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白月光他又装病》 分卷(1) 朕的白月光他又装病 作者: 言笙笙 文案: 【1】 世人皆知,晟启帝邵云朗和当朝丞相顾远筝是过命的交情。 据说,这顾相本该是个纵马沙场的绝世名将,却因救驾落下一身病痛,双腿残废,最后一生囿于京城。 皇帝对顾相百般恩宠,遍寻名医想为顾相治好双腿,却始终没有进展,陛下愁的辗转反侧,一天恨不能跑两次丞相府。 朝野上下看在眼里,谁都要赞一句:君仁臣忠! 直到这一日,当惯了泽兑的陛下突然分化成了地坤 丞相:!!! 他把轮椅一推,两条腿踩着流云步,一路跑进了皇宫。 众人看着丞相身后的烟尘感叹:哦,这顾相此前装病示弱,如此心机深重,怕是图谋不小啊,莫不是想夺权篡位?!! 此时皇帝寝宫里,狼子野心的丞相把满身酒香的皇帝堵在了角落里。 陛下,臣确实心怀不轨,觊觎后位十载,不知陛下能否恩准让臣咬上一口? 邵云朗:咬一口可以,当皇后不行! 【2】 十七载锦绣花繁,都在邵云朗离京时成了过眼云烟,鲜衣怒马的少年褪去了一身颜色,唯余一点朱红镌刻在心尖上。 此后生如逆旅,瀚海黄沙、大漠孤烟,顾远筝是他濒死时吊着口气的执念。 后来邵云朗成了皇帝。 他希望顾远筝是贤臣,从此纵横庙堂、名垂青史;也可以是佞臣,起码恣意洒脱、翻手云雨。 毕竟他亏欠顾远筝太多。 但顾远筝却一心要做皇后,史上第一位天乾皇后! 这成何体统?! 皇帝捧着肚子,很惆怅。 (装)病美人alpha丞相攻超a的omega皇帝受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邵云朗,顾远筝 ┃ 配角:预收文《樱桃大佬他又甜又软》求预收,文案在后面~ ┃ 其它:abo 一句话简介:怎么夜里就没病呢? 立意:为了想要的生活,克服困难,坚强乐观,总有一天会一切如愿。 1.第 1 章 轰 篝火被泼了一碗酒,橙红火焰骤然拔高,下面堆拢的木柴噼啪作响,猩红火星被风翻卷着四散开,半空燃尽化为飞灰,落在新娘鲜红的嫁衣上。 空地上,九名身着嫁衣,带着盖头的少男少女面向火焰叠跪着,身体瑟瑟发抖,信引*的味道被冷汗带出,又被火焰烘烤,氤氲蒸腾在这片林间。 甜腻而诱人。 但邵云朗一个泽兑*,横竖也是闻不见,倒是身边一起混进来的石策一直在咽口水,呼吸渐渐粗重,看的他翻了个白眼。 天乾*就是中看不中用。 他此时穿着各色羽毛制作的宽大斗篷,脸上带着木头雕刻后涂了油彩的狰狞面具,正模仿着前面的人手舞足蹈。 这古怪的傩舞正至高潮,十名穿着红底羽衣,脸覆鬼面的舞者正绕着那九名地坤新娘闪转腾挪,仰身甩头的动作狂野有力。 鲜红的底袍随动作起伏如浪,鼓点愈急舞步愈快。 眼见石策那四体不勤的货色一脚踩中了袍子,差点一头扑进火堆里,给这场诡异的闹剧添个烤全猪的硬菜,邵云朗啧了一声,一个旋身把人拉到自己后面的位置上。 鼓声止歇,邵云朗停在一位新娘身前。 激烈的舞蹈加上混入其中的心虚让邵云朗心跳如雷,幸而所有舞者皆是剧烈喘息着,他在其中也不明显。 他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扶膝跪坐的新娘,匆匆之间只记住这人一截玉白的修长脖颈,便被身后的石策扯了扯袖子。 因为邵云朗这一转,他成了唯一落空的一个,此时正满眼茫然的看着邵云朗。 但邵云朗也是第一次跳这鬼戏,只知道这是大昭民间的十殿鬼使娶妻的故事,却不知为何石策会被剩下。 只是周围跪着的百姓都没有任何异样,仍在低头虔诚的念念有词,似乎往年也是这样进行的。 邵云朗前面的鬼神已经牵起自己的新娘,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去拉那小地坤的手,并悄悄对着身后的石策打了个手势,让他先撤,随机应变。 人群沉默的向后退开,给新人们让出一条路。 石策被人群簇拥着带走,也回了个小心行事的手势。 料想他是去报官,邵云朗心下稍安,摸了摸袖子里的信号烟,跟着前面那对儿新人往前走。 他另一只手还捏着那小地坤的手,也不知是这身娇体弱的美人是不是吓到了,修长的手指被他握着,有些僵冷。 这只手骨节匀称,手感极佳,倒不似寻常地坤那般绵软,邵云朗捏了捏他的掌心,无声的安抚他。 新娘脚步一顿,左边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片刻后若无其事的继续缓行。 两人就这么携手走了段山路,前方密林里影影绰绰的出现了一座庙宇,檐下垂着红绸,红纱灯在夜风里摇晃着投下朦胧的光晕。 四角的廊柱和墙壁上用艳俗的色彩涂抹了鬼怪和人类苟合的图画,画的虽粗糙,但在灯火摇曳下张牙舞爪,倒有了几分邪气。 邵云朗抬眸看了一眼这满是淫靡气息的庙宇,手臂上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实在不像个庙,更像京城十里织金河畔最下等的勾栏院。 不过鬼神画的倒是逼真,毕竟有的人比墙上恶鬼还要丑陋几分。 进了庙门,两侧都是厢房,邵云朗前面那对儿新人已经进了左手边第一间,他便跟着推开了第二间的门。 进得屋里,他转身关门,这才看了一眼屋里的摆设。 简单的直奔主题,就一张床,还有桌上用于房中之术的小玩意儿若干。 红烛垂泪,这气氛过于暧昧,邵云朗尴尬的咳了一声,抬手正要掀开鬼面。 手指抵在那坚硬的面具上,他又犹豫了,要是他这位新娘子冥顽不灵的信奉鬼神,发现他是个冒牌货,再大声示警岂不麻烦? 他暂时打消了露脸的念头,转而看向站在桌边的美人。 这一眼看过去,邵云朗愣了一愣。 这小地坤可不得了,似乎比他还高出了半个脑袋,腰封束的偏高,身形挺拔,腰细腿长。 骨架子忒大了吧? 邵云朗暗自嘀咕,礼貌的没说出口,小地坤可听不得这些。 他上前,抬手去掀盖头,想着这少年一会儿要是大哭大叫,他就把盖头塞进这人嘴里,失礼归失礼,总好过暴露身份。 那块坠着红色流苏、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绸布被他扯落。 烛光晃的那凉滑布料绯色一闪,邵云朗还没看清他的新娘子长什么样,一道寒芒自那盖头后掠出,直奔他的面具。 仓促之间,邵云朗只来的及一侧头,让过那把匕首,随即一手扣向这小地坤的脉门。 然而对方反应更快,手腕一翻,匕首下刺,刺啦一声划破了宽大的羽衣斗篷。 啧邵云朗退了一步,低头看了眼衣服,忍不住调笑了一句:小公子好俊的身手啊! 这人既然反抗,想来应该不是自愿参与这场祭祀的,邵云朗笑意盈盈的抬眸,正要解释自己的来意。 正巧,那还穿着喜服的少年勾了下唇。 这一笑是喜还是嘲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太好看了。 邵云朗愣在原地,一瞬间脑袋里只剩下四个大字飘来荡去。 色如春花。 艳色喜服衬得那少年郎肤若凝脂,鸦黑长发滑在颊侧,他眉眼像是名家执笔,以徽墨细细勾勒出来的,眼尾墨迹仍然湿润,整张脸冷冷清清,只有薄唇上的一点绯色,让画中人骤然生动。 他怔然,对方却没放过这个机会,抬手又是一掌挥来。 邵云朗一仰,腰身极软的向后弯,这小地坤身手很是不错,掌风带的他身后烛火一晃。 他身上的羽衣拖拖沓沓,步伐不稳的又退一步,暗自嘀咕这娇弱美人手劲儿大的吓人。 不过长得好看,将来谁若是迎娶这美人过门,便是一日挨两次揍也值得。 喂!你再打,我可就不客气了!邵云朗一手摘下面具,随手丢了过去。 美人一闪身,面具扔到了他身后的小桌上,砸的那些球球棍棍叮叮当当好一阵乱滚,他回头看向邵云朗,也是微微一怔。 点墨般的眸中悄然掠过一抹惊艳,片刻后他轻笑着问: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啊? 声音也好听,如金玉相击,沉缓悦耳。 邵云朗外祖母是个胡人女子,因而生的眉眼深邃些,眼瞳是偏浅的茶色,唇角自带三分喜意,勾唇笑起来更是风流多情。 往常都是他调侃别人是佳人,没成想今日竟然让美人调戏了,一时觉得这个不羞涩扭捏的小地坤还挺有趣。 我可不是贼,是来捉贼的。邵云朗索性把那破破烂烂的羽衣扯了下来,只剩下内里贴身的红色底衣,你且等着,我给同伴放只信号烟,让他带衙役过来。 等等。少年摇头,低声说:跳鬼戏的这些人都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再等等。 比起邵云朗这临时混进来的,这少年明显摸清了这群人的路数,此时气定神闲的拢了拢过于飘逸的袖子,露出一截漂亮手腕。 如果有个能感知信引气味的天乾或地坤在此,便会发现屋里那种低劣的甜腻香味正在消退,一股更为强大的冷香氤氲而起,若隐若现的浮在少年身上。 但邵云朗是个泽兑,他丝毫没察觉到眼前这地坤美人有何不妥,还小声提醒:一会儿要是乱起来,你跟在我身后好了。 少年眨眼,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好,只是在下还不知,该如何称呼公子? 邵云朗想了想,我姓云,家里行五,叫我云五就行。 这一听就是个化名。 顾远筝也不介意,把自己名字抹去一字,淡淡颔首道:顾远。 不说那身手,单说这顾公子一身清贵气度,就不像普通村户家的孩子,不过邵云朗也不欲多问,萍水相逢,他还不是扯了个假名字骗人家。 两人都深知君子之交淡如水,也没有攀谈的意思,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但这静谧只持续片刻,小庙院里骤然喧嚣,簇簇火光晃动,有人大声吼叫着什么,下一刻锐鸣的羽箭带着火光划破夜色。 邵云朗神色一变,疾步走向那顾公子,想要把人拉到角落里,然而他走的太快,又不知道踩上了个什么滑溜溜的柱状物,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到了那娇弱美人身上。 顾远筝也没料到他会扑过来,躲闪不及的退了两步,被扑了个结实,低头就能看到那化名云五的少年一头蜷曲的黑发。 他半靠在那不结实的小桌上,半人高的小木桌本就摇摇欲坠,被两个身量颀长的少年这么一压,顿时发出一声危险的吱呀声。 邵云朗一手撑在顾远筝腰侧,扶在那小桌上,下意识的抓住了个什么物件,他还没来得及细看,那破桌子竟哗啦一声,散了。 一地狼籍中,邵云朗骂了句娘,他额头撞在美人下巴上,疼的他两眼一花,那顾小公子似乎也被他撞疼了,轻轻的吸了口凉气。 两人倒是因祸得福的躲过了几只射进来的箭矢,只是当前姿势实在不妙。 顾公子被他压在身下,松散绾着的长发此时泼墨般的散了,就这么躺在那些形形色色的小玩意儿里,一手捏着自己的下巴,长眉轻蹙,实在是 邵云朗摸了摸鼻子,唔,很好,没流鼻血。 他正要爬起来,院外却更加喧闹,似乎又有一波人杀了进来,乱哄哄中,有人一脚踢开他们的房门,大声喊道:殿云五!我找人来了! 石策的声音戛然而止,和跪在顾远筝身上的邵云朗大眼瞪小眼,良久才颤颤巍巍的伸出一根手指,声音都劈了叉。 你你你他倒了口气,骤然拔高声音,你这莫不是假戏真做了?!禽兽!禽兽啊! 邵云朗看了一眼手里的羊皮小鞭子,又看了看躺在桌板上皱着眉的美人 并非如此!他烫手般的甩开那精巧的小鞭子,一个翻身爬起来,你听我 咕噜噜 一个不大的镂空玉球又从他袖子里掉了出来,一路滚到了石策脚边。 邵云朗掩面。 罢了,他今日算是说不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信引/信息素,天乾/a,泽兑/b,地坤/o】 滑跪!我知道,生产队的驴都不敢像我这么歇_(:3」)_ 抱抱等待好久的小天使们!么么么~\(≧▽≦)/~ 但是这篇文真的超级难产啊t^t 小辣鸡作者尽量保证每天晚上十点更新,不更会挂假条的,比心~ 2.第 2 章 小院里人来人往,衙役和石家的家兵把那些主持和参与鬼戏的人一个个拎了出来,此时都抱头蹲在树下。 还有那八个年轻的地坤,不知是不是被用了药,此时都神智不大清醒的昏睡着,小院内信引气味混杂,石策已经撕了袖子,把口鼻给包了起来。 他裹得紧,勒到了鼻子,声音听着闷闷的。 带人来的路上,正撞见九个肥头大耳的乡绅富户,嘿,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背地里干这勾当他想呸一声,无奈带着面罩,怕口水溅到自己,只能作罢,扭头问邵云朗,也幸亏你没放信号烟,否则就要打草惊蛇了你又带面具干嘛? 身量颀长的少年着深红单衣,一手扶着面具,一手还甩着那小鞭子玩,闻言一抬下颌,对着那几个被捆着的富户轻嗤一声。 青州漕运使、宣城团练副使石头你眼力不行,这里面可不止豪绅。 哦 分卷(2) 原来这小霸王是怕有人在京城当过差,认出他这张名满雍京的脸。 石策皱眉,这事他也没想到青州官场的人会掺合进来,那这些腌臜事,他那身为青淮总督的老爹,当真毫不知情吗? 邵云朗也想到了这一层,将那羊皮小鞭子一丢,懒洋洋道:你个臭小子求我帮忙,我也就帮到这了,后面的事我不掺合,这河看着有点深,我可不会水。 他一甩头,笑眯眯的对站的不远不近的美人献殷勤去了。 顾远筝清凌凌的眸光在那群或怒或惊的人脸上转了一圈,又对上少年的鬼面,微微一怔。 邵云朗压低声音,扯着他的袖子边走边小声说:顾公子就别看热闹了,这事有些麻烦,我听你的口音不是青州本地人,还是不要蹚这浑水。 他虽然抓着顾远筝的袖子,却只是小心的捻着一点布料,谨慎而知礼。 顾远筝目光在袖上那两根手指上幽幽一转,唇角便绽出笑意来,多谢云公子提点。 邵云朗顺了石策的腰牌,一路畅通无阻的带着人出了那破庙,这才把面具一丢,林间夜风拂面,他深吸一口气,撩起汗湿的额发,回头看着顾远:恕在下冒昧,顾公子一个外乡人,怎么会潜进这里? 顾远筝说的是官话,且字正腔圆,和青州话差异明显,邵云朗本不想多问,又怕这漂亮少年在本地无依无靠,无端卷进这件事里,怕是要遭殃。 他又补充了一句,在下没有别的意思 无碍。顾远筝笑了笑。 林间萤火明灭扑朔,两位红衣少年并肩缓行,顾远筝语调仍是不疾不徐的,像山涧清泉,不经意抚平了盛夏的燥热。 我与家人归乡,途经青州,便在此休养补给,家中小妹贪玩,偏要逛灯市,仆从一时不察,她便让人掳走了,幸而搭救及时,只是受了些轻伤,现在已无大碍。 说到这里,顾远筝面色仍淡然,眸中却终于浮现出属于少年人的锐气,此等藐视律法的狂徒,自然人人得而诛之,然府衙之人却推说找不到他们的藏身之所 所以你就潜入其中为他们引路了?邵云朗笑了,抬手要拍这小公子的肩膀,半途想起人家是个娇弱地坤,又僵硬的收了手,一竖拇指赞道:顾公子好胆量! 他生得一副好相貌,本就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两人年岁相近,方才又一同探了虎穴,此时看着少年眼底明亮诚恳的笑意,顾远筝也跟着低笑了一声,那云兄你 话未说完,与他相对而立的少年突然一皱眉,浅色眼瞳里映出一片明亮的火光。 两人此时站在宣城城郊的山上,地势高,轻易便能看见城内一处府邸燃起的冲天火光。 邵云朗长腿一抬,站到了一块山石上,手搭在前额看了一会儿,面色有些不安的跳了下来。 这一上一下让他本就松散发髻彻底滑开了,红色发带落了下来,被顾远筝伸手抓住,才没被风卷走。 多谢多谢。邵云朗接过发带,抿唇叼住,修长手指穿插在发丝间,把一头蜷曲的长发拢了起来,然后利索的用发带绑好。 他绑的潦草,头上还支楞起一绺,顾远筝有心提醒,那少年却仿佛地面烫脚一般往山下跑,边走边说:顾兄,家中有事,我先回去看看,你若是不敢走夜路,便回庙里让石策送你回家 顾远筝一时无言,这云五分明还把他当成地坤,但看他这风风火火的样子,也没给他解释的机会。 然而跑出去的少年脚步一顿,又匆匆折返,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玉瓶,塞进顾远筝掌心。 你下巴上还红着呢。邵云朗不好意思的蹭了下鼻子,这药很好用,你回去涂一涂。 他说完,转身奔进了夜色里,颀长的深红色背影在林间一闪,便没了影子。 你 顾远筝想说你额头也红着呢,到底没说完。 掌心的瓶子还带着少年的体温,顾远筝低头看了一眼,半晌摇头笑了笑,将那小瓶子收了起来。 邵云朗半路在石府家兵那里要了匹马,一路快马加鞭回了宣州城,到了城里才发现失火的地方只是离他舅舅的府邸比较近,并不是他舅舅家。 想来也不该,他舅舅家里家仆众多,断不会让火势烧到这种程度,只是不亲眼看看,他到底还是悬着一颗心。 驻守城内的防火营已经派了人,邵云朗勒马给这群提着木桶,扛着梯子、火叉的官兵让路。 上了铁掌的马蹄踏在青石上哒哒作响,邵云朗端坐马上,牵着缰绳看了一眼这些人去的方向。 既然不是自家失火,邵云朗自然没那个闲心去看热闹添乱,一牵缰绳,慢悠悠的往将军府去了。 他从小巷到了后门,左右看了看,才小心翼翼的学了两声布谷鸟叫。 门拉开一条缝,贴身服侍他的小太监阿陶探头出来,看到他回来显然松了口气,赶紧开了门。 门一开,阿陶眼前就是一黑,抖着手问:殿下,祖宗你这怎么还牵匹马啊?这往哪安置? 牵马厩去,明日送到石府。邵云朗把缰绳扔给他,母妃睡了? 还没睡,和将军夫人逗孩子呢。 想来是没空理我。邵云朗笑了,脚步轻快的绕过花丛,那我可就 小崽子! 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捉向他后领,没想到少年反应极快的闪身避开了,还一把扣住来人的精铁护腕。 回头一见来人,邵云朗立刻笑开了,脆生生的叫了句舅舅。 征北将军严耀嘿嘿一笑,毫无长辈的气度,反手就是个猴子偷桃。 邵云朗跳开,哭笑不得的挥手,舅舅饶命,我刚骑马回来,累着呢。 哼。严耀翻了个白眼,一手揽住邵云朗的肩,两人一起穿过花园,进了内院的拱门。 洪家走水了,你又不在家,我刚听闻时,还以为是你小子放的火。严耀说。 邵云朗: 不枉费他这些年为非作歹,美名已经远播至青州了吗? 严耀斜了他一眼,这舅甥两人容貌六分相似,皆是眉眼深邃,但邵云朗俊美,严耀便有些阴鸷了。 他领兵,自然要有将领的威仪,但很少这种眼神看着邵云朗。 邵云朗立刻正色道:不是我,怎么?这火有什么不对劲儿? 严耀拍拍他的肩膀,知道不是你,你舅母派人帮忙救火,下人回来说那火烧的蹊跷,现下怕是主屋大梁都烧塌了,你要是放这么一把火,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洪家的火烧了小半夜,凌晨时分防火营的官兵才进去后院,抬出一具具烧焦的尸首。 官府捂的严实,谁都知道当今圣上的宠妃现下回了青州探亲,就住在征北将军府,这些奇闻异事可不敢传到皇帝耳中,到时候要真引起圣上重视,追查下来不知要牵扯多少。 众人一贯能粉饰太平,案子如何查,怎么查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继续展示青州的繁华,把最近乱糟糟的事都遮掩过去。 于是中秋的灯会比往年还要热闹,街上的百姓也是一片欢声。 称病不见任何人的端妃就坐在宣城最负盛名的酒楼里,和自己的大嫂说说笑笑。 征北将军夫人是个地坤男子,眉目雅致娴静,举止温文尔雅,和端妃气质相近,两人头凑到一处,不知道说了什么,端妃笑的花枝乱颤,头上步摇叮咚作响。 邵云朗摊在一旁嗑瓜子,听的昏昏欲睡,看了眼笑靥如花的母妃,有心提醒她收敛一二,不然他舅舅看见又要乱吃飞醋。 可惜几次也没插进去话,他拍拍手上的碎屑,起身站到栏杆边透气。 主街上熙熙攘攘,邵云朗手肘撑在栏杆上,深吸了一口气,任这人间烟火胀满胸腔。 青州富庶,满街的布衣素衫中也常有身着绫罗的官宦豪绅,还有小儿骑在父亲肩头,提着纱灯一路咯咯笑着,街边小食的香气和酒香杂糅着,被风卷着拂面而过。 花车上的舞姬巧笑倩兮,赤足踏出鼓点声声,腕上银铃悦耳轻响。 是和京城不一样的景致。 灯火如昼,邵云朗支着下巴出神。 丰神俊朗的少年郎斜倚栏杆垂眸沉思,惹得花车上盛装打扮的舞姬一阵阵娇笑,有热辣大胆的,干脆抛了只火红的芍药过来。 这没重量的花枝半路就坠了下去,邵云朗被这抹红勾回了视线,抬手正要和舞姬姐姐喊几句俏皮话,余光却见那坠下的花枝被一股妖风一卷,不偏不倚的打在一人头上。 一身月白的少年拿着芍药,颇为诧异的抬头,清澈的眸光掠过檐下的纱灯和红绸,正正对上抬手和舞姬打招呼的邵云朗。 正是昨日他那刚过门的新娘。 3.第 3 章 邵云朗招呼了一声,一阵风般刮下了楼。 将军夫人摇头笑道:五殿下还是少年心性,真是率真可爱。 端妃却轻叹一声,面上笑容收敛了几分,他在京中行事处处小心谨慎,万事不由心,好不容易出来一次,由着他撒欢去吧。 邵云朗从酒楼里出来,也挤进熙攘的人群里,他身量还没长成,但在人群里仍算得上是鹤立鸡群,略一踮脚便看见另一只鹤,还拿着支火红的芍药。 唉!顾兄!他笑着抬手打招呼,一路颇为艰难的挤了过去。 此时花车游行已经过去了,主街上的人群总算散了一些,顾远筝看着邵云朗像只大号兔子,穿过人群跳到他面前,不由得哑然失笑。 他站在纱灯的光影下,垂眸一笑是道不尽的风情。 邵云朗脚步一顿,左右看了看,才问:你又自己一个人出来? 顾远筝其实不是一人,同游的人在一处茶馆等他,但眼前的少年眸光跃动,映在浅茶色的眸底,明显是在期待什么。 于是话到嘴边转了个弯,顾远筝点头轻笑道:在下早听闻青州中秋灯会热闹非凡,既然到了这里,便多逗留了几日,今夜一见,果然是不虚此行。 确实热闹。邵云朗笑了笑,又凑近了一点,看了看他的下颌,红痕消了没?我的药很好用的。 他们身后是一家卖梅酒的小店,顾远筝站在台阶上,邵云朗要仰着头看他,灯火昏暗,他想看清楚就要凑近一点,但他似乎又觉得靠太近有些不妥,于是便伸着脖子,姿势别扭的看了两眼。 那药顾远筝没用,昨日他回了客栈,那点红痕早就消失了。 他正要说清楚自己并不是个地坤,就听邵云朗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句。 地坤果然娇气又可爱啊,比浑身硬邦邦还一点就炸的天乾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顾远筝: 他沉默片刻,试探道:云兄为何不喜欢天乾? 邵云朗想了想京中太学里那一个个借着信引欺压别人的纨绔,不由得哼笑一声,我不是不喜欢,根本就是很讨厌哦,顾兄,你刚才是不是要说什么? 没什么,我想问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酒香?顾远筝面不改色的换了话题。 从方才邵云朗凑过来开始,就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酒香绕在顾远筝鼻息之间,那酒香闻着醇烈,像团燃着的火,炙烤撩拨着嗅觉,只是惊鸿一瞬,却让人浑身发烫。 这不是站在酒馆门口吗?邵云朗抽了抽鼻子,确实香,这时节的梅子酒都是春时存放到现在的,比起刚酿造时更加醇厚,要不我们买一小坛尝尝? 顾远筝点头,他一人出来,本来也是来买梅子酒的。 难道这家的酒和旁人家的不同,还能酿出一股塞外烧刀子味? 打了酒,顾远筝疑惑又好奇的尝了一口。 入口甘醇,回味时带着点清爽的酸,酒很香,但绝不是他闻到的味道。 见他拿着小坛子微微发怔,邵云朗有些不放心的问:顾兄,你能喝酒吧? 嗯?顾远筝回神,点头道:无妨,可以喝,就是这个味道好像不太对 两人一人一只小坛子,混在热闹的人群里边走边喝,邵云朗闻言笑道:这已经是青州最正宗的青梅酒啦,还觉得不好喝?那我带你吃点别的! 顾家家教极严,顾远筝还是第一次这样边走着边吃东西,有些汤汤水水难免吃的小心翼翼,怕溅到衣服上有碍观瞻。 反观邵云朗,简直是轻车熟路,不仅吃得游刃有余,还时不时的给顾远点评两句,口才堪比雍京最好的说书人,让顾远筝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他的身份。 湖心楼今夜请了个大厨做螃蟹,我一早订了位子,但我一人去看月亮吃螃蟹未免无趣,本来都要退掉了邵云朗得意的一弯眉眼,幸亏没退,顾兄,我请你吃蟹酿橙去! 大概是冷风一吹,有几分酒气上了脸,他颊侧连带着耳朵都红了一小片,本就俊美的一张脸愈发明艳,茶色眼瞳亮晶晶的看着顾远筝。 顾远筝发觉自己一路都轻勾着唇角,这个新认识的朋友实在有趣,好像他自己就能活出一片花团锦簇的喧嚣热闹来,连带着周围的人也会跟着下意识的愉悦起来。 唔,是个自来熟。 是个很得体、让人觉得很舒服的自来熟。 到了湖心楼,顾远筝才知道这云公子出手阔绰,订的不是一个包间,而是一条小号的画舫。 临江望月,隔岸灯火阑珊、丝竹靡靡,这钱花的确实风雅。邵云朗托着下巴,眨着眼睛看向顾远,顾兄以为呢? 喝空的酒坛被顾远筝轻轻的放在小桌上,和小瓷碟碰撞出清脆的一声,顾远面色冷白,眼瞳漆黑清明,好似喝了一坛水。 他略略压低声音,手指叩击了两下桌面,好不容易才把跟着我的人甩掉了,云公子是有什么话要对在下说吗? 原来你知道。邵云朗坐直了,哪还有半分醉酒的样子,你还敢自己在街上闲逛?! 他在楼上看到那几人远远的跟着顾远时,惊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这顾公子生得一副清贵的皮相,今天这身月白锦袍更是用的上好的蜀锦裁剪而成,想必家里也是有些财力或权势的。 分卷(3) 但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除非顾远是皇亲国戚或天子近臣,否则还真没什么是地头蛇不敢吞下的。 这么一个异乡来的地坤,他们能让他消失的悄无声息,扔湖里一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买酒前还不知道。顾远筝转头,清冷视线穿过小窗,看向湖岸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今夜街上人太多,不及云公子在楼上看的真切,方才与你同游时才有所察觉。 邵云朗一路殷切热情,是做给那些人看的,告诉那些跟着的人,他对这个小地坤很感兴趣。 地坤体弱,且只能与一个天乾结契,如果被迫多次结契,则会有性命之忧,所以大昭律法明文规定,下至青楼楚馆上至官家教司坊,都严禁地坤卖身,先帝时期甚至对触犯律法者施以凌迟之刑,至庆安年间,才改为流放 说到这里,顾远筝话音一转,眼底蕴着几分笑意看向邵云朗,所以胆敢触犯这条律法的,大多都是权势滔天之人,却不知云公子又是什么身份,竟然能从这群人手里,保下我这个小地坤。 他腰上还挂着他家三弟调配的抑息香*,说起鬼话脸不红心不跳,倒是邵云朗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句给惊得呛了口酒,咳了个惊天动地。 顾远筝连忙起身,抽了条霁色手帕递过去,还带出了个小瓶子,咕噜噜的滚回它原主人脚边。 邵云朗俯身把那小瓶子捡起来,又递给顾远筝,掩口咳了两声,这药你留着用,我咳咳我皮糙肉厚,留着也是浪费。 于是那精巧的小玉瓶又被顾远筝从善如流的收了起来。 我是谁倒也不重要。邵云朗摆手,只是我对顾兄见色起意 顾远筝: 啊!不是!邵云朗哭笑不得的扶额,咳,一时嘴快,我是说与顾兄一见如故,我认你这个朋友,自然想护你周全,其他的顾兄便不要深究了,尽快离开青州便是。 也好。 顾远筝便当真点头不再盘问了,拿起桌上玉筷夹了一箸蟹肉送入口中,认真品评道:不愧是名满青州的湖心楼,这道菜做的当真鲜美至极,只可惜乐师都被云兄你赶了下去,空有佳肴而无雅乐,却是美中不足了。 他又随口转移了话题,这便是要揭过刚才那话茬了。 邵云朗觉得这人不只是长得冰雕雪砌的一般,连心肝都是玲珑剔透的,真是越看越觉得顺眼。 他索性站起身,扬眉笑道:不就是听曲儿吗?不需要乐师。 他径自绕过屏风,片刻后抱着把箜篌回来了,又自一旁榻上拿了个软垫,席地跪坐,环抱那箜篌拨出一串清澈韵律。 顾远筝发现他似乎偏爱颜色鲜亮的服饰,今日穿了套胭脂色箭袖,肩上一簇暗银纹的垂丝海棠随着他手臂的动作起伏着,像有夜风拂过枝头。 他起手试了几段轻快的小调,修长的指触弦时熟稔翩跹,略做停顿后,指腹猝然掠过琴弦,那曲调骤然一变。 少年人还略带沙哑的嗓音和着清冽弦音,没有太多技巧的慢声吟唱。 青淮美酒斗十千,古来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不是缱绻小调,却恰合当下情境,那一身艳色的少年坐在灯火与阴影的交界间,垂眸唱出了一阙倾盖如故。 邵云朗要在将军府落锁之前回去,听顾远筝说自己的家人会来接他,这才放心的先上了回岸边的小船。 他站在船头和顾远筝挥手告别,身后是粼粼水光。 邵云朗想到了什么,在船夫长蒿一点,小舟幽幽驶离的时候,他突然扬声道:顾兄!今夜与你同游真的很尽兴! 顾远筝诧异,随即反应过来,云五的意思是在说:今夜同游时那些笑语欢声并非全是做戏给别人看。 又听那少年扬声说:明日一起爬西兴山吗? 隔了一段距离和半湖倾落的月色,邵云朗看到那青竹般的少年摇了摇头。 明日我便归乡了。顾远筝说。 邵云朗有些失落,不过好友也算是就此脱离险境了,他又松了口气,最后只是遥遥拱手。 那就祝你一路平安顺遂啦! 顾远筝拱手还礼。 小船远去,他才轻声说:那便京城再见了,五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顾:你为什么讨厌a? 邵:这还用说吗?你要是甜o我就是攻啊!你他娘的是糙a我还管你个锤子啊! 顾: 微笑,扛走。 【抑息香:装b神器,plus版甚至能装o】 *注:改自王维的《少年行》 带个预收 《樱桃大佬他又甜又软》 陶苒是棵妖精,没错,不是一只妖精,他论棵的。 伪装人类时,陶影帝爱岗敬业,热心公益,唯一能被黑粉攻击的点就是: 他每年六到七月都要去度假,出道以来雷打不动,据说影帝其实早就隐婚生子,这是去陪孩子过暑假。 影帝:谢邀!孩子已脱销!自花授粉不想要对象!只想找块土,好好补一补! 作为一棵活了两千年的樱桃树,陶苒日子过得顺风顺水,除了每年摘果都如同身体被掏空,要变回原型扎进土里好好修养。 这次的假期有些不同。 他发现一块格外肥沃的土地! 陶苒擦了擦口水,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一头扎进土里,然后他看到了 两根! 陶苒:妈妈!我大受震撼! 后来,其他妖怪就再也收不到陶苒寄来的樱桃了,上门去问,开门的却是个一脸不耐烦,头上长角的长发男人。 玄翊眯起金色竖瞳,冷笑一声:樱桃?没有,已经被、吃、光了! 陶苒:qaq 还有狗仔在影帝的后院看到个神秘男人。 这男人拍着一棵水灵灵的小樱桃树,冷声道:太热的话就抱我,我是冷血动物。 树叶哗啦啦的响,打咩打咩,还是热!变成小树最消暑! 男人指尖摩挲树干,又问:还是你想让我也变回原身,盘你身上? 陶苒: 第二天娱乐头条: 震惊!影帝陶苒神秘男友正面照曝光,疑似智力障碍人士!竟在庭院里对树说话!! 被智障的玄翊冷笑一声,扛起某影帝踢开卧室的门。 封印千年醒来就破产的穷鬼恶龙攻怂萌但能打的土豪樱桃受 4.第 4 章 中秋过后,太学内的红枫正长得如火如荼,靡丽的红扑出了白墙黛瓦,蔓延了小半个阑夕山。 小山在皇宫西侧,每到这个时节,山间石阶上来来往往的游人就多了一些,往日只有少年学子的阑夕山也要比寻常热闹。 火红的枝桠间垂着一点雪白的衣角,和一只墨色的云纹锦靴,靴子悠哉悠哉的晃了两下,听到树下有动静,那只脚快速缩了回去。 邵云朗拨开层层叠叠的叶子,向下看了一眼。 顾小公子走后,他又在青州住了十天,吃了他那小表弟的满月酒,才返回京城。 临走前,洪家纵火案和神庙拐卖案都给了个结果,说那拐卖的幕后黑手正是洪家家主,事情败露后,洪家人惧怕刑罚酷烈,所以畏罪自焚。 这事简直太巧了,经不起一点推敲,但邵云朗一个手无实权的皇子,无论如何都不该继续牵涉其中了。 只是直到他返京,石策那臭小子也没再来找过他,也是稀奇。 思忖间,树下来了两个少年。 邵云朗抓着树枝低头去看,束在脑后的头发却滑了下来,恰恰挡住他落下的视线。等他一手撇开头发,那两个少年已经在树下站定了。 两人都穿着太学统一发放的流云瑞鹤雪绢外袍。一人正对着他,个子略矮一些,一张带着点小肥膘的软糯娃娃脸,亮晶晶黑漆漆的大眼睛躲躲闪闪的,似是畏惧站在他对面的那人。 正是邵云朗众多弟妹中的一个,长公主府里千娇百宠着的地坤小公子,庄竟思。 另一人背对着邵云朗,看不见脸,只能从红枫间看见这人挺拔的腰背,以及缎子一般垂在腰间的黑发,发髻一丝不苟的用玉扣束着,光看背影倒像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身高对的上但沈锐这厮背影竟然这么好看? 邵云朗蹭了蹭鼻子,有些不确定。 昨日长公主入宫,和他母妃抱怨,说太学里那刑部尚书家的沈小公子总爱找庄竟思的麻烦,邵云朗不在的时候,还把庄竟思给气哭过一次。 他这姑姑显然知道邵云朗诨名在外,拐着弯的想让他给庄竟思出气。 皇宫里亲缘淡薄,亲兄弟姐妹间总隔着一层,反倒是养在太后膝下的庄竟思喜欢跟在邵云朗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的叫着,黏的久了,也黏出了几分真情。 就算长公主不说,他回了太学,庄竟思也会告状,所以今早邵云朗回了太学,就向院里的杂役打听了沈锐的位置,准备捶他一顿。 杂役说沈锐和庄竟思去了后山。 邵云朗走了小路,没想到又等了好久,才把人给等来。 此时他正对着树下那个圆润的后脑勺摩拳擦掌。 他比量着哪个角度跳下去能一脚把沈锐给踹趴下,一直看天望地的庄竟思却无意间看到了树叶间垂下的一片月白衣角。 他瞪大眼睛,那衣角被一只修长的手给抓了回去,庄竟思缓缓抬头,正对上他五表哥那双深邃的眼睛。 邵云朗一手在脖颈间划过,庄竟思惊的连连摆手,见他这个样子,和他面对面站着的人立刻察觉出了异样,狐疑的转头。 乱红扑面,白衣黑发的少年像只振翅的鸟儿,从树上逆着光扑落下来,数片绯色枫叶被他带落,蝶一样纷飞在他身后。 他身上盛着仲秋的阳光,不灼热,但也足够明媚耀眼。 邵云朗傻了。 回眸看过来的清俊少年眉若远山、眸若寒星,一点唇色像略微褪色的红枫,连轻抿着的弧度都好看的不可思议。 这哪里是沈锐那个丑东西,这分明是他在青州一见如故的美人。 然而他已经跳下来了,只来得及把腿收回来,并对着美人喊了一句:顾兄!闪开! 按顾远的身手,闪开是绝对没问题的,他邵云朗就是一头栽进旁边的花丛里,也绝对不能再砸到人家柔弱美人身上啊。 五殿下已经做好了披红挂绿的心理准备,未曾想到那挺拔的少年不闪不避,还上前一步,抬手稳稳接住了当空跳下来的人。 邵云朗腰间一紧,一头扑进带着淡淡白檀香味的怀抱里,他这鹤立鸡群的个头也不是白长的,顾远一连退了三四步,才险险站稳。 我草邵云朗惊魂未定的爆了粗口,抬头时额角蹭过一片湿软,他也没在意,赶紧站直了上下打量顾远,你有没有事?砸坏了没有? 顾远的手仍扶在他腰上,等人站稳了才不紧不慢的收回来,摇头道:无碍。 邵云朗眨眼,总觉得哪里不对。 现在的地坤,身体素质都这么好的吗?空手接大活人,呼吸都没乱一下? 五哥!庄竟思扑过来,拉着邵云朗的袖子看了一圈,眼泪汪汪的哽咽着说:你吓死我了。 唔,还是这个画风看着正常。 邵云朗拍了拍庄竟思的脑袋,一头雾水的看着整理衣袖的顾远,茫然发问:顾兄不是说要归乡你是京城人士? 哥,他是顾相家的大公子啊。庄竟思从邵云朗身后探头,目光探究的在邵云朗和顾远之间转了个圈,顾相被圣上请回京城,一家人才回来不久呢!你们怎么认识的? 接收的信息有点多,邵云朗眨了下眼,面色古怪起来。 顾公子已经整理好了袖口的褶皱,抬眸看了眼邵云朗,眼底又漾出熟悉的笑意,他拱手道:在下顾远筝,此前对五殿下多有隐瞒,还望殿下恕罪。 当今圣上的几位皇子都是云字辈,邵云朗又说自己行五 这人估计一早就猜透了他的身份。 不过他自己都遮遮掩掩,又怎么好意思怪别人。 邵云朗无奈道:话都让你说了行了行了,太学之内没有什么皇子,你也不必如此客气。 顾远筝当真不和他客气,微微一笑便直起身。 那日云兄邀我同游,不知道还作数吗?他眸光清冽,一泓秋水般潋滟。 庄竟思左看看右看看,恍然大悟自己为何会感觉阳光如此灿烂,原来那不是阳光,是他在发光。 他五哥和这顾公子之间有种奇妙的气场,别人站一边就很多余。 庄竟思嘿嘿一笑,就要悄无声息的撤走,却被邵云朗拉住了,跟着他一起退了一步。 庄竟思:哥,你退一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顾远筝也是微微一愣。 邵云朗叹了口气,顾兄,你刚到太学,还是好好休息几天,也多听听这太学之内诸位学子的风评,以后无论是外调还是入仕,都是和这些人打交道 可是哥,他来好几天了,早就歇唔唔唔 邵云朗捂住庄竟思的嘴,胳膊夹着他脖子把人拖走。 两人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庄竟思回头看,顾远筝仍立在树下,只是斑驳的树影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转过影壁,人看不见了,庄竟思才遗憾的收回视线。 哥你认识他?怎么认识的?他蹦蹦跳跳的绕着邵云朗转了一圈,金丝雀般叫个不停。 邵云朗被他吵的头都大了,斜了他一眼,素来带着笑意的唇角都落了下来,他没答庄竟思的问题,只是嘱咐道:他和我早就相识这件事,别透露给任何人,知道吗? 他在京城里名声不好,一众清流子弟平时上课都恨不得离他八百丈远,又碍着身份不得不对他客客气气,一张张脸欲拒还迎,活像锦宵楼里头次挂牌的姑娘。 不过他父皇和大哥对这种情况倒是很满意,这次回京,他那每天忙着打压兄弟的太子大哥还抽空来看了他,送给他一条华贵异常的鞭子。 分卷(4) 乌木鞭柄镶金缀玉,鞭梢上满是倒刺,这歹毒的东西落在谁身上,能扯下一块皮来。 邵云霆这是生怕他不惹事。 他还是离顾远筝远一点比较好。 庄竟思也想到那些官宦子弟似乎都不太喜欢五哥,虽然觉得顾公子应该不是那样的人,但还是听话的点头应下了。 见他点头,邵云朗又问:你和他跑后山来干什么? 啊庄竟思从袖中摸出一个荷包,给邵云朗看,我送他荷包。 邵云朗:??? 顾远筝不是个娇弱呃,手劲儿大了点的地坤吗?庄竟思这是要走弯路? 转而一想,大概是顾远筝用了什么手段遮掩了地坤身份,伪装成了泽兑,毕竟以他的才学能力,日后若只是在后院之中相夫教子,未免太过可惜。 他自然不会多嘴,只是颇为好笑的看着庄竟思,太学里除了沈锐,还有哪个天乾没收到过你的荷包?你这网撒的够大的,现在连泽兑也不放过了? 唉谁叫他长得俊,是我见过长得第二好看的。庄竟思吐舌头,嘻笑道:第一好看的是我的亲亲五哥! 邵云朗哼了一声,对这马屁视而不见。 这么一闹,午休的时间已经过了,两个杂役合力抱着根一人粗的木槌,喊着口号一起发力,撞上了大昭立国之初浇筑的巨大铜钟。 浑厚清正的钟声自汉白玉垒砌的高台上传出,随秋风一路散播入了京城。 太子府的书房内,研墨的女子手腕一顿,侧耳听着钟声出神。 她耳畔的金蝶步摇晃了晃,媚而不妖的一张脸上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 太子邵云霆抬眸,正看到这一幕,便有些诧异的问:玉奴,你在看什么? 姬如玉回神,看着邵云霆嫣然一笑,纤秀的手指拈着墨条,不疾不徐的回道:奴听闻太学钟声,便想起殿下也有风流年少的时候,殿下在太学里,每日都做些什么呢? 邵云霆抬笔蘸墨,不以为意的说:还能干什么,太学之内无君臣,皇室和世家子弟都是一样修习六艺,做的不好也要一起被训诫。 哦姬如玉点头,俯身去看邵云霆的画,赞道:殿下画的可真好看。 邵云霆失笑,一贯阴沉的一张脸柔和了几分,手掌贴在姬如玉后颈蹭了蹭,你就会说这一句是吗? 后颈是腺体所在,姬如玉瑟缩了一下,便乖巧的任由邵云霆揉捏,抬头看着邵云霆娇笑:奴嘴笨,不会说别的,殿下这一身本事都是太学里学的?那真是个好地方,想来殿下在少年时,结识的都是同样有本事的朋友吧? 邵云霆手一顿。 是啊他笑了,眼底闪过一丝疑虑,都是有本事的少年郎啊,只是本宫已经不是少年了 别人有没有本事,邵云朗不知道,只知道这沈锐是真有几分逼人揍他一顿的好本事。 下午第一堂课是棋艺,邵云朗一看这黑白石子就头疼,巧了,教授棋艺的先生看见他也头疼,那老爷子自三年前邵云朗入太学,就没给过他好脸色,盖是因为邵云朗拿棋子打水漂被他给抓个现行,从此便恨不得拿邵云朗去打水漂。 这些老先生们一辈子不曾入仕,就在这阑夕山上晨钟暮鼓的钻研学问,别说是皇子,便是当今圣上也在他们手下挨过训,要不是有人拉着,他都要给邵云朗上戒尺了。 此时,那老爷子眉毛竖起,像只愤怒的夜枭,正瞪着站在桌边的邵云朗。 沈锐正绘声绘色的告状:先生,学生途经后山,正看到邵云朗从树上跳下来,对新来的同窗顾远筝拳脚相加,想那顾同学顾及他的身份,又是个体力不济的泽兑,只能被他欺辱,实在可怜。 邵云朗翻了个白眼。 嗯,体力不济的柔弱美人,能一下接住从树上跳下来的行凶者,到现在他腰被掐的还有点疼呢,柔弱美人倒是头发丝都没乱。 哼!老先生冷哼一声,看向另一个当事人,脸色缓和了不少。 顾远筝来了半个月,已经俘获了诸位老爷子的惜才之心,这才是他眼里的好学生,是世家公子的楷模。 他缓声问:顾远筝,他果真欺辱你了? 沈锐接着见缝插针,顾兄!你不必惧怕他,有我们这些同窗和先生为你做主! 众目睽睽之下,顾远筝起身对着先生躬身一礼。 邵云朗唇角笑意不易察觉的压下几分,他觉得顾远筝此时趁机与他撇清关系最好,尽管他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 邵云朗不曾欺辱学生。 温润低缓的声音清晰无比,老先生诧异的看了沈锐一眼,那沈锐说 眼见这事要不成,沈锐磨牙,上前一步,拱手道:先生,我亲眼 先生。顾远筝垂眸,自袖中抽出一本书册,上前双手递给棋艺先生,沈锐让学生诬陷邵云朗,用这个做报酬。 老爷子狐疑的拈着胡子问:这是何物,棋谱? 沈锐眼前一黑。 顾远筝淡淡道:春宫图。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你路走窄了 _ 注:太学是中国古代的国立最高学府。太学之名始于西周。夏、商、周,太学的称谓各有不同,五帝时期的太学名为成均,在夏为东序,在商为右学,周代的太学名为上庠,在镐京。 这里的太学是私设,不要和真正的历史混淆哦~感谢在20210701 22:56:12~20210702 22:1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豆浆油条、世界第一大美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琉歌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第 5 章 哈哈哈哈哈哈 邵云朗笑到捶桌子,一边笑一边看着脸色铁青的沈锐,积极补刀吸引火力,沈锐你个蠢东西,你有这好玩意儿直接送给我啊,让我主动承认打人都行,你偏偏送给他,你刚出生时令尊手抖,把你摔地上了吧?所以脑子不太好? 邵云朗!沈锐大叫一声,就要扑过来,被同窗们七手八脚的拦住,凌空还在蹬腿,一肘子打的身后同窗嗷嗷喊疼,这明明是他自己要的! 因为暴怒而波动起来的信引瞬间充满了整个课室,辛辣的味道呛的大家咳嗽连连。 人家要,你就有,嘿嘿,真是好巧。邵云朗捂着鼻子反击。 棋艺先生额角青筋直跳,掩着口鼻咳嗽,连忙指着侍立的小厮咆哮道:简直不像话!!把他们两个都给我拉出去! 邵云朗:唉!大可不必,我自己能走! 课室外松柏长青,邵云朗自觉的走了出来,靠着廊柱一站,脚尖还不老实,瞄准了一颗松果,把那圆滚滚的小东西踢了老远。 噗咚 正落在沈锐身侧巨大的青瓷海涯纹大水缸里,溅了沈锐一身水。 沈锐横眉怒目,却没再说话。 邵云朗也不再看他,目光追随着树上雀跃的小鸟,耳朵听着课室里棋艺先生讲课的声音。 毕竟还要考核,他今年棋艺若是再不过,明年可就不能出太学了。 你若不是想要暗算我,我也不会诬陷你。沈锐突然压低声音说。 哦邵云朗斜了他一眼,是不是你向庄竟思丢毛毛虫,害他受惊后落水染了风寒?你要是不做这些没脑子的事,谁有空搭理你? 沈锐一哽,冷哼道:那也是我与他之间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庄竟思的什么人。 啧邵云朗微侧过身,他成天叫我哥你没听见?他要是能打过你早就自己上手了,小孩打不过,家里人代劳怎么了? 沈锐无话可说,一脸烦闷的转过头。 邵云朗嗤笑,继续偷偷听课。 没想到片刻后,沈锐又起了话头。 你他欲言又止,眸光闪烁,憋的脸都红了,终于蹦出来一句:你会不会娶庄竟思? 邵云朗: 大白天这人说的什么鬼话?还是发癔症了? 但这话着实古怪,正巧屋里上课的先生叫了顾远筝回答问题,那金玉相击般的声音入耳,邵云朗突然顿悟了,霍然扭头看向沈锐。 你他瞪大眼睛,哦哦哦,你原来是喜欢小思啊?! 沈锐脸骤然通红,他长得充其量能算得上端正,加上正值年少,脸上还有几颗痘痘,实在够不上臭美庄竟思的送荷包标准,然而此时他像只突然露馅的包子,手足无措的看着邵云朗,肩膀先心虚的塌了下去。 两人大眼瞪小眼。 课室内,顾远筝作答完毕,博得一片喝彩,课室外,沈锐嗷的叫了一声,转身就跑。 看着他一骑绝尘,邵云朗摸摸鼻子,小声嘀咕,叫这么大声,我还以为要咬我呢 至于吗?喜欢就直说,然后对人家好不就行了?哪有反过来欺负人的?岂不是脑子有病? 邵云朗鄙夷的想,估计是脑子有点毛病,他要是喜欢一个人 游移的目光对上一人侧颜,顾远筝正执棋沉吟,似乎若有所觉,他倏尔转头,比黑子还要纯粹几分的眼瞳正正对上窗外的邵云朗。 邵云朗眨眼,见没人注意,勾着唇角做口型。 谢谢。 有风拂落枝头花,玉白花瓣穿窗入堂,正落在少年执棋的指节上,顾远筝将花瓣捻起,抬眸笑了笑。 棋艺过后是骑射课,坐了一个时辰的少年们欢呼着从课室一涌而出,看的祁老头吹胡子瞪眼。 此时还未正式上课,一群少年换好了太学发的玄色银纹骑装,邵云朗一边缠护腕,一边随着人群往马场走。 太学里多是世家子弟,十五岁入学,十八岁才算完成学业,按年龄划分为天、地、玄三个等级,三级又各有甲、乙两个班,玄级的世家子弟们已经对上课流程很熟悉了,邵云朗走了两步,回头找那个颀长的身影。 顾远筝也换上了骑装,这种较为贴身的衣物一穿到他身上,宽肩长腿便显露无疑。 邵云朗偷瞄两眼,觉得穿劲装的顾远筝和平时那个温雅公子又似乎不太一样了,像凛然出鞘的君子剑,端方又不失锋锐。 长成他这个样,就算剃度出家,也是个俊美的和尚啊庄竟思感叹。 邵云朗一惊,回头看着刚结束骑射课的庄竟思,你什么时候凑过来的? 早就过来了!庄竟思叉腰,只不过哥你眼睛都贴到顾公子身上了,自然看不见我。 他倒是还记得邵云朗的嘱托,声音压的很低,蚊子嗡嗡一般,说完这句就和等在一边的小伙伴跑开了。 五哥,等休沐的时候,去我家转转吧!我娘在景山求了条七彩锦鲤,可好看了! 邵云朗没说去不去,摆摆手示意他下了课就快点滚蛋,一会儿又要碰上沈锐那只瓜皮。 这么一会儿,顾远筝已经进到马场里挑马去了。 邵云朗骑射还算过得去,他要是事事不如人,只怕太过刻意,毕竟他装的是纨绔,又不是傻子。 但他也不出挑,混在人群里懒洋洋的,能射中靶子,但靶心是一箭都没有,看的先生直皱眉,扬言要让他舅舅好好收拾他。 邵云朗嘻嘻一笑,他舅舅才不会收拾他。 他小时候有几年身体不好,夜间总是无故便全身疼痛,常常整夜难以入睡,卜卦说要将他送到命格带煞的人身边去养上几年,他三岁离京,十岁才回到皇宫,此前都是和他舅舅习武。 所以他到底有几斤几两,舅舅最清楚不过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顾远筝骑射功夫也很好,甚至可以说是出类拔萃,用的是还他馋了很久的重弓,挽弓搭箭一气呵成,羽箭带着锐鸣破空而去,钉入靶心时整只靶子都颤了颤。 见他如此,周围围着叫好的人便越来越多,邵云朗扯着马缰原地转了一圈,总觉得顾远筝不像个爱出风头的人。 不过他是丞相公子,倒也不必刻意藏锋。 很快,邵云朗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围拢的人虽多,但竟然没人挡住他的视线,顾远筝不知道说了什么,这群人竟站出个缺口来。 啧,正好,他还能一边浑水摸鱼,一边看美人挽弓。 那边杂役一吹哨,众人纷纷收了弓箭,勒马返回马场,邵云朗没等顾远筝,扯着缰绳先行一步。 然而他身后很快就有马蹄声跟了上来,顾远筝与他擦肩而过,马上一身玄衣的清俊少年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轻飘飘的落下一句: 殿下,看够了吗? 邵云朗: 头一次偷看还被事主抓个正着,邵云朗难得的有些尴尬,但他京城第一纨绔的人设是绝对不能崩塌的,于是便一扬眉,笑得轻浮嚣张。 没看够,顾公子还给看吗? 他们两人并辔在前,后面的人也只能看到两人看似你争我抢、互不相让的背影,都暗自嘀咕这五皇子到底还是把人给得罪了,以这顾公子淡漠的性子,都能和他对上,可见沈锐说的未必全是假话。 顾远筝听他这么说,只是轻笑了一声。 他笑的好听,但不知为何,邵云朗却总觉得这个笑颇有些意味深长。 顾远筝:既然殿下没看够,自然要满足殿下的心愿。 这话什么意思?邵云朗茫然眨眼。 直到他吃完了太学那清汤寡水的晚饭,回到自己的寝舍,才明白顾公子这句话为何意。 太学寝舍还带着独立的小院,邵云朗院里有一棵前辈们栽种的梨树,历经两朝风雨,生得亭亭如盖,枝桠上被邵云朗挂了个纱灯,夏夜树下乘凉时看书用。 此时梨树下一少年正执卷看书,听见脚步声便抬眸看过来,一张俊雅至极的脸,不是顾远筝还能是谁? 邵云朗愣愣的合上单薄的院门,觉得可能是自己开门的方式不对,他探头看了一眼门旁挂着的木牌。 分卷(5) 上书金钩铁划的三个字群鸭回。 没错啊,是他的院子。 当初入太学,给自己寝舍题字时,众学子多用鸿鹄明志,而被各位世家子弟暗自瞩目的五殿下挥毫落笔,写了个不伦不类的词。 他的寝舍在后山第一间,任谁回来都要路过他门口,这群鸭回三个字,不就是明晃晃的嘲讽这群有鸿鹄之志的少年,说他们是野鸭子嘛! 一时间群情激奋,五皇子刚入学,就把人给得罪个遍。 事情还闹到了院正那里,然而那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只是看了一眼,微微一笑,竟然默许了这个名字。 只是后来的学生一看这三个字,都不会选这院子,邵云朗也乐得清静。 今日太阳是打东边落下的?院里竟然又飞来一只野鸭?! 6.第 6 章 太学的寝舍一间房住两位学生,推门而入正中是迎客的小厅,左右两侧的镂空拱门下各立了两张屏风,隔出相对独立的两个书房和兼卧室。 邵云朗一个人霸占一间屋子习惯了,他的屏风被他搬到了一边,坐在床上支着腿就能看到顾远筝在房间另一边收拾衣物。 因为要收拾床铺,顾远筝也把屏风先移开了。 太学内不让带下人贴身服侍,内务都要亲力亲为,顾公子做事井井有条,片刻后就铺好了被褥,此时正在往小案上摆放文房四宝。 邵云朗忍不住了,咳了一声。 于是顾远筝转头看向他。 顾兄,你住我这不太方便吧?邵云朗无奈,我跟舍长说说,让你搬到庄竟思那边? 顾远筝淡淡道:殿下也知道,我是伪装泽兑的,去别人那里住,还要处处谨慎小心,怕是连睡觉也不得安稳。 邵云朗: 理是这个理,但在他这就能睡的安稳了?看不起谁呢?他京城第一纨绔岂是浪得虚名的? 他勾唇一笑,模样轻佻的问:在我这睡的放心?你不怕我半夜爬你床上去轻薄你吗? 一般的小地坤,如庄竟思,到了这一步大概就要嘤嘤嘤了,但顾远筝竟然面色都没变一下,抬眸缓声说:殿下,你不是那样的人。 他仍记得青州时,那个知礼的少年,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的拉着他袖子的样子。 那我是什么样的人?邵云朗靠进自己的软枕里,神色散漫而冷淡,顾公子比我早回来半个月,没听说过京中传闻吗? 顾远筝把砚台摆正,殿下,群鸭回是什么意思? 啊?邵云朗眨眼,一群鸭子回窝了。 是吗?顾远筝笑了,倒也不追问,只是眸光湛湛的看着邵云朗。 对视片刻,邵云朗放弃了,躺在床上晃了晃垂下的长腿,刻意装出来的疏离也维持不住,哼哼唧唧的说:顾兄啊你就不能稍微迷糊一点嘛。 他长这么大,难得碰到事事都与他心有灵犀的人,人海茫茫得遇知己,也很想和顾远筝成为莫逆之交,但当下实在不合适。 顾远筝把东西收拾妥当,缓步走了过来。 殿下的意思,我明白的。他轻声说:太学之内,泽兑本就只占少数,你我同一级,被分配住在一起再正常不过,在外我不与你亲近即可,旁人也看不出端倪。 邵云朗坐起来,我觉得你这话哪里怪怪的你说话就说话,走过来干嘛? 他坐在自己床上,顾远筝在他面前一站,光都要被遮住了。 顾远筝自袖中摸出个小瓶子,递到邵云朗眼前,下午骑马时,殿下屡屡调整腰带,是午间我接住你时动作太莽撞了吗? 你没让我一头扎进土里已经很客气了。邵云朗嘀咕着解开腰带,有点疼,你手劲儿好大,我换衣服看看,你先回你那边。 他这便是默许顾远筝住在自己的鸭子窝了,顾远筝点头,转身走开了。 邵云朗脱了外袍,又想起屋里多了个大活人,只得松散着里衣把屏风搬回来,然后给自己上药。 他说地坤娇气,然而他不知道是不是先天体质问题,身上磕碰后很容易留下青紫痕迹,腰腹上还好说,后腰看不到的地方随便抹了两下就套上了里衣。 这药膏不是他送出去的那瓶,效果却比他那瓶云州进贡的更好,覆在皮肉上片刻后便隐隐发热,邵云朗啧啧称奇,拿起那玉瓶看了两眼,在瓶口发现了一个浅浅的刻字。 一个书字。 他拿着小瓶子转出屏风,放到迎客厅的小桌上,顾远筝那边的屏风也被他挪回了原位,也不知道人是不是已经睡了。 秋后虽然白日渐短,但这个时辰只是天色晦暗,还没黑的彻底,这未免歇的有些早。 夜猫子五殿下有些发愁,踮着脚想着回自己那边去,回头看见顾远筝散着头发,带着一身水汽推开了门。 殿下?他疑惑的看着蹑手蹑脚的邵云朗。 咳,我还以为你睡了。邵云朗犹豫了一下,那你要是不睡我请你喝酒? 太学之内不是禁止饮酒?顾远筝拢了拢肩上披着的外袍,诧异的挑眉,殿下哪来的酒? 邵云朗狡黠的笑了,从自己的书案下面摸出一把小锄头,跑到院子里那棵梨树下,埋头刨土。 顾远筝看着他的背影,眼睛漫出一点笑意,总觉得这样的邵云朗,有点像藏了食物的小动物。 片刻后,邵云朗从土坑里取出两只小坛子,拍去坛口的泥封,清亮的酒液倾倒进茶杯里。 两人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夜风卷起幽幽酒香,顾远筝垂眸看着杯中酒,低声轻笑道:殿下之前还说要我爱惜名声,此时又邀请我一同犯戒? 你都进我院子了,哪还有什么名声?邵云朗摇头笑了笑,浅尝了一口后又说:你明知道我不是有意要疏远你的,你爹是朝堂中难得的清流,要不是请出了先帝密旨,他也不会回雍京,我那太子大哥生性多疑,你和我走得近,会让他多想。 院里一时安静下来,邵云朗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又给自己满了酒杯。 顾远筝将杯中酒饮尽,手指摩挲着那小茶杯凉滑的瓷面,沉吟片刻后问:殿下便要一直这般故作轻狂吗? 也不会太久。邵云朗托着下巴,手指绕着自己的发尾,皇子在弱冠之年就要去封地,像我那三哥都二十六七了还不走,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我及早请封,哪怕去个穷乡僻壤,也好过在这雍京城里 他话未说尽,只是讥讽的笑了笑,换了个话题,到时候顾兄也可以去封地找我,必以好酒相待! 两人一碰杯,邵云朗想起了什么,又问:你又是怎么回事?太学之内也收地坤啊,又为何要扮成泽兑? 方便行事罢了。 他爹也看不惯雍京这群天乾骄横的态度,特意提点他不要和这些人混在一起,以免沾染上不好的习气。 原本不相交就行了,但他不知为何,想起邵云朗提起天乾时轻蔑的眼神,鬼使神差的又带上了他三弟调配的香囊,将一身白檀冷香敛了个干净。 扮成泽兑也不是没有好处,他看了舍长拿出的几间寝舍的名字,就发现了这画风清奇的群鸭回,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年。 他和邵云朗相处自在,便也没想太多,直到邵云朗回京后,才意识到自己搬过来或许有些不妥。 他做事很少这般不计后果,想到这里,他放下酒杯,抬眸看着邵云朗。 殿下若是觉得不合适,我可以搬走。 他刚洗了头发,长发垂在肩上,邵云朗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楚楚可怜的味道,一时心软的一塌糊涂,便挥了挥手。 算了,别折腾了,你就住这吧。 他站起身,抻了个长长的懒腰,今日不知道你来了,不然晚上我请你吃顿好的,太学里的伙食也太清淡了 顾远筝将桌上的茶盏涮干净,又看了一眼那小酒坛。 我来销毁物证!邵云朗拿着小锄头,跑到墙角,轻车熟路的把酒坛在青石墙上一磕,然后刨坑将碎片埋了。 他起身拍手,天色不早了,顾兄,咱们就歇了吧? 嗯。顾远筝应声,将茶盏收起。 夜间起了风,有细雨落在窗棂沙沙作响,邵云朗在床上打滚,他很少睡得这么早,最后忍不住从床上滚了下去,趴到自己的书案上,摸出一本杂书来看。 这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惊动了那边的人,顾远筝声音迟疑的问:殿下? 唔我睡不着邵云朗小声说:吵到你了? 没有,我还没睡。 顾远筝似乎坐起来了,低声问:殿下今日被罚咳,被请出去后在窗边听课,可有不解之处? 有啊邵云朗头疼的叹息:我就没有能解之处。 顾远筝: 左右两人也还睡不着,他就给邵云朗说了些先生课上讲的东西,他声音低缓,乍一听十分悦耳,邵云朗摸出一沓纸,还跟着写写画画。 然而时间一长,这声音和着窗外雨声。就十分的催人入眠了,一盏茶后,邵云朗在颊侧画出长长一条墨迹,脑袋一歪闭上了眼睛。 似是有所察觉,顾远筝也停了话音,片刻后起身走到了邵云朗的屏风外。 书案在外侧,一打眼就能看到邵云朗歪斜着的背影,蜷曲长发散了一背,手里还拿着本配图丰富的民间故事传记。 他叹息一声,上前拍了拍邵云朗的肩,殿下,起来了 带着薄茧的指尖尚未触及邵云朗的肩膀,那少年却警觉的睁开眼睛,浅色瞳仁在烛光下映出一道湛湛寒芒。 顾远筝手臂一僵。 只是一息之间,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后,邵云朗揉了揉散乱的长发,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于是那寒芒化作睡眼惺忪的泪光。 他顺势拉着顾远筝的手站了起来。 顾兄声音好听的紧,听的我都困了,睡了睡了。 顾远筝: 也不知道这人是在夸他还是在说他无趣,顾远筝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趴回床上,便帮他吹熄了烛火。 月色幽暗,有东西折射了光线,顾远筝无意望去,只见一条鞭子挂在邵云朗的书案之上,鞭柄的宝石和鞭梢杂糅的金属丝线一并折射了冷光。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床上抱着被子的少年,半晌才转身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03 22:36:21~20210704 23:00: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时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第 7 章 顾远筝和邵云朗住进了一个寝舍,太学中的众少年对此反应各异,还有人暗中下注打赌,看邵云朗能安分几天。 压一到三天占了多数,其中就有沈锐,只有一人压了五天,压的碎银还不少,竟然有二十两。 对这群锦衣玉食的孩子可能不算什么,但二十两都要抵得上大昭小户人家一年的开支了。 沈锐断言这人必输无疑,以五殿下的性子,可能当晚就把顾公子给赶出来。 然而四天过去,风平浪静。 两人错开时间出门,课上顾远筝对邵云朗冷眼相待,课下邵云朗对顾远筝嗤之以鼻。 这可真是奇了,有人猜邵云朗这次终于知道忌惮了,顾家毕竟有个贤相正在朝中。 第五天,这诡异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了。 清晨的太学被笼在一片湿润朦胧的雾霭里,白墙愈发莹润,黛瓦颜色青深,有几只褐色麻雀在墙瓦的缝隙里觅食。 很寻常的一个早晨,众位学子哈欠连天的坐到了自己的席案前,又在先生检查仪态衣着的严谨目光中挺直了腰板。 顾远筝披散着头发进入课室时,所有人都静了一下。 这般仪容不整,就算是邵云朗,也不敢如此来上课啊,今日负责检查仪表的祁先生脸一下便阴沉起来,不过他知道顾相教子有方,顾远筝断不会无故失仪,故而他先压住了脾气,沉声问:顾远筝,你为何披头散发,体统何在啊? 顾远筝抬眸,目光清凌凌的扫过课室里一张张诧异的脸,最后落在后排一人身上。 众人坐的像田垄里栽种的齐刷刷的小葱,唯有这棵葱歪斜着支了出来,一手支着脑袋,一手在桌下翻看着小画本。 邵云朗: 都不用顾远筝说话,先生已经拍了桌子,邵云朗轻车熟路的把那小册子往靴筒里一塞,抬头看了一眼散着头发的顾远筝。 两人目光一触,邵云朗眸光狡黠,快速的眨了下眼。 早上这少年一边胡乱扎头发,一边摸走了他的发带,笑嘻嘻的让他配合。 我知道顾兄你不会说谎,也不会强人所难,一会儿进了课室,你不必说什么,看我就好! 邵云朗说这话时,指端还捏着他的发带绕来绕去,手腕上缠了两三道,顾远筝目光安静的落在那节修长的腕上,片刻后点了点头。 邵云朗!先生胡子气的撅了起来,拈了颗棋子丢了出去。 然而邵云朗坐姿虽懒散,反应却十分敏锐,一抬手把那棋子给接住了。 沈锐没忍住,幸灾乐祸的笑出声。 祁先生见状气的老脸一红,指尖一点邵云朗,你欺压同学!目无师长!真当自己是皇子,老夫便拿你没办法了?!明日休沐,老夫便进宫在陛下面前一桩桩一件件的说说五殿下做的好事! 顾远筝皱眉,他确实如邵云朗所言,自进课室后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一个眼神祁先生便直奔邵云朗,当真应了邵云朗的话,祁先生是很讨厌他的。 他有些后悔答应邵云朗一起胡闹,抿唇正要说话,祁先生已经一指门外,粗喘着叫道:五殿下请出去赏景吧! 邵云朗也不辩驳,一撩雪绢衣袖,伸手从桌下摸出一把干果。 祁先生: 分卷(6) 课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笑声,邵云朗在祁先生课上不许嘻笑大吼声里,脚步轻巧如猫的小跑出去了。 祁先生一边念叨着害群之马,一边把昨夜画好的棋谱挂到了板子上,做着课前准备。 顾远筝座位在窗边,也不知道祁先生自己臆想出了怎样的原由,也没让他回寝舍去整理,而是先让他落了座。 老先生讲的仍然精彩,但顾远筝却少有的走了神。 他和邵云朗一句话都没说,先生和其他人便自动默认了是小霸王欺压了他,也不知该不该感叹邵云朗伪装的成功。 但顾远筝只觉得有些憋闷。 他抬手推开窗。 一片雪白的袖子斜刺里伸出来,猝不及防的抓住了他还没收回来的手,顾远筝一愣,余光看了眼讲课的祁先生。 窗外人动作飞快的把手缩回去,顾远筝也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垂眸看了一眼掌心的东西。 一小捧剥了壳的干果和一条坠着珠子的发带。 那发带是邵云朗一贯喜欢的红色,珠子像熟透的石榴籽,阳光下折射出一点剔透的绯色。 顾远筝: 片刻后,他将干果放到桌角,又把那条发带收进袖子里。 窗外清风卷入,荷香盈室,顾远筝勾唇轻笑了一下,提笔给邵云朗记课上的棋谱。 压了五天的人,是太学内的一个小杂役,可一个小杂役是哪里来的二十两银子?怕不是攒了个一年半载,也敢拿出来赌吗? 沈锐:我不信。 他有心盯着那小杂役,但下午有剑术课程,众人换衣服的时候,小杂役就不见了。 晚间课业结束,邵云朗和来找他的庄竟思说了会儿话,等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甩着钥匙,脚步悠哉的走到自己的柜子前。 打开小木门后,里面是一张一百五十两的银票,另有二十两碎银,邵云朗送小杂役了。 他把两张银票收进袖子里,哼笑一声,瞒着小爷?瞒得住吗? 月末休沐四日,不少人今夜就回家,太学外车水马龙,庄竟思抱着公主府的管家撒娇,被老管家小心仔细的用一条狐裘给包了起来。 庄竟思摸了把狐裘,虽然他有点热,但这金枝玉叶的感觉属实久违了,于是也没舍得脱,跑去问送他出来的邵云朗:五哥,你回宫吗? 门外众多车马,少年们叽叽喳喳的相约这几天去哪里玩,世家小姐们羞涩的相互告别,有个粉裳的小姑娘一直在不远处等着庄竟思,明显有话说的样子。 好热闹。 邵云朗拍了拍庄竟思的肩膀,今夜先不回了,你快走吧,韩小姐等着你呢。 那好吧。庄竟思蹦蹦跳跳的走了,哥哥下月见! 人一走,往日里热闹的后山也就清静了,邵云朗慢悠悠的往寝舍走,途经一块立在小潭中的巨石,还停下看了两眼。 一路逛到院子门口,无意间一抬眼,梨树上的纱灯竟然亮着。 那暖意融融,笼住一方小院,邵云朗自己都没意识到唇角不自觉的笑意。 他推门,人还没进院子,先兴致勃勃的扬着声音喊了一声: 顾兄! 顾远筝果然立在树下,长发用一根绯色发带束着,闻声回头轻笑道:殿下,这梨子熟透了,我摘了一些,要吃吗? 邵云朗当然要吃,美人摘梨,红袖添香,他一时被美色迷惑,也就忘了一件事:这树他上去一次都费劲,柔弱美人摘了一筐梨子,轻功可见一斑。 他坐在树下吃梨,顾远筝却只是看着他吃。 邵云朗被当众赶出课室都没脸红,这会儿却莫名耳根一热,吃相都斯文了几分。 梨子清甜,汁水充沛,邵云朗咬了两口,歪着脑袋问顾远筝:顾兄,你不吃一个啊? 殿下自己吃吧。顾远筝摇头,两人一起吃梨,寓意不好。 你还信这个?邵云朗不以为意的笑,从袖中摸出两张银票,倾身递给顾远筝,顾兄,今日赢得彩头,送你啦,回家的时候买点小玩意儿送给小妹吧。 他们都不是缺钱的人,顾远筝笑他的少年心性,将揉的皱皱巴巴的纸张摊开折好,两根修长的手指抵着,又推回邵云朗眼前。 殿下为此挨了一顿数落,在下可一句话都没说,无功不受禄,这钱殿下收好。 邵云朗也不推脱,又把那银票拿起来甩了甩,眨眼道:那我收了,这可是大礼。 殿下说笑了。顾远筝给他斟了杯热茶,日后殿下封地内江河千顷,若那时殿下还记得这一百五十两,我去做客时给我一间客房就好。 那时自然,王府的屋子你随便挑。邵云朗托着下巴想,干脆选王妃的寝居算了。 他被自己这个念头惊了一下,差点没噎住,抬手端了茶杯喝茶,低眸掩住眸中情绪。 暮秋了,天气转凉,一杯温水入腹,熨贴的四肢百骸都温热起来,邵云朗将那银票捏在手机,对着纱灯晃了晃,昏黄的火光透过纸张,里面的墨迹隐约可见。 他笑道:顾兄只说以后的河山,哪里知道当下这两张银票才最是值钱,毕竟千金难买少年时啊。 他五官有种异于中原人的深邃,但并不像一般胡人那样生硬,鼻梁和下颌的线条在纱灯昏黄的光线下愈发俊美。 顾远筝捏着茶杯的手一顿,抬眸看着灯影下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片刻后垂眸敛去惊艳,轻声道:倒是不错,只是不知殿下明日有什么安排,才算不负韶光? 咳邵云朗心虚的咳了一声,收好银票,摆手道:时辰不早了,顾兄,我有点困。 回来有半个月了,赶上休沐自然该去人多眼杂处演一演纨绔,他有什么活动可不好告诉给一个地坤。 他背影颇有几分惶急,徒留顾远筝看了一眼刚上了柳梢头的月亮,有些若有所思的挑眉。 作者有话要说:  阿远提笔,写下一个小目标: 王妃的寝殿?(划掉) 皇后的寝殿() 8.第 8 章 没人来接邵云朗,他母妃说了,整个雍京城没有邵云朗不熟悉的地方,反正又走不丢,便让他自己骑马回城。 顾远筝走的时候,邵云朗还抱着被子在睡觉,他不想打扰五殿下的好梦,推门时便轻手轻脚的。 他老爹同样没派人来接,顾远筝准备去马场牵匹马自行回家。 行至梨树下,邵云朗那边的窗子砰的被推开,邵云朗穿着白色中衣,睡眼朦胧的问:顾兄,你要下山了吗?家里有人接吗? 顾远筝脚步一顿,想起自己在邵云朗眼里还是个娇弱地坤。 他不是没想过坦白,但这几天晚上休息前,庄竟思时不时跑来找邵云朗,两人凑做一处,庄竟思就开始小声说天乾都是大猪蹄子。 旁听的猪蹄本蹄顾远筝: 他只得暂时打消了自曝身份的念头,想着上元节时宫中夜宴他多送邵云朗几件礼物,把人哄高兴一点再说。 当下他只犹豫了一瞬,便点头道:家中仆从会来接我。 邵云朗放心了,搓了搓脸上压出的红痕,抽了骨头一般趴在窗棂上挥手,那下个月见! 被窗外晨风一吹,仅剩的丁点睡意也没有了,邵云朗索性起床洗漱,换了身紫棠色的衣服,打马下山直奔织金河畔。 雍京的教司坊坐落在织金河下游,受此影响,两岸风月场所便扎了堆,此时是白日,青楼未开张,但墨月楼内说书的和唱曲的早早就开始了营生。 舟楫荡青荷,两岸招红袖,喝彩声并着缠绵小调惊动了画舫边的鱼儿,那机灵的小东西金红色尾巴一甩,便潜入了水下。 邵云朗收回被甩湿了一块的袖子,懒洋洋的斜倚在软枕上,一旁侍奉的怜容颇有眼力的送上一粒剥好的葡萄。 然而眼前看着轻浮的公子却没用嘴接,下颌一抬,示意她放到眼前的盘子里。 怜容乖巧的放下,心里却有些委屈。 她早就听说这位公子常在月末泛舟湖上,不只年轻俊美,还出手阔绰,多少人都想要今天上船服侍,万一得了他的青眼,从此岂不是一步登天。 但看这公子兴致缺缺的模样,倒不像是来听曲的,更像在听和尚念经。 邵云朗确实觉得没意思,提不起力气陪这些莺莺燕燕做戏,他靠在软枕上又打了个呵欠,看了一眼画舫外的天空。 万里无云,碧空如洗,秋后的天气褪下了暑气,正适合邀人同游、打猎,坐在这软红十丈里,他骨头都快锈住了。 有人轻扣隔间的门,是来送瓜果的,这群穿着青衫的少男少女鱼贯而入,或娇羞或热辣的用眼神偷瞄着座上的人。 邵云朗觉得自己好像被当成了什么稀罕物件,被看的浑身难受,干脆眼不见为净,抓了把鱼食又去喂鱼。 织金河河道宽阔,可容四五艘画舫并行,另有数条小舟穿行其中,这些人听凭画舫上客人的吩咐,划船往返,给客人们捎带吃食,只为了挣个跑腿的钱。 这都是再寻常不过的景象了,邵云朗看了七年,也没什么稀罕的,今天的戏也演的差不多了,他直起身,正要让这些人都撤下去,余光无意间看到一艘特别的小舟。 那上面下来一位身着粉裳的女孩,一眼看过去似乎身有不足,浑身虚软的靠在另一人身上,被半扶半抱的送上了对面的一艘画舫。 这还不算完,半盏茶后,又一艘小船送来了一个同样身体虚软,面色潮红的少年。 邵云朗霍然站起。 他记性很不错,青州跳傩舞那夜,除了顾远筝,另外八个地坤被抬出来时,他也有些印象,这两个人分明也在其中。 可所谓的幕后主使洪家已经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这些被救出去的地坤,怎么会辗转又出现在京城? 只能说明,洪家是个幌子。 一个时辰后,邵云朗神色阴沉的下了画舫。 这一个时辰里,他看着那八个地坤一个不少的被人押上画舫,他和石策还有顾远筝在青州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笑话,到最后谁也没能救下来。 明知道顾远筝是丞相家的公子,自然与这些平民不同,就算幕后之人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顾远筝。 但他还是放心不下。 青州这件事里,他没有表明身份,但石策的父亲是青淮总督,从二品的官员都不能让真正的幕后之人心生忌惮,这贼首怕是就在雍京城,还是那种上朝时站在前排,就在他皇帝老子眼皮下面的那几个。 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未必会畏惧顾相这种清流,如今九个地坤只有顾远筝一人还在外面,难保那人不会铤而走险,暗害亲历过此事的顾远筝。 毕竟替罪羊洪家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 他想去提醒顾远筝,觉得这事很要紧耽误不得,又不能走正门,多少人盯着丞相府,他不好与丞相府光明正大的来往。 于是五殿下出现在了丞相府后院的一棵树上,并被一只半人高的卷毛大黑狗给截住了。 咬人的狗子都不叫,那大家伙只是呜呜呜的压着嗓子咆哮,邵云朗无奈,只得下了树,买了肉包子又折返回来,这次他懂了,翻墙前先扔了一只包子。 计划通!这次翻过来没听到狗子威胁的声音。 邵云朗安稳落地,得意的掸去下摆灰尘,一抬头,正对上个穿着鹅黄襦裙的小姑娘,乌黑柔顺的发髻间簪了两只活泼的铃铛步摇。 一只包子正被架在两只步摇中间,保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在五殿下的注视下,那包子也许是感到了压力,终于勉为其难的从小姑娘头上滚了下来。 邵云朗: 小姑娘容貌娇美,细看的话与顾远筝生得很像,此时捂着头顶瞪圆了眼睛,惊呼:你是采花贼?作案还带着包子,经验好丰富啊! 邵云朗:我不是,我没有啊。 小姑娘眼睛一亮,你是来采我的吗? 这小丫头在期待什么啊?邵云朗连连摆手,我是来采你哥呸,找你哥顾远筝的。 小姑娘上下打量他两眼,又摇头道:确实不像采花贼,这衣服料子是我上次没抢到的云罗织,采花贼不会这么有钱吧? 初见时顾远筝就说过他家里还有个小妹,想来这小姑娘就是了,私闯后宅还撞见人家家里的地坤,邵云朗尴尬的头皮一麻,差点就要顺着树再爬出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这时候爬出去,采花贼的名号就坐实了。 唔,还是个穿着云罗织带着包子,有钱又有经验的采花贼。 他尽量温和的笑了笑,可惜效果并不理想,他这张脸怎么笑都像是在勾引人,小姑娘谨慎的退了一步,满面狐疑的看着他。 传闻中风流成性的五殿下手足无措的挠挠头,尽量诚恳的说:我是你哥的朋友,有些私事不便递拜帖给相府,所以 小姑娘:可我有三个哥,你要找哪个? 邵云朗:? 顾远筝在祠堂罚跪,少年背脊挺的笔直,即便是跪着,也透出一点凛然。 这是他第一次跪在这里,以往都是他二弟顾远棋常年驻扎在这蒲团上,今日倒是风水轮流转。 他爹让他跪,是因为他犯了家规。 犯了一个赌字。 想来是哪位先生察觉到他和邵云朗做的局,向他爹提了两句。 本也不至于如此,但他爹问他知错了吗? 顾远筝说知错。 他爹又问下次还犯吗? 顾远筝没说话,他自然可以不犯,但邵云朗要是还想这般胡闹,他又不会拒绝,自然还会成为共犯,而邵云朗又不是他顾家的人,家规约束不了邵云朗。 所以他自然不能说再也不犯了。 于是顾相震惊了,一脸古怪的让他滚去跪着。 也不知道邵云朗在做什么,游戏红尘的戏唱没唱完,应该已经回宫了吧。 哥顾远婳小小声的叫。 顾远筝略侧过身,垂着眼睫眉目冷淡的回拒妹妹:小画,我不渴,也不饿,有事晚上再说吧,领罚要心诚。 啊这样啊顾远婳又小声说:那我告诉那谁,让他晚上再来好了。 分卷(7) 顾远筝微微一愣,心底莫名的冒出一个名字,谁? 说是叫云五。 顾远筝起身,匆匆抚平衣角,边走边说:我觉得天色已经不早了,可以算作晚上。 顾远婳:?可太阳还没下山呢? 作者有话要说:  《心诚》 9.第 9 章 顾远婳说将人安置在他的院子里了,顾远筝没想通邵云朗是用什么手段买通的自家小妹,顾远婳虽然单纯,但也没傻到放不认识的人随意进后宅的地步。 推门便看见邵云朗只着中衣,看着他一脸无奈的笑:顾兄,能借件衣服吗? 顾远筝手一顿,将门关上后才问:殿下的外衫呢? 邵云朗摸摸鼻子,被被你家小妹拿走了 他看出顾远婳很喜欢云罗织,恰好端妃那还有一匹,邵云朗很有眼色的贿赂给了顾家小姐,但那古灵精怪的丫头仍不放心,非要扣下他的外衫,要他践诺时拿布来换。 听完前因后果,顾远筝皱眉道:胡闹。 唉!算了算了,你别训她,本来我翻墙进来就挺不像个好人的,初见印象都这么差了,你训她一顿,她要记恨我的。 五殿下为非作歹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怕别人记恨他。 顾远筝想,自然不是因为那只见过一面的丫头特别,而是因为那丫头是他的家人吧? 这样一想,他唇角不由自主的漫上些笑意,又听邵云朗说:顾兄!你家风水好养人啊,地坤都生的这般钟灵毓秀! 顾远筝: 他没佩香囊,可惜邵云朗身为对信引不太敏感的泽兑,除非他有意释放信引压迫威胁邵云朗,否则他还真察觉不了。 顾远筝叹了口气,我去给殿下拿件外衫。 他拿了一件月白色的锦袍,这是新做的衣服,这个年岁的少年,身量恨不得一天一变,各家给府里公子做衣服时总会做的略微大一些。 顾远筝本就比邵云朗高出半个脑袋,加上衣服宽松,邵云朗穿上后袖子长了,只能露出一点指尖,他也不介意,甩了甩袖子,给自己系上腰绳,顺便简略的说了说上午泛舟时看到的那八个地坤。 总之,顾兄你最近行事还是要小心一些,话说相府的家丁仆役怎么这么少?我翻墙进来都没人管的吗? 顾远筝在里间找东西,闻言回道:我爹才回雍京不久,宅邸是圣上赐下的,原有的仆役里有各个势力的眼线,都被我爹赶走了,新的还没来得及找。 他拿着条系着丝绦的玉佩绕过屏风,管家还在青州清点祖祠里的东西,家里暂时没有掌管后宅的人,这件事便耽搁了,殿下? 邵云朗站在房门后的架子旁,面色古怪的指着一杆通体雪银色的长枪,这是你的吗? 顾远筝颔首:是。 邵云朗:我能拿下来看看吗? 顾远筝笑了笑,殿下自便就好。 邵云朗把那长枪从架子上拿下来,入手的分量让他一惊,差点没砸自己脚上。 这这这 这枪杆不是镀了金属,而是实心的,其上雕刻了一只瞠目咆哮的凶兽,看材质还是西南特有的岁金锻造的,岁金比铁要轻,但硬度和韧性却又比铁要高。 由于开采和锻造困难,大昭境内还没有一支军队能全员配备岁金的武器。 可就算比铁轻 邵云朗掂了掂这长枪,估量了一下重量。 是庄竟思提起来半刻钟就能累哭的分量。 顾远筝装作没看到他愈发古怪的脸色,将那和衣服配套的玉饰递给邵云朗,见他还两手握着枪发愣,不由得失笑,上前亲手给他系在腰带上。 殿下怕是关心则乱。他垂眸,纤长浓密的眼睫半遮住眸光,我爹刚还朝,事务繁忙,他本来是无暇去管青州这件贩卖人口的案子的,更何况我在青州是以地坤的身份参加的祭祀,而回到雍京后,便一直以泽兑的身份示人,应该足以掩人耳目。 修长的手指理顺玉佩下面的流苏,顾远筝轻声说:不过,多谢殿下了。 关心则乱。 邵云朗耳根一热,将那长枪放回架子上,掩饰的咳了一声,确实是我心急了。 但这事确实蹊跷。顾远筝沉吟片刻后问道:殿下可还记得是哪艘画舫? 入夜,一叶小舟将两位客人送上了清梦楼的画舫。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顾远筝轻笑,名字起的雅致,还只接待持有清梦令的客人,看来殿下应是常客。 不知道是不是邵云朗的错觉,总觉得顾公子这话语气颇为微妙,他也没深思,嘿嘿一笑,回身来扶顾远筝。 顾远筝拉着他的手上了画舫。 邵云朗抬手按住顾远筝被风掀起一角的帷帽,压低声音说:先帝时期废除了官员不能狎妓的律法,一路上我都看见三四个熟人了,你还是遮好脸,上这来被看见了,传出去会坏了你的名声。 顾远筝扶着帷帽,低头跟在他身后,难道殿下不觉得我这样在人群里反而更显眼了吗? 那快走,进包厢说。邵云朗拉着他的袖子,跟着引路的小厮上了二层。 清梦楼的画舫是从江南海家造船厂定制的,不仅巨大,且结构巧妙,上下三层,雕梁画栋,其上更有貌美的伶人歌舞奏乐,从河岸上看过来宛如神仙楼阁浮于水上。 进了包厢,邵云朗便带上了他那风流纨绔的面皮,一身月白都压不住他的张扬轻浮,他唰的一声展开从顾远筝那里顺来的折扇,对着那侍立的小厮招了招手。 小厮连忙躬身凑过来。 明人不说暗话邵云朗眼角眉梢尽是笑意,自钱袋里摸出一张银票,压低声音道:小爷今个请朋友来玩,得玩点新鲜的。 小厮一看那银票上的数目,立刻眉开眼笑,爷想玩点什么?您是要惜玉姑娘给您来抚琴?还是要绮烟姑娘来给您唱个曲?我们这还有刚从西域买来的胡姬,那腰身那叫一个销魂 他又嘿嘿一笑,当然,您要是在这过夜,我们这也有姑娘能把两位爷伺候好 咔哒 青玉茶盏被那带着帷帽的少年放在桌上,不大的一声,却让邵云朗莫名的抖了一下。 还有点心虚是怎么回事? 他晃了晃扇子,又摸出一张银票,我们过夜,但爷要两个地坤。 小厮笑容一僵,爷你说笑了,我们这儿没有地坤,让地坤出来卖,那可是要杀头的。 是么邵云朗眨眼,又摸出一张银票并一个深色的木牌,现在有没有? 小厮一见那木牌脸色就变了,快速的说了一句,小的这就去给大爷安排。 然后他便捧着那木牌,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等人走了,邵云朗长舒一口气,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顾远筝一撩帷帽下的轻纱,挑眉问:那牌子? 呼邵云朗前倾身体,凑的近了才小声说:去你家之前,找了鬼市的人帮忙买的。 所谓鬼市,不过就是黑市,流通一些明面上不让流通的货物。 顾远筝真心道:殿下好手段。 算不上手段。邵云朗摆摆手,不过是在织金河上漂的久了,三教九流都认识一点唔?顾兄,你有没有觉得,这屋里的香还怪好闻的? 顾远筝凝神轻嗅,颔首道:甜而不腻,确实是 他顿了顿,春药? 邵云朗: 这东西现在点起来有什么用?邵云朗一手掩住口鼻,一手推窗,还没送人上来,先点了助兴的药?这顺序不对吧? 他推了两下,窗子毫无动静。 顾远筝一手掀开帷帽,俯身在窗缝上看了一眼,外面抵住了。 邵云朗脸色一变,快步走到门边,伸手一推。 门外细微的铁链摩擦声传进来,有人在外面将门锁上了。 两人对视一眼,邵云朗低骂一声,娘的,他们给我下套! 顾远筝拿起桌上的凉茶泼进香炉,溅起一些飞灰,他放下茶壶,一手支着额头,垂着头,身体细微的发着抖。 药效竟然已经开始发挥效用,顾远筝半眯着眼睛,强自压制着躁动的信引,白檀的冷香却还是在瞬间盈满室内,更要命的是,邵云朗还疾步走了过来,低声问他有没有事。 灼热的呼吸间,那人的声音都开始飘忽不定,然而顾远筝却隐约嗅到了酒香。 醇烈的,缠绵的纠缠着白檀的冷香,像一触即燃的烟花,瞬间侵蚀了感官。 那是和他契合度极高的地坤信引,在平时对天乾而言就是极致的诱惑,更何况他现在被催情药诱导进入了易感期。 他抬头,循着味道,眼底微红的看向站在他身边,满面焦急的邵云朗。 顾兄?顾远筝?你还好吧? 兴许是这药对泽兑影响没那么大,邵云朗虽然也燥的慌,但神智仍清醒着,见顾远筝红着眼睛看过来,他立刻抬手做发誓状,顾兄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对你做什么禽兽之事 要是顾远筝受药效影响扑过来,他就只好先将人捆起来了。 可费尽心思这样坑他们两个,那人到底要做什么? 他刚隐约理出个头绪,就被一直垂着头的人捏住了手腕。 邵云朗愕然,顾兄? 他看着顾远筝,微微一愣。 人还是那个端方温润的人,眼神却和他平时看到的翩翩少年有些许不同,像束缚在笼中的兽,一朝挣脱锁链,那眼神似要磨牙吮血,把看中的猎物连皮带骨的吞入腹中。 可惜他抓着的不是柔软的小羊,而是另一条同样警觉的小狼崽,邵云朗近乎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手腕一挣,起身便往后退。 然而敏感期的天乾比他更快,在邵云朗起身的瞬间,顾远筝指节用力,反手将人按倒在画舫木制的地板上。 还不忘拖过一旁的软枕抢先垫在邵云朗脑后。 这一下痛倒是不痛,头拍在软枕里一阵晕眩,邵云朗隐约听见楼下不知情的客人破口大骂。 他娘的!没开过荤啊?!动静能不能小点!床干塌了吗?! 嘶邵云朗抽了口凉气,你顾远筝!我服了,你是什么绝世威猛地坤啊等等!你干嘛? 顾远筝神色茫然又焦躁的俯身,凑近他鼻尖闻了闻,他皱着眉问:殿下,你是地坤吗? 他离得近,又长又密的睫毛和挺直的鼻梁就在邵云朗眼前,近在咫尺的美貌逼的邵云朗呼吸一滞,差点就忍不住亲上去。 喉结滑了一下,邵云朗竭力克制。 什么屁话啊,我是泽兑,再说你这时候找什么地坤啊邵云朗伸手去摸桌上的茶杯,指尖才碰到杯沿,顾远筝又凑了过来。 对方冰凉的鼻尖磨蹭着颈侧,邵云朗被蹭的又麻又痒,一手推着顾远筝的肩,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磨着后槽牙,强自忍耐把人掀翻吻上去的冲动,顾远筝,你再不起来,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伏在他颈侧的人很轻的笑了一声,又哑又低沉的声音自胸腔里迸出,听的邵云朗背脊一麻。 殿下顾远筝声音很轻,竭力的克制让这声音抖的厉害,抱歉了。 邵云朗:? 伏在他颈侧的人偏了偏头,一口咬住他的肩膀。 邵云朗先是疼的一抖,随即想到了什么,他霍然瞪大眼睛,脱口骂道:草顾远筝你 过往一幕幕反常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答案,邵云朗猛然回神,抬腿就要踹压着他的人。 甜软小地坤会咬人吗?不会! 会咬人的只有狗!天!乾! 10.第 10 章 要不是还顾及着在后面盯着的黄雀,邵云朗很可能会当场打死顾远筝。 此时两人挂在画舫外侧,落脚的地方只有半个手掌宽,顾远筝咬他一口之后似乎清醒了不少,一手勾着船身上凸出的装饰物,一手护在邵云朗腰侧。 拿开。邵云朗呲牙,像只炸毛的小动物,我能站住! 殿下顾远筝无奈,你药性未消,站不稳的。 邵云朗瞪他,你倒是让我顶一下,把药性消一消啊? 顾远筝: 他叹了口气,轻声道:我错了,等这件事结束,任凭殿下处置。 这张脸低眉浅笑,温言认错的样子仍具有十分的杀伤力,邵云朗气哼哼的移开目光,透过窗子缝隙往屋里看。 他们这边争执刚停,那边就有人劈开了挂在门上的锁链。 那人手里握着剑,冲进屋里后左右环顾一圈,他这般目的明确,很显然是知道屋里该有人的。 发现屋里没人后,那人脸色终于变了,快步走到窗前猛然推窗。 窗外,半河月色,水光粼粼,织金河上丝竹靡靡,灯火依旧,似乎那两个少年从未上过船。 织金河下游有十里紫竹林,平日里是京中年轻公子小姐们常来游玩的地方,以庄竟思为首的一群小地坤偏爱此处,经常带着鸟粮点心来投喂这里的小动物,以至于这群傻东西都不怎么怕人。 邵云朗从河里浮出来的时候,惊动了河岸边筑巢的鸟儿,它们叽喳叫了一番又落下,站在枝头歪着脑袋,黑豆眼好奇的看着爬上岸的两只两脚兽。 分卷(8) 河水冰凉,这么一激,药性都退了不少,一路游过来消耗了大量体力,邵云朗爬上岸就瘫着不动了。 一双手伸过来,半拖半抱的将他扶起来,狗天乾不愧是狗天乾,还有力气扶着邵云朗往干燥的草地上移动,邵云朗啪啪拍了两下顾远筝修长的爪子,没拍开,也就由着他去了。 两人一身狼狈的仰躺在空地上,邵云朗拂开额前散乱的头发,对着寥落的群星长出了一口气。 持剑进来的人是禁军统领姜沛的次子,姜沛是我三哥的人邵云朗皱眉,这件事,幕后之人是我三哥吗?唉?你扯我衣服干什么? 顾远筝自袖中摸出一瓶药,递到邵云朗眼前,殿下,你肩上还有伤,又沾了水,还是尽早上药 你还好意思说?!邵云朗缓缓眯起眼睛,装地坤好玩吗?我把你当朵娇花,怕生怕你被风吹雨淋了,好家伙,一眨眼,娇花变铁树了。 顾娇花: 他叹了口气,垂眸低声道:就是担心殿下会有这样的反应,才一直没敢说啊。 他眼睫上滑落一滴水,看着像哭了似的,邵云朗一瞬间心软,又想起包厢里这人一只手按住自己就咬的那个凶悍劲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他娘的他四处看了一圈,没找到趁手的东西扔过去,只好揪了几根草,行,先不说这个事,你刚才咬我干什么?! 顾远筝也茫然了一瞬,片刻后才目光古怪的看着邵云朗,殿下,你身上有地坤信引的味道,是酒香,但现在 他皱眉细细感应,摇头道:没有了。 扯淡。邵云朗翻了个白眼,你好歹编个像样的说辞,小地坤都是花花草草的味道,哪有酒味的地坤?酒坛子里腌入味了? 他站起身,看了看周围,你装地坤这事回头再说,先找个地方落脚,一会儿他们顺着河道找下来就麻烦了。 踏青的公子小姐们这么多,会做生意的人早就在紫竹林一侧建了几处可供休憩的客栈。 只是那些身娇肉贵的娇客一般不会留在这边过夜,故而夜里生意并不好,邵云朗和顾远筝踏进大堂时,只有一个小二在哈欠连天的拎着布巾擦桌子,见来了客人,连忙热情招呼,呦!贵客来了呃,两位小爷,这是半夜野游去了?这个好雅兴啊! 夸不出来就别硬编了。邵云朗站在柜台前,摸出一块碎银,两间上房,一会儿送两份热水上去,再找间成衣铺,买两身衣服送上来,剩余的钱全当跑腿费了。 小二笑呵呵的作揖,爷,这热水好说,就是衣服这个时辰怕是没有铺子还开着门,您看 他伺候过的贵人多了,生怕眼前这眉目张扬明艳的少年也是个骄纵的主,故而这话说的小心翼翼,心里却已经苦哈哈的在盘算着还有没有开门的铺子 那就明天早上送。邵云朗摆手,热水快着点。 他回头看顾远筝,我先洗个澡,回头去找你? 顾远筝皱眉,殿下肩上的伤 嘶邵云朗一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咬牙切齿,还提那个牙印,信不信小爷现在就咬回去啊 两人磕磕绊绊的走上楼梯,顾远筝无奈道:让你咬就是了,别生气了。 邵云朗:哼。 顾远筝随身带着的药瓶正是邵云朗在青州送出去的那个,密封性绝佳,没有进水,倒出来还能用。 这东西辗转又回到他手上,气的邵云朗直接笑出声。 他赤着上身,侧对着铜镜给那个青紫的牙印上药,天乾易感期时凸出的犬齿还咬破了一点皮肉,沾了水有点发白。 他总算知道那狗天乾为什么没瞄着脖子咬了,肩膀处还有衣服隔着,直接咬脖子怕是要留两个小洞。 据说地坤与天乾结契刺破腺体时,会因为信引交换而感到放松和愉悦,契合度越高这感觉就越舒服,相比起来疼痛就很容易被忽视。 但泽兑后颈没有腺体,被天乾咬和被狗子咬都是一样的痛。 邵云朗叹气。 他和顾远筝交好,自然是因为性情相投,这点倒是不会因为顾远筝是天乾还是地坤而有所改变。 只是好好的一个美人,怎么当初就分化成天乾了,这多可惜。 邵云朗拎起中衣披在肩上,相较于外衫,中衣更轻薄,被风吹的已经半干了,但邵云朗总觉得不太干净,索性把带子系的松松垮垮,尽可能的让布料和皮肤保持距离。 他刚擦了一遍头发,顾远筝便来敲门了。 没锁,进来。 邵云朗放下布巾,转身坐到桌边,小口的喝着店家送上来的姜汤,见人在自己对面落了座,才皱着眉说:先不说青州那件事到底是不是我三哥谋划的,就说今天姜二冲进来的这个时机,很有意思啊。 顾远筝目光落在他肩上,闻言点头,若今日和殿下出来的当真是个地坤,怎么看都像是殿下要对那个地坤图谋不轨,毕竟深夜邀约地坤去风月场所,不像是要做好事 咳咳咳邵云朗被姜汤呛到,抬眸瞪他,你以为我没听出来你说我不正经吗? 顾远筝笑了笑,接着说:那掐着时间闯进来的姜二公子,原本的打算应该是英雄救美吧。 狗熊吧。邵云朗冷哼,他这么做,既能让被救的小地坤心生感激信赖,又能让你和我心生嫌隙,当然,你得真的是个地坤。 我若真是,也不会与殿下离心。顾远筝眨眼笑道。 邵云朗:哼。 每次五殿下一发出这种短促的气音,顾远筝都很想笑,他觉得有点可爱。 他低头拎起茶壶倒茶,轻咳一声,或者更进一步,情期的地坤本能的渴望天乾的信引,如果姜二公子英雄救美后能和这个地坤结契,就能通过结契辖制这个地坤,让他只说能说的话 邵云朗敲了敲桌子,沉吟片刻后仍是疑惑,我从青州回来后,分明没关注过这事,他们是怎么盯上我的?还特意把那八个人送到我眼皮子底下来,引我上钩 如果顾远筝真是个地坤,今夜可就凶险了,他自然不能让别人碰顾远筝,但他又没办法和顾远筝结契,那条船上有多少天乾会被信引勾过来? 这些酒囊饭袋平时倒是不足为惧,一旦被地坤信引勾的发狂就麻烦了,那种情况邵云朗下手很难把握分寸,打伤谁都够御史台参他一本了。 还突然有点庆幸,幸好这人是个狗天乾。 就是肩膀真他娘的疼。 殿下,如果是郢王,他可会对殿下不利?顾远筝低声问。 邵云朗发现顾远筝提起他三哥时的神态有些奇怪,仔细一琢磨才发觉是因为没有多少敬意,和提起太学同窗时的语气差不多,都是淡淡的。 还没有叫他殿下时来的情真意切。 这微妙的差别对待让邵云朗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应该不至于,我更倾向于他在警告我,这件事 这件事暂时不能查了。顾远筝叹息。 他说的是暂时。 邵云朗自嘲的笑了笑,确实。 他因为身怀异邦血统,是不可能继承大统的。 这一点从诸位皇子的名字上就能看出端倪,太子邵云霆、旭王邵云霖、郢王邵云霄,皆取云雨之意,连身为地坤的八皇子因为母妃得宠也被赐了霜字。 而邵云朗的名字是和亲王世子们一样的。 他父皇,自他出生,就用这个名字告诫了他:不要争。 不争倒也没什么,那位子坐着也未必真的舒服,但他至少要有足够的能力自保。 邵云朗揉了揉眉心,这些还要从长计议。 殿下累了,早点歇下吧。顾远筝起身,为他关上了窗,此时再给宫中传消息怕是来不及了,端妃娘娘那边? 没事。邵云朗摆手,我夜不归宿是常有的事,倒是你,不和家里递个消息吗? 常有的事?顾远筝挑眉,墨色瞳仁掠过幽深的光,他低笑了一声,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生硬,我一个天乾,家里没什么好忧心的,无妨,也就是回去跪祠堂。 邵云朗一惊,你爹管的这么严? 顾远筝垂眸,目光又落在他肩上,我爹要是知道我把别人给咬了,还会请家法。 那你别说啊,你不说我不说不对!邵云朗翻白眼,一手点在他肩上,你活该!下次再敢对小爷呲牙,就买个止咬的面罩给你戴上! 邵云朗说的面罩,是没有结契对象的天乾在易感期情绪躁动严重时专门佩戴的一种金属面具,只罩住下半张脸,用机扣固定住。 民间大多粗制滥造,一根棍子两端拴上绳子也能对付着用,有地位的天乾都有两三个侍妾,自然也用不到。 所以一般是有权势的地坤,买给自己结契的天乾,防止他们易感期出去偷吃,钥匙放在地坤手里。 邵云朗在黑市的拍卖场里见过一套银制的面罩,其上用于呼吸的镂空花纹雕成了孔雀,堪称巧夺天工,尾羽上还点坠着青绿宝石和金色流苏,华美又冰冷。 那玩意儿要是带在顾远筝脸上 邵云朗: 突然觉得嗓子有点干。 多数天乾听见这话大概都会觉得冒犯,顾远筝却只是微微一笑,精致的眉眼仍是懒洋洋的,他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邵云朗,低笑道:若钥匙放在殿下手里,那自然是可以的。 11.第 11 章 你说一个天乾,愿意把钥匙放在你手里,是什么意思? 什么钥匙啊?庄竟思趴在栏杆上,伸手去逗弄太学鹤园里圈养的鹤,天气太热,他像是要化成一滩水一样,听了邵云朗的话,脑子也懒得转一转。 啧。邵云朗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低头蹬上靴子,天太热,这地方凉快,我叫顾远筝也过来坐会儿,天天在屋里种蘑菇呢 啊!庄竟思突然坐直了,双眼放光,扑过来一把抱住邵云朗的大腿,哥!你说的钥匙不会是那个钥匙吧? 他抱着邵云朗的腿挤眉弄眼,让邵云朗无比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提这茬。 你听错了。他拔腿,没拔动。 啊!哥哥,什么情况,你说给我听听嘛,我给你参谋一下!庄竟思眨巴着大眼睛,哼哼唧唧的撒娇,哪个胆大包天的天乾,还敢和你说这样的话?他竟敢肖想你,雍京小霸王给他生孩子,你别说还挺刺啊!哥! 邵云朗用一记金刚指弹在他脑壳上,面无表情的打断施法,庄竟思眼泪汪汪的一抬头,正对上他哥青绿交加的一张脸。 生、孩、子?邵云朗咬着牙根迸出这几个字,生个屁! 噗庄竟思捂嘴笑,所以,到底是谁啊?哥 没有的事。邵云朗坐回石凳上。 唉?哥你不是要去找顾公子吗?怎么又不去了。 呵呵。邵云朗冷笑,他又不是地坤,哪就那么娇弱了,热不死。 心里还要补一句:狗天乾! 庄竟思!女孩的声音由远及近,一身流云瑞鹤襦裙的小姑娘一路跑过来,急的都来不及擦一把额上的汗,转过假山看见亭子里的邵云朗,她微微一怔,匆匆福身道:见过五殿下。 邵云朗整好衣摆,轻笑道:韩小姐不必拘束。 嗨呀,这里哪有五殿下啦。庄竟思笑着摆手,沐沐,怎么啦?过来吃西瓜! 你哪里来的西瓜?韩沐眼睛一亮,随即又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抓着庄竟思的袖子往外拖,啊呀!沈锐和玄级乙班的丁鹭洋打起来了! 庄竟思一边穿靴子,一边嚷嚷:他和谁打架关我什么事嘛!他是被打死了你叫我看热闹吗? 他是因为你才和丁鹭洋打起来的!韩沐急道:丁鹭洋说了你的坏话,被他听到了,两个人就打起来了。 邵云朗是知道沈锐的心思的,闻言挑眉问:丁鹭洋说什么了? 丁鹭洋说庄竟思是个人皆可夫的下贱货色,一个地坤给那么多天乾送荷包有什么用,到时候能上他的还不是只有一个,送那么多,也不怕被操死。 这种话他当然不敢在庄竟思面前说,长公主生下庄竟思后身体受损,再也不能有孕,便将这唯一的孩子当做眼珠子疼,周岁就给请了郡王的爵位,就算是丁鹭洋的老爹在外面见了庄竟思,也要行礼叫一声小郡王。 他只是和自己玩的好的那几个人嘴贱了两句,他们这几个人有个统一之处都没收到过庄竟思的荷包,也就是说,都长得不怎么样。 巧的是,他们这里面有个人和沈锐也还算说得上话,他自觉沈锐也是没收到荷包的人,那么也算半个自己人,就笑嘻嘻的转述了这番话,结果被沈锐一顿好打,又问了说这话的原主,于是又和丁鹭洋打了起来。 邵云朗和庄竟思过去的时候,两人正在花园里翻滚,压倒了一堆花花草草,沈锐的爆发的信引死死压制住了周围一圈身为泽兑的杂役,没人敢上去拉开他们两个。 庄竟思和韩沐被熏的腿软,邵云朗皱眉看了一眼,沈锐应该是占了上风。 但丁鹭洋那狗东西实在是缺德,他被沈锐几个大耳刮子打的头晕脑胀,一伸手指着围观的那几个同伴,怒骂道:你们几个!都他娘的看什么呢?给我打他! 那几个天乾少年面面相觑,一时没有动作。 分卷(9) 丁鹭洋又骂:孔续!钱钧!你们不帮我,回头我就让我爹好好敲打敲打你家老子和大哥!! 见那几人动了,邵云朗低骂一声,手一撑也跳进了花坛里,一撩下摆,一脚踹翻要在背后偷袭沈锐的人。 纵然先生和学子们整日里都说什么太学之内无君臣,但有脑子的都清楚,那话也就是说说而已,就算太学之内没有,出了这个门还没有吗?谁又能保证一辈子不出这个门? 邵云朗名声好或不好,受宠或不受宠,他都是皇子,此时站在沈锐身后,自然没人敢动。 刚才乙班的学生围上来,一旁沈锐的朋友立刻叫骂道: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你们刚才还要围攻沈锐?!还他娘的要不要脸了,当我们甲班没人了是吗?! 操了,一群狗娘养的,欺负我们六部好说话啊? 你们甲班嘴干净点,别什么都扯上官职啊,品阶高的老子就是了不起咯~ 那说话的麻子脸少年刚阴阳怪气完,趴在地上的丁鹭洋就扯着嗓子喊道:哪个不开眼的敢出来帮沈锐!来!让爷看看你老子是哪个!! 众少年齐齐倒吸口凉气。 一片寂静,连沈锐的大耳刮子都停下了。 邵云朗低笑一声,一手扯着沈锐的后领把人从丁鹭洋身上拉了起来。 终于看清来人的丁鹭洋: 邵云朗俯身看他,笑的眉眼和煦堪比秋阳,丁鹭洋,你在我这自称爷,有点不合适吧?想去给他老人家守皇陵么? 那笑着实明艳,以至于躺在地上的丁鹭洋一时没回过神,待到冷风一吹,顿时一个寒颤,殿殿下,草民方才不知是您 他早听说甲班里邵云朗和沈锐关系并不好,而且他又口无遮拦惯了,万万没想到会惹到这么尊大佛,一时也顾不得面子,惶然的爬起来作揖: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邵云朗是从不忌得罪人的,和他两位同样在太学就读过书的兄长相比,他不必去拉拢别人,行事更是肆无忌惮,偏偏身份在那里,有人看不惯他,也只能绕着走。 只是邵云朗轻狂霸道的名声在雍京传遍了大街小巷,却从来没听说他在太学里欺压针对过什么人,丁鹭洋没想到邵云朗会掺合他和沈锐的事,一时心里大叫倒霉,脸上却不敢露出抱怨不满。 沈锐神色阴鸷的盯着丁鹭洋,话却是对邵云朗说的:这狗玩意儿骂庄竟思。 丁鹭洋呸的吐出一口血水,你说我骂我就骂了?你亲耳听见的? 沈锐没亲耳听见,瞪着眼睛看了一圈,伸手从乙班的人堆儿里揪出一个畏畏缩缩的少年,邓冠,你说,给我说实话! 一时间,众人目光都落在这少年身上。 邓冠的爹在鸿胪寺任职,是个四品,放在地方那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官阶了,在这雍京城还真是不太够看,被沈锐就这么揪出来,差点就要哭出声了。 沈锐!你在干什么?!! 平地炸起一声惊雷,教骑射的先生先一步赶到,成年天乾的信引席卷花园,瞬间驱散了沈锐的信引,那铁塔似的身躯迅速介入战场,蒲扇巴掌将沈锐和邓冠分开,先生看了一眼花园,额角青筋跳了跳,疯了吗?上这里打的什么架?一个个真把自己当大粪了是不是?进来滚一圈能给花施肥啊!! 这位先生早年是边军中的将领,受伤后才来这里教学生,真见过血的眼神不是这群锦绣丛中长大的少爷能比的,目光所及之处,众人都低了头。 先生看了一圈,最后一点邵云朗,来吧五殿下,你说说怎么回事儿? 他和征北将军曾是战友,对邵云朗的偏爱都写脸上了,丁鹭洋嘴角一抽,在邵云朗开口前对跟在后面的司正喊道:先生,沈锐诬陷我,又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人!实在是目无法纪!! 太学中三位司正,分别掌管不同事务,此时站在这里的任司正,正是管每月和年尾考核的。 这人长了双吊梢眼,不大的眼睛扫过两班在场的少年,嘴唇没怎么动,说的话却清晰无比的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甲班考核完成的不怎么样,打架斗殴却有一手啊,你们除了祖辈荫庇和逞凶斗狠,就不会别的了是吗? 闻言,甲班的少年纷纷变了脸色。 任司正又轻描淡写的说:我听杂役说了,是甲班的学子先动的手,就都回去抄二十遍鸿贞策论吧,下个月考核这篇时,也能多过几个人。 我们没动手啊。有人小声说:再说了,这件事沈锐不对,难道丁鹭洋他们就全无错处了吗?司正这样处理有失偏颇了吧 议论的声音渐渐大了,任司正一皱眉,皮笑肉不笑的说:纵然甲班的人没参与,却也没阻止沈锐不是吗? 他这话分明把沈锐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明里暗里指出是沈锐牵连了其他人,但甲班的少年们并不吃这一套,毕竟他们这个年岁,要不是生在崇尚晚婚的雍京,孩子都会跑了也说不准。 一片反对的吵嚷中,清越的少年音越众而出。 任司正,太学之内无官阶,却也教导世家子弟要明尊卑。邵云朗缓声说:丁鹭洋诽谤郡王,且不说庄竟思的爵位,便说丁鹭洋恶语中伤同窗,难道不该罚吗? 任司正一撩眼皮,笑道:谁能证明丁鹭洋辱骂郡王?策论殿下要是不想写,自然可以不写,您是天潢贵胄,自然爱怎样就怎样。 你这话说的,一股子屁味。骑射先生听不下去了,翻了个白眼,邵云朗和沈锐不是挑事的孩子,你这成天把考核放嘴上,考核和这件事有啥关系? 任司正被噎住,一时无言以对,梗着脖子说:说丁鹭洋有错,证据呢?沈锐打人可是有目共睹的! 我可以证明,丁鹭洋确实在背后辱骂了同窗。有人扬声说。 就任司正这只认考核成绩不认人还认死理的性格,众人实在不知道谁还能在这节骨眼上说服他,闻声都扭头看了过去。 雪绢的长袖拂开垂落的柳枝,顾远筝冷淡抬眸,目光掠过众人,最后对着两位先生拱手行了礼。 暮秋的最后几日,秋老虎格外毒辣,邵云朗看谁都觉得燥得慌,比如说丁鹭洋和任司正,聒噪的他每根头发丝都蠢蠢欲动的想打人。 站在这里的人分明都穿着流云瑞鹤的校服,但那人一路穿花拂柳而来,像带来了一阵徐徐清风,无声的抚平了炸毛的五殿下。 邵云朗放下袖子,哼了一声。 顾远筝对邵云朗来说是清泉甘露,对丁鹭洋来说可就是烈火燎原了,看到顾远筝,任司正固执的眼神都松动了几分,又问道:你说你能证明,是听到了? 是。顾远筝颔首,酷暑难耐,学生那日就在林中读书,正听到丁鹭洋辱骂同窗,言辞龌龊恶毒。 你丁鹭洋脸色铁青,顾远筝,你这是在帮沈锐和五殿下说话。 只是说明事实罢了。顾远筝冷淡道:且所有同窗都知道,在下与五殿下向来不和,怎么可能为了他而去说谎呢? 邵云朗: 可怕可怕,不和都把牙印咬到肩膀上了,和了得咬到哪去啊? 12.第 12 章 某种角度来说,任司正也算公平公正。 比如人家眼里就从来没有什么爵位、性别的区别,只要你考核成绩好,那在他这就是拿到了万能通行证。 不巧,顾远筝上月评级都是甲,力压一众世家子弟。 他每一科都是甲等,这样的学生会撒谎吗?任司正觉得不可能! 于是十遍《鸿贞策论》,转而落在了乙班头上。 任司正走后,两个班级的少年还留在原地没散去,各色信引交错试探,大有再打一次的阵仗。 倒不是因为沈锐和丁鹭洋,而是这两伙人早就积怨已久了。 邵云朗听见身后有人说:凭什么啊,刚才让我们抄二十遍,落在他们头上就剩十遍了? 乙班的学生抻懒腰,十遍嘛,我以前默的手稿正好能交上去,嗐,没办法,背的时候手勤快了点,就写完了。 丁鹭洋脸色黑如锅底,在顾远筝转身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出声道:我从来就不去竹林,你也没听到过我辱骂庄竟思,你刚才就是在说假话。 顾远筝从容的转身,丝毫没有被拆穿后的窘迫,甚至还颇为温和有礼的笑了笑。 你说的对,我在说假话。顾远筝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袖,你说假话任司正信得,我的假话又为何不能被相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再说,我不想写十遍策论,毕竟看了两三遍就记住的东西,实在不值得浪费笔墨。 嘿!顾哥威武!甲班有人跟着哈哈笑道:就是,看就能记住,猪才要抄吧! 甲班其他人: 大可不必如此上头,都开始自己骂自己了。 丁鹭洋脸色愈发难看,片刻后,他冷笑一声,你顾远筝是厉害,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甲班的人就是除了祖荫之外样样不行,每次考核得到的甲级都不如我们,这三年不是一直如此吗?一群 他忌惮的看了一眼邵云朗,把那两个字咽了回去,但嘴唇翕动,分明是废物两个字。 滚你娘的!你有本事给老子说出来!沈锐差点被这阴损的王八蛋气炸肺。 邵云朗没见过自己非要上去找骂的,一脸无语的按住跳脚的沈锐,行了行了,要下雨了,先散了!下次考核比他们强就是了嘛,不气不气。 他就随口这么一说,想把人打发了好去取回自己的西瓜,却不想有个小姑娘大着胆子捞住他的袖子,小声问:殿下,差距不大的,只要你考到一个甲,然后没有丙,我们就赢了,所以 邵云朗:??? 那小姑娘坚定的说完:你能努力一下吗? 邵云朗: 那女孩子也是个天乾,眉目英气,硬凹出个楚楚可怜,也是十分努力的在劝学了,邵云朗无奈扶额,行,我努力。 人散的差不多了,庄竟思才从各色信引里缓过神,一边哭唧唧的骂丁鹭洋,一边别别扭扭的向沈锐道谢。 刚才像只斗鸡似的沈锐这会儿又变成了瓜皮,脸红的像挨了巴掌的人是他自己。 邵云朗瞧着有趣,比织金河上唱曲的有意多了,甚至把手摸进了袖子里,想掏出一把瓜子,却猝不及防的被人拉住了手腕。 殿下。顾远筝笑着说:要下雨了,别看热闹了。 他这次的笑与方才便大不相同了,似刺破云层的阳光映在墨色瞳仁里,暖融融的。 左右人都散了个干净,邵云朗也就不再和他唱什么横眉冷对的戏码,他拍了拍手,似笑非笑的看着顾远筝。 初见时顾公子顶着一张绝顶好看的脸,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性情又温柔贤良,如今看来你是芝麻汤圆,外白里黑啊。 顾远筝有些诧异,他知道邵云朗应当还在生气,却不想这气性还有点大,方才的伶牙俐齿此时尽数哑火,他清咳了一声,有些无奈,殿下 其实如他所料,邵云朗回宫里拘了两天,气早就消了大半。 但这中间发生了一件事,又把五殿下的火给拱了起来。 他前天在景华宫里,往盆景里倒酒,祭奠他那就此夭折的情愫,结果昨天那花就不堪愁思,叶子簌簌而下,秃的像祁先生摘了假发的头顶。 为此他母妃差点把他扔池子里,追着他绕着景华宫跑了三圈。 这帐,该记在顾远筝身上! 无端被迁怒的顾远筝满目茫然,见邵云朗走了,下意识的跟了上去。 耍了一通小孩脾气,五殿下舒服了,回了鸭子窝也就不再黑着张俊脸,还主动问顾远筝,你不像爱掺合这些事的人,怎么听到的风声啊? 顾远筝顺势下台阶,我一直留意着院外的动静。 邵云朗迷惑:读书讲究两耳不闻窗外事,你这是什么读法? 天气这么闷热,想着殿下叫我同去避暑啊。顾远筝眨眼,笑道:可惜没等到。 他径自进了屋,取出一本藏蓝色封皮的小册子,放在石桌上推给邵云朗,说笑的,在寝舍里给殿下整理了一份棋谱,我做了批注,殿下闲时看看。 邵云朗: 那书册约莫一指厚,风掀起书页,里面的字和图皆是工整简洁,可见写的人是花了心思的,不是这两天能完成的。 这还让他怎么生气,邵云朗暗自叹气,这要是个香香软软的小地坤该多好,就算迎娶丞相之子会有麻烦,他也豁出去了。 偏偏是个天乾。 他收起小册子,语重心长道:顾兄,以后你就是我兄弟了。 顾远筝: 这和他设想的有点不一样? 他正要说什么,院门便被人叩响了。 邵云朗看了眼将要落雨的天色,莫名道:谁啊? 哥~庄竟思小声说:快开门,我带了好东西! 邵云朗一头雾水,走过去开了门,看了眼门外站着的两人,他问庄竟思,什么好东西?就你身后这玩意儿? 这玩意儿沈锐: 沈锐深吸一口气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两个网兜里好几个小油纸包。 邵云朗当场变脸:呦~来就来了,拿什么东西,快请进! 你这人沈锐一脸无语,绕过邵云朗先进了小院。 庄竟思也要跟进去,邵云朗无意间一低头,正对上庄竟思凸起的肚子,他额角青筋一跳,咬牙问:这什么玩意儿? 庄竟思开心的拍了拍肚皮,锅啊,哥,今天我们一起吃咕咚锅吧! 分卷(10) 上次那口锅都被司正收缴走了,这次又是哪里来的锅?邵云朗目瞪口呆。 这就叫山人自有妙计庄竟思摇头晃脑,眼角眉梢皆是得意,在一个成熟的老饕面前,没有攻克不了的困难! 这到底有什么好得意的?沈锐莫名其妙,你说他这里有炭和炉子,在哪呢? 我去找!庄竟思把锅拿出来,一把塞给邵云朗,转身往屋里跑。 唉?邵云朗匆匆跟上,你别乱翻,我床底下还放了点私物呢! 庄竟思:什么呀!不就是话本和春宫嘛!咦?哥你这新买的玉佩吗?没见你带过啊,怎么还藏起来了,这颜色好素净 你个小混蛋!给我放回去! 屋里好一阵鸡飞狗跳,顾远也放下了书卷,对拎着食材的沈锐一颔首,客气又疏离的打了招呼。 窗外秋雨绵绵,暑气消退,寒意渐起,微凉的秋风从敞开的窗户钻进屋里,刚露个头,就被蒸腾的水汽给驱散了。 四人围在迎客厅的小圆桌旁,桌上架着一口小铜锅,里面红汤翻滚,鲜辣扑鼻,庄竟思欢呼道:开了开了,快下东西!饿死了! 邵云朗一边挽袖子,一边嗤笑,庄小郡王,自己动手吧,还等着谁伺候你? 他话音未落,沈锐已经起身把庄竟思眼前的肉夹了进去,还颇为高冷的哼了一声,我也饿了。 不必解释。邵云朗转头问顾远筝,我记得中秋那天一起游湖,你能吃辣对吧? 嗯。顾远筝点头,挽好袖子后给邵云朗倒酒。 沈锐见状轻哼一声,你们关系这么要好,平日里做戏给谁看呢? 啧邵云朗咂舌,眼睛一弯,笑道:给蓄意要害我的瓜皮看呗。 瓜皮是何物?沈锐问庄竟思。 庄竟思:傻子! 邵云朗啪的按住桌子,斜睨了沈锐一眼,吃了这顿饭,过往恩怨可就一笔勾销了,你要不同意也行,出去闻味去!别掀我桌子啊! 谁要掀你桌子了。沈锐今日格外克制,纵然脸色比锅黑,还是主动举杯,瞧着别别扭扭的,过往多有得罪,这杯酒就算赔礼了,还有今日多谢你们二位 嗯?邵云朗坏笑,最后一句说什么呢?我没听清楚。 顾远筝失笑,从锅里捞出烫好的羊肉,放到邵云朗的碟子里凉着。 我说沈锐深吸一口气,多!谢!! 邵云朗笑着举杯,两只青花的小茶盏轻轻一碰,他仰首饮尽杯中酒。 梅子酒带着清甜醇厚滚进胃里,回味还有些酸涩,酒香恰如这群少年。 酒过三巡,吃的肚子里有了底,庄竟思又不老实了,嚷着说没意思,偏要玩什么飞花令。 既然是玩,就要有彩头,庄竟思想来想去,说谁对不上,就要献艺一段。 五殿下能歌善舞,自然无所畏惧,顾公子才华横溢,飞花令是六岁就玩够了的把戏,整张桌子就沈锐抓耳挠腮,最终还是没逃过来上一段的命运。 酒气上头,沈锐也放开了许多,扯松领口,拎着小酒坛权当醒堂木,咚的撞在桌上,开始绘声绘色的说书。 话说这群盗墓贼,在墓道里先死了个七七八八,最后活着进入墓室的,就剩下三个人了! 烛火明灭,沈锐这小子还真有几分说书的天赋,他嗓音压的极低,恰逢变音的年岁,不仅是沙哑,还带着几分阴森森的味道,说到惊险处还伸出三根手指比了比。 围着听故事的其他人表情各异,邵云朗仍在喝酒,胳膊被庄竟思一把拉住,这一撞,酒泼了顾远筝一身。 邵云朗:庄竟思!小怂鬼你给我起来! 庄竟思自顾自的瑟瑟发抖,又怕又好奇的问:然后呢? 他一捧场,沈锐更来劲了,他们合力掀开那楠木的棺材盖,您说这里有什么? 庄竟思惊恐的瞪圆眼睛,邵云朗一只胳膊给他抱着,另一手给顾远筝比手势,让他去换件衣服。 然而顾远筝却只是眉头轻拧,目光似乎在看他被抱着的胳膊? 不知是不是因为熄灭了几根烛火,他半张脸没在阴影里,轻抿了一下唇角,眸光幽暗。 看着好像不大高兴? 邵云朗摸摸鼻子,心虚的想:不至于这么小气吧,大不了一会儿他给洗衣服呗。 那边沈锐骤然拔高音量,那棺材里,什么都没有!墓主人,竟然不在其中!! 啊!庄竟思大叫一声,震得围桌而坐的人齐齐一抖。 啧邵云朗揉了揉被震的发麻的耳朵,微微前倾了身体,纱灯映亮他俊美明艳的一张脸,在这诡谲的气氛下,他嘴角仍噙着一些浅浅笑意。 然后他就顶着这么张风流多情的脸,慢条斯理的说:没人?难道粘盖上了? 沈锐: 顾远筝笑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09 22:31:09~20210710 23:08: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琳鸟 1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第 13 章 被这么一逗,庄竟思紧绷的神色放松下来,一边用手扇风一边抱怨道:沈锐你讲这么吓人的故事干嘛? 沈锐一屁股坐回蒲团上,闻言反驳:不是你说吃这咕咚锅太热了,要来点解暑的吗?还有你,邵云朗,哪有你这么拆台的?你去墨月楼听书,怎么没被人打出来呢? 本殿下去听的都是风月话本,打赏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被赶出来。 邵云朗从小桌下摸出把大蒲扇,顶着一张俊美的脸做着村口大爷一般的行径,他用力扇了两下,还是觉得闷热,干脆起身把窗给推开了。 顾远筝也起身去换衣服。 沈锐又吃了两口卤牛肉,抬头问:你不是说怕被司正看见吗?怎么又开窗了? 不碍事,反正都吃完了,锅都凉了。邵云朗摆摆手,趴在窗棂上探身出去看院里的喜鹊窝,再说了,不开窗通通风,一会儿你们拍拍屁股走人了,我俩在这屋里睡一夜,那还不熏入味了,明日第一堂是祁先生的课,他又该吹胡子瞪眼的请我出去赏景了。 还真就有人能一辈子就在这太学里。 在那些酸朽的老先生眼里,别管你是皇子还是二品大员家的公子,犯了戒一样要挨训,太学后山祠堂里可供奉着数条打过皇帝的戒尺呢,号称警龙尺。 皇帝老子都打得,更别提儿子。 庄竟思打了个酒嗝,他兴许是喝多了,脸有些红,眼神迷离,笑嘻嘻的说:哥,你说祁老头干嘛总和你过不去啊?他是不是想多打你几下,日后他那戒尺也好送进太学祠堂,流芳千 小思。斜倚窗边的少年仍是姿态慵懒,看过来的眼神却失了温度,冬夜寒星般冷寂,你喝多了。 庄竟思一个机灵,立刻醒了酒,后背浸出一层冷汗。 这要是让他们那多疑的太子哥哥听见,可不得了。 哥。我错了!没下次了,我保证没下次! 邵云朗却仍皱着眉,见他面色凝重,庄竟思撒娇道:不要生气嘛,这里又没旁人,那你说,我怎么给你认错? 嘘邵云朗修长的手指抵唇,示意他噤声,我怎么听着好像有人来了 咚!! 小院门被拍的震天响,管理寝舍的司正在院墙外一蹦一蹦,这老爷子虽然身材矮小,但身体着实不错,那颗染了霜色的脑袋在种着青萝的墙头时隐时现,一边跳还一边咆哮:五殿下!!你又犯戒!! 邵云朗一口酒没咽下去,呛进了嗓子眼,顿时咳了个昏天黑地,他砰的合上窗,指挥沈锐和庄竟思赶紧收拾乱局,一边冲进顾远筝那面屏风后,把赤着上半身的人往外推。 快快快!顾兄!十万火急!敌军已经在叩城门了!你快去把人拖住。 顾远筝一手把中衣挡在身前,哭笑不得,好了殿下,我知道了,你让我穿个中衣也好啊。 掌心贴着的背脊肌理分明,随着顾远筝的动作略微起伏,饮酒后的体温像火舌般掠过邵云朗指尖,他脸一热,烫到了一样收回手。 咳,那你快点啊。 邵云朗心里嘀咕,平时看着顾远筝挺瘦的,脱了衣服一看全然不像个读书人的身体,肌肉线条修长,背脊宽厚,隐约已经有了男人该有的样子。 偏偏这人长得还白,肤色在烛光下镀上暖色,像质地上乘的玉。 他没忍住,又看了几眼,等人穿上中衣,才意犹未尽的收回视线,抬眸对上一双含笑的眼。 顾远筝:殿下,可看够了? 邵云朗抱臂,理直气壮道:这问题之前就问过一次吧?没看够,还给看? 顾远筝似笑非笑的将手放在了领口 我说沈锐的声音越过屏风,语气十足的郁闷,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不过两位爷,值此危难之际,你俩能等司正走了再撩骚吗?不然等会儿抓住的不只是锅,还有奸情。 顾远筝: 邵云朗: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沈锐口条这么溜呢?! 一番操作,等司正就要找人撞门的时候,顾远筝开了门,拱手行礼道:司正先生。 一见顾远筝,司正绷着的面皮先是一松,顾公子啊,和你住一起那五殿下呢?他是不是又在屋里吃咕咚锅?嘿!老朽大老远就闻到味了! 太香了!讲究过午不食的司正先生眼泪从嘴角流下,带着三分规矩被挑衅的愤怒、三分有辱斯文的恼火,以及四分被勾起馋虫的羞赧,直奔这鸭子窝。 等到顾远筝开了门,他才恍然想起来,这群鸭回现在不是只有一个人了,这顾公子可不像是个胡闹的人。 他哪里知道,顾远筝不胡闹,只是纵着邵云朗胡闹罢了。 司正探头一看,五殿下呢? 顾远筝垂眸道:学生不知,今日最后看见殿下,还是在花园里,他还不曾回来。 这倒是附和邵云朗的性格。 司正摸着胡子,踏入院中,一眼看见坐在石凳上的沈锐和庄竟思,你俩在这干什么? 庄竟思:我娘有话要我带给五哥,但是等到现在也还没回来,时辰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他一边说,一边小步向门口溜。 司正捻着胡子,抽了两下鼻子,站住! 庄竟思脚步一顿。 那小老头狐疑的问:这院子里什么味道? 院里沉默片刻,沈锐举起手,硬着头皮说:先生,我最近那个日子快到了,信引不太受控制 司正眯起眼睛:那你又来这干什么? 顾公子和我说他这里有抑息香呵呵沈锐抓住袖子,蹭掉掌心冷汗,我来借药 是么?司正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泼掉的红油和汤水,他身为天乾,哪里会闻不出信引和食物香味的区别,只是笑了一声:我要是找不到锅,这事就算了。 谁还没有少年时呢?老爷子背着手想,要是这群臭小子够机灵,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偷吃个咕咚锅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 于是他背着手,慢悠悠的进屋搜查去了。 院里三人齐齐松了口气,然后又忍不住看了眼树上。 秋雨后梨树叶子落了一些,但勉强还算浓密,五殿下跨坐在枝桠间,长腿委委屈屈的蜷着,手里端着锅。 也不知道是不是让乙班的人给刺激到了,甲班的公子小姐们卯足了劲要在今年年尾的考核上压倒乙班。 毕竟明年开春,他们之中有的人就要行冠礼了,再过半年大家便要离开太学,从此或为官,或为将,难道要一辈子背负这种不如乙班耻辱吗? 坚决不行!要在走前扬眉吐气一次! 正所谓知耻而后勇,邵云朗没想到他们能勇到跑过来劝他用功。 此时他趴在桌案上,百无聊赖的绕着前面顾远筝的头发玩,自从顾公子坐到他前面,他简直不要太快乐,因为顾远筝永远挺直的背脊简直就是天然掩体,他在后面嗑零食、看杂书,先生再也抓不住他了! 就是晚上回去,小顾老师还要盯着他翻一翻棋谱,昨晚还敢用竹尺打他的手心,然后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伤及殿下身体是重罪,被人看见的话,我岂不是麻烦了?那下次该挑个看不见的地方打。 气的邵云朗当场用拳头跟他好好撒娇。 自从知道顾远筝是个天乾,他下手是一次比一次重,事实证明他能把顾远筝当地坤看有多离谱,这臭小子能打的很,昨晚为了按住他,还把他手腕捏红了一圈。 顾远筝也没讨好,肩上挨了两拳,要不是舍不得打脸,他非要让顾远筝知道太学红枫为何那么红! 他对着顾远筝的背影冷哼了一声,转头才发现身边蹲了个人。 邵云朗:嗯? 是那天花园吵架后站出来劝邵云朗努力学习的少女,靖国公独女宇文涟。 好像被他刚才一瞬间狰狞的表情吓了一跳,半晌,宇文涟才小声说:殿下,我抓阄输了。 邵云朗:啊? 真倒霉宇文涟自暴自弃,也不蚊子哼哼了,殿下,我代表甲班学子,诚恳万分的希望你考核,能努力 分卷(11) 她伸手,食指拇指分开一个指节的缝隙,能努力,一点点 看邵云朗面露古怪,她深吸一口气,极富感情的劝解:殿下,我们身为天乾,怎么能屈居人后,被那群混蛋这么羞辱 等一下。邵云朗伸手指向自己,莫名道:我是个泽兑啊,这个捍卫天乾的荣耀,也轮不到我吧? 呃,不好意思,由于殿下太强,我总记不住这一点。宇文涟挠头,那身为甲班的一员 嗯,行。邵云朗懒洋洋的打断,我除了棋艺都给你拿个甲,行不行? 宇文涟:倒也不必如此,我们很容易满足,一个甲就好。 五个。邵云朗笃定道。 宇文涟起身,回头看向一众殷殷期盼的众人,我就说行不通!你们看!殿下都开始说胡话了!! 她语调过于哀怨了,把邵云朗都给听笑了,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一个以上好吧?我好好学就是了。 那群凑在一起的学子们顿时笑开了,纷纷嚷着多谢殿下。 恰好祁先生夹着棋谱进了课室,被这群少年人吵的一瞪眼,吵什么呐?开课了!还不回座位上去! 等众人行礼落座,钟声再度敲响,邵云朗又撑着下巴,打开了摊在腿上的话本。 不怪他不学祁先生讲的课,他实在是对那黑白子一窍不通,老先生讲的太过一板一眼,纵然有复仇意志在身,甲班的少年们还是忍不住眼神涣散,呵欠连天。 相比起来,顾远筝讲的那些,邵云朗好歹能吸收个七八分,不如晚上回去开小灶。 他看话本正到了精彩之处,说那树精正要和那妖龙大战三百回合,妖龙却吸入了迷情花粉,于是便大战了三百回合 邵云朗:?这什么书? 拆开包着棋谱的扉页一看,书脊上一行小字:海棠书社。 哦,禁书。 什么鬼东西。 他把这玩意儿塞进书案底下,又摸出一本游侠小传,刚看了两行,前面的顾远筝清咳了一声。 邵云朗会意,熟练无比的把书塞进靴筒里。 待祁先生走过去,他笑眯眯的前倾身体,在顾远筝背上写了个谢。 那指尖落在背上,痒过后便是麻,顺着脊背麻痒到了心底,顾远筝袖中手一抖,狼毫在宣纸上拖出一条湿润的墨迹。 他垂眸,看着那墨迹,却无端想起邵云朗腕上红痕,今早也是用墨色绸缎裹了一圈,遮住了。 这印子瞧着有点暧昧,忒不正经。那少年边缠边说。 顾远筝在束发,闻言心里却想:你让庄竟思抱着你胳膊,就不暧昧了?就该给你留个教训。 抬手牵动肩膀,疼的他又轻蹙眉。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个名~别找不到嗷~么么么~ 14.第 14 章 晚间照旧秉烛夜读,邵云朗翻看顾远筝给他誊抄的笔记,不时伸手摸了小碟里的果脯塞嘴里含着。 见他今日的要看完了,顾远筝才说:没想到你会答应宇文涟。 啊,这个啊邵云朗后仰身体,懒散道: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呗,杀杀丁鹭洋那群人的威风。 只是如此吗?顾远筝执卷的手骨节分明,白日渐渐短了,他起身点燃烛火,又罩上纱罩,殿下,我听闻这次年尾考核,圣上会亲临太学。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邵云朗失笑,痛快承认,对,也有这个原因。 他略做停顿,少年俊美的面孔在烛火明暗中更添几分妖冶,明年离开太学,便要请封了,从此山高路远,再归京时该是国丧了,生时应该再也见不到他了。 顾远筝呼吸一滞。 他早就知道邵云朗与旁的皇室子弟不同,他看似洒脱不羁,实则待人情真意切,少年人总是对父亲充满慕孺之情,就算不得宠爱,那也是他父亲。 殿下。顾远筝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 干什么像我娘似的?邵云朗拂开他的手,啧了一声,我吧,确实想过他疼我,求不得也就算了,虽有缺憾,却也不至于囿于其中。 顾远筝一愣,随即笑道:也是,若因此伤春悲秋,倒不是你了既然不求圣上宠爱,那你考核怎么突然要尽全力了? 听他说尽全力,邵云朗笑了。 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这是顾远筝从相府带回来的贡品滇红,一入口又甜又滑、醇厚爽口,像山野的风迎面吹过来,带走了身上的倦怠。 放下茶盏,他笑了笑,不求宠爱,但求垂怜吧,让他看到我有能力治理好我想要的封地。 顾远筝挑眉:殿下想要哪里? 邵云朗手摩挲着杯身,缓缓道:我要宁州绥安郡。 那地方和它的名字一点也不搭边,半点也谈不上安宁,宁州地处西北边陲,常年受蛮族侵扰,绥安郡虽在宁州东部,也不算上富庶安稳。 去做点事,总不能这辈子到了封地就开始养老。邵云朗眨眼,太有钱的地方,我大哥、三哥疑心病又要犯,我自己去穷乡僻壤里种番薯,他们总管不到吧。 顾远筝只是替他觉得可惜,若不是生在皇家,邵云朗大可以入仕从政,他本该大有所为。 不过在封地大展拳脚也很不错,顾远筝给他添上茶水,笑道:那在下愿为幕僚,陪殿下去宁州种番薯。 你跟着干嘛?邵云朗白他一眼,先前以为你是个地坤,在京中想做出一番事业那可是难上加难,带着你倒也无妨,如今知道你是个天乾,又出身世家、才华横溢,该有一番成就。 顾远筝摇头,才华、学识皆是为了能多些选择,而非被选择殿下也不必急着拒绝。 行吧邵云朗抻了个懒腰,他在寝舍里穿的随意,中衣在动作间贴上了腰腹,窄瘦的线条便浮现出来。 顾远筝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今日便到这里吧,殿下早点休息。 嗯。邵云朗笑道:自从和你住一起,我都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了,上次回宫里,我母妃还很是稀奇,说改日要谢你呢。 顾远筝淡淡道:端妃娘娘太客气了,殿下身体好些,将来享福的是我 邵云朗:??? 大昭宁州的百姓。 好你个顾远筝,讨打! 少年一拳挥出,被顾远筝侧身避过,那拳风凛冽,当真没容情,顾远筝轻笑:我说错什么了?殿下想听什么? 想听你叫 我爹,后两个邵云朗吞了回去,他不想对顾相不敬。 只是单单这四个字 顾远筝笑的更厉害了,两□□来脚往的,差点踢翻书案,最后顾远筝拼着挨了一肘子,把人给按到了屏风上。 幸亏屏风外侧被邵云朗堆了些杂物,不然这一撞,非要把屏风给摔散架。 顾远筝肋骨疼得很,不用看都知道青了,但这人一边抽凉气,一边还死死抓着邵云朗的两只手,稳稳按在邵云朗腰后,把人面向屏风困了个结结实实。 好了殿下,别闹了。他还笑着凑近邵云朗耳侧,轻声道:我叫就是了,殿下想听什么? 微弱的气息擦过耳畔,邵云朗痒的一抖,耳朵尖霎时绯红。 这正人君子要是突然孟浪起来,还真让人难以招架。 邵云朗让他给气笑了,你先调戏小爷我,到头来还说我闹?顾远筝我看你就是朵白莲花,你叫吧,今个不把小爷叫高兴了,你别想睡觉! 这话说的真是愈发离谱,若是隔墙有耳,这会儿怕是已经通知司正了,幸而太学内拢共没有多少学子,后山的住处间隔也大。 叫点什么呢?顾远筝沉吟片刻后,又凑过来,殿下?云公子?还是叫小五? 院外暮色四合,倦鸟归巢,蓦然一声咆哮惊的梨树上喜鹊飞起,叽喳叫着盘旋。 顾远筝!你个狗东西没完了是吧!! 转眼便到了落雪时。 太学的年尾考核终于在两班少年的剑拔弩张中开始了。 一般来说,皇帝只会来看最后一场,也就是考核骑射的冬猎,顺便过问诸位学子的成绩,毕竟除了最后一场,其他的诸如礼乐棋艺等考核项目,实在是不具备观赏性。 任司正为人师表虽然有所欠缺,但做事效率着实不错,当天的考核结束,晚上就能出评级结果,给轮值的杂役一些银钱稍作打听,第二日就能知道考得怎么样。 邵云朗交了策论的答卷,监考的祁先生接过来,耷拉着的眼皮有些意外的睁开着。 术业有专攻,祁先生倒不会越俎代庖的替其他先生阅卷,明天上午的对弈考核,才是他和其他几位棋艺先生评分的时候,今天只是盯着这群皮猴,别在下面做一些小动作。 可就算他不阅卷,粗略一看邵云朗那两张写的满满当当的宣纸,也够他惊讶的了,毕竟前几年五殿下的策论就只写半张纸,还写的错漏百出。 用任司正的话说,太学里那只听了几年课的大公鸡扔在纸上,刨的都比五殿下强。 他粗略看了两眼,竟觉得这策论写的着实不错,言之有据,便有些欣慰的对着邵云朗点头道:不论对错,殿下这次至少还算心诚,明日对弈,殿下也要如此才好。 邵云朗早就知道这老爷子就是倔了些,待学生的心还是很真诚的,故而也拱手笑了笑,明日定然不会让先生失望。 祁先生捻着胡子微微一笑,老朽不失望,毕竟殿下每年评级都是丁等,今年能拿个丙,老朽就知足了。 邵云朗: 哼,明天就让老爷子知道,什么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他抻着懒腰,一只脚刚出了课室,斜刺里便突然伸出一只手,扯着他的袖子问:殿下!考得怎么样? 这一扭头,正对上甲班一小半人殷殷切切的目光,那眼神,闪亮的像看到母鸟归巢的雏鸟。 邵云朗被看的后背发麻,忍不住问:你们?怎么出来的这么早? 宇文涟一拍额头,顶着冷风呼出一串白气,咬牙切齿道:今年的试题是什么玩意儿?湖石论?我家老爷子就不爱这玩意儿,池子里那块他嫌碍事,一早就搬走了,改在湖里养大鲤鱼,我怎么知道那玩意儿有什么好论的? 后面的几位少年少女纷纷点头附和,打眼一看,都是武将家的孩子,估计写个鲤鱼论更得心应手。 邵云朗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把这群人打发走,一个人踏着雪慢悠悠的回了鸭子窝。 他本以为顾远筝应当早就回来了,推门却没见人,小院里除了落雪还有有堆积的梨树叶,左右也没旁的事,邵云朗索性拿着扫帚,清出了一条小径。 冬日天黑的早,他这边踩着石桌挂灯笼,身后的木门吱嘎一声被推开,顾远筝迎着细碎的风雪,抬眸浅笑道:殿下是在为我留灯吗? 他抬着头,有雪落在眼睫上将融未融,被纱灯朦胧的光影一晃,眸光碎碎的闪烁着,加上今日他披了条雪白梨花纹的大氅,乍然一看竟像个不染凡尘的精怪。 哎呀,真是不得了邵云朗摇头感叹,我刚才还在想这老树这么多年了,会不会有个什么妖精住在树上,回头一看,这梨花仙竟然现形了,话本诚不欺我 他自石桌上跳下,凑过去一挑顾远筝下巴,小仙人是来给我当媳妇儿的吗? 顾远筝垂眸,目光无声描摹那少年俊美的五官,半晌,他喉结滚了一下,轻声道:兴许,是来给殿下做夫君的。 15.第 15 章 那目光似有温度,轻缓的游弋着,最后落在那微张着的薄唇上。 邵云朗: 小的时候他舅舅说不要玩火,玩火会尿炕,但五殿下从小玩火就很有一手,各种意义上的有一手,此时竟感到了骑虎难下,遭遇了人生中第一次失手。 眼见顾远筝眼底灼灼跃动的火苗愈发明亮,邵云朗赶紧岔开话题: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然后自以为很隐晦的,悻悻然的放下了手。 顾远筝垂下眼睫,收拢无声蔓延在寒风里的信引,他深知有些事急不得,倒也有的是耐心,故而顺着邵云朗答道:料想殿下今日考的不错,买些吃食祝殿下旗开得胜。 他把手里提着的东西给邵云朗看。 两小坛梅花酿,还有贴着青色祥云标识的点心、牛肉。 邵云朗眼睛一亮,你下山了?还去了青云记? 嗯。顾远筝颔首,前几日殿下不是还念叨他家的酒菜吗? 我就说又不到深冬,你穿这么厚的大氅作甚,原来是为了暗度陈仓。邵云朗耳根发热,抿了抿唇道:我就是随口一说。 我也是随手一买。顾远筝笑着拂去他肩头的雪,走了,进屋喝酒了,殿下。 屋里炭火燃的正好,顾远筝脱了被雪水打湿的大氅,打散了发髻擦头发,邵云朗在外间温酒,应该是差不多了,扬声喊他,顾兄! 顾远筝摇头,此人当真势利,生气时便连名带姓的叫顾远筝、狗东西,哄的开心就撒娇似的,尾音雀跃的叫顾兄 但这么叫听着也生疏,能叫哥哥就更好了。 当下想来也不可能,顾远筝笑了笑,拿着簪子的手微微一顿,放下簪子拿了那条红色发带,随意将长发拢在脑后。 要是让他那孪生的弟弟知道他也有以色侍人的一天,不知道会不会活活笑破肚皮。 分卷(12) 不过能达目的就好,过程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他正要起身,余光看到案角放着一封信件,深色信封上并未署名,就那么放在他的一堆书稿里,不留神便错过了。 看位置应是窗棂缝隙处塞进来的。 小厅内盈满酒香,邵云朗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片刻后又叫了一声:顾远筝?做什么呢?不用打扮了,够美啦! 屏风后转出人影,顾远筝皱着眉,缓步走到邵云朗桌前,将那信纸递给邵云朗,这信未署名,就扔在我的案上,并非是我有意窥探。 邵云朗一怔,接过那信纸看了一眼,总共也没有几行字,他却看了有一会儿。 顾远筝压低声音,殿下,你还是搭救了那八个人? 既然他已经看到,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邵云朗那纸张投进炭火里,点头道:救下了。 顾远筝叹息,那郢王? 我哪有那么傻?把小辫子递到他手里?邵云朗夹了个水晶饺放进嘴里,腮帮微微鼓起,走了鬼市的路子,又从鬼市买下的,找了熟人去办,没人见过我。 顾远筝这才落座。 难怪这几天邵云朗缩衣节食的,惯常的小零嘴和玩物也不买了,估计这八个地坤,把五殿下压箱底的私房钱都给刮了个干净。 看顾远筝眉宇间仍带着忧虑,邵云朗笑道:唉你要真是个地坤,那可真是太值钱了!现在你就是把我倒提着甩一甩,都掉不出一个铜板,顾公子垂怜,这青云记下顿还有吗? 你顾远筝无奈摇头,殿下尽管吃就是了,我还养得起你。 邵云朗立刻狗腿的给他倒酒。 温酒入喉,热度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邵云朗托着下巴说:我知道你要说我该明哲保身,等到将来封疆一域,凭我这个天纵奇才,定然能让封地内的地坤都不用遭这种罪。 听他自己夸自己,还一点也不害臊,顾远筝眸中终于流露出一点笑意。 但我晚上有点睡不着觉。邵云朗转动杯盏。 窗外寒风呼啸,围坐在炭火边的两个少年席地而坐,各自倚靠着软枕,一方小天地,隔绝了外面的风霜雪雨。 我也不是什么菩萨心肠。邵云朗抬眸看着顾远筝,若去了青州只是游玩,从头到尾没管过这件事倒也罢了,但石策那小王八蛋偏要跳出来行侠仗义,八条人命就在眼前,要是连这八个人都救不了,日后我真能庇佑一方百姓吗? 此事从情理来看,殿下做的并无不妥。顾远筝轻声说:殿下是愿问民生的人。 炭火烧的噼啪作响,邵云朗打了个呵欠,唉,洗漱了,今夜总能睡个踏实觉了。 第二日天气晴好,课室前的松林皆裹上了一层白霜,觅食的鸟雀落在上面,惊落不少积雪,正掉在树下一群少年的脑袋上。 宇文涟顾不得将雪拂落,一把揪住丁鹭洋的领子,你说谁作弊?! 自然是五殿下!丁鹭洋冷笑,他昨日四门,策论、礼乐、史学和兵法皆是甲等!平日里学的稀松平常,考试时却门门优异,不是作弊谁信啊? 你放屁!沈锐哼了一声,他抄谁的去?四门甲等就顾远筝一个,他俩分到了两个课室。 就不能每一门都换个人抄?乙班有人帮腔道。 我昨天打听了,五殿下左右前后的人,策论和兵法没有甲等,抄的谁的?宇文涟挺秀的眉毛都快飞起来了,就不许我们五殿下平日里藏拙吗?你个狗东西不是最讲究证据?别在这血口喷人啊! 丁鹭洋脸色黑沉,冷声道:他不是已经被任司正叫去重新考核一份小卷了吗?等会儿人出来就知道了。 回廊下,庄竟思伸长耳朵听了一会儿,又把兔绒的护耳带回去,两只手捧着个汤婆子,小声问站在一旁的少年,那个顾公子,我哥不是抄的。 他语气笃定,顾远筝闻言看了他一眼。 嗯,我信他。 庄竟思笑了,又说:其实我五哥很聪明的,几个哥哥里顶数他聪明人又好,我从小就喜欢黏着他 他话音一顿,哆嗦道:我怎么突然觉得有点冷,后背凉飕飕的? 顾远筝冷漠的收回盯着他的目光,看向课室那边,殿下出来了。 小卷无需像昨日的正式考核,一答便要一个时辰,只是抽取的几道难题,自然答的也快。 和邵云朗一同出来的,还有几位出题的先生,这些老人有些甚至经历了三代帝王,对于皇室子弟间的那些事也没什么不明白的,只有为首的任司正还有些精神恍惚,抬眼看到门口围了一堆人,立刻板起面孔道:对弈考核不是马上就要开始了吗?你们不去各自参考的课室,围在这儿干什么? 先生!丁鹭洋殷切道:我等听闻昨日考核有人作弊,若此事为真,那便是对我们所有参考学子的不公,便在此等个结果。 邵云朗脚步一顿,嗤笑道:怎么哪都有你呢?你以后生孩子叫小事儿算了,这样你就是事儿爹。 宇文涟翻了个大白眼,我看挺好,事儿爹! 丁鹭洋咬牙只当听不见,又问:先生? 五殿下并没有作弊。任司正耷拉着眼皮,斜睨了丁鹭洋一眼,你若是有这个打听的时间,不若再看两章棋谱。 丁鹭洋: 等几位先生走了,宇文涟立刻猿形毕露,拍着大腿笑道:哎呦!有生之年啊有生之年!我还能听见丁鹭洋被任司正骂,哈哈哈哈哈哈,今年上元,我得放两排挂鞭!我们这次考核稳了!稳了! 你收敛一二吧。沈锐扶额,实在是没眼看,还有棋艺和骑射没考呢。 宇文涟掰着手指算了算,这么算起来还是我们拖了殿下和顾公子后腿了?殿下你唉?殿下呢? 邵云朗一早顺着小路溜了,就怕这群人堵着他东问西问,等他们回过劲儿来,还不和他好好算一算前两年拖累全班考核成绩的事。 还是去找顾远筝再看两眼棋谱,临阵磨枪吧。 此时在宫中,内务府的宫人们正行色匆匆的准备着圣上出宫的事宜,大太监贺端眯着眼睛,一副站着睡着了的样子,但当一个小太监从眼前过的时候,贺端慢声细语的开了口:你这是给太子那边送的器具? 闻言,那小太监战战兢兢的停住脚步,低头恭敬道:是。 形制不对,僭越了。贺端撩起眼皮,办事上心着点,事关自己的脑袋,怎么还马马虎虎的? 小太监脸色瞬间白了,小声嗫嚅:爷爷,这这不是青花海涯纹福寿碟吗 这是万寿碟。贺端抬起浮尘打了下小太监的脑袋,你们这群糊涂东西,算了,还得是爷爷亲自去看看 走了两步,贺端疑惑的想,早几年太子为显自己稳重矜持,从不去太学凑这个热闹,怎么今年还想起来要去太学了呢? 到了出发的时辰,太子邵云霆亲手把皇帝扶上了车驾。 庆安帝身体不太好,包裹在一层层的锦绣华服里没显出威严,反而像颗细瘦的枣核,被裹在干瘪的枣肉里,透出几分沉重的迟暮之气。 邵云霆想,他父皇真是老了。 只是去京郊,帝辇里的布置倒是没有多奢靡,但也足够舒适温暖,邵云霆扶着庆安帝落座后,硬是热出了汗。 他到底年轻,身体底子好,反而受不了这么多炭火。 庆安帝坐安稳后,接过宫人呈上的银耳羹,看了邵云霆一眼,太子怎么想起来同往了? 邵云霆笑了笑,儿臣想去见识见识我大昭的新秀,再儿臣说也好久没看到五弟了。 你那五弟庆安帝嗤笑一声,低头喝汤,用了小半碗便放下了,朕这里燥热,也不用你伺候着了,回你自己的车架上吧。 邵云霆拱手道:儿臣告退。 他垂着手,恭顺的退下帝辇,转而上了跟在后面的车驾。 相比庆安帝那处处捂得密不透风的帝辇,太子的车驾上只燃了一个碳炉,伺候的人也只有一个粉色宫装的侍女,当真是凉快了不少。 坠着琉璃珠子的车帘被小太监一放下,邵云霆便伸手将那侍女拉了起来,按在了腿上,偏要缠着本宫去看什么太学生,怎么?只本宫一个不够你个小骚蹄子看的是吗? 那侍女盈盈笑着推拒,娇媚的面孔浮上红晕,殿下,玉奴眼里心里都是殿下,哪里容得下旁人,只是闷在府里实在无趣,才向殿下讨了这个赏,仗着殿下宠爱罢了。 嘴倒是甜的很邵云霆想到了什么,缓缓眯起眼睛,你若不提这茬,本宫倒真是不知,我那在青州就坏了我好事的五弟,竟也是个文韬武略都有所成的人才。 姬如玉笑的很甜,她满面天真的说:这不是很好吗?殿下若不与他计较从前的事,他必然感恩戴德,年少英武的少年郎君,若是留在京中,日后也能辅佐殿下,成就一番事业。 哦?你是这么想的?邵云霆的手掌摩挲着姬如玉的腰,半晌后轻笑,玉奴你说得对啊,五弟确实是个有才能的少年啊,人啊若永远都留在少年时,岂不美哉? 16.第 16 章 邵云朗是换好骑装后,和玄级的同窗们一并列阵等候皇帝查阅时,才知道他那太子大哥竟然也来了。 周围的少年们也议论纷纷,显然之前谁也没听到风声。 不过太子来了便来了,也没引起多大波澜,这群世家子弟平时在各色宴席上也见过这位殿下,只是讨论了两句,便各自散去了。 只有邵云朗不动声色的抬头,看向观海台的方向。 隔了太远,他甚至看不清高台之上父兄的神情,只觉得让他那太子大哥关注,着实算不上一件好事。 上午棋艺考核时还是个晴天,这会儿又簌簌的下起了小雪,太学观海台下的演武场上,清一色身姿挺拔着玄色骑装的少年,手中长刀清辉流转,映着雪色令人眼花缭乱。 许久不见的院正坐在皇帝下首,捋着花白齐胸的胡子笑道:陛下,这一列便是今年最好的玄级学子了,能有此等气象,都是陛下龙泽庇佑啊。 皇帝这两年腰是一年比一年痛的厉害,只好抻着脖子看着场下,好,好,少年意气,让朕想起了少年时,这些孩子都是天乾?打头那女孩,是靖国公家的小涟?旁边那俩男孩看着眼生啊 院正闻言表情瞬间尴尬起来,拱手回道:回陛下,左手边的少年是顾相家的长子,名唤远筝,是个泽兑,这右手边的 邵云霆笑着接上,父皇,那是小五。 是吗?庆安帝又看了两眼,小孩一天一个样,个子长得挺好,他今年考核怎么样? 院正答:五殿下今年兴许是懂事了,课业勤奋,考核完成的很是不错,昨日那四门都过了甲等,上午的棋艺也照往年大有进步,得了个乙等,也是陛下教导有方。 庆安帝看着颇为诧异,又向下看了好几眼,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些欣慰,不错,朕先前总觉得他不堪大用,毕竟他身上有胡姬的血脉如今看来,竟也能给朕长点脸面,以后无论是留在京中还是去了封地,朕也能放心了。 听到那句留在京中,邵云霆不动声色的端起面前的茶盏。 茶水还温着,但热气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一旁侍立的宫装侍女见状躬身为他换茶,忍不住小声抱怨:这些奴才也怪没眼色的,人还没走呢,留得什么凉茶 邵云霆手一顿。 一旁皇帝又问了两句邵云朗的近况,竟真有了几分寻常人家父亲的样子。 太子听了一会儿,接过热茶,不动声色的喝了一口。 他指腹摩挲着茶盏,有些人一辈子喝惯了凉茶,要是偶尔得了这么一次热茶,会不会从此贪念这滋味,也就生出许多妄想呢? 演武场上,少年们整齐的归刃入鞘,兵器铮然作响间竟也透出了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意。 邵云霆垂下视线,恰恰迎上邵云朗的目光。 血脉相连的兄弟两人隔着风雪只对视了一瞬,邵云朗率先移开视线。 演武结束后,各家少年牵了马,在悠长的号角声里,纵马入了后山树林。 这林中被放了数百只体型小的野物,其中一只没有一根杂毛的雪狐便是头筹,猎到这狐狸的少年会亲手将这彩头献予天子,然后从庆安帝那里领得一柄翡翠镶金的如意,上面还有皇帝亲题的如意平青云五字。 这自然是莫大的荣耀,各家少年自然都不想放过这露脸的机会。 他们每人箭筒中备了三十支羽箭,末端标注有学子们的名字,射中猎物后也不必耽搁时间去捡,自有林中杂役往来其中,为他们计数。 野猫儿、兔子、幼鹿、幼狼、狐狸不同的动物记分也有差异,如何在规定时间内用有数的箭矢拿到高的评级,自然还要有一番计较。 几匹快马自林间穿行而过,踏起雪尘飞扬,沈锐一箭射穿一只兔子的身体,快意的长笑一声,也不停留,一勒马缰继续去追逐受惊的鹿。 待他走后,树根下的一个小雪包动了动,露出一只尖尖的灰色耳朵,然后一个倒三角的漆黑小鼻子拱开雪堆,警惕的嗅了嗅。 半晌,小雪包动了动,一条灰黑色的小狼探出头,这长约七寸的小东西奸猾的很,入林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竟在雪地下刨了个雪坑,一动不动的躲过了几轮搜寻。 只是它到底还是幼狼,忍耐力不如成狼,关笼子里这么久,早就饿的晕头转向,此时嗅到沈锐那死兔子的味道,终于按捺不住了。 它小心翼翼的匍匐在雪地上,凑近兔子的同时耳朵也在听着周围的动静,一旦有马蹄声,它就会立刻缩回雪坑里。 分卷(13) 矮坡上,邵云朗自箭筒里取出羽箭,搭弦张弓。 距离近了,那小东西就会有所察觉,故而他离得极远,加上风雪,几乎到了目力的极限。 少年手臂发力,弓弦绷到了极致。 此时的后山林间,时不时就有羽箭破空声撕裂寂静,顾远筝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在林间踱步,他箭筒里羽箭一支没少,也没心思找什么白狐,只想找到邵云朗。 方才相府暗探借着送马靴的时机,把他一直在查的消息送到了他手里。 此前他和邵云朗因为禁军统领姜沛的缘故,认为买卖地坤的幕后之人是三皇子郢王,但没有十足把握的事,顾远筝始终觉得不够稳妥,便派人又去青州追本溯源,同时查了姜家的底细。 这不是顾家一早就培植势力的清平郡,他们也是初来乍到,查这两桩事难度极大,耽搁了不少时间。 青州那边尚未给回话,但查姜沛的人却挖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姜沛的嫡子嫁与三皇子为正妃,明面上所有人都会觉得姜沛是郢王的人,但事实上,郢王宠妾灭妻,逼得王妃差点落发出家,倒是姜沛次子被户部侍郎引荐进了户部,正受太子管制。 那日要算计邵云朗的,未必是郢王,也可能是太子。 太子离开太学十余载,也不曾回来过,偏偏今日回来,只怕事出反常必有异状。 顾远筝宁愿是自己想多了。 他和邵云朗从两个方向入的山,进山时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有异动,只得进山后再寻人。 马儿感受到他的情绪,原地焦躁的踱步两下,顾远筝小腿一夹马腹,勒紧马缰便要调转方向。 有人自林中来,见他在此便喝住马匹,笑着打招呼道:顾公子,战绩如何了? 是宇文涟。 本就是随意打个招呼,宇文涟对上顾远筝阴郁的神色,微微一怔,你 你可曾遇见过五殿下?顾远筝沉声问。 啊?宇文涟回神,忙点头:顺着结冰的河道往下游走,我刚才看到五殿下了 不等他说完,那马便长嘶一声,几息之间便与她错身而过,只留下她一头雾水的嘀咕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良驹脚程颇快,沿河道一路下行半盏茶的时间,顾远筝便在林间看到了一身玄色劲装的邵云朗。 那少年竟也没在打猎,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抱着个什么东西,闲庭信步的任由马儿在林间踏雪。 邵云朗也看见了他,抬手招呼道:顾兄! 待顾远筝到了眼前,他立刻察觉到了不对,策马凑近了去看,眉头一皱:你脸怎么回事?在哪儿刮的? 顾远筝一愣,抬手蹭过颊侧,才忽觉刺痛,大抵是方才抄近路过来时,被河滩上低矮的灌木刮擦破皮了。 他顾不得许多,压低声音道:殿下,姜家和太子也有牵扯,此番他到太学来,我总觉得他不怀好意。 邵云朗并没有太多意外的神色,从怀中掏出丝绢递给顾远筝,先擦擦脸。 顾远筝依言接过,眼角余光无意瞥见他怀里的还拱动着的小东西。 那是条狼崽。 我也觉得邵云霆是黄鼠狼给鸡拜年。邵云朗略作停顿,但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他还能做什么?你说咱俩是不是想多 五殿下!顾远筝! 远远的,有人喊了他们一声,出事了!速速回演武场集合! 两人对视一眼,邵云朗转而扬声问:劳烦问一句,出了什么事啊? 那人又道:丁鹭洋死了! 出了人命,这考核自然无法继续下去,所有人陆陆续续的都被叫回了演武场,邵云朗和顾远筝算是回来晚的,两人一入场,便发觉周围人的视线颇为诡异。 邵云朗翻身下马,将马鞭和狼崽一并扔给侍奉在旁的杂役,大步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了沈锐旁边。 不等沈锐开口,他便问道:丁鹭洋死了?我杀的? 沈锐顿时尖叫:他大爷的!真的是你啊?! 你们眼神都是这么说的。邵云朗嗤笑,自然不是,所以你们做什么这种眼神看我? 沈锐张了张嘴,突然顺风嗅到了一股极为强大的信引。 那气味杂糅在寒风里,却比冬雪还要凛冽几分,只是若隐若现那么一下,竟然让沈锐产生一种被猛兽凝视的战栗感,背脊上寒毛皆尽竖了起来。 他抬头,愕然的看着站在邵云朗身后沉着脸的顾远筝。 你他慢慢张大眼睛,震惊道:你是天乾? 啧跟你有什么关系?邵云朗挡住沈锐的视线,所以呢?干什么都看我? 沈锐回神,咽了下口水,低声道:射中丁鹭洋的箭矢,末端刻着你的名字。 邵云朗: 好低劣的栽赃手段,但他父皇对他各种看不上,也许还真是粗暴有效。 陛下驾到 老太监底气十足的声音一出,演武场上的众少年便整齐的跪下行礼,清了积雪的演武场上霎时黑压压的一片。 皇帝这次没坐在高台上。 八名小太监手脚麻利的搭了暖帐,捧来了炭火,邵云朗垂首间只听得脚步有序,数人来往间,庆安帝终于落了座,抬头看着跪在前面的邵云朗。 你自己说说吧。庆安帝缓缓开口,怎么回事儿啊? 邵云朗这才抬头,答道:儿臣也是到了演武场方才知晓有人遇害,听同窗说射杀那人的箭矢上有儿臣的名字,但此事绝非儿臣所为。 庆安帝撩起眼皮,不置可否。 父子二人对视,看见邵云朗那双浅色的眼瞳,庆安帝皱眉,他和端妃分明都是黑瞳,邵云朗却偏随了那做舞姬的外祖母,让他一看就觉得心烦意燥。 他不说话,太子邵云霆却恭顺的给庆安帝奉茶,父皇,您且先消消气,小五虽说顽劣些,但这些年稳重了不少,也没再闹出过人命,这其中定然是有误会 没有误会。邵云朗提起放在身侧的箭筒,唇角笑意讥讽,只有栽赃陷害。 他手一翻,箭筒里的羽箭纷纷落在地上,邵云朗冷笑道:儿臣今日入林,一箭未发,三十支箭皆在此处,还请父皇明鉴。 他突然身形一僵,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此计虽说阴毒,却也做的仓促简陋,若儿臣没猜错,现在应该还有人在林中搜寻儿臣射中的猎物,只要贼人藏起一支箭,便足以陷害儿臣,还请父皇着刑部搜山,捉拿真正的贼人。 跪在他身后的顾远筝收回抵在他背上的手指,幸而所有人都低着头,他们二人挨的又近,便无人发觉这细微的提示动作。 顾远筝状似无意的整了整袖口,侍立在门口的杂役里,便悄无声息的退下了一人。 17.第 17 章 太学的一个小杂役来报,说在后山回收箭矢时,遇到了个鬼鬼祟祟的可疑人物,禁军找过去,却只带回了一具还没僵硬的尸体。 随后刑部和京兆尹的官员先后进了暖帐,有宫人上前,暂且放下了明黄帐门,隔绝了众人视线。 杀人灭口的消息一传回来,下面站起身的众位少年皆是面露惊慌,有人忍不住小声的和同伴议论起来,演武场上一时人心惶惶。 要知道这里可不是雍京人口杂驳的西郊民居,而是京中大员乃至皇子们修习课业的太学,而方才就在这里,有人不仅杀了人,还意图栽赃给皇子。 这是何等藐视律法,丧心病狂。 沈锐身为刑部尚书的长子,一时间更是惊怒交加,他愤愤然的扭头要找人倾吐一番,却见站在他身侧那两人的表情几乎如出一辙。 邵云朗和顾远筝皆是一脸平静,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片刻后,大太监贺端一矮身,从暖帐里出来了,高声道:传陛下口谕 众人又只得跪回干冷的校场上。 此案交由大理寺探查,刑部督办,太学内与此案相关的诸多人员,一律配合大理寺问询取证。 传完口谕,贺端神色一松,和颜悦色道:诸位公子小姐们便各自散了去吧。 他又转而面向邵云朗,五殿下留步,陛下有几句父子间的话,让奴才传给您。 邵云朗客气的颔首道:公公请讲。 贺端看了眼还站在一边的顾远筝,以及不远处根本没走的甲班学子,迟疑了一下,殿下,这 邵云朗对沈锐摆摆手,示意他快点带人走远点,又看了眼顾远筝,扯着人走远才凑过去小声咬耳朵,回头再跟你说就是了,先回鸭子窝等我。 然而那温润端方的少年黑眸中却浮现出执拗,顾远筝低声道:陛下怕是有意拖着 他给我当了十七年的爹,我还看不出来他要拖着?邵云朗摇了摇头,没事,你先回去等我。 顾远筝薄唇颤了颤,还想说什么,邵云朗突然牵住了他的手。 在外面吹了这么久的风,两人交握的手都很凉,邵云朗捏了捏他的掌心,笑道:回去给脸上药,你若是破了相,小爷可就不喜欢了。 一如两人在青州成亲那夜,在黑暗崎岖的小路上,这少年也是这样牵着手安抚他,顾远筝垂眸,手臂一动,用力抓住了邵云朗的手。 两人掌心相贴,便渐渐生出了暖意,谁也没说话,片刻后,顾远筝放开手,转身踏雪离开。 邵云朗这才转过身,看向一旁始终低着头,宛如泥塑木雕的贺端,耽误公公传旨了。 贺端抬头,仍是一张笑脸:唉,不是传旨,就是几句体己话,陛下说了,既然这太学的考核已经结束了,便请殿下稍后一同回宫,殿下今年也累了,回去后多在景华宫休息些时日,没事便不必出宫了,也省得那贼人惦记。 他已经说的十分客气,然而这花哨的一套话用几字便足以概括:回宫禁足,别再惹是生非。 邵云朗觉得他父皇原话应当就是如此,只是这贺端向来八面玲珑,才说的这般温情脉脉。 他早就不该觉得失望了,只是嗓子里仍像塞了团棉花,哽的他胸口滞涩闷痛,被寒风这么一催,几乎化成泪意。 邵云朗抬头看了一眼那明黄的暖帐,哑着声音拱手道:儿臣领旨。 既然要回宫,邵云朗便要回寝舍收拾几件衣物,贺端十分有眼色,指派了两个小太监跟着邵云朗一并回了群鸭回,帮他收拾东西。 眼见着要休年假,又出了丁鹭洋这桩事,各府也坐不住了,得消息早的,一早便派了人来接家里的孩子,又知道皇帝还未起驾回宫,生怕冲撞了圣驾,因而后山虽然人来人往,却也安静的很,只等着圣上一起驾,便各回各家。 邵云朗带着两个小太监穿过海晏湖,刚下了湖上回廊,便被一个双眼通红的女人给拦住了去路。 见她穿着三品官服,面容还有几分眼熟,邵云朗只思索了片刻,便拱手道:丁大人,节哀顺变。 这人是丁鹭洋的长姐,是朝中少有的几个女天乾官员。 他客气,丁鹭浼却不领情,抬手便揪住了邵云朗的襟口,上了眉黛的眉毛紧蹙着,她咬牙问:五殿下,是不是你害了我家洋儿? 尽管对死者不敬,但邵云朗是真的想笑,他按捺住笑意,淡淡道:不是。 那他也是因你而死。丁鹭浼仍不放手,恨声道:是有人,用他的死栽赃于你,但为何是我洋儿?因为你和他刚生了龃龉! 邵云朗不言,他面无表情的低着头,看着这个悲伤的女人,半晌抬手,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 丁大人,节哀。衣襟扯出来,邵云朗退了一步,冷漠的看着她,大人有时间纠缠我,不如冷静下来想想,究竟是谁用令弟一条命来陷害我,那位才是凶手。 他说罢,绕过丁鹭浼,快步下了台阶,到了鸭子窝门口,他砰的一声反手关上了门,两个急急追来的小太监被关在门外,一时面面相觑,却也只敢小声叫着殿下。 邵云朗只当听不见,扶着门栓的手细微的发着抖,他胸腔内像是燃着一把无处宣泄的火,灼的他五内俱焚。 他恍然觉得这四肢像灌了铅,麻木沉重的不像是他身上的部件,落地便要生了根,再也不想挪动分毫。 不知这么站了多久,他才发觉头上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有人站在他身后,叹道:殿下。 邵云朗回头,顾远筝双手将他那梨花纹的大氅撑在身前,就这么站在他身后,为他挡住了斜吹过来的风雪。 他嘴唇颤了一下,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我 顾远筝将大氅披到他肩上,那上面犹带炭火的温度,应该是他一回来便备上的,暖意透过内里早就被冬雪打透的衣衫,熨贴着少年冻得僵直的背脊。 大氅分明没多沉,邵云朗的肩却垮了下来,他抿唇,唇角压下的弧度隐晦的透出一点委屈。 顾远筝给他系好带子,却也没放下手,而是又上前一步,圈住邵云朗的肩膀,将人按进怀里。 操他娘的邵云霆。邵云朗闷声骂:狗逼玩意儿现在就下狠手,真哪天遇风化龙了,还不得把老子扔到湘州林子里去当野人喂蚊子。 顾远筝哄小孩般拍了拍他的背,声音透过胸腔沉沉的响在邵云朗耳畔,殿下,在一个天乾怀里,就别提另一个天乾了,我可要吃醋了。 邵云朗抬手抱住顾远筝的腰,叹了口气,爷今个是受打击了,顾美人,让爷靠一会儿,等爷缓过这口气有赏啊。 冻僵的耳朵被顾远筝温热的颊侧蹭了蹭,美人轻笑:求之不得。 然而在邵云朗看不见的地方,那笑意却分毫未及眼底,两点黑眸反而如寒潭般轻覆了一层薄冰。 这次若不是邵云朗足够谨慎警觉,入林便一箭未发,那么这杀人的罪名说不好真的会扣在邵云朗头上。 分卷(14) 丁鹭洋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而邵云朗也不是寻常皇子,丁家若是深究,邵云朗可能会落得个终身软禁的下场。 而顾远筝想的是,邵云霆此番没有得手,那么下次呢?暗箭伤人才最是难防。 埋在他颈窝的脑袋动了动,邵云朗抬头,轻咳了一声。 顾远筝放开他,装作没看见殿下红了的耳朵,神色如常的问:陛下怎么说? 仿佛从那个拥抱里汲取了力量,邵云朗心绪稍平,他呼出一口带着白雾的热气,淡然一笑,罚我禁足景华宫。 就算早知道结果不会好,顾远筝仍是一愣,随后眉宇间也带上了愠怒,两个字自唇齿间迸出,荒唐! 他上前一步,又要说什么,邵云朗抬手捂住他的嘴,嘘隔墙有耳,外面还有俩小太监,别多说,也不要为我求情,任何路子的求情都不要,我要你把自己摘出去,在这件事里干干净净的,让邵云霆看不见你。 他凑近,声音放的极轻,呼出的气息拂过邵云朗耳畔,这样,日后我若是出事,你便是我唯一的底牌。 他是因为怕门外的人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才站的极近,两人身量相仿,邵云朗压根没注意到,他这个姿势,顾远筝一低头就能看到他的后颈。 他说完便要退开,腰上却是一紧。 顾远筝又把他圈了回来,他似笑非笑的问了一句,可是殿下,凭什么呢? 嗯?邵云朗挑眉,故意装糊涂,凭我日后能带你种番薯如何? 哦?顾远筝意味深长的拖着声音,日、后? 邵云朗: 他被这人给逗笑了,沉沉压在胸口的滞涩一扫而空,忍不住抬手捶了一下顾远筝,你可真是伪君子啊顾远筝,耍起流氓比我这个纨绔还得心应手,让你爹听见还不打折你的腿。 他那一下打的顾远筝一皱眉,险些咬了舌头,听见他笑,顾远筝眸中也浮现出笑意,本想就此放开他,却瞥见殿下冷的微微泛红的鼻尖,顿觉可怜可爱,便又不舍得放手了。 还抱不够了是吗?邵云朗拍了拍他,行了,那俩宫人在外面等了有一会儿了。 顾远筝这才依言放开他,给邵云朗整了整蹭乱的鬓发,他叹道:永远也抱不够,但我希望殿下下次投怀送抱是心甘情愿的,像今日这般用殿下委屈换来的亲近,我宁可没有。 啧,想什么呢?邵云朗转身去开门,边走边说:我委屈的时候也不是找个人就贴上去啊,这事儿得看脸。 他脚步略做停顿,没回头,顾远筝却听出他语气里的迟疑。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也不是给不起。他蹭了蹭鼻子,但现在你也看到了,邵云霆那狗逼盯着我呢,我不能拖你们顾家下水 顾远筝皱眉,心说总有办法的,又听邵云朗一击掌,愤愤道: 这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跨不过去我心里那道坎! 我这辈子就他娘的没想过,我会被!人!上! 你说我好好一个媳妇儿,怎么就怎么就没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殿下:我媳妇儿?那么大一个媳妇儿呢?【两手比划】 顾公子:让殿下失望了,那么大没有,这么大还是有的。【两手比划】 殿下:!!!你个牲口!感谢在20210714 22:33:46~20210715 22:40: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琳鸟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8.第 18 章 冬至这天,景华宫偏殿一棵枯死多年的红梅竟然又重新吐蕊,朱砂般的花朵半遮在霜雪下,红白相映煞是新鲜好看。 一只修长的手从窗子里探出,毫不怜惜的辣手摧花,折了一枝,拿去逗狼。 那狼崽子原本在拉扯邵云朗的衣摆,见有了新鲜玩意儿,便追着梅花枝打起转来,还没长成的小尾巴,狗儿一般晃了晃。 邵云朗看着好玩,伸出一根手指恶劣的弹在小狼脑壳上,把狼崽弹的哼唧一声翻倒在地。 他手欠的很,三番四次下,狼崽也恼了,稚嫩的喉咙间发出威胁的低吼,反而让邵云朗忍不住笑出声,他把小狼崽抱起来,搓了两下狼头。 三十一啊三十一,把你抱回来还真是不错,不然爷这一个月可要憋死了。邵云朗揉着狼耳朵,斜靠在软榻上问小太监阿陶:这小崽子的半只鸡小厨房给剁了吗? 阿陶年纪不大,比邵云朗还小两岁,闻言愁眉苦脸的小声道:殿下啊,你要是真想养着这崽子,就该给它吃熟食啊,你总给它喂生食,它这野性便一直去不了,养在宫里别冲撞了哪位贵人。 放在别的宫里,奴才们是万万不敢劝主子如何做事的,但端妃母子待下人极为宽厚,从不轻易惩处打骂,服侍的人便更多了些真心和胆识。 邵云朗摇头道:就是要留着它的野性,等这小玩意儿再长大些,就让它回山里,这雍京城哪是它待的地方。 哦,殿下是养着解闷的。阿陶又问:殿下,这狼崽子为什么叫三十一啊? 这次邵云朗却笑而不答了,把狼崽往头上一顶,笑着往门外去,走啦三十一!爹带你去堆雪人! 成天做爹,你又做了哪个的爹? 一道女声遥遥传进偏殿,邵云朗一听脸色就变了,赶忙将三十一从头上拿了下来,拎着狼崽原地转了一圈,余光看到软榻上搭着的雪白大氅,随手把三十一往里一塞。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三十一甚至来不及哼一声,可见殿下从小没少窝藏赃物。 那边遮风的棉布帘子被宫人挑起,端妃迈步进来,抬头看了眼头上还顶着狼毛的儿子,她也不揭破,哼笑一声:我的好孙儿呢?不带出来给母妃瞧一瞧? 哪有孙儿,我瞎说的,和阿陶闹着玩呢!邵云朗挪了一步,挡住端妃的视线,笑的又乖又甜,母妃,您怎么到偏殿来了?儿子这儿就烧了两盆炭,您上里间坐,里间暖和! 端妃顺着他的意思,往里间走了两步,阿陶憋着笑,眼见着他家殿下松了口气,正要跟上,那走在前面的娘娘却笑着回头,你这么大了,为娘的不好再去你卧房,撞破什么少年心事可就不好了,我就坐外间。 她说着,绕过邵云朗,提起裙摆坐到了软榻上,正是那雪色大氅旁边。 邵云朗: 随行的小宫女跟着上前,从食盒里端出了两盅温热的鸡汤,又行礼后退下了。 那鸡汤用的是乌骨鸡,加了片老山参及各色山珍,端妃一掀盖子,鲜香顿时盈满偏殿,邵云朗眼见那雪色大氅抖了两下,赶紧大步走过去,端起鸡汤咕咚两口喝完。 母妃,我喝完了!您 端妃点头,哦,我还没喝完呢。 她看着儿子被烫的眼泛泪花,故作惊讶道:原来五殿下还吃熟鸡呢?本宫怎么听闻,殿下这一个月,日日向小厨房讨要生鸡,还以为我的儿要变成狼崽子了。 哪能呢。邵云朗讪笑,我要生鸡是为了为了看看生鸡长什么样,日后要是落魄了,别连叫花鸡都不会做。 说的什么丧气话。端妃瞪他,坐下,陪我说会儿话。 邵云朗只得坐下陪着。 端妃又喝了两口汤,便将瓷勺放下了,接过宫人递上来的丝绢擦了擦嘴,今日冬至,我刚去给你说了几句好话,圣上解了你的禁足,想去哪撒欢便去吧。 邵云朗愕然,和端妃如出一辙的眼睛眨了眨,您给我讲情去了? 端妃挥了挥手,侍候的人无声退去后,她才无奈的笑了笑,我若不去,他还不知何时才能想起你,这事本就是我儿受了委屈,小五,过了腊八就好了,你成了年,来年便能离开这吃人的地方。 这女人明明仍是容貌娇艳妩媚,便是说她二八年华,也有人信得,但眼神里却像是下着场终年不停的雪,看的人心凉。 邵云朗问:那您呢? 我啊。端妃前倾身体,隔着小案凑近儿子,掩口小声道:我就好好吃,好好喝,好好睡,好好活着,等他死。 她语气里没有恨,仿佛说的不是诅咒而是事实,的确也是如此,是人就都会死去,所谓的天子也不例外。 我觉得也不用太久。端妃笑了笑,然后就可以去儿子的封地养老了。 大昭没有后妃殉葬的礼制,能去子嗣的封地安养晚年,是后宫妃嫔们最好的归宿,至于没有子嗣的,便要在这宫墙之内虚度余生了。 邵云朗颔首,母子俩像是说了什么家常话,端妃神色如常的坐直了,话题一转,她摸起榻上雪色的大氅笑道:这颜色漂亮,清淡素雅,十分有眼光,一看便不是你的。 啊?邵云朗一怔,想到三十一还在大氅底下,顿时连连摆手:母妃,那是我太学同窗借我的衣服,你看中也不行,不能拿走。 一看就是个漂亮精致的人儿。端妃斜他一眼,上次你还从我这儿拿了匹云罗织,也是送人家的? 邵云朗硬着头皮说:那是给他妹妹的。 端妃满意的笑了,这事儿做的漂亮,喜欢人家,便要待人家好,待人家家人好,要真心诚意的好,地坤这一辈子都不容易的,你要疼她。 她说着,一抖大氅,我看看这姑娘的身量 娘!邵云朗伸手。 他眼见着三十一从大氅里滚出来,肉球般在长绒地毯上翻滚了两圈,最后汪的一声停下,抬起蓝膜未褪的眼睛,和端妃大眼瞪小眼。 端妃笑道:这便是我那一顿半只鸡的孙儿吗?别说,长得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人模狗样的五殿下捂住脸,母妃,君子不夺人所爱,这是我捡回来的狼崽。 端妃拎起三十一,手法娴熟的撸了一把,闻言哼了一声,可我是女子,狼崽我抱走了,你自行野去吧,晚上记得回来吃饺子。三十一,娘带你堆雪人去! 邵云朗有气无力道:您是奶奶,差辈了。 解了禁,五殿下断不会还留在宫里,出了宫便直奔织金河去了,半个时辰后,他兜兜转转的绕进小巷,轻车熟路的站在了相府墙外那棵歪脖子树下。 殿下今日运气很是不错,才踩着树枝攀上墙头,便看见了要采的花。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顾远筝用枪。 那少年身量修长,雪银色的□□在他手中腾如游龙,挑、刺之间动作虽行云流水,枪上却隐含风雷之势。 邵云朗托着下巴看了一会儿,诧异的发现这套枪法几乎没有什么花哨的虚招,千变万化间不变的是其上的凛然杀气,这是沙场上磨砺出来的杀招。 他看的一时出神,见顾远筝收了势,便忍不住笑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若轻云之蔽月,若流风之回雪,顾公子,好身段! 顾远筝一早就看见了那专爬人墙的纨绔,看来他和小妹换了院子果然没错,如此便能守株待殿下了。 冬日里练功还是出了一头的汗,顾远筝撩起散落的额发,抬眸看着墙头跷着腿的少年,有些湿润的眼睫翕动两下,他好笑道:我以为殿下会赞我枪法,却原来还是贪恋美色。 邵云朗从墙头纵身越下,浅色眼瞳里盈满笑意,枪法漂亮,人更漂亮啊,看的我手痒,想和你过几招。 见他跃跃欲试,顾远筝无奈道:一个月没见,殿下竟只想着切磋吗? 其他的打完再想。邵云朗眸光狡黠,若是你赢了,让我想什么,我便想什么。 顾远筝笑了,这可是殿下说的。 这便是应战了。 邵云朗自一旁放置武器的架子上抽出一柄长刀,食指轻弹窄长刀身,那刀便震颤着长吟一声,这声音清越透澈,听的邵云朗眼前一亮。 顾远筝见他喜欢,便说:殿下若是赢了,这把刀便送给殿下了。 邵云朗回头,眉梢一扬,这可是你说的。 话音出口的同时,刀锋已至面门,邵云朗欺身向前,干净利落的送出一式孤松揽月。 刀乃是兵刃中霸主,刀锋未至其势先至,顾远筝却不退反进,一枪横扫,逼得邵云朗收势格挡。 邵云朗出来时穿了件霁色广袖的锦袍,这衣服就算是用刀也带出了一股飘逸之感,衣袂若流云在顾远筝身侧一荡,竟带出几分风流。 但其中难处只有邵云朗自己知道,这袖子实在是过于碍事了。 若是对上一般人倒也无碍,可顾远筝枪法精湛,两人你来我往的打了一炷香的时间,顾远筝便发觉了他的破绽。 眼见要陷入劣势,邵云朗一个纵身跳出长枪的攻击范围,甩手把那长刀扔回鞘中。 顾远筝一愣。 邵云朗笑道:不打了,衣服不如你,兵刃也不如你,可一点也不公平,且待来日,再来请教。 他这竟是要耍赖。 顾远筝哪里是个好骗的,见状轻笑一声,三两步上前,把要翻墙跑走的人给抓了回来,顺势将人按在了墙角。 不得了。邵云朗故作惊讶,光天化日的,顾公子要做什么? 光天化日,殿下强入民宅,又是要做什么?顾远筝笑着低头,轻声道:殿下,愿赌便要服输。 邵云朗挑眉,抬头迎上某人渐渐明亮的眸光,他笑的懒洋洋的,茶色眼瞳近看像只野性未驯的猫儿。 那便愿赌服输。邵云朗说:我想你。 他说完,一扯顾远筝的衣襟,有些莽撞的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加班还卡文,晋江还登不上,真是头大啊! 宝宝们,这一章算昨天的哦。 分卷(15) 19.第 19 章 只是轻轻一碰,邵云朗便放开了顾远筝。 他确实很想顾远筝,邵云朗一向不屑于遮掩自己的心思,面对其他人也就罢了,在这个人眼前,他不必也带着面具。 亲上去的时候有些冲动,却也不后悔,而且 味道不错。他懒懒抬眸,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还点评道:挺甜的。 顾远筝笑了,要不是这人耳根和脖颈都红了一小片,他真的都要信了。 殿下。指尖轻轻摩挲过邵云朗的唇,瞳色深沉如打翻的墨迹,顾远筝低头,这是殿下给的赏赐吗?未免太过敷衍 有白檀冷淡的气息萦绕在两人鼻息间,邵云朗眼睫一撩,勾唇笑道:既然是赏赐,好坏你都受着就是了,还挑什么? 指腹下的唇温热柔软,顾远筝很轻的笑了一声。 殿下说的是他亲了亲邵云朗的唇角,礼尚往来,在下也该还礼才是。 他偏头轻柔的吻上邵云朗的唇,原本也只是轻轻触碰,但邵云朗骤然急促的气息浅浅的绕在唇畔,还有不甘示弱的回应都说不出的蛊惑人心。 他便更舍不得放开了,抬手按住邵云朗后颈,安抚小动物般摩挲了两下。 被他这么轻轻一触,邵云朗脊背一麻,也不知怎么的,牙关一紧,咬的顾远筝哼了一声。 尝到嘴里的血腥味,邵云朗赶紧推开顾远筝,两人本就吻的青涩紧张,哪成想还能见血,邵云朗一时间哭笑不得,捏着顾远筝的下巴去看他下唇。 亲就亲了,动手动脚的干什么,遭报应了吧。他一边说一边点了点那嫣红的唇瓣,奇怪了,有点肿,没流血啊?我怎么尝到 他话还没说完,鼻间骤然一凉。 殿下顾远筝眼底暗涌的情绪尚未平复,又添几分愕然,你流鼻血了。 邵云朗: 淦!这也太丢人了!要命的老山参乌鸡汤! 五殿下生平初尝了风花雪月是何滋味,竟然以一管鼻血草草收尾,顿时尴尬的险些用脚趾挖个地道,就此爬出顾家。 对上顾远筝晕出笑意的眼睛 不,他要爬出雍京! 眼见着邵云朗就要爬树逃跑,顾远筝强压住笑意,拉着邵云朗的手腕把人带回卧房处理那煞风景的鼻血。 邵云朗前倾着身子坐在椅子上,满面郁色的捏着鼻子,顾远筝用冷水浸过布巾后,贴在了他的额头上,用手帮他扶着。 殿下闷声道:这鸡汤喝的,好像小爷急色鬼上身了一样。 殿下回宫后喝些清热消火的茶水顾远筝顿了顿,又笑着说:我保证,明天醒来就忘了这件事。 按着的那颗脑袋猛地抬头,邵云朗哼了一声,快点忘了,明天我再来找你,重亲一次。 顾远筝失笑道:那明日我便恭候殿下了,还流血吗? 唔好像止住了?他说着抬起头。 顾远筝捏着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见邵云朗鼻梁硬是被自己捏出了个红印,便放轻动作给他揉了揉,不流血了,给你备了温水,殿下整理一下。 邵云朗去里间洗了脸,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衣襟上有没有血迹,确认没蹭到衣服上,这才理好袖子准备出去,却听到外间传进来一道沉肃的男声。 阿远,白日里洗漱,怎么还要了温水?去了两日太学,便如此娇贵了? 邵云朗僵住。 隔着屏风,五殿下鬼鬼祟祟的探头看了一眼,正见一背影颀长挺拔的中年男子,背对着他坐在椅子上,顾远筝在这人面前恭敬的垂着手听训,却在男人低头喝茶时,看了眼邵云朗的方向。 视线一对上,顾远筝无声的做了个口型。 邵云朗也知道现在着实不是当面拜见顾相的好时机,哪有人第一次递拜帖就递到主人家后院的,看着实在更像被捉了奸。 他在此处进退维谷,顾相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嘴里还问着顾远筝,屋里藏人了?怎么盯着屏风都能含情脉脉的? 顾远筝还未想好应对之策,他爹已经起身走向了屏风。 幸而五殿下和顾远筝还算有些默契,辨出顾远筝说的是窗户,便一早翻了出去,溜之大吉了。 见内室没有人,顾远筝松了口气,又有些怅然若失。 若不是他爹突然来了,他本是打算就此让邵云朗认清两个人的关系的。 这下好了,猫儿尝到了腥,却没让他摸到肚皮,只能等下次了。 从相府翻墙出来,邵云朗又折回了织金河,打算在这里逛一圈,做出整天都在这里的假象,然后再回宫。 今日冬至,哪怕是平日里浪荡惯了的纨绔也有一大半被长辈拘在了家里,客人一少,长街便显出了几分冷清。 绕过街口那棵缭绕着香火的百年古柳,邵云朗脚步一顿,猛然发觉有些不对。 就算没有客人,但秦楼楚馆总该有些迎客声才对,但此时街上众人却行色匆匆,二楼也没有平日里揽客的莺声燕语。 转过街角,他便明白这是为何了。 披甲执锐的一队禁军正等在他离开的墨月楼之下,为首的将领一手扶剑,还在来回踱步,见到邵云朗后便是神色一松,大步上前拱手道:臣姜沛,参见五殿下。 姜统领免礼。邵云朗皱眉,我不过出宫游玩半日,怎么还要劳动各位将军接我回宫吗? 姜沛闻言只是恭敬的笑,殿下,臣等也是才到这墨月楼,前来相迎也并无他意,只是陛下急召您回宫,有件要询问殿下。 什么样的要事会出动禁军?便是特别紧急,派遣内侍便足够了,禁军出现在此处更像是要将他羁押回宫。 邵云朗先是垂眸仔细回想了自己这一个月以来都做了什么,却没得出个头绪,他这一个月都在景华宫禁足,今日刚被放出来,做的最混账的事,大概就是偷香窃玉。 思索无果,他也无法先想出应对之策,只得上了马车,等回了宫中再做打算。 谁知真等那写了要事的密折摔在他面前,邵云朗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拿着那道密折,手不可抑制的发抖,像是被一张看不见的网严严实实的缠缚住,被无数双手推搡着沉入冰封的湖,在挣扎时却又发觉自己的腿上还坠着块千钧重的石头。 你自己看看你做的好事!庆安帝满目嫌恶,自他身体愈发虚弱以来,邵云朗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咆哮的这么有底气,你从黑市重金收买地坤,又转送至青州诸多官员手上!邵云朗!你,想干什么?! 承云殿上,那少年纵然是跪着,却仍挺直着背脊,他眉骨上还有一道奏折划出红痕,眉梢处已经见了血,细细的殷红滑下,竟像落了道血泪。 那张深邃俊美的脸却反而因此更添几分狠戾,邵云朗抬眸,眸中情绪翻涌如潮,他咬牙太过用力,不知道磕碰到了哪里,唇齿间漫出一股血腥气。 半晌,他和着血腥味吐出一句话:我儿臣确实从黑市买过八个地坤,这八人被歹人贩卖至雍京,儿臣便暗中将他们买下,遣送还乡,并无转送。 你还是做好事了?庆安帝仿佛听到了莫大的笑话,他咳了几声,上气不接下气的冷笑,那你说,歹人是何人? 邵云朗阖眸,他知道便是说出邵云霆的名字,庆安帝也不会相信,毕竟那是他一向引以为傲的长子。 贼首便在父皇左右。邵云朗沉声道:父皇可命刑部对那八人追查盘问,总能发掘出蛛丝马迹。 你当朕是蠢的?!庆安帝一拍御案,喝道:贺端,将那地坤带上来!朕今日便让这逆子死了这条贼心! 贺端应了一声,小步细碎的踏进偏殿。 大殿上一时只余下庆安帝沉重的呼吸声,像一只年久失修的风箱。 殿外风声呼号,有女人哭诉哀求的声音隐隐入耳,邵云朗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那是端妃在殿外。 指甲刺进掌心,邵云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只凭这密折上的一面之词,并不能给他定罪,他们能上折子陈情,身在青州的严耀也上折澄清,而黑市那边,若不是有十分把握,他也不会买出这八人。 说到底,这诬陷本就是子虚乌有,仓促间如何捏造证据? 但那随着贺端走出侧殿的男子,却让邵云朗一愣。 那人赫然是八名地坤之一,他畏畏缩缩的走进大殿,看到邵云朗后,便噗通一声跪下了。 这人按理说是不认识邵云朗的,此时神色却十分诡异,似畏惧,又似愤恨,他眼神飘忽着,就是不敢对上那浅色的眼瞳。 他跪着向前膝行了两步,对庆安帝叩首道:圣上,就是这位公子!是他在清梦楼仔细挑选了我们几人,将我们送到了青州。 是他!让我们八人仔细伺候那几位大人,搜集那几位大人的私事,待到来日征北将军起事时,以作作要挟 邵云朗霍然抬眸,寒声道:一派胡言!父皇,将军他 他转而对上庆安帝那双浑浊的眼睛,却蓦然捕捉到了其中近乎灼热的杀意。 他终于恍然大悟,对他这个父皇来说,证据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庆安帝要的是严耀手中的兵权,要的是严耀的命。 而他那最得意的儿子邵云霆,今日终于将这把刀,递进了庆安帝手里。 20.第 20 章 严耀二十一岁封侯,直到那一年,英国公府才派人去青州让这位胡姬生的侯爷认祖归宗。 然后被严耀提着刀,用刀背把人抽出了侯府。 即便如此,严家仍逢人便说,严耀是他们英国公府庶出的儿子,庶出的儿子尚且如此优秀,那嫡子自然更好。 后来端妃被宣召入宫为妃,一时间人人都赞严侯爷好福气,只有严耀心知肚明,皇帝明白他不在意所谓的家族,所以才以他的亲妹为质。 如今,京中一纸罪诏发出,又是英国公府最先做出反应,说那严耀的生母是个秦楼楚馆里跳舞的胡姬,身份低贱,人尽可夫。严耀也未必就是英国公的子嗣,搞不好是哪里来的野种,和他们国公府该是没有半点关系。 各世家私下里提起严家这蛇鼠两端的行径皆是嗤之以鼻,但却也没人敢站出来替严耀说话。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这是要收拢四境兵权,严耀是只鸡,皇帝要杀给其他镇守四境的将领看,以推行此前一直被武官们抵制的监军之策。 当下,征北将军是不是真的要反,已经没几个人在意真相如何了。 灰扑扑的信鸽落在窗棂上,顾远筝自它腿上的竹筒里取出一小卷纸,在烛焰上燎过。 派去青州的人才递回消息。 此前顾远筝一直觉得很奇怪,邵云霆虽说多疑,但邵云朗一直都在避其锋芒,太子这些年和郢王明争暗斗,怎么会突然调转矛头针对邵云朗? 除非是邵云霆突然意识到邵云朗对他也有威胁,或者说,有人有意引导他将视线放在了邵云朗身上。 有字迹自纸条上浮现。 太子宠妾姬如玉,原为青州洪家养女,曾与洪家长子有过婚约,庆安二十年入太子府。 至此,所有站在幕后的人终于走上了台前。 洪家为太子效力,以祭祀为由买卖地坤,这些地坤入京后,未必都换做了钱财,也有可能被邵云霆送给了要拉拢的官员。 洪家暴露后,太子不得不自断臂膀,抛下洪家以保全自己,姬如玉不敢恨邵云霆,只能去怨恨那揭露这一切的人,故而几次从中挑拨。 只是,太子府这边,又是如何得知邵云朗参与其中?难道仅仅是因为邵云朗那几日恰好在青州? 不对,是参与祭祀的人向太子府泄露了邵云朗的身份。 叩叩 顾远筝睁开眼,低声道:进。 一人身披深色斗篷,闪身进了门,兜帽下一张娃娃脸满是愁绪,庄竟思怀里抱着只狼崽,他甚至来不及拍掉肩上的雪,便快步走过来,低声道:端妃娘娘和五哥被幽禁在景华殿内,我废了一番力气才换了太监的衣服去见了他。 顾远筝抬眸,他如何? 庄竟思神色落寞,身体倒是没有大碍,精神总不会好到哪里去顾公子,这是五哥让我带给你的信,明日五哥便要被转去刑部,我见不到他了,不过那边有沈锐打点,总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顾远筝颔首,多谢你了。 我也没帮上什么,对了,这狼叫三十一,我娘不会让我养着的,五哥让我一并交给你。庄竟思把狼崽递给顾远筝,现在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要是我连这点事都不能帮一帮,那我怎么对得起他从小到大对我的回护。 狼崽被顾远筝随手放到了桌案上,那巴掌大的纸张展开,他看着上面短短的一行字,轻声道:也不是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的,总该有人尚存良知。 庄竟思也探头去看,西郊胡杨坊,小帽儿巷,宋排?最后这是个人名吗? 明日去了便知道了。顾远筝将纸张收入袖中,走吧,小郡王怎么回府? 两人推门而出,院中梨树树影婆娑,这竟是在放了年假的太学,在上次他们吃咕咚锅的鸭子窝。 心大如庄竟思也忍不住暗自叹息一句物是人非,听顾远筝问他怎么回府,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小声道:有人在山下等着的。 那便先别过了。顾远筝拱手。 庄竟思提着灯走了,小院里便又安静下来,平日里总有两三少年会路过这小院,时常有笑语掠过墙头,如今正是年假,整座阑夕山便只闻雪落鸟鸣。 顾远筝踩着石桌将带来的纱灯挂上树枝,暖橙色的火光照亮小院,他垂眸,目光落在树根下。 那少年拿着锄头在这里埋了坛雪,说到了来年春时,用冬雪烹茶,也算附庸一回风雅。 然而结党营私、意图谋反的罪名加身,只怕来年春时,这坛雪等不到埋他的人。 分卷(16) 门口的木牌挂了一层霜雪,顾远筝抬手将它擦拭干净,指尖仔细描摹过那三个字。 恋池群鸭回,释峤孤云纵*。 众人只道邵云朗轻狂,却不知道他自比孤云时的怅惘。 三十一在脚边哼哼唧唧,顾远筝垂下手,最后抬眼看了看这小院,随后抱起那小东西,转身走进夜色里。 门锁被打开,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邵云朗睁开眼,看向门口。 偏殿里还有一盆炭火,是宫人们偷偷塞进来的,不是惯常用的银丝炭,而是小太监们用的雪灰炭,邵云朗猜测,应当是这群小孩从自己领到的炭火中,一人拨出一些给他凑的。 锁打开,阿陶探头进来,小声道:殿下,我把您那块玉佩送出去了,那看守正殿的禁军说给通融一炷香的时间,您去看看娘娘吧。 邵云朗起身,阿陶给他掌灯引路,便絮絮叨叨的说:殿下,娘娘那里有小千伺候,您也不必太过忧心。 景华宫灯火暗淡疏落,到了正殿门口,邵云朗脚步一顿。 夜空骤然明亮,未央宫的方向腾起数朵姹紫嫣红的焰火,那火树银花铺展了半个夜空,愈要燃尽前,便愈发红艳灿烂。 他差点忘了,冬至后三日,皇帝与民同乐,在未央宫燃放焰火,整个雍京的臣民便能一起观赏。 见他驻足观看烟花,阿陶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虽然着急,却也没敢催促主子。 片刻后,邵云朗笑了,轻声道:人人都爱花团锦簇啊 阿陶急道:奴才不爱看! 邵云朗回眸,阿陶伺候他这么多年,才发觉自家主子不笑时,竟是一张十分冷肃的脸,不仅不像个纨绔,甚至比他远远见过的太子,还要更有 阿陶一时想不起那个词,邵云朗却收回了目光,拍了拍他的肩,推开正殿的门。 端妃寝殿内一切陈设如旧,刚入宫时她凭着美貌也曾深得皇帝喜爱,各类珍奇玩意儿都会先送到她这里,就算前两年她都没有子嗣,仍是盛宠不衰。 反而是有了邵云朗以后,才渐渐失了宠。 年幼时邵云朗总觉得这是他的过错,不然为什么他父皇不喜欢他?端妃就摸着他的脑袋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等他长大一些就懂了。 邵云朗后来确实懂了。 他母妃最受宠爱那两年,是他舅舅在西南征战那两年,而后叛乱平息,皇帝自然不喜欢皇子有个手握重兵的舅舅。 如今他已经不会轻易将错处归咎于自身,这三天却还是忍不住想,若是他一开始就没有掺和那场祭祀,是不是就没有今天的事。 端妃正坐在妆镜前,透过不甚清晰的镜子看着走进来的儿子。 像是知道他怎么想,端妃淡淡道:行了,别给自己戴高帽子了,我这几天仔细琢磨,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起的杀心呢? 她将犀角梳递给邵云朗,示意他给自己梳头,又接着说:想来想去啊,该是从他恩准我回青州陪你舅母生产,那会儿他就有意将罪名扣在你舅舅身上了,本就是欲加之罪,你再谨慎也没有用,不是这桩事,总有别的事等着。 她乌黑的发丝间竟有了白发,邵云朗手腕一僵,小心的把那根头发扯断,藏进了袖子里。 舅舅会有办法的。他低声安慰母亲。 没有你我,你舅舅大概会真的就地扯旗起事。严月慈摇头叹息,她转身握住邵云朗的手,我今日叫你来,是有两件事要交代给你。 这般交代后事般的语气让邵云朗一皱眉,只说:等这场风波过去,你自己去办。 我还支使不动你了?端妃娇嗔着瞪了儿子一眼,你只好好听着就是了。 第一件事,若你舅舅为了保全我们母子,而选择认下谋反的污名,势必会牵连侯府上下,但他定然会设法将灵绪送出侯府,日后无论你境况如何,一定要找到你弟弟。 严灵绪是严耀的独子,是个天乾,如今才半岁大。 邵云朗喉咙一哽,他强自压下满心悲凉,神色凝重的点头。 这第二桩事,我思来想去,你还是该知道。端妃停顿半晌,似在思量该如何开口。 片刻后,她才说:你知道地坤这一辈子不容易,天乾能和多个地坤结契,但地坤一旦结契,一生便只能钟爱一人,从我被迫与皇帝结契之后,我便想着,我绝不能生一个地坤,皇家身份的地坤,也只不过是个尊贵一些的物件罢了,左右逃不过和亲的下场。但命这东西,往往是你怕什么,它就给你送来什么。 邵云朗面露迷惑,他从小到大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难道他母妃是说他有个地坤兄弟,也流落在外? 但端妃却定定的看着他。 门外,阿陶已经在催促了,端妃便直接说道:小五,你幼时出宫修养,便是因为你要分化成地坤了,而你舅母手中有一味密药,能让你的分化停滞,从此以泽兑的身份长大。 邵云朗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砸的晕头转向,一时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摇头道:现在说这个 端妃打断他道:还是该说出来,否则我便没人知晓这个秘密了。这件事后来我每每想起来,总觉得不该替你做出决定,只是这药的解法太过刁钻,后悔也来不及了。 邵云朗也并不很想知道。 端妃说:你需得找到一个与你契合度极高的天乾,再与他咳,日久天长便可解毒,但信引相契合的人又哪里是好找的,有的人一生也遇不到。 她前几句话说的闪烁其词,邵云朗却背脊一僵。 他几乎是立刻想到了某个人。 某个中了药之后,偏说他身上有酒香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解法就是,日久天长就日回来了_(:3」)_ *《人日城南登高》韩愈 21.第 21 章 临别前,宫女小千偷偷送进来一盘饺子。 端妃扭头悄悄擦掉眼角的湿润,抬手招呼邵云朗,过来,咱娘俩把冬至那天的饺子补上。 如今这种形势,邵云朗也顾不上自己到底是个地坤还是个什么,他顺着端妃的意坐下,强塞了两个饺子。 这饺子有些冷了,面皮硬,里面的菜也不新鲜,邵云朗被噎住,半晌,他把那饺子咽下去,连带着满心的茫然凄苦一起吞进肚子里。 他抓住端妃的手腕,眸底一片沉翻涌的血色,语气却愈发坚定。 娘,有人会帮我。邵云霆他杀不了我,只要他没能要了我的命,我便终有一日会回到这雍京城,你要看着我坐到他梦寐以求的那个位置上。 端妃红了眼眶,拍了拍他的手背:是我不好,我叫你不要争,却还是等来了今天,早知道就该和邵云霆那小崽子斗上一斗,我儿比他强上百倍。 邵云朗还想说什么,阿陶在外轻声道:殿下,娘娘,轮值的人都要来了。 邵云朗起身,低声道:好好活着,等我回来。 清晨的小帽儿巷还被薄雾笼罩着,但生活在这里的人却比住在树上的鸟起的更早,他们要在这雍京城里觅食儿,可比那有富贵善人怜悯的鸟儿难上太多。 三教九流挤在一处,光着脚打着赤膊的小孩子嬉闹跑过,阁楼上有暗娼挂出花布招揽生意,一条弄堂里挨挨挤挤的塞了十几户人家。 顾远筝就算换了粗布麻衣,站在这巷子口仍是惹眼,但他没想到,因为这份惹眼,他要找的人先主动找上了他。 有个挑货的大叔笑呵呵的向他走过来,到了近前和善的笑着问:小哥,买些小玩意儿送姑娘吗? 顾远筝想了想,垂眸在他的担子里扫了一圈,拿出一个泥塑。 那是只憨头憨脑的狼崽,和现在家里那条每到夜里就嘤嘤嘤的三十一很像,顾远筝拿着狼崽,给那人五枚铜板。 挑担郎笑道:小哥给的多了,这东西一个铜板你还能再挑三个嘞! 顾远筝却道:我还能给的更多,与你打听个人,你认识宋排吗? 挑货郎脸上笑意深了些,他将顾远筝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目光着意在他带着薄茧的指腹逗留了片刻,这才压低声音问道:公子,你是五爷的朋友吗? 顾远筝不动声色,我认识的人里,家中行五的有几个,又怎知你说的五爷与我家五爷是不是同一人? 男人笑了笑,伸手比量一下,五爷比您还要矮半个头,相貌倒是同您一般,是个丰神俊朗的少年郎,眉眼瞧着比中原人生的更漂亮几分,腊八的生辰。 倒是样样能和邵云朗对上,顾远筝信了七分,跟着挑货郎往巷子深处走去,地方是越绕越偏,顾远筝却也没有迟疑。 早在这男人挑着担子过来,他便看出,这人是有功夫在身上的,且看他走路时的步态,大概曾是行伍之人。 宋排大昭行伍之中,常把十人一队的伍长叫做排头。 到了一处院落,挑货郎停下了脚步,这西郊房挨房,门对门,能有这么处小院属实稀罕,纵然这小院院墙不足一人高,也足以显示它的特殊。 挑担郎推开院门,低声道了句请。 顾远筝抬眼望向他,眸光沉静,宋先生,你先请吧。 被这少年一语道破身份,宋排有些诧异,他又一次上下打量顾远筝,笑道:五爷的朋友果然也是如他一般的少年俊杰,公子,还请进来说话。 他将顾远筝带进屋里,小屋里或坐或站,还有五六个人。 门一合上,那几人一同抬眸看向顾远筝,其中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道:老宋,这是五爷的人吧?看模样和气度就和他像一家的。 宋排给顾远筝倒了水,没回那人的话,而是收敛了笑意,这男人小心翼翼的问:这位公子如何称呼,您是个天乾?和五爷是什么关系? 顾远筝沉默片刻,才又开口道:在下姓顾,他是我的心上人。 啊宋排点头,顾公子,你眼前这几个人,在这西郊和黑市上,都是说得上话的人,我们都受过五爷恩惠,你只要说如何搭救他,便是肝脑涂地,我宋排也绝不眨一下眼睛! 先前那汉子凑上来,俺也是!听书生说,那八个贱人还写了联名的诉状,真是良心都喂了狗!顾爷,你说说,咱们怎么给五爷洗刷了这罪名? 顾远筝沉吟片刻,却问了另一个问题。 这小帽儿巷,都有谁受过他的恩?愿意站出来为他说话? 众人面面相觑,一书生打扮的人说:顾公子,不瞒你说,受恩的人多,但能站出来的人却少,多数人都是拖家带口的,不像我们六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顾远筝也不意外,点头道:将这些事整理成书信,送到京兆府,务必求实,不必添油加醋。递诉状的事,我安排人去做。 书生又问:何时送去京兆府? 顾远筝道:赐死严侯爷的消息抵京之后。 他见宋排面露犹疑之色,便问:有什么疑虑当下便问了吧。 宋排迟疑道:顾爷,我等也是才知道五爷身份不久,咳,是他这几日不上织金河给我们递官家消息,加上征北将军造反这事儿闹的沸沸扬扬,我们几个一合计,才猜出来他竟是 那位的儿子。宋排手指向上点了两下,但这虎毒尚且不食子,皇帝真能杀了五爷不成? 虎毒不食子。 顾远筝看着杯里浮沉的茶叶,只轻笑了一声,任谁都能听出来,这笑里满是讥讽之意。 信先写着,待到刑部发了告示,诸位便会知晓,到底是虎毒,还是人心更毒。 送走了顾远筝,那莽汉用蒲扇大的手挠了挠头,小声问书生:都给我弄糊涂了,写这干嘛?不是该帮五爷把话说清楚吗? 你能说清楚的话,五爷自己说不清?书生斜了他一眼,一展扇子摇晃起来,扇面上一个草书的骗字,分明是邵云朗的笔迹。 见众人都看过来,书生才心满意足的解释:不是说不清,是有人不想听清,人家不想听,你却偏要说,岂不是要惹人生气,所以我们便说些那位爱听的。 所以说击鼓陈情,却不是鸣冤,我猜这小顾公子的人,上了公堂一定会说,是那老子教子有方,儿子才会多行善事,多夸那位几句,夸的他拉不下脸去杀人,再来人说上一句功过相抵,如此,才能给五爷搏得一线生机。 壮汉恍然大悟,却又惊讶于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家竟也有这么多的腌臜事,都不如他家婆娘和崽子省心,半晌才喃喃骂道:他娘的,俺要是生在那金殿里,几个脑袋够玩的啊? 又是一场大雪,监牢里气温直降。 鹅毛大的雪片被翻卷进牢房里,落在少年优越的鼻梁上,将融未融之际,那双浅色的眼睛睁开了,苍白的指尖将那点水拭去。 牢房阴湿,幸而沈锐知会过狱卒,将他这里的稻草换了新的,又加了厚,还差人送来了几床棉被,这半个月也不至于太难捱。 邵云朗身体底子好,只是消瘦了一些,却没生病,他到底是皇子,就算有风声说皇上动了杀心,也没有狱卒敢怠慢他,对这些蝇营狗苟的小人物来说,龙困浅滩,那也是龙,一朝腾云再起,动动爪子就能要他们的命。 给邵云朗安排的牢房,离狱卒当值的角房最近,燃着的炭火也被刻意挪到了角房门口,一老一少两个狱卒正对坐着喝酒,下酒的就是一碟花生米。 小狱卒时不时就往牢房里张望一眼,被老狱卒一巴掌打在后脑勺上。 看看看!看什么呢?仔细你的眼睛! 小狱卒憨厚的笑了笑,小声说:王哥,这五殿下真俊啊!这世间竟有如此神仙般的人物,这要是哪个小坤儿跟了他,做梦还不笑出声来。 姓王的狱卒瞪了他一眼,小地坤光看脸的?跟了他哼! 他在心里补了后半句,跟他一起入土吗?图个漂亮棺材不成? 小狱卒摇头叹道:这小殿下到现在精气神倒是还不错,是个有胆识的,就是那眼神有点不一样了,一天比一天叫人害怕啊,我给他送饭都不太敢看他了。 分卷(17) 长廊处锁链哗啦一声,有人又来了。 老王一听来人脚步轻盈,没有脚镣的动静,便知是有人来探监,立刻笑脸相迎。 沈锐给了赏银,老王便点头哈腰的放沈锐进了牢房,然后把两人一同锁进了牢房里。 沈锐没时间寒暄,开门见山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邵云朗稍稍坐直了些,他咳了两声,先说好的。 今日京兆府,有人为你击鼓陈情,厚厚的一摞信,京兆尹赵大人足足看了一个半时辰,昨日雍京大雪,那么冷的天,那群百姓就在外面跪着,赶也赶不走,等赵大人出来,他们才高呼皇上英明,皇上万岁。 沈锐说到这里,神色复杂的抬眼,我爹派人去查了几件事,都是真的,你我以为你以前 邵云朗裹紧身上的被子,又倚靠回墙边,他有些倦怠的闭上眼,举手之劳,做些小事罢了。 对他们这些人来说,确实都是小事,无论是打了纨绔让他不敢强抢民女,还是随手赏些碎银让老人家买炭过冬,亦或是给退伍回家的残疾老兵送两包药材 但对那些生活在西郊的人来说,却足以改变他们的一生。 沈锐还想说什么,邵云朗又咳了一声,低声道:多谢你,快回去吧,小心你爹请家法收拾你。 我爹才不会,他也说沈锐自觉险些失言,便换了话题,那坏消息 他听闻这消息都觉得愤恨难当,面对邵云朗,实在是有些难以开口。 邵云朗睁开眼,恰逢有雪落在他眼睫上,那一瞬间,沈锐不知是雪,还是这位殿下湿了眼眶。 我知道。邵云朗低声说:我舅舅死了。 顾远筝一手拭去梅瓣上的雪水,动作轻的仿佛在给谁拭去一滴泪,他身后,一农人打扮的男子低声汇报今日情形。 小人击鼓后,来的人便愈发的多,他们都在外面跪着,这一跪,京兆尹坐不住了,这才把信件送去了刑部大公子,您找的人真不错,雪那么大,他们动也未动,一直等到了禁军宣旨,说从轻处罚五殿下,这才各自散去。 顾远筝收回手,黑眸沉静,我确实找了人,但我的人,还没来得及赶去。 闻言,那男子愣住了,那那跪在外面那些人? 顾远筝没答,只抬头看向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京兆府前的消息也如雪花般飞入京中各府,一时间各方人马各有反应,三皇子郢王大笑三声,赞他这三弟好本事,同时还派人去了云角胡同请戏班子,就唱那民间小调《傅五郎洗冤》。 他这边吹吹打打,太子府里却一片安静,有眼色的都知道太子殿下今日心情不好,干活时手脚都轻了几分。 饶是如此,书房里仍是迸出一声尖叫。 余温尚存的参汤被泼到侍女脸上,邵云霆暴怒着拂落案上的东西,上好的墨玉砚台就这么砸碎在姬如玉脚边,她也被吓了一跳,眸光闪了闪,便低头小声叫道:殿下 邵云霆见是她,脸色缓和了几分,冷声道:你来干什么? 奴家不知今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闻有人在说京兆府那边跪了好多人。姬如玉小步挪进去,轻抚邵云霆背脊,又问:奴家孤陋寡闻,却不知是何人如此得民心? 邵云霆笑了,这笑意森寒,像条歹毒的蛇。 得民心啊他眯起眼睛,五弟确实很得民心,本宫得到消息,父皇不会杀他了,而是贬为庶人,流放西南。 他侧头看姬如玉,看清他表情的一刹,姬如玉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要祝我弟弟,一路顺风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停电了没写完!上班摸鱼修修改改到了现在才改好,等回家再给宝们写一章,么么么~ 带个预收,被疯狗太子气到的宝宝们可以看看哦,我觉得还挺可爱的嘿! 《樱桃大佬他又甜又软》 陶苒是棵妖精,没错,不是一只妖精,他论棵的。 伪装人类时,陶影帝爱岗敬业,热心公益,唯一能被黑粉攻击的点就是: 他每年六到七月都要去度假,出道以来雷打不动,据说影帝其实早就隐婚生子,这是去陪孩子过暑假。 影帝:谢邀!孩子已脱销!自花授粉不想要对象!只想找块土,好好补一补! 作为一棵活了两千年的樱桃树,陶苒日子过得顺风顺水,除了每年摘果都如同身体被掏空,要变回原型扎进土里好好修养。 这次的假期有些不同。 他发现一块格外肥沃的土地! 陶苒擦了擦口水,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一头扎进土里,然后他看到了 两根! 陶苒:妈妈!我大受震撼! 后来,其他妖怪就再也收不到陶苒寄来的樱桃了,上门去问,开门的却是个一脸不耐烦,头上长角的长发男人。 玄翊眯起金色竖瞳,冷笑一声:樱桃?没有,已经被、吃、光了! 陶苒:qaq 还有狗仔在影帝的后院看到个神秘男人。 这男人拍着一棵水灵灵的小樱桃树,冷声道:太热的话就抱我,我是冷血动物。 树叶哗啦啦的响,打咩打咩,还是热!变成小树最消暑! 男人指尖摩挲树干,又问:还是你想让我也变回原身,盘你身上? 陶苒: 第二天娱乐头条: 震惊!影帝陶苒神秘男友正面照曝光,疑似智力障碍人士!竟在庭院里对树说话!! 被智障的玄翊冷笑一声,扛起某影帝踢开卧室的门。 封印千年醒来就破产的穷鬼恶龙攻怂萌但能打的土豪樱桃树受 22.第 22 章【倒v开始】 离京前一夜, 庄竟思跑来刑部给邵云朗践行,沈锐把人带进来,黑着张脸给他俩守门。 庄竟思左手一只食盒, 右手一只小包裹, 穿着雪白的大氅, 小兔子一样蹲在赃物的杂草上,把食盒里的腊八粥给邵云朗拿了出来。 他眼睛也红的像只兔子, 哽咽着说:哥, 今日是你的生辰, 我还带了长寿面, 你吃一点吧。 邵云朗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嗯,一会儿吃,送完东西就回去吧, 别弄脏了衣服。 庄竟思觉得邵云朗似乎有些古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只能用力蹭了蹭眼睛,摇头道:哥, 等这件事过去,我娘和我爹都会替你说情的, 你很快就能回来的。 但庄竟思自己也知道,他娘其实早就有和邵云朗撇清关系的意向了, 更是勒令他不许来看邵云朗,他是偷跑出来的。 可他还是想给邵云朗一些希望, 让邵云朗能怀抱着这点微末的希望走得更远一些。 别劳动姑姑和姑父了。邵云朗笑了笑,你照顾好自己就好。 庄竟思看着那双浅茶色的眼瞳,一瞬间竟觉得他哥其实什么都知道。 他嘴一扁, 眼泪大颗大颗的滚了下来。 沈锐看得心疼,却又不会说什么哄人的话,只低声道:庄小郡王,您就别撒金豆了成吗?有话快说! 这话竟也有效,庄竟思瞪了他一眼,又拿起包裹,哥,这里有冬衣,是沈锐新做的,我的你穿会小,还有一些银票和干粮 他又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邵云朗垂眸听着,神色始终淡淡的。 等庄竟思走出牢门,再次依依不舍的回眸时,他才恍然意识到,邵云朗哪里古怪。 遭逢这么大的变故,常人就算不泪流满面,也该面露悲怆,可邵云朗却神色平静,眼里像蒙着一层霜,雾蒙蒙的,让人看不透。 庄竟思咬唇,更担心了。 两人出了刑部大牢,外面几个人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邵云朗现下如何了,为首的宇文涟更是急得跳脚,恨不能化作飞蛾钻进去一探究竟。 这些少年都是太学里的同窗。 沈锐说的口干舌燥,好不容易把人都打发走,回头一看庄竟思抻着脖子左顾右盼,便疑惑的问:你找谁? 庄竟思小声道:顾远筝呢?以前他俩装不熟也就算了,今日过后五哥就去西南了,他也不来相送吗? 我这么说可能有点不中听。沈锐回道:顾远筝他也算仁至义尽了,别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吗?是他保下了五殿下的命。他是个天乾,又是丞相之子,日后入仕大有可为,不像宇文涟他们,多数是要去边疆的,他没来,怕是要和五殿下撇清关系了。 庄竟思叹了口气,也没反驳。 腊月初九,五个流放的犯人被刑部移交给了京兆府的解差,初十出了雍京的地界,到了常州,便又换了一批押送的人。 邵云朗和另外几人坐在驿站的角落里,看着两批人交接,那几人的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他身上。 他不动声色的垂下头,活动了一下脚镣,那生铁冰冷,扣在脚踝上便不能好好穿靴子,一行几个犯人脚上除了脚镣磨出来的伤口,还生了些冻疮,就这么走到西南,脚脖子都会烂掉。 邵云朗把沈锐那件棉衣抠了个洞,塞进了脚镣和皮肉之间的缝隙里。 他不能让自己成一个废人,他还要靠着这双手脚,靠着他舅舅教的东西,一步一步爬回雍京。 走了一天的路,解差们喝着温酒,吃着小菜,邵云朗和另几人在啃冷硬的馍,那几个解差看着邵云朗吃了一整个那石头样的东西,还忍不住有些诧异。 有一人忍不住笑道:真能吃下去啊,原也和我们没什么两样,唉?你现在是个庶人,也不能用皇家的姓氏了,我们怎么叫你? 云五。邵云朗说。 那少年的眼睛隐在乱发之后,透出凶戾的寒光,解差一辈子押了多少穷凶极恶之徒,竟也被这眼神镇住了。 直到被他同伴拉了一把,他才回神,啐了声晦气。 入了夜,邵云朗和另几名犯人挤在一张大通铺上。 他知道邵云霆没那么轻易的放过他,这位太子殿下就像闻到血腥味的豺,不杀死猎物他轻易不会罢休。 所以邵云朗这几日从未真正的合眼过,但今日不知为何,却总觉得疲惫异常,眼皮上下打架。 他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背,那麻木的疼痛感让他猛然意识到了不对。 黑暗中,有几人凑过来,用钥匙打开了邵云朗和其他人连在一处的脚镣,两人抬着邵云朗往外走,另一人在屋里搓了搓手,有些急迫的说:快着点!老子也想尝尝皇子是个什么滋味儿呢! 拉着邵云朗腿的人邪笑道:上头说弄死他,要不先弄死你再来玩。 去你娘的!老子玩热乎的,快点回来替我! 这两人将邵云朗带出了驿站,一直但驿站东侧的树林,才将人放下来。 领头的那个嘿嘿笑着伸手去扯邵云朗的衣襟,借着月光看清少年惊艳俊美的一张脸,一时嘴咧的更大了。 随即,他对上了一双清凌凌的茶色眼瞳。 那眼里是他下午便看过一次的寒芒。 他甚至没看清这少年时怎么动的手,便被邵云朗用手上的铁链绞断了脖子。 同行的另一名解差刚撒了尿回来,见他那同伴半趴在那少年身上,小幅度的痉挛着,忍不住出声嘲弄道:你这也太快 他话没说完,那看似手脚无力的少年一脚踢开死尸,豹一般敏捷而矫健的扑了过来,解差下意识提刀便砍,却当啷一声砍在了铁链上。 坏了!他骂了一声,仗着邵云朗脚镣未开,疾步后退。 邵云朗手里断口尖锐的树枝刺了个空,那冷馍他到底没能全吐出来,脚下一虚软,手上便跟着失了准头。 解差瞧了空档,刀柄凶狠的砸在邵云朗后颈。 这一下着实狠辣,邵云朗踉跄着扑倒在雪地里,然后被那人一脚踩在背上。 他那同伙一看就活不成了,这解差见状也没了心思,一心只想杀了这随时准备反扑的狼崽子,他抬手,刀还没挥下去,猛地爆发出一声惨叫。 邵云朗将那半截树枝从他小腿里扯出来,被腥热的血液溅了一脸。 那解差躺在地上,不断的哀嚎,他看着邵云朗握着那半截枯枝爬起来,那张沾了血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笑意。 解差伸手去够掉落的刀,下一秒,那半截树枝便贯穿了他的手背。 啊啊啊!! 邵云朗捡起刀,歪头笑道:你想上我? 他将刀尖悬于那人眼球之上,俯身笑问:是吗? 啊啊!!我没有!我没有啊!! 那解差痛得面孔抽搐,口水眼泪混着留下,偏偏动也不敢动,瞳孔缩得针尖般大小,死死盯着悬在眼睛上的刀锋。 啧邵云朗摇头,满面遗憾的说:你不诚实啊。 他一甩手,已然脏乱的雪地上又添一蓬血花,然而人还没死透,惨叫声震得林中飞鸦死起,邵云朗耳尖一动,听到背后有脚步声。 他抽刀,看都没看便向后劈斩。 金属刮擦声刺耳,一杆长枪架住刀刃,月色下,握着长枪的少年一手扯洛遮挡风雪的面罩,露出其后水墨画似的一张脸。 小五!顾远筝轻声叫他,我是狗东西,我来迟了。 邵云朗很缓慢的眨了下眼睛。 分卷(18) 先是风声入耳,然后是寒意渐渐侵蚀了皮肤。 他听到庆安帝的咆哮、看到邵云霆阴毒的目光,还有端妃的眼泪和将军府冲天而起的火光。 像是无形的屏障被眼前之人打破,邵云朗怔愣半晌,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只有眼泪无声的滚落下来。 他手一松,长刀脱手,顾远筝手腕一翻抓住那刀,随即大步走向还在哀嚎翻滚的解差,一刀割开了那畜生的喉管。 林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顾远筝抬手,一点一点的擦掉邵云朗脸上的血污,然后展开身上的大氅,将邵云朗整个包进怀里。 他身上是新雪与白檀的味道杂糅在一起,这味道让邵云朗心安,他在这人面前放下了所有谋算与警惕,终于迟钝的感受到了疲惫和痛苦。 他伏在顾远筝肩窝,喃喃道:顾远筝,我好痛啊。 顾远筝用力拥抱他,力道大的像是要将他从此嵌进骨肉里。 乖,以后再也不会让你痛了。 顾远筝珍而重之的吻上他的额头。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年后,殿下成了陛下。 陛下:狗东西!那年小树林子里!你不是说不会让我痛了吗?!!【骂骂咧咧捂屁股】 顾皇后:又痛又爽不算哦,陛下。【微笑】 (我发誓,现在有多少章刀刀,我日后就发三倍的糖糖,做不到我就改名叫言汪汪) 23.第 23 章 驿站里重新燃起了炭盆。 顾远筝抱着邵云朗坐到床上, 将身上御寒的大氅解下来给邵云朗围好,他自己拿了个小凳子,坐在邵云朗脚边, 小心的把邵云朗的靴子脱了下来。 脚镣哗啦作响, 一团染着血沾着黑灰稻草的棉絮从缝隙里掉了出来, 顾远筝屏住呼吸,一瞬间眼底猩红。 他抬头, 目光森寒的掠过唯一还活着的解差, 齿缝里迸出两个字:钥匙。 他带来的人一脚踢在那解差胸口, 解差脖子上还架着刀, 他不敢反抗, 赶紧从腰间解下那一串钥匙。 站在顾远筝身后的人接过来,双手捧着,恭敬的递给顾远筝。 解差赶紧又小声提醒, 爷爷,左边第三把是脚, 第四把是手 顾远筝解开那沉重的镣铐,将那东西丢到角落里, 他重又坐回小凳子上,冷声吩咐:脚砍下来, 拖到山林里喂狼。 屋里的人闻声而动,拖着解差往外走, 解差惊惧的大吼:你不能杀我!我是衙门的人!我是当差的!我是唔唔唔 后面的话他喊不出来,盖是因为被那拖着他的人一刀柄敲掉了满口牙。 顾远筝置若罔闻, 只垂眸用温水给邵云朗清理伤口,倒是邵云朗哑着嗓子问了一句:你这是劫囚,要死吗? 顾远筝将他的脚仔细擦干净, 握着放在膝上,从袖中摸出伤药,这才道:我劫的是谁?五殿下今夜已经死了,你是宁州秋水关一名叫云五的新兵。 他话音刚落,一名做行商打扮的下属从门外大步进来,身上带着一股子血腥味,他躬身向顾远筝汇报道:大公子,那三名解差的尸体已经处理好了,另四名囚犯中有一人含冤,因党派之争遭太子党陷害,按您的吩咐已经被咱们的人接应走了。 上了药,顾远筝有用干净的纱布将邵云朗的脚腕包扎起来,他动作轻柔专注,半晌后才道:妥善安置,日后有用。 是。下属拱手,又接着说:另三人,皆是罪大恶极之人,流放的不冤,已经彻底闭嘴了。 他们没蒙面,打的就是灭口的心思,但邵云朗却在想如何填补这四人的空缺,还有那三名解差。 那下属极有眼色,立刻主动替主子解释道:云公子,我们带了四名药人,这药人不能言语,没有思维,只消我们的人扮成解差,将他们顶替囚犯押送至西南,不出半月便会暴毙身亡。 这东西听着邪性的很,邵云朗也没心思细问,他这些日子心神损耗的厉害,一放松下来便觉得困倦,眼皮半阖之际,足心一痒,又惊的下意识缩脚。 小腿被人不松不紧的捏着,顾远筝轻声道:别动。 邵云朗睁眼,便见顾远筝解了外衫和棉衣,将他的脚拢进怀里。 隔着中衣,少年体温灼热,暖烘烘的贴着冰块似的脚心,邵云朗呆住,半晌才不自在的缩了缩。 不必如此,用炭火暖一暖就行了。邵云朗顿了顿,又说:你也不嫌脏啊。 他金尊玉贵的时候没做过这作践人的事,如今衣衫褴褛,倒等来了这般待遇,一时喉咙发哽。 倒是顾远筝眸中冰雪消融,一手给他捏着小腿,一边神色淡淡的说:不脏,若是困了,就先睡吧。 这是驿站中的上房,床上的被褥虽说旧了,但却柔软舒适,真的累极了的人是顾不上身上干不干净的,邵云朗歪在枕头上,明明很是困倦,却舍不得睡。 见邵云朗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顾远筝诧异道:怎么还不睡? 邵云朗想,顾远筝一个相府公子,总不能跟他这么个杂兵一起跑到秋水关去吧,那么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顾远筝就该返京了,可不就是看一眼少一眼。 脚已经暖了,顾远筝把他的脚塞进被子里,正要说什么,有人敲门道:大公子,有人来驿站投宿,一进门就查看那几个假囚犯,我们怕出事,就把他给打晕了。 顾远筝与邵云朗对视一眼,两人眸中皆是一个疑问:是太子的人? 将人拖进来后,邵云朗才发现这人他认识。 是青州提议调查祭祀拐骗案的石策,青淮总督的独子。 顾远筝显然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和邵云朗在一处的,既是为了保全顾家,也是为了将自己置身暗处,防止邵云霆把他也给盯上。 故而他看了邵云朗一眼,低声嘱咐道:问问他来干什么的,但别透露你要去秋水关的事。 邵云朗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石策追到常州来干什么,听了顾远筝的嘱咐,点头嗯了一声。 顾远筝便转而站去了床幔后。 那下属端着杯茶水,泼在石策脸上,又快步退了出去。 咳咳咳卧槽了谁他娘的偷袭我石策被呛的咳嗽不止,睁眼便看见坐在床上的邵云朗,脸上立刻生出欣喜来,他脱口叫道:殿下!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不对,便又改口道:邵邵云朗 邵云朗方才就已经脱去了外衣,仅着单衣裹着被子,便更显消瘦,他皱眉看着石策,疑惑道:你来常州做什么? 自然是要带你走啊!石策爬起来,坐到凳子上,还左右看了看,揉着脖子问:刚才是谁把老子给打晕了 带我走?邵云朗诧异,怎么带?往哪带? 石策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压低声音道:我打算买通押送你的解差,便说你路上生了病,不治身亡了,然后你同我回青州,我找个地方将你安置下来。 邵云朗: 他对自己这发小天真简单的思维感到难以理解,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他表情一言难尽,石策咳了一声,脸莫名的有些红,我在青州已经买了一处院子,你且避两年风头,平日里采买东西,我让府里的下人去办 邵云朗越听越觉得古怪,但他一时又没想明白古怪在哪里,直到床幔后有人冷笑了一声,问道:石公子这是养了个外室吗? 邵云朗这才恍然大悟。 石策涨红了脸,满脸尴尬的摆手道:自然没这个意思唉?不对,你谁啊? 他要绕过床去看,却听邵云朗说:行了石策,你也别管他是谁,我不可能跟你回去。 为什么啊?石策急了,上前一步问:你还真要去西南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活一辈子吗?也根本活不了一辈子吧? 那不然呢?邵云朗浅色的眼瞳不带一丝温度的看着他,像一只老鼠一样,一辈子都躲着藏着,再也见不得光? 话也不要说的这么难听吧?石策挠头,我愿意好吃好喝的养着你,总比去那苦寒之地要舒服的多,而且 闭嘴吧。邵云朗冷冷的打断他,若你还顾念我们幼时相交的情义,就闭嘴。 石策僵住,面色复杂。 砰 敲门声惊了石策一跳,假扮解差的人拍门喊道:唉唉唉?!京中贵人是吩咐让你住舒服点!也没说你能随意见人啊!爷就撒个尿的功夫,哪个狗贼钻进去了?!屋里那个看着的怎么也不叫一声啊?! 这人相当机灵,为邵云朗为何住在上房圆了漏洞。 石策又问:你当真不和我走? 邵云朗:滚吧。 石策面色难看的转身推门出去。 他走后,邵云朗一时也没了睡意,他扭头看了一眼顾远筝,突然说:我想洗澡。 这天气在驿站烧热水显然是件难办的事,若是其他人恐怕会冷嘲热讽一番,都成流放的犯人了,还穷讲究什么,谁管你是香是臭。 但顾远筝只是皱着眉,让他小心脚上的伤,擦洗擦洗就算了,然后转身叫人给邵云朗烧洗澡水。 热水好了后,邵云朗穿着单衣去了浴房擦洗。 顾远筝看了一眼石策坐过的凳子,眸中掠过一丝嫌恶,转而坐到了另一张椅子上。 天乾更知道天乾在想什么。 在邵云朗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时,那傻逼东西不敢肖想,或者说把一些见不得人的心思都藏了起来。 如今邵云朗成了个戴罪之身的庶人,这些腌臜东西也想出来捡漏。 顾远筝手指敲了敲那粗糙的桌面,一瞬间起了杀心。 大公子门外,下属语气古怪的说:那个那个 顾远筝皱眉,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啊!云公子叫您过去,说给他擦背。 顾远筝: 浴房里还存着些水雾,顾远筝推门进去时,邵云朗正背对着他,赤裸着清瘦的上身,遇水后愈发蜷曲的长发垂落,遮住微凸起的肩胛骨。 听见开门声,邵云朗侧过身,抬手懒洋洋的招呼道:来啦,帮我擦下后背。 顾远筝喉结滑动一下,走过去接过他手里沾湿的巾帕,挽起袖子将他湿滑的长发撩到他身前。 邵云朗下身穿着他带来的衣物,仍是丝绸的,被水汽打的半透明,顾远筝无意间扫过他腰部以下挺翘的弧度,顿觉这浴房里过于闷热了。 他闭了下眼,再睁开时便只看邵云朗的背脊,用布巾给他擦拭。 隔着那不厚的一层布,竟有一种肌肤相触的错觉。 石策还能有这种心思邵云朗很轻的笑了一声,笑声里不知是嘲意更多,还是冷意更多,他侧过头,眼睫在烛火映射下投落一片阴影,我长得还看得过去? 顾远筝垂眸道:你很好看。 哦?邵云朗转过身,凑近道:那你怎么不想把我藏起来呢? 他眯着眼睛,过于昳丽的眉眼在昏暗的环境下像只勾人的精怪,这些日子他消瘦了很多,褪去了几分少年的幼嫩圆滑,像西域进贡的宝石,抛光后愈发艳彩惑人。 抓着布巾的手指紧了紧,硬是挤出几滴水来,两人鼻尖几乎相触,是个顾远筝一低头,或者邵云朗一踮脚,便能吻在一处的距离。 邵云朗又问: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洗澡吗? 他气息浅浅落在顾远筝唇畔,小声道:我想要你。 顾远筝却抬手,让他一吻落在了掌心。 作者有话要说:  殿下:娘了个腿!亲个嘴可真不容易。感谢在20210721 23:38:34~20210723 22:1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栖碧山 12瓶;青梅绿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4.第 24 章 唇瓣温热柔软, 轻贴在掌心,很痒,一路痒到了心里。 一只手不轻不重的按了按邵云朗后颈, 顾远筝哑声道:这里还疼不疼? 邵云朗眨眼睛, 纤长浓密的眼睫拂过顾远筝拇指, 他都被这人给气笑了,抬头他:你干什么?送上门的都不要? 我搭救殿下, 确实想要报答。顾远筝坦言道:但绝不会趁人之危。 什么趁人之危啊?邵云朗愈发迷糊, 你明后天是不是就要回京了?这一别不知道什么年岁才能再见, 若是再相逢时你已经有了有了家室 他心尖隐秘的疼了一下, 涌起难言的酸涩。 分卷(19) 没睡过你一次, 我总觉着亏的慌。 顾远筝: 是他想岔了,还以为邵云朗是为了报恩,原是为了占便宜好不留遗憾。 所以呢?邵云朗干脆勾着他脖子问:来不来? 他还磨着牙, 一副准备将顾远筝拆吃入腹的架势,上身未干的水汽沾湿了顾远筝的衣服, 顾远筝几乎能感受到少年起伏的胸膛。 他手虚扶在邵云朗的腰上,指尖忍不住摩挲了一下那紧实的腰线, 顾远筝似笑非笑道:何人与你说,我要还京?又是何人与你说?我此生还会和旁人在一起? 邵云朗一怔, 呐呐道:你不回雍京?你要上哪去? 宁州秋水关。顾远筝淡淡道:这里也没什么相府公子,后日启程时, 只有两个结伴而行的新兵罢了。 你和我同去?邵云朗皱眉,满脸的不赞同, 你何必去那苦寒之地 我曾与你说过,学识与才华,只是为了多些选择, 那么我选择守土戍边,难道不值得世人倾佩吗? 邵云朗道:世人多俗人,只得到鲜花着锦,哪里得见护花春泥,你不必为了我 不只是为了殿下。顾远筝不自觉的用了敬语,大抵在他眼里,邵云朗无论是谁,都该是被珍视的人,他着邵云朗,墨色瞳仁里映出一个小人儿,你以为我那一身功夫,都是花架子? 你这人邵云朗无奈道:你知道我并无此意。 顾远筝笑了笑,那我想要立军功,从沙场上搏取功名,又有何不可呢? 邵云朗抿唇,小声道:真是说不过你。 他方才以为今夜之后便是长别,甚至可能是永别,这才有意勾搭,谁上谁下的问题都暂且抛到了脑后。 此生他怕是再也遇不到这样一个人,他们有诸事不必说出口的默契,有煮雪烹茶的闲情逸趣,也有刀光剑影的酣畅淋漓。 前途有多凶险,邵云朗心里有数,也不想到死都是个雏儿,都说情事是人间极乐,若是没和喜欢的人来过这么一回,岂不遗憾。 但现下却又不同了,顾远筝执意要和他同去秋水关,也就是说,往后的日子还长着,那他这么猴急 就算邵云朗生性再洒脱,到底也才十八岁,一鼓作气不成,便难免有些羞赧,他放下胳膊,若无其事的咳了一声,那那便各自回房休息?明日还要赶路去秋水关不是? 顾远筝没说话,站在那里,细的话背脊有些僵硬。 邵云朗奇怪道:走啊? 顾远筝苦笑了一下,摇头道:你先回去,我洗个澡。 邵云朗:可水都有些凉了啊 凉水正好。 邵云朗满面不解的先回了楼上,想起上次在顾家偷听到顾相教训顾远筝,说他白日里用温水是骄纵自己莫非这也是家规?洗澡用冷水? 不过旁的不说,清洗过后再入睡确实舒服,邵云朗躺在被窝里,半睡半醒之间脑中猛然闪过一道灵光! 嗯,难道说顾远筝方才下面起反应了? 他披上大氅,蹬上新靴子,刚推开门,正撞上顾远筝的下属端着一盆血水连带着纱布要下楼。 邵云朗一愣,叫住他,这位大哥,有谁受伤了吗? 那人匆匆停下脚步,躬身道:小的当不起,云公子叫我老江便好,这水不瞒公子,是我家主子刚换了药。 天边已经泛白,不过顾远筝本就打算明日再出发,毕竟邵云朗一路走来连吃都吃不饱,无论如何都该休整一天。 他赤裸的上身缠着些纱布,因为一路纵马奔袭,后背的伤口有些开裂,听见开门声,他随手披上衣服,回眸冷冷道:谁准你们 邵云朗探头他,怎么伤的? 顾远筝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的将中衣带子系好,既然邵云朗已经到,自然也就无需再隐瞒。 我爹请了家法。顾远筝淡淡道:伪造你我二人的户籍倒是不难,难的是将这凭空捏造出的两人塞进军籍,我年纪尚轻,五军都督府内没有熟人,所以假借了我爹的名义,办好了这些事,这才来的迟了。 邵云朗: 果真是因为他。 他叹了口气,推门进来,轻声道:让我。 上过药了,缠了纱布,不到伤口。见邵云朗目光有些执拗,顾远筝又把系好的中衣解开了,罢了,你吧。 驿站内只有粗制的蜡烛,光线昏暗,邵云朗拿着烛台凑近了顾远筝的背。 是鞭痕,没破皮的地方都青肿着,交错纵横在少年白皙的肩背上,格外骇人。 有一道大概是抽的狠了,见了血,上药后被包裹了起来,纱布雪白,倒不见下面伤口状况如何。 邵云朗心疼的要命,难免带着些怨气嘀咕,顾相他他还不如直接打我 他听见顾远筝低笑了两声,我爹说,若你对我只是利用,那这几鞭子就当让我清醒清醒,若你待我是真心的 邵云朗:嗯? 那打我身上,比打你还要疼。 邵云朗:嘶你爹有点点缺德。 顾远筝失笑,随即他笑意一僵。 温软的触觉落在他肩上,轻微的气息拂过肩头那道浅浅的鞭痕,又热又酥麻。 邵小五顾远筝咬牙问:所以你大晚上不睡觉,就是特意跑来撩我的? 咳邵云朗耳根一热,他方才也不知怎么回事儿,一心疼就亲下去了,回过神来亲都亲完了,他索性厚着脸皮哼了一声,我以为你在浴房里僵着不动是因为下面硬了,撞见你下属才知道是伤口开裂行动不便,所以过来你。 但顾远筝是谁?是顾家三兄弟里最像顾蘅的那个,他敏锐的抓住了话里的重点,挑眉问:这么说,你本来就是因为前一个原因才来找我的? 他偏头,似笑非笑道:找我做什么? 邵云朗抱臂,一勾唇角,别憋着啊,多难受呢,一想到顾美人千里奔袭来救我,我就觉得总该回报点什么吧。 他将修长的手递到顾远筝眼皮底下,眯眼笑的狡黠,想着用手也行吧,结果你站那儿不动是因为伤口裂开了,那来没事了。 顾远筝目光缓缓落在那只手上。 指节修长匀称,指尖在烛火下映出一点莹润的光。 出京才几日,还是那双养尊处优的手,所以腕上的细小伤口和冻疮就格外刺眼。 他握住那只手,抬眼去邵云朗。 一对上顾远筝的视线,邵云朗暗自卧槽一声,深觉自己今夜又玩脱了,下意识一缩手。 没缩回来。 顾远筝沉沉的笑了一声,他很有分寸的避过了邵云朗腕上的伤口,力道虽大了些,却也没让邵云朗感到疼。 他开口,声音低哑:我的殿下,你三番四次的撩拨我,真觉得我是君子么? 邵云朗索性也不挣了,笑着凑过去,你不是啊,不过巧了,我也不是。 他吻上顾远筝。 浅浅纠缠片刻,顾远筝像是终于按捺不住了般加重了力道,他一手扣住邵云朗的后颈,迫得怀中人仰起头,烛影映在墙上,像只沉溺于暗潮的天鹅。 分开时,顾远筝忍不住咬了一下他的下唇。 邵云朗有点头晕,他下意识的舔了一下殷红唇瓣,然后低头了眼,愣愣道:顾远筝,你那玩意儿鼎到我了。 他还抬手问:用吗? 顾远筝额角青筋跳起,磨着后槽牙把人抱上床,塞进被子里,卷成一个卷。 邵云朗手脚被束缚,被迫收了神通,不过他还有嘴,他撅着屁股拱了几下,像条笨拙的小虫。 顾远筝!你他娘的还真是个君子!!邵云朗震惊,你真不用啊?! 顾远筝从柜子里又翻出一条被子,把邵虫虫推到床里侧,低头盯着他,眸中暗潮汹涌。 半晌,他说:你手腕有伤,别闹了。 顾远筝熄了灯。 室外已有天光,顾远筝上床时便放下了床幔,两人所在的狭小空间便又暗了下来。 邵云朗背对着顾远筝,抓着被子的指尖因用力而有些泛白。 他阖上眼睛,却还是睡不着。 反复撩拨,试图和顾远筝更亲近一些,妄图用别的情绪填补上心底的空洞,那空洞里漏着风,冻得他浑身发冷。 黑暗中,他细细的发着抖。 直到身后的人掀开他的被子,胸膛贴着后背,将他严丝合缝的抱进怀里。 顾远筝亲了亲他的后颈,轻声道:别怕,睡吧,我在。 邵云朗翻身,靠进他怀里,闷声说:爷如此美貌,你还能坐怀不乱?手不行,腿也行。 胸口处分明湿热了一片,顾远筝低头亲了亲邵云朗的头顶,温声道:睡吧殿下,终有一日,你想要的皆会得偿所愿。 而我会一直都在。 作者有话要说:  邵:你说的想要的是指? 顾:终有一日。 邵:???淦!感谢在20210723 22:18:48~20210724 22:1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敌敌畏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5.第 25 章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 平沙莽莽黄入天,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啧, 我看这天象, 是不是要下场大雪啊?邵云朗一手搭在额前, 眯眼眺望着远处。 他和顾远筝自常州出发,一路疾驰, 还是比同批的新兵丁要晚上了几日, 刚赶到秋水关便听闻蛮族来犯, 相邻关隘芦乡关告急, 秋水关守将秦靖蓉将军已经点了人马出发驰援了。 战火一起, 关隘内便一切以战事为重,邵云朗和顾远筝的身份也没人来详细核查,两人便被塞进了运送粮草的辎重队伍里, 几百人运粮去芦乡关,路上遇到一伙逃难却迷失了方向的流民, 便又带着这几十人一同赶路。 这是出发的第二天,安营扎寨时, 邵云朗和顾远筝负责将随军搬运的栅栏围到营房外侧。 顾远筝把绳索绑紧,闻言也抬头看了眼天色。 天边云层翻涌, 其下山峦苍灰,朔风卷起雪尘, 呼啸着穿过远处的山谷,偶有鹞鹰起落, 几息间又掩入云。 是要下雪。顾远筝伸手,让邵云朗搭着他的手从坡上下来,又转而去看邵云朗绑的绳扣, 确定没问题后,他轻笑道:小五果然聪明,学什么都极快。 两人就着冰凉的雪搓干净手,并肩折返回营地,邵云朗拉起下颌处防风的面罩,声音被风吹的有些含糊,你怎么什么都会?军营里的门门道道都这么清楚,这可不是书里能看来的吧? 两人都穿着低等兵卒粗陋的棉衣甲胄,但却因身高腿长,硬是把这灰扑扑的衣服穿出几分落拓潇洒的味道。 听他询问,顾远筝微微偏头道:几年前,我爹曾把我和我家二弟一并扔到军营里锤炼,我的枪法也是那时候和老师学的。 邵云朗闻言睁大眼睛,好奇的凑过去,你上过战场没? 还没有顾远筝摇头,那几年边关清平,倒不似如今这般。 自庆安帝有意牵制四方兵力后,军费开支一减再减,从北疆到西南一带的关隘已经好几年没拨军费修葺过了,秋水关还是秦靖蓉自掏腰包每年修补。 蛮族不是傻子,他们像一群蛰伏的狼,敏锐的嗅到了血腥味,前几年的风平浪静,就是在积蓄反扑的力量。 严耀一死,他们终于开始展露爪牙了。 想到严耀,邵云朗呼出一团白气,见周围没人,他手臂一动牵住顾远筝的手,小声说:我舅舅还有个弟弟,我相信他还活着,是个不足周岁的男孩,耳后有个红色月牙胎记,你能不能帮我在青州找一找他? 顾远筝反握住他的手,两人十指交握,掌心温度相互熨贴着彼此。 自然可以。顾远筝颔首,又笑问:也不能平白出力,小五你打算用什么换? 先欠着吧。邵云朗哼了一声,驿站里你不要,营帐里睡了五六个人你还想干什么?这冰天雪地的,出去打个野战还不冻掉唔,什么塞我嘴里了。 是块桂花糖,也不知道顾远筝从哪里摸出来的,甜味丝丝缕缕填满了口腔,让每天啃冻大饼的邵云朗眼睛瞬间亮了。 顾远筝收手放到嘴边,舌尖一扫碰过邵云朗嘴唇的手指,黑眸盈满笑意。 分卷(20) 邵云朗: 他看着那点嫣红乍一浮现,又隐没在唇齿间。 顾远筝若无其事的放下手,扬眉道:我看你真是学什么都快,这荤话学的也快。 邵云朗喉结滚了滚,红着耳根别开视线,脸颊因为塞着糖块鼓鼓的,说话也有些含糊。 好你个顾小远,勾引我 顾远筝笑了笑,正要说什么,邵云朗突然放开了他的手。 转角走出个男人,边走边整理棉裤,大概是刚放了水,见了顾远筝二人,那男人络腮胡子一炸,瞪着眼睛骂道:又是你们两个少爷羔子,每次吃饭都赶不上热的!等着爷爷喂你们呢? 然而邵云朗早就摸明白了他的脾气,笑眯眯的上前勾住这壮汉的脖子,嬉笑道:老蔡!顾远他藏了糖,可好吃了,你要不要? 蔡淼哼了一声,抬脚踹邵云朗屁股,少来这套,是不是那几个老兵油子又把自己的活推给你们几个新人了?嘿!你还笑,回去一口热乎的都吃不上,还有心思笑呢?! 这不是有你给我们做主吗?邵云朗问:吃糖吗? 蔡淼斜他一眼,哪呢? 邵云朗张嘴:啊要么? 你个小兔崽子!蔡淼举着蒲扇巴掌追着邵云朗绕着营帐跑。 蔡淼是个老兵,也是他们的排头,带的十人中,新兵老兵掺半,往年老兵支使新人做些体力活,老蔡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年倒是破了例管起闲事。 用蔡淼的话说,他看邵云朗就顺眼,长得俊,身手好,说话也得趣。 身边皆是战场上并肩作战的袍泽弟兄,再勾心斗角也不过是让新人多干点活,顾远筝看着邵云朗和蔡淼笑闹,唇角也不自觉的漫上一些笑意。 有的人,天生就该属于这里,属于与子同袍的军营,属于烽烟四起的沙场,比如征北将军严耀,也比如此刻的邵云朗。 草草的吃了口干粮,急行军一天的辎重队伍安排好巡逻的人,其他人都回了帐子里,草草铺了些御寒的杂物,便和衣抓紧时间睡觉。 邵云朗被顾远筝塞进一个角落里,顾远筝睡在外面,便将缝隙里漏进来的风给挡了个严实。 行军一天,邵云朗也没推拒,周围环境昏暗,他仗着顾远筝把他挡的严实,抬头亲了口顾远筝的下巴。 下次我睡外面。邵云朗打着哈欠道:哪有那么娇弱,别把我当地坤,呃 他猛然想起来,他好像还真是个地坤。 这些天,他不是在筹谋权利,就是在奔波辗转,现下端妃那几句堪称仓促的解释才缓缓自脑海里浮现出来。 邵云朗背脊一僵。 顾远筝原本都合眼了,半圈在怀里的人突然向上一窜,脑袋直接撞到了他下巴。 顾远筝哼了一声,听见邵云朗小声的抽了口气,这场景似曾相识,还没等他怀念一二,邵云朗又往上蹭了蹭,原本枕着他胳膊的脑袋挪到了他眼前。 一片昏暗里,顾远筝一头雾水的等着邵云朗下一步动作。 顾远啊邵云朗小声的叫他的化名,同时扭着脖子问:你闻到什么味儿没有? 顾远筝垂眸,目光落在邵云朗后颈上。 他若是个地坤,这种动作大概就是明晃晃的邀请了,可即便他是个泽兑,这个动作对顾远筝来说,仍带着十分的诱惑。 天乾几乎是本能的磨了下牙。 他想咬。 但最终也只是亲了一下,然后把人按回去。 他身后还有三个天乾和六个泽兑,动作太大实在容易被发现,同时他小声问邵云朗,没味道,怎么了? 邵云朗不死心,又问了一遍,当真没味道?你上次不是说有酒香? 顾远筝迟疑道:兴许是闻错了? 他喜欢的人既然是个泽兑,他就不该表现出对地坤信引太过痴迷的样子,否则邵云朗难免会觉得不舒服。 上次在画舫上,邵云朗也不知从哪里沾染了地坤的信引,顾远筝承认,那个酒香的信引确实与他十分契合,甚至勾的他险些失控。 但人就是人,若靠气味寻找伴侣,又和飞禽走兽有什么区别? 顾远筝是不信什么契合度的,因此又笃定的重复了一遍,闻错了。 邵云朗: 所以是他想错了?他那所谓的命定之人竟不是顾远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顾远筝同学反向上分的一天。 当不知道殿下的信引是酒香时: 顾:荒唐!人怎么能只靠味道去找所爱之人?!又不是仅凭着本能的牲口! 邵:_ 知道之后: 顾:我们是天作之合,注定要在一起,陛下,我是你的 邵:牲口【微笑.jpg】 (最近家里出了点事,搞得我焦头烂额,嘴角都起泡了,咕咕了一天还更新这么短,抱歉啦宝宝们,鞠躬~) 26.第 26 章【倒v结束】 所谓枕戈待旦, 便是有的将士睡觉时会将箭筒枕在脑袋下,这样若有大规模的敌袭,人马的脚步声便能听的清晰些。 黑暗里, 顾远筝猛然睁眼, 同时翻身坐起的还有蔡淼。 都他娘的起来!!壮汉洪钟般的嗓子震得营帐直抖, 他还用脚踢睡在他四周的人,敌袭 老兵们一骨碌爬起, 抄起武器便冲出了营帐, 蔡淼一伸手抓住也要冲出去的邵云朗, 骂道:你干什么去? 邵云朗:不敌袭吗?杀敌去啊? 去去去你个小毛孩子你杀过人吗?给老子去看着粮草, 别瞎跑出去扰乱阵型! 邵云朗一掀营帐, 指着外面给蔡淼看,老蔡,那边可亮呢, 粮草好像被烧了。 蔡淼: 而且你这有什么阵型啊?邵云朗一弹手中统一配备的长刀,那生铁低吟一声, 虽然我长得像个少爷,但属实没有少爷的命啊。 那少年说完, 悍然挥刀架住斜刺里劈来的蛮族弯刀,刀锋摩擦出刺耳的锐鸣, 他腕上施力,挥开那弯刀, 横刃抹了偷袭者的脖子。 温热的血溅落在雪地上,邵云朗手有些抖, 他回眸笑道:你看,这不就杀过人了? 老蔡还没回过神,肩上便被拍了一下, 顾远筝上前一步道:蔡大哥,蛮子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杀到营帐附近,我们怕是被包围了,尽快带着流民突围吧。 老蔡: 娘的,今年的新兵不太对。 但正如顾远筝所说,这群蛮族士兵数量不在少数,这么一大支军队是如何避过前面的芦乡关,凭空出现在这朔方原上的? 若不是恰好碰到这只运送粮草的辎重队伍,他们岂不是要直取秋水关了? 蔡淼立刻想到,得赶紧把这事告知秦靖蓉,便击掌道:阿远说的对,小五!你快去范校尉帐子里,让他带人突围,将消息递到芦乡关,让秦将军速速回防。 顾远筝道:我与他同去。 自军费削减,辎重队伍的兵刃都是前线用旧的,很多新兵甚至没拿到武器,一路行来处处能见身首异处的惨状。 邵云朗不惧杀人,但也着实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死人,白日里还有人与他打过招呼,现如今却躺在血泊里死不瞑目,呛鼻的血腥味灌进肺里,让人几欲作呕。 喊杀声震耳,间或夹杂着痛呼。 顾远筝脸色也不好看。 兵刃本就不够,他用的是自己那杆长枪,只是枪杆被他缠了布,包裹住了凶戾的神兽和雪银色枪身。 此时那布被血浸湿了大半,顾远筝甩手振掉枪尖上的血珠,看了一眼围过来的两个个蛮族武士。 他低声对邵云朗道:范京的营帐就在左边,这一路过来都没听见他传令,我觉得他已经死了。 邵云朗蹭了下溅到颊侧的血,和顾远筝背抵着背,闻言也道:那也得去他帐子里看看,他要是死了,就麻烦了 主将若是死了,其余兵卒无异于一盘散沙。 好。顾远筝道:绕到那辆马车后,我拦住这里人,你去找他。 两人交谈这么几句话的功夫,那蛮人已经吼叫着扑了过来,顾远筝侧身避过刀锋,抬腿将人踹飞出去,同时沉声道:快去。 邵云朗转身快步跑向校尉范京的营帐。 范京是个惜命的,他不要排场,把自己的帐子和普通人的帐子混建在一处,可这也没能让他逃过一劫。 帐子上喷溅着血迹,邵云朗皱眉,用刀挑起厚重的门帘,从缝隙里窥见范京丢了脑袋的尸体。 被俘的士兵像被赶着的牛马般,一路被吆喝着,赶到了一处山下的营地,流民哭声不绝于耳,兴许是被那幼童哭烦了,蛮人将孩子从母亲怀里夺过来,狠狠的掼在地上。 母亲凄厉的惨叫着,士兵躁动起来,又被弯刀镇压下去。 邵云朗伏在山上,眼底一片红,他抓着地上的枯草,半晌才缓缓送开手指,吐气都和着一股子血腥味,他转头轻声问一同闯出来的顾远筝:蛮子这营地有问题。 两个少年一身狼狈的趴在高处,皆是灰头土脸,若是蔡淼有幸还活着,都未必能认出来这两个少爷羔子。 一夜厮杀,天边将将现出一线明光,天地间风声呼号,似战鬼哀哀切切的哭诉。 借着熹微晨光,邵云朗看到营地里堆着好大一堆零散的碎石,还有大昭装扮的百姓在石壁下忙活。 顾远筝看了一会儿才道:确实不对,安营扎寨最忌山下,是为防敌军居于高处用箭矢流石袭营,这人偏偏将营寨设在山脚下,要不就是个不通军事的,要不就是 两人异口同声道:这山有问题。 两人皆是目力极佳,顾远筝点着一处黑黢黢的洞口问:那是不是矿洞?是用作开采岁金的? 邵云朗被寒风刮的脸颊生疼,他那遮风的围巾早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只得用手搓脸,他略做思索,便小声道:这些应是前朝留下的,我曾在杂记上看到过一则传闻,前朝强征民夫开采岁金,让这些人日以继夜的凿石冶炼,仅元初一年,便病死两万民夫,某夜天降大雨,幸存的民夫一夜间便自这山间消失无踪,主事的人以为是山神救走了这些人,吓得大病一场,从此吃斋念佛了,倘若这不只是个编撰的神话故事 山下有人抬头眺望山上,顾远筝按着邵云朗趴下。 两人脑袋凑作一处,顾远筝接着说:这不只是个神话,那些人可能是不堪苦役,在开凿岁金时,悄悄挖了条守备不知道的狂道,打穿了山体,逃命去了。 邵云朗附和:对,有可能。 毕竟夏日里矿道内闷热异常,气息又不流通,守备常常将人放进去,便不管了,只等出来时再清点人数。 若是如此顾远筝脸色微变,只要他们悄无声息的将这矿道拓宽,便能送一支奇兵直达秋水关前。 得快点给芦乡关递消息。邵云朗低声道:我想混进去看看,要是能弄出点乱子,拖延一二 不行。顾远筝冷声道:你去递消息,我留下。 嗐,你也不是不知道,蛮族不留天乾的战俘,只留泽兑干活,还有地坤,咳那个什么。邵云朗拍了拍顾远筝的背,行了顾小远,这也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知道你舍不得我 他凑过去,干裂的嘴唇贴了贴顾远筝的冰凉的脸,我肯定能好好回去,还没睡过你呢,哪能舍得死呢? 顾远筝不语,点墨般的眼瞳定定的看着他。 天光欲晓,再亮一点他们就很容易被发现了。 半晌,顾远筝扣住他的下巴,用力吻了下去。 这姿势别扭,吻的也算不上温柔缠绵,夹杂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却几乎在瞬间点燃了心口那捧少年人的热血。 邵云朗勾住顾远筝的脖子,不甘示弱的回应。 分开时,邵云朗蹭了蹭顾远筝唇角的水光,哑声笑道:你吃奶呢?使这么大的劲?行了,别亲的像爷一去不回一样,就分开几天而已,这么腻歪作甚。 顾远筝眸中墨色翻涌,片刻后又凑近,和邵云朗贴了贴额头。 顾好自己。他轻声说。 邵云朗眨眼,嗯。 顾远筝悄无声息的起身,缓缓的退出山下人能看到的范围,然后才转身,背负着长枪迅速隐没在落了叶子的树林间。 分卷(21) 目送顾远筝离开,邵云朗叹了口气。 顾远筝送消息也不容易,辎重队伍连车带马都被这群蛮子掳了回来,单凭两条腿不知要在雪地里跋涉多久,就算顾远筝会些轻身功夫,保守估计也要跑个两天两夜。 再带人回来,不迷路的情况下也要四天。 不知山下是从何年何月开始拓宽矿道的,现下进度又如何,要是这四天蛮族有大部队赶到,秋水关可就危险了。 当下的问题是,他该怎么混进去呢? 早知道还不如不跑,被抓进去更轻松几分,不过要是他直接被抓进去,难保顾远筝会不会做出只身闯敌营这种蠢事。 再在这山头趴着便容易被发现了,邵云朗也谨慎小心的挪下了山,借着枯草和林子的遮掩,一点点的往蛮族营地那边摸。 但这群蛮子还养了几只大狼狗,那东西不知是不是吃了人肉,眼睛红得像滴了血,顺风闻到一点味儿,都会警觉的起身走动巡视。 邵云朗暗道:比他那哼哼唧唧的三十一更像狼。 他都想了要不大叫一声直接被抓进去算了,又忌惮那些蛮子上来便将他杀了,那死的岂不是很冤枉? 正踌躇之际,他绕到了营地后面。 嘎啊!! 亡鸦惊飞,却又栖于树上,徘徊不去,黄褐色的眼睛还滴溜溜的盯着下面的食物。 邵云朗瞳孔震颤。 他眼前的空地被人挖了个坑,不知坑有多深,因为这坑已经被填满了。 被横七竖八的尸体填满了。 这些人身上穿着普通百姓的衣衫,偶有一两具尸体是大昭士兵的,下面的死尸已经爬上了一层银霜,苍青面孔上唯一有色彩的是涣散开的眼瞳。 牙关紧咬,邵云朗强自压下胸中激涌而起的怒火和悲惧。 他突然很想回到那软红千丈的雍京城,问一问那端坐高位的皇帝,边陲的这一幕幕生离死别和苍生悲苦,他知道吗? 咔嚓 踩断枯枝的声音传来,邵云朗霍然回头,眼中凶戾恨意惊得那人张口就要惊叫。 邵云朗动作更快,那老人家刚迸个沙哑短促的啊,便被他扑过去用胳膊夹住了脖子,拖到了树后。 这么一拽,邵云朗才发觉老头手里还抱着什么,就这么滚落出去。 他低眸一看,是那具幼童的尸身。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推事业线,让殿下快点升职加薪。 宝们,我苟到倒v啦,明天入v掉个三章吧! 【挥舞着手中的肾宝,流下心酸的泪水】 27.第27章(三合一) 低矮简陋的窝棚里, 邵云朗缩在老头身后,还在装晕。 这背脊佝偻的老头是专门给蛮子们抛尸的,他力气其实不大, 有时候根本搬不动尸体, 每天步履蹒跚的用草席拖着尸体往返来回, 蛮子们也不怕他跑了,反而每天看着他嘻笑取乐。 邵云朗自然不敢轻信他, 若这老人向蛮子告密, 那顾远筝再回来时, 可能会带着人一脚踏进蛮子准备好的陷阱里。 可就这么杀死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 邵云朗又下不去手。 僵持间, 他又看见了那幼童。 是个小姑娘,大概也曾是家里娇宠着的孩子,生的玉雪可爱, 如今失了生气,便像个瓷娃娃般躺在脏污的雪地上。 她脸被擦过, 头发也被仔细的整理过了,还用破布系了两只红蝴蝶结。 邵云朗曾看到孩子母亲昏厥, 然后被那群畜生拖走,应当是不曾给孩子整理过遗容。 那便是这老人家给打理了。 犹豫间, 那老人颤颤巍巍的开口,只是很小声的嗫嚅道:小将军小将军你怎么在这地方啊, 快逃命去吧 那个瞬间,邵云朗选择相信他。 他向老人说明了来意, 听见有援军会来时,老人浑浊的眼眸亮起,只道他有办法。 他将邵云朗拖回营地, 遇到盘问便说是发现个还没死透的壮年,拉回去缓一缓,还能干活。 大抵是到了关键时候,蛮子缺人缺的紧了,用脚扒拉了两下邵云朗,就任由老爷子将他拖回了窝棚里。 这才有了现下装晕的戏码。 待到巡逻的蛮子一走开,邵云朗便睁开了眼睛,四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老爷子却狐疑的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了句:这小将军啊,你真是大昭人吗? 邵云朗一头雾水的坐了起来,诧异反问:您为何这么问? 你这长相老人畏畏缩缩的小声道:更像蛮子 邵云朗: 他一脸的无语大概也让老爷子意识到自己这话问得离谱,哪有蛮子削尖脑袋往这窝棚里钻的,于是又找补了一句:小将军别放心上,我瞎说的,瞎说的 没事邵云朗抹了把脸,无奈道:长着张通敌的脸是我不厚道了,但我这美貌实打实是远渡重洋来的,与外面那群人面兽心的东西可不是一个祖宗。 唉,是我说错了老人低头轻声念叨:小将军,援军何时能到? 你叫我云五便是了,将军我当不起。邵云朗看着老人家这幅畏惧的样子,暗自叹了口气。 都是老实本分的百姓,天生便畏惧官差兵卒,若是没有战乱,他本该在家含饴弄孙,又怎会在这里苟且偷生。 邵云朗又道:您同我说说,您知道的事,越详细越好。 然而这老爷子风烛残年,自然去不了矿道里,对于矿道的情况所知不多,只在邵云朗问起凿山的工具时,才愁苦着脸摇头。 小将军,你要是想让他们用家伙事做出点什么名堂来,那便太难了,蛮子对这些人防着呐,都是一个蛮子拿着镐头带队,遇到难挖的,他就砸吧两下,剩下的大家伙都是用木头和手划拉出来的,而且大家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路都走不动,每天都有一两个后生饿死的 邵云朗皱眉,深觉想要靠武力取胜这条路,怕是走不通了。 晨雾还没散,邵云朗便被推搡着赶进了矿道里,这事他求之不得,只是低着头,默默的混在人群里记路线。 他用脚步丈量走了多远,并暗暗心惊。 这长度果然是挖通了,只是过于窄细,不容大量步兵通过,所以正在拓宽。 邵云朗幼年被他舅舅盯着背了整张的大昭地图,宁州的部分是详记的,山川河流、郡县山寨他都烂熟于心。 这山名为哲里察布,是大昭边境与蛮族之间的天然屏障,形状更像两座山贴在了一处,中间有一部分较主体而言更窄细薄弱。 逃生的矿道就在这屏障薄弱之处,其内错综复杂,就算记性好如邵云朗,仍记得头痛不已。 那么蛮子又是怎么知道这其中另有玄机的? 怕是偷挖岁金的散户,摸出个中门路,转而卖给了蛮族。 这矿道要炸掉,不能再留着了。 邵云朗心里想着事,低头扒碎石的手却没停,冬日里本就冷的人四肢僵麻,石块更是尖锐锋利,他没扒两下,掌心就见了红。 再看周围的人,哪个不是掌心鲜血淋漓,但只要动作稍慢些,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鞭子。 与其他人不同,邵云朗要记住其内的路线,以保证之后安放炸药能把所有矿道炸的彻底,所以他不能在一处活动,而是要时时挪动。 他叹了口气,尽量塌腰缩肩,让自己别那么显眼。 一天都安然无事,直到天色渐暗,邵云朗甩了甩已经失去痛觉的指尖,无意间一抬眼,和某个蛮子来了个对视。 尽管他极快的避开了目光,那高壮的男人还是大步向他走了过来,一路上挡他路的,都被他一脚踢翻,一时矿道里呻吟声不断。 邵云朗蹲在地上,直到那双套着翻毛皮靴子的大脚停在他眼前。 那蛮子用不甚熟练的官话喝道:你!抬头! 邵云朗依言抬头。 他脸上都是血和泥,糊的几乎只剩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但眉眼英挺的轮廓仍依稀可见,不知是不是这张脸给那蛮族汉子留下了印象,那男人扬鞭问道:你!刚才在,那里!现在为什么?这? 邵云朗心里一紧,面上却作懵懂之状,缩着脖子只管讨饶。 此时天边都已经泛白了,又是一天过去,劳作的人累的几乎难以走动,都木然的看向这里,那一双双浑浊的眼睛仿若行尸走肉。 矿洞外,有人用蛮语吆喝了两句,大概是说让这些奴隶休息片刻,邵云朗听见周围有人腿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 那男人也走开了。 邵云朗一口气还没松下去,那人又折返回来,鞭子一甩,圈住了邵云朗的脖子,猛地一拽。 草! 邵云朗心中大骂,手指死死抓住那鞭子,指尖抓破了脖子也没察觉,勉强给自己挣出一丝喘息的空隙。 他被这人用鞭子,硬生生的拖出了矿道,就快要窒息之前,那鞭子终于松开了他。 邵云朗伏在粗粝的沙地上,拼命呼吸着寒凉的空气,他悄然抬头,眸光凛冽的扫过这几名蛮族士兵,暗自盘算如果这群人要杀他,他夺刀闯出去的把握有几成。 二到三成。 他吐出一口和着血的唾沫,暗道他还没找到严灵绪,没杀了邵云霆,没睡过顾远筝就这么死了怎么能甘心?! 少年伏在地上的身躯绷紧,便等着这几人一有动作就扑上去。 他听见有人说:奸细!绑起来!吓唬不老实的! 等这群人取来绳索,将他双手反绑到了一根木头桩子上,邵云朗反而松了口气。 只要没立刻杀了他,总还有办法。 他动了动手腕,从袖口抖出一块尖锐的石片,握进掌心。 天边一轮素月,已经快沉入地下了。 也不知道顾远筝跑到哪里了。 芦乡关,西营。 一个传令兵快步跑进军帐,跪下通报道:大人,有个自秋水关来的押送辎重的小兵,晕倒在营外了,他说有重要情报要上报给秦将军。 坐在炭盆旁的贾慨捋了捋胡须,懒洋洋的抬眸问:什么重要情报啊? 传令兵迟疑道:他不肯说,必然要亲眼见到秦靖蓉将军。 呵呵。贾慨冷笑两声,秦将军忙着布防,哪有空见他们?本该到五车粮草,现在一粒米都没看见,他是要讨饶吗? 他眼睛转了转,又问:他神色如何啊? 传令兵答道:力竭,像是一路跑来的,神色倒是镇定。 哦?贾慨拨了拨炭火,把他带来让我看看。 顾远筝是被两个人架着进来的,贾慨见他身上衣服都破烂了,还沾着血迹,有些愕然的问:你这让什么玩意儿咬了? 路上遇到一匹老狼。顾远筝嗓子哑的近乎失声,每一张口,都带出一口铁锈味,大人,我要见秦将军。 贾慨此时倒是对他所说的重要情报信了几分,他不语,盯着顾远筝那张年轻俊秀的面孔片刻,眼里掠过一抹豺狗般的狡诈。 他迅速变脸,起身道:快快快!让这位小兄弟落座,然后拿碗热水不,拿碗肉汤,给他暖一暖! 顾远筝皱眉,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他按捺住焦急,顺着贾慨的意思坐下。 贾慨亲自把肉汤送到了顾远筝手里,笑着说:并非是我不让你去见秦将军,实在是你这个身份,哪里能见到她呢?她可是忙得很 顾远筝问:如此紧急的消息,该如何告知秦将军? 贾慨笑道:你不妨先说与我听听,若果然紧急,我自然帮你引荐。 顾远筝目光一寒。 他知道这人是想独吞这份功劳。 半晌,顾远筝突然笑了笑,他很是恭顺的说:大人说的是,理应如此。 他将粮草被劫、发现矿洞等情况一一说明,听得贾慨面色大变。 但惊后是喜,贾慨强忍住才没喜上眉梢,他又上下打量了顾远筝一眼,不动声色的起了杀心。 顾远筝又道:大人,我人微言轻,便是说了秦将军也未必会信,这么大的功劳我也是无福消受,不如便让与大人,只求大人准许我鞍前马后的追随,给个排头做做也是好的。 分卷(22) 贾慨暗道这小孩看着年轻,却是个上道的,面上却推脱道:这不合适吧 大人不必推脱。顾远筝眸中都带上了浅浅笑意,另外,我还捡到了一件珍宝,是杆岁金锻造的长枪,听闻秦将军枪法如神,大人便代我一同赠予她吧。 果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啊。贾慨一时乐开了花。 营帐里瞬间便其乐融融了,顾远筝唇角笑意凉薄,看贾慨的目光像在看一具尸体。 贾慨将他安置在营帐内,名为养伤,实则派人暗中监视,自己则美滋滋的带着那岁金的长枪直奔关内做了临时指挥所的孙府。 秦靖蓉是个四十岁出头的女天乾,她保养的很好,但朔方原上凛冽如刀的寒风仍在她脸上刻下了抹不去的细痕。 听完贾慨的话,她从沙盘前抬起头,耳边坠着的鲜红璎珞荡了荡,似笑非笑的问:这事可有些棘手,贾慨,这消息你是如何得知的? 贾慨微微躬身道:回禀将军,末将派遣下属接应运粮的辎重队伍,于途中偶然发现蛮子的异动啊,对,末将还缴获了一杆长枪,将军枪法如神,这神枪自当该配英雄! 他盼着这枪能转移一下秦靖蓉的注意力,别问得太过于细节。 哦?秦靖蓉挑眉,扔下手里代表蛮子的小狼旗,饶有兴味的说:那真是多谢,带上来我看看吧。 贾慨松了口气,拍手示意外面候着的人将长枪拿进来。 来之前,贾慨已经将枪用心擦了一遍,此时那通体雪银色的□□在烛火下熠熠耀耀,其上凶兽更是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秦靖蓉眼神一瞬间沉了下来,她上前两步,自那小兵手中接过长枪,腕上施力,挽了个枪花。 真是一杆好枪。秦靖蓉笑道。 贾慨脸上笑意还没来得及展开,又见秦靖蓉目光森寒的扫了过来。 怎么和我当年送给徒弟的那杆枪,一模一样呢? 要不是正午时分山谷里有太阳,邵云朗觉得自己可能会被冻成根冰棍。 他勉强抬头看了眼空地上挨挨挤挤跪着的一群战俘,想起老爷子和他说过,这蛮人的头目是个疯子,每隔几日就要杀人。 他把人头割下来,让豢养的狼狗在他面前啃食,自己还看的津津有味。 真他娘的畜生! 眼前这阵仗,莫不是又要杀人? 他扭头看向被蛮族人抬出来的男人。 这人年岁不大,几乎与邵云朗同龄,体格虽说壮硕,但却是个五短身材,留着蛮族人的两根盘辫,剃光的头顶带着个鹿皮帽子。 他腿边还伏着一对儿少女,是大昭的姑娘,长发散乱,这么冷的□□不蔽体的跪在雪地上,小腿和胸口都若隐若现。 邵云朗捆的有些远了,仍能看见那两个姑娘身上遍布的青紫色。 他恨的牙根痒痒,却又对现状无能为力,只能想着等顾远筝来了,他肯定要亲手取这畜生的首级,把他那玩意儿剁下来喂狗。 那头目用蛮语说了几句话,手指对着下面的人直比划,有人上前,用汉话劝说道:乌达世子,不能杀了,完不成开山的任务,大君会怪罪的。 邵云朗耳朵动了动,没想到这畜生还是个世子。 乌达对此明显不满意,他喝骂了几句,最后似乎还是妥协了,然后他迈步下了椅子,走到人群前仔细的打量着年轻的人。 他走了两圈,最后脚步一停,手里的鞭子点了一人。 被点中的是个清秀端正的少年,这么多天的磋磨还能看出骨相不错,好好收拾一番应该是个耐看的。 他被选中,又和蛮族语言不通,大概是以为要抓他去喂狼狗,顿时哭天抢地的扑到一个老人身后。 而站在邵云朗身边的两个蛮族士兵却是淫笑着说了句:乌达大人,玩腻了,就是我们的。 不是要杀他。 男孩哭叫着爷爷,老人不住哀求磕头,邵云朗皱眉,认出那老爷子就是那帮他混进来的收尸大爷。 眼见大爷被一脚踢飞出去,有人已经抽了弯刀就要砍 懒洋洋的一个口哨,在这凄风苦雨之地格格不入的响起,瞬间吸引了乌达的视线。 口哨还带着旋律,是蛮族草原上的小调,邵云朗小时候和严耀来宁州时学的,那时候蛮族迫于武力,不得不臣服于大昭,两族在边陲开了互市,这里也曾歌舞升平。 小调是严耀牵着他的手,在勾栏瓦肆里听蛮族姑娘唱的,歌词他学不会,旋律却一直记得。 好几天没吃饭,邵云朗吹了半首就没了力气,尾凋发颤的停下了。 可这已经足够了,举刀的蛮族士兵放下了弯刀,老爷子连滚带爬的和孙子缩到了一边。 乌达也站在了他面前。 邵云朗低头一看,忍不住笑了,嘿,这小畜生是真他娘的矮,比他矮了一个脑袋。 他这一笑,让乌达一愣,他操着一口生疏的官话问:你,不怕死? 邵云朗道:怕啊,我怕死,不过大人应该不会杀我,你不是要美人吗?你给我擦把脸,我应该比那小孩好看多了。 他倒不是第一次自荐枕席了,上一次被某位君子坐怀不乱的拒绝了,这次显然很容易就成了。 乌达盯着他看了两秒,眼睛亮了起来,扭头让那对儿姑娘去打水,给邵云朗擦脸。 前天厮杀一夜,邵云朗胳膊腿上都有些伤口,唯独这张脸,还真是受了上天眷顾,只是眉骨上被碎石划了个口子,其他地方有些擦伤,擦洗擦洗还是蔡淼嘴里的少爷羔子。 乌达心花怒放了,邵云朗暗道真他娘的恶心到家了,要不是他现在都快臭了,估计这矮脚王八得扑上来啃一口。 美人。乌达赞叹,又摇头,太高了,应该砍掉腿。 邵云朗轻笑:别啊大人,砍了腿就死了,死了可就不好玩了。 乌达咧嘴笑了,眼神幽深的像只盯住血肉的野兽,他说:你像狼,我喜欢。 邵云朗被放了下来,两个姑娘扶着他去洗漱,乌达应该是有事,和另几个年长的人去了大帐里,空地上的人群又被驱赶着往矿洞走。 邵云朗远远看见那老人家颤抖着跪下,遥遥的给他磕了个头。 泡在热水里的时候,邵云朗想,若不是为了接近乌达,他可能不会救那小孩,实在是当不起老爷子这一拜。 他被那八个人反咬一口,以至今日这般境地,实在是怕了。 他身上有几处伤口,但都不深,结了痂被温水一泡还有些刺痛,邵云朗草草洗了个澡,就披着衣服出去了。 身处敌营,他哪来的心思把这自己洗白白,反倒是两个姑娘一见他这样差点哭出声。 个子稍微高一些的那个小声哀求:小将军,你再洗一洗吧,你这样,乌达会杀了我们的。 邵云朗: 他见不得姑娘哭,比乌达的鞭子还吓人,只得换了桶水,又洗了一遍。 洗涮完毕,两个姑娘又给他拿了蛮族的衣服,低着头就要帮他换上。 邵云朗赶紧自己拎了过来,摆手道:我自己来就行了。 他把这衣服一抖,嘴角抽了抽。 这什么玩意儿?这衣领都开到肚脐眼了。 邵云朗:里面的衣服呢? 两个姑娘便只是畏畏缩缩的躲在一旁闻言只是摇头,他他让你只穿这个 邵云朗额角青筋一跳:裤子呢? 两个姑娘摇头。 邵云朗: 草了!这人是他妈的有多懒?脱个裤子都嫌费事?那睡老婆这种体力活,应该让别人代劳啊,他自己在头上种草养羊,还能自给自足。 邵云朗自然不可能不穿裤子,他把自己的中衣都套了回来,再穿那玩意儿就正常多了,不然等他杀人的时候,一抬腿□□生风,场面太美不敢想。 两个姑娘不敢说话,等他穿完衣服,又拿了梳子给他梳头发。 这该是乌达的意思,邵云朗不喜欢把自己打扮成个蛮子,却也只能忍了,他不能为难这俩个小姑娘。 等邵云朗收拾齐整,被送到乌达的大帐时,帐子两侧站着的蛮族士兵都看愣了。 无他,走在前面的少年穿着蛮族的服饰,蜷曲长发也被编了几根小辫子,带了蛮族的发饰,苍色和橙色的小珠子散落肩头,额间坠着颗小粒的深蓝色的水滴状宝石。 若是平时,他们大概会感叹一句,乌达大人对这小玩物是上了心的。 但此时那少年眉眼中的桀骜和贵气一点都不像个阶下囚,他大步走过来时,守卫差点给跪下了。 他比乌达更像个王子。 其中一人猛然回神,吩咐高个子姑娘道:给他戴上脚铐。 乌达说喜欢狼,喜欢的也是去了爪牙的狼,可不喜欢被狼咬在脖子上。 邵云朗觉得自己可真是和锁链结下了不解之缘,有蛮族士兵看着,他也没办法让那姑娘做什么手脚,只得看着那东西又扣住了脚踝。 顾远筝刚给他调理好了没几天,等会儿磨破了,回去他又该心疼了。 邵云朗叹了口气。 蛮族士兵退出去后,两个姑娘就规规矩矩的跪回了营帐两侧,邵云朗拖着脚镣,赤足踏在厚地毯上走了两圈,环视着帐内环境。 桌案上摆着吃食,邵云朗挪过去,毫不客气的捏着那奶糕和肉干吃了起来。 他不填饱肚子,等会儿怎么挟持那矮脚王八? 吃了两口,他又想起他家顾小远。 冰天雪地的,也不知道到没到芦乡关,路上连口吃的都没有。 好好的相府公子,跟他来遭这个罪,这次要是能全身而退,回去怎么都得上个手。 邵云朗苦中作乐的想,互相上个手,美滋滋。 与此同时,朔方原上。 骑兵策马呼啸而过,为了尽量掩人耳目,这队人马连旗都没竖,但那一水的雪银色轻甲已经无声的表露了他们的身份。 是秦靖蓉的亲卫。 两人一马当先,秦靖蓉一手按着遮风的面罩,一边扭头在呼啸的风声里吼道:你一天就跑回了芦乡关,又跟着我一起行动,身体吃不消的!听师父的,你等我把人给你接回来! 她身侧的少年换了一身岁金轻甲,闻言不说话,看过来的眼神却格外执拗。 好好好,你便跟着吧。秦靖蓉纵声笑道:我倒是要看看,是个什么神仙人物,能把顾蘅家的儿子都拐跑了,哈哈哈哈哈 人与人之间的悲喜果然并不相桶,顾远筝只觉得他师父吵闹,同时更忧心邵云朗的处境。 风雪扑面,迫的人几乎喘不上气。 顾远筝攥紧缰绳,心焦如焚。 他已经开始后悔了,也许把邵云朗藏起来,这辈子只给他一个人看,才是最稳妥的。 总好过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受伤。 与那两个小姑娘对比,邵云朗更像是来享受的。 他吃了几天里唯一一顿饱饭,又躺到了乌达的床铺上睡了一觉,虽说没睡实,但也恢复了大半精力。 感谢乌达的款待,让邵云朗有幸在这矮脚王八凑过来的一瞬间就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人脸朝下按进了枕头里。 乌达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看着清瘦的美少年有这么凶悍的手劲,他被结结实实的按进枕头里,呼救都叫不出来,想起身把那少年掀翻,却被那少年抬腿死死压住背脊,动也动不了。 邵云朗喘着粗气,俯身断断续续的笑了一声,你个矮脚王八,不锁爷爷的手?你怎么敢的啊?嗯? 那两个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小巧些的那个张嘴要叫,却被高个子捂住了嘴。 高个子眼眶瞬间红了,她连滚带爬的跑到了床边,拿起床头果盘里的刀就要捅死乌达。 邵云朗:??? 他轻而急的说了句:姑娘,你等等。 那女孩手抖得厉害,目光却绝望坚定,她抬头看向邵云朗,只一瞬便泪流满面。 她哽咽着说:他杀了我爹娘,还有我的丈夫我要报仇 迎着她的目光,邵云朗心口一涩,他低声道:你放心,乌达一定会死,但不是现在,外面还有那么多人,不能都给这畜生陪葬。 分卷(23) 女孩子胸口起伏,半晌,她问:我该怎么帮你? 邵云朗额上已经出了汗,乌达听见女孩子的声音后挣扎的更剧烈,邵云朗抬手一掌劈在他后颈。 找绳子,捆起来。邵云朗稍稍松了些手,又说:出去给我把钥匙带进来,就说乌达玩的不尽兴,要把脚镣打开 犹豫一下,他怕守卫起疑,毕竟脚镣一开他就是个自由身,便又加了一句,打开铐在床头玩。 姑娘点头,回头扶起同伴,低声嘱咐她两句,这才擦了擦满脸的泪水,撩开营帐出去同人交谈。 乌达平时就喜欢玩些花的,今日得了这么个大美人,守卫几乎没怀疑什么,便将钥匙交给了那姑娘。 脱下来的脚镣被邵云朗三两下捆到了乌达身上。 做完这些,邵云朗下了床,拿起乌达放在案上的弯刀,甩开刀鞘,活动着手腕耍了几招,提前熟悉一下这没用过的家伙事。 然后他脚尖勾起方才被姑娘扔在地毯上的小刀,反手接住后递给了那姑娘。 捅吧。邵云朗道:大腿,胳膊,屁股反正别捅致命的地方,别让他这么快就死,等我挟持了他,你们就去叫矿洞里的人,往山那边跑。 姑娘神色坚毅的点头。 帐子外,两个守卫凑做一处,淫笑着说些荤话,就等着里面的人叫给他们听。 啊啊啊!! 凄厉惨叫划破夜空,两人被这一声震傻了,好半天才疑惑的对视一眼。 一人迟疑道:我听着,有些像大人的声音 另一人道:我听也是 片刻后,又是一声,这声就很近了,就在帐子门口,两人神色一变,霍然转身,正对上少年一张笑的肆意的脸。 邵云朗刀横在乌达的脖子上,不紧不慢的抬手和这两人打了声招呼:没听错,是你主子在叫,喜欢听吗?我觉着叫的不错。 那两人面面相觑,邵云朗推着两只胳膊上各开了个洞的乌达,寒声在他耳边道:世子,知道怎么办吗? 乌达疼的嘴唇发抖,那刀锋贴在他脖子上,已经擦破了皮肉,比刀锋更让人战栗的是少年在耳边的低语。 你想想啊,你这条命多尊贵呢?反正我是不怕死,这营地里大多数人本就是要死的,这要是能带走一个蛮族世子,也算没在这世上白活一遭,你也就不一样了啊 乌达咬牙道:你想要,什么? 让你的人从矿道里撤出来,所有战俘进入矿道,等他们回到朔方原上,我自然会放了世子。 你,不会,放了我乌达怨毒的盯着空地上的人,我该,杀光你们! 哦?邵云朗手腕下压。 感受到温热的血液顺着脖颈淌下去,乌达终于怕了,他说:你别动,我我同意 他开口,对着两个守卫说了一串蛮语,邵云朗一脚踹在他膝弯处,按着他跪下。 说大昭的官话。邵云朗冷笑道:再从你嘴里蹦出一句我听不懂的,就剁一根手指,你大可试试,有几次和下属搞小把戏的机会? 他对着身后两个姑娘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叫人从矿道走! 两个姑娘急急点头离开。 人并不多,而矿道一早就拓宽了,很快战俘们便全部进了矿道,邵云朗拽着乌达起身,把他往矿道里拖。 他自然也怕蛮族留有后手,少不得要让乌达陪着他走完这段路,但这么多天来没能好好休息,只是刚才睡了那么片刻功夫,邵云朗的体力明显有些跟不上了。 乌达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猛然向后仰头,意图一个头锤撞到邵云朗,却忽略了两人的身高差异,这一下撞在邵云朗肩膀上,却也达到了目的。 邵云朗握刀的手本就酸胀不已,这一下手中弯刀一抖,竟被他撞的脱了手。 乌达就势在地上一滚,同时嘶声吼道:射箭!! 邵云朗一脚踩住乌达衣袍,俯身去抓人,但还是晚了一步,瞭望塔上早有准备的蛮族士兵箭已上弦。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一人一马率先闯入这片谷地,雪银色长枪被那人甩手投掷出去,宛如巨弩射出的箭矢,锐鸣着贯穿了将要射箭的士兵。 邵云朗把乌达抓回了手里,看见那抹银光后不可置信的抬头。 马蹄声声势浩大,为首的少年兜帽被风吹落,露出其下一张俊秀至极的脸,现下却比雪色还要白上几分,连惯常有些颜色的唇都泛着苍青。 只有一双黑眸,隔着几百米的距离,黑沉沉的盯着邵云朗。 邵云朗第一反应竟然是:坏了!他家顾远筝生气了?! 之后的事就很好处理了。 秦靖蓉的亲卫人数不多,但却是令蛮族闻风丧胆的一支军队,他们训练有素的将乱了阵脚的蛮族士兵分割开,然后围杀。 有人骑着马过来和邵云朗搭话道:小兄弟,好样的!乌达交给我吧,你也快穿个厚衣裳去,别冻坏了! 邵云朗依言放开了乌达,这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浑身冰凉,他就穿了个中衣和外袍,此时紧绷的身体一放松,才觉得自己都要冻傻了。 顾远筝翻身下马,大步走过来,抬手便要解开甲胄外的大氅,将人包起来。 邵云朗却先他一步,直接扑进他怀里,抱着顾远筝劲瘦的腰,难得的撒了个娇。 周遭是嘈杂的厮杀声和百姓喜极而泣的痛哭声,邵云朗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抱着顾远筝笑着说:顾哥,不用脱,你就这么穿着,然后把我往怀里一藏不就成了? 想到方才看见有人用箭瞄着邵云朗时,那种肝胆俱裂的心情,顾远筝的手便是止不住的发抖,他垂眸看着邵云朗头顶的蛮族饰品,低头在邵云朗耳畔轻声道:殿下,若再有一次这样的事,我会忍不住把你关起来 邵云朗蹭了蹭他的颈窝,疲惫的半阖了眼睛,嘴里仍嘟囔道:关关关,让你关,到时候我就只穿这件衣服可行?那个叫什么来着禁脔? 顾远筝: 见他无言以对,邵云朗抬手按了按他紧蹙的眉心,轻笑道:行了,你知道我不可能不受伤,只要邵云霆不死,这世上对我而言就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你若是把我锁床上,那还是我吗? 他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我真的,太困了,有你在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这一觉当真是沉睡,邵云朗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大呼小叫,隐约听出是个女人,又被人抱来抱去好一阵,才终于安安稳稳的睡到了床上。 这期间,白檀冷香一直若有若无的绕在鼻端,让他格外的心安。 再睁眼时,窗外竟还是黑的,邵云朗反应了一会儿,才想明白自己这是睡了一天一夜。 他一动,身后抱着他的人也动了动,收紧了手臂将他往怀里带了带。 邵云朗翻过身,半趴在顾远筝身上看他。 顾远筝还在睡,他睫毛长,落下的阴影让眼下的青黑更明显了,身上的棉衣都没脱,只是除了甲胄。 可见有多累了。 邵云朗万万没想到顾远筝能这么快就带人赶回来,能在一天一夜穿过朔方原抵达芦乡关,该是豁出性命的在赶路了。 忽然就有些理解顾远筝想把他关起来的心理了,他现在也想做个琉璃罩子,将人罩起来。 眼见着那浓密的睫毛抖动了两下,邵云朗低头吻在那笔直的鼻梁上,轻声问:顾公子醒了? 顾远筝睁眼,黑瞳尚有些茫然,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半晌才浅浅的松了口气,亲了亲邵云朗的唇角,轻叹道:幸好 邵云朗眨眼,突然坏笑了一下。 哥哥他拖着嗓子,软绵绵的叫了一声,幸好什么啊?你刚才梦到什么了?嗯? 他动了动腿,挑眉道:这么累还能这么精神?不愧是狗天乾哈? 顾远筝: 他眼里的睡意霎时没了踪影,难得的有些羞窘,低声辩解道:刚睡醒罢了。 邵云朗凑近,嘴唇若有若无的擦过顾远筝颊侧,他问:那你要不要 后几个字带着几分温热的气息,送进顾远筝耳朵里。 喉结滚了滚,顾远筝垂眸遮住暗沉的眸光,他低哑的笑了一声,翻身将邵云朗压制在身下。 指尖暧昧的抚过邵云朗的掌心,顾远筝道:那便有劳殿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公子精神了,作者虚了_(:3」)_ 28.第 28 章 用手是不可能用手的, 邵云朗手上还有伤口,但顾远筝也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人的年纪,被某人如此反复横跳的撩拨, 自然也忍不了。 他又不是身体有毛病。 邵云朗被他吻的有些喘, 手尚且不能老实, 抬手去扯顾远筝的中衣带子,指尖落在少年人修长的颈侧, 又向下滑去。 先香肩半露的顾远筝: 和邵云朗亲近是个真正的体力活, 因为身下这具修长的身体, 简直像蛰伏的兽, 碰到敏感处便不适应的挣扎纽动, 还总是试图反攻。 低笑声带着晴玉和无奈,顾远筝低头,一口叼住邵云朗的喉结, 轻吆了一口后又亲了亲。 温热的舌尖掠过咽喉,那处是大多数习武之人忌讳的地方, 邵云朗哼了一声,轻骂道:你是狗吗? 殿下顾远筝蹭了蹭他的鼻尖, 笑道: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吗? 邵云朗心虚的转开视线,小声嘀咕:我也没想到有一天还能躺下面要不这样, 你要是压不住,让我在上面可好? 顾远筝缓缓眯起眼睛, 下颌线绷紧。 被顾远筝一只手按住后腰时,邵云朗还没回过神, 他脸趴在枕头上,深感知识不妙,然而身后的人仿佛猫咪翻脸成了老虎, 死死的按住了猎物。 压不住?顾远筝低笑着在他被几上留下几点痕迹,小五,这都是你自找的。 邵云朗: 顾远筝打了温水,给邵云朗擦月退。 明明更亲密的事才刚作完,邵云朗还是咳了一声,耳尖红红的把帕子抢了过来,行了,就蹭了几下,又没真那什么我自己擦。 他半身探出床帐外,露出的半个肩膀上还有红痕和一个浅浅的牙印,邵云朗捏着帕子不动,和顾远筝对视片刻,才恼羞成怒道:你能不能先出去? 那双黑眸里是难掩的笑意和餍足,邵云朗却又想到方才这双眼睛里浓郁的侵略性。 顾远筝是个有分寸的人,深知适可而止才能还有下次,于是立刻给邵云朗递了台阶,颔首道:那我去拿些吃的。 等人走了,邵云朗哼了一声,愤愤不平的沾湿帕子胡乱擦了两下。 他娘的,绝不是他小,是顾远筝这狗天乾不对劲儿。 清理完,他穿上衣服,这才打量了一圈周围的摆设。 这大概是间厢房,空间不大,里面就只是塞了两张床和一个立地柜,还有一张小方桌。 要不是外面还有操练声,邵云朗都要以为顾远筝真把他塞到什么地方给关起来了。 片刻后顾远筝回来,将手里拎着的食盒放到了桌上,闭目养神的邵云朗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凑过来问:你拿了什么?好香啊! 你是功臣。顾远筝将里面的烧鸡端出来,还有两小碟素菜,垂眸笑着说:这是秦将军犒劳你的。 邵云朗捧着碗扒饭,还不忘抬头问:你吃了没? 吃过了。顾远筝抬手拈走他颊上的米粒,另外,我们也不必回辎重处了,以后就留下做秦将军的亲卫。 这才算是真正的奖赏,要知道秦靖蓉有个习惯,她总把值得培养的苗子放在身边带着,过个三年五载便让人独自领兵,西南这边有几个年轻将领都曾在她手下做过亲卫。 邵云朗拎着鸡腿,皱眉问:亲卫都住这样的地方? 顾远筝抵唇咳了一声,这个算是特殊安排,她与我父亲是旧识,也是我的老师。 分卷(24) 哦邵云朗若有所思的点头,他脸颊鼓鼓的嚼了两口鸡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瞪圆眼睛问:秦将军是知道咱俩的事了吗? 我没说过。顾远筝拨弄了两下烛心,不过师父她该是有所察觉的。 邵云朗: 如此一来,明天可就不是简简单单见个上司的问题了,这还是顾远筝的长辈啊! 突然就觉得手里的鸡腿不香了。 次日一早,邵云朗去见秦靖蓉。 这英姿飒爽的女将军盘着发,英气的眉眼扫了一眼邵云朗,只点头道:你在旁等一会儿。 她还在议事,却没避讳邵云朗,邵云朗便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着,耳边不时响起那几位将军的怒骂。 他娘的,派什么监军?!战前还要请令,蛮人又不是傻的,等你过去人家都抢杀完了!! 秦靖蓉倒是挺平静,只道:行了,这事已成定局,你也看见皇帝的决心了,想办法和派下来的监军搞好关系吧,他若是有心拖着,贻误战机的罪名也少不了他那一份。 有人又说:老子打了一辈子仗,文官是个什么德行老子不知道吗?如今竟然要老子讨好他们,老子不干! 不干回家种地去。秦靖蓉一手点在那汉子肩头,老婆孩子热炕头,那多美?能干就把嘴闭上,以后日子不好过了,都把嘴扎得像裤腰带一样紧知不知道?没见谁在我这议事脱裤子吧?既然不能脱裤子,也别说不该说的话! 那汉子蔫蔫道:知道了 散了!下午韦鞠过来带那小子秦靖蓉一点邵云朗,带他去哲里察布那边把耗子洞炸了。 有人应了一声,一群人便往外走,最后屋里只剩下秦靖蓉和邵云朗。 那女人抬眼看了看邵云朗,吩咐道:关门,让外面的人走远点。 邵云朗:??? 他依言照做。 等门一关,秦靖蓉便绕过桌子,大步走到了邵云朗面前。 她比邵云朗稍矮,仰着头盯着邵云朗的脸看了半晌,还要上手捏一捏。 邵云朗终于忍不住说:秦将军?您这样我有点害怕 秦靖蓉:你怕什么? 邵云朗弯了眉眼,怕您见色起意。 臭小子!秦靖蓉笑着捶了他一下,但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黯然了下去,回身自架子上拿下一柄长刀,抛给邵云朗道:你耍两招给我看看。 邵云朗不明所以,但这是军中,秦靖蓉说话无异于军令。 刀是好刀,邵云朗随意舞了几式后,恋恋不舍的递还给秦靖蓉,却见秦靖蓉红了眼眶。 她说:这是你舅舅用过的刀,你拿着吧。 邵云朗手腕一僵,是顾远筝告诉您的? 说完他又自己否认了,顾远筝不会主动提起他的身份。 果然,秦靖蓉摇了摇头,他嘴多紧呢,自然什么都不肯说,是我昨日一见了你,便觉得眼熟,夜里睡不着想了想,可不就像严耀嘛。 邵云朗不语,只是垂下了眼睫。 深吸口气,秦靖蓉忍住泪意,她低声道:五殿下,我大概是明白你要做什么的,也愿竭尽所能的帮你在军中扬名立威,收拢人心。 邵云朗颇为意外的抬眼,您 个中深意,你再长大些就懂了。秦靖蓉抬手,似乎要摸一摸邵云朗的脑袋,但犹豫了片刻转为拍了他的肩,去吧,下午和韦鞠走一趟哲里察布,叫小顾跟你一起,啊对了,你们俩 她眼神揶揄,昨晚过得还不错? 咳咳咳邵云朗一时险些咬了舌头,眼里的疑虑转而被尴尬代替,我俩那个 行了,不必多说,人不风流枉少年嘛。秦靖蓉眨了眨眼睛,他要是对你耍脾气,你来找我,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邵云朗: 他本以为是来见顾远筝的长辈,结果出了门,他倒是多了个撑腰的。 骑马来往于朔方原和哲里察布就要快的多了,为了防止炸矿道时引起山体崩塌,火药的引线设的极长,中途灭了两次,最后终于引燃了。 顾远筝站在邵云朗身后,抬手捂住他的耳朵。 即便如此,那轰鸣仍是震耳欲聋,仿若埋葬于此的两朝冤魂发出了不甘心的嘶吼,又被朔方原上呼啸的寒风卷入云霄。 身着雪银色轻甲的两个少年并肩看着山下。 邵云朗眸中多了些不同的东西。 若说他最初想要站在那个位置上,是因为仇恨,那如今的心境却隐约有些不同了。 上位者,他们往往不知民生,却掌民生。 邵云朗自认不是个胸怀韬略的人,但至少他亲眼见过烽火四起、骨肉离散,也亲自尝过饿和冷是何种滋味。 他自十里软红的织金河一路走到了千里冰封的朔方原,苍生悲苦只得以窥见一隅,却愈发觉得自己浅薄。 若有一日,他站在那个位置上,挥毫落笔便能定人生死,他又真的能做到分毫不错吗? 幸而他不是一人。 邵云朗侧头看了眼身边站着的俊秀少年。 顾远筝黑瞳沉静的映出这一片江山,他似有所感的看向邵云朗,两人视线一触,邵云朗便笑了。 他们站在人群后,遮掩在大氅里的手悄悄握在一起,像是默契的做出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约定。 天地间落了雪,很快山下的嶙峋碎石和皑皑白骨便会被积雪覆盖,来年春时又会绽出新的生机。 作者有话要说:  抬头看了眼字数,掐指算了算进度,该加速让崽崽们长大了!感谢在20210728 23:53:57~20210729 23:16: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琳鸟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9.第 29 章 庆安二十七年春, 西北朔方原上又添新绿,与春意同来的,还有来自秋水关的捷报。 素有威名的赤月将军秦靖蓉率三万骑兵从秋水关出发, 另有两名小将从泗郡率军八千以做策应袭扰, 这一战, 斩首虏万余人,缴获牛羊千余头。 八百里加急的红标信件还未抵京, 秋水关里便先热闹起来了。 邵云朗甲胄上血色未净, 一路奔袭厮杀连刀鞘都不知道丢去了哪里, 打了胜仗, 满城皆是欢声, 三千头畜生在城外杂乱的叫声听着竟然也顺耳了。 他纵马刚入了城门,便听有人急急的叫了一声:云小将军! 邵云朗一勒马缰,哭笑不得道:将军就将军, 还非要加个小说,什么事? 传令兵气喘吁吁的跑过来, 站在马下拱手道:秦将军说,您回来就去她那一趟, 说是有事找你。 邵云朗颔首道:行,我知道了。 马蹄踱步, 邵云朗摸了摸怀里揣着的从蛮族某个小王爷那里缴获的匕首,又叫住那小兵问:小顾将军回来了吗? 传令兵道:还没, 他那边还有一百多只羊,赶回来应当会慢些。 邵云朗噗嗤一声笑了。 朔方原上两年, 也没治好顾公子爱干净的毛病,行军打仗时倒是不挑,但只要回了城, 有条件就各种擦洗,这次当了放羊倌,回来还不得搓掉一层皮。 他端着这幸灾乐祸的表情去了秦靖蓉那里,进门便看见师父冷肃的一张脸。 邵云朗脚步一顿,回身把门关上,垂着手准备挨训。 他在秦靖蓉面前的乖顺,足以让所有的太学先生惊掉下巴。 你倒是有几分自觉。秦靖蓉冷哼一声。 两年前邵云朗就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了,这两年,两个臭小子差点吃垮整个秋水关,个子又长了一截,秦靖蓉自觉站着骂太过没气势,转身坐在了椅子上,跷着腿问:你带了五千人,带回来多少? 邵云朗垂眸答道:三千三。 这个折损实在不算多,战争中,人和兵刃一样,都是消耗品,甚至比兵刃的消耗要多得多,毕竟刀能回收,人却只能马革裹尸。 秦靖蓉点着桌上战报,又问:抵达长阳后,为何不命军队休整?你明知科索部兵力不及你,也再无援军,为何急着进攻? 俊美的青年抿了抿唇,和着脸上未褪尽的稚气,瞧着有些执拗。 因为你要拔这个头筹!要做这第一支捷报!秦靖蓉把桌子拍的震天响,若你让将士们休整后再发令,你就能多带回来三百人! 我没有这么想。邵云朗闷声道:我确实想要拔得头筹,但更怕横生变故。 科索部那时已是孤军,向东是我们的主力,西北是顾远那三千人,南部是泗水,还能有什么变故? 她见邵云朗没答话,又冷声道:两百人,战报上连半行都占不上,但这后面是两百户失了依仗的家,若你一心为了功名,你与你那父兄倒也无异了,五殿下。 这话说的极重,邵云朗握着马鞭的手背都蹦出了青筋,片刻后,他松了手,躬身道:老师教训的是。 秦靖蓉扬眉道:滚去领罚,十鞭,不多吧? 邵云朗:不多。 秋水关的百姓都知道云五和顾远两位小将军是赤月将军的爱徒,但大概不知道两人也是挨罚最多的,秦将军待他们极为严苛。 但再严苛也没有打了胜仗还挨罚的道理,刑堂的老兵直犯嘀咕,手上控制着力道,这鞭子啪啪响,伤却不严重,估计着两三天就没了印子。 那青年赤着上身,跪着时肩背仍倔强的挺直着,挨打都挨出了经验,漂亮的背部肌肉紧绷着。 十鞭挨完,邵云朗抹了把额上的汗,一边拉扯衣服一边虚喘着笑:老姚,你放水。 说话要讲证据啊小五将军。老姚翻白眼道:你又看不见自己的后背,凭什么说老子给你放了水 他还没说完,刑堂的门被人猛地推开,老姚回头一看,笑道:好了!能看到后背的来了! 两年间,顾远筝容貌变化不大,他原本就是美玉,只是如今美玉被精细雕琢成了藏品,让人看一眼便觉得赏心悦目。 当然,美人也得洗干净脸,现下顾远筝一身风尘仆仆,难免糙了几分。 邵云朗自己也没好到哪去,谁也别嫌弃谁,趁着老姚不注意,他凑过去亲了一口顾远筝,笑道:羊倌回来啦? 顾远筝对着刚转过身的老姚点头示意了一下,就拎着人走了。 一路上,碰到的人大多都会和他们俩打个招呼,等到回了他俩的小屋,邵云朗便把人给压到了门板上。 打仗是会死人的,没什么比劫后余生的吻来的更热烈。 分开时邵云朗嘴都麻了,察觉到顾远筝的躁动,他笑着抬眼,顾大少爷不先洗个澡吗? 顾远筝垂眸,又难舍的啄了一下他的唇角,低声道:先给你上药。 这两年给对方上药都练的手熟了,邵云朗懒洋洋的活动了一下后背,疼的一咧嘴,不上药,我也去洗澡,这他娘的都快臭了。 顾远筝不赞同的皱眉。 每次他一受伤,顾远筝都是一副皇帝驾崩了的表情,邵云朗已经见怪不怪了,立刻哄道:这次没破皮的地方,后背那几鞭子,老姚打的像挠痒痒,走走走洗澡去,你不刮刮胡茬我可不亲你了,扎嘴。 冰封般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松动,顾远筝满眼无奈道:以为你的不扎人吗这次又为什么挨罚? 晚上说。邵云朗笑眯眯的凑过去,边亲热边说,顾美人,半个月没见着,可想死爷了。 药也没换,只换了个吻,两人又一同出了门,顾远筝道:你也只是嘴上想罢了。 咳邵云朗心虚,不是,之前我想着吧,等爷再长大点是吧?谁他娘的能想到,我是长大了,你那玩意儿也跟着长 他抬手勾住顾远筝的脖子,顾哥,你那东西,进去会死人吧? 顾远筝好笑的拍了拍他搭在肩上的手,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反正你跟它也熟了。 唉?邵云朗摇头晃脑,不熟不熟 此战大获全胜,又缴获那么多牲畜,晚上自然要庆贺一番,秦靖蓉治下极严,今夜也破了例让喝酒了,全军上下同乐,围着篝火吃烤全羊。 羊油滴在篝火上,火焰扭曲向上舔舐羊肉,随军的厨子手脚麻利的片下火候正好的肉,焦香引得这群围坐的半大孩子直吞口水。 分卷(25) 邵云朗靠着顾远筝,不出征时他们都未着甲胄,只穿了里面那件白色短打,火光跃动在他茶色的眼睛里,盯着篝火看了一会儿,屈肘怼了一下顾远筝。 唉?像不像咱们初遇那天?邵云朗问。 不知是不是见惯了生离死别,心便愈发冷硬,如今他已经能面不改色的提起青州那场荒谬的营救。 那日我蒙着眼,看不见篝火。 顾远筝回想起的却是少年摘下面具的那个瞬间。 他自认不是耽于美色的人,但那日,少年握着面具的手骨节分明,半隐在面具后的一张脸在烛火下带着恰到好处的张扬。 不咄咄逼人,只是动人心魄。 现如今,他身侧的青年将军气质却愈发悍利,像染了血的刀,他看着邵云朗一日日蜕变,与有荣焉的同时,也有说不出的遗憾。 更希望他永远是花团锦簇的模样。 啊,对了。邵云朗坐直了,从怀里摸出那把匕首,递到顾远筝眼前,好不好看?岁金的,削铁如泥,你看这鸽子蛋,啧,成色上佳,送你了! 顾远筝看了一眼,暗道好晃眼。 不过他是什么人,自然不会照实说,再说邵云朗送他的,自然什么都千般好。 两人正坐在角落里说小话,没看到有传令兵去了坐在主位的秦靖蓉身边,也耳语了两句。 秦靖蓉面上露出惊诧的神色,看了一圈,才在角落里找到她那一对儿徒弟。 她暗道真是没眼看,怎么就腻歪不够呢,手一抬,叫人把这俩人叫到身边来坐。 邵云朗被他师父拎到了众目睽睽的地方,自然不能再粘在顾远筝身上,他不情不愿的坐直了,对面坐的正是秋水关的监军崔宁。 崔大人大概是武将们最喜欢的那一款文臣,从不酸文假醋,从不多言多语,更是从不指手画脚,有他从中与雍京方面斡旋,秋水关竟然比以前更受户部待见了几分。 用韦鞠将军的话说:娶个婆娘都不会比崔宁更周到了。 后来从顾远筝那里才知道,这位算是顾相的半个学生,秦靖蓉写了书信特意跟顾蘅求来的。 此刻那崔大人正遥遥举杯致意,邵云朗自然不会不给面子,也端起酒杯回敬,两人便对饮了一杯。 喝完酒,邵云朗问顾远筝,师父让咱们坐的这么靠前干什么? 顾远筝将鱼腹处的大刺一一挑出来,闻言竹箸一顿,此次出征,是你做的行军策略,师父大抵是要说这件事。 此前,秦靖蓉日常考核他们两个人的兵法,师徒三人围坐一处,便是讨论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越过朔方原,直取蛮子的和桦部。 便是顾远筝,在行军打仗这方面的天赋也远不如邵云朗,这小混蛋怕是做梦都在琢磨这件事,那晚两人上了床,正滚做一团热火朝天之际,邵云朗一个机灵蹿下了床,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捞起行军地图,嗷嗷叫着他知道了。 他于群山之中取出一条路,只要有人牵制科索部,主力就能绕到和桦部后面,且只有春季和桦部南下放牧才行得通。 邵云朗高兴了,系上裤腰带就去找了秦靖蓉,留下无奈的顾远筝和精神奕奕的小兄弟。 秦靖蓉用了他定的策略,这本就没什么,邵云朗不认为自己提出来能有什么用,他年轻,就算军中两年有了些军功,到底也不足以指挥这么大规模的战役。 听顾远筝这么说,邵云朗迟疑道:这不好说吧,有损师父在军中的威信? 他揣摩人心却比不上顾远筝。 顾远筝放下竹箸,将挑好的鱼肉送到邵云朗的小案上,你如今已是弱冠之年,征北将军也是这个年岁开始展露锋芒,这功劳也不是凭空让给你的,而是你应得的,师父自有她的考量。 他想的没错,秦靖蓉今夜就是要说这件事。 她如今鬓角已经染了霜色,有意推举新人倒也正常,手下几名老将军脸上虽有不忿之色,可邵云朗平日里又讨人喜欢的很,一时竟只有喝彩声。 崔宁是个人精,立刻拱手道:云将军如此功绩,自当一并上书呈与圣上,这件事老夫自当尽心竭力。 秦靖蓉笑的得意,拱手和崔宁互相吹捧了一番。 邵云朗听见崔宁说要上书给庆安帝,一瞬间眸色便复杂起来。 两年了,他终于以一个陌生的名字,再次回了雍京。 手腕被人不轻不重的捏了两下,邵云朗回神,便见顾远筝眸底火光明灭,轻声提醒他,吃鱼,要凉了。 邵云朗垂眸,夹起鱼肉,又听顾远筝说道:殿下,这才只是个开始,来日方长。 嗯。邵云朗吃了鱼肉,又给自己倒了酒水,我倒是不急,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感慨什么?秦靖蓉端着酒杯过来问。 没什么,师父你怎么下来了? 他起身相迎,这才发觉坐于案上的将领们都去围着篝火谈笑喝酒了,秦靖蓉这才过来。 给你赔罪来了。秦靖蓉叹了口气,举杯道:方才有人来报,泗水春汛,涨水后淹了早前你驻扎的那片平原所以你一直是担心泗水,这才着急进攻的?回来怎么不说? 邵云朗挠头,无奈道:直到我撤军,它也没涨起来,我就觉得没说的必要。 你啊秦靖蓉摇头,受了委屈该说的时候要说啊。 我说啊。邵云朗狡黠的眨眼,一手拉住顾远筝,我打算回去和他说。 顾远筝:嗯。 秦靖蓉被这俩崽子气笑了,瞪了他俩一眼,仰头将杯中酒饮尽。 师父错了!她坦坦荡荡的说,不过那顿鞭子也收不回来了,下次你再犯错便抵消了吧。 她看着眼前两个俊美的青年,又轻声道:别怪师父盯的紧啊,现在不对你们严苛一些,等你们真坐到了高位上,也就没人再敢打你们了。 邵云朗也不知道秦靖蓉今晚怎么突然就感性起来了,他和同样一头雾水的顾远筝对视一眼,一同躬身齐声道:学生受教。 作者有话要说:  长大了,但还没完全长大 总想多多给你们写一点,发的就晚了,有时候是真的卡,都不要熬夜哦宝子,起床再看●^● 30.第 30 章 半月后, 庆安帝的旨意到了秋水关。 论功行赏,秦靖蓉封侯,其他人也一个不落的得了几个听着漂亮的虚衔。 皇帝龙颜大悦, 还着意赏赐了两位小将军, 一人一副全套的披挂, 赤色云锦里衣、岁金的甲胄,还有一顶紫金冠。 这东西屁用没有, 毕竟是皇帝赏赐, 又不能真的披挂上阵, 有所损坏是要掉脑袋的, 请进祠堂里供着便是它的最好归宿。 赏赐过后, 那内侍竟又摸出了一道旨意。 众人面面相觑,刚要起身的众人只得又跪了回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朕承大统, 南北靖平而河清海晏,天子非穷兵黩武之君, 惟愿,臣子所率亦非好战之师 听到这里, 邵云朗心里便隐约察觉到不妙了,但此刻他跪在秦靖蓉身后, 竟有几分荒诞的好奇。 好奇那个皇帝还能做出什么荒唐事。 今与蛮族王庭议和,缔结新约, 往来纳贡,互不进犯 后面说什么邵云朗没听见, 他见秦靖蓉身体抖的厉害,便有些担忧的和顾远筝对视一眼,待到那内侍念完圣旨, 秦靖蓉领旨谢恩,起身时一个踉跄。 邵云朗眼疾手快的扶住她。 为防来的是宫中熟人,邵云朗带了半张面具,对外说他容貌有损,同僚们本还有几分心思在他脸上,此时也没人注意了,众人皆是面孔涨红,相比之下,顾远筝和邵云朗反而显得镇定了。 谁也没想到,打了胜仗后等来的不是乘胜追击的命令,而是要他们偃旗息鼓。 内侍自然察觉到这一屋子快顶掉房梁的杀气,擦了把汗勉强说着场面话:将军想是过于劳累了,你看,这陛下是十分体恤诸位的,日后不必打仗,这日子也能清闲些,呃 不必打仗?有人终于忍不住了,咬着牙问:那哲里察布死了那么多人,便如此作罢了吗?他们也都是大昭的子民啊,他娘的狗屁蛮子!陛下他 韦叔。顾远筝声音虽轻,却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意味,他提醒道:这是圣旨。 你想抗旨吗? 韦鞠脸色难看的很,偏眼眶红了,半晌冷哼一声,袖子一甩便走,竟未和那内侍再说一句话。 公公,韦将军他身上有伤不舒坦,心情难免烦躁一些,还请公公莫要放心上。邵云朗轻笑着打了圆场,秦将军上次受的伤也还没好利索,末将先带她去休息了。 唉唉不打紧,不打紧内侍赶紧借坡下驴,笑呵呵道:将军们都辛苦了,若没什么事要上奏,那奴才就 顾远筝一抬手,我送公公,请。 等顾远筝带着人走远了,邵云朗低头问几乎靠在他肩上的秦靖蓉,师父,您怎么样,叫军医过来吗? 秦靖蓉面色苍白如纸,她喘了两下,摆手道:算了,没什么大事,就是一口气没过来你直接扶我回房就行。 邵云朗干脆在她面前蹲下身,轻声道:我背您。 青年背脊宽阔,从后面看俨然就是个成年男子的身量了,秦靖蓉想起邵云朗和顾远筝刚到这秋水关时,还是两个青葱少年,纵然受过磋磨,却也总带着一股子青涩的莽劲儿。 而方才,这俩臭小子竟一个比一个能沉得住气。 她不由得轻叹一声,孩子是真长大了,也不客气的趴到了邵云朗背上,任由邵云朗将她稳稳背起。 回去的路上,秦靖蓉总算缓过一口气来,她侧目看见校场上还在操练的兵士,和更远处有几分残缺的铅灰色城墙,总是神采飞扬的眼眸里掠过一丝茫然。 这么多年,她、严耀、韦鞠还有北疆那些老战友以及无数长眠于朔方原的将士他们坚守的到底是什么。 好一句,天子非穷兵黩武之君,惟愿,臣子所率亦非好战之师,可若没有他们这群好战之师,又哪里还有大昭的河清海晏! 她胸口气血翻涌,滞涩的像塞了个就要炸开的火药桶,片刻后,她终于忍不住咳了起来。 咳咳咳 背上的人猝不及防的开始咳嗽,邵云朗脚步一顿,试探道:师父? 一口温热的血喷溅在邵云朗肩上,圈着邵云朗脖子的手也松了。 邵云朗脸色微变。 西南的倒春寒格外的冷,就算是已经入春,仍时不时会来上一场雪,晚上仍是春寒料峭,朔方原上春风照往年更阴冷了几分,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邵云朗将炭火拨的松散些,见他还守在这里,贴身伺候秦靖蓉的女将道:云小将军倒也不必忧心,便先回去吧,这里我守着。 邵云朗拍了拍手,起身客气道:我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也不跟着添乱了,有什么体力活你叫我一声。 女将笑道:好,有事会找你们的。 又看了眼睡着的秦靖蓉,见她睡得安稳,面上恢复了些许血色,邵云朗这才轻手轻脚的推门出去了。 出了门,便正巧撞见急急赶来的顾远筝。 师父喝了药刚睡下。邵云朗小声道:你若进去看,先烤个火,别把寒气带过去。 顾远筝推门的手转而放下,看样子是不打算进去了。 怎么回事?顾远筝问:师父这是急火攻心了吗? 嗯。邵云朗点头,她一身的沉疴旧疾,积攒到了一处,这便病来如山倒了,走吧,你若是不进去,也别杵在这了,回头受了寒,你我再躺下一个,崔大人那小身板可拉不住韦叔。 顾远筝皱眉,正要说什么,突然眸色一凝,沉声喝道:谁?!滚出来!! 邵云朗只怔愣瞬息,便反应极快的转身去看他自己身后的假山。 一道人影一闪而过,矫健的掠上墙头,迅速融入夜色里,翻墙跑了。 电石火光间,邵云朗意识到了什么,低骂一声拔腿就追,同时头也不回的扔下一句:阿远你别动!小心调虎离山! 顾远筝下意识的跟了两步,奈何邵云朗已经猫一样翻墙追了上去,他根本来不及阻拦。 秦靖蓉身为主帅,她的院子自然有人护卫,轮值换防已是十分严密,这种情况下还能被人混进来,顾远筝也确实放心不下。 知道在这秋水关里邵云朗能护好自己,他索性留下亲自看着,顺便叫人加紧了巡防,只说是有蛮族奸细混了进来。 秋水关里是有民居的,有些小路也是错综复杂,恰好将人堵在死巷子里时,邵云朗便知道这人不是自己人。 分卷(26) 这人对地形明显不熟,见是死胡同立刻要折返,却被闲庭信步而来的邵云朗堵了个正着。 今夜多云,不见月光,邵云朗隐约看着这人是个成年男子的身量,身材矮小却十足的精悍,穿着一件夜行衣,眼见没了去路,便俯身摸出一把匕首,迅猛的扑了过来。 邵云朗闪身避过,短刃自眼前如流光般飞掠而过,带起森寒杀意,眼见一击不成,那人立刻借着邵云朗躲闪的动作往外跑,又被邵云朗一脚逼退回来,反倒被踢飞了刀。 这刺客反应极快,没因为丢了刀迟疑分毫,反手掐向邵云朗脖子,邵云朗闪电般矮身避过,却因为身高过于优秀而被这人一把拽掉了面具。 此时恰好有风驱散了云,清幽月光泼洒而下,黑衣人正正抬头对上了青年一双茶色的眼。 他猛然怔住,被邵云朗一记侧鞭腿踢在小臂上,踉跄着退了好几步才扶墙站稳。 怎么走神了?邵云朗唇角勾起漫不经心的笑意,阁下见了我这张脸这么震惊,要么是你从未见过如我这般英俊风流的美男子,要么 他眯眼,缓缓道:你曾经见过我? 这话一出,对方便又是一拳挥来。 邵云朗抓住他的拳头,偏向一转卸了大半力道,随即一掌拍在刺客胸口。 这一下差点把刺客的肋骨砸断,他根本止不住的后退,又重重的撞在墙上,被紧逼上来的邵云朗以肘抵住咽喉,扯下了面罩。 见过我,却又那么意外?邵云朗一字一顿,字字都是咬着后槽牙挤出来的,他眼神森寒幽深如冰封千里的湖泊,手肘不断施压,你不是蛮族派来的人而是自雍京来的,是皇帝?还是邵云霆? 这刺客眼神一变,有瞬间的惊慌自他脸上浮现,然后他腮帮子一动 咔嚓 邵云朗干脆利落的卸了他的下巴,冷笑道:要自尽?话没说问完,爷准你死了吗? 他自知在这小巷子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得回营里,他不介意慢慢招待这位不请自来的贵客。 一掌刀将人打晕,邵云朗拖着这么个人走出小巷,上了主街,立刻有巡查的兵士将人带走。 小巷里又恢复了平静。 好半晌后,横生的枝杈间,树叶颤了颤,露出其后穿着夜行衣的另一人和他因震惊而瞪大的眼睛。 他竟然看到了早该死在常州的五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加班回来晚了,终于赶上啦,今天太困啦,评论就不一一回复啦,爱你们哦宝~感谢在20210730 23:37:45~20210731 23:56: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此君名 26瓶;明月清风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1.第 31 章 不管这刺客到底是皇帝派来的, 还是太子派来的,都只说明一个问题雍京中,有人要秦靖蓉死。 但这是为什么?邵云朗百思不得其解。 秦靖蓉可没有个做皇子的外甥, 她和发妻有只有一个地坤女儿, 小姑娘身体还不太好, 常年用药调养着,上次来秋水关探亲, 右手抱着邵云朗, 左手抱着顾远筝, 说她都要。 贴的近了, 还能闻到她身上清浅的药味, 可怜可爱。 幸亏孩子才五岁,否则他那个父皇还不得舔着老脸,做了秦靖蓉的女婿。 怕是皇帝身体不大行了。顾远筝轻声道。 邵云朗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把心里的疑问问出了口, 听他这么说还是不解,便追问:他死不死的, 和师父有什么关系? 两人围坐在炭火边,一人拎着一条挡风的毛领子烘烤着, 顾远筝自己的差不多干了,便随手接过邵云朗的, 口中淡淡道:大抵是因为他这一生,自认虽无大过, 却也并无功绩,有朝一日他崩逝了, 史书该如何写他? 邵云朗愕然的睁大眼睛,不是?他要功业,把前朝弄丢的星衍十一州收复不好吗?这是多大的功业? 但他也许是等不到了。顾远筝说:所以, 他想要一个能立竿见影的,和蛮族缔结新约,让史官稍加润色,便可写成先皇在位数载,全境无战事,四海之内,不鸣刀兵。 我操。邵云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这他娘的也行?!若是将蛮族彻底打怕了,打得他百年内再无战意也可,但这明明是蛮族的缓兵之计,只要他们缓过这口气,势必反扑大昭。 顾远筝垂眸,唇边笑意寒凉,只道:那位恐怕以为一纸条约当真能约束蛮子,在这方面他也真是纯稚天真。 邵云朗: 文人骂人真是诛心。 但如此一来,杀秦靖蓉倒有可能是新约中隐含的条件,派出刺客与犒军的人一同入城,却不知是谁的主意,毕竟人家才是心肝一般黑的亲父子,在一窝里都不必分出个蛇鼠,都不是东西。 一个农户,若是这般蠢,大不了就是庄稼颗粒无收罢了,总不过死他一个。 一国之君这般愚蠢,受苦的却是千家万户。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片刻后,顾远筝摇头道:那刺客看到了你的脸,灭口吧,总归也没个结果。 邵云朗颔首,嗯。 直至犒军的这批人回京,也没人出来找邵云朗他们要人,双方对这无端消失的一人去处几何皆是心知肚明,面上却各自欢喜。 送走这些牛鬼蛇神,邵云朗只觉晦气,恨不得找些艾叶烧一烧。 这件事除了他俩便无人知晓,包括还在病中的秦靖蓉。 而秦靖蓉的病却迟迟不见好转。 军医也无法,说将军身上沉疴宿疾颇多,只能慢慢养着。 但邵云朗没想到,秦靖蓉会在这时将秋水关交给他,对外只说是他转达秦靖蓉的指令,实际上让他自己做主。 秦靖蓉道:关内诸多事务你们俩早就学的差不多了,太学内那块湖石怎么写来着?躬行践所知,也到了该躬行的时候了。 她给,邵云朗便接着,一方面秦靖蓉确实不该再劳心劳神,另一方面他也认同躬行实践的道理。 这关内兵权的交接悄无声息,太子监国的消息倒是惹得朝野震荡,太子一旦监国,便意味着三皇子郢王快要出局了。 惯会见风使舵的大人们立刻顺风倒向了太子府,邵云霆这几日常会收到邀约,但他最想要的那个邀请,却迟迟未到。 顾蘅也真是不识抬举。他端着酒杯斜靠在姬如玉怀里,冷笑着说:你说他到底想要什么呢?听闻他家那几个小辈,老二在北疆军中,老三是个江湖游医,真是个顶个的没出息,小女儿是个地坤地坤 他倏尔一笑,眼里已有几分醉意,本宫虽已经有了个正妃,但若以平妻之礼迎顾家小女儿入府,也不算怠慢了顾家。 姬如玉心里冷笑,面上不显,而是娇嗔道:又要有新人入府了吗?那可真是恭喜殿下了,只盼殿下不忘旧人才是啊 邵云霆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放心,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个小妖精,毕竟本宫这头疼啊,只有在你这儿才能缓解一二不过,顾家那长子哪去了?他在京中才半年,一次都未入宫觐见过,演武场上遥遥一见,本宫都没记住他长什么样,这顾蘅藏儿子,怎么比藏女儿还严实? 姬如玉不关心顾家儿子去了哪里,只想起昨日在书房外偷听见的话。 邵云霆的下属刺杀失败,只带回来个似是而非的消息,说他在秋水关见到一人,一个早该死了的人。 五皇子,邵云朗。 不过那人又说,那貌似五皇子的青年极为警觉,他不敢靠近,离得太远,所以不能确认。 邵云霆不以为意,他如今顺风顺水,眼见着熬死庆安帝便能坐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上,在他看来,邵云朗就算是活着,也该如同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才对,怎么可能跑到距常州万里之遥的秋水关去当兵? 但姬如玉却不这么想。 她真正心爱的人就是邵云朗害死的,哪怕邵云朗还有万分之一活着的可能,都会让她如芒在背。 她眸光闪动,手上动作愈发轻柔,笑的格外娇俏,殿下,奴今日请了人来我这小院唱戏,殿下陪奴一同听一听嘛。 嗯。邵云霆不以为意的问:哪出戏? 钟大郎慈心释幼虎。 邵云朗:新的戏折子?没听过。 姬如玉媚眼如丝,是啊,新排的好戏呢。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秋水关内很快便处处覆雪,约莫半个时辰,积雪已经堆至小腿肚。 韦鞠冲进议事厅,反手关上房门,挡住外面呼号的风雪,他蒲扇大的巴掌掸落头上积雪,嚷嚷道:这他娘的不见鬼了吗?这都五月了!哪有五月天下这么大雪的?! 他转而看见站在沙盘边的邵云朗和顾远筝,又问:秦将军好点没?有没有什么新的指令啊? 邵云朗沉吟片刻,问韦鞠:韦叔,关内屯粮如何? 剩的不多了,不过算来朝廷那边每半年的补给也快到了,还有些冻死的牲口,肉十天半个月的也坏不了。 秦将军的意思邵云朗垂眸,盯着宁州等地的山川河流,他抿了下唇,接着说:每人每日分得的口粮,减一成。 啊?韦鞠愣住了,前些日子不是减一成了吗?还减啊? 顾远筝提笔又在宣旨上核算了一遍存粮数,长眉微敛,面上有些忧虑,他答道:减吧,韦叔,风雪这般大,运输粮草的路线很可能被阻,可能会迟上半月也说不准。 行吧。韦鞠挠头,下面那些半大小子嘴上不说什么,可每天吃不饱已经有怨言了,可不能再减了。 邵云朗却皱着眉,没能应下这个承诺。 而顾远筝所说的,大抵会迟半个月的粮食,足足比预期迟了一个月,仍是毫无音讯。 邵云朗刚处理了一个抢百姓粮食的兵卒,便迎上了匆匆而来的崔宁。 与韦鞠不同,崔宁是个人精,早就看出秋水关内如今主事的是谁,他见了邵云朗便长揖道:云小将军,崔宁惭愧啊! 邵云朗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崔宁胳膊,低声道:崔大人不必如此是朝廷那边又回信拖延了? 一个月吃不饱饭,众人都清减了一些,崔宁本就瘦,如今都已经面露菜色了,邵云朗等人年轻,身体好些,看着只是消瘦。 崔宁看样子快哭出来了,懊丧的有气无力道:今早回信送到了监军所,说春寒受灾,大半作物都冻死了,宁州这边无粮可收皇帝已经上了祈安坛,日夜为百姓祈福 大抵是不调粮食却祈福的荒唐举措让崔宁也觉得不可思议,他默然片刻,又说道:是我无能,没能要来粮食。 可终究是谁无能,两人都心知肚明。 如今关内粮草不足,除了秦靖蓉每个人都扎紧了腰带过日子,邵云朗和顾远筝再精打细算,也不能凭空变出粮食来。 军队之内七成都是壮年,正是能吃的年纪,吃不饱根本就没有战力,若是此时 小五!顾远筝疾步进了院子,看到崔宁在也来不及行礼客套,他眸中尽是森寒杀意,从喉咙里艰涩的挤出一句话:蛮族异动,自朔方原南下了。 什么?崔宁两股战战,惶惶然的问:不是有新约吗? 他又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多可笑,半晌又问:蛮子怎么这时候南下?难道他们知道关内粮草不足?谁透露给他们的?! 邵云朗抬腿便和顾远筝一同向院外走,同时低声吩咐守在一旁的传令兵,叫韦、汤、李三位将军,速速到议事厅。 是!小兵领命而去。 议事厅内灯火通明,邵云朗和几位将领围在沙盘前,气氛却并不是战时的同仇敌忾。 那李姓的将军抱臂道:抽调布防这么大的人员调动,统帅竟还不露面吗?云五,究竟是你在转达秦将军的指令,还是你在擅自做主? 邵云朗不动声色的抬眼,茶色眼眸里一片平静,李将军,这布防安排有问题? 李将军道:那倒是没问题,周到详尽,便是统帅亲至,也不能更严密了。 邵云朗将篆刻着帅字的红木腰牌掷于他眼前,淡淡问道:既然如此,你还有何异议? 他语气里的轻慢让李将军一刹那扭曲了面容,那精瘦的男人一手按于刀柄上,沉声道:云五!你就是这么和老子说话的?老子上阵杀敌之时,你他娘的还不知道在哪里穿开裆裤撒尿和泥呢! 分卷(27) 他本以为这平日里极好说话的青年此时必定该服软了,却只得到一声轻蔑冷笑。 邵云朗道:论资历,我确实不如李叔。能在这秋水关内驻扎十余年,而未立寸功,也是难得的人才了。 竖子尔敢!李将军暴怒的抽出半截刀,你软禁统帅,这是要造反! 旁边一道沉缓温润的嗓音插进来:帅令在此,便如统帅亲至,李将军,你对统帅拔刀相向,才是要造反吧? 李将军斜了顾远筝一眼,哼笑道:你俩是什么关系?整个秋水关还有不知道的?一个被人干的泽兑,也想在老子头上撒野,还是他娘的张开腿老实给人上吧! 李童!你他娘的嘴放干净点!韦鞠坐不住了,跳起来骂道:就事论事!你扯那些私事作甚?!布防无误执行便是,这计划是小五一个毛孩子能做出来的?必然是统帅早有准备! 汤将军也劝道:哎呦!老李你消消气! 他去按李童的刀柄,却被李童搡了个屁股墩儿,哎呦大叫一声,也跟着骂道:你个不知好歹的棒槌! 一片混乱中,那身着甲胄,年轻俊美的将军轻轻的笑了。 这档口一般人早就自乱阵脚了,邵云朗却还能笑出声,一时众人停了争执,纷纷扭头看他。 邵云朗轻笑着颔首道:是啊,我和顾远,一个被窝的关系。 他眉目间尽是坦荡,反倒显得满口脏话的李童十分上不得台面了。 李童咬牙道:你 正所谓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邵云朗浅笑吟吟,眉目舒朗:李将军疯言疯语的,怕是饿晕了头,便卸了职务由顾远接任吧。 云五!李童目眦欲裂,抽刀便劈向邵云朗,我杀了你!! 刀刃至青年额前一寸处,便被斜刺里另一把刀斜架住,顾远筝那副美人灯似的皮相,手劲儿却大得怕人,只单手握刀,便格住了李童。 白檀冷香如凛冽寒风般肆意蔓延开,瞬间席卷了整个议事厅,强大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迫向李童,就连一旁坐着的韦鞠都是呼吸艰涩,汤将军更是又一屁股坐回了地上。 身处风暴中心的李童只觉得避无可避,天乾信引中天生的等级差距在这一刻让他无比清楚的意识到 有的人,生来便是高高在上,注定会俯视这天下苍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31 23:56:12~20210802 22:42: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星回残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栖寒沙 13瓶;文竹酒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2.第32章(二合一) 谁也没想到, 邵云朗真的敢杀了李童。 但这一招杀鸡儆猴颇有成效,多少准备看好戏的人都悄然收回了心思,安分下来。秋水关内的布防得以有序进行。 而邵云朗却深知如今情况并不乐观, 若在平时, 他绝不会只防御而不主动出击, 但如今粮草不足,士气低靡, 守城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若粮食还不到 一个微凉的吻, 落在他眉心。 邵云朗抬眸, 看着一身寒气的顾远筝, 站起身道:顾将军回来啦, 我伺候顾将军卸甲。 顾远筝也未推脱,抬着胳膊任由邵云朗解开甲胄系带,轻甲也有几十斤, 卸下后便脱了一身负累,顾远筝活动着肩膀道:我想办法联系我的人, 将秋水关如今的困境通报给我爹。 邵云朗手一顿,叹了口气, 还是你爹靠谱,不过你当初和我私奔, 你爹不是说从此你和顾家再无瓜葛了? 而且顾远筝虽看着像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实际上却生了一身倔强的傲骨, 若不是这次情况过于紧急,他不会向他爹低头。 就像个灰头土脸, 回家认怂的小孩。 他不会不管我的。顾远筝显然是回想起什么,眸光温和,唇角甚至带出了一点笑意:我爹他是个很好的父亲。 诚然, 天下大多数父亲都是很好的父亲。 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两人便熄了灯并肩躺在了床上。 这两年他俩皆是身量渐长,初时还能睡两个人的床早就挤得不行,总是容易蹭出火来就不说什么了,不能好好休息实在是应付不了第二天的训练。 所以顾远筝在自己的床边放了两把椅子,上面架了个门板,这样床就加宽了,他让邵云朗睡里侧,自己则睡在衔接处。 他们大约只能睡两个时辰,也没那个风花雪月的心思去做什么,只相拥着接了个吻,然后便抱着对方入眠。 实在太累了。 邵云朗睡着前脑子里还在复盘布防图,想起顾远筝向他爹服软,不由得感叹一句朝中有人好办事。 他还是要尽早在雍京培植自己的势力。 天将晓时,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便是在城墙上轮值的士兵也容易困顿打盹,扶着长枪眯上那么一会儿,又会因为站不稳而惊醒。 半睡半醒间,新兵闻到了一股肉的焦味。 这简直比朔方原上的寒风更能让人精神一振,他睁开眼,目光梭巡着扫过积雪融化后半青的草原,口中喃喃道:我好像是闻到肉味儿了。 巡营的人恰好路过,闻言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哪来的肉味?饿傻了吧你 然而他话音刚落,远远的,他便看见一点明灭的火光,自黑暗的视线尽头摇曳着靠近。 那是什么东西?新兵诧异的瞪大眼睛。 巡营的人极目远眺,片刻后瞳孔骤然缩紧,他吞了口口水,颤声道:好好像是人 是一个绑在攻城车上的大昭百姓,为什么知道他是大昭人呢? 因为他在火光中还在挣扎扭动,嘶吼着用带着西南口音的官话嚎叫着救命。 他身后是黑压压沉默潜行的蛮族军队,为首的人抬头发出一声悠长的狼嚎后,自箭筒里抽出一只弓箭,在旁边燃着火的尸体上借火点燃,随即搭弓射出。 笃!! 那羽箭钉在了木质的战鼓架子上,箭尾一条红布被风吹的翻飞,上面隐约可见干涸的墨迹。 交出五皇子为质,可保秋水关无虞。汤将军满眼疑惑的捏着那布条,又转而递给一旁的韦鞠,这什么意思?我们上哪给他变个五皇子去,五皇子也没发配到咱们这里来啊 韦鞠拿着布条又看了一遍,问传令的士兵,那群蛮子,就留下这么句话?然后就撤军了?唉?你叫没叫小五和阿远过来呢? 他和老汤正巧换防,便先一步拿到了这布条,正说着,邵云朗和顾远筝便脚步匆匆的赶了进来,两人来的匆忙,只是草草束发,连甲胄都没穿。 邵云朗先开口道:韦叔,我听闻蛮子递信给我们,写了什么? 喏!韦鞠撇嘴,这他娘的不是扯淡吗?还他娘的五皇子,看老子像不像五皇子唉?阿远,你怎么脸色这般难看?来的路上冻着了? 顾远筝摇头道:这般子虚乌有的消息,不必让关内百姓知道,避免引起动荡。 那布条被邵云朗攥紧,他平复了呼吸,转而对传令兵道:跑一趟监军所,请崔大人写封加急信函,告知京中,蛮人不守新约,南下进犯,让军部签发红头战时令,同时再催一催粮草。 那传令兵领命而去,韦鞠在屋里踱步一圈,急的额上都出了汗,此去雍京要三四日行程,根本赶不及啊! 先赶着邵云朗道:不必等批复,若他们再度来犯,便直接开战,请令是为了过后请罪,雍京那边能少些说辞。 操他娘!真憋屈!韦鞠骂了一声,转身就走,老子去城墙上看看。 他出了门,没走出两步,便被紧随而来的汤将军叫住了,老韦! 韦鞠驻足,回头问:你干啥? 汤将军三两步赶上来,左右看了看,确认近处无人,远处有风声做遮掩,这才道:布条上的事,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韦鞠莫名其妙,我用眼睛看。 汤将军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知道不能和这人拐弯抹角,索性直说了:蛮子说关内有个五殿下,我看此事倒是空穴来风。 可不他娘的就是空穴来风!长了个嘴净瞎编,找这么个借口开战 汤将军扶额,空穴来风的意思是罢了,我是说,关里可能真的有这么个五殿下。 放屁!韦鞠瞪大眼睛,你个瞎子,你睁开眼看看,这城里那个旮旯像是能长出那金枝玉叶的样子,我 他突然哽住,倒真想起两只金枝玉叶,他还刚刚见过。 这些年,顾远筝和邵云朗在军中为人仗义,上阵勇猛,同时又足智多谋,提起这俩小伙子就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这俩小子刚来秋水关时,众人都说这是哪家富户落了难,跑出来的少爷羔子。 当时那两个少年,就算穿着一身简陋轻甲,瞧着也比关内豪绅家的儿子还要气派。 那是一种骨子里透出来的矜贵,绝非用金银绫罗便能堆砌出来。 而他们的年岁,也和严侯爷的外甥,那位传闻中的五殿下相当。 见韦鞠神色由茫然转向惊愕,最后定格在震惊,汤将军凑过去低声耳语道:你也想到了?只是不知他二人,谁是那五殿下,当然,仅凭名字来看,小五他倒是像了八成 像又怎样?韦鞠神色冷了下来,老汤,你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啊。汤将军一脸无奈,老韦你不要意气用事,从军者固守疆土,确实是我们应做之事,但你想没想过,秋水关内不只有兵将,还有百姓,你想与城关共存亡,但他们也有活下去的权利。 韦鞠脸色涨红,拎着汤将军的领子站到了背风处。 我意气用事?韦鞠低声道:若这俩孩子里有一个是皇子,那人就必须保!你他娘的就看眼皮子底下能不能喘气,知不知道看远点! 汤将军被这莽夫说笑了,行,你说,你看见什么了? 你还敢笑老子!韦鞠瞪眼:我告诉你,于情,五殿下是严侯爷的血亲,是秦帅的徒弟,是你我并肩作战过的兄弟,于理 他突然压低声音,眼睛亮的像在极寒雪夜中看见了一丛篝火。 太祖开国之初,于马背上夺取天下,从龙功臣皆是跃马扬鞭的悍将,那时武将是何等威风?我韦鞠此生不求手握重权,但若真能有一位皇帝,自烽火中登上皇位,那他自然更能体谅我们这些丘八的苦处,哪怕只是给足粮食呢 说到最后,这铁塔般的汉子竟然红了眼眶。 汤将军呆住了。 两个久经沙场的男人在夜风中相对静默片刻,汤将军目光定了下来。 他抬手拍了拍韦鞠的肩膀,也哑了嗓子,我明白了,老韦,你说得对。 邵云朗全然不知道这场夜谈,此时他正看着炭盆里正要燃尽的布条。 邵云霆顾远筝轻声念叨,借刀杀人,太子当真好手段。 答案倒也不难猜,这世上若还有一人热切的盼望邵云朗死,那必然是太子府内那位头上带绿的殿下。 这件事瞒不住的。邵云朗道:今日将箭矢射到战鼓上,明日便能差人绕关隘射箭入城,百姓见到这箭矢,自会知道有这么一位五殿下。 两人异口同声道: 那便该趁着还有一战之力 那就先和蛮子对上试一试,他们也 话说了一半,两人相视一笑,顾远筝把人抱进怀里,下颌蹭了蹭邵云朗的额头,他轻声道:殿下,我真怕你为了这一城人,跑去蛮族做质子。 邵云朗也笑了笑,但眼底眸光却明暗交错。 半晌,他轻声道:这不是还没到山穷水尽之时吗? 分卷(28) 若不趁着尚有一战之力奋力一搏,再围城两日,兄弟们还有没有拿刀的力气,可就不好说了。邵云朗手撑在沙盘两侧,问同在议事厅的几人,诸位的看法呢? 韦鞠和汤将军对视一眼,皆点头道:你说得对。 邵云朗: 总觉得他们俩怪怪的。 他又道:若无异议,那我们商议一下这仗怎么打,今夜天色暗下来,我便派人去探一探蛮子的营地,若能探得粮草所在,一把火烧了最好,蛮子上次也伤了元气,我不信他们耗得起。 他们毕竟有城可守,比起要扎营的蛮子,也更有优势。 商论完今天的事,邵云朗回去便脱了甲胄,正遇到回来取弓箭的顾远筝。 顾远筝诧异的看着大白天便卸了甲的青年,莫名道:你今日是打算休沐了吗? 邵云朗笑着凑过去吻在他颊上,亲了个带响的,挑眉道:是啊,打算休沐一日,正在百忙之中我却偷懒,小顾将军会对我失望吗? 永远也不会。顾远筝神色淡然的说完了情话,又说:但你总该告诉我,这兵荒马乱的,你休沐是做什么去? 那青年却只是神神秘秘的笑了笑,背着手晃出门去。 小爷去给你准备惊喜去! 顾远筝恍然,他生辰将至了,这些日子大家几乎连觉都不睡,他自己都快忘了这件事了。 邵云朗在军营这边晃了几圈,碰到不少人和他打招呼,最后走到军营与民居交杂的地方,这才慢下脚步。 他停在一处低矮的民居前,驻足片刻,屈指敲了敲门,他在这民居里耗了有小半个时辰才离开。 这时节白日还不够长,一转眼天便擦黑,邵云朗从民居出来后,直奔城墙上,偷这半日闲,都让他心里够不安稳了,幸而之前一切便安排妥当,各部都井井有条。 看样子没他在,秋水关也能扛个十天半月。 顾远筝带人将大块的石头都堆在了垛子下面,真到蛮人攻城时,便可以抱起丢下去,砸断他们的云梯。 他见邵云朗额发似乎被汗水打湿了些,一缕一缕有些散乱垂在额前,便有些好笑的问:云将军休沐了一下午,难道也是去搬石头了? 邵云朗狡黠的眨眼,那自然不是,我这身娇肉贵的,可干不了这粗活。 他今日确实没像往常一般,帮着忙上忙下,而是站在一边,连腰都不肯弯一下,便有老兵调笑道:小云将军今日好生悠闲,怎么不干活? 邵云朗哼笑一声,指着顾远筝道:出兵丁还就一户一人呢,我家这不出一个了吗? 大家闻言便善意的哄笑起来,有人问他俩什么时候成亲,邵云朗便陪着插科打诨,这其中也有几分苦中作乐的味道。 待到探明蛮子粮草所在,顾远筝便亲自带着一小队人马绕过秋水关西面的赤霞山,直插到蛮子营寨后方去放火去了。 邵云朗便一直在城墙上等着,直到天边翻起鱼肚白,一束火红色焰火骤然入云,映得周围群星寥落。 见此景,城墙上骤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紧绷着的心弦也略微放松了些,邵云朗在清晨的薄雾中,深吸一口寒凉的空气,低声对候在一旁的传令兵道:让韦鞠速速出城,将他们迎回来。 烧了粮草,势必引起蛮子的激烈反扑,顾远筝带的是精锐,只迅速突进、放火、然后尽最快的速度突围脱离,便是放在平日里都凶险万分,更何况如今他们连饭都吃不饱。 袭营成功,但带出去一千人,却只回来不到一百人,顾远筝被流矢射中了肩膀,流了不少血,加上体力不支,尚未进城便从马上跌了下去。 众人惊呼一声,却没几个人伸手敢去扶,原因无他,血液带出了大量的信引,覆在他身上,凶戾的像只受伤后被激怒的狮子。 这么俊雅的年轻人,信引却这么暴烈且具有攻击性,也真是奇了。 只一人快步迎了上来,伸手稳稳将人扶住。 邵云朗圈住他的腰,半扶半抱的将人稳住,小声叫道:阿远? 嗯,没事。顾远筝打起精神,想自己站稳,却被邵云朗抱的更紧。 跟我还逞强做什么?我又不笑话你。邵云朗轻笑一声,你是去军医所?还是更相信我的手艺? 不等顾远筝回答,他又摇头道:算了,我给你拔,你这一身的信引味道,军医他也受不了啊。 顾远筝:嗯。 意识不清中,他突然想到,就算是泽兑也会对他的信引感到天生的畏惧,但邵云朗却丝毫没受影响的样子,有几次他受伤,这小混蛋还调笑着说病美人更有几分我见犹怜的味道,说他身上香 但他也没来得及想更多,便因失血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邵云朗给他拔箭的时候。 箭簇带着倒钩,要用小刀割开皮肉才能挖出来,怕顾远筝咬到舌头,邵云朗正给他嘴里塞帕子。 顾远筝扭头避开,颇为好笑道:又不是第一次了,我不用这玩意儿。 咬着吧。邵云朗坚持,你把嘴里的肉咬坏了,耽搁咱们亲嘴儿。 顾远筝: 他顺从的张口,邵云朗便将那新的巾帕里裹了根筷子,让他咬住。 顾远筝背上新旧疤痕很多,邵云朗亦是如此,但就算见惯了伤痛,刀尖抵上去时,他仍是心痛。 顾相说得对,若是真心待一人,他伤分毫,那痛楚便会千百倍的作用在自己身上。 挖出箭簇,上了药,扶着顾远筝趴着睡下,他才转而赶去议事厅。 韦鞠也受了伤,赤膊坐在椅子上,任由脸色发白的军医给他包扎,饿了这么久,笑声竟还能中气十足。 阿远真是好样的!偷了他们的屁股,看他们还怎么围城?!等咱们的粮草到了,老子就出去杀他个痛快! 邵云朗脚步一顿,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汤将军叫他几声,他才回过神,进了议事厅。 朔方原上,晨曦又起,暖色一点点覆上蛮族营寨,前方的帐篷还算齐整干净,后面却乱糟糟的一地飞灰,下了点雨,立刻和了泥。 蛮人士兵垂头丧气的收拾烧倒了架的几顶帐篷,有人用蛮语小声抱怨:不是说不打了吗?我们为什么要离开抱怨来到大昭的城池之外?现在稞子也被烧了,那大昭的将军还放走了我们的马该回草原去了,这是长生天的旨意。 和他一起收拾帐篷的士兵摇了摇头,凑过去耳语道:我舅舅的表姐的女儿,在可罗布王的帐子里做事,说那大昭的女人又来了,我看,我们还暂时回不去山的那边。 先前说话的士兵闻言骂道:这些大昭人奸猾的就像偷牲畜的豺狼,他们自己的事,却要我们掺合进来,现在粮食没了,他们能给粮食吗? 王帐内,满脸络腮胡子的蛮族大汉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你让我继续围困秋水关,直到逼迫大昭的人交出那位五皇子?可我们已经没有粮食了,必须要退回青阳关外。 他对面坐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这女人明显是害怕的,但想起自家小姐那些手段,竟觉得蛮子更和善几分。 她是个蠢货,不会这些弯弯绕绕,但幸好记性不错,只原原本本的重复她家小姐的话:粮食,太子殿下会想办法的,也请王爷想一想,若是五皇子能入草原为质,您可以拿他与大昭交换多少好东西?他是皇帝的儿子,值数不尽的牛羊、布匹、金银和地坤,王爷要坚持住啊。 可罗布脸上浮现出犹豫的神色。 那女人见状立刻道:要途径秋水关为王爷运粮是有些难度,但为表诚意,我家小姐先给您带来了几位美人,还请王爷笑纳。 她拍手,身后的侍从中便走出一对儿男女。 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容貌肖似,竟是一对儿相貌娇美的孪生兄妹,但两个人的目光,却透出一股沉沉暮气,疲惫绝望的像风烛残年的老人。 这一点可谓是对症下药,可罗布眼睛瞬间便亮了。 三日后,蛮族再次射箭入城,这次不只是城墙上,他们绕着秋水关一周,把百来支箭送入城内,连带着箭矢后面的布条。 春时一场暴雪,关内百姓种的粮食皆数冻伤,如今颗粒无收又被围城一月,想逃荒都出不去。 民怨沸腾之下,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交出那位五殿下的呼声便越来越高。 平时他们皇亲国戚,就是喝着我们老百姓的血才能每天享清福,现在出事了,难道不该站出来吗? 用他一个人,换我们一城人的性命,日后我给他修个祠堂还不行吗? 到底谁是皇子?他总该和我们不一样吧 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再畏惧权势的人也会失去理智,每日来监军所和将军府门前的围堵的灾民便越来越多。 邵云朗还是得出去巡营,省吃俭用,从指缝里抠出的那么点军粮早就见了底,这样下去,饿死人是早晚的事。 这只号称西南精锐的军队,如今人人皆是面黄肌瘦,目光也开始涣散起来,行至营地中,邵云朗突然闻到了一股古怪的味道。 他见前面支着口大锅,一群新兵躲在锅边,眼巴巴的盯着锅里的两只靴子。 有人吞口水问:这玩意儿煮透了能吃吗? 另一人答:能吃!俺爹给俺带的这靴子,可是纯纯的牛皮做的,牛肉吃得,牛皮怎么吃不得?俺这是新鞋!没穿过呢! 邵云朗张了张嘴,想说这玩意儿是鞣制过的皮子但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开了。 入夜后天气也不冷了,顾远筝换了衣服,正穿靴子准备上城墙,邵云朗推门回来了。 俩人这些日子就算住一个屋子竟也没说几句话,忙的回来倒头就睡,四目相对的一刹,顾远筝竟生出很想念的感觉。 而当邵云朗自身后拿出酒和烧鸡大饼时,体面如顾公子也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诧异的问:云将军是去何处发了笔横财? 从师父那偷着拿的。邵云朗将东西放到桌上,笑道:我便不懂事这一回了,偷了师父要炖汤的母鸡,谁叫今天是我心上人的生辰呢。 顾远筝笑了笑,又道:你先吃吧,现在能搜刮这么点东西可不容易,我去巡 巡什么啊邵云朗把人拦住,笑眯眯道:我让老汤替你去了,你知道我怎么和他说的? 顾远筝下意识的问:怎么说的? 邵云朗道:我说,今天顾将军生辰,得开个荤,嗯两种意义上的开荤。 他笑着凑过去,亲了亲顾远筝的唇,这里 手又向下滑去,还有这里 顾远筝呼吸一滞,盯着邵云朗微张的唇,顿时觉得烧鸡都不香了。 烧鸡香不香,还是得吃完了才有力气干活。 两人以打仗的速度解决了鸡和饼,平时嗜酒的邵云朗竟然没动那壶酒,而是说完事儿了再喝,喝多了不好办事。 他回来前明显洗过澡了,顾远筝昨日伤口结痂才擦了身,两人这两年虽没做到最后,其他的事却没少干,对对方的身体早就无比熟悉,很快,衣衫散落了一地,顾远筝放开邵云朗的唇,吻开始下移。 然而抚摸邵云朗腰身的手却是一顿,顾远筝皱眉,浸着欲望的声音低哑的让人头皮发麻。 他微微喘息着问:小五,你腰上? 邵云朗低笑,推了他一把,顾远筝坐起来些,便见邵云朗也跟着跪坐起来,转过身给他看。 松松垮垮的亵裤半掉不掉的挂在青年的胯骨上,后腰那块细腻光滑的皮肤上,赫然纹了一只咆哮的凶兽,昏暗的烛火下,白腻的肌肤和那苍青色的兽对比鲜明的令人心悸。 顾远筝下意识的伸手去触摸,片刻后才变了脸色。 他面上浮现出一些恼怒,从身后一口吆住邵云朗的尖榜,犹不解气,手便按上那只栩栩如生的兽,想到这人刺青时的疼,又不忍用力,最后只能无可奈何的模了两把。 邵云朗笑道:喜欢? 你顾远筝被他气的不知如何是好,低声道:明知刺青这东西,只有罪人和奴隶才有,你日后是要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怎么敢刺这个东西?! 分卷(29) 然而那眉眼深邃昳丽的青年笑的不以为意,甚至扭头亲了一下顾远筝的下颌。 这兽型我是按你那枪上的那只刺的,日后你岂不是提枪就能想起我?想起我你就该提枪了? 他还说诨话,顾远筝更气,有点凶的吻住他的嘴。 邵云朗推他,又笑道:而且顾公子你想想啊,有刺青的是奴隶,那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是你一个人的奴隶,褪下那身龙袍有一个只能给你看的刺青,你不喜欢吗? 顾远筝眸色沉如浓墨,修长的颈上喉结滚了滚。 邵云朗眯着眼睛往下一捞,笑道:装什么呢?这不都起来了么,你个伪君子? 顾公子低声骂了句什么,修长的胳膊一抬,扯落了粗纱的床帐。 夜风送暖,至此时,朔方原上迟来的春色方才一夜绽尽。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虽然我来迟了,但我写的长啊!【骄傲叉腰.jpg】 补上昨天咕咕咕的,没请假是因为我以为我能写完,结果收尾收了辣么长! 宝子们,下一章有刀子,排队来领一下,可以拿回家削个苹果,但你们是了解我的,我的刀很短,你们忍一下! 然后崽儿们就彻底长大了,我已经迫不及待要捶死那对儿狗男女了!(▼ヘ▼#) * 33.第33章(二合一) 窗外夜凉星稀, 顾远筝起身,将衣服穿好,回身看了一眼昏睡的邵云朗。 邵云朗一个习武之人, 自然不会因一场情事便气力不支, 事实上, 刚做完那会儿五殿下还活蹦乱跳着,嚷着要喝合卺酒。 顾远筝遂了他的意, 只不过不动声色的将酒杯调换了一下。 若没有调换, 此时躺在这人事不省的, 就该是他了。 他穿戴整齐, 转身扶起邵云朗给他穿衣, 指尖在他腰间刺青上流连片刻,忍不住低笑出声。 豁出命去也值了。 睡梦中的人若有所觉,低声说了句什么, 凑近细听是一句缠绵在唇齿间的阿远。 顾远筝又抚过那微微有些肿了的唇,自语道:小五, 算计人心,你从来都不如我。 衣服穿好, 又披上斗篷,顾远筝将人横抱起来, 一脚踢开了门。 门外,几个农户打扮的人正急的团团转, 见他出来,立刻迎了上来, 焦急道:大公子,我们走吧! 秋水关内已成死局,顾蘅想办法送来的粮食还没到宁州, 便被扣下了,只能弄来几个精通蛮语的人,装成挖岁金的走私贩子,混进城将儿子接出来。 邵云霆是铁了心要逼出个五皇子,在此之前,他不会让任何人对秋水关施援。 顾远筝颔首道:你们走吧,带他出城。 那几人面面相觑,却还是下意识的先听从命令,将邵云朗背了起来。 顾远筝又自怀里摸出一封信,淡淡道:顾远棋亲自来了?将这封信一并交给他。 大公子!有人急道:这次混进来不容易,怕是已经引起了蛮子的警觉,没有下一次了,您跟我们一起走吧! 顾远筝沉默片刻,终是摇了摇头。 邵云霆要一个五皇子,可罗布不是好糊弄的。他看着天边一线残月,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我爹娘将我生的极好,充个皇子应当能以假乱真了。 秋水关外的小树林里,五六个人在其中戒备的观望放风,其中提着刀的一个青年走了两步,焦声问道:怎么还没回来,老子就说亲自去接他! 一旁的人只得小声安抚,毕竟这位二公子虽生了一副和大公子一样的皮囊,性情却歪了十万八千里。 布咕~布咕~~ 远处传来几声鸟叫,顾远棋眸色一亮,低声笑道:成了! 等那几人背着个人匆匆跑进树林,顾远棋先迎了几步,又故作淡然的慢了下来,咳了一声冷淡道:还让人背着,出来当了好几年兵,还这么娇贵呢?让我看看是不是饿的没气了 下属来不及阻止,那青年便风风火火的冲上去掀开了斗篷帽子。 下一刻,他大叫道:卧槽了,这他娘的是个什么东西?我哥呢?!嗯?等等 他绕着邵云朗走了一圈,越走眼睛瞪的越大,最后又不确定的抽了抽鼻子,满目震惊。 他俩是不是睡了?虽是问句,他自己又很快给了答案,这他娘的就是睡了啊!这一身由内而外的檀香味!娘的!这种事怎么又是顾远筝先我一步? 众人: 您现在还想为了这事儿分出个高低不成? 有人赶紧拿出一封信笺,双手呈给顾远棋道:二公子,大公子这里有封信要交到你手上。 顾远棋接过来,展信后匆匆扫了一遍,半晌,他手背上青筋凸起,咒骂了一句:操! 又看了一眼伏在下属背上的邵云朗,他挥手道:先走! 一行人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小树林。 邵云朗是被摇晃醒的。 他意识尚未清醒时便惊觉大事不妙,勉强撑开眼皮后只见摇晃的马车顶,他就被人像个麻布袋一样随意塞在了角落里,一侧头便看见坐在座位上那人的靴子。 是双军中之人惯穿的靴子。 醒了?那人冷冷的问。 声音虽说陌生,可当邵云朗爬起来看清那张脸时,一时惊的睁大了眼睛。 那青年长眉入鬓,眸若星子,连薄唇轻抿着的弧度都和顾远筝如出一辙。 但邵云朗就是清清楚楚的知晓,这人不是顾远筝。 他只怔愣片刻,不可思议的问了一句:顾远棋? 那青年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顾远筝提到过几次他这个孪生弟弟,幼年时顾相拖家带口的离京,顾夫人于路上动了胎气,早产生下了顾家小妹。 一家人手忙脚乱的时候,从小就坐不住凳子的顾家老二就这么被人用一只会跳圈的小猴儿给拐走了。 顾远筝说到这儿的时候,眉宇间便会浮现出一抹愁思,他说他有一段时间会梦到他弟弟被耍猴的当猴耍,为此忧心不已。 但真把顾远棋找回来,却是在山贼窝里。 那小少年俨然做了山贼窝里的狗头军师,和当时在军中跟随秦靖蓉剿匪的顾远筝撞见时,两人都懵了。 顾远棋走失时已经五岁,对家里人是有印象的,一见顾远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如今哥哥是军他是匪,莫名滋味让他转身拔腿就跑,然后被顾远筝给按住了。 顾二就这么找了回来。 他在外吃了不少苦,家里是有意娇宠他一些的,就连顾家老三都让着这二哥,顾远棋在家过了两年横着走的日子,才被看不下去的顾蘅给扔去了北疆。 如今真的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小土匪,邵云朗一时没把这张脸和顾远筝故事里的人物对起来。 片刻后,药劲儿完全褪去,邵云朗混沌的头脑终于惊慌失措的发现了问题,他手软脚软的爬起来,瞬间便明白了,昨夜涂在杯底的药,分明一点也没糟践的灌进了自己嘴里! 他一把揪住顾远棋的襟口,颤声问:我们这是在哪?顾远筝呢?! 你还有脸问我?顾远棋这辈子还没被他老子、他哥以外的人拎过领子,顿时恼怒的骂出了声:他就是个傻子!脑子里进了马粪!爷不远千里来救他!他倒好!他替你去蛮子那了! 顾远棋骂了这一句,总算是痛快了,却见眼前这青年一张俊美的脸顷刻褪尽了血色,抓着他领口的手抖如筛糠。 顾远棋吓了一跳,慢吞吞的问:你没事吧?这不是犯了羊癫疯了吧? 却见邵云朗转身便往马车外扑。 停车!停车!他急声吼道:让我回去! 操!你干什么?顾远棋伸手去拉他。 他本就性情暴烈,此时也忍到了极限,伸手便扣住了邵云朗的肩膀,这一下用了力气,可谓十分不客气了。 一个泽兑而已。 顾远棋毫不在意的想。 下一刻,他便被急疯了的邵云朗回手一拳打的往后倒仰,重重的撞上了车壁。 顾远棋:??? 下颌处火辣辣的疼,让他一瞬间想问:他是谁?他在哪?谁打了他? 回过神,他暴怒的骂了一声:草! 然后扑了上去,和仍试图让马夫停车的邵云朗打成一团。 多年以后,史书谈及这对儿君臣,对他们之间剑拔弩张却又维持了微妙平衡的关系有诸多分析。 一种说法是镇西侯顾远棋功高震主,为人跋扈,遭上忌惮;另一种则说,晟启帝自己用非常手段登上帝位,便也疑心手下武将。 但任那些史学家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俩人的梁子,早就在年轻时的这辆马车上便结下了。 众随从看着那剧烈摇晃的马车,一时不敢说话。 他们不敢拉二公子,也不敢得罪大公子的心上人,一时只得眼观鼻鼻观口的装瞎,幸而马车又摇晃了一阵,便安静了。 邵云朗昨夜毕竟干了些体力活,又好久没吃饱饭了,竟在这场搏斗中落了下风,但顾远棋也没捞到好,唇角破口让他一张嘴就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挨了一顿打,他倒是从这倒霉皇子身上看出几分待自家大哥的真心,因此呲牙咧嘴道:你回去也赶不及了,只能添乱,我爹已经亲赴秋水关了,他去和可罗布那野猪谈谈,把顾远筝带回来。 邵云朗爬起来,倚着车壁,耷拉着眼皮,没理他。 嘁顾远棋心想,我不和你一般见识,又说道:顾远筝昨夜给我的信里说了,要是你落到蛮子手里,皇帝才不会答应蛮子的任何条件,你就死定了,反倒是他去了,还能尚存一线生机 说到这里,他困惑道:皇帝傻的吗?他有钱不换亲儿子,却情愿换我爹的儿子? 因为他不缺我这个便宜儿子。邵云朗哑声道:我若死在蛮族,他便是为守疆土牺牲亲子的贤君,以后逢年过节想起这件事,给我做场法事哭一哭,又是一桩美名。 顾远棋哑然。 他只是不善权谋,而不是没有脑子,难怪顾远筝说换成他自己去才有一线生机,毕竟和庆安帝不一样,顾蘅不惧身后骂名,为了儿子能回来,他甚至能带着文臣罢朝给皇帝施压。 那就没事了吧顾远棋嗤笑一声,你干什么还摆出个鳏夫脸? 邵云朗只是沉默着。 顾远棋觉着他不说话的时候还挺好看的,他那个大哥有点眼光,不过这种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就在他以为邵云朗不会再说话的时候,邵云朗又开口了。 他声音粗粝的像两张粗砂纸在刮擦,缓慢又艰涩的说:可罗布以为他和邵云霆是在联手,实际上他只是被邵云霆利用,我推测,只要顾远筝到了蛮族那里,邵云霆的人便会立刻毁约顺便告诉可罗布,五皇子是戴罪之身,如今不过是个庶人。可罗布在秋水关外耗了这么久,赔了粮草折了兵,却发现到手的筹码一文不值 他抬眸,问顾远棋:你说他是野猪,倒是一点没错,那愤怒的野猪会做什么呢? 顾远棋脸色终于变了。 送我回去。邵云朗道:我早一点回去,他便能少吃一点苦头。 邵云朗终究没能回秋水关。 顾远棋急匆匆的命人折返,路上却碰到了一路快马的顾蘅。 那中年男人一勒马缰,扫了一眼邵云朗,眼神中并未有亲儿子遭人连累后的愤恨,仍是很平静的。 对上那双和顾远筝很肖似的眼睛,邵云朗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殿下先同我家老二去宁州绥安郡暂避一阵。顾蘅道:你此时便是去了,也不过是给可罗布徒增筹码罢了。 邵云朗嘴唇抖了抖,轻声道:若他不愿放人 他不敢。顾蘅陈述事实般说了这等狂妄之言,又道:赶路要紧,便不与殿下多言了,日后再叙吧。 他说罢,一扬马鞭,便带着几位侍从又上了官路,向西南而去。 邵云朗便和顾远棋一同去了绥安郡。 这是他曾和顾远筝提到过的小城,并不繁华,挂满黄土的城墙甚至有几分落魄,但这里生产一种特殊的谷物,酿酒极为香醇,每到秋后,家家户户酒香盈室,百姓淳朴良善。 曾有一胡姬带着一双儿女就在这里生活过。 顾远棋把他安置在一处小院,留了两名老仆伺候,人便火急火燎的跑了,一连几日不见踪影,只道他爹回来会差人给他递信。 这一等便是五日。 人是要靠一口精气神撑着的,先前哪怕挨饿,邵云朗也没像这几日一般,人瞧着竟带着些病容。 伺候他的老厨娘家里也有个这般大的孙子,便慈心发作,换着样的给邵云朗做好吃的。 邵云朗也吃东西,吃的还不少,他自知不该受情绪干扰,只有他好好活着,身体康健的活着,有朝一日才能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分卷(30) 他明明吃的不少,人却仍是消瘦,灰暗的茶色眼瞳有时会让人觉得,眼前这青年是个布偶,戳上一刀不会流血,而是飞出破败的棉絮。 直到厨娘撞见他在吐,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吐法,秽物里甚至带了血水,这才知道那些东西他虽吃了,却根本没刻化几分。 这孩子是遭了多大的罪啊。老厨娘和那洒扫院子的老仆念叨:怎么上了这么大的火呢 她在给邵云朗做梅子汤,忽闻有人敲门,那给他添柴的老仆便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个年轻人,身形悍利,瞧着有几分功夫在身上,他见门开了,便问:姚伯,那位云公子呢?我家老爷让我来知会他一声,大公子接回来了。 啪嚓 打碎杯盏的声响传出,那云公子自屋里快步出来,厨娘还是第一次见他眼睛这么亮。 邵云朗跟年轻人一路到了处稍大的宅院外,愈是要见到顾远筝,他便愈是紧张不安,在门口脚步倒慢了下来。 领路的人疑惑回头道:公子? 他未等到邵云朗回答,又见一人骑马回府,便躬身道:二公子。 顾二端坐马上,一身玄色,乌黑长发用银冠束做马尾,他生得俊俏,一路行来不知有多少年轻的小坤儿对他秋波暗送,但邵云朗却只是盯着他手上那杆岁金锻造的长枪。 他们兄弟,有同样的武器么? 似是看出他眼中疑惑,顾远棋冷笑一声道:你没看错,这是顾远筝那杆枪。 邵云朗抬眸,他的枪怎么在你这儿? 踏雪神骏原地踱步,顾远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半晌,那张和顾远筝一般无二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个残忍的笑。 因为他腿废了,反正也用不了这枪了,我去融了锻副新甲好了,只可惜这绥安郡里连个像样的工匠都没有 他后面说什么,邵云朗一概听不见,他觉得自己仿若置身于漫天风雪之中,四肢血液都快凝结了,只有心跳声愈发剧烈,渐如擂鼓。 又像被人兜头破了一锅滚油,不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痛。 顾远棋话没说完,便被邵云朗从马上揪了下来,他哪里能想到这看着也受过刑一般的泽兑能有这么大的力气,被按在地上时甚至没反应过来。 那枪呛啷一声落在地上,邵云朗神色堪称狰狞,他俯身,死死盯着顾远棋,一字一顿道:他怎么了?你、再、说、一、遍! 我操你祖宗!顾远棋积压的怒气也迸发出来,反手揪住邵云朗的领口,咆哮道:他好好一个人!是为了谁才变成这个样子的?!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你还好好的?我大哥他却躺在哪?! 他再也不能骑马射箭了!再也不能提着枪上阵杀敌了!这都是因为你!! 邵云朗看到他眼底的水光,也看到他眼里的自己。 这是顾远筝的弟弟,他没有立场和顾远棋动手。 顾远棋一个翻身,挣脱开邵云朗,就要扑过去打人,被一道沉稳男声镇在原地。 顾远棋,别在这丢人。顾蘅道:这是你哥要护着的人,谁伤的他,你找谁去。 顾远棋咬唇,愤愤不平的瞪了一眼邵云朗,拎起长枪转身就走。 邵云朗木然起身。 顾蘅看了他一眼,半晌叹了口气,深觉儿女生来都是债。 他到秋水关时,顾远筝已经去了蛮族又一日了,他纵然心焦,却也只能沉住气和可罗布交涉,如此,过了两天才两人接回来。 见到顾远筝时,他不是没有过怨恨,最终却只能化作无可奈何的叹息。 多年前他那参破红尘的老友就说过,顾家出情种。 顾蘅最终什么也没说,只道:殿下随我来吧。 掀开层层遮风的床帐时,邵云朗悄然屏住了呼吸。 顾远筝躺在柔软的被褥间,清瘦的身形让被子只凸起了薄薄一片,那张精致如画的脸,此时褪尽了血色,便衬得眉目愈发的黑。 邵云朗蹲在床边看他,好久好久,才小心翼翼的握住他在被子外的手,那纤长的指尖也缠着些绷带,邵云朗甚至没勇气去细看。 这双手,就在半月前,还能为他烘烤冬衣,与他交握着看冷月孤星,还能抚过他身后的刺青 这世间,有人可以恣意张扬,不惧输赢,可邵云朗在这一刻清晰的认识到,他再也输不起了。 他就这么看着顾远筝,直到腿麻的失去了知觉,他才扶着床沿,踉跄着站起身。 邵云朗记起两年前,他舅舅被冤杀,他被流放至常州,那个雪夜,邵云霆派来的人要杀他灭口。 凶险万分的时候他没有哭,却在顾远筝赶来时眼泪汹涌而下。 现如今,他眼里干涩酸胀,却没有一滴眼泪滚落,那个他能肆无忌惮露出软肋的人,其实也只是一个刚及弱冠的年轻人罢了。 他俯身,将顾远筝的手放进被子里,然后很轻很轻的一个吻,落在那干裂的唇上。 开门的风吹动烛火,邵云朗踏过门槛,寒凉月色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瞧着又冷清又孤单。 邵云朗盯着自己的影子,像盯着另一个挣扎的自己。 他曾局限在规则里,认为只有获取功名,让那高位上的人再次看见他,才能赢到最后。 如今才如一场大梦初醒,他早就不该对所谓的规则抱有期待,因为规则的定制者从来都不是他。 他想要的,如果庆安帝不肯给,那他便握紧手里的长刀,趟过业火和血海,自己亲自夺过来。 他要写着他名字的旌旗招摇在雍京城下,谁若是拦在在条路前,便用谁的血来祭旗。 天街踏尽公卿骨,青锋斩尽不忠臣。 喂你看完我哥了?站他门前发什么呆呢?顾远棋面色颇为古怪的走过来,到了近前才说:我来给你赔罪,之前是我太冲动了。 邵云朗沉默片刻,摇头道:是我对不住你们顾家了秋水关那边如何了? 蛮人撤军了。顾远棋问:你要回去?不再陪陪顾远筝了? 邵云朗摇头,又躬身一礼道:顾家深恩铭记于心,日后若有驱策,在下定不推辞。 顾远棋侧身避过这一礼,邵云朗这么客气他都有点不习惯了,嘴上却不饶人,我可受不起,你该拜我爹。 我没脸去见顾相。邵云朗低声道:今夜便启程回秋水关了,你哥 他垂眸,思虑再三的话在此时却说不出口了。 他要走的路,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再不能牵累顾远筝。 再开口,他神色淡淡:顾远筝醒了之后,便安心留在相府吧,别让他再去西南找我。 这话就算你不说我们肯定也不让他去,他也去不了啊。顾远棋瞪眼,但这话怎么你说我就觉得怪怪的?一股过河拆桥的味道呢?! 邵云朗却不答,径直绕过他。 他途径影壁,一脚踏入阴影,从后面远远看去竟给人一种将被黑夜吞噬的感觉。 顾远棋喃喃道:总觉得他好像哪儿不一样了呢?是我看错了? 顾远筝是在一个下雨的早晨醒来的。 他已经回了雍京,在自己那间已经明显陌生了的卧房里醒来,侧头便能从小窗看到檐下雨帘。 没人知道他在蛮族那几日经历了什么,他不说,顾蘅也不会问。 天气好些时,顾蘅下朝回来,一身朝服还没换,便先来了大儿子这里,见顾远筝斜倚在软枕上喝药,他就自顾自的坐下。 顾蘅:太子监国之权被收回了,圣上责令他闭门思过半年,不得过问政事,这结果你还算满意? 顾远筝只是垂着眼睫喝药,那药汤子清苦,喝得人直泛恶心,他却眉头都没皱一下。 若此生注定和这药渣子作伴,还是早些习惯更好。 见他不说话,顾蘅皱眉正要说什么,门外有人低声求见。 顾远筝道了声进来。 这人是顾远筝的人,这两年几个小辈折腾来折腾去,还真折腾出一些名头,在民间与江湖上也养出一些能人异士来,平日里自有自己的人脉与消息来源,与顾蘅并不相通。 这人便不认识顾蘅,进门先是一愣,然后便是躬身一礼。 他礼数虽周全,眼神却转向自己坐在床上的主子,无声询问要不要照常通禀。 顾远筝摆手,示意他说。 是那人这才拱手道:主子,前几日咱们的人将姬如玉擅自与可罗布勾连的消息透给了太子,这几日太子府里倒是一直风平浪静,太子只是冷落了姬如玉却并未责罚 他说着说着,语调不自觉的高了起来,直至今日,埋在太子府里的暗桩递回消息,太子下朝后暴怒,直奔后院对侍妾姬如玉动了手,姬如玉不知自己有孕,推搡中滑了胎,据说伤了根本,日后怕是不能再有孕。 顾蘅自然知道太子为何暴跳如雷,皆是因为他那一纸弹劾,却不知这件事里还有后宅中的女子掺合进来,一时大皱眉头,更觉得邵云霆是个蠢的。 骨瓷小碗被顾远筝放在桌上,与玉匙碰出一声脆响。 顾远筝用丝帕擦了嘴,这才回了顾蘅的话。 现下还算满意几分。 顾蘅无言,半晌等那人退下,才又说:皇帝为了安抚秋水关众将士,拨了粮食和军费,那边近两年应当能宽裕些了,你如今一身伤痛,换得这些可值得? 顾远筝只回了他两个字。 值得。 他爱的人在边疆,仍能骑射杀敌,两年粮草充裕,邵云朗便无后顾之忧,只消寻个机会再度与蛮族开战,便能在军中竖立威信,收拢人心。 而他 顾远筝轻笑一声,眼底却一片冰封。 太子半年不理政事,他便大有文章可做,待到邵云霆再回朝堂,看不见的人心可未必能坚若磐石啊。 他这两条腿,值这个价。 窗外落花飞入,落在骨瓷药碗里,□□相称,煞是好看,顾远筝抬头看了一会儿窗外,见风卷流云,自西南缓缓而来。 不知道是不是和小五望着同一朵云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真的长大啦 *感谢在20210804 11:30:44~20210805 20:55: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星回残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此君名 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4.第 34 章 庆安三十二年夏, 蛮族南下劫掠大昭的渔鼓郡与青阳郡,城门大开之时,等待他们的却不是金银绫罗和美貌地坤, 而是列队整齐的十五万铁甲。 为首的将军提着长刀, 眉目深邃俊美, 挺拔修长的身躯包裹在岁金轻甲之内,茶色的眼瞳让蛮族首领大惊失色, 根本就没有与之一战的勇气, 竟下令掉头就跑。 狼将军云五之名, 在草原上可止小儿夜啼。 自三年前秦靖蓉与崔宁联名举荐了这名年轻将领统御秋水关, 蛮族烧杀劫掠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岁月, 终于一去不回了。 自渔鼓郡劫掠不成反被人向西追了三天三夜,蛮族人才猛然回过味儿来,他们以为大昭人只是反击, 然而那狼将军分明是悍然发动了进攻。 蛰伏许久的狼,终于向着猎物展露了獠牙。 大昭的军队突袭了天云河地域的楼罗王部与麻阳王部, 又沿着峰山南麓一路向西打过去,直逼蛮族高克寨, 吓得高克王连夜搬家往草原深处跑,生怕身后的饿狼追上来咬住他的咽喉。 却不料云五率部折向南方, 沿着苍江南下,夺回了失陷已久的沁州盆地, 打穿整个西南后,又施施然的回了大昭的阖西郡。 此战将楼罗王部与麻阳王部尽数驱赶出天云河地域, 俘斩万余人,缴获几十万牲畜,夺取了整个苍江地域, 直接解除了蛮人南下便可直逼雍京的危局。 战报加急送入雍京,庆安帝常年吊着药袋的心脏险些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喜讯,缓了整整一天,才大笑着写了诏书,将战果公布于天下。 朝野无人不欢欣鼓舞,礼部尚书更是上了折子,请封这云将军为异姓王。 有人暗中推动,封王的呼声很高。 大昭自开国之后,便再无异姓王,这是因为只有开疆拓土这等重大功绩才够得上封王,否则顶多是个国公。 而能出一个异姓王,庆安帝面上也有光,加上小部分朝臣一通马屁,他也没多做犹豫,命大太监贺端亲自带着圣旨和工部加急赶出来的王爵印信直奔秋水关。 然而有人真欢喜,有人却暗自惊慌忐忑起来。 邵云霆愈发意识到,朝中有人与他唱反调。 按理说郢王受封离京后,他便是唯一能登上帝位的那个人,就算有那么两棵墙头草,又能往哪里倒? 可这两年,他办事愈发不顺,先是操持的颍川火药所炸上了天,后有贩卖地坤的丑事被人扒掉了底,他父皇又得了个美人,很少去他母后宫里,枕头风也没得吹。 他在朝臣和民间的声誉是一落千丈,幸而他爹已经老了,便是有个美人,也没法再给他生个弟弟出来。 分卷(31) 想到这,邵云霆便侥幸的安心了一些。 姬如玉小意侍奉着,但在邵云霆看不见的角度,她眼里却满是痛苦和不甘。 这两年,也不知道邵云霆在哪学了些折磨人的手段,侍寝一夜她便被打的魂身青紫,愈发的惧怕邵云霆。府上太子妃与两位侧妃出身高贵,皆是权臣之女,自然不可能陪他做这些折辱人的把戏。 姬如玉也不愿意,但她不愿意便有的是人愿意,过不了几天,邵云霆就会忘了她。 她已经不再年轻,又不能再有孩子,没了邵云霆的宠爱,她就什么都不是。 她只能忍。 这一夜兵部也是灯火通明,各项交接都要他们整理后再递交给庆安帝查阅,年轻的兵部侍郎坐在书案后,还在阅览一份信笺。 但那并不是战报或军需细则,而是一份名单,仔细一看不难发,正是这几日大力呼吁封云五为异姓王的朝臣。 这算是这几人的投名状了,顾远筝满意的想。 有同僚自门外进来,见他还在此处,便诧异的问:顾大人怎么还不回府,您身子不好,这些琐碎的活计,交由旁人去做就好了。 烛火忽明忽暗,那俊雅至极的男人摇头笑了笑,嗓音温润,新人总有不周到之处,还是自己亲手来更放心些。 饶是日日能见到这位侍郎,同僚还是被他这一笑晃了眼,只觉得这当真是个冰雪堆砌的神仙人物,只可惜 顾远筝转动轮椅从桌后绕出来,腿上盖着一条靛蓝色的毛毯,与他身上靛蓝色的官袍几乎融为一体。 这么热的天,他却还搭着毛毯,且面色仍是苍白的 同僚叹息,暗道天妒英才,又随口问道:您这便回府了吗?用不用在下帮您 多谢。顾远筝客气回拒,家仆已经在门外候着了,明日再会了,刘大人。 兵部处处有为他方便而休整的坡道,顾远筝一人缓缓的转着木质轮椅,侧耳听轮椅碾过青石路时辘辘的声响。 听久了,也能静心,就像习惯了的疼痛,能让人清醒。 贺端年岁大了,好不容易车马劳顿到了秋水关,一下车就吐了个天昏地暗,他这般宣旨,可是对皇帝的大不敬,幸而那云五将军也十分明事理,让他好好休息,还派来了军医为他忙前忙后。 这样大的尊荣就在眼前,那云将军能不急不躁,贺端顿时觉得这年轻人当真不错。 下午时贺端便觉着自己好些了,挣扎着想起来去宣旨,军医却面色古怪的传了将军的话。 那个,贺公公,不着急的,我家将军说,请您务必修养好身体,否则明天您可能还会病倒。 贺端不解:将军此话何意? 军医也茫然:俺也不知。 贺端又趴回床上,心里对这年轻将军的体贴感到格外欣慰,并决定日后定然在庆安帝面前为这云五多多美言。 直到他第二日真的见到那云五将军 贺端纵然身份贵重,也不过是个贵重的奴才罢了,他看人已经习惯了自下而上,所以先看到的是一双云纹靴。 不是战时,那将军未着甲胄,而是一身玄色锦袍,他身形颀长,肩宽腿长,腰间坠着一枚素色的美玉,单是这身形便是气度不凡。 贺端暗暗称赞,心想这人果然是天生的王爷 直到看到那双茶色眼瞳,那俊美深邃的不似中原人的长相 贺端瞳孔震颤,一个不可置信的称谓脱口而出。 五殿下!! 本就尖细的嗓音这下彻底劈了个叉,贺端怔愣片刻,又惊觉这人应当只是和五殿下长相相近? 毕竟那一身杀伐决断的气度,不是当年那在织金河上一掷千金的浪荡少年能有的。 贺端侥幸的忽略了时间,忐忑的给自己找了个听得过去的借口,便勉强扯出笑意躬身道:哈哈哈将军的长相让杂家想起了故人,故而有些失态,将军见笑了 却不料那男人勾唇轻笑,上前一步扶住贺端小臂,这看似没用什么力气的动作,却让一百六十多斤的贺端一点都动不了了。 他被迫维持着不上不下的动作,脸上的褶子都僵了,将军? 公公太客气了,您也没看错。 年轻的声音自贺端头顶落下,说的话明明带着笑意,却让贺端背后汗毛根根竖起。 确实是故人啊。男人心情很好的低笑着,一别数年,公公风采依旧,云朗在此还要谢过公公对景华宫的诸多照顾。 贺端: 老太监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云五就是五皇子邵云朗,五皇子邵云朗还活着,活成了震古烁今的狼将军。 这消息飞进雍京,就像一碗凉水泼进了滚油锅,四溅的油花没放过任何一位站在雍京这口大锅旁的人,一时间都被炸了个体无完肤。 更别提端着锅的庆安帝。 他自登基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他想收回成命,闻风而动的御史台却立马递上了一篇辞藻华美到足以流芳后世的文章,全方位多角度的辩论了世逢明君而出贤臣,家有严父而诞孝子。 庆安帝喜好舞文弄墨,拿着这篇绝世马屁之□□不释手,看了又看,恍然间自己都有几分信了这文章里的话。 仿佛他就是为了历练亲儿,深谋远虑的明君慈父。 加封皇五子邵云朗为煜亲王,命其亲自押送蛮族俘虏归京以示天威,择吉日,归宗、授印、昭告天下。 这道圣旨发出去,庆安帝发热的头脑终于稍稍冷却了一些。 他坐在龙椅上,俯瞰高呼圣上英明的群臣,突然打了个寒噤。 他意识到,有人把他架了起来,让他上下不得,像只架在篝火上的羊。 而此时京中一处雅致的小院里,坐在轮椅上的病美人正一张张的将宣旨丢进炭盆里,时不时以拳抵唇,轻咳两声。 纸张燃起橘色火苗,跳跃着吞噬了几十张废稿。 最后一张,赫然是后世褒贬不一,却始终寻不到原作者的《庆安赋》。 顾远筝垂眸,平静的看着那花费数波心血才得成的文章就这么化为飞灰,突然自嘲的轻笑一声。 这东西写来,说容易倒也容易,黑白尽数颠倒便成了,可有些人竟然真的愿意信。 天真纯稚。 倒也省了他找人抄写刊印,传遍雍京的后手了。 朔方原上,浩浩荡荡的军队动了。 口衔星辰的狼旗下,行进的军队森严整齐,铁蹄踏过之处大地震动,那些铁甲上的杀气直入霄汉,逼得鹞鹰战栗惊鸣。 数十位蛮族贵族关押在囚车里,目光或畏惧或憎恨的盯着最前面那道的挺拔背影。 亲卫本该落后煜王半个马身,但这小孩是新调上来的,没有经验,一时失了分寸,竟和煜王并驾齐驱了。 他一时慌乱非常,扯了扯马缰想退回去,结果那马儿又往前两步。 亲卫: 他战战兢兢的回头,都快哭出来了。 邵云朗见状十分好笑,策马与他平齐,笑着安抚道:也不是冲锋陷阵,你倒也不必如此心急。 那少年低下头:是属下知错 知什么错?本王又没骂你。邵云朗看他好玩,便笑着问道:怎么?着急去看雍京织金河上的花娘吗? 亲卫被他调侃的红了耳根,又见这本该意气风发的王爷眼里似乎蕴含着些许怅然,便大着胆子问:殿下似乎不是那么想回雍京? 啧,眼睛倒是尖的很。邵云朗斜他一眼,手上松松的牵着马缰,半晌才说道:也不是不愿意回去,只是本王在雍京有债主。 亲卫愕然:殿下欠的什么债? 情债。 作者有话要说:  四次了,无语,我想锤爆sh狗头 (小五的行军路线和战绩参考了汉朝的卫青大将军,卫青yyds~\(≧▽≦)/~) *感谢在20210805 20:55:02~20210806 21:39: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辣条我爱你啊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吃葡萄不吐葡萄皮、星回残霜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5.第 35 章 邵云朗回京那日, 太子代皇帝亲自来相迎,文官武将也来了二十余人,恭立在邵云霆马后, 武将自是扬眉吐气, 文臣却也眉眼平和欣慰。 乱世人不及太平犬, 谁也不想每天活在蛮人刀下,有些归顺于太子的大人嘴上不敢说, 心里却也有几分感激这位煜王。 紫梁大街热闹非凡, 沿路红绸招展, 花团锦簇。 京兆尹派遣了衙役在道路两侧立了栅栏, 百姓们就拥在栅栏后, 等着看一看这位战无不胜的煜王,而有些钱财权势的人,都坐在了路两侧的酒楼上, 最方便观景的包厢早就被提前订空了。 邵云霆端坐在马上,耳边却时不时能听到那些贱民嗡嗡如蝇的议论声, 大多都是对邵云朗的溢美之词,听得他脸色一沉再沉。 他万万没想到, 邵云朗竟有这样的本事。 不仅回来了,还是如此风风光光、尊荣加身的回来了, 七年,那个曾被他打落尘埃的少年, 摇身一变竟成了和他能一较高低的亲王。 但邵云霆对这五弟的印象仍留在当年,就算传说中这煜王的诸多手段再高明, 他也没亲眼见过,想起邵云朗,脑子里浮现的仍是那个在大殿上跪着的倔强少年。 他轻蔑的想, 一个远在边城的丘八,能翻出多大的风浪,授印后还不是要老老实实的滚回那苦寒之地 轰 巨响惊的邵云霆一个趔趄,险些从马上摔下来,群臣和百姓却无暇看他,都被这整肃的马蹄声震撼的抻长了脖子。 重甲开路,擎狼旗,整齐推进的铁甲像沉默无声的汹涌暗流,卷着扑面而来的凶戾杀气,那是真正身经百战才磨砺出血腥味,震的从未上过战场的邵云霆心惊胆战。 这一队人不过百余,但以冲锋的姿态踏上紫梁大街时,众人无不瞬间失声,仿若看到了朔方原上的十万铁骑,而正等在路中间的邵云霆更是一瞬间汗流浃背,拼尽全力才没掉头就跑。 他盯着最前面那飞扬蔽日的星辰狼旗,某个瞬间甚至以为邵云朗要在这里杀了他。 然而那队骑士在十五丈处猛然勒马,马匹嘶鸣着向两侧分开,一人自阵列中策马而出。 邵云霆喘息着抬眼去看。 马上的男人他不认识。 这不是那个明艳的少年,纵然他眉眼依旧,邵云霆却仍觉得这不是他那五弟。 这更像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鬼。 两人视线相对,邵云霆张了张嘴,之前想好的各色说辞突然就都忘没了。 邵云朗缓缓勾唇,露出一个堪称和煦的笑意,仿佛那些森然杀气都是邵云霆的幻觉。 恕本王甲胄在身,不便下马行礼。他遥遥拱手道:太子殿下,一别多年,风采依旧,本王颇感欣慰啊。 群臣这才回过劲儿,一个个都擦了擦额上冷汗。 虽说亲兵护卫进城,是皇帝给的殊荣,但这阵仗还是让他们这群平日里只见风花雪月的大人们两腿打颤。 见太子迟迟没有动作,一旁的礼部尚书小声提醒:殿下? 邵云霆如梦初醒,背后衣衫浸了汗,黏在后背上,风一吹让他一个哆嗦。 他咳了一声,拱手还礼道:你我兄弟二人,不必执着于那些虚礼,快些进城吧,父皇盼你许久了。 个中虚言两人心知肚明,邵云朗笑容不变,道了句有劳兄长,修长的小腿一夹马腹,便纵马上前与邵云霆一并向皇宫方向走去。 邵云朗是挺想在这儿一刀砍死邵云霆的,他知道邵云霆心里也是同样的想法。 只是如今时机未到 他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鬼使神差的抬头往楼上看。 那是京城久负盛名的墨月楼,邵云朗曾是那里的常客,他总去的那间厢房里,正有一人坐在窗边。 那人未束发,只用一根褪了色红色发带松松散散的拢住头发,末端石榴红的珠子被风一带,落在他颊侧,盈盈绯光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眼如画。 仿若时光回溯,太学那间小屋里,那特意系了他发带的少年。 那么温柔缱绻的一眼,不轻不重的落在邵云朗身上,看的他心都疼了起来。 两双颜色不同的眸子对视一瞬,邵云朗不动声色的先行移开了目光,他隐晦的吞咽了一下,像渴了很久的人终于遇到了一泓清泉。 太想念这个人了,再看一眼他都想翻身下马,去楼上抱一抱亲一亲他的阿远。 分卷(32) 邵云霆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异样,抬头也看了一眼,那扇窗却已经关上了。 煜王府并非新建,而是查收的一位贪官的府邸,这宅子极大,也十分气派,但毕竟是旧居,修葺整理也要一段时间。 邵云朗便暂居在景华宫。 这是他幼年见惯了的景色,原以为宫墙极高,将苍穹分割的那样小,但如今看来,却恍然发觉,与西南广袤无垠的天地相比,此处如此逼仄压抑。 景华宫明显也是赶着收拾出来的,正殿里的东西几乎全都是新的,西域送来的般若香也盖不住隐隐的霉味儿。 一别七年,再见到端妃时,他的娘亲竟然已经华发满头,邵云朗撩起衣摆,端端正正的给娘亲叩首。 他站在端妃面前时,端妃伸手去摸他的头顶都需要踮起脚了。 邵云朗低头,让她摸。 带着茧子的手抚过他蜷曲的长发和眉眼轮廓,端妃没有光的眼睛只盯着一处,笑着流泪。 真好,我儿长得真好,像他舅舅 邵云朗喉头哽住,握住端妃粗糙了的手,轻声问旁边跛了脚的阿陶,母妃的眼睛? 阿陶躬身擦眼泪,回殿下的话,您不在这两年,内务府处处克扣景华宫的份利,娘娘是为了我们几个没用的东西不饿死,日日夜夜做活累伤了眼。 端妃笑道:怎就是为了你们?也是为了本宫自己不饿死,再说也没瞎的彻底,还能看见些影子。 母子两人携手坐上矮榻,端妃手指抚袖,姿容仍是雅致端方的。 她自嘲道:许久不穿这绫罗绸缎,都有些不适应了,看来本宫得多穿几身,下午穿那身桃粉的,鲜亮。 邵云朗知道她在刻意安慰自己,可他已经不是那个需要安慰的少年了,他神色冰冷的扭头问阿陶:你的腿又是怎么回事? 阿陶恭敬道:回殿下的话,奴才的腿是为了给娘娘讨要治疗伤寒的药材,被太医院打杂的太监敲断的。 他脸上并无邀功请赏的意思,即便邵云朗觉得这等忠仆理应重赏。 茶盏内升腾起袅袅水汽,遮掩住邵云朗眼中森寒的锐意,他轻嗅茶香,问阿陶:欺辱景华宫的人,你可都记得? 阿陶一愣,眼睛亮了。 奴才记得! 能打的便打回去,掌嘴,掌多少你自己做主,若有人阻拦,便说是本王的意思,不能打的拟分名单交给本王。 邵云朗放下青花瓷的茶盏,淡淡道:本王在沙场上九死一生,为的不就是今日吗? 一连几日,宫人都说景华宫的太监阿陶疯了,见人就上去甩巴掌,有些人牙都被打掉了。 偏偏打的还都是些小杂役,煜王风头正劲,哪有人敢在这档口触景华宫的眉头,各宫主事的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 那些捧高踩低的小罗喽也终于知晓了阿陶当时求救无门的心情。 三日后,煜王府修葺完毕,邵云朗搬入府邸。 册封事宜也已经准备完毕,钦天监选的良辰吉日,就在半月后,在这之前,煜王府应当宴请群臣给新府邸增一些人气。 去多少人,去的是什么人,便能看出这位突然杀出的煜王手里有多少筹码了。 邵云朗觉得愁。 府上那掌事的底细未查清,贼眉鼠眼的看着就像邵云霆的眼线,让这人操持宴席,还不得当场送走几位。 那可真就是当场开席。 可他一时半刻也寻不到合心意的人,想来想去,正要给崔宁写信,让他把府里掌事的借给他。 信纸刚展开,门便被叩响了。 邵云朗捏着眉心让人进来。 来人竟是他那贼眉鼠眼的掌事,笑眯眯的躬身道:王爷,老奴有封信要给您看上一看,看完当下烦恼便可解除了。 邵云朗: 这大爷的形象在邵云朗眼里顿时由细作降格成了桥头算命的。 他满面狐疑的展开信纸。 纸上一竖行字迹,笔锋如竹如兰,自有君子风骨,只书了六个字。 此人可堪重用。 捏着纸的手不自觉的用了力气,随后又慌乱松开,指尖匆忙抚平其上的褶皱,再看那大爷,那简直就是忠厚稳妥、慈眉善目。 察觉到王爷目光变化的掌事: 掌事大爷来不及感慨这看脸的世道,便听邵云朗问话。 咳你家公子,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掌事大人暗道这两人也真是心有灵犀,躬身道:回殿下的话,公子说了,若王爷肯承情留用老奴,还请明日辰时四刻拨冗去墨月楼一叙。 邵云朗这几日确实没得空,他要妥善安置景华宫,不把端妃身边的人清查干净,他不能安心出宫。 然而只要夜里闲下来休息,他就开始辗转反侧。 他在西南时想念顾远筝尚且还能克制几分,毕竟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州的疆土,此时同处一片月色下,那些悲欢离合便像藤蔓般见缝插针的攀上心头。 想他,想去爬他家墙头。 要不是今天来了这封信,王爷已经想好如何偷香窃玉了,他就趁着顾远筝睡着了,偷偷亲一下。 最多两下! 如今拿着信,王爷更睡不着了,又是辗转反侧一夜,次日天一亮,府里的公鸡都还没打鸣,他就换了衣服直奔墨月楼。 紫梁大街上晨雾未散,各色吃食的味道涌入鼻腔,邵云朗呆呆的看着关门的墨月楼,突然想起这酒楼一般不会开张这么早。 旁边卖云吞面的大娘看了他好几眼,最后忍不住招呼道:公子,你出来的太早了,酒楼还没开张呐,来吃碗云吞吧? 邵云朗也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傻,暗道顾远筝约的是辰时,他来的这么早,能等到人才奇了。 他索性坐在小摊子上,让大娘给下了一碗云吞,隔着蒸腾而起的热气去看众生百相。 拉着食材的牛车进了酒楼后巷,有数人围上来挑选问价; 挑着扁担走街串巷的卖货郎沉声吆喝着招揽生意; 小奶娃踮着脚站在糖画摊子前,拿着个大东珠流口水 等等? 邵云朗无语的把视线又转回那小奶娃身上。 那是个约莫两三岁的小男孩,生得玉雪可爱,着一身紫棠色小锦袍,脖子上挂着把金镶玉的长命锁,正迈着短腿,肉肉小手挥舞着价值千金的东珠,口齿不清的喊:糖糖~ 这憨样邵云朗总觉得他在哪见过? 来不及细想,看那摊贩眼睛滴溜溜一转,伸手就要去夺那小奶娃手里东珠,邵云朗猛地站起身。 然而一双手却比他更快。 天青色流云纹的广袖自一旁伸过来,将那小孩轻松抱起放在腿上,坐着木质轮椅的俊美男子自钱袋里摸出一个铜板,扔到糖画摊上。 男子低头,声音温和好听,如金玉相击,你想要哪个? 小奶娃懵懂的眨了眨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了看眼前的美人哥哥,又看了看糖画摊子,小手去够一只捏好的糖猴。 他够不到,另一双修长的手伸过来,拿起糖猴递到他的小手里。 顾远筝的目光顺着那修长的胳膊看上去,道谢的话就这么僵在口中。 许久,他才微微笑道:殿下也来的这样早?在下以为,又要等上好久。 邵云朗第一次见他坐在轮椅上,又听了他这句意味深长的等好久,胸口顿时被酸涩涨的满满的。 他正要蹲下身和顾远筝平视着说话,刚撩起衣摆,便见那咬着糖猴的小娃扭头叭的一口亲在顾远筝脸上,然后脆生生的喊了一句: 爹爹! 邵云朗: 顾远筝: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这是谁家的崽?猜对的宝宝明天给发小红包哦~感谢在20210806 21:39:42~20210807 23:22: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星回残霜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6.第 36 章 两人面面相觑。 顾远筝坐着轮椅, 正好能让那小肉团子坐在腿上,他也第一次抱小孩,一手松松圈着孩子的小胸口, 一面颇有些无奈的抬头道:这不是我的孩子 邵云朗当然知道这不是他的, 顾远筝要是娶妻, 他在西南一早就能知道,也会让自己早早收了心思。 这谁家的孩子?邵云朗俯身戳了戳小孩肉嘟嘟的脸, 戳出一丝口水, 又忙掏出手帕给他擦。 他见小孩坐在顾远筝腿上, 还悠闲的晃着小短腿, 便有些忧虑道:别压着你腿了, 我来抱他吧。 他伸手把那小孩抱起来,入手软绵绵的轻飘飘的,像没骨头, 邵云朗颇有些手忙脚乱,最后让小团子坐在他手臂上, 一手扶着小东西的背。 这小孩一点也不怕生,被邵云朗抱起来, 黑葡萄大眼睛一转,见换了个俊俏哥哥, 又是甜甜一笑:爹爹! 邵云朗好笑道:感情长得体面几分的,都是你爹。 他低头, 正对上一双含笑的黑眸。 邵云朗今日着一身玄色,袖口收着, 倒是方便抱小孩,只是他明显便是个新手,托着孩子僵成了一根长身玉立的木雕, 听见顾远筝笑,才僵硬的动了动脖子。 在这儿等一等?邵云朗提议道:这孩子一瞧便是富贵人家的祖宗,家里人指定在找呢,一会儿便该寻来了。 顾远筝自无异议。 邵云朗一手抱孩子,一手去推顾远筝的轮椅,一时竟生出一种拖家带口的错觉。 等两人返回云吞摊,大娘又多了份生意。 小孩很乖,吧嗒吧嗒的吃糖猴,就是时不时要擦一擦口水,邵云朗干脆把手帕一角塞进他领口里,成了条口水巾。 你倒是喜欢孩子。顾远筝轻飘飘的说:以后你要想几个? 咳咳咳邵云朗一口气倒岔,咳了个惊天动地,怀里小崽崽都住口了,好奇的看着他。 顾远筝眸光狡黠,我说笑的。 他拎起桌上的粗瓷茶壶,给邵云朗倒了杯茶水,又说道:这孩子我想起来是谁家的了,他该叫你一声舅舅。 叫我舅舅?邵云朗愣住,想来想去他也没有妹妹,只有一个地坤弟弟,但邵云霜还尚未婚配 蓦地,他惊异的瞪大眼睛,又看了眼怀里的小团子,便慢慢想起这贪吃的憨相像谁了 庄鹤轩!你个小王八蛋! 这叫骂脆生生的,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小摊子前,正要指着那笑嘻嘻的小奶包再骂,却对上邵云朗茶色的眸子,他一时便哑了火,片刻后才喃喃叫道:五哥 正是庄小郡王。 云吞摊的大娘又来了笔生意。 庄竟思吃了碗云吞,露出个满足的笑意,他托着下巴看着邵云朗道:我前几日也去了紫梁大街,五哥,你变得好不一样啊,好像更是英俊了几分。 邵云朗瞪他,冷笑道:少拍马屁,你出门怎么仆从都不带一个?孩子的奶娘呢?沈锐呢? 嘘庄竟思赶紧左顾右盼,小心翼翼道:我偷跑出来的,沈锐那猪不让我吃咕咚锅,简直他娘的残忍至极!狗天乾,成亲前和成亲后简直判若两人! 顾远筝:咳咳 时隔七年,很多人变了,很多人却也没变,例如这对兄弟,仍热衷于当着他的面无差别攻击所有天乾。 街上人已经多了起来,时不时便有人向这小摊子投来好奇的目光。 没办法,这其貌不扬的云吞摊子上,品阶最低的都是个正三品的侍郎,想不惹眼都不行。 邵云朗知道庄竟思和沈锐成亲了,但收到消息是一码事,真看到人家娃都满地跑了又是一码事,他始终觉得庄竟思还没长大。 小郡王确实没长大,以前为了偷吃能藏锅,现在为了偷吃能带着儿子偷溜出门,简直就是孩子带孩子。 不过怀里这团软绵绵的小东西突然便与自己有了亲缘关系,邵云朗便更加喜爱几分,轻轻颠了颠庄鹤轩,诱哄道:轩儿,叫舅舅。 庄鹤轩:叫啾啾~ 邵云朗:叫舅舅! 庄鹤轩吐了个口水泡泡:叫啾啾~ 分卷(33) 煜王仍不放弃:舅舅! 奶包子:唉~ 邵云朗:??? 顾远筝低头喝茶,掩住笑意。 这场偶然的小聚以庄鹤轩终于忍不住尿了裤子而告终,顺便尿湿了他舅舅的外袍。 小东西还知道害羞,捂着脸被他爹拎走,还不忘从短短的指头缝里露出一只大眼睛,另只小手摆了摆,啾啾~挥挥~ 这样子,天大的火气也一口奶给你浇灭了。 邵云朗无奈的看了看胸口,转而看向顾远筝,虽说童子尿避邪,但我觉得还是该换件衣服再上墨月楼,这附近有成衣店吗? 顾远筝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不过我新添置的小院就在这附近,去换身我的衣服? 一旁刚要给邵云朗指路的大娘默默的放下了手。 小院确实很近,也难怪顾远筝能一人出门,就算如此,邵云朗推着他回去时,仍忍不住提醒道:阿远,你出门还是该带个仆从,我知道你自己可以,但带个人以备不时之需也是好的。 平日里会带着。顾远筝给他指了方向,又接着说道:今日要见你,不想多带人打扰。 顺风飘来一股子醋味,邵云朗笑道:庄竟思这没眼力见儿的,便是被你眼刀子戳一百下也不知道疼,放心,要有下次我一早把他打发走。 风声飒飒,两人一同走了一段路,一时安静无言,心里却无比踏实满足,仿佛只要是那个人在身边,连蝉鸣鸟啼都变得温柔。 片刻后,顾远筝轻声问:殿下在西南可还受过伤?疼不疼? 哪能不受伤呢?邵云朗摇头,他垂眸盯着顾远筝散落在肩头的墨色长发,不过哪一次也没有看见你受伤时疼,想起来我就疼的喘不上气。 殿下顾远筝轻叹一声,君心似我心啊,殿下要好好保重自己。 邵云朗应声:嗯。 顾远筝的小院是在闹中取静,占地并不大,但足够清幽,院里还挖出个小荷池,此时雪白莲花正开的好,顺着窗子送来阵阵清香。 顾远筝为他取来了一套素色的衣服,邵云朗随手扯开腰带,见他也没有出去的意思,便似笑非笑的问:顾大人不回避一下吗? 顾远筝神色不变,抬眼道:我看看你身上新添的伤。 都成疤了,有什么好看的?邵云朗手上不停,将外袍脱下来搭到屏风上,干脆笑道:还是顾大人想看些别的东西? 顾远筝道:只看伤。 态度过于坚定了,邵云朗叹了口气,问他:你怎么看出来的?我都不觉得疼了,真的。 中衣敞开,露出颈侧一点雪白纱布,邵云朗转身背对着顾远筝,一手脱掉那层单薄的衣料。 确实不是新伤,却也看得出受伤时有多凶险,纱布自他肩上斜着绕到腰间,当时那敌人想必是全力将刀劈落下来的,目的明显是要取他首级。 身后轮椅辘辘响了两声,应是顾远筝靠近了,邵云朗怕他忧心,只道:这伤看着有些长,其实很浅,你 他话音戛然而止,后腰处被顾远筝冰凉的指尖抚过,随后那指尖离开,换做轻如落雪似的一个吻。 吻在那刺青上。 邵云朗喉结滑动一下,僵着背脊没动,片刻后才转身,蹲在顾远筝面前。 骗你的,其实挺疼的。他笑着说:可我每次活下来,就觉得离咱们的太平日子又近了一步,这么一想,伤口就不怎么疼了。 顾远筝低头看他,眸色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殿下,其实我很生气。 邵云朗眨眼,安静的听着。 你当年不该不告而别。顾远筝道:你心里在顾虑什么,我都明白,也知晓其中凶险,可世道本就无常,人能把握的,唯有当下二字。 这件事是邵云朗做的不对,他乖顺的伏在顾远筝膝上听训,愈想便愈发愧疚,有几分蔫蔫的说:是我不好 所以殿下知道当下该做什么吗?顾远筝问。 邵云朗想了想,低声道:我与你透个底,我在西南有一批私兵,是西南狼骑中的精锐,必要时这只万余人的军队,能取道陇州剑指雍京,嘶你手摸哪呢顾大人? 顾远筝俯身道:你说的不对。 邵云朗:??? 顾远筝低声道:小五,你当下该哄哄我。 那略微低哑的声音钻进耳朵里,痒的邵云朗微微有些战栗,他怔愣了一下,与顾远筝笑着对视,我以为你在说正事,顾大人。 两人鼻息浅浅的纠缠在一处,顾远筝吻了吻他的鼻尖,唇缓缓的向下。 这便是正事啊,殿下。 次日煜王府宴客,便有人眼尖的发觉,煜王的下唇破了个小口,那痕迹可不是磕碰出来的,风月场上有些经验的老手都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 再看这安排的井井有条的宴席和略带边塞风情的歌舞,众人不动声色的对了个眼色。 这煜王府,可不像没女主人的样子,各家想把女儿送进府的,可要重新掂量一二了。 邵云朗能怎么办,他怀疑顾远筝是故意的,虽说他无意迎娶谁家的公子小姐,但顾公子这小心思还是让他颇为哭笑不得,看到顾远筝入席,两人视线一对,他忍不住悄然做了个口型:属狗的。 正暗送秋波,门口通报的掌事气沉丹田的通报声传了进来: 贵客丞相顾蘅顾大人到 邵云朗: 他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拱白菜被抓个正着的错觉了,邵小野猪云朗赶紧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服,亲自迎了出去。 顾蘅今日穿了件略有些旧了的居家燕服,看着就舒服自在,这谁面子也不给的丞相大人进来对着邵云朗拱拱手,又看了一眼颇为面熟的老管事。 老管事心虚擦汗,在旁人没注意的时候小声叫了句:老爷 顾蘅转头对邵云朗笑道:早听闻煜王府气派,便想着过来长长见识,今日一见,嗯,就像自己家一样。 邵云朗保持微笑,唇角似乎更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是把有对象的小庄忘的死死的啊【捂脸】 舅舅的崽该有八岁了,没这么小啦,至于顾二,他连个对象都没有呢! (虽然评论区全军覆没了,还是发红包鼓励一下吧,么么啾~)感谢在20210807 23:22:41~20210808 21:4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星回残霜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7.第 37 章 顾蘅的到来像是一个信号, 某些还在家里观望的墙头草们察觉到了一丝山雨欲来的味道,也赶紧收拾收拾,从库房里摸出重礼, 匆匆赶来赴宴。 以至于这场宴会, 更热闹的反而是后半场, 人越来越多,掌事的淡定的抬上了预备的桌子。 一场宴席, 宾主尽欢, 月上柳梢时方才散去。 雍京的夜仍是处处华灯似锦, 然而一片歌舞升平之下却处处潜藏着暗流, 所有人都知道, 今夜过后,朝堂上的格局便大有不同了。 邵云霆在看到煜王府宴客名单时,气得目眦欲裂。 他早前拿到的名单上, 会去的人根本就没有几个,那些人精不都说没时间吗?怎么顾蘅一去便全都望风而动了? 他想迎娶顾远婳, 顾蘅为什么毫不容情的回绝了?如今看来分明是想让女儿做煜王妃! 邵云霆阴沉着脸,盯着坐在下首的几位幕僚道:如今本宫这五弟可谓是如日中天了, 若再想不到个应对之策,只怕来日, 这雍京可就没有本宫的立足之地了。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半晌, 有人拱手道:不如弹劾煜王结党营私?圣上一向宠信殿下,只要殿下递个话柄给圣上, 圣上自然会有决断。 又有人道:再加上一条拥兵自重 若是邵云朗在此,恐怕会给他们鼓掌喝彩,事实证明, 太子说你有的罪名,你最好真的有。 邵云霆总觉得这些罪名或许能对付以前那个邵云朗,对付如今的煜王却是难了,他沉吟片刻,突然摆了摆手示意今日便先到这里。 等人都走了,他又在书房里踱步两圈,才站定在书案前,抬笔写了封信,又对下人吩咐道:把这信送去泽谷巷皮货店,务必亲手送到一个叫拉克申的手里,路上机灵点。 下人躬身领命而去。 册封之后,邵云朗便要离京了,一去西南又不知多久能回来,走之前除了去景华宫,就是去顾远筝那里。 树荫下支了个矮榻,顾远筝斜倚在软枕上,执卷看书,邵云朗在小睡,身上搭着条靛蓝色的毯子,头枕在顾远筝腿上。 他打散了发髻,微蜷长发铺开,顾远筝修长的指穿插在他的发丝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按着邵云朗的头皮。 像在揉弄一只翻了肚皮的猫。 腿上的脑袋动了动,邵云朗闭着眼睛,抬手揽住顾远筝的腰,含含糊糊的轻声问:什么时辰了? 刚过了午时。顾远筝放下书,低头看他,昨夜做什么去了?白日都睡不醒? 邵云朗哼笑,干什么?盘问我呢? 他翻了个身,抻着懒腰说道:在景华宫,昨夜我母妃咳疾又犯了,咳的睡不着,陪她坐了一会儿。 顾远筝手一顿,我三弟医术尚可,过两日他回雍京,你带他去给娘娘探个脉,开个方子。 行邵云朗又翻回去,抱着顾远筝的腰不动了,像是要再睡过去的样子。 但他躺的这个地方着实不太妙,暖融融的鼻息透过夏日轻薄的衣衫,落在皮肤上。 顾远筝皱眉,去摸小案上的冰镇酸梅汤。 他一动,似乎引得邵云朗有些不满,脑袋又蹭了蹭。 顾远筝: 他用商量的语气问:小五,你能不能翻过去睡? 邵云朗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片刻后察觉到了什么,诧异的扬眉。 他动也不动,只微微抬头笑道:顾大人,这么热的天,藏了什么玩意儿在衣服下面?还这么烫? 他伸手去碰,被顾远筝一把扣住手腕。 平日里冷清端方的顾大人,此时眸中情绪翻涌,玉白的两颊也染上了些许绯色,看的邵云朗想扑上去亲两口。 邵云朗半支起身,那双茶色的眼瞳里盈满浅浅笑意和愈发灼热的情思,他问:阿远,不要吗?你不想我吗? 他仰视着顾远筝,于是便能更清楚的看见顾远筝微微颤抖的眼睫和隐晦的吞咽动作。 顾远筝哑声道:回房。 邵云朗却没应,他探头探脑的看了一圈,突然问道:你方才是不是说了没有传唤不得进内院? 顾远筝一愣,是 那还回什么屋啊邵云朗凑过去亲了亲顾远筝的下巴,随手一扯那盖在他身上的毯子,对顾远筝笑道:这儿就挺好,顾公子只管赏景便是。 你后三个字还没出口,邵云朗已经用毯子蒙着脑袋低头扯开了他的腰带。 顾远筝手指一蜷,呼吸骤然急促了几分,他背脊绷的笔直,难得有几分局促急迫的叫道:小五! 煜王殿下嘴忙着呢,没空搭理他。 胡闹一个下午,两人出了一身汗,邵云朗本来想抱着顾远筝去沐浴,王府掌事却派人给他递了消息,说宫中设宴,招待蛮族来使,请邵云朗也一并进宫赴宴。 这不是奇了?邵云朗披着外袍,看着掌事递来的消息,冷笑道:蛮族来使若是从西南来的,本王怎么不知?这人是京城哪条下水道里刨出来的?还敢让本王作陪,他对着本王能喝下去一杯酒,本王都敬他是条汉子。 顾远筝闻言也思索道:前些日子煜王府宴客声势不小,邵云霆也该坐不住了,你此番入宫小心着些,若遇到难处便想办法给我递个消息。 分卷(34) 好嘞。邵云朗凑过去吻了一下他的鼻梁,日头落下了,院里凉,我先抱你回屋? 顾远筝也不推拒,坦然的伸手勾住邵云朗的脖子,被煜王殿下横抱回卧房。 他见邵云朗衣服上仅是方才厮混留下的褶皱和痕迹,耳根禁不住一热,低声道:回王府换衣服未免耽搁时间,去拿一套我的。 上次那套还没给你带回来呢。邵云朗笑道:顾公子好生阔绰,我看我也不用买衣服了,王府还能省下些开支。 他挑了件颜色庄重些的换上。 袖口处还是长了一些,不过也不影响行动,不细看也发觉不了,邵云朗穿戴整齐,自后院小门出去,顾家的仆从已经备了马,在后巷里候着。 庆安帝于青衿殿宴请那蛮子,引路的宫人在前面提着宫灯,邵云朗盯着那晃动的昏黄影子,忍不住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这青衿殿原本用于宴请臣子,以示帝王贤明,愿意礼贤下士。 如今西南烽火未熄,庆安帝就又开始迫不及待的把老虎当成猫咪了,全然忘了自己以前与虎谋皮时被耍的团团转的蠢样。 可笑至极。 进殿时庆安帝还没来,几位前些时日到过煜王府的大人给邵云朗见了礼,邵云朗便同他们寒暄了两句,又听门口的宫人唱道: 太子殿下到 围在邵云朗身边的人便转而又向邵云霆围拢过去,邵云朗笑容不变,自顾自的在宫人指引下落了座。 他不过去,反倒是邵云霆缓缓踱步过来,笑的意味深长,五弟,今日这身衣裳倒是挑的不错,比起你年少时那些花哨的衣服强了不少。 邵云朗拱手笑道:本王又如何能永远都在少年时?再说花哨衣服确实惹眼,一不小心便会招惹一些蜂子,不长眼似的叮上来,岂不是徒增烦恼? 邵云霆又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他这五弟是在讽刺他,脸上虚假的笑容便再也保持不下去,眸中有一瞬间掩不住的凶光。 他似乎因想起了什么事而按捺住了怒意,突然又笑了起来。 五弟还是试着喜欢蜜蜂吧。邵云霆意味深长的说:峰山夏季山脚下多有蜜蜂,采百花酿蜜,日后五弟要常住峰山,可有口福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峰山离蛮族更近,就算是驻军所也不在那里,他怎么可能去峰山常住? 但邵云霆显然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转头去了他自己的座位上。 蛮人使节到的稍晚些,这所谓的使节坐下后就在偷瞄邵云朗,邵云朗索性盯着他看,不消片刻,便见他手忙脚乱的打翻了桌上酒壶。 庆安帝姗姗来迟本是想摆足架子的,可那被人搀扶着坐到高位上的身影,怎么也撑不起个帝王威仪。 有时候邵云朗都觉得不可思议,庆安帝已经病了那么久,这一口气就是吊在那里,风中残烛般忽明忽暗,但就是不会熄灭。 几句场面话之后,蛮族来使坐不住了。 他实在是顶不住邵云朗有意无意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那感觉就如同一只羊被吃饱了的狼盯上了,兴许狼当下是不会主动亮爪子,但也肯定不介意多杀一头羊。 想到这里,使节腿肚子都忍不住抽筋,愈发觉得自家王爷和邵云霆的计划不是那么靠谱。 他鼓足了勇气,才举起酒杯对高位上的大昭皇帝道:陛下,此番小臣来此,除了为陛下献上些奇珍异宝,还有就是为了传达我王对和平的渴望。 这话多稀奇啊,邵云朗吃了口小菜,继续等着听这蛮子能放出个什么屁。 那使节继续说:我王愿用辽、云两州为聘,想向陛下求一位皇室亲族,与大昭成就鸳盟之好,从此我部与大昭亲如一家,再无纷争,岂不是一段佳话? 庆安帝眯着眼睛,等贺端在耳边又复述了一遍,才听懂这口音极重的官话。 他那浑浊的眼睛亮了亮。 要知道,邵云朗从蛮人手中夺回沁州也是损兵折将数万,若是能兵不刃血的用一人,换回两州疆域,那庆安帝自然是愿意的。 邵云朗放下了玉箸,也觉得有趣,若是他猜的没错,这蛮族使节求娶的该是 我王求娶大昭煜王殿下,若能结盟,愿岁岁纳贡、世代称臣!万望陛下成全! 大殿上一时安静了。 所有人皆是面色古怪的看着那蛮使,片刻后,才敢悄悄看向坐在皇帝下首的新晋煜王殿下。 说实在的,在此之前,在坐的任何一位老大人,也只有将小辈嫁入王府的想法,却没有人敢将嫁这个词和煜王联系到一处。 就算他是个泽兑,也是个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泽兑,隔着半个青衿殿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子与寻常人不同的煞气,谁能压制的住这样的人? 一片凝滞中,邵云霆端起酒盏,正笑着要说什么,便被一阵掌声打断了。 邵云朗抚掌笑道:贵部王爷可真是 他似乎觉得太好笑了,断了一下才又道:长得丑,但想的美啊。 被骂了主子的使节不敢反驳,甚至想点头赞同。 本宫倒是觉得,这结盟条件颇有诚意啊。邵云霆笑道:五弟难道不愿兵不刃血的收复辽、云两州吗?这可是为了天下苍生啊 那便让大哥的嫡子嫁过去如何?邵云朗轻笑道:听闻本王那侄儿是个地坤,相貌端庄,才学出众,总比本王这动不动要打要杀的性子好。 你这是什么话庆安帝语速极慢的呵斥道:像个叔叔该说的话吗? 邵云霆亦是面孔扭曲道:荒唐! 父皇息怒,大哥也不必急着生气,本王也只是说实话罢了。 邵云朗神色淡淡的和邵云霆对视了一瞬,那双茶色眼瞳让邵云霆有一种被看穿了的错觉。 他因这个眼神而惶恐一瞬,随即恼怒起来,冷声道:五弟还想说什么?你如今已经是亲王,你若不愿,自然没人能逼你,但你想一想那两州子民,难道身为皇族,只想着享受荣华富贵,却不能为百姓受些委屈吗? 他这话倒是十足的冠冕堂皇,只是殿内群臣左右对视一眼,人人皆从同僚眼中看出二字:荒唐! 简直太荒唐了,任谁都能看出,这煜王是个千古难得的帅才,只要他在大昭,便是收复星衍十一州都指日可待,辽、云两州又算的了什么? 蛮族这不是要个王妃,是想要一个战无不胜的将军。 庆安帝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不能和任何人说,比起所谓的千秋之功,他更想要邵云朗再也不要回雍京。 他有时候看着这个儿子,看着他那双茶色的眼睛,会不由自主的感到畏惧。 严耀在邵云朗身上又活了过来。 但他却不能像除掉严耀一样赐死邵云朗,邵云朗在民间声望正高,且实实在在的掌控着西南驻军。 不能杀,那么就把他送走,再也别回来,兴许就是个很好的选择,他也不必落得个诛杀功臣的污点。 至于其他 他就不信他大昭真的就再无能用之将了? 邵云朗可太知道他这个父亲在想什么了,那银质酒杯被他放回桌案上,不轻不重的一声响,却让大殿上所有人心里一紧。 父皇,大哥舌尖细细品味这两个本该温情脉脉的词,出口却化作凉薄无比的嘲讽:本王若是去了峰山,那便是蛮族的人,处处该为蛮族思量,日后若是兵戎相向 报!! 他未出口的胁迫被连滚带爬跑进大殿的小内侍打断了。 那人跪在大殿上,手捧加急红标信函,上气不接下气的禀报道:西南秋水关加急,呈与陛下! 贺端忙小步跑着从台阶上下来,将那信函递到庆安帝手里。 底下的人已经坐不住了,西南加急无非就是蛮族又来进犯,蛮族使节更是一脸懵的连连摆手解释: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们的王被追的裤子都来不及穿就上马逃跑,又损失了那么多牛羊,怎么会在这时候反击? 然而这确实是一封加急战报。 庆安帝就算是个泥人,也被蛮族的反复横跳气出了几分火气,当场恼怒的拂袖而去,邵云霆也变了脸色,他万万没想到这封战报来的这么及时,恰好为邵云朗解了围。 战报一出,身为主帅的邵云朗便要即刻返回西南,他起身时,窗外轰然一道惊雷划破夜色,大雨顷刻而至。 雨来的急,窗扉还没推上,青衿殿内的红绸与纱灯被吹的款乱舞动,似舞姬凌乱的发饰和衣袖。 邵云朗与他那兄长擦肩而过时突然低笑道:大哥,你以为这战报是在为本王解围吗? 本王已经不是那个任你拿捏的少年了。 他转身,走进殿外晦暗的风雨。 小院门刚被敲了一下,便被人打开,饶是主人有过嘱咐,小童还是惊了一跳。 门外小巷两侧侍立着两排披坚执锐的兵士,有人上前敲门后便后撤一步,露出身后端坐于马上的将军。 邵云朗着了甲,那冰冷的金属似乎将他身上的柔软一一收敛起来,只透出摄人的锋芒和冷硬,那一瞬间,开门的小童几乎要认不出这日日来访的男人。 煜王低头问他:顾大人可睡下了? 小童忙低声道:回王爷,我家主人在等你。 邵云朗翻身下马,将马鞭扔给自己的亲卫,大步向院里走。 他没走几步,顾远筝甚至没等在卧房里,就在后院的小亭子里等着,身旁的炭盆火光明灭,腿上盖着白日里他们胡闹时,用来遮羞的毯子。 阿远。邵云朗站定在他面前,身上甲胄还在滴水,迅速在小亭的青石地面积了个小水洼,他将声音压的极低,几乎融进亭外的雨声里,战报是你伪造的? 顾远筝点头,像是伪造了一张字画般冷静道:虽是伪造,却已经先你一步将消息送到了秋水关,等你到了,师父和韦叔应当已经把这战报变成真的了。 在太子面前说甲胄在身不能下马的人,却在顾远筝面前蹲下了身,有些无奈道:太危险了。 顾远筝扯过一旁的蓑衣给他披到肩上,系上绳子,邵云朗见他指节都冷的泛着青白,心疼的给他扯了扯腿上的毯子。 现在还不是和太子撕破脸的最佳时机。顾远筝道:若此时起事,你和端妃娘娘不好脱身,城外便是有人策应也容易出意外,倒不如你先脱身,出了雍京,便天高任鸟飞了。 谢谢。邵云朗吻在他的指尖,先走了,记得想我,每天都要想。 喉结滚了滚,顾远筝轻声道:好。 邵云朗起身,头也不回的疾步向外,在雨里留下个模模糊糊的背影。 待门外如惊雷般的马蹄声渐渐远了,顾远筝又静坐了片刻,才吩咐道:备纸笔。 他家老三给的方子,如今是时候赌上一次了,他想站在小五身边,看着他君临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  糖够吗?下章见面接着发~感谢在20210808 21:44:35~20210809 22:0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辣条我爱你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要起床啦!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8.第 38 章 煜王亲率三万骑兵自高克寨出发, 同时命骁骑将军韦鞠从北辽郡出发牵制蛮人东辽王庭。 狼骑急行军六百里后,于大漠边缘发现了蛮族西辽王庭,当即端了蛮族的老巢。 西辽王在王帐里吃着烤肉唱着歌, 以为那煜王的刀再长也砍不到大漠深处, 猝不及防的就被踹了帐篷, 匆忙之中只来得及带上两百轻骑杀出重围,被煜王手下的一个小校追杀了几百里, 直到跑进了埋着他们老祖宗的孤雁山。 他虽然跑了, 但一路鸭子下蛋一般扔下了十来个小王和王妃, 都被邵云朗一路押回了秋水关。 除掉西辽王庭这般大的功绩, 崔宁已经乐的合不上嘴了, 邵云朗赶回秋水关时,他已经拟好了战报,见邵云朗回来, 便立刻拿上来给邵云朗过目。 邵云朗身上甲胄还没脱,袖口还染着蛮人的血迹, 捏着那张纸看了两眼,又转头看了看真心在高兴的崔宁。 顾蘅说崔宁是纯臣, 不掺合党派之争,一心只想为大昭做些事,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朝中却备受排挤, 无奈来了这苦寒之地。 他叹了口气,不得不给崔大人泼了盆冷水, 本王这次回京,圣上和太子对本王颇多忌惮,差点送本王去和亲, 崔大人知道吗? 分卷(35) 崔宁傻眼了,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送殿下去和亲?送哪去? 蛮族。邵云朗笑了笑,所以崔大人你看,他们忌惮本王,已经到了不惜出昏招的地步了,所以这战报递上去,只会让他们愈发猜疑,而不是犒赏三军。 崔宁呐呐道:那还递吗? 递。邵云朗将战报递还给崔宁,但牲畜和其他缴获的物资数只报上两成,剩下的八成我们自己留下。 这不是邵云朗第一次这么干了,崔宁小心道:以前都扣下两成,上报八成如今要反过来了? 他隐约察觉到邵云朗的意图,惊的口干舌燥,他知道自己身负监军之责此时应当及时向朝中禀明秋水关中的异动,可他却又想起邵云朗方才的话。 太荒唐了,一国之君,竟然要把刀递到敌人手里! 恍惚中,他又听邵云朗开口。 朝中疑心已起,今秋的军饷往好了想,可能会被克扣,往坏了想,怕是又要重蹈五年前的覆辙。邵云朗眸光沉沉的看了他一眼,本王也不愿军中再有将士饿死,留下这八成,也不只是本王的私心,崔大人考量一二吧,本王先去卸甲了。 崔宁恍恍惚惚的出了议事厅,手里薄薄的一页纸此时却仿佛重逾千斤。 煜王那句私心,他真真切切的听在耳朵里,心里顿时只剩下了惊骇:他竟然真的敢承认! 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心腹?还是在试探他的立场? 崔宁心乱如麻,他知道若他仍据实上报,煜王看在他老师顾蘅的面子上也不会杀他,但从此也再不会信任他。 城楼下,篝火正炙,那些半大小伙子围着烤羊吃肉跳舞,喝着从蛮族那里缴获的美酒,每个人脸上都是无畏的鲜活朝气。 五年前的新兵长成了老兵,正眉飞色舞的给新人讲挨饿时挖草根吃皮鞋的事,还有那年没熬过去的人。 曾经的苦痛褪色,在酒香肉香里化作笑谈。 从王爷接手秋水关,咱们就没打过败仗,也没挨过饿了!那老兵一口干了杯中酒,回头看见崔宁,抬手招呼道:崔大人,吃肉吗?唉?你怎么了? 崔宁神色怔愣半晌,拒绝了那人的邀请,转身脚步却坚定了。 待他走后,老兵将一群凑热闹的新兵蛋子轰走,一路小跑着去了秦靖蓉的居所,通报过后便进了院子。 邵云朗和秦靖蓉正站在沙盘边推演讨论,那人见状放低了声音,王爷,您的吩咐小的办完了。 邵云朗点头,去领赏。 那人便欢欢喜喜的走了。 秦靖蓉见状笑道:用这种招数引崔宁就范,倒是不像你的手段,阿远教的? 怎么就成了他教的了?邵云朗好笑道:只是有的时候会想想,这件事若是他会怎么处理,便能想出答案了。 哦,心有灵犀呗秦靖蓉丢开手上的小旗子,哼了一声,不玩了,你俩成天变着法子腻味我。 邵云朗一早就看出她有些困倦,却又嘴硬着不肯休息,见她自己找了台阶下,便赶紧扶着她回屋,边走边问道:朝廷不是说天云河那片地要划为两个郡吗?要迁移百姓来耕种,还要修筑防御的堡垒,雍京那边派了谁来主事? 说是新上任户部尚书,也不知是哪个上任就外调的倒霉蛋,不过听顾蘅说,这人奸猾至极且极会操纵人心,还擅长挖墙脚,这若是个不好打发的,难保不会发现你那一万人马 一丝寒意自邵云朗眸中渗出,他轻笑道:若是个安分的,便能省去本王不少麻烦,若不安分,那本王只能想法子教他安分了。 西南的夏来得比中原腹地要晚上一些,到了八月末,草原上的野花才尽数盛开,时不时有开始学飞的雏鸟扑腾着稚嫩的翅膀低低的掠过草地。 邵云朗叼着根草,躺在山坡上,反复看自己手里的信。 这还是两个月前,顾远筝给他的回信。 他俩通信一次颇为不易,怕信鸽被有心人拦截,所以都是用信得过的人去递信,如此一来一回,便要好些时日。 但时日再长,这两个月也该有个回信了,何至于等了这么久? 该不会出事了吧 王爷!!亲卫远远的策马喊话,又不敢再往前走,生怕踩到他家主子,王爷!那户部尚书到了! 邵云朗一个挺身坐起来,丢开嘴里的草梗,哼笑道:本王倒是要看看,这户部尚书能让顾相如此评价,莫不是生着三头六臂?! 他手指抵唇,吹了声口哨,一匹鬃毛如火的马便自河边跑来,这神骏通体枣红,唯有四蹄似踏着新雪,远远的嘶鸣声便惊得亲卫身下马匹惊惧不安起来。 它奔至邵云朗面前,乖顺的低头,邵云朗摸了它两把,扯着缰绳翻身上马。 走,咱去会会这位颇有手段的尚书大人去! 邵云朗都想好了要给这人一个下马威,也让他好好知道这秋水关是谁的地盘,这位尚书大人若是能安安分分的,别插手不该管的事,他自然也不会多做为难。 他一早就把这个意思透露给了底下的人,还派了最是愣头青的新兵去迎那位尚书,所以在看到城门口处一群人围着马车时,也没感到有什么意外的。 你说你是尚书你就是啊一少年手臂搭在另一少年肩上,站得歪歪扭扭,语气更是无赖至极,小爷还说我是丞相呢! 就是就是,你用什么证明你是户部尚书 要不再等等,等王爷回来再进城吧。 这群熊孩子生动形象的演了一出小鬼难缠的戏码,一个个贱嗖嗖的样子,看的邵云朗都想动手扇他们后脑勺。 他正要满意的点头,那赶车的小童被人夺去了遮风的帷帽,露出一张快哭出来的娃娃脸。 你们!我家大人已经给你们看了文牒,现在还在这儿胡搅蛮缠,我告诉你们,我家大人和王爷可要好了!看王爷回来不罚你们! 邵云朗觉得这孩子长得有几分眼熟 在哪见过来着? 与王爷要好?小兵心想,你要是真和王爷要好,才不会被堵在这,于是干脆叉腰道:我还是王爷过命的兄弟呢! 是吗?马车里飘出一声轻笑,一只修长的手拂开坠着水蓝色璎珞的帘子,车里的人只露出一点下颌,他又说:巧了,我与他也是过命的交情。 邵云朗: 他想起来这小孩是谁了!不就是顾远筝家看门的那小童吗?! 眼见那熊孩子又要说什么,邵云朗急急策马过去,一人赏了一巴掌在后脑勺上,都围着干什么呢?滚蛋! 嗷呦!王爷?不是您让我们 咳,本王何时让你们做过这种堵门的行当?!邵云朗用力眨眼睛,行了,尚书大人本王亲自迎进去!都先散了吧! 啊? 一头雾水的围观少年们只能听命走远,有人困惑的回头,便见煜王从马上跳下来,一头钻进了那马车里。 呃,他真的不想说,但王爷急吼吼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像个登徒子。 邵云朗吩咐小童直接赶车入城,这才放下帘子,转而看向风尘仆仆的顾远筝,见他面上虽有些许疲惫,但精神还不错,这才放下心来。 原来新上任的户部尚书竟然是你啊邵云朗扶额道:难怪顾相说什么,奸猾又会挖墙脚我还以为来了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我爹这么说的?顾远筝失笑,他大概是还在气我将管事送去你府上。 先不说这个。邵云朗一撩帘子,指着外面道:你看看,这秋水关与以前相比,变化如何? 他抓着帘子的手被顾远筝不轻不重的扣住拉了回来,帘子落下,那体温略低的拇指还摩挲着他的手腕,顾远筝倾身吻住他的唇。 先看看你变化几何?可添了新伤? 这次可真没有。邵云朗低笑着轻咬了一口顾远筝的下唇,又用舌尖掠过那道清浅的齿痕,不过为贺顾尚书晋升之喜,还能再给你看点别的。 到了西南有几日,顾大人先赏了美人,景色却一直没抽出空去看。 朔方原上正是一年里最好的时节,处处可见繁盛的野花,一小朵一小朵的簇拥在一处,绽放的热烈又充满朝气。 邵云朗坐在草坡上,带着伤痕的修长手指间捻着几朵小花,他飞快编出一个花环,回头套在顾远筝头上。 顾尚书每日闷在屋里处理公文,邵云朗实在怕他长出蘑菇来,所以便将人背出来,晒上一晒。 此时那如玉美人就坐在阳光和风下,一脸的无奈又纵容的扶正头顶花环,手里还拿着放不下的公文。 煜王殿下如今几岁了?他笑着问:还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小玩意儿? 话是这么说,但那花环却被他扶的稳稳的人明明是很小心的样子。 顾大人孤陋寡闻了吧。邵云朗躺在他腿边,一手遮住耀眼的阳光,懒洋洋的说:这可不是小孩儿的把戏,在草原上,姑娘小伙们有了心上人又不好意思直说的话,就在他的帐篷前挂一个花环,下面坠着自己的名字。 第二日心上人出来见了花环,若是不同意呢,便将花环悄悄送回去,也省得人家尴尬,若是同意,便带着花环在部族里走上一圈,好叫大家都知道,他们是一对儿了。 顾远筝静静的听他说完,又摸了摸头顶花环,笑问道:我要带着王爷的花环在秋水关里招摇一番吗? 你不用邵云朗翻身看他,你不戴这东西他们也知道你是我的人。 顾远筝感慨道:到底是你在草原上的时间长,蛮族的风俗也知道了些许。 邵云朗唇边笑意淡了些许。 察觉到他情绪变化,顾远筝放下手中公文,低头看他,怎么? 邵云朗动了动身子,又躺到他腿上。 你知道我怎么知道这个风俗的吗?邵云朗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当年你的腿因为这件事,我憎恨所有的蛮人,我 他垂着眼睫,轻声道:我还坑杀过几批战俘。 这些传闻,顾远筝在雍京都曾听说过,但此时由邵云朗讲出来,他仍是心口难以抑制的酸涩。 邵云朗能征善战,但却不是个嗜杀之人。 反正有段时间,我好像都有些魔怔了。把玩着顾远筝修长的手指,邵云朗苦笑了一声,后来有一次,我剿灭了一个小部落,我发现有十几个青年头上都带着花环,就问了一个带路的挖岁金的私贩,他告诉我这个蛮族习俗。 原来那天,该是他们的十几个人一起办的婚事。 草原的风穿过孤雁山,辗转带着落花来到邵云朗的指尖,他接住那鹅黄的花瓣,摇头叹道:都是一样的人。 顾远筝轻轻拢住他的手指,低声道:太祖年间,蛮族称臣,每年要缴纳的赋税却也并不严苛,边境往来互市,他们的牧民能穿上永州的棉麻,我们的孩童也能吃到他们的奶糕,并不是没有过好时候。 但人都是很贪婪的。邵云朗道:自庆安年间他们几次劫掠却没受到处罚开始,这匹曾经臣服的狼尝到了血腥味,只能果腹的食物已经不能满足它的贪欲了。 殿下,会好起来的。顾远筝自他蜷曲的长发里拈出一根草叶,又揉了揉邵云朗的耳垂,待到四海宾服,以前的日子还会回来的。 嗯。邵云朗应声,不知想到什么,他又说:昨日你来时忘了问,怎么两个月没音讯,从雍京过来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月吧? 顾远筝中途折去了青州,他三弟的老师易明明是一位神医,他在青州住了月余,施针、药浴几番折腾,现下腿总算有了些知觉。 比如邵云朗现在躺在他腿上,那轻微的重量和热度,都让他心绪翻涌。 临别时,那位易先生说过,余下的经脉便要靠药物慢慢调养了,也许是明天,也许永远不会恢复。 所以没必要先将这虚无缥缈的希冀说与邵云朗听。 中途处理了一些江湖上的事。顾远筝不动声色的岔开话题,你有没有闻到酒香? 邵云朗:??? 他支起身,抽了抽鼻子,没有啊,就闻到花香了,怎么你馋酒了? 分卷(36) 顾远筝皱眉,他倒也不全是为了转移话题,而是确确实实闻到了酒香,在邵云朗坐起来之后,便愈发浓郁醇烈。 不像是寻常的酒,而是信引。 这信引似曾相识,顾远筝几乎是立刻想起了七年前织金河畔,那个和他极度契合的地坤。 可这里哪有什么地坤 他嗓子有些干,再次看向坐在一旁的邵云朗。 邵云朗不明所以的和他对视片刻,突然眯着眼睛狐狸似的凑过来,在他耳廓处轻轻的吹了一下。 什么眼神啊顾哥?邵云朗笑了笑,怎么好像要吃了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9 22:08:25~20210810 21:54: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689864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9.第 39 章 顾远筝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嘴唇。 邵云朗笑着抄起一本公文, 遮在两人脸侧,交换了个缠绵的吻。 酒香就绕在顾远筝鼻息之间,缠的他愈发躁动, 他抬手拢住邵云朗后颈, 吮吻间带了些许凶狠。 两人分开时, 都有些喘。 邵云朗低笑道:带劲儿啊,再来一个! 他正要再凑过去, 便听到马蹄声快速靠近, 有传令兵在马上隐约看见了坐在坡上的两人, 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于是只敢远远的喊了一嗓子。 殿下!五台郡那边挖出了些好东西, 汤将军请您务必亲自去一趟! 啧邵云朗照着那添了绯色的薄唇又亲了一下,便起身道:老汤那边好像有急事,我先去看看, 一会儿我那亲卫小张来接你,先走了! 顾远筝: 他看着邵云朗一阵风似的骑马跑了, 有些无奈的抬手虚抓了一下那小混蛋的背影。 今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好像特别容易动情? 顾远筝低头, 轻嗅指尖残留的酒香,又情不自禁的滑了下喉结。 老汤这么急, 是因为发现了一处岁金矿。 邵云朗赶到时,汤将军已经派人下去探了, 但到底有多少,连最有经验的私贩都说不好, 只是两眼发亮,一边吞口水一边念叨:发了发了这下可是发了 邵云朗看着有趣,抬起马鞭不轻不重的抽在那私贩的屁股上, 好笑道:发了也是本王发了,你兴奋个什么劲儿? 私贩霍然一惊,赶紧回头见礼,他常在这草原上讨生活,时常给邵云朗带路,还帮着邵云朗将缴获的金银换成铁矿和粮食,可以说是邵云朗在养活他们一家老小。 去年冬天他那疯癫的老父顶着风雪跑出门,差点让狼给叼走,也是巡防的邵云朗给救了回来。 从那以后,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把自己当成了邵云朗的半个幕僚。 见到邵云朗,他也不害怕,躬身嘿嘿一笑道:王爷发财,小的打心眼里替王爷高兴。 老汤也急匆匆的从不远处跑了过来,见有私贩在此,嘴上没敢明说,两只眼睛却亮的惊人,满脑门都写着起事有望。 邵云朗沉吟片刻,低声吩咐道:这一带没有人烟,命狼骑封锁消息,发现岁金矿这件事,只言片语也不能给本王透露出去,违令者军法处置! 汤将军发热的头脑终于冷静下来些许,转身去布防了。 有了岁金矿固然是天大的好事,可岁金提炼和锻造都极为困难,要有相应的冶炼设备和匠人,是要自己冶炼,还是倒卖到黑市上换冶炼好的岁金,这事还有待商榷。 众人争辩了两三日,最终还是决定军中自己冶炼,剩下的问题便是找设备和工匠。 忙完这些,邵云朗再回到秋水关已经是五日之后了,他也是没想到,这一趟去耽搁了这么久,想到临别时顾尚书似乎还没亲尽兴,于是便直奔顾远筝的住处。 他一进院子,便发现了古怪。 此前,他不放心顾远筝的安全和身体状况,于是从亲卫中抽调一小队天乾跟在顾远筝身边听他差遣,今日一回来,便发现这一小队人都站在小院外面,躲的远远的,一个个面色复杂的在树下乘凉。 邵云朗怒了,一脚踢在队长小腿上,让你们跟着顾大人,你们就是这么跟着的?! 王爷队长也很委屈,我们兄弟几个也想跟着顾大人可顾大人他最近,他那个了,控制不住信引,我们站在他屋外,实在是喘不上气啊。 是啊有人满脸恍惚的说:顾大人瞧着那么温和的一个人,这信引竟然这么凶 太有压迫感了,根本受不了 邵云朗听得一头雾水,那个?他那个了? 咳队长小声说:易感期您说这忍着多难受啊,王爷,要不咱给他找个小地坤送进去? 邵云朗斜了他一眼,哼笑道:你想的还挺周到。 队长不好意思的挠头,嘿嘿谢王爷 真以为本王夸你呢?!邵云朗一巴掌抽在他后脑勺上,去校场上跑圈去!本王不从顾大人屋里出来,你不能停! 队长:啊? 见王爷进了顾大人的院子,队长更委屈了,扭头问自己的兄弟:王爷要罚我,我说错什么了? 唉有人幸灾乐祸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兴许顾大人身体不好,你跑上个四五圈就结束了呢?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有人挤眉弄眼,顾大人这信引,这般浓郁,一看就是憋挺久了嘿嘿,信引这么猛,我看没个三五天,王爷怕是出不来。 也对,队长你自求多福吧哈哈哈 兴许是为了防止信引扩散影响太大,顾远筝的卧房里门窗皆是紧闭着,邵云朗推门进去时只觉得燥热,也不知是因为夏末未消退尽的暑气,还是因为别的。 仔细想来顾远筝几乎没有过易感期,倒不是说顾远筝清心寡欲,毕竟俩人在一起没少厮混。 只是天乾的易感期一般是因为地坤的信引相互吸引才会发作,这些年也不乏大胆热情的小地坤释放信引勾搭顾大人,但顾远筝当真是守身如玉了,眼睛都不屑于斜一下。 所以他这突如其来的易感期,也是挺新鲜的。 屋里没人,唯有床上帐幔低垂,看影子是在午睡。 邵云朗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手探进帐子里去摸顾远筝的额头。 下一刻,手腕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扣住,猛地一拉。 邵云朗一个没站稳扑到床上,连带着床边防蚊虫的帐子也发出短促的撕裂声,一并乱七八糟的扯上了床。 躺在枕头上,邵云朗笑着抬眼,看向压制着他的顾远筝。 那天青色的轻纱落在顾大人头上,朦朦胧胧的一层后,是绯色的眼尾和黑沉沉的眼眸,平日里冷冷清清的一张脸,此时因浸透了情欲而变得愈发浓墨重彩,离得近了甚至有些惑人。 只是美人手劲儿有些大,捏的邵云朗手腕都隐隐作痛。 平日里顾远筝都是很体贴的,这突如其来的强势让邵云朗颇觉新鲜,只躺着看他。 小五 顾远筝嗓音低哑的俯身,隔着层纱,鼻尖在他领口处流连,凉华柔顺的长发滑落下来,蹭的邵云朗有些痒。 干什么像狗子一样闻来闻去?邵云朗好笑道:闻出什么来了? 你顾远筝抬头,眼底满是疑惑,你是地坤? 嗯?邵云朗自己抬腕闻了闻,倒是没闻到什么味道,你以前不是说闻不到吗?这事说来话长,你确定要现在说? 不要。顾远筝低头,一口咬住他的耳垂,喘息道:先做。 行邵云朗挣了挣,身上的人没动,他只好商量道:你先放开,让我在上面。 顾远筝抿唇,黑眸执拗的盯着邵云朗,似乎对这个提议有些不满,但他的腿又确实有些不方便。 谁在上面重要吗?邵云朗低笑着吻了一下他的下颌,让你在里面不就成了? 这个姿势确实累,就算邵云朗打仗时急行军,也没有过连着两天都在马上的经历,而且顾大人用行动证明,他只是腿不能动,腰绝对没问题。 但邵云朗的腰都快折了。 到了第三日,煜王殿下带着满身的痕迹,目光有些呆滞的问顾远筝:狗天乾,你有完没完? 顾大人斜靠在软枕上,意犹未尽的哄道:小五 你就是叫我爹都没用。邵云朗往后退了退,仗着顾远筝行动不便够不到他,成功退到安全范围,低头看了看顾大人仍精神着的某处,迟疑道:要不你自己动手?我坐这儿给你喝彩助威? 顾远筝: 他深知邵云朗吃软不吃硬,也不说什么,只是抿唇,轻声道:小五,我难受 邵云朗: 这狗天乾真是知道怎么拿捏他的软肋啊! 顾远筝再接再厉道:兴许是没有结契的缘故,你过来让我咬一口? 邵云朗也想,兴许真是这么回事儿,他在战场上受过那么多次伤,咬一口倒也没什么不能忍,快点完事儿才最重要。 毕竟这事爽是爽,但多了他也吃不消。 他狐疑的爬过去,盯着顾远筝,那最后一次啊 嗯。顾远筝点头。 要咬脖子,邵云朗只得背对着他坐下去,这个动作倒是不累腰了,他只管靠着顾远筝就是了。 只是在天乾的犬齿刺进后颈柔软的那块儿皮肉,并开始注入信引时,沉浸其中的邵云朗突然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并不是疼,相反是很愉悦的,但这种被压制和臣服的危机感使得邵云朗几乎是本能的挣扎起来,竟险些挣脱顾远筝的钳制。 这对任何一个正在结契中的天乾都是不能忍受的,白檀的冷香在瞬间压制反扑,与此同时,顾远筝将人牢牢锁在怀里,为了进的更深,甚至跪了起来。 信引注入完毕,邵云朗失神的喘息片刻,突然意识到两人的姿势 我草你大爷顾远筝邵云朗红着眼尾又哭又笑,你他娘的真是个色鬼投胎,为了上老子,残废都能站起来了,这他娘的是什么奇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0 21:54:00~20210811 21:5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mim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琳鸟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0.第 40 章 这意外之喜让煜王骂骂咧咧两三天, 顾大人只是耳根通红的听着,乖顺的像个新过门的小媳妇儿。 这几日来送饭的杂役都能看到这这样一副奇景,煜王殿下走路也瘸, 努力练习走路的顾尚书也瘸。 两个瘸子互相搀扶着, 硬是走出几分身残志坚、相濡以沫的味道。 这几日, 邵云朗也和顾远筝说了他身为地坤的内情,在听说这毒对身体有一定影响时, 顾远筝立刻紧张起来, 却在听说只是子嗣艰难后, 又松了口气。 他拄着拐杖小步的向前挪, 神色淡淡道:倒也无妨, 子嗣并不要紧。 邵云朗登基后可以过继子嗣,亲情并非一定要血缘维系,这秋水关内任何一个袍泽兄弟, 都比邵云朗那蛇蝎心肠的亲大哥来的靠谱。 但我还是挺想要个小崽子的。邵云朗坐在躺椅上,晃晃悠悠的看着头顶的枝桠, 你看庄鹤轩那小模样,多好玩儿啊。 他又看走到他身侧的顾远筝, 调笑道:顾大人可要努力了。 顾远筝丢了拐杖,踉跄着和他挤到躺椅上, 偏头亲了一下他的额头,也不知前几日是谁, 到最后都哭了,煜王嘴硬, 床上骨头也这么硬就好了。 骨头硬有什么用?本王其他地方硬邵云朗靠在他肩上,脸有些挂不住的说:再说了,本王那是喜极而泣。 嗯。顾远筝从善如流的点头。 邵云朗自己又忍不住笑骂道:冶金坊的驴都没你能干 这话某种角度来说反而是褒扬, 顾远筝不置可否,伸手按了按邵云朗后颈,疼不疼? 嘶邵云朗躲开,摇头道:疼倒是不疼,就是麻,我现在到底是个泽兑还是个地坤,你闻闻我身上有没有信引味? 他把后颈凑到顾远筝面前。 又是这无异于邀请的动作 顾远筝没脾气的叹了口气,摇头道:没有,而且我们结契了,你的信引就算外溢,也会被我的信引覆盖掉,其他天乾是察觉不到的。 分卷(37) 啊,你比带着那个抑息香方便。邵云朗道:以后没事就咬一口好了对了,你若是回雍京,还是先装作不良于行好了。 顾远筝心领神会的点头。 他是个废人时,其他人便会因身体而轻视他,这便是他在雍京动作频频,却始终没引起邵云霆注意的原因。 亲卫进来时,便看到这两人挤在一张躺椅上,顿时脚步一停,手里的加急战报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一时脸上红白交错。 邵云朗咳了一声,坐起身问:什么事? 小亲卫快步走进来,将红头标的信函交到邵云朗手里,只道:是溪阴关递过来的求援信。 溪阴?邵云朗站起身,还没看信就先说了一句,怎么可能?! 溪阴关在秋水关西北,守着秋水关后门,蛮人就算要绕过去,也该经过两重关隘,沿途起了烽火,秋水关不可能不知情。 顾远筝亦是神色凝重,撑起身子去看那信件。 信函字迹潦草,看得出写信人亦是焦急万分,只道蛮族有内应,来时竟穿着大昭军队的衣服,手持兵部批复的文牒,更诡异的是,溪阴关统帅于夜半时分要开城门,放这只军队过境直取秋水关,被监军斩于剑下,现下城里统帅已死,由监军坐镇指挥。 监军还是个太学旧人沈锐。 绕后直取秋水关?顾远筝盯着这句话,缓缓道:庆安帝和邵云霆狗急跳墙?难道是秋水关挖出岁金矿的消息传出去了? 岁金是铸就一支强大军队的关键,庆安帝若是得知秋水关开采出岁金,恐怕就知道了邵云朗的谋算,那么他再一次选择驱狼斗虎就说得通了。 没有不透风的墙。邵云朗捏着战报低声道:只是我没想到这么快我得点兵去溪阴,蛮族再北上便是雍京 殿下!顾远筝一把拉住邵云朗的胳膊,声音略微有些发颤道:时机到了。 邵云朗一愣。 顾远筝语速极快道:若按庆安帝的计划,蛮人绕到秋水关之后,进攻毫无防备秋水关,确实有几分可能打穿秋水关再返回朔方原,但如今出现了一个变数 是沈锐,沈锐没有执行朝廷的命令,而是选择坚守溪阴关,如此一来,蛮族便被困在了秋水关与溪阴关之南,想要解围只能原路折返回朔方原,或者北上进攻雍京 只要派人堵住他折返的路,他们就只能北上,届时狼骑便能借勤王的名号,直入雍京 顾远筝眸光骤然亮起,声音却压低了,大军压境,陛下愿不愿意退位,便不是他说了算了。 邵云朗略有些迟疑,那雍京城内的百姓呢? 殿下。顾远筝握着他手腕的手用了几分力道, 京中还有禁军和羽林卫!各府皆有府兵暗道!以秋水关如今的情况,若错过这次机会,至少还要两年才能积蓄够足以成事的兵力,两年会横生多少变故?到时候再刀兵相向的,就都是我们大昭自己的兵将了! 情况紧急,也容不得邵云朗多想,他也只是迟疑了那么一瞬,古人常道慈不掌兵,他并不是优柔寡断的人,闻言点头道:蛮人本就没有多少兵力,他们也是强弩之末了,若能一日内夺回雍京,便能将损失降至最小,阿远,我带走八成人马,你得留下帮我守好秋水关。 顾远筝将人拉过来,用力吻了下去。 吻很短促,但两人相贴的胸膛内,心跳皆如擂鼓。 殿下只管去好了。顾远筝笑道:再见时,便该叫陛下了。 邵云朗又吻了他一下,转身疾步向院外走去。 传令八万狼骑全部整军,另点五万骑兵交由韦鞠切断蛮族后路! 传令兵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城门大开,骑兵如摧枯拉朽的洪流般兵分两路奔赴最终的战场,血色的狼旗随狂风烈烈招展,于马蹄踏起的尘烟里化作一抹模糊的艳色。 像将要燃起的星火。 沈锐已经坚守溪阴关七日了。 他想把关内的消息递出去,然而孤注一掷的蛮族盯得格外严密,信鸽一旦从城内放出,便会被守在城外的蛮族人射杀。 最后一批信鸽是三日前放出的,沈锐不知道有没有消息递出去,也不知道援军什么时候会来。 蛮族的攻势一日比一日猛烈,西南角的城墙硬是被他们用投石机砸塌一块儿,如今城内的壮年,无论是天乾还是地坤,都尽数上了城墙,眼神麻木的向下泼滚油、扔石头。 可总有弹尽粮绝的那一天。 沈锐想不明白,蛮族是怎么到这里的,而且前几日他家庄小郡王带着儿子刚来看过他,虽然算算日程应当撞不见蛮族,但他还是忧心。 他自从有了媳妇孩子,就开始怕死了,但这城里谁没有媳妇孩子,若他也跑了那便真成了一盘散沙了。 所以他不能走。 沈锐已经做好将身许国的准备,却万万没想到,会在蛮人阵前,看见披头散发、一身狼狈的庄竟思。 那金尊玉贵的小郡王细嫩的两颊上有几个巴掌印,一双永远亮晶晶圆滚滚的眼睛此时晦暗无光满是惊惶,当他隔着滚滚硝烟和破败城墙与他的天乾遥遥相望时,那眼中刹那燃起又转瞬湮灭的希望,尖锥般刺中了沈锐。 沈锐脑中闪过千百个念头,庄竟思一早就返京了,为什么还是会撞上蛮族?为何只有他一人在此?轩儿是不是已经 他不敢想,蛮人也没给他时间想。 有人站在庄竟思身后喊话,让沈锐开城门,否则便要在这溪阴关外用庄竟思祭旗。 沈锐紧咬的牙关内满是血腥气,城墙上有人听懂了蛮人的话,颤颤巍巍的问沈锐:大人他们只是要过去,咱们让他们过去吧啊? 沈锐死死盯着那渺小的人影,胸腔剧烈的起伏着。 良久,他和着血腥气吐出两个字:不行。 若让蛮人大破秋水关,大昭西南门户大开,便再也没有和蛮族的一战之力了,也许只能就此迁都,让出半壁江山。 他做不了这个贼。 可蛮人也等不及了,见沈锐迟迟没有动作,有两人上前,开始撕扯庄竟思的衣服,只一下便扯开了庄竟思的领口,露出其下雪白的小半个肩膀。 一个地坤,在全是天乾的战场是被强制结契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简直显而易见,被风卷起的一点甜腻味道,足以让这些蛮人化身野兽将庄竟思撕成碎片。 没有一个天乾能忍受自己的地坤在眼前被别人侵犯,沈锐浑身发抖,目眦欲裂的嘶吼着,若不是方才那人抱住了他,他险些翻下城墙。 然而平日里娇气万分的小郡王一声也没吭,他倔强的踢打撕咬抱着他的蛮人,眼泪和着咬破唇的血珠一并沿着下颌滑落。 庄竟思想,他可能要死了。 他还有很多事没做。 没看着庄鹤轩长大娶妻,没和沈锐一起看过江南的和风细雨,也没等到他五哥神神气气的当上皇帝 可他不能向沈锐求救,他太了解这个男人了,要是他开口,沈锐紧绷的心弦便会一瞬间崩断,那么余生 沈锐的余生,都会在憾恨中度过。 没有任何一刻能比现在更让庄竟思明白,太学先生口中的家国天下和身已许国难许卿的情怀,不是因为沈锐的选择,而是因为他自己做出的决定。 他是大昭的瑞郡王,他要永远干干净净、堂堂正正,不能叫这些蛮子看轻了去。 庄竟思猛地抬头贴近那蛮人的脸颊,咬住他的耳朵用力拉扯。 城楼上,沈锐看见庄竟思挣脱了那蛮人的钳制,转身像溪阴关的方向狂奔过来,他跑的那么快,像是归巢的鸟儿。 沈锐!庄竟思拢着手掌在脸侧,像两人在宅邸里嬉闹时一样,眼睛亮晶晶的喊他:射箭!! 沈锐你射箭比不过我五哥。两人共乘一骑,庄竟思坐在沈锐身前,得意洋洋的说:我五哥箭术可好了!百步穿杨! 沈锐不服气,一手用力揽住他的腰,我怎么比不过他?我射箭也很厉害的! 那你试试啊!庄竟思一指远处的靶子,笑道:你要是射中靶心,我今晚任你处置! 沈锐眼睛亮了亮,挽弓搭箭道:那你可看好了! 羽箭将要脱手的一瞬,庄竟思扭头吧唧一口亲在他颊侧。 那支曾经脱靶的箭,这次终于射中了目标,刺进青年温热的胸腔。 他看着庄竟思像折翼的鸟儿般重重扑倒在地,栽倒在泥泞的尘土里,握着弓的手臂不住的发着抖,却在下一瞬,又从箭筒里抽出羽箭,精准的射中了要来拉扯庄竟思的蛮人。 沈锐嘶吼道:别碰他!! 这声音太过悲怆,像失去了爱侣的孤狼,蛮人一时竟没敢再动,再反应过来时,又俯身去抓庄竟思。 沈锐就像疯了一样,他的箭从没这么准过,只要是接近庄竟思的人,都纷纷被他射杀。 那一瞬间,他什么也听不见,耳边尽是过去的声响,笑声、迎亲的爆竹声、婴儿的啼哭声 他也感觉不到痛,手臂机械的张开,射箭,拿箭,再射箭直到手摸了个空。 他没有箭了。 眼见着有人要拖住庄竟思的脚,他咆哮着。 不!! 又一支重箭射来,射穿蛮人胸前的甲片后去势不减,直接将人带得倒仰出去。 有蛮人抬头,惊惧万分的喊道:是狼骑!! 他眼里的惊恐定格,长刀并着铁蹄卷过许久,无头尸首才缓缓倒下。 邵云朗翻身下马时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泥地里,膝行了两步才爬到庄竟思身边,想伸手想去扶他,又怕他会更疼。 最后只是落在他颊侧,邵云朗俯身颤声道:小思 咳咳庄竟思嘴里不断涌出大股的血沫,他瞪大眼睛,一把抓住邵云朗的手腕,断断续续的说:哥轩儿在鸡楼村石策石策是太子的人,是他抓我过来 他眼底映着澄澈的天空,眸光亮起,轻声道:哥,我想回家,我想吃咕咚锅了 邵云朗最终还是把人抱了起来。 这娇气的小郡王再也不怕疼了。 他哑声道:哥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评论区谁在哈哈哈,正好张嘴接刀,我感冒了好难受,你们得陪我难受,【狗头】【狗头】【狗头】 其实是我忘了这还有把刀,这真是最后一把了!【滑跪】【滑跪】【滑跪】 明天就让崽儿登基!我要是不难受的话,就给宝子们多写一点,把昨天补上,难受的话就尽量正常更! 凭此刀可领取掉落的甜甜番外庄影帝的武替小男友。 *感谢在20210811 21:50:50~20210813 22:36: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豆浆油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你你好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1.第 41 章 沈锐为庄竟思换了衣服, 绾了头发,从怀里摸出庄竟思的生辰礼一根青玉簪子。 那东西做工粗糙,像雍京街头巷尾的小摊贩手艺, 但用料却极好, 细长簪身上有丝丝缕缕的白色纹路, 自然而然的汇聚向簪头那只振翅的青鸟。 沈锐没好意思送出去,是觉得庄竟思会说他雕的是鸭子。 这是青鸟他自言自语, 像是在和谁争辩。 邵云朗要亲自带人去鸡楼村将庄鹤轩接回来, 他现在必须亲手将那孩子平平安安送到沈锐手里才能心安。 他吩咐汤将军整军, 然后给他点五千轻骑, 准备速去速回。 临行前, 他想再看一眼庄竟思。 行军打仗,每天都在死人,邵云朗以为自己见惯了生死, 却原来是不一样的。 心尖上像被扎了根针,绵密的疼痛层层叠叠, 暗流一般拖着人向下,四肢发冷, 不想动弹。 他强打起精神,看向沈锐, 你 节哀两字怎么也说不出口,怎么可能节哀呢?没人能在这种事节哀。 沈锐也不想听任何人说话, 他猛然起身扑过来,抓着邵云朗的肩甲, 力道大的将人拽了个踉跄,然后一拳砸在了邵云朗脸颊上。 邵云朗没躲,硬生生的挨了这一拳。 你为什么才来?!沈锐声音哑的犹如一名老叟, 每个音节都浸着绝望,你为什么才来?!!你若是能早来一个时辰哪怕是一个时辰 邵云朗偏头吐出一口合着血的唾沫,舌尖扫过口腔里磕碰出的伤口,声音平静道:有人沿途设障、挖陷阱,刻意阻碍行军,搬移路障和探路拖住了狼骑。 他知道沈锐并不是真的恨他,只是当下需要有人让沈锐发泄出来,不过也就这么一拳了,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分卷(38) 他一手扶着沈锐,将人强硬的扶成个站直的样子,快速说道:我知道你现在不想活了,但你最起码还得见一见你儿子,还有,我会让你亲手杀了石策,是活剐还是腰斩你自己拿主意。 沈锐的眼珠迟缓的转了转,他问:石策? 小思临走前,亲口对我说把他抓来的人是石策。邵云朗冷声道:我要进京逼宫了,他是太子的人,此时应当已经回了雍京,收拾了太子,这人随你处置。 沈锐眼底重新燃起亮光,却不是什么希望,而是灼灼的仇恨,他道:你何时回京?我要随军,杀光那些蛮子。 等我把你儿子接回来。邵云朗道:你先在这陪陪小思。 鸡楼村并不难找,这里的人已经因为战乱搬走了不少,十室九空,只留下些老弱病残,他们实在跑不动了,便只能紧闭门窗,听见马蹄声也不看是哪家的骑兵,赶紧躲起来闭门不出。 时间紧急,邵云朗也没工夫和他们和风细雨,直接命人将所有人驱赶到村中空地上,挨个盘问可曾见过庄鹤轩。 见他行事虽雷厉风行,但却并没有动辄打骂,还说提供线索便能领赏,村民们胆子便大了起来。 有个跛脚的老爷子拄着根棍子,小声说:军爷!今日小老儿上山拾捡柴火,在半山的山洞里,看见毛老头捡来的那小娃鬼鬼祟祟的,还听见山洞里有小孩儿的哭声,兴许是军爷要找的孩子。 得了这么唯一的线索,邵云朗便又带人搜山,很快便找到了那处山洞。 山洞外还有些枯枝遮掩,骗骗上山砍柴的村民尚可,但想骗军中之人不可能。 邵云朗命人去将枯枝搬走,两人领命上前,刚搬了两根,那山洞里就冲出个小少年,手里握着削尖的木头,凶狠的让他们滚开。 这半大的孩子脸上还蹭了黑灰,也看不出什么模样,只一双茶色眼睛恶狠狠的盯着邵云朗那两个亲卫,还划伤了一人手背。 小亲卫大怒,就要揪住这小娃子的领子,给他好看。 算了!邵云朗骑马上前,拦住了亲卫,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小少年,有人将一个小奶娃娃交给你了? 小少年倔强道:没有! 邵云朗了然的点头,又道:我是他舅舅。 小少年迟疑的仰头看他,紧皱着小眉头,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满面的狐疑。 你不信?邵云朗挑眉,突然扬声喊道:庄鹤轩! 唉~清脆脆的奶音飘出山洞,一个小脑袋顶着树叶从洞口探出。 小少年气急败坏,跺脚道:哥哥不是告诉你,藏好了别出来吗? 哦~庄鹤轩捂住眼睛,撅着小屁股将头埋进一堆枯叶里。 少年: 邵云朗翻身下马,半蹲下身道:庄鹤轩,过来! 小草堆儿动了动,庄鹤轩小手扑腾几下,才把有些沉重的脑袋抬起来,转头看见邵云朗,他看了好半天,张开小手叫道:啾啾~ 他蹬着小短腿,哒哒哒的跑过来,途中被树根绊了一下,立刻便失去了平衡,邵云朗上前一步,一手将小肉团子扶稳,一手接过亲卫递上的大氅,将他一包,这才抱着他站起身。 他身上甲胄冰冷,生怕这娇贵的小东西着凉,庄鹤轩伸出两只胖乎乎的胳膊,圈着舅舅的脖子,不老实的扭了扭屁股,又奶声奶气的叫:爹爹? 邵云朗手臂一僵。 站在一旁的小少年抿了抿唇,仍不放心道:他爹说会回来接他,他爹呢? 有事,回不来了。邵云朗抱着小孩,单手按着马鞍上马,转头对亲卫吩咐道:给他赏银。 小少年道:我不要赏银。 他想到以后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神色低落下来,看了眼靠在邵云朗怀里的小奶包,转身便要走。 哥哥~哥哥~庄鹤轩奶呼呼的叫,见人不理他,立刻一蹬短腿嚎啕大哭,要~哥哥~ 邵云朗哪见过这阵仗,差点让这小崽子从怀里蹿出去,赶紧手忙脚乱的将那肉乎乎的小身子抱紧,无奈叫道:你等等! 少年也没想到庄鹤轩会哭,迟疑的停住脚步。 咳邵云朗托住庄鹤轩,问那少年:你家中长辈呢? 我没长辈了。少年答道:不知道爹娘是谁,收养我的爷爷去年病死了。 那张藏在黑灰下的小脸鼻梁高挺,抿唇的弧度也格外倔强,他垂着眼睫,八九岁的身量却比同龄人瘦削了一些。 邵云朗沉吟片刻,怀里的庄鹤轩还在伸手去够那少年,他只得叹了口气问道:那你愿不愿意跟在这小少爷身边?不要你伺候,陪他玩玩,看着他别磕碰了就行,待他长大些,你或拿银子走人,或从军入伍,都凭你意愿。 那少年眼睛倏然亮起,嗓音也高了几分:我可以从军吗? 这便是应了。 邵云朗也无心再说,敷衍点头,让另一人骑马带上这少年,自己抱着庄鹤轩,一同折返溪阴关。 蛮人自看到狼骑,便知晓要偷袭秋水关再无望了,如丧家之犬般转而往回跑,却发现后路早就被大昭的军队截断了。 如此一来,除了北上雍京一途,他们便再无其他选择。 此番与邵云霆合作的,正是几月前被牵制的东辽王庭,东辽王身临绝境,竟也迸发出几分血性,干脆一拍桌案,召集臣子议事,打算直入雍京。 若是他们入城后便紧闭城门,煜王能不顾大昭皇帝和满朝文武的性命吗? 届时他们挟天子,便足以令诸侯。 计划是好的,东辽王也自认可行,毕竟狼骑也是跋涉而来,双方皆是疲累之师,急行军拼的是马,他们的战马都是草原上的良驹驯化而来,脚程要快上一些。 他也只能这么放手一搏了。 可等他们强行叩开雍京城门,大半还未入城时,那疲态尽显,一直半死不活跟在身后的大昭军队却陡然加速,为首的将军俯身马上,先行卸了甲。 重甲落地,他胯下枣红色的骏马猛然人立而起,烈火般的鬃毛张扬着,发出一声粗野的嘶鸣。 这声音与其说像马,倒不如说更像其他什么不知名的凶兽,落后的蛮人马匹骤然乱了阵型,更有甚者干脆蹄子一软,将身上的人摔倒在地。 邵云朗抽刀而出,那长刀上血渍未净,凛冽刀锋的映着残阳,折射出一线绯色。 长刀一振,他沉声喝道:冲锋!! 号角声直入云霄,声遏流云。 骑兵咆哮着,如摧枯拉朽的洪流般向前推进,主帅能身先士卒的卸甲上阵,兵士们便也悍不畏死,身上六十斤的重甲纷纷被甩下,金属刺耳的刮擦声里,负担骤然变轻的马匹四蹄飞奔,踏起的烟尘遮蔽了日光。 蛮人们惊恐的回头,发觉身后的人,比草原上行进的狼群还更像野兽。 他们丢下一部人,惊惶的要关闭城门。 汤将军就护卫在邵云朗身侧,见此急道:王爷! 他心知一旦城门闭合,蛮人便有城可守,先机在握了。 邵云朗没应声,自马鞍边的箭筒里抽出三支羽箭,搭弓便射。 他用的是步兵的重弓,足有六石,还一起搭了三支箭,汤将军一见便捏了把汗,还没来得及阻止,那三支箭已经嘶鸣着射了出去。 羽箭破空,穿过前方绝望的一百多蛮人弃卒,正中还在拼命推门的两蛮族士兵,落空的一支笃的一声射进城门半寸,正正在剩下的其中一人眼前。 那人惊恐大叫一声,连滚带爬的往后跑。 恐惧是会传染的,剩下的人也顾不得再推门,纷纷跟着往城里跑。 骏马一个飞跃,自半开的城门入了城,长刀卷过那几个逃跑的蛮族士兵,嫣红的一蓬血花迸射而出,溅在雍京近百年不染污秽的紫梁大街上。 邵云朗提着刀,刀锋上未凉的血一滴一滴滑下,他抬起深邃的眸,目光遥遥落在明和宫高耸的屋脊和飞檐上。 他的身后,是烈烈征旗和如火残阳。 宣政殿上,进宫避难的群臣瑟瑟发抖,如一帮落了水的鹌鹑,唯有站在前面的顾蘅岿然不动,垂着眸,一副泥塑木胎无欲无求的模样。 庆安帝缩在龙椅上,听着殿外持续了半夜的喊杀声惶恐不安。 这会儿下了雨,骤然炸起的惊雷震的他一抖,险些以为是蛮人打进来了,差点起身躲到龙椅后。 他有心骂站在下面的邵云霆,要不是他提议那什么驱狼斗虎之策,如今又怎么会引狼入室?! 可这些话不能当着朝臣的面讲出来,庆安帝又气又怕,脸色青白交加。 一片静寂中,兵部有人小声问:禁军竟能与蛮人厮杀这么久吗? 他们比其他同僚更了解禁军是个什么构成,那都是送进来蹭军功的公子哥,身为天乾是有作战能力的,只是安逸惯了,无论从数量还是质量上来说,都无法与蛮子的虎狼之师相抗衡。 傍晚时,蛮人似乎已经突破禁军的防御,到了宣政殿之外,那时无论文臣武将,都纷纷拔刀准备殊死一搏了,却不料殿外喊杀声又起,似乎来了增援。 这一战,便到了现在。 宫人颤颤巍巍的点了烛火,饿了一天的大人们面色都不好看,唯有顾蘅又从袖中摸出个包好的芝麻大饼,自顾自的啃了一口。 这东西干硬,多为军粮,他身侧的礼部尚书哪见过这玩意儿,但粮食的味道在此时着实诱人,他吞咽了一下唾沫,小声问顾蘅:顾大人这是何物啊? 顾蘅道:芝麻大饼。 他两撇刚蓄起来颇为风雅的胡须都沾上了芝麻粒,边啃大饼边和礼部尚书对视,片刻后才恍然的问:你要吃啊? 礼部尚书羞涩的点头。 顾蘅掰了一块儿,正要递给他,殿门却在此刻轰然被推开。 半张芝麻饼掉在西域进贡的地毯上,其上金丝纹绣的祥云落上了格格不入的黑芝麻。 礼部尚书顾不得他的芝麻大饼,和众人一同惊恐的回头。 肆虐的风裹挟着冷雨被卷进大殿,一并吹进来的,还有浓厚的血腥味。 男人颀长挺拔的身形逆着外面明灭的火光,那张带着胡姬血统的脸在风雨如晦中愈发深邃凌厉,不怒而自威。 略有些上挑的眼尾缓缓扫过大殿内的每一张面孔,邵云朗喉中掠出一声轻缓慵懒的笑。 似是感觉不到这满殿的剑拔弩张,他好整以暇的抖了抖玄金色蟒袍下摆的水,这才慢条斯理的跨过殿门。 到了如今,殿上的大人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大门外的白玉石台阶上,列阵整齐的狼骑已经给了他们答案。 群臣沉默的向两侧退去,为他让路。 高位上风烛残年的庆安帝垂落视线,第一次细细打量自己这个小儿子,慌乱的心绪却在刀真的落下这一刻莫名平静了,他恍然惊觉邵云朗的眉眼竟分毫不似自己。 或许曾有几分相似,也尽数消磨在了西南的朔风和硝烟里,铸就了如今这幅狼子野心。 42.第 42 章 一室沉默, 唯有邵云朗的锦靴踏过地毯发出细微的响动,他换了衣服,换不掉一身的血腥气, 众人一时胆寒, 殿前侍卫手按在刀上, 却迟迟不敢拔刀。 邵云朗目不斜视,立于台阶下, 拱手打破殿内凝滞的空气。 儿臣救驾来迟, 请陛下恕罪。 他连跪都不跪, 这话怎么听都是一句客套, 庆安帝不知是气还是怕, 一张嘴先破了音,你!! 他大口呼吸,片刻后, 强自压下情绪,颤声道:你, 你很好真是朕的好儿子。 邵云朗面色冷淡,陛下谬赞了。 庆安帝紧盯着邵云朗看, 半晌后,招手叫来贺端。 贺端看见邵云朗也是发怵, 自知如今这情况,当年欺辱过景华宫的自己怕是也要时日无多了, 再看自己从年少便侍奉的庆安帝,竟生出一种荒谬的同病相怜来。 原来生死面前, 皇帝和太监也没什么不同。 他躬身等着庆安帝的吩咐。 着中书省拟旨,煜王救驾有功,又为大昭开疆拓土, 文治武功皆为众皇子之首,且人品敦厚贤仁,堪为一国之储 父皇!!缩在阴影里的邵云霆再也站不住了,惊声喊道:父皇!不可啊!邵云朗他狼子野心!他这是要逼宫啊父皇!! 庆安帝听见逼宫二字,额角青筋一跳,抄起一旁的暖手炉便砸了下去,同时吼道:你闭嘴! 若不是暴怒,庆安帝也没力气把这玩意儿扔出这么远,那颇有分量的金属物件半空分了家,一半金属壳子砸在邵云霆头上,另一些余温尚存的银霜炭滚落到他那华贵的太子蟒袍上,立时烧出几个洞。 邵云霆被砸的耳朵嗡鸣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大殿上。 这场景是何其的似成相识,八年前那个雪夜,邵云朗跪在这里,被庆安帝用奏折砸的额角流血,而如今,他终于落得个凄惨百倍的下场。 恍恍惚惚间,他听见庆安帝问邵云朗话。 分卷(39) 太子你可还满意?庆安帝摊回龙椅里,浑浊的眼中有一丝丝祈求,他又说:如今蛮人已经被你屠戮殆尽了,勤王军便撤出雍京吧? 回应他的是邵云朗的一声轻笑。 那俊美的青年立于大殿之上,动作优雅的拍去自己袖子上不存在的碳灰,面对那一人之下的位置,他面上并无欢喜,只淡淡道:勤王是结束了,可儿臣回京也不只是为了勤王这一件事。 庆安帝咬牙道:你还要干什么? 邵云朗抬眸,缓缓展露出笑意。 本王还要清、君、侧。 他目光第一次落在邵云霆身上,像是刚看到这么一坨东西般,有些意外的笑道:大哥,怎么坐在地上? 他不等邵云霆回话,又笑道:本王给你带了件礼物,想来大哥一定喜欢的紧。 他拍了两下手掌,殿外的狼骑中有一人沉默的出列,行至门口,将一个球状物扔了进来。 头发丝缠绕着那东西咕噜噜的滚过红色地毯,一路洇开更深的颜色,直到撞到邵云霆的脚,它才停下。 邵云霆低头,和乱发中一双惊恐睁大的眼睛对视,片刻后才后知后觉的尖叫起来,边叫边向后爬。 朝臣们看见那女人的头颅,皆是骇然色变。 此女名姬如玉。邵云朗淡淡道:庆安二十年入太子府,此后谗言媚上,多次助纣为虐贩卖良民,庆安二十七年,借太子府势力勾结蛮族,围困秋水关,致使秋水关内饿殍遍野。 庆安帝听得胆战心惊,他怕这账再算下去,便要落在自己头上了,急声道:人你已经杀了,还要如何?你便是要诛她九族,朕也依你。 本王说,要清君侧。邵云朗冷笑道:陛下,贼首仍在这大殿之上,君王之侧啊。 庆安帝坐回龙椅里,喃喃道:疯了这是疯了 邵云朗接着道:废太子邵云霆无才无德,颠倒黑白、残害忠良、通敌叛国,此等奸佞之辈,自当处以极刑,车裂示众,以儆效尤。 邵云朗!!邵云霆颤抖着叫道:你胆敢残害手足,便是做了太子,也会遗臭万年!不得善终! 为君者,大多爱惜名节,谁又不想流芳百世,邵云霆上下牙都在磕碰,妄图从他这位弟弟手中搏得一线生机。 他不争了,他不争了就是了,只要邵云朗让他活着,他就跑得远远的,此生都不回京城了 大哥,我怎会残害手足呢?邵云朗垂下眼睫,讥讽道:分明是陛下高义,诛杀亲子,以正朝纲。 到了这一步,庆安帝自知再无转圜的余地,只得无力挥手道:将废太子拖下去 无人上前。 殿外狼骑目光森寒,直到他们主帅又说了一遍,拖下去,哪位刑部大人给引个路?不好意思,本王这些弟兄都是第一次进京,路不熟,找不到天牢。 在下愿为将军们领路。 一个女人自人群里大步走出,她不卑不亢的对邵云朗拱手道:王爷。 邵云朗手里是有一份顾远筝给的名单的,但这位大人却不是名单上的人,只是很多年前在太学内,与邵云朗有过一面之缘。 此时她一如当年,眼眶红着,神情倔强坚忍。 邵云朗颔首道:有劳丁大人了。 父皇!邵云霆爬上了玉阶,哭号道:你不能不管我!那些事都是你默许的啊!是你要杀严耀!我才我才听了那女人的话,用那八个地坤设局!你不能唔唔唔! 他被狼骑的人敲掉了牙齿,被血呛得说不出话,惨叫着拖了出去。 邵云霆退场后,大殿内便重新安静下来,只有殿外呼啸的风雨声,从大开的殿门拥入,像无数枉死之人不甘心的哭诉。 咳 这打破寂静的咳嗦声吓了礼部尚书一跳,回头一看又是那画风与他们格格不入的顾相。 庆安帝殷殷切切的目光也落到了顾蘅身上。 顾蘅心道你个老王八蛋,到现在还搞不明白我儿的腿是怎么回事儿呢,还想让我帮你? 死你的去吧! 他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依臣看,这都是陛下和煜王的家事,不如你们自己关起门来,好好谈一谈,正常父子间,哪有谈不开的事呢?呃,臣看这天色不早了,该下朝了。 众人: 邵云朗躬身道:路上仍有流窜的蛮人,本王命亲卫送顾大人回府。 哎呀!礼部尚书凑过来,我和顾大人一道这个 这老狐狸。 邵云朗笑道:那便顺路一并将罗大人也送回府。 诸位大人面面相觑一番,纷纷避过庆安帝看下来的眼神,也嚷着顺路顺路,跟着顾蘅一并出了宣政殿。 大昭的官服,文官绣禽,武官绣兽,这一下真可谓是作鸟兽散,转瞬便没了影。 庆安帝傻愣愣的坐在龙椅上,伸手连个背影都没留住,心底突然涌起一股难言的悲怆。 这便是君臣一场。 他像是被人抽去了骨头,瘫软在龙椅上,低声问邵云朗:你已经是太子了,还想要什么? 邵云朗抬眸,你当真不知道我要什么?也罢,那我便亲自说与你听。 我要你下罪己诏,连发三月,昭告天下,一一言明自己所犯罪行,如何构陷严侯、谋害忠良,如何派人刺杀秦侯、截断秋水关军饷,如何勾结蛮族,致使雍京城门大开,百姓尸横遍野 他每说一个字,庆安帝脸色便惨白一分。 邵云朗太了解他这位父皇的软肋了,最后淡淡道:你想要流芳百世,我却想要你遗臭万年。 你庆安帝大口喘气,目眦欲裂道:逆子!你不如直接杀了朕!! 你不肯?邵云朗向身侧懒洋洋的一伸手。 殿外立刻有人上前,递上他那把两指宽余宽的长刀。 邵云朗随手挽了个刀花,你该心知肚明,本王今日就是来逼宫的。是发三个月罪己诏后,去守皇陵苟活着?还是现在就死在龙椅上?陛下自己选吧。 朕不选!庆安帝咆哮道:邵云朗!即便朕退位,也是太上皇!你不能发配朕去守皇陵!! 刀锋垂下,邵云朗提着刀上前一步道:陛下不想选,那本王替你选。 他一步一步踏上玉阶,离那纯金铸造的权利之巅越来越近,也愈发看清庆安帝那张苍老的脸。 搜寻遍记忆,邵云朗始终不记得庆安帝年轻时是什么样的。 太模糊了,那张脸永远与他隔着很多人,很远的距离,模模糊糊的看不清。 这双手年轻的时候也没有将幼小的他高高举起过,却在他尚且稚嫩的时候,将他推入深渊。 如今站在这人面前,邵云朗只觉得这是个陌生人。 还是一个夺走他许多希冀的陌生人。 他神色冷漠的抬手 等等!!庆安帝叫道:我选!我选!! 邵云朗是真的不怕弑父、弑君的骂名,他真的敢在这宣政殿上就动手!甚至丝毫不忌惮把血溅在这把以后他也要坐的龙椅上! 庆安帝涕泪满面,神智都有几分不正常了,又哭又笑道:邵云朗你够狠!你啊你一定能做个好皇帝啊 呵邵云朗冷笑,你这辈子,就说了这么一句我爱听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走你的吧狗皇帝狗太子!哈哈哈哈哈~~ (今天没有写到小顾回来,我太困了qaq,只好先晚安安咯~么么么~)感谢在20210814 22:34:15~20210815 22:34: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要起床啦!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3.第 43 章 紫梁大街上的血迹, 足足刷洗了半个月方才清理干净,织金河两岸仍有烧的焦黑的画舫停泊着。 煜王有令要实行宵禁,以便搜捕潜在城内的蛮人, 街上的人便行色更急, 还没到傍晚就没几个人了。 有风撕扯着街头告示板上没贴劳的罪己诏, 一阵风后便贴着地打旋飞走了,看守的衙役想去追回来, 又被同伴拉住。 算了算了, 明日便有新的了, 又到了皇帝下罪己诏的日子。 小衙役便作罢了, 想起这几日连发的诏书内容, 他恨的牙根直痒痒,想骂却又不敢骂,只得呸了一声, 低声问同伴:你说煜王殿下为何做了这摄政王?做太子不好吗? 谁知道那些大人物都是怎么想的同伴摇头,小声回道:不过听我在煜王府打杂的表妹说, 王爷是嫌太子府脏呢。 小衙役又呸了一声,是脏!那废太子不是说要车裂吗?什么时候行刑?!到时候我也要去看! 那日过后, 这雍京城里,谁没有个亲人死在蛮子手里?你就是要看都挤不上去!同伴恨声道:不过听说, 王爷在等当初那位替他赴敌营的顾大人回来,让他观礼解恨啊。 哦!原来如此 实际上邵云朗等的人并不是顾远筝, 也不觉得这玩意儿有给顾远筝看的必要。 平白脏了顾远筝的眼。 他等的人是沈锐。 破城当日,石策从西郊跑了出去, 想绕路跑回青州,沈锐便去追了,算算日子这两天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邵云朗对石策是死是活没什么兴趣, 他手上堆了一堆政务,忙的天昏地暗,比狗睡得还晚,第二日还要起的比鸡早他要去上朝。 就算在西南操练,他也没起过这么早。现下不住皇宫里,就要早起换衣服骑马出发,邵云朗这才知道人前风光的大人们,私下里也都对早起这件事叫苦不迭。 等他上位了,这朝会时间可要往后推迟一二。 下了朝还要看五军都督府递上来的公文,看了一半,几位礼部的大人又来与他商议三月后的登基大典。 邵云朗的意思是一切从简,听的几位大人直摇头,哭天抢地的说此事关乎国祚,绝不可马虎。 邵云朗觉得挺好笑的,据说庆安帝登基时,大典连着办了一个月,一场落雨打落装饰用的红绸花,整个织金河都铺上了艳色,当时还有人写诗赞这一盛景,现在怎么着?那诗又成了庆安帝奢靡浪费的铁证了,街头巷尾的小儿都在传唱。 所以国祚这东西,和登基大典有什么关系?无非是礼部想多捞些好处。 不过水至清则无鱼,邵云朗也明白这个道理,没开口怼这几位大人,实在是怕他们被怼的背过气去,左右商量一番,最终定下了七日。 至于年号 邵云朗想留给顾远筝给他拟定。 也不知道顾大人返程顺利与否,他这一堆公文看的头都大了。 好不容易打发了这群老大人,邵云朗将榻上的软枕一一拎过来,围成个舒服的枕头堆,正要把自己摊进去办公,他手下的亲卫又风风火火的进来。 王爷!沈大人把那太子同党抓回来了!不过那人说他一定要见你一面沈大人让属下来问问您的意思? 刚脱了靴子的邵云朗: 石策被沈锐扔进了天牢,邵云朗过去时,沈锐刚从牢房里出来,狱卒正端着个铜盆让他净手。 邵云朗看了一眼那铜盆里的血色。 沈锐侧过头,下颌青黑的胡茬和充满红血丝眼睛都尽显疲态,他擦了手,躬身行礼道:参见王爷。 邵云朗一手拍了拍他的肩,叹道:回去歇着吧,也去看看轩儿,本王听说这两日,他嚷着找你。 听见庄鹤轩的名字,沈锐眼珠迟缓的动了动,他走出两步,突然又停住脚步,低声道:王爷,臣知道那姓石的狗贼曾是您幼时玩伴,但您若是为他求情,恕臣不能答应。 邵云朗没回头,只淡淡道:小思何尝不是与本王一同长大的?且本王今日到这来,也是为了和他算一笔旧账。 分卷(40) 他推门进去,看见挂在刑架上的石策。 沈锐应是不想让他死的那么快,石策身上没有大的伤口,只是指尖都被钉入了木楔子,还刺穿了琵琶骨。 这大牢里没有什么隔音可言,他应当是听到了邵云朗那句算旧账,此时看着邵云朗的目光渐渐转为了绝望。 邵云朗远远的站着。 他本就生得矜贵俊美,如今久居上位,又养出了一身威仪,玄色云锦的便袍就算有几分旧了,仍被挺拔的身形撑的挺括,连垂在胸口的蜷曲发尾都泛着一点微光。 与这阴暗逼仄的天牢格格不入。 石策已经七年没见过他了,一时竟不敢相认,片刻后,才呐呐道:小五我 石策。邵云朗打断他,你一个阶下之囚,该如何称呼本王? 牢房内静默半晌,石策叫道:殿下。 见邵云朗没有再说话的意思,石策哀求道:殿下!我是被逼的!谋害瑞郡王并非是我的本意!都是废太子!他用我双亲相要挟,我没有办法啊 你给我一条活路吧!给我一条活路!只要我能活着出去,我就剃度出家!用余生给小郡王祈福!求他来世投个好人家!殿下 打断他哭诉的,是邵云朗的一声冷笑。 他为国为民,来生本就该投个好人家。邵云朗眸中渐渐展露出森寒的恨意,他缓步上前,站在石策面前,冷声道:但你要赎的罪,却不止这一桩。 那双茶色眼睛似乎已经把石策看透了,他抖的不能控制,牵动了背后的琵琶骨,顿时流着冷汗别开了目光。 他低头道:殿下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邵云朗笑了,他在这牢房里踱步一圈,最后站在了各色刑具前,拿起一根烙铁打量片刻,又挂回墙上,本王问你,你石家是什么时候成为太子一党的? 烙铁和斑驳的砖墙磕碰出清脆的一声,石策一抖,低声道:几个月前 是七年前。邵云朗道:你我同破那鬼庙,邵云霆为自保,不得不断掉洪家这条臂膀,事后追责到你石家头上,你便将此事尽数推到了本王头上,转移了邵云霆的怒火,是也不是? 石策瞳孔剧烈的颤动着,他想说什么,但嗓子却在这一刻紧绷到失音。 呵邵云朗转身,目光落到他还在渗血的手指上,可惜啊可惜,沈锐一根也没给本王留。这么多年了,本王每每想起严侯一家,皆是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总也想不明白,是谁泄露了本王的身份,让邵云霆那条疯狗一口咬上了本王本以为泄密之人在那八个地坤之中,却不料是本王的好、兄、弟。 他又对上石策的眼睛,现在,还想求情吗? 石策嘴唇颤抖,开始粗声喘气。 叙旧也叙完了,你便在此好好享受几日吧。 邵云朗转身推门。 我怎知邵云霆会下这么狠的手?!石策突然大声道:你们是亲兄弟!我以为你不会有事的!你还是皇子!他又能拿你怎么样?!我怎知人人都想要你的命?我当初想过救你的!是你不和我走!你要是那年便跟了我,我怎么会有今日?!你别走!!殿下!! 邵云朗脚步一顿,对迎上来的狱卒道:太聒噪了,舌头割了吧,记得给用药吊着命,别回头死了,沈大人该找我算账了。 是。狱卒领命进去。 出了天牢的大门,邵云朗让亲卫别跟的太近,他想自己走一走。 刑部门前的杨柳落了叶子,踏在脚下软软的,剩下的枝条光秃秃的垂着,细长细长的,像无数裂痕,割裂了前方的视线。 秋风萧瑟,吸入肺里的空气都寒凉了些许,却也让人精神一振。 他这些年被虎狼驱策着,一步也不敢停的向前披荆斩棘,不敢放纵自己沉溺于情绪,如今一切终于尘埃落定,有罪之人的下场,也足以告慰那些人的在天之灵。 只放纵这一盏茶的时间便好,让他也想一想,离开的那些人,若是他们还在,该是什么样子。 一路挑着小路走,拂开一根根柳枝,小路尽头豁然开朗,有一人坐在轮椅上,侧影清隽,腿上搭着条靛蓝色的毯子。 他正坐在一馄饨摊前,伸手去给那卖馄饨的大娘递铜板,袅袅水汽从锅里蒸腾而起,打湿了一点他的衣袖,也将他的眉眼氤氲的愈发温润清俊。 路过的人总要看一看他,就算身有不足,也惹得路过的姑娘公子纷纷红了脸。 邵云朗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太久了,那人终于若有所觉的回头看过来,墨色眼瞳中浮现些诧异,像是在问:好好的大路不走,怎么从小树林子里钻出来了? 邵云朗便突然笑了,大步走过来,俯身抄起顾远筝的膝弯,一手扶着顾远筝的背,硬是将人横抱了起来。 就是起身有几分费力,差点把顾大人扔进馄饨锅里。 顾远筝实实在在的被他吓了一跳,有些无奈的勾住他的脖子,忍不住笑道:又发什么疯? 刚才想着偷个一盏茶的闲,柳暗花明这么一会儿功夫,就碰到了顾大人邵云朗笑道:这岂不是说明可以我一直偷闲了?得快点将这不要钱的劳工掳回王府才是。 不要钱,肉偿即可。顾远筝面上光风霁月的说了句下流话,抬手指着路旁道:马车在那边。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结束啦~ 笙笙扎起小围裙开始和面,准备做糖饼~ 么么么~ 44.第 44 章 邵云朗抱着人转而走向马车, 身后远远坠着的亲卫赶紧上前推顾大人的轮椅,还不忘端上两碗馄饨。 小童要赶车,顾远筝道:白露, 你且先行回小院吧, 我与王爷在马车里用了馄饨, 便随他回王府了。 小童便领命走了,亲卫们将马车赶到了街角, 也纷纷站得远了些。 料你应当没用晚膳, 便想着给你带份馄饨过去, 没想到会在这碰到你。顾远筝将汤匙递到邵云朗手里, 这路段你去了刑部? 嗯。邵云朗舀起馄饨, 先让它这么凉着,沉默片刻后又补充道:来见石策,当年也是他。 这话说的语焉不详, 但当年和也这两个词落入顾远筝耳中,他便转瞬明白了邵云朗的意思。 打算如何处置?顾远筝问。 看沈锐吧邵云朗舀着馄饨, 送到顾远筝嘴边,也不知道他要折腾多久, 都说逝者已矣,生者当向前看, 这话,终归只是说着轻巧罢了 往前看也看不见那个人了。 行了, 先不说这个了。邵云朗捏着眉心叹气,你怎么还坐轮椅呢?腿恢复的怎么样?这么久才回来, 是又去了你三弟那里? 对,去了趟景川医谷。顾远筝点头道:腿恢复的不错,但我觉得暂时瘫着比较好。 邵云朗不愿意听他说那个瘫字, 一时大皱眉头,这话怎么说? 小五,邵云霆完了,并不代表朝中就太平了。顾远筝低头,小口的喝汤。 那倒是。邵云朗又叹气,我这几日算是发现了,朝野上下皆是世家子弟,门阀通过把持科举来把持朝政这朝廷,都快烂透了。 剜肉剔骨,破后而立总会好起来的,只是殿下需要一把好的剔骨刀。顾远筝抬眸,悠悠笑道:殿下觉得我如何? 变革是需要有人站出来的,做得好便能流芳百世,做不好要负千古骂名,邵云朗只犹豫了片刻,便眸色坚定道:你自然是极好的,阿远,你放开手脚尽管做就是了,你要什么,我便给什么。 古来多少变革都夭折在这君臣猜忌上,他坐上那个位置,不就是为了庇佑所爱之人能肆无忌惮的去做想做之事吗? 反正他们是君臣一心。 要什么便给什么?顾远筝扬眉,看了一眼他面前的碗,殿下吃完了? 邵云朗在军中许久,早就习惯了用餐像打仗,一碗馄饨早就吃完了,闻言点头,他吃饱了就有些懒得动,慵懒的撑着下巴笑道:还想吃点别的。 四目相对,煜王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挑逗。 顾远筝喉结轻轻一滚,侧身撩起窗帘一一招手。 亲卫远远跑过来,接住马车里丢出来的两只碗,只听顾大人吩咐了一句赶车回王府,便急匆匆的把手缩回去了。 被撒了一身汤的亲卫: 大人,你缩手这么快,是怕属下咬你么? 平日里顾远筝是绝不会这么毛躁的,只是他递碗出去时,隔着小案端坐着的煜王突然抬腿,足尖沿着顾远筝的小腿一路滑了上去 这小混蛋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靴子给脱了! 顾远筝一手扣住那作乱的脚腕,额角青筋一跳。 殿下! 啧邵云朗丝毫没有做坏事被抓包的羞愧感,反而眼睛一亮道:就这么蹭一下腿也有感觉?看来恢复的是不错! 马车缓缓而动,邵云朗看着顾远筝神色变幻,明显在忍耐着什么,那张温润如玉的面皮都要绷不住了,顿时觉得逗顾大人真是太有趣了! 他前倾身体,手肘撑在小案上,昳丽眉眼间盈满了笑意,像只放下戒备的豹子,又是得意又是挑衅的笑着,我看顾大人这脸色,该是火有些大了? 他恶劣的动了动脚跟,然后感受到脚腕上那只手抓的更紧了几分。 可惜这小桌子碍事了。 邵云朗玩够了,要把脚缩回来,那只手却岿然不动的又加了力道。 然后他便对上了一双染着暗色的黑瞳。 邵云朗: 感觉不太妙是怎么回事? 桌子碍事?顾远筝笑的格外温柔,手指轻扣桌沿,何人、何物,都不该碍了殿下的事,若是真有那拦路的,顾某该竭力为殿下分忧才是。 他话音落下,那小桌子下方咔哒一声机扣响动,精巧的小桌面竟然瞬时垂了下去,贴在了马车壁上。 失去支撑的邵云朗猛然扑进顾远筝怀里,被一双手顺势揽住了腰,便起不了身了。 邵云朗干笑道:那个你到也不必如此尽心竭力。 耳廓贴上一片温热,顾远筝亲了亲他的耳朵,然后将他拉起来一些,将煜王殿下按到了腿上抱着。 邵云朗这辈子就没在衣冠齐整的情形下,面对面的坐到别人腿上过,小时候都没有,更何况是现在,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轻咳了一声,推了把顾远筝的肩。 顾大人,有点放肆了啊,这还在大街上嘶你咬我? 顾远筝抬头看他,眸色如深不见底的寒潭,嫣红舌尖自颜色浅淡的唇角一掠而过,似乎舔了一下牙。 他这样子,瞧着愈发像话本子里写的那种深山里的精怪,幻化出个破庙宅院,便要诱来往行人入内,然后磨牙吮血,将人吞吃入腹。 散着头发就更像了,邵云朗这么想着,便鬼使神差的抬手抽出了发髻上的白玉簪。 三千青丝尽数流泻而下,落在顾远筝肩头,也落在邵云朗手臂上,隔着袖子传递过来一丝丝凉意。 邵云朗:草 顾远筝这个这个 妖精! 就是知道怎么勾引他! 邵云朗低头,一手扣着顾远筝的下巴,恶狠狠的亲了上去,转眼又分开了两个多月,他吻的有些急,还带着点因把持不住而生出的恼羞成怒。 顾远筝轻笑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的纠缠回去。 舌尖和唇都因为太过热烈的动作而有些发麻,煜王殿下却在这瞬间冒出个哭笑不得的念头。 他要真是上面那个,还不让顾远筝给勾的夜夜笙歌,那还真是扛不住。 还是躺着享受吧。 马车到了煜王府,早就被白檀信引熏的迷迷糊糊的亲卫虚脱着爬下马车,对着迎上来的掌事摆摆手,示意他等会儿再迎两位主子。 老管家侍奉两代顾家人,是见过风浪的,脸上的笑意未变,连每条褶子都写满了云淡风轻,只命人去准备了新衣和沐浴的水。 分卷(41) 小亲卫目瞪口呆,随即面上浮现出钦佩,顿时也不好意思毛手毛脚了。 片刻后,邵云朗一推门,迈步出来。 他衣衫虽然褶皱了些许,但还算整齐,出来一看有仆从拿着衣服不远不近的候着,便满头雾水的问:这干什么?给顾大人接风洗尘?怎么还给我也拿了一份? 啊这?仆从也不明所以,只是道:回王爷的话,是掌事让奴才拿着衣服在这儿等着,还说后院的温泉池已经清理好了,请您和顾大人忙完后去放松一二。 邵云朗:??? 这接风洗尘为什么听着怪怪的? 车里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扯了扯邵云朗的袖子。 邵云朗回头问顾远筝:什么意思? 顾远筝便将人扯过来,耳语了两句。 原来如此邵云朗听完也有几分哭笑不得,这老爷子可真是路这么短,哪够顾大人发挥的啊?是吧顾大人? 他视线狡黠的落在顾远筝某处。 顾远筝扯过那条小毯子盖上,心虚的咳了一声。 两人确实没做到最后一步,不过一路厮磨,也确实出了些汗,邵云朗让那人直接把衣服送到温泉池那里,转而笑盈盈的看着顾远筝。 温泉池啊他笑的格外的坏,那可是本王府上的宝地,本王看顾大人身体似乎还有些不适,便先在这里冷静一二?本王先行一步,给顾大人试试水温去 他欲起身,却被顾远筝扯住了手腕。 邵小五。顾远筝眼底一片欲念灼烧的红,他一字一顿道:我看你明日是想告假了。 顾大人是在威胁我?邵云朗故作惊讶道:本王平生最恨威胁不过你的威胁这么好听呢?来来来,本王亲自背你去温泉! 顾远筝: 殿下在这方面认怂倒是毫不含糊,能屈能伸,他倒是希望邵云朗还能再皮一会儿。 邵云朗说他府上的温泉是个宝地,这倒是句实话。 这处天然形成的温泉水温正好,又请了能工巧匠设计雕琢了围栏玉石和排水引水的渠道,因此水质常年都能澄澈见底,呈现出微妙的碧色。 现下池内水波荡漾着,蒸腾的水汽间偶有几声压抑不住的闷哼。 身前的石壁微凉,身后的体温炙烫,嘴硬一路的煜王殿下被温泉泡的肤色泛红,又被顾大人一点点留下颜色更深的痕迹。 也幸得这水不会凉,不然两人在这天气泡在水里胡闹,回去定然会染了风寒。 顾远筝舟车劳顿一路,直到此时才算真正的吃饱,再给王爷干起活来,便格外卖力,披着外袍便开始整理邵云朗未批复的公文。 而多日未得好眠的殿下,终于能在体力损耗严重的情况下,睡一个安稳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么么么~ 45.第 45 章 次日一大早, 邵云朗和顾远筝同时出了门。 邵云朗去上朝,顾远筝回家去看看家人。 如今庆安帝仍算是在位,但已经不用上朝了, 每日只能在寝殿里写罪己诏, 吃穿用度都按照景华宫前几年的规格来, 邵云朗十分宽容,太医给派的是最好的, 吊着他的命。 庆安帝既然还在位, 那龙椅邵云朗也就没坐上去, 只是随意搬了个椅子, 坐在龙椅旁边, 听朝臣汇报各项事宜。 朝中不是没人怀着各种目的跳出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两句乱臣贼子,有人是想留个忠直的美名,有人则是明明白白的废太子一党。 不过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毕竟皇后母家那一支家族,早就尽数死在蛮族刀下了, 树倒猢狲散,哪还有不开眼的敢跳出来摇旗呐喊, 这不是上赶着给煜王送人头吗? 这位直接打进雍京的王爷,和历代君王都不大一样, 他根本就不在乎史书怎么写,也不在乎身后名, 大有磨刀霍霍向群臣的架势,还没登基, 暴君之名就已经暗戳戳的传开了。 邵云朗倒觉得这样也不错,现下上朝的效率都高了许多,各部大人也不再说什么废话, 皆是言简意赅,生怕惹他不悦。 下了朝,邵云朗仍是要回王府,却在路上遇到了一人拦路。 是刑部尚书,沈锐的父亲。 这老爷子肉眼可见的衰老了一些,总是笔直的脊梁也佝偻了几分,邵云朗见他鬓角已经染了霜色,不由得心底叹息。 他下马,见礼道:沈大人在此等候本王,所为何事? 沈尚书赶紧恭敬的还礼道:参见煜王殿下,老臣知道殿下事务繁忙,便长话短说了,老臣斗胆,求殿下将轩儿接回沈家小住几日。 邵云朗知晓长公主将庄鹤轩带回了公主府,却不想已经一个月了,竟还没送回去,他下意识问道:是长公主不肯送回来? 沈尚书苦笑:公主殿下不仅不肯送回轩儿,还让沈锐滚出公主府,说若不是他不肯救竟思,竟思便不会 说到此处,他长叹一口气。 邵云朗脸色沉了下来。 长公主是庄鹤轩的外祖母,思念孙儿是人之常情,但她竟能说出这种诛心的话,是想要沈锐的命吗? 这是家事,本不该劳动王爷,可老臣也实在是没办法了沈尚书满面无奈,犬子如今唯一的念想,便是轩儿了。 长公主是个能端架子的,就算庆安帝倒了,她也是邵云朗的姑姑,邵云朗心知这事他得亲自走一趟,若派人递信,难保她今天把孩子送回去,明天又抱回来。 思及此处,他颔首道:本王亲自去公主府看看,晚些便将孩子送回去。 沈尚书面上浮现出喜色,长揖道:臣谢过王爷了。 亲自跑了趟公主府,和长公主定下一家养孩子一个月的约定后,邵云朗又亲自抱着庄鹤轩回家。 怕骑马风太大,他就抱着这奶团子慢慢走回去,一起回去的还有那个陪庄鹤轩玩的男孩。 听奶娘说,庄鹤轩很喜欢这小少年,大概是因为庄竟思嘱咐过他,要好好跟着哥哥,听哥哥的话,所以庄鹤轩格外黏着少年,去公主府也要带着。 此刻小孩窝在邵云朗怀里裹着毯子昏昏欲睡,肉乎乎的小手还抓着男孩的小指,致使那小孩只得跟邵云朗并排走,算是当今朝野上下唯二有这种胆子的人了。 他身高将将才过邵云朗的腰,要牵住庄鹤轩的手便只能一直抬着胳膊,走两步后,袖子滑下一截,露出仍细瘦的手腕,邵云朗无意间目光扫过,发现他腕上有道新鲜的青紫伤痕,像戒尺打出来的。 见他举手举的辛苦,邵云朗捏了捏庄鹤轩的小拳头,让他将那根手指放了出来。 庄鹤轩在舅舅怀里翻了个身,唇角流下一点口水,那小少年见状抬头递给邵云朗一方帕子。 邵云朗还是头一次看见他洗净后的脸。 那是张很出色的脸,尽管还带着些稚嫩,但已经能看出长大后的轮廓,应当是个俊朗的少年郎。 他还长了双茶色的眼睛。 邵云朗多看了那双眼睛两眼,突然出声问道:腕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男孩面无表情道:公主府内的掌事打的,因为我领着他玩泥巴。 他以为也会等来这男人的呵斥,却听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邵云朗笑道:你倒是实诚回头本王给你一道手谕,你拿着这手谕尽管带他玩泥巴,谁管你,你便说,这是奉旨玩泥巴。 还可以这样!男孩平静的声音里带了些惊喜,那我可以带着小轩奉旨捉蛐蛐、掏鸟蛋、挖蚂蚁窝吗? 邵云朗: 他艰涩道:少侠,你若是如此,怕是要养出个拆皇宫的混世魔王了。 男孩闻言笑了两声,小脸也不绷着了,抬头眼睛亮晶晶的说:来这里好久了,你是第二个让我喜欢的人! 邵云朗看着他笑,总觉得这孩子似曾相识,他一时没想起在何处见过这张笑脸,心情却先跟着好了起来,顺着他的话茬问:那你第一个喜欢的是谁? 喏~小少年努努嘴,你怀里那团。 邵云朗被他逗笑了。 他穿着亲王蟒袍,华贵的广袖被风吹的飘来荡去,总会遮住男孩的视线,那小孩索性伸手攥住了袖子一角。 亲卫跟在后面,见状抹了把额角冷汗,心道这乡下来的小屁孩可真是胆大,恰好此时行于前方的煜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子。 王爷低垂眼睫的侧脸和男孩抬头向上看的侧脸同时进入视线,亲卫猛然一怔。 这太像了。 他跟在邵云朗身边才两年,对邵云朗的往事所知不多,一时心跳如雷的想:这莫不是王爷的私生子吧?! 转瞬亲卫又想起了顾大人,一时面色复杂。 邵云朗并不知道他那小亲卫都开始在脑子里搭台唱你爱我我爱他的狗血大戏了,他一路抱着小孩回了沈府,在迎客厅碰见了要出门的沈锐。 沈锐又瘦了许多,颧骨凸起,便显得面相有几分阴鸷,脸上的胡子也没刮,眼神仍是浑浑噩噩的。 他伸手要抱庄鹤轩时,刚睡醒的庄鹤轩先是懵了一下,大眼睛里满是陌生,随即哼哼唧唧的抱紧邵云朗的脖子,一脸的拒绝,甚至都快哭出来了。 邵云朗叹息,却也不好说什么,只道:本王好久没见轩儿了,再抱一会儿。 沈锐便收了手,面上也没什么失落的情绪,招呼人给邵云朗上茶,两人落座后,他才哑声道了句多谢。 邵云朗知道他指的是接回庄鹤轩这件事,不想多谈公主府,他便转了话头,随意问道:要出门?去做什么? 去刑部。沈锐道:石策要不行了,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我又想到了个新法子 昨天他去刑部时,石策还有力气喊叫,这一晚石策经历了什么,邵云朗没有兴趣知道,只是沈锐这个样子,让他忍不住皱眉。 你直接杀了他吧。邵云朗道:他只要活着一日,你便会记恨他一日,如此煎熬下去只会逼疯你自己。 沈锐也不说什么,只是固执的摇头。 让他这么整日围着仇恨二字打转,人能走的出来才怪,邵云朗转而说道:你休沐也有些日子了,及早回来帮本王处理些事务吧,食君之禄,总该为君分忧吧。 这次沈锐有了些反应,他点头,然后又摇头道:我先把石策送走。 邵云朗疑惑:你把他送哪去? 沈锐笑了一下,这笑意分毫未达眼底,透出一些癫狂,看的邵云朗更闹心了。 阉割掉后颈腺体,然后送到最低等的窑子里 他真是有些神志不清醒了,不然也不会在孩子面前说这种话,邵云朗抬手去捂庄鹤轩的耳朵,却不想有一双小手比他更快几分。 庄鹤轩疑惑的吐了个口水泡泡,啵的一声溅到了男孩袖口上,那小少年明显一脸嫌弃,却没挪开手,反而瞪了一眼沈锐。 沈锐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面色有一瞬的尴尬,然而被那小少年一瞪,他也生出几分莫名熟悉感来,目光在邵云朗和那小孩之间转了一圈。 这是你瞒着顾远筝生的孩子吗?他还颇为认真的问了一句,长得挺像你的。 邵云朗: 他怀疑现在沈锐肩上的那颗脑袋,就是个摆设,这小孩都七八岁了,他上哪里去生这么大的儿子,说是庆安帝给他搞的私生子弟弟还差不多。 等等 弟弟 邵云朗呼吸一滞。 他确实有个弟弟,却不是皇宫里那几个便宜货,而是严耀的遗孤,那个当年只有一岁的婴儿。 察觉到邵云朗落在身上反复打量的视线,男孩有些不悦的皱眉,两双茶色眼睛对视,他不满的问:你干嘛这样看我? 邵云朗喉结滚了滚,嗓子发干,唇翕动了两下,却没说出话。 期待了很多年,找寻了很多年,本以为可能不在了的小孩,就这么突然的出现在眼前,邵云朗一时竟不敢去确认他的身份。 许久,他才低声吐出一个字,你 你耳后是不是有一个新月形状的胎记? 分卷(42) 他还没问出口,怀里的庄鹤轩突然嘻嘻嘻的笑出声。 小奶团子以为哥哥在陪他玩,也伸出短短的小手去捂那小少年的耳朵,他年纪小,分不清捂住和抓住的区别,小爪子轻轻的揪了一下少年的耳朵,又放开了。 少年耳后,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红色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小龙虾真的好吃! 吃完肚子真的好疼!我这脆弱的肠胃!qaq 龙虾盆下死,做鬼也风流_(:3」)_ (这是昨天的) 46.第 46 章 男孩耳后确实有一块新月胎记。 胎记也许可以是巧合, 长相相似也可以是巧合,但两者叠加,便绝不可能是巧合了。 邵云朗心跳陡然加速, 他拉着小孩看了又看, 眸光渐渐亮起。 他嗓音有些微颤动, 试探着问:你你说过你不知道父母是何人,那你知道自己几岁吗? 男孩察觉到了什么, 抿了下唇, 爷爷说捡到我时应该还不满一岁, 现在七八岁了吧? 邵云朗又想到什么, 问道:你身上可有信物? 兴许是因为吃过苦, 男孩身上有着同龄小孩没有的沉稳和冷静,他想了想,伸出手掌比划道:爷爷说, 我有个长命锁,是金子和玉的, 他捡到我时,我发了热, 他用锁换了药材。 他看见面前这漂亮哥哥的眼睛红了,那双茶色的眸子里泛起了明亮的水光, 表情也有些奇怪,像要失声痛哭, 又像要开怀大笑。 沈锐看他表情不对,先一步伸手把自己儿子抱了回来, 生怕一会儿邵云朗忘了腿上还坐着个孩子,把他儿子给摔了。 亲卫也呆住了,他家主子多少年了, 在旁人面前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今日这幅样子可还是头回见,该不会真是他家王爷失散多年的儿子吧? 邵云朗手掌落在男孩头上,有些生疏的揉了两下,压下满腔沸腾的情绪,扯出一个温和的笑。 那锁应当还带着云纹,是把金镶玉的长命锁是我小时候带过的。邵云朗低头,哑声道:灵绪,我 哦。男孩恍然大悟,你是我爹? 邵云朗: 虽然他长得风流,但他真的是个正经人。 严侯流落在外的血脉就这么找了回来,邵云朗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些年顾远筝手下的人一直在中原腹地各个州县打探严灵绪的消息,他在边城和黑市上也得到过似是而非的线索,其间见过一两个小孩,最后都以失望告终。 但他又觉得冥冥之中是有人在庇佑这个孩子的,让他刚好在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回到亲人身边。 邵云朗把小孩带回了煜王府。 没有先送进宫里给他母妃看,是因为知晓自己的身世后,严灵绪并没有特别的情绪波动,他年纪小,不会表达心里的所思所想,但邵云朗看得出来,他还没接受自己的新身份。 邵云朗怕端妃一心想和孩子亲近,太迫切反而吓到小孩。 煜王殿下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对怎么哄小孩开心却没有经验,只得请教看似经验丰富的顾大人。 啧邵云朗在榻上打滚,滚到顾远筝身后,就伸手抱住顾远筝的腰,你说怎么办? 顾远筝被他撞的笔尖一滑,在宣纸上拖出一条痕迹,无奈只得先搁下毛笔,叹道:殿下,哄孩子这种事恕我无能为力。 邵云朗爬起来,下巴搭在顾远筝肩上,一脸的不甘心,你家几个孩子都相处的不错,你又是长子肯定会哄孩子,快想想,你怎么哄那几个弟弟妹妹的? 我少时也不常在家,多是在外游学,相处时间最多的弟弟是顾远棋顾远筝拍了拍他的手,笑道:你真想知道我是怎么哄他的? 算了。邵云朗哼了一声,顾远棋得用拳头哄。 他从顾远筝背上滑下去,又躺回枕头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说,灵绪是不是怨我?要不是为了我和我娘,舅舅也不会选择束手就擒 顾远筝转过身,将还有些不灵便的腿先抬上软榻,跟着邵云朗一同挤在榻上,他侧躺着,另一只手不轻不重的抚过邵云朗的后颈,像是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 严侯与你不同,当年他就算起事,也逃不过一个被镇压的下场,反倒是让你活下来,才等来了今日的沉冤昭雪,血脉也得以保全。顾远筝轻声道:严灵绪长大后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他话还没说完,邵云朗突然笑出声。 笑什么?顾远筝也跟着勾唇。 就是想笑邵云朗支起身,蜷曲长发自肩膀滑落,垂在顾远筝胸口,他低头亲了一下那淡色的唇,接着笑道:谁说顾大人不会哄孩子的?这不是哄的挺好的? 二十多的煜王殿下自比孩童,脸还不红不白的,顾远筝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眸中盛满温和宠溺,殿下的脸皮是岁金锻的吗? 是什么做的,顾大人尝尝不就知道了 邵云朗把脸颊凑过去,被顾远筝轻轻捏着下巴吻住唇。 顾大人昨夜刚吃了个心满意足,现下唇舌纠缠也是从容不迫,极尽温柔。 两人的长发纠缠在一处,于烛影下更添几分缱绻的意味。 浅尝辄止的亲了一会儿,邵云朗察觉到腰上的那只手逐渐加重了力道,便立刻见好就收的坐了起来,撩了一把额前垂下的碎发,他眉眼狡黠的笑道:本王有差事要交代给顾大人。 顾远筝无奈又好笑坐起身:殿下倒是会支使人,还知道用人前先给些甜头,说吧,什么差事? 思来想去,朝中最近并没有棘手的事务亟待处理。 是一桩私事。邵云朗手臂越过顾远筝,去够桌上的凉茶,端着那青玉茶盏,他又沉吟片刻,才道:你带灵绪回青州一趟吧,给严侯平反正名,带他回乡祭祖,这私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对于这个失而复得的弟弟,邵云朗心里其实是很紧张很珍重的,尤其是他刚失去另一个弟弟才不久。 把严灵绪交给别人他不放心。 顾远筝却没立刻答应下来,而是反问道:为何不亲自陪他回去? 顾大人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邵云朗一手搭在他肩上,修长的手指敲了敲软榻旁边的书案,本王打下的江山还没亲眼得见,先看见这书山了,苦也 他少时就不爱看书,如今能耐着性子听满朝酸儒之乎者也,晚上还要回来批阅奏折,也真是难为他了。 若不是形势所迫,邵云朗又哪里是个能坐的住椅子的人,人人渴求的那个位置,对他而言未必不是另一种镣铐。 顾远筝有些心疼,他捏了捏邵云朗的掌心,指腹一一抚过那掌心的薄茧。 这是一双握刀纵马的手。 邵云朗被他摸的有些痒,正要缩手,却听顾远筝道:立冬时再带他回青州吧,年底青州有年祭,还能热闹一些,你也同去。 我同去?邵云朗眸光闪烁,明显意动了,但最终还是摇头道:明年年初登基,庆安年间遗留的诸多问题不解决了,我那龙椅也坐不安稳。 百废待兴,哪是两三个月能解决的。顾远筝与他十指交握,仍是劝道:这个月殿下辛劳些,多处理些事务,去青州游玩十日的时间还是能挤出来的,明年你更是无法轻易离京了。 这话算是说到煜王殿下心坎上了。 顾远筝最后又加了个筹码:朝中还有我爹坐镇,不会出乱子的。 也是!邵云朗眼睛一亮,挽起袖子干劲十足的摸了本奏折,来来来!本王今夜不偷懒了,我们一起早点把这些事忙完 他刚打开奏折,眼睛便被一条柔软的丝织物给遮住了,视线骤然暗了下去,抬手一摸,应当是一根发带? 顾大人邵云朗惊诧挑眉,不合适吧,这是书房,做正经事的地方。 他耳垂被轻轻的咬了一下,温润的嗓音如淙淙溪流缓缓流淌入他耳中,顾远筝低笑道:那殿下为何在这里安置了一张软榻? 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邵云朗也不解开那发带,扭头按记忆吻了一下顾远筝,本王放置软榻,自是为了躺着看公文,倒是光风霁月的顾大人,袖子里都揣了些什么玩意儿?啧啧人面兽心,当真是金玉其表败絮唔?你又咬我你属狗吗?说不过你就咬我? 他看不见,因此衣料褪下肩头时,窗棂处卷入的晚风触在肌肤上的感觉便格外明显,连打散发髻时长发滑落在肩上的细痒,也让他战栗不已。 你等等!邵云朗无奈道:刚才你还让我专心处理公务,下个月好出去玩?转眼间这怎么又玩上本王了?! 煜王殿下根本不知自己此时是各种情状,不然他就会知道,现下想和顾大人讲道理,根本就讲不通。 红色发带横在他挺直的鼻梁上,被肤色衬得愈发靡丽,一如他的唇色。 那唇色还是刚刚亲吻时,顾远筝亲自染上的。 殿下只管上朝便好,其他的在下可以代劳。顾远筝吻在他的鼻梁上,嗓音低哑的笑了一声,公文我来处理,接下来一个月可能就没有时间了,殿下总该先给些犒赏吧。 与他耳鬓厮磨的间隙,邵云朗笑骂道:扯淡 后面的话便被堵了回去,化作细微的喘息。 第二日上朝时,群臣发觉本就坐姿随意的煜王,今日坐姿更是随意了,歪歪斜斜的靠在椅子扶手上,还支着下巴。 懒散的像只吃饱了的豹子,脸色却又格外阴沉,似乎十分的不爽? 他这阴沉不定的性子让群臣噤若寒蝉,兵部汇报西南屯田进度时,都小心翼翼的放低了声音。 只有站得近的最近的总管太监阿陶听见他家主子分明在小声骂骂咧咧。 伸手悄悄捶了捶腰,邵云朗磨牙想起昨夜,暗道难怪这狗天乾说接下来一个月不开荤了。 这他娘的分明是吃一顿管半月啊! 要命了,他不是瘸了吗? 怎么瘸的不是第三条腿啊狗天乾?!! 作者有话要说:  吃糖!明天还有! 47.第 47 章 立冬时节, 摄政王派户部尚书顾远筝、大太监陶渚南下青州,特意赶在年祭之前为严侯平反,如此也方便青州百姓年祭上缅怀一二。 同行的还有严侯爷遗落在外, 才找回来的独子。 按理说这事该是礼部尚书去, 但年初煜王便要登基为帝了, 各项事宜需要他亲自操持,实在是脱不开身。 按礼制来说, 煜王要在皇极观焚香素食一个月, 为民祈福、敬告天地, 但这事却愁坏了一众礼部官员。 在外他们不敢说, 私下里关起门来, 都觉得煜王不会愿意去关禁闭。 其一,实在是煜王也很忙,忙着车裂太子、整饬朝纲;其二, 煜王软禁了皇帝,即位的诏书都是庆安帝在寝殿里写的, 差点被忙昏了头的礼部当罪己诏发出去,煜王得位不正, 他真敢问心无愧的去祭祀吗? 谁敢去劝,这是个问题。 却不想是煜王自己问起了这件事, 主动要进小黑屋。 礼部众人松了口气,恭恭敬敬的向煜王说了一遍祈福的流程, 然后把焚香沐浴后的煜王殿下请进了皇极观。 诸位大人哪里知道,煜王前脚进去, 屁股都没在蒲团上坐热乎,后脚就换了衣服从后门溜了出来,上了南下青州的马车, 此时别说素食了,他刚吃完一份莲花鸭签,嘴上的油还没擦呢。 不问苍生问鬼神,呵呵 分卷(43) 邵云朗穿着小厮的衣服,坐在主位上,喝着顾大人亲手沏乌龙茶解腻,又抬袖子闻了闻,昨天那澡泡的,都给我腌入味了,我数了数,至少用了五种花瓣,好家伙,做五香鸭呢 他伸手到严灵绪面前,笑眯眯道:你闻闻哥香不香? 严灵绪抽了抽鼻子,摇头道:没有味道了。 小孩在煜王府做了一个月的小主子,吃得好穿得好,个子又拔高了不少,小脸也圆润起来,此时脸蛋陷在一圈白狐毛毛里,瞧着愈发贵气。 像抛光后的美玉。 顾远筝也给小孩倒了杯茶,只是在那茶水里又加了颗糖渍梅子,隔着蒸腾的水汽道:臣听闻小侯爷长大后也想从军,倒是颇有严侯风范,小侯爷年岁也不算小了,想从军便该习武了。 严灵绪已经渐渐习惯了被人叫做小侯爷,但平时对这个称呼都有些不爱搭理,现下却因习武二字眼睛一亮,有些期待的问:我可以习武了?和谁学? 自然是和煜王殿下学。顾远筝道:他是你兄长,且习的刀法是你严家的刀法,你跟他学再合适不过了。 小孩有些迟疑的转向邵云朗,小声道:可他好像很忙。 不忙!邵云朗放下茶杯举手表态,教你的时间还是有的! 你这段时间在王府里都看不见你人影。严灵绪抿唇,有些委屈道:我谁也不认识。 邵云朗这才意识到,他这段时间都快把严灵绪给放养了,顿时有些愧疚的解释:这不是想着陪你出来玩吗?要把事情提前做完,才能出来陪你,不过你说的对,哥不该这么多天不去看你 他神色郑重道:对不住了。 严灵绪很诧异的睁大眼睛。 在小孩眼里,这个突然出现的漂亮哥哥无疑是个大人物,早晨他趴在窗户上,能看到邵云朗去上朝,那身威严的玄金色蟒袍和青年脸上冷漠肃杀的表情,实在不像好相处的样子。 他好几次想和这个问个早安,都没敢上前去,因为哥哥个子高腿也长,两三步就走出了院子,总是很忙的样子。 严灵绪不愁吃穿,他吃到了从没吃过的好吃的,穿上了很柔软的衣服,每天都能收到哥哥送他的小玩意儿。 但他有些怕,怕又一次被抛下。 就像爷爷对他很好,却也总是说,要是他不听话,就把他再扔回捡到他的地方。 如果他太吵,好不容易找到的哥哥又不要他了怎么办? 他没想到,邵云朗会和他道歉,神色那么认真,就像把他当成一个平等的大人。 严灵绪的小脸有些红了,低头道:你不用向我道歉的 不成想便宜哥哥立刻顺着杆子爬了下来。 我也觉得不该道歉。邵云朗将杯子推到顾远筝面前,我也要糖渍梅子。 他又扭头问严灵绪:我不去找你,你还不能来找我吗? 严灵绪: 他性子倔,闻言反驳道:你又没说我能不能去我问过我院里那个姐姐,她说你和这个顾大人在一起,我去不方便,为什么不方便? 邵云朗:咳咳咳咳咳 顾远筝一手给他递帕子,一边淡淡道:我们晚上要处理公事,自然不方便被打扰。 小孩觉得比起会要糖渍梅子的哥哥,能给梅子的顾大人似乎更靠谱,便点头道:那好吧。 你就这么听他的话?邵云朗好笑的看着严灵绪,那让他教你兵法吧,你日后要打仗,光会舞刀弄枪可不行。 还要学兵法?严灵绪挠头,我就上了几天私塾,先生被蛮人掳走了,认得字不多。 他有些怕那一身贵气的顾大人会嫌弃他,便小心的看了一眼顾远筝。 无妨。顾远筝轻声道:兵法和识字,小侯爷可以一并学了。 严灵绪高兴了,茶色眼睛亮晶晶的,像模像样的拱手道:谢谢先生。 稀奇稀奇啊邵云朗不可思议的伸手去捏严灵绪的脸颊,你个小鬼竟然自己主动找功课,真是没遭受过四书五经六艺的毒打啊这可不像你爹,大概是像你父亲。 听他提起双亲,严灵绪来了兴趣,一手拉住邵云朗的手腕,小小的身体也向邵云朗那边靠了靠,你能不能给我讲一讲,我爹打仗的事? 从他嘴里听到爹这个字,邵云朗心里一时五味陈杂,他干脆把主动凑过来的小孩抱起来,放在腿上,那我可有的说了 严侯上战场时,邵云朗还没出生,不过他自己也是个带兵的,所以知道很多趣事。 他讲得有趣,顾远筝便也跟着听,手里给这一大一小剥着干果,邵云朗讲到夸张的地方,严灵绪便瞪圆眼睛,转而向顾远筝求证。 顾大人!真的有巴掌那么大的蝎子吗? 野马群真的有那么多吗先生? 花真的会吃虫子吗? 其实也没有那么邪乎。 看在煜王殿下眼皮都要眨抽筋了的份上,顾远筝忍着笑意点头:嗯,他说的都是真的。 到驿站时,严灵绪已经靠在邵云朗怀里睡着了。 他把小孩送到卧房里,才折返回顾远筝的房间,进屋先喝了半壶茶。 我嗓子疼。邵云朗哼哼唧唧道:这臭小子怎么听不腻我编的瞎话呢。 顾远筝走过来,抬着他的下巴道:张嘴。 邵云朗:啊 顾远筝秉烛看了看他的嗓子,颇为好笑道:我看殿下编故事挺有一套的,日后可以写些志怪小说,赚银子补贴国库没有红肿,不必吃药,多喝些水吧。 他要收回手给邵云朗倒茶,却被邵云朗拉住手腕,五个指腹挨个亲了亲。 顾远筝喉结一动,问他:干什么? 顾大人剥干果辛苦了?邵云朗眨眼笑道:今日舟车劳顿,有些累了,犒赏先记账上,回头有空咱们再兑现。 好。顾远筝低头,一吻落在他额上。 年祭的前两天,队伍浩浩荡荡的抵达了青州。 陶渚双手捧着明黄色的圣旨,于新修葺的武侯祠前高声宣读,身前是跪了一地的青州官员和百姓。 圣旨递到严灵绪的稚嫩的小手上,小孩按之前学的领旨谢恩,蓦然听见人群里,有人低低的啜泣出声。 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严灵绪有些茫然的问身旁坐在轮椅上的顾远筝。 先生,他们为什么哭啊? 顾远筝道:因为你爹爹走时,他们不敢哭,如今好人得以沉冤昭雪,他们终于能哭了。 严灵绪似懂非懂道:那我爹一定是个非常好的人。 他似乎也不需要顾远筝回答什么,澄澈的眸光映着下面或哭或笑的脸,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立冬的傍晚,青州下了场大雪。 往年的雪总不会来得这么早,就算来了,也不至于下得这样大,一片片如鹅毛般被风卷着堆起,不消半个时辰,便能没过脚踝了。 但街上的人却分毫没因为天气而减少,年祭是青州百姓眼里的大事,他们祭奠故去的亲人,同时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一边怀念旧事,一边迎接来日。 严灵绪左手牵着邵云朗,右手牵着顾远筝,在拥挤的人流里,仰头看各色花灯和焰火。 顾远筝的腿还有些不灵便,走快了便会疼痛,正好严灵绪步子小,三人便在路边慢慢的走,邵云朗还给严灵绪买了个小猴子面具。 严灵绪皱着小鼻子说有点丑,却在邵云朗伸手来抢时,飞快的扣到了自己脸上。 煜王殿下小孩子心性上来,偏偏伸手要去抢,两人绕着顾远筝嘻嘻哈哈的转来转去。 小孩眼见要被邵云朗抓住,他一把抱住了顾远筝的大腿,哈哈笑道:顾大哥救我! 他话音刚落,视线骤然拔高,顾远筝伸手将他稳稳的抱了起来,又从摊子上拿了张狐狸面具,扣在邵云朗脸上。 一人一个,小孩子不要打架。顾远筝笑着说。 谢过顾公子!邵云朗一手扶着狐狸,转而捏住严灵绪的脸蛋,狠狠揉搓,你刚才叫他什么?你叫他大哥?你还没叫过我呢! 严灵绪有些不好意思,方才也不知怎么,就把心里叫了很多遍的话溜了出来。 小孩子都是很敏感的,有时候就像敏锐的小动物,比如说现在,严灵绪便在那双和自己同色的眼睛里,看到了灼热的期待。 他羞怯道:哥。 年祭正至高潮,焰火炸开,声势浩大,邵云朗眼底有些红,他笑着嚷道:声音太小了!再叫一次! 严灵绪张开扑向他,又叫:哥! 唉!邵云朗应声,把他扛在肩上,高高的举了起来,哥带你看烟花去咯! 一如很多年前,刚当了舅舅的严耀,把邵云朗举在肩头的样子。 年祭要闹上个通宵达旦,只是到了后半场,街上的人便少了,严灵绪到底是个小孩,疯玩半夜,终于扛不住睡意,被邵云朗交给亲卫,带回落脚处睡觉去了。 送走小孩,回头便见顾远筝正站在一处花灯下,抬头看着灯下木牌上的谜题。 他长身玉立,一身梨白色大氅穿在他身上,衬得他身形如鹤般清隽,朦胧灯火落在他颊侧,似谪仙坠入红尘人间。 邵云朗走向他,抓着他的手晃了晃,也探头去看那谜题。 他问:谜底是什么? 顾远筝答道:是情字。 卖灯的小贩笑开了,拱手道:客官好才学!这灯便是您的了,祝二位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生意人都是这般有眼力又会说话,邵云朗却觉得开怀,尤其是这谜底还这般衬景,便出手大方的赏了片金叶子。 邵云朗提着灯,牵着顾远筝,两人沿着长街慢慢的走,他勾了勾顾远筝的掌心,低声问:累不累?要不要我背你? 顾远筝失笑,侧头看他,殿下是觉得心虚吗? 咳邵云朗掩唇道:我有什么好心虚的 他见顾远筝只是笑着看他,终于绷不住了,也跟着笑道:是是是,我承认,这几日是我怠慢顾大人了,说吧,想让我如何赔罪? 两人已行至一处酒楼下,微妙的熟悉感让邵云朗脚步一顿,他抬头略作思索,恍然道:阿远,这是不是那年中秋,你接住我扔的花 顾远筝知他是何意,却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是殿下扔的花吗?我怎么记得,是一位花车上的舞姬给殿下扔花,在下有幸捡了个便宜? 好家伙!旧账也一并翻出了出来,这账是越记越多了! 邵云朗干脆装起糊涂,试图蒙混过关,有吗?你记错了吧,那花明明是我为搏美人一笑,特意扔给你的左右无事,这酒楼还开着,走!咱们上去故地重游! 他这话题转的如此生硬,顾远筝只是笑了笑,也不戳穿他的意图,两人一同上了楼。 店家已经要打烊了,但这两位公子出手阔绰,两锭银子扔下,自然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后厨又忙活起来,几道精致菜肴送进包厢,上齐后,店小二便要退出去,却见那眉目颇为深邃的公子招了招手,与他耳语两句,提了个奇怪的要求,又塞给他一锭银子。 小二笑呵呵的领命而去,邵云朗这才转身,坐回桌前。 顾远筝也不问他花银子做了什么,只挑眉笑道:这饭还没吃,三锭银子先花了出去了,不愧是坐拥天下的摄政王。 本王这是私房钱!邵云朗斟酒,听他提起国库立即哼了一声,就库里那点银子,本王不往里补贴都要谢天谢地了。 他将酒杯送到顾远筝面前,自己也满了杯子。 咳,这几日真的要多谢阿远了。邵云朗举杯道:我知道你虽然不讨厌小孩,但也没有特别喜爱,就这样还愿意耐着性子陪我哄小孩总之,多谢。 殿下今日好生客气。顾远筝和他一碰杯,低笑道:说到底也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更何况我这人从不吃亏,谢礼改日还是要讨的。 正说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门又被叩响了,邵云朗一抚掌道:我要的东西到了! 分卷(44) 顾远筝看着他起身,片刻后又绕过屏风回来,怀抱着一张箜篌。 他一怔,随即想到那年中秋,两人泛舟湖上,一身胭脂色的少年叠跪在一湖月色下,和着弦音唱了一首《少年行》。 抚琴的少年洒脱不羁,明明气度矜贵,却又带着落拓侠气。 若非要追溯何时情起,兴许就是那时了。 故地重游,本该奏一首旧曲,可惜你我俱非少年人了。邵云朗笑了笑,带着薄茧的纤长手指抚过琴弦,又道:幸而年少绮念如今尽数成真,心上人便是身边人,今日便再为顾公子奏一曲凤求凰 他狡黠的眨眼,你听听这握着天下权柄的手,弹出的曲子与旧时又有几分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五:一曲千金,能抵债吗?(〃▽〃) 小顾:原来打的这个主意不行!▼_▼ (昨晚有事回家晚了,以为能收完尾巴可是太困了,抱歉久等啦!晚上还有!) 48.第 48 章 年号是在回程的马车上拟定的。 顾远筝起初给他拟了五六个供他挑选, 最后两人一起定下了晟启二字。 晟有光明之意,亦有兴盛之意,这两个字被顾远筝写在洒金宣纸上, 金钩铁划的落在笔尖, 单单是看着, 都带着股一往无前的锐意。 邵云朗很喜欢,拿着那纸片在指尖把玩, 盯着那两个字若有所思, 他此刻躺在顾远筝腿上, 十分悠哉的晃着脚。 马车里多余的装饰被撤了下去, 只铺了一整张的驼绒毯子, 堆了几只软枕,叽叽喳喳的严灵绪被顾远筝安排的识字课业牵绊住,不得已在另一辆马车上看书习字, 邵云朗顿时觉得耳根清静了不少。 他腰不好,不仅是因为离开青州前被顾大人讨了次账, 也因为他常年在马背上打仗,且急行军时, 五六十斤的甲胄一穿就是一两天,枕戈旦待这么多年, 腰便落下些许毛病,也没什么好法子治疗, 只能慢慢调养。 此时煜王殿下躺在毯子上正舒服,连吃东西都是顾远筝用银刀切成小块, 再亲手送到他嘴边,做派可谓是骄奢淫逸。 拟定年号应当问过钦天监,合过你的生辰八字后, 再由礼部定下顾远筝低头问:回去后你如何说服礼部? 啧,合八字根本没用,庆安是合八字算出来的吧?结果呢?邵云朗哼笑一声,浅色眼瞳中有几分嘲意:回京后,等礼部问起来,我就说是祈福时心有所感,这两字乃是神明所赐,左右钦天监也是顺应那虚无缥缈的天意,与我这说辞并无不同。 顾远筝摇头失笑:殿下如今说起瞎话来,倒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怎么能说是瞎话呢?邵云朗抓着他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一下,这两字确实是神明所赐。 他一个人的神明。 顾远筝呼吸一滞,眸中情绪翻涌,片刻后才平复下来,面上有几分无奈的问:殿下你腰不疼了? 咳,说正事呢。 邵云朗翻了个身,被车里燃着的香熏的有些迷糊,但这味道并不难闻,反而让他浑身放松下来,像浸在了温水里。 他颇为好奇的问:你车里燃的什么香?怪好闻的嗯?是檀香么?什么品类的?回头给我送一份。 顾远筝再给他递炒银杏,他摆摆手说不吃了,要小睡一会儿。他把脑袋挪开,躺到软枕上去,便觉得那香味淡了几分,浅浅淡淡的绕在鼻息之间,让人格外安心。 见他不吃了,顾远筝便将食盒收了起来,自己执卷看书。 看了没两行字,顾远筝突然想起来,他马车上的香炉,分明撤下去了。 邵云朗闻到的,难道是他的信引吗? 泽兑对信引并不敏感,以往邵云朗对他的信引有所察觉,也都是在他受伤流血或与他耳鬓厮磨时,像今日这般无事发生时便能闻到,却是头一次。 顾远筝眸光一动。 难道邵云朗的毒,已经解了一部分了? 庆安三十二年,庆安帝在一片骂声里退位,他在位的最后三个月,亲手写下近百篇的罪己诏,是注定要成为千古笑谈了。 新帝邵云朗即位,改国号为晟启,从他那昏聩的父亲手里接过这陈腐的江山,元年伊始便连下了三道诏令,解除了庆安年间对军队的多项限制,消息一路加急传到了边关,无数将领泪湿甲胄。 监军所里常年不得与家人团圆的大人们,也纷纷被调回了中原。 晟启元年二月,新帝于雍京明和宫举行登基大典。 即位大典要穿的这套礼服,当属所有朝服中最复杂的那一套了,平日里基本不会再穿,也只有祭天和祈福时会再拿出来。 里里外外共有七层,最后佩革带和玉佩时,一众小太监忙前忙后,陶渚的鼻尖都出汗了,丝络打了几次都没系好。 我来吧。一直静坐在一旁的顾远筝起身,抬手示意阿陶将革带递给他。 阿陶是头一次见顾远筝,也不明白为什么主子要先将这位大人叫来龙宸殿,但隐约察觉到主子与此人关系应当不一般,他抬头看了一眼邵云朗,等主子说话。 给他。邵云朗言简意赅。 顾远筝接过来,修长的指灵活的摆弄着丝绦,三指宽的玉带束在邵云朗腰上,他将绳结系稳妥后,又转到邵云朗身前,仔细调整着避膝两侧的玉佩。 阿陶拿着最后那层玄金色外衫,再一旁候着,又听邵云朗淡淡道:你们先退下。 阿陶一向听话,也不多嘴,双手将托盘毕恭毕敬的放到架子上,和一众宫人一起小步退了出去,还贴心的带上了门。 正殿里便只剩下两人。 顾远筝注视着眼前俊美威严的青年,薄唇一动,轻轻的吐出两个字:陛下 他知道这一日邵云朗等了许久。 少年时的满腔仇恨,被朔方原上不熄的烽火打磨锤炼,最终将那个骄矜的皇子锻造成今日雷厉风行的帝王。 可顾远筝永远记得,太学的鸭子窝,那棵梨树下没来得及挖出来的冬雪和夜谈时他逍遥闲王的旧梦。 当邵云朗带上象征着至高权利的九旒帝冕,顾远筝恍然意识到,只有那少年才是完完整整属于他的,而眼前人,就要成为整个大昭的君主。 很骄傲,又有些失落。 只是这怅惘的愁绪尚未来得及涌上心头,便见邵云朗在他面前抬着手臂,缓慢的转了一圈。 顾远筝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我还有腰吗?邵云朗问。 顾远筝一时没回过神,下意识的低头又去看邵云朗的腰。 这礼服用料极其考究,为彰显帝王威仪,自然怎么质感厚重怎么来,若是穿的人身形稍微笨重些,此时怕是已经臃肿起来了。 但邵云朗腰细腿长,常年征战锻炼出的每一寸肌肉都恰到好处的撑起了这身礼服,该细的地方却一点也不含糊,劲瘦的腰被玉带一束,身形愈发挺拔颀长。 顾远筝喉结一滑,低声答道:有。 邵云朗立于架子旁,手指抚过外衫上那精细的纹路和栩栩如生的龙眼,半隐在阴影里的脸有些神色莫测,他道:顾卿,知道朕为何叫人将你先行请过来吗? 这样疏离的称谓,让顾远筝心底无端发紧,他垂眸,正揣测其中或有深意,突然听到邵云朗轻笑了一声。 不是我说啊,顾大人心思也太重了。邵云朗向前两步,凑过来抬起顾远筝的下颌,叫你先过来,是因为我想让你做第一个,看我身穿龙袍的人。 顾远筝一愣。 一会儿大典开始,百官侍立于长阶之下,站在最前面的该是你爹邵云朗叹了口气,我倒是有意给你升官,可那是你爹,他一日不告老,我也是一日不敢动他啊,所以先把你叫过来,也好看先个仔细。 他说:这是你我一起得来的天下。 话音未全落下,人已被拥进一个带着白檀冷香的怀抱。 两人胸膛相贴,心脏的跳动几乎要融为一体,顾远筝声音有些哑的在他耳边道:陛下。 相同的两个字,却是截然不同的情绪了。 两人抱了一会儿,邵云朗拍了拍他的肩,行了,腻不腻啊顾大人?给我穿外衫,别误了时辰。 顾远筝放开他,伸手将那玄金色的九龙袍拿了起来,亲手给陛下更衣。 他面上难得有了几分少年人的羞赧,邵云朗刚才那一番话,竟让他有种两人第一次确定彼此心意时的欣喜。 邵云朗张着双臂,又问:这身龙袍好看吗? 顾远筝颔首道:好看。 但是不太方便,好几层得脱到什么时候?邵云朗摇头点评道:还是朝服办事方便,改日可以一试。 顾远筝: 陛下,你要办的这个事,它正经吗? 祈明坛下有九十五级台阶,邵云朗一步一步的拾阶而上,脚步缓慢而沉稳。 他想一步一步走稳脚下的路,因为他知道,从此以后他若是行差踏错,便会有无数人流离失所、无数座城池化为荒漠。 他曾经为了仇恨,想手握权柄,然而当他真的得到这权利,才发觉肩上早就加诸了更沉重的责任。 幸而他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最后一步,他站在了高台之上。 头顶的苍穹高而辽阔,站在这里,隐约可见西郊的阑夕山,这些山脉和西南的诸多山脉相连,云蒸霞蔚间,似英魂归来。 群臣俯首叩拜,其间闪过几缕熠熠金光,是官袍袖口的精细的刺绣,各色袍袖连成了一片翻涌的海。 三人抬的巨大号角被吹响,低沉的声音如古神的呓语,宣告了这片江山将要迎来又一位君主。 春风掠过明和宫檐下的铃铛,带起空灵的脆响,又辗转千里,将那声轻响带到了遥远朔方原上。 冰雪覆盖了战火留下的满目疮痍,然而寒冰之下,春草的新绿已然蓄势待发。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晚了 【滑跪.jpg】 49.第 49 章 搬进龙宸殿之前, 邵云朗命人里里外外的把这寝殿擦洗了一遍,除了某些实在不能置换的摆件,其他的统统换了个遍, 连庆安帝养的花, 也和它们主子一并送到皇陵去。 他将早朝改为四日一次的小朝会, 不上朝时有事可以上奏承云殿,他便在此处理公务。 朝中对此事褒贬不一, 有人觉得新帝不该如此懈怠朝政, 也有人和邵云朗一样, 认为早起上朝实在是太过遭罪, 特别是冬天, 住得远的官员骑马过来,到了宣政殿都要冻成冰棍了。 不过唱反调的人也不敢舞到邵云朗眼前去,大家还没摸准, 什么算是能上报承云殿的要事,于是刚开始几日, 承云殿还算清静。 没想到第一个递折子的,竟然是顾蘅。 他要告老还乡了。 邵云朗一目十行的看完那言辞恳切、催人泪下的辞呈, 又偷偷看了眼自称重病难捱的顾相,颇为不自在的动了动腿。 顾蘅坐在椅子上, 正在喝新下来的龙井,袅袅水汽蒸得顾相面色红润, 脸上的皱纹都被茶香薰的开了几分。 这哪里重病了?! 邵云朗咳了一声,十分客气的笑了笑, 顾相是身体不适吗?朕命太医院给您瞧一瞧? 臣多谢陛下体恤。顾蘅将茶盏放下,拱手道:臣并没什么疾病,只是年岁渐长, 体力也日渐衰退,怕是不能再为陛下效力了。 可是方才顾远筝还说,老爷子欺负他腿脚不灵便,昨天一套太极拳差点把他拍墙里去 虽说他一直想让顾远筝接过顾蘅的丞相之位,但他绝没有赶人的意思啊,只是如今请辞的折子都递上来了 邵云朗抬手,示意受在殿门外的阿陶将门合上。 高长的门扉合拢,承云殿内只余下他与顾蘅时,邵云朗幽幽的叹了口气。 顾相,朕与你说句实话他神色凝重道:昨夜朕与顾远筝夜谈时,说到了如今世家把持科举的现状,寒门子弟难以入仕,为求门路大多都做了世家的客卿,长此以往,有才学的人不是掌握在朕手中,而是在世家手里 顾蘅捋着胡须点头,陛下昨夜什么时候到的相府?臣怎不知? 咳咳邵云朗以拳抵唇,深夜来访,不便惊扰您 顾蘅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掩住唇角笑意,放下茶盏后,他接口道:老臣知道陛下与犬子的谋算,顾家算不得世家,在京中也没有姻亲,若说牵头发动变法,犬子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他如今是个二品尚书,行事难免处处受制,知晓陛下有意提携他,所以今日,老臣便来主动请辞了。 他能想的这么通透,倒也在邵云朗意料之中,只是邵云朗还有些疑惑,想着便问了出来,您愿意放权?朕以为您会觉得这事您来操刀也能胜任。 顾蘅只是微微一笑。 分卷(45) 他上下打量着邵云朗。 这眼神说起来都算大不敬了,但顾蘅眼里并无恶意,而是长辈看后辈时的慈祥和满意。 邵云朗下意识的坐直了些,生出一种见岳丈的感觉。 顾蘅看够了,又恭敬的垂下了视线,他摇头道:人终有老的时候,常感到心力不济并不是老臣的搪塞之言,万里如画江山,是时候交到年轻人手里了,只是老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邵云朗道:顾相请讲。 顾远筝顾蘅停顿住,似乎在斟酌用词,片刻后才接着说:他心思深沉,旁人行事往往走一步而见十步,而他却能行一思百 这应当是在夸赞顾远筝? 邵云朗与有荣焉的笑意在看到顾蘅脸上的忧虑时便是一僵。 那坐在下首的中年男人锁着眉,手指下意识的轻扣了两下椅子扶手,这动作倒是和顾远筝思考时的动作如出一辙。 陛下对他,不得不用,却也不得不防。顾蘅沉声说。 邵云朗一怔。 老子跑到他面前来,让他防着儿子,这是个什么道理?要不是知晓顾蘅的人品,知晓这是顾远筝亲爹,他都要以为这人是跑来搬弄是非,离间他和顾远筝的。 邵云朗眉心一蹙,眸中满是诧异,顾相此话何意? 顾蘅捋着胡子问:如今陛下与犬子,不只是一对儿爱侣,更是君臣,且若老臣所想不错的话,陛下也不打算让他入后宫吧? 从长辈嘴里听见爱侣二字,饶是脸皮厚如重甲,邵云朗耳根也禁不住一烫,他又不自在的动了动腿,刚凝肃起来的气氛顿时被打破了,掺了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不过这事也没什么不敢承认的,邵云朗眼神坦荡的点头,朕绝不会让顾远筝入后宫。 顾蘅早有预料,等着他的后话,老神犹在的喝了口茶,突然想到他大儿子若是个地坤,此时这茶水应该挂在皇帝的脸上。 并不知逃过一劫的邵云朗接着道:但朕这一世,也不会选秀立后,此生只有他一人便足矣。 后宫不得干政,顾远筝是何等才学?让他一生囿于深宫,无异于摧折了他的羽翼,何况天乾入宫为后,历朝历代就没有这个先例,这不是让顾远筝成为世人的笑柄吗? 邵云朗无惧弑君弑父的骂名,却不忍心让顾远筝的名声沾上分毫污点。 他先是表明心迹,随即又想起这正是当事人的亲爹,一时耳根热意更甚,掩饰般的咳了一声,才问道:您说不得不防?朕防他什么? 顾蘅却只是摇头,轻叹道:若他日后不行差踏错,今日这话便当老臣发了癔症吧,倘若他有错处,陛下及早防范,也不至于将你们之间的情分都磋磨一空,还能保全他一条性命。 顾蘅走了,邵云朗仍在思索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怎么每个字他都能听懂,连一处便云山雾罩了呢? 他还没理出个头绪,便感觉有人扯了扯他衣袍的下摆。 !!! 邵云朗连忙俯身,一手撩开明黄色的桌布,向下一探头,便见顾远筝仍坐在他的御案下面,一条长腿伸开,另一条长腿支着着,手肘正搭在这条腿上,挺拔的身躯在并不拥挤的桌子下看着仍是委委屈屈的。 唉!我把你给忘了!陛下捂脸,明显是在忍笑,幸亏这桌子大,不过你爹竟然跑来说你坏话,还被你听个正着,哈哈哈哈哈哈 他终于忍不住了,撑着桌子笑出声,这是什么父慈子孝的场面,竟让朕给碰上了! 顾远筝也是相当后悔。 顾蘅来时,他正站在案边同邵云朗说话,两人讨论了一下拿个什么由头来动科举这一块沉疴顽疾。 谈的时间有些长了,邵云朗怕他腿疼,便想让他坐下。 可御案之下有三四级台阶,轮椅是推不上来的,赐座又要等那群小太监将椅子搬过来,实在是麻烦,索性拉着顾远筝坐到了他的椅子上,反正也能坐下。 谁知屁股还没坐热呢,阿陶就说顾蘅求见,已经在大殿外候着了。 邵云朗也不知怎么,就心虚起来,下意识的指挥阿陶将轮椅藏起来,然后一把揪住顾远筝,将人塞到了桌子底下 这一塞就是两刻钟。 顾远筝在桌子下面,听着他爹的话,心里却很是平静。 他与他爹脾性过于相像了,他爹确实很了解他,大抵是邵云朗登基前的那几日,他爹察觉到了他的心神不宁,也察觉到了他快要压制不住的独占欲。 有件事,他大概永远也不会让邵云朗知道。 他曾深陷梦魇,醒来时几乎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只有心底压抑不住的喜悦和满足让他心跳如擂鼓。 梦里,他拨开层层叠叠的红色纱帐,在寝殿深处的高床软枕上,看到了眼尾绯红的邵云朗。 修长的四肢上,岁金锻造的长链一直隐入迷雾深处,随着邵云朗的动作叮铃作响 若说日有所思,则夜有所梦,这大概真的是他心底的邪念。 然而邵云朗登基那日的一言一行,却让顾远筝有些焦躁的心安定下来。 邵云朗是天下人的皇帝,却永远是他一人的小五,正如世人叩首在那身龙袍之下,却只有他能肆意触碰邵云朗身后的刺青。 那日之后,他便没有那些杂念了,只一心想将河清海晏送到邵云朗眼前。 只可惜,他爹似乎并不知道他的想法,竟还跑来告状。 顾远筝本就有些哭笑不得,抬眼一看陛下竟然还在笑,顿时有些羞恼。 他一扬眉,抬手抚上邵云朗的膝盖,微凉的手掌还有向上滑的趋势。 邵云朗的笑声戛然而止,险些咬了舌头,他一把抓住顾远筝的手腕,另一手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意犹未尽道:好了好了我不笑了,你别乱来啊顾卿,这可是朕召见朝臣的地方 娘的!这么一想更刺激了?! 邵云朗在心里大声喊停,伸手去拉顾远筝,咳快出来,这么大个人了,窝在桌子底下成何体统? 顾远筝到底给了陛下这个台阶,顺着他的手劲探出半个身子,将邵云朗圈在椅子和臂弯之间,他轻笑道:体统?原来陛下也知体统二字?那几天前陛下穿着朝服 他话说了一半,突然听闻一阵脚步声,还有大太监陶渚急切的声音,太后!你稍等!陛下有急事在忙! 他昨天去看哀家还说这几日闲的很,哪有什么急事,灵绪他这病总也不见好,不行的话还是要麻烦小顾 太后一脚踏进承云殿,看清御案后的情景,唠叨声便戛然而止了。 她真是宁愿自己眼睛还没调养过来!这青天白日的,怎么也不插个门啊啊啊啊啊?! 操母后来了。邵云朗瞪了一眼顾远筝,还不起来?你粘我身上了? 顾远筝低着头,神色晦暗难辨,片刻后小声说:我腿抽筋了。 邵云朗: 娘,我说我们是在讨论变法,您信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五:听说,你想过把朕绑起来?_ 小顾:是,但是我(ー〃) 小五:光想怎么可以?!快来实践!~\(≧▽≦)/~ 小顾: (明天下班后要给爷爷过生日,可能要凌晨才能写完,如果咕咕咕,后天会给宝子们补上,不要等!早睡早起身体好!) 50.第 50 章 景华宫内, 顾远筝在偏殿检查严灵绪的课业,小孩子脆脆的背诵声时不时传入邵云朗曾住过的侧殿里,严月慈侧耳听了一会儿, 又转头去看邵云朗。 先前你封王时, 我便有意替你选个良家子送进煜王府里, 你每日都刀光剑影的,若有什么不测, 也好给我留个念想 邵云朗: 当今天下, 他娘也是唯一一个敢把话说的这么直白的人了。 但你在雍京住了不到两个月, 就又回了西南, 这事也就搁置下来了, 等你再回雍京,兵荒马乱的,我摇身一变成了太后了严月慈叹了口气, 如今日子清闲,也不用灯下绣荷包了, 我就惦记着儿孙事,本想问问你充盈后宫之事现在看来, 你心里应当已经拿了主意? 早晚都要说这件事,之前邵云朗没直接和他娘说, 是因为他多少有些拉不下脸来。 顾远筝是天乾,他一说, 他娘不就知道他才是下面那个了?有点丢人。 不过现今他俩的关系已经被摆到了明面上,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邵云朗点头道:母后, 他待我极好,这几年他一直坐在轮椅上,您怕是不知道, 他曾今也是个跃马扬鞭的神气少年郎,他豁出一条命,替我受了这样的苦难,才有我的今日,此生我绝不负他。 严月慈面色难免有几分古怪,显然她和那些人一样,从未敢想过邵云朗会雌伏于任何人,你们的事我也有耳闻,只是朝野上下都说你们是君臣之情,是君明臣贤 如此甚好。邵云朗道:我们什么关系,我和他私下里自己知道就成了,倒也不必天下皆知。 行吧。严月慈站起身,拿起一旁的花壶给窗前的海棠浇水,那日后我便不与你提选秀这事儿了,命妇这边,我还能给你挡一挡,过两日朝臣回过味儿来,少不得也要念叨你,你便自己看着办吧。 邵云朗若有所思。 朝臣盯着他的后宫,无非是要借助后宫势力巩固家族在前朝的地位,邵云朗心里对此早有打算,反正他不娶,那些人还能把儿子闺女塞到他床上吗? 等等他们也未必就不敢 他面前日光一暗,抬头才发现严月慈已经带着严灵绪走了,刚查完课业的顾远筝正站在他面前,见他眸光闪烁,便低头问他:陛下在想什么? 在想选秀的事。邵云朗皱眉道。 哦?顾远筝在他身侧坐下,神色仍是淡淡的垂眸斟茶,陛下想要新人了? 邵云朗斜他一眼,茶色眼瞳里蕴着些揶揄笑意,他折了一小截花枝,在手中把玩着,慢悠悠的叹了口气,顾卿也知道,朕如今不比从前了,总要为大昭开枝散叶,娶上一两个娇软的坤儿也不算什么,朕的心还是在你那里的 哦顾远筝笑道:陛下还要两个。 冷淡的白檀味氤氲而起,缓慢的压制住一室甜腻花香,邵云朗还无知无觉,继续逗顾远筝,两个哪够呢?朕正值壮年,怎么也该先把四妃都纳齐全了唉?你干什么去? 顾远筝淡着一张脸起身往外走,邵云朗吓了一跳,暗道莫不是他真的把人给惹生气了? 他也跟着站起身,抬手道:阿远? 却见顾远筝对站在门口的阿陶说了句什么,然后反手关上了门。 邵云朗: 自他独自开府,这侧殿就被他母后改成了个暖室花房,平日燃着炭,四季花常开,她不愿搬去慈宁宫,邵云朗也就由着她在这里侍弄些花花草草。 此时屋里一盆盆海棠开的正好,暖室让花错认了季节,竟在这冰雪未消的二月绽开了,于架子上绽出一片旖旎的浅绯色,映得站在架子旁的顾远筝眉眼竟染上了几分秾艳姝丽。 如墨迹晕染的眼尾一横,顾远筝轻笑了一声。 邵云朗挽留的手还没放下,心里先咯噔一下。 顾大人又开始勾引人了!! 顾远筝缓步走过来,自邵云朗手里接过那海棠花枝,抬手取下邵云朗头上的金簪,用花枝代替簪子为他绾了个松松的发髻,那略微有些凉的手指整理鬓角后滑至下颌,动作轻柔的让人心底发痒。 然而顾远筝说的话可算不上温柔,他就这么俯身在邵云朗颈侧,低低的笑了一声,臣若是将陛下干到硬不起来,陛下还有心思去想新人吗? 邵云朗硬是把狭长上挑的眼睛瞪圆了几分,不可思议的扭头看顾远筝。 隔着缂丝织金的腰带,那修长的手指又落在他后腰上,顾远筝摩挲着衣料下的那只凶兽刺青,虽看不见,但却熟稔的宛如在眼前,手指沿着那凶兽扬起的尾巴一路攀附上邵云朗的脊椎,带起一阵酥麻。 陛下临幸新人时,腰上的东西敢袒露出来吗? 他言罢,张口咬住邵云朗耳垂。 嘶邵云朗看出这人是有些生气了,又气又酸,但他却笑了起来,边笑便扭头去吻顾远筝。 两人唇舌勾缠,气息温热的交融在一处,顾远筝的力道有几分凶狠,暧昧的水声里,他俯身将人抱起,大步进了里间。 邵云朗抬手勾着顾远筝修长的颈,仍在发笑,他意犹未尽的凑过去亲了一下顾远筝的颊侧,眉眼昳丽又狡黠,阿远,你说脏话真带劲儿啊。 顾远筝脚步一顿。 邵云朗不明所以的抬头一看,内间种了满满一室极尽妍态的红芍药,在这片小天地里开的如火如荼,靡丽的红如天边的火烧云,美则美矣 分卷(46) 就是没床,连张榻都没有。 哈哈哈哈哈邵云朗笑的头上花枝抖个不停,挑衅似的搔着顾远筝绯色的耳垂,顾大人!没床啊!你要不就这么应着走到龙宸殿去吧哈哈哈 顾远筝下颌动了动,似乎在咬后槽牙。 他低头,黑沉的眼睛缓缓眯了起来。 无妨,衣服是要脱的,冬日棉衣铺在地上正好。 芍药摆的密,动作间惊落无数飞红。 艳红的花瓣落在泛着粉的足尖上,很快又被抖了下去,玄金色的龙袍半解,有花瓣落在皇帝绯红眼尾和修长的颈上,又被一吻碾成艳色花汁。 满室春意,低吟轻喘,白檀并着炽烈酒香溢出门缝,密不可分的融入春风里。 侍立在殿外的阿陶长长的的叹了口气。 这一天天的,谁能受得了啊!幸亏他是个太监。 还有 他掏出两团棉花塞住了耳朵。 地面冷硬,纵然垫了衣衫还是硌红了邵云朗的膝盖,他安安稳稳的坐在龙床上,倚着软枕懒洋洋的看着给他上药的顾远筝。 约莫是通过另一种方式泄了火气,顾大人又成了那个端方君子,半跪着握着邵云朗的脚踝,手指沾着碧色的药膏涂在膝盖上。 这还用涂药吗?邵云朗晃了晃脚,回京后朕倒是愈发娇气了,往年便是在雪窠子里趴上一夜,也不至于如此。 他嗓音带着未褪尽的情欲,沙沙哑哑的,痒得像羽毛拂过掌心。 顾远筝皱眉,轻声猜测:兴许是你身体有了些许变化。 像地坤了?!陛下一惊,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顾远筝脸一热,以为他是在忧心自己会不会受孕,正要解释地坤还是在雨露期才比较容易中,就听邵云朗急急问道: 朕的腹肌还在吗? 顾远筝: 腹肌自然是在的,邵云朗敞开肚皮看了半天,又心满意足的拉拢衣襟。 身为古人的陛下不晓得地坤为什么香香软软的,还是千年后的大夫们得出结论,那是因为体脂率比泽兑和天乾要高一些。 而邵云朗常年打仗形成的肌肉和骨骼已然不会轻易变回去,所以完全是他自己多虑了。 由于时代的局限性,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称为无知的陛下磨了磨牙,抬脚不轻不重的踢在顾远筝胸口,恶狠狠的命令道:以后干就干吧,别咬脖子注入信引。 这可真是为难天乾了,顾远筝皱眉,正要说什么,又听陛下慢悠悠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今日是故意让母后看到咱们在一起的,对吧? 顾远筝一愣,却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只淡淡的嗯了一声,又给邵云朗脚腕处掐出的红痕上药。 啧,恃宠而骄。邵云朗果然也不生气,打着呵欠问:你在朕眼皮子底下耍心眼,朕还没和你算账,你竟然还好意思堂而皇之的吃醋 不单单是因为陛下那几句玩笑话。顾远筝淡淡接口道:我的人探听到,几位家中有适龄地坤的大人们已经蠢蠢欲动了,他们要联名上书,请陛下举行大选。 哦我说呢邵云朗摸着下巴道:感情这醋都吃了好几天了 指腹按摩着肌肤,让药膏吸收进去,顾远筝抬眸道:薛、韩、雷、宋这四家都准备好给陛下塞人了,以这几家的实力,小辈一入宫,就该是妃位。 邵云朗抚掌道:都是你的姐妹。 顾远筝: 咳邵云朗正色道:不和你闹了,你过来点,我有话说。 顾远筝便同他一起坐到床上。 却不料,陛下张口便是: 朕以为,选秀可行。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我卡住了呜呜呜~我今天没偷懒,下班回家吃完饭,就搬着小凳子带着无骨柠檬鸡爪坐在电脑前,给你们做甜饼,但是我从六点半到现在,只憋出来一章嘤嘤嘤 我回头理理大纲_(:3」)_ 但我觉得这章质量还不错嘿嘿嘿~ *感谢在20210822 23:55:46~20210824 23:11: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qaq 4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1.第 51 章 因着这一句可行, 两人又在龙床上厮混半晌,晟启帝解释的过程中,情绪格外激动, 嗓子都说哑了。 翌日的小朝会上, 邵云朗宣布了两条重要旨意, 一是顾相告老,其子顾远筝德才兼备, 可堪大任, 接了他爹的官位, 成了新任顾相。 满朝文武皆是哗然色变, 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青年眼底各有算计, 顾远筝却只是神色冷淡,被人扶着跪下领旨,又被人扶回轮椅上。 一上一下, 他便脸色难看起来,额角尽是冷汗, 靠坐在木制轮椅里喘的厉害。 诸位大人见他这没几日好活的模样,反而暗自松了口气, 听闻晟启帝常出宫去相府看望这小顾相,估计能让他接了顾蘅的位置, 也只是怜惜他体弱多病,又是因为救驾才落下的病根吧。 就算让他坐上这个位置, 又能风光几日?且由他去吧。 邵云朗隔着垂下的玉旒,将这些人轻蔑的神色收在眼里, 又看了眼仿若病入膏肓的顾远筝 呵呵,我呸! 皇帝腰疼,心情也不是很好, 大太监阿陶赶紧又宣了第二道旨意:选秀! 这道旨意一出,站在前面那几人的眼睛立刻亮了,其后有人禀告了两条无关紧要的消息,这小朝会便散了。 说来也是稀奇,庆安帝在位时,固然年号又欢庆、又平安,却总是隔三差五的天灾不断,而晟启帝即位后,反倒是风调雨顺起来,去年粮食还大丰收了。 纵然朝堂上还有人心怀鬼胎,却也不得不在心里犯了嘀咕,这大昭的气运莫不是站在新帝身后了? 但不论如何,选秀是件大事,各家都回去早做准备去了。 众人走的快了些,没看见新上任的小顾相邻要出门时,和高座上的皇帝对了个眼色,然后轻轻颔首。 邵云朗下了朝,便回景华宫去教严灵绪习武,他也算是个行伍出身,走路自有一番雷厉风行的气度,身后服侍的宫人内侍几乎都在一路小跑,才不至于跟不上陛下的大长腿。 刚转过御花园的影壁,邵云朗便听得里面传来小孩子嬉闹的声音,有个小奶音在哥哥~哥哥~的叫个不停。 绕过去一看,果然是庄鹤轩来了。 三四岁的奶娃娃,几乎一天一个样,小肉团子又长高了一些,见了邵云朗也不生疏,啪嗒啪嗒的跑过来,张着小手叫舅舅。 邵云朗笑着将小孩抱起来颠了颠,又沉了些,却没见胖,轩儿长个子了。 端妃坐在亭子里,身边围着两个炭盆,闻言笑道:这个年岁的小孩正是好玩,轩儿虽是个小天乾,却不知比你小时候听话多少,乖巧懂事的让人窝心。 邵云朗抱着孩子,转而问端妃,轩儿怎么入宫了?长公主送来的?还是沈家? 提起这个,端妃脸上笑意收敛了几分,便浮现出与邵云朗几分相似的冷意来。 是长公主送来的,说什么灵绪一人在宫中难免无趣,轩儿又想念他的小哥哥,想送进宫里和灵绪一同学习严月慈冷笑了一声,想到孩子还在,又收敛了几分,想借着这孩子,在你这里露个脸罢了,庄家也有闺女要想要入宫。 说到这里,严月慈皱眉道:你怎么回事?又要选秀了,你可别对不起小顾。 我和他商量好了,暗度陈仓罢了,哎呦邵云朗挤眉弄眼,他就给你送了几盆花,就把你给收买了? 那是几盆花的的事吗?端妃眉眼含笑,小顾这孩子有心,送的都是名贵的花不像你!上回也不知在我那暖房里干了什么?打落一地花瓣,然后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咳邵云朗颇为尴尬的移开视线,看见了站在空地上,手里拎着木刀的严灵绪。 小孩眼巴巴的看着他抱着庄鹤轩,眼睛里有几分渴望,见邵云朗看过来,又故作不以为意的转移了视线。 邵云朗放下庄鹤轩,又走过去蹲下问:看什么呢?小老弟? 陛下。严灵绪一板一眼颇有规矩的拱手道:臣在等陛下教臣修习武艺。 你看你这小老头的样子邵云朗伸手捏他肉乎乎的小脸,直把严灵绪捏的哇哇叫,装出来的规矩也被他甩到了脑后。 严灵绪大叫道:这是顾先生教我的!君臣有别! 咯咯咯庄鹤轩在旁边看着拍手笑。 小屁孩知道什么是君,什么是臣吗?嗯?邵云朗两手抄着严灵绪腋窝,把小孩提起来转了一圈,小小年纪,就该像个小孩。 严灵绪被转了几圈,终于忍不住哈哈笑出声,庄鹤轩吃着手指看了一会儿,葡萄似的大眼睛眨了眨,舅舅,我也要飞飞~ 邵云朗放下严灵绪,又抄起庄鹤轩,把小孩不高不低抛了起来,又稳稳接住。 花园里一时满是小孩清脆的笑声,端妃看的眉心直跳,不放心的叫道:邵云朗!你个泼猴样的!别摔着轩儿! 邵云朗把小孩接住,往肩上一放,让庄鹤轩稳稳的骑在他脖子上,笑着嘱咐:轩儿,坐稳了! 嗯嗯!庄鹤轩抱着邵云朗的点头。 邵云朗俯身又夹起严灵绪,哈哈笑着往花园深处跑。 走!舅舅带你俩掏喜鹊窝去! 啊?我的刀!我的功课!严灵绪蹬腿。 邵云朗边跑边说:休沐!今天休沐了! 严灵绪:顾先生夜间要检查的!他会生气的!! 哼!朕是君,他是臣,朕会怕他吗? 说说吧,为何只完成了一半? 顾远筝拎着戒尺,站在一大一小面前,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低着头的皇帝和侯爷。 严灵绪看了一眼不怕的皇帝哥哥,稚嫩的脸上浮现出十分老成的无奈神色,他叹了口气,拱手躬身道:先生,是灵绪贪玩了,缠着皇兄陪灵绪去掏鸟窝 够意思。邵云朗戳了戳他的小肩膀,咳了一声道:这个顾卿,白日是朕见灵绪有些没精神,想必是屋子里闷的久了,所以便带他在御花园里玩了一会儿。 顾远筝抬眸看他。 邵云朗是君王,私下里如何是他们两人的事,但有第三人在场,顾远筝便绝不会反驳邵云朗,否则让其他人看见了,邵云朗日后会难以服众。 故而他拱手道:若是陪陛下散心解闷,这课业倒也不算耽搁,小侯爷,您先回去吧,告诉外面的人不必守着,臣有要事禀告陛下。 严灵绪乖顺点头,退了出去。 门外一阵脚步声后,书房里便安静下来。 这也是邵云朗少时的书房,他也没什么不自在的绕过桌子去看严灵绪抄写了一半的诗。 朔方烽火照甘泉,长安飞将出祁连他轻声念道:卢思道的从军行?这诗里的字还挺难的,灵绪学的这般快吗? 顾远筝也走过来,垂着眼睫看那半首诗,小侯爷聪慧非常,又勤勉好学,进步很快,我这个老师当的也十分轻快,似今日这般没完成课业,小侯爷还是头一遭。 咳邵云朗面皮一热,勾着顾远筝的小指道:没掏过鸟窝的儿时是不完整的,朕身为兄长,应当让他不留遗憾才是。 可惜顾相全然没理会皇帝的狡辩,仍板着张俊秀的脸,面无表情的指责道:陛下身为兄长,更应该以身作则,严小侯爷没完成的课业,陛下便替他补上吧。 这倒没什么,默诗而已,邵云朗挽袖提笔蘸墨,宣纸上转而落下一排金钩铁划的字迹,与严灵绪稚嫩的笔迹全然不同。 邵云朗想起什么,扭头问道:你不是说有要事?怎么不说了? 顾远筝道:陛下写完再说。 邵云朗虽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想太多,又要落笔时,腰上一紧,有双修长的手掐了上来。 邵云朗:??? 等那手开始不紧不慢的拉扯他的腰带时,邵云朗震惊了,提着笔半回身道:顾卿,你不是让朕写字吗?手往哪伸呢? 分卷(47) 顾远筝不为所动,瞳色却如天际翻滚的阴云,他贴近邵云朗,挑眉道:字还是要写的,只是陛下多大了?写一首诗又怎能算得上惩戒? 等等!邵云朗低喘一声,腰身猛地一躬,笔尖在宣纸上画出长长一道墨迹。 顾远筝见状低笑道:陛下换张纸重新写吧? 邵云朗压制住呻吟,咬牙道:顾远筝,你长得人模狗样,玩得还挺花 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顾远筝哑声在他耳畔低吟道:陛下,手抖什么?写下句。 下句,下句是什么来着? 邵云朗下意识接口道:平明偃月屯啊,我操你他娘的轻点!桌子唔 平明偃月屯右地,薄暮鱼丽逐左竖?严灵绪莫名其妙,哥,你写的什么鬼画符? 是逐左贤邵云朗一个劲儿的喝茶,给滚烫的脸降温,心里已经问候顾家祖宗三十遍了。 不愧是你啊狗天乾顾远筝! 那张鬼画符一般的诗被严灵绪拿在手里,邵云朗都快找个墙洞把自己嵌进去了,从此哪还敢带着孩子逃课掏鸟窝?他都留下心理阴影了好么? 谷中石虎经衔箭,山上金人曾祭天。天涯一去无穷已这什么门啊哥? 邵云朗自己都坐不住凳子,被逼着来教书简直就是为难他,他白眼一翻道:蓟门迢递三千里季!顾远筝说你学完了,才让我给你默了整首,你怎么还有不认识的字? 我就只学到薄暮鱼丽逐左贤,薄暮两个字还没会写呢。严灵绪委屈道:你怎么把一整首都写完了? 邵云朗: 淦! 作者有话要说:  笙笙:推剧情吧崽儿,你们怎么又贴一起了?上一章不是刚贴贴过了吗?qaq 小五:你问那狗天乾。_ 小顾:上一章,已经过去一天了,不是吗?▼_▼ 笙笙:阿吧阿吧 *隋朝,卢思道,《从军行》感谢在20210824 23:11:01~20210825 22:50: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琳鸟 3个;喻木、豆浆油条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2.第 52 章 邵云朗算是现了, 随着世家子女的画像入宫,顾远筝的醋味是愈浓厚,已经展到不做一次就不能心平气和说正事的程度了。 自书房那次, 顾远筝告诉邵云朗, 各大世家忙着琢磨选秀, 果然疏于对客卿的管理,让顾远筝的人查出些端倪, 一切进展顺利, 估计入了夏, 便能将朝中几颗毒瘤掘出来了。 这是好消息, 要是能穿着衣服听, 陛下会更高兴。 顾大人这边吃的心满意足,回头干活便格外起劲儿,一桩桩血淋淋的旧案被送到他面前, 看的人胆战心惊,便是淡然如顾远筝, 也不禁色变。 而邵云朗那边做戏要做全套,他明日没有朝会, 便约了十几位世家子女,同去京郊踏青。 大昭上层贵族之间, 风气是很开放的,天乾与地坤之间虽说要恪守礼节, 却也不至于相互避而不见,若要定亲, 双方甚至要私下见一见,心甘情愿了才是和美姻缘。 故而历代皇帝大选前,都会有这么一出, 或集会、或踏青、或晚宴 没有家室的年轻官员受到邀请,也可以一同来参加,场面堪称大型相亲交流会。 而那几大世家,却也想方设法多弄来了几张帖子,甚至一家出了一对小辈,一个地坤,还有一个天乾。 出地坤是很好理解的,新帝虽为泽兑,但性格强势,手段酷烈,比起天乾来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么他应当是喜爱柔情似水的地坤的,两下互补嘛。 至于出天乾的 笑死了,这些蠢货不会以为邵云朗能看上他们吧?!顾远棋放下车帘,嗤笑道:舍不得家里有出息的天乾入后宫,还盘算着万一被邵云朗看上了,便能用信引控制他瞧瞧这外面乱哄哄的,尽是些歪瓜裂枣,就刚才那个!下马都是别人扶下来的,估计邵云朗一拳能把他怼进墙里,抠都抠不出来 顾远筝合上书卷,抬眸看他道:你多大个人了,还不知谨言慎行四个字为何意吗? 我说的那句话不对?顾远棋抱臂挑眉问道。 都对。顾远筝冷声道:但你不该直呼陛下名讳,脑袋不要了? 刚从北疆回来,一时没回过味儿来,下次注意些就是了。顾远棋耸了耸肩,突然笑道:不叫名讳,叫大嫂? 顾远筝没理他,只道:推我下去吧。 顾远棋:哦。 他性格直爽,有时还有些莽撞,是个帅才,却不适合搅进雍京这潭浑水里,所以顾远筝并未告知他自己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顾远棋亲自将人沿着特制的坡道推下马车,忽闻他哥道:私下叫。 顾远棋:???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这是回答他方才的问题呢。 顾远棋嘿嘿一笑,再看其他天乾便格外的不顺眼,这里就没有一个长得比他俊的,自然也比不过他哥。 虽不知邵云朗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但要是对不起他哥,那可真是脑子里进水了。 正想着,便听顾远筝问:你平日里不是最讨厌这些应酬?怎么从北疆回来,竟转了性子? 嘿顾远棋笑了一声,俯身和他哥耳语道:我看中一个人,是个泽兑,在户部任职,听说他今日也会到东郊来。 户部?顾远筝沉吟道:是押送军饷去北疆时认识的? 对。顾二面带笑意的点头道:去年他去九幽关送军饷,因着暴雨阻塞山路,便在关里逗留了足有一个半月。 这件事顾远筝有印象,毕竟当时他还在户部,再一想此人应当和顾二年岁相当 顾远筝扬眉道:叶桓? 这人他有几分印象,平日里总是少言寡语,但长相确实温润清俊,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是个很有能力的人。 就是他。顾远棋小声道:你做过他的上司?他这人很好,对吧? 他们虽为双生子,但对于一个人好坏的评判标准明显不一样,顾远筝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他怎么看上你的? 顾二:你这嫌弃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儿?你能正视我们这张脸吗?怎么就不能看上我了? 叶桓可不是个只看脸的人。顾远筝淡淡道。 东郊猎场的路况虽说不错,但那是对骑马和步行的人而言,这个月份表层冻硬了的土也开始融化泥泞起来,木制轮椅有一定重量,且轮子很窄,走了一小段,便不住的往下陷。 啧顾远棋弯腰看了眼下面,面露难色道:卡住了。 他俩只带了两人跟着伺候,都是端茶倒水递话跑腿的小厮,顾远棋看了一眼那俩小厮的身板,觉得这俩人是指望不上了。 此时邵云朗还没来,禁军布防并不十分严密,只在入口处和猎场里有人巡视,偏偏中间这段林间路没人。 知道顾远筝好面子,不可能让他背着,顾远棋正要叫俩小厮去找人,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道青衫。 小林深处,那人似是和什么人生了口角,被人扯着领子推搡了一下,又被人用力拉了一把,扯的一个趔趄。 顾远棋看的额角青筋一跳。 我去找人过来帮忙!他脚步匆匆的便走了。 顾远筝: 你去小树林子找谁帮忙? 顾二能靠谱,猪都能上树。 顾远筝轻叹一声,吩咐道:白露,去猎场里请两位禁军将士来帮忙。 小童躬身应了,便转身往猎场里跑去。 顾远筝持皇帝手令,可以先进猎场,故而此时这条路上还没几个人,但耽搁这么片刻功夫,第二批人便进来了。 按照请帖的等级,这应当是各部尚书的子女,一群十来人,都是十六七的年岁,一路小声谈笑着,其中也有几名天乾。 顾远筝打眼一看,暗道顾远棋说得对,今日来的天乾都是些草包废物,其中还夹着几个京城出名的纨绔。 他垂下眼睫,扣着扶手的指尖却因为过于用力而泛起青白。 邵云朗于他而言,是该束之高阁、悉心爱护的珍宝,平日里连尘埃都不该染上分毫,如今被这群老鼠般恶心的东西在背后惦念,他怎能不浮躁? 情绪波动间接影响了他的信引,以至于这几日,他总是想要邵云朗。 以往顾及着邵云朗的腰伤,他一直有所克制,这几日实在过于放纵了 顾远筝暗自反省了一下自己。 他还没收回思绪,那群人已经走近了,见他一人坐在这里,有人便上前见礼,也有人只是驻足,目光轻蔑的落在顾远筝的腿上。 这种目光顾远筝见的多了,也没什么不自在的,他面色冷淡疏离的颔首回应,有人提出帮忙,却被他客气的拒绝了。 这群少男少女身后跟着的也都是小厮丫鬟,手里又没有趁手的工具,哪个像会干活的样子? 于是这群少年便又行礼告退了,只一人还站在路中间,神色晦暗不明的盯着顾远筝。 顾远筝抬眸,淡漠的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 是个天乾少年,皮相很是不错,若单单说这一张脸,甚至与顾远筝不差几分,但那通身的气质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大抵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身上没几两肉不说,肩背还有些佝偻。 吏部尚书的小儿子薛河,纨绔里的头子,他在雍京称第二,没人敢和他争第一。前两年似是闹出过人命官司,被他爹给压下去了。 他像条拦路狗似的,站在这里做什么? 顾远筝有些疑惑,他低头咳了几声,换来薛河一声嗤笑。 薛河的爹本该在庆安年间就当上丞相,然而顾蘅回来了,都知道顾蘅是个有手段的老狐狸,薛家只得把备好的酒席都撤了,安安分分的等着顾蘅下台,为了能活到这一天,薛河他爹每日都举石锁锻炼。 听到顾蘅要告老的风声,薛尚书把石锁一扔,仰天大笑还没笑完,新的顾相又来了,气的薛尚书差点中风。 薛河同狐朋狗友相聚时,少不了骂几句顾远筝,倒不是他有多么的孝顺,而是他觉得丞相之子绝对要比尚书之子来得威风啊,以后整个雍京,还不是任由他一手遮天? 那日他爹同他提起入宫的事,薛河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他进宫前,找了些朋友为吃喝了一番,就当是祝他旗开得胜,凭着这张脸能得皇帝的青眼! 不知是谁带来了一位户部的小官,那小官员生得俊俏,说话也好听,把他吹捧的天上有地下无的,敬了他几杯酒,薛河就有些熏熏然了,随即被赶来的家丁换了衣服,塞进了马车。 赶来猎场的路上,薛河迷迷糊糊的想:新帝民间传的邪乎,说到底不过是个没用的泽兑,虽不如结契后的地坤那般依赖天乾,却多多少少也会受些信引的影响,他就不信凭借他的诸多手段,还拿不住这晟启帝。 他全然没察觉到自己此时头脑混沌,已然不知何时中了些小手段,只觉得胸口一股子豪气直冲脑门,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身居后位,号令天下的威风模样了。 此时看到坐在轮椅上的顾远筝,他盯着顾远筝那张足以惊艳尘寰的脸,梦境猛然被敲出一线裂隙。 放在平时,他绝不会说出口的话,便这么脱口而出。 顾远筝!薛河眼神不慎清醒,他脚步虚浮的上前两步,抽着气冷笑道:你一个废物!废物!就算坐在这个位置上,又有谁看得上你?唉?你知不知道,满朝文武,都盼着你早点死了腾地方呢! 顾远筝鼻子灵,顺风也没闻到薛河身上的酒味儿,想来也是,他要是真醉到一身酒气,薛家也不该送他来猎场。 所以,这是失心疯了吗? 他不动声色的淡淡道:薛公子慎言。 我没肾炎。薛河嘿嘿笑道:我身体好着呢,皇上看到我就会喜欢我,到时候我要我要你爬着去上朝,像条狗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便在一声惊怒的呵斥声里戛然而止。 分卷(48) 你敢! 乌梢马鞭破空卷过来,猛然圈住他的脖子,薛河挣扎不得,眼角掠过一道火红,便被那马鞭带的一头栽倒。 但马鞭不够长,马上的人去势不减,就这么半拖着薛河遥遥跑出一段路,其间马蹄踏落,有几蹄子分明踩到了薛河的小腿。 被勒住脖子的薛河叫不出声,直到那火红的烈马绕着长路跑了一个来回,马上的人一甩鞭子,他满身泥水血水的滚到顾远筝脚下,才似公鸭子似的嚎叫了一声。 筋骨俱裂的剧痛自腿上袭来,喉间也是一片火辣,薛河勉力抬起头,才惊觉周围不知何时围满了人,那些世家公子小姐们全都瑟瑟抖的跪在地上,像一群被鸡血泼了一脸的猴子。 他突然想起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一瞬间他汗毛竖起,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怎么会怎么会张狂至此?竟然把心里想的东西一股脑都说出去了?!! 这不对,这不对啊 有马蹄声自他身后响起,薛河趴在地上,艰难的转过头,竭力往上看。 马背上的俊美青年眉眼间满是骇人的戾气,茶色的眼瞳里一片冰封的凛冽,他着一身银霜海棠纹的劲装,一手提着马缰,一手拎着那根要人命的马鞭。 碗口大的马蹄在泥地里踱步,那声音惊得周围一圈少年人都快哭出来了。 今日他们算是明白了什么叫:龙有逆鳞。 唯有顾远筝仰望着马上的人,唇角含笑,眸中有光。 作者有话要说:  众人:可怕,想哭qaq 小顾:可爱,想日▼_▼ (来晚了,不好意思么么么~)感谢在20210825 22:50:37~20210827 00:2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此君名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3.第 53 章 邵云朗一想到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这样说过顾远筝, 他就要气炸了,牵着马缰的手指节都泛起了青白。 他胯下的神骏曾是朔方原上的野马王,当初为了驯服这匹性烈如火的马, 邵云朗没少花心思, 马儿颇通人性, 焦躁的踱步,眼神饿狼似的盯着躺在地上不住呻吟的薛河。 若非丞相年少时代朕入了敌营, 如今双腿不便的本该是朕!邵云朗牵着马环顾跪着的众人, 马鞭一点瘫软在地上的薛河, 冷声道:日后若是再让朕知晓何人胆敢对丞相不敬, 下场当如此人! 众人皆是噤若寒蝉, 小声应是。 邵云朗看了眼顾远筝,回身对禁军统领道:请帝辇去。 是!禁军领命而去。 帝辇即为皇帝专门乘坐的车轿,用途不同规格也有所不同, 像今日这种不必接受民众参拜,只是出行用的帝辇, 便只用了四匹马拉车,算是形制最寻常的。 邵云朗翻身下马, 上了马车,又让内侍将顾远筝扶了上去。 待到马车辘辘走远, 有禁军上前拖走昏厥的薛河,跪着的众人才敢神色惊惶的站起来。 人群里, 一道视线阴沉沉的注视着帝辇离去的方向,直到那明黄的璎珞转入猎场看不见为止, 他才冷淡的收回视线。 顾远棋站在这人身侧,又叫道:叶桓?叶桓?看什么呢这么出神?叫你好几声都没听见? 没看什么。叶桓垂眸,遮掩住眸中情绪, 只是觉得陛下待顾相实在爱护有加。 这难道不是应该的?顾远棋皱眉,锐利的视线却落在被拖走的薛河身上,这小子刚才的神智似乎有些不清醒 大概是饮酒了吧。叶桓看了眼顾远棋,还未谢过顾将军方才出手相助。 他低眉顺目的躬身一礼,垂眸时纤长睫毛小刷子似的落下,瞧着颇为乖顺。 顾远棋被他这样郑重的道谢,耳根便是一热,也忘了薛河那桩事,连连摆手道:举手之劳罢了,与你发生口角的是何人? 同僚罢了,没有大事,只是他性子有几分急躁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并肩向猎场里走去。 马车里,两人才刚刚分开。 邵云朗唇上泛着水光,还有些肿,本来被那姓薛的傻子惹出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也被顾远筝给亲没了,一时颇为哭笑不得。 光天化日的,顾大人做什么突然偷袭朕? 顾远筝仍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半晌才笑道:陛下在马背上当真威风的紧,臣看得实在是情难自抑。 想起薛河,邵云朗神色又阴沉下来,他抬眸看了眼顾远筝,忍不住问道:阿远,你这些年腿不方便,是不是有很多人 他说了一半停下来,抿唇没再说下去。 顾远筝却了然,只淡淡道:陛下,并没有很多人敢在我面前这样说就算我是个废人,也是个身份尊贵的废人,是丞相的儿子,没有几个不开眼的人在我这里蹦跶。 那我也心疼。邵云朗仍是皱着眉,处理完科举的事,你便不必再装病了。 他说的话,顾远筝就没有不听的,当下便点头同意了。 因薛河的事,这场踏青进行的异常沉闷压抑,晟启帝与丞相坐在帐子里根本就没出来过,还有两个小地坤被先前的变故惊得虚汗不止,都没进猎场便乘着马车回去了。 下面的人在对诗,但早就没了先前的兴致,只是皇帝不走,他们也不敢动,只得在底下陪坐着。 进行到一半,得了消息的薛尚书才匆匆从场外赶来,跪在帐子前痛哭流涕,痛斥他那不懂事的儿子,骂骂咧咧的声音一度盖过了场上的吟诗声。 象牙箸夹着樱桃煎喂到顾远筝嘴里,邵云朗听得嗤笑了一声,这老狐狸,骂得这般义愤填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忠臣严父呢。 顾远筝将那酸酸甜甜的点心咽下去,低声道:陛下,不如借机将此事做大,责令薛尚书闭门思过,切断他和另外三家的联系,一个月足以成事,他若是老老实实的思过也就罢了,不老实就派人帮他老实。 可行。邵云朗扬眉,他招手,命阿陶过来拟旨。 这次踏青,终以薛尚书停职一个月落幕。 小辈们一头雾水的回了家,把今日所见所闻哭诉一番,他们只是觉得委屈,家里的长辈们却从做国丈的念头里清醒了几分,渐渐意识到皇帝这选秀怕是个幌子,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然而那年轻的皇帝却比这些老油条更懂得抓住时机,毕竟在战场上他从来都是分秒必争的。 次日朝会,那坐在轮椅上的病弱废物第一个转着轮椅出来,拱手说有要事上奏。 邵云朗颔首:准。 顾远筝垂着眸子,语气平淡的说出一句石破天惊之言。 陛下,臣曾在户部任职,偶然间发觉了一桩奇诡之事,去年新晋的几名进士中有两人是晋州人士,此二人被吏部调派直户部然而这二人却皆是蕲州口音,这本也不是大事,只是臣闲来无事,有意结交些青年才俊,却又发觉,二十余名庆安年间高中后入仕的官员,竟有十几人口音与故地对不上,细细盘查之下竟查出一些陈年旧事。 他抬眸,仿若感觉不到周围数道惊惧怨恨的视线,自袖中摸出一道折子,事关重大,非三言两语足以表述,臣只得着于笔墨,劳陛下一阅。 阿陶一挥浮尘,躬身将那有些厚度的折子递了上来。 邵云朗接过,打开粗略一看,骤然色变。 他倒不是演的,演技也没这么好。 此前他把这件事全权交给顾远筝去办,顾远筝也没与他详细说过个中细节,想来就是怕他心里装不住事,每过几日见到这些人还不当庭发作。 下面的人只见晟启帝唇抖了抖,玉旒后隐约可见额上青筋都起来了,不明真相的人一时面面相觑,明了其中隐情的,却已经开始两股战战了。 啪 那硬壳的奏折被邵云朗用力掷于台阶之上,声响之大让下面站着的人皆是一抖,但见邵云朗起身,一手拨开额前玉旒,竟要下台阶。 阿陶疑惑的躬身道:陛下? 众目睽睽之下,新帝年轻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个堪称狰狞的笑意,他对着台阶下侍立的带刀侍卫一招手道:刀给朕。 侍卫愣住,下意识的解下系带,将那两指余宽的长刀双手呈上。 前排的吏部侍郎腿肚子直抽抽,无比后悔自己今日顶替薛尚书站在这个位置上。 金属刮擦声冷冽刺耳,雪亮刀光晃的人眼睛生疼,邵云朗很轻的笑了一声。 朕倒是不知,这大殿上站着的国之栋梁们,皮囊之下到底是血肉之躯,还是魑魅魍魉他并指一弹那长刀,于刀锋长吟声中冷声道:倒不如朕挨个剥开人皮,一探究竟。 众人惊惶下跪,齐声道:陛下息怒 大殿之上,一时只剩下轮椅上的顾远筝,和左顾右盼的顾远棋。 咳顾远棋尴尬的跟着跪了下去。 锦靴一阶一阶踏下台阶,也像踏在众人心里,几大世家的人心都悬在万丈悬崖之上,一时都在斟酌皇帝到底知道了多少,该有什么应对之策。 邵云朗仿佛知道他们心中所思所想,在下面走了一圈,那垂下的刀锋在每一个脑袋前面转了一圈,最终又回到了御阶之上。 皇帝将长刀拄在身前,玄金色的广袖被窗外的风带动,袖口繁复的金丝与锋刃摩擦,象征着皇权的龙纹与象征杀伐的刀刃擦出细微声响。 有人这才恍然想起,大昭开国皇帝本就是踏着鲜血走上皇位,这宣政殿的地毯,也曾浸透前朝昏君佞臣的血,怎么才不过一百余年,他们怎么就全都忘了呢! 阿陶。邵云朗沉声道:念! 奴才遵旨阿陶赶紧小步跑下台阶,拾起那奏折,气沉丹田扬声道: 庆安十八年,薛家以诗会为由,私下宴请众举子,择文采出众者两人,威逼利诱令二人代族中子弟参考,事后为遮掩真相,将二人扔入驿站深井,并将其家人发配北疆 庆安二十一年,晋州举子钟瀚、田向高中,未及接到旨意,便被人杀害后冒名顶替,顶替者实为韩氏宗族子弟 庆安二十四年,青州举子吴羽科考后被人追杀坠崖,侥幸生还后逃回家乡,却听闻自己高中探花,打马游街 庆安二十六年,高州二十名学子带着诉状入京,未能出州府,便被尽数截杀 同年六月,五名学子自缢家中,有人于墙上血书一行 脚下无生路,抬眼不见天,冤!冤!冤! 这一桩桩、一件件陈年旧案,终在这一刻被拂去层层灰烬,露出其下血淋淋的冤情。 宣政殿外乌云汇集,狂风愈发的急,一道惊雷落下,任韩氏家主的五军都督府掌事已经快把头埋进裤裆里了,他知道再任由大太监念下去,就是整个宗族都要保不住! 他撞着胆子膝盖两步,哭诉道:陛下!您切不可听信丞相的一面之词啊陛下!白纸黑字谁都写得,这是污蔑!是陷害啊!陛下!! 他一哭,有几人纷纷回神,也跟着喊冤,宣政殿上一时一片鬼哭狼嚎。 邵云朗闭上眼睛,缓慢的呼出一口气。 顾卿,你可有人证? 顾远筝拱手道:人证此时就在殿外。 邵云朗眼眸掠过那些哭哭啼啼的面孔,冷笑道:开门! 一人半高的雕花镂空红木门扉被内侍推开,支呀一声的开门声里,紫色的闪电长龙般撕裂阴云,照亮整个宣政殿。 瓢泼大雨顷刻而至,雨幕笼罩着天地,跪在殿外的众人便愈发渺小,似天地间的飘摇蒲草。 这群人有老有少,有人是当事人,有人披麻戴孝的捧着牌位,为首一人粗布麻衣,脸上似被乱石划过,眼睛也撞瞎了一只,黑洞洞的看着殿内群臣。 半晌,他深深叩首,颤声嘶吼道:草民有冤!!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笙笙不是全职啦,有时候卡文就会很晚才更新,今天追一篇更新时,发现太太都是按时更新,不按时就有人在下面跳脚 看了看我狗啃的似的小红花,有点心虚,又觉得宝子们真的都好好哦,爱你们呀么么么~感谢在20210827 00:20:13~20210827 23:45: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佘羽 20瓶;你你你好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4.第 54 章 本该风风光光、神采飞扬的探花郎, 如今竟是此般容貌尽毁的狰狞模样,他抱着一大一小两个牌位,一步一步行至大殿正中, 脚还是跛着的。 分卷(49) 而见了此人,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吴羽已经腿软的跪不住了, 他一屁股跌在地上,身下洇出一团水渍。 草民吴羽, 参见陛下。那男人叩首, 还未开口, 浑浊的泪先流了下来。 邵云朗冷冽的目光落在那吴御史身上, 嗤笑道:真是好巧, 朕这大殿之上,倒是也站着个吴羽,不知是恰巧同名, 还是李代桃僵?! 陛下!叫起来的却不是那冒牌货,而是工部尚书雷召, 他向前爬了两步,以头抢地道:陛下!人证亦可伪造, 顾远筝分明包藏祸心,此人一面之词不可尽信啊陛下! 你急什么?邵云朗斜了他一眼, 他还没说,雷大人便未卜先知是假话了?那你不该在工部, 该去钦天监。 他沉声道:说。 是。吴羽直起上身,又似惧怕自己这张脸会冒犯了邵云朗, 于是又垂下了头,佝偻着背,语调虽悲愤, 却条理分明。 也不知他多少次,在梦里这般陈情。 陛下,草民于庆安二十四年入京赶考,科考结束后便在京城等待放榜,同时做些代笔的小工,积攒住店的钱。 第四日,草民接到一笔生意,要臣前往一大户人家临摹字画,报酬丰厚,草民心中虽有疑惑,但家中爱妻生产在即,想给她多挣点银子,所以便跟着这群人走了。 之后的事,吴羽便难免有些哽咽了。 京郊荒林的追杀、坠崖后被树枝挂住、九死一生逃回家乡,却发现房子被付之一炬,爱妻与年幼的长子都化作了焦炭。 陛下!吴羽脸上泪水纵横,他俯身,额头重重撞在宣政殿的青石地面上,力道之大至使他额前立时见了血,草民的发妻!被抬出来时,身形佝偻,护着肚子,另一手还抓着草民的长子! 他将那一大一小的牌位抱在怀里,仅剩的一只眼中是撕心裂肺的痛,可怜草民那幼子,还没来得及有个名字,连个牌位也立不了啊! 他说到最后,再难忍受强烈的情绪,终于崩溃一般的失声痛哭起来。 草民亲手划花了脸,就是为了躲避这些人的追杀,苟活八年,只为给亡妻幼子讨一个公道!求陛下垂怜!! 他已然忘了礼数,抬起一张涕泪交加的脸,形如恶鬼,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邵云朗,再看那位吴御史,一张面皮干净体面,身上官服连个褶皱都没有。 两张对比,邵云朗只觉触目惊心。 那是吴羽被颠覆的人生,他本该相貌堂堂的站在这宣政殿之上,夫妻和美,儿女绕膝。 而这样家破人亡的悲剧,大殿外还有十余个。 还有黄土下的白骨,再也不能发声。 邵云朗深深吸了一口寒凉潮湿的空气,直到胸腔内被憋的有些滞涩胀痛,才缓缓将这口气吐了出去。 刀锋抬起,他遥遥一点吴御史,拖到定泰门外,砍了。 雷召脸色变了,只因这吴羽实则是他的一个远房侄儿,也姓雷,是他们本家子弟。 他以为邵云朗至多不过是将人关起来,如此他还有转圜的余地,就算是定了死罪又如何?大不了他找个贱民将人替了便是了,把人送回蕲州老家一藏,过得照样是舒坦日子。 哪成想,皇帝根本不想多问 为何不多问? 雷召汗如雨下。 因为皇帝根本不想听,他今日就是来杀人的! 环顾四周,参与过此事的人皆是面色惨白,他们今日只是来上朝,谁也不至于带着私兵过来,如今就算想将消息递出去求援,却也来不及了! 禁军大换血,自庆安十一年兵变,禁军便都换成了邵云朗曾经的亲卫,如今明和宫必然被围的铁桶一般。 雷召手脚不听使唤,叫也叫不出,对上皇帝一双杀意沸腾的茶色眼眸,暗道一声: 完了! 晟启元年四月,定泰门外的桃花开了。 墙上吊着的三十颗大好头颅血迹还未干,当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朝会三日,群臣终于出了宣政殿,尽管晟启帝并未为难不相干的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应是把上朝的地方先当公堂再当饭堂,可看着身边的同僚一个个被拖出去,谁能吃的进去?! 哥,那道群仙羹当真鲜美,我在北疆那鬼地方嘴里都要淡出鸟了,还是京城吃食精细啊 新晋镇北侯顾远棋啧啧感叹,手里推着此番腥风血雨的源头顾远筝。 旁人路过定泰门,恨不得捂着眼睛飞过去,唯有这兄弟二人驻足片刻,顾远棋脸上笑意收敛了几分,低声道:我竟不知朝中官员竟腐败至此,已经到了不破不立的地步了。 走吧。顾远筝淡淡道。 嗯。顾二推着他,又笑道:这般情形,为君者稍有犹豫,怕是又要来一番翻天覆地的变故,也只有陛下这种杀伐果断的人,能做的这般漂亮。 这几日宣政殿内看似一切顺利,只有顾远棋知道,他奉密旨从北疆带回京的人马早就悄无声息去了蕲州,那是几大世家的根基所在,一旦他们动作不够快,让那些人占了先机,怕是要在蕲州揭竿而起。 京中兵马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西南要防蛮族不能妄动,唯有北疆才稳妥。 这其中各关节环环相扣,稍有差池便免不了一场内战,各中凶险也只有皇帝和顾家兄弟二人知晓了。 过了定泰门,阿陶便追了上来,笑呵呵的喊:顾相!顾侯爷!且留步!留步! 顾远棋站定,看着那跛脚的小太监追过来,有些诧异的扬眉:陶公公?可是陛下还有事要吩咐? 正是啊,侯爷。阿陶先把气给喘匀了,这才说:陛下请顾相留在宫中,泡泡温泉解解乏再走,这些日子有劳相爷了。 泡温泉?顾远棋眼睛一亮,我能一起去吗? 阿陶笑意僵住,心道人家两人小别胜新婚,你个棒槌跟过去做什么?嫌龙宸殿不够亮堂么? 你回府吧。顾远筝淡淡道:回头我还有要事交代给你。 行吧。顾远棋将人交给阿陶,转身走出一段才迟疑的停住脚步。 回头要说的要事,和当下要泡的温泉,它不冲突啊! 他还要跟过来?不是邵云朗失笑,顾二还是个雏儿吧?老大不小了,该给他找个夫人了。 他已有心仪之人。顾远筝褪下中衣,沿着玉石台阶下水。 两人在龙宸殿的后殿里,这里有前朝昏君开凿的一处温泉池,以白玉铺底,其间镶嵌着夜明珠和珍珠,小的也有指甲盖大小,大的更是有小半个拳头那般大,光华透过粼粼水面,如一池星河倒悬。 能工巧匠用墨玉雕铸了九只中空的龙头,用这龙头引水入池,又从池底暗道流走。 邵云朗仰靠在池子边沿,修长的手臂舒展着,他没用什么古古怪怪的花瓣药草,泛着碧色的水很清澈,透过袅袅水雾便足以将下面那具修长的躯体一览无余。 他身上疤痕不少,或深或浅的分布在肌肤上,让人一看便知道身体的主人是何等悍勇,将这样的人狎玩到眼角泛红所带来的征服感,足以诱惑大多天乾。 但顾远筝却只是游过去,然后将人揽过来,让他靠的舒服些,然后手落在他腰间,用了几分力道揉搓按摩。 邵云朗哼笑道:怎么?这不是事后服务吗?顾相是不是搞错步骤了? 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顾远筝叹息道:但这几日筹划,你累了,泡完温泉便好好歇着,醒来再做。 啧啧邵云朗笑道:有良心了。 他放松下来,靠到顾远筝身上,半阖着眼睛道:新政推出后,主持科考的人,我心里有个人选。 顾远筝沉吟道:你要用吴羽? 嗯。邵云朗道:你觉得如何?当然他这些年一直颠沛流离,全然没有为官经验,单凭一腔孤愤忠直是不行的,让他去都察院历练历练吧。 好。顾远筝点头。 两人便没有更多的话了,邵云朗确实有些犯困,把顾远筝叫来也不全是为了那档子事,而是因为如今朝中怕是还有世家残党,怕这些人狗急跳墙去刺杀顾远筝。 把人留在深宫大内,首先有禁军,其次就算那刺客当真能一路摸到顾远筝身前,也还有他在。 泡了会儿温泉,顾远筝把人捞出来擦干,裹上备在一旁的绒毯,一路抱回了寝殿。 阿陶见他们回来,便极有眼色的垂眸道:奴才在耳房候着,若陛下有吩咐,劳烦相爷招呼一声。 顾远筝客气感受:有劳公公了。 一群宫人内侍便撤去了一部分,余下两人吹熄烛火,放下浅色帐幔后,也躬身退了出去。 邵云朗还没完全睡熟,于纱帐昏暗中抬手勾住顾远筝的脖子,闭着眼睛胡乱把人拉过来亲了亲,才道:你若不说,我还没觉得困倦,唔顾卿好生了解朕。 嗯。顾远筝将他蜷曲的长发归拢好,又将被子为他盖好,这才侧卧在他身侧,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夜间还是有些冷,邵云朗平日里不让他们把地龙烧的太热,不知今日是倒春寒了,还是见了太多魑魅魍魉,他竟觉得有些冷,便也抬手抱住了顾远筝。 春夜里,有个能同他体温交融的人,确实让他感觉很踏实。 半晌,顾远筝听见邵云朗梦呓般说了一句:若有一日,文官不贪财,武官不怕死,我大昭就该河清海晏了。 顾远筝低头吻了一下他的头发,哄道:睡吧。 这番动荡彻底平息已是一月后,顾远棋也要回北疆了。 顾家私宴,请了几位相熟的同僚来给顾远棋践行,只请了不到十人,小聚之后便各自散去。 顾远棋酒量不错,被拉着灌酒也不至于喝醉,只是有些话不吐不快,顾远筝送人回来时,还看见他同叶大人在说话。 顾远筝无意窥探,只叫人将他推到书房,去处理堆积的公务。 纵然朝堂之上蛀虫很多,但近三分之一的蛀虫被拔除后,余下的人却也不得不接过他们留下的烂摊子,这一个月从邵云朗到六部给事中就没有不忙的,他这个丞相自然也不例外。 片刻后,书房门被叩响,顾远棋推门进来。 顾远筝抬眸看他一眼,人走了? 走了。顾二拖了把椅子过来,长腿一抬反过来跨坐在椅子上,手肘撑着椅背道:我总觉得他有心事,藏的很深,我看不透。 这向来张狂不可一世的小土匪脸上也会出现这种怅惘的神色,顾远筝瞧着新鲜,便也不打断他,听着他说。 但顾远棋停顿了片刻,又没了下文,叹了口气站起身,不说了,明日开拔回北疆,你行动不便,平日里不要好面子,多找几个人跟着你,不然摔个嘴啃泥,多丢人啊? 顾远筝:关心之言也能被你说得好似挑衅,你没被叶大人打死,是他脾气好,也是你运气好。 我对小叶子很体贴的好吗?顾远棋不服。 等等!顾远筝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他又问了一遍,你叫他什么? 顾二不明所以:小叶子? 呵呵。顾远筝拿起奏折,带着你那恶心的称谓快滚。 嘁~顾二翻了个白眼,推门走了。 顾远筝打开奏折,打开的窗户突然又探进一颗脑袋,顾二道:你怎么好意思说我?你家陛下私下叫你阿远我还没抗议呢?谁还不是个阿远呢?! 顾远筝: 快滚! 扳回一局的顾远棋嘿嘿笑着,心满意足的滚了。 没了这聒噪的小子在旁边,顾远筝效率又快了几分,看完两份公文后,他端起茶盏喝了口茶,余光瞥见窗户一动,便垂眸道:你没完 他猛然察觉到不对,甩手将茶盏抛向窗扉。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里,一根弩箭被茶杯带的偏移了几分,钉入顾远筝身侧的书架。 烛火下,那箭头上泛着幽幽的蓝。 一击不成,那人却不见慌乱,似是知晓顾远筝行动不便,而这弩箭只要擦破些皮肉,便足以见血封喉,于是写刺客愈发有恃无恐,又是两支弩箭连发,直取顾远筝面门。 分卷(50) 可惜 端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单手一撑桌子,已然一个旋身,绕到了书架后,徒留一个中了两箭的轮椅还在桌前。 刺客懵了。 能走?那不就是另外的价钱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7 23:45:13~20210828 23:47: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mim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月清风 5瓶;子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5.第 55 章 刺客一掌拍开窗子, 就要翻身进来,身后却突然炸响一声怒喝。 找死!! 顾远棋本已经脱了衣服睡下了,却想起叶桓如今在户部似乎与人发生过冲突, 便想着能不能让顾远筝把人调到别处去, 若是叶桓愿意能调到北疆自然再好不过。 他披着衣服又起身, 出了门便见这刺客欲要翻窗。 刺客也被这声吼惊了一跳,回身果决的又射出两根弩箭, 转身就要翻墙逃跑。 顾远棋侧身避让, 墙头之下没有遮挡, 他若贸然追上去, 有可能被当头射成筛子, 见那人就要翻墙逃离,一时也顾不得了,便要冲过去。 老二!顾远筝扶着窗, 低声道:外面有你的亲卫和府兵守着,人应当跑不了, 你别追了。 操!顾远棋咬牙道:这他娘的是什么人?!是那几家的余孽吗? 他见顾远筝指尖把玩着一根巴掌长的□□,一时狐疑皱眉, 这是 是你们北疆的惊蛰连弩。顾远筝将那箭簇隔窗递了出去。 顾二快步上前接过,随即变了脸色。 这确实是他们北疆的东西。 与西南驻军多骑兵不同, 大昭北疆多山,于是步兵更多, 携带的武器便力图轻巧方便,这惊蛰弩, 一次可在弩身之中储十六根箭矢,用时便可连发。 由于箭矢轻巧,所以威力不足, 但淬毒后杀伤力仍是可观。 这是顾远棋用三车好酒从北境匠人手里换的残缺图纸,又找了好几位能工巧匠才琢磨出来。 他刚把这玩意儿带回来三把,送给了邵云朗,有一把被转赠给了严灵绪手上,另两把被邵云朗送去了工部研究,一只手都能数过来的东西,也能失窃?! 还是自他带回来的人手中流出的?更进一步,他带的人里有奸细?! 顾远棋脸色沉了下去,寒声道:我马上派人清点亲卫手中的弓弩和弩箭数,明日一早给你答复! 他披着衣服就往廊桥去赶去,走出两步,他又惊疑不定的转了回来,愣愣的看着顾远筝。 操他揉眼睛,喃喃道:你你这是站起来了? 顾远筝: 哦,他忘了。 顾远棋又风风火火的跑了回来,隔着窗户把半个身体探进屋,盯着他哥的腿看了半晌,又问:你是生死关头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了吗? 顾远筝欲言又止,最后决定骗孩子骗到底,遂点头,嗯。 然而顾二并不好糊弄,豁然抬头道:好啊顾远筝,连我你也一起骗? 顾相难得有些尴尬,以拳抵唇轻咳一声道:你待如何? 顾远棋一脸愤愤不平,想了一会儿,一指屋子里的轮椅。 这玩意儿我推你那么多次,等会儿我回来坐上,你推我! 顾远筝:你和严小侯爷同岁吧? 顾远棋没查出结果。 那刺客在被包围后,留了一支箭给自己,被拖回来时已经口吐白沫了,没到一刻钟人都硬了。 亲卫所带的□□与弩箭皆是装配整齐,并无遗失,宫里和工部的人也悄悄递了信,送给邵云朗的那三把□□亦是如此。 就这么多出一把来。 打探消息时,顾远筝着意没惊动邵云朗。 顾远棋天明时要返回北疆,他倒是认为这件事该告诉邵云朗,却见他哥摇头。 六月初,太学便要招收一批通过考核的平民学子,课程上大有变动,他每日听礼部扯皮已经很累了,这桩小事不必打扰他。顾远筝神色平淡,黑瞳落在那把惊蛰弩上,又说:天快亮了,你回去歇息吧。 我心多大啊,还能睡?顾远棋皱眉,也去看那弩。 此时晨光熹微,同烛光一起落在那把弩上,顾远棋突然咦了一声。 他伸手拿起那□□,手指抚过弩身上的花纹,有些惊诧道:这不是我们北疆的金杨木这是仿制的? 顾远筝眸光闪烁,你能确定这是仿制? 能。顾二笃定道:北疆那边漫山遍野的金杨,都是现成的木料,北疆驻军的兵刃用的都是金杨是不是工部的人偷偷仿的? 顾远筝心想工部可没这么高的效率,他心里隐约有了个怀疑目标,一时却又想不明白对方为何如此。 他又看了眼顾二,你若不睡,便直接点兵去吧,幕后之人我心里有数了,会小心防备着。 没说是谁,想必是因为没有证据,顾远棋看了眼天色,打呵欠道:行了,那你小心着点,不行就搬到宫里去住吧。 顾远筝没答,指尖又落在那惊蛰弩上,只淡淡道:你点兵去吧。 遇刺这件事,到底被顾远筝不动声色的压了下去,六月初,太学首批寒门学子入学,他与几位老大人应当陪同皇帝去太学祠堂给先人燃上一炷香。 顾远筝提前一日入了宫,本意是帮邵云朗处理些琐碎事务,让陛下好好休息,毕竟明日算得上是一场小祭,邵云朗衣着繁复不说,还要徒步上两百多台阶,方才能到后山祠堂。 但计划却赶不及变故来得快。 顾相端坐在案前,鼻尖却总绕着丝丝缕缕的酒香,醇烈的味道似一簇火焰,无声的炙烤撩拨着,几乎是瞬间,白檀冷香便如同被引诱的猛兽,循着酒香躁.动起来。 喉间发紧,顾远筝有些急的抬手,端起茶盏便往口中送,又被茶水烫了舌尖。 嘶他吸了口气,吸进满腔灼烈的烧刀子。 全然不知发生何事的邵云朗披散着头发,一手拂开垂落的纱帐,披着件袍子就凑了过来。 他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水汽,眼角眉梢都舒展着写满了慵懒,原本有些锐利的轮廓此时在烛火下也柔软了几分。 他掩唇打着呵欠问顾远筝:还不睡么?别看了,这些不急。 喉结一滚,顾远筝正要回他,抬眼却见了陛下敞开的衣襟。 他忍耐片刻,抬手给邵云朗系好带子。 邵云朗呵欠打了一半,被他这莫名其妙的动作搞的愣住了,眨眼想了一会儿,才恍然笑道:顾大人,朕要就寝了,你把衣服拉这么严实干什么? 咳顾远筝清了清嗓子,才低声道:小五,你的信引 邵云朗不明所以,抬手闻了闻手腕,你是不是闻错了?倒是能闻到你身上的檀香味。 他俯身凑近顾远筝领口,又嗅了嗅,笃定道:顾大人,奏折上写了什么啊?怎么就给你看的情难自制了? 陛下全然没意识到,他这样在顾远筝身侧俯身探头,便是将后颈送到了一个天乾眼皮子底下。 顾远筝呼吸骤然急促,眼底墨色翻涌,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抬手,指尖落在邵云朗后颈。 他指尖微凉,触上温热的皮肤,激得邵云朗细微的抖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顾远筝颇为强势的按住了腰,起身不得。 后颈那根手指也换成了拇指,于隐在皮肉下的那一点上,不轻不重的揉捏了一下。 酥麻感火花似的落在脊背上,邵云朗腿一软,差点扑进他怀里,他也被自己的过度反应惊了一跳,回过神立刻恼羞成怒了,跳起来就要捏回去。 顾远筝赶紧松手哄人顺毛,陛下,你现在信引外泄的厉害,得想法子遮掩一二,你明天就这般去太学,只怕不妥吧? 这话也不无道理,但邵云朗仍是闻到了一丝圈套的味道,眯起茶色眼瞳怀疑道:明日有正事,顾卿可别胡闹。 不闹。 顾远筝嗓音低哑,然而喘息间呼入的酒香无时无刻不在挑动情欲,他竭力克制着,这两个字像是说给自己听,他也知道邵云朗明日还要登山,今夜该好好休息。 只是他眼底沸腾着的情绪邵云朗再熟悉不过了,两人对视一眼,邵云朗犹豫道:要不 他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顾远筝抱了起来,轻车熟路的直奔龙床。 朕还没说完呢,你猴急什么?邵云朗哭笑不得,被安置在床榻上时,还有些疑惑的问:往日朕的信引也这么 没有。顾远筝低头,在他颈侧留下一个浅浅的痕迹,轻声道:大抵距离上次结契太久了,陛下,平日里你都不让臣咬下去的 他语气里竟有些委屈,邵云朗听得直想笑,实在是他这个样子太难得一见,让人想逗逗他。 于是邵云朗便支起身,在他耳侧道:你记不记得,年少时我曾与你提过一套黑市上卖的物件?朕托工匠打了副一模一样的。 顾远筝皱眉,随即想起他说的是什么。 是那个钥匙放在地坤手里的金属面罩。 从太学回来后就送给你好了。邵云朗亲了亲他的颊侧,笑道:省得动不动就想咬人? 他本以为顾远筝会气恼,谁知道顾远筝却笑了起来。 沉缓的笑意并着吻一同落下,顾远筝笑道:臣与陛下打个赌,陛下现如今手中并没有这套面罩。 别看邵云朗嘴上是如何如何的放浪不羁,实际上却最是面子薄,他才拉不下脸去弄这么一副东西。 朕赌了!邵云朗扬起脖颈,带着些难耐的鼻音反问道:若是若是从太学回来,朕就能把东西拿出来,你就一个月不,两个月别上朕的床了,也让朕好生歇歇腰! 好顾远筝指尖向下,又笑道:若是陛下没有,倒也不必一个月,便空出七日陪臣可好? 急促的喘息一声,邵云朗露出个胸有成竹的笑,应声道:行啊 他现在是没有,回头让阿陶递个口信给工部,一日之内赶出来不就完了?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 嘿,他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作者有话要说:  啧,又晚了 陛下小算盘打的啪啪响 只能说,陛下,你戒赌吧【微笑狗头】 56.第 56 章 太学这条路, 邵云朗年少时走了那么多次,本以为无比熟悉的山路,真的一脚踏上那青石台阶时, 才恍然发觉物是人非。 赌书消得泼茶香, 当时只道是寻常。 红枫发了新芽, 风声飒飒间,似有少年吟诗谈笑声传来, 年轻的帝王于山麓间侧耳倾听了片刻, 还是有些失落的摇头笑了笑。 欲买桂花同载酒, 终不似, 少年游啊 他曾一度不想忆起他的年少, 毕竟中间隔着一层模糊血色,忆起一次,便憾恨一次。 而今再上阑夕山, 见草木又一岁枯荣,那穿着流云瑞鹤的少年人与他擦肩而过, 眉眼狡黠,灿若骄阳, 回眸笑时一展手中折扇,扇上风流二字并着满扇桃花, 灼灼入目。 原来他那时也是个鲜衣怒马的俊美少年郎,并不是没有过快意的时光。 陛下?阿陶小声询问。 邵云朗回神, 笑道:无事,忆起一些陈年旧事罢了, 走吧。 只有一人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用回头都能明了其中的温和缱绻。 半山处便见了久候的太学院正和一众先生,不少相熟的面孔已然两鬓霜华, 为首的院正已经不是邵云朗那时的那位了,却也是个熟人。 竟是祁先生。 邵云朗最怕的那位老爷子。 如今他见了邵云朗,再也不会横眉冷目了,却也没有过多的亲近谄媚,老爷子颤颤巍巍的要跪下行礼,邵云朗坦然的受了。 待祁先生起身,邵云朗才躬身一礼,轻声道:见过先生。 天地君亲师,礼不可废。 祁先生上前扶住他的小臂,欣慰的笑道:陛下,这一走便是八年啊,可还记得老朽啊? 先生风采,学生不敢忘。邵云朗露出个两人都懂的笑意。 祁先生中气十足笑声徘徊在山道上,他拱手道:陛下请,祠堂里新添的警龙尺,您该亲眼去瞧瞧才是。 两人把臂一同沿着山路向上走,邵云朗想起自己年少时多有荒唐举措,一时面皮有些发烫,幸而山上风凉,这才没闹个红脸。 分卷(51) 他低声道:朕年少时没少让先生们费心,想来颇为惭愧。 祁先生笑着捋了把胡子,侧目道:历代天子说这话时,大多是在客气,唯有陛下,说的是真话。 邵云朗: 这老爷子,这么多年没变过,还是如此爱怼人。 不过惭愧二字,却是不必了。祁先生摇头,广袖在风中招摇如云,庆安年间,太上皇欲要与蛮族议和,彼时消息传到太学,吾等行将就木的老骨头皆觉此事荒谬,联名上书阻拦,却遭驳斥直到那时,老朽才晓得,棋盘之上纵横千里,现世之中却难行寸步,黑白无法警世,唯有刀剑才能破开天光。 那时,老朽便想起了陛下,想着若那锋锐如刃的少年还在,当为那柄破晓之剑啊。年迈的老人却有一双清澈的眼睛,他摇头道:但陛下年少时,老朽却以为,只有六艺俱佳之人,才是完人。一叶障目,而不见泰山,实是老朽惭愧。 您切不可妄自菲薄。邵云朗颇为忐忑的想,老爷子是当真换了想法吧?不是看他当了皇帝来拍他马屁吧? 那这马屁拍的未免太有水平了。 他那狡黠的眼睛一转,祁先生就觉得他要从袖中里摸出一个话本子来,见状哼笑一声道:陛下莫不是在心里消遣老朽呢吧。 咳先生多虑了。 说着话,便到了祠堂,礼部已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只待皇帝率群臣祭拜。 太学的祠堂原本是一座神庙,供奉的是掌管文字隽文神君,阑夕山上起初只有这么座神庙,后来才围着神庙建起了太学,慢慢的,此处也成了供奉历代皇帝的地方,新帝登基后,都会来参拜一二,祈求大昭文运昌隆,祈求先祖庇佑后人。 不过准确来说,这上面是供奉打过皇帝的尺子。 大昭开国至今,才堪堪历经六代帝王,除了太祖皇帝,如今上面摆了五根尺子,皆是被端端正正的摆在龛阁里,用金箔包了龙纹的边,最下面那根成色犹新,是打过他的那把。 邵云朗看的手心疼,暗暗嘀咕拜这玩意儿真的不会有什么阴影吗? 他结过阿陶递过来的香,恭敬的举至齐眉,而后躬身。 若真有神佛,他诚心拜一拜自然可以,便求大昭风调雨顺,爱人平安喜乐吧。 上了香,这小祭便算了事,皇帝却说想留下故地重游,不用这么多人作陪了,只留下丞相一人。 他们是太学同窗,一起游览故地本也无可厚非,放在之前臣子们只会感叹一句他们君臣情谊深厚,但经历了科举顶替案后,有人便多了些心思。 一个天乾和一个泽兑,是可以传出无数桃色流言的。 那么丞相和陛下 虽说想着晟启帝杀人如麻的样子,说他雌伏于人实在是有几分惊悚,但这事,万一呢? 然而众人也只敢心里暗暗犯嘀咕,私下却连个闲话都不敢传,生怕脑袋搬家。 闲人一走,邵云朗便自在了许多,回身看了眼一路跟在他后面的顾远筝。 上山多石阶,他如今还瘸着,邵云朗便命人提前准备着,将山道一侧铺上了木板,有人一路推着顾远筝。 山路陡峭,推着他的禁军都是身强体健的天乾,就算如此,也换了三人,无不汗湿衣襟,邵云朗更是被七层礼服捂出了一身汗,此时一看,竟是顾远筝最轻快,连个头发丝都没乱。 而他昨夜操劳一夜,今日竟然还要靠双腿爬山!真他娘的没天理了! 邵云朗不忿道:顾卿,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此时他坐在少年时常来避暑的凉亭里,面前摆着些新鲜瓜果,太学如今尚未开课,人少的很,坐在此处倒是清闲。 若不是穿着这身玄金色龙袍,邵云朗几乎有种回了少年时的错觉。 听他质问,顾远筝抬眸轻笑道:臣忧君之忧,还为殿下准备了轻薄的衣衫,如今却被陛下如此质问,当真是有些心寒。 那边急的团团转的阿陶一颗心终于落下了,他不知陛下还打算在太学逗留,因而没带轻薄的常服,正打算着人回宫去取。 现在正好有衣服了,也免得陛下再遭罪,阿陶小碎步走近一点,躬身问:相爷,这衣服在哪呢? 顾远筝笑了笑,只道:请陛下移驾? 邵云朗撑着下巴问:去哪里? 顾远筝:鸭子窝。 自邵云朗离去,这八年间小院再未进新人,上一任院正将这屋子摘出了寝舍的名册。 司正不解,又有些惶恐的提醒院正,只有皇帝的寝舍才会被原封不动的保留下来,这么做,是不是僭越了? 老爷子只是摇头,笑而不语。 如今方才揭晓了答案,不得不道一句这老爷子目光之毒,看人之准。 指尖落在那悬在门口的木牌上,邵云朗细细勾勒了一遍群鸭回三字,那笔迹如今看来竟有几分陌生,大抵是因为,写下这三个字的少年还未尝过人间疾苦,所以那笔锋才如此飘逸洒脱。 牌子上了新墨,邵云朗笑道:你派人打扫的? 顾远筝颔首,嗯,院里和房中也打扫过了,衣服放在陛下以前的床铺上。 你倒是有心。邵云朗推开小院的门,回头问他:想要什么赏赐? 顾远筝不答,只是笑道:臣要的赏赐,陛下进屋后就明了了。 陛下一惊,你不会放了什么小玩意儿在屋里吧? 顾远筝: 有时候他真想钻进邵云朗的脑壳里,看看里面是不是装满了风月话本子。 不是。他咬牙道:陛下若喜欢,臣可以 哈哈,说笑的说笑的。邵云朗连连摆手,朕可是正经人。 他推门进了小屋。 八年不住人的房子,自然和有人气养着的不同,屋里光线有些暗,就算清扫过,熏了香,仍掩不住淡淡的潮气。 但里间东西保存的极好,他那看了一半的话本子还摊在桌上,墙上还挂着裂成六块的邵云霆送的鞭子,玉狮子镇纸歪着头,憨态可掬的看着迟归八年的主人。 邵云朗笑了一下,俯身去拿那套衣服。 流云瑞鹤的纹路在那雪绢布料上反折着日光,熟悉又陌生。 他换了衣服,想了想,俯身摸了摸床下暗格。 咔哒轻响,这只有他知道的小格子弹开,里面的东西滑出来,被邵云朗接在掌中。 那是块素色玉佩,细腻的羊脂玉上有两缕浅淡的青,被匠人用了心思,雕琢成了绕月的流云,月下还有白梅盛开着。 花好月圆。 他穿过顾远筝很多件衣裳,却仍记得那天他被顾家小妹扒了外衣,不得不向顾远筝借衣服穿。 那天少年给他亲手佩了玉佩,他本不喜欢这花花月月的,觉得太过世俗了,但顾远筝的神色太认真,连带着那玉佩也顺眼起来。 现在才知道,世上最难得的,就是那一句世俗的:月明芳菲尽,仍有故人来。 只是如今他一身少年装扮,那象征着皇权的玉旒倒不好往头上顶了,他干脆散着蜷曲的长发,推门出去。 没有旁人在院中,顾远筝便站在那梨树下,手掌落在大梨树的树干上,闻声回头看过来,看清那人的瞬间,他呼吸便停滞了一瞬。 有人踏着时光走来。 好看?邵云朗扬眉问。 好看。顾远筝轻声答,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邵云朗这没羞没臊的都被他看的耳根一热,先移开视线问:这树是怎么了? 似是有火焰自墙外蔓延到树上,老梨树伸展到墙外的那一侧枝桠都焦黑了,连带着半面树干都成了炭状,烧的有些深,整棵树都失了生机,就这么光秃秃的矗立在小院里。 刚进来时没抬头仔细看,此时一看这树的情状,邵云朗顿时心疼的不行,这已经是六月了,它却还没发芽,怕是枯死了。 谁放的火?邵云朗问完,自己先有了答案,犹豫道:是去年城破时流窜的蛮人? 顾远筝点头,嗯。 邵云朗心里一紧。 城破之日,雍京城内也死了人,就算将伤亡竭力控制在最小,却也还是死了人,亡者便如这失了生机的树,再也不能绽出生机,却留下焦黑的痕迹,深深扎在还活着的亲人心里,一旦提起,便是丝丝缕缕的痛。 他不后悔那日驱蛮族北上,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如此决断,但却做不到心无愧疚。 陛下,你看。顾远筝将按在树上的手挪开。 邵云朗愕然的睁大眼睛,瞳仁里映出一抹新绿。 那是一个幼嫩的新芽,就在焦黑的边沿处,于微风中颤颤巍巍的试探着生出。 真好。邵云朗笑了笑,来年秋时,想必又有满树的梨子了。 顾远筝垂眸,自袖中拿出那红色发带,递给邵云朗。 就知道你随身带着。邵云朗接过来,将那绸缎抿在唇间,两手将长发随意拢了拢,又用那发带束了个马尾。 陛下顾远筝提醒道:后颈处有咬痕,头发还是低一些吧? 等会儿出去重新绑。邵云朗笑了,眸中盈满狡黠的光,如此才十分的像顾卿心心念念的少年郎啊。 他上前一步,陡然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微微抬头盯着顾远筝笑道:像不像? 他不等顾远筝答话,又说道:不对,朕永远十七岁。 顾远筝失笑,抬手扣住他的后颈,眸光温柔的吻住那总是有话说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要到文案名场面了【搓手手】 话说我评论区那几只野生小话痨呢?是不是被卷入一个名为《开学》的无限流恐怖小说里去了,哈哈哈哈哈! 加油~宝子们,科科通关哦~ 57.第 57 章 为了能让工部赶制出那孔雀面罩, 陛下硬是拉着顾大人在阑夕山上逗留了一下午,还一同去了后山枫林。 顾远筝在他的强烈要求下,也换了一身流云瑞鹤的校服, 两人共乘一骑, 信马由缰的在后山溪边闲逛。 阳光正好, 晒的邵云朗有几分昏昏欲睡,近日总会莫名觉得提不起劲儿, 但他自己没放心上, 只觉得是太久不操练了, 骨头都生锈了。 这会儿靠在顾远筝身上, 那股子困劲儿又上来了, 听林间鸟鸣声声、溪水泠泠,他突然笑了笑,仍闭着眼睛道:邵云霆第一次对我下手, 就是在这后山考核的时候,后来我把考核时捡到的那只小狼崽取名叫三十一, 就是因为这多出来的一根箭话说,那狼崽呢? 顾远筝两手牵着缰绳, 将人圈在身前,想了片刻才说:严侯冤案后, 我便跟你一同去了西南,那小东西交给了小妹, 养大一些后便被我三弟带着,送归深山了。 挺好。 邵云朗又要说什么, 有亲卫自后方赶了上来,下马禀告道:陛下,工部的 咳!咳咳邵云朗递眼色, 行,朕知道了,一会儿朕过去再做定夺。。 亲卫躬身又退了下去。 顾远筝笑了笑,低头吻了一下他的耳朵,小声道:是有要事吗?工部的要事难道是 是惊蛰弩复刻出来了。邵云朗镇定自若,神色颇为庄重道:这小东西虽不适合在大规模的战场上使用,但袭营、暗杀都很有用,朕要亲自去看看。 哦?顾远筝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那臣送陛下去工部。 咳,你不是还装瘸呢吗?不用送,不用送邵云朗从马背上溜下来,摆手道:朕先走了,明日小朝会见! 直到陛下急匆匆的背影跑出林子,顾远筝才摇头轻笑了一声,一人骑马再后山又赏了会儿景,似是完全没识破陛下的诡计。 什么?冰种翡翠没了?邵云朗目瞪口呆的看着阿陶,不是这什么死脑筋?没冰种用别的替一下不就行了? 阿陶欲言又止道:可刚才有亲卫要问您替是不替,您说您要去了再做打算 分卷(52) 邵云朗: 他还以为一切顺利的啊,就算工部没有,他偌大的国库竟然连个冰种都拿不出来,这是一个皇帝该有的排面吗?!这很不对劲! 库里没有了吗?邵云朗扶额问。 有是有阿陶无辜道:但您上个月命奴才造册,说后宫账目先清算一遍,方能以身作则令下面的大人们自己也有个数没您的旨意,库房不敢给工部拿东西 他怎么把这茬忘了?! 但让他因为这么个暧昧不明的东西单独下旨,他也拉不下这张脸啊。 陛下,您脸怎么都气红了?阿陶小声问,此时主仆两人还在回宫的帝辇上,他连忙躬身给邵云朗斟茶。 邵云朗端着茶盏,随手扯松了些领口,又满面郁色的问:工部就没人出去给朕卖一块?朕还能欠他们钱不成? 哎呦陛下,他们就是送您也不是不行啊阿陶也一头雾水,但这事儿就怪了,雍京城中大玉行共八家,偏偏都没这冰种 邵云朗: 他绝不会这么倒霉,他没理由这么倒霉!所以肯定是有人在他背后暗箱操作了!! 邵云朗喘息道:京中玉行,几家姓姓颜? 啊?阿陶疑惑,这奴才不知啊,不过最大的那家,确实叫书颜坊。 邵云朗: 顾远筝曾提过,他三弟有个相好的,是个西域来的江湖人,此人颇有手段,发迹靠的就是玉石生意,姓颜。 难怪顾蘅说顾远筝是个行一看百的主,八成昨日赌约一定,他就连夜收玉去了,知道邵云朗给他做东西,用料必然都是最好的,估计城里其它上好的玉料都被收走了! 真是又有心机,又有钱!! 所以这狗天乾,为了爬床这是江湖势力都动用了?! 邵云朗都被气笑了。 他摆手道:罢了,让工部不必呃,不必 阿陶见他突然没了话音,便抬头去看。 这一看不得了,阿陶大惊失色。 只见他玉色的脖颈和脸颊都染上了浅浅一层绯色,似是还出了些汗,愈发衬得那肌肤柔软晶莹,似一笼刚出锅的玫瑰馅糯米糕。 陛下?阿陶懵了,您这是奴才给您传随行御医去! 站住!邵云朗哑声叫住阿陶。 这感觉 邵云朗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感知到这般杂乱的信引气息。 街上往来的行人里,前后的亲卫尽是天乾,这些颇具侵略性的信引,强势的萦绕在外面,尽管有马车稍作阻隔,仍是逼人作呕。 同时,邵云朗也第一次闻到了自己的信引。 那是很醇烈的酒香,唯有北地高原上那种饱经日光的红穗才能酿出这样醇香甘洌的味道,扑鼻而来人欲醉。 那酒香肆无忌惮的在小空间内挥发,自然也会丝丝缕缕的沿着透风的窗子溢散出去,邵云朗手都在细微的发着抖,他抓住阿陶道:关窗、关门找什么御医,找顾远筝! 阿陶是个去了势的泽兑,但久居深宫又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当即变了脸色,探头对赶车的禁军说了句速速回宫,又吩咐一人去递口信给顾远筝。 可这口信怎么递?阿陶不敢让旁人知晓这件事,又得守着邵云朗,不能亲自去送信。 邵云朗道:就说朕遇刺受伤了。 这是个好主意!阿陶递了信,又手脚麻利的将门窗闭合,还放下了遮风的帘子。 就算如此,那过于甘洌的酒香仍随着马车的颠簸流露出一些,那样浓郁而惑人的味道,几乎是在明晃晃的昭示此处有个进入雨露期的优质地坤。 马车后一阵躁动,人尚且因为理智而能自制,但那纷杂的信引已经如同捕捉到猎物的野兽,纷纷张牙舞爪的围拢过来。 草邵云朗恶心的想吐,指节深陷进抱枕里。 寻常地坤在此时应当腿脚发软了,若是就这么落入一群天乾之中,只怕此时已是情难自抑。 但邵云朗只觉得烦躁,烦躁的他想下去把那些散发味道的狗天乾都拆了。 他咬牙压制体内不停躁动的汹涌戾气,那些乱七八糟的信引却愈发嚣张,与此同时,马车后一个天乾不停吞咽口水都禁军,终于忍不住了一般,情不自禁的伸手道:是不是有雨露期的 他一句话还挺有未说完,席卷而来的白檀冷香如被侵犯了领地的兽王,凶戾的咆哮着碾压而过,帝辇周围的信引气味骤然一空,离得近的人干脆被压的跪倒在地。 阿陶一脚把赶车的天乾士兵给踢了下去,自己赶车往宫里疾驰。 而马车里,邵云朗终于得以喘息。 天乾的结契起了作用,马车里尽是氤氲的檀香味,无声的安抚着满身汗湿的邵云朗。 草!邵云朗迷迷糊糊的想,这就是地坤的雨露期? 真不错,感觉现在给他送来三个顾远筝,他也能一口吞了。 顾远筝万万没想到,他就让邵云朗早走这么一会儿,竟然敢有人刺杀邵云朗! 他心底尽是翻涌的怒意,无暇顾及什么装不装病,从轮椅上站起来便夺了传令禁军的马,扬鞭低叱一声,纵马便往雍京城里赶。 徒留被溅了一脸泥的小将士维持着牵马缰的动作,缓缓的眨了眨眼睛:??? 雍京无疑是大昭权利最集中的地方,这地界寸土寸金,能买起宅子常住的,就没有一个简单的,所以雍京也算当得起一句:从四品多如狗,小纨绔满地走。 百姓们也都习惯了那些世家子弟当街纵马,听见马蹄声便会自动以最快的速度靠边站。 但自从新帝肃清吏治后,这街上已经很少见这般胡闹的了,各家公子小姐都夹起了尾巴做人。 所以当那急促的马蹄声自城门而来时,众人躲避只余,却也忍不住抬眼看看,是谁有这般大的胆子?! 只可惜骏马飞驰的太快,眼力好的隐约可见那马上端坐了个翩翩少年郎,一身白衣打马而过,若不是一脸戾气破坏了那温润如玉的气质,只怕是个足以掷果盈车的俊俏公子。 只有一些官员府里出来采买的掌事变了脸色,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太学少年。 不对!这他娘的哪是少年啊?就算脸嫩还穿了太学校服,他娘的也是那病病歪歪的丞相顾远筝啊!! 谁不知道顾相腿疾多年且体弱多病,今日这是怎么回事儿?!哪个大神显灵了吗?! 一时街上多了好几只来不及结账的菜篮子,那些人匆匆往自己府里赶,想着第一时间将这消息送到主子手里。 顾相!很有可能是装病的!他这人心机深沉、阴险狡诈,扮猪吃虎一扮就是这么多年,所图必然不小啊! 早得了皇帝口谕的禁军一路放行,却也没想到顾相是骑马来的,宫中便是有代步,那也是皇帝赐下轿辇才行,宫禁之中纵马疾驰,乃是大不敬。 但还没等这群人想明白,顾远筝已经如一阵狂风般刮过去了。 阿陶早就等在龙宸殿外,把所有被信引压制的手软脚软的禁军都打发走了,此时寥寥几个伺候的,都是泽兑。 他本欲叫人去告知太后,却被邵云朗拦下了,说这事他们自己解决,不必惊扰太后。 正在殿门口团团转,远远竟听见了马蹄声。 阿陶:???谁疯了不成?! 抬眼一看那一袭白衣,顿时哑然,联想陛下假传的消息,这位是该疯。 顾远筝在殿前才下马,身后跟了一群才跑过来的禁军,那些人既怕失职,又怕抗旨,只好一路跟着马吃灰,一个个跑的汗流浃背,见顾远筝将鞭子扔给大太监陶渚,便闪身进了龙宸殿,一时都不知所措的愣住了。 有人已经从风里嗅到了地坤的信引,但也来不及捕捉,便被一股子更强悍的天乾信引给压的喘不过气。 顾远筝进去前还问阿陶陛下伤势如何,阿陶苦笑着让他自己进去看。 也不知这一句让顾远筝误会了什么,那脸色一瞬间变得像是要吃人,阿陶叹了口气,哭笑不得的挥手,命禁军各归其位,随后默默的掏出随身携带的棉花。 顾远筝推开殿门便直奔那龙榻,却没见到预想中的一圈太医,脚步一时狐疑的停住了。 白日里浅色帐幔都挂了起来,床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只有 满室浓烈到快要化作实质的酒香。 已经和平时不一样的,醇烈中透出一丝丝甜。 顾远筝一愣,心里隐约有了些猜测,脚步一转走向那信引的来源处后殿的温泉池。 绕过屏风,池内并没有人。 顾远筝皱眉,正疑惑难道是自己找错了地方,便听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透过窗的夕照将池水映成浅金,邵云朗自池底浮出,打碎一池融金,于灿烂斑驳的光影中,对着他扬眉一笑。 水上只露出他的锁骨,长发有一些浮在身前,那张深邃俊美的脸,因沾染了欲望而格外惑人。 如志怪传闻里,勾人神魂的鲛人。 白檀冷香与酒香丝丝缕缕的纠缠到一处,几乎不分彼此,顾远筝呼吸也沉了下去,墨色眸子看着逐渐游近的邵云朗。 他喉结滑了一下,哑声问:小五,你分化了? 是吧?邵云朗在水下抬头看他,快点下来! 他眼尾绯红,眼瞳如小火煨着的茶,氤氲着浅浅雾气,是难得一见的温软。 顾远筝有意逗他,蹲下身道:陛下,唤臣下去做什么? 你给我装什么大尾巴狼呢?邵云朗拍水,下来!快点! 可陛下总要说清楚吧?不然臣不知陛下何意顾远筝声音哑的厉害,垂下的眼眸里满是几欲挣脱的侵略性,只是这样子的邵云朗太难得一见了,让他忍不住想欺负一下。 只是,这可是邵云朗,即便是雨露期,也绝不可能与温软二字搭边,陛下用行动证明那根本就是顾大人脑子一热出现的幻觉! 水花四溅,顾大人被陛下扯着下摆,薅进了水里。 处于雨露期的地坤会对自己的天乾表现出一定程度的温顺和依赖,第一波结合热过去后,顾远筝将人从温泉池里捞出来,用毯子两人裹住,抱着走向龙榻。 此时龙宸殿内尽是交融于一处的檀香和酒香,陛下舒服了,像只被喂饱的猫,懒洋洋的闭着眼睛,任由顾远筝摆弄。 他被人妥帖的放在床上,还没等他哼一声,顾远筝就将软枕塞到了他腰后,用帕子给他绞干头发。 是不是得补点水啊?邵云朗没骨头似的抱住顾远筝的腰。 已经叫人备下了。顾远筝垂眸,看着邵云朗的后颈,片刻后,他眸色沉了下来,声音很轻的说: 陛下,臣觊觎后位许久了,此番事了,请陛下给个名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30 22:42:09~20210831 23:0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qaq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8.第 58 章 邵云朗一个机灵, 睁眼看他,嗓子还哑着:你说什么? 臣说顾远筝凑近了,在他耳侧轻声道:臣觊觎后位, 求陛下成全。 不行!刚被咬过一口的陛下, 如同提裤子不认人的渣男, 茶色眼瞳里满是执拗道:这事没商量你是何时起的这个心思? 被拒绝了,顾远筝脸上也没有失望或郁色, 而是淡淡答道:从陛下登基起就想过, 但那时只觉得这位置可有可无, 直到陛下选秀。 他点漆般的眸子里浮现出森冷的杀意, 陛下可知, 那日在猎场,听着那些少年讨论陛下英武,是个如意郎君, 臣是很想杀人的。 邵云朗一哽,有些急了, 朕不是同你商量完了,才定的这个计划?你要是心里不痛快, 怎么不说?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确实是当时最好的计策,陛下不是不顾大局的人。顾远筝垂眸道:更何况后位虚悬, 便会一直有人觊觎。 那也不能是你,不该是你!邵云朗声音不自觉的高了些,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疾声厉色的同顾远筝说话,朕要你成留千秋之名,再不济也要是个权臣, 你不该受那些流言蜚语,你你是我心中最好的你到底懂不懂?!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似是一波情热又起,邵云朗声音便不由自主的软了下去,听着便有些难过。 陛下顾远筝俯身,叹息着吻上他的唇,千秋之后还有你吗? 分卷(53) 若没有,臣何必在意身后之名。 他不在意邵云朗此时是否能答应,地坤的雨露期短则四五日,长的话半个月也不是没有。 他总有的磨。 次日小朝会,皇帝和丞相都没来上朝。 陶渚浮尘一挥,只道陛下染了风寒,诸位大人有折子就递去承云殿,稍后他会带去给陛下审阅。 群臣刚听闻顾远筝是装病,正要参他一本欺君罔上,谁知连个人影都没抓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有力气也没处用,只得留下了一堆弹劾奏折,愤愤不平的散去。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龙宸殿里,顾远筝确实是在欺君。 邵云朗靠在顾远筝怀里,小口喝着雪梨汤,隔着一扇屏风,宫人来来往往的将被褥都换了一遍,然后悄然无声的退了出去,带上殿门。 而看似认真喝梨汤的皇帝终于忍不住惊喘了一声,咬牙骂道:你他娘的能不能出去,这么多人 顾远筝坐直了些。 邵云朗一手扶着桌子边沿道:你别动 所以顾远筝将他鬓边汗湿的长发撩到耳后,温热的气息落在他耳垂上,顾远筝轻笑道:陛下倒是说明白,臣不动怎么出去? 皇帝被气的翻了个白眼,嫣色的唇倔强的抿了一下,哑声道:你就是个乱臣贼子,别想用这种法子要挟朕松口 顾远筝扬眉,又舀起一勺汤送到邵云朗嘴边,臣出力为陛下解忧,怎么陛下说的像是在受刑? 邵云朗绷不住了,你是不是皇后又能怎么样?老子这辈子就认准你一个了!你也不看看再来一个我能吃得消吗?啊?! 不急。顾远筝放下梨汤,这才第二日。 你你他娘的就是找借口唔唔! 厮磨了足有六日,邵云朗的第一次雨露期堪堪结束,当一切强烈的情欲下了头,那种过度运动后的疲惫感才逐渐侵占了四肢,邵云朗连根头发丝都不想动。 清醒的神智重新占领了大脑,邵云朗裹着被子冷笑道:朕告诉你,入宫这件事,不、行! 顾远筝穿衣服的手一顿,陛下昨日似乎不是这么说的。 邵云朗一时气短,昨日他被磋磨的晕了头,胡乱应下了那桩事,此时便有几分心虚。 但他脸皮够厚,因此理不直气也壮的哼了一声,男人在床上说的,那都是鬼话! 顾远筝: 这场意料之外的分化让两人皆是措手不及,就算顾远筝百忙之中帮着邵云朗看了两批折子,但两日小朝会没有君王临朝,还是让底下的人犯了嘀咕。 更有流言从宫中传出,说陛下是分化了,那么同时告病假的丞相去了哪里 陶渚眼见着就要哄不住这群大人了,陛下和丞相终于出关了。 顾远筝那日当街纵马,看见的人足有百余,这消息一早就传开了,但当众人真的看见顾远筝如一根青竹般站在大殿上时,心里还是五味杂陈。 说到底,当初顾远筝坐上这丞相之位,朝中有多少人是因着他体弱多病,方才没上书反对,如今倒是好了,人家年纪轻轻便有肃清世家这么大的功绩在身,为人又清正,深得圣心,就是再想找出他的错处都难。 邵云朗一见那些老脸愁的出了褶子就有几分想笑,但一看到站在最前面的顾远筝,他又气得慌。 这人近几日倒是来了脾气,除了给严灵绪上课和小朝会,竟然再不去他那龙宸殿了也不见他去承云阁。 虽说陛下这几日刚下了床,暂时没有再躺回去的打算,但见个面亲亲抱抱还是要的,顾远筝竟然还跟他耍性子了! 岂有此理 邵云朗盯着顾远筝从书房里出来的背影,恨不得用眼神给他后背的衣服开上个洞,眼见这人头都没回的出了宫门,皇帝气得连着喝了三盏凉茶败火。 刚下了学的严灵绪见状幽幽的叹了口气,哥,你是不是和顾先生吵架啦? 坐在一旁玩泥巴的庄鹤轩拿起两只泥娃娃比划,嘴里念叨着:叮当当!吵架惹! 邵云朗: 他堂堂一国之君,被这俩只崽崽用同样纯澈的目光注视着,一时有些尴尬,只得咳了一声掩饰道:小屁孩一个,打听那么多做什么? 可前几日,你与顾大哥都有事,好多天没出现,我问姑姑,姑姑说你遇到了麻烦,顾大哥要帮你解决!严灵绪小鼻子皱了皱,哥,顾大哥刚帮完你,你就和人家闹别扭,这是不对的这叫这叫 薄情寡义!他脆声说。 啵亲瓜泥!庄鹤轩附和。 邵云朗: 59.第 59 章 邵云朗沉默了, 他面对两张尚且稚嫩的小脸,一时不能反驳。 他薄情寡义? 诚然,这几日顾远筝是帮他解决问题来着, 但那狗天乾分明乐在其中好不好?!他又没法跟两个小崽崽说这些, 颇有些哑巴吃黄连的无奈。 还不等他伸手去捏严灵绪的脸蛋, 侍立在御花园外的阿陶便神色惊惶的快步走来,他自成了掌事太监, 还是第一次这般失态, 进来时险些撞翻一宫人手中的果盘。 邵云朗皱眉, 自矮榻上直起身, 倒是没责备他, 只是问:何事如此慌张? 陛下!阿陶跪在邵云朗跟前,叩首道:西南八百里加急,秦帅十五日晨间巡营时, 不甚从马上摔落,人怕是要怕是要不好了 邵云朗先是怔然片刻, 他记得上个月秦靖蓉在战报中还夹了封私信给他,抱怨没仗可打, 她骨头都要生锈了。 他和顾远筝一同看了信,顾远筝当时便笑着说师父年岁也不小了, 年末召她回京领个闲职养老算了。 两人虽然这么想,却都知道秦靖蓉必然不愿回来, 她这一生,从韶华正好到鬓覆霜色, 都是在朔风原上度过的。 她离不开秋水关。 邵云朗霍然起身,大步向亭外走,玄色衣摆自阿陶眼前乌云一般拂过, 只听他沉声道:宣顾相、兵部、户部至承云殿议事!快点! 阿陶赶紧爬起来命人去传令。 顾远筝还没走远,回来的便快些,一路上已经听宫人将秦靖蓉受伤的事说了个七七八八,进了承云殿时便见邵云朗神色凝重,而今日当值的户部尚书已经在躬身汇报粮草调配了。 他进来时,正巧户部尚书迟疑道:陛下,虽说秦侯受伤但蛮人未必就会趁势北上吧?若此时提前调运粮草,是否有些操之过急? 段大人没与蛮人打过交道顾远筝接口道:如今是夏季,正是蛮人水草丰足的好时节,而大昭境内粮食刚抽穗,正是短缺之时,若要进犯,这便是一年中最好的时机。 户部尚书连忙行礼道:顾相。 顾远筝一点头,抬眸看向坐在御案后的邵云朗,拱手道:边城本就有众多蛮人耳目,秦帅受伤的消息一旦传出,只怕蛮人便有异动,还请陛下早做定夺。 此时兵部的人也陆陆续续的进了承云殿,下面一时议论纷纷,有人同顾远筝一样,提议尽快推举新的统帅,同时筹备粮草,全力备战,切不可等蛮人打上门来再做反应,那便晚了。 而户部这群人却直摇头,说这草原上的风还没吹到秋水关呢,若无异动,岂不是做了无用功?蛮人去年刚被重创,哪有胆量再来袭扰? 顾远筝听他们吵,只面色冷淡的垂手站在前首,他与邵云朗目光一触,多年默契,他知道邵云朗再召人过来前,心里便拿了主意。 果然,邵云朗听了一会儿,抬手捏了捏眉心。 众人停了话音,纷纷抬头看向他。 邵云朗来的急,还穿着寝宫里的便服,青白底色的单衣因穿得久了料子格外柔软,长发也只是松松的绾在脑后,像个踏青去的公子。 庆安帝在位时,每次议事都要朝臣等他至少一刻钟,不穿着龙袍是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的,似是一身底气全是靠那华美的布料撑起来的。 如今邵云朗虽穿的散漫,但只要那双清明的眼神扫过,朝臣便都恭敬的垂下了头,等着他拿主意。 手指轻叩桌案,邵云朗沉吟片刻,方才沉缓道:粮草尽快调配,秋水关下半年的粮草本就该筹备上了,不过提前一月而已。 户部尚书方才虽有异议,却也是真心诚意的考虑了青州、常州两地的粮草储备,并不是私心作祟,此时便不再争论,拱手应下。 至于新的统帅邵云朗皱眉,转而看向兵部尚书,崔大人可有人选。 昔日秋水关的监军,如今也领了二品的官衔,被邵云朗问及人选,崔宁面露难色。 庆安年间重文轻武,世家门阀更愿意让小辈入仕,晋升更快,而平民出身的将领在军中常被冒领军功难以出头,如今军中拿得出手的将领年岁都不小了,如今秋水关汤、韦二位将军过不了两年也要退下来。 竟是一副青黄不接的局面。 邵云朗不是不知道这个现状,他与顾远筝也着手推进了一些新策略,但那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想要个新气象少说也要有五年。 见崔宁满脸的尴尬,邵云朗挥了挥手,算了,朕再想想何人可堪此任 陛下,臣有一人举荐。顾远筝拱手道:宇文家的大小姐,宇文涟。 这名字有点耳熟,邵云朗想了一会儿,恍然记起太学里有这么个天乾姑娘,还劝他好好考核来着。 宇文家行伍出身,曾和太祖一同打过天下,不同于其他家族渐渐野心膨胀,他家的老太爷在最风光的时候急流勇退,把儿孙都扔去戍边,也不与其他世家联姻,是难得的看得开的人。 宇文涟在北疆,是顾远棋的副将,顾远筝常听顾二称赞宇文涟有帅才,该放出去独当一面。 要知道顾二成天像个酸脸猴子似的,得他一句赞可不容易。 但宇文涟毕竟年轻,根基又在北疆,这事还有待商榷,邵云朗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道:朕这里有个更合适的人选。 众人想了想,没想到是谁。 邵云朗淡淡道:朕可以御驾亲征。 众人静了一瞬。 然后炸了锅,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两拨人立刻变脸,拧成一股绳的嚷嚷起来。 陛下!不可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龙体尊贵!岂能以身犯险?! 如今国无储君,陛下离京后,无人坐镇京师,这如何了得? 臣附议! 仿若一百只鸭子突然抻着脖子在耳边聒噪,邵云朗目瞪口呆,他自觉皮糙肉厚,实在不知道在这些大人眼里,俨然成了个金贵物件,一时舌头都打了结,竟没想到怎么辩驳。 等把人都打发走了,他才看向顾远筝。 这才是真正的难关。 阿远。邵云朗张了张嘴,片刻后才流露出不能显露于人前的悲伤,除了家国大义,我还有一点私情,我想去看看师父,你或我,总该有个人去送送她 若不是秦靖蓉一路扶持教导,他不可能早早坐在这个位置上,若是按他年少时那不成熟的计划,他想从底层爬上来,怎么也要二十年。 二十年,庆安帝能寿寝正终,邵云霆能顺理成章的继承大统,到那时他再起事,不仅名不正言不顺,而且不知要有多少大昭的兵将,要与同胞刀剑相向。 顾远筝缓步上了台阶,站在他身侧揽住他的肩膀,若有一人当去边关,那臣 不行。邵云朗抬手抱住他的腰,两三日的冷战让他格外怀念这人身上浮动的白檀气味,他埋首在顾远筝腰腹间,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我知道坐镇中军不是非要你上阵杀敌,身体恢复的好与不好和出征西南关系不大,但我不想让你再回那地方了,想起来就觉得心口有刀子在割你饶了我吧。 他要亲征,一是为了看望秦靖蓉,二是带宇文涟打几次仗,助她在军中树立威信,就像当年秦靖蓉带他和顾远筝一样。 他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亲自上阵杀敌大可不必,只需他坐镇城中,秋水关军心可定。 分卷(54) 修长的手指落在邵云朗头上,顾远筝轻缓的揉了两下,几息之后才开口道:你要去便去吧,身后有我,出不了乱子。 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谁知顾远筝应的轻易,邵云朗眨了眨眼,站起身惊讶道:阿远,你 不等他说完,顾远筝便吻住了他的唇。 缱绻的一吻后,他盯着邵云朗的眼睛,声音有些低哑,唯有一点,你是如何去的,便要如何回来,一根头发丝儿也不能折在西南,否则这辈子就别想再出雍京了,记住了吗? 邵云朗重重点头。 陛下离京那天是个极晴的好天气,唯有几丝流云在天边舒卷,群臣于京郊殷殷目送,直至旌旗再看不见,才返回雍京。 严灵绪听顾远筝的话,在外并不与他多亲近,只是两人皆是地位卓然,自然都站在最前面,这会儿便下意识的拉住了顾远筝的袖子,小声的问:顾大人,哥为什么不愿意带我一起? 顾远筝垂眸,淡淡道:侯爷年岁小,功夫还不扎实,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跟着便会让陛下分心惦念,是个累赘。 严灵绪: 小孩似是收到了打击,头上仿佛出现了一团小小的乌云,拉袖子的手都松了,扁着嘴低下头。 又听头上落下那道清正的嗓音。 但本事年年岁岁都会长,等你手上也出了茧子,能在陛下手中走上个五十招,大抵就能去西南了。 真的吗?严灵绪眼睛又亮了起来,顿时觉得那日兴许也不会太远。 群臣陆陆续续的上了马车,队伍最后的叶桓连顾远筝的袍角都看不见,此时却仍是固执的盯着那个方向,许久,他才一掀帘子,坐进马车里。 他并未回顾远棋为他租下的小院子,于城中兜兜转转,到了一处熙熙攘攘的菜市口,马车便停下了。 他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仆从跳下车去买菜,付钱时将一小团纸一并放进了小贩手里。 这张纸条便随着菜贩子,又递去了驿站,几日后随着一封家书被送出京城。 几经辗转,那纸条已经有些发皱,有几分模糊的字迹依稀可辨: 新帝离京前疑似分化,此事可做文章。 作者有话要说:  没刀没刀没刀 不过看了一下,快收尾巴了,番外有小庄他俩现代的小甜饼子,还有小太子在亲爹手里艰难求生的故事 你们还有啥想看的吗?有灵感的话我就写一写。 (划重点:有灵感就写_(:3」)_) 60.第 60 章 晟启元年七月, 蛮族北上进犯,绕过峰山意图直取沁州,早有准备的沁州驻军兵力虽不足, 却依仗城池成功防守, 逼退了蛮族三次进攻。 与此同时, 晟启帝御驾亲征的消息也传到了边关,此次领军的东辽王听闻消息精神一振, 摩拳擦掌的想着要是能抓住皇帝, 岂不是把整个大昭都抓在了手里? 全然忘了他几年前逃窜进雁归山时顾头不顾腚的狼狈样子。 但新帝根本就没在阵前露面, 如今冲杀在前的, 是几个年轻的将领, 其中一个女人格外凶悍,仗着身形灵巧,几次都要杀到东辽王面前, 吓得他九环砍刀都没拿稳,把脚背给砸肿了。 八月, 一生镇守边关的靖宁侯秦靖蓉,在女儿和徒弟的陪同下去了一趟朔方原。 盛夏的朔方原草木丰茂, 是蛮人一直垂涎的肥美沃土,从矮山上看下去, 碧莹莹的草一直生长到天边,青色之上是各色绽放的野花, 小如珍珠,大如碗口, 极尽妍态的迎风舒展着枝条与花瓣。 只有这一个月,朔方原上有艳阳,有和风细雨, 于是生机便在此时尽情的迸发,像一首无声的歌。 秦靖蓉就葬在朔方原上,遗愿是每年祭拜时别拔她坟上的野花,她想头上带花,鲜亮好看。 秦帅去世,蛮人还来不及庆祝,秋水关便城门大开,将士们手臂上皆系着白布条,嘶吼着策马冲锋。 唯有胡虏血,得以祭英灵。 东辽部再次败落,率残部一路丢盔弃甲的跑回草原深处。 宇文涟被召回时,脸上的表情明显有几分疑惑不解,她身上还穿着轻甲,见邵云朗背对着她站在行军图前,便拱手道:臣宇文涟,参见陛下。 邵云朗一身月白暗竹纹常服,他身为皇帝,不能为秦靖蓉披麻衣带孝布,只是换了身素色,带了只素银簪子。 闻声他并未回头,而是摆手示意她过来。 宇文涟也不推拒,上前与他一同看那行军图。 只是她离得有些近了,便嗅到陛下身上那种似有似无的檀香味,像只慵懒蛰伏的兽,虽未展露爪牙,仍是压迫十足,让人心悸不已。 不由自主的退了半步,宇文涟面色古怪的看向陛下。 什么情况?难道陛下分化成天乾了吗? 好像还不一样,宇文涟抽了抽鼻子,白檀冷香覆盖遮掩之下,还有一股醇烈的酒香? 这 有点像被标记的地坤?! 被自己这荒诞的想法吓了一跳,宇文涟摇头,把这念头甩出脑子。 开什么玩笑,陛下怎么可能是地坤嘛,哪个地坤不是娇娇软软的,昨日她还在校场上看陛下一人打三个亲卫呢。 邵云朗站着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宇文涟主动问何为要她撤军,回头一看这长相明艳的姑娘正在摇头,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爱卿?邵云朗愕然,你干什么呢? 啊,臣没事。宇文涟拱手道:陛下,东辽王既已溃逃,为何不准臣乘胜追击,趁势收复辞州? 邵云朗抬手,一点行军图上辞州两字。 那块边沿不规整的土地,有些像啃过的骨头,两头大而中间窄细,被两座山夹在中间,大部分土地都在南方,更靠近蛮人的王庭。 邵云朗叹道:你若收回辞州,便是深入蛮族腹地,收复容易,守住却难,除非你能一口气夺回星衍十一州,使蛮族从此称臣纳贡,否则单单收复这辞州,你要如何守? 宇文涟挑眉,英气勃勃的脸上展露出一股豪气,她微扬着下巴道:那便夺回星衍十一州好了,如今陛下重视军政,臣说这话也不是没有底气。 邵云朗回头看她,下意识的也勾了下唇角,似是看到了多年前风华正茂的秦靖蓉。 终有后来者接过前人留下的刀剑,打磨掉经年累月的锈色后,以刃上弧光再照前路。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回身又去看地图上那片灰色的标记。 朕此前也想过收复十一州失地,为君者谁不想留千秋之名。邵云朗捏了捏眉心,低声道:仗不是不能打,但庆安帝在位期间好奢靡享乐,致使国库空虚,若要出军费,必然是百姓勒紧裤带,从他们身上抽税,这才刚过几天好日子?百姓是国本,不能用国之根本,赌一个虚无缥缈的身后之名。 宇文涟从少年时代起,就对政务这一块儿一窍不通,但邵云朗的话并不难懂,她听得明白。 武将若不战,便很难晋升,可宇文涟并没有失望的情绪,相反,她眸光亮了起来。 有这样的人为君,十一州失地早晚会回来,那怕他们这一代不成,还有下一代,如今让百姓休养生息,积蓄国力才是当务之急。 陛下说的对。她垂首道:是臣短视了,臣定当竭尽全力镇守西南,蛮子别想从臣手里抢走一根针。 邵云朗笑了笑,正要说什么,一人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听那风风火火的脚步声就知道,必然是韦鞠。 啊,你俩都在啊韦鞠似是很急,礼数也顾不上了,大步走近了些,又刻意压低了声音,陛下,京中来信,说郢王于洛州起事了 老三?邵云朗诧异,朕登基的时候他连个屁都没敢放,如今他拿什么由头起事? 韦鞠忍不住升了音量,大声道:他说您是个地坤,那什么牝鸡司晨,国将不国? 邵云朗: 嘿嘿韦鞠挠头嗤笑,他妈了个巴子的,你是地坤?眼睛长屁股上了吗?你要是个地坤,老子他娘的立刻去给老汤生孩子去! 后跟进来的汤将军: 娘嘞,大可不必。 韦鞠叉腰笑了半天,没见邵云朗和他一起笑,再看汤将军和那新上任的小统帅都若有所思,一瞬间脑子里冒出个可怕的念头。 这事他颤声道:不会他娘的是真的?! 他情绪太过饱满,以至于尾音都劈了个叉。 邵云朗沉默片刻,抬手拍拍他的肩,恭喜韦叔、唐叔,喜得贵子。 邵云霄倒是个有胆识的人,洛州距雍京不远,邵云朗当年率大军回京夺位时,这老三似乎也知道自己那点亲兵抵不过西南狼骑,所以当时安分的很。 但如今蛮子不安分,狼骑离不开西南,邵云朗亲征离京不能快速稳定局面,于是他大概觉得时机到了。 存了多年的家底都掏了出来,便要准备入京。 远在皇陵吃糠咽菜的庆安帝听闻这消息,简直是垂死病中惊坐起,就等着他那三儿子赶紧打过来,好把他从这暗无天日的死人堆里接出去。 邵云霄还收纳了不少江湖之中的奇人异士、绿林好汉,要通过蕲州直抵雍京。 蕲州不少大世家覆灭在年初的吏治改革里,一些当时没能拔除的钉子终于露出了头,出钱的出钱,出人的出人,只盼着邵云霄入京后,他们还能有往日的荣光。 可天不遂人愿,邵云霄想复刻邵云朗的夺位之战,却忘了城里的顾远筝不是庆安帝那般的蠢货,他手下的人,也不是狼骑那般悍不畏死的精锐。 围困雍京五日之后,邵云霄被率军赶回的晟启帝给包了饺子,反而被困在了西郊麟山猎场和雍京城中间。 说到底,郢王一生只去过两个地方,一个是雍京城,一个是封地洛州,他阴谋算计用在政斗上兴许不错,但真到只能用阳谋的时候,他其实是缺少远见的。 邵云霄一路传播晟启帝实为地坤的消息,没见过邵云朗的平民兴许会把这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可朝中的文武百官心里其实都明白,以新帝如今的手段,他就是个地坤姑娘,谁又能撼动他的位置? 邵云霄已经气疯了。 叶桓后续递出的消息中分明说过京中人心不齐,邵云朗即位后多有残暴之举,群臣对此颇有微词,他若兵临城下,雍京城门搞不好自己就开了。 好家伙!别说开门了,转了这么多天,被邵云朗遛狗似的追着打,他连个狗洞子都没看见! 昨天邵云朗抢了他的粮草,两人当时相聚不过两百米,他已经多年未见这个五弟了,只依稀记得那是个风流俊美的少年,本就长着张妖艳皮相,还分化成了地坤,这样的人就算坐在龙椅上,只怕也不像皇帝。 可昨日遥遥一眼,马上的男人着玄色轻甲,内里却是白色龙纹的单衣,黑白两种颜色压不住他眉眼间的艳色,更压不住的是他一身肃杀威仪。 和他想象中的羸弱地坤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那射过来的箭矢,五箭连发还用的是重弓,邵云霄一想起来就头皮疼。 真的疼,因为有一箭擦着他的发髻过去,带走了头发也带走了头皮。 止住血后,邵云霄秃了,两侧还有头发,中间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啊? 这天深夜邵云霄又被疼醒,睁眼却发觉营帐内有光亮,他迷迷糊糊喊了贴身小厮的名字,却无人应答。 邵云霄一个机灵,寒意顺着脊背攀附上来,人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披着衣服绕过屏风,终于看清那光亮的来源。 邵云朗坐在他处理事务的矮桌上,长腿随意跷着,正在看一纸书信,身侧长刀插在地面,刀刃于烛火下映出绯色的光,未凝固的血还在往下滑。 陛下,既已归京,速速回宫,勿逞稚子心性在外招猫逗狗 邵云朗慢吞吞的念完了,抬头森然一笑,深邃眉目在烛火下俊美的几近妖异,三哥,你看朕陪你玩了几天,内人还不愿意了,没办法,朕惧内,得听话啊,所以就先到此为止吧。 他这幅样子在邵云霄眼中倒是和修罗恶鬼无异。 邵云霄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谁是内人? 小五:谁在里面谁是内人! 小顾: 61.第 61 章 营帐外人来人往, 脚步声靠近,一人撩开帘子进来,邵云霄见了此人, 眼里流露出希冀的光。 来人是个壮的汉子, 穿着粗布衣裳, 单手提着把厚背的大刀,上身裸露出一半臂膀, 肌肉虬结的像一块块铁疙瘩。 分卷(55) 邵云朗身高已是十分优越, 这人却比他还要高出一个脑袋, 进门时不得不低头躬身。 坐在地上的邵云霄像揪住了救命的稻草, 立刻扑过去抱住那汉子的大腿, 指着邵云朗道:任大当家!给本王杀了他,杀了他本王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任柯看都没看他,一脚将人踢开, 跪下叩首道:草民任柯叩见陛下,草民是书安镖局的镖头, 奉顾相之命扮作草莽贼首,在叛军之中以作策应。 书安邵云朗将这两个细品了一番, 并未觉得镖局叫这么个舞文弄墨的名字有何不妥,只是了然的笑了笑, 道了句辛苦,让他们领了赏银后便可自行退去了。 任柯欣喜的应下, 躬身退了出去。 邵云霄哪里还不明白,自他一只脚踏出洛州, 就注定了他不可能成事,回想自己为何头脑一热便起事南下,还不是因为叶桓那些虚假的消息! 他一时恨的牙痒, 盯着邵云朗的目光里尽是怨毒,邵云朗!你好毒的心肠! 邵云朗莫名其妙,却也佩服老三竟然现在还不服软,还敢骂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三哥还是个硬骨头? 他也不生气,反而笑出声,随意问道:你要造反,还说是朕心肠毒?怎么?难不成是朕把反旗塞你手里了? 谁知邵云霄赤红着眼睛,目眦欲裂道:若不是你让人潜在我身边多年取得我的信任,又用这个人给我递了假消息,我还在洛州好好的当王爷!怎么会沦落到这番田地?! 在邵云霄眼里,此时的邵云朗可谓是阴险狡诈至极,若不是诱他犯错,邵云朗就算再忌惮他这个兄弟,也不能无故诛杀皇室宗亲。 邵云朗一时无言以对,这事真不是他的手笔,以这深谋远虑的程度来看,倒像是顾远筝干得。 只是这件事,为何顾远筝没与他提过? 他不动声色的冷笑道:有人在你身边多年,你却没发现这人身上有问题,只能说明你蠢。 邵云霄此时果然受不得激,立刻恨声道:那狗东西养父一家都死在废太子邵云霆手中,我见他有几分才能,好意收留他,谁知却是救了一头豺狼!也不知这姓叶的是何时与你们搭上的! 姓叶的? 邵云朗想了一圈,没想到是谁。 朝中官员众多,他也只记住了三品以上的,若这姓叶的是三品以下的官员,小朝会都要站在最后面,在是没有印象。 罢了,回京问问顾远筝便知晓是谁了。 还有,郢王作乱这件事如果真是顾远筝一手谋划的,他还真得好好问一问,顾相背着他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是要造反不成?! 我安排的?顾远筝扬眉,给邵云朗卸甲的手一顿,墨色瞳仁里满是讶异,我不知道这件事,至于叶桓,我只知他是户部的给事中,还是顾远棋心悦之人,其他底细还没细查过。 顾远棋的心悦之人?邵云朗眼睛一亮,谈起八卦但是一扫疲色,那我可要见一见,这是个什么人物能让棒槌开窍? 这是重点吗? 顾远筝无奈的笑了笑,按着人坐下,给他揉捏紧绷的肩胛,手劲大了些,捏的陛下一个劲儿的哼哼。 那略带痛意的闷哼声听得顾远筝有几分心猿意马,咳了一声才道:这事非同小可,臣说与叶桓没关系,陛下便信了吗? 信邵云朗放松的闭上眼睛,已然有了几分困意,说的话也含含糊糊的,你要的又不是这个 顾远筝垂眸,晦暗难明的情绪在眸中翻涌,结契后只有他能闻到的酒香如有质般在寝殿内流泻,肆意慵懒,又十分平和放松。 像猫儿敞开了肚皮,俨然信赖至极。 他无声的叹息,见邵云朗似是睡着了,便俯身将人抱起,走向床铺,将人放下后又为他打散了头发,抬手放下半边帐幔。 你也陪我睡。邵云朗闭着眼,准确无误的摸到顾远筝的手,拉过来亲了好几下,又说:这么长时间没见,有点想你。 顾远筝揉了揉他的头发,叶桓不查了? 朕派人盯着呢,跑不了。邵云朗不放手,还撒娇似的晃了晃,睡吧,明日小朝会,散了之后直接把人逮承云殿去,到时候一起问他便是了。 顾远筝俯身亲了亲他的鼻尖,低声笑道:那好,那今晚便一起偷个闲。 他脱了外袍,邵云朗闭着眼睛给他腾出地方,等人躺好又滚进顾远筝怀里,心满意足的吸了一下他身上冷淡的白檀香气,不知想到什么,他含糊的笑了两声。 顾远筝低头,抬着他的下颌,轻吻在他的勾起唇角,笑什么? 邵云朗半睁开眼睛,戏谑道:偷个闲?顾大人想不想偷个情? 顾远筝沉默了一下,伸手扯过被子将人扎扎的裹成一只茧,又隔着锦缎薄被将人紧紧抱住。 睡觉他咬着后槽牙,在尊贵的龙臀上重重的拍了一下,别撩我。 邵云朗又笑,笑了一会儿,终是抵不过倦意,靠在顾远筝肩窝处呼吸沉缓的睡了。 垂眸就能看到邵云朗眼下淡淡的青黑,就知道他这些日子没有好好休息,这样都不老 顾远筝叹了口气,又忍不住亲了亲邵云朗的鬓角,目光无声的描摹了一遍他安稳的睡颜,方才闭眼入睡。 有天乾信引的安抚,这一晚邵云朗睡得极好,次日起床觉得神清气爽,上朝一看下面那些多日不见的老干枣,竟也觉得有几分慈祥可爱。 不过老干枣们很快就证明了,这就是陛下睡多了产生的错觉。 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曾任宁州总督,年少时因直言犯上被扔到了穷乡僻壤里种土豆,他性子倔,是邵云朗写了十余封信才将他请回来的。 他一站出来,邵云朗心里便是咯噔一声,下意识的坐直了几分。 他分化的事,众人应该都心知肚明了,但若说谁有胆子提出异议,怕就是这位倔老头了。 谁知老爷子一开口,说得竟是另一件事。 臣等联名弹劾丞相顾远筝欺君罔上,祸乱朝纲,挑动郢王谋反,置社稷安危于不顾!请圣上明察严惩! 老爷子中气十足的说完,一撩衣摆便跪下了,还不等邵云朗开口,他身后又呼啦啦的跪下一片,齐声道:臣附议! 这事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与同样神色诧异的顾远筝对视了一眼,邵云朗脸色沉了下来,茶色眼瞳淡淡扫过这群大臣。 自他清扫了一批硕鼠,朝堂上干净了不少,这下面跪着的大多是真正忧国忧民的直臣,只有那么一小撮人是一心想把顾远筝拉下来的。 顾远筝年纪轻轻便大权独揽,确遭人妒忌,在这种情绪之下,顾远筝只要有个错处,他们便会迫不及待的揪住错处,无限的去放大这个点。 老尚书怕是让人当刀用了。 此事朕也有耳闻,今日正要当事者一一对质邵云朗目光越过众人,落在最后面跪着的叶桓身上,不知诸位爱卿又是从何处得的消息? 叶桓神色平静的扬声道:是臣一早便将各中隐情说给诸位大人了。 他自最后一排起身,穿过众臣,跪在了户部尚书之后,俯身叩首道:臣听命于顾相,挑动郢王野心,致使其误认京中守备松懈,从而起兵谋反。 邵云朗嘴唇翕动,险些将放屁二字脱口而出,话音硬生生一转,冷声道:一派胡言!顾相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顾远筝也好似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叶桓。 千钧之际,力挽狂澜,便能更得圣上宠信,顾相守城有功,在雍京中声望便可更进一层,只怕是图谋甚远,其心可诛! 叶桓看向顾远筝,眼眶竟慢慢红了,其中的怨恨不似作伪,看的邵云朗一愣。 顾远筝仍是身形笔直如柏,站在风口浪尖上也没让他神色有丝毫惊惶,他闻言轻声嗤笑,只拱手淡淡的说了四个字,臣没做过。 臣住处有往来书信为证。叶桓道:若陛下不信,可遣人取来对比字迹。 这人竭力往顾远筝身上泼脏水,甚至自己的命都不顾了? 邵云朗一时觉得荒谬非常,又看了眼这模样俊秀的青年,不提书信真假,只是满眼疑惑的问:你既然听命于顾远筝,如今为何又要出来告发?若你说的属,追责之下你也脱不了干系。 叶桓不知道为何到了此时皇帝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哪怕不相信他的话,此时也该对顾远筝生了嫌隙,质问两句才对。 就算皇帝和顾远筝有什么私情,但身在高位,什么私情能比得上屁股下的那把龙椅?! 他抿唇,垂首状似羞愧难当,臣是在叛军攻城时才幡然悔悟,此人置一城百姓的安危于不顾,只为邀功媚上,若臣助纣为虐,怎么对得起这一身官袍?想来诸位大人也皆是如此,奸相一日不除,臣心便一日难安,如今便是死了,倒也死个清白。 陛下!老尚书膝行了两步,颤声道:昨夜叶桓已将手中部分书信送到了老臣这里,经对比后字迹无误,确为顾相亲笔,请陛下秉公处理此事!切勿因私情包庇国贼! 涨潮一般的附议声里,邵云朗眼中沉郁的厉色愈发浓厚,但又生生忍住了。 这些人和那些蛀虫不同,有些人他刚提上来,朝臣又不是韭菜,他割一茬,浇点水,还能再自动长出来一茬。 但就这么顺着他们,岂不是有朝一日要翻了天了,他冷笑一声,正要说什么,却被一道清朗的声音打断了。 陛下顾远筝上前一步,抬眸看着邵云朗,他倒是一点也不急,甚至还笑了笑,既然诸位大人心存疑虑,臣愿全力配合刑部问询,此事水落石出之前,臣请陛下容臣闭门思过,暂辞丞相一职。 还有一堆证据的叶桓: 他还没全力一击,怎么对手就先躺下了?这怎么像在碰瓷呢? 唯有邵云朗盯着顾远筝眸光熠熠的眼看了半晌,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昨夜顾远筝说,叶桓是顾远棋的心上人,那么以顾远筝的谨慎,他怎么可能不把叶桓查个掉底?怎么可能只有一句不甚了解?! 他分明一早就知道叶桓私下里的各种小动作,要不哪来的镖局好汉提前李代桃僵混入叛军队伍? 偏偏他坐观火起,等的就是这火烧到自己身上,就等着今天这场乱局一出,就算查个水落石出,他也和这满朝文武生了嫌隙,日后如何能在朝堂上立足? 果然你爹永远都是你爹,顾蘅走前说什么来着,他早晚有一天会被这狗天乾给算计进去。 绕了这么大一圈,这王八蛋就是他娘的铁了心要借着群臣的手来辞官,断了邵云朗想让他走的那条贤臣之路。 亏得现在还有一群人声泪俱下的痛斥他狼子野心。 他可不狼子野心吗?他惦记的分明是后位! 邵云朗被气得眼前一黑,差点厥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淦,这个点了我今天卡的一批_(:3」)_感谢在20210905 00:07:12~20210906 01:0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你你好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2.第 62 章 禁军从顾远筝的书房里搜出了不少叶桓的回信, 邵云朗看着那些像模像样的信件,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叶桓被刑部带走了,顾远筝在此事查清之前, 先在家里闭门思过。 诸位大臣对此勉强算是满意了, 毕竟皇帝的脸色已经够难看的了, 要是再得寸进尺的把顾相也送进刑部大狱,怕是少不了三五人要一同进去作陪。 顾远筝回府后, 相府大门便紧闭着, 谢绝外客拜访, 只有刑部的官员来过几次, 到了下午该问的也差不多都问过了, 便再没人进出。 他估量着时间,觉得陛下该登门问罪了,遂放下手中书卷, 换了身衣服,重新绾了发髻, 然后去了后院。 一刻钟后,伸进院子里的枝桠颤动, 陛下于墙头探出个脑袋,隐约听见阿陶压低的声音, 絮叨的叫着您可别摔下来。 怕什么?邵云朗踩着树干翻上墙头,动作潇洒利落, 朕十七那年就爬过这墙,如今身经百战, 还能摔在这? 他一抬头,看清院子里长身玉立的那人,一时失了声。 顾远筝竟穿了一身鎏金海棠暗纹的锦袍, 底色还是胭脂,他从未穿过这般鲜亮明艳的颜色,骤然上身只衬得他五官愈发明晰精致,肤色莹然如玉。 像传说里集月色为饰,裁云霞为衣的仙人,于黄昏时分越过将要闭合的天门,飘然踏至滚滚红尘。 简直 太卑鄙! 又想用美人计! 邵云朗愤怒的从墙上跳下来,大步走过去,捏着顾远筝的下巴,凶恶道:你今天别想用这招蒙混过关! 他忍不住凑近重重的亲了亲顾远筝的唇。 顾远筝抬手扶住他的脖颈,加深了这个吻,修长的手指插进蜷曲的长发里,轻轻揉按着。 片刻后,两人分开时,顾远筝拇指蹭过陛下嫣红的唇,低笑道:很有用不是吗?小五还生气吗? 分卷(56) 邵云朗冷笑一声,一点旁边的石凳道:你少动手动脚的,老老实实的坐下,朕有事问你。 他全然忘了方才明明是他先动的。 顾远筝也不拆穿,乖顺的坐下了,抬头望着邵云朗轻声道:陛下要问郢王南下之事,臣到底知不知情? 他敛起笑意正色道:臣知情,却知道的晚了几日,彼时叶桓的信件已经送出,郢王南下已成定局,臣只能在叛军中安插人手,同时及早准备京中布防,臣不会拿江山社稷开玩笑。 算你有分寸。邵云朗哼了一声,那些信件我看了,笔迹仿的确实毫无破绽,我本想着能仿你的字不算什么本事,但他竟然能将你的一些行文习惯也仿出来? 邵云朗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顾卿,此人知你甚深啊? 小五,你在吃醋吗?顾远筝笑了笑,伸手勾住邵云朗的小指,拉过来细细把玩,他养父是庆安二十五年的工部尚书,叫石轨。 邵云朗对此人有些印象,但也知道的不多,毕竟那时候他常年都在西南喝白毛风,听顾远筝提起,略有些迟疑道:这人是不是被邵云霆冤杀了? 对,此前群臣对邵云霆已经多有不满,猜疑的种子已经埋了下去,只差一人将它催发成芽。顾远筝淡淡道:石轨就是这催发之人,他为人忠厚,他一生只做了一件错事,就是被邵云霆胁迫着伪造盐引,实情败露后,便被邵云霆推出来顶罪,于问罪的前夜,阖府自焚,惨烈异常。 这便和老三口中养父一家被杀对上了,叶桓的养父应当就是石尚书。 又是放火这一套邵云朗嫌恶的皱眉:伪造盐引是重罪,却也不至于牵累亲眷性命,至多流放边地,他竟不给人留活路? 顾远筝:正是因为足够惨烈,邵云霆才自此失了人心。 邵云朗扬眉,这事和你有关系?不然叶桓盯着你干什么? 因为火是我放的,石轨是我杀的。顾远筝漫不经心的在邵云朗掌心画了个叉,但叶桓是怎么看到的,我便不知了。 邵云朗抓住他那根修长的手指,神色骤然凝重起来,他俯身盯着顾远筝的眼睛,沉声道:你杀了石家全家? 若非如此,不足以撼动太子一党的根基。顾远筝直视那双茶色眼眸,凉薄的轻笑一声,陛下要为叶桓申冤? 顾远筝!你做这种混账事?!邵云朗甩开他的手,焦躁的转了一圈,似是想找个趁手的东西招呼他一下,没找到又转了回来,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 顾远筝被他拎着站了起来,对上邵云朗燃着怒火的眼睛,和红了的眼眶。 他声音发抖,不易察觉的有些哽咽,你做这种事,对得起你自己吗?! 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顾远筝神色怔愣一瞬,他喉结滚了滚,方才低声道:我以为,你会厌恶我如此行事 你这么做是为了谁?!我他娘的一辈子也不会厌恶你!邵云朗冷声道:但你做了孽,死后等着下地狱吧。 顾远筝沉默了一瞬,嘴唇动了动,我知道 我陪着你。邵云朗哑声道:刀山火海大不了我背你走。 他在西南打仗,每一天都在死人,那时他觉得庆幸,顾远筝留在京城也是好的,至少没有明枪暗箭。 可想来雍京城内,那么多只搅弄风云的手,乾坤未定之前,谁又不是如临深渊,一步踏错便是尸骨无存。 他在战场上,后背尚且能交付给袍泽弟兄,可顾远筝在这里,却是虎狼环饲,想要和他们一争高下,就要变得比他们更凶恶狡猾。 如邵云霆之流,做这种事他们只会为阴谋得逞而沾沾自喜,可顾远筝与他们不同,不知道多少个深夜,他会也此辗转难眠。 会做噩梦吗?邵云朗轻声问。 不会。顾远筝干脆道:我就杀了石轨一人,他家里人我送北疆去了,做什么噩梦? 邵云朗: 他好半天才听明白顾远筝说了什么,迟缓的眨了眨眼睛,方才还在强忍着的眼泪吧嗒一下滚出来,邵云朗挂着那滴眼泪,僵硬的扭头问:你说什么? 顾远筝举起手退了一步,邵云霆买通衙役,要在路上把石家人杀干净以绝后患,我与石轨达成交易,他将完整的证据交给我,我救他家人逃出生天,当然他的尸体必须要有,一则是为了取信邵云霆,二是因为他本就是该死之人 他看邵云朗脸色不对,立刻露出个深情款款的笑意,眸光似潋滟春水般荡了过去,试探道:陛下 顾远筝!! 小院里炸出一声咆哮,惊得靠树打盹的阿陶一机灵,赶紧笨手笨脚的也爬上墙头,只见他家陛下脱了靴子,抡圆了扔出去,正中顾相胸口,留下了脚印子。 哎呦阿陶不敢大声叫,只能压着嗓子说:陛下,仪态!哎呦!这怎么又脱一只啊 顾远筝避过丢过来的第二只靴子,迎面又对上邵云朗挥过来的拳头。 自他受伤以来,邵云朗便把他当成个瓷瓶般小心翼翼的,这还是多年来第一次动手,可见是真气的狠了。 他扣住邵云朗的手腕,又捏住另一只招呼过来的拳头,顺势将人一扭,圈进了怀里,为此硬是被邵云朗用手肘砸了好几下。 真是一点也不留情,顾远筝倒吸口冷气,将人抱的更紧,俯身一口叼住邵云朗的后颈。 我操 邵云朗半是呻吟半是骂的哼了一声,被唇舌厮磨的那一小块儿皮肉格外的敏感,他背脊一麻,仍是不甘示弱的踢了两下顾远筝的小腿。 顾远筝低低的笑,缱绻缠绵的吻稀碎的落在邵云朗后颈,又挪到耳廓处亲了亲。 一声叹息伴着气流钻进邵云朗的耳朵里,顾远筝轻声道:石家那件事我想了很久,自然是全杀了稳妥,若有一人走漏风声,邵云霆都会即刻发现我暗中的所有部署,届时非但搬不倒他,还会引火烧身。 他见邵云朗不再挣扎,干脆将人抱起来,只穿着袜子踏在地上会着凉。 将人抱到石桌上,又捡回丢了老远的靴子,半蹲下掐着脚踝拍掉袜子上的灰土,顾远筝拎着靴子给他套上。 那些年与太子斗的厉害,死去的人里也有无辜者,但若是能救,我还是想着救一救,便当做是赎罪了,总不能破罐子破摔。顾远筝抬眸,冲着邵云朗笑了笑,所以才有方才那番话,想着若有一日寻仇的找上门,小五你不要厌弃我。 说的什么屁话。邵云朗骂了一声,把人拉起来,疼吗? 顾远筝拍了拍胸口鞋印,点头道:疼。 你活该。 话是这么说,邵云朗还是伸手给他揉了揉腰腹。 指尖触到的布料柔滑轻盈,邵云朗盯着那海棠暗纹看了许久,突然想起这不是他年少时最爱的样式吗? 当时景华宫中共两匹,一匹紫棠色的他裁了件外袍,另一身 这不是我当年送给小妹的吗?怎么穿到你身上了? 顾远筝面不改色的胡扯道:我喜欢这个颜色。 你从未穿过这个颜色吧?邵云朗好笑道:就算你喜欢,你怎么能同小孩抢衣服啊?还要脸不要? 顾远筝也笑了,黑眸中丝毫没有悔意,彼时可不如此时,陛下还什么都没送过我,凭什么送那丫头,就该是我的。 啧,不要脸邵云朗笑道:倒是得我几分真传。 作者有话要说:  顾远筝:老婆送的布料?拿来吧你! 感谢在20210906 01:02:17~20210906 23:15: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严梦归严大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3.第 63 章 顾远筝试图让陛下留在相府过夜, 被邵云朗无情拒绝了。 因为这件事,承云殿里又堆积了一摞奏折,邵云朗要回去看看到底是哪几个在其中浑水摸鱼。 翻墙离开, 赶在宫门落锁前回了宫, 再批阅完奏折已经是深夜, 邵云朗站起来走了一圈,活动着僵麻的腿, 又想起顾远筝这一连串诡计, 顿时觉得头疼。 他要是力排众议, 仍让顾远筝做这个丞相也不是不行, 毕竟顾远筝本就是清白的。 但正如他之前思虑过的, 朝臣对顾远筝已经生了嫌隙,世人大多以己度人,他们会想顾远筝复位后, 能毫无芥蒂的对待他们吗? 从此他们再看顾远筝的一言一行,没深意也要曲解出几分深意来。 直到回了龙宸殿, 邵云朗还在想这件事,沐浴后被人服侍着躺下, 才感到沉重的倦意。 已是丑时了,邵云朗翻了个身, 拥着薄被阖眼,觉还是要好好睡的, 其他的事明日起来再琢磨。 殿内一片静谧,偶尔能听见外面草木之中传进来的一两声鸟鸣虫啼, 声音不大,在夏夜里还有几分催人入眠的雅趣。 博山炉里燃着味道极淡的安神香,是顾远筝亲手配的, 香味淡,但药效不错,邵云朗常年行军打仗睡得不踏实,用上一点这个香料便能睡得沉一些。 如果顾远筝在这过夜,那便不用燃这香了,毕竟顾远筝身上的白檀信引就能让陛下放松下来。 值夜的小宫人也困了,靠着外殿的门打瞌睡,他头一点,又惊醒过来,就这么刹那间的功夫,他错过了檐上翻身下来的黑影。 香炉上白色的烟雾被风吹的一歪,身形高大的黑影悄无声息的推窗翻了进来,四处看了看,一步步的靠近帐幔低垂的床榻。 来人伸手去撩帘子,却在下一刻飞身后掠。 雪亮的刀光迎面而来,带着凶戾的杀意,邵云朗动作悍利迅捷,刀势绵延层叠如怒涛,转瞬便将人逼至角落。 眼见刀刃就要落在肩上,赤手空拳的刺客终于扛不住了,一扯蒙着脸的花布,低声道:等等! 垂在肩上的长发被削断一缕,邵云朗一见那张带着胡茬的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刀刃一转架到来人脖子上,压低声音骂道:顾远棋!你他娘的是不是找死?!夜闯宫禁,当诛九族! 你睡觉在床头放刀?!顾远筝知道吗?!顾二震惊了片刻,见邵云朗脸色难看,赶紧抖了抖手里的花布,我蒙着脸呢,没人看见。 你当朕不是人?!邵云朗不买账,又压了压刀柄,谁让你从北疆回来的,你还敢擅离职守! 顾远棋正要说什么,有人急切的敲门,是听见动静的宫人在外面小声问:陛下?可是有事吩咐? 邵云朗瞪了顾二一眼,收了长刀,扬声道:无事,枕头掉了而已。 宫人的影子晃了晃,又守在门边不动了。 邵云朗赤着脚踏过地毯,盘腿坐到一旁的矮榻上,嫌弃的看了一眼风尘仆仆的顾远棋,别踩地毯,你鞋太脏。 顾远棋默默收回抬起的脚,有求于人让他表现的格外乖顺,他把靴子脱了,这才走过来,低声道:叶桓陛下打算怎么办? 关你什么邵云朗想到了什么,拖长了声音,哦 他怎么忘了,那人还是顾二的心上人。 再借着月光一打量顾远棋,这才发现原本和顾远筝殊无二致的脸,此时眼下青黑,脸颊微凹,还带着些胡茬,一副夜以继日拼命赶路的样子。 但还是不对啊 邵云朗奇道:从北疆回来至少要三日路程,你就是把马往死里跑,不间断的换马,那也得一天一夜能回来吧?白日叶桓刚下狱,晚上你就回来了?你长翅膀了? 臣原本不是为了这件事回来的,所以早就出发了,擅离职守确实是臣失职,但情况紧急所以便先回来了。 顾远棋低声解释,漆黑的眼瞳里一丝微光都没有,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低着头,半晌又说: 臣想起前段时间刺杀臣兄长的那把惊蛰弩,它之所以是多出来的一把,是因为有人在北疆看过图纸,过目不忘的记住了机扣构造,回来后私下复刻出来的,所以材质并不是北疆的金杨。 听到刺杀二字,邵云朗先是一愣,随即脸色愈发难看,强忍着听完顾远棋的话,他冷声道:叶桓还刺杀过顾远筝? 顾二愣住了,小心翼翼道:陛下,你不知道啊? 他以为是邵云朗知道了,两件事一并清算,才一气之下把人给关起来了,竟然还不知道吗? 分卷(57) 邵云朗冷笑一声,这不就知道了? 刑部大牢里缩在角落睡觉的叶桓打了个寒战,并不知道来救他的顾远棋,反手就把他给卖了。 你大晚上闯宫禁,是为了给他求情?!邵云朗不由自主的提高了音量,他要杀你哥,你还要给他求情?! 我知道,所以我不敢去找我哥顾二蹲下,抱着脑袋搓了搓,本就乱七八糟的长发被他揉的快成了鸟窝,我活这么大,就看中这么一个人,他到底和我哥有什么仇?这种破事怎么让我碰上了?! 你还不知道呢?邵云朗挑眉,哼笑一声,他应该是从你这里拿到了顾远筝的私信,刻意模仿了顾远筝与亲近之人的行文习惯,然后又借着你要离京的那场宴会,把那些伪造书信藏到了顾远筝的书房外他做这些的时候,还住着你给租的房子,你可真他娘的是我朝第一冤大头。 顾二: 他看起来像是要哭出来了。 邵云朗实在受不了他这张和顾远筝一般无二的脸上出现这种委屈茫然的表情,要不是因为这张脸,他这会儿早把人给揍一顿了。 行了,你也别哭丧着脸,蹲这碍朕眼。邵云朗挥了挥手,我问过你哥个中缘由了,叶桓对你哥有误会,你们真是一对儿瓜皮,他诱郢王起事这桩罪名,不是你在这哭一哭就能抵消的。 我没想哭。顾远棋闷声道:能保他一命吗? 能,朕还可以将他流放到北疆,送到你眼皮子底下。邵云朗淡淡道。 顾二漆黑的眼珠转了转,很上道的问:陛下想要什么? 邵云朗手指摩挲着小案边沿精致的花卉镂空图案,顾远筝那枪是不是在你手里?你给朕拿回来。 就这样顾远棋松了口气,点头道:下次不,回北疆臣便派人给陛下送回来。 其实并不只是这样。 邵云朗垂下眼睫,眸中思绪涌动,他知顾家忠心,但忠心这东西为君者还会嫌多吗?他不介意用叶桓一人,让镇守北疆的顾远棋更忠心一些。 行了,快滚吧。邵云朗骂道:你以后做事有些分寸。 解决了这桩事,顾二脸上表情也松动了几分,他突然哑声笑了笑,陛下这样,还真有点长嫂如母的风范。 邵云朗笑得和善:你是不是想死? 咳顾远棋问:那叶桓什么时候放出来?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邵云朗哼了一声,不给他扒层皮,他能长记性吗? 扒层皮顾远棋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下,小心翼翼道:陛下要用刑?他细皮嫩肉的,不经打,要不臣替他吧? 他拍拍胸口,诚恳道:臣比较结实,保证让陛下尽兴! 邵云朗: 这瓜皮在夜半三更的寝殿里说出这种话,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邵云朗:滚! 锁链哗啦 金属摩擦的声音惊的叶桓微微一动,他听见很多脚步声纷至沓来,刑部官员的声音放的很低,恭敬而谨慎。 但听长廊那端传来的响动,便知道来的是谁了,他坐起来,整了整囚服,好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 邵云朗走到他的牢房门口时,身后已经没有随从了,应当是被他打发走了。 这还是叶桓第一次距邵云朗如此近,近到他能看清那身玄金龙袍上精细的花纹,龙眼坠了深蓝色的宝石,栩栩如生的折射着日光。 这位据说已经分化成地坤的皇帝,实则身形挺拔高大不输天乾,比叶桓要高出半个脑袋,此时叶桓还坐在地上,仰视角度使得这位年轻的君王更具威仪,深邃的眉眼俯视时也带着些不近人情的淡漠。 叶桓这些日子没打探到任何消息,刑部的人显然被提点过,来给他送饭时都只是放下就走,半个时辰后再来收碗。 因此叶桓并不知道皇帝是如何处置顾远筝的。 就算当下没处置也无妨,自古君王便多疑,只要他把这颗种子埋下去,就像当年顾远筝以他整个石家为种子一般。 他终是按捺不住,先开了口,也不起来行礼,就这么抬着头问:陛下,您打算如何处置顾远筝? 邵云朗似是勾了一下唇,但那弧度小的让叶桓疑惑兴许是自己出了错觉。 只听邵云朗缓缓开口道:朕这几日时长在想,顾远筝挑动郢王起事,若不成,他便可以向朕邀功,说自己是深谋远虑、守城有功,可若是成了呢? 叶桓没想这么多,闻言也是一愣。 他虽向郢王通风报信,递的却全是假消息,毕竟在他心里,对于这位手段强硬的新帝他还是十分敬佩的,无论是肃清吏治,还是整顿军事,都让他在这位新帝身上看到了家国兴盛的希望。 所以他就没想过让郢王会赢,否则他就递真的布防图了。 朕怀疑,顾远筝与郢王早有勾结,真情报与假消息各自掺半,事情败露后便用假消息脱罪。邵云朗学着庆安帝的样子,用阴鸷而充满猜忌的口吻森然道:可若郢王入主明和宫,顾远筝岂不是有从龙之功的大功臣了?满朝上下谁还能撼动他的地位? 他冷笑道:这是谋反!当诛九族! 诛九族? 叶桓心头一跳,当即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顾家也没几个人,杀倒是好杀。邵云朗伸出手指算了算,颇为得意道:除了老顾相和顾家幺女在清平郡,顾远筝已经被朕当场拿住了,只等以他为饵,诱远在北疆的顾二回京,就地格杀了便是。 叶桓霎时脸色惨白,半晌才满眼惊恐的抬眸道:这不对这件事和顾远棋无关! 怎么无关?邵云朗笑意盈盈的弯腰,审视着叶桓眼中的无措,似乎对方眼里惊恐的情绪让他感到了几分愉悦,他笑着说:他们是兄弟,哥哥要谋反会瞒着弟弟吗?定然不会啊,顾二还手握重兵啧,朕真是越想越害怕,昨晚都没睡好,幸得叶卿提醒,这才发觉身边竟养了一窝狼。 不是这样!叶桓挣扎着跪了起来,急声道:顾远棋他什么也不知道!那些那些信件是臣伪造的!顾相也并未参与郢王谋反一事! 邵云朗差点没笑出声,好险才绷住了一张冷脸,愤然拂袖道:叶卿不必如此惊惶,顾二马上就死了,不必怕他们日后胁迫你!你将功赎罪,朕不要你性命,只将你流放北疆 叶桓额上尽是冷汗,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新帝哪里是不多疑,他简直多疑过头了!! 想到顾远棋,他心口乱作一团,那些因仇恨而被克制的感情,那些欺骗自己只是利用而做出的亲近之举,还有漠北如银的月色下,那人纯澈真挚的眼睛 种种前尘往事杂乱的一拥而上,化作尖刀狠狠捅向心脏,疼得叶桓不知所措。 他还想解释,下意识的拉住邵云朗衣服的下摆,陛下 启奏陛下阿陶喜气洋洋的小跑过来,乱臣贼子顾远棋于西郊被禁军格杀,万箭穿心而死! 哎呀。邵云朗笑眯眯的转过头,叶卿你看唉唉唉?你怎么就晕过去了?!朕还没演完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五:长记性了吧? _ 小叶:嗯。qaq 被迫躺板板的顾二:??? 感谢在20210906 23:15:20~20210907 22:2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严梦归严大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4.第 64 章 叶桓走出雍京时, 整个人仍是恍惚的,连押送他的官差态度不对都没察觉,这些人分明对他这个犯人过于恭敬了, 除了囚服, 他也没带手脚镣铐, 走路慢些也没人敢上前推搡他。 沿着流放犯人的小路出了城,便是一片柳树, 柳与留同音, 大抵无论是犯人还是家属, 都希望被惩罚的人能留下。 只是没人希望叶桓留下。 他亲生父母在他幼年时便亡故了, 将他寄养在朋友家里, 石家上下待他视如己出,石家少爷有的,他也不会少。 叶桓和养父石轨学习各种技艺, 他有这方面天分,学什么都快, 只是他的心思不在官场,十七岁时, 便与一些江湖朋友出去闯荡了。 后来听说家里出了事,叶桓便连夜赶回了京城, 远远看了一眼石府,发觉外面都是官兵, 门上还贴了封条。 但他知道家里有条密道,与雍京城内一处小院的枯井相通, 于是他便从这条密道悄悄回了家。 推开养父书房的书架,他从缝隙里看到一个极为年轻的男人坐在轮椅上,背对着他冷声对养父说:石大人, 你自己动手吧。 石轨什么都没说,抓起短剑仰头大笑几声,然后将短剑横于颈上,果断的割了下去。 剑很锋利,迸出的血溅在屏风上,洇透上面的丝绢,也浸红了上面养母亲手绣出的老虎。 那老虎并不是凶狠的,而是趴伏在草地上,周围有三只小老虎在嬉闹,当初绣这屏风面时,石夫人曾笑着同他们几个小辈解释,这几只小虎,代表家里的三个小孩,还指着最大的那只慈祥的笑着,说这是叶桓。 如今大老虎一侧的眼睛溅上了血迹,缓缓流淌下来的样子,像那猛兽在咆哮流泪。 叶桓躲在密道里,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听见那个男人又说:一把火烧干净,十六具尸首,一个也不能少的栽到邵云霆头上。 密道很黑,又似乎很长,怎么也跑不到尽头,声与光都从叶桓身边剥离了,只余下刻骨的冷。 现在,那行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回来了。 叶桓抱着手臂,狠狠的打了个哆嗦,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气,他却仿佛置身寒冬,但他脚步没停,即便每一步都像负重百斤那样艰难,他还是往前挪动。 如果真的要选一处埋骨,他想埋在顾远棋镇守过的北疆。 出了柳树林,路旁停着一辆马车,几个家仆皆是身姿笔挺,像是出身行伍,叶桓随意看了一眼,便冷淡的转开了视线。 片刻后,他背脊一僵,震惊的抬头,目光死死盯住其中一人。 是个身形挺拔的青年,头上带着遮阳的斗笠,一身粗布短打,劲瘦的腰上缠了好几道腰带,整个人透出一股子落拓的江湖气。 偏偏那人斗笠下露出一点下颌,线条又是俊秀好看的,薄唇抿着,带着一点倔强的狠劲儿。 迎着叶桓的目光,那人抬起头。 叶桓像是被施了个定身咒,四肢仿佛落地生根的树,他僵直的站在原地,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顾远棋,明明几步远的距离,但他的目光落在那人脸上时,却好像已经穿过了山川湖海,又历一岁草木枯荣。 顾远棋原本是很生气的,他都快气炸了。 如果叶桓早点问他石家人的下落,哪有后面那些事,万一那箭当真伤到顾远筝,他们此生便横亘着再也跨不过去的天堑,邵云朗也绝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叶桓。 他还在生气,却见叶桓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一时间又有些担心,毕竟邵云朗说了,要让叶桓吃点苦头。 心里有些急,面上却不显,他快步走过去,冷声问:你受伤了?让我 叶桓根本不等他说完,他像是惊慌失措的小兽,一头冲进顾远棋怀里,双手死死的抱住顾远棋的腰,像是怕自己一松手,眼前人便会消失不见。 斗笠被风吹掉,从未有过如此待遇的顾远棋愣愣的抬着手,半晌才落在叶桓背上拍了拍,结巴道:你陛下打你了?打哪了? 叶桓耳边是顾远棋有些急促的心跳声,一下一下透过胸腔传递过来,连带着他的心跳也不由自主的合了拍,他瞬间便泪流满面。 没有。他胡乱摇头,我只是太想你了。 就我这一手,能让他们越过牵手、亲嘴的顺序,直接三年抱俩你信不信?邵云朗躺在顾远筝腿上得意的晃了晃脚,张嘴接过顾远筝喂的桃子。 分卷(58) 闻言顾远筝低笑了一声,嗯,陛下高明。 他手里摆弄着一件木制的小马车,是工部送给庄鹤轩的精巧玩意儿,发条隐在马车后,拧动几圈后,前面的木马就会拉着马车绕圈跑。 庄鹤轩稀罕了几天,但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对一切事物都十分好奇,他把马车拆了,拆完安不上了,还知道掩盖犯罪证据,把一堆零碎东西塞进了自己床底下。 过几日他和严灵绪玩躲猫猫的时候又忘了这茬子事,钻床底下一屁股坐到了零件上,被扎的嚎啕大哭。 伤口有些深,屁股上怕是会留疤。 平日里不见人影的长公主立刻进宫,抱着庄鹤轩又是心肝又是眼珠子的哭,要打杀那几个照看孩子的下人,被太后呵斥一顿后,又灰溜溜的走了。 她也没把孩子带走,这女人心里明镜一般,庄鹤轩跟在皇帝身边,日后自然得圣心,说不定还能与储君一同长大,情谊自是不一般。 她把庄鹤轩当成庄家东山再起的盼头,邵云朗看在眼里,只觉得厌恶。 咔哒 轻响打断邵云朗思绪,抬头一看,那马又踢踏踢踏的跑了起来,顾远筝俯身将那东西放在地上,小马车又开始绕圈跑了起来。 真修上了!邵云朗坐起来,看着那小东西遇到石子翻了车,轻笑道:工部都说修不上,顾卿果然是才智过人。 两人坐在相府的后院里,树荫下支着矮榻,一旁的小桌上放着冰镇的荔枝、杨梅,还有从庄鹤轩那骗来的兔子奶糕。 凉风习习,可谓是相当惬意。 邵云朗一口一只小兔子,把最后一只塞进顾远筝嘴里,看着不爱甜食的顾远筝长眉轻拧,便畅快的笑了起来。 吃不了甜的可如何是好啊?顾卿?修长的手指按在顾远筝唇上,邵云朗眯眼笑的像只狐狸,母后说了,大婚后入了洞房,那是要吃多子饼的,你知道多子饼怎么做的吗?就是一芝麻面团里面塞满了红糖粒,甜的发齁。 顾远筝呼吸一滞,他怎么可能听不出邵云朗话里的暗示,抬手拉住邵云朗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将人扯了过来,轻声叫道:小五 他眸光明亮,似皎月映雪,唇角噙着的笑意渐渐漾开,以往他笑起来也好看,却都不如此刻,得偿所愿的模样又得意又满足。 一如多年前邵云朗掀了盖头,红绸下惊艳了岁月的少年。 这么高兴啊?邵云朗凑过去亲了亲那张薄唇,见顾远筝眸底明澈的光,心绪却有些复杂,阿远,先前是我钻了牛角尖了。 无妨。顾远筝低笑道:陛下替臣吃了多子饼便是。 吃就吃呗。邵云朗抻了个懒腰,靠进他怀里,抬手去抓树叶间倾泻下来的光,语调轻缓的说:若要成婚,还得及早做打算,钦天监问卜、六礼、祭祖反正就是两个字,麻烦!不过也有省事儿的,婚服母后那里一早就给备下了,她按照你的身量做的,还有些零碎珠子石头什么的没坠上去,其他的都差不多了,你改日入宫试试。 太后一早便将婚服备下了?顾远筝有些意外,回过神来便道:我爹那有一盆素冠荷鼎,改日送进宫里。 邵云朗:你可别掏老爷子家底了,回头他再不让你出嫁。 对于陛下这种口头占便宜的行为,顾远筝从来都是一笑置之。 八月初,郢王邵云霄被褫夺王位,送到皇陵给太上皇作伴去了,只是旁人并不知道,皇帝暗地里已然起了杀心,这对儿父子不久便会死于一场发热,就此长长久久的留在皇陵。 前郢王造反一事,也被叶桓一五一十的交代明了,前途无量的小叶大人被流放去了北疆。 而先前牵头弹劾的老尚书这才发觉自己被人当刀用了,一时悔恨非常,还亲自去顾府负荆请罪,请顾远筝再回朝堂。 吓得顾远筝门都没敢开,毕竟他都要当皇后了,这老爷子怎么又出来给他捣乱? 这日早朝,老尚书整理好朝服,与同僚信誓旦旦的说:老夫对不住顾大人,今日必然要劝谏陛下,给顾大人正名复位! 随着内侍一声上朝 众人列队踏进了宣政殿,前面一溜程序倒是一如既往,只是老尚书要躬身上前时,大太监阿陶突然拿着个软枕,垫在了陛下腰后。 老尚书: 行吧,陛下分化了,地坤娇贵些也无妨。 他咳了一声,又要开口 陛下:哕 老尚书:??? 他长得是没顾相水灵,但也是个正经老头子的样子,站在这首位也不至于让人作呕吧?! 老尚书见谅。邵云朗笑笑,您有事要说? 启奏陛下,老臣确有一事,不说出来,良心难安。老尚书深吸一口气,未免被打断,他决定一口气说完,洛州起事既已查清与顾相无关,陛下何时为顾相正名? 啊,这件事邵云朗拍了拍肚子,朕认为顾相家风清正,人品贵重 嗯嗯。老尚书点头。 多次救驾,功不可没 对对!老尚书点头。 才学冠世,品貌绝佳 正是正是!老尚书还在点头,而其他人已经隐约觉得不对劲儿了 邵云朗最后说:还与朕情投意合,当立为后啊。 老尚书:没错! 众人: 终于反应过来皇帝方才说了什么,老尚书震惊的瞪圆了眼,结巴道:为为后?! 是啊。邵云朗点头。 这怎么行?!老尚书立刻跳脚反对,陛下,这哪有天乾入后宫的先例啊?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邵云朗面无表情道:有何不可?朕是地坤,不立天乾为后,难不成找个地坤摆着好看吗? 老尚书被噎住,半晌呐呐道:那也不该是顾相吧,就就不能换一个人吗? 换不了。邵云朗又拍了拍肚子,大大咧咧的靠在软枕上,惹得额前垂落的玉旒一阵乱晃。 太子听着呢,你们当着他的面说要给他换爹,好像不太合适。 众人视线缓缓下落,定格在皇帝劲瘦的腰上,和缂丝腰带上那条金龙面面相觑。 邵云朗想了想,又加了一个字: 哕~ 作者有话要说:  《演员的自我修养》 感谢在20210907 22:26:34~20210908 23:00: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要起床啦! 8瓶;严梦归严大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5.正文完 所以陛下说有了孩子?顾远筝扶额, 一时哭笑不得,这种话也可以乱说吗? 他们坐在承云殿外的水榭里,执黑白子正在对弈。 这副棋子是西域送来的贡品之一, 黑子纯粹, 白子温润, 都是上乘的墨玉与羊脂玉打磨的,棋盘奢侈的用了一整块抛光的沉水香, 单是坐在桌子旁都有香味沁人心脾。 难得的将陛下绝不该有的棋瘾给勾了出来。 想来想去, 唯有生米已成熟饭这一条路能让他们闭嘴, 并且让礼部动作快点准备大婚。邵云朗不以为意的摆摆手, 落下一颗黑子, 孩子嘛,早晚得生,朕打下这大好江山, 交到旁人手上可舍不得。 顾远筝看了一眼陛下的漏洞,白子落下, 刻意避开,放水放的十分隐秘。 他并不是十分的喜爱孩子, 更何况这孩子还会让邵云朗吃苦。 但邵云朗对孩子倒像是很期待,也想有人能承袭皇位, 这一点和每一个统治者都是相同的。 会有个小生命,融合了他和邵云朗的血脉, 他们能一并教导陪伴那小东西长大,如此想来也是件很有意义的事。 啧邵云朗托着下巴, 瞥了一眼顾远筝,皇后你得努力啊,争取一次就中知道么?一个就够了, 多了又因为那把龙椅打的乌烟瘴气的,要弄出来个邵云霆式的败家子,我就是进了棺材都能再气活过来。 黑子落下,吞下一大片白子,顾远筝眼见败局已定,便放下白子,抬眸笑道:陛下为臣说了假话,臣该帮陛下遮掩此事才对。 这怎么遮掩?邵云朗困惑道:我最近多吃点?还是塞个什么玩意儿在衣服里? 顾远筝勾了下唇角,自是将谎言变成真的,最是稳妥。 哦邵云朗了然。 他起身绕过石桌,俯身凑近,在顾远筝耳侧低笑一声,就是想要了呗? 他声音压的极低,飘忽的热意和略有些哑的声音自耳窍钻入,化作无形的小钩子落在心上,勾的人心里发痒。 喉结滚了滚,顾远筝抬眸,眼中尽是涌动的暗潮,他倒是坦然,伸手去揽邵云朗的腰,想要,陛下给吗? 邵云朗笑意盈盈的任他抱住,顺势跨坐在他腿上,也没说行或不行,只扳着顾远筝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两人有段时间没有亲近了,吻不能止渴,反而火上浇油,如隔靴搔痒般的亲昵让顾远筝的信引愈发躁动,水榭中白檀的味道愈发强势。 正当顾远筝要起身,抱着邵云朗进承云殿时,怀里的人突然泥鳅般溜了出去。 邵云朗耳朵红透了,眼里却尽是狡黠笑意,笑的极为可恶。 顾卿,朕不给。 顾远筝愣了一下,下意识的伸手去拉邵云朗。 那纵火的坏蛋却卑劣的一溜烟跑了,边跑边笑道:想一次就中可不容易,顾卿还是禁欲一段时间,多存点粮食吧哈哈哈 顾远筝: 晟启元年,十月初,帝后大婚。 皇帝是打仗回来的,办事就求一个效率,历代皇帝若要大婚,准备个一年半载都算短的,可晟启帝不同,他就给了钦天监和礼部两个月的时间。 礼部和工部的大人们不敢有异议,也不能有异议,毕竟真按一年准备,那到时候太子爷都要呱呱坠地了,那场面不敢想不敢想。 天家的面子比他们的命重要,纵然时间仓促,却也要尽善尽美,两个月的时间,礼部平均体重下降一大截。 陛下也体恤他们辛苦,这两个月特批俸禄加了一倍。 六礼过后,便是迎亲之日。 皇帝身份尊贵,自然不该像寻常人家的男子一般去亲自迎接皇后,但这场婚礼在邵云朗和礼部多番扯皮之后,成了有史以来第一场皇帝去亲迎皇后的婚礼。 顾府此时张灯结彩,红烛与双喜字随处可见,廊下彩绸被风带动款款轻摆,侍女小厮来去匆匆,将艳红的地毯一路铺到了顾远筝卧房前。 顾远棋一推门,差点撞翻一个小厮,低头一看那金丝银线纹绣又缀着玉饰宝石的地毯,一时眼睛都直了,这得多少银子?骄奢淫逸!这够我北疆半年的饷了! 他身后,顾家老三顾远书轻笑道:二哥,我听大哥说这毯子用过后是要拆的,金银融了重归国库。 闻言,顾远棋又啧了一声,陛下真会过日子,地毯上的金子都要抠出来 抠也是你,不抠也是你?工部修缮城墙就该叫你去抬杠。 顾远筝转过屏风,斜了一眼顾远棋。 皇室与民间不同,婚服颜色更为庄重沉稳,是暗红的底色,其上凤凰振翅,与帝王礼服上的九龙一一对应,袖口的凤凰尾羽纤毫毕现,似是下一秒便要乘风而去。 顾远筝平日里素色衣服穿的更多,这雍容华贵的暗红将眉眼衬得愈发漆黑昳丽,眉心用朱笔细细画了几根线条,勾勒出一朵凤尾兰。 这是大昭的风俗,新人于眉心贴花钿或朱笔描摹出花纹,常有夸张些的,半个脑门都是画,顾远棋原本等着看他大哥顶着一脑门的花花草草,不料就这么指甲盖大的一朵。 顾远筝还未束发,长发披散在肩头,眉心一点艳色使得他眉宇间竟带了些妖异。 分卷(59) 顾二再一次对自己的美貌有了个直观的感受,甚至觉得自己要是穿成这样去向叶桓求亲,必然是水到渠成。 外面有人喜气洋洋的禀报,大公子,宫里给了消息,帝辇出发了,您也快些准备着。 知道啦。后跟出来的顾远婳应了一声,踮着脚看自己俊美的大哥,哥,发冠还没带,回里间我给你带上。 顾远筝抬手揉揉她的脑袋,嗯。 他这里伺候的没有丫鬟,都是些跑腿的小厮,严太后便派了几个女使过来,帮忙打个下手,顾远婳也挤进里间帮着忙活。 皇后的发冠原本的形制更偏向女性化,主体为六龙四凤,邵云朗觉得顾远筝又不是女子,也不希望后世误以为他是个女子,所以亲自动手改了这发冠。 去掉种种冗杂的装饰,最终发冠正面为双龙拱卫着颗血色宝石,后面则是四只凤凰振翅,口衔金玉流苏。 顾远婳嘻嘻笑道:大哥,这发冠真好看,陛下真有眼光。 顾远筝垂眸,抚平袖口,也轻声笑了笑,你当他那几年挥金如土的纨绔是白做的?不精致的东西可入不了他的眼。 顾府前院此时便清静的多,禁军昨夜便开始封路,唯有紫梁大街至庆瑞门这段长路准许百姓叩拜观礼,其余路口都封上了,为的是防止有贼人浑水摸鱼意图不轨。 顾家在京城没有姻亲,有些人想攀扯关系,顾蘅更是理都没理,他回京也只是为了看着儿子成亲,泼天富贵他不想要,只求家里这几个小辈都能一生顺遂。 故而此时等在前院的,竟只有顾蘅和从后院被赶出来的顾远棋,以及一些要在此伺候的下人。 见他老子坐在中堂闭目养神,顾远棋揉揉鼻子,将一身浮躁收敛了几分,乖乖的在一旁站着。 不多时,有禁军长声喝道:陛下驾到! 顾蘅睁眼,起身向外迎去,他行至大门处,帝辇便已经停好了,邵云朗没等他去恭请,自己便下了马车。 六重礼服的外袍换成了暗红色,邵云朗一手拨着眼前的晃动的玉旒,踏下了最后一级台阶,见顾蘅俯身要拜,连忙上前两步将人扶住,低声道:您无需多礼,此处没有外人,您就把我当个寻常小辈便好。 他见了顾蘅便心虚,几年前顾远筝为他受伤,几年后他又把人家前途正好的儿子给拐进了宫,顾远筝还时不时搬老爷子两盆花送给他母后 总之,上阵杀敌从未发怵过的陛下,此时小腿肚有些发酸。 被邵云朗扶住,顾蘅也没坚持,或者说老爷子一早也没想跪下去,干脆从善如流的站直了,一双清澈的眼睛似是能望进人心底,顾蘅露出个了然的笑意。 两列宫人着绯色,聘聘婷婷的拿着宝瓶、石榴、香炉等物件走在前面引路,邵云朗刻意落后半步,与顾蘅并肩而行,手心都紧张出汗了。 正想找两句话缓和一下气氛,顾蘅便先开了口,陛下,嫁或娶,对老夫看来并无不同,如今见筝儿夙愿得成,老夫心里自是十分欢喜,想来陛下也是如此? 邵云朗点头道:自然如此。 那便不必心怀忐忑。顾蘅微笑着拍了拍邵云朗的手臂,老夫对你很是中意。 顾蘅会这样说,让邵云朗又是意外又是惊喜,一惯伶牙俐齿的陛下竟也有语无伦次的时候,他觉得此时该说一句人交给我您放心,但又觉得顾远筝又不是地坤,他才是,这么说多少有点怪 眼见就要到顾远筝门口了,邵云朗急的额角青筋跳了跳,一个字在舌尖滚了又滚,终于脱口道:爹! 顾蘅脚步一顿,诧异的看向邵云朗。 不怪邵云朗嘴生,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对别人叫出这个称谓,话一出口耳根先红了,后面想好的话又忘了个干净,只结巴道:朕啊,我和阿远我俩 陛下不必多言。顾蘅笑的见牙不见眼,挥了挥袖道:别误了吉时。 直至彩绸低垂的帝辇进了紫梁大街,两侧百姓细微嘈杂的声音入耳,邵云朗才回过神,掩面叹息一声,太丢人了,我今天怎么回事,连句话都没说明白 一只手从旁伸过来,不轻不重的握住他的手腕,拇指还摩挲了两下,顾远筝低笑道:你叫他那一个字,抵得过千言万语了。 唉邵云朗又叹了一声,抬头道:阿远你你 这是陛下今日第二次失语了,他茶色的眼底映着眼前人,半晌呐呐道:你今日真好看。 顾远筝自懂事起便知道自己生得不错,但直到此刻才恍然生出几分得意,车辇还在向前,他于万人跪拜中倾身向前,凑近那双茶色的眼瞳,低笑着问:陛下喜欢吗? 邵云朗点头,顾远筝便暗了瞳色,低头便要吻上来,被陛下强硬的抵住了肩膀。 你等会儿邵云朗盯着他的唇,你擦唇脂了?那别亲了,蹭掉了怎么办? 顾远筝: 看来他还是不够好看,小五竟然还能分心去想他擦没擦唇脂? 微凉的指尖抵上邵云朗的唇,顾远筝眯眼道:不及陛下风月场所去的多,唇脂是何物臣不知,不过陛下若是想让唇色更艳几分,臣倒是可以相助。 他一字一顿道:不用唇脂。 邵云朗: 救命,这十年老陈醋太酸了!! 下了帝辇便是帝后一同登坛祭祖。 二人携手拾阶而上,邵云朗舔了舔又痛又麻的嘴唇,扭头看向始作俑者。 顾皇后一步一步走的倒是端方持重,只是目光相对时,说的话却并不严肃。 他声音压的很低,带出一些沙哑的气音,很轻的被风卷进邵云朗耳朵里。 小五,你今日也好看,每日都好看。 邵云朗扬眉道:自然,朕天下第一好看。 雄浑的号角声里,两人一同站上祭坛,从司礼官手中接过那冒着袅袅烟气的贡香,并肩三拜之后,阖目祝祷。 邵云朗不信鬼神之说,却信仰脚下这片广袤的大地,闭眼时,天地间便只余风声低吟听不懂的歌,他默默的想: 他的热血也曾溅落在这土地上,若山河有灵,请护佑他身边的人,此生长乐安康。 金秋高远透澈的天幕下,号角声又起,有自西南迁徙而来的候鸟,于云汉间徘徊鸣叫相和,司礼官沉声喝道: 礼成 从日出折腾到日落,真进了凤栖殿时,陛下差点喜极而泣。 虽说还有些规矩没做完,但陛下先前有吩咐,一切按照民间习俗从简即可,他可不想和顾远筝一推门,和满屋子做添喜嬷嬷的命妇面面相觑,那场景,想想都能用脚趾头再挖出一座凤栖殿。 床榻四周挂了红色的帐子,还有绣着一百个嬉闹小儿的百子被,两人并肩坐在床上,有宫人小步上前,将合卺酒的托盘捧了上来。 邵云朗这辈子喝的酒多了去了,但这一小杯却大不相同,两人相视一笑,手臂相交,共同饮尽杯中酒。 宫中少见真情,一旁严太后派来主事的女使见了这二人胶着的视线,都忍不住掩口轻笑,再开口时除了公事公办,还多了些许染上喜意的真心。 倾合卺,醉淋漓,同心结了倍相宜!女使低眉笑道:请新人再行结发之礼。 若按宫里的规矩,这一步是直接略过的,毕竟天子龙体贵重,就算是头发丝,那也不能用剪子铰断。 但邵云朗私心里却想让他们今日像一对儿普通夫妻一般,遂一切都依照宫外的习俗来。 蜷曲的一绺长发与纯黑的直发被红绳缠缚在一处,千丝万缕的纠缠着,便如两人此后余生。 礼成,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女使扬声道:请新新人用多子饼,多子多福,儿孙绕膝。 女使心里直犯嘀咕,她刚才差点说新娘子,这饼子也不知道谁吃,她颇有几分好奇的偷偷看了一眼。 只见陛下盯着那巴掌大的面饼,面露难色。 顾远筝挑眉,忍不住笑道:要不,算了 邵云朗呼出一口气,拿起那小饼子,算什么算?朕金口玉言,不就是个糖饼吗? 一口下去,邵云朗那张俊美的脸都扭曲了一下。 好家伙,御膳房真是没偷工减料,差点一口把他送走,齁的嗓子差点冒烟,幸而这东西不用全部吃下去。 闲杂人等都退了下去,邵云朗终于绷不住了,抄起桌上的茶壶先喝了半壶茶,红糖那股子甜腻的味道才将将冲淡一些。 呼,比打仗还累。邵云朗扶着桌子摇头,成亲这种事,他娘的这辈子一次就够了 自然只有一次,陛下还想有几次?顾远筝从他身后将人圈住,手指摸索着礼服外玉带的卡扣,咔哒一声将那东西解了下来。 等等!邵云朗按住那只修长的爪子,扭头笑的有几分讨好之意,阿远今晚别折腾了吧,我快散架了,你不能刚成亲就守寡啊。 顾远筝皱眉,低声道:瞎说什么? 阿远邵云朗转过来,亲亲顾远筝的下巴,学着庄鹤轩要奶糕的样子,眨眼睛道:明天,明天一定! 嗯。顾远筝点头。 嗯?邵云朗瞪眼睛,你这色胚这么好说话?! 不然呢?顾远筝被他气笑了,抬手帮他把沉重的外袍脱了下来,总要顾及着你的腰伤,今日这衣服都要赶上一副甲沉了,我是禽兽吗? 你不是吗?衣冠禽兽。 但陛下很识时务,一个不该说的字也没说,抬手任由顾远筝给他脱了繁重的礼服。 凤栖殿没有温泉池,用浴房有些不方便,不过邵云朗是被伺候的那个,倒也没觉得差到哪去,还时不时给顾远筝泼点水捣个乱。 最后被人按在浴桶边,亲的手脚发软。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多子饼,顾远筝总觉得这个吻格外的甜,放开时依依不舍的咬了一下那殷红的唇瓣。 把邵云朗塞进被子里,顾远筝又把自己给打理好了,方才回到这处处喜意的寝殿,与邵云朗相拥而眠。 后半夜,月光似一层秘银,静静的笼罩着整个明和宫,凤栖殿檐下的铃铛被风吹动,叮铃作响,风里隐约带着点醇烈的酒香。 邵云朗睡着睡着便觉得有些热,开始踢旁边的人形暖炉,偏偏手脚都有些绵软,不算陌生的渴望在节节攀升,他鼻息愈发急促,终于闷哼一声惊醒过来。 手有些没轻没重的去拉扯中衣,却将脖颈抓出了一条红痕,再要拉的时候,被另一只修长的手抓住,十指相扣,亲密无间。 黑暗里,邵云朗半阖着眼,不甚清醒的叫道:顾远筝 嗯。身侧的人应声,安抚般吻了吻他的鬓角,是雨露期? 乖,我在。 月色如水,群星璀璨,有白虹自紫微星光芒中掠过,一夜数次,终成一场罕见的流星雨。 是个很好很长的良夜。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打下正文完三个字的时候,都有种感慨,只是故事告一段落,而他们很好很长的一生,才刚刚开始。 明天写崽崽的番外~ 预收文案 《樱桃大佬他又甜又软》 陶苒是棵妖精,没错,不是一只妖精,他论棵的。 伪装人类时,陶影帝爱岗敬业,热心公益,唯一能被黑粉攻击的点就是: 他每年六到七月都要去度假,出道以来雷打不动,据说影帝其实早就隐婚生子,这是去陪孩子过暑假。 影帝:谢邀!孩子已脱销!自花授粉不想要对象!只想找块土,好好补一补! 作为一棵活了两千年的樱桃树,陶苒日子过得顺风顺水,除了每年摘果都如同身体被掏空,要变回原型扎进土里好好修养。 这次的假期有些不同。 他发现一块格外肥沃的土地! 陶苒擦了擦口水,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一头扎进土里,然后他看到了 两根! 陶苒:妈妈!我大受震撼! 后来,其他妖怪就再也收不到陶苒寄来的樱桃了,上门去问,开门的却是个一脸不耐烦,头上长角的长发男人。 分卷(60) 迟九渊眯起金色竖瞳,冷笑一声:樱桃?没有,已经被、吃、光了! 陶苒:qaq 还有狗仔在影帝的后院看到个神秘男人。 这男人拍着一棵水灵灵的小樱桃树,冷声道:太热的话就抱我,我是冷血动物。 树叶哗啦啦的响,打咩打咩,还是热!变成小树最消暑! 男人指尖摩挲树干,又问:还是你想让我也变回原身,盘你身上? 陶苒: 第二天娱乐头条: 震惊!影帝陶苒神秘男友正面照曝光,疑似智力障碍人士!竟在庭院里对树说话!! 被智障的迟九渊冷笑一声,扛起某影帝踢开卧室的门。 封印千年醒来就破产的穷鬼恶龙攻怂萌但能打的土豪樱桃树受感谢在20210908 23:00:22~20210909 22:3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严梦归严大人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6.番外少年初长成(1) 晟启三年, 又一年秋,大昭迎来了他们期盼已久的小太子,一个哭声嘹亮的天乾男婴。 元年皇帝就说他有孕了, 朝臣眼巴巴的等着, 一等就是两年后, 是个人都能想到当初皇帝是诓他们呢,只有新上任的钦天监司正一拍脑门, 想出个绝妙的马屁。 他闭着眼睛掐指一算, 说小太子是麒麟降世, 要选个大吉之日才能出世, 所以孕育两年才得以降生。 邵云朗收到这奏折后笑的肚子疼, 直呼有才,小太子就这么定下了名字邵铭麒。 也不知是不是这麒麟降世的名号,邵铭麒出生以来, 大昭确实风调雨顺,于是民间便愈发相信这套说辞, 还有人私下修了太子庙,庙里供着个穿肚兜的光腚泥娃娃。 邵云朗有几次和顾远筝偷溜出去玩, 还去庙里拍过泥娃娃的屁股,想到邵铭麒有朝一日也会做皇帝, 到时候各地都有他光屁股的泥塑 邵云朗又一次笑到肚子疼。 小太子在百姓的祝福中长大,到了三岁, 他在民间传说里已经是三头六臂、百毒不侵、口能吐火、力能举鼎 这他娘的是三岁?!邵云朗指着一幅画目瞪口呆的问顾远筝。 淡定如顾皇后,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只见小摊上摆着个麒麟太子辟邪图, 上面画着个肌肉虬结穿着红肚兜的壮汉,唯有一张脸勉强带着点婴孩的样子,左手拎大锤, 右手擒着个青面獠牙的小鬼。 这你就不懂了。摊贩摇摇扇子,得意道:我这画的是太子真身,小殿下平日里自然不是这样的,唉?两位客官,你们看了有一会儿了,买不买? 邵云朗好奇道:你这怎么卖啊? 摊贩坐直了,先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一家三口。 两个成年男子皆是眉目俊朗,身量修长,一着紫棠色锦袍,一着月白色长衫,紫衣男子拿着辟邪图在问价钱,那俊美的眉眼不似中原人,颇具异域风情。 而白衣男子一手拎着淑芳斋的点心,一手抱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娃,那小姑娘肉乎乎的小手抓着爹爹的领口,嘟着的嘴角还挂着口水,脖子上明晃晃的一把金镶玉长命锁。 啧,大写的有钱! 小贩有了底,伸出五根手指挥了挥,我这是菩山老祖亲绘,皇极观里开过光的,一口价,五两! 他知晓这些贵人根本不在乎这点银钱,五两,那不就是手指缝里漏出去的定点东西,这些贵人才不在意。 谁知那穿紫衣的贵公子一挑眉,一两银子能买两百斗米,你这画上贴了金子? 这公子竟然知道米价?!小贩有些心虚,眼睛转了转,客气笑道:那您说个价? 邵云朗把那纸张放回小摊上,用瓦片给他压好了,似笑非笑的看了那小贩一眼,去年我回青州探亲,你还在卖画,生意不好吗?做这些旁门左道? 倒也不是不好 如今风调雨顺,粮价也便宜,有手有脚的都饿不死,但谁嫌钱多?为了挣钱说两句漂亮话怎么了? 再开口他虽说的客气,却已经是逐客的意思了,您要是不买,也别耽误我做生意吧。 这要是当年的五殿下,这会儿估计已经掀摊子了,但如今的皇帝只是轻笑一声,又看了眼这摊子,从顾远筝怀里接过穿粉裙的儿子,转身便走了。 身后小贩又叫道:公子,你真不买啊?一两银子也成,我一两银子卖你五张! 邵云朗笑出声,颠了颠怀里还在睡的邵铭麒,回身道:本公子有真的,傻子才买你那冒牌货。 小孩被晃醒了,睁着湿漉漉的茶色眼睛,也不哭闹,他啵的吐出一个口水泡泡,扭着肉乎乎的小身子抱住邵云朗的脖子,含糊的叫道:父皇 邵云朗也没看他,对顾远筝低声说:这股歪风邪气得治一治,太子庙也就罢了,现在都开始打着年年的名号坑蒙拐骗了。 邵铭麒听见自己的小名,歪着脑袋问:谁打年年? 结果两个大人都没理他,他爹爹也皱着眉和父皇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啵~邵铭麒无聊的吐了个口水泡泡,在邵云朗抱着他经过某个糖人摊子时,他大眼睛一亮,短腿有力的一蹬,父皇!我要猴~ 这臭小子已经开始体现出天乾强健的身体素质了,猛地往前一窜,差点从邵云朗怀里飞出去。 我邵云朗把要出口的脏字硬生生憋回去,肋骨被这臭小子踢的隐隐作痛,他把邵铭麒夹住,扭头去看那糖人摊子,突然笑道:儿子,要吃糖猴啊? 不知为何,小太子敏锐的察觉到他老子笑的不怀好意,茶色大眼睛眨了眨,但糖的诱惑力太大了,邵铭麒嘬着手指,还是点头,嗯嗯,要~ 顾远筝无奈扶额,小五,你又要玩什么? 邵云朗嘿嘿一笑,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陛下买了三只糖猴,还买了隔壁鱼贩的钓鱼竿,自己叼着只糖猴,第二只挂到了鱼线上,将杆和线的长度调整好,又将钓竿顶端的断茬处用手绢缠了两三圈,才让邵铭麒背在了背上。 糖猴留在眼前晃晃悠悠,年年唇角口水吸溜吸溜,邵云朗一松手,他就迫不及待的去抓糖猴。 然而他走,糖猴也走,小短腿和那晃来晃去的糖猴始终有段距离,邵铭麒年纪虽小,却和他爹爹一样,是个认准了一件事就非要抓住的倔脾气,于是小短腿便愈发奋力的去追糖猴。 顾远筝: 邵云朗:哈哈哈哈哈!! 天色已晚,街上人不多,但只要有个路过的都忍不住驻足去看那奶呼呼的小娃娃,那小家伙紧绷着一张小脸,像只步伐坚定的小鸭子,腆着小肚子,每跑一下脸颊上的肉肉都跟着一颤,让人想上手戳戳。 后面紧跟着的两位父亲更是一对儿璧人,身量高些的温润公子眉眼间尽是宠溺,而另一个俊美风流的,则勾着他的肩膀,在旁边笑的丝毫不顾形象。 就算如此,仍有小姑娘看过去时羞红了脸。 邵云朗二人身高腿长,怕邵铭麒摔倒,便一直左右跟着,陛下很快把糖猴吃完,咂舌道:齁甜,他怎么就爱这玩意儿? 顾远筝将自己的手帕拿出来,抓着他的手给他擦那黏糊糊的糖汁,想起什么,便摇头道:你怎么好意思说年年,你嘴里也有颗牙不太好,以后少偷吃他的奶糕。 啧邵云朗不满道:阿远,你别说的我像个孩子似的,我问你,我那牙在最里面,你怎么知道的? 顾远筝: 啊邵云朗眯眼笑,凑到顾远筝耳边道:前几天半夜你给我端水漱口,然后检查时看到的?唉?皇后,朕为什么漱口来着? 他呼出的气息温热的落在顾远筝耳畔,细细痒痒的钻入耳窍,最后羽毛般搔过心尖。 顾远筝喉结滑了一下,抓着他的手也紧了紧,半晌放开,若无其事道:年年回去便要蒙学了,想来与陛下独处的时间会很长吧。 啊哈哈邵云朗干笑一声,你说什么?风大,我没听清唉?臭小子走直路,你往哪拐呢? 陛下上前两步,追上跑歪了的小太子,提溜着后面的衣服,把小崽崽拎回大路上。 邵铭麒跑累了,终于被小石头绊了一下,一屁股坐到地上,这一下摔的实诚,他呲牙哎呦~一声,眼睛里立刻泪花闪烁,但小叔严灵绪说过,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太子捏紧小拳头,让金豆子止步于眼眶。 只是糖猴被折腾一路,终于从鱼竿上掉了下去,沾了泥土,好像不能吃了。 这下爱穿小裙子的小男子汉绷不住了,嘴一扁发出一声呜咽,然后他衣服一紧,被邵云朗提了起来。 皇帝蹲下身,把那脏糖猴踢走,捏了捏儿子软绵绵的脸蛋,觉得逗的差不多了,该哄一哄了,便咳了一声严肃道:哭什么哭?你回头看看,今天自己走了多远? 邵铭麒吸了吸小鼻子,回头一看,离糖猴摊子那么远! 从景华宫到龙宸殿,也就这么远,下次自己走回来!邵云朗按着他的小脑袋,把惊呆的崽崽转过来,不许让阿陶抱着,知道吗? 隔辈亲,严太后明明对邵云朗教导严厉,却有些娇宠邵铭麒,导致这小家伙现在有点懒。 知道了,父皇。邵铭麒乖乖点头。 乖儿子。邵云朗满意的笑了,伸手进袖子里摸了摸,糖猴,父皇这里还 然后他在小孩炙热明亮要烧穿袖子的目光里,拿出一张黏糊糊的油画糖纸。 那猴儿,化掉了。 邵铭麒: 邵云朗: 父子俩面面相觑片刻,太子殿下终于嗷的一声大哭起来。 啊邵云朗头皮一麻,抬头向顾远筝求助,指着那一抽一抽的小身子道:阿远你看,他哭了 顾远筝叹了口气,我看到了,还有陛下,你笑的太大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怀了两年,两个年,所以叫年年。 写着写着突然想到,爱穿小裙子的年年长大该是个少女攻吧哈哈哈哈哈感谢在20210909 22:30:06~20210910 22:52: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琳鸟 5个;豆浆油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琳鸟 10瓶;严梦归严大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7.番外少年初长成(2)【慎入,含小辈cp】 晟启十一年, 小严侯成年了,于雍京正式承袭了父亲严耀的爵位,大礼之后便带着圣旨返回青州, 去祭奠他的父母, 把这个消息带给他们。 同行的还有十三岁的庄小郡王, 以及八岁的小太子邵铭麒。 相比其他世家子弟的金尊玉贵,严灵绪和庄鹤轩简直算是放养出来的, 两人去洛州看过牡丹、去西南喝过白毛风、去宁州种过红穗米 而如今小太子也到了能放养的年纪, 正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邵云朗希望邵铭麒能亲眼见一见众生百态, 亲自品一品人情冷暖, 如此方知民生艰难不仅仅是纸上寥寥几笔那么简单。 当然,无论是弟弟、外甥还是儿子,那都是邵云朗的心头肉, 这些年明里暗里派人跟着保护也费了一番心思,如今少年初长成, 皆是能文能武的好苗子,陛下觉得这心思花的很值得。 青州山路上, 一队不过百人的队伍不紧不慢的向前行进,队伍中间的一辆马车旁, 两个少年骑着马并辔而行,正在说笑。 年纪小一些的生着双漂亮的桃花眼, 容貌虽还未褪去稚嫩,但清俊骨相已然显现几分, 此时正扯着身旁那少年的袖子撒娇。 灵绪哥,今年冬天我也想和你一起去西南庄鹤轩眨眼,睫毛扑簌簌的像两把小扇子, 他自小对撒娇颇有心得,自认此番肯定能说动严灵绪,末了又加了一句,求你了嘛! 不料严灵绪不为所动,茶色眼珠凉飕飕的斜了他一眼,甩袖道:不行,撒娇也没用。 他十五岁入了太学,每年年假都去西南,也不是去玩闹,而是跟着宇文涟学习兵法,前些年西南太平,庄鹤轩跟着去游历也就罢了,这两年蛮人北上掳掠愈发频繁,虽都被驻军拦了回去,但到底不太安稳。 唉,你真是好无情啊。庄鹤轩叹了口气,也不生气,又去扯严灵绪的袖子,那你上次去西南,可遇到蛮人打秋风了?同我说说呗。 他身侧马车帘子一掀,邵铭麒肉乎乎的小脸探出来,眼睛亮晶晶的附和:小叔,我也想听。 杀人的故事庄鹤轩用手在脖子上比量一下,你个小破孩子听不得,快回去吃奶糕。 分卷(61) 我早就不吃奶糕了。邵铭麒手臂叠在下颌下面,趴在窗框上看庄鹤轩,轩哥,你该叫小舅,你叫灵绪哥,那你岂不是和我父皇一辈了? 就你管的宽。庄鹤轩伸手戳他的脸颊,舅舅都不管我怎么叫,你小小年纪操心太多当心长不高。 年年说得对,你是该叫小舅。严灵绪在一旁挑了下眉,那神态格外肖似邵云朗,不笑还好些,一笑便带出些许风流相,整日里没大没小的,不像话。 邵铭麒:不像话! 好啊,你们俩,一大一小一唱一和的庄鹤轩坐直了,眉宇间浮现出一丝哀怨,果然啊,不但长得像,就连心里想的事都一样,唉你们才是一家人啊。 知道他是装的,可想到长公主最近变本加厉的胁迫,严灵绪心里仍是有几分不舒服,皱眉道:瞎说什么,我们都是一家人。 真的吗?庄鹤轩狡黠的眨眼,向严灵绪伸手道:我不信,我要和哥哥贴贴,我要和哥哥骑一匹马。 邵铭麒: 小太子缩回马车里,用手揉眼睛。 随侍的宫人连忙问:殿下眼睛不舒服? 邵铭麒翻了个白眼,不舒服,辣辣的。 宫人紧张道:可是进了东西? 不是。邵铭麒撅嘴,哼了一声,庄鹤轩不知羞,辣眼睛! 宫人: 马车外,庄鹤轩心满意足的坐在严灵绪身前,脸皮极厚的笑出声,他想起什么,扭头小声问:哥,你是不是杀过蛮子了? 严灵绪一手圈住他的腰,怕他一个不老实掉下去,另一手牵着马缰,闻言沉默了片刻,才嗯了一声。 按说他爹和他哥在这个年岁,都已经纵横于沙场之上了,他只是杀了一个掳掠时落单的蛮子,但那喷溅而出的血液,刀刺进肉里的滞涩感,和手上温热粘腻的触觉 这些让他连着做了几日噩梦,难道是他太不中用了? 那哥你一定救了人对吧?庄鹤轩回头,冲他笑的格外灿烂,你救了个什么样的人?他有没有谢谢你呀? 严灵绪一怔,下意识答道:是个小女孩,才五岁多点。 啊,你说她长大了,会不会也做一个女将军。庄鹤轩笑了,语气认真,如果不是哥杀了那个蛮人救了她,她就没有以后了。 你严灵绪薄唇动了动,盯着身前半大少年绑的松松垮垮晃来晃去的发髻,突然失笑道:你是在安慰我? 庄鹤轩眨眼,有安慰到哥哥吗? 有。严灵绪笑的很宠溺,把缰绳塞到他手里,牵着,我给你绑一下头发。 阳光穿过树叶,斑驳的落在林间路上,庄鹤轩抬手遮着阳光,对方带着薄茧的手时不时擦过头皮,麻麻痒痒的,让人想睡觉。 哥。他轻声喃喃道:他们都不想要我。 严灵绪手一顿,叼着发绳发出个模糊的疑问,谁? 庄鹤轩却沉默了。 就在严灵绪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少年处在变声期而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又低低的响起。 外祖母,她想要的是能再度光耀家族的瑞郡王,她要我讨好舅舅、顾叔叔还有你和年年,被她耳提面命久了,我都有点分不清平日对你们的好,到底是发自本心还是真的另有目的? 他顿了顿,又说:还有我父亲这么多年,他一直想去找我爹爹,我知道的。 发髻规规整整的束好,严灵绪左右看了看,觉得自己手艺很是不错,他与庄鹤轩一同牵着马缰,另一只手捏了捏少年尚且单薄的肩膀。 干嘛?庄鹤轩扭头看他。 严灵绪把刚才他说邵铭麒的话还给他,人还没长大,心思倒不少,小心长不高。 他蕴着笑意的声音自头顶落下,后背贴着的胸膛也微微震动着,庄鹤轩单是听他说话便觉得安心,又往后靠了靠。 队伍渐渐行入山涧,两侧山高而陡,马蹄声震的细小碎石不时滚下,扑通一声落入山溪里。 山涧中阴凉不少,随行的侍卫们却没因此放松下来,人人训练有素的手扶刀柄,警惕抬头巡视四周。 几位小主子没有走官道,而是抄了这条近路,一是为了早些到青州,二是为了躲开沿途准备好给他们接风洗尘的官员,那些人心怀鬼胎的样子就是大人见了也烦的慌,更何况是这三个孩子。 一行人装扮低调,看着就与寻常小富人家出游的公子无异。 你什么时候讨好我和年年了?严灵绪诧异道:难道不是我俩一直让着你吗?庄小郡王该不会觉得住在宫里是在寄人篱下吧?可别闹了,你分明都快要鸠占鹊巢了,说什么没人要你,良心不痛吗?回头让五哥听见了,打断你的狗腿。 我没说舅舅还有你们不好庄鹤轩纠结道:就是啊! 他被严灵绪用力弹了一下脑瓜,顿时疼出了一泡泪花,桃花眼里水光潋滟,回头瞪着严灵绪,哥! 我们待你好不就行了,长公主?严灵绪冷笑一声,她养你了?天凉给你添衣、有病给你喂药的是她么?是太后!那才是你祖母。当然,长公主是生你爹爹的人,你对她有礼是应当的,但除此之外,也不必有别的,更不用把她的话当回事儿,知道吗? 哦庄鹤轩乖巧点头,那我爹呢?他为什么和我不太亲近? 沈大人严灵绪卡住了。 十八岁的少年纵然懂了很多道理,但于情爱两字实在是懵懵懂懂,更何况是这种非亲历便不能体会的剜心之痛,他也不明白沈大人打底怎么了,只好揉了揉鼻子,正要说一句高深莫测的你长大就懂了 就在这刹那间,他察觉到什么,猛然抱着庄鹤轩滚下马背。 一只粗制滥造的羽箭擦着马鞍射空,穿过车帘进了马车里。 严灵绪和庄鹤轩同时脸色一变。 这谁狗胆包天?!邵铭麒抓着箭矢探出头来,稚嫩的嗓音响彻山涧,小爷如花似玉的一张脸!破相啦!! 他叫的中气十足,严灵绪站起来一看,小孩白嫩的脸颊划了个小口子,擦破点皮,见了红,虽伤的不重,但这箭若是再偏半寸 严灵绪低骂一声,抬手把邵铭麒按回马车里,又把庄鹤轩给塞了进去,回身从亲卫手里接过长弓,挽弓便射。 有人惨叫着从树冠跌落,身上穿着绿衣,还缠着藤蔓树枝,伪装的极好,若不细看还真看不见。 这路严灵绪走过很多次,年年从这里南下秋水关,路虽偏僻,但实际距离与州府并不远,哪来的胆大包天的贼人,敢在州府门口占山为王?失心疯了吗?! 他翻身上马,一勒马缰,抽刀冷声道:五十人随我上山,我倒是要看看,谁他娘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里的侍卫大多都曾是狼骑,闻言轰然应是,策马拱卫严灵绪绕路上山。 哇!小叔太帅了。庄鹤轩捧着脸,从缝隙看着人走远,眼睛里亮晶晶的满是钦佩与羡慕,被庄鹤轩按到角落里时,还满脸兴奋道:等我长大!我也要嘶,轩哥你轻点。 庄鹤轩把手绢拍在他脸上,将他挡在身后,闻言瞪了他一眼,还往窗边凑,当心你那小脑袋开花。 他说着庄鹤轩,自己却小心凑到了缝隙处,解下腰侧的惊蛰弩,神色冷漠的对准了一个冲下来的山贼。 这伙山贼自严灵绪挽弓搭箭起,便隐约察觉到了不妙,此时被严灵绪带人上山堵住了后路,便只能鱼死网破般冲下来,想劫持马车里的人做人质。 未等他们靠近,侍卫已经有序的冲锋反击,他们的人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这群乌合之众自然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很快便被打的抱头鼠窜。 庄鹤轩放下心来,回头看邵铭麒,突然眯着桃花眼问道:这箭上不会有毒吧? 邵铭麒大惊失色,还能有毒? 那可说不好。庄鹤轩绷着脸逗他,若是有毒会不会长疮啊殿下? 邵铭麒哭丧着小脸盯着手里的箭,片刻后,他咦了一声,凑近看那生铁箭头,细嫩的手指还沿着那棱角仔细摸了摸。 他突然拉了拉庄鹤轩的袖子,轩哥,这箭头是朝廷规定的军中制式,是各县府兵才能配备的,寻常猎户山贼自己锻造的是达不到这个硬度的。 庄鹤轩挑眉,殿下确定? 嗯!邵铭麒重重点头,不会错的!离京前爹爹刚与我讲解了兵刃制式的不同,这种与爹爹拇指同宽,三棱的箭头,只有各地军器所锻的出来!技艺是严禁传入民间的! 如此说来,这群人是打哪拿到的箭?庄鹤轩捏着下巴,思索片刻后,抬腿下了马车,打的差不多了,我去看看。 等严灵绪回来时,便看到邵铭麒垂头丧气的蹲在马车边上,而庄鹤轩和一队侍卫站的远些,在一丛灌木之后,看样子是正在询问俘虏的山贼。 他将染血的长刀扔给侍卫,大步走向邵铭麒,年年,你怎么了? 小叔!邵铭麒站起来跑过去,紧张道:轩哥说箭上有毒,我要破相啦! 严灵绪哭笑不得的把他抱起来仔细看了看,这么一会儿伤口都结痂了,哪有什么毒,他安慰了小孩一通,见他没被这场偷袭吓到,这才将他交给宫人,人进了马车,他转身,眸光霎时森冷。 灌木丛里有片碎石空地,他走过去时,庄鹤轩的弩就抵在一人腿上,那少年背对着他,看不见表情,只听到那山贼在叫骂。 他大概以为眼前的漂亮少年年纪尚轻,又一身矜贵之气,大抵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少爷羔子。 你不会以为我不敢动手吧?庄鹤轩轻笑一声,微弯着的桃花眼笑的柔情款款,手上动作却不含糊,指一勾,短箭刺进那山贼的大腿里,那人疼得惨叫起来。 别让他吵到太子殿下。庄鹤轩冷声道:嘴堵上,放会儿血再问。 两旁的侍卫立刻某人捡了块石头,卸了那人的下巴塞进嘴里,惨叫声戛然而止,那人眼里满是惊恐,却只能哼哼唧唧的呜咽。 庄鹤轩这才扭头看向严灵绪,哥,我怀疑这些人同附近的南坞县县衙有勾结,方才太子殿下说 箭簇制式不对。严灵绪点头,招手让他过来,抽出帕子给他擦手,这种事你别亲自做,你才多大,回马车上和太子呆着去。 庄鹤轩十分不满严灵绪把他当做小孩的态度,抱臂道:我不回去。 听话,自己回去,不要我叫人把你架回去,到时候场面可不好看。严灵绪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将人推出灌木丛,去,回马车上玩去。 话说到这份上,庄鹤轩知道自己再不走严灵绪该生气了,只好扭头去找邵铭麒,却也没进马车里,而是站在外面透气。 最近他发觉自己有些奇怪的很矛盾心思,一方面他想让严灵绪把他当小孩看,还能一如既往的宠他纵他。 另一方面,他又迫不及待的想长大。 他看着严灵绪渐渐长成一个男人的样子,身高腿长,容貌褪去圆润稚嫩,变得俊美凛冽,肩膀胸膛都愈发结实有力 他这才发觉,五年光阴竟然是一道沟壑,这条沟壑让他不能跟严灵绪一同上战场,不能并肩作战,甚至在危险来临的时候,严灵绪会下意识的保护他,而不是把后背交给他 他也想保护严灵绪。 这心思如此矛盾,一时想不明白,庄鹤轩有些烦躁的转了两圈,一脚踢飞一块小石头。 远远听见灌木丛里又传出几声闷哼,不消片刻,严灵绪一边擦手一边迈步出来,他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俊美的脸上神色冷肃,茶色眼睛里浮现出森冷的杀意。 庄鹤轩按住莫名乱跳的心脏,快步迎上去问道:哥,问出来了? 两人一同走向马队。 嗯,留一人带路去他们山寨,寨里还有条大鱼。严灵绪翻身上马,把手伸向庄鹤轩,上来,山路不好走,我带你。 庄鹤轩乖乖握住他的手,借力跨上马鞍。 刚运动一番,严灵绪身上的信引随着体温升高仍在躁动,他刚成年不久,还控制不好,惹得周围的侍卫几乎退避三尺的让其锋芒。 庄鹤轩抽了抽鼻子,是带着体温的沉水香味,若仔细闻还能捕捉到一些甜,像掺了蜂蜜的红茶。 很好闻。 严灵绪低头问他,你难受吗?要不我让别人带你? 不要。庄鹤轩摇头,不难受,我喜欢。 分卷(62) 这样吗?严灵绪笑了,这说明你将来的信引比我的还要强,恭喜你啊臭小子。 比哥哥还要强吗?庄鹤轩高兴起来。 小屁孩真好哄,严灵绪在心里默默的想,趁着庄鹤轩心情不错,他又说起方才的事。 小轩,你方才的手段是和谁学的?他严肃的问。 什么?庄鹤轩莫名,什么和谁学的? 你用箭刺那贼人的腿,然后问他问题,这叫刑讯,你和谁学的? 这还用学吗?庄鹤轩不解,我想听他说实话,让他疼、让他怕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学? 严灵绪沉默了一下,他能听出庄鹤轩是真的不解,语气里一派理应如此的天真,也没因为这种手段感觉到骄傲,好似这就是个聪明的办法而已。 小轩,你过了年也才十四岁,就算五哥希望你有朝一日能成为栋梁之材,有些事也不是现在该做的,明白吗?严灵绪想了想又说:你个小树苗就往直了长就好了,远还没到挑大梁的时候,现在自有大树为你遮挡风雨,不必急着长大。 他话里没有指责的意思,只是说这件事不是他这个年纪该做的,庄鹤轩有些郁闷的应声,知道了,哥哥。 山贼的寨子在半山腰,人虽不少,但防御毫无章法,严灵绪派人观察了地形,轻而易举的攻下了山寨。 此时邵铭麒正坐在虎皮椅上,托着下巴看着下面被绳子捆着的人,稚嫩的嗓音说出的话却让下面的人胆战心惊。 这就是我父亲说过的官匪勾结、蛇鼠一窝吧! 一左一右的严灵绪和庄鹤轩点头,异口同声道: 正是。 不错。 联手开启雍和盛世,被后世成为王炸的君臣三人组,现在还都是初出茅庐的少年和稚子,破了个土匪窝都能让几个孩子沾沾自喜半天。 写信给我爹爹吧?邵铭麒靠进虎皮椅里,踩不到地的小脚晃来晃去,我猜他们肯定是打劫路过的有钱人,然后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官府衙门送钱! 庄鹤轩抱臂嗤笑,年年你猜的还不够大胆,我看这里面有几人分明就是衙役府兵。 啊!邵铭麒脚都不晃了,震惊的瞪圆了眼睛,半晌小眉头一皱,学着他父皇的样子奋而甩袖,他娘的狗胆包天! 严灵绪扶额,无力道:年年,别说脏话,别什么都和你父亲学。 哦。年年双手捂嘴。 此时跪在下面的贼首终于回过神来,破口大骂道:你们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瘪犊子!知道爷爷的靠山是谁吗?敢打上山寨!爷爷倒是要看看你们有没有命下去! 他还要说什么污言秽语,严灵绪冷声道:下巴卸了,让他闭嘴。 庄鹤轩伸手,捂住邵铭麒眼睛。 严灵绪摘下腰牌,扔给一旁侍立的亲卫,携本侯印信,去青州调兵,先别惊动南坞县县令,以防他狗急跳墙。 是!亲卫领命而去。 侯爷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山贼猛然一个鲤鱼打挺,满脸惊惧绝望,侯爷你是安北侯严灵绪! 庄鹤轩猜的不错,这土匪窝里大半都是县衙的人,他就是县衙的师爷,今日是上山来算账的。 南坞县也听闻严侯南下的消息,但万万没想到贵人走的是他们这穷山恶水,再看那虎皮椅上金童似的男孩 满朝上下有几人谁能让侯爷站着自己坐着?这个年纪的还有谁?! 这不是踢了铁板,这是直接踢了铁矿啊 一时间他连求饶的心思都没有了,只一个劲儿的磕头,嘴里不伦不类的嚷道:奴才见过麒麟太子!见过严侯爷!奴才罪该万死!但奴才知道这寨子里的账本在哪里!愿意将功折罪!求太子和侯爷给奴才个机会!求太子饶命!求侯爷饶命! 哎呦爹呦~邵铭麒捂住脸,耳根通红,小脚丫尴尬的直抠鞋底,你别叫那个行不行 他满脑子都是光屁股泥娃娃,小小年纪早早体会了一遍何为社死。 有人愿意交代账本,清算赃款便容易多了,严灵绪带着两只小的在这里逗留了三日,直到等到邵云朗就地砍了的圣旨,才动手把这一窝硕鼠给清理干净。 临走前,还在这后山发现了一眼野温泉。 他监斩一天,总觉得身上挂着一股子血腥味,有些反胃恶心,便带着换洗衣物想去泡一泡。 这野泉自然比不上京中几眼开凿好的温泉池,但出行在外倒也没那么多讲究,严灵绪脱了衣服,穿着亵裤,缓缓没入水中,手臂撑在岸边,舒服的叹了口气。 水温很低,但此时是夏季,正好清凉解暑,有萤火虫在草丛低处徘徊,似星辰低垂入人间。 听着啾啾鸟鸣,严灵绪有些困倦的打了个哈欠,沉入水底打湿了头发,隔着水,鸟鸣声有些听不真切,啾啾~啾啾~ 像以前某个话都说不清的小奶娃,叫舅舅的声音。 他一笑,便没憋住这口气,唇边浮出一串气泡,呛着水浮出水面,有几分狼狈的咳嗽着,咳了半晌,才发觉岸边站了个衣衫半解的少年。 似是没想到严灵绪在这里,庄鹤轩愣愣的停住解衣服的手,不确定的叫了一声,灵绪哥? 是我,咳咳咳严灵绪招手道:洗澡吗?站那里看什么?咳咳下水啊! 他一边说,一边向后游,给庄鹤轩让出位置,水面之下线条舒展的锁骨、修长结实的手臂、覆着一层薄薄肌肉的胸膛,无一不彰显着其下蕴藏的力量,像一只戏水的矫健的成年花豹。 充满悍利的美感。 我庄鹤轩嘴唇动了动,半晌捧着衣服转身就走,我不洗了! 唉?严灵绪抹了把脸上的水,你怎么回事儿?还不好意思了?!你跑什么?谁没看过你屁股上的疤啊?哈哈哈哈哈 庄鹤轩一路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嘭的合上门扉,靠着门平复因奔跑而过于剧烈的心跳。 他觉得有些热,快步走到桌边喝了一壶凉茶,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窘迫,以至于落荒而逃?他又不是第一次和严灵绪一起洗澡。 但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庄鹤轩说不来是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就是觉得不能让严灵绪看见自己的细胳膊细腿,还有屁股上的疤! 他捏了捏自己的胳膊,不满意的皱眉。 这个年纪的少年,正抽条似的长个子,难免会显得单薄消瘦,但庄鹤轩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一刻,想长大的欲望突然无比强烈。 但长大了干什么? 黑色的眼瞳映着窗外泼洒一地的月光,他又有些茫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感谢在20210910 22:52:45~20210912 22:46: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琉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严梦归严大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8.番外少年初长成(3)【慎入,含小辈cp】 庄鹤轩十八岁袭爵那一年, 沈锐去世了。 他像是要奔赴一场约定许久的重逢,一向不修边幅的人,在饮下那杯鸩酒前还净了面, 刮了胡子, 将有些灰白的鬓角用药水染回了黑色, 换了一身熏过香的衣服。 然后他带着安详的笑意,进入了黑沉的美梦。 庄鹤轩作为他的独子, 是要为他披麻戴孝的, 他跟着宗族的人一同守灵、扶棺、扬起第一捧土 当棕褐色的土落在黑漆漆的棺盖上时, 他才生出一种恍然之感:那个人, 真的死了。 十八岁的庄鹤轩身量颀长, 容貌长得更像庄竟思,眉眼精致的不似个天乾,一双桃花眼缱绻含情, 鼻梁弧度细腻完美,唇色永远是桃瓣般的粉。 只有面部的轮廓有些像沈锐, 给这张脸添上了几许英气,这大概是沈锐唯一给他留下的影响。 细微到可以忽略不计。 这些年他在邵云朗身边长大, 与其说沈锐是他的父亲,他倒是觉得邵云朗和顾远筝才更像是他的父亲。 谈不上怨恨, 毕竟太过陌生了。 葬礼之后,庄鹤轩安抚完老年丧子的沈老太爷, 并未留宿在沈府,而是踏着月色独自一人沿着织金河走回他的郡王府。 他成年了, 再住在后宫之中显然不妥,邵云朗宠爱他,把以前住过的煜王府赐给他, 而他在宫里的房间仍留着,逢年过节他在宫中留宿也方便。 今日太子代皇帝前来凭吊,幼年时总是圆滚滚的小孩如今也长成了挺拔的小少年,带领群臣祭拜时很是端方持重,隐约有了他爹的影子。 只是私下里,邵铭麒眼底仍是快要满溢出来的担忧,扯着他的袖子小声道:轩哥,西南战事又起,父皇和爹爹已经好几天没阖眼了,他们让你和我一同回宫,你要不要我陪陪你? 庄鹤轩很感动,然后拒绝了。 他想见的人远在西南,这小破孩可代替不了。 十里织金河畔,雍京最热闹的地界,哪怕此时已是月上中天,仍是人流如织,灯火阑珊,孩童嬉笑声与小贩吆喝声不绝于耳,画舫上莺声燕语,丝竹靡靡。 在这软红千丈里,庄鹤轩丝毫找不到那个人的影子,他不由得有些烦躁,正要加快脚步,余光却看到街角的云吞面摊子。 这是严灵绪很喜欢的一家小摊,之前总带着他和邵铭麒溜出来吃面,摊主与他们都相熟了,等庄鹤轩回过神来,他已经坐在了小摊有些油腻的长条板凳上,卖面的大爷正笑眯眯的问他,小公子,今日就你一个人啊? 庄鹤轩愣愣点头,刚要从钱袋里拿出铜板来,身后却伸出一只修长的手,将铜板递给了大爷。 他不是一个人,我们一起的。那人嗓音有些沙哑,咳了两声才道:大爷,两碗云吞面。 好嘞!大爷应了一声,转身下面去了。 庄鹤轩猛地回头,便见严灵绪正站在他身后。 初春的天气还有几分凉意,严灵绪身上裹着西南那边打仗时用的披风,是粗布,虽然挡风防水,但又丑又糙,站在纸醉金迷的织金河畔,显得格格不入。 这回来的有多急呢?连身衣服都没换。 他逆着光,低头看庄鹤轩,见他神色怔愣,便伸手去揉他的脑袋,这是什么眼神?嫌我丑吗? 指尖还没碰到庄鹤轩的发丝,便被他抓住了。 严灵绪注意到庄鹤轩的动作有些奇怪,拉着他的手往唇边凑了一下,却又猛然顿住,转而抬手环住他的腰,紧紧抱住。 哥庄鹤轩轻声喃喃:我好想你。 严灵绪拍了拍他的背,低声问道:沈大人的后事,都顺利吧? 嗯。庄鹤轩放开他,拉着他在身边坐下,仍牵着他的手揉捏把玩,他走的很平静,也算是夙愿得成了,希望他和我爹爹在那边一切都好。 庄鹤轩看起来并不悲伤,只是有些麻木,那双灵动的桃花眼蒙上了一层雾气,看着让人心疼。 面上来了,大爷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挤在一条凳子上的两兄弟,也没多话,又给他们拿了碟小咸菜,便一边忙活去了。 似是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庄鹤轩拿了筷子递给严灵绪,哥,你怎么回来了?年年说西南并不安定。 嗯。严灵绪挑起面条,隔着袅袅热气摇头道:我知会了陛下和师父,部署得当后便立刻回来了,看你一眼,明日便返程,不会出大乱子的。 想到这人披霜戴雪,只是为了回来看他一眼,庄鹤轩心尖颤了颤,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问:战事要紧,哥其实不必特意赶回来。 你也要紧,放心,我有分寸。 严灵绪低头,狼吞虎咽的对付起眼前的面,他若是从西南回来,怕是一天都挂在马背上,根本没来得及吃东西。 庄鹤轩心疼,又去临近的摊子给他买了条烤鱼,一点点把鱼刺挑出来,再夹到小碟子里,推到他面前。 大半碗面下肚,饿出窍的三魂七魄总算全部归位,严灵绪吃面的速度慢了下来,才有空与庄鹤轩说话,他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笑两声,本来想着吃完再去郡王府看你,怕你被哥的吃相吓到,结果在这里撞个正着。 怎么会吓到?庄鹤轩托着下巴看着他,黑眸中明暗交错,仿若一张缓缓铺开的网,将眸中人兜入其中,本来没胃口,看灵绪哥吃饭都觉得有些饿了。 是吗?严灵绪挑眉,那你怎么才吃半碗?还要我喂你? 分卷(63) 庄鹤轩笑着挑起面条,也吃了一大口。 见他真的动了筷子,严灵绪反而有些犹豫了,他知道庄鹤轩是个娇贵的,平日里在京中都是食不厌精的让人伺候着,这面每次也只要一小碗,现在吸透了汤汁,都过于绵软了,可不像他能吃的东西。 好了。严灵绪拉住他的手腕,逗你的,不想吃就不吃了。 哥。庄鹤轩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没有不想吃你不用这么担心,我其实并不太难过,哥会觉得我薄情吗? 自他模样愈发像庄鹤轩,沈锐便再也不入宫了,庄鹤轩回家看沈老爷子,沈锐也是避而不见,到他去世前,这对父子已有五年不曾说话了。 严灵绪看着他,片刻后才轻声说:不太难过?那便是有些难过。 嗯。庄鹤轩大方的点头,他垂眸看着盘子里没有刺的鱼,眼睫颤了颤,给他守灵时,我突然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曾看过我,大抵就是为了此刻,他离开,而我对他只能感到陌生,他是在尽可能的保护我。 可沈锐没问过,他想要这样的保护吗? 我领情。庄鹤轩神色倏尔冷淡下来,哥,他的目的达到了,我确实只是觉得心情不好,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了。 对此,严灵绪除了叹息也没有旁的开解方法,毕竟小轩说的是实话。 两人吃完面,便往郡王府走去,这一并肩,严灵绪突然发觉庄鹤轩竟同他一般高了。 你是不是又长个子了。严灵绪笑着要说什么,被夜风呛了一下,便又咳了起来。 哥,是不是受凉了?庄鹤轩皱眉,轻抚他的背脊帮他顺气,抬手试了试严灵绪额头的温度,哥,你发热了都不知道吗? 什么?严灵绪扯了扯领口,脸颊和耳朵都浮上了一层绯色,闻言下意识否认道:我怎么可能有病? 说的什么话?庄鹤轩哭笑不得,你又不是铁打的,怎么还不能生病了? 他在严灵绪身前矮下身,手撑着膝盖道:我背你回去,也好快些找我府上的大夫瞧一瞧。 背什么?严灵绪一甩袖子,哼了一声,受个凉罢了,还找大夫?回去一碗姜汤下去发发汗就是了。 庄竟思没能如愿,一丝失落自眸中划过,他快步追上去,退一步道:行,哥说不背就不背,但只是喝姜汤肯定不行,回去让大夫给看看。 行吧。严灵绪嗓子都哑了,呼吸有些急促的笑了两声,你现在还管起我来了。 两人回了郡王府,到了客房严灵绪便安排人躺下。 不是他小题大做,实在是严灵绪脸颊烫的不像话,扯松散的领口处,脖颈之下也泛着绯色,信引更是如躁动的笼中兽,散发着浓烈的攻击性和压制性,除了庄鹤轩还能拿着毛巾给他擦脸,其他的下人都退避三舍了。 偏偏府上大夫今日还告假了,庄鹤轩赶紧叫人去医馆寻个医师过来。 严灵绪斜靠着软枕,头昏昏沉沉的,看着庄鹤轩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瞎转,不由得打起精神安抚他。 小轩,你别转了,过来,给你看个东西。 庄鹤轩跑过来,紧张道:哥,你不舒服? 我除了觉得头有些重,也没觉得很难受。严灵绪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从里面拿出个物件,你说,我用这东西送礼,对方会喜欢吗? 那是一颗鹌鹑蛋大小的鲜红的珠子,透明如玛瑙,里面不知是什么缘故,有丝丝缕缕的金色纹路于光线下若隐若现,像是将一束大漠的风沙封入了如血残阳之中,若是精细加工一下,打个银络子配上,在黑市能炒个价值连城。 庄鹤轩喜欢这些亮晶晶的石头装饰,见了便有些移不开眼,点头道:自然会喜欢!哥你这是要送给谁? 送与一位娇贵人物。严灵绪眸光狡黠,见他是真心喜欢,便放下心来,故意逗他道:身份尊贵着呢,想讨他欢心可不容易。 庄鹤轩背脊一僵,片刻后若无其事的甜笑道:哥哥的心上人? 严灵绪正要否认,突然皱眉低低的闷哼了一声,他眼前有些晕眩,只能摆手道:我想躺一会儿。 庄鹤轩起身,帮他把软枕放下,手指落在他紧锁的眉心,轻轻揉按,看着严灵绪颤抖着的有些湿润的眼睫,他眸中的情绪却是与手上的动作不符的凶戾。 礼物,那么漂亮的东西,严灵绪是要送给谁?听形容分明不像邵铭麒,难道他真的心有所属了? 庄鹤轩下颌动了动,咬紧了后槽牙。 他才刚长大,怎么就不能等等他? 郡王掌事躲在屏风后,心惊胆战的感受着屋里几乎是在角逐的两股天乾信引,他刚才差点以为屋里这两位祖宗打起来了,做了半天心里建设,才敢露头道:大大大大夫来了 庄鹤轩收回手,冷声道:请进来! 掌事:您说的是请吧是请吧?我怎么觉得您说的是滚呢? 他不敢多说,擦着冷汗叫人进去。 老大夫手软脚软,被两股子纠缠不清的天乾信引压的爬不起来,他一看严灵绪的情形,心里便大约有数了,把脉后暗道果然如此。 大夫擦了擦额上冷汗,有气无力道:郡王,这位公子并非生病,而是天乾的易感期到了,这种情况,可能是无意间遇到了契合度极高的地坤信引,亦或是 长途奔波,心情焦虑,信引持续躁动,引起的假性易感期。 但他还没说完后面的话,那民间传闻脾气极好的瑞郡王已然沉了脸色,活像是要吃人。 怎么治?庄鹤轩一字一顿,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啊这也不是病,若是这位公子有心上 没、有!庄鹤轩寒声道:死了! 大夫: 那那就给他服用这抑情丸便是。大夫赶紧掏出个小瓶子递给庄鹤轩。 庄鹤轩垂眸,打开塞子闻了闻,没闻出个所以然,又不放心严灵绪吃这莫名其妙的东西,只得吩咐道:你在西厢房候着,他服药后明日无事,你便领赏。 大夫:??? 就一个抑情丸,能吃出什么毛病来?一看你就是个没经历过易感期的毛头小子。 大夫不敢怒也不敢言,只得扶着凳子往外挪。 等等!庄鹤轩叫住他,我哥为什么会晕过去? 这不是晕过去了老大夫耐着性子解释,这位公子怕是头一回,这头一回有头晕昏睡的情况在所难免,昏睡这片刻功夫是在积蓄体力,后面这个可能连着几天 庄鹤轩:行了,知道了。 等那大夫走了,庄鹤轩转身坐到床边。 他盯着严灵绪睡得并不安稳的侧颜,目光一寸寸描摹着这人深邃俊美的五官,像是一只饿了许久的兽,在观察着自己的猎物。 看着看着,又生出几许委屈。 他俯身,在严灵绪耳畔甜声道:哥 严灵绪皱眉,呼吸乱了片刻,眼睫颤了颤却没醒过来,只含糊应道:嗯 庄鹤轩笑的像一团柔软甜蜜的糖,说出的话却全然不是如此,真想现在就要你,让你里里外外都染上我的味道 指尖隔着布料摩挲着劲瘦结实的腰腹,他浅浅的呼吸落在严灵绪唇上,盯着那抹嫣红良久,才直起身,将药丸倒出来一颗。 他知道严灵绪把他当弟弟,若他此时按捺不住,任由心里的嫉妒侵占了理智,真的做了什么,那严灵绪清醒过来后,非把他揍的半年下不了床。 挨揍没什么,他更怕看到严灵绪失望、厌恶的眼神,那可比挨揍疼多了。 药丸用温水化开,用小勺子喂了一次,基本上没喝进去几滴。 庄鹤轩目光不由自主的又落到那沾了水色的唇上。 他喉结滚了一下,像是在说服谁,又像是撒娇般的低声道:哥,是你不乖乖吃药的 扶着严灵绪的后颈,舌尖试探着撬开牙关,新化开的药水于缠绵的唇齿间一点点渡入严灵绪口中,兴许是易感期的本能,严灵绪甚至主动的回应着这个带着药味的吻,抬手揪住了庄鹤轩的领子。 夜半时分,严灵绪发热退去,人也清醒了几分,睁眼的瞬间神色恍惚。 他他做了个梦?! 他怎么能做这样的梦?! 这他娘的不是禽兽吗?! 严灵绪霍然起身,神游天外般抱着被子坐了一会儿,又抬手摸了摸唇。 他怎么敢承认,此时躁动的心跳,皆是因为那个颇为真实的梦境,而他在醒来的瞬间,竟然还敢觉得怅然若失?这他娘的简直离谱! 他竟然对小轩有那种心思?果真是个禽兽! 等庄鹤轩洗完澡回来,床上的严灵绪已经连夜骑马跑回西南了,只留下一纸潦草的书信和那枚漂亮的珠子。 战事有变,先回西南了,怕赶不及你的生辰,贺礼提前赠予,岁岁朝朝,长乐安康。 发梢滴落的水洇湿了墨迹,庄鹤轩把玩着那颗珠子,突然眉眼一弯,心情颇好的笑出声。 是时候向舅舅请旨,去一趟西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五(▼ヘ▼#):气死了!我养的猪要拱我种的白菜啦! 小顾/年年 _: 瓜,保熟,真不错。 69.番外少年初长成(4)【慎入,含小辈cp】 朔方原上的风融化了峰山的冰雪, 泗水春汛,若说原本的河道是个豆蔻年华细瘦的小姑娘,那现在便像个日渐丰盈的少女。 在此处驻扎的大昭军队, 每年都会因春汛向北撤回, 两月后再于泗水畔扎营, 年年如此,已有十多年。 然而今年本该撤回的四营人马却迟迟未归, 守将却因喝酒记错了换防的日子没有上报异状, 醒过酒来又怕严灵绪怪罪下来, 便瞒着这消息又派人去探, 结果又搭进去一营。 这下算是瞒不住了, 那草包想递消息时,却递不回来了,不知何时, 他们竟已经被蛮族包围了,最后只有一小队人马杀出重围, 屁滚尿流的跑回秋水关。 宇文涟回京述职,严灵绪面对这哭哭啼啼的草包只冷笑一声, 反问道: 贻误战机,你拼着命跑回来, 是觉得本侯比蛮人更心慈手软,能留你一条狗命吗? 遂拔刀将人砍了祭旗, 并连夜整军严阵以待,次日一早, 浩浩荡荡的蛮族军队集结北上,至此,朔方原上十几年的平静终被打破, 新草之上又染血色。 晟启二十一年,初春,大批辎重运抵秋水关,表明了陛下以及朝廷对这场战争的态度,自太祖开国至今,这还是头一次朝堂、边疆拧成了一股绳。 蛮人的新任的东辽王不是个有才干的人,但他偏偏有两个极为优秀的儿子,大王子骁勇善战,小王子胸有韬略,这两人让宇文涟都不禁感叹,蛮人竟然长脑子了。 初期战事顺利,大昭迅速夺回了泗水失地,还乘胜追击夺回了辞州,满朝文武皆是欢欣鼓舞,但皇帝的脸色却并没有多少喜色。 辞州这块地,当年邵云朗便和宇文涟陈述过利害了,但如今要夺回星衍十一州,按住蛮族的狼头让他们称臣,这一步却又不得不走。 下了朝,瑞郡王和太子都留了下来,两人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邵铭麒上个月刚过了成人礼,便被他父皇揪着临朝听政,此时承云殿内剩下的都是自家人,邵云朗端坐的身形松懈下来,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 有一人自屏风后走出,站在他身后,替他松了钗髻,用发带松松的拢着长发,指腹力度适中的揉按着头上的穴位。 庄鹤轩拱手道:顾叔叔。 顾远筝颔首,又低眸看了眼邵云朗,陛下,接下来一个月还有的消磨,若还像昨晚那般熬夜,身体会吃不消的。 有什么吃不消的?邵云朗哼了一声,心道你他娘的折腾一夜老子也受着了,现在装什么大尾巴狼。 但下面还站着两个眼巴巴的小辈,他不好说这话,只抬眼问:你们俩还有事? 舅舅。庄鹤轩上前一步,沉声道:辞州战况必然胶着,我看今天大部分朝臣的态度倒是过于乐观了,过两日战报传回来,只怕他们又要不懂装懂的弹劾安北侯征战不力 就这?邵云朗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灵绪那边怎么打看他的,文官不懂,朕还不懂吗?由着他们蹦跶去,弹劾的折子打回去就是了。 不单是这个。庄鹤轩笑了,桃花眼一弯就是在打什么鬼主意,舅舅,我倒是觉得您可以不动声色,将这些折子压下来,等捱过了这段日子,西南传来捷报,您再发一通脾气,当着他们的面念一念这些折子,估计从此以后他们也就不敢轻易跳出来指手画脚了 分卷(64) 邵云朗撑着下巴听完,轻笑出声,到时候再给西南犒军,兵部、户部也能出手大方些?你倒是能给你灵绪哥哥讨便宜。 哪里的话。庄鹤轩眨眼,甜笑道:也是为了让舅舅日后耳根子清静。 也行。邵云朗拉着顾远筝的手,旁若无人的抓过来捏了两下,阿远你先别按了,过来坐一会儿。 屏风后能藏个人,却放不下凳子椅子,顾远筝确实站了有一会儿了,但也就和朝臣们站的时间相当而已,邵铭麒动了动有些酸的小腿,忍不住出声道:父皇,我站的也好累啊。 然后他看见他老子嫌弃的翻了个白眼,嗤笑道:你看这椅子能坐下三人?嫌累你坐地上。 邵铭麒: 他身为独生子本该拥有的溺爱呢? 父爱如山体滑坡。 然而片刻后,还是有人给邵铭麒和庄鹤轩搬来了椅子,邵铭麒坐下后,便开始一五一十的汇报户部调运粮草的情况。 有人大抵觉得储君年少,各项明目上略有出入也也无妨,殊不知邵铭麒自小的算数课业就是户部的账本子,顾远筝手把手教的,哪里缺斤短两他都看在眼里。 他说完,抬眼却见他父皇一手支着额头,似是睡着了。 顾远筝摆手,轻声道:数额不大,不必声张,如今战时不能轻易换人,麒儿你且盯着,秋后再算账。 好。邵铭麒起身,小声道:爹,那我们先走了。 顾远筝点头: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承云殿,顾远筝才俯身,将人抱起来,走向后面休憩用的偏殿。 他一动,邵云朗便醒了,半睁着眼看他,半晌低低的笑出声。 顾远筝也不自觉的勾了勾唇角,垂眸看他,经年不变的深情如今似乎已经酿成了醇烈的酒,盛在他眸中,稍一对视邵云朗便觉得自己要醉了。 陛下笑什么?顾远筝问。 笑我家老顾,怎么还越来越俊了?他咂舌道:成熟男人的魅力啊,可真让人受不了。 陛下听账本困得很,说起闲话倒是精神。顾远筝将人放在矮榻上,俯身给他脱了靴子,听阿陶说,你昨夜开窗看奏折?若热了命人将地龙 他的责备没说完,便被陛下轻车熟路的一吻堵了回去。 我错了。邵云朗看似诚恳道。 然而那茶色眼瞳里半分悔色都没有,看得顾远筝想发笑。 邵云朗属于被岁月厚待的人,与邵铭麒站在一处容貌上好似一对儿兄弟,但多年掌权让他养成了一种上位者独有的气质,举重若轻、从容不迫,却也威严迫人。 也只有在顾远筝面前,他仍是自己,笑的肆意风流,旁人若见了大概不会觉得他是皇帝,而是哪里来的游侠刀客,风流浪子。 你错了,但你不改。 顾远筝也靠上矮榻,一手自他背脊滑落,指尖落在他后腰上,那片刺青有些褪色,氤氲成了浅淡温柔的青。 反正我都不改,你就别教训我了呗,浪费口舌,嘴留着做点别的不好?邵云朗哼笑一声,抽了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 两人极为默契的摸了奏折来看,不同的是顾远筝看过的都整整齐齐的码在一旁,而邵云朗手边乱七八糟的扔了一小片。 屋里炭火轻响一两声,邵云朗抬手,顾远筝便给他递茶。 奏折大多是战报,还有因西南战事又起,转而北上的流民。 倒是有封折子与众不同,看得邵云朗忍不住笑出声。 阿远,你看这个。邵云朗将折子递给他,却忍不住先说了那上面的内容,边说边笑,储君年岁渐长,应及早筹备婚事不是,他们是觉得劝不动我,转而打我儿子的主意了? 劝你?顾远筝敏锐的挑眉,谁劝的? 咳咳说小孩,说小孩。邵云朗将话题拉回来,话说,严灵绪怎么回事儿?我跟他提了好几次了,让他早点找个喜欢的人定下来,让严家后继有人,他一直推脱,说边境战事未平,他无心个人私事? 邵云朗满脸莫名,又神秘兮兮的凑过去问顾远筝,阿远,他是不是伤到哪里了?怎么小小年纪清心寡欲的? 顾远筝沉默了。 要如何告诉邵云朗,严灵绪有心上人了,而且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两人搞不好早就洞房花烛过了,但想要严家后继有人,似乎不大可能。 半晌,顾远筝艰涩道:小五,早年你也曾说过,亲情不单是靠血缘维系的,而且小辈的事,让他们自己做主吧,他若是真做错了什么,你也别太生气。 他是严灵绪和庄鹤轩的老师,也是他们的长辈,能帮的就这么多了,剩下的 那两个胆大包天的小崽子就自求多福吧。 他做错什么?邵云朗狐疑的看他一眼,总觉得你好像知道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顾远筝只是微笑。 秋季,辞州胶着的局面陡然发生变化,安北侯严灵绪以自身为饵,诱蛮族大将赤那格勒贸然突进,最终亲斩赤那首级。 此前不停弹劾严灵绪不作为的文官们被狠狠的打了一巴掌,庄鹤轩穿着郡王朝服,脸上挂着得体的笑,笑眯眯的看着他舅舅劈头盖脸的把那些拖后腿的老东西们骂了一通。 笑着笑着,他笑不出来了。 他舅舅的生气不是装的,是真的有事在心里,而这些人又正好撞上了。 他与邵铭麒对视了一眼,在太子殿下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打了胜仗,怎么舅舅/父皇还真的和这群酸儒生气?这不对劲啊 等下了朝,承云殿里只剩下自家人时,邵云朗才沉着脸色道:灵绪受伤了,伤的不轻,西南那边不适合他养伤,阿远已经写信给顾三了,让他回来亲自给灵绪医治。 邵铭麒脸色霎时难看起来,打了胜仗的喜悦荡然无存,俊美深邃的眉眼沉肃下来时,那一点因年少而生出的活泼和轻浮便看不见了,有了一种肖似顾远筝的沉稳。 若不是伤得危及性命,宫中太医自然可以应付,而请他三叔亲自出山 邵铭麒抬眸道:父皇,需要什么珍奇药材吗?我去找! 问你爹要单子去。邵云朗叹了口气,他心里也急,但具体情形如何,还要等人回来才知道,想着让庄鹤轩带人去迎一迎,扭头便看见庄鹤轩苍白到有些吓人的脸色。 他像是太阳下晒久了的锦缎,鲜艳的颜色霎时从他唇上退去,黑沉沉的一双眼阴郁的吓人,像暴雨来临前的海面。 邵云朗知道他与严灵绪感情很好,然而在这瞬间,仍是察觉到了一些微妙的情绪。 只是不等他深究,庄鹤轩已经转身向大殿外走,扔下一句带着颤音的我去接他回来。 严灵绪确实伤的极重。 他被暗箭中伤,几乎是擦着心脏过去的,这外伤虽凶险,但也没伤到脏器,而他之所以千里迢迢也要归京,是因为那箭簇上有毒,使人畏寒,毒发时体温极低,若是留在天寒地冻的西南,怕是会因此丢了性命。 庄鹤轩说是带人去迎,然而出了京城,那些人便跟不上他了,他的马是邵云朗那匹马王的后代,跑起来势若奔雷,饶是如此,他中途也换了两次马,在车队刚进宁州地界时,他便赶到了。 主帅受伤会致使军心不稳,因而没几人知道严侯已经归京了,宇文涟知道严灵绪是邵云朗一手带大的,她自然不敢怠慢,马车里铺了五六层兽皮,下层垫了稻草,上层是棉花,尽可能的将颠簸降至最低。 庄鹤轩掀开厚重的帘子时,严灵绪就半躺在软枕上,看见他时先是怔愣,再是慌乱,毫无血色的唇动了动,竟然抬手挡了一下胸口的绷带。 牵动未完全愈合的伤口,疼得他轻声吸气。 别动。庄鹤轩哑着嗓子轻轻捏住他的手腕,他在外面烤了许久的火,确保身上没了寒气,这才进了马车。 这车里宽敞,但他一进去便也拥挤了几分,因伤口还在渗血,狭小的空间里尽是血腥气和浓郁的沉水香味道。 这味道在过去三年间无数个夜晚都曾绕在鼻端,凶狠得像只不甘心蛰伏的兽,总是试图抵抗他的信引的入侵,无法彻底结契的不满足让庄鹤轩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压制,想让他臣服。 严灵绪说他在床上是个小疯子,然而那些时候的所有情绪加起来,都不及现在来的激烈。 只差分毫,他便再也等不到这个人了。 庄鹤轩?严灵绪晃了晃手腕,紧张道:小疯子?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你 一根手指抵在他唇上,庄鹤轩轻声道:嘘,哥,先别说话,我要忍不住哭了 这明明是在示弱的一句话,却包含着森冷的杀意,仿佛他说的不是要哭,而是要杀人。 严灵绪便安静下来,心里无比愁苦的叹了口气。 这还没到他晚上毒发的时候呢,到时候可怎么办? 庄鹤轩小心的绕过他,代替了那只软枕,让严灵绪靠进他怀里,低头看那纱布上渗出来的血迹,轻声问:有半月了?为何还在流血? 严灵绪想了想,觉得也瞒不过这小祖宗,只好道:半夜毒发时,冷得就想缩着,捆上也没用,这么一挣动,总也长不好。 失血又睡不好让他有些精力不济,放松的靠进庄鹤轩怀里,半阖着眼睛道:顾家三爷不是回来了?你放心,这毒比不上你的金豆子,要不了我的命。 天乾的强势的信引注定他们不愿意臣服于另一人,当初就是怕这小混蛋难受,他才主动躺平,哪知道这小混蛋在床上和床下就是两个人。 可没办法,看见他含着泡眼泪,严灵绪就心软。 这次倒是没哭 但还不如哭一场呢,严灵绪懊恼的想。 到了傍晚,找了个落脚的店,随从们便开始忙里忙外,屋里燃着炭盆,被子里塞着二十几个暖手炉,来来往往的人忙出了一身热汗,严灵绪的脸色却越来越差。 庄鹤轩只穿着中衣,发丝间都冒出了热汗,而陷在棉被里的严灵绪已经开始牙关打颤了。 他抱住严灵绪,感受到那不正常的体温,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便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刀子一点点的凌迟。 小轩严灵绪磕磕绊绊的说:哥没事别怕 但很快,他便说不出话了。 炙热的体温让严灵绪不住的想用力抱紧他,可庄鹤轩却不敢让他用力,怕他牵动伤口,只能死死的抓住他的手腕,腿压着他的腿。 到了后半夜,庄鹤轩才明白那毒并非危言耸听,怀里的人渐渐没了挣扎,有些僵直的躺着,若是不知情的人看见这一幕,定然会以为 恐惧感如同泥沼,阴冷黏腻的自脚踝漫上,将人一点点吞噬,庄鹤轩将耳朵贴在严灵绪胸口附近,听着那缓慢的心跳,一下一下叩击着耳膜,浑身的战栗感才稍微退去一些。 哥细碎的吻落在微凉的颈侧、耳廓、鼻尖、嘴唇,庄鹤轩喃喃道:没事的,天快亮了 等到天光破晓,紧绷了一夜的庄鹤轩终于缓缓的放开了严灵绪的手腕,一晚没合的眼睛胀疼的厉害,他凝视着窗棂外透出的一点光线,突然想起了一件与此时并不相关的事情。 他突然理解了沈锐,理解了那种抛却一切也要追随一人的决绝。 蛮人恐怕是想借这古怪的毒,来要挟邵云朗,但顾远书来了之后看了一眼,然后他只是微微笑着,用温和的语气说出倨傲的话。 有些麻烦,解毒容易,但怕是要半年才能彻底拔除余毒,让他回京是对的,他身体底子极好,养上半年也就无碍了。顾远书拱手道:陛下,我要为他施针,请找个人帮我扶着他 不等邵云朗开口,庄鹤轩便哑声道:我来吧。 一行人又匆匆进了房间。 邵云朗悬着的心放下些许,反手拎住要溜开的邵铭麒。 今日顾远筝没来,病床前围上十个人,也比不上一个大夫有用,所以他把事情安排妥当,就去了承云殿处理政务,邵云朗心里的疑团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又问不到顾远筝,于是揪着邵铭麒的后领,看似父子两人勾肩搭背,实则半胁迫的把人拎到了水榭里。 邵云朗一挥手,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阿陶带着人悄无声息的出了水榭,留下这父子俩。 邵铭麒那双茶色的眼睛转了一圈,拿起一旁的苹果塞进邵云朗手里,父皇,吃苹果哈哈。 他先把父皇的手占上,这样一会儿他父皇真要动手揍他,只剩一只手他还能躲一躲。 嘿,他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邵云朗缓缓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一遍他衣冠楚楚、仪表堂堂的好大儿,慢声细语道:年年,你不觉得轩儿过于紧张了吗? 有吗?邵铭麒干笑,心道轩哥,今天我就为了我们的兄弟情豁出去了,要还是没瞒住,你可别怪弟弟。 他故作疑惑道:小叔受伤大家都很难受吧?父皇你没发现我也很紧张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很好嘛。 分卷(65) 哦邵云朗若有所思,挑眉道:那你怎么没夜不能寐、食不下咽、魂不守舍、瘦了一圈呢? 他每说一句便逼近一步,最后啪的把苹果怼在亲儿子脑门上,他俩什么时候搞到一起去的?! 邵铭麒揉着脑门上的红印,撅嘴道:父皇,你也知道他俩都搞到一起去了,那种时候怎么可能带着我啊? 邵云朗: 他抬腿一脚踢在邵铭麒屁股上,咬牙道:怎么你还想插上一脚?小年轻玩的挺野啊?! 邵铭麒见他老子也没反应过度,心下松了一口气,边躲边笑道:父皇!我没有啊!你放心!我只喜欢香香软软的小地坤! 当年谁还不是只喜欢娇软地坤来着 邵云朗扶额,一时无语,半晌才牙疼似的呻吟道:这叫什么事 邵铭麒凑过去,按着邵云朗坐下,给他捏着肩膀,笑眯眯道:父皇,轩哥和小叔都是文能定国,武能安邦的栋梁之材,将来准能青史留名,这都是你的功劳! 你也别拍马屁。邵云朗哼了一声,半晌才道:朕一时半会儿还有点缓不过来,他俩这辈分也不对啊不对,辈分不重要,朕还以为严灵绪哪里出问题了,他瞒得倒是严实!就算朕知道了,还能把他俩掐死不成? 我觉得他们是怕您失望吧。邵铭麒缓缓道:他俩不惧世人毁誉,唯一怕的应该就是您会失望吧。 邵云朗沉默片刻,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起身冷声道:你收拾收拾,准备去承云殿监国,小事你自己拿主意,大事和你爹商议一二。 邵铭麒:父皇?你干嘛去? 朕要御驾亲征。邵云朗冷笑道:去朔方原上会会那两个蛮族小崽子,没长三个脑袋也敢伤朕的弟弟,也不掂量掂量脖子上一个狗头够不够朕砍的。 他玄金色的袖子一甩,大步出了水榭,留下怔愣的邵铭麒。 不愧是他爹,就是 救命!他替轩哥和小叔说个情,怎么还给自己揽过来一摊子事呢? 太子殿下揉着被拍红的手背满心惆怅的叹了口气。 御驾亲征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更何况如今中原安定,朝中还有太子和皇后,朝臣们象征性的劝了两句,也就各忙各的去了。 临出发前一夜,邵云朗去看了一眼严灵绪。 庄鹤轩这会儿不在,去给严灵绪煎药去了,他现在有点风声鹤唳的意思,恨不得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也不知这毛病什么时候能好。 严灵绪见他进来,还要起身行礼,被邵云朗一手按住了。 就你从小礼数多。邵云朗一撩衣摆,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眸光沉沉的落在他身上,朕要去西南,你没什么想同朕说的? 哥。严灵绪抿了下唇,轻声道:这仇我自己报。 不单是为了给你报仇。邵云朗眼底一片森寒,冷声道:可罗布归顺了东辽王,朕与他还有一笔陈年旧账,惦记了好多年你没别的要说?趁着受伤,朕揍不了你,还不赶紧说。 严灵绪看了他许久,两双茶色眼瞳对视着,半晌他还是挣扎着坐直了些,垂头道:哥,我和小轩在一起了,这事儿怪我,你别骂他。 邵云朗哧的一笑,得了吧,你就是有这种心思,也只会自己藏着掖着,能到今天这一步,必然是庄鹤轩那小崽子勾搭的你。 严灵绪头埋的更低,声音低沉沙哑,哥,我的错。 朕也没说什么,你不用急着认错。邵云朗自一旁的玉盘里拿出一只橘子,撕开橘子皮,淡淡果香便蔓延开,冲淡了鼻腔里的沉水香气息。 那让人略感沉滞的信引,倒是明白的告诉邵云朗,《从军行》都读不全的小孩已经长大了。 日后难免要有些流言蜚语。邵云朗把橘子放到严灵绪手里,你要护好小轩,不然朕饶不了你。 严灵绪抬头,欲言又止半晌,最后点头道:我知道了。 邵云朗走后,偏殿里探出一颗脑袋。 邵铭麒嘿嘿笑着凑过来,小叔,我说什么来着,趁着受伤赶紧说,我父皇他现在下不了手。 严灵绪看着手里的橘子,半个月以来的重重心事竟然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过去了,他哥不仅没斥责他,话里话外分明还有遮遮掩掩的维护之意。 这个人对他来说亦兄亦父,能得到邵云朗的准许,对严灵绪来说很重要。 就是 他哥好像把某些东西,想反了。 出征当日,庄鹤轩竟然也跟着邵云朗一起去了,太子送完人,回龙宸殿找顾远筝,找了一圈才在大殿后的演武场上找到练枪的人。 那杆邵铭麒觊觎已久的长枪,在顾远筝手中势若游龙,枪影烁烁间似有风雷动,横扫时惊起一地落叶,即便多年未饱饮鲜血,枪尖上仍带着凛凛杀意。 邵铭麒托着下巴坐在台阶上,见他爹收势了,才满眼不解的问:爹,你竟然同意我父皇亲征?他怎么说服你的? 挺拔颀长的身影微微一顿,才若无其事道:你父皇许久没回过西南了,就让他出去撒个欢野几天 啊啾朔方原上,邵云朗揉了揉鼻尖,嘀咕道:感觉有人在想我,肯定是我家阿远。 与他并辔的庄鹤轩闻声看向他,舅舅,塞外风沙大,你这么多年没回来了,还受的住吗? 我看你是找抽。 邵云朗扬了扬手里的马鞭,却也只是比划一下,这些年除了在功夫上让三只崽挨些摔打,其他时候邵云朗也只是嘴上说说。 你跟过来干什么?邵云朗懒洋洋的瞥了他一眼,不把严灵绪挂裤腰带上,你能放心吗? 庄鹤轩笑了两声,桃花眼惬意的眯了起来,慢悠悠道:君子报仇,一年都晚,我跟着舅舅历练历练,顺便 他眼底一片冰封霜降似的冷意,给那二位蛮族王子备一份厚礼。 这年冬,可罗布奉命率兵强攻秋水关,却于半路中了大昭的埋伏,被生擒。 蛮族那边等着大昭与他们用人质谈判,也打定主意若是要价太高,那可罗布就弃了罢了,一个部族价值多少他们心里有数。 可大昭迟迟没有提出交换条件。 就在可罗布的部族已经按捺不住、人心惶惶时,一匹快马拖着个破布袋回来了,袋子里装的正是可罗布王。 只是他双腿上的肉被剔了个干净,膝盖以下只余两根伶仃白骨,要掉不掉的啷当着,就算能捡回一条命,余生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 晟启二十二年开春,严灵绪返回秋水关,此时西南战局已然和年前不同,蛮族那两兄弟不知为了什么,竟然决裂了,大王子杀了东辽王夺位,小王子不甘示弱的带走了一大批壮年。 分裂的蛮族便不足为惧,前线捷报屡屡传来,但严灵绪仍对他们为何决裂而感到狐疑,总觉得这个时机太巧妙了。 哥哥想知道?庄鹤轩冲着他狡黠眨眼,凑过去附在他耳边小声道:今夜我去你帐中告诉你。 严灵绪咳了一声,战时,别胡闹。 然而他们久别重逢,他纵然拉不下脸,心里却还是想的,庄鹤轩只是弯着桃花眼笑,夜半时分果然还是摸过来了。 哥哥,别叫出声啊。他的眼睛在夜色中亮的惊人,像只饿了许久才尝到血腥味的狼崽子,哥哥想知道蛮族那两位王子是怎么决裂的?很简单呀,因为他们不似我们这般亲密无间啊。 严灵绪闷哼一声,低声骂道:你他娘的别在这时候叫我哥 你不喜欢?庄鹤轩亲吻他的紧咬着的唇,笑道:那按辈分,叫小舅好了。 滚! 晟启二十三年隆冬,与新年爆竹声一同炸响整个大昭的,还有收复星衍十一州的消息。 不知多少老臣,在上元宫宴上老泪纵横,那一晚有许多人喝醉了,却不包括注定名垂青史的皇帝陛下。 他装着醉,让邵铭麒留下镇场,自己拉着顾远筝早早跑到织金河畔去看花灯去了。 两人并肩而行,同样玄色的披风几乎不分彼此,披风之下,两人双手交握,邵云朗勾了勾顾远筝的手心,笑着问他:如今星衍十一州收复,本该名垂青史的顾相有什么想法么? 顾远筝抬手给他把大氅敛的严实些,神色仍是淡淡的,但纯黑瞳仁里映着炸开的烟火,璀璨的包裹住眼中的小人影。 你邵云朗咳了一声,老夫老妻了,别用眼神勾人。 顾远筝笑了笑,牵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我虽不是贤臣,却也是个贤后,若陛下名留青史,想必千年之后,你我的名字仍会被后人写在一处,如此,我便十分满足了。 也是。邵云朗也笑了,仰头看了一眼被烟火映衬的寥落的星星,突然道:阿远,我退位吧,让邵铭麒那小子做这倒霉皇帝。 顾远筝知道这不是玩笑话,若问初心,邵云朗本就不想坐到那个位置上,于是他便低声应道:好那退下来之后,小五想去哪里? 去云州、宁州、去看新收复的十一州邵云朗越说眼睛便越明亮,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这本来就是你我年少时的计划,只是推迟了许久,老顾你身子骨还能禁住风吹雨打吧? 顾远筝淡淡道:能不能,陛下应该最清楚才是。 哈哈哈邵云朗干笑两声,换了个话题道:就是可怜臭小子了,啧啧毕竟他个小废物还没找到能帮他批奏折的皇后呢。 远在宫禁中与群臣推杯换盏的邵铭麒打了个喷嚏。 揉了揉鼻子,他嘀咕道:怎么感觉好像有人在算计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年年:咕呱咕呱~~ 庄小郡王的番外我应该能一次写完,要是长的话,就后天一起发,么么么~ 70.番外沈锐庄竟思(1) 深夜, 刚种下一年多的绿化树还细细瘦瘦的,林间空地颇多,星月寥落被远处城市的灯光映的更不起眼了, 唯有不远处草草搭建的驿站透过来一点光亮。 两个衙役哼哧哼哧的抬着个看似昏睡的少年, 走入林间空地, 将人往草堆上一扔,便要解开裤带, 看样子是欲行不轨之事。 龙套小哥嘴里还念着台词, 嘿嘿一笑, 道不尽的猥琐, 五殿下可不要怪小的, 要怪就怪自己得罪了太子,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不如叫小的尝尝鲜 镜头一切, 摄像师傅抱着机器跪在少年身侧,开始狂乱晃动镜头, 龙套小哥站在一边继续发出炮灰的笑声,哈哈哈哈哈, 你叫啊,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躺在草丛里的少年, 噗 他没忍住,笑出声。 卡!导演气的从机器后探出头, 咆哮道:庄竟思!你能不能拿出一点演员的素养?!你笑什么?这一晚上你卡多少条了?整个剧组在这里陪你喂蚊子! 对不起嘛导演。庄竟思爬起来,揪巴揪巴头上的草, 乖巧礼貌的双手合十道歉,我这段找不到状态,要不您先拍下一段夜场戏吧, 我调整一下,拜托了拜托了。 他又扬声道:对不起大家,我请大家吃宵夜。 周围有人小声抱怨了两句,导演捏着眉心,半晌挥手道:行了行了,我看看场次安排,你先回去吧。 庄竟思又认真道了一次歉,这才自己收拾好兔子背包,拎着包去找化妆师卸妆。 没办法,小糊豆庄竟思同学虽然是主演,奈何这部网剧剧组太寒酸。 上了回酒店的车,天边已经泛起晨光,经纪人谭述边开车边问:小思,你这几天怎么回事儿?状态很不好啊。 庄竟思托着下巴,他皮肤白,眼下青黑就格外明显,闻言揉了揉兔子似的眼睛,闷声道:谭哥,我不想演了。 谭述拔高声音,说什么呢?赔的起违约金吗你?! 也不是赔不起 在逃小王子庄竟思捏着下巴,思考到底是离家出走半路就回家找爸爸要钱比较丢脸,还是真演了这破烂网剧更难以接受。 他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我哥咳,晟启帝才不可能嘤嘤嘤的流泪求饶,等着顾远筝来救呢,这剧本就离谱,全程都让他嘤嘤嘤,一有事就扑进主角攻怀里,还和好几个alpha有暧昧关系,这也太离谱了吧,一点也不尊重历史。 分卷(66) 他后面音量渐高,听得谭述忍不住好笑道:历史我不知道,不过这皇帝不是个o吗?那小o娇弱爱哭不是很正常?再说他和别的a有感情戏,那现在观众就爱看这个嘛,所有人都喜欢他,那不挺好的? 好什么啊?庄竟思翻白眼,他家老沈和顾二都喜欢他五哥,这他妈就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好吗? 脑海里浮现出他五哥拳打顾二脚踩老沈,并发出反派的阴笑的画面,庄竟思哆嗦一下,甩甩脑袋。 车窗外朝霞又起,庄竟思窝进后座里,于霞光中半睡半醒的眯着眼。 二十年,前世有些记忆都模糊了,他在战场上死去,看着他五哥抱着他失声痛哭,还来不及说一句话,便被一阵莫名的吸力拉走了。 再后面,他就像被装进了一个玻璃容器里,耳边听的话,看的东西都是朦朦胧胧的,隐约听见有人说他功德在身什么的。 再然后 他就被他这一世的老妈生出来了。 带着前世记忆这种事,说出去谁能信,庄竟思自然不会和别人提起,万一被当做精神病可就不好了。 长辈们以为他早慧,字还认不全的时候就喜欢爬上爬下的翻看他爸爸书房里的史书。 其实,他只是想知道,他的爱人、亲人后来都怎么样了,沈锐和庄鹤轩过得好不好。 邵云朗和顾远筝的资料最好找,有关他俩的纪录片,历史和科教频道都出了好几套,国外还有学者考察研究,各种电视剧、电影都要拍烂了。 其次就是庄鹤轩。 臭小子是雍和年间的丞相,与统帅全境兵马的大元帅安北侯严灵绪并称大昭双璧,一文一武,是历史上少见的将相和的典范。 但是 最难找的是沈锐。 看史书记载的生卒年,沈锐才四十多岁就离世了,是不是他走后,这瓜皮都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庄竟思想到这里便是一阵心酸。 刚开始的时候。他觉得带着记忆又有什么用,千年之后,所爱之人皆化作了尘土,现在去看他五哥都要排队买票。 可后来笃信佛教的庄妈妈带着他去了趟佛寺,有个光头大和尚逗他说话。 小施主,心里有放不下的人呐。那和尚笑的慈祥。 庄竟思赶紧甩他个鼻涕泡,学着他儿子憨憨傻傻的样子,咯咯一笑。 由于眼神过于智慧,还被庄妈妈打了两下屁股。 大和尚捋着胡子笑的高深莫测,转而对庄妈妈道:令郎前世有大功德加身,这一世必然福泽深厚,他的命定之人,也在轮回中找他啊。 这番话,看似说给庄妈妈,实则听的人却是庄竟思,他瞪圆了眼睛,把这话记下了。 就算接触的都是没见过的事务,但庄竟思毕竟是个成人的灵魂,学什么都快,读书时为了不那么拔尖,也就小小的跳了那么几级而已。 大学毕业后,他又来到了这佛寺。 这地方被开发成了景点,门口好几个装模作样的黑和尚在骗香火钱,庄竟思转了一圈,也没找到那个长胡子和尚。 他失望至极,要离开时,有个小和尚蹦蹦跳跳的跑过来问他,施主在找前世的有缘人吗? 庄竟思点头后,小和尚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个泛黄的信封,送到他手里,然后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师祖早就算到小施主会在今日故地重游,吩咐我师父,若是你来了,要给你送信。 庄竟思接过那泛黄的信,诧异道:你师祖在何处? 阿弥陀佛小和尚像模像样道:小僧的师祖五年前便圆寂了。 这事有点玄乎,可庄竟思本身就是个玄乎的存在,天知道他这些年学唯物主义价值观的时候有多矛盾。 老和尚让他来京城,在这里等上一年,命定之人自会出现,恰好他爸爸想让他和商业合作伙伴的小儿子接触一下,说白了就是想来个联姻。 可庄妈妈把那人打听一通,回来就和庄爸爸大吵一架,说那人是个傻子,请大师看了,出生时魂魄不全,有一魂一魄丢了。 庄爸爸说庄妈妈是迷信,那孩子长得高高大大的,就是人老实,根本不是傻。 这还得了? 庄小郡王绝对不能嫁个傻子,也因为老爹这行为伤了心,立刻拖着小黄人行李箱,直接飞来了京城。 既然是离家出走,就要有几分骨气,庄竟思决定自食其力,被星探拉住后,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进了娱乐圈。 十八线也没什么,糊也无妨,本来就是想在这蹭一年饭。 如今一年就要到底,沈锐又在哪呢? 庄竟思叹了口气,手里捏着《晟启帝秘史》的剧本,总觉得他要真演了这玩意儿,他五哥能从改成博物馆的皇陵里气活过来。 嘿,到时候票价五十后面还要再添个零。 回酒店补了一上午的觉,下午又要去另一处拍内景,在影视城那个缩小了一倍有余的龙宸殿,今天是对手戏。 这不是庄竟思第一次和另一位男主演来对手戏了,这个alpha属实有些恶臭沙文主义,庄竟思看见就想抽他,这也是他想跑回家的原因。 他真是宁可和丢魂的傻瓜接触,也不想和脑残接触,谁知道脑残传不传染。 这会儿忙着带头套上妆,那狗a脚踩在另一只凳子上,哗啦哗啦翻着剧本,突然很大声的笑着说:一个o怎么当的皇帝啊,那会儿还不能洗掉标记呢,勾搭这么多人身体素质是真的不错吼。 庄竟思翻了个大白眼。 那是相当不错,一拳一个短小a。 然而那人见庄竟思不理他,竟然脚一蹬,带着椅子滚过来,看着庄竟思笑眯眯道:小庄你演这个角色其实不合适,你看你多乖啊,在家很贤惠吧? 庄竟思深吸一口气,扭头笑道: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脑残a把乖和贤惠当做对omega的夸奖吧? 那人脸色一僵,有些挂不住的回道:怎么?这不是夸奖? 嗯庄竟思托着下巴,一派天真的眨眼,你是被人这样夸过?哪个富婆? 狗a脸色一变,惊怒,你 对不起,冒犯啦。庄竟思捂嘴,嗤嗤笑道:你这个条件,富婆可能看不上哈哈哈 你他妈的那alpha怒极反笑,手一点庄竟思道:你给老子等着,咱们走着瞧。 哼。庄竟思挥挥手,小宝贝儿,慢点走,我儿子要在我身边,也像你这么大啦! 化妆师忍不住噗的笑出声,以为庄竟思是在说对方幼稚,笑完又忍不住提醒,小庄,你还是小心着些,他毕竟是个alpha,要找你麻烦的话,怕你应付不来。 知道啦姐姐。庄竟思咔嚓咬了口苹果,我在剧组不落单就好啦,不给他可乘之机。 谁知道,那狗a报复,都不等庄竟思落单。 下午拍摄,有一段戏是第一次上了战场的五殿下,被刀光剑影吓哭了,腿软被顾公子抱回去。 庄竟思已经被这狗屁剧情恶心麻了,他哥上战场,腿软的那只会是蛮子好么? 编剧还一本正经的说什么人物的成长转变,好家伙,就顾公子刚才战场上抱着他转那几个圈,转两分钟,他妈人都射成筛子了。 此时布景是在军营里,那a横抱起庄竟思,突然低头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 然后他松手了,不只是快速松手,还把人往前扔了一下。 庄竟思是个传统意义上的omega,身形高挑纤细,在o里算是高的,可体质远不及这狗a,硬是被丢的像个小鸡仔。 他演的是他五哥没错,倒也想像他五哥一样,来个帅气的鹞子翻身稳稳站住,可惜他胳膊腿儿没一根是听指挥的,双手胡乱扑腾一下,还啪的打中了什么。 然而预料中的屁屁痛并没有传来,有人立刻冲过来半跪着接住了他,就是冲击力有些大,那人被砸的歪了一下,两人一起坐在了土地上。 庄竟思扭了脚,不过这和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比,已经是小伤了,他本人不怎么害怕,但一抬眼生理性的眼泪先窜了上来,导致他骂人的话软绵绵的。 你个傻逼!你有病吗?! 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庄竟思要气死了。 不好意思哦。那王八蛋笑笑,你太沉了,一个o这么沉,该减肥了,不然以后想爬导演的床,都没人要你。 和小糊豆庄竟思不同,这王八蛋选秀出道,虽然粉丝不多,但人人都是疯批,整天碰瓷撕逼,战斗力堪比拖把蘸屎。 他显然不怕庄竟思爆他黑料,此时更是一脸挑衅,扭头看了眼抱着庄竟思的人,发现对方竟然和他穿了一样的衣服,应该是他下一场的武替,顿时心情不爽的哼了一声,多管闲事。 庄竟思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人家怀里,赶紧回头道:谢谢你 他哑然失声。 抱着他的人穿着廉价的盔甲布衫,因为是替身,所以头套也不合适,有些小了,揪着眼角有些滑稽的上扬,五官也并不十分出色,但不笑时眉眼舒朗,是个端正到有些刻板的长相。 只是一双眼睛灰蒙蒙的,有些无神,看着有些呆呆的,脸上还有个巴掌印他刚才胡乱划拉打到的。 庄竟思瞪大眼睛,嘴唇张合几次,才不可置信道:沈锐? 男人沉默的低头看他,皱着眉有些疑惑的样子,半晌低低应道:嗯。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我想给宝子们一下写完的,可这两天加班了,就赶出了这些,抱歉qaq (沈锐傻了是因为那边还没死呢,地府给的命格是一起转世,没想到老沈为了轩崽多活十多年,这身体就傻了十多年)感谢在20210915 21:14:32~20210917 22:2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豆浆油条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1.番外沈锐庄竟思(2) 找到老公了!! 那么 他还忍个屁?!他庄竟思, 两辈子也没吃过这样的亏! 他在沈锐怀里,一个鲤鱼打挺 没起来,受伤的脚踝疼得他呲牙咧嘴。 这会儿大家也反应过来了, 一窝蜂的围上来查看庄竟思的情况, 谭述好不容易挤过来, 低头脱了庄竟思的靴子,扒了袜子一看, 脚踝都肿了。 谭述顿时急了, 生怕伤到骨头, 伸手去扶庄竟思, 小思, 走,我先送你去医院。 等一下!庄竟思死死的扒住沈锐的肩膀,盯着人看了又看, 你是不是沈锐? 沈锐点头,灰蒙蒙的眼睛盯着庄竟思, 抱着庄竟思的手又紧了紧,磕磕绊绊道:我我找你好久, 小思 庄竟思的眼眶霎时红了。 他转头对谭述道:谭哥,你给我找个趁手的棍子。 谭述不作他想, 以为是庄竟思要拄着棍子挪到车边,顺手就给庄竟思找了根没上枪头的道具长枪杆子, 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对沈锐说:麻烦你一会儿帮我把人扶到车上。 然后他起身走开, 先去把车开过来。 庄竟思扶着沈锐站起来,掂了掂手里的木头棍子,低声对沈锐说:一会儿把我抱起来就跑知道吗? 沈锐听话的过分, 点头嗯了一声。 分卷(67) 不是吧不是吧?那alpha站在一边,阴阳怪气道:还真就磕不得碰不得了?庄竟思你能有点敬业精神吗?就这么走了,今天的戏怎么办? 庄竟思看着他,突然笑出声,手里那根棍子被他横过来,狠狠往前一怼。 精准打鸡! 围观群众静了一瞬,那狗a嗷的惨叫出声,捂着下体蜷缩倒地,还不忘伸手指着庄竟思大骂:你个臭表子! 庄竟思根本不听他骂了什么,畅快的哈哈一笑,勾着沈锐的脖子跳到他怀里,指着车喊道:快跑快跑! 沈锐把人抱稳,低头看了眼惨叫的狗a,拔腿就走,还特意踩在那人指着庄竟思的手指上,狠狠碾了一下。 嗷!! 一片嘈杂声里,沈锐挤开围过来的人,庄竟思靠在他怀里,听着那人沉稳规律的心跳声,还有耳畔呼呼划过的风声,一时笑的更放肆了。 谭述刚把车停好,便见那个武替一阵龙卷风似的刮了过来,跑的好像庄竟思不是扭了脚,而是快生了,再一看,两人后面还远远的追了几个人。 这什么情况?谭述愣住了,不过还是第一时间开了锁。 沈锐打开车门,一矮身把庄竟思塞进去,又跟着挤了上来,车门一合上,庄竟思就啪啪拍着驾驶位的靠背,嚷道:谭哥,快开车! 谭述下意识一脚油门把车开了出去,驶出一段后终于回神,惊疑不定的叫道:这闹得跟速度与激情似的?怎么回事?!小思你干什么了?!这龙套怎么也跟出来了? 庄竟思就靠在沈锐怀里,年糕一样粘着不撒手,笑的都坐不住了,谭哥,我把那傻逼给打了 他挥手比划道:致命打鸡! 嘶~谭述感同身受的倒吸口冷气,随即脸色不好看了,低声道:小庄,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这事你冲动了。 庄竟思不以为意,哼笑一声,没关系,少爷我有冲动的资本! 他已经找到沈锐,就不打算在京城继续待下去了,他要带沈锐回申城 等等,他还没问沈锐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谭述只当他刚才说的都是气话,一时无言,有点担心那alpha转头报警,再把这件事捅出去,赶紧在等红灯的间隙带上蓝牙耳机,准备打电话联系公司那边 暴力不能解决问题。谭述苦口婆心道:你这还没几个粉丝呢,在公司眼里你就是没有价值知道吗?这事要是闹大了,公司不会保你的。 庄竟思哼了一声,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但能解决有问题的人算了,谭哥,回头我让我爸找个律师过来,解约、违约金和那狗a一并解决就好啦! 那狗a摔到你脑袋了?谭述欲哭无泪道:你之前不是说过,你爸是京城十三环杀猪的吗? 庄竟思: 人要为自己的每一句鬼扯付出代价,庄竟思也不争论了,准备到了医院再给家里打电话。 他扭头看向沈锐,这才发觉两人的手还牵在一起,这人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他,眼睛也不眨一下。 毕竟二十年没见了,庄竟思被他看的脸颊一热,稍微坐直了些,咳了一声道: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家在哪里? 沈锐听着,片刻后垂眸,拉住庄竟思的手,低声道:家在你这里。 庄竟思: 要命了,要命了,直a癌偶尔的情话真要命了。 然而等车到了医院,沈锐把人抱来抱去的挂号,庄竟思才从刚才一路的对话上回过神,并得出一个让他差点哭出声的结论。 沈锐转世后,脑袋不大聪明的样子!! 他也能听懂旁人说话,但反应十分的慢,仿佛脑子里的反射弧被人抻长了跳过皮筋,前世的事也忘了个一干二净 不对,准确来说,他只记得庄竟思。 忘了很多,但没忘记要找到庄竟思。 庄竟思鼻子又酸了,他本来就爱哭,重活一世也还是爱哭,眼泪噼里啪啦的滚了下来,抓着沈锐的手哭得打嗝。 那男人笨手笨脚的找到纸巾,给庄竟思擦眼泪,向来空洞洞的胸腔里,骤然泛起尖锐的疼痛。 你不要哭他吃力道:我心疼 呜呜~庄竟思哽咽道:没事,老沈,你傻了我养你呜呜 旁边排号的病人看的直翻白眼。 庄竟思还没哭够,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行色匆匆的推开玻璃门,目光一扫候诊大厅,一眼就看到了顶着假发的沈锐,几步跑到了他俩眼前。 少爷他扶着膝盖,气喘吁吁道:您 嗯?娇气小少爷擦了把眼泪,侧目道:你来的还挺快,杜助理是吗?麻烦你帮我办个转院,我想去自己家的医院,还有你等会儿跟我经纪人说一下解约的事。 徐助理愣住了,半晌客气道:鄙姓徐 啊,对不起徐助。庄竟思莫名其妙,我妈妈说您姓杜 沈锐一手圈着庄竟思的肩膀,一边对着徐助理缓慢的眨了下眼。 徐助瞬间回过味来,他家少爷自看了庄小少爷的照片后,那叫一个魂不守舍,硬是从申城追到了京城,还不惜跑进剧组当龙套,眼前这加分的时机到了啊。 为了对得起五位数的月薪,徐助瞬间就不姓徐了,他决定姓两天杜。 庄家投资的私立医院,其实李家也有关系在里面,而沈锐就是之前庄爸想让他接触一下的李家老二,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沈锐随母姓。 庄小公子如愿以偿的住到了自家医院里,还是个独立病房,他也不愿意闻消毒药水味,实在是房租到期,住医院能省点钱,幸而vip病房大多空着。 徐助忙前忙后的办妥了一切,等谭述找来时,人都傻了。 他推门进来时,沈锐正坐在病床边给庄竟思喂水果捞,还时不时的拿纸巾擦擦嘴角酸奶。 谭述扶着门,艰难出声:祖宗,你手也扭到了? 沈锐抬头,目光落在谭述身上,有些不悦的皱眉。 谭述这才发现,这个武替竟然还在这里,而且换下那身滑稽简陋的衣服后,整个人单是在那一坐,就自有一种 谭述挠头,不知怎么形容,硬要说就是一种当过官的范?还是大官那种。 哪可能呢?谭述笑自己忙昏了头,这人也就二十岁,留着短发,长得倒是干净清爽,但也称不上特别帅,只能说看着很舒服,大学生的岁数,哪来的官威? 谭哥?庄竟思见他一直在门口杵着,好似没听见他的话,于是又耐心重复了一遍,我说这是我男朋友,喂我吃东西不是很正常吗?你来找我有事吗? 男朋友,这么快么谭述茫然吞下狗粮,快步走了进来,将果篮放下后,从公文包里拿住一沓文件,你的律师和公司那边交接的差不多了,本来有些程序你该亲自走一趟,但律师说你伤的很严重,不能离开医院 谭述无语的看了眼他的脚,他态度坚决,没办法,我就亲自跑一趟了。 哦。庄竟思摆手,示意沈锐不吃了,拍了拍身前的小桌子,来吧,我快点签完,不耽误你时间啦。 沈锐沉默着摸出遥控器,把床调整到适合庄竟思靠坐的角度。 他再坐回去时,庄竟思于百忙之中抽空扭身亲了他一口,谢谢老公。 沈锐有些僵硬的勾了勾唇。 谭述: 妈的快点签,他要被狗粮噎死了。 等待的间隙,谭述忍不住问道:小庄,你你还真是逐嘉集团的太子爷啊?那你想进娱乐圈,怎么不在自家娱乐公司出道? 不行。庄竟思摇头,我唱跳不行,演戏也不是科班出身,只能当个漂亮花瓶,这会影响我家公司的名声。 谭述: 所以你就跑出来祸害别人家了吗? 很好很合理。 说笑的。庄竟思把签好的文件递给谭述,认真道:我跑出来找我男朋友的,这下找到了,我就想回去啦,谭哥谢谢你的照顾,你要是在这边混不下去,可以去申城找我。 谭述还真认真考虑了一下,最后还是拒绝了,走之前又问:那个谁,他要摔你这件事,公司希望你能不追责,但你的律师那边坚持要保留追责的权利,小庄你 他要是不作妖,我不会再追责啦。庄竟思又去拉沈锐的手,一副有了男友万事足的模样,反正我也打回去了不过他要是再有小动作,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谭述知道他这是卖了自己一个面子,感谢的点了点头。 人一走,庄竟思抻了个懒腰,听见沈锐闷声道:该,封杀他。 哇,你还懂封杀。庄竟思捏他的脸,嗤笑道:不用啦,就他那狗样,得罪人的日子在后面呢,我现在就想养好脚,然后咱们回申城,见家长!你不知道我这辈子的爹妈对我也超好的,对了,刚才你说你家在哪里来着? 他像只不停向外倒豆子的竹筒,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沈锐静静的听着,只觉得这样的庄竟思很好很可爱,让他觉得很熟悉。 这熟悉感让他混沌的脑袋里生出几张模糊的画面,依稀还是眼前人,但却是长发,一身流云瑞鹤的白衣。 他总是在白衣少年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注视着他像只发光的小太阳。 记忆中的人与眼前人渐渐重合,沈锐费力的想了一会儿,轻声回答,我家雍京 自沈锐说出雍京两个字,庄竟思觉得傻老公还能再救一救,于是脚好了之后,也没急着回申城,而是拉着沈锐逛了好几天千年后的雍京。 他让徐助告诉家里,他要带着男朋友在京城玩两天,本以为他老爸会打电话骂他一通,谁知道申城那边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有,老爷子还不声不响的给发了个大红包,让他不要舍不得花钱。 好奇怪。 不过庄竟思玩心重,也没想太多,当晚就拉着沈锐直奔织金河。 原本织金河两岸是有些商铺的,售卖各种各样的小吃,后来这里游客量渐渐增多,丢进河里的垃圾就越来越多,在大昭时,曾有仙姝红袖落人间之名的十里织金河成了条臭水沟,庄竟思幼儿园时从报纸上看到这条新闻,气的直接哭出声,还被他妈妈笑他小小年纪忧国忧民的。 庄妈妈不知道,庄竟思只是怕自己再也想不起曾经年少时约上两三好友,泛舟河上,吟诗小酌的过去,也会慢慢忘了坐在船尾总偷看他的少年。 那时候以为沈锐是在偷偷瞪他,后来才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发觉他眸中情思。 后来我上小学的时候,国家统一清淤来着庄竟思把零食包装盒扔进垃圾桶里,脸颊一鼓一鼓的咀嚼着,像只进食的兔子,然后,这里就不许卖吃的啦!抓住向河里丢东西的人会罚款!两边的铺子都改成工艺品小店了。 嗯。沈锐点头,从胸口斜挎着的小猪背包里,抽出纸巾给他擦嘴,然后丢进垃圾桶里。 小猪胸包是庄竟思的,沈锐一身深色,背着这么一点亮色还挺可爱的,没有表情的脸和小猪红色的脸蛋有种反差萌的感觉。 庄竟思喜欢亮色的衣服,穿了件橘色卫衣,两人拉着手沿着织金河散步,逛一逛沿途的饰品店。 幸亏今天是工作日,否则小街那真是摩肩接踵,个子小些的直接就能淹没在人堆里。 不一样了沈锐突然轻声说,尽管他的眼底还是很茫然,但空着的手却下意识的抬了起来,指着一家手工饰品店,墨月楼 庄竟思眼睛亮晶晶的,晃着交握的手,啊,对,看来在这里走走真的有用,明天我带你去博物馆看我五哥和顾远筝还有小轩的雕像?不过不得不说,我五哥那画像真绝了,画的像个钟馗。 五哥,邵云朗。 沈锐哼了一声,抬手捂住庄竟思的嘴,不许,想他。 庄竟思一愣,睫毛扑闪两下,忍不住哈哈笑道:我的天,千年陈醋可酸死我了! 他拉下沈锐的手,不想了,走,我们去做手工! 两人牵着手走向最近的手工饰品店。 走了两步,沈锐突然不走了,皱着眉,黑洞洞的眼睛注视着那家店门口的立地广告屏,眼瞳里映着一点盈盈碧色。 分卷(68) 在看什么?庄竟思也探头去看。 是一段广告,但拍的很好,古色古香,很有大昭鼎盛时期的风韵,比一般的烂剧还要精致一些,看的出来是考究过的。 只是其中一段饰品的介绍让庄竟思笑出声,青鸟殷勤为探看诗倒用的不错,可这那时青鸟啊,这明明是只鸭子!嗯?瑞郡王的?我的?!瞎编,我根本没见过这支簪子 他身后,沈锐的眸色渐深,那一点碧色在他眸中缓缓漾开,像一泓融化的春水,给整个眼瞳点入亮色。 片刻后,沈锐喉结滚动,低头看向仍指着簪子质疑的庄竟思。 那人在一片灯火如昼里,笑的比所有光都要明亮,反带的鸭舌帽露出一绺黑色的头发,凌乱的支楞在头上,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沈锐哑声道:不是鸭子,是青鸟。 嗯?庄竟思眨眼,抬头看他,你怎么这么肯定? 沈锐抬手,抚上他的后颈,眼底一片是渴求的红,他缓缓低头道:因为那是我亲手雕刻的,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庄竟思瞪大眼睛,随即被沈锐按入怀中。 那么用力的拥抱,甚至让庄竟思觉得有些疼痛,可那疼痛却又告诉彼此,这一刻的亲密是真实的。 小街上人来人往,织金河上千年不变的清风吹进眼睛里,瞬间湿了庄竟思的眼眶。 头埋进沈锐的肩窝里,他抬手,与再次相逢的人紧紧相拥。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打了很多字,又删掉了。 只说一点点吧,谢谢陪我写完这本书的小可爱们,谢谢宝子们的一路的陪伴鼓励还有彩虹屁,亲亲你们每个人,么么么~ 爱你们呀,宝子们中秋节快乐(〃▽〃) 喜欢预收的话,我们下本书再见。 (不能五星的宝贝请手下留情,不评分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