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最初遇到的人是我就好》 一、籤诗(1) 二o一九年十月,小琉球的秋天依旧酷热,午后太阳将依傍的蓝海晒得波光粼粼。岛上的大马路总有一些不畏强光的男女,探索离岛风情。 这是他们台中帮出社会后,四人久违合体约出来玩的双十连假。 「今天我的星座爱情运听说很棒耶!觉得来这里会有艷遇。」余星蔚抓着机车拉桿,下巴贴向驾驶的左肩,继续说道:「我们星座相同,你该感谢我,帮你探勘好遇到长腿妹纸的日子。」 「真搞不懂你们女生,一天到晚那么迷信,要是我没遇到萌妹纸,看你怎么赔偿我。」负责驾驶的许致海努力跟车,紧盯在前方当飆风仔的另一组朋友。 「有什么关係,没遇到就算啦!这个岛那么大,多少类型的妹纸在等你发现。」 「岛也才这么小,机车环岛一小时就快绕完,还载你这花痴,要不要直接停在路边,让你看巧克力男看个够?」 「许大叔,你说谁是花痴?我就是喜欢偷偷观察,到处乱看。」 「你就是啊!等下需要墨镜说一声,让你看那些男的看个够,别说我对你不好。」 「我才不要!我要看海,最喜欢看大海了。」余星蔚放开拉桿,双手举高欢呼,感受迎面狂风从缝隙肆虐的畅快。 许致海愣一下,回覆道:「你平常肯定压力太大,说话都不太正常。」 「我喜欢大海,有什么不对吗?我可是妄想住在海边的美少女。」 「母汤啊!阿姨,你年纪跟我差不多的,在那边装什么嫩,还有啊……」 「你有屁快放。」 「兇喔!」 「什么啦!」 「你说喜欢大海,会让我误会。」 「难不成是在说喜欢你?你开脑洞很大。」 他乾笑答道:「你才想太多,知道你没那个意思就好。」 「要是有,你会怎办?不过我当你是大哥,小猪和你都是我的好哥们。」她撇清两人之间的关係,胸口却因为她自己说的话隐隐作痛。 「那就没这个前提啦!我没当你是女的,放一百颗心。」 「那我也没把你当男的看。」 「你会把谁当女人看?」 他装作没听到这句话,往前行驶,终于追上另一组朋友的尾灯,「小猪,你们骑那么快干嘛?风景要慢慢看啊!」 「是你们骑太慢,我们一直都在欣赏海景的。」坐在后座的是他们高中朋友沉豆芙,她回头狐疑地望着他们,总觉得嗅到什么微妙的气氛。 许致海将机车骑到她们旁边,「我们骑到威尼斯沙滩这边等夕阳吧!」 「对啊!夕阳下,会有衝浪手,哥要让我们几个女生有眼福,不能总是我们帮你找妹纸。」余星蔚看向她的右手边,大海近在咫尺,但触手不及。 血橙色的天空,几朵棉花糖云,与青蓝的大海相映,风吹得她睁不开眼,总觉得身体快没入海中,可惜她不太会游泳,无法悠游自得。 她微微靠近他的背,从后照镜看着他的侧顏,不知何时他从以前高中稚嫩的屁孩,脱胎换骨,变得很可靠,知道如何体贴女生朋友,扛下很多麻烦事? 大家似乎在入社会后,从中线开始狂奔,本来她以为自己跑在大家前面,可是就像龟兔赛跑的定律,她被一个个超越,仿佛时间过了那么久,她仍待在原处没有前进。 每个人见到余星蔚最常说的一句话是「好久不见,你都没变」,有时令她很不是滋味。明明她改变许多穿搭,学着化妆、戴饰品和高跟鞋,然而在大家眼中,她仍和他们过去见到的模样相同。在他们眼中,她的内外在停留在过去他们的印象中,这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她最希望万年不变的是友情。 人生难得一知己,有几个能一起出去玩、聊天及拥有共同回忆的朋友,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她记得与许致海、小猪和沉豆芙之间的友谊,得从十年前的高中时代说起,那时的他们老是玩在一起,肩上没有太多责任,经常哈拉和犯蠢。不过朋友之间还是有难以介入的地方。 一、籤诗(2) 余星蔚回神过来,他们已经抵达威尼斯沙摊,不少男女聚集橙黄沙上,他们脱下凉鞋,踏着轻快步伐,在脚跟后方的沙地烙印足跡。 她一个没踩稳,栽到许致海背上,耳旁传来他的心跳,鼻子忍不住闻他的肥皂香气,一时鬼迷心窍趴在他身上,「这边实在不好走路,你就好好在我的前方当肉垫吧!」 「肉什么垫啦!比不上你自带屁垫。」他转身扶好她,顺势将她的手放到张书络的臂膀,「小猪比较符合你的身高,好好抓住她别乱跑啊,余姥姥。」 「讨打欸!」张书络紧握她的手,另一手牵好沉豆芙,「我们今天是三人出门吧?」 人品极高的沉豆芙也发话,「对,没有人叫『许致海』。」 「我们应该是对一个叫『许致海』的空气发话吧?」余星蔚再加码一颗子弹,开枪让他回不了什么话。 万花一点绿的男子撅嘴,装可怜说:「你们女生都言语霸凌,我可是来保护你们的欸!」 「哦,好棒棒。」张书络一拍手,其他人也跟着做相同的动作敷衍他。随后她和沉豆芙跑去一旁拍照,余星蔚也举起手机拍美景,以及站在她前方的许致海。 他没发现余星蔚在拍他,戴着墨镜四处瞧,挥手示意叫她过来,手在她肩上搭着,「欸欸,你看那边好像有一群正咩外拍团,你觉得我该故意走过去看看吗?」 「甘我屁事,你要去自己去。」她甩开他的手,那个人不甘示弱把手放回来,「她们那边好像也有猛男,你不是最爱巧克力猛男?」 「在哪里?」 「你看那边穿衬衫那位,应该是你的菜吧?」 「远看觉得还好,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的菜?」 「我的雷达说,你就喜欢那种的。」 「你的雷达应该坏了。」 「等等,十二点鐘方向,我最喜欢那种的,证明我的雷达多灵敏。」 「哪种啊?」 「女生就是要长发、穿裙子,然后小鸟依人。」他说这句话时,脸上还有抑制不住的变态笑容,令她翻了个大白眼。 「我要去找小猪和豆腐了,等待夕阳比跟你说干话好。」她本来要越过岩石群,但中间的缝隙太大,使她迟迟不敢跳过去。 许致海见状,率先跨过去,伸手等她握紧。然而她犹豫了许久,还是靠着自己的力量,跨过那条沟,直视他双眼说:「我是新时代的独立女性,才不用你的帮忙。」 「哦,很好啊!不需要帮忙,你早说。」他的语调带了一些怒气。她不明白不抓他手这件事,到底哪里惹火他。 不抓就是不抓,难不成要紧紧黏在他身边才能过活?她头也不回跑向张书络和沉豆芙的身边,跟她们摆出各种姿势拍照。 太阳西下,像是睡前用尽最后一丁点力气,要让大家记住太阳神阿波罗的美,绽放光芒,染红整片天空和大海。水面浮了一层橙粉色,接近天空的边缘有些蓝紫,好比一个舞台表演结束,帘幕从左右或上方降下,慢慢换成深黑,收官于静默之中。 余星蔚用手机录製夕阳馀暉,画面中有他们几个身影经过,将他们的青春收录其中,不论好坏美丑,那些影片未来都可能在他们的婚礼时播放,那是好朋友才会留着的影像。 现在他们的每一刻都非常珍贵,如一颗流星稍纵即逝,毕竟四人曾经的同班生涯晃眼过去,已过了十年。而人生,又能有多少次这般的时光? 她拍着大家的笑容,目光仍追逐在许致海的身后,心脏不争气地噗通狂跳。内心反覆问自己,到底看上对方哪里?到底喜欢对方哪一点?真想用水泥灌入左心房,停止这阵子的心动。 她看着他和张书络的互动,胸口还忍不住烦闷,仿佛有人在她的气管塞了很多羡慕和忌妒,让她的情绪彆扭,不想接受他随意释放温暖举动。 常想许致海能不能只看她一人,只对她笑就好?可惜这份感情她无法对谁诉说,因为她很害怕「喜欢许致海」,甚至跟张书络约定好,她绝对不会把他当对象来看。 成人式恋爱,很困难。比学生时期要顾虑的东西更多,让曾经视为单纯的情感变得复杂,掛上许多枷锁,使人不敢轻易坠入情网,年纪越来越增长,越经不起分手的衝击,毕竟要遇到下一个对象很难,就算认识一个不错的另一半,不知道又要花多久时间经营这段感情,也不晓得彼此是否会一起走到最后的红毯。 很多人交往长久,多半从大学开始,然后出社会工作两、三年,个人经济稳定,便决定在三十岁之前步入礼堂。也有些人交往不到一年,遇到能陪彼此终老的伴侣。也有些人始终放不下手中的情缘,即使不适合,仍继续撑着。 她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看太多身旁的案例,导致轮到她喜欢谁时,会变得异常谨慎小心,不敢轻易越过朋友那条线,将那份喜欢道出口,反而深藏在心底,害怕破坏一直以来维系的友好关係。 她一个步伐没踩稳,高抬手机再往前摔倒,身上的连身裙湿了大半,其他人赶紧扶她起来,倒是许致海这次例外,站在她面前说:「你真的很笨手笨脚!」 「一定是我刚好拍到你最丑的表情,吓到站不稳。」余星蔚开玩笑说道。可那句话有点伤害到她的自尊心,但心脏还是对他的毒舌產生上癮反应。 「哦,是喔!你的也不差啊,我手机拍你们三个的都可拿去避邪了。」他说得豪不留情,不过还是帮忙拉她起来。 「臭海兄,我们赶快载她回去换衣服,顺便休息一下再去吃民宿附赠的烤肉大餐。」张书络用面纸吸着余星蔚身上的海水,沉豆芙则穿起外套,打了哆嗦,「快走吧!晚上变得好冷。」 待余星蔚拧乾裙角,他们便走向各自的机车。她捧住双臂,身体发冷,他见状便脱下他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回去记得还我。」 「喔。」她不知道是穿上外套觉得暖和,还是因为他的举动让她有些晕乎,连坐到后座时,差点忘了眼前的不是她爸,是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男生,抓着他的衣角,害他一瞬间摧紧油门直衝。 「你的手放拉桿,这动作只能给你未来的男朋友,不要对我,我们是红粉知己欸!」 「拍谢,我在家都习惯掐我爸的肚子,忘记你不是他。」 「傻眼耶!你不会刚刚被风吹到发烧了吧?」 「才怪,我好的很。」 「你可能没被餵饱,才会做出奇奇怪怪的事。」 「对,晚上还要喝酒,我们每次行程离不开酒。」 「你这酒鬼。」 「你才酒鬼!」 「我害怕,因为你喝醉有三变化。」 「变化你个头,当我神奇宝贝腻!」 「你就是,你会从可达鸭成哥达鸭。」 「我有理说不清。」 他们一路斗嘴到回民宿,大家先让余星蔚冲澡换衣服。她抱着盥洗衣物走入浴室,瞧见双颊泛红的自己,赶紧用冷水泼脸,想要冰封快要爆发的心意。 如果把他当对象,而不是闺蜜的话,她就无法和他好好相处了。 一、籤诗(3) 他们重整后,按照民宿阿姨的指示来到烤肉的场所。那条山路很暗,从抖坡眺望能清楚见到来回挪动的海浪,凉风吹拂,空气中带着炭烧臭气和海水的咸味。她仰头看夜空,以为离岛能见到很多星星,结果仍充满观光区的光害。 「欸,你能不能不要乱动?」驾驶许致海感到后座有一阵骚动。 「我在看天空会不会有星星存在?」 「这位鱼姐姐你想太多了,以为这边多偏僻可看见星空啊!要到完全没光害的山上或孤岛才有。」 「好像也是吼!那晚一点的夜游要干嘛?」 「啊知?而且人那么多,夜游很没感觉。」 「你可趁机认识其他美女。」 「跟你们一起走就认识不到。」 「那你可一个人走,我们会在一旁看你如何把妹。」 「你们很无聊欸!」 「这是我们对哥的爱。」 「不需要。」他特地在后视镜看得到的角度翻白眼,接着嘴角上扬,不说这是嘲笑,还是真的感受到她们的友爱。 一到烤肉场,他和张书络负责去张罗肉品,余星蔚则换跟沉豆芙行动,夹了一些香肠和土司回来烤。 「你跟海兄感情很好耶!我跟小猪都在看你们放闪。」沉豆芙意有所指道。 她乾笑了几声,「我们就是很好的闺蜜啊!你看小猪跟他才是真的很放闪,我多希望他们能復合。」 「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对啊,我比较希望朋友能得到幸福。」余星蔚认真说道:「我会遇到一个真正令我心动的对象。」 「可是,有时会不会你想太多了?」沉豆芙视线低捶,望向烧得旺烈的炭火,香肠烤得滋滋作响。 她用夹子翻过香肠,「还好吧,换作是你,若跟好朋友喜欢上同一人,你会选择前进,还是退让?」 「我选择公平竞争。」沉豆芙摘下眼镜,用面纸擦着充满雾气的镜面,又戴回去。 「公平竞争的话,你不怕失去朋友吗?」 「不怕,只要够好,就不用担心这些事。」 「我还是会怕,像新闻不也很常播报有两个女生情同姐妹,最后还不是为了一个男人,把关係搞得四分五裂?」 她虽皱眉头,却也不得不点头认可余星蔚的话,「你要是觉得辛苦的话,来花莲找我玩吧!我们骑脚踏车,不喝酒,健康地骑脚踏车去各个景点。」 「好啊!你回台中的话,我们应该揪一波吃货团,带你吃早午餐。」 余星蔚仔细一想,高中时根本没像在这样跟沉豆芙说话,当时她们之间有奇怪的误会。她对沉豆芙而言,不算什么好同学,是一个抢了朋友的坏人。 她愧疚地往沉豆芙的方向看去,「你跟白瑭有继续联络吗?」 「有,但很少,或许我跟她不适合当朋友吧?她喜欢的东西,我其实不喜欢,像化妆、打扮和美甲,那些我聊不来的,所以你也不用太介意以前的事。」 「以前不知道原来你是那么豁达的人。」 「我们很久没聊天了,加上大学生活和准备国考期间,一下子明白很多以前想不通的事情,变得比较佛系看待吧?」 余星蔚夹起过熟的香肠,插了竹籤,递给她,「当时我跟白瑭很聊得来,觉得外面的生活比较自由,有很多比读书更重要的事,所以不自觉排挤你和小猪,看不贯你们只会读书的样子……对不起。」 她接过那支香肠,笑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反正你在那之后也被班上同学排挤,我们也放任你不管,接着毕业前一天大家奇跡似和好,一起去吃饭之类,即使各自去不同的大学,联系不断,那就好。」 「豆腐,我现在超想跟你告白的!」 「别,你以前没那么三八,果然大家长大后都变得不太一样。」 「我们都变得比较像女人。」 「我们本来就是女的,是你以前跟那些男生太称兄道弟,或是当女生的保镖之类,整个是傻大姐。」 「还好吧?」她搔搔脸颊,在她想反驳沉豆芙的话时,张书络和许致海端了好几盘肉和蔬菜回来。 张书络无奈地看着他手上几盘肉,感叹道:「我看他想把这间店吃垮,太夸张了,每一种肉都来两、三盘,是多久没吃肉啊?」 「你不知道去烧烤店需具备这样的战斗力吗?」他喜滋滋摆着肉盘和他准备的酱料。 余星蔚捂住半脸,每次遇到他很多不合理的行为,除了很想白眼他,就会问自己到底喜欢他哪一点。 即使他做出这些事,她脑中依然填满许多对他的喜欢。从以前到现在,她单恋次数总是大于实际热恋的时间,她每次喜欢谁都会刻意去接近对方,而这次也不例外,不过有个内心的声音不断告诉她,一定要放弃这份感情。 「难怪你的身材是这样来的,人家韩星是八块肌,你是八层肉!」她假笑道。 沉豆芙挑高一边眉毛,「海兄,你吃得完吗?要是我们没吃完,又夹那么多,被店家看到肯定会把我们列黑名单。」 「吃的完!我们有这两位啊!」他指向余星蔚和张书络,「她们战斗力很强的,你多跟我们出来就知道。」 她们三个女子互看对方一眼,一个把许致海架住,另外两个按着他的头。张书络咧嘴说:「不知道海兄的头烤起来好不好吃?」 「对啊,说我们两个是吃货的下厨就是这样!」余星蔚附和道。 「惹火女人可是很可怕的!」沉豆芙补充说明。 「好啦!我知道错了,快放开我,老子要来烤肉,快饿死,平常工作忙,有时间就要多吃肉。」他左右晃开她们的攻击,夹肉片和蔬菜放架上,最先烤好的第一个夹给张书络,才依序分配给其他人。 余星蔚儘管很习惯许致海特别照顾张书络的这些小动作,或是他们出去玩,他看见路边摊有卖什么点心,他从来都是先问张书络要不要吃,才会轮到她,他们连分食、共用吸管都非常自然,且习以为常。 她倒像是想要倒贴冷屁股的第三者,羡慕正宫的位置,因为她和许致海认识很久,可关係终究不如青梅竹马那般亲密。 一、籤诗(4) 她听着对面有客人点唱的歌曲,被那个人的歌声吸引,呆然地吃着烤肉土司,她的视线循着声音主人的方向望去,是一个年纪看起来比她小的男子,那个人很像她每天面对的学生。 明明自己年纪没大到那个地步,却对过去的青春嚮往,因为她为了赚钱分摊家里的经济负担,大学期间多半在打工或争取奖学金渡过,生活中有很多曖昧的对象,但没有一个有更进一步的交流,以致她很多时候是被动,不敢将爱说出口。 她害怕,爱情会像易碎的玻璃,高热度的碰触,塑造出彼此欣赏的模样后,一旦双方距离冷却,他们的作品会碎裂,再也修补不回曾经良好的关係。 青春真好,能爱错一个人,在那之后仍有后路可走,若过了二十三岁后,自己的时间无比贵重,三年、五年爱错谁,后路会逼向时间悬崖,不是坠落后一个人孤活,就是捨弃电视剧的浪漫爱情观,为了终老时有人陪伴而努力。 恋爱好难,她心想,可她还是暗自希冀能与谁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恋。 「你看上那个唱歌的小屁孩吗?你是阿姨,还敢妄想那种两千年才出生的?」许致海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我不会吃太嫩的肉,纯粹欣赏他的歌声不行吗?」余星蔚愤然吃掉手上的食物,又多烤一些肉片混着青椒,打算捲起来放入嘴内吃掉。 他夹很多肉片到她的盘子,「多吃点,因为你是老阿姨,身材走样也没问题的。」 「管你的。」她的确气到吃不下去。 他们离开前,桌面食物至少是原先的十分之一,剩得很少,大家走路很沉,小腹清晰可见。余星蔚倒是庆幸自己穿了宽松的长裙,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肉长去哪儿。 他们一行人到外头,再次坐上机车,前往夜游的集合地点。通常来小琉球出游的人们,很多是像他们一样的年轻男女,有人成双成对,有人尚在发展恋情,也有人苦苦单恋。他们围绕在当地居民解说员的身边,看着在夜晚盛开的水茄苳。 「这花很漂亮对不对?长得像空中绽开的烟火,可是它有一个更厉害的名字,男女onenightstay那叫什么?」解说员姐姐笑得诡异,明明没在开黄腔,但笑得如那些开黄腔的人。 发现没人回答,她只好接下去说:「是一夜情,这种关係通常见光死,所以它在晚上开花,隔天一早就凋谢,大家可靠近一点观察这几朵花。」 余星蔚靠近那朵花,有一股好闻的香气。她蹲在那边拍照时,许致海站在她身后,又将她的头当脚架使用,「别动,你这高度刚好,我方便拍照。」 「你玩不腻啊!上次去台南你也是把我当脚架,我要收五百元打工费。」 「你这黑心商人。」他放下他的手机,转去找张书络和沉豆芙。 留她一人欣赏水茄苳。她觉得这朵花多像她和许致海的关係,也许有那么剎那,他们是互相喜欢,可下一秒,黑夜过去,这却是一份不能摊在阳光下来看的爱情。 他们前往下一个夜游景点「美人洞」,解说员姐姐带他们看一些野生动植物。余星蔚本来想开手机的灯,碍于电力仅剩十几啪,她索性作罢。有夜盲症的她靠着双手乱挥,以及依稀能见对方的轮廓,跟在队伍旁,抓着他们三人之一的衣角,以免失去方向。 「傻眼,你真的看不见?」许致海挪开她抓住的衣角,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小猪的肩膀在这里。」 「我就看不到,每次到晚上视力会变得很差,要是哪天我去考驾照,你们肯定没人敢坐我的车。」她安心地搂住张书络的手,在脑中贪然回想方才的事,她的手腕还留着他些许的温度。 听见他叹气了好几声,反倒她心情好的不得了。她另一边勾住沉豆芙的臂弯,说道:「我以为会很无聊,没想到挺好玩的。」 沉豆芙点头回覆她的话,「对,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小琉球的夜游。」 「我也是!」 「是吗?我很想睡觉说。」张书络打了一个大哈欠。 「那是因为你跟其他人来过这里,参加过这边的活动了。」他冷冷地加入他们的话题,「下次我要跟其他人来这边,才能好好把妹。」 「不是想跟你的曖昧同事吗?」张书络戳着他的手臂,「我们来小琉球前,在高雄喝酒时,听你说了很多你同事的事。」 「她才不是我的对象,只是同事吼!」 「喝醉会躺你大腿的同事。」余星蔚补了一抢。 「唉呦,海兄果然不简单。」沉豆芙接续说。 许致海耸了耸肩,「我那么纯洁,你们都不相信我,哭哭。」 张书络扶额,「要是你这几天被推入大海,可别怨我们。」 「你看,你们又在欺负唯一的男丁,不开心,我等下要喝酒。」 「小猪,别说了,等等灌醉他,看他还会说什么惊为天人的内容。」 「我高中认识的海兄已经从青蛙变成大叔了。」沉豆芙感叹道。 「哪有,是变成王子吧?」 「你这些话会让更多gay喜欢你。」张书络巴了他的头。 「小猪你很暴力耶!我有什么办法,我是天生让男女都爱的罪恶感深重男子。」 「豆腐,我们合力推他下海,让他自己游泳会本岛,你觉得如何?」余星蔚抓住他的手臂。 「放开我,男女授受不亲,还是你没喝醉就要进化了吗?」 「进什么化,我根本不记得了。」 「你每次喝醉做什么真的都不记得了吗?我可说给你听你有多瓜张,我超怕怕的。」许致海一天到晚说着她喝醉的蠢样。 「你讲什么啦!就不要等下你喝醉了乱说话,我会录起来所有内容。」 「我会把你灌饱饱,听你一个人说所有的八卦。」他嘴角充满自信上扬。 张书络抓着沉豆芙的手,「他们两个去旁边吵,我们先回民宿霸佔浴室和床。」 「觉得不错。」沉豆芙回覆她的窃窃私语,两人便去牵车,准备回去民宿。 「慢着,等等我们。」余星蔚拽着他的手来到停车处,追赶她们的脚步。 深夜,各个酒吧到处都是人,街道仍旧热闹,爵士乐、吉他声和摇滚歌曲从四面八方吹来,夹带小琉球的咸咸海味,使人捨不得太早结束一天。 他们伴着睡意,来到岛上唯一的全家买酒混搭饮料。许致海很会製作调酒,例如使用果汁、可乐或冬瓜茶,配上琴酒、苦艾酒等,还说有一种「生命之水」会害女生醉到失身。他嘴上那么说,倒像在提醒她们要小心,别跟他以外的男生喝酒。 他们出去玩,哪次不远离酒精。不过余星蔚很享受那样的时光,一边喝酒,一边谈心,也难怪她会对他过分的温柔会错意。 三个月前的暑假,他们除了沉豆芙外,都去了台南之旅。然而回来后,余星蔚失眠好几夜。她想不透为何一喝酒,就禁不住诱惑,想碰触他,摸他的手,并与其十指交扣。 每次想不通的时候,她习惯求神问卜,不过实体的庙宇步骤繁琐,她都会拿起手机,选在半夜点开月老庙线上求籤的网页,双手合十,默念她与对方的基本资料,于心中向月老描述她的问题。 「月老,我想问我跟许致海未来有没有可能在一起?」她的指尖对准籤桶点下去,上面写要掷出三个圣筊才会显示籤的结果。 第八十七籤,第一次圣筊。 第八十七籤,笑筊。 请再默念一次问题,重新抽籤。 第三十四籤,第一次圣筊。 第三十四籤,笑筊。 请再默念一次问题,重新抽籤。 第八十九籤,第一次圣筊。 第八十九籤,第二次圣筊。 第八十九籤,第三次圣筊,请点显示结果。 她点开月老圣籤,内容如此写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将籤诗内容复製到搜寻栏,网友说这是月老百圣籤当中的一支上籤,意为双方情意坚定,即使一时分离,也无所畏惧。 为此,她仍烦恼许久,因为这首诗另一个意思是永远的朋友。 那么,她这份不能说出口的恋情又该何去何从? 二、谎言(1) 同年七月中旬,夏季气温破摄氏三十度。万年相同的高中闺蜜组合准备在台南相见,这次国内小旅行独缺沉豆芙,因为她在花莲工作的关係,无法常回中部与他们团聚。 出门前,余星蔚打开手机,查询今日星座运势,上面写:方向不宜正南,建议往北,幸运色为茶色,运势增强小物为小熊吊饰,事业顺利,财气普通,爱情则要注意,若有曖昧对象,今日不适合更进一步出游,需缓和一下彼此的心情。 她穿了茶色衣服,小指戴尾戒,思考一下目前是否有曖昧对象,脑中闪过一个名字,可她想对方不把她当一回事,应该今天还会过得很快乐。 余星蔚、张书络和许致海一起到台南两天一夜,真正见面却很晚了。毕竟,大家下班时间、请假规定都不一样,时间凑巧搭上的机率很小,所以她和张书络在车站附近间晃,而许致海下班后开车赶来载她们。 许久未见会改变对一个人的想法。余星蔚隔了几个月再看到他,从后座窥视他长满鬍渣的下巴,粗黑的镜框,刘海向后梳的业务油头,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心脏却不自由主被他哄骗,脉搏向他示弱地鼓动。 她的耳边传来高中听到现在的男中音,回想他每次去ktv必点陈小春〈我爱的人〉,唱得深刻,可总觉得他是对特地的人歌唱。她想来想去,是谁大概都猜得到。 车上的收音机也正巧播着余星蔚脑中所想的那首歌,「我爱的人,不是我的爱人,她心里每一寸,都属于另一个人……」 「她真幸福,幸福得真残忍,让我又爱又恨,她的爱怎么那么深……」他跟上节拍合音,坐在副驾驶座的张书络打断他的歌声,问道:「所以,我们到饭店放行李之后,晚上要去哪?」 「喝酒,不然我们还能干嘛?」他回覆。 「我们好像出社会后,行程越来越不健康耶!」余星蔚在后方附和。 他停止哼歌,切换另一个电台,说道:「我跟你们出来玩,就是喝酒和听八卦,不然哥早拋下你们了。」 余星蔚问:「我们又没什么八卦好说,你不都知道?」 「以前高中班上其他人的也可以啊,像卓如光,他上班的地方跟你都在相同的学校单位,会不会像邱于爱和张郁翔那样,本来在高中班上没来电,却考上相同的大学读同系,结果现在爱得老夫老妻,大家等着领他们的红色炸弹耶!」他握稳方向盘,从中央后视镜观察她的反应。 张书络瞪着他,「你不要老是鑽她的弱点啦!明知道她高中暗恋很久的对象是卓如光,还这样说,不想想你当时喜欢的是温南茜,好几次看见你偷偷观察她。」 「对啊!海兄,你当时还不是没出手?」 「我就喜欢爱笑的女生,可是我是胆小鬼,冒然告白是自杀行为耶!这种白目事我不会做。」他自嘲道。 余星蔚不明白他的说法,因为认真追究起来,他活了二十多年唯一告白的女生是——张书络,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住在同一个市区,他们家仅隔一条大马路。有很多秘密,是两人才知道的事。 二o一五年刚升大四的暑假,许致海传讯息跟张书络告白。正巧那天余星蔚和大学朋友去台北玩回来,坐在客运听着好朋友说明告白的始末。 「海兄,是真的喜欢我吗?还是,他一时寂寞,急需找人陪?那样代表谁都可以,不是非我不可。」张书络懊恼地自我辩解,不晓得是否接受他的心意。 「你喜不喜欢他,这比较重要。」余星蔚嘴上这么说,内心有说不出口的失落。明明她应该感到开心的,毕竟她在那两人身边那么久,看着他们的互动有时非常乾焦急,很希望他们快点在一起。那么他们三人会变成真正的好朋友,永远陪伴彼此。 出游,果然是神助攻的妙计,有别于平日生活,完整待在他人身边渡过时光,聊近况和内心话,不论是谁,都会不小心坠入甜蜜的陷阱,连许致海也不例外。 他告诉张书络,他很喜欢他们暑假一起去台南玩,聊一整天的时光,像回到高中无所不谈的日子,因为他们读不同的大学,各自生活圈不再重叠,忙碌过着当下,不停向自己的目标迈进,可是他停下脚步,回头一望,他忽然明白自己有多怀念与她相伴的时间。 他需要张书络,渴望得到她的所有关爱。那是余星蔚给不了的事物,即使她也想成为两人的支柱,他们之间是两块互补的拼图,与他们三人初相见那天,没有她插足的空间。在那两人身边,她只是当他们的陪衬。 「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喜欢他,以前他去我家载我出去玩,老爸甚至怀疑我跟他在交往,我妈说,我的眼光不会那么差,许致海不适合我。」 「有吗?我觉得你跟许致海很合得来,每次出门需要司机,他几乎答应你,然后两个人不也经常出去玩,去高美湿地看海,一起吹风,看过双方最丑的模样,这样还不算真爱?」 「你把他说得很像工具人,他是我第一个好朋友,虽然他讲话很贱,但我需要帮忙时,他会跳出来帮我,有些事你做不来,可他能达成,所以……」张书络顺着分析,欲言又止。 「所以你要发挥大爱,当他的初恋对象,避免以后他祸害其他女生。」 「你说的好像我是训兽师。」 「对他那头大猩猩得这样做。」 「要是海兄听到你那么形容他一定很想哭。」 「还好啦!那……他有说你什么时候回覆他吗?你是他这辈子第一个告白的女生。」 「其实过了三天,我到处问了一圈,想说你对许致海比其他人更瞭解,所以在交出答覆前,我需要听听你的意见。」 余星蔚看向客运下交流道后,往朝马转运站行驶的街景,橘黄的星点、空地的荒草,以及塞得满条路的车子,是她熟悉的景象,可内心的烦闷感仍不减,突然觉得听着那两人的事情,他们在她记忆中的轮廓变得很陌生。 「那你们在一起吧!不管你最后是否这样选择,我都会在你们身边的,要是那傢伙敢欺负你,我绝对去找他算帐。」她深深吸吐气,答道。 张书络的声音带一丝疑虑,「其实我最怕的是,我们分手后关係会很尷尬,万一到时不能当朋友,那该怎么办?」 「到时再一起想该怎么解决吧!我们那么年轻,朋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是没错,但是……」 「没什么好但是,你就一个回答,到底喜不喜欢他。」 「我再想想要怎么回覆他好了。」张书络答话的声音晴朗许多。在她掛上电话,余星蔚心中的感觉比对方被告白更复杂,仿佛回到高中某一次体育课,见到许致海跟其他女同学玩得很开心,她便想搞破坏,故意插入他们的话题,说他的糗事,让其他女生用异样眼光看着他,人群才渐渐散开。 在那之后,又过了两天,许致海和张书络正式成了男女朋友。大学毕业后,他和余星蔚读硕班,张书络正准备国考,但他们三人行没多大的改变。 某次,余星蔚帮助许致海将一篇英文期刊摘要翻成中文,以便他上台报告内容。结果他得到班上报告最高分,扬言要请她吃饭,连同张书络一起邀请来聚餐。 但她不知怎地见到许致海有种疏离感,没办法待他像以前那般随便,更要为了张书络,与他保持适当距离,不想跟他有更多牵扯,因为他是她好朋友的男友,即使是兄弟,也要避嫌。 她知道张书络不会对他们的友谊有任何猜忌,可她不想介入他们之间的关係。 她是祝福两人交往,可总有个奇怪的声音在她心底喊:为什么许致海喜欢的不是她? 过了半年,他们为各自的生活忙碌。再次跟张书络问到她和许致海的进度时,他们没像当时各自想像中那么亲密。 「因为我们对彼此的了解太深,没有心动感,那傢伙忙写论文,忙到自我边缘,每次都是我努力找他聊天,然后被放置play。」张书络找了一个愤怒的贴图回覆余星蔚。 她看着对方那么描述,心里却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那……你要跟他提分手吗?」 「不用说『分手』也可以的吧?我不会先说的,反正最后总会明白彼此不是男女朋友的事实,我超后悔跟他在一起,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越来越喜欢他。」 「你到时搬去台北,跟他拉开距离,还会遇到比他更好的人。」 「如果是那样就好,他应该也不希望彼此说得太明白吧?」 「可是,如果不说的话,他会不会一直等你敲讯息?」 「那就让他等到天荒地老吧!我已经浪费过一次青春在他身上了。」 「你啥时搬过去?我再北上找你。」 「三、四月的时候,你可来住我宿舍这边,省住宿费呢!」 「耶!我们痛快去玩一玩,忘掉那个臭海兄,你还会遇到更适合的人。」余星蔚回覆。她突然很庆幸许致海恢復单身,三人能恢復到高中那般要好,纯友谊的关係。 二、谎言(2) 回到原来的时间线。 晚上十点的酒吧正人声鼎沸,到处满座,好不容易等到位子的他们,坐在吧台旁边的座位,酒促小姐们到各桌介绍店内贩卖的品项,男女酒保在吧台製作调酒,以及服务店内各桌客人。 略昏暗的气氛,有种神秘的感觉盈满整个酒吧,客人在喝了酒后,多半情绪高昂,说话声吵杂,背景播放的华语流行歌曲不受影响,聊天聊到没话题,还能暂时听一下音乐,享受今个儿夜晚。 他们三人行大概三次出去玩,三次夜晚都在酒吧渡过,喝的酒会超出十根手指头的量,不过他们从不会做出格的事。 调酒喝起来其实没多大的感觉,不符合气氛的甜味残留在舌尖,余星蔚跟他们出来喝酒,是真的想买醉,好让自己暂忘现实的苦闷,情绪能变得快乐一点。 她嚐了几口,说道:「我是不是对酒精免疫了?喝调酒像在喝糖水,如果没点啤酒,好像一直醉不了。」 「你太夸张了,跟着海兄喝太多,会伤肝。」张书络不喜啤酒的苦味,更喜欢酒精浓度不高的水果酒。 啜饮麦卡伦的许致海一脸沧桑,「你们喝的是小case,哥喝的才是真正的酒,要不要嚐嚐?」 张书络一闻麦卡伦的酒香,嘴角下沉,露出厌恶的脸,「果然是大叔喝的酒,你不是才出社会快两年?已经被公司折磨到变老人家。」 「我想踹踹。」余星蔚抓过玻璃杯,闻了闻威士忌独特的味道,再找他没喝过的方向,饮用一口,露出微笑,「要不是这杯很贵,我早就点了!」 「算你识货。」他捧回杯子,用面纸擦杯缘,「两位阿姨还是要多跟我出来见市面。」 「没想到我们居然有一天会跟着你来酒吧!」张书络慢慢喝着她的芭乐调酒。 余星蔚托着两边腮帮子,「对啊,你以前高中看起来很宅,走路像青蛙跳,我们不是有一阵子都说你是呱哥?记得还有同学叫你呱呱、青蛙或蛙哥,你绰号真多。」 「何止这些!他还是地理老师们的爱徒,方向感真的比我们好太多。」 「是你们太宅,我从那时候开始见市面啊!所以我的地理才非常好。」他喝完麦卡伦,准备向酒促小姐加点,余星蔚也跟着点了一瓶百威。 「比较让我惊讶的是,余星蔚可喝这么多酒吧?你不是说,你到大四毕业前跟着朋友去酒吧喝酒,结果发现自己酒量还不错?」 「星蔚酒量很好,但她喝多会断片,一点也不好,她上次跟我说,有一次醉得太严重的事。」张书络起头,要余星蔚继续接下去。 「没什么啦!我那时可能有一点醉,跟大学朋友去超商,结果把学生证遗落,隔天被店员贴到大学社团,一堆认识我的朋友标注我的名字,那次真的蛮丢脸。」她掩面说。 许致海一边滑手机,一边回覆:「你很蠢耶!啊不就还好有人捡到。」 「不然你们喝醉时会怎样?」 张书络低头望手机萤幕,打字回讯息后,答道:「我在喝酒场合还好,可是回去住处会疯狂吐,不过家管严,我不会在台中喝酒。」 「我也是,跟你们出来才会喝。」 许致海将酒促小姐提来的两瓶啤酒和玻璃杯摆好,帮余星蔚的杯子夹一颗冰块,再倒入百威,浅黄汁液斟满半杯,绵密的泡沫挤在杯口,不到一会儿消失。 她双手捧起酒杯,茫然地盯着,「刚刚的泡沫是不是美人鱼离世前最后一幕?被爱人伤害那么深,却用伟大的情操,用自己的性命守住对方的安危。」 「你醉了吗?」许致海伸手在她眼前挥动,比了二、三个手势测试她的清醒程度,「这是几?」 「两根指头,是二,你当我是笨蛋啊!」 「这样呢?三加五等于多少?」 「八!我是一个文艺美少女,所以对很多事物有特别的感受,很奇怪吗?」余星蔚的声音变得高亢,但她还能控制自己的行为。 许致海又帮她斟酒,「没醉,那就继续喝,需要加点,跟哥说,知道吗?」 「是!」她向他敬礼,表示听从长官的指挥。 「小猪,你常跟她喝酒吗?觉得她这样很好玩耶!」他也给自己的杯子倒了不少啤酒。 张书络往她的肩膀靠过去,「我应该第一次看她喝醉吧?之前我们出来玩,很少喝酒,跟臭海兄游玩才会,你看看你,都带坏纯洁的我们。」 「这时间最好套话了。」他说。 「海兄,你想套什么话?我会在旁边好好把关,你不准欺负她喔!」 「什么?你们说啥?」余星蔚歪头问。 他捻了下巴的鬍渣,「你……现在喜欢卓如光吗?」 「不喜欢,我们待在同个行政大楼,不代表我们常常有交集。」 「是喔!那你以前怎么暗恋他?」 「他很帅啊!跟你不同,你那时看起来很宅,除了读书,很少看你跟其他男生打球,而且当时我们是邻桌关係,有时会跟他聊天。」 张书络搭着她另一边肩膀,补充说明:「你还跟他一起当抬餐天使。」 「因为那时小猪说,如果当抬餐天使,下午就不用打扫。」 「你看看信我者上天堂,还帮你製造跟男神相遇的机会。」 「记得有一次我不知道被什么事情气到,就喜欢做事让自己疲累,一个人抬餐,卓如光看见后,直接握住我一边的手,跟我说:『你是女生啊!这很重,不是说好要一起弄?』,现在回想起来,那么多女生喜欢他,不是没有道理。」余星蔚啜饮一口啤酒,气泡在她嘴里啵啵作响,宛如当时感到心动的瞬间,亦是这般轻爽透凉的滋味。 「喔,你还不是没跟他在一起?说这些陈年往事有什么用?他现在看到你,应该觉得有很多不一样。」他比起余星蔚的暗恋故事,更想听她的腥羶色八卦。 二、谎言(3)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双臂交叉,「我们以前谁看起来不拙?」 「卓如光的确高中时够帅,身高比你多了半颗头,可是你和小猪如果不说话,头发那么短,个性很臭,都是男人婆,现在比较会打扮和化妆,有差有差。」 余星蔚联合张书络,给他看她们的拳头有多大,「你说,谁是男人婆?」 「不不不,不是,你们听错了。」他笑容可掬地道歉,毫无悔意。他接着问:「卓如光遇见你,有认出你来吗?工作那么久,应该知道你是谁,毕竟你从前到现在变化并不大,很好认才对。」 「他哦……」她往张书络的方向瞧了一眼,懦弱地再往他的方向看,嘴角颤抖,「有、有啊!我经过他身边几百次,他终于认出我是谁,因为我变得太正,他还以为我是别的妹子。」 「你可对他好好发动攻势,在你下一个生日前找到男友,再不然我们还是可一起过生日。」 张书络故意戳他的手,「欸!不管她有没有,我们说好三人要帮对方过生日的,况且你们生日那么近,相差一天,当然要一起过。」 这句话倒是令余星蔚想起来,高中时许致海生日,她身上的零用钱是省下早餐钱慢慢存下来的,在那天她搭校车前,她跑到一旁的超商挑一个自认不错吃的零食,准备当礼物送他。 一大早她看张书络用漂亮的纸袋装好礼物和卡片,一点也不矫揉造作送给他,反观自己实在太随便,迟迟不敢送出去,直到中午在张书络鼓吹下,拿零食在大家面前砸他脸,外表愤怒,可内心的害羞如火山爆发,恨不得在花圃挖一个洞,埋掉这些羞耻的回忆。 「你分明是省自己的麻烦,不用分头帮两个人庆生。」他吐槽道。 「哈哈,被猜中。」张书络傻笑回道。 余星蔚喝完半瓶啤酒,眼神迷濛,跟着戳起他的手,「你上班的地方不是有一个跟你很要好的同事?」 「对啊,我、她和其他同事一起去日本玩过,有时下班会被揪去喝酒,她发起酒疯比你更可怕,之前啊……」他卖弄关子说。 她的心又开始发疼,耳边传来他说得兴奋的话语,每一字、每一句能化成锐利的刀刃,随机在她的胸口划下记号,渗不出的鲜血因失恋而阻塞。她想哭,可是不能被他们发现她的心思,所以她不停灌酒,藉由酒精忘记他周遭的事。 余星蔚脑中有许多揣测,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走在东京街头,两人的小指不自觉勾在一起,或者,他忽然被她一个笑靨迷住,產生了喜欢她的心情。 那可不行!儘管余星蔚那么想,她的优柔寡断害她无法顺利表达自己的心意。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高中坐在卓如光隔壁那段时间,她本来要好好把握他,两人只有一些小互动和聊天,谁知道下次换座位时,对方遇到容易表达内心情绪的女孩辛晓菈,他们打打闹闹,女方提出告白,两人便在一起了。 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如果先出动,女生告白成功机率其实很高。余星蔚想不通,她无法把爱说出口的毛病在哪,恐怕多是没必要的自尊心作祟,使她的行为扭捏了起来。 她再次将专注力放回许致海的谈话,听他说:「平常跟我同事的工作理念蛮合的,可去日本玩,有时会被她气到,价值观有点不同,想看的景点总要分两边跑,可是她有次喝酒时,喜欢在我身上乱蹭,笑得很憨……」 张书络的身子向前倾,手肘压桌面,「海兄,那你喜欢喝酒会憨笑的女生吗?」 「会啊!天底下有哪个男生禁得起那样的攻击。」 「那你喜欢她吗?」她继续追问,余星蔚努力挤出兴奋的笑容,问道:「对啊!你到底喜不喜欢她?」 「我才不要告诉你们,而且我不是一个很容易栽到爱情里面的人,哪像你们见一个爱一个。」他咂嘴答。 「我们是对偶像博爱。」张书络插嘴回应。 「对呀,我们只对偶像博爱,在脑中精神出轨。」余星蔚将一瓶的酒饮尽,「我想再喝一瓶,出来要不醉不罢休。」 「很好,蔚姐,我欣赏你。」他朝她竖起大拇指,挥手示意要加点,「再两瓶百威。」 「我也欣赏你,来尬酒啊!海兄。」她顺手覆盖他的手,「你说说你同事会怎样摸你?」 她内心藏的那瓮醋罈子似乎被他说的那些话打碎,顺着心意做很多平常不会做的事。 「你干嘛在意她怎么摸我?奇怪的阿姨。」他到这种时候,仍开一些不读气氛的玩笑。 「好奇,怎会有女生想碰你?」要让一个木头明白她的内心真难,可是要她说出在意的原因,理性上她一句也说不出口,酒精或许绑架了她的身体,内在的她其实很清醒,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事。 他立刻向张书络求救,「小猪,你要让她继续喝吗?」 「让我喝,我最近工作太苦闷,需要醉一点比较快乐。」她赖在张书络的肩膀,头部在她的肩窝转动,「拜託让我喝。」 「这……我管不了,我会醒着跟你扛她回饭店。」张书络放弃阻止她。 接着,酒促小姐送来两瓶百威,以及更换他们桌上的冰桶。他再次倒了两杯酒,其中一杯递给余星蔚,「来,乾了!」 她猛喝完那杯酒,用手背擦嘴,「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对啊,海兄,你还没回答我们的话。」张书络帮腔说道。 「你们狼狈为奸,都欺负我!」 「哪有,我们多爱海兄。」张书络搂着余星蔚的肩膀,两人缓慢地左右摇晃,没办法静下来坐稳。 「是哦!我感受不到你们的爱呜呜呜。」他假哭,却引来余星蔚对他更多的抚摸。 她轻捏他手臂的肉,「这样有感受到吗?」 「对啊!你该收到我们的爱。」张书络也加入揉搓他皮肉的计划,两人玩着他的双臂。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你们别弄我了,尤其是星蔚。」 「为什么我不能碰你?」余星蔚睁着大眼,在他的掌心乱画圈,「你说说看,到底为什么我不能乱碰你?」 「好了,快放开我,因为你是女生啊!」他像哄骗小孩那般说道。 二、谎言(4) 她不服气扣住他的手,心想张书络和他上班同事都可以,就她不行,实在太奇怪。 她握紧他的手仔细观察,「你的手大我一截耶!以前我长得比你高,现在却比你矮,真不公平。」 「这样比较好,你长得太高,不一定有男生敢接近你,再说你脾气那么臭,以后有人要你,例如卓如光,你就该偷笑。」他一口气喝掉一杯酒,饮酒速度比之前快。 张书络也跟着比手指大小,「你们两个巨汉都欺负我,不过幸好我是最受男生欢迎的女生身高。」 「那是什么啊?」另外两人异口同声问。 「《网路温度计》之前有项调查,表示身高160公分的女生最受男生欢迎,你们看。」她开啟网页给那两人看。 余星蔚庆幸地说:「还好,我是第五名。」 「干,我第一名耶!难怪那么多女生喜欢我。」许致海自吹自擂。 「你何止女生喜欢,连男生也很爱你啊?对你上下其手的次数不少于女生。」张书络掩嘴窃笑。 「你脏脏,污染我纯洁的心灵。」 「他们的雷达正好和你的对上,我支持多元成家的。」余星蔚没停止玩他的手,他反弹久了,累到懒得去管她的所作所为。 「我也是!」张书络跟着回应。 酒吧开始播放柔和的轻音乐,客人慢慢减少,酒保擦起玻璃杯,抬头望墙壁的掛鐘,已临近这里打烊的时间。 凌晨两点,一桌桌客人走向门外,酒促小姐和酒保对他们说:「谢谢光临,欢迎下次再来。」 「谢谢你们!」余星蔚大声喊道,随后抓着张书络和许致海的手,走路遥遥晃晃,唱起儿歌:「我来到一个岛,它叫卡加布列岛,有隻身穿七彩衣的鸟,对着我微笑……」 「完了,她智商倒退好严重,现在是蔚一岁。」许致海一直想将他的手抽出来,他越那么做,她便抱得越紧,让他尷尬地不能轻举妄动。 张书络见状,笑道:「你很夸张耶!你同事对你怎样,你反应不会那么大,可是遇到星蔚,你想玩她,又不敢对她干嘛,很矛盾欸!」 「我对你们非常绅士啊!所以你们只能跟我喝,要是换成别的男生,就没那么简单了。」他低头看手机地图,引导她们能好好走回饭店。 「你们要续摊吗?我知道小七(超商)有种很好喝的啤酒,没有那么多气泡,喝起来很滑顺。」她指向夜空,「真希望能一直放假,休息就能赚钱。」 「你想太多。」他说完,她的头轻靠在他的手臂上,「走,我们继续喝,明天醒来会更舒服。」 「别,星蔚,我们明天还要去其他景点说,要是你宿醉,会完得不开心哦!」张书络将她的头移回来,靠在她肩上,「走!我们带你回去。」 她记得自己一路上都胡言乱语,唱着连自己也听不懂的歌,不过她很清楚这些到了隔天,她会忘掉大半记忆。 要是许致海喝醉后也会断片,她就能趁机告白,然后两人一起失去记忆。这样她就不会一直惦记着喜欢他的事,才能喜欢别人。 大概只有她喝了那么多酒,还能神清气爽早起。余星蔚关掉预设的闹鐘,赖在单人床上许久,不愿回想昨日荒诞的形跡。比起她的疯狂,最在意的事,果然还是张书络和许致海同床睡觉。 她明知他们分手了,知道他们情同手足,彼此当兄弟,可她还是很介意,或许他们为了保护这段深刻的关係,很多事情没说破,不过难保一时熄灭的情感,不会死灰復燃。 不管是无法对她的好姐妹说出「喜欢许致海」这件事,还是无法坦然面对自己「喜欢许致海」那件事,皆令她苦恼不已,就像被神诅咒的恋情。 她闔眼,多希望月老能託梦,指明她和许致海是否适合在一起。 碰、碰、碰。鸽子撞了饭店的玻璃窗好几次,早晨未到八点,余星蔚睡睡醒醒,最后终于睁开双眼,斗胆走向窗帘闔拢之处,有一隻愚蠢的鸽子停在窗缘,瞪大眼,窥探里面的动静。 傻鸽子不明白眼前的玻璃窗是一道厚墙,不管它怎么啄,也无法凿出大洞闯入他们的房间。 「这隻笨鸽子真像你。」许致海悄声说道。他不知何时蹲在一旁,陪她看鸽子勇闯民宅记。 她暗忖。是啊,那隻笨鸽子真的很像她,明知道很难撼动对方的情感,却抱着一丝丝「也许他可能喜欢我」的心情,热脸贴冷屁股,不断祈祷对方能够喜欢她。 她撇头向他,呆愣几秒,脑子变得清醒,差点发出惊吓的声响,吵醒熟睡中的张书络。 「欸,小声点,那傢伙在你睡着后,换她去洗澡,抱着马桶猛吐,今天她应该没办法太早起。」 「小猪昨天吐完还好吗?」 「你认识她多久了,她醒来会吵说要吃牛肉麵,喝鱼皮汤的。」 「那就好,因为以前出来玩,根本不会这样海量喝酒。」 「你下次可找我喝酒啊!喝完还有绅士扛你回家,不过你昨天真是吓死我。」 「怎说?」 「你喝醉变得很卢小小,乱摸我和小猪,若换作其他男生,肯定会想对你做什么不乾净的事。」 「我有摸你们?」余星蔚只记得刚开始摸人的片段,不太清楚之后发生的事。 「有,你摸得很兇,这样一点也不可爱,可能有些男生会很喜欢,但我只觉得噁心,因为我又不喜欢你。」 「是哦!我也不喜欢你,那你同事碰你时,你该不会暗爽在心底吧?」她强装作无所谓,胸口又微微作痛。 「我只觉得很卢小小,要哄卢小小的人回家很不容易耶!我送她回家,还被她家人误会。」他皱眉头说。 「你哪次没被人误会?哈哈,你都被小猪的爸妈盯上,成为他们眼中的好女婿。」 「我就是罪恶深重的男人,让太多人喜欢我。」他挥了前额发丝,故作瀟洒,其实回答中避开很多她想知道的回答。 她伸手搓乱他的鸟窝头,然后起身,「不管你们了,我先下去吃早餐,快饿死。」 「你这大食怪。」他抚平头发,再次躺回床位滑手机。 而窗外那隻鸽子没再撞击窗户,玻璃卡了一小点血渍,大概牠发现头会痛,会受伤,便放弃继续向前进,因为牠明白不管耗费多大力气去做一件很蠢的事,仍抵不过那道坚硬的墙壁,连愚公也是耗费了许多年,才移动不可能改变的山林。 她亦是如此,却还是忍不住走了连笨鸽子都不愿持续的路。 余星蔚看着电脑萤幕发呆,页面开了很多待处理的档案,她却满脑子分析许致海的一举一动是否有额外意思。暑假在线上抽到的那隻籤,令她不禁產生一些希望。 爱情好烦,工作更是烦到极点。 每次结束和他们的旅程,再次回到工作岗位奋斗,过去感受的一切会变得不太真实。她怀念台南黄金海岸的落日、酒吧聊天的夜晚,以及小琉球四面环海,坐在许致海摩托车后座追风的日子,每当微风从办公位置吹来,仿佛能听见那时她和好友们高举双手,像从未见过大海的井底之蛙,吶喊:「是大海呀!终于看见大海了。」 她回想那些玩乐的回忆,总觉得工作再忙,日子再苦,内心还能撑下去,然后想着下一个跟他们邀约的那天。 他们高中四人的群组安静一个礼拜,她不甘寂寞地在上班时间留言问:「要不要一起参加台中爵士音乐节?」 张小猪:几号啊?我看看那週有没有在台中? 鱼星味:十月二十,礼拜六,走(?????) 一个小豆腐:那天我在花莲,两个礼拜回台中一次,不然搭车转车要花好几小时;; 张小猪:我也是,太哭哭了???(つД`)??? 鱼星味:那@大海兄你可以吗? 大海兄:我在上班,很忙,晚点再回。 鱼星味:没关係,你不用回了,我去问问大学朋友_(;w;`」_)_ 她醉翁之意不在酒,老早知道除了许致海之外,大家恐怕没时间出来参加一年一度的爵士音乐节,她只是想顺便约他去喝酒,增进感情之类。 之前她的大学朋友范芝嵐与男友贾栩莫认爱,即在音乐的渲染下,两人牵起彼此的手,互道暗恋了一年的喜欢。随后,每逢爵士音乐节举办,他们会相约在这天见面。 晚餐后洗完澡,余星蔚马上收到她的讯息。 「你这礼拜六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范芝嵐理所当然问:「反正栩莫跟你、林奕森也不错,我在群组问,也只有你们两个回答,虽然森哥这个人很爱放鸟,但就算他没来,我还有一个高中朋友,四人组合比较快乐。」 林奕森,是余星蔚大学的男闺蜜,非常草食男,可是他的喜欢很显而易见,总是默默帮助大学群里面一个到国外打工度假的女孩。 鱼星味:可啊!我想再去问一个高中朋友~ 芝芝:谁啊?是你照片常出现的男生吗? 鱼星味:对,我跟他一言难尽(???) 芝芝:你喜欢他吗?喜欢的话,我会好好帮你的(o′罒`o)? 鱼星味:我也不知道,就是每次出去玩都有奇怪的感觉,应该是喜欢吧?可是我又不敢出手(′;w;`) 芝芝:喜欢就是要说出口,不然不是每个男生都懂女生在想什么(* ̄? ̄)ノ 鱼星味:好啦,我先去约约看他!再跟你说~ 余星蔚躺在床上滑手机看运势,今日天秤座的爱情运上升,如有喜欢的对象,可选择进攻邀约出门,说不定两人有机会在一起。 衝着这句话,敲了他的line。 鱼星味:海兄,真的不跟我一起去吗?不然我每次都被大学朋友放闪,虽然我习惯了,但有个人跟我去,就不用一个人承受大光害╭(“★-★”)╮ 许致海每次回她的讯息都很快,很少拖时间,不过已读不回的次数更高。 大海兄:我考虑,下礼拜一你再问我一次,现在还太早。 至少是考虑范围!等到他的回应,已是下班时间。她关上手机,在空中开心踩脚踏车健身。 三、聚餐(1) 双十连假后的假日,许致海依约骑机车来到一间餐厅,在门口等那群高中哥们到来,大概有一、两年没聚会。 他拔掉安全帽后,坐着滑手机,收到余星蔚发来的照片。低头回想小琉球的海、风和阳光,他很怀念那份自由,不用想着为五斗米折腰的生活,也不管男女情爱,只想好好放松。 他滑过那些照片,脑中不自觉浮现余星蔚和他的垃圾话记录,一路上随便乱聊各自喜欢的类型,看着路人寻找适合对方的菜,以及学生时期的回忆。他发现他们经常说着过去的事,鲜少提及目前的近况。 他对她的瞭解,比起张书络少了很多。儘管她自顾自说了很多事,他却没太大兴趣,毕竟她传讯息的时间,他多半在忙,没时间回应她。两人更不会单独出去,因为他总是察觉到她的不自在,以及那明显的喜欢。 余星蔚要是喜欢谁,她会像章鱼那般伸出八隻触手,在对方所处的位置附近徘徊,时不时将视线放在他身上,见到时机对了,她会拚命游过去,可惜每次都失败。听她说着失恋的记录,比她真正成功的次数多了很多。 她真的知道什么是喜欢吗?许致海对于这浪漫的字词,填了一些阴影。他的喜欢,大概不是粉红色,也不是深红色,可能比较偏白的樱色。这种过纯的顏色,最容易被墨黑染灰,好比热恋燃烧后,剩下的灰烬。 他滑着过往的照片,想起跟张书络住在高雄的前一晚。 他、她和她的大学朋友约好连假去冲绳游玩五天四夜,有技巧的让双十连假放好放满,所以在跟余星蔚她们会合之前,他们有很多单独谈心的时间。 他们并肩走在海边旁,趁张书络落单时,说道:「你不觉得很像回到大学毕业那年,我们差不多的组合一起去韩国玩吗?」 「是啊!如果星蔚也能来就好,她一定很想跟我们来冲绳玩,可惜她没办法自由休假。」她踢着清澈的海水,双手摆后方,仰头望向空旷的天际。 「她来了,一路会非常吵,吱吱喳喳说话说个不停,你知道她常常密我想聊天吗?」 「我怎会知道!你这边缘人,要是我们没轮流密你,聊天室大概很空,没讯息找你吧!还嫌弃我们。」 「我没嫌弃你,我是嫌余星蔚,她不来也好,这一路,耳根很清净。」 「我每天都跟她聊天,知道她很多你不晓得的事,她在外面很受欢迎的,像你公司有很多男职员很哈你。」 「哈个头!我很苦恼耶!她受欢迎?我倒看不出来。」 「你不承认而已,我多想把你们凑在一起。」张书络半开玩笑地说。 许致海听到这话吓了一大跳,差点一个脚步不稳跌入海中,「我和星蔚?别吧!你不是知道我跟她高中时有多合不来?」 「有吗?你难得跟我之外的女生处得不错说。」 「她就是兄弟那种感觉。」他否认跟余星蔚更进一步的可能性。 「你们个性蛮像的,就是死鸭子嘴硬,明明被彼此吸引,又不敢太接近对方。」 「哪有,谁跟她个性很像。」 「要是这世界剩下我、豆腐和星蔚,你会选谁跟你在一起?」 「当然是你,毕竟我们曾经交往过,又孽缘那么久,不跟你,跟谁啊?」他尷尬地摸着脖子。 「可我们真的不来电,只是习惯待在彼此身边而已。」 「习惯难道不足成为两人在一起的理由?我说,小猪,你跟我分手那么久,没打算跟我再一次……」 「习惯并不是爱,这是我喜欢上其他人之后得到的感想。」她停下脚步,「虽然我跟那个无缘人分手了,但我还是……放不下。」 「那傢伙真可恶,你是那么好的女人。」他忿忿不平说道。 「再好也是你们想的,如果你以后有真心喜欢的人,一定要跟我们说喔!我们帮你鉴定,还有威胁她,要是辜负你,我们不会放过她。」 「难说,要是我还喜欢你,怎办?」许致海低头看着她瘦小的身躯,到现在他还记得他们牵手走过的一中商圈、逢甲夜市,以及在彼此耳边说过的甜言蜜语。 她露出困扰的表情,回应他的视线,「我不会再回应你的,因为我们只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我知道,跟你开玩笑吼!干嘛那么认真?」他大力拍着她的肩膀,「你快去你大学朋友那边,她朝你挥手,找你拍照去。」 「别乱吓人,我心脏很脆弱说。」 「好啦!快去,多拍一些美照给余星蔚。」 「哦!」她小跑步走到她朋友身旁,笑着摆奇怪的拍照姿势。 他一手插口袋,一手紧握手机拍照,心想即使人在冲绳,余星蔚明明不在这边,方才的对话却有种她人也在这里的感觉。 交女朋友真麻烦,不能像养猫一样,将她放在一旁不管,对方会感受不到爱,要随时去照顾她,回应她的需求,而不是他的。大概是这样的原因,张书络才会离他而去。 那现在呢?他们比以前有更多接触,仍不能在一起?他低头看着流经脚边的浪花,听耳边传来沙沙声,总觉得自己真像离不开母亲的孩子。 每个人对于初次相遇的人会有一种依恋特别的情感。记得高中生物老师称这种为「印刻现象」,如刚出生的鸭子会对第一次接触的动物,视为母亲,并尾随在其身后,贪图对方的爱,习惯待在她身边,才能得到安全感。 浪潮声静静在耳边作响,他看着张书络的背影,缓慢跟上她们的脚步。 三、聚餐(2) 「哟,好久不见。」一个人大力拍着他的背,吓得他回头骂「干」,答道:「你有病哦?没听长辈说,背不能乱拍吗?」 「兇什么,你在等待我们到达前,该不会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影片?」 对方有一张乾净、白皙的面容,浓密的眉毛、深邃的眼窝,发型和穿搭都很韩风,这般美男子,在许致海为数不多的朋友名单中,大概就那么一人。他们高中没那么好,反倒上大学后偶尔会约出来吃饭,平常的交流也很普通。 他从以前就很受女生欢迎,社群平台常看到他跟很多女生出去,只是不知道哪位才是他的女朋友。不过那也是他的感情世界,许致海不想管太多。 「卓如光,你该不会等下要跟谁约会吧?」 「你忘记我恢復单身很久了,哪来的对象可约会,那么久没见,还欺负我。」 「没啦,给你看个有趣的照片。」许致海掏出手机,页面切着出游照,「你记得他们是谁吗?高中毕业后,我比较常联络的两人。」 卓如光凑近看,站在张书络右方的女生很眼熟,「我知道她,有时她还会叫我请吃饭,另一个是谁啊?好像跟我待在同地方工作。」 「你确定不认识这个高个子?」 他点点头,「我记性不太好,如果没联络,我记不住高中同学的样子,她在班上肯定很透明。」 「要是她听到你这样说她,肯定很难过。」许致海露出阴险的笑容,发现余星蔚不愿承认的秘密,回去能无止尽用此事呛她,揭开她洋装跟卓如光很熟的事。 「这妹纸,到底是谁?看起来很面熟。」 「她是余星蔚啊!曾经坐在你隔壁当邻居,你忘记了哦?」 「余星蔚……」他思考半晌,眼睛忽然睁大,提过说话音量道:「是那个自称住在鱼市场附近的鱼腥味?真的是她?」 「她有变化那么多吗?明明跟以前没两样,头发变长而已,长相也没特别好看,仔细看她的皮肤,还有几颗痘子。」许致海有点后悔拿她的照片出来,本来是想跟他一起笑她长大后的没变化,对方却握住他的手机,兴致满满看着她。 「不管你怎么说,她还算耐看,其实我跟她在同一个大楼工作,有注意到她的存在,这下接近她不成问题。」 「你为什么要接近她?」 「还是,你不希望我靠近她,因为她是你现任女友?」卓如光试探他的反应。 许致海撇头否认,「她不是。」 「我工作时本来对她就有点意思,难怪她第一次见到我,没表现陌生的感觉,原来是认出我是谁了。」他摸着下巴,「她上班时很高冷喔!跟高中傻里傻气、不会打扮的模样差很多。」 卓如光跟余星蔚在大学的行政大楼办公,他们做的业务很像,虽然在不同楼层上班,但见到彼此机率很高。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去年暑假,他们搭同个电梯,她瞪大双眼,却没多说什么,目送他至三楼离开,而她要回到四楼上班。 两人后来有几次碰面,她不再像初次见面那般惊讶,微微朝他点头,便直盯电梯显示到达楼层的状态。有时,他会故意跟她搭去同个楼层,出电梯时,她笔直朝着目的地前进,不会多看他一眼。而他闻着她留下的淡淡香水味,起了想追她的念头。 「可能对我来说,她不是女人,是兄弟、不错的朋友,所以我没任何想法。」许致海说不出口,载过她好几次,甚至被她酒醉上下其手过,还见到她很多丑陋的一面,听过她放屁的声音。可是,他并不讨厌跟她相处的时间。 「感谢你跟我说她的资讯啊!不知道会不会像邱于爱和张郁翔那对一样,高中毕业后看对眼,然后在一起,终结我的单身五年。」 「你干嘛都挑高中同学?你工作场所都没喜欢的人吗?」他低头看手錶,想说剩一个人没来,他们能先进去餐厅桌位等待。 卓如光搭肩,说道:「没有,高中到大学的那个分了后,我没再认识什么女生,或许是因为前一个的阴影,让我不敢接触陌生的女生。」 「你前一个是辛晓菈,当初不是跟她还不错?」 「这说来话长……」卓如光朝后方走来的高大男子挥手,才继续跟许致海说:「啊,高晋羽那傢伙来了,在我们后面慢慢走!迟到了用走的,叫他请我们,太可恶。」 「快点跑起来,不然你要请客!」许致海也朝高晋羽挥手,他不管他们的威胁,仍慢悠悠步向目的地。 他们想起来,从高中认识高晋羽开始,他个性就是那般我行我素,不会因为班上分成很多个群体而特别对谁好,或对谁不好,即使邻桌是班上边缘人,他也一视同仁,照常聊天和玩耍。 因此,还蛮多女生喜欢他的个性,有一阵子他跟女班长低调交往,不过高三时分手了,女班长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每次下课会刻意在他面前又哭又闹,他还以前男友身份安抚她,短暂復合又分手,因为他喜欢班上另一个女孩白瑭,两人在高中毕业后火速在一起,似乎直至今日还是热恋中。 简单来说,是一个外表看似中央空调,内心切开是感情专一的男子,非常不好应付,一旦喜欢谁,他会爱对方到底。他拥有的时间几乎拿来陪伴心爱的女孩。 可是,那么多年过去,他们几个难兄难弟断断续续联络,还能约出来吃饭,本身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这里不好停车,我找了好久的车位,终于赶上跟你们约定的时间。」高晋羽往他们的方向挥手,步调非常放松,「你们刚刚有对我说什么话吗?」 「你哪次不是自动忽略我们要你『请客』的事。」桌如光嘟嚷道。 「还好吧!我是真没听见你们对我说了啥,要是下次注意到你们说的内容,『请客』这件小事我ok的,可能就请一杯水哈哈哈。」高晋羽仰笑。 许致海无奈地从机车下来,张手推着他们的背,「两个幼稚鬼快点进去啦!不然会错过订位的时间,为了跟你们吃饭,我早餐没吃呢!」 「其实我也是。」卓如光傻笑,他睡到很晚起来,根本没时间吃早餐。 高晋羽摸着肚子,「我有吃,可快中午了,谁不会饿!快走。」 他们三人围着圆桌聊天,有许多话不是短短三、四小时能讲得完,男生之间的话不比女生少。在天色渐入黑夜,说话的声音淡弱,沉浸绿身啤酒之中,略苦,略甘,略酸,沉默逐渐溢满酒杯。 「……天啊!」习惯等人说八卦的许致海不知喝了多少闷酒,「我们果然只有打线上游戏、桌游和看妹子时能够很嗨。」 「都是男生的聚餐,有时候挺无聊的。」卓如光灵机一动,「下次把张书络她们约过来,肯定很热闹。」 「对啊!我带小瑭来,她应该很想跟沉豆腐那群聊聊。」高晋羽来这边见他们,但他跟女友传讯息聊天却从没停过。 另外两人掩面,「你是别有目的吧?」 三、聚餐(3) 他不语,举起酒杯多喝了几口吐真水,醺然说道:「即使是现在,我也很想跟小瑭在一起,这边到处是男人臭。」 「醉了,叫他女友捡尸。」许致海抢走他的手机,准备发送求救讯息。 卓如光扬起邪笑,「慢着,话都套完,我们再放他走。」 「嗯。」许致海镜面反射异样光芒,帮高晋羽倒酒,「我们来回顾你的情史和进度吧!」 「到哪啦?」卓如光帮忙多叫了几瓶啤酒和小菜,让这话题无止尽延伸下去,榨乾对方的回忆,挤出很多他们没听过的「后宫甄环传」。 高晋羽的下巴靠在酒瓶,眼前景象天旋地转,他呵呵傻笑,以为前方坐着他最爱的人。 喜欢,当然是甜死人不偿命的麦芽糖滋味,像他目前交往最久的女友白瑭,两人腻在一起,即使觉得黏牙,也会享受留在嘴里的残香。 好想她,就像单身了五小时。他一边哭,一边说:「其实我跟小瑭很早在一起的,在我跟班长分手之后,不到三个月,我便煞到她!」 他说出这些话,一点也不害臊,有酒精加持,嘴巴会成为一匹脱韁野马,什么话都能道出口,也不管腔调是否正确,「我忘记班长的名纸了,脑中记不了除了我妈和小瑭之外的女森……」 「关我屁事!你该不会连男生的名字也忘了?」许致海镇静地吐槽他。 「对啊!你记不住那些女生名字,好歹转介给我们。」卓如光大概单身到快发疯了,每天喊着要兄弟介绍女生给他认识。 「我跟你们缩,窝这伦很心软,要是看到前任难受,窝会捨不得她,会跑去跟对方復合,想说有一天两人会找到适合离开彼此的步调,因为窝已经很习惯她在我森边。」 许致海听见他说的话,不知怎地略有同感,跟他一饮而尽,「习惯,真的很可怕,你会放不下也是正常的。」 「记得班长是个好女孩,很聪明,也非常贴心,好到窝忘记自己为啥会跟她分搜,大概似一些想法,她管很多,不准窝跟谁缩太多话,下课就要尬一起,像以前那个谁跟谁啊……下课疯狂喇舌的那对……喔卖嘎,窝还记得。」他打嗝道。 卓如光捂脸,「我也记得,毕竟那对跟我前女友关係也不错,他们会那么高调,是因为两人都是第一次,长期体验,也有失去新鲜感的时候。」 「我很保护跟我交往的女孩。」他双臂交叉,「毕竟我有个妹妹,从爱护妹妹的角度去看,要是谁敢太靠近我妹,我会把那些人轰出去。」 「天啊,你有恋妹情结哦?」 「没有!是真男人就该保护好心爱的女人,天经地义!」 「难怪班上女生老缠着你,害班长不放心。」卓如光忽然庆幸那些女生老早跟他分手。 「窝最气的不是班长管很多,是分手之后,会用各种手段欺负我正喜欢的伦,她好几次内心难受,却不跟窝说。」 「不跟你说是为了你好,她不想看到你跟着难过。」许致海集结酒瓶,打算拍照放到他和闺蜜们的群组。 大海兄:你们下次要加油点!要超越这个量,以后比较不会被灌醉:) 那张照片还附带正说过往情史的高晋羽。 鱼星味:你这酒鬼! 大海兄:你才酒鬼,爱乱摸人的酒鬼-_- 鱼星味:都不带我们,自己偷跑去~ 大海兄:我是跟高晋羽他们一起来的 鱼星味:我现在才知道你有那种癖好,难怪不接近女色(?˙o˙?)!!!! 许致海被她那番话刺激,猛起来双手打字回覆她的讯息,反观卓如光很认真听高晋羽谈他的故事,继续描述他和班长以前的风云录。 「小瑭那时被欺负蛮惨的,幸好有鱼腥味在,她那时似乎跟张小猪、沉豆腐吵架,所以她们变得有很多话聊,兴趣也很像。」 「什么兴趣啊?」 「就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啊!你难道不觉得高三时,鱼腥味留长发蛮正的?整个转性!」 「是不错,可我印象中的她,一说话就破功,马上变得没气质。」 「尤其跟许致海嘴砲和说垃圾话的时候。」卓如光想起来为何对这女生印象薄弱,原来问题都出在许致海身上,把她变得太兄弟,害他把她想成是眾多男性友人一员。 许致海听到有人提及他,连忙关上手机,正经八百看他们,「怪我囉!明明是星蔚男人味太重。」 「不管啦!我在说『小瑭』的事,别扯其他人。」 许致海斟酒,喝了几口又放下,「好啦!给你继续说她的事,认识星蔚,然后呢?」 「有点忘了,班长好像很会使唤小瑭,还对小瑭跟沉豆腐之间的友谊从中挑拨,终于将她们分开,甚至不停联合其他人缩她的坏话,可恶。」 「星蔚也有错,她乱加入女人的战争,说了对豆腐不好听的话,让她挺难过的。」许致海补充说。 「那时好复杂哦!」卓如光叹气,引来高晋羽的不悦,「尼最好觉得复杂……那时哪时,你跟那个辛菈麵偷偷来,别以为窝们不晓得!」 卓如光再一声叹气,这次吐气又长又臭,「现在是主持人把话筒转给我的意思吗?拍谢!我对照顾植物比较有兴趣,下次再说。」 「下次也好,代表我们能粗来聊天,哼呵呵……啪。」高晋羽一个劲傻笑,便趴到桌面呼嚕嚕睡着。 「没问题,继续把你灌爆,听你说话。」卓如光朝许致海比讚,他也回比同手势,两人已经做好高晋羽会爆更多料的准备。 「话说,辛菈麵是民国几年的事了?这比高晋羽的恋爱史弱太多。」卓如光自嘲。 许致海翻足眼白,「喔,人生赢家真好。」 酒吧拉上铁门前,他们三人摇摇摆摆走出来,等待许致海叫的uber司机运尸回家。负责这趟行程的他无耐看向窗外,心想卓如光说的那句话。 ——「我能追余星蔚吧?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她坐我旁边的位置,看着我的眼睛闪闪发亮,以前有一瞬间觉得她很可爱。」 许致海闭眼,懊恼地捏紧手机。他心想,没人要的女汉子终于要脱单了,这样也好,虽然很好,但心情是摇摆不定,很鬱闷。 为何会那种感受? 三、聚餐(4) 卓如光既上次聚餐后,礼拜一便抓紧上班时间,在他藉口去厕所时,站在四楼电梯附近,假装看公佈栏,但他的视线紧盯进出门扇的人士。 手錶时间已过早上八点十分,一个女孩头发凌乱,神情匆忙从电梯探出头。她提着包包准备直衝办公室。他马上跳到她面前,阻挡她往前进。 「我聚餐时听说了,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你认识我』?」他仗着身高优势接近她,给足压迫感,令她错愕倒退几步,双手挡在他的胸前,连忙说道:「我不认识你。」 「最好,你真的忘了我是谁吗?」 「谁?」 「卓如光,你的高中同学。」 「我不记得。」她视线撇向另一边,抓住包包,准备从缝隙逃脱。 他握着她的手腕,「跟高中同学在同个大楼工作很丢脸吗?还是,你觉得我会对你做出不好的举动?」 「不是……」她气得耳根逐渐涨红,反握他的手,拉他进电梯,两人无言以对,面面相覷,默然搭到四下无人的地下室,她终于能放松说话。 「你不知道周遭有人在看我们吗?我可不想刚进来上班不久,就成为办公室八掛的焦点。」语毕,她甩开他的手,打算早他一步进去电梯,岂料上面有人将电梯召唤上去,使她得再等下一班。 他站在她身后,「你以前没那么高冷说,就是爱生气而已。」 「我什么时候有那样?」她转身直视他的双眼,对方仍面带笑容,答道:「你终于面对我了。」 「我只是不知道见到你要说什么话,毕竟我连高中同学会一次也没参加,连你的社群看见也没追踪,怕跟你随便认亲,很尷尬。」她的视线没方才锐利,眼皮低垂,有些丧气。 「也是,如果太久没见面的确会这样,不如中午跟我出去吃饭,或约晚上聊一聊?」 「中午恐怕有困难,不然约晚上?」 「行啊!是说,你住学校附近吗?我租屋处也在这边。」 「你住哪边?我之前走路回宿舍,隐约有看到你骑车过去。」 「我们还没交换line,你就想知道我的住处,不会进度太快了吗?」他勾起藏了恶意的嘴角,一如他预料的剧情,展现他肉食男的衝劲。 她瞪大眼,接着手足无措地想往楼梯逃窜。眼前的男人一大早说话太刺激,她招架不了。 又一次被他揽住,诺大的掌心包覆她的小手,「给我手机号码和line,不然你等下进班会迟到。」 「你才不是我以前高中认识的卓如光。」她挣扎,心跳不断加速,脑中满是懊悔,因为如果她今天从大楼另一个入口进入,说不定现在早就安心坐在办公室吃早餐。 「我是啊!看你太认真,忍不住想捉弄你。」他松手,用食指弹了她的额头,「但我还要你的联络方式。」 「可恶!」她皱眉,向他伸手,「你的手机拿来。」 「哦,不是你的啊?」他轻浮地递给她手机,她输入完手机号码和加line好友,再还给他,回覆道:「好了,晚上见,我先上去囉!」 电梯正好开门,她抢先一步进去,朝他挥手,「你搭下一班吧!『被其他人看见』不是好事,这校园很小。」 「嗯,有什么话我们还能传讯息聊,下班见。」他抬高一边嘴角,目送她那班电梯上楼。 「果然和以前没啥两样,想法很有趣的女生。」他喃喃道。 卓如光一路回想过去高中与余星蔚同桌的点滴。那时,数学不好的她特地去上中区一间知名补习班,每次得到许多口诀背解题技巧,她写数学习作照套用公式,分数能拿很高,可惜正式考试,她无法运用公式,导致她的分数总是倒数几名。 然而,她上数学课时,还是很认真听老师说的内容,不会的问题请教坐在隔壁的他,于是两人常讨论许多数学题目,他也会借她的补习班笔记来解题。 他上课无聊,习惯观察周遭同学。他发现高二的余星蔚头发留长许多,大概到肩膀,脸上长得痘子消了解不少,只是男生比较喜欢皮肤好,个性开朗的女孩。其实她长得不难看,尤其认真的侧顏很迷人,令人好奇她到底在忙什么事。 「吶,余星蔚,你写的不是老师交代的习作吧?」他撇头轻声问,她似乎没听见他的话,只好将这些内容写在纸条,扔到她桌上。 她停下笔触,往他的方向看去,小声问:「这干嘛的?」 他用嘴型和手势说:「打、开、纸、条,笨蛋。」 「什么?」她接过纸条,上面写:「你在做什么?」 她轻哼了一声,撇几笔在纸张,再趁老师转头写板书时,丢回卓如光的桌面。他开来看,不禁发出噗哧声,她回覆的内容居然是,一张涂鸦,他背对老师做坏事很开心的笑靨。 她在旁边加一排字,「你才白痴。」 他用食指敲了敲她的桌子,比鬼脸给她看,她不甘示弱做得更丑,结果两人后来下课时,被老师叫去唸了一顿,要他们上课认真点,特别是数学不好的余星蔚。 余星蔚走回办公室,一度无法顺利从方才的情景回神过来,因为她万万没想到曾视他为高中男神的人,会特地跑来跟她认亲,甚至邀请她一同共度烛光晚餐! 卓如光的语气跟许致海不同,每天很认真、拚命过活,很少听到他喊累,或是对女生不绅士,即使他和女生玩游戏,也会尽力跟对方比输赢,让她保有尊严获得胜利。这大概是他和许致海最不一样的地方? 可是许致海的温柔,她仍惦在心底,没随时间淡忘。很久以前对他心动开始,这才发现那男人的身影深深烙在她的大小回忆,所有的照片都有他的份,不过他们不是情人,只是朋友,很好很好的那种。 好到她希望新恋情能快点到来,带走她的喜欢,毕竟毫无意义的等待能将一个人的恋心掏尽,不断被时间冲刷,变得越来越单薄,却倔强地佇立在海边凝望,期盼他的回音,可最后听到的铁定不是他的告白,是「他有了对象」这件事。 她安静坐在电脑前,吃着她的早餐,阅读一封封麻烦的信件,心思不全在工作上,内心想的人从卓如光变成许致海,又忍不住传讯息给他。 余星味:猜猜我被谁用少女漫画的方式拐走了? 大海兄:你很间耶!一大早就有时间传讯息== 余星味:好消息第一个让你知道吼! 大海兄:什么好消息?该不会是你跟卓如光在一起了? 余星味:哪可能那么快。 大海兄:不然是什么大消息?有屁快放,不然哥忙得很。 余星味:我今天要跟他一起吃晚餐,alone!只有我们两个人哦???(???)???(很嗨 大海兄:啊不就棒棒,快点跟他在一起,恭喜老爷夫人(?_?) 大海兄:你们怎么相认的啊? 大海兄:你这大骗子ヾ(?`Д′?) 已读却不想回,不是第一次。有时传了也是白传,余星蔚叹口气,将思绪放回工作,不知道内心到底在期待他能有什么动作。 到下班时,她匆忙抱着化妆包,衝进女厕补妆。刘海用卷发器固定,活像准备去约会的大学生。她擦着蜜粉,轻点双颊粉彩,唇瓣抹上鲜嫩欲滴的莓红。 她打卡完,走向三楼电梯,等待某人身影现身。心脏回春地扑通跳,卓如光依旧是她认为男神应有的样子,行为举止忍不住令人少女心爆发。她是该短暂忘记许致海这个晦气男,把目光放在卓如光身上! 有些鱼具有趋光性,喜欢向阳而行,因为在海底待了太久,忘记光芒是多么温暖的存在。 「星蔚,等很久了吗?抱歉,我临时被交代一些工作,下班后五分鐘才完成,真是折疼。」他趴在电梯按钮旁边的墙,双臂交叉,神态显现疲惫,不像清早那么开朗。 她见到他那模样,眼前仿佛出现了巨型黄金猎犬的身形,她伸手拍了拍他的头,「辛苦你了。」 「对呀!我超努力弄完,想快点跟你去吃饭,我今天工作唯一的动力。」他蹲低身体,好让她摸个够。 明明他们十年没见,以前高中时期的关係倒不会因为时间变淡。反而因为这层关係,让他们能在彼此面前自在点。 他们一进到电梯,卓如光自恋地抓起头发,碎唸道:「你看你看,怪你吃太多豆腐,我帅气的发型被你弄乱了。」 「我才没吃你的豆腐,是你太像某种动物了。」她不愿承认觉得他撒娇很可爱,谁叫她对萌物最没抵抗力。 「像什么动物啊?」 「眼睛雪亮、毛色金黄的猎犬。」 「没想到我们那么久没见,居然形容我像条狗。」他装晕扑向前,一手撑住电梯的镜面。 又壁咚了吗?这老梗到底要用几次?她本来滚烫的心霎时冷却,眼白上翻,看他要继续搬演哪齣爱情剧的套路。 「可惜,真的非常……可惜。」他拾起她一缕发丝,「乾燥的头发,显示你没男人运,外加你很像有一种海中生物。」 「你干嘛咬住我的弱点不放?」她果真想太多了,这一点也不是美好烛光晚餐前应有的气氛。 他恢復正常的站姿,与她肩并肩,「逗你很好玩嘛!所以说,你很像河豚。」 「哪里像了?」她面对镜子,挤压双颊,看不出到底何处像河豚。 他戳了一下她的脸颊,「你就是河豚。」 她并不觉得,但她的脸变得越来越红,一股热气衝上头,连她望着镜中的自己,也开始觉得她跟河豚有几分相似。 抵达一楼,她衝出去,防御的姿态站在他身前,「话说,你要我去哪边吃晚餐?」 「最适合聊天的地方。」他不理会她的行动,直接往机车停车处走,她则跟在他身后,谨慎盯着他的动作,「哪里啊?」 「离这边有段路,不过很漂亮哦!是五星级的夜景跟美食。」他卖弄关子,将她拐上车,用不快不慢的速度骑机车。 她坐在后座,拉车桿,仰头一看,平时看起来很遥远的天空,因四周都是黑色,彷彿伸手能够揭开帘幕,一探月儿究竟。 风和强烈的灯光,从他安全帽和她身体的间隙窜出来,如滚水在她眼前流动,拖曳出数个直线,往各个方向四散。她嗅了嗅风留下的味道,伴着他身上的男香,气味跟之前的不相同。 「你有换香水味?」她小声在他耳旁说道:「好奇问问而已,平常我接触的男生太少,像许致海和我大学朋友都不会擦,可是我觉得身体有香气没什么不好。」 「对吧!擦香水的男人很优质的,你闻得出来这是什么味道吗?」 「我怎可能知道那么多!」 「也是,你闻得出来,会变成超强的狗鼻子。」 「会变你的同类,我不要。」她一脸嫌弃,不过她的确对香气很敏感。 「变成我同类没啥不好吧?」他的话语被风声盖过,使她耳朵有些听不清楚。 「你说什么?」她大声问。 「我说,你有时也跟我出去吃饭好不好?」 这句话声音大得连其他骑士也忍不住用馀光看他们,她尷尬地把头藏在他身后,过了一个路口,才敢探头回覆:「就吃个饭而已嘛!说那么大声干嘛……」 「我开心,原来我们高中毕业之后,能说的话还是很多的,认识十年,却整整七年没见面,想想我们现在能黑白聊,真是厉害。」他等红绿灯时,回头对她如此说道。 「那是我本来就很好聊。」 「是是是,你很好胜耶!难怪高中总是看你跟许致海打打闹闹,老实说我以为你们会交往,可没想到他后来选择他的青梅竹马。」 「原来你也知道这件事。」她低估了男人的情报网,差点忘记许致海爱听八卦外,也会跟三五好友聊自己的烦恼。 而她,表面上跟许致海很好,可她从来不属于三五好友那群,很少听他说烦恼或近况,更多的是从张书络或其他人的口中听来的。 他们描述的许致海,跟她印象中的他样子完全不同,甚至连一张他在日本旅行的自拍照也没有。 她就像一条快在海底溺死的笨鱼,明知大海的深不可测,又嚮往他的拥抱。 他们抵达一间盖在山顶平台的铁皮屋,小灯泡的光芒缀着渐入冬日的夜晚。他们对坐圆桌,中间摆了一盏仿旧油灯,周遭配上灯製的烛火,非常有格调。 「聊天最适合雪碧配滷味。」卓如光津津有味地吃着滷鸡翅。 「是生啤才适合吧!」 「我要当为人正直的好司机,可不能醉倒。」 「你要是早点跟我相认,工作这一年的日子一定更快乐。」她耳旁还听到有人唱谢金燕〈含泪跳恰恰〉,真是local到极致的私房景点。可是内心无比放松,也许是酒精发挥作用,他们说话没有顾忌。 她吃饱后,趴在桌上滑手机,点开她和许致海聊天的页面,发现那傢伙还是没答应跟她一起去爵士音乐节的事。 「你们男生是不是都很喜欢吊女生胃口?」她的表情看起来像刚失恋的人。 他趴在她面前,答道:「要看对象是谁。」 「我为了约一个人跟我去爵士音乐节,等了一个礼拜都没确定的回覆。」 「那种人在玩你啦!放弃他。」 「我还是得去音乐节,然后被朋友放闪,喝闷酒度过星期六的夜晚。」 「你傻哦!」卓如光轻弹她的额头,「跟我去不就得了?」 「好啊!我马上传讯息跟那个臭傢伙说。」她双颊滚烫,无法辨别是酒精催化效果,还是被他当女生看待而感到害羞。 鱼星味:臭海兄,你不跟我去爵士音乐节的话,我我我要跟别的男人跑了?(//?Дˊ//)? 大海兄:谁? 大海兄:慢走不送! 「真的是……」她气得关掉手机,心想要是能拋下过往的心情,疯狂爱上眼前的男人就好。 朦胧的夜色,连她跟他的关係都曖昧不已。 四、距离(1) 鱼星味:你今天到底会不会出现? 大海兄:好啦,我会去,不过六点之后。 鱼星味:好,我跟朋友说一声。 大海兄:不不不,别说!我要当隐藏版人物,别特别跟他们说我是谁。 鱼星味:你很难稿耶! 两人的对话反覆回着相似的字句,看得出来他的勉强。余星蔚气愤地关上手机,继续忙工作。 要是许致海不想来,直接拒绝不就得了?她心想。 要不是需要顾活动,她根本不想礼拜六仍待在办公大楼工作,好比独自守着城堡的长发公主,可惜没有王子会前来营救她。 她这阵子脑中的想法非常混乱,心底在意的人变成两位,不过她最放不下的人依旧是许致海。为了釐清对他的感觉,查看一些网路文章「喜欢上他的五种特徵」、「他其实没那么喜欢你」或「如何让曖昧升温变情人」。 要怎么判断对方是否喜欢自己?老实说,爬了再多的文章,询问再多人也没用,顶多能获得一些经验谈。 要不直接告白算了!省去所有花在他身上的心思和时间。她厌世地输入学生成绩,眼睛看到快花掉,週六的办公室安静得像是要把人吞噬,于是她打开手机播歌,声音放出来,居然是alin的〈失恋无罪〉。 「唉,为什么要谈个恋爱那么麻烦?」她凝望电脑萤幕,思绪逐渐远去——想恋爱,有时是为了给自己生活动力,有时只是想像那首歌说的「一觉醒来有人陪」。 记得第一次失恋是高三那时,听见其他同学讨论卓如光和辛晓菈正在交往的事。她耳边常听到「他们好登对啊」、「果然是邻桌效应,马上又帮班上添了一个班对」诸如此类的话语。身为卓如光的前邻桌同学,她听得很不是滋味。 「大家每天好爱讨论别人的八掛哦!」余星蔚对坐在隔壁的张书络说道。 张书络在写理化评量,头也没抬,专注答题,「我们还是专心考大学吧!在学测前交往,不是挺容易分心的?」 「是没错……」她本来打算反驳一些话,许致海倒是靠了过来,「欸欸,不觉得准备学测准备到很烦,突然又很多人在一起了,像那边那几个都是,听说这样比较有动力读书,我是不是应该去告个白?」 余星蔚瞪大眼,「你要跟谁告白?」 「不跟你们说。」他笑盈盈回覆。 「告你他妈的白,你不是要考国立的,还不快点读书?」张书络写完最后一题,终于抬头看眼前两人,「你们现在恋爱可要想清楚,因为之后我们各自会去不同的大学,生活圈也不同,网友说很多高中班对都撑不久。」 「不知道大学生活如何?感觉会玩疯。」余星蔚趴在桌上,想像会在校园遇见一个学长,跟比自己大三岁的人交往。 「我就看到时分数会上哪间学校,参加很多活动,有机会的话真想出国打工度假之类。」张书络这番话,令隔壁两人非常羞愧。 许致海的眼白翻一圈,「啊你不就说得很厉害?我是想学读建筑有关的科系,因为我地理很好,以后要当建筑师赚大钱。」 「我跟小猪有差不多的想法,不过我只要能继续维持兴趣就好,画画啊、写作啊都是家长认为不会赚钱的事。」 「要是你以后作品卖出去,变成大师,我们都靠你养!」许致海拍打她的肩膀说道。 「姐姐,养我们!」张书络附和着。 「才不要!我等你们先养我,听说在成名之前,身上会连半毛钱也没有。」 回忆往事,余星蔚忘记自己面对萤幕呵呵笑了多久,若其他同事在,肯定会把她当成怪胎对待。她望向萤幕右下方时间,已到下午四点,她收拾好东西后,离开办公室。 她走到洗手间对镜子整理发型,在嘴唇涂抹玫瑰色的唇膏。今天的她可是有备而来,踩着靴子出门,立即在转角遇到卓如光,他背着落日馀暉走来,嘴角上扬,侧脸逆光,却不被美好的夕阳盖掉姣好的面容。 「星蔚,我想说上来看看你好了没,正好在这里见到你。」 「你可打分机给我,就不用特地跑一趟。」 「我走上来当运动,不然一直坐着,屁股会越来越大。」他忽然想到什么,抓着她的手臂,匆忙下楼到他的办公室,「你等一下,我在冰箱冰了东西。」 他不到几秒又出来,递给站在外面的她两个泡芙,「跟同事们团购的,听说这间泡芙超好吃,你在那边坐着等一下,边吃边等比较不会无聊。」 「好哦。」她有些尷尬地坐在外头座椅,开了一个泡芙,一手进食,另一手滑手机。 芝芝:你说的男生会来吗?我有一个高中朋友也会来(っ′w`c) 鱼星味:会,不过不是我说的对象,是另一个高中朋友。 芝芝:嗯嗯,没关係,人多一点比较开心(*′?`*) 鱼星味:贺哦!?(ˊ?ˋ*)? 芝芝:我会先去佔位,你们慢慢来~ 鱼星味:ok! 她切开另一个视窗,查看「大海兄」回讯了没,早上传给他的讯息,等到下午才有回音。 大海兄:你才难稿!我看你可怜== 鱼星味:哦~随便你怎么说啦(?_?) 大海兄:我下班就会出发了,别担心! 鱼星味:谁担心你啦! 大海兄:话说卓如光也会去吗? 鱼星味:你来了就知道。 大海兄:卖什么关子,你快点把他啦!空窗期比较好在一起。 鱼星味:你是以过来人的身份跟我说吗? 大海兄:才不是(°_°)(傻眼) 鱼星味:真羡慕你能有勇气去告白~ 大海兄:我什么时候跟谁告白了? 鱼星味:还装蒜! 大海兄:你记错了吧(′⊙w⊙`) 她正回覆他的讯息,写道:「没关係,当我记错了,你们两个都这样。」 「是许致海传讯息给你吗?」卓如光站在她面前无预警出声,他双手插在口袋,神情似乎比往常更愉快,但她却能感受浅浅的怒火。 她震慑,手抖动了一下,差点吓得把手机摔飞。她赶紧关掉手机网路,收进外套口袋,仰看他,乾笑道:「没有啊,是回我大学朋友范芝嵐的讯息。」 「真的?你吃了我的泡芙,是不能骗我的。」 「那另一个我不吃了。」她准备还泡芙给他时,他握住她的手,轻推回去,说道:「不用,送你的东西不要还我!我不多问了。」 她的眼睛看向另一方,「好啦,是许致海,又是他了,你一定觉得我很烦,对吧?连我都觉得自己烦。」 「那是因为你有一阵子都跟他出去玩,换一个人陪你,说不定就不会一直想着那个人。」 「等下陪我喝酒,听音乐怎能少美酒?」她抓紧包包起身,差点撞到他的下巴。 「好险我闪得快,你每次动作都好大。」他按住她的头,「幸好我高你一颗头。」 「可恶。」她反击回去,猛戳他的腰,禁不住搔痒的他终于投降,「别气了,我载你去勤美那边。」 「那我原谅你。」 「你长大后很高冷公主欸!」 「是你现在才瞭解我。」她走在卓如光前方,免得看他的表情,会一时鬼迷心窍,认为他是喜欢她的,毕竟很多时候他说的话,不是那么真诚,而是试探她的反应,或是捉弄她。 她知道他的接近不是真心,但曖昧是一瓶芳香会让人上癮的酒,浅嚐会让人飘飘然,猛喝就不好玩了。她加快步伐,好似渔夫与小鱼儿之间的竞赛,不晓得会鹿死谁手。 「你是个无法说谎的人,你知道吗?」他加快脚步,跟她并肩走着,「你会不敢看我的眼睛,高中有一次你就这样。」 四、距离(2) 「哪次啊?」 「你真是贵人多忘事!」 「不然你说说看,高中许多事我还记得。」 「有一次你跟张书络赌气,一个人抬餐筒,很像在惩罚自己,所以我跟在你的旁边,跟你说:『你是女生,这很重,还是要有人跟你分摊』,记得吗?」 她停下脚步,「我知道这件事,不过你为何会认为那时我在说谎?」 「这个嘛,例子可能举得不好,可是你那时的眼神很像在跟我求救,希望有人帮你。」他说起这些话,难为情地搔着后颈,「总之,我能识破你的想法。」 「在认亲之后?」她笑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也在说谎的缘故,她也无法维持冷酷的形象太久。 「那是一次失误,我真的不知道你改变那么多。」他绕到她前方走着,「快走啦!不然你朋友会等太久。」 「你害羞了吗?」 「没有。」 「你承认吧?」 「再吵,等下不载你了哦!」 「啊,司机大哥对不起嘛!」 「请我喝雪碧就原谅你。」 「这小case!」 他们走在一起,关係缩短了许多。本来高中时,余星蔚即使跟卓如光有短暂的邻桌关係,可他从不像现在跟她说那么多话,大概少了面对其他同儕的关係,两人能更自在的说话。 说到从前,被传最多八卦的,大概是张书络和许致海。很多人问余星蔚他们为何没交往,她答不上来,一个没喜欢的对象,另一个喜欢其他同学,可是大学时知道他们要交往,又一点也不意外。 男女之间,仿佛将友情视为更进一步交往前的试炼,适合就深入瞭解,不适合便保持距离,维持似远似近的关係,维持在曖昧不明的状态,偶尔又会加辛香料,调配崭新的香气,狡猾地继续待在对方的身边。 男性朋友,就像备胎情人;或者,真正的男友才是备胎朋友?她坐在卓如光的后座,思考这问题时,不晓得该把他和许致海放在哪一类。 余星蔚对以前张书络与谁交往的那段时间印象深刻。即使那段时间她是孤单的,渴望也能有一个人常常听她说话,陪在她身边,一起完成人生大事,可她对那种感觉习以为常,明白朋友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会渐渐拉开彼此的距离,有各自生活要过。她想,现在彼此之间的距离对谁都好。 「你今天好安静。」他骑车速度放慢,不让迎风捲走他说话的声音,「跟我去爵士音乐节不开心?」 「怎么会?有人跟我一起去已经非常棒了!我每年都有去爵士音乐节,身为台中人非去不可。」 「许致海不跟你去很难过?」 「关他什么事。」 「被我猜中,你的心思太好猜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要跟他说清楚呢?」 「我怕说了,就没办法维持朋友关係。」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觉得说了被拒绝,还是选择不说,继续暗恋他,哪一个抉择会更痛?我害怕自己会一直陷在情绪里。」 「不管哪个都很痛,当然是说了比较畅快。」 「为何?明明不说的话,我们有机会继续当朋友……」她知道那是一种自欺欺人的选择。 「你听我说个小故事,再判断要不要告白吧!第一次注意到辛晓菈,是坐在她旁边的时候。」 明明停车下来之后比较好聊天,可有些人偏爱在呼啸而过的风声中,说出真心话。她不晓得对方到底知不知道后座有人,却自顾自花了三十分鐘说着过去他和辛晓菈的事。 「我会和辛晓菈也是从朋友开始,高二下打打闹闹,尤其当邻桌时,上课传纸条呛对方,解数学题,而且她各科不错,段考名次很前面,我们之间有更多能互相竞争的事。」 卓如光简述高中过往,「高三时某次跟她去一中逛街,我把她带到一个巷口,直球问她要不要跟我交往,她点头答应了,可是没多久,被她父母发现……」 「那你们怎么办?」余星蔚回应道。 「偷偷来,然后彼此上不同的大学才正式交往,我们其实经营这段感情很辛苦,身边有各种诱惑,她抓到我身边为何总是有很多女生,我也知道打电话给她时,她晚上会跟朋友喝酒,有男有女,甚至跟她的大学朋友出去玩,偶然发现她的男性朋友对她有意思。」 他们为这段感情坚持了四、五年。最后,是辛晓菈提出分手。他永远记得她说的话,其实他们高中毕业后,很多事情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產生巨大改变,只是他们不愿意去正视两人的关係已变质,不论是迁就对方的时间,还是喜欢的事物。 「如果她当时说,她喜欢别人,我觉得还能理解,因为我们考上不同的大学,如果心意出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可她不是那样说的。」 距离果然还是很大的考验吧?余星蔚心想。 「她说,她喜欢我喜欢到很累,两人见面变成一种负担、例行公事,即使身处在不同大学,无法随时随地见面,可我们已经没有当初互相竞争的火花了,她对我没感觉,但我还是很爱她,刚分手那些日子总会想起她。」 「你那时有再去找她谈復合的事情吗?」 他大笑几声,「我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我选择把精力花在读书上,考进北部的研究所,读了两年,这中间我干过一次傻事。」 「什么样的傻事?卓如光你外表那么精明能干的样子,居然也会做傻事。」 「是你把我想得太好了!你绝对看不出来,跟辛晓菈分手后一年,我申请一天扣薪事假,跑去她工作场地附近徘徊,结果发现她有了新的交往对象,年纪看起来还在读书的鲜肉,可是……」 他停顿半晌,缓缓说话,「可是她笑得很开心,比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快乐很多,见到这样的她,我更难过了,本来以为她会跟我一样过得浑浑噩噩,没想到她的生活向前进了,我还傻傻留原地,等她回心转意。」 余星蔚总觉得能理解分手后他仍等待她的心意,就像她始终站在沙滩上,凝望向前方恣意妄为的大海,他每次在她感到寂寞时出现在她面前,两颗心靠近彼此时,人又随着浪花消失,剩她一个人守在岸上,痴心等候一个不会有回音的人。 他们某种程度上很相似呢!她放开抓住拉桿的手,抱着卓如光的腰,这举动差点害他们摔到旁边,因为他没料到她会做出这个亲暱的举动。 「别想太多,反正两个单身男女也会友好的抱抱。」她觉得他很需要有人拍打,让他快点振作起来。 「然后,单身男女会互相误会对方是有意的。」他温柔地拉开她的手,「你有喜欢的人,而我也有,还是保持一定距离吧。」 「朋友只会是朋友,难不成能轻易发展以上关係?要那样的话,我早就脱单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这样很容易被坏人骗走。」 「知道啦,我会看人的。」 「早点跟许致海告白,你不说,他不会懂。」 「我觉得他一定有发现,不然他跟我说话或互动不会离那么远。」 四、距离(3) 「欸,星蔚,我们到了。」卓如光将机车停在十分鐘步伐外的路边,他们看见许多人塞在马路上,有的走入餐厅,有的与他们目标一致,前往热闹的市民广场参加爵士音乐节。 她下车后,打手机联络范芝嵐,「喂?芝芝,我们到市民广场附近了,你们在哪边啊?」 「我们附近是白色石头座椅区,有一些摊贩,卖香肠、酒,对,你路上买两手啤酒吧?我们买了一桶炸鸡、薯条和汉堡,肯德鸡还送雪碧、可乐,什么都ready了,你们快来!」 「哦,好啦,你顺便拍附近的照片给我看,快到那边我再打给你。」 她关掉通话,马上收到范芝嵐传送的照片。对方说的地点离他们所在的位置不远,即在前面五百公尺处,她看见一头捲发的范芝嵐站起来跟他们挥手,便衝过去喊道:「芝芝,好久不见!」 「我们上次见面应该是去年了吧?」范芝嵐乔出一个位置给他们俩坐,「星蔚,话说这位是你的同事,还是那位很在意的朋友?」 「是同事,不过我们也是高中同班同学哦!」余星蔚坐到范芝嵐的身边,给了她一记旁人看不出来的肘击,来掩饰她大嘴巴的口误,「我没有很在意的朋友,只有那个孽缘的傢伙还没到场。」 「许致海应该在路上了吧?」卓如光淡然坐到余星蔚身旁,向其他人介绍自己,「我是卓如光,大家叫我阿光、光光或任何称号都可,总之也是跟星蔚有十年孽缘的人。」 「臭海兄,要是真的不想来,都不会乾脆一点拒绝。」余星蔚抓了一把薯条塞在嘴里,滑手机看许致海传给他的讯息,「他说他下班了,正在来这边的路上。」 「他知道这个位置吗?」范芝嵐帮大家开了酒罐,递在每个人面前,「今天不醉不归,大家难得聚在一块。」 「哇,那大家要小心芝芝的攻击,她从高中偷喝过一次酒,像发现新大陆的孩子猛喝,醉得不轻,坐在她旁边的很倒霉。」范芝嵐的高中朋友美珠爆出她的料。 对方赶紧澄清,「才不是那样,坐在我旁边的还好吧?差点忘了介绍我的高中孽缘,这位自己暱称叫美珠,直接叫她这名字就好。」 「不,一点都不好,我记得大四那年晚上我们一群人去酒吧,你喝了半杯,不停喊『月亮好大好圆』、『好热好想脱衣服』,最后跟我玩游戏,用力拍打我的手。」余星蔚口述回顾她的酒醉黑歷史。 范芝嵐大笑,「才、才没有,你们把我形容好夸张,我没那么容易醉啦!」 「难说,你忘记上次我们和余星蔚一起在台北跨年,去大稻城附近的啤酒酒吧买酒,坐在岸边喝,结果你醉得贴在我身上,不停练肖威。」范芝嵐的男朋友贾栩莫忍不住补了这句话,让她笑得更开怀。 她指向他说,「才怪,你一定觉得我那样很可爱吼!不过比较衰的还是……星蔚和美珠两个,哈哈哈,我打星蔚的手那次的确蛮大力,每个人听到击掌声,视线全放在我们身上,然后开始一阵抱歉。」 「手差一点骨折。」余星蔚的手刻意在她面前无力晃呀晃,装可怜到底,「觉得今天要是回不了家,只好怪暴力的芝芝。」 范芝嵐贴在她身上,「话说,你今天的司机应该不能喝酒吧?」 「如光每次来喝酒场合都不能喝,挺可怜的。」她一下子喝了半罐,「要是我会骑车就好,有时可交换工作,这样你才能好好放松。」 「我还好的,雪碧比酒好喝。」卓如光将酒推到她手边,再抓一罐杯装汽水,「今天的曲调真好听,听起来应该是放〈cityofstars(繁星之城)〉,音乐电影《乐来乐爱你》的主题曲。」 「我知道那部,不过我更喜欢〈audition(试镜)〉,即使心中有一个别人看来很傻的美梦,可是因为喜欢,所以不管人生重来几次,我们仍会做出相同的选择,是吧?」 「难说,要看那样的梦是否值得做,如果我很清楚那是我要的,会想遍千方百计去达成。」他身体随乐曲左右摆动。 余星蔚含着薯条,「芝芝,你们看过《乐来乐爱你》吗?」 「当然有,可是我觉得还好,音乐的话,我比较喜欢《阿拉丁》。」 「你们女生很喜欢那些华而不实的浪漫爱情片耶。」偏偏说这句话的贾栩莫用他最排斥的方式,捕获范芝嵐的芳心。 「我也很喜欢浪漫爱情片,那不是女生的专利。」卓如光插嘴道:「不管是什么类型的片,只要自己看得开心、有共鸣就好。」 很卓如光的回应方式。 余星蔚因他说的那句话联想到以前发生的事,忍不住笑出声,「很像你上英文课时,在书桌底下偷看少女漫画,你一个太气愤拍桌,结果尷尬起来告诉大家你肚子痛,害老师不知道该不该惩罚你,最后还是让你去厕所解决,下课被罚抄三遍课文。」 「啊,有……这么一回事?」 「有,你该不会选择性遗忘糗事了?」 「那也算不上糗事吧?这叫反应机灵。」 他们对彼此灿烂笑着。在范芝兰眼中,仿佛播起她喜欢的浪漫爱情片,男生邀女生在月下共舞,踢着舞鞋,拉起黄裙摆,音乐欢快地拉近他们的距离。这对很有戏啊!她开始想办法要凑合两个不同的音符,看看能不能发出悦耳的音色。 范芝嵐挽住余星蔚的手臂,「你还敢抖出人家的糗事,明明自己有更多可说。」 「像什么?你也有很多糗事啊!」 美珠也加入他们的爆料大会,「芝芝的高中生活过得何其精彩,你们想听吗?」 「我、我反省,不过我应该没什么好说的吧?因为我是那么完美的人。」范芝嵐张手以示她像女神般存在。 其他人马上打脸她的说法。 卓如光倒是回忆高中往事,记起那时尷尬接受全班目光的自己,以及坐在他邻桌的余星蔚,她一脸憋笑,明明她也在看低头漫画,老师只罚他一个。 「我想起来了,那天非常不公平!」 余星蔚本来在跟范芝嵐他们对话,忽然被他的出声打断话题。她拍他的手臂,「夸张耶!你干嘛啦?」 「我回想高中的事,那天超不公平呀!明明你也在偷看漫画。」 「有吗?好像有那么一回事。」 「你学我。」 「谁学你!」 余星蔚想到那天藏漫画和演戏多辛苦。老师在台前唸课文,表面全神关注老师,其实努力用馀光看漫画内容,好在有时读图比文字快,一个小时看完一本绰绰有馀。况且,那套漫画在班上大家传着看,老师要抓的不是祸源,是杀鸡儆猴。 四、距离(4) 卓如光知道自己成了大家的代罪羔羊,可他自始自终没出卖其他在看漫画的同学。他拍桌完,向老师辩解与道歉,那张生气的脸下意识看桌面,不语,随后得假装肚子绞痛,衝去厕所。余星蔚都能想像出这大男孩在厕所肯定对自己的行为懊悔不已。 「你还笑?」他难为情地抿嘴。 她啜饮一口酒,「当然,现在是下班自由时间,不用表情管理,想笑就笑多自在。」 「哦,尽量笑没关係,这笔帐以后要你还回来。」他看向余星蔚那边时,坐在一旁的范芝嵐频频对他使眼色,和他交换位置。 范芝嵐跑向贾栩莫的怀里,饮酒而泛红的侧脸对他们说:「美珠、亲爱的,陪我去买炸物和香肠,这边的东西吃太快,我还想去厕所。」 「你想去的地方也太多,我不能待在这边就好吗?我跟余星蔚好歹是隔壁班同学的关係耶!」贾栩莫无法读出范芝嵐营造的空气。 她拎起他的后领,噘起嘴,无视他人墨镜是否戴牢,接近他的脸庞娇声说:「亲爱的,到底要不要走?」 「好啦,我跟你们去。」他敌不过她的撒娇攻势,只好顺她的意,日子会快乐许多。 他们离开野餐垫后,周遭说话声音被其他人填满,余星蔚低头看手机,跟许致海确认他来这边的时间,卓如光弯起一边膝盖,下巴贴在上头,忽视塞在裤子口袋不停震动的手机,沉浸在爵士乐团的音乐。 大海兄:我到勤美了,不过我要先去看想买的衣服牌子,慢慢来:)(尷尬又不失礼地微笑) 鱼星味:大爷慢来,慢慢来,最好我们要回去了,你才来(˙-˙╬) 大海兄:哦,我就爱拖,就任性(ˉ?ˉ) 余星蔚关上手机,抱住双膝,「臭海兄很难搞耶!亏他口口声声说,如果我找他出来喝酒,他会出现。」 「许致海那样说啊?」卓如光见她眉头深锁,像一个丈夫答应她很多次却不带她出游的怨妇,她脸上的那些表情全是许致海的言语塑造出来的。他内心不是滋味地伸手调侃她的眉心,捻几下,说道:「如果你最初遇到的是我,比较能露出可爱的笑容吧!」 「可惜你最初遇到的不是我,不过曾经在你身边的女生一定跟你渡过很愉快的时间。」 「是那样的话,我也能好好向前进。」 「曾经和我交往的男生没那么幸运,因为我总是想着其他人,他们跟我分手时常说,真后悔当初遇到我,浪费了一年或几个月,在我身上投注很多感情,我却没办法回应他们。」她很少对好朋友以外的人说这件事,比起回忆过往,更像在懺悔。 「是那些人在你身上有太多美好的想像,谈感情不都是美好的。」 「也许跟我的心态有关吧?」 「像什么样的?」 她也学他顺音乐节拍,微微动起身体,「实际上我不喜欢他们,可害怕其他朋友会认为我单身很奇怪,他们会为还单身的朋友考虑特别多,希望他们多去交友,尝试不同的可能。」 「怎么跟家长逼婚的概念很像?」他受不了有音乐,却没酒精,很快抢走余星蔚的酒来喝,「我放弃,回程时我会叫计程车送你一趟。」 「谈这种话题,要掺些酒精,才能好好说出真心话,毕竟我们是大人了。」她又把酒罐抢回来,往嘴里倒,里头的吐真剂早已被眼前狡猾的男人饮尽,「可恶,空了还不帮我开一罐。」 「怕你喝太快,即使是酒精浓度5%的啤酒,也能让很多人醉得一蹋糊涂。」他替他们俩开了新局,两罐啤酒,易开环拉开时,许多白色的泡沫涌出,他总觉得这很像溺水者的象徵。 在爵士乐盈满的市民广场,很多学生、家庭和年轻男女到现场野餐,大都不是为了音乐前来,是为了比较谁的户外设备厉害,或是享受当一日嬉皮的感觉,亦或,沉醉于正大光明喝酒装疯卖傻的时间。 麦香的液体容纳那些生活苦闷、为情所扰的人们,让他们能暂忘现实所有的限制,好比一把能解开野兽的钥匙,藉由酒精将大家转换成另一个人,解放平常无法成为的形象。于是,有些很安静的傢伙忽然变得聒噪,有些很吵闹的傢伙仿佛失恋了,一边哭泣,一边说起悲伤的事。 若将水族箱的水换成啤酒,大概里面的草像这座城市,依循规则游泳的鱼徜徉其中,却因为这池水而扰乱秩序,幸运的会继续活着,不幸则醉生梦死,以为自己得到一时的自由,飘浮在离天空最近的位置,却依然距离遥远。 何尝不像这些人?连我也不例外。卓如光暗忖。 「我很羡慕朋友们能寻找到他们认为的真爱,要是哪天我也能坦然说出「非谁不嫁」,是不是代表我对那份关係也有所回馈了?」余星蔚轻碰她的左胸,「我的感情雷达经常出错,遇到错的人,经营错的关係。」 「谁都一样的。」他拍了拍她的头,「要是感情雷达很准,我们也不用藉酒浇愁,很多人遇到一百个错的人,才会找到一个适合的对象,或绕了许多不必要的路,又在某个时间点,碰上相同的人。」 「看来你也是……」她醺然地用酒罐碰撞他的肩膀,「这杯敬你,敬跟我同处境的人,喝了酒会变幸福。」 「我也敬你,希望你跟许致海能在一起。」 「说到臭海兄,我好像忘了啥事?」她急急忙忙滑开手机,他们提到的那位老兄,似乎打了多通电话。 她回拨过去,鼻音说道:「臭海兄,你在哪里?」 「这声音……你喝酒了?」他手机的背景音跟她听到的乐曲相同。 「嗯,你在哪?」 「我在市民广场,你们里面都喝酒?」 「我跟光光一起喝,呵呵呵,谁叫你那么慢!」 「谁是光光?你这酒鬼。」 「光光就是……」她把手机递给卓如光,他说:「嗨,你知道我是谁吧?」 「啊对吼,你这傢伙也在。」许致海声音本来很惊讶,又恢復平淡,「你们到底在哪?」 她拿回手机,「先掛断,我拍给你看。」 她拍周遭场景和舞台方向传给他看,结果对方传一张照片过来,位置明显跟他们是相对的。她无奈地递给卓如光看,「我们在这里,他居然在右边舞台。」 「这样还要请他来吗?他要过来也是很不容易。」 「算了,这应该也是註定好的,我跟他没有缘份,即使人潮那么多,他要是真的想来,不管怎样都会过来的。」她啜饮了更大口的啤酒,用手背擦去多馀的汁液。 鱼星味:海兄,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一回覆,对方马上来电,说:「你真的不要我陪你吗?怕你跟他们待在一起很尷尬,可怜你。」 「不用,你快回去,不是上班很累?明年我们再揪一团你比较熟悉的人,你会比较开心。」 「兇屁兇,不用你说,我也准备回去了。」他有种松了口气的语调,「好啦,掰掰。」 「嗯,臭海兄快回家啦!」她关掉通话键,几乎愤怒地甩到一边,在手机快从手中飞出去那一刻,她心软地抓住它,「真的很难稿耶!要就要,不要就不要,来这边碍于情面,可来了又好像要他的命。」 「别理他,你刚刚浪费在他身上的时间,能多听一首经典歌曲。」 「也对,我是自寻烦恼。」 「那跟我比较快乐吧?」本来卓如光后面仍有话要说,恰好这时间范芝嵐一群人提了更多食物和饮料回来,浩浩荡荡来到他们面前,两人稍微拉开坐位,眾人欢笑的间隙,他们用馀光观察彼此的反应。 范芝嵐说着方才路上闹的笑话。她有点醉,可醉得讨人喜欢,做出许多任性却能被原谅的蠢事。她说了很多次「好想吃盐酥鸡」或「不开心就喝起来」的话,没人知道她到底想表达什么。她还啜饮几口啤酒,胡乱递给美珠,噘嘴说:「帮我喝掉,好不?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呵呵呵……」 「我觉得剩下的倒掉,因为你不适合喝酒啦!」美珠嘴上那么说,还是把那瓶酒喝完了。 余星蔚稍微移开正对卓如光的方向,他的视线马上紧跟在后,她嘴角上扬,一边注意他的下一步动作,一边劝阻她的朋友,「你别喝那么多,这样贾栩莫很可怜,要把你扛回家不是容易事。」 「我那么瘦!」范芝嵐对贾栩莫撒娇。 「好啦,我知道。」她男友无奈回应,捏了捏她的脸颊,拍拍她的头,回应那双装可怜的表情,「我会把你安全运回家的。」 「太棒了,那我们来拍照吧!」范芝嵐故意挡住卓如光的视线,让他不能恣意凝视余星蔚。女子三人比出各种手势和动作,男子们尷尬在后方找位置。而美珠在这刚好的时间点,需要提早回大雅。 留下两对男女,其中八字尚未一撇,两人又坐到一块儿,因为范芝嵐和贾栩莫在他们后方开始亲亲我我。 卓如光和余星蔚没说话,静静聆听音乐。他不久又开始端视她的侧脸,他的眼神超过言语能诉说的情话;她则装作不知道,躲避他过于灼热的双眼。 不知道是不是在深海悠游过久,忘了天上的光有多耀眼?她若是一条鱼,肯定夹紧尾巴,躲到洞窟去。 空气充满曖昧不清的泡泡,又保持适当距离,怕这个美好的幻境会被现实戳破。乐团迷魂的演奏声环绕四周,填满他们之间的寂静。他偷偷靠近余星蔚的耳旁,悄声告诉她这首是〈flymetothemoon(带我去月球)〉,是他很喜欢的一首歌。 远方传来悦耳的萨克斯风、增加乐曲强度的大提琴、使人感受时间脚步的爵士鼓和弹奏自由的钢琴,四种看似不搭的乐器交织出曼妙的乐音,带他们的灵魂穿越空间的限制,飞向月光所在之处。 他们就那样肩靠肩,小指不小心搭在对方的小指上,忘了是谁的心先迷路,找到他们指缝间能暂时休憩的地方。 余星蔚仍没正面回答她的想法,但这种被人捧在掌心的感觉,像纯度较高的酒,浅嚐一口,便沉醉其中。 是鱼的话,也会从洞窟偷跑出来,仰望期待已久的光芒?可她不是真的鱼儿。她将身体的活动范围缩得更小,手环抱双膝,面无表情任由音乐牵走她的思绪。 卓如光缓缓将他的手收回,不安地搔着后颈,不敢再推进攻势。 五、发酵(1) 喜欢、曖昧等不安份的感觉从她的血液倾泻,侵犯她的交感神经,浓烈而沸腾,像工厂酿造一瓶好喝的葡萄酒。她浅嚐几口,不敢吞下那顺口的滋味,秘密地闷在她的喉头,快要窒息。 余星蔚顶着黑眼圈睁眼看天花板,视线逐渐习惯黑夜的压抑。她的眼皮大概忧鬱了一小时以上,身体单纯平躺,没动静,可思绪像是能写长篇大论的学者,开始在脑中分析自己在三个礼拜前爵士音乐节与卓如光牵手的行为。 明明她目前没任何男伴,内心倒有种强烈的罪恶感,好像她背叛了当初喜欢许致海的心情。有时,她的确想放下这场毫无意义的单恋,但怎也游不出心中那片汪洋大海。 是不是月老在惩罚她以前不懂事,求了两条红线?一条她是大四刚毕业时,跟着大学朋友去日月潭那附近一间有名的龙凤宫求取的,她没把放了很久的第一条化掉,出社会后去台北找张书络玩,他们经过龙山寺,她又求一条想跟许致海系在一起的红线。 网路说,一个人不能有太多条红线,身边会產生许多烂桃花,多的那条要赶紧化掉。她后来乾脆把两条都还给月老,不再求多馀的缘份。她总认为是因为她犯了这个禁忌,老天爷才会让她的情路那么不顺。 记得初次强烈意识到对「他」的喜欢,是在去年一次台中帮北上找张书络夜唱,隔天接着看日本动画大师宫崎骏的手稿展。她本来对他不会有任何心动,即使有,也不会持久,如流星那般稍纵即逝,认为两人仅是能信任的好朋友。 回想当时的感觉,是眨眼间,因为他的靠近,心脏像长了双脚,没理由向后退,使她跌落一个诡譎的坑洞,等待他的救援。她这阵子最后悔的,大概是爱上他的那一瞬间—— 那天夜里,日程活动乱了余星蔚整身的装扮,傻里傻气期待晚上的歌唱。她对身边的朋友不会没多想,甚至想将她的好朋友们重新凑成一对。 其他人在唱歌时,气氛热闹,尤其大家唱到兄弟本色〈flyout!〉和大壮〈我们不一样〉,每个人几乎站着,双手举高,随音乐节奏波动。感觉待在这不大不小空间,平时戴的面具全面卸下,放飞自我,享受歌曲、律动和啤酒。 他们一人一首歌接力唱,其他人没事在旁边助阵、聊天或滑手机,也有人在找接下来想唱的歌曲。大家没有间下来的时间,连放在桌面的大包滷味都忘了吃。 那是张书络使唤刚赶往台北不久的许致海所买的。他很多时候其他人的讯息似乎被归类在外太空,常常传了一天,到一个礼拜后才会收到他的回讯,要嘛乾脆没回,对外宣称他工作繁忙,可对内如果是前女友传的讯息,他大概没几秒就回应了。 余星蔚也常看到张书络的聊天室,前几条讯息是许致海发的。那时的她还能默默在他们背后支持那份拆不散的关係,像在地球仪扎了一个图钉,让它自转了好几圈,原来紧密的钉子不会因为时间和地点改变,只会因为接触太密集而脱落。 她想,她和许致海的关係连钉子也称不上。要是她能当一个任性的女人,叮嘱他将全世界最好吃的滷味带回来,也许这样无厘头的要求,他才会面向她的请求,给予关爱。 偏偏张书络能做到的事,她永远做不到。毕竟她是她,张小猪是张小猪。在海底生活的鱼,无法当个自由的陆地动物。 她对于许致海的距离,大概跟河豚上的针长度相似,若太靠近,她会设法在週遭架设荆棘,张开自我防护。 她安静地待在她的舒适圈,侧看大家的手舞足蹈。大萤幕播放嗨歌的各种色彩,渲染这个空间的气氛,其他人坐不住的站了起来,起不来的双手鼓掌打节拍。 坐在远处的许致海忽然想到下一首想唱的歌,匆匆坐到余星蔚旁边,说道:「我想加新的歌曲。」 「我要让位给你吗?」她无力地说,夜越深,时间加速了睡意的浓度,她总觉得自己撑不过凌晨两点,便沉睡在沙发。 或许许致海感受到她的体力不支,才那么说:「不用,你坐着就好。」 「你快点用,不然挡到我的视线。」 「喔,我想唱失恋歌吼!」 「你又失恋什么?」 「不关你的事,让我好好选歌。」 「那你应该来挑战信乐团〈死了都要爱〉。」 「我今天酒喝不够多,key上不去。」 「你要多喝点啊!喝起来……」她照他的话,贴在沙发一动也不动,任他的距离愈加靠近,甚至闻得到他在旅馆洗好澡的肥皂香气,两边的臂膀不小心碰触,她在意地收回手臂,身子更往后方贴齐,差点心跳快得无法呼吸。 「喝你个头,我得好好带你们回去。」他朝她说这句话,但似乎距离太近,他也退了几步,「你坐过去点啦!」 他硬是挤了过来,把她挤到张书络的身边,多亏他这举动,让她得以重新呼吸。本来余星蔚只认为他是兄弟,是朋友,一下子位阶升等变成「男人」。他的确是雄性。但特别意识到这件事情后,她内心的感觉渐渐五味杂陈。 于是,在那空间,余星蔚变得不自在。每当许致海和张书络靠近彼此,他黏在她身边选歌,或俩人说着悄悄话。余星蔚试图背对他们,隐藏她的情绪,要不然会不自觉放大检视他们的关係。 两人是她的好朋友,不过三人的关係却不平衡,仿佛随时会倾向一侧,崩塌、坠落。那是她最不希望见到的事,所以很努力在大海之外,寻找适合的对象。 反覆的情绪,令她困扰好几礼拜。某天夜里,她打开手机掷筊,得到一个中籤「落霞与孤鶩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意谓他们之间时候未到,双方平行没交集,甚至关係会随年纪增长而愈加失落。 余星蔚长叹一声关上手机,紧闭双眸。回想有一次台中帮上大学后的夏季聚餐,吃饭聊天时间太久,那时的她有门禁,得赶在晚上九点半前到家,所以许致海二话不说,到外头牵机车。 「你要去哪边搭公车回去?」 「到科博馆附近就有了。」 「小事,到车站那边不会花太久,你会赶在门禁前到家。」他递给她安全帽,「小猪搭过我的车好几次,安全的。」 她将安全帽戴牢,彆扭地上车,「要是超速,我会打小报告。」 「给小猪吗?」 「对。」 「她管不了我的,再说有人坐后座,我会放慢速度。」他的确履行他的话,不过当时他们能说的话很少,风声、雨味令她留下一种沉默又魔幻的记忆。 又一次坐他的后座,是硕班毕业前的冬季。台中帮相聚于ktv,散会时她抽到许致海的钥匙,张书络便由沉豆芙载回家。 余星蔚坐在后方,想到以前他们大学一起出去玩时,她会不小心抓他的衣角或抱腰,因为她经常对家人那么做,很少搭别人的机车出门。 许致海当时警告她那是对情人的动作,等她以后有喜欢的对象,得到对方的允许才可做出亲暱的行为,否则一般男生容易会错意。 有时年纪小她一岁的许致海,反倒像大哥一样在照顾她。 余星蔚没想到过了这些年重新搭上同一个人驾驶的机车,会有那么多新的感受。那时是一起出去玩的朋友,现在是好闺蜜,会说一些内心话,聊工作、感情,又会吐槽对方的想法,贪图他偶尔吐出温暖的话。 那天下午,本来许致海在大家面前说,只打算载她到台中车站,让她自行搭车回家。结果中途聊天延长了骑车的时间,一路载她到东海附近公车站。 她下车时,脚步差点没站稳,幸好有许致海的绅士手在一旁撑着。他打开面罩,「回去时,小心点,我要google一下怎样回去比较快。」 「你慢慢来,我上公车囉!到家互相说一声。」她不回头靦腆上车,感觉要是看了,她会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 她找到靠窗的位置坐下,向外眺望,仅见许致海的身影越来越小,两人距离拉远,远得剩下两旁街灯代替她守在他身旁。 余星蔚面向飘渺的黑夜,心想方才的窘境,全身瘫软在椅背。 那样的情形下,她说再见也不是,说不要走也不是,更不可能乾脆邀请他一起回家,她父母肯定会吓着,以为对方是她的男朋友,要见家长代表他们已经交往,或有更进一步的关係发展。 老一辈不太晓得「男闺蜜」的定义,他们常觉得为何一个男生常跟一群女孩子们玩在一块儿,因为在他们观念里,男女授受不亲,非一家人,连碗筷也不能用同双,饮料不得同杯。 余星蔚从小在此般旧观念中成长,但她小时候是调皮蛋,根本没管男女之间的距离,大家是兄弟、朋友,互动要讲义气。她想到这边突然领悟到至今大家眼中的她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她想,大概不是什么气质美女。可是,许致海接受每一个在他身边女孩的样子,他从来不会批评,还要她们快点找到好人家出嫁。而他呢? 每次余星蔚坐到他的后座,看着这对瘦弱的肩膀逐渐撑起一个家,变成女性朋友们的肩膀,听他说了上班时遇到的各种苦难,他都坚强地顶起上方的天空,让待在他身边的人有空间能喘气。 她多想陪在他的身边,成为他能依赖的对象。 不知道这样奢侈的梦,有一天会不会实现?若是有那么一刻,孤雁身边能多个伴儿陪他飞行,秋山水色倒映双影,景象大概不再寂寥,会成了温馨的暖秋,用橙黄红点缀森林。 儘管位在深秋,两人在一起时,将至的寒冬会被他们掌心的火焰融化,不惧冷冰。 那晚,余星蔚做了一个起初不错的梦。她是一条鱼穿梭海中,任由水流带至遥远他方。在那个奇幻的国度,他们幻化为人,于陆地奔驰、玩耍,不懂人的情感,两人却紧紧相依,没有顾虑。 他们口中吐出的粉红泡泡,在天空聚积成雷云,当他们越相爱,天气越差,雷声轰隆作响,划下一道电光—— 她翻身,屁股着地,爬起来正好闹鐘响声,得准备上班去。 她出门前,拋弃矜持,随便扯一个话题密他。 鱼星味:我居然梦到跟你在喝酒,一定是兄弟太久没出来见人! 大海兄:你没事发什么酒疯? 五、发酵(2) 许致海一早出差至桃园,中间空挡见余星蔚传讯息给她,尽是一些不重要的垃圾话。她常传五四三给他,或邀他喝酒、唱歌,勉强答应了几场,因为不是他们单独,是有其他人在,那种场合他比较不会尷尬,可以说的话比较多。 张书络从来不会製造奇怪气氛的场合给他参加。他认识她周遭的朋友,不分男女,每一个都算好相处。 倒是余星蔚就不太一样,有很多不同群的朋友,但大家不会想互相认识。看她也不打算多介绍几个女生朋友让他认识,想想便觉得她这人真小气。 今年十一月,许致海应她的邀约,在礼拜五下班后去逢甲的ktv包厢找她。他有点难为情地穿着西装来这种休间场所。 「哦,你终于到了啊?」 「对、对啊!你们开始唱了?」 「嗯,才刚开始,你还很有的唱。」 「我今天来当分母的。」 「干嘛这样说?有事哦!」 「你才有事。」 「你上班都穿西装?」余星蔚眼睛雪亮地观察他,毫无遮掩,令他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 「是……是今天要开会。」 「哦!原来如此。」 那时他们相见,她神情慌张,情绪紧绷,跟待在张书络身边时不太相同。他走进来放东西,为了让她放松些,他装可怜地说:「话说刚刚同事邀我吃鼎泰丰,可是我先跟你约,只好跟他说我有约,被误会就算了,今天要是没喝酒,我们不能回家。」 「海兄,你来这里要好好展现你的歌喉。」 「不管我来这边就要喝酒。」 「你才是大酒鬼吧!」 余星蔚的两位同事们依循进来,惊奇地望向花中一点绿。其中一位同事放下她的餐点就坐,瞇眼瞧了瞧余星蔚,再盯着许致海,打趣地说:「听她描述以为是很搞笑的人,没想到挺帅的,原来她一直把你藏起来,不让我们知道啊!」 「我是她的高中同学,一切都是孽缘,我还能爆料她很多事。」许致海一脸奸诈地说。 余星蔚作势用拳头晃到他面前,「要吃一颗烧肉粽吗?我可帮你多做几颗。」 「欸,姐姐,不要吧!我多么纯良,放下我的小笼包,特地来这里耶!我够不够义气,你自己说!」 「好啦,约你十次来一次,很义气。」 「哦,我就爱排挤你。」 余星蔚的同事拍手大笑,「你们真可爱。」 「我才不想跟她一样可怜没人爱。」他嘴贱地咧嘴说。 「我最可爱,好吗?走啦,我们快去外面逛有啥好吃。」余星蔚拉着他的手臂到外头夹菜,其他人把握时间点歌。她夹得很少,似乎紧张地吃不下任何东西。 许致海意识到卡在他们之间的那个人有多重要。倘若两人之间少了张书络,他们便无法好好相处,互动变得尷尬,在意对方的视线。 许致海肚子很饿,可他夹的不多,还配合她的举动,希望她跟他互动时,能放心一些,别那么彆扭。 他站在她旁边碎唸,「我是不是不应该来?我该去吃小笼包的。」 「你明明是来这里喝酒。」 「对啊,看你可怜,没人陪你喝酒。」 「因为他们要骑车,所以不能喝。」 「有什么关係?叫uber司机来接多方便。」 「你是大爷。」 「哦,好啦,话说卓如光那傢伙怎没跟这场?他上次跟你去爵士音乐节,两人过得颇快乐吼!」 「对啊,不像某人只会打电话跟我说在对面,不会跨过人海来找我。」 「人家下班累了,那是一大群人海耶!难不成叫我游去?」 她站在他旁边没针对这话题往下说。他知道她是一个碰到别人底线前,会迅速往后退的女孩,有时他希望她任性一点,像张书络那样大剌剌,很好理解对方的想法,可遇到余星蔚那么纤细的人,他不知道她内心究竟在想什么。 以前,他们不会有任何交集,是因为张书络牵线,加上高中同班同学关係,他们才会常常出去玩或聊天。实际上单独两人的经验值为零。 搞得像初次约会的男女朋友,但他们不是。许致海对她并没那个想法,就像他们一次醉酒时说的玩笑话,如果世界剩下一些高中朋友,他们会选谁当伴侣一起活下去? 许致海选了张书络。 余星蔚选了他,他记得却装不知道。 张书络则寧愿跟动物一起快乐活着。 他现在没完全走出跟张书络的感情。即使有时跟他同事擦出火花,甚至有一瞬间对其他人心动,到头来在夜里,最想念的仍是跟张书络出游的回忆。他后悔当初两人在一起时,他没有好好对待张书络,让她没有恋爱的感觉。 他们沉默回到热闹的包厢,余星蔚的同事唱着邓紫琪〈倒数〉,「一点一滴每一天珍惜,怕突然来不及,好好的爱你……」 他观察到,余星蔚在顾虑他对其他人有尷尬的感受,挡在他和她同事之间,一些小动作让他们俩关係看来很亲密。他稍微挪动他的位置滑手机,听她跟同事的对话,大概知道她上班压力很大。 谁不是?他想,可他没说。后来,他忍不住还是问她,「我们要不要开始喝酒?今天这种场合,没一点酒精不行。」 「我有点喝腻啤酒说。」她说的不是假话,毕竟上个月他们喝过头,她曾在他面前吐得很难看。可是,身为朋友,他一点也不在意。 他递来ktv的菜单,指着酒类,「我们喝便宜的就好,其他我们算了吧!」 「好啦,喝啊!」她豁出去,同事还拍拍她的背,在她耳旁悄声说:「没关係,我会负责扛你,把你安全送到家。」 「一手没问题吧?」他指着酒,「你同事都说会送你回家,那就万事ok,歹啾捕!」 「我不会醉那么夸张。」 他听到她说这句话,更想对她使坏,转头问她同事,「你们有看过这傢伙喝醉的样子吗?她说话会变得很好笑,会乱摸人。」 「我才没有。」她试图向同事解释她不会成那样的醉汉,但大家好像不怎么相信她说的。许致海继续爆料:「上次她还乱摸我。」 「那是因为我要找东西搀扶比较好走路。」她双臂交叉,不愿承认自己醉酒的模样,「至少我醉得很可爱。」 「是是是,都你说。」许致海本来想爆其他料,眼见余星蔚已经在瞪他,她正搓揉一张面纸团,又揉又拧,面目狰狞。不论是谁目睹这动作,都会替纸团默哀好几声。于是他收敛地点歌,等待他们的那一手酒到来。 「这首是我的歌。」许致海把麦克风抢过来,唱着陈小春〈我爱的人〉,「我爱的人,不是我的爱人,她心里每一寸,都属于另一个人……」 他唱这首时,正巧服务人员将他们的酒放到桌面。她不等他,直接撕开外头的包装纸,取了一罐酒,立刻拉开灌入大半啤酒。 唱到间隙时,他挡住她的酒罐,「欸!你怎能不等我就自己喝了?」 「我为什么要等你才能喝?」 「说好一起喝酒啊!」他也马上喝到跟她相同的程度,「果然今天就是要喝酒。」 「喝了要点嗨歌,唱什么苦情歌曲!」她啜饮全部,挤压罐身,又继续喝,「你为什么要唱那么闷的歌?」 「失恋的人唱悲歌,我一直都在失恋。」 「你失什么恋?」 「你好卢小小。」 「你才烦。」随后轮到她唱歌,结果她没拿麦克风,对酒罐歌唱茄子蛋〈浪子回头〉。 许致海想抢走她的酒罐,他们在沙发扭成一团,她咋嘴,夺走同事的麦克风唱中文版〈浪子回头〉,「菸一支一支一支的点,酒一杯一杯一杯的乾,请你要体谅我,我酒量不好卖给我衝康……」 其他人听见这几句马上大笑,她同事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好,我们知道,不会衝康你!」 「星蔚酒醉变得很放松,比较可爱耶!」她同事看着他说道。 他按住余星蔚的肩膀,身体向前倾,向她同事问道:「平常她工作时是怎样的人?她跟我们出来都是疯癲状态。」 「是真性情,你才疯癲!」她抗议道。 她同事露出怪表情思考,「应该……应该是比较谨慎、不苟言笑,她很少对我们太放纵,说话很小心。」 「真不像她。」他回覆,突然能理解卓如光之前形容的余星蔚,像一隻被困在水族箱的观赏鱼,无法自由自在生活。 五、发酵(3) 服务人员在ktv包厢最后一小时进来结帐,她醉得没办法找钱,是许致海顺便将她的金额付清。她见到他那么做,便找来她的钱包,摇晃抓住他的手臂,「我不能欠你,上次的债我还没还完。」 「下次吧,酒鬼。」他将她的手放回去,她便靠向一旁同事的肩膀。 桌上一手啤酒,他们喝得一罐不剩。散场前,大家一起唱了信乐团〈死了都要爱〉,飆高音、扯嗓子。他用馀光观察隔壁的余星蔚,总觉得她好像困扰什么,不过八成是工作的事。 这首歌结束,他们收拾各自的物品。许致海帮她提包包,她摇晃起身,搂住他的手臂,这次他没推开,倒是走在前方过马路,意识到后方她同事们特地拉开距离,让他们独处,他才放下她的手,羞赧地说:「你又碰我的手了,我是男生耶!你不要乱摸我。」 「小气,小猪可碰你,为什么我不可?」她又用手拦住他。 他搔着后颈,「你是女生,我会害羞不行吗?」 「原来你有把我当女的。」 「不然把你当成什么啦?你又不是小猪,她跟我称兄道地很正常。」 「我不多说了,我知道你比较喜欢兄弟。」她跑到她同事那边,视线醺然迷濛,「我们要回去了。」 同事抓住她的手,「放心,我会好好带她回家。」 「那就麻烦你了,星蔚,到家要说。」他放心望向两人,她几乎整个人快趴在她同事身上,明明今天喝的量不到之前的三分之一,她看起来很不好。 他徒步走去叫车,余星蔚另一位同事在他旁边,说:「她今天被工作的事情气到才会那样,我也很生气,不然不会晚到ktv。」 「是喔,你们辛苦了。」他听腻那些工作喊累,也不想想六点下班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他常工作到半夜一、两点,回家睡四小时又要上工。 许致海常想,这样的他,哪可能交得到女友?睡觉时间已经非常不够,要是再加入谈恋爱,他搞不好快变成二十四小时工作的机器人。 「uber到了,我先走囉!下次再一起唱歌。」他朝她的同事挥手,对方点头驶离现场。 他搭上uber,疲惫靠在窗边打盹,竟没想到余星蔚握住他的馀温和手感还在,脑中闪过她无防备的模样,心脏收放得特别厉害。他拍打胸口和双臂,戴上耳机听苦情歌,想淡忘这世上所有与他无关的甜美事物。 籤诗,大概说了一千遍他们种种不适合。余星蔚一个月没跟许致海联络,入冬的天气与他们逐渐冰冷的关係没多大不同。 她在他们台中帮的群组留言,问大家跨年的行程,除了他之外,属女生们最热络,因为他们很少一起倒数迎接新年的日子。 明明该大家都很开心讨论出去玩,很多事情有个定案,这时通常许致海会跳出来翻盘。张书络常安慰她,本来他就是这样的人,早点看清也好。在他身上很难找到大起大落的风浪,也许会掀起一阵波涛,很快又被他抚平。 可是,这跟余星蔚嚮往的跨年不太像。她想去朝圣台北101烟火,晚上夜衝到山上看星星和曙光,或年末最后一道夕阳。 他总笑说她的理想太年轻、衝动,那已经不是他们这年纪该追求的事物,恋爱亦是如此。接下来要看的不是外貌,是能够安份守己的对象。 但她不要,张书络也做不到。她们从来不认为年纪主掌女性的所有价值。 余星蔚在学校餐厅吃饭,她望向眼前成群结队的大学生们,忽然之间她心情更低落,阴鬱的乌云遮蔽她的天空。反观坐在她对面的饭友,他哼着流行歌曲,比起待在寒冬,他倒像是活在盛夏来临的季节,充满朝气和活力。 「你最近发生什么事情了?」他夹了几块炸鸡到她的盘中,「好好吃饭,别想东想西了。」 「我说假如……假如我跟你一起去跨年,我们可一起去哪些地方?」 「看你想去哪里,不管上山下海我都带你去,有驾照就是方便。」 「你不会想说,工作很累,要跟朋友出去玩很累吗?」 「这要看对象是谁。」他托住一边腮帮子,「许致海应该对谁都一样吧?所以他得找一个比较听他话的女生,承受他的任性。」 「好难哦!这太困难了。」 「当朋友的话,可包容这些有的没的,但如果变成一个对象,我想有时很难配合他所有事。」 「真想快点断了心头的感觉,是不是告白破坏一切关係比较好?」 他覆住她的手,「不用那么绝情也可以,这样你的朋友圈不会有变化,还可多一个能理解你的人。」 「你为什么总是喜欢说些会让人误会的话?」 「因为我现在觉得你很好,所以不想错过。我们常说,如果能回到过去重新绕对方遇见就好,可是现在开始也不迟,把握当下,过去的让她过去,我们才能继续前进,不是吗?」 「我比较希望我是坏人,靠本能活着,喜欢谁就大胆追爱,讨厌谁就疯狂愤恨,那样的人真好。」她很难喜欢现在踌躇不前的自己。 卓如光夹走她盘中讨厌的菜,代替她吃掉那些苦闷,「你现在就很好了,何必一直羡慕谁?」 「光光,我要是能喜欢你就好了。」她小声地说,细微得只有蚂蚁能听见她的声音。 卓如光仅听见她低声传唤他的小名,「干嘛像猫咪一样说话那么小声?偷说我什么坏话?」 「没有,你想多了。」她吃掉堆成一个小山的肉块,本来被阴云遮蔽的心情,因太阳透出的光芒,驱散那些忧鬱的因子,她渐渐露出笑靨。 晚上,余星蔚回家躺床滑手机,意外翻到之前去小琉球玩的照片。她回顾他们每一个瞬间,想起离开外岛的那晚,夜游结束后他们回答港口附近,酒吧、咖啡厅到处是人,没有一处不用排队。 台中帮一行人到超商买酒,打算回民宿喝。结果许致海来到一排卖琴酒、利口酒等酒类的架子。他仔细挑选,其他人围在他身旁,看这位民间调酒师要变出什么新把戏。 「星蔚,你知道吗?」他转头问她,「冬瓜茶加伏特加,保证把你灌醉到不醒人士,所以不能跟我们之外的人那样喝酒喔!」 「我跟其他人喝很注意形象,不会喝过头,再说我朋友他们不太喝酒,每个都很养生,是我会带坏他们,嗯,像你带坏我们这样。」 张书络补充一句,「对啊,本来我们之前出来玩都不喝酒的。」 「我也是,通常小酌,不像致海跟星蔚是拚命喝。」沉豆芙说得中肯,使眼前两人无地自容。 余星蔚嘟起嘴,「哪有,我也不知道我酒量那么好,每次醉不了也是很痛苦。」 「你就是这样说,让人很想把你灌醉!」他笑得邪恶,手中抓了很多基底酒,「你不是说想喝加果汁的味道?去挑一罐果汁吧!」 「那我跟豆腐去选下酒菜,虽然肚子很饱,但应该塞得下零食。」张书络跟沉豆芙去零食区,两人热烈讨论等下要配洋芋片还是虾味先。 本来余星蔚手中抓一瓶美粒果柳橙汁,后来被许致海嫌弃太普通,她只好折回去找口味比较不一样的果汁,最后张书络到她身边选了小红莓,许致海便不多说什么,抓了一拦食物到柜台结帐。 他们回到民宿,张书络跳到床舖,顺手打开电视,双眼黏紧最近当红的偶像剧,那部正好说,许久不见的青梅竹马重新喜欢对方的故事。 五、发酵(4) 许致海马上将他的器具在地上放好放满,熟练地打开每一个基底酒,适量倒入四个纸杯,如酒保上身,逗趣说道:「各位客倌,第一杯调酒为长岛冰茶,放了冬瓜茶、雪碧及所有基底酒,这杯酒精很吓人,不要喝太快,因为这是混酒,很容易醉,咱们女性朋友要留意。」 他刚说完,余星蔚好奇地一口饮尽,皱眉看着他,「喝起来没什么特别,蛮有后劲而已。」 「你很夸张耶!干嘛喝那么猛?」他又帮她配另一款酒,「你换喝这个,可乐加威士忌。」 她这次慢慢喝,品尝一股烧炭味,「我比较喜欢这个味道,前一杯太甜了。」 「你很夸张耶!不要下次我配生命之水让你醉到起不来,以后有男生请你喝这种酒,可千万别尝试。」 张书络喝没几口,将杯子放地面,抬头问:「为什么啊?」 「代表对方只想睡你啊!那个一杯下去真的不得了。」他想表现出自己是一个正人君子,但这句话会变得有很多解读的方式。 余星蔚很容易想歪的,「那……你干嘛一直想调配生命之水给我喝?」 其他人马上爆笑,糗起耳根涨红的许致海。沉豆芙憋不住笑意,「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啊!我们看错你了哈哈!」 「天哪!还是你曾经用生命之水干过哪种坏事?」张书络也跟着酸他几句。 余星蔚坐离他几公尺,「你不会在我的酒掺了什么东西吧?」 「不是啦!根本没有!谁想上余星蔚啦?我们大家朋友一场,别互相伤害。」他接着提议用酒瓶放地上旋转,「姐姐们,我们换个话题,纠结在生命之水,一点都不好玩,晚上我们喝酒,就是要聊聊八卦。」 「我们八卦不是说的差不多了?」余星蔚抱住双膝,戳他的手,「你听那么多我们的,怎不说你自己的?」 许致海笑着向另外两人使顏色,声音听来像哄小孩那般说道:「没有啊!我边缘人,没什么八卦。」 「你跟你同事啊,男的女的都有。」她把第二杯饮尽,嘴里残留许多甜味,「酒保大哥,我想喝果汁系列的调酒。」 「是,马上帮阿姨调。」他倒出一半小红莓,配上伏特加和雪碧,一边调配,一边说:「我跟我同事真的没什么,因为办公室就那么大,比较能互动的只有同龄的同事。」 张书络仍喝着第一杯,拋出直球询问:「你同事如果哪天跟你告白,你会接受她吗?」 「你们很爱提到她欸!」他自己连喝了两杯,因连日骑机车、开车,他似乎略显疲态,眼睛冒出血丝。 「各位我先去洗澡哦!」对许致海八卦没什么兴趣,想早点睡觉的沉豆芙已经抓好盥洗衣物,慢步走向浴室。 他们回应沉豆芙「好」之后,余星蔚坐向前,想抓许致海,被对方以逗猫的方式回应动作。她把空杯子推向前,撒娇地说:「你回答之前,再来一杯,好不?」 「你这酒鬼,我买来的都快被你喝完了。」他嘴上这么说,但他仍耐心配置新饮品,变成随便混搭版的调酒。 她喝的速度越来越慢,傻愣愣侧靠在床缘,张书络用指尖梳理她的头发,继续问:「你喜欢你同事吗?」 「不喜欢,我跟她是朋友,而且说认真的,每次喝酒都是她找我去,送她回家还被她家人误会,明明我只是她朋友……」他满脸委屈,因为这种情况也发生在张书络身上过,听在她耳里,这些过程都似曾相识。 张书络吃起洋芋片,「你这样很容易让女生误会,不能太温柔,要是你以后跟谁交往,我想对方也不会希望你对每个女生都寒暄问暖。」 「你是中央空调啊!我身边到处是这样的男生。」余星蔚在这之前交往的对象也差不多如此,非常留意她周遭的事物,最后以感受不到她的真心而分手。 张书络抚平她的发丝,安慰她,「没事没事,我们会遇到适合的对象,多去参加一些活动,或是你好好把握卓如光啊!你高中不是很喜欢他?」 「是没错……」她拼命忍住内心那些快要说出口的话:她喜欢的是许致海,一直以来都是,没有变过,为什么自己到出社会才意识到这件事? 她再次饮尽他的调酒,「最后一天了,当然要醉一点,再一杯!」 「蛤?你还喝不够?我都快睡着了。」他睡眼惺忪调配她的大人饮品,「噢,我们明天有要早起看小琉球的日初吗?好累哦!别看了,好不好?」 「不要吧!出来玩干嘛累死自己?你们先满满聊,豆腐出来了,换我洗。」张书络抱着她的衣物衝进浴室,沉豆芙则坐在旁边吹乾头发。 剩余星蔚和许致海,他们看着民宿的电视播起综艺节目。他小心翼翼问她,「你明天想看日出吗?要四点起床哦!」 「要,我没看过日出,我可负责叫你们起床。」她喝完调酒,习惯咬纸杯,杯缘被她咬得软烂,佈满许多齿痕。 「那我们要负责继续睡。」 「我要吵醒你们。」 「你不累吗?等下明天睡得最熟的人就是你。」许致海难得伸手,摸她的头顶。 她趴在床缘,失去所有攻击力,无声几秒,又破功,「可是我还没洗头耶……」 「你这破坏气氛的傢伙!」他收手,背对她看着电视节目。 沉豆芙假装没看见方才那一幕,坐到余星蔚身旁,「等下你先洗澡啦!留这个大叔最后洗。」 「我想当最后一个说。」她含糊不清说道。 「就你去洗,别说了。」许致海一隻手搧风,现在冷气很强,她不懂为何他看起来很热。 酒精催化着他们的关係,让曖昧发酵,不过她醒来后,得假装不记得昨晚的一切,她怕他会很尷尬,所以每次都对他们说,她醉了会断片。 她其实一直都记得,那些动作、触碰和亲暱的话语,可是没人会相信一个醉鬼的话。即使他们真的对彼此说什么,但一到隔天,理性回来,所有的醉话会成了谎言,压抑着他们真实的感受。 六、毛帽(1) 冬天了。 台湾的冬天不会让人有实感,只会觉得本来炎热的天气,一下子变凉,顶多换上长袖、长裤,再罩上一件羽绒衣,不像国外会下雪,湖泊会结冰,所以大家通常不大有太多感受,甚至有人一年四季穿短袖度日,会冷也是加件薄外套,没什么特别。 二o一九年末这天,余星蔚从海线来到约定的市区,气温大概升了五度,身体也很快适应这边的暖和,鼻子吸入许多城市的空气,没有梧栖渔港特有的咸咸海味。 她的视线有些寂寞,比起眼前所见的高楼,她更喜欢东海连结沙鹿那段道路,树林间隙能眺望远方的出海口,因为她在海边长大,自然离不开蔚蓝大海的拥抱,那是她感受温暖的方式,就像她想断了喜欢许致海的念头,身体还是不自觉往他那边跑一样,没骨气从大海身边独立。 她比其他台中帮成员早出门,街上已经到处是准备去跨年的年轻男女。她穿了喜欢的青苹果毛衣和蓝毛帽,新闻今天说天秤座很适合这个顏色,会为恋爱带来好运。 于是,她到台中帮约定的地点时,见到刚下班的许致海坐在机车滑手机,很久不见加上两人有一些奇怪的疙瘩,导致无法自然地向对方打招呼。 「嗨,你居然第一个到。」余星蔚顾作镇定地走到他面前,脑袋一片空白,想不到下一句话要说什么。 他滑手机滑到一半,抬头与她对视,尷尬笑着,「对啊,你们最爱拖拖拉拉,不过我先到很正常吧?因为公司在这附近。」 「是这样没错。」她给了他一个句点回应,反而脑袋变得更混乱,努力想接下来要说什么,只想到上次他和她同事们一起唱歌发生的事,「我同事她们觉得你应该是个嗨咖耶!」 「她们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吗?」 「哪会,你专门来当鲜肉带气氛的,不然全部女生唱歌有时挺放不开。」 「你是喝酒才放飞自我,那天是你同事第一次看你喝酒?」 「对呀,可他们没觉得我怎样,说我平常太严肃,醉一点比较可爱。」她乾笑几声缓和自己说了一些不得了的话。 听到她那些自大的话,他忍不住吐槽,「可爱吗?我觉得比较像卢小小耶,今天你会喝吗?」 「我不会,不喝酒了,那天之后我上班超痛苦,第一次宿醉,加上生理期来,好不容易撑到下班耶!」 「就算是这样,你还是会照喝,不过我也没好到哪去,我这么年轻,居然有脂肪肝,都要哭了。」他感觉为这件事很烦恼,眉毛瞬间成八字。 因为一些吐槽,她心情放松许多,手按住机车龙头,「你是该收敛少喝一点,那我们今天应该走户外行程,不该待在ktv跨年。」 「我们有些年纪,很难像年轻人那样玩整夜,唱完ktv,我只想好好睡觉,还好三点就离开。」今天的行程除了晚餐的火锅外,其他都是他安排,随意逛逛,不会让自己太疲累的活动。 「谁叫你是大叔!」 「对了,你没顺便叫卓如光那傢伙来吗?你们最近那么好,我想说要推你们一把,早点在一起耶!」 「他有自己的行程,就不勉强他。」她有问过卓如光的意思,但对方希望跟她两人世界那种,所以她无法答应他的邀约,毕竟现在还不是时候,她的心意仍倾向许致海。 再说,她的天秤摇摆不定,还没达到一个平衡,现在她不想逼自己捲入一个无法轻易抽身的漩涡。她踏入半步,仍来得及回岸上,只需要一个能让她彻底死心的理由。 他用手托住双颊,「你现在到底喜不喜欢卓如光?听说,你高中很喜欢他。」 「朋友的喜欢,我比较专注工作,况且高中都是十年前的事,我怎么可能再喜欢他?」 「说的也是,你应该没那么纯情,你要是有那样的行为,我会觉得很害怕。」 「我还是很纯情啊!说得我好像歷经了许多风霜,听起来很老气。」她辩解道:「那你呢?最近有什么新进展?你上次说你失恋。」 「那我随便说说的,我不可能跟同事在一起啊!虽然她说,她要离职了,但我现在也是衝刺自己的事业,赚钱比较重要。」 她点头表示认同他的说法,「爱情与麵包只能选一边的话,当然填饱肚子比较要紧,现在存钱很难,如果不是住家里,要多花很多住宿费等等。」 「出去玩也是开销。」他数起这个月跟同事週末喝酒聚餐的次数,「我一个月刷卡金快二、三万,夸张吧?很多先代垫同事吃喝玩乐的费用,他们事后再给我」 「要是有人忘记给你钱呢?」 「这我一定算清楚,用之前跟你们出去玩的app,记录每个人要给我多少钱。」他推了一下镜框,一副精英的模样逗她开怀大笑。 他们聊到快没话题聊时,台中帮另外两人终于到场。沉豆芙骑车载张书络,她们匆忙过来,头发被风吹得凌乱。 接着他们进去火锅店,座位很常是许致海坐余星蔚对面或右边,要不然就是他跟张书络坐一起。余星蔚很努力不去在意许致海坐的位置,可她还是吃得很小心,不敢大口吃或遮嘴,后来习惯他的存在,她才放心吃饭。 她觉得这样跟他相处很累,如果能回到以前毫不在意对方一举一动的时候,他们做任何事情会更投入、自然和快乐。 余星蔚有种预感,感觉过了今天,到新的一年,她能放弃这份没等待价值的恋情,可向前进。这样的心情在过去一年反覆发生,像一头不知该吃哪处草堆的笨驴,最后活活饿死自己。 但,她知道内心深处的答案已经越来越明显。可她需要的是,别人来告诉她,别继续喜欢许致海,不如花时间投资在,最后愿意陪她渡过一生的人。 朋友,却是比情人更长久的感情。她已经花了很久的时间经营,想变成白发时,他们能像今日这样相约出门。 他们吃饭聊天,时光仿佛回到十年前下课时的场景。她总是跟张书络、沉豆芙走在一块儿,偶尔加上白瑭,四个女生聊八卦、男生或偶像剧,要不就讨论她们的班导,或跟许致海玩一些幼稚的小游戏,比谁喝水喝比较快,段考谁比较高分。 他们的高中班导是英文科的老师,但老师的骨子里流淌热血,崇尚九把刀《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那种青春,希望他的学生们能多些生活体验,并不会强烈禁止他们恋爱。 班上有几个班对,他是知道的,不过他不会像其他班导过度干涉学生的自由,除非真的遇到一些状况,老师很欢迎他们找他聊感情世界的问题。 「现在想想我们班导挺酷的,记得有一对每次下课就盖外套喇舌,还有人帮他们把风,很不可思议。」张书络喝了几口热汤,放下手中的碗,正巧跟许致海对到眼。 「干嘛?不会又想说什么关于我的八卦?」他注意到她的视线,其他人也跟着聚焦在他身上。 六、毛帽(2) 张书络嘴角上扬,「就觉得有很多事情我们谈论很多次,好像都不会腻,甚至能得出跟先前不一样的结论。」 「你不知道年纪大的人喜欢老调重谈吗?」他回嘴完,得意地吸着宽粉条,此起彼落的唰唰声充满他们之间的距离。 「那亲爱的老人们……」沉豆芙吃得浑身是汗,鼻子被热气燻出鼻水,她用面纸吸了吸水气,说道:「我们吃完离唱歌有一些时间,要去干嘛?」 「中部哪边好逛?」余星蔚皱眉头思索台中热门景点,通常当地人不如外地人知道那么多好玩好吃的地方。 张书络转动灵活的眼珠,立即想到一个场所,「逢甲?好久没去那边的店家乱晃,想吃地瓜球!」 「地瓜球不是到哪都有?」许致海不解地说。 她还是坚持她的想法,「地瓜球当然是逢甲那间最好吃。」 「好吧,久违带你们走走当年我读研究所经过的地方。」 「我也不是没去过逢甲好吗?」她双手一摊,让他更想反击回去。 「喔,阿不就很夯?」他懟完,露出满足的笑容,继续吃他的锅物。 「烦耶!」 两人停止吵架,约莫过了十秒,余星蔚察觉不对劲,露出难以置信的脸,问道:「慢着,你们吃完这锅,胃还能塞很多东西?」 「你真慢一拍。」沉豆芙笑出来,其他人也跟着会心一笑。 许致海跟着说:「啊,你们女生不是常说自己有第二个胃?安啦,小猪吃得下,你绝对可以吃。」 「我觉得超困难耶!」余星蔚痛苦地看终于清空的锅底,感觉只要一闻到食物的味道,第二颗胃会因此而萎缩消失。 沉豆芙举起双手比讚,「相信你的胃,缔造新记录。」 「记个头!」她见其他人起身,便跟在身后,「我等下搭谁的车啊?」 「你搭许致海的,他腿跟你一样长,身高也比较适合。」沉豆芙微笑的表情,仿佛叫她把握机会,快点攻下这个挑剔男。 余星蔚傻笑回应,不多说什么,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能把握什么。本来平时很迟钝的许致海,感觉到她尷尬的笑容,半开玩笑说:「嫌弃哦?」 「没有啊!海兄居然要载我,心存感激好吗?」她官腔说法,刺激到他,两人沿路斗嘴,反倒让气氛越来越好。 他专注跟她互懟,走到机车旁,动作皆不如几年前生涩。她跨到熟悉的座位,他在前方驾驶,来到台湾大道上,圣诞节灯饰没拆,两旁道路散发葡萄紫光,冷空气多了一种清新的气息。 「你穿那么少,不会冷吗?」许致海穿了厚外套,挡掉大半寒风,她躲在他身后,其实不觉得那么冷。 她抓紧后座拉桿,「还好,你包得像熊,身躯够庞大,我坐后面要被冷死很困难。」 于是,他故意低头骑车,让余星蔚体验寒风刺骨的感受,「现在呢?会冷吧!」 「你再嚣张啊!不要等下外套被我抢走。」 「好怕怕,你干麻想抢走我的外套?」 「废话,当然因为还是会冷。」 「说到这个,以前高中时,你是不是穿过我的外套?觉得很好笑,那时大家很流行女生穿男生的外套,我还被其他人说,脚踏两条船。」 「我有点忘了,不过你居然能被人传得很恋爱高手,大家真抬举你。」她不自觉将一隻手塞进他外套口袋,「这样暖和多了。」 「欸,快拿走,等等被小猪跟豆腐误会。」 「看不到啦,他们在左手边,我放右手,让我再待一下下就好。」 「不管你了,下个红灯要离开我的口袋哦!」 「是不是高中有次遇到超级寒流,我也曾经这样把手放你的外套口袋?」说真的,她对部分高中记忆印象不是那么深刻了。 有一段路耳边仅传来风声,以及努力工作的引擎。其他车辆排出浅浅烟雾,晕开灯光亮彩,他们弯进一条较少车辆的道路,一边看后照镜和左右车辆,一边顾另一组人,确认都没问题,他又放心说话。 「你对男生都这样钓鱼吗?伸手到他们的外套口袋,要是跟你不够好,肯定会误会你的意思。」 「可是你没有,是因为跟我够好吗?但,这句话的前提是,你要能当一条值得被钓的鱼。」 「我够格吧!我那么帅,可以成为任何人的鱼,而且通常是我钓鱼,不会被钓。」 「那不就很棒棒?渔场有很多人。」她想把眼白翻过三颗地球,本来差一点又能把话题倒到对彼此的感觉,差临门一脚,感觉两人快在一起,因为他并不会排斥她的一些亲暱动作。 他声音愉悦地说:「还好啦,不多人,我可是很专情,不会随便喜欢一个人。」 「包含你的女同事、男同事、主管……」她欲言又止,没把后面那句「还有她和张书络吗?」给说完。 「没时间啦,谈恋爱很麻烦耶!你才赶快找个适合的对象,卓如光不错啊!你今年新希望就是这个,攻下他。」 「你真希望我跟他在一起?」她想,这句话够明显了吧?赶快察觉我心意啊,臭海兄。 儘管她这么想,又不敢明确表达,所以对方又没照她的完美剧本搬演,说道:「很好啊!况且我说再多他的好,会害我更像你们的红粉知己,唉,超不想当的说,照顾你们真累。」 「我也是,常被球队当兄弟,没有人认真看待我。」张书络她们刚好在这句话说出来时,行驶到许致海旁边,顺着他的话回覆她的想法。 「要是朋友莫名其妙喜欢你呢?」余星蔚等张书络她们再次被拋在车尾,她才斗胆问道,但语气已经不如刚刚那么强势。 这次许致海沉默良久才回答,「我这次会好好拒绝,也不会跟你们任何人產生其他关係,我希望我们永远保持像现在这样的友谊就好。」 「是啊,当朋友最单纯,我也如此希望。」她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可是她更难过了。让她想起来,有一次她和他生日,但他们因为张书络一句话跑去海底捞庆祝,在选汤底时,他嘴上说大家要选自己喜欢的口味,所以她选了泰式酸辣,他马上嫌弃好几句,大抵是说他不吃太酸的,讨厌那样的味道,可是张书络选择酸菜锅,他不会嫌弃她,反而偶尔夹她的锅物,一脸开心。 余星蔚记得她被迫选择第二喜欢的蕃茄锅。他们接着选火锅料,她一句也插不上话,见他们聊得很开心,忽然觉得今天她不该来,像一个大灯泡,坐在他们面前发光,吃着孤单的个人餐,因为张书络和许致海喜欢吃的口味很像,他们经常食物共吃共用,旁人都认为他们穿同一条裤子长大。 她一回神,他们已到逢甲,他也停好车,在等她回应。 「你发什么呆?我以为你睡着耶?」许致海肘击要她快点下车,其他人正等他们会合。 「好啦。」她缓慢放好安全帽,同许致海走到他们身边。他又忍不住嘴几句,「你动作很慢耶!脑袋到底在想什么?」 她戴好蓝毛帽,缩紧身子,「就……吃太饱想睡觉,不行吗?我想找饮料店,好渴。」 「你只知道吃吃吃。」他走向张书络,「你朋友想喝饮料,你想吃地瓜球,还有什么?」 「傻了,我朋友也是你朋友啊!」张书络回覆,「豆腐,你想吃什么吗?」 「魷鱼丝,可以慢慢嗑,等下喝酒可当下酒菜。」沉豆芙撇头看余星蔚一眼,「你有想逛的摊子吗?」 她尷尬答:「我想去厕所一下。」 那天刚好是她月经来的第二天,身体没那么舒服,可她也不会顾虑太多,该喝的、吃的一个也不会少。 走在许致海听见了,「那我们去碧根广场吧!正好我喝太多水,膀胱也快受不了。」 他们一行人前往厕所位置。那时晚上九点多,逢甲商圈正热闹,和他们前往碧根广场的人也不少。女厕甚至要排队才能轮到他们使用。 在等待过程时,余星蔚联想到去小琉球回程那天,本来他们打算一大早去浮潜看海龟,可是她去厕所时,发现她月经刚好来,于是他们取消了潜水行程。她带着满脸的不甘心回到高雄,在摩斯汉堡吃午餐,顺便等他们回程的高铁,她痛得冒冷汗,趴在桌面。 六、毛帽(3) 许致海担心地看她,「很痛的话要说哦!我妹妹月经来的时候,我还帮她燉一些四物汤、给暖暖包之类,因为她也是会痛的那种。」 张书络惊讶地看他,「你也太瞭了吧?」 「因为我妈去上班,只有我能照顾弟弟妹妹,所以当然要很瞭,不过我弟比较夸张,完全是女友养的狗。」他提到他弟,眼睛死沉。 「怎说啊?」张书络问。 沉豆芙好奇地靠在她侧肩听,「你弟做了什么好事?」 「他跟我老妹借很多药材,后来自己跑去抓药,每次他女友月经来时,那一个礼拜天天燉汤,中午准时送到她女友上班的地方给她喝,你们说夸不夸张?」 「你妹好可怜,弟弟居然认为女友比较重要。」张书络笑说。 「当你弟的女友真好呢!」沉豆芙回应。 许致海拿出他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的照片,「很多人说,我跟大弟长蛮像的,小弟比较像捡来的。」 「你是不是跟你小弟有仇?」余星蔚探头,听他说着他们家的成员和爆料,总觉得跟他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没有,我就爱说他,像你常说你妹屁股很垂一样。」 「对啦,我也不是真的跟她有仇,就爱说她坏话而已。」 张书络则爆料她弟的事,「我小弟比较像隐藏版人物,没什么好说,有时还会忘记他在家里,只有他买咸酥鸡,我才会记得他在家。」 「真羡慕你们有兄弟姐妹,不过我妈妈当保姆,有很多小小朋友可玩,每次他们会发生很多好笑的事,比如会做鬼脸引起我的注意。」沉豆芙想到那群孩子,就很想快点回家。 他们聊了一段时间,许致海低头看錶,离回程车大概剩半小时,其他人去厕所期间,余星蔚吃力地挪身体喝饮料,他见状反倒态度放软很多,问道:「你没事吧?我妹每次来都很痛,她会敷暖暖包在腹部,可是这天气太热,你敷也很怪。」 「休息一下,我会好的。」她继续趴在桌面,忍受腹部的闷痛,全身还冒冷汗,视线晕眩,让她有种快死去的感觉。 他想到什么突然站起来,对她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记得这边有卖热可可,说不定你喝了会舒服点。」 「嗯。」她探出头,眼睛眨得缓慢,深怕自己一睡下去,会没人顾其他人的东西。 不到一会儿,他变出一杯热可可到桌上,拍了拍她的肩膀,「喝下去,应该会舒服点,这几天我们吃蛮多冰,也喝不少酒,身体要顾好啊!」 「好啦。」她没太多力气回嘴,而是安静端起热巧克力饮用,温暖的味道在嘴里散开,缓缓流入喉内,赶走月经不适。或许是感受到他的心意,心情变得好很多。 余星蔚相信男女生之间有友谊存在,可要是她放大他的那些好,她不但会搞错他的意思,两人之间关係也会很尷尬。她很难遵守跟张书络的约定,说好不会喜欢他,三人仅仅是朋友就好。 还是,只有她遵守这条约定?余星蔚的思绪再回到现在的时间线,大家已经在厕所外头会合,准备到处採买宵夜和饮料。 他们边走边聊晚餐没说完的事,以及未来的计划。许致海兴奋地说:「我明年五月跟同事要去日本,十二月要去南美洲,所以你们应该很难约我,偶尔也要换跟其他人出去玩嘛!」 「你行程排好快,本来我跟星蔚只排六月底想去峇厘岛,结果你什么都排好了。」 「我倒是无法像你们这样狂出国,新进人员乱休假会给人观感不好。」 「我也只能利用学期末放假啊!哪像他们要放哪天都好,而且同事间会互相cover。」 「是你们不太会请假,欠同事人情没什么不好,重点是他们之后也需要还人情,我们该放的假还是要放,不如这样请假比较快。」他经验老道地说。 「做人好难。」余星蔚走在前方回望他们,仿佛回到过去下课时他们一同去福利社的模样,四人并肩步行校园,张嘴开心笑着,除了未来规划,他们没太多压力,仅专注在学生生活和课业。 过去不那么珍惜的事物,往往会在现在的时刻感到怀念,特别是那些一去不復返的日子,直到长大有不一样的体验,大人版的自己会很想穿越到过去,要高中的她去表白对他的喜欢。 说不定当时把握当下,未来的她也许在这个时候就不会怨叹当初?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只是那些时间不会为了谁而停留。 「放下那个人吧。」每天这句话会在她脑中响起,不是她说话的声音,是张书络奉劝她的事,遇到不适合的人别挣扎太久,不然会错过真正适合的人。 余星蔚想通后,小跑到沉豆芙的旁边,她们听着许致海介绍逢甲商圈。他读硕班那两年,三餐几乎在这商圈解决,他知道很多美味的小吃,详细介绍他们的优缺点,还讲到他心情不好时,会去哪边待着。 「遇到让人鬱卒的事,我晚上会从逢甲带宵夜和啤酒,骑车到高美湿地那边,坐在凉亭上望海发呆,一路到早上,心情舒服才会回去睡觉。」他今天话很多,讲了他们以前不知道的事。 余星蔚凑近问,「你一个人在海边不会害怕吗?」 「我哪需要害怕啦!那边又没什么奇怪的传说,我待在那边一整晚完全没事,心情还会变好,不过不建议女生那么做,会危险。」许致海望着以前待了两年的学校,似乎正回忆过往。 「你们在学生时期有留下什么遗憾吗?」她接续问。 张书络秒答:「恋爱,因为我们这群太认真读书,可能跟一些人曖昧,但后来都没有继续交流下去。」 「环岛吧?」沉豆芙语调提高,「我对恋爱还好,感情的事随缘就好,可是真的去工作后,反而很想念放假的时间,当时大学暑假应该去环岛!」 「对耶,的确是这样!」许致海附和着,「我即使重来依然是好好读书,要是当初直接进这学校,我搞不好会变人生赢家。」 「最好啦!」她们三个女生齐声说道。 余星蔚皱眉头看他,「你要是进这间大学,也许跟现在差不多吧?」 「不过他跟沉豆芙会很常见面,因为她大学四年在这边读。」张书络补充说明。 沉豆芙忽然停下脚步,「欸,慢着,说不定他真的会变人生赢家,因为外文系有很多正咩,要是我常遇到他,他也会碰到我同学她们,进而交往之类,哇这样推测起来,真可怕。」 「别说了,我已经起鸡皮疙瘩很久。」张书络打了个冷颤,不想见到这事情发生,否则他不可能跟她们出来玩。 「总结是,我单身有好处的吧?」许致海擅自跳过余星蔚的答案,给他们一个结论。 她发现此事,立即争取自己的回答,「还有我啊!我的话,绝对是告白!谈恋爱之前,一定要有人先告白,不是吗?」 「ok,你的答案跟小猪差不多,跳过。」他咧嘴笑,每次欺负她成功,他会是那位笑得最没良心的人。 「很坏耶!独跳过我一人,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何选这答案?」 「不想,你们少女们对男生都有一些奇怪的幻想和期待,你想说的差不多是那些。」他自以为地句点她的回答。 她扫兴地小声说:「当然是越长大越没胆对喜欢的人告白啊!你这猪头。」 她懒得继续理他,跟在张书络身旁,聊关于卓如光的事。如果想终结单身,彼此也有一定认识,她也不讨厌跟他同处一块儿,对方的确是很好的人选。要是她能游出那片深海,或许能重新阳光的滋味?她悄悄观察许致海的神情,他似乎不在意她的任何言论。 张书络和沉豆芙后来先去排队买魷鱼丝和地瓜球,余星蔚和许致海等四杯西瓜汁。他们站在柜台旁,一个看店员,另一个直视人海。 他故意不跟她对视,缓缓说道:「早叫你要上了,到现在才发现吗?」 她努力挤出笑容,「那我今年情人节有约囉!」 「很棒棒,我们家阿光真是伟大的男人,居然要接收你。」 「对呀,就只有朋友会这样酸我,换作光光的话,他会温柔对待喜欢的女生。」 「那很好啊!」他从店员手中接获饮料,两人尷尬对视,导致他们离开逢甲商圈时,也是差不多的气氛,但余星蔚仍搭他的车,他没拒绝她的搭乘,大概是为了不让其他人知道他们互相生闷气。 她不晓得许致海在生气,不过她气的是,眼前男子到这地步还没明白她的心意。为什么表白会那么困难?她发出怪声,引来他的注意。 「你干嘛哀号?卓如光拒绝你了吗?」 六、毛帽(4) 「他只叫我想想,我又没答应他。」毕竟对方知道她的心意,要她先清空心房,让他顺利住进去。 「那你在哭么什么?」 「我觉得要向喜欢的人告白很难,特别是那个人很笨,迟迟不明白我的心意。」 「那个人也真虽小,他又不是你肚子的蛔虫,当然不会知道你喜欢他啊!很多男生都是这样,比较喜欢直接来的女生。」 「你们不会觉得那样很没矜持、很逊吗?虽然在这时代,女生向男生告白是很正常的事,但万一男生拒绝了,后果很难堪欸!」 「我问你好了!男生如果告白被拒绝,是不是也跟你告白被拒绝一样难受?」 「是没错,啊啊啊——我不知道啦!我就喜欢被捧在掌心的那种感觉,不会先告白的,再喜欢也说不出口。」 「你这闷烧鱼!」 「臭海兄!」 两人幼稚地帮彼此取一堆奇怪的绰号,没说智商较高的话语,单单互相喊着名字,又和好,看不出来他们几分鐘前吵架冷战。深夜的青海路上,他们身旁的车子比白天少了很多,以致路上满是他们吵闹的声音。 抵达ktv后,他们在沙发等待店员叫他们的名字。大家无聊滑手机,余星蔚则甩她的毛帽,没事找事做,怕她的手机玩太久,会很快没电,因为晚上要去住张书络她家,不想借用太多她的东西。 余星蔚将毛帽甩了又甩,玩乐半晌,腻了便平铺在腿上,快速翻阅桌面的杂志。她发现一隻手绕过张书络和沉豆芙的面前,指了指她的蓝毛帽,他说道:「借我。」 「喔,你头发太少会冷哦!」她免不了亏他几句才借他这顶毛帽。经典蓝为色彩权威pantone公佈二o二o年的代表色。她追踪的韩流偶像很多已经将发色、配饰换上新色彩,当然要跟着偶像脚步追一波蓝色风潮。 许致海好奇地将毛帽放在手中把玩,没经过她同意便戴上她的帽子,转头看她们,「我戴起来如何?有没有一种嘻哈的态度?」 「像阿北,天哪,你都到这年纪,装什么幼齿!你还是把帽子还给星蔚吧!」张书络举起手机拍他如风中残烛逐渐灰暗的模样,他也很配合演出,摆出一副沧桑的神情,低声唱薛之谦的歌:「丑八怪,能否别把灯打开,我要的爱,出没在漆黑一片的舞台……」 「现在是进场前的热身吗?」沉豆芙问。 余星蔚也拿手机拍照,捕捉他张嘴大笑的瞬间、那些丑得很可爱的表情,她透过照相肆无忌惮流露她的情感。在她眼里,中间隔了两个檯灯昏暗,她能p掉她们的存在,把世界变得剩他们两人存在。 「欸,老姐,你醒着吗?」许致海把蓝帽子还给她,发现她看着他的照片发呆,脸上掛怪异的笑顏,特阴森可怕的那种,如果虎姑婆在,他想两人绝对是失散已久的姐妹。 她点头,给他看照片,「你戴起来比我适合啊!」 「真不知道是褒还是贬。」他让背重新靠回沙发,滑开她传来的照片,连他也扬起嘴角,将照片储存在相簿。 十一点多,几组客人离去,换他们进入包厢,她跟他没坐在一块儿。其实有很多时候,他们坐得很近,几乎肩并肩,很少像现在拉开了距离。然而,喝酒时,酒罐相碰,他不让她喝闷酒,接着点许多嗨翻天的快歌。 「唱起来啊,各位!」他用环绕音效,让他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像路边传统的歌唱机那种特效。他不免俗第一首唱茄子蛋〈浪子回头〉,开头用台语版演唱,后面改成国语,一个音都没漏鉤,展现他厉害的歌唱功力。 「三天三夜的三更半夜,跳舞不要停歇!」接着,许致海使出吃奶的力气唱完张惠妹〈三天三夜〉这首歌。下一个是沉豆芙,她唱了李佳薇〈大火〉,难得听到她高亢的声音,「有些伤痕像场大火,把心烧焦难以復活,不碰了好像忘了,恐惧却在脑海住着……」 「为了梦想只好坚强,日日夜夜不停的忙,女人其实要的简单,只是陪伴……」张书络每次来ktv,必点徐若瑄〈敬女人〉,其他人听到倒背如流,抢着麦克风跟唱。 新年零时,他们晚了几秒倒数,全部人喊「三、二、一,新年快乐」,他们仍在倒数。祝贺完,反倒是一种面对又增加一岁的空虚感——他们谁也没从爱情毕业,还在为情所苦,甚至一无所有,没达成心中的理想。 明明这次唱歌的气氛不错,她的内心却孤单寂寞得要死,所有在脑袋中浮现的都是漆上经典蓝的文字,因为他待在张书络身边,两人唱着多首他们才知道的歌曲。 我呢?余星蔚喝了一口苦闷,麦香气泡的滋味和酸涩的心情是今日的特调。她自嘲他们比起朋友,更像特地时刻约出来的酒伴,因为他找不到其他人能一起畅快喝酒谈心,反正他一定那么认为,和她说许多心事,她隔天会忘光更好。 她想结束这场单恋。她喝掉最后一罐,抬头一看,萤幕出现古巨基那首十二分鐘组曲。她还来不及争取换坐位,他们的跨年夜匆匆结束了。 携着不捨分离的心情,她一到外头就问:「要不要续摊?去附近酒吧喝到早上,顺便吃早餐,如何?」 「我都可以,反正附近离我、豆腐和小猪的家都很近。」许致海回覆,可他看起来一脸倦容,「我蛮想睡觉,身体不是年轻人了,以前这时候会夜衝到望高寮或合欢山看日初。」 「我要回家睡觉,你直接跟我回去啦!」张书络抱住余星蔚的手臂,「不然你喝酒通常不回家。」 「对吼,你怕被家人知道,所以会回租屋处住。」他想起来有那么回事,恍然大悟看她们。 沉豆芙看手机,举手说:「我搭车回去,有人要一起共乘吗?」 他们互看一眼,结果四个人带了很重的酒味上车。许致海坐副驾驶座,努力撑开眼皮保护后面三位女子,他跟驾驶小聊了几句,音乐很快佔据他们的夜车。 沉豆芙小声对余星蔚说:「你真的要跟卓如光在一起?」 「还没决定,不过答案几乎是了。」 「很好啊!我们这群终于有人脱单。」张书络轻声欢呼,不想让坐前方的许致海听到她们女孩间的对话。 听了这话,沉豆芙表情凝重,「他人品算可以,不过你要小心,他对外常说,是辛晓菈劈腿,而他也不是像传闻那么暖男,你要小心就是。」 「我会啦,说不定根本不会跟他交往,维持单身状态最自由。」她笑说。 「对啊,我们不会轻易把你交出去的。」 沉豆芙和张书络搂住她的左右臂膀,睡在她的肩膀上,但她没像她们那样紧闭双目养神,反倒正目不转睛盯着许致海的侧顏,想着新年第一个看到的男生是他真好。她想,最后一次了,将他看尽,并收入心中的深海,用层层枷锁和沉石封存这些回忆。 台中帮成员一个个到家,三人同时下车,走在静謐小巷。许致海与张书络的家隔了一条大街,他跟在她们身后,「我会送你们到家。」 「你到入口就可以回去了啦,不然我家人又要误会。」张书络不知道听她家的老爸、老妈、老弟、亲戚和朋友说了多少次许致海的事。他们始终认为她和他是一对,这点不会改变。 许致海说话语调拉高,「让他们继续误会吧!」 「我有一天要喊你姐夫了吗?」余星蔚坏心地问,眼前的两人除了大笑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速速带过此事。 到一个十字路口,张书络搀扶走路不稳的余星蔚过马路,她们回望站在另一端的许致海,向他挥了挥手,继续向前走。 余星蔚不时往后看,许致海早已离开她们的视线。可她总是想起来,他与张书络对视的眼神,很多事情他们不必说出口,彼此心里明瞭,好比他们当初没道破的分手,以及今日没说清楚的关係。她读不懂专属他们的语言,反倒深陷在这个单恋的无情循环。 如果大海永远是大海,不会因为潮汐有所改变,不会让鱼渴死在沙滩上,那么她情愿成为大海的一部分,可惜那边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最初海面经常泛起阵阵浪花,浪来了又去,捲走星砂、贝类和她的心。虽然她对他的心情反覆,但属于她的那片大海逐渐平静,因为岸上已经没什么能被海浪带走的事物。 如果说,还有的话,那肯定是她对他的温柔有那么一丁点的留恋。如果能像他深爱的猫,那就好了——余星蔚醺然地望着贴了《改造野猪妹》山下智久的海报,她瞇起眼,笑着,仿佛搭上了修二与彰骑的摩托车,来一场失恋的疗伤之旅。 七、愚鱼 二o二o年夏初,新闻报导关注错过要等一百九十五年的日环食。余星蔚以为这是好事来临的徵兆,殊不知她进行线上塔罗牌抽选,得到一张逆位的「太阳牌」。 若有喜欢的人,恋爱会破灭。她大概读了那张牌的意思,惊吓之馀,她赶紧关掉网页,改滑脸书,另一件大事马上降临她的眼前—— 「dearall,据说毕业十年的高中同学会办在下礼拜日,地点则是以前举办谢师宴的烤肉餐厅,期待能看到大家,要去的话,烦请回讯给@昔日班长。」 余星蔚上班时收到高中班导传的这则讯息,立即转传到台中帮群组,大家也收到相同的内容。 她不知道该不该参加这个聚会,毕竟大家难免会比较工作、待遇和人生进度,尤其她现在立场更尷尬,要是碰到辛晓菈,对方不知道会不会觉得她不够格走在卓如光身边。 她和卓如光交往这件事已经尽量低调得不像在交往,儘管他们一如往常到餐厅吃饭,上下班同进同出,其他还是没什么变化,她照常和台中帮那掛人出游、聚餐,每一次许致海都出现,她见到他也觉得无所谓。 她以为自己的失恋期很长,没想到当时跨年完隔天,她醒来时神清气爽拨了通电话给卓如光,约在超商座位区见面,慎重说了要交往的事。 两人谈了很久彼此喜欢和不喜欢的点,不断曝露自己最丑的那一面,看对方能接受的程度到哪边,想先试行三个月,再决定要不要深入交往,不浪费彼此的时间。 她觉得这样往来的方式很舒服,对方不会有让她讨厌的地方,所以他们出去很愉快,卓如光也很懂适时使她增加心跳速率的行为,冷不防门牵她手,或做一些调皮的举动,两人打打闹闹,抒发很多工作压力。 约定好的时间很快过去,他们交往至今快半年,从没吵架,因为他们已经说好,若有不开心的事,要直接跟对方说,不可藏在心里,不管哪一方下班再累,都要听彼此说话。 光光:小蔚会去同学会吗? 鱼星味:你会吗? 光光:你去,我就去:) 鱼星味:那我们去吧!我问一下台中帮~ 余星蔚点开台中帮的群组,他们讨论热络,每个人都回忆毕业当天下午的烤肉班聚,各个小团体围成一组,大家聊小组内容,外人难以介入。 除了余星蔚以外,台中帮三人皆曾参加过高中班聚,因为她从以前就很少参加班上的活动,家住很远是一个缘故,更多原因是,她讨厌班上大大小小的圈圈。在一些人眼中,她并不受欢迎,甚至她连自己被讨厌的理由也不知道,于是她有时很常一个人待着。 她想,人们喜欢互相往来的朋友,通常会跟自己的个性、兴趣最为贴近,或有一些互补关係存在,才会渐渐建立起长久的友谊。然而,大家往往会排斥那些与自己没共同点的人。 她大概兴趣太文青,喜欢文学、画画和动漫,跟班上大多喜欢打扮、恋爱的女生相反,也不善表达自己的想法,说话慢吞吞,受到那些女生的精神霸凌,导致她大学时,将所有的喜好隐藏在面具之下,渡过不错的学校生活,却让她变成一隻无法游泳的愚鱼。 鱼,是一种在海中最自由的生物。她很羡慕那些无忧无虑的鱼儿,被温柔的大海保护着。她不如那些鱼,可她比较像鮣鱼,经常躲在鯊鱼的身下过活。要是当初没认识张书络,也不会有机会跟沉豆芙和许致海混熟,到那时余星蔚会成为宇宙最边缘的少女。 她最喜欢,也最珍惜的好朋友即是台中帮那三人,更不想因为自己的关係,扰乱彼此之间的和平。她还在适应不经常见到许致海的生活,尽全力投入在新恋情,想快点变得更喜欢卓如光。 没人不喜欢沐浴在阳光下的感觉吧?她看向窗外蝉声唧唧的夏日,光照在树叶上,顏色金黄得令人睁不开眼,难以直视。她凝视一会儿,清晰的天空使人联想到大海。 她仿佛又见到远方的蓝海在呼唤着她的名字,要她放弃陆地生活,重新回到他的拥抱。 很难呀,她在心里说。 不然人鱼怎会做出牺牲自己的行为,成全王子的幸福,让自己化为泡沫才能回到熟悉的大海身边? 余星蔚低声叹息,视线回到电脑萤幕,读着大家对于班聚的回应—— 张小猪:大家要去吗?看看老同学也不错说~ 沉豆腐:想去,我跟你们走! 大海兄:想去就去啊!我们自己一个圈圈=_= 鱼星味:我和光光一起去╰(*′︶`*)╯? 大海兄:你这叛徒走开(′-_-`) 鱼星味:你这单身海兄退散! 大海兄:大姐们快救我(;?;) 张小猪:贵圈太乱,我不想被捲入~ 沉豆腐:没救了,大家(′?w?`)(关心病友 张小猪:贴心提醒,墨镜戴好,免得被闪(???)? 大海兄:唉(′д`) 张小猪:唉(′д`) 沉豆腐:唉(′д`) 鱼星味:怎么了? 大海兄:要甜蜜蜜喔!要是卓如光那个臭小子欺负你,跟我说,保证要他好看。 张小猪:难得海兄说人话耶! 大海兄:不然我平常说的是鬼话? 沉豆腐:对(???)? 张小猪:是的(???)? 鱼星味:你现在才知道?(′⊙w⊙`) 大海兄:傻眼,各位该上班囉╭(°a°`)╮ 余星蔚将画面切回原本写报告的页面,密密麻麻的字间带了混泥土的气息,埋没她对大海的思念,以及那些旅行的回忆。她总是在回想去年到小琉球的画面,那海、山、机车、道路、烤肉和聊不完的天,男人载着女人嬉戏,他们大喊:「是大海!我们到海边了。」 一年过去,但这些记忆好像尘封了一百年之久,大脑怀念的事物慢慢换成新回忆,仍在意去年事情的她则是一种异常的固执。 大家不喜欢太固执的人,她想。不过这不是说改变,就能改变的事。好比她试图喜欢另一个人,内心对旧爱的执着更加严峻。她忍耐了好几个礼拜没联络许致海,可见他在line回覆的话不禁再次唤醒对他的恋慕。 她很痛苦,所以更想透过卓如光忘记那些无法实现的喜欢。这样台中帮之间的友情不会有任何变异。这是她的愿望,她用尽力气催眠自己,让她的意识继续沉淀在撰写报告的文字间,只是她越强迫自己做事,事情会越不顺利。 那些回忆依旧干扰她的思绪。她只好放下工作,躲到厕所隔间,蹲在马桶旁,她趴在膝盖上,低头看地板的纹路。在那狭小的空间,她能安心卸下脸上的面具,不用对谁刻意摆出的笑靨,不用变成他人认为应该是那样的角色。 她在手机的memo程式上,说了很多次的「我喜欢你」,可是她明白这是很恼人的行为,要是被谁见到她的记录,肯定会笑说,干嘛不直接跟他告白?若这件事执行起来那么简单,她早就做了,不会像现在发疯似的书写她的喜欢。 要是新恋情能像一瓶烈酒,让她一饮成癮就好,大概手机也不会那么病态地记录着「我喜欢你」的文字。最好这场爱,能让她遗忘以前喜欢的那个人,使她过得幸福一些。 鱼星味:我想见你;; 光光:再等两小时,我们餐厅见(っ'-')╮=?????))*′Д`) 她想现在见他,非常想。她有预感见到卓如光,说不定她的精神出轨会被原谅,会变得不那么想许致海。 「许致海」的名字,像诅咒般跟着她,让她想忘也忘不了,浪潮犹然在耳,悄然捲走她的灵魂。 她假装踏下冲水板后,匆忙回到办公室,重新将精神集中到工作上,这阵子即使约了卓如光,他们也没顺利见上一面。 她常拿工作很忙作藉口来逃避一切。她很想搭飞机远离台湾这些麻烦的感情俗事,最好能跑到世界的尽头,在那边一个人待着,思索自己想要的人事物。 同学会在礼拜日,这天刚好是日环食发生的日子。晨间新闻播报国道前往嘉义塞车一事,很多人提早聚集在科博馆等日环食產生。余星蔚出门前带着旧相片胶券,想目睹「上帝戒指」的景象,儘管在中部看的是日偏食,她还是想看这天文景观,她认为最近运气很差,说不定能负负得正。 日环食自古以来是世界末日象徵。她想到之前台中帮喝酒时经常问的玩笑话,这世界如果剩下谁和谁,他们会愿意跟哪个人在一起渡过馀生。她还记得他们回答的内容像一个圆圈,他爱她,她爱他,总是指向一个在现实中不会有回应的人。 她很希望那个人是卓如光,两人生活过得很理想了,但她总觉得还缺了什么,让她赴汤蹈火再所不辞的元素。 她看了一下今日的星座运势,天秤座的幸运色为穿樱花粉,不宜约会,如果有喜欢的人,对方会因为彼此价值观不合而错过,又或者,有正在交往中的人,要小心那些容易让人產生不信任感的事。她再次想起来週一用塔罗牌app抽到的逆位太阳牌。 倒霉透顶,可用来形容她现在的状态吧?她身上多准备了妈妈为她祈求万事顺利的符咒,置于包包内,想着能挡一些不必要的煞。 上午十一点,卓如光稍来一个讯息,他已经在她家门口。于是她拎着包包,抹好口红,挤出一个月弯,她迅速走下楼去找他。 他们两人一台机车,奔驰在台湾大道。那间烤肉店在西屯区,大概花半小时即可抵达。 他们一路上都很安静。卓如光罕见少话,她想着该不会是前些日子将他放置在一边,他为此生气了?她想,要是惹他心情不好,她也认了。 「你会不会讨厌我之前说的话?想见你,又说不见你,这样反覆的留言,换作是我,绝对会觉得这人到底想怎样!」她狡猾地抱住他的腰,脸贴他的肩膀说道。 卓如光的笑声跟雪碧的气泡一样爽朗,回覆道:「怎会?小蔚,你想太多了,要是你有这些任性的要求,我会觉得你比半年前更依赖我了。」 「你还是承认了我的任性啊!」 「在你朋友面前,你曾经喜欢的人面前,小蔚不会那么做,所以我已经变成特别的人物。」 「这是什么推理方式?」 「想赢过你心中每个人的好胜心。」 她的手一颤,「你知道?」 「我能瞭解你,因为我也有想忘却忘不了的人,我们没法成为彼此最初相遇的对象,可是新的恋情能够让人摆脱过去。」 「恋爱好难。」这是比世界上最难解的数学题更不易解开的谜,没有能带入的公式,遵循前人经验也没用。他们走一步,算一步,也不晓得两人能互助多久。 他停着等待绿灯,转头看余星蔚,勾起两边嘴角,「别忘了,我们是队友,想着一起克服心中的障碍,才能更投入在这段感情,即使最后那个人不是我也没关係……」 她从后背紧紧抱住他,罪恶感驱走直至方才仍在脑海的许致海身影。她在他耳边说了很多次「对不起」,终于能好好正视他的面容。她的脑袋混乱不清,唯一记得说的话,只剩「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请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她说出这句话时,脑内的乌云飘散,下了很久很久的大雨终于止息,天空渐渐恢復原来的蔚蓝,太阳展露笑顏,从云缝透出圣光,她的心情也平静了。 这句话本来她想对另一个人说,连她也没想到自己先对卓如光说了。 他没立即回话,让她不知道该作何回应。那之后直行五分鐘,他骑到一处巷子停车,那边并不是他们的目的地。她以为他们只是来这边躲避正午烈日,可他一下车,摘掉安全帽,就是往她的唇猛亲。 她眼睛来不及闭上,心脏也没做好准备,差点在他猛烈的攻击下晕过去。她的手被按在座椅,无力抵挡他的动作。她想,双颊不用抹腮红,看起来也像精心装扮过。 天气很热,可他们的体温似乎更高,流汗的速度快了很多。他们贴着彼此,唇边也能嚐到带着海水咸味的汗珠。 余星蔚轻闭双眼,品嚐期待已久的烈酒滋味,较高浓度的酒精灼烫她的舌,整个人快要向后醉倒,幸好他扶住她的腰际,低头望着眼下醺然的人儿。 他红通得像一颗熟透的番茄,抿了抿嘴缓慢说道:「我有点兴奋过头了,下次会先问你的意愿,因为你的内心还在疗伤,我不能这么趁虚而入。」 「少来了,你以前不像是会想这么多的人,而且我们都交往,要是每次你那么礼貌问我的意愿,我可能早就跟你分手。」 他又趁她毫无防备时亲了唇,「你不准再说那个词。」 「你也是。」她心情难得很好,双手搂住他的颈,主动回吻,让她心中的大海染成唯美的夕日粉橙。 原来恋爱了会有这种感觉。记得以前有一、两个和她短暂交往过的男生,似乎太在意她的感受,反倒不敢像卓如光那样随意进攻,导致两人最后不欢而散,在她的感情世界贴了许多「无情」、「失去感觉」或「感觉不对」的标籤。 巷弄外不知道经过多少台公车、多少路人,他们忘我地交换对方体内的氧气,好一会儿才离开彼此的温度,重新坐到机车上,他们的距离缩得更短,不畏酷暑,身体贴得更近,连迟到也是双人份。 余星蔚挽着卓如光的手,两人尷尬地步入烤肉餐厅,一下子引来室内所有人的注目。他们的同学齐声喊:「不会吧?」、「唔哇——太猛了!」、「这是什么奇怪的组合啊!」 卓如光勇敢举起她的手,回覆道:「我们交往了,谢谢大家。」 因为他这一告白,全部人用力鼓掌,为他的有担当拍手叫好。班导还加码吆喝,「欸,你们什么时候要请我喝喜酒啊?班上那么多位,我现在开始存红包钱!」 他此话一出,全部高中同学变得更疯狂,尖叫声掀翻这间烤肉餐厅。不习惯这种场合的余星蔚赶紧躲到卓如光身后,谁知道他憨厚地笑说:「快了,有的话会跟班导报告近况。」 「贺哦!就等你这句话,乾了。」班导伸手敬酒,而他们两人手中得到张书络贴心的斟酒,本来不想喝酒的卓如光,与班导互碰酒杯后,只好一口饮尽杯中的啤酒,回道:「当然没问题。」 班导、师母和他们的小孩在同桌,班上曾经的风云人物也在那桌,自然他们邀卓如光到那边叙旧。禁不起老友的邀约,他露出为难的表情问余星蔚,「你可跟我先坐到那桌吗?之后我再找藉口去你台中帮那桌,真的很抱歉,我知道你比较想跟他们一起吃饭。」 「我跟你去。」她牵着他的手,「这种时候我不想跟你分开。」 「要是这里没那么多人,我又想对你为所欲为。」他靠近她的耳边说道。 她脸颊瞬间滚烫,用力拍打他的背,「正经一点啦!」 「我会的。」他拉紧她的手,走到班导的那桌,其他人为他们挪出空位。 余星蔚体验了成为万眾瞩目的其中一人,仍在适应大家视线射向他们的感觉。从小到大她受到注目,通常是她文科拿了高分,或美术有不错的成绩,于是她比接受大家的期待更习惯那些不被期待、非常不起眼的日子。 「你们变得很不一样啊!俊男美女配。」班导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星蔚啊,你脸超小的,整个很正,哇赛!」 余星蔚深深吸吐,扬起姣好弧线,「哪里,我比以前胖了很多啦!老师您才是没什么变,这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师母和您的孩子?记得那时小孩才小小个头而已耶!现在长好大。」 她向师母和他的儿子打招呼,得体的模样令师母讚叹万分。班导更感叹了,「果然十年后,再看到大家又会有不同的感受。」 「对呀,老师,星蔚现在超漂亮的,以前也很漂亮,我们还当过同桌邻居,其实观察过她。」卓如光害羞说道。 班导翻了烤盘的肉块,「你们怎么到现在才在一起啊?要是以前交往,现在一定结婚了。」 「以前都过去了啦!」卓如光尷尬笑,「重点是现在,我跟她在同个工作单位认识,每天见面,有共同的回忆,很快在一起。」 这时,他的老友们不解风情插话,「老师,他高中跟辛晓菈有一腿啦!」 「你们很坏耶!还好晓菈今天没来,不然我不知道要怎么把这话圆过去。」果然连班导也注意到这些有的没的八卦。 听说,辛晓菈很早透过其他人知道卓如光和余星蔚交往的事,便跟班长请假了。其他如白瑭、高晋羽、邱于爱与张郁翔等人也没来班聚,可能怕各自情人见到前男友、女友会尷尬,所以乾脆不来了。 这么想,她忽然觉得卓如光蛮厉害,不怕别人会如何说他以前的事,也不怕有人说两人不搭,毕竟这是一种昔日校草与小透明终于交往的励志爱情故事,更别提他们各自复杂的爱情观。光是他能好好包容她,这一点已经很异常。 其他异常的事,她则假装没看到,像是在说服自己有多幸福,毕竟她脑中有一半仍被他人的身影佔据,如清澈的海面沾染化工厂飘来的废料,一层油渍浮出,而她深陷于其中,矇着一块黑布条,仍相信这片海的清澈。 桌如光的手机很常震动,一小时会响一次,他会跑出去说话,再回到座位,告诉大家他在处理家里的事,连半夜也会发出噪音,干扰他们甜蜜的约会。 她曾见过一次手机画面传讯息来的名字,有大咪、小坏、a莎等全是她没见过女孩的暱称。记得沉豆芙告诫过她,卓如光不会是她想像中的暖男形象。或许因为他不是那么完美,她才觉得这样的状态很理想,能继续保持彼此应有的私人空间。 「你又发呆了。」他一隻手搁在她肩膀,「吃肉?」 他似乎刻意在大家面前晒恩爱,她半推半就,放纵他将肉夹到她嘴里,其他人见状,大声起哄:「你们太放闪了啦!班导跟师母也要来一下才对。」 「老师跟师母就算了啦!我们老夫老妻,每天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很恩爱的。」班导瞧了一眼他的老婆,她拍打他的手臂,「别跟学生说这些五四三,专心聊天。」 「好啦,那你们最近工作还好吗?人生比较大的难题肯定跟人比较有关,若是机器、系统啊,那些比较好处理,学就好,可是处理人……没那么简单的。」班导用这句话当作引子来跟他们谈工作,有些人会忍不住抱怨上司、同事,但这些正好是他想听的内容。 「我有个同事非常喜欢团购,好像上班都来处理团购的事,像冷冻水饺、烧饼或月亮虾饼,甚至有一个全公司大咖的群组,帮忙订购,拥有多条人脉,让许多人知道她在摸鱼,也不敢对她做什么事。」其中一人说道。 「这人上班到底来干嘛的?他应该来体验当高中老师的感觉。」班导语气愤恨不平的说,让其他人更愿意放下顾虑,安心说话,自然他能掌握的资讯也比较多。 余星蔚安静地吃肉,不时透过人与人之间的隙缝,远远观察许致海的举动,他看起来不太高兴,平常若有烤肉场合,他跟张书络会大喊「耶、耶!有肉吃的孩纸最幸福」,但今天他没说这句话。望向他们那边,惟独张书络大口吃肉,露出油滋滋的笑容。 台中帮少了她一人,关係仍平衡。许致海见张书络吃了满嘴的肉,扔给她几张面纸擦嘴,数落她几句,得意地喝了一口雪碧。他和余星蔚恰好对上眼,他放下杯子,用唇语说着她看不懂的话。 「你、说、什、么?」她压低声音,做出很夸张的嘴型问道:「你、是、在、哈、囉?」 「不对,我、在、说……」许致海用唇语说到一半,乾脆加入bodylanguage,手比着自己,「你、干嘛、跟、我说哈囉?」 「蛤啊?」她还是看不懂他比的话语,于是跟卓如光说:「我要去坐小猪那桌,他们在召唤我了。」 「小蔚,那我跟你过去。」卓如光的手拦住她的腰,劲道很大,吓了她一跳,不过她坚持要一个人去,他也制不住她的行动,只好在她的侧脸落了一吻,「等下记得回来找我。」 她看见许致海在卓如光做出吻她的动作时,臭脸移开视线,喝了更多口的饮料。她刻意回吻他的唇,说道:「嗯,等等见,别太想我。」 接着,余星蔚来到她熟悉的台中帮这边凑热闹。许致海一见到她,马上酸了几句,「来这边干嘛?你不是跟卓如光黏来黏去?去去去,我们这边只收单身贵族。」 「贵你妹。」张书络大力打他的背,「我跟豆腐的市场可大了,要不了多久绝对脱单。」 「你们不用担心我,我有一个在曖昧的对象。」沉豆芙语出惊人,三人目瞪口呆看着她问:「是谁?」、「我们认识吗?」、「哪个男人居然要大姊头?」 沉豆芙比出手势,要他们放慢速度,一个个问,「你们谁先来?」 「我我我!」余星蔚兴奋地问:「究竟是谁啊?」 「你们不认识的人,下个问题。」 张书络含着一块虾仁,口齿不清说:「哉哪认是?」 「网路。」她沉稳地答覆,随后看向许致海,「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网路还是会遇到爱情的,如果要约出来见面,可能小猪或星蔚要陪我去。」 「照片呢?网路总有他的样子吧!」他问。 她掏出手机给他们看头像。对方是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子,给人一种很乖巧、和善的书生感。他大她两岁,是一个工程师,平常假日喜欢做饭给家人吃,由于家人信一贯道,三餐茹素,他也开始健康饮食,常带他们爬山。她的手机存了很多他传的山景,宽广的景色使人心情变得非常好。 余星蔚羡慕地看着眼前恋爱中的少女,曾几何时她也有这样的神情,在发现自己喜欢许致海时,她一定露出花痴脸看着喜欢的人,而现在,她面对卓如光会有相同的感觉吗? 她端视着坐在不远处的卓如光,她内心没有高中时期的悸动,脑中闪过的是他手机显示的那些名字。她们知道他有女朋友了吗?还是,他对内装作有情人,对外是单身?她发现她越想,内心越有一种无处能发洩的愤怒。 「你在想谁?脸那么臭,你这张脸不能再丑下去。」坐她旁边的许致海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她叫了杯啤酒,打开便是猛喝,「没有,我很开心,没什么事情惹我生气的。」 「那你喝慢一点,酒鬼,又不会有人抢你的酒。」刚说完,他就夺走她的酒,一饮而尽,「这种场合,你少喝点吧!免得让别人乱套话。」 「谁要套我话?」她不解地问。 「这个说来话长。」许致海意味深远地说道,在她以为自己记得醉后事情,装疯卖傻以为他不知道的时候,他记得那些被她真正遗忘的事。 那天深夜,台中帮独缺沉豆芙的台南行,是他们第一次喝得烂醉。张书络说了不少藏在心中的话,余星蔚则赖在他身上不走,他左边牵一个,背后扶一个,走了一段路。 「海兄,我下次绝对不跟你们的酒摊了,星蔚酒量好归好,但……」她说到一半蹲在旁边的水沟吐,要他别说任何话,因为她没力气懟回去。 「你先休息一下,好了再跟我说,离饭店不远了。」许致海揹着余星蔚,她搂住他的颈,偶尔对他吹出发臭的酒气,更令他以后不想找这两个女人出来喝酒。 不过,他说的「不想」是反话。因为带她们的走路过程虽然疲累,但他在她们身上找到很多乐子,看两个正经八百的人酒后有脱序的行为,他看得乐在其中,嘴巴笑得合不拢。 「臭臭海兄,你在发什么花痴。」她红润的双颊散发热气,雾化了双瞳,仿佛偶然在夜间抬头望见的明月,深不可侧。他知道有时候她是假装醉了,不过看她自以为的样子挺好玩。 他选择不戳破她的谎言,继续当被她欺骗的聪明人。他不晓得今天究竟是真是假,的确喝超出她能负担的量,她真正醉后的个性跟平常南辕北辙,还大胆蹭着他的肩窝,「酱很苏胡。」 「我不舒服,你真的不能跟其他人喝酒,很危险。」他将她的头推离肩膀一段距离,她像橡皮筋那样弹了回去,紧紧銬住他的颈部,把她的脸埋在他的背脊,「鼻要!我鼻要,尼豪吵,跟尼缩过,我不会跟其他人喝酒,尼到底要说几次。」 「我看你那些朋友知道你的真面目也不敢找你喝。」 「鼻会,因为窝很口爱。」 「你这样哪里口爱了?」 「你喜欢吗?」 「不喜欢,你卢小小。」 「可是……」 「你想说什么啊?你就卢小小。」 「可是窝喜欢尼。」她说完,体温升得更高,连他都能感觉到她的温度、心脏的跳动,让他跟着不好意思起来。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酒鬼喝醉的话谁会信。」 「我喜欢你!喜欢你!开心了吧?」 「为什么喜欢我?」 「我不知道,头好晕,你不要一直晃来晃去。」 「要揹一头牛不容易呢!明天我开不了车就是你害的。」 「那换我揹尼,把尼揹回家,为什么尼就不能只看我一个人?」 「你要是在清醒的时候跟我告白,我可能会考虑,因为你明天会全部忘记。」 「窝很痛苦喔,宝宝心里苦,可是你没发现……好想吐。」她捂住嘴,做势要往他身上喷出一道彩虹,他着急放她下来,慌张地说:「你等等,我带你去水沟那边吐,别吐在我衣服上喔!」 余星蔚直接跳到他身上,「嗯,酱比刚刚舒服很多,虽然没什么胸,但窝勉勉强强能躺。」 「拜託,别这样对我。」他想推开她,那傢伙反倒黏得更紧,像好几次已经不太回她的讯息,她还是会跑来找他聊天,企图闯进他用鈦合金製造的心房。 男生与女生之间存在友谊吗?他也想保有台中帮之间的平衡,不能越过他们关係的界线,可她总是在挑战这个友谊的最底限。 「为什么不可以?」她耍脾气地问。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了又想,拿掉他们的友情,说他对她没任何情感会是假的,她的一举一动也会在他心中掀起大浪。 「就是不可。」他与张书络分手的事仍在心中留有馀悸。刚开始两人渐行渐远一些时日,他又不善于表现自己的情感,那些想告诉他的话也只能吞到腹内,连苦瓜的滋味也比不上他失恋的痛苦。 「胆小鬼,以前还敢跟小猪告白!」她推开他,眼眶略红,不停唸道:「为什么你最初遇到的人不是我?是我就好了。」 「一开始遇到谁并不重要,而是两个人如何经营一段感情,那个人爱你比爱自己更多,要是你遇到这样的人,才能跟他在一起哦!」他语重心长地回应。 「你爱我吗?」 「朋友爱。」 「如过窝清醒时跟尼告白,尼会接受?」 「也许吧,我会看情形说话。」他搓揉她凌乱的头发,搭着她的肩膀,说道:「我们去看看小猪好点了没?」 「嗯,要是醒来我记得的话,真想快点跟你告白。」她走路摇摇晃晃,抓着他的手臂才能往前行。 可惜她说过的话,早上全忘了。本来他以为靠近她时,那金鱼脑会想起来酒醉时说过的话,没想到她忘得一乾二净。但单从她的表现来看,她的喜欢的确很明显。 他看着她有些心疼,可是他的内心还没准备好去接纳下一个女孩。他曾想过,要是另一半是完全脱离朋友群的对象,那么即使他们分手,再次见面也不会太尷尬,更不用听曾经喜欢的人诉说她的新恋情。 喜欢,对他来说,是一种苦行,如僧人为了取经行走万里,路上会结识新朋友,一起朝西方走,也会碰到许多困难,变成一个人要走完最后一里路,他可能渴死、饿死、跌落山谷,或抵达终点时,发现这世界根本没那套经书,这趟旅程变得徒然,不值得一提,所有相信的事物会在心中坍塌。 要是喜欢一个人那么辛苦,他情愿最开始时不和任何人相遇,不接受谁走进他的心底。然而,当他那么想,已经太迟了。 说喜欢他的女孩在元旦后跟卓如光交往。他远远观察她,也知道对方有注意到他的视线,她的动作变得很刻意,她的亲吻看来很廉价,因为她像是在报復当初不给她回应的他。 许致海撇头不看,他承认那对他很有效,那颗玻璃心从边缘碎裂,这才明白他陷入他们之间的关係多深。 「你不跟我说,我到底忘了什么吗?」余星蔚想不起来是哪个喝酒的夜晚有忘记事情。 许致海尷尬挤出一道弧线,「你是一个酒鬼,卓如光知道吗?」 「我们喝过酒,可是我不太会对他怎样,一定是我的酒量变好。」 「你想太多了。」许致海真想补充,她是策略性酒醉,故意对他毛手毛脚。 她抢走他的饮料,喝了几口,说道:「光光什么都好,只是……」 她不知道该不该把卓如光和那些匿名女孩的事抖出来。儘管她说了会破坏很多关係,也可能再也找不到像他那么优质的男生,但她不喜欢那种被矇在鼓里的感觉。 「只是你们太恩爱太放闪。」张书络接续说完她的话。 「对、对,我们太闪,墨镜要戴好啊!」 「你该不会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跟他好好沟通,都是可解决的。」沉豆芙拍了拍她的肩膀,「要是他辜负你,绝对要跟我们说哦!」 「我会啦!」余星蔚搔了搔头,努力忘记卓如光有在外偷吃的疑虑,并告诉自己,现在她很幸福,已经没那么想许致海了。 下午四点,本来坐在餐厅内用餐的客人纷纷走出室内,到外头空旷的地方寻找太阳的位置。中部地区能见到的现象是日偏食,虽然跟传闻中的上帝戒指有些落差,但透过黑胶卷见到的日食,特别浪漫。 「你之前不是推荐我一个app能抽塔罗牌?我得到一个不错的结果。」卓如光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卖关子说道。 「你抽到什么?」 「即使是世界末日,我们也会一直交往下去。」 食既那刻,他们相拥而吻。 他们很幸福。她反覆在心中默念,如此一来她也会相信他们可以长久。 可是,她睁开眼,见到站在前方几公尺处的许致海,他看着他们亲密的行为,表情愤怒地转身,黯然离去。 她又闭紧双目,因为卓如光仍贴紧她的脸庞。她想,那片乌云再次飘向她的世界,刮着大风,下起滂沱大雨。古人说,见到日食是末日的象徵。那么,她的世界也要随着许致海留下的眼神而崩坏。 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那对眼神如一道锐利的石针,在她的胸口穿出一个大洞。 她拥有爱人、朋友和家人,为什么她还会对许致海的背影感到寂寞? 八、大海 那是高中班聚前几天的事。 一早,卓如光起床帮植物浇灌。他收到余星蔚的讯息,点开看又是怪力乱神的算命资讯,他不懂为何总有人喜欢用抽籤、塔罗牌这些方式预测未来。 未来本是无法预料,连神机妙算也测不到有天他会跟交往五年的女友分手,更不晓得到底是哪边隐藏不好,被发现有其他女友的存在。不过,他认为自己对每个女友当下都是真心的,这样的行为哪里错了? 真心最后会被狗啃,不如最初时不要相遇来得更快乐,就像他在交往三周年发现辛晓菈与其他男人有一腿,他气得跑去夜店玩了一夜,隔天在饭店醒来看见隔壁多了陌生女子的身影。 从此他们的关係变得浑浊,像惨了很多顏料的水那般沉黑,即使她想试着补救这段感情,他们还是渐行渐远。明知她受不了他和别的女生亲亲我我,他还是刻意在她面前做了很多坏事。 卓如光记得当下见她流泪离开宿舍的画面,犹然在目,他目送她拉着行李箱离去的身影,没半点想挽留她的念头,他转身继续溺在另一个女人的温柔乡。 譬如现在。余星蔚闹彆扭时,冷处理即可——这是他从照顾植物的哲学推测出来的。若她是多肉植物型恋人,所需要的不是过多关心,只要适时当她的阳光,两人的感情便能是升温。 与那么多任女友交往的经验来看,今天正是一个让感情变好的时机。通常人与人之间那么久没见面,很少会带情绪与对方说话。那些人经歷独自沉淀的时间,也能更理性处理眼下的关係。 冷处理的这段日子,他倒是没差。每天中餐、晚餐换一个女人陪伴,假日看情形,有时回老家,有时跟老朋友玩乐,也有时需要约会的时候,但他不太有时间烦恼无谓的事,若有空间,他会花大量心思照顾植物。 植物需要阳光,亦如阳光喜欢被需要的感觉。他不想再感受「不被谁需要」的痛楚,那种事经歷一次就够了,那是辛晓菈说再多抱歉,也唤不回他们之间的感觉。 他躺回床铺侧身滑手机,按照上面指示抽牌,其中三张代表恋爱、工作、健康。代表「星星」的牌位倒过来,是代表他对现在的恋爱有过高的期望。 会吗?他喃喃自问。毕竟观察余星蔚那么多日子,他难得找到一个跟他爱情观很像的人。他们懂彼此的底线,内心需要的适度安慰、陪伴和说话发泄,任何事情皆符合他的期望。她也不会干涉太多他的私事,因为她有一个非常喜欢却不能再一起的人,会利用他的存在刺激对方。这方法几乎和他过去对辛晓菈做的事情如出一辙。 果然需要同道之人,才能理解彼此身处在花花世界的孤单。他们对恋人看法肯定相像,要懂得将鸡蛋分散至不同栏位,不然花再多人生,也只是在寻找不合适的对象。 他想过,要是最初懵懂无知的他能喜欢余星蔚,现在或许不用花那么多的力气,交往那么多位女性。可这些想法像梁静茹那首歌〈没有如果〉,他记得有一句那么唱「我常说,如果人类连爱一个人都被自己绑住,那世界末日已来到,不需要等到地球毁灭掉的那天」。 那么他跟余星蔚的世界末日已来过,面对没有未来的明日,只能勉强过活。谁叫他们共同点是爱上不该喜欢的人。 愚钝的记忆仍让他记得初次与辛晓菈牵手、接吻的感觉,他忘不了,但内心要再接受她,又会担心一再的背叛,不如将她塑造成一个恶女形象。 他猖狂地笑着,把他的手机放到一旁,然后滚到她身边女郎的怀中,「你觉得我很渣很下流吗?」 「不会,你在我那么多男友中,算温柔的。」一位皮肤黝黑的女人身上穿着丝质背心,让他枕在双膝,抚摸他的发丝,直盯他的手机画面。 「你在看我的手机?」 「你也玩塔罗?最近那个app好像蛮夯的,很多人说很准,结果你测出来得到什么结果?」 「嗯,是我们的好结果,现在这样的关係很舒服,没有负担,要是你哪天结婚了,记得给我一张喜帖。」他闭上双眼,思考等下如何哄余星蔚。 「我不像你那么有勇气……」她擦着红指甲油的手停住对他的爱抚,继续说:「到那时我一定跟你切断所有联系。」 「我想也是。」他缩紧身子,室内吹的冷气温度没那么低,不过他现在觉得很凉,内心的空洞又扩大了。 他想,植物少了爱护,还能从其他管道获取养分,要不直接死去,而人呢?是不是会像进入冬眠的熊,将自己冰冻在洞窟内,期盼暖春到来? 他听着她哼奇怪的曲调,渐渐遁入短暂的梦境。 日环食这天适逢涨潮,岸边看起来快被大海吞噬,昔日平静的水面,捲起大浪,此时总让人感觉会有哥吉拉从海底走出来,搞得人心惶惶。 抬头眺望失去色彩的云朵于漆黑夜里仍依稀可见,层层堆叠在海平面上,大海的浪涛起起伏伏,海潮声由远而近袭来,浪花打在岸边,掀起大大小小的泡沫,如白花瓣在空中飘荡,似轻似重缓缓坠落。 「你要在这边坐多久?我跟沉豆芙再不回去,家人都要发火了。」张书络坐在许致海身旁,她担心要是放这傢伙不管,这次他会出事。 他缓缓吐气,声音听来很没精神,「你们先叫车回去,我常一个人待在海边整晚,没事的。」 「你很没品耶!一句话也没说,便开车带我们来白沙屯这边,从这里回到台中不知道要花多少车钱!」她拉他的手臂,「豆腐,你来帮我抓另一边,我们把他拖回台中。」 「你要是那么介意卓如光与余星蔚交往,一开始别参加聚会,你也不至于心情差到这地步。」沉豆芙不想阻止他自虐的行为,「谁叫你这呆头鹅不懂女人心。」 「现在,我变成鹅了?」他自嘲,「是啊,我本来就是一个不信邪的人,没亲眼看到她跟卓如光在一起,不会相信他们两个真的在交往。」 「你想怎么办?」张书络放弃拉他一把,「你跟我们出去那么多次,不会没察觉到她的喜欢吧?」 「不怎么办。」 「你喜欢她?」 「不知道。」他真的搞不懂这种复杂的心情是否为爱,因为以前跟张书络交往时,他没有这种心情,他只觉得跟她在一起很舒服,两人习惯相近,牵个手有种触电的感觉,他原以为恋爱就是这样,掌心会延续另一个人的温度,空气突然害羞,待在同个空间,他会开心一整天。 平常有什么事情,他也是第一个跟张书络说,她会静静听他说话,一起干瞧讨厌的人事物,他们几乎无话不说,出去玩的照片也会分享给对方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渡过了大半青春时光。 她看过许致海最坏的一面,亦如他也瞭解她的全部。可是分手后失去联络的那一年,他很沮丧,又要将精神投注工作。 他不知道她有了新欢,也不知道他们重新联络时,她仍爱着前男友,至今仍念念不忘他的好。 即使许致海拚命想找回以前两人的感觉,他也发觉这是更多友谊存在的关係。他们几个人宛如身在迷宫,想找对方,也想步向出口,不过一个转弯处,犹豫,或迷惘,他们会错过彼此,无法找到对的伙伴,一起走出这弯弯绕绕的场所。 张书络起身,勉为其难伸手拉他一把,「喂,臭海兄,你快点起来!要是你这么放弃了,肯定会后悔一辈子。」 「是啊,每次出去玩,我在你们两个背后观察那么久,我想你也是很喜欢她的吧?」 「连豆腐都那么说,你也该有感觉了!而且我知道为什么星蔚被你拒绝那么多次,也不敢真正向前进攻的原因。」 许致海站起来,拍打黏在屁股的沙石,好奇问:「是什么原因呢?」 「怪你这傢伙每次送我回家,我全部家人当你是未来女婿,元旦那天星蔚住我家,大伯那样跟她说,那个男生是我的,就算我说不是,最后也还是我的。」 「你大伯凑什么热闹?」 「他让事情变得很复杂啊!」 「我想是这个原因,让她下定决心跟卓如光交往,藉此逃避无法抒发的感情。」 沉豆芙听张书络分析完前因后果,忽然觉得很有道理。然而许致海透露一种不知所措的神情,「星蔚怎会相信那种话?就因为这样不敢向我告白,直接逃避到卓如光身边,我心凉了一半。」 「我觉得很正常啊!谁都希望自己能被谁喜欢,都想从恼人的现实中,得到一些热情的花火。」张书络回答他的话,想到自己曾经对他的想法也是如此,她快忘记那时他们到底接触到什么程度,或许两人为了脱单,也不顾自己想要的事物了。 沉豆芙拍打他的背,「既然余星蔚和卓如光交往,你就跟他们保持距离吧!等她分手了,你那次的机会别错过。」 「你们说的很像我横刀夺爱,我才不是这种人。」他辩解道。 张书络跟着拍打他的背,「谁要你去抢人?你好好想一下跟余星蔚之间的关係吧!平常打打闹闹,一点大人样也没有。」 「好啦,我去开车载你们回去,租车也是要还的。」他被后方那两个女人推着走,闷闷不乐的心情似乎比方才好了许多。 他们上车,回去的路比下午来看夕阳时更暗沉,道路两旁没几盏路灯,他小心地盯着前方,慢慢驶上高速公路。 电台播放最近流行乐曲,他能认得的华语歌手越来越少。可是年纪增长带来的好处不多,他收入增加,把家人保护得更好,但跟他朋友相比,他考虑的是一个家的事,即使工作再辛苦,他也不会想离职,自然变得事故。 恋爱,已经对他来说是很遥远的情感。他每天为工作忙得焦头烂额,回家只想睡觉,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负荷多一个人的生活。 他喜欢过谁?他人数记得很清楚,高中一个,大学一个,入社会后,不太确定了。有时他会怀疑自己的心脏是机械做的,没有感情,会的仅是工作和生活,没有其他特别的乐趣。 如果硬要提一个兴趣的话,大概是旅行。他记得之前在群组聊天,余星蔚告诉大家,她想开拓欧洲航线,前往英国、法国、西班牙或德国之类的国家,他看见马上兴奋地回覆,他也想去。 张书络还在群组回,他们能手牵手去外国。英文很好的余星蔚立即提议她可当嚮导,说着他们如果一起出去玩,一定很有趣。他便不再回话,不愿承诺任何一趟旅程。 他常说,他可以跟余星蔚出去,后来又退缩了。例如之前有次张书络约台中帮去参加路跑,余星蔚私讯他,问他要不要路跑完,去她宿舍盥洗,再一起去酒吧品酒。 他不知道她内心是否在盘算什么,有种会被她吃掉的感觉。他还害怕地问她:「你不会把我杀来吃吧?」,她当然翻一个白眼,回讯:「最好啦!你又不是我的菜。」 他们很常告诉对方,彼此不是理想的对象,可有时候又具怪异的吸磁力,将两人拉在一起,或视线不自觉追逐他或她的身影。 「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呢?」他脱口说出这句话,连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赶紧改口说:「喔,没有啦,有感而发,毕竟这条路好长,不做些什么事,我很怕自己会睡着。」 坐在副驾驶座的张书络抱着她的背包,「你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会比跟朋友相聚时来得更快乐,你知道你有一个人可依赖,有很多想说的话想告诉对方,甚至两人会有很多碰触。」 「这样说起来,星蔚喝醉酒时都在摸他,好可怜哦!现实中不能对他做的事情,只能醉个半醒时才能实现。」沉豆芙补充说。 「她跟你们说过,她喜欢我的事?」 「没有,但她还不够明显吗?」张书络一直在等余星蔚主动跟她讨论此事,可她始终没说出来她喜欢许致海,总在他们面前逞强。 张书络会注意到她喜欢他,除了酒醉的那些行动,再来是每次话题提到他时,她会轻颤,瞪大双眼,表情变得很强顏欢笑,所以每次要说他的事情时,张书络变得小心翼翼,毕竟两人没否认非常友好的关係。 听了那句话,许致海抿嘴,搔着明明一点也不痒的左颊,「真是……我这几年干什么去了。」 「叫你别一直追我跑,当我是鸭妈妈?」张书络双臂交叉,忿忿说道,她不想因为她的关係,让朋友们本来可在一起,最后却错过。 沉豆芙趴在她的椅背,「你的确是他的鸭妈妈,你们从小在一起到长大,他习惯依赖你的日子,所以还在学着独立。」 「我很独立啊!」他试图想狡辩,不过他知道他说话赢不过隔壁那两位伶牙利齿的女子。 「不知道我们几个人未来又会变得如何?」张书络望向前方绵延的道路,回想他们之前独缺沉豆芙那次的台南小旅行。 她想,若是那天许致海没意识到她也在同个现场,说不定他会答应余星蔚酒醉时的告白。 记得她当时坐在骑楼,胃袋不断翻滚,想把藏在里头的啤酒全部倾泻出来,她大概衝到前方的水沟吐了很多次,酒也差不多醒了,抬头向前看,许致海揹着余星蔚,他们气氛正好。 她听见余星蔚的告白,读到他的慌张,两人像初恋的情侣,不懂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她看着他们,其实更紧张,很想快点见到她的好朋友们变得幸福的模样。 她不停帮他们加油。可惜许致海没将余星蔚的话听进去,他当她是醉汉,然而他听见她说,会在清醒时再向他告白一次,他笑得很开心,重新搭住她的肩,两人摇晃走来。 张书络紧急趴在膝上,明明身体无大碍,她为了三人之间的平衡,只好装醉,搂住余星蔚的手臂,「今天真的喝太多了……」 「小猪,可是我不讨厌喝醉的感觉。」余星蔚回搂她的手,「我们台中帮要一直一直好下去。」 「照顾你们两个大酒鬼就饱了。」许致海看起来很高兴,因为他很少笑得那么噁心。 这样的组合,让张书络想到余星蔚高中时做过一件厉害的大事。她是那种平常安静,但一惹事很不得了的人。那次,她差点吓死他们的班导。 炎热的夏季,听说只有笨蛋才会得到重感冒。段考前一天,整个学校弥漫一种绝对每张考满分的气氛,每个高二生的成绩尤为重要,会成为他们高三是否能用繁星推荐进大学的重要评比。 余星蔚上英文课上到一半,忽然起身,双颊涨红,举手说:「老师,我觉得我快不行了。」 「你为什么不行了?快回座位,你今天好像很不对劲。」他停下在白板写字的粉笔,挥手说:「小猪、致海和豆腐,你们平时跟星蔚比较好,先带她去一趟保健室,下课后我会去瞭解情形。」 「老师,我可自己去。」她说完,不管老师的说辞,便直衝女厕,因为她快吐了,要是他废话和问题太多,说不定会直接在他的讲桌留一片呕吐物海。 他们三人追在她的身后,来到女厕,她洩洪完,双颊红得像《樱桃小丸子》,身上冒出许多冷汗,湿透的衣服贴身,她开始打冷颤,许致海直接脱下他的外套,递给她,「你拿去穿,记得洗好还我。」 「嗯。」她拉紧外套套头,发冷的情形没有减少,她挤在他们三人之间,企图汲取温暖,还是没用,她疲惫地趴在老师办公室的桌面,脸色苍白,唇色变淡,许致海只好快点将她揹起来,其他人帮他们开路,去找保健室阿姨。 结果阿姨刚好外出办事。帮忙代一小时班的老师让余星蔚先躺床和量耳温,因为她一直喊冷,身体哆嗦,所以老师请他们再搬一条棉被盖上。耳温结果出来,体温快四十度。那位老师要其他人扶她起来打电话给父母,请家人接她去看医生。 余星蔚打电话时,按键一直按不好,张书络听她断断续续唸家里的电话号码,帮她输入后,话筒递给她,另一端响起温柔的声音说:「喂?你找叨位?」 「我是星蔚,我发烧了,要请你来载我回家看医生。」 「哦,贺,要等一小时,你等着,我马上开车去。」她爸立即关电话,他们家来市区不容易,因此她通常搭校车回家。 一小时到这边,是很辛苦的路程。本来徐星蔚还说,她要搭公车回去,因为她爸要工作,不想太麻烦他们来这里接她。 不知道是不是家庭缘故,养成余星蔚有怕麻烦别人、讨厌依赖的个性,总是会对一件事情思考很深,顾虑他人的想法。她从以前便是这样的人,在班上除了他们几个外,她不太与其他人交流。 「有种快死掉的预感。」余星蔚扶着张书络的肩膀,滚回保健室的床,头痛欲裂,「那些废物病毒是不是在我的大脑开party?我的妈呀……」 「你快点睡吧。」 「嗯,如果睡得着就好。」 她瞇眼没几秒,班导一下课就衝来保健室关心她,「天哪,你竟然在大考前发烧,明天你有力气来考试吗?」 她累得没力气给予回应。 「老师,她如果没办法考试的话,可以补考吗?」张书络问,毕竟她朋友发烧到已经无法思考了。 班导一脸为难,「这我可能要跟其他老师商量,即使可以补考,分数也会打折。」 「是哦,星蔚这次结束应该去拜拜,消灾解厄一下。」她帮忙在余星蔚的额头盖退热贴,将她的手脚塞到棉被。 许致海和沉豆芙回班上帮她收拾书包,提到保健室这边。班导下一节没课,只好在这里守着,等她爸爸接送。其他人则被国文老师赶回去上课,剩她一人窝在棉被里打盹。 班导和刚回到保健室的值班老师交谈,由有护理经验的老师来观察她的状况,眼皮被硬生扒开,确认颈部的扁桃腺,然后再量一次耳温,经验老道说:「这赶快去看医生吃药,会没事的,不过你要注意发烧情形,那是身体防卫机制,烧太久对身体不好。」 「嗯。」她一直睡到爸爸来接送。 这是隔天余星蔚恢復一些后,她告诉张书络的事,幸好她去看小诊所的医生,吃了退烧药,好好睡一觉,傍晚已经退烧,医生还说,如果身体还在烧,要赶快换大医院治疗,否则会有一些併发症。 她爸则笑她,人家是读书读到发热,她是在夏天生病的笨蛋。没有人期望她在段考会考多好,结果她送了一个数学科「九」分给她爸看。 全班的同学应该对那次印象深刻,原来有人会在段考前一天生病,隔天抱病考试,带了全班倒数第二名的成绩回家,也算争光了,因为她感冒状态下,还没垫底,连班导也嘖嘖称奇。 「不知道这样的分数以后学测会上什么大学?」余星蔚抓着揉烂的成绩单,两人趴在教室前的栏杆,仰望蓝天。 张书络伸手想抓一片云朵,好几次落空,「我不管怎样我都要上国立,家里没间钱给我们读书。」 「我也是啊!可是要考国立好难……」 「走一步,算一步吧!现在想再多,也不知道到时会发生什么事。」 「台中帮才女说的是。」 「我是才女,那你是什么?」 「美女。」 「发霉的霉吧!」 「那你是柴烧的柴女。」 两人说起好久好久以后的事,可惜事情在未来是曲折,现实的蓝图和她们编织的美梦相反。本来天天见面的高中朋友,到大学时,三个月见一次,到出社会半年见一次,更远的话,说不定结婚时,好几年才会重聚。 张小猪:我们刚刚终于回到家,还捕捉了一张「老人与海」的照片,要是这照放到国际摄影展,必定获得殊荣(`?w?′)ノ 鱼星味:什么是「老人与海」? 沉豆腐传送一张照片至群组。 日落时,许致海坐在阶梯上,望向汪洋大海的模样,背影看起来特别凄凉。余星蔚点开看完,立即没良心地贴了一张大笑贴图。 鱼星味:我们的海兄年纪到了,大学生到海边马上得到青春、阳光、猛男和辣妹的标籤,海兄应该是老人、海和消波块(*′?`*) 沉豆腐:好口怜(o′罒`o) 大海兄:人家心情不好,你们还集体霸凌我:((不开心 鱼星味:海兄怎么心情不好? 大海兄:有人放闪放得太厉害,我墨镜不知道碎了几个ヾ(?`Д′?) 鱼星味:还好吧(?′?`?) 张小猪:真的很闪,欺负我们这些单身狗! 沉豆腐:我有快要交往的对象哦!你们得陪我去吃饭(*/?\*) 大海兄:什么时候? 沉豆腐:约这礼拜六在台北如何? 大海兄:玩两天一夜? 张小猪:好啊!我们也很久没一起出去玩了~ 鱼星味:走!我跟光光说一声就好! 大海兄:他不会想跟去吗? 鱼星味:他又不是台中帮的人(′._.`) 她还不想让卓如光融入她所有的私人世界,有一部分是担心不知道哪天会跟他分手,这样彼此相处都尷尬,另一部分是她想要保有跟许致海相处的权利。 谁说交往了就不能跟男性朋友往来?她动作很大,包着湿淋淋发丝的毛巾一直散开,她照镜子乔好位置,发现颈窝处有一紫红圆点,羞赧之馀,她连忙擦药和贴上ok蹦。 「这是什么时候种的?」她总觉得幸好从家里搬出来住,虽然租屋费用贵了点,但她能有自己的空间。要是顶着这瘀青回家,不晓得爸妈会如何处置他们。 鱼星味:光,下次不要做这种事,我不喜欢。 光光:哪件事啊? 鱼星味:种草莓啊! 光光:那我下次会藏得更隐密,不会被人发现(???)? 鱼星味:我不要啦! 光光:好,我知道,照你的意思走(拍拍 鱼星味:谢谢你的体谅(*ˉ3ˉ*)? 余星蔚见到他已读后,回想今日的事,总觉得心情一点也不畅快。她看见「老人与海」那张照片,反倒很羡慕他们能去看海。 大海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使人朝圣,敬仰,以及迷恋。她躺在床上凝视那张照片,很想从后面抱住他,问他是什么事情让他难过了。 印象中,许致海和张书络很少向谁表达自己的情绪。一个说他会坐在海边整晚,另一个是突然会自虐的人。 张书络那时与前男友分手,隔了一、两个月才忽然告诉余星蔚,接着半年后其他逐渐知道她的事。说是不想让太多人得知她的近况,可余星蔚知道回到宿舍变成一个人的感觉有多可怕。 她说,她与工作单位认识的男子交往。他们和余星蔚曾同游淡水—— 她的前男友年纪大她五岁以上,实际见面倒不让人觉得他是大叔,而是像他们一样平辈的朋友。搭车时,他坐在她身旁,仔细介绍沿途风景,关于他毕业的学校、老家的故事,或到了淡水必吃的食物有哪些。 余星蔚第一次见到她朋友展现十足女人味。以前高中时,她坚持不穿制服裙,还留着小男生头,去逛街时,甚至想拉余星蔚去看男装。这样的女孩眼睛现在眨了挤出金粉,脸颊的腮红、唇上的釉让她的气色非常粉嫩,像被对方施展魔法,她因为坠入爱河而变得更可爱。 红线的捷运在他们两人的情话下,变成一艘渡过威尼斯运河的贡多拉舟,只不过他们行驶在淡水河,天色未昏暗,可空间被妆点红粉色彩,穿越繁多的假日人潮。 恋爱的感觉原来会影响他人。余星蔚走在他们旁边,发觉天空粉蓝起来,本来混浊的淡水河变得清澈,湖蓝的河水使人以为自己前往了异境。 她羡慕恋爱中的友人,也尽量留给他们两人时间,不让自己成为大电灯泡。他们微笑的模样,是她想像中恋人约会的样子。好比小时候握紧画笔,勾勒未来的景色,她想如果幸福能用顏色来比喻,应该会是马卡龙色系,带着蜂蜜的香气,亦如一道柔软的舒芙蕾呈现在面前,温暖的情感令人深陷其中。 要是失恋了,她想味道肯定跟腐败的甜点相似,酸臭的气味夹杂诡譎的甜腻。当她知道张书络失恋时,她经常假日跑去台北找她玩,每天找她聊天成习惯,不让她一个人面对寂寞。但朋友的身份终究无法填补她心中的空洞。 记得张书络之前说过,她姐姐北上找她时,带了一、两手啤酒,平常连跟他们出去也很有自制力的她喝个烂醉,抱着马桶吐得悽惨。她说,那天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人会想请失恋假。 本来她的左心房填满了一个人的存在,现在那个人搬出去,连她喜欢的心情一併带走。她总觉得全身被他碰触过的地方隐隐作痛,残留他的气息,连睡觉也会以为身上的重量,是他的拥抱。 张书络以为会像跟许致海分手后,能继续当朋友。可他还是走得一乾二净。就算她再卑屈与他和他的朋友出去吃饭,两人互动仍有些疙瘩,他们更不可能像过去那么好,时时出来吃饭、游玩。 自从那天之后,她专注在很多联谊、相亲的资讯,有时余星蔚联络她,正巧知道她跟相亲对象要去吃饭,或是朋友介绍的对象不错,两人一起听演唱会。 有时她也会过问余星蔚的感情世界,不知道是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口吻说:「许致海很好啊!你可参考看看,你们之前硕班都在台中,多约出去吃饭,说不定就在一起了。」 「不要吧,我怕像你们以前那样很尷尬。」余星蔚忘记张书络是在什么场合问,总之就是装死到底,连自己都不愿承认「喜欢许致海」这件事。 「会吗?我觉得还好呀,他那个人无法再自己告白,除非受到外力衝击,不然就是你告白了,他也许会上鉤。」 「你又要说『女追男隔层纱』的理论了吗?」 「对,我希望你不要在意太多我跟他过去的事,毕竟那都过去了。」 「很难,而且我觉得我们三个人的男女朋友最好不是同群的,这样要是哪一边分手,我们就有理由聚齐来臭骂对方。」 「你这么说也蛮有道理。」 「是吧!我们最好选许致海以外的男生,在丛林里面生活,总会遇到喜欢的人。」 余星蔚忽然觉得这些对话是好久之前的事。她侧身滑手机,点开、放大许致海的背影,脸颊贴在萤幕,她闔上双眼,仿佛听见浪潮声透过照片传入她的耳袋。 她思念着大海,对方是不是也正在思念她呢? 记得到出社会之前,她家住在梧栖渔港附近,每天传来大海的咸味令她十分厌恶。身边同学们喜欢看的美景,对她来说,只是一直想逃离的地方。她的名字更像梦魘一样,如影随形,从小一路被笑到大,可是她家人不愿再帮她取新的名字。 「算命师说,你命格与大海拖不了关係,即使你不喜欢这名字谐音,人家师父帮你配到最好的运,挡了小人和不必要的煞,不然你以为你可安全活到现在吗?」 「师父帮你配好的名字,换什么换,换一次名字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再说我们已经唸你十几年,不习惯你取新的名字啦!」 以前余星蔚跟父母抗议这名字时,他们总用算命师的说法,提醒她换名字不容易,要算生辰八字、紫微斗数,天干地支通通免不了,连她的桃花、事业和未来据说早就注定好了。 「那师父说了什么呢?」她好奇地问。 那时妈妈正在家里三楼的神明厅拜拜,点了三炷香,跪在菩萨面前祈祷,命她也点三炷香祭拜神明。昏暗的红灯令她晕眩,好似在惩罚她的不敬。 「天机不可泄漏。」妈妈起身朝菩萨鞠躬多次,将香整齐扎入炉火,语气平稳说:「我们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用名字帮你多争取一层保护,你就好好接受吧!」 「好。」可能她心存不甘,结果她在插炷香时,上面的灰烬落下,烫到她手掌的肉。 她吓得跪在菩萨面前,双手合十,「抱歉抱歉,小女知错,我会喜欢父母取的名字。」 中小学时期大多数的同学会拿她的名字开玩笑,她会衝过去跟他们理论,互拉对方的头发,每天回到家,身体左青一块,右瘀一块,脸庞被指甲划得乱七八糟,像个爱作怪、惹麻烦的鬼灵精。 可是高中遇到那些喜爱她名字的伙伴,让她重新看待每日所见的大海,她喜欢闻回家时港口的咸味、经过鱼市场飘来的腥味,以及落日时吹来的海风,空气带了雨味,还有心胸变得辽阔的感觉。 她想念大海,喜欢大海,也依然深爱那位取名和大海相关的男子。而她,是鱼,像浮萍没有水无法过活,她则没办法活在一个没有大海的场域。他们无法轻易分离。 余星蔚抱着手机和那张照片,做了一个在小琉球完成浮潜的美梦。他们台中帮穿着潜水装,跟在教练后头下水,海底的景色很美,鱼儿悠游于珊瑚礁附近,他们游向安全范围,海龟与他们对视,四人兴奋围绕在牠身旁,要求教练帮他们拍照。 海水被阳光照得发出祖母绿的光芒,他们扬起嘴角,气氛极佳情况下,她游到许致海面前,说道:「我喜欢你。」 话语形成泡沫,他听不懂她的话。她接着说了更多次的「我喜欢你」,然后她拔掉两人的呼吸管,紧贴他的唇瓣。 此刻,躺在床上的余星蔚笑得花痴,可眼角渐渐淌下热泪,梦囈道:「我喜欢你,许致海。」 九、茜日 新闻说,今日台北气温有望突破三十六度。早晨的云朵稀少如一块蓝画布,阳光浓烈,令人担心脸上的妆扮会随汗水流逝。 沉豆芙站在一间咖啡厅前,对镜面照了又照,旋转看整身是否怪异。她难得穿了红格子长裙,头发在前一天特别去发廊整理和烫捲,昨天耗费很多时间跟台中帮讨论应该如何穿搭,听完女生们的想法,又听万红一点绿的许致海的想法。 张小猪:刚开始见面要辣死他!穿裙子吧!看起来也比较正式一些:) 大海兄:男生还是喜欢看脸跟腿,内涵什么都是认识很久才会发现,果断穿裙子吧(???w??)? 张小猪:你这下半身思考的禽兽=_= 大海兄:禽你妹! 张小猪:还好我没有妹妹(抠鼻 鱼星味:裙子不错啊! 大海兄:@鱼星味有说跟没说一样== 鱼星味:比你用==更跟得上潮流~ 沉豆腐:那我穿裙子囉! 她滑手机看昨天对话,忍不住傻笑,这群台中帮的成员讲话还是很跳tone。记得会跟他们变熟,似乎是她、张书络和余星蔚三人当邻桌时,每天上下课、吃饭都待在一块儿,那时第四人不是许致海,而是白瑭,可他们后来毕业前吵架,虽然大学也有约见面,但感情不像台中帮那么好。 余星蔚也跟白瑭不错,因为她常做无厘头的事情逗她开心,两人聊的话题也比较女生,所以当时她很难加入她们之间的对话。不过她们后来也吵架。原因她倒记得很清楚,班上总有几位同学不用特别认真读书,即可得到好成绩,没想到余星蔚也算其中一位,尤其是她的英文能力很好。 高三那年,班导为了增进他们英文的字汇量,要他们天天背考试常用的七千单,每天会利用早自习考试。原本前几个礼拜,白瑭跟余星蔚考前会疯狂聊天,在她得知对方考比较高分,表情一夕间改变。白瑭对余星蔚很兇,要那傢伙早上别跟她说话,会干扰她的学习。 后来白瑭交了男友,便更少跟他们聊天了。反而是沉豆芙跟张书络比较有往来,大学经常聊天,慢慢把她跟台中帮牵连一起,出去玩便有她的份。沉豆芙也比高中时跟余星蔚说更多话,不然当时他们对彼此之间有许多误会。 余星蔚到大学才说,等她知道为何读书那么重要时,她已经走错了很多冤枉路。高中的她不明白许致海、张书络和沉豆芙怎能一天到晚都在读书,她总觉得会错过很多青春的生活。长大才明白,读书不是虚掷时光,其实也包含在青春一环。 沉豆芙站在咖啡厅门口等了十分鐘,远远见到张书络奔向她,一边挥手一边喊:「抱歉,等很久了吧?我刚刚确认过,许致海正搭高铁,余星蔚搭自强号到桃园,他们慢慢来,我们先进去。」 「不会,我早点出门比较不会紧张,话说那两人干嘛要搭不同的交通工具来台北?」 「我想又在闹彆扭吧!他们两个很好强,不会轻易向对方低头,可是我觉得许致海会上演追妻火葬场的剧情。」 「随他们去吧!若两人真的合适,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月老会将他们的红线绑紧。」 「没错,现在你该担心的是自己!」张书络很认真观察她的装扮,「你全身都很完美,但你缺少一个重要的物品。」 「什么啊?」 「香水!我今天刚好有带出门,想说搞不好你会用到。」 「如果我再喷香水上去,会不会给人一种花枝招展的感觉?」她担心问道。 张书络拍胸脯向她保证,「不会有这个问题啦!以前有人对我说,喜欢闻起来香香的女生,为了满足他的幻想,我从那时开始出去玩会喷一些香水。」 「你的香水是什么味道啊?」 「淡淡的玫瑰香。」 「我也试试看好了。」她害羞地说:「跟网友来往真麻烦,不知道对方看见现实中的我会不会很失望。」 「难免,不过他该担心的是,你会对他失望,因为你够好,不怕其他人说你什么。」张书络试图帮她建立百万分自信心。 张书络第一次听到沉豆芙与她网友的故事,比台中帮的人更早瞭解,因为她把她当成好朋友,就像余星蔚有些心里话也只跟她说一样。 沉豆芙与她的网友在dcard抽卡认识。台中帮其他人听到她这么认识一位男生,觉得很神奇,还有种命中注定要相见的缘分,若她没在午夜前抽卡、发送交友资讯,那他们说不定没机会认识彼此。 对方的名字,她记得很多笔画,叫顏盻日。照片看起来是个非常清爽乾净的男子,留着利落的短发,兴趣是骑车和爬山,因为平常有很多时间坐在电脑桌前,他不想连假日也待在家,否则他会闷死。 张书络和沉豆芙坐在咖啡厅的五人座,讨论要点哪个早午餐,她一面帮她朋友注意顏盻日到底来了没,不然感觉沉豆芙紧张到心脏快从那件漂亮的衣裳蹦出来。 不久,张书络看到一位面目清秀的男子穿了白t和蓝牛仔裤,视线四处找人。她立即凑到沉豆芙面前,轻声说:「天哪,他该不会是你认识的网友?」 沉豆芙用菜单遮住她的半张脸,握紧张书络的手,慌张说:「怎么办?怎么办?好像真的是他,我以为他在简介说自己有175公分是假的,现在看来整个很高。」 「身材也不错,喔,等等,他在打电话了。」 「对,我的手机响了。」 「你快接起来啊!」 「好、好……」沉豆芙小心翼翼滑开手机页面接他的电话,「喂……?我是豆腐。」 「我到咖啡厅里面了,这间生意真好,到处是人,我一时没办法辨认你坐哪。」他声音略带抱歉地说。 「没事的,假日本来人就比较多,我们坐在靠窗这边,我会挥手,有看到我吗?」接着她举起手机,在空中摆动几下,顏盻日辨别出她的身影,缓慢走向她。 「那个……你好,我是盻日,请问你是dcard那位豆腐吗?不好意思,我第一次跟网友见面,不知道怎么问会比较好。」他紧张地低头看手,担心她会如何看待怕生的他。 「你好,请坐吧!我们终于见面了!」沉豆芙似乎没那么慌乱,她说话速度平稳,恢復成以往的风格,「你吃早餐了吗?要不要先看菜单?」 「哦、喔!好的。」他笨拙地回应,接下她递来的菜单,从阅读的缝隙端视她的脸,果然跟照片上的她一模一样有气质。 张书络见他们之间太沉默,赶紧想话题热络现场气氛,「盻日,我是豆腐的朋友叫小猪。」 「你好!我之前听她介绍过你们有个群组「台中帮」,所以大家都是台中人,在各地工作?」他顺势回答,幸好昨日有多问一些台中帮成员的事。 「对呀,基本上只有我跟豆腐啦!一个在北部,另一个在花莲,其他两位完全是土生长台中人,他们等等也会过来。」 「你们四个人感情真好耶!我高中朋友剩一个到现在还有联络,其他毕业后鸟兽散,你们仍能约出去玩很难得说。」 话本来就不多的沉豆芙慢慢加入他们的话题,「我记得你是台北人吧?其他高中同学会前往北部之外的地方?」 「对啊,有时觉得台北虽然生活方便,交通有捷运可省一大笔油钱,但花费较高,所以有的人在大学毕业后,蛮多跑去中南部工作,连房租也整个差很多。」 「如果朋友分佈在台湾各地有好有坏,要揪一个定点很难,可是换另一个角度想,出去玩到处都有朋友相助,似乎也不错。」沉豆芙回覆。 「是那样没错,不过比起跑那些热门观光地区,我比较喜欢步调放慢一点的乡镇和山区。」 「你说你之前爬过哪些山啊?」 「我可给你看照片。」 他们两人距离缩短,还顺便研究菜单,以初次见面来说,感觉还不错。张书络在划单纸上写了想吃的餐点,中途打岔,「抱歉,我去外面打电话给迟到很久的朋友,等等再回来找你们。」 「好哦!顺便帮我跟许致海和余星蔚说,要是半没见到他们,要请我们吃一份薯条。」沉豆芙开玩笑地说。 「哈哈,我会的,要让那两个迟到大王嚐点苦头。」张书络朝他们比讚后,往餐厅大门前进,没想到刚好在这个地方见到卓如光。 他坐在离她稍远的位置,可是只要往沉豆芙的位置走,馀光铁定会扫到他与一位美女相谈甚欢的画面,他们还抓紧彼此的手,他在女方的掌背落下轻盈一吻。 这太母汤了!张书络匆匆拍下照片,传讯息给他的正牌女友余星蔚,结果过了十分鐘对方仍未读讯息。她情急下打手机给她,那傢伙也没接电话,换联络许致海亦是如此。 她望向对街的捷运站出口,一些人群探出头,始终未见他们的身影,令她十分担心。 「你们到底干嘛去了?」她小声自语。 完全置身事外的余星蔚和许致海斗嘴鼓,慢悠悠走进台北捷运站搭板南线。他们很久没有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所以互懟彼此,可暂时缓和内心的紧张。 「你不是最近过得很幸福快乐吗?你来凑什么热闹!」许致海走在她身边,一见到她,很难不耍嘴皮子。 余星蔚已经很习惯回呛,「谁规定幸福美满的人不能凑热闹!我也不是非嫁卓如光不可。」 「说的好像自己很有行情耶,明明是阿姨了。」 「你这个大叔有事吗?哪天如果交女朋友能让你的火力变小,拜託你快点交。」 「你说要介绍你大学的姐妹给我认识啊!」 「我介绍了,你又不要!再说,你也没让公司男同事认识我们。」 「你真可怕,有了光光,还想跟其他男生交往。」 「这叫分散风险,不然我们年纪大不小,对方如果没打算结婚,那最多玩个半年、一年就可收场。」 「请容我喊你为『情场高手』阿姨。」 「话说……你有对象了吗?」 「没有,你想要是我有的话,女朋友会允许我跟一群女生出来玩吗?」 「我要看是谁,老实说,跟卓如光交往久了,并没想像中那么快乐。」 「怎么说?」 「觉得很累,我想他也是。」余星蔚继续说道:「你以前跟小猪交往时,会经常配合对方吗?」 「也还好,不过小猪应该配合我比较多。」他定睛于前方,「我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所以我一直用自以为的方式跟她交往。」 「女生的感受的确很需要被关注。」 「卓如光应该很擅长这方面的事吧?」 「就是太擅长才觉得奇怪。」 「不是他的错,是你太难搞!」 「果然我还是适合单身。」鱼儿自由贯了,无法像养殖鱼被圈养在固定场所。 他们一同搭上捷运,那间咖啡厅位在精品地带,要在忠孝復兴站下车。假日的板南线则一如往常很多人,余星蔚被挤到快没地方站,手没法抓横桿,无奈之馀改握许致海的手臂。 「这高度恰恰好。」她满意地说道。 他故意晃他的蝴蝶袖,「以前高中时还欺负矮你几公分的我。」 「有吗?我以前那么纯良。」 「是恶霸。」 「我真的觉得很神奇。」 「什么很神奇?」 「你到底吃了什么比我高一颗头?」 「男生本来就比女生发育慢啊!」 「我看连情感发展的速度也是。」 「哼,说的我好像木头人。」 「你是啊!」她没发现自己已经被週遭的乘客挤到他身前,如果没用双手保持距离,她恐怕要挨到他的胸膛,感受两人危险的心跳速率。 他故作镇定,不俯视她的脸,呼吸倒还正常,「怎么还没到?那间咖啡厅不是离北车很近?」 「你是地理达人耶!这边到那边至少要十五分鐘。」 「哦,原来是那样。」 「我永远记得你是地理老师的最爱,不论是骑重机的男老师,还是会破口大骂的那位妈妈,全爱你爱得死心蹋地。」 余星蔚记得高一时地理科那位男老师走进教室很拉风,身穿皮衣和黑紧身裤,讲话有一种伍佰风格,请全班同学站起来,用一个问题让大家罚站整堂课。 「ok,第一堂课很简单,大家来跟我解释『什么是地理』。」老师这么问,班上没有人能回答。 罚站十分鐘后许致海举手答覆他,「研究地球表层各种自然与人文现象。」 「对,终于有人可回答,请你坐下,其他同学继续站。」 许致海喜孜孜坐在谷底看各位高山煎熬佇立。而余星蔚至今还是回答不了那个问题,仅对他印象深刻,比起张书络带头让他们认识彼此,这大概是她与他的初次相遇。 许致海听她回忆当时高中往事,咧嘴笑得很假掰,「没那么夸张,就比较有空间和距离的概念。」 「你明明就很骄傲这件事。」 「我只是个小傲娇。」他的表情一下苦瓜脸,一下又是放荡大笑,让人摸不着头绪。 余星蔚以手肘攻击他的腰部,「你是更年期的大叔!」 「没关係,阿姨都喜欢欺负小鲜肉。」他翻了个大白眼。 两人嘴巴如对立的磁石相互排斥,一咬住对方的弱点,齿锋会拚命鑽他人话语的漏洞,非得斗到两拜俱伤,方可罢休。 他们因为说太多话,爬楼梯时变得默然,仅能听见彼此沉重的呼吸声。余星蔚站在顶端出口,「不是很爱呛我吗?现在好了,你体力那么差,肯定是因为年纪大,要不就是太久没运动。」 「欺负老人家,无耻。」 「管你的。」她做一个鬼脸,跑在前方,他拉住她的手臂,「等、等等,姐姐,带我飞,这些阶梯真要人命。」 「你好重,自己飞。」 「小气。」 「你才小气。」 他们对话的智商大概下降到三岁以下,没什么水准和内容可言,但两人总觉得很像回到关係变得复杂之前,几乎想说什么话就说啥,没顾忌,好比孩童意识到异性前,能跟周遭的孩子玩得很快乐。到了国小,大家会分男生、女生各一边,井水不犯河水,因为常有大人说,男女生的手若碰到彼此,会怀孕。孩子们自然吓得不敢触碰异性。 余星蔚和许致海打打闹闹到那间咖啡厅前,远远见到张书络面色有难地看向他们。 她慎重说:「星蔚,你等下先不要进去。」 「里面怎么了?」余星蔚满脸疑惑,在她身旁的许致海亦是相同表情,问道:「还是你要我们几个别进去当电灯泡?」 「不是,你没读我的讯息吗?」 「没有,都是这个人害我没时间滑手机。」 「我在帮你减少科技冷漠的时间,避免你眼睛提早老花。」 张书络慌张地发出咂舌声,「别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到底怎了?有屁快放。」他不耐烦地问。 「星蔚,你听了不要吓到哦。」她小心翼翼说:「卓如光他也在这里。」 「然后呢?」余星蔚语气冷淡地问,她已直觉猜测到对方想告状的事。 「他跟其他女生在这里约会的样子,我还拍了照片。」张书络掏出手机给他们看那张宛如捉姦在床的画面。 照片中的卓如光深情款款牵女方的手,这眼神令余星蔚想起来,他曾接近她做过一系列相同的事——照三餐私讯、带她去餐厅、牵手和接吻。 她没回话,因为她早就知道他会面其他女生,跟她们四处云游、夜宿饭店,不过实际看见那张照片,还是带给她不少衝击。 她以为她不是那种偶像剧里面出现的正宫角色,在发现小三、小四、小五等存在之后,她不会落下挫败的梨花泪;她以为她能坚强面对卓如光的出轨,并冷静走向他,泼他一杯冷水。结果,她连走进去餐厅的力气也没有,只是站在原处,捂面哭泣。 脑中出现的不是那天见到他手机显示的讯息,而是他们从高中至今相处的画面。她不会原谅这个人,不过她也明白自己没资格责怪他,甚至设想过好几个答案帮彼此脱罪。 两人都有一种极度烂好人的感觉。他把自己的时间空出来,陪伴很多任女友,在他面前,每一任皆被甜言蜜语拐骗。 到底被他骗的是过于不甘寂寞的心,还是满足她与他人交往了事的随便心态?她本来心意肯定的不得了,然事情发展至此,她的思考回路像是断了线,那些美好的回忆转成泛黄的黑白照,慢慢坠落在她的心底,週遭燃起青焰,低温烧着他们在一起的时光。 即使她哭得断肠,卓如光也不过是她生命中短暂出现的一道曙光。 没什么大不了。 吃饭、出去或逛街,她可以一个人达成这些事,也有朋友、同事在她身边,其实很难完全独自生活。 没问题的,在他之前,她习惯自立自强。就算现在跟他分手,她也有自信活得比他好。 余星蔚试图擦去眼角泪水,下一秒双眼又继续像打开水龙头那般淌泪,哽咽地说:「怎、怎办?我没那么心痛,可是我停不了哭泣……」 「你这爱哭包。」许致海面无表情一手掌住她的头,「笨蛋、混帐、傻瓜!谁遇到这种事情能冷静?」 余星蔚听到他说这句话,内心压抑很久的情绪再次爆发,涌现更多汩汩泪川。 「对呀,我很想衝过去赏他一拳,都叫他要好好对待你了。」张书络愤恨不平道。 「马的,越想越气。」 「我们也无法做什么,对吧?」 「我受不了,别拦我。」 许致海在两人前落下这句话,丢了他背上的包,直衝餐厅找卓如光理论。 她们没跟上去,因为张书络光是安慰余星蔚便分身乏术,还忘记告诉他,沉豆芙与网友初次见面很重要,不能被他们几个搞砸,坏了她的幸福。 餐厅门口传来几声椅子被推开的巨响,盘子、餐具和玻璃杯跌至地面,吓跑一些客人,服务人员赶紧衝出来送他们餐券,他们挨了不少怒骂。 「海兄,干嘛去了?」余星蔚从张书络的肩窝探头,妆花掉,眼皮哭肿,要是许致海在这里应该会笑她的程度。 张书络拍了拍她的背,「他去帮你报仇,我们挡不了,他一旦说要去做某事,绝对会达成。」 「报仇?」余星蔚还没意识到事情多严重,立即见许致海和卓如光扭打到地板。 鼻青脸肿的两人仍不愿收手。许致海出拳不留情面,把对方那张俊俏的脸庞多了几道伤,吼道:「你凭什么让星蔚伤心难过?」 「我没错,错的是她,是她先出轨,这样你满意了?」卓如光的脖子涨红,刻薄笑出声,「孬种。」 「你说什么?」许致海想衝去狠狠揍他一拳,被挡在他面前的余星蔚阻止所有暴力。 「小蔚,你跟我在一起时,能保证没想关于许致海的事情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即使跟我交往,也是掛名义的,像我其他女朋友,只想每天快乐,因为无法跟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很痛苦。」 余星蔚听见他说出那些禁止外洩事项,她放开张书络的手,衝到他们两人之间,推走卓如光,声音嘶哑地说:「不对,是你先出轨,在遇到我之前,你同时跟很多女生交往和发展关係。」 「那又怎样?我有对你不好,让你发现其他人的存在吗?」 「没有,你没对我不好。」 「所以我哪里不对了?」 面对卓如光的质问,她无话可说。晃眼间,视线快被怒涛的海平面淹没,她试着用嘴巴呼吸,偏偏无用,胸口被水压迫,难以吸到氧气。 她就那样眼睁睁望着卓如光和不知道排第几的女友,两人使眼色迅速离开现场,留下一群深感错愕的台中帮成员、餐厅员工和客人,连沉豆芙也焦急站在门口,忘记今天是她重要的日子。 丢脸丢到台北。余星蔚无法拋下一切走人,鼓起勇气戴牢面具,学习大人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餐厅店长算出一笔惊人的和解费用,她不断抱歉,还留在现场协助餐厅人员復原场地,其他人过来帮忙收拾残局,弄倒的桌子摆正,椅子拉回桌边,他们费了很大力气抚平这事件。 一个美好的早午餐时光受八点档剧情那般衝击,毁于旦夕,他们精心策划的约会没任何浪漫气氛,余星蔚面色铁青走向沉豆芙和顏盻日面前,鞠躬道歉,「真的很不好意思……你们要不要晚上改吃牛排之类?我请客。」 「你快起来,今天根本不是你的错,是那个渣男。」沉豆芙搂住她,害得怀里的人儿再次放声大哭。 顏盻日拍着她的肩膀,「没事,台北那么大,等下我带她去别的景点就好,不过这时间人应该会越来越多人。」 「你们都会跟我来吧!我希望你们在场。」沉豆芙担心余星蔚一个人会胡思乱想,在心中责备自己的不好之处。 她将沉豆芙抱得更紧,「嗯,我知道,会跟在你们后头。」 「耶!我们要去当大电灯泡了。」张书络手舞足蹈。 沉豆芙帮他们用app叫了一辆七人座车,前往一处能够看海的景点。沿路能见淡水河、渔人码头,余星蔚趴在窗边,见蓝绿外观的淡海轻轨行经道路,再盯远方出海口的美景,几艘渔艇、轮船停靠平静的海面。撒了金粉末银河折射璀璨光芒,令人误以为白日也能仰望天上繁星。 明明早上是一阵狂风暴雨袭来的感受,余星蔚眺望大海,内心逐渐如没有波浪的海面那样沉静。事情没那么容易结束,毕竟她连「分手」二字,当下没说出口,面对卓如光的提问,她也回答不了。 ——「所以我哪里不对了?」 她回想卓如光说过的话。 的确,他待她不薄。在他们约会、吃饭和相处时,她拥有他的每一个时刻,不过就像使用游乐设施那样,需要跟其他女人抢他可以的时间。 她要的是在彼此心中唯一特别的对象。她不是寄居蟹能轻易换家,而她是鱼,习惯待在舒适的水域过活,喜欢有家的感觉。她的家跟大海相关,离不开风中的咸味。 人常受到周遭环境影响,认为自己年纪大不小,着急寻找一个对象,例如她这几年的作为,有些她爱上了,却没能走到最后,或她对关係疲累,选择分手。不论是她提的,或是对方提的,他们都太着急将自己作为商品半卖半赔送出去。 如许致海问的话,她真的明白什么是「喜欢」吗?她的耳边传来浪打上岸的声响,放眼遥望他们来到水管公园,车放他们踏地,便缓缓驶离现场。 迎面来的是大片的绿坡和湛海,天空的顏色逐渐被即将下班的暖阳染成枫红,走在那些盘根错节的设施间,拉长的影子仍见交织复杂的图纹。 她慢步跟在后头,思考了很多事——她想换工作,想寻找自己还能做的事情,不想再被感情一事绑架她有限的时间。 然后,大家有默契地从沉豆芙和顏盻日的背后退开,在群组留下「我们待在附近,有事随时call」、「加油啊,我们的妹纸!」等鼓励的话,集气希望能让今天的网友相见变得更圆满。 张书络和余星蔚到绿坡上,眺望大海,而许致海则待在对面墙的阴影处,坐在那边看着他的朋友们。脸上的伤隐隐作痛,嘴角瘀青,颧骨略肿,还有被卓如光指甲刮破的爪痕。 他平时不会出面处理事情的,哪知道今天到底哪里忍不下去。当时他走到餐厅内,亲眼看见卓如光与他其他女友接吻的画面,一肚子火忽然冒出来,任何理智与常规拋在脑后,只想着:原来他是这种人!余星蔚怎会跟这种人交往? 不管怎说,当初鼓励她跟他交往的许致海认为自己也有责任,因为他脑中剩余星蔚哭得稀巴烂的表情,平常她傻里傻气,搞出一些蠢事,也常被人甩,或跟谁分手,要不就是单恋未果。每次她都笑着带过那些往事,说自己也不是特别喜欢那些人。 这次呢?这次她真的喜欢卓如光吗?他不晓得她真实的想法,他们也好一阵子没好好交流。与其说是工作忙,不如说他很逃避跟朋友发生感情问题。有一次尷尬的经验就够了,但他的心还是没办法控制日久生情。 张小猪:喂、我让星蔚带你去厕所疗伤,顶着一脸跟谁打架过的痕跡,很丢脸欸! 他看了一眼张书络,低头敲字,写道:「叫她不要过来,我没事,事情结束后,她收拾很多事情,我比较亏欠她。」 张小猪:你要好好表现,好不容易她要恢復单身状态,你不把握她,要把握谁?你的女同事? 大海兄:我是一介孤单老人:( 张小猪:不管啦!你自己看着办! 大海兄:_(|:3」∠)_ 许致海关掉手机萤幕,抬头马上与余星蔚对到眼,她的眉毛呈很虽的八字,脸上写满「让你这样,我很抱歉」几个大字,可这不是她的错啊!是他出手打了卓如光,该道歉的是那个混帐,永远轮不到他们来说那三字,还负担什么赔偿费…… 儘管脑中有那么多话想说,他实际挤出来的话,剩下两字,「干嘛?」 「抱歉,连累你了,我们都不晓得原来卓如光那么渣。」她难为情地说:「谢谢你替我出气。」 「谢屁。」他坐在草地故作瀟洒,话比平常少了很多,心脏不知怎地啟动了加速装置,他使劲力气调整呼吸,仍然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音量大得仿佛向全世界宣告他很紧张的原因。 她从包包拿出ok绷、棉花棒和药膏,「你别动哦!我帮你擦药,不然我会过意不去。」 「我去厕所擦就好。」 「这里厕所在哪?」 「找一下肯定有。」 「那我跟你去。」 「男厕也进去吗?」 「对,看你有没有好好擦药。」 在这种时刻继续跟她僵持下去,似乎有违男性尊严。他抿了抿唇瓣,闭起一隻眼,「你擦吧!我怕你跟到男厕,会被当变态。」 「拜託,是让你们大饱眼福吧!」 「就你这姿色,等个几百万年再说。」他的嘴角上扬,可是感受到她接近的气息,嘴巴抿紧成一直线,连呼吸都不敢任意汲取氧气,不然会闻到她身上的花香,肯定是张书络教她奇怪的知识,出来喷什么香水! 这香气如葡萄酒那般香醇可口。他吞了吞口水,忍不住放纵自己去偷闻芳香。他还感受到她的指尖有多柔软,的确眼前的是一个女孩,不是他的兄弟,全身上下的神经接受到这讯息,忽然变得紧绷,更放大从她身上传来的香味和触感,尤其他现在是闭眼的状态,感觉会无限夸大。 啊,不行,越来越母汤了。他情急下张开眼,又和她对到眼,她迅速移开视线,继续帮他的唇瓣抹药,如此近到不行的距离,使他產生很多疑问:为什么她的眼睫毛那么长?何时眼睛那么大?嘴唇是擦了唇蜜、口红那类吗?么寿喔!干嘛靠那么近? 他对她有越来越多重新认识,双颊滚烫到像夏日晒柏油路的炽热,心脏还有种被千万台车碾过的痛感。他低头抓住她的手,抢走她手上的工具,「我去厕所自己用,你在外面等我。」 「我快帮你擦完药了说,伤口很痛?」 「不痛,自己擦比较习惯。」 「就说我会帮你处理好。」她握住他手中抢走的器具,「拿来。」 「鼻要。」他故意学她酒醉时说话的语调。 「正经点,我真的很认真在帮你擦药膏。」 「喔,给你啦!动作快一点,不懂你为什么要擦那么久。」他敌不过余星蔚的命令,只好再次闭上倒数计时,闭气最多一分鐘,超过会窒息。他从六十开始倒数,她的动作似乎有照他说的加快,但他的心脏在打鼓,缩短他憋气的时间。 撑不到三十秒,他便自然呼吸,内心也不像方才那么混乱,终于能好好躲藏在他的脑中世界。想到刚见到余星蔚的时候,她的造型很像男生,不像现在留长发。 她会做很多搞笑的蠢事,上课不认真听,要不就惹很多老师生气,罚站少不了她,甚至会跟男生打架。 她唯二安静得像不存在于教室,大概是上美术课和国文课的时候吧?他印象有点薄弱,那时间点是高一或二,她头发及肩略翘,低头看桌面的画纸,发丝会垂掛两边,从侧面观察她,会认为这和平常的她是完全不同的人。她画画的时候很专注,不会跟其他人聊天,默默勾勒她心中所想的模样。 她上国文课则是一副快睡着的嘴脸,当老师要求我们练习写作文或造句,她会卯起来写个三、四张让老师看到头疼。 她在他心中仍是一个麻烦人物。他很想对她说内心的感觉,又怕时机不好,毕竟她还没跟卓如光彻底分手。要是他真做了那些事,肯定对他们都不好,因为大家很忌讳「无缝接轨」的事,更可能传他们不知道从何时起,其实就在一起。若有这些事实,卓如光绝对会把握这事,言语反驳他们的话。 「好了,你快点张开眼睛吧!」她坐到他旁边的空位,远眺逐渐沉落海面的落日,沉豆芙、顏盻日他们与张书络会合,一同坐在更前方观看黑夜降临前的美景。 他睁眼,立即捕捉几朵粉红云经过他的头顶。他将手机切换成相机功能,将眼前的景象记录下来,感叹道:「这地方真适合看夕阳。」 「沉豆芙的网友真是选了个好地方。」她闭起双眼,感受迎面吹来的海风,哼歌伸懒腰。她的膝盖微弯,向后仰看天空。 她忽然听见几声照相的声音,转头看他时,他的手机正对她,「再笑一个。」 「不要,你侵犯我的肖像权。」 「我偏不遵从什么规定。」他现在就是想拍她的照片,谁也拿他没辙。 「奇怪的人。」她笑着移开对他的视线,看向前方思虑良久,「不知道过了几年后的我们会有何改变?」 「未来的事,未来再说吧!不然夕阳再美都要变丑了。」 「也是。」 他叹了一息,往她的方向挪一大步,她则往右边又挪一大步,对方不甘示弱,继续移动他的身躯,将她逼到最边边的位置,紧紧靠在一起,两人的手也不知不觉在背后玩弄对方的指间,贴合彼此的掌心。 他们在那之后没多说一句话,仅仅依偎对方传来逐渐上升的温度,坐到其他人准备回程,他们才不捨地松开,跟着走到淡海轻轨乘车处。 路走了很久很久,直至将身后的星空拋下,他们搭上轻轨,回到红树林站转乘红线离开曾经交流彼此温暖的地方。 他们各自选择了喜欢站或坐的位置聊天、沉思,不管是说服自己喜欢他人或交往的理由,还是他们如何解释彼此之间关係,总之他们没太多交谈,倒是沉豆芙和顏盻日很有话聊。 聊到张书络很想谈恋爱,跟坐在身边的余星蔚说:「我们快去拐一个男友,放闪回去。」 「哪那么容易……」她越观察许致海,他越故意不让他看见脸上戴了哪个表情。 然而从远离喧嚣的大海返回热闹非凡的都市,他们的日常似乎没什么变化,在台北待了两天一夜,晚上返回台中,隔天早上八点准时上班,宛如六日是风平浪静的两天。 她不禁想,她的日常真的会一如往常吧? 十、初遇(上) 几天过去,余星蔚有力气面对卓如光后,他们约定晚上在那间铁皮屋看夜景的餐厅见面,那边除了浪漫外,是很隐密的地方,若他们吵架,也不太会被同单位的人知道。 晚上卓如光载她来到约定地,他一如往常细心照顾她,要是没特别提他有好几任女友,不认识他的肯定认为他很爱她,每一步都很温柔,不会是她去处理餐点问题,付款也是跟她收取后,替她服务所有事。 她觉得自己很像卓如光照顾的花花草草,阳光普照在每一盆植物,均等对待,滋养了她们的养分,但他没注意到每珠特性不同,可能有的需要较多日光,有的需要较多的水,她们才能对这场关係感到心满意足。 一个人会分身伐术,不可能像他说的,实际在每个人面前,他是她们的唯一。她想否定这个说法,因为在那个人心中喜欢的程度肯定也有落差。 卓如光执行完所有动作,坐到位置,喝了一口水,说道:「你们办公室通常几点会开冷气?我们那边到十点半耶!快热死了。」 「还好吧,我们差不多十点,反正暑假上班已经晚一小时出门,冷气晚一点开也很理所当然。」 「我们明天中午去吃黑糖挫冰,你觉得如何?」 明天?余星蔚迟迟不回应,因为他们不会有明天了,她最近还要写离职信,要做的事情很多,没时间在这边跟他耗。 「我……」想分手,可是这句话压在喉头。 「不吃冰的话,我们可去吃泰国菜或越菜,这附近我知道几间不错的店,有卖摩摩渣渣,味道非常棒。」他不理会她的异议,继续说他想说的话。 「我不了。」 「为什么?明天你有什么会要开吗?」 「我不会跟你一起吃饭,别再找我。」这句话说出来时,比方才的回应更肯定。 「因为上次的事情?原来你是那么小气的女人。」他话锋转变,翘着脚尖,声音变得非常刻薄,「我不懂到底哪里没取悦到你,要是你那天没去那间餐厅,现在也不会跟我闹脾气。」 「不是闹脾气,我很早就知道你除了我之外还有别人。」 「你怎么知道的?」 「你要是不想让我知道,拜託你去贴防偷看的萤幕,或不要做脚踏多条船的事。」 后来他们听到餐点快上来,气氛瞬间冻结,没别的话好说,待服务人员摆完餐点离开。 卓如光喝了掺了很多冰块的雪碧,揉着太阳穴,眉宇锁出一条小缝,像是要将余星蔚紧握在手中,不肯放过。他托住一边腮帮子,「你在责怪都是我的错?怎不先想想你自己?」 「你说,我又怎么了?」 「我看全天下没有一个男人像我胸襟那么开拓,允许你跟许致海见面,说什么台中帮要一起北上,其实是你想单独跟他交流吧?」 「那又如何?本来我们之间是互助关係,要帮助对方忘记单恋对象或前女友,但你没有让我忘记他,反而变得更想他,你说,我该怎么办?」 「那是你的问题,你也没让我淡忘过去的事。」 「我们分手吧!毕竟待在彼此身边,没比较开心,不勉强。」她不等他的回应,准备起身,却被他拉住手。 「你要是错过我,跟许致海在一起不会更好,那傢伙会让你变得难堪,像辛晓菈对我做的事情那样,耗费了五年,换来的是什么?是谁也填补不了的寂寞与自信丧失。」 「你若不向前看,老是想着为什么最初对方遇到的人不是我,待在原处等谁回来,故事的结局绝对悲到虐心。」 「所以我才讨厌跟你们有更多深入的交流,如果你们像植物就好,不会背叛我的付出,每天会充满朝气向上成长,对我有所回报。」 「可惜我们不是植物,放手让我走,我们结束了。」 「好啊,你走,不要后悔跟我分手,因为我从来不接纳反悔的人。」 他松开她的手,与此同时,她拿了一杯水泼向他,畅快地说:「我一直很想尝试偶像剧中女主角如何跟前任分手,没想到这水洒出去会这么爽。」 「也用不着学。」他挥开脸上的水珠,「问你最后一次,不会后悔吗?」 「不会,这次恢復单身的感觉挺好的。」 她拉着包包,头也不回笔直走出这间他们很常来的夜景餐厅,大概之后不会再来了。她不觉得心中有任何留恋,反而放下一块沉石。 夜里,她独自走在台湾大道边,距离能搭公车回去住所的路,有一大段要走,可她忽然喜欢这条路的寧静,她漫步前进,凉鞋的系带走到一半断掉,她摔了一跤,趴倒在地上大笑。 「早知道要走这么远的路,刚刚应该把义大利麵吃完再走,现在那个混帐一个人吃两人份,肯定很快乐,即使衣服湿掉,他还是能一个人吃饭的。」她望向头顶的星空,这条路仍有一些光害,所见的星星很少,却无比怀念能好好呼吸的时光。 她起身拎着凉鞋,摇晃走路,哼起五月天的〈温柔〉,「没有关係,你的世界,就让你拥有,不打扰,是我的温柔……」 她的眼角噙泪,她发现原来哭的原因从来不是卓如光的关係,是她与许致海错过的时间弥补不回来,她原来平淡的生活也弄得乱七八糟,不过她总算有向前进的感觉了。 「这是我的温柔,这是我的温柔,让你自由。」她唱毕,过了马路,就能搭车回宿舍。今天是最糟糕的一天,运势低迷,无法相信任何事物,连自己也不能信任,儘管这世界如沿路的灯盏那般昏暗,她闻到海线空气飘来咸香,仍觉得十分温暖。 恨透了。恨透这令人伤心的一切。 恨透在这时候还会想许致海的自己。 她买了两手啤酒回房间喝个烂醉,「反正二o二o年已是世界末日。隔天醒来,我会以重生之姿,活得更漂亮。」 恢復单身的第一日她宿醉到不行,只好请假在家休一天。不管身体多不舒服,她侧躺看向窗外澄澈的天空,认为这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余星蔚花了两个月时间沉淀她的生活,处理好离职与交接工作,每个人问她接下来的打算,她一律官腔说法:回老家帮忙。 听说,卓如光比她更早离开工作岗位,被他的主管训了一顿,他从头到尾没多作解释,同她所言对外告知想转换跑道,所以离职。 很多同仁猜测他跟她的分手有关,本来办公室恋情尷尬地点在此。圈子很小,总有碰头的时候,外人眾说纷紜,越扯越夸张,他们仅能想办法让自己向前,让生活继续下去。 她花时间整理住了两年宿舍,墙壁贴许多台中帮曾经的旅游经歷,数一数都可以绕台湾好几圈了,他们目前惟独没尝试一起出国。 她看着他们的照片,心血来潮翻着很久没打开的高中毕册,因为六月要班聚,她怕忘记大家的名字,特地带来宿舍看个仔细,顺便大笑当年的蠢样。 回想起来,高三的毕业旅行是个很奇妙的经验,平时不会一起玩到同学,忽然变得有话聊,甚至上演在巴士走道打牌的场景。 她那次也分了一杯羹,跟着高晋羽、许致海和张书络打牌。他们能玩的方式不多,就大老二,还要计较「呸」给不给算。 他们四人团团围坐,以纸箱当桌子,因为是毕业旅行,乘同车的老师基本上不会管太多,只要学生没什么太出格的行为,他们会睁一隻眼,闭一隻眼,假装他们各个乖巧,没黑白来。 「黑桃ace应该比较大吧?」张书络仔细盯着手中的扑克牌,心想要出哪张。 余星蔚会趁机从缝隙偷看她的牌,「我的梅花老二更大。」 「一早开黄腔甘吼?」高晋羽用台语问她,刻意用冷笑话让坐在椅上的白瑭露出甜笑。 白瑭与沉豆芙坐一块儿。她推了高晋羽的肩膀,摀住嘴巴,双颊微红,「早上说这个不好啦。」 「没有啦,我们说的是扑克牌,你想去哪里了?小姐。」他继续逗她开心。 「我知道啊!你才想歪。」她戳好几下他的肩膀,闪到旁边的人看不下去。 许致海压下手中强牌「爱心老二」,得意道:「再放闪啊!最爱放闪的肯定输,我们还没订输了有什么惩罚?」 「输的喝黑咖啡加养乐多、柳橙汁,好,大家没意见,等下到垦丁大街有小七的地方就买。」高晋羽露出不怀好意的神情,「抱歉啊,各位,黑桃老二我压上去囉!拉了!」 「狡猾奸诈小人,说完惩罚才告诉大家有黑桃老二!」张书络不满地说,仍抓紧手中的牌,不知道该怎办。 「还好吧!如果大家没有牌的话,从我开始。」高晋羽一脱手,立刻退出这场牌局,满心期待看谁需要喝特製惩罚水。 剩下余星蔚、许致海和张书络三人对决,到后面为了让牌数公平一些,他们帮张书络出牌,出到后来每人手中剩两、三张。 「我要拉了。」余星蔚藏着两张大牌还没使用,等到终局,她开大绝,很快脱离这场战役。 结果等到一对一时,张书络奇跡似地获胜,许致海礼让她而输掉。傍晚到垦丁大街,他们几个人走一块,来到小七买齐高晋羽说的饮料,混製成热带风味咖啡,许致海喝下去时,表情看起来很痛苦,可大家都知道他捨不得见女生受罚。 他们离开小七,逛着大街,正好卓如光搂着辛晓菈与他们擦身而过,大家知道他们的动作很曖昧,可还没公开说他们在交往。 余星蔚想起来,当时卓如光是真的很开心地陪在辛晓菈身边,他笑得眉开眼笑,抓住她的手,是轻轻握着,深怕在她的手腕留下红痕。 相较之下,余星蔚和卓如光分手那天,他抓得很紧,像要把她的双手銬起来,关到永无见日的监狱。她希望卓如光能振作起来,不要用爱情作茧自缚,将曾经的伤害放大,用痛楚让自己好过。因为他们有相同的想法,她才能理解他的自虐行为。 她将一张张相片和相册收入专门的纸箱,用封箱胶带黏紧箱口,再将其馀东西整理乾净,该打包好的物品装箱或填入袋中。本来很有生活感的空间一下子被抽走时光,恢復最初陌生的模样。 她费了很大功夫打扫房间,剩下工作则等待假日父母开车来宿舍搬运物品。她睡在诺大的床,发现原来她的房间是乳白色的,因为之前摆放东西,让墙壁有鹅黄色的错觉。 要离开生活两年的这里了,心情变得很感慨,毕竟她下了很大决心从家里搬出去,辛苦地一个人负担房租,省吃俭用,现在离职很多原因是不想再跟卓如光有牵扯,另一个是她想尝试新的事物。 有人说过,如果在年纪轻时,选择过安逸的生活,等到人老了,会后悔当初没去闯荡。所以,她想先去申请去加拿大打工度假一、两年,户头的钱不够,便折返回台。 还有,她想试着自己开一间咖啡店,从市场附近的摊位开始做起,如父母养育她时,每天带她到鱼市场上班,让她在旁边的空地玩耍,连隔壁摊的阿嬤到现在都记得她。 一步一步绘出自己认为的未来,没多馀的美国时间和心思念想有的没的。余星蔚眼里闪失光芒,望向窗户外熟悉的景象,起身伸展筋骨,心想天无绝人之路。既然妈妈照算命师说法,起了一个跟大海相关的名字,总该会有用处? 「我会加油!」她朝外头祭出一个狮吼,吓得连老天爷不得不帮她添些好运,好对得起这位奇怪的信徒。 三年后—— 六月夏初,凤凰花开满天,很多道路被橘红花卉点缀。这花甚至包含了每个人青春热血的回忆。 「已经到了这个阶段了呢。」余星蔚手里握着一张喜帖,打开来看非常感动。 台中帮的成员们万万没想到第一个收到的红炸弹,会来自平常很安静到以为她不在的沉豆芙。她赶在三十岁之前结婚了,对象是他们见过的顏盻日。 沉豆芙的求婚、订婚和结婚,台中帮没少参加。况且,他们可是功臣,促使她能多跟顏盻日交流。不然,一个宅女,另一个内向男,要真在现实中有更多互动,是非常困难的事。 幸好他们习惯组成一团出游,许致海也多了一个能驾车的好手,让他出去玩能更放松。 张小猪:你们包多少? 大海兄:她的话,3600会不会太少?她是说,我们按照以往行情决定就好~ 鱼星味:还好吧!还是包个6000?毕竟她在国外举办,实在太浪漫了(*′Д`*) 大海兄:6000太多了啦!你暴发户哦~ 张小猪:一个人3600就好,两人以上包6000或6600,我也要跟男友说,以后海岛婚礼,接着有宝宝,可请半年留职半薪產假ヾ(*?*)ノ 大海兄:也要你男友赶人生进度啊!他听到之后,一定压力山大(*′?`*) 鱼星味:真羡慕,希望我在婚礼可遇到一个小帅哥(*′v`*) 张小猪:绝对会,怎样都比海兄好~那傢伙最爱看戏:( 大海兄:我真是躺着也中枪_:(′?`」∠):_ 鱼星味:谁叫你欠呛(*′?`*) 他们怕沉豆芙知道他们在讨论的事项,决定另外开一个群组叫「豆腐单身party」筹备帮,想给她一个惊喜。 他们打算搭早两天的班机飞到峇厘岛,带沉豆芙去当地着名的夜店或酒吧,享受最后一天的单身生活,不然她以后变成人妻,想出来外头散心会变得不容易。 难得台中帮一起出国,打算玩一个礼拜再返家。余星蔚倒没这个困扰,她现在和家人一起经营「初遇」餐厅,一、二楼专卖早午餐和下午茶,三楼则是小型艺术展览间。 家人如果有任何问题,会直接传讯息给她,没一定要待在店内。若是一般上班族的话,责任制无法出来玩很久,不然会被主管骂。 时间很快到约定出发的日子,余星蔚提早三小时到现场等待,逛着美食区,坐在手机充电处,一边瀏览萤幕页面,一边充饱手机。 她的眼睛不时四处晃,毕竟这阵子努力建立自己的品牌,跟这世界有点脱轨,很久没出国,加上张书络最近交了男友,他们便更少出来同游。 许致海自三年前的那天后没再单独联络她,像是神隐一般躲她躲得遥远,感觉他们已经不可能再有更近一步的交流了。他的周遭好似筑起巨大壁垒,把自己关在里头,足不出户。 张书络替她打探他的想法,那个臭傢伙说要力拚事业,才没回讯息。看见这样的留言,余星蔚有几度寂寞地想哭,乾脆地封锁他,让所有平台皆失去他的踪影,她会试着去跟其他人短暂交往,又以失败收场。 这样也好,她想,她今回终于能下定决心迈向人生下个阶段了。去年她去一间据说很有名的算命摊问感情一事,那位算命仙说,她是个命格强硬的女子,不喜欢别人强迫她做事,且同他所言,她后来开一间店,自己当了老闆。接着,更玄学的是,他说了以前她听妈妈说过的话,她的名字离不开大海。 不知道是离不开许致海,还是离不开跟海线有关的人?她想,说不定这次再见到许致海,她会有不同的想法。 「哟,好久不见。」说人人到,许致海拖着一个大行李箱,头发微捲,皮肤似乎晒得更黑,下巴依然带着些许鬍渣,完全是个大叔风范,不像以前仍带学生气息。 「海叔,我快认不出你了。」她笑说,心情比想像中更平静,没有喜欢的感觉面对他,就像他们大学第一次出来玩,彼此之间仅存友谊。 「我有变那么多?」他坐到她旁边,壮硕的身躯让他看起来更可靠,「小猪跟她男友等下会过来,希望他们能准时到,我可不想最后一刻登机。」 「会啦!她很注意时间的。」 「你最近过得如何?你变好瘦,但看起来还是鱼腥味,完全没变……说起来,你开了一间店在梧栖那边。」 「还不错啊!人总要有能力活下去,现在比当时过得更快乐……」她举高双手伸懒腰,「你的工作呢?最近还好吗?」 「真好,我一直待在同一间公司上班,快要到主管阶级,有个组长的称号,可是每天生活总觉得少了什么。」 「我也会这么觉得。」她知道他缺少的人是谁,但那大笨海不是轻易会跨出去交友的人。 「我想……」他似乎有话想说,又收回去,「要是你的餐厅红了,股份算我一个。」 「我才不要!」 「我想……」 「想干嘛?」 「我想这附近的餐点还不错,之前跟同事几次出国,我们都会提早来这边吃完再上路。」他尷尬摸脖子,脸上表情有异状。 「你现在是想邀我跟你吃饭吗?」 「不是,我早餐吃得挺饱。」 「那你到底想干嘛?」 「我在思考你为什么那么久没回私讯,看你大群有回,为什么要封锁我?」他声音提高地问。 她迟疑半晌,反问:「你知道我为当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跟卓如光交往?然后,跟他分手后,最可悲的是,我还是喜欢笨到不行的石头,好不容易拉开距离能忘记,我不该封锁吗?」 「谁是石头?五月天那位?」他久违露出坏笑。 「你自己思考啦!」她握紧拳头,抱住她的后揹包,把头埋进去尖叫。她真想像偶像剧那样发展,抓住他的后脑勺,给他一记吸魂大法,夺走他的心神,再告诉他「说到这地步,难道听不出来是在说,我曾经很喜欢你吗?」。 可惜那些画面无法具现化,她没有那些魔法功力,有的是和许致海同等笨拙的说话方式。 「登机前,我应该来得及跟你说一个故事。」他轻靠椅背,面向人来人往的走道,许多旅人如他们牵着行李箱准备踏上一趟旅程。 「你想说什么?」 「我一个朋友的故事。」 「喔,我认识你那么久,还不知道你朋友有那么多故事可说?」她早听够他的说辞,知道他的家境挺坎坷,可是她不觉得那是阻挠他们之间的元素。 「有的,我那朋友很帅,你听完肯定爱他爱得死心蹋地。」许致海缓缓说起他一个朋友的故事。他朋友的爸爸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出交通事故逝世,经济落到他妈妈身上,家里的孩子除了他,尚有年纪差一岁的弟弟和差三岁的妹妹需要照顾,所以他从小训练自己要忍耐,下课不跟同学出去玩,回家扛起烧菜煮饭、打扫和管弟妹的工作。 即使运动裤破一个小洞,也不会有人在意。那时国小跟他同校的张书络注意到,特地从家里带针线来班上帮他缝合破洞。他想,以前大学快毕业前,衝动跟她告白,大概是想到很多他们的回忆。 他总是很习惯跟张书络走在一起,就像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难兄难弟。但当他以为很瞭解她的想法,他却满足不了她内心想要得到的悸动。他想若是分隔一些距离,他们更能感受彼此的爱意。 没人教他应该如何去爱,记忆中父母恩爱的画面变得很模糊,他不知道该如何拿捏这份情感,导致他们用一种沉默的方式分手,渐行渐远。 在这些时间,有一个女生经常来吵他,很迷信,爱聊星座和算命,还帮他的作业拿高分。甚至,有一次台中帮去唱歌,她得到公车站牌搭车回家,他一时被她的妆容迷惑,直接骑车载她到东海别墅附近,想跟她多聊天,却害她差点没车回家。 那个女生的身影填满他的世界,让他得到一种奇怪的感受,好像时不时会去关心她週遭的事物,不敢问她本人的一些事,便从张书络那边听来。在出去玩的场合,他记得自己说了太像闺蜜,反而会不被当一回事的话。她没意识到他的暗示,两人都是没办法顺利表达自己的人。 然后,两人误会越来越多,反倒说真话时,是酒醉的状态。他不懂为什么三年前元旦那天她看起来心情很不好,是她很介意他跟张书络的互动?还是,他因为卓如光突然退缩不敢接近她?他不明白。 「你认为那个女生为什么会跟卓如光这渣男在一起?」他话中有话地问她。 她放下包包探出头,回道:「也许那女生等不到该等的那位,毕竟你朋友没做任何表示,她当然以为你不喜欢她,喜欢的是张书络,于是那女生跑向比较直率男人的怀抱也是好事……这也是你那位朋友给她的建议。」 「怎么大家一天到晚觉得我……我朋友跟张书络有一腿啊!我们都是很好的朋友,而且你想想看,我……我朋友啦,从小跟女生比较多接触,自然有很多女生朋友,不然他也想跟女生保持一定距离,不喜欢衍生什么吃醋问题。」 「你现在是说那个女生朋友很爱吃醋吗?」 「对……啊,不是,我朋友真是太不会说话。」他搓乱他那头鸟窝,不知道他还想表达怎样的内心话。 「你朋友为什么不直接跟她告白?就像他当初跟小猪告白那样有勇气就好。」 「他怕自己配不上她,你听完不会觉得他家背景很乱吗?他妈妈说,要先有稳定的工作,女孩子才会靠过来。」 虽然他说他朋友在拚事业过程中,半夜忍不住传了很多讯息给那个女生,但她完全没回应。他推测是他被封锁了,她没看到那些讯息。 「你在怪那个女生封锁你朋友吗?」 「有一点,毕竟他下了好大的决心,打了很多字传给她知道他的心意。」 「你朋友早该那么做,不要让她等那么久!女生要是真的喜欢你,根本不会管那么多!」 十、初遇(下) 余星蔚再次把头埋到背包哀号,坐在她旁边的不是人,是石头。她一想到自己浪费在他身上的青春,忍不住又发出哀鸣。 「我在说故事,你在哭么几点?」 「要是那女生跟你朋友说:『我喜欢你。』,你朋友会如何回应她?」 「你耳朵靠过来点。」 「不要。」她也不肯离开使她有安全感的背包。 她听见许致海一声轻叹,身体靠向她说了一句话。她的耳根马上涨红,手中的背包掉下去发出咚隆声,神情紧张看着隔壁开大绝的男子,惊慌失措地说:「你可不可让我先有个心理准备?年纪大了,心脏不能承受那么多刺激。」 「回应呢?什么时候会给回应?」他喜滋滋地转他的行李箱,表情像是做了一件大事,顏面松弛,剩太多的笑容快掉到地上。 「叫你朋友等个海枯石烂,说不定这趟旅程结束,她会考虑给你一个回覆。」她撇头窃笑,毕竟他们搭去峇厘岛走一块,她不会让他等太久。 他听到她说这句话,脸一沉,「没关係,毕竟我朋友好不容易说出口,等待不算什么。」 她相信恋爱某种程度有自虐的成分,不然一般女生早就拋下许致海,跟其他男人远走高飞。她刚从座位站起来,听到不远之处,传来张书络的声音。 「星蔚!臭海兄!我们快走吧,错过登机时间就不好。」 「你最晚来的还有脸说。」 「对呀,你是最晚来的。」 「你们现在是哪招,联合排挤这么可爱的我。」 许致海和余星蔚一致看向她男友,异口同声说:「拜託,快点带走她,要是我们没搭到飞机,你用游的也要带我们去。」 「我会的,各位。」她男友拉着她的胳膊,「你小心走,行李箱给我。」 「好啦,还想说连你也排挤我的话,我会不知道找谁装可怜。」她贴在他身边,无视后方被闪到极致的两人。 许致海用手遮住嘴巴,悄声说:「她刻意放闪,对吧?以前还说,台中帮聚会不能有男伴。」 「后来第二个破戒的也是她,剩我们还守住这个规定了。」余星蔚略带得意的语气说道。 「不会,你很快会破戒。」 「为何?」 「就是那么觉得。」他愉快地回答。 他们跑完所有登机程序后,坐到飞机一排座位,余星蔚坐靠窗,隔壁当然坐张书络,再来是她男友和许致海。 他坐在最遥远的位置望向靠窗的她,不能传讯息,更不能聊天,还得忍受张书络跟男友打情骂俏,便下定决心之后回程要抢坐余星蔚旁边的位置。 他们很快抵达峇厘岛,入境完毕,沉豆芙站在大厅举牌欢迎他们蒞临,替他们每个人的脖子戴上浮夸的花圈,「路程辛苦了,等下先带你们去民宿放行李。」 「哇,你来这里没几天,变得像当地的居民耶!」张书络感叹道。 沉豆芙头发留更长,显得知性,说话也变大方,以前不太会露出笑顏的她,现在看起来有当少妇的感觉,嘴角温婉上扬,像粉红玫瑰初绽的稚嫩模样,惹人怜爱。 张书络和余星蔚抱住她,两人不停说:「就算你嫁人也不能忘记我们哦!」、「一日台中帮,终身台中帮。」、「我们的小孩要认彼此做乾妈!乾爹!」 「好啦,我会的。」她温柔地抚着她们的发丝,手搭在两人左右肩膀,「盻日帮我们叫好车,等下搭车过去比较快。」 他们一行人跟在她身后搭乘一辆休旅车,来到住宿处,是一间外观非常异国风情的民宿。茅草屋顶,木质房屋,走进屋内宽敞,客厅前方还有一个大游泳池,他们已经迫不及待跳入池中玩水。 许致海见到这样的建筑,瞬间失去理智拚命拍照,研究房屋搭建的材质,简直职业病发作。 「我的行李也拿过来,盻日跟家人们住一起,我爸妈也跟他们住同栋,双方比较有人照顾。」她推着放在大门的行李箱,「你们要不要去选房间?」 一个三人房,另一个两人房,很快得出答案。张书络和她男友走去两人房,不过她希望今天能跟台中帮的好友睡在一起。许致海则选择睡客厅的沙发床,即使以前大家能睡同床,现在他们已经不是学生族群,男女之间还是隔一定距离比较好。尤其他知道有时张书络的男友对他略带敌意。 余星蔚趁大家整理行李时,跑去换无袖的衣服,里面穿了黑色比基尼。她称不上拥有火辣身材,但身体看起来明显锻炼过,特别结实,不像以前手臂能挤出一颗肉球。 她换好衣服出来,许致海马上丢了一件外套给她穿,「你是想变成整个岛的风云人物吗?」 「有什么关係,大家都这样穿。」她把他的外套扔回去,坐在沙发上,说道:「好想去泳池玩。」 「等等要去酒吧,忍着点。」许致海穿了她们准备的花衬衫和海滩裤,戴着一副墨镜,完全是来度假的旅客。 她故意把双腿横放他膝上,「我酒量比当时跟你喝好太多,连我都害怕的程度。」 「你的脚放下去啦!」他小心翼翼抓着她的脚踝,轻放到地面,「不要到时你发酒疯,还要我揹你回来。」 「小气鬼。」她无趣地说。 全部人换好出游服装,他们慢步朝海边看夕阳。从桃园机场出发至现在已经过了半天,台湾和峇厘岛没有时差,此刻是欣赏落日的好时间。 余星蔚和台中帮新旧成员坐在岸边观望前方的滚滚红轮,忽然往事歷歷在目。他们听着浪潮声不断把回忆送至脑海,高中、大学,接着出社会,美好时光转瞬即逝,就像每一次夕阳沉落前,眼睛试图捕捉那些画面,好好存放在记忆深处,等哪天有了儿女,方便打开藏宝箱与他们分享过去的故事。 「是不是年纪越大,越容易陷在回忆?」余星蔚问,毕竟她的双脚始终在原处,没踏出去找另外一半。她的大学朋友也好几对步入礼堂,连林奕森那么沉默的男子也追女友成功,范芝嵐与贾栩莫一个不满足龄的女儿,更别提高中友人超前到孩子三岁了,大家纷纷迈向下一个里程碑了。 张书络躺在她的肩上,「可能吧,要是过去很美好、很青春,换作是我,会跟你一样想着过往。」 「这次看完夕阳有一些落寞,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再相聚。」她抱住双膝,乾燥的嘴唇令她特别想喝调酒。 以前喝酒是为了更接近许致海,久了爱上苦涩却甘醇的味道,她喜欢醉后双颊逐渐滚烫,快要恋爱的感觉。这次喝酒,带着淡淡的落寞,跟当初高中毕业是差不多的心情。 茜日沉到海平面之下,夜色袭来,周围的灯盏转亮,熙熙攘攘的旅客在各间餐厅与酒吧,驻足又前进,挑好不错的场所,眾人踏着悠间步伐进去用餐,每张餐桌几乎是人人一瓶啤酒。 余星蔚跟在他们后头,目光被一个用紫色绢布蒙面,一块黑蕾丝遮住嘴唇,身上缀着许多银饰,她的小摊位放一颗水晶球和塔罗牌。对方注意到她的视线,便用手勾引她的好奇心。 「小姐,你内心有一个烦恼,对不对?」印尼神秘的塔罗牌师用英文如此问道。 她頷首,「是的,你能猜出我的烦恼吗?」 「九成来这里的都喜欢问爱情。」 「算是……」她的确有这个困扰,仍旧徘徊不定,因为对方告白的太委婉。 「抽两张牌吧!抽完再付钱。」 「好。」她照那位塔罗牌师说的去做,抽了两张背面花纹不同的卡牌。 一张是女神的祝福,另一张写了一句话「journeyendsinloversmeeting.」,出自英国剧作家莎士比亚《第十二夜》,亦常常用于电影。 「你跟喜欢的对象会终成眷属,特别在这段旅程后,你会告诉对方一直以来的心意。」塔罗牌师说完,立刻比了一个数字,结果她付了将近台币五百元的印尼遁。 她走回街上,发现许致海站在路灯下等她。 「你来峇厘岛还疯算命?」他问。 「我遇到想不开的事常常会这么做。」让她失眠最大原因通常是隔壁这位仁兄害的。 「你的手给我。」 「干嘛?」她照他说的做,以为会得到什么惊喜。 他狡猾地牵紧她的手,「别走丢了,不然单身啪会被你毁了。」 「你真是不懂浪漫。」 「不然你以为会出现戒指吗?」 「不知道。」 「你喜欢的话,我会准备的。」 「哦,是你准备,不是你朋友啊?」她刻意调侃他先前在机场说的故事。 他更用力握紧她的手,「我朋友太忙不适合交女朋友,以后由我照顾你。」 乾脆直接说你朋友就是你啦!她在内心暴躁说这句话,现实中和顏悦色,「你可要牢牢抓住我,不然哪天跑给你追。」 「我会小心的。」他尷尬地说。 他们回到庆祝沉豆芙最后一天单身的派对。 酒吧响起电音舞曲,啤酒、鸡尾酒一杯接一杯,双脚不停在地板来回跳动,感觉连屋顶也要被他们掀开了。 余星蔚快被当地人搭訕,许致海总会过去斩断她的烂桃花。她则变得更放肆,大胆触摸他的胸膛,挑战他的极限。 「你玩够了吧?」他抓住她的手,不希望他的感情被眼前的女人践踏,「我心脏跳很快,不想被你发现。」 「不够……」她醉得很深,几乎整个人掛在他身上,抱紧处理。 他让张书络他们先陪沉豆芙狂欢,自己先揹余星蔚回民宿。一路上,她唱了很多儿歌,一下子哭,一下子笑,是十足的疯婆子。 她浑身散发酒气,靠在她耳旁正经地说:「我没醉,是故意醉了,比较好跟你说话。」 「我知道,也能判断你是真醉,还是假醉。」 「我现在是哪种状态?」 「真醉,我比较希望你清醒时,跟你搞曖昧。」 「我其实醒来记得一切。」 「才怪。」他懒得提醒这位贵人多忘事。 他把余星蔚安全运回民宿,她睡在沙发床,仍搂住他的脖子,「你知道我开了一间咖啡厅为什么叫『初遇』吗?」 「为何?」他试图拉开她的手臂,反倒锁得更紧。 「以前我常想如果对方最初相遇的人是我就好……可是时间无法回溯。」她硬拉至面前,四眼相视,「所以我希望每个来咖啡厅的男女能找到最喜欢的人。」 「是你的话,总觉得我二十五岁之前会当爸,太可怕了。」尤其是余星蔚喝酒后,散发一种危险又毫无防备的感觉。 「那也没什么不好吧!我在这段旅程结束后,一定给你回覆,再等等。」她捧住他的脸,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然后呼呼大睡。 许致海还没离开她的唇瓣,因为她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双脚颊住他的腰。他大概花了十分鐘脱困,帮她拿了条被子,轻声说:「可恶。」 后天是沉豆芙的婚礼,她找来余星蔚和张书络当伴娘,而许致海是伴郎。他们陪在新娘新郎身边,温馨的气氛更让他们体会到朋友要出嫁了,以后没办法常常约出来一起游玩。 台中帮成员忙完各自任务,回到高中朋友的桌位,余星蔚和许致海坐在一起,他们的手在红桌巾下紧紧相握。 热闹的婚礼来到尾声,张书络抢到沉豆芙的捧花,高兴地跟她男友去街上约会。而余星蔚跟许致海去闹洞房,在棉被塞了一堆情趣用品和一套性感睡衣。他们趁两人没注意时,跑出他们住的饭店。 「那个内向男肯定不知所措。」余星蔚上气不接下气喘道。 许致海呼吸急促,停下脚步,「我想沉豆芙会很傻眼,还不知道那些东西该如何使用。」 「那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哪像你那么二十九禁。」 「是哦,我原本今天想给你回应的。」 「抱歉,姐姐我错了。」他拉住她的手。 「我这几天那么明显了。」 「不够,我想听你说。」 「你先说啊!不要再拿你朋友当藉口。」 他们走在海摊上,她拎起那双跟鞋,踏沙前行。两人安静不语,听着浪潮声由远而近袭来。 「等我一下。」许致海靠向她的耳旁,说着她一直以来想听的话。他说的很小声,仿佛被海浪捲走了多馀的音色。 她抱住他,大声回道:「我也是,你让我等太久了啦!臭海兄。」 她搂住他的手臂,两人坐在岸边,依偎在一起,仰看月色真美的夜空。 ——「那女生如果那么说,我朋友也会回答相同的答案。」 ——「我心脏跳那么快,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喜欢你?只跟我在一起就好。」 她想到许致海说了这些肉麻的话,忍不住偷笑,说:「你准备这些台词多久啊?」 「久到你不知道又跟多少人交往。」 「你呢?」 「只有你。」 「说得好像我很水性杨花一样。」 「没有,我跟你往来那么久,那些人算什么。」他得意地说道。 她戳了戳他的肩膀,他转身,唇瓣马上得到一个印记,「你不是说,我清醒时,才能跟你搞曖昧?」 「你过来一点。」他抓住她的双肩,闭眼往她的脸凑近。她随便抓了一个石头盖在他的唇,他吻了一阵子才发现哪里怪怪的。 她马上跑开,故意让他追。两人在海边嬉戏、踏浪,就像大海终于接受了鱼儿的存在,拥抱她的所有。 她想,即使最初他们遇到的人不是彼此,可是在每一段旅程,弯延曲折的路上,如果两人的红线没断,如果他们此生真的有缘分的话,如果他们能正视自己的心意,不管耗费多久时间,都会在尽头相遇。 许致海跑在后头喊:「欸,我说了,你还没对我说……不公平。」 「说什么?」她吼回去。 「四个字。」 「哪四字?」 「就我喜欢你啊!」 「明明超过四个字,你骗我。」 「你说不说。」他语带要胁。 「我也是。」她笑着回应。 躲在草丛观察那两个大朋友的张书络和男友静静守护,心想看来他们还有一大段的时间要努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