这样一路步行,慢慢顺着街道走着。
天色暗下来,快要天黑了。
街道上开始有人点亮灯笼,白日里出摊的小贩回家歇息,特地赶着晚市的小贩又纷纷出来,仍旧还是一片热闹的气氛。
许朝暮在走回许宅的路上被人拦住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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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算是个熟人,先前遇到李云睿的刺杀的时候出手帮她杀了刺客的影子。
既然影子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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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什么也没说地跟着影子来到路旁的一个小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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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昏暗的小院之内,有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
“许姑娘。”
“陈院长。”
影子已经抱着手站到一边去了,眼前的空地上只有陈萍萍和许朝暮。
陈萍萍显得和蔼无害:“许姑娘刚进宫见过淑贵妃娘娘出来?”
许朝暮笑了一声:“以陈院长之能,应是知道我这趟进宫真正是去见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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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萍萍毫无异状:“正是因为对许姑娘有点儿了解,才知道你这趟进去是去见淑贵妃的。”
许朝暮低头笑起来,没有再说什么。
这句话也可以理解为……陈萍萍知道她是被庆帝以淑贵妃的名义叫进去的,但是他也知道……许朝暮这个人可以说并不怎么在意庆帝。
更大不敬的念头,陈萍萍没有去想。
“范闲很在意你这个朋友。”陈萍萍靠在轮椅椅背上,伸手一下一下摩挲着腿上盖着的毯子:“说来也许……有些天性使然。对许姑娘了解越多,越觉得……你像一个人。”
许朝暮自然知道陈萍萍说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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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轻眉。
但……其实是不太一样的。
当年的叶轻眉明媚而又张扬,许多事好不遮掩,给许多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许朝暮跟她不同,在露出行迹之前她一直低调而又隐忍,藏在暗处默默安排着一切极少露头。
她们相似之处,大约是跟范闲一样的,因为来自另一个世界时代,而特有的气质秉性。
“陈院长特地在明日使团出发前见我,可是有事与我说?”
……
在跟陈萍萍的短暂对话结束之后,许朝暮抬步离开小院之前又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再次看向轮椅上安静的老人,忍不住……有些得寸进尺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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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院长,既今日难得说了这许多,我想……厚颜,请求您一件事。”
“哦?”
“……放过李承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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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萍萍的目光猛地一厉,又很快和缓下来:“鉴查院为皇室所辖,虽直属陛下,却也断不可能犯上,许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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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院长想要报复谁,对付谁,自有您自己的打算,我不多言,也不多管,既没有那个立场也没有那个能力。我唯一只请求您……在那众多的对象之中,放过一个李承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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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萍萍突然笑出声来,整个人都显得很放松:“许姑娘说笑了,我是臣,二殿下是君,我如何会对二殿下动手呢?”
许朝暮垂下眼:“……陈院长自然是不会亲自对他动手,您只会……让别人,甚至他自己,对他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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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萍萍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提醒过许姑娘,这是个泥潭,聪明人不该踏进来。”
许朝暮抬头朝陈萍萍笑了笑:“陈院长才是世间难得的聪明人,不也在做不聪明的事么?”
陈萍萍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我如今怕还不够分量。”许朝暮叹息了一声,又很快重新挂回笑容:“不过……也许使团北齐之行结束后,陈院长就能看到更多了。到时……我随时恭候陈院长。”
……
回到许宅的时候已经不算早,迎面瞧见一起走过来的花烛和柴藤之后,许朝暮伸了个懒腰,对两人笑了笑:“都准备好了?”
花烛点头:“是,都准备妥当了。”
柴藤却是提来了一个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码了好几个玻璃瓶子的紫红色液体。
“小姐,都在这里了。柴藤觉得既然明日……小姐今晚大概会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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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从柴藤手里接过盒子,打量了一番里面摆着的玻璃瓶,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好,那……备车吧。”
……
许朝暮来到二皇子府的时候,李承泽正在亭子里喝酒看月亮。
已经入冬,天气寒凉,更何况是晚上,但他还是呆在室外亭子里,连火炉也没点上一个,侧坐在矮桌后面,自斟自饮。
许朝暮过来,他也不是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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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抿了一口酒杯里的酒水,李承泽微微皱了皱眉:“今日去送范闲,他夸了这酒……可惜,我喝着却没觉得多好。”
“那就换个别的酒喝。”
“嗯?”
许朝暮打开自己拎过来的盒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不算高的玻璃瓶子,里面盛装的紫红色液体晃动起来,随着她把塞子拔下来的动作,一股独特的酒香飘了出来。
不算醇厚,却很和缓。
许朝暮抬手从李承泽手里接过酒杯,十分干脆地把杯子里残留的酒液泼了出去,给他倒了一杯紫红色的酒液:
“这是早前跟殿下说起过的葡萄酒,殿下还记得么?”
李承泽将酒杯接过来放在鼻前嗅了嗅,轻笑了一声:“自然记得……过去好久了,始终不见你拿出来,还以为……朝暮忘了我这份儿,都便宜范闲去了。”
“怎么会呢?”许朝暮左右看了看,矮桌这儿只有一只酒杯,便也弃了陪他喝的念头。
毕竟……她的酒量其实还不如李承泽。
李承泽尝了一口葡萄酒,咂了咂嘴巴,挑着眉头道:“味道的确特别,并不辛辣,反而有股果香。”
“是啊。”许朝暮摘了一颗桌上盘子里的葡萄吃,要知道如今这个时节葡萄可不常见,也就李承泽这样的身份能吃得上:“而且酒精度……呃……我是说多喝点儿不容易醉,正适合殿下这样的酒量。”
李承泽难得没有朝这么调侃他的许朝暮翻白眼,伸手拿过她放在桌上的玻璃酒瓶自己又倒了一杯:“不易醉?那可要……多喝点儿。”
许朝暮跪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李承泽一杯一杯地喝下去,很快空了一个瓶子,又摇摇晃晃地探过身子想要从盒子里再拿一瓶,手不再撑着地面,身体失去支撑,一个不稳有些要栽倒在桌面上的意思。
被许朝暮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而后顺势在他身后坐下,让已经有些发软的李承泽靠在自己身上。
顺便又拎了一瓶子递给他。
李承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只是手上有些对不太准,酒杯虽然倒满了,桌面上却也洒了不少,一时间亭子里酒香四溢。
只是这一杯,他拿在手里,却没有急着喝。
“……朝暮……”
“我在。”
“范闲那夜宫宴上的诗……可看过了?”
“嗯,看过了。”
李承泽仰着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你觉得如何?”
许朝暮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殿下很喜欢?”
李承泽笑了一声,抬手摇摇晃晃地又把杯子里的葡萄酒喝了下去,手上不稳,酒液洒了大半在前襟上:“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先前没有想到,范闲……能写出这样的诗句。我读着……竟颇为动容。”
许朝暮抿紧嘴巴,伸手松松地揽着背靠在她肩上的李承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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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李承泽叹了口气:“难怪你说,希望我和范闲能做朋友。原来……你才是看得最多的那一个,范闲也是……早就被你看透了。”
“殿下……”
“……朝暮。”
“嗯?”许朝暮觉得,李承泽沉默片刻后的这一声低唤,似乎比起以往有些什么不同。她说不出来,心头却有些发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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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我不同,跟范闲不同,甚至跟这京都城内所有人都不同……就算为了那所谓的遗命要搅合到京都的风云之中,你也完全有能力脱身而去,随时……”
“殿下?”
“多好啊,你不是该困在这京都城里的,这京都城也困不住你。那些年……翻山过海,纵马扬鞭,你书信里的那种日子……才是你该过的日子。”
许朝暮抿着嘴唇,双手轻轻地从身后握在他的肩上,鼻间有些发酸。
李承泽的声音越来越轻,甚至开始有些含糊,但许朝暮靠得近,却也听得清清楚楚:
“你跟范闲有些像……就算在这乱流之中,心也是干净的……可我不一样……我的心……是脏的……”
许朝暮张了张嘴,眼前有些朦胧。
“……朝暮……我这儿又脏又冷……有什么好呢……”
这句喃喃的低语之后,李承泽靠在她身上醉倒,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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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子外不远处的谢必安原本在许朝暮来了之后就背对着亭子并不关注了,这会儿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什么,转头看了过来——
虽然离得不近,周围也有些昏暗,但谢必安还是看到……
他自跟许朝暮认识以来,第一次,看到她落泪的样子。
她从身后伸手圈住倒在她身上的李承泽,低着头,眼中滑落的晶莹水珠正滑进了他的衣领。
她靠近他耳边,尽管知道他已经醉倒过去听不见什么,还是低声一字一顿认真地道:“君之所在,方为吾心安处。”
谢必安看到许朝暮低着头在李承泽耳边说了什么,而后便见她轻手轻脚地将李承泽放倒在亭中地上仿效许朝暮那边铺着的厚厚的地毯上,然后……
她低下头,嘴唇轻轻地贴在他的唇瓣上,一触即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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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糖
李承泽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午,头晕脑胀,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头一回混着酒喝,即便后来许朝暮拿来的葡萄酒并不容易醉人,也架不住李承泽之前已经先喝了不少,混在一起效果格外突出,并不比当初范闲在祈年殿拿着酒坛子灌的时候情况好些。
再加上李承泽的酒量……
于是轻易就被放倒了,甚至昨晚后来的印象也有些恍恍惚惚。他只记得许朝暮拎着葡萄酒来找他,然后他又喝了不少,味道似乎不错,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记忆只到这里了。
“必安……”
李承泽坐起身,脸色不是很好地揉着自己的脑袋,开口的声音都带着点儿有气无力的沙哑。
房门打开,但……进来的不是谢必安。
李承泽有些意外地看着柴藤端着一碗气味奇异的汤走进来:“殿下,可要先用醒酒汤?”
“……你在这儿……”李承泽一边接过柴藤端来的醒酒汤一边往柴藤身后瞟:“朝暮昨晚没走?”
就像李承泽有一次在许宅睡了过去过了一夜一样。
柴藤等李承泽将醒酒汤一饮而忍不住尽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之后,才慢慢说道:“我是今早才过来的,小姐不在。”
李承泽拿着空碗的手一顿:“……她……”
柴藤收回解酒汤的碗,又拿起托盘上的一个小盒子朝李承泽递过去:“这是小姐之前做好的薄荷糖,特地留给殿下的,殿下可以含一颗,既去味道,又提神醒脑的。”
李承泽抿着嘴接过盒子打开,翠绿色半透明,有些砂砾感的糖块里面夹杂了许多绿色叶子的碎片,盒子一打开就有一股带着清凉感的草木清香迎面扑来。他捏了一颗放到口中,的确……
清凉醒脑。
李承泽偏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将装薄荷糖块的小盒子拿在手里没递回去:“你早上自己过来的?她今日有事?”
柴藤微不可查地后退了一步,端好托盘:“小姐已经离开京都了。”
李承泽正要起身的动作一僵。
“今日一早走的,跟小范大人的使团车队一起。”
李承泽低垂下眼,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柴藤仿若完全没有察觉到屋内一下子低沉下去的气氛,仍旧平静地道:“殿下起得晚,已经过了午时,不过厨下已经备好吃食,按着小姐给的单子,都是合适宿醉之人温养肠胃的。殿下现在要用么?”
李承泽抬头打量了一会儿柴藤:“……她走了,你不跟着?”
柴藤微微一笑:“花烛跟着小姐,至于我……小姐让我来殿下这儿呆着。哦,对了殿下,我还一并把羊驼抱来了,小姐说,以前在许宅常见您盯着小羊驼看,如今好了,您想抱它逗它都成,可以好好培养感情了。”
李承泽:“……”
李承泽转头去看门外站着的谢必安,谢必安朝他默默点了点头。
在李承泽收回目光之后,谢必安反倒是又多看了李承泽一眼。
瞧着他家殿下这个模样……似乎应该是……不记得昨晚的事儿了?
谢必安难得有点儿走神儿。
说起来,今日一大早柴藤怀里抱着一只昏昏欲睡的,脖子上系了一条丝带的小猫,身后跟着几个来帮忙送东西的许宅人的时候……谢必安都吓了一跳。
尤其是那叫羊驼的猫根本不怕他这个八品剑客,在他试图帮柴藤拎上一会儿它的时候,果断伸出爪子……
要不是他躲得快……
……
使团车队前行了半日的功夫正停下来短暂歇息的时候,范闲先是避开众人去见了五竹,回来之后才安抚了发现王启年偷水果的高达两句,回到自己马车上之前,忍不住走到一旁另一驾马车边上,叩了叩马车的车厢。
许朝暮从里面掀开车帘探出头来:“怎么?小范大人有事?”
范闲翻了个白眼。
天知道他今早跟父亲范建,范若若范思辙在城门道别之后出来,刚酝酿出来的一点儿情绪在瞧见使团车队旁边不远处的马车和马车旁边站着的花烛的时候……他有多惊讶。要不是王启年过来提醒怕误了时辰,他当时一定要在城门口就跟她问个明白她怎么突然就要离京跟使团一起北上了。
范闲可不相信许朝暮那个“跟着使团顺路去北齐打理一下因为国战而有些乱了的生意”的理由。
不过既然许朝暮说的是跟着使团一起安全又省心,免得她和花烛两个“弱女子”自己北上怕不安宁,范闲也便借着自己正使的身份难得“以权谋私”一回,将许朝暮的马车也列入了使团的车队。
“使团车队都出京半天了,你……真不回去?”
许朝暮也朝他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特地出来一趟,京郊半日游?”
“你居然也舍得你们家殿下……话说,你怎么跟他说的?都出京半日了,既没见他来送,也没见有人追来。”
“他……大概还没醒吧?”
这话一说完,许朝暮就看到范闲一脸一言难尽外加惊讶调侃。
于是许朝暮忍不住顺手摸了个花生朝范闲扔了过去,正中脑门:“乱想什么!他是昨晚喝醉了!”
“噢~~~”
许朝暮撇了撇嘴:“我昨晚从宫里出来之后,确实想去找他交代一声道个别的,只是……”
只是那时候李承泽正在喝酒,已经有些微醺,而且……气氛不太对。
她就没有开口,而后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自己灌醉了。
又听到那些……也许清醒状态下的李承泽不会说的话。
“宫里?”范闲一愣,很快微微皱起眉头:“你昨天进宫了?难不成……”
许朝暮看向范闲,挑了挑眉头等着他的下文。
范闲果然聪明,也很敏锐:“别告诉我你今日跟着使团跟着我一起去北齐上京城这事儿……陛下也知道?”
可是先前在太平别院的时候陛下一字未提啊!
许朝暮勾起嘴角,伸手轻轻掩住自己的嘴唇,做出一副假得不能再假的慌张模样:“哎呀,我怎么不小心说出来啦?”
范闲……
范闲没忍住又翻了个白眼。
不过他的反应也很快:“陛下不想让我知道?”
许朝暮放下手,从身旁抓了一把花生,探出车窗递给马车旁边的范闲一点儿,然后自己捏开了花生壳捡着花生仁吃了起来:“应该是吧?”
“……那你说给我听?”
“都说了我是不小心说出来的啊。”
“……不管怎么样,谢了。”
在庆帝陛下明显有什么打算的时候,这么明目张胆给他透露信息,虽然并不算多,也让范闲多了一脑门子的问号,但是他还是感谢对方愿意冒险给他透露真实消息。
许朝暮抿唇一笑:“不客气。”
呵,刚才还说自己是“不小心”呢,现在接这个人情倒是干脆。
“哎对了范闲。”
“嗯?你说。”
许朝暮朝着不远处范闲的那辆马车看过去,跟正看过来的滕梓荆打了个招呼,多看了两眼缩在滕梓荆身后的王启年。
“跟你爹给你的虎卫高达一样,刚才花烛也瞧见王启年去辎重车投水果了。”许朝暮笑眯眯地趴在马车窗口压低了声音:“花烛看得清楚,他拿了不少荔枝出来。”
范闲叹了口气,看向一脸兴味的许朝暮,假笑了一下:“怎么你想听我给你念几句‘红尘一骑妃子笑’?”
“切!”这回轮到许朝暮对范闲翻白眼:“当谁不会背呢!”
“那以前也没听你背过,还以为你……”
“别岔开话题。”许朝暮继续低声道:“你去跟王启年说一声呗?花烛说看到滕梓荆都分了几颗呢!”
“……你想吃荔枝就直说。”
“小范大人真聪明。”
范闲……
范闲觉得自己今天的白眼都有点儿翻累了。
“行了,我去跟他说一声……”
眼瞧着范闲抬脚要走,许朝暮又想起来一件事叫住了他:“哎对了范闲!”
“又什么事儿?”
“你刚才提到念诗我想起来了……不说我那癸酉本的大纲给你很久了,现在市面上的红楼你也根本还没更到八十回呢!什么时候继续写?写好了给我一份拿回去给殿下瞧他应该会高兴的。”
“……姑奶奶你怎么还记着这茬?”
许朝暮笑得特别灿烂:“为了让你不要弃坑,弃坑损人品哒!”
范闲深吸了几口气,露出假笑,忍不住扯起了刚才因为提起陛下而暂且搁置的话题:“唉,既然提到你家殿下,说真的,既然你昨晚没来得及交代,你猜你家殿下醒来之后发现你跑了,会不会让谢必安来追你?”
许朝暮挑着眉头:“谁说我没有交代的?”
“你自己说你昨晚……”
“那是昨晚。”许朝暮眨了眨眼,十分认真地道:“我自己是没来得及说什么,可是我有信使啊!”
……
京都城内,二皇子府。
听柴藤说许朝暮有信留给他的李承泽,此时正跟炸着一身的毛朝他呲牙撩爪子,不肯让他上手碰自己的羊驼对峙。
试图拿到羊驼信使脖子上系着的丝带。
馕
之后的路,一直相安无事。倒是因为王启年被派去跟肖恩同车,没了人偷水果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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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团之内,除了范闲,许朝暮也就跟滕梓荆比较熟,滕梓荆在路上跟那虎卫高达相处不错,偶尔在停下歇息的时候切磋,高达还托滕梓荆过来表达过……想跟花烛切磋一番的意愿。
花烛难得心情不错满足了对方这个愿望,虽然……高达不是眼瞧着就要突破九品的花烛的对手。
于是修整之时,范闲思考这个算计那个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许朝暮就跟滕梓荆站在一块看花烛碾压高达式的切磋。偏偏高达自觉得每回切磋都能有些收获,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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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在大家都知道护送使团才是正事,花烛出手很有分寸,高达也从来不曾战至力竭,点到为止而已。
使团入夜在山林间扎营歇息,范闲日常跟肖恩下毒从肖恩的囚车上下来之后,思索了半晌,朝着许朝暮这边过来。
许朝暮虽不是使团成员,但没到安营扎寨,尤其是升起篝火的时候身边这里都并不冷清。
除了雷打不动跟在她身边的花烛之外,滕梓荆高达,连同王启年都会凑过来。
蹭吃的。
许朝暮和花烛两人的马车上的确没带多少新鲜吃食,但是调料准备的却是充分,甚至还有两口锅,花烛仗着身手好偶尔也会去打个猎摸个鱼加餐,于是主仆二人这边自理的伙食总是格外合口些。
今晚使团驻扎的地方离河边不远,花烛弄了鱼,鱼不大便没有烤,而是用汤锅简单煮了鱼汤,配着她们自己带的馕。
王启年算是三人中最“健谈”的一个,捧着冒着热气的汤碗一边不停地夸着花烛的身手和许朝暮的手艺,一边把他也是不久前从范闲口中才知道应该叫做馕的的面饼撕成小块泡进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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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怎么说许姑娘这巧思呢!这面饼烤得麦香浓郁,焦香可口,又特别易于存放,比咱们那饼子馒头的干粮还能放得更久些,王某觉得啊,这去北齐一路都没问题!”
“不只去的这一路,越往北越是干冷,可能等咱们回程都没问题。”走过来的范闲接了王启年的话茬,王启年连忙起身递了一碗鱼汤过去,另一边的滕梓荆撕了半片馕也递了过去。范闲也不客气,就在火堆旁边许朝暮对面的位置坐下,喝了一口鱼汤叹了口气:“整个使团,也就你这边儿日子过得最舒坦了。”
不过还有一些话范闲没有说。
事实上第一次瞧见许朝暮这边拿出巨大的金黄色圆面饼的馕出来的时候,范闲几乎是瞪圆了眼睛。等后来瞧见人家马车上不只调料种类齐全充分还带着锅碗的时候……
很显然许朝暮跟着使团北上是早就有了打算的,绝不是前一日进宫见过庆帝之后匆忙为之,瞧着这充分的准备,一两日可真不一定准备得好。
但许朝暮没有说,范闲也没有问,跟着使团北上的这一路,许朝暮什么事儿都没做。
喝完鱼汤吃完馕之后,范闲没走,花烛左右看了看,抿着嘴开始收拾东西,将锅碗拿去河边冲洗,高达自告奋勇前去帮忙,滕梓荆很有眼色地掉头回去继续拿北边山林比较多在南边就稀罕些的木材给儿子雕玩具,王启年也一边嬉笑着一边回马车那边吃饱喝足预备睡下。
篝火前只剩下范闲和许朝暮两个。
“我明天要劫持肖恩。”范闲开门见山:“我已有了计划,只是你这边……”
许朝暮稍稍有些意外范闲对自己这样坦诚,不过却也很快回过神来,笑着点了点头:“花烛每日清晨都会走远些去练功,明日多练一会儿,不耽误你劫人。不过话说,劫人之后……可要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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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想了想:“应该……不用吧?”
许朝暮意味深长地看了范闲一眼,这时候没有多说。
小范大人此时还不知道他劫人逼问的计划之后,能遇到什么样的修罗场。海棠朵朵,燕小乙,上杉虎,整整三个九品虎视眈眈呢!
果然无知才是幸福的。
让他再幸福一会儿好了。
……
范闲被捆着,连同滕梓荆高达和王启年都捆在了马上,被上杉虎带着迎面遇到燕小乙的骑兵之后……
开打。
郭保坤一路艰辛带来的老兵在混战之时果断出手,直冲着北齐的骑兵,甚至是上杉虎而去。
一直等在马上的燕小乙在几箭中了上杉虎和几个北齐骑兵,又瞧见了范闲和郭保坤之后,再次拉起了长弓……一箭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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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箭矢方向,郭保坤带来的杀手老兵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却……
正好险险躲开了那一箭。
虽然未中,郭保坤和剩余的老兵却也都看出了燕小乙的杀意,扶起地上的那个连忙转身跑,郭保坤也大声挥着手呼喊:“你干什么!他们是我庆国老兵,我说了不是贼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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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燕小乙再次弯弓,然而箭头目标的另一个老兵跟前面一个一样,也是突然扑倒在地,还拽地旁边的一个也栽了一个跟头。
又躲了过去。
一个也许是巧合,第二个……
然而才一个愣神疑惑的档口,老兵们已经相护扶持躲到了石林之中在岩石后面藏了起来。
而后范闲险险扯回了下一个面对燕小乙的箭的郭保坤,没等说两句,一阵浓烈的药味迎面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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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张口喊叫尝试喊出海棠朵朵的范闲呛了一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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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噗通”一声,范闲从岩石后头探出头来……
燕小乙不知怎么跌下马来,从地上挣扎了几下都没能站起身来。
范闲连忙开始细嗅空气中弥漫未散的药味,试图分辨成分。
燕小乙这一摔,庆国这边的骑兵都停了手很快退了过来,有两个连忙过来从地上扶起燕小乙,拿着剑向四周警戒起来。
上杉虎那边也闻到了药味,见燕小乙“惨状”之后也大惊之下掩住口鼻后退防备。
只有范闲狠狠松了一口气,仰头喊了一句:“哎,你来得够及时啊,又欠你一回!”
“好说好说。”这时候一个女声响起,不远处的岩石后面走出两个年轻女子,其中一个笑眯眯走在前面,另一个走在后面正抖动着还扑簌簌地掉落药粉的油纸。
这么一看,两人正好是从上风口走出来……
难怪这撒出来的药粉的味道扩散地这么快,当然,瞧着那油纸的大小,里面药粉也不少就是了……
许朝暮和花烛几乎算是从燕小乙为首的这队已经有些慌乱的骑兵身旁走过的,在众人的注目之下朝着范闲的方向走过去,花烛已经取出自己背着的长刀小心警惕,许朝暮倒是闲庭信步看着特别淡定悠闲。
范闲看到许朝暮和花烛之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这边还捂着鼻子的王启年和有样学样的郭保坤,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放下吧,不是毒,就是普通药粉,闻了也没事儿的。”
滕梓荆在瞧见许朝暮出来之后就已经放心地放下手了,专心致志地用刀比在肖恩脖子旁边警戒。高达左右看看见范闲和滕梓荆都特别淡定,也放下了手。也就王启年和不明所以的郭保坤还没放下心来。
王启年一手指着软在那里需要两个人扶着才面前能站立,正狠狠瞪着许朝暮的燕小乙:“大人您别蒙我,那燕小乙……”
范闲看了一眼滕梓荆,两人默契地想到了曾经的珍馐阁后巷,许朝暮朝程巨树撒的那一把药粉。
“你……你做了什么……”
听到燕小乙稍显有气无力,但明显愤怒值不低的话,许朝暮转过身笑眯眯地道:“这回被贬来边军之前燕统领不是领过罚受了点儿皮外伤嘛,你主子当时正焦头烂额顾不上给你弄个太医送点儿温暖,所以你府上人请的京都城的大夫。要不怎么说那么巧呢!那大夫啊……是我的人。”
所以那大夫神不知鬼不觉地趁着医治外伤的时候给燕小乙留了点儿……
然后今日没过多长时间体内还有些药性在的燕小乙,被许朝暮特地准备的大分量相克药性的药粉,轻易放倒了。
“你!”
“友情提示,燕统领还是赶紧回去找找其他大夫看看吧,眼下你体内的药性被我的药粉激出来,一般的大夫就能诊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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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候,王启年跟范闲说了一声:“大人,使团的护卫们快到了。”
气得脸色通红却连骑马的力气都没有的燕小乙被人扶着连忙退去,先前中了燕小乙的箭的上杉虎也咬牙离开,范闲这口气没松完,海棠朵朵现身了。
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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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转身带上花烛就走:“你自己解决啊,我跟花烛先回去了。”
范闲:“……”
能不能让人多感动一会儿!范闲受伤高达滕梓荆等人不是对手的情况下,也就只有花烛还勉强能跟海棠朵朵一战,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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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和花烛走到几个先前险而又险地从燕小乙箭下逃出的老兵面前,给了领头的那个两张银票:“你们那位主家少爷之后会跟我们一起去上京城,他有他的事儿,不会再想杀范闲了。你们护送他来这儿,又一人斩了好几个北齐骑兵,够本了。今日的燕小乙你们瞧见了,让他缓过来他不会放过你们,上杉虎那边你们杀了人家的骑兵又不是正经的使团人,也会乐意杀你们泄愤的。再往前你们不安全,回吧,家人还等着你们平安回去。杀人越货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回去务农也好做点儿小生意也好,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领头的那个老兵探头看了一眼那边跟着范闲一起走出来还有点儿恍惚,但确实没有冲上去对范闲怎么样的郭保坤,犹豫了一下接过银票,带着剩下的几人朝许朝暮行了一个大礼,然后转身离开了。
“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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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望着老兵们离开的方向,身后响起范闲和海棠朵朵打起来的声响,她却没再回头看:“走吧,咱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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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肉汤
许朝暮靠在马车上,看着跟郭保坤达成一致的范闲走过来,抱着双臂挑眉:“呦!小范大人劳苦功高啊!”
范闲翻了个白眼,走过来在许朝暮身边往马车上一靠:
“你给燕小乙下的药我大概琢磨出来了。”
“哦。”许朝暮毫不意外,范闲师从费介,用毒用药很有一套,虽然她用的不算是毒,只是利用药性相冲的效果,范闲就算一下子没辨出来,稍微想一想也是能想透的。
“我有点儿不太明白。”
“不明白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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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调出让他瞬间瘫软无力的药,就能调出让他瞬间毙命的药。”
许朝暮笑眯眯:“那当然是因为我还不想杀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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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范闲皱起眉头,是真的不解:“燕小乙私自离营,触犯军规,此时便是死在这里,明面上也不会让人惹上麻烦,反而能算得上是立功。”
许朝暮挑眉:“你看我像是想立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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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要对付李云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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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
“燕小乙是她手下得力干将,九品箭手,世所罕见……”
“就因为他是九品箭手,不到万不得已我才想留着他呀!”
“哈?”范闲是真的有点不理解许朝暮的脑回路了。
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尽早剪除威胁?
“哎,小伙子。”许朝暮转身伸手拍了拍范闲的肩:“要知道,就算是敌人,也未必不能利用一番成为暂时的‘合伙人’的。”
范闲抖着肩头甩下她的手:“那你想利用燕小乙做什么?”
“嘘……”许朝暮眨了眨眼:“天机不可泄露~”
范闲……
范闲又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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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当心别放虎归山了,这药性激发出来之后反而好解,下次药粉可就不好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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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斜了范闲一眼,范闲觉得他从那眼神里面瞧见了一点儿鄙视:“难得大好的给燕小乙下药的机会,你不会真以为我就这么一手吧?”她当然还有别的准备啊!九品箭手呢,怎么也值得她多费心思来着。
范闲拱了拱手:“你厉害你厉害,佩服佩服啊!”
许朝暮毫不谦虚:“承让承让。而且……”
“嗯?”
“而且你不用太担心我来着,虽然我对他下了手吧,但是仇恨值的话绝对还是你范闲更满些。”
“啊?”
许朝暮表情有那么点儿幸灾乐祸:“因为我是对他本人动手,而你却是对他视为信仰的主子动手啊!”
范闲:“……”
范闲决定换个话题。
既然提到药,范闲想了想:“我瞧着你药带的齐全,能配点儿给我养养内伤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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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顺手掏出一个小瓷瓶递过去:“喏。”
范闲瞪大眼:“……你这也早有准备?”
许朝暮挑眉:“你这北齐一行明摆着危机重重的,我连用给燕小乙的药粉都提前准备好了,配点儿伤药很奇怪?”
“……也是。”
拿了许朝暮的药丸的范闲,离开前特地拔开瓶塞闻了一闻,见味道还算正常便放了心。
他对当初珍馐阁后巷里许朝暮塞过来的药丸的味道……记忆可太深刻了。
范闲离开之后,许朝暮靠着马车又发了一会儿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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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范闲所说,她其实完全可以方才解决掉燕小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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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没有。
说起来可能有点儿她的“恶趣味”的成分。
日后对付庆帝……
毕竟许朝暮觉得,比起范闲那儿的大狙,让燕小乙这个九品箭手用庆帝多年来苦心钻研,亲自动手制作的弓箭,唰唰唰射庆帝这个大宗师几箭……
格外解气来着。
就要在这种你“喜欢”得不得了的领域碾压一下才爽快嘛!
不过李云睿和燕小乙这边将来也会是对付庆帝的“同盟”也是真的,敌人的敌人,也是很有价值的。
反正她已留了后手,并不那么担心。
比如……仗着知道些剧情,早几年就暗暗安插在边军之中,这一回正好可以近燕小乙身的人手。
言语挑拨暗示对其他人也许还要更加谨慎些,对燕小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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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勾了勾嘴角,觉得以后……一定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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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庆,京都,二皇子府邸。
“必安!”
二皇子殿下的怒吼声响起,府内不远处走动的下人们站住了一下,又继续动作起来做自己的事去了。
毕竟这样的声音,在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还战战兢兢了好长时间,等多了……也就习惯了。
被点名的谢必安尽可能板着脸踏入门槛,就看到李承泽竖起眉头一手指着高高的衣柜顶,咬牙切齿:“把它给我抓下来!”
谢必安的目光从桌面上摊着的被抓破了封皮的几本书上,慢慢滑过被挠成条条的床帐,略过李承泽明显起丝儿了的袖口和衣摆……放在正趴在衣柜顶上,惬意地舔着前爪,脑门前一撮刘海一样黑毛的……羊驼。
“殿下,我若手重了容易伤到它,手轻了……” 谢必安十分镇定露出自己还有几道红印没好的手背:“我也抓不住它。”
李承泽回头瞪了谢必安一眼,瞥了一眼对方手背上的红印儿,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这只特别得许朝暮喜欢,临走前特地托付过来的猫显然是不能真的弄伤了的,但这叫羊驼的猫又着实机灵,手底下稍稍留情就不容易逮住……
谢必安一本正经地板着脸,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看了一眼柜子顶上被许朝暮送来,柴藤说“要跟二殿下培养感情”的羊驼猫,决定还是不要掺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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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还真不是抓不住它,但是上次拎着羊驼的后脖颈把它抓住之后还没等去找殿下回禀,就先遇到了如今呆在二皇子府的柴藤,然后那猫趁他松手的时候窜去跟柴藤……
那以后他两天没得柴藤的好脸色。
李承泽瞪着衣柜顶上伸了个懒腰,“玩”累了眼瞧着就要在那儿舒服睡下的羊驼猫,沉默了片刻对谢必安道:“……去把柴藤找来。”
谢必安点头领命,转身就走。
等柴藤被谢必安领过来的时候,就看到……
屋内铺着的长毛地毯上,不知什么时候窜下来了的羊驼猫正仗着自己身子小又灵敏,竖起爪子在李承泽的衣摆衣襟处左挠一下子又挠一下子,而李承泽也蹲坐在地上用手试图去抓羊驼揪它尾巴。一人一猫就这样在地毯上“打”成一团,柴藤和带柴藤过来的谢必安都眼睁睁地瞧着……地毯的长毛和衣料的丝线漫天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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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藤看了一会儿,默默退后几步,趁着专心对付羊驼的李承泽还没注意到她的时候,站到一旁门边的视线死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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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必安看了看柴藤,也跟着她做了一样的动作。
嗯……不急着出去了吧还是。
等殿下……玩儿够了再说。
事实上,谢必安觉得,许朝暮将羊驼送来“培养感情”可能是认真的。
那一天得知许朝暮离开,尤其是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看到系在羊驼脖子上的,许朝暮留下的几行字之后,李承泽一直显得有些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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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跟范闲的使团一起离京了,京都城去了长公主,又走了漩涡中心的小范大人,一下子平静了下来,但李承泽也没有闲着,明面上和暗地里的人手都仍在动作,李弘成也来过好些次。
说到李弘成,记得有一回李承泽让李弘成把柴藤带去了范府,主要是抱着那只羊驼猫去找范若若,一来给李弘成制造点儿见范若若的机会,而来按照柴藤转述许朝暮的说法,让两个小家伙凑一块儿看能不能玩儿得来也好。
那一晚柴藤心疼不已地抱回没打过范若若的那只小白狗,被欺负得惨兮兮的羊驼回来的时候……
李承泽心情甚佳得多吃了一碗饭。
这些日子来除了每天晚上喝一杯许朝暮那一晚送来的,还剩下许多瓶的葡萄酒之外,连葡萄也想不起来吃了,连谢必安都能看出李承泽实在心情不佳,偏偏只有遇到羊驼的事儿的时候难得显出了那么几分“活力”。
于是谢必安便心安理得地经常对自家殿下和小猫羊驼之间的“纠纷”视而不见了。
有事儿闹一闹也好,好歹疏阔一下殿下一直不算晴朗的心绪,转移一下注意力。
过了好一会儿,屋里的动静停了下来,柴藤从门后转出来,微低垂着眼目不斜视地走进去:“殿下。”
蹲在一边地毯上正喘着气跟另一边,几乎同一姿势也蹲在那里的羊驼对峙的李承泽,听到柴藤的声音微微一顿,伸手指了指对面的羊驼猫:“把它……”
“柴藤这就带羊驼下去吃饭。”柴藤一边嘴快地接口,一边几步上前把并不排斥她的羊驼从地毯上捞起来抱在怀里……还顺手摘掉了它小脑袋上的几根蓝色的线头:“殿下,今日珍馐阁那边送了不错羊肉和骨头来,柴藤按着小姐留下的菜谱给您做了羊肉汤,配上胡椒冬日吃最是适宜,眼下应该已经好了。”
李承泽一愣:“……她留下的菜谱?”
“是。”柴藤按着怀里不太安分的羊驼:“小姐跟使团北上之前留了几张菜谱,都是适宜冬日滋补养身的,嘱咐我隔一段时间给殿下做一点儿。”
李承泽从地毯上起身,慢慢勾起嘴角。
“哦,对了,小姐还嘱咐我瞧着您爱吃哪样记下来,等她回来告诉她。”
李承泽脸上的笑意又深了一些,连看着柴藤怀里那只羊驼猫都顺眼了不少,转头看了一眼谢必安:“让人来把这儿收拾收拾,我……换身衣服去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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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瓜饼
“呦,许姑娘,好久不见啊!”
进入北齐,见到北齐的锦衣卫镇抚使沈重,又接连交接了肖恩司理理和一路上存在感极低的程巨树之后,沈重满面笑容地朝着马车边上站着的许朝暮走过来,极为熟络地打了个招呼。
让一旁的范闲都愣了那么一下,险险地忍住了没有表露出来。
许朝暮微微行了一礼:“有快三年未见了,沈大人安好。”
除了忍住表情保持微笑的范闲外,使团里的其他人都有些惊讶,面面相觑没有出声。
“安好安好!哎呀真是没有想到,一别近三年,再次见到许姑娘竟是在南庆的使团里,许姑娘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出人意料啊!”
“别人不好说……沈大人不是早就应该知道我现在可是定居庆国的么?”
京都城内许朝暮可没有隐姓埋名,连普通百姓都知道她对二皇子李承泽一见钟情的事,她可不信沈重会过去一年都没收到任何消息。毕竟沈重这边不同于鉴查院不同于陈萍萍之前对她毫无了解一点儿没放在心上,三年前在上京城许朝暮是的的确确跟沈重打过交道的。
沈重笑了笑也没否认:“真是可惜了,当年上京城中那么多风流倜傥的公子侯爵,竟没一个入得了许姑娘的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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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也笑:“各花入个眼,缘分这东西啊……可说不好的。”
沈重瞧着许朝暮的笑,不知被触动了那根神经,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很快恢复了平静转而去跟范闲寒暄。
许朝暮见两人走远,勾了勾嘴角也没再说什么。
她大概是知道沈重想到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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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想起他那个一腔痴心全挂在言冰云身上的妹妹了。
突然感到使团队伍内某个方向的一道目光,许朝暮转头看过去,脸上微微一笑。
很快,那目光消失了。
……
晚上扎营的时候,许朝暮和花烛的火堆跟范闲滕梓荆他们的挨着,不过眼瞧着要进上京城了,花烛没再去打猎,吃得也是番薯,不过……
王启年和高达凑在一起,眼瞧着另一边许朝暮和花烛一边动手一边跟边上看着的滕梓荆解说。
那番薯,许朝暮更习惯叫地瓜,被去了皮放在锅里加水煮熟,拿出来晾了一晾碾成泥,跟许朝暮马车上带着的一点儿糯米粉混合起来,捏成一个个小巧圆饼,然后花烛拿过去在另一个平底加了油的锅里煎得两面金黄。
许朝暮捏完了最后的两个地瓜饼,洗过手正在擦拭,对滕梓荆道:“里面还可以再掺些糖,不过你要是担心小孩子糖吃多了对牙齿不好就算了,挑点儿不错的地瓜也会挺甜了。这小饼做好之后软糯香甜,他白日出去玩儿的时候身上装两个,不占地儿也不重,饿了拿出来垫垫也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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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梓荆点了点头,记得很认真,预备等回了庆国,也不用妻子动手,自己亲自给儿子做点儿。
毕竟看起来不太难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
花烛那边煎好了地瓜饼,王启年和高达还咽着口水的时候,范闲已经不见外地捏了一个咬下去:“服了你了,出来带调料带馕也就算了,糯米粉这种东西居然也有。”
“谁让我路上无聊,不必小范大人来得精彩纷呈呢?”许朝暮接过花烛递过来的盘子拿了一个吃,看了一眼那边火堆前用木棍粗糙地烤着地瓜的王启年和高达,招了招手:“做了不少,一起来吃?”
“哎!”王启年几乎就等着这句话呢,许朝暮一说,就拉着高达也凑过来了。
于是,蹭饭的小团伙又日常聚齐了。
范闲吃了一个,拿着第二个看向许朝暮:“没听你说起你认识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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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没问啊。”许朝暮答得理所应当:“而且也不熟,当年我到处游走做生意的时候在上京城停留过一段日子,见过这位沈大人几次,其实没说过几句话。”
范闲想起之前在御书房,庆帝曾经提起过的。
许朝暮将生意,做到了北齐。
那时候庆帝没有说太多,许朝暮也没说太多,后来范闲倒是一时没想起来,也没料到人家在北齐国都上京城也有生意,而且显然不是小打小闹,不然不会……几次接触这位锦衣卫镇抚使……
这边正说着,北齐大营那边有了动静。
许朝暮抬眼看了一眼,哦,海棠朵朵来杀肖恩了。
许朝暮拍拍手站起身:“花烛,咱们回马车上。”
回了马车没过多久,外面平静了好一会儿之后,马车外面传来叩击声,紧接着,范闲的声音响起:“哎,借我点儿银子呗?现银。”
许朝暮:“……”
不是,按照剧情范闲现在应该去找王启年要他偷藏的私房钱,而不是跑来薅她的羊毛……
关键是,对王启年还有一句“回京之后加倍奉还”呢,怎么她这儿就不用了?
……
使团车队再次启程进入上京城,路上许朝暮和花烛都再没有从马车中出去露过面,范闲甚至特地让滕梓荆过来帮她们驾车。
城外遇到上杉虎,入城遇到上京民众的下马威,许朝暮都没有理,一直到马车到了使团居住的地方才下了马车选了最偏僻的一个院落带着花烛住了过去。
接下来在范闲留了高达在使团院内跟人决斗,又留了滕梓荆在一旁准备高达力竭的时候接替,带着轻功最好的王启年出去折腾查找言冰云下落的时候……
许朝暮比他还要活跃。
上京城范闲是第一次来,许朝暮不是。
这段范闲带着王启年,连同忽悠着客栈里的郭保坤一起忙忙叨叨的时候,许朝暮每日一早就出门,不到日落不回来,踏遍上京城内大大小小的商铺酒楼,在许多地方停留甚久,跟许多店铺的掌柜伙计甚至老板相谈甚欢,偶尔还留下跟人一道用饭。在这期间内甚至还谈成了几笔不大不小的生意……
比起有沈重亲自盯着的范闲那边,许朝暮这边因为光明正大不用提防,虽然让暗中跟着的锦衣卫省了不少心力,但这几天跟下来也着实让人摸不清头脑。
尤其是几天之后,许朝暮还开始偶尔,登上京城内的大户豪绅官员甚至侯爵府邸的门赴宴。
大约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许朝暮从上京城一处她明面上的产业铺子里,又带了一个侍女,跟花烛一起回使团那边,接手一些杂务。
被许朝暮带在身边跟花烛一起的这个侍女,名叫五色梅。
白日里跟沈重在言冰云先前的住处交锋过之后,当晚送走了低调离开的何道人,范闲想了一想,带着账本来到了许朝暮的偏僻小院。
给他开门的是这两天他只听说但是并未见过的新人,五色梅。
范闲多打量了她几眼,倒没有多问。
屋里,许朝暮接过范闲递来的东西一看,愣了一下:“内库的账本?”
“虽然我要接手内库了吧……但是我对这些还真不怎么擅长,上京城的内库账本吧,我总觉得应该有点儿什么,但是看不太出来。你帮我瞧瞧?”
许朝暮一乐,将账本卷成筒状戳了戳范闲的手臂:“内库的账本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这么给我看了?这么相信我啊!”
“知人善用嘛!”范闲往一边的椅子上一倒:“认识这么久了,我相信你没有害我之心,顶多……大概是盼着我帮帮你家殿下的。内库这事儿,要说之前我可能还真会有所保留,但是你跟李云睿的关系……李云睿的手笔,你肯定会用心从里面挖她的小辫子的。”
许朝暮抿唇笑了笑,却并没有继续看,反而把账本原样丢回范闲怀里:“我不看。”
范闲接过账本,却是沉默着叹了口气,看向许朝暮的目光也有点儿沉重:“……总不会,你家那位殿下也有什么手脚在里面?”
许朝暮对范闲的猜测,或者说刚才那一下的试探并没有什么意外,也没有什么不满。至少他会这样明着试探也是建立在他相信自己这个朋友不会害他的基础上的。
有这样程度的信任,许朝暮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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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对于范闲的问题……
许朝暮嫌弃地看了一眼他怀里的账本:“明知道是造假的账本,我为什么还要花时间费心力看啊?”
“……果然造假?那……”
“花烛,让五色梅拿来吧。”
“是,小姐。”
范闲话没说完就见主仆两个一问一答,眨了眨眼,安然坐了回去等花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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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花烛带着五色梅一起过来,手里还拿了一本……比范闲手里那本厚上许多的账本。
许朝暮一个眼色,五色梅直接把账本朝范闲递了过去。
“本来还想晚些时候,等你们发现上京的内库账目有问题再给你来着,不过既然你今晚特地来问了,那就直接拿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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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接过那本账册,翻了几页之后,从疑惑茫然到慢慢皱紧眉头。
“这……”
许朝暮笑眯眯地:“听说王启年跟你说起过,在京都我用来帮殿下清街包场付钱的账本。”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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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办法,我能在京都用来观察每一个铺子小摊的日均流水,衡量成本预估利润,那么在上京城,我一样可以用。”
范闲微微瞪大眼睛:“所以你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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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城我明里暗里也有铺子也有生意,自然也有人手在做这件事,不只上京城,北齐的其他城池也有。庆国内库在北齐的铺子并不隐秘,大家都知道,所以观察评估起来也并不困难。顶多只是因为内库的东西新鲜,又都是内库一家垄断的,售价利润不好以行情评价,所以用的是南庆京都和几处大城的内库铺子的售价成本做的参考,成本方面再添加些运输和损耗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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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得得!”范闲摆摆手:“不用说这么细。总之……我手里这个是你用同样的方法评估的内库产业的账本。”
“嗯哼。”许朝暮点点头:“肯定不那么精准,毕竟是估算,会有偏差,但完全可以用来参考了。”
范闲突然想起什么:“你这几天满上京得逛……”
“其中一部分吧!”许朝暮仍旧笑眯眯地回答范闲的问题:“收集不同地方不同人手看着的铺子的信息,拿回来整理成册。”
范闲……
范闲默默地竖起了大拇指。
“哎,老实说,你穿越前是学财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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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没有那没有,工商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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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鱼煎蛋
“不过……”
“嗯?”
“你这可是在沈重的锦衣卫眼皮子底下,这两日虽然那沈重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可你这么明目张胆……” 范闲顿了一顿,看着许朝暮话音一转:“可是早有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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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打了个响指:“那可不,我这性格跟你不一样,胆小得很,不做好万全准备可不敢随便动手,怕极了冒大风险的。”
范闲翻了个白眼:“是是是,您谨慎,那准备了什么可能告诉小的知道?”
许朝暮笑了笑:“我这几天去了很多地方,好多都是有名的大铺子或者酒楼,跟不少人接触,但是吧……沈重他却没法明目张胆地细查这其中大部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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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
“吃亏是福啊……”许朝暮端起桌上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幽幽地说道:“大概三年多前我来上京城,折腾了不少生意,稍微张扬了那么一点儿,新奇点子用了不少,刚开的那时候吧,不管是铺子还是酒楼,生意都极好,特别赚钱。”
范闲挑了挑眉:“因为这个引起沈重的注意的?”
“不是,是后来。”许朝暮又喝了一口茶,语调带上那么点儿“悲愤”,可脸上的表情却还是笑眯眯地甚至眼中透出几分狡黠来:“要知道我只是个普通商人,没背景没权利,也没投靠哪个大户,这开了让人眼红的铺子,你觉得我保得住么?”
保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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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默默在心中念叨着。
她要是真想保住,必定是有方法手段的,能让庆帝夸奖,甚至陈萍萍都跟他提起过她经商的能耐的许朝暮在庆国的至今没有被鉴查院清查出来的产业网就是个例子。
自然,她如果真想……只要按照在庆国内的方法低调地闷声发大财就是了,不会一出手就这么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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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范闲听说当年他老娘叶轻眉倒是挺张扬的……但是他老娘叶轻眉有许朝暮没有的底气。
而许朝暮在上京城一反常态地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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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脑中灵光一现:“你这些日子去的许多铺子酒楼,曾经都是你开的,但现在却不是你的了?”
“具体说,不全是我的了,还有我几分干股而已,不过已经压得很少了,几乎拿不到多少分红。”
“都变成上京城里王孙贵族的……产业了?”范闲一下子明白过来:“所以这些个生意牵扯的人太多地位也高,沈重就算得北齐太后重用也不好轻易触动这么多人的利益网,而且其中说不定还有不少沈重也动不了的高官王室……”
“对啊!”许朝暮笑着长出了口气:“所以我去看跟自己有关却又不全是我的产业,见算是我的却又不全是我的人手……这一圈下来走多了,反而让他们个顶个得安全起来了。说起来当初我见过几回沈重,就是因为他对这个发展有些忧虑想从我这里下手来着,只是可惜了,一个沈重可挡不住那么多巴望着占便宜赚大钱的高门大户。”
范闲忍不住再次朝许朝暮竖了个大拇指:“你厉害,三年多前就开始做赔本的买卖布置……”
“也没赔吧!”许朝暮放下茶杯:“就是挣得不多而已。”
“你本来也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藏在这厚重的关系网里面的情报网……”范闲叹了口气,看向许朝暮的眼光又深了不少:“你可是又一次让我刮目相看了。”
许朝暮意思意思地拱了拱手:“好说好说,承让承让。”
范闲动了动嘴,心中有些想法,却不知此时该不该问出口来。
他不觉得许朝暮会在并不重要的地方花这番心思,至少京都就没有,别的城池他也没从鉴查院听说过类似的事情,只在北齐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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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本能地觉得,许朝暮花这样多的心思在上京城,多半……与李承泽有关。
虽然范闲没有问出口,许朝暮却是猜到他想什么了,也并不介意,勾唇一笑:“你心中顾虑的疑问,离开北齐之前,会知道的。”
范闲看了毫不心虚的许朝暮一眼,压下心中思绪,转而问起另一件事:“既然你在上京城这么多眼线,那我也问你一句,你可有言冰云下落的线索。”
“没有。”许朝暮一口回绝:“我的眼线可不比鉴查院那些有身手有能力,又时刻准备为庆国捐躯的,大部分都是普通人。言冰云被抓之后,跟他有关的任何事危险系数都急剧上升,我可不会让我的人平白冒这个风险。其他消息你若想知道可以来找我,言冰云……小范大人还是自己找吧。哦对了。”
范闲本来也的确没有对许朝暮这边知道言冰云线索抱多大希望,也就随口一问,听了她的回答也不失望,但是听她最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句,又打起精神来:
“怎么?有线索?”
“沈重的妹妹沈婉儿,对言冰云可是一往情深,她近来时常让人去买药,还有点心什么的,基本上就是去探言冰云的,她知道言冰云被关押的地方。你要是找到她,只要说一句你是要救言冰云出去不让他继续受刑受苦的,那沈小姐肯定答应,会尽心配合你的。”
范闲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我查到沈重他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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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闻言一笑:“好说,你今天跟人聊天的茶摊对面,那家绸缎铺子是我的。”
范闲:“……”
也就是说其实他今天出去逛了一天的收获,其实问一句许朝暮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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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忍住了狠剐这个眼瞧着他费力的人的冲动,一口喝光了自己茶杯里的茶,揣着两本账本离开了。
……
南庆,京都。
自收到宫里的陛下点头同意让范闲的使团在上京城停留到北齐太后寿诞之后的消息,李承泽的脸色便一直都不算好。自然在外面尤其是在朝上的时候还能显得与平常一样,但在自己府上尤其是在并不需要避讳的谢必安和柴藤面前……
偏偏,本就心气儿不顺的时候,李承泽还非要去跟羊驼较劲……
谢必安木着脸站在门外,并不去看屋里不知第几个长毛地毯上又一次“开战”的一人一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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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那羊驼猫也不知是不是被许朝暮特地教过什么,对着李承泽的时候虽然经常撕他的书挠他的衣服,还打碎过李承泽的花瓶砚台,但还真从来没用它那锋利的爪子把李承泽挠出血来过。
这么对比之下……
谢必安觉得曾经被抓过几次的自己有点儿委屈。
不过李承泽对那羊驼猫,虽然每次都被气得脸色涨红,但却也顶多就是揪揪尾巴弹弹脑门,或者当着羊驼猫的面儿抢柴藤给它做的小鱼干零食……
大约也是因为许朝暮而爱屋及乌吧,再怎么样都不会真伤着饿着小家伙。
柴藤带人端着做好的午膳过来的摆起来的时候,长毛地毯上的“战斗”正好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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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了一盘子稍微特别点儿的菜,放在正瞪着甩着尾巴跑到柴藤脚边磨蹭的羊驼的李承泽面前,柴藤顺手抱起地上也“喵喵”叫着的羊驼,离开之前还是先跟正擦手的李承泽把话说完:
“今日厨房来了些银鱼,如今入了冬银鱼稀罕了不少,今日难得瞧见了就给殿下弄了一盘。”柴藤抬头看了一眼正低头打量那盘子银鱼煎蛋的李承泽,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这道菜是小姐的最爱之一,每到盛产银鱼的季节总要多吃几次的。”
李承泽眉头一挑,一下子来了兴致,拿起筷子便夹了一块送入口中。
指节长短的细嫩小鱼白色的一条一条的,衬着金黄色的鸡蛋,煎成一个一个小小的薄饼,两面带着微微的焦黄,其中还点缀了一点儿翠绿的葱花,透出蛋香和银鱼的鲜香。
味道不错。
李承泽眯起眼,难怪许朝暮喜欢。
吃了一口之后,李承泽看向抱着羊驼正要离开的柴藤,用筷子点了点盘子:“这银鱼可还有?”
柴藤点头:“送来了不少,剩下的都存在冰窖里了。”
“那就存着吧。”李承泽沉吟片刻,又看了一眼盛菜的盘子:“今日这一顿就行了,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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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藤脸上露出点儿笑意,搂着怀里闻到鱼味想要往餐桌上挣扎的羊驼,干脆利落地应了下来:“好的殿下,柴藤知道了,剩下的您都打算留到小姐回来。”
说完了这句,柴藤便没有再耽搁,赶紧搂着羊驼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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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多呆会儿,她怕她搂不住的羊驼真的会往餐桌上面蹦。
李承泽却在柴藤离开之后沉默下来,手上筷子停了下来,低垂着眼看着桌上的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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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桌的下人们都退下了,柴藤离开之后这里只剩下了谢必安。
谢必安想了想,忍不住开口:“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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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她会跟使团一起回来么?”李承泽的声音有些低沉,说完之后也并不需要谢必安回答,自己轻笑了一声:“其实不回来……于她,也许更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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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必安眉头抖了一抖:“……许小姐一贯言而有信,她说会回来,便一定会回来。殿下不必多想。”
李承泽抬头看了谢必安一眼,收回目光长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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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菜鱼
给范闲提过醒之后,许朝暮就没有再管范闲这边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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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两天,范闲成功把言冰云救回了使团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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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人回来的海棠朵朵走之前,还往许朝暮所在的院落来了一趟,不甚放心的范闲跟在后面,然后发现……
海棠朵朵从许朝暮这儿拿了大罐擦脸的脂膏,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哎,你们之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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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斜眼看他:“不是跟你说了我三年多前来上京呆过?跟海棠就是那时候认识的,不过也没太多接触,见过几次,还算谈得来。”
“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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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多前有一间专卖擦脸脂膏的铺子,哦,你可以理解为护肤品专卖店,是我开的,不过那之后被太后的娘家人那边瞧上拿了去。当年海棠就对我铺子里卖的东西挺感兴趣,我们也是借着这个认识的。刚才她拿走的算是我这两年弄出来的新品,上京铺子里没有的。”
“你这在上京人脉也挺广的啊!”
“不敢不敢,比不了小范大人‘**’之情。”
范闲一瞪眼:“不是那么回事儿!我那药你又不是没见过!”
许朝暮笑眯眯:“你等回京都自己跟晨郡主解释吧。”
“嘿,我那……”
“你还有事儿么?”
范闲被许朝暮打断问话,噎了一下,哼了一声伸出手:“你可配了治外伤的药能借我些么?”
“你自己不是也能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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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制毒还成,医术上你比我强。”
“给言冰云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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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啊!他受刑不少,身上都是伤,能早点儿好起来我们也方便。”
许朝暮想了想,转身走进屋,范闲跟在后面看到许朝暮从一个盒子深层拿出一个看着就精致的罐子递给他:“喏,来北齐之前新调的,我还没试过效果,既然你给言冰云用了,记得之后经常跟我说下伤口愈合的进度,我这儿记录一下多点儿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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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嘞!”范闲揭开盖子闻了闻:“那我替言小白鼠谢谢你了啊!”
许朝暮翻了个白眼:“赶紧走赶紧走!”
……
又过了一日,范闲气呼呼地来许朝暮的小院。
正赶上许朝暮在自己的偏僻小院里正带着花烛和五色梅,围着桌边的一个好大汤碗里面的菜端着米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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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过来敲门,在院外就闻到的这特别的香气。
于是干脆蹭了一顿午饭。
酸菜鱼。
墨绿色的酸菜和白嫩的鱼肉,连带着剪成段红彤彤的干辣椒段,飘在微黄的汤水里面,酸辣鲜香的味道伴随着花椒的淡淡椒麻,充斥在鼻间……
范闲当即自己找了碗来盛了一碗。
许朝暮白了他一眼。
好在他今晚是自己过来的,没带王启年高达他们,不然这一锅可能还真不够了。
舀着酸菜鱼的汤伴着米饭,连汤带水唏哩呼噜地吃了两碗,范闲瘫坐在椅子上舒服地叹了口气,连心头的郁气都散了不少。
“哎呀……美食果然是令人心情愉悦的法宝。”
许朝暮敲了敲桌面:“哎,饭也蹭完了,说吧,来找我什么事儿啊?”
范闲多看了两眼跟花烛一起收拾起碗筷的,前些时候他送账本来的时候见过的五色梅,而后坐直了身体:
“上京内库账本言冰云看完了。”
许朝暮挑挑眉头,端起自己的茶杯:“哦。”
范闲看过来:“你早就知道有问题。”
“对啊。”许朝暮放下茶杯:“怎么?那位小言公子看出来什么?”
范闲倒没有问许朝暮怎么知道账本有问题,毕竟如果她不晓得内库账目之中可能有问题,就根本不会费那么大的力气盯着内库商铺详细核算估计收入,做出那天晚上交给他的那个账本。
范闲眉头紧皱:“言冰云说,内库上京店铺数年来上交到京都鉴查院的账本数目,与上京的这本相差甚远,瞒报的钱财数目,经年积累,足以养活一营私兵。”
“嗯,然后?”
范闲紧盯着许朝暮:“但是言冰云没有看过你给我的那个账本,他不知道……与你的那册账本相比,上京的这本原本就已经少了一大笔钱银。”
许朝暮仍旧平静喝茶,脸上还带着微笑:“所以两相叠加,这实际瞒下来的钱银,可不只能养活一营私兵,是吧?”
“……你还真是淡定。”
“我是知道很多事,不过……”许朝暮坦然承认,而后转头看向范闲:“眼下还不是时候,你……专心做你的事,用不了多久,就像我之前说的,你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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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认真地看着许朝暮:“你会都告诉我?”
许朝暮也郑重点头:“会。”
“……好,我信你。”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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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笑了笑,长出了一口气。
其实不用很久,很快,很快了。
……
南庆,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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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李承泽入宫探望淑贵妃的日子。
这些年来,即便相见,这对母子之间也并没有显出多少亲厚来。李承泽带着东西,多半是书,来看淑贵妃,淑贵妃接了东西备点点心茶水,而后便坐在一边自己拿了书看,李承泽也会找个地方或坐或蹲,也拿了书自己看。
如此,彼此之间并不说话,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看着自己的书,几个时辰之后李承泽再告辞离去。
多年来习惯了母子之间这样相处之后,伺候的宫人都并不会上前了。
但今日,却与往日有些不同。
跟往常一样在桌边瘫坐下看书的李承泽,感觉到对面坐了一个人。
抬起头一看,是他的母妃淑贵妃,手里虽然还拿着书卷,但过来在他对面坐下的时候目光却不在书页上,而是看着他:
“承泽。”
李承泽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书本坐正过来拱了拱手:“母妃。”
淑贵妃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我在后宫,前几日听到了一点儿事儿。”
李承泽有点儿惊讶。
淑贵妃并不掺和他的所有事情,也不传递任何消息给他,已经是他们母子俩的默契。
既不为李承泽招惹疑虑,也保住淑贵妃自己的安全,免李承泽后顾之忧。
但是今日……
迎着李承泽一下子沉下去的目光,淑贵妃仍旧显得很平静:“你不用担心,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太后她老人家近来说起思念远在边关的大皇子,惦记着……他早该到了婚配年纪了。虽只是一说,我却想起……你们兄弟年岁相差不大,若是大皇子那边……想来你也快了。”
听到这话,李承泽狠狠皱起了眉头。
淑贵妃却仿若并无所觉一般,继续平静地说着:“这之后我也想了想,若是太后想做媒,会是哪家的小姐……”
“母妃。”李承泽突然低声打断了淑贵妃的话,平静却又低沉地道:“若太后提到此事,还望母妃直言告诉太后,儿臣如今并没有成家的打算,不必耽误人家小姐了。”
淑贵妃抬眼看了李承泽一眼,手上摸了摸书册的纸页:“你的婚事,太后想必也只是提提,最后还要陛下做主的。”
“陛下那里,儿臣会自己去说的。”
“承泽。”淑贵妃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姻亲即是助力,不管陛下……不论如何,至少他若真是要为你指婚,定是有些权势在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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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贵妃的意思很明白,不管庆帝为他指婚深层的目的是什么,至少婚约对象的家族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成为李承泽的助力的。
自然,太子那边想必也会有的,毕竟……要平衡。
这种情况下,太子应了而李承泽不要的话……
李承泽的手指摩挲了一下正看着的书的封面:“儿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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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
李承泽低垂着眼没有再说话。
而坐在他对面的淑贵妃,却是在此时勾了勾嘴角。
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使团北上前往北齐的前一天……我见过那位许姑娘。”
李承泽猛地抬起头。
淑贵妃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些年你给我送来的不少书,都是许姑娘给的吧?那些书……我很喜欢,看过之后,对喜欢这样书籍的姑娘的性子……也有了些了解。那日亲眼见到,便又确认了几分。”
李承泽默默坐在对面,微微捏紧了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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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胆大心细,瞧着温顺,性子却又柔中带刚,有的是绝不会轻易妥协。承泽,她不是会被困在后宅的女子,更不会是能与人……共侍一夫的姑娘。”
“……我知道。”
淑贵妃沉默片刻,继续轻声说了下去:“那一天,她与我说了些话,我一直记在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你。”
李承泽看向淑贵妃。
“今**若是……我大概,就不会与你提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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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与母妃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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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贵妃放下手里的书卷,坐直了身子,看向自己的儿子,目光柔和,带着怜惜也带着心疼,其中却也透出一些些的欣慰和感慨。
李承泽看着他的母亲淑贵妃难得地露出了些笑意,在他的目光之中,勾起嘴角,眼中甚至……恍惚间有些晶莹在闪烁。
淑贵妃的声音一向平缓少有波动,但此时,却难得地带上了些许被感染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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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暮,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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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羹
许朝暮呆在自己的偏僻小院里,听花烛与自己说起,今日回来之后,眼神都与以往不同了的范闲。
她知道,她一直等待着的时机,终于算是到了。
叹了口气,许朝暮也说不清心中是轻松还是沉重:“五色梅,花烛。”
“小姐。”
“跟我……一起下厨吧,做道点心。”
“是。”
虽然开始准备,许朝暮也并不着急。
北齐太后寿辰将至,使团很快要离开北齐返回南庆京都了。
在这之前……她还有不少事要安排。
使团之内总盯着她的眼睛……
很快,北齐皇宫寿宴后,使团离开上京的前一晚,范闲在深夜之时敲响了许朝暮的院门。
走进来的时候,炉上茶水正滚着,矮桌上整齐的码着点心,许朝暮衣着整齐跪坐在桌前,一下一下地拨弄着茶叶。
范闲微微一怔,慢慢走了过去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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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你在等我。”
“嗯。”
“明日使团就要离开上京返回庆国了。”
“嗯。”
范闲看向正抬手给他倒茶的许朝暮:“你之前对我说,离开北齐之前,我想知道的,就会知道。”
许朝暮笑了一下,抬眼看向范闲:“想知道什么?”
“……明日使团就要回程,沈重……虽然已不足为虑,但是那走私的高层还没有问出来。”
许朝暮十分平静地给自己也倒了杯茶,端起来冲着范闲微微一笑:“我不说,你心中不是也有猜测了?”
范闲笑了一下:“若没有你的提示,我也猜不到。”
“是么?”
“你跟使团一起北上,到了上京之后毫不掩饰三年多前就在上京开始布置的事,还将其中许多关键告诉了我。你在意的人若没有掺入其中,你本不需要在北齐上京城,花这样多的心力做这么危险的事。这是其一。”
许朝暮喝了一口茶,没有说话。
“其二,你特地为我收集整理了那本账册,十分详尽,先前我还想不那么明白,可等言冰云说起与送往京都鉴查院的账册多年来出入甚大之后,你这一本与上京店铺也出入甚大却最可能是真的的账册,才让我恍然大悟。”
许朝暮笑了笑,抬头看向范闲:“所以,你的结论是?”
“……走私之事李云睿是一定的,但二皇子也在其中。”范闲紧皱眉头看着对面并没有因自己这话有任何波动的许朝暮,心中一叹,继续道:“但与二皇子有关的走私出入,大概只是能对的上上京账本和鉴查院账本的差距,而你那本账本与上京账本的出入银钱……怕是要应在另一人身上。”
许朝暮挑了挑眉,仍旧默默喝茶。
“太子。”范闲也没有继续兜圈子,直接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李云睿表面上与太子一党,实际上通过这上京内库账目账面上的走私却能查出是与二皇子一党,但这……也只是个幌子。再往深……她还是太子一党。”
许朝暮放下茶杯,轻轻拍了拍手:“小范大人聪慧。”
早就心中有所猜测的范闲,今日特地前来,也不过就是想要问出这句,许朝暮的确认而已。
听过之后,他反而有些泄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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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了一会儿,灌了两杯茶水,范闲这才细看桌面上的点心。
深褐色的滑嫩膏状长条。
羊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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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也没用筷子,上手捏了一块,冰凉湿滑,是羊羹的手感。
一口含在口中,一开始也的确是浓郁的甜腻。
可等他几下咬开,嚼到中心……
却开始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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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头看向许朝暮。
“颜色深,看不透里面的心,外表是甜蜜蜜的,可要真尝到心了,反而都是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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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沉默下来,又拿了一块咬下一半。
许朝暮这羊羹做得很是花心思,小小的一块竟是内外两层,外面是甜腻的豆沙味道,里面的一层却用了极浓的乌龙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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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又给范闲添了一杯茶:“你觉得如何?”
范闲挑了挑眉:“你说的是这羊羹,还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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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笑了笑,转开眼看向敞开的窗外:“皇权争斗,掺杂着嫉恨私欲,终究是要你死我活的,谁都不轻松,谁也不快活。”
范闲沉默片刻:“他要是……能放下野心,下了这夺嫡的决斗台,未必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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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许朝暮打断他的话转回头看向他:“这些事我一直都清楚,也知道既来了上京很多事情你都能查到,毕竟……有人想让你查到。但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要随使团北上这一趟,又为什么要到此时此刻才与你说这些么?”
“……为什么?”
“因为我一直在等,等这个最好的时机。”
“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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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脸上还带着微笑,却又让范闲觉着这笑意,与很多时候都有些不同。
“我在等,等你心惊心寒,等你慑于旁人的心思算计却又不愿妥协,等你转了心思不再只求安逸平淡,等你立下想要成为庆国第一权臣的志向。”许朝暮目光灼灼看着范闲:“只有你范闲也清楚地明白为人棋子的感受,只有你自己也动了私心要为自己拼出一条不再受人掌控的路的时候,我的话,你才可能真的听得进去,能够用同理之心去思去想。”
范闲捏着那半块羊羹的手指慢慢收紧,软嫩的点心在他手指指尖被捏碎,散了一桌子。
“我从不想与你为敌,也不希望他与你为敌。”许朝暮也捏了一块羊羹在手里,细细打量不再去看范闲:“所以我才绝不能浪费,这个与你相谈,最好的时机。”
范闲沉默了一会儿,拿一旁的布巾擦了擦自己沾上羊羹碎屑的手指,端起许朝暮方才为自己倒的茶一口饮尽,又自己拿起茶壶添了一杯:“……既然是你费了这番力气好容易等到的机会……你说,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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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眼,开始慢慢说起来:
“我以前与你说过,我认识他许多年了。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是什么模样么?”
范闲想了想:“……蹲在亭子里吃葡萄?”
许朝暮笑了一声,摇着头慢慢叹气:“他搬出皇宫建府没多久的时候,我初入京都,一时好奇,一天晚上翻过二皇子府邸的墙头。他那时候……中了毒,倒在地上,脸色惨白,疼得满头冷汗,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虽穿着锦衣华服,却就那么瘫倒在地上,狼狈挣扎。”
范闲一愣,看向许朝暮,动了动嘴,终究没有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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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过去出手帮他解了毒,但其实……我不帮他解毒他也死不了。”许朝暮垂下眼:“那毒虽本是致命的,却偏偏被屋里的熏香药性缓和冲淡了不少。虽要不了性命,疼却是真的,那种濒死的绝望也是真的。”
“……有人要谋害皇子?”范闲皱了皱眉:“是太子?”
许朝暮勾了勾嘴唇:“他吃下去那致命的毒,是皇后下的,不过太子应该也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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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范闲觉得心头有些发紧:“熏香……”
“……庆帝。”
“什么?”范闲一惊:“那……”
“对啊!”许朝暮笑了笑,转头看着范闲一脸惊讶,十分平淡地继续叙述:“他的亲生父亲,明知道皇后要害他性命,却就在一旁看着,不出手阻止,事后也没有惩戒皇后,只是略动了点儿手脚,不让他真的死掉,过早地,折了这步好棋而已。”
范闲张了张嘴,只觉得心头发寒。
尤其是如今的范闲已经从肖恩口中得知,南庆的那位皇帝陛下,许朝暮口中的那个人,也是他的生父。
“不过也是理所应当的。”许朝暮掰开手里的羊羹,看着断面讽刺地笑了一声:“毕竟诱导皇后对他下手的,正是那位陛下本人啊。”
范闲心中越来越乱:“你……”
“太子是他属意的储君,最大的优势你猜是什么?是太子母族全灭,一个外戚都没剩下。”许朝暮的声音仍旧算是平静,但在这干冷的深夜,却让对面的范闲心中越来越冷:“也许是他对太子还不够满意,也或许是虽然储君早立但帝王不愿分权,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出来平衡局面,做打磨太子的石头。”
“……大皇子有东夷城血脉,注定无缘大位,年龄相仿的皇子……只有二皇子。”自然,范闲自己,是不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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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十二岁的时候,那位陛下说他贤德兼备,将来做亲王委屈了。十四岁的时候,让他搬出宫去给足了结交群臣的机会。十五岁的时候,让他入御书房听朝政之事,享太子才该有的权力。你说……那位高高在上心思手段那么厉害,如此善于掌控人心的庆帝陛下,会不知道他这么做,意味着什么么?”
范闲看着微微低垂着眼遮去眼中情绪的许朝暮,慢慢攥紧拳头。
“范闲,你见过淑贵妃。”
“……是。”范闲想了想,回忆起当日入宫见过的那位满屋子书,与他说二皇子心思深从不与人一见如故的淑贵妃:“是位……书痴。”
许朝暮笑了笑:“他也有……跟淑贵妃娘娘相似的时候。”
“……是么?”
“来日……做个闲王,有钱有闲,能够遍揽天下美景奇书,若有机会,自己也能撰出些有意思的,不必名传千古,自娱便足矣。”许朝暮叹了口气抬起头,范闲觉得她眼中有些什么在闪动:“他也曾经,只想做这样的人的。”
范闲沉默下来,不知为何想起……他与李承泽相见时,对方总是几乎手不释卷的红楼。
“到了这般境地,进,太子和皇后不会放过他,退,那位陛下却又不会答应。”许朝暮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发涩:“争是死路,不争,也是死路。范闲……他没有路可以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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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蜜牛奶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小炭炉上茶水烧滚了咕嘟咕嘟的声响。
沉默地坐了好一会儿的范闲看着对面的许朝暮似乎已经平静下来,捏着桌上的羊羹慢慢就着茶吃起来,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你倒缓得快,我还以为你要再多说服我一会儿的。”
“说服什么?”许朝暮抬头挑眉:“话说到这里,你还会劝他收手,任由宰割不成?”
范闲叹了口气,端起桌上自己面前那杯,放了好一会儿已经凉了的茶水喝了下去。
“我还能依稀记得曾经看过一部电影的一个桥段,那场景是一个摄影展,在一张照片前面。”
范闲听许朝暮提起这个,稍微起了些兴趣:“什么样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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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一个男人手里端着枪,枪口指着另一个双手高举的男人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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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得电影里,一个女性角色在这张照片前问了主角一个问题。”许朝暮端起茶杯,微笑着看了范闲一眼:“如果让你选,你会选择做其中的哪一个?”
范闲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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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都会选择做那个端着枪的人吧?”许朝暮笑了笑:“因为拿着枪的可以选择开枪还是把枪放下,被枪口指着的那个却只能祈祷另一个人的心情和怜悯。”
“……的确。”范闲叹了口气自己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谁不想将命掌握在自己手里?”
许朝暮眉头松开,脸上的笑轻松了一点儿:“是啊,到了那个境地,谁甘心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旁人的施舍上呢?”
范闲突然笑了一声,看着许朝暮摇着头叹道:“你还真是跟你说的一样,选了个极好的时机……连我自己现在都想要培植势力,斗上一斗争上一争,那有什么资格立场让别人放手?不过,能让你费这么大力气就为了跟我说这些,你还真是看得起我啊!”
“我从不想也不愿意与你为敌。”许朝暮跪坐在对面认真的看向范闲:“这是真心的。”
范闲笑出声来,摆着手叹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要不是真心的,就算是老乡,我也早就不跟你来往了。”
许朝暮抿唇一笑。
“也是因为你家殿下没有害过我和我身边的人。”范闲向后一仰,双手撑着铺着的软垫仰头看着屋顶:“不然我可能还真没这么好说话。”
许朝暮笑了笑站起身:“今日打扰小范大人休息了,时候不早明天还要启程,我让花烛备上了点儿蜂蜜牛奶,正热着,权当拉你今晚听这一堆的谢礼,喝了早些回去歇息。”
没等范闲说什么,许朝暮就已经起身去不远处的小厨房取了。
等端来的时候,是两个暗色的陶杯,衬得里面洁白飘着乳香的牛奶格外诱人些。
范闲也没客气,端起来喝了两口,虽然滋味不错,他却还是翻了个白眼:“你这是话说完了就不待见我赶我走啊。”
许朝暮也松下心绪白了他一眼:“真赶你走我应该用扫帚,做什么浪费我的蜂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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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让他早点儿回去休息还真是好心,毕竟如果按照剧情……明天出城后可还有被逼到绝路的沈重的一场厮杀呢。
范闲仰头一饮而尽,伸手擦了擦嘴上沾着的蜂蜜牛奶,抬头看了一眼正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喝着的许朝暮:“许朝暮。”
“……嗯?”许朝暮被叫得一愣。
“你在上京做的这些事儿,瞒不住使团里……哦,当然,你压根儿也没想着瞒。我……不是很看得明白这里面的用意。”他以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她会更低调些才是。而事实上,若不是为了亲口跟他说今晚的这些话,她完全没有必要亲自千里迢迢来一趟北齐上京城。
许朝暮笑了笑,又喝了一口自己杯子里的蜂蜜牛奶。
“我并不是一定要管你要做什么。”范闲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但作为老乡,作为朋友……”
“……谢谢。”
范闲抬头又看了仍旧微笑着的许朝暮一眼,又是泄气地一叹:“让我猜猜……为了李承泽?”
许朝暮挑了挑眉头,看着范闲没有说话。
说起来,真是难得,范闲直接念李承泽的名字,他一贯是称呼二皇子的。
“你对他还真是掏心掏肺啊,那……”
“嗯?”
“他对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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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愣了一下,然后低低地笑了一声:“重要么?”
这回轮到范闲愣住:“……不重要?”
“先不说……我跟他最开始便是合作的关系,只是到了后来……就算是如今,我喜欢他,我心疼他,我为他做这些事,说到底也都是我一个人的事,他没有必要非要回应不可。”
范闲张了张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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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低垂下眼,看着自己捧着的杯子里的牛奶,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他安全,我便放心,他快活,我便欢喜。说到底我这样最终守着护着的,是我自己的喜乐。既是为的我自己的心情,哪里就一定需要他来承担?”
范闲没有再说什么。
他恍惚间想起了一首诗。
我爱你,与你无关。
这话说得轻巧,但又有几个人能真的做到?
“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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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许朝暮捧着杯子,叹了口气:“他啊,其实有点儿……像是刺猬。就算心里一直期待能有人真心相待,但多年的打磨困境里,身上早就竖起锋锐的尖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走进他的心,说容易也容易,可若说不容易,也是真的不容易。”
范闲默默地坐在一旁,静静听着眼前这位难得打开话匣子倾诉的老乡慢慢说着。
“我与他认识许多年来,最初……作为合作伙伴,他也疑心过我防备过我,不过,人之常情。一开始我也曾试图,把他当成单纯的故事里的人物看待,只是后来……”许朝暮闭了闭眼,轻轻笑着喃喃了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啊,是我矫情了。”
范闲倒是没有对“故事里的人物”有什么反应,错过了唯一一次探知这位老乡真正来历的机会。
不过,倒也没什么损失。
“我一直很清楚,对我而言,那‘不容易’,主要是两个原因。”
“哦?”
“我也不瞒你,我的安排我的人手,我藏着的力量……如今只是让你知道了一小部分,但是他大部分都是知道的。”
范闲挑了挑眉头,换了个舒服点儿的坐姿杵着下巴:“哦,不意外,然后?”
“所以才难啊!”许朝暮还是笑眯眯的模样,看起来像是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我最初找上他虽说是合作,但说到底他不是我唯一的合作人选,我完全可以找上别人。而且……就算是现在,看起来我已经卷入乱流之中,但真想要脱身,虽是可以,不是身不由己,不是逼不得已,我若想走……他觉得他留不住我。”
“呦呵?”范闲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感叹了两个字没,倒把心里的吐槽说出来。
李承泽要是留不住许朝暮,这世上可能没有人能留住这个没有亲人没有牵挂的许朝暮了。
“我其实也想过的,如果我是个,自己没有多少势力实力,很容易就能捆在他身边,估摸着这辈子都会荣辱与共的,大约要容易许多吧?只是……只是先不说我若没有这些个能耐,便根本不能帮上真正处于危局之中的他什么,就算不说帮他的事,只说我自己……也不愿意成为那么个只能随波逐流依附旁人的角色。所以……因为这个多添上许多困难,应该的,我心中明白。”
范闲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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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说的……的确很有道理。
“那……另一个原因?”
“……早几年,我跟他吵过几次架,嗯……吵得挺凶的,几乎不可开交。”
“咦?”并不知道早些年许朝暮和李承泽怎么相处,去了京都之后见到的都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和谐”气氛的范闲有些疑惑:“你们还吵过架?”
“怎么会没吵过呢?”许朝暮仍旧笑眯眯地,眼中带上点儿感慨回忆:“尤其是我们合作之初,为了许多事情的决策和手段,有过不少分歧的。你知道,皇权争斗夺嫡之争,底下接着的党派林立权势弹压,从来都不是什么干净的事,我明白,我理解,我自己也会用很多手段,但是……”
“但是?”
“但是有些……也许在有些人看来很可笑的坚持,我还想咬牙撑一撑。我总觉得,底线是不能抛的,一旦越过了那条线,不管是因为什么,不管如何告诫自己只此一次,却都已回不去了,那之后……堕落也许就会格外快些,用不了多久,就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范闲抿着嘴点头,对于许朝暮的这话,他十分赞同。
就像曾经他与王启年说过的,人若没了底线,与禽兽何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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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有些事有些想法我咬着牙不肯退让,甚至逼急了其实也坏过他的计划。那时候他就知道,我……也不是什么都会依着他帮着他的,我有自己的主意。”
“……但我看如今的二皇子殿下,不是什么……”
许朝暮转头看向范闲,微微一笑:“人与人相处,尤其是我们这种合作,总是要有彼此包容甚至彼此退让的情况的。他要真是个一意孤行不肯……我大概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了。”
范闲又想翻白眼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许朝暮这是在炫耀来着。
但是不得不说,范闲也觉得……
在跟许朝暮的多年相处磨合之下,也明白有所为有所不为的二皇子,更让他放心些。
“所以啊。”许朝暮重新捧起先前放下盛了蜂蜜牛奶的杯子,里面的牛奶已经不再那么烫热:“我很清楚让我离走进去,更困难的原因是什么,但是放不下,不愿意妥协。所以……再如何艰难都不意外,我不会觉得不平,也不会觉得失望。”
“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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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许朝暮看过来,范闲觉得她这时候的眼睛,格外发亮:“我不觉得我等不到。”
范闲挑了挑眉头,觉得先前吃下去的点心喝进去的牛奶有点儿噎,想了一想还是勉强硬气点儿地试图吐槽:“……你现在还管人家叫‘殿下’呢。”
许朝暮笑眯眯地:“因为我也在等啊……等他亲口告诉我,让我唤他名字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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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你,与你无关》,德国女诗人kathinka zitz的诗
白粥
使团车队离开上京城,许朝暮和花烛,带上从上京城店铺里带走的五色梅,三人一道上了来时的马车,跟使团一道前行。
沈重带人来袭的时候,只有花烛下车帮忙御敌,减少伤亡,许朝暮和五色梅都没有下车。
沈重刺向言冰云,又被自己妹妹沈婉儿挡住的那一剑,许朝暮没有阻止或避免的意思。
不是因为沈婉儿,不是因为言冰云,而是为了沈重。
尽管立场不同,尽管作为敌人沈重手段狠辣,但不得不说,他是一个真真正正一切为了北齐的忠臣,也是一个难得的为了妹妹可以付出一切的好哥哥。
许朝暮敬佩这样的人,为国可以不择手段背负骂名,不畏生死也不在乎身前身后之名。他有他的信仰,有他的坚持,这样的人若不是为敌……
可惜了。
沈重忠于北齐,也自有一份旁人折不弯的骄傲。
他不会叛国,也不会在无力回天之后苟活。或者说,这次截杀使团的计划定下来的那一瞬,沈重就做好了殉国的准备。
他最后也大概是唯一的私心,就是自己的妹妹沈婉儿,希望她能借着自己亲自刺下的这一剑,离开北齐,去庆国在愧疚而又感激的言冰云庇护之下,重新生活。
这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最后能为自己疼爱了一辈子的妹妹做的事了。
也大概是出于这样的心思,虽然许朝暮本人并不怎么喜欢沈婉儿,但在范闲来请许朝暮帮沈婉儿看看伤势的时候并没有拒绝。毕竟就算不论医术高低,她女子的身份也是比范闲合适的。
沈婉儿昏迷未醒,许朝暮在帮忙施针包扎之后,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范闲和也有伤在身的言冰云一起凑了过来。
许朝暮看了言冰云一眼,而后转向范闲:“你上次跟我要的药膏还有剩么?”
范闲点头:“还有一些,小言公子没都用完,剩下的给沈小姐呗?”
“她……”范闲还没说什么,倒是一旁的言冰云有些欲言又止。
“哦,没事儿,她哥哥下手很有分寸,这伤看着严重,其实真不算什么,昏迷也多半是因为大家小姐平日身体有点儿弱,加上情绪激动一时承受不住。”
言冰云听了点了点头,从他表情上还真看不出来有没有松口气,而后便拱了拱手转身走开,没再在沈婉儿所在的马车前停留。
许朝暮看着言冰云的背影,突然问了身旁的范闲一句:“言冰云先前的外伤如何了?”
“哦,你那药膏真是不错,见效很快效果又好,他先前身上伤口又多又深有些还发炎了,用了你那药膏之后到现在才七天不到吧,连结的痂都脱了,就留了点儿痕迹。”
“七天……”许朝暮喃喃了一句:“够用了。”
“什么?”
“哦,没什么。”许朝暮笑眯眯地转头看范闲:“言小白鼠试药效果不错,这数据我很满意。”
范闲翻了个白眼,而后想到了什么问了一句:“哎,你这药膏那沈小姐用完要是还有剩的话……”
许朝暮挑眉:“你想研究直接跟我要配方不就成了?”
“嗨!”范闲摆摆手:“现成的有什么乐趣?再说了,言冰云用的这些天我也不是没琢磨,就是怕浪费了言冰云用着不够,好多试验没敢用药膏做呢!谁知道你这药膏这么给力,没用多少他就好了,我估计着这剩下的量,那沈小姐的伤也用不完,肯定还会剩的。”
许朝暮意味深长地看了范闲一眼,看得他有些莫名其妙的时候才微笑着点了点头:“行,你拿去吧,反正……我手里还有一小罐。”
要不是还有一小罐,她还真不会让范闲去“糟蹋”可能剩下的药膏。
毕竟……
她也是要用的嘛……
……
接下来使团的这一路算是顺利,队伍中有伤员,行进不算太快,沈婉儿昏昏沉沉,虽然伤势愈合差不多了,但每日清醒的时间仍旧不算多。许朝暮只在最初去过一回,之后就让五色梅经常去沈婉儿的马车上药医治。
这一趟来北齐上京城也算惊心动魄,就是现在回程也因为知道走私的秘密,尤其是藏得最深的长公主和太子的事,说起来绝对算不上轻松,但范闲却似乎不是特别在意的模样,除了跟言冰云同车商议回京之后的事,和他打算的鉴查院安排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车上看庄墨韩留给他的书籍。
既然内库走私这件事至少表面上没有让范闲如剧情中显得那么沉重,许朝暮就权当他就是像表现出来的这样清闲,然后十分果断地去……
催更。
回程的路,许朝暮没有跟之前一样让自己的马车行在队伍中间,跟范闲马车不远的位置,反而让马车坠在队伍之中靠后的位置上,于是使团行进路上,范闲也只有每天特地去队尾蹭饭的时候才跟许朝暮打个照面。
但是……
一打照面就被人催更红楼,许朝暮甚至通过许诺滕梓荆小孩子喜欢的零食方子,许诺高达回京后跟花烛切磋的机会,许诺王启年珍馐阁半价优惠的好处……将他身边除了寡言冷脸的言冰云之外的所有人,都变成了每天帮着她提醒他写红楼章节的说客……
于是范闲深刻体会到了被人不只一日三顿催更的酸爽感,实在躲不过去,只好将每日看其他书的时间挤出一些继续默红楼。
幸好他还没更到八十回……暂时不用头疼最后四十回的续写问题。
然而,这段让范闲觉得苦逼的平静日子并没有维持太久。
使团在刚进入南庆境内不久的时候,遇到了劫杀。
据说,是国战之后流窜在两国边境附近的马匪团伙。
幸而使团内有范闲,花烛这样的高手,又有高达为首的虎卫在,众人虽有伤却无亡。只是来劫杀的马匪跑得太快,他们也只斩杀了三人,竟没捉住一个活口。
让人意外的是,使团一行受伤的人中,伤势最重的……竟然是许朝暮。
许朝暮的马车在使团队伍末尾,并不在众护卫的防护圈之内,马匪冲将过来的时候恰是从队伍尾端。身手虽不算好但也有六品的五色梅,今日又去查看沈婉儿的情况,并不在许朝暮的马车上。而有花烛在身旁的许朝暮这边原本还算安全,但是很快马匪之中也出了几个高手,花烛一方面为了援助使团护卫,一方面也是想将争斗从马车这里引走,便离开了马车附近。
谁知,花烛才离开,另外一边范闲也被缠住顾不上这边的时候,马匪之中又窜出了两个,直奔许朝暮的马车而去……
范闲赶过来的时候,匆忙回来的花烛的刀正从一个马匪的腹中穿过,而许朝暮趴在地上,背上浅青色的衣料已被鲜血染红。
许朝暮倒还清醒着,只是一刀斜劈在右肩上,一直到背部中央,虽然不至于深可见骨,却也皮肉外翻血流如涌,动上一下就能肉眼可见到血流的加速,很快几乎整件衣裙的上半身都染成红色。
所幸……使团内不只范闲,五色梅也是懂医术的,许朝暮的马车上带着的药草药膏药粉药丸也算充裕,不然……
这样的伤势,又是在荒芜少人的边境,连村庄都没有的地方,能不能活得下来还真地很难说。
血止住又上了药之后,失血过多的许朝暮撑不住昏迷过去,这一昏就睡了一天。
为了尽快离开,到离边军守护之处更近的安全地带,以防再有人来劫杀,使团并没有停下,但是因为顾忌许朝暮的伤势,行进得并不快。也好在许朝暮昏迷着,路上的颠簸并没有感受到多少。
入夜,使团在过了边军守卫防线之内的树林里停下扎营,范闲好容易带着人将使团内的其他伤者处理妥当之后,来到许朝暮所在的马车边上的时候,正赶上许朝暮醒过来,五色梅正给她换药,花烛正用她们带的小锅熬煮白粥。
马车附近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范闲没有贸然过去,凑到正往碗里盛白粥的花烛跟前,皱着眉头轻声问:“你们小姐……怎么样了?”
花烛端着粥对范闲微微行了一礼,也放轻了声音:“谢大人关心,小姐用了药已经好多了,伤口血止住,人也已经清醒过来,待稍后吃些东西再服今晚的药。”
范闲叹了口气朝花烛递过来一个瓷罐。
挺眼熟的,是之前范闲从许朝暮这里给言冰云要的外伤药膏,前些时候还在给沈婉儿用。
“你们小姐跟我说过她手里还有一小罐,我也不知道有多少够不够。她伤得不轻,那刀口当时我瞧了一眼实在……这药膏用材都很稀罕十分难得,如今我们是找不到比这更好外伤药了,都留给她吧。”
花烛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将药膏接了过来:“谢小范大人。”
先前范闲探过许朝暮的脉,虽刀伤又深又长失血过多,万幸的是没有伤到脏腑。那刀口之上有些“脏东西”,在范闲这个费介得意门生眼中实在不算什么,解了毒之后,剩下的疗伤调养,就交给了许朝暮身边懂医术的五色梅。
“眼下还在荒郊野地,什么东西都缺,养伤养身都不合适,我已让人快马去附近有人烟的地方尽可能收些药材吃食,你们……费心些吧。”
花烛又行了一礼:“多谢小范大人。”
“不用。”范闲摆摆手:“她是我朋友,应该的。粥别凉了,你去吧,有需要记得来寻我。”
花烛没有再客气,点了点头上了马车。
马车上,许朝暮趴在马车上铺着的层层软垫上,脸色苍白,额头还渗出冷汗,嘴角却是含着微笑的,不见痛苦之色。
花烛抿了抿嘴,上前用勺子舀了一勺白粥,朝她嘴边递过去:“小姐,来用些粥吧。”
许朝暮嘴里满是发苦的药味,此时面对寡淡的白粥却也并不挑剔,张口含住,慢慢咽了下去。
只是,渐渐地……
看着眼前花烛手里的白粥……
她恍惚想起了在京都那次染上风寒的时候……
那一碗也是这样,一勺一勺喂到她嘴边的粥。
鸡丝粥……嗯……味道比眼前的这碗……好上太多……
鸽子汤
受伤后的第四天,许朝暮已经能够在花烛和五色梅的搀扶下,靠坐在被垫得越发舒适的马车边上,掀开车帘往外看景色了。
因为伤口长而深,一时半刻她还不能起身自己走动,但好在药材充足,她配的药膏效果也不错,刀口上当初的那点儿毒有范闲出马解得也彻底不剩什么,尽管这会儿许朝暮的脸色还不好,使团不能长久停留还要继续往京都方向行进到底有些颠簸,伤口却也已经愈合了一些,许朝暮自己估摸着,最多再有五天,伤口就能结痂,她就能如常行动,让人看不出曾受过伤的样子。
虽然这伤比预计的似乎重了点儿,她这伤口的愈合速度比当初被她拿来做小白鼠的言冰云估计会慢上一点儿,但也足够了。
心中又计算了一番眼下他们离京都的距离,估计了一下如今使团行进的速度,估量了一下春闱开考时间……
很好,就算要赶春闱开始之前回去让范闲能够成为考官,就算再过几天他们开始加快速度,怎么也要再有大半个月才能回到京都,那时候她的伤应当是已经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疤,再用些祛疤的药膏,很快就会不留痕迹的……
范闲日常过来探望这个整个使团伤得最重的伤员的时候,许朝暮正靠坐在马车车厢上,掀开帘子往外看风景,手里还端着花烛刚刚送来新煮好的清炖鸽子汤。
这还是范闲的主意。
毕竟是行进路上什么东西都缺,使团里只有干粮足够,许朝暮的马车上调料充足米面也有点儿,但其他食材却是存不住的。条件所限,只能尽可能想办法弄得再好些。范闲在找寻猎物未果只能遇到河流试图抓鱼的时候瞧见天上飞过的野鸽子,顺口与花烛说了一句对许朝暮养伤有好处,于是花烛便很上心地费了很大力气打了两只,若不是这野鸽子实在难捉她还想活捉一些养着带着上路。
许朝暮背上的刀伤动作稍大些就会拉扯到往外渗血,所以她虽然自己端着汤碗没再用五色梅她们照料,喝汤的动作却是又轻又慢,好一会儿才喝了半碗下去,额头上却已经开始慢慢渗出点儿汗珠。
范闲过来,轻倚着马车却并不敢用力,抬头瞧见那个一口一口慢慢喝着油腻腻的鸽子汤的许朝暮,表示佩服。
毕竟有伤,饮食要清淡,即便她们这儿调料不缺,许朝暮却多半吃不得,于是这清炖的鸽子汤,格外……
“说真的。”范闲瞟了一眼许朝暮端着的汤碗,难得没有露出一点儿嘴馋的模样:“你喝这油腻腻的汤的样子,让我有种你在坐月子的错觉。”
许朝暮手指微微一抖,抬眼过来,瞪了范闲一眼。
范闲丝毫不受影响:“我可是亲眼看到花烛往里捏的盐粒都差不多能数得出来了,难为你喝得下去。”
“花烛和五色梅商量着做的,这鸽子汤里加了黄芩红枣枸杞……”也许是有伤在身的缘故,许朝暮的声音没有往日那么清亮,带着点儿沙哑还有些有气无力的感觉:“路上不方便,炊具只有这么几样,这是她们守着汤锅熬了两个时辰的心意。其实……味道还可以的。”
这点倒是没什么说的,范闲点了点头:“她们两个对你真是足够用心了。”
许朝暮又喝了一口汤,感觉到背上疼的感觉又加深了一点儿,便不再端着碗喝汤,放下手来缓上一缓,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哎。”范闲看了看许朝暮没有多少血色的脸色,到底有些担忧:“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
“不用。”许朝暮靠在木板的车厢上,显得有些虚弱,倒是眼睛亮得很,嘴角也仍旧噙着微笑,若不配着她的这脸色看,还真有几分神采奕奕的模样:“伤口已经在愈合了,再说我们如今走得都是大路,还算平坦,不要紧。”
“……你可别逞强啊。”
许朝暮白了他一眼:“知道了知道了,我说小范大人,我虽然跟使团同行但毕竟不是使团的人,为我耽误使团行程你确定好么?”
范闲也回了个白眼:“我好歹是正使,不管怎么说这次出使也是圆满完成任务的,下个令怎么了?再说了使团的侍卫里还有伤员呢,我就真要多歇几天又怎么了?”
“行行行,小范大人厉害,小范大人赛高!”许朝暮意思意思地恭维了一下,而后想起什么,对范闲问道:“哎,对了,使团回京都路上遇刺的事……”
“是有传回去,不过只是提了提遇到小股马匪劫掠,使团内侍卫有几人轻伤。”
许朝暮慢慢地点了下头,脸上是笑眯眯的样子:“嗯嗯,说得对。”
毕竟伤得最重的许朝暮,实际上并不算是使团的人,使团传消息回去不提她也十分正常。再说,她也不是什么有背景在身的,说白了只是个做生意的平民,莫说只是受伤,就算是死在当时,也不会比使团死个侍卫更值得报回去了。
自然,这是明面上的。
范闲看向许朝暮:“其他人倒罢了,你真的不给你家殿下……”
“没必要。”许朝暮打断范闲的话:“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说等我们回到京都我都好利索了,就不用让他知道了。哎,你可是答应过我的,不随便私自传消息回去提我的事的。”
范闲叹了口气:“得得得,我既然答应你了肯定做到,就是不知道等你家殿下知道了……到时候怎么跟我算账了。”
“怎么会呢?”许朝暮瞪圆了眼睛:“你可是小范诗神,还是他最喜欢的红楼的‘作者’,他欣赏你还来不及呢!”
许朝暮倒是没说,因为“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这两句诗,李承泽已经把范闲有些看作能明白自己的知己了。
范闲听了许朝暮的话又翻了个白眼:“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又在变着法的催更!真是,受伤了都不消停……”
许朝暮歇了一会儿缓过来不少,又抬起手来端着还剩下半碗的清炖鸽子汤慢慢喝了起来,咽了一口下去之后对着范闲微笑道:“那小范大人愿意满足我这个伤患的一点心愿么?”
范闲摸着脖子叹了口气:“交友不慎啊……我去给你写!不过……”
“嗯?”
“你真不担心你家殿下知道你受伤的事儿啊?”
许朝暮仗着对接下来行进速度和路程的预估,仗着对自己已经在言冰云身上试验过效果的药膏的自信,底气十足:
“放心,他不会知道的。”
……
许朝暮在许下这样的“豪言壮语”的第二天,就被打脸了。
看到带着一小队二皇子府明面上的护卫而来的谢必安的时候,靠坐在马车边上照常看风景放松心情的许朝暮,表情都要裂开了。
这时候的许朝暮已经顾不上那边跳下马车,瞧见谢必安之后转头看她,一缩脖子一摊手明面上表示爱莫能助实际上看她笑话的范闲了。
可是……
怎么会这样呢?不应该啊……
现在有她在使团跟范闲一道从上京回来,就算她没传消息回去过李承泽也应当是知道她不会让范闲对他生出敌意,一定尽力从中调和的。而且上京内库走私一事暴露对早就有所准备的李承泽也其实并不是坏事……
这种情况下他根本没有必要如剧情中一般让谢必安带着书信和“礼物”,离开京都迎着使团来威逼范闲。再说就算是剧情里谢必安也是在使团快要回京都在离得不算远的地方出现的啊!
但是现在,使团离京都还有大半个月的路程呢……
谢必安,他怎么就……出现在这儿了呢?
许朝暮木着脸,眼瞧着冷着脸的谢必安一步步朝她所在的马车走过来……
花烛去附近湖泊抓鱼了,五色梅正在给她熬药……
现在连能帮她拦一下谢必安的人都没有……
“许小姐。”
“呃……必安,那个……好久不见。”
这还是许朝暮第一次在面对谢必安的时候,这么心虚。
谢必安眉头一皱:“许小姐受了伤。”
“……咳咳,小伤小伤,就不小心伤到的,不要紧的。对了,那个……必安,柴藤在京都一切可好?还有羊驼如何了?有没有长大一些?”
谢必安作为少数几个知道许朝暮真正身手的人,对于许朝暮所说的“不小心”是十成十不信的,正要开口再问什么的时候……
“哎,丫头,我听范闲说你背上被人砍了一刀,又长又深那血留了一地,刀上原来还有毒,这伤得不轻啊。范闲他当你是朋友不放心,特地托我过来看看。来,手伸出来,我给你把个脉。”
许朝暮看着走到马车边上,因为范闲的关系对自己还算和蔼的,不知道是怎么被李承泽忽悠地跟谢必安一起迎使团的鉴查院三处主办费介……
许朝暮已经顾不上去看谢必安的反应了。
她想到了谢必安此刻还远在京都,无诏不能离京的主子李承泽……
她甚至都不用去想谢必安不给李承泽报信的可能性有多小……
许朝暮觉得,要完。
姜腌梅子
许朝暮到底还是让费介给自己把了脉,眼睁睁地看着若有所思眉头紧锁的谢必安转身走开,不用想也知道又去打听她的黑料了……
“喏。”正在许朝暮试图张望远去的谢必安的身影的时候,很快切完她的脉的费介递给她一个小瓶子:“我听那二殿下说,范闲毕竟年轻使团完成任务回来路上怕有懈怠,再说那言冰云……一直没叫北齐问出什么来也怕他们不死心,这才急急忙忙往出迎,随便带了点儿伤药想着以防万一。谁料到还真被二殿下说中了,你们还真是遇袭了,不过范闲那小子活蹦乱跳的,我这药他用不上,你是他朋友,就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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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伸手接过来:“多谢费老。”心里还转着费介刚才说的,李承泽“忽悠”他的话……
当然,费介应该不觉得是忽悠。
使团遇袭的消息刚派人传回去而已,但现在费介和谢必安就出现在这儿了,显然是在消息传出去之前就已经动身了。而现在费介一来就听说使团回来路上还真遇到过劫杀有人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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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这会儿费介满心都是二皇子李承泽思虑周全,绝不会觉得自己是被忽悠来的。
不过的确……有费介随行……这回去的一路可又不知安全了多少倍,可算得上是万无一失了。
说来,对言冰云而言,这也算是一种奇妙的巧合。当初言冰云去北齐,就是费介押车随行,如今言冰云被从北齐接回来,居然阴差阳错地又有了费介压阵。
费介不知道许朝暮想到什么,见她结果小罐子之后,叹了一句:“不过我可是听说你也是精通医术擅长用药的,当初在京都一把药粉废了程巨树可是在鉴查院都传开了,我这药也不知你看不看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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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这时候已经打开来闻了一下,虽不至于完全弄清其中的成分,但对于比较突出的几味药材却已经心中有数,这会儿听到费介这么说笑了一下:“费老过谦了,您这药里可放了不少稀罕的好东西,想来……是我沾了范闲的光了。”
很明显这是原来打算给范闲防身带着的,但是因为范闲没事儿,才落到她手里。
自然,除了打听到她跟范闲交好,范闲这回也跟费介说了什么之外,兴许还有点儿对“忽悠”他的二皇子李承泽的忧虑关心的感念之情。
不管怎么说如今这便宜是她占了,投桃报李,许朝暮也给费介递了一小罐药膏过去。
正是先前范闲送回来的那些。
费介也并不客套,接过去之后闻了闻,又用手指抠出来一点儿在指尖捻了捻看了看,而后抬头看许朝暮的目光有点儿变化:“这药膏你配的?”
“是。”
“……你这制药的手段,可有师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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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笑了笑:“老头子姓凌。”
“凌……凌……”费介皱了下眉,很快想起一个人:“那个老疯子?”
“什么老疯子。”范闲才跟冷着脸的谢必安说完话,抬头远远瞧见费介跟许朝暮说了好一会儿,琢磨着不知是不是许朝暮这边伤势被费介瞧出什么问题,连忙凑过来,才走近就听到自己老师高了两度又很是惊讶的声音。
费介回头看了一眼范闲,很快又转回来看许朝暮,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你师父是凌疯子?”
“咳咳!”范闲轻咳了两声,拉了拉费介的衣角:“老师,您注意一下用词……”
“没关系。”倒是许朝暮显得并不介意:“费老也没有说错什么。至于费老您的问题……老头子认识您,也认识陈院长,还认识……京都城里的不少人,我想,就是您想到的那个人了。”
费介沉默了片刻,脸色有些复杂地问:“那……那老疯子如今……”
“已过世好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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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费介愣了一下点点头,范闲感觉自己的老师听了貌似是许朝暮师傅那人的死讯之后,并不见什么感慨哀凄,反倒像是松了一口气:“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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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介感慨完了便转身走了,让范闲跟许朝暮继续聊,拿着许朝暮的药膏也不知道是不是去研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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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前只剩下范闲的时候,范闲递了一个小罐子给许朝暮:“喏,刚才谢必安想给你的,不过被我老师打断了。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是谁让送的吧?”
范闲知道许朝暮有伤不好太大动作,贴心地揭开盖子之后才放在她腿边。
是一罐姜腌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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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愣了一下之后,在范闲的目光之中,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柔和了起来。
那是她还经常天南地北到处跑,没有停留在京都的时候,一次靠近南疆湿瘴之地,写信给李承泽的时候曾在信中提到,原本天气就不算好还一路憋在马车里,她非常提不起精神,那时候最希望手边能有一罐子她去江南的时候吃过的姜腌梅子,酸甜之中带点儿姜的辛辣,那滋味那时候整个人都恹恹的自己想起来就流口水,还下定决心以后若是再有这种要坐上许久马车的时候,一定不要忘记备上一罐带着。
这只是她那时候的随口抱怨,落在了纸上给他送了去,几年过去连她都有些淡忘了。
这次跟使团去北齐上京城,她还真没有想起来带。
然后……
范闲看着笑得格外温柔的许朝暮捏了一颗放到嘴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眼前这人差不多是一瞬间像被点亮了一样……
范闲翻了个白眼,突然觉得有点儿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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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吃了一颗,就又小心地把罐子封起来摆到了一边,脸上的笑一直都没淡下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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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觉着她这会儿心情不错,想了一想就开口道:“那什么,我老师这个人吧,比较随意,他说的话……”
“你想多了。”许朝暮插口,仍是挂着笑的,一点儿都不勉强:“我跟老头子的关系,与你跟费老的情分不同,你没必要担心这个。”
“呃……”范闲顿了一下,微微皱起眉头:“你师父……对你不好?”
“我们……我也说不上算不算师徒吧。”
范闲沉默了一会儿,看向许朝暮:“愿意跟我说说?”
许朝暮笑了一下:“没什么不能说的。嗯……从哪儿说起呢?就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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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的声音低了下去,范闲也默契地凑近了一些。马车附近没有其他人,听力过人的高手也都在距离之外。
这是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对话。
许朝暮轻轻倚靠着马车车厢,低垂着眼睛声音很是平淡:“我来的时候呢,荒郊野外,大概是被丢弃了吧?遇到有个老乞丐路过,把我捡走,磕磕绊绊长到三岁,他病死了,我却连他名字都不知道。这时候……老头子出现了,那会儿他正好从隐居的山谷里出来买些粮食,遇见我觉得体质合适,答应帮我葬了老乞丐,就把我带去山谷了。”
“……体质合适?可你……”不是学医么,这与体质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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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他带我回去不是当徒弟的,是用来试药。”
范闲瞪大了眼睛:“试……”
许朝暮却还是很平静:“你可以理解为药人吧?不过好在老头子虽然性情古怪动起手来毫不留情,但钻研的是医术不是毒术,所以……那些年虽然挺痛苦的,但我身体没有被败坏了,还算……嗯……因祸得福了?”
“你……”范闲倒是没有追问那个“因祸得福”,只是有些惊讶于,这位老乡比自己的“毒”“打”岁月更惨烈的童年……当然,一直有成年人意识的他们两个也许都不算真正意义上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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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毕竟不是个真正的孩子,加上山谷里只有我们两个,在他忙着自己的事,或者出山去联系些自己的人做事不在谷里的时候,他的书籍手札都可以让我随意看的,老头子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提点几句。所以……就学到了如今这身本事。不论那些年他待我如何,至少他让当初还是个孩子没办法自己生存的我好好活了下来,还学会了这么多东西,我并不恨他。老头子去了之后,我才算是自由了,还顺便捡了个便宜,他留下的人手势力我接了过来,这才有了后来……我做到如今这个程度的基础。你也知道,起步最难,不管是不是他愿意的吧,他留下的人手帮了我大忙,所以,我承这份情,答应了他,会尽力完成他的遗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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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沉默半晌,看了看许朝暮,倒没有说什么做什么,毕竟……她并不是需要安慰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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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位老乡,比他想得要豁达得多。
范闲叹了口气,想到许朝暮的最后半句话:“你说……会尽力完成他的遗愿?”
“啊……是。”许朝暮重新露出笑眯眯的模样看向范闲:“你应该能猜出来吧?我一直没藏着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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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心思一转就想到了一个人:“……长公主李云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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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许朝暮点头:“不过老头子的遗愿倒不是要她的命,他是想要李云睿身败名裂,永世无法翻身。”
微风吹过,范闲心头一颤。
“他跟李云睿有仇?”
“不知道。”许朝暮挑了挑眉头:“他没细说,我也没问,他的事,我并不感兴趣。”
“……所以当初你才会跑去京都,要掺和到这滩浑水里……对付皇室公主不容易,你想找个朝堂甚至皇家的合作对象,然后……”范闲说到这里顿了顿,脸上难得在沉重之后露出一点儿调笑之意缓和气氛:“一见二殿误终身?”
“呸呸呸!”许朝暮竖起眉头瞪他:“会不会说话?我怎么会误终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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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是!”范闲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小的说错了!您才不会误呢!”
“那可不?”许朝暮的眼睛亮亮地:“我有耐心也有信心,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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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喜丸子
李承泽收到谢必安让人快马加鞭传回来的消息的时候,正在自己的府邸内跟李弘成在一起。
靖王世子李弘成这段时间过得实在“艰难”。
他只知道,有一天二殿下从宫里探望淑贵妃娘娘出来之后,整个人就显得……不太“正常”。
难得一向不喜形于色最擅伪装的二殿下接连两天之内,都能被他看出来一种难以言喻的亢奋,着实让李弘成很是摸不着头脑,想问又不太敢问。
等李承泽缓过神来……
先前不知如何开了窍,自己也弄了一只小白狗养着,借此跟养了另一只也是他让人找到的小白狗的范若若,有了不少交流的机会,生出不少诗词歌赋之外的共同话题。
范若若那只小白狗,被范闲取名为“熊猫”。
虽然除了范闲自己和许朝暮,谁都不知道为什么一只好好的小白狗,取名又是熊又是猫的。但是有羊驼的例子在前,一只小猫又叫羊又叫驼之后,大家也就默认了范闲取名的天马行空难以理解。
许朝暮离开京都之前李弘成刚好找到了另一只小白狗,许朝暮就出了主意,给李弘成的这一只取名“考拉”。许朝暮还遗憾地表示其实叫“龙猫”更合适,也正好能跟范若若那只“熊猫”凑一对“猫”,但是……她怕李弘成不敢用。
李弘成的确不敢用。
毕竟“龙”这个字……
于是两个名字之中,李弘成选了另一个虽然他也完全不懂的“考拉”。
随着考拉和熊猫成了要好的玩伴,偶尔在羊驼出现的时候联手欺负欺负事实上比它们都要灵巧的羊驼之后,雄性的小白狗考拉和雌性的小白狗熊猫的主人,李弘成和范若若的关系,也一日千里地发展着。
但是……
李弘成的这段美好的时光,很快被李承泽打断了。
两日亢奋过后的李承泽,开始经常找李承泽交流,今日谈御下,明日聊税收,开始还是与往常一样地分析朝中动静各部动向,后来偶尔拿出许朝暮做生意的册子研究参考,再到后来又铺开疆域地图圈圈画画各处官员作物和商业发展……
李弘成起先还游刃有余,到后来……到后来倒也不是跟不上,只是越来越有种头皮发紧的感觉。
虽然李弘成作为李承泽一党,从一开始就知道李承泽要做什么也在全力支持,但是还头一次觉得……这进度有点儿快,让他摸不着头脑。毕竟这些事儿李承泽原来没有这么上心的,还几乎日日拿出来与他商讨交流……
这是要有大动作了?
李弘成毕竟算是李承泽的左右手,胆子也是比其他人大些的。
正在李弘成摸不着头脑好些日子,打算开口问问殿下到底有什么打算可需要提前安排,是不是要做什么危险之事的时候……
谢必安的消息传回来了。
李弘成眼睁睁地看着李承泽原本还上挑着带着期待的嘴角很快拉直下去,脸色也一下子就黑得吓人……
李弘成咽了咽口水,决定……
还是下次再问吧。
很有眼力见的李弘成很快告辞离去,回府之后时候尚早,干脆抱上自己家的考拉准备去找范若若了。看着两只小狗感情甚好地玩耍,他觉得他也能松缓不少被二殿下吓得紧绷的心神。
而李承泽这边。
李弘成离开后不久,坐在桌案前,将那封并不算长的传信来来回回看了好些遍的李承泽胸口剧烈起伏,终于忍不住一把掀翻了眼前的桌子。
他的确是在生气,但其实,也许是气自己更多些。
跟谢必安一样,深知许朝暮身手能耐的李承泽可不会觉得她是真的“不小心受伤”。
在知道那日许朝暮进宫见淑贵妃之前,还被陛下单独召见却未传出风声之后……
李承泽想,他应该已经猜出许朝暮这伤是为什么受的了。
也因为这样,他才格外……
……
使团接下来的路,安稳顺利,没再遇到任何意外。
等许朝暮的伤口基本愈合开始结痂之后,使团行进的速度就快了许多。
而事实上……
许朝暮瞥了一眼骑着马跟在自己马车边上的谢必安……
放下马车帘子坐回来的许朝暮很想捂脸。
她这会儿其实希望使团走慢点儿,不着急,真的……不着急……
然而并没有人能够听到她的心声。
使团还是比预计更早几天地回到了京都。
唯一令许朝暮略感安慰的是……背上的伤口愈合地只剩下一道粉色的疤,等回到京都再配点儿效果更好的祛疤药膏……
估摸着第二日一早就能进城,前一晚在城外驿站歇脚修整的时候,谢必安已经又带着二皇子府的护卫们提前离开了,毕竟不好明日跟使团一起进城,连费介都先行一步说回去等着范闲了。难得松了口气的许朝暮出来走动活动筋骨,就在驿站院子里瞧见了范闲和言冰云。
两人正讨论沈婉儿的安置。
其实这个问题路上的时候两人就讨论过算是有了定论,如今只能算是再确定一下,尤其是马上进城沈婉儿肯定不能跟着使团去鸿胪寺,那要如何安置怎么送走就要安排一下了。
其实比起两个都不能直接回家而要先去复命的大男人,许朝暮这个也是使团编外人员的才是最合适带走沈婉儿的,不过一路上,范闲一直没跟许朝暮提。
虽然范闲觉得沈婉儿对言冰云一往情深如今又无处可去很值得怜惜,也有点儿想成全言冰云和沈婉儿,基本是抱着正面积极的态度的,但是他还是能看得出,自己这位“老乡”其实并不是很喜欢沈婉儿。
范闲还记得遇到马匪前,许朝暮让五色梅去照料沈婉儿的时候,他问起关于对沈婉儿的态度,许朝暮说过的话:“先不谈国家敌对的立场问题,我个人不太喜欢她,与她对言冰云如何无关,也许后来她并不是为跟言冰云在一起,只是不忍心见自己所爱的人受苦甚至丢了性命,这不是过错。我不太喜欢她,是因为她在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做什么的时候,根本不去思考不去顾虑后果硬要逞强,一味只让这世上对她最好的哥哥为她的行为付出代价。如果她是靠自己,那我佩服一句她的果决痴情,但是她的痴情,都建立在有护着她保着她,为她承担了所有后果代价哥哥的基础上,在上京城,她对言冰云的痴情,每一桩每一件,都是别人能拿来攻击她哥哥的刀子。”
那时候听完许朝暮的话,范闲沉默了半晌。
此时许朝暮散步过来,范闲跟言冰云的话题也算告一段落了。高达这些虎卫不是使团的正式成员可以不必去鸿胪寺复命,滕梓荆和王启年也算是范闲自己的人手,这些人都可以在使团进京的时候离开,单独送沈婉儿离开,直接去言冰云那里。
范闲倒是本来打算让人先把沈婉儿送去范府暂时安置,等言冰云处理妥当之后再去接。不过言冰云在费介先一步回京的时候托费介给言若海和院长陈萍萍带上一封信,详细交代了沈婉儿的情况,告知两人他打算将沈婉儿带回去安置,若有处罚他会承担这样的话。
许朝暮过来的时候听到了他们话音的一个尾巴,挑了挑眉头。
范闲瞧见许朝暮的神情,有点儿好奇地开口问了一句:“怎么?你觉得哪里不妥?”
“没有。”许朝暮倒真不觉得有更好的安置办法,只是此时还是没忍住开口提醒了范闲一句:“言冰云就罢了,范闲,你以后少跟沈婉儿接触吧。”
范闲眨眨眼:“我这么正派的人,当然懂得避嫌,再说……”
“我不是说这个。”许朝暮摇摇头:“我是说……沈重的死,说来有你的算计你的主意的关系,你小心些她找你报仇。”
“……啊?不能吧……”
许朝暮勾了勾嘴角:“换个角度想,沈重是她唯一的亲人多年来疼她爱她的哥哥,哥哥死了她如果连仇都不记……而她只要记仇,你范闲绝对在名单之上。小心驶得万年船,就算是为了你跟言冰云和和谐关系,你们也……别给她做什么的机会吧。顺便说一句,你们两个大男人,可千万记得,别小瞧女人。”
许朝暮说完没有多停留,转身就走了,留下范闲和言冰云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范闲倒还好,言冰云的脸色就算不得好了,显然,他想得比范闲要多得多。
……
使团回京动静不算小了,范闲这个正使更是一回来就被召入宫中,言冰云也先回鉴查院复命了。不过范闲临去前特地嘱咐了许朝暮别忘了今晚的约。
许朝暮进城之后默默地让花烛驾车先回了许宅一趟,略作整顿之后,叹着气先去了珍馐阁,准备晚上范闲约好的庆功+接风宴。
目前预计的名单除了范闲许朝暮之外,还有高达,滕梓荆和王启年都说要回家跟家人相聚“忍痛”婉拒了邀约,剩下的还有范闲要带上的林婉儿林大宝叶灵儿范若若范思辙,至于他特地请了的言冰云赴不赴宴就不清楚了。
许朝暮……
许朝暮很庆幸进城的时候没遇到冷着脸的谢必安……他主子。
等后来听说李承泽和太子一早就被召入宫中等范闲去跟庆帝回禀出使的事的时候……
许朝暮觉得,她头一回真心地感谢庆帝。
毕竟……能躲一时是一时……她还真没编好怎么跟李承泽解释……
“小姐?”珍馐阁特地辟出的小厨房内,花烛看着搅着搅着肉馅儿就发起呆来的自家小姐,忍不住唤了一声,问道:“小姐要是不放心,这会儿柴藤还在二皇子府呢,要不我去找她问问这几天二殿下的动静?”
“……咳咳。”许朝暮眼光飘忽了一下,手上搅动肉馅儿的力气又大了两分:“那什么……明天再说吧明天再说,准备晚宴准备晚宴。庆功嘛,咱们做个……嗯……四喜丸子好了,你再帮我切点儿莲藕,切碎了加进来丰富一下口感……”
花烛看着又开始“专心”忙活起来的自家小姐,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找莲藕去了。
另一边,被许朝暮从上京带回来的五色梅左看看右看看,十分自觉地转身去烧油准备一会儿油炸。
反正迟早躲不过,就让她们家小姐再多自欺欺人一会儿也没什么的。
秋露白
范闲亲自去接了林婉儿和林大宝来到珍馐阁的时候,除了去鉴查院回报后又领了罚的言冰云要回去安置沈婉儿没有来,其他人都已经到齐了。
许朝暮特地往他身后瞥了一眼,没有瞧见其他人的身影,松了一口气。
范闲虽然顾着林婉儿,但也瞧见了许朝暮这表情,坏笑着说道:“哎呀哎呀,今日进宫去跟陛下回禀使团在上京的事儿,太子和二殿下都在,等回禀完了我跟陛下说我今晚还有约先来赴宴了,倒是两位殿下……还在陛下那儿呢。”
许朝暮眨了眨眼睛,默默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不过……我估摸着,太子住东宫,二殿下要不了多久也该出来了吧?”
许朝暮微微一僵,引得身边的范若若看了过来。
寻常宴席都会分桌,但今晚许朝暮这儿却是弄了张大大的圆桌,尤其是,还能转。这种桌子范闲眼熟,但对其他人来说还是第一次见,范闲来之前范思辙已经眼睛亮晶晶地发现了“商机”,跟许朝暮讨来了制作方法在给她分红的情况下考虑制作推广了。
众人围坐在一块儿,厨房很快上菜,花烛左右看了看,给众人介绍其中那道她们小姐亲手为庆功宴做的四喜丸子。在场的都不算是生人,除了高达和许朝暮之外,其他人之前就曾经被范闲带着出城踏青烧烤过,因而气氛很是不错,很快就热闹了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高达不是空手来的,他抱了两坛子酒。
“许姑娘的珍馐阁菜是真好吃,但是这酒吧,还真差了那么一点儿。今儿个大家都高兴,我还听说过大人那什么……啊……斗酒诗百篇的事迹,特地去城南那儿的老店里买了两坛子好酒,叫……哦对,叫秋露白!”
高达话一说完,席间不少人都朝着珍馐阁的主人,许朝暮看了过去。
许朝暮笑眯眯地看着有那么两分心不在焉,但却的确没有什么生气的意思:“秋露繁浓时作盘以收之,以之造酒名秋露白,味最香洌……”
高达听了微微一愣:“啊……还有这说道?没听说呀!”
倒是范闲听了许朝暮的话隐约想起了什么,拦了一下看着有那么点儿兴致的林婉儿,朝许朝暮使了个眼色:“民间巷尾卖的酒哪儿能真用露水啊,收起来困难不说也得不了多少,大概就是借个有文艺气息的名字罢了。”
许朝暮接到范闲的眼色也缓了过来。
她所说的秋露白是明代官修《食物本草》记载过的明代皇宫专用的御酒,大概只是个巧合,毕竟这个世界虽然曾有过明代,但人们并不知道曾有过明代。
范闲说完这么一句之后见许朝暮反应过来,就连忙低下头轻声跟林婉儿说话,打消她想尝尝这名字不错的酒味道的想法。他可还记得曾经的某个晚上林婉儿喝了他制的带点儿酒味的药之后的……折腾劲儿。
林大宝也乖乖地并不喝酒,范若若和叶灵儿倒稍微尝了尝,范思辙本来想喝的,在范若若的瞪视和林大宝眼巴巴的目光之中……只好“义气”地陪着林大宝只喝水吃菜了。
等许朝暮身边的花烛和五色梅帮忙把高达带来的坛子里的酒,倒进了好几个小酒壶方便桌前的大家之后,桌上真的喝酒的就范闲高达,加上一个出乎大家意料酒量很惊人的五色梅。许朝暮看了一会儿,自己伸手拿过酒壶倒着喝了两杯。
花烛和五色梅见她喝酒,有些担忧:“小姐……”
虽然京都的糟心事儿一件不少今日进宫回禀也是心惊肉跳压抑不已,但现在身边有心爱的未婚妻的范闲难得显得十分得意,喝了几杯之后脸色都红了起来,眉梢眼角都透出喜悦,也不管那边拼上酒了的高达和五色梅,殷勤地给林婉儿夹菜,间或照顾一下跟范思辙边说边吃的林大宝。此时抬眼瞧见花烛似乎有点儿想拦着许朝暮喝酒,摆了摆手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地劝道:“花烛你别拦着你们小姐了,她啊现在怕是得多喝几杯,好壮胆呢!”
秋露白这酒,喝着甘甜清冽很好入口,但咽下之后劲道不算太小,只两杯下肚许朝暮就觉得热气往脸上涌,此时听到范闲这么说,不甚有力气地瞪了他一眼。
范闲不为所动:“酒壮怂人胆,多喝点是应该的,应该的哈哈哈哈!”
花烛眼瞧着自家脸色已经红起来的小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下去,表情有点儿麻木。
范闲从来没有跟许朝暮一起喝过酒,或者说,在座的这些人除了花烛,甚至五色梅都不晓得许朝暮的真实酒量……
坐在许朝暮身边的花烛长叹了口气,拿起筷子无声地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她得快点儿了,尽快准备好应对稍后醉了酒的她家小姐。
……
李承泽出了宫门,一眼就瞧见了等在马车边上的谢必安。
他快步走过去,一语不发地跳上马车,谢必安十分贴心地说了一句:“许小姐不在许宅。”
李承泽动作一顿:“……范闲说有约是……”
谢必安看了一眼李承泽,继续说道:“有许小姐一份,在珍馐阁。”
李承泽抿了抿嘴,一掀帘子钻进车厢,敲了一敲:“去珍馐阁。”
李承泽到珍馐阁的时候已经不算早,天色全暗了下来,一楼没什么人,带着谢必安正要上楼的时候……瞧见了端着一碗汤从厨房方向出来也正要上楼的花烛。
醒酒汤。
能让花烛亲自来端……
“她喝酒了?”
花烛瞧见李承泽眉头都要竖起来显然十分不悦的样子,顿了一顿还是诚实地点了头。
“……你们就让她喝酒了?”李承泽声音并没有变得更高,反而低沉了下去,但花烛却差点儿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不是还有伤?”
“……小姐的伤已经大好了。”花烛垂着眼睛硬着头皮解释:“只剩到疤不碍什么……”
“胡闹!”
李承泽一甩衣摆,没在跟花烛说什么,抬脚就上了楼。
花烛看了一眼默默跟上的谢必安,长叹了口气。
小姐,这次……你真是自求多福吧。
今日晚间二楼没有招待别的客人,许朝暮和范闲他们并不在李承泽惯常呆的包间,而在更大的一间里面,隔音没有多好,李承泽来到包间附近的时候就已经能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再上前两步走到包间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里面范闲笑着怂恿许朝暮唱歌……
门口的李承泽冷笑了一下。
他都从来没听过许朝暮唱歌,范闲这瞎怂恿,才不会成功的。
然后下一刻,他就被打脸了。
许朝暮的声音他自然不会认错,尽管此时她的声音有些朦胧而含糊,从听不清的哼唱到渐渐清楚的唱词……
“……哈啊~ 青春年少,只叹呐,光阴催老,哈啊~ 怪一阵春风料峭,看不破这尘嚣……他是个 偷心盗,他眼底眉梢 围着我 绕啊绕,路迢迢 夜悄悄……”
李承泽黑着脸上前两步推开了门。
屋内桌边坐着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朝他看过来。
除了许朝暮和范闲,还有被范闲拉着的林婉儿,其他人都连忙纷纷起身朝李承泽行礼。
包间里,喝了酒的脸色发红,没喝酒的听了许朝暮如此大胆隔空示爱的唱词也是脸色通红,此时猛地瞧见了他们都心知肚明唱词里的那个主角……行礼的同时忍不住目光飘来飘去。
李承泽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露出个笑来,让大家起身,目光落在还坐在那里脸上绯红一片,目光都有些迷离,眯着眼睛看着他却并不说话,像是还没反应过来的许朝暮身上……
“呦!二殿下来接人嘛?”屋里唯一剩下的胆子大的范闲抬手跟李承泽打招呼:“我们这儿也差不多了,我送婉儿他们回去之后回范府,跟许宅吧不太顺路。要是二殿下方便的话……”
李承泽颇有点儿皮笑肉不笑地看向范闲:“那是自然。”
而这边,许朝暮歪着脑袋看了李承泽半晌,笑了一笑之后又开始小声哼唱起来,听到声音的李承泽也不再耽搁,大步走过来一伸手……
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范若若后退了一步,叶灵儿眨了眨眼,林婉儿捂住了嘴……
然后李承泽就迈着大步把人抱走了。
门口端着醒酒汤的花烛和谢必安让开路,屋里的五色梅也连忙跟出来。
花烛看了五色梅一眼,把醒酒汤递了过去:“你喝了先回许宅吧,小姐那边我跟着。”
五色梅虽然喝得多但却还很清醒,听花烛这么讲有点儿意外:“我先回……小姐不回?”
花烛叹了口气:“我觉得……大概不回。”
另一边,许朝暮乖巧地窝在李承泽怀里,被抱着上了马车。
花烛落后谢必安一步追出来的时候,果然听到钻进车厢的李承泽吩咐道:“回府。”
花烛低下头默默翻了个白眼,上前几步也跳上了马车。
然后,花烛听到车厢里,她们小姐的歌还在继续哼唱……
“……路迢迢 夜悄悄……等明月来相照……意中人 与我赴良宵……”
花烛一个哆嗦,差点儿没从马车边上摔下去。
倒是一边的谢必安,板着脸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花烛往身后的车帘瞧了一眼,张了张嘴……
小姐啊小姐……
※※※※※※※※※※※※※※※※※※※※
歌词摘自黄诗扶《孽海记》~
醒酒汤
李承泽把明显已经喝醉的许朝暮抱到马车上的时候,听着怀里的人还在低低地哼唱什么的时候,脸色都是黑的。
当然,耳朵有点儿红这个可以忽略不计。
上了马车钻进车厢,帘子放下之后这个小空间之内,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她低声哼唱的声音在他胸口处传出,没入马车车轮滚动过的轻响之中。
他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侧坐在自己腿上,一低头就能瞧见她绯红着脸眯着眼睛的慵懒模样,鼻间嗅到的都是微醺的暖香。
他低头看着她浑然不觉的模样,叹了口气。
算了,她现在这个模样……他也实在没法跟她好好“说道理”。
李承泽揽着她的背的手微微一用力将人又搂紧了两分,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挑起她肩头的衣领。
只挑开一点点,就能瞧右肩肩头上一道暗粉色的疤。
并不算狰狞,也并不可怖,在她嫩白色的肩头上却显得格外刺眼。
透过被自己微微挑起一点儿的衣领,他只能瞧见一指长短的疤痕,剩下的部分顺着她的肩背蔓延下去,没入衣料的遮挡之中,不露全貌。
李承泽的手指动了一动,指尖微微颤抖着,正要轻触上她肩头的伤疤时候……
被他紧搂在怀里的人咕哝了一声,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李承泽难得地僵了一下。
说来,他们相识多年,却从未有像现在这样地……亲近过。
李承泽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慢慢地缓缓地轻轻地吐出来的时候,却听怀里那个搂着自己腰身的人动了动脑袋,从埋进他怀里的姿势转得露出脸来,先前有点儿模糊的哼唱声清晰了起来:“……路迢迢夜悄悄……等明月来相照……意中人与我赴良宵……”
李承泽一口气没呼出去差点儿噎死。
而后不知道是不是噎得,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
他慢慢低下头,深深地看着怀里的许朝暮,原本挑着她衣领的手指转而轻轻地捏住了她的下巴:“……知道你在唱什么么?”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淡淡的沙哑。
许朝暮眨了眨眼朝他笑了笑,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仍旧迷迷糊糊地继续哼唱着:
“……夙愿了……痴心欲烧……披了件……笑一笑……地狱门……灵山道……听过往……嚎啕……人世间……并不算逍遥……”
他捏在她下巴上的拇指慢慢地磨蹭起来,惹得她有点儿微痒地扭着脑袋躲。
见许朝暮躲自己的手指,李承泽也没有阻止,任由她扭着脑袋躲开之后,又重新贴回他胸前,闭着眼睛在那儿磨蹭了一会儿,像是找到了个舒适的姿势,而后满足地呼出一口气。
那一口氤氲的热气,全都喷洒在他心口,烫地他甚至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低下头去,在离她的脸只有一指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觉得,她身上的酒气此刻突然变得浓郁起来,让他这个靠得近的,都有些不自觉地有些发热微醺。
“地狱门,灵山道……”他压低了声音,呼出的热气洒在她绯红一片的脸颊上:“不论哪儿……你都陪我走么?”
许朝暮停下哼唱,眨了眨眼睛,也不知有没有听懂他的问话。
李承泽只觉得腰间一松,她环在那儿的双手放开,心中的那点儿失落还没来得及酝酿,就见喝醉的她带着点儿笨拙地,把自己的两只胳膊从他的手臂底下挣扎出来,然后……环到了他脖颈上。
她就那样搂着他的脖子侧坐在他腿上朝他笑,眼睛里面只映着他一个人的影子。
李承泽愣了一愣,托着她的背慢慢低下头,额头与她相触,闭上了眼睛。
‘朝暮,她说……就算腥风血雨,刀斧加身,也不会留你一人在路上,就算要一起……万劫不复。’
当日在宫中,对他转述着许朝暮的话的,他的母妃,也曾难得地红了眼眶。
搂着李承泽脖子的许朝暮此刻眼前的光几乎都被李承泽挡住,便索性闭上眼睛,像是难得勾起了兴致不愿意停下,又开始低低地哼唱起来。
“……他是个偷心盗,他眼底眉梢围着我绕啊绕,路迢迢夜悄悄……”
李承泽慢慢勾起嘴角,叹了口气:“你啊……头一次听你唱歌,还先唱给那些不相干的人听了……”
“……等明月……来相照……意中人……与我……赴……良宵……”
又听到了这句,搂着许朝暮的李承泽喉头滚动了一下,睁开眼睛在这极近的距离下盯着她的脸,声音沙哑得厉害:“……朝暮,告诉我……你的意中人,是谁?”
已经迷迷糊糊的许朝暮慢慢睁开眼睛,微微歪了歪脑袋,像是十分认真地看了眼前的人好一会儿,仔细分辨之后,勾着他脖颈的手稍一用力……
她抬起头,在他的嘴角轻啄了一下。
而后他就听到她的声音带着点儿轻快的喜悦:“李承泽!”
他深吸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吐了出来,目光滑过她飞扬起笑意的眼角眉梢,落在她红润的唇瓣上。
他目光渐渐变深,慢慢低下头去,只差一点就要相触的时候……
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外响起谢必安的声音:“殿下,到了。”
谢必安说完这话之后,车厢里好半晌没有动静,倒是能清楚地听到……两道呼吸声中的一道好像越来越重。
“……殿下?”
谢必安没瞧见一脸复杂的花烛已经低头躲在一边,正犹豫着要不要掀开马车帘子的时候……
李承泽又黑着脸从车厢里面抱着迷迷糊糊像是要睡过去的许朝暮钻了出来。
谢必安觉得……
他家殿下踏下马车的时候看他的那一眼……嗯……好像有点儿不太对劲。
李承泽抱着许朝暮大步走进敞开了大门的府邸,旁边瞧见的下人们虽一开始有些惊讶,却又大都很快反应过来,连忙低下头行礼。
一路从前厅走到后院,唯一敢一直看着他并不低头的……
正是后院站在石桌旁边的柴藤,和石桌上本来玩着毛线球听到声响抬起小脑袋看过来的羊驼。
柴藤睁大了眼睛看着二皇子殿下抱着搂着他脖子的她家小姐大步走进来,直朝着卧房的方向而去。
而桌上的羊驼,发现多日不见的许朝暮的时候,一双大大的猫眼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乖巧又有些激动地乖乖蹲在桌面上,紧紧盯着许朝暮,却……
直到那个老是揪它尾巴抢它小鱼干的大坏蛋把人抱着从它面前经过根本不停留……
石桌上本来等着许朝暮摸脑袋的羊驼一下子就呲起了牙。
一定是那个大坏蛋拦着!
在柴藤还没缓过神的时候,石桌上蹲着的羊驼猛地窜了起来,伸出爪子直冲着李承泽的背影扑了过去——
一旁的谢必安一惊,正要动手,跟他一起进来正好往柴藤那边凑的花烛快了一步,一伸手就将那小猫勾了回来紧紧地按在自己怀里。
也就是同样许久不见的花烛,换个人来,比如……谢必安的话……这会儿手背应该已经被小猫抓烂了。
柴藤伸手过去摸着羊驼的小脑袋,一边跟花烛一起试图安抚它,一边实在好奇:“小姐这是……”
花烛想了想她听到的她们小姐唱的那歌……抿了抿嘴,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地朝柴藤道:“……醒酒汤用橘子青梅和山楂做吧……能快点儿……”晚了可能就不用喝了……
柴藤眨了眨眼,虽然不是很明白,但还是点头应了:“呃……好……那我先去……”
柴藤转身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厨房,而怀里抱着还在不断挣扎的羊驼小猫的花烛看了一眼谢必安,也转身离开:“……我去安置一下羊驼。”
谢必安点了点头,没拦着。二皇子府内任何一个都能给花烛指路,谢必安想了想,又往后退了几步,站住不动了。
卧房内。
抱着人进来用用脚踢上门的李承泽在试图将人放在床榻上的时候遇到一点儿难题。
许朝暮搂着他的脖子并不撒手。
“朝暮。”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缓下情绪:“乖,放手,我去让人……给你准备醒酒汤。”
原本一路上马车晃荡回来,许朝暮已经有些晕晕乎乎,但下了马车被抱过来吹了点儿冷风,又有些精神过来,又开始哼唱起今晚反反复复唱着的歌来:“……路迢迢 夜悄悄……等明月来相照……意中人……与我赴……良宵……”
“良宵”的尾音微微上挑,挠在某人心头上……
他低下头,深深地看着仍旧搂着自己不肯放手的许朝暮,喉头滚动了一下,又问了一次:“……意中人是谁?”
“……李承泽。”
李承泽微微曲了曲撑在她身体两侧的手臂,更靠近了一些,声音喑哑:“你想与谁共赴良宵?”
“李承泽。”
李承泽眼底的颜色越来越深,他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几乎与她鼻尖相触:“……朝暮,我是谁?”
“……李承泽。”
“呵……”他低低的笑声在安静的卧房内响起。
“……李承泽?”
她带着点儿朦胧和疑惑的唤了他一句。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她叫他的名字。
感觉……十分不赖。
“……朝暮……”他叹息了一声,转而贴向她的耳边,嘴唇几乎擦过她的耳垂:“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是什么君子……”
“……嗯?”
“你现在把手放开……还来得及……”
许朝暮听他这样说,却是又有几分得意地笑了笑:“不放,我的!”
他勾起嘴角,慢慢地凑过去。
话音的后半段,没入两人相贴的唇瓣之中:
“好……都是……你的……”
……
橘子青梅山楂,配上白醋白糖撒上一点干桂花,等柴藤手脚麻利地速速做好了一碗酸甜可口又带着桂花甜香的醒酒汤再次匆忙来到后院正房附近的时候……
还没等靠近长廊,就被脸色通红的谢必安一把拦下。
柴藤被拦得急差点儿没弄洒了托盘里的醒酒汤,竖起眉头瞪着谢必安:“你干嘛!这是我给我家小姐做的醒酒汤,要赶紧送进去的!”
一贯冷脸的谢必安脸色难得有些古怪,尤其是衬着那通红的面皮:“……不用了。”
不会武没有谢必安这样好耳力的柴藤不解:“怎么就不用了?”
谢必安斟酌了一下,决定换个稍微有点儿向着他家殿下的说法:“……离开京都前那一晚,你家小姐轻薄了殿下。”
柴藤眨了眨眼:“……哈?”
谢必安一脸认真正经:“现在殿下加了些利息……正在讨账。”
柴藤一脸懵:“……啥?”
谢必安拉着有点怔愣的柴藤往院外走,十分郑重严肃地点头:“对,殿下在讨账。”
桂圆红枣炖燕窝
第二天清晨。
许朝暮还侧躺在柔软却并不熟悉的床榻上,意识虽渐清醒过来,却睁不开眼。
头脑昏昏沉沉地还带着点儿宿醉的晕眩,身上也觉着酸疼疲惫懒懒地根本不想动弹。
虽然不睁开眼睛,她却能隐约感觉到屋内的光线,应已天亮,只是时候应该还早。
安静的房间内有很轻的布料摩擦过的声音,听着……像是有人正在穿衣服。
李承泽醒来之后轻手轻脚地起身自己穿衣,尽可能不打扰睡着的许朝暮。等穿戴妥当又小心洗漱过后,离开之前顿了顿转回屏风后面,正瞧见许朝暮的眉头动了动,嘴巴也轻抿了一抿。
李承泽无声地笑了笑,站在原地又看了好一会儿才走上前去,在床边坐下俯身过来,一只手帮她轻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声音放得很轻,还有晨起未散的沙哑:
“累坏了,不想起?”
许朝暮睫毛颤了颤,却还是没睁开眼睛,也仍旧侧躺着没动弹。
他起身的时候就小心地给许朝暮掖过一次被角,这会儿又忍不住伸手拉了一拉,将床榻上埋在被子里的人裹得更严实了两分,而后瞧她这个样子,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李承泽是了解许朝暮的,被他发现醒了之后,怎么也不会还硬撑着装睡。这会儿还闭着眼睛躺着不动弹,大概……
是真的疲惫,也是真的……不太舒服。
虽然尽力试图将她此刻的不舒服归咎在不知分寸饮酒的宿醉之上,李承泽心里还是明白……这里面很有一份他的“功劳”。
“……今日有大朝会,使团刚刚归来要论功,春闱也要准备起来了……”李承泽压低了声音凑在她面前,细细地看着她:“朝会要去,宫里……我也得去一趟。”
许朝暮一动不动,眉头虽然还微微蹙起,脸色却还算红润。
李承泽又看了她半晌,叹了口气:“一会儿我让人炖些燕窝……喜欢用雪梨还是红枣?雪梨润喉……咳咳,要不还是红枣吧,桂圆红枣……就当补补身子,等你起身后多喝些,嗯?”
许朝暮睫毛颤了颤。
李承泽觉得她脸色好像又红润了一点儿。
他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落了一个轻吻:“……好好歇着……等我回来。”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绕过屏风出去,尽可能小心地推开门。
门扉重新合拢的轻响之后,卧房之内重新陷入有点儿昏暗的寂静。
床榻上侧躺着的许朝暮睫毛颤了颤,似乎努力了一下,还是没睁开,默默地……又睡了过去。
还真是累得很……也不舒服得很……
……
李承泽再次回到自己的府邸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了。
清早出门,傍晚方归,朝上事一如所料,有使团完成任务归来的庆功,也有对接下来春闱的安排。稍微让人有点儿意外的是……虽有不少人在各种势力的示意之下推选范闲作为春闱主考,但陛下却只说了过两天再议,而没有直接定下范闲。
在那之后范闲又被召进了御书房,这一回陈萍萍也在,甚至范闲的父亲范建也硬要跟范闲同去。
李承泽进宫是有自己的目的的,自然不会在庆帝召了范闲之后离开,就等在了御书房门外,那时候……
太子离去前看他的眼神颇为复杂,其中的疑虑并不掺假。
李承泽想,这一回他要见陛下说的事,太子应该还真猜不到。
只是……
李承泽在被晾了许久,过了午膳时间之后才被召了进去,那时陈萍萍范建还有范闲都还在一旁,但李承泽只犹豫了一下,还是跪下请求……
但,未能成功。
他不算意外,却多少还是有些失望的。
等他回到府邸,进门没走多远就觉得……
气氛好像不太对。
李承泽皱了皱眉,加快了朝后院卧房方向走的速度。
半路上却遇到了背着包袱抱着羊驼的柴藤。
“殿下。”柴藤今日看李承泽的目光有那么点儿复杂,好像带着点儿尴尬又好像透着点儿愤愤,脸上倒还微笑着:“小姐已经回来了,柴藤也要带羊驼回许宅了。”
李承泽多看了柴藤一眼,完全没理会她怀里正冲他呲牙的羊驼……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朝暮呢?”
花烛不在这儿,而柴藤也没道理会丢下许朝暮自己收拾包裹离开,除非……
柴藤咧了咧嘴角:“小姐……喝了您让人特地准备的桂圆红枣炖燕窝,就跟花烛先回去了,我稍慢了一步,有些东西要收拾一下。”
李承泽的眉头锁得死紧,而后转过身便朝外走,几步跳上而来还没来及拉回去停下的马车上。
好在……他没真直接走掉,还记得捎上抱着羊驼的柴藤。
大约是感觉到李承泽的急迫心情,今日从二皇子府邸到许宅的这段路,马车赶得格外快些。
来开门的是花烛,瞧见李承泽并不意外,行礼之后就让出了路,然后去把一回到许宅就要挣扎着要撒欢儿去的羊驼从柴藤怀里抱出来……拉着柴藤,无视了一并跟进来的谢必安,转身就离开了……
谢必安看了一眼自家殿下熟门熟路快步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另一个方向被花烛拉着很快走开的柴藤……
谢必安觉得,他家殿下那边现在不需要他。
……
李承泽大步走进来的时候,才沐浴过后的许朝暮穿着中衣披散着头发,正光着脚踩在屋里洁白的长毛地毯上,手里拿着刚用来擦干头发的布巾,正要挂回一旁的架子上。
瞧见推门进来的李承泽,许朝暮愣了一下,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李承泽低头瞧了瞧地毯,也把自己的鞋脱了几步过去,将刚刚回神脸色开始有点泛红的许朝暮拉住,松松地环绕在怀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怎么……不等我回去?”
话是这么说,但瞧见她,将她揽在怀里的这一刻,心头的一切郁气失落愤懑不安,都如潮水一般退去,一下子安宁了下来。
许朝暮微低垂着眼,觉得自己脸上有点儿发烫,尤其想到她自己其实已经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但是今天醒来的种种痕迹都向她证明的确发生了点儿什么的……昨天晚上,她觉得自己有点儿心慌:“……那个……”
李承泽嘴角还带着笑,贴在她背上的手掌微微用力一点,将人往自己怀里又带了些,另一手轻托着她的脖颈将她的脑袋轻按在自己肩头,而后用侧脸去磨蹭她的鬓发,嘴唇贴着她的耳廓:“嗯?”
这一声离得极近,微热的气息洒了过来,让许朝暮不由得缩了一下脖子,下意识地往后想退开一点儿……却没成功。
许朝暮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更镇定些,不要太输了“气势”:“那个……殿下,想听……”
“叫错了。”他打断她的话,声音虽然轻却有很认真。
“……啊?”
李承泽眨了眨眼,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眼中迅速滑过有些称得上是狡诈的光:“看来你还真是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听李承泽指“昨晚”,许朝暮有些难掩尴尬:“我……”
“昨晚,你叫我‘承泽’。”李承泽微微贴着她的耳朵,低哑的声音却透着极柔的笑意:“既然都叫了……以后,就别再改口了。”
许朝暮有些愣住,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只是好像有什么激烈的情绪正往外潮涌而来。
但是……
许朝暮皱起眉头,显得十分懊恼。
她等着盼着这么久的事情,想亲口听他让她改称呼的事情,就……昨晚就发生了?
可问题是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时刻她一丁点儿都不记得了!李承泽怎么说的,说了些什么,是个什么反应……她全都不知道啊!
李承泽不知道有没有感受到许朝暮的懊恼,他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鼻间全是她身上熟悉的馨香,还带着点儿方才沐浴后的温软,着实……
让人有点儿心猿意马。
不过……
“你刚刚想说什么?”李承泽试着转移话题:“我想听……听什么?”
许朝暮抿了抿唇,把实在想不起来的事儿先放下:“我……我没留下,殿……呃……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李承泽挑了挑眉头:“那……先听假话?”
“假话是……我也才回京都,有些事要处理,早些回许宅这边方便些。”
李承泽撇了撇嘴:“这假话……听着倒挺像那么回事儿,好像有些道理的样子。那……真话呢?”
“……”
“嗯?”
许朝暮的头又低了低,靠在他的肩上,声音闷闷地有点儿含糊,却……还是让李承泽听了个清楚。
“我……我害羞了。”
李承泽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或者说他虽然看出来了但是一时没想到她倒真算坦荡就这么说出来了,倒是怔愣了一下,而后就……
将怀里的人又搂紧了几分,极为愉悦地笑出声来。
紧贴着他的胸膛,许朝暮能清楚地感觉到从那里传来的愉悦的震颤。
笑了一会儿,他贴在她耳边轻叹:“没想到……真话更好听些。”
阳春面
晚膳是摆在屋内地摊上的,是没有很大味道的面,就没有摆到外面去。
因为还呆在卧室里,谢必安也不会过来,许朝暮没有换衣服,只在中衣之外裹了一件毛茸茸的斗篷。当然,这其中应当也有某人呆在屋里不出去,她换衣服不太方便的缘故。
其实李承泽是出去过一下的,就一下……还没等许朝暮把要换的衣裳拿在手里,就又回来了……也不知做什么去了。
天色渐渐黑沉下来,花烛端着面和配菜进来,五色梅帮忙摆桌,柴藤走进来将屋里的灯烛点亮,顺便……递给李承泽一个小罐子。李承泽接过去就收到了袖子里,许朝暮一时没有察觉。
晚餐很是简单,阳春面。
面汤颜色带着浅褐,素白的面条,碗中还有用高汤汆烫过的青菜,陪着细碎的葱花,虽简单,却又带着一种浓郁的油香。
许朝暮和李承泽面前都摆了一碗,而今日从清晨离府上朝进宫之后,便再粒米未进的李承泽此时也并不急着吃,一手手肘撑着桌面,侧过脑袋,嘴角勾着笑,看着……
在他的注视之中越发显得拘束甚至有些窘迫起来的许朝暮。
花烛柴藤已经很有眼色地拉着五色梅出去了,没在屋里多呆,花烛带着五色梅熟悉环境顺便说说京都的情况,柴藤自去寻找以前做好的小鱼干,安抚回来就又闹起小脾气的羊驼。
柴藤叹了口气,想着此时正“陪羊驼玩儿”好让小家伙不跑来打扰许朝暮和李承泽的……谢必安。
希望……她给他的那双厚厚的毛毡手套有用吧。
屋内只剩下了许朝暮和李承泽两个人。
许朝暮用筷子挑起一些冒着热气的面条,却怎么也没送进嘴里。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叹了口气,她也没转过头,没去看他,手里还握着筷子,筷子上还挑着面,撇了撇嘴不甚自在地问道:“殿……呃……你不吃,是觉得不合口么?”
李承泽没有动弹,还是撑着脸看她:“闻着挺香的。”尤其是他几乎一日没有吃东西,这会儿饿得挺厉害的。
“那……你看着我……做什么?”
“嗯……”李承泽迟疑了一下,像是在思考措辞:“大约是因为……秀色可餐吧?”
跳动烛火而成暖橘色的光线之下,许朝暮的脸色红了一些。
李承泽瞧见她这个反应,低低地笑了两声,赶在对方恼羞成怒之前倾身凑了过去,在她染上些许红晕的脸颊上啄了一口。
许朝暮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弄得愣了一下。
说起来……
算上之前他进来就十分自然地走过来搂着她的那会儿……
她跟李承泽相识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如此……亲昵相处过。
虽然一直盼望着有一日他们能……但是等这一天真的突然到来的时候,她反而有些不太习惯到手足无措起来,整个人都有些木木的,脑子里也都是一团浆糊。
反观李承泽,倒像是……驾轻就熟。
所以……昨晚到底都……怎么了呢?
除了她一点儿没有印象但现在身上还觉得不太舒服有些酸软的……肌肤之亲之外……
李承泽看到许朝暮愣了一下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而后又微微皱起眉像是不知道走神思考什么的模样,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他是已经确信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样……也好。
或者说,非常好。
李承泽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脸却是已经转了过来,拿起桌上的筷子端起自己面前的那碗阳春面:“先用膳吧,这面……”
“……阳春面。”许朝暮怔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其他的倒罢了,这面里用的酱油,还是先前……我们特地从江南一代的老字号酱厂买的。”
听到“江南”两个字,李承泽眉头微微一动,又很快放下。用筷子夹着面大口吃了起来。
许朝暮见李承泽的目光终于移开,心底也松了口气,总算能踏实地吃自己的面了。
他们两个都是真的饿了的,吃得都不算慢,等吃完放下碗筷,又擦了嘴擦了手之后……
许朝暮突然觉得自己吃得有点儿快了。
现在这么跟李承泽坐在一起……似乎有那么点儿……
尴尬。
毕竟虽然她半点儿都不记得了,但是昨晚发生的事儿……还是毋庸置疑的。
正在许朝暮纠结的时候,手腕上突然一热一紧,她微微一惊,垂眼看去便瞧见他握在她手腕上的手掌微微用了点儿力气,没让她下意识地躲着抽出去,而后才慢慢地……转而去牵她的手。
手心贴着手心,她觉得……
他的手掌比自己的,要暖热得多。
趁着她有点儿恍惚愣神的当口,李承泽顺顺利利地将人从餐桌前拉了起来……往床榻的方向走。
走到一半,许朝暮一个回神瞧见近在眼前的柔软床榻,猛地站住了脚步。
李承泽挑了挑眉头:“怎么了?”
“……呃……那个……”
李承泽深深地看了许朝暮一眼:“……虽然才吃饱就躺下不太好,不过……朝暮,你眼底都有点儿青了,脸色也不算太好,早些躺下舒服些也好。”
听到李承泽如此“贴心”的话,许朝暮不只没有感动,反而更是紧张:“不,不用,我……”
“而且咱们还有账没算完。”
“……账?”
李承泽从袖口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青瓷罐子,只有小半个巴掌那么大,拿出来的时候跟他系在手腕上的那枚玲珑骰子碰撞了一下,发出细微的脆响。
许朝暮抿了抿嘴:“这是……”
“宫里太医院的秘方。”李承泽将罐子捏在手里看她:“祛除疤痕的药膏。”
许朝暮一愣,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右肩。
按照她今天早上醒来一丝不挂的情况……
昨晚被他看到了。
李承泽叹了口气,又伸出手拉着她,不由分说地将人拉到床边按着坐下,而他自己却是绕开坐到了她身后。
许朝暮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要干什么,有些窘迫地想要起身躲,又被他从身后按住了左肩。
“乖,没什么好遮的,昨晚我都瞧见了。”
背对着李承泽的许朝暮脸色通红,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个……多谢殿……谢你费心,我可以找五色梅来帮我……”
李承泽在她背后,脸色却算不得多好,懊恼复杂愤恨不一而足,却都化成一声长叹,而后略微低哑的声音放得很柔:“谁能比我更合适?”
……很多人都比你合适的其实……
许朝暮吞了吞口水,将这话一并咽了回去。
而后……
而后就感觉到某人的指尖不算太客气地勾挑住了她的衣领,往下轻拉……
“等,等一下!”
李承泽的声音带着点儿轻微的笑意:“朝暮若是不放心……趴着也成。”
许朝暮的脸烫得几乎要冒起蒸汽。
趴着的最大效果大概就是……能勉强护住身前的衣料。
最终……
许朝暮解开中衣露出大半个肩背,趴在自己的床榻上,将脸埋在自己特制的鹅羽枕头里面。许朝暮这会儿坚决不肯将脸露出来,是在是因为又窘又羞难以招架。
不只是露出肩背和背上那道疤的关系。事实上在李承泽来之前才自己沐浴过还照过镜子的许朝暮很清楚……她身上可不只有疤痕……这一种痕迹。
李承泽打开青瓷小罐子,沾着带着清香的药膏的手指在碰触到她背上粉色的疤痕的时候,许朝暮身体轻颤了一下,埋在枕头里面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
他的动作很轻,指腹沾着清凉的药膏在她背上的伤痕处轻柔涂抹,极为耐心又极为专注。
比起多多少少心中很是顾忌自己身上的其他“痕迹”的许朝暮,李承泽在这一刻难得的心里并没有过多的其他想法。
他只是认真地看着那道从右肩斜着蔓延到背心的伤疤,心疼而又小心翼翼地,慢慢地将药膏涂了上去:“……朝暮。”
“……唔?”她整张脸都埋在枕头里,声音沉闷得很。
“那个时候……是不是很疼?”
许朝暮怔愣了一下,慢慢地侧过头从枕头里面露出小半边脸来,语调平和又显得有些轻松:“没有多疼的,这伤看着严重,但其实只伤了皮肉。不然……也不会好得这么快,只剩下疤了不是?”
“……现在呢?”
“没有感觉了。”许朝暮趴在床榻上,用十分诚恳的语调说道:“就像根本没受过伤一样。”
身后那人听到这话之后,沉默了许久。
久到许朝暮动了动手臂,犹豫着要不要撑起身转头看他的时候。
肩上突然一阵湿热。
他俯过身来,柔软的唇瓣落在她肩头,那道伤疤开始的地方。
他的嘴唇要比她右肩的皮肤灼热许多,只那一下,就让许朝暮像是被烫到一样瑟缩了一下,而后……大脑一瞬间一片空白。
他贴着她的右肩,轻柔的吻并没有停下,顺着右肩的疤痕初识的地方,慢慢的一路蔓延过她露出来的肩颈,在她柔嫩而又早已泛红的耳后徘徊。
“……殿……殿下……”许朝暮的声音都开始微微发颤。
“叫承泽。”他的嘴唇贴着她而后的肌肤,一下一下地磨蹭轻吻着。
“……承……承泽……你……”
“朝暮,答应我。”他的声音低哑得厉害,又轻又浅。
许朝暮放在身侧的手忍不住抓紧了枕头边缘的布料:“什……什么?”
“这种事……”他低下头,又亲吻了一下她的右肩:“没有下一次了。”
阿胶固元糕
李承泽看着在他起身之后动作迅速地半坐起来,背对着他很快将中衣重新拉好,甚至又拉得更严实了几分的许朝暮,挑着眉头没去在意被她匆忙之间蹭在衣服上的药膏。
许朝暮听着身后的李承泽低低的笑声,只觉得从肩头到脖颈之后的那一路烫得厉害,衬得她只觉得此时应该已经通红一片的脸上的温度都不算高了。
李承泽将小巧的药膏罐子仔细塞好,从床榻边上站起身,光着脚踩在洁白的长毛地毯上,走到许朝暮的梳妆台前将药膏罐子放下,目光在梳妆台上滑动了一圈,而后又走到桌边,从桌上的壶里面倒了满满一杯水。
桌上先前的两碗阳春面和一些小菜已经被两个都饿了的人吃光了,但在正餐端上来之前,桌上已经摆着的点心盘子还在,里面还有那么几块……
颜色乌黑,里面掺杂了浅白色的核桃仁,捏在手中没有糕点的松软感,反而有些韧韧的胶质感,细细看去上面还点缀了些黑芝麻。
李承泽觉得类似的东西似乎在哪儿见过,但印象又不太深一时想不起来。反正他的府邸里面虽然点心花样不算少,尤其是许朝暮的点心铺子在京都开起来之后又是经常换,但是这种……似乎没有上过他的桌子。
李承泽带着几分好奇地拿了一块一边拿着水杯转身往回走,一边另一只手捏着这不知名的乌黑色点心咬了一口。
然后皱起了眉。
这味道有点儿怪怪的,还有点儿发苦……
许朝暮抬头看向他的时候,瞧见的就是捏着咬了一半下去的点心却皱着眉头的李承泽。
目光落在李承泽手里的点心上,许朝暮差点儿被噎到。
已经走到床榻边上的李承泽注意到许朝暮这个反应,这一回虽然也在床榻边上坐下,却不是坐在她身后,而是坐在她面前,伸手将倒满了水的杯子递给她:“这是什么点心?以前没见你做过。”
许朝暮接过水杯捧着,低垂着眼睛睫毛颤了颤:“……不是我做的。”
李承泽点点头:“也是,你刚回来大概没什么功夫……那这是……”
许朝暮抿了一口水:“……回……回来的路上,花烛买的。”
李承泽的表情有些嫌弃:“味道怪怪的,这是什么?没有更好吃的点心了?花烛就买这个给你?”
许朝暮捧着杯子的手微微一紧:“……”
“嗯?”
最终,许朝暮还是决定稍微诚实点儿免得连累花烛:“……这是……阿……阿胶固元糕。”
“阿胶……”李承泽跟着喃喃到一半,猛地反应过来。
难怪……他似乎曾经在宫里见过,连他母妃也是吃过的。
想到这种阿胶固元糕的效果……
李承泽挑眉一笑,脸上嫌弃的表情尽去之后,将另外半块才被他说不好吃的阿胶固元糕塞到嘴里嚼了起来:“花烛买得不错,不过……朝暮竟是累到需要补……是我的不是。”
许朝暮差点儿被刚小口喝进去的水呛到。
李承泽看着许朝暮红透了的耳朵,咽下那块固元糕之后见她没有再喝的意思,便伸出手。
许朝暮以为他要接过杯子,本正要递过来,却见他的手没有落在杯子上,反而落在了她的手腕上。他牵着她的手腕覆着她的手背,将被她双手捧着的茶杯拉得靠近了两分,而后探头过去,就着她的手,将杯子里剩下的水全喝了下去,清了清口中带着微苦的古怪味道。
等水喝完了,李承泽才接过她手里的杯子随手放在一旁,而后抬头朝她笑了一下,伸出手一手揽着她的背一手去够她的腿,将毫无准备的许朝暮直接在床榻上放倒。
许朝暮一惊,连忙要起身又被他用手轻轻按住,还顺手拉过一旁的被子给她盖上:“乖乖躺下,好好歇息,嗯?”
许朝暮抿着嘴,心头微微有些松开,但这一口气还没吐出来……
就见站起身了的李承泽十分自然地……
伸手去解自己的腰带。
许朝暮躺不下去,又一下子坐起身,瞪大了眼睛看着丝毫不受影响仍在脱着外衣的李承泽,伸出手“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李承泽脱去外袍丢在一边,直到跟床榻上的许朝暮一样只剩下薄薄一层中衣才停了下来,转身就要上床,却见许朝暮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差点儿被他这番举动吓得直接从床榻上跳下去。
李承泽眼疾手快拉住她的手腕,自己躺上去的同时微微用力一扯,让她扑倒在自己怀里,搂着她的腰身微微侧过身,将人放在自己身边,搂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额头发顶轻轻磨蹭,感觉到怀里抱着的人全身僵硬紧张不已,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放心,我不乱来。”
许朝暮被他搂在怀里心里乱成一团一动不敢动。
李承泽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你……脸色不算好,想来不只是累了,大概……身上也还不舒服吧?”
李承泽有自知之明,不管怎么说昨晚两人都是第一次实践,可能……不算太好。
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
许朝暮虽此刻听不到李承泽的心声,但他说出口的话已经足够让她脸上的温度再升高一点儿。
“所以放心,我知道……该是让你好好休养一下的时候。我现在只是……想抱着你而已。”
许朝暮抿了抿嘴,虽然什么都没说,羞意也没退多少,但好歹,李承泽能感觉到怀里抱着的人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于是……
李承泽挑了一下嘴角,伸出手将她原本蜷在他胸前的手臂拉扯着,搭在自己腰上,而后一把按住。
许朝暮试图抽回来,被按住了没有成功。
李承泽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怎么了?你昨晚……明明还是喜欢搂着我不撒手的。”
“!!!”
迎着许朝暮抬起头瞪着眼睛看过来的目光,李承泽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诚恳,细看之下还有几分委屈:“昨晚从珍馐阁回去的马车上……你就搂着我的腰一个劲儿在我怀里磨蹭,后来回了府邸我想把你安置好了去给你准备醒酒汤,也是你扯着我不放手,还……”
“不……我……你瞎说!”
完全不记得昨晚醉酒发生了什么的许朝暮此刻底气并不太足。
李承泽自然是发现了的。
“朝暮,你昨晚,还唱了歌。尤其是有几句……反反复复地对着我唱。”
许朝暮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唱……什么?”
“……路迢迢,夜悄悄,等明月来相照……”李承泽念着歌词,眼瞧着许朝暮瞪大了眼睛全是惊讶和窘迫,十分好心地将最重要的一句压低了声音,念得更是撩人:“意中人,与我……赴良宵。”
许朝暮脑中一白,等反应过来猛地低下头重新钻进他怀里。
而后就听得他低低的笑声:“看来这歌你倒是还记得。”
“……我……”
“最后一句……你对我唱了很多遍。”李承泽仗着许朝暮瞧不见,也不再掩饰眼底的精光:“你还边唱……边动手扯我的衣服,说要与我共度良宵。”
许朝暮埋在他胸口,声音有些含糊,却还试图强辨,只是底气已经几乎不剩下什么:“……不……不可能……我……”
“我想走的时候,你拉着我的手把我压倒在床榻上,说什么都不让我走,扯开我的衣领扑过来就……”
许朝暮被他拉着环在他腰上的手猛地抽回来,速度极快地按在他的嘴唇上,可她却只敢盯着他的下巴脖颈,不敢对上他的眼睛。
自然瞧不见他眼底的狡黠之色。
许朝暮的手掌贴着他柔软而又温暖的嘴唇,他的呼吸洒在她的指尖,一下一下让一股异样的微痒从指间手掌顺着手臂蔓延过来。于是许朝暮并没有坚持多久,就在他试图张口说什么,嘴唇磨蹭过她的手心的时候,又很快地把手从收了回来。
许朝暮已经不敢去看李承泽了。
李承泽说的那歌……她当然知道,这个世界上唯一有可能知道的念出词来的大概只有她和范闲,可范闲又不像是会听这样歌还记下来的人。所以……
李承泽说的事真的?
她昨晚酒醉之后,真的……那么……
越想越懊恼,越想越窘迫的许朝暮,此时脑子乱成一团,完全错失了最好的探寻真相的机会。
李承泽看着缩在自己怀里的许朝暮,十分愉悦地低笑出声,而后伸手拉过她的手臂再次环在自己腰间。这一回也不知是底气不足还是破罐破摔,许朝暮没有躲。
“对了……我听必安说……朝暮离开京都前的那个晚上……把我轻薄了?”
许朝暮一愣,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所以……”李承泽的声音带着十足的笑意:“朝暮是有多早,就对我有了非分之想,昨晚才终于借着酒后吐真言,一鼓作气地……”
“咳咳咳!”许朝暮轻咳着打断他的话,却又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可以反驳或者转移的话题,一时……僵在那里。
李承泽一只手伸到胸前,捧起许朝暮烫热的脸颊,让缩在自己胸前的人不得不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没关系,朝暮。”
她的睫毛一下一下地轻颤着,眼底带着淡淡的水光。
他低下头,与她之间的距离慢慢地不断缩短。
她听到他压低了的沙哑声音,在自己的唇边响起:“因为……我也觊觎朝暮多时了。”
话音一落,她的唇上一热。
柔软的触感从唇上蔓延开,一下一下地**,温柔而又缱绻。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两人都清醒情况下的吻。
煎饼
许朝暮的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天色将黑没多久睡下,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光已经开始渐亮。
许朝暮睁开眼的时候,李承泽看起来已经醒了好一会儿了,正侧躺在她身边,用手撑着头嘴角含笑地看着她。
许朝暮的一只手臂还搭在他的腰上,此时虽然在他的目光中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倒没有把手收回来。
李承泽低笑了一声,抬起一只手贴上她睡得红扑扑的脸颊,拇指指腹在她眼底的柔嫩肌肤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摩挲:“睡得不错?”
李承泽的声音有些朦胧的沙哑,又透着些愉悦轻松的笑音。
在清晨听着……
格外撩人。
“……嗯。”
许朝暮低低地应了一声,脸侧被磨蹭地有些轻痒,但她忍住了没有躲。
李承泽微微眯着眼睛,眼里都是柔和的笑意,又低头凑近了一点儿:
“现在起身,还是再躺会儿?”
“唔……”许朝暮眨了眨眼睛:“今日没有大朝会么?”
“没有。不过今晚有为使团庆功的夜宴。”
“哦……”许朝暮轻轻点了点头,抿了抿嘴唇,像是有点儿心不在焉,又像是正做着什么准备。
“嗯?”
许朝暮的睫毛颤了颤,而后……
动了动身体,靠进了本就离得近的李承泽的胸口,轻轻蹭了蹭。
“……想再躺一会儿。”
突然被“投怀送抱”,李承泽只愣了一下就笑出了声,手臂圈住她的背也顺势将人搂紧了几分,紧密相拥:“好,依你。”
一时之间,两人都只是静静地拥抱彼此,津贴在一处感受与自己不甚相同的体温,好半晌没有再说什么。
李承泽搂着许朝暮,目光落在床榻的帐顶,放空了心思头脑,享受此时此刻的温馨。
岁月静好。
原来他想要的,就这么简单。
不过……
李承泽想到什么,微微低下头看着闭着眼睛微微勾起嘴角埋在自己怀里的许朝暮,笑了笑,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春光,盛夏,凉秋,凛冬。
四时风光,山川景致。
若能……
那才便是……再别无所求了。
“……其实……”
许朝暮有些犹豫的声音从他怀中想起,拉回了李承泽渐渐飘远的思绪。
“嗯?”
“其实……我有些好奇。或者说……我想不太明白。”
李承泽扬起嘴角:“你问。”
“……你为什么突然……明明,我离开京都前还……”
她是真的不太明白,毕竟那时候谢必安虽然带人去迎使团,但因为她受伤需要疗伤休养,一直呆在自己的马车里,跟谢必安没有多少交流的机会,李承泽也没让谢必安给她带信捎话……
回到京都之后没有第一时间遇到李承泽,后来先去珍馐阁带着点儿躲避性质地参加“接风宴”,再然后……
这一趟去北齐几个月,回来之后见李承泽的第一面……或者不能说见,因为那时候她睁不开眼睛。
结果回来的第一次相处,是在李承泽的床榻上……
再之后在许宅,李承泽也特别自然地,在瞧见她之后就凑过来抱她。
对比她离开京都之前跟李承泽的相处,尤其是知道她被庆帝召见过之后,还总是动让她脱身离开的想法……
怎么这几月不见,突然就转了样子呢?
虽然……
虽然她得承认,她很喜欢现在这样。
除了心脏老是容易跳得太快有点儿受不了之外。
李承泽顿了一顿,将搁在她脖颈之下枕头边缘的左手手臂收回来,在被子里面摸索着攥住了她的另一只手掌,右手也从自己腰间将她的左手拉过来,两只手一起握在自己掌心。
这个过程中……
许朝暮瞧见了之前一直不在眼前没能看清的他的左手手腕。
他手腕上系着一根胭脂色的手绳,上面挂着她送的那一枚玲珑骰子。
许朝暮瞥了一眼之后很快收回目光,倒是一时间没有让李承泽发觉什么异样。
他将她的双手攥在自己手里,一下一下地用手指摩挲:“你跟使团离开后不久……我进宫探望母妃的时候,听她说了些话。”
许朝暮猛地一顿,抬头朝他看过来,正撞上他汹涌着灼烫波涛的目光。
“先前,是我着相了。瞻前顾后,胆怯地厉害。” 李承泽脸上带着微笑,叹了口气:“可听了那些话……你瞧,是你给我可以无所顾忌的底气。”
“我……”
“你会一直陪着我是么?”
“是。”
“哪怕万劫不复?”
“哪怕万劫不复。”
李承泽深吸一口气,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指尖,伸出手,将眼前的人再次紧紧地搂在怀里。
这一个拥抱比之前的要用力许多,他几乎是恨不得将她融入自己的血肉。
李承泽不想承认自己此时眼中竟丢人地有些泛起潮湿,却清楚地感觉到胸膛之中的那颗心跳得厉害。
“承泽……”
许朝暮乖巧地窝在他怀里,轻声唤了一声。
这一声轻唤,让搂着他的李承泽又微微一顿。
他贴着她的耳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
“这个世上,除了母妃,如今,只有你会这么叫我了……”
突然听他这么说,许朝暮心中微微一酸。
这个世界上,与他血缘亲近的许多,像是太后,庆帝,太子……但是会真心实意地唤他名字的,最后却只有……
许朝暮环在他背上的手微微用力回抱住他,贴着他的胸口磨蹭:“承泽……”
这个时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紧眼前的人,顺着他的心意低声喃喃他的名字。
李承泽心中其实并无多少伤感,尽管是残酷而又令人悲伤的事实,这么多年下来他却早就已经习惯了。他知道世上还是有人在乎他愿意全心全意对待他,就足够在这片冰封的寒凉之中燃起暖融的火种,渐渐地蔓延开,驱散所有的清冷孤寂。
与之对比,那些并不在意他的所谓亲人,从心头刨去,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李承泽搂着她轻笑了一声,低头看着还在自己怀里磨蹭的人,心头软成一片。
“对了,朝暮。”
“嗯?”
“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呃……”许朝暮隐隐感觉这个问题可能并不是那么好回答的样子,微微迟疑了一下:“你……你说?”
虽然让他问,但是问完之后她要不要回答,就……
果然,李承泽问的是个她并不想回答,或者说现在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的问题。
当然,也可能是她现在不是非常好意思回答。
李承泽将左手抬起放在她眼前,晃了晃手腕上胭脂色的手绳,那剔透的骰子里面的红豆经过处理颜色仍旧鲜亮得很。
“记得你说……要对它赋诗两句的。”李承泽勾着嘴角带着几分真切的好奇:“一去北齐数月,可想好了?”
许朝暮忍不住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看着那枚玲珑骰子……
趁着李承泽不注意,迅速从他怀里退出来,仗着他比不了的灵巧身手一下子从床榻上跳到了地上。看得没反应过来的李承泽一愣一愣的。
“那个……时候不早了,我有点儿……饿了,我们收拾一下先用早膳吧!”
说完这句话,许朝暮手脚极快地趁着李承泽反应过来也下床走过来之前,抱了几件自己的衣服开门就窜到了隔壁厢房去,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不只看愣了也跟着起身半坐在床上的李承泽,也看愣了院子里早准备好了早饭,远远站着关注着这边动静的柴藤。
许朝暮虽然出门很快,但却没忘记把门关上。“砰”的一声之后,这间原本属于许朝暮的卧房之内,就只剩下李承泽一个了。
李承泽静默了片刻,突然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的右手手指捻着那枚小巧的玲珑骰子,嘴角的笑此时瞧着颇有深意:
“……看来歇得差不多了,已经大好了。”
……
等李承泽换上谢必安“贴心”地回府取来的新外衣,洗漱过后来到厅堂的时候,许朝暮已经在桌边坐下,正在自己动手盛粥。
粥和些许小菜都是李承泽也吃惯了的,倒是有一盘子金黄色包裹着什么的薄饼。
李承泽很自然地在许朝暮身边坐下,深深地看了一眼许朝暮,在她就快要不自在的时候收回目光,倒是在厅内一个他不熟悉的婢女身上多看了一眼。
他见过,前日晚在珍馐阁,她也在包间之内,昨日傍晚端菜摆桌子的也有她一个。
“先前忘了介绍。”许朝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是五色梅,跟着使团被我一起带回来的,你听过她的名字的。”
“五色梅”这个名字,李承泽的确知道。毕竟……
是个很重要的人物。
李承泽转头看了许朝暮一眼:“朝暮准备得还真是充分。”
特地,当着整个使团的面,将五色梅从北齐,从上京城带回来,当真谨慎。
许朝暮抿唇一笑,并没有用筷子,而是拿了一张油纸,将那金黄色的薄饼包了一个地给李承泽:“来尝尝,这是五色梅做的煎饼,绿豆面加了蛋摊成薄饼,里面裹了油炸的油条,用的秘制的酱汁。花烛柴藤,包括我,都没有这个手艺的。”
李承泽点点头接过来,却没有往自己嘴边送,而是先递到许朝暮嘴边:“来。”
许朝暮不明所以,但仍是凑过去咬了一大口。
等许朝暮一边点头一边慢慢嚼着的时候……
就见李承泽将油纸包着的煎饼拿回去,就着她刚才咬过的地方一口下去……
“……味道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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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北京加薄脆的煎饼,个人更
夫妻肺片
虽然宫里要摆的庆功宴是晚上,李承泽却也有别的事要准备。
离开许宅之前,他站在许朝暮面前,脸上略透出几分不太高兴来:“真不跟我一道走?”
许朝暮脸色红扑扑的,抿着嘴轻笑了一下,上前帮他理了理领口和腰带:“从我回京都到现在两天了,还什么事儿都没干呢,总要安排一下。”
李承泽挑了挑眉头:“你不是说这个理由是假话?”
许朝暮想起说这“假话”时的场景,脸上微微一热,轻咳了一声:“那……那你不是也说,听着很有道理么?”
李承泽撇着嘴,就那么盯着许朝暮看。
看得许朝暮觉得脸上温度越来越高:“哎呀……还有正事呢,快走吧。”
李承泽看着许朝暮,神色间竟然带上那么点儿委屈来:“赶我走?”
“……别耽误事儿了。”
“那……”李承泽低头凑近了她一点儿:“既然如此,不给我什么补偿?”
许朝暮眨眨眼:“什么补偿?”
李承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手臂一伸就将站在眼前笑眯眯的家伙揽进自己怀里搂住,低下头抵着她额头压低了声音:“你说呢?”
许朝暮觉得自己的脸颊一定被他近在咫尺的呼吸给熏红了,眼光游移片刻,抿了抿嘴,心头尽管跳得厉害,还是凑了上去,红润柔软的嘴唇朝着他的侧脸过去……
却不想李承泽在最后一刻猛地偏了一下头,让她的红唇正巧撞在了他的嘴唇上。
许朝暮一惊,才要退开就被早有准备的某人按住了脖颈,压着她加深了这个原本只是个浅浅的触碰,甚至本是打算落在他脸颊上的吻。
唇齿相缠,攻城略地。
许朝暮脑中一片浆糊的时候还朦朦胧胧转过一个念头。
明明就她所知某人也应该跟她一样以前顶多只有理论知识没有实际操作经验的……
而且某种意义上说信息爆炸时代出身的她应该比某些人理论知识更丰富点儿的。
但是吧……
实际的结果怎么是她毫无招架之力呢?
等她被他放开的时候还有些晕晕乎乎,被他搂在怀里将脑袋按在自己肩头。
她听到他贴着她的耳朵叹着气:“今晚宫中夜宴,想来结束不会太早,等我出宫的时候应该已经很晚了。”
许朝暮脸色通红地靠在他肩头,闻言点了点头。
嗯,她明白了,夜宴结束时间太晚了,所以他们应该要明日再见了。
结果,她这念头才刚转完,就听到李承泽接着说:
“等我回来,好不好?”
许朝暮一愣。
“你……”许朝暮趴在他肩头眨了眨眼睛略有些疑惑:“你不回府邸?”
这话刚问出口,许朝暮就感觉到李承泽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收得又紧了一点儿。
他贴着她的耳朵,声音低哑语气中隐隐透着那么点儿危险:“昨晚睡得不好么?”
“呃……挺好的……”
“既然挺好的,为什么不继续?”
“……那个……”
“我想。”
“啊?”
李承泽将人又搂紧了一些,低下头深深地埋在她的肩窝处:“不知道多少年,没有睡得这么踏实过了。”
这话一说,许朝暮的心几乎是立时就软成了一团。
多少年来走在刀尖儿上,最艰难的时候几乎要时时刻刻提防着暗算毒杀,许朝暮刚认识李承泽的那一会儿,他的确是……连睡觉都不敢太沉的。
于是……
于是等李承泽噙着笑离开许宅的时候,许朝暮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是不是不小心被套路了?
不过……
许朝暮抿着唇角想着李承泽的那句“回来”,不得不承认,心头还是有些泛着甜的。
他将有她在的地方,成为“回”。
直到柴藤抱着委委屈屈了两个晚上了的羊驼来到许朝暮面前的时候……
许朝暮才分外愧疚地发觉她忘了羊驼小乖乖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把小祖宗哄好,许朝暮已经一头是汗,心里也顾不上琢磨自己刚才被套路的事儿了,收拾了一番之后本打算带着花烛出门,却被羊驼紧紧扒住衣角不肯松开爪子,最后……只好一直陪着羊驼玩儿到了它的午饭之后,看着羊驼窝在阳光正好的廊下打起盹来,这才终于能够脱身。
说起来……
她怎么觉得这一趟回来羊驼变得好动不少呢?那跑跑跳跳来回窜的动作似乎比以前更熟练灵巧了……
小羊驼吃过了,但许朝暮没顾得上,想了想,干脆出门先驾车去了珍馐阁,吃了顿迟来的午饭。
快要吃完的时候,包间外面有人敲门,花烛去开门,正瞧见拎着个食盒的范闲在门外朝她挥手:“呦!真巧啊!”
许朝暮瞅了一眼范闲手里的食盒。
嗯,是珍馐阁的食盒。
“你这是……”
范闲左右不急着离开,就走进来说上几句,拎着食盒进来放在桌边而后坐下:“我不在京都这段时间若若不是帮我去看住……啊不是,陪着她未来嫂子嘛!带婉儿来过几次珍馐阁,婉儿很喜欢你这儿的菜色和小点,这不,我来这儿买点儿点心给她。”
许朝暮挑了挑眉:“你直接带她来吃多好?”
“嗨!”说到这个范闲叹了口气:“那不是我未来岳父大人特地找了我,说今晚夜宴不出意外陛下就要为我和婉儿定婚期了,让我收敛点儿,等成婚之后……机会时间都多得是了。”
许朝暮听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得了范闲一个白眼。
“那我提前恭喜小范大人了。”
范闲看着许朝暮笑眯眯的模样,却是顿了一顿,目光转而落在桌上许朝暮快要吃完的菜上。
看得出来这位一路养伤憋狠了,今天总算能自己做主吃什么了,都是看着就刺激的菜。
范闲挑了挑眉头,指着桌上一盘浇了一层红油撒着辣椒芝麻的肉菜:“这是……夫妻肺片啊?”
许朝暮点头,拿着筷子夹了一块儿塞进嘴里,质嫩味鲜,麻辣浓香,实在美味,让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吃得清淡得不行的许朝暮极为满足。
范闲看着她:“你跟二殿下这是……”
许朝暮顿了一下,转头朝向范闲,露出一个极为甜蜜的笑意来。
看得范闲觉得喉头有点儿噎:“……呦呵,你这动作倒是快……啊不对,从那天晚上的情况看,应该是二殿下动作快。”
许朝暮没理他这茬,又吃了两口才在花烛的瞪视之下放下筷子端起茶,满足地叹了口气。
范闲看着桌上的夫妻肺片,想到自己刚才提的夜宴就能有着落的婚期,想到他和林婉儿的指婚……
许朝暮看了范闲一眼:“怎么?有话跟我说?”
范闲略有点儿犹豫:“你家殿下……跟你说过没?”
许朝暮本来以为范闲要说的可能是关于庆帝的反应关于鉴查院的情况比如陈萍萍之类……
结果说到了李承泽?
“……什么?”
范闲又看了一眼桌上的夫妻肺片。
许朝暮叹了口气:“你说吧,我有什么事是听不起的?”
范闲想了想,笑了一下:“是啊,一不小心又看轻你了,你没有什么听不得的。”
“那你说吧,怎么了?”
“……我昨天在陛下那儿碰见二殿下了。”在他被庆帝陈萍萍相继试探那个他说没有听到的,肖恩的秘密心情正紧绷在刀口上的时候,李承泽出现着实让被打断了一点儿情形的他小小松了一口气。
许朝暮喝了口茶,微微皱起眉,想了想猜道:“嗯……春闱的事儿?”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在庆帝和陈萍萍一定心知肚明上京城内库走私一事范闲应当已经查到的情况下,如果李承泽还表现出对范闲的看重和扶持,才……
最是容易让老狐狸多想。
范闲有没有倒向李承泽,用不调查揭露走私一事的真相为投名状,这是最容易达成的猜想。不说陈萍萍,庆帝会不会认为范闲为了权柄可以如何,就很值得商榷的。
然而,许朝暮完全想岔了。
范闲道:“指婚的事。”
许朝暮一愣,朝范闲看过去。
范闲却是转开了眼睛,低低地叹了一声:“说起来……上京城之后,我经常回想之前在京都跟你家殿下的那点儿交流,尤其是面见陛下时候他的样子。想来想去觉着……我在宫里见过他许多次,大概昨天的那一次,是头一回见他那么真心实意地跪在地上,叩头求请。”
许朝暮沉默下来,慢慢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陛下晾了他挺长时间的,他就一直在门外等着,过了好几个时辰进来之后……都不在意当场还有陈萍萍我爹还有我了。跪下叩首,请陛下为他指婚。”
许朝暮看着范闲,有些缓不过来。
范闲看向许朝暮,肯定地道:“对象是你。”
许朝暮张了张嘴:“……庆帝……不会答应的。”
她能猜到,范闲也不意外:“是,陛下没有答应,还……”
“还?”
“没有明说,但绝算不上暗示,算是明示了吧……陛下让他注意自己的身份,离你远一点儿。”
许朝暮心头一紧,又很快浮出一阵阵的酸涩,而后反倒泛起甜意。
李承泽对庆帝的忌惮或者说惧怕,她很是清楚的。
在庆帝明确表示,或者说明确要求李承泽离她远些之后……
当晚,他就跑来了许宅。
甚至……
许朝暮的眼前有些模糊,蕴出朦胧的水意。
她想到了今天离开前他说的“回来”。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那两个字,原来还有这样的分量。
红豆饼
“哎哎哎!”范闲惊得差点儿原地跳起来:“你别哭啊你!”
许朝暮吸了吸鼻子揉了揉眼睛,深吸一口气之后瞪了范闲一眼:“想得美!哭也不哭给你看!”
“对对对!哭给你家殿下看,好让他心疼!”
范闲话音一落……
惊恐地看到许朝暮眼里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啊喂!不是说好哭给你家殿下看到的吗?”
许朝暮一边接过花烛递过来的帕子擦脸一边忍不住道:“谁跟你说好了?我哭起来不好看……才不要在他面前哭。”
范闲一脸生无可恋:“不好看你还给我看?”
小范大人看了一眼花烛,觉得有必要一会儿跟花烛商量一下今天这事儿别告诉二殿下。
不管怎么说都同行过一趟北齐上京城,他拜托这点儿事儿应该可以的吧?
这琢磨着,范闲听到许朝暮说了一句:“你是闺蜜啊,没关系。”
范闲感觉自己头发都竖起来了:“神tm闺蜜!老子怎么就成你闺蜜了!”
许朝暮吸着鼻子把脸上不小心没忍住掉下来的眼泪擦掉,再转头看范闲的时候又是笑眯眯的模样:“那好姐妹也是可以的,我不介意。”
“老子介意!”
许朝暮不接这茬,转移了话题:“昨天在宫里……他……”
范闲坐了回来:“陛下不同意他娶你,看起来……他也不算意外。”
许朝暮勾了一下嘴角,露出带着些讥讽之意的冷笑:“当然不意外。”
“嗯?”
许朝暮微微低垂着眼睛:“……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商家女,庆帝不会答应,因为二皇子妃这个足以影响局势和朝中动态的位置,不能浪费在一个什么作用都发挥不了的无名小卒身上。而如果我……等他发现我之前藏着的势力,就更不可能……任由我这么在他意料之外算计之外的成为助力,打乱他的计划安排。”
尤其是,许朝暮身上有不易掩饰的跟叶轻眉的相似之处。
庆帝就是叶轻眉一手扶持上位的,也是世上最忌惮叶轻眉的人。许朝暮只要表现出一丝跟叶轻眉的相似之处……
不管庆帝会不会对她下杀手,至少……
他绝对不会让自己的一个儿子娶许朝暮。
此时的范闲是已经知道庆帝是自己生父了的,也对自己母亲叶轻眉的死因开始有了深刻的怀疑。先前进宫的时候他几乎是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克制力和演技,让自己不在自己的生身父亲面前露出端倪。
而知道了一些事,换了另外一种角度去看这位陛下的时候,范闲也难免……
觉得心底一片寒凉。
尤其是进宫时,与庆帝同时面对的,还有鉴查院的陈萍萍,在北齐的时候就已经让他惧怕到心慌的人物。
此时听到许朝暮这样说,范闲也颇有所感。
“所以……”许朝暮的声音很平静:“我是没有可能,成为二皇子妃的。”
还有半句话,许朝暮没有说出口。
只要庆帝在。
范闲眨了眨眼睛,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之前的马匪?!”
许朝暮看向范闲:“呦,小范大人反应挺快?”
范闲瞪大了眼睛:“你……”
“嗯?”
很快冷静下来的范闲深深地看了一眼许朝暮:“你在那之前就心里有数了,所以回程的路上才没再留在使团中间,而是到队尾去,就是为了等人刺杀?”
“……本是想要尽可能不要连累到使团里无辜的护卫们的,不想……还是伤了几个。”
范闲喃喃:“所以那时候五色梅从来没漏过那几个人的伤药,花烛单独给你做吃的也会多分那几人一些……”
“嗯。”许朝暮认得很干脆:“我心中有愧,大动作不敢有,小的……能补偿多少是多少吧。”
范闲皱紧眉头:“你觉得那是陛下……想杀你?”
许朝暮挑了挑眉头:“倒不一定是要置我于死地,多半还是试探吧……他不能放心。”
范闲看着她没有说话,默默地等着下文。
许朝暮想了想,先提起另一个人:“范闲,你记得我与你说起过老头子吧?”
范闲点头:“记得,老师也认识,但是……我后来找他问的时候,他不肯多说,只说人死了就算了。还嘱咐我……你跟那个姓凌的老头子有关系的事,不要告诉别人。”
许朝暮笑了笑:“替我谢过费老。我跟你提起他也不是为了说他,只是……老头子当年也是呆过京都的,认识陈院长费老,跟李云睿结了仇,所以……他也认得当年惊才绝艳的,你娘亲,叶轻眉。”
提到“叶轻眉”这个名字,范闲顿了一下,而后叹口气:“正常正常,现在关于我老娘,说谁认识她我都已经很淡定了。所以,你想说的跟我娘有关?”
“是我自己猜测的,我的势力人手其实没有被完全查出来,甚至,目前查出来的只是一小部分,只有北齐那里稍微有些打眼而已。仅仅如此还不足以让那位陛下……而且说起来这次试探的也不是那些。我铺开的人手鉴查院已经在查,还需要时间需要线索慢慢来,那位陛下这回试探的其实,是我和我身边的武力。”
“……这和我娘有什么关系?”虽然嘴上这么问,但是范闲其实已经有些想到了。
首先,他想到了五竹,其次,他想到了世上的四个大宗师都跟他娘叶轻眉有关。
许朝暮笑了笑:“几乎走遍各国各地,从做生意开始,慢慢铺开自己的势力和人手,积攒实力积累财富……从这一点上看,我跟你娘叶轻眉套路倒是类似,只是我……藏得久一点儿深一点儿。”
范闲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的确……走商路建立起庞大的网络和眼线的许朝暮,如果身边或者自己再拥有强大的武力……真的,就像是另一个叶轻眉一样。
而且范闲比别人还多清楚一点,许朝暮虽然按照她自己所说与神庙无关,但是她跟叶轻眉一样,有现代人的知识和思想。
但是,顺着许朝暮这些话细想下去……
范闲觉得自己头皮开始发麻。
按照她说的,因为她有些像是另一个叶轻眉,而被庆帝忌惮试探,那……真正的叶轻眉呢?
许朝暮像是没有注意到范闲心中的惊涛骇浪,笑了笑继续道:“不过因为这次试探没有发现我身边有太过强大的武力,在引开唯一的八品刀客花烛之后几乎能算得上任人宰割之后……唔……应该能安生一段时间了。让那位陛下少忌惮几分放松一点儿,以后做事多少能轻松点儿,我也不想闹得连光明正大呆在京都都做不到。”
范闲沉默片刻:“……你家殿下也知道?”
许朝暮一顿,微微有些心虚:“……知道我受伤之后……应该……都猜到了。我本来是想瞒着他的……谁知道必安……说真的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谢必安他突然去迎使团是为的什么,还特地把你老师都捎上了……”
范闲翻了个白眼。
还能为了什么,为了你呗!
那时候许朝暮在疗伤不方便,谢必安没去找许朝暮说多少话也没打扰忙着照顾许朝暮的花烛和柴藤,倒是拉着范闲事无巨细地全都问了一遍,不只是遇袭时候的事,还有更早些在上京许朝暮可有遇到事。而后,范闲是亲眼看到谢必安写了一封长长的详细的信,让人快马又送回京都去了的。
本来已经知道走私真相的范闲见谢必安去找自己还慎重了一下,以为对方会传达李承泽关于那件事要说的话来着……谁知,被拉着问了大半天的许朝暮,别的事儿一字都没问。
范闲看了一眼皱着眉头真实不解的许朝暮,决定……
闭嘴,不说了。不告诉她!哼!
……
不过,一方面谢必安的事儿瞒了许朝暮,另一方面许朝暮虽说是对他解释“马匪截杀”却有意无意地给范闲点明了不少事,让他心中有了更多的谨慎和戒备。于是范闲还是决定小小回报一下的。
机会来得这样快,当晚在宫中的庆功宴上,范闲瞧见李承泽,在庆帝还未到场的时候凑过去打了个招呼说起话来。
本来还想先客套客套寻思着怎么给许朝暮助攻一下帮忙表个白的,结果过去之后一眼就瞧见了李承泽因为拿着酒杯,袖子微微下垂露出的左手手腕上,胭脂色的手绳,以及……手绳上面的小巧挂坠。
得,不用自己寻思话题了,这就来了。
范闲端着酒杯跟另一边的太子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过来半蹲在李承泽的桌前,开门见山地指着李承泽手上的手绳:“呦,殿下,这是许朝暮送的吧?先前没见过啊!”
李承泽眼光闪了闪,伸出右手摩挲着那枚玲珑骰子:“秋冬两季天寒,衣裳袖口紧些,不容易露出来。不过……你这是认得?”
范闲听李承泽这么问,估摸着他大概还真不知道这东西的含义,于是眼珠转了转,看到李承泽桌面上正好有一碟子红豆饼。
范闲很不客气地捏了一个红豆饼咬了一口,一边点头一边问:“瞧见这红豆……饼,我想起一首关于红豆的诗,殿下可想听一听?”
“哦?”李承泽捏着玲珑骰子的手指微微一紧,脸上露出好奇期待之色:“小范诗神的诗,自然是要听的。”
“哎,不敢不敢,这还真不是我的诗,这个吧……许朝暮也知道。”
“哦?”
“不废话,我念了啊!”范闲捏着被自己咬了半拉的红豆饼笑得有点儿促狭:“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范闲念完,就瞧见李承泽的眼睛亮了一亮。
“不过……”范闲拖了个长腔调,在李承泽的目光重新落过来之后才慢悠悠地继续道:“许朝暮送你这个,肯定不是应了这首,我觉着应该是另外两句。哦,我从许朝暮那儿听来的啊!”
范闲果断地将那两句诗的出处甩给了许朝暮,坚决不肯背在自己身上。
这样的助攻才彻底嘛!相信老乡也会理解的!
李承泽呼吸微不可查顿了一下,心中竟略有了点儿紧张:“……是什么?”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范闲把这两句念完之后……
那一瞬间,李承泽觉得他已经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黄骨鱼汤
宫中关于使团庆功的夜宴,许朝暮自然是并不在意的。
在宫墙之内的大殿上丝竹歌舞声响起的时候,许朝暮身边跟着花烛,走在有些京都的街道上,越走,却越昏暗少人。
直到走到一处巷口,被一个一身黑衣带着面具,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人拦下。
花烛本能地戒备起来,许朝暮却摆了摆手。
是影子。
“陈院长要见我嘛?”
影子看了许朝暮一眼,转过身就走:“跟上。”
往前走了不远,在一个空荡的小院里,在纸灯笼有些昏暗的光芒之下,瞧见了那个端坐在轮椅上的人。
花烛被影子拦在了门外,许朝暮也没有强求,支持从花烛那里接过了两本厚厚的册子,自己抱着,走到了院子的中央。
陈萍萍是背对着她坐在轮椅上的,听到脚步声靠近才慢悠悠地自己转动轮椅转过身来,脸上的微笑瞧着倒有些和煦之意。
“许姑娘,好久不见。”
许朝暮抱着怀里的两本厚厚的册子,笑得也很是坦然:“好久不见,陈院长。”
陈萍萍的目光在那册子上停留的一瞬,面上却看不出半点不同:“使团上京城一路,许姑娘倒颇为坦然。”
陈萍萍知道,许朝暮是明白也发现了使团之中有鉴查院的钉子的,是连言冰云也并不知道没有认出来的钉子。
但许朝暮在上京城的一切动作,都没有任何避开使团眼线的意思,几乎算是将自己的所有路线尽数摊在了眼线面前,只差没有详细解说了。
自然,她也不需要多说什么。以陈萍萍的能耐和心智,只从眼线那里得到些微弱的线索都有可能牵出全篇,更何况上京城本来就有鉴查院的多年布置,并不只使团之中那一点儿消息来源。
陈萍萍也自然明白,许朝暮也是特地想让他“看到”的。
她的手段,她的能力。
她在试图加重自己的砝码,与他谈一笔“交易”。
事实上,到了如今,陈萍萍的确,多了那么两分的兴趣。
许朝暮听陈萍萍这么说,勾起嘴角笑了一下:“陈院长知道的,我是生意人,既然是谈合作谈交易,总要有些诚意。只是不知,到如今的这些诚意,陈院长觉得够不够?”
陈萍萍脸上笑意不变:“许姑娘藏得深藏得巧,鉴查院至今也未能查出来多少,上京的这些……若不是许姑娘有意透露,怕也没那么快被看出来。”
而这个有意透露,其实更让陈萍萍心惊。
因为这不是只这一次在鉴查院眼线底下的有意透露,而是从许朝暮高调在上京城开设店铺引上京权贵争相“欺压”那时候开始,就没想着把这些线索藏住,早便是奔着被人察觉而去的。尤其是对比着庆国境内许朝暮手底下至今,陈萍萍仍认为还藏在水下一时没有被查出来的势力的隐秘低调……
陈萍萍自己能利用肖恩的疑心自负布置一个十几年的大局,与之相比许朝暮这只在几年间的布置也许不算什么,但是这样的一个人有这样的心性和远瞻,陈萍萍不得不再多加谨慎来对待。
陈萍萍面上仍旧笑得和煦,甚至笑容加深了两分:“许姑娘的诚意,我见到了。”
许朝暮歪了歪头:“但是陈院长觉得还不够?”
陈萍萍笑着没有开口。
许朝暮既不觉得意外,也不觉得失望。
将李承泽也算计在内,让那位高高在上的庆帝陛下谋划成空孤家寡人,是陈萍萍多少年来一点一点顺水推重做出的结果,计划正走在路上,要在这时候收手甚至摘出李承泽来,不是一点点的事情就可以的。
许朝暮当然知道,唯一能打动陈萍萍的突破口,其实在范闲身上。
许朝暮笑了笑,将怀里抱着的两本册子递到了陈萍萍手上。
陈萍萍先是翻了一下第一本,眼光虽然闪了一闪,却也因为还在意料之中,比较平静。
那是当初在北齐上京城,许朝暮给过范闲的那一本内库观察账册。
“这个在上京的时候我就给过范闲了。”许朝暮知道此时已经对陈萍萍起了深重的戒备之心的范闲不会将这个告诉陈萍萍:“李云睿到底是向着谁的,范闲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陈萍萍抬头看了许朝暮一眼,笑得有那么点儿意味深长:“为了二殿下,许姑娘还真是殚精竭虑。”
许朝暮勾唇一笑:“陈院长不是也有可以不顾一切的人么?”
陈萍萍没有答话,低下头,翻起了第二册。
打开第一页扫过两眼,他捏着便册子边缘纸页的手指便微微一紧。
许朝暮笑着道:“等春闱之后,范闲下江南之前,我会送他的那份,定比陈院长您手里这个还要再好上一些。您觉得……这份诚意,可还满意?”
陈萍萍抬起头,脸上的笑意淡了一淡,顺手合上册子,深深地看着许朝暮:“许姑娘,还想要什么?”
“没了。”许朝暮答得十分干脆:“除了上次与陈院长说起过的,其他的倒不用多提,因为……”
“嗯?”
“朝暮不才,目的……大约与陈院长是一样的。”
……
宫中夜宴结束,时候已经不算早了。
李承泽坐在往许宅驶去的马车上,嘴角的笑意一直没有压下来,右手还搭在左手手腕上一下一下地摩挲着。
来到许宅的时候,李承泽几乎算是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才进了大门抬眼就瞧见站在门内不远处,微笑着等着他的许朝暮。
昏黄的灯火之下,她的眉眼被衬得格外柔和,映入他眼中,美好地如同一幅画卷。
李承泽几步走上去,在许朝暮微笑着还没来得及开口的时候,一把将人搂在了怀里。
一旁的花烛柴藤和五色梅默默地转开视线。
许朝暮愣了一下,脸色有些泛红,伸手扯了扯他背上的衣料:“承泽?”
李承泽埋在她的颈间深吸了一口气,满足地低叹了声:“特地在这儿等我回来?”
听到“回来”两个字,许朝暮抿了抿唇,却是没有正面应答,而是……
侧过脸,鼻尖贴着他嗅了好几下,而后才脸上略带了点儿嫌弃地轻轻推开他一点儿:“好重的酒味,这是喝了多少?”
李承泽也没有反抗,任由她将自己微微推开,仍旧挂着笑微微低头看着她。
许朝暮将人推开之后,顿了顿,红着脸伸手去拉他的手掌,牵着他的手往院内屋里拉着走:“这么重的酒味,也不知你现在是不是已经醉了呀?”
李承泽的低笑声响起,一边乖乖被她拉着往内院走,应答的声音渐渐模糊起来:“朝暮放心,就算醉了,我的酒品也是比你好上不少的……”
正在花烛和五色梅面面相觑,而柴藤暗暗感叹幸好时候不早羊驼已经睡了的时候……
“砰砰”两声,两个不小的箱子落地,三人转头看去便见背着一个包袱的谢必安指挥了二皇子府的人放下了两个箱子便让他们从大门出去驾上马车离开了。
柴藤指了指地面上的箱子:“这……”
谢必安淡定道:“殿下的衣服和一些日用。”
柴藤一噎,五色梅看了一眼花烛,花烛脸上八风不动。
顿了一顿,柴藤又指着谢必安背上的包袱:“那那个是……”
谢必安仍旧十分平静:“我的东西不比殿下的多,一个包袱就够了。”
柴藤:“……”
花烛拉着五色梅转身:“我们去找人来搬箱子,柴藤你去安置他吧。”
柴藤一个晃神花烛和五色梅就很快不见了,外院这里只剩下背着包袱的谢必安和喘着粗气的柴藤大眼瞪小眼。
……
屋内,许朝暮坐在桌边撑着下巴,看着李承泽拿着勺子喝着热热的鱼汤。
黄骨鱼两面煎一下,加生姜大蒜和葱在烧开的水中先大火煮开后小火慢炖,直到熬成奶白色的汤汁。因为是酒后用,稍微增加了一些生姜的用量。
许朝暮给李承泽盛的不多,只有小小一碗,等李承泽想要再盛的时候被许朝暮按住了手:“时候不早了,睡前吃太多不好,准备这个也是怕你宴上没有吃什么就喝了酒会伤脾胃,少少垫一下就好。”
李承泽撇了撇嘴,特地往那砂锅里瞧了一眼,这一次瞧着里面是三条完整的鱼身没有缺什么肉,心中一喜:“特地给我做的鱼汤……再多来半碗?”
许朝暮只犹豫了一下,就在对方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叹着气又给他盛了一碗递过去,而后继续撑着下巴看他喝汤。
李承泽喝了两口,抬眼对上许朝暮看过来的目光,微微一笑:“这么好看?”
许朝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一直盯着他看的事情,脸色微微一红,却没有退缩,抿了抿唇认真地点了点头:“嗯,好看。”
李承泽笑出声来,眼睛都眯了起来,浑身都透出一股子愉悦来。
他放下碗朝坐在身边的许朝暮凑过来,在她白嫩的脸颊上啄了一下。
“既然好看……”他的声音低低的泛着淡淡的沙哑,眼睛里的光格外深邃:“那就看一辈子,可好?”
许朝暮的心跳得极快,却强忍住了没有躲开他的目光。
她笑了起来,咬了咬嘴唇,郑重地点了头:“好。”
荠菜饺子
范闲跟林婉儿的婚期,在那一晚的使团庆功宴上定了下来,就在两月之后,正巧是春闱结束不久。
而在隔天的朝会上,迟迟没有定下的春闱主考人选也终于落在了小范诗神,范闲的头上。
于是本来兴致勃勃预备专心准备大婚,尽可能给他的鸡腿姑娘一个特别难忘的婚礼的准新郎官,带着几分不情愿地接下了春闱的准备差事。
好在……
谁也没有指望这个毫无经验的小范诗神真的忙叨些什么,他某种意义上更倾向于一个“吉祥物”。
“虽然范闲用过郭保坤留在北齐上京为国尽忠这件事为引,请求陛下放过了郭攸之,丢了尚书降了职打了板子仍回礼部帮忙,但是毕竟之前闹得太过不快,这一次春闱,礼部也至多是不给范闲使绊子罢了。”
厅堂内矮桌前,许朝暮正用筷子夹了馅儿往面皮上放,闻言也并没有多大反应,一边将面皮捏上个花边儿放在一边码好,一边微笑着道:“这就成了,本来范闲也没奔着收服礼部去的,那可毕竟原来是李云睿的地盘。”
李承泽挑出一个略带讽意的笑来:“有儿子还在上京城的郭攸之在,就算如今不是尚书了也毕竟留有余威,范闲情形算得上不错了,再说……东宫那位可还发了话,要礼部全力配合范闲的。”
“他们把范闲空出来了也好,范闲可能心里巴不得呢!”
毕竟……就算现在有些迫切地想要建立自己的人手,组建自己的势力,范闲也不可能从原来忠于李云睿的那些人手里下手,他还是更乐意去寻先前背景清白的人培养的。而礼部这边,有个郭攸之在,就暂时碍不了事儿了。
“年年春闱都是那样,无甚新意。”李承泽叹了一声,眼里倒是露出几分兴趣:“我倒是期待着瞧见范闲,也大闹上一场的。”
许朝暮抬头看向李承泽,从桌上捡了个擀好的面皮塞进他手里:“别偷懒啊,说好跟我一起包饺子的。”
李承泽微微一顿,低头看了看许朝暮塞过来的洁白圆形面皮,右手手里还拿着用来夹馅儿的筷子,目光转到自己左手边那零星两三个几乎只能算是不规则的球的“饺子”,又瞅了一眼许朝暮手边已经排了十几个的整整齐齐圆润的元宝模样的饺子……
李承泽眼巴巴地看着许朝暮,许朝暮朝他微微一笑:“那不包饺子的话……去陪羊驼玩儿会儿?”
“……我还是再试试……”
春暖花开的时节,许朝暮昨日突发奇想,一大清早就兴奋地起身,拉上今日不用上朝的李承泽出城去郊外“踏青”。李承泽身为皇子的确不能离开京都,但只在城外近郊逛逛还是不碍的,只要回去得早就好。而这天刚蒙蒙亮时候出来“踏青”,许朝暮本意也不是游玩,而是……
拉着李承泽一起摘起了郊外山坡里找见的野菜。
柴藤和谢必安也一并来了,倒是花烛拉着五色梅留在家里。
今日采得最多的,是许朝暮好容易让李承泽记住样子的荠菜。
等摘完了不少荠菜再回城回到许宅,离午膳还有些时候,许朝暮想了想干脆剁了洗好的荠菜混合肉馅调味,又和了面打算包荠菜馅儿的饺子。
李承泽算是第一次亲眼瞧见饺子这种食物的制作过程,又听了许朝暮说“吃了荠菜,百蔬不鲜”的话,很是有兴趣地撸起袖子打算也动手包上几个试试……
而后,事实证明,二皇子殿下没有什么包饺子的天赋。
又全力尝试弄了两个勉强不露馅儿的“球”之后,李承泽转头看向那边已经麻利地包出来一帘子的许朝暮:“朝暮。”
“嗯?”
“只看着……似乎不容易学会。”
许朝暮抬头看着李承泽微微皱眉像是有些苦恼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才问道:“那……咱们二殿下想怎么学啊?”
如今许朝暮已经习惯了在没有外人的场合唤他“承泽”了,“殿下”这个称呼只会出现在某些调侃的情况下。
比如现在。
李承泽挑了挑眉头看过去:“可能要手把手教一下吧。”
许朝暮抿嘴一笑,倒是没有拒绝,起身来到李承泽身边坐下,又拿了个面皮放在李承泽手里,让他夹了一点儿馅料进来,而后握住他的手指,慢慢地一边说着诀窍一边引导他的手指动作,将放了馅料的面皮捏合起来。
一个像模像样的饺子刚刚捏好,许朝暮就觉得侧脸上微微一热。
被偷袭了一口。
她脸色微红地转头瞪了过去:“……你不是要学包饺子么!”
李承泽丝毫不被她这本就没有多少威慑力的瞪视影响,笑眯眯地凑过来在她红润润的嘴唇上也啄了一下:“这是拜师礼。”
要不是许朝暮双手都沾满了面粉,此时已经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了:“这算什么拜师礼?”
李承泽眉头一挑:“朝暮是觉得这礼不够?那好说,我再……”
“等一下!”许朝暮乍着两只手往后仰着躲了躲,脸上飘起红润:“我又没跟你要拜师礼!”
“朝暮可以不要……”李承泽眼中尽是笑意,慢慢地倾身继续向她靠过来:“但我不能不给……而且……”
“……而且?”
李承泽的话音带着淡淡的沙哑,此时不知是不是因为压低了声音,反而听得许朝暮耳边心头一阵阵地发痒,也有点儿……发慌。
他眼底闪动着有些深邃的光,像是……
正在重重遮挡之下,窜起什么火苗。
“我其实……还想……”
许朝暮一下子从李承泽身边窜了起来,两步躲开,端着自己包好的那些饺子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时候不早了你该是也饿了,饺子包的这些也够咱们两个的了,我去拿去煮!”
看着许朝暮从自己眼前逃开,李承泽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了出来。
虽然还总有要回府才方便做的事,但自那晚宫宴之后,李承泽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许宅的,也几乎夜夜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只不过……
只不过就像最初的那一晚,他还真是……只着中衣搂着许朝暮,盖着被子纯睡觉而已。
几日过去,先前每日晚间躺下的时候还有那么点儿不自在的许朝暮也已经渐渐习惯,或者说……渐渐放下防备,能够很自然地在他朝她伸出手臂的时候依偎过来,不再总会在初识时有些僵硬地克制着逃跑的冲动。
李承泽觉得,差不多……该是时候了。
而且某些……他也偷偷看了不少了。
李承泽闭了闭眼,又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决定……
特地避开许朝暮去找的那间首饰店那里,得催催了。虽然做得精致很重要,但速度其实可以再快一点儿……
等饺子煮好了被许朝暮亲自端回来,李承泽已经洗过手,面前的矮桌也已经被收拾干净,摆好了几样小菜了。
一大盘子饺子放在中央,许朝暮又把一碗饺子汤放在李承泽面前:“原汤化原食,试试看?”
李承泽连吃了三个饺子之后,一边点着头一边喝了一口冒着热气的饺子汤:“确如朝暮先前所说,这种野菜有股别样的鲜美,寻常还真是吃不到的。”
“春天生的野菜多得很。”许朝暮捧着自己的碟子吃得笑眯眯地:“不过京都城外的野菜品种瞧着不是很多,等过几日我们再有空闲了,再出城去找找采些回来,然后……换些个吃法?”
许朝暮眨了眨眼睛,已经开始回忆今日出城除了荠菜还瞧见了些什么野菜,脑子里面已经开始构思那些的新鲜吃法。
“春天的味道嘛,还是要亲口多尝尝的。”
李承泽看着笑容满面的许朝暮,点头应和,而心中却是在微微一叹之后,更多了两分淡淡的急迫。
他一直都知道,许朝暮从来不喜欢困在京城之内勾心斗角的生活,即便她有能处理好的能力,却并不代表她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尤其在她其实很有能力,能够自己选择的时候。
她是为了他留下的,他心里感喟不已,却也……
并不愿意一直这样拘着她。
每日看看书,作作画,偶尔出去寻个野菜打个猎,琢磨琢磨新鲜吃食,构思构思有意思的故事,一个地方呆腻了就动身去另一个地方看看……
“……朝暮。”
“嗯?”
李承泽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许朝暮转头看过来,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筷子碟子,也伸出手去把她手里的筷子和碟子接过来放在桌上。
许朝暮有些疑惑地看着李承泽这番举动,眨了眨眼正要开口问什么的时候……
别李承泽拉着她的手臂将她扯到他怀里。
他的下巴一下一下地磨蹭着她的额顶,他的手将她的手往他腰上一搁而后就揽住了她的腰背。她的侧脸贴着他的胸口,能够清楚地听到胸腔之下的鼓噪跳动。
“这样……真好……”
冬虫草炖水鸭汤
李弘成跟在李承泽身后从一间首饰店出来,眼见着李承泽没用其他人,亲手从那个老师傅手里接了个巴掌大的锦盒过来,打开了一条缝看了好一会儿,在他想要凑上去瞧一眼的时候偏偏又“啪”地一声把盒子合上了。
拿了锦盒出来,李弘成觉着今天的二殿下心情似乎格外……
亢奋。
对,这个他才从若若那里学会不久的词此刻用在殿**上特别合适。
说起来自从范闲回京都之后,李弘成能去见范若若的机会就少了很多,尤其是在范闲察觉了他的小心思之后……
就差没有在范府大门口立下“李弘成与考拉不得入内”的牌子了。
李弘成叹了口气,跟上李承泽到一旁的街角凉亭里坐下。
自然,周围的人已经清干净了。
左右四下除了谢必安也没有其他人了,李弘成就也不必特地遮遮掩掩,从怀里掏出一个薄薄的册子递给李承泽:“殿下,今日就这么一本,实在是……咳,我也不好一下子弄太多,先前殿下已经看了不少了。您先看着,要是不够……我再想办法。”
李承泽瞥了一眼那看着平平无奇的封皮,状若淡定地轻咳了一声,不自觉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胸口衣襟里面塞着的锦盒:“到今日就行了,以后……”应该可以不用了……
李弘成并不知道李承泽要说什么,见他说着说着顿住,忍不住叹了口气:“其实……殿下若是真那么……感兴趣,自去流晶河畔不是更方便?何苦还要我这偷偷摸摸……”
李承泽闻言手上一顿,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瞪了李弘成一眼。
李弘成缩了缩脖子,脸上却没见多少畏惧,反而带着点儿笑意地伸手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是我说错话了说错话了,殿下要是真去了流晶河畔……那有的人那边可不就瞒不住了嘛!”
自从使团回京之后,京都城不少人都发现二皇子殿下跟那个对他一见钟情的商家女,几乎是一下子变得亲密起来。甚至在这位二皇子殿下并不遮掩地都几乎算是搬到那条小巷里的许宅之后……连对许朝暮可能成为二皇子外室的猜测都少了很多,大家都看出了这位殿下对那看起来只是小门小户的商家女的重视喜爱。
不少人还在感叹……如果这位商家女许姑娘不能跨过如此巨大悬殊的地位差距成为二皇子妃的话……有这么一个如今已经牵扯了二殿下心神,不知道这“得宠”能持续多久的人存在,未来的二皇子妃……可能不太好过。
李弘成说了那话之后,李承泽挑了挑眉,笑得意味深长:“弘成。”
“殿下请说。”
李承泽的手指轻轻地在桌面上的那本册子上敲了两下:“这件事……除了必安,只有你一人知道。必安如何自不必说,所以……”
李弘成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太好的预感,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所以?”
李承泽突然冲着李弘成笑地咧开了嘴:“所以如果这事朝暮知道了……我就只拿你是问。”
李弘成保持着一副被雷劈了一样的表情,好一会儿都没有动弹。
倒是李承泽,很是被李弘成的这个反应愉悦到了,朗声笑了起来。
李弘成被笑了也并不恼,只是神色之中又多添了一点儿“幽怨”地看向李承泽:“殿下放心,弘成必定守口如瓶……只是……”
“嗯?”
“……只是近来我偶有出入流晶河畔帮殿下寻摸这些……的事,不巧被范闲知道了……”
所以范闲最近这段时间瞧见李弘成,尤其是抱着考拉想去约范若若的李弘成的时候,脸色尤其地难看,连“老李”都不叫了……
李承泽是知道李弘成最近去约范若若总是被范闲拦着吃闭门羹的事儿的,此时露出一点儿不太真诚的同情之色后,心情还算不错地开口安慰:“快要开考了,范闲已经忙起来,顾不上太多别的事儿了。过两天你再去范府,应当就能见到人了。”
“说到春闱……”难得提到了“正事”,李弘成神色一肃:“殿下,范闲担任主考……我们不必担心什么么?”
“担心什么?”李承泽显得有那么两分漫不经心:“有些事儿,不是你担心了,就能不发生的。”
“殿下是说……”
“范闲是什么性子你我已经看过不少了,心中都有些数。”李承泽拿起桌上李弘成捎来的册子,往后一倒背靠着亭子边的柱子:“历年春闱是个什么模样大家都是心知肚明,这次让范闲这么个刺头领事,怕是陛下也早就想好了要用他来做那第一个出头,扰乱这个局面的人了。”
李弘成听了眉头皱得更紧了:“殿下是说,这次春闱一定会……而且不是范闲的想法,其实……是陛下的用意?”
“范闲是一定会闹事的,恐怕还不会小了。”李承泽眼中带着笑意,并没有多少担忧显得很是轻松,还有些好奇的玩味:“其实想想……也是挺有意思的不是么?”
李弘成瞪大眼睛不甚理解地看向李承泽,心中甚至荒谬地猜测起李承泽是不是看多了他偷偷带来的……看傻了?
“这件事也是对范闲的试探。”李承泽眯着眼睛看向城内深处:“范闲从北齐回来,查到了不少事,怕是陛下心里也是有些想法的。在知道这些,又多少看出些范闲那个桀骜性子之后,对于范闲与我相交瞧着还与他离京之前没有太多不同这件事……自然会多有疑虑的。尽管觉得以范闲的个性多半不会,但多少还会有些怀疑……范闲是不是已经倒向我这边了。”
李弘成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听李承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说了一句:
“哦,对了,还有之前我让谢必安带人离京去迎使团的时候,要不是特地请费老晚上一天再动身,让有些人可能觉得我派人是去……威胁范闲的,怕是谢必安他们没那么容易出得去。”
这件事李弘成倒是知道也多少猜到一些了。
毕竟,当初去跟费介联络搭上话的就是李弘成本人,还借助了范若若的帮助,这才避开了各方,尤其是鉴查院的眼线,跟费介暗中联系上。那时候李承泽特地嘱咐,要让费介晚上一两日再动身去迎使团的用意,李弘成却也是直到范闲安全返京并且对李承泽态度一如往昔,或者瞧着似乎更随意了一些之后……才想明白了的。
李承泽要搅乱许多人的认知和猜测,彻底搅浑了这本是由范闲而乱起来的一滩浑水。
范闲大概也是想到了一些的,也算得上是十分配合。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范闲其实是本色发挥……
总之,这两人虽从未说明却暗中有了默契地,将局势和态度弄得越来越暧昧不明。
“说起来……”李弘成想了想开口道:“东宫那边昨日邀了范闲,范闲也去了。”
李承泽笑了笑:“那是自然,范闲对太子的态度也得……”
李弘成点头表示明白。而且既然李承泽不介意,他也自然是没什么的。
起初让人以为李承泽会与范闲交恶,而后又令人惊疑地发觉这两人仍然相交甚佳甚至先前以为可能会成为交恶的原因之一的“胁迫”都成了“护送”。可接下来如果再反转一次……
所以这次反转要落在春闱上了。
李弘成有些犹豫:“殿下,这次春闱,我们这边的人手……”
李承泽看了一眼李弘成:“嗯?”
“……既然范闲必定会闹,那事情闹大必有牵连。我们这边……可要提醒一二?”
李承泽看着李弘成,眼光之中别有一些意味:“提上一回就成了,上心听话的自然无碍,若是心大的……”
李弘成心中一动,看了一眼李承泽,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
等李承泽细细看完那一本李弘成新弄来的册子,将册子丢还给李弘成,然后才带着谢必安回到许宅的时候……
许朝暮正在厨房煲汤。
冬虫草炖水鸭汤。
砂锅里面加了去皮去脂后的水鸭,配上冬虫草,陈皮,枸杞和少量米酒,烧开之后小火慢炖,香浓滋补,最是适宜春季,滋肺补肾,护肝养颜。
李承泽过来的时候,这汤已经炖了一个多时辰,快要可以出锅了。
许朝暮正手里拿了块湿布要去揭开盖子,察觉到有人进来也没有转身,等砂锅的盖子刚掀开,热气扑面而来的时候,她就被人从身后搂住了。
李承泽双手搂在她的腰间,将人往后拉了一拉紧贴在自己身前,闭上眼低下头埋在她的颈间深吸了一口气,勾着嘴角又抬头蹭了蹭,鼻尖在她的脖颈间磨蹭了一下:“……好香……”
许朝暮抿了抿唇,另一只手拿着汤勺伸到砂锅里搅了一下:“嗯……快要可以吃了。”
李承泽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许朝暮的侧脸,笑得格外愉悦:“嗯,快可以吃了。”
红豆酥饼
晚饭过后,在又跟羊驼“玩”了一会儿挠衣服揪尾巴的“游戏”,报废了另一件衣服之后……
李承泽眯着眼睛看着许朝暮将那个罪魁祸首搂在怀里,一边揉着背安抚一边揉着脑袋哄劝,而那个名叫羊驼的猫舒服地眯着眼睛蜷在许朝暮怀里,看着分外惬意的模样。
“……咳咳。”
许朝暮听到声音转头,瞧见李承泽抱着双臂靠在墙边,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
“呃……”许朝暮看了看李承泽,又低头看了看正蹭着她的手掌跟她撒娇的羊驼,尤其是想到这几日来对小羊驼有些忽略:“要不……你先洗个澡换身衣服?我……我把羊驼送回去……”
李承泽挑了挑眉头,才要说什么,就见那在许朝暮怀里歇过来的羊驼伸出爪子,正往前使劲……
虽然相处不算“融洽”,但好歹是在许朝暮不在京都的时候日日都要见上一回的,李承泽轻易地看出了那个小坏蛋的意图。
它想上床睡。
或者说,要跟许朝暮一起上床睡。
李承泽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起来。
许朝暮也瞧见李承泽的脸色了,一把按住还想往那个方向挣扎的羊驼,冲李承泽笑了笑,转身就出门:“你先沐浴歇息,我也收拾好了再回来,不用等我!”
而后……
而后李承泽脸色就更黑了。
……
等许朝暮好容易哄好了羊驼小祖宗,当然也主要是羊驼对上李承泽的时候格外地“活泼好动”,体力消耗不少,玩儿累了也便睡下了。安置好了羊驼,许朝暮在厢房洗了澡换了衣裳,也没有再费劲套上外衣,披了件厚厚的披风在中衣外面,便回了正房。
李承泽也只穿着雪白的中衣,却是靠在桌边有些懒散地拿了册书看,面前桌上的碟子里摆了许多块点心。
许朝暮先是看了一眼那书,是红楼,却不是原来那种粗糙的粉红色封皮,换上范思辙特地弄出来的豪华精装版本,搭眼看过去就能瞧出那封皮和纸页很有质感。
认出了那红楼,许朝暮又垂眼去看桌上的点心,小小的半个圆球模样,外面一层酥皮呈金黄色,烤制得焦香诱人。
许朝暮在矮桌对面坐下,捏了一块在手里笑着道:“我记得家里没有准备这些酥饼,所以……”
李承泽放下红楼:“今日回来路上买的。”
许朝暮撇了撇嘴:“像是我蜜果斋的手艺啊。”
李承泽笑了一下:“不愧是蜜果斋的东家老板,眼力不错。那你……能认出这是什么么?”
“酥饼啊!”许朝暮眨了眨眼:“不过……这种酥饼我记得店里会做许多种不同口味的,不知你买回来的是什么味儿的?”
李承泽手肘撑着桌面倾身凑过来一点儿:“你猜?”
“唔……花生?或者……黑芝麻?”
李承泽扬了扬下巴:“尝一口就知道了。”
“看来都没猜对……”许朝暮低头咬了一口,看着其中胭脂色的内馅笑了起来:“原来是红豆的。”
“是,红豆。”李承泽看着许朝暮将那个不大的酥饼几口吃了下去,又端了桌上的茶喝下去清了清口,而后才慢慢地说道:“说起来……我还有一事没问清。”
“嗯?”
李承泽伸出左手握住坐在对面的许朝暮放在桌子上的右手,攥在自己手心里,而后才用另一只手……撸起左手中衣的袖子,露出手腕上的胭脂色手绳,和手绳上挂着的玲珑吊坠。
许朝暮微微一愣,突然便觉得他手心的温度有些烫人。
“朝暮原来说过,关于这个……有两句诗的,我想听。”
“呃……我……”
李承泽叹了口气,语气之中有些微不可查的委屈:“原以为……我必能是第一个知道的,谁知……”
“啊?”许朝暮脑中灵光一闪:“范闲?”
李承泽看着她:“你果然……先告诉范闲了。”
“呃……”许朝暮一时不知是要先羞怯还是先尴尬了,范闲知道那两句……还真不是她告诉的,他本来就知道,但是此刻却又有点儿没法解释。
“能与范闲说……却不能说给我听么?”
“……既然……那你不是已经……听范闲说过了?”许朝暮动了动手,没能成功从他手掌之中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李承泽深深地看着她:“我想听你亲口说。”
许朝暮张了张嘴,最终……
还是败在了他充满期待的目光之中。
以前就罢了,现在范闲突然给她惹了这么个事儿之后……
她不忍心瞧见他失望。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许朝暮的声音略有些发颤,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完:“入骨相思……知不知。”
屋内静默的片刻,李承泽突然笑出了声音。
低垂着眼的许朝暮借着这片刻的放松,连忙抽回自己的手,顺手扯了桌面上的那本红楼,起身蹭蹭蹭地走到屋内的书架前。
许朝暮手里捏着红楼,面对着书架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动作极慢地将那红楼搁在书架上,它本来应该呆的位置。
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下一刻,许朝暮背上一热,李承泽整个贴了过来,从身后把她搂进怀里,整个人包了起来,甚至抬手拉下了她还搭在书架上的手收回腰间,一并搂了起来。
她整个人被他搂在怀里窝在他胸前,感觉到他微微低下头用侧脸贴着她烫热的脸颊亲昵地磨蹭着。
才要说点儿什么,就感觉到……
左手手指有些异样感觉。
许朝暮心头一惊,慢慢地抬起了左手。
这一回,李承泽没有阻拦,松开了一些搂着她的力度,任由她将手抬起来放在眼前。
左手的无名指上,套了一个精致的指环。
“……这……”
李承泽也抬起自己的左手托住她的手掌,手腕上还系着那条手绳,但手指上……却多了一个跟她手上的瞧着极为相似的指环。
“还要谢范闲,告诉了我……有这个办法。”
许朝暮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飘忽起来:“……办法?”
他温柔地笑看着她的侧脸:“以同心指环,许此生鸳盟,一世,只认一人。”
许朝暮觉得眼睛突然有些酸涩,朦胧的水意忍不住泛了出来。
“朝暮……”她听到他轻声地唤着她的名字:“你喜欢么?”
许朝暮吸了吸鼻子,到底还是没有忍住……让泪水夺眶而出。
她挣开他本就已经不算紧的手臂转过身,双手环住他的脖颈紧紧搂住他:“……喜欢……喜欢……”
李承泽揽着她的背,顺势蹭了蹭她的侧脸,就这样抱着她呆了好一会儿,静静地没有说话。
一室温馨。
等许朝暮平复下来,又有些不甚好意思。
李承泽笑了笑,牵着她来到水盆前面,细细地打湿了帕子帮她擦干净脸上的泪痕,而后……
许朝暮眼瞧着他丢下了帕子,一手托着她的下巴,一手揽着她的腰,低头朝她压了过来……
她的睫毛颤了颤,慢慢闭上眼睛,下一刻唇上的湿热,便变得格外明显。
这一个吻,很轻柔却也缠绵。
等她被他轻轻放开,还没等睁开眼,整个人却被打横抱了起来,两步过去放到了柔软的床榻上。
直到这个时候,许朝暮都还没有太过紧张。
甚至在李承泽双手撑在她两侧,低笑了一声低下头再次噙住她的嘴唇的时候,她也没有太多想。
毕竟这几日来他们一直都是同床共枕的,只是……
都只是和衣而眠,除了有时候像现在这般的亲吻之外,他并没有多做什么。
但是这一次……显然不太一样。
今晚的第二个吻,跟片刻之前的那个显得截然不同。他吮着她的唇瓣,干脆利落地撬开她的齿关,长驱直入攻城掠地,分毫不肯退让。
与过去的温柔克制截然不同,这一回,显得格外地霸道而炽烈。
在她忍不住用双手抵着他的胸口有些下意识想逃的时候……
发觉他的手正在解开她的衣带。
“……承泽!唔……”才惊了一下,她的声音便又被吞了下去。
好一会儿之后,她眼光有些朦胧地仰头看着身上的那人,双手在自己胸口前紧紧护着最后一点儿衣料。
李承泽低低地笑着,一边扯了自己身上的中衣随手丢在床边的地上,一边伸手去拉她攥在胸前的手掌。
“等!你……”
“乖。”他低下头凑在她耳边,暧昧地舔吻着她脸侧耳后的柔嫩肌肤:“放手,嗯?”
“……我……我不!”
“……还记得朝暮醉酒的那一晚……”李承泽看起来并不心急,只眼里的光有些发沉发暗,指尖在她显露出来的肌肤之上轻柔地滑动,低下头去轻啄她的唇,嗓音被压低放轻,却似乎从来没有这样沙哑过:“我可是……全都随了你,任朝暮为所欲为的……”
“……我……”每次李承泽提到那个许朝暮完全不记得的晚上,她总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
“所以……现在……”他的手指揪住被她握紧的最后一块布料:“朝暮是不是该……还过来了?”
……
她到底还是没有能够保住最后的一点衣料,很快在这场对峙之中败下阵来,并且……节节败退,毫无抵抗之力。
在他的手指唇舌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四处燃起火苗的时候,在她忍不住想要推开他埋在自己胸口的脑袋的时候,她还有那么一丝的余力去想……大家都是不久之前才有那么一回实践的……虽然她完全不记得但怎么……差距这么大呢?
她完全招架不住,都快怀疑“骄奢淫逸”的二殿下是不是曾流连花丛……
可等那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
她脑中只剩下一片破碎的空白,什么心思都再无力去顾忌。
如同一叶浪潮尖头的小舟,起起伏伏,升升落落,一次次被顶上风口浪尖,又一次次被用力地扯回水面。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她攀着他的肩浅吟低泣,却又没有办法真的让人停下来……
良夜漫长,春光正好。
大烫干丝
许朝暮醒来的时候,身边人的呼吸还绵长着。
她慢慢睁开眼睛,小心地抬起头,看着侧身睡着,手臂还搂在自己腰上的人的脸。
许朝暮的脸色红得有些微烫,动作小心翼翼地不敢太大。
虽然几日过去她已经习惯跟某人同床共枕,但毕竟那是穿着衣服的时候。
此时虽然跟过去的姿势并无太大不同,但到底少了那层衣料的阻隔,肌肤相贴,气氛格外暧昧。
要不是这会儿李承泽是闭眼睡着的,她可能都不好意思睁眼动弹。
这一回虽然身上难以言喻之处还有些不同的感觉,却着实不算难受,比起曾经宿醉的她完全记不得的那个晚上……
她开始有些相信李承泽所说,那天晚上是她酒醉乱性扯着他……
不然按照他昨晚的……表现……和她今晨醒来的感觉……
应该不至于那么难受才对……
越琢磨脸色越红的许朝暮小心地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纠结要怎么在李承泽醒来之前起身。
他抱得紧,动作之间难免磨蹭相触,以往也是如此,但今日因为缺了衣料的阻挡……
正在许朝暮微微撅着嘴巴纠结思考的时候,额头上微微一热,还没等她抬头去看,就听到某人清晨初醒过来,带着点儿沙哑鼻音的低笑:“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许朝暮微微一惊,下意识地缩在他胸口。却好像……贴得更紧了一些。
等她反应过来想退开的时候,揽着自己的手臂已经又收紧了一些断了她的后路。
“嗯?”
“呃……”许朝暮觉得这时候需要说点儿什么来缓解一下尴尬,脸色通红地低垂着眼:“我……我想……起来倒点水喝。”
不开口倒还好,一开口,嗓音之中微微的嘶哑在这本就暧昧的时候透出一种别样的旖旎。
至少听到这句话之后的李承泽眼色又深了一点儿。
许朝暮这话说完就又闭紧了嘴巴,倒是李承泽,沉默了一下之后深吸一口气,放开了搂着她的手起身,从床边地上随手捡了上衣披上,走到桌边倒了杯清茶。
许朝暮是用被子把自己裹紧了才半坐起身的,低垂着眼睛没有看他只接过了他递过来的被子两口喝了下去,这才觉得干涩的嗓子舒服了许多。还没等说什么,就见手里的杯子又被倒满了。
原来他顺手把壶也拎了过来。
连喝了三杯,许朝暮才停了下来,等杯子被第四次倒满的时候,才要说她不喝了,就见李承泽一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微微用力托起来一点儿,低下头……就着她手里的杯子也喝了起来。
这个场景……
许朝暮觉得有点儿熟悉。
李承泽只喝了一杯便罢了,将茶壶和茶杯随手放在一旁地上,直接掀了自己身上披着的衣裳,伸手就要过来拽她紧裹着的被子。
许朝暮一惊,手下意识地把被子揪得更紧了一点儿,却没防备地被他扑倒再次躺在了床上,某人也并不客气地直接吻了过来。
等这一吻结束的时候……
他已经扯开了裹在她身上的杯子盖在两人身上了。
许朝暮别开脸声音都抖了起来,伸出手试图推着他的胸膛:“今……今天没有朝会么……”
“有。”李承泽嘴角勾着笑,用手臂勾起她的腿:“不过我不去。”
“唔!”
最后的最后,浮浮沉沉之中的许朝暮,脑中滑过了两句诗: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
虽然以前许朝暮也不是没有过睡懒觉错过早饭,起床第一顿就是午膳的时候,但是今日这回……格外让她觉得尴尬。
于是许朝暮在谢必安的面无表情,花烛的故作平静,柴藤的若无其事,五色梅的躲躲闪闪之中……
狠狠地瞪了身为罪魁祸首的李承泽一眼。
李承泽被瞪了反而笑了起来,带着几分餍足又有些得意,伸手给许朝暮夹了个汤包,而后又夹了一筷子浅黄色沾满了酱汁的干丝。
“刚才我问了柴藤,这也是用你们先前从江南带回来的上等酱油做的,这菜叫……大烫干丝。”
许朝暮脸上还带着没有散去的红晕,眼里也还有她自己并未察觉的春情,只又不甚有力度地瞪了李承泽一眼,而后才拿起筷子将那一筷子干丝吃到口中。
白豆腐干切成细丝又加上姜丝用热水烫软,浇上用上好的酱油为主料调好的酱汁儿,一口下去软嫩鲜美,既不会寡淡也不贵咸腻,甚为可口。
李承泽也夹了一筷子送到口中,嚼了嚼,半眯着眼睛:“软嫩香滑,滋味不错。看来,江南……也有不少京都不常见的美食。”
许朝暮顿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我们啊也不过只是学了个皮毛,仗着材料不错罢了,比不得人家大师傅正经十几年的手艺地道。真要吃啊,还是要亲自去,品尝那边大师傅们苦练多年最拿手的菜色,那才是真真的美味呢。”
李承泽转头朝许朝暮看过来,与她对视一眼,洒然一笑:“朝暮说的是,那到时……我们一起去好生品尝一番?”
许朝暮笑眯眯地回道:“乐意之至。”
这一餐不知算是早饭还是午饭的用过之后,在许朝暮他们旁边另开了一桌子一起吃的柴藤花烛连同谢必安都先离开了,倒是五色梅,过了一会儿之后……有些犹犹豫豫地端了一碗汤药进来。
许朝暮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也没避着李承泽,朝五色梅伸出手。
只是手伸了一半,就被李承泽拦住了。
李承泽看着那碗汤药,微微皱了皱眉:“是避子汤?”
五色梅闻言看了一眼许朝暮,默默点了点头。
李承泽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很是坦然的许朝暮:“以前不是你与我说的么?是药三分毒,多用总怕伤身,这个……别喝了。”
许朝暮微微一怔:“可……”
李承泽笑了一下,用手攥住她的手掌:“我明白,不是那个意思。”
许朝暮眨了眨眼睛,看向五色梅:“那……拿下去吧。”
五色梅多看了一眼李承泽,到底还是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李承泽叹了口气,站起身拉着许朝暮回到床边按着人坐下,又自己坐了过去将人搂过来抱紧,低头贴着她的耳边轻叹:“汤药朝暮以后不必喝了,我……先前已从范闲那儿要了一副药吃了。”
许朝暮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猛地反手去摸他的脉门。
细细查了好半天后,许朝暮有些惊也有些疑惑,不是很拿得准:“你……”
李承泽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不伤身是吧?不过范闲与我说,这药性只要不解……我不会有子嗣的。”
许朝暮身子一僵,瞪大了眼睛抬头直直地看向李承泽:“你……你怎么……你……”
李承泽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是我不够君子,或者说太过卑鄙。我舍不得这种能每日抱着你入眠的日子,也嘴馋得很抵抗不了夜晚的‘福利’……但我还明白,这时候若是……于你并不好。既是我贪心想要好处,该付代价的也是我才对,你说是吧?”
许朝暮心头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解药呢?”
“没有。”
“什么?范闲他居然给你没制出解药的毒?你……”
“哎哎,乖,别激动。”李承泽拉住一下子就要起身,眼瞧着下一刻就要去找范闲算账的许朝暮,将人搂回自己怀里:“解药是有的,但我没要。”
“你……”
“本是说让他给你一份的……不过。”李承泽笑了一笑,握起许朝暮的左手慢慢地把玩起来,指尖在那无名指上的同心指环上多有停留:“不过范闲说,以你的医术大概能自己制出解毒的解药,也许比他的还能更好些,所以就没有给了。”当然,范闲那时候还说因为许朝暮对李承泽绝对比范闲要上心地多,真要制解药也一定比范闲更舍得更费心,弄得更好更妥帖。
许朝暮张了张嘴,一时间脑中纷乱一片,说不清是甜是酸。
这何尝,不是一重交给她的“保障”呢?
如果将来他负了她,就算她不亲自动手,也足以……
许朝暮叹了口气,又吸了一下鼻子眨了眨眼睛:“……你自己也说,是药三分毒,还是这种……明摆着三处奔着别的心思研制的毒药,你……”
李承泽低低笑了两声,低下头抵着许朝暮的额头:“这样才好啊,这样才能督促着我加快手脚速速动作,早些……名正言顺地娶你过门。等那时候……可就全凭夫人高兴了。”
许朝暮被逗得一笑,努力压下眼中微微泛起的湿意:“谁是你夫人?谁又说……要嫁给你了?”
李承泽挑了挑眉头,思索片刻,自己点了点头:“朝暮不嫁……也成,大不了,我入赘便是。”
许朝暮“噗嗤”一下笑出来,忍不住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什么入赘?你听过有皇子入赘的?”
“怎么不成?有律法规定皇子不能入赘?”李承泽搂着许朝暮,用下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发顶:“没事,反正我觉着母妃应当是不会介意的,至于其他人……就不用在意了。”
牛奶布丁
京都城内科举开考的这几日,气氛格外平静,却又透出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自那一天开始,李承泽对于上朝就开始有些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颇有些懈怠的模样,惹得东宫的太子殿下每日都绷紧了神经,一个劲儿考虑着自己这位好二哥又有什么歪主意。
他是不太相信李承泽真的为了美人不要江山了的,尤其是在多少知道了一些这美人的本事手段之后,太子李承乾更愿意相信,李承泽哄着对方是为了利益,为了她手里的钱银和人脉。
但……
心中到底还是不算太过踏实的太子这一日难得地请了李承泽,第二日去东宫小聚。
李承泽被太子拦住的时候还揣着手正大步往宫门走,惦记着早些回去阻止那个宠羊驼宠得越来越要没有样子的许朝暮,让羊驼上他们的床午睡。
心里正琢磨着磨着后槽牙的李承泽被太子李承乾拦住的时候,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没有来得及收回咬牙切齿的表情,让李承乾看到之后……
更坚定了他二哥心里没有转好主意一定在暗中谋划对付自己的念头。
李承泽盯着李承乾看了半晌,突然勾起嘴角坏坏一笑,看起来十分愉悦地……接受了李承乾的邀请,表示自己明天一定会到,跟太子殿下好好叙叙兄弟情深。
这一番反应越发使得太子殿下脊背发凉。
等第二日……
太子坐在桌前,有些麻木地看着两个宫女两个内侍,因为无论如何不敢当着二殿下的面伤了二殿下的爱宠,于是束手束脚半天都捉不到,任由……
任由那只叫“羊驼”的猫在自己宫中上蹿下跳,摔了两个上好的砚台毁了四支极贵的狼毫笔,扯了一沓子的画纸又挠了两个苏绣软垫……
而自己那位好二哥,笑眯眯地坐在一旁,一边往自己嘴里塞糕点喝茶,一边看着那只他带来的羊驼猫在东宫造反。
太子忍了又忍,无比庆幸今日早些时候已经将画卷都收了起来,没被这只猫祸害到。不然……
不然太子殿下今天恐怕会顾不得“兄弟情深”而想要吃猫肉火锅了。
正好,这猫的长相分外特别,特别“合心意”。
“……二哥。”太子终于在羊驼从自己面前的矮桌底下窜过去两回,虽然每一次都没有碰到他没有碰到桌腿但还是让他心里一揪一揪地紧张不已,忍不下去之后,对着对面那个吃着点心喝着茶,就快要惬意地哼起小调的李承泽开口:“二哥这猫……实在活泼,只是……已经跑动了这半晌了,不歇歇?”
李承泽看向太子,端着茶杯笑得分外愉悦:“没关系,小东西精气神儿十足,莫说咱们养尊处优窝在东宫不常动弹的太子殿下了,连我也多有不及。这才活动了多会儿?不要紧的。”
太子殿下李承乾皮笑肉不笑:“不知这猫是一贯如此……活泼,还是只在孤这里……”
“嗨!”李承泽拍了一下腿,笑着解释:“那不是太子殿下的东宫,华丽精致,大气堂皇,实在是这小东西以前没见过,一时新鲜,这不,就格外活泛些。太子殿下……不会跟一只猫计较吧?”
太子端着僵硬的笑:“孤自然不会,只是……二哥可是它主人,难道还管束不住不成?”
李承泽像是完全没听懂太子话中的隐含意义,挑着笑回道:“管不住管不住,这小家伙可叛逆得很。再说了……方才进来之后太子殿下不是瞧见听见了,我可是当真试图好好约束它来着,怎奈……它不听我的呢?”
这个倒是。
李承泽抱着不断挣扎的羊驼进来的时候,那姿势看着很是经验丰富的样子,既没有让羊驼挣脱,也没有被它挠烂了衣裳,进来之后跟太子随意见过礼松手之前,的的确确很是认真地嘱咐了羊驼不要乱跑不要乱翻不要乱抓不要乱动,太子殿下桌上的笔墨纸砚不要去糟蹋,太子殿下一旁榻上的软垫都是贡品珍贵得很不要去祸害,太子殿下喜静不要凑到他身边闹腾……
然而到现在,太子殿下却看明白了。
凡是被李承泽点到的地方,羊驼都去祸害了一圈……
太子殿下深深怀疑他二哥是故意的,那死精死精的羊驼猫也是受他“指使”故意给自己添乱的的。
而且不得不说,这次原本太子想要进行的言语试探,都在这羊驼猫上蹿下跳的蹦跶之中不得开口了。
太子开始觉得,这才是他二哥的目的。
他二哥果然是暗中有计划的,而且担心被他发现!
心里越想越多越想越沉的太子殿下,看着那还在自己书桌上祸害完狼嚎笔又去祸害羊毫笔的羊驼猫,目光也显得格外意味深长起来:
“二哥这猫……真是招人喜欢得很啊。”
李承泽笑得格外开怀:“太子殿下,谬赞了。说起来……”
“嗯?二哥有话想说?”
“太子殿下要是喜欢这小家伙……”李承泽笑眯眯地,尾音都因为开怀而上挑起来:“不如今晚我就把它留在东宫陪伴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觉得牙疼。
“不必不必,孤怎好夺人所爱呢?”太子殿下摆了摆手,又看了一眼正悄悄收拾走自己心爱砚台残骸的宫人,眼角抽了一抽:“只是……孤以前听说过‘仆肖主人形’的说法,却不想放在二哥身上,还能‘宠肖主人形’啊……”
一样让他糟心得咬牙切齿。
“哎呦,过奖过奖,臣实在是,愧不敢当啊!”李承泽看了一眼正一边躲闪着宫女伸过去想要捉它的手,一边用爪子扒拉着毛笔的羊驼:“今日这羊驼在太子殿下这儿实在放肆了,得亏太子殿下宽宏大度,不在意,等臣回去了,定会好生教训它的。”
今天可以让朝暮多喂一点儿小鱼干!让它吃个够!
最后的最后,太子殿下在损失了两块砚台无数湖笔两沓宣纸三个软垫两张毯子三个花瓶之后……
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能从李承泽那儿试探出来。
哦,不对,还赔了许多上好的点心茶水,都进了他那好二哥的肚子……
等李承泽抱着今日撒欢撒得累狠了的羊驼回到许宅的时候,脸上的笑都还没收回来。
许朝暮前两日又出城找野菜的时候采了不少蕨菜,连蕨根也挖了许多回来,这两天赶上春闱没事儿呆在许宅不出门,就干脆折腾着要弄点儿蕨根粉出来。
弄得快要差不多,估摸着明天就能上桌了之后,心情不错的许朝暮又弄了点儿简单的小甜点。
撒了葡萄干的牛奶布丁。
牛奶鸡蛋白糖就能做出来的东西不费什么功夫,很快做得了,刚蒸好没一会儿,今日去东宫“联络兄弟感情”的李承泽就带着谢必安回来了。
端着布丁过去的许朝暮看着乖乖趴在李承泽怀里打盹的羊驼,挑了挑眉头很是诧异。
等柴藤过来将羊驼抱走,许朝暮看着正拿着布巾擦手的李承泽问道:
“今天这是怎么了?小羊驼在你怀里……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乖巧呢!”
李承泽今日心情不错,眯着眼睛笑:“今日太子殿下可是亲口夸了羊驼活泼的,晚上让柴藤给它多弄点儿吃的,可是累坏了。”
许朝暮翻了个白眼。
就知道,今天肯定是让太子吃亏了。
李承泽一边擦着手,一边低头看了一下许朝暮手里小碟子里,黄澄澄滑嫩嫩的点心:“这是……”
“布丁,用牛乳鸡蛋和白糖做的,很是简单。来尝尝?”
“布……”李承泽微微低头多看了两眼,怎么也没看出来这东西跟“布”有什么相似之处,不过这会儿他虽然擦干净了手将布巾丢在一旁,却也没有伸手将盛着这布丁的碟子从许朝暮手里接过来的意思,反倒将头探过去一些微微倾身,眯着眼睛笑着张开嘴:“啊——”
许朝暮白了他一眼,却也顺了他的意思,用小勺子舀了一点儿,朝李承泽张开的嘴里送了过去。
这布丁软嫩得很,根本不用咀嚼,只轻轻一抿就能划开,带着浓郁的奶香味儿,的确很是不错。
今日原本心情就特别明媚的李承泽此时再有甜点的助益,只觉得心绪更是敞亮,眼里尽是愉悦之意。
不过吃了一勺子之后,在许朝暮正要舀第二勺递过来的时候,他却是抬起手来将她手里的小碟子和勺子一起接到了自己手里,舀了一下在勺子里还颤颤巍巍晃动着的嫩嫩的布丁,反过来朝许朝暮嘴边递过去:“朝暮,来?”
许朝暮先是抿唇一笑,而后张开嘴凑过去,就着他的手把勺子上的布丁吃了下去。
刚咽下,就听李承泽轻声问:“甜么?”
许朝暮诚实地道:“还好,糖加得不算多,怕太甜了盖住牛乳的滋味……下次可以再多加点儿。”
李承泽挑了挑眉头,把右手的勺子搁在碟子里,低头凑过来,在她水润润的嘴唇上啄了一口,而后又笑眯眯地问:“现在呢?”
蛋糕
考试刚过,参与此次春闱的举子们出了考场,还在京都城内等着放榜的时候,出了大事。
范闲果然“不负众望”,将这次春闱给“搅合”了。
历年春闱都有些脏污之事,甚至已经成了朝中官员勋爵之中心照不宣的惯例,今年虽然有范闲这个当初才入京都就折腾出不少事儿的刺头在,但许多人瞧着范闲从北齐回来之后,不只跟太子和二皇子都交好,还难得显得平静了许多的模样,总是心存侥幸,觉得看起来收敛了许多“懂事”了许多的范闲应当翻不了天。
然而,范闲还真的又把天捅了。
他把春闱舞弊一事给捅到了明面上,拉了无数朝中官员下水。
主管春闱之事的礼部当即就炸了,好容易从牢里被弄出来却没能官复原职,等着春闱之后再想办法努力回去的郭攸之几乎想要生啃了范闲!
而这个递了折子搅了浑水坑了许多人,在今年的许多没有什么背景或者背景不够的举子眼中,形象一瞬间高大挺拔了不知多少倍的小范诗神,在朝中各部所有过去或者现在有过牵扯或者这一次就陷在里面的官员,恨不得扒了他的皮的时候,施施然地在未来岳父意味深长又欲言又止的目光之中,打了招呼带了林婉儿出门……
跑来许宅蹭饭。
这是林婉儿第二次见到许朝暮,而第一次在珍馐阁,并没有能够多说几句,喝醉了的许朝暮就被李承泽抱走了。
说起来,那天晚上许朝暮醉酒唱的那几句的歌……
如今林婉儿想起来都还会忍不住脸红。
“二表哥……许……许姑娘。”
坐在李承泽和许朝暮对面的林婉儿不同于身边已经大大咧咧瘫坐在那里倒茶的范闲,多少有些拘谨。尤其是……
尤其是林婉儿知道范闲这次春闱捅出的事儿,把不少李承泽门下的官员也兜进去了。
尽管来的路上范闲让林婉儿不必担心,但真坐在李承泽这位二表哥对面的时候,林婉儿还是忍不住有那么一点儿心虚。
虽然听说……太子表哥那里被兜进去的官员更多……
李承泽眯着眼睛先是瞥了一眼在许宅毫不见外的范闲,而后伸手将身边的许朝暮的手掌攥在自己手心,笑眯眯地对林婉儿道:“叫‘许姑娘’太见外了,婉儿若是不介意,以后叫二表嫂吧。”
林婉儿微微瞪大了眼睛,看了一眼李承泽和许朝暮交握的手掌。
正愣神着呢,身边的范闲却是也把她的手握住了:“行了啊行了啊,狗粮还撒得没完了?当谁不会撒啊!”
李承泽挑了挑眉头,似笑非笑地看向范闲。
范闲勾起嘴角,笑得特别真实诚恳:“哎呀你说说,这真是不好意思,我这跟婉儿的婚礼吧还剩半个月了。哎呀真是……可怜我啊,今日之后婉儿就该不能跟我见面了,不过没关系,十几天的功夫我就娶婉儿过门了呢!”
李承泽额角似乎有一条青筋跳了跳。
许朝暮感觉到李承泽握着自己的手微微一颤,心底明白他果然还是被范闲这即将到来的光明正大的婚事刺激到了。
许朝暮笑眯眯地看向范闲:“来,叫声二表嫂听听?”
范闲脸上的笑一下子就僵了,咔咔咔地转过头看向许朝暮。
倒是身边坐着的林婉儿,“噗嗤”一声笑出来,拘谨的气氛一下子就散了。
比起表情诡异的范闲,林婉儿倒是先大大方方对着许朝暮:“二表嫂。”
这一回……
倒是换了许朝暮脸色微红。
“我还没谢谢二表嫂特地给我配的药。”林婉儿笑着道:“原本我这病就好了许多了,用了二表嫂的药之后又觉得强健了几分。”
许朝暮摇了摇头:“这个……还是谢范闲吧,我原本……是没有想到这些的。”
使团回京都的路上,从费介那里听说了一点点许朝暮那个,拥有让他老师都极为赞叹感慨的医术的“师傅”的事之后,范闲便起了心思想讨一些给林婉儿的药。
虽然范闲自己完全能够治好她,也其实已经治得七七八八了,但听说了许朝暮她“师傅”的医术,又想到许朝暮之前几次的药丸药粉药膏之后,他还是厚着脸皮想试试看。
于是……
被多压榨了好几章回的红楼内容。
不过不得不说,费介的夸奖没有错,许朝暮也许用毒比不过范闲,但在治病制药之上比范闲的水平还是高上不少的,那几服药让林婉儿在去了病根的同时还对症地补了一**子,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了起来。
见林婉儿还想说什么,许朝暮笑了笑将手从李承泽手里抽出来,站起身整了整衣服:“正巧,今日我打算烤点儿蛋糕……”
“哎呦!”范闲一听就来了兴趣:“好呀好呀好呀,那我和婉儿等着吃了啊!”
然而许朝暮盯着范闲:“你来帮忙吧。”
范闲眨了眨眼:“帮……帮什么?”
他怎么突然有种不太详的预感。
许朝暮抿唇一笑,转头又看了一眼李承泽,才抬步离开了正厅。
然而很快,许朝暮又转了回来,手里抱着一个不小的铜盆,走过来之后,直接“砰”得一下放在了范闲面前。
范闲低头一看盆里的东西和那许朝暮递过来的“工具”,就知道她要让他干什么……
盆里是好多蛋清,递过来的是个用铜丝掐出来的打蛋器。
在林婉儿好奇地凑过来看的时候,范闲指了指盆:“你让我给你充当电动打蛋器?”
许朝暮笑眯眯地道:“小范大人有功夫在身,这手上的力度和速度都不是寻常人能比的,用来打发蛋清……最合适了!”
范闲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不是……我习武难道就是为了打蛋?”
许朝暮理所应当:“现在是。”
范闲垂死挣扎,左右看了看:“谢必安呢?他不是一剑破光阴么?那可比我快多了,我这身手……”
“必安在帮忙啊!”许朝暮微笑着回答:“不然你以为你怎么进门这么久都没瞧见他?他早就被柴藤拉去厨房帮忙了。”
“……既然谢必安已经在帮忙打蛋了……”
“谁说他在做这个?”许朝暮眨了眨眼:“晚上打算做些糍粑吃,他正在捣糯米。”
范闲:“……”
许朝暮把铜丝制成的打蛋器塞到范闲手里,转身走回到桌子后面,在李承泽身边坐下,却是没有再看范闲,反倒问起了林婉儿:“郡主可想吃范闲做出来的点心?”
“呃,二表嫂叫我婉儿就好。”林婉儿微微一怔,先说了这一句之后才反应过来许朝暮问了什么:“嗯……范闲做的点心……”
范闲闻言浑身一震,转头看向林婉儿。
却见自己的鸡腿姑娘脸上似乎带着点儿期待。
还没等范闲反应,许朝暮就笑眯眯地道:“是不是很好奇很想试试啊?心上人特地为自己做的东西,滋味会格外不同的。虽然……其实也就需要范闲做这一道工序就好,不过这可是最重要的一环,这要是做不好,蛋糕可不会好吃的。”
许朝暮说着前半句的时候,身边的李承泽转头看过来,看着许朝暮微笑着的侧脸,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有些若有所思的样子。
其实回想起来……
他已经习惯了许朝暮亲手为他做的一切了。菜肴,酒水,点心,小吃……
已经是她的习惯,也成了他的理所应当。
他的确,从来没有……
尽管此时许朝暮是抱着玩笑之意打趣林婉儿捉弄范闲,但这一边坐着的李承泽却是将这话听到了心里,即便许朝暮自己其实根本没有上心。
范闲听着许朝暮的话,眼看着林婉儿亮晶晶的眼睛,握着那铜丝打蛋器的手一紧,立马豪气万千:“没问题!婉儿!我做给你吃!”
然后……
然后李承泽饶有趣味地看着范闲“咣咣咣”地在盆里搅合蛋清,手臂大概是因为有些酸了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脸色都红了起来。
林婉儿这时候有些心疼:“范闲,要不……”
范闲转头冲林婉儿呲牙一乐:“没事儿,我换条胳膊继续,不要紧。”
倒是许朝暮,探头朝铜盆里已经差不多了的蛋白瞧了瞧:“唔……快了快了,加油,胜利就在眼前了。”
等许朝暮终于宣布“合格”,将那满满一盆打发好成雪一样洁白的蛋白抱走去厨房接着处理之后,范闲胳膊一伸搭在桌面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在林婉儿拿了帕子想帮范闲擦擦汗的时候,对面的李承泽不甚走心地拍了拍手:
“不愧是文武双全的小范诗神,真是什么都能做得好啊!”
范闲几乎算是强忍住了当着林婉儿的面翻白眼的冲动:“殿下若是感兴趣,下次也可以亲自试试的。”
李承泽挑着眉头笑道:“我没有武艺在身,让我像小范大人这般……怕是做不到,再说,朝暮也不舍得。”
范闲咬牙。
于是只好在香喷喷的蛋糕出炉之后,连吃带拿弄走了一大半心里才平衡下来。
不过……
看着第一次吃这种蛋糕,尤其是里面有范闲很大一部分功劳的蛋糕的林婉儿,脸色红扑扑满是欣喜享受的模样……
范闲觉得,好吧,还是值得的。
糍粑
范闲和林婉儿打包带走了大半新烤好的蛋糕之后,屋里只剩下了李承泽和许朝暮。
沉默片刻,许朝暮转头去看李承泽:
“范闲刚闹完事儿,现在正是朝堂上最乱的时候,你……”
李承泽勾了勾嘴角:“这时候我越是什么都不干,上面那位才越容易多想呢。”
“……倒也是。”许朝暮叹了口气,想了想又笑:“上面那位只是多想,倒是东宫那位怕坐不住了吧?”
想到范闲把事儿捅破之前就邀请过自己去东宫小坐的太子那日的“损失”……
李承泽觉得就算太子急了想要再找他,应该也不会请他去东宫了。
真是遗憾。
他还琢磨过下次去东宫是不是可以想办法把羊驼放到太子的卧室里去……
“其实……”许朝暮动了动身子,将头轻轻地倚在他肩上,闭上眼睛轻叹:“其实我明白的,你搬来许宅这里,一日一日地大半时间都留在这儿陪我,也是想要保护我的。”
李承泽抿了抿嘴,抬起手从许朝暮背后绕过去揽住,将人往自己怀里又带了带。
倒是没有说什么。
许朝暮闭着眼睛轻笑:“所以你特地连上朝都有时去有时不去弄得毫无规律可言让人不好推断你什么时候在,所以你特地嘱咐过花烛如果我出门一定要她跟着,所以你特地调了人手在这许宅附近的街口时时巡逻防卫……我都知道的。”
李承泽沉默了一下,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而且……有了先前的试探,谢必安不在的时候我身边就只有花烛一个高手,人家的防备不会那么高,忌惮也就没有那么深了。咱们那位陛下还是要面子讲身份的,对我这么个还不至于登上防备榜的人不会真让人在京都刺杀,太难看了。其他人嘛……之前使团里的事儿也肯定都知道,想到的大概都会一样,所以就算真有那个别心思不好使的,派人也不会派太高级的,危险程度不是又降低了?你也知道的呀,我可不是纸糊的,不会有事的。”
“呵。”李承泽低笑了一声,揽着许朝暮的手松开她的肩头,指尖在她的背上滑动了一下。
正好是她右肩往下的位置。
衣料底下那道疤离彻底消失还差一点儿。
“呃……”许朝暮微微一顿,伸出手从侧面搂住李承泽的腰身,在他怀里蹭了一蹭:“哎呀这不是为了应对试探放松警惕嘛……他们对我这边的武力预估越低以后的日子才能越轻松越好过不是?不然真让人家忌惮了,弄个九品巅峰来杀我可能都是小阵仗了,到时候又要多费多少心思应对啊?不值得。这不是……虽然不至于一劳永逸,但也省了许多事不是?”
李承泽任由许朝暮搂着自己的腰埋到胸口撒娇,一手揽着她的肩深吸了一口气,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轻轻磨蹭了半晌,到底还是叹了一句:“……你答应我的,这种事,没有下一次。”
倒是关于那个“九品巅峰”的话题,两人都默契地心知肚明。
许朝暮告诉了李承泽,如今世上的第四个,那个最为神秘的大宗师,正是庆帝。
而宫中的那个许多人都猜测可能是大宗师的老内侍洪四庠,是九品巅峰的实力。
在知道了这个令人意外的真相之后,李承泽远比过去,行动更谨慎。
尤其是……
庆帝隐藏自己大宗师的身份这么多年,以李承泽的了解和推测,所图必定不小。
庆帝想要一统天下的野心许多人都是能看出来的,作为一个帝王这也十分正常并不令人意外,但在有了大宗师这个身份,尤其是这个身份藏了许多年不让任何人知道,甚至有意无意引导人们认为洪四庠是大宗师之后……
越是了解庆帝的野心和抱负,面对庆帝的时候便越是……
“……说起来……”许朝暮低着头闭着眼睛,又在他胸口蹭了一蹭,转开了话题:“范闲这次捅春闱这件事,是你这边损失更大,还是太子那边损失更大?”
李承泽搂着许朝暮,闻言挑了一下眉头:“那自然是太子。”
“林相那边……”
“毕竟有婉儿的关系,林相又全力扶持范闲。”李承泽抬起另一只手,按在许朝暮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上,拇指一下一下轻柔地摩挲着她的手背:“先不说林相那边都算是范闲如今能用的,有建立自己势力的急迫感的范闲不会真那么大力打击林相一党的,再说……林相自己也是个老狐狸了,就算范闲不明说,从几次相处里透出来的那点意思倾向也能让林相警惕不少。”
许朝暮笑了一声:“所以林相这边也是早有准备早有约束,抽身得还算及时,牵扯应该不算太深……这么看,损失最大的果然是太子了?”
李承泽脸上的笑又加深了一点儿:“可不是么?”
“哎呀呀。”许朝暮眯着眼睛笑道:“范闲这家伙心里估计也有数,真是坏坏的,明知道太子那边损失更大今天还大摇大摆带着身为林相之女的未婚妻婉儿来虚招找你,坐了这么长时间……这太子要是知道了心里指不定怎么想呢!估计要急坏了!”
这么一番操作下来,虽然李承泽这边也有不少人被卷了进去,表面上看起来也是范闲这次捅娄子的受害者,但偏偏范闲和李承泽的态度又看起来十分“友好”。
先不说庆帝会怎么想,至少东宫的太子心里一定会担忧范闲带上林相这边有可能跟李承泽有什么联合,或者至少也是交易。
“那……就与我们无关了。”
“的确,与我们无关。”许朝暮深吸了一口气,又蹭了蹭:“这事儿,先让范闲去闹吧,闹得越大越好呢!”
李承泽低头,看着许朝暮突然笑了出来:“你以前一直说我像只猫……”
“嗯……对啊!”
“但现在看……分明是你更像些。”李承泽的手从她环在他腰间的手掌上抬起来,抚上了她的脸颊,亲昵地磨蹭着她脸侧柔嫩的肌肤:“这磨磨蹭蹭的乖巧模样,分明是……一只撒着娇的小奶猫。”
许朝暮闻言睁开眼睛抬起头,抿了抿嘴像是正在琢磨什么。
李承泽看着她的目光在自己脸上脖颈领口之间流转,忍不住开口问:“怎么?”
许朝暮勾起嘴角冲他“无害”地笑了一下,而后松开搂着他腰身的手臂往上移动,攀着他的肩直起身,凑到他的脖颈处……在领口边缘露出来的脖子上轻咬了一口。
她没有用多少力气,脖颈上虽然被咬了一下,却并不觉得疼,反而有些麻麻的。
李承泽的目光微微深了一下。
许朝暮只咬了一下就退开,手掌撑着他的肩笑眯眯地看向他:“你瞧,就算是小奶猫,除了撒娇,也还是会咬人的呢!”
“嗯……”李承泽的拇指在她眼底一下下地磨蹭,目光却是落在她的嘴唇上,脸上的笑微微有些危险:“是么?来……我好好看看……”
“看……看什……唔!”
靠坐在一起的两人贴地极近,许朝暮的脸颊被他的手掌捧起来,微微仰着头,脸上红晕一片。嘴唇上并不只是柔软唇舌的触感,他一边吮吸着她的唇瓣,牙尖轻咬,就如同她方才咬在他脖颈间的那一口一样,并不用什么力气,并不让人感觉疼痛。
但是……
格外暧昧。
空气渐渐升温,气氛也像要融化开变了味道。
这个时候……
柴藤端着厨房那边做好的,由谢必安出手捣糯米而制成的糍粑过来了。
柴藤不会武功,耳力不及如今在许宅的谢必安和花烛,一直走到门口都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然后……
然后一推门进来,愣了一下之后马上脸色通红地转身!
但木门被推开的声响还是惊动了神思有些恍惚的许朝暮。
她红着脸很快挣脱了李承泽的手臂,匆匆忙忙地坐直了身体低垂着眼,既不去看身边的李承泽也有些不太好意思去看门边也正在懊恼着的人,清了清嗓子叫住了正要抬步离开的柴藤:
“那个……呃……”尽管清了一下嗓子,此时许朝暮的声音还事带着点儿温软的娇媚,她转头瞪了撇着嘴有些不甚高兴的李承泽一眼,又轻咳了两声才继续道:“柴藤,放过来吧。”
柴藤犹豫了一下,抬眼就瞧见了帮忙端着用来蘸着刚出锅的糍粑吃的甜桂花酱的谢必安,深吸了一口气,等谢必安不明所以地快步走过来之后……
才跟他一起进了屋。
谢必安本来是不做这种事的,只是柴藤笑眯眯地跟他说做这糍粑他是“功臣”,跟她一起去送菜合适,所以……
因为花烛从罐子里舀甜桂花酱稍稍费了一点儿时间,所以落后了柴藤几步才过来的谢必安多看了两眼柴藤红通通的脸色,默默地跟着柴藤的动作一起,把甜桂花酱放在了桌上。
然后……
抬头就看见了他家殿下黑着脸瞪他的样子。
不是……
谢必安颇为不解。
瞪他干嘛……
他捣了半天的糯米他说什么了么?
银耳炖雪梨
虽然说了要看范闲把事情闹大,但不论是李承泽还是许朝暮,都没有真的甩手不管。
这次春闱舞弊一事被范闲大大咧咧捅了出来,朝中六部官员几乎都有牵连,除了清流出身的言官,和许多并无深厚背景的武官之外,影响最小的大概一个是早就做了准备要脱身的林相,还有从牢里因为儿子郭保坤立功赎罪放出来,回到礼部却没有坐回尚书位置的郭攸之了。
林相算是朝中官员春闱之前跟范闲接触最多的一个,早早从范闲的一些蛛丝马迹里察觉到不对,因而早有打算,虽然自己门下有人被卷起去,但总的来说影响还算小。
郭攸之就完全是……刚被放出来也没官复原位,一边还忧心自己儿子,今年春闱还真没有时间准备,也没有心思准备动什么手脚。
对了,还有范闲的父亲司南伯范建,也完全没有掺和进去。
在朝中大部分实权者都有波及的时候,尽管大多数的官员都恨范闲恨得牙根痒痒,卯足了力气每日都在琢磨怎么把范闲也拖下来,但范闲在民间,尤其是读书人中的声望却空前高涨了起来。
滞留在京都的各地举子早前就因为夜宴斗酒诗百篇的事迹对范闲很是景仰,这一次勋爵出身又有官位在身的小范诗神孤身一人挑战春闱黑幕,为他们这些学子发声讨公道,一下子就让这种景仰钦佩之情再次升级,几乎要到狂热的地步了。
如果说,先前估计的范闲若是能成功主持本次春闱就能成为所有举子的座师获得好处,那如今虽然范闲把春闱“搅合”了,但他在这些学子心中的地位却已远远超过了一个“座师”。有了小范诗神作为“领袖”,留在京都的各地举子们群情激奋,鼓足了力气支持小范大人,想要一鼓作气清除科举舞弊的脏污。
在这个时候,李承泽和许朝暮都帮了范闲一个小忙。
朝中,在有林相和范建力保范闲的情况下,出人意料地,在这次事件中也有许多人手卷了进去,若真要严查到底必定会损失不少的二皇子李承泽,也站在了范闲这边,尽力地约束手下人不与范闲作对,甚至在朝堂上为范闲发声。靖王世子李弘成便是其中的中坚力量。
二皇子站在范闲这边,让包括庆帝在内的许多人都忍不住多想。
尤其是太子。
在面对要不要对范闲动手往死里打压这个选择题上犹豫不决,分外煎熬。
而许朝暮帮的忙就更小了一些,不过是将为莘莘学子们出头的小范诗神在朝堂上受到的各种压力和敌对,在京都城内外传播开来,尤其是给已经激昂不已的学子们又省了好多打探消息的力气——
把一些这次春闱黑幕涉及到的官员勋爵和其背后势力清清楚楚地全都摆在了学子们面前。
不少官员在民间的名声就此一落千丈,胆大的学子们还联名上书,要求严惩这些官员。
京都城内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范闲本人处在风口浪尖的时候……
鉴查院那边倒是安静。
其实鉴查院对于历年春闱的情况并不是不知情的,有不少人也觉得长此下去对庆国不利,这次范闲将事情捅破,又有鉴查院提司的身份在,其实鉴查院内不少人都是想要响应的。只是在上一次朱格事件之中被清理过一次的鉴查院,留下来的众人都谨慎了许多,身为院长的陈萍萍不表态,他们不好也不敢多有动作。
而鉴查院的院长陈萍萍,也的确一直沉默着没有表态。
费介的三处更倾向于一个后勤部门,在这种时候能帮上的十分有限。
于是,在这个京都城内外都闹得声势浩大的“春闱事件”之中,鉴查院自始至终都十分沉默。
许朝暮叹了口气。
她明白,陈萍萍并没有改变他的计划,仍然在与范闲进行切割。
正在许朝暮有些感慨低叹的时候,李承泽走了进来。
手里还端了个托盘。
等他放到自己面前的时候,许朝暮低头一看:“……银耳雪梨汤?”
“嗯……”李承泽在许朝暮身边坐下,递了个勺子过去:“试试看?”
许朝暮眨了眨眼,转头看向李承泽:“这是……”
李承泽挑眉:“先喝两口。”
“……哦。”
许朝暮心里有些猜测,但这时候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勺子在颜色不算太清澈的汤羹里搅了一下,舀起一勺喝了下去。
温度正好,并不汤,这汤喝起来口感也有些粘稠并不寡淡,应当是熬了不少时候,用勺子一戳,那银耳倒还好,雪梨却是已经熬得软烂,勺子微微用上一点力气就能戳开戳碎……
汤色有些浑浊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梨块煮得太过不少碎末混在了汤里。
糖放得不算多,还能尝到一点儿梨子果肉的微酸。
一勺子之后,许朝暮眯起眼睛,脸上的笑意加深了许多,在李承泽的目光之中,端起了托盘里面的瓷碗,一勺子一勺子并不停歇地,很快把一整碗的汤都喝了下去。
李承泽眼瞧着许朝暮喝完了汤放下碗,笑得眉眼弯弯地看着他:“很好喝。”
“……当真?”
“嗯!”许朝暮十分诚恳地点头,而后凑了过去,也并没有去管自己嘴上还沾着的甜腻汤汁,亲了一下李承泽的侧脸,将下巴搁在他的手臂上:“谢谢。”
只看了一眼许朝暮就知道大概不是自己人的手艺,花烛虽然厨艺比不得柴藤,但这种简单的汤羹却还是很能拿的出手的,五色梅当初在北齐上京城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留在跟吃食有关的店铺酒楼里,厨艺也很是不错。
能给她做这种甜汤的,许宅的人,都不会端上来这么一碗。
而能让李承泽亲自端上来的汤羹……
李承泽微微怔愣了一下,笑了一声:“这么容易猜出来是我做的?”
许朝暮点了点头,咂了咂嘴:“大概因为……我觉得特别好喝吧?”
李承泽眼睛一亮:“是么?”
许朝暮笑得十分灿烂,将头侧靠在他肩上,伸手去拉他的手掌,摊开手心,用手指一下一下抚摸仔细检查。
掌心传来一阵阵的微痒,但李承泽忍住了没把手抽回来:“怎么?”
“怕你不小心切到手了。”许朝暮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一边之后,放下心来,刚要松开他的手,就被他反手微微用力,反过来握住了她的手掌,手指动了动,十指相扣。
他的右手,她的左手。
许朝暮顿了顿,长出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怎么突然想起来……做这个?”
李承泽抿了抿嘴:“……近来天气有些干,偶尔听你咳嗽,你家柴藤说……银耳雪梨同煮炖汤,有清热润肺,清凉止咳的功效。”
当然,还有一个关键因素……
这个容易做。
准备好材料炖着就是了。
不过……
柴藤似乎本来是打算由她动手把雪梨削皮切块,把银耳洗净处理好,给他用来着,只是他坚持自己动手,所以……
似乎浪费了一些。
不过……那不重要。
许朝暮听到这个回答睁开眼睛,想了想又笑了起来:“那……咱们殿下是怎么突然想到要亲自下厨的?”
李承泽侧着脸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不是朝暮与婉儿说……心上人特地为自己做的东西,滋味会格外不同的么?我……想试试。”
许朝暮微微一愣。
说起来……如果不是李承泽提起,她都忘记自己曾经对林婉儿说过这番话了。
毕竟当初只是因为存了小小捉弄范闲一下的心思,才……
许朝暮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方才喝下去的那碗汤羹,如今回味格外绵长,也格外甜蜜,一直浸润到心口上,又暖又甜,令人忍不住翘起嘴角,脸上的笑压都压不下去。
重重地点了点头,许朝暮的话音中都带着十分明显的雀跃欢欣:“是啊是啊!滋味的确……格外不同,你瞧,我这不是……一下子就尝出来了?”
李承泽也笑起来,身为许朝暮的“心上人”,对许朝暮的这个反应十分满意。
虽然他其实有自知之明,这汤……应该弄得其实并没有特别好。
许朝暮动了动手,因为左手被他握在手心十指相扣,倒是没办法抽出来去搂抱他了。
“说起来……”许朝暮低声问道:“承泽,这是你……第一次下厨么?”
李承泽想了一想:“应该是第二次?”
许朝暮抬起头:“咦?以前有过?那第一次是……”
李承泽看着许朝暮因为抬起头而更靠近自己一些的脸庞,低头凑过去在她的红润还泛着淡淡的光泽的嘴唇上啄了一下,而后才笑着道:“你出主意,让范思辙弄起来的烧烤铺子,我在那儿……跟你一起烤过一次茄子。”
李承泽这么一说,许朝暮也想起来了。
尤其是……那个不知怎么弄成黑炭一样的茄子。
想到那个茄子,许朝暮“噗嗤”一声笑出来:“那你这次的火候……掌握还不错呀?”
李承泽轻咳了一声,撇开脸去。
这一次……
在李承泽试图自己点火差点儿燎到自己的衣袖之后,看不下去的柴藤在让谢必安把他拉开之后亲自动手生了火准备了锅……让李承泽自己“玩儿”食材就行了。
说到这个……
李承泽眼光微微闪了闪。
必安听柴藤的话,犹豫都没有地上来拉他这个主子的账……还没跟他算呢。
鱼糕
太子李承乾来到许宅拜访二皇子李承泽。
说起来,这还是许朝暮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直面这位太子殿下。
听闻太子殿下“驾到”,坐在屋里的李承泽拉着许朝暮,特地等着太子已经进了院子之后才出去。
“太子殿下来的匆忙,臣未能到门口相迎,实在惶恐。”
李承泽拱手冲太子行礼的时候,嘴上虽然说着惶恐,姿态却很是随意。
还拉着许朝暮只福身就好,说“太子殿下贤德仁厚不会计较”,不让她下跪。
当然,许朝暮自己也不喜欢下跪。
太子表面上看起来也的确没什么在意的样子,显得很是温和无害,直到进了正厅坐下。
许宅的这厅堂建得随意,本来也没有什么正经待客的想法,因而除了铺着软软的长毛地毯随意地摆着两三张矮桌之外,还真没有什么正经的上座下手的区别,走进来的时候,太子还愣了一下。
太子看起来特别随和:“孤在东宫也能听到许姑娘的大名,这次使团北齐一行,许姑娘出力颇多,很有一份功劳,只是可惜……竟是未能得什么嘉奖。”
许朝暮完全无视太子那个“可惜”里面的若有所指,笑眯眯地谦虚:“太子殿下过誉了,我不过只是个普通生意人,先前跟使团去北齐,真要说起来也是我借了使团的势使团的光,顺道去上京安排生意产业,反倒是我得了不少好处,并没有帮上小范大人什么忙,反而可能还添了不少乱,实在惭愧。”
“怎么会?”太子摆了摆手:“许姑娘在北齐上京城的生意做得极好,给使团在上京城救回鉴查院言冰云添了不少便利,许姑娘实在不必谦虚,这样的能耐实在令人佩服。而许姑娘跟小范大人交情匪浅,竟愿意冒险北上同行帮忙,这份情谊实在令人羡慕啊!”
跟范闲交情匪浅,又冒险同行帮了范闲的大忙,但偏偏太子先前也说了“可惜”未能得到嘉奖。
或者说,这个得了许朝暮帮助的好友范闲没有惦记着给许朝暮讨些明面上的好处。
太子的意思虽然并未明说,但也很容易理解。
许朝暮笑了一笑,没有说话,连身边坐着的李承泽都只是挑了挑眉,默默地继续看太子发挥。
果然,太子的目光在李承泽和许朝暮身上转了一下,喟叹道:
“原来想着若是许姑娘这趟回来得了嘉奖,有了身份,兴许……与二哥的事,便能更容易些了。”
桌子底下,许朝暮的手被李承泽攥在掌心,此时觉得手背微微紧了一下。
“太子殿下是说,我与承……我与二殿下的什么事?”
太子还没开口,许朝暮身边的李承泽就轻笑了一声,松开握着她的手却是将手抬起来从背后揽着她的肩,两人坐得更近了一些。
李承泽迎着太子微微有些诧异的目光,笑得分外愉悦:“太子殿下知道前日范闲带着婉儿来做过客,但是大概不知道我们说了什么吧?想来……也是好奇的。”
太子笑了一下:“二哥说笑了,你们说什么自然是你们的事啊。”
“也不怕太子殿下知道。”李承泽揽着许朝暮的肩笑道:“这不是范闲跟婉儿的婚事近在眼前了么,所以就想着……让范闲也跟着婉儿改了口,以后叫我一声二表哥,叫朝暮一声二表嫂就是了。”
李承泽这话说完,对面一直表现十分平静的太子脸上露出了十分真实的惊讶神色。
“……二……”
“嗨呀!”李承泽笑着摆了摆手:“太子殿下要是也想改口叫‘二嫂’,我们其实也是不介意的。”
太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许朝暮抿着嘴笑了笑,轻轻拍了一下李承泽揽在自己肩头的手背,然后站起身来微笑着道:“厨下正好准备了些小点心,太子殿下若是不介意,我去拿些过来。”
“……麻烦……呃……许姑娘。”
许朝暮离开之后,太子转头看向李承泽:
“孤以为二哥是明白的,二皇子妃的人选,陛下必定慎之又慎……”
李承泽笑了一声:“小王不过一个纨绔,也没什么上进之心,实在不需要陛下费心安排。倒是太子殿下……这太子妃可真要好好挑挑,选好了……于太子殿下可是会助益颇多,姻亲外戚,向来最是牢固了。”
事实上这时候用“外戚”这个词是并不恰当的,但是李承泽这么说了,太子听了之后也忍不住眉心抖了一抖。
外戚。
说起来,太子的母族,皇后的娘家……
已经几乎灭绝了。
此时此刻听到李承泽这番话,太子很难不去多想,即便他知道李承泽是故意这么说的。
就如同太子几乎可以算是没有母族的支撑一样,陛下恐怕也并不愿意见到太子有强力的妻族。
兄弟二人并没有能够聊多少,去了厨房取吃的的许朝暮就端着东西回来了,在门口的时候还被太子带来的内侍拦了一下,看样子是想检查一番。
李承泽似笑非笑地看向太子李承乾,太子也连忙摆了手让内侍放人进来:
“二哥的地方,不必那么拘谨。”
李承泽听了这话挑了一下眉头,拉着正走过来的许朝暮在自己身边坐下:“太子殿下说错了,这是‘二嫂’的地方。”
太子一噎,抬头又看了许朝暮一眼。
这一眼比起先前,倒有了那么点儿意味深长。
许朝暮端来放在桌上的,是一盘子乳白色飘着咸香味道的块状……看着像是糕点的东西。
“这是……”
“鱼糕。”许朝暮笑眯眯地介绍道:“刮了细嫩的鱼肉搅碎,加上姜末胡椒去腥调味,混合生粉倒入模具上锅大火蒸熟就是了。”
太子拿起筷子,小心地夹了一块小口咬了一下,点点头:“许姑娘好手艺,这鱼糕滋味鲜美,软嫩香滑,很是不错。”
倒是李承泽……
瞧见许朝暮端上来的是鱼糕,嘴角勾了一下笑得分外有深意。
许朝暮拿了筷子给李承泽夹了一块过来,正要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的时候,却被他突然伸手握住了手掌往上轻抬,而后见他就那样就着她的手,把她筷子上的那一片切得不算厚的鱼糕咬着吃了下去,笑眯眯地看着她:“味道甚好。”
坐在对面的太子筷子微微一顿,觉得……
似乎有点儿饱。
正想着再说点儿什么问点儿什么的太子殿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打断了。
清脆的“喵喵”声音响起,桌子后面的太子一僵,转头就瞧见了正仗着身子小动作灵活,从门口守着的内侍眼皮子底下,钻进来的猫。
那只叫做羊驼的猫。
那只脑门前面一撮黑毛,跟他二哥李承泽颇有些神似的猫。
那只曾经毁了他两块砚台无数湖笔两沓宣纸三个软垫两张毯子三个花瓶的猫。
虽然才见过一回,但这猫……
太子殿下印象太深刻了。
跟他二哥一样让他讨厌!
被“不经意”地抱到附近的羊驼,循着香喷喷的鱼肉味道钻了过来,也并不如何客气,一下子窜到了桌面上,朝着离自己最近的那碟,太子面前的鱼糕凑了过去。
“小羊驼。”许朝暮在小家伙将爪子伸到盘子里之前叫住,冲它招了招手:“来来来,快过来。”
正在羊驼抬头瞧了一眼许朝暮,正要蹦跶过来的时候……
坐在许朝暮身边的李承泽往前倾了倾身,半挡住羊驼视线之中的许朝暮,笑眯眯地也冲着羊驼伸出手:“过来,别闹太子殿下,桌上那盘子也不是你的,那是人家太子殿下的。”
羊驼瞧着挡在自己最喜欢的主人面前的大坏蛋,深深看了一眼大坏蛋那只以前经常揪它尾巴欺负它的手,最终决定……
一扭头,转向旁边的太子。
太子手里捏着筷子,只觉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
事实上要不是多年涵养还在,方才羊驼“蹭”地一下跳上自己面前桌面的时候,他就差点儿跳起来远离了。
羊驼瞧了一眼比起那个老是捉弄欺负他的大坏蛋,显得无害多了的太子李承乾……
一屁股在桌上坐了下来,把爪子伸向太子面前的那盘鱼糕里。
“殿下……”门外的内侍因为先前太子吩咐不要进来打扰的命令不敢入内,躬着身子站在门口看着太子桌面上那只毫不客气的猫,不由得想起几天前东宫的“惨状”,多少有些无措。
太子抬起头,在对面自己二哥带着点儿调笑之意的目光之中,硬着头皮扯出一个笑,冲那看起来想要进来帮忙的内侍摆手:“……不碍的。”
这话话音才落,羊驼小爪子一个不稳,在盛着鱼糕的盘子边上滑了一下……
把一盘子的鱼糕都掀下了桌面。
正好,撒了桌前端坐着的太子殿下一身。
内侍:“……”
太子:“……”
羊驼歪了歪脑袋,丝毫没有闯了祸的自觉,甚至从桌上跳了下去,爪子压着还没从这变故中反应过来的太子殿下的大腿,伸出脑袋去够他衣服上的鱼糕。
红枣姜茶
如果说,朝堂上因为这次春闱的动荡能够小些,波及官员的处罚能够轻些,那么也许……
太子还不至于就此正式对上范闲。
但是这一次,范闲对他一系的人手太过不留情面,而范闲本人也油盐不进,无论如何不松口倒向太子。
自然,这其中,应当也有范闲因为许朝暮的关系,跟李承泽表面上看起来走得颇近的关系。
在庆帝明确表态要彻查此事并加以严惩,绝不姑息之后,在京都的学子们感激不已的时候,东宫的太子却分外心寒。
此事真要彻查,真要严惩,受影响最大的是他和二皇子李承泽,他却还要更大些。尤其在李承泽一派并不在意的模样之中,太子李承乾不得不多想。
不过太子虽然已完全放弃拉拢范闲的念头开始与范闲为敌,但到底还维持了脆弱的表面平静,只是情况究竟如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轰轰烈烈的春闱舞弊一案完结得很是迅速,几乎算得上是雷厉风行,京都城内许多官员被拉下马,罚俸降职都是最轻的,贬谪到偏远地带的也不算最惨,京都之中最终被推出来牺牲的几个卒子上了断头台,倒是狠狠地让京都城中并未离开的赶考举子们出了一口气。
与损失惨重忧心忡忡的太子不同,李承泽从一开始就十分反常地没有庇护自己的人手而是站在了范闲这边,引人侧目,而在自己手中的官员也陆续受罚遭贬之后也仍旧表现得云淡风轻毫不在意,倒让许多人想多了。
尤其是李承泽的人。
这次春闱在定了范闲是主考之后,李承泽就让李弘成告诫过自己手下的人不要插手,但利益当前很显然很大一部分官员并未听进去这“善意的提醒”。等事发之后才有些恍然,但此时再如何求见二殿下却都缩在那姓许的商家女的宅子里不肯见客,连靖王世子李弘成都闭门不肯回应。
不少这次因为胆子小或者谨慎而躲过一劫,或是受了罚心中恐慌不已的,都开始琢磨着李承泽的态度。
恐怕……二殿下也是借着这次范闲捅出春闱大案的机会,在清理手底下不听话的人,用这从别人那里挥过来的鞭子,狠狠地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明白……他的话,是不容他们忽视不听的。小心思可以有,但不能与他的命令相悖。
于是,在朝中人心惶惶的这个档口,李承泽这边反而越发乖觉听话起来。
最终从这次的风口浪尖全身而退,已经开始欢欢喜喜准备婚礼的范闲还跟许朝暮吐槽过,就这,李承泽都能算计一波,从这几乎算得上惨烈的损失里扒拉出好处来。
对这个,许朝暮是十分支持并且赞同的。
左右已经知道事不可为,知道这些折损不可避免那位庆帝陛下也不会容太子和李承泽全身而退,那与其徒劳挣扎空费力气,不如怀着壮士断腕的心思早做打算。
至少这一局,虽然面对庆帝,太子和二皇子都是输家,但若是对上太子,李承泽到底还是赢了一筹。
春闱大案落下帷幕,京都城官员噤若寒蝉的时候。
被许多人关注着琢磨着的二皇子殿下李承泽,正在许宅的厨房里折腾。
红枣姜茶。
说起来,也不是费劲的东西,甚至比先前炖过一回的银耳雪梨还要简单些,不过这时候撸起袖子的李承泽半弯着腰站在灶台前,却是微皱着眉头十分认真的样子。
柴藤在一边看着,已经能够淡定地并不插手了。
柴藤不插手,谢必安也就没上前。
这会儿这姜茶其实已经煮好,盛了就可以端出去了,但李承泽切姜的时候刀工……切得有粗有细有大有小,还有不少姜切成了碎末,这时候混在这汤水里在盛的时候轻易躲不开。犹豫片刻之后,李承泽跟柴藤要来了两块纱布,准备好另一个罐子蒙上纱布,一勺一勺慢慢地舀在纱布上,看着所有姜的碎末和切碎了没有挑干净的红枣的碎核都被纱布滤了出来,满意地挑了一下眉头之后,就慢慢继续下来。
直到把一小锅的红枣姜茶都滤好,弄出了一罐子干干净净的汤汁。
李承泽抱着罐子拿了个空碗离开厨房回屋之后,柴藤看着他的背影长叹了一声,倒是替她家小姐高兴地笑了笑。
然后……
抱着自己的剑站在厨房门边的谢必安就被瞪了一眼。
谢必安:“……”
……
原本在床上缩着歇息的许朝暮多喝了一碗李承泽弄来的红枣姜茶,微微烫热的汤汁带着生姜特有的辛辣,两碗下去,她的脸色也更红润了一些。
喝完了两碗红枣姜茶,许朝暮脸上的表情似乎松缓了许多,然后又窝回了被窝里面。
李承泽看了她一眼,随手把罐子和空碗放到一旁,脱了外衣也上了床榻。
身上裹着的被子一掀一放,面朝里侧躺着的许朝暮背上一热,有人贴了过来从背后将她搂在怀里,温度比她体温要更高些的手掌顺势按在了她的小腹之上,一阵一阵透过来的热气让她脸色微红的同时,眉头也又松开了一些。
许朝暮往后蹭了蹭,更将自己缩在他怀里,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倒是她身后搂着她的李承泽眉头蹙起:“……当真不用开个方子抓些药来?”
许朝暮“噗嗤”一笑:“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啊?用不着的,再说……之前不是你说‘是药三分毒’嘛!我觉得……这红枣姜茶就很不错,喝了之后全身都暖洋洋的,舒服多了。”
“……当真?”
“嗯!”
李承泽笑了一下,贴着她的侧脸磨蹭了一下:“既然觉得好……明天再弄些来喝?”
许朝暮笑眯眯地点头:“好呀!”
这话之后,沉默了一会儿,谁都没有再说话,气氛一时分外温馨。
而许朝暮缩在李承泽怀里,背上暖洋洋的,小腹也热烘烘的,舒服地闭上眼睛涌上睡意来。
这时候,李承泽突然轻声一叹:“朝暮的身子……可真不像个习武的。”
许朝暮半睁开眼睛,又往后靠了靠:“……这也……给我带来了不少便利,不算是坏事。”
李承泽搂着她的手微微一紧,却是没有说什么。
许朝暮的身手李承泽很是清楚,可是她的体质却根本不像是寻常的习武之人,算不得强健,体内也完全没有真气的存在。因而只要不是亲眼见她出手,所有人都看不出来她有武艺在身。
只要她想,她能藏得比庆帝还要深些。
“一得一失,有了好处自然也要承担些后果,这样才公平。再说……我身子也没有那么不争气,比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是好上许多的。”
当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好的,以她从老头子那里继承过来的过人医术,都还断断续续地为自己调养了许多年。
李承泽叹了口气,贴着许朝暮的颈侧:“还是我以前对朝暮关注不够,竟不知……”
“没有!”许朝暮在他把话说完之前打断了他:“这个吧,因人而异,影响因素也很多的,我……我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太大感觉,只极偶尔才会觉得不舒服,这一回也是特例而已。”
“特例……”嘴上念叨着这两个字的李承泽嗓音又低了两分:“果然……”
许朝暮隐隐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却又一时想不明白刚才自己有哪里说错话:“果然……什么?”
李承泽微微低下头,在她被蹭开一点儿的衣领处动了动,将嘴唇印在她右侧颈肩。
许朝暮没忍住瑟缩了一下。
李承泽抬起头,凑近她的耳朵:“果然朝暮先前受伤……还是损了身子的。”
许朝暮微微睁大眼睛张了张嘴,竟一时想不出怎么辩驳。
如果说她先前受伤没有损了身子,那回到京都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没再遇到什么危机也没着凉受风的她,这一回腰酸背痛小腹坠胀难受,就找不出什么因由,难以解释为什么“特例”了而以前不会。
但如果这次不是特例她以前也会难受……
好像又打脸了自己先前说的身体还算不错的话。
许朝暮正琢磨着的时候,李承泽又开了口:“……以前没有问过,朝暮这身特别的体质武艺如何得来,虽出人意料,却累得体弱。”
也许是因为有些困倦,思绪转得不及,许朝暮没注意到李承泽这“体弱”的判定,回答的时候竟是不注意就默认了下来,引得身后的人眼光闪了闪。
“……其实也没什么,我跟你说过老头子的事儿,就是以前他拿我试药的时候,误打误撞地改了体质,我自己瞎琢磨体内经脉运转的时候,掌握了跟真气不同的内力。”许朝暮轻描淡写地将当年几次濒死之际因不甘就此身死,而由求生欲支撑着自己,凭着一点儿医术了解和曾经看过故事里的武功描述,也不管什么虚构真假一股脑地试了下去,还真被她试出了成果。老头子的药和她自己的瞎折腾,幸运地没能作没了她的命,而在当初的苦痛之中给她带来了不同的机遇。
“只是可惜。”许朝暮微垂着眼睛,声音渐渐低下去:“我没有老头子的能耐和狠劲儿……当初自己试验的过程……也有许多记不清了,生死攸关不敢拿别人尝试……”
所以到如今,她即便身边有习武的,也没有再造出跟她一样特别的。
许朝暮睡了过去,而她身后搂着他的李承泽嘴却抿得死紧。
生死攸关。
所以……
过了半晌,他叹了口气,看着怀里她沉沉睡着的模样,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颊。
“……以后都不会了。”
老婆饼
春闱大案刚刚结束不久,范闲和晨郡主林婉儿的大婚如期而至。
如今在朝堂上和民间都极为引人注目,学子之中声望颇高的小范大人,跟皇家郡主林相之女林婉儿的大婚,自是十分浩大,甚至能称得上一句“豪奢”。
范闲的父亲范建和林婉儿的父亲林相倾注了最多的心血,而让林相有些不太痛快的便是因为身份问题,他虽身为林婉儿的父亲却不能太过光明正大出面,一应事务只能由宫中操持,比不得日日红光满面笑意迎人的范建,甚至连厚着脸皮主动上门帮忙的费介都比不过。
宫中赏赐颇多,那位陛下也是十分大手笔,众人都以为是对范闲的看重对林婉儿的疼爱,大约只有少数几人明白这其中还有的一层别样意味。
而范闲本人,对庆帝的这番举动,心情颇为复杂。
鉴查院这边,已经开始试图跟范闲做切割的陈萍萍没有露面,所有帮忙也都是在暗地里,尤其是在跟范建有默契的情况下,竟一时之间没有几个人能察觉。
婚礼当日,场面铺开很大,收到的礼物也很多,但要说前来观礼的人,却其实并没有多少。
林相一系的人自然是亲自带着厚礼前来的,太子那边只送了礼人并未到,太子那边的官员也没有几个上门的,鉴查院这边除了热热闹闹过来撑场面的三处之外也就来了一个四处的言冰云。而令人意外也又不算意外的是……
二皇子李承泽亲自上门了。
李承泽不是自己上门的,也不是跟靖王世子李弘成一道过来的,他是跟许朝暮一起,拉着她的手进门的。
今日能来参加范闲和林婉儿的大婚之礼的,都是知道许朝暮跟范闲交好,还曾随使团去过北齐上京城的,虽然这其中大部分人对二皇子李承泽和范闲的关系存疑,但不得不说比起太子二皇子至今为止表现出来的,都是跟范闲交好的态度。
这两人任何一个过来都不意外,但是手牵着手一起来……
除了忙活着的新郎官范闲,第一个上来跟牵着许朝暮的李承泽打招呼的,是前几日刚刚赶回京都的大皇子。
大皇子生得比太子和李承泽都要高壮一些,肤色偏暗有些风霜之色,但眉眼之间格外凌厉,即便是含着笑的也仍能给人不小的压力。
不愧是常年驻守边境的统军皇子。
大皇子跟李承泽的关系看起来还算不错,两人打招呼的时候,大皇子还上手拍了拍李承泽的肩,多看了两眼许朝暮,什么都没说。
其实除了赶回来的大皇子,林婉儿的生母长公主李云睿,也在大婚之前被特赦能回京都一趟,只是今日的婚礼,她并没有被允许来参加。
如此也好,省了不少事,也省了不少尴尬。
只是范闲大婚之后李云睿不会立刻返回封地,也不知停留京都的这几日又会闹出什么事端来。不过……交给范闲头疼吧。
今日大婚的主角毕竟是范闲和林婉儿,不论是大皇子还是李承泽,都没有多留,礼成之后就离开了。走出范府大门,大皇子上马之前,还跟李承泽相约过两日小聚一番。
回许宅的马车上,李承泽握着许朝暮的手:
“你送范闲的贺礼里面,那个食盒里面是什么?”
许朝暮笑了笑:“老婆饼。”
“老……老婆饼?”
“嗯……老婆呢,就是媳妇的意思,算是爱称吧。”许朝暮想了想,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其实我是想弄点儿有些祝福含义的点心,什么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之类的,但一时间实在想不出什么,就……弄了些老婆饼,权当喜饼了。”
李承泽深深地看了许朝暮一眼:“……家里还有么?”
对于李承泽随口称许宅为“家”,许朝暮已经从一开始的惊讶到现在习惯之后的平静,只是每次听到心头都还是下意识一暖。
“家里没有了。”
李承泽挑了挑眉头,就那么看着许朝暮不说话。
许朝暮眼睛转了转,到底还是败在他的眼神之下,叹了口气,用另一只没有被他握住的手翻开了马车车厢里的小暗格,拎了一个小盒子出来。将盒盖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了四个圆圆的金黄色酥饼。
“我留了一点,就这么多,尝尝味道还是可以的。其实说起来没有多特别啦,兴许不比你往常吃惯了的那些点心滋味更好,也就是图个寓意而已。”
李承泽捏了一个在手里,看着许朝暮,低头咬了一口,慢慢咀嚼。
“甜的,这内馅儿……”
“软软滑滑稍稍有点儿韧劲儿?”许朝暮也捏了一个在手里,轻笑着道:“这老婆饼里最讲究的就是这个馅儿了,冬蓉馅儿,用冬瓜为主料做的,还可以?”
李承泽又咬了一口,想了想问道:“跟……老婆对应的,怎么叫?”
“嗯?”
“就是……夫君意思的……爱称?”
“哦……叫老公。”
得到答案的李承泽微微皱了皱眉:“这叫法真怪。”
许朝暮“噗嗤”地笑了出来:“又不用你叫,奇怪点儿怎么了?”
听了这句话,李承泽看着许朝暮,捏着手上甜饼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些。
沉默片刻,将手里的那一块老婆饼都吃下去,李承泽想了想问道:
“既然有老婆饼,那有老公饼么?”
“啊……有。”
李承泽拍了拍手,状若不经意地问:“以前做过?”
“唔……做过,你想吃?”
李承泽半眯着眼睛:“随口一问。”
“嗯?”
“毕竟就我所知范闲这一遭应当是你第一次亲手准备送人的新婚贺礼,范闲是个男的你送他老婆饼,所以以为以前这应该送女人做成婚贺礼的老公饼,你没做过的。”
照着李承泽这个逻辑推下来,倒也合理,许朝暮就没多想,笑了笑回道:
“说起来以前虽然做过但也不是我亲手做的,就有一回做椒盐味道的菜的时候想起来这么一回事儿,说给柴藤听,后来她琢磨着做过,我吃着觉得还不错的。我自己倒是没亲自动过手做。”
李承泽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毕竟,需要的信息他已经都得到了。
柴藤会做,嗯,很好,够了。
于是,接下来,李承泽很快地转移了话题,还特地换了一个能让许朝暮将大部分甚至全部注意力都聚焦过去,再想不起先前随口一提的话的话题。
“跟婉儿成婚之后,你说……那一位还会执着于范闲的性命么?”
许朝暮当然知道,李承泽说的是两日前回到京都见过林婉儿,但今日大婚并未到场的长公主李云睿。
许朝暮挑了挑眉:“说实话,她的心思……我有点儿揣摩不出来。”
李承泽笑了一声:“也是。”
毕竟,李云睿是个疯子,这是许多人的共识。
“不过如果让我猜的话……”许朝暮将脑袋侧靠在李承泽肩上:“如果只是猜测,那我是觉得……她还会想要范闲的命的。”
“哦?”
“范闲是注定不会为她所用的人,而她所求……再加上要是不算林婉儿这边的关系,他们俩可以算是结了死仇,彼此都不会客气,一定想方设法给对方添麻烦设障碍,让对方所求不得。这种情况下也许范闲还会看在林婉儿的份上不愿动她性命,但李云睿可不会手软的。毕竟……一了百了,才没有后患嘛!”
李承泽叹了口气:“那毕竟是范闲跟婉儿成婚之前,现如今……”
“那又怎么了?”许朝暮眨了眨眼:“又不是不能再嫁旁人。”
许朝暮这句话,虽然说的是林婉儿,波及到的是范闲,但是……
李承泽还是没有忍住心头一颤。
“而且,李云睿多半会想啊!”侧靠在李承泽肩头的许朝暮丝毫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他的心情,仍旧继续推测道:“若是有一日她的目的真的能够达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或者更……那到那时候,身为她亲生女儿林婉儿的身价只会水涨船高,就算曾经嫁过范闲,也一样多得是青年才俊排着队等着求娶,所以……大概李云睿不会太在意吧。”
李承泽低头看了许朝暮一眼,抿了抿嘴,转而说道:
“朝暮猜得不无道理,那位……做得出来。所以……你不去提醒范闲一声?”
“哪儿用得着我提醒?”许朝暮笑了笑:“这点儿东西,范闲自己也能想明白,对待李云睿,他可比我慎重多了,多想一些才是应该的,这些可能他心里一定早就有数,放心好了,不用管他。”
李承泽又低头看了一眼许朝暮。
心道:我其实还真不怎么想管他。
“大婚之后要不了多久,范闲就该领新的事儿做了。”
李承泽低叹了一句。
这之后,马车车厢内沉默下来。
两人心里都是明白的。
在跟太子一拍两散之后,庆帝接下来必定是要断掉本来北齐一行就应该断掉的,范闲跟李承泽的“友好”了。
毕竟,庆帝需要范闲只能成为一个“孤臣”。
鸳鸯锅
范闲大婚之后,京都城之内的气氛重新平静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无事发生。
小范大人新婚燕尔甜甜蜜蜜的同时,倒是也没有忘记趁着自己在还没有进入朝堂的这些年轻学子之中,人气威望最高的时候,暗中联系考试的时候自己看好的人才。
范闲要组建自己的势力,在京都城内,王启年和滕梓荆是范闲的心腹,言冰云是范闲已基本说服的同盟,再加上新科举子……
除了这些完全属于他的,鉴查院费介掌管的三处,他如今唯一承认的父亲范建的势力,他岳父大人林相在朝中以及各地的势力……
都是会向着他的。
只是,尽管局面看起来算是不错,而一切也算是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
范闲却从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他的“敌人”更加强大。
李承泽这边,虽然损失不及太子重,但也的确做出了低调蛰伏的姿态。
倒是刚刚回京的那个看起来跟李承泽关系还算不错的大皇子,来过许宅两回。
大皇子不像李承泽和太子这样内敛,一个作玩世不恭一个作平庸怯弱,身上带着并不掩饰的战场拼杀而来的煞气杀气,气息凌厉却也稳健。不过尽管如此,他的脾气秉性却算是不错。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大皇子殿下对许朝暮的态度很不错,算是不熟的人中,第一个认可了她作为李承泽伴侣身份的人。
就因为这个,许朝暮本人还好些,但许宅之内的其他人,像是花烛柴藤和五色梅,对这位大皇子殿下的印象可以算是非常不错了。
“范闲大婚,婉儿出嫁……大哥在这个时候回来,接下来……大约要论皇子的婚事了。”
而如今庆国适龄未婚的皇子,只有三个。
大皇子,二皇子,太子。
虽然不论按年龄还是按君臣尊卑,李承泽都不会是第一个,但……
许朝暮听得李承泽这么说的时候,正拿了小花锄在打理着摆在院子里几个花盆里面的牡丹花。
许朝暮勾了一下嘴角,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
李承泽挑了一下眉头走过来,从身后将人揽在怀里,被打断了动作差点儿不小心铲掉一朵花的许朝暮,在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李承泽并不在意他手上因为她刚刚的那一下而沾上的泥土,低声问道:“朝暮不担心?”
“担心什么?”许朝暮眨了眨眼,抬起自己的左手,露出无名指上的那枚指环,也不回头去看此刻李承泽的反应,只笑眯眯地道:“我有这个。”
李承泽低低笑了两声,将怀里的人又搂紧了一点儿,点头:“这就对了,都交给我。”
“好。”
……
宫中为皇子们赐婚这件事还没有什么苗头的时候,在京都城享受了大半个月新婚的甜蜜后的范闲,又领了新的差事。
不出意料地,果然,是前往江南。
自然,彻查北齐上京内库走私一事是暗地里的任务,明面上的旨意,是去收拢江南一代的内库产业。
毕竟早前就说明过,只要娶了林婉儿,范闲就会接手庆国内库,刚刚新婚的时候范闲没有提庆帝也没有急着安排,但是现在,范闲在收了一堆内库的账本安排记录文书之后,被派往江南继续为熟悉掌握内库产业做努力,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至少很多并不知道内情,不晓得走私一事的人,都轻易接受了这个明面上的旨意。
范闲接了旨意很快就要启程,在跟自己的岳父大人斗智斗勇了好一番之后,总算得到了能带着新婚妻子林婉儿一起下江南的好结果。
当然,这其中林婉儿本人十分想跟范闲一起去看看她从未见过的江南风光的意愿,是让林相愿意点头答应的最主要原因。
离开京都之前,范闲果然又来到了许宅拜访。
林婉儿在家里收拾行囊准备行礼,因为可以远行高兴地如同出笼的雀鸟,一时间也不怎么去管范闲,于是本打算带着林婉儿来蹭好吃的的范闲,最终带来的是许朝暮也很熟悉了的三个人。
王启年,滕梓荆,还有个高达。
这其中,高达来了没多久就又去兴致勃勃地找花烛切磋了,而因为谢必安也在,高达同时面对一个八品刀客一个八品剑客,兴奋地脸都红了,完全顾不上这边的小范大人。
滕梓荆这次并不会跟范闲一起下江南,范闲坚持要将他留在京都好好陪陪妻子和正到了上学堂年纪的儿子。
会跟去的,除了高达,还有虽然心中也有些舍不得妻子女儿的王启年。
高达已经跑去切磋,滕梓荆安坐在一边显得很安静,王启年面对许朝暮身边的李承泽的时候还有那么点儿拘谨。
倒是范闲,仗着身边的人都是值得信任的心腹,对面的人也是没什么不能说的老乡,只跟一旁“陪客”的李承泽打了个招呼,就开门见山:
“我这趟下江南是要扳倒明家给李云睿和殿下添堵的。”
“咳咳咳咳……”
许朝暮和李承泽还没什么反应,倒是喝了一口水的王启年差点儿就喷了出来,因为怕波及对面不远处坐着的二殿下李承泽,生生强忍住咽了下去又呛到了自己。
引得滕梓荆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里似乎带着点儿“大惊小怪”的嫌弃。
在众人目光都落在被水呛到了的王启年身上,王启年干笑了两声正不知说点儿什么好的时候,柴藤和五色梅拯救了他。
快要到午饭时候,许朝暮就在外面的小院子里摆上桌子架起了大铜锅,准备了各种食材,煮起了火锅。
一半红通通麻辣鲜香,一半汤汁奶白醇厚鲜美。
她准备了鸳鸯锅。
在如今京都城内人们涮起锅子多半只是清汤的时候,许朝暮让人特地打出了分成两半的铜锅来,准备着一红一白的鸳鸯火锅。
“哎呦!”范闲走过去,围着桌子转了一圈,站在红汤的那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嗯!地道!这味儿不错嘿!”
许朝暮拉着李承泽在已经不客气地坐下了的范闲对面也坐了下来,王启年和滕梓荆犹豫半晌还是坐到了范闲身边。
柴藤和五色梅也坐了下来,而后过来的花烛也在将高达丢给被柴藤交代过,要多帮帮她的好朋友花烛分担的谢必安之后,施施然过来凑这个火锅局。
至于另外两个……
再说吧。
食材摆了不少,白菜菠菜竹笋土豆豆腐,配上新鲜的牛肉羊肉,鱼肉虾肉剁碎混了其他食材做成丸子,种类看着极为丰富,蘸料也准备了好几种。
范闲是并不顾忌什么也不讲究什么的,拿起筷子就夹了些肉丢进了沸腾着的红汤里面,咂着嘴流着口水等着肉熟,许朝暮也夹了肉和才放在自己面前的添加了好多种菌菇的猪骨汤里,涮熟了再夹出来递给身旁瞄了红汤那边好几眼的李承泽。
吃了两口肉之后,范闲舒服得眯着眼睛呼出一口气,一睁眼就瞧见李承泽碟子里一点儿辣椒颜色都没沾染上的肉片,没忍住笑了一声:“哎殿下,我跟你说啊,这火锅啊……麻辣的红汤才是精髓!不尝一尝太浪费了!”
还没等李承泽说话,一边的许朝暮就已经瞪了范闲一眼:“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小范大人,可没有你这么强按头的啊!”
“切~”范闲翻了个白眼:“我这不是替殿下可惜嘛!这麻辣味的火锅,多难得才吃上一回啊……说起来我之前也想过弄一回来着,但是这里面好多的香料调料不好找一直凑不齐,而且吧,这炒料也不容易……所以才显得珍贵,所以……我这不才劝上你家殿下两句嘛!”
李承泽正嚼着虾丸,闻言笑了一笑,眉梢眼角似乎透着那么点儿得意的味道:
“小范诗神不必替我可惜,我毕竟与你不同,要是想吃……朝暮会给我做的。”
在范闲表情僵硬下来的时候,许朝暮笑眯眯地又给李承泽夹了一片牛肉,而后补了范闲一刀:
“嗯,随时都可以,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范闲……
范闲恶狠狠地嚼着嘴里的牛肉。
一旁的王启年没忍住笑了一声,在范闲瞪过去的目光中连忙低下头埋头苦吃。
毕竟,这东西可是难得,多吃几口才不亏。
许朝暮看向范闲:“你想跟我讨火锅底料啊?”
范闲点头:“昂。”
“没有。”
“……”
“不过……”许朝暮转头看向也看过来的五色梅:“我们五色梅厨艺也是很不错的,底料她也会炒。”
范闲端着碗抬头,看了一眼五色梅,而后转向许朝暮:“你想……让五色梅跟我去江南?”
许朝暮抿嘴一笑:“我在各地都有些人手,总领各处生意和情报网络,经年下来,这些人对某些地方的情况最是熟悉。”
范闲眉头微动,像是猜到了什么。
许朝暮也并不绕圈子:“五色梅虽然是从北齐上京城跟我一起回来的,但她统领的,可不是北齐的生意。”
另一边王启年和滕梓荆都没有料到许朝暮也这么不避着他们谈这个话题,微微一愣之后也慎重了几分,却是并不插话。
范闲眼睛一亮:“……五色梅真正熟悉的,是庆国这边,江南一带的生意?”
许朝暮看向五色梅,五色梅放下碗筷拱了拱手:“江南一带,除了生意人手,官员关系,富户瓜葛,产业安置,水运外货……这些,小范大人都可以问我。”
范闲眼睛越来越亮,而后又转向许朝暮:“你这还真是……她是你光明正大从北齐带回来的人,实际上却最熟悉江南的事……这几步,你算得挺远啊!”
许朝暮抿唇一笑,没有说话。
李承泽夹了一片竹笋放到许朝暮的碟子里。
比起许朝暮给陈萍萍的那个死物册子,五色梅这个曾暗中坐镇江南数年的对那里的官员大户,尤其是明家分外了解的人,才是更有力的。
这才是许朝暮对陈萍萍说过的,会给范闲提供的,更大的帮助。
老公饼
范闲带着林婉儿离开京都时,李承泽被叫入宫中,并未能来相送。
自然,这是不是“凑巧”,就不好说了。
左右,范闲不介意,李承泽也是不介意的。
倒是许朝暮,身边带着花烛前来为这位老乡送行。
前一日范闲已经特地带林婉儿去了林相府邸,今日林相府的人包括林大宝在内都没有来送行,来的最多的自然还是范闲这边。
就像他之前去北齐的时候一样。
唯一有那么点儿不同的是……
城门外的一驾马车上,还有一个前来送行的人。
因为林婉儿大婚而从封地回到京都,眼下暂时还未离开的长公主李云睿。
范闲是跟李云睿针锋相对还是顾忌身边的林婉儿一时忍下,许朝暮都不知道,也并不在意,只是在范闲的车队离开之后,李云睿的马车拦住了她。
关于这一点……
许朝暮其实也不算意外。
她毕竟是让李承泽从跟李云睿的“合作”之中脱身而出的关键人物,若不是先前有范闲这个“靶子”在,而李云睿又很快被罚离开京都去了封地,许朝暮也不会只遭遇那么一回刺杀而已。
城门附近少人的小巷里,李云睿没有下马车,甚至没有掀开纱帘,就这样看似漫不经心地跟许朝暮说话。而许朝暮也只是平静地微笑着,站在马车旁边,从头到尾也没有屈膝行礼的意思。
许朝暮不对李云睿行礼,虽然李云睿身边那个有功夫在身的侍女十分不满,看着许朝暮的目光格外凌厉,但李云睿本人却没有什么表示。
当然,她们没有直接对许朝暮动手,也不知道有没有花烛这个八品刀客就在身边的原因。
“一直想见见老二身边的能人,却不想阴差阳错,竟一直等到了现在。”
许朝暮保持微笑:“世事毕竟向来不会尽如人意,难为长公主殿下了。”
这话虽然说得不清不楚,但是此时此刻对话的双方,长公主李云睿和许朝暮,却都明白这话中的意思。
事实上若真的按照李云睿所计划所期望的那样……许朝暮早就不在了。
李云睿也不需要去“屈尊”见一个轻轻松松就能被除掉的人,尽管这个人坏了她不少好事,又很有一种会继续坏更多好事的迹象。
这时候,马车边上的纱帘掀开,李云睿的脸露了出来,脸上噙着看着十分和蔼的微笑。
这还是许朝暮,第一次正正经经地面对李云睿。
面对这个当年让她进入京都搅入这滩浑水的理由。
“许姑娘真是有趣,跟范闲一样……我还真有点儿喜欢你了。”
许朝暮民唇一笑:“当不得长公主殿下的喜欢,毕竟……您的喜欢,可是会要人性命的。”
李云睿笑出声来,看着十分愉悦:“许姑娘真是直言快语,倒让我……想起一个故人。”
尽管李云睿的表情看起来毫无破绽,许朝暮还是能感觉到那恍惚一瞬间沉凝下来的气息。
这个“故人”,她要是没有猜错……
“不敢当。”许朝暮笑眯眯地:“能让长公主殿下铭记于心这么多年都不会忘记的故人,想必是惊才绝艳,令人见之忘俗,心驰神往的。朝暮不敢以这样的人物自比。”
许朝暮夸得很痛快,若不是离得近,她恐怕还看不出李云睿微微抖动了一下的眉梢。
“呵呵。”李云睿用手轻轻遮掩了一下嘴唇低笑了两声,重新看向许朝暮的时候仍旧是笑意盈盈的模样:“许姑娘生意做得这样好这样大,也不知这南庆的内库能不能比得上,实在是……”
“怎么会呢?”许朝暮继续装傻:“内库是何等样的功绩,常人断不可能相比,这其中的奇思妙想,这其中的运转魄力,朝暮自愧不如,也认为这世间怕是无人能够比得上,后来者甚至难以望其项背,哪怕用尽一生追逐,也不能达到那位创建下内库的前辈分毫。”
这一番话夸完,李云睿的嘴角已经垂了下来。
倒是许朝暮,仍旧一副“无辜”的谦虚模样。
方才的夸奖,她可真是特别真心特别真诚地,想必眼前的这位长公主殿下,必定能感觉到许朝暮对于那位前辈的敬意。
李云睿沉默了一下,深深地看了许朝暮一眼。
许朝暮觉得,即便自己之前就坏了李云睿不少好事,但是此时此刻,李云睿对她的杀心才算是真真正正到达了最高峰。
当然,许朝暮觉得还有继续上升空间的,毕竟……她不会放弃给李云睿添堵使绊子,让她“一切所求皆不得”。
“……许姑娘对内库倒是看得颇高。”
“自然。”
“那许姑娘应该晓得……老二当初与我合作,图的便是我手中的这份产业。”
对于李云睿突然的“开门见山”,许朝暮也没有意外之色,仍旧十分平静地点头:“的确,不过可惜,现在这份产业不在长公主殿下手里了。”
李云睿又笑了起来,看着许朝暮的目光越发深邃:“的确,是不在了。也不知……是因为有了你所以老二那边不在意这产业我丢不丢,或是因为有了你反倒还盼着我丢。”
许朝暮只静静地微笑,并不答话。
“我能因为内库产业跟老二联手又散掉,那同样以经商入了老二眼的你……也不知将来会如何。”
“长公主殿下在为我担心么?”
李云睿又笑了一声,特地凑近了一些马车的窗子,声音低了一些:“其实我大约也是多余替许姑娘担心,毕竟说不准,反倒是许姑娘已经将老二牢牢捏在手心里,未必是反过来……你说呢?”
“捏在手心?”许朝暮重复了一边,笑了一声,微微摇了摇头:“长公主殿下说笑了,再说了……”
“……嗯?”
“这手心啊可不好捏的,毕竟人不是棋子,轻飘飘地任由掌控。若是一个不好,反噬了自以为执棋的人……这沉甸甸的,再把手腕儿给折断了,可就不好了。”
李云睿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了。
许朝暮却是又上前了半步,笑眯眯地看了一眼李云睿掀着纱帘的手:“长公主殿下的手倒是有些纤细,可一定要……当心啊。”
李云睿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如此,多谢许姑娘提醒了。”
“客气,应该的。”
“只是许姑娘怕是心中到底少了分寸,不知道……老二是注定娶不了你的。你想要与他在一起……终究只会是个笑话。”
许朝暮丝毫没有被李云睿的话影响到,甚至在垂在身侧的袖中左手拇指摩挲了一下无名指上的指环之后,脸上的笑反而又真诚了不少:“多谢长公主殿下提醒,那我也祝愿长公主殿下能够得偿所愿,与……您最想与他在一起的那个人,长相厮守?”
李云睿手上一抖,顺势放下了纱帘。
“……回去吧。”
平静地吩咐了一句之后,许朝暮目送李云睿的马车前行,从眼前消失。
比起今日被她添了不知道多少堵的李云睿来,许朝暮的心情十分舒畅。
等又闲逛了一会儿才会许宅,见李承泽已经从宫中回来的时候,心情就更是不错了。
不过……
这几日来李承泽都少见地并不常常跟她呆在一起,在许宅之内也时常会避开她独自做些什么。许朝暮虽然好奇,但一直没问过,不只没有问李承泽,也没有问许宅之内的花烛柴藤她们。
等了好几天,李承泽既不与她说也不见停歇,许朝暮越来越好奇,就在她今日琢磨着要不要开口问问的时候……
李承泽给她端了一碟子点心来。
金黄色的圆形酥皮面饼,一面上还撒了一些炒过的黑芝麻。
许朝暮眨了眨眼,想起先前李承泽曾经买过的红豆饼。
不过……
这瞧着……
心中微微一动,许朝暮已经有了些猜测。
捏了一块在手里,在李承泽的目光注视之下,咬了一口。
饼皮微微有些硬,虽然的确又酥脆的口感但仍有些太实,火候掌握还好焦糊感只有一点儿,不细细品尝不容易察觉到。酥饼之中是有内陷的,不是甜的反而是咸的,细细分辨了一下,其中加了松肉、蒜蓉、椒盐和蛋黄。比起略有瑕疵的饼皮,这馅儿的滋味调和得倒是不错,咸香适口,十分特别也十分美味。
许朝暮吃了第三口,才反应过来她手里拿着的不是普通的椒盐味点心。
而是她印象之中自己也只心血来潮口述给柴藤,然后吃过一回的点心。
是那日参加过范闲大婚回来的路上,李承泽与她问起来的,跟她送给范闲当做贺礼的一样的老婆饼相对的。
老公饼。
尽管饼是咸的,许朝暮的心头却是一阵阵泛着甜蜜。
脸上笑得极为开怀地吃完了一块,许朝暮转头去看杵着下巴静静看着她吃的李承泽:“怎么想起来……做这个?”
李承泽仍旧保持着用手撑着脑袋歪头看她的姿势,脸上的笑容显得十分温和:
“几日前朝暮让我吃了自己作的老婆饼,我觉着……得让朝暮吃回来,凑好了这一对。”
绿豆百合汤
许宅之外,纷纷扰扰,乱了两天,在这个京都城内并不算繁华反而有些偏僻的角落里,动静不算小。
这两天里许朝暮安安静静地宅在许宅之内,并不出门,对就在许宅外面的动静吵闹并不如何关注,每日里仍旧心情不错地,做自己的事情。
李承泽是在午饭之后回来的,脸上带着还未彻底散去的怒意。
许朝暮迎了上去,在沉默着看着她的李承泽面前站定,伸手帮他理了理衣领,又顺势抬手戳了一下他的脸颊:“不是都处理好了?怎么脸色还这么难看啊……来,笑一个嘛!”
李承泽长出了一口气,并未能如许朝暮所说的那样扯出笑来,却是伸出手,将眼前的人搂进怀里,低下头,将脑袋深埋在她的颈窝之中,在鼻间都充斥着她身上温暖的馨香之后,整个人才算是放松了下来。
许朝暮回抱着他,手掌在他的背上一下一下轻抚着,像是正在安抚一只低沉的大猫,小心却又温柔地顺着毛。
一抬眼,院子门口还有谢必安悄无声息却迅速远离的背影。
嗯……
越来越有眼力见儿了。
李承泽缓下来后,许朝暮从他怀里退出来,伸手拉着他的手掌把人往桌边带:“正好我煮了些绿豆百合甜汤,来喝点儿吧,也降降火气。”
等被顺过毛之后的李承泽“乖巧”地被拉着坐到桌前,许朝暮把盛了甜汤的碗推到他面前,他却没有动手,就静静地看着她。
许朝暮叹了口气,将碗和勺子又自己拿了回来,舀了一勺子递到某人嘴边:“乖~来,啊——”
李承泽挑了一下眉头,垂着眼看了一眼递到自己嘴边的甜汤,又多看了一眼笑眯眯地许朝暮,抿了抿嘴顿了一下之后,才微微上前一些,张开嘴吞了下去。
汤汁不算清澈因而不算爽口,但在清甜之余又有别样的粮食滋味的醇香。
许朝暮不紧不慢地一口接一口喂着,李承泽坐在那里一边看着许朝暮一边慢慢地一口一口喝着。
等一碗见了底,许朝暮将白瓷的小碗随手放在一边,扯了手帕出来给某人擦拭了一下嘴角:“味道怎么样?绿豆百合本身就有清热安神的功效,我又多加了些糖……都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些甜食最有用了。”
李承泽深深地看着许朝暮,在对方帮自己擦过嘴角之后,顺手拉住了她捏着手帕正要收回去的手腕,微一用力,将人扯进自己怀里,一手揽着她的背,一手轻抚着她半披散着的长发,下巴搁在她并未佩上什么发饰的头顶,一下一下地轻轻摩挲着。
许朝暮也没有反抗,顺势窝在他胸口,双手环绕着他的腰身回抱住他。
静默片刻,许朝暮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叹:“……对不起。”
许朝暮微微怔愣了一下,心中却很快对他这个道歉的因由有了猜想。
果然,接下来李承泽继续开口叹道:“是我太小看她了……合作过这么久,尽管后来已经有意识疏远控制,之前还清理过一部分人手,但……没想到直到现在,二皇子府的近卫里面还有能跟她扯上关系的人。若不是这次……我还没能发现。”
许朝暮勾起嘴角:“那是好事啊,早些发现早些察觉早些处理,免得日后再被用来做更大的事儿。你该高兴才是。”
李承泽闻言,搂着许朝暮的手又紧了紧。
“……若再早些,这回便不会……”
许朝暮知道李承泽说的是什么事。
尽管这两天许朝暮根本不出门,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许宅门外昨日来了人,上演了一出负心汉抛家弃子只为攀上富贵,而被抛弃的人千里迢迢找上门来的苦情戏码,只是这戏码里面抛家弃子的不是陈世美,被抛弃的也不是无助的弱女子。故事里抛家弃子的那个正是如今“攀上”了当朝炙手可热的二皇子殿下的许朝暮,而被抛弃的反倒是个成年男子,只是看着有些贫弱,到也有点儿无助可怜令人怜悯的模样。
说实在的,知道许宅之外上演了这么一出的时候,许朝暮本人是一口茶喷了出来的。
这么狗血的戏码……
也亏得李云睿能想得出来,还做得出来。
自然,在李承泽早就调用二皇子府的亲兵近卫守在许宅附近的时候那个瘦弱男子还能跑过来声泪俱下控诉的声音大大地传开,显然是……
近卫之中有人帮忙了。
李云睿不愧是李云睿,手腕还是不错的,在跟李承泽曾密切合作的时候也安插了不少人手,即便在后来李承泽因为许朝暮而有意识地疏远,近来又撕破了脸开始对抗之后,仍旧是有人低调地蛰伏下来了的。
自然,这其中也有这种小侍卫的角色并不起眼,很容易被目光都在朝堂的人忽略掉的缘故。
这次因为这么个闹剧把这藏下来的人手搭了进去,显然李云睿是真的……
嗯,被许朝暮那天的话刺激狠了。
不愧是疯子,果然不是能常理判断的。
又之,女人的嫉妒心也是真的可怕呀……
许朝暮并不想李承泽多想自己未能提前发现钉子的失策,在他怀里蹭了蹭转而说起:“话说李云睿的手段还真是一以贯之坚定不移啊……范闲刚到京都的时候李云睿还曾想安排宫女衣衫不整上去拦路,好能坏了范闲名声呢。如今再对比这特地找了个什么男人来坏我名声的事儿……哎,不过这么算的话,她给范闲安排了一群,才给我安排了一个,这是看不起我么?”
李承泽轻笑了一声,抚摸着她的长发叹了口气:“你啊……”
不管怎么说,李承泽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许朝暮看起来是真的不在乎。
也好。
“李云睿的动作那位陛下恐怕是知道并且默许的。”许朝暮仍旧靠在李承泽怀里搂着他的腰,并不起身,语气也十分平静:“以我商家女的身份做不了二皇子正妃,这很寻常,但若是侧妃甚至只是侍妾……”
说到“侧妃”“侍妾”,许朝暮明显感觉到李承泽搂着她的手臂又紧了一点儿,似乎不是太高兴。
于是默默加快了一些语速继续道:“可是呢?堂堂南庆二皇子,就算真要纳妾也得至少是家世名声都清白的,因为那位陛下连侍妾,甚至外室都不想让我做得成,总之不想让我能在你身边,所以才……任由李云睿又玩儿了这么一出,荒唐可笑的事情出来。左右成了于他有利,不成也都是李云睿的事儿。”
李承泽叹了口气:“陛下对你的忌惮,比想象中还要重些。”
那是自然。
她越是显出和曾经的叶轻眉相似的特质,庆帝就越会忌惮她的存在她的思想。虽然庆帝应该查不出她与神庙有什么瓜葛,也试探过了她身边的武力并没有如五竹那样的存在,但……
曾经算是被叶轻眉扶上了帝位的庆帝,绝对不可能愿意看到她许朝暮,跟任何一个皇子有太深的瓜葛。
不过……
庆帝和李云睿显然都想岔了一点。
许朝暮不是叶轻眉。
叶轻眉也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
当年叶轻眉并未正式嫁给庆帝,而庆帝当时不只是有正室皇后,还有数个妃子。但即使这样叶轻眉仍旧与庆帝有了夫妻之实,还为他怀了范闲这个儿子。
大概庆帝和李云睿都以为,她们是不介意与人共侍一夫的。
所以在彼此都清楚以许朝暮的身份,庆帝完全可以直接有理有据地拒绝让她成为李承泽的二皇子妃的情况下,他们还要算计一番其他的事。
但……
许朝暮其实觉得,当年的叶轻眉恐怕比许朝暮还要骄傲一些,只是为了她那人人平等人人如龙的志向,她需要一个有可能站上最高的位置成为掌权者的血脉,一个跟她有同样的眼界和理念能够自上而下地推行改革和政策的孩子。
也许叶轻眉的确对庆帝有心,但许朝暮觉得若不是为了得到一个有皇室血脉的孩子,以叶轻眉的骄傲未必会真的与庆帝有些什么。
庆帝后来有没有想明白这个,许朝暮不知道,也许这位帝王足够自信不会那么猜,也许这位帝王即便隐约猜到了也宁愿相信叶轻眉于他还是源于爱慕的。
许朝暮跟叶轻眉有相同,也有不同。
许朝暮没有那样理想化的志向,也不需要一个站上高位的孩子,所以,她绝不会折了自己在感情上的坚持和骄傲。
她不会与人共侍一夫的。
除了李承泽之外,明明白白看出许朝暮绝不会与人共侍一夫的,只有深宫之中只与她见过一次的淑贵妃。
而李承泽反应很快动作也及时,一天时间压下京都城内所有有心人鼓动的动静,另一天一边在朝上制造些小麻烦,另一边顺藤摸瓜牵扯出李云睿在京都城还藏着的更多人手,难得发了狠地尽数除去了。
李承泽还特地往东宫送了一张自己清理掉的人的名单,让太子转交给李云睿。
于是在李云睿收了李承泽故意送去的“清理完毕”的名单的时候,京都城内有关许朝暮的谣言并没有能够传得起来。
只是,朝中的官员却有些消息灵通的隐隐知道了一点。
许朝暮是真的不在意这些,这会儿靠在李承泽胸口笑着问道:“那为表歉意……今晚你下厨?”
李承泽身体一僵。
茉莉花茶
太子跟李承泽一起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觉得背后的冷汗几乎要浸透衣料了。
尽管当时陛下那凌厉的目光并不是对着他的。
跟两人一起出来的大皇子伸手拍了拍李承泽的肩,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跟太子拱了拱手后就转身离开,去宁才人宫里拜见母亲了。
又同路走了一段儿,离御书房更远了一些之后,李承乾目光极为复杂地转头去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边,脸色也到底还是有些受了影响泛白,眉眼间却都是轻松之意的李承泽。
“二哥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在今日之前,太子殿下从来没有想过,与自己争斗了这么多年一直跟他一样,在陛下面前谨小慎微并不敢违逆的二哥李承泽,这一回会这样干脆利落地拒绝陛下的意思。
几乎称得上是忤逆了。
即便顶着陛下别有深意的笑和格外凌厉的打量目光,身体都下意识地颤了一下的李承泽,仍旧没有开口退缩。
这让太子,看不明白了。
如他们先前听到的风声,的确是要赐婚了。
尽管先前在御书房内,庆帝是唠家常一样地说着婉儿已经出嫁但他们三个做哥哥还并未大婚,借此提到了他们三人的婚事,看似十分温和地只是“建议”了几个人选。
但不管是大皇子还是太子,都十分清楚这个“建议”的意义。
他们是并没有拒绝的余地的。
但是在他们两兄弟十分干脆利落地跪地行礼,表示婚事全由庆帝做主,自己毫无意见的时候……
出乎众人意料的,李承泽没有跟他们两个一起。
尽管庆帝提给李承泽的人选,是京都守备叶重的女儿叶灵儿。
这个连太子本人都因为背后的叶家而分外心动的人选。
但是李承泽拒绝了。
当着惊愕不已的大皇子和太子的面,顶着庆帝别有意味的目光,跪在地上,腰背却挺得笔直,直接拒绝了这门婚事,并直言自己已有心仪之人,必不会娶旁人为妻。
一直到三兄弟一起离开御书房,离开庆帝的视线,太子仍旧有些心惊肉跳,也着实……想不明白。
事实上,自从范闲带着使团前往北齐上京用肖恩交换言冰云,离开京都不久之后,他这位二哥的许多行为处事,他就已经看不明白了。
此时对李承泽感叹的这一句,也说不上是真心感喟,还是心中仍存试探之意。
也许,面对这个小时候也曾兄友弟恭的二哥李承泽,身为太子的李承乾已经习惯了这种时时刻刻的试探提防,再也改不了这个下意识的习惯了。
直到此时,太子殿下才深刻地感觉到,他仍旧是曾经的那个他,但他的二哥李承泽已经不再是曾经与自己针锋相对时候的那个李承泽了。有些变化,他说不上来,也有些理解不了。
李承泽听了太子的声音,转过头看过来,尽管仍保持着看似漫不经心地揣着手的动作,他的眼神却有些不同。
“这些年局势愈演愈烈,我也差点儿忘了……当初下定决心争上一争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为自己争命,争自由,往后能做想做的事儿,不再为人肆意摆布。求生之余,也有些贪心地想求个自由,能做自己的主。”
不知多少年了,李承泽与他之间都再没有说过这样直白而又真心的话,一时间,太子李承乾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李承泽远远地看向天边正垂落的夕阳,半眯着眼睛似叹似念:“而今……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突然又想起自己当年的念头初心罢了。”
所以,不想只为了更多更稳的权力而接受,不想因为惧怕或是贪婪而妥协。
他想撑住,为了他真正想要的。
多少年了,难得一试,感觉……其实没有那么可怕,甚至在他将那拒绝的话说出口后,心头一阵难以言喻的轻松。这一回的任性,让他心中分外爽阔。
所谓自由,有时候,也需要他,先放过他自己。
挺好的。
太子李承乾张了张嘴,难得的,头脑竟一片空白起来。
此时此刻,看着夕阳余晖映照之下的二哥李承泽,李承乾第一次觉得……
对方似乎赢了。
……
京都城内的一处僻静小院。
腿上盖着毛毯的陈萍萍正在跟坐在对面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捏着棋子的许朝暮对弈。
茶是许朝暮自己带来的茉莉花茶,带着独特的芬芳清新之气,从茶汤之中氤氲而起的热气显得格外动人清香。
陈萍萍先是看了一眼手边许朝暮带过来送他的,用小瓷罐子盛装的炒制好的茉莉花茶,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棋盘。
说实在的,这多少有一点儿出乎他的意料。
因为许朝暮的棋艺……
很烂。
他本来以为像许朝暮这样的人,应该……
不过,许朝暮如此,反倒让他更多地想起了那个人。
那个尽管充满了无尽奇思妙想,大胆敢为,却……也是个臭棋篓子的故人。
因为想到了那个人,因为又瞧见了一些相似的影子,陈萍萍的表情微不可查地柔缓了一点儿。
但是捏着棋子想得脑袋生疼的许朝暮这时候并没有余力注意到这点儿几乎看不出来什么的变化。
从“穿越”过来之后,先是作为一个幼童艰难地跟着老乞丐讨生活,后来被老头子带走之后每日都在垂死挣扎的时候拼了命地学医学武,尤其在阴差阳错被改换了体质成功修出与真气截然不同的“内力”,却又因此所累身体大大地坏了下来之后,更是不得不在不能放弃习武自保之外花了大部分心思保养自己的身体。老头子过世之后,总算自由了的许朝暮又忙着整合势力布置人手,进了京都城认识了李承泽之后又开始了为期数年的筹谋安排,各国各地到处跑暗中建立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情报网络……
因此,许朝暮是真的没有什么时间学习琴棋。至于书画……好在穿越之前她因为兴趣有还不错的底子,至少不会像范闲一样写出比鸡爪扒拉也好不到哪里去的字出来丢人。
所以,她此时能记住规则知道怎么落子怎么计算已经不容易了,还想要下赢,尤其是面对心思深沉谋而后动的暗夜之王陈萍萍的情况下想要下赢……
她已经后悔在陈萍萍随口提到手谈一局的时候没有拒绝了。
本来她也只是出来跟对方碰个面,送个刚刚自己家里炒好的茶叶试图拉近点儿关系。甚至还没到合谋的地步,只是再加深地表达一下合作意向而已……
正在许朝暮头疼手里的棋子往哪里落的时候,一身黑衣带着面具的影子走了进来,看也不看许朝暮一眼,快速走到陈萍萍身边递了一张纸过去。
许朝暮抬头瞥了一眼,而后继续低头研究棋局,并没有打探的意思。
陈萍萍似乎也并不在意她看不看,当着她的面就展开瞧了起来,一目十行看完,轻笑了一声看向对面的许朝暮:
“许姑娘,倒是……好眼光。”
许朝暮一愣,抬起头看向陈萍萍。
她是真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陈萍萍也并不多绕圈子:“今日陛下想要为三位殿下赐婚。”
许朝暮挑了挑眉头:“不是当着别人的面直接赐婚,而是先单独叫了人去试探吧?”
陈萍萍微笑:“许姑娘倒是猜得很自信。”
许朝暮将手上的棋子落在棋盘上,捧着茶杯微微一笑:“被当面拒绝就不好看了嘛,所以定是要提前试探一下的。庆帝陛下虽然向来自信,但也向来谨慎。”
尤其是在这段时间以来,李承泽这个儿子明显有脱离掌控的迹象的情况之下。
陈萍萍脸上的笑显得别有深意:“许姑娘倒真是信得过二殿下。”
如果许朝暮心里不觉得李承泽一定会拒绝,她是不会有这样理所应当的猜测的。
当然,事实也证明了,她的自信没有错。
许朝暮看着陈萍萍,转而说起另一件:“还没谢过陈院长。”
谢谢他愿意从自己多年的算计中将李承泽摘出来,这段时间以来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李承泽的某些举动并未上报,放任了李承泽这颗棋子渐渐脱离庆帝的掌控。
自然,也脱离了陈萍萍自己的掌控。
“交易而已,毕竟许姑娘拿出了足够多的筹码,我虽不是生意人,却也是会算得失的。”
许朝暮藏得极好,直到许朝暮那边的五色梅跟着范闲前往江南,陈萍萍这边才算是确认了五色梅的身份情况,也确认了当时许朝暮说起,会给范闲比那本册子更好的帮助是指什么。
陈萍萍许多事情包括自己的生死都并不在意,但他在意鉴查院,在意庆国,更在意范闲。
于范闲有利,陈萍萍接受得比想象更快些。
“可惜还是不够啊。”许朝暮叹了口气:“我拿出的筹码似乎还没有多到,让陈院长愿意一起合作的地步。”
陈萍萍的目光闪了闪:“有些事,许姑娘跟范闲一样,不要掺和进来比较好。”
许朝暮眨了眨眼:“咦?我也能有类似范闲的待遇?”
陈萍萍倒也并不遮掩,只长出了一口气,目光有些飘远:“不过是觉着……许姑娘有点儿像个故人。若是……”
许朝暮知道陈萍萍表现出来的这点儿追思,只是其中一个理由,并不是全部。
也许她有时候显得与叶轻眉有些相似之处,是能让陈萍萍有些许感念的,但也只是感念而已,她毕竟不是范闲,真遇到什么,陈萍萍不会管许朝暮的死活,甚至利用一番也很正常。
陈萍萍此时不与许朝暮为敌,自然是许朝暮对范闲的确不错又有能力提供很大的帮助,而另一方面不与许朝暮彻底地深入合作,也是……
不能信任。
想要打动陈萍萍,还是很不容易的。
不过……
许朝暮抿着嘴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她是觉着,成功就在不远前方了。
牡丹糕
直到许朝暮离开,陈萍萍都没有跟许朝暮解释,之前赞的那句“眼光不错”是指什么,而等后来许朝暮回到许宅,提前了一点儿从宫中回来的李承泽也没有提。
只不过第二天早上醒来忍不住趴在床上支使李承泽帮她揉腰的许朝暮总觉得……
好像有什么不太对的样子。
这件李承泽拒婚的事,最终还是只有当时在场的庆帝,大皇子太子李承泽本人,包括侯公公和零星两个伺候的内侍,以及……不知从哪个人那里收到消息的陈萍萍知道。
而这些人不管是出于什么想法什么目的,都没有再与旁人说起。
比起这个……
许朝暮收到老乡范闲从江南送回来的信之后,抿着嘴轻笑半晌,带上花烛抱着自己院子花盆里悉心照料了许久的牡丹花,又拎上一个食盒,又出了门。
如今的许朝暮不比从前,格外受各方势力关注,但当她想要去见的对象是鉴查院的院长的时候……
陈萍萍对京都的掌控能力何其恐怖,完全有把握在不让任何人知道的情况下与许朝暮相见。
而且,越做越熟练。
正自己动手煮茶的陈萍萍见到由影子带进来的许朝暮的时候,目光在她怀里抱着的牡丹花上多停留了一瞬。
许朝暮走过去,将牡丹花花盆和食盒一起摆在桌上:“小小礼物,陈院长不要客气。”
陈萍萍笑了笑,给许朝暮倒了杯茶递过去:“许姑娘的牡丹花养得甚好。”
许朝暮捧着茶杯深吸了一口气。
嗯,是她上次来的时候送陈萍萍的茉莉花茶。
配她今日带来的点心正好。
喝了一口茶的许朝暮放下茶杯,将食盒打开,端出了一碟子糕饼。
“陈院长尝尝?配茶是不错的,用黄豆粉和米捣碎蒸制的糕饼,内馅儿用的是牡丹花花瓣酿制成的甜酱,名字就叫牡丹糕。”
陈萍萍拿了一起捏在手里尝了一口,脸上的笑又深了几分:“范闲曾经与我提起过,许姑娘厨艺过人,果然如此。这牡丹糕……在京都也许稀罕些,不过在江南……有个叫‘牡丹亭’的园子里,正正是做这种糕点的吧?”
许朝暮眯着眼睛一笑:“若是将来陈院长有空去江南一游,不妨去牡丹亭瞧瞧。那里专门请精于莳花的匠人精心栽培了数十种不同的牡丹品种,花开时分整个园子都是形态各异的牡丹,江南那一带的文人最喜欢在花开的时候去牡丹亭一游了,当然,那些大户人家也喜欢过去,经年累月下来,虽然每年都只是一季盛放,但这收集花瓣做干花,花酱,或是特别的香粉胭脂的生意还是不错的。”
许朝暮说得透彻干脆,尤其是状若不经意地在“文人”之后又提起了“大户人家”。
这是毫不遮掩地告诉陈萍萍,这牡丹亭的的确确就是许朝暮的产业。
而点明了文人和大户人家……
范闲在京都春闱一事的名声已经传开,江南也有听闻,正是声名最旺的时候。虽然下江南接了圣旨任务整理内库,但太刻意结交请人上门也着实不妥。倒是正赶上牡丹盛放时节的牡丹亭,每年都会聚集大量文人学子,又常办诗会文会,趁着这个功夫范闲不论是自己去还是让别人帮忙接触这些学子文人都十分自然。
同时,那些会去牡丹亭赏花的大户人家……也是个自然又合理的接触契机。
而显然,作为许朝暮暗地里产业之一的牡丹亭,能够提供给范闲的便利远远不止如此。
至少在范闲决定见或不见之前,牡丹亭的人绝对有能力帮他把人筛选清楚调查明白。
今日范闲写来的信,大概是知道内容多半保密不了,于是并未点明,只是感慨了一下他分明人在苏州却感觉像是置身洛阳,下一刻就能瞧见微醺的天后。
大约这世上除了同样心知盛世大唐故事的许朝暮,旁人看不懂这短短两句之内的含义。
不过显然,鉴查院的这位陈院长,即便并未彻底查出却也推测出了,范闲如今和林婉儿特地在牡丹亭附近租了宅院安置下来,方便时时去游览赏花这件事的背后,有许朝暮的推动。
自然,今日特地抱来一盆牡丹花的许朝暮这是干脆地省略了陈萍萍的猜测和试探过程,直接承认了。
虽然许朝暮一直在说“合作”,也一直在为范闲提供各种帮助,但陈萍萍还是对许朝暮的坦诚程度有那么些惊讶。
“许姑娘还真是……坦诚。”
许朝暮喝了一口茶:“因为我一直在努力获得合作资格。”
陈萍萍微微垂下眼:“许姑娘倒一直坚定地认为……我需要与人合作。可我有什么事……一定要与人合作呢?”
许朝暮睁大眼,一时间有点儿惊讶。
她以为他们之间关于这个“合作”的话题虽然内容一直没有挑明,但是也算是彼此心知肚明很有默契了。
但是现在陈萍萍突然这么说,说得好像……
眼睛转了转,许朝暮突然有点儿猜测。
这是在范闲之后……也要跟她切割的意思?所以揣着明白装糊涂?毕竟对于许朝暮这个基本上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也并没有提前布局的人,他是用不了对范闲那样的切割手段的。
所以用这种堪称“拙劣”的办法,其实也是在深入地表态。
他不需要她的加入。
许朝暮觉得她自己是肯定没有这个分量的,不过嘛……
也许又是沾了范闲的光,作为能在陈萍萍的势力范围之外给范闲提供诸多帮助,又有能力不被庆帝察觉的对范闲抱有极高好感的朋友,陈萍萍大概觉得让她能够全身而退留给范闲作为后盾,是比让她掺和到自己的计划之中极大可能暴露出来,更划算的做法。
许朝暮叹了口气。
她跟陈萍萍挑明牡丹亭的事儿分明是为了加大筹码获得信任,怎么反而起到反效果了?
只能说……
对范闲,陈萍萍还真是疼爱啊。
不过既然陈萍萍这么“拙劣”地装糊涂,她也不是没法应对,索性挑明算了。
许朝暮想了想,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突然提起另一件事:“说起来……陈院长,费老应该已经告诉您我跟老头子的关系了吧?”
许朝暮说的老头子,就是费介口中的那个凌老疯子。
原本费介是打算保密并且让范闲也不要跟人提的,但是不久之前给去江南范闲和林婉儿送行的时候,许朝暮特地跟一道前去送行的费介说了一句,她跟老头子的关系可以不用瞒陈萍萍。
虽然因为范闲在北齐的事情,费介跟陈萍萍闹了些不愉快,而后来陈萍萍想要与范闲切割的时候将费介也列在范围之内,许多事情他并不知道,但毕竟是多少年的同僚战友,情谊不是那么容易卸去的,在确保不伤害范闲而许朝暮本人也毫不介意的情况下,费介到底还是告诉了陈萍萍许朝暮跟那个凌老疯子的关系。
陈萍萍听许朝暮突然主动提起这件事,眉头动了一动:“凌夜是个难得的人才,但恐怕未必是个好师傅。”
许朝暮笑了笑,也不介意。而她提起老头子自然也不是为了跟陈萍萍“追思”这个人,而是想要借此说起另一个人。
“我早年从老头子那里知道不少事,留下了印象,后来自己行走的时候也出于好奇和在意,查了不少跟当年那个人有关的事情,知道得……大概比陈院长以为的稍稍多上一点儿。”
陈萍萍目光一厉。
他已经知道许朝暮指的是谁。
提起那个人,他若不是一下子软下心来,就是一下子提起全部防备。
许朝暮像是没有察觉到陈萍萍的变化,捧着自己的茶杯轻声继续道:“这个世上记得曾经出现过的那个惊艳了一个时代的人的,有很多。但是过了这么多年,还会心心念念着她,会不顾一切为她讨公平讨答案,不计生死为她报仇的……如果有,那么鉴查院的陈院长,一定是其中之一。”
陈萍萍脸色淡了下来,但是按在轮椅扶手上的手却收紧了起来。
许朝暮抬头看着陈萍萍微笑:“陈院长是想问,我知道多少么?”
陈萍萍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许朝暮自然也不是很在意对方的反应,微微点了点头继续道:“虽然有很多事情早就被抹掉了痕迹查不到什么线索了,但是只凭着……猜测,也能猜得**不离十。比如……在了解了如今这位陛下的处事风格,雄心壮志之后……只需要看看鉴查院门口那块石碑的内容,就完全能够猜到立下那块石碑的叶轻眉,到底死于谁人之手了。”
这话一出,陈萍萍身上的气息陡然低沉了下来。
不愧是各国畏惧不已的暗夜之王,一下子气势全开,连早有准备的许朝暮都差点儿没忍住哆嗦。
许朝暮说的,陈萍萍自然也是知道的,甚至那些许朝暮没有查到的事情,陈萍萍也是查到了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真相。
但是对于许朝暮也知道真相,还是只从一块石碑推测出的骇人真相……
气势惊人的老人声音有些发哑,带着浓重的郁气和低沉:
“……愿闻其详。”
这是陈萍萍一直放在心中的心病,他一直想要问问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的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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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人记得62章鸳鸯锅的时候暮暮在院子里侍弄牡丹花的情节吗?(*^▽^*)就是那盆牡丹花~~~
鱼片粥
为什么,要杀她?
这个疑问横亘在陈萍萍心头已经许多年了,也许他不是完全不明白,只是不能理解,只是还想要问一问。
只有一起经历过当年那些美好的日子,才会对那个真相格外痛心和震惊。
也许陈萍萍并不能够理解,那人将那道光湮灭掉的心情,分明那是……会让他愿意用性命用一切去守护的光。
陈萍萍一直觉得,她死得悲哀,想必,也死得疑惑。
那也是他的疑惑。
如今面对许朝暮,这个跟范闲交好的,与当年的她有那样相似却又不同的特制的,偶尔能让他恍惚觉得跟她很像的人正在他面前,陈萍萍突然有些恍惚地,想要问一问。
不知是想要问另一个知道真相的人的猜测,还是想要去问另一个像她的人的想法。
他只是……忍不住,想要问一问。
许朝暮叹了口气。
“任何时候……社会的制度形态的变革,都是因为内部的矛盾激化或者外部的压力迫使,要么自上而下由统治者本身为了能够继续维系统治的存在牺牲部分利益进行转变,要么自下而上受了种种压迫不甘的人们揭竿而起想要构建新的制度和规则。通常来说……后一种成功的概率不高,要么是被强硬的统治者压下,要么是本身觉悟不够在得到权力成为既得利益者之后不能继续推行他们最初想要的变革,要么……想要能成气候,需要足够有力坚定的领袖,同时……啊……这个就不说了,我们说回庆国的情况。因为后一种艰难而又……嗯……容易流血更多冲突更多,所以当年想要实现自己志向和抱负的叶轻眉,选择的是第一种,她希望这种变化能够从上而下推行下去,以一种和平的没有流血的方式转变。”
所以,叶轻眉没有成为什么起义军的领袖,也没用她所有的资源和知识创造一支崭新的力量,她选择了支持曾经她以为能够完成她的理念的人上位,将当年的诚王世子,如今的庆帝一手推上皇位。
“只是……要是没有内部和外部的压力,一没有本国百姓对现状不满的抗议,二没有其他国家的侵略打压,这种情况下,已经在最高位置上的统治者有什么理由放弃自己手上已经得到的权力呢?没有的,不是什么人都能有圣人一般的眼界和觉悟,尤其是已经享受过至高王位之上俯瞰众生滋味的人。”
尽管许朝暮说的话可以称得上是“大逆不道”,但是坐在许朝暮对面的陈萍萍始终没有出声打断,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至于守在门口应该也能听到许朝暮说的这些话的影子和花烛……
花烛是没什么的,作为许朝暮的心腹她一直知道许朝暮对于皇权没有多少敬畏,甚至对于如今在位的这位庆帝陛下也多有……不敬之意,该是习惯了。
倒是影子……
留给陈萍萍吧。
“相反,站上高位的统治者只要知道他不去做那些国家也不会动荡,仍旧可以安安稳稳下去,那他会做的只会是更抓紧了手里已经有的权力,并且想办法不断放大这种权力,做到真真正正的说一不二,至高无上。”
其实,许朝暮说到这里,陈萍萍已经明白了。
或者说,陈萍萍其实一直都是明白的,只是先前也许还只是个模糊隐约的想法,许朝暮如今却是清清楚楚地将整个事情挑明,再无遮掩余地。
陈萍萍的手再次攥紧了轮椅的副手。
“陈院长应该知道……那位叶轻眉,想要做的是什么。鉴查院门口的那块石碑已经将她的志向清清楚楚表达出来了。她要的是平等,是公道,让更多的普通百姓底层民众,拥有能够主宰自己的能力。但是说真的,这个梦想,是跟皇权的追求对立的。当高高在上的那一位满心都想着怎么抓紧更多的权力,而叶轻眉却想着怎么分更多的权力给普通百姓的时候,这种矛盾已经不可化解了。在这场矛盾的冲突之中,没有两全,必定有一方,输掉的那一方,要付出血的代价。”
许朝暮说完这句话停顿了下来。
小院之内一时间安静下来,甚至微风拂过桌面上那盆牡丹花叶片的声响,都显得格外清晰。
陈萍萍低着头,让对面的许朝暮看不清他的脸色神情,只是能感觉到这位轮椅上的老人身体绷得死紧,像是在竭力压制着什么情绪。
过了许久,许朝暮听到低着头的陈萍萍哑着声音问了一句:
“……你说的这些……你觉得……她……”
许朝暮知道陈萍萍想问什么,此时叹了口气:
“我没有见过叶轻眉,也许不能准确说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会怎么样去想。但是……”许朝暮微微顿了一顿,看了一眼陈萍萍紧紧攥着轮椅扶手已经露出青筋的手背:“我猜,这个道理,她也是明白的。”
所以,她才想要生下范闲。
所以,她才会提前就准备好了“遗书”交代一切。
所以……
从叶轻眉一开始的选择,就能看出她大概是个理想主义者,她想要给这个时代带来的变革没有用循序渐进的办法慢慢摸索,也没有想要用隐晦的手段一点点去影响人们的观念,大概是因为她觉得这样做太慢,也或许是因为叶轻眉对自己的实力太过自信。但尽管如此……
作为同样有那个时代记忆理念的人,即便叶轻眉明显是工科出身的身份,许朝暮也愿意相信,她至少是对历史大事有些了解的,那些她许朝暮能说出来的道理和历史经验,叶轻眉不会一点儿都不知道。
所以,她是清楚自己的处境,清楚自己与皇权的对立的。
所以……
鉴查院建立的初衷,是节制皇权。
许朝暮说完那句话之后,陈萍萍沉默了好半晌,突然低低地笑了出来。
他低着头笑声越来越大,坐在他对面的许朝暮却听得出这笑声里面满满的悲凉。
所以,叶轻眉,她死得并不疑惑。
她知道自己可能会死,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甚至更知道,真真正正藏在最后想要她死的人是谁。
但这,反而才是最悲伤的事情。
……
许朝暮带着花烛回到许宅之后,一直有些沉默。
脑海之中,那位老人坐在轮椅上笑得眼眶微红的样子,她始终忘不掉。
她把这位老人心中原本就有些明白的疑惑彻底点明,撕开了最后一层的模糊伪装,露出下面鲜血淋漓的丑陋伤口。
最终,陈萍萍什么都没有再与她说,只是默默地自己转动轮椅离开了。
大概,与陈萍萍接触这么久见过这么多次说过这么多话,这一回,才是她对他触动最大的一次。
“在想什么?”
坐在桌边撑着下巴的许朝暮身边多了个人,回过神来转头一看,正是李承泽。
许朝暮顿了顿反应了一下,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转过身朝着李承泽张开双手,将自己窝进他怀里,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身,沉默着并不说话。
李承泽微微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抱住她,手臂揽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怎么了?”
许朝暮抿了抿嘴,在他怀里又眷恋地蹭了一蹭:“……只是突然发现,我其实也是个很自私的人。”
“……嗯?”
“虽然一直想着要帮你……但其实……”
“其实什么?”
“如今想想,也许,我是一直有意识地……想让你选择另一条路,远离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的。”
许朝暮这话说得声音很低,像是有些低落有些心虚,却又很是坦荡。
李承泽挑了一下眉头:“怎么?”
“因为我有私心,我……大概是害怕的。怕那个所谓至高无上的位置……终究会彻底改变一个人。”
所以,私心里,她也不希望他坐上去。
“的确。”李承泽对这个倒是很平静,并没有什么怒气反而十分赞同地点了头,手臂仍旧揽着身前窝在自己怀里的许朝暮:“没有登上那个位置,只是在跟太子相争的时候……我都……变得早不是当年的模样了,若真有一日……恐怕也会连自己都认不得了吧。”
“……承泽……”
李承泽低下头,轻吻了一下许朝暮的额头,笑了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姿态很是轻松,语气之中也颇为感慨:“你的担心是对的,我啊……怕是没有那么坚韧的心智,能不论如何腐蚀都牢记初心,不改分毫。如今想想,连我自己其实心中也有点儿怕,回想起早些时候跟太子斗得最凶的那会儿……其实我也迷茫过的,我也曾问过自己,是真的那么想要那个位置么?”
“那……结果呢?”
李承泽叹了口气:“我大概更多的,是想证明自己,证明我可以,证明他看错了,也是……想为自己争命。只要能做到这些……那个位置,其实,连我自己,都害怕坐上去的。”
许朝暮从他怀里抬起头,微微仰着直视着他的眼睛。
清澈而又坚定,没有迷惘,也没有不甘。
他说得十分认真。
许朝暮……慢慢地,勾起了嘴角。
李承泽见许朝暮笑了起来,心头也是松了一下,揽着许朝暮就要起身:“好了,来,我可本来是寻你去用晚膳的。”
“……哦。”许朝暮跟着李承泽一起起身,被他拉着手往外走的时候特地问了一句:“今晚吃什么?”
李承泽拉着她的手微微一紧,却并没有转头看过来:“……前几天你不是说起过……想让我下厨做一顿正经的么?”
毕竟,之前他只炖过甜汤弄过点心。
“呃……”许朝暮瞪大眼睛:“你……”
李承泽没有回头,从身侧看过去,耳朵却似乎有点儿泛红:
“鱼片粥,至少没糊。”
已经是难得的能当饭吃并且他能在几天内勉强出师的了……
端上桌之前他自己尝了一口……不至于太丢脸。
事实上若不是今日回来的许朝暮情绪看着有些低沉,李承泽根本不想这么快把“试验品”端上桌来的。
他应该再锻炼几天。
不过对于李承泽的这个提前上桌的决定,谢必安是十分支持的。
又糊又腥连羊驼都不吃的粥……谢必安也不想再吃了。
酱鸡腿
被庆帝身边的那位侯公公引着往庆帝此时所在的御书房而去的路上,许朝暮一直很平静,直到在一个回廊的拐角,看到了等在那里的淑贵妃。
许朝暮十分惊讶,是真的惊讶。
她印象中的淑贵妃,是庆帝后宫之中算是很有“个性”的一位了,常年呆在自己的宫殿与书为伴,鲜少关注其他事情,更不用说在不是非来不可的场合放下自己的书出现在其他地方。
但是现在,淑贵妃身后跟着两个宫女,正站在了回廊的拐角处。
手里也没拿着书。
在也有些惊讶的侯公公率先过去行礼之后,许朝暮也重新挂上笑容上前几步,十分恭敬地行礼:“淑贵妃娘娘。”
淑贵妃看着许朝暮,张了张嘴:“你……”
“娘娘。”侯公公的神情看起来有那么点儿纠结:“那什么……那个,陛下还等着许姑娘呢。您看……”
淑贵妃难得端起一些身为贵妃的架子:“侯公公,本宫……”
“娘娘。”许朝暮却轻声打断了她的话,冲着她微微笑道:“娘娘放心,我之前说的话……会一直作数下去,变不了的。”
不只是她主观上不会改变,也是……
她有信心,不会被外在的其他力量所迫使改变。
比如,她此刻正要去见的某个人。
淑贵妃迎着许朝暮的目光,显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于是,她扯了一个浅浅的笑意,伸出手来轻覆在许朝暮的手背上拍了一下:“好。”
在侯公公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情况下,淑贵妃说完了这个“好”字之后就转身带着宫女离开了,没再有跟许朝暮说话的意思,自然也就耽误不了他要送人给陛下去的任务。
侯公公眼睛转了一转,克制着脑袋里的想法不敢深思,连忙带着许朝暮去了御书房。
上一次许朝暮来御书房的时候,范闲也在。
这一次,却只有庆帝,侯公公,和她三个人。
许朝暮微微低垂着眼过去,干脆利落地跪地行礼:“民女见过陛下。”
庆帝坐在软榻上脸上带着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许朝暮:“许朝暮……要不要猜猜,朕今日唤你过来,是想说什么?”
“陛下心思何其深邃,民女猜不到。”
庆帝笑了两声:“是猜不到呢,还是猜到了……不想说?”
许朝暮低垂着头:“民女不敢。”
庆帝深深看了一眼姿态谦恭的许朝暮:“老二……住到你那儿去,有些日子了。”
“是。”
“他想娶你。”
许朝暮勾了一下唇角:“是。”
“这件事……你怎么看?”
许朝暮微微抬了头看向面色似乎很慈和的庆帝:“殿下愿意娶,我自然是愿意嫁的。”
“呵。”庆帝笑了起来:“你倒直接。”
“你情我愿,这种事……又有什么好避讳的?更何况是在陛下面前,民女自然是要实话实话的。”
“实话实说……”庆帝微微往前倾了倾身体:“你对朕,当真会什么都……实话实说么?”
许朝暮眨了眨眼,仍旧跪在地上没有起身,表情显得十分无辜:
“陛下……还要问民女什么么?”
庆帝眯了眯眼:“你觉得你跟老二的嫁娶之事,是可以光明正大坦荡说出来的。让朕猜猜,是不是还有什么藏在这底下,是不能说出来的?”
许朝暮睁着大眼睛十分迷茫:
“不能说出来?陛下指什么?民女……不太明白。”
“你说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庆帝笑了一声,摆了摆手似乎不太在意的模样:“左右……朕明白就行了。”
许朝暮点头:“是,陛下明白就可以了。”
侯公公站在一边,将头死死低着,只觉得……
怎么这位明明听着语气一直十分谦和的许姑娘跟陛下说话,他这站在一边比听小范大人跟陛下说话……这后背还觉得凉嗖呢?
“许朝暮。”
“民女在。”
“听说……范闲这趟下江南,你送了个精通厨艺的婢女给他。”
“陛下误会了。”许朝暮笑着说道:“我只是暂借他一段日子,等小范大人从江南回来,人可还要还给我的。”
“呦!“庆帝皱起眉,一副感叹模样:“那这事儿可就是范闲做的不厚道了。”
“陛下?”
“早些时候刚听到消息,你那婢女被范闲给罚了,罚得似乎还挺重。”
许朝暮闻言狠狠皱起眉头,拱在身前的手都紧了一下。
“……想来……是她不小心犯了错。”
“未必是犯错,她也不过都是听命办事,差别只是……听谁的命,办谁的事了。”
许朝暮脸色不是很好,却还算是表现镇定:“既让他跟小范大人一道南下,自然就是要听小范大人的,帮小范大人的忙。当然了,她也不过只是会些厨艺懂点儿医术,除了帮忙打理一下日常吃食庶务想来……也做不了太多。既然如此,就算犯错想来也不是大错,小范大人一贯赏罚分明,心存仁念,如此算来……我倒也不必为她担心了。”
庆帝又深深地看了许朝暮一眼,笑了起来:“说得有道理,有道理。好了,今日找你来也不过是闲谈两句,这就……散了吧。”
侯公公接到庆帝的眼神示意,上前两步,倒是没有伸手去扶从进门行礼之后一直跪在地上始终不曾起身的许朝暮,就站在一步之外的地方看着她有些踉跄地站起来,又恭恭敬敬地对庆帝行了一礼,才带着人又离开。
一路被带出宫门,许朝暮都没有再说什么,侯公公瞥了好几次她的脸色,发觉都算不得多好。
直到出了宫门,远离了所有人的视线,钻进许宅花烛亲自驾车的马车之内,她脸上的神色才缓了下来。
许朝暮长出了一口气,先是勾了一下嘴角,又动了动脖子重新打起精神。
“……动作要加快点儿了……”
陈萍萍还是帮忙了。
或者说,陈萍萍果然帮忙了。
五色梅跟范闲一起去江南是谁都能查到的消息,而五色梅明面上帮了范闲一些忙也是很轻易能查到的。而五色梅暗中偷偷出入江南的某些尚无人知晓是许朝暮麾下的商铺,偶尔传递些消息尤其是外泄范闲这边的消息的事……鉴查院查到了,并且上报给了庆帝。
鉴查院没有再深查下去。
甚至一些不是鉴查院但属于庆帝的人手的目光,也被人有意无意引开了。
所以……
在这一层行动底下,五色梅实际上给范闲的消息和帮助连同那看起来是明家的主人出了最大的份子钱开起来的牡丹亭,就只有寥寥几人知道。
陈萍萍帮了她的忙,当然,也算是帮范闲的忙,将五色梅和范闲合力演出来的,五色梅明面上帮忙实际上阻挠范闲的模样又做“实”了几分。
总算让庆帝相信,或者说是暂时相信,许朝暮这边或者说李承泽这边是的确不想让范闲在江南查下去推倒明家的,而范闲若一定要追查,势必最终要与许朝暮和李承泽这边决裂。
就如同之前春闱一事,与范闲决裂的太子一样。
五色梅被“罚”,恰恰就是这个决裂开始的信号。
不得不说……
鉴查院的消息传得还真是快,许朝暮自己都还没收到五色梅“被罚”的消息呢。
所以方才听到的时候,她那一瞬间的惊讶,是真的。
……
今日算是被庆帝有意支开片刻,未能呆在许宅也没能跟许朝暮一起进宫的李承泽,带着谢必安回到许宅的时候,是在厨房找到许朝暮的。
还是哼着歌的许朝暮。
李承泽挑了一下眉头。
她心情看起来还真是不错,毕竟……
毕竟当初“那晚”之后,他可再没听她唱过歌的。
心思转了转,李承泽揣着手大步走过去:“做了什么?”
许朝暮脸上笑意满满,虽然手上正忙叨着也有些油污不方便做扯袖子之类的动作,但她还是在李承泽凑到她身边的时候,转过头微微踮起脚尖,在他靠近的侧脸上轻啄了一下。
李承泽眨了眨眼,转头去看她,之间她眯着眼睛笑,脸色红扑扑地,看着分外……
诱人。
不过这时候许朝暮已经转开目光,伸手垫了一旁的湿布掀开了锅盖。
一股鲜甜的肉香迎面扑来。
李承泽低头看过去。
不算太小的锅中,赤黑色的汤汁还在咕嘟咕嘟冒着泡,几个鸡腿半浸泡在汤汁之中,已经浸透了酱色的汤汁颜色瞧着十分深沉。汤汁里面,凭着李承泽这段日子偶尔会来厨房“锻炼”的眼力,认得出香叶桂皮八角干辣椒段儿,至于那已经是深酱色的块状物……应该是生姜。
李承泽对于自己现在的分辨能力分外满意。
虽然他之前只做过银耳炖雪梨,红枣姜茶,老公饼和鱼片粥四样,但是……
也算是巨大进步了。
如果不去在意每次他要进厨房的时候柴藤的欲言又止和花烛隐晦的白眼的话。
毕竟他没有太浪费食物,差不多能入口的至少都有谢必安,实在不能吃的……
应该也不算太多的。
不过这会儿,李承泽的注意力被锅里的东西拉扯回来,抿了抿嘴,想起了某个正在江南的家伙曾经跟他说起过的一见钟情的故事,以及听了故事之后他不太美妙的心情:
“……怎么想起来做鸡腿了?”
腌青梅
范闲一行即将回京。
江南一行将内库牢牢掌握在手中,已经在内库江南一地的忠心掌柜的帮助下,将李云睿的旧有势力排除了大半的范闲,即将结束任务回到京都。
江南一趟已经将赫赫有名的第一家族明家,从内挑动争端造成内乱从外使用内库辅助以许多金融手段,搞得一团乱麻分崩离析再不复往日盛景,并从中得到不少好处和消息的范闲,即将志得意满地带人回到京都。
在范闲的车队已经上路不出几日就要回到京都城内的时候,也许是为了表明对范闲的“看重”态度,也许是为了震慑蠢蠢欲动已经带人弹劾了范闲几轮的太子,也许是为了防备尽管一直没有配合太子弹劾但暗中已经调动起人手不知打算做什么的李承泽……
在范闲要回到京都的这个时候,庆帝离开了皇宫,御驾住进了京都城外不远的一个别苑之中。
自然不是城内曾经林婉儿常住的皇家别苑,也不是城外更远些湖边的那个太平别院。这一处虽然也算是建成多年,但皇帝只偶尔会在这里暂时休整为得了大功凯旋而归的大军接风颁赏。
就是这么一处意义特别的地方,皇帝提前几日住了过来着人安排,明面上看,的的确确是给足了范闲面子。
自然,也是给范闲拉足了旁人的红眼和仇恨。
不过……
庆帝陛下并没有能够按照原本的计划在这里等到归京的范闲。
在范闲的车队出现之前的一夜,别苑之中出了意外。
有人刺杀庆帝。
刺杀庆帝的除了一些死士,高手似乎是有两拨。
其中一个剑术过人,在想要冲进庆帝的临时寝殿的时候被一声破空的箭响惊了一下。
势不可挡的箭矢穿透了窗棂,同时惊动了护驾和刺杀的人马,而那原本提着剑要冲进去的黑衣人顿了一顿,转身在第二箭射过来之前很快退去。
让人有些看不明白,这两拨刺杀之人之间,到底有没有关联。
这一晚庆帝这边是有惊无险,死伤了一些宫中侍卫,但……
动静闹得不小。
尤其是这次负责护卫的除了宫典之外,还有京都守备叶重亲率的人马。
但即使这样,也没有能够捉到刺客,不论是提着剑即将冲到庆帝面前的那个,还是藏在暗处射箭的那个。
不过……
比起用剑的那个,射箭的那个倒是让人忍不住多想。
虽然两箭都没有伤到人,但却着着实实落在了庆帝身边,隔着那样的距离还有那样的力道,不禁让人想起曾经的大内侍卫统领燕小乙,足有九品的箭术造诣。
若不是此时燕统领应当人在边军之中……
但心里到底还是溅起了一圈涟漪。
至于高高在上的庆帝陛下如何想,就让人不得而知了。
而在城外的别苑之内还有些刺杀带来的兵荒马乱的余韵的时候,城内的某处僻静别苑,陈萍萍和影子面对着面前的许朝暮和花烛,心绪也一样并不平静。
影子尽管仍旧是一身黑,但比起往日的打扮却有些不同,乍一看过去倒不会让曾经见过影子的人认得出来。
花烛穿了一身同样暗沉的夜行衣,抿着嘴站在一旁夜色之中存在感也并不如何高。
最令人惊讶的是许朝暮。
许朝暮坐在陈萍萍对面,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取出油纸包的蜜饯儿放在桌上,像是以前每一次她跟陈萍萍相见时候那样,显得十分轻松自在,一边喝茶一边介绍:“陈院长尝尝,前些时候青梅成熟我让人弄了不少,都腌成了这种蜜饯儿,其实应该算是装在罐子里的,不过今晚出来身上带罐子不方便,我就先拿了些用油纸包着来了,陈院长要是喜欢,下次我再多带些腌青梅来。”
陈萍萍深深地看了一眼桌上的油纸包,又瞥了一眼被许朝暮随手放在地上的……
弓箭。
尤其是许朝暮此时身上也毫不避讳地,正穿着黑色的夜行衣。
几乎是明晃晃地告诉陈萍萍,今晚在皇家别院射箭,算是阻拦了影子更进一步也算是帮助影子分散了其他人注意力脱身的人,正是许朝暮。
正是身上没有一点儿真气痕迹的许朝暮。
正是先前跟范闲一起在使团内从北齐回京的时候,还被马匪的刀子砍伤过看起来不论身手还是体质都一点儿不像是习武之人的许朝暮。
陈萍萍几乎是一瞬间就接受了这个看似不可能的情况。
毕竟,他是知道五竹的存在的。
但是五竹来自神庙,而许朝暮……
不过比起许朝暮的来历,陈萍萍心中更惊讶的是,她将这明显可以算作是她底牌的秘密,就这么光明正大摆在了他面前。
不得不说,许朝暮这个人,对他们的合作,还真的是……
每次都极有“诚意”。
许朝暮顺着陈萍萍的目光看了一眼地上的弓箭,笑了一笑:“我毕竟不是专精弓箭的,能勉强模仿两箭就不容易了,再多出手的话只怕破绽会更多,就不合适了。”
反正她想要的目的已经达成。
陈萍萍也端起了茶杯平静地道:“燕小乙毕竟还在边军之中,陛下知道不会是他。”
“知道是知道,心里怎么想会不会膈应一下就是另一回事儿了。”许朝暮笑眯眯地:“不用多,只要稍微有点儿不爽的态度,然后忍不住对还赖在京都没走的燕小乙主子表现出来那么一点儿,就算是达到我的预期了。”
李云睿要是不在这个明显与燕小乙无关的事件中受点儿什么“委屈”,许朝暮安在边军之中已经摸到燕小乙附近的人手,还怎么添油加醋呢?
所以……就算庆帝不亲自动手,许朝暮也会想办法让其他人本着讨好庆帝为庆帝出气的目的,对李云睿这个被贬斥过又丢了内库眼瞧着跌落下来的长公主动手的。
然后把锅都丢给庆帝去。
完美。
陈萍萍对于许朝暮想要如何对付李云睿都不甚关心,他又看了一眼许朝暮身上的夜行衣,眯了眯眼终究有些忍不住:“你的身手……”
“与神庙无关。”许朝暮当然知道自己的武力暴露出来之后,凡是知道五竹存在的人都不免会想到神庙,于是在陈萍萍提到之前主动开口解释:“如今这般的体质算是阴差阳错,当初被老头子当药人试药的时候弄出来的,只我一个,复制不了。”
陈萍萍顿了顿,点头没有再问什么,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前几天秦家那边似乎有动静。”许朝暮提起另一件事:“陈院长这么不担心范闲那边?”
陈萍萍抬头看了许朝暮一眼:“担心什么?”
许朝暮也没有多说,笑了一笑:“哎呀,要是时间赶得巧一点儿,秦家那边刺杀范闲跟今晚的刺杀赶在了差不多的时候,也不知那位陛下会不会又多想。”
事实上,许朝暮觉得,恐怕一定会是差不多的时间的。
差别大概只有秦家不会一次就收手。
但不论如何今晚针对庆帝的刺杀和针对范闲的刺杀同时发生,想必应该也就是陈萍萍设计之中的一环。他虽然没有阻拦秦家对范闲动手,也没有让鉴查院沿途保护范闲,但却借着这个给秦家挖了一个坑。
而且不论秦家去刺杀的人手脚利落不利落干净不干净,一定会留下线索,或多或少,让范闲有机会顺藤摸瓜,查到秦家身上,甚至还能查到多年前京都城内的那场血案,也有秦家手笔的真相。
哎。
许朝暮再次感叹,陈萍萍还真是疼爱范闲。
像往日一般喝着茶吃着带来的腌青梅,许朝暮显得很是放松,完全没有才参与过刺杀,或是将自己的底牌亮给其他人的紧张感。
倒是让对面轮椅上坐着的陈萍萍,思绪万千。
轮椅上的老人深深地看了脸上挂着笑的许朝暮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种时候……还真是像……”
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那个什么都惊动不了的气度,那个满不在乎的姿态……
都跟曾经的那个人,仿佛有了一些重合。
许朝暮像是没有听到这声低喃一般,仍旧专心地喝着自己的茶。
沉默了一会儿,陈萍萍开口问道:
“既然你也这么有所准备地掺和进来了,想必二殿下那里,朝堂上的人已经都安排好了吧?”
许朝暮闻言笑眯眯地点头:“可不?就等着那位陛下回宫之后的大朝会了。陈院长也要帮忙推一把么?”
陈萍萍笑了一下:“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是啊。”许朝暮听了陈萍萍的话,笑得格外灿烂:“可不就是……很有意思么。”
今晚负责城内城外,尤其是庆帝住着的皇家别院的护卫之责的,可不只是一个曾经跟太子交好过的宫典。
还有京都守备,叶家出身的叶重。
那个许多人都不清楚,其实是彻彻底底忠于庆帝的,叶家。
事情……可不就越发展,越有趣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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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同人这里没断更,还是庆祝一下55断更节(反正起点那里我是真断更了并且不预备再更哈哈哈哈)
小面
范闲躲过几次刺杀,算是憋了一肚子气回到京都的时候,到底还是享受到了庆帝亲自在城外接见的待遇,而后很快被也等在城外的父亲范建普及了一下这几日京都,尤其是城外别苑附近这块是非之地的事情。
范闲……
难得翻了个白眼。
要说这么神奇的“巧合”没人算计,他才不信呢!
问题是……算计的是什么,又有什么目的呢?
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非常不好。
于是……
回到京都之后,范闲虽然没有大大咧咧去许宅拜访,但还是在去鉴查院之前,去了一趟珍馐阁。
二楼的包间内,果然,许朝暮早就等在那儿了。
桌上准备的又是一样“刺激”的吃食。
小面。
独自前来的范闲挑了挑眉头,大步走过来,不甚客气地坐在那碗大概应该还没拌匀所以看不出来“刺激”的小面前面坐下,拿起筷子便搅合起来。
许朝暮喝着茶笑眯眯地看着好些日子不见的范闲:“不是有句话叫‘上车饺子下车面’嘛?这面是特地给你准备来接风洗尘的,小范大人满意不?”
搅拌了几下就红通通,闻起来差点儿让人打喷嚏的面端在翻了个白眼的范闲手里:“满意满意,重庆小面这么大阵仗你都给我端上来了,我还能不满意嘛?”
“哎呦呦,小范大人生气啦?”许朝暮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来来来,消消气消消气,等你吃完了有问题你就问,我这不是在这儿等你呢么?”
范闲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听到许朝暮的话眼睛一亮,而后又眯了起来:“……我问什么都行?”
“当然!”许朝暮干脆地点头,然后在范闲还没来得及把惊喜的表情做足的时候追加了一句:“回不回答就是我的自由了。”
范闲:“……”
范闲唏哩呼噜地开始吃面。
加足了辣子的小面里面,葱花芽菜花生碎等佐料丰富,还特地弄了些肉糜提味,加了绿油油的豌豆尖儿,除此之外加了花椒面香油陈醋酱油姜蒜,调制的汤底也是特地熬制的猪骨汤,一碗用调料提味的小面麻辣鲜香,味道浓厚,尽管几口下去就吃得范闲脸色泛红,筷子的速度仍旧没有半分减慢。
等一碗小面都被吃了下去,范闲一手拿着茶杯一手端过茶壶,在里面的茶水已经微微放凉正合适入口的时候,一杯接一杯喝了大半壶才停了下来,用袖子擦了擦脸狠狠叹出一口气来:
“爽!”
许朝暮看了一眼刚被范闲从手里放下的茶壶:“茶好喝么?”
事实上喝了那么多杯都没怎么注意到味道的范闲咂了咂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不错……哎,这味道挺香的,刚才被小面的麻辣味盖住了都没闻到,挺熟悉的嘿!”
“茉莉花茶。”
“哦……就说嘛!”
“看起来你觉得还行?”
范闲点头:“是不错。”
许朝暮也点头:“嗯,我之前还送过陈院长不少,他也常拿出来喝。”
尤其是在跟她见面的时候,每一次端出来的都是茉莉花茶。
听许朝暮突然提到陈萍萍,范闲顿了一下,目光有些复杂地看过来:“……你跟陈萍萍合作了?”
“对啊!”
许朝暮回答得这么坦诚,让范闲一时之间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许朝暮看着范闲纠结沉重的模样,轻笑了一声,眼光在他脖颈侧边先前被头发遮住的一道若隐若现的伤痕处停留了一下:
“你想问回京路上的刺杀么?”
范闲回过神来:“听说我第一回被刺杀的时候,在京都城外别苑里的陛下也被刺杀了。”
许朝暮点头,干脆利落地承认:“刺杀你是秦家的手笔,刺杀庆帝的是陈院长和我。”
范闲:“……”
范闲一时间不知道该为了自己老乡这种难以言喻的坦诚惊讶,还是该为老乡话里的内容惊讶。
半晌之后,范闲抬手默默按住自己的额头:“……上来就爆答案,这样好么?”
许朝暮不甚真心地道歉:“啊不好意思,没有照顾到你的心情,不小心打断你自己调查的乐趣了……你可以当我没说继续查的!”
范闲又叹了口气,抬头看许朝暮:“你是在着急?”
许朝暮抿唇一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的确,她是在着急。
想尽快解决这堆破事儿。
不得不说,庆帝先前的打算,想要给李承泽指婚的计划,的的确确影响到她的心情了,现在一旦计划开始……她就有些焦急地等不得别人拖后腿拉慢进度。
“……行吧,秦家动手其实我已经有些线索和猜测了,就是还没确认……就算听你说了我也还是会去查的。但是跟刺杀我同一时间刺杀陛下,尤其是陈萍萍……你们想做什么?陈萍萍……先不提,许朝暮,你想要陛下的命?”
“不。”许朝暮认真地摇头:“我从来不想要庆帝的命,这一点,你可以放心。至于陈院长……他最想要的,也不是庆帝的命。”
“……那他……”
“在说这个之前……叶轻眉之死,你有想法了么?”
范闲顿了一下,陷入沉默。
许朝暮轻笑了一下:“果然,你应该是能想到的,毕竟作为文科生,历史政治那点儿知识和经验,能够默出红楼的你应该比我熟……啊……除非你全部记忆点都点给名著和诗词了,别的一点儿没看,别告诉我是这样啊!”
本来心情还有点儿沉重的范闲被许朝暮这一打岔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得了,你都说我是文科生了……这点儿基本的了解还是有的。关于……”
“关于中央集权的帝制和民主平等的理念的冲突?”
“……其实对于我们而言……这种事一旦起了个头,很容易就能想到。所以当年……我老娘也一定心里有数的。”
“嗯,我也这么觉得。”许朝暮眨了眨眼:“言归正传,你猜秦家为什么要刺杀你?”
“……在我从江南整理内库扳倒明家之后动手,我一开始的方向是李云睿的人或者跟明家有瓜葛。不过现在……”
范闲倒是没有提李承泽,毕竟……
他跟李承泽因为许朝暮的关系,现在的的确确只是明面上的不合,但即使为了做个样子,李承泽也不可能会派谁都没有注意到所属阵营的秦家出来刺杀。
如果秦家刺杀范闲是有人指使,那么只可能是深藏在背后的真正的主子。
但是许朝暮既然在叶轻眉的事情之后提到秦家……
范闲深深地看着许朝暮:“……你是说,秦家跟我老娘的死有关。”
许朝暮点头,但没有再多说。
范闲的神色已经沉重下来。
过了一会儿,范闲深吸一口气看向许朝暮:“秦家的事……陈萍萍知道么?陈萍萍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算计了这么久这么多人,你和他合作……你确定安全?”
许朝暮想了想,迎着范闲复杂的目光:“陈院长的事……在没有他本人同意的情况下,我恐怕不能跟你说太多。”
范闲虽然有些失望,但到底不算太意外。
“不过……”
“不过?”
许朝暮想了想,看着范闲:“我倒是有些话可以告诉你。”
“……你说。”
“这个世上陈萍萍会算计很多人,包括你范闲。”
范闲耸了耸肩,表示明白。
至少北齐之行他就是被算计了的,深有感触,颇为忌惮。所以回京之后他也一直有些躲着陈萍萍防着陈萍萍。
“但同样,这个世上陈萍萍可能会伤害很多人,唯独只有你范闲例外,任何情况下。”
范闲微微一愣,抬头看向许朝暮。
许朝暮却没有再多说。
……
许宅。
许朝暮在桌边撑着下巴看着对面正嘶嘶地吸着气,脸色通红额头都冒出汗来的李承泽,端着手里明显小了好几号的小碗,正跟里面没几口的面条较劲,用一种“视死如归”的表情往嘴里送。
等李承泽终于把那几口都咽了下去,许朝暮把手边加了蜂蜜的牛乳递过去以便他更好地解辣:“明明不能吃辣……这小面……你干嘛非要主动受这个罪啊?”
李承泽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杯下去,觉得嘴里的火烧火燎感觉下去了一些,朝着许朝暮撇了撇嘴:“朝暮这么用心弄出来的吃食,也不能只让范闲一个独享不是?”
许朝暮觉得……
前些时候那个酱鸡腿她可能不应该做,因为那顿之后她明显感觉到李承泽心里有什么事儿被她又勾起来了……
这小气劲儿!
害得她连着好几天白天起床都特别艰难……
许朝暮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过……比起前些时候折腾她,现在让他勉力地折腾一下自己也成。
许朝暮伸手给李承泽倒水:“哪有让他一个独享啊?珍馐阁不是已经摆出来卖了嘛,已经好多人吃过了呢!”
李承泽喝干了牛奶,接过许朝暮递过去的水一饮而尽:“……哼。”
许朝暮笑眯眯地伸手过去摸了摸李承泽的刘海,熟练地顺毛:“好啦,我保证,以后都不给范闲做新鲜吃食了,要吃也要吃你品尝过的品种,怎么样?”
李承泽放下杯子,突然凑过来亲了一下许朝暮的嘴唇。
在许朝暮的怔愣之中,又咂了咂嘴:“还是这样比较解辣,不过……不太够。再来?”
许朝暮红着脸,一把推开某人再次凑过来的脸。
酱肉笋丁包
小范大人从江南凯旋而归,而他的妻子晨郡主原本去江南一趟吃喝游玩,在范闲有意将所有烦心的公务计划避开她的情况下,心情甚是晴朗连人都精神健康了不少,但回京路上遭遇刺杀收到惊吓,回到京都后小脸还惨白了好几天。
作为晨郡主生母的长公主李云睿不好说,但生父林相林若甫却明显是气得不轻。
虽然并未有实证,但听了范闲的推测看了范闲拿出来的线索之后……
林若甫在朝堂上的势力几乎算是公开了对付秦家。
秦家跟叶家一样都是军方的势力,受朝堂文官争斗影响都要更小一些,但在林相这个老狐狸摆明了要对付秦家的情况下,在二皇子李承泽也不知道为什么跳出来帮忙挤兑的情况下,在太子那一方因为林婉儿毕竟是李云睿亲女的身份也多多少少出了点儿力的情况下……
竟一不小心几乎和整个朝堂为敌。
这就不再是能够不在乎的情况了。
即便是作为军方大佬的秦家,都在这次风波之中折损了不少势力。
自然,林相这次这样“明目张胆”动手,也是因为早就看清了庆帝早想对军方势力的秦家动手,收回部分军权的意图。
如此,也算是顺应帝心。
自然,阻力不大。
但是对秦家的“制裁”还算是在庆帝的计划之内,愿望之内,但对另一个军方势力的弹劾,就着实不是此时的庆帝想要看到的了。
叶家。
如果说对秦家出手还是让大部分人不明就里的话,那么叶家这次也被牵连就是明面上光明正大的理由。
护卫不利,使刺客潜入京都,图谋不轨,并在禁军和京都守备军的包围之下,仍让刺客逃脱。
叶家被弹劾,叶重跪在殿前主动请罚,京都城内叶家府邸闭门谢客,一时之间,很受打击的模样,连叶灵儿都不敢随意出门去看望才回京都的好友林婉儿了。
尽管庆帝想要压下对叶家的处置,但是早有准备的李承泽的人马咬死了不放,林若甫这边算是对于李承泽帮忙对付秦家的回报,也小小地动作了一番,加上范闲竟也跳出来支持对叶家的打击,陈萍萍的鉴查院在暗中推动,许朝暮又早铺设了人手在京都各地传出叶家失职不应再将京都守卫重责交付……
如此重重压制下来,叶家所受的攻击竟丝毫不比秦家少。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在整个京都不论是朝堂还是民间的声音都有些失控的情况下,庆帝很轻易地想明白,叶家被弹劾的背后有其他人的“阴谋”。甚至,庆帝对叶家忠于自己这个“底牌”有没有被旁人知晓的事情也产生了怀疑。
但是……
毕竟是早就计划好的一张底牌,在这时候不能轻易放弃。
尽管因为“被逼无奈”不得不做出些其他计划外安排的庆帝此时已经算是怒火熊熊,但是除了林相和陈萍萍这样的老狐狸,很少有人能够真的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在“处罚”的叶重之后,庆帝亲自开口吩咐,京都城内的舆论风向很快扭转。
用的自然是包括太子在内的三个皇子的婚事。
也许对于京都城内的普通民众还只是茶余饭后的消遣话题,但对于朝堂上的官员将领,三个皇子的婚配人选很大程度上会决定他们不少人之后的站队倾向。
就算无法成为联姻的对象,至少也能从庆帝指婚的对象之中分析出如今的形式,从中推测庆帝对每一个皇子的看重程度,推测日后的局势发展……
总而言之,这等关系日后从龙之功和朝堂动荡的事情,自然要比已经被罚过一次的叶家,更引人注目。
这一件事情摔出来,不论是朝堂还是民间,还死盯着叶家的人几乎已经没有了。
庆帝很好地转移了人们的视线,将叶家暂时保了下来。
而后……
瞅准时机,另一件事情在李承泽范闲以及暗中的陈萍萍的努力之下,惊得庆帝在御书房内没有能够端得住他的云淡风轻,接连砸了两个砚台折了一把箭矢。
长公主李云睿和太子的关系。
在庆帝惊怒之下将李云睿赶回封地并夺了李承乾的太子之位要将他贬至南诏,而京都城中大部分人还完全摸不着头脑被吓得不敢出声的时候,范闲在珍馐阁的二层包间,望着李云睿和太子离京的车队叹了口气:
“……说真的,这件事要不是你信誓旦旦,我还真是……没有想到。”
许朝暮轻笑了一声,给身边的李承泽夹了一个酱肉笋丁包子。
即将入夏,春笋还能再收上一些,取了新鲜的春笋和卤制好的酱猪肉一起调馅儿,蒸出的包子带着笋丁的爽脆口感,又有酱肉的浓郁肉香,也算是一道滋味不错的时令美食了。
当然,主要是……
不辣,某人吃起来没有什么困难。
李承泽夹起包子咬了一口,半眯着眼睛没有说话。
范闲虽然也没有期待着有谁搭茬,自己也只是感慨一句,但等他回过身的时候,桌边的两人一口包子一口茶,吃得分外惬意的模样就……
范闲大步走过来,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夹了个包子一口下去一半,嚼着咽了下去之后,对着对面两个人道:“满京都城是不是也就你们俩对把李云睿和太……废太子,贬出京都这件事这么平静了?”
许朝暮看着范闲:“这本就是我们的算计谋划,不过是成功了而已,怎么可能意外惊讶?”
“倒不是说意外……”范闲想了想,略放下咬了一半的包子:“当初知道李云睿和废太子……你就不惊讶?”
许朝暮没说话,转头看李承泽。
事实上……她是真不惊讶。
因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呀……
李承泽眯着眼睛长出了一口气:“……当初知道那位明面上与我合作,暗地里更向着太子的时候,我还真的疑惑过,她怎么就会觉得太子比我更合适,或者说……怎么就比起我来觉得太子更可靠呢?这个念头想久了,突然有一天知道他们两个……要说惊讶,不如说,那时候有种恍然大悟之感,反倒不觉得惊讶了。”
范闲也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今日李云睿再次被赶出京都,但是林婉儿没有来送。倒不是她不想来送,而是被隐约从范闲那里知道点儿什么的林相拦住了。
李云睿毕竟是林婉儿的生母,所以即使到了这一步,看着李云睿大概再无翻身余地地被赶出去,范闲仍旧颇为感慨。
范闲抬眼看着李承泽:“多年的对手终于倒了……二殿下感觉如何?”
李承泽瞥了范闲一眼:“……称不上痛快,也没什么可喜的,说到底我们兄弟两个都是身不由己,谁斗倒了谁,都不算是赢。”
范闲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出来。
那怎么样,才算是赢?
事实上,范闲自己心里也是有数的。
“……废太子倒了,接下来……可没有人是殿下的对手了。”
“呵。”李承泽笑了一声,看着范闲,嘴角的笑意颇有几分讥讽:“对手?我的对手,其实从来不是我的兄弟。”
许朝暮默默倒了杯茶放到李承泽面前,李承泽抬起手,没有去拿茶杯,却是攥住了她的手掌。
对面的范闲……
范闲翻了个白眼。
被握住手掌的许朝暮朝李承泽笑了笑,转头看向范闲:“就算没有了太子,那位庆帝陛下也不会属意于承泽的。倒是小范大人……”
范闲一激灵,连忙摆手:“别看我与我无关啊!”
许朝暮抿唇一笑。
李承泽也用另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范闲。
范闲顶着对面两人颇有深意的目光,突然觉得脖颈有点儿凉。
“咳咳。”范闲轻咳了两声,眼睛转了转试图转移话题:“那什么……接下来我这边儿会暗地里联系之前交好的那些学子,然后你们这儿……”
“范闲。”许朝暮打断了范闲的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真的想好了么?”
范闲一顿,沉默了片刻吐出一口气来:
“不只是为了我老娘……我也想清楚了,只要我不甘心做棋子被人左右命运,只要我想求我最想得的自由平安,那件事……恐怕就非做不可了。管他什么大逆不道呢,干了!”
许朝暮勾了一下嘴角,转头去看李承泽。
李承泽显得比范闲平静许多,他只是望向敞开的窗子,明明坐得不近窗外的什么都瞧不见,但他的目光却像是落在某一处,有些飘也有些远。
“……那好。”许朝暮开口打断两人的思绪,将话题扯回到正事之上:“惩戒一个先前就犯过错,因为范闲散的卖国消息本就不得人心了的长公主,不算是什么。但是突然毫无征兆也不公开理由地,废掉一国储君,就不是一件小事。这上面,我们还有些文章可以做,朝堂也好民间也好,可以多造些声势施加些压力,让那位陛下……提前某些计划,我们就也好……顺势而为了。”
柿饼
回到许宅之后,许朝暮坐在长毛地毯上背靠着李承泽的胸口,懒懒地不愿意动弹,人也有些沉默。
尽管一切按照计划,李云睿和太子,或者说如今该称呼为废太子的李承乾都离开了京都。
捅破李云睿和废太子李承乾的私情,是特地借助了庆帝预备指婚的时机,许朝暮李承泽范闲联手,但真的最妥帖地把事情做了的,其实是陈萍萍。
鉴查院的院长在宫内宫外的人手眼线不是旁人能够比拟的,即便是在庆帝的眼皮子底下也有很大的空间可以操作。正是陈萍萍的人,在这个庆帝马上要指婚的关键时机,在东宫做出“太子心有所属并不愿意娶亲,但又不得不接受指婚圣旨,实则心有怨怼”的情况,甚至不需要太子本人“配合”,只要在那些没有面目的画像之中,在有人能够察觉发现的时候多加上那么几张没有收拾妥当的,太子笔迹的字条。
只要这样就好。
只要引起庆帝的注意和疑心,剩下的,就很是简单了。
最关键的一步由陈萍萍做,范闲“友情”提供了一些合情境的情诗,李承泽也利用自己在东宫的眼线配合着传递出一些“太子近来情致不高独处的时候偶尔会摔东西”之类的消息,给想要打探的人即可。
顺着这些蛛丝马迹,有了疑心的庆帝很快在众人的“帮助”之下查到了真相。
暗中的陈萍萍范闲李承泽等人的动作也不过是帮庆帝的调查去掉一些阻碍,让太子在这些日子产生的“疏忽”更多些,而庆帝查到的,都是事实,没有人陷害,没有人伪造,全都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事实真相,因而……
达到了他们想要的结果。
范闲,包括李承泽都以为庆帝更多愤怒的是太子的不知分寸,被李云睿利用,而只有晓得更多隐晦的陈萍萍,还有从一开始就知道剧情的许朝暮明白,庆帝更愤怒的点其实不在这里,甚至可以说不在太子身上。
不过……
陈萍萍没有打算告诉范闲,许朝暮也没有对李承泽说起。
不论如何都是生父,知道了更多,对他们两个也未必不是打击。
李承泽从背后搂着许朝暮,嘴唇在她的耳边厮磨了片刻:
“怎么?心情不好?”
“倒不是……”许朝暮摇了摇头:“只是……有些感慨。”
“哦?”李承泽挑了挑眉头:“太子的事?”
即使是现在,太子李承乾已经被庆帝废掉贬至南诏,称呼这位与自己争斗了多年的兄弟,李承泽仍是用“太子”,而不是“废太子”,算是一种作为对手的尊重。
许朝暮叹了口气:“太子……也不过是被各种各样的人,一步步拉入深渊,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李承泽轻笑了一声,低头蹭了蹭许朝暮的发顶:“他不需要人同情怜悯的。”
“我知道。其实……你们兄弟有些像,不管到了何种境地,就算输得一败涂地,也是……不会愿意折损尊严低头的。”
李承泽没有反驳,只是将怀里的人又搂紧了一点儿。
许朝暮也只是随口感叹。
既然已选择站在李承泽这边,与李承乾就是无法转圜的敌人,她不会天真地去求什么两全的余地,她只能也只可以,去顾及她想顾及的人,周全她想周全的人而已。
至多……
不过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在确认对方已经无力再反击之后,不赶尽杀绝罢了。
许朝暮靠在李承泽怀里仰起头,看着他的脸,伸出手来,指尖轻触过他的脸颊:“你也是啊……”
按着,她曾经有些了解的“剧情”,李承泽的结局……
李承泽敏锐地感觉到她的目光有些飘忽,心头微微一动,侧了侧脸,在她抬起来轻触他脸颊的手指指尖上轻吻了一下,见她脸上飘起淡淡的红晕回过神来,还不甚有力地瞪了他一眼之后,满意地勾起嘴角。
“特地借着指婚的事,赶在指婚的旨意下达之前做这件事……”李承泽搂着许朝暮转开话题:“不只是因为我的朝暮不喜欢吃醋,不想看到有别的女人跟我联系起来这一个原因吧?”
许朝暮又白了他一眼:
“别瞎说,我可没吃醋。”
“是,朝暮没吃。”李承泽嘴角含笑,低头亲了亲还仰着头看他的许朝暮的额头:“朝暮这不是从根源上就把这口醋给拦上了么?吃不着的。”
“咳咳。”许朝暮低下头转开眼,试图接着李承泽刚才的话题继续:“是有别的原因……我也不想……有姑娘指婚给太子。”
李承泽抬手揉了揉怀里总说自己无情,却又其实着实心软的姑娘的头发:
“你知道,我们终究是要对付太子的,太子一旦获罪,不论指婚之后大婚有没有成,被指婚的姑娘……多半都是要受牵累,最终未必能幸运地,还能在京都立足。”
这其实是很现实的问题。
指婚后有了未婚妻的身份,就算并没有成为真正的太子妃,来日一旦太子落马,被指婚给太子的姑娘都必定要受连累。这个世道也许不如真正的古代时候严苛,但对女子终究不是那么宽容的。尤其是一个曾经做过准太子妃的姑娘,太子一旦倒台,日后她身在京都,又该多么尴尬艰难。
所以,许朝暮几乎可以算是特地要赶在庆帝真正指婚之前,捅破这件大事。
许朝暮叹了口气:“其实也就是……顺势而为,在我们的计划之中随手而已。我自己也清楚,如果为不知道是谁的那么一个人做这件事,会有可能乱了我们所有的计划和日后的安排,带来什么不好的结果……我更可能会冷眼看着,最多……将来明里暗里多帮衬一点。”
所以,她其实并没有多么善良,这点儿的善心,也是建立在不会影响他们大局的安排的前提之下。
李承泽笑着摇了摇头:“可惜了……我听到些消息,陛下这次赐婚原本还有弘成的份儿。弘成虽不是皇子,却也是皇室子弟,就算与我走得近,若有一日我……他却是能够保得住的。所以也算是为了牵制或者说威慑范闲吧,想要支给弘成的对象,正好就是他心心念念的范若若。若是没有太子这件事,弘成也许就得偿所愿了,他那只考拉,也能天天去找范若若那儿的熊猫玩儿了。”
许朝暮听了却摇了摇头:“若若受范闲影响颇深,虽是京都城内有名的才女,所行所为也都恪守一个大家闺秀的标准,但她的心是活得,绝不会甘心真的盲婚哑嫁。哦,好吧,世子殿下的话也不算是盲婚哑嫁……嗯……怎么说呢?没有范闲这个哥哥的支持便罢,有了范闲在一旁掺和,范若若是不会甘心听从圣旨决定自己的婚姻大事,全无自己选择的自由的。所以啊,万一真指婚了,即便之前若若跟世子殿下相处不错有些苗头,但等成了不得不遵守的圣旨之后,怕会不可避免地产生一些逆反之心,对世子殿下也会生出些芥蒂来……对他们两个来说反倒不是好事。不如像现在这样,顺其自然,让世子自己去努力追姑娘,得到人家姑娘的点头认可。”
李承泽笑出声来:“呦,那感情好,改日我得记得跟弘成讨些谢礼才是。”
许朝暮也笑起来:“可不是嘛!这么大的忙呢,记得多要点儿呀!哎,说起来……世子……”
“嗯?”
“我记得家里存了之前做的柿饼呢!拿出来配茶吃吧!”
李承泽反应慢了一拍,没能拦得住突然想起这么一出有点儿兴致勃勃的许朝暮从他怀里挣脱的动作,眼睁睁地看着眨眼之前还窝在他身前的人因为这突然冒出来的想法眼睛都亮起来,话一说完也不等他反应就出了门去找收着的柿饼去了。
被一个人留在屋里的李承泽眯了眯眼。
他觉得他需要从现在好好想想,从弘成那儿讨些什么“谢礼”和“赔礼”了。
他们也算相交多年,熟得很,李弘成那里有些什么心爱的好东西,他还真知道不少……
等许朝暮笑眯眯地端着一盘子柿饼和茶回来的时候,李承泽已经在心里列好了一个长长的单子。
天然晒制而成的柿饼,表面上带着一层薄薄的白色柿霜,吃起来软糯可口,比新鲜的柿子的甜味更厚重许多。
的确,配茶吃很不错。
但是……
作为知道范闲曾经跟李弘成说过“柿子跟世子有缘”的人……
许朝暮捏着一个柿饼咬了一大口,半眯着眼睛十分享受地慢慢吃下去,又给自己添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李承泽默默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许朝暮的模样,自己也拿了一个柿饼在手里,一口咬下去,咀嚼的动作微微有那么几分用力。
他想,他大概找到了在鸡腿之后的第二个不太待见的食物。
果然……
去跟李弘成讨要的礼单可以再多加一张。
让他替他未来的大舅哥出,相信弘成不会介意的。
手擀面
庆帝欲前往大东山祭祀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许朝暮正跟李承泽一起在厨房折腾着手擀面。
比起没用围裙也只是袖子撸起其他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许朝暮,分明围了围裙的李承泽就显得比较狼狈。
尤其是在柴藤出门花烛又去接待来上门挑战的高达之后暂且看管着羊驼的谢必安一时疏忽,让小家伙蹦跶到厨房里来之后……
好在当时厨房里的两人都在专心揉面,没有开火。
但……
李承泽身上脸上除了面粉还有不少混了水的面疙瘩,即便羊驼“爪下留情”没挠破,身上这件衣裳也多半是废了的。
倒是许朝暮,在一旁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庆帝决定去大东山亲自祭祀的消息传来的时候……
谢必安很有眼色地立刻抱走了伸出小爪子正要掀翻盛着李承泽揉了半天的面团面盆的羊驼,拼着羊驼锋利的爪子在自己手背上横竖乱抓,也硬是把空间留给了许朝暮和李承泽两个说正事。
谢必安带着羊驼飞速离开之后,厨房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许朝暮长出了一口气,拿了一旁一块干净的布巾浸了水,上前两步去帮李承泽擦脸。
李承泽手上都是面,也干脆张着双手微微探身低头,任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擦拭。
“到目前……都还是在计划之中,但你看来,不是很高兴。”
许朝暮抿了抿嘴,擦干净他的脸后又帮他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衣裳:“我很高兴,真的。只是……突然终于走到这一天,走到这一步,有些不太真实的感觉。然后……大概也因为到了最后关头,心里反而……憋得更厉害了。我……感觉有些复杂,我有点儿说不上来。”
李承泽看了一眼许朝暮身上干干净净的衣服,只顿了一下,就双手用力按着她的背把人搂进了自己怀里。
手上的面疙瘩和身上的面粉,一下子沾了许朝暮浑身都是。
“那就不想了。”李承泽拍着许朝暮的背贴在她耳边轻声道:“按部就班,尽己所能,其他的……不想了。”
“……嗯。”
于是,直到两人坐在桌前各自吃上了自己亲手擀制的面条,这个话题都没有再继续展开。
比起李承泽面前那碗整整齐齐码在清亮鸡汤里面的面条,许朝暮面前的就……
比较……不规则。
不过好在,汤底味道是过硬的。
毕竟许朝暮拦着没让李承泽插手炖鸡汤。
庆帝决定亲赴大东山祭祀的消息,在许宅之内,看似十分平淡。
但不论是许朝暮还是李承泽,心中都并不平静。
不久之前,京都城内还在热烈讨论着几位皇子的婚配可能,讨论最多的自然是地位将最尊贵的太子妃的人选。可就在人们还在讨论这件事,热情高涨的时候,庆帝一道圣旨下来,太子突然被废,甚至被直接贬往湿瘴遍布的南诏,可谓是毫不留情。但废太子的真正原因,圣旨之中却没有真的提到,而所谓“昏庸无能”“德不配位”这样的表述,并不能够真的让京都城内外,被这个消息惊到的人们平静下来。
不论过去这些年太子的政绩如何,东宫储位都是国本大事,骤然被废,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能够说服朝堂国民的原因,这在南庆国内很是引起了一番动荡。
自然,这番动荡,本来可以不那么大的。
但是,背后还有旁人的推手。
李承泽,许朝暮,范闲,陈萍萍。
如果一定要算,大约还有隐晦配合了自己女婿行事的林相,以及林相那个早就因为庆帝一道圣旨断了为官希望,离开京都去南庆其他地方“游历”了的二公子林珙。
多少知道了一些太子被废真相蛛丝马迹的林相毫不掩饰地通知了林珙。林相位于朝堂多年,几经波折,其门生党羽自然不只是在京都城内,各地的封疆大吏之中也有不少林相的人,这些人在林珙离开京都游历后亲自上门联系,在这一次的事件之中也着实出了一份力。
这其中经手的林珙有没有因为那谁都难以想到的可能的真相而为自己被“背叛”的父亲林若甫出气,为当初被利用起来当刀子使又随手丢弃这件事出气,而多上几分心多出几分力就……
自然,林珙游说的进度格外顺利,也少不了监察京都之外官员行止的鉴查院刻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水的缘故。
于是,震源京都,辐射四方的一场废太子的动荡,比庆帝预期得还要剧烈得多。
那几天,几乎到处都是暗中讨论猜测废太子一事的民众,御书房几乎日日都会堆满来自各地的隐晦询问和表示担忧的折子。这其中还有范闲通过春闱和江南两件事,笼络来的不少有才华有声望的文人学子,写下“万民书”向庆帝阐述国本不可轻易动摇。
在这个过程之中,为了让行为“合理”,不过早引起庆帝不必要的疑虑,以免坏了计划,李承泽还特地安排了一些人在这些声音之中,上折子请庆帝在废了太子之后尽快再立储君。几乎算是很轻易地将庆帝的怒火惹了过来,不只是李承泽安排上折的人遭了训斥,李承泽本人还被叫到宫中跪了大半日。回许宅的时候,因为毕竟没有习武身体不那么强健,即便一路马车回来,进了院门之后仍旧有些一瘸一拐地。让许朝暮咬着牙红着眼睛揉了一晚上的药酒。
但是,这也只是一时权宜之计。
庆帝毕竟是庆帝,这些个“伪装”和掩护也只能蒙蔽过他一时,他到底还是很快察觉到这件事中有旁人推动的手笔,而想要对付的极有可能正是身为帝王的他。
只是到底如何对付,他却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
毕竟当初顶着陈萍萍的疑虑和范闲的犹疑咬牙定下这个计划的许朝暮,也不过是凭着对依稀的剧情和原著的猜测。
在用“实际行动”昭告朝堂,曾经跟废太子李承乾斗得那般激烈的二皇子李承泽,绝不是他看好的储君人选之后,自负又自傲的庆帝最终还是决定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提前了早就有所打算的那个计划。
一来,除了他自己之外这世上的剩下几大宗师,尤其是北齐的苦荷和东夷城的四顾剑,他们这样的大宗师的存在会成为他一统天下的阻碍,这是庆帝早就打算想要拔掉的。
二来,南庆之内对他隐隐有些不利的势力,或是不肯全然听命的势力,在未来也会成为他收拢君权的绊脚石,也要清理干净,免得妨碍大业。
而李云睿和李承乾,包括在李承乾的太子之位被废之后又被他明言剔出储君之位人选的,近来庆帝越发觉得脱离掌控的李承泽……
与其慢慢蚕食打击他们已经成型的势力,不如……
一次清扫干净。
况且,庆帝作为真正的第四个为人所知的大宗师,对自己的安排筹谋,对自己的实力能力,都有足够的信心。
算漏了的最关键的那个人,正是他曾经也打起过不少精神仔细调查而又谨慎试探过的许朝暮。
许朝暮自己并无真气在身,但第一次在宫中见到许朝暮之后,庆帝就隐有难言的违和感,也正是因为这点感觉,才让他在见过许朝暮之后更坚定了试探她的意图。
毕竟,没有真气却武功过人的,庆帝知道五竹的存在。
北齐回程路上的马匪,在差一点儿就能杀死许朝暮的情况下试探出她确实应该并无武功在身。更何况,虽然许朝暮直接或间接控制的生意有多少并未彻底查清,但这么多年来在各地都有露过面的许朝暮的一些大致情况却不难了解到。至少庆帝在查到许朝暮数年前还是少女模样,正如普通人那样一点点随着年岁长开,与不会老不会变的五竹完全不同之后,就对许朝暮的武力情况更放心了不少。
而许朝暮打算的,顺势而为因势利导的破局关键,正是在于庆帝的这个“放心”上。
大东山的祭祀,会顺利开始的。
届时,一切将如庆帝所预期的那样,北齐的苦荷,东夷城的四顾剑,北齐军方,南庆之内废太子李承乾从北齐内库走私最深的一层里获利养下的私兵,李承泽在内库走私的表象和许朝暮的财力支持下养下的私兵,忠于李云睿的人手比如正在边军之中的燕小乙,先前刺杀过范闲数次担心日后被清算的南庆军方秦家……
种种势力,都将在大东山汇集起来,完成那场日后将左右整个大陆局势的厮杀。
这一场厮杀,许朝暮不会阻止,陈萍萍也不会。
许朝暮是别有打算,而陈萍萍心中也未尝没有真的借着这次多方势力混战的厮杀,让庆帝……的打算。
倒是范闲,反而是范闲,其实,被庆帝看得最是明白。
即使范闲想要自由不想做由庆帝掌控的棋子,庆帝也很清楚,范闲明白如果一旦庆帝在多方势力的合力之下被杀,任由仍有大宗师坐镇的北齐和东夷城在失掉国主的情况下蚕食南庆,或者任由报复夺权的废太子李承乾尤其是疯子一样的李云睿篡位成功……将是整个庆国的灾难。
所以,不论范闲之前如何想,至少大东山一事,会站在庆帝这一边。
但是……
庆帝并不晓得,范闲不只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早就想明白了叶轻眉的死因,他还被许朝暮干脆利落地告知了大宗师的身份,透露了叶家真正忠诚的对象。
大东山的祭祀会按照庆帝所想的开始。
但是,绝不会按照他所想的结束。
姬松茸炖鸡汤
大东山,山顶。
各方势力如庆帝所预料和期望的那样聚集在此处,混战开始。
许朝暮作为在现场唯一算是李承泽这方势力的人,并没有带上谢必安甚至没有将花烛带来,她本人也并没有从一开始就出手。
庆帝将范闲带在身边,跟一众南庆的文武百官来到山顶之后,从边军大营中带人过来的燕小乙连同北齐先前才被范闲狠狠坑了一回的战神上杉虎分别率兵将庆帝一行团团围住,四顾剑,苦荷,连同叶流云都相继到达山顶,宗师级别强者的对战开始。
庆帝交了一份圣旨给范闲让范闲回京主持大局,稍微有些出乎庆帝的意料,范闲离开得十分干脆,只是离开之前往山顶某一方向看了一眼。
值得一说的是,鉴查院前来的代表言冰云跟范闲一道离开了,但影子留了下来。
戴着一面银色的面具在山顶的某处隐了身形的许朝暮,是直到山顶各大宗师都现身,连同五竹都出现抵挡苦荷和四顾剑,叶流云也临时反水之后,才现身的。
许朝暮疾速下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强行分开了庆帝一直拉着洪四庠的手。
几大宗师的交锋是以洪四庠释放出宗师气势为信号开始的,在这个时候很多人都被先后出现的洪四庠和五竹弄得有些蒙,辨不出到底哪个才算是藏得最深的第四个大宗师,即便五竹情况特殊并无真气在身,但是他的身手武力却绝对在宗师之境。
显然,没有人在这个时候还会以为庆帝如何。
自然,也没有多少人曾经想过,庆帝会是真正藏得最深的那个大宗师。
庆帝从一开始就一直拉着洪四庠没有分开,借此让洪四庠能够释放出本来源于自己的宗师气势迷惑敌人,在苦荷和四顾剑被假象蒙蔽,又被临时反水的开始做出想要刺杀庆帝模样实际上忠于庆帝的叶流云分散了大部分注意力之后,趁两人不备,一举击破。
若能得手,从今而后,敌对的北齐国和东夷城,都将失去宗师坐镇,庆帝自己也会在叶流云“自愿”退场之后成为世上除了五竹之外唯一的大宗师。
开始他愿景中,文治武功冠绝天下的霸王之路。
许朝暮在绝大部分人意料之外突然现身,打了正在交锋之中的几大宗师一个措手不及,却只一击之后就退开,转而去在宗师高手的招式波及和重兵围困之下救下南庆的官员,在虎卫的帮助下送到安全地带,没有再去掺和宗师们的对战。
但……
她的这一击,却极为关键。
因为这一击分开了庆帝和洪四庠,几乎是一瞬间,粉碎了庆帝原本的计划。
洪四庠即便是九品巅峰,但到底不是大宗师,一离开庆帝的伪装,原形毕露,而庆帝大宗师的身份也在他等待着的合适的偷袭苦荷和四顾剑的契机尚未到来的时候,提前暴露了。
许朝暮其实觉得有点儿可惜,没有能好好看看这时候庆帝的脸色。
想必一定十分精彩。
只是……
算了,还是救人更重要。
已经算计了庆帝,又要铲除李云睿和废太子李承乾的所有势力爪牙,那么南庆国内至少能够维持朝堂秩序正常运转的官员绝对不能再有事。
不论如何,不能以一国的安危,百姓的未来开玩笑。
事实上,许朝暮对庆帝为了“逼真”明知会面对什么样的危机明知道会死伤特别惨重的情况下,还带着这么多官员前来祭祀,颇为看不上。毕竟带来的不都是曾经投靠过废太子,李云睿的人,也并不都是如今李承泽麾下的人,这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真的有能力有才干,为官为将颇有能耐的人。
安邦定国。
作为帝王,他不在乎这些官员的死活。
也是,大东山一战若是成功,他今后可以乾纲独断,若是不成功……他本人都未必留得下性命,又何必去管身后之事呢?
许朝暮这边仗着宗师级别的身手从普通高手和士兵手下救人格外顺利,但庆帝那边……
原本是庆帝和洪四庠,叶流云,五竹,一起对战四顾剑和苦荷的。
但在因许朝暮的插手,庆帝很快暴露之后,洪四庠被十分自然地剔出了宗师级别的修罗较量,而先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的四顾剑和苦荷在不禁冒出后怕的冷汗之后更加谨慎,让人找不到可趁之机,只能正面相抗。可即使如此,庆帝这边,在有五竹和叶流云相助的情况下也是占据优势的,三对二,仍旧有一战之力,只是比起先前,要更费些功夫力气。
偏偏……
在庆帝暴露之后,五竹收手了。
一语不发的五竹在庆帝被对面的四顾剑和苦荷发现宗师身份之后,收招转身便走,往范闲先前带着圣旨离开的方向而去,毫不犹豫。
看得在场的众人,不说庆帝,连四顾剑和苦荷都惊了一瞬,摸不到头脑。
但……
五竹退场之后,当世真正的四大宗师,呈二对二的“公平”局面,不得不正面相抗。
庆帝尽管心中又惊又怒,万千疑惑和猜测涌上心头,此时却也不得不全心全意对战。
然而。
许朝暮先前做的另一个“准备”却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燕小乙。
范闲离开得干脆利落,丝毫没有犹豫,燕小乙本该追上去杀掉范闲,在他“确认”庆帝在几大宗师的围攻下应该没有生还可能之后。
但是。
许朝暮先前的布置还是起了效果的。
很明显对李云睿极为忠诚的燕小乙在许朝暮安在军中的人,三五不时有意无意的“提点”之下,果然接受了“长公主的落魄和困苦范闲只是推手真正幕后的始作俑者是庆帝”这个观点,并在之后的日子里,尤其是在李云睿再次跟废太子一起被贬出京都,而燕小乙私自赶去偷偷见李云睿的路上还遇到了针对李云睿的刺杀之后,这个观点便在燕小乙的心中更加根深蒂固起来。
于是在要丢下庆帝而去追范闲的时候,燕小乙犹豫了一下。
虽然最终燕小乙仍旧决定去追杀范闲,将庆帝留给几位宗师“处理”,但只这片刻的功夫,就已经足够改变许多事情。
比如,叶流云突然反水开始襄助庆帝,许朝暮突然出现,庆帝是大宗师的身份暴露。
在燕小乙心知京都城内正在起事的长公主和废太子,能够成功的关键在于庆帝的败北的情况下,发觉庆帝这边并不完全处于劣势的燕小乙果断留了下来,另派了其他人前往追杀范闲。
也幸好,他没亲自去。
毕竟……五竹已经去追范闲了。
燕小乙是世上唯一一个九品箭手,全力一箭,就算是大宗师,也会带伤。
所以……
在庆帝不得不跟叶流云一起全力对抗苦荷和四顾剑,凭借王道真气的特殊性将将占上风的时候……
不断冲着庆帝而去的燕小乙的箭,给这一战的局势,带来了极大的变化。
……
京都城。
当长公主李云睿和废太子李承乾的私兵要闯皇城的时候,二皇子李承泽真正的武装力量,第一次彻底现于人前。
正如先前李云睿曾经担心过的那样,有许朝暮这另一个“钱袋子”的资助,李承泽的人比想象中更多,装备也更是精良。甚至因为许朝暮暗中商业网络的掩护,藏得也更深。
一朝露出狰狞的爪牙,令早有准备的李云睿和李承乾也对抗得十分艰难。
尤其……
陈萍萍在京都,没有跟庆帝一起去大东山。
鉴查院最核心的力量被陈萍萍有意留下,伴随着惊人的情报掌控能力,在与李承泽的“合作”之下……
更不用说,还有大皇子从边军中带回来的亲信。
范闲还未回京,李云睿和李承乾就已经败了,被关押至天牢之内。
但李承泽没有带人闯宫,他的私兵就守在皇城之外,任由皇城内的太后等人猜疑不定,心惊不已。
大概皇城之内唯二能算得上安心的,就是淑贵妃和宁才人。
在这个特殊而又紧张的时刻,靖王世子李弘成来见在许宅而不是二皇子府坐镇指挥的李承泽,瞧见分外悠闲地还跟着柴藤折腾炖汤的二皇子殿下的时候,心中有些意外,却也有些恍然。
整个京都城内留守的官员包括后宫中的人大部分都对李承泽的这些行动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李弘成却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此时李承泽正垫着厚厚的湿布掀开锅盖,查看自己的成果。
从北地运来的干货中,按照柴藤提供的食谱李承泽挑了姬松茸出来,跟剁成块的鸡一起炖汤,材料简单流程也简单,剁块的鸡肉加上姜片焯水去腥,然后放入砂锅再加姜片和泡发好的姬松茸一起炖煮几个时辰,出锅的时候再添盐调味即可。
已经算是柴藤列出来的,最为简单的一种鸡汤了。
但……
李承泽也是试到现在才觉得,稍稍满意一点。
至少,这一回如果用来配面,应该……不至于被许朝暮嫌弃了。
于是……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的李弘成在谢必安有些同情又有些解脱的目光之中,得了李承泽亲手炖的一碗鸡汤。
喝下第一口之后……
李弘成惊讶地发觉,味道居然还算不错……
当然,李弘成是不知道,这是二皇子殿下第十二次试验的成果了。
至于前几次如何……
看谢必安不太好的脸色,就能知道了。
凉拌苦菊
大东山之祭,结果算得上是惨烈。
当然,是对于当世的四位大宗师而言。
领了庆帝圣旨的范闲虽然作势离开山顶,却又很快集合了山下埋伏的他从泉州秘密调来的人手,配合了言冰云统领的鉴查院人手,加上秦家带来士兵之中的“卧底”,极快地组建出另一只完整的力量,在五竹也随后赶到而燕小乙本人没有追来的情况下,迅速解决了其余追杀人手,再次杀回大东山山顶。
兵对兵,范闲带来的这支队伍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掺和四位大宗师的战斗,而专心对付秦家北齐和燕小乙的边军,从这些人的包围之中,将许朝暮庇护之下的庆国官员一个个解救出来安然护送到山下。
范闲的出现,还是让庆帝分了两分心。
即便在这个战斗胶着的时刻。
很明显,范闲也是早有安排,看范闲身边的言冰云,庆帝也轻易明白了陈萍萍的立场。
还有一出手就坏了他计划安排的神秘的戴面具的女人。
尽管只是猜测没有实证,但庆帝大概猜到了她的身份。
毕竟,她没有真气在身,又显然与范闲他们做着同样的事情。
就是这转瞬的分心,庆帝没有能躲开燕小乙的暗箭。
中箭之后的庆帝在本来处于上风的战斗之中很快落入下风,尽管叶流云拼着重伤保护他,还是……
不过庆帝毕竟是庆帝,霸道真气进化之后的王道真气也比四顾剑纯然杀意的剑气,苦荷沟通天地的自然之理略高了那么一线,这位帝王在心知自己必定无法逃脱之后,也在最后一刻重伤了四顾剑和苦荷。
当世四位大宗师的对决,最终两败俱伤。
而庆帝和叶流云这边甚至还因为燕小乙这个九品箭手的暗箭,伤得反而更重些。
苦荷和四顾剑前来刺杀庆帝算是为了北齐和东夷城,即便伤重到了有损寿命的程度也并不愿意就此罢手,拼了性命上来想要结果了已经几乎动弹不得的庆帝,反倒是已经瘫倒在一旁奄奄一息的叶流云两人没有再理。
但局势还是出了变化。
四顾剑的杀意剑气格外锐利,比苦荷先一步朝着庆帝而去,但……
被一个黑色斗篷黑色面具的人拦住。
鉴查院的影子,尽管大宗师与九品都有天差地别的鸿沟差异,影子还是拿出几乎拼死的态势冲上来对上四顾剑。倒未必是为了保护庆帝,只是要对付四顾剑而已。
四顾剑显然也认出了影子是谁,尽管他并没有摘下面具。
只是尽管重伤,影子也不是大宗师的对手,他是在很快拼尽全力之后被在场上掠阵的许朝暮救了回来的。而重伤的苦荷之所以在四顾剑和影子的对决之中没有对庆帝下手,也是因为许朝暮。范闲带人回来之后许朝暮这边救人的事很快被接手,而后就来到了苦荷他们附近。
庆帝不能死在这儿。
在北齐和东夷城蠢蠢欲动,李云睿和李承乾才发动了一场兵变的时候,庆帝一死,还是死在敌国手中,局势更难控制,容易被有心人钻了空子,对南庆不利。不管是趁着无帝之时挑事,还是有人接机怂恿对北齐东夷城开战,都不是什么好事。
庆帝已经重伤无法治愈,注定不能再留在帝位之上,但是他只要活着,哪怕不能说不能动,只要还有一口气,撑着等下去,陈萍萍他们就能有更多更好的办法,保证皇权的平稳交替,保证庆国的稳定。
最终……
伤重的苦荷还能独自离开,四顾剑却只能在在场弟子的护卫之下逃离。
影子虽然不敌四顾剑,但拿出不要命的打法之后也着实捅了四顾剑好几下。
叶流云已经昏迷,被言冰云带人扛走医治,庆帝却是范闲亲自来接的。
尽管已经浑身是伤动弹不得,但庆帝看范闲的眼神,仍旧锐利得可怕。
不过,范闲也已经不在意了。
多年以前,庆帝也曾有过这样伤重狼狈到几乎变成废人的时候。当时的陈萍萍千里护送庆帝回京,一路上忠心耿耿吃了多少苦都从未皱过眉头,终究保了庆帝的平安。
但是如今,尽管回京的路上已经算是没有危险,比起当年也绝对称得上舒适,但……
已经没有一个,不论自己如何委屈困苦,都要保庆帝万全的忠臣了。
言冰云没有,范闲不是,随行大东山祭祀的文武百官,也都没有。
从此刻开始,跌落到泥泞之中的庆帝陛下,可以开始体验他一手造成的孤家寡人了。
范闲一行人护送庆帝,并押回了刺杀庆帝的罪人之一的燕小乙的时候,京都城内尽管有些人心惶惶,却没有乱起来。
燕小乙被押入天牢,剩下的两个凶手一个是北齐苦荷一个是东夷城四顾剑,范闲没能将两个大宗师带回,京都城内倒也没有什么人觉得奇怪。
只是庆帝重伤,整个京都城内,太医院的太医和城中能找到的大夫,甚至鉴查院三处的费介都进过宫查看过庆帝的伤势,每一个人都摇了头表示无能为力之后,朝中的风向,从为庆帝报仇,很快转向了一个更为紧迫的话题。
推举新帝。
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李承泽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宫的,同他一起进宫的还有神色有些复杂却也有些解脱的大皇子。
李承泽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来庆帝寝宫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但此时走进来,看着一旁有些战战兢兢的侯公公,心中升起的情绪难以言语形容。
他的确松了一口气,觉得整个人身上曾经套着的枷锁都被卸下了,一身轻松。
但是心中,其实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欢喜。
父子为敌,兄弟相杀,其实想来……也许谁都不是赢家。
大皇子只在门外鞠躬行礼,并没有进去就转身走开,要去见自己的母亲宁才人,而离开之前,大皇子走上去拍了拍李承泽的肩膀,什么都没说。
李承泽走进去,看着身后垫了软垫半坐在床榻上,脸色有些灰败目光却卸了伪装露出从未有过的锋利的庆帝……如以前一样,利落跪地,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
“陛下。”
庆帝嘴唇动了一动,却是说不出话来。
李承泽也并不指望有人回应,他跪在地上挺直了腰背,看着靠坐在床榻上的这位帝王,自己的生身父亲,静静地自顾自说了下去:
“姑姑听闻陛下遇刺,伤得这样重与自己那边的燕小乙有关,在天牢之中好像有些承受不来……不过倒是没有什么过激动作,也许是在等陛下这边的消息。说来也是好笑,想让陛下死的是她,但一旦陛下真的出事,承受不来的也是她。”
“太子殿下在天牢内倒很是平静,儿臣让人把东宫的笔墨书籍都送了去,他这些天看看书作作画,过得算是安稳,什么都没多说,没求死,也没给自己求情。因为太子殿下这边暂时算是安好,宫里面的皇后娘娘虽然吓得不轻,也没做什么多余的事,省了不少心。”
“太后那边年纪大了,来见陛下万一一个激动对老人家身子也不好,儿臣做主拦了,其他一切都好。”
“朝上这两日都是请立新帝的声音,三弟还小,哦不,太子殿下不是太子了,那三弟也该是他,那就四弟。四弟还小,又一向顽皮,所以朝中都在推举儿臣为帝。”
说到这件最大而庆帝也是最关心的“正事”,李承泽的语调与说前面那些事没有丝毫不同,仍旧平静而又有些不甚在意。
但床榻上庆帝的目光若是可以伤人……大概已经想要立毙他于当场了。
大约是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再也没有翻转算计的可能,也渐渐显露出了本性。
李承泽像是没有看到一样,继续说着让床榻上的庆帝怒气越发上扬的话:“皇城如今被儿臣的私兵围着,范闲早与儿臣有合作,鉴查院的陈院长也不会与儿臣为敌。”
说完这些铺垫,李承泽慢慢地从地上站起身,对着床榻上的庆帝露出一个笑来:
“如果现在儿臣想要皇位,已经不需要您的许可和承认了,陛下。”李承泽的声音不重,甚至带了一点点的玩味:“当年选儿臣做太子的磨刀石,到今日,您,后悔么?”
……
许朝暮当日是跟着范闲的大部队一道回京的,只是路上一直没有再出现在人前,就跟五竹一样。
而当范闲发现他的五竹叔居然认识许朝暮的时候惊得眼睛几乎瞪成铜铃。
只是回京都之后事情更多更杂,范闲一时间倒不出什么空闲来找许朝暮,反倒是在李承泽去见庆帝之前,和范建一起推着陈萍萍去宫中单独见了庆帝,几人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许朝暮却能猜到一点儿。
等进宫见庆帝了的李承泽回来的时候,许朝暮准备了极为简单的一顿晚饭。
熬了白粥,拌了一盘子野菜。
苦菊。
味感甘中略带苦。
从宫中归来的李承泽脸上并没有什么喜悦之色,反倒很是沉静。回来之后也只是抱了抱许朝暮,就被拉到了餐桌之前。
面对着简单的白粥和野菜,李承泽怔了一下之后,拿起筷子夹了起来。
一口凉拌苦菊入口,李承泽捏紧筷子低垂下眼。
后来,一整盘子的苦菊都是他吃掉的,许朝暮就只是在一旁默默地陪着他看着他。
吃完了最后一根,满嘴苦味的李承泽却低低地笑出声来,声音越来越大,像是终于……
有什么东西,跟他从眼角滑落的东西,一起碎掉了。
新生。
甘甜之中,还有微苦的余韵。
蛋饺
南庆京都城内。
原本作为皇位争夺几乎算是板上钉钉的胜利者的二皇子殿下,在前一日进宫面见庆帝陛下之后,自陈自己与北齐内库走私有关,勾结江南明家,豢养私兵的罪状,在整个朝堂上绝大部分官员的目瞪口呆之中,称自己“德行有亏,不堪为帝”之后,甩手交出了私兵,甚至连二皇子的府邸也不要了,只在声称“得到陛下允许”后将深宫中的淑贵妃接了出来,然后……
母子两个一起住到许宅去了。
庆帝还在,妃子出宫,本是并不合规矩的,但是……
大皇子殿下也应和了二皇子的说法,坚定地表示这确实是他们兄弟从庆帝那里得到首肯的,而后……也把自己的生母宁才人接了出来。
值得一说的是,不管是淑贵妃还是宁才人,离开后宫,都走得干脆利落。
淑贵妃搬了好几箱子书,宁才人装了好几箱子兵器。
除此之外,华服首饰,都没有带走。
在范建帮助,柳如玉出力的情况之下,曾经的三皇子实际上排行第四的幼年皇子,也跟着自己的生母出了宫。
于是,后宫之中有子的,只有儿子还在天牢之中的太子生母皇后一人。
朝臣们似乎都嗅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味道。
最终,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的,因为太子大罪在身,大皇子有东夷血统,二皇子拒绝皇位,三皇子年幼恐主少国疑……皇位的归属,出现了一个让庆帝几乎要气吐血的结局。
南庆的皇位,落在了另一个皇室成员的身上。
靖王,庆帝的亲弟弟。
事实上原本不少朝臣是想要推三皇子上位,宜贵嫔也不是不想争一下的,但最终被柳如玉劝服,带着儿子出了宫暂时住进了林婉儿曾经住过的皇家别院。而在范闲支持,林相默许,陈萍萍也暗中推动的情况下,皇位落在了靖王头上。
当然,作为靖王唯一的儿子,靖王世子李弘成实际上才是这场皇位争夺之中最大的赢家。
这情景……
陈萍萍和范建都有些想起了当年身为诚王世子的庆帝。
靖王登基,靖王世子李弘成摇身一变成了新的太子,庆帝成了太上皇被跟原来的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李承乾的生母原本的皇后虽也成了太后,在后宫之内却格外尴尬,只能搬去跟太皇太后同住。
李云睿贬为庶人逐出京都,永生不得再入京都半步,李承乾封了一个王却被圈禁在京都之内,重兵把守再不能踏出府邸。
大皇子封了定王,二皇子封了闲王。
这个“闲王”还是李承泽自己提的,算是为了他最终能够实现的,最初的梦想。
引得许朝暮都打趣他是不是对范闲“余情未了”。
风风雨雨过去之后,京都连带庆国境内的震动很快随着新帝登基稳定了下来,让北齐和东夷城失去了可能插手的机会。
而在这平定下来之后,京都城迎来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一件真正意义上的喜事。
闲王李承泽的大婚。
在众人意料之中地,迎娶的就是许多平民百姓仍以为只是普通商家女身份的许朝暮。
闲王大婚,虽然隆重,却并不算热闹。
因为新郎官压根儿没请几个人。
大皇子,如今的太子李弘成,范闲,林婉儿,范若若,范思辙……都是与他或是许朝暮相熟的年轻朋友。
他连言冰云都没请。
而年长的官员,像是林相这样的也没有送帖子。
不少人暗暗猜测,李承泽是在避嫌,但也只有李弘成范闲这样算是亲近的才知道,他纯粹是懒得应酬,尤其是曾经对许朝暮有过微词的人,他更不可能请来给自己和新娘子添堵。
因为来得都是熟人,李承泽和范闲又是跟谁都不见外的,李弘成自成了太子之后,还是头一次感觉那么自在。
尤其是……
婚礼上终于能见到好些时候没瞧见的范若若。
当范闲带着滕梓荆和高达想要灌新郎酒的时候,谢必安出现拦住范闲,花烛出手拦住了高达,在其他人围观看戏不插手的情况下……
新得了封号的闲王殿下春光满面地扔下虽然数量不算多但很熟的宾客自去洞房了。
不过临去之前,倒是用了范闲,或者说是费介贴心送上的大婚礼物。
正好就是李承泽曾经跟范闲主动讨要的,那副“毒药”的解药。
……
闲王殿下和闲王妃的大婚热闹也就只热闹了那么几个人,之后受影响最大的却是原先的大皇子如今的定王殿下。定王殿下带着生母曾经的宁才人来参见闲王大婚之后……就打开了日常被催婚催相亲的开关,没几天就开始计划着打算回边关带兵了。
只是,定王殿下跑得慢了一步。
在他之前,闲王先带着新娶的王妃和自己的母亲,几个侍卫婢女,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京都。
离京的前一日,范闲,和上任不久的太子李弘成一起来到了二皇子府改成的闲王府,在府中下人来来回回收拾东西装马车的声响之中,跟闲王李承泽还有闲王妃许朝暮坐在了一起。
围在一起吃饺子。
许朝暮花烛和柴藤三人一起准备了一整桌的各种饺子。
鱼肉饺子,酸菜饺子,香菇猪肉饺子,韭菜虾仁饺子,菠菜粉丝饺子……
最中间的是一盘子蛋饺。猪肉芹菜做馅儿,煎成金黄色的蛋皮,至少从颜色上,比一整桌子其他各色虽然馅料不同但外观上看过去都是白白的水饺,要鲜艳也显眼得多。
范闲扫了一眼桌面:“你这是准备了一整桌子的滚蛋饺子啊……”
李承泽看向正打量着饺子的李弘成,勾唇一笑:“太子殿下。”
李弘成浑身一僵,抬起头塌了肩膀叹道:“别这么叫我了……之前听多了闲王殿下这么叫……你这一露话音,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可不是!改口那多别扭?”范闲一把揽过坐在自己身边的李弘成的肩膀:“是吧老李?”
李弘成点头:“……比起来还是叫老李听着舒服点儿……”
新上任没几天的闲王妃许朝暮给两人分别递了筷子,又动手给身旁的李承泽夹了一只蛋饺:“趁热尝尝?难得一次做这么多种类。”
范闲不客气地拿了筷子夹了一个香菇的,李弘成夹了一个鱼肉的。
吃了一会儿,大概都有个半饱之后,李弘成看了看李承泽和许朝暮,又转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范闲:“今日……是有事,对我说么?”
“聪明啊老李!”范闲冲着李弘成竖了竖大拇指,但他自己并不说什么,反而看向许朝暮。
许朝暮看了一眼李承泽,从身边的垫子上拿了几本册子,递给了李弘成。
李弘成接过来翻了几下,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这是……”
“世……太子殿下先前就知道一些的,不过没有这么多这么细罢了。这里是我的生意清单,哦,当然,我扣了一点儿稍微边缘一些不太影响民生的生意,将来好养家。”
李承泽手里筷子没有放下,点头应和了许朝暮:“朝暮说的是,我这走了之后可是两袖空空,要靠我的王妃养活,我们夫妻两个总得留点儿家底,望太子殿下不要介意。”
李弘成已经惊得连“太子殿下”这个称呼都顾不上在意了,手里拎着册子愣愣地看着对面的新婚夫妻:“可是这……这……就这么……给我?”
“这才是最合适的。”许朝暮轻挽着身边李承泽的手微微靠过去,脸上的笑容十分真诚,并无半点不快:“我和承泽都相信跟太子殿下过去多年来的情分,但是情分是情分,本分是本分。就像是承泽把私兵都交出来只留少数护卫一样,我这么做也是那个道理。”
不论是许朝暮还是李承泽,都不想用这些东西,去测试李弘成跟他们相识多年的情分,不想试探将来会成为帝王的李弘成会不会因此忌惮。
就如许朝暮说的,情分他们愿意相信,但是却不意味着这情分不需要维护,可以肆无忌惮挥霍。
更何况……
其实推李弘成上位,也算是有他们的私心在。
毕竟,能够同时满足善待曾经李承泽的人手兵马,又能善待崛起的范闲一系势力,这两个条件的人,算来算去,只有一个李弘成。不论是出于自保还是为了曾经追随自己的人不至于没了着落,李弘成都是最好的选择。
至少如今是,至于以后……交给时间去看吧。
至少李承泽愿意相信,李弘成不会是另一个庆帝。
李弘成还有点儿惊讶:“可是……”
李承泽交权也就罢了,这也是李弘成意料之中的,但是许朝暮……
“也是跟我有关。”范闲此时突然插嘴说道:“内库在我手里,经营多年下来体系十分庞大,或者说可怖,轻易其实是交不出去的,毕竟当初李云睿十几年的功夫都没能彻底收服内库的核心人手。”
“……所以?”
“所以许朝暮把她的大部分生意尤其是已经成型的脉络交给你,也是为了防着我这边,内库一家独大,形成垄断。交给你了,你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拆分,再正大光明发展,与内库这边形成竞争之态。”
“呃……”时至今日,李弘成还是不太适应范闲说得这么直白。
“一家独大的垄断,于国计民生而言,都不是好事。”许朝暮微笑着道:“太子殿下放心,这个道理我明白,范闲也明白,所以我今日这么做也是我们早就有默契的。”
当然,这其中其实未尝没有保范闲的用意。
越不容易被皇权忌惮,才越是有可能平安和乐。
当年叶轻眉的事,就是教训。
李弘成掂着手里的册子片刻,沉默着起身,冲着桌前仍旧坐着的三人,拱手行了一礼。
只有手握过权力的人,才会清楚它有多难放下。
但是桌前的三个人,都为了未来,为了庆国,为了国计民生。
李承泽为了斩断朝中还有可能想要拱他上位造成局势动荡人的念想交出了自己几乎所有的兵力人脉,许朝暮和范闲也有了默契为了让日后的庆国商业健康发展放弃了两人手中巨大利益脉络继续成长的机会。
这一刻,李弘成是真心的敬佩这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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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李弘成上位这个之前小小暗示了一点点,比如暮暮曾经问范闲对李弘成怎么看,比如二姐姐在确定了暮暮心意彻底下定决心之后总拉着李弘成讨论各种政事和御下,还开始约束和清理自己手下的人……
而且:庆帝算计了一辈子,最后皇位不只不是自己的连自己儿子的都不是了,被自己的儿子们拱手让给别人了哈哈哈哈哈这个感觉一定特别酸爽!
烤鱼
闲王李承泽带着闲王妃许朝暮,淑贵太妃,谢必安花烛柴藤和几个赶车的小厮随行的护卫一起离开京都城的这一日,天气正好,阳光明媚。
用李承泽的话说:正是适合出行的好日子。
送行的人来的不少,都是几日前才去参加过闲王大婚的,太子殿下李弘成还有小范大人的妹妹范若若小姐还贴心地抱来了两只小白狗,考拉和熊猫,跟它们的玩伴羊驼小猫道别。
虽然即将远行分离,按照李承泽和许朝暮之前透出来的意思,大约以后不太会再回京都,但其实众人并没有多少伤感离愁。
毕竟大家都清楚,这样的远行对李承泽来说意味着什么。
尤其是……
其实众人还是隐隐有些羡慕的。
能够远离京都这个牢笼,天南地北,自在玩乐。
这么一想,突然还有那么点儿嫉妒了。
值得一说的是曾经的宁才人如今的宁太嫔还上去拉着淑贵太妃的手好一番地表示感慨和羡慕,就差也想甩个包袱跟着一起走了。宁太嫔除了羡慕淑贵太妃从此可以自由自在走遍天下,二也是羡慕她福气好儿子也听话已经娶了怎么看怎么不错的媳妇,不像她自己的儿子定王……
约好即便离开以后也会常常通信,而如今的太子殿下李弘成已经根据范闲先前的提议打算筹备覆盖整个庆国的通信驿站网络之后,众人目送闲王一家潇潇洒洒地,离开了京都。
闲王殿下甚至连闲王府都不要了,只是请李弘成帮忙保留下京都城僻静处的许宅。
闲王府就是原来的二皇子府邸,是如今的太上皇曾经的庆帝在李承泽十四岁的时候赐予他的府邸,说起来,并没有给李承泽带去多少欢乐舒适,如今弃了,也算是一种解脱。
远离京都城门,许朝暮明显感觉到……
淑贵太妃和李承泽这对母子,几乎是一下子轻松下来焕然一新的状态。
离开京都之后的行程,他们可以说是随心所欲,也可以说是漫无目的,车队走得并不快,而中途为了让淑贵太妃和李承泽这对母子体验一下生活,还曾经在路上扎营过两回。虽然马车和临时搭起来的帐篷并不怎么舒适,但新奇感抵过了一切。
车队路上走走停停,这一日在离开了最近的一个小镇后不久,在一条清澈的小溪边上扎营歇息。
许朝暮看着那边并排站在一起,一脸新奇地数着溪流里面的鱼的母子两个,心头暗暗一笑,走了过去:“母亲,承泽。”
自李承泽将淑贵太妃从宫中接出来,“母妃”这个称呼就再也没用过,而淑贵太妃本人也对这个称呼的改变接受得十分顺畅,甚至看起来分外愉悦轻松。
“天色还早,天气也暖热,我们要在这儿扎营,今日不再赶路了,溪水也不深……母亲若是有兴趣,不妨下去试试摸鱼呀?正好晚上加餐可以烤鱼来吃。”
听到许朝暮的这个建议,淑贵太妃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有些迟疑。
自小到大的闺阁教育,和其后数十年的后宫沉浮,显然在告诉她不能做这么“有失身份”的事,但是……
李承泽在许朝暮的眼神示意下看了一眼淑贵太妃,想了一想开口帮忙劝道:“母亲,我们已经出来了。”
李承泽只说了这算得上模糊的一句,却让淑贵太妃的神情变得有些恍惚。
是啊,他们已经……出来了。
那个囚笼。
花烛和柴藤这时候一起走了过来,行了一礼后柴藤笑着道:“夫人,这里的溪流石头有些多对您而言许是不太方便,但刚才必安去上游瞧了一下,就在不足百步之外有个缓坡,那里都是鹅卵石不锋利,水不深不到膝盖,也是有鱼的。上手去摸鱼难度有点儿大,咱们车队里还带了竹篓方便捉鱼的。”
花烛也点点头:“夫人要是感兴趣我陪您过去。”
花烛和谢必安,如今已经是九品的高手了,保护一个不会武功的淑贵太妃去摸个鱼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而除了李承泽和许朝暮,其他人对淑贵太妃的称呼都是“夫人”。
实在是……“老夫人”叫不出口。
淑贵太妃果然动了心,想了想就点了头,由花烛带了另外两个女侍卫,去了不远的缓坡去捉鱼了。
许朝暮挽着李承泽的手挑眉看留下的柴藤:“我说柴藤啊……你现在使唤必安可使唤得真顺手啊……”
“可不?”抄着手的李承泽也勾着嘴角笑:“自出来后,我想找必安都瞧不见影子,倒是柴藤你还真是一叫一个准儿。”
柴藤忍住了对两个主子翻白眼的冲动,抿唇一笑:“少爷一路上不是惦记着讨夫人高兴就是粘着少夫人了,哪儿还有那个心思在意必安在哪儿呀?”
“呦!”李承泽转头看自己身边的许朝暮:“我要是没听错,柴藤这是替必安打抱不平么?”
许朝暮笑道:“哪有打抱不平啊,最多就是替必安诉两句委屈啊。”
柴藤瞥见正跟人一起搭着帐篷的谢必安,冲面前的两个主子屈了屈膝:“柴藤不打扰少爷和少夫人说悄悄话了,我先退下了。”
看着柴藤干脆利落转身离开,又注意了一下她离开的方向……
李承泽伸手揽住许朝暮的肩:“看来等咱们暂且安顿下来之后,又有喜事可以办。”
许朝暮默默点头,而后开口问道:“说到安顿……咱们离开京都之后也走了几天了,你和母亲都没问过第一个目的地……心这么大的么?”
李承泽低低笑出声:“母亲不问……还记得你以前送的那些个游记风物的书么?母亲很喜欢,每本都看过很多次了。这一趟她一路走过来,一直在自己心里默默地回忆书里的内容,试图对照沿途的村庄,哦,还有河流植物什么的……想通过自己知道的东西推断出你要往哪儿走的。我见母亲猜得高兴认真,这两日扎营的时候看书的时间都少了,觉得也挺好。”
许朝暮眨了眨眼,笑了出来,然后又忍不住伸手捅了捅身边李承泽的胳膊:“母亲不问是在自己猜,那你呢?”
李承泽一把握住她捅他的手掌,笑得分外明媚:“我自然是真的不在意了,反正跟着媳妇走就是了。”
许朝暮这时候终于不能再用“谁是你媳妇”这样的话怼回去,只不轻不重地白了李承泽一眼,也没把手抽回来,就任由他那么握在掌心摩挲,然后轻轻地将自己的脑袋靠在他肩上:“那我现在告诉你好了,咱们啊一路往东,去看海,第一站选在澹州怎么样?在那儿呆上几个月大半年的。澹州是海港,海鲜都很新鲜,做法也都跟京都不大一样的,咱们去多尝尝呀?”
听到“澹州”,李承泽的眉头抖了一下:“……范闲长大的地方?”
“对呀,怎么?”
“……”李承泽沉默了一下,脸色先是有些发黑,后来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也好!范闲呆在京都怎么也得有个三年五载不好动弹,听说他一直怀念小时候在澹州的日子,左右他三五年内过不上了,咱们去了‘替他’看看,遇到好吃的好玩儿的也‘替他’吃了玩了,到时候写了信回去给他,也算是聊以慰藉了。”
许朝暮捂着嘴笑。
决定不揭穿李承泽这故意想让范闲羡慕嫉妒,给范闲招不痛快的用意。
然后……
然后两人就手拉着手挽起裤腿脱了鞋,夫妻两个一起在刚刚没到小腿肚子深的溪水里玩闹起来。
是真的玩闹,两人谁都没惦记着摸鱼,先是舀了水互相泼水玩闹,后来在溪水里踉踉跄跄地你追我赶,到最后凑在一起互相挽着搂着腻腻歪歪……
中途来送热茶的谢必安看了一眼之后,又木着脸端着茶原路回去了。
于是最后……
专心摸鱼捉鱼的居然只有淑贵太妃。
玩儿了两个时辰的淑贵太妃回来的时候累得不轻,是花烛背回来的。只是脸色红润得很,眼睛也亮亮的,瞧着还有那么几分没有尽兴的惋惜。
虽然自从离京之后,淑贵太妃整个人就鲜活了不少,但是李承泽还是第一次见自己母亲这么痛快欢乐的模样,看着看着,自己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但是当晚……
当淑贵太妃惦记上烤鱼,毅然决然地撸起袖子决定自己上手的时候……
许朝暮捂了一把眼睛,转头拉着因为有过一次考焦了茄子的经验这次没有动手烤鱼,而是正在用小锅熬煮姜汤的李承泽的手,塞了两条自己亲手烤好的鱼过去。
不得不说,可能……之前错怪李承泽了。
他的厨艺吧,兴许是遗传……
在淑贵太妃皱着眉头看着明明都是根据柴藤提供的经验一点一点十分用心烤的,但不知怎么就是黑成一坨炭了的烤鱼,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好在,她没有坚决要吃自己烤的,不然可能今晚除了不得不喝自己儿子亲手煮的姜汤驱寒之后,还要自己儿媳妇给配一副胃药了。
一直到慢慢悠悠地在盛夏时节到达澹州港,淑贵太妃的厨艺都没有任何进步。
这一点上……李承泽似乎还强上一点。
谢必安突然觉得,自己先前那会儿其实……还算幸运。
蔚蓝色一望无际的大海,带着淡淡腥咸的海风,码头上渔民们淳朴却又直白的笑容。
面对眼前这过去从未亲眼见过的一切,不管是淑贵太妃还是李承泽,都颇为感慨。
过去如同烟云,在眼前散尽。
崭新的日子,像浓墨重彩的画卷一般慢慢展开。
伴随着无尽未知的惊喜,和绵长温暖的未来。
耳边,传来许朝暮温和清澈的声音:“过些时候咱们弄上条大船出海看看,附近有景色不错的海岛咱们可以过去住上两天体验体验……等住腻了这儿了咱们再南下去江南,水乡风光与这里十分不同,还有西南那边……我们可以去找找有没有熊猫,哦,不是若若那只小白狗,是真的熊猫,又叫竹熊,生得特别可爱……然后北边的戈壁沙漠也别有一番滋味,范闲曾经是不是念过‘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场景咱们可以亲眼去看看,还可以骑骑骆驼玩儿的……”
真好。
未来的一切,都如此令人想往。
佛跳墙
南庆的闲王殿下李承泽拖家带口地再回到京都,已经是四年之后了。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
这四年之中,京都,或者说南庆的变化不算太大,但也绝对不小。
而如今李承泽带着家人们回到京都,再次住进京都城偏僻之处的许宅,为的是太子李弘成的继位大典。
曾经的靖王,如今的皇帝在位四年,虽然还没有到年老体衰的时候,却已经在谋划着搬回曾经的靖王府,用范闲的话说,享受“退休”之后悠闲而又美好的生活。
靖王爷当皇帝在位的这四年,也是做了不少事的。
他跟庆帝不同,甚至跟陈萍萍范建有些像,过去了这么多年,仍旧清楚地记得曾经那个叫叶轻眉的小姐姐,记得她的志向和追求。
因而他在位做的最重大的一件事,便是在陈萍萍的帮助和支持之下,真正将鉴查院一分为二。
其一仍旧履行如今的职责监察百官防备敌国暗探,其二却变成了制约皇权,只要能获得六部之内过半的支持,可以问罪皇帝,劝止圣旨,甚至令皇帝下罪己诏和稍作惩戒。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已经算是极大的进步。
而鉴查院也在潜移默化的变动之中,有了为平民上奏弹劾官员的义务。
鉴查院,正在向着叶轻眉立在院门外的那块石碑向往的方向发展。也许困难重重,也许日后会遇到推行不下去的意外,也许未来可能再次被推翻,但至少现在,此刻,它迈出了艰难的一步,翻开崭新的篇章。
做完了这件大事,曾经的靖王爷如今的皇帝终于觉得自己有任性一点儿的权力了,果断地将其他的改革留给了自己儿子去发愁。
做了皇帝才知道……如果真想有所作为,这个位置还真是让人糟心。
好在,跟陈萍萍联手的鉴查院改革完成了第一阶段,他也算对得起小叶子,可以歇息了。
不过宫里的他的好哥哥太上皇……
就还在宫里养老吧,反正不差那点儿人力财力。
闲王李承泽带着淑贵太妃和闲王妃一起回来的时候,在边关练兵的定王殿下还没回来,三年多前顶着众多朝臣反对仍旧坚持提了把剑去投奔儿子,也要上战场杀敌的宁贵太嫔自然也还没能赶回来。倒是宜太妃和原来的四皇子如今的瑞王殿下一直在京都。
太上皇的几个儿子,定王有东夷血脉不可能继位,原来的废太子如今的平王身有大罪圈禁在府中也不可能再翻身,说来说去,只有闲王和瑞王两个情况尴尬。
只是情况可能更尴尬的闲王四年前就离开京都,放弃了手上所有的兵力和朝中人脉,干脆利落地带着全家老小四处游玩去了,再没有过问过政事格局,于是就剩下了渐渐长大的瑞王。
到底当初劝说宜太妃放弃的是范建和柳如玉,范闲也愿意帮这个忙。
自从许朝暮将自己的大半产业交给李弘成之后,范闲也在逐渐拆分内库的庞大生意,交了一部分只是赚钱但不影响国计民生的给瑞王,然后引着瑞王跟范思辙一起来往合作,专心做起了商人。
毕竟身份不同以往,都要小心些,瑞王自然不敢拿着内库拆分出来的生意做什么坏事儿,而范思辙那边渐渐退下来的范建看得严实,尤其是为了不给自己一年前成了太子妃的姐姐范若若拖后腿,也一直规规矩矩,不过几年的功夫,两人的生意竟都发展得还不错。
早朝时候才跟太子兼妹夫李弘成聊到预计今日就能回来的李承泽一家,下了朝后不过拐了个弯儿给妻子买个点心,出来就瞧见了空荡荡的街道,和不远处突兀立起来的亭子。
不得不说,这个场景还真让人有那么两分怀念。
范闲手里拎着油纸包,大步走过去,跟抱着剑站在那里的谢必安打了个招呼:“呦!老谢!这两年看来你过得不错啊,都宽了。”
谢必安白了范闲一眼,退了一步让开亭子。
范闲走过去,十分随意地在铺好的软垫上坐下,随手扯了一串葡萄过来咬了一口:“殿下这葡萄的滋味,还真是久违了啊!”
李承泽也拎着一串葡萄有些漫不经心地吃着:“小范大人看起来可比四年前憔悴了点儿……哎呦,这是……劳心劳力太多,生了白头发了?”
范闲好悬按回了往外突突的青筋,颇有点儿咬牙切齿:“那自然是比不了这到处浪得飞起的闲王殿下了,殿下可比我更对得起那个字儿啊!”
李承泽眯着眼睛笑得分外欠扁:“好说好说,哎呀实在是这天下太大了,美食美景数之不尽,怕是要终我一生都走不完的。这要不是太子殿下登基大典这么大的事儿,我还真有点儿舍不得回来。等过几日大典结束,我们一家还要走的,还得去赶杜鹃花的花期看花海来着。”
范闲深吸了一口气,一脸假笑:“听闻殿下今日刚回京都,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李承泽放下葡萄笑道:“唉……这不是明日还约了人到家里聚聚么?母亲和朝暮在家里收拾,嫌我碍事,这就给打发出来了。”
范闲挑眉:“呦!原来殿下在家里地位这么低,得排第三啊……”
李承泽丝毫不介意,笑得分外得意:“第四。”
“啊?”
“爹爹!爹爹!”
范闲还没反应过来,一阵清脆而带着淡淡奶音的轻唤声就在安静的街道上响起。
因为林婉儿先是肺痨才好后来因为李云睿获罪郁郁寡欢了一阵身子一直没调养妥当,而直到最近才将孩子提上日程暂时膝下并无子嗣的范闲,一转头,就瞧见一个熟人花烛,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快步走过来……
那小丫头穿着藕粉色的衣裳,头上扎起两个小包包,外面用珍珠串起的串子装饰,衬得她的肤色越发显得白嫩。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比范闲方才拿在手里的葡萄还要精致,带着笑意看人的时候那甜度比一盘子葡萄加起来还要高。
小姑娘一边叫唤着一边伸出双手往前使劲儿,范闲只看一眼……
就觉得心都要化了。
还没等小范大人反应过来,桌子后面原本懒散坐着的闲王殿下动作迅速干净利落地起身,穿上鞋就大步迎了过去,从花烛怀里接过了瞧着也就三岁左右的小姑娘,然后被这甜蜜蜜的小姑娘一口亲在脸上。
范闲发誓,上一次见李承泽笑得眼睛都快没了的样子,还是四年前的闲王大婚。
不过……
范闲默默地起身凑过去细看正奶声奶气跟李承泽撒娇的小姑娘。
他必须说……他有点儿,好吧,是十分羡慕。
“……宝宝想爹爹了,所以特地让花烛姨带我出来找爹爹的!”
李承泽回亲了一下怀里小宝贝嫩嫩的脸颊:“真的是特地来找爹爹的?不是被你娘亲赶出来的?”
小姑娘顿了一下,大眼睛转了两圈,伸出软软的手臂环过李承泽的脖子,软嫩的嗓音越发娇娇起来:“就是出来找爹爹的嘛!宝宝最喜欢爹爹了!”
“最喜欢爹爹?”李承泽挑了挑眉头:“昨天路上喝汤的时候不是还说最喜欢娘亲?哦,前天听奶奶讲故事的时候你也说最喜欢奶奶的。”
“那……那是……”
范闲揣着手在一旁看着忽视了自己存在的这对父女,十分有眼色地没去插话。
李承泽怀里抱着的是他跟许朝暮的女儿嘉宁郡主,小名叫宝宝,是在澹州出生的。那时候为了这个小家伙,李承泽一家人在澹州留了很长时间,还上门去拜访过范闲的奶奶。
范闲当初就收过李承泽写来炫耀的书信。
原本离京之后就焕发新生一样的淑贵太妃在得了香香软软的小孙女之后,一下子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凭借自己多年读书过硬的知识储备,亲自动手给小孙女编写各种各样的故事书和学习课本,范闲知道后还厚着脸皮讨要过,李弘成也求过一份,打算过两年再整理一番全国刊印。
后来……
后来范闲收这位闲王殿下书信的频率高了不少,跟他那位太子妹夫一起,几乎每隔几天就能根据书信脑补出一个“傻爸爸叉腰炫耀闺女”的场景。从宝宝吐泡泡,到宝宝学认字,连宝宝不爱吃胡萝卜被她娘亲训斥之后眼泪汪汪的委屈模样都能被李承泽写上三四页的信纸炫耀。
原本,范闲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
但是今天见到宝宝……
嗯,李承泽的炫耀还是很有道理的。
小姑娘真可爱!
才晃了个神,回神的时候,范闲发现……
李承泽抱着自己香香软软的闺女已经抬步走开了,像是完全忘记了前一刻还在凉亭子里跟他一起吃葡萄的自己。
也完全没有给宝宝介绍自己这个给她寄过玩具的“范叔叔”的意思。
“……爹爹,娘亲在家里准备好吃的……宝宝想去尝一口,娘亲都不让……”
“哦……是什么好吃的?”
“宝宝记住名字了!肯定没记错!是叫‘佛跳墙’!娘亲说材料很多又很麻烦,果然还是回了京都容易买齐!不过爹爹,我看娘亲已经用好大的坛子炖上了,为什么又说今天吃不了,要明天请客的时候才能吃呢?”
“这个啊……”
虽然已经有四年没有吃过许朝暮的手艺,又因为李承泽文笔优美介绍各色美食的书信跟妻子林婉儿一起不知道流了多少口水,但是……
但是这一刻,范闲十分难得的,第一想到的不是他也知道工序极为复杂用料特别讲究,做上一次特别费事儿,反正他是记不住菜谱不会做也没法让人做的佛跳墙。
他还惦记着……
许朝暮蒙他。
之前写信的时候不是说宝宝很喜欢范叔叔的礼物,一直想见范叔叔的么……
骗子!
※※※※※※※※※※※※※※※※※※※※
还有个小小梗用不上,小剧场一下下吧:
范闲:我要有儿子了!取什么名字好呢?
暮暮:叫范特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