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熙宁志》 引子 这里高楼林立,宛如一座看不到边际的钢铁森林,一栋富丽堂皇的写字楼内,许林风坐在老板台后的转椅上,带着君临天下的得意俯视着脚下那条奔流不息的江水,想到不就将要召开的公司内部会议,嘴角便不自觉地露出一抹微笑。 作为家族集团的太子,他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只是因为自己堂弟的能力出众,明明是属于自己的位置,他却要为此布局三年。 如今爷爷病危,失去支持的堂弟许林军被调派南疆分公司,远离集团中心,想来再也不会掀起多大的风浪,只要得到不久召开会议上的正式任命,这偌大的许家便是他的了。 “我只是拿回我应得的,爷爷,你不能怪我。”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在没有得到他的允许下已然被慢慢推开,这让许林风感觉有些不悦,他缓缓转过身子,目光扫了一眼来人,原本愤怒的表情僵在了脸上,眼中的凌厉瞬间化成了不可思议的惊愕。 “许林军?你怎么……” “哦,本该是上飞机了,只是在机场接了个电话,我就回来了。”面对兄长的质疑,许林军只是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回答,他自然知道,这一句话足够将对方的心理防线完全摧毁。 许林军的任命是他签字的,即便是身为董事的父亲和两位叔叔也无权干涉,而唯一可以令许林军翻身的,只有董事长,许琛。 看到兄长有些目瞪口呆的表情,许林军的脸上露出些许不满:“我说大哥,你也太没礼貌了吧,爷爷来了,你也不说起来迎接?” “爷爷?怎么可能?”也许是有些高的老板台遮住了视线,他并没有看到许林军推着轮椅进来,当他站起身,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立即化为如纸一般的苍白,因为轮椅里坐着的的确是童叟无欺的许氏集团董事长,许琛。 此刻的许琛面色蜡黄,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坐在轮椅里一言不发,只是眼中那两道锐利的光芒令许林风不能直视,只能颓然地瘫软进身后的老板椅里,口中低喃:“不可能。” “大哥,你很厉害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没有人会想到早在三年前便给爷爷的食物里下毒。我猜想你大概是不能确定唐老爷子还能不能出手,所以才忍了三年,等到唐老爷子彻底的老眼昏花,手握不住针的时候,才是你确保万无一失的时候。” 唐维松是传说中的中医大家,早年间参加革命,是高层的首席保健顾问,更是许琛的莫逆之交,如果他出手,自己的小小手段绝对无法满天过海,只是唐老爷子已经到了行将就木的年纪,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允许他从山城飞过来,更别说施诊救人了,那是极其花费心神的一件事。 “可惜,你算漏了一个人。” “唐钰?”许林风惊呼出口,“他才十九岁!”即便尽得唐老爷子的真传又能怎样,中医是一门熟能生巧的技艺,需要长时间的沉淀和积累,即便唐钰在娘胎里便开始学习,对于博大精深的中医而言,他还是太过年轻了。 “唉,可惜他的爷爷是唐老爷子。” 机场的vip休息室内,身穿白色t恤水蓝色牛仔裤,一副学生打扮的唐钰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里,挂了学校辅导员的电话,唐钰有些无奈,半个月前突然接到爷爷的电话,接着便秘密来到了上海,原本只是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却需要配合许林军的计划硬生生拖了七天,还不能与外界联系。 只不过爷爷欠下的人情总算是还了。唐钰暗舒一口气,虽然很可能要背学校处分,却依旧没有影响他美好的心情。 窗外的跑道上,许家的私人飞机已经准备就绪,空乘也面带微笑地指引唐钰登机,在四名私人乘务员前呼后拥的护送下,唐钰踏上了返回山城的旅途。 只是他不知道,原本两个小时的飞行,却是他生命里的一次过山车,带着他领略到了完全不一样的风景。 第一章:谁说“滚滚”不吃人 “唐先生,我们马上就要抵达山城了,请您做好准备。” 一声温柔的呼唤令尚在睡梦中的唐钰睁开了眼睛。他拿掉盖在脸上的一本教科书,又伸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这才看到了半蹲在自己的一侧,面带职业微笑的美女。 “好的。”唐钰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将手里的那本《西方医术发展史》塞进了帆布包里。半个月前他走得匆忙,也没带什么行李,一只书包外加口袋里的手机已经是他全部的家当。 空姐见他醒了过来,便微笑着准备离开。作为许家的私人空乘,平日里跟着老板满世界到处飞,面对素有“色中饿鬼”的太子爷许林风,她们总会遇到受了委屈却只能忍气吞声的时候,而这一次的飞行虽说只有两个小时,却是她为数不多的轻松任务。 就在她直起身子的片刻,骤变突生。 原本平稳飞行的飞机抖动了一下,使得从未坐过飞机的唐钰有些紧张,而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飞行的空姐却依旧保持着微笑:“可能是飞机遇上了气流,唐先生……”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颤动却令她脚下站立不稳,朝着一边摔了过去。 唐钰想要伸手帮忙,却被腰间的保险带束缚着,身体无法动弹,而更加令人颤栗的是,飞机的摇晃并没有随着空姐的摔倒而消失,却是越加剧烈了起来。 就在空姐呼喊着令唐钰坐好不要乱动的同时,右侧机翼上的引擎闪过几个火花之后腾出了一股黑色的烟雾,旋即失去了动力,对流层里强烈的不规则空气流动使得小巧的私人飞机如一片落叶一般在半空中盘旋起来,高度也是一降再降,终于接近了零界高度,也许下一秒就面临着撞机的危险。 面对着机舱里不住闪烁的红色警报灯和冷若冰霜的撞机预警声,唐钰的脑海一片空白,不会吧,老子才十九岁,还是个雏呢,就这么玩完了? 机舱外是一团看不穿的白色云雾,当中似乎还夹杂着紫色的闪电,飞机就在这一片诡异的空间里掠过,在隐约刺穿了一处看不见的屏障,终于在撞上了不知什么东西之后,瞬间失去了向前的推力,巨大的惯性将唐钰的身体推出去半米多,腹部的保险带更是勒的他一阵疼痛,好在私人飞机的安全措施极其到位,在坠机的一刹那,他的座位四周弹出七八个气囊,将他完全包裹在内,饶是如此,也被这一撞的冲击力砸了个七荤八素。 憋着气匆忙打开了保险带,毫发无伤的唐钰爬出了安全气囊,原本贵族气息浓郁的机舱里一片狼藉,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唐钰大声呼喊着在机舱里寻找了一圈,除了他之外,的确没有一个活人。 驾驶舱已经被撞成了一堆碎渣,就别提那两个机长了,飞机尾部的空乘休息舱到时保存完好,只是那四名空姐没有逃过撞机的厄运,一个撞碎了头骨,一个被刺破了胸腔,还有一个肋骨扎透了腹部,此刻血流不止,已经深度休克了,至于最后一个,也是与唐钰交谈的那一位,她稍稍幸运一点,躺在地板上不停地大口穿着粗气,只是从顺着血水从嘴里喷出的碎肉来看,她的五脏已经移位,也是命不久矣了。 这样的场面狰狞可怖,仿佛修罗地狱一般,如果唐钰不是学医的,恐怕早就吐了一地,带着悲愤和无可奈何,唐钰拉开了舱门,一道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令他在恍惚间睁不开眼睛。 这是一处满眼充斥着碧绿色的山峰上,飞机擦着顶峰卡在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之间,四周没有任何声音,唐钰感觉到了鬼一般的寂静。 “这是哪?”唐钰打开了手机,果然没有信号,地图软件自然也无法使用,唐钰举目远眺,四周的群山绵延不绝,其间云雾缭绕,根本看不出他所处的具体位置。 没有办法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地,唐钰并没有过分的担心,此刻他要做的是立即下山,走到有手机信号的地方报警。 回到机舱里,唐钰将食物、一些常备药品以及医疗器械塞满了背包,对着四位漂亮姐姐的尸体微微鞠了一躬,这才跳下了飞机,向着山下离去。 下山的路走得异常艰难,简直可以称为满地荆棘,漫山遍野的灌木丛中暗藏着尖锐的倒刺刮得他疼痛难忍,坑坑洼洼的地面更是无处下脚,只不过才走了半个小时不到,身上的t恤已经被割破了好几个窟窿,手臂上也多了十多条血痕。 拨开一丛树枝,终于来到了一处可以歇脚的空地,唐钰仰起脖子灌了小半瓶矿泉水,掏出手机四下摆弄了片刻之后发出一声叹息。 果然还是没有信号。 唐钰扫视了一眼四周,依旧是群山环绕,丝毫看不到任何建筑物,更别说什么人类活动的痕迹,唐钰抓抓脑袋:“这tm是跑到哪里的深山老林里了?” 就在他短暂恢复体力准备动身时,不远处的前方树丛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那声音虽然不大,却也令唐钰一阵激动,虽然不知身处何处,在他的认知里,自己只不过是迷路而已,他绝对不会相信这个寂静的林子里会有什么凶猛野兽,既然不是动物,那前面出现的活物不就是人了么? 刚想呼喊着上前,却见树丛被分开,一只毛茸茸的脑袋钻了出来,黑色的耳朵白色的头,继而露出的是圆滚滚的身体,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竟然是一只野生大熊猫。 唐钰惊讶了片刻,忽的开心起来,居然能遇上野生国宝,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一点小运气,立即拿出了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打算以后在朋友圈里炫耀一下。 而不远处的熊猫似乎是嗅到了生物的气息,扭过大大的脑袋,一人一熊的目光对视,唐钰还微笑着朝对方挥了挥手。 在唐钰的想象中,那只熊猫只会不屑的抬抬爪子然后转过身进入丛林去觅食,毕竟国宝的傲娇每只熊猫都是与生俱来的。 与想象的画面截然不同的是,在发现唐钰的一刹那,那只熊猫的双眼立即变得血红,忽的立起上半身,对着唐钰便是一声恶龙咆哮,那一吼带出的劲风中夹杂着熊猫的戾气直朝着唐钰扑面而来,满口尖利的獠牙透着足以撕裂一切的力量,嘴角流出的口水更是表明这只熊猫已经将唐钰视为了食物。 “喂……不是吧?”唐钰不是没有见过熊猫,却没有见过如此狠厉的熊猫,这哪是什么人畜无害的团子,分明是一只吃人的凶兽,当初蚩尤以熊猫为坐骑,想来也不是没有道理。 面对这样一只不按常理出牌的野生大熊猫,别说他不敢动手,即便他不怕坐牢,也没有能力打退对方,唐钰的脚下一个踉跄,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忽的感觉脚下一空,身子后仰的唐钰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口,人已经朝着身后的山崖下坠落而去。 “谁tm告诉我‘滚滚’不吃人?” 第二章:治平三年 隐约感觉到了唇边的湿润,唐钰缓缓睁开了眼,引入眼帘的碧空如洗,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天蓝,想用双手支撑着坐起来,稍稍一动,便有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传遍了全身,唐钰忍不住轻哼了一声,身边一个略带惊喜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公子,你醒了?” 公子?什么情况?现在又开始流行这样的称呼了? 忍着剧痛,唐钰转了转脖子,一张清秀中带着些许稚嫩的白皙俏脸出现在眼前,她的模样娇俏可人,只是身上的服饰比较奇怪,想来应该是某个少数名族的女孩。 在女孩的搀扶下,唐钰半坐起身子倚靠在一株大树下,等到适应了浑身的痛楚,这才出声询问:“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小姑娘回:“此处被唤作观音山,山脚下的镇子叫做观音镇,虽是武定地界,却因靠着吐蕃与大理,究竟是地属何处,小女子却是不知的。” 武定?吐蕃?大理? 都是些什么鬼?等等……这些地名似乎在哪里听说过……段誉?鸠摩智?自己竟莫名其妙误入了《天龙八部》的剧组了? 唐钰四下扫了一眼,这里根本没有什么摄像机啊,况且面对一个误闯拍摄现场的陌生人,这小姑娘对什么台词?难道说…… 唐钰皱眉沉思了片刻,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问道:“今年是贰零几几年?” “何谓……贰零几几?”小姑娘眨眨眼,“如今是治平三年,巳辰蛇年,至于公子说的什么贰零几几年,小女子便不知了。” 小姑娘的一席话令唐钰呆愣当场,他微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也不是没有看过一些穿越类小说,对于鼻祖《寻秦记》更是反复研究了好几遍,虽说也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成分,只是让他也身临其境地穿越一回,却是从未想过的事情。 毕竟太过荒诞了。 而如今,毫无征兆的,因为一次飞行事故,它就如此这般荒诞地降临了。 北宋?乱世?一千年前? 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复了复杂的心情,唐钰冷静了下来,事到如今还能怎样?既来之则安之吧,毕竟同一个空间之内的归路可寻,这交错了一千年的距离,却不是他能够走回去的。 “那个,我叫唐钰,你……”唐钰抓抓头,忽的换了一个语气,“还未请教姑娘名讳?” 小姑娘微微低头,露出一个羞涩的神情,说话的声音也低了一分,过了半晌,才怯生生回道:“小女子姓白,平日里被爹爹唤作渔儿。” “白渔儿。”唐钰轻声念叨了一句,“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实在无以为报。” “公子不必客气,其实……其实我刚进山采药,便发现公子你受伤昏迷,我只是替你接了些山泉而已。” 忽然听到一阵咕咕作响,白渔儿立即羞红了脸捂了捂肚子,她出身贫寒,三餐不饱本就平常,加上山路崎岖耗费体力,又将昏迷的唐钰从山脚背到泉水边,此刻早已是饥肠辘辘,饿得前心贴着后背了。 看着白渔儿的窘态,唐钰抓过一旁的帆布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个巧克力派,撕开塑料包装,这才送到白渔儿面前。 眼前的这一块黑色的不知为何物的东西令白渔儿充满了好奇,却迟迟不敢伸手,见到唐钰又拿出一个吃了一口,这才双手接过放在嘴边咬了下去,甜蜜中略带着一丝苦涩的巧克力入口即化,接着便是松软可口的蛋糕,从未尝过的味道令白渔儿满眼都是小星星,又不自觉地吃了一小口,竟然将剩下的半只派收了起来藏在一旁的药篓里,舍不得再吃了。 看着白渔儿的举动,唐钰哈哈一笑:“没关系,我还有很多。” 夕阳西下,一轮红日映照在山间,将落日的余晖洒满了山脚下一座安静的小村落,在这样如画一般的景色里,唐钰的右腿固定着树枝,由白渔儿搀扶着一瘸一拐走进了村口,在几户人家的窃窃私语声中走向属于自己的茅屋。 爹爹并未像往日一般站在屋前守候,这让白渔儿心中有些奇怪,直到推开了木门,目睹屋内一切的白渔儿呆立里片刻,这才从净额之中缓过神来,哀嚎着扑向一个躺在地上的身体,久久不愿起身。 那是一具中年男子的尸体。 唐钰拄着木棍,吃力地走了过来蹲下身子,凝眉查看了片刻,忽而向着正在不停呼唤“爹爹”的白渔儿问道:“你们……是否有什么仇家?” 白渔儿闻言止住了哭声,只是说话依旧带着哭腔:“五年前我和爹娘自隆中搬来此处,一向与人为善,并未结下什么仇怨。” “这不对啊。”唐钰指了指中年男子的后脑,“你爹的致命伤在这里,伤口四处有着不规则的细微划痕,显然是被利器砸中,而且他是面部朝下,如果是不慎跌倒撞到后脑致死,应该是面部朝上才对。” 听了唐钰的分析,白渔儿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若说结仇,前些日子镇上的王家少爷上门提亲想要纳我为妾,被我爹爹拒绝了,这算不算?” 唐钰冷笑一声,已经是很明显的事情了,想来是那王家少爷求亲不成,便在今日前来下了杀手,案件脉络简单明了到令人咋舌,只是在这北宋,人命竟是如此的不值一提么? 看这白家一贫如洗的模样,想来是没有能力去找那王家对质的,那家伙也就是认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的肆无忌惮吧,先杀了碍事的白家老头,再强抢白渔儿回去,似乎在这三不管的地界里,他王家便是律法。 而自己初来乍到,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少年一个,纵然心中有着不愤,却也只能是无可奈何。 无论如何,总归是先令逝者入土为安,两人商议了片刻,白渔儿趁着黄昏去到镇上定做棺木,等到寿材店的伙计抬着进村,已经是后半夜,粗略搭好了灵堂,白渔儿将家里的存钱全部给了出去,竟还欠着寿材店五十文钱。 而如唐钰所想的一样,只在第二天天色微明,镇上的王家少爷便在七八个家丁的簇拥下踏进了白家的家门。 第三章:穿心痣 跟寻常穿越类小说里总会出现的酱油角色别无二致,王家少爷生的五大三粗,满脸横肉,进了灵堂也不作揖拜祭,只是对着身穿麻衣跪在一旁烧纸钱的白渔儿猥琐一笑,接着便是一阵令人恶心的惺惺作态:“前几日看白伯伯身体还算硬朗,怎么说走便就走了,唉,不过渔儿妹妹放心,王大哥自会心疼妹妹的。” 说着便要动手去勾那白渔儿的下巴。 按照正常的套路,这便是主角扮猪吃老虎的最佳时机了,只是无奈唐钰身材消瘦,个头也不算太高,再算上昨日滚落山崖所受的伤,此刻即便是想要出手帮忙,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不能力敌,只能智取,便在白渔儿避无可避的时候,唐钰瘸着上前,一把抓住了王家少爷的手臂。 眼见后堂突然走出一人,王家少爷有些愕然,他横眉扫了唐钰一眼,出声质问道:“你是何人?敢管老子的闲事?” 随着他的一声怒吼,身后的家丁也尽数围了过来,个个面露凶光地盯着唐钰,只需自家少爷一句话,唐钰下一秒便会飞出去。 唐钰将白渔儿护在了身后,虽然心中也害怕对方蛮不讲理,说不上几句便要动手,却也还是故作镇定,冷然说了一句:“既是站在了这个家里,便是家人,你说我是谁?” 王家少爷上下打量了唐钰一眼,这人模样秀气文弱,骨子里便是一股文人的酸腐气息,虽说身穿自己从未见过的古怪服饰,头发更是只有寸余长短,打扮甚是怪异,但是从手拄长拐,身上衣物破烂不堪,几道猩红的伤口依稀可辨,一看便不是什么狠人,索性也就无所畏惧了。 “哟,我还以为白家老头死了,这里便再无主事之人了,想不到还真有不怕死的,只不过渔儿妹妹,你找来的这人似乎没什么本事啊,哥哥我想做了他还是易如反掌。” 唐钰闻言冷冷一笑:“我是没什么本事,不过却能看出你命不久矣,如若我是你,早早回家调养,说不定还能拖延些日子,运气好访到哪个名医,多活个三年五载也不是不可能。” “哦?哈哈哈!”王家少爷微微愣了愣,便放声大笑起来,他那身后的几名家丁也笑着附和:“我家少爷身体壮硕,自三岁后便从未生过病,你这小子居然信口雌黄,真是大言不惭。” “少爷,别与他啰嗦了,直接打断另一只腿扔出去。” 面对一众家奴的嘲笑与威胁,唐钰依旧面不改色:“如果在下没看错,你的后背上有一颗痣,而且正对胸口心脏处。” 王家少爷并不以为意,他哪里知道自己的后背有没有生痣,只是看唐钰神态坚定,便不由自主地敞开了上衣露出了后背,在一众家丁的惊呼声中,这才确定自己的后背上的确有一颗痣,就在唐钰所指的位置。 “哼,故弄玄虚。”虽然他并不知晓唐钰是如何知道的,却依旧未放在心上,一颗痣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试问天下间谁人不长痣? “敢不敢点一下这颗痣?” 看唐钰如此自信,王家少爷也不免有些狐疑,他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离唐钰远了些,这才站定。 唐钰微微一笑,将双手摊了摊之后抱在胸前:“我可没做什么手脚,更加不会碰你,你大可让身后的家奴点一点,无需太大的力气,手指戳戳便可。” 看到王家少爷未有动作,唐钰继续激将:“你莫不是怕了吧。” “我会怕?老子从未怕过!”随即将后背暴露给身后的一名家丁,“张三,点与他看,点完了之后,给我打残他。” “好嘞。”听得自家主人的吩咐,名叫张三的家丁立即挽起了衣袖伸出一只手指,点在了王家少爷后背那颗芝麻大小的黑痣上。 只在那一瞬间,似遭雷击一般,壮硕如牛一般的王家少爷忽的一声惨嚎,豆大的汗珠如雨珠般滚落,原本因为兴奋而稍显红润的脸色也在霎时变的铁青,表情更是痛苦,双脚站立不住,身子已然瘫软在地。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不敢动弹,张三更是望望地上的少爷,再看看自己的手指,实在无法相信眼前的现实。 只有唐钰一脸淡定地俯下身子,看着痛不欲生的王家少爷,口中喃喃了一句:“痣穿心,病无医,药石无灵。” 摇头直起了身子,大腿便被地上的王家少爷一把抱住:“小……神仙救命,求……小神仙救我!”原本只是一颗无关痛痒的痣,却没想到事关自己的生死,又怎能不令他惧怕?既然唐钰能够看出端倪,自然有解救之法,王家少爷虽是混人,却并不蠢,此刻若再不抱紧大腿,只怕真要一命呜呼了。 眼见算计得逞,唐钰嘴角的弧度一弯,再次皱皱眉头:“穿心痣无药可医,这病症在下虽是识得,却也无能为力,眼下公子需回去静养,切不可大动肝火,如此延寿个三年五载,或许会遇上高人,手到病除也未可知。” 听唐钰如此说,那王家少爷如遭晴天霹雳,此刻哪里还有强抢白渔儿为妾的心思,便是站起身的力气也失去了,只能由那七八个家丁抬着出了院子,又从镇上找来一顶轿子,随着面如死灰的王家少爷一挥手,一众人抬着出了村口。 待得那一行人拐下了山道,唐钰立即拉着白渔儿回了屋子,神色有些严肃:“收拾东西,我们明日便离开此处。” 此刻的白渔儿依旧处在恍惚之中,她实在不明白唐钰是如何知道那素未谋面的王家少爷身后有一颗黑痣的,更何况这痣还是什么要人性命的穿心痣。 读懂了她的心思,唐钰淡然一笑,伸手揉了揉白渔儿的脑袋:“这只是医术中最为肤浅的一招,雕虫小技而已。”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受了爷爷十五年地狱般的训练,自见到那王家少爷的第一眼,唐钰便看出对方眼圈发黑,为失眠所致,讲话时口中存在异味,口腔存在长时间的溃疡,加上暴躁易怒,种种迹象表明,对方的心脏处存在暗疾,而且时日也已不短,至于身后的那颗痣只是病症的表象而已。 中医说心属火,如今夏日炎炎,又是正午时分,是为火气最旺时,只需稍稍外力,王家少爷不发病才怪。 第四章:关节炎 匆匆处理好余下的后事,时间又过了一天,两人在白老爹的墓前拜了几拜之后,便相互扶持着出了村子。 唐钰的脚只是扭伤,也就是所谓的软组织挫伤,并无大碍,在休息了两日之后,虽不能跑,勉强走路总还是可以的。 白渔儿只背了一个包袱,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服之外再无其他,唐钰的背包里也只是两本教科书以及一堆零食和药品,两人轻装上阵,一路走走停停,不敢在山下的镇子里稍作停留,只是在问明了方向之后,便走上了通往武定城的官道。 此刻已是落日时分,只是那密布的阴雨遮盖了整个天空,气压低的令人喘不过气,眼见暴雨将至,两人身无分文,即便有客栈也没钱入住,只能寻了一间破庙将就一晚。 大雨转瞬倾泻而下,唐钰与白渔儿坐在破庙的大殿里,围着火堆聊天,唐钰拆开一袋萨其马递给白渔儿,果然再一次看见那写满惊喜与陶醉的表情。 只是吃了一半,白渔儿再次恋恋不舍地停下了动作:“钰哥哥,我们的食物不多了吧。” 看看只剩下半包零食,唐钰翻了翻眼皮,回想起观音山上拿价摔坏的飞机上倒是还有不少,只是远水难救近火,不过他倒也并不担心,正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唐钰不相信凭借自己的手段,还能被饿死? “渔儿放心,到了武定,我们便赚些银两,之后搭船顺流而下去广陵,只要有你钰哥哥在,保管你吃穿无忧。” 听了唐钰的话,白渔儿俏脸一红,忽的自贴身衣物里掏出一只竹筒,打开布塞,从里面倒出一张已然有些泛黄的原纸来:“我爹爹说,这是我白家祖上所传之物,也不知能否换些盘缠。到了武定,我们去当铺问问?” 唐钰不由得一声苦笑,这傻丫头以为什么都可以典当么?一张破纸又能值几个铜板?却还是接了过来打开查看,岂料只这一观,吓得唐钰差点一个翻身跌坐下去,他揉揉眼睛,竟以为自己看错了,借着火光,再次仔细阅读着纸上的字迹,终于抬起头,满脸惊讶地看着身旁的白渔儿,那炙热的目光差点令白渔儿吓了一跳。 “渔儿,你不是汉人?” 白渔儿摇摇头:“爹爹没说过,渔儿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汉人。” “如若此物为你祖先所传,你必定不是汉人,而是白族人。”唐钰说的笃定,只因他确定那张纸上所记载的是一味药方,是直到一千多年后的现代也未曾问世过的云南白药的千古奇方。 虽然他也没见过后世的云南白药药方,却能从药味与药理中简单判断出几味原料,此刻见了这方子,一眼便能判断出来这是货真价实的原方。 唐钰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将药方小心地卷起重新塞回了竹筒交给白渔儿:“小心收好,这可是无价之宝,不能轻易泄露。” 白渔儿不曾学医,并不知晓这张药方的价值,此刻见唐钰说得慎重,便点了点头,将竹筒收好,自这几日相处以来,她早已将身边的唐钰当成了主心骨,对他自然是惟命是从的。 这古代的小丫头,就是单纯啊。 便在此时,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两人吃了一惊,在这荒郊野外,他二人毫无自保之力,若是遇上强人,自怕小命就得交代在此处了。 两人站起身退到了墙角,依旧是唐钰将白渔儿护在身后,虽然白渔儿知道若是真的碰上了强盗,挡在她身前这人并不能给自己什么保护,只是单从唐钰不自觉的行为,她便感觉一阵温暖,纵然与他死了,也是值了的。 只稍片刻,五六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男子踏进了破庙,看到大殿里还有旁人,也并不奇怪,毕竟暗夜之中的火光,凭他们的目力还是能够提早发现的。 为首男子摘下斗笠,扫视了一眼站在墙角的两人。这两人一男一女,约莫十八九岁,脸上稚气未脱,看模样似乎是小情侣私奔,女孩的脸上虽有几道污痕,大抵却能看出是个样貌不俗的美人胚子,身上衣服的布料虽是极为普通,却也端庄合体,而她身前那男子,短寸头发,身材消瘦,一件粗麻布衣并不合身,想来是女孩父母不同意他们的事情,这才负气跑了出来。 觉察到这两人并无威胁,为首男子给了身后的手下一个眼色,下属会意,纷纷放下了握在手中的刀柄。 “我等只是借宿一宿,无意打扰二位,若有不到之处,望请见谅。” 听他如此说,唐钰也拱了拱手:“岂敢岂敢,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大家同是赶路人,自然无需多礼。” 为首男子微微一愣,本以为这小子只是穷乡僻壤里跑出了山野小子,想不到这一对上话竟是满口礼仪道德,必然是读过书的,难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落难公子? 不过别人的私事他也无心过问,双方又客气了几句,便围着各自的火堆坐下,也算是相安无事。 为首男子放下长刀,接过属下扔过来的冷馒头便要啃,忽的双眉一凝,将右手在虚空甩了几圈,感觉到痛感渐逝,脸上的表情这才恢复了几分。 “头儿,旧疾又发作了?” 面对下属的关心,为首男子摆摆手:“无妨,老毛病了。” 几人沉默着进食,便听见一旁传来一声轻笑:“若是阁下这病再不就医,只怕那只胳膊便要废了。” 汉子们面面相觑,随后将目光投向了对面火堆处那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少年,为首男子狐疑着询问:“阁下懂医?” “略知一二。”话虽谦逊,只从对方的神态之中,为首男子看出了自信,关节炎而已,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刚何况他唐钰? “既是如此,可有方医治?”这病平日里并无大碍,只是适逢阴雨天气,手臂便疼痛难忍,唐钰的话在他以为虽是危言耸听,总是酸痛难当也并不好过。 “办法自然是有的,只不过……”唐钰嘿嘿一笑,“我二人打算去广陵投奔亲戚,无奈手中拮据,所以……” “明白。”为首男子自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举在手里,“小先生若有良方只管说来,若是效果甚微,便当谭某结个善缘。” 唐钰也没料到对方竟如此爽快,原本想好的说辞也没派上用场,见对方是条汉子,也不必藏着掖着了:“在下的方子绝对有效,而且立竿见影。” “哦?”为首男子轻咦了一声,为了这顽疾,他也不是没有寻访名医,只是都是束手无策,岂料面前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有如此口气,看他的神态又不似信口胡说,他微微眯了眯眼,又听对方微笑着说道:“只不过在下的疗法有些奇怪,不知谭兄敢一试否?” 第五章:唐钰小宝 唐钰从背包里取出一只注射针管,这是熟料的一次性针管,用一只便少一只,若非急着换些钱作盘缠,他才舍不得用在一个初次相识的外人身上。 接着是一只镇痛剂和五毫升装的葡萄糖,似乎在下了很大的决心之后,唐钰这才收起了万般不舍的神情,将医药盒重新装好塞进背包,并让白渔儿看好,毕竟这可是他所有的身家性命财产。 在对面汉子充满好奇的目光中,唐钰将镇痛剂与葡萄糖充分融合,晃了晃药瓶之后,将当中乳白色的液体吸进了针管,左手拿一个医用酒精棉,一切准备就绪,面对着对面的为首男子,他倒是不知如何进行接下来的步骤了。 肌肉注射其实是任何部位都可以进行的,现代医生通常选择在臀部,是因为这里的肌肉比较丰富,也没有大的血管和神经线,对药物的吸收率比较高,只是眼下令一个刀头舔血的大汉褪下裤子翘起屁股,这画面实在令人无法想象,只怕唐钰稍稍提一句嘴,换来的便是致命一刀吧。 “呃……卷起衣袖。”短暂的无言之中,唐钰开口了,“也许会有些疼,恐怕还会流血,谭大哥……” “小兄弟只管招呼便是,谭某若是皱皱眉头,便不是男子。” 唐钰点点头,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以酒精棉球擦拭他的上臂消毒,右手猛地使力,那尖细的针头便扎进了为首男子的皮肤。 唐钰虽是医学院的学生,打针这种技术活也接触过几次,却谈不上什么熟能生巧,手法上肯定比不了那些温柔可人的护士小姐姐,这一针下去,他自己都觉得疼,这要是将这货戳疼了,完事之后不给钱,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在推送药水时,唐钰不住地观察着对方的脸色,索性正如他自己所说,的确是面不改色心不跳,颇为镇定的样子,这倒是令唐钰心下一松。 注射的过程极其短暂,只稍片刻,针尖便被唐钰拔出,正如他所料,随着针尖一起涌出的,还有一滴猩红的鲜血。 唐钰将酒精棉球按在伤口上,嘱咐他自己多按一会,等到止血:“最快半个时辰,若是谭兄的症状不见好转,取我项上人头。” 为首男子并未说话,他想说些夸赞的客套话,却又无从说起,未开方子未煎药,虽拿出了长针一类的用具,却也不是针灸,这算哪门子的医治? 只好打了一声哈哈,重新坐回火堆边,下属们围了上来,低声询问着他是否有何不适。 为首男子摇摇头,他敢让唐钰治疗,自然是确定对方的目的只是换些银两,只是这过程实在太过诡异,是他平生未闻。 只是过了一盏茶时间,他便已然察觉到困扰他多年的酸楚痛感正慢慢消失,为首男子轻咦了一声,站起身子舒展四肢,一阵从未有过的轻松感觉袭上心头,不由得双眸一亮,果真如这少年所言,这顽疾居然被治愈了。 “哈哈哈,小先生神乎其技,只如华佗在世,扁鹊重生,在下佩服。” “不敢不敢,古有关云长刮骨疗伤,今日谭兄的英雄气概也不遑多让啊。只不过在下此番只能治标不能治本,他日若是有缘,定当将这后患拔除。” 看到唐钰的手段果然有奇效,原本有些迟疑的那几名下属也纷纷围上前来。 “小先生,不知在下的旧疾……” “阁下的左腿曾经伤过。”不等对方说完,唐钰便开口道。这位仁兄走过地面时留下的两只脚印,分明有轻重的区别,虽然不甚清晰,唐钰却是能看出来的。 中年汉子张大了嘴巴,似乎已经惊掉了下巴,稍稍缓过神来之后惊呼道:“真是神了。” 唐钰不做表态,又转向另一人:“阁下呼吸稍显急促,呈气短之症状,想来是不久前胸口受创,若小子所料不错,应是伤了手太阴肺经。” “而这位兄台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精神稍显萎靡,应是疲劳所致。” 唐钰将这一行人的身体状况大致上述说了一遍,每个人都点头称是,对于面前这十八九岁模样的少年再也没有轻视之意,只剩下了敬佩。 等到所有人都得了唐钰口述的对症药方,为首男子朝着唐钰拱拱手:“在下姓谭名震字金铭,泸州府衙总捕头,不知小先生名讳?” “哦,在下姓唐名钰,呃……字小宝,武定人氏。” “唐钰……小宝?”谭震咧了咧嘴角,尴尬一笑,心中一阵腹诽,能取出这种字来,相必这位少年的父母也是极端溺爱之人了吧,他又哪里知道,唐钰报出这个字号,完全是被儿时那群受电视剧《仙剑奇侠传》洗脑的玩伴所累,以至于他的绰号便是小宝,如今可算是将这名字扶正了。 “呃,听闻小唐先生要去广陵?” “正是。” 得到唐钰肯定的答复,谭震忽而皱眉正色道:“此去一路山高水远,道上也不太平,原本可与我等同路,也可平安到达泸州,只是在下等有要事先行赶往蓉城,却不好与两位一同上路。” 唐钰笑着摆摆手:“无妨无妨,我二人轻装简行,也并非富贵人家,果真遇上强人,跑便是了。” 谭震与众人相视一笑,各自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交在唐钰手里:“这些是兄弟们的诊费,还望兄弟莫要嫌少,路上若是果真遇上劫匪,报一报在下名讳,或许有些用处。”谭镖头走南闯北二十余载,这一点名头与薄面倒也是有的。 “多谢多谢。”唐钰将手中的银子交给身后的白渔儿,大约三十多两的重量突然压了下来,差点令白渔儿握不住,她手捧着银子,满脸激动地看着唐钰:“钰哥哥,这么多银子,我从未见过。” 单纯可人的小丫头此语一出,引得大汉们纷纷笑起来:“你家小相公医术无双,他日必成一代名医,这些许小钱,又算得了什么?” 虽然白渔儿未经世事,“小相公”一词还是听得懂的,此刻早已是羞得面红耳赤,躲在唐钰身后不敢见人了。 第六章:武定县铁匠铺 等到天色微明暴雨初歇,谭震便领着一众人告辞上路。 经过半日的步行,唐钰与白渔儿也在午后时分踏入了武定城。 武定城依山傍水,巍峨中透着险峻,搭配上崎岖不平的山地,虽只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称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军事要冲一点也不为过,唐代诗仙李太白有诗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能在如此这般的崇山峻岭之处修建一座城池,足见我国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与毅力。 而城内古色古香的北宋建筑倒是没有过多地引起唐钰的注意,毕竟现代旅游业不知从何时起搞起了仿古风,无数个古建筑小镇如雨后春笋一般在一夜之间拔地而起,在逛了几个古街道后,唐钰早已有了些审美疲劳了。 寻了一处客栈住下,唐钰也不急着赶路了。 说话之间他来这北宋已经过去了一周,回去的路自然是存在的,只是却不是他能找到的。既然回不去,也只能在这里生存下去。只是往后该何去何从,却是他目前应该考虑的事情。 他初来乍到,对这个北宋没什么归属感,所以似云烨那般“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为大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他自然是没有的。而趁着明末乱世建功立业的王斗与生俱来的杀伐果决也不是他所具备的,更为重要的是,历史的车轮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而改变轨迹,那些所谓的改变世界只是小说写手的意淫而已。 而唐钰要做的,便是在这乱世将起的北宋富足安乐地生活下去,直到老死,足矣。 不必争权夺利,更无须勾心斗角,知足常乐才是至理名言。 而如何才能达成这个小目标呢?首先自然是获得自保的能力,生命是一切的根本,失去了生命,纵然财富堆积如山,又能如何? 如何自保?这是一个问题。 经过这几日的观察,唐钰发现所谓的武功都是子虚乌有的泡影,在这里,打架斗殴依旧是力气大的占优势,再看看自己与身旁的白渔儿,唐钰一声苦笑,看来以武力自保这条路算是断绝了。 唐钰咬着手指思索了半日,忽的一拍桌子,拉着白渔儿出了客栈,在武定城逛了一圈,买了些合身衣物,以及一匹白娟。 回到客栈关上门,唐钰取出背包里的签字笔打开了手机地图,在看到这么一个发着光的黑色方块,白渔儿的眼睛都直了,看着她迷茫的表情,唐钰心中好笑,打开了相机给她照了张相,在拿给她看时,白渔儿仿佛见了鬼一般吓得面色苍白:“钰哥哥,这东西会吸人魂魄么?” 虽然没有信号,app原本的记忆却还是有的,将白娟裁成方块,唐钰照着手机将各个省份的地图临摹在白娟上,唐钰绘画的手艺很糙,也只能临摹个大概,即便是如此,也是比如今的战略地图精确了不知多少倍了。 现代的城市名唐钰是不敢标注的,问出来也没人知道,甚至城池的具体位置也无法标明,病他也不知道这地方有没有被推倒然后异地重建过,只在大致的位置上圈一个圆圈,表示这里可能会有一座城池而已。 唐钰一直忙到了深夜,终于用尽了手机的最后一丝电量。屏幕彻底黑暗之后,唐钰叹口气,将它扔进了背包的最深处,若是不出意外,这手机也算是功成身退了,毕竟自己不是特斯拉,造不出交流电这个东西。 将四川的地图铺上了桌面,开始点画着自言自语:“武定城在此处,想要去广陵,便要先去长江,距离此地最近的临江城池是……” 顺着地图一路向上,在不远处的正北方,一座高耸的城池屹立在金沙江边。 “攀枝花。” 又在武定城盘亘了几日,待得一切准备就绪,唐钰与白渔儿雇了一辆马车一路北上,令人感觉悲催的是唐钰并不知道攀枝花的旧时称呼,车夫倒是老实,在不知道目的地的情况下,只管拉着他二人顺着唐钰所指的方向走,索性一路并未有谭震所说的强人劫道,经过两日的赶路,赶到了金沙江畔。 看到目的地,车夫一脸鄙视地瞪了一眼唐钰,口中轻声低估:“我说哪里叫做什么劳什子攀枝花,却原来是渡口镇,若说此处,我哪里不识得?非说什么攀枝花,故意令我难堪,这不是砸我招牌么。” 听着车夫的腹诽,唐钰也只能尴尬一笑,他又哪里知道在后世大名鼎鼎的攀枝花市在北宋却只是个小小的渡口。 镇子虽小,却也五脏俱全,住进客栈休息了一晚,第二日清晨,唐钰便带着白渔儿走进附近的深山。 那一包零食已经被二人消灭干净了,无奈之下,只得买些当地的烧饼充作干粮,白渔儿跟着唐钰在山林间游荡,之间自己的钰哥哥走走停停,不时捡着身边的石头仔细研究,入不了眼的便丢在一边,感觉还不错的扔进身后的竹篓,也不知他捡这些没用的石头做什么,不过钰哥哥做的事,自然有他的道理,白渔儿只是一路跟着,却从不多言,如此这般转了十多日,在店小二敢怒不敢言的怒视中,唐钰将随手捡来的石头堆满了客栈的房间,这才算是罢手。 渡口镇的西北角有一处铁匠铺,铺主李老汉打铁半辈子,为镇子上的人做些日常需要的铁器,好不容易熬到了儿子长大,也算是有了个帮手,打铁虽不是发家致富的手艺,在这镇上坐着独门生意,即便辛苦,也算是衣食无忧了。 “客官需要些什么?” 看见店铺外的一个少年人站着不走,只是朝着自己的铺子里张望,李老汉心下狐疑,却又不敢得罪了人,便开口询问了一句。 听了他的问话,少年人摇摇头,又啧啧嘴:“大叔,你这手艺不行啊。”伸手敲了敲挂在铺门外的铁器,“杂质太多,也不是百炼钢,只怕用不到几日便碎了吧。” 第七章:打铁 店铺外的少年人衣着并不华丽,只是一袭简单的青色布衣,约莫十八九岁的模样,从那张细皮嫩肉的脸上看来,似乎与打铁这一行产生不了什么交集,只是他说出的话倒是令李老汉微感意外毕竟这百炼钢并非是当下的普通百姓所能够知晓的。 “公子说笑了,小老儿手艺粗糙,又怎能锻造出百炼钢来。” 唐钰闻言啧啧嘴:“唉,守着宝山却不会用,可惜了。” 这少年人的话,李老汉自然是听得懂的,渡口镇三面环山,随便在山里捡上一块石头扔进炉子里融成铁水,再经过一番敲打,产出的铁器便能够换钱了,打铁半辈子的他又岂会不知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群山的宝贵? “既然公子是明白人,那小老儿也不说暗话,祖上传下的就只这些手艺,想要捶打出更加坚固耐用的铁器,老汉我也是有心无力啊。” 唐钰咧嘴一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这还不简单,我教你。” 李老汉慌忙摆手:“使不得,这吃饭的手艺理应传于家族后辈,怎可教给外人?” “大叔何必拘束,在下可不是敝帚自珍的人。”说话间唐钰已经进了铺子,“只不过我教你方法,大叔学成之后可得帮我打造一些东西。” 也不等李老汉回话,唐钰已经围着他的作坊仔细观察了起来。 这铁匠铺甚是简陋,当中一个半人多高的熔炉,下方有石槽方便铁水流出,之后便是那敲敲打打的锻造台,一旁的墙角则堆放着几个常用的模具。 “炉子不行,需要改进,风箱也没有,这得烧多久才能得到铁水啊,淬火的工艺也不达标,看来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啊。”唐钰摸着下巴口中喃喃,如此多的改动,无异于让他将这铺子推倒重建,也不知这老头有没有如此大的魄力。 在不大的店铺了转了一圈,唐钰转过了身子,问了李老汉一个问题:“大叔想将铺子扩大么?” 李老汉沉默着,眼看着儿子即将成年需要娶亲了,他自然也是想多赚一点的,只是现实太过无奈。 看出了李老汉的不甘心,唐钰有了底气:“我帮忙改进你的工艺,你不但可以节约成本,打出来的铁器也会经久耐用,当然了,这渡口镇的规模有限,在铁器的需求反面似乎已然达到了饱和,否则便不会只你一家别无分号,但是你可以将产品推销到附近的镇子,甚至是武定城里,只要东西好,便不愁卖,大叔你说对是不对?” 李老汉点点头,这少年人的话很是在理,想到或许能将生意做大,他的老脸上也渐渐浮现出了一丝激动的光华。 “当然了,空口无凭,现在你便开炉打造一批新的铁器,只用如今现有的设备,用我教给的工艺,看看效果如何?” 通红的炉火渐渐亮起,将店铺内的温度陡然升高了不少,看着数块铁矿石被烧成了赤红,并慢慢改变了形状,李老汉看了看火候,往炉子里加了些煤块,刚欲关上炉口,一旁的唐钰冷不丁抓起水瓢,半瓢清水完全洒在了还未燃烧的煤炭上,随着一阵“滋滋”声响,炉内立即腾起一股白色烟雾,将原本烧的正旺的炉火硬生生灭了一半。 “你这是做什么?”眼见一炉铁水即将被毁,李老汉立时瞪起了双眼盯着唐钰大声质问,原以为这小娃娃真有什么本事,如今看来怕是拿他这个老头子消遣作乐吧。 唐钰看了看重新冒出的火光,自信一笑:“放心吧,李大叔,坏了算我的。” 唐钰散布五时地往炉子里加水,令原本便相当漫长的过程增加了一半,直到半夜时分,这一炉铁水才缓缓流出,看着鲜红的色泽,唐钰也瞧不出好坏,却也对自己的手段有些把握,李老汉半信半疑地将铁水装进模具,放在水中冷却,等铁器稍稍定型之后召唤出儿子轮流捶打,一时间小小的铁匠铺里叮当作响,捶打了数百下之后,李老汉夹起铁器送进水里,待得白雾散尽,这才将新打制的这块铁器举在眼前仔细观瞧。 借着微弱的火光,李老汉倒吸了一口凉气,面前的这一块铁器质感光华,周身泛着幽幽青光,一看便不是凡品,与这一块相比,自己挂在店铺门口的那些简直便是垃圾,李老汉不由得看了看一旁双手抱胸一脸淡然的唐钰,这小子似乎什么也没做啊,怎么就出了这么一块极品了呢? “现在信了么?” 李老汉点点头,依旧面有难色:“这铁确是好铁,只是这过程似乎比小老儿自己炼所耗费的煤炭要多出许多,而且耗时也长,不上算啊。” “这便是我们接下来需要解决的问题了。” 接下来的两天,唐钰帮着李老汉将熔炉改造了一番,无非也就是增加了密封性,又增加了一个小型风箱,用现有的材料赶制了一只铁皮烟囱,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李老汉开了改造之后的第一炉。 这一次李老汉摸出了当中的门道,便是在添煤时洒上一瓢清水,他虽不知这么做的目的是令煤炭得不到充分的燃烧,进而产生一氧化碳,却也不需要弄懂,只需自己照做便可了。 李老汉的儿子不停地拉着风箱,每拉一次,他便惊喜地发现炉中的火光更旺一次,只是添了七八趟煤炭之后,他便大声喊着阿爹。 因为他已经发现炉底的过滤口处,已经有铁水在缓缓向下流动了,要知道放在往昔,他们是需要添加二十多次燃料才会出料的。 惊喜的李老汉立即将铁水盛满了模具,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千锤百炼,只是这一次,这叮当声却是他这辈子听得最为悦耳的一次。 这李老汉的打铁手艺还是很不错的,短短的半柱香功夫便已然完工,看着手里与前几日锻造出的铁器别无二致,李老汉的嘴就再没合拢过。 这一次望向一旁的少年人,那一丝狐疑和担心早已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十二分的佩服与恭敬:“公子爷想要做什么物件?” 第八章:永安商号 令李老汉目瞪口呆的是,唐钰废了如此大的心思帮他改进工艺个设备,居然只是让他帮忙打造两块长条形的铁疙瘩和五十只箭头状物体。 虽然万般不解,李老汉却是穷尽了一生的手艺做到了尽善尽美。 所用的材料自然是前些日子唐钰漫山遍野捡回的那些铁矿石。在完工的那一霎那,李老汉将成品从清水里拿出来,饶是他打了半辈子的铁,看到这两块东西,也是不由得一阵心潮澎湃。 东西是按照唐钰的要求做的,果真只是两跟铁条,长三寸余,换算成现代长度,也就是十五公分左右,两端各铸一大一小两个圆孔,模样看起来极为普通,在锤炼之时,李老汉甚至没有特地铸造模具,只凭自己的手艺捶打完成。 而那些箭头也并未开口,只是比寻常的箭头稍稍长一些,当中开着血槽,造型类似现代军队中陆军里所配备的三棱刺。 只是与通常的铁器不同,这些铁器周身散发出的是黑色玄铁光芒,这在李老汉可是平生未见的东西,也只有唐钰自己心里清楚,攀枝花的铁矿又岂是普通货色,那是存在这稀有金属的特种钢材,不过这种材料极为难寻,即便唐钰捡了大半间屋子,溶出的铁水也才堪堪够用而已。 至于多出来的那么一点点,唐钰考虑着打造了两柄匕首,他与白渔儿人手一柄,在这不算太平的世道里,万一碰上个事情,他们也好有些自保的手段。 锻造的过程依旧顺利,只是在这刀口淬火一道上,唐钰却是精益求精,做的极为仔细。 这个时代没有更好的淬火介质,清水无意是最廉价的一的颜色种,将刀口加热到看起来呈白炽灯后迅速插入温度在四十度左右的水中上下运动,待得水中的响声消失后提出匕首,旋即架在火焰上烘烤,洒上些清水,看到小水珠溅上刀时停跳跃沸腾,这才拿出火堆,自然冷却。这个过程是唐钰亲自动手的,他需要掌握火焰的温度与淬火的时机,而敏而好学的李老汉也自然是目不转睛地将所有过程看了一遍之后默默牢记在心。 如此折腾了几日,唐钰终于得偿所愿,在他与白渔儿离开渡口镇时,李老汉一家将他二人一直送到了镇外。 “小老儿一直有一事不明,还望公子解惑。”在即将分离的时刻,李老汉终于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唐钰笑答:“大叔请问。” “公子的技艺天下无双,本可凭着大富大贵,小老儿与公子更是素未平生,怎的偏将这手艺传给了小老儿一家。” “你我相逢便是有缘,况且在下也不是没有收获。”唐钰拍拍藏在靴筒里的匕首,豁达一笑,他可不想让李老汉知道,他如此大费周章地帮忙,根本目的只是打铁不愿花钱,当然了,本身李老汉的手段也达不到他所需要的工艺要求。 而就在不久的两年之后,原本世代居住在渡口镇的李老汉一家因为得了这门打铁的手艺,举家搬进了渝州城,并成为了大宋军队最大的武器供应商。 这些自然是后话暂且不表,只说唐钰与白渔儿两人出了渡口镇,沿着金沙江一路向东,这一段江水湍急,是没有客船乘坐的,他们计划走陆路到达蓉城之后,再从水路顺江而下到达广陵城。 至于为何要去广陵,白渔儿也问过唐钰,唐钰拍拍白渔儿的脑袋:“广陵是整个大宋最为富足的地方,钰哥哥要带渔儿过好日子,自然是要去广陵的。” 两人并不急着赶路,却好似游山玩水一般一路走走停停,遇上可以打尖的客栈便住下休息,偶尔错过了宿头便在野外露宿一晚。白渔儿果然不是汉人,虽然也极易害羞,性子却也洒脱,完全没有汉家女子那种酸腐的说教礼仪,与唐钰拉拉小手,有些肌肤之亲什么的也满不在乎,若是唤作汉家女,早将唐钰这个登徒子活生生给劈成两半了。 唐钰本身便不是北宋那些酸秀才,虽说之前没谈过恋爱,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自从那一次不经意间握上白渔儿那白皙的小手后对方并未排斥,这种事便经常发生了。 白日里两人轻松赶路,夜间露宿时,唐钰便给白渔儿说些她从未听说过的见闻,她最喜欢的便是那些上古的神话传说,至于那些汉家姑娘趋之若鹜的诗词歌赋,白渔儿却一点也不感冒,还笑着让钰哥哥正经说话,别说些让人听不懂的奇言怪语。 如此这般有过了半月有余,一座比武定城还要雄伟的巍峨城池才在他们翻越过一座山头之后悄然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泸州城,长江上游最大的城池之一,泸川军节度府所在地,换成现代的称呼,应该叫做泸州军区司令部,这里地势险要,额守着吐蕃与大理进攻大宋的必经之路,是为大宋的西大门,宋国在此驻军无可厚非,进入了泸州地界,才算是真正踏上了大宋的国土。 而进入泸州之后,长江水道也拓宽了许多,水流平缓方便行舟,只是此处是为军事要冲,并非中原地区那些风云际会的大都城,来往的客商并不多,不算大的码头边此刻也只停泊了一艘楼船。 这是一艘三层楼船,长度在二十米左右,虽不算大船,规模却也不算小了,码头上的苦力正将一件件木箱搬运上船,三只桅杆矗立在船体之上,此刻原本卷着的风帆正被船上的水手慢慢放下,显然是作着出航的最后准备,在楼船的最高处,一面白底镶红边的三角旗帜正迎风招展,上面写着永安二字。 对于这一艘私人货船,唐钰并没有过多在意,他并不急着赶路,即便泸州没有通往渝州的客船,他与白渔儿也可以照着之前的办法从陆路走过去。 在码头边询问了管事人员此处是否有客船来往,那名五旬大叔只斜着眼看了看两人,心想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土包子:“夏季为长江汛期,下游的船是上不来的,这里的客船日前便已离开泸州,至于渝州的船何时上来,只怕要等到立秋之后了。” 白渔儿指了指码头:“那这艘船为何能上来?” 管事扭头看了一眼,嘴角鄙视的笑容更甚:“这是金陵陈家的船,难道你没看见那面旗吗?” 第九章:金陵陈家 金陵陈家,何许人物? 看到唐钰与白渔儿并未表露出丝毫的惊讶或者恍然大悟之色,而是一脸的迷茫,管事也看了出来,这两位的确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人。 “金陵陈家的永安商号,是我大宋最大的商号,也只有他们家才有如此的财力,在汛期雇佣大批纤夫将这艘船硬生生从下游拉拽上来,懂了么?” “原来如此啊。”唐钰点点头,拽了拽一旁的白渔儿,看来这船是搭不上了,白渔儿从未坐过船,本想着上去体验一番,如今被破了一盆冷水,心中也不免有些失望。此刻虽是跟着唐钰转身离开,却也是有些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 “等我以后有钱了,造一艘比这个还大的海船送你如何?” 白渔儿微微一笑,抓起了唐钰的手:“渔儿只想坐一坐感受一番,何必如此浪费。” “那还不容易,等到了渝州,总归需要坐船的。” 两人说笑着正要离开,对面一袭白衣,手持纸扇的青年在一位老者的簇拥下走进了码头,此刻看到与唐钰说笑的白渔儿明眸皓齿,模样清丽,虽不是绝色美女,在见过无数笑不露齿矫揉造作的汉家女子的陈公子眼里却也是有着另一番风味,合起纸扇敲了敲一边的码头管事指着白渔儿的背影问道:“这两位来码头所为何事?” 管事立即谄媚一笑:“似乎是想要搭船。” 青年瞬间提起了精神,立即上前几步拦在了唐钰二人的身前拱手笑道:“两位且慢。” 突然被拦住去路,唐钰不由得一惊,在护住白渔儿的同时右手不经意间向身后的腰间摸去,再看一眼面前的青年,一袭白衣胜雪风度翩翩的模样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这才放下了几分警惕,笑着回话:“公子有何贵干?” “适才听说两位想要乘船南下,小弟陈新远,诚邀两位上船,只是这货船简陋,还望两位莫要嫌弃。” 不等唐钰拒绝,跟在陈新远身后那名老者却上前一步,面色有些奇怪,他看了一眼唐钰二人,附在陈新远耳边轻声劝导:“公子爷,这两位与我等素不相识,只怕上船不太方便……” “有何不便之处?”不等老者说完,陈新远便是眉头一皱,“大家同是出门在外,互相帮助有何不可?这船回程货物不多,难道还装不下这两位?还是丁伯觉得这两位是什么不怀好意的强人?” 被唤作丁伯的老者挨了一顿训斥,抬眼看了看唐钰与白渔儿,这两位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的模样,却也只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少女,要说是打家劫舍的悍匪,他却也是不信的,一时间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而另一边,陈新远已然将他丢在了一边,拉上了唐钰便往船上走去,似乎并不想给他拒绝的机会。 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丁伯摇了摇头,口中一声轻叹:“狗改不了吃屎。” 见到少东家准备上船,一行苦力立即将肩上的货物放下立在了一边,目送着三人从搭在码头边的木板上跳上了甲板,其中两名赤膊着上身肌肤黝黑的壮汉低语了几句。 “老大,上去两位生面孔。” “嗯。”另一名汉子点点头,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无妨,照原计划行事。” 船舷之上,陈新远对着唐钰再次拱手:“在下金陵陈新远,还未请教?” “唐钰。” “幸会幸会。”陈新远的目光转向一旁的白渔儿,“那这位是……” 然后他便听到了比吃了一只苍蝇还要恶心的回答。 “这是内子。” 成亲了?不像啊。 作为金陵风月场上数得上号的人物,阅女无数的陈新远一眼便能看出白渔儿不似人妇,而她与唐钰虽然亲昵,行为举止也不像夫妻,若是他没看错,这两人理应是兄妹关系,却不想他们居然是夫妻。 只是稍稍愣了片刻,陈新远便回过了神,侧着身子让出了通往船舱的通道:“原来是贤伉俪结伴出游,两位如此恩爱真是羡煞旁人啊,两位这边请。” 虽是出身商贾之家,陈新远也读过两年书,只因如今这个时代重农轻商,商人虽是富甲一方,在自命风流的文人墨客眼中却也只是满身铜臭的土财主,送陈新远读书,也是陈家希望家中出两个秀才借以提升陈家整体的社会地位。 不曾想陈新远并非读书的材料,却沾染了风流才子的习气,加上身后家族财力的支持,很快便成了金陵城中最具盛名的流氓公子,此刻虽得知白渔儿已然嫁人,心中却没什么可惜,反而激起了他猎艳的情趣。 欲拒还迎的怀春少女他勾搭过不少,如果能让这嫁了人的少妇投怀送抱,倒也是一次不错的体验。 眼见货物搬运完毕,随着船老大的一声喊,三竿桅杆放下了风帆的同时,船尾的铁锚被缓缓收起,船夫调整着方向,将三张船帆吃饱了风,楼船受了力,慢慢离开了码头,载着怀揣着不同心事的众人,向着下游渝州方向行驶而去。 初次坐船的兴奋并未持续太久,白渔儿便彻底失去了兴致,毕竟这船上的活动空间不大,很多舱室更是堆满货物的货仓,在陈新远的带领之下只走了一个来回,白渔儿轻声道:“只是比走路轻松些,还不如步行来得开心。” 相比如今在一群人眼皮子地下,虽然唐钰说他们是夫妻关系,白渔儿却是觉得坐船远不如步行来得自在,至少那是无拘无束的。 “嫂夫人此言差矣。”白渔儿的声音虽小,一旁的陈新远还是听见了,“陆路虽是自在,却不安全,两位身边没有护卫,自然是走水路比较稳妥了,毕竟谁人又能在水上打劫呢?” 唐钰只是干笑一声,拱手致歉:“拙荆失言了,还望陈公子海涵。” 第十章:劫船 转瞬间日落西山,华灯初上,唐钰与白渔儿站在船头,仰望繁星璀璨的夜空。看着星斗漫天,一条银河隐约可见,唐钰心中也是一阵感慨,在记忆中的现代,他是没有见过如此壮观的星空的。 指着天上的星辰,唐钰向白渔儿一一讲述它们的故事:“看那边七颗星,那是北斗七星,那边最亮的一颗是北极星。” “还有那边,无数星星组成的图案,渔儿觉得像什么?” 顺着唐钰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白渔儿思索了片刻之后脱口而出,带着一丝兴奋的神色:“好像一条河。” “不错,那便是银河,看那河边最亮的两颗星,知道是什么星吗?它们分别是牛郎星与织女星。” “好奇怪的名字。”很显然,白渔儿不知道牛郎织女的故事,于是唐钰便开始给她普及这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 “仙凡不可相恋,玉皇大帝为了惩罚这一对偷吃禁果的伴侣,将他们囚禁在银河的两岸,只在每年的七月初七这一日,凡间的喜鹊搭起鹊桥,以便这两人见上一面,这便是中原七夕节的由来了。” 听完了故事,白渔儿手扶香腮靠在船舷上,仰头望天:“他们虽然不能厮守,却被如此多的人记挂,也算是不枉此生了吧。” “爱侣不能厮守,即便青史留名又如何?还不是抱憾终身?” 白渔儿将自己的脑袋靠上了唐钰的肩头:“那钰哥哥会与渔儿厮守一生么?” 唐钰探手搂过白渔儿的香肩,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口中轻声念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必争那朝朝暮暮。” 他念的是宋代词人秦观的代表作《鹊桥仙》,这首词将七夕描绘到了极致,以至于此词一出,再无人敢写七夕,只是秦观这流氓露水姻缘的作风唐钰十分不喜,放在后世,这便是喜欢一夜情的情场浪子,索性将词的最后一句改掉,也是在白渔儿面前表示决心。 不想怀里的白渔儿没听懂,两人身后倒是传出了一阵掌声:“秦少游这一首《鹊桥仙》,的确旷古烁今,只是唐兄改了最后一句,足见与嫂夫人伉俪情深,在下实在羡慕得紧。唉,也不知在下何时也能碰上似嫂夫人这般蕙质兰心的女子。” 面对陈新远那露骨的夸赞,白渔儿有些不喜,只是眉头一凝,站在了唐钰的身后,环抱着唐钰的手臂不说话,原本唐钰也不清楚这陈新远为何邀请他二人上船,到了此刻若再想不通,那可就真是人头猪脑了。 “陈公子谬赞,我二人愧不敢当,只是拙荆实在不适坐船,便来这船头透透气,想着明日便告辞下船,还是走陆路比较自在。” 听说唐钰要下船,陈新远自然不太愿意,至少要弄清楚这二人所去何处,也好日后找个油头再次偶遇啊,便在他准备出言挽留时,一旁黑暗的角落里走出了一高一矮两名中年汉子。 看出了两人似乎来者不善,唐钰冷然一笑:“陈公子好手段,这是要强留我夫妇二人么?” 陈新远闻言一惊,他是背对着过道站立,自然是看不到突然出现的二人的,顺着唐钰的目光转身,这才发现两名苦力打扮的男子站在了身后,立即勃然大怒:“你二人是什么身份,也配上这二楼?还不给我滚下去。” 听了他的呵斥,其中一人讪讪一笑回答道:“陈公子稍安勿躁,我等也是奉命办事,打搅了公子爷的雅兴,这便赔礼道歉了。” “奉命?奉了谁的命?” “有人出钱取你性命,我等也只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公子爷莫怪。” 听到这波澜不惊的一句,陈新远的脚下一个踉跄,忽的大声惊呼起来,他的意图自然是惊动船上其他的人,对方只有两人,他可不行自己随船的家丁还擒不住区区两人? 仿佛看弱智一般,唐钰盯着大呼小叫的陈新远便是一阵鄙夷,对方既然能站在此处,怕是早已将他的底细摸了个底朝天,如今他二人有恃无恐,估计满船的人都已经被他们解决掉了吧。 这般想着,唐钰护着身后白渔儿退至一角,任由着两人将早已软成一滩烂泥的陈新远五花大绑,最后还不忘用一块抹布塞住了陈新远的嘴,这才有其中一人指着不远处的唐钰:“大哥,这个如何解决?” “雇主只要陈新远,至于这两个,扔进江中喂鱼。”被唤作大哥的男子一把抓起陈新远,准备转身向河岸上的同伙发送得手信号,却只听“嗖”的一声,一只黑色的箭头带着丝丝血迹带着破空之声,擦着自己的耳畔扎进了身后的木板上,入木三分。 带着一丝恐惧转身望去,自己的同伙那高大的身体虚空晃了几晃,忽的如山一般栽倒,胸膛上一指见宽的伤口处正汩汩涌着鲜血,同伙的身体只是微微抽动了几下,略显痛苦的眼神渐渐变得空明,转瞬便如死物一般失去了生机。 随着汉子的栽倒,原本被他庞大的身体遮挡的角落,那一位少年人右手举着一只似弓非弓的武器正对着自己,左手摸出了第二只黑色箭头,缓缓放在了那武器的凹槽里,然后拉动了弦。 “这位小兄弟,有话好好说。”汉子摆摆手,缓缓地向后退去,“我等只是求财,并不想杀人,兄弟让我绑了肉票,我这便离去绝不停留。” 他的目的很明确,在唐钰察觉之前移到船边,然后跳船入水,凭借他的水性,必定能够死里逃生,能在生死转换之间便能想到逃脱方案,这人的确有些胆识很沉稳,只是他遇上的是唐钰。 随着唐钰按动扳机,那支黑色的夺命飞镖已经扎进了大汉的大腿,随着一声惨呼,大汉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面前这位是个狠人,眼下只有一条路,那便是拼个鱼死网破了。 只是这边大汉刚刚移动,唐钰的第三只飞镖上弦,大汉瞪大了双眼,避无可避地目送着飞来的夺命一击扎上了自己的面门,一瞬间,献血如天女散花一般洒满了脚下的甲板。 在口不能言的陈新远的呆呆注视之中,唐钰折叠起手中的劲弩,将之恢复成两跟铁条重合的模样,撩起衣服的下摆,挂在了身后,口中喃喃了一句:“应该设计成连发的。” 第十一章:果然是富二代 船头的场面血腥可怖,白渔儿只是看了一眼,便感觉胃中一阵痉挛,趴在船舷上干呕了几声,甲板上瘫软在地的陈新远口不能言,此刻睁大了双眼看着那两具染血的尸体,也是不自觉地向后挪了挪,似乎离现场稍远一分,便能减去一分恐怖。 倒是唐钰丝毫没有半分的不适,他虽未杀过人,接触过的尸体却是不少,那些被执行枪决的死刑犯,自然灾害中无人认领的可怜人,模样比这两位惨烈的多不胜数,医学院嘛,早已司空见惯了。 闲庭信步走过去,收起戳在大汉身上的两支飞镖,探手去拿穿透身体扎进木板的另外一支,握着飞镖使劲拔了拔,却发现那支飞镖扎得太深,唐钰用了六分力,居然没有拔出来。 这便很尴尬了。 唐钰悄悄扭过头,白渔儿的干呕已经止住,脸色却有些煞白,并不敢往这边看,陈新远的目光涣散眼神有些呆滞,显然是还未缓过神来。唐钰暗舒一口气,刚才的过程自认为潇洒至极,可千万别被这最后一个动作给毁了。 趁着两人不注意,唐钰握着飞镖用力摇了摇,感觉有些松动了之后,这才拔了出来。走到陈新远身边,将他口中的抹布扯掉,惊慌失措之中,陈新远活动了几次下巴,这才带着一丝恐惧颤巍巍说道:“多……多谢唐兄出手相助。” 唐钰半蹲着身子,带着一丝戏谑看着面前这位身子还在微微发抖的风流公子,忽而一声冷笑:“我唐钰虽不是什么狠人,但是对于觊觎我身边事物的人,却不会做什么留手的,这一点,还望陈兄明白。” “明白……明白。”陈新远也是聪明人,哪里还看不出自己对白渔儿的那一点非分之想,当下立即表示,“不敢……不敢。” “嗯。”唐钰满意地点点头,忽然神秘地俯下身子,凑在陈新远的耳边低声说道,“念你如此听话,我便再救你一次,如何?” 陈新远皱了皱眉,难道这一次的危机居然还未过去? 唐钰指了指身边的滔滔江水:“陈兄觉得,这江水如何?” “啊?”陈新远咽了口吐沫,“波澜壮阔,气吞山河。” 唐钰点点头:“想不到你还有点墨水,那我再问你,若是我们这船失了控,又当如何?” “那自然是船毁人亡了……”话说了一半,陈新远突然住了口,凌厉的眼神一闪即逝,随即换上一副感激万分的神色,“唐兄提点,小弟不甚感激。” “看来你也不笨。”唐钰拔出藏在靴筒内的匕首,只轻轻一划,绑着陈新远的麻绳应声而断,陈新远踉跄着站起,只是拱拱手不再说话,而是急匆匆向着过道走去,转瞬消失在楼梯口。 他自然是急着去解决内患了。 此时天色昏暗,虽有漫天星光,却依旧看不清数里之外的景色,夜晚行舟,又是在长江之上,若是无人控制船舵,只怕一个不小心便会翻船,那两名壮汉能够有恃无恐地来船头绑人,自然会有人此刻操纵着货船,还有一点便是,这是陈家的私船,船上的苦力他虽不认识,却在丁管事那是留有名册的,也就是说,能够上船的都是陈家的家仆或者临时雇来的苦力,谁有雇人的权利? 丁管事。 想通了这两处,接下来的事情便简单了,丁管事串通劫匪绑了自己再去与家里要赎金,只是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他却想不明白了。 丁管事是家中元老级的家仆,早在自己的爷爷开创陈家基业时,便在左右辅佐,如今更是永安商号金陵总店的掌柜,可以说陈家待他不薄啊,他放着好日子不过铤而走险绑架少东家,便只是为了那些有命拿没命花的赎银么? 这些事陈新远想不通,唐钰更不会去想,他也不担心岸上紧跟着货船的那一批劫匪会在失去接应的情况下在深夜里贸然登船,毕竟江水湍急,船上也有着数十名膀大腰圆的汉子,想要有所行动,必须要等到天明,而到时候,他与白渔儿早已经下了船,至于陈新远的死活,便不是他所操心的事了。 那陈新远的脑子也不错,离开船头之后,他并未直接去找丁管事对峙,而是悄悄来到底层,设法救醒了那帮因为中了蒙汗药而倒地不起的苦力们,再许以重金,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将丁管事一伙人全部抓住。 一夜过去,货船在江边的白沙镇靠了码头,随着跳板搭上了岸边的石台,当先跳下的是白渔儿,唐钰紧随身后,陈新远自然也跟了出来。 对于坚持走陆路的唐钰二人,陈新远不敢强求,只是命人准备了一个小包裹交在唐钰的手中:“昨夜唐兄的救命之恩,小弟没齿难忘,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唐兄收下。” “客气。”别人送东西,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道理,唐钰自然也不会客气,接过包裹颠了颠,这才问道:“问题都解决了吗?” 陈新远闻言一阵汗颜,羞愧地似乎无法企口,过了良久这才回道:“唉,陈某早前年少无知,与一位姑娘交好,之后……之后感觉淡了,便给了她一些银两,遣走了她,岂料这姑娘,竟然是丁管事的外甥女,你说这事闹的。” 唐钰恍然大悟,原来是笔风流债。随即也不追问,毕竟那是别人的家事,相互道别着出了码头,唐钰这才打开了陈新远临别所赠的包袱。 “大手笔啊,果然是富二代。” 包裹里放着的是五张印有大通钱庄字样的一百两银票,一包大约二十两左右的散碎银子,以及一张永安商号陈新远的名帖。 按照北宋钱币的兑换率,一两银子可兑铜板一千文,按照如今的市价,两文钱可买一个烧饼,若果只算吃喝方面的开销,这一笔钱足够他与白渔儿吃半辈子了。 纹银五百两,只怕是大多数北宋的普通百姓望而生畏的数字了吧。 第十二章:广陵城 广陵城,北宋的经济文化中心,地位堪比现代的魔都,隋炀帝开凿的大运河穿城而过,令它成为自隋唐以来最为重要的交通枢纽,随之兴起的漕运更是将广陵的繁华推向了顶点。 它依水而建,出东门不过一里便是那条承载着功过不足与外人道的大运河。河边停泊着无数靠水生活的水上人家,码头上人头攒动,叫卖声不绝于耳,便是广陵城东门外的早市了。 进了城门,满眼望去是被高墙大院遮去了全貌的亭台楼阁,只留下房顶的勾心斗角,彰显着这一座淮左名都的奢华。 走进城楼的唐钰正在给白渔儿讲述那一段关于扬城琼花的传奇故事。 “相传隋代之时,广陵有一株百年琼花,每年三月花开,满树的琼花竞相开放,晶莹洁白,美丽不可方物,清香扑鼻,微风过处,花香竟能飘出五里。 炀帝爱花如命,将其挖去洛阳,也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刨根伤树,那株琼花被移栽洛阳之后一年便已枯死。 炀帝心疼不已,又命人将枯树移回扬州,不想第二年,那株琼花竟枯木逢春,重新绽放,之后唐朝太宗皇帝李世民也对此花甚是喜爱,料想隋炀帝移花不成乃是他荒淫无道,天不随愿,故此又将花移植长安,谁知那花又死了。 摇头叹息之中,李世民听从魏征谏言,将花再次移回了扬州,令所有扬城百姓坚信那株琼花乃花神附体的传说便是,它竟又奇迹般复活了。 于是扬城琼花便有‘淮扬一株花,四海无同类’之美誉,也有诗为证:‘洁白全无一点瑕,玉皇敕赐上皇家。花神不敢轻分拆,天下应无第二花。’” 白渔儿不喜诗文,这类传说故事倒是听得静静有味,此刻走在扬州繁华的大街上,听着琼花花神的故事,对这原本并无太多好感的城池渐渐喜欢了起来。 白渔儿只是单纯地喜欢栽种着那株神奇琼花的广陵,却看不透这里的奢华背后生活的不易,正所谓“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只怕这十万贯,怕也经受不起这广陵城的一夜风流吧。 在城西郊外租下了一间屋子,简单收拾之后,唐钰便领着白渔儿出门了。 城南大街上,两人各自买了几件衣物,前些日子为了赶路,两人的穿着打扮甚是普通,为的是不要太过张扬引起旁人的注意,而如今进了广陵城,想要在满是狗眼看人低的大都会里生活,形象却是很重要的。 人靠衣装马靠鞍,果然是至理名言。 换上了一袭月色宫装之后的白渔儿彻底摆脱了农村丫头的乡土气息,一颦一笑之间,与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相比丝毫不遑多让,再加上她活泼开朗的性格,笑颜如花的模样,更是令唐钰心中暗道,真是捡到宝了。 而他自己自然也换上了一套白色长服,腰间束一道腰带,隐约有些江湖侠客的味道,虽然头发还未长到能够梳成发髻,却也透出一股子放荡不羁的洒脱,两人站在一起,直看得售卖衣服的老板娘惊为天人,直到唐钰领着白渔儿离开,还在逢人便夸自己的衣服是何等漂亮,令两只山鸡直接变了凤凰。 于是第二日清早,早起的市井小民们便见到一对璧人在扬城的大街小巷里漫无目的地闲逛,没人知道这一对年轻男女从何处而来,到了扬城,逛的也不是大明古刹,而只是到处是穿街走巷,不知道要干什么。 逛了半日,白渔儿终于忍不住了。 “钰哥哥究竟要做什么?” “自然是想如何赚钱了。” 白渔儿眨眨眼,似乎这种问题她便能够解决,她的方案也脱口而出:“钰哥哥的医术天下无双,我们开间医馆不就好了?” 唐钰闻言哑然失笑,这医馆岂是说开就开的。 首先,成本过高,开设医馆需要店铺,药柜,采买药材,如此算下来,自己那五百两根本只是杯水车薪。 其次,中医讲究积累,也就是时间的沉淀,试问从古到今,哪位成名的医术大家不是年过半百须发皆白的老者,那样的医师往堂中一坐,前来求医的病患便自觉病痛已然被吓走了一半,让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去坐诊,只怕是将椅子坐穿,也不会有人上门寻医问诊的。 再次,他的医术只可算是小成,之前与谭震一行人诊治时能够药到病除,倚靠的是西医,那样的医术确实可以令他在短时间内声名鹊起,只是西药耗完之后呢?他又该何去何从?更何况他那一盒子药品,是留给自己保命用的,根本不可能拿去换钱。 “开设医馆需要机缘,不是一时半会便能办成的事。” 白渔儿撇了撇嘴:“我还以为到了这里,我家的那个祖传秘方便能派上用场了呢。” 唐钰微笑着揉揉白渔儿的头:“你那宝贝,还是先藏好了的好。至于赚钱,我自然已经想好如何做了。” “是吗?”白渔儿也是兴奋起来,“是什么办法?” 唐钰只是笑而不语,经过这半日的走访北宋年间的广陵城已经了然于胸,在他原先所处的那个时代,扬州世人皆知的特色有三个。 四海无同类的琼花。 二分无赖是扬州的月色美景。 以及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的物质享受。 而如今北宋的广陵,这第三项特色根本还未形成。这便是商机啊。虽然唐钰不是学商的,但是遇上这样的满大街的钱不会捡,干脆一头扎进大运河淹死算了。 “我观察过了,整个广陵城售卖早餐的,除了东门外早市上的简单吃食之外,便属芙蓉坊的兴元斋的早茶最为精致,也就是稍稍有些做工的烧饼油条而已,价格还贵的吓人,根本不是寻常百姓能够消费的起的,而即便如此,那家茶楼依旧是被食客挤破了门槛,足见这广陵城根本不缺有钱人。” 唐钰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我倒是想与他掰一掰手腕。” 第十三章:从未尝过的美味 永安商号广陵分店在城北的永宁街上。 唐钰拉着白渔儿的小手走进这座拥有三大间铺面的商户,令唐钰大为惊讶的是,永安商号广陵分店的掌柜居然是一个伶俐小丫头。 唐钰所购的东西也就是些锅碗瓢盆之类的生活器皿,只是他要的数量不少,零零总总的在店门前堆了一小堆。 女掌柜做事倒也利落,只在唐钰拍拍手说声:“先这些吧。”她手里的算盘便是一阵劈啪作响:“公子,这里总计二十六两七钱,零头给您抹了,收您二十六两,如何?” 唐钰淡淡一笑,摆摆手:“姑娘别急啊,在下听闻这永安商号是我大宋最大的商号,便没有什么东西在永安商号买不到,可是真的么?” 听唐钰如此说,女掌柜的脸上不由得扬起一阵骄傲之色,只是回答倒是极为谦逊:“公子说笑了,小店也只是家里的商队走得稍稍远些,合作商家也是看着‘永安商号’这四个字的面子,在货品紧缺时能够首先想着小店,至于说没有东西在小店内买不到,却是有些夸大其词了。只不过,若是在小店也买不到的东西,只怕这整个广陵城也是买不到的。” 最后一句透出了满满的自信。唐钰点点头,继续开口道:“那敢问姑娘,贵店可有牛奶出售?” “什么……奶?”似乎完全没有听懂唐钰的需求,女掌柜犹豫着重复了一遍,只是这最后一个字刚出口,自己便感觉脸上一阵炽热难当,她不由得瞪了唐钰一眼,心道这青年长得倒是一表人才谦谦君子的模样,想不到也是个登徒子。 唐钰自然也看出了女掌柜神情的变化,随即尴尬一笑:“姑娘误会了,在下不是……在下要的是牛奶,便是小牛喝的奶,姑娘知道吗?” “牛奶?”女掌柜皱了皱眉,那东西她也是见过的,色泽乳白,比水浓稠些,闻来有些腥臭,大宋子民向来是不碰这些的,倒是听闻北方游牧民族喜好喝这些,难道面前这位公子是北方蛮人? “牛奶……”女掌柜犹豫了片刻,这才回道,“小店在江都县倒是建有一处牛场,只不过那是方便农户耕作而养的牛,至于能不能出售牛奶,请容小女子询问之后再且答复公子。” 唐钰自怀中掏出一张名帖递在她面前,女掌柜疑惑着双手接过打开只看了一眼,随即笑道:“既然是我家大少爷的朋友,那便好说了。不知这个牛奶……公子想要多少?” “自然是多多益善了。只不过这鲜奶有保质期,一次不能送多少,先照每月两桶的量送吧,若果日后要追加,我会通知你。”唐钰知道北宋是没有奶牛的,这个属于欧洲的外来物种登陆中国的时间是在清朝末年,所以此时女掌柜所提供的牛奶应该是本土的黄牛所产的奶。 黄牛奶便黄牛奶吧,聊胜于无嘛。 又买了许多冰糖与各种茶叶,这才由永安商号出了一辆马车拉了回到城西的农家小院,将东西卸下,隔壁小芙儿便跑了过来。 这是唐钰他们所租院落主人的女儿,十四五岁的年纪,模样生得也算水灵,此刻正绕着白渔儿问长问短。不远处的另一间茅屋内,芙儿的娘亲也走出来,她的丈夫在运河上做着生计,不常回家,好在夫君性格实在做活的时候不会偷奸耍滑,因而受到船老板的抬举,如今也算是一个小小工头,她并不需要工作,只是在这广陵城里,他们一家算不上富裕,否则也不会不住进城里而是在这城外画地而居了。 所以唐钰与白渔儿要以每月二两租下她家这个院落的时候,虽然心中也是疑惑,却也没有拒绝,纹银二两啊,那可是她家夫君三个月的劳资了。 好在这两人也不是什么歹人,加上自己也没什么可图的,索性也就租了,此刻见到自己的女儿与他二人闹作一团,正欲开口说教芙儿几句,却听得唐钰开口道:“我们打算做些生意,不知道夏家大嫂有没有兴趣参上一股?” “啊?奴家可没本钱。”夏氏慌忙摆手拒绝,唐钰笑笑:“自然是不用嫂子出钱的,在下研制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吃食,你们推到街上贩卖,赚了钱大家平分,如何?” “这……”夏氏犹豫了片刻,如果不用自己出钱,这事还可考虑,毕竟在出嫁之前她也是随着娘家人做过一些小生意的,对于那些所谓的抛头露面她也是无所谓,“不知道唐公子研制的,究竟是什么食物?” 唐钰故作神秘地回答:“且容在下暂且保密,等过两天做出来,请嫂子过来品尝。”又对着芙儿与白渔儿说道,“现在帮我去采些能吃的菜叶回来,要新鲜的。” 趁着等待牛奶的这两天,唐钰又找了木匠打造一辆小车,以及自己设计的折叠桌椅,那一张张收放自如的桌椅,看得木匠张师傅双眼直冒绿光,搓着双手走到唐钰面前:“那个,唐公子,这些桌椅的制作方法,小老儿可否拿去参照?” “这是自然。”唐钰甩一甩衣袖,模样甚是洒脱,他心中了然,即便自己说了不许他用,这老头便会乖乖就范了吗?保管出不了三日,广陵城的市面上便会有这类折叠桌椅售卖了,“只不过,这几张桌椅的加工费,能否给在下免了啊?”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张师傅笑得合不拢嘴,已经在筹划着回去便多进些木料做出一批来,这中桌椅可以卖到一两银子了吧,一套一两,一户一套,整个广陵城有多少户人家?相比将来的收入,这区区加工费又算得了什么? 第三日,两桶牛奶被送进了小院。 芙儿揭开桶上的盖子,便捏着鼻子边跑口中边道:“这是什么呀,这么腥。” 唐钰吩咐白渔儿在院中架起一口大锅,将新鲜的牛奶尽数倒入锅中,在两人好奇的目光中点着了火,火苗舔着大锅,不过多时便将锅中的牛奶煮沸,“咕嘟咕嘟”不停翻着气泡。 “待会儿让你们尝尝从未尝过的美味。” 第十四章:奶茶 现代奶粉的生产工艺中,喷雾干燥是不可或缺的一环,无奈如今的唐钰根本没有那样的设备,而通过蒸发水分更是不可取。因为高温会破坏牛奶本身的营养,所以,想到得到速溶奶粉,对现在的唐钰来说只是一种奢望。 他现在做的,是去除腥味。 搅动着牛奶,加入一些茶叶末,待到舀一勺感受着粘稠度,一阵微风吹来,芙儿探着鼻子嗅了嗅,果然没有了那一股自难闻的腥味,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奶香。 将前两日寻来的菜叶捣碎,收集到大半碗鲜绿色的汁液,在二女目不转睛的注视中,唐钰将煮沸的茶水与牛奶融合,加上一大块冰糖和少些蔬菜汁液,搅拌均匀之后,带着一丝自信和期待,倒了两碗送到白渔儿与芙儿面前:“尝尝。” 看着眼前宛如药汤一般泛着棕黑色的一碗浆液,白渔儿与芙儿对望了一眼,分别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犹豫,芙儿调皮地对着白渔儿努努嘴:“你是他娘子,自该先尝的。” 白渔儿俏脸一红,也觉得芙儿的话有些道理,缓缓端起面前的小碗送到嘴边,轻启红唇泯了一口。 一丝滑腻带着冰糖的甜味顺着嗓子滑下,只在口中留下些许茶叶的与牛奶混合的余香,白渔儿只顿了一顿,仰起脖子将碗中剩下的全部咽了下去,这才如那些绿林好汉一般把碗往桌子上一拍:“好喝!” “真的假的?”芙儿满脸怀疑之色,却也捧起了小碗尝了一口,瞬间也是眼中闪起一片金光,将已经喝干的碗举在唐钰面前:“我还要!” 唐钰也含了一口细细品味,只是他没有露出白渔儿两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茶味太浓了,遮住了牛奶的香味,蔬菜汁还要少些,感觉有些涩嘴,冰糖也放多了,太甜了些。” 又反复调试了几次,唐钰这才勉强认可了最终的味道:“目前也只能做到这般了。” 白渔儿又喝了一口最终产品,这才回味无穷地放下了碗,满足地舒一口气,果然啊,任何时代的女性对于甜食都是没有丝毫的抵抗力的。 “钰哥哥,你做的到底是什么啊?竟然如此美味。” 唐钰神秘一笑:“这叫奶茶。” “果然是奶茶。”这不就是奶与茶混合而成的么,芙儿也笑了一声,“明日我们便推着出去售卖,必定能卖许多钱了。” 唐钰却是摇摇头,一个新事物从出现到被大众接受都会有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里,想要靠它赚钱是不可能的,他现在要做的,是尽量缩短这个过程。 “明日你们与芙儿娘推着空车去城里转上一圈,如果遇上有人询问,就说东西卖完了。”唐钰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再次吩咐道,“少做些小米粥与烧饼一类的常见早点,实在卖不完,我们便自己吃了,我想最近几日,我们是不能靠奶茶赚钱的。” 这种名叫“饥饿营销”的销售方式在现代已经是烂了大街的下三滥招数,商家却乐此不彼,原因是成本低,见效快,毕竟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唐钰相信,在那个物欲横流人情冷漠的年代,这一招都可以用,那如今这个本性纯良的北宋更加可以出奇制胜了。 于是次日清晨,白渔儿便跟着夏家母女推着空车由西门进城,穿过芙蓉坊后折向南门,再绕去东门,最后从北门出了城,用了足足两个时辰之后,才算是回到了城西小院。 对于第一日游街似的推车前进,白渔儿颇有怨言,看着并不将这奶茶生意太过放在心上的唐钰,一屁股坐在一旁闷闷不乐。 “怎么了?”唐钰搂过白渔儿的香肩,“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惹我家渔儿生气,看我不打折他的腿。” 白渔儿抬头白了他一眼,指了指院外那辆写着“夏记早点”的小推车:“明日依旧是推着空车上街么?” 唐钰问:“今日可曾有人问你们卖的是什么?” “有啊。问的人还不少呢。”白渔儿掰着自己的手指头数了数,“有足足十多个。” 唐钰摇头轻笑:“那还是不多啊,那你们是如何回答的?” “照你说的,奶茶卖完了。” 唐钰点点头:“明日只做半碗,把车推到芙蓉坊街口,如若有人询问,便把这半碗奶茶赠送与他。” 唐钰如此做是有目的的。 广陵城东门是普通百姓的生活区域,西门附近是官府衙门,北门则是大户人家的府邸,而南门附近的芙蓉坊,则是全国闻名的烟花地,无数慕名而来的文人墨客驻足的地方,只有这些人最易接受新鲜事物,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他们都不缺钱。 唐钰需要广告效应,前一日是让他们的小车在城内混个眼熟,接下来便需要有人宣传。这一点需要一点运气的成分,如果今日喝到这唯一半碗奶茶的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基本是没什么宣传效果的,因为唐钰将来为奶茶的定价,他们消费不起。 放在芙蓉坊,也只是令扩大影响力的几率稍稍增加一些,不过他自然是留有后路的,实在不行,他便自己上去喝这半碗奶茶。 千年后不是有很多的明星也说过么?我为自己代言。 天色微明,小烟睡眼惺忪地走出了醉月阁的牌坊,手中提着竹篮,显然是为自家小姐去相隔不远的兴元斋购买早点的。 小烟所服侍的小姐是醉月阁的头牌艺伎,素有“洛神燕舞”之称的花翎语,也是即将在中秋夜举办的淮左花魁大赛最为有力的争夺者。 花魁嘛,自然要与众不同些,阁里的早点虽然精致,花翎语却是不吃的。 是以每日的清早,小烟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替小姐准备早餐。 鬼使神差一般的,小烟看到了刚刚架好推车摆好桌椅的“夏记早点”,看了一眼车上挂着的竹牌。 小米粥,茶叶蛋,烧饼…… 小烟指了指这一排竹牌的最后一块,问道:“这奶茶……是什么?” 第十五章:饥饿营销 现代的某位科学家曾经说过,甜食可以令人,特别是女人获得强烈的幸福感,是因为女生心情不好时,大脑里需要一些血清素或者多巴胺与肾上腺素,而甜食或者高淀粉食物可以快速满足这个要求。 事实证明,这位老兄没有胡说。 略带着起床气的小烟喝了白渔儿舀给她的半碗奶茶之后,果然心情大好,美中不足的是她只喝了个半饱,大有意犹未尽的感觉。 “这位姐姐明日可以多做些吗?我带一些回去给我家小姐也尝尝。” 而这一日,前来问询的人相较前一日也多了些。 之后的三天,唐钰继续着他的饥饿营销,只是每日的数量都会比前一天有所增加,渐渐的,每日围着“夏记早点”小推车的人也多了起来,尝过鲜的人意犹未尽,没喝过的跃跃欲试,而每一日,大家都会看见醉月阁的小烟都会准时准点地提着竹篮带两碗奶茶回去。 普通人不知道这小烟的身份,那些自负文采风流的才子们可一点都不陌生,花翎语的大名只怕在才子圈里是无人不晓的,毕竟谁都想碰上个才子佳人的美事成就一段佳话。 于是乎,三日一过,整个广陵城都知道了,花翎语爱喝奶茶,古代的艺伎便好比现代的明星,这个广告效应可是唐钰也没想到的。 爱慕花翎语的才子们爱屋及乌,其他楼里的头牌们得知后也争相品尝,纷纷无一例外的难逃奶茶的诱惑。 虽然奶茶的价格贵到有些离谱的十文钱一碗,芙蓉坊里还是刮起了一阵浓浓的奶茶风,往往白渔儿刚刚支起小推车,那边芙儿已经将奶茶卖光了。 看到挂在小车外“奶茶售罄”的小木牌,前来捧场的人都是一阵唏嘘,也不能饿着肚子回去,于是便在桌边坐下,要上一碗小米粥,两只茶叶蛋,两只米饼,于是大家惊讶地发现,这“夏记早点”不光是招牌货抢手,其他的小吃也是美味,食客络绎不绝也就不奇怪了,盛况空前之时,路过芙蓉坊,便会发现很多手捧着碗筷站着大快朵颐的,那是因为“夏记早点”的桌椅太少,实在是坐不下了。 兴元斋空旷的大堂内,三三两两坐着几个食客,两名店小二靠在大门上,不住地打着呵欠,如此冷清的场面在早前是从未有过的。 二楼雅间内坐着一位俏丽女子,只是眉头微蹙,显然心情不太美丽。 兴元斋生意惨淡,云采菱作为刚刚上任不久的掌柜苦无对策,又如何能够展演欢笑? 端起伙计刚刚排队买来的一碗奶茶,云采菱尝了一口,入口丝滑,甜而不腻,奶香掩盖了茶叶的苦涩,却又能透出淡淡茶香去除牛奶的腥味,实在是不可多得的饮品,听伙计说,“夏记早点”的老板娘介绍,奶茶可热饮,也可冰镇,放在井水中凉上片刻,更是香甜可口,降温去暑,是炎炎夏日的必备佳品。 放下小碗,云采菱有些不安地喃喃自语:“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杀才?这样的对手,不好对付啊。” 午后的广陵城,夏日的阳光有些火辣,只在外面稍稍走上一圈,便是一阵汗流浃背,没人愿意在这个时间出门,空无一人的城西,一辆马车缓缓走过,车夫赶着马不时地擦着额头渗出的汗水,终于在一处院落前哟呵了一声止住了马。 “小姐,我们到了。” 云采菱答应了一声,掀开车帘走了出来。 这里是一处树荫茂密的农家小院,猛烈的阳光被头顶的大树遮挡,只在地面上投下几束刺眼的光线,夏风吹来,虽是热浪滚滚,相较城里,却是要阴凉许多了。 站在篱笆院门外,云采菱让车夫去敲门,开门的是一位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妇人,根据伙计的调查,云采菱判断这应该便是“夏记早点”的老板娘了。 虽是老板娘,云采菱却知道奶茶并非这位夏氏所做,也不做客套,直接便是开门见山:“请问白渔儿白姑娘在么?” 因为贵客上门而略显拘束的夏氏立即将云采菱让进院内,来到一处树荫下,却发现纳凉的竹床上坐着一名男子,正绘声绘色地给坐在下面的两名女孩子讲着故事。说到精彩处,他那手舞足蹈的样子引得那两名女子哈哈大笑,根本没有丝毫的顾忌。 看到自己的女儿在外人面前太过失礼,夏氏不禁轻咳了一声:“渔儿姑娘,这位小姐找你,芙儿,先跟我回去。” 听到夏氏的声音,正在讲述《封神演义》的唐钰收了口,转过身看了一眼来人,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站在夏氏身边,那样端庄的举止一看便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凝脂如玉的俏脸,顾盼生辉的双眼,无处不在彰显这是一位美人。 如果白渔儿是单纯可爱,那这位姑娘便是端庄妩媚。 “在下失礼了。”只看了一眼,唐钰便觉不妥,立即收了眼神低头穿上鞋子,似乎已然猜出了对方的身份与来意,“请小姐这边说话。” 云采菱也没有预料到此处竟然有男子,也是微微吃了一惊,好在她自小参与家族生意,并不怎么惧怕接触男子,加上唐钰也不似其他男子,目光中未曾流露对她丝毫的不尊重,也只是稍稍吃了一惊,转瞬便恢复了镇静。 三人围着一方小桌坐下,唐钰自一边的木桶中取出一只茶壶,在桌上的茶碗里倒上半碗奶茶:“小姐一路奔波辛苦了,尝尝这冰镇奶茶味道如何。” 云采菱喝了一口,老板娘所言非虚,果然是冰凉透心,沁人心扉。 看着面前这位男子脸上的淡淡笑容,聪慧过人的云采菱早已猜到这位才是“夏记早点”的主事人:“看来公子早已猜到小女子会登门。” 唐钰朝她拱拱手:“云小姐,幸会幸会。” 云采菱心下一阵恍然,对方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份,看来也是对自己有所了解,这个对手很难缠啊。面对着云淡风轻的唐钰,原本有所计划的云采菱心中的底气明显有些不足了。 第十六章:小道而已 勉强深吸一口气,云采菱坐直了身子:“既然公子料事如神,那小女子便开门见山了。” 看到唐钰做出了洗耳恭听的样子,云采菱正色道:“小女子的不情之请便是,希望公子能将奶茶的配方卖与兴元斋,至于价格……我们好商量。” 云采菱自然知道这是一个不情之请,她粗略计算过,一碗奶茶十文钱,按照目前的销量,“夏记早点”只这奶茶一项便可收入两贯,这奶茶没有季节限制,可是一年到头都可以做的买卖,一日进账二两,这一年便是七百多两,而卖配方便是杀鸡取卵,想要断掉别人这样一个生钱的财路,自己的要求的确过分。 原以为对方会怒斥自己或者狮子大开口,向她要上几千两银子,可唐钰说出的话却令她呆立当场,不知道如何回应。 “奶茶嘛,小到而已,赠与小姐又如何。” 云采菱带着不可思议的吃惊表情看看唐钰,他的神色真诚,似乎不像在说谎,又看看白渔儿,她更是淡然,似乎眼前的一切与她无关,这位男子怎么说,她便怎么做,绝无二话。 “那……这……公子你……”一时间,对谈判桌司空见惯的云采菱竟无言以对了。 “自然还是有一个小小要求的。”唐钰笑着回答,“我将配方交给夏家嫂子,再由兴元斋聘她回去工作,也算给她一个交代,毕竟辛苦了这些日子,刚有些起色,不好直接断人财路嘛。” “这个自然没问题。”唐钰的要求竟如此简单,而且并非是为自己,倒是令云采菱心中扬起敬佩之情,立即明确了夏氏的待遇:“月钱十两,每月两日休息,逢年过节双倍薪水。” “成交。”唐钰抓了抓头,“需要立字据吗?” “如果公子觉得需要,小女子立即命人准备笔墨。” “那便省了吧。”唐钰摆摆手,“敢问小姐芳名?” 云采菱忽的小脸一红,也觉得自己失礼,竟然忘了互通姓名。 “小女子云采菱。” “采菊东篱下,菱歌慢慢声,好名字。在下姓唐名钰字小宝。” 云采菱自幼读书,自然也是知道唐钰所念两句诗的出处,前一句是东晋诗人陶渊明人尽皆知,而知道后一句出自唐朝诗人王建的《江馆》的人可就寥寥无几了,毕竟相较李白、杜甫这类大家,王建实在是显得籍籍无名了些。 “唐公子也熟读诗书么?” “略懂略懂,附庸风雅而已。”唐钰微笑回答,“其实在下是一名医师。” 云采菱愣了一愣,哪有如此年轻的医师?看着唐钰一本正经的表情,云采菱却只道他在说笑,也就轻轻掩了掩嘴唇,弯了弯美目:“既然唐公子喜好诗文,过几日家中会举办一次诗会,不知唐公子能否赏脸?” “却之不恭。” 等到云采菱的马车渐渐远去,一边的芙儿早已冲了出来指着唐钰的鼻子便骂:“你这混蛋,流氓,登徒子,不要脸!看人家姑娘长得漂亮,魂便没了,渔儿姐姐老实好欺负,我可没那么好的脾气!” 见到芙儿拿着木棍追打自己,唐钰也是绕着竹床跑了起来:“你渔儿姐姐都不说话,你却生什么闲气?” 芙儿也不说话,也不顾白渔儿的阻拦,就是咬着唐钰不放,过不多时便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只能坐在树荫下生着闷气。白渔儿在一旁劝导:“钰哥哥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我相信他不会欺负我的。” 看到芙儿不追了,夏氏也面带愁容地走了过来,刚才的对话她是听了个清楚,虽然感激唐钰帮自己谋了份待遇很高的工作,只是他与白渔儿却没捞到一点好处,不由得也是感觉一阵焦急。 “奶茶嘛,小道而已。”唐钰在竹床上盘膝坐下,开口解释道,“这个配方不复杂,云家想要弄清楚并不困难,只要查到我们的采购清单,回去试上几次便可以做出来,虽说味道不肯能一样,却也大差不差,对方实力雄厚,到时候以本伤人,我们这小细胳膊,还能拧得过别人的大腿?还不如爽快一些,也好谋些实惠。” 芙儿眨了眨眼睛:“如此说来,你并非见色忘义,不会对不起渔儿姐姐?” 唐钰拍了拍胸脯,说出了一句令白渔儿羞得面红耳赤却又暗自开心的话:“渔儿是我发妻,我怎会对不起她?你这小丫头骗子懂得倒不少,想来是东门茶馆里的戏文听多了。” 芙儿立即撅了撅嘴:“你管我!” 听了唐钰的解释,夏氏也有恍然大悟的感觉,只是受了他如此大的一个恩惠,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如此一来公子失了经济来源,可如何是好呢?” 唐钰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有着一千多年的知识储备,如果在这里饿死了,那也便是死不足惜了。 忽而又想到一件事情,唐钰抓了抓脑袋,嘿嘿一笑:“在下帮嫂子这么大的忙,下个月房租可否免了?” 夏氏闻言不由得噗嗤一笑,这唐钰,那样一个赚钱的买卖说送人便送人了也不在乎,偏偏对那两贯钱的房租斤斤计较。 “免了,以后的房租都免了,只要你们愿意,住一辈子都可以。” 于是这一日之后,芙蓉坊街头的“夏记早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兴元斋门前挂上的一块木牌:兴元奶茶,常温十文,冰镇十二文。 一时间,兴元斋恢复了门庭若市,食客接踵摩肩的往日盛景,甚至相较往昔更加忙碌,看着大堂里嘈杂的喧闹,云采菱会心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口中轻声念叨了一句。 “唐钰唐小宝,好吐的名字,叫着便感觉是占人便宜。” 此时的唐钰正为白渔儿想着祛除蚊蝇的方法。 炎炎夏日,蚊虫滋扰,令人有些苦不堪言,尤其是白渔儿,由于是过敏性皮肤,蚊子叮咬之后便是一个大包,瘙痒难忍,原本白皙的胳膊上满是红疙瘩,实在令唐钰心疼不已。 出门割了些艾草,那是古代人的驱蚊神器,只是艾草的功效是驱赶,并不能杀灭,况且燃着之后烟雾太大,实在令人受不了。 唐钰需要改进。 好在以前闲暇无聊时看过的网络小说里有记载,艾草配上松香硫磺,拌匀后晒干,便是蚊香了,据说驱蚊效果绝佳,索性也就试试,果然不错。 再无蚊虫袭扰之后,白渔儿的脑袋也在瞬间开了窍:“钰哥哥,这东西功效如此神奇,不如做些去卖吧。” 唐钰白了她一眼,这东西制作过程虽是简单,做起来却十分辛苦,他才不要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干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蚊香嘛,够用便好了,至于别人家,以前从未有过这东西,不也一样过来了? “小道而已。” 第十七章:竹西诗社 大宋朝廷轻武重文。 因为科举在隋唐时期基本都是门阀世家、高门大户的特权,到了宋代之后才渐渐成为一种相对平等的人才选拔制度,从此时起,官员不再是以推荐的方式产生,寒门子弟也可以通过自身的努力走上官途。 十年寒窗一朝高中成为大宋读书人的梦想。 秦观柳永苏东坡李清照,哪一位不是流芳百世的词作大家? 而商人,这个经济上是巨人,政治上是矮子的特殊团体,或是为了子孙后辈的官道铺路,或是为了家族生意更加红火,都乐于与书生为伍,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个知州是否便是曾今身边的一个文人。 商人结交文人,文人靠商人助资,于是,诗社这个团体便应运而生了。 各个大小诗社每月会由某个商家出资聚上一聚,聊些国家大事,百姓民生,自负学富五车之人便要吟上两句,而这种场合,大多是不会有什么惊世骇俗的诗词产生的。 重头戏是每逢佳节时,所有诗社都会各自聚集,这里才是众才子大展拳脚的地方,书生们会将在家斟酌许久改了又改的诗作拿出来,由诗社做一轮筛选,择出佳篇之后与代表自家诗社的烟火一起送到城中的碧海阁,再剔除一轮之后,才会送上阁楼,最后经过阁上的几名阁老点评,选出最优者,在子时燃放那只诗词所出诗社的烟花昭告全城。 而作为广陵城内数一数二的商户,云家自然也是有诗社的,它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竹西诗社。 每月十六日,是竹西诗社聚会的日子,这一天,诗社内的才子们聚在云家蜀岗别院高谈阔论把酒言欢,别的诗社成员也可以上门探讨切磋,既然是在云家别院,云家人自然也可以参加,云家家主云煥成立这个竹西诗社的目的,便是为了让自家子侄多受些文采熏陶的。 与寻常青衫布帽手持折扇的书生们不同,唐钰的打扮有些怪异,一袭白衣如雪,腰间系一条三寸余宽的腰带,脚上踏一对长靴,如此衣着的唐钰刚刚走进云家别院便与这里的环境有着格格不入之感,尤其是众人看到陪同这位少年一起进来的,居然是云家三小姐,云采菱。 在周遭的窃窃私语声中,唐钰坦然入座,云采菱以为他会带着白渔儿,便给他准备了两个位置,如今看到唐钰只身前来,索性也就在他的身边坐下,这一幕更加引起左右的一阵喧哗,唐钰瞬间感觉到无数足以杀人的眼神。 唐钰苦笑一声,只怕今日不能善了。 作为云家长房三小姐,云采菱已然到了出嫁的年纪,为她择夫一事早已提上了云家的日程,这样一个飞上枝头的机会足以令广陵才子们悸动,尤其是在坐这些自以为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竹西诗社成员们,此刻见到云采菱与一个陌生男子并肩而坐谈笑风生,又怎会给唐钰好脸色。 酒过三巡,早有准备的书生们开始跃跃欲试了。这次虽不是什么全城大聚会,对于能否趁这个机会赢得三小姐的芳心,大家都是做足了准备的。 看到院中的斗意盎然,竹西诗社的社长云家二代中的四子云义端着手中的酒杯站了起来:“如今月上高楼,正是诗意正浓时,那这便开始斗诗环节吧。” 台下的人纷纷点头,又听云义朗声道:“想必大家此番都是有备而来,不过今日我们换个规则,由在下出题,各位现场作诗,考考急才。” 这一次,附庸声小了一些,显然是有人怯场了。 云义也不在意,左右扫了一眼,见到长桌上摆放着的一个银质酒壶,忽而笑道:“有了,便以这壶酒为题,料到大家毫无准备,那便降低下难度,由在下出前两句,各位再续上两句,如何?” 如果只是续上两句的话,在场大多数人或许都可勉强一试,于是乎自信心也恢复了一些,纷纷高声叫到:“请社长出句。” 云义捋了捋嘴角的那一缕长须,思考了一阵,忽而笑了笑:“有了,我这上句是: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众人凝神听了片刻之后纷纷鼓掌叫好:“社长好句。” “那么便请在坐各显神通吧。” 在众人的凝眉苦思之中,唐钰正在与云采菱窃窃私语,他从未见过这种场面,也自觉有趣,只是让他去作诗,他却是拒绝的,至于今日应邀前来,完全是想看看有没有与云家合作经商的机会而已。 同样对此道不屑一顾的还有坐在不远处的另一位青年男子,他只是喝着酒,不时与周围的书生们打趣几句,见到对方的思绪被自己打断,便鼓掌笑起来,引起更多人的怒目而视之后,并不惧怕,反而笑得更大声。 唐钰也注意到了这位与众不同的青年,向身旁的云采菱询问道:“不知那位朋友是哪家的青年才俊?” 云采菱顺着唐钰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口中介绍道:“他是王旁,上一任扬州签判的二公子,他父亲调任通州之后,他未跟随而去,留在了广陵。” “王旁……”唐钰思索了片刻,发现并无印象,而此刻,场下不少的才子们已经吟出了自己的作品。 这边刚出一句,那边便附上一句,大有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意思,各不相让的场面维持了很久,直到其中一人吟出了一句;“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倾进江河里,共饮天下人。” 短暂的沉默之后,院子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无数人鼓着掌大声称赞:“好诗,无愧我们竹西诗社第一才子的名头。” 台上的云义也含笑捋须,点了点头之后给出了点评:“陆公子心系天下,与民共饮,胸襟之广阔令人佩服,他日高中,必有一番作为。” 经过这些时日的来往,云采菱似乎已于唐钰心有灵犀,此刻见到他疑惑的眼神,不等他开口询问,便低声回道:“这位是陆勋陆子轩,云家诗社的第一才子,他的文采在整个广陵城也是名列前茅的。” 第十八章:笑看浮云生 听了云采菱的介绍,唐钰微微一笑:“嗯,不错不错。”口中虽是在夸奖,只是语气中透出的却是满满的不屑。 唐钰的态度便引起了公愤,加上与他联袂而坐的云采菱,原本热闹的斗诗会立即成了激烈的批斗会,众矢之的自然是第一次出现便拉走满满仇恨的唐钰了。 “请问这位兄台,陆公子的诗文有何不足之处?” “你若觉得不好,这便也作上一首,大家比个高低。” “就是,明明自己不会,还在一边冷嘲热讽,真是有辱斯文。” 等到院中的声音渐歇,唐钰这才拱拱手:“各位,陆公子才思敏捷,在下无意冒犯,只是有些小小意见,若是说的不对,还请海涵。” 在众人的怒目而视之中,唐钰开始侃侃而谈:“就诗作而言,在下不懂平仄,也就不胡乱点评了,陆公子说将这一壶酒倒进江河里与民共饮,看似崇高,实则却让人有眼高手低之感,毕竟江河如此广大,这酒却如此稀少,谁能喝出酒味?还不如与在坐的朋友共饮来得畅快。” 作为穿越者的唐钰对这个国家是没什么归属感的,自然也不会说什么与民同甘共苦的空话,以自己所能,照顾自己周围的人,便是他此刻的目标,仅此而已。 短暂的沉默之后,院中再一次爆发。 “简直一派胡言……”说唐钰是一派胡言,却又没什么话反驳,也只能重复一句,“简直一派胡言!” 更多的人明白陆勋的诗文的确是一种让大家以为他很高尚的自我标榜,毕竟天下间真正能做到与民共饮的又有几人?无非也就是想提高自己的个人魅力而已,只是这种话在心里想想便可以了,真要说出来,这不是与扇陆勋的耳光无异么? 人声嘈杂之中,陆勋起身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这位兄台看来心中也有佳作,不如吟出来让大家共赏如何?” 一旁的云采菱也带着一丝期盼望向了唐钰,如果他的诗能够一鸣惊人,想来自己今日将他约来的效果便太好了,至少比她原先的设想要好上一千倍。只是他这样一个对一切都不在乎的人会受他人的挑拨与激将吗? 就在云采菱感觉手心已然出汗之时,唐钰笑了笑,拨开人群走到书台之前,拿起笔,添饱了墨汁,似乎并未做太多思考,笔便落在了一张洁白的宣纸上。 因为自幼学习中医的缘故,唐钰在爷爷的教导下也是写了十多年的毛笔字,这叫继承传统文化,对于繁体字,他自然也是会写的,此刻他的字龙飞凤舞,虽与那些书法大家相比还有些差距,总算也有自己的风格,洋洋洒洒二十个字写完,唐钰丢下笔,抬脚便出了院子。 一旁靠书台最近的一位书生将镇纸移开,拿起那张宣纸捧在眼前。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醉卧九天外,笑看浮云生。” 轻声念过,院落里顿时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出了院门,唐钰四下闲逛,远远看见一个七八岁大的小胖子站在亭子里吃蚕豆。从石桌上拿起一颗吹去包衣,小胖子将豆子放在手掌上,双手相击,豆子受力向上弹起,转瞬落进正下方小胖子张开的小嘴里。 唐钰上前两步微笑着阻止:“你这般吃豆子,可不太安全哦。” 小胖子斜了唐钰一眼,发觉自己并不认识,伸手指了指不远的一处大厅内坐着的一位老者,看模样应该是云家的家主云煥。 “我爷爷年逾古稀依旧精神矍铄,管理着家族事务,你道为何?” 唐钰闻言愣了愣,豆子的确含有多种人体所需要的维生素,要说能够延年益寿,他却是不信的,难道云煥的满面红光是吃豆子吃出来的? 思索了片刻,唐钰问道:“为何?” 小胖子冷笑一声:“因他不喜管闲事。” 我去,云家的小子真不可爱。 唐钰愣了片刻,忽而无奈一笑,便转身回去,恰好云采菱从诗社追了出来,此刻再见唐钰,她的眼中也不免满是钦佩之色:“唐公子为何走了?不想听听那些人的评价么?” 唐钰只是摇了摇头:“诗歌并非为了取悦他人而做,又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 “公子这般洒脱,想必对那功名也是不屑一顾了吧。” 唐钰一声叹息:“人想要得到些什么,必先放弃些东西,陶公不为五斗米折腰,只能隐居南山,而在下习惯了自由自在,也不敢被功名所累。小姐是否觉得在下胸无大志?” “相比那些为了功名穷其一生的庸人,小女子还是喜欢公子的自由自在。” 唐钰笑着拱拱手:“如此我二人也算知己难寻了。” 云采菱掩袖轻笑了一声,忽的神色一暗,低声道:“只是事不如愿者十之八九,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做到似公子这般不为世俗所累呢?” 唐钰看了看云采菱美若天仙的俏脸,说出了一句令她难以忘怀的话:“这世间之事没有对不对,只有敢不敢。” 云采菱愣了半晌,心中却是一阵翻江倒海,唐钰的话是什么意思?实在教唆自己为了挣脱枷锁而背叛家族吗? 与此同时,院落中又走出一人,正是刚才打扰别人作诗的王旁。见到唐钰,他立即跑了过来:“这位兄台,精彩啊,你是没看见,那帮人都傻了。” 唐钰正欲回话,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之声,他与云采菱转过身,便看见刚才在亭中吃着豆子的小胖子此刻已是双手抓着自己的脖子,剧烈的咳嗽声也渐渐变得微弱,小胖子似乎已经喘不上气,原本红润的小脸也变成了绛紫色。 在云采菱的惊呼声中,唐钰一个箭步冲过去半蹲下身子,将小胖子扶着趴在自己的大腿上,左手扶住他的身子,右手手掌成空心状,猛然拍打在小胖子的后背之上。 经过唐钰的一阵猛拍,小胖子终于吐出了一颗豆子,在云采菱惊讶的目光中,唐钰站直了身子,拍了拍双手:“在下说过,在下是一名医师。” 第十九章:秦邮县晏老 这一夜的广陵城,温柔、恬静,没有黑的肃杀,暗的寒冷。一轮清月挂在不远的天边,如白昼般照耀着安静的亭台楼阁,在勾心斗角处朦上一层薄薄的月华,子时的更声响过,白日里喧闹的城池陷入了寂静,扰人清梦的只有那时断时续的蝉鸣,连成一片的蛙声,以及前赴后继的蚊子。 没有人觉得这是一个特别的夜晚,除了竹西诗社那帮子辗转难眠的文人。 次日清晨,宋彦淳刚刚梳洗完毕,便见慌不择路的周桐闯进门来,宋彦淳皱皱眉,在厅堂前的木椅上坐下,只听周桐弯着腰喘匀了气,这才直起了身子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水:“宋兄,出事了。” 随后也不等宋彦淳开口询问,便将手中的一张宣纸递了过去。 宋彦淳满腹狐疑地伸手接过宣纸,只扫了一眼,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转瞬化为震惊:“这……这是何人所做?” 满口忠孝仁义的周振皓不是这般的风格,有小太白之称的李文尚没有这样的气节,宋彦淳实在猜不到整个广陵城有谁能够作出这样的诗句。 醉卧九天外,笑看浮云生。 飘逸、灵动、洒脱、不羁,区区十个字,那份将一切置之度外,看尽世态炎凉的超然跃然于纸上,竟让人不敢多读一遍。 周桐抓起宋彦淳面前的茶杯,也不管对方是否喝过,仰起脖子喝干了茶水:“这是从竹西诗社里传出来的。” “竹西诗社?” 昨夜是十六日,的确是竹西诗社聚会的日子,只是听到这个名字,宋彦淳的疑惑更甚,“就凭那帮子酒囊饭袋?” 竹西诗社的实力他是清楚的,也就是陆勋有点东西,在他们广陵三杰面前依旧捧不上台面,他笔下的诗作最好的成绩,也就是上了碧海阁被几位阁老看了几眼而已。 “听说写这首诗的是个外人,云家三小姐约去的,叫唐钰。” “唐钰?没听说过啊。确定不是抄袭或者买他人的诗作?” 周桐摇摇头:“昨夜云家三老爷临时出题,自己出了上句,令其他人接下句,唐钰不可能事先知道题目。” 宋彦淳拧着眉,又反复盯着手中的宣纸看了好几遍,这才叹一口气,忽的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射出了激动的光芒:“还有一月不到便是中秋,到时候便有好戏看了。” 与此同时的云家。 云煥慢悠悠用完了早餐,吩咐下人将空盘子撤了之后,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云家总管:“查的如何了?” 总管一弯腰:“回禀老太爷,昨夜三小姐约来的青年叫做唐钰,并非本地人氏,现居西城外。” “嗯。”云煥抖了抖桌上的宣纸,上面同样书写着唐钰昨夜留下的那二十个字,“还别说,诗倒是做的不错。” 总管闻言也是一阵轻笑:“三小姐的眼光向来是准的。” 云煥再次轻嗯了一声:“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似乎是因为一些合作。最近风靡广陵城的夏记早点,幕后老板便是他。” “哦?那个什么奶茶,是他送给菱儿的?”这一次,云煥稍稍有些动容,“不能小看这小子啊。”初出茅庐的云采菱看不透唐钰与自己合作的真实意图,那一点算计却难逃久经沙场的云煥那一双毒辣的眼睛。利用一个赚钱的项目傍上云家,也算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只不过格局小了点,毕竟供应点早点什么的确实入不了云煥的眼。 年轻人,还需要磨炼。 换一个角度想,这姓唐的小子只怕果真没什么后台。不过看他的文采还是不错的,他日考取功名进了官场,也算是云家一个小小的助力。 “对了,他可曾婚配?” “呃……”管家顿了顿,还是开口道,“他身边倒是有一位姑娘,说是妻子,给人的感觉倒不像,只怕是有了婚约还未礼成吧。” 云煥的目光凝了凌,忽而摇头笑道:“看来我这小孙女即便是给人做妾,也不愿接受家族的安排,这性子,果然有老夫当年的几分风范。” “那小姐的这事……” “菱儿接手兴元斋不久吧?便给他们些时间,看看他们究竟能到哪一步。” 一座小巧精致的庄园外,唐钰在王旁的陪同下走下了马车。 此处是远离广陵城的秦邮,半日之前,在王旁的生拉硬拽之下,唐钰迫不得已上了那一辆马车,据王旁介绍,此家的主人身体抱恙,虽不是什么大病,却久治不愈,昨日得知唐钰也是一名医师,便央求着他过来瞧瞧。 庄园虽小,亭台水榭却是一应俱全,这里远离尘嚣,一派清新淡雅,倒是一处陶冶情操的好地方。 出门相迎的自然是一位年过五旬的家丁,看来与王旁也是熟识的,将两人领进了小客厅吩咐下人奉上了茶水,便躬身退了出去。 过不多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自后堂走出,王旁立即拉着唐钰起身行礼,老者只是哈哈一笑,随意摆摆手:“旁儿不必多礼,这位小兄弟是……” “听闻晏爷爷身体不适,这是晚辈自广陵请来的医师。” 老者看了看王旁身边的唐钰,惊讶的神色一闪而逝,出口询问道:“小兄弟年纪轻轻便能独自问诊了?请问师承何人啊?” 自然亲看出了老者的轻视,唐钰只是淡淡一笑,态度不卑不亢:“晚辈自幼跟随爷爷学习医术,如今只学了点皮毛,晏老见笑了。” “无妨无妨,既是旁儿的朋友,想来手段也是不差的。”老者伸出了右手,示意唐钰过来把脉,“这便替老朽看看吧。” 对于唐钰的医术,老者并未抱有什么希望,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人而已,纵然学过几年医,又能如何?只是这王旁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不管这人一会说些什么,只当是小儿的信口雌黄,不去听他便罢了。 “是。”唐钰微一躬身之后向前行了几步,却并不去探老者的脉门,而他接下来的举动,更是令在场的另外两人感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第二十章:糖尿病 唐钰只是探手拨了拨老者的眼皮,又令对方伸出舌头看了几眼,便在两人的惊讶之中坐回了原处。 此刻的老者终于有些微怒之色了,医师不把脉,只是看看眼睛与舌头,便能治病了?简直不知所谓。 看到老者有些冷峻的表情,王旁也有些坐不住了,频频投给唐钰暗示,唐钰似乎视而不见,独自思索了片刻,这才出声问道:“请问晏老平日里有何症状?” 老者冷哼了一声,还是回答道:“四肢乏力,腿脚酸胀。” 唐钰闻言笑了笑:“是否还会感觉口渴,夜间起夜频繁,明明食量渐长却日渐消瘦?” 老者皱了皱眉,忽的正色道:“不错。” 听到老者肯定的回答,王旁也不说话了,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唐钰,通过之前两人的对话他已然得知,唐钰居然在并未替老者把脉的情况下切准了晏老的病症。 看到王旁那敬若神明的眼神,唐钰的心中便想发笑,糖尿病而已,很难判断吗? 稍稍清了清嗓子,唐钰开口道:“依晚辈看来,晏老的病不是病,或者说,晏老的病无药可医。” 糖尿病,在一千年后的现代也是束手无策的一种病症,更何况医药物资匮乏到几乎是一无所有的北宋? “无药可医?”老者倒吸了一口凉气,平日里总说自己看透了人间百态,看惯了生老病死,此刻真正需要面对死亡,老者的心头还是有些震撼。 看到老者的脸色有些煞白,唐钰立即又道:“虽是无药可医,这病却不致命,只需按晚辈所言,保管晏老身上的这些症状无药而愈。” “哦?”听唐钰如此说,老者的脸上恢复了些血色,“说来听听。” “首先,将之前所开的那些药方全部停掉。”唐钰不用想也知道,之前为老者把脉的医师们绝对无法从脉象上读出病症,所开的那些药方都是吃不死人的补药,他们却不知道,这些补药用在老者身上,与砒霜无异。 “其次,晚辈拟定一个食谱,每日三餐照谱而食。” “最后,祖师爷华佗华神医留下的五禽戏,晏老每日打上一套。” “仅此而已?” 唐钰点点头:“仅此而已。” 得到唐钰肯定的答复,老者沉默着思索了片刻,缓缓点头:“好,姑且按你的方法一试,若是有效,老朽必当报之。” “对付这种疾病,贵在坚持,还望晏老切莫半途而废。”唐钰在准备好的宣纸上留下一个简单的食谱,大多也就是些高粱、大豆之类的粗粮,并且严格控制每日的进食量,“少吃多餐,可千万不要嘴馋去喝那小米粥,会死人的。” 两人被家丁送出门外,上了马车之后,唐钰拍拍王旁的肩膀:“这位晏老,什么来头?” 王旁知道唐钰心细如发,能看出些端倪也不奇怪,只是神秘一笑,低声说道:“他便是晏几道。” “晏几道……他爹是晏殊?”便是那个范仲淹的授业恩师,提拔了韩琦、欧阳修,官拜北宋宰相的晏殊? 只是震惊了一刹那,唐钰随即恢复了冷静,能够自由出入大宋宰相的别院,眼前的这位纨绔公子王旁的来头显然也小不了,只是他搜肠刮肚,始终想不出北宋有一个名叫王旁的人物,或许是他的见识有些短浅了。 与晏几道的一面之缘并未令唐钰兴奋太久,毕竟自己不愿走官途一道,结交这些退居二线的官僚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也不可能狐假虎威打着他的旗号胡作非为,至于他的糖尿病能不能得到控制,更不是他所思考的事情。 只是这王旁的身份,倒是令他有些感兴趣起来。 傍晚十分回到了城西农舍,白渔儿告诉唐钰午后云采菱来找过他,难怪刚刚进门之时,芙儿的脸色不好看,原来是替白渔儿鸣不平呢。 唐钰不由得一声苦笑:“她说什么了吗?” “那到没有,只是留下了一个东西,让你明日去兴元斋找她。” 唐钰走进房间,看见桌上果然有着一样东西,是一个以木架为托的圆盘,当中雕刻有百花争艳的图样,周身涂漆,雕工精细,百花栩栩如生,是一个工艺水平很高的漆器。 扬州漆器是我国汉族传统工艺品种之一,它起源于战国,兴旺于唐宋,鼎盛于明清,其工艺齐全、技艺精湛、风格独特、驰名中外,在如今的北宋,也是商贾官绅家中装饰点缀不可缺少的物件。 只是这一个漆盘显然不是作为礼尚往来而出现在这里,云采菱送来的突兀,想必其中有些深意。 “漆盘……漆器……”唐钰右手食指敲击着桌面,脑子也在飞快运转,“漆器……岁贡……澶渊之盟!” 直到这四个字脱口而出,唐钰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东西。 澶渊之盟是北宋与辽国在经过二十五年的战争之后所缔结的盟约。宋真宗景德元年,大辽萧太后率军南下,深入宋境,在宰相寇准的血荐之下亲自督阵澶州,双方进入持久战,大辽通过降辽旧将王继忠与北宋朝廷暗通关节,而宋真宗也赞同议和,于是与辽国订立合约,合约规定,辽宋约为兄弟之国,双方撤军,并以白沟河为边界,北宋每年缴纳大辽银十万两,娟二十万匹,漆器一万件,史称“岁贡”。 因澶州在宋代亦称澶渊郡,故史称“澶渊之盟”。 近日的兴元斋一发不可收拾,在广陵城开设了三家分店不说,云采菱更遣了一批人进入金陵地界,准备将生意扩展到长江以南,本以为她会在饮食一道上大展拳脚,如今看来只是餐饮已经满足不了云采菱的胃口了。 看着眼前那一只镶金嵌玉华美异常的百花漆盘,唐钰轻身叹了一口气:“便如此着急地想要为家里做些成绩出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吗?” 那一个瞬间,想到云采菱那略显单薄的身子,清秀俏丽的脸庞,唐钰没来由地有些心疼起来。 第二十一章:岁贡 时近中秋,作为全国最负盛名的赏月之地,广陵城责无旁贷地喧哗了起来,无数文人墨客自四面八方处赶来,想要一观的有许多,比如一年一度的淮左花魁大赛,中秋夜满城的烟火与诗会,还有广陵城花街魁首玉宇琼楼的保留节目,吴家砖桥上的箫曲。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杜牧的诗中描写的盛景会在每年的中秋夜被玉宇琼楼的二十四位歌姬完美重现,这便是广陵城完胜金陵秦淮河的地方,纵然秦淮河上青楼林立,也无法撼动广陵在风月场里的地位。 坐满宾客的兴元斋里,唐钰上了二楼,推开雅间的门,云采菱正依窗而坐,见到唐钰进来,抬起手将放桌上的一只茶杯斟满茶水,随后示意他坐下。 唐钰也不客气,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说道:“三小姐想碰岁贡?” 昨日将那漆盘送去之时,云采菱便知道唐钰能够猜出自己的真实目的:“公子意下如何?”唐钰笑笑:“想听真话?” 云采菱倒茶的手顿了顿,眉头也微微蹙了蹙,她很清楚,唐钰既然如此说,只怕此路不太通顺。不过只是片刻,她还是点点头。 “自宋辽签订澶渊之盟以来,广陵的漆器一直由官府负责组织生产,他们与民间的生产厂家形成了一条固定的产业链,如今你云家想要介入,只怕是要花费不小的代价吧。” “原本负责此事的是汴京派来的督办,与其交好的宋家承接了漆器的制造,只是如今这位督办被调离,小女子觉得这正是重新洗牌的时候。” “宋家既然能够承接,自然也会留有后手,只怕下一任督办已然受了宋家贿赂,你们想要插一脚,很难。” “不试试,又怎么能知道结果?” 唐钰很欣赏她那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个性,却很难理解云家处心积虑结交官员的决心,承接岁贡并不是赚钱的买卖,它真正的价值在于向朝廷靠拢,云家是纯粹的商贾出身,对于那些在朝中有所倚靠的大家族而言,底蕴还是太薄了。 “如果失败了呢?到时候宋家会疯狂打压云家,你觉得你们能够承受得住有官府势力支撑的宋家的威压吗?那可不是用一点银子便能化解的恩怨了。” 这便宛如虎口拔牙,一旦纵虎归山,那云家的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云采菱紧咬贝齿,只有接下漆器生意,才能搭上朝廷的大船,到时候她才能在云家有一些话语权,不需要太多,只要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便好,只是如今看来,怕也是一片泡影而已。 从云采菱的神色看来,这件事情她还在初步构思,并未向家主云煥提议,所以还没换得一顿臭骂,老狐狸又怎会想不到其中的关节呢? “其实想要与朝廷建立联系,方法有很多,为何你非要选择最难的一条路呢?” 唐钰的话令云采菱的脸上恢复了些神采:“请公子解惑,小女子不甚感激。” 唐钰微微一笑,走到窗边,看那窗外大街上人来人往歌舞升平,好一副太平景象,口中却叹道:“你生在江南,自然不知道如今北方的局势,西夏拓跋元浩正在崛起,加上东北的完颜刻里钵,大辽已被两面夹击,女真族与辽国之间必有一战,而到时候,你觉得大宋会袖手旁观么?” “公子是说……”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想办法解决作战士兵的口粮问题,还怕朝廷不来找你?” 云采菱低头思索,复又抬头看看窗边的唐钰,忽而展颜一笑,是啊,对于能研制出奶茶、米饼和炒米糖的唐钰而言,这似乎的确是小菜一碟吧。 “那小女子可就一切仰仗公子了。” 商议完毕,两人结伴下楼,远远便瞧见在大厅里往来穿插的白渔儿,她今日跟着唐钰出门,完全是因为芙儿的敲打,自己的丈夫私会女子,还不得看着点? 临窗的一桌客人轻摇纸扇,对着笑颜如花的白渔儿一顿评头论足,口中说出的虽是赞美之词,却是富家公子的调戏言语,加上眼神猥琐,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人。 只是其中一位蓝衫青年扫了一眼白渔儿,便将头再不敢直视,而是轻声警告了同伴一句:“你们几个给我老实点。” 嗯?不会吧?陈少爷转了性了?以往见到有些姿色的女子,他可是最为兴奋的。 看着同伴们的疑惑表情,陈新远只是轻哼一声并不做过多解释,因为想要彻底说开,牵扯的事情可就多了。 往桌上放下一锭银子,陈新远便要起身离去,只听得楼上传来一身问候,这声音实在如同梦魇,即便过去了将近一个多月,他却依旧挥之不去。 “适才碰上渔儿姑娘,我便知道唐兄身在此处了。”陈新远笑着打招呼,“多日不见,唐兄别来无恙啊?” 在云采菱惊讶的目光中,唐钰与陈新远相互拱手,从他们的态度以及相互之间的对话看来,这两人私交不错,至少绝非寻常的点头之交。 这位陈新远陈公子,云采菱是认识的,金陵永安商号大公子,腰缠万贯富甲一方,与大宋军方也有些关系,陈家商队遍布南北,可以说是金陵乃至整个江南商贾的巨头之一。 唐钰不是没什么背景么?怎么也认识这样的人物? 而看清了唐钰身边站着的另一位璧人,陈新远心中也是一阵翻涌,虽然没有见过,但想必这位便是广陵城云家的三小姐云采菱了,此刻他惊讶的不是云采菱的美貌,而是她与唐钰的关系。 唐钰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并不理会这两人心中的想法,唐钰走过去,笑道:“陈兄最近没有出门压船么?” 陈新远一甩衣袖:“中秋将近,自然是要来广陵游玩一番了,唐兄身临其境,只怕感受比我等要深切得多吧。” 唐钰摆摆手:“在下对那些不太感兴趣,不过今日碰到陈兄,的确有些事情请陈兄帮忙。” “好说好说。”看着唐钰只是笑而不语,立即会意,对着身后的同伴说道:“我与唐兄有事要谈,一会去醉月阁寻你们。” 第二十二章:中秋节 回到之前的雅间内,云采菱亲自为唐钰与陈新远端上了茶水后便关上门退了出去,直到脚步消失在廊外,陈新远这才朝着唐钰投来一个佩服的目光:“唐兄好手段。” 唐钰只是笑笑并不解释:“之前的事情解决了么?” 陈新远闻言一声长叹:“你知道我是不敢杀了丁伯的,回到金陵之后我爹教训了我一顿,还将丁伯的侄女接进了门,将来做个侧室,丁瑶的脾气太倔了,居然投了秦淮河,若是那些女子都学她的样子,我只怕得出家当和尚去了。” 唐钰哈哈一笑:“丁姑娘性子贞烈,想必对你也是一心一意,好好待她吧,这样的女子可不多见。” “好不容易出来走走,不说这些烦心事。”陈新远喝了一口茶水,“不知唐兄找我所为何事?” 听他如此问,唐钰也收起了玩笑之心,正色道:“不知陈家有没有来往凤阳的商队?” “凤阳郡?那自然是有的。”听唐钰询问自家的商队,陈新远微微挺了挺胸脯,满脸自豪之色,“只要是大宋能够叫得出名字的地方,都有我陈家的商队过往。” “如此便好办了,能否帮在下从凤阳运些石头回来?” “好说……等等,运什么?”陈新远听清了唐钰的要求,却又不敢肯定,“石头?你让我的人跑去凤阳给你挖石头?” 唐钰点点头:“不是普通的石头,是那种乳白色的,埋在山体里的石头。” 陈新远显得有些愣神,白色的石头便不是石头了?几日不见这唐钰怎么玩起阴阳家那些白马非马的套路了? 看了看陈新远的状态,唐钰也不解释,只是喝了口茶:“你只管帮我运回来便是,到时我会先行过去找些样本给你。”他不想说清楚这些白色石头究竟是何物有何作用,因为那是一整套领先北宋好几个世纪的工业流程,如果想要让他理解,只怕要将西方的工业革命完全给他普及一遍。 商议好部分细节,两人出了兴元斋,陈新远去醉月阁风花雪月,唐钰与白渔儿回城西小院,夏氏的院子正在改造,在后院原本一块空地上新盖了一间屋子,对之前的茅屋也进行了一番改造,因为唐钰的关系,如今的夏家已然不是贫苦的劳动人民,也算是小有富余的高级打工人员,再住茅屋实在与自己的身份不符,改造过后的小院虽不是高门大户,却也有些江南小院的情调。 这间新盖的小屋是唐钰的实验室,说是实验室,却也只有一副空架子,唐钰让陈新远帮忙找的那些白色石头,便是他未来器皿的原材料,石英石。 小院改造结束的这一日,便是农历八月十五了。 经过一日的忙碌,转眼间日落西山,夏氏在小院中摆下一只方桌,蜡烛香案一应俱全,芙儿在桌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三跪九拜大礼,再将香案里的香点燃,唐钰点着了烟花,随着“嘭”的一声响,一道烟柱拔地而起,一颗火星向着天空升腾而去,忽的炸开,绚烂的烟火汇入了满城燃放的爆竹声中,慢慢化为一阵青烟,消失在夜空。 中秋又称女儿节,在这一日,敬献给月亮的这一炷香是由从来不能触碰神龛的姑娘们点燃的,看着站在一旁一脸羡慕之色的白渔儿,夏氏也拿过一炷香交在她手里,白渔儿是在双眼朦胧之中做完这一套流程的,在那一个瞬间,她觉得广陵城实在是太美了。 月上东台,唐钰与白渔儿带着芙儿爬上了西门的城楼,此刻的广陵城已然变成一个火树银花的世界,城中各家各户都燃起了烟花,火红的灯笼悬挂在门前,映照出每一个单纯的笑脸。 看着从未经历过的这一切,唐钰心中不免一阵感叹,社会的发展果然是有利有弊,科技在进步,人情却在冷漠,一千年后现代社会里的中秋,何曾出现过如此热闹的场面? 举目远眺,远处的芙蓉坊灯火辉煌,想必在那里的淮左花魁大会快要落下帷幕了。 今年最有望一举夺魁的,是之前的奶茶代言人,“洛神燕舞”花翎语。 据说她的舞姿轻盈曼妙,动作编排更是新颖别致,在花魁大赛开始之前,从未有人见过,想来也是为了最后夺魁做了保密工作。 与花翎语有着一争之力的,便是玉宇琼楼的双生歌姬,“飞泉鸣玉”杨锦儿与杨瑟儿两姐妹,姐姐抚琴,妹妹唱曲,整个乐府中的词牌,两人都可信手拈来,如莺声燕语绕梁三日,令人回味无穷。 还有一位凌霄楼的岳清秋,她的画作堪称广陵一绝,是那些成名已久的绘画大家看了也要称赞一声的才女,被人叫一声“生花妙笔”,也是完全受得起的。 还真是百花争艳,各领风骚啊。青楼,这个古代受着文人墨客们尽相追捧的温柔乡,在经过千年的繁衍之后,怎么就成了一个脏脏龌龊的藏污纳垢之地了呢? 至少在唐钰看来,这算是一种文化的失传,真是可惜了。 时光渐逝,城中的烟花渐渐稀少,芙儿说这是为了给一会的碧海阁让道,如果烟花一直在燃放,那在子时的那一束代表诗词夺魁的特定烟花便分辨不出到底是哪家诗社的了。 而芙蓉坊那一边传来三声锣向,看来花魁大赛也落下了帷幕,也不知笑到最后的到底是凭借个人实力暂露头角的花翎语,还是身后有着强大助力的杨家锦瑟姐妹。而岳清秋只是一个陪跑的,据芙儿所说,她早已为自己赎身了,这一次竞选花魁完全是想帮凌霄楼搏一个名声而已。 真是有情有义的好女子。 下了城楼,三人便来到码头边,远远瞧见一只画舫漫游而来,坊上的云采菱在丫头晴儿的陪同下正朝着三人招手。 在码头边停下,云采菱对着唐钰行了礼,这才看向白渔儿,忽而轻轻一笑,将白渔儿迎上了画舫,芙儿瞪了一眼唐钰,也跟着跳了上去,只留下唐钰苦笑着摇头。 是你自己要跟来的,却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等到所有人都上了画舫,船夫一点竹篙,画舫便如同入水的游鱼一般离开了码头,摇曳进月色之下波光粼粼的广陵水道之中。 第二十三章:三英战吕布 芙蓉坊里的喧哗渐渐散去,青年才俊们意犹未尽底谈论着刚才的花魁赛,而在历经三年的韬光养晦之后,醉月阁的老鸨子青梅娘看着高高挂在牌坊前那一盏金色的灯笼喜极而泣。 那是代表着花魁归属的灯笼,醉月阁可以悬挂一年,直到明年的中秋前夜才会撤去。 纵然玉宇琼楼的杨家姐妹歌艺了得,为了这一次比赛还请了广陵三杰之一的宋彦淳新作了一首词,宋彦淳的这一首《西江月》辞藻华丽,五十六个字将广陵的奢靡描绘得淋漓尽致,这样一个完美的组合依旧败在了花翎语的《奔月》之下。 这一段《奔月》,花翎语采用了舞蹈与民间杂耍相结合的表现手段,舞台上的花翎语一袭白衣,衣袂飘飘,被一根几乎与舞台背景相融合的绳子吊上了半空,那几欲乘风归去的姿态,配合上空灵的伴奏,仿佛那便是飞升而去的嫦娥,令人叹为观止,再加上她的节目更加应景,这个花魁,花翎语当之无愧。 醉月阁内高朋满座,都是祝贺花翎语夺魁的公子少爷们,玉宇琼楼那边是没人去了,因为她们需要去吴家砖桥准备,即便魁首花落旁家,但是那一首二十四桥箫曲依旧是玉宇琼楼的保留节目,广陵青楼的霸主地位是不会因为一个花魁而轻易易主的。 而今晚最大的看点,便是三家诗社的聚集地点选在了同一处,这似乎是在大宋开国以来绝无仅有的一次大聚集,至于其中的缘由,只怕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的,自己三人的友谊赛可以改日,但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在全然不知自己已被广陵文坛视为敌手的唐钰此刻正坐在画舫里轻摇着纸扇,白渔儿伸出手去采那边水里的红菱,云采菱与自己那名叫紫月的贴身丫头说着悄悄话,一切都是那样安静怡然。 倒是后面的芙儿与另一位云家小少爷不时地争吵两句,那云家少爷便是前段时间吃豆子米呛到了气管,被唐钰所救的云家六少爷云金诚。 “小胖子,你叫我哥哥什么?” “姐夫啊,怎么了?” “闭嘴,谁是你姐夫?” 听到这样的吵架内容,云采菱不由的俏脸微红,唐钰呵呵一笑,白渔儿却好似根本没听到一般,将水中的菱盘捞起来看看之后扔进水里,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 为了缓解尴尬,云采菱转移了话题:“听说今夜那广陵三杰准备联手对付你啊。” “对付我?”唐钰直了直身子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忽然明白云采菱口中的对付似乎不是这个意思,“广陵三杰?何许人也?” “他们是广陵城中文采最佳的三人。”云采菱对那三个做了一番介绍,“对了,那个宋彦淳,便是宋家的二公子。” 唐钰点点头,忽而淡淡一笑:“对付我,我有什么可对付的?” “他们原本便在争夺广陵第一才子的称号,前几日见了公子的那一句诗,显然是动了忌惮之心,联手对付你,也在情理之中。” “那便是他们想多了,对于这种虚名,我是看不上的。” 唐钰志不在此,那帮子才子们却并不知道,大家正在摩拳擦掌准备一展身手,一时间,广陵城南的烟雨楼上,无数青年摇头晃脑,或提着酒壶效仿李白,或握着笔奋笔疾书,宣纸纷飞,宛如雪片,一首首诗歌也不断涌现。 几乎广陵城内所有的书生都聚在了此处,独独缺少竹西诗社,并非是他们不愿参与,而是宋家包场的烟雨楼门前一张告示上明确写着,任何人都可以上楼,除了竹西诗社的人。 与烟雨楼的盛况截然相反的是,云家别院之中,二十多位青年才俊愁云惨淡地散坐在各处,并没有作诗的雅兴,他们居然被整个广陵城的书生们唾弃了,便是因为一个外人写了一首惊世骇俗的诗。 看着城中碧海阁的方向,云义显得有些如坐针毡,这里的书生们是不能指望了,他只能期盼着唐钰能够力挽狂澜,不需要燃放竹西诗社的烟花,只要能将烟花送去碧海阁便已经是胜利了,否则,明日只怕便是诗社散伙的日子了。 随着时间的缓缓流逝,广陵城的夜已然深沉,碧海阁灯火通明,远远看见几个小厮走过来,最前面的手捧着一叠纸稿,大约七八张的样子,后面的则是几个还未被燃放的烟火。 这七八首词都可算得上精品,在阁下几名中儒生的审视之后无一例外地送上了阁楼,与此同时,三四名抄手已经将诗词复制,散播了出去。 “看来今年还是那三个小子的混战了。” 阁楼之上,四名老者在研读了几首诗词之后,做出了点评。 “李文尚的《雨霖铃》,宋彦淳的《水调歌头》,周振浩的《相见欢》,这三首词都算得上佳品,看来这一次,他们也的确是用了心了。” “听说近日有一位叫做唐钰的小子腾空出世,将整个广陵的水都搅浑了,也不知今日他会不会有诗送来。” “老夫也听家里的小子说了,似乎他们三个明确表示今日休战,便是为了对付这位唐钰。” “哦?三英战吕布?有意思。” “也不知这位吕布今日应不应战。” 碧海阁硝烟弥漫,画舫里却是相谈甚欢,此次出门,云采菱是带着任务的,便是让唐钰赋诗一首,随便做即可,云义只是想保住自己的竹西诗社而已。 唐钰的那一首诗出自竹西诗社,已经令他百口莫辩,如果今日唐钰避而不战,那首当其冲的不是唐钰本人,而是诗社。 对于这些,云采菱却并不放在心上,原本她也是打算靠着这些书生与官府搭上关系,如今得了唐钰的保证,那些便可有可无了,况且自家诗社里的那些人究竟有多少斤两,她也是知道的,即便陆勋有些才华,却也始终被三杰压着翻不了身,指望他们考取功名,还不如去做那漆器生意来得有把握一些。 第二十四章:望江南 时近子夜,烟雨楼上的书生们也停止了创作,其实他们都不具备当场作诗的才华,能拿得出手的诗句早已经过了诗社里的层层筛选,能用的送去了碧海阁,被淘汰的则早已扔进了废纸篓里。 他们在等待,等待子时那仅有的一束烟花,等待今夜斗诗会显得有些扑朔迷离的结果。 据前方的探子回报,唐钰并未出现在云家别院,倒是云家三小姐坐着画舫去了城西,想来便是与唐钰在一起,到底他会不会作诗,却是没有人会怀疑的,这可是一举成名的好机会,是每一个寒窗苦读的书生梦寐以求的,当然了,前提是你需要足以傲视群儒的文采。 大宋治平三年八月十五日亥时三刻,广陵城中心的碧海阁前,一个小厮喘着粗气,将手中的宣纸递了出去,跟在他身后的,是另一个捧着烟花的同伴。 阁下的评判接过宣纸展开,宣纸上写着的是一首《望江南》,笔锋秀丽圆润,应该是出自女子之手,只是再看一眼署名:唐钰唐小宝。 唐钰到底还是作了一首词,并非云采菱提议,她并不在乎,也非白渔儿要求,她不懂诗。让他作诗的是身后的芙儿,也只是因为她的那一句:“哥哥,你也作一首吧。”唐钰便真的闭着眼吟了出来,云采菱提笔誊抄而下。 西江月 月淡影朦胧 夜幕似墨孤鹜归 冷星千里望相逢 人去花楼空 长明灯 灯下舞飞凤 行云流水剑芒现 山外无处觅残红 回眸烟雨中 上下两阙都在写景,一静一动,并未有什么情感的流露,只是隐隐透出一股落寞与孤独。 读来似乎不太应景,也算是朗朗上口,碧海阁中的阁老们却始终不明其意,这是唐钰的内心独白,他们能读懂便可真是见了鬼了。 四人面面相觑,想要理解当中的情感,最终也只是一声长叹,或许这便是恃才傲物之人会当凌绝顶的那一份孤独吧。 子时,烟雨楼上一阵沸腾,因为在皎洁的月光下,一束蓝色的烟花在爆破声中照亮了整个广陵,那是宋彦淳所在的江南诗社的特有烟花,所有人都知道,在最后的时刻,唐钰是送了一首《望江南》过去的,而此刻绽放的是蓝色烟花,那也便是说,他宋彦淳捍卫了广陵才子的尊严,他宋彦淳才是当之无愧的广陵第一才子。 似乎是在众志成城之下打赢了一场异常艰难的战争,无数人欢呼雀跃,大声念着宋彦淳的名字,周振浩与李文尚虽然羡慕,却也是有着一阵发自肺腑的激动。他们想象着此刻的唐钰是一种怎样的沮丧,却不知完全不知情的唐钰此刻已随着画舫来到了吴家砖桥的水道里。 因为即将开始的箫曲,不算宽的水道里已经满是大小不一的画舫,两岸的青石板路上也是人头攒动,这样的场景令唐钰想起了两个月前还在经历的下班晚高峰,只是那时候的等待是一种焦躁,而现在却是期待。 二十四位女子宛如落尘的仙子一般,手握长箫依桥而立,静谧的夜风中,微微响起了洞箫声,所有人都沉浸在如梦似幻的箫声里,这一刻,围满了人群的吴家砖桥竟没有一丝杂音。 一曲完毕,美人们却不急着离去,忽的一声琵琶声响,令所有人微微一怔,众人抬眼望去,桥上隐约多了两人,一人凭栏而立,一人坐在桥头。 人群中目力稍好的脱口而出:“这是锦瑟姐妹!” 虽然前不久输了比赛,杨锦儿与杨瑟儿依旧出现在桥上敬献歌艺,玉宇琼楼果然大气。 在一阵琵琶急切的弹奏之后,悠扬的旋律自桥头响起,随着杨瑟儿的歌声传来,画舫之中的唐钰便是微微一怔。 她们此刻所唱的不正是自己的那一首《望江南》么? 也许是今日唱了太多的曲子,此刻的杨瑟儿嗓音有些沙哑,而正是这一略感沧桑的声调,唱出了唐钰含于词内的那一份悲凉。 莫名其妙遭遇了空难,稀里糊涂穿越了时空,这一刻回首望去,还真是有一种“人去花楼空”的无奈。 碧海阁的四位阁老没有读懂的词,从杨瑟儿的口中唱出来,似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懂了。 冷月无声,照出了写词人唐钰的心境,也照出了唱词人杨瑟儿的共鸣,这一刻,所有人都觉得,今日碧海阁上空的烟火放错了颜色。 画舫里一片寂静,便连那小胖子与芙儿也停止了吵闹,不懂诗词的白渔儿也安静地坐着,云采菱轻摇着纨扇,眼中也是一阵朦胧之色,聆听着这一首充满古色古香的《望江南》,唐钰忽的微微一笑:“玉宇琼楼啊,似乎是个好地方。” 云采菱斜了他一眼,并未说什么,男子逛青楼本就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只是如此明目张胆地当着自己妻子的面说要去烟花之地,她倒还是第一次见,而再看看白渔儿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心中暗骂了一声,他的妻子都没说什么,自己又紧张什么呢? 一曲唱罢,玉宇琼楼的姑娘们走下了桥,这才有人轻声开口问道:“刚才杨瑟儿所唱的《望江南》,是何人所作?” “听从碧海阁过来的人说了,这首词的作者是竹西诗社的唐钰。” “哦?便是写那句‘醉卧九天外,笑看浮云生’的唐钰?” “正是此人,这首词比今日夺榜的那一首《水调歌头》如何?” “有过之而无不及啊,为何为落选呢?” “也许是得配上杨锦儿的琵琶与杨瑟儿的歌艺吧。” 不远处的玉宇琼楼里,老鸨秀娘原本被花翎语的舞姿震慑感觉自己输得心服口服,而此刻却有些小小的遗憾,如果换上这首《望江南》,而不是宋彦淳的《西江月》,那今晚的胜负犹未可知。 只是世间没有后悔药,自己当时也不知广陵城里还有这么一个妖孽的存在。看着牌坊前那一只红灯笼,秀娘便是一阵咬牙切齿,昨日那里挂着的还是金色的。 “青梅娘,便让你嚣张一年又如何?唐钰唐小宝,呸,好下流的名字。” 第二十五章:伤寒 次日清晨,宋彦淳幽幽转醒之后便感觉一阵头痛,想来是昨夜喝了太多酒的缘故,他坐起身揉揉太阳穴,行至桌边举起桌上的茶壶灌了几口,想起昨夜的风光,还是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匆匆吃了些早饭,宋彦淳便准备出门,这广陵第一才子的名头得来不易,自然需要好好炫耀一番。 刚刚准备妥当,便看见周桐走了进来,他那一脸丧气的模样,引得宋彦淳微微皱了皱眉。发现容光焕发的宋彦淳,周桐也是投来一个异样的眼神:“彦淳兄这是要出门么?小弟劝彦淳兄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宋彦淳收起了嬉笑:“周兄有话不妨直说,不必如此阴阳怪气。” “那我便说了,还望彦淳兄听了之后不要妄动肝火。”周桐一声苦笑,接着道,“彦淳兄想不想知道今日这广陵城里的大街小巷吟诵的是何人的词?” 宋彦淳愣了愣神,仿佛不明白周桐的话是何意思,诗会的第二日,全城诵读的自然是碧海阁榜首的诗歌了。这难道还有什么疑问么? 心念电转之下,宋彦淳的脸色微变,难道昨日的碧海阁弄错了榜首? “彦淳兄的那一首《水调歌头》的确是昨夜扬城诗会的榜首,但今日流传最广的词却是那唐钰的《望江南》。” “《望江南》?无稽之谈。”唐钰的那一首新词宋彦淳自然也拜读过,如碧海阁的四位阁老一般,他也读不懂其中的意思,也就当做狗屁不通,扔在了一边,怎么也预料不到今日这个结果。 “唐钰那首《望江南》,读来的确不知其味,只是昨夜杨锦儿谱了曲子杨瑟儿唱了出来,那意境绝美,令人流连忘返却也是真的,小弟今早听了普通顽童的吟唱,也能觉出些味道,便可想象那锦瑟姐妹唱出来,又是如何一番景象了。” 听了周桐的话,宋彦淳的脸色阴沉,他也的确是忘了,看似平平无奇的词配上乐府的曲子,若是找一个大家唱出来,产生不一样的韵味也不一定。至于玉宇琼楼为何要唱唐钰的词,大抵是因为昨日他的那首《西江月》没能助锦瑟姐妹夺魁吧。 “真是可恶。”想通了当中关节,宋彦淳怒不可遏地一拳砸在了桌上。原本已经得了“广陵第一才子”的名头,只是睡了一觉,这名头便成了笑话,他怎能不怒? 此刻的唐钰正在白渔儿与芙儿的催促之下做着烧烤。 自与陈新远重新碰头之后,唐钰便让他的商队带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巴蜀的八角与茴香,武夷山的桂皮,将这三种香料研磨成粉,洒在以炭火烤致金黄的羊肉上,即便不加其他任何调料,也是美味至极。 钓上一尾鲫鱼架在火上烧烤,芙儿已经迫不及待地坐在了一边,白渔儿则学着唐钰的样子,将用铁签串好的羊肉浇上香油在炭火上来回翻动,时不时洒上些香料,那味道香气四溢,引得芙儿不由得流了不少口水。 好不容易等到可以吃了,小芙儿一把夺过来,也不顾什么礼义廉耻了,抓起一支肉串便往嘴里送,口中大呼着“好烫好烫。”却怎么也不舍得松手,依旧不停地大口吞咽着。 “哥哥,这东西如此好吃,我们在城里摆一个摊子,肯定能赚钱。” 唐钰呵呵一笑:“小姑娘家家的,张口闭口都是钱,成何体统?” 芙儿瞪了唐钰一眼,转头看向白渔儿:“赚很多钱不好吗?” 白渔儿扇了扇手中的蒲扇,将炭火烧得更旺些,又抓过一把生羊肉架在了火上:“赚多了也不好,会被人惦记,够花便好了。” 唐钰闻言赞道:“渔儿的话才有道理,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芙儿被他们气的一翻白眼:“我只知道娘说家里的钱多一些,总是好的,至少人心中有个倚杖才会踏实。” 三人边吃边聊着各自的人生观与价值观,忽听得身后传来一身闷响,唐钰心中一骇,旋即站起身子转过来,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面朝下倒在不远处的草丛里一动不动,芙儿吓得张大了嘴,立即与白渔儿站在了一起。唐钰则甩开了手中的弩弓,左手摸出一支黑色飞镖,轻轻走了过去。 用脚踢了踢倒在地上的男子,依旧毫无反应,唐钰收起了武器,探手扶着男子的身子将他转了个角度仰面朝天,在接触他的肌肤时,唐钰感觉对方的身子很烫,应该是在发烧,看看脸色,毫无血色的惨白,唐钰微微一怔,心中一个激灵,立即阻止了准备上前查看的白渔儿二人。 伸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果然烧的很厉害,这应该是他站立不稳栽倒的缘由,拨开双唇用手边的木棍按着舌头看了一眼咽喉,红肿中泛着些许白色,咽部已经开始发炎了。 “看似无妨,只是患了伤寒。” 唐钰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将男子背在了身上,好在此处离小院不远,白渔儿与芙儿收拾了烧烤器具,跟着唐钰回去,抓了副驱寒的药煎上,等着男子转醒的时候喝下,再发一身汗,也就算没什么问题了。 直至午后,昏厥的男子终于醒了过来,只是四肢乏力,他根本无法从床上坐起,扭头看了看推门进屋的唐钰,男子滚动了一下喉结,一声沙哑的道谢从他口中传了出来。 “快,出去!” 他的口齿不清,唐钰并未听清楚,只以为他是脑子发烧说了胡话,伸手将他扶着坐了起来,虽然是已经转醒,男子的面色依旧苍白,满头长发蓬松杂乱,双眼无神飘忽不定,在唐钰的帮助下这才勉强喝了药。 摸着男子滚烫的额头,唐钰的心中满是纠结,他在想是不是给他来一针退烧,只是考虑到那为数不多的西药,救人的冲动便忍了下来。 还是用中医施救吧,本身这种伤风感冒也不是什么大病,只要自身的免疫力有所提高,便会不药而愈的。 “看你年纪轻轻,身体本不至于如此之差,一个小小的伤寒便将你折磨成如此模样?” 第二十六章:瘟疫 听到唐钰的问话,男子露出一丝惨笑:“村里死了好些人,便是因为这病,我是跑出来的,本以为离了村子便会没事,想不到不但自己要死,还连累了你。” 短短的一席话,听得唐钰一阵心惊肉跳,令他愣在了当场,什么叫因为这病死了好多人?难道说这是…… 唐钰将手中的药碗一丢便急冲冲出了门,将白渔儿与芙儿叫过来,吩咐她们将院门关死,夏氏如果回来也不能进门,让她在兴元斋住几日。 随即又去厨房找了些酒,将布浸湿了擦拭皮肤,在两人呆若木鸡的注视中,唐钰大吼一声:“愣着做什么?赶紧的,你们也用酒擦身子,消毒。” 再从芙儿的衣柜里翻出了几块碎步,将一整块黑炭拍碎,抓了些碎粒夹杂在碎布里,唐钰简单做了几幅口罩,不由分说地戴在了白渔儿两人的脸上,活性炭有吸附作用,唐钰不是学化工的,不知道活性炭与煤炭的区别,此刻简单做上一个口罩,也算聊胜于无吧。 再次回到男子所在的房间,唐钰又问了几个问题,都是关于病症发作之后的症状,通过男子的回答,唐钰已然可以断定,这是具有传染性质的病毒性感冒。 普通的感冒,照唐钰的医术,只需几服药便可以治愈,而病毒性感冒,他却有些束手无策了,唐钰并不知道导致发病的究竟是哪一种病毒,而在这个西医技术为零,中医也是缺医少药的北宋,想要治愈一个不知道病源的病毒性感冒,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要知道即便在医学如此昌明的现代,面对萨斯病毒与禽流感病毒,科学家们依旧是无计可施,能做的也只是隔离,封堵源头,之后便是听天由命。 病毒性感冒在北宋,便是瘟疫。 “你们村子里还有别的人跑出来了么?”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如果跑出的不止他一个,那么病毒将极有可能扩散,到那个时候,不但是广陵城,只怕整个江南,甚至整个大宋都会有灭顶之灾。 “算上我,跑出来三个,其中一个不久便死了,我与另外一人跑散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如今是死是活。” 思索了良久,唐钰还是拿出了那个医疗包,拿出一支抗生素和一支退烧药,取过酒精棉球,在对方毫无抵抗的情况下注射进对方的身体,口中喃喃:“如若此番你死不了,你的命便是我的了。” 或许是男子听到了唐钰的自言自语,又或许只是无意识的自然反应,在轻轻“嗯”了一声之后,他慢慢合上了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与备受煎熬的,日落西山之时夏氏从城中回来,却进不了门,通过唐钰隔着院门的解释,她也明白了瘟疫的可怕,虽然担心自己女儿的安危,已然三步一回头地回去了兴元斋。 白渔儿与芙儿并未近距离接触男子,加上酒精的擦拭,又喝了唐钰吩咐夏氏送回的药,理应没什么大碍,至于自己,这十多年来的预防针可不是白打的,他坚信只要男子所得的不是类似萨斯那种无药可解的病毒,对于自己而言都是安全的。 惴惴不安之中,天色微明,男子从沉睡中醒来,虽未完全退烧,脸色却红润了许多,咳嗽的症状有所好转,唐钰探了探他的脉搏,脉象平稳,虽然依旧虚弱,却也在慢慢恢复,想来应该是昨日的那一针抗生素的功效。 既然已经救了,那边送佛送到西吧。 仿佛心头被刀割了一般,唐钰又替男子注射了一支抗生素。因为还未退烧,男子只是勉强吃了些稀粥,便再次倒头睡去,这一次他的气息沉稳绵长,并不似之前的那般短暂急促,想来再睡上一觉,应该可以痊愈了。 可喜的是白渔儿与芙儿都没有一丝发病的症状,这不由得令唐钰长舒了一口气。就在第三日清晨,男子从神清气爽中醒来,正欲向唐钰道谢之时,小院不远处的另一具尸体令众人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寒霜。 男子说,那是他同村的村民。 面对尸体,唐钰摇摇头,面对这样的瘟疫,他实在有心无力,如今唯一能做的,只能是跑,远离病源,,即便广陵再美,也绝非就留之地了。 胡乱收拾了东西,四人进了兴元斋,芙儿拉上自己的娘亲便出了门,云采菱也跟了出来,唐钰简短解释了几句,云采菱听得云里雾里,只是“瘟疫”二字,也不由得令云采菱的身子微微一颤。 “云家有做漕运的生意,如今有两条船还在码头,我们可以坐船离开。” “好,你回去通知家人,我们在码头回合。” 云才行匆匆点头,便带着紫月飞奔离去,唐钰转身欲走,便察觉肩头被一只手按住:“唐兄如此慌忙不知要去何处?” “滚开!”并未看清楚来人,唐钰便是一声怒吼,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唐钰此刻宛如一只动怒的老虎,惊得王旁松开了手,却依旧拦住了唐钰的去路。 “广陵城要完了,你也赶紧离开吧。” 听到唐钰那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一句,王旁也是吓了一跳,这太平盛世朗朗乾坤的,好好的广陵城怎么说完就完了? “瘟疫?唐兄莫不是在说笑吧?”边跟着唐钰疾走边听完他的解释,王旁微微抽动了一下嘴角,似乎并不太相信唐钰所言。 唐钰冷笑一声,甩开了王旁的衣袖:“你若不怕死,只管留下,我可是要先走一步了。” “既然是瘟疫,你又能躲去何处?” “大辽,西夏,甚至北方草原,只要是宋人去不了的地方,都可作为安身之所。” “不行,你不能走!”看到唐钰即将拉着白渔儿等人出了东门,王旁再次向前一步拦住了五人的去路,“你可是医师,难道就没有丝毫办法吗?” “办法是有,可你我根本做不到。” “有志者事竟成,不试试又如何知道?” 唐钰愣了愣,这王旁平日里对一切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想不到在生死存亡之际倒还有些气节。 “下令广陵封城,你能做到?” “能!” 第二十七章:封城 兹事体大,王旁拽着唐钰直接绕过了郡县衙门,直接站在了扬州知州府衙门外。 递上拜帖之后,管事将二人迎进大堂之后便入了后堂禀报,因为受了现代古装电视剧的毒害,总以为在北宋见官需要被杖责的唐钰此刻对于王旁的身份也终于暗暗吃惊起来。 当日的晏殊虽为宰相,却是个退休官员,身份不可同日而语,有些背景的或许还能见上一面,而现在,在职官员,只投了一张拜帖说见便能见了,这如果放在后世,跟进政府机关可没什么两样,那样的地方,是一个普通老百姓能擅自接近的么? 大厅中来回踱了两步,未见知州出来,王旁忽的抬脚出门便直冲向后堂,与正打算进来的张知州撞了个满怀。 “你这小子,怎么如此莽撞?”语气中微微有些问责,张知州皱着眉率先进了大厅,扫了一眼起身行礼的唐钰,转头问道,“这位是?” “张世伯可先别管那些了,赶紧下令封城吧,否则可真来不及了。” “封城?为何要封城?”张知州转过了身子,广陵城说大不大,却是整个大宋的交通枢纽,贸然封城,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国家都会动荡不安,上面怪罪下来,这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知州能够吃罪得起的。 “城西的一个村子发生了瘟疫,如若有那个村子的人进城,与屠城无异啊。” “瘟疫?”张知州面色一沉,如若果真如王旁所说,那后果的确不堪设想,只是如果不是,自己岂非罪犯欺君?那可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你听谁说的?有何证据?” 王旁伸手一指唐钰:“他!” 张知州扭身过去,满脸疑惑之色地又问了一句:“他是何人?” “他是医师。” “医师?”如此年轻的医师?只怕还在学徒吧。张知州看看年轻的有些过分的唐钰,再看看平日里不干正事的王旁,忽而正色道:“念在你父亲与本官的交情,便不治你扰乱府衙的罪了,这便走吧,再让本官听到你妖言惑众,打你八十大板。” 若是他的哥哥带着一位有些资历的医师过来,张知州或许还会有几分相信,至于不学无术的王旁,还是算了吧。 “妖言惑众?”听到这一个词,唐钰冷然一笑,对着王旁说道,“我说了,没人会信的,那便当我是妖言惑众吧,王兄,我要逃命去了,俗不奉陪。” 看到唐钰果真一甩手便要出门,王旁匆忙上前阻拦:“唐兄,你便与他说说,花不了多久时间的,难道你真的打算看着这满城的人死于非命吗?” 看他说的真诚,唐钰心中也不免有些难过,只是自己人微言轻,不像其他的穿越者那般,或者身怀金手指,只凭意念便能取出大把大把的现代药品,或者灵魂附在王爷身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除了顾及自己与身边的人,又能如何? 转过身,唐钰对着张知州拱了拱手:“在下只说一遍,西边的一个村子里如今已经开始死人了,这是一种传染病,我相信当世无人可医,如果有病毒携带者进城,大人悔之晚矣,若是大人不信,大可遣人去那个村子看看,只不过,被派去的那人也不可以回城。在下言尽于此,信与不信,凭大人择断。” “本官可以派人前去查看,如果事情如你所说,本官自当上报朝廷为你请功,但你若无事生非,又当如何?” 王旁一拍胸脯:“一切后果由小侄承担。” 看这两人信誓旦旦,张知州终于有些疑惑了,正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然瘟疫爆发地距离此地不远,派个人过去查看也倒是一个办法,于是不多时,一匹快马冲出衙门,扬起一阵烟尘,径直往城西出城而去。 所有人登上西门城楼等待消息,唐钰一家也被严加看管,毕竟若是查明并无瘟疫爆发,那作为始作俑者的唐钰是要被问责的。 面对众衙役的不善目光,唐钰并不在意,而是与他之前救活的男子说着话。此前他一直处在半昏半醒之中,唐钰想问些东西也无从问起。 经过短暂的交谈,男子的身份也得到了证实。 他是孤儿,自小在广陵城西三十里外的和丰村长大,因为无父无母,也没个正紧名字,村里人都叫他虎子,今年十六岁,是村里一户地主家的长工。虽说年纪尚轻,却因为一只从事体力劳动,身子也算壮硕,否则他也走不到唐钰家的门前。 过不多时,远处一人一马急奔而来,正是一个时辰之前前往和丰村查看的衙役。 看到那人要进城,唐钰立即开口阻拦:“不要让他进城,就在外面禀报。” 张知州一扬手,城门守卫立即立起了手中的长矛。 衙役喘了口气,这才下马回禀:“村外死了好多人,小的没敢进村,只怕是没几个活的了。” 短短十多个字,使得城楼上的张知州、沈通判与郡县中的一众官吏如遭雷击,纷纷抖如塞糠一般不知所措,张知州杨天一声长叹:“这可如何是好?” 王旁随即一声怒吼:“还愣着做什么?关城门啊!” “对对对,立即封城。” 城楼上一声锣响,城楼下的官兵得了命令,立即回城关门拉起吊桥,只在片刻,西边的两座城门已经封闭。 三匹快马领着手令向其他三门疾驰而去,霎时间,城内城外骚动四起,城东更是一阵鸡飞狗跳,无数还在城外的普通百姓纷纷往城里涌,好在内城的城门已经关闭,不知发生何事的百姓涌入瓮城,却见无法入城,咒骂声、哀嚎声响成一片,一些年轻力壮的居然打算硬闯,直到城楼上一众军士拉开了弓弩,这才愤愤不平地安静下来。 直到广陵封城,张知州这才出现在东门城楼之上安抚民心,虽然对那一个村子不算人道,却总算保住了广陵城,唐钰长舒了一口气,领着家人下了城楼。 第二十八章:王安石 午后,北门被推开了一个缝隙,一匹快马扬尘而去,那是前往淮南东路扬州府的信使。 将瘟疫爆发的实情告知民众之后,张知州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全城百姓不必惊慌,同时吩咐下属向被困于瓮城之人投放食物,动员城中大户捐款捐物,发放灾粮,种种举措,赚足了民心。 真可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日后调任,自己会不会收到万民伞呢? 念及此处,张知州情不自禁地捋了捋胡须,意气风发地走进了自己的府衙。 而全城知道真相的,怕也只有唐钰、王旁、白渔儿、芙儿、虎子、夏氏以及云采菱几人。唐钰拍拍王旁的肩膀,赞道:“看不出王兄竟如此爱国爱民,小弟佩服的紧。” 受到夸赞,王旁也是老脸一红:“我总算也是出身官宦世家,也不算诶家族蒙羞,倒是你,明明是你发现了瘟疫,却替他人做了嫁衣,若是此番广陵城安然无恙,张知州至少官升一级,妈的,我们承担风险,好处都让他得了。” 对于王旁口中的事实,唐钰却并不在意,只是叫过了虎子,笑呵呵说道:“之前给你医病时你答应了的,若是我医好了你,你的命便是我的了。” 虎子闻言立即单膝跪地:“拜见主人。” 也许是受惯了社会主义教育制度的熏陶,对于这个称呼,唐钰很是排斥:“什么主人,叫的我好像地主老才似的,我比你虚长几岁,你叫我大哥便好。至于这跪拜之礼,也免了。” 唐钰不是官,民心什么的他并不在乎,倒是今日收了个能做事的,也不枉费自己救他一回了。 十日时间转瞬即逝,城北终于传来了消息,有一队人马正朝着广陵城疾驰而来,看排场应该是淮南东路赶来处理疫情的官员。 张知州出门迎接,看那官员策马扬鞭,虽是风尘仆仆,官威犹在,这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淮南东路的官员,分明是汴京下来的钦差,新任参知政事王安石。 见到张知州领着一众官员准备行礼,王安石只一挥手:“免了。”随即领着亲卫进城。 “说说情况如何了?” “回禀大人,十日前下官等发现有瘟疫传播,便立即关闭城门,并通知附近州县,所幸发现及时,城中百姓并未受到传染,目前一切安好。” “嗯。”王安石点点头,“此番张大人做的不错,日后朝廷必有嘉奖。” 张知州鞠躬施礼:“下官汗颜,其实通知下官封城的另有其人。” “哦?是谁?” “正是大人的二公子。” “旁儿?” 兴元斋外,王安石踏步而入,正在与唐钰胡吃海喝的王旁一见来人,差点惊的从板凳上摔下,慌忙站直了身子,走到王安石身边,轻声道:“爹爹,你怎么来了?” 原本听张知州说自己的二儿子此番力荐他封城,总以为王旁已然有所改观,此番一见,却还是那般的不知礼数,不由得微微皱眉:“广陵城发生如此大的事,为父作为参知政事,自然要来处理善后了,听说,瘟疫一事,是你向张知州呈报的?” “总算他在你面前不敢说假话。”王旁骄傲一笑,拉过一旁的唐钰介绍道:“爹爹,这位是唐钰唐小宝,便是他最先发现瘟疫的。” “唐钰?便是写出那首《望江南》的唐钰?”王安石心中一动,仔细审视起面前这位年轻人来,大宋对于诗词的传播速度果然迅猛,只过了两日,唐钰的《望江南》便传入了京城,只是能写出那样的愁绪,王安石总以为作者是个经历万千世事的白发老者,想不到居然如此年轻。 只会写些诗词也就罢了,这唐钰对与医理竟也如此精通,在瘟疫爆发之前便能有所预警,这便是难能可贵的才干了。 这边王旁再次开口道:“唐兄,这是家父,王安石。” “王安石?”唐钰瞪大了双眼,自穿越以来,总算是碰上一个自己算是熟识的历史人物了,再看一眼王旁,心下终于了然。 难怪这小子能认识晏几道,直闯知州衙门,却原来是王安石的次子。 “草民见过王大人。” “贤侄不必多礼。”王安石哈哈一笑,伸手扶住弯腰的唐钰,“在京城时老夫便听闻广陵城出了一位才子,那一句‘醉卧九天外,笑看浮云生’,实在令人拍案叫绝,只是此番相见,没想到贤侄对医理也是如此精通,叫老夫好生佩服。” 王旁立即插嘴:“唐兄还治好了晏爷爷。” 王安石冷眼扫了扫王旁,吓得对方收住了口:“既然贤侄医术了得,那么这广陵城如何善后,贤侄心中有何计划?” 唐钰闻言苦笑着摇头:“没有。”他不是神仙,无法降下甘霖杀死病毒,他能做的如今都已经做了,他本想带着家眷一走了之,如今保住了广陵城,已经是他意料之外的事了。 王安石皱皱眉:“那广陵城与周边州县便只能一直封城?” “那倒也不是,只要那和丰村里的人死绝了,便可解封。”其实唐钰已经计算过病毒传染的最大半径,以虎子为参照,在发病后逃离和丰村,行至广陵城西晕厥,距离为三十里,便以和丰村为圆心,方圆六十里内的城池只要没被传染,便能证明疫情已然受到控制。 “最为重要的是,即刻处理和丰村里的尸体,否则后患无穷。” “如何处理?” “就地火化,这些尸体不能触碰,否则依旧会被传染,只有烧了,才能彻底控制瘟疫。” 古人讲究入土为安,如果烧了整个村子,只怕那里即便是良田万顷,也不会有人前去居住了,毕竟古人迷信,坚信鬼魂的存在,如此多的孤魂野鬼聚集一处,那还不是一座鬼村? 只是为了更多百姓的存活,王安石也只能咬了咬牙:“既是如此,那便依贤侄所言。” 不多时,一队军士面上带着唐钰制作的口罩,在军队长的指挥下,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出了广陵城的西门。 第二十九章:提亲 余下的事情,唐钰便无需出面了。 按照唐钰所提供的地图标识,王安石从扬州府调来的淮南东路军将方圆一百里内的所有地域彻底搜索了一遍,于是站在广陵城头便能时不时地发现某个方位一股浓烟升起久久不散,那便是焚烧尸体的火焰。 最为惨烈的自然是城西三十里外的和丰村了,那里的大火烧了足足三天三夜,据跟随军队出城的衙役回来谈论,当他们推进至和丰村时,村内早已是尸横遍野,有几个还没死的在火焰里发出阵阵哀嚎,简直惨如炼狱,衙役中目睹那样的场景之后当场便疯了两个。 一场大雨将原本只剩下星星火点的和丰村浇得遍地狼藉,焦黑色的残垣断壁,村外禁止出入的公告,表明了这个村子已然在大宋的地图上抹去的事实。 站在村外,紧握双拳的王安石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一百三十七口人,大宋以如此微弱的代价制止了一场瘟疫的蔓延,这样的功绩是值得肯定的,只是活着的人欢呼雀跃,那些死了的人便死有余辜么?他们到了阴曹地府,会不会因为自己是宋人而感到羞耻和愤怒?在他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国家送上的不是治病的良药而是要命的屠刀。 “你爹走了?”再见王旁之时,已是事情了结之后。 王旁的神色略有憔悴:“昨夜我大哥也来了,我被他们拉着讨论了半夜,好在今日两人都走了,若是再来上几日,只怕我便死了。” 唐钰闻言淡淡一笑,此时的王安石已经位居参知政事,若是他没记错的话,两年后便是大宋丞相,他与长子王雱商议的,自然是变法一事。 王安石的变法得到神宗皇帝的支持,可谓是轰轰烈烈,是继战国商鞅变法之后又一次规模巨大的社会变革,可惜在司马光为首的保守派强烈打压之下,只维系了七年便宣告失败,之后王安石被罢官,最后郁郁而终。 思考了片刻,唐钰轻声道:“如果日后有机会,你转告你爹,任何不切实际只凭自己的设想而开始的变革,最终的结果都是失败。” 虽然感觉唐钰的话高深莫测,他根本未听懂,王旁依旧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刚送走王旁,唐钰还未进屋,便见到又一辆马车朝自己的小院飞奔而来,这是云采菱的座驾,掀开帘子出来的却是她的贴身丫头紫月,见了唐钰,便急切地高声叫到:“不好了,唐公子,宋家上门来提亲了。” 唐钰皱了皱眉:“你家小姐让你来找我的?” 紫月摇了摇头,神色依旧惊惶,作为云采菱的贴身丫头,若是猜不透自家小姐的心思,她不如跳河死了算了,自从唐钰将奶茶交给了小姐之后,她每日提起唐钰这个名字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 “哎呀,我家小姐要嫁给别人了,公子一点不着急?” 唐钰一摊手:“我又能如何?” “公子也去提亲啊,凭公子的才情与生意场上的手段,相信老爷也会有所考虑的。” 唐钰抓抓头:“可是我有夫人啊。” 听到这一句,紫月沉默了,他也知道唐钰身边有个白渔儿,纵然小姐自己愿意,云家也不会同意她嫁过去做妾的。只是以为他与白渔儿还未拜堂,总归还有一丝可能,现如今若是云家答应了宋家的提亲,那小姐为之努力的一切可就都没了。 “你!”紫月跺了跺脚,给了唐钰一个愤恨的眼神,一转身上了马车匆匆走了。只留下唐钰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只是摇摇头,关上了院门。 云家大厅,看着宋家的拜帖,云煥沉默着不说话。 外界传闻云家要为三小姐择婿,却未得到证实,大多世家子弟也就是蠢蠢欲动,真正上门提亲的,宋彦淳倒是第一个。 作为广陵城内与云家不相上下的门阀,宋彦淳的身份与云采菱倒是门当户对的天作之合,加上宋家与大宋朝廷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在半月之前宋彦淳上门提亲,云煥说不准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这门亲事了。 而此前的瘟疫事件,所有人都以为是张知州处理得当,及时封了城,事实究竟如何,他云煥可是一清二楚,若非唐钰,只怕自己这一大家子全得把命送在这广陵城。 最为关键的是,那不学无术的市井无赖王旁居然是参知政事王安石的次子,而广陵城中唯一与王旁交好的,便是唐钰。 相较于这一层关系,宋家那些阿猫阿狗之类的官员,以及与云家实力相当的家世,便真就算不得什么了。 于是紫月急匆匆赶回云府之时,正巧看见毫无君子之风的宋彦淳黑着脸出了云府,在上车离开之时口中似乎还骂了一句。 看来老爷没有答应宋家的提亲,紫月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虽然替小姐开心,晚上还是告了唐钰的黑状。 等到第二日,几人在兴元斋见面,紫月一改往日的平易逊顺的脾气,变得刁蛮泼辣起来,处处寻着唐钰的不痛快,那冷嘲热讽的架势倒是令唐钰哭笑不得。 这是为他对自己小姐不上心而鸣不平呢。 远处的云采菱与白渔儿相视而坐,也在说着悄悄话。 白渔儿道:“听说宋家昨日去府上提亲了?” 云采菱点头:“爷爷拒绝了。”至于是何原因,云采菱并不知晓,云煥只是笑着说了一句:“顺意而为。” 白渔儿指了指正在被紫月奚落的唐钰:“昨夜辗转反侧,可是一夜未眠。” 云采菱抬眼看了过去,心中也是一阵欢喜,本想寻个没人的时机问问他若是家里答应了宋家,他准备如何应付,只是想了想,便放弃了,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让他为难了才好。 便在此刻,芙儿满头大汗一路小跑着进店,一副气鼓鼓的模样脸色很不好看:“今日南苑坊分店的孙四娘没来,也不说提前说一声,只怕今日的入账少了至少两成。” 第三十章:烧烤 “孙四娘?是南苑坊分店的负责人么?” 芙儿点点头:“她是我舅舅家的老街坊,也是我娘儿时的玩伴。” “你娘将配方告诉她了?” 芙儿支吾着承认:“我娘看她也不易,所以就……” “嗯,无妨。”唐钰轻声回了一句,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转头吩咐芙儿,“之前我做的那种铁架子你还记得么?明日去找铁大叔,让他帮我做一个大些的。” 又朝着店里的云采菱问道:“家里的牛奶还有多少?” “不多了,正打算今日去永安商号订购一批。” 唐钰摇头道:“迟些吧,先不急。” 几人都是面面相觑,却谁也猜不出唐钰的打算,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难道又想将这买卖送人了? 接下来的几日,不但孙四娘未成回店,便连另一家分店的负责人也消失不见,兴元斋的生意自然大受影响,与此同时,便在芙蓉坊兴元斋总店的对面,云采菱发现一家比自家店面大上数倍的悠然居突然间高调开业,其中的负责人正是持有奶茶配方的孙四娘。 “被挖了墙角?” 看到对面街上燃放着炮竹,锣鼓喧天热闹非凡的场面,一行人从兴元斋里走了出来。 云采菱凝眉,芙儿愤怒,白渔儿担心,夏氏后悔,只有唐钰,依旧轻摇折扇风轻云淡。 鞭炮响过,硝烟味散,悠然居里走出了掌柜孙四娘:“各位街坊,小店今日开业,凡进店者赠送茶饮一碗,人人有份。” 看热闹的众人闻言欢笑着蜂拥而入,霎时间店堂里人满为患,多数人实在挤不进去,便在店外等候,毕竟这是白捡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唐钰轻笑一声:“脑子挺活啊,还会替自己做广告。” 一眼瞥见神色各异的对面几人,孙四娘向后退了一步,面上隐约挣扎了一下,还是笑着过来打招呼:“几位东家,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这也是迫不得已……” 制止了准备上前咬人的芙儿,唐钰摆摆手:“良禽择木而栖,孙掌柜不必自责。恭祝生意兴隆啊。” 看着唐钰似笑非笑的表情,也不知他是真心祝贺还是笑里藏刀,孙四娘讪讪一笑,退身进入悠然居招呼客人去了,看到如此场景,一语不发的夏氏差点便朝着唐钰与云采菱跪下去,被白渔儿搀扶之时,早已是捶胸顿足泪流满面。 好好的生意,还是毁在了自己的手里。 便在此刻,街头牌坊处走出来一位公子,长衫白帽,温文尔雅,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看着唐钰一行人,便笑着拱手施礼:“唐兄,今日小店开业,怎么不来坐坐?” 唐钰皱了皱眉,扫了来人几眼,转头看向一边的云采菱:“这位是?” 在来人一副恨不得生啖其肉的狠厉表情里,云采菱轻声介绍:“这是宋家的大公子宋彦淳。” “哦,原来是宋兄,久仰久仰。”唐钰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也是笑着拱手,“宋公子真是财大气粗,如此大的店不计成本说开便开,小弟自叹不如。” 宋彦淳也是虚与委蛇,只是语气中尽是不屑:“客气客气,小弟才学不如唐兄,也只有财帛这一点拿得出手,唐兄见笑了。” “只是你如此明目张胆地与我唱对台戏,似乎不是君子所为啊。” “唐兄此言差矣,小弟也是见到唐兄日进斗金,只想分一杯羹而已。” “唉,果然还是斗不过资本的威力啊。”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物竞天择而已,这便是资本主义最为核心的实质。 “你知道便好。”宋彦淳一声冷笑,终于露出了獠牙,“你抢我才子名号,又抢我女人,如此奇耻大辱,我若不还击,还算男人吗?” “所以便用如此肮脏龌龊的手段?” “这便肮脏龌龊了?从今日起,你做什么,我便加倍投资做什么,你的售价十文,我便售价八文,直到你滚出广陵位置,你又待如何?” “这又是何必呢?”唐钰无奈地耸耸肩,“既然你喜欢做早点,让给你又如何?” “怕了?” 唐钰点点头:“怕了。” “那便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也不是不行。”唐钰思索了片刻,笑着回道,“若是我今晚的东西你依旧能够复制,依你所言又如何?” 宋彦淳旋即露出计谋得逞之后的得意之色:“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于是这一整天,原本该待在自家书院的宋彦淳一直守在店里,看着对面大门紧闭的兴元斋,心中便是一阵畅快,唐钰,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转眼已是暮色苍茫,兴元斋的大门突然打开,云家一众家丁在店门前挂上数十只灯笼,将原本有些昏暗的大街照亮,接着又将店中的方桌板凳全部摆上了街头,在正对着悠然居大厅的门外摆上了一个两丈见长的铁架。 于是原本就热闹的芙蓉坊更加喧哗起来,兴元斋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众人都想看看兴元斋究竟在耍什么花样。 在大家的翘首以盼之中,兴元斋里再次人头攒动,家丁们将一盘盘木签摆了出来,令人不解的是木签上串着的居然是一块块生肉。 往铁架里放上燃烧的炭火,唐钰抓过一把肉串,浇上热油之后放在炭火上烘烤,只来回翻动了几次,原本泛着血红的生肉便渐渐变为金黄,香味飘荡而出,引得人垂涎欲滴。 等到唐钰抓起一把粉末往肉上一撒,一股从未闻过的肉香闻得人欲罢不能。 “各位,尝尝?” 听他如此说,当先一人试探着接过一串,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咬一口,香软松脆,满口流油,说不出的好吃。 “这是何物?” “羊肉。” “羊肉?为何没有膻味?” 唐钰笑而不语,看他大把撒着棕色粉末的动作,众人便是恍然大悟,正是他手中的特殊香料,盖过了羊肉的膻味,加上炭火的炙烤,使得羊肉肥而不腻,还真是从未有过的美味。 这种食物的问世,比之奶茶来更加令人欲罢不能,毕竟甜食是女子的最爱,而这个被唐钰叫做“烧烤”的东西却是男女通吃,老少皆宜。 看着已经呆若木鸡的宋彦淳,唐钰拍拍手弹掉手里的香料粉:“你做早,我便做晚,你做初一,我便做十五,如何?还能仿造么?” 见到对方呆立着不作回答,唐钰转身看了看身后的芙儿:“你做什么呢?炭火要灭了。” “好嘞。”芙儿发出银铃般的一声笑,手中蒲扇便是用力一扇,一阵白色的烟雾直冲宋彦淳面门而来,呛得他涕泪横流。 第三十一章:宋家的漆器 宋彦淳狼狈的模样并未博得唐钰丝毫的同情,等他再次站直了腰,准备放些狠话便离去的时候,继续幽幽地开口:“这种东西最大的秘密便是那一把香料,你如果有兴趣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对了,一定要将羊肉事先腌制半个时辰,否则不入味,考出来的东西只有焦炭的味道。” 宋彦淳眯了眯眼,只是看着唐钰侃侃而谈,丝毫猜不出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实话告诉你,制作这样的东西,我有一千种方法,就看你有没有耐心跟我都下去。”这里唐钰用了夸张的手法,作为一个医学院的学生,他哪里会知道那么多的烹饪方法,将数字说得大些,无非是给自己增加点气势,震慑对面这个道貌岸然的所谓才子。 “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得先将家中的屁股擦干净为好。”唐钰摸了摸下巴,做出替宋彦淳考虑的沉思状,“毕竟那么多的漆器你家以次充好卖给朝廷,若是被揭发出来,算不算欺君之罪啊?” “你……”宋彦淳愕然,随即一滴冷汗从额头渗出,顺着右边脸颊滴进了衣领,如此紧张的表情又怎能逃过唐钰的双眼。从那双锐利而狡黠的眼神中,宋彦淳终于感觉到了无比的恐惧。 从那一日宋彦淳莫名其妙跑去云府提亲,唐钰便猜出他针对的根本就不是云采菱而是自己。而接下来孙四娘跳槽,更加肯定了他的猜测。 于是在自己制作烧烤的同时,虎子也在这几日将宋家的几间仓库翻了个底朝天。不过这只是他对付宋彦淳的一记偏招,毕竟虎子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对于他的能力,唐钰是持悲观态度的。 事实令唐钰感觉到意外之喜,也许是因为宋家觉得在整个广陵城,没人敢在他这个太岁头上动土,宋家仓库的守卫形同虚设,一帮子家丁巡视个一两趟之后,运河边的这几间单独房舍内外便空无一人了。 另一个意外却是虎子的翻墙功夫确实了得,动作轻速度快,有些鼓上蚤的意思,令唐钰有些叹为观止。 研究了虎子从宋家仓库里顺手拿出来的漆器,按照朝廷对于大辽岁贡的要求,这一万件漆器必须是以红木为材料加工制作,而承接这项生意的宋家居然以檀木顶替,只这一单生意中的差价,宋家已经赚了个盆满钵满,只是如果东窗事发,不但宋家要落个满门抄斩的结局,与宋家有牵连的那些官员们估计也逃脱不了干系,只怕这事还未捅到皇帝那里,宋家便已经被灭门了。 而这一点,足以作为把柄要挟宋彦淳了。 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惊恐,有些微微发抖的宋彦淳强自镇定心神,轻声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话似乎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唐钰耸耸肩头,“不过无所谓了,你知道比起你宋家,我什么也不是,如果你能安分一段时间,至少要等到年前将那批漆器送去大辽之后吧,我也算是能够轻松地过完今年,如何?” 如今已是九月,即便他宋家财大气粗,重新组织生产,将那批已经完工八成的漆器替换掉,时间也来不及了,这样一个把柄握在唐钰手里,实在令他无法安枕,在那一个瞬间,他绝对起了灭口之心。 “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这段时间我与我身边的人,包括云家,有什么意外,你家的漆器绝对会放在汴京皇宫里的龙案之前。不过,如果你听话,那便相安无事,你继续做你的才子,我继续做我的生意。” 临走之前,宋彦淳还是咬着牙放下了狠话:“唐钰,如今我们也算是不死不休了,走着瞧。” 唐钰一脸不屑地甩甩手:“我等着你。” 直到宋彦淳愤恨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暗的街角,唐钰还是眯了眯眼,神色有些凝重:“看来,得早作准备才行。” 交给虎子一个布袋,唐钰令他即日出发去找武定城的李老汉,他需要定做一批铁器,之所以要跑那么远,是因为广陵本地没有铁矿,而李老汉的的技艺与人品都是唐钰认可的,三个月时间,算算也足够了。 自己也需要离开广陵,去一趟凤阳,经过上一次的瘟疫,唐钰严重感觉到药品的稀缺,如果能够培养出一些抗生素,哪怕只是青霉素,在这个动不动便能被传染甚至一死一大片的北宋,或许便是保命的最后底牌。 白渔儿被接进了云府,芙儿暗骂自己的这位嫂嫂脑子里缺根筋,居然能够大度到与情敌姐妹情深,对此唐钰没少受芙儿的白眼,索性也不理会,在驿站租一匹快马,唐钰大马金刀地跨坐上马鞍,潇洒至极地双腿一夹马腹,受过训练的马儿便一声长嘶,冲出了北门,烟尘之中,隐约传来唐钰一声“我艹”的叫骂。 只奔驰了一小会,眼见四下无人,唐钰咧着嘴拉住了缰绳,踩着马镫跳下来,便是对着自己大腿内侧一阵猛烈的揉搓。 太疼了,这还是个人所能经受的颠簸与磨蹭么?唐钰不禁想起了以前看那些影视剧,白马银枪的赵子龙,脚跨赤兔的吕奉先,都tm是骗人的。 还日行一千夜行八百,如此跑个几十里地,只怕他腿上的皮就给磨没了。 没办法,之前云采菱便提议租一辆马车,唐钰觉得骑马看起来会英姿飒爽一些,非要弄匹马来试试,自己要的帅气,含着泪也要耍完,无奈之下,感觉两腿间的疼痛稍稍缓解之后,唐钰还是硬着头皮坐上的那一副令他感觉生不如死的马鞍。 如果唐钰胯下的那匹马有思维,便能发现这一趟差出得实在是太爽了,身上坐着一百多斤的男子,连小跑都不用,就是在慢慢溜达,看着从身旁路过的一辆辆牛车,赤红色的高头大马喷着鼻息表示不满,却依旧被唐钰死死拽着缰绳,这是禁止它撒欢的指令,也只能对那些老牛扭头鄙视的眼神视而不见了。 真憋屈。 第三十二章:凤阳城艳遇 广陵至凤阳,全程接近六百里,是一辆马车一日一夜的路程,这一段路,唐钰跑了整整三日。 看到那一座不算雄伟的城楼,唐钰喜极而泣的心思都有,总算是活着走到了。 进城前,唐钰再一次揉了揉已经有些红肿的大腿,这才挺拔着身子骑着马走进了城内的驿站。送还了赤红马,唐钰暗暗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上马鞍。 走进城东的一家客栈,店小儿已经笑着迎出了门:“公子打尖还是住店?” 唐钰一甩衣袖:“要一间上房,先住个三日吧。”随手抛出一锭二两重的碎银子,那模样尽显侠客的英雄气概。 店小二双手接过银子,朝店里高喊了一句:“上房一间,客官里边请。” 这间客栈的规模不小,店小二领着唐钰七绕八拐,最终停在院子最深处的一座两层小楼前,唐钰又递给店小二一贯钱:“帮我去找一只竹篓以及一柄锄头来。” 店小二一脸喜笑颜开地接过钱,点头哈腰地领命而去,对于唐钰的古怪要求丝毫不以为意,拿钱办事而已,管那么多做什么。 这一边唐钰拿着房间牌号,顺着店小二的指引抬脚上楼,在二楼中间的一间房门前,唐钰伸手推了推门,随着“吱呀”一声响,木门应声而开,扑面而来的是一阵清香,唐钰不由得一声暗赞,想不到这小小的凤阳城市容市貌一般,住宿条件比广陵城还要高上一个台阶。 吹这轻快的口哨,唐钰在厅堂前的圆桌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娇滴滴的询问。 “薇儿,是你吗?” 蓦然回首,唐钰扫视着房间,所谓上房,其实是一个套间,有供客人洗浴的地方,而此刻唐钰所租下的房间内,一座屏风将厅堂与卧房隔开,一件淡粉色的女装搁置在屏风上,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显然是有一位陌生女子正在沐浴。 将口中的茶水咽下,唐钰掏出房间木牌上下翻动了几下,再仔细一看,不由得暗骂一声,原来因为时间较长,客栈制作的木牌上部分红漆已然掉落,唐钰硬生生将“甲字三号房”看成了“甲字二号房”。 悄无声息地站起身,唐钰后退着出了房,在关上门的刹那,还是因为门轴的移动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声响,惊得唐钰立即蹲下了身子迅速移了过去,推开属于自己的“甲字三号房”,房门,躲在里面不敢喘气。 倒不是因为自己会看见什么不该看的画面而感觉羞耻,而是在这个年代,轻薄女子被人发现,可能会被活生生打死。 门被关上的刹那,木桶里的俏丽女子疑惑地站了起来,纤细玲珑的身段,羊脂白玉的肌肤,因为水汽的渲染而略显红润的脸庞,透着处子清幽的味道。 抓过屏风上的衣服穿在身上,少女稍稍露出了头,看一眼空无一人的厅堂,眼神中的疑虑更甚,她分明是听到外面传来开门的声响,难道薇儿那小妮子又出去了?怎么也不跟自己说一声。 出水芙蓉的少女口中念了声“奇怪。”将头又缩了回去。 这香艳的一幕没有旁人目睹,甚至两位当事人都未成照面,那位姑娘只是询问了自己的丫头几句,便以为是错觉而浑不在意,却苦了隔壁的唐钰,为了避免两人碰面的尴尬,每次出门之时,唐钰必须要趴在与“甲字二号房”一墙之隔的一边听一会墙角,直到感觉对面没有什么声响,这才敢背起竹篓提起锄头匆匆出门。 与自己当日身在攀枝花的处境一般,三日里,唐钰早出晚归,每次都要背上一篓石头上楼,在掌柜与店小二眼中,那便是一个神经病,凤阳满山的白色石头遍地都是,凤阳人视如草芥,也只有这一位翩翩公子当个珍宝似的不停地往回背。 算算房间里堆积的石英石差不多有了百十公斤,唐钰也准备打道回府了,去城中镖局托镖将所有的石英石先行运回广陵,再去驿站租马车,却被告知马车至少需要等到明日才有,若想即刻启程,只有快马。 看着不停向自己做着推销的驿站老板,唐钰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抛给对方一锭银子,唐钰大手一挥制止老板的口若悬河:“小爷我只要马车,坐起来最豪华最舒服的马车。” 在客栈大堂里用了晚膳,唐钰摸摸肚子打着饱嗝上了楼,“甲字二号房”内燃着油灯,不时有说笑声传出,想来是主仆二人之间的闺房趣话。 唐钰快走两步,推开房门倒在床上,长长舒一口气,闭上眼便沉沉睡去。 一阵尿意将唐钰憋醒,睡眼惺忪地穿鞋打算解决生理需求,却听见寂静无声的深夜里,一阵脚踏头顶瓦片的轻微声响传来。 唐钰心下一惊,拿出他那只弩弓卧在手里,蹑着手脚来到窗前,轻轻推开一丝缝隙,抬眼望向漆黑的廊外。 窗外月黑风高,趁着若有若无的月色,两名身穿夜行衣的男子跳下了房檐落在廊上,一人指了指“甲字二号房”的房门,另一人点头会议,拔出一柄匕首插进门缝,缓缓拨开门闩,在悄无声息之中推开了房门。 绑架?还是准备毁人清白? 唐钰心中纠结,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毕竟无法做到知己知彼,他实在没有把握一招制敌。 便在此刻,两人似乎已经制服了房内熟睡的两名女子,过不多久,一人当先出了房间,四下里观察了片刻之后对着身后一挥手,另一人便肩扛着一个黑色布袋下了楼。 眼看着两人即将消失在夜色里,唐钰咬了咬牙,还是跟了出去,跟过去看看,若是能救,便寻个机会施以援手,若是不能,也只能前期祈祷这位姑娘能够逢凶化吉了。 可惜的是唐钰只是个学医的,丝毫不具备反跟踪的能力,以至于自己追出去之后,根本不曾发现自己的身后竟跟着四五名黑衣大汉。 第三十三章:阴差阳错 唐钰跟着前面两名男子走街串巷,终于在一处偏僻的角落止住了身形。 这是凤阳城靠近南门的城墙边,黑暗中隐约看见男子将肩上的黑布袋轻轻倚靠在矮墙边,随着一束突兀的烟花腾空而起,在半空中炸开,在唐钰充满惊愕的目光中,那两名不知道是劫财还是劫色的男子居然就这样身形一闪消失在夜幕里。 这一波是什么操作? 唐钰警惕着四周,缓缓靠了过去,感觉周围确实没人,这才收起了弓弩,打开了黑色布袋。 一张清丽脱俗的面庞借着朦胧的夜色呈现在唐钰的面前,鹅蛋脸型,殷桃小口,柳叶弯眉,只是因为昏迷的关系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不时闪动,似乎正在慢慢恢复意识。 唐钰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脉象平稳,又感觉了一下鼻息,均匀绵长。这才轻轻舒一口气,上下比划了两下,感觉如果对方不知道配合,自己是无法将她背起来走路的,只好一手绕过她的后颈扶住肩头,一手搂住双腿的腿弯将女子抱起,在适应了她的体重之后,这才快走了两步,离开了。 黑暗的角落里,跟在唐钰身后的五名大汉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目睹了整个过程,最终并未有其他举动,而是相视一眼,慢慢向后退去。 短暂的骚动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寂静,只有随着那炸开的烟花升腾起的烟雾,慢慢的随风飘荡。 转过一个街角,感觉怀中的女子口中“嘤咛”了一声,似乎便要转醒,唐钰立即停下脚步,将她靠墙放下,女子眨了眨眼睛,恢复了意识,虽然头还是略显昏沉,但她还是一眼看见了蹲在自己面前的陌生男子。 一只纤细的手掌忽的伸过来,紧接着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异常响亮,莫名其妙被抽了一个耳光,唐钰愣了愣,心中一阵苦笑,这位姑娘的思维有些与众不同啊,正常的情况下不是应该高声尖叫大呼救命才对吗? “你被人绑架了,我救的你。” 女子并不恐惧而是愤怒,这便好办了许多,至少免去了将人引来的麻烦,还可以试着沟通。 对于唐钰的解释,女子似乎并不相信,她一声冷笑:“有人绑架我?你当本姑娘的随从是吃干饭的么?” “随从?在哪里?”唐钰伸头看了看四周,空无人影,女子似乎也醒悟过来,自己的随从呢?看着被自己甩了一个耳光却并不显得生气的唐钰,女子不自觉地抓住衣领向上拽了拽,仿佛这样便会带给自己多一份的安全感。 看着她下意识的动作,唐钰不禁笑出了声:“趁现在没人,赶紧回客栈,对方应该不会再去了吧。” 距离那个墙角不远处的牌楼下站着两位青年男子,看着燃放起的烟花,两人都露出了些许笑意,其中一人轻声道:“为了得到你这位妹妹,我可也真是煞费苦心了。” 另一人叹息一声:“我这位妹妹被家里宠坏了,还请司马兄多担待。” “好说,那大舅哥,我这便过去英雄救美了。”对着那一人拱拱手,这位姓司马的青年带着一丝兴奋,一路小跑着朝燃放烟花的位置走过去。 刚刚转过一个街角,便发现对面的五名黑衣大汉正一路说笑着迎面而来,见到来人,那五人分明是略微愣了愣神,这才问道:“司马公子,你不是在那边吗?怎么从这里出现?” 话音未落,几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劲,司马公子在这里,那么刚才抱走小姐的是谁?如果此刻有光线,这五人都会看见其他人那毫无血色的煞白脸庞。 司马公子面色微微一沉,暗道一声不妙,立即一个闪身冲了出去,与刚才的闲庭信步迥然不同,此番,他是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约定地点。 只是四下一扫,果然人去楼空。 另一位青年也在此刻赶了过来,口中大声疾呼:“我妹妹呢?” 五名大汉纷纷单膝跪倒:“属下该死。” “还不快找!”青年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小姐少了一根头发,我杀了你们全家。” 五人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即起身朝着刚刚那个男子抱着自家小姐离去的方向狂奔了出去。 而此时此刻的唐钰,正陪着那位小姐慢悠悠走回了客栈。 夜已深沉,大门早已上了闩,两人走了刚才出门时所走的侧门,那一道木门保持着与唐钰出门时半遮掩的状态。两人上了楼,吹亮火折子点着了油灯,床上的薇儿还未苏醒,安顿好少女,唐钰便要退门而出,毕竟这深更半夜的,即便这里是客栈,出入女子的房间始终影响不好。 看到唐钰要走,少女的身子有些颤抖,显然是还在刚才经历的惊恐中没有完全走出,她伸了伸手,还是抓住了唐钰衣襟的一角:“我……我害怕。” 唐钰微微一笑:“刚才一路走来,我觉得此事应该是小姐熟识之人所为,想来应该没什么危险,至于他们的真是目的,我却也无从得知了。” “我的熟人?怎么可能?” “整个事情有几处疑点,一,你说过你有随从在附近,可从出事道现在一个也未出现,为何?” 少女皱眉沉思。 “二,他们绑架了你,没有将你藏起来严加看管,也没有打算找你的家人索要赎金,却将你扔在了一处角落,临走前还放了一只烟花,为何?” 少女咬着自己手指上的指甲继续沉思。 “显而易见,这两名黑衣人绑架你,只是为了将你带到一个约定位置之后放出信号,指示另一波人来找你。根本不会伤害你,问题是深更半夜玩这么一出,却又是为何?” 唐钰摸着下巴苦思,却没发现此刻的少女经过他简单的分析之后已经是稍稍变了脸色,原本有些担惊受怕的可怜模样此刻已是银牙紧咬着一言不发。 这个自己的熟人这般大费周章的目的,她似乎看出了些端倪。 第三十四章:大宋没有棉花 漆黑的夜里,想要找寻一个时刻都在移动的人影又是谈何容易?两名青年指示身边的随从如渔网般撒开之后,却也只能束手无策地站在原地等待。 等待中的煎熬使得其中一个青年不停地踱步转圈,万一妹妹出什么差池,自己可就是赔上性命也无济于事了。 终于等来了一名随从疾驰而来:“找……找到了。” “在哪?”两名青年同时脱口而出。 “小姐……小姐回了客栈,正在她原来的房间里。” 看着客栈里小楼上的那一灯如豆,两名青年这才暗舒了一口长气,没出事便好,只是片刻之后,两道犀利的目光扫在了那负责保护小姐的五名大汉的脸上。 感觉到了自己主人的杀意,五人立即下跪不敢抬头。 “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等按照事先安排,在东门大街发现戴家兄弟在前一名白衣少年在后跑过去,便在他们身后随行,到了约定地点之后,戴家兄弟先行离开,之后那名少年也抱着小姐离开,我等见事情已然办妥,便打算与公子汇合,岂料,那人居然不是司马少爷。” 青年大怒:“饭桶,连人也分辨不清吗?” 五名男子开始甩锅:“那人与司马少爷的身形差不多,加上夜色实在太暗,我等……” “那人究竟是谁,可有眉目?” “若是属下没猜错,那人应该是住在小姐隔壁的少年,也只有他才有可能半夜里听见声响而追出来。” “罢了。”青年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还好这一次有惊无险,妹妹安然无恙,平复了紧张的心情,转过身离开了客栈。 不过多时天已大亮,青年男子再次出现在凤阳客栈的大门前,只等了片刻功夫,便瞧见自己的妹妹与一名白衣少年一路说笑着走了出来。 见到在门口等候的男子,略显惊讶的少女在片刻的愣神之后还是问出了声:“哥?你如何会在此处?” “自然是接你回家了,在外疯玩了这么久,难道忘了下个月便是爹爹的寿辰了么?” 与少女对望了一眼,唐钰的眼神有些玩味,似乎在炫耀自己所料不错,少女的脸色则有些尴尬,自己的哥哥绑架妹妹,想来倒也是荒天下之大缪的事情。 对着少女拱拱手:“水姑娘,我们后悔有期。”末了也朝那位青年施了礼,这才转身离开了客栈,朝自己租的马车走去。 看着马车慢悠悠出了城门,青年这才开口询问:“这人是谁?怎么叫你水姑娘?” 少女横了自己的哥哥一眼:“出门在外要多留些心眼,你教的,我的好哥哥。” 主动屏蔽了少女话语中的讽刺意味,青年还是满意地点点头:“那我们快些回汴京吧。” 少女转过身,头也不回:“我不想见到司马康,让他离我远点。” 听了妹妹的话,青年略感震惊,难道昨夜的事情被发现了?自己的妹妹在出去溜了一圈之后居然变得心思缜密起来了?只是这样的弄巧成拙,司马康那个家伙看来是别再想染指自己这个骄横的妹妹了。 头疼啊。 “对了,你知道刚才那个公子是何人吗?”似乎是突然想起了哥哥刚才的问题,少女回过身,对着青年嫣然一笑,“广陵城的唐钰。” “唐钰?”便是那个诗词传遍京城,被誉为广陵第一才子的唐钰? 英雄救美配上才子佳人,戏文都不敢这么写吧。 青年揉揉脑袋,原本很简单的事情经过昨夜那么一闹,似乎变得有些棘手了。 自己的娘亲是司马康的远房表姑,为了沐家能够重新进入朝廷的核心圈,他们这一系是希望司马康与自己的妹妹结成连理,以此来实现两家掌控半个朝廷的目的。他帮助司马康追求自己的妹妹,是家族允许的,否则借他是个胆子,也不敢上演一出半夜劫人,再令司马康出手相助的戏码。 却不知这阴差阳错的,便宜了那个叫做唐钰的广陵才子。 青年不禁戏谑一笑,一个书生而已,除了有些文采之外,无钱无地位,怎可与家世显赫的司马康相提并论? 这样一个小小的绊脚石,需要剔除。 青年摇摇手中的折扇,似乎在计划着什么。 看来这广陵城,是需要走一趟了。 半个月后,虎子从武定赶回,唐钰接过他递过来的包袱,将虎子拉进了他那个小小的实验室。白渔儿与芙儿自然是不知道神神秘秘的两人在做什么交易,只是最近烧烤的生意忙不过来,索性也就不管他们,只顾着不停地做着肉串。 随着时间的日复一日,天气也渐渐从秋高气爽变成了寒风凛冽,唐钰不停地往身上加着衣服,直到自己已经冷的有些受不了时,这才惊愕地发现,北宋居然没有棉花。 没有棉花,也就意味着没有棉衣棉被,没有这些衣物,如何抵御严寒? 唐钰问出的这个问题立即引来了芙儿这个小丫头的鄙视,一个大男人居然怕冷,说出去还不令天下人耻笑? 唐钰不理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抱着火炉思索了三天三夜,终于在感觉自己一氧化碳中毒之前一拍大腿:“有了。” 棉花是来不及栽种了,那么只剩下唯一的办法。唐钰叫过白渔儿吩咐了几句,又关上门抱他的火炉去了,芙儿拉过嫂子问道:“他又给你出什么馊主意了?” “钰哥哥说,去搜集城里的鹅毛、鸭毛、鸡毛,最好是腹部的绒毛,有多少便要多少,不计成本。” “这些能取暖吗?”芙儿满腹疑问,却还是与白渔儿出门做事了。 北宋这个时代,刚好处于一个小冰河时期,金陵城里的紫金山顶那都是常年存着积雪的,往年冻死的人也不计其数,杜甫的那一句“朱门酒肉秀,路有冻死骨。”绝对是当今社会的真实写照。 虽然白渔儿嘴上不说,心里却还是希望唐钰能够想出个取暖的法子的。毕竟唐钰这个哥哥,带给他们太多的惊喜了。 第三十五章:羽绒被 听闻城西的夏家全城大肆收购鸡鸭鹅,却只要绒毛不要肉,全城的百姓自然是奔走相告,纷纷将自己饲养的家禽宰杀,留下血肉,将羽毛包好送过去。 家里没有这些动物的人家也不闲着,出城搜捕各种鸟类,反正夏家说了,只要是羽毛,便只管送来。 于是乎,满城的家禽动物们遭了罪了,一时间各种各样的羽毛铺天盖地全部集中在了城西夏家小院,广陵城中的家禽几乎遭到了灭绝式的屠杀,各家各户除了留下几只还未长大的的之外,其他一律格杀,广陵城方圆五十里内居然再也看不到一只飞鸟,大有“千山鸟飞绝”的架势。 送来的羽毛全部被浸泡在水里,家里的三名女眷加上云采菱主仆二人都在院中不停地忙碌,她们必须将羽毛中坚硬的羽骨剔除,之后将羽毛剪碎,确大致上确保大小均匀,之后再按照唐钰的要求,将潮湿的羽毛平铺在三寸见方的碎布上,上面再附上一层碎布,如同瘟疫之时他所制作的口罩那般缝制,最后将这一块块连接起来,晾在院子里晒干。 经过冬日里阳光的烘晒,原本因为潮湿而触手有些冰冷的碎布渐渐蓬松起来,摸着便觉得有阵阵暖意袭来,终于在经过五天的忙碌之后,唐钰抱过两床制作不算精致,用料却十足的羽绒被,一床垫在身下,一床盖在身上,虽然依旧会有隐约的家禽味道传来,那样轻柔温暖的感觉让唐钰如坐云端,说不出的舒适。 终于活过来了,唐钰一脸的满足。 院中剩下的人也在进行着瓜分,夏氏自然要分得两床,云采菱与丫头紫月亲如姐妹,也不会介意两人同床,两床被子也够了,只是这东西保暖的效果确实立竿见影,云采菱思索着准备动用家族的力量去其他城池收购羽毛,也替云家的直系亲属们做一些出来,甚至在考虑是不是建一座工厂生产这些唐钰口中的羽绒被拿出去贩卖。 虎子一人居住,分得两床小些的。看着众人分赃完毕,独独少了白渔儿那一份,一直以来不争不抢的白渔儿也不禁有些生气了,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只是碍于她恬淡的性子,并未直接发作,而是默默地整理剩下的材料,准备替自己再缝制两床,芙儿却一把拉起她的手:“这些剩下的哥哥说要缝在贴身衣物上,如此一来便任何时候都不用惧怕寒冷了。” “那……那我怎么办?”白渔儿的语气中透露着十二分的委屈。 看着她明明受了气却有发作不得的模样,夏氏摇着头离去,她才不愿参合这些小年轻的事情,云采菱自然要比单纯的白渔儿想的多些,此刻不免也有些脸红,当中还夹杂着一些小小的羡慕。 “你啊,那自然是要跟我哥哥睡了。” “啊?不行……”白渔儿还在摇头摆手,芙儿却一脚踹开唐钰的房门,将满脸羞红的白渔儿推了进去,“你是我嫂嫂,不跟哥哥睡,还能跟谁睡?” 回头又对着云采菱道:“天色渐晚,云小姐是否应该准备回去了?寒舍简陋,只怕不免留云小姐寄宿啊。” 云采菱淡淡一笑,命身后的紫月抱了被子:“夏姑娘所言极是,那我明日再过来,还要做些什么……羽绒服的。”转身上了马车,紫月朝芙儿扮了个吐舌头的鬼脸,也跟着离开了。留下芙儿插着腰看着那辆马车离去的方向:“呸,狐媚子。” 房间的隔音效果本就不好,躺在床上的唐钰自然也听到了外面几人的对话,此刻见到羞答答的白渔儿手足无措地站在门边,面色潮红,双手无处安放的窘迫模样引得唐钰心中一阵激荡,掀开被子下床,在白渔儿的惊呼声中将她拦腰抱起,轻轻放在床上,在白渔儿转过身子背对着自己紧闭着眼睛不说话的状态下,自己也钻进了被子。 在伸手环住白渔儿肩头的时候,唐钰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身子一阵轻微的抖动,那分明是在紧张,他自己也紧张,毕竟从小到大,他也还是第一次与异性同眠共枕,轻轻将白渔儿拨过身子,两人面对面靠在一起,唐钰在她的额头轻啄了一下,才轻声说道:“我说过要让你过上最好的生活,如今你还满意么?” 白渔儿自然满意了,这种冬天不必忍受刺骨的寒冷,夏天不必烦恼蚊虫的叮咬,不愁钱花不愁吃不饱肚子,还时时刻刻会有惊喜发生的日子,便是让她去做神仙,她也不会去换的。 当然了,能够陪在唐钰身边,已是她此生最大的幸运。 白渔儿轻轻伸出手,环住唐钰的腰,将头深深埋进他的胸膛:“自与钰哥哥在一起之后,我都没怎么想念自己那个苦命的爹爹和从未见过面的娘亲,渔儿是否太不孝了?” 唐钰哈哈一笑,将怀中的美人抱得更紧了些:“自己在这世上过的好,便是对他们二人最大的孝顺。” 世上最佳的取暖办法便是两个相爱的男女相拥而眠,根据那些武侠小说里的经验,在荒郊野外,寒邪入体的男女相互抱着睡上一晚,便能够生龙活虎大杀四方,更何况睡在羽绒被里呃唐钰和白渔儿。 于是第二日清晨,白渔儿幽幽转醒之时,发现自己原本穿着的内衣早已不知去处,身上仅剩下一个粉色的肚兜遮羞,正在呼呼大睡的唐钰更是不堪,赤膊着上身也浑然不觉。 瞬间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一阵烫,白渔儿匆匆下了床,穿上自己的衣物,长发是来不及搭理了,只能匆匆挽一个发髻,在门外芙儿戏谑的敲门声与夏氏低低的笑骂声中打开门,低头走了出去。 看着白渔儿没有梳着平日里的少女发式,芙儿上下打量了一番,痴痴笑道:“嫂嫂今日有些不一样哦。” 白渔儿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倒是夏氏一掌拍在芙儿的后脑上:“大姑娘家的也不害臊,还打趣你嫂子。” 第三十六章:沐辰风 院门轻轻被推开,云采菱带着紫月走了进来,看她那在这寒冬里却如沐春风的模样,众人也就相视一笑,看来昨夜大家睡得都很好。 几个女子便坐在火炉边做着女红,其中手艺最好的,自然是芙儿的娘夏氏了,毕竟有着十多年的经验了。芙儿在她娘平日里潜移默化的教导下也是不错的。 最令人意外的是云采菱作为一个锦衣玉食的富家小姐,手上的活计做得却也十分精致,她的速度没有夏氏快,针脚却十分均匀,仿佛是在做着一件刺绣一般,令人感觉一阵赏心悦目,倒是紫月的手脚还没有自家小姐熟练。 相较之下,从未做过精致女红的白渔儿却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了,看着周围其他人在谈笑风生中针头穿梭不停,自己已经很聚精会神了,却还是不免时不时被针尖戳一下。 看着她含着手指满脸委屈与不甘,众人也只是微微一笑毫不在意,毕竟白渔儿自幼没了娘,这些东西是没人教过的。 于是云采菱便多了一份指导工作,手把手教着白渔儿如何下针,如何打结,如何运用针箍才会省力。白渔儿也是个聪明的女孩,经过云采菱的悉心指导与自己的摸索,慢慢也能做得有模有样起来。 看着这两人耳鬓厮磨的娇俏模样,夏氏也不免会心一笑:“唐家这小子,还真是有福气。” 芙儿斜眼一撇,冷声道:“这狐媚子,还真就赖上我哥哥了。” 一旁的紫月听见她说自家小姐,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什么叫赖上,那叫两情相悦好么?” “呸,你们也就看我嫂子好欺负。” “白家小姐都不介意,你又瞎操的什么心?”紫月眼珠一转,忽而问道,“你姓唐么?我怎么记得你姓夏啊?” “你个死丫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芙儿顺势便要动手,引得紫月一声尖叫逃了开去。 芙儿不依不挠在后面追:“死丫头,等你进我家门,看我不给你好看。” 云采菱与白渔儿相视一笑,芙儿嘴上对云采菱刻薄,心中却已然接受了这位二嫂嫂了。只是令云采菱头疼的是,云家是绝对不允许云采菱嫁过来做妾的,这一点只怕唐钰心中也明了,至于还不上门提亲,是要照顾白渔儿的感受,毕竟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白渔儿名义上是唐钰的结发妻子,哪有做妾的道理? 嬉笑了半日,女红活结束。 在众人的通力合作之下,一包包裹着羽绒的方布块被缝制在贴身衣物上,穿上身之后轻盈保暖,的确是不可多得的防寒利器,再穿上外衣,腰带轻轻一束,简直轻若无物,云采菱感觉比家里那些以前御寒用的皮裘舒服了不止一星半点。 唐钰是有两套羽绒服的,白渔儿与云采菱都替他缝制了一套。搓着手出了房间,唐钰抓过两人手中的衣服便进屋换上,再次开门,唐钰终于恢复了往日里的风流倜傥:“唉,终于可以出门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时间又匆匆过了些日子,转瞬已到了十一月份。 这一日,广陵城宋家门外,宋家家主宋泽在寒风里搓着双手,不时地抬头看看门前青石板路的尽头,在他的翘首以盼之中,一辆马车转了个弯,缓缓地走到宋家大门前停了下来。 小厮从马车上跃下,摆好了马凳之后,这才掀开车帘,宋泽便见到一位身披白色皮裘的青年男子弯着腰出了马车,踏着马凳走了下来。宋泽立即迎了过去:“参见公子爷。” 青年拽了拽身上的皮裘,对着宋泽摆摆手:“免了,这便进去吧。” 宋泽立即让路,领着青年进了宋家宅院,关上偏厅的房门,丫头们立即送上了火盆,室内顿时温暖如春,青年搓了搓手,放在嘴边哈一口气:“今年负责岁贡的官员朝廷还未委派,老爷子遣我来,不会给宋家主带来什么麻烦吧?” 宋泽立即一弯腰:“不敢,之前负责此事的季大人是沐家的门生,沐公子负责此事,自然是理所应当。” 这位沐公子沐辰风,出身京城官宦世家,其祖父官拜枢密使,门下学生无数,如今也有不少身居要职,之前负责岁贡一事的季元书便是其中之一。 虽然自祖父沐霄告老之后,沐家的官运不算通畅,却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整个大宋朝廷,也算是一方势力,如今又与司马家交好,沐辰风有些意气风发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只是……”宋泽欲言又止,等到沐辰风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说道“今年的岁贡出了些问题。” “哦?”沐辰风微微一笑,“难道你用其他的材料代替了檀木?这可有些人心不足了啊。” “小人不敢。”宋泽立即将头又低了一低,“只是我们以次充好,被一个外人知晓了。” 沐辰风放下手中的茶杯,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这件事若是被揭发,不但宋家遭殃,自己也会有所牵连:“什么人?不能做掉么?” 宋泽有些为难:“此人只是广陵城中的一名书生,本也没什么来历,只是他背后之人……” “谁?” “是……是参知政事王安石王大人。” 沐辰风眯了眯眼,神色有些凝重:“这倒是有些难办了。” 王安石与司马家不对付,原本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这件事如果东窗事发,司马家应该不会出来趟这趟浑水,如果司马家不出头,如今的朝廷上还真没有可以与王安石叫板的势力。 毕竟王家可是有颍王在撑腰的。 “索性这人也说了,只要不轻易招惹他,便相安无事,如今这批漆器已经装好,只要出了广陵城,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沐辰风抬眼看了看身旁站立着的宋泽,既然已经解决,那告诉他做什么?无非也就是想借沐家斩草除根不留后患而已,这该死的老狐狸。 “如何惹上此人的?” “家中小儿看中了城内云家的三丫头,上门提亲却被拒绝了,便是因为此人,云家似乎想将三丫头下嫁,借此攀上王家的高枝。” “此人是谁?” “唐钰唐小宝。” 第三十七章:红颜祸水 马车在芙蓉坊里的悠然居门口停下,沐辰风紧了紧身上的皮裘走下了车,在进门之前,扫了一眼街对面的兴元斋。 相较于悠然居里的冷冷清清,对面的兴元斋却是人流涌动,在这样的冬日里,喝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就上两只清脆可口的米饼,是时下广陵人的一种享受,更是富贵阶层的一种体现。 也是一辆马车从街口缓步而来,稳稳停在了兴元斋的门口,车帘掀开,首先下车的是一位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一身杏黄色短衫,显得活泼干练,两根羊角长辫一左一右,长长的秀发随风轻舞,一副丫头模样的打扮。 将手伸向车内,第一个被她搀扶出来的是一位身着浅蓝色宫装的年轻女子,清秀脱俗的脸庞,落落大方的举止,不由得令对面那位京城来的贵公子沐辰风也心中一动,只可惜她的发式不是少女装束,而是被挽成一个简单而漂亮的发髻,被一根金步摇固定在脑后,看来已是嫁作人妇了。 接着走出马车的依旧是一位女子,一袭白色宫装宛若不沾半点尘埃的仙子,温婉姣好的面容,玲珑妖娆的身段,为这原本有些萧条的广陵城立时增添了一抹丽色。 “好一个绝美的美人儿。”沐辰风一阵惊叹,根本挪不开自己的眼光,直到两位女子在丫头的陪伴下进了兴元斋,这才央央收回目光,抬脚进了悠然居。 一壶热茶只喝了几口,只听见门外站着的守卫一声轻喝:“站住,此地已被我家公子包场,请回。” 再听另一人轻笑着说道:“你家公子请我来的,不让进我便走了。” 想来是自己约的人到了,沐辰风也不回头,只是唯一招手,门卫会意,对着唐钰一弯腰,给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公子请。” 唐钰行至桌边,在沐辰风的对面坐下,满不客气地抓过一只茶杯,给自己倒一杯热茶喝一口:“找在下何事?” 看着面前的这位年轻人,沐辰风微感诧异,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日里,对面的唐钰居然只穿了一件浅蓝色单衣,除了腰间围着的一条稍稍有些宽的腰带之外便别无他物,难道他不惧严寒么?仔细想来,刚刚在门口见到的三位女子,也是所穿甚少,难道广陵城的青年人们都是这般要风度不要温度? 念及此处,沐辰风不自觉地拉了拉搭在肩头的白色皮裘,那是他不惜重金收购回来的六张纯白色狐狸皮缝制而成,没有一根杂毛,在京城的圈子里是引起过不小轰动的,也满足了他自傲的心境,可如今却感觉,自己的打扮竟有些土。 “在下沐辰风,是……是水慕儿的表哥,你我在凤阳有过一面之缘。” 唐钰点点头:“不错,我记得。” 沐辰风自报家门,本以为完全可以凭着自己的姓氏便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却没想到唐钰似乎根本没有听过京城沐家的大名,这令一直高高在上的他有些温怒,但更多的,还是不屑。 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弄掉便弄掉吧。 “今日请唐兄来,原本想做一个和事佬,毕竟宋家与我家有些渊源。” 唐钰放下茶杯,笑道:“那现在呢?阁下的目的又是什么?” 沐辰风转过头,目光扫向了大门外对面的兴元斋:“刚刚进去的两位女子,便是尊夫人与云家的三小姐吧。” 唐钰的微笑还挂在脸上,目光却在顷刻间冷了下来:“沐兄想说什么?” 沐辰风也举起茶杯喝了一口:“听说宋彦淳便是因为觊觎云家的这位三小姐,这才得罪了你,是吗?” 不等唐钰开口,沐辰风的嘴角露出一个略显邪魅的弧度:“那么,如果换成我,你又当如何?” 慕成风的话里不乏威胁的意思,但就在刚刚的惊鸿一瞥之间,他的确也对那个云家三小姐有了那么一丝征服的欲望。 唐钰闻言摇头轻笑:“采菱啊,为何要生得如此美艳动人,给我带来如此多的麻烦。” 看着唐钰不惊不怒,却显得有些无奈的表情,沐辰风有些疑惑,只是过了片刻,唐钰收住了笑容,眼中闪烁着一丝狡黠:“那你便试试吧,不过付出的代价可是很惨烈的,因为如果我发起火来,我自己都怕。” 出了悠然居,在沐辰风的注视之下,唐钰径直回了兴元斋,知道他的身影消失在二楼,沐辰风忽的招过随从:“查一查云家的底,越详细越好。” 而走进雅间的唐钰在圆桌旁坐下,目光却直直地盯着一旁不远处的云采菱,闭着口不说话。 云采菱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束,并无不妥:“怎么?我脸上有脏东西?” 白渔儿也寻声看了过来:“没有啊,想来是钰哥哥看你漂亮吧。” 云采菱脸色一红:“你怎么也不正经起来了。” 摇了摇头,唐钰终于开口了:“红颜祸水。” 直到唐钰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云采菱终于有些紧张起来:“京城沐家的确是一个有着深厚底蕴的大家族,如果他真的有什么心思,我们……我们怎么办?” 唐钰道:“这沐辰风很有城府,绝对不是宋彦淳那个莽夫,他必定要将自己的实力展现在云家面前逼迫你爷爷屈从,之后才会是三媒六聘将你娶回去,这般才不会落下以势压人的口舌,短期内没什么大碍。” 云采菱心中盘算着让唐钰去云府提亲,只要过了定,这件事基本也就是板上钉钉了,只是作为一个有教养的女儿家,这种事她又如何能够启口。 况且沐辰风会只在旁边看着令他们能够轻而易举地完婚么?只怕唐钰这便刚提着聘礼上门,那边他也会以更加强势的姿态出现在云府吧,到时候自己那个爷爷如何抉择,自己用脚趾头想也能将结果预测出来。 忽然之间,云采菱恨透了自己这张倾国倾城的脸,以及算不上富可敌国权势滔天却总想着攀龙附凤的云家。 第三十八章:初雪 嘶吼了一天的寒风终于在夜幕降临时渐渐停歇,满腹心事的白渔儿只是匆匆吃了几口饭,便起身回房。 自那一日与唐钰大被同眠之后,她便名正言顺地搬进了唐钰的房间。 推开房门,白渔儿正在拨弄着火盆里的炭火,令室内的温度再升高一些。看到唐钰轻轻走过来,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硬生生忍住,扭过头不看他。 唐钰知道她是在气自己看着云采菱身陷云家那个牢笼之中却不想着解救,这些时日以来,云采菱对她照顾有加,姑且不论云采菱如此做有什么目的,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那份心意她却是能顾真切地感受到的。 至于芙儿说的那些云采菱要抢自己男人的话,白渔儿却是坦然一笑,男人三妻四妾的再寻常不过了,况且自己只是一个不懂世事的乡下丫头,自己的钰哥哥想要成就一番事业,身边又怎能缺少一个似云采菱这般有见识,有能力,有手腕的贤内助呢。 事实也证明,唐钰与云采菱之间的确存在着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默契,这令他们在生意场上无往不利,没有云家财力的支持以及云采菱自身的手段,唐钰的那些食物再美味,想要迅速占领市场,也是不现实的吧。 就沐辰风觊觎云采菱这件事,抽丝剥茧之后也不难发现,最开始的宋彦淳想要对付的并非云采菱,而是唐钰,只冲这云采菱无端受到牵连这一点,唐钰也不能袖手旁观吧。 发现白渔儿离火盆太近,唐钰担心她一氧化碳中毒,立即将她抱着远离了炭火,白渔儿羞红着脸却依旧赌气似的一言不发。 唐钰不由得一声苦笑:“你何时与云采菱变得这般要好了?” 白渔儿也终于开了口:“人家采菱的心里都是你,你却在一边看笑话,是何道理?” “唉,沐家啊,太过庞大了,我们要好好计划一下,不能鲁莽行事,以我目前的力量,还没有把握在动了沐家之后还能确保你们的安全。” 这里的你们,自然是包括白渔儿、芙儿、夏氏以及虎子。 白渔儿嘟着嘴:“我们这些市井小民,何时才会有与沐家对峙的力量。你这不是要逼死采菱么?” “所以首先我们需要事先准备些东西,然后寻一个机会,既然不能坐视不理,那便只能斩草除根,不能令对方有任何反扑的机会。” “你有办法?” 唐钰微微一笑:“自然有。”伸手捋了捋白渔儿鬓角的长发,“我说,你这头发要扎到几时?我还是喜欢你之前的发式。” “很难看吗?”白渔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芙儿的娘说,成了亲……就得梳成这般才行。” “别听她瞎扯,我不喜欢。”唐钰将她头上的金步摇轻轻拔下,一袭黑发便如瀑布般铺洒在腰间,配上她红润娇羞的面庞,说不出的美丽。 “……屋里有些热……”似乎感觉到唐钰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痴迷,白渔儿有些紧张的向前一步,推开了窗户,一股凉风拂面,当中夹杂一些冰凉打在脸上,借着屋内微弱的灯光,白渔儿抬头向上看去,漫天飞舞的雪花洋洋洒洒,落满了整个小院。 “下雪了。”白渔儿伸出手,接了一些捧在手里,看着它们因为手心的温度而渐渐融化,凝成水滴之后,又从指尖溜走。 白渔儿不是没见过雪,只是往年的雪,带给她的只有寒冷、饥饿、一贫如洗,而如今,已经完全变成了安心、满足,还有一丝如梦似幻的不真实。 “九霄云外梨花飞,无风自舞千百回。滑落红尘无声处,化作万缕相思泪。” 听见唐钰在念诗,白渔儿转过身看看他,忽的惊呼一声,走到桌前开始铺纸研墨,唐钰不解地问:“你做什么?” 白渔儿拿起毛笔蘸了墨递给他:“采菱说了,只要你吟这些诗歌,便要记下来拿给她看。” 唐钰不禁哑然失笑,想了想,也就接过笔,把刚才那一段他自己随心而作的四句话写了出来。自己读了几遍,也不觉得哪里好,只是应个景而已。看看外面的白雪,再看看屋内的美人,隐约感觉今晚会发生些什么。 既然注定要发生,那还有什么迟疑的。 “天色不早,我们还是早点休息吧。”唐钰关上窗户,也不管白渔儿的惊呼,一把将她拦腰抱起,走向床边的同时还不忘吹灭了灯火。 一时间,屋内充满了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旖旎味道,早已被唐钰有些霸道的动作冲昏了头脑的白渔儿蜷在他的怀中一动不动,却还是在他将自己放在床上时羞红着脸指了指一旁的木箱。 唐钰伸手打开,却是一丈无暇的白绫。 只有着猩红的炭火微微映照的屋内,唐钰替自己与白渔儿盖上了羽绒被,隐约听到白渔儿轻咛了几声,一件件贴身衣物被唐钰送出了被子,扔在了床沿之下。 白雪簌簌下了一夜,等到第二日清晨,天空这才放晴。 不太猛烈的阳光倾洒在了遍地的银装素裹上,为这一片洁白的世界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满面春风的唐钰伸着懒腰推门而出,便引起了一旁芙儿的注意:“哥哥今日怎么起这么早?” 唐钰有些脸红,毕竟平日里他不睡到日上三竿是绝对不会起床的。 “咦?怎么嫂嫂今日还未起床?”不等唐钰回答,芙儿便抛来了直击灵魂的第二问。 听到屋内传来拉拽被子的声音,想来白渔儿已经是羞得没脸见人了,唐钰只能一声讪笑:“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芙儿想要进去找白渔儿,却被唐钰一手拉开:“去帮我弄些吃的来,我快饿死了。”也不管芙儿的反抗,直接将其拉走。 等到门外彻底恢复了平静,白渔儿这才拧着眉头穿上唐钰为她准备好的干净衣服,揭开被褥,一朵朵鲜红的小小梅花洒在那一丈白绫上,终于还是令白渔儿的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终于将自己嫁了。 第三十九章:阴阳失调 晏几道的那座小院前,走下马车的唐钰被家丁引进了门。 暖阁中的晏老端坐着,见到唐钰进来,也不起身,只是指指一旁的座位示意他坐下,对于这一个看似无礼的举动,唐钰却并不感觉生气,无论是作为长辈,还是昔日的朝廷重臣,晏几道都有资格如此招呼唐钰。 而这般做,更加反应出他并未把自己当成外人。 唐钰笑着打量了晏几道一眼,几个月未见,晏老似乎清瘦了一圈,这也横正常,往日里的美味佳肴突然换成了清汤寡水,身体一时不适应在所难免。 况且对于患有糖尿病的老人来说,高蛋白的食物那就是穿肠毒药,还是瘦些好,千金难买老来瘦嘛。 “听闻小子近日来在广陵城风头无两啊。”中秋诗会上的无冕之王,扼制瘟疫满蔓延的幕后功臣,赚得盆满钵满的青年才俊,那可不是风头正盛么? “小子狂妄,让晏老见笑了。” “年轻人有些才能固然不错,只是锋芒太露,也未必是件好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此浅显的道理你应该懂。” 唐钰闻言又是一弯腰:“小子受教。” 晏几道捋捋白须点点头:“今日唤你过来,的确是还有其他的事情。” “但凭晏老差遣。”唐钰抬眼看了看虽然清瘦精神却很矍铄的晏几道,料定应该是自己的食疗有了效果,他的糖尿病症状得到了一定的改善,对于自己这个年轻到过分的医师也有了足够的信任,而自己能够对这位昔日权倾朝野的宰相之子有所帮助的,只怕也是这不走寻常路的医术了吧。 果然如唐钰所料,站立在晏几道身边的管事得到了主人的眼色,立即一躬身退了出去,再推门进来时,身后已经跟着一位身穿华服的中年男子。 男子三旬年纪,不算粗糙的皮肤,近乎奢侈的穿着,无一不显示着他养尊处优的身份,举手投足间的那一股气势,更是令唐钰断定此人来历不凡。 似乎并不介意唐钰的年纪,坐在桌边的男子挽起袖子将左手平摊在唐钰面前:“听晏老说小兄弟医术无双,这便替我瞧瞧。” 唐钰微笑着告了一声得罪,这才伸出手,搭上了中年男子的脉搏,脉象蓬勃有力,不像是身体有恙,唐钰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一个小小的举动自然也被对面的中年男子尽收眼底,看来与之前的那些所谓的名医是同一个反应,中年男子也是轻轻一笑,这位青年医师也是不外如是了。 没有说什么场面上的套话,唐钰开始问诊:“恕在下才疏学浅,从脉象上看不出什么问题,不知阁下哪里有些不妥?” “能吃能睡,哪里都没有不妥。”中年男子收回了右手,“只是每逢正午时分便昏迷不醒,都说状如气绝,只是我却感觉与睡一觉无异。” “哦?”听了他这一番介绍,唐钰有些兴趣起来,这是有多久没有碰到什么像样的疑难杂症了,“此种情况已经持续多久了?” “两个月之前,一次偶感伤寒之后。” 唐钰点点头,看看天色,已是巳时三刻:“能否让在下在午时再行诊脉?” “自然可以。”中年男子点头,这也是寻常医师最为正常不过的要求。 北宋没有午饭一说,三人只是用了些糕点垫垫肚子,中年男子便走到了榻边,由下人服侍着脱下了衣物,睡了下来。 他的睡眠质量很好,转眼之间已是鼾声如雷,唐钰探探脉搏,并无异象,令唐钰惊讶的是,过了正午之后,中年男子原本有节奏的鼾声突然间便消失了,只见他双眸紧闭气若游丝,似乎在下一刻心脏便会停止跳动,唐钰试着推了几下,中年男子丝毫没有转醒的意思。 “有意思。”唐钰略显兴奋地搓搓手,翻翻中年男子的眼帘,再探探鼻息,然后是刺激脚底板上的穴位,那动作缓慢至极,晏几道在一旁看得直皱眉,心说若是换成一位女子,只怕名节都给这小子毁了。 一路摸摸按按,唐钰的手停在了中年男子的胸口处,静静感觉了片刻,似乎有些茅塞顿开的模样,坐回了桌边,抓起笔便开了药方拿给管事:“去抓药,三剂即可,三碗清水煎至一碗,等他醒了便服下。” 管事接了药方,轻声问道:“先生还有其他嘱咐吗?” “没了。”唐钰摊摊手,“快去吧。” 等到管事拿着药方匆匆离去,晏几道这才皱眉问道:“说说,这到底是何病症?” “就是阴阳不和。” 世间万物都有阴阳两极,正所谓物极必反月满则亏,阴气走向极端便会转而为阳,如此循环往复才能使得阴阳平衡。依照唐钰的判断,男子经历了一次伤寒,因而导致阴阳失调。 “如若我没有断错,他不止中午这一段时间会出现假死的症状,午夜时分也是她的发病时间,只因午时和子时,是阴阳转换的时辰,这位兄台的身体未能达到阴阳平衡,假死是他的身体自我调节的表现,过了这两个时间段之后,便会恢复正常。” 晏几道皱皱眉头:“这……听来好似山外方士的阴阳之说。” 唐钰笑容淡淡:“无论是何方法,能治病救人便是好方法。” 为了验证自己的断症,唐钰在晏几道的小院里留宿一夜,到了第二日中午,已经喝了两剂药的中年男子似乎不准备午睡,只是强撑着坐了片刻,再也坚持不住,也不脱衣倒头便睡。 只是令晏几道略感惊讶的是,这一次他的鼾声一直未停,也没有昨日那种濒死的症状出现,男子的呼吸悠长,面色红润,晏几道上去推了两次,男子似乎感觉受到了打扰,在睡梦之中还训斥了几句。 对于这样的结果,唐钰似乎早有预料:“明日再吃一剂药巩固效果,便不会再犯了。” 晏几道哈哈一笑,拍拍唐钰的肩膀大加赞赏道:“你这娃娃的医术古怪,可用‘邪术’称之了。” 第四十章:治平四年正月 等到中年男子睡醒,唐钰便起身告辞。 晏几道陪着中年男子站在门外,目送着唐钰的马车缓缓离去,二人这才起身回了暖阁。无病一身轻的中年男子伸一伸懒腰,似乎数月以来,这是他最为轻松的一次午睡。 “晏老,本王欠你一个人情。” 晏几道立即推辞:“王爷严重了,此事有功的是王家那二小子,若非是他,老朽也不会认识这小娃娃。” “哦?王安石家的?”男子一脸诧异之色,“那小子不是不学无术吗?也能认识这种人才?”看来王旁那游手好闲的纨绔人设是世人皆知了。 “这便要去问王家那小子了。” 中年男子也是爽朗一笑:“对了,唐钰可有问起本王的身份?” 晏几道摇头:“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想来他自己心中也有所猜测。” 既然已经知晓了晏几道的身份,与他来往的又岂是泛泛之辈,唐钰看破不说破,依旧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态度始终不卑不亢,似乎并未因自己结识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而喜形于色,如果是他不在乎,便是有心计。 “嗯,这小子年纪轻轻,心思便如此缜密,假以时日收归帐下,定然是一个助力。” 坐在马车里返回广陵的唐钰不知道,纵然自己不愿意,他依旧被卷入了北宋那风起云涌的政治洪流之中了。 年关将近,夏家也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团聚之日,往日里从不归家的夏岳山见到自己小院的变化,竟愣在了当场迟迟不敢进门。 年过四旬的夏岳山肤色古铜,身材壮硕,显然是在漕运上搬包卸货长期锻炼的结果,在听了夏氏的讲述之后,也将唐钰二人当做了命中的贵人,经过一番商量,两人便决定明年留在家中,做个看门护院打些下手的活计还是不成问题的,毕竟唐钰与云采菱开发的餐饮项目已然不少,也是需要增添一些人手的。 腊月底的广陵城,万家灯火星星点点,照亮了整个城池,从二十四日开始,烟花炮竹便再也没有间断过,空气中满是硫磺的味道。 看到这一幕,来自现代的唐钰不禁感觉可惜,相传“年”为凶兽,每年除夕便会出现在人间引起大乱,只有通过炮竹的声响才能令其害怕退缩,这传承了千年的习俗,却被千年之后的后世渐渐摒弃,这算不算继青楼之后传统文化的另一种流失呢? 城内富豪们的布施是每年正月初一的保留节目。 在城北的古刹大明寺外,前来领取救济的平民排成一列长队,直接延伸向城内,所有人都有序地缓慢向前,领取属于自己的一份米粮和二十文钱。 唐钰与白渔儿几人在逛庙会,往日里不怎么吃喜好吃酸的白渔儿却想着买些山楂,芙儿在一旁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嫂子莫不是有喜了吧。”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唐钰立即抓过白渔儿的手腕,脉象平滑,温润如滚珠,的确是喜脉。 “我要当爹了?”虽然自己才刚满二十岁,那种初为人父的喜悦心情还是令他不顾四周的指指点点,抱着白渔儿转了三圈。 白渔儿自然是羞愧难当,将头深深埋进唐钰的胸膛。芙儿也惊喜地跳跃着身子:“太好了,我要当姑姑了。” 扶着母凭子贵的白渔儿回到兴元斋坐下,便见到布施回来的云采菱与紫月,芙儿一脸得意地凑过去:“我要当姑姑了。” 云采菱只惊讶了片刻,便微笑着向白渔儿道喜,倒是紫月撇撇嘴:“得意什么,又不是你的亲侄儿。”她在为自己家小姐鸣不平,这可真是一步迟,步步迟,做不了正室也就罢了,如今看来这长房长孙也轮不上自己小姐了。 芙儿终于生气了,“那又怎样,是我哥哥的孩儿,便是我侄儿。” “你姓唐么?” “你!”芙儿立即张牙舞爪似的朝紫月扑过去,“臭紫月烂紫月,我饶不了你。” 两人一追一逃绕着众人转了两圈,气喘吁吁芙儿这才被虎子拦住:“不碍事,我是孤儿,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这便跟了大哥姓唐,日后你嫁给我,不就姓唐了?” “呸。”芙儿闻言红了脸啐了虎子一口,“连你也欺负我。” 转身看向自己的哥哥,却见唐钰笑道:“这个法子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虎子,那你姓唐好了。” 芙儿跺跺脚不说话,倒是紫月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云采菱握了握紫月的手,给了她一个“一切有我”的眼神,对于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丫头,云采菱是必然要给她找一个好归宿的,她曾经也提过让紫月给唐钰做通房丫头,却遭到了拒绝。唐钰可不是那种丧心病狂的萝莉控,毕竟紫月也才十五岁。 那么跟在唐钰身边看似憨厚老实的虎子便是紫月的不二人选了,都是主仆关系,谁也不曾辱没了谁,今后还能一起生活,简直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只是如今看来,这虎子似乎也要享受齐人之福了,这可真是物以类聚,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仆人。 此刻的唐钰却没有注意到云采菱与紫月之间的小动作,白渔儿的身子太过单薄,如今怀了孩子,更加需要补充营养,否者他日生产之时必出大问题。 吩咐芙儿将白渔儿送回家,唐钰出门去了街角的药店恒春堂选购了一大包药材,匆匆回了小院之后便将自己关进了他那间小实验室里,直到虎子敲门叫他,这才打开门,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交给白渔儿:“每日早晚各服一粒。” 白渔儿拔开瓶塞嗅了嗅,她也是精通药理的,只一闻,便闻出了数种名贵补药的味道,倒出一颗放在掌心,黄豆大的药丸上附着一层米白色的粉末。 “这是糖衣,甜的。” 丢一颗放在嘴里,一股甜味袭来,一直舔到了白渔儿的心里。 似乎是很好吃的样子,芙儿嘟起了嘴:“我也要。” 唐钰白了她一眼:“等你嫁了人怀了孩子,我也送你。” 第四十一章:上元节 正月十五上元节,天公不作美。 阴沉了一日的天空终于还是淅淅沥沥落下了雨点打散了热闹的庙会,原本打算点着花灯去猜灯谜放水灯的芙儿只能陪着白渔儿待在家里帮那个还未出世的小侄儿缝制衣服。 看着满桌都是适合女孩子穿的小碎花布,芙儿好奇地问:“为何全是女孩的衣服?” “钰哥哥说他喜欢女孩,男孩子太调皮了,不好管教。”白渔儿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男孩子的我已经做好了,就那么几件,女孩子的要多做点,打扮起来漂亮。” 芙儿一声轻笑:“别人都指望生男丁传宗接代,他可倒好,喜欢女孩。” “可不是嘛。”对于此事,白渔儿似乎也有些抱怨,大抵上是觉得如果没有一个男孩传递香火,便是她这个做妻子的失职,“女孩的名字都想好了,偏偏男孩的说随便叫什么都无所谓,有这么当爹的么。” 听说唐钰替孩子起好了名字,芙儿立即提起了兴致:“叫什么叫什么?” “夜雪。”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白渔儿的脸微微红了一下。 “唐夜雪。”芙儿喃喃重复了一遍,“好听是好听,有什么别的含义吗?” 白渔儿低了低头以掩饰自己羞涩的面庞,她如何能够启口,那初雪一夜是自己与唐钰圆房的日子:“呃,谁知道呢。” 言谈之中提到了唐钰,芙儿四下里看了看,并没有见到他的身影,连虎子也不知去了哪里:“他们去哪了?” “刚才城里来人将他们接走了,说是去烟雨楼参加一个什么诗会。” 唐钰是被竹西诗社的陆勋接走的,去年八月十五,竹西诗社一战成名,靠着唐钰的那一首《望江南》,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团体稳稳坐上了广陵城第四诗社的交椅,若非诗社的底蕴不足,排名似乎还能提前。 “今日的诗会不需要作诗,就是纯粹地看看表演。”一路之上,陆勋解释着这一次聚会的性质,就是几个较大的诗社聚在一起,欣赏欣赏由几个青楼选送的节目,娱乐消遣,如果有兴致,即兴赋诗也是可以的。 而青楼送来表演的,大多都是需要捧的新人,一是锻炼,二嘛,自然是藏拙,毕竟花魁大赛年年有,谁也不想提前暴露自己的底牌。 陆勋之所以拉着唐钰一起,是因为竹西诗社是第一次在受邀之列,他更加知道碧海阁为何会给他们发邀请函,如果不是唐钰,谁认识你陆勋? 下了马车,撑着油纸伞一路穿门过院,终于推门走进一座不算小的暖阁,小厮看了邀请函,立即将唐钰三人迎至一张摆放在角落的方桌边,桌上也摆放着几碟小吃糕点,只是位置舞台稍稍远了些。 唐钰显然不是为了欣赏什么表演而来,虎子就更加不在乎了,只有陆勋感觉有些尴尬,怎么说也是排名第四的诗社,只不过唐钰都没说什么,自己便更加没有说话的资格了。 随着人声的渐渐喧哗,暖阁里渐渐人头攒动,四周小声议论的声音也多了起来。 “听说了吗?今晚醉月阁的花翎语会来。” “岂止是花翎语,玉宇琼楼的锦瑟姐妹也会出现。” “上元节诗会何时变得如此热闹了?” “莫非今年的花魁大赛提前了?” 在广陵三杰出现之后,诗会便正式开始,前面的节目与往年一般,除了表演者是各家青楼的新面孔之外并未掀起什么大的波澜,其间也有几首诗词出炉,都是为新人捧场而作,这也是各家约定俗成的过场,青楼为了捧新人,自然要造势,这些才子的文章便是最好的捷径,大多都是之前便准备好的东西,在表演时拿出来而已。 每每有诗词送出,艺伎们便会在表演结束之后为作诗之人送上一杯酒,以表谢意,而往往此时,便是郎才女貌的故事频频而出的时候,用唐钰的视角看来,这便是一千年前的炒作。 低低的惊呼声传出时,一心消灭糕点茶水的唐钰还是抬头看了看舞台,一身军士装扮的舞者正在台上展现着自己的舞技,这便是那位广陵花魁花翎语了。 今日的花翎语并未因为不是比赛而敷衍,她的这段舞蹈名曰《木兰》,节选自《木兰辞》中的最后一段,凯旋。 无论是女扮男装的英武,还是恢复女儿身之后的妩媚,花翎语都表现得淋漓尽致,而最大的惊喜之处在于,花翎语在舞台上换装,只是一个转身,原本的军士装扮便换成了淡粉色的舞裙,实在令人拍案叫绝。 花魁的手段依旧是技压群芳的,唐钰甚至在想,如果她生在一千年后,必定是一个出色的舞蹈家。 她的舞姿太过吸引眼球,以至于众人只顾着欣赏,全然忘记了作诗,等到花翎语谢幕下台,场中依旧保持着鸦雀无声的状态,因为熟悉这一场合的人都知道,如果花翎语看不上台下人为她写的诗,她是不用下台便可以起身离开的。 而此刻,在一众人默默注视中,花翎语身形款款走下了台,从侍者手中接过一杯酒走向暖阁的一角,落落大方地坐在了唐钰身边,将手中的酒杯举在他面前,也不说话,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唐钰愣神了片刻,在一旁陆勋的挤眉弄眼之中读懂了他的意思,伸出手接过酒杯:“姑娘厚爱,在下实在担当不起啊。” 花翎语也不顾四周赤裸裸的目光,微微一笑:“听烟儿说,我们主仆是公子的第一位顾客?” 她所指的是奶茶,唐钰点点头。 “小女子替公子做了这样一个免费的宣传,公子打算如何回报?” 唐钰尴尬之中伸手抓了抓头:“那姑娘觉得,在下该如何报答?” 花翎语轻叹一声,神色有些哀怨,我见犹怜:“那一首《望江南》虽不是公子特地为杨家那两姐妹所做,却令她们的名声直接传去了杭州、汴京,小女子可是羡慕得紧啊。” 第四十二章:沧海一声笑 原来是向唐钰求诗来了,周围的目光瞬间变换了含义,有羡慕,有嫉妒,还有恨的,至少宋彦淳的目光是凶狠的,如果视线能够杀人,只怕唐钰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只是不等唐钰作出答复,舞台那边的琴声便幽幽传来,众人寻声望去,果然见到杨家姐妹已经一坐一立出现在舞台中央。 琴声袅袅,余音绕梁,一曲《卜算子》听得众人如痴如醉,而下一刻,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那杨家姐妹也各自举着酒杯走到了唐钰身前,嘴角含笑深深做了一个万福:“我姐妹谢过公子的诗作。” 这一次,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喷火了。 在微微有些颤抖的陆勋的拉扯下,虎子极不情愿地起身,将自己的位置空出来,杨锦儿与杨瑟儿微笑点头以表谢意,也在这一桌坐了下来。 坐在唐钰对面身着绿色宫装的是姐姐杨锦儿:“未得公子许可,我姐妹便传唱了公子的那一首《望江南》,还请公子原谅。” 唐钰苦笑着摇头:“那一首无病呻吟之作,若非两位的演绎,也不会有如此的反响,所以是在下要谢谢两位才是。” 杨瑟儿看起来要比杨锦儿活泼一些,此刻正用计谋得逞的得意望着唐钰:“既然如此,我们也想求公子的词,如何?” 竟然也是来求诗的,只不过这样的大庭广众明目张胆,实在是在甩那几位所谓“广陵三杰”的耳光,原本炙手可热的三人在唐钰出现之后突然间变得一文不值,这般的落差又是哪一个有着读书人骄傲的才子能接受的,没有立刻去跳大运河都是算理智的。 “三位这可算是有些为难在下了。”纵然唐钰出口成章,七步成诗,想要做出两手脍炙人口的诗词来,一时间也是做不到的,即便真能写出来,两相比较若是有所差距,这稍逊一些的要送给谁? 抬眼看了看前方的舞台,因为这里聚集了所有的关注,便连那些小厮也放下了手中的动作观望,全然忘记了收拾台上的琴具。 忽的双目一亮,唐钰微笑着站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的舞台,伸手扶了扶杨锦儿的那一把古琴,琴弦拨动,传出一阵毫无规律的琴音。 “让在下一时间做两首诗,的确有些困难,不过如果三位愿意,在下可以送一首唱曲给三位。” 唐钰竟然还精通音律?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之中,唐钰缓缓坐下,将三位姑娘招呼了过来:“这是一首琴箫和鸣的唱曲,三人合作必然别有一番风味,不知花姑娘可会奏箫?” 花翎语点头,对于她们这个级别的艺伎而言,琴棋书画都会有所涉猎,琴箫什么的,花翎语自然也是会的。 唐钰点点头:“在下先弹一遍,我想凭几位的能力,一遍便该可以记下了吧。” 杨锦儿是三人之中技艺最高者,自然自信点头,花翎语也不甘示弱,唐钰再次拨了拨琴弦找出音阶,心中默念:“宫、商、角、徵、羽。”过不多时,一首音乐鬼才黄霑的《沧海一声笑》便随着唐钰不算流畅的弹奏传了出来。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 淘浪淘尽红尘俗世知多少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一襟晚照 唐钰的琴技简直不能用入流来形容,唱出的歌词却是震撼了在坐所有人的内心,那一种笑傲江湖的洒脱令所有人心驰神往,也契合了他自身那种放荡不羁的性格。 虽然不是《乐府》里所记载的曲子,却有另一种震慑心魂的味道。 一曲唱罢,唐钰红着脸站起了身:“你们看明白了吗?” 听到他的问话,杨锦儿从神游天外中清醒,立即在琴后坐了下来,花翎语也接过烟儿递过来的玉箫,三人相互示意着点头,杨锦儿一拨琴弦,刚刚被唐钰弹得断断续续的旋律便如一股清泉般流淌出来,与刚才唐钰的弹奏简直有着云泥之别。 完全看不出这三人是第一次合作,花翎语的箫声空灵,杨锦儿的琴声清脆,配上杨瑟儿明亮的嗓音,将一首原本带着一股豪放之气的《沧海一声笑》演绎出了完全不同的味道,充满了对江湖的神往,令人感觉有些欲罢不能。 最后一个音节缓缓消失,唐钰也情不自禁地伸手鼓掌,本以为台下的众人是因为震撼才无人出声,事实上大多数人也是如此,只是沉默之中还是有一个声音大声呵斥了起来。 “唐钰,你不尊祖宗礼法,胡乱编造唱曲,这是对《乐府》的亵渎。” 看着宋彦淳那张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扭曲的脸,唐钰皱皱眉,并不理解他的话。 花翎语放下玉箫,低声提醒道:“如今的唱曲都是出自《乐府》,公子这一支全新的曲子是不可以公开传唱的。” 听了花翎语的解释,唐钰恍然大悟,台下人的反应如此奇怪也就不足为奇了。 等到台下的议论声渐歇,唐钰淡然问道:“请问宋公子,《乐府》所收集的唱曲从何而来?” “当然是集大家之所成。” “那么在《乐府》编成之前,有多少曲目?难道尽数被《乐府》所收编?” “那些没被收编的,自然是不入流的。” 唐钰嘿嘿一笑:“依宋公子所言,柳永柳三变的《观海潮》也是不入流的?” 《观海潮》是北宋著名词人柳永的代表作之一,而《观海潮》这个词牌,是柳永所创,自然也未被收录进《乐府》。 宋彦淳被问的哑口无言,只能破口大骂“你……你这泼才,也配与柳公相提并论!” “在下的确不配。”唐钰并不反驳,“在下想说的是,万事万物都在更新,没有更新,社会便会停滞不前,《周易》有云:大人虎变,其文炳也,君子豹变,其文蔚也。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短暂的沉默之后,台下响起了如雷般的掌声。 推动文化进步,在坐的都是责无旁贷的马前卒,一味因循守旧,又怎能成为第二个柳三变? 第四十三章:剩下的交给我 只听“乓”一声,一只茶杯被宋彦淳砸在了地上,破碎的瓷片伴随着杯中的茶水洒了一地,惊得身后的随从如履薄冰一般地站在他身后低着头不敢多语,以免招来无妄之灾。 只是一个茶杯并不能完全抵消宋彦淳从烟雨楼带回的怒意,在如此的大庭广众之下,当着整个广陵的文人墨客被唐钰羞辱,没有当众吐血三升已经是他所能忍耐的极限了。 然而就是面对这样一个蟑螂一般无地位无权势无人脉的唐钰,他却只能隐忍。原本对方有着自己家的把柄,他投鼠忌器也就罢了,如今那批以次充好的漆器已被沐家大公子沐辰风送去了大辽,早已是死无对证,他却依旧对唐钰动手不得,只因家里交代了,在沐公子的布局完成之前,不得对唐钰动手。 念及此处,宋彦淳总算恢复了一些理智,一招手叫过身后的随从:“沐辰风那边有什么动作?” 静若寒蝉的随从立即一猫腰:“回少爷的话,近日来广陵城内多了几家店铺,城外还开设了一家织布坊,看来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行业,只不过稍加分析便不难看出,这些都是云家在做的生意,应该是沐公子的手段。” 这几户商家打着新店开业的名义酬宾促销,迅速抢占市场份额,加上背后有着强大财力以及官府的支持,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内,便将云家逼到了退无可退的死角。 明明本钱便要三十文的一丈布,新开的布庄只卖二十五文,明明需要层层审核的文牒,新开的漕运码头把货搬上船便能走,这样比比皆是的场面早已令云家焦头烂额,更令云府诧异的是,面对这般有预谋地针对云家的举动,居然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得清幕后指使是谁。 而就在云煥苦苦思索对策之时,转机出现了。 一个姓沐的青年提着丰富到令人咋舌的彩礼上门提亲,同时也向云煥承若,只要云家愿意将云采菱许配给他,那么云家目前的麻烦便由他一力承担。 云煥眯了眯眼,看着对面这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突然间感觉自己老了好几岁,想他纵横商海几十年,居然被这个小辈威胁了,只是……汴京沐家啊,只凭这四个字,云煥便不得不低头,因为那样的家族的确是他不得不仰望的存在。 得知沐辰风上门提亲,云采菱终于失去了往日的恬静,在自己的闺房里不时来回跺着步思索着对策,只是她越是告诫自己冷静,心头的杂乱情绪越是如野草一般疯长。 房门外轻轻响起了敲门声,这才打断了云采菱的思绪。打开房门,将自己的母亲让了进来,两人心照不宣地坐下,贵妇打扮的梅艺华开口劝道:“为娘刚刚在厅外瞥了一眼,这沐辰风生得倒是一表人才,也不比那唐钰差。” 云采菱无悲无喜,只是闭口不言。 “况且,以汴京沐家的名头,这为沐公子能够看上你,也是我云家的造化。” 云采菱依旧不搭话。 “最为重要的是,这沐公子尚未婚配,你嫁过去,便是长房主母,难道非要跟着那唐钰去做妾吗?” 云采菱终于冷笑了一声:“我看最为重要的,是云家不但保住了家业,也终于依附上了朝廷,他日一飞冲天成为勋贵了吧。” “有何不妥吗?女子本就是男子的附庸,哪有什么绝对的自由?你既然身为云家人,便要替云家考虑,由不得你胡作非为。” “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日若是察觉将宝押错了,云家又当如何?” “那是云家的命,也是你的宿命。” 云采菱站起身,一字一顿道:“可我偏不信命。”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违抗不得。” “那你们便抬着我的尸体过门吧。” “你……”梅艺华被自己的女儿这一句决绝之言噎的半天说不出话,“好,好,好……”也不多言语,开门出了房间,吩咐家中的杂役:“将小姐给我看好了,少一根头发唯你们事问。” 云采菱颓然坐在窗边,愤怒、委屈、不甘,还有一丝期盼的思绪如翻江倒海一般将她冲了个七荤八素,最终也只能趴在自己的床上默默流泪。 “张大哥,我来送小姐的晚膳。” 门外传来紫月的声音,片刻之后,紫月便推门而入,将食盒放在桌上,回身将门闩插好,这才呜咽着扑到云采菱的身边:“小姐,我们真的要嫁到那个什么沐家吗?” 紫月心里清楚,进入那样的高门大院之后,最为凄惨的可就是她这样的通房丫头了。 “不会的,我心意已决,成亲当日,我便以死明志,不过在此之前,我会将你送到唐钰那边,相信他会照顾你的。” “不要。”紫月将头摇个不停,“紫月与小姐共进退。”末了擦擦眼泪,“我去找找唐公子,说不定他有办法。” 云采菱一把抓住准备起身出门的紫月:“我自己去。” 合上房门,紫月拎着食盒,一言不发地下了阁楼,姓张的仆役看了一眼她离去的方向,轻声嘟囔了一句:“这小妮子,这么晚了还要出门。” 马车一路狂奔,最终停在了城西夏家的小院前,梳着两只羊角辫,一身丫头打扮的云采菱跳下马车,见到闻讯而来的唐钰,也不顾周围几人的目光,一下扑进了对方的怀里,没有轻声哭泣,也没有大喊大叫,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带我走。” 目睹此景,白渔儿招呼着众人离开,直到寂静的小院中只剩下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唐钰轻轻拍了拍云采菱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 “我们不能一走了之。”不说白渔儿此刻怀有身孕,经受不了旅途颠簸,就算自己可以带着她们二人安然离开,云家怎么办?日后云采菱能够背负着覆灭家族的罪过心安理得地生活? 不现实。 面对云采菱的愕然,唐钰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吻:“现在你要做的,便是顺从家里的意思,剩下的,交给我。” 第四十四章:放开我妻子 便在云家鸡飞狗跳寻找云采菱时,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府门外,丫头打扮的云采菱从车内走出,一脸淡然地被一众家丁迎了进去。 不知为何,唐钰总能给自己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短短的一句话,便让原本不知如何自处的云采菱安心了不少,此刻按照他的意思回到了云府,也令心急如焚的云仁夫妇长舒了一口气。 本以为自己的女儿会不顾家族的安危一走了之,现在看来,云采菱还是有一些大局观的。 不过家中的看护依旧不能松懈,至少与云采菱情同姐妹的紫月是不能再去小姐的闺房了,以防她们再来一次调包,他们那脆弱的心脏可有些承受不住。 经过这一次闹腾之后的云采菱似乎安静了不少,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哭不闹,偶尔也出来走动走动,看到下人还亲切地打声招呼,似乎恢复了往日那个平易近人的云家三小姐。 可能是见过唐钰之后,哀莫大于心死了吧,这是她的宿命,很显然,唐钰似乎也向沐家妥协了,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为了一个女人丢掉性命,凡是有脑子的都干不出来。 时间又看似平淡地度过了半个多月,其间的唐钰毫无动静,只是将自己关在城西那个小院落里不出门,沐辰风在听了监视唐钰动静的人汇报之后,也只是淡然一笑,感觉有些无趣:“市井小民,果然还是市井小民。” 在云家答应自己的提亲之后,他便快马传书去了汴京,听说家中第三代最为出色的大公子将要成婚,爷爷沐霄甚是高兴,当即决定族中直系长辈尽数前往广陵城观礼,也是为自己的孙儿撑撑门面。 听说沐霄出京,他的学生们也是前呼后拥的一路跟来,这也算是官场上不成文的规矩,趁着小辈的婚礼,相互之间通通气,也算是另一种官官相护的形式。 于是乎整个宋家的别院内高朋满座,实在住不下的,只能是在广陵城内的客栈暂住,待到一切准备就绪,两家商议迎亲的日子也便到了。 三月初八的清晨,云采菱一袭大红嫁衣,凤冠霞帔,在拜别家中父母之后,面无表情地被紫月送上了前来接亲的花轿,神采飞扬的沐辰风也是一身红色长袍,胸口束一朵红花,身跨一匹红色骏马走在接亲队伍的最前方,一众百十号人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喜庆的鞭炮声更是不绝于耳,广陵城所有的百姓都出门围观,谁都知道云府嫁女,嫁的还是京城的高官子弟,看来广陵城里的宋家第一富商的地位要让贤了啊。 在城中绕了一大圈,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在临时充当喜堂的宋家别院门前停下,满面春风的沐辰风翻身下马,走到花轿前,抬起脚踢了轿门三下,后面的轿夫将花轿抬高,紫月掀起轿门,盖着盖头的云采菱在一旁喜婆的搀扶下出了花轿。 接过喜婆手中的红色丝绸,云采菱就这样被沐辰风牵引着跨过了门前烧的正旺的火盆,以及一副金色的马鞍,两人在书着大红喜字的礼堂前站好。 宋家别院席开五十桌,所有的宾客都在祝福这一对新人,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喜婆开始大声呼喊:“吉时已到,新郎新娘准备拜堂。” “一拜天地。” 就在云采菱被紫月拉着与沐辰风并排站好准备弯腰时,大门外一声突兀的笑声令原本热闹的喜堂瞬间安静下来。 “我说怎么接不到采菱,原来被你们弄到这里来了,怎么?想强抢别人妻子吗?” 听闻此声,沐辰风立即阴冷了面孔,沐家的宾客充满了疑惑,云家的族人一脸惊恐,沐霄冷冷地看着一语不发,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大门的方向。 一抹喜庆的红色闪过,唐钰居然也穿着一身喜袍,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感觉到紫月抓着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云采菱再也顾不上什么礼节,抓起头上的红色盖头便揭了开去,入眼的正是带着一脸淡淡笑容的唐钰:“采菱,我来接你了。” 云采菱双眼立即蒙上了一层薄雾,身子前倾便要朝唐钰扑去,只是沐辰风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臂,云采菱挣扎了两下,并未挣脱。 只听沐辰风冷冷说道:“若是阁下前来参加婚宴,在下自然会奉上一杯薄酒,若想来闹事,那边休怪本公子无情了。” “放开我妻子。”唐钰的语气平淡,却隐隐透出一股令人心寒的威压,令沐辰风心中一颤,手上居然稍稍松了松,云采菱看准时机,忽的一甩手便挣脱了沐辰风的纠缠,与紫月一起躲在了唐钰的身后。 “各位都看到了,我与采菱两情相悦,他沐家却仗着势力棒打鸳鸯,如此行径实在为人所不齿。” 沐霄皱皱眉,他似乎并未料到沐辰风会做出这种事情,只是久经官场的他并未直接出言干预,只因坐在一旁的老者淡笑着捋捋胡须,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中的变化,似乎有些津津有味的意思。难道说这位前来捣乱的小子与他有什么瓜葛不成? “哈哈哈,简直一派胡言,我遵循礼数三媒六聘迎娶云小姐过门,今日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唐钰摇摇头:“不管如何,我只是个平头老百姓,自然斗不过你们这些官宦子弟,不过……”故意拖长了语气,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想拆散我与采菱,大不了便是一死做一对鬼夫妻,而在此之前,总归要让你沐家付出一些代价的。” 沐辰风眯了眯眼,正在思索唐钰可能会采取的举动,忽然便感觉脚下轻轻一晃,似乎整个广陵城都没来由地抖了一抖,紧接着不远处的街上一声闷雷响起,之后便是火光冲天。 在所有人的哑然之中,唐钰开口道:“若是我没看错,那个位置应该是你最近新开的玲珑布庄吧。” 第四十五章:掌心雷 “薇儿,外面发生何事了?”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将房间里的沐辰雨吓了一跳,吩咐自己的丫头出去询问,不过多时,薇儿便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 “小姐,出大事了。”喘匀了气息,薇儿将探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大少爷今日要娶的那位云家小姐人家的情郎找来了。” 沐辰雨愣了片刻,忽的一声轻笑:“活该,棒打鸳鸯的事亏他也做得出来,如今招笑话了吧。” “小姐可知道云家小姐的情郎是谁吗?便是当日在凤阳救了小姐的唐钰。” “什么?”乍然听到这个名字,沐辰雨忽的站起了身拉开门便冲去了喜堂,拨开人群钻进去,只见数十个手握木棍的家丁围成一个圈,圈中独自站立的一人气势逼人,正是自己的哥哥沐辰风,而他的对面,另一位身穿红色喜服的男子正将一袭红色嫁衣的云采菱与她的贴身丫头护在身后,临危不惧地笑看着沐辰风,而他身后的云采菱对周遭的一切更是熟视无睹,只是略带笑意地看着身前的男子,仿佛他便是自己的一切。 看着这样的场景,沐辰雨的眼前却是一阵恍惚,依稀看到的却是那一夜身在凤阳的唐钰与自己,他的身材并不壮硕,甚至看来有些消瘦,却是她心里最为安心的后背。 正在沐辰雨沉浸在胡思乱想之中,外面似乎又传来一声爆炸,只听唐钰指了指窜出火光的方向:“这是福顺漕运行。” “金镶玉金铺,真是可惜了那些首饰。” …… 每听唐钰报出一个店名,沐辰风的嘴角便抽动一次,九次,九家店铺无一幸免,看来唐钰是做足了功课的。 “怎么?这算是威胁吗?只凭毁了这几家铺子?” 唐钰摇摇头:“我知道你家大业大,自然不在乎,可是,难道你一点也不奇怪我是如何做到的吗?” “如何做到的?这很难吗?” 唐钰轻叹一口气:“都说沐公子你聪敏绝顶,如今一看也就这么回事。一家店铺只响一声便可以烧成如此模样,你觉得什么样的火药才能够做到?” “只要分量足够,炸塌整个广陵城都可以。” 唐钰对沐辰风竖了竖大拇指:“不愧是大户人家,果然财大气粗,可惜我可弄不到如此多的火药。”话音未落,唐钰伸手从自己的身后摸出一个手心大小的铁球,另一只手拿出火折子令身后的云采菱吹出火星:“炸掉你家店铺的就是这个,沐公子要不要试试?” 听闻此言,原本围拢在唐钰四周的家丁们立即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便连沐辰风也不自觉的想要后退,唐钰见状哈哈一笑:“就你这样的怂包,也配跟我抢女人?” 这一句沐辰风听起来一知半解的话终于激起了他的血性,面色渐渐狰狞地挥挥手指示自己的随从:“给我弄死他。” 随从们面面相觑之下,鼓足了勇气大步上前,便在此刻,唐钰忽的点着了铁球顶端的引线,扔在了不远处的大门口,便抱着云采菱与紫月靠着墙根蹲下了身子。 引线极短,遇火便着,不等唐钰做好了自我保护,便嘭的一声炸开,无数碎裂的铁片因为火药的爆炸四散飞舞,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靠近门边的随从们便是一阵阵惨嚎,烟雾缭绕之中,倒下了七八个。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贴身随从将沐辰风扑到在地,这才堪堪躲过了一块飞来的铁片,面如土色的沐辰风看着唐钰又从身后摸出一只铁球放在手心里上下抛接,一脸戏谑的模样:“这……这到底是什么?” “名字还没想好。震天雷?掌心雷?窜天猴?”唐钰竟然真的做出了冥思苦想状,“管它叫什么,总之能炸死你就行。” 沐辰风似乎有些怕了,他对着唐钰摆摆手:“唐兄,有话好说,在下觉得这当中有些误会。” “误会?”唐钰摇摇头,“没有误会,你知道前段时间你在广陵城到处开店打压云家,忙的不亦乐乎,我却没有丝毫动作,是为了什么吗?” 沐辰风沉思了片刻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咬着牙盯着唐钰,“你等的便是今日?” “你还不算太笨。”沐家大公子成亲,直系亲属自然要出席,沐家人聚集在一处的时候,便是唐钰一网打尽的时候。 “你别忘了,这里除了沐家,还有如此多的达官贵族,你……” “算他们倒霉。”本以为可以用这些人的姓命要挟,岂料唐钰却根本不在乎,“在场的都是你沐家的座上宾,你的盟友,便是我的敌人,既然是敌人,自然少一个好一个。” “你……”沐辰风的脸色已经几近扭曲了,“为了一个女人,你便要与整个朝廷为敌?” “为了采菱,就算负了天下又如何?老子不在乎。” “竖子尔敢!”大厅中一声威严的怒喝传来,正是正襟危坐,面色冷峻的沐霄,“来人,给我拿下。” “老头,你想死是吗?我成全你。”随着唐钰的一声呼哨,四周的房梁之上出现七八个黑衣遮面的汉子,同样都是一手握铁球,一手举火折子。 “刚才我便说了,大不了做一对鬼夫妻,只是有你们一家陪葬,也赚了。”还真是应了那一句,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沐霄似乎也被这样的阵势惊愕住了,一时间也被唐钰的豪言震慑地无言以对。 最终还是沐辰风冷声道:“今日之事算我沐家栽了,只是不知唐兄准备如何了结?” 唐钰冷声回道:“你觉得今日之事还能善了吗?”他自然知道,如今骑虎难下,如果今日他选择妥协,那么得到的必然是沐家无休止的疯狂报复,釜底抽薪的一招便是杀了在场的所有人之后全家亡命天涯,他不相信只凭如今大宋的手段能够捉住他。恐怕他已经跑出了大宋国境,他的追击令还没有贴满整个府衙吧。 第四十六章:颍王 “所有姓沐的,进大厅,其他不想死的,待在院子里别动。” 听闻此言,宋彦淳立即领着宋家的人尽数出了大厅,蹲在院墙的一角不敢动弹,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唐钰就是个疯子,他根本不惧什么朝廷官府,用权势来压他,在他看来根本就是个笑话,如果皇帝抢了他的女人,宋彦淳断定唐钰会去炸皇宫。 还好,没有得罪得太过分。 只是沐辰风还在反抗:“唐钰,你要想清楚,杀了我们,便是与整个大宋为敌。” “大宋?老子还未放在眼里。”唐钰冷笑一声,“敢动我的女人,必须死。” 在场的没有一个人是傻子,唐钰做的如此决绝,只因杀了沐家人,他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换成是自己,想来这也是唯一的选择。 于是所有与沐家无关的人纷纷出了大厅,站在远离唐钰的角落,张灯结彩的喜堂内,只剩下一脸悲愤的沐家人,与一脸纠结的云家人,云仁清楚,唐钰可以带着云采菱一走了之,云家便成了众矢之的,别人可以撇清关系,自己又如何能够置身事外?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云府便是这一座大庙。 为了云家上下八十多口,云仁只能咬着牙坐在大厅内,神色复杂地看着将云采菱牢牢护在身后的唐钰,这一个差一点成为自己乘龙快婿,如今却要屠杀自己的青年,想来自己的女儿跟着他,当今世上是绝对不会有人能够欺负她了吧。 沐辰雨也站在大厅内,她对唐钰并没有什么怨恨,谁让自己的哥哥要费尽心思夺人所爱呢?只是如今这个不死不休的局面,却是她从未想象过的,她甚至不确信当日的唐钰是否便是眼前这一位为了爱人奋不顾身的青年,她也很羡慕被唐钰护在身后的云采菱。 人生苦短,得一人如此爱护,足矣。 便在此刻,大厅中一位老者笑着站起身,对着唐钰招招手:“唐家小子今日的戏不错啊,老夫看得过瘾,只怕这天下间所有才子佳人的故事加在一起,也不及你们这一出来得精彩。” 听闻老者的声音,唐钰便暗道不妙,再看老者的身形,唐钰摇摇头,今日除不了沐家了:“小子鲁莽,请晏老见谅。” 老者爽朗一笑,果然是晏几道。 “行了行了,叫你的人将火折子放下,万一走了火,你可就真的闯祸了。” 随着唐钰的一摆手,房梁上的黑衣人无声退下,沐家人这才松一口气,沐霄指着唐钰道:“就算晏老识得此人,老夫今日也要杀他。” 却见唐钰根本不在乎沐霄的恐吓,拉着云采菱便要出门,他需要立即跑路了,迟些只怕出不了广陵城。 “唐家小子先别走,老夫以项上人头担保,没人敢动你一根汗毛。” “晏老,此话何意?”自己刚说了要杀他,晏几道便开口保人,是否太过不将沐家放在眼内了。 晏几道转过身,对着沐霄笑道:“老夫保他,只因唐钰是颍王指名要的人,你可懂了?” “颍王?”沐霄向后退了一步,脸上的憎恨瞬间化为了愕然,辰风不是说这小子只是一个毫无人脉的普通人吗?怎么还跟颍王扯上了关系? 沐辰风并未听到晏几道与自己爷爷的对话,忽的一挥手:“给我擒下他。” “住手。”随从还未行动,便听得沐霄的指令,纷纷愣在了当场,“让他走。” “爷爷!” 沐霄一摆手:“我累了,扶我进去休息。” 沐家人心有余悸地陪同沐霄走向厅外的长廊,时不时有人不自觉地向后看上两眼,生怕唐钰会在突然之间扔一个能够在瞬间夺人性命的铁球来。 这边的云采菱已经跪在自己的父母脚下:“令爹娘受惊,女儿不孝。” 梅艺华看看自己的女儿,有看看唐钰,心中有些不舍:“你真的打算跟他走吗?” 云采菱毫不迟疑地点点头。云仁长叹一口气:“罢了,只当我没生过你这个女儿,出了这个门,你也再不是云家人,走吧。” 云仁不能给云采菱丝毫回转的余地,想要保住云家,只能牺牲这个女儿,就像当日答应沐家的提亲一样,只不过当时是为了攀龙附凤,而现在只是为了单纯的自保。 云采菱磕了头,便起了身,拉着紫月站在了唐钰的身后,俨然一副嫁鸡随鸡的模样,而唐钰对着晏几道拱拱手:“今日之事,还需感谢晏老出手相助,其实小子并非真想动手,只是形势所逼而已。”今日,他出现在此处,那便是彻底得罪了沐家,若是不做得彻底一些,他日死的便是自己。 晏几道含笑点头,他自然能够明白唐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处境:“今后有何打算?” 唐钰苦笑着挠头:“自然是远离大宋了,大理便很好,山明水静。” “大理有什么好的,穷乡僻壤。”听唐钰说要逃去大理,晏几道立即瞪了瞪眼,“老夫救你,可不是想为大理做什么嫁衣。去京城,颍王府。” 唐钰三人回到城西小院,见到了翘首以盼的白渔儿,一袭红色嫁衣的云采菱微微低头做了个万福:“采菱见过主母。” 白渔儿笑着将云采菱扶起:“没有什么主母,也没有什么妾室,都是钰哥哥的妻子。” 而另一边,唐钰将先行赶回小院的虎子与夏岳山聚在一处:“为今之计,广陵城是待不了了,晏几道晏老让我去京城投奔颍王,今日他替我解围,也算欠他老人家一个人情,虎子与我一起,至于夏叔叔你们,去武定县,那里是大宋边境,远比广陵来得安全。夏叔叔的那些兄弟也一起过去,唐钰担保他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夏岳山点点头,不想芙儿跳出来反对:“我也去京城。” “这个……”唐钰看了看虎子,“她的去留由你决定。” 院外一声嘶鸣,马车上跳下一位云家的家丁,口中称呼着三小姐,指指马车:“这是小姐的东西,老爷让小的送来。” 第四十七章:逃 略显昏黄的房间内,一袭红色喜袍的沐辰风面无表情地坐在案前,此前为了逼迫云家就范,他在广陵城置房买地开设店铺,已经花费了不少银子,只是一夕之间,便被唐钰炸了个人财两空,最为重要的是,他将族人置于巨大的危机之中,若非晏几道,可能他们一家都会被炸死。 这是最为致命的。 所以,唐钰非死不可。 随从推开门,在得到点头应允之后,随从附在沐辰风耳边:“唐钰连夜出了城,如今分为两路,一路走水路向西,一路向北。” “唐钰呢?” “向北。” 沐辰风沉思了片刻:“向北?应该是投奔王安石去了。他身边有些什么人?” “两位夫人,两名侍女,还有一个护卫。” “哈哈哈,这一次你还不死?”沐辰风随即拍案而起,“令所有家丁快马去追,全部做山贼打扮,追上之后立即动手,必须在天亮以前,杀了他。” 沐辰风自然料到唐钰的心思,广陵城绝非久留之地,故而他连夜出逃,只要过了今晚,唐钰白日里在官道上行进,夜间入城进驻客栈,沐辰风也拿他毫无办法,而杀他的最佳时机,便是今夜了。 “那另一路……” “不用管,杀了唐钰,他们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随从领命而去,少时间,三十匹快马便出了北城。 夜风冰寒的子时,一弯新月躲在如烟如雾的云彩里,偷偷将一丝余光洒进堆满落叶的树林,一条只能容一架马车通行的官道延伸进了林子,弯弯曲曲,消失在朦胧的夜色里,寂静无声的树林里到处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肃杀。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沿着官道钻进了林子,瞬间打破了黑夜的寂静,虽然车速并不很快,但是路面的颠簸还是令白渔儿感觉有些难受。 看看妻子略显苍白的脸色,唐钰掀开马车的窗帘,忽的面色一喜,叫了一声正在驾车的虎子:“停车。” 听到唐钰的这一声吩咐,虎子猛地一拉缰绳,前车便缓缓停在了官道中央,后车也跟着停了下来。云采菱一脸平静地看着唐钰,似乎此刻他们根本不是在逃命,而是跟着丈夫郊游,唐钰怎么说,她便怎么做。 芙儿却是一脸紧张:“哥哥,我们现在停下,不是等着他们来追杀么?” “你嫂嫂有身孕,不能再受奔波之苦了,需要休息。” 白渔儿握了握唐钰的手,又咬了咬自己苍白的嘴唇:“我没事,可以坚持。” 唐钰笑笑:“采菱、紫月,在车上照顾好渔儿,别下车,芙儿跟我走。” 在车外燃着了火堆,众人吃了干粮喝了水,紫月服侍白渔儿在马车内合衣睡下,云采菱走下了车坐在唐钰身边,看看对面古灵精怪的芙儿与老实中透着一份机灵的虎子,轻声说道:“相公,妾身有件事情想让你做主。” “怎么了?” 云采菱对他招招手,唐钰低下头,将耳朵凑到她的嘴边,这才听她说道:“我想把紫月嫁给虎子,你看……” 唐钰闻言也看看虎子,忽而轻声笑道:“这小子,还真是傻人有傻福,只是芙儿与紫月这两个丫头平日里便喜欢斗嘴,真要共侍一夫,那还不天天找你评理,你不嫌烦?” 不等云采菱回答,火堆另一边的虎子忽地沉声提醒了一句:“来了。” 其他人立即会意,云采菱上了车,与紫月掀开窗帘向着官道的尽头张望。虎子与芙儿一个起身,分别往道路两旁的林子里跃了过去,只是片刻,便消失了身影。只有唐钰依旧坐在火堆前,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架势。 不过多时,道路的尽头传来如暴风骤雨般的马蹄声,三十多骑骏马打着鼻息,口喷白色雾气,健步如飞一般沿着官道追踪而来,远远看见林中传出忽明忽暗的火光,顿时放慢了脚步,在唐钰身前五十丈外全部停下。 如此远的距离,想来凭唐钰那看似纤弱的小身板,他手中的那个什么掌心雷应该扔不过来吧。 “哟,兄弟们,究竟我们是山贼,还是拦着我们去路的这位仁兄是山贼啊?”为首男子哈哈一笑,“正好今日出来没什么收获,遇上这么一只肥羊也算不虚此行了。” 唐钰却是朗声笑道:“这位朋友,想来你家主子是要你来取我性命的吧,大家心照不宣,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又何必装腔作势?” “唐公子料事如神,小的佩服,只是家主有命,取你项上人头,得罪。” 唐钰摇摇头:“我说你们到底是真蠢还是假蠢?既然我料到沐辰风会追杀我,为何还要选这条路,为何还要故意在此地等你们?” 唐钰话音未落,为首男子立即脸色一沉,手上调转马头的同时口中大声惊呼:“不好,有埋伏。” 这里树林茂密,林子里根本不能走马,他们也只能在官道上掉头,他的这一动作,使得原本便有些狭窄的官道变得更加拥挤不堪,还未等后面的人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之间官道两旁的树林里火星一闪,两只铁球“嗖”一声飞出,落在地上滚了几滚,在所有人仿佛看见死神一般的恐惧目光中,两只铁球毫无意外地爆开。 无数铁片随着爆炸在马群之间乱舞,白色的烟雾中无数马匹嘶鸣这栽倒,马背上的人有的被压在马下,有的被马蹄踩踏,有的直接是被铁片扎成了刺猬。 慌乱之中又是两声爆炸,这一次,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够站起来,纷纷倒在血泊里,那一弯新月偷偷从云层里探出一角,俯视着这宛如修罗炼狱一般的树林。 唐钰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对着林子喊了一声:“走了。” 芙儿已经从右侧的树林中露出了身影,正待上前邀功,冷不丁看见对面的林中闪过一个人影,正从林子里大步跃出,手上的长刀举过头顶,怒目圆睁地直取准备上车的唐钰。 “哥哥小心!” 第四十八章:汴京城(签约成功,加更) 东方渐露鱼肚白之时,官道上两匹马飞驰而过,两名衙役打扮的男子飞身进入树林的刹那,饶是他们见过不少死人,也还是被当中触目惊心的惨相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一大片人与马的尸体,有的已经被炸得身首分离,有的尸体上插满了铁片,有的被破开膛腹的马匹压死,有的胸口凹陷,是被受惊的马匹踩踏致死,大片大片的血迹染红了整个官道上的尘土。 “过来这里。”一名衙役招手,他的同僚掩着口鼻走过去,那是一具相对完好的尸体,一柄断刀被握在手心,一个不算大的伤口贯穿整个心脏,两人相视一眼,都自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疑惑:“这伤口是何凶器所致?” 他们自然想象不到,当时正准备弯腰上车的唐钰听到了芙儿的提醒之后,瞬间从靴筒里抽出了匕首横在眼前,刀与匕首相击之下,对方手中唐刀的刀刃直接断裂,惊愕之下受了唐钰一脚,向后退了几步,还未站妥身形,一只镖便从眼前飞过,直刺自己的心脏。 勘察过整个现场,一名衙役站起了身子:“三十人,无一幸免。” “此人好狠。” “这是晏老力保之人,哪里是我们能够议论的?”为首的衙役瞪了自己的属下一眼,“这一波乃附近的山贼,被淮南西路驻军所绞,着人就地掩埋,不得有误。” 这一夜似乎很是漫长,直到天色大亮,沐辰风都未闭眼,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脸色越发阴沉,忽的房门被人推开,沐辰风并未看清来人,便是惊呼一句:“得手了?” “你果然还是派人去追杀了。” 发现是自己的爷爷推门而入,沐辰风下意识地站起身,低下头沉声道:“孙儿知错。” 沐霄看着自己这个平日里最为疼爱的孙子,开口问道:“你错在何处?” 沐辰风不敢抬头:“孙儿错在令爷爷身处危险之中。” “你错了。”沐霄轻哼一声,“你错在未做到知己知彼,唐钰的身份都没有查清楚,便着急下手,所以你输得并不冤枉。” “难道他除了王安石之外,还有其他背景?” “这小子,是颍王指名招揽的人。” “颍王?”便是那个最有希望君临天下的王爷?沐辰风乍听这个称号,竟然身子一晃,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若是唐钰攀上了颍王这个高枝,只怕他此生都是报仇无望了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是我沐家最出色的子嗣,难道就这般认输了?” 沐辰风忽地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爷爷,目光中尽是恳切:“求爷爷教我。” 沐霄点点头:“首先我们要做的是隐忍,小不忍则乱大谋,唐钰此番进京,颍王必定委以重用,只是伴君如伴虎,身在庙堂便是如履薄冰,只需稍有差池,便是人头落地的下场,或许并不需要我们自己动手,以他那种火爆的脾气,只怕很快便会身首异处了。” 听了沐霄的分析,沐辰风的眼中瞬间亮起了光芒,自己便是京城的纨绔,汴京是自己的地盘,即便颍王看中唐钰,允许他一而再地犯错,那么再而三呢?总有忍耐到极限的时候。 “唐钰,那我们便好好地开始第二回合的较量吧。” 作为大宋的国都,汴京城远比广陵城大了不少,与后者的那种属于江南的小家碧玉不同,汴京城的城墙巍峨耸立,宛若刀劈斧砍一般,有着一股天然存在的英武之气,城池中轴线上的正北方向,是北宋皇城的所在,在皇城的周边,则是各种皇家府门,相较于那些富丽堂皇的公主府、郡王府,这位颍王的宅院倒是显得极为底调了。 唐钰的马车在侧门停下,递上了晏几道交给自己的拜帖之后,一行人便被领进了王府内一座偏僻的独立小院。 “王爷进宫未回,之前便交代过若是唐公子来了,先于此处住下,小人已经派人打扫过,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小人先行告辞。” 等到仆役出了院门,几人便开始参观自己的新住所。 这个小院三进三出,最里面是一座二层小楼,大约七八间屋子,自己这一行人也算是够住了,后院连着王府的侧门,出门采买也很方便,唐钰倒是很满意,他向来不是什么挑剔之人,初到广陵时,芙儿家那种茅草屋也能将就,其他人更是不在乎,只是相对云采菱之前的闺房,这里便略显寒酸了。 看着众人都望向自己,云采菱一撇嘴:“在你们心中我就是如此一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 芙儿看了她一眼:“难道你不是?” 白渔儿伸手在芙儿的脑后拍了一下:“别没大没小,都是你嫂嫂。” 紫月更是直接剜了她一眼:“没大没小。”别人听不出她话中的含义,唐钰与云采菱却是会心一笑,这小丫头,已经开始挣上了。 嬉笑打趣了一阵,云采菱问道:“接下来,相公有何打算?” 唐钰点点头:“嗯,是要有所计划。” 虽然那一夜云府送来了一万两银票,但那是采菱的嫁妆,唐钰不能倚靠妻子生活,当务之急自然是要先把生意做起来。 唐钰相信凭他的手段,在汴京城里赚个富甲一方绝对没什么问题,武定县也要再去一次,也不知李老汉打制第二批手雷的进度如何,而自己的大后方,那个曾今的渡口镇,一千年后的攀枝花,想要顺利发展起来,也需要大量的银子。 只怕这一次,可不仅仅是售卖些早点烧烤便能解决的问题了。 第二日中午,在府中仆役的指引下,唐钰走进了王府偏殿中的一个暖阁,只看了暖阁中端坐着的中年男子一眼,便低首行礼:“草民参见颍王大人。” 男子哈哈一笑:“看来你小子是早猜到本王的身份了。” “经晏老提醒,草民就算再笨,也能猜到。” “那沐家也的确跋扈了些,只不过你的做法也够狠。” “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颍王微微愣了愣,忽而又是一声大笑:“不错,这话有理,只不过如今到了天子脚下,需要收敛习性,你那句惊世骇俗的‘大宋?老子还未放在眼里’之类的话,还是不要多说的好,毕竟人多口杂,万一传进了宫里,本王也保不住你。” “先在府中休养几日,之后领一个差事,过些日子去参知政事王大人那里报道。” 第四十九章:斗医 与城北的威严幽静完全不同,百姓生活的城南是汴京城最为热闹的地方。 此处旌旗林立,酒坊、饭馆、茶楼、客栈,到处人声鼎沸,朱雀大街上身穿各种服饰的行人往来穿梭,络绎不绝,各式各样的摊贩高声吆喝售卖自己的物品,唐钰发现汴京竟然还有塞外的波斯人。 要知道自大唐帝国分崩离析之后,中原大地到处战火纷飞,虽说最终由大宋统一关内,但是建国之后,大宋兵力孱弱,根本不是北方辽国的敌手,两国之间更是摩擦不断,纵然商贾们很想与西方通商,却因巨额的通行赋税以及随时可能被沙漠里的响马杀人越货的危险,已经有近百年无人敢走那条将大唐推向繁华的丝绸之路了。 看见这位异乡人,唐钰在略感吃惊之后便拉着云采菱上前攀谈,只是他不会波斯语,对方的汉语也是个半吊子,交流了小半个时辰,唐钰才弄清楚这位叫做安萨的男子来自遥远的阿拉伯帝国,只因自己是波斯后裔,在国内受到阿拉伯人的欺压,生活潦倒之下不得已铤而走险,这才带了一些香料穿越沙漠,历经千辛万苦这才来到了大宋。 只是唐钰对他脚下摆放出来的东西并不感兴趣,这令安萨有些沮丧,毕竟这是他抵达汴京后的三天内第一个与他交流的宋人。 看着安萨略感失望的表情,唐钰微笑着自腰间摸出一块银饼:“如若你日后还能回来,请帮我带些东西,这是定金。” 看着手心里大约二两重的银子,安萨那深邃的眼中射出两束碧绿的光芒,至少在云采菱看来,那似乎便是志怪故事里的妖瞳。 “尊贵的客人,我该去哪里找你?” “你下次过来,便住在城南的云来客栈,到时候自然有人通知我。” 离开南市,对刚刚那个波斯商人充满好奇的云采菱这才开口问道:“为何相公对他那堆宝石和香料不感兴趣,却要他冒着生命危险从家乡带些什么植物种子回来?” 唐钰闻言只是神秘一笑:“他若是真能将我要的东西带过来,咱们可就算是流芳百世了。只不过,这种事也不可强求,等着便好,不必太过挂心。” “嗯。”云采菱点点头,忽的感觉自从家中出来,自己的手可是一直被唐钰握着的,这令她不禁有些感觉脸热,若是在家里也就算了,最多也就是被芙儿那丫头刮刮鼻子,这光天化日的大街上,被人看到了,还不被人骂一句不知羞耻? 她低着头,想从唐钰的掌中抽出自己的手,只是刚动了动,却发觉唐钰竟然握得更紧了些:“相公,这大庭广众的,不太好……” 云采菱的声音细弱蚊蝇,身边又是热闹的车水马龙,唐钰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直到云采菱又动了动被他牵着的白皙手掌,这才露出满不在乎的神色:“这有什么,在我家乡,还有当众亲嘴的呢。” 云采菱微微抬头,看着唐钰的双眼中满是震惊之色:“相公的家乡,民风竟然如此彪悍?” 唐钰抓抓脑袋,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 就在此刻,对面不远处扬起一声鞭响,一匹快马当街而过,扬起的烟尘久久不散,伴随着两旁路人的怒骂之声,马背上的青年得意之余,还不忘转头嘲讽一句:“找死。” 拉着云采菱侧身闪避的唐钰忽的一声轻笑,只因他想起了一句某一部非著名电影里的著名台词:“家父张二河。” 总以为影视会存在艺术加工,放在这一千年前的汴京城却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拐过一处街角,却发现一家店铺里人满为患,店堂里已经站不下,很多人站在了门外,却还是垫着脚尖伸着脖子向里面张望。 问过围观者才知道,这仁和堂里来了个云游的道士,正与吕神医斗医。 “斗医?”一听有人在比斗医术,唐钰立时来了精神,全然忘了此番出来旨在考察店面,拉着云采菱便往人群里挤。 二人在人群的埋怨声中堪堪挤过了仁和堂的门槛,便被彻底围了个水泄不通,好在这位置虽然看不见厅中两位医者斗法的全过程,却也能看见一位位排队就医的患者。 “下一位,丙三号。”两人刚刚站妥,便听见药店的伙计宣号。 “啊啊。”随着一声略显嘶哑的搭话声传出,一位中年汉子举举手,挤出人群,沿着当中让出的过道走进了药店大堂。 只是说话功夫,便再听伙计宣号:“下一位,丙四号。” “这么快?”云采菱的声音里惊讶中带着几分佩服。 唐钰倒是一脸微笑着双手交叉抱胸,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听见云采菱的疑惑,轻声解释道:“这人嗓音嘶哑说不出话,应该是咽喉受损,疼痛难忍,想来是烫伤所致,三剂苦酒汤方便可治愈。” 此时,手握丙四号签纸的患者也从唐钰面前走了过去。只是他的动作十分缓慢,双手捂着小腹,面色苍白。 这一次时间久了些,两位医者都没有采用《伤寒论》中的经典方剂,而是自行调配,这一轮伙计将他们各自开出的药方唱了出来,虽然具体的剂量有些许出入,但所有的用药却是一致的 也就是说,两人又斗了个旗鼓相当。 “有点意思。”唐钰摸了摸下巴,继续兴致勃勃地欣赏古代医师的比斗,心中却是一阵唏嘘,在中医势微的一千年之后,这样的场面只怕是很难遇上了吧。 如此循环往复了几轮,两人都是各有胜负,也算斗了个不相伯仲。 就在伙计再次准备宣号之时,人群外忽然传来一阵急切地呼救声:“吕神医,劳烦救救我家孩子。” 听见身后有人呼救,坐在堂中的老者立即一挥手:“快些让开道路。”随即围在门口的人群散开,一名妇人打扮的女子抱着一个正在哇哇大哭的婴儿,三步并作两步便跑进了药店大堂之中。 一看患者是个孩童,唐钰微微一笑:“看来要分胜负了。” 第五十章:合欢楼 众所周知的是,给孩童诊病是最为困难的,孩子知道自己的身体不适,却很难准确地表述出具体病症,说出的病症往往与真正的患处南辕北辙,令大多数医师无从下手,故而被称之为哑科。即便以先进仪器诊断病症的现代西方医学,也要单独开设儿科,可见给孩童准确断诊之难。 在妇人坏账婴儿连绵不绝的啼哭声中,两位医师站起身来仔细观察病症。又分别询问了妇人一些问题,便转身回去书写药方。 看着白发老者与中年道士的举动,唐钰还是摇了摇头,口中轻叹了一声,听出了唐钰的遗憾,云采菱转头问道:“怎么了?” 唐钰正欲解释,忽听得妇人怀中的婴儿一阵猛烈咳嗽,原本的哭泣之声骤然而止,随即蹙眉暗道不好,大喊着“让开”,伸手拨开前方的人群,在骚动与不满中挤了出来。 原本别人斗医,唐钰是不方便出手的,只是现在这婴儿命悬一线,他也顾不得其他了,一把抢过妇人怀中的患儿,只扫了一眼便发觉这孩子面色涨红,几近发紫,显然是气管受阻导致无法呼吸。 在周围人群的张口结舌之中,唐钰一手握住婴儿的右足,倒悬这举在半空,一手猛地拍上朝上的足心,随着那妇人的一声惊呼,婴儿猛然咳嗽了一声,溢出一口黄色粘稠液体。 唐钰将婴儿横抱于怀中,脸部向下,等到完全吐出那一口浓痰,这才交到失魂落魄的妇人手中:“适才这孩子被异物堵塞气管,快要窒息而亡,在下这才出手,让夫人受惊了。” “多……多谢。”显然妇人依旧惊魂未定,口中呐呐回了一句,目送着这位少年走回人群,只是身后的白发老者叫住了唐钰。 “这位公子且慢。” 唐钰转过身拱手施礼:“神医前辈有何指教?” 白发老者哈哈一笑:“公子既然称呼老夫前辈,想来也是学医之人,只是公子刚才的通气手段,老夫从未见过,敢问公子师从哪位名家?” “区区小技,难登大雅之堂,打扰两位比斗,还请见谅。”唐钰微笑着摆摆手,“只是这位患者年纪幼小,药剂的效果只怕微乎其微,还请吕神医多加斟酌,用些其他手段才好。” 不等白发老者搭话,那一位上门挑战的中年道士也站起了身:“这位病患为风寒入体,导致肺部燥热,为外冷内热之症,若不服汤药,却又如何医治?” 唐钰不假思索:“针灸。” 针灸之术的确可以驱寒散热,只是这婴儿太小,加上因为身体难受不停扭动,施针时很容易扎错穴位,这道士显然没有如此的针技,而那位吕神医,若是早个几年,或许尚可一试,只是如今虽不至于老眼昏花,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看一眼唐钰的自信模样,白发老者笑道:“既然公子胸有成竹,那便还请为这孩子诊治。” 从因为紧张而略显颤抖的妇人怀中再次抱过孩童,唐钰将孩子的衣物脱下,再将哭泣不止的孩童后背朝上匍匐于长桌之上,取过伙计递过来的几枚银针烤火消毒,收起针落,一枚银针稳稳扎在背后的神堂穴。 只这一针,孩子挣扎的动作便微弱了很多,唐钰又取过三枚银针,分别扎上了肺俞、风门、大柕三穴,令白发老者与中年道士叹为观止的是,唐钰并不撵动银针开穴,而是以指轻轻弹动针尾,使得整个银针微微震动,只过片刻,唐钰便收了针,替孩子穿上衣服抱在怀中,原本哭闹不止的婴儿躺在唐钰手中停止了哭泣,双目微闭,正是昏昏入睡的模样,妇人探探手摸摸孩子的脑袋,忽而惊喜出声:“好了好了,不热了。” 一言既出,满堂哗然,所有人都在惊叹唐钰的超凡技艺。 “小友好手段,老夫佩服。” “贫道甘拜下风。” 唐钰也是谦虚:“晚辈班门弄斧了。” 不远处的云采菱看着唐钰怀抱婴儿细心呵护的模样,不禁想到了当日抢亲之时他的狠辣,简直是判若两人,但是她也明白,唐钰的狠辣,是针对想要伤害自己的敌人,而他的温柔,抚慰的是他身边的自己人。 在妇人的千恩万谢之中,唐钰与云采菱出了药铺。 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云采菱不由得掩面一笑:“当日在云府,你是一阵拍地救回了六弟,这一次在汴京,你也是这么拍啊拍地救了那个孩子。” “那是,我最好的手艺便是拍打,你要不要试试?”唐钰将双手举在嘴边哈了口气,作势便要朝云采菱的后背拍去,惊得她向前窜了一步躲了过去。 唐钰似乎不愿罢手,正嬉笑着准备追上去,忽感觉自己的后背被人拍了一下,诧异之中转过身,发现一名打扮妖艳的少女站在自己身后,见唐钰看向她,这才曲膝一礼,妩媚中带着一丝羞涩:“刚刚见识过公子的神乎其技,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公子出手相助。” 唐钰笑问道:“姑娘可是想让在下瞧病?” 那位少女咬了咬嘴唇:“实不相瞒,早前小女子身子虚弱,医师替小女子拔了火罐去除体内湿气,之后症状的确有所好转,只是……”少女微微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只是拔罐之处皮肤泛红,久久不散,医师说过些日子便会恢复,如今过了十多日,不见褪色,反而越发严重,却不知为何。” 唐钰皱眉沉思,这位姑娘可能是过敏性皮肤,火罐中的药物刺激皮肤,这才导致红肿不退。 “这个……能否让在下看看患处?” “啊?自然可以,只是……”少女扫了一眼人来人往的大街,“若是公子方便,可随小女子去一个地方。” 唐钰一手拉过身后的云采菱,一手做了个前面带路的手势:“不知姑娘所说的地方在哪?距离此地远不远?” 听到唐钰的问话,少女迟疑了片刻,还是转过身走在了两人的前方引路:“白虎街的合欢楼。过两条街便是了。” 第五十一章:京城快乱了 王府家丁走进小院,一眼便瞧见唐钰的两位夫人正坐在院中喝茶,陪着落座的是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姑娘。 这是王府的贵客,家丁自然不敢失礼,只是在弄清楚这位陌生女子的身份之后,不免有些腹诽,怎么这位唐公子刚到京城便跑去寻花问柳了,还将人带回了王府? 便在此刻,唐钰从小楼里走了出来,将手中的一个褐色药瓶递给已经起身的少女:“这个拿回去给李姑娘,只需均匀涂抹在脸上,半个时辰之后洗掉药渣便可。” 少女微一欠身:“红箫替韵儿多谢唐公子。” 唐钰摆摆手:“小事而已,对了,红箫姑娘背后的红斑可曾消退了?” 红箫点点头,面露喜色:“昨日依照公子的方子泡了药浴,当时便褪了。” “褪了便好。”这才发现小院中多了一位男子,唐钰立即朝他拱了拱手,“丁管事怎么过来了?小子怠慢了,抱歉抱歉。” 丁管事回了礼:“王爷让公子前去议事厅。” 看着唐钰离去的背影,红箫轻叹一口气:“唐公子医术如此高明,怎么不开一间医馆,非要走这官道一途吗?” 白渔儿道:“相公说,他如此年轻便坐镇医馆,只怕没人相信他的医术。” 这话的确也在理,这世间的杏林大家,哪一个不是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之后才被世人认可的?只是红箫依旧为唐钰可惜:“听那些来楼里寻欢的纨绔们议论,这京城就快乱了,若是站错了队,日后必定会被清洗,唐公子这时候入官途,实在太过凶险。” 治平四年,皇帝赵曙病重,京城内暗流涌动,皇子们觊觎皇位纷纷暗自拉帮结派,为最后的荣登大宝积攒实力,如今局势渐渐明朗,最有可能坐上皇座的是手握军权的宁王赵修,其次便是由王安石、司马光等朝廷重臣支持的颍王赵顼,若单论治国之才,赵顼远在其兄赵修之上,只是碍于赵修曾亲率大军阻击过西夏的进攻,军中地位根深蒂固,其他王爷向他靠拢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刻,唐钰堂而皇之进了颍王府,将自己彻底摆上了明面,其实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只是白渔儿只知道跟着自己的钰哥哥便好,丝毫意识不到京城的危险,云采菱倒是能想到这些更深层次的东西,只是从唐钰将她从沐辰风手中抢走时,她便告诉自己,纵然面前是万丈深渊,唐钰跳,她便陪。 走进议事厅,颍王赵顼正手举着茶杯刮着杯中的茶叶,等到丁管事弯腰退了出去,这才将茶杯放下,随手指了指下手的椅子:“听闻钰兄近日在京城内走访,这汴京城,不知钰兄还满意否?” 唐钰施了一礼谢了坐:“草民一家初入京城,也总不能一切都依靠王爷,便想着找间铺面做些小生意,些许小事劳王爷挂心,唐钰惶恐。” “你未参加过科举,无功名在身,做些生意自然也是可以的,只是大白天的去逛那合欢楼,似乎不妥吧。” “回禀王爷,草民身为医者,所作所为也是尽医者本分而已。” 颍王轻哼了一身:“本王看你是太闲了。”抓起身边的一张告文递给唐钰:“拿着它,明日去找王安石,听说你与他本就熟识,本王将你安排在他的手下做事,也算是你替本王医病的报答,好好做,可别辜负了本王。” 唐钰站起身,双手接过告文:“谢王爷赏识。” “嗯。”赵顼也不说话,看到他端起茶杯,唐钰便告了退,学着刚才丁管事的模样,从议事厅里退了出来。 此刻的城东沐家,沐辰风一脸阴沉地坐在偏厅里,广陵成亲一事,虽然他极力封锁消息,世间却没有不透风的墙壁,他还是成为了京城纨绔圈中的笑柄,纵然昨日回到汴京之后便闭门谢客,平日里与他交好的几位少爷还是不断扣门,恐怕他的糗事,已经传的街知巷闻了吧。 一旁围着桌子交头接耳的,是沐府中的能工巧匠,而他们正在研究的,是从被唐钰炸死的仆从体内取出的铁片。 窃窃私语了一阵,人群中走出一位年约四旬的中年男子,对着沐辰风拱了拱手,这才说道:“少爷,这种铁片质地坚硬,色泽发黑,与我等见过的寻常铁器截然不同,小的猜想应该是打制的技艺不同所致。” 听了他的表述,沐辰风只是轻哼了一声:“我没有问你们这是什么,而是问你能能否制作。” “呃……”男子弯下腰,似乎不敢与他对视,“这技艺不同,原材料也不同,想要做出一模一样的铁器,实属难如登天。” “我不管你们用何种办法,我只需要与这别无二致的铁片,否则,你们这几家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活着出沐府。” 沐辰风的话语冷若冰霜,惊得一众人等有些瑟瑟,面面相觑一番,依旧是由那位男子答道:“既然少爷发话,我等自然竭尽所能,只是若是按照不同的材料配比逐一打造,所需的时间似乎……” “这倒不着急,你们慢慢试,只要做出来,俸禄翻倍。” 听到这一句,一干人等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多谢少爷。” 沐辰风不耐烦地挥挥手:“有这些道谢的时间,不如早些回工坊干活。”等到工匠们全部退了出去,又招招手询问身后的随从:“唐钰今日在做什么?” “回禀少爷,他的二夫人……在城南收了间店铺,想来应该是打算重操广陵的旧业,至于他嘛,近日都混迹合欢楼,与那些娼妓打成一片。” “哼,下等人果然只配与下等人为伍。”沐辰风一声冷笑,伸手拿过放置于桌上的那一块铁片举在眼前,目光中尽是杀机,“等老子将这玩意儿做出来,必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唐钰,你给老子等着,只有家破人亡,才是你得罪沐家的代价。” 第五十二章:君主立宪 中书省府衙内,作为新任主簿唐钰在衙役的指引下走进了参知政事王安石平日里处理公文的偏厅。 抬头见到唐钰进门,王安石立即放下了手中的朱砂笔,微笑着站起身,在唐钰施礼之后,示意进屋奉茶的仆役退下,这才拉着唐钰在方桌旁坐下:“贤侄此番进京一路辛苦,只是老夫这里求才若渴,这才请王爷特批了公文,只是贤侄未有功名,也只能屈就主簿之职,还望莫嫌官小才是。” “小子得罪了沐家,本以为只能举家逃避追杀,今日能坐在此处,多亏了王爷与大人赏识,心中只有感恩,哪会嫌弃什么官大官小。” 两人交谈了几句,唐钰便告辞出门,忽的被人拍了肩膀:“唐兄来了京城也不来找我,实在不够意思。” 唐钰转头一看,来人竟是王安石次子王旁:“怎么你也来了汴京?” “你离了广陵,我留下还有什么意思。”王旁一把抱住唐钰的肩膀,“走,你我兄弟多日不见,自然要去喝一杯的。” 运来楼二楼的雅间内,唐钰与王旁相对而坐,酒菜上齐之后,两人聊了些家常,王旁这才凝眉正色道:“当日离开广陵时,你曾经向我说过一句话,我天生愚笨,也不知其中深意,今日得见,自然是想问个明白。” 终于还是绕回了正题,唐钰思索了片刻,这才回道:“若是我没猜错,令尊大人是在筹划变法之事吧。” 王旁的脸上稍稍一滞,转瞬便恢复了原有的神色,如今大宋国力渐衰,若再不变法,只怕万里江山将被胡人所占,为了推动变法,近两年来他爹与他哥哥王雱也推行了几个行之有效的法令,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父子的目的,唐钰能够察觉,也在情理之中。 “你的意思是说,我爹的变法不切实际?” 听了他的问话,唐钰会心一笑,这必然是王安石派来取经的使者无疑了:“你我既以兄弟相称,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如若世伯的变法不从根本上变通,那最终的结局也只是数年前范仲淹范公所推行的庆历新政的翻版。” 庆历新政是庆历年间宋仁宗授命副相范仲淹推行的一项政治改革,虽然此次新政改革了吏治,提高了庆历年间的行政效率,改善了北宋的政治腐败,但是终究因为贤侄大官僚大地主的特权,遇到强烈反对和阻挠,从而导致最终的失败。 王旁皱眉沉思:“颍王有治国之大才,他日登上皇位,自然是我等最大的依仗,相信由颍王颁布新令,朝臣莫敢不从吧。” 唐钰摇摇头:“当年范公也是得了仁宗皇帝的支持,结果依旧是失败,这说明什么?”顿了一顿,这才继续说道,“民为贵,君为轻的道理,世伯不懂?” “嗯?”王旁愣了一愣,忽而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正色道,“隔墙有耳,你这是想造反吗?” “想要改变一个日益腐朽的朝廷,唯一的办法便是釜底抽薪,另起炉灶。不过我如今身为中书省主簿,食君之禄自然要做到忠君之事,担君之忧,更不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那么我的建议,你还听不听?” 王旁蹙了蹙眉,他也意识道唐钰已经知道自己此番与他会面的目的,索性也不再遮掩:“你且说来听听。” “所谓民为重,君为轻,自然是说一个国家的构成是平民而非君主,因而控制了平民,便等于控制了这个国家,如何控制平民?文治武功只是表面功夫,正真能够控制人的是思想。” “这世上有三个人分别是西方世界的耶和华、阿拉伯帝国的默罕默德以及天竺的释迦牟尼,他们所创立的教派传播最广受众最多,从而成为被统治者利用为民众洗脑的教派,当然,我大宋自然也是有这样的教派,便是孔子所创的儒教。只是儒家叫人‘以仁为本’,却并未形成一个完整的系统,如今我们的当务之急,便是创立一个类似教会一般的组织,大量吸收平民百姓,宣传思想,建立信仰,如此才能力保变法的顺利推行。” 说这些话的时候,唐钰也在暗暗心惊,若是自己的话被他爹王安石付诸实践,那这便是全世界最早成立的政党了吧。 “那下一步呢?” “这第二步,便是建立私有武装,曾经……呃,有一位伟人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没有军队支持的变法都只是一纸空文。这支武装不属于朝廷中军队的任何一支,而是完全由我们自己掌控的力量。” 只要王安石能够拉起这一面大旗,唐钰有十足的信心将这支军队打造为整个大宋,乃至整个民族战无不胜的劲旅。 王旁苦笑着摇头:“整个朝廷拥有百万大军,即便我们真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私人武装,只怕也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而已。” “这便取决于第一步的成败了,只要吸收到足够多的教会成员,百万大军又如何,况且明面上我们所倚靠的依旧是颍王殿下,武装只是用来对付反对派而已,又怎会与朝廷的大军正面碰撞。” 王旁点点头,继续问:“那……接下来如何做?” “等到时机成熟,挟天子以令诸侯,别以为得到皇帝的支持便是高枕无忧了,要知道人心善变,只有真正控制了皇帝,变法才能长久下去。” 听到此处,王旁也不由得朝他竖了竖大拇指:“你胆子够大。” 这才哪到哪? “在此之后,我们需要颁布一部法典,全国上下所有人都必须遵守,而且一定要做到,王子犯法,与署名同罪,也就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依法治国,才是国之根本。” “至于最后嘛,便是社会形态的更替,西方有个国家叫做英吉利,他们保留了王室,被称作君主立宪制,另外一个国家叫做法兰西,他们则推翻了皇帝,建立了民主共和制,至于未来大宋走哪条路线,那便要看赵家的态度了。” 说到最后,唐钰几乎是在自言自语,根本不顾及对面的王旁是否能够听懂了。 第五十三章:云玉县令 汴京城西王家宅院内,唐钰被王旁领着走进一间偏厅,王安石正满脸阴沉之色地端坐在长案之后,见到唐钰进来,挥挥手呵退王旁。 等到偏厅的门被王旁自外面关上,王安石这才冷哼一声:“唐钰,你该当何罪?” 唐钰立即弯腰拱手,语气却是镇定自若,不见丝毫惶恐:“不知小侄所犯何罪?” “只凭你昨日的那一席话,老夫便可判你意图谋反之罪。” 唐钰只是嘿嘿一笑:“若是世伯存心要杀小侄,此刻小侄全家已被法办了,又怎能站在此处与世伯对话?世伯若有疑问,小侄必定知无不言还不行吗?” “你这小子。”王安石撵撵胡须,忽而笑出了声,“你倒是给老夫说说,何谓君主立宪?何谓民主共和?” “呃,这个……”唐钰抓抓头,面露难色,想要将这两个概念解释清楚,是不是要将整个《资本论》背一遍?而偏偏唐钰作为医学院的学生,对于西方社会的那一套架构形成也是一知半解,好在对方也是玩政治的一把好手,只需讲得直观一点,相信这位大宋政治家能够理解吧。 简单思索了一下,唐钰开口道:“这是两个社会制度的形态,君主立宪便是保留皇家,颁布法令,成立国会,国会成员的构成可不能是清一色的官员,而是包括士、农、工、商在内的各界人士,国家政策由国会议论通过之后再由君主颁布,而民主共和与君主立宪的最大区别在于,它会进一步削弱皇权,甚至是直接推翻。” “换言之,便是由‘家天下’变为‘公天下’?” 唐钰点点头:“大抵便是这个意思,不过想要真正达成这一点,绝非一朝一夕,如若世伯真的想为大宋厉兵强国,当务之急是成立政党。” “那何谓政党?便是因为共同利益而凝聚于一处的政治团体?” 唐钰笑着摇头:“那只是一群散沙而已,只要少许的意见不合,便会在顷刻间分崩离析,小侄所说的政党,是因为共同信仰而凝聚于一处的团体。” “共同的信仰?” “这就有很多了,比如:强大、自由、富裕等等,这取决于政党所代表的阶级。” “那何谓……阶级?” “呃,这个……”说道此处,唐钰所储备的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知识便显得有些匮乏了,“这个需要以所拥有的个人财产来区别,腰缠万贯的便是资产阶级,一无所有的便是无产阶级。” 说这些话的时候,唐钰在心中默念教他马列主义课程的教授身体健康,万寿无疆,千万别被他气死。 “资产阶级的优势便是雄厚的资本,也就是银子,而无产阶级嘛,人多。” 王安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本就不是迂腐之人,否则也不会明知要得罪许多人,也要推行变法,只是由于皇家的绝对权力,而不得不依附于颍王,如今听唐钰所说的这些匪夷所思的新潮思想,又怎能不令他心潮澎湃? “那关于新政,贤侄有何想法?” 唐钰轻嗯了一声,努力回想着历史上王安石变法的各项举措:“万事万物都根源于经济,因而想要大宋国富民强,发展经济是第一要素,这其中农业一环,至关重要。” 王安石深以为然,点头道:“所以老夫准备推行青苗法。” 唐钰闻言哑然失笑:“世伯的青苗法可是打算效仿唐历,在每年夏秋两收前,州县各等民户可到当地官府借贷现钱或粮谷,以补助耕作?” “你如何得知的?”王安石愣神了片刻,忽而有些盛怒,“老夫的青苗法是为了抑制兼并,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救济百姓,岂可与为皇帝创收而设立的唐历青苗法相提并论?” “世伯可曾想过,您的本意是救济百姓,真正执行时只能是南辕北辙,若是地方官员强行让百姓向官府借贷,而且随意提高利息,无论是官吏为了邀功,亦或是要满足自己的腰包,额外列出名目繁多的勒索,百姓只会更加苦不堪言。如此一来,青苗法就变质为官府辗转放高利贷,收取利息的苛政。” 青苗法是王安石变法之中最为失败的一条法令,关于它的利弊,唐钰是很清楚的。朝廷无法做到上行下效,地方官员以公谋私,是最大的问题。 唐钰的话听来是危言耸听,仔细想想却也不无道理,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说的便是那些只为谋取私利,不顾百姓死活的大宋官吏。 “那该如何解决?” “自然是从根本上解决,提高粮食产量。”唐钰微微一笑,继续道,“提高产量,严控赋税,百姓家中有了余粮,所有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王安石皱皱眉,对于种粮倚靠望天收的北宋农业而言,想要人为提高粮食产量,简直是痴人说梦。唐钰这话等于没说。 只是不等王安石发作,唐钰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若是能将化肥弄出来,整个大宋的粮食产量提高个一倍应该不成问题。” “你……你说什么?”王安石似乎不太相信自己刚才所闻,“产量提高一倍?” 在王安石充满惊愕的目光中,唐钰风轻云淡地点点头,据他所知,去年地处鱼米之乡的广陵,亩产量也只有区区两石,也就是差不多三百斤不到,提高一倍本就只是个保守数字。 “好,好,好!”得到唐钰肯定的答复,王安石忽的一拍大腿,连说了三声好,“给你一个县治上一任,让老夫看看你究竟是有真才实学,还是口无遮拦,如何?” “当一年县令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唐钰面露犹豫之色,“世伯也知道,小侄是逃避追杀才来了京城,若是此时出城,只怕……”话未说完,唐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沐家?”王安石一声冷笑,恢复了一个宰相应有的霸气,“我看他敢,妄杀朝廷命官,老夫诛他九族。” 第五十四章:上任 出了王家宅院,已是日上三竿。 唐钰并未返回颍王府,而是直接去了城南街市,他与云采菱开设的兴元斋在数日前的开张之后,瞬间火爆了整个汴京城的早市。 由于南北饮食文化的差异,唐钰舍弃了广陵百姓赞不绝口的小米粥,在几经研究之后推出了一系列深受汴京百姓喜爱的面食,汴京城兴元斋随即成为家喻户晓的早点铺,每日慕名前来尝鲜的食客接踵摩肩络绎不绝,数十个伙计在偌大的厅堂里川流不息,忙的不亦乐乎。 云采菱查阅完账目之后下了楼,与柜台里新雇佣的掌柜牛三低声耳语了几句,便由紫月陪着准备出门。她们是打算采买一些生活用品回去,眼见白渔儿渐渐显怀,这些原本由她与芙儿做的事情自然落到了她们主仆两人的肩上。 “渔儿姐姐身子不便也就算了,她芙儿没病没灾的,怎么也跟富贵人家的小姐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难道不知我们两人又要管着店铺,又要忙着家里,如今还要负责采买。” 听着紫月的一路抱怨,云采菱只是笑笑:“要我说,芙儿懒些更好,把她养胖了便不能与你争虎子了。” “呸,谁要与她争了?我宁愿给公子做通房丫头,也不愿与她共侍一夫。” 两人说笑着走进永安商号,浑然不知自己的俏丽身影已被对面酒坊里正在饮酒谈天的几位京城纨绔盯着看了许久。 “那便是沐辰风在广陵下了聘礼却没拜成堂的夫人。” “都说这女子国色天香,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啊。” “难怪沐辰风即便搭上他沐家一家老小的性命也要娶她,只是如今已然成了整个汴京城的笑柄。” 念及此处,几人不由得相视一眼,之后便是哈哈一笑。 过不多时,又见云采菱领着紫月自永安商号里出来,身后竟然还跟着商号内的伙计,几人面面相觑,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几位看见了吗?她二人只是购买了几样物品,永安商号却遣人运送。” 要知道哪怕是皇亲国戚,金陵陈家的永安商号也不会提供送货上门的服务,即便所购物品再多,永安商号最多也就是帮忙叫来板车,运费还是需要买家自己承担,能够得到如此待遇,她们显然与陈家关系匪浅。 再看云采菱的绝世容颜,她的一颦一笑,无不引得这几位风流公子心驰神往。 “世间岂会有如此美艳动人的女子,若是能够一亲芳泽,向某死而无憾了。” 其他几人闻言,只是转头扫了他一眼,都是噗嗤一笑:“若是向兄枉顾全家性命,去惹那煞星,兄弟们倒是愿意恭祝向兄马到功成。” 这位姓向的仁兄还想说话,猛地瞧见对面街角一位男子迎着云采菱走来,两人刚一碰面,男子便嬉笑着伸手牵过云采菱的芊芊细指,似乎还跟身旁的丫头调笑了两句,三人的身影这才拐过了街角,向他们的兴元斋走去。 直到唐钰领着两名女子消失在视线中,几名纨绔这才敢将头抬起,也并非是他们完全有贼心无贼胆,只是家中长辈告诫,在这汴京城中最不能惹的便是这位唐钰唐小宝。 一路折回兴元斋,坐在二楼的雅间里,唐钰这才开口道:“王大人令我去云玉县做一任县令。” 云采菱闻言皱了皱眉:“王爷不是替相公谋了个中书省主簿的职位吗?怎么又成了一方县令了?” “唉,只怪为夫的嘴贱,说什么能够将粮食产量提高一倍。” “一倍产量?”云采菱闻言之后便感觉有些头晕目眩,“相公可有把握?” “把握自然是有的,而且我一定要做些事情,若是没有什么功绩,只怕不单是沐家,便连这位王爷也会在对我失去兴趣之后杀了我们。” “相公的才能,妾身是相信的,只是与这些人共事,相公需要学会细水长流,切不可将才华尽数展现才好。” 唐钰笑着握了握云采菱的手,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你放心,我脑中储存的东西,可不是他们这帮人所能想象的。” 言毕又皱了皱眉:“只是我们离开之后,那波斯人安萨若是回来,又当如何找我,另外武定那边的进度也不知如何了,看来还需虎子再去一趟西南。” 云采菱道:“兴元斋的掌柜牛三为人机敏,倒算是一个可用之人,让他隔些时日便去运来客栈走一趟,想来也不是什么麻烦事,若是遇上了安萨,便让他赶来云玉县,距离汴京也只有五十里地而已。” 唐钰点点头,叫牛掌柜上楼后吩咐了几句,自兴元斋开业以来,小小一间店铺可以说是日进斗金,唐钰却并不满足只做早点,在教授了牛三几日之后,晚间的烧烤生意也准备就绪,对于唐钰的手段,牛三自然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唐钰怎么吩咐,他便怎么执行,只是那烧烤香料的配方,唐钰是不会交出来的,日后他们离开京城,便需要牛三每半月去云玉县取一回。 安排妥当店铺的事情,三人回到颍王府后院,收拾妥当行礼之后,在家清闲了两日,果然等到了中书省颁发的委任状。 接过官服官印,唐钰携全家拜谢颍王之后,依旧是两辆马车在王府侧门等候,将白渔儿扶上了车,唐钰坐在最前面,拉着缰绳驾车向着汴京城的东门缓步而去。 在不算宽阔的街道上,马车听停了下来,在云采菱与白渔儿的张望下,唐钰跳下了车,上前几步,对着街道中央迎风而立的白衫公子拱了拱手:“多日不见,沐兄一切安好?” 沐辰风一声冷笑:“托唐兄的福,本公子好的很,唐兄是要去云玉县上任吗?” 唐钰点点头:“然也。” “既然唐兄入了官途,那在下便恭祝唐兄此行飞黄腾达前程似锦了。”话说到最后,沐辰风还是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冷笑,“切莫忘了自己那粮食产量提高一倍的承若哦。” 第五十五章: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是一个不算恢弘的小县城,与那些大城池相比略显低矮的城墙环绕在小城的四周,护卫着城池内为数不多的富贵人家,城外十来个大小不一的村庄散播在各处,如同众星拱月一般将云玉县城圈在其中。 与即将调任的知县完成了交接之后,唐钰便让虎子收拾行装出门了,目的地是四百里之外的鄄城,那里有唐钰目前急需的磷矿。 当下本就是春耕时节,管理县城之余,唐钰最为重要的任务便是农桑,自己在城外开垦了一亩地,平日里与云采菱主仆在自己的田地里耕作,开渠引水、播种除草,忙的倒也不亦乐乎。 这三人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享受安逸的田园生活,倒是令家里的两位甚为不满,吵闹着也要跟出来,于是在田间劳作的农夫们总可以看见甚为云玉县父母官的唐钰领着两位夫人种田的场景。 从初见时的惶恐不安,到之后的习以为常,再到如今面对面擦身而过时,每人都能道一句:“唐大人,又下地了?”整个云玉县的百姓都得知了这一任县令喜好亲自耕种田地的怪癖。 作为一个新时代大学生,唐钰从未接触过此类事情,芙儿家本身没有田地,云采菱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大小姐,紫月虽说是个丫头,平日里也只做些端茶送水的小事,全家人也只有白渔儿有些田间作业的经验,此刻却根本干不了重活,这一大家子忙活农事,其间辛苦自不必说,好在也只种了一亩地,相较于其他寻常农户,他们要轻松了许多。 在青苗破土而出时,虎子顺利从鄄城带回了已然研磨成粉的磷矿。 为了掌握好剂量,唐钰反复实验了十多次,总算大致上确定下磷粉与水的比重,在一众农夫啧啧称奇的议论声中,将他制作的初代磷肥均匀地洒入了那一亩辛苦耕作的地里。 此后是比较清闲的一段时间,除了偶尔锄草和引水灌溉之外,并不需要总在地里劳作,唐钰可以在县衙里过上早九晚五的生活,倒是虎子依旧忙碌,将磷粉送回云玉县的次日,便再次马不停蹄地去了另一处山区寻找钾矿。 如此日夜往复,在四月中旬,一位身着奇装异服,面颊上留着卷曲的络腮胡子,肤色有别于常人的异族牵着一匹马走进了云玉县衙。 手捧着安萨带回的种子,唐钰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如此激动的神情引得安萨一阵费解,若非唐钰出了高价,他才不会冒着生命危险从自己的家乡带回这些只能用以引火的野草种子。 往土里抛下一小半草籽,怀着忐忑的心情掩上泥土,剩下的也就是等待了。 看着唐钰如呵护婴儿一般的小心翼翼,白渔儿一脸疑惑地问身边的云采菱:“相公载种的到底是何物?” “棉花。”云采菱解释道,“这东西可纺布制衣,也可制成与羽绒服一般的棉袄和被子用作保暖,总之有了这个,大宋将再无人被冻死。” 对于棉花能否在中原种植,这是毋庸置疑的,因为在元朝之后,棉花这一作物便被成功引入了关内,令唐钰紧张的是,他并不清楚汴京附近的气候土壤是否适合棉花的种植,这才留了大半棉花种子,若是这里种不出,便要换地方进行尝试。 而此时汴京城内的沐府大院之中,沐辰风听了属下的回报之后陷入沉思之中:“你是说,唐钰在云玉县种地?” “是,据属下派出的人回报,这两个月唐钰不怎么管理衙门事务,而是在城外开垦了一亩荒地。” “当日王安石推荐他接任云玉县,所抛出的条件便是提高粮食产量,看来这话所言非虚啊。” 下属讥笑一声:“他又哪里会种地,以属下看,此番秋收,他那块地能产出一石谷子便不错了。” 沐辰风却是摇了摇头:“这小子绝非如此简单,他有何与众不同的特别举动?” “特别举动?”属下思索了一阵,“哦,对了,前些日子他往自己的地里浇了一次水。” “浇水?” 属下点点头:“便是如浇花那般,命衙役挑了水去地里,再用水瓢一瓢一瓢地浇水。” 事出反常必有妖,唐钰必定在作妖,否则为何要如此仔细地往地里浇水而非引水灌溉?只是其中因有,沐辰风却始终不得其解。 一掌拍上了圆桌,沐辰风狠狠一声低吟:“唐钰,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有此疑问的还有身在颍王府的赵顼。 本以为王安石派遣唐钰出任云玉县县令,是在为不久之后夺位中部署下一颗棋子,唐钰应该在云玉县励精图治、改善民生,最终成为自己的助力,岂料这小子居然跑去种地。 加上此前他在汴京城时留恋烟花之地,整日与娼妓为伍,唐钰种种不思进取的腥行为也终于引起了这位手握生杀大权的王爷的反感。 向王安石施压令他好好管教,可唐钰似乎依旧我行我素,直到五月之后,这才有所收敛,开始处理县中政事,只是云玉县本就靠着京城,算是比较安定的周边县城,百姓安居乐业,这倒显得身为一县之州的唐钰更加清闲。 至于汴京城中的那一家兴元斋,由于大宋律例规定官吏不可经商的原因,名义上已经不再属于唐钰所有,但是其幕后老板便是云采菱,这也是街知巷闻的事情。 颍王也曾光临过那家店,往来的食客以“如云”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实在是一个吸金的好买卖,只怕在开上一年半载,唐钰的身家便已不可估量。 于政,身为知县的唐钰根本就是一个甩手掌柜,而于财,唐钰做生意的手段实在是神鬼莫测,颍王需要大量的经济支持,却又不想养着一个政治草包,赵顼甚至在想,等他日夺了天下,是否可以用一招卸磨杀驴,除了唐钰,又得了他聚集的财富,一石二鸟。 第五十六章:黄褐斑与青春痘 便在这平淡之中带着些许危险的氛围里,唐钰所在的云玉县迎来了一位贵客。 衙役前来递上门前访客的拜帖时,唐钰正在书房里画着婴儿手推车的图纸,如今已过了端午,距离白渔儿临盆之日也只剩下不到四个月的时间,需要准备的东西并不少,唐钰还等着城外种植的那些棉花成熟之后给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做几块棉质尿布。 “长乐长公主?找我做什么?” 唐钰放下手中的炭笔,正打算回去内室换上青色朝服,却听门外一声轻咳,木门旋即被推开,两名男子一左一右把住了门口,一个身披黑色头蓬面带黑色纱巾的俏丽身影已经走进了书房。 “此处并非公主府,唐大人不必多礼。”黑袍女子也不与唐钰多话,只是自顾自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唐钰挥挥手令身后的衙役出去,关上了门,这才朝着女子弯腰行礼:“不知公主殿下前来云玉县,所谓何事?” 长乐公主伸出手,自袖笼中拿出一只褐色瓷瓶放在手边的木桌上:“请问唐大人,这药可是你所调配?” 唐钰抬眼看了看瓷瓶之后点点头:“确是下官所做。” 这是自己给合欢楼的李韵儿姑娘调制的药泥,只因对方的脸上出现了一些红包,也就是现代人口中的青春痘。 “只是这是下官送给李韵儿姑娘的药,为何会在公主手中?” “你无需多问。”等到了唐钰肯定的回答之后,长乐公主伸手摘去了面上的黑纱,一张不算漂亮却有着几分妖娆的脸出现在唐钰的面前,“你只需回答,本宫脸上的这些斑点,你可能医治。” 与大唐的粉面容妝大相径庭的是,北宋的女子的妆容清新淡雅,有种出水芙蓉的感觉,似云采菱这种大家闺秀,也只是画画眉,两腮间印一层淡淡的胭脂,再抿一抿口脂即可,相较之下这位长乐公主的妆容算是复杂了很多,却依旧遮不住她脸上些许的黄色斑点。 只看了几眼,唐钰便大致断出了病因,只不过这位可是大宋长公主,唐钰觉得还是稳妥些的好:“公主能够让下官……” 唐钰话未说完,便换来了公主身边贴身女官的一声怒斥:“放肆,公主的千金之躯,又岂是你能触碰的。” 长乐公主皱了皱眉,并未出言阻止自己的女官,似乎也并不希望唐钰给自己把脉,唐钰伸手抓抓脑袋,感觉有些难办,这是要自己悬丝诊脉吗?如此神乎其神的医术又岂是他所能做到的? “呃……公主可否让在下看看舌头?” 虽说感觉不雅,长乐公主还是依照唐钰的示范,将自己的舌头伸了出来。唐钰看看舌苔,心中虽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却也八九不离十了。 反身回到自己的书桌前,唐钰抓过一张宣纸,提起笔开始写药方:“公主的黄斑与李姑娘的红点不同,用给她配的药治公主的脸,必然是不行的。” 长乐公主点点头,她令李韵儿将此药泥献上之后也敷过两次,全然没有效果。 青春痘与黄褐斑,能一样吗? 只是唐钰可不能将病理解释给这位公主听,青春痘主要好发于青春期左右的男女,而得黄褐斑的大多为精神压力过大、内分泌失调的中年女性,长乐公主得了黄褐斑,是在说她已是人到中年人老珠黄?找死吗? “李姑娘的病症可能是面部皮肤太过油腻而导致,属于外症,而公主的病因是气血瘀滞导致阴阳失调,是为阴虚,需要内调,也没什么大事,只需喝上几剂药便可治愈。” 女官接过了药方收好,长乐公主将黑纱遮住了面容:“今日本宫到访之事,切莫为外人知晓。” 唐钰闻言立即弯腰应“是”,将长乐公主送出了书房,门前的两位黑衣大汉伸手将唐钰拦在了书房内:“大人请留步。” 等到衙役回禀公主的马车已然出了云玉县城,唐钰这才伸手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略显深邃的笑意。 第二日清晨,唐钰便吩咐衙役套好了马车,将云采菱与紫月扶上了车,亲自坐在车前扬起了马鞭。 芙儿搀扶着白渔儿在门前噘着嘴:“为何她们总是能出门?我们却必须守在家里。” 白渔儿安慰了她一句:“采菱是去兴元斋查看账目,你我还是不要去添乱的好。” 马车内的紫月掀起窗帘对着芙儿吐吐舌头:“你若是闲着无事,便去地里除除草好了。” “你别得意,等你家小姐也有了身孕,我看你还能不能到处闲逛。” 在云采菱的一阵羞涩之中,唐钰哈哈一笑,甩了甩缰绳,马儿便拉起了车,带着三人向着几十里路之外的汴京城走去。 “什么?唐钰又去了合欢楼?” 听了随从的回报,沐辰风感觉到了诧异。 放着家中两位闭月羞花般的妻子不去宠幸,偏偏总爱逛汴京的青楼,是何道理?他可不相信唐钰是如此纵欲之人,要知道在广陵时,纵然有着几位花魁坐镇,唐钰也从未涉足过风月场所,怎么到了汴京之后便转了性了? “可曾将这合欢楼里的姑娘都查一遍?” 随从立即回报:“查了,与唐钰私交甚笃有两位姑娘,一位叫做红箫,是卖肉的娼妓,另一位是合欢楼的头牌艺伎李韵儿,唐钰给她们治过隐疾。” “给我死盯着这两人,我偏不信,唐钰做事会不留下丝毫破绽。” 回城的路上,紫月问唐钰:“姑爷今日又去了合欢楼?” 唐钰点头:“去给李姑娘送些药泥。” “仅此而已?紫月可是计算着的,从兴元斋出门之后,姑爷可是有一个时辰没回来。” 唐钰笑笑:“你家小姐都没说什么,你一个小丫头倒还管起我了,对了,我那些药泥具有美白肌肤的功效,你们要不要?” “当然要了,其实姑爷你做的东西拿去卖,那些富家小姐必定都会喜欢,能赚好多银子呢。” “哈哈,你这财迷的性子倒与芙儿一般无二,日后成了姐妹,也不怕没有话题聊了。” “呸,谁会与她做姐妹。” 一路的嬉笑声中,马车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天边的黄昏里。 第五十七章:收十税三 经过十多天的漫长等待,城外那块地里唐钰亲自种下的种子终于冲破了土地的束缚,向外伸出了嫩绿的草芽,喜出望外的唐钰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为了确保这些植物不会遭到破坏,唐钰找了人将整个田地以篱笆围起,并在当中搭了一座茅屋,派遣了衙役十二个时辰轮流看管。 衙役们虽不理解知县老爷的举动,却也明白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好在唐钰说了,每月俸禄增加一倍,而看管田地也不是什么力气活,最多也就是夜间巡视个一两趟,看见诸如野猪之类的动物,敢走便是,至于寻常百姓,在篱笆外挂上“县衙重地,闲人免入”的牌子,又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越雷池一步? 对于这位京城空降的年轻知县,云玉县城内的商贾富豪们原本是有心巴结,毕竟如此年轻便担任一县之长,若是没有真才实学,那便是某个世家子弟捞些功绩,为日后的平步青云做准备。 而无论出于哪一点,这位年轻知县都是值得攀附的,因此在唐钰刚刚到任的前几日,纷纷投上拜帖准备阿谀奉承一番,岂料唐钰将他们的求见一一驳回之后,只说了一句,云玉县之前如何,今后还是如何,大家只需奉公守法,做好本分即可。 众人心中惶惶了几日,果然发现这唐钰只顾忙着他自己开垦的一亩三分地,对云玉县内的政事基本做到了不闻不问,再加上托关系从京城打探来的消息,推断出这位新来的县令果然是个连科举都未参加的草包,只要不招惹,那便相安无事好了。 而这一日忽然接到了县衙的邀请,这毫无征兆的请帖令云玉县首富裘正感觉有些触不及防。本着民不与官斗的原则,裘正还是一早便套上了马车,从十多里外的裘家集赶到了县衙。 偏厅内已经坐着十多人,都是云玉县内各个村落中的大地主,相互寒暄了几句,便有人问道:“不知此次县太爷将我等聚于此处究竟有何差遣,哪位知晓内情的还望透露透露,我等也好有个对策。” “唉,说来说去,无非也就是秋收时提高缴纳粮饷的比率而已,只盼这位新来的县令切莫狮子大开口,给我等留些零碎才好。” 云玉县作为农业大县,想要捞些钱,也只能是从粮贡上做些文章,只要唐钰下手不要太狠,这一任也能捞不少银子的。 “羊毛出在羊身上,官府多收我们的,我们也只能多收农户的,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听了这位仁兄的言语,大家无不点头称是,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只要自己吃饱喝足,哪里又管得了那些贱民的死活,即便去告官,他们也不惧,天塌下来总有高个子顶着,而他们身边的这位高个子,便是知县唐钰了。 一个小娃娃而已,何足道哉? 众人还在议论,忽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便纷纷闭了口,只见一位身穿便装的少年公子走了进来,纵然这厅里在坐的各位都比他大上了一辈有余,却还是统统站起了身子躬身行礼,口呼:“参见大人。” 唐钰摆摆手,示意大家入座,环视众人一眼,这才开口道:“今日请诸位叔伯过来,只是想重申本官的立场,希望各位在今年的秋收中克己奉公,不可打着官府的名义提高利率,该收多少便收多少,至于本县的粮贡,实行收十缴三,各位可以以此标准衡量自己家的利率,总之本官不希望秋后有百姓来击鼓,说各位的收租过重。” “收十缴三?”听闻此言,在坐之人无不愕然,四下里面面相觑,如若依照这样一个标准收租,他们最多也就收个三成,那地下那些农户便可以留下四成,这在往年是无法想象的,要知道只是去年,县衙收粮的标准是收十缴五,农户们也只能有一成不到的收成。 众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了一番,裘正开口道:“启禀大人,如今连日大汗,料来今年的收成不会太好,若是照此利率收缴公粮,只怕能难完成朝廷派发的指标,若是怪罪下来……” 唐钰不等他说完,便出口打断:“正是因为收成不好,才要保证农户不被饿死,本官不管以前的官员如何,只是在本官的任内,绝不允许有人因饥饿而丢掉性命。至于你说的那些,若是朝廷怪罪,一切由本官一力承担。” 裘正闻言只是一声冷笑,既然你不怕丢了乌沙,那我等便少收一些:“大人爱民如子,草民等必定严格按照大人的指示办事。” 唐钰点点头:“此外还有一件事,明年春初,烦请各位遣人前来一趟衙门领取种子分发给各位家中的农户,要确保有一半的田地种上自本官这里领到的作物,到时本官会再行通知的。” 唐钰的这一句话再一次激起千层浪,依旧是裘正在众人窃窃私语之后回道:“既是大人的口谕,我等自然遵从,只不知大人所要求耕种的是何种作物?” “自然是整个大宋都需要的作物。”唐钰也不想与他们解释什么是棉花,因为到时候他们便知道棉花的好处,“只要大家积极配合,本官担保,云玉县将成为大宋第一县,到时只怕圣上也会知晓各位的不朽功绩。” 虽然都觉得唐钰这是无稽之谈,众人却也是齐声恭维道:“草民等必将竭尽所能,不负大人所托。” 待得出了县衙,几人还是聚在一处谈论此事。 “几位,这位小县太爷的作物到底是何种粮食,有知道的给兄弟透点风声,在下也好权衡利弊,看种是不种。” “我看这小子说话口无遮拦,还什么圣上也能知晓,圣上能在乎我们种了什么?” “那各位如何打算?” 裘正笑道:“既然是官府的要求,那自然要种了,即便是亏,也只是一年,咱们的损失固然不小,却也不会伤筋动骨,倒是这位小知县,恐怕也只是丢官的结果吧。” “对啊,今年的秋收若是不能足仓,只怕他也做不到明年了吧。” 几人闻言相视一笑,只要这位爱民如子的县官走了,便又是他们收重租的逍遥日子了。 第五十八章:不是好人 地里的禾苗在茁壮成长,白渔儿孕育的小生命也在一日日长大,虎子带回钾粉,唐钰依照磷肥的制作过程又故技重施了一回,等钾肥也被洒入了地里,剩下的也只有坐等丰收了。 这一日唐钰带着全家回了汴京城,刚刚进了兴元斋,掌柜牛三将众人引上二楼,便将前些日子汴京城内发生的一件大事说了出来。 事情原本很简单,就是城中秦、林两家的晚辈在合欢楼争风吃醋,因为争一个艺伎的初夜打了起来,被当场劝说之后,林家的公子暗自调动家丁,打了秦家晚辈的闷棍,岂料下手太重,直接把人打死了。 在枢密院为官的秦家家主痛失爱孙,哪能轻易放过林家,林家为了保护家中晚辈,自然也动用了关系,于是乎两家的明争暗斗愈演愈烈,如今林家给秦家的家主扣了个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帽子,全家连坐,族中男子一律问斩,女子发配岭南。 而林家呢,似乎也没有捞到什么好处,被秦家一个外戚领着一帮匪人夜闯林府之后,满门遭屠,上到八十老母,下到三岁孩童,无一幸免,真可谓鸡犬不留,血流成河。 “哦?想不到我离开汴京,竟然错过了如此精彩的一场大戏,真是可惜。”唐钰喝了口茶水,继续问道,“那合欢楼呢?可曾受到牵连?” 牛三叹道:“在秦家少爷被打死的那一夜,合欢楼便被官府查封了,数十位姑娘小姐都被押进了打牢。” 唐钰闻言旋即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这是何时的事情?” “大概半个月前。” 唐钰忽的站起了身子,抬脚便往楼下冲去,看着他匆匆出门的背影,芙儿冷哼了一声:“男人都是喜新厌旧,这话果然没错。广陵城里还有三个合奏《沧海一声笑》的,这里又来两个甘愿为她们独闯天牢的。” 往日里与她不对付的紫月此番倒是与她保持了难得的一致:“算我也看错姑爷了。” 云采菱伸手在两人的头上各自拍了一下:“你二人别没大没小,相信相公此举自有他的道理。” 而此刻汴京府,知州姚百川正在处理着公文,忽听得府中仆役前来禀报:“云玉县知县唐钰求见。” 姚百川提着笔思索了一阵,忽而似乎想到了来者的身份,这可是王大人身边的红人啊,当初力排众议将他推上了云玉县知县的位置,如今这小子在云玉县胡作非为,不问政事只顾种地,王大人还是力保,这样的人物哪里是自己能惹的? “快请。” 看到唐钰进来,身为长官的姚百川竟然起身迎接,寒暄过后,两人分宾主坐下,不等仆役送上茶水,唐钰便开口问道:“敢问姚大人,前些日子秦、林两家的私斗案件,不知是否有所定性?” 姚百川皱皱眉头,这事秦家被判意图谋反,林家被人屠杀殆尽,已然是早已结案的事情,这小子大老远从云玉县赶来,便是问这个事情? “只不知合欢楼那一帮子妓女,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听闻此言,姚百川心下恍然,原来是为了这些人,当下面露难色地啧啧嘴:“这个,秦家公子当晚死在合欢楼的后巷,凶手还未查明,虽然秦家被判谋反死有余辜,但是一事归一事,合欢楼一案,本官还是要彻查的。” 秦家公子被何人所杀,整个汴京城的人都知道,偏偏姚百川还要彻查,分明是他打算借此事疯了合欢楼,再将这群女子卖往别处,从而牟取利益,反正她们都是娼妓,贱民而已。 他的意图,唐钰又怎会看不出?悄悄探过了身子,在姚百川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只听得姚百川喜笑颜开,等到唐钰重新坐回了木椅,这才收敛住笑容,正色道:“既然唐大人有意为她们求情,加上此案的确非她们所为,那本官便准许大人将她们带走吧。” 言毕回到桌前,提起笔写了一份手谕,交在唐钰手中的同时,双手接过的,是数十张印有“汇通钱庄”的交子,也就是所谓的银票。 所幸的是因为需要当做物品被交易,三十多位姑娘只是被关押,并未受什么皮肉之苦,被唐钰从监牢里领出来之后,也只是面色苍白妆容凌乱,在兴元斋的大厅内,唐钰说道:“如今各位已是自由身,不知有何打算?” 红箫苦笑一声:“我们这些苦命人,也只会些服侍人的手段,如今离了合欢楼,当真是不知去向何处。” 众人闻言都是一阵凄然,唐钰却笑道:“既然如此,大家可愿跟着我去云玉县?我担保大家衣食无忧,如何?” 等到棉花丰收,他需要的织娘实在是太多了,这区区三十多位姑娘作为他将来织布工厂的中流砥柱,自然是需要从此刻便要开始培养的。 “大人可是打算在云玉县另建一座合欢楼?” 唐钰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这话听来自己怎么这么像个拉皮条的? “我可不做那些逼良为娼的事情。总之如果大家愿意,便跟我回去,我自然有办法安排各位。” 这一日唐钰租下了十多辆马车,将这三十多位姑娘尽数送回了云玉县,并且包下了城中的一间客栈给她们暂时居住。 很多汴京百姓都目睹了这一幕,于是乎传闻铺天盖地地传出,有说唐钰穷奢极欲堪比商纣的,也有说唐钰豪掷千金打算重修合欢楼的,更有甚者说唐钰一夜风流御女无数的,如此种种比比皆是。 总而言之便是,唐钰,不是好人。 于是短短两日时间,中书省参知政事王安石身边的红人便成了整个汴京官场中最大的笑话,而副相大人的决议也更加令满城的官员不得其解:放任自流。 就在所有人都在议论这唐钰的行为不知所谓,王大人护犊情深之时,也只有沐府中的沐辰风在串联起整个事件的始末之后,鬓角不由得流下了一滴冷汗。 “不战而屈人之兵,唐钰,果然小看不得。” 第五十九章:收获 随着时间的缓缓推移,逐渐炎热起来的汴京城内,兴元斋的井水镇奶茶成了最为流行的时尚饮品,同样火爆的自然还有晚间的烧烤摊,至于火到了何种程度,那便是汴京城为了安抚因为宵禁而尝不到烤肉的百姓,硬生生将城内宵禁的时间向后推了半个时辰。 如此热闹的景象,远在云玉县的唐钰自然是看不到的,如今令他稍稍感觉挂心的,便是城外的那片田地了。 经过几次施肥,篱笆院内的作物长势喜人,谷子已经开始抽穗,虽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那些稻谷却也已经因为沉重而垂下了头,如此场景令轮流过来看守的衙役们无不张口结舌,他们家中也有些田地,也在农忙时下地劳作过,可他们此生从未见过如此高产的田地。 而那些自己从未见过的作物,也在枝头生出一缕缕白色丝线一般的东西,像极了蚕丝。见过的都在咋舌,怎么蚕丝也能被种出来? 难道老天知道这是他们的县令大人耕作的地,便令谷神在此洒了甘霖? 时间转瞬之间已是中秋。 与鞭炮齐鸣,漫天礼花的江南不同,云玉县的中秋夜似乎过得很平淡,城内也没有什么诗社斗诗,更加没有赏心悦目的花魁大赛,城内的大户公子哥都在几日前便赶去了汴京城,那里才是整个大宋最为热闹的地方,而县衙后院里,唐钰一家坐在院中,听着红箫与李韵儿唱唱小曲,赏赏圆月,也算是过得有滋有味。 自从唐钰为了解闷,将斗兽棋做了出来,原本有些水火不容的芙儿与紫月便整天坐在了一起对战。 相较于复杂的围棋与象棋,唐钰做出来的斗兽棋规则简单易懂,猫吃老鼠虎吃豹,有动物跑进对方的兽穴便算赢,如今只要有闲暇,芙儿便是一句:“手谈一局?”然后便听见紫月回答:“怕你吗?”那做派,俨然两位棋艺大家。 她们两人在下棋,白渔儿、云采菱与虎子在斗地主,以“东南西北”代替“黑红梅芳”,“天地”代替“大小鬼”,唐钰将大宋扑克也做了出来,只是找不到硬纸,只能用木牌代替,倒有些麻将的意思。 这边紫月侥幸赢了一局,笑得那叫一个潇洒放肆,气的芙儿在瞬间替她重新摆好了棋盘:“再来。”那边白渔儿喊一声:“炸!哎哟。”她的呼痛声引来云采菱的一阵紧张,自己却摆摆手:“没事,肚子里的宝宝踢了我一脚。” 红箫与李韵儿则在研究唐钰教她们的新曲子《半壶纱》,看着快乐和谐的画面,听着婉转悠扬的曲子,唐钰闭上眼,仿佛在一瞬间穿越了千年,再次回到了原来那个熟悉的世界。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中秋之后便是收获的时节。 在整个云玉县城几乎所有百姓的围观下,唐钰领着自汴京城赶来的参知政事王安石走进了城外的那一方篱笆院内。 “可不得了,听说来的这位是汴京城里的大官。” “大官来做什么?就是为了看唐知县收割谷子?” “你说咱们县太爷这一亩地能收多少粮食?” “不好说啊,我家那几亩地也就收了十多石,唐知县这一亩地,至多也就两石吧。” “哎哎,出来了出来了。” 众人停下了议论抬头向篱笆院的出口处望去,果然看见衙役们不停地挑着成捆的谷子送到打谷场,那里正有人在打谷。从偶尔露出的间隙中,众人更是看见有四五名男子正举着镰刀在收割。 小小的一亩地,十多人足足忙了半日,这才完全收割完毕,看见大谷场上堆着七八袋新鲜的谷子,围观的百姓们无不张大了嘴巴不住揉搓着双眼,因为这里足有三石多粮食。 在一片寂静之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农面露惊骇之色,但更多的是从未有过的激动:“老朽活了六十多年,从未听说过一亩地能产三石谷子,这可真是谷神显灵了。”随即两腿一屈便跪了下去。 紧接着便如人浪一般,所有围观的百姓都拜匐在地,口呼着:“多谢谷神显灵。” 王安石看着这些现收的粮食,也是一阵哈哈大笑,这哪里是提高一倍,分明是两倍有余啊。大宋可兴,天下可兴。 在所有人的叩拜中,唐钰朗声道:“各位叔伯兄弟,也看到本官是如何耕种这块地的,所以,只要各位照本官的方法做,本官以项上乌沙担保,来年大家都可有此收获,到那时,整个云玉县,将在无人会被饿死。” “多谢知县大老爷!” 待得围观的人群散去,唐钰与王安石再次回到篱笆院内,心绪还未平静的王安石指着已经开始吐絮的棉花问道:“这便是你说的那个棉花?” 唐钰点点头:“它可纺布,可御寒,只要整个大宋大面积种植,小侄担保今后将在无人无法过冬。” 王安石环视了篱笆院内的一方土地,竟有些热泪盈眶,过了良久这才长叹一口气:“贤侄,你这一亩地简直可谓天降神物,救万民于水火之中,自此以后,大宋将再无饥寒交迫之日。” 再次感叹之后,王安石这才问道:“贤侄说的那个什么磷肥与钾肥,难不难做?” “过程并不复杂,将采出的矿石磨成粉末便可,只是这其中需要大量的人力。”唐钰没有碎石机,完全靠人工打磨,自然是要费些精力的。 “无妨,本官回京之后便着人在两处矿藏附近设立作坊,确保秋耕时这两种肥料的用量。”末了,王安石又想到些什么,这才问道:“贤侄此次作出如此功绩,可想要些什么赏赐?” 唐钰闻言只是一笑:“令我大宋再不受饥寒困扰,是为人臣子的本分,也是为了报答王爷与世伯的知遇之恩,小侄不敢求什么赏赐,只求全家老小平安,足矣。” 唐钰不是傻子,在这帮玩政治的面前,还是老实本分一点为好。 第六十章:唐家的家风 城外的百姓欢呼雀跃,城内的地主们却都是目瞪口呆。 一亩地产出三石谷子,唐钰是如何做到的?而更加令人愤怒的是,这位县令大人还说,只需按照他的法子,所有的土地都能保持如此的产出,再按他规定的纳粮标准,农户们只需缴纳一半的产出,长此以往下去,农户手里的粮食可比他们这些地主还多,那还当个什么地主,直接也去种地算了。 同样惊诧莫名的还有汴京城内的沐霄。 在听了沐辰风的汇报之后,这位年逾古稀的老者沉默了半晌,终于自口中慢慢吐出了几个字:“此子留不得。” 在广陵城以一人之力顶住了来自整个沐家的威压,此番一亩地产出三石粮,唐钰的能力更是神鬼莫测,可以说如今整个大宋的命脉都掌握在此人手中,偏偏沐家却得罪了这位煞星。 听了爷爷的定论,沐辰风的眼中透出两股狠厉的光芒,此前在广陵,自己受了如此的奇耻大辱,派出去追杀唐钰的三十人更是有去无回,而这一次,总算可以杀他一个措手不及,相信应该可以永除后患了吧。 只是祖孙两人还想商议一些具体的措施,冷不丁身后的窗外传来一声瓷器落地的脆响,沐辰风回头一望,透过窗户打开的些许缝隙,一个鹅黄色的女子身影一闪而过,远远消失在廊间的过道里。 本想送些茶水给爷爷饮用的沐辰雨听见了那冷冷的五个字,没来由地心中一凛,手里的托盘便松了松,茶杯落地的刹那,原本有些愣神的她立即一个激灵转身便走。回到自己的闺房之后根本来不及收拾东西,便拉着一头雾水的薇儿自后院出了沐府,在城内租了一辆马车,便朝着城东的云玉县城疾驰而去。 等到沐辰风追到自己妹妹的小楼里,却发现早已是人去楼空了。 另一边的唐钰将自城内高木匠处定制的婴儿手推车取了回来,图纸也不去要了,他才不信高木匠没有复制一份留作自用。 刚进衙门,便瞧见一位风尘仆仆的少女领着贴身丫头坐在大厅里,见到他回来便匆匆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跑过来,急切说道:“唐公……唐大人,我哥哥他要杀你。” 唐钰仔细端详了面前的少女片刻,忽而记起了在凤阳的那一夜,以及香艳的美人出浴:“原来是水姑娘,你哥哥……是沐辰风吗?” “是。我哥哥打算对你下杀手,是我亲耳所闻。你……你还是快走吧。” 唐钰微微一笑:“我是朝廷命官,他敢杀我?不怕自己被砍头吗?” 沐辰雨眉头一蹙,急道:“他们杀的朝廷命官还少吗?你斗不过我哥哥的,还是赶紧走吧。” “是吗?”唐钰摸了摸下巴,“那便让他来吧,看谁先杀谁。” 沐辰雨一听这唐钰居然也想杀自己的哥哥,脸色一沉,便伸出双手挡在他的面前:“我来通知你,并非是想让你去杀我哥哥的。” 见她有如此举动,唐钰也不免哑然失笑:“水姑娘不让你哥哥杀我,也不让我杀你哥哥,难道想我与他握手言和吗?” 唐钰与沐辰风之间是绝对不可能化干戈为玉帛的,至少沐辰风绝对不会向唐钰低头,只以为他身为京城纨绔的尊严。 轻咬着嘴唇沉思了片刻,沐辰雨一抬头,目光坚毅地看着唐钰:“那我便在此处住下,我哥哥疼我,他若来了你便以我为要挟,他绝不敢轻举妄动。再者……再者……” “再者你也可以监视我,不让我去汴京动你哥哥,对吗?” 将沐辰雨主仆二人领进了后院,唐钰果然受到了来自两位丫头暴雨梨花般的攻击,在两边的目光互相扫视的沉默中,芙儿率先开口:“又来一个狐媚子。” 沐辰雨有些诧异,生于高门大户家的她自小被灌输各种礼仪,却又哪里见过如此随便的丫头,主子还没说话,她却先出声了。 芙儿正扶着白渔儿散步,沐辰雨自然以为她是那位有了身孕的唐夫人的内侍。 “这位水慕儿姑娘,是我当日在凤阳城认识的朋友……” 唐钰的话还未说完,沐辰雨便听到又是一位丫头说道:“当日遇上我们家小姐,姑爷也说你们只是朋友。” 相较于唐钰的尴尬,沐辰雨的心中却是万分的凌乱,这唐府都是如此没大没小的吗?还有没有一点大户人家的规矩了? “我家小姐不顾危险前来通风报信,反倒落了一身不是了?” 沐辰雨瞪着铜铃大的眼睛转头看向了自己身后的薇儿,不可置信地说不出话,难道这里是施了什么法术?到了这里的丫头都转了性了?要知道自己的这个薇儿平日里可是从来不会多一句嘴的啊。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家风啊? 纵然如此,沐辰雨还是在云玉县城的衙门内住了下来,除了之前所说的两点原因之外,最为重要的因素是自己可以远离那个司马康,躲一阵子清闲。 原本只是想着住上些日子,若是哥哥来了,便以自己的性命要挟他退走,若是他不来,自己过些日子便回去,却不曾想被这后院里自己从未感受过的轻松氛围所吸引,只住了几日,便感觉再也不想离开。 这里似乎没有主子与仆役,有的只是兄弟姐妹,两位男子从未摆过那些所谓一家之主的架子,倒是丫头们对他们总是呼来喝去,觉得让他们去干活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相比她之前所住的家规森严的沐府,唐钰的这一方小院简直就是一个无比自由的天地,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再也无人因为她的坐姿而皱眉,因为她的举止而叹息,令她忘记了束缚,以至于她时不时地问自己,这里还究竟是不是大宋。 而便在如此轻松自由的氛围里,唐钰的第一个孩子在白渔儿的身体里孕育了九个月之后,终于有些迫不及待地准备与自己的父亲见面了。 第六十一章:大小都要 当芙儿急匆匆找来时,唐钰正在新开设的棉布坊里调试着刚从江南采买回来的纺机。 虽说这是纺织丝绸的机器,其原理却是相同的,都是将细如发丝的蚕丝和棉花纺成线,在怀着忐忑的心情看到第一根成品棉线之后,唐钰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冬日里再也不必穿那些丝滑冰凉,根本不合身的丝布做成的贴身内衣了。 听说白渔儿肚子开始阵痛即将临盆的消息,唐钰只能匆匆交代了红箫几句,便飞奔出了布坊,认准了方向便朝回跑,身后的芙儿大叫一声:“好几里路呢,你还打算跑回去啊。”一面让驾车的车夫追上唐钰。 “对对。”唐钰跳上了车,在两人不停的催促声中,车夫扬着马鞭,不停地抽着鞭花,车前那匹棕黄色的骏马扬着马蹄,一路烟尘地跑进了云玉县城,在经过城门时,还差点撞上了准备出城的一个小推车。 请来了负责接生的稳婆之后,家里的这几个小姐丫头便只能不知所措地站在院子外,看着县衙中石捕头的婆娘张氏忙进忙出,不时地指挥紫月与薇儿帮忙。 “快去,烧些热水来。” “襁褓备妥了没有?” 而听着屋内白渔儿时断时续的惨叫声,云采菱与沐辰雨额头上也是冒着一阵阵冷汗,倒不是她们对女人产子有什么忌惮,只因为是平生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令她二人心中有些震撼。 屋内的白渔儿却是到了人生中最为艰难的关口,她苍白着面色,额前的几缕秀发早已被汗水打湿贴在了面颊上,颤抖的双手握成了拳,死命拽着身下的被褥,正用她仅存的一点点理智跟随稳婆的口令调整自己呼吸的节奏。 “深呼吸……用力!” 就在白渔儿的一声痛呼响彻云际之时,因为穿过衙门时被门槛绊了一脚的唐钰散乱着发髻,光着一只脚飞奔进了院子。 “如何了?” 丝毫不管紧随自己而来的芙儿递上来的靴子,唐钰面露焦急之色地问站在一边同样面色不安的云采菱。 “稳婆说渔儿的身子有些弱,胎儿却有些大……” 唐钰沉声不说话,早在白渔儿有孕之时,他便开始为她调理身子,他所配制的药丸的确是滋补身子的配方所制,岂料白渔儿的身子没怎么受补,营养却被她肚里的讨债鬼吸收了大半。 听着屋内传来白渔儿愈发微弱的叫喊,唐钰一动身子便要朝里闯。 见到知县要闯产房,一旁的石捕头立即伸手拦住:“大人大人,男子进产房,太不吉利了,要触眉头的。” 眼见自己被他拦住,唐钰挣扎了两下依旧摆脱不开,正待发怒,却见他的妻子张氏带着一脸焦急从屋里跑了出来:“不好了,夫人力竭了。” 唐钰闻言心下一沉,都说女人产子等于是在生死线上挣扎,一个不小心便是一尸两命,之前他身在西医发达的现代,遇上难缠,剖腹产便是,如今被自己的妻子遇上,他并非妇产科医生,更加没有适合开刀的无菌手术室,这一刀下去,即便能救下自己的孩子,白渔儿也还是一个死。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唐钰一把将石捕头推开,一个箭步便冲了进去,走到床前一看,原本娇俏美丽的白渔儿此刻的脸色苍白如纸气若游丝,似乎没有了半点力气,便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渔儿。”目睹如此场景,唐钰的心中一阵绞痛,白渔儿才多大,十八岁而已,便要遭受如此的痛苦。 一把握住白渔儿的手,似乎感觉到了唐钰的气息,白渔儿微微睁开眼睛,对着唐钰微微一笑,笑容中尽显苦涩:“钰哥哥,对不起,我真……真没用。” “渔儿放心,有钰哥哥在呢。”唐钰猛然站起身,对着窗外大喊,“芙儿,把我的急救箱拿进来,快!” 芙儿立即答应了一声,冲上二楼唐钰的房间翻出了一个白色的塑料箱一路跌跌撞撞地下楼进了产房,将箱子塞进唐钰的手里。 唐钰打开塑料箱,从针袋里取出两只银针,分别刺进了白渔儿的涌泉、膻中两穴,反复捻动之后,芙儿发现白渔儿恢复了一些力气,惊喜地喊道:“嫂嫂,切不可放弃啊!” 白渔儿点点头,忽的身子一震,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憋成了通红,忽的一声大叫,身子也跟着软了下来。 另一边的稳婆忽然惊呼一声:“夫人,再试一次,一次便好!” 唐钰再次抽出两支针,刺进白渔儿的合谷与百会两穴。 这一次,白渔儿坚持的时间长了一些,伴随着她的这一次痛呼,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自屋内响起,这一声宛如天籁之音,使得院外的云采菱与沐辰雨紧握着对方的手喜极而泣:“太好了,终于生了。” 紫月与薇儿更是一阵欢呼,便要往屋里跑,见到白渔儿竟然晕了过去,唐钰丝毫没有初为人父的喜悦,他迅速把了把白渔儿的脉搏,又伸手探了探鼻息,这才感觉惊魂未定地瘫软在地,还好,只是太累了。 那一边的芙儿在稳婆的指导下为初生的婴儿洗净了身子,裹上襁褓,这才抱着出了产房,听着那一声声劲头十足的啼哭,不禁轻轻刮一下婴儿的琼鼻:“你这孩子,差点折腾死你娘了。” “呸呸呸,尽说些不吉利的话。”紫月跑上前,看看芙儿怀里紧闭双眼的婴儿,笑道:“这小不点,长得可真像他娘,来,婶娘抱抱。” 听到紫月突如其来的自称,正打算将孩子递出去的芙儿忽的一缩身子,冷眼盯着笑眯眯的紫月:“你是谁婶娘啊?” 紫月一脸得意回道:“反正不是你的,你急什么。” “你!”芙儿一跺脚,将怀中的婴儿递给走过来的云采菱,便朝着早已跳出去五丈远冲她扮鬼脸的紫月追了过去,“不要脸的小妮子,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第六十二章:长女唐夜雪 此刻稳婆也擦着额头的汗水走出了小楼,她倒并非完全是劳累所致,当中也有些受惊的成分,如若知县大人的夫人在她的手底下香消玉损,那她还活是不活了? 见到稳婆出来,沐辰雨将她拉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伸手自袖笼里摸出一锭足有一两重的银子递在稳婆的面前:“也不知唐大哥……知县大人的孩子是男是女。” 她的一句问话令原本见了银子之后喜笑颜开的稳婆愣了愣神,这才讪讪一笑,低声回道:“是为小姐。” 云采菱与沐辰雨对望了一眼,揭开怀中婴儿的襁褓,果然是个女孩,院中的氛围便有些奇怪起来,自古以来重男轻女已经是渗入进世人骨髓里的一种陋习,总以为男孩能够继承家族香火,令姓氏得以延续,即便是云采菱与沐辰雨这种大家闺秀,也难免不入俗套,唐钰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也就意味着唐家的长子还未出生。 云采菱的心中一阵悸动,她想到的是自己赶紧怀孕,替唐钰生一个男孩,身为未出阁的女儿家,沐辰雨倒想不到这些,她只是略感遗憾而已。 忽听得屋内传来一阵笑声,唐钰散乱着头发,光着一只脚飞奔了出来,脸上尽是欢喜之色:“果真是女儿吗?” 接过云采菱怀中的婴儿,从未抱过孩子的唐钰略显局促地双手托着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看着那一张酷似白渔儿的白皙笑脸,嘿嘿傻乐:“果然是女儿,夜雪,唐夜雪。” 看着唐钰的兴奋劲头不似假装,院中的几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只有芙儿一脸泰然,因为她早听白渔儿说过,唐钰是希望她生一个女儿的。 “唐夜雪……”云采菱轻声低喃了几句,“相公这名字,是早先便拟好的吗?”毕竟如今正是初秋,此刻又是白天,似乎与“夜雪”这两个字格格不入。 “是啊,在广陵时便想好的名字。”一脸笑意的唐钰瞥了一眼兴致不算高的云采菱,忽的升出了一丝愧疚之心,他与云采菱也有了夫妻之实,却一直未见她的身子有所动静,白渔儿或许是易孕体质,可在云采菱心里,自己似乎有些厚此薄彼的意思。 这便就争上了吗? 唐钰摇摇头,凑到云采菱的耳边轻声道:“等你有了身孕,孩子的名字你自己取,你取的我都喜欢。” 云采菱轻笑了一声谢了他一个白眼:“这种事当然还是父亲做了,我才不做那牝鸡司晨的事。” 这边唐钰哄着媳妇,那边的两姐妹又争上了。 “那咱这大小姐,乳名叫什么?雪儿?” “什么雪儿,如今下雪了?乳名要应时应景的才好。” “那便叫棉儿好了,唐公子种出了棉花,女儿叫棉儿,多好。”这是薇儿的提议。 “这个好,棉儿,就叫棉儿了。” 正在唐钰喜得千金之时,汴京城内的颍王府,一众官吏正端坐于议事厅的两边,厅内到处充满了势不两立的气息,便连相互对望的眼神里,似乎都迸射着激烈的火花。 这便是朝中支持颍王的两个派系,王安石与司马光。 “王爷驾到。” 过不多时,随着府中仆役的一声唱和,在两边十多名官员的起身恭迎中,颍王赵顼大踏步进了议事厅,端坐在正中央的木椅上,摆摆手示意众人入座,这才朗声问道:“不知几位如此着急要见本王所谓何事啊?” 赵顼话音未落,坐于右侧的一名中年男子起身拱手,正是谏议大夫司马光。 “启禀王爷,今年秋收一事已告一段落,汴京城各州县均已足量缴纳粮贡,只有云玉县,今年所纳粮贡严重不足,只有去年的五成。” 赵顼皱了皱眉:“云玉县?云玉县不是纳粮重县吗?为何今年的收成如此差,本王记得云玉县的县令是唐钰吧,王大人,这又如何解释?” 在对面司马光的讥笑中,王安石一脸淡然地站起了身:“启禀王爷,云玉县今年的粮贡不足,只因下官差遣唐县令在云玉县颁布了‘收十缴三’的法令。” “收十缴三?”赵顼心中默算了一番,“只收三成?你是想要饿死汴京城的百姓吗?” “为了天下黎民今后在不忍饥挨饿,下官打算令整个大宋都实行‘收十缴三’的纳粮标准。” “嗯?”赵顼闻言大怒,猛地一拍身旁的桌子,“王安石,你好大的胆子,只收如此一点粮食,百姓倒是饿不死了,我朝数百万的军士,饿着肚子行军打仗吗?” “就是,你当大宋是你王家的吗?” “王大人此举,是弃整个朝廷于不顾。” “王爷息怒,下官如此说自然有下官的道理。”在对面司马光派系的一众冷嘲热讽之中,王安石依旧临危不乱,“此前秋收,云玉知县唐钰所亲自耕种的一亩地,收获了足足三石粮食。” “什么?一亩地收三石?”乍听此言,厅内的一干人等无不咋舌,“这不可能,王大人可别被唐钰那小子信口雌黄给骗了。” 此刻,便连自己派系中的官员也开始提出质疑之声,更别提对面早已笑出声的司马光了。 “此乃本官亲眼所见。”王安石继续道,“唐钰还说,如若按照他的方法耕种,他能担保,大宋的每一亩土地都能产出三石粮食。” 一石激起千层浪,厅内瞬间变得寂静无声,若是按王安石所说,照此数据粗略一算,那整个大宋的子民都将获得一口包饭,又哪里再会有饥民为了讨饭流离失所? “所以……”王安石冷眼扫了一圈厅内的官员们,“只需等上半年,待到明年夏收,看云玉县的纳粮数目,便知是真是假。如若唐钰食言,王爷大可以‘欺君’之罪定夺下官。” 众人闻言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罪犯欺君,那可是满门抄斩。 赵顼低头沉思了片刻,忽的抬起头,他哪里不知道粮食的重要性,若能将军粮控制在手,那自己的哥哥还有什么可以拿捏自己?皇位岂非唾手可得? “好!本王便再等唐钰那小子半年。” 第六十三章: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衙役前来禀报参知政事大人在县衙会客大厅时,唐钰正在后院逗弄棉儿。 远远看见一个巍然矗立的男子背影,唐钰在进门之前特地整理了自己的衣衫,这才弯腰跨过了门槛:“下官见过参政大人。” “嗯,免礼。” 虽然来人尽量压低了嗓音,极力模仿王安石说话的语气,唐钰却还是听出了异样,转头朝身后的衙役挥挥手。衙役会意,退身出了门口时还不忘把门关上。 见到四下无人,唐钰忽的一个暴起,一个爆栗敲在还在装腔作势的王旁头上,口中骂了一句:“让你占老子便宜。” 王旁揉着鼓出包的头,龇牙咧嘴地坐下:“开个玩笑而已,何故下如此重的手?” 唐钰也一屁股瘫坐在木椅上,后腰斜靠着椅背,右脚踏上了椅面,以一个极其慵懒的姿势面对同样坐姿的王旁:“你老子让你过来,给我带了什么话?” “还不是因为你纳粮不足的事情?王爷发话了,云玉县作为纳粮大县,只交了往年的五成,若非我爹给你做了担保,只怕早已将你就地正法了。” 唐钰伸出手指掏了掏微微有些发痒的耳朵,再放在嘴边吹了一吹:“你爹也不是傻子,若是我明年无法完成之前的承诺,只怕他也不会如此保我吧。” 王旁的眼珠转了转,忽而露出一个兴奋的笑容:“如此说来,你有把握明年夏收时便将今年的亏空补上?”收割那一日,王旁并未陪着自己的父亲前来视察,自然也不知唐钰那一亩地收三石谷子的壮举。 唐钰被他问的有些不耐烦起来:“你爹到底有何吩咐?你再不说我便走了。” “别别别。”王旁立即说道,“眼下秋耕在即,我爹让我过来取你那个什么化肥的配方。” “哪有什么配方,就是将磷矿、钾矿研磨成粉,以水融之,再均匀洒入地里即可。不过要适量,太少则无效果,太多则可能烧伤禾苗,一亩地大抵洒个百余斤溶液也就够了,对了,在出苗之后以及抽穗时播撒效果最佳,还有,需要在晴朗天气下作业,以免肥料被稀释。” 过程并不复杂,唐钰解释了一遍,王旁也就记下了,聊完正事,王旁一脸贱笑地朝唐钰靠了靠:“听说你开了家布坊,坊里的女工都是原先合欢楼的姑娘?可否带小弟参观参观?” “不行。”唐钰断然拒绝,“你爹说了,这家布坊涉及大宋机密,擅入者死。你想找死么?” 王旁却自腰间掏出一缕白棉,在唐钰面前晃了晃:“我爹都说了,让我从你这带两件棉袄回去,听说这东西能保暖,看你去年冬季不着皮裘,应该便是穿了这个吧。” “你爹让你来打劫吗?”唐钰瞪了他一眼,因为无法确定能否种出棉花,他只播了两成的草籽,收成自然也就有限,本打算给棉儿做几套贴身棉衣与过冬的棉袄,哪知道他们父子一来便抢走两件,这还能剩下多少? “我爹以命保你,如此情分还比不上两件棉袄吗?此事便如此决定了。”王旁又拿出一块纯金打造的长命锁,“走,带我去看看唐家大小姐。” 唐钰被王旁一把拽起,两人推搡着准备出门,忽听得门外又衙役飞奔而来:“大人,出事了,裘家大少爷领着一帮小厮到城外农户家强抢民女去了。” 唐钰闻言无奈地一声叹息,怎么北宋有钱人家的少爷都喜欢干这种仗势欺人的勾当,还总是抢别人闺女,难道除了苟且之事,便没有其他的娱乐项目可做了? 抬头看了一眼王旁,唐钰说道:“告诉你爹,这便是他变法路上最大的障碍,有权有势的大地主阶级。” 城外万家庄内的农户万老伯家的茅屋前已是乱做了一团,几名裘家家丁的呵斥声,万老伯夫妇的哭诉声,万家闺女的呼天抢地声,裘家大少裘昭的冷笑声,附近村民敢怒不敢言的议论声,夹杂着几声狗吠,传出了村子,等唐钰领着衙役赶到时,身穿粗布麻衣,发髻散乱的万家闺女已经被麻绳绑着压上了牛车,万家夫妇正跪在裘昭面前不住磕头。 眼见几名家丁拉不开抱着少爷双腿不放的万家夫妇,准备举棒殴打时,唐钰跳下了马车扫扫眼前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而停止动作的众人:“哟,好热闹。” 在看清了来人是知县大人之后,裘昭也极不情愿地与所有人对着他弯腰拱手:“参见大人。”万家夫妇更是膝行着来到唐钰脚下,与自牛车上跳下的万家闺女一同向唐钰磕头:“请大人为小民做主。” “起来说话。”唐钰一个眼色,身后的一名衙役便替万家闺女松了绑,却依旧不敢起身,只是跪在了一旁不敢抬头。 也不等唐钰开口,裘昭便先发制人:“大人,这万贵在年初时借了我家五两银子,我爹让我来要账,欠债还钱,可谓天经地义,似乎大人也无权过问吧。” 唐钰微微一笑:“可有借据?” “自然有。”裘昭自怀中掏出一份文书,唐钰伸手接过展开一看,果然是印有万贵手印的借据。” 唐钰扬了扬借据:“这上面标明,借钱期限为一年,万贵年初才想贵府借款,为何不到半年便催促还款?” 裘昭冷笑一声,故作无奈地耸耸肩:“年初借钱之时,又岂料大人将纳粮标准调制收十缴三?如今我家没了收入,只好来收旧账救急了,要知道,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听了裘昭的回答,唐钰瞪大眼睛愣神了好半天,这台词怎么如此熟悉?难道这货也是穿越过来的? “听来似乎也无可厚非,只是要账而已,为何要强抢民女?” “万贵没钱,我绑他女儿抵债,在我家做个丫头,一年也有二两银子的俸禄,说不定少爷我一高兴,收了做偏房,他万家也算鸡犬升天了不是?” 话到此处,裘昭竟不自觉地抖动着肥硕的身子一脸淫笑地看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万家闺女,俨然一个十足的恶霸模样。 第六十四章:贼心不死 听了裘昭的解释,唐钰皱着眉摸了摸下巴:“你如此说,似乎也是有理有据,本官一时竟也挑不出毛病。” 裘昭心中冷笑,这位知县之前从未断过案子,如今看来也是向着自己说话的。 “多谢大人明察秋毫。” 而跪在地上的万贵一家仿佛失了魂魄一般尽数瘫软在地,自古官商勾结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自己却还苦苦哀求着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的年轻知县,总以为今年因为他的缘故多留了三五斗粮食,想不到到头来却依旧保不住自己的女儿。 正准备站起身大骂一句“昏官”之后领着全家投河,却听唐钰又道:“只不过若是这万老伯还上了你的银子,他家的女儿便不必跟你走了吧。” “那是自然。”裘昭朝唐钰伸出了手,“纹银二十两,拿来。” 唐钰闻言暗吃一惊,借五两还二十两?又细细看了一遍借据,上面果然注有“一年为限,还资二十两”的字样。 “大人明鉴,小老儿不识字,裘家也并未交代清楚,否则我是万万不会借这钱的。” 裘昭冷哼了一声:“白纸黑字,莫非你想抵赖?” 唐钰也点点头:“这确实抵赖不得,只不过……”他指了指借据上的这一行小字,“如若万老伯明年年初去你家换钱,自然要还二十两,若是此刻便还,便不用二十两了吧。” “大人是在说笑吗?‘借一还四’一直是我家的规矩,哪有不足一年便不还利息的道理?” “是吗?可这借据上并无此类标注啊,再者说来,如今未到还款期限,是你裘家催着万老伯还钱,这利息嘛,自然也是不可追讨的。” 裘昭闻言咬了咬牙,脸上尽是阴狠之色:“既然大人发话了,那小的便回去与家父商议商议,等到了日子再来讨要,今日便不要这钱了,小的这便告辞。” “哎,慢着。”唐钰一个闪身拦在裘昭面前,掏出一块银饼递了出去,“裘家出现了亏空,皆因本官而起,哪能让裘公子跑个白腿,这五两银子算我借万老伯的,至于这借据,便归本官了,如何?” 裘昭目光直直地盯着唐钰看了半晌,这才一脸愤恨地一手接过银子,朝着自己的家丁挥挥手:“我们走。” 听着身后传来村民们对唐钰歌功颂德的赞扬声,一个家丁凑进了裘昭的跟前轻声道:“少爷,就这么算了?” “算了?”裘昭冷哼一声,“今夜你再带人过来,将万贵的女儿掳走,老子偏不信,唐钰能拿我如何。” 这一边的唐钰当着万贵的面将借据撕毁,在那一家人千恩万谢的叩拜中回了衙门,继续逗弄起棉儿来。 当夜,早已就寝的唐钰被门外的衙役叫醒,云采菱下床点上了蜡烛,唐钰披着衣服出了门:“何事?” 衙役立即回报:“万家庄的万贵深夜击鼓鸣冤,说自己的女儿今夜被三名黑衣人劫走了。” “哦?”唐钰一声冷笑,本以为日间的事情已然解决,看来裘昭贼心不死,到底还是将人绑走了,“随我去裘府瞧瞧。” 裘家府宅在城外的裘家集,距离云玉县也不算太远,唐钰赶到裘府门外,也只不过半个时辰。 听到了门外的敲门声,裘家的家丁打开了大门,听闻知县大人深夜到访,裘家家主裘正立即起身迎接,唐钰冷声问道:“你家大公子呢?” 话音未落,衣冠不整的裘昭便从后院冲出,面上带着一丝难掩的惊恐,心道这知县还真是鞠躬尽瘁,都已快入二更了,居然还能追上门。这还是大家司空见惯的朝廷官员吗? 也不等裘昭站妥,唐钰欺上一步问道:“裘昭,你把万家姑娘掳去了何处?” “啊?小的不知大人在说什么。”裘昭还在抵赖,唐钰已然越过了众人冲向了后院,一脚踹开点着蜡烛的房门,内间的景象令唐钰一怔,随即抬脚而入。 衣不着体的万家姑娘此刻正睁着毫无神采的双眼倒在地上,胸口戳一支烛台,身下的地面早已被她的献血印染,曾献出无助与不甘的深红,床榻里的一床被褥上,一抹鲜艳欲滴的鲜红令唐钰起了杀心。 随之进门的自然是裘昭。 目睹万家闺女的死状,裘昭惊呼一声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他万万没想到这小丫头性子竟如此贞烈,竟然寻了短见。 “来人,将裘昭押回县衙听审。” “慢着。”衙役们正欲动手拿人,却见裘正怒目瞪了自己的儿子一眼,躬身朝着唐钰道:“大人明鉴,这女子为我府中丫头,只因日间笨手笨脚打碎了一只花瓶,小人便骂了她几句,想不到她竟然做出如此傻事,大人放心,她的丧葬费用,以及对其家人的赔偿,小人一力承担。” 唐钰被裘正的话气得呵呵笑出了声,明明是他儿子强抢民女致人死亡,他居然还在信口雌黄,真是人不要脸则无敌啊。 “你说,这位姑娘是你府上的丫头?” “如假包换。” “好。”唐钰也不答话,只是弯下腰脱下外套盖上裸露着大半身子的万家闺女,伸出手拦腰抱起尚有余温的孱弱身体,也不顾被献血染红的衣衫,“这为姑娘的父母便在县衙,裘老爷可敢与本官前去对峙?” “呃,这个……这丫头死在裘府,小人也无颜面对其父母,这些银票还请大人替小人交给她的家人,以表小人的愧疚之心。”裘正给了自己婆娘一个眼色,对方立即颤巍巍地回房取了一叠银票,裘正接过来上前一步,放在唐钰怀中抱着的女子怀里,凑在他的耳边轻声道,“还请大人看在枢密副使周大人的面上,绕这孽子一命,小人不甚感激。” “枢密副使?”唐钰冷然一笑,“好说。”也不等裘正再次开口,便抱着万家闺女出了裘府。 目送唐钰离开,原本自觉创下弥天大祸的裘昭恢复了裘家大少爷往日的风采,朝着唐钰离去的方向吐了一口口水:“什么道貌岸然的县令,还不是怕了我裘家。” 话音未落,只听耳边呼呼风响,裘正一个耳光抽在自己这个胖儿子的脸上,对方没感觉有什么痛痒,他自己的手却是一阵生疼。 “你这混账东西,若非仗着周大人的面子,只怕我裘家要被你害死。” 而渐行渐远的马车上,唐钰看着已然是一具尸体的万家闺女,眼中射出的尽是冷厉的光芒:“枢密副使周淮,来的好。” 第六十五章:顾全大局 夜色将明的裘家集,一辆马车仓皇窜出了集镇,径直朝着三十里外的汴京城奔逃而去。 目送裘家父子带着全家连夜逃走,也不追击,只是悄然退回了云玉县。 将公堂之上哭喊地几乎昏厥的万家夫妇安抚妥当,唐钰把裘正塞在他怀里的银票尽数给了万贵。 听了虎子的回报,唐钰笑道:“裘家除了入京城寻求周淮的庇佑之外,确实也无路可走了。”眼看暗夜即将过去,唐钰换上了官服,命属下套好了马车,独自一人准备前往汴京,“若是我今日未回,便照我的吩咐行事。” 虎子点点头,回身准备去了,唐钰一甩缰绳,优哉游哉地朝汴京赶去。 周府大厅内,一脸温怒的周淮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听完坐在下首的裘正的讲述,看着门口正不自觉瑟瑟发抖的裘昭,他的妹妹周氏,便也是裘昭的母亲,正坐在另一边的木椅上掩面抽泣,口中不住哀求:“大哥,这回你可要救救昭儿啊。” 周淮的发妻王氏则是坐在她身旁不住安慰:“不就是死了个丫头吗?明儿我再去拿些钱,打发掉便好,我就不信了,报上老爷的名号,还有不长眼的敢龇牙?” “闭嘴!你知道什么?”实在不愿再听到妻子的聒噪,周淮猛地一拍桌子,怒声呵斥道,“唐钰这小子是王安石身边的红人,若是昨日昭儿去逼债的事他不知道便也罢了,来龙去脉他都清楚得很,又是在云玉县出的案子,他能不问?” “一个知县而已,多大的官?”受到丈夫的呵斥,王氏有些胆怯,却依旧不愤地嘟囔了一句。 似乎不愿在搭理王氏,周淮皱眉沉思道:“一个小小的唐钰不足为虑,怕只怕他身后的王安石。” “参……参知政事大人,”裘正颤声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妹夫莫慌,我即刻便去王府探探口风,凭着司马大人的面子,他应该不会把事情做的太绝,毕竟我等都属于颍王集团,在王爷没有登基之前,我这个枢密副使还是有些作用的。” 言毕也不等众人回话,起身去了内宅换了官服出了侧门,由家中轿夫抬着去了王府。 得知周淮突然到访,王安石并不意外,两人寒暄过后分宾主坐下,周淮开门见山,将昨日云玉县万家庄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他可不是自己那没脑子的妹夫在唐钰面前还能睁着眼说瞎话,当着王安石的面,也只能是实话实说:“我这外甥犯下了弥天大祸,实是下官管教不力,只是裘家三代单传,只这一个孽子继承香火,若是能够给他一个改过自省的机会,裘家愿拿出全部家财为万家庄铺桥修路,为那万家夫妇养老送终。” 王安石哈哈一笑:“周大人严重了,只是……此事的确有些难办,这万家闺女虽非裘昭亲手所杀,却也是他强掳回去毁人清白,若是不给一个交代,实在难平民愤。” 周淮眯了眯眼,轻声道:“下官听说大人在军中推行的‘裁兵法’受了些阻碍?下官早年出身军伍,在军中也有些关系,若是大人不弃,下官愿前去军中游说一番。” 王安石捋了捋胡须,忽而笑道:“如此,便多谢周大人了。”王安石进士出身,军中根本没什么威望,在军中推行变法的确受到了多方阻挠,周淮这一招,也算是正中王安石的下怀。 “好说好说。”相谈甚欢之后,周淮拱手告辞,目送他的官轿走远,王安石这才走进了内堂,对正在喝茶的唐钰正色道,“你也听到了吧,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可千万不能随着你的性子乱来。” 唐钰放下茶杯轻笑着摇头:“这便是小子说过的,因为利益而捆绑在一处的,狭隘的政治团体。” “皇上病危,正是颍王登位最为关键之时,此刻若是我等内部出了乱子,不但被宁王看了笑话,更加不利于团结,若是被对手钻了空子,悔之晚矣。” “所以便要牺牲那个姑娘?” “她的死能换来千万大宋子民的富足安康,她的父母也老有所依,难道还不是死得其所?” 唐钰微微一笑:“可她本不用死,大宋也能国富民强。” 王安石轻叹一声:“至少她的死令我等少走了许多弯路。” 唐钰不说话,他无言以对,看来眼前这位走在北宋政法改革最前沿的弄潮儿王安石,骨子里依旧恪守着封建主义的那一套,无论如何,总是感觉背靠着赵室这棵大树才敢挽起袖子大干一场,殊不知正是抱着这种想法,他的变法最终才会以失败收场。 “无论如何,此事你不必过问了。这几日你也不必回云玉县,便留在府中吧。”他可不敢将这小子放回去。 而另一边,赶回家中的周淮将事情大致交代了一番之后,原本惴惴不安的裘正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裘昭更是对自己的舅舅佩服得五体投地,妹妹周氏也是破涕为笑,自己大哥说什么给万家庄铺桥修路,那便修好了,又能花几个钱,等到风声一过,再将万贵夫妇一并解决了,他们便可再次过上之前的逍遥日子了。 唐钰?蝼蚁而已。 只是身在汴京府内的裘家完全不知,云玉县内的百姓们已然被一夜之间铺天盖地的传单挑拨得义愤填膺,只在次日清晨,便有五百多百姓将裘家建在裘家集的大院打砸一番,最后付之一炬。 看着大火烧了整整一日,众人都感觉有些后怕,毕竟贫不与富斗,此刻烧了裘家,心中的确痛快,可是日后若然裘家报复,自己又当如何? 看着众人萌生退意,人群中有人说道:“他裘家触犯律法在先,我等也是愤而为之,如今烧了烧了砸也砸了,若是不能将裘家这个地主恶霸彻底打倒,还等着他们报复不成?” 百姓的情绪是很容易调动的,只稍几句激励言语,人群中再有人附和几句,群情激昂的场面便再次呈现于众人眼前了。 第六十六章:人民的力量 “唐钰,信不信本官法办了你!” 王府后院之内,唐钰正在与王旁闲聊,却听得外面一声怒斥,便见到一脸阴沉如水的王安石急匆匆走了进来。 唐钰与王旁起身行礼,王安石一挥手:“说,你到底要做什么?” 唐钰被他的这一句问得是满头雾水,不知如何回答,只能伸手抓抓头,问道:“小侄……做了什么?这两日小侄从未出过府,也从未与外人接触,如何能做什么?” “当真不是你?”王安石面露狐疑。 “果然不是我。”唐钰信誓旦旦。 “唉……”王安石轻叹一声,“昨日五百多百姓烧了裘家大院之后,依旧不肯罢休,连夜赶往汴京府,沿途竟集结了一千余人,径直冲进了周府,裘正父子当场被乱棍打死,周氏被吓得已然疯癫,周淮携着妻子在护院的庇护下逃出了周府,逃出生天之时发髻散乱衣冠不整,哪里还有一个朝廷大员的样子。” “这便是你口中所谓的无产阶级?分明是一帮暴民!” 唐钰闻言摇头苦笑:“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大人不会不懂吧,若是此事大人秉公处理,哪里会有百姓冲击国都的事件发生?官不作为,民自然不甘,只因他们的生命得不到保障,为了生存,只能铤而走险,这便是官逼民反。” “我们换一个角度分析,只这一千多人,只因死了一个无辜百姓,便能冲击汴京城,若是有一万人呢?十万人呢?大宋的百姓又何止千万,若这一股力量为我们所用,朝廷又如何?军队又如何?在百姓面前,都是浮云而已,一吹即散。” 王安石皱眉:“难道你能确保每一位百姓都不曾存有私心?” “自然不能,这一千人中,有人是起哄闹事,有人是为了不用归还在裘家所借的银子,而大多数人是受了那些少部分人的蛊惑,所以,只需以一种观念想法牢牢圈固住百姓的思想,等到有了凝聚力,再将那一小啜滥竽充数的人剔除,那这一股无坚不摧的力量便是大人手中最强的武器。” “贤侄这话听来也不无道理。”王安石沉吟一声,继续问道,“那如何在百姓中增加那个什么凝聚力呢?” “想要控制百姓的思想,最为行之有效的办法便是宣传。通过印刷宣扬自由民主的书籍,演讲,让百姓知道变法的好处,令大人成为他们心目中的领袖,这便算是在群众之中有了凝聚力。” “嗯……好,待老夫与王爷商议之后,再做决断。”听了唐钰一席话,宛如醍醐灌顶一般的王安石立即起身出门,只留下无奈摇头的唐钰与一脸木然的王旁。 赵家作为地主阶级中权势最大的一族,能够响应你的变法才叫是撞了鬼了,即便唐钰并非来自后世,只凭目前的形势,也能断预测王安石变法的失败,不将根深蒂固的封建势力完全拔除而是一味妥协求取某一个点上的平衡,这样的改变终究是不能持续的。 只是王安石若是倒台,自己又将何去何从?至少沐家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看来也是时候安排好退路了。 经过昨日的民愤事件,汴京府人潮依旧,本着“法不责众”的原则,官府并未对昨日冲击周府的百姓实行抓捕,一千多人,即便将汴京城的牢房全部塞满,恐怕也抓不完。 当然了,为了安抚民心,更为了防止这帮人暴乱成瘾,颍王府恩威并施,承若对此次事件既往不咎,也再三表示若有下次,立斩不饶。 在兴元斋坐了坐,满怀心事的唐钰漫无目的地在汴京城内闲逛。 自从出了广陵之后,唐钰便想好了日后的落脚点,便是武定县,那里是大宋军事控制最为薄弱的穷乡僻壤,西有吐蕃南有大理,是一处“三不管”的地界,临行之前,他已做了安排,令芙儿的父亲带着一众兄弟先去发展,只是纵然他们的发展势头再过迅猛,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地主武装而已,哪里能与北宋这样的政权分庭抗礼? 而想要拉起一个类似梁山一般的队伍,又是何其艰巨? 唐钰走上城内的一座拱桥,却因思考太过投入,竟撞上了桥边一个青年书生。 那书生似乎也在心无旁骛地作画,冷不丁被他撞了一个踉跄,若非唐钰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便有落河的危险了。 “实在抱歉。”唐钰随即弯腰致歉,那书生也算豁达,只是笑笑答道:“无妨无妨。” 唐钰瞥了一眼书生立于桥上的画架,只见画面之上只是一些随意的画稿,几乎类似涂鸦,并非什么旷世名作,书生见他看的认真,不由得脸一红,解释道:“小生闲来无事,趁着秋高气爽,胡乱画了几笔,倒是令兄台见笑了。” 唐钰笑着指了指书生的画作:“兄台所画的便是这汴京城吗?” 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之后,唐钰忽然想到了北宋的一幅名画《清明上河图》,张择端所画的,也是汴京城的繁华盛景,便出声说道:“将这汴京美景落于纸上,也算是另一种记载史实的方式,说不准兄台也能凭借此画一举成名也不一定。” 又抬眼扫了扫画面,这一次唐钰盯着画面上的一个角落研究了良久,这才出声问道:“敢问兄台,此处阁楼之上的情景是你亲眼所见?” 书生闻言朝着唐钰所指的地方看去,那里是画面的左上角,一处隐藏于喧嚣之间的阁楼上,一个公子模样的男子正伸手打算将那半扇窗户掩上,而那半开着的窗户里,隐约还能看见另一个男子的身影。 而引起唐钰注意的,便是那一个若隐若现的男子身影。 更加确切地说,桥上作画的书生寥寥几笔勾勒而出的那个男子,虽然看不清面貌,但是他的发式却是一目了然,头顶不着寸缕,只留两只辫子垂于耳际。 这分明是辽国的发式。 第六十七章:在下唐钰 顺着书生手指的方向,唐钰果然发现了在桥下不远处的沿河边,一栋不算高的二层阁楼上那一扇紧闭着的窗户。 摇着折扇进了那家酒楼,因为时至正午,厅堂内的食客不少,却也还是空着几张桌子,不过唐钰似乎并没有堂食的打算,径直便朝着楼梯走过去。 不想刚踏上二楼,唐钰便被眼前的两名黑衣大汉挡住了去路:“二楼被我家少爷包了,烦劳公子下楼。” “呃……好。”唐钰微笑着点头,转身回到楼下,在一张空桌子上坐下,店小二笑吟吟上前招呼,料想这位准备上楼坐雅间的公子打赏必定不会太少,岂料唐钰点了一碗阳春面,一杯大碗茶,只花了十五文钱。 清汤清水的面条只吃到一半,只听得木质的楼梯上一阵嘎吱作响,在那两名大汉的跟随下,一位气宇轩昂的年轻公子下了楼,朝着门外走去。 又坐了片刻,发觉楼上再无人走动,便起身上楼转了转,果然发现一处隐蔽的窗户半开着,下面是另一处院落的屋脊,窗台上隐约留着半个脚印。 宋辽两国经历了十多年的战争之后签订澶渊之盟,冰封的关系逐渐解冻,若是有辽国使团正常往来,也并非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两国之间的交流若是以这种不能见人的方式开展,那便是有问题了。 “私通辽国,罪很大吧。” 随着几声炮竹响过,一家新开的店铺踩着吉时打开了门,围观的人群带着好奇走进店中,发现这是一家售卖衣服的店面。 掌柜的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此刻正带着笑容向众人介绍着她们家的衣物。 “各位,鄙店所售卖的都是用以过冬的羽绒服,相信穿上此衣,大家便不会再受寒风刺骨之苦,口说无凭,鄙店配有试衣间,若是各位想要体验它的保暖效果,大可一试。” 这可是整个大宋从未出现过的新鲜事物,女掌柜介绍的功效更是堪比神器,自然会引起在场所有人的兴趣。 只是处于观望态度的人依旧占据多数,很多人嗤之以鼻,最终也只有少数几个人拿了衣服准备试穿。 随之以后的场景自然是女掌柜所能预见的,店内摆出的衣服只在片刻便销售一空,因为占据有利位置而购得衣服的沾沾自喜,因为下手太迟而空手而归的懊恨不已。七八位负责售卖的女店员忙得焦头烂额,只恨自己未有多生出一双手来。 “哟,这不是昔日合欢楼的头牌李韵儿李姑娘吗?怎么不卖艺,改卖衣服了?” 几名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推开了人群走进店内,他们并不知道这家新店是何时开张的,只是见到围观者众多,便觉得有趣,探着头朝店里看了看,居然发现了李韵儿。 既然昔日的青楼艺伎在此售卖衣服,那作为故往的恩客,自然是要捧捧场的,而店内的人群发现为首的居然是向家的纨绔少爷,纷纷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竟给他们活生生让出了一块空地。 李韵儿总算也是见过一些场面的人物,虽然已是自由之身,却知道有些人她依旧吃罪不起,见到向家少爷带着些许猥亵的笑容站在自己面前,也只能是屈膝做了个万福,态度却是不卑不亢:“向公子,小女子已非青楼中人,还请自重。” “好说好说,不知李姑娘如今卖的是什么?本少爷也买一些,算是给李姑娘捧捧场子。”向家少爷说着,便伸手要去抓李韵儿的手,若是放在以前,他可是绝不敢如此轻薄李韵儿的,毕竟合欢楼也是汴京城内数一数二的青楼名苑,身后有着他向家惹不起的后台老板,只是如今合欢楼已然不复存在,那他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一个无背景无人脉的小女子而已,向家少爷已然在脑中幻想着今日将李韵儿抢回府中翻云覆雨的场面,全然记不起周家是为何受到暴民冲击的。 “别啊,李姑娘,自合欢楼出事之后,在下可是夜不能寐,眼前缠绕的全是姑娘那曼妙的身姿,若是李姑娘能为在下舞上一段,我便买下这家店铺的所有东西又如何?” 见到李韵儿苍白着脸颊向后闪避,向家少爷更加猖獗地向前一步,抬手便准备挑起李韵儿的下巴,如此尤物他可从未动手触碰过,今日还能放过这样一个天赐良机。 “哎,这位公子,若是在下没看错的话,此处可是售卖衣物的店铺,兄台若是想逛窑子,出门请右转。” 悬在空中的手被人忽然握住,怒不可遏的向家少爷蓦然回首,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位白衣少年,正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也看着自己。 “你是哪里来的泼才,胆敢打扰本少爷的雅兴,不想活了吗?”向家少爷一甩手,便将抓着自己的手甩掉,不由得心下一阵诧异,想做出头鸟的手上不得有些真才实学吗?看这小子只怕连自己也打不过吧,也敢出来英雄救美? 不过既然这小子想要找死,自己便成全他,也好让觊觎李韵儿的宵小之辈长些记性,在这汴京城内,他看中的东西,不能再有其他人惦记。 少年依旧保持微笑:“不敢不敢,只是这家店铺在下也有些份额,兄台骚扰在下的合伙人,无论出于道义或是责任,在下都需要出面制止,还请兄台给些面子。” 向家少爷微微一怔,忽而大声问道:“你谁啊?说是老板便是老板了?” “在下唐钰。” “唐钰?”听闻这个名字,向家少爷不由得身子微微一颤,这便是那个家族中五令三声见到便要退避三舍的唐钰?以一人之力威胁整个沐家的唐钰? 向家少爷向后退了一步,感觉身后无人,转身向后看了一眼,便发现原本与他一起进店的另外三人早已溜之大吉了,他们可不想与这煞星有什么交集,听闻前些日子周家的事,幕后指使便是这小子。 “唐大人……打扰了,他日必当登门谢罪,李姑娘,小子孟浪了,还请姑娘原谅。” 第六十八章:令人好奇的新粮仓 打发掉不速之客,接下来的售卖可算是一帆风顺,等到所有的衣物售罄,唐钰这才问道:“这店是采菱开的?” 李韵儿点点头:“我们也都投了些银子,只是确实不多,合欢楼查封那一日,我们也没带出多少,都是姐妹们卖了随身首饰换的。” 唐钰苦笑一声:“你们这店开得有些早了,等到明年棉花上市,制作棉衣棉被的成本会下降很多,工序也没有羽绒服这般复杂。” “采菱说,这也算是一项进账,我们……也不愿总是被大人庇护着无所事事。” “嗯,无论如何,自己开心便好。”唐钰点点头,忽而似乎想到了一个问题,“你们采购了多少家禽?那些剩下的肉又是如何处理的?” 依这半日卖出的衣物来看,云采菱此番必定剩下不少家禽生肉吧。 “呃,是剩下不少,不过采菱说,大人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唐钰闻言摇头轻笑,云采菱还真能给自己找麻烦,起身走去了不远处的兴元斋,去到后厨一看,果然堆满了已然褪了毛的鸡鸭鹅肉,牛三满脸无奈地看着唐钰:“大人,你看这……” “唉……”唐钰将手中的折扇插在腰间的腰带里,挽起了袖口,“准备热锅热油以及面粉。” 在牛三目不转睛的观察中,唐钰找出一只整鸡,分出鸡腿鸡脯,以食盐腌制,再粘上面粉,最后下油锅煎炸,炸至色泽金黄后捞出,洒上牛三准备的烧烤大料,北宋炸鸡便算是新鲜出炉了。 至于鹅肉与鸭肉,唐钰却不会创新了,只能依照原有的方法烹饪,鹅肉红烧,鸭肉炖汤,只凭着兴元斋特制的大料,相信销量也不会太差,至于肫、肝、肠之类的下水,可都是制作烧烤的好材料。 回了云玉县,唐钰张贴告示,令县内所有村落的农户前来县衙领取秋耕所需的化肥。这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工程,为了防止拥挤,唐钰在城门处设置派发点,令衙役们分派化肥并讲解使用方法,前后忙了三日,总算是派发到位,连日来的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令衙门内当职的一众捕快衙役全部失了声。 然后便是新建县衙仓库之事,为了方便管理,唐钰决定在衙门附近建设一个新粮仓,方便官府屯粮之用,因为他已然预料到,纵然只是“收十缴三”,明年的纳粮数量决然不低,之前的那个略显破败的粮仓是绝对不够存放的。 因为是木质结构,新粮仓搭建迅速,只是不到月余便封了顶。门前挂着与城外那片篱笆墙上相同的木牌:“粮仓重地,闲人免进。” 虽然粮仓早已竣工,往来路过的城内百姓们却依然感觉有人在其中不知做着什么,更有闲来无事的二流子每日盯着观察,他们发现每隔三五天,便有一个衙役押送着一车东西从新粮仓高大的木门内进去,而出来的却只是空车,从未有什么东西运出来。 所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官府越是遮掩,便越是有人以为当中有什么猫腻。 这种奇怪的现象再次持续了两个月,直到年关将近,这才不见有板车出入,有人心中纳闷,想要进去一探究竟,竟然发现当中有人巡视,当场被两名衙役按住了身形便是一顿暴打。 经过一阵哀嚎之后,这人被丢了出来,同伴上前询问当中到底有何端倪,他只能捂着肿起的腮帮,“哎呦”一声:“光顾着挨打,什么也没看清。” 虽然众人还是好奇,这人的打还是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自此以后,无人再敢越雷池一步,最多也就指着新粮仓议论几句,也就散了。 若是有人稍稍留神,便会察觉到三不五时前来打听这座奇怪的新粮仓的总是那么几个人,他们的手段甚是隐秘,或在茶馆里装作无意间问起,或是拉过路人问这是哪家新建的庄园。 只是得到的消息却不尽相同。 “什么庄园?这是咱们知县大人新建的粮仓,听知县大人说明年县衙便会有余粮了,咱云玉县也能有余粮了。” 官府有余粮,这是个什么概念?以往的北宋朝廷,也只有州府一类的大城池才能积攒一些赈灾所用的余粮,县郡里所收的粮是需要尽数上缴的。 明年的云玉县在缴纳了官粮之后还能剩下,那得收多少粮?百姓们实在无法想象。 回到沐府将打听来的消息尽数回报,沐辰风听得冷冷发笑:“唐钰果然还是唐钰,做事滴水不漏,他必定料到我会前去打探他的动作,这才会竭力封锁消息。” 一名家丁悄声道:“公子不必如此劳神,大可以不变应万变,等明年夏收,唐钰的官粮危及上缴之时,小的前去一把火烧了,到时他交不出官粮,王安石也被安上个欺君之罪,便一并解决了。” 沐辰风点点头:“这倒不失为一个以逸待劳的好办法。” 于是,沐家的探子总算在年前销声匿迹了。 治平四年的冬天依旧寒冷,只是因为李韵儿的羽绒服小店,汴京城街头的人流渐渐变得多了起来,冬日里的京城也不再被那些披着皮裘的纨绔们独享,站在城头看着无异于夏季的热闹场景,颍王似乎也有着一股君临天下的气势:“汴京在本王的治理下,寒冬里也能有如此喧哗的场景,父皇也可老怀为安了吧。” 辞旧迎新的炮竹声在云玉县城的上空响起,转瞬之间,来到这北宋已经快有两个年头了,一年半载间,唐钰从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变成别人的夫君、父亲,更是一城县令,也算是有了一些质的蜕变,只是想要从容面对治平五年的巨变,他依旧需要继续准备才行。 旁人不知这一年的特殊,唐钰却是心知肚明的,治平五年,便是赵顼继位之后的熙宁元年,历史上的北宋最大的转折点,王安石主持的变法正式推行的一年。 第六十九章:粮仓大火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转眼已是治平五年初夏。 八个月大的唐夜雪开始牙牙学语,在某一个逗弄女儿的晚上,唐夜雪一声无意识的类似“爹爹”的发音让唐钰激动了好些日子,更让芙儿与紫月嫉妒了好些日子,须知道唐夜雪睡眠很浅,稍稍有些风吹草动便会转醒,夜间更是无心睡眠,都是紫月与芙儿两人轮换着哄抱这才能睡上一两个时辰,到头来却让只知道逗她开心的唐钰拔了头筹。 对此,唐钰自然有解释:“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当然要与父亲亲密得多了。” 云采菱也算是郁闷人群中的一位。 虽说白渔儿入门较早,可她却是与唐钰正儿八经穿过喜服拜过堂的妻子,自到了汴京城之后二人便圆了房,如今已经过去了一年有余,白渔儿的女儿都快学会走路了,自己这肚子却依旧没有动静。 唐钰也有慰藉:“你与渔儿都才十九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我都后悔让渔儿过早生棉儿了。” 就在唐夜雪坐在唐钰打制的学步车内东闯西撞乐此不彼之时,夏收开始了。 这一年是农户们最为忙碌的一年,以往两三日便能做完的事情硬是做上了七八日,看着连绵不断的金色麦地,众人也都是合力忙完一家之后再去帮忙收割第二家。这依旧是唐县令的主意:“人多,力量自然也就大了。” 根据县衙的指令,农户们不必前往各自的地主家交租,而是由衙门与主家派车在打谷场等候,一家农户收割之后,该交的租子由地主拉走,该交的公粮由衙门拉走,剩下的便是自家的收获。 经过半月有余的忙碌,云玉县的收粮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到了尾声。县城内的百姓们每日看到一辆辆板车推着数不清的麻袋推进了年前新建的粮仓,从初见运粮队伍的浩瀚时的惊诧,到最后见惯不怪的默然,也不去过问今年云玉县到底收了多少粮了。 他们以为便是云玉县衙的主簿季大人也不清楚。 得知如此传言,季大人自然是怒得面红耳赤:“我怎会不知?我若不知,唐大人还不砍我的脑袋?” 而其他郡县的纳粮或多或少,情形基本与云玉县保持了一致,经过中书省大致的估算,今年夏收的粮食产量足足提高了三倍有余,给了未做充分准备的各个州县一个措手不及,粮仓实在堆不下的,只能圈出一块地来堆粮,并派人日夜把守。 坊间传闻原本病入膏肓的皇帝听闻大宋丰收消息之后也是龙颜大悦,原本卧床不起的身子竟然也有所好转。 只是唐钰心中清楚,这也算是一种回光返照吧,因为只做了五年皇帝的宋英宗赵曙满打满算也就只剩下不足一月的寿命了。 时至初夏的五月,汴京城已然有一个月未见下雨,天干地燥的云玉县内,打更的敲响了两声梆子,沿街呼喊着“小心火烛”,声音绵延悠长,是寂静的云玉县城内唯一的响动。 城外的池塘里荷叶正茂,一片碧绿之中一朵粉色的荷花悄然绽放,在皎洁的月光下宛如一个亭亭玉立的美人,无数青蛙跳上了荷叶,此起彼伏的蛙声响成一片。 不知辛弃疾是否也是见了这一幕,才有了那一句名扬千古的“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万籁俱寂的夜忽的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乱,朦胧的夜幕中,两名步伐矫健的黑衣人从城内的一个角落里窜出,避开打更人之后,几个起落便来到了粮仓前,两人的配合十分默契,一人往空中抛出一个小木桶的瞬间,另一人手中的利剑已然飞速而出,被射中的木桶“咔擦”一声裂开,无数的油如雨点一般洒满了粮仓的屋脊。 随着一只火把被扔进了粮仓,通红色的火苗犹如一个见了食物的猛兽一般贪婪地舔舐着淋满了油的木质粮仓。 火势太过猛烈,纵然仓库里留有两名值夜的衙役,却也根本不及施救,一阵密集的铜锣声响过,城内星星点点燃起了灯光,百姓们跑出家门,举着手中的水桶木盆,却也只能是望着漫天的大火束手无策。 人群中两名纵火的汉子脱下黑色的夜行服,望着冲天而起的火势,眼中尽是计谋得逞之后的喜悦。 云玉城外不远处的一处高地上,夜风中的沐辰风驻足而立,看着城中的那一簇火红的烟雾不断蹿升,嗅着空气中隐约传来的焦枯味道,沐辰风的心中便是一阵激荡,三日之后便是汴京城收缴公粮的日子,到时云玉县交不出,唐钰连同王安石都得入罪下狱。 即便他能够推脱是遭人纵火导致无法缴纳公粮,自己这边也可以说是他自知收缴不齐,便自导自演了粮仓走水,反正是死无对证的公案,自己想怎样玩唐钰都可以。 而城中县衙后院的二层小楼内,唐钰与同床共枕的云采菱结束挥汗如雨的深层次交流之后,刚刚沉沉入睡,便被那一阵扰人清梦的铜锣声吵醒。 揉揉睡眼惺忪的双眼,低声嘱咐了想要起床的云采菱几句,唐钰披上了衣服出了门,见到满脸憔悴之色的芙儿正在楼外抱着棉儿左右摇晃,唐钰皱皱眉:“怎么棉儿还闹夜吗?” “还不是这锣声闹的?”芙儿撅了撅嘴,“刚睡着便被吵醒了。” 唐钰冷哼一声:“扰我女儿睡觉,实在该死。” 粮仓被烧,唐钰似乎并不过分担心,倒是因为走水而吵醒了唐夜雪,却令唐钰生了怒火,这话若是被城外的沐辰风听见,是否会被气的吐出三升血。 粮仓建在一处空地之上,四周都没什么建筑物,虽然此刻火势控制不住,却也不会蔓延开去,城中的所有百姓眼睁睁望着堆满粮食的仓库被付之一炬,却也只能束手无策地跺脚,火光映红了所有人交集万分的脸色。 直到唐钰打着哈欠从县衙内走出来,众人才听到知县大人石破天惊般的指令:“留下一队人注意控制火势蔓延,其他人安心休息。” 第七十章:王见王 一语既出,所有人瞬间石化,人群中的两名纵火犯更是呆立当场。 云玉县所有收缴的粮食全部化为了灰烬,唐钰不但没有怒火攻心狂喷几口鲜血,反而处之泰然地任由粮仓被烧而放任自流? 如此反常的举动令两人心中莫名一颤,隐约觉得自家的公子似乎着了唐钰的道。 只是此刻城门已关,他们也只能等到天亮之后才潜回了沐府。原本因为烧了唐钰的粮仓之后自觉出了一口恶气的沐辰风也不免狐疑了起来。 在云玉县收粮时他便派了人手严密监视,确保粮食绝对是送进了这一座新建的粮仓之后再未被搬出来过,这才选择在朝廷收缴公粮的三日前动手,因为他计算过,即便唐钰准备重新筹措粮食,时间也根本不够了。 既然粮食没被转移,那必定是在昨夜的大火中燃成了灰烬,为何唐钰却显得如此镇静呢?他到底还留有什么后路? 云玉县内的大火烧了半夜,终于在天明之前渐渐势微,被百姓们扑灭,原本崭新的仓库顷刻间化为乌有,墙角残存的黑色木板上冒着阵阵白烟,而令所有人张目结舌的时,原本堆放粮食的地方,一条条麻袋被烧成了黑灰,却多出来一堆被火焰讯成焦黄色的泥土。 众人面面相觑,衙役们也不开口解释这一堆泥土究竟从何而来,难道是天可怜见,谷神未免云玉县辛苦劳作了半年,在火起之前,将满仓的麦子变成了泥土? 于是乎,唐大人在前日施法将粮食搬走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城中疯传了两日,终于在押送粮食上缴汴京府的当天揭晓了答案。 在所有人的注视当中,一众衙役进入粮仓,找寻到一处位置之后以铁锹铲了几铲,便露出一个向下的木门来,打开入口,四名衙役便沿着木梯走了下去。 剩下的衙役在粮仓内搭起一座木架,一个木质圆盘上卷着带着铁钩的麻绳,通过高高的木架垂着伸入了被打开的地板,一直延伸向地底。 在石捕头的指挥下,四名衙役开始转动木盘,在一阵“咯吱”作响的搅动中,麻绳拎着铁钩缓缓向上,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吊出了两只鼓鼓囊囊的麻袋。 在众人恍然大悟的神色中,石捕头朗声道:“唐大人早已料到有宵小之辈嫉妒云玉县今年的收成,唯恐他们暗中使诈,在搭建粮仓时,便挖了这个地下密室用以储存粮食,石某人在此奉劝此人,唐大人深谋远虑,远非你这小人所能想象,此番并不与你计较,若是再犯到唐大人头上,决不轻饶。” 原来如此,难怪这粮仓中堆满了泥土,便是挖掘地下仓库所剩,难怪唐钰在仓库的四周围上围栏,其目的便是为了掩人耳目,难怪当日粮仓走水唐钰并不吃惊,他是早已料到了自己的主人有此一招。 念及此处,沐家负责监视的仆役不自觉地相互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此人小小年纪心机便如此深沉,号称机智无双的公子在他面前根本毫无胜算。 一众衙役挥汗如雨忙碌了大半日,这才将仓库内的公粮尽数装上板车,主簿大人清点了数字之后,浩浩荡荡的车队这才进而有序地推出了云玉县,向着汴京城进发。 负责押韵的是颍王府家臣,随着一道快马加鞭的消息传回了京城,赵顼兴奋地仰天长笑,此番唐钰不但缴足了今年夏收的公粮,便连去年秋收的亏空也一并补齐,自己身边有此人辅佐,还愁不能达成所愿么? 难怪王安石当日力保唐钰,实在是此人的能力、胆识都堪称绝乎仅有。 第二日的早朝之上,意气风发的颍王赵顼理所当然地接受着朝中百官的朝拜,众人口中的称呼虽是“王爷千岁”,只是距离这“万岁”,也只剩下一步之遥了。 “皇弟真是好手段,为兄的实在佩服。” 而便在赵顼沾沾自喜之时,殿外传来的一声冷哼却令他莫名打了一个哆嗦。定睛朝外望去,果然发现一身戎装的宁王赵修手握一柄长剑,缓步朝着大殿走来,二人四目相对,视线碰撞之处,迸射出无数激烈的火花。 随着戍边在外的宁王披甲归来,两位继承大统的皇子短兵相接的时候也近在眼前了。 “大殿之上,谁人可携带兵器?皇兄莫不是太久未回宫而忘了祖宗礼法了吧?” “本王久居军中,早已习惯了兵器在手,军权在握,有所依仗,本王才能驱除鞑虏,保家卫国,还大宋一个长治久安。” 赵顼冷笑一声:“皇兄此言差矣,军权固然重要,但若失了朝廷下拨的军饷,只怕皇兄手里的军队也只是一盘散沙而已。” 如今赵顼掌控大宋财政大权,他才不惧赵修手中牢牢紧握的十九路军的调拨虎符。即便他日汴京被围,他也自信只需自己高喊一声:“倒戈者,赏银百两。斩赵修者,赐官枢密使。”还怕无人将赵修的头颅献上吗? 有钱能使鬼推磨,至理名言。 “是吗?”面对赵顼的威胁,赵修并不以为意,“那便将这大宋让与皇弟好了,到时大辽、西夏领兵南下,为兄的没有军饷支持,也只能选择作壁上观,任由外人抢占我大宋江山,他日皇弟去了黄泉,看你如何向太祖皇帝解释。” “你居然准备联合外族?” “你这算是污蔑吗?你有何证据证明我联合外族?” 就在整个大殿之上的百官们静若寒蝉,任由两位手握大权的皇子争锋相对之时,后宫内急匆匆跑出一位宦官,见到两位王爷磕头便拜:“皇上驾崩了。” 治平五年六月,久病不愈的大宋皇帝赵曙驾崩于汴京城大宋皇宫福宁殿,死前并未留下任何诏书,导致两子夺嫡的局势愈演愈烈,已然发展到了手足相残的地步。 在两人短兵相接了数十回合之后,局势非但没有明朗化,反而愈显焦灼起来,这场势均力敌的争夺,似乎很难在短时间内决出胜负。 第七十一章:对弈 这一场皇位争夺战中,一手把控着大宋经济命脉的颍王赵顼总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岂料与赵修短兵相接之后的事态却完全朝着自己设想截然相反的方向发展而去。 在确定皇位继承者的祭天大典举行之前,两派都采取了瓦解对方阵营的手段。 颍王赵顼自然是差人接触对方的将领,诱以高官厚禄慢慢蚕食,这一招他一直在用,只不过以往是秘密进行,已然争取到大宋二十四路中的五路,如今更是明目张胆地进行贿赂,只是他所接触的并非赵修的核心将领。算上防卫汴京城的禁军,赵顼手中的力量也就只有六路驻军而已。 反观宁王赵修,他的手段则要干净利落得多,那便是暗杀。 于是每一个夜晚对于颍王派系的文官而言都是经历一场生死的心惊时刻,活跃在暗夜中的杀手都是宁王的死侍,即便被捉,赵顼得到的也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遇刺的,大多都是自己身边的重臣。 更加令赵顼怒发冲冠的是,但凡与自己接触过的军中将领,都会遭到赵修的清洗,这些人也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军官,被抹杀掉,于赵修的政治集团而言根本不会造成什么伤筋动骨的损伤。 此消彼长,不但赵顼的优势瞬间化为了乌有,还令他整日活在担惊受怕之中,若非王安石、司马光等人的力荐,只怕早已将皇位拱手让人了。 便在颍王集团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时,唐钰在云玉县城内安排人手种植棉花,似乎对汴京的风起云涌丝毫没有兴趣,而早已打红脸的两位王爷,也丝毫未将他如此一个小小的知县放在眼里。 在赵顼眼中,唐钰便是无足轻重的弃子,并未安排人手加以保护,在赵修眼中,唐钰便是一张赵顼的明牌,还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明牌,也从未想过对他下手。 于是在治平五年六月初六这一日,朝中百官都必须参加的祭天大典上,便没有只是一个地方小官的唐钰的位置。 便在唐钰闲来无事坐在院中研究斗兽棋时,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未经衙役通传,出现在云玉县衙门的后院外。 与此同时,汴京城内的祭天大典上,一身金色朝服的宁王赵修,正迈着意气风发的步伐缓缓走向祭天台,形势来到了这一步,这个皇位于他而言已然是一件唾手可得的东西了。 知道赵修走上了最后一阶台阶,准备诵读祭文时,一声低沉而霸气的“慢着”令他举在半空的手微微一顿,凝目望了望台下,在百官的跪拜之中,另一位身穿龙袍的中年人也缓步走了上来,在他的对面站妥:“此事还未盖棺定论,皇兄是否着急了些?” 赵修一声冷笑,原本他还念着骨肉亲情,打算在继位之后给自己的这位皇帝一块封地,让他颐养天年,如今看来是没这个必要了:“既然皇帝打算最后一搏,那便问问在场的文武百官,他们如今所跪何人。” 不等台上的赵顼开口,台下便有人大声吼道:“我等跪拜的,自然是一代仁君,你赵修,为了皇位不择手段,肆意杀戮官员、同僚,所作所为令人发指,简直与畜生无异。” 赵修眯了眯眼,望向台下的王安石,心中的杀意大盛,等此地事了,必须先杀了这老匹夫。 “很好,还有何人与他一般想法的?站出来。” 云玉县衙的后院内,唐钰向沐辰风讲解了斗兽棋的规则,两人便相视而坐,开始了棋盘上的厮杀。 “秦、林两家虽非军中人物,却是宁王派系中最为关键的智囊,你只以付出一个合欢楼为代价轻而易举便将这两家在京城连根拔除,最为可怕的是从头至尾你都能做到置身事外,从未有人怀疑过是你做的手脚,这一招果然厉害。” 听了沐辰风的夸赞,唐钰只是将自己一方的“鼠”移到了小河里:“沐兄谬赞了,在下哪里有如此大的能耐,只是寻了个缝隙插了一针而已,谁会料到这两家的联盟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赵修的智囊一失,那帮子军旅出身的莽夫只会出些昏招,表面看来是占了些上风,实则他的滥杀早已令其丢了民心,大势已去。” 说话的同时,沐辰风将己方的“虎”与“豹”拿起来,丢出了棋盘。 而此刻的赵修面对四面八方涌入祭天大典的庶民,身子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如此庄重的场合,竟然令这些平民百姓进入,赵顼你该当何罪?” 赵顼闻言冷冷一笑:“皇兄此言差矣,这大宋,是万民的大宋,本王请万民观礼祭天大典,何罪之有?” 常年投身于军伍之中的赵修虽惊不乱,此番进京,他的亲军早已将整个汴京城围了个水泄不通,更有其他的十多路人马正在勤王的路上,只稍他一道口谕,城外的大军便能即刻占领汴京城,将赵顼一派杀个片甲不留。 “你以为只凭这些贱民,便能扭转乾坤么?” “自然不能。”赵顼一挥衣袖,人群中数十位五花大绑的将军被推搡着跪在了台阶前,见到台上的赵修,所有人都打算挣扎着起身,面上尽是懊悔之色:“王爷,韩忠这厮假传口谕,将我等骗至中军帐中设下埋伏,我等……唉!” “王忠?”在听闻此言,赵修又是向后踉跄退了几步,胸中一阵气血翻涌,想不到跟随自己二十年的亲卫居然背叛自己,赵修指着随行而来的王忠骂道,“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根本不配那一个‘忠’字。” 面对赵修的咒骂,王忠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所谓良禽择木而栖,颍王殿下宅心仁厚,他能继承大宝,总比你这位弑杀昏君来的好。” 作为赵修的死忠,王忠不但是其左膀右臂,更加掌控着赵修的死侍营,他这样的将领能够临阵倒戈,实在是谁也未成料到的事情。 除了远在云玉县的沐辰风。 第七十二章:女子能顶半边天 “当日长公主找你求医,虽然所有知情人士都被下了封口令,但是这世上便没有不透风的墙,在下只是稍加打探,便知晓了事情的原委。” 长公主的面色泛黄,有斑痕,原本打算用唐钰为李韵儿所配的药膏敷脸治疗,怎料并无效果,于是便找上了唐钰的门,那么问题便来了,一个艺伎,与一位公主,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关系,长公主又怎会拿到原本属于李韵儿的药膏? “这其中便涉及到一位牵线搭桥的人物,他便是赵修身边的这位王忠。”沐辰风又拿起“象”,“作为李韵儿身边权势最大的仰慕者,李韵儿平日里必须虚与委蛇,不敢有丝毫得罪王忠,虽然他未能一亲芳泽,进入李韵儿闺房的可能却是有的,自然也可能知晓李韵儿以药膏治脸的事情。” “而这位王忠另一个身份,便是驸马李啸的表弟,众所周知的是李啸自小身子孱弱,而我们的长公主则继承了大唐遗风,生性放浪不羁,在汴京城内也是人所共知的。” 相传这位大宋长公主府内养有十多位面首,更与城中几位青年才俊私下幽会,放浪形骸为世人所不齿,李啸作为驸马却夫纲不振,皇帝赵曙更是常年卧病疏于管教,长公主自然也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为了接近长公主,王忠向李韵儿讨要了你所配制的药膏,这才有了长公主登门一事,不知在下所说的,对是不对?” 唐钰抬头看了他一眼,既未承认也未否认:“这话皆出自阁下口中,实在与在下无关。他日公主问责起来,阁下可千万别朝在下头上扣屎盆子。” 祭天大典上的王忠说的是大义凛然,心中却是凄然无比,他已然料想到经过这一次的倒戈,赵修的亲卫不会放过自己,而得势之后的赵顼也不会重用自己,毕竟谁愿意用一个曾经背叛过自己主子的狗? 只是若然他与长公主的苟且之事东窗事发,他便更是一个不仁不义的小人,其结局可能是连坐,整个家族都会受到牵连,即便日后赵修能够称帝,可能也会为了皇室的颜面将自己处死,所以,相比较丢掉官职,还是保命比较重要。 而对此事心照不宣的王安石此刻也不得不佩服唐钰的智慧,只凭着那一瓶药膏,便能推断出李韵儿与长公主之间的联系,王安石只是遣人向王忠府上投递了一封只写了一句“你与长公主的事,我已知晓”的信件,便能逼王忠就范。 形势急转直下的赵修似乎还有最后的依仗,便是他驻扎在城外的亲军:“赵顼,有种你此刻便杀了我,落下一个弑兄夺位的骂名遗臭万年,你以为你有前朝李世民的雄才大略吗?” 赵顼闻言微微一笑:“皇兄实在高看小弟了,小弟哪里能干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即便皇兄此刻想要回营,小弟我也绝无二话。” 赵修愣了愣神,站着等自己的皇帝将话说完。 “皇兄是否在计划,等回到军营,便即刻调动三军,攻占汴京城、可惜跟随你的将领全部在此,而想要调动军队,是需要虎符的。” 直到赵顼此言出口,原本挺身站立的赵修终于晃了晃身子,脸色煞白如纸,他眯眼扫了扫自己的弟弟,不可置信地看对方自腰间掏出那一块原本属于自己的符令,终于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脱口而出,浸染了金色的龙袍。 “王忠,你这禽兽的背叛真可谓彻底。”赵修朝台下怒吼了一句,眼前一黑,身子便轰然向后倒去。 等到沐辰风将“象”也拿走,他的棋子只剩下诸如“猫”、“狗”之类的无用之辈,等着被唐钰的大军剿杀。 虽然败局已定,沐辰风的脸上却满是不屑:“纵观全局,阁下所动用的棋子似乎都是女子啊。倚靠女子也能翻盘,此事若是流传出去,唐兄也算是奇人一个啊。” 合欢楼的红箫与李韵儿,甚至大宋的长公主,都是唐钰扭转乾坤的关键。 面对沐辰风的讽刺,唐钰并不以为然,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曾经有一位贤者说过,女子能顶半边天,沐兄未成听过?” 沐辰风愕然,这话从何说起?他只听过孔子的那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难道真是他孤陋寡闻了?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颍王继位,王安石必将得势,变法也势在必行,不知沐兄有何打算?依旧是抱着司马大人的大腿不放吗?” “相比这些,我倒是对你我之间的第三回合更感兴趣。” 广陵城抢亲,云玉县纵火,他们之间已经博弈过两次,而且均是以沐辰风的失败而告终,唐钰不由得苦笑一声:“你我之间本无矛盾,若非你要抢我妻子,我也不会得罪你沐家,何必总是抓着往昔不放,我觉得你我之间可以交个朋友。” “朋友?哈哈。”沐辰风闻言不禁一声大笑,眼中尽是怨怒与仇恨,这人抢走他喜欢的女子,还夺了自己妹妹的芳心,居然大言不惭还想与自己交个朋友?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朋友便不必了,我看你我还是做对手的好。” “唉。”唐钰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看在阁下让我的生活不至于太过无聊的份上,再提醒阁下一句话,私通辽国可是满门抄斩的重罪,还望沐兄三思而后行。” “什么私通辽国?你这算是欲加之罪么?”虽然口中否认,沐辰风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和慌乱却逃不过唐钰的眼睛。 当日他在桥下的酒楼里只看到了那位少年的背影,虽然感觉熟悉,却并不能确认,如今看来,果然还是这位沐公子。 “在下言尽于此,阁下好自为之。”唐钰顿了顿,又道,“对了,不知沐兄此番前来,意欲为何?” “自然是接我妹妹回去,如今汴京大局已定,我已然杀不了你,你也不会杀我,我妹妹还有留在此处的必要吗?” 第七十三章:密谋 大宋历治平五年初夏,皇帝赵曙驾崩,受庙号英宗,同年七月,颍王赵顼登基,改年号熙宁。 新皇继位,大赦天下,减免全国赋税一年,同时,朝廷颁布各项新法令,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王安石变法正式拉开帷幕。 京城司马府,一脸阴沉的司马光端坐于大厅中央,而下首坐着的十数名身穿各色官服的男子中,沐家家主沐霄赫然在列,只是他已然告老,并无资格再穿官服,此刻看来,却是人群中最为特殊的一位。 等到司马府随从将朝廷下发的各项法令朗声念完,坐于尾席的司马康愤而一拍桌子:“这王安石简直无法无天。” “住口!”司马康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自己的父亲怒喝了一句,剩下的话原本便要脱口而出,却也只能硬生生忍住,“朝廷之事,哪里轮到你这小辈评头论足?” 周淮拱手道:“司马公子所言也不无道理,想那王安石仗着辅佐陛下有功,颁布下如此荒唐的新法,简直视祖宗家法如无物。” 听闻此言,在座官员们都点点头,他们便是唐钰口中的大地主集团,大多都是诸如周淮一般自己在朝中围观,家中另有亲戚在民间圈地,以官压民,再以圈地得来的财富支持自己晋升,再倚靠权利吞并更多的土地,如此循环往复,从而达到一荣俱荣的发展模式。 而新皇颁布的法令中,只这“方田均税法”一条,便使得他们必须清出自己隐瞒的土地划归国有,严重损害了在坐之人的利益。 更加可恶的是,经过唐钰改良配方后的化肥投入使用,使得整个大宋的粮食产量何止翻了一番,在他们眼中这便是数不尽的银子,可按照朝廷下发的税率收粮,他们只能得到其中的两成,手中的土地在减少,所收的地租更是一减再减,这终于使得那些脑满肠肥的大地主们坐不住了。 户部司薛正不愤道:“新皇登基,我等也算是有功之人,凭什么王安石独揽大权?司马大人贵为枢密院枢密使,若是不能为下官等鸣不平,实在让人心寒。” 司马光沉默了半晌,终于说道:“枢密院虽掌控大宋军权,如今看来已是有名无实,为了防止赵修昔日的部下叛乱,皇上早已将虎符尽数收回,派人整顿,一时半会,老夫这枢密使也只是个空架子而已。” “那便任由王安石做大了?” “如今他已是同平章事,权倾朝野,只怕集我等全部之力,也难与其抗衡,如今我等要做的,只能是暂时避其锋芒,静观其变。” “何谓静观其变?便是只能干等着什么也不做?” 司马光冷笑一声:“各位难道忘了,当今大宋最大的地主是何人么?” 厅中众人相视一眼,忽的拍案叫绝:“对啊,向皇后的哥哥,当朝国舅爷向郊。”王安石推行此法,迟早得罪的最大权贵。 又商议了几句,众人脸上的愁云渐渐散去,纷纷起身告辞,厅中只有沐霄坐着未动,作为前任枢密使,沐霄在司马光集团中的地位毋庸置疑,虽说早已退居二线,当年却是力保司马光上位的关键人物,于他有着知遇之恩,司马光自然是要给些面子的。 “不知道老师有何吩咐?” 沐霄微微一笑,见到厅中除去司马康以外再无他人,这才开口道:“刚刚大人提到了向家,不知大人可知道,向家的小辈前些日子与唐钰那小子有些摩擦。” 司马光闻言面色一沉,沐家与唐钰的那一点破事被这老头子提了不下五次,此番还拉上了向家,这是要逼自己向唐钰动手吗? “学生此前便说过,唐钰目前是王安石身边的红人,此人暂时动不得,等向家动了王安石,再将唐钰查办不迟。” 沐霄摇头道:“大人此言差矣,想要拔除王安石,唐钰非动不可。” “哦?老师何出此言?”司马光心下不屑,一个小小的县令而已,即便有些小聪明,不用自己全力打压,只一个汴京知州,便能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卑微人物,需要如此重视? 等到听完沐霄的分析,司马光陷入了沉思。 若是果然如沐霄所言,秦、林两家的灭门惨案是唐钰在幕后策划,王忠的反叛也是唐钰从中作梗,那么新皇能够上位,这小子功不可没,那么作为王安石的左膀右臂,唐钰却也是不得不除。 但若能收为己用,情况又当如何? 司马光捻了捻胡须,轻声问道:“不知老师准备如何利用向家除掉这个心腹大患呢?” “老夫只是将自己所知言无不尽而已,至于对策,相信大人自有决断。” 沐霄想借刀杀人,偏偏自己似乎还非出手不可,司马光看了一眼自己这位面色和善的老师,心中暗骂一句老匹夫。 等到沐霄也拄着拐杖出门而去,司马康终于凑到了自己父亲的跟前,悄声说道:“爹,难道我们便就这么与王安石耗着?” 司马光皱眉:“难道你还有什么办法?” “那是自然。”司马康得意一笑,“如今王安石得势,所依仗的便是皇帝陛下,若是皇帝倒了,再由我们扶植的新帝登基,那么……” “大胆!”司马光的脸上抽搐了几下,厉声喝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可是谋逆之罪,满门抄斩的下场。” “听孩儿把话说完。”司马康凑在父亲的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原本一脸怒容的司马光渐渐拧起了眉头:“你说的,倒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得到父亲的夸赞,司马康一阵眉飞色舞:“人选孩儿都已经物色好了,这位可是龙虎山张真人的坐下首席大弟子,精通炼丹之术,只要能够被安排进宫面圣,相信绝对可以令圣上沉迷于长生之术不可自拔。” 司马光凝眉思索了良久,这才点头道:“道长进宫之事为父安排,只要令王安石失去依仗,这步棋便算是我们父子走对了。” 第七十四章:烂泥扶不上墙 此刻的王安石正在云玉县视察。 因为任期已到,皇帝也准许了唐钰辞官的请求,毕竟唐钰没有功名在身,做一任县令已是法外开恩,若是继续迁升,唯恐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便连王安石身边的主簿一职也一并抹去,是以此刻的唐钰已然恢复了一介草民的身份,可不能随意觐见当朝宰相的。 负责讲解的是云玉县新任知县岳舟,此刻他正指着城外农田里那一个高高矗立的大水车,一脸谄媚之色:“自朝廷颁布农田水利法之后,下官便着县内能工巧匠花费数日之功打造了这一架水车,云玉县乃干旱之地,农地引水困难,这一架水车大大方便了农田灌溉,减轻农户负担,下官打算令县中各村落效仿。” 王安石点点头,看到漫山遍野已然结桃的棉花,相信不久之后棉花上市,便可大大改善汴京城百姓的过冬条件,不由得心下一阵欣喜:“这一季棉花收割之后,草籽尽数上缴,只是云玉县栽种棉花,产量实在是太少了,至少到明年,需要保证我大宋将士每人一套棉衣。” 这棉衣的好处,他去年过冬之时可是亲身体验过了的,不但保暖,而且轻盈,比之那些皮裘之类的舒服了何止百倍。 岳舟随即弯腰称是。 “对了,唐钰这小子最近在做些什么?” 岳舟闻言立即回道:“回禀大人,唐大人……唐公子不但帮忙县衙设计了水车,更是大力改进了纺纱的工艺,他说百姓所求,无非温饱而已,而他的所作所为,也是不遗余力地改善民生,有人才如此,实乃大宋苍生之服,宰相大人慧眼识珠,更是大宋之幸事。” 岳舟果然是官场老油条,不但夸了唐钰,更是拍了王安石的马屁,引得王安石一阵捋须长笑,很是受用的样子。 “既如此,便随本官去这小子家里瞧瞧,本官也想瞧瞧他还有什么歪门邪道。” 卸任知县之后,唐钰便搬出了县衙,在城中一处宅院中安身,这里本是裘家在县城的别院,裘家惨遭暴民灭门之后,此处便成了一处空宅,也算是便宜了唐钰。 王安石上门时,唐钰正在宅中宴请从金陵远道而来的陈新远,两人商议着商队的事情。 “如今我总是觉得,我陈家的商队尽数成了你唐家的私人队伍了。” 提及此事,陈新远便是一阵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毕竟唐钰每次让他运送的东西都能令他赚上一笔,只是隔三差五地运些五花八门的石头,总是令商队成员们怨声载道。 唐钰只是嘿嘿一笑,自手边的木箱中拿出一只陈新远从未见过的茶杯递在他的面前:“陈兄感觉此物如何?” 陈新远略感好奇地伸手接过,茶杯触手光滑,通体泛着透明的淡黄色,的确是他从未见过的事物,不由奇道:“这东西唐兄从何而来?” “自然是从你帮我运来的石头里。” 陈新远闻言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忽而又啧啧嘴,摇头叹道:“这东西倒是新奇,只是作为一只茶杯,略感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唐钰闻言一声轻笑,陈新远哪里知道玻璃的妙用:“这东西可不止能做杯具哦。”等他做出了平面玻璃,便可取代窗纸,那才是玻璃真正发挥作用的时候。 送走了陈新远,唐钰将王安石迎入了大厅:“小侄拜见王世伯。” 王安石挥挥手:“乡试的事情准备的如何了?”在唐钰递上辞呈之时,王安石便感觉一阵惋惜,相比司马光,他的朝中实力还是弱了一些,唐钰能够真正走上官途,他才算真正将唐钰捆绑于自己身边。 唐钰一声苦笑,让他写两句不知所谓的诗词还行,若是真要长篇大论狂飙文言文,便算是彻底为难他了。 “小侄的确志不在此,还请世伯见谅。” 王安石冷眼斜了唐钰一眼,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罢了,既然你不愿意,老夫也不勉强,听说你打算建什么水泥工坊,这又是个什么新鲜事物?” 于是唐钰又将水泥的作用简单向王安石介绍了一番。王安石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他所说的是一种建筑材料,说是可以用来加固城墙,造屋修路,若是果真如唐钰所言,这个叫做水泥的东西的确是不可或缺的好东西。 “那你便做吧,只不过朝廷需要占些份额。” 唐钰伸手抓抓头,王安石果然是来敲竹杠了。 两人商定好各自所占的份额,王安石也就不再过问此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根据之前贤侄的建议,老夫已经自京城禁军之中选拔出了一批军士,名为新军营,实则算是私人武装,由翰林院学士箫大人等大儒起草的大宋律法总章也交由皇上过目,相信不久便能印发全国,以贤侄之计,接下来是否便可成立政党了?” “有军队,有章程,政党的成立自然是水到渠成的,只是世伯的改革大刀阔斧,势必得罪了不少人,为了安全起见,还需要加快步伐才行。” 王安石冷笑一声:“他们想要我的命,只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唐钰暗自摇头,新法颁布成绩斐然,整个大宋似乎走上了发展的快车道,只是唐钰知道历史上的王安石变法也只维持了短短七年便宣告失败,王安石也遭到罢官之后抑郁而终,归根结底,是他动了大地主阶级的蛋糕,得罪了权贵却浑然不知。 若想改变固有的历史结局,首当其冲的便是要将命运牢牢掌控于自己的手中,而不是看赵家皇帝的脸色行事。 伴君如伴虎,皇帝可没有什么法律束缚,他若是翻脸不认人,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不自觉地,唐钰又想到了自己的后路,万一王安石倒台,只凭在汴京城所树下的沐家与向家两个敌人,自己也必须要趁早跑路。 也不知虎子有未将自己准备在渡口村建立城池的书信带给夏岳山。 第七十五章:边关告急 司马父子的牵制之法似乎已然奏效,因为神宗皇帝已经有三日未曾上朝了。 看着正殿之上空荡荡的皇座,王安石心中一阵狐疑与惋惜,于治国一道,赵顼的确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明君,只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此前身为颍王之时,他可以身先士卒,急大宋之所及,如今当了皇帝,一步登天之后,人生再无追求,难道便就此堕落了? 望着对面阴沉如水却又无可奈何的王安石,司马光只是冷冷一笑,开口道:“如今我大宋国泰民安,蒸蒸日上,全赖丞相大人领导有方,陛下得贤臣如此,便是休朝几日,想来也是不伤国体的,大人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王安石冷哼一声:“变法之事,兹事体大,若无皇上手谕,本官又有何权利执行?司马大人此言,似乎在指责本官有越俎代庖之嫌。” “非也非也,老夫的意思是,只需以丞相大人为首的一众变法领导者各司其职,各阶官员上行下效,陛下做到垂拱而治,即便不上朝,又有何妨?” “既然枢密使大人提到了上行下效,那本官便要与大人说道一二了。”王安石的脸上虽挂着笑容,只是满朝堂的官员们却都已感觉到他与司马光之间那一股浓重的火药味,“若是司马大人约束属下官员切实遵守新法,做到有法必依,违法必究,想来皇上推行变法的阻力会变得微乎其微了吧。” “丞相大人何必危言耸听,好像是我等阻碍了新法一般。”司马光一脸不屑地回击道,“皇上推行变法,于大宋的有利的,我等自然遵守,而妄图通过变法动摇大宋社稷的,我等自然是要竭力反对了。” “哦?不知这些法令之中有哪一条哪一款动摇了大宋社稷了?” “哼,不尊祖宗礼法的无稽之谈便是动摇了大宋社稷,你那些所谓的新法,已然从根本上颠覆了大宋的根基,若是按照你的设想发展下去,那大宋还能称之为大宋吗?” 司马光显然已经动了真怒,原本官阶便比王安石矮了一级,对方还是狐假虎威大权在握的朝廷重臣,他居然在公然场合之下将称呼从“丞相大人”改成了“你”,这可是对王安石极其无礼的挑衅。 王安石双手负于身后紧握成全不住颤抖,他倒不是在乎什么称呼,只是对于司马光的道貌岸然感觉愤慨,明明是自己的土地被收归国有感到不愤,却扛着什么“祖宗礼法”的大旗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祖宗礼法?以本官看来,是方田均税法惹的祸才对吧,不知司马大人每日去自家的地里丈量几次啊?是否每次都觉得自己的地少了些?” “你!”被他这一句气得血气上涌,司马光指着王安石,一时竟说不出话,便在其他官员纷纷劝和的杂乱声中,一名宦官在殿外跪下急声道:“边关告急!” “何事?”听闻此言,司马光立即一甩衣袖,抓过宦官高举过头顶的文书,打开一看,西夏拓跋秉常领军十万犯我边境。 司马光将手中的紧急文书交给王安石,眯了眯眼,这才问道:“不知丞相大人有何良策?” 王安石笑道:“这是你枢密院的公文,本官可无权过问。” 司马光摇摇头:“难道丞相大人忘了?陛下为整顿军纪,已将各支军队调兵虎符尽数收回,如今本官根本无权调动一兵一卒,所以,此事还是交由丞相大人处理为好。” 刚刚回到府中,司马光便一拳砸在木桌之上以泄他今晨在朝堂之上的心头之恨:“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如此羞辱老夫,真是岂有此理。” 一路跟随而来的周淮却道:“大人不必大动肝火,想来他王安石的官途也快到头了。” “哦?周大人何出此言?” “此番拓跋秉常扣关,对于我等来说实在是一个除去王安石的大好机会,他根本不懂军法打仗,若是这一次吃了败仗,陛下迁怒下来,只怕他乌沙不保,即便他有能力稳住边关局势,也不能心无旁骛地主持变法,无论如何,对我等而言,拓跋秉常这一次可是帮了大忙了。” 司马光凝眉思索了片刻,忽而哈哈一笑:“周大人言之有理,我倒要看看他此番如何应付。” 周淮阴邪一笑:“若是在此过程中,我们再给王安石派去支援边关的大军使些绊子,令军队晚到几日……” “此机可行。”此举明明可陷大宋于危机之中,司马光竟然点头应允,看来为了对付王安石,他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此刻的丞相府,王安石将次子王旁唤至偏厅,未等王旁落座,便问道:“当日沐家在广陵迎娶云家丫头之时,你可在场?” 王旁不屑摇头道:“我可不愿见那一家人的跋扈嘴脸,自然是不会去的。” 王安石皱了皱眉:“那唐钰抢亲的过程,你可曾听说?” “那件事整个广陵城闹的街知巷闻,我又怎可能不知?” “太好了。”王安石忽的一拍双手,面露激动之色,“你将整个始末慢慢道来,越详细越好。” 虽不知自己的父亲忽然问起一年多之前的事情是为何意,王旁还是仔细回忆其唐钰抢亲的细节:“……之后他拿出一只约莫手掌大小的铁疙瘩,威胁整个沐家,说是这玩意儿会炸死人。” “不错,就是此物了。”王安石立即回到长案之前提起毛笔取过一张宣纸修书一封,塞入信封里交给王旁:“去云玉县,交给唐钰,令他照此信件行事,不得有误。” “好。”王旁站起身双手接过信件,跨出房门一溜烟跑了。 他才不问自己老爹交代唐钰的事情,只要自己能出府逛逛便是极好了。 目送王旁出门,王安石又思索了一阵,站起身出了偏厅,对着家中仆役吩咐一句:“备轿,前往枢密院。” 唐钰可以造出杀人利器,却不会用兵打仗,他需要一位大将统领三军支援边关震慑宵小,如今看来,已然到了启用王韶之时了。 第七十六章:做事不干净,该罚 读过王旁带来的手谕,唐钰幽幽叹一口气,在这个打仗依旧靠长刀短剑的冷兵器时代,他手中这个杀人火器被称之为神器也不为过,过了一年多才与自己讨要,在唐钰看来简直是无法想象的。 匆匆写了一张便签,唐钰领着王旁来到后院,推开院门,王旁便听到一阵咕咕叫声,在分辨出到底是何物发出的声响之后,王旁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唐钰:“你……你居然私养信鸽?” 信鸽在北宋时期作为传递信息的工具,只能被军队饲养,寻常百姓私养信鸽,是要被治罪的。 唐钰只是给了王旁一个白眼:“此地与武定县相隔千里,我若不用信鸽,如何能够保证震天雷以最快的速度制作完成并送往边关?” “你口中的这个震天雷,必须在武定县才能做吗?”对于唐钰的解释,王旁显得有些不屑,“汴京便做不得?” “武定县有制作震天雷的材料,其次一点是最为重要的,那便是铁件的制作工艺是渡口镇李铁匠的独家技艺。”唐钰自鸽笼中抓出一只灰色的鸽子,将信笺卷起塞进缚于鸽爪上的竹管里,塞上木塞,捧着鸽子往天空一扬,那只灰鸽扑腾着翅膀,绕着鸽笼回旋了一圈,径直朝着西南方向飞去。 唐钰拍拍手,与王旁一起出了院子,王旁忍不住回首看了看关上的院门,再看看身边的唐钰,身子不由得抖了抖,这家伙到底生了几个胆子,怎么什么触犯律法的事情都敢做。 刚出了前院的月亮门,便看到跟在红箫身边的小桃急匆匆跑进来:“少爷,不好了,棉布坊出事了。” 自云玉县棉花丰收之后,县城内独家经营的棉布坊俨然成了最为忙碌的工坊,三十多位姑娘夜以继日废寝忘食,不停地坊线织布,制作棉衣,走在棉布坊围墙外的大街上便能听见延绵不绝的机杼声。 工坊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只是数台织布机而已,唯一需要防范的便是严禁烟火,这光天化日的,唐钰实在想不通会发生怎样的大事会令小桃慌张成如此模样。 “城里的刘家公子让萧红姐让出一半的棉花送至刘家的纺织工坊,否则便要放火烧我们的仓库。” 唐钰冷笑一声,这家棉布坊可是神宗陛下御赐过牌匾的工坊,是数十万汴京百姓今年过冬的保障,而棉花丰收当日,为了对唐钰论功行赏,王安石可是下了口谕,今年云玉县所产所有棉花的加工制作,由萧红的棉布坊独家经营,言下之意便是能赚这一批过冬棉衣的银子的,有且只有他唐钰。 “我倒是要看看,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皇家店铺撒野。” 见到有热闹可瞧,王旁也跟着唐钰出门,三人出了别院,拐过两个街角,被一群人围着大门的棉布坊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眼看着十数个家丁模样的人围在棉布坊门口,而坊内只有一群弱质女流,如若动起手来,又哪里是这一群五大三粗的男子的对手,王旁大喝一声,便要挽起衣袖上去帮忙,刚向前走了两步,便被唐钰拉了回来。 “你拉我做什么?” 面对王旁的不解,唐钰只是指了指人群,轻声道:“静观其变。” 王旁定睛望去,只见那一群人围着的似乎并非那个千娇百媚的李韵儿而是另有其人,只是被人群挡着看不清面目,看身材好像是个男子模样。 纷乱之中,一个瘦弱的身影自人群中被人扔了出来,好巧不巧刚好坐上了路边的一个水塘里,原本的锦绣绸缎瞬间被染成了泥猴,满口污言秽语的男子被家丁们搀扶起身,指着工坊门口的汉子大声怒骂,却再也不敢靠上前去动手动脚了。 面对面前十多人的威胁,男子只是微微一笑,脸上满是不屑:“老子说了,此处是唐钰唐公子的工坊,有人想来捣乱,先问问我潘海的拳头。” 唐钰皱皱眉,这潘海是何人?自己似乎并不认识,怎么也上门来报恩? 只是乍听潘海这个名字,刘家的家丁们都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唐钰不知道这人,云玉县可是妇孺皆知的,听闻他可是因为抱打不平打死了临县的一个地主,被押入死牢秋后问斩的,缘何会突然出现于此处? 一个家丁忽的一拍脑门:“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这厮必定是被释放了。” 终于确定了面前站着的便是这样一个手中握有人命的狠角色,刘家少爷咬了咬牙,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准备闪人了,指着潘海慢慢向后退去,直到消失在街角:“老子便不信你能一直守在工坊里不走。” 等到一群人撤去,一脸淡然的红箫与李韵儿这才走过来对着潘海盈盈下拜施礼,她们在汴京城内什么阵仗没见过,只仗着工坊内的那一块牌匾,她们便不会惧怕谁,只是潘海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她们却还是要感恩的。 见到如此美丽的两位女子向她施礼,潘海老脸一红,慌忙摆摆手:“两位不必如此,我只是冲着唐公子的面子这才……” “不知这位大哥是如何识得在下的?” 见到两男一女朝自己走来,为首的一位翩翩少年手摇折扇面带微笑看着自己,略显窘态的潘海指了指唐钰,这才充满感激之色地鞠躬施礼:“潘海多谢唐公子帮我表妹报仇雪恨。” “你表妹?”潘海此言一处,唐钰却更显糊涂了。 “在下的表妹,便是万家庄万贵的女儿。” 原来如此,唐钰心下恍然大悟,口中却推脱道:“潘兄误会了,令表妹之仇是整个云玉县百姓所报,于在下可没什么关系。” 潘海只是憨憨一笑:“在下打听过了,那些为我表妹伸冤的传单可是唐公子的弟弟唐钲在夜间派发的。不过公子请放心,知道此事的打更人宁家小子是在下的生死弟兄,绝不会出卖公子。” “唐钲?”乍听这个名字,唐钰也没记起此人是谁,再想想,这不是虎子说要改姓唐之后自己所起的名字么。 “这小子,做事不干净,该罚。” 第七十七章:日新月异的小县城 自潘海领着大牢里认识的几名虬髯大汉高调进驻棉布坊之后,云玉县城内所有因为眼红而蠢蠢欲动的富家子们统统收敛了小动作,在一众纺纱女工起早贪黑孜孜不倦的辛苦工作中,震惊朝野的第一批棉衣棉被在整个云玉县百姓的观望里被装上了运往汴京城的马车。 在听说了这种衣物的功效之后,无数人堵住了车队出城的城门,叫嚷着愿意以高出市场价两倍的金额购买,纵然知县岳舟竭力安抚也依旧无济于事,甚至有几个好事之徒推搡着负责押送的衙役准备上车抢夺。 最终还是由唐钰承诺会让李韵儿在云玉县城开设分店并保证充足的货源,车队这才平安挤出了县城。 云玉县依依不舍,汴京城翘首以盼。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短暂运送,十几辆马车在棉衣坊的门前停妥,在王安石安排的十多名禁军军士虎视眈眈的监督下,车上的棉衣棉被顺利摆上货架,蜂拥而至的汴京城百姓排起了长队。 相较于去年紧俏的羽绒服,棉衣有着太大的竞争力,虽说要比羽绒服重了不少,却因制作工艺简单,原材料更加廉价等优势,在价格上要比羽绒服便宜很多。 再加上相较于羽绒服的打底布料丝绸而言,棉布更加的合身舒适,棉衣分上衣下裳为一整套,如此设计保暖效果绝佳,也方便搭配外衣。 因为实在是供不应求,红箫与李韵儿只能实行限购政策,店外却依旧是大排长龙,而至于二楼的棉被,只因为以金银丝线绣制各种花色图案的被面这一点缘由,便不是寻常百姓能够消费得起的,不过李韵儿却不愁销路,毕竟皇城之下的富贵人家实在是太多了,早在此前推出样品时,百余套被褥便被抢购一空。 相较于庞大的大宋市场,单单一个云玉县的棉花产量本就是杯水车薪,而全国栽种棉花本就是一个任重道远的推广过程,人永远不可能一口便成一个胖子的,想要富国强兵,大宋还需要一个度过一个慢慢更新的过程。 便在此刻,唐钰的水泥工坊也建设完毕投入使用。 第一批产出的水泥被唐钰用在了自家的改造中,也算是中饱私囊了一回。 将别院里的所有厅舍房屋浇上了水泥,再铺上一层地毯,平整干净的灰色地面让坐在学步车里的唐夜雪异常兴奋,因为在她划着那双小短腿奔跑时,再不用被生怕她因为地面不平而摔跤的芙儿姑姑拉着,那无邪的笑脸看在唐钰眼中满是溺爱。 与十分紧俏的棉服相比,水泥这种东西并不为世人所接受,为了让大家切实感受一回走在水泥路上的舒适,唐钰大手一挥,一条由自家门前通往云玉县商街的水泥路面应运而生。 经过为时十多日的改造之后,有着划时代意义的大宋第一条水泥马路诞生了。 虽说也只是四里路,百姓们踩着坚实光滑的地面啧啧称奇,来回走了好多次,鞋底居然还是一尘不染,更加令人惊喜的是,往日里令青石板路面长满青苔,令土路变得泥泞不堪的雨水似乎对水泥路面无计可施,即便下再大的雨,水泥路面依旧面不改色。 至于那些速度稍稍快一些便颠簸不停,扬起无数烟尘的马车,走在水泥路上便更是一种利人利己的享受了。坐车的省去了坎坷之苦,步行的更不会因吃了灰尘心生怨怒。 在体验到水泥地面的好处之后,整个云玉县便开始了几近疯狂的重造,于是乎,云玉县内除去棉布坊之外,又多了一处夜以继日不停歇的工坊。 这一日,云采菱自汴京城中查账回来,正碰见将棉儿扛在肩头拉着白渔儿逛街的唐钰,索性也就跳下了马车,陪着二人闲逛起来。 家里设在汴京城的两处店面因为做着独门生意,可谓是财源广进,而唐钰生性懒散,平日里根本不过问,只是窝在云玉城内,帮棉儿做些众人从未见过的新奇玩具,比如会自行摇晃的木马,由长辈推着便能行走的三轮木车,负责管账的云采菱只能在汴京城与孕育城之间来回奔波。 “近来眼红咱家的商贾们是愈发增多了,只是倚靠潘大哥手中的十多号人,怕是很难应付这些人的滋扰了。” 云采菱说的是轻描淡写,唐钰听的是漫不经心。 “是李姑娘那边又有人上门滋事了?” “此番是牛三叔这边。” 于是云采菱将此前发生在兴元斋的事情转述了一遍,说来很简单,也就是在熬制奶茶其间,有一人偷偷潜入后厨,趁着四下无人将一碗巴豆水倒进了奶茶里。 万幸的是,潘海派驻于店中的人无意中将已然得手准备撤退的宵小之辈当场抓获,在逼他喝了一碗奶茶之后发现了端倪。 若是那样一个屎尿横飞的场景发生在兴元斋的店堂之中,那他们这家辛苦经营一年有余的店铺也只能是选择关张大吉了。 唐钰点点头,并未做出其他的回应,只是龇牙咧嘴叫了一声疼,惊得白渔儿与云采菱吓了一跳,同时转过身向他望去,忽而被他们父女俩的样子惹得笑出了声。 坐在唐钰肩头的棉儿因不满自己的爹爹与二娘交谈而放慢了脚步,正卯足了全身的力气拉拽着唐钰的头发。 “你便一直宠着她好了,总有你吃苦之时。” 每每此刻,云采菱总是带着一丝艳羡之色,不自觉地看一眼自己的腹部,心中也是纳闷,同样都是女子,怎么白渔儿说生便生了这么一个被全家人捧于掌心的小祖宗,自己努力了大半年,却依旧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只是惆怅了片刻,云采菱似乎又想起一件事情,这才正色道:“王旁令妾身转告相公,丞相大人说陛下已然有月余时间未曾上朝了,相公你向来足智多谋,丞相令你助他想些对策。” 唐钰笑着摸了摸下巴:“皇帝陛下不问国事,我一个小小庶民又能有何办法?” 第七十八章:耶律明宏 汴京城兴元斋二楼雅间内坐着三名男子,各自捧着一碗面条狼吞虎咽的是唐钰与潘海,而面前放着一只空碗眼巴巴看着他们二人吃面的正是前几日捉住下毒贼的丁鹏。 只怪唐钰的这碗葱油拌面实在太过美味,三人之中丁鹏那一碗的分量是最多的,却依旧经不住他的风卷残云,此刻只能看他们进食也怨不了别人。 吃完了最后一口面,唐钰放下碗,喝一口茶,这才抹一抹嘴,问道:“丁大哥,那件事究竟是谁做的,有些眉目了么?” “查到了一些,似乎是城中一家酒楼老板指使,想来是看咱家的生意太好,这才前来下毒。” 唐钰点点头:“改日让采菱找这些老板掌柜们聚一聚,谈谈合作事宜。”无非也就是想赚银子而已,直接上门洽谈便是了,何必做这些下三滥的事情呢? “合作?”丁鹏与潘海互视一眼,都自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解,别人对自家的店里用上了卑劣手段,自己不打算上门理论便算是以德报怨了,唐钰竟还打算将配方拱手让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丁大哥捉住一次算是侥幸,总躲不过对方时时刻刻的报复,小弟听过一句俗语:不怕贼偷,只怕贼惦记。把东西交出去,便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世道本就不算太平,又何必给自己添出祸端?” 潘海思索了片刻,觉得唐钰的话颇有道理,不由得哈哈一笑:“那整个汴京城的酒楼老板可都要对公子歌功颂德了。” “共赢而已。”唐钰又喝一口茶,忽而正色道,“不过在下的确有一件急事需要两位大哥帮忙。”随后压低了声音,将事情交代了一遍,两人听罢都是一拍胸口道一句:“此事包在我们兄弟身上。” 送走二人,唐钰正准备上街转转,门忽的被推开,牛三走进门来:“少爷,楼下有人递了拜帖。” 唐钰接过打开一看,拜帖上的署名是耶律明宏。 “辽人?找我做什么?”看着拜帖,唐钰摸了摸下巴,转身对牛三道,“请他上来。” 不少片刻之后,牛三便领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轻人进了雅间,面对辽国皇室,唐钰自然要起身相迎,朝着来人施礼,两人分宾主落座,耶律明宏便道明了来意:“小王此番前来,是想与唐公子达成某些合作。” “哦?”唐钰双手抱胸,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难不成王爷也看中了草民的这家小店?” 耶律明宏也笑了笑,自怀中掏出一样事物,放在桌上,推至唐钰面前,唐钰低头一看,不由得眯了眯眼,继而抬起头回道:“对不起,小王爷,在下怎么说也是宋人,王爷的要求,恕难从命。” 耶律明宏给唐钰看的,是一块黑色的铁片,那是掌心雷中的杀人利器。 听了唐钰的回答,耶律明宏并不生气,而是出言游说道:“公子在宋国,只是区区一介百姓,若是将此物敬献于我大辽皇帝陛下,小王担保公子会有大片的土地与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唐钰依旧摇头:“对不起,我是宋人。”他对北宋没有归属感,并不代表他可以出卖大宋,怎么说宋朝也是唐末动乱之后唯一一个由汉人建立的政权,作为汉族的一员,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希望看到自己的民族再感受一次“五胡乱华”的惨烈。 似乎看出了唐钰眼中的决绝,耶律明宏只是微微一笑,露出一个略显遗憾的神色:“既如此,小王也不便强求,他日若是宋国亏待了公子,公子大可前来鄙国,我大辽君民必定夹道欢迎。” 放下几句客气话,耶律明宏站起身子便出了门,并不收回桌上的铁片,唐钰看着铁片自言自语:“怎么如今大宋与大辽的关系竟然如此亲密了?连辽国皇室也能轻易入境?” 对于这一个插曲,唐钰并未放在心上,相对于大辽皇室的邀约,解决大宋皇室的问题才是当务之急,毕竟这一位才是自己背后的靠山。 根据王安石提供的线索,这位来自龙虎山的张道长暂住于宫外颍王旧宅,奉了当今皇帝的口谕,每日进宫讲经传道,传授所谓的长生之术。 要知道自古以来,几乎所有的皇帝对于长生一道是没什么抵抗力的,便连一代明君唐朝太宗皇帝,晚年时也沉迷此道不可自拔,其实设身处地一想,皇帝们如此执着并不难理解,毕竟谁愿意轻易放弃这绵延万里的锦绣江山呢? 一只待到正午时分,潘海与丁鹏终于推门入内,潘海将一支三寸余长的褐色木香递给唐钰:“这是从那老道屋内带出来的,药撵里还剩些原料,以防那贼道士多疑,便未曾取些出来。” 唐钰将木香放在鼻下闻了闻,只闻出一股寻常木香香味,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处,拿过一只香炉将木香点着,随着一柱青烟笔直向上,唐钰嗅着空气中淡淡的檀木香味,终于发觉了一丝异样。 “这是……曼陀罗?”眼看着一旁的潘海与丁鹏双眼迷离神色木然,显然是已经中了幻术,唐钰立即闭上气息掐灭了燃着的木香,推开窗户,让室外的冷风灌满了雅间,这才令略显昏沉的头清醒了一些,还好在感觉不对劲时便及时做出了反应,若是再闻上片刻,只怕连自己也中招了。 索幸潘海与丁鹏吸入的也不多,不过多时便从迷幻中清醒过来,发现阴沉如水的唐钰此刻是动了真怒了。 曼陀罗虽不比罂粟花会令人上瘾,于人体的神经系统也是有害无益的,这位张道长此举,绝对是起了杀人的心思。 若只是单纯的炼丹制药求长生,这老道只能算是蛊惑皇帝,而加了这一味曼陀罗,可就不是领着皇帝求仙了,那可是推着皇帝下地狱啊。 看着这支貌似普通的木香,忽而一个微微向上的弧度自唐钰的嘴边扬起:“既然你们想至皇帝于死地,那我便帮一帮你们又如何?” 第七十九章:妖道 延福宫内,依旧未上早朝的皇帝赵顼此刻正精神奕奕地不停搓着双手,另一边一位身穿白色道袍,身形修长满面红光的中年男子正端坐于蒲团之上,左手提着一只拂尘,右手竖于胸前结一个道家手印,俨然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见赵顼双眼时刻不离殿中被火焰舔舐了七七四十九日的金色鼎炉,嘴角扬起一抹微笑:“无量寿佛,皇上贵为天子,自然有上天庇佑,加上贫道的法力加持,这一炉延寿丹的成丹率必然在七成以上。” 赵顼闻言欣然笑道:“那便借道长吉言了。” 据这位来自龙虎山的张道长所言,这延寿丹的丹方乃正一教祖师爷张道陵张天师于飞升之前所留之物,据传张天师世寿一百二十三岁,便是服用了此丹延长寿命。 修道之术本就是有悖天理与天争命的手段,踏上修道之途必须经历重重艰难险阻方可得道成仙,而赵顼贵为天子,自然不能身体力行,如何规避风险?那便是用银子。 比如这一炉正在炼制的延寿丹,便是赵顼花费了白银三万两这才由张道长配齐了材料,再以他自身灵力注入,夺天地之造化,吸日月之精华,方才有了只吃一枚便延寿十年的仙丹。 “皇上,以贫道推算,这延寿丹今日便能成丹,皇上还需沐浴斋戒,上香请神,以待开鼎取丹。” 赵顼点头道:“道长言之有理。”再恋恋不舍地看一眼通红的金鼎,这才出了殿堂。 直到赵顼的仪仗完全消失在假山后,张道长又探头张望了片刻,确认四下的确无人,这才退回殿内,取出拆散的木架绳索铁钩组装完成之后,将鼎盖调起漏出一丝缝隙。 挥手拍散自鼎内升腾而起的浓烈烟雾,张道长自怀中摸出七枚龙眼大小的红色丹丸丢进鼎中,再缓缓放下鼎盖,收拾好工具,这才心情愉悦地盘膝坐上了蒲团,一甩手中的拂尘,闭上眼,口中轻声默念起连他自己也不懂的经文。 回到福宁宫的赵顼果然依张道长所言,吩咐侍女准备木桶热水,等到一切准备妥当,赵顼亲自点上一支由张道长带进宫里的请神香,举着木香拜了几拜,插进香炉之中,这才翻身坐进了木桶,整个人放松下来。 不得不说这位张道长的确是有些真本事,他带来的请神香更是神奇,每次点燃之后,赵顼在小寐之时总会遇上各类神仙,或与他促膝长谈,或为他指点迷津,或带他领略山河,令他流连忘返欲罢不能,对于缥缈灵动的仙界更是向往,整日想着如何飞升,又哪里有什么精力打理凡间的琐事? 本欲趁着沐浴之时再会神仙,岂料这仙没见着,却险些碰上了阴间的勾魂使者。 察觉到不对劲的自然是守在外间等候口谕的宫女。 往日里只是半个时辰便需要添加一次热水,如今已过了一个时辰了依旧毫无动静,宫女发现了端倪,却不敢出言询问,只能向女官反应,女官又找到了总管,这才由总管试探着推门而入,见到的场面是大宋皇帝陛下坐在已经失去热度的温水里,两眼微眯,身子倒向一边一动不动,口中的涎液滴在浴桶旁的地摊上,似乎整个人都已昏厥了。 饶是大总管见惯了风雨,也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个半死,颤抖着身子叫进几名侍卫将赵顼扶上了床,这才想起去太医院叫御医。 闻讯之后匆匆赶来的华太医果然是一位杏林国手,只是搭了搭赵顼的脉门捻了捻胡须,便惊出了一声冷汗:“皇上中毒了。” “中毒?”大总管闻言更是一颤,“今日来皇上沉迷修道,听了张道长的话,正在辟谷,而且所有的吃食都会由老奴先行试食,如何会中毒?” 华太医轻声道:“有些毒并非需要口服。”四下里望了望,一眼便瞧见了那一尊堆满了香灰的香炉,拿过一只未点燃的木香闻了闻,随即指着木香大声道,“毒在此处。” “太医是说,这木香里有毒?” 华太医显得十分自信地点点头,大总管忽的面色一冷,眼中射出的寒光犀利,那不阴不阳的嗓音听来更是令人不寒而栗:“好啊,这贼道士胆敢谋害皇上,真是不知死字如何写。”叫过四名护卫,“即刻前往延福宫将张道士缉拿,不得有误。” 再转身看向华太医:“皇上这毒可能解?” “天地万物相生相克,有毒必有解。”华太医哈哈一笑,指着手中的木香,“只要知道皇上中的是何种毒药,我太医院便能研制出解药,总管大可放心,皇上中毒不深,只需喝上一剂解药悉心调理,不出七日便可恢复如初。” “如此甚好。”听了华太医的断诊,大总管的心这才由嗓子眼落回了胸口,若是新皇刚刚登基便因中毒驾崩,那他这个整日跟随皇帝身侧的总管太监必定难辞其咎,只怕项上人头是保不住了。 延福宫内,原本在默念经文的张道长想到腰包里轻松赚来的五万多两银票,心情便大好起来,正待唱一首青楼里学来的“十八摸”,盘算着过些日子乔装打扮一下体验体验汴京城里娼妓的滋味,不成想美梦还未开始,炼丹房的大门便被一脚踹开。 张道长盛怒之下一个激灵便站起身来,指着闯进的侍卫大骂:“混账东西,胆敢闯你家道爷的丹房,冲撞了神仙,你们一个个的都得砍头。” 为首的侍卫长见这位道士还在不知死活地耍横,忽的一拍手中的长刀,示意身后的侍卫上前将他拿下:“你这妖道,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皇上中了毒了,都是拜你所赐。” “中毒?”皇帝为何会中毒?是因为自己所配制的请神香?这绝不可能,自己的确在香里掺杂了可以令人产生幻觉的曼陀罗花粉,但将配比做到了极致,即便吸上再多的香味,也不会使人中毒的。 “不对,这其中有蹊跷。”被一路押解的张道长在挣扎之中散乱了发髻,厉声嘶吼,“我要见司马大人,我是冤枉的!” 第八十章:私通辽国 三日后的早朝上,因为中毒而大病一场的赵顼虽然尚未完全恢复,却还是端坐于大庆殿正中的龙椅上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而分别立于两侧的王安石与司马光,此刻的心情却是截然相反的冰火两重天。 由于赵顼接连数日不上朝,各个官员之前积压的公文与荐书较多,此刻一一奏来,故此这一日的早朝便有些拖沓了。 直到庙堂之上恢复了安静,赵顼这才轻叹一口气,缓声说道:“近日来朕因沉迷修仙,荒废了国事,幸得诸位爱卿尽职尽责,在此朕谢过各位爱卿。” 台下的百官们闻言,随即齐齐弯腰下拜:“微臣不敢。” “通过前阵子的南柯一梦,朕总算明白,所谓修仙,终究是虚无缥缈的事情,而长生的意义,在于身体虽灭,精神不死,这才能够为世人所记,做到永生不灭。而皇帝要求长生,无非两条路,或名垂青史,或遗臭万年。朕之才华,虽不比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却也期盼着在后世存一个好名声,故此,还望各位爱卿助朕达成心愿。” “陛下英明。” 经历过一次生死,往日里恃才傲物的赵顼竟变得谦逊无比,令一众官员感觉如沐春风,心里竟不由得感谢起那位给皇帝下毒的妖道来。 “至于那意图谋害朕的妖道,便斩了吧,而道教乃我国之瑰宝,此事为妖道一人所为,非道家之罪,万不可株连。” “臣遵旨。” 下了朝,两个政治集团各自聚集,王安石这边如同打赢了一场战役一般气势高昂,看着这一行人手舞足蹈的模样,司马光也只能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看着司马光的背影,盐铁司使恨声怒道:“那张妖道被羁押之时口口声声要见司马大人,此乃天牢之中人尽皆知的事情,皇上沉迷修道一事的幕后主使必定是司马光,为何皇上不连他一同问罪?” 无需王安石解释,户部司使摇头苦笑道:“皇上不治司马光的罪,有忌惮司马家盘根错节的关系,须知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上刚刚登基,还需笼络人心,实则……只怕是皇上担心动了司马家之后,朝堂之上我等一家独大,再无力量制衡,我等与司马光之间的平衡,才是皇上乐于见到的。” 至于为何要制衡?他们自然是心知肚明的,那便是出于皇帝的不信任。 听了他的解释,众人无不叹息摇头,相较于刚刚的兴高采烈,气氛稍显低沉,王安石却是朗声一笑:“无论如何,皇上能够关心国事,便是我等的幸事,值得喝一杯。” 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刚刚出了宫门,便有自家的仆从急匆匆跑来,神色仓惶,附在王安石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便将他惊了个面如土色:“此消息是真是假?” 仆役点头:“是小的亲眼所见,便在兴元斋门口,唐公子被汴京府的衙役套上枷锁押走了。” “汴京府衙?他们以何罪名羁押唐钰?” “听说是……私通辽国。” 同时得到唐钰被抓消息的还有正在与汴京城内各路酒家老板洽谈合作事宜的云采菱。 听了牛三的讲述,云采菱只是身子微微一颤,脸色煞白的一瞬间之后便已然稳住了心神,此时此刻,哭天喊地没有丝毫作用,能做的便是想尽一切办法尽早捞人。 “烦请潘大哥帮忙打点一下,我们需要与相公先见上一面。” 正打算集结人马前去大牢劫狱的潘海听了云采菱的话,立即点头称是:“夫人言之有理,我这便去办。” 在花费了一百两银子打点了府牢上下之后,云采菱这才被允许与唐钰见上一面,也不顾地牢的潮湿与昏暗,云采菱在牢门打开的刹那便飞身扑进了唐钰怀中,隐忍了许久的眼泪还是如一颗颗晶莹的珍珠般滚落。 唐钰莫名被抓,云采菱俨然失去了主心骨,平日里的精明干练早已不知去向,如今剩下的,也只有满心的恐惧。 唐钰拍拍云采菱的酥背,柔声安慰道:“无妨,说我私通辽国,总要拿出证据,只是这监牢阴寒,实在不是人所待之地,你出去之后便去求见丞相大人,令他过问此事,早些过堂审案,若是再过上几日,只怕我没死在通辽的罪名之下,却死在这监牢里,便不划算了。” 一句话引得云采菱破涕为笑,转身吩咐了紫月几句,这才说道:“这几日我也不回云玉县了,省的渔儿看出些端倪,平白惹她们担心,你知道我是最不会藏心事的。” “也好。”唐钰点点头,再想嘱咐些什么,却听得牢门外传进一声轻咳,王安石竟然弯腰走了进来。 见到来人,还抱在一起的唐钰与云采菱旋即分开施礼,王安石只是阴沉着脸一挥手:“罢了,小子,你老实说,究竟可曾做过卖国求荣的事?你若做了,那是罪有应得,但你若未做,想要动你,那便要问问本相了。” 唐钰正色道:“小侄虽不是什么英雄豪杰,却也知道气节不可弃的道理,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为了我一家老小,小侄也断不会做私通敌国的事情。” “很好,老夫信你。”王安石伸手拍了拍唐钰的肩膀,目光中尽是坚毅之色,“老夫这便奏请圣上对此案三堂会审,决不让汴京府尹一人断案,有失公允。” “有劳世伯。” 送走王安石,又迎进了前来送被褥的紫月,云采菱将监牢内的床铺整理妥当,自己还坐上去试了试,感觉到柔软舒适,这才稍稍安心了一些,至少这一夜,唐钰不会再受严寒之苦。 紫月的双眼通红,显然也是哭过了,唐钰又不免安慰了她几句,嘱咐她千万不可将此事告诉虎子,否则依这小子的性子,非闯进监牢将自己带走不可。 在牢卒的驱赶声中,云采菱与紫月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监牢,还不忘又往牢头的手中塞了一锭银子,牢头得了好处,自然拍着胸口保证照顾好唐公子。 坐在残留着云采菱余香的被褥之上,从未经历过牢狱之灾的唐钰总算抚平了心绪,此前他最怕的便是汴京府尹来一招屈打成招,如今有了丞相大人的承诺,倒也不用担心此事了。 如今唯一令他挂怀的是,到底是谁陷害自己。 第八十一章:三堂会审 虽然唐钰叮嘱云采菱切不可将自己被羁押的事情传回云玉县,以免令所有家人担心,风声还是被关心则乱的李韵儿带了回去。 不知所措的白渔儿当场白了脸色,却也还算坚强,只是不自觉地抱紧了怀中的棉儿,芙儿将白渔儿扶着在木椅上坐下,一言不发地看着此刻家中唯一的男子,虎子凝眉沉默了许久,虽说平日里都是唐钰发号施令,自己照做便是,如今需要他来作出决断,虎子的表现也算是游刃有余。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救出大哥,之后便是如何安排撤离。”虎子将丁鹏等人围在长桌边,自怀中掏出几块绢布,摊开,一幅幅精确地图便展现在众人面前。 虎子指着上方标有“河南省”字样的那块绢布,沉声说道:“明日丁大哥护送两位夫人与大小姐先行前往朱仙镇,我与潘大哥前去劫人,之后在朱仙镇汇合,若是三日之内依旧等不到我们,你们便一路南下取道许昌,进鄂州后走水路前往武定县。” 丁鹏将虎子所指的路线在心中记熟,之后重重点头:“小哥放心,我等誓死护卫两位夫人周全。” 虎子正色道:“大小姐是唐家唯一的血脉,丁大哥切不可大意。”随后看向一旁的红箫与李韵儿,“两位姐姐是打算留下或是跟夫人离开?” 红箫道:“唐公子对我姐妹恩同再造,我等自然是要生死相随的。” “那烦请两位姐姐速速回去收拾行礼,一定要轻装简行,明日我们先去汴京城与云夫人汇合,之后你们便与夫人一同上路,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红箫与李韵儿点点头,便急匆匆离开了别院,棉花种子是必须要带上的,至于其他的金银细软都是身外之物,不带也罢,只需有足够一路之上花费的盘缠即可。 回到棉布坊征求其他姐妹的意见,自然是都愿跟着她二人远赴他乡的,若非唐钰,她们只是一群连户籍都不会有的贱民,唐钰要走,她们留在此处做什么? 纵然此行不远万里山高水远,也好过留在此地过回以往猪狗不如的生活吧。 天色刚刚破晓,云玉县的城门被缓缓打开,城中唐家别院里走来的十多辆马车便在城门前一字排开准备出城。 眼见马车停着不动,白渔儿揭开车帘伸出头向外望去,这一望却令她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因为无数云玉县的百姓此刻正围在自己的车队前,个个神色义愤难平,似乎打算前去汴京城声援自己的夫君。 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婆婆已然弯腰拄拐,居然也要跟着众人走上三十多里地,为唐钰鸣不平,白渔儿将怀中的棉儿交给芙儿,跳下了车,将老婆婆扶上车,这才对着众人深深一躬:“妾身替夫君多谢各位乡亲。” 人群中有人大声回道:“夫人说的这是哪里话,若是没有唐大人,我云玉县会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说唐大人私通敌国,我第一个不信!” “对,一个为百姓谋福祉的好官会想着私通敌国?那些朝廷官员做事都不动脑子的吗?” “还有何可说的,我等这便前往汴京城,为唐大人请愿。”忽的有人大手一挥,其他人纷纷附和,众人有车的上车,没车的便步行,一路义愤填膺地朝着汴京城的方向而去。 路上碰到过往的行人,再大声朗上一句:“朝廷说唐大人私通辽国,还有没有天理?” 行人闻言立即将天大的事情放下,也随着人群汹涌而去。 浩浩荡荡的队伍涌进了汴京城,听闻应皇帝手谕,汴京府衙将对唐钰进行三堂会审,队伍再延绵整条街道,将汴京府衙围了个水泄不通。 由于人数众多,白渔儿并未前往府衙,而是进了兴元斋,与守在店中的云采菱汇合,虎子的计划依然在实施,只是细节上有了些许变化。 “一会我与潘大哥混在人群之中,若是情况有变,便以爆炸声为讯,听到声响,丁大哥便护送女眷由南门出城,先行前往朱仙镇。” 此刻的汴京府衙内的公堂上,明镜高悬的牌匾下,汴京府尹毛钧巍然端坐,面色严肃,在他的左右下手各自摆着一张案台,作为陪审,王安石与司马光分坐两边。 时辰到了巳时,毛钧一拍惊堂木,口中喝道:“带人犯。”堂内十二名衙役一跺手中的水火棍,低沉的“威武”声中,手带镣铐的唐钰被两名牢卒推搡着走进公堂,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唐钰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刚跨进公堂,便往地上一坐,任谁来拉拽也不打算起来了。 毛钧见状冷哼一声:“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唐钰唐小宝。”唐钰一甩遮在眼前的长发,双腿盘膝而坐,带着一丝不屑回答道。 “好你个唐钰,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我上跪天,下跪地,中跪父母与皇帝,至于为何不跪你,是怕你受不起。” 毛钧被他的话气得立即炸了毛,若是没有两位宰相在坐,只怕依着他平日里的性子,便先给这小子二十大板才来得畅快,只是瞥见王安石捋须微笑,作为人精的他哪里不知其中的含义,对于唐钰的无礼,也只能是先行忍下了。 而听了唐钰的回答,公堂外围观人群之中吼出了数声“说的好!”眼见群情激愤,毛钧不得不再次一拍惊堂木:“唐钰,你可知罪?” “不知草民所犯何罪?” “刁民还敢嘴硬,本官且问你,本月初三你是否于兴元斋会见过一位辽人?” 唐钰点头:“有,便是五日前的事情。” “你认了便好。本官再问你,这位辽人是何身份?你们之间有何不可告人的交易?” 唐钰继续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说他叫耶律明宏,想要购买我的掌心雷配方。不过我拒绝了。” “拒绝?只怕未必吧。”在唐钰的愕然中,毛钧一声冷笑,朝着一旁的衙役下令道:“将唐钰私通辽国的证物呈上来。” 第八十二章:神操作 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一名衙役走出队列进入内堂,不过片刻,便拿出一封信件放在毛钧面前的长桌之上。 “这便是大辽真清王世子耶律明宏与你互通往来的书信,当中明白写着与你约定见面时辰与地点,再结合你此前的招供,想来是你与辽国已然达成协议,准备出卖大宋了吧。” 不等唐钰回话,王安石轻咳一声说道:“毛大人,这件证物可否让本官瞧瞧?” 毛钧一哈腰,笑着回道:“自然可以。” 王安石接过衙役递来的信封,打开抽出信笺,从头至尾匆匆扫了一遍,通篇并没有多少字,能够表明身份的也只有开头处的“唐兄”与结尾处的“耶律明宏敬上”几个字而已,当中更没有提到这二人之间有什么交易的只言片语。 匆匆看过信件,王安石又看了一眼信纸,皱着眉凝视了片刻,忽而展颜一笑,对着坐在大堂右侧的司马光说道:“司马大人是否也要一观?” 司马光并不说话,只是给了身旁的随从一个眼色,随从立即会意,走过去将信件送至司马光手中,司马光只是上手一摸之后便是一怔,沉声对着毛钧问道:“请问府尹大人,此信件从何而来?” 听司马光如此问,毛钧立即弯腰回道:“回司马大人,这是下官府衙中的孔捕头无意之中在兴元斋门外发觉一名举止鬼祟的小厮,上前搜身之后所得。”说这话时,毛钧的面上颇有几分得意。 司马光冷哼一声:“换言之,这便是你口中所说唐钰私通辽国的铁证?” “这信上虽未提及什么交易,但结合唐钰自己的供词,真想便已然浮出水面了……” “我大宋怎会有你这般愚蠢的官员。”不等毛钧说完,司马光便猛得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正所谓捉贼拿脏,捉奸拿双,既然有了时间地点,你为何不设下埋伏捉唐钰一个现形,却拿出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证据,还大言不惭说什么铁证如山?” “这……”毛钧一抹额上渗出的冷汗,“下官也是为了防范于未然,若是真的等到他们接头的时辰再行捉拿,只怕他们私下早已完成交易,那么便悔之晚矣了。” “一派胡言。”司马光忽的站起了身子,一甩衣袖,竟再也不管什么三堂会审,就这般领着随从拨开人群径直离去,只留下抖如塞糠的毛钧与一脸淡然的王安石。 当然还有堂下坐着的满头雾水的唐钰,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看着毛钧面如土色不知如何自处,王安石呵呵一笑,道:“府尹大人可否知道司马大人为何如此震怒?” 毛钧立即弯腰行礼:“下官愿闻丞相大人教诲。” 王安石站起身走到司马光的桌案之前拿起那一封作为物证的信件,对着公堂之上的所有人朗声道:“暂且不问这封信的真假,只从这信纸来看,姚大人可知这纸当中的玄机?” 毛钧皱着眉,接过王安石手中的信纸反复研究,终究也只能看着这宣纸比寻常用的厚些,白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特别之处,毛钧不由得苦笑一声:“还请丞相大人指点迷津。” 王安石一声微笑,再拿过信纸,扬声道:“此纸白中透黄,属上等纸质,应该是由蚕茧混合原木浆制作而成,专供大内皇族使用,坊间绝不可能出现此类纸张,试问那耶律明宏又去哪里弄到的?” 听闻此言,毛钧身子一抖,向后退了一步,这才颤声道:“换言之……” “换言之,这明显是有人栽赃嫁祸,想要至唐钰于死地,故意设计让你抓住把柄,治他一个私通辽国的罪名。”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人群中有百姓朗声道:“我便说嘛,唐大人怎么可能私通敌国,原来是有人栽赃。” “那是啊,唐大人为我大宋鞠躬尽瘁,培育出棉花这等神物造福百姓,这样的人若会做出叛国之事,这才真是见了鬼了。” “对啊,还有那神奇的化肥,令粮食亩产三石,又将税率控制在‘收十缴三’,唐大人此举,说是养活了整个大宋也不为过。” “还有还有,大家去如今的云玉县看看,光滑平整的水泥路通门到户,即便是下雨天,在城里走上一遭也是泥水不沾鞋,这一切依旧归功于唐大人,说唐大人私通敌国,我等第一个不信!” 百姓便是如此,只需有一人领头,对唐钰的赞誉那便是不绝于耳,只是当着当朝宰相的面如此夸赞一个如今都没有官职的草民,多少令王安石面上有些难堪。 在百姓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毛钧匆匆几步走回长案之后,猛地一拍惊堂木:“经宰相大人明察秋毫,物证乃有人故意诬陷而凭空捏造,唐钰私通辽国之罪属子虚乌有,当堂释放,退堂。” 只留下这一句结案陈词之后,汴京府尹毛钧便在众人的嘘声之中低着头匆匆走回了内堂,另一边,早有衙役上前为唐钰解开手上的枷锁。 从始至终一直宛如身处云雾之中,看不明白这一波操作意欲为何的唐钰,在揉着手腕起身之时,无意中扫到了王安石那张略显阴沉的脸时,心中猛地一个激灵,只那一眼,他似乎拨开了云雾的一角,看到了一些幕后的实质。 难怪耶律明宏那一日会突然造访,难怪他被抓的当日,消息便传回了云玉县,难怪指正他私通辽国的证据会显得如此儿戏。 原来这一切都是演给王安石看的。 司马家的目的并非是要治自己一个私通敌国之罪,而是借机分化他与王安石的关系,要知道得知唐钰被抓,只要稍稍怂恿诱惑,受了他恩惠的云玉县百姓必然前来请愿。 而见到唐钰如此深得民心,王安石岂不心怀芥蒂? 只要王安石对唐钰稍有不满,他们的目的便达到了,而看如今王安石那不善的面色,很显然对方已经得手了。 想到此处,唐钰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下巴:“沐辰风,还真不能小看了你。” 第八十三章:老夫全都要 司马府的议事厅内,司马光父子、毛钧、向家父子以及沐家祖孙依次而坐。 这几位都是此次诬陷事件的参与者,至于另一位主角耶律明宏,,他的身份十分敏感,在当日见过唐钰之后便匆匆回了大辽,否则他必然也在其列。 毛钧自不必说了,直接充当了马前卒审理了此案,自然也落了个糊涂府尹的名声,只不过为了大局,他也不会在意这些旁枝末节。 作为铁证的伪造信件,是由向家父子提供,也只有身为国舅爷的向郊才能弄到特供皇室的纸张。这也算是略有瑕疵的地方,本以为那封信即便定不了唐钰的罪,却也能实实在在恶心他一次,岂料向家少爷随手拿出的纸便是朝廷贡品,不愧为皇帝外戚,真是好大的手笔。 而作为策划者,年纪轻轻的沐辰风更是凭借此次的出色表现被司马光收为弟子,这使得沐家在短暂的沉寂之后再一次接近了大宋朝廷的中枢。 短暂的寒暄之后,毛钧沉声道:“此前未曾见过这位姓唐的小子,此番与其对弈之后,下官以为司马大人所言极是,此人迟早会是我等的心腹大患。” 在场的都没有蠢人,自然明白毛钧话中的含义,沐辰风的计策看似反间计,手段却极为稚嫩,王安石久居高位,又怎能察觉不出当中的端倪。 而沐辰风的真正目的在于通过诬陷唐钰一事,令所有人感受一次唐钰自身的能量,只在云玉县呆了短短一年,便能令一城之百姓心甘情愿地一呼百应,如此手段,只怕包括司马光、王安石在内的整个大宋官员都无法做到吧。 唐钰此人本身便是一柄双刃剑,用好了,所向披靡,用不好,伤人伤己。 “想必过了今日之后,王安石再用唐钰时,便会掂量掂量他还能否将日益壮大的唐钰牢牢把握在手心内了吧。” “他们之间出现间隙之时,便是新法失败之日。” 而此刻的王安石与唐钰正在汴京城西门的城楼之上,虽然寒风刺骨,将城头的旌旗吹得猎猎作响,王安石却依旧志得意满地俯视脚下的茫茫大地,熙宁元年,大宋可谓风调雨顺,各州县粮仓内的粮食堆积如山,虽有北方西夏扣关滋扰,却并未出现大规模的战争,百姓休养生息,国力也日渐强大,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年景。 心中感慨了片刻,王安石指着城楼下正在匆匆赶回云玉县的百姓,面向唐钰问道:“这便是你说过的阶级的力量?” 唐钰点头不语,他自然也想到了沐辰风此计的毒辣,只是他实在看不透自己面前这位叱咤风云的大宋丞相会不会在目睹百姓为他围堵官府之后便对他有所防范。 “嗯。”王安石点点头,“此股力量果然强大,只需给些恩惠,百姓便能为你卖命,说吧,除了那个什么水泥,你手中还有什么新鲜玩意?” “呃……有一种材料叫做玻璃,可用来制作器皿,或是替代窗纸,等到工艺合格之后,便可制作更加牢固的玻璃,搭出蔬菜大棚,到时即便是寒冬腊月,也能吃到新鲜蔬菜,那便不用再吃腌制食物了,要知道如今所用的盐,未经提纯,当中含有氯化钾,那可是致癌物质,人吃了会死的……” 每次提到这些后世的事物,唐钰总能自言自语很久,也不管在场之人能否听懂,其实这也难怪,毕竟这是他唯一能与后世取得一点联系的事情了。 对于他说的这些,王安石自然是听不明白的,只是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唐钰口中的东西,都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他不假思索地打断唐钰的回想,在他的面前伸出手,缓缓握掌成拳,再使劲攥一攥,面露贪婪之色:“你说的这些东西,老夫全都要。” 在送王安石下了城楼之后,唐钰便领着全家老小回到了云玉县的别院。 虚惊一场的红箫与李韵儿领着众姐妹回去了棉布坊,作为保镖的潘海自然是寸步不离地跟着走了。 看着人高马大的潘海对着红箫点头哈腰惟命是从却又憨态可掬的样子,众人都是一阵笑,这潘海对红箫的那一点企图犹如司马昭之心,只怕如今还在装傻充愣的也只有红箫了吧。 莫名其妙在汴京大牢里过了一夜,虽然云采菱送去了被褥,唐钰却依然感觉浑身不适,紫月心思细密,立即去了厨房生火烧水,芙儿则端着两个火盆进了沐浴房,看着如此有眼力见识的两个俏丫头,唐钰又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巴:“还真是便宜了虎子这小子了。” 不稍片刻,一切准备妥当,唐钰走进沐浴房脱去衣物坐进了木桶。 想来紫月已然试探过,水温刚刚合适,唐钰靠在桶边,轻声叹了句“舒服”,将布巾搭在额头,闭上眼在满是蒸汽的木桶里小憩,只听得屏风后传来“吱呀”一声响,羞红着脸的云采菱托着几只皂荚走了进来:“紫月说……房里没有皂荚了……” 见到云采菱那娇羞模样,唐钰忽的莞尔一笑,拍拍自己的后背:“为夫够不着后背,烦请娘子帮帮忙。” 听他如此说,云采菱的脸更红了,却没有拒绝,接过布巾蘸了水在唐钰的后背轻轻擦拭起来,握着云采菱另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唐钰忽的一转身,在云采菱花容失色的一声惊呼之中,揽住她的细腰,将她直接抱进了木桶里。 惊羞交加的云采菱抹了抹脸上的水珠,刚想伸手拧唐钰的耳朵,却见唐钰坏笑着朝自己扑来,口中只能发出一声轻咛之后,便被堵了个严实。 这是两人第一次在白日里做这种勾当,饶是唐钰的见识超越了千年,原本只想开个玩笑的他此刻也是面红耳赤小鹿乱撞,刚用颤抖的双手除去了云采菱身上已然湿透的衣服,却听见又一声开门的动静传来,惊得云采菱猛憋了一口气,迅速将自己埋进了水里。 “快别藏啦,憋坏了我可不管。”对于云采菱的掩耳盗铃,白渔儿只是轻笑一声,这满地的女子衣物她若看不见,那不成了睁眼瞎了么。 云采菱将脑袋慢慢露出了水面,带着幽怨的目光瞪着满是尴尬之色的唐钰,还好是白渔儿进来送热水,若是换了别人,自己只怕是真的没脸见人了。 “既然被你撞见了……你便也一起来好了。”一不做二不休的唐钰竟然也将正在添加热水的白渔儿也抱进了桶里,溅起的水花落满了整个烟雾缭绕的沐浴房。 第八十四章:凯旋 大宋历熙宁元年冬,捷报自边关八百里加急传进了汴京城,将守将王韶率三万将士大败西夏十万精兵,拓跋秉常仓皇逃窜的消息宣扬得满城皆知。整个都城随即便陷入一片高呼“万岁”的声浪之中。 大庆殿上的皇帝赵顼将王韶的公文反复看了三遍,每看一遍,都会拍着龙椅的扶手大喊三声“好!” 赵顼如此激动,自然是事出有因的。 自拓跋元浩建立西夏政权以来,与大宋交战数次,借着西夏兵将的彪悍,两方之间的战局多为西夏胜多败少,庆历元年,仁宗皇帝赵祯授范仲淹、韩琦为帅,与西夏交战,同样一败涂地,也正是因为此战,范、韩二人领导的“庆历新政”也宣告失败。 而如今,祖上从未战胜过的西夏军,被自己的戍关将领打了个落花流水丢盔弃甲,令拓跋秉常再不敢滋生南侵之意,如何不令人欣喜若狂? 随即,犒赏三军的圣旨自宫中颁出,王韶班师回朝授封平西元帅。 满城沸腾之中,司马光的脸色却是极为难看,原本以为王韶领军驰援边关,虽不至于惨败,却也会被西夏军拖上个一年半载,届时他们便可以王韶出兵不利为由,批判王安石的新政纰漏甚多,以至外强中干国力不济,借以取缔,怎料这才过了多久,拓跋秉常便已坚持不住了,这岂非是说大宋将士个个骁勇善战,西夏军一触即溃,王安石的新政更是无懈可击么? 满面愁容的众人之中,一位白发老者倒是一副我心甚慰的模样:“王韶此次大败西夏军,了我与范兄多年夙愿,本该高兴才是,君实又何必垂头丧气?” 司马光叹道:“韩相有所不知,这王韶是为王安石所举荐,如今得了如此大功,朝廷论功行赏,王安石更是势大,我的想要取缔他的新法,岂非难上加难?” 老者闻言沉声道:“老夫当日的确批评过他试行的青苗法,那只因此法看似为百姓生计而谋,实则已被官僚地主所利用,如今他解决了百姓的粮食问题,百姓家中存有余粮,便无人前去借贷,此法也就名存实亡了。至于其他法令,目前看来都是令我大宋国富民强之举措,新法有功无过,为何还要推翻?” 说话的老者自然便是仁宗时主持庆历新政的韩琦韩相爷,而与他齐名的范仲淹,更是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闻名后世,这两人本就是忧国忧民的官员,自然不是那些为了一己私利反对王安石变法的地主阶级可比。 司马光只能是一声苦笑,并不答话,当初选择与韩琦结成同盟,完全是为了利用他作为朝廷元老的威望,共同扼制新法,总以为自己与韩琦的意见不能完全同意,却也是异曲同工,旨在反对变法,而如今看来两人的出发点完全不在一处,从而也决定了如今他与这位韩相的分歧。 真是一步错,满盘皆啰嗦。 王韶回朝之日,汴京城万人空巷,百姓纷纷聚在西门大街,争先恐后想要一睹溃败西夏军的熊罴之师,端坐于战马之上左右拱手还礼的王韶兴致却是不高,一脸木然的模样,等到觐见皇帝接受封赏之后,与王安石回府,这才对着丞相大吐苦水。 “下官率援军赶到边关之日,正是西夏军大举进攻之时,我军虽然人数并不占优,却也依托坚固城防,将西夏军牢牢挡在了关外,两军焦灼数日后,唐钰送来第一批掌心雷,唉……” 听王韶叹气,王安石皱眉问道:“难道唐钰的掌心雷只是个绣花枕头?” 王韶苦笑一声摇摇头:“他运来的这个火器,简直令西夏军闻风丧胆,令我军势如破竹,两军对垒,我军根本不必前进,只等敌军冲阵时将掌心雷丢出去,只需片刻,便能炸伤炸死敌将无数,而我军毫无伤亡。” “哦?当真如此厉害?”王安石的双眼中早已泛起了星点闪光。 王韶点点头:“期初拓跋秉常率军攻城,西夏军根本无法靠近城池,之后西夏军后撤五十里,下官率军追击,只领一万人,便将对方的八万大军撵出了大宋国土。想来无需等上多久,拓跋秉常便会派人前来汴京议和了吧。” 在短暂的兴奋之后,王安石渐渐冷静了下来,唐钰掌握着如此犀利的火器,又在宋境之内不断积攒着民心,若是他日有所图谋,那真可谓所向披靡,谁与争锋了,所幸的是,他知晓唐钰根本没有争雄之心,否则何必如此不予余力地相助自己,换了旁人,早就凭借这股力量开疆扩土自立为王了。 “你可曾将掌心雷拆开研究?” 王韶道:“那是自然,只是所用的火药中有几味成分,无人所识,想来配方掌握在唐钰手中,这便是下官打了胜仗却觉无半点成就之原因,唐钰此人若是有朝一日居心叵测,实非大宋之福,丞相需有所提防才是啊。” “唐钰这小子空有才情却胸无大志,这种人其实很易把控,只需给他足够的空间,令他衣食无忧优哉游哉便好。” 不愧为大宋的宰相,早已看穿了唐钰的个性,此刻的唐钰正在云玉县的别院内设计修建一个大浴池,只因之前的那一出一龙双凤的沐浴闹剧,令他觉得木桶太小了,辗转腾挪太过折腾,不如造一个更大的来得舒服。 汴京的寒冬远比广陵城猛烈许多,饶是穿上了厚厚的棉衣,唐钰也没有丝毫出门的心思,若非棉儿闹着要在除夕夜出门放孔明灯,他才不会冒着严寒去到街市。 云玉县城略显低矮的城楼上,无数带着新年愿望的孔明灯冉冉升起,烟花爆竹响成一片,与万里雪飘的洁白世界争相辉映,倒也透出了锦绣大宋的另一股雄浑之气。 熙宁元年,政通人和,海晏河清,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预示着另一个太平盛世的来临。 第八十五章:三小姐回来了 扛着棉儿推开了别院厢房的门,唐钰便感觉一阵郁闷,一大家子围着长桌轮番掷骰子走棋子,大呼小叫响成一片,也就自己太傻,女儿说要去放灯,他便责无旁贷地出门了。 也不知是因屋内的火炉烧得太旺,亦或是唐钰弄出的这个桌游太有趣,在场的所有人都玩得兴致勃勃,甚至有些杀气腾腾的意思。 此番轮到丢骰子的是紫月,她先是抓过骰子双手握在手心,再看一眼棋盘上自己的棋子所处的位置,又数数比较危险的步数,心中默念了一句,千万不要是三点,忽的对着手心吹一口气,将骰子扔在桌面上。 只可惜事与愿违的是,骰子在桌面上滚了几滚,还是将三点朝上静止了下来,伴随着紫月愤恨的冷哼声同时响起的是对面芙儿惊喜的大喝声,她站起了身子,将一只脚踩在长凳上,指着棋盘上紫月即将落子的地方,那一格上面还矗立着一栋袖珍小木楼:“哈哈,明州城!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紫月一噘嘴,将自己的棋子向前移动了三格,果然是停在了明州城:“哼,给就给,姑奶奶多的是银子。” “等我先看看……”芙儿从自己面前众多的木牌中翻出一张,查看地皮的路过价格,“一间酒楼的过路费是……三十两,给钱!” “奸商。”紫月口中骂了一句,还是将手中三张写有“十两”字样的假银票递给了芙儿,“等你路过我的蓉城,等着破产吧你。” 芙儿接过银票,对着紫月吐了吐舌头:“今日我运气好,才不会经过蓉城。” 见到大人们在玩桌游,棉儿从唐钰的肩上吵着下来,三两步钻进云采菱的怀里,将她面前的银票抓过一把递给一旁的紫月:“婶娘,二娘的银票送给你。” 这奶声奶气的一句将在场之人都逗笑了,只有芙儿黑着脸对棉儿凶道:“臭丫头,姑姑白疼你了?” 这边的紫月则笑意盈盈地伸手捏一捏棉儿那精致的小嫩脸蛋:“还是棉儿好,明日婶娘请你吃冰糖葫芦。” 盛怒之中,芙儿抓过骰子丢出了个六点,忽的“哎呀”一声,在众人的惊愕之中跳出了桌子,喊一声:“我去茅房!”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要说了解芙儿的依旧是与她相爱相杀的紫月,她拿起芙儿的棋子向前移动了六步,刚巧停在了她已经建了一座客栈的蓉城上。 那一个瞬间,紫月的眼中闪现出一丝精光,也跟着站起来推门追了出去:“苍天饶过谁!夏芙,给我把银子吐出来!” 熙宁二年正月初五,两辆马车不急不缓地走出了云玉县城,车上坐着的自然是唐钰一家。 金陵陈家老爷子在四月过寿,在年前收到陈新远遣人送来的请帖之后,唐钰便计划趁此机会回广陵一趟。 当日连夜仓皇出逃何其狼狈,如今回去,云采菱也算是衣锦还乡,想来云家也不会真的对府上的三小姐不闻不问了吧,至少总能允许他二人在云仁夫妇面前磕一个头以尽孝道,毕竟他在京城混得也算是风生水起,云家必然是有所耳闻的。 连沐家都奈何不了自己,云家又则能如此绝情? 春寒料峭的正月里,寒风如刀割一般吹在车夫的脸上,因下雪而变得泥泞不堪的道路被低温冻上,形成一个个高低不平的坑洼,木质的车轮撵上去,车上坐着的人便被颠起了老高,更加无奈的是,这位娇生惯养的唐家少爷,因为走惯了云玉县的水泥路,这城外的道路稍有颠簸,便令他放缓车速,如今已然成了龟速,他依旧嫌快。 听着车厢内唐钰的叫唤,车夫不由得斜了斜眼,满脸尽是鄙夷之色,若非这位败家子出了大价钱,鬼才愿意大过年的不在家守着火炉,出这么一趟远门。 所幸的是,每到一处宿头,唐钰必定有酒有肉地招呼,这一路走来,吃的是山珍海味,睡的是高床锦榻,便连自己那拉车的马,也都吃上了豆子,便冲着这种待遇,再多的不悦也忍了。 一路走走停停,一行人两辆车,终于在出发后的第五日,进入了寂静的广陵城。 作为整个大宋的经济中心,与此时的都城汴京相比,却要显得萧条了许多,皆因云玉县棉花丰收,却不能以一城之力覆盖整个大宋,能够穿上棉衣在冬日里也能感受城市喧嚣的百姓也只是汴京一城而已。 不过待到棉花普及之后,想必广陵城冬日里的繁华,应该可以冠绝整个大宋吧。 当日一别已是匆匆两年的云府依旧气派非常,因为过年,云家在外驻店的弟子尽数回了广陵,院落中谈笑之声不绝于耳,丫头小厮往来穿梭忙个不停,小字辈的少爷小姐们嬉戏打闹,好一派安瑞祥和的景象,看来与沐家那一场结亲闹剧,并未给云家带来什么麻烦,反而令云家颇有些蒸蒸日上的模样。 议会大厅里,四位中年男子端坐在大厅中央的木椅上,下首坐着的自然是云家各个州县的管事,在听完了所有掌柜的汇报,中央为首的一位中年男子哈哈一笑:“今年我云家有此成绩,全赖在坐各位的支持,各位的付出,我云家自然看在眼里,因此,今年各位的分红多加一成,还望各位掌柜来年能够继续恪尽职守,我云智感激不尽。” 听闻此言,在场所有人站起了身子,弯腰行礼道:“多谢家主。” “嗯。”云智举起一边的茶杯,揭开杯盖,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志得意满地喝了一口,这家主之位果然风光无限,看来当日联合两位兄弟罢黜大哥虽然是兵行险招,却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便在此刻,一名小厮神色慌张地闯进了议会厅,看着他莽撞的模样,云家老四云勇不由得蹙眉怒道:“慌什么?不知礼数的东西。” 而小厮的回答却让家主云智一口水喷出了好远。 “三……三小姐回来了,此刻便在府门外。” 第八十六章:云家家主 见到云府仆役将自己与唐钰带到了会客厅,云采菱感觉被一根闷棍击中一般,身子轻轻摇晃了一下,若非唐钰伸手扶了一把,便要栽倒在地了。 等到引路的仆役退去,神色凄然的云采菱由唐钰搀扶着在椅子上坐下,双目早已蒙上了一层薄雾,这两年以来,云家从未原谅过自己。 “不知唐公子与少夫人到访,云某有失远迎,实在罪过。”唐钰的大名云智是听说过的,纵然不给这个小辈面子,也要估计他身后的当朝宰相,再者说来,他能够当上云家家主,抢亲的唐钰可是居功至伟的。 听闻厅外传进的一声开场白,唐钰与云采菱随即站起了身子,见到走进会客厅的居然是自己的二叔,云采菱的心头猛然一惊,隐约感觉云家似乎发生了什么变故,却也只是微微蹙眉之后便盈盈下拜:“采菱见过二叔。” 听自己的侄女如此称呼,云智慌忙摆手:“不敢当,若是云某没记错,自打两年前,少夫人跟着唐公子离开广陵去了汴京,你我之间便再无任何关系,这一声‘二叔’,只怕云某受不起。” 云智的话语听来客气,实则却是散发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慢,既然你云采菱跟了唐钰,便再不是我云家人,又何必厚着脸皮回来攀亲戚? 云采菱使劲咬着嘴唇不说话,于情于理,她的确是背弃云家在先,若非心中记挂父母,此刻也不会出现在此处,只是既然来了,总要与爹娘见上一面,亲口说一句“女儿不孝”,是以无论云智如何羞辱自己,她也只能忍着。 见到云采菱受了委屈,唐钰如何能忍,他拉过妻子藏在自己身后,这才对着云智拱拱手:“云老爷言之有理,采菱与云家断了关系,自然不配叫这声二叔,只是父女亲情血浓于水,并非只是说一句断绝关系,便能够断得了的。如今冒昧登门,还望云老爷成全。” 云智冷哼一声:“想见我兄嫂?也不知我家兄嫂会不会见这个背祖忘宗的丫头,当日你们闯了祸,临行前还不忘带走了云家一万两银子,留下如此大的一个烂摊子让云家背负,又因得罪了沐家,被整个广陵城的商户肆无忌惮地打压,云家数十年的基业险些毁于一旦,我大哥早已不堪重负积劳成疾,于去年便卧床不起,而这一切皆由他的这位女儿所起,唐公子觉得,我大哥会不会见你们?” “你说什么?”云采菱睁大了双眼,眼中满是惊恐之色,身子也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险些站立不住,原本红润的脸颊也在瞬间变得惨白,对于父母的悲痛,她也有所预料,只是她万万未曾想到,父亲的情况竟如此严重。 在见到云智时,云采菱总以为是她这位二叔用了什么卑劣的手段从父亲手中夺走了家主之位,如今看来,却是自己害了父亲,若是云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还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唐钰拍拍云采菱的后背,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这才转过身,对着云智说道:“当年小子与采菱考虑不周,做事不计后果,给云家惹了麻烦,只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如今我二人不求云家原谅,只愿能与岳父大人见上一面,也好求一个尽孝的机会。” 唐钰的话也是说的明白,他们夫妻今日来只是见云仁夫妇一面,而不是与云家重修旧好。 “我二人求见的是采菱的生父生母,小子的岳父岳母,这难道是什么有悖伦常之事么?至于岳父大人是否会原谅采菱,那是他父女二人见面之后的事情,云老爷如此推三阻四,小子是否可以认为,是云老爷你从中作梗,阻挠他们父女团圆?” “你!简直一派胡言。”云智瞪着几欲喷火的双眼看着唐钰,右手不自觉地上扬了几次,终于还是忍住了掴唐钰耳光的冲动,愤然甩了甩衣袖,“好,家兄于院中养病,你们想要见便去见吧。” 听闻此言,云采菱一个激灵,不等仆役通传,便拔腿出了会客厅,轻车熟路地向着云家大房居住的院落快步跑去,唐钰紧随其后,转眼消失在云府后院的回廊里。 会客厅内走进三位中年男子,此三人自然是云义、云勇与云信,看着云智满是阴毒的目光,与唐钰有过接触的云义露出些许担心的神色轻声道:“唐钰此人有勇有谋,手段狠辣,若是知晓当日是我等逼迫大哥交出家主之位,以他的脾气秉性,只怕此事不能善了。” 当年唐钰无权无势,也能将沐家逼上绝路,如今有着丞相王安石的庇护,真不知他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云智闻言只是冷哼一声:“怕什么?当年云家的惨况你等也不是没见到,若非是我力荐放弃广陵城,去到外地投资,云家也不会只用了一年便能转危为安,家族主位本就是能者居之,即便是上了大庆殿,也是我们占理,至于云仁卧床不起,是他管理家族不善,又被自己的女儿气了个半死,若非是我等以名贵草药供其温养身子,只怕早已是一命呜呼了,如此看来,他唐钰还得谢我们帮他吊住了云仁的命才是。” 如今整个云家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即便唐钰在广陵城掀出什么风浪,也不会触及到他的利益,毕竟早在一年之前,他便将云家的产业悉数移出了广陵城,如今的广陵云家,也只剩下了一个空架子而已了。 而原本极力反对自己坐上家主之位的父亲云煥也因云家重新崛起而松了口,云仁早已是被全家人孤立的孤家寡人一个,只因回来一个女婿,便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他倒还真是有些不信呢。 “大哥,若是你只是打算享受天伦之乐,我也乐观其成,毕竟你我也是同胞兄弟,只是若是你有什么其他的想法,那便休怪做兄弟的无情了。” 第八十七章:云家的天又得变上一变了 原本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长房小院此刻在云采菱看来竟显得有些破败,这令她着实体验了一次人走茶凉的沧桑感,心中也不免更是愧疚,急匆匆拉着唐钰进了院子,也不等丫头通传,便推门走进了父母的房间,“噗通”一声双膝跪地,眼泪已然如断线的珍珠一般自眼眶内滚落,打湿了胸前的衣衫。 “爹,娘,菱儿回来了。” 床榻之上的云仁早已得了仆役的通传,此刻也半坐起了身子,父亲的相貌与自己记忆中的相比足足苍老了十岁,而雍容华贵的母亲梅艺华的两鬓居然有些斑白,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风采。 此情此景更是让云采菱的头磕在地上久久不愿起身,无论如何,终究是她为了自己的幸福连累的父母。 唐钰倒是没有陪着云采菱下跪,而是第一时间凑到床前探了云仁的脉搏。 见唐钰如此动作,云仁只是心下一愣,随即苦笑一声:“我这身子没什么大碍,只是卸了家主之位后忽然之间无所事事,日子太过闲淡……” “可别听你爹胡说!”梅艺华用手中的丝帕擦拭了泛红的眼眶,伸手将云采菱扶起来,对唐钰说道,“当日云智逼宫,你爷爷作壁上观,其他人更是与云智狼狈为奸,你爹被气得吐了好几口鲜血,在床上躺了半年,这才缓了过来,若非是心中记挂着你们两个,只怕早已是撒手人寰,留下我一人孤苦无依了。” 唐钰点点头,云仁的脉象很明显是肝郁气滞导致血脉不和,通俗来说就是生闷气,算是心病,若是心结不解,即便服食再多的灵丹妙药也是枉然。 唐钰收回右手,站回云采菱身边:“看来岳父大人如今依旧是对家主之位被夺而耿耿于怀啊。” 云仁轻叹一口气:“是又如何?如今云家早已物是人非,所有的店面、码头、工坊,都掌握在云智手中,我一个被架空的云府长房,又能有什么作为?” 唐钰正色道:“令岳父大人丢掉家主之位的是小婿,既然岳父大人雄心犹在,重振云家之责,小婿自然责无旁贷。” 听唐钰如此说,云仁那原本然如死灰的双眼瞬间迸发出两道精光,似乎连身体的抱恙也在无形中恢复了一半,他忽的揭开被子便要下床:“你当真有办法?” 还是梅艺华与云采菱两人齐齐上手,这才将心情激荡的云仁重新按在了床榻之上,另一边的唐钰只是自信一笑:“那是自然。” 翁婿两人似乎压低了声音低语了一阵之后,唐钰这才与云采菱联袂出了云仁的卧室,回廊之上,一位衣着华丽神采奕奕的六旬老者拄着一只手杖缓步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的是以云智为首的云家四位当家人。 虽然唐钰未曾与云家掌舵人云煥见过面,只从这位老者的气度与派头,便能猜出个八九分,再加上身旁云采菱见了来人之后毕恭毕敬的态度,他便能断定这位老者的身份。 只是云采菱支吾着不开口,作为女婿的他自然也不能随便说话。 见到两人只是躬着身子不言语,云煥忽的板了板脸色,沉声说道:“怎么,菱丫头嫁了人之后却不懂礼数了,见了爷爷竟也不知问候一声?” 一句话说的云采菱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激动,口中更是急切回道:“菱儿不敢,菱儿犯下大错,料想终不能得家族原谅,是以……不敢胡乱称呼,望爷爷见谅。” 听云采菱称呼了一声“爷爷”,云煥随即露出一丝笑意,满脸慈和地看看她:“这才对嘛,当日你爹与你断绝父女关系,完全是为了保存云家,你可不要怪他。” 云采菱立即又将头向下埋了埋:“菱儿不敢。” 云煥点点头,转身看向唐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小子,你很不错,菱丫头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唐钰再施礼:“爷爷夸奖,小子愧不敢当。” 云煥笑道:“如今雨过天晴,你们能从汴京安全归来,不知有何打算?是继续经营兴元斋吗?” 唐钰轻笑一声:“当日我与采菱闯下大祸连累了云家,此番回来当需好好补偿,只是那兴元斋,却是远远不够的。” 自唐钰离开广陵之后,兴元斋只靠着往日的守旧吃食再无创新,烧烤的调料是唐钰独家秘制,奶茶的配方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失去了唐钰的助力,广陵城兴元斋早已从门庭若市变成了门可罗雀,不复当年的盛况。 云智只是冷哼一声:“好大的口气。” “小子是不是夸口,只稍云老爷等上一些时日便可知分晓。既然云家主事之人此刻皆在场,小子便斗胆问一句,不知这云家家主之位是如何决出的?” 云勇轻蔑回道:“自然是通过家族会议推举而出了,怎么?你也想参加云家的家族会议?以你的身份可是没有资格的。” 唐钰慌忙摇头否认:“小子姓唐,可不敢参加云家的议会,只是小子的岳父大人失去的,我们做晚辈的,自然要拼尽全力也要帮着拿回来,这也算是小子的本分,爷爷您说,小子的话在不在理?” 云煥伸手挡住身后几个听了唐钰狂妄之言以后便要动手打人的儿子,面上的笑容依旧,眼神之中透出几分赞赏:“不管谁当家主,只要是为云家谋福利的,我云煥都会支持。”他几个儿子之间的明争暗夺,他作为云家掌舵人,怎会看不清楚,只要手段正大光明,也能令云家发扬光大,这类良性竞争他是从不插手,也不会反对的。 至于谁当家主,也都是自己的儿子,左手过右手而已,他要的是整个家族的欣欣向荣。 “好,那老夫便等着你那泰山重新执掌云家的那一日了。” 目送唐钰领着云采菱离开,云智这才怒喝道:“这小子也太过狂妄了吧?” “怎么?你怕了?” 云智不屑一笑:“我怕?笑话!” 看着自己这位刚做了家主便有些不可一世的次子,云煥只是摇头叹息,唐钰能够从如虎穴一般的汴京城从容归来,只这一点还不能说明一些显而易见的问题么?怎么一项精明的云智此刻竟不能做到审时度势了? 看来云家的天又得变上一变了。 第八十八章:广陵水泥工坊 之后的十多天,云采菱将兴元斋作为了一家人的落脚点,至于城西郊外的夏家小院,被唐钰改造成了水泥工坊。 水泥的妙用,他们是见识过的,只要能够投入生产使用,偌大的一个广陵城,再算上周边的各个州县城镇,面对如此庞大的一个市场,而只有唐钰一人把控生产销售,相信无需多久,云仁便能重新坐上家主之位了。 云府的议事厅内坐着的自然是以云智为首的云家四兄弟了。 云采菱以尽孝为由,将云仁夫妇接去了兴元斋,云煥此番似乎铁了心作壁上观,对儿子之间的争斗不闻不问,是以此刻如坐针毡的,也只有这四位了。 通过前去打探消息的仆役回报,唐钰在城西郊外的小院里建起了两座炉窑以及一座不知是何用途的密封建筑。 云智皱着眉,他实在不明白唐钰此举究竟想做什么,这才是他最为不安的,也只有知道对手的目的,他才能有的放矢地狙击,或是与唐钰打擂台,做出同样的东西之后打一场实力不均的价格战,或是在唐钰的上游动些手脚,囤积原材料,令他成为无米下锅的巧妇。 而如今的情况是,面对唐钰的如火如荼,他只能领着同样摸不着头脑的兄弟几人站在一旁看着无法做出丝毫的阻挠动作。 对于每日前来查探的云家仆役,唐钰也是放任自流,即便对方全程观察,他也有来者不拒的自信。心中惴惴的自然是云仁了,毕竟白花花的银子投入了不少,更令人感觉无奈的是,自己这位贤婿花起银子来简直毫无节制,只要是前能解决的问题,他从不还价,而自己的女儿在待字闺中时培养出的勤俭习性,此刻也完全抛去了九霄云外,唐钰如何花费,她便如何支出。 古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果然诚不欺我。 所有基础设施完备的那一日,在周围百姓充满好奇的驻足观望中,被唐钰命名为广陵水泥坊的工匠作坊开始了首次生产。 水泥的制作过程可分为六步,一为破碎预钧,也就是将原材料打磨成粉,均匀搅拌的过程,在生产力低下的北宋,这的确算得上一个并不复杂却需要大量人力的过程,只是唐钰信奉的座右铭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出足了工钱,再细的石粉也能被研磨出来。 二为生料备制,也就是搭配各种辅料的过程。 三为均化预热,便是将调配完成的生料投入炉窑中加热的过程。 以上三步虽然步骤繁琐,却并不是水泥制作的关键,而第四步,预热分解才是最为重要的部分。 依照现代的水泥制作流程,此处需要一个大型的水泥回旋窑,目的是将预热完成的生料中不需要的成分分解剔除,从而提高水泥的硬度、凝固时间以及其他工艺的水准,只是如此高要求的设备在北宋百姓眼中简直便是黑科技的存在,唐钰更加造不出来,索性也只能用相对简单的办法取代。 将生料脱水烘干之后经过筛网过滤,从而尽量保证水泥的质量,唐钰不是工程师,能够做出简单的水泥已属不易,也就不做什么精益求精的深加工了,那个云家仆役口中不知是何用途的密封建筑,便是矿筛了。 至于之后的两步,相对而言便简单许多了,也就是一个烧制和烘干的过程。 在云玉县,唐钰已然成功研制出了水泥,此番在广陵城,只能算是简单复制,虽说每日的产量并不多,但唐钰目前要的也只是能产出便好,至于产量,等到接了大笔订单之后自然可以扩大工坊的规模嘛。 对于水泥的妙用,广陵百姓们不明所以,唐钰如法炮制,在城西小院与广陵城西门之间修筑了一条长度不过两里的水泥地。 踩着坚实平滑的水泥路面,原本愁眉不展的云仁终于仰天长笑起来,有了如此超乎自己想象的东西,拿回云家家主之位实在易如反掌。 同样体验过宛如通途一般的水泥路面之后,云智的反应只能是满脸不可置信连声低喃着“不可能。” 只是以清水混合一些泛黄的粉末与这称之为水泥的东西搅拌片刻便倾倒于路面之上,经过整平之后铺上秸秆等待其自然晾干,两日之后便可行人,虽车载千斤于路面之上行进,竟然不见车辙。 在反复实验了多次之后,云智也只能深吸一口气,面露惊恐之色,这完全超乎了自己的认知,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广告的效果立竿见影,无需半日,大批的订单便如雪花般纷踏而来,云仁忙得不亦乐乎,只在第二日便买下了城南江边的一块荒地,依照唐钰的图纸快马加鞭地建设规模更加庞大的广陵水泥工坊。 在交代了一些事宜之后,唐钰便将水泥工坊全权交予了岳父云仁,云仁也算是半世从商,管理一家已然步入正轨的工坊自然是不在话下。 便在唐钰收拾行装准备前往金陵陈家祝寿时,云府管事突然将帖子递来了兴元斋。 云采菱看了看拜帖上的内容,凝着眉交给坐于上首的云仁:“二叔请爹明日去云府议事。” 云仁接过帖子,只扫了一眼便丢在一边,不屑笑道:“想来是他们也知道再无胜算,这便是来缴械了。” 云采菱摇头道:“二叔对家主之位垂涎已久,如今刚刚坐稳,怎会心甘情愿地交出来?若换成是我,必然不会轻易投降,毕竟照云家的规矩,家族议会只能在每年年底召开,虽然我们的攻势猛烈,但此时才是晚春,现在的云家财雄势大,他有足够的时间和力量扭转局面,根本不必选在此刻与我们决一胜负。” 听了云采菱的分析,唐钰也不由得点点头:“看来你这位二叔是想好了对策,正放出鱼饵等着我们上钩呢。” “那云家这会议,我们去吗?” “自然要去。”唐钰自信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小场面。” 第八十九章:如假包换 议会厅内,云仁手举着茶杯细细品味,一副悠然自得、稳操胜券的模样,手握如此逆天的一张王牌,想来没人会怀疑此刻的云仁早已立于不败之地了吧。 在兄弟五人全部到齐之后,仆役自厅外将门关上,看云家摆出如此架势,云仁冷眼扫过往日里同气连枝、荣辱与共的亲兄弟,露出一个不屑的冷笑:“怎么?今日所开的还是个闭门会议?” 的确有古怪,即便此次的家族会议与众不同,时间上太过仓促,不能通知散落于其他各地的子侄亲信,云家久居广陵城的几位旁支叔伯长辈总是要在场做个见证的,云智连这几人也未通知,实在不知他在耍什么手段。 听了云仁的问话,云智也是微微一笑:“二弟如此做,自然也是为了大哥考虑,毕竟家丑不可外扬,你我兄弟知道也就算了,若是闹的满城皆知,云家的脸面可就真的丢尽了。” 云仁充满戏谑之色地点点头:“二弟此言倒也有理,毕竟你们当初比为兄让出家主之位的手段的确不怎么光明正大。” 云勇轻咳了一声:“大哥,今日你我兄弟聚在此处,并非是为了讨论往日的功过是非,而是解决云家眼下的问题。” “好啊。”云仁放下手中的茶杯,一副摆明车马的模样,“不知今日之事,五弟打算如何解决?” 云仁目前掌握的水泥工坊,订单源源不断,货源供不应求,许多富商为了先行购买,强行将购买价格提高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高度,若是将云仁目前的资产与云家融合,整个云府所拥有的资产随即便能翻上一翻。 换言之,正月里还是一无所有的云仁,在得了唐钰的资助之后,所拥有的财力已然抵得上整个云家。 拥有如此强劲的吸金能力,唐钰的手段真可谓深不可测。 而云煥也说了,云家家主之位,能者居之。何谓能者?双方的数据两相比较,结果显而易见。 若是几日之前,面对云仁如此犀利的攻势,云智等人自然会溃不成军,老老实实低下高傲的头颅,重新奉云仁为家主,而此刻,这四人波澜不惊的表现却令云仁心中一个激灵,莫非当中竟然还有什么变故? 看着云仁不解的目光,云智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大哥的水泥堪称天降神物也不为过,比起那九霄之上的凌霄殿中铺设的地砖只怕也不遑多让,而正因水泥的无与伦比,兄弟的心中才无法泰然处之,若是当今圣上见到此物,大哥觉得会是怎样一个局面?” 云仁凝眉不说话,心中却是一阵翻江倒海颇不平静,是啊,这东西谁都想据为己有,皇帝自然也不会免俗,必定是要收归朝廷的,那岂非是说,自己也只能做几个月的短暂生意? 云智喝口茶水润润嗓子,这才又道:“为此,小弟专门遣人前去京城打听,想知道这水泥究竟从何而来,为何唐钰会掌握此项制作技艺,直到数日之前家丁自汴京城赶回,小弟这才得知,水泥在京城附近早已不是什么新鲜玩意,最为重要的是,朝廷盐铁司早已下了公文,水泥乃改善民生的国之重器,其开采原料,制作售卖等一系列授权归朝廷所有,凡民间百姓有私自生产、售卖水泥者,皆以偷窃罪入狱三年。” 看着对面的云仁渐渐失了原本傲慢之态的脸色以及浸湿双鬓的冷汗,云智终于还是长叹一口气,自袖中拿出一张宣纸递在云仁面前:“小弟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大哥,此处有朝廷的公文为证,大哥若是不信,一看便知。” 云仁一把夺过云智手中的宣纸,颤抖着双手打开,果然是朝廷颁布的公文,上面居然印有盐铁司的印鉴。脸色愈发难看的云仁默念完公文的最后一个字,终于还是支撑不住,身子一软瘫坐在木椅里。 便在此刻,议会厅的内间走出一位身穿朝服的官员,云仁虽不认识,却自对方的举止气度看来,此人来历不凡,而他只一开口,便证实了云仁的猜测。 “本官奉朝廷盐铁司之命前来广陵督办建设水泥工坊一事,到了此地才知,竟然有人胆大妄为私设工坊,视朝廷法令于无物。”他顿了一顿,忽的一指早已面如土色的云仁,“本官且问你,私设工坊之人,是不是你?” 听闻此言,云仁心中更是万念俱灰,想必是唐钰在京城之时,接触过水泥的制作工艺,只是他虽通晓了流程,却不知朝廷的法令,私自将水泥工坊建了出来,如今倒是赚了银子,却也是搭进了性命。 转念一想,若非自己固执,非要与云智一争长短,唐钰也不会干出这等糊涂事,如今自己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者,死便死了,自己的女儿年纪轻轻便做了寡妇,那她的后半世岂非太过凄凉?念及此,云仁点点头:“是。” “你认了便好。”官员向着身后一个转身,内间便又走出两名衙役,动作麻利地给云仁套上了枷锁,便要压着他羁押大牢。 便在云智领着其他三兄弟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家大哥被押走之时,议会厅的门被一脚踹开,一袭白衣的唐钰立于门前冷声喝道:“我看谁敢。” 突遇有人挡路,官员愣了愣神,继而露出一丝冷笑:“你这小子又是何人,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挡本官的去路?” 唐钰冷然扫了一眼这位官员,发觉自己也不认识,狐疑着问道:“盐铁司使曹庸曹大人遣你来的?” 官员又愣了愣:“你到底是何人,居然认识曹大人?” “唐钰。” “阁下是唐钰唐小宝?”听闻此名,官员的脸色渐渐郑重起来。 “如假包换。” 官员的眼珠一转,水泥工坊的建设图一直封存于盐铁司,他们这些负责督造工坊的官员也是在离京时才领到一份,广陵的水泥工坊已然在一月之前便投入使用,除了发明水泥的唐钰之外,还有何人能够建出水泥工坊? 第九十章:实力不允许 微风徐徐的运河水道上停泊着一艘大船,十五丈有余的船舷,上下三层的船身,再配上十数个水手,如此气派的配置,在这司空见惯了各式各样富丽堂皇的官商船只的广陵百姓而言,也显得很是扎眼,只是单单为了这么一艘船的出行便清空了码头,暂时封闭了整个水道,如此礼遇,只怕便不是那些寻常船只所能比拟的了。 在加上码头边站立着的各阶官员,小到县衙主簿,大到县丞知州,似乎整个广陵地界的官员全部聚集于此,这就令人更加浮想联翩了。 莫非这艘楼船的主人,是京城来的什么皇家贵公子? 在周围看客的议论纷纷之中,唐钰在数名封疆大吏的护送下,携着家眷登船。唐钰最后一个跳上甲板,船老大命人收回跳板,升上铁锚,唐钰站在船头,与前来送行的官员、商贾挥手拜别。 在水波的推动下,大船缓缓出了码头,顺流而下,船头的长帆吃饱了风,随即不疾不徐地向着运河下游驶去,不过多时,便出了广陵城,向着长江南岸的金陵城驶去。 直到此刻,一众官员们这才慢慢散去,其中一位不明所以的知县愤愤道:“昨日知州遣人来通知今晨于码头集合,我还以为有和要紧大事,唯恐耽误了时辰,昨夜便进了广陵,满以为是迎接京城里前来巡查的什么大官,不想却是为这小子送行,想我好歹也是一方官员,竟然为这平头百姓吹了一个时辰的江风,真是岂有此理。 他身边的另一位官员笑笑:“范大人若是得知此人的身份,只怕便不会觉得如此委屈了。” “哦?此为何人?”这位范知县也是混官场的,听同僚如此说,自然明白其中的含义,不由得轻声问道,“难道是丞相大人的大公子王雱?” 在他以为,当今大宋的年轻一辈之中,也只有才华横溢的丞相长子王雱才能得到如此礼遇吧。 不想身边的官员摇摇头:“这位是唐钰。” “唐……唐钰?”乍然听闻这个名字,范知县竟变得有些口吃起来,“便是京城那个研制出化肥,栽种出棉花的唐钰?” 见到身边的官员笑而不语,范知县忽而冷汗岑岑下落,还好没有当着唐钰的面出言不逊,否则以他那睚眦必报的秉性,只怕自己乌沙不保。 这位范知县噤若寒蝉,走在队伍最前方的盐铁司官员与广陵城知州也在低声交谈。 “也不知唐公子对我等的安排满意与否。”说话的是广陵知州。 “本官在京城时虽未与唐公子有过接触,却也听说他为人谦逊,并不在乎什么虚名,听说在敬献棉花之时,丞相大人念他的功绩,打算觐见陛下赐他一个千户侯爵,唐钰都拒绝了。” “千户侯?”知州闻言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唐钰的功绩竟然如此之大?” “难道知州大人此前没有领到制作化肥的配方?还有栽种棉花的公文?你身上这件棉衣从何处来的?” “大人是说,这些神物都是唐钰所制?” 化肥与棉花的出现,令整个大宋再不受那饥寒交迫之苦,只这两点,唐钰足以名垂青史了。 跟在官员身后的云家兄弟五人面上的表情便精彩了。 家主云仁,红光满面,虽然当日他是打算将云采菱嫁给沐辰风的,但如今也算与女儿修复了关系,女婿唐钰以他的能量助自己夺回了家主之位,更加令他激动的是,整个大宋其他州县的水泥工坊均是由朝廷出资建设,生产销售权也尽归朝廷所有,为了统筹规划,盐铁司专门设立了监管水泥的专属衙门,也只有广陵城的水泥工坊,是由云家私人承包,不受官方制约,朝廷更加承若,其他州县的水泥禁止进入广陵地界。 便也是说,在整个广陵城,只有云家有生产销售水泥的权利,水泥也只能在云家的商铺里购买。 这需要多大的能量才能办成此事,云仁无法想象,可现实是,唐钰做到了。 云智则是成王败寇后的苦涩,尤其是在听说唐钰不但制出了水泥,连化肥与棉花也是出自他手,要知道去年他凭借京城的关系拖出一车棉衣贩卖,只凭借这一车奇货可居的棉衣,他居然收获了一家店铺。本打算今年多开设几家棉衣工坊,岂料这原料居然是自己这位侄女婿培育出的。 棉花便如此暴利,化肥更是如今农桑不可或缺的生产资料,若是唐钰将这两只聚宝盆握在手中,加上水泥,那小小一个云家在唐钰的眼中简直只如一粒芝麻一般不值一提。 总以为他们翁婿是自己的劲敌,岂料对方根本未曾将他放在眼内。 老三云义有种劫后余生的沾沾自喜,他支持二哥云智,皆因大哥云仁虽说治家有道,却也总是膝下无子,偌大以个云家总不能受云采菱一个小女子管理,那还不被旁人笑掉了大牙?如今云仁重新执掌云家,他也无话可说,毕竟父亲也说了,能者居之。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自己的儿子云金诚素来与堂姐云采菱交好,此刻更是随着唐钰一起去了金陵,家主云仁看在自己儿子的面上,竟然露出了打算对他委以重任的口风,这个“父凭子贵”的局面实在令云义意料不及,想不到自家儿子平日里顽劣异常,却在关键时刻帮了大忙,又怎不令他喜出望外? 至于云勇与云信原本便是墙头草,此刻围在大哥云仁身边阿谀奉承便是再正常不过了,云仁心中自然明白,家中的几位兄弟谁是绣花枕头,谁有真才实学。 “二弟,云家外地的所有商铺依旧归你管理,至于三弟,广陵城里的事务交由你全权负责。”长叹一口气,云仁拍拍满面不解的云智,“都是一家人,兄弟齐心才能守住家业。” 与此同时,出了云河口进入长江水道的楼船上,云金诚满眼小星星地看着唐钰,一脸钦佩之色:“姐夫你可真是厉害,那些官员都是我爹千方百计想要结交的,人家却从不搭理他。” 唐钰一声苦笑:“我也想低调啊,奈何实力不允许啊。” 第九十一章:金陵城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 丞相大人在熙宁元年巡游江南时作的抒情小诗,前两句用在此处倒也应景,楼船过了瓜州,只是逆流而上了半日,便在船老大的指引下进了金陵护城水道。 有别于大宋其他城池的护城河,金陵城的护城河引长江水环绕全城,河面宽阔,可并行数只画舫。 城楼巍峨肃穆,河岸杨柳依依,烟波袅袅,金陵城不愧为江南重镇,既有北方城池的庄严,也有江南水乡的婀娜,十里秦淮商贾云集文人荟萃,比之广陵城,多了一分严严翼翼,少了一份胭脂气息。 始建于大宋景祐元年的夫子庙耗时两年时间方才建成,伊始便成为文人朝拜的圣殿,金陵城儒学鼎盛便由此而来。 在北门外的码头上了岸,陈新远早已迎了上来,见到唐钰的家眷之中除去自己见过的白渔儿与云采菱之外又多出了一位国色天香的妙龄女子,艳羡之余不由得再次朝唐钰投去了钦佩的目光。 唐钰只是淡然一笑,整个云玉县去年产出的棉花已然消耗殆尽,新一季刚刚破土,还未成熟,李韵儿趁着闲暇便跟着唐钰来了金陵。 昔日她也算是汴京城艺伎中数得上号的名角,耳濡目染之下对于江南的锦绣炫丽也是心驰神往的。 寒暄过后,一行九人分坐三辆马车,在陈新远的指引下走进了乌衣巷附近的一座三层小楼。 “此处是我陈家在夫子庙的一处别院,平日里无人居住,委屈唐兄暂居,家具倒是一应俱全的,只是可能长时间无人打扫,有些脏乱。” 唐钰拱手回礼:“俗话说,客随主便,更何况此处僻静清幽,可算是一处绝佳别院,小弟还要多谢陈兄照顾才是。” 唐钰的性子陈新远是了解的,他若说满意,那便是真满意:“如今天色渐晚,小弟要赶着回去复命,也就不多加打扰,明晚家祖在莫愁湖明月楼宴请唐兄,届时还是由小弟来接。” 自治平四年以来,陈新远借着给唐钰运输原料的机会,旁敲侧击偷师学艺,得到了不少好处,原本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富家公子一跃成为金陵城的商贾新秀,陈家自然喜出望外,对于唐钰是必须要礼遇的。 送走陈新远,一家人经过短暂的忙碌,将小院收拾了个七七八八,此时已是江南的梅雨时节,阴沉了一日的金陵城终于在华灯初上之时下起了雨。 这江南的雨,虽说也是这般的安静,却总是带着一股荡气回肠,让人欲罢不能,望着帘外的绵绵细雨,唐钰竟有一种诗兴大发的感觉,他拿着手中的筷子敲击着桌前的茶杯。 “椅栏听风雨 轻唱后庭花 青灯寻古卷 明月照篱下 曾经江花红似火 犹记江水绿如兰 忆江南 何处是江南” 听着他低声的呢喃,略懂诗词的李韵儿面露狐疑之色地看看身旁的云采菱:“这既不成诗,也不是词,还顺带稍上了香山居士,你家相公念得到底是什么?” 云采菱只是一声轻笑,对于唐钰的标新立异,她早已见惯不怪了:“你别理他,就是胡乱凑句子而已。” “凑句子?”李韵儿瞪大了双眼,显得有些不可思议,唐钰教她的那一曲《半壶纱》,那样的意境可不是只凭胡乱唱些句子便可以拼凑出的。 唐钰的筷子刚刚停下敲击,窗外却飘进了一阵琴音,悠扬之中透着几分稚嫩,想来是附近哪家富贵人家的小姐在学琴。琴声伴着雨声连绵不绝,让人听来倒也是一番享受,只是当中夹杂着琴师的咒骂之声便有些不算和谐了。 “停停停,你看你只这一段便弹错了几处?若非是京城的王大人发了话让好好调教,我才不惜的教。” 原来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而是从京城赶来拜师学艺的歌姬。也只有这种身份,老师交起来才无所顾忌吧。 只是听着妇人聒噪的声音越发增大,唐钰也不免有些烦躁,正想让虎子去隔壁巷子看看,岂料忽的传来一声闷响,应该是学琴的姑娘受不住老师的辱骂,一把将琴掀翻在地:“你少与我提那个什么王大人,本是同根生,我父亲吃了官司,他作为兄长却置身事外,我家落魄,他作为伯父却将我卖至青楼,这是何道理?今日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决计不学这些作践自己的东西了。” “你!”妇人被姑娘的话气得一时气结,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也不知是姑娘的身子金贵,还是妇人原本便舍不得下手,妇人只是跳了跳脚,大声呵斥道:“你可别忘了,你是有卖身契的,京城琼瑶阁的老鸨见你天生的一副好嗓子,这才让你来学琴,你当真想着用身子去伺候那些男子?” 姑娘冷很一声:“唱歌也好,陪客也罢,还不是为你们赚银子?在我看来都是肮脏不堪,两者也没什么区别。” 这位姑娘耍起了小性子,那妇人似乎也奈何不得了,这小祖宗打不得骂不得,这琴技还如何教授?她也是喜爱这个天资聪颖的丫头,否则以她秦淮河第一琴师的名头,会纡尊降贵大晚上的来调教? 随着妇人的一声叹息,隔壁的琴声便戛然而止,窗外只剩下细如针尖却柔弱无骨的小雨击打着屋脊发出的簌簌声响。 在经过两年的变法之后,如今的大宋也算是日新月异歌舞升平,却也终究无法避免那些龌龊至极的恶事发生,这王家姑娘想来也是家逢变故之后才流落到烟花之地,虽说可怜,唐钰却也爱莫能助,毕竟京城内每一个青楼之后都矗立着一股势力,他在京城已然树敌不少,实在不宜再为了什么人而强出头。 其他人自是波澜不惊,也只有似乎感同身受的李韵儿面色之中流露出一丝异样的惆怅。 一直在厅堂里穿梭不停的棉儿打了几声哈欠,靠在父亲的怀中睡眼惺忪,唐钰看了一眼牌桌上战意正浓的白渔儿,也只能是摇摇头,将女儿拦腰抱起,走上三楼的卧室,那一段王家姑娘学琴的插曲便被他丢在了脑后。 第九十二章:学琴的王家姑娘 只是唐钰以为的插曲,却是王家姑娘的序章。 次日清晨的金陵城细雨淅沥,却依旧挡不住家眷们雨中逛金陵的雅兴,至于谁留下准备晚膳的问题,在商量之后都同意通过抓阄来决定,最终的结果是李韵儿中了头彩,只能央央地看着他们各人撑一把油纸伞走出了巷口。 自己跟着他们来金陵,不就是想见识见识江南的风韵么,这可倒好,留下做起了老妈子。 只是愿赌便要服输,李韵儿咬牙愤愤了几句,也只能撑着伞去了早市买了些自己会做的食材回家清洗干净,为晚膳做好准备。 丫头馨儿因为要陪着自家小姐不能出去闲逛,在看到李韵儿坐在廊前听雨看书之后,便回房睡起了回笼觉。李韵儿泯一口泡好的香茶,翻一页纸质有些泛黄的《警世通言》,倒也感觉有些怡然自得起来。 江南的韵味,果然是透入骨子里的淡雅恬静。 一阵琴声幽幽响起,李韵儿直起身子聆听了片刻,便已然听出这是昨晚那位学琴的姑娘在练习,李韵儿摇摇头,起身走过了回廊,撑起伞出了院子。 出了门沿着青石板路只拐了一个弯,李韵儿便寻到了传出琴声的院子,这也是一处幽静的二层小楼,前院的木门虚掩,李韵儿伸手推开,果然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女坐在回廊前的古琴旁,凝眉弹奏着一曲《雨霖铃》,只是姑娘记下了乐谱,琴技却是一般,拨弦的力道掌握得不够熟练,两手之间的配合也不算默契,该停时不停,该延时不延,难怪昨晚教她弹琴的妇人会如此大动肝火。 只是她弹得认真,李韵儿也不便打断,迈着轻盈的步子进了院子行至少女身后,专心致志的抚琴少女竟没有丝毫察觉。 “此处错了。” 韵律转换之时,少女还是出现了一处明显错误,听得入神的李韵儿随即出口提醒。 “哎呀。”听到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少女的身子不由得一颤,惊慌之中猛然回头,见到身后站着一位女子,虽然相貌陌生,却是慈眉善目,应该不是什么歹人,这才伸手拍拍起伏不定的胸口,想来是被李韵儿吓得不轻。 李韵儿看着面前这位年纪不过十多岁的少女,柳叶眉瑞凤眼小琼鼻瓜子脸,配上吹弹可破的赛雪肌肤以及右眼角边一颗似有似无的泪痣,未及豆蔻年华便出落得如此明艳,难怪京城的那家琼瑶阁费尽心思想要将她捧为头牌,更不惜花费巨资将她送来金陵学艺,这要是再过上几年,只怕那琼瑶阁的门槛都会被京城的那些达官贵人富家公子文人墨客给踏平了吧。 “小姐的手法略显生硬,在韵律转换之时改拨为扫,听来会显得自然婉转很多哦。” “是吗?”少女将信将疑地照着李韵儿的指点再弹了一次,果然好了很多,也是面露欣喜之色,她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若是学艺不成,真的很可能成为卖身的娼妓,虽然嘴上倔强,但心里却是不可能接受的,她还需要结识手腕通天的京城权贵,为自己的父亲平反昭雪,只这一点,她便不能沦为男子发泄肉欲的工具。 午后,自秦淮河畔教琴归来的妇人听了少女的弹奏,对于她的手法有些狐疑,更多的却是暗赞和欣慰,她的天分之高实在令人不可思议,只是跟在她身侧不足一月,便足以媲美旁人三年之功,心中得意的是,他日少女若然成名,作为授业恩师的她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与有荣焉了。 傍晚时分,唐钰等人这才领着众人回了院子,早已等在别院中的陈新远一把将他拉上了车,对着剩下的几位告了声罪:“今日家祖宴请唐兄,未曾交代家眷一同前往,还请两位嫂嫂勿怪。” 白渔儿与云采菱这一日逛的腰酸腿疼,如今只盼着用完晚膳早早躺下睡觉,听闻不用自己出席,自然是乐得清闲,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载着唐钰与陈新远一路飞驰,径直出了北门,过得半个多时辰,这才停在了莫愁湖明月楼外。 厅堂里的引路小厮将两人领进了三楼一处包间,此处是整个明月楼的最高处,包间内的陈饰古朴之中却又不失奢华,西面一处圆形窗台,立于窗前,整个莫愁湖的景色尽收眼底,此刻天色放晴,一轮圆月钻出云层,将淡淡的月光洒满了整个湖面,银光点点,映着远处的山峰,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明月楼,果然名副其实。 今日陈家宴请的果真只有唐钰一人,这倒令他感觉有些意外,只是在与陈家家祖陈铭寒暄之后,唐钰的心中便坦然起来。 自己的身份,在京城的所为,陈家家主了如指掌,如今摆出这样一个姿态,陈家的意思便被直接摆上了明面。 既然陈家有意靠拢,唐钰也不介意为王安石多聚集些力量,毕竟金陵也算是丞相大人的故土,实实在在的大后方,家乡人民才应是一个政治集团最为核心的所在吧。 少卿,厅外的门被推开,一阵爽朗笑声传来:“早听闻孙儿新远谈及公子,今日一见,果然器宇不凡。” 唐钰随即弯腰行礼:“陈爷爷谬赞,唐钰愧不敢当,承蒙陈爷爷不弃,称呼晚辈名讳即可,公子什么的,晚辈实在愧不敢当。” “好。”陈铭哈哈一笑,“那老夫便卖一次老,叫你一声钰儿了。” 今晚陈家单独宴请唐钰,出席的人寥寥无几,作陪的也只有陈新远的父亲陈斌,几人分宾主落座,随意聊了几句,陈铭这才审视了唐钰一眼,笑道:“听新远说你有两位妻室?” 听闻此言,唐钰心中咯噔一下,扫一眼身边的陈新远,对方倒是装起了不知情,唐钰也只能回答:“是。” 陈铭捋了捋胡须,又道:“老夫膝下有一孙女,便是新远的堂妹,打算将她托付于你,你可愿意?” 第九十三章:陈家的大礼 唐钰心中恍然,料想这陈家真可谓是舍得,竟然打算用如此方式将自己拴住,随即站起身低头施礼:“陈爷爷美意,小子感激不尽,只是婚姻大事不可草率,如今这世道女子本就弱势,若是嫁不得心中的如意郎君,只怕更会抱憾终身,小子家中已有妻室,实在不宜毁了小姐的幸福。” 陈铭一摆手:“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男子三妻四妾更是平常,钰儿又何必拒绝?” 话说到如此份上,作为晚辈的唐钰实在不能当场驳老人家的面子,若将场面弄得太过尴尬,却也不好收场。至于陈铭为何如此坚持,想必也是陈新远从京城带回的消息太过震撼,整个朝廷大势已定,此时若不站队,只恐后患无穷。 况且在外人看来,陈家与唐钰的关系甚笃,早已站在了一条船上,如今陈家将孙女下嫁,更是表明了姿态,纵然并不与丞相大人熟识,冲着唐钰的面子,两方把酒言欢的日子总能到来。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实在是至理名言,只要靠上了王安石这颗大树,他金陵陈家至少能延续数十年的兴旺。 读懂了陈铭的心思,唐钰也只能向身边的陈新远求援。看到唐钰隐秘的恳切目光,陈新远微微点头表示了然:“爷爷,您刚一见面就向唐兄提出这般要求,也不让妍霏与唐兄见面,令唐兄如何决断?感情之事虽是长辈做主,终究也需要两厢情愿,依孙儿愚见,既然唐兄要在金陵城暂住些时日,那过几日安排他们两人见上一面,再议结亲之事也不为迟。” 陈铭闻言眉头一皱:“你妹妹虽非什么绝世仅有,却也算得上秀外慧中,况且此前他父亲也曾隐晦地提过此事,她未曾反对,怎么到你这里便如此麻烦了?” “纵然您将妍霏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唐兄看不上,一切便是空谈。既然您如此相信凭妹妹的才情相貌能够俘获唐兄,那令他二人先见上一面又有何妨?” 唐钰依旧站着不说话,只是将手藏在腋下向后伸了过去,对陈新远竖了竖大拇指,这一招拖延之策虽说治标不治本,也总算是令双方都找到了台阶。 陈铭果然只是叹一口气,面上颇有埋怨之色:“想当年我与你祖母在成亲之前未曾谋面,过了这些年还不是相敬如宾?如今的年轻人啊,老头子是看不懂了。” 一席家宴安安静静吃到了戌时,陈铭便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离开,随即起身的便是陈新远的父亲,行至屏风之后,陈斌这才对坐在内间的一位中年妇人轻声问道:“弟妹觉得如何?” 妇人点点头:“听他的谈吐不俗,的确未曾辱没了广陵第一才子的名头,若是果真如新远所说,那此人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即便是当上宰相也犹未可知,妍霏跟了他,妾身与相公也能安心了。” 这位妇人便是陈新远堂妹陈妍霏的母亲蒋氏,在听闻家主牺牲自己的女儿借以稳固家族,爱女心切的她自然是百般不愿,反倒是陈妍霏更识大体一些,不时规劝母亲,女子便是男子的附庸,大户人家的女子更加没有自由可言,她完全接受自己的命运。 毕竟在如今这个世道里,似她父母这般自主选择的婚姻不说是凤毛麟角,也是世间罕见了,便是因为此事,经商才能不逊于大伯的父亲被祖父摒弃,失去了话语权,成为陈家一个彻彻底底的闲人。 此番见了唐钰,蒋氏原本悬着的心也落回了肚子里,只是令她稍稍有些不悦的是,听唐钰的口气,对于这门亲事他竟然还颇有些微词。 “你这小子,等见了我女儿,只怕是心花怒放不能自已吧。” 这边出了明月楼的唐钰见到四下无人,一把揪住陈新远的衣领:“你小子太不地道了吧。” 陈新远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即讪讪一笑;“谁让你在广陵的所为令我爷爷心动了呢,我这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毕竟家族之命不可为啊。” 唐钰闻言剑眉微蹙,忽又豁然开朗起来,原来如此,陈家是看中了水泥带来的丰厚利润,想要炮制广陵云家,令金陵城的工坊私有,划归在陈家名下。 想通此关节,唐钰不由得哑然失笑,若是整个大宋所有州城的巨贾之家都想将水泥工坊占为己有,那他唐钰得娶多少门妻妾? “回去告诉你爷爷,广陵城的模式乃是个例,整个大宋至此一家再无分号,小弟真是爱莫能助,陈家可不要干出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蠢事。” 陈新远将唐钰引上马车之后,这才神秘一笑:“唐兄忘了?你可是给我看过那只透明茶杯的。” 唐钰盯着他看了良久,这才问道:“当日你不是说对玻璃不感兴趣吗?” “家祖说了,你唐钰费尽心力研制的东西,绝非凡物。” 果然是一条老狐狸啊,陈家能在金陵城屹立不倒,这位家主居功至伟。 小院巷口外,唐钰下了马车,为他开门的是芙儿,见唐钰进门,便一手拽起他的衣袖,迫不及待地问道:“莫愁湖好玩吗?” 唐钰挠挠头:“这黑灯瞎火的,我又哪里知道它好不好玩,无非也就是些秋千画舫之类的,大同小异罢了。” “听说你今日独自去了莫愁湖,我们也打算去见识一番。”芙儿顿了顿,又道,“只是韵儿姐姐说明日她依旧在家准备晚膳,只让馨儿跟着去。” “哦?”唐钰笑道,“她平日里可是从不占烟火的,怎么到了金陵却转了性子了?” “我们也觉得奇怪。采菱嫂子本还说今日应该带着她与馨儿一起,至于晚膳什么的,大家都来帮忙,也不是什么难事,韵儿姐姐却说,以往她总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如今也想体验寻常女儿家的生活。你说怪不怪?” 唐钰沉思了片刻,忽而问道:“那她准备的饭食味道如何?” 芙儿吐吐舌头:“难吃。” 第九十四章:狗血剧里的反派 翌日清晨,两辆马车载着白渔儿等一行七人出了巷子,唐钰在芙儿与紫月的生拉硬拽之下,终于还是没有起床,古代的游乐场所实在是大同小异,如非必要,他宁愿宅在家中,反而乐得清闲。 哼着世人从未听过的家乡小曲,唐钰做了几个简单的荷包蛋,分了两只碗盛好,他在厨房里叫了李韵儿一声。 无人应答。 “出门了?”唐钰嘟囔了一声,将一碗荷包蛋放在了温水锅里,迅速吃掉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之后便无所事事地坐在小院里等待去菜市买菜的李韵儿。 隔壁的琴声传来,只是断断续续,并未连成一首完整的曲调,时不时还要重复着弹拨几次,唐钰虽不懂奏琴,却也大致能够听出两种韵律,显然是一人在教另一人在学。 看来住在隔壁的这位琴师也算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良师了虽然说话时嗓门大了些,终究也是遵从严师出高徒的古训,这才对自己的弟子严厉了些,在她潜心教学时,倒也有了些名师风范,唐钰甚至能够想象这一对师徒轻声细语相互交流的和谐画面。 不觉已是巳时,唐钰未等到归来的李韵儿,倒是等来了笑意盈盈的陈新远。 唐钰也是不由得一声苦笑,陈家绝对是在逼婚。 游弋于秦淮河中的一只精致画舫上,唐钰与一位清秀女子相视而坐,她年纪与白、云二人相仿,个人气质却截然不同,白渔儿清纯可人,云采菱聪颖伶俐,而她,精致淡雅,论相貌,三人难分伯仲,难怪她的母亲蒋氏有如此的自信。 相顾无言之下,唐钰也略显尴尬,他虽已是两位女子的丈夫,却从未相过亲,无论是今世亦或是前身,与此道都是小白一只,再加上他原本便知晓这是一次背后有着交易的谈婚论嫁,纵然对面前的陈妍霏再有好感,却不是说接受便能接受的。 况且以唐钰的智慧,又怎会察觉不出陈妍霏表面豁达,看似对自己青睐有加,神情之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伤感却逃不过唐钰的双眼。 稍加分析便能得出一个结果,碍于家族压力的陈妍霏斗不过现实,准备为了家族栖身于自己,实则却是早已心有所属。 看穿了实情,唐钰便觉得轻松了许多,即便他不在乎自己将来可能会被戴上绿帽子,作为新时代培养出的新青年,不能棒打鸳鸯的觉悟唐钰还是有的。 在摆正了位置之后,唐钰放下了心结,口舌也变得灵巧了起来,每每说些惊世骇俗的语调,听得陈妍霏是一阵阵的目瞪口呆,却又是心驰神往,若是真如唐钰所言的什么恋爱自由、婚姻自由,那又是怎样一个昌明的时代? 画舫绕着秦淮河游了一个来回,眼看天色近黄昏,唐钰命船家靠了码头,陈妍霏由丫头搀扶着手提裙摆上了岸,却因岸边石板上的青苔脚下一滑,身子站立不稳,眼看便要拉着丫头一起落水。 一声惊恐的娇呼声中,紧随其后的唐钰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手拽住陈妍霏的贴身丫头,一手搂住她那盈盈一握的蛮腰,这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怀中的美人瞬间飞霞满面,羞赧之中的声音低若蚊蝇:“多谢公子。” 只是未及唐钰开口,河岸上看热闹的人群中便冲出一位青年,指着唐钰便吼:“放开她!” 似乎这一声大喝并不足以解气,青年两步便跨出了人群,径直向着唐钰与陈妍霏两人冲来,只是在接近码头时,便被早已等在此地的陈家护院拦住了去路。 看到面目狰狞的青年,陈妍霏的脸色一变,原本的温婉立即罩上了一层寒霜,站直了身子目光冷冽地盯着青年:“你来做什么?” “霏儿,你说过会等我考取功名之后回来接你,为何如今我还未曾离开,你便投入他人怀抱?”青年挣扎着想要挣脱陈家护院的阻拦,只是作为一个书生,又哪里来的力气与几名护院抗衡,他只能被牢牢控制在五丈之外,看着曾经与自己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的女子与他人琴瑟和鸣。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也难怪他看向唐钰的目光是如何的怨毒。 这一刻,唐钰也算是感受到了当日沐辰风的切身体会,这样一种如芒在背,也不知他是如何不以为然反以为荣的,这算是也做了一回狗血剧里的大反派? “我觉得此前与你说的很清楚了,我不似你孑然一身了无牵挂,陈家养育我,我必须有所回报,你我之间是不可能的了,希望你能够遇上真心待你的女子,今日我言尽于此,望你好自为之。” “你骗我!”陈妍霏话音未落,青年便是一声嘶吼,“若非当日我极力劝阻,你我早已私奔,只怪我一时糊涂,总以为得了功名便能有所依仗,到头来却得了如此结局,我不服。” 陈妍霏一声冷笑,依旧面不改色:“那时我少女无知,受了你花言巧语的蛊惑,差点做了遗恨终生的傻事,你还是快走吧,否则我家的护院可真就动手了。” “你……”青年听她说的如此决绝,心中一阵万念俱灰,只是嘴上还做着最后的努力,“你当真如此绝情?” 陈妍霏不答话,只是对着一名护院说道:“顾伯伯,麻烦你将他赶走。” “是,小姐。”搭话的护院忽的一挥手,其他人会意,将面色死灰生无可恋的青年男子拖出了人群,面对此情此景,陈妍霏依依旧铁石心肠一般不为所动,只是在转身招呼唐钰时,一滴晶莹的泪花自眼眶里滚落,那是一种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凄凉和柔美,为了保护爱侣,宁愿自己做恶人,便是陈妍霏为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最后所做的付出。 看着面前故作坚强冷酷,心中却早已千疮百孔的陈妍霏,唐钰的眼中满是柔情。 而当唐钰的手紧紧握住陈妍霏那冰凉的玉手时,她的身子只是微微一颤,手却并未抽离,想来心死了,一切便都已无所谓了吧。 靠在陈妍霏的耳边,唐钰再一次说出了那一句能够令人感觉安心的话。 “配合家族演好戏,剩下的,交给我。” 第九十五章:你们到底是何人? 之后的连续几日内,唐钰的家眷们终于将整个金陵城逛了个通透,都从原本的兴致勃勃渐渐转化为兴味索然,反倒是唐钰与李韵儿清早便不见人影,直到暮色昏沉才会出现。 在对虎子进行了一番突击审讯之后,众人得知了唐钰的去向。 “听说陈家有意将二小姐许配给大哥,这几日大哥都与这位陈家小姐在一起。” 听闻唐钰与其他姑娘如胶似漆整日厮混在一起,唐家的氛围倒是与往日无异,两位妻室淡然处之,似乎并不介意自己再多一位姐妹,芙儿与紫月的表现在虎子看来也很正常。 “我便知道这一趟来金陵没什么好事。”说话的是芙儿。 “就是,汴京城里还有一位不清不楚的沐家小姐,这边又来一位陈家小姐,姑爷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滥情,不是良人。”搭话的是紫月。 看一眼一旁自顾说笑的两位夫人,芙儿更是急得一跺脚:“都火烧眉毛了,你们两个居然还有心闲聊?” 云采菱一摊手:“那你觉得我俩该当如何处置?将相公绑了不让他出门?” 紫月也急了:“这位与京城那位沐家小姐可不同,沐家是我们的死敌,必定不会应允沐小姐与姑爷的事,而这位陈小姐可就不一样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可都有了,你们二位呢?” 白渔儿与云采菱相顾无言,还别说,事实真如紫月所言,若论起来,她二人可真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此时虎子弱弱说了一句:“这事大哥心中必有决断,你们大可不必操心……” “呸!你闭嘴吧。”芙儿冷眼转向他,“你当然支持你大哥了,要知道陈家小姐进门,可又是会携带一名贴身丫头的,到时还不是又便宜了你?” 紫月闻言斜了芙儿一眼,这话听来怎么如此别扭? 倒是一旁与棉儿嬉笑打闹的云金诚多了一句嘴:“为何一定要便宜钲哥?家里还有我这么一个玉树临风的男子呢。” 芙儿上去便是一巴掌:“你给我滚一边去,大人说话,有你插嘴的地方?” 云金诚揉揉被她拍疼的脑袋敢怒不敢言,他看来憨态可掬,却一点也不傻,自与三姐离开广陵之时,他便发现这个唐家,女子的地位要比男子高多了。 天色渐暗,李韵儿踩着轻快的步伐推开了院门,自唐钰的神秘失踪案件告破之后,她便是全家瞩目的焦点。 白渔儿凑在李韵儿身边轻声问道:“看韵儿姐姐这几日神采飞扬满面红光,难不成是在金陵城遇上了如意郎君?” 李韵儿俏脸一红,随后便对她“呸”了一声:“哪里来的如意郎君,遇上个学琴的好苗子倒是真的。” “如此说来,你近几日早出晚归的,是去教琴了?”听了李韵儿的解释,众人却更加疑惑起来,到底是怎样一个天资卓绝惊才艳艳之辈,能够让誉满京城的汴京第一琴师起了收徒的心思? 便在此刻,隔壁的琴声响起,一曲《凤求凰》,听得众人如梦似幻,便连不通音律的虎子,也不禁跟着起伏的节奏打起了拍子。 只是在听了半曲之后,原本一脸骄傲之色的李韵儿忽的脸色一沉,暗道一声不好,放下手中的碗筷抬脚出门。 便在众人不知所措之时,隔壁的琴声骤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妇人的一声怒喝:“说,你的指法是跟谁学的?” 虽说琴技是互通的,但高手的指法却是有着强烈的个人风格,寻常人或许分辨不出,行家面前却是无所遁形的。这位妇人如何说也是金陵城的琴技教习,如何听不出自己的弟子所用的手法与自己所授的风格完全不同,很显然是她背着自己偷师学艺了。她可不信只是学琴短短三月的小姑娘便能有如此造诣,自创风格。 紧咬嘴唇一言不发的子弟那倔强神情彻底激怒了妇人,她一把抓过身后的鸡毛掸子便要往小姑娘的身上抽去:“学艺之人最忌邯郸学步,如此只会一事无成,更加可恶的是你居然偷学他人技巧,这与背弃师门又有何异?” 只听一声闷哼,妇人手中的鸡毛掸子结结实实抽在了一人身上,原本闭着眼睛领罚的小姑娘却为感觉到丝毫的疼痛,睁开眼便看见李韵儿不知何时张开了双臂将自己牢牢护在身下,硬生生替自己挨了一下。 “你是何人?”因为李韵儿的突如其来而受了惊吓的妇人从愕然中缓过了神,指着李韵儿大声质问。 李韵儿微笑着安抚怀中的小姑娘,抬起头轻声道:“我便是教她弹琴之人。” 一墙之隔的小院里,听出了说话之人的声音,唯恐李韵儿受了欺负,众人纷纷出门向隔壁赶过去,虎子更是直接越过了围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李韵儿护在了自己身后,一把夺过妇人手中的鸡毛掸子。 “你们!”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居然有人入室行凶,妇人原本想要骂人,只是想起虎子刚刚越过的围墙,那里似乎是金陵陈家的产业,是自己惹不起的存在,也只能向后退了一步,怯生生问道,“你们想要做什么?” 李韵儿笑道:“我们只想解释一句,夫人误会了,这位姑娘的指法是妾身所教,并非是她偷师学艺,妾身前几日听她在院中弹琴,便稍稍做了点拨,适才她虽用了我的指法,整体上却是您所授之技艺。” “我说怎么听着如此别扭,原来是学了你的东西。难道你听不出其中的古怪吗?” 李韵儿摇摇头:“王家姑娘的技艺未精,此刻听来的确不佳,只是待她将两家技艺融会贯通之后,必然青出于蓝。” “谬论,学艺自然要从一而终,学的太多反而杂乱,又如何能做到精纯?” “妾身相信凭借王家姑娘的天资,他日必定能够做到集百家之所长,冠绝天下。” 妇人还想分辨,只是看到李韵儿那一脸郑重的神色与不容置疑的姿态,也不由得被她的气势所震慑,换一个角度,若是这王家姑娘有朝一日出人头地了,作为授业恩师,她也是倍感自豪的。 “你们……到底是何人?” 第九十六章:李师师 陈家别院内,妇人与少女满腹狐疑地盯着一位身材略显消瘦的翩翩公子看了良久,这才异口同声问道:“公子果真便是那唐钰?” 唐钰微笑着点头:“在下果真是唐钰。” 听了唐钰肯定的回答,妇人随即展开了笑颜,金陵与广陵只是一江之隔,她怎么说也是混大宋文艺圈的,怎能不知广陵第一才子唐钰唐小宝的大名?单说去年广陵城的花魁大会上,玉宇琼楼的锦瑟姐妹与醉月阁的花翎语合作的那一曲《沧海一声笑》,史无前例地三人同时受封花魁之名,而《沧海一声笑》的词曲作者,便是眼前这位少年公子。 如若求到他所作的一首曲子,那自己便能坐实了金陵第一琴师的名头了吧。 妇人还在踌躇着不知如何启齿,身边的少女却是“噗通”一声朝着唐钰跪了下去,她将自己的头颅深深埋在唐钰的脚下,任由李韵儿如何拉拽,依旧倔强着不起身:“求唐大人为小女子做主。” “唐大人?”唐钰考取了功名?不对啊,即便唐钰才高八斗,在去年通过了乡试,朝廷随即便有空缺让他补上?这令那些多年闲赋在家等待补缺的进士们情何以堪? 身居江南的妇人不知道唐钰在汴京的作为,作为汴京府人士的少女却是一清二楚,唐钰虽只是云玉县的区区县令,如今更已辞官,但是凭借他在汴京的威望与人脉,必定可以为自己的父亲翻案。 “你便是韵儿姑娘新收的弟子吧。”唐钰伸手将少女搀扶起来,“心中有何委屈大可说来听听,你既是韵儿的徒弟,便是自己人,如若你真有什么冤情,纵然我力有不逮,也会为你讨回公道。” 这是自家中出事以来的一年中,第一次有人说会为自己出头,少女心中最为柔软的地方受了怦然一击,纵使坚毅如她,也不禁流下了眼泪。 “我本是汴京城内一户染坊,我爹王寅因为改进了工艺,染出的布料色泽鲜艳经久不退,受汴京百姓追捧,便连皇室也时常送来布料染色,因为生意很好,日子虽不及大户人家,倒也算是衣食无忧。也就是去年初夏,几名衙役打扮的男子将我爹带走,说是有人穿了我家染色的衣服,不久便死了,硬说我家的染料有毒,还搜出一个包裹说是证据。不久之后我家便被查封,我娘为了救我爹变卖家财,此案最终却以我爹在狱中畏罪自杀而不了了之,得知我爹死讯,我娘一病不起,数日之后也撒手人寰,而我大伯,身为官居五品的中散大夫,对我爹不闻不问也就罢了,竟然还将我卖入青楼。” 听了少女的述说,在场之人无不发出一阵唏嘘,在这样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环境里,如少女这般遭遇的普通人比比皆是,家破人亡的惨剧几乎每日都在上演,他们能做的,也只能是报以同情而已。 唐钰并非愤世嫉俗之人,世间不平事也管不了太多,只是如今已然放了话,自然不能出尔反尔,转头看向一边的虎子,虎子点点头:“具体细节并不知晓,只是太尉韩进的儿子占了一家染布坊之后改为酒楼,确有其事。” 少女也频频点头:“不错,我家的染坊位置极佳,曾有不少富家子弟上门劝说父亲变卖,因为是祖业,我爹拒不出售,想必是惹怒了他们,这才栽赃陷害。” 韩家,京城又一个名门望族,似乎还是司马光阵营的中流砥柱,唐钰摸摸下巴,不由得一声苦笑。 见到他如此表情,少女的神色渐渐冰冷,她自然知道凭借自己的身份,根本不足以令唐钰为她得罪韩家,他幽幽转过身便准备离去,脸上露出的决绝之色令在场之人的心都莫名一疼。 只听唐钰说道:“如今你爹已然身死,正所谓死无对证,你家的案子可能已成定论,只是冤屈无法平反,世仇却是可以报的。” “报仇?如何报?” “若是我猜的不错,令伯父将你托付于青楼,又花了大价钱送你来金陵,便是打算令你暂且远离是非之地,对方势大,他毫无胜算,只能想办法护你周全,再从长计议。” 听唐钰如此分析,一旁的妇人也不住点头:“京城琼瑶阁的妈妈将你送来金陵时与我说过,你虽是委身青楼,却是大小姐身份,不可亏待,此刻想来,必定是你的伯父有所交代。” “他知道你性子烈,留在汴京必然出事,只能将你送来江南。” 唐钰顿了顿又道:“想必你经过这半年的颠沛流离,自然也想到了报仇之计吧。” 少女紧咬贝齿恨恨道:“我除了这一身皮囊作为资本之外还有什么?无非也就是打算技艺学成之后凭借青楼女子的身份与京城的达官贵族们周旋,寻找机会报复韩家罢了。” 这的确是她所能想到的最简单也是行之有效的唯一办法。 “如今你遇上我,便将这个想法摒弃了吧,以后你只是韵儿姑娘的弟子,她说你有学琴的天赋,那便跟在她身边好好学,他日也能成为大家,至于其他,万事有我。” 说这句话时,连唐钰自己也不禁有些好笑,短短几日之间,这已是他向两位女子作出了承诺。 少女点点头:“那我要跟着你们回汴京。” 唐钰嗯了一声:“如此也好,只是安全起见,你王家的本名是不能用了。” 少女看看一边的李韵儿:“既然韵儿姐姐收我为徒,那我便改姓李。”又转头看看另一边教自己学琴的妇人,“师家娘子也是我恩师,那我便改名师,自今日起,我便叫李师师。” “李师师?” 骤然听到这么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唐钰差点一个站立不稳跌倒在地,面对在不久之后的将来迷倒一众文人才子的北宋名妓,唐钰竟打算令她从良,这算不算大宋文坛的损失?单是为老不尊的登徒子张先为她新创的词牌《师师令》便会不复存在了吧。 第九十七章:南唐李氏后裔 金陵城北郊观音门外燕矶楼,长江水道在此处折弯,一块高约四十丈的巨石屹立江中,三面临空,状似飞燕展开双翅几欲冲天而去,故此得名燕子矶,燕矶楼便是方便文人才子们欣赏江景时迸发灵感舞文弄墨之所。 沿着石阶信步而上,唐钰在燕矶楼前被守门的仆役拦下:“对不起,这位公子,今日此处被我家少爷包下了。” 唐钰笑而不语,只是自怀中掏出一封拜帖,仆役只看了封面,便闪身让开了道路:“唐公子楼上请。” 唐钰上得二楼,偌大的楼层上摆着数张长桌,却并无人影攒动,只有厅外的一处平台上,一位青衫公子,正倚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长江。 听到唐钰上楼的脚步,青年公子转过身,笑意盈盈地迎了过来:“听闻广陵唐钰唐小宝风流倜傥气宇轩昂,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唐钰只是嘿嘿一笑,并未将对方的恭维放在心上:“不知李公子邀在下前来有何要事?” 昨日这位与自己素未谋面的李堂公子遣人递上了拜帖,只是说明了时间与地点,并未交代求见的缘由。而唐钰能够出现在此处,绝非自己喜好交友,而是因为他在金陵名声不显,能够得知他动向的人少之又少,而且个个手眼通天。弄清楚这帮人的意图很重要。 他可不愿做那个整天被人在背后惦记密谋吞噬的点心。 对于唐钰的问题,李堂避而不答,而是问道:“唐公子机智无双,不知能否猜出在下的身份?” 唐钰摸摸下巴,蹙眉自语道:“阁下姓李,金陵人士,气质不凡,金陵城姓李的贵族公子……阁下莫不是……” 看到李堂微笑点头,唐钰便知自己猜对了。 “当年太宗皇帝破金陵,南唐覆灭,后主与小周后被俘至汴京城,想不到竟在金陵城留下了血脉。” 李堂闻言又摇摇头:“在下可并非后主子嗣,后主为中主李璟第六子,而在下祖上为中主第四子,一个废弃王爷而已。” 唐钰恍然般点头:“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令祖不受中主青睐,却因此逃过一劫,子孙得以延绵,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摆明了身份,李堂指着身外的这一片金陵城,问道:“公子觉得,这金陵城如何?” “衔远山,吞长江,的确算得上一块风水宝地,只是史上在此地建国的王朝皆短命,汉末之东吴,南北朝之宋齐梁陈,包括祖上的南唐,由此可见,金陵城的龙气稀薄,担不起一国之运,充其量,便也只是一城之国罢了。” 李堂笑道:“公子果真博学,竟也通风水之术,在下佩服。” “你我之间明人不说暗语,李兄此番邀在下前来,不是想与在下探讨立国之事吧?” 李堂闻言慌忙摆手:“唐兄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想我李氏已是亡国之君,南唐早已不复存在,在下又有何德何能重建祖宗基业?” “哦?”唐钰笑笑,“那在下可真猜不出李兄的用意了。” 李堂依旧不作解释,又指着身后的滔滔江水,问道:“若是以长江天堑为要冲,能否守住金陵城,将宋军阻于江北?” “这话李兄应该去问南唐后主。” 李堂只是叹一口气:“苦于当年没有助力,金陵城孤立无援,如今的形势却大相径庭,相信不会重蹈我祖上的覆辙。” 唐钰再笑笑:“李兄何以如此自信?” 李堂闻言竟学着唐钰的模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若是在大宋的西方也同时出现一股势力,与金陵城遥相辉映,与北方的汴京呈三足鼎立之势,如此一来,唐兄以为金陵能否偏安一隅?” 唐钰默不作声,只是眯着眼睛看向李堂,想来他后面的话便是今日邀自己前来相见的缘由了吧。 果然,在片刻之后,李堂开口了。 “长江虽险峻,只是上游的过江渡口太多,金陵城根本无力驻守,若是上游被唐兄你所掌控,你我二人牢牢掌握住长江天险,想来宋军也无计可施了吧。” “我?”唐钰似乎并不明白李堂言语中的含义,“在下区区一介草民无权无势,又怎会有能力控制长江上游?” “明人不说暗语,此话可是唐兄所言哦。”李堂微笑着压低了声音,“公子暗中经营武定县之事,我们可是查得一清二楚,还望公子不要抵赖的好。” 乍一听闻武定县这三个字,唐钰的身子微微一颤,只是脸上并未表现出如何的吃惊之色,而是平淡说道:“在下本为武定人士,如今有些积蓄便打算回馈乡里,这也算经营?” 李堂摆摆手:“据在下所知,唐兄可不是武定人士哦,阁下的原配夫人白渔儿出身观音镇,虽说地处武定县内,却是大宋边陲之地,紧挨大理,而白氏本不是汉族姓氏,如此一推敲,唐兄究竟是否为宋人,也是值得商榷的一件事。” 唐钰沉默不语,只是眼露寒光,显然是已起了杀心,李堂又是一笑,并不将他的愤怒放在眼内:“阁下手中拥有震天雷这等杀器,与武定县要一个镇子管辖实在是轻而易举,如今渡口镇便是你唐家的后花园,只是你实行的户籍政策可谓天衣无缝,我们的人根本混不进镇内,只是若要存心向朝廷举报,说你在西南拥兵自重,你猜当朝丞相大人会如何抉择?” 唐钰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轻轻颤抖,双手的掌心也满是冷汗,后背已然浸湿了一片,此刻凉爽的江风袭来,竟让他感觉分外冰寒。 自穿越以来,虽从未主动招惹,他所树之敌也有不少,只是无论是广陵的宋彦淳,亦或是汴京的沐辰风,甚至是右相司马光,没有一个似今日这位李堂这般能带给他无所遁形的恐惧感。 在此之前,对方已然摸清了他所有的底细,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处心积虑? 沉默了良久之后,唐钰才自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们想我如何做?” 第九十八章:各方的运筹 回城的路上,唐钰面如寒霜一言不发,来到大宋的这两年多内,今日与这位南唐李氏后人的会面是他唯一一次感觉到不寒而栗的畏惧。 世人皆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唐钰也不例外,而在李堂面前,他宛如一个被看透了的玩物,所有的底牌都被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是一种无力感,唐钰的确是第一次感受。 跟随唐钰而来的虎子驾着马车,悄声道:“我去解决了他?” 唐钰一摆手:“不行,此人只是明牌,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而已,他幕后之人才是整个局面的操控者。” 只是对方做事很小心,此次会面并未留给唐钰太多的线索去分析李堂的身后之人究竟是谁。 “如今他们有求于我们,应该不会对我们不利,否则唇亡齿寒,失去了我们这个助力,他们的计划也必将破产。” 李堂在等,等唐钰所经营的渡口镇初具规模之时,便是他们在金陵策划哗变之日,只是这样的时间节点要选择得恰到好处,太早,唐钰羽翼未丰,根本扼守不住长江上游的过江水道,太迟,唐钰成了气候,便宛如脱缰野马,不会选择与他合作。 所以,在会面的最后,李堂提出的要求是,在他们发动金陵政变之时,两座城池相互配合扼守长江天堑一年。 虽然李堂说过,外人很难混进渡口镇,但是唐钰并不傻,对方能够如此摆明车马对自己进行如此赤裸的威胁,显然是有所依仗,李堂对付自己的手段你无非有两种,一是借助外力,这个外力便是大宋朝廷,二是内部瓦解,便是派人潜伏于渡口镇内伺机进行破坏。 沉默了良久,唐钰这才道:“让夏叔叔全力排查近半年内进入渡口镇的可疑人物,必须是暗中查探,不可打草惊蛇,确认身份之后,也不必轻举妄动,严密监视便可,如今他为刀俎我为鱼肉,绝非撕破脸之时,等到我们安全出了金陵城再说。” 如今他一家老小都在对方的势力范围之内,唐钰只能是有求必应,好在看来对方也还未完全准备充分,这便算是有了一段时间的缓冲,给他一个拨开迷雾看清躲在幕后算计自己之人到底是谁的机会。 暮色苍茫的燕矶楼上,一位翩翩公子在楼上坐下,解开披于肩头的披风,伸手为对面的李堂倒上了一杯酒。 “唐钰如何说?” 李堂随即回答:“他说,渡口镇尚在建设,目前根本无力抵挡宋军的攻伐,便更别说扼守长江过江水道了,他需要时间。” “意料之中。”青年端起酒杯泯了一口,“金陵城还未完全在我们的掌控之下,我们同样也需要时间。” “只是经此一役,唐钰势必排查渡口镇内的可疑人员,我们是否将潜藏于镇内的细作撤走?” 青年摇头:“不行,唐钰若是追查不到,必定不会罢手,那几个人便送与他了,只要我们有办法确保再次遣人混进镇内便好。” “对付唐钰,威胁必须要有,却也不能过分激怒,他的软肋是他身边的人,只要把控好度,这种人太容易控制了。” 李堂立即点头附和:“公子神机妙算,又得了唐钰这样一个助力,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大事可成。” 青年一举手中的酒杯:“那就借李兄吉言了。”随后仰起了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与此同时的金陵城内一处偏僻阁楼之中,一位普通商贩打扮的中年男子将唐钰近日的行踪作了汇报。只听得厅中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传出,带着几分惊讶与狐疑:“你是说,唐钰今日见了李氏后人?他们的谈话内容呢?” 中年男子脸露难色,支吾道:“燕矶楼地处江边,江水嘈杂,楼下又有李堂的随从把手,属下实在无法靠近,所以……” 上司闻言只是轻“嗯”了一声,并未出言怪罪:“下楼之时,唐钰的神色如何?” “阴沉如水,面色很是凝重。” 上司点点头,南唐李氏在后主李煜被俘至汴京之后一直循规蹈矩,纵然后主因一首《虞美人》被太祖皇帝赐死,也未曾有过不轨之举,朝廷却不敢对这些十国遗民有丝毫的放松警惕,如今看来,李堂必定有所异动,只是令他不解的是,李氏想造反,找唐钰又有何用? “大人,我等该如何处置此事?” “据实对相爷汇报便好,我等只是奉命监视唐钰,至于他是奸佞还是忠良,交由相爷决断。” 这位密使口中的相爷,自然是左相王安石了。 经过此前的一系列事件之后,王安石惊惧地发觉,唐钰此人虽对自己掏心置腹,对大宋朝廷却是没什么敬畏之心,于他看来,这便是极其危险的一件事情,唐钰简直是在玩火,被有心之人稍加利用,便很难保证他能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监视唐钰,算是对他的一种保护。毕竟,唐钰对于自己实在太过重要了,许多革新之法,若是离了唐钰的技术支持,根本无法进行。 况且他手中掌握着太多不可思议的技术,化肥与水泥已经是世人无法想象的神器,如今又冒出一个玻璃。 而唐钰深谙混迹官场之道,绝不会轻易暴露自己所有的技术,王安石相信,在玻璃之后,唐钰依旧能够拿出震惊世人的事物,而这些都是大宋所需要的,它们绝对能够令大宋重见前朝盛世,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令大宋一雪前耻,让什么大辽、西夏、大理、吐蕃万朝来贺,令赵家的基业传承万世,岁岁不休。 所以,在这一日未达成之前,唐钰绝不可出事。 不过多时,在暮色昏沉之中,一只信鸽振翅高飞,带着唐钰与李堂会面的消息,朝着数百里外的汴京城飞去。 只是这一切都在暗中进行,万家灯火中的金陵城依旧是一片繁华之色。 陈家坐落在城内的巨大宅院内灯火通明,家丁下人们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因为转日便是陈家家主陈铭六十寿诞的日子了。 第九十九章:荣郡王柴奕 翌日,陈家大宅内高朋满座,门口唱诵宾客姓名的小厮因为长时间工作导致声音沙哑已然换了好几个,上门贺寿的车马依旧络绎不绝,纵然陈家席开八十桌,依旧坐不下满院前来祝贺的宾客。 “广陵才子唐钰唐公子携家眷为老爷祝。” 听到小厮的唱诵,门前与人交谈的陈新远立即拱手告了声罪便转身迎了出来,在一众人等惊异的目光中,唐钰与陈新远相互客气了几句,便不在前院停留,而是径直去了陈家后院。 短暂的静寂之后,目睹这一切的宾客们随即窃窃私语起来。 “这位唐钰何许人也?陈家大公子居然亲自出门迎接?” 另一位似乎知晓一些内幕的男子嘿嘿一笑:“听说这位唐公子与陈家妍霏小姐近日出双入对,今日更是直接进了陈府内院,看来果然如坊间传闻,两人好事将近啊。” “你说什么?”他这一句看似波澜不惊的只言片语立即如巨石落水一般瞬间激起了千层浪花,“这位唐钰是永安商号三当家之女陈妍霏的未来夫婿?” 不知唐钰身份的人义愤填膺:“只是一个会些诗文的穷酸秀才而已,竟然也能得到陈家的垂青,真是苍天不开眼。” 而近日内去过广陵城的人却是自嘲讪笑:“陈家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若是果真得了唐钰这么个女婿,只怕再无人能够撼动陈家在金陵的地位了吧。” 跟随陈新远步入后院的唐钰自然不知众人的议论,刚在一处偏厅中落座,厅外便走进一位娇俏侍女行礼说道:“我家小姐请两位夫人入闺房一叙。” 白渔儿与云采菱闻言对望一眼,便起了身,跟着传话的丫头出门,不过片刻,花厅里便只剩下唐钰与陈新远二人。 两人正聊些无关痛痒的闲话,忽听得厅外又是一声问候响起,唐钰蓦然抬头,看清了来人之后脸色只是一沉之后转瞬恢复,嘴角挂出一抹微笑,对着来人拱了拱手:“李兄。” 听了唐钰的回礼,陈新远不由得轻咦了一声:“两位竟是相识?” “一面之缘而已,算不上熟识。” 对于唐钰的解释,李堂也不生气,只是未及开口,身后便又有一人沿着回廊走了过来:“这位难道便是广陵唐钰?” 唐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来人也是一位青年公子,身材修长面如冠玉,剑眉星目顾盼生辉,那一份自内而外的贵族气质,竟然令对自己的相貌颇有几分自信的唐钰也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这便是世人所说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了吧。 而令唐钰惊异的是,这位青年发髻之上的紫金冠,要知在大宋,紫金冠可不是寻常百姓所能染指的饰物,能佩戴的只有当今皇室成员,莫非眼前这青年,竟是哪位王爷不成? 李堂也察觉到了来人,他似乎很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地转过身,对着青年拱手低头行了礼:“郡王。” 李堂的不悦之色溢于言表,想不到这位郡王更是直接,他冷眼扫一扫李堂,面露鄙夷之色:“不知陈家何时改了规矩,连李兄也可入这后院来了?” 听闻此言,陈新远随即尴尬一笑,上前一步便要替李堂解围,面对挑衅,李堂依旧静若止水,只是他低着头咬牙切齿凶光乍现的那一幕,自然逃不过唐钰的眼睛。 “既然郡王不愿见到在下,在下离开便是。”随即身子向后退了一步,转身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哼,不知所谓的东西。”直到李堂离开,青年这才甩一甩衣袖冷哼一声,对着唐钰拱手笑道,“刚刚被小人污了眼,还望唐兄切莫见怪。” “好说。”唐钰回了礼,这才向陈新远问道,“还未请教这位是……” “这位是我的表姐夫,大宋唯一的异姓王,荣郡王柴奕。” “哦,幸会幸会。”唐钰立即恭敬施礼,于此同时,心中泛起一丝疑惑,同为国主后世,这位郡王柴奕与离开的李堂理应互为知己守望相助才是,怎会如此水火不相容? 三人客套着寒暄几句,无非都是些相互恭维的场面话,柴奕口若悬河地夸赞唐钰的才学,唐钰驾轻就熟地奉承柴奕的风采,当中也不乏陈新远恰到好处的附和,场面倒也和谐融洽。 待到一位小厮小跑着走进偏厅,俯身耳语了几句,柴奕这才微笑着起身告辞。 目送柴奕俊朗的背影,唐钰渐渐收起了嘴角的笑容:“那位李堂似乎与你表姐夫有些过结啊。” 陈新远喝一口杯中的茶水,出声解释道:“这两位的身份唐兄也算是知晓了,祖上便互为死敌,纵然都是为我大宋所灭,却谁也瞧不上谁,如此局面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唐钰点点头,在柴奕看来,大宋的底蕴是后周给的,虽说赵氏夺了柴家的江山,却也总算对柴氏不薄,郡王身份世代承袭,而南唐李家,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的丧家之犬而已。 李堂则以为,赵氏不费一兵一卒便将柴家废黜,美其名曰送一个郡王名号,还不是混吃等死的虚衔,相比软弱无能的柴家,他李氏也曾为了固守金陵抛头颅洒热血,虽败犹荣。 而如今,他更是在为复国倾尽一切之所能,柴奕却依旧享受着祖上残存的荣光醉生梦死,骄傲如李堂,又怎会甘心与柴奕为伍? 想通了此处关节,唐钰眉头一蹙,放眼整个金陵城,能令李堂屈尊降贵寻求合作的,只怕除去柴奕再无其他,只是今日两人的会面暗潮汹涌火星四射,他们之间的间隙绝非故意演给唐钰看的虚情假意,而是由来已久的真实存在。 如若不是柴奕,那么李堂的背后之人又会是谁?他的心机之深沉,考虑之周全,令唐钰有些如履薄冰的感觉,如今的局面是我明敌暗,自己完全处于劣势,绝不可轻举妄动。 “金陵城,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第一百章:婚讯 陈家府宅的最深处,一座翠意盎然的木制小楼内,见到侍女将唐钰的两位夫人引进了院门,陈妍霏放下手中的水舀,提起裙摆迎了出来。 此处花香四溢,实在是一处难得的典雅僻静之所,陈家小姐生性淡雅,倒是很讨白渔儿与云采菱的喜欢,想来他日过了门,三人朝夕相处,也能做到亲如姐妹吧。 “见过两位姐姐。”三人相见,作为最后进门的陈妍霏自然是要先行施礼的,只是一个万福礼刚施了一半,便被白渔儿伸手扶住:“都是一家人,妹妹不必多礼。” 看到这两人坦然的神色,陈妍霏心中的疑惑一闪而过,看这两位夫人的意思分明是已然接纳自己了,唐钰不是说过要帮自己么?便也就是说他并不会娶自己过门,难道他连自己的枕边人都未曾交代过实话?难道他在骗自己? 随即一思索,也就释然了,纵然唐钰是摆明了骗她又如何?试问只冲着陈家在金陵城的威望,哪一位富家公子不是对她垂涎三尺?更何况还是陈家求着与唐钰结亲,面对如此诱惑,即便唐钰自命清高,也无法做到丝毫不动心吧。 归根结底,自己只是家族用来利益交换的棋子而已。 听了陈妍霏的一声叹息,白渔儿与云采菱互视一眼,两人都是聪明人,自然能看出陈妍霏俏丽容颜中的惨淡愁云,难道这位陈小姐并非真心出嫁?而自己的夫君竟然见色忘义,失了他做人的原则? 果真是色欲熏心了。 三人沉默着不说话,倒是紫月怀中的棉儿童言无忌,奶声对着紫月问道:“婶娘婶娘,这位姐姐便是棉儿的三娘吗?” 听了“三娘”这个称呼,待字闺中的陈妍霏不由得面色一红,微微低了低头,白渔儿给了紫月一个眼神,紫月心领神会,对棉儿笑道:“你看这里多漂亮,婶娘带棉儿去四处走走看看好不好?”随即也不等棉儿答复,拉起一旁粗神经的芙儿便走。 寂静的院落之中只剩下三位女子,云采菱轻声说道:“如今只剩我们姐妹,陈小姐有何苦衷,大可向我二人倾诉。” 略显惊讶的陈妍霏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两张真诚的笑脸,思绪在极力挣扎了片刻之后,这才一咬银牙,低声说道:“不敢隐瞒二位姐姐,唐公子说过会成全我与辛公子,只是如今事情已然迫在眉睫,我实在不知自己到底该不该相信唐公子。” 听完陈妍霏简单的述说,云采菱只是淡然一笑:“既然我夫君答应过你,那他便必定能做到,陈小姐只需照我夫君的吩咐行事便可。” 大丈夫一诺千金,唐钰的承诺又何止千金? “可是爷爷说过今日在他的寿宴之上便会公布我与唐公子的婚期,我只怕……” 现代汉语之中有一句话叫做“怕什么来什么”,放在此处特别应景,便在陈妍霏话只说了一半之时,院外一名小厮急匆匆跑来传唤:“老爷请小姐去厅堂。” 遵从世家古训,女子是不能轻易抛头露面的,更何况是在如此一个大庭广众之下,陈铭此刻令陈妍霏前往大厅,必定是如她所言,将自己与唐钰的婚事公布于众了。 见到传闻中艳绝金陵的陈妍霏被一位陌生的年轻公子牵着手上了台立于陈铭的身后,台下所有宾客都即刻住了嘴,原本喧闹的大厅内瞬间鸦雀无声,众人无不举目望着台上这一对璧人,等着陈家最后的确认。 果然,在这近乎诡异的氛围中,陈家大当家陈三江向前跨走了两步,朗声笑道:“今日邀各位亲朋聚于此地,其一自然是为我父贺寿,这其二嘛,便是公告陈家第三代长女陈妍霏与广陵城第一才子唐钰的婚事。” 话音未落,满座哗然,因为《望江南》与《沧海一声笑》,唐钰在金陵才子圈中小有名气,却也只是略有耳闻而已,在金陵城中这些富家子弟看来,区区一个通些诗词音律的穷酸秀才如何能与永安商号的陈妍霏相配? “不过是写了几首诗词而已,唐钰何德何能能够抱得美人归?” 沉寂之中,不知谁在大厅的角落发出一声质疑,宛如热辣的油锅里突然倒入了一盆冷水,场面瞬间炸裂开来。 “听闻唐钰当日得罪了沐家,可是连夜逃出了广陵城的,陈妍霏竟然要下嫁给如此一个狼狈逃窜的小人物?” 说话的这位倒也不是一无所知,只是人云亦云不动脑子,只需稍加思索便能得知,能从沐家的报复中全身而退,唐钰的能量何其巨大? “听说他去了京城,莫不是认了宫中哪位侍官做了干爹,再来金陵狐假虎威吧?”另一人也发出一阵讥笑,他的猜测得到周遭人群的一致认可,纷纷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嘲讽不屑之意。 骚动的人群之中,只有角落里的李堂坐着不动,左手擎着一只酒杯,右手摇着纸扇,扫一眼周围不知死活的人群,心中暗道一声真是无知者无畏,若是唐钰睚眦必报,他日羽翼丰满之后剑指金陵,攻破城池也只是谈笑之间吧。 冷笑过后,一丝忧虑笼罩李堂的心头,唐钰是把双刃剑,使得好,无往不利,若是一个不小心,伤的便是自己了。 李堂甚至觉得当日燕矶楼一叙似乎是一个败笔,因为他不但没有实实在在地威胁到对方,自己反而暴露了不少底牌。 表面上唐钰答应了合作,实则必定已然对自己有所行动。若要完全控制住他,还需要找到对手最为致命的弱点加以利用才行。 不经意间,李堂的视线扫到了台上正与陈妍霏耳鬓厮磨的唐钰,似乎只是短短的几句,便令他身边的美人愁云尽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如释重负的笑脸。 看到这一闪而过的温馨一幕,李堂咧嘴一笑,志得意满地将杯中的残酒饮尽,放下酒杯收了纸扇,一副轻松惬意的模样。 “唐兄,你的死穴已被我找到,如今看来你也只有乖乖合作的份了吧。” 第一百零一章:广陵旧友 陈家公布唐钰与陈妍霏的婚讯,原意是为了喜上加喜,岂料加喜不成,反倒激起了金陵才子们的公愤,面对一发不可收拾的残局,大当家陈三江的脸色青红相间,极力劝慰着众人的起哄,却达不到任何效果。 轮乱之中,台上拐杖与地板触碰之声微微响起,陈铭轻咳了一声,在陈妍霏的搀扶之下自红木太师椅上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台下的声浪便宛如退潮的江水一般缓缓消失,面对陈铭的气场,众人噤口不言,原本吵杂的大厅立即变得鸦默雀静起来。 “我陈家择婿,自有陈家的道理,今日趁此良机公布于众,只是愿与各位共享喜事,至于选择唐钰的缘由,实乃陈家的家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陈铭只是寥寥数语,便将在场之人驳了个哑口无言,只要陈家愿意,陈妍霏即便嫁猪嫁狗,与他们这些外人又有何干系?陈铭的话句句在理,台下人又如何反驳? 而更加令人沮丧的是,大多数起哄之人也知道,既然陈家已然当众宣布婚讯,那此事便是板上钉钉,他们此刻鸣不平,无非只是打算恶心台上的唐钰而已,岂料整个过程之中,面对整个金陵才子圈的嘲讽,唐钰不但浑不在意,竟还抽空与身边的陈妍霏调笑打趣,不时引得陈妍霏掩面轻笑,趁人不备之时还不忘用粉拳击打身边的未来夫婿。 如此明目张胆的秀恩爱,真可谓是可忍孰不可忍,却又无可奈何不得不忍。 台下的青年才俊看得是睚眦欲裂,纷纷起身拂袖而去,陈家人也不出言阻止,只是放任自流,这些只是读过几年书便自诩才子的文人,陈家还未放在眼内。 短暂的骚动渐渐平息,大厅中再次恢复了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在向陈家的直系长辈敬了一杯酒之后,唐钰便携着陈妍霏离席,出得大厅,两人便准备返回小院,忽听得一声娇声问候,唐钰停下了脚步,果然发现人群之中两位女子朝他信步而来。 看清了来人,略感惊讶的唐钰拱拱手:“原来是花大家。” 花翎语一个欠身,对着唐钰与陈妍霏施了一礼:“在唐公子面前,小女子又怎敢妄称大家?” 面对花翎语的恭维,唐钰只是摆摆手,忽而问道:“花小姐此番前来金陵,是游玩亦或是另有要事?” 不等花翎语解释,她身后的小烟便一脸傲色地回道:“我家小姐助醉月阁蝉联了花魁,青梅娘自然对小姐千依百顺了,小姐要出来散心,她还敢阻拦不成?” 花翎语转过头瞪了小烟一眼,这丫头却并不害怕,只是吐吐舌头退在了一边。 “受朋友邀约过来走走,不想竟遇见公子大婚,若是能在公子婚宴上舞一段助兴,也算是借公子扬名了。” 唐钰爽快一笑:“若是小姐肯献艺,我夫妻二人自然求之不得。” 两人相谈正欢之时,唐钰却被廊外一个冒失的小厮撞了个满怀,去路受阻的小厮抬起头瞪着眼正欲开口骂人,随即低头站在了一边:“小的莽撞了,请小姐、姑爷责罚。” 听闻小厮叫自己姑爷,唐钰将身形稳住,抬眼看看一旁的小厮,他与陈妍霏的婚讯刚刚公布,陈家的寻常下人绝不会即刻改口,总要等到过了聘礼之后才算真正入得门帷,此人如此称呼自己,必是陈家核心人物的贴身下属,才会知晓自己的身份吧。 果不其然,这小厮正是跟在陈新远身边的陈业。 陈妍霏蹙眉问道:“何事如此着急忙慌?大少爷呢?” “我家少爷将自己关在屋内,说是休息片刻,小的当时也没在意。适才郡王姑爷让小的去找少爷前来大厅,小的敲了门却无人应答,门也推不开,窗户也关死了,小的不知如何自处,正要去找大老爷回报此事,这才慌不择路冲撞了小姐与姑爷。” “我去看看。”唐钰闻言皱了皱眉,向花翎语告了声罪,跟着陈业返回陈新远的卧房。 发觉门窗的确是在内关死之后,唐钰转头向陈业问道:“房里只有你家少爷一人吗?” “这个……小的不知。”陈业解释,“少爷进房时只让小的在外面呆着,所以……” 唐钰点点头,翘起一只脚,自靴筒内抽出匕首,刀刃插进门缝将门闩挑开,推开门走了进去。只看了一眼,忽的脸色一变,一把将身后的陈妍霏与陈业拽进屋内,朝不知所措的二人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反手关上了房门。 不明所以的陈妍霏疑惑着向屋内看了一眼,差一点惊声尖叫起来,慌忙以手捂住嘴巴,这才硬生生忍住,只是瞪大了的双眼中透出的惊慌与恐惧却再也无法散去。 相较陈妍霏,陈业倒是镇定许多,只是脸色也是一片煞白,盯着唐钰不说话。 不远处的床榻之上躺着衣冠不整的一男一女,男子自然是陈新远,他似乎正做着什么美梦,被满床的鲜血浸染了全身也不自知,躺在他身侧的一位年轻女子则是面白如纸一动不动,一支金步摇插在胸口,伤口处鲜血已然凝固,应该是失血过多早已气绝身亡了。 唐钰上前一步检查陈新远的状况,脉象稳健气息悠长,正处于深度睡眠之中。不远处案几上的香炉里,一支檀木香燃烧殆尽,只留下些许白色的香灰,除此以外并无其他特殊之处,唐钰不是学刑侦的,自然看不出什么端倪,为今之计,也只有叫醒陈新远问个究竟。 便在此刻,房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数十人吵闹着敲起陈新远的房门:“大哥,吉时已到,伯父令我等小辈前去拜寿,快些开门,别让兄弟们久候。”随即响起的又是一阵急促的敲击声响。看这架势,若是再不开门,只怕那帮醉鬼便要破门而入了。 时间紧迫,唐钰伸手比划着令两人拉开屏风,陈妍霏与陈业刚刚将床榻上的光景遮住,唐钰便拉开了门:“大哥喝醉了,烦请几位兄弟向爷爷告罪一声,拜寿之事耽搁不得,兄弟们先行赶往大厅,以免误了吉时。” 第一百零二章:密室杀人 连哄带骗将一帮人打发走,唐钰回到床边,在陈新远身上几处穴位按了按,陈新远便悠悠转醒,睁着略显木讷的眼睛看着立于床边的唐钰,忽的抓过被子慌忙将身子遮住,面色紧张口不择言:“你你你做什么?我可不好龙阳之癖!” 唐钰只是看着他蓦然不语,陈新远似乎察觉到一丝异样,嗅嗅鼻子,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陈新远心头一凛,低头望向自己身上的杯子,原本蓝色的背面已然变色,化为了深紫,伴随着滑腻的触感,令他虎躯一震,彻底清醒了过来。 “哎呀我去!”转过头看向床内,在唐钰处学来的一句口头禅脱口而出,陈新远忽的揭开了被子跳下了床,惊魂未定地赤着脚站在房内,不知如何自处。 床榻之上,相貌陌生的少女衣不遮体,双眼紧闭,蜷缩于血泊之中,已然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人是谁?为何死在我的床上?为何我全然不知?”此刻的陈新远早已乱了方寸,指着床上的尸体问道。 “这些问题理应是我该问你的吧。”唐钰倒了一杯凉茶给陈新远压惊,等对方的激动情绪稍显缓和之后这才说道,“与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什么啊?”陈新远依旧一脸懵色,“与你分开之后不久,有表姐的丫头过来传话说表姐在我房中等我,有要事相商,既是要事,也不便让下人知道,我便将陈业留在了屋外,只是房中无人,又觉得有些疲倦,便合衣睡下了,之后的事情,想来你们比我清楚的多。” “你是说,你表姐邀你来此?便是郡王妃?” 陈新远点头。 “你原本生龙活虎,进屋之后便有了倦意,还一睡不醒?” 陈新远再次点头。 唐钰看看紧闭的门窗,又看看案几上香炉里的香灰,最后将目光停在床榻里的少女尸体上:“看来陈兄你是被人算计了。” 陈新远闻言双目一亮,他总归只是一个纨绔,又哪里经受过如此惊吓,唐钰说他被人算计,显然是已然相信此人并非自己所杀,只要能证明清白,这位少女的死活便无足轻重了。 只是未等唐钰开口,门外再次响起一阵敲门声,随之而来的还有陈三江的低声怒喝:“你这不孝子,还不给老子开门。” 陈新远面色惊恐,寻求唐钰的意见,陈妍霏更是将唐钰当成了主心骨,见到他点点头,也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过去将门打开。 陈三江趁着酒意骂骂咧咧进了门,身后居然还跟着不少长辈,如此兴师动众,令陈妍霏颤巍巍站着不敢乱动,陈新远更是茫然起身,喉结上下翻动,吞着口水不说话。 在所有人的愕然之中,也只有唐钰微微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立在陈妍霏身边,给了她一个静观其变的眼神。 “你这逆子!”目睹了屋内的血腥惨状,受不住刺激的陈三江竟然指着陈新远骂了一句之后便翻着白眼向后倒去,若非有身后的两位兄弟扶着,只怕便要直接倒地晕死过去。 而进入房间的长辈之中,有人惊愕,似乎不相信陈新远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有人窃喜,看来陈家风云突变,大房将要失势。更多的人则是抱着隔岸观火的态度观望,在场之人中也只有那位风度翩翩的郡王柴奕正色说道:“依晚辈之见,此事切不可张扬,以免新远吃了官司。” 见到所有人都点头赞同,柴奕随即叫过贴身仆从吩咐道:“立即调查死者身份,私下解决此事。” 关键时刻,还是郡王处变不惊,处处为陈家的声誉考虑,而这位陈家的大公子,原本以为改了性子便能担当重任,《庄子》有云:奔蜂不能化藿蠋,越鸡不可伏鹄卵,古人诚不我欺。 得了仆从的汇报之后,陈铭脸色微沉,并未有什么表示,只是向宾客了告罪推说精神不济之后,便起身离开了大厅。 此刻的陈新远已经换上了新衣跪在内院一处偏殿中,等到陈铭入殿坐好,这才申辩道:“爷爷,孙儿是被冤枉的。” 陈铭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怨气,沉声问道:“谁人冤枉你?又为何要冤枉你?”作为陈家家主,他又怎会不知平日里自己这位长孙的习性,自幼便喜好调戏家中丫头,成人之后更是肆无忌惮,整日在外拈花惹草,风流韵事层出不穷,之前险些逼死家中管事的侄女,若非自己出面调和,答应纳为妾室,只怕此事绝不能善了。 此事之后,他跟着唐钰做生意,也的确收敛了很多,总以为她也算是浪子回头改过自新了,却不想今日竟弄出了人命。 “是表姐约孙儿在房中见面,说有要事相商……” 陈新远出口解释,只是话直说了一半,便引出了另一个低沉的声音:“你说郡王妃约你商议要事?简直一派胡言。” 柴奕冷声道:“郡王妃一直与本王在一起从未离开,又何来要事与你相商?更可况,你们虽是姐弟,却也要行避嫌之礼,郡王妃作为人妇,又怎会不知检点在你的房间等候?若是被人看到,她名节何在?” 柴奕的话有理有据,陈新远竟无法反驳,只是他突然想起唐钰此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心中立即明悟,转过身缓缓站起,指着柴奕张口便骂:“你这混蛋居然设计陷害我!” 此刻人命官司缠身,陈新远全然忘记了对方的身份,只看得一旁的唐钰连连摇头,对着陈妍霏轻声说道:“你哥又中计了。” 陈妍霏轻咬着嘴唇,大哥陈新远的秉性她是了解的,纵然处处留情,却绝不会求欢不成便要夺人性命,事实应该如唐钰所言,大哥是被人算计了。 “公子可否出手帮帮我大哥?” 唐钰摇摇头:“我虽然心中清楚对方的手法,却没有证据,这一局已是死局无疑,只是我想不通的是,你姐夫处心积虑布置这个局陷害你大哥的目的是什么。” 陈妍霏皱眉沉思了片刻,轻声叹道:“应该是为了陈家家业吧。” 第一百零三章:阴谋 另一边的对峙还在继续,陈新远理屈词穷,却并不打算认栽,依旧坚守着最后的底线,那便是他未曾杀人。 只是铁证面前,无人相信他的话,而他的据理力争,在旁人看来更是一场推脱责任的猴戏,徒增笑料而已。 无论陈新远如何辩解,柴奕的驳斥只有两个字:污蔑。他越是镇定自若,在陈新远眼中却越是可疑,陈家家主陈铭心中虽然早已认定孙儿杀人的事实,却从未见过如此强硬的陈新远,况且当中也的确有无法解释的问题。 比如,陈新远杀人之后为何不逃离现场,哪怕将尸体藏匿,再不济也得换一件干净的衣服吧,而他居然堂而皇之地睡在了尸体旁等着别人发现,这当中若无蹊跷,怕是谁也不会相信。 可惜的是,陈新远的卧室门窗均被反锁,便也就是一间密室,关在房中的一人死了,那活着的另一人如何洗脱嫌疑? 唐钰一边注视着场中的局势,一边听着陈妍霏介绍陈家的格局。 “我陈家永安商号是由爷爷一手创立,仁宗皇帝在位期间,范仲淹范公于兴化县修建堤堰,我爷爷鼎力相助,范公心怀感激,遂常与陈家走动,一来二去,陈家便开始在商贾之中崭露头角。” “四十年来,陈家屹立不倒,我爷爷居功至伟,这陈家的幸事,却也为今日的局面埋下了伏笔,家父与几位叔伯受爷爷熏陶,若是换成其他的小家族,自然能够独当一面,只是陈家树大招风,二代子嗣中无一人能够扛起陈家大旗,而三代子孙……” 陈妍霏顿了顿,再次轻启朱唇:“我大哥,公子也是知道的,为了私欲,倒还学了些诗词歌赋附庸风雅,其他方面自然是一事无成,而其他几位堂兄堂弟更是不学无术,平日里只知与酒色为伍,出入金陵城大小赌场,个个都是十足十的纨绔。” 唐钰苦笑着摇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陈家表面看来风光无两,实际上也是行将就木日落西山,只不过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而已。常言说富不过三代,也算是无人能够避开的铁律了。 “好在我家大姑姑的长女,也就是我们的表姐,嫁于郡王为正妃,也正是多亏了郡王姐夫的才智与人脉,陈家才算是稳住了风雨飘摇的基业。” “原本爷爷已然心灰意冷,只想了却残生,等他驾鹤西游之后,陈家或许改姓柴,又或许树倒猢狲散,他也是管不了了,只是近来大哥却大有长进,大房管理的几处商号与商队都被经营得风生水起,爷爷觉得大哥浪子回头,确是可造之材,便又起了传承陈家的心思。在得知大哥背后之人是公子你时,便又……”说到此处,陈妍霏停了停,脸颊上飞出一抹红霞时咬了咬嘴唇,这才又说道,“便又起了将妾身嫁入唐家的心思,以此来稳固大哥在陈家的地位。” “嗯。”唐钰点点头,“听你这番解释,柴奕陷害你大哥的目的便清晰明了了。” 陈家后继无人,偌大的家业迟早会落入柴奕的手中,只是陈新远的突然崛起令他产生了一丝畏惧,成大事者,自然不能令对手壮大,趁着陈新远处于萌芽之中直接出手扼杀,令他背负一个杀人的罪名,自己有把柄在手,如何不令对手就范? 便在此刻,一名身穿郡王府服饰的随从飞奔而入,在柴奕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柴奕挥挥手,随从便退了出去。 “爷爷,死者的身份已然查清,是城内一家客栈老板的女儿,说是已失踪二日,衙门上门调查,有邻居作证说此女子似乎与陈家大公子有些交情。” “你血口喷人!” 陈新远闻言暴喝一声,指着柴奕便骂,“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客栈老板的女儿,你这是栽赃诬陷!” “是否为栽赃,那是金陵知州的事,本王只是负责将你缉拿归案。” 听说要将自己扭送官府,陈新远面露些许惧色,他虽是金陵城内有名的纨绔,却也只是干些自命风流的勾当,哪里上过公堂下过牢狱? “慢着。”一声苍老中带有七分威严的喝止令争吵不休的陈新远与柴奕同时住了口,陈铭只是瞪了自己的长孙一眼,随即转向柴奕,“无论谁是谁非,人死在新远房中却是不争的事实,对此,陈家绝不偏袒姑息,只是死者已矣,若得郡王殿下从中斡旋调停,对方愿意化干戈为玉帛,我陈家必定有所厚报,还望殿下看在老朽的薄面之上,放你弟弟一条生路。” 柴奕笑道:“爷爷开口,孙婿自然责无旁贷,只是朝廷颁布下新法,这首页首条便是,君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是无法做到上行下效,那朝廷的威严何在?大宋法典的威严何在?” 陈铭也是呵呵一笑:“法律不外乎人情,只要死者的家人愿意大事化小,我陈家自然配合,若是执意告官,那此案件中的可疑之处自然也要说道说道,若是果真发现什么端倪证明新远之话句句属实,那岂非鸡飞蛋打,以致空欢喜一场?” 看着陈铭那双布满皱纹却散发着睿智光芒的眼睛,柴奕将双手负于背后,凝着双眉不开口,整个陈家最难对付的果然还是面前这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 见到柴奕沉默,陈铭也不逼迫,而是沉着脸转过身:“你们这些陈家子孙,稍稍得了些蝇头小利便自负天下无敌,整日为家族招惹是非,依我看,还是暂且恢复至此前郡王殿下协同管理商号的光景好些,如此老夫还能多活些年头。”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陈铭的这一句看似指责的话点醒了在场的所有人,分明便是这位郡王担心陈新远后来居上夺了永安商号的控制权而故布杀局令陈家就范,为了保住陈家唯一的继承者,陈铭只能选择暂且妥协。 而经此一役,陈家与柴家之间的争夺由暗处彻底转上了明面。 第一百零四章:唐钰的软肋 寻了一个由头,柴奕出了陈家的内院,随即有身边的护卫跟在两侧,柴奕也不回头,只是轻声吩咐:“即刻安排人手接管陈新远的那几家商号分店与商队,还有,本王不想再见到那家所谓的客栈。” 大厅内,陈新远跪在陈铭的面前,老者也只是轻叹了一口气:“吃一堑长一智,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挖空心思设计对付陈家,更不惜以一条人命为代价,显然是蓄谋已久,以你的才智与心机绝非他的对手,中计也只是早晚之事,如今与他撕破脸,也算不幸中之万幸。” 等到人群散尽,唐钰这才将陈新远扶起,沉声说道:“若是我猜测不错,那女子必然是自杀,目的便是陷害你,至于那家什么客栈,也是柴奕为了坐实你杀人的罪名而布下的棋子,如今他已然得逞,只怕过了今晚,那家客栈便会付之一炬,就此自金陵城消失。” 陈新远一拳砸在面前的墙上:“难道我便只能忍气吞声?” “按照目前的处境,你也只能忍了。” 回程的路上,唐钰坐在马车之中凝眉沉思,若说陈家的永安商号富可敌国,在这富庶的江南之地能够坐拥如此大的基业,陈家的财力可见一斑,而柴奕夺权,完全只是为了一步步蚕食陈家的资产? 绝不可能。 柴奕身为郡王,原本便享受大宋朝廷的俸禄,这便足以令他享受人生了,作为一个无权无势的郡王,金钱对于柴奕而言只是可有可无的鸡肋,况且若是有朝一日他真将如此大的一笔财富据为己有,那大宋朝廷必会认为他柴家有所图谋,从而派兵剿灭,到时候,这笔财富便不是什么好处,而是灭顶之灾了。 除了银子,控制陈家对于柴奕而言还有其他的什么好处?唐钰思索了一路,终究猜不透柴奕的算计,也只能是暂且搁置一边。 小院的大门敞开,令车上的虎子眉头一皱,勒住了缰绳,跳下马车,只一个跳跃便翻过了不算高的围墙,趁着月黑潜入了小楼之中。 只过了片刻,虎子便折身返回:“大哥,家里出事了。” 唐钰一把掀开车帘跳了出来,面色焦急:“出了何事?” 小楼内的桌椅倒了一地,显然是经过了一番缠斗,留于家中的李韵儿主仆安然无恙,只是馨儿受了些惊吓,此刻的面色显得有些苍白。 云采菱与白渔儿也在芙儿与紫月的搀扶下进了小楼,未见到云金诚在其中,云采菱心中一惊,一丝不祥的念头缠绕心间,随即朝虎子问道:“我六弟呢?” 听见云采菱的问话,虎子支吾着不敢出声,倒是一楼云金诚的卧室内传出一声略感虚弱的回答:“姐,我没有大碍。” 听出回答自己的正是六弟云金诚,云采菱总算放下了心中大石,却也不免三两步冲入了云金诚的卧室,接着昏黄的灯光,看见云金诚原本白皙多肉的圆脸此刻竟有些浮肿,眼圈也成了酱紫,显然是受了击打所致,头上包一块白绸,额前的一处已被鲜血染红,模样有些狼狈。 云采菱一脸心疼之色,走过去坐在床边关切地询问他有无大碍,需不需要请医师。 云金诚原是要跟着去陈府参加寿宴的,只是这小子不知为何突然转了性子,此前在广陵时见了书便宛如见了厉鬼一般唯恐躲之不及,近来居然拿着《论语》来读,如痴如醉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今日云采菱让他跟着自己出门,他却一脸正色地将自己的姐姐训斥了一顿:“勤有功戏无益,你当真愿意自己的弟弟成为一个不学无术的废人不成?” 她们一帮子女流不懂这小子的心思,唐钰却是明白的很,前几日他可是见到这小胖子在隔壁的李师师身边鞍前马后大献殷勤,必定是受了那丫头的讥讽,这才回家发奋苦读了。 在如今这个年代,多读些书也没什么不好,于是云金诚不肯出门,唐钰也并不勉强。 而正是因为家中还留有一个男子,李韵儿主仆这才幸免于难,若是那歹人闯入之时,因为没有云金诚的奋起抵挡而出了差错,他唐钰便要自责一生了。 “对方只有一人,起初也并未对我二人动手,只说是传达他家主子的话,让公子竭力配合,莫要起什么心思,之后云家小哥跑了出来,对方这才动了手。” 听了这话,一旁负伤的云金诚却有些闷闷不乐了:“听韵儿姐姐这话,好像是我自己找打似的。” 看到云金诚撅着小嘴一脸郁闷的表情,李韵儿也是自觉失了言,毕竟刚才是他奋不顾身与歹人搏斗。 “姐姐不是那意思,是姐姐失言,云家小哥可别往心里去。” 李韵儿不住道歉,一旁的唐钰在听过了来龙去脉之后只是轻笑一声:“韵儿不必道歉,小胖子这顿打还真是自找的。” 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唐钰也不开口解释,只是看向一边的白渔儿:“将你身上的匕首交给金诚,那东西你留着无用,金诚却可以用来自保,他日若是再遇上类似事件,也算有个依仗。” 出了小楼,唐钰吩咐云采菱关好门窗,趁着月色坐上了马车。见到夫君深更半夜还要出门,云采菱不禁有些担心,唐钰只是轻声一笑:“你是知道我的,算计我可以,欺负我家人,这种事,若是知道是谁所为,我可都是当场便将仇给报了的。” 金陵玄武湖边的一处别院内,刚从城外归来的李堂跳下了马车,便有属下自门楼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启禀公子,唐钰的宅子里只有两名女子与一位少年,属下已将公子的话带到了。” “很好。”李堂点点头,随即又问道,“你可曾动手?” “呃……”属下支吾一声之后,还是据实回答,“那两名女子倒还配合,属下也只是恐吓,只是之后出现的那位少年……不过属下并未伤他性命。” 李堂闻言皱了皱眉,看来事情似乎有些超出了自己的设想,好在只是稍稍有些出格,即便唐钰生气,也不至于与自己彻底翻脸。 如此想着,李堂抬脚跨进了自家的别院。 第一百零五章:画蛇添足 此刻已是三更。 幽静的小院内灯火阑珊,夜风拂过院中的翠竹,竹叶摩擦发出沙沙声响,令李堂原本躁动的心绪得到了一丝平静。 此前出得陈府之后,自己便安排了属下前往唐钰暂住的陈家小院敲一敲警钟,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出城赶往江边,只因公子传话说是有要事需要磋商。 虽说中途出了些意外,好在关键时刻公子力挽狂澜,将局势重新控制于自己手中,自己与其他几名心腹只需按部就班,照原计划行事,金陵脱离大宋,公子自立为王终究不是一份幻想。 路漫漫其修远兮,谋划总是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为何躁动?聪慧如李堂又怎会不知缘由? 原本他们夺取金陵的计划繁冗而复杂,或许根本不是他们这一代便可以完成的事情,而是需要一代一代的经营与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 而如今,大宋最大的不定性因素出现了,那便是手握令西夏都闻风丧胆退避三舍的武器,却说出“大宋,老子还未放在眼内”如此豪言狂语的唐钰。 这便是金陵独立最为便利的捷径,他必须搭上唐钰的顺风车。 拐过一处回廊,便是李堂的卧室,房门之前,李堂接过属下手中的灯笼,挥挥手吩咐属下离开,自己便推门进了房间。 摘掉灯罩引了火点燃桌几上的蜡烛,刚欲转身上榻歇息的李堂忽的面色一变,身形向后一闪,便想退出房门。只听“吱呀”一声轻响,原本打开着的木门被人合上,一个身穿黑色长衫的青年男子正倚靠在门上,右手食指轻轻放在唇边,对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李堂轻叹一口气,有些颓然地回到桌边坐下,忽明忽暗的烛火之中,另一位面色冷峻的青年男子正双手抱胸坐于对面,以如刀般锋利的目光盯着自己。 原打算给唐钰一些敲打,他这才派了人去了陈家别院,想不到对方找上门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 见到李堂没有任何打算反抗的动作,唐钰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开口说道:“原本在下是很钦佩李兄的,李兄也的确拿捏到了在下的软肋,只是不知李兄可曾听过一个成语叫做‘画蛇添足’?李兄今晚的行为,便是为你所画的蛇身上添了四只大大的脚。” 听闻此言,李堂也不禁苦笑摇头,在陈家宴会之上,只从唐钰对还未过门的陈妍霏百般照顾,他便断定唐钰的弱点是家眷,只要给他一个我们能随时威胁到你家眷生命安全的警告,唐钰必然对自己言听计从。 岂料这是唐钰的弱点不错,同时也是他的逆鳞。 “如今此刻也只你我二人,在下也不妨对李兄坦诚布公,在下建设渡口镇,目的与李兄截然不同,在下只是为了日后有一个栖身之所而已。”唐钰正色道,“从始至终,我从未想过叛变大宋,更没想过自立为王,李兄可相信?” 李堂闻言冷声一笑:“你我殊途同归,唐兄又何必自欺欺人?唐兄觉得你这番话若是在赵顼面前说出来,他会信几分?” “令人坚信不疑的从来都不是用说的,而是用做的。我能担保渡口镇的城楼上挂着的永远是大宋的旗帜,你李堂可以吗?” 李堂被唐钰的一句话问的哑口无言,忽而又哑然失笑起来:“那你还新建什么城池?躲在京城做皇帝的爪牙岂非更好?在下相信以唐兄的能力,不出数载,必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庙堂之高高几许?总归尔虞我诈人。”唐钰洒脱一笑,“似在下这般的性格,若非手中握有些手段,只怕早已死了不知几次,李兄以为丞相大人保我,是为了什么?是念在我叫他一声世叔,亦或是我有些所谓的才情?” 李堂默然不语,他自然知道何为伴君如伴虎,身处朝堂又是怎样一种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只是家族仇恨他不敢忘,身为南唐李家后裔,反宋是他的使命,复国是他的职责。 看着李堂坚毅的目光,唐钰轻叹一口气,站起身拍拍李堂的肩膀:“若李兄并非身负家族重任,你我二人倒是可以做一对把酒言欢的朋友。” “那金陵一事,唐兄可会鼎力相助?” “如今这些言之过早,你们的事我不干涉,只是想在下出手帮忙,还需让在下渐渐身在李兄幕后的那位高人。” “念在令祖李煜是在下最为敬重的词作大家,今日李兄骚扰我家人之事就此作罢,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否则,在下很难保证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来。” 中学时期,唐钰最喜欢的词人便是这位南唐后主,今日能对李堂既往不咎,也算是给足了李煜面子了。 随着房门被唐钰的随从打开,两位不速之客消失在夜色里,李堂这才自刚才的震撼中恢复了神智,唐钰果然好手段,只用了几日,便将自己的行踪如数家珍。要知道他在金陵城内可是有三座别院的,而唐钰竟然能够知道他今晚的栖身之地并且先一步赶到,杀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这种人如若不是自己的朋友……李堂实在不愿意想象他与唐钰立于对立面之后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回程的路上,虎子一直在抱怨,应该抓住刚才的时机将李堂杀了一了百了,只怕经此一役,很难再有如此良机了。 唐钰却依旧是那一句:“李堂是聪明人,他应该不会再骚扰我们,而我们还需要他引出幕后之人,如此一来才能彻底解除隐患。” 通过李堂的只言片语中透露出的消息来看,他们策动金陵政变的计划还在酝酿之中,或许已经有了一些动作,只是离金陵易帜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而如今,自己是他们意料之外的强大助力,渡口镇的建设不但可以吸引大宋朝廷的注意,更是扼守长江天堑的重要力量,有了自己的帮助,他们便能高枕无忧地策划政变。 既然对方在等他的布局,那主动权似乎在自己手中,这便是谈判的资本。 第一百零六章:小心柴奕 “愚蠢。”江涛拍岸的燕矶楼上,听完李堂的汇报之后,青年公子怒声叱骂了一句,“我们此前对唐钰的威胁恰到好处,却险些被你的自作聪明给毁了。” “属下该死。”李堂弯着腰低着头,一副谦卑的模样,“只是他说了,既往不咎,对于两方的合作,也未明言过拒绝……” “他自然不会拒绝。”青年冷笑一声,“须知道,我们的金陵城城防设施一应俱全,而他的渡口镇如今还只是个以篱笆围筑的村落,他比我们更需要时间以及巨大的财力,在他未成气候之前,都是我们拿捏他的时机,只要稍有风吹草动,我们将他意图不轨的证据递上大庆殿,他便算是功亏一篑了。” “那等他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我们又当如何自处?” “我等的便是那一日。”青年饮一口杯中酒,轻笑一声,“到时他为了坚守得来不易的成果,必定需要扩张城池增加人口,如此一来,只需混进密探,将他那套火药配方偷出来,我金陵城不但足以自保,便是攻上汴京城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虽然李堂以为凭借唐钰的能力,混进他的势力范围绝非易事,无论是现今的渡口,亦或是将来更大的城池,却还是弯腰恭维了一句:“公子英名。” 青年放下手中的酒杯,对着李堂挥挥手:“唐钰之事,你做的不错,此后还是以打通金陵关节为要,这一批地方官员需要继续贿赂,此外江南东路内安插的人马必须确保安全不能暴露。” “是。”李堂答应了一声,在青年的示意之下退着身子出了燕矶楼,走下石阶时,迎面碰上两位女子,看模样似乎是一对主仆,对于二人的身份,李堂并不敢多问,只是在擦肩而过之时略一点头,算是见礼。 下了石阶来到渡口,李堂站在渡船之上,回身遥望了一眼燕子矶上的模糊楼宇,嘴角渐渐泛出一丝冷笑。 午后的金陵城内,各处店铺旌旗招展,叫卖声此起彼伏,街道上人来人往,十里烟波的秦淮河上游弋的画舫楼船更是川流不息,果然是观光度假的好去处。 如今的奶茶传到了金陵城,绝非广陵云家专属之物,城内经营奶茶生意的商铺有十数家,都有着属于自家独有的招牌口味,喝一口冰镇奶茶,唐钰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这味道与自己调配的竟有着云泥之别,唐钰感觉自己此前作出来的实在是如泔水一般不能入口。 看着唐钰略显夸张的表情,花翎语不由莞尔一笑:“当日小女子可是替公子做了代言的,是否也算是损了名声?” “那倒也不至于,只是事物瞬息万变,在下不善此道,未曾跟上步伐,云家的兴远斋被市场淘汰也在情理之中。”唐钰摸摸下巴,思索道,“如此看来,汴京城的兴远斋也是到了革新之时了。” 听他提到了汴京城,花翎语似乎来了兴致:“小女子未去过京城,只听说汴京繁华,也不知有没有机会身临其境感受一番。” “若论繁华,广陵城有过之而无不及,要知道汴京是有宵禁的,而广陵城却夜不闭户,从这一点看来,广陵要自在许多。”话到此处,唐钰忽的一拍脑袋,“我有个朋友,是京城内最具盛名的琴师,相信你二人可成为知己。” 花翎语闻言立即掩面而笑:“坊间传闻唐钰多情,小女子却是不信,想不到公子竟如此风流,来了江南,还要带着京城的琴姬。” 唐钰摇头笑道:“花小姐此言差矣,李姑娘如今已是自由之身,并非青楼艺伎,这话当着李姑娘的面,可是万万不能说的。” 花翎语收了笑颜,露出一丝凄然之色:“自由之身,实在是我辈向往,只可惜身陷其中,想要全身而退,真是难如登天,这位李姑娘当真好命。” 唐钰只能讪讪一笑,也不知如何回答,好在离陈家小院也不算远了,当下便领着花翎语走了过去。 小院中李师师正在学琴,身旁指导的自然是李韵儿。 琴声渺渺如空谷幽铃,让花翎语也不自觉地沉醉其中,等到一曲奏罢,这才轻声鼓掌,心中更是惊诧,这抚琴少女虽不过十多岁,那风姿卓绝的窈窕气质却已经若隐若现,若能好好调教,他日绝对是祸国殃民的尤物。 听到花翎语的喝彩掌声,李韵儿与李师师都抬起头望向二人,李师师更是自琴后站起身,对着唐钰施了一礼:“见过大人。” 唐钰笑道:“我哪里是什么大人,姑娘若是不弃,便与芙儿一般,叫我哥哥便好。”又指着身边的花翎语介绍道,“这位是广陵城醉月阁头牌舞姬,可是蝉联广陵花魁头衔的第一人,师师若是于舞道也有些兴趣,可向花大家请教一二。” 虽说遇上自己之后,李师师原本的人生轨迹便发生了改变,她可能不会成为后世口中的“中国古代十大名妓之一”,只是在唐钰心中,她依旧是那个美颜不可方物的大宋玉人,让她学些歌舞技艺,也算是对历史的另一种还原吧。 之后的情景果然如唐钰料想的一般,李韵儿与花翎语相见恨晚,花翎语对李师师更是赞誉有加,承诺在自己留驻金陵期间对她勤加教导,绝不藏私。 李师师果然精于此道,花翎语只是稍加点拨,她便能惟妙惟肖地摆出了舞姿,虽说姿态以及表情略显僵硬,却依旧能看出其中的天赋。 听到了院中的轻歌曼舞,家中的女眷也走出来欣赏,云金诚却有些闷闷不乐,师师又不是舞姬,为何要跳舞给她们看? 直到夕阳西下,花翎语这才告辞,临别之际,趁着四下无人,花翎语轻轻握了握唐钰的手,进而转身离去。 直到花翎语的身影彻底消失于街角,唐钰这才转身回了小院,上了小楼关上房门,唐钰将手摊开,露出一页宣纸,上面以蝇头小楷写了四个字。 “小心柴奕。” 第一百零七章:合作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北宋熙宁志最新章节、北宋熙宁志月望天涯、北宋熙宁志全文阅读、北宋熙宁志txt下载、北宋熙宁志免费阅读、北宋熙宁志 月望天涯 第一百零八章:钗头凤 大宋历熙宁二年六月初八,鼠冲日,宜嫁娶,忌远行。 初夏的金陵城花红柳绿郁郁葱葱,城外的紫金山夏山如碧,配上山顶的点点白雪,实在是有些令自二十一世纪远道而来的唐钰身处异世界的既视感,秦淮河上船只如梭,精致画舫停泊在码头整装待发,如此画面还真应了诗圣杜甫的那一句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或许杜甫写的原本便是金陵而并非史书所记载的蓉城吧。 在陈家调遣过来的一众小厮的帮忙下,唐钰穿上配饰繁琐的红色喜服,一切准备就绪之后,随着数声炮竹响过,在一片烟气升腾之中,唐钰走出了原本寂静的街巷,踏上前往陈府结亲的画舫。 陈家嫁女本就是轰动全城的大事,在加上新郎听说只是江北广陵城中一个无背景无家世的普通青年,更可气的是这小子居然另有两房妻室,陈家小姐嫁过去,充其量也只是平妻,只凭这一点,唐钰便成了整个金陵城才俊的死敌。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在无数羡慕嫉妒恨的杀人目光之中,唐钰走进挂满红色绸布与绣球的精致画舫,船夫一挑竹篙,画舫便离开了河岸,缓缓滑向了河道,领着船后十七八只装满聘礼的小舟,一路吹吹打打向莫愁湖边的陈府进发。 与此同时,沉浸在一片喜庆之中的陈府后院内,那一座只属于陈妍霏的独栋小楼之中,身穿喜服的陈妍霏正端坐在铜镜前,由喜娘服侍着梳妆打扮,一只牛角梳在她乌黑的长发之间来回穿梭,喜娘的动作缓慢轻柔,每梳一次,便会轻声念叨。 “一梳梳到尾。” “二梳举案齐眉。” “三梳花开富贵。” …… 陈妍霏面色平静地坐着不动,任由喜娘将她的长发盘起,之后便是金玉满头,带上凤冠披上霞帔,最后抿一抿口脂,一块红布便遮住了她那张艳色绝世的脸。 如同陈铭的寿辰一般,陈家大院内依旧是人山人海,红色的喜堂上烛火摇动香火袅袅,陈家一众长辈端坐台上,等着陈新远领着一众晚辈们迎新姑爷进门。 三声礼炮响过,唐钰被簇拥着进入了陈家大堂,在与长辈见礼之后,随着喜官的一声呐喊,盖着大红盖头,被喜娘与贴身丫头蓉儿左右搀扶着的陈妍霏走进了大堂,在一众平辈的起哄声中,唐钰接过蓉儿手中的红绸,两人相互牵引着站在了喜堂之前。 “吉时已到,拜天地。” “慢着。” 伴随着一声低沉突兀的制止,人群中走出一人,在看清了来人的面容之后,人群便开始骚动起来。 知情人在窃笑,他们想看看陈家此番如何收场,其他的吃瓜群众在询问,这位青年到底何许人也。 整个陈家长辈的面色都不太好,陈妍霏的父亲陈四海更是面色铁青,想让家丁将年轻人轰出门去,在强自隐忍了许久之后,并未有所行动,如论如何,自己的女儿已经与自己表态,与他一刀两断,如今这小子找上门来,也只是自取其辱而已。 乍然间听到那一个熟悉的身影,陈妍霏的身子不由得颤了颤,喉间一句低喃宛如瞬间失了神智一般便要跨步走过去,唐钰一把抓住她的臂弯,轻声说道:“忍住,这是你们最终的考验,若是此刻你走过去,只能换一个劳燕分飞。” 陈妍霏的身子顿了顿,终究还是收回了原本已经跨出的脚,站在唐钰的身边不说话。 他说过要帮自己,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声誉与尊严,有一个这样的哥哥,实在是自己莫大的幸运,对于唐钰的承若,她依然选择相信。 而看到唐钰与陈妍霏亲密无间的这一幕,青年男子的眼中似要喷出火光,他指着唐钰沉声道:“放开她。” 唐钰轻笑:“若是在下没有记错,这话辛兄之前便说过。” 他也是无奈一阵自嘲,当日在广陵他大闹沐家的婚礼,如今自己的婚礼也被人捣乱,还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我今日前来只想问霏儿一句话。”辛赞在颤抖之中站直了身子,保持着读书人最后一丝骄傲,“你我今生果然是缘分已尽了?” 寂静之中,陈妍霏的声音有些冷淡:“如今我已是唐夫人,还请公子自重。” “好,好,好。”听到陈妍霏如此绝情的话,辛赞的身子向后一退,原本便显苍白的脸上更是再无半点血色,他轻声低喃了几句,仰天长笑一声,继而转身大步离去,不再做半刻停留,“西厢楼, 水灯游, 上元歌舞犹未休。 父母命, 媒妁言, 一墙两隔, 落雨梨花。 罢罢罢。 情难留, 欢已旧, 红烛照泪人消瘦。 黄丝绢, 羊脂玉, 定情物在, 佳人非她。 怕怕怕。” 一首《钗头凤》,道尽辛赞的苦闷心酸,周遭观望的人群也不免有些叹息,叹上天不公,恨唐钰横刀夺爱,而其中也早有柴奕布置下的人手伺机宣扬,唐钰的手段毒辣,殚精竭虑拆散这一对眷侣,其实是打算夺得陈家家产。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瞬间便在人群中蔓延开来,无数人对此深信不疑,这广陵城来的唐钰果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而站在唐钰身后的虎子,在得到唐钰的首肯之后,立即朝后退去,只是瞬间便闪出了大厅,朝着一步三晃的辛赞追了过去。 经过了一出抢亲闹剧之后,唐钰与陈妍霏的婚礼再度开始,两人拜过天地,下一步便是送入洞房,只是此地是陈妍霏的娘家,选择在这里拜堂,实在是因为唐家人丁单薄,根本没有长辈接受跪拜,如今礼成,自然还是要回唐家行洞房之礼的。 伴随着吹吹打打的迎亲奏乐,唐钰牵引着陈妍霏出了陈府,喜娘搀扶着新娘坐进了轿子,唐钰则苦着脸坐上了马鞍。索性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不快,否则唐钰又得骂娘了。 不多时到了别院,唐钰下马踢轿,陈妍霏夸过马鞍火盆,终于被送进了小楼二层内精心布置过的间卧室,而唐钰则在白渔儿与云采菱的帮忙下脱掉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喜服。 “可真是热死老子了。” 第一百零九章:春宵一刻 白渔儿与云采菱相视一笑,纷纷朝唐钰讥讽道:“哟,送你这样一位貌美如花的妻子,你倒还不乐意了,难道好处都要让你占了不成?” 唐钰抓抓脑袋,一手搂着一个美艳娇妻:“有你们常伴身侧还不知足么?至于楼上那位,你们相公我实在是无福消受啊。” 云采菱斜了他一眼,便是在昨夜唐钰这才将他的部署向二女解释了一遍,否则哪有这般容易便让陈妍霏过门的,虽说她二人相处融洽亲如姐妹,却总不愿意再与其他女子分享唐钰的。 便在此刻,门外一声推门响动,虎子推着满面怒色的辛赞进了小院。 看见面前的唐钰,辛赞便觉胸口一阵怒火灼烧般的疼痛,却也只能冷声道:“如今霏儿已是你的夫人,还抓我来做什么?” 见到辛赞的双手被负着绑在身后,唐钰看向一边的虎子,虎子憨憨一笑:“这小子准备自尽,我好不容易才将他治住,怕他再寻短见,所以……” 唐钰忍俊不禁,身后站着的白渔儿与云采菱也掩面轻笑,整个小院内,也只有辛赞不知所措地僵在当场,瞪着双眼看向唐钰:“你笑什么?” “大丈夫何患无妻?我笑你为一个女子寻短见,值得吗?” 辛赞的怒火已然被唐钰挑到了极限,若非自己形单影只,只怕即可便要暴起伤人:“我与霏儿的感情,岂容你一个外人说三道四?你以为你真的得到霏儿了么?你只是得到了一件皮囊而已。她若非为了家族,早与我远走高飞了,我即便为她死了,也是值得的。” 唐钰冷然一笑:“看来你还是不懂陈妍霏,她如此绝情对你,无非是想让你忘了她,你觉得你若死了,她不会悲痛欲绝?而为了所谓的陈家,她不能追随你而去,只能带着无尽的痛苦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这便是你给她的爱?” “我……”唐钰的一席话铿锵有力,字字如重拳一般击打在辛赞的心间,瞬间将他打了个七荤八素,原本炙热凶烈的眼神也变得空洞起来,“是啊,原来我竟是如此自私的一个人,简直是猪狗不如。” 看着辛赞宛如灵魂被抽走一般失了神采,云采菱心中不忍,拍着唐钰的后背轻声道:“好了,你别再逗他了,楼上的新娘子可真等不及了。” 领着好似牵线木偶一般的辛赞,虎子上了二楼,将一间卧室的房门打开,再抓过辛赞塞进门去,反手关上之后优哉游哉地下了楼。 被虎子推了一个踉跄的辛赞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这才看清了房间的布置,红毯铺地,红绸挂帐,红烛摇曳,红衣侧坐,此处显然是唐钰与陈妍霏的新房。 “这……唐钰究竟意欲何为?”自己的新房,却让一个外人进入,这是何道理? 便在辛赞不明所以之时,侧坐在床榻边盖头遮面的少女轻启朱唇:“春宵苦短,相公还请揭盖头。” 那声音轻不可闻,却的确是辛赞魂牵梦绕不能忘怀的声音,只是她已做人妇,自己绝不能染指,以免令她失节,支吾了良久,辛赞这才鼓起余勇,请叹一口气:“夫人认错人了,在下并非……” “我夫君姓辛名赞,金陵人士,才高八斗,对我更是忠贞不二,难道相公不是?” “我自然是!”辛赞脱口而出的一句回答令他自己也吃了一惊,这一惊吓似乎令他瞬间想通了什么,忽的大叫一声喜形于色,“难道唐钰他是想成人之美?” 他的这一句自语之言,却引得床上的陈妍霏忽地站起身,一把揭掉自己的盖头露出她那绝色的容颜,便在辛赞看痴了的一刹那,一个耳光扇上了自己的脸颊,随着“啪”的一声脆响,辛赞捂着脸不可思议地向后退了一步,抬眼望着平日里温顺可化绕指柔的陈妍霏:“你为何打我?” “你对恩公不敬,我自然要打你。”陈妍霏言罢还要伸手打来,辛赞慌忙闪避口中叫道:“夫人饶命,我错了。” 似乎要将这些时日来的相思与委屈尽数发泄出来,陈妍霏将大家闺秀的端庄礼仪尽数拋向了脑后,追着辛赞绕着屋子跑了数个来回,这才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瘫软在辛赞的怀里。 “那日你大闹码头之后,唐公子便说他可以帮我,只是我需要失去一些东西,那便是名节。” “所以他先娶了你,再将你送给我?” “娶我是做给外人看的,为的是不连累陈家,如此我也算报了陈家的养育之恩。” “那万一日后东窗事发呢?陈家岂非更是脸上无光?” “唐公子说,等江南的事情办妥,他便回京城,到时候我自然要跟过去,汴京与金陵相隔数千里,通信闭塞,我一个嫁出门的妇道人家的死活,陈家又怎会在意?他们关心的只是自己的利益而已。” 辛赞沉思了片刻,忽而正色道:“不行,我们可以远走高飞,唐钰却还需要在大宋经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让有心人知晓此事之后大肆宣扬故意毁他的声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能如此自私自利。” 陈妍霏也是轻咬朱唇,她自认知道此事收益的是陈家与自己,吃力不讨好的只有唐钰,只是已然走到了这一步,自己又如何回头:“无论如何,我陈妍霏今生只做你的妻子,哪怕是明日便死了,今晚也要成为你的人。” 听着陈妍霏炙热的表白,辛赞内心也是一阵激荡,抱着玉人满怀,嗅着诱人体香,辛赞慢慢恢复了心神,对着陈妍霏缓缓开口道:“既然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那在不在一起又有何区别?你我今日便做一回夫妻,到了明日,你便是唐夫人,我只是辛公子,为了你,我终身不娶。” “可是……” 辛赞在陈妍霏的唇上轻轻一吻,将她的话堵了回去,抬手擦拭掉她面上的婆娑泪痕,缓缓站起了身子,吹灭了红烛。 第一百一十章:何谓大局? 正如陈妍霏所言,春宵苦短,而属于他们二人的新婚一夜更是宛如白驹过隙一般转瞬即逝。 天色微明之中,辛赞服侍陈妍霏起了床,借着丫头蓉儿端来的热水,两人如寻常夫妻一般洗漱装扮。 看着对镜贴花黄的娇妻美眷,辛赞恍然如梦,只盼这一刻便静止住永远停留,那又该是如何美丽的场景。 扶着陈妍霏下楼,唐钰一家正坐在堂屋之中吃着早饭,那纷乱温馨的一幕令陈妍霏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崩塌了。 唐家大小姐唐夜雪就那样毫无仪态地爬跪在木凳上,用银质的汤勺舀着碗里的稀饭,紫月身为丫头,竟也坐在饭桌之上,不时吩咐着一旁的芙儿递给她一只烧饼。 另一边的云金诚央求着李韵儿今日去隔壁教琴时别忘了叫上自己,馨儿则是讥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虎子按着餐盘里最后一块米饼不放手,纵然与他争夺的是一家之主唐钰。 反倒是身为夫人的白渔儿与云采菱忙前忙后,为各位大老爷端茶递水忙前忙后,只因昨夜猜拳输了,今日便由她们二人准备一天的吃食。 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在这毫无规矩可言的唐家果然都是屁话。 而自小受到的教育便是要知书达理笑不露齿的陈妍霏见到如此颠覆的画面,没有因为震惊而失态便已是她最好的表现了,倒是一旁的辛赞还算镇定,对着正在为一块米饼而面红耳赤的唐钰拱拱手:“唐兄。” “哦,辛兄。”趁着唐钰与辛赞见礼的刹那,虎子迅速得手之后一脸得意之色,唐钰瞪了他一眼,却也不再与他计较,而是转向了辛赞,“不知辛兄昨夜休息得可好?” 辛赞与陈妍霏对视一眼,纷纷看到对方的脸上满是红霞,陈妍霏躲在辛赞身后不说话,因为在场几个女眷的窃笑早已令她羞得无地自容了。 辛赞轻咳了一声以缓释尴尬,这才正色道:“唐兄恩德,我二人没齿难忘,如今心愿已了,辛某也该告辞了。” 唐钰点点头:“你留在此地的确容易招人是非,那便即刻出城赶往汴京,我们会尽早与你汇合,到时候你们便彻底自由了。” 辛赞再看陈妍霏一眼,而这一眼,包含着无尽的爱恋与不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不愿霏儿背负骂名,更不愿唐兄名誉受损,所以,只有我独自离开,对所有人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 “听辛兄的意思,是打算留下你刚过门的妻子独自离开?”唐钰怔了一怔,即刻问道,“新婚燕尔便要弃糟糠?这也太过分了吧。” “我怎么可能会弃霏儿于不顾,只是为了顾全大局才不得已……” “何谓大局?” “大局便是各归各位,霏儿做她的唐夫人,我做我的穷书生。” 唐钰轻笑着摇头:“那我们做了这么多,有何意义呢?只为了你们春宵一度?” 辛赞与陈妍霏默然无语,若非他们身份悬殊又有着太多顾忌,怎会舍得天各一方? 唐钰自然能够看出两人正在天人交战的内心,站起身朝着二人挥挥手,三人一前两后进了偏厅,圆桌之上,唐钰替辛赞与陈妍霏斟满茶水:“柴奕找你,都许了你什么承诺?” 事到如今,辛赞也无需有任何隐瞒:“柴奕说,只需在下出现在你们的婚宴现场,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动用自己的人脉关系,帮我投在一位德高望重的夫子门下做弟子,为今后的官途铺路。” “意料之中。”唐钰笑道,“是否还有等你飞黄腾达之后,再帮你夺回原本属于你的一切?” 辛赞沉声道:“唐兄既然早已透析柴奕的阴谋,为何还要为了帮在下与霏儿做出如此牺牲?” 听了辛赞的问话,唐钰只是瞟瞟他身边的陈妍霏:“此事你可以稍后问你的大舅哥。” 果然不过多时,门外的虎子推开门,将一名青年公子让了进来,正是永安商号大少爷陈新远。 看着自己的妹妹紧挨着辛赞躲在他身后,双手更是紧紧环住辛赞的臂膀,陈新远瞪了瞪眼,最终也只是轻叹一口气:“到头来,你还是跟了他。” 陈妍霏也回瞪了自己的兄长一眼:“枉我此前如此信任你,你却是如何做的?如今我已随了你们的愿嫁了人,今后也再不是陈家人,你也管不着我。” 陈新远无奈嘟囔道:“家里做的决定,我这做哥哥的也无能为力啊,至少我没有落井下石吧。再者说唐钰已然帮你了却了心愿,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随即也再不理会目露凶光的妹妹,转而看向唐钰:“如今你总可以说出你的计划了吧。” 在三人疑惑的注视中,唐钰喝一口面前的茶水,这才说道:“对于这门亲事,原本我是拒绝的,此事新远兄可以作证,得知妍霏与辛兄的事情之后,便想出了这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在成全了两位的同时,也想从陈家得一些好处,也算是各取所需吧。” “我需要大量稀奇古怪遍布各地的石头,这一点新远兄是知道的。”说到此处,唐钰伸手挡住想要发问的辛赞,“别问我如何知晓这些石头的妙用,公开此事还不是时候。” 吞了吞口水,辛赞还是压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听唐钰继续道:“发现矿藏之后,运输变成了难题,我分身乏术,即便加上虎子,也难以完成这一庞大的工程,而陈家的永安商号却可以,永安商号遍布整个大宋,甚至在大理境内也有分号,商队更是在各地之间往来,帮忙运输货物自然远比我亲力亲为简单得多。” “也因为与我合作,新远兄得了一些整个大宋一家独有的东西,比如制作烧烤的香料配方,只这一项收益便已然很是可观了吧。” 陈妍霏恍然大悟:“难怪近来爷爷说大哥孺子可教,却原来是在唐……恩公这里得了便宜,突然让我下嫁……嫁入唐家,只怕也是这个缘由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省亲 听了陈妍霏的话,陈新远一脸正色:“我与唐兄是八拜之交,你张口闭口叫他恩公,岂非将关系疏远了?只管叫哥哥便好。” 陈妍霏只是斜了自己的哥哥一眼,没好气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样与唐大哥认识的,还不是想着占白家嫂子的便宜?” “你!”陈新远露出一个大大的白眼,双手抱胸坐在了一边不说话,唐钰轻咳了一声,算是替揭他人痛处的自己缓解了一分尴尬,这才又说道:“很显然,柴奕谋求的也是陈家的永安商号,所以他首先设计陷害逐渐崭露头角的新远兄,再借辛兄的手令我与陈家交恶,从而达到彻底掌握商号的目的。” 辛赞沉默了片刻,神色中透出几分自责:“找唐兄所言,柴奕的计划已然成功,如今整个商号尽归他掌握了吧。” 陈新远点头,双手握拳的他手臂上青筋毕露,看他的模样恨不能亲手手刃了此贼方才能解心头之恨:“他已将各支商队的负责人全部替换,各家分号的掌柜也难以幸免,如今的永安商号已然易主了。” 本应是略显沉闷的话题,却被唐钰的轻轻鼓掌声打破了惆怅的氛围:“若我所料不错,柴奕与我所谋的虽都是永安商号,却又不是永安商号。” “何谓‘是又不是’?”这一句事实而非的话自然引起了三人的好奇心。难道永安商号还有两家不成? “事情很简单,他替换负责人,为的是更好地控制商队与分号,而我需要的则是他剔除出来的人手。” “原来如此。”一语惊醒梦中人,经唐钰的点拨,三人也想到了其中的关节,唐钰需要商队运输矿石,熟练的人手的确不不可或缺,至于是不是永安商号,却是无所谓的。至于柴奕为何只需要商号这个摆设,却不需要通晓商队运营的熟手,这其中的缘由,他们却是捉摸不透的。 唐钰摸摸下巴,面露沉吟状:“我倒是猜出了一些,苦于没有证据。” 虽说唐钰透露了一些想法,却并未明言,门外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四人的谈话,白渔儿的声音传进房内:“相公,你与霏儿妹妹回门的时辰快到了。” 陈新远猛地一拍额头,方才只顾着谈话,竟然忘了此番前来别院的任务便是接唐钰与陈妍霏两人回陈府省亲,这可是大事耽误不得,陈家满屋子人可都在等候新姑爷回门呢。 这边陈妍霏与辛赞对视了一眼,在得到肯定的回复之后,才放下心来,她虽与辛赞圆了房,名义上却是唐钰的妻子,如今要由唐钰陪着回门,总要照顾辛赞的感受。 唐钰倒是不担心陈妍霏回了陈家会露出什么马脚,毕竟在成亲之前他们两人的合作可是骗过了连白渔儿与云采菱也在列的所有人,至于辛赞,原本唐钰打算立即安排他离开金陵,此刻却改了主意。 若是他能留在柴奕身边,岂非又多了一条内线? 在短暂的安排之后,众人分散行事,辛赞自后院离开之后便去了郡王府,唐钰则陪着自己的三夫人陈妍霏坐上了回门的马车。 车在陈府的门前停下,唐钰跳下车,搀扶着似乎行动不便的陈妍霏下车,两人举止亲密,像极了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妇,陈家长辈们见了自然欢喜,看来这两人并未受到昨日婚礼上辛赞的影响。 在失去一个表姑爷之后,陈家迎进一位亲姑爷,而这位亲姑爷的能力与依仗并不比那位郡王差多少,这其中的得失利弊,陈铭心中清楚异常。若能得到唐钰的助力,即便失了整个永安商号又有何妨? 对于这两人的演技,陈新远是叹为观止,佩服得五体投地,陈妍霏的一颦一笑,眉宇间露出那一丝的依恋情怀,都可谓像模像样,若非清楚他们之间的真实关系,若有人说这二人不是夫妻,他必定会打掉对方一嘴牙。 在与长辈见礼之后,一种平辈兄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都是对唐钰的赞誉之词。唐钰这才获悉,在陈家的晚宴之上,广陵花魁花翎语特地献上了一段独舞,惊艳四座。 “姐夫识得广陵花魁,那日后我等去广陵猎艳,报上姐夫的名号岂非事半功倍?” “那花小姐果然名不虚传,我看纵然是秦淮十美加在一起,也不及花小姐的惊鸿一瞥。” “听说去年花小姐夺魁,是与另外两位双胞姐妹合作,唱的便是姐夫所做的曲子,如此看来,整个广陵的花街都欠着姐夫的人情?” “姐姐,他日弟弟成亲,能否也请姐姐帮忙邀花小姐过来献艺?你是不知道,昨夜整个金陵的才子们都沸腾了。” 听着诸位弟弟们的沸沸扬扬,唐钰是满心的无语,这花翎语还真能给自己找事,一旁的陈新远却一改往日的风流模样,依次在众兄弟的头顶重重敲上一下:“小小年纪便想惹上风流债,总有一日会被人钻了空子伺机设计陷害。” 他自然是想到了自己,若非少不更事留下恶名最终被人下套,只怕他此刻早已成了永安商号的少东家,又哪里来如此多的烦心事。 陈家的宴席之上,纵然唐钰以不胜酒力推脱,只以果酒代替,依旧被灌了个七荤八素,自来到大宋时起已是两年有余,唐钰始终无法与古人的酒文化融合无间,在感觉天旋地转之后,便由家丁搀扶着跌跌撞撞进了陈妍霏的闺房。 对于唐钰的退席,陈铭只是笑笑并不去理会:“年轻人嘛。” 在陈妍霏的精心照顾之下,唐钰一直睡到了夕阳西下这才悠悠转醒。 金陵城中新婚妻子回门的规矩是需要在娘家住上三日,只是考虑到两人独处一室多有不便,在唐钰的一再坚持之下,陈家只能是套上马车送二人回去。 马车慢悠悠出了陈府,在青石板路上拐了个弯,便被路当中站着的男子挡住了去路。 站在车窗之前,男子递上了拜帖:“我家公子李堂请唐公子明日过府一叙。” 接过拜帖放下窗帘,在马车再次前进之时,唐钰轻笑一声:“看来这幕后之人有些按奈不住了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永安镖局 回到别院的陈妍霏便收到了辛赞独自前往汴京的消息,柴奕果然信守承诺,给了辛赞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只是唐钰在看完了辛赞的留言之后却是微微一笑。 “枢密副使周淮门下,倒也算是个熟识之人。” 陈妍霏看着唐钰欲言又止,她是想问自己何时能紧随辛赞回去汴京,在金陵城,她做到了身为陈家子孙应做的所有,对家族已然无所亏欠,快些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与辛赞夫唱妇随,是陈妍霏如今最为期盼的事情。 唐钰自然能明白她的心思,考虑到自己身边的女眷实在太多,若是李堂不听劝诫再来骚扰一次,自己怕是无法全部顾及,陈妍霏去京城寻夫,倒也是一个不错的方案。 走进书房修书一封,唐钰将信囊装进信封交给陈妍霏:“明日让你大哥挑选几个陈家的老人护送你上路,到了京城不必急着去找辛赞,先去找王旁,我在信中已然交代一切,他见了信自然知道如何做。” 陈妍霏点点头,辛赞初入汴京城,需要先行稳住阵脚,自己一介女流留在他身边,必然碍手碍脚,只是这王旁又是何人,竟然得唐钰如此信任?陈妍霏低下头看了一眼信封,只见上面清楚写着“相府王旁亲启”六个大字,便豁然开朗,陈妍霏啧啧舌,只这“相府”二字,便可令诸邪退避三舍了吧。 翌日清晨,陈新远匆匆进门,紧随而来的是陈家家主陈铭,听孙儿说唐钰有一份详尽的计划足以令陈家摆脱目前受制于人的局面,陈铭自然欣喜过往,全然不顾长幼尊卑,早早便起床更衣,催促陈新远快些出发,以至于两人走进别院时,唐钰刚刚起床洗漱。 偏厅内,陈妍霏端上茶水退出门去,陈铭便迫不及待地询问唐钰的策划。唐钰微微笑道:“柴奕不就是想要永安商号么?给他便是,孙婿这里有更好的买卖。” 陈铭闻言双眼一亮:“钰儿是说那水泥?”对于水泥,他可是调查得一清二楚,广陵云家如今扶摇直上,靠的便是这日进斗金的买卖,据说唐钰的老丈人云仁也是靠着水泥工坊,夺回了云家家主的地位。 如今的云家更是同气连枝,便也是因为这水泥。 唐钰闻言原本轻松的笑容便呈现出一抹尴尬:“呃……爷爷,相爷说了,如今水泥的生产制作已完全由朝廷负责,纵然是孙婿,也是碰不得的,广陵云家已是特例,不可复制了。”在广陵之时,朝廷盐铁司特派官员便已说过,广陵城的水泥工坊属云家私有,唐钰却不能一而再地私建工坊,若是再出现一个云家,朝廷是要追责的。 陈铭闻言也是轻叹一口气,原本稍显兴奋的双眼立即蒙上了一层暗淡的光芒,只听唐钰却说:“水泥工坊不能建,不代表孙婿没有别的法子。” “哦?”陈铭放下手中的茶杯,语气之中重新带上了一丝兴奋,“只管说来听听。” “此事对于旁人,或许还有些难度,对于拥有商队的陈家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唐钰也不立即回答,而是卖起了关子,“爷爷肯可成算过组建一支商队的成本?” 陈铭沉吟了片刻,自言自语道:“人手、马匹、车辆、船舶,想要一支商队正常运营,每年的支出起码是纹银五百两。” “一支商队便要五百两,以陈家拥有商队的数量来计算,每年的支出起码在两万两。”唐钰也不禁有些咋舌,“而商队的作用,也只是运送自家的货物而已,单从这一个过程来看,并不能有所盈利。” 陈铭摇摇头,看来自己是高估了唐钰,怎么他连商队的作用都不知道:“商队虽不能直接创造利益,却是商号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也只有拥有数量庞大的商队,商号才能有源源不断的货物售卖。” 唐钰点点头:“一个商号想要做大做强,需要商队的支持,只是组建商队的费用太高,寻常的小商铺根本无力组建,他们能做的只能是从大商号采购货物回去贩卖,从而让大商号获利。” 陈铭皱皱眉:“钰儿你究竟意欲何为?不必再兜圈子。” 唐钰笑道:“若是我们直接替那些数以千计的小商铺运送货物,从中收取运费,爷爷您觉得如何?” 陈铭沉思了良久,忽的一拍大腿,肉肉相击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好主意啊!” 单说一个金陵,全城有多少家商铺?他们都没有能力组建商队运输,只能从永安商号高价采购,而永安商号的商队也并非时刻都在运转,而是等整个商号的货物紧缺,这才有活干,若是跳过了商号,直接替小商铺运输货物,他们便能享受与永安商号同样的采购价格,多花的也只是一笔运输费用,省去了中间商,要比之前的模式节省太多的成本,他们自然求之不得。 而自己的商队也可以通过往来不断的运输获取利益,毕竟各家商铺的需求不同,运送的货物自然也不尽相同,而且数量庞大,商队乐此不彼,又哪来的空闲期? 若是一年四季都在跑商,那样的利润可是相当可观的。 陈铭又计算了片刻,终于得出了一个相当恐怖的数字,他还只算了金陵一城而已,若是放到整个江南,甚至整个大宋,那区区一个永安商号真便只如一只撼树蜉蝣,根本不值一提。 “如此说来,你二人近日所筹划的,便是此事?” 陈新远挑了挑眉,面上尽显得意之色:“这几日孙儿已将柴奕剔除出商队的陈家老人尽数归拢,他们都是常年跑惯了商道的,只需招上一些年轻的新人跑个一两次,积累些经验,这买卖便算是盘活了。” “好!好!好!”听了陈新远的话,陈铭一时激动,连叫了三声好,柴奕啊柴奕,任你殚精竭虑抢走商号又能如何?老夫这两个孙儿照样能将属于陈家的一切夺回来。 “这买卖叫个什么名堂?” “就叫永安镖局,您觉得如何?” 第一百一十三章:联盟 燕矶楼上,唐钰与李堂相视而坐,只是安静地听着脚下的惊涛拍岸,谁也未曾先开口说话。 许久之后,还是李堂挑起了话题。 “陈家的事一了,想必也是唐兄离开金陵之时了吧。” 唐钰打开手中的折扇轻轻摇了摇:“在下金陵之行,本就是为了祝寿,想不到临走还多了一房妻室,还多了李兄这般精于算计的对手,这世间的缘分当真妙不可言。” 李堂摇头苦笑:“唐兄过誉了,阁下的才智在下真是望尘莫及才对。” 唐钰也学着对方摇头:“只是双拳难敌四手,在下区区一介凡夫俗子,又怎会是李兄与另一位才思敏捷之人联手之敌?事到如今,你我之间的盟约已然结成,在下可否有一个请求?” 想是知道唐钰心中所求,李堂也只是继续摇头:“实在抱歉,兹事体大,在下可做不了主。” 唐钰笑了笑:“既然对方不愿相见,那在下便猜一猜此人的身份,李兄意下如何?” 李堂不说话,只是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能够令南唐李家后裔纡尊降贵联手合作之人,身份必然更加显赫,而整个金陵城有着如此地位之人屈指可数,只是在下经过数日来的排查,发觉这些人大多对大宋忠心耿耿,应该不会作出策划金陵易帜之事。” “只剩下唯一的人选便是荣郡王柴奕,可是……” “可是荣王与在下的关系实在恶劣,我与他根本不可能联手。” “表面看来的确如此,可是……”唐钰顿了顿,继而又道,“若是你二人故意势同水火,为的便是掩人耳目,那所有的一切便可说通了。” “哦?”李堂端起酒杯饮了一口,“愿闻其详。” 唐钰笑了笑,又开始伸手摸他那不着半寸胡须的光滑下巴:“当日李兄便在此地,将在下所有的底牌报了个清楚明白的场景,在下可是历历在目啊。” “为何李兄会对在下的暗中布置如数家珍?这一点,在下始终想不通,直到郡王殿下在陈府为了夺得陈家的永安商号不惜牺牲一条人命而设计陷害陈新远,在下才算有了些眉目。” 李堂皱了皱眉:“柴奕要夺永安商号,于在下何干?” “郡王殿下费尽心思,只为一家商号,目的为何,起初我也想不通,只是之后陈新远说,柴奕将商队的所有负责人彻底清洗,换上的都是柴家的心腹,这便是很令人起疑的一件事,商队走南闯北,所需的便是行船走马的经验,柴奕放着有经验的老人不用,却换上新人,意欲何为?永安商号的分店遍布整个大宋,打着永安商队的旗号便可走遍国界的每一个角落,如此说来,在下的渡口镇区区弹丸之地,能够逃脱永安商队的侦查?” “唐兄是说,郡王殿下利用陈家的商队将阁下查了个底掉,知道阁下手中掌握着毁天灭地的武器,却始终混不进镇中带出样品研制,便通过在下以此威胁唐兄相助我等在金陵举事。” “除此以外,我想不出别的可能,只是我的确没有证据,你们可以否认。” 两人相视沉默,只不过片刻,楼下石阶上传来几声鼓掌,一位身穿白色长袍的青年男子缓缓走上了燕矶楼,只见他纸扇纶巾,一副自若从容的模样,如玉般的面庞温润无暇,好一个风流蕴藉的佳公子,不是荣郡王柴奕又是何人。 “只凭简单的臆测,便能断定李堂的幕后之人便是本王,唐钰你果然非比寻常。” 看着来人,唐钰只是露出一丝果然是你的微笑,他可不是简单的揣测,而是有着七分的把握,想来那位邀请花翎语前来金陵的朋友便是柴奕,必定是她暗中得知了一些事情,这才以便条告知了自己,只是为了花翎语的安全,此事他可是不会说的。 “此刻聚在此处的我等都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李兄拥有南唐被攻破前李家藏匿在金陵城内的巨额财富,本王是大宋皇帝曾经效忠的君主,拥有着一呼百应的声望,而唐兄你,则拥有着足以摧毁一切的武器,若是我三人联手,什么大宋、大理、大辽、西夏,统统都是被踩在脚下的蝼蚁。” 柴奕顿了顿,目光扫向了似乎不屑一顾的唐钰,当中的冷厉呼之欲出:“当然,若是唐兄拒绝,本王倒不介意先毁了你。” 唐钰摊了摊手,作出一个无可奈何的模样:“事到如今,我还有拒绝的权利么?” “很好。”柴奕冷笑出声,“希望唐兄能够言而有信。不过我柴奕也绝非忘恩负义之人,在你我结盟之前,本王可以先送你一件大礼。” “哦?”听闻此言,唐钰不禁有些好奇起来,“既是郡王殿下送的礼物,想必是相当不凡的了。” “那是自然。”柴奕一脸傲色,“等唐兄回了京城便知。” “那在下倒是愿意拭目以待了。” “绝对不会令唐兄失望。倒是金陵永安商号之事,唐兄有打算如何收场?” “既然是郡王殿下所培养的细作组织,在下自然不会插手了。” “哈哈,如此甚好。”柴奕顿了顿,再次皱起了眉头,“如今 我三方联盟已成,只是想要成事,还需组建一支队伍,老师昨夜夜观星象,发现破军星呈明朗之势,凶星现,必有祸乱,若是在祸起之前先行收复此凶星,便可成为我等称王的马前卒。” 凶星?祸事?难道是…… 唐钰在心中估算了时间,隐约能猜到柴奕口中所说的凶星所指何人。而他也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只凭观测夜空的星图走向,便能预测未来的吉凶,这中土文明经过岁月的摧残,到底流失了多少惊世才学? 只是他并未与两人细说这其中的玄妙,等到下了楼,这才在心中暗自盘算,是否应该在回汴京之前去一趟钱塘。 一代枭雄方腊起兵谋反的所在。 第一百一十四章:京城惊变 汴京城,初夏的新月将鳞次栉比的雄伟城池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鼓楼上子时的鼓声响起,所有城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合闭,朱雀大街上吃烧烤的人群也渐渐散去,只是半盏茶的功夫,硕大的城池里已是一片寂静。 宵禁开始了。 城外禁军营指挥使大帐内却是灯火通明,看着手中的一纸密令,汴京禁军右营副指挥使王越凝眉陷入了沉思。 密令是枢密院直接下发的,作为汴京城附近唯一的军队,禁军的职责便是维护京城的安定,可谓是整个大宋皇室的最后一道保障,而便在这天子脚下,却有人胆敢私通辽国,枢密院密令禁军派兵直接剿杀,合情合理。 只是令王越犯难的是,密令上指明犯下如此不赦之重罪的居然是沐家。 当年王家蒙难,若非前枢密使沐霄仗义相救,他王越早已成了死不瞑目的孤魂野鬼,能够在禁军中谋得一份差事,更是沐家老爷子从中斡旋,可以说沐家是自己的再生父母并不为过,如今也不知枢密院得了哪里的密报,沐家便成了通敌细作,而更为无奈的是,将要对沐家举起屠刀的竟然是自己。 随着帐外的凌乱脚步声渐渐静止,二百名士兵排成数列整装待发,长刀出鞘发出阵阵龙吟,似在为不久之后可以饮血的饕餮盛宴暗自雀跃。 面沉如水的王越走出大帐,并不多说一句话,只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上飞身上马之后忽的一挥手,二百名刀手齐齐一跺脚,小跑着出了营地,铠甲摩擦之声铿锵有力,整齐的步伐更是带着一片肃杀之气,向着四十里外的汴京城进发。 城楼上守夜的官兵见了密令即刻放行,在沐府门前的街道上,王越又是一挥手,二百名军卒朝两边散开,将偌大的沐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半刻钟后以烟火为讯,全力剿杀,不留活口。”端坐于马上的王越语气冰冷,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却见身旁的传令官应了一声“是”之后便以迅雷之势拔出腰间的烟火一手吹起了火折子点燃了引线。 “你做什么?”在王越瞪大双眼的惊呼声中,一蓬灿烂的烟花穿天而去,那尖锐的笛音在静谧的夜空中显得极为刺耳,“如此做会打草惊蛇的。” 传令官只是淡淡一笑:“这罪名由小人担着,上面若要治罪,也与大人无关。” 王越身边的传令官也是王家旁支,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越的心思,他又怎会不知?如今提前为沐家示警,也算是报了当年沐霄的恩德了。 “你……唉。” 似乎听到了沐家宅院内的骚动,王越沉吟了一声:“动手。”一时间,无数的飞虎爪向着高墙飞去,二百名刀斧手踏着墙壁跃入院内,接着便是惨嚎之声接连响起,显然是双方已然是交上了手。 王越闭上眼,似乎不愿感受如此惨烈的屠杀,他在暗暗祈祷,祈祷沐家在得了示警之后能够利用那一段极其有限的时间制造出一丝生机,却又不愿意看到沐家有人生还,毕竟这大宋太庞大了,沐家根本没有一丝报仇的可能,与其痛苦地活着,还不如一死了之。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厮杀之声渐渐微弱,沐家府宅内不时有火光冒起,那是灯笼在打斗的过程中被翻倒的蜡烛引燃发出的光芒,王越踏着略显沉重的步伐走进了敞开的大门,入眼所见是一个个血肉模糊的尸体,以及一片片殷红的血迹。 大厅外的回廊上,一名军士疾步而来,在王越的面前站住了脚步,低头拱手:“禀指挥使,沐家上下已尽数剿灭,正在清点双方死伤人数。” “双方?”王越扫了这位军士一眼,面露狐疑之色,“你是说我方也有伤亡?”这又怎么可能?沐家是通过科举走上的官途,一家子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对付这一群人居然有伤亡,那禁军不如早些解散了罢了,省得留着被人耻笑。 而军士的下一句话令王越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军士不敢抗命,再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据初步统计,我部伤三十九人,阵亡二十七人。” 这一次王越耳中听了个真切,脑子却有些乱了,一个普通的士大夫家族,居然有如此彪悍的战斗力,以区区七十人对阵二百人也不遑多让,如此算来,自己竟然还是占据了人数的优势,若是势均力敌,鹿死谁手真的犹未可知。 “难道说……沐家果真是意图不轨?”王越皱皱眉,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通为何沐家要暗中收容如此多的高手在府内。 念及此处,他又不由得钦佩起枢密院内那些散布于各处的密探来,若非有真凭实据,也不会下如此残酷的密令了。 看来沐家死得也不算冤枉。 忽而又有军士来报:“沐家家主沐霄、长子沐凌、次子沐腾皆已伏法,请沐家七十六人无一活口。” 听了汇报,王越仰天长叹一声,终究还是落了个满门被斩的下场,私通敌国,最终导致死无全尸,又是何必呢? “收敛尸体,撤退。” 军士领命而去,前后也只不过两个时辰,在一阵吵杂的响动过后,汴京城再次恢复了平静。 人去楼空的沐府内,一声轻响打破了沉寂,地砖被推开了一个裂缝,灰头土脸的沐辰风自裂缝中钻出,随即又将手伸进裂缝之内,将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沐辰雨拉了上来。 两人失神地望着原本是精致的亭台水榭,此刻却是化为一片焦土的沐家大宅,沐辰风的牙齿被咬得“嘎嘎”作响,沐辰雨却是双眼一片迷茫,不知何去何从。 良久之后,沐辰风拉起妹妹的手:“走。” “我们去哪?”沐辰雨的声音有些颤抖。 “去大辽。”晨光之中,沐辰风的眼神坚定而嗜血,“总有一日,我要大宋血债血偿。” 第一百一十五章:此人不足为虑 大庆殿上,司马光发指眦裂,在赵顼面前大声斥责禁军的手段何其残忍,老弱妇孺皆不放过,实在是令人发指。 在控诉之余,司马光时不时将目光瞟向一边的王安石,言下之意便是禁军作出如此禽兽行径,分明是受了王安石的暗示。 在他发泄完余怒之后,赵顼这才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沐家一事是朕授意,与旁人无关。”随即给了立在身边的内侍一个眼神,内侍意会,将桌案上的一叠文件捧起,举着递在司马光面前。 “朕也知道右相与沐家有些渊源,只是沐家私通辽国证据确凿,并且有聚集江湖黑道高手私自经营武装之嫌,不杀不足以抚朕怒,况且处理一个沐家,也算是杀鸡儆猴,让那些存有异心的狂徒看看,叛国的下场。” 接过内侍递来的证据,司马光一把抓过逐一细看,这当中不仅有沐家与耶律氏往来的书信,更有双方密会的时间与地点,越往后翻阅,司马光的双手越发颤抖,身子也越发冰凉,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司马家与沐家本就有着一层远亲关系,沐家的所为岂非陷司马家于不义? “微臣该死。”不及将所有证据看完,司马光双膝跪地,身子也匍匐不起,“微臣忠于大宋,绝不敢存有半点异心,望皇上明鉴。” 赵顼一挥手:“罢了,右相忠君爱国,天地可鉴,朕自然看在眼里,沐家之事与右相并无瓜葛,平身吧。” 便在司马光千恩万谢之中,王安石冷不丁的一句嘲讽袭来,竟堵得他无言以对,只能恨恨地凝视一眼,转过头去不再有任何动作。 “当日指正唐钰私通辽国,沐家也牵连其中吧,口口声声说唐钰叛国,想不到却是贼喊捉贼,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啊。” 京城沐家的变故,远在千里之外的唐钰是无从得知的。此刻的他正在金陵码头,与诸位送行之人话别。 与此前的广陵送别不同,这一次唐钰要显得低调很多,没有一众官员的身影,只有陈家派来的几名代表,以及李堂与柴奕。 在简单交代了陈新远几句之后,唐钰行至柴奕对面,柴奕笑道:“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再与唐兄相见,答应本王的事情,唐兄可千万不要忘记哦。” 唐钰也笑道:“若是郡王殿下能够做到在下所提出的几个条件,在下自然说到做到。” 柴奕闻言面色一寒,却也并未再说什么,只是道一声:“保重。”便转身向自己的马车走去。等到柴奕坐进了车里,表面上与他水火不容的李堂这才走了过来与唐钰话别。 唐钰瞄一眼不远处柴奕的座驾,忽的身子一倾靠向李堂耳边轻声说道:“他日若是李兄有什么想法,尽管告知小弟,小弟必当竭尽全力。” 神色微变之中,李堂向后退了一步,看着满脸笑意的唐钰,忽的冷笑一声:“唐兄好手段,即便是离开了,也要留一个不痛快,当真是小肚鸡肠的紧。” 唐钰也不回话,只是转身招呼着家眷上船,此番南下余杭路途稍远,陈家安排了一艘三桅楼船,船体硕大,在波涛汹涌的江水中走在船上居然有如履平地之感,连最怕坐船的白渔儿也感受不到颠簸,只怕这船驶进了海中,也有乘风破浪的实力。 陈妍霏早在日前便由陈新远的两位心腹护送着前往汴京,如若快马加鞭,算算日子也该进了京城,此刻的船上比之原先自广陵出来的几人也只多了一个李师师,此刻都在占据自己中意的舱室,只有唐钰一人站在船头,在吹起他长衫的江风中向着码头挥挥手。 一声船夫的“哟呵”之中,楼船缓缓出了码头,向着下游的太湖驶去。 直到送行的人群散尽,江风瑟瑟的码头上空无一人之后,李堂这才坐进了柴奕的座驾,放下了严实的车帘。车夫一甩手中的长鞭,两匹白马嘶鸣一声,各自迈开四只马蹄踏上了回程的路。 车厢内,柴奕的脸色阴沉入水:“要本王爱民如子,尚可,还不可与大宋妄动干戈,简直痴心妄想,难道要我柴氏一族蜷缩于金陵这个弹丸之地?他可知道整个大宋原本都是我柴家的。” 李堂沉声劝慰道:“王爷不必动怒,大可与他虚以为蛇,毕竟我们的确需要他手中的掌心雷,等到得了样品,再将他拿了泄愤也不迟。” 柴奕冷哼了一声,转而问道:“他最后与你说了些什么?” 李堂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只口中并无半点隐瞒:“他说若我想夺权,他便会全力助我。” “啊?哈哈哈。”柴奕闻言非但没有丝毫动怒,反而笑出了声,“想不到这唐钰小气到如此地步,临行之前还不忘挑拨离间,如此看来,他也只不过仗着有些聪明,做出了一些超乎想象的东西罢了,至于心智,便只如十岁孩童,心性如此,将来也难有作为。” 最终,柴奕替唐钰下了定论。 “此人,不足为虑。” 从头至尾,李堂只是面带微笑坐在一边,心中却是一阵腹诽,从来都是实磨无声空磨响,满瓶不动半瓶摇,唐钰的心机,骄傲自负的柴奕又如何能察觉?很显然,唐钰已然洞穿了自己的想法,他李堂自问才智过人志存高远,又怎么可能安心屈于人下? 说唐钰是不能成事的小人物,他柴奕才只是继承了祖上名望便沾沾自喜的草包。 而在他对面的柴奕,虽在肆无忌惮地大笑,李堂脸上那些细微的变化却逃不过他的双眼,看来唐钰还真是猜对了,平日里对他言听计从的南唐李家后裔果然有不臣之心。 自此刻起,原本亲密无间的二人都开始提防对方,心中竟也对唐钰最后的挑拨心怀谢意,毕竟是他令自己看透了对方的内心,只是这二人谁也不曾想到,终究是谁令这个牢不可破的联盟产生了一丝间隙。 第一百一十六章:我的鱼只换酒,不卖钱 在浊浪排空的的江水里,楼船顺流而下,宛如一尾跳上水面的巨大江豚,一跃千里,只用了大半日的时间,在漫天红霞的映衬之下,顺着支流拐进了运河河道,转瞬之间,古城京口便映入了眼帘。 码头边,唐钰吩咐楼船靠岸,漆黑的夜幕之下,依旧由芙儿抱着棉儿,众人依次跳下了甲板,虎子得了口讯,去往附近找客栈入住,一家人便在码头边等待,只看得楼船上的船夫直摇头,这船如此之大,足以睡下他们所有人,即便为了安全起见晚上靠岸停泊不行船,大可住在船上,又何必花那些冤枉钱。 “大户人家的奢侈,市井小民果然不懂啊。” 京口虽小,却因地理优势成为扼守长江下游水道的咽喉,往来船只如梭,京杭运河穿城而过,更是加速了它的繁荣,只是广陵与金陵两城,一个是大唐帝国君主的后花园,一个是有着五朝古都名号的帝王之都,同样是临江城池,在这两座风光无限的的历史名城面前,小小的京口的确也没什么傲人的底蕴,名声不显并不奇怪。 京口虽小,却并不乏名胜古迹,单是赫赫有名的龙游寺,便留下了无数传说典故,在讲述白娘子为了夫君许仙水漫金山,最终被法海镇于西湖边的雷峰塔下时,连似懂非懂的棉儿也是紧着小眉头,指着法海洞里的和尚泥雕大喊:“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 棉儿的稚嫩童语谁也不懂,只有满脸黑线的唐钰将头转向一边不敢去与白渔儿那凌厉的眼神对视。 之前棉儿缠着爹爹讲故事,唐钰拗不过,只是作为一个男子,更是一个从未有过育儿经验的少年,他哪里有那么多育儿故事可讲?几经搜肠刮肚之后,他将《白雪公主》、《美人鱼》等少数几个脍炙人口的童话故事讲完,便再无学龄前儿童故事可讲,这才想到了封印在脑海中的那一部经典动漫《美少女战士》。 故事的内容自然是记不清的,毕竟对于少年而言,那只是一部雄性荷尔蒙知识启蒙动画,男孩子沉迷其中,根本不是为了情节,而是那只有短短几秒钟不可描述的画面。 至于那一句水兵月的战前喊话,现在想来倒是记忆犹新,便在以毛笔教棉儿画漫画时,随口教了这么一句。 他又哪里能够料到,棉儿竟对着这位得道高僧念出了这句咒语。 看着唐钰心虚的模样,白渔儿更能确定教坏自己女儿的始作俑者便是他,也只有唐钰才会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小小年纪不学着知书达理,口口声声喊着“消灭你”这等满是戾气的言语,哪里有女孩子的模样。 面对白渔儿的教训,唐钰默不作声只是点头应是,转瞬便将棉儿抱上了肩头,任由女儿拽着自己的长发大声欢笑,只看得寺内的和尚们频频回头,更是令白渔儿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再不出来示人,带着求助的眼神望向云采菱,平日里与她如鱼似水的云采菱却是一脸冷漠:“看我做什么?我们又不认识。” 白渔儿气急跺脚的模样更是引得其他几位笑得直不起腰。 在润州城闲逛了一日,又在客栈休息了一夜,楼船这才载着神清气爽的一家人离了西津渡。 运河的水流可比不上长江的湍急,此刻微风徐徐水波不兴,船速也由此前的乘风破浪改为了随波逐流,运河两岸草长莺飞,倒是一片绿意盎然,更远处是一望无垠的平整水田,地里的禾苗茁壮成长,看来又是一个丰收年。 江南土地的肥硕,果然名不虚传。 唐钰站在三层甲板上,举目远眺着四周,眼见岸边不远处的官道上行人如织,路边的茶寮里也是笑声不断,两匹骏马悠悠走过,马蹄似乎踏出了欢快的节奏,嘴角上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唐钰伸了伸懒腰,对着船尾的船工问道:“几时到达毗陵城?” 于是乎这原本只有六、七日的路程,楼船硬是走了半个月有余,每到一处城郭,无论大小,唐钰都会要求靠岸,哪怕只是一个小集镇,只要日头稍稍有些偏西,唐钰也会要求停船,有些城镇实在没有客栈,便住在船上,总之一路行来,唐钰的要求便是,夜间绝不行船。 这一日,如同龟速一般的巨大楼船终于抵达了嘉兴城,至此开始,楼船需要逆流而上前往钱塘,如此一来,速度更是缓慢,船工们也终于开始有了些存在感,不停地划动着手中的船桨,配合着大张的船帆,向着上游的钱塘城行进。 眼见西山的余晖慢慢被黑暗吞噬,却依旧没有碰上集镇,船工带着半开玩笑的语气问道:“公子是否寻个河湾停船啊?” 不想唐钰竟然点点头:“也好。” 船夫闻言却是大惊,慌忙给了船老大一个眼神,船老大会意,随即规劝道:“公子不可,如今江南虽安定,靠水吃水的匪类却还是有的,此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可万万不敢泊船,依小的看,还是再往前走一段遇上城镇之后再下船投诉也不迟。” “不安全?”唐钰带着疑惑的目光询问道,“不会吧?此处还有人夜钓,怎会不安全?” 顺着唐钰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万籁俱寂的河岸之上,一位身穿粗布袍的中年男子盘膝而坐,一支竹竿握在手中,另一端缠着丝线落在了水里,木制的浮漂随着水波上下起伏,男子身边放一只鱼篓无风自动,应该是有大鱼在篓中挣扎摇摆,看来男子收获不小。 楼船在一众船夫的操控下靠了过去,在足够放下跳板的位置上缓缓停下,唐钰对着河边垂钓的男子喊道:“这位兄台,船上食量紧缺,可否售卖些许收获充饥?” 只如老僧入定一般的男子闻言抬起了头,随后伸手抖了抖身边的鱼篓,这才大声回了一句:“我的鱼只换酒,不卖钱。” 第一百一十七章:小宝炖鱼 繁星点点的夜幕下,一艘精致的楼船停泊在运河水道上,两边蛙声蝉鸣响成一片,在这荒郊野外之中,相比船夫们的担惊受怕,女眷们却是没有任何惧色,因为船舱里太过闷热,纷纷跑到船头纳凉。 唐钰跳下船,在野地里生火烤鱼,待得两面金黄之后,洒上一些中年男子从未见过的褐色料粉,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瞬时间撩得中年男子食指大动,便连讨酒喝的事情也抛在了脑后。 看着男子垂涎三尺的模样,唐钰却并未递上烤鱼,而是又再火上支起一口大锅,将刚刚准备妥当的时令鲜蔬尽数倒入锅中乱炖,洒上细盐与香料,最后将烤鱼放入锅中,约莫一盏茶时候不到,在中年男子不住搓手的期盼中,一锅香气四溢的炖鱼被唐钰端上了甲板上的长桌。 唐钰端起酒杯,朝着男子举了举:“感谢阁下所赠的美味。” “好说好说。”男子也举起酒杯稍稍抿了一口,便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下锅,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嘴里,经过炙烤后的鲫鱼外酥里嫩,鲜美异常,也不知唐钰洒了怎样的作料,令这锅炖鱼没有一丝腥味,那满口的异香简直令人欲罢不能。 几乎是独自一人吃掉了半锅,中年男子这才意犹未尽地放下了筷子:“这一锅鱼,实在是妙不可言啊。” 唐钰笑笑:“兄台满意便好。” “这叫什么名堂?在下居然从未尝过。”他也算是个尝尽天下美味的好食之人,对于唐钰这一手绝活自然要问一个究竟。 “呃,在下的家乡唤这道菜为烤鱼。” “烤鱼?”中年男子摇摇头,“虽说制作过程之中的确有炙烤这一步骤,可这成品却是一锅乱炖,只叫烤鱼未免有些草率,当重新起一个名字。” 唐钰也道:“兄台所言极是,那便叫炖鱼好了。” 中年男子点点头:“如此美味却只有一个如此直白的名字略显可惜,不如再加上阁下的名号,那便有了代表性了,纵然别人仿制,也总得冠上阁下的名字,对了,也不知小兄弟高姓大名?” 唐钰随即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哦?你居然便是那写出‘笑看浮云生’,又谱出《沧海一声笑》的广陵唐钰?”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中年男子再次震惊了片刻,这才哈哈一笑:“听闻唐钰在作出成名诗作时未及弱冠,想来也只是以讹传讹,毕竟能谱出似《沧海一声笑》这般如此洒脱豪迈的曲子,往往是历经风雨沧桑之后的大彻大悟,想不到事实果真如传闻所言,唐钰还真是年轻到令人发指啊。” 唐钰慌忙谦逊着摇头:“小子孟浪,还请见谅,也不知兄台名讳?” 男子只是微笑一声:“在下姓苏,至于名讳不提也罢。”又指了指那一锅令他回味无穷的炖鱼,“那这锅鱼便叫小宝炖鱼,唐老弟觉得如何?” “苏兄说什么,那便是什么。” 过不多时,两人酒足饭饱坐在船头,男子扭头看向唐钰:“不知唐兄近来可有佳作问世?” 唐钰摇头,他原本便不是什么词人,只是偶尔吟几句词不达意的古怪句子,却被旁人引为金句手受人追捧,着实令他有些哭笑不得。 “闲来无事倒是哼出了一些小调,再被高人谱成了曲,只不过也是平日里与家人玩闹时所做,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哦?”听他如此说,男子似乎有些兴趣,毕竟《沧海一声笑》珠玉在前,唐钰的曲作必定不会太差,“可否奏来一听,在下也好附庸风雅一回。” 少卿,船上的杂役们撤去了饭桌,一把古琴摆上了船头,李韵儿正襟危坐,纤纤玉手扶上琴弦轻轻撩拨了几下,一曲温柔婉约的《爱似神仙》飞扬而出,盘旋在楼船上空久久不散。 接着漫天的星光,李师师随着悠扬的琴声舞动身姿,虽然略显生疏,却依旧流淌出一股难以明言的娇美,那样的婀娜多姿,无疑是得了花翎语的真传。 李师师果然是天赋异禀,只用了一个多月时间,便将花翎语的舞姿模仿得入木三分,如今她所欠缺的也只有经验而已,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她完全可以编排出与师傅花大花魁不相伯仲的舞蹈来。 一曲奏罢,中年男子意犹未尽,思绪依旧沉浸在旋律之中不可自拔,在听惯了那些抑扬顿挫的豪迈古曲之后,突然发觉唐钰的这首新曲轻柔婉转,令人耳目一新,由此看来,唐钰在谱曲一途上的造诣不说登峰造极,也算是如火纯青了。 “好曲。谱的好,弹的也好,跳的更好。”良久之后,男子终于哈哈一笑之后站起了身,“今夜这收获实在是颇丰,真可谓不虚此行,不过天色不早,在下也不便打扰,这便回去了。感谢唐老弟的盛情款待,相信这一道小宝炖鱼将来必定会大放异彩。” “那就呈苏兄吉言了。” 恍惚之间,隐约可闻河岸边的官道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唐钰道:“看来我等也是上路的时候了。” “哦?原来唐老弟是在等人啊。” 唐钰苦笑着摇头:“算是,也算不是。都是奉命行事,又何苦为难?”自出得金陵之后,他便能察觉到官道之上有人尾随,虽不知到底是哪一方势力所为,在确认对方只是跟随却无其他恶意之后,也不愿对方一路风餐露宿,是以每到一处,唐钰便吩咐下船借宿,为的便是让这帮人不至于太过辛苦。 走下跳板,中年男子目送着唐钰的楼船缓缓离开,微笑着念叨了一句:“有意思。”朝着身后挥挥手,岸边草丛之中随即钻出两名衙役打扮的汉子,替男子整理妥当渔具,这才问道:“大人今夜便回钱塘城么?” 男子点点头,朝着官道旁的驿站走去:“这姓唐的小子很有意思,既然是去了钱塘城,本官作为东道主,自然要回请一次,总不能失了礼数。” 第一百一十八章:钱塘城 旅途即将结束,船老大可不愿意在这最后的一段水道里出了岔子,于是吩咐船夫们连夜行船,在经过一夜的旅程之后,在朝阳的普照下,楼船终于进入了运河的终点,钱塘城。 在三层甲板上一群女眷的观望中,楼船沿着运河拐了个弯,原本被两岸树木遮挡的视线豁然开朗,钱塘城外的西子湖便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此时的西湖东岸,苏堤还未完全建成,船只可以顺着水道进入西湖,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烟波浩渺,往来的游船熙来攘往,好一派热闹的景象,远处的白堤上柳叶纷飞,大片晶莹碧绿的荷叶铺满了湖面,断桥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不远处的保叔塔在湖岸的最高处,历经百年风雨依旧屹立不倒。 至于西湖南岸另一座依稀可见的高塔,便是镇压白娘子的雷峰塔,后世的西湖十景中,雷峰夕照与断桥残雪应该是历史最为悠久的美景了 再往目不能及的远方仔细聆听,便能隐约听到悠悠钟鸣,那是千年古刹灵隐寺的钟声,那是江南佛教禅宗寺庙中最负盛名的一座,纵观江南寺院之中,也只有在大唐出了鉴真大法师的广陵城大明寺才能望其项背。 西湖东岸,无数河工正在清理河床、疏浚西湖,这是钱塘城现任知州苏轼上任时的举措,西湖风景虽美,却是连年洪涝淹没良田,为了治理西湖,苏轼发动数千劳工开渠引流,梳理淤泥,而这些劳工正在建设的,便是后世闻名遐迩的苏堤。 依山傍水的钱塘城,便紧靠着西湖北岸。 楼船在西湖中游弋了一圈,最终在断桥东首的码头靠岸。经过了数十天的奔波,总算是可以脚踏实地了,众人的面上也自然是带着欣喜,以及对这座江南名城的向往。 码头上人来人往,无数赤膊着上身的苦力忙碌着自船上卸货,工头的呼喝声更是一声大过一声,唐钰等人锦衣华服衣冠楚楚,走在这纷乱的街头却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人群拥挤之中,尽管唐钰一直小心避让,却依旧被一个衣衫破旧的少年撞了个满怀,看着对方那张被晒得有些黝黑的脸上一双受惊之后充满惧色的双眼,唐钰只是微微一笑,告诫了一声:“走路而已,无需如此莽撞。”并不责怪在两人相撞时被少年无意中蹭脏了的衣袍,与虎子和云金诚一起护送着几位女眷快速穿过了街角,离开了码头。 “哼,惺惺作态。”等到唐钰等人的身影消失在青石板街道的尽头,原本小心翼翼陪着不是的少年一改卑微恐惧的模样,脸上露出不屑之色,轻蔑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抛了拋手中的一个挂着长穗的黑色物件,转过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而走出码头不远的唐钰忽而一个激灵站住了身子,手向左侧的腰间一摸,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原本悬挂着黑铁弓弩的地方空空如也。 这小子,看似老实巴交,想不到竟藏了一手偷盗的技艺,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虎子也察觉到不对劲,再看唐钰的表情,已然猜出发生了何事,他可没有唐钰那等的容人之量,转身便要去追,却被唐钰一把抓住:“罢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他拿去除了典当也没有别的换钱法子,过些时日去沿街的当铺问问,能找回来最好,实在不行,让陈新远帮忙稍一只过来便是了。” 话虽如此,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那一只弓弩陪伴了自己整整两年,也算是救过自己几次,如今遗失,唐钰也觉得可惜,似乎也失了一些安全感。 他日若是再碰上这小子,非得给些颜色让他看看。 正如唐钰所料,自另一边出了码头的少年直奔城中经常光顾的当铺,将唐钰的黑铁弓弩放在柜台上,一脸傲色地说道:“死当。” 时值午后,当铺里显得有些冷清,原本在柜台后打盹的朝奉忽的听少年一声喊,立时吓了一跳,等看清了来人,指着少年便是一声笑骂:“你小子又从哪个冤大头手里得了什么好东西了?” 少年指了指柜台上的东西:“包你从未见过。” “哦?”朝奉有些好奇地拿起那一块通体泛着黑色的方疙瘩,入手冰凉,非金非玉,表面光滑,显然是有人不时盘弄,当中一道裂缝,似乎可以分开,朝奉手中使力,却不得其法,合于一处的弓弩并未张开。 朝奉眯着眼看了许久,的确如少年所言,他也不知这是何物,知道他瞧不出来历,少年更是得意,伸手敲了敲柜台,故意露出不满之色催促道:“快些出票据,小爷等着钱花。” 听了他的话,朝奉并不着急,而是自抽屉中取出一块黑色石头,在少年的张目结舌之中,朝奉将石头靠近手中的黑铁弓弩,这朝奉眼光果然独到,他虽吃不准这东西的来历,却也看出了它的材质是铁。 磁铁吸附上黑疙瘩时,朝奉带着满是戏谑的神色,抑扬顿挫地喊道:“破铜烂铁一块,熙宁通宝五百枚。”随即一阵笔走龙蛇签好了当票。 “多少?五百文?”少年面露讶色,再接过当票扫了一眼,他虽不识字,却经常光顾当铺,对于“死当”与“活当”的区别还是知晓的,发觉朝奉签了活当,即刻不依起来,“我要死当。” 朝奉讥笑一声:“这玩意儿没人要,让我们砸手里么?须知道当铺也是要开门吃饭的,一块烂铁而已,满大街都是,念你是熟客才给了五百文,你爱当不当。” 斜一眼满脸不屑的朝奉,少年抓起了钱袋子便出了当铺:“什么破玩意儿还当个宝贝挂着。” 而当铺中的朝奉却是看着黑铁弓弩一阵窃喜,那块铁自然是不值钱的,但独具慧眼的朝奉一看便知,挂在下方的金色穗子却不是凡物,穗头上纹路更是以金线绣制而成,只这些金丝便不止五两银子了。 “小子,你还是稍显稚嫩了点啊。” 第一百一十九章:钱塘知州苏东坡 钱塘城锦绣布庄是广陵云家的产业,掌柜朱旭年过五旬,声如洪钟红光满面,一副老当益壮的模样,在年前的云家家族大会上是极少数表示支持长房云仁继续担任家主之位中的资格最老的一位。是以在家主之位被夺之后,对于这位老掌柜,云新任家主智也不敢有诸多怨言,朱老也依旧在钱塘城任职。 虽与姑爷唐钰从未见过,朱旭却识得自家的三小姐,见到云采菱领着一大家子进了布庄,便即刻自内院迎了出来。 主仆相见,云采菱的一声“朱爷爷”令朱旭喜笑颜开,吩咐布庄的杂役立即停下手中的伙计收拾房间,以供唐钰一家居住。锦绣布庄是钱塘城规模较大的布庄,院落前后三进,前排临街是店铺,一扇垂花门将商铺与居室隔开,正房住着的自然是朱旭夫妇,东厢房作为仓库,堆放的都是各式绢布,后间住着的是店中十多个活计整个院落也只有西厢暂时闲置。 上下两层的木制小楼,对于十口人来说,空间虽不算富余,却也能将就着住下了。 得知这位姑爷在数月之前已帮助老爷重新夺回了家主之位,老掌柜不禁有些老泪纵横,对唐钰更是赞誉有加:“《老子》有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当日小姐因为姑爷得罪了沐家,如今也因为姑爷重掌云家,如此看来,还是小姐慧眼如炬,相中了姑爷这位人中龙凤,连沐家也奈何不得。” 主仆之间又相互吹捧了几句,忽听得门外有杂役禀报:“店铺里有人找姑爷。” 几人面面相觑,云采菱更是朝唐钰投来疑惑的目光:“怎么相公你在钱塘城也有熟识之人?”云采菱为出阁之时,因为跟在父亲身边的缘故,倒也来过钱塘几次,与城内的富家子弟有过几面之缘,只是在嫁与唐钰之后便再未来过此地,如今梳妆打扮更与少女不同,说有人在进城时认出了她此刻找上门来,她也大抵是不太信的,便更别提从未到过钱塘的唐钰了。 难不成是唐钰骗了自己与白渔儿,他在此地还有什么红颜知己? 面对两位夫人咄咄逼人的眼神,唐钰的心中也是一阵狐疑,为了显示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唐钰大手一挥,领着全家老小赶往前院。 见到唐钰走来,一位家丁模样的中年男子弯腰递上了拜帖:“我家老爷请唐公子携全家过府一叙。” 唐钰接过拜帖顺势打开观看,口中问道:“未敢请教你家老爷名讳?怎会得知在下今日进城?” 家丁直起腰,对唐钰笑道:“我家老爷说,自昨夜一别,他对公子的小宝炖鱼恋恋不忘,若能有幸再尝一次,必定老怀为安。” “既是苏兄邀请,在下自当……”话只说了一半,唐钰忽然闭口不言,只将嘴张了老大,却发不出一丝声音,良久之后,这才瞪着铜铃般的双眼,指着拜帖之上最后的署名问道,“你家老爷果真是他?” 家丁点点头,面露奇怪之色,得知我家老爷的身份不应是欣喜万分吗?唐公子如此惊讶的表情又是何意? 唐钰身后的众人也是不解,云采菱凑过来,看一眼拜帖:“苏轼苏东坡,便是昨夜那位苏大哥吗?” 唐钰忽的斜了云采菱一眼,自己这位夫人真是无知无畏啊,遥想当年求学时,为了背诵这位兄台的诗词文章,也不知费尽了多少脑细胞,如今想来也都是一把辛酸泪啊。 与大宋另一位“唐宋八大家”之一的王安石不同,自己与他相见之前便有了心理准备,便是因为唐钰早前便认识了他的次子,而这位苏轼,可是犹如空降一般毫无缓冲,来得令人有些毫无防备,唐钰有如此表现似乎也不为过。 只是苏轼在任职钱塘城知州时,于诗词一道上略有小成,还未写出诸如《水调歌头》、《赤壁赋》那般惊世骇俗的旷世之作,云采菱她们不识此人,也更在情理之中。 “既……既然是苏大人邀请,在……在下自是要去的。”得知昨夜那位渔夫便是大名鼎鼎的苏轼,唐钰竟然有些结巴了。 送走了家丁回到后院,朱旭也不免惊叹起来:“这位苏大人为官清廉,一向深居简出从不宴请宾客,想不到姑爷却成了他的座上宾,莫非姑爷来钱塘,便是为了与苏大人一聚?” 古时交通不便,挚友相隔千里,也许一别之后今生再无相见之日,至交好友为了一次相聚不惜千里赶路,也是屡见不鲜的文坛佳话,难道唐钰也是为此而来? 唐钰摇了摇头,他并非学历史出生,又哪里会知道大宋熙宁二年,中华文坛大佬级别的人物苏东坡会在钱塘任职,他此番前来钱塘只是一时兴起,所想的是将方腊起义之事扼杀在萌芽当中,避免北宋历史上一次最为伤筋动骨的兵灾。 而对于这位农民起义军的领袖方腊,唐钰的了解也不多,只知道他是钱塘人士,至于年岁、相貌却是无从得知,在偌大的钱塘城里找一个人,只如大海捞针,唐钰也只是打算尽人事听天命,能找到那是最好,实在找不到,唐钰也不打算勉强,毕竟这就是历史。 唐钰也曾看过金庸小说《倚天屠龙记》,老爷子说方腊是波斯摩尼教中土分支明教的教主,在反抗大宋的起义中失败,最终为另一拨被大宋诏安的匪贼水泊梁山所斩杀。他也不知是真是假,却也总算是另一条线索,只是据唐钰所知,波斯摩尼教在大唐时进入中土,唐武宗会昌五年灭佛时,摩尼教亦遭严重打击,转而成为秘密宗教,教派鲜为人知,只怕寻找起来,也是异常困难。 是以寻找方腊一事需要从长计议,或许在见了钱塘知州之后,事情也许会有所转机,由此看来,无论于公于私,这钱塘知州的衙门内院,自己总需要走一趟了。 第一百二十章:西湖决堤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北宋熙宁志最新章节、北宋熙宁志月望天涯、北宋熙宁志全文阅读、北宋熙宁志txt下载、北宋熙宁志免费阅读、北宋熙宁志 月望天涯 第一百二十一章:水调歌头 依照唐钰的法子,苏轼首先安抚民心,勒令堤坝修筑暂时停工,再命石匠打造了三只镂空石塔,数十位工匠奋力赶工,终于在五日后,照唐钰绘画的图纸凿出了石塔。 八月初七,在满城百姓的关注之下,苏轼在西湖边搭起祭台焚香问卜,再找来灵隐寺的大和尚念诵经文,当众宣读了自己撰写的祭文,一番抑扬顿挫之后,苏轼大手一挥,三只石塔呈“品”字形摆放,塔基稳稳插进了西湖最深处的淤泥之中,只留塔尖露于水面。 三座石塔塔腹中空,当中的球面体上有五孔,此刻立在西湖之上,在朝阳的映照之下,似有隐隐佛光闪现,百姓以为佛祖显灵,口宣佛号之余,对苏轼所摆放的镇妖塔更是深信不疑。 三塔安置妥当,祭台之上的苏轼大声道:“如今本官以大乘佛法镇压水妖,为保我钱塘城风调雨顺,需在每月月圆之时点亮水中烛台,以月之精华普照西湖,超度水妖妖灵。” 在全城百姓尽显虔诚的应诺声中,也只有唐钰难掩轻笑,想不到这被后世誉为“西湖十景”之首的“三潭印月”,竟是出自自己之手。 此后的几日,修筑堤坝的劳工们夜以继日加紧完工,在此过程中,也再未出现过河水倒灌的现象,见到水妖被镇压,全城百姓无不欢欣雀跃,对于苏轼的爱戴更是多了一分。 大宋熙宁二年中秋节,堤坝顺利合拢,为纪念苏轼治理西湖镇压水妖的功绩,此堤便被命名为苏堤。 中秋之夜,钱塘城礼花不断,被治理过的西湖清澈见底,秋风送爽,拂于人身上说不出的惬意,西子湖中游船画舫四处摇曳,皎洁的月色之下,三只小舟缓缓靠近镇妖石塔,点亮的蜡烛放置于塔腹的石台之上,烛火透过球体上的五只圆孔,将五束微弱的光芒洒向湖面,清澈的湖水中顿时多了十五轮淡淡的圆月,与天上洒下的月光交相辉映,两两相得益彰,引来无数船只停泊观赏,众人无不赞叹,此景本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 一艘巨大的官船之上,知州苏轼正与唐钰对饮,只是唐钰实在不胜杯杓,已然有了些醉意,苏轼也不强求,独自一人畅饮,酒到浓处,专属于文人墨客的癖好便显现而出,他端起盛满酒的酒杯,向着头顶的圆月一举,一句千古名句便应运而生:“明月几时有……” 正在斟酌下一句,便听到倾于一边的唐钰想也不想地接了一句:“把酒问青天。” 苏轼双眼一亮,这一句“把酒问青天”实在是神来之笔,两句词纵然比上诗仙李白的“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似乎也是毫不逊色。 只是苏轼又哪里知道,唐钰能接上他的上句,完全是无意识的脱口而出,毕竟这首词太过出名,那可是后世被列入中小学生必备科目的千古名篇。 被唐钰的这一句“把酒问青天”所惊艳,原本无意作诗的苏轼顿时来了兴致,打算将这首词完成,既然问了青天,便不如一问到底。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喝一口酒,苏轼继续吟道:“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短短几句,瞬间将自己送到了九霄之上,如此虚无缥缈,倒是有了些唐钰当年的风采。 便在苏轼思考如何回落之时,唐钰再接一句:“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这一次,苏轼直接赞了一句:“好!” 扬起脖子将杯中酒饮尽,苏轼走到案几之前,将原本负责记录的衙役推开,自己拿起笔舔饱了墨,伴随着他的吟诵,下阕落于纸上:“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正在舔着笔尖斟酌这最后一句,唐钰却在这紧要关头再接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将整首词完整抄录了一遍,又细细品味了一番,苏轼的酒已然醒了大半,他带着一丝惊惧望着已经不省人事的唐钰,心道这小子的才学竟然到了如此无以复加的地步,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纵观整首《水调歌头》,唐钰所作也只有区区两句半,而正是这仅有的二十五字,却是画龙点睛之笔,将词硬生生向上拉了一个境界。 身处半醉半醒之中,也能有如此才情,唐钰实在是一个堪比诗仙的存在。 轻叹了一口气,苏轼将诗稿递给一旁等待的衙役,作为文人汇聚之地,钱塘城自然也是有诗会的,衙役接过诗稿,轻声问道:“大人不改改?” 苏轼摇头:“一字不改。” “那……署谁的名?” 苏轼皱眉思索了片刻,觉得有些犯难,若是署自己的名,实在有剽窃之嫌,因为任谁也能看出此首《水调歌头》的精妙之处在哪,那分明是唐钰所作,而若署唐钰的名,他只作了二十五字,而且似乎神智不轻,明日酒醒之后,依他的性格必定不会承认。 “不署名。” 一叶扁舟轻轻摇橹离船而去,只在片刻之后,整个钱塘城的文坛都感觉震了一震,原本正在极力创作的才子们纷纷停笔,神色均有些黯然,而那些完成创作的,在听了小厮的诵读之后,一咬牙抓起自己的诗稿撕了个粉碎,随手向着半空一扬,纸屑纷飞。 所有人无不惊叹,这一首《水调歌头》已将月写到了极致,从此以后,还有谁人敢冒着招人耻笑的危险,恬不知耻地再次咏月? 寂静之中,有人问道:“这首词究竟是谁人所作?” “不知道。”所有人都摇头,只是有小厮答道:“送去评鉴的诗稿上未曾留下姓名,只是听说是从官府的大船上送下的。” 官府?苏轼苏知州? 想来知州大人诗兴大发,却又不愿与一众文人争名夺利,索性便不署名,送来评鉴也只是凑个热闹。 可这一个送来的热闹却宛如一盆凉水直接浇灭了所有人作诗的欲望。 于是乎,熙宁二年中秋节,苏轼苏东坡一战成名,只凭这一首《水调歌头》,直接晋升大宋顶尖文豪之列。 第一百二十二章:真不是我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北宋熙宁志最新章节、北宋熙宁志月望天涯、北宋熙宁志全文阅读、北宋熙宁志txt下载、北宋熙宁志免费阅读、北宋熙宁志 月望天涯 第一百二十三章:游湖会(上) 看着手中红色镶金的拜帖,唐钰一阵无奈的苦笑,伸一个大大的懒腰,走向后院觅食去了。 楼上的芙儿在伺候完唐钰之后便回房换了件衣服,风风火火准备出门,她今早可是听说了,白渔儿与云采菱去了灵隐寺礼佛,此刻赶过去,也还能混上一顿斋饭。 刚走出门口,迎面便与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撞了个满怀,两人同时“哎呀”一声,芙儿后退了几步,以手抓住身后的门框,这才堪堪稳住了身形,而她对面的少女便没那么好运了,因为没有依撑,少女直接坐在了地上。 “你这人,走路不看路吗?”芙儿揉了揉被撞得生疼的肩膀,睁开眼看一眼地上的少女,原本还要抱怨的话没说出口,“紫月?你不是跟着嫂子去灵隐寺了么?怎么回来了?” 地上的少女也是疼得龇牙咧嘴,手撑着地站起身,拍拍被衣服上的尘土抬起头来,正是紫月:“小姐怕你一人伺候不来姑爷,便让我先回来了。” “那还多谢你家小姐关心了。”芙儿闻言撇撇嘴,又问道,“你刚才为何如此惊慌?” 经她一问,紫月似乎又想起了自灵隐寺归来的一路上那令人后脊隐隐发凉的不安感觉:“我也不知怎么了,一路上总觉得被人跟着,回头去看,却也没什么不对,这才分了神。” “被人跟踪?”芙儿即刻紧张起来,她一步跃出了锦绣布庄的大门,向着紫月来时的方向不住查探,路上人来人往,她也看不出哪里不妥,却还是对紫月正色道,“咱们人生地不熟,需要时刻小心,以后也别一个人出门了。” “我自然知道。”紫月朝芙儿扬了扬眉,故意说得很大声,尽量表现出很不耐烦的样子,只是对于芙儿的关心,她心里自然是有着一份喜悦与感动的。 直到两人并肩进了布庄,对面街角的阴暗处才露出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的身影,他朝着刻有“锦绣布庄”的招牌看了一眼,露出一个淫邪的笑容:“我说怎么在这一片从未见过,却原来是朱老头新招的下人。如此,事情便好办多了。” 他才不信凭自己的身份外加一些银子,换不来这娇俏可人的婢女。 “嘿嘿,小娘子,等老爷过些时日接你过门。”念及此,中年男子那满是横肉的粉面上竟似多了一层红润的光泽,在阳光下显得分外油腻。 瞪一眼在布庄外叫卖的摊贩,中年男子又是独自观察了一会,这才心满意足地捧着肚子,转身消失在街角里。 傍晚时分,白渔儿与云采菱在虎子的护送下回了布庄,下车之时,原本有着雷厉风行做派的云采菱动作却显得十分迟缓,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倒是平日里举止轻柔的白渔儿此刻一马当先,在车子还未停稳时便跳下了车,帮忙扶着车凳,在云采菱弯腰踩凳时更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唐钰看着觉得好笑:“你二人去了一趟灵隐寺,怎么让寺里的和尚互换了性子了吗?” 白渔儿闻言却是瞪了唐钰一眼,云采菱俏脸一红,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做作了,正打算松开白渔儿搀扶着的手,自己却被白渔儿扶得更紧了些。 抱着中途犯困已然熟睡的棉儿,虎子给了唐钰一个很深奥的眼神,只是唐钰还未读懂,白渔儿一道犀利的眼光射来,吓得虎子立即抱着棉儿进了屋子,临近门前还不忘给了唐钰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唐钰抓抓头,脸色尽显茫然,难道是昨夜的酒还未醒透? 直到晚膳时,云采菱却进了房间,唐钰这才询问了白渔儿一句:“菜菱怎么了?不舒服?” 白渔儿斜一眼自己的夫君,那眼神令唐钰觉得她真是恨不得掐死自己:“她是你夫人,怎的来问我?” 唐钰被她的冷嘲热讽噎得说不出话,只是猛然扒几口饭,便准备起身去看看,只是还未走出饭厅,便被突然闯入的罗睿抓住了胳膊:“唐兄怎么在家便吃上了,亏得在下路过布庄便进来看了一眼,走,随我一起去游湖会。” 罗睿的手力极大,唐钰竟然挣脱不开,就如此这般被他硬生生拽出了院子,推上了马车。 唐钰还真将什么游湖会的事丢在了脑后,只是罗睿盛意拳拳,他也实在不好拒绝,半推半就之下也就跟着走了,倒是急得白渔儿险些追了出来,见到门外的马车一骑绝尘,咬咬牙恨恨跺了一脚,这才满是怨怒地转身回了后院。 城外白堤边,数只精致的画舫在码头边一字排开,无数青年才俊们提着灯笼顺着码头有序前行,是不是看一眼手中的帖子,再看一眼画舫前标注的数字,若是对上了号,便弯腰进舱,与先行进入的人微笑寒暄。 画舫后,一艘双层楼船鹤立鸡群,在码头上一众才子的交头接耳之下,罗睿拉着唐钰上了跳板,早有人迎过来拱手:“罗兄,这位是?” 接下来便是落入俗套的“久仰久仰”与“幸会幸会”。 宾客到齐之后,湖岸上一声礼花响过,排在码头边的画舫缓缓散开,楼船这才收了跳板,调转船头,向着幽静的西湖中心摇曳而去。 所谓的游湖会,便是在诗会决出昨夜的诗赛三甲之后昭告全城的噱头,那些画舫里坐着的便是各家诗社的代表,而能够登上楼船的,除去昨夜公布的十强才俊之外,还有钱塘诗会的品鉴长老以及身份显赫的世家子。 过不多时,便听到有人念诵:“熙宁二年中秋诗会第三名,秋月诗社袁殊,《如梦令》。” 在一众才子的道喜声中,那位叫做袁殊的中年男子微笑着上前,饮下桌案上的一杯酒。少时,楼船二层的粉色纱帐内,一声古琴响起,艺伎口中所唱的似乎便是袁殊的诗作《如梦令》。 “原来这游湖会竟是这般意思,广陵碧海阁只放一束烟花,比之钱塘诗会,倒是显得小气了很多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游湖会(下) 依照往年的惯例,对于这诗会排名之争有一个竞猜环节,既然有悬念,那便会有人坐庄,正所谓小赌怡情,富家子们又怎会在乎这些须银两。 所有赔率都是一赔一,赌坊列出的选项只可押宝一次,上限为五十两,为的也就是在公布排名时讨一个彩头。 听到楼穿上传出的乐府名曲《如梦令》,西湖之上的各处画舫里喜忧参半,押对的人对这意外之财自然欣喜,押错的人有些沮丧也在所难免。 楼船在湖中环绕一圈,确保所有画舫中人都得知结果之后,这才公布了第二名。 “熙宁二年中秋诗会第二名,西湖诗社杜珩,《渔父引》。” 数声口不对心的恭维在四周响起,那位西湖诗社的杜公子也只是微笑着摆摆手:“各位承让。” 紧接着,原本应是最为激动人心的时刻,众人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只因今年这诗会榜首已经无需再选,便连赌坊也撤去了对于榜首的竞猜,赌庄老板虽不是什么才子,却也不是傻子,对于这有目共睹的榜首,他若再开赌局,那便是白白往外送银子。 果然,片刻之后,榜首被宣读了出来:“钱塘知州苏轼苏大人,《水调歌头》。苏大人公务繁忙,自然不能亲临游湖会,所幸罗兄邀来了苏大人作此首佳作之时唯一的见证者,广陵城才子唐钰唐公子。” 这一次,人群中少了奉承,却多了一份疑惑。 “这位便是唐钰?不可能吧,竟然如此年轻?”虽然钱塘与广陵相去也甚远,却同属于江南一脉,相比在汴京时的无人能识,唐钰的名声在钱塘城还是略有耳闻的。 “是啊,那一曲《沧海一声笑》,曲意洒然词义豪放,是为经历世间沉浮之后方能领略到的顿悟,他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心境?” “想要知道真假又有何难?试试便知了。”人情中走出一人,一袭蓝色长袍,扎浅色腰带,一只色泽温润的羊脂玉佩坠在腰间,配上一只金色的流苏,能携带如此配饰,此人身份不俗。 当下便有识得此人的立即拱手施礼:“齐公子。” 齐姓公子点点头,面上的傲慢之色更甚,拨开人群站在中央,指了指唐钰,朗声说道:“听闻那唐钰精通音律,只在数息之间便为广陵的三位花魁量身定制了那一曲《沧海一声笑》,这位兄台若真是唐钰,大可当中表演一番,也好令我钱塘才子心服口服。” 他的这一番话顿时引得周围的人群一阵附和,“请唐公子献艺”的声音也是一浪高过一浪,唐钰皱皱眉,拍了拍身旁的罗睿,低声问道:“此人什么来头?” “这位是钱塘通判之子齐焱齐公子。” “通判之子,果然派头十足,实在是好大的架子。”唐钰微微一笑,忽的一甩手中折扇,“请问齐公子,我若是能作该当如何,我若不能又当如何?” “你若能作,那我钱塘城才子对你的才华再无异议,即便奉你为江南第一才子也无妨,若你不能做,那便是徒有虚名的骗子,请你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似乎感觉到唐钰正在钻进自己的圈套,齐焱的面上闪现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他以为只要是血气方刚的男子,都会受了他的激将吧。 不料唐钰只是轻摇着折扇,轻描淡写回道:“广陵才子也好,江南才子也罢,虚名而已,唐某并不在乎。” 看到齐焱面色微变,唐钰却又话锋急转:“只不过对于谱曲,在下还算略有研究,既然齐公子想听,在下谱上一曲也不无不可。” 齐焱暗舒一口气,目光一扫人群之后的粉色纱帐,里面坐着的是今夜的抚琴者,百香苑的头牌艺伎谢欢儿。 “只不过……”唐钰话锋再转,齐焱不由得也是一阵怒火中烧,冷冷笑道:“唐公子百般推脱,莫非是在戏耍我等?” “非也非也。”唐钰慌忙摆手,如此大的一顶帽子,他可不敢乱接,“在下虽有灵感,却不会写谱,若是齐公子身边没有似广陵锦瑟姐妹那般的琴技大家,是无法即刻弹奏出来的。” “钱塘与广陵相去千里,你让我如何将那姐妹俩弄来?我看你分明是诸多借口,其实根本便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草包罢了。” 唐钰摇头轻笑:“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齐兄想为这位谢姑娘扬名,唐某倒也愿意成人之美,只是若是谢姑娘的琴技不足以与杨锦儿相媲美的话,唐某只能奉劝一句,切不可强行尝试,否则也只能落下一个东施效颦的话柄。” “你!”齐焱怔了一怔,忽而脸色一红,“我何时说过要为谢姑娘扬名了?你可不要信口胡言。” 唐钰却再无兴致回话,只是径自走向船舷与罗睿交谈,至于旁人对他的低声质疑,唐钰置若罔闻,根本未曾放在心上。 如此傲慢的举动自然激怒了齐焱,只见他三两步行至唐钰身旁,一把抓住唐钰的衣襟,怒声问道:“我只问你,作是不作?” 唐钰也不挣脱,任由齐焱拽着,身边的罗睿忌惮齐焱的身份,只是在旁出言劝阻,却不敢上手阻拦,双方如此僵持了一阵,在唐钰忍无可忍准备动手的瞬间,双目却是一亮,忽而对齐焱笑道:“谱曲而已,既是齐公子要求,唐某自然责无旁贷。” 眼见双方骑虎难下,本以为事情已然发展到需要动用武力与权势才可解决的地步,却不想唐钰居然又答应了,如此诡异的场景不但令齐焱无言以对,更让周遭的所有人瞠目结舌,纷纷暗道:这唐钰,真是好没节操。 在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中,唐钰说话的声音也只有齐焱与罗睿能听到:“作曲没问题,只是未免谢小姐当众出丑,实在不宜在此处表演,若是小姐愿意,明日去锦绣布庄,在下不敢担保谢姑娘名扬四海,整个钱塘城内再无对手是搓搓有余的。” 齐焱凝眉思索了片刻,忽而沉声说道:“好,我信你一回。” “只不过在下还有一个要求。” “还有?”齐焱强自忍住性子,咬着牙道,“说来听听。” 唐钰收起折扇,指了指齐焱的腰间:“说说这东西的来历。” 齐焱闻言忽的后退一步,双手紧紧握着那一块羊脂玉佩,双眼警惕地望着唐钰:“此乃我爷爷在我周岁时送我的配饰,跟在我身边已有二十载,我可不能给你,你换个别的。” 看着齐焱如防贼一般防着自己的模样,唐钰不禁哑然失笑,再伸手指了指:“我可没说要你的玉佩,我只想知道,玉佩下方的流苏,齐公子从何而来?” “你说……此物?”齐焱放下了玉佩,将挂着的流苏取了下来拿在手间,“这是前些日子我去冯家当铺扫货时无意中所见,觉得纹路奇特绣艺高超,便买了过来。怎么唐兄识得此物?” 逛当铺是富家子喜闻乐见的一种消遣方式,家道中落的寒门子弟为了生计,便会将家中祖上传下的古玩字画典当,当中难免会有传世精品,买回去收藏,也算是一种附庸风雅的炫耀。 只是一个流苏而已,他只花了十两银子,送与唐钰又如何?只是令他疑惑的是,唐钰似乎并不缺钱,这只流苏款式虽然精美,却也终究只是一个流苏而已,唐钰居然以一首曲子的代价来换取,难道这只流苏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一百二十五章:男孩有什么好 感觉到齐焱似乎要出口询问,唐钰便已人多口杂为由,只说他明日只管带着谢欢儿来布庄,他自然会给出解释。 齐焱心中不解,却料定唐钰不敢骗他,也就强忍下好奇之心,寻了一个不被人注意的间隙悄悄解开了纱帐走入船舱,想来是去传递唐钰的承诺去了。 至于原本在齐焱质疑唐钰的身份时附和起哄的一众才子,此刻也偃旗息鼓了下去,毕竟唐钰只是一个外乡人,更不是此次诗会的夺魁者,而只是一个所谓的见证者而已,至于他的真实身份,是也好不是也罢,又有什么区别? 夜色渐浓之中,湖边传来一声鼓响,这是钱塘城即将宵禁的讯号,在船夫的撸桨摇动下,湖面上的画舫纷纷靠岸,楼船也在码头边搭上了跳板,一年一度的八月十六游湖会宣告结束。 回到布庄,时辰已过了子时,西厢房二楼犹自散发着昏黄的灯光,显然白渔儿与云采菱还未入眠。 临上楼前,虎子对着唐钰努努嘴,眼角瞟向不远处的楼梯,唐钰不明所以,更是觉得奇怪,之前临出门时,虎子也是这般模样,自己未曾在外面沾花惹草,对白渔儿与云采菱也是千依百顺,实在不知如何得罪了这两位夫人。 本着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心态,自觉一身浩然正气的唐钰对虎子瞪了瞪眼,忽而转身大踏步向着楼上前进。 想是听到了唐钰上楼的脚步声,只听房门“吱呀”一身想,一脸怒色白渔儿闪身站在了唐钰面前。 唐钰轻脚凑上前去,竟在白渔儿身边,以最严厉的口气说着最怂的话:“为夫的这几日到底做错了什么才让你们两个对我横眉冷对的,还请夫人明言,也好让为夫死个明白。” 听了他的话,白渔儿“噗嗤”一笑,却还是迅速收起了冷俊不禁的笑颜,板着脸问道:“我问你,难道你便一点也瞧不出采菱有什么不对么?” “采菱?”唐钰的脸色有些不安起来,早前被罗睿拽走参加游湖会之时,云采菱的确未曾与大家一起用晚膳,“对了,采菱身子如何了?是否因为水土不服导致不适?” “你这笨蛋。”白渔儿急得直跳脚,伸出手一把拽住唐钰的耳朵拉在自己的嘴边悄声说道:“采菱有喜啦。” “你说真的?”顾不上耳边传来的疼痛,唐钰兴奋地环住了白渔儿将她在空中转了个圈,虽说他并不希望云采菱过早生育,毕竟对于一个十九岁的女孩来说,如此年纪便生儿育女实在有些太不人道,只是他这千年之后的思维在大宋并不适用,在人均寿命只有四十多岁的大宋,云采菱已然算是晚育了。 而更加令云采菱心头焦急的是,白渔儿已经为唐钰诞下一女,自己与唐钰成亲两年有余,却始终一无所出,虽然唐钰对她爱护有加,这一抹愁绪却始终缠绕心头挥之不去。 白渔儿白了一眼唐钰,冷声道:“当日我有喜时,你一眼便看了出来,这次轮到了采菱,你却老眼昏花了起来,对人家不闻不问,好在我俩亲密无间,否则让外人看去说了闲话,你让我如何面对采菱?” 唐钰抓抓头:“你那时害喜严重,我自然能看出来了,这一次采菱却没什么表象,咱们一路行来又都是坐船,便连她自己也说了,感觉是有些晕船,并无大碍,我这才没放在心上。”发现白渔儿又瞪向自己,唐钰慌忙改口,“是为夫的错,为夫这便向采菱道歉去。” 随后立即抬手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房中一灯如豆,依稀可见坐在榻上的云采菱正掩嘴轻笑,那模样如梦似幻,令唐钰都看得痴了,站着愣了好久,这才走过去搂住云采菱的香肩,另一只手抚摸上她现下依旧十分平坦的小腹:“何时的事?怎么也不告诉我?” 虽不是新婚燕尔,云采菱还是被唐钰的动作弄了个满面羞红,她低下了头,声若蚊蝇:“此前妾身也不知道,只感觉身子乏力,只当是旅途劳累,也未放在心上,今日去了灵隐寺礼佛,一位懂医术的高僧看出来的,他还为妾身看了脉象,说也就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想来应该是在金陵……” “让我看看。”唐钰探向云采菱的脉搏,发现的确是喜脉无疑,这才安下心来,调笑道:“此前你还担心自己无法怀上,如今这孩子不是来了么?所以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凡事都会水到渠成,劳心伤身。” “是是是,夫君说的都对。”云采菱娇笑着瞥了唐钰一眼,当从充满了无限柔情,靠在唐钰的怀里,轻声呢喃道:“这一次相公还是想要个女孩吗?” 唐钰点头:“男孩有什么好?我才不要男孩。生个女孩如采菱这般美艳多好……不不不……那也不好,女儿嫁人的时候我会舍不得。” “你想的还真长远。”云采菱仰起头,扮出一副思索的模样,“我也希望这一胎是个女孩,你看你将棉儿给宠的,便是大人看了也嫉妒,我可不希望生个儿子来找你的不痛快。但是儿子必定是需要的,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可不愿唐家的列祖列宗骂我们这些为妻的无用。” 听了云采菱的话,唐钰心中一阵感动,将怀中的美人儿搂得更紧了些:“那这一胎咱们便生个儿子吧,我实在不愿意你们太辛苦。”在这个医疗技术极其落后的大宋,产妇生子便是宛如自鬼门关走一圈,一个不小心便是一尸两命,当日若非自己在场,只怕白渔儿也难逃一劫,这也是他不愿自己这两位夫人有喜的另一个缘由。 “呸,你说儿子便是儿子了?你以为自己是神仙吗?” “说了你也不信,这生男生女的确是由男子说了算的。” …… 两人你侬我侬之间,夜已深沉。 翌日清晨,唐钰与李韵儿在房内研究了一个多时辰,这才将新谱的曲子写出来,再加上些润色,在李师师双目里满是星辰闪烁的钦佩神色中,唐钰将曲谱交给了在外久侯的谢欢儿。 接过曲谱,谢欢儿再难掩饰激动之色,险些朝唐钰跪下。 她十岁学艺,十三岁成为琴姬,混迹风月场所十余年,如今已是徐娘半老的年纪,始终被钱塘城另一位名妓柳瑶死死压住不能翻身,若是她再不能出头,最终面临的也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从良,只是此去陪伴自己的也只是一座竹屋与劳之不尽的柴米油盐。二是沦为娼妓,只是她实在心有不甘,不愿靠着肉体过活。 齐焱出于何种目的愿意帮她,她心中明白,只是自己心愿未了,便总是生不起嫁人的念头,如今唐钰能帮自己得偿所愿,她怎能不喜不自胜? “请问公子,这曲子是改编自乐府那一首词牌?” 唐钰闻言哈哈一笑:“此曲与《沧海一声笑》一般,并非改编自乐府,他日谢小姐演练熟悉之后,必能凭借此曲艳压群芳,至于曲名么,就叫《断桥残雪》吧。” 没错,唐钰所改的琴曲便是后世曲作人许篙的经典曲目《断桥残雪》,只是歌词并非古风,是以唐钰并未抄录,若是有需要,只管让齐焱找人去填好了。 直到谢欢儿如手捧明珠一般拿着曲谱走去了一边,齐焱这才摇了摇手中的流苏,朝着唐钰问道:“这流苏到底有什么名堂,现在唐兄可以如实相告了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方小四 唐钰自怀中一摸,随后手一扬,将一只黄色的东西向着齐焱拋来,齐焱顺手一接,放在眼前一瞧,发现是一只香囊,款式也很独到,闻来清香淡雅,的确不凡,香囊上的纹路似曾相识,齐焱眯了眯眼,将另一只手上的流苏与香囊放于一处。 两相对比之下,齐焱不难发现,两只饰物的纹路一模一样,也都是以金线绣制,看来是一对。 “如此说来,这只流苏是唐兄之物?” 唐钰点点头:“若是换作其他东西丢了也就丢了,这一只实在不行。” “可是对唐兄有纪念意义?”齐焱得了唐钰的帮忙,想来与谢欢儿的好事也成了大半,只是一只流苏而已,即便不是唐钰的,只要他看中,送他又何妨?更何况他原本便是主人,完璧归赵,也算是一桩美事。 唐钰未及开口,一旁的虎子却是轻哼了一声:“这饰物本有三只,可是当今圣上命大内司制房设计制作了送与我大哥与两位嫂嫂的,齐公子若是不惧,便留着戴好了。” “什……”齐焱闻言不由得双腿一颤,险些站立不稳,皇宫之物?还是皇帝亲自下令制作?难怪他看着不似寻常之物,难道说面前这位公子是皇室中人?唐钰不是广陵人士么,怎么又成了皇亲国戚? 念及此处,齐焱的身子也有些轻轻颤抖起来,八月的钱塘城秋高气爽,真是一年中最为舒适的季节,可便是这凉爽的秋风却吹得齐公子根根汗毛倒竖,令他有不寒而栗之感,还好昨夜没有过分得罪唐钰,否则今日自己真是如何死的也不知道,只凭自己那位从未面过圣颜的地方官老爹,怕是保不下他的小命。 这苏知州也真够狡猾,明知唐钰身份特殊,却关起门来独自招待,哪怕他稍稍漏一点口风出来,自己也不会闯下这弥天大祸吧。 接过齐焱以颤巍巍的双手递过来的那两只饰物,唐钰自然能够读懂对方此刻的内心所想,面对他的猜疑,并不承认,也并不否认,毕竟孤身在外,让别人心存敬畏,相对而言于自己也算是一种保护。 “一只饰物而已,若非皇上亲赐,在下也不打算讨回,齐兄总是花了钱买来的。”顿了一顿,唐钰才道,“只是不知齐兄在购买这只流苏时,可曾见到与它一起的物件?” “这倒没有,当铺掌柜拿给我的时候只这一只流苏。”齐焱斩钉截铁说道,“这事简单,找那掌柜来问问不就一清二楚了。” 城外的码头上,往来的货船不断,苦力们来回穿梭,或卸货,或上货,都在为明日的食物奔波,相对杂乱的环境里,穿着破旧短衫,卷着裤腿,踩着草鞋的少年叼着一只狗尾草,晃着膀子出现在了街角。 唐钰的那一个黑色饰物只当了五百文,即便少年再怎么省吃俭用,也是杯水车薪的,因为是常年混迹在钱塘城内的地痞流氓,他的名字在官府衙门里可都是备了案的,富贵人家的小厮们大抵也认识,他若去城里行窃,便是找死。因为身子单薄,也做不了苦力,只能隔三差五地来码头逛逛,专找那些初到钱塘的外乡人下手。 少年也不偷大件,只是摸些钱包饰物,发现被偷,那些公子小姐们也只是暗骂两句晦气,却也不会因为一点小事便去报官,附近的衙役们自然也懒得去管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是以这一片龙蛇混杂的地域便成了少年的天堂,因为他偷盗技艺高超,落下了一个“绝不走空”的名头,在这一片混的风生水起,小小年纪,身后便跟着一帮簇拥,倒也算是如鱼得水。 只是今日有些不太走运。 少年刚刚瞄上了一条大鱼,那人腰间佩戴的可是货真价实的紫玉,这要是拿给朝奉,他再拿五百文钱打发自己,少年必定砸了他家的招牌。 便在他看准时机准备出手时,后背却被人拍了一下。 “谁啊,坏老子好事。”少年刚刚转过身去,手便被人紧紧抓住,任由他如何挣扎,对方的手宛如铁箍一般挣脱不开。 看清了来人也是与他一般大小的陌生少年,他稍稍稳定了自己的心神:“朋友,不知有何贵干?” 虎子眯着眼扫了扫这位不修篇幅的少年,冷声问道:“你叫方小四?” 很显然对方并不认识自己,却知道自己的名字,方小四聪明如斯,又如何想不到这人背后有识得自己的人,便是自己想否认,只怕也会被戳穿,索性也不耍心眼:“我就是。” “我家公子要见你。” 两人就这般拉扯着出了码头,街角处有马车等候,方小四知道自己无处可逃,便也大方地上了车。 大约也就是小半个时辰,虎子推搡着方小四进了锦绣布庄,方小四扫一眼店铺,又斜一眼虎子,眼神中充满了伺机报复的意味,大有今日你不弄死我,明日我便弄死你的挑衅:“原来是老朱头家的,只是小爷我似乎不记得得罪过锦绣布庄吧?” 虎子冷哼了一声,一把将他推进了后院,厅堂内,唐钰正坐着喝茶,见到虎子回来,只问了一句:“人带回来了?” 方小四看看端坐在大厅中央的唐钰,思索了良久却始终不明所以:“这位公子,我们见过?” “哟,这么快便忘了?”唐钰放下茶杯,将手边的一块黑色铁件拿起来在方小四面前一晃,“可还记得此物?” 方小四只是稍稍抬眼,脸色便是一变,他实在想不到面前这位文质彬彬的青年会是如此一个小肚鸡肠之人,不就是一块破铁吗?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地找自己? 看出了方小四的紧张,唐钰安慰道:“你不必多虑,我找你过来并非是想报复你。”也不等他答话,唐钰又问道:“你叫方小四?” 方小四点头。 “余杭人士?” 方小四再点头。原本还等着唐钰再发问,岂料对方却皱着眉不开口了。大费周章找自己过来,就为问这两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唐钰皱眉,是因为他对于方腊此人也就知道这两点信息,除此以外的年纪、样貌是一无所知,实在无法确定到底哪一位才是自己要找的正主,总不能将钱塘城内所有姓方的适龄男性都带走吧。 终于,方小四等来了唐钰的第三个问题:“你可认识一个叫做方腊的男子?” “方腊?”方小四摇头,“没听说过。” 听了对方的回答,唐钰并未感觉失望,意料之事罢了。 “听说你在钱塘城手眼通天,黑白两道都会给些面子,能否帮我找到此人?在下有厚礼相报。” 让这样一个混混帮着寻找,总比自己一帮陌生人在钱塘城里漫无目的地乱闯要好得多,这半个月来他与虎子也多方打探,却依旧没有消息,也通过苏轼查过钱塘城的户籍记录,只是古时的录入多有遗漏,户籍上也是查无此人。 难不成真要等方腊起兵造反了再来收复?据史料记载这方腊可是攻占大宋五州六州五十二县,定都钱塘建立政权的狠人,若是果真如此,这场兵灾必定会让整个江南的黎民受苦,百姓遭殃。 若是方腊的政权再被柴奕利用,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为今之计,还是要抢在柴奕之前找到此人。 “我可以问问族人。”方小四沉默了半天,这才说出了这么一句,听他的口气,若非事出有因,他是绝不愿与同族有什么瓜葛。 似乎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断桥残雪 方小四刚走出锦绣布庄,便被街道外问询赶来的七八个少年围在了中间。其中一人更是恨恨地盯着布庄内将方小四送出门的虎子,直到被方小四拉走,这人的目光依旧犀利。 “四哥,要不要兄弟们带些人手去布庄走一趟?”这帮人也是底层社会里混出的人精,锦绣布庄的掌柜是朱旭不错,幕后老板却并非钱塘本地人,否则借他们十个胆,也不敢扬言要来城中闹事。 方小四摇了摇头,经过刚刚的那一番交锋,他已然明显感觉到唐钰并非一般人,此人的手下在码头找上自己时,周围不见一个巡逻的捕头,这在泥沙俱下的城外码头是不多见的,必定是唐钰疏通了关系调开了捕快方便下手。 由此看来,此人手眼通天,不可得罪。 “你们可认识一个叫做方腊的人?” 一众少年们都是摇头:“这人多大年岁?样貌如何?我们也好去打听打听。” 方小四闻言也是面露难色,唐钰这家伙要他帮着寻人,却只说了名字,至于其他则一问三不知,这天下何其之大?要他去哪给唐钰找这个谁也未曾见过的方腊? “四哥不便是城外方家庄的么?回去打听一下或许便知道了,整个钱塘府的方家子弟似乎都是出自方家庄吧。” 一阵沉默之中,其中一位少年自作聪明地说了一句,满以为自己提了一个很不错的建议,正等着方小四来夸赞,却不想换来的是一顿拳打脚踢众少年边打还便骂骂咧咧:“让你小子口无遮拦,不知道我们大哥已不是方家庄的人了么?” 听着被暴走之人的求饶声,方小四叹息一声摆摆手:“罢了。”其实此事也不算是什么禁忌,只是他自己不愿意提及而已,不依靠方家庄过活,很丢人么? “近几日替我多多留心一下这个叫做方腊之人的线索,我也好打发那个瘟神。” 便在此刻,布庄中的唐钰没来由地忽然打了个喷嚏。 八月下旬的钱塘城,中秋诗会的余波还未散去,西湖上又一支新曲只用了半个时辰便盖过了《水调歌头》的风头。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晨曦,湖面上的水汽还未散尽,一叶扁舟自湖心的薄雾中慢慢游来,船头坐着一位正在抚琴的紫衫女子,琴声悠扬婉转如歌如泣,令在白堤之上小聚的一众才子们瞬间为之倾倒。 倒不是女子的琴技有多高超,而是她所弹奏的曲子新颖独特,与乐府上的旧曲截然不同,是所有人从未听过的全新曲调。 曲调清幽,宛若一位少女低声倾诉,她的身后便是白雪纷飞的西子湖,如此意境之中,轻舟渐渐靠岸,琴声戛然而止,谢欢儿抱着古琴自小舟上起身上岸。对着已然被曲子引得神游天外的文人们行一个深深的万福礼:“打扰了诸位公子的雅兴,小女子这便告退。”言毕便要转身退走。 “谢小姐且慢。”人群中有人出声挽留,正是齐焱安排与其中的诗会第三名,秋月诗社才子袁殊,等到谢欢儿重新转过身,袁殊问道,“适才小姐所奏是何曲调?怎么在下等从未听过?” “此乃唐钰唐公子所做的新曲,曲名《断桥残雪》。” 唐钰的新曲?不是说唐钰沽名钓誉,当日游湖会上并未作曲吗?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一支新曲子?不过仔细想来,纵观整个才子圈,也只有唐钰那个夯货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胡作非为,如此标新立异,也不怕做得不好引天下人耻笑。 “《断桥残雪》,果然名副其实。”人群中又有人议论,这次却并非齐焱所安排的为谢欢儿捧场之人,想来这首新曲已然得到了肯定,唐钰的手段当真是不同凡响。 “小女子还未将此曲练熟,他日各位公子若是有雅兴,请移步百香苑,欢儿告辞。”目的已经达到,谢欢儿也不愿久留,这一次她转过身,领着丫头缓步离去,只留下身后的无数感叹。 “这首《断桥残雪》,怕是将要成为钱塘城的另一张名帖了吧。” 只是短短几日,谢欢儿名声大涨,前来百香苑听曲的青年才俊们接踵摩肩,老鸨张妈妈更是喜笑颜开,逢人便说自己没白疼谢欢儿这女儿,早已到了接客的年纪却依旧让她做着琴姬,如今谢欢儿苦尽甘来,她更是能在谢欢儿从良时狠狠捞上一笔,毕竟以自己女儿现下的风头,怕是早已超过了隔壁暖玉阁的柳瑶了吧。 事实也的确如此,从门庭若市瞬间变成了门可罗雀,暖玉阁李妈妈此刻的心情差到了极点,更是将为谢欢儿作曲的唐钰骂了个千百遍,断人财路便如杀人父母,这唐钰做得也太绝了些。 倒是柳瑶要显得从容许多,近来无需在台上扭动身姿迎合恩客,她也乐得清闲,正坐在窗棂前写字。 “一首新曲而已,翻来覆去地听,总会厌倦的,妈妈又何必太过在意?”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李妈妈恨恨地望了一眼街对面灯火辉煌的百香苑,牙齿也咬得嘎嘎作响,“都说戏子无情,我看最无情的不是戏子,而是这帮子喜新厌旧的才子才对。” “我看啊,你舍不得的是银子。”在李妈妈的一抹斜视中,柳瑶将手中的毛笔搁下,拿起宣纸欣赏了一番,这才伸着懒腰去了内室。 对于原本一直被自己压着的谢欢儿,她并不在意,只是运气好,在人老珠黄的时候被齐公子看上,再攀上唐钰这个另类才子,能够掀起一时的风浪也在情理之中。她却不信只凭一只曲子便能彻底翻身,即便是广陵的锦瑟姐妹,也并非只是靠着唐钰闯出的名声,想要经久不衰,终究还是需要自己的实力的。 只是她低估了谢欢儿,也低估了齐焱,更低估了唐钰。若是她能够想通此曲为何要叫《断桥残雪》,便不会如此自负了。 只要断桥存在,此曲便能经久不衰,传芳百世。 在此前感觉被跟踪过一次之后,近来紫月上街都再未有过任何的不适,久而久之也以为是因为当日要独自走一段山路,自己吓到了自己,索性也未将此事与其他人述说。芙儿心大,见紫月自己都浑不在意,她也就放下了戒心。 而正是由于两人的掉以轻心,为之后的事埋下了伏笔。 与白渔儿当时的油盐不进大相径庭的是,云采菱的害口居然是令她食欲大增,这一日一早便嘟囔着想吃些蜜饯子,布庄距离街西头的点心铺也只有一小段的距离,紫月便未与其他人通告,独自一人出了布庄。 床榻之上的云采菱左等右等等不到紫月归来,终于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在问过了众人之后,她的身体便一直凉到了脚心。 自清早出门,紫月已经有两个时辰未见人影了。 这一刻,虎子终于坐不住了,他一把抓过布庄伙计的衣领大声问道:“紫月到底是何时出门的?去了哪里?” 瑟瑟颤抖之中,伙计伸手指了个方向:“紫月姑娘说要出去买些蜜饯给小姐,应该是去了街西头的点心铺。” 虎子闻言放下伙计便出了门疯跑,之后跟着的是唐钰,此刻的他也是满头雾水毫无方向,自己一行人初来乍到,可以说并未得罪过任何人,谁会对紫月不利?他却始终想不通。 目光扫一眼街角,鬼鬼祟祟的两名男子与他的视线接触,转身便要离开。唐钰一个箭步冲过去,抓着准备离去的男子笑道:“两位,能否告知在下,谁带走了紫月?” 这两名男子,正是一路跟随唐钰而来的监视者。 第一百二十八章:失踪的紫月 “少爷。”眼见自己被抓了个正着,两名男子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向唐钰行礼。 听闻两人对自己的称呼,唐钰便已然猜到了他们的身份,无论是金陵的柴奕,亦或是汴京的沐辰风,这两人的下属绝不会对自己如此恭敬,他们除了是相府的属下便再无别的可能了。 王安石为何要派人跟踪自己?出于保护的目的?此想法一出,便连唐钰自己也觉得好笑,自己这一行有十多人,王安石只遣了两人暗中跟随,若真有意外发生,这两人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不过此刻的唐钰并没有心思追究他们尾随自己的目的,紫月的安安危才是最为重要的,当下也只是点点头,轻“嗯”了一声:“你二人一只盯在此处,可否看见我身边的一个丫头早晨出门去了哪里?” 其中一人抬手指了指一个方向,与布庄中的伙计所言一致,紫月的确是去了街西。 “可否察觉到异样?她有没有被人跟踪?” “这个……”两名男子均是面露尴尬之色,“小的只是奉命保护少爷周全,此次暗中跟随前来的也只我二人,实在是分身乏术……” 唐钰冷声一笑:“很好,他日回了汴京,我自当要在丞相面前替两位美言几句。” 两人闻言也不敢搭话,只是一滴冷汗已然顺着鬓角缓缓流下:“属下这便去找。” “不用了。”唐钰一挥手,“省得到时再令你们落一个擅离职守之罪。”转过了身,唐钰的目光扫向常年在布庄之外摆摊的小贩,匆匆向前走了两步,自怀中掏出一块一两重的碎银举在老实巴交的摊主面前:“老哥,可曾看见我家的丫头出门?便是经常穿紫衣服的那个。” 摊主看看唐钰手中的银子咽口口水,只是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欲言又止,支支吾吾地埋下头佯装去整理自己的货物,不敢搭腔。 摊贩的神色又怎能逃过唐钰的双眼,随即又掏出一块银子,抓过摊贩那粗糙的手,将两块银子都塞进他的掌心,脸上尽是焦急之色:“那是我夫人的亲妹子,还请老哥帮帮忙。” 握着两块银子,摊主有些心动,毕竟那可是他辛苦大半个月才能赚到的数目,还不用向衙役们进贡,只是那中年胖子他却真的得罪不起,内心天人交战和良久之后,摊主这才一咬牙,左右看了看,朝着唐钰轻声说道:“我告诉你,你可别说是我说的。” 得知自己朝思暮想的朱家小丫头已被家中的小厮送回了城外别院,油光满面的刘森不由得心情一阵激荡,随即放下了店铺中侍事务,直接上了门前的马车向着城外进发。 身材肥硕的中年男子刘森在十多年前却是一个精壮帅气的青年,虽家境不好,却胜在脑子灵活,见到灵隐寺的香火鼎盛,便在上山的必经之路上支起小摊,向香客们售卖礼佛用的檀香,因为价格比别家便宜,又说这是从寺里搬来的,佛祖脚下贡过的,虔诚的香客请去进香必定灵验。 凭着一副好皮囊,再加上一只巧如舌簧的嘴,刘森的香烛生意渐渐有了起色,等积累了些资本,便打算回城里租一间小门面,只是这店铺的租金可真不便宜,到了最后竟搭上了自己。 似乎是一个约定俗成的故事,面如冠玉的刘森被店铺东家的小姐看上,入赘进了做着珠宝首饰生意的史家。 后世有一句俗话叫做,男人有钱便学坏,女人学坏便有钱,用前半句来形容刘森一点也不为过。 原本因为自己是赘婿的身份,他做得并不过分,属于有贼心没贼胆,平日里也就敢多看进店买首饰的年轻小姐一眼,言语上调戏调戏家中的丫头。之后凭借自己的手段,令史家的生意越发红火,加上老泰山的身体每况愈下,等刘森彻底掌握了家中的生意,便越发地看睡在自己身边的黄脸婆不顺眼起来。 只是碍于赘婿的身份,刘森不能纳妾。既然不能明目张胆,那便金屋藏娇,十多年来,他或威逼或利诱,也的确如愿以偿保养了几个贫家女子,大多都是一时新鲜,玩腻了之后便给一笔钱让她们离开。 他自然不敢朝城内的富家小姐下手,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商人而已,有哪里敢得罪权势?此番看中了独自一人从山里回来的紫月,只是匆匆一眼便被这水灵的丫头迷得失了心窍。 脑满肠肥的刘森虽然色欲熏心,却并未被精虫蒙蔽了心智,在得知这丫头出自朱家之后,又派人将锦绣布庄查了个底掉,这才寻了个紫月独自外出的机会动手。 虽说朱家有些产业,却终究只是个外来户,况且丢的又只是一个丫头,即便日后东窗事发,无非也就是赔偿一些银子了事,他可不信对方能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丫头大动干戈。 此刻的紫月正端坐在一间密不透风的屋舍之中,在被人捂住口鼻拖向街角深处时,她便已然意识到大事不妙,当日在灵隐寺归来时自己的危机感觉果然没错,只是如今却没那功夫懊悔,她必须自救。 虽然心中极其恐惧,双眼被黑布蒙上的紫月在感觉有人拉拽之时依旧强自镇定地冷哼一声:“不用拽,我自己会走。” 感觉到这丫头并不打算反抗,刘森的小厮们将她脸上的黑布扯掉,一座地处深山之中的独门别院矗立于自己面前。看来这图谋不轨之人似乎是个老手,这里远离城郊,自己便是想逃也找不到出路吧。 目光之中带着几分凌厉,紫月冷眼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敢动汴京唐家的人,你们的确好胆,本姑娘倒是有些好奇了,今日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如此不爱惜生命。” 言毕,紫月竟真的不用任何人押送,自行走进了屋内坐下,如此举动却令一旁的小厮们心中一凛,身为一个丫头便能有如此气场,若是被她的主子发现了自家老爷的勾当,那刘森凄惨的下场便可以预见了。 京城唐家?该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若是真被唐家的人找来…… 念及此,院中的小厮们面面相觑,不由得同时缩了缩脖子。 钱塘城内,双眼中布满红色血丝的虎子已经顺着街道来回找了两次,几乎问遍了每一个与自己擦身而过的行人,只是令他绝望的是,紫月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自出了锦绣布庄之后便彻底失去了踪迹。 看着虎子紧握双拳,手臂上根根青筋暴起想要杀人的模样,芙儿便是一阵自责,当日她可是明确听紫月说过自己被人跟踪的事情,只是之后一切风平浪静,自己也就没太在意,她似乎觉得正是自己的大意才导致了紫月被人掳走。 看到布庄门前一众人等的愁苦模样,虎子便知道紫月依旧未被找到,正准备转身回去再找,却被唐钰一把抓住了胳膊。 “时间过去如此之久,紫月必定已经不在此处了,我们这般寻找无济于事,需要让熟悉情况的人来指路。” “熟悉情况?”虎子深吸一口气,努力令自己冷静下来,“大哥是说……方小四?” 方小四常年混迹钱塘城,的确是最有可能顺利找出紫月。也不等唐钰答话,虎子便朝着城外码头的方向飞奔而去。 身后的唐钰正在吩咐人手套马车,拍拍身旁云采菱的酥背安慰道:“放心,紫月也是聪明人,必定会拖延时间保护自己。” 看着虎子心急如焚的背影,云采菱担忧之中也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 第一百二十九章:纵火 再次被找上了门,满脸怒色的方小四一把甩掉拽着自己的虎子,大声斥责道:“你们别太过分,老子只是偷了一个饰物而已,犯得着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我麻烦?”言毕忽然想起当日当铺开出的当票是活当,实在不行老子便花个五百文,把东西赎回来还给这小子算了,省得这帮欺负人有瘾疾的家伙隔三差五便找上一回。 而跟在方小四身后的一帮子兄弟也是双眼喷火,说话间便要撸起袖子找虎子麻烦。 虎子闻言也是一怔,这才发觉自己的姿态不对,随即放开了方小四,谦逊之中依旧透露着几分焦急:“方兄误会了,此番前来是在下有事相求,还请方兄务必帮忙,唐钲感激不尽。” “哦?想不到你也有求我的时候。”看虎子对自己如此谦卑,方小四瞬间来了兴趣,“你们遇上何时了,说来听听?” 虽然虎子在解说时语速极快,方小四还是听出了大概:“宝玉银楼的刘森,我倒是听说过此人,只是他藏人的老巢,还真不知道。”转过身朝自己的小跟班们问一句,“你们当中有人知道吗?” 众人都是摇头,刘森虽不是什么权贵,却总是钱塘人,并非他们的狩猎目标,自然也就了解不多了。 看到这帮人的表现,虎子心知救人无望,忽而语气一冷,眼中尽是寒芒:“这个刘森的店铺在哪?” 感觉到虎子的气势突变,方小四瞬间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颤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虎子掏出方小四曾经偷过又当掉的黑色铁块握在手中轻轻一甩,在方小四惊愕的目光中,那只在朝奉口中只是烂铁一块的饰物迅速变换了形状,竟成了一只寒光森森的弓弩,而虎子口中的两个字却更令方小四胆寒。 “杀人。” 看虎子那双泛着红光的双眼以及满是杀气的周身,自以为已是一方豪强的方小四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极力劝阻道:“唐兄,冷静。”随后再望一眼兄弟,“你们当真没人知道?” 人群中一只颤巍巍的手缓缓伸出,众人纷纷向那人投去了目光,这才发现举手之人居然是那一日对方小四口无遮拦的小子。 虎子一把将他从人群中拽了出来,急切问道:“你知道那厮将人藏在哪?” 少年被虎子的气势所摄,吓得身子有些颤抖,却还是结结巴巴说道:“我家在城外,附近有一处山头不让外人进入,有一次我进山挖竹笋,见到过一回刘森捉了个女子过去。” 虎子双眼迸射出两道亮光,抓过那少年便上了码头外的马车,少年辨明了方向,虎子一扬马鞭,拉车的两匹健马扬起四蹄飞奔而出,惊得从未坐过马车的少年险些坠车。 此刻的李森已然出现在山中别院之外,匆匆下了车,李森便不停地搓着双手,露出一脸淫笑:“我的小美人呢?” 小厮伸手指了指里面,只是面色却有些难看,附在刘森的耳边轻声提醒道:“老爷,这丫头似乎有些身份,依小的看……” 未等小厮将话说完,刘森便面露不悦之色出言打断:“你也说了,区区一个丫头,纵然再有身份又能尊贵到哪里去?”他可是派人暗中观察了好些天的,新住进朱家布庄的这一家人平日里只是游山玩水,男主人倒是有些人脉,竟被邀请去参加了游湖会,只是一个外地来的才子,还不足以令刘森畏惧。动了他的丫头又能怎样? 自己已然出手,便断然没有将人送回之理,如今便是天大的事,也阻止不了老子的享乐。 抱着如此的心态,刘森大步走向后院,伸手便想推开房门:“小美人,我来了。” 只是轻推之下,木门只是晃了一晃并未推开,应该是被紫月从内抵住的缘故,刘森不由得骂了身边的小厮一声废物:“谁让你们解开她身上的绳索的?一帮子废物。” 小厮们低着头不敢搭话,只是一道木门而已,又如何能够拦得住此刻兴致勃勃的刘森,在尝试了几次犹自推不开之后,刘森大手一挥:“给我撞开。” 一个身材壮硕小厮一马当先,飞起一脚便将木门踹出了一个大洞,便连门后被紫月移过来抵住门的桌子也应声而倒。 大笑声中,刘森抬步而入,看一眼面色煞白却强自镇定的紫月便是更加得意洋洋:“小美人,老爷我就喜欢看你反抗的样子。” 紫月咬着银牙,一字一句道:“难道院中的小厮还未提醒过你我家的身份?” “京城唐家,老爷我听说了。”刘森不屑之色更浓,“只是那又如何呢?汴京与钱塘相距又何止千里,你以为只凭什么唐家便能将老爷我吓到?” “那金陵陈家呢?” 刘森一愣,若是金陵陈家也与这小美人的主子熟识,那倒是有些难办,毕竟永安商号在钱塘也是有分号的。 只是不等刘森缓过神来,紫月再次报出一个名号。 “钱塘知州苏大人呢?” “你……你家主子居然认识苏大人?”不可能,这丫头必然是在诈他,以他家主人的身份又怎会与知州大人熟识? 看到刘森的脸色微微起了变化,紫月恢复了一些信心:“奉劝你一句,趁早将我放了,否则你会倒大霉,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你的身份已经被我家姑爷摸清了,现在回头还不算晚。” 短暂的错愕过后,刘森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狰狞:“老子才不信你家主子会为了一个丫头劳师动众,即便他果真认识知州大人又能如何?大不了赔些银子,只是你这个小美人的鲜,老爷我必然是要品尝的。” 带着一丝淫邪的笑容,刘森缓缓向着紫月靠近,紫月躲闪不及,衣袖已被对方捉住,两相挣扎之下,只听“滋啦”一声,紫月的一只衣袖已被刘森扯下,在紫月的一声惊叫之中,露出了一段令刘森垂涎三尺的洁白藕臂。 似乎再也受不了紫月的诱惑,肥硕的刘森张开了臂膀便朝紫月扑来,正在紫月退无可退,一滴绝望的泪水滑落眼眶之际,一声地动山摇般的巨响令刘森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正在刘森满脸惊疑之时,门外一个小厮跌跌撞撞闯进了门:“老爷,不好了,城中似乎出事了。” 突然被打断了好事,刘森正在气头上,又见小厮冒失闯入,不由得更是怒火中烧,一个耳光抽过去,打的小厮眼冒金星:“钱塘城又不是我家的,即便是出了天大的事又有何妨?” “不是……”小厮捂着自己已然浮肿的侧脸,指了指门外,“那个出事的位置,似乎便是咱家的店铺啊。” “什么?”刘森身子一颤,三两步走出了别院,站在山顶举目远眺,只见脚下不远的钱塘城中火光冲天,那处起火的位置还真与自家的店铺相去不远。想到刚才紫月的话,冷汗便不由得涔涔而出,惊得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而在那一声剧烈的响动之后,方小四与一众手下满目惊慌地看着不远处的熊熊烈火,吓得说不出一句话。 也不知唐钰给自己的东西里到底装了何物,上方的引线遇火便着,刚刚朝着刘森的珠宝店铺扔过去,未及转身逃跑,便被那一声巨响震得双耳轰鸣,仿佛是被泼了油一般,刘森的店铺瞬间被大火湮没,黑色的烟雾一飞冲天,好在今日风力不大,否则紧挨着起火店铺的其他商家必然会被波及。 心中有些后怕的方小四看着那一发不可收拾的火焰便是一阵咬牙切齿,这天杀的唐钰,说什么帮他一个小忙,岂料自己又被他坑了一回。 第一百三十章:颅内出血 山下城中那肝胆俱裂的一幕,瞬间令刘森失去了往日里飞扬跋扈的神采,史家的珠宝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却并未开设分号,只因刘森小富即安,不愿开源,对于家里的金匠师傅,刘森不敢怠慢,对于那些学手艺的徒弟,刘森却不屑一顾,是以史家工坊里生产的金器,也只能供一家店面经销。 于是这一家仅有的店面便是史家,也是刘森的根基。 只是如今的一把大火,将他所有的一切烧了个烟消云散。 短暂的失神之后,刘森将自己的后槽牙咬得“嘎嘎”直响,令他飞来横祸的便是屋里那个小贱人,既然你不让我好过,那便鱼死网破。 在刘森看来,便是这个小丫头省得祸国殃民,自己才被迷了心窍,导致他一无所有,归根结底,就是她勾引的自己,念及此,一抹狠厉涌上心头,他迅速自地上站起,转身便朝别院内走去。 身后的小厮颤抖着身子跟在刘森背后,还以为东家这是受到了威胁,准备将那位姑奶奶完好如初地送回去,立即张罗着准备套马车,不想却被刘森狠狠一瞪:“套什么马车?老子这便进去玩了那小贱人,再将她的尸体挂在朱家布庄,如此才能泄我心头之恨。” 人在暴怒之时往往会失去理智,此刻的刘森便是,只要他能稍稍思索便能想明白,紫月口中的京城唐家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光天化日之下,自己合法经营的店铺说烧便给烧了,根本无视钱塘官府的存在,只这一点,便需要有怎样的后台撑腰? 可惜的是,山下的那一声巨响,完全震碎了他的心智,如今的刘森已然处在一种狂暴状态的巅峰,他只想发泄心中的戾气,脑子里除了报复根本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 一脚踹散了剩下的门框,刘森带着狰狞的冷笑进了屋子:“现在你开心了?你的主子替你出了气,将我的店铺给烧了,你猜我会怎样对你?” 紫月嘴唇发白,却还是冷冷一笑:“我只是个丫头,死了便死了,又有什么所谓?只是能换你这个奸恶之徒的命,也算是值了。” “想死?那可没这么容易,你得先伺候好我,对了,院外还有一大帮子兄弟在等着,不给些甜头,他们可不会忠心做事。” 眼看着刘森带着淫笑再次向着自己扑来,紫月知道今日在劫难逃,原本苍白的脸上却闪现出了一丝红晕,那是一抹决绝的浅笑。 “你想得美,我就是死了,也不会令你得逞。”丢下这最后一句话,紫月在转过身子的一刹那,头便撞在了身后的墙上。 在那一瞬间,原本坚固牢靠的砖墙似乎都抖了一抖,头部受了重击的紫月失去了意识,瘫软在地,她双目紧闭,身子更是一动不动,一丝殷红自额头的伤口处缓缓溢出,顺着光滑的脸颊聚集在紫月的下巴上,汇成一滴滴血珠,滴落在紫色的衣服上。 看着香消玉损的紫月,刘森只是愣了一愣,转而再次变得狠辣起来:“你以为死了便一了百了了?即便是尸体,我也要得到。” 在失去了店铺之后,这人已然疯了。 将紫月抱上了床榻,刘森似乎感觉到她的余温尚存,探探鼻息,虽然微弱,但的确存在,若是此时加以施救,紫月还是有救的,只是完全成为一只野兽的刘森哪里又会心生怜惜,在匆匆将自己剥了个干净之后,伸手便要去解紫月的腰带。 “小美人,等我们春宵一度,日后去地府再续前缘。”家业化为乌有,又得罪了什么京城唐家,刘森万念俱灰,早已生了寻死的打算,只是在此之前,他必须要得到以身家性命才换来的紫月。 一个黑影倒飞着进了屋子,直到撞在了身后的墙上这才止住了退势,此刻的刘森已将紫月的上衣脱掉,只剩下一只裹着身体的肚兜。眼见自己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次偷香窃玉被人打扰,刘森立即怒气上涌,朝着门口大声呵斥了一句:“那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打扰老子的好事?” 完全不见有人回答,刘森这才扫一眼倒在墙边的黑影,这才发现居然是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厮,此刻他歪着脑袋双眼无神,汩汩鲜血自嘴里涌出,显然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再往门口一看,光着身子的刘森忽然感觉到一阵冷气拂过,令他打了一个激灵,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缓缓走了进来,只见他左手持一只黑色弓弩,右手握一柄黑色短韧,黑色的长袍上血迹斑斑,发髻也有些散乱,虽然看来身子消瘦,在刘森的眼里,却与杀神无异。 见到了屋内的光景,少年原本那双赤红的眼睛似乎要滴出血来,便连眼白也似乎被映上了一层红色,他也不说话,仿佛与刘森对话是脏了自己的嘴一般厌恶,左手只是一抬,一道黑色的光芒闪过,刘森便是“哎呀”一声惨叫,抱着自己的大腿蹲下了身子,刘森的腿弯处,一只黑色的飞镖牢牢插进了血肉之中,鲜血正顺着血槽如泉涌般向外流淌。 院外那个为虎子与唐钰带路的少年,此刻正双腿发抖地坐在地上,面对眼前如此血腥残暴一般的场景,他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又哪里能经受的住如此的刺激,只怕他的老大方小四来了,也只能是站在一边扶墙干呕吧。 在刚刚赶到这座别院之时,三人看见刘森急匆匆进了大门,虎子救人心切,也不管对方人多人少,在跳下车的一刹那,一只飞镖便射了出去,门前的一个小厮捂着脖颈倒地,另一边的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根本来不及示警,便被唐钰出手解决。 这之后的院落里,便上演了一场屠杀,刘森的小厮平日里狗仗人势,在钱塘城里作威作福欺负他们尚可,碰上虎子这种真正见过血的狠人,根本都不敢动手,只会围着两人打转虚张声势,只是半盏茶的功夫,这两位宛如割韭菜一般收割了所有人头,少年在一旁看着如此场面,连胸口的翻涌都忍住了,站在墙角根本不敢乱动,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只要自己稍有动作,便会被这杀红了眼的两人当成敌人一道结果。 想不到老大居然得罪了如此狠人,自己是不是该与方小四划清界限?要知道他愿意跟着方小四,原本便是因为自己单干捞不到什么好处,不是偷不着,便是需要孝敬各路神仙,找一个组织依靠,只是为了活更加逍遥一些,为了方小四丢了性命,他才不做这种蠢事。 院外的少年对着数具尸体思索着自己今后将何去何从,屋内的虎子却是急得直跳脚,却因自己不懂医术,能做的也只有脱下外袍遮挡住紫月裸露在外的身子,便在再不敢乱动。 床上的紫月气若游丝,便宛如那风中的残烛一般,随时都会香消玉殒,云采菱曾经说过将紫月许给自己,自己也信誓旦旦会像唐钰疼爱白渔儿与云采菱一般对待紫月,这便是他所做的承诺? 若是紫月有个三长两短,即便云采菱不怪罪,他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 带着无助和期盼的眼神望向身边的唐钰,这是他的主心骨,也是紫月能够生还的唯一希望。 此刻的唐钰也是面色凝重,他迅速探了探紫月的脉搏,拨开眼睑一扫,这才沉声说道:“颅内出血,需要立即施救。” 第一百三十一章:失忆 唐钰摸出随身携带的一包银针,及时封住紫月胸口的几处大穴,控制体内血液的流速,随后又是几支银针扎进紫月头顶的穴位,捏住针尾轻轻撵动。 针灸极耗心神,尤其是颅内止血,下针稍轻不起效果,下针稍重便可能伤及脑部神经,每施一针,唐钰都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只是短短半个时辰,唐钰便被汗水浸透了衣衫。 直到最后一针施完,随着一直提着的一口气才慢慢呼出,唐钰宛如被抽空了身体一般,虎子搀扶着唐钰坐下时,还不忘在一旁的刘森胸口踹上一脚,再一次引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唐钰擦擦头上的汗珠,声音也是有气无力:“血已经止住了,只是脑部受损可大可小,紫月到底能否转醒,便只能看她自己的求生意志了。” 唐钰已然尽力,剩下的只能交给天意。 在整个钱塘府衙的官差们的通力合作之下,史家珠宝铺的大火终于完全被扑灭,好在四周都是砖墙,火势并未蔓延,只是隔壁与对面的店铺都被烟气熏成了乌黑,需要重新清洗与粉刷。 对于大火的起因,无人能够说清,只说有人朝史家店铺里扔了东西之后便跑了,之后便是一声震天巨响,所有人都被大火吸引,又有谁注意到扔东西的人? “想来是史家得罪的人太多了,这才糟了横祸吧。” “是啊,他家那赘婿伤天害理,祸害了多少贫家女了?得此报应也是应该。”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刘森做过的那些缺德事还是有人知晓的。 案件似乎另有隐情,而钱塘府下令彻查的一纸公文更是令那些受过刘森玩弄却敢怒不敢言的贫家女纷纷跑去府衙击鼓鸣冤,于是短短一日,刘森从富甲一方的员外沦落成为在逃的案犯,苏轼下令全城搜捕,终于在三日后找到了那家别院,别院里,刘森的尸体悬挂于房梁之上,周身布满青色的尸斑,仵作查验之后断定刘森的死亡时间已超过三日。 苏轼大笔一挥,史家珠宝铺纵火案案犯在逃,钱塘府发布批捕公文,而由此案牵扯出的刘森掳劫囚禁妇女案告破,案犯刘森畏罪自杀。 对于纵火的元凶,整个钱塘府百姓都心存感激,正是他的路见不平,这才为钱塘除去一只毒瘤,方小四走在街上,随时都能听见行人的夸赞之声,心中也是一阵洋洋得意,只可惜自己不能明言,否则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他都是要被拉去见官了。 而在床榻上躺了足足七日的紫月,终于在阳光洒入房间的清晨缓缓睁开了双眼。 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着,紫月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只是对方握得太紧,自己也似乎使不上力,不但未将手抽出,反倒是惊动了趴在床边睡觉的人。 感受到了紫月的动作,睡梦之中的虎子猛然惊醒,他揉揉因为几日未曾休息而略显干涩的眼睛,发现床上的紫月正睁着大大的眼睛吃惊地看着自己:“你是谁?为何要抓我的手?” 看见紫月清醒,原本显得有些激动的虎子听了她莫名其妙的问话,微微怔了怔,随即换上了一副笑脸:“紫月,你不认识我了?你说笑的吧?” 随即放下了紫月的手,虎子站起身冲了出去:“大哥,你快过来看看,紫月醒了。” 不过片刻,芙儿第一个冲进了紫月的房间,她的双眼含泪,刚进了门,便跪在了紫月的床前抓住她的手:“紫月,是我不好,才令你遭罪,若是我早些与哥哥说你被跟踪的事,你便不会……” 看着芙儿涕泪横流的模样,紫月依旧一脸茫然:“这位姑娘,请问你是谁啊?我们认识吗?” 听她如此问,芙儿止住了哭声,与立在一旁的虎子互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紫月不会是因为那一撞而伤了脑子了吧。 此刻白渔儿也走了进来,伸手指了指自己问道:“我呢?还记得我吗?”她身边的棉儿也大声问道:“还有我,婶娘不会连棉儿也忘记了吧。” 紫月依旧摇了摇头,直到走在最后的云采菱进了屋子,这才露出笑容说道:“小姐,此处好像不是云家,他们又是何人?” 听她如此说,众人也就轻舒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全都忘了。 唐钰走上前替紫月号了脉搏:“紫月的身体无恙,只是头部的伤不会如此快便能恢复,还需要多加休养,至于失忆嘛,导致的原因很多,我也无法确定,以后能否恢复如初,便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虎子皱皱眉,或许这是最好的结果,毕竟那一段记忆对于紫月来说太过不堪与惊险,谁又愿意时刻记着,然后在某个午夜梦回被噩梦惊醒? 只是紫月似乎丢失了太多的记忆,他们这些人竟被她完全忘记了,那她与虎子的婚约还算不算数? “婚约?什么婚约?”乍然听到这样一件事情,紫月带着茫然与疑惑看向了自家的小姐。云采菱又看看依旧跪在床边沉默不语的芙儿,轻叹了一口气:“此事还是由虎子与芙儿来解释为好,此后你愿不愿嫁,只管自己做主便好。” 云采菱拉着白渔儿出门,还不忘给了唐钰一个眼色。唐钰抱起棉儿,带着些许同情看一眼虎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在云采菱的催促之下出了房间。 芙儿咬着嘴唇听虎子支支吾吾将三人之间的事情讲了个大概:“当日采菱嫂子将你托付给我,我便发誓要照顾你一辈子,只是你与芙儿……你们两人之间总有些摩擦,大哥说在过些时日,等我们三人的心智成熟些,再说嫁娶之事也无妨,这才耽搁了下来。” 看着紫月已然羞红的脸,再看看芙儿默许的神色,虎子也只能无奈地抓抓脑袋:“若是……若是你们都不反对,那我们便依照大哥与两位嫂嫂那般相处,我唐钲对着灯火起誓,绝不负你们二人。” “哼,借你个胆子。”芙儿朝着虎子冷哼一声,继而转向紫月,“以前老是与你拌嘴,是我的不对,此番你出事,我难辞其咎,若是你也愿意,那……那我们三人也效仿哥哥一家,只是便宜了这小子。” 得了虎子与芙儿的承诺,床上的紫月却是一声叹息:“如此说来,我是我家小姐硬交给他的,芙儿你与他才是互相喜欢,我无缘无故地在你二人中间插上一脚,实在是不太好……” “不是,你与芙儿我都喜欢!”虎子的这一句脱口而出,引得原本便是满脸红霞的紫月低下了头,更是得到了芙儿投来的一个冷眼。 “天下的男子都一样,哥哥也是,你也是。”其实早在汴京时,芙儿便接受了这个结果,只是嘴上不服,这才总与紫月过不去,她抓起紫月的手,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今后我二人都得用些心思将他看住了,绝了他得陇望蜀的念想。” “不会不会,能与你们二位白头偕老,是我的福气,又怎还会胡来?”虎子立即竖起了三根手指,“若是他日我对两位不忠,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面对虎子的信誓旦旦,芙儿又白了他一眼:“你的誓言便是如此不值钱吗?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发了几个毒誓了?” 看着眼前的这两位璧人,紫月小家碧玉,芙儿伶俐可人,木讷的虎子也不知如何表达心中的爱意,也只能是呵呵傻乐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虎子与紫月的婚礼简单却也温馨。 虎子本就是连自己的姓氏都不知道的孤儿,紫月的老家里虽还有一位哥哥,只是家境贫寒,紫月自幼便被父母卖入了云府,便连姓也改了跟自己小姐的姓氏,在紫月看来,云采菱才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这两人的结合本也就是唐钰与云采菱的安排,所谓长兄如父,既然两情相悦水到渠成,在哪里拜堂也都是拜。 至于芙儿,虽然虽然也与虎子情投意合,更不排斥与紫月共侍一夫,只是她却是有父母健在的,他们两人的事还需要远在武定县的夏岳山点头方可。 于是此番在钱塘朱家办喜事的便只是虎子与紫月了。 礼节能省则省,只是两人拜了天地,再给朱旭夫妇与哥哥嫂子敬了茶水,便也就礼成了。 朱旭在院中摆了五桌,宴请布庄里的伙计与自嘉兴赶回来的儿子一家,另外便是在紫月被掳的事件中出人又出力的方小四。 为了开辟市场,朱旭的儿子前去嘉兴开了分号,虽说也是挂着云家的招牌,真正的老板却是朱家,对此云仁并不反对,在设立嘉兴分号时,云仁便已经打算放弃布坊生意,专做漕运,如今更是对此不屑一顾,毕竟水泥才是源源不绝的买卖。 钱塘知州苏轼的到访更是令朱旭感觉蓬荜生辉,他朱家总算是钱塘府的外来户,平日里去接触官员送些礼根本摸不到门径,能够在钱塘打开市场,朱旭花费了整整十五年,这才算是站稳了脚跟,想不到小姐和姑爷来了钱塘不足一个月,便能与知州大人相互走动,此事若是宣扬出去,只怕锦绣布庄的名气还得水涨船高。 一身便服的苏轼进了后院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唐钰的身边,他虽久居官场,却并没有身为朝廷官员的迂腐,浑身散发着另一种不拘小节的豪迈,对于苏轼的到来,一众伙计与朱家的家眷们除去惊讶之外也并未感觉到半分不适,唯一感觉坐立不安的便是隔壁桌上的方小四与他的手下们。 官与贼同堂共饮,这事即便算不上大宋第一奇事,只怕也相去不远了吧。 苏轼扫一眼四周,发觉众人都在举杯畅饮,这才压低了声音朝着唐钰苦笑道:“唐老弟的这一手,真是将老哥我这几日搞得焦头烂额啊。” 位于城中的旺铺无端遭人纵火,百姓们自然惊慌失措,好在只是烧了刘森的铺子,并未波及旁人,只是店铺被毁,史家又怎会善罢甘休?若非唐钰提醒,只怕他连替死鬼都找不到。 接着又牵扯出刘森的案子,只是刘森被找到时已然成了死无对证的尸体,苏轼打算破案,却连一个知情人都找不到,因为不但刘森自缢,便连跟在他身边的一众小厮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唐钰这一招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实在太狠,不但封住了官家的口,也将自己摘了个干净彻底,若非听说刘森出事当日跟在唐钰夫人身边的丫头无缘无故失踪,苏轼根本不可能将刘森与唐钰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联系于一处。 心中知道苏轼也是个聪明人,他也未曾隐瞒,只是绝口不提杀人,一口咬定自己将人救出时,并未对刘森下手。 无凭无据的,苏轼也不敢乱下定论,那刘森也却是该死,案件曝光之后,引起的骚乱也是有目共睹,面对如此多的人证物证,史家人也无力反驳,只能收拾了细软连夜出了钱塘,如此一来,那一起纵火案也就不了了之了。 “苏老哥此言差矣,小弟我可是为钱塘除了一害啊。” 唐钰的这话倒是一点不错,自案发以来,一件件陈年旧事也浮上了水面,刘森的行为简直令人发指,最为令苏大人怒不可遏的是一对老年夫妇的指控,在被刘森那淫贼看上时,他们的女儿已然成婚并怀有身孕,刘森为了满足自己的兽欲,竟然将女婿打残,更是逼女儿喝了堕胎药,再强行玷污,之后女儿投了钱塘江,女婿受了刺激得了癫狂症,刘森以五百两银子令女婿一家闭嘴,自己一家独木难支,也没什么证据,更没什么权势,只能令女儿含冤莫白。 这种人,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苏轼笑而不语,自上任钱塘一来,他一直醉心于西湖治理,一些鸡毛狗碎的案件他并不过问,都是通判齐大人在处理,如今刘森这堪比禽兽的淫魔自缢伏法,钱塘城百姓欢呼雀跃,竟直呼自己“苏青天”,纵然苏轼并不太看中名利,能够的到百姓爱戴,他自然也是喜不自胜的。 短短几句话,两人便心照不宣,对于刘森的事,也无需多言了,苏轼饮了一口酒,换了一个话题:“百香苑谢欢儿的那一曲《断桥残雪》果真是出自唐老弟之手?” 谢欢儿凭借一首新曲名声大噪,在钱塘城风头一时无两,苏轼平日里并不留恋烟花之地,却也还是听到了风声。 唐钰微笑点头,虽然齐焱也存在一些自我感觉良好的通病,却并不令人心生厌恶,况且他也算是帮了自己,谢欢儿想要自己的新曲,给一首又有何妨? 坊间传闻那首《断桥残雪》为唐钰所作,苏轼也听了一回,只觉此曲虽然出彩,却与自己当日在钱塘城外唐钰的船头之上听到的那一曲《爱似神仙》风格大相径庭,苏轼实在无法想象两曲出自一人之手,只因作曲大家的风格一旦确定,便很难跃出其固有的枷锁,便如自己的词,一向以豪放著称,若是让他去学秦观柳永,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刚刚趁着醉酒与自己完成了一首《水调歌头》,转瞬又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之下谱出了一曲《断桥残雪》,这般变化多端的风格与神鬼莫测的才情,试问整个大宋又有何人能与其匹敌? 至少在他以为,自己是万万不及的。 文人果然是文人,纵然刚刚得知杀死刘森一众小厮的凶手便是唐钰,也远远不及如今得知《断桥残雪》出自唐钰之手来的震撼。 后院新房中传来的一声娇喝吸引了在场之人的目光,只见到还穿戴着凤冠霞帔的紫月一声惊呼,自新房中跑出,而她身后紧追不舍的是芙儿,新郎官虎子也追了出来。 这对新婚夫妻倒也奇怪,拜了天地不在新房中喝交杯酒,却跑来院子里嬉闹,芙儿也是的,即便你三人日后是一家人,今日拜堂的却不是你,跟着倒什么乱? 见到如此怪异的场景,众人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都想知道发生了何事。 “小姐救我。”紫月一脸惊慌之色地躲在了云采菱背后再不敢露头,白渔儿则是拦住了怒气冲冲的芙儿皱眉道:“你胡闹什么?紫月的伤还未完全恢复,今日又是新娘子,她与虎子商议着定日子,你也是点头同意的,怎么这时候又发小姐脾气?” 芙儿喘匀了气,指着云采菱身后的紫月怒声道:“嫂子也不问问她做了什么。” 白渔儿心下狐疑,皱着眉扭头看看躲着不敢出来的紫月,云采菱将自己的丫头护在身后欲言又止,目光扫向身边的唐钰,唐钰却是捂着脸不愿意正视云采菱,这才心下恍然,本以为芙儿高风亮节,不去争那什么长房之位,自己还夸她懂事,看来这其中还是有些蹊跷。 而最为可气的是,云采菱与唐钰似乎知晓其中缘由,却不带着自己一块玩,真是岂有此理。 第一百三十三章:方腊,查无此人 “说吧,到底发生了何事。” 遣散了宾客关上了门,白渔儿终于拿出了主母的威严,只有她一人端坐于西厢房偏厅的正中,便连唐钰与云采菱也是靠墙站着。 云采菱依旧向夫君求助,唐钰却是一脸无奈地摊摊手,之前便与云采菱说过,她们的计策一旦露出破绽,后患无穷,这主仆二人却是不听,如今不但惹毛了芙儿,便连自己只怕也会受了牵连,可真是无妄之灾。 芙儿怒气未消,此刻又寻到了靠山,心中的委屈便一发不可收拾,还未开口,眼泪便如断线珍珠一般颗颗滚落:“方才我去给紫月送药,棉儿闹着看新娘子,便带着一起进了新房,棉儿夸紫月漂亮,紫月便抱起了棉儿朝她说:‘如今可算真成了你婶娘了。’” “当时我还未曾听出什么端倪,只是棉儿说:‘你原本便是我的婶娘啊。’我这才如梦初醒,她醒了之后只认识自家小姐,根本不认识别人,就算是这几日她听棉儿叫她婶娘,一个未经人事的丫头听了这称呼应当羞赧难当才是,又怎会答应得如此自然?” “你是说,紫月根本未曾丢失什么记忆?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演出来的?”说到此处,白渔儿扫了一眼站在墙角的唐钰与云采菱,好啊,还真有你们两人的份。 若非这两人配合,紫月的戏也不会如此天衣无缝。 “此事是我出的主意,渔儿你若要怪便怪我吧。”看着受伤未愈的紫月一言不发地低着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云采菱实在心疼,站出来准备一力承担。 唐钰看一眼被夹在中间的虎子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能是叹息着摇头:“紫月的确未曾失忆,而且是在我替她做第二次施针时便有了意识,当时只有我与采菱在场,我也是担心紫月脑内的瘀血没有散尽留下后遗症,这才说了一句做好紫月可能会失忆的准备。” 云采菱接口道:“之后紫月便打算佯装失忆,目的只是试出虎子内心的真实想法,毕竟他们的婚事,是我以小姐的身份强加而来的,在此之前虎子与芙儿两人便是你情我愿的一对,紫月也是担心若是虎子无意娶她,嫁过去也是为三人徒增烦恼,所以这才……” 唐钰以哀怨的眼神看了虎子一眼,一个心思敏感细腻,一个脾性直爽火爆,你小子可是有的受了。 “此事与小姐姑爷无关,都是紫月一人所为。其实当日佯装失忆之时,紫月便后悔了,大家都对我如此关心,我却要存心欺骗。” “云紫月!”芙儿瞪着紫月喊了一声,随后的话更是铿锵有力字字如重锤一般击在紫月的心口,“你以为我是因为你骗我才生气吗?你被强人掳走,知道我有多自责吗?你受伤昏迷被虎子抱回来,知道我有多难过吗?你醒来后却失忆,知道我有多开心吗?我以为你忘了我们之间的隔阂,我们可以重新认识然后亲如姐妹,却没曾想你胆敢骗我,今日我一定要撕了你!” 说着也不顾紫月的伤势,作势便要动手,站在中间的虎子慌忙一把将芙儿抱住,急切劝道:“紫月有伤,你可别胡来。” “我胡来?”芙儿睁着因为流泪而泛红的双眼瞪着虎子,“如今是你的夫人说谎成性,骗了我们才是真的吧。” 虎子继续劝慰:“紫月本无恶意,也是怕我不真心实意待她,实在情有可原,你就别生气了。” 紫月也走过去:“好芙儿,你就原谅我吧,再如何说我也是先过门的长房,总需要些面子的。” “你!”芙儿抬手擦掉眼泪,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泼辣,“嫁了人本该稳重些,想不到你还是这般欠揍,我管你受没受伤,必须要好好教训你。”话未说完,果然挣脱了虎子,扑进紫月的怀里:“下次再吓我,绝不饶你!” 嬉笑怒骂之中,这三人之间的问题总算得到了解决,唐钰感觉白渔儿的气场依旧不对劲,拉着云采菱便打算退走,只是身子未动,便被白渔儿叫住了:“最可气的还是你们二人,如此有趣的事情居然不告诉我,实在过分。” 云采菱也笑道:“渔儿姐姐,我不敢了,下次必须带上你。” 看着这尊卑不分的一大家子,李韵儿与身边的馨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苦笑着摇头,想起自己跟着唐钰一家离开京城已有大半年光景,如今也已到了棉花收获的时节,红萧她们必然忙得不可开交,虽然自己也帮不了多少,却也的确是到了返回京城的时候了。 听了师傅的提议,李师师也跟着附和,对于王家的仇,她可从未忘记。 唐钰也觉得李韵儿言之有理,自己这一趟江南之行,原本只是为了拜寿,只因柴奕的一句话便来了钱塘,不想寻人的事情没什么进展,反倒是险些令紫月丢了性命,如今也该是返回汴京的时候了。 便在唐钰准备启程回京之时,方小四领着一帮子兄弟出了布庄,在拐过街角之后,他朝那一日为唐钰带路的少年问道:“唐钰与虎子杀人,是你亲眼所见?” 少年点头:“他们出手快、准、狠,杀人如同杀鸡一般,眼都不眨一下。” “刘森是如何死的?” “这个我也不知,当时我只留在了院子外不敢进去。” 方小四陷入了沉思,唐钰这人果然厉害,杀了如此多的人,官府居然还与他称兄道地,便是自己在城中纵火一案,也是以主犯逃脱的说辞束之高阁,他才不信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公然放火,会没有一人未曾看清自己的相貌,官府不缉拿自己,看来也是唐钰从中做了运筹。 这才是拥有通天彻地手段的狠人啊。 轻轻感叹了一声,方小四又问道:“那个方腊,有何线索?” 一众兄弟都是无声摇头,有人轻声问道:“钱塘果真有此人吗?唐钰不会是在戏耍我等吧。” 方小四皱皱眉,无论结果如何,自己总要给唐钰一个交代,只是寻了十多日,还是毫无线索,看来这人是必然不在钱塘城内了,若是回去问了还是没什么消息,大约也就是真的查无此人,那便不是自己办事不力了。 城外贫民窟一处茅屋外,方小四轻轻推开了柴门,响声惊动了茅屋内的人,轻声问一句:“是四儿回来了?” “娘,是我。”听见屋内的妇人醒着,方小四进了屋子,看一眼家徒四壁的茅屋,方小四的内心便是一阵难受,将刚才趁着布庄内大乱偷偷藏起的一只烧鸡拿了出来,方小四对妇人笑道,“今日有人请我吃饭,回来的晚了些。” 妇人轻轻一笑,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意打断,方小四立即倒了杯水,又帮着妇人捋背顺气,这才令她的咳意稍退,妇人看着方小四,眼神中充满了自责与怜惜:“若非为娘拖累,凭我家小四的聪明才智……” “儿子照顾娘亲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怎么就成拖累了?”方小四将桌上的烧鸡拆开,拿起一只鸡腿递在妇人的面前,“对了娘,孩儿想问您一件事,您可知道方家有人叫做方腊?” “方腊?”妇人皱眉沉思了良久,这才摇了摇头,“方家似乎没有这人。” 听闻此言,方小四似乎有一种放下心中大石的轻松感。 非是我不帮忙,而是爱莫能助。 “不过这名字也的确像极了方家晚辈。”妇人顿了顿,又轻声说道,“你在族中平辈里排行老四,而你的大名叫做方暑,只因你是夏日出生,方腊这名字,倒是迎合了方家根据出生时间起名的规矩。” 第一百三十四章:尚在娘胎 便在唐钰准备动身返回京城时,方小四让人传来了关于方腊的消息。 说是消息,实则也就只是一种可能。离钱塘城百十余里的方家庄里聚集了一众在几十年前逃难而来的乡民,其中方家是最大的氏族,也正是在方家人的带领之下,方家庄才能够在此地休养生息,因为山高路远,朝廷不愿收编这个村落,便也就没有设立什么朝廷机构,村中的管理事宜均由族长负责。 方家作为领袖,族长一位自然不会旁落,其他人更加没有意见,历任族长都是方家内部的子侄们之间的争夺。 而这一辈的族长便是方小四的亲爹。 “庄子里固步自封,并不与外界有着过多联系,我爹也是跟着庄子里世袭的教书先生认了些字,所以我们的名字都很简单,什么时节出生,便已什么时节为名,我娘说我是夏日里出生的,所以叫方暑,至于这位方腊,若是我娘的猜测无误,便是我方家一族里腊月出生的子弟。” 听了方小四的解释,唐钰沉默不语,虽还未见到方腊本人,但是直觉告诉他,自己所寻之人极有可能在此村落之中。 方腊是农民起义军的领袖,方家族长不也是一众山民的领袖?读过战争史的都知道,一个集团的壮大,往往都如滚雪球一般,而方腊作为最原始最核心的力量,绝对不会只是单单一人,这个方家庄,便是他的星星之火。 马车出了钱塘城,向南行了五十多里路,便再无官道可走,唐钰与虎子、方小四只能弃车步行,钱塘附近的群山虽是不算太高,山路却是与其他地域无异的蜿蜒崎岖,山林深处更是无路可走,需要三人手持柴刀硬生生开辟出一条新路,林间常年雾气环绕,让人辨不明方向,若非有方小四带路,只凭他与虎子二人寻找,即便是搜山,也不可能找对了地方。 三人也不知走了多久,在翻过一个不高的山岗之后,群山之间出现一处难得的山谷,山谷虽不平整,倒也层层叠叠错落有致,放眼望去满目青翠之色,一道山涧穿谷而过,几排房屋的尖顶自苍翠的参天大树中露出一角,处处鸟语花香。 农历八月正是收获的季节,几处不大的梯田上金黄的稻穗压弯了秸秆,便连山风里也透着一股稻香。 好一个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自己若是出生在此处,大抵也是不愿走出这深山吧。 下了山岗,三人继续向山谷中的方家庄前进,只是眼前的一片茂密树林让唐钰有些犯难,照他看来,此处是进入山谷的必经之地,若是方小四的爹不想庄子有外人打扰,必定会在此处设下埋伏,一向小心的唐钰可不敢冒险。 惊叹与唐钰的谨慎之余,方小四却是一脸不屑地朝林子里走去,在独自出村之前,他可是光着屁股在此处玩了十年,大人们安置陷阱的地方他自然清楚,只是还不等他走了几步,便觉脚下被东西一绊,脚踝便在瞬间被绳索勒紧的同时,一股巨力顺势而起,将他拎了个旱地拔葱,一声惊呼之中,方小四头下脚上被悬在半空,如钟摆一般晃荡。 看着唐钰与虎子在不远处抱胸而立,方小四尴尬一笑:“多年不回,这陷阱的位置变了。” 过不多时,草丛里一阵窸窣声响,两名汉子手握钢叉疾速奔来,总以为自己的陷阱逮住的是只野猪,却没料到竟是一个活人,此外还有两人正看着他们。 两人不由一阵紧张,手中的钢叉也稍稍抬高了一些:“你们是何人?如何来的此处?” 要知道方家庄地势隐秘,外人根本寻访不到,虽说最为可能的是这三人在林间迷路,误打误撞才来了此地,他二人却丝毫不敢大意。 唐钰指着还在枝头晃荡的方小四:“是你们的四少爷带我们来的。” 听说自己那发誓有生之年永不回庄的儿子方暑食言而肥,此刻正站在庄外,方家庄族长方坤不由得皱了皱眉,照他的性子是绝不愿意再见这个忤逆子的,只是身旁的族长夫人出言劝慰:“再如何说,他也是夫君的亲生子。” 血浓于水的亲情,又如何能够轻易割舍?方坤思索了良久,还是大手一挥:“让他进来。” 宛如被押赴刑场的囚犯一般,唐钰三人被庄内的几名青壮们推搡着进了庄子,四处观察之下,唐钰也不觉暗暗心惊,这庄子不但有围栏、瞭望台,庄中的空地之上还有硕大的空地,当中木人、石锁排列整齐,旁边木架之上还有长枪一类的兵器,这哪里是一个农庄,分明是土匪窝啊。 听说来了三个外人,庄内正在劳作的乡民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驻足观看,远处的木屋内,更有不少的女眷透过窗棂偷瞄,三人之中有一人灰衣灰裤,穿着不修篇幅,另两位却是衣冠华丽相貌堂堂,绝非庄子里这些山野村夫可比。 “这外面的男子都是这般好看吗?” “呸,小妮子不要脸,发春了?” 年轻人只觉得他们的打扮好看,各家的长老们却认出了那位最不起眼的少年,几位长老聚在一处相视一笑:“方小四回来了,方家这回可要热闹了。” 方家庄族长的木屋之内,方小四与端坐于正中的方坤相视而立,一个目光中隐隐有火光涌动,另一个威严之中透着几分无奈,良久之后,方坤才道:“你不是说过不回庄子了么?怎么今日却又回来了?” 方小四朝地上吐了口吐沫:“若非这两位让我带路,鬼才愿意再回来。” 方坤闻言随即将目光扫向了唐钰二人,这两位青年看着面生,方家庄毕竟不是海外孤岛,为了生存,外人还是会有所接触的,只是方坤看着二人实在面生,确定不是自己所识之人,这才出口问道:“两位公子大驾光临方家庄,不知有何贵干?” 唐钰拱手施礼:“在下此番前来打搅,是想寻人。” “寻人?”方坤皱了皱眉,“何人?”难道除了方小四这小子之外,又有人擅自离开庄子了?为何会被找上门?难道在外面惹了事回来避风头,却依旧被人上门寻仇? 无数个念头一闪而逝,方坤也有些紧张起来,若是真的有人违背族规擅自离庄,祖宗家法面前他绝不会心慈手软,但作为一族之长,他也不介意为了保护族人先将面前这两人除掉。 “此人叫做方腊。” “方腊?”方坤闻言大惊,此人姓方,难道跑出去的是方家人不成?不过口中再念几遍这个陌生的名字,却哈哈笑出了声,“方腊,我方氏一族的晚辈之中包括方暑在内共有一十二人,四男八女,绝没有方腊此人,若说真有……” 这族长说话似波浪一般此起彼伏,原本听了前半句,唐钰便彻底放弃了寻找,岂料这后半句却令他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看着唐钰期待的神色,方坤扭过头:“去,把五弟妹叫来。” 唐钰疑惑,难道历史记载有误,方腊竟是个女子不成? 少倾,一位乡间少妇模样打扮的女子走进了木屋,她的姿色一般,皮肤粗糙、面色微黄,应是长期劳作营养不良导致,再仔细一看,便能察觉,妇人腹部微微隆起,显然是已怀有身孕。 方坤指着妇人隆起的肚子:“我五弟妹怀胎五月,若是不出意外,这孩子应该是在冬日降生,依照方暑一辈的起名方式,这孩子便是方腊。” 脑中“嗡”一声乍响,震的唐钰感觉到一阵轰鸣,忽而又泪流满面,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在后世读史书时怎么也不知道关注一下方腊的出身年月,难怪自己辛苦寻找了一月无果,原来这小子竟然还躲在娘胎里没出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隐情 柴奕那厮信誓旦旦,说什么夜观星象有凶星出现,这才将自己诓骗来了钱塘,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是找到了传说中的方腊,可这还未出世的婴儿,又叫他如何收服?难道还要等他降生之后强行带走不成? 杀刘森是为民除害,抢人婴儿便是为非作歹了。 唐钰不是救世主,历史注定,他不愿强行改变,方腊起义看来也是天注定,无可避免,自己也算是爱莫能助,能做的也就是提醒钱塘城里的熟识之人早些离去吧。 实在难以掩饰心中的尴尬,唐钰朝着方坤拱拱手:“在下受朋友之托前来寻找这位叫做方腊的兄弟,原本便是尽力而为,既然贵庄并无此人,那在下等这便告辞,打扰之处还请族长海涵。” “好说。”方坤也算是通情达理,并未对唐钰诸多留难,方小四听唐钰要走,转身便朝着门外大踏步而去。 儿子离开时竟未曾与方坤这个老父行礼,方坤也不怪罪,只是看着方小四的背影暗舒了一口气。 看着这一对父子的冷漠表现,唐钰眯了眯眼,心中有些奇怪,只是怎么说这也是别人的家事,方小四不说,自己也不便插手。 三人出了庄子,又被原先领着他们进庄的两名汉子送出了密林,直到三人的背影渐行渐远,一名麻衣老者出现在汉子身后。 “娄长老。” 面对二人的行礼,娄姓老者只是摆摆手:“这三人出入密林时蒙眼了么?” 其中一人答道:“进入时蒙了,出来时……族长说了,不必蒙。长老是在担心他们记下了出入密林的路线?” 另一人随即面露狰狞之色:“属下这便追上去结果了他们。” 娄姓老者慌忙阻止:“那倒不必,稍稍更改陷阱位置,加强防范即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嘛。”这三人之中有族长送出去的二公子,他可是两边都在争夺的筹码,如何能够轻易除掉? “方坤啊方坤,你的苦肉之计真可谓是一步妙棋,只可惜你方家原本便是一盘散沙,纵然你布局精妙,又能如何呢?” 心中感叹了几句,娄姓老者微笑着捋捋长须,直到视线的尽头消失了动静,这才转过身向着山谷里走去。 下山的路上,方小四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如今唐钰交代的事情他已然做到,自己那尚未出生的堂弟便是方腊,他与唐钰之间再无交集,便连朋友也不是,自己心中的不悦,又何须向外人述说? 马车上,唐钰还是挑起了关于方家庄的话题,方小四冷哼了一声:“若非受你所托,我才会再去那鬼地方?” “哦?我看方家庄地势隐秘乡民淳朴,倒是一处隐居的好去处,如何看也不像鬼地方。”唐钰以扇骨敲敲方小四的肩膀,“究竟那里是鬼地方,还是那地方有鬼?” 方小四斜了一眼唐钰:“那里有没有鬼我不知道,希望我与我娘早些死的倒是有一个。” “你爹?” 虽说极不情愿,方小四还是讲述了他儿时的陈年往事。 方家庄本就不是什么大村落,虽然方家在庄中有着绝对的权利,与土皇帝无异,却无法做到面面俱到,总有些职权会旁落,久而久之,方家的族长之位已是外强中干,早已名存实亡了。如今真正掌控方家庄的,是以娄家为首的四位长老。 “可笑我父亲看不清庄中局势,只认为造成如此局面便是因为方家人丁渐渐单薄,早已不复当年,这才被外人钻了空子。我娘与我爹成亲后便有了身孕,却是个女儿,我大伯家也是女儿,我爹以方家无后为由娶了二娘,结果转年,我大哥与我相继出世。” 听到此处,虎子打断道:“这不是很好吗?” “很好?”方小四一声冷笑,继续说道,“我大哥生性沉稳,是长辈口中的堪当大任之才,我生性顽劣,又是次子,虽然娘亲是正室主母,却还是失去了未来族长的继承权,只不过我并不稀罕,什么族长?傀儡而已。” “只可惜我娘性子软弱,加上年纪稍大,色相上自然比不过二娘,她儿子又是继位者,我爹偏心,也算是理所当然,欺负我可以,欺负我娘不行,缘何二娘能够住在主屋,我娘却要睡柴房?缘何他们可以分到猎物,我们却只能吃糠咽菜?” “所以你带着你娘离开了方家庄?” “不离开,难道等死吗?”方小四反问一句。 唐钰伸手摸了摸下巴,沉声道:“据在下观察,你爹并非如此薄情寡义之人,或许当中有些隐情。” “隐情?隐情便是他喜新厌旧。”方小四一脸不屑回道,“只不过那个什么方家庄族长,屁大的地方,便是送给我我也不稀罕。” “你说你爹在庄中已然被架空,既然他知道这族长之位并无实权,为何还要你那才智出类拔萃的大哥继承呢?若是真疼爱你大哥,应该是令你继位才对,这不合理。” 方小四将唐钰的话在脑中细细回味了一遍,的确是这么一个道理。 “你说你们方家庄与世隔绝,鲜有人能出庄,为何你与你母亲如此轻易便能离开?这也不合理。” 这一次,方小四瞪大了双眼,对啊,他怎么从未想过这两个很明显的疑点?惊讶之余,对唐钰的钦佩更是油然而生,这人的脑子究竟是如何生的,怎么看事竟能如此通透? “据我猜测,只怕你爹是发现了几位实际掌权的长老有所图谋却不想参与其中,便萌生了退意,只是碍于祖宗礼法,这才不得已将你大哥推出来继承族长之位,至于你能轻易离开,便是你爹与长老们达成了某种协议,以你大哥的妥协护得你的安全。” “你……你说什么?”方小四惊诧了片刻便猛烈地摇起了头,“你说我爹是为了保护我才对我们母子不好?不可能!区区一个方家庄,能有何见不得人的勾当?” “在下也是猜测,你也可以不信。”唐钰轻摇着纸扇,口中说着是猜测,脸色却甚是笃定,“我还可以提供一个佐证。” “钱塘城码头上那帮跟在你身后的兄弟,从何而来?” 方小四一挺胸脯:“自然是我收服的。” “你倒也自信。”唐钰轻笑一声,“你区区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肩不能扛物,手不能握刀,只凭着那一手下三滥的偷盗技艺便能令那帮人心悦诚服地跟着你?” 虎子也点头称是:“你那群人中有几个高手,手段可不在我之下。”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都是我爹派来跟在我身边的?” “极有可能。”唐钰沉思道,“在我看来,方家庄便是一个小型的地堡,除去瞭望哨与木质围墙之外,庄内的布置格局也极为精妙,能够设计出如此易守难攻的堡垒的,绝非什么寻常的山野村夫,再加上广场上那些供人训练所用的道具,你们方家庄绝非普通农庄如此简单。” 方小四终于只能张大嘴巴说不出话了。 “照你如此说来,我爹和我大哥岂非身处危险之中?” “这就要看庄内长老们的图谋了,若只想控制方家庄那一亩三寸之地,那便相安无事,若是想走出庄子,你爹与你大哥,便是他们失败之后的替死鬼。” 如此精准的推测加上那个还未出世的方腊,唐钰几乎能够断定,这个方家庄便是日后起兵造反的方腊国的雏形无疑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对策 马车载着三人回到了钱塘城,看着愁云惨淡的方小四,唐钰虽知他内心在挣扎,却也只能宽慰几句:“或许是我想多了,你若想知道真相,可以问问你娘,我还会在钱塘盘根几日,若有什么需要帮忙,大可来布庄找我。” 唐钰也在纠结,据他所知,方腊起兵是在北宋徽宗年间,距离如今的熙宁二年有四十多年,方腊还未降生,趁着方家庄羽翼未丰将其剿灭或许不失为一个杜绝后患的良策。 只是他无权无势,苏轼虽为知州,却是个文官,无法调动驻军剿匪,只凭自己的三言两语便能令两浙路驻军出兵,那才是异想天开的事情。 而若是自己估计错误,方家庄虽然存在着内斗,却也只是为了巩固自家在庄内的权利,并没有向外扩张的狼子野心,方家庄全庄习武,也只是为了保护庄子不受外敌侵犯,那出兵剿杀便显得有些不太仁义了,毕竟他们的领头人方腊此刻还在娘胎里。 良久的思想斗争之后,唐钰还是打算静观其变。 唐钰不在乎,方小四却不能释怀,自己恨了十多年的父亲竟然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布局,甚至不惜牺牲样样都比自己更为出色的大哥? 如此的峰回路转令他无法接受,当晚回到家便旁敲侧击地问自己的娘亲,妇人本就是没什么见识的老实人,哪里能经受得住方小四的套话,也只是区区几句话,方小四便问出了个大概。 事实与唐钰的猜测如出一辙,方坤为了让方小四远离是非之地,不惜以自己另一个儿子方正为质子留在庄中,换取方家庄永不骚扰方小四母子的承诺。 再连夜问了那帮子跟着他混江湖的兄弟。 十多人中有八人是受自己的父亲调遣而来,都是方家的旁支晚辈,看着站在一旁低头不语的诸位小弟,方小四忽的一拍桌子,以往的玩世不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从未有过的正色:“我要将我爹与哥哥救出来。” “你想救你家人?”唐钰喝了一口茶,等到方小四肯定的答复之后,却只是摇摇头,“难度太大。” 方家庄地处深山,布局诡异,易守难攻,庄内尽是孔武有力的壮丁,想要攻杀进去,难如登天,而己方呢?算上自己与虎子,方小四能够动用的人手也不过区区十一人。自己随身携带的掌心雷也只有几只,用来威慑自保绰绰有余,想要攻城略地?即便只是一个方家庄,这一点数量也是杯水车薪。 “难道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兄长身陷险地却无动于衷?” 看着捶胸顿足的方小四,唐钰让他稍安勿躁:“如今不能力敌,只能智取,若是我所料不错,方家庄若想从深山里走出来,便需要与外界建立联系,昨日我看庄子里精壮男丁不多,也就是些老弱妇孺驻守,想来他们在别处也建立了落脚点,只要找到一个,抓几个在庄中地位不凡的关键人物去交换,不怕对方不就范。” 方小四听得是双眼发光,更加钦佩唐钰的明察秋毫,昨日庄中的年轻男子的确不多,要说全部外出狩猎,他是不信的,那便剩下了唐钰所说的可能,方家庄正在向外扩张,年轻男子都在外开疆扩土,只有几位长老坐镇后方。 跟随在方小四身边的少年中有一人喃喃自语:“既然方家庄内部空虚,为何我们不直捣黄龙,直接将族长救出,反而要兜一个大圈子?” 唐钰摇头道:“说是建立其他据点,想来也不会离方家庄太远,若是我们冒然杀入救人,只要稍稍被牵制,便会被他们的援兵包围,对方人多势众,只凭我们几个实在没什么全身而退的可能。” 听了唐钰的分析,几人纷纷点头称是。 “在此之前,我们需要调查清楚对方的势力分布与其中的关键人物,做好充足的准备之后才能下手,毕竟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若是失败,对方引起警觉,再想救你家人便彻底没戏了。” 又有人问道:“若是这些人都守在据点里闭门不出,那我们又当如何是好?” “他们必然与外界保持着联系。”对于质疑,唐钰却甚是笃定,“只凭昨日所见的庄子外的梯田便能得知。”方小四不种地,自然不知道什么是化肥,唐钰却一眼便能看出,方家庄的梯田里粮食作物的长势绝对是洒了化肥的。 这东西哪里来的,不就已然能够说明问题了么。 只是唐钰也皱眉,他对方家庄知之甚少,根本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他需要最为详细的资料才能周密部署,而潜入调查,则是方小四的事,他爱莫能助。 又商议了片刻,方小四下达了指令,先摸清方家庄如今的实力,再调查对方与外界联系的渠道,最后便是各个长老家族的直系子弟所在的位置。 方小四年纪虽小,指挥起手下来也是游刃有余,四位清晰,倒也算是一个可造之材。 等到一众混混离开,唐钰出了布庄走向后巷,朝着蹲守的两名汉子勾勾手指,两名男子模样苦涩地走过来:“少爷,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唐钰神秘一笑,“如今有一份天大的功劳,不知两位敢不敢要?” 两人相视一眼,都不知唐钰葫芦里所卖的是什么药,他们的职责只是监视唐钰,至于唐钰要做什么他们是无权干涉的,自己更不能参与。 “少爷请不要为难小人,小人也只是奉命行事。” 早就料到他们的答复,唐钰也不恼:“丞相大人为何要你们来监视我?” 二人后退一步,不敢搭话,唐钰拿着纸扇各在他们的头顶敲了一下:“丞相此举,自然是怕我年轻气盛,做出些无法收拾的事,所忧所虑的自然都是大宋的江山社稷。” “如今我无意之中发现了一处匪窝,只是却没有切实证据,朝廷也不可能因为我的只言片语便派兵剿灭,我只能自己想办法瓦解,两位以为,在下的举动算不算为大宋的安危着想?” 看着两人面露难色,唐钰也知道他们不敢擅自决定,他决定再加给二人填上一把火:“两位的处境,我也知道,只是事关重大,我身边实在没有可用之人,凭我空口白牙,两位必然也不相信,这几日我也在全力收集证据,如今我也知晓了两位的存在,不如你们便公开出现在我身旁,如此一来我的一举一动更加在两位的眼皮底下,收集的证据能看到,至于昨日发生的尴尬事,也能避免,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凭唐钰与虎子的警觉,自然知道昨日这两人也跟着出了城,只是在进山时因为实在不熟悉地形,只跟了一小段路,便彻底失去了唐钰的踪影。 二人害怕迷路,也不敢乱闯,只能原路返回,守着唐钰租借来的马车等待唐钰返程。 看到两人的面色有些松动,唐钰又道:“跟在我身边,你二人也不必风餐露宿藏头露尾,等到那帮人打家劫舍的证据确凿,再说帮我也不迟,事成之后,我也会在丞相大人面前替二位美言几句,只怕大人不仅不会怪罪两位暴露之罪,反而还会有所嘉奖。” 此番暗中监视唐钰的任务已然失败,他日回京,必然少不了一顿训斥,若是真如唐钰所言,自己也算是将功补过戴罪立功,两人不由得再次相视一眼,随即朝着唐钰拱手道:“但凭少爷吩咐。” 第一百三十七章:部署 此刻的方家庄内。 娄长老微眯着双眼坐在厅中闭目养神,其他三位与娄长老同样身穿麻衣的男子则在交头接耳,他们的面色有些凝重,似乎是被突如其来的时间打乱了阵脚,经过一阵讨论之后,其中一人这才说道:“昨日方暑这小子突然回来,到底是有什么图谋?” 娄长老依旧不睁眼,只是慢悠悠回道:“说是来寻人。” 那人冷笑一声:“你会信?” “方暑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掀不起什么风浪。” 听闻此言,另一人瞪着双眼怒道:“那你叫我等回来做什么?” 这一次娄长老终于睁开了眼睛:“需要防范的不是方家那二小子,相反咱们若想成事,还需要确保他的安全,只是昨日前来寻人的正主不简单。” 自唐钰走进方家庄时,这位娄长老便一直在暗中观察,方暑对此处太过熟悉,并不会过多在意,即便布局上与以前不同,也不会看出来,那位黑衣青年虽然谨慎,却只是为了保护身前另一位公子模样的青年,想来应该是他的护卫,而这一位富家公子,绝对不一般。 “这人目光如炬,视线稍稍停留的地方大多都是庄中的机要之处,老夫以为,此人已然洞悉我们的身份。” 方家庄中族长之下,有娄、杜、包、浦四个相对较大的家族,历任家主继承长老之位,如今厅里坐着的,自然是现任的四长老。 “此人是朝廷的?”说话的虬髯汉子是杜长老。 娄长老摇摇头:“看不出,只是他给老夫的感觉,很危险。” 另一位老者包长老白发白须,看似气度不凡的模样,只是听他说话的口气还是以娄长老马首是瞻:“在娄长老看来,我等当如何决断?” 娄长老双手抱胸,吐出了意味深长的一个字:“等。”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心直口快的杜长老看他故弄玄虚,正准备讥讽几句,被一旁的蒲长老拉了拉衣袖,这才硬生生忍住。 莫名其妙的等待中,一名青年快步跑了进来,将一封信件递在了娄长老面前,娄长老探手接过,拆开信封掏出信囊仔细读了一遍,这才气定神闲地捋须轻笑:“原来如此。” 对于唐钰的来头,娄长老实在吃不准,所以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才将三名长老叫回来商议对策,如今虽未完全探查清楚唐钰的虚实,却已然知道此人并非朝廷中人。 如此便好。 即便他的出现令娄长老有些举手无措,对方无凭无据,却也不可能带兵来犯。 至于方暑,原本果真只是带着这个叫做唐钰的小子前来寻人,现在却又不知在何处得知他老子暗中保护他的真相,想要搭救父亲方坤与大哥方正。 虚惊一场,目的只是为了救人而已,看来自己还是过于杯弓蛇影了。 信囊在其他三人之间传递,在四人都阅读完毕之后,蒲长老开口道:“看来方暑也是个孝子,只不过这方坤与方正,都是不能放的。” 包长老点头:“若是他们依计行事,势必会令我们的据点全部暴露,若是他们掌握了切实的证据,朝廷会不会派兵围剿?” 经过数十年的经营,方家庄早已不是避祸的世外桃源,而是一窝山匪的大本营,以方家为首的土匪逐渐蚕食了周围数个村落,俨然成了一股不小的武装势力。 最初,方家庄也是为了抵御本地的排外村落,不得已而为之,在侵占的过程中,各个家族尝到了不劳而获的甜头,性质便由自我保护渐渐转变为对外扩张。 对于地处深山里的几个村落,朝廷并不在乎究竟是谁在管理,只要按时纳粮,没人在乎村子里住的是百姓亦或是山贼。 官府的不作为,令方家庄更加肆无忌惮,随着手中掌控的村落越发增多,方家庄的人手也逐渐分散,几个原始家族的话语权也随之增大,只是碍于族规,表面上依旧以方氏为尊,并不敢撕破脸。 现任族长方坤生性平和,不喜打打杀杀,也知道如今方家庄的局势,早在担任族长之初便萌生了退意,想要将大权交出,只是四大家族以祖宗规矩为由,族长之位不可由外姓担任,若想卸任,只能将族长之位传于方家后人。 长子方正出世之后,方坤已经完全被架空,此后方家又出了包括方小四在内的三位男丁,方坤心知方家庄如此发展下去,招来官府的围剿只是时间问题,为了保存方家的血脉,这才想尽千方百计将方小四送了出去。 原本这几年来,方家与其他四家相安无事,却被方小四的突然回庄打破了平静,以目前方家庄的实力,绝非朝廷驻军的敌手,所以,绝对不可以暴露。 “他们想要掳走人质,为的只是与我们交换方坤与方正,那便让他们掳走两个,最好是我们四大家族中的直系,如此才会令他们以为有交换的必要,若只是给他们送去两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我们依然答应他们的要求,以唐钰这小子的智慧,必定会起疑,日后依旧会有麻烦。” 蒲长老皱眉道:“也不知传递此消息之人可不可靠,若是对方串通一气,我们岂非中计?” 娄长老微微一笑:“蒲长老放心,此人绝对可靠。” 杜长老闻言兴奋地直搓手:“既然已经洞悉了方暑这小子的打算,那便好好陪他演一场戏。” 族长木屋内的方坤此刻正是坐立不安之时,方小四突然回庄,目的是为了寻一个还未出世的婴儿,如此牵强的理由他是不会信的,难道是他的娘亲与他说了什么?想到此处,方坤不由得一阵后怕,若是因为他娘亲的说漏嘴而令自己的计划功亏一篑,他又该如何面对方家祖先? “爹,我回来了。” 门外传来一声呼喊,方坤吃了一惊,探出头望去,只见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站在门外,此人便是方小四口中的大哥方正了。 “正儿,你怎么回来了?” 方正回道:“娄长老差人来传信,说庄内有大事发生,令孩儿回庄。” 方坤闻言忽的伸手将方正拽回了屋内,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看来他们还是不放心,要将我父子二人囚禁于此。” 方正皱了皱眉:“为何?” “唉。”方坤轻叹了一口气,“昨日你弟弟回来过。” “什么?方暑他怎么如此不顾大局?难道是他知道了内情?” “你怎知道有内情?”送走方暑一事,方坤在方正面前从未提及,为的便是他怪自己偏心,他倒是忘了,自己这长子聪明如斯,又怎会猜不到当中的蹊跷之处? “爹与大娘是原配夫妻,正所谓爱屋及乌,爹又怎会不疼爱方暑?将他送走也是权宜之计,他们做的这些杀人越货的勾当自然需要有人顶包,他日官府追究起来,我方家绝对逃不过满门抄斩的死罪,作为方家唯一的血脉,方暑必须要活着。” 方坤充满怜爱与愧疚地伸手拍拍方正的肩膀:“只是爹无能,无法也将你安全送走。” 方正却正色道:“我作为方家长子,为爹分忧责无旁贷。” “好。”方坤的神色转为欣慰:“我是无力改变局势了,希望他日你继位族长之后能够力挽狂澜,将方家庄带回正途,做匪是可以享受一时的衣食无忧,却宛如利剑悬顶,终有一日会人头落地,更会遭世人唾骂,我实在不愿见到我方家的名誉被毁。” 看着父亲的老泪纵横,方正立即低头回道:“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第一百三十八章:行动 方小四只会些偷鸡摸狗的手段,他爹给他送来的护卫中却有几个是有本事的,前后也只不过花了两日时间,他们便带回了一个舌头。 这是一位负责在方家庄外围巡查的中年男子,对于方家庄内部的势力分布要远远比这帮十六七岁的少年知道得详尽。 更为幸运的是,此人只是一个色厉胆薄的软骨头,唐钰只是在他面前说了几种刑讯逼供的手段,年纪要比他大上一辈的中年人便抖如筛糠面色灰白,险些尿了裤子。 “人体上有一条经脉叫做足少阴肾经,听教医术的老师说此经脉若受了暗伤,轻则失了男儿本色,重则会有性命之忧,也不知是真是假。” “不近女色?没关系,我还听说,人体手腕上有一处血管,若是破了便会血箭喷涌,如同只能打开不能闭合的开关一般,切开血管之后便会流血不止,直到流尽最后一滴鲜血而亡,你阁下要不要试试?” “你……你想知道什么?” 唐钰满意地点点头,将手中的银针与匕首尽数收好,拍拍手站起身子,身后一帮人便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方小四感觉有些口干舌燥,猛地吞了一口口水:“唐兄,你刚才说的那些不是真的吧?” 唐钰耸耸肩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真是我师父说的,至于真相如何,我也不知。” 人都是怕死的,在生死面前其他的一切都无足轻重,令一个在刀头上舔血的山贼如此迅速的屈服,并非唐钰所说的话有多可怖,而是通过唐钰看向他的眼神,汉子便能确定,自己若是稍显拒绝,唐钰便真能下手。 仔细查阅了汉子交代的口供,唐钰对方家庄的大致情况总算有了一个初步了解。 族长方坤兄弟五人,方坤排行老四,大哥患病身故,二哥在一次两拨山贼之间的交锋中被斩断一条腿,三哥与五弟分别管理着方家庄的农桑与练兵,基本只是个闲职。 娄氏一族中虽然老一辈只有娄长老一人,膝下的子侄却是人才辈出,个个骁勇善战,掌控着整个方家庄最为核心的权利:人员调动,便也就是军权。 杜氏一族中虽无将才,却架不住人丁兴旺,包家是整个方家庄人口最为稠密的姓氏,他们将“团结便是力量”这一句真理阐述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 包长老八面玲珑,善与人交际,这一支负责的是与外界联系,方家庄散落于各处的探子斥候均是由包长老调遣。 最后一位蒲长老负责的便是后勤。 四大家族分工不同,又能紧密配合,在歃血为盟之时便立下重誓,绝不会见利忘义背叛族人,这样一个有着凝聚力的组织绝非寻常的土鸡瓦狗可比,他们的每一次行动,都会经过精密的部署,再加上超高的执行力,吞并附近毫无抵抗力的村落,打劫过往商旅简直无往不利。 方家庄盗亦有道,本着只劫财不要命的原则掳劫过往客商,都是提了货物便走,商贾们捡回条命已是大幸,也不愿多生事端去官府报案,只因衙门也是敷衍了事,随意派些人手去出事地点搜个山装装样子,根本起不到什么效果。 而商人还需要在这条商道上走动,商人也不傻,知道此处的山贼不伤人,便多带些商货充作买路钱,你求财我求命,各取所需,久而久之,方家庄的打劫成了兵不血刃的收缴,有了打量军饷,便有人来投奔,于是方家庄的势力范围便慢慢铺开了。 只是汉子说的详细,却不会画地形图,唐钰自然也不会将他那一份后世的地图拿出来示人,不知道方家庄据点的具体位置,便无法前去抓捕用来交换方坤父子的筹码,看来事情似乎有些难办。 “既然证据确凿,少爷何不提交给苏大人,由他决断。”说话的是楚枫,京城宰相府的侍从。 唐钰摆摆手:“不行,我们最为主要的目的是救人,苏大人无权调动驻军,即便我们手上有证据,也需要层层上报,等到请来出兵虎符,只怕也是数月之后了。即便真的拿到了调令,两浙路的驻军也不一定能够全力剿匪,方家庄的发展如此迅猛,地方驻军却睁一眼闭一眼,只怕军方已有人被方家庄收买,我们前去请兵,只能是打草惊蛇。” 方小四也提出反对意见,他只是要救父救兄,出兵剿灭方家庄实在是下下之策,毕竟刀剑无眼,若是将那帮人逼急了将方氏一族斩杀殆尽,那岂非前功尽弃? 唐钰紧盯着手中的口供皱眉沉思了良久,终于以朱砂笔勾出了两个名字:“对我们而言,方家庄实在是一个庞然大物,不可能面面俱到,只能尽全力捉住两名人质。” 他敲了敲自己所勾勒的姓名,一个是娄家长子娄明,此人每次掳劫均是身先士卒,也是一员猛将,在方家庄有极高的威望,另一个是包家子侄宁松,此人虽是包家外姓,却深得舅父包长老的真传,如今明面上负责采买,暗地里或许也负责向地方官员行贿,他若被捉,受不住酷刑交代些东西出来,受牵连的官员为了自保而打算将功补过,只怕天王老子也保不住方家庄。 确定目标人物之后,剩下的事便交给了方小四。 仗着对方家庄的了解,很快便追查到娄明此刻的具体位置以及宁松出没钱塘城的轨迹,一场精心设计的抓捕人质的行动悄然拉开了帷幕。 方家庄三十里外一处据点中,首领娄明正与属下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一个报信的小兵带着些许兴奋奔进了营房:“大哥,外面有一支商队经过。” “哦?”娄明闻言大喜,也不知是城内生意难做商人们减少了运输货物的次数,还是商队另辟蹊径,避开了这条通往钱塘的必经之路,近来他们收取的买命财物越发稀少,若是再不开张,兄弟们的口粮都快凑不出了。 娄明放下手中的酒碗,大手一挥,数十个弟兄如狼似虎一般嗷嗷叫着拿起了大刀长矛便冲下了山坡,果然见到官道之上一排长长的车队在数十个车夫的推动下正缓慢前行。 只是还未等娄明喊出方家庄的名号,对面那些车夫便大喊着“有山贼!”,尽数丢下了推车一哄而散,向着官道边的密林里飞奔而去,只留下一群劫匪目瞪口呆。 看着那一排丢弃在官道之上堆满货物的推车,娄明心下狐疑:“不对劲啊,走惯了这一条道的商队都知晓我们的规矩,怎么会见我们便跑?” 身边的属下看着那一箱箱货物,早已是双眼泛红,又哪里能想到有什么不对劲:“也许是新来的商户不知道规矩,也没有让人押车,这才便宜了我们。” 此刻已有几名山贼大着胆子走上前去撬开了箱子朝里一看,顿时喜形于色:“大哥,好多布匹,还有不少粮食。” 听说收获颇丰,娄明也放下了心中的疑虑,只是推车实在太多,他们的人手不足,只能分批运送。 便在众人七手八脚推着推车向据点进发之时,密林中细如发丝的白光一闪,一根短小的银针刺在了娄明的脖子上,以为是蚊虫叮咬的娄明随即一掌拍过去,只觉手掌一阵刺痛,抬眼一看,掌中戳着的竟是一支牛毛针。 娄明顿时幡然醒悟,却也只来得及大喊一声:“有埋伏。”随即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准备就绪 钱塘城西湖外摘星楼上的一间雅间里,两浙路驻军都尉于崇独自一人坐在方桌前,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精美的菜肴,于崇却并未急着动筷子,显然是在等人。 楼下跑堂的小儿一声吆喝,领着一位青年上了楼,推开于崇所在的雅间让开了身子,青年迈腿而入,见到于崇便笑着拱手:“让于都尉久侯了。” “好说。”于崇并未起身,只是坐着回了礼,并给了青年一个请坐的手势,青年也不客气,将手中的折扇往桌上一放,右手一撩衣摆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不知于都尉邀在下前来有何差遣?” 此人正是方家庄的宁松,虽然今年上半年的孝敬已经交付,照理说他们两人之间的见面次数越少,他们才越安全,只是于崇忽然差人送了信去了联络点邀他见面,他却不能不来。 见宁松果真来了,原本悬着的心也渐渐落了回去,夫妻都只是同林鸟,大难临头也知道各自飞,如今有人找上了门,你不来我便要死,于崇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与前途,只能出卖宁松。 “找你的另有其人。”于都尉拍了拍手,两声脆响之后,雅间内的屏风后走出一人,白色长袍风流儒雅,笑意淡然风度翩翩,不是唐钰又是何人? 见到雅间内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人,宁松原本的轻松神态消失殆尽,脸上泛出的尽是惊愕,他强自镇定地朝唐钰拱手施礼:“未请教这位公子大名?” 唐钰回道:“在下是方暑的朋友,此番请宁兄过来的确是有事相求。” 乍然听闻方暑这个名字,宁松“噌”得一声便站起了身子,抬脚便要向雅间外冲去,却还是被门外的虎子推回了屋内。 眼见自己再无退路,宁松朝着于都尉冷笑一声:“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都尉大人不会不懂吧?” 于崇闻言立即暴起大怒:“小小山贼到了此刻还想威胁本官,若非本官受你的花言巧语蒙骗,又怎会一时糊涂上你的当,如今捉住了你,本官也算是功过相抵。”转而又对唐钰低首施礼道,“日后为公子冲锋陷阵铲平你方家庄,于崇必定万死不辞。” 面对于崇谄媚式的请战,唐钰也只是摆摆手,对宁松道:“宁兄大可不必惊慌,在下并非官府中人,也不是什么剿匪的将领,此次前来钱塘,也并非专为剿灭方家庄而来。” 宁松冷哼一声:“既然你我井水不犯河水,那今日这阵仗又是为何?” 唐钰在桌前坐下,举起酒壶替宁松面前的酒杯斟满酒:“宁兄认识方小四,如此便好办多了,古有杨香扼虎救父成为美谈,如今方坤身陷险境,作为儿子的方暑全力营救,算不算尽孝道?” 宁松却是哑然失笑:“方坤是我方家庄族长,是整个庄子最为崇高之人,阁下却说我族长深陷险境,何其荒谬?” 唐钰摇了摇头:“明人不说暗话,方家庄如今是何模样想必宁兄要比在下清楚得多,我们将宁兄诱来,并非为了伤你性命,更不是为扫平方家庄做准备,而只是打算一命换一命。” 宁松皱了皱眉,忽而压低了声音问道:“公子所言非虚?你们真的……不会伤我性命?” 见到唐钰毫不犹豫地点头,宁松原本凝重的脸色也渐渐有了些轻松,“说吧,要在下如何配合?” 方家庄内,一封信摊在四位长老的面前,是唐钰差人送来的,信中的内容自然是告知方家庄互换人质的时辰与地点。 虽然早已知道了唐钰的计划,几人的面色还是稍显凝重,因为整个捉捕人质的过程只有区区七日,便也是说,在七日之中,对方不但查出了娄明的所在,还挖出了与宁松接头的于崇,如此高效的行动力,在他们几人心中绝对无法想象。 良久之后,娄长老一声叹息:“老夫之前便说过,这个叫做唐钰的小子不简单。” “那我们之后该如何做?便由这小子轻易拿捏了?”杜长老在缓过神之后心中有些不服,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而已,难道方家庄还怕了他不成? 包长老面露不屑之色:“这小子是有些过人的手段,只可惜过于自负,至今为止还不知道方暑的人中有我们的细作,如今我们掌握着先机,他的死活还是在我们的手中。” 娄长老点点头:“不错,虽然此次交换人质的具体细节均由对方所定,我们却能在第一时间拿到他们的内部消息,若是对方有所布置,我们便将计就计,直接将这批人斩杀,以绝后患。” 其他三人点头称是,杜长老更是豪横道:“管他有没有布置,我们都布下奇兵,到时候一杀了之。” 族长木屋内,方氏一族也在做着交谈,方暑的回庄引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负责农桑的三哥隐约听见庄中的议论,说是方暑为了救父,已经捉走了娄家长子娄明与包家外侄宁松,以防坤为首的方家人更是处于惶恐之中。 四大长老老谋深算,又怎会轻易放人,此番方暑必定会遭人暗算,若是他丢了性命,那自己的所有的努力便付之东流,方家也永远不复存在了。 只是方坤心中焦急,却也苦无对策,此刻整个方家已被下了禁足令,所有方家子嗣都被召回了方家庄,娄长老此举便是摆明了要囚禁方家,即便他想去通知方暑不要中计,却也是毫无办法。 便在众人苦思无果之时,木门被轻轻叩响:“娄淼有事求见族长。” 在一片寂静之中,娄长老从打开的木门外走了进来,面对虎视眈眈的方氏族人,也只是微微一笑,弯腰说道:“方才接了一封信,二公子方暑要以娄明与宁松的性命交换族长与大公子方正的自由,不知族长意下如何?” 方坤闻言一声冷笑:“想必娄长老已有打算,又何必来问我?” 面对方坤的讥讽之语,娄淼也不反驳,态度依旧恭敬:“属下是想,既然二公子想要将族长接出庄外以尽孝道,我等理应成人之美,只是属下也担心,族长这一走,方家庄再无主事之人,又该当如何?” “如今我方家庄早已不复当年,我方家更是人丁单薄,再无执掌方家庄之理由,也该是卸下重担,交由能者居之的时候了,娄长老的威望远超我方家任何一人,应该当仁不让才是。”娄淼闻言只是冷笑,方坤你这贼子倒也不傻,想让老子背锅,只是这是你方家的宿命,既然你想一走了之,那便由你的儿子做替死鬼。 “早在方家庄建立之初,我等祖先便在排位前发过毒誓,以方家为尊,反叛者不得好死,属下可不敢违背祖训。” 方坤终于被他的推诿搪塞之词激得心中愤慨却发作不得,只能冷冷问道:“以长老之意,方家当如何自处?” “依属下的意思自然是要去交换了,毕竟属下的长子也被二公子捉了去,于公于私,属下都应该遵从二公子的意思,将族长与大公子放了,只是两位离去之后,方家庄又该何去何从?还请族长明示。” 娄淼的言下之意便是,你与方正可以走,但是方家必须有人继续出任族长,方家手足情深,方坤又怎会不顾兄弟自己选择离开? 果然,只在片刻之后,方坤轻叹一口气,沉声说道:“娄长老的意思,我很清楚,我可以留下,但是方正必须离开。” 这是他作为父亲为了儿子所做的最后的妥协。 第一百四十章:以人换人 翌日申时三刻便是双方交换人质的时辰。只是为了提前查探并布下埋伏,方家庄于一早便倾巢而出,一百余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翻山越岭,在巳时便到达了双方约定的地点。 这也是一处视野开阔的峡谷,唐钰果然聪明,他应该是料到了自己会有所布置,这才选择了这一处不易藏兵的山谷,两边的山体距离中心地带超过六十步,埋伏于其中的人马想要在接到指令之后冲杀而出的这段时间内,对方完全有机会将自己生擒。 只是唐钰机智,他也不傻,何必需要硬碰硬,带上数支弓弩,在完成交换之后便可将他们在顷刻间射成筛子。 方家庄此番带来的百余名山贼都是经历无数次冲杀的精锐,可以说是方家庄的底蕴,相较于训练有素的大宋军士,娄长老也自信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短短几个口令,百余人便自行散开寻找藏匿地点,二十多名弓弩手抢占制高点,上下的刀斧手藏于山石之后,准备第一轮远程攻击之后的突袭。 山谷当中的四位长老则是谈笑风生神情从容,丝毫不将两个时辰之后的交易放在心上。 此地是唐钰所选,交换人质的时辰也是唐钰精心测算,娄长老自然知道选择申时三刻,是方便交易完成后的撤退,山间湿气较重,日照不足之后便会有雾气升腾,唐钰所选的时辰,正是薄雾渐起隐藏身形之时。 只是很可惜,唐钰千算万算,却没有料到方家庄竟一次出动百余人,目的便是令他们不能活着走出山谷,算无遗漏又如何?在以多制少的压制面前,神机妙算也终究只是个摆设。 眼见夕阳西斜,原本闭目养神的娄长老终于缓缓睁开了眼,一阵清凉的山风吹过,山谷入口处缓缓走进了一队人马,首当其冲的是二公子方暑与唐钰,他们的身后跟着方暑的八个护卫,一壮一痩两名男子双手被负于背后,由两人压着被其他人围在中间。 十多人在距离方家庄四长老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方小四指着对面大喊:“我爹和我大哥呢?” 娄长老眯着看似浑浊却散发着微微精光的双眼,忽而微微一笑,笑容中满是不屑:“二公子早已脱离方家庄,放着逍遥日子不过,非要打着什么救父救兄的旗号与方家庄为敌,是老夫该夸你孝感动天呢,还是笑你蠢笨如猪啊?” “你少废话,放了我爹,我便放你儿子,否则大家一拍两散,谁也捞不到好。” 娄长老凝眉挥手,身后的两名属下会意,将五花大绑的一老一少推了出来,方坤见了方小四便是一声大喊:“暑儿快走,他们有埋伏。” 方坤担心儿子安慰便出言提醒,只是这一声喊却如微风拂面一般竟未掀起半分涟漪,方家庄这边没什么反应倒也罢了,他们自持有恃无恐,即便对方知道了自己有所布置,也逃不出去。方小四那边也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样子,这边令人有些狐疑了。 难道他们另有依仗? 念及此处,娄长老不由得捋了捋长须。 唐钰面带微笑从人群里走出:“我们诚心诚意与贵庄做交易,娄长老便是如此回报?” “没法子。”娄长老摊摊手作无奈状,“谁让公子完全猜出了我们的身份,为了自保,只能出此下策。” “在下在信中交代的很清楚,方小四此举,只是为了换回自己的父兄,至于方家庄是山贼也好,是水寇也罢,与我们没有半点关系,娄长老又何必步步紧逼呢?” “老夫刚才说了,方家庄只是为了自保,毕竟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那便是没得谈了?”唐钰指了指身后的娄明与宁松,“他们的死活你也不管不顾?” “哼,我方家庄没有怕死的孬种。”既然已经进了包围圈,哪有放虎归山的道理?一个儿子与一个外甥而已,只要他们不暴露,损失两个人又有何妨? 似乎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唐钰也不打算围绕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在下有一个问题,始终想不明白,不知娄长老可否为在下解惑?” “请讲。” “你们四大家族已然完全掌握了方家庄,为何非要方家的人做这个族长呢?” “你也说了我们只是四大家族而已。” “哦,明白了。”唐钰点头,“看来方家庄还有一部分人并未认可你们的领导地位,需要方家这个傀儡稳定人心,那此番你们前来交换人质,并未通知那帮还未臣服之人吧?” 娄长老皱皱眉:“小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唐钰微笑着指了指四周:“布置在此地的人马应该是你们手中的精锐吧,那么换言之,留在方家庄内的除了老弱妇孺,剩下的便是忠于方家的,你说我若在此时派一队人去接出方氏族人,成功率会有多少?” “调虎离山?好手段。”娄长老也不禁鼓了鼓掌,“只是那一群废物,你们接走便接走吧,只要有方坤父子在手,方家庄依旧是方家庄。” 唐钰也表示赞同:“不错,方家人在庄子里,还能得到一些流于表面的尊重,出了庄子,便什么也不是了,就算告去了官府说你们是流寇,朝廷也不会信。只是,如若今日你们带来的所谓精锐全部命丧于此,那又该如何呢?” 听了唐钰的威胁,杜长老却是哈哈一笑:“你这小子好狂的口气,今日便要将你斩个尸骨无存。” 娄长老瞪了一眼身边的杜长老,面露厌恶之色,虽然老子不在乎一个儿子,若能救下来,岂非更好?感情他是没捉你杜家人? 只是心念电转之下,娄长老便想到了一个似乎被自己忽略掉的问题,眼见自己已经陷入了死局,为何唐钰从未流露一丝畏惧? “如此说来,当真是没得谈了?”唐钰最后一次问道,“到此刻为止,我们的态度依旧明确,只是为了交换方暑的父兄,绝不会对方家庄有任何其他的图谋,还请娄长老三思,这也算是在下的最后通牒。” “你们已然是瓮中之鳖了还如此狂妄?”又是杜长老抢先开口,这一回娄长老看向他的目光中闪现出一丝杀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留在身边也是祸害。 这边娄长老还在思索唐钰的话,却见对方一名青年朝着空无一人之处扔出了一个铁球,在方家庄所有人无比惊骇的目光中,铁球落地炸开,一时间山石崩裂,混着泥土四处飞溅,发出的轰响震慑了整个山谷,回声飘荡久久不散。 “这叫掌心雷,去年西夏扣关,大宋便是凭借此物杀得西夏十万大军丢盔弃甲,娄长老以为威力如何?” 见到了硝烟散去之后留在山谷里的大坑,又听到唐钰漫不经心的话语,在场的四位长老无不面如土色地向后退了一步,只是仅仅这一步距离并未带给他们任何的安全感,娄长老说话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掌心雷……大败西夏十万大军……”相较于这个数字,自己带来的那区区百人简直连塞牙缝也不够。 更加恐怖的一幕出现了,对方所有人都拿出小铁球,正带着玩味的笑容看向自己。 他们之间的距离说近不近,刚好处在掌心雷的攻击范围之内,就算此刻数箭齐发,对方也有绝对的把握在中箭之前杀死自己这边的所有人。 别人死,可以,即便是自己的儿子,自己死?不行。 第一百四十一章:谁说族长是傀儡? 没有人不惧怕来自死亡的威胁,对面这四位长老也不例外。 相较于后世的手雷,唐钰的掌心雷如同小孩的玩物,只是世间的恐惧来自于未知,从未见识过的杀伤力突然展现在自己面前,产生了心理阴影之后,掌心雷的震慑效果便被放大了数十上百倍。 所有人都有下一刻那只铁球便会在自己脚下爆炸的不安感,娄长老不停地转动着眼珠,想要思索出一个对策,脑子里却宛如一片混沌一般毫无头绪。 身为智囊的他也苦无对策,便更别说其他三位主事长老了,在纠结之中,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娄长老。 娄长老咬着牙,他不敢鱼死网破,自己历经千辛万苦这才堪堪控制住方家庄,此刻却要丧命于此? “交换人质而已,需要摆出如此阵仗吗?” 唐钰呵呵一笑:“自保而已,小小手段,倒是令长老见笑了。” “你太谦虚了,如此犀利的火器在手,我方家庄即便搭上全部身家,只怕也留不住你。”娄长老咬着牙,却还是挥挥手,“将人带出来。” 在几位长老咬牙切齿的目光中,方坤与方正终于被推了出去,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四位长老身后的弓弩手将弓拉开箭上弦,对准了两方人马之间的方坤父子,娄长老看向了唐钰,唐钰身子闪向一边,露出了身后的娄明与宁松。 静谧的山林中,只有晚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响,所有人都望着缓缓移动脚步的四人不敢轻举妄动,短短的几十步距离,四人似乎用了极其漫长的时间,这才两两相交,擦肩而过。 见到剩下的距离所剩无几,两边都各自派了人接应,方小四亲自上前,以匕首挑断捆绑方坤与方正的绳索,也顾不上说话,拉着二人迅速退了回来。 人质交换结束,双方的对峙却还在继续,唐钰示意众人退出山谷,两人在身后开道,两只掌心雷甩向距离他们最近的隐蔽点,两声巨响之下,果然有三四个身影被爆炸产生的冲击波甩了出来,三个人的身体上遍布铁片,鲜血淋漓,落地之时已然没了气息,另外两人的运气不错,虽被溅起的石头砸伤了身体,却并不致命,只是一时半会也无法站起,倒在地上不断呻吟。 目睹如此惨状,再无人敢朝着几人龇牙,他们只是血肉之躯,若是都以刀剑拼杀,凭着一股余勇或许能够以多致胜,面对这种强烈到令人发指的爆炸,他们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双脚在颤抖,又哪里来的勇气冲杀? 眼见众人即将退出山谷,四位长老只能干看着无能为力之时,一个山贼压着一名妇人走出了对方的阵营,似乎是背后挨了一拳,妇人一声痛呼,身子站立不稳,跪在了人前。 见此情景,本已退出山谷的方正却挣扎着再次返回,他口中呼喊着“娘亲”,便要向着妇人冲过去,只不过被身后的方小四紧紧抱住,这才无法动弹。 “大哥,别做傻事。” 另一边,看着对方全身而却却无能为力的四位长老见到如此变故,士气均是一震,娄长老一挥手,所有隐藏于各处的属下纷纷退了出来,站在安全距离之外严阵以待。 “方正,你弟弟为了尽孝不惜与方家庄为敌,连我这个老头子也倍感钦佩,你一直是我最为看重的学生,难道还比不上从小顽劣的方暑?看着你娘受苦也无动于衷?” “大哥,别听他的,他只是想诱你回去,如今方氏一族都已被救出,你若回去,我们便前功尽弃了。” 另一边的妇人也高声劝道:“正儿快走,为娘的只希望你平平安安,便是死了又有何惧?” 方小四的几名属下打算冲过去救人,只是他们冲出去几步方家庄的人便后退几步,数十只箭矢飞掠而至,又将他们给逼了回来。 目睹如此场景,方正在弟弟的怀中停止了挣扎,他站直了身子,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弟弟,当初你背着大娘离开方家庄,为了什么?” 方暑回答:“我是不希望我娘受苦。” “你娘不可以受苦,那么我娘呢?我娘快死了,身为人子,我该不该救她?” 方小四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自己为了让母亲脱离苦海,不惜与父亲翻脸,大哥为了救他的母亲,自然也必须重回虎穴。 “可是……可是大哥你自幼便被当作接班傀儡培养,我却不自知总与你不痛快,如今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却依旧难逃原本的枷锁,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回去!” “或许这便是我的宿命吧。”方正缓缓向着来的方向走去,“替我在父亲身边好好尽孝,也不枉你我兄弟一场。” 方小四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自己的父亲拦住:“罢了,正儿回去是做傀儡族长,想来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我们再想其他办法搭救吧。” 方正三两步走到母亲身边将她扶起,随后便有一柄钢刀架上了他的脖子将他制住,而另一边的众人实在不宜久留,眼见救人无望,只能匆匆退出了山谷。 直到他们的身影不见,方家庄的一众山贼这才压着方正母子回了庄子。 庄子并未受到冲击,只是方氏一族被尽数救走,这也算不幸中之大幸,看来唐钰所言非虚,他此番的作为只为救人,并不想与方家庄起什么冲突。 索幸的是一位兄弟为了以防万一事先捉住了方正的母亲以示威胁,否则此番便正是一败涂地了。 将方正母子推回了族长木屋,为防止驻守在外的其他族人收到消息反叛四大家族,如今首要之事便是将方正扶上族长之位以稳定军心。 于是只是次日,方家庄便举行祭祀,尊年方十七的方正为族长,方正倒也配合,在念诵了祭文之后,接过了娄长老递过来的权杖。 之后的篝火会上,方家庄烹羊宰牛,好一片祥和氛围,娄长老举着酒杯行至方正面前,带着老怀为安的慈祥笑容:“老夫恭贺少族长。” 方正将酒杯端在自己的面前只是看着并未饮下,趁着广场上火光的映照,原本白净的面庞此刻正泛着红光:“娄长老向来料事如神,当真想不出其中的可疑之处?以当时的情况,我若不想不回来,谁又能拦得住?” 娄长老神色稍变,看向方正的目光有些迷离,难道这小子是自愿回来做这个族长的? 见到娄长老不说话,方正又道:“那我便给长老提个醒,那封关于唐钰救人计划的密报,是谁交给长老的?” 经他的这一句提醒,娄长老忽然茅塞顿开,昨日受唐钰以掌心雷要挟,令他失了镇定,竟全然忘记了方家庄有一个细作埋伏于方暑身边,而昨日那细作绝对有机会在背后炸死唐钰一干人等,却从始至终都未曾动手,为何? “难道说,那个细作,是你的人?” “看来长老还不算太蠢。”方正微微一笑,并不抬眼看他,“其实我造就知道唐钰的所有计划,密文是我派人交给了你的心腹,我母亲昨日也是由我暗中让人带出了方家庄,因为我知道若是唐钰将我母亲也一并救走,我便没有理由再回来。” 娄长老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眼前这一位自己的亲传弟子令他感觉到了一丝恐惧:“你……你明知这族长是个傀儡,却还敢回来?” 方正终于扭过头看向他,目光中带着戏谑:“谁说这族长便是傀儡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心机深沉的大哥 稍稍带着些凉意的山风吹过,方正那略显单薄的身影在风中微微晃了一晃,手中的酒杯竟拿捏不稳,落在了脚下的地面上,发出悄无声息的一声闷响。 方家庄没有铺设水泥,所有的地面也均为土质,陶制的酒杯落地,并未碎裂,只是杯中的酒尽数洒落,浸染了方正脚下的一片土地。 这悄无声息的一落,坐于宴会首席的其他三位长老都不曾察觉,即便是看到了,也不会在意,只是落在娄长老的眼中,却宛如催命的信号一般,令他苍老的身躯都在瑟瑟发抖。 酒杯落地的瞬间,原本歌舞欢腾的场面立即被刀光剑影取代,数十名男子从四周冲了出来,将醉意正浓的四大家族子弟围了个水泄不通。 突如其来的变故终于令其他三位长老的酒醒了大半,他们挣扎着站起了身子,短暂的惊愕之后,便准备朝着信任族长发难。 四位长老之中,彪形大汉杜长老年轻时也是出生入死过的,即便近些年未曾动过刀枪,手上的功夫却并未生疏过,他一声大喝向前冲了几步,单手成爪立时扣住了方正的衣襟,正准备将他拉入自己怀中充当人质。 即将得手之际,忽的头脑一阵迷糊,眼前更是一花,翻了个白眼之后便仰着身子向后倒去,蒲长老指着方正怒目而视,也只来得及骂一句:“你小子下毒。”也晕了过去。 残局收拾得很快,只因酒中都有迷药,方正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四大家族的有生力量尽数俘虏,看着如一滩烂泥一般的四位长老,方正只是不屑地朝他们踢了一脚:“不堪一击。” 钱塘城内,唐钰与楚枫回合。 在问起如何救助方氏一族之时,楚枫也是一脸诧异之色。 “属下原本是听从少爷的意思准备点火烧山毁掉方家庄密林中的陷阱,只是我二人还未动手,便碰上了方家庄内的巡山岗哨。” “便在属下准备动手将对方擒下逼他带路时,他却主动丢下了兵器,让属下跟着他,我一位当中有诈,自然不敢,他却说是少爷你安排接应的人手,属下这才跟了进去。” “他说是我安排的?”听到此处,唐钰皱了皱眉,他从未往方家庄派遣什么内应,此人从何而来? 看出了唐钰眼中的异样,楚枫不由得后脊背一阵发凉:“少爷你……”他算是看出来了,唐钰根本没有这一步的布置,便也就是说,昨日在方家庄外,他在黄泉路上走了一个来回自己还不自知。 “之后呢?如何了?”唐钰并不想在此处做过多的纠结,而是继续问道。 “那内应领着我们将所有暗哨放倒,我们直接进了庄子,将方家人尽数带回。” 唐钰双手抱胸低头沉思,楚枫也不敢打扰,只能站在一边等待,这一等几乎便是半柱香的时间,楚枫的双脚都站得有些麻了,唐钰这才皱着眉摇着头轻声念叨了一句:“不对劲啊。”楚枫闻言吓了一跳,立即低头拱手,语气中竟透出一丝惶恐:“属下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分隐瞒。” 唐钰挥挥手:“楚大哥多虑了,我不是说你。” 又让虎子过来将当日诱捕娄明的过程问了一遍,唐钰的疑虑更浓,向着虎子问道:“只给你一个大致的范围与七八个人手,你能否在三日之内便查清一个人落脚于那哪一个据点之中?” “大哥是说……娄明?” 唐钰点点头,虎子思索了片刻,回道:“方家庄附近地形复杂,他们的据点也很隐秘,我没有把握。” 唐钰再问:“你觉得方小四身边的那几个人身手如何?” “有三人还算能打,两人比较机敏,剩下的也都是泛泛之辈。” “只凭着这几个人在三日内便在茫茫大山之中找出了娄明的精确位置,说明什么?” 虎子也皱眉:“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是方家庄出来的人,对那一带比较熟悉。” 唐钰点点头,这算是一条说得过去的理由,那么宁松呢?在抓捕宁松时,他可是全程参与的,当时对方给自己的感觉便是惊慌中带着一丝从容,似乎料定了会有人对他不利,从最先的反抗到最后的顺从,根本没什么心理上的挣扎,这又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早已知道我们的全盘计划并主动将自己送上门?” 最初唐钰也觉得针对这两人的行动太过顺利,自己只是刚刚放下鱼钩,大鱼张口便咬了上来,很显然是自己的动作已然完全暴露在了对方的眼皮底下。 方小四身边有奸细。 “还是不对。”唐钰继续摇头。 若是方小四身边有四长老的人时刻在通风报信,对方知道自己的部署这一个疑点的确能自圆其说,但是在昨日双方对峙之时,这个奸细手握自己的掌心雷,是完全有机会将自己这一帮人尽数炸死的,要知道四长老布下埋伏,要的也是自己这一帮人的性命。 “也就是说,我们当中有奸细,只是这奸细并非四大长老的人。”虎子给出了一个结论,却又想不出除了方小四与四位长老,这其中还有一方隐藏的势力究竟是谁。 “追本溯源,方小四身边的人是谁派过来的?” “方坤。”虎子再次皱眉,“不过方坤没必要在自己儿子身边安插奸细吧。” 似乎想到了最为核心的一处节点,唐钰伸手摸了摸下巴,看到他的这一个动作,虎子便知道唐钰已然有了结果:“大哥想到了?” 唐钰轻声一笑:“想不到连我也被这小子给骗了,方小四这位同父异母的大哥,不简单啊。” 将所有的疑点抽丝剥茧,唐钰终于理顺了思路,方正心机深沉,表面上人畜无害,实则早已在暗中联络各方支持方家的族人准备反扑,偏偏父亲方坤不愿让他跳下火坑,宁愿自己做一个被架空的傀儡,也不愿方正接替族长之位。 刚巧他为了寻人找去了方家庄,结果便是寻人不着,却激起了方小四救父的心思,方正自然不会放过如此良机,他知道为了进一步巩固权利,四大长老需要方氏一族作为掩护,方坤若被救走,族长之位便名正言顺地落到了他的头上,所以利用自己与方家庄的对峙,又将自己的母亲推出来,便能在救走父亲的同时留下自己。 至于自己派人去方家庄救人,只怕方正也猜出了八九分,这才安排了内应在庄外等候。 这一套设计环环相扣,可说是天衣无缝,不但利用了唐钰,便连那所谓的四大长老也成了他手中的棋子。 只怕如今的方家庄已经被这小子完全掌控了吧。 想到表面上油里油气,实际上却单纯得可爱的方小四,再想想他那位表面上谦逊儒雅,实际上却心机深沉的大哥,唐钰不由得摇了摇头。 同样是方坤的儿子,这两人的性子竟存在如此的天壤之别,也不知这位老父亲是该哭还是该笑。 忽而又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令唐钰的眉头再次一紧,当日在金陵柴奕所说的凶星,难道并非是指尚在腹中的方腊,而是这位方正? 再一想,方家庄纵然全民皆兵,规模也只不过是数百之众,此番方正夺权,势必会有一场清洗,区区百人的队伍,又是些散兵游勇,即便有些战斗力,方正也难当“凶星”称呼。 要知道方腊可是打下钱塘城自立为王动摇了大宋根基的贼寇啊。 第一百四十三章:送别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北宋熙宁志最新章节、北宋熙宁志月望天涯、北宋熙宁志全文阅读、北宋熙宁志txt下载、北宋熙宁志免费阅读、北宋熙宁志 月望天涯 第一百四十四章:落花时节又逢君 一场连绵的秋雨之后,原本烟尘四起的官道变得泥泞不堪,坑坑洼洼的路面上到处是积水,毫无缓冲的木制车轮压过去,车厢便是一阵剧烈的摇晃,车速若是太快,车厢里的人只怕在那一刹那要被颠簸得腾空而起,若是太慢,又担心车轮陷进坑里进出不得。 好在江南富庶,早有地方上类似路政司的机构动用闲散劳工往道路上铺设了散碎石子,这才避免了往来行人泥足深陷的情景发生,只是这一路的剧烈颠簸,却无法避免。 纵然各地的水泥工坊都在加紧建设,只是当下的实际情况是,水泥还属于紧俏的奢侈品,而且需求量很大,只在城中销售况且供不应求,又哪里有多余的用来铺设这连接城与城之间的官道? 原本唐钰一家倒也没有如此的娇生惯养,只是云采菱怀有身孕,又是刚刚怀上不久,纵然唐钰的专业不是妇产科,却也知道前三个月里这个小生命极其脆弱,实在经不起磕碰,云采菱对这个孩子又极为看中,实在不宜受着舟车劳顿之苦。 看着车窗外随着球风到处飞散的零星雨点,唐钰忽的有些后悔,早知湖州会有一场雨,便还是坐船原路返回了。 正在唐钰皱眉之际,先行探路的虎子策马飞奔而来:“前面不远有一个小镇,我们可以休息一夜,等雨停了再上路。” 这是一座十分经典的江南小镇,白墙黑瓦的房舍掩映在青山绿水之中,小镇的四周并未修筑如同北方城镇那般毫无防御力却又低矮难看的土城墙,经过雨水的冲刷,更显清新整洁,清一色的尖顶小楼上雨水击打着瓦片弹跳起来四散飘落,宛如一个个快乐的音符。 一条不算宽阔的街道从镇外向内延伸,路面由一块块大小不一的青石板铺就而成,砖块的缝隙间点缀着几朵青苔,街道上撑着油纸伞的行人熙熙攘攘,两旁的店铺门前,一面面各具特色的旌旗迎风舞动着旗角,给人一种“水村山郭酒旗风”的既视感。 望着镇外那一处朱红色的高大牌楼上“临水镇”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唐钰也不得不感叹一句,果然还是江南好,丰衣足食又不失惬意,难怪多年以后的赵括只愿守着钱塘不愿北上夺回汴京,此地才是人间天堂啊。 在镇中唯一的一间客栈门前,众人下了马车,女眷们见到因为第一次骑马双腿饱受折磨之苦后无法站立的方小四,都是掩嘴一阵窃笑,只有唐钰深谙其中难言之痛的唐钰面带同情之色地拍拍他的肩膀:“忍忍吧,还有七八日便到京城了。” 听唐钰说的轻描淡写,方小四与身后的于景、陶毅险些按奈不住跳起来揍人的冲动,三人商议着若是骑着马一路去汴京,大腿非断了不可,明日还是去镇外的驿站换辆马车的好。 十多人站在客栈外的廊檐上避雨,虎子从客栈里走了出来,带着一抹恹恹之色:“客栈被人包了,没有客房让我们入住。” “被人包了?”唐钰皱了皱眉,若是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今夜便要露宿,几个男子倒是没什么,只是女眷们实在不太方便,特别是怀有身孕的云采菱。 “告诉掌柜的,我们出双倍房价,安排女眷住下即可,至于我们,去镇外露宿。” 江南的秋夜更深露重,昼夜温差极大,若是云采菱受了风寒,会很麻烦。 听了唐钰的安排,云采菱却是有些不满,她朝着白渔儿撅了撅嘴:“当日我们从广陵城逃婚出城,渔儿也有着身孕,那时还是春寒料峭,比如今可冷多了,那时渔儿能露宿,为何今日我不能?” 唐钰一脸苦笑地看一眼两位夫人,白渔儿不觉得唐钰的安排不妥,却也被云采菱的理由反驳得无话可说,两年前的那一夜奔逃,她的确是怀着棉儿的。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束之高阁的大小姐,云采菱的架势咄咄逼人,现实的情况也并非是她无理取闹,客栈被人包下了,的确是没有了客房入住,为何一家人不能同甘共苦,非要低三下四地去求人让出房间? “那时候我们在逃命,自然不能似现在这般闲情逸致了,况且当日出逃时我们都是带着羽绒被与羽绒服的,自然不惧寒冷,如今这些根本未曾准备,哪能让你们在野外过夜?” 唐钰的理由充足,云采菱被他驳了个哑口无言,李韵儿上前劝慰道:“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想想肚子里的孩子,那可是唐家传承的香火啊。” 便在此刻,虎子再次自客栈里走出,此番脸上的神色不是失望,而是有些愤怒:“照大哥的意思说了,掌柜的还是不应允,让我不要为难。” “哦?”唐钰也犯了难色,想不到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小镇,也能遇上如此只为了自己贪图享受全然不顾及其他人的富家子。 无奈之下,唐钰自己进了客栈,准备向掌柜的租借几床被子,对方既然包了客栈,与老板银货两清,自己也不愿找人家的不痛快,出门在外,只要麻烦不惹自己,自己也不便去惹麻烦。 “唐公子?” 刚刚走进客栈的大厅,便听到一个十分熟悉的女子声音,寻声望去,眼中也满是惊讶之色。 面前的女子身材高挑,妩媚中带着一丝孤傲,眼前的花翎语未施粉黛,却依旧美艳不可方物,正用一双带着惊喜的丹凤眼看着自己。 “刚才见到令弟唐钲,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便未曾上前招呼,不想唐公子还真在此地。”花翎语忽而轻笑一声,“听说公子去了钱塘,怎么又出现在湖州?若非妾身知道公子有三位貌美贤淑的妻子,还真就会错了意以为公子对妾身有情呢。” 听了花翎语的调侃,唐钰也只能尴尬一笑:“这间客栈是姑娘所包么?” 花翎语自然摇头:“妾身哪有如此的财力,包下客栈的是妾身的一位朋友。” 便在此刻,客栈外一阵脚步声传来,七八个护卫模样的男子簇拥着几位年轻女子走进了大厅,唐钰转过身,正巧撞上了对面护卫首领扫视而来的凌厉目光,很显然他对唐钰这个不速之客心存芥蒂,倒是他身后那位主人模样的少女盈盈几步行至花翎语的身边轻声问道:“翎语,这位是你的朋友?” 这位少女身段玲珑,肤色白皙,柳眉杏目,一根发簪插在发髻之上,垂下的饰物微微摇晃,带着几分俏皮,配上一张精雕玉琢般的小脸,类似后世怪蜀黍口中的小萝莉。 只是身材娇小却难掩她与生俱来的那一股贵族之气,也不知是那一个郡王家的女儿,难怪如此兴师动众,包下整个客栈。 只是如此一个贵族之女,却跑来如此一个穷乡僻壤的小镇,还与广陵花魁花翎语是朋友,倒是令唐钰有些好奇了。 “这位便是广陵第一才子……不对,如今已是江南第一才子,唐钰唐公子。”在介绍唐钰的头衔时,说到一半的花翎语改了口,“这位是妾身的朋友,王恩澈王姑娘。” 唐钰抱拳拱手:“王姑娘,幸会。” 王恩澈拜了万福:“唐公子,久仰。” “既然王姑娘包了客栈,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姑娘通融。”在讲述了他们一行人的难处之后,唐钰又道,“内子怀有身孕,实在不宜露宿,还请姑娘能够让出几间房,至于余下的几个男子,自然不敢叨扰,留在车上过夜即可。” 第一百四十五章:赤瞳 听了唐钰的请求,身为主子的王恩澈未及回复,她身后的护卫首领却上前两步,腰间的黑色佩刀被他握了握,似乎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只是他的举动令唐钰眼中寒芒一闪。 王恩澈伸手拦住了自己的护卫:“既是翎语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吩咐掌柜的,将六间上房让于唐公子使用。” 不用风餐露宿,众人自然是心下欢喜,对于唐钰出马便能轻松解决的缘由也不太在意,都将功劳记在了在金陵有过一面之缘的花翎语身上,花翎语却是看着唐钰玩味一笑,对着身旁的李韵儿师徒问道:“听闻唐公子在钱塘留下一首千古绝唱《断桥残雪》,令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谢欢儿誉满江南,也不知他可曾送给你们什么新曲目?” 果然啊,世上绝对没有免费的午餐。 知道花翎语是在向唐钰讨要新曲,李韵儿自然是笑而不语,江湖经验不足,又对花翎语曾经的指点心怀感激,李师师脱口而出道:“自然有了,还不止一支呢,若非师傅已然赎身,只怕早已名动整个大宋了。” 这倒不是李师师信口胡说,只凭那一支曲意悠扬,作词独特的《半壶纱》,李韵儿便可在琴技一项上独领风骚了吧。 看着李韵儿瞪向自己的徒弟,花翎语娇笑着伸手摸摸李师师的头,轻叹了一句:“唉,还是你师父命好,可以留在唐公子身边,无需理会风月场所中的身不由己,还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可真是羡慕得紧啊。” 李师师面有不解之色:“花姐姐你也可以赎身啊,不做那违心之时不就好了?” 眼底的一丝无奈一闪而过,花翎语充满怜爱地捏了捏李师师那娇嫩的小脸:“说了我命不好啊,这火坑哪里是说跳出来便能跳出来的?” 唐钰笑道:“花大家谦虚了,放着八月十五的花魁大赛不参加,在江南散心了几个月不回广陵,花大家才是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啊。” 听了他的笑言,花翎语却是斜了斜眼:“我替妈妈得了两届花魁,她也该满足了,醉月阁一直被玉宇琼楼压一头,若非是我,她能有如此风光?何况我都出来了,她还能揪我回去不成?” “难怪你朝这些偏远小镇里跑,原来是躲你家妈妈。” “那倒不是,此番我是陪着王姑娘来瞧病的。”花翎语的目光看向了坐在一边的王恩澈。 “瞧病?”众人闻言都是一阵狐疑,虽然那王恩澈身子看似娇弱,却也没有半分生病的虚弱感,再者说王恩澈生在富贵人家,放着城里的药堂不瞧,偏偏跑来这里求医,难不成此地还隐居着什么旷世名医? “镇上的确住了一位名医,听闻是药王孙思邈的传人。” “哦?这倒有些意思。”听说镇上住了名医,学医出身的唐钰瞬间被勾起了兴趣,只是他也的确没有看出那位王姑娘所患的是何种病症,只从她遍访名医的举动来看,似乎是什么疑难杂症。 “在下也学过一些医术,若是姑娘愿意,在下也想看看姑娘所患到底是何症状。” 听闻此言,在场中人都是面色平静,只有花翎语略显吃惊,唐钰的医术白渔儿与云采菱自然是知道的,便是李韵儿,也见识过唐钰治病救人的本事,当日在钱塘城,紫月被虎子抱回锦绣布庄时早已奄奄一息,在唐钰的精心治疗之下,不过短短半个月便恢复至活蹦乱跳,这可是她亲眼所见,绝无半点参假。 也不知是这位王姑娘生性淡漠,亦或是经历了太多由希望化为失望的痛苦过程,听说唐钰会医,她并未流露出半分激动之色:“并非我不信公子,只是公子太过年轻,只怕也瞧不出我的病症。” 数十位名医都对自己的症状一筹莫展,这位唐公子即便学过几年医,又如何能与名医相比? “不试试,又如何能知道呢?”唐钰一脸自信。 自认识以来,唐钰举止得体,儒雅大方,给自己的印象不差,却也不成想还是一个轻佻自负之人。王恩澈依旧坐着不动,只是从她清冷的目光里便不难看出,此刻的她有了些怒意:“若是公子能猜出我的身份,让你瞧瞧又有何妨?” 唐钰闻言只是一愣,转瞬便恢复了平静,他看看四周,七八名护卫扼守着大厅内的几处通道,客栈掌柜与小二都被远远驱离,没有招呼绝不敢轻易踏足客栈大厅,面对如此严格的防御,有人想要偷听,是绝无可能的。 只是唐钰还是确认了一次:“当真要说?” 得到对面王恩澈肯定的答复,唐钰这才伸手摸摸下巴:“姑娘所穿的衣衫的确是我大宋的风格,只是袖口上那一道玄色花纹有些奇特,玄色是中原汉室的帝王色,后被金色取代,而在唐朝时,玄色这种先染黑再染白的特殊染色法也传入了高丽、倭国等国,因为工艺复杂,寻常百姓也没有资格穿戴,所以在下猜测,姑娘是来自高丽或者倭国的贵族。” 王恩澈眯了眯眼睛,又追问了一句:“还有呢?” 唐钰指了指王恩澈发髻之上的金步摇:“这只发钗的样式也很奇特,雕刻的是一朵莲花,而据在下所知,莲花在高丽象征着圣洁,是王室才有资格佩戴的装饰图案。”又指了指站在她身后手握腰刀的青年,“这位兄台的刀虽与唐刀相似,却并非唐刀,而是经过衍化之后在高丽盛行的佩刀,所以在下断定,姑娘应该是高丽人。” “姑娘说自己姓王,若是在下没有记错,高丽国的君主便是姓王,姑娘的身份还需要在下明说么?” “佩服。”王恩澈一抬手,拦住了身后几欲拔刀的护卫,将另一只手伸在了唐钰的面前,“公子请。” 这位眼前这位高丽公主倒也大方,唐钰想到了此前找她看病的大宋长公主,同样都是王族,这位王姑娘的气度却要远胜长公主了,若是她也故作矫情地让唐钰悬丝诊脉,那唐钰可就真无语了。 探了脉搏之后,唐钰便陷入了疑惑之中。 脉象不疾不徐,生命力源源不绝,没有丝毫怪病缠身的征兆。 被唐钰要求看舌头,王恩澈不明所以,还是红着脸照做。 舌头淡红鲜明,舌质滋润,舌体大小适中柔软灵活,舌苔均匀,而且薄、白、滋润,种种迹象表明,王姑娘很健康。 “从脉象上来看,姑娘的身子没有任何问题。” 果然啊,还是这一套说辞,只是经历了太多,王恩澈的内心早已麻木,更未曾对唐钰的医术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 “今日去拜访那位所谓的名医,他也以为我在消遣他。” “姑娘是否每隔一段时间,病症才会显现?能否让在下瞧瞧姑娘病发时是何种模样?” 有很多的疑难杂症,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只在特定的时辰或者环境之下才会显露,也许这位公主所患的怪病便是如此。 “这很简单。”王恩澈站起身转过身子,又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转了过来,看见她那双因为血红而显得狰狞恐怖的双眼,在场的女子无不捂着嘴睁大了眼,被震慑地不敢出声。 唐钰更是盯着那一双赤红的眼瞳,便连眼白也微微泛起了一层红色薄雾的双眼,久久不愿移开目光。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更为惊恐的一幕出现了。 一滴红色的泪珠在王恩澈的眼眶中缓缓凝聚,而后夺眶而出,顺着面颊滚落,最终滴在了白色的衣襟之上,印出了一朵鲜红妖艳的桃花。 她眼中流出的,竟是一滴血泪。 第一百四十六章:先天性残疾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大厅里的氛围显得安静而恐怖,死死盯着王恩澈的那一对血瞳,云采菱与白渔儿的呼吸都有些加重,所幸棉儿有些疲累,芙儿与紫月陪着早早睡下了,若是让那孩子看到这一幕,非吓得做噩梦不可。 李韵儿师徒也是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诡异的场面,身子不自觉的微微抖了抖,却还是抑制住强烈的冲动没有惊叫出声,相比之下花翎语倒是显得镇定多了。 对于众人的反应,王恩澈似乎早已司空见惯,甚至对于她们没有起身逃走,她还有些心存感激。 “只因这一双与生俱来的血瞳,我刚一出生,父王便要将她赐死,是母后拼着命在刽子手的屠刀之下将我夺回,也为此,母后失去了正宫王后的位置。” “五岁那一年,父王听信大臣谗言,说我是妖星转世,如若继续留在高丽,只怕会祸及国家,父王受不住母后的苦苦哀求,便以治病为名将我送来大宋。” 看到唐钰的眼神稍变,王恩澈自嘲一笑,轻声道:“唐公子才智无双,自然不会相信只凭我一个弱质女子能带给大宋什么灾难,母后此举,只为令我苟延残喘而已。” 唐钰自然能听出对方以为自己是在嘲笑高丽的别有用心,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虽说血瞳只是显示了身体上的缺陷,并非什么妖星,况且唐钰对牛鬼蛇神一说本就不信,又怎会认为她能令大宋国破家亡,只是想到那高丽王以为自己的女儿是妖星,便送来大宋,是想着毁了大宋的国运?此等居心着实有些可恶。 “此后十年,我在大宋遍访名医,可惜无人知道我所患何症,又何谈对症下药?是以这十多年来,我早已不抱什么希望,只求能够寻一个远离人世的地方平凡终老,于愿足矣。” 听完她不悲不喜的讲述,在场之人无不悲从中来,都为这位高丽公主凄苦的身世感觉一阵心酸,而身为人母的白渔儿与云采菱更是对那位高丽王后多了一份认同感,所谓母爱,不就是是可以为了自己的孩子付出一切而无怨无悔么? 略显悲伤的氛围中,唐钰缓缓站起了身,提着油灯走到王恩澈的面前,在王恩澈的惊异莫名与他身后侍卫的大声喝止中轻声道了一句:“可否让在下仔细看看?” 倒不是害怕唐钰对自己不利,只是对他的举动倍感狐疑。 以往的那些所谓名医在见了她的血瞳之后,不是宛如见了鬼一般逃离,便是摇头轻叹表示自己从未见过如此症状,实在是爱莫能助。此刻的唐钰却说需要进一步仔细检查,莫非他真的有什么对策? 强忍住心头冉冉升起的一丝希望,王恩澈极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身子,做了一次深呼吸之后这才面向唐钰抬起了头:“公子请。” “得罪。”唐钰告了声罪,一手举着不太明亮的油灯,一手翻开了王恩澈的眼睑,两人四目相对,灯火太暗,唐钰只能尽量倾斜着身子向王恩澈靠了过去,王恩澈感觉自己都能嗅到对方身上特有的味道,那味道淡雅如兰,花之君子的气息竟然令冷傲如冰的王恩澈感觉到一阵脸热。 便在她无法忍受准备伸手将这个十多年来唯一距离自己如此近的男子推开时,唐钰终于移开了油灯站直了身子。 “恕在下之言,姑娘还是没病。” “呵。”仿佛受到了极大的羞辱,王恩澈不怒反笑,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唐钰居然还说自己没病,难道自己的这一对血瞳是假的么? 看到王恩澈面色不善,唐钰立即解释:“姑娘稍安勿躁,听完在下的诊断,便可明白了。” 王恩澈冷然一笑:“好,我便听听你是如何解释的。” “孕育生命是一个伟大而艰辛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有无数的细节不受人力所控制,即便母亲时刻小心翼翼,也无法避免有缺陷的新生儿降世。” “你的意思是说,我这血瞳不是病,而是身体有缺陷?” “不错。”唐钰点点头,“导致在孕育时出现意外的情况又很多种,诸如父母的基因遗传,或者在孕育过程中母体摄取食物不足导致胎儿营养不良等等,我们称之为先天性身体机能缺陷。比如有的孩子出生时便缺少一根手指,或者天生耳聋眼瞎,而姑娘你……” 在众人的屏息凝神之中,唐钰给出了最后的结论:“你在第一次身体发育之时,由于某种原因,双眼的泪腺与周围的毛细血管相互连接,形成互通,这才导致了你在流泪时瞳孔泛红,泪中带血。” 虽然从未听过唐钰口中的什么“遗传基因”、“身体发育”等等一些词汇,在场之人还是隐约听懂了他的话。 花翎语率先出声:“便也是说,恩澈的血瞳,是类似于出生之时便是有着身体缺陷的残疾,除了残损的部分与众不同之外,其他与健康人无异?” 唐钰点头:“相对于其他缺胳膊断腿或者耳聋眼瞎的先天性残疾而言,王姑娘要幸运得多,至少在不流泪时,无人能够察觉王姑娘的异样。” 众人闻言都朝着王恩澈望去,此时的她已经拭去了眼中的血泪,只是瞳孔中的血色还未完全退去,配上她那娇嫩的容颜,却有一种近乎妖艳的美。 似乎是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陷入沉思中的王恩澈忽的清醒过来,一把便捉住了唐钰的衣袖:“先生可有办法治愈?” 她的语气急促神色焦灼,惶恐中又带了一丝希望,唐钰实在不忍心伤她,只是自己真的是无能为力。 看着唐钰摇头,王恩澈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被抽空,她缓缓地放了手,凄婉中夹杂着一份倔强,忽而淡然一笑:“罢了,也许是我天生命该如此。” 众人也不知如何劝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默默起身上了楼。 作为朋友的花翎语自然不能看着王恩澈独自神伤,也站起了身告了声罪,便急匆匆跟随而去,剩下的众人相视而坐,只有云采菱默默抚了抚自己还未看出有什么变化的肚子。 回到自己的房中,云采菱拉住唐钰的手,神色有些慌张,她初为人母,刚巧又处在唐钰口中那什么孕育生命的阶段,方才的所见所闻又怎能不让她思绪乱飞? 唐钰拍拍云采菱的酥背安抚她的情绪:“发生这种事的概率很低的,只要孩子的爹娘身体健康没有瘾疾,孩子都会是健康的,你看棉儿便知道了。” 听了唐钰的安慰,云采菱依旧不放心:“棉儿只能证明夫君与渔儿的身体没问题,不代表妾身也没问题,若是我这肚里的孩子出生时缺了什么,又该如何?” 云采菱越说,心中越是害怕,想到王恩澈的悲惨境遇,更是不能自已,将头靠在了唐钰的肩上轻轻啜泣起来。 唐钰将云采菱搂进了怀中:“放心,只要你听我的,我便敢向你保证,我们的孩子必然是健康的。” “我什么都听你的。”云采菱仰起头,信誓旦旦地望着唐钰,“你说,我该如何做?” “嗯……”唐钰翻着眼睛想了想,“多吃多喝多睡觉,少想少动少忧愁。” “多吃多喝多睡觉,少想少动少忧愁?”云采菱轻声重复了一句,仿佛是要将唐钰的这两句话印在骨子里,忽而心念一动,便娇嗔着挥起粉拳砸在唐钰的胸口上:“你是让我学猪么?” 第一百四十七章:他们说的是倭国语 寄宿于乡间客栈的这一夜,云采菱原本以为自己会失眠,却因为有了唐钰的陪伴睡得格外香甜。 另一间房内的白渔儿却有着截然相反的境遇,她倒是做了一夜的噩梦,在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抱起熟睡的女儿狠狠亲了几口,心里不停宽慰着自己:还好,是梦。 熟睡中的棉儿忽然被娘亲那略显粗暴的动作惊醒,埋怨地哭闹了几声,又蜷缩在白渔儿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直到棉儿的呼吸恢复了绵长,白渔儿这才如视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将女儿重新放在床上,双眼依旧盯着她那精致的小脸移不开视线。看得一旁的芙儿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嫂子今日好不对劲。” 清晨的朝阳下,收拾行装的不只是唐钰的车队,看着客栈外各自忙碌的方小四、楚枫几人与王恩澈的随身护卫,唐钰朝着花翎语问道:“你们也准备离开了?” “恩澈说既然她的病无药可医,留在大宋也没有意义,她父王也派人接她回国,今日便启程去明州出海回高丽,妾身作为朋友,自然要送她最后一程,想来她回国之后,我们只怕今生也再无相见之日了吧。”说到此处,花翎语看来有些伤感。 唐钰点点头,如今东北方有完颜一脉把控,从陆路回高丽实在太过凶险,相对而言海路则要安全许多。 等到一切收拾妥当,客栈外恢复了平静,七八辆马车整装待发,在侍女的搀扶下,妆容有些憔悴的王恩澈走出了客栈,朝着唐钰深深一礼:“昨夜多谢先生解惑,恩澈铭记于心。” 唐钰慌忙回礼:“姑娘言重了,回了高丽之后若是不习惯回来便是,我大宋必定夹道欢迎。” 王恩澈凄然一笑:“番邦小国的公主,中土强国又怎会放在眼内。” 高丽公主王恩澈的车队先行离去,在几名黑衣护卫的保护下,花翎语从车窗内探出头朝唐钰挥挥手,直到马车渐行渐远,这才放下了窗帘坐会了车厢。 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花翎语,王恩澈带着一丝狡黠问道:“你喜欢他?” 花翎语看了一眼身边的王恩澈,平静的脸色倒是看不出她内心的波动:“我与他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是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 “你倒看得通透。” 客栈里,另一支车队也准备就绪,车夫一扬马鞭,车轮缓缓转动,向着与王恩澈一行人截然相反的方向前进。 虎子骑着马与唐钰的马车并骑而行,隔着车窗交代着唐钰交给他的任务。 “她那帮子护卫没什么可疑,似乎不太会说我们的语言,他们之间的交流我也听不明白,只知道叽哩哇啦的,也不知其中含义。” “嗯,我也料到了。”唐钰继续问道,“花翎语呢?” “花大家?她能有什么可疑之处?”虎子皱眉问道,“大哥怀疑她什么?” 唐钰摸了摸下巴,沉思道:“此前在金陵碰上,说是受朋友邀约前来散心,倒也说得过去,在这里又遇上,说是陪朋友寻医,我总觉得有些牵强。” 花翎语的金陵朋友便是柴奕,后周后人,而另一个朋友是王恩澈,高丽公主,一个艺伎而已,纵然顶着广陵花魁的名头,所交的朋友竟都是一些权贵,只这一点便足以令人起疑了。 “只可惜我们听不懂高丽语,否则便可知道那帮护卫聊些什么了。” “那可不是什么高丽语。”一旁的楚枫听他们的轻声谈论,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他们说的是倭国语,属下昨夜上茅厕时听他们说的,便是倭国语。” “倭国语?”听楚枫的语气如此肯定,唐钰暗自沉吟了一声,再次向他确认道,“你确定那是倭国语?” “那是自然。”楚枫一拍胸脯,面显得意之色,“属下一个朋友便是前唐倭国遣唐使后人,他曾交我说过几句倭国语,属下虽不懂他们说些什么,却能分辨得出,他们说的便是倭国语。” “倭国……日本……糟了!”唐钰忽的大喝一声,“停车!”那声音短促而焦急,带着一丝无可反抗的霸道,险些惊了楚枫胯下的马匹。 便在众人不解其意之时,唐钰跳下了马车,阴沉着脸吩咐道:“准备笔墨。” 过不多时,唐钰便写好了三封书信,将其中一封交给楚枫:“你即刻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城,将此书信交给丞相大人,之后带了丞相给的东西来明州找我。” 虽然不知道唐钰要他带的究竟是何物,楚枫还是郑重地接过书信贴胸藏好,飞身上马便绝尘而去。 唐钰又看向楚枫的同僚卞昊:“你赶往金陵城,将书信交给永安商号的少主陈新远,一定要亲手交在他的手上,不得有误。” 等到卞昊领命走远,唐钰这才朝虎子吩咐道:“你护送她们回汴京,我要去明州一趟。” 看到唐钰的面色凝重,虎子有些不解:“大哥在怀疑什么?怎么听见对方说的是倭国语便如此紧张?” 唐钰也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喃喃自语了一句:“希望是我想多了。” 他向来是不愿意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别人的,毕竟他自小背诵的三字经第一句便是“人之初性本善。”但是面对倭国人,他不得不防。 众所周知的是,倭国人向来崇拜强者,三百年前,坚忍不拔的大和尚鉴真法师六次东渡前往倭国普法并客死他乡,打开了倭国人通向新世界的大门,一大群遣唐使奋勇而至,带回了大唐帝国的科技、经济,甚至连长安也照着原样搬了回去,那便是如今的京都奈良。 盛唐之后,中土分裂,大宋作为由汉民族建立的政权,虽然统一了南方,却很难重回大唐帝国的巅峰,此前的附属国纷纷脱离,这其中便包括了倭国。 此后的一千多年里,倭国对我中土一直虎视眈眈,尤其是在经历战国时代之后,丰成秀吉远征朝鲜,其真实目的路人皆知,便是与倭国一衣带水的中土。 直到清末,倭国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甲午海战之后,侵吞辽东半岛、澎湖列岛,更加在二战时屠杀中土百姓又何止千万? 如此的累累罪行,身为宋人自然是不知道,唐钰却是十分清楚。 对于这种看你强大便来跪舔,看你弱小便来掠夺的无耻小族,唐钰自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如今大宋微弱,更被后世称为“有相无将”的尴尬时期,武力值不高,便连大理那弹丸之地也敢耀武扬威,倭国人此刻出现在大宋境内,难道是来送温暖的么? 留下方小四三人陪在身侧,唐钰又朝白渔儿与云采菱安慰了几句,抱起棉儿亲了一口,在两位妻子频频回眸的不舍中,车队缓缓行出了自己的视野,唐钰忽的转过身上了马车:“追上王恩澈的车队。” 此刻距离王恩澈走出临水镇也只不过半个时辰,同样因为道路的关系,她们的速度也不快,当感觉到身后有一辆马车紧追而来时,围绕在车队旁的护卫们都是一脸紧张之色,等到真正看清了来人,王恩澈这才朝身边的花翎语投出一个玩味十足的戏谑眼神:“你那小情郎似乎放心不下你,这么快便追来了。” 花翎语撇了王恩澈一眼,也不答话,只是波澜不惊的脸上闪现出一丝疑惑。 “唐钰,你放着平静的日子不过,非要蹚这趟浑水,所图的又是什么?” 第一百四十八章:去而复返 “听说两位要去明州,在下也从未见过海,便想着跟去看看。” 这是唐钰追回来的理由。 只不过这种搪塞的借口,花翎语与王恩澈都是不会信的。突然丢下一大家子追着她们跑回来,只为去看一眼那除了水还是水的大海? 早已觉得这两人有私情的王恩澈心中更是笃定自己的猜测,想来是这两人在临水镇偶遇之后,天雷便勾动了地火,只是碍于唐钰的妻儿在侧,两人实在寻不到独处的机会,便相约着分别之时,唐钰寻个借口折回来找她。 为了偷个情,唐钰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对于王恩澈那龌龊的猜测,花翎语也不反驳,只是时不时便露出头看看车后紧跟不舍的唐钰,两道秀媚早已拧在了一处。 王恩澈伸手捅捅花翎语的腰眼,坏笑道:“怎么?想去坐他的车啊?我让车夫停车。” 花翎语“呸”了一声,也不好再做这些奇怪的举动,端坐于车内不说话了。 车外的黑衣护卫在唐钰重新出现时便在窃窃私语,为首的青年男子只是冷冷听着属下的悄声询问,并未作出什么指示,一个不务正业的富家公子哥而已,若是他真会坏事,自己也不介意送他一程,只是可惜了他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妻子,年纪轻轻便做了寡妇。 而最后一辆车里的唐钰再从衣襟里拿出一封信交给于景:“进入钱塘城后,你便去找苏知州,看了信他便知道如何安排了。” 秋高气爽的江南管道上,一队马车载着各怀鬼胎的众人,不急不缓地向着前方进发,又经过几个时辰的跋涉,终于在暮色昏沉之中进入了钱塘城。 马车在城内最为豪华的客栈凤潮楼的牌坊下停好,唐钰当仁不让,跳下车进客栈,开了足够的房间。在店小二的引领下,几人顺利入住,看这几位客官的神态举止非富即贵,小二自然不会放过赚取赏钱的机会,态度殷勤地向两位姑娘推荐店里的特色菜肴。 唐钰却是一摆手:“你当我没来过钱塘是么?论住,自然是你凤潮楼首屈一指,但若论吃,这钱塘城内的佼佼者可是西湖边的楼外楼才对吧。” 想不到碰上了到处游乐的专业纨绔,店小二也只能讪讪一笑,退在一边不说话了。 城外的西湖秋风徐徐,被天边那团火红的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色,湖面的画舫往来穿梭,丝毫没有因为日近黄昏而失了兴致,反倒是随着夜幕的渐渐降临反倒是越发热闹了起来。 晋升为钱塘名菜的小宝炖鱼虽被各家酒楼竞相效仿,却因为没有唐钰的独家配方,始终只能做到形似神不似,所幸尝过本尊味道的权贵屈指可数,对于这道菜原本的滋味,寻常百姓却是不知道的,各家店的味道各有千秋,大家也吃不出一个好坏。 至于另一道菜东坡肉的境遇却截然不同了,它的材料常见,更没有什么独特的烹饪技艺,唐钰在做这道名菜时,可是有楼外楼的厨子全程盯着的。 如此一来,整个钱塘城只有楼外楼打出了正宗东坡肉的旗号,便没有谁不臣服了。 三人行至楼外楼前,都被那食客如云的景象所震慑,在汹涌的人潮前,他们竟看不到楼外楼的金字招牌。 孟子有云,食色性也。这可不是指孔子所说的饮食男女,而是指喜爱美好的东西是人之本性,东坡肉满足了人们的口腹之欲,自然可以说是美好的东西,只是为了尝鲜经历数个时辰的等待,饱受饥肠辘辘之苦,却是不值当的。 至少唐钰完全不需要等待,若真的想吃,买些食材回去自己做不就是了。花翎语受惯了追捧,也不喜人多的场合,王恩澈听说这菜竟然是唐钰所做,自然更愿意尝他的手艺,三人一拍即合,正准备返回,却见到路上行来一男一女,隔着数五丈便放缓了脚步,直直盯着唐钰久久移不开目光,直到唐钰微笑着与他二人打起了招呼,这才察觉到自己并未认错人。 “唐兄,你怎么又回来了?” 面对齐焱的质疑,唐钰也只能敷衍着解释:“忽然想到还有些事未曾收尾,便折回来了。” 齐焱还想问,却被身旁的谢欢儿拉了拉衣袖,疑惑着向唐钰的身后看了看,这才露出了恍然的笑容,给了唐钰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我懂我懂。” 将谢欢儿掐在自己腰间软肉上的纤纤玉指掰开,齐焱又朝着唐钰身边的两位俏丽女子施了礼:“相请不如偶遇,小弟在楼外楼定了包间,也不知唐兄与这两位佳人可否赏光?” 见到齐焱领着几人上了楼,掌柜的亲自迎了出来,见到唐钰,免不了又是一阵惊讶,食客们听说江南第一才子唐钰去而复返,再次纷纷上前见礼,无论是否相识,都朝着唐钰拱手举杯,如此又喧哗了一阵,楼上的热闹这才慢慢平息。 在齐焱所定的包间里落座,王恩澈凑在花翎语的耳边轻声笑道:“看来你这小情郎的面子还真是不小。” 花翎语只撇了一眼身边的王恩澈,随即只坐在了一边不说话。 楼外楼果然是名扬钱塘的食府,除去小宝炖鱼与东坡肉之外,西湖醋鱼与西湖牛肉羹也是他们的拿手特色,吩咐店家上菜的空档,齐焱这才寻了个间隙问道:“还未请教这两位是?” “这位是王恩澈王姑娘。”唐钰又指了指身边的花翎语,“这位便是花翎语花大家。” 再向二人介绍了齐焱与谢欢儿,各人便都算是认识了。 对于花翎语,同为艺伎的谢欢儿自然是早有耳闻,传闻中花翎语舞技超群,放眼整个大宋也难以再找出一位比肩之人,不知为何却在去年的广陵花魁大赛上摒弃了擅长的独舞,甘愿做了锦绣姐妹的陪衬,虽说也借此蝉联了花魁头衔,却也终究令那一届大赛失色不少。 之后便听说花翎语与锦绣姐妹的那一曲《沧海一声笑》,出自唐钰之手,三人与唐钰的关系便可见一斑。 才子佳人的故事,谢欢儿也听了不少,甚至钱塘城内也有人编排她与齐焱的故事,说齐焱为博美人一笑,不惜在唐钰面前长跪不起,这才为她求来了那一曲《断桥残雪》,她也知道事情的真相没人在意,世人所求的,也只是以讹传讹时的痛快。 只是唐钰与花翎语之间的故事是确有其事还是夸大其词,那便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酒过三巡宾主尽欢,正是月上东山之时。 在齐焱与谢欢儿的怂恿下,三人又上了画舫夜游西湖,可惜的是赏月圣地“三潭映月”中的烛火未曾点亮,只有三座孤零零的石塔矗立于水面之上,齐焱再次发出了邀请:“这映月奇景也是出自唐兄之手,两位姑娘既然来了钱塘,自然是要欣赏一番的。今日夜色已浓,不如明日让船夫点亮烛火,也好让两位见见唐兄的创举。” 虽说明日还不是点亮三潭烛火的时候,钱塘通判之子的面子,管理三潭映月的船夫们却还是要给的。 花翎语与王恩澈相互交换了一个神色之后纷纷表示会意,王恩澈自以为知道花翎语此行的目的表面上是自己送行,实则是趁此良机与唐钰幽会,作为朋友,自然要与她多争取一些二人相处的时间,便笑着先说道:“既然是唐公子的手段,那自然是要看看的。” 花翎语不敢置信地望着身边的王恩澈,看着对方投来不怀好意的笑容,却也只能掩着面摇头苦笑。 自以为是的公主殿下看来是完全会错了意啊。 第一百四十九章:倭国之野望 推开了唐钰房间的门,对方正坐在圆桌后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花翎语阴沉着脸抬脚跨进了房间,再反手将门关上,凝着眉头坐在了唐钰的对面。 “唐公子此举到底是何意?” “这便忍不住了?”唐钰朝她她露出别有深意的一笑,“如此也好,你我之间本也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花翎语佯装否认:“妾身实在不懂公子的意思。” 唐钰只是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我原本猜测姑娘是柴奕的人,只是后来便否决了,因为在金陵时你我的关系还未曾好到足以令你不顾危险向我示警的地步。” “姑娘并非属于柴奕集团,又与高丽公主是朋友,由此看来,姑娘的地位要比在下此前所猜测的高出了许多,至少是与这两位对等的身份,至于你究竟出自哪一个政权,在下便猜不着了,大辽?西夏?吐蕃?还是大理?” 看着花翎语咬着嘴唇沉默不语,唐钰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姑娘也不必承认,你我心知肚明便好。”似乎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做过多的纠缠,唐钰换了话题,“姑娘跟着高丽公主的真实意图,是打算借着公主之名与高丽结盟吧。” 花翎语依旧保持缄默,她是来打探唐钰的口风的,怎么可能先将话被他套了去。 “只可惜,倭国的速度似乎比你们快多了。” 高丽公主回国,负责护送的却是倭国武士,很显然是两国之间已然达成了同盟,否则高丽王即便再不喜自己这个女儿,也不会送羊入虎口,再如何说,王恩澈也是高丽国的长公主,有辱国体的事,高丽王还做不出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花翎语第三次沉声询问。 “在下只是区区一介庶民而已,你们权贵之间的勾心斗角我实在管不着。不过……”唐钰顿了顿,眼中原本的那一抹柔和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狠厉,“若是有外族觊觎我脚下的这块土地,那可不行。” 花翎语怔了一怔:“外族?在公子眼中,高丽与倭国是外族,西夏、大辽、吐蕃、大理都不是外族?” 这是什么道理? 花翎语不懂,唐钰也无法解释,他来自千年之后,在他那个时代,这些所谓的外族便是构成屹立东方的泱泱大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如今只是民族之间的内斗,友谊赛而已,自己为何要插手? 同属中华民族,为何非要你骂我是辽狗,我骂是宋猪? 虽然唐钰在沉默,花翎语却读懂了他的意思,在心中一阵天人交战之后,她终于选择相信面前这个男子:“倭国与高丽的确已经结盟,此番倭国派人将高丽公主接回,便是要前往倭国完成联姻。而我……我负责将公主安全地交给倭国藤原北家的二公子藤原信。” “藤原家,倭国平安时代的实际掌权人么,有意思。” 唐钰低喃了一句,忽而正色道:“若是在下所料不错,倭国必定会在这婚约上做文章,王恩澈此行危险。” “何以见得?” 唐钰微微一笑:“高丽国穷山恶水,倭国为何要与高丽结盟?是打算传授他们从大唐学去的先进技术?在我的印象里,倭国可没有如此大方过。” 既然不是送温暖,倭国非要向高丽靠拢,所求为何?自然是图谋高丽的地势。 倭国是远洋之上的一个狭长岛屿,更因为地处环太平洋地震带,国中自然灾害频发,实在不是什么安居乐业之所。 在目睹过大唐的富庶之后,倭国对中土更是心驰神往,只是大唐国力昌盛,不是它一个小小的岛国可以觊觎,而如今的中土,大唐帝国分崩离析,数个政权相互内斗,自然是倭国有所图谋的良机。 有了高丽作为跳板,再寻一个出兵大宋的借口,倭国的战船便可以长驱直入,由海上进攻大宋,只需夺下几个海边城池,便可以此为基地慢慢蚕食,完成最终的迁徙大业。 而这个借口,便是一直生活在大宋境内的高丽公主。 “若是王恩澈死在了大宋境内,高丽与倭国会有如何的反应?” 唐钰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让花翎语吃了一惊,倭国要杀王恩澈?那此前自己碰上的那几次针对王恩澈的暗杀,都是倭国人所为? 若是事情的发展果然如唐钰的猜测,那么整个局势的变化将会是翻天覆地,大宋的沿海腹地会饱受战火洗礼,其他的政权更会坐收渔人之利,中土狼烟四起,这便是自己想看到的? 想到了那个一发不可收拾的场面,花翎语的脸色有些煞白,便连手心也微微渗出了汗水。 “所以我才折了回来,为的便是不让最坏的可能发生。”唐钰目不转睛地盯着花翎语,“想必你也不愿意看到如此场面吧?若是王恩澈死在了大宋,你我便是历史的罪人。” 唐钰的话绝非危言耸听,花翎语心中权衡利弊,越发肯定他的推断,思量良久之后,花翎语选择与唐钰合作:“我们该如何做?” 对于之后的计划,唐钰似乎早有布置,他成竹在胸地朝花翎语微微一笑:“拖延时间,等我的部署就位,就算是藤原家倾尽全国之力,也休想犯我大宋一丝一毫。” 于是紧接着的几日,花翎语带着王恩澈逛遍了钱塘城的每一个角落,白日里游山玩水,夜间吟诗抚琴,花翎语不急着离开,王恩澈更是乐不思蜀,她原本便对那把自己当做妖怪的高丽没有半分好感,此番父王更是离谱,居然直接传下口谕,令她嫁给倭国的那个什么藤原信。 听说倭国人身材短小气质粗鄙,看惯了风度翩翩的宋人的她又哪里肯接受一个比自己还要矮小的夫君,若非王命不可违,只怕她早已逃得远远的了,如今能在钱塘城里逗留盘庚,王恩澈自然是一万个乐意。 那一帮倭国护卫似乎也不着急,王恩澈迟迟不愿动身,他们也不催促,甚至因为唐钰的时刻陪伴,他们对公主的安全似乎也不放于心上。 唐钰当日派出的两人中,卞昊早早赶到了金陵城,陈新远接过唐钰的亲笔书信,随即进入了后院,不过多时,一只携带唐钰口信的灰色信鸽扑腾着翅膀,朝着西南面的武定县飞去。 三日后,一匹快马奔驰着进入汴京城南门,在丞相府门前停下脚步时,骏马口中的白沫翻滚身子摇摇欲坠,显然是跑脱了力。 顾不上马匹的死活,楚枫也不顾通传便径直跑进了府,王安石见到风尘仆仆的楚枫,正在诧异他为何擅自离开唐钰独自返回京城时,唐钰的亲笔信令他脸色大变。 “果然如唐钰所说,高丽与倭国意图对我大宋用兵?” 将信件反复研读了几遍,王安石心中的激荡还未停歇,若是果然如他唐钰所说,大宋危矣,如果唐钰信口雌黄,自己却轻信了他,将两浙路驻军的调配军权交给他,会不会又是另一场祸事的开端? 如今唐钰的家眷都不在京城,他便连能够要挟唐钰的筹码都没有,叫他怎敢孤注一掷?要知道军权可不是什么民生可比,那可是动摇大宋根基的利器,若然唐钰有所图谋,只凭着他手中的掌心雷,区区千人的军队便能助他横扫八荒了吧。 “对了,少爷说此去明州,他未曾携带家眷,恐怕他的妻女此刻已在回京的路上。” 听了楚枫的讲述,王安石双眼一亮,唐钰此举,绝对是在向他表明自己忠于大宋绝无二心,可笑他居然还对他有所怀疑。 王安石不由得老脸一红,忽的朝身后管家说道:“拿官服来,老夫要即刻入宫面圣。” 第一百五十章:公主的盛宴 从平湖秋月到三潭映月,从南屏晚钟到雷峰夕照,短短的几日之内,花翎语与王恩澈在唐钰的陪同之下漫步在西湖边,除去有季节限制的西湖美景无缘欣赏,几乎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这两位佳人的足迹。 在灵隐寺礼佛完毕之后,王恩澈的钱塘之旅算是接近了尾声。而正当两人准备收拾行装启程时,西湖诗社派人送来拜帖,说是明夜诗社小聚,邀请唐钰参加,王恩澈没见过什么诗社聚会,自然要去瞧瞧新鲜,唐钰故作为难:“恐怕会耽误了姑娘的行程。” 王恩澈双眼一撇身旁的花翎语,带着一股子酸意回道:“早已耽误了,也不怕多这一两日。” 在她以为,自己还是为这两人打着掩护呢。 “既然姑娘愿意去看看,在下自然是要奉陪的。” 直到王恩澈心满意足地离开,花翎语这才趁着四下无人,朝着唐钰竖了竖大拇指。 西湖诗社的聚会上,诸位才子吟诗作对,品酒赏月又是另一番热闹的景象,品尝着从未见识过的钱塘点心,听着四周文人们的弄萧抚琴,王恩澈宛如身在梦中一般逍遥自在,在这里,没人知道她身体残缺,没人惊怕于她那一双血瞳,更没人觉得她是异类,没有四处求医的碰壁,没有父王刺来的长剑,没有那些大臣们厌弃的眼光。 这才是她所要追求的生活啊。 想到明日便要告别这样逍遥自在的日子,一股怅然若失涌上王恩澈的心头。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在舒适的床榻上翻了个身,王恩澈揉着依旧昏沉的脑袋睁开了眼,胸口内的一阵翻涌感令她用手使劲按了按,又干呕了几次,这才慢慢平息。 “你醒了?”听到床上的动静,花翎语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帮她倒了一杯水。 王恩澈接过茶杯一饮而尽,这才缓过了一些酒劲,轻声说道:“这酒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花翎语瞥了她一眼:“也不知昨夜是谁喝得忘乎所以,别人叫作诗,你竟也作了。” “作诗?我?”王恩澈一瞬间瞪大了她那双杏眼,忽而又将眼睛弯成了月牙,“我作什么诗了?念来听听。” “你听好了啊。”花翎语掩嘴一笑之后清了清嗓子,学着那些卖弄文采的才子们的模样摇头晃脑道,“小宝炖鱼东坡肉,断桥残雪唱不休。西子湖畔花月夜,一杯残酒醉星楼。” “听来也不错啊?当真是我作的?”王恩澈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 “骗你做什么?唐钰还点评了,说你的这首打油诗还挺有些豪放之气,他可是轻易不评诗的,你算是第一人了。”花翎语接过她手中的空杯子走到桌前,“听说今夜还有其他诗社邀你,你去不去?” “去。”王恩澈语气坚定,“只是今夜不能再喝酒了。” 夜夜笙歌的日子再持续了一段时间,王恩澈总算意识到自己不得不走了。 车队准备就绪,王恩澈叹息着抬眼看看这繁华的钱塘城最后一眼,转身朝车厢内走去。马车刚出了东门,便看见东门外的官道上数十名衙役站立两旁,当中一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拦住了车队的去路。 “钱塘府知州苏轼不知高丽公主驾到,怠慢之处望请见谅。” 王恩澈与花翎语对视一眼,揭开车帘走出了车厢:“苏大人有礼。” 苏轼笑道:“不知这几日公主在钱塘可曾尽兴?” 王恩澈也笑道:“这一切原来都是苏大人安排,真是有心了。” “公主此去明州一路山高水远,坐车实在不太舒适,下官为公主安排了船只,顺流而下直达明州,还请公主移驾码头。” 明州距钱塘不过几百里,马车只是一日行程,当中也再无可以驻足游览的府城,王恩澈也没了拖延时间的理由,既然终点就在前方,早到一日与晚到一日又有何分别? 码头外,载着唐钰与二女连同侍女护卫的大船缓缓滑出了水道,苏轼朝着船上的众人拱了拱手:“恭送公主,一路顺风。” 虽然唐钰派人送来的书信中只是告知他王恩澈的身份,以及让他协助做些安排帮他多拖延几日的请求,其他的并未细说,苏轼却也能自唐钰的字里行间中阅读出其中的兹事体大,他万万不敢怠慢。 好在举全城之力,硬是将这位高丽公主留了七日,想来这七日里,唐钰所做的安排尽数到位,否则也不会昨夜让人来传话请自己安排船只送他们去明州。 “看来是打算速战速决了啊。”站在岸边的苏轼捋了捋胡须,“唐老弟这一战,是功成名就还是功败垂成,老哥我便拭目以待了啊。” 离开了钱塘城,王恩澈恢复了以往的清冷,冷到唐钰看了都微微有些心疼,她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正处于绽放的年纪,却因她的身份不得不卷入一场未知的危险之中,作为公主,她从未享受过高丽王室带给她的荣华,却要背负生于帝王之家的责任,她的一生实在是彻头彻尾的一场悲剧。 而另一边,原本老神在在的几名倭国护卫在感受了船速的迅捷之后,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焦躁。 藤原信给他们几人的任务是在护送公主回倭国的路途上将其解决,为倭国联手高丽攻打倭国找到一个近乎完美的借口,最初寻找到公主时,那个很难缠的花翎语便守在了王恩澈身边,他们试过几次暗杀,却被花翎语尽数破坏,虽然没有暴露身份引起花翎语的怀疑,却因为她的缘故无功而返。 碰上唐钰之后,他们更无机会,好在唐钰竟然帮他们拖延时间,倒是给了他们商议对策的机会。 原本是打算在钱塘与明州之间的路途中下手将这三人全部解决,去万万未曾想到他们竟弃车坐船,而且这船速还如此之快。 依照这个速度,今日傍晚之前便能到达明州港,等到上了海船出了大宋,即便公主死在了船上,也与大宋没有半分关系了吧。 计划必须提前,无论如何要在日落之前解决掉王恩澈,否则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切腹自尽以谢天皇。 眼看日近晌午,他们依旧寻不到下手良机之时,上天便降下一个令他们几乎打算手舞足蹈的机会。 一只油腻的鸡腿好巧不巧地落在了王恩澈的衣衫上,在那令人瞩目的胸口处印上了一块暗色的油污,王恩澈瞪了一脸歉意之色的花翎语一眼,在唐钰的窃笑声中站起了身子:“是嫌我在此地碍事是么?罢了,我走还不成吗?” 花翎语叫住了转身便走的王恩澈:“这么多好吃的,你不吃了?” 王恩澈摆摆手离去,并未回头:“我去洗个澡,多给你们空出些独处的时间。” 如此千载难逢的一幕就这般悄无声息地发生在眼前,竟令那个年轻的倭国护卫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 等到王恩澈真的走下了船头返回了船舱,又有侍女们在船尾烧了热水一桶桶抬了进去,这才不再迟疑地朝自己的手下做了个前去查探的手势。 属下点头,一个起落便藏身在花翎语舱门的暗处。透过不算厚的隔板,隐约听到了一句高丽语:“你们先出去,没有传唤不用进来。” 几位侍女应了声“是”之后便循序出了船舱,紧接着便是褪去衣物的窸窣之声,再有轻微的入水声,之后便彻底没了动静。 第一百五十一章:明州城 得到首领的指示,那名护卫抽出了手中的长刀,左手缓缓拉开了舱门,船舱内的浴桶里正蒸腾着袅袅热气,少女坐在桶内一动不动,只是将满头的长发披散在桶外,从身后看去便如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人头被安置在木桶边缘,那场面竟显得有些诡异。 黑衣护卫悄悄从一边绕了过去,浴桶内无数的花瓣铺满了水面,遮住了少女撩人的胴体,只在花瓣上露出半块香肩与白皙的脖颈,也不知是太过疲累还是连续几夜的宿醉未醒,王恩澈自始至终将头歪在一边紧闭着双眼,似乎根本不曾感觉到有人举着刀立在她的旁边。 护卫终于感到了一丝诧异,伸出手探探她的鼻息。 没有呼吸? 护卫有些不敢相信,怎么他还未动手,公主便死了?他想查看公主的致命伤,伸手拨了拨水面,水温残留,入手滑腻,他心中一凛,抽回手才发现,温水早已被血染红,与漂浮在水面上的花瓣融合在一处,便脸飘荡与浴桶上方的热气中也似乎散发着一阵阵腥味。 护卫吃了一惊,慌忙收回了手四下张望,这是一处密封的舱室,也没有刻意藏身的地方,护卫强行按下心中的不安,又仔细查探了良久,确认没有其他人在场之后,这才退出了船舱,关上了舱门。 守在舱外的首领焦急的面色中带有一丝兴奋,见到他出来,立即沉声问道:“得手了?” 护卫点点头:“不过不是我动的手,我进去时公主已经死了。” “什么?”震惊之后,年轻首领便泛起了狐疑,“难道除了我们之外,藤原大人还派了其他人来?” 便在此刻,另一名护卫疾速走了过来:“两名船夫已被暗杀丢沉入了水中。” “好。”任务完成,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年轻首领朝着手下挥挥手,“走,去找那两人对峙。” 午宴已经撤去,唐钰与花翎语站在船头指点江山,那画面倒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被几名倭国护卫破坏了氛围之后,花翎语还有些生气。 “你们的任务是保护公主,总围在我们身边做什么?” 护卫头领朝着花翎语抱了抱拳,以略显生硬的汉语回答道:“公主沐浴已过了半个时辰依旧不见出舱,小的怕有不妥,侍女又说没有公主的传令,她们不能进去,所以想请花小姐前去查看一番。” 花翎语皱皱眉,王恩澈前去沐浴的时间的确不短了,虽然觉得这艘船很安全,却也有些挂心她的安危,花翎语急匆匆走到王恩澈沐浴的船舱之前,先是敲了敲舱门,无人应答,一手拉开舱门快步走了进去。 眼前的一幕惊得她险些坐在了船舱里,身无片缕的王恩澈歪着脑袋坐在浴桶里,保持着那个奇怪的坐姿纹丝不动,她宛如只是睡着了一般,因为水蒸气的缘故,面上还留着两坨腮红,纵然花翎语试探了她的呼吸与脉搏,却也无法相信她真的死了。 舱门外,唐钰拨开了愤怒的倭国护卫,三两步抢在了失魂落魄的花翎语面前,拧着眉头试了王恩澈的脉搏,又拨开眼睑看看已然涣散的瞳孔,忙碌了良久之后,终于缓缓直起了身子,沉声说道:“目前致死的原因尚不清楚,不过,公主的确是死了。” 听到唐钰的这一句判定,门外的倭国护卫瞬间炸开了锅,纷纷抽出了手中的弯刀:“你们竟然杀了倭国的王妃,此事大宋国必须要有个交代。” 面对义愤填膺的护卫,唐钰将花翎语挡在了身后,正色说道:“你们说是我们杀了公主,请问有何证据?” “这船上除了你我之外没有别人,难道你会认为是我们下手杀了自己的王妃?” 唐钰冷笑一声:“不无可能。” “八嘎。”护卫首领一句倭国的国骂之后便要动手,忽然船尾有一位船夫急匆匆跑来说道:“船上少了两名船工。” “他们是凶手。”护卫首领一声呵斥,“必定是这两人杀了公主之祸畏罪潜逃跳船水遁,小子,你还有话说?” “笑话,你怎么知道这逃走的两人必定是我们宋人?我也可以说这两人是你们安排上船刺杀公主之后逃走,若想我大宋有什么交代,必须要拿出充足的证据。” “你!你们简直是无赖。” “你们吵够了没有?”短暂的魂不附体之后,花翎语恢复了神智,她指着门外的几名倭国护卫,“如今公主衣冠不整,我要替她收敛,你们滚出去!” 带着一丝奸计得逞之后的得意,青年首领率先撤出了船舱:“无论如何,王妃是死在了大宋境内,你们宋国脱不了干系。” 想到了王恩澈被杀的后果,花翎语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原本出于她的立场,是要站在大宋的对立面的,宋境越乱,对她越有利,只是诚如唐钰所言,同处一片土地之上的政权相争,是为内斗,远在海外的倭国也打算来分一杯羹,那便是外敌了。 大宋偌大的花花世界,怎可便宜了外人? 如今王恩澈已死,高丽迁怒于大宋在所难免,身为联姻国的倭国插上一脚也是名正言顺,或许他们的战船早已出港,正乘风破浪直奔明州而来吧。 “如今的局面唐公子打算如何破?” 唐钰的神色如常,只是让花翎语将王恩澈的身子安置妥当:“船到桥头自然直,十几个乡镇打架的规模也称之为‘战国’的弹丸之地,有何惧哉?” “何谓十几个乡镇打架?” 唐钰自然不打算想花翎语解释时候网络上讥讽日本战国史的段子,只说到了明州见机行事。 虽然花翎语希望自己搭乘的船只永远到不了明州,只是事与愿违的是,在经过大半日的航行之后,他们的坐船还是顺利地停靠在了明州城外的码头边。 明州城依东海而建,是大宋国境的最东处,因为靠着大海,城中的空气潮湿中还带着一份腥咸,便连城墙的跟脚处,似乎都因为大海的潮起潮落生出了一层白色的盐花。 此处同样也是大宋唯一的出海口。 自大隋乱世以来,李家建立大唐帝国,统一中原,西域各国顶礼膜拜,纷纷以进献大唐为荣,而大唐的丝绸,三彩瓷器,茶叶等作为西方炙手可热的商品,由驼队经长安、河西走廊、敦煌,最终抵达波斯、大秦等国,更有甚者,一直走到了爱琴海边,用以换取香料、饰品,从中谋取暴利。 而这条路便是令大唐帝国走向辉煌的丝绸之路。 唐朝覆灭之后,丝绸之路因战乱被迫封闭,制约的却只是大辽、西夏等国的经济,原因其一为丝绸之路地处西北,在这几个政权境内,而宋国远在千里之外的南方,虽说经济稍受影响,却无法造成致命打击,其二则是大宋另辟蹊径,陆路不通,则从海上经行贸易,与高丽、琉球等国通商,宋国的青花、玉器,照样卖得风生水起,这便是大宋虽然因军事力量薄弱,每年向西夏、大辽缴纳巨额岁贡,经济却毅然不倒的至关重要的原因。 明州城,因海运兴起而诞生的港口名城,在经过几代大宋皇帝呕心经营之后,已然成为了大宋境内的几座重要城池之一。 下船时,听了属下的汇报,倭国的青年首领勃然大怒,指着唐钰问道:“你把公主的尸体藏去了哪里?” 唐钰冷笑一声:“你也知道王恩澈只是高丽的公主,如今还并非你倭国的王妃,正如你此前所说,公主死在大宋境内,我们当然要给出一个交代,只是这个交代不用给你倭国,公主的尸体,你们自然也不能带走,我们需要还给高丽。” “好啊。”青年首领不怒反笑,“那便等着承受高丽与我国的怒火吧。”随后一招手,便领着属下消失在通往海边港口的街道里。 看着几人的背影,唐钰轻摇纸扇,眼中散出的却是不屑的光。 第一百五十二章:大宋水军 明州城外与民用港口遥相呼应的另一处海港里驻扎的是大宋两浙路驻军水军营。 唐钰站在营外辕门时,水军营统领祝浪正在营房内与几名军士下属把酒言欢,数日之前,一艘载满各式瓷器的商船至明州港出发,准备前往琉球集中售卖,竟遇上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海盗打劫,商船在海盗的紧追不舍一下慌不择路,却与明州水军的两只战船不期而遇。 十多名海盗滑着四处漏水的破船遇上了官军,虽说大宋水军的战斗力也很有限,胜负悬殊还是存在的。 这场遭遇战的结果便是,海盗不战而退,在商船承诺重谢的请求下,大宋的两艘战船一路随行,将商船安全送达了琉球。 昨日商船返回,果然履行了当初的承诺,而今日这一场别开生面的庆功会便是由此而来。 看着统领大人高举海碗开怀畅饮,属下们也是兴奋,能够在这里有着一席之位的都是祝浪的亲信,只是平日里顾忌军纪,有些话也不可能说出口,如今借着酒劲,一个个的也就肆无忌惮,纷纷朝着祝浪溜须拍马。 “统领大人这一招实在是高啊,令一队人马佯装海盗劫船,再由我等驱赶,从中收取好处,就算上峰知道了,我等也可推说是商户们心存感激主动赠送,就连圣上无从怪罪。” “不错,这些商户还真是有钱,原本我总以为水军没什么油水可捞,如今看来,这里头的水还真不是一般的深。” “总归是不再受那些旱鸭子们的鸟气了。” 大宋北有大辽、西夏两虎盘踞,南有大理、吐蕃居心叵测,相对而言,来自海上的威胁要小了很多,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为了守卫国门,朝廷投放在陆军的军饷比重自然要大的多。 如此厚此薄彼,整日饱受风吹浪打之苦的水军自然成了清水衙门,朝廷能够保留水军营,已然算是一种恩赐,而被调来水军营,便意味着自己从军的道路已然走到了尽头,水军营的军大多是得不到迁升的,只能在营中混吃等死。 只是清水衙门也有清水衙门的好处,那便是没人管。 只要做的不出格,两浙路驻军大营也不会闲着没事派人下来查探,打着护送商船的旗号捞些好处,拿出一些上下打点,其他的便进入自己的腰包,是祝浪思索出的自救之道。 对于水军的变相敲诈,那些精明的商户又怎会不知?这种把戏只要耍上一次,明眼人便心知肚明,无奈的是,明知是局,自己却不得不入,万一那帮子水兵见勒索不成恼羞成怒真把船劫了跑路,到时候血本无归,自己哭都寻不着地方。 便在众人兴致正浓之时,帐外有来报:“辕门外有一位公子想要求见统领大人。” “哦?”祝浪放下了手中的酒碗,面色有些凝重,“可曾问明对方身份?” “这人只带了三名仆从,说是京城来的,看来也不似军中之人。” 唐钰的模样如此消瘦,自然不似那些身材魁梧的军中大汉。 “京城来的?”祝浪皱了皱眉,忽而一甩手,喝道,“老子可不归京城管,去回复他,就说营中正在操练,本官不便见客。” 属下领命而去,退出帐外,便昂首阔步地行至辕门,鼻孔朝着唐钰哼出了一团浊气:“营中正在操练,事关军事机密,统领大人不便见客,你还是请回吧。” “是吗?”唐钰朝着水军大营内看了一眼,几处营房外有数名水兵正围坐在一处闲聊,不远处的港口里停泊着十多艘大宋战船,操场上更是看不到半个人影,哪里有什么操练水军的样子。 “你们在演练何种战术?怎么如此的鸦雀无声?” “此乃我营中机密,你一个外人瞎打听什么?小心本官治你一个刺探军营之罪,识相的,赶紧滚。” “瞎了你的狗眼。”听着这个水军士兵的大放厥词,站在唐钰身后的楚枫闪出来朝着对方便是一脚,那军士冷不防被人突然偷袭,根本躲避不及,胸口被踹了个结实,向后退了几步,脚下又是一个踉跄,在地上滚了几圈,这才止住了身子。 灰头土脸的站起身,军士便要拔刀,不远处正在闲聊的水军士兵听到了辕门前的吵闹,也寻声走了过来,便在那十多个水兵准备动手将这四人擒下时,一卷金色的丝绢被楚枫握着横在众军士面前。 “真是好胆,也敢对朝廷钦差动手。” 众人都是一愣,举着刀的手也微微顿了顿,这帮人整日与风浪为伍,除了休沐时去明州城内闲逛一圈之外,基本不能离开水军营,又哪里见过京城来的圣旨? “你……你说钦差便是钦差了?钦差不去驻军大营,跑来我们这里做什么?我看你们就是假冒的。”那被踹的军士也算机灵,无凭无据的只拿出一卷黄布来便说是钦差,那钦差便太好当了。 “兄弟们,我们将这些冒充钦差的拿下,送至驻军大营,说不准还能得到奖赏。” 受了他蛊惑的水军们再一次凶神恶煞地围了上来,见唐钰的身后又闪出二人,因为有了前车之鉴,纷纷向后退了一步,拉开安全距离以免挨踹,等到众人站定,这才看见那两人一手持一个小小的黄布包裹,包裹小巧方正,明眼人一看便知,那里面裹着的应该是官印。 另一人所持的是一个黑色镂空饰物,只有一根手指长短,雕刻的图案好似一只半卧着蓄力,下一刻便要暴起伤人的猛虎。 “这是……可调动两浙路水军大营的虎符?”这位军士也算是祝浪的亲信,见过统领大人精心收藏的虎符,的确与这位大汉手中所持的别无二致,只是虎头的方向不一致,祝浪的虎头朝左,大汉的虎头朝右。 有圣旨,有官印,有虎符,若说这位青年不是钦差,那便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所有人放下刀单膝跪地,便连之前那位气势汹汹的传话军士也是低着头不敢大声喘气,生怕钦差大人一个不高兴让自己人头落地。 “如今我可以进去了吗?” “那是自然,大人请。”众人纷纷站起让开了道路,那军士急走两步准备去大帐报信,却被唐钰拦下,感觉到大事不妙,他也无能为力,只能躲在唐钰的身后不敢露头。 揭开营帐的大门,当中一群醉生梦死的军官不由得勃然大怒,纷纷摔掉手中的酒碗抽出了腰间的长刀:“擅闯军营者,杀无赦。” 唐钰掏出一枚金色令牌在众人眼前晃了一晃,这群军官的酒立即醒了大半,只是事发突然,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见了唐钰手中的令牌,也不知如何自处,只能将目光尽数投向人群正中的祝浪。 “下官不知大人查营,有失远迎真是罪该万死。”听了那名军士的低声汇报,祝浪原本因醉酒而泛着红光的脸立即变得惨白,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过来见礼,只是在他低头行礼的那一刻,众人都能看到一滴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滴落,打湿了地面上的黄土。 “祝统领此言差矣,本将可不是来巡查大营的。”唐钰收起了令牌,带着不喜不怒的平淡表情将在场之人统统扫了一眼,这才淡淡说道,“本将奉陛下手谕接管明州城水军大营,暂代两浙路驻军水军统领一职,祝统领的官衔不便,只是在本将统领大营期间,祝统领不得插手水军事务,直到本将离开为止。” 第一百五十三章:扩充军备 令众将领心中惴惴的是,唐钰并未当即处置他们当值期间聚众饮酒之事,而是先行视察大营。 在查看过明州水军大营的每一处角落之后,唐钰深感问题之严重。 最为棘手的问题是兵源不足,堂堂大宋的主力水军,全营的兵士与将领合在一处也不过区区千人,这其中还包括了没有丝毫战斗力的老弱病残,军士疏于操练,大多数兵卒连腰刀都不曾配发,能够配合使用床弩的不过百人,其他人只如普通船只上的船夫,只能做些船只作业上的琐碎事。 其次便是武器短缺,营中满打满算,能够开出近海的战船不过十多只,大多也是破败不堪,船只缺少维护,船上的武器配置更是少得可怜,也只有统领的坐船上安装了两架八牛弩,其他战船上连普通床弩也不多见。 第三,海图的粗制滥造,因为是驻扎在明州,附近的这一片海域祝浪倒是很熟悉,只是出了近海,水军便摸不清东西南北,哪里有暗礁,哪里有岛屿,一概不知,只能靠着经验行船,拿出的海图还不如商船上的精确。 不过唐钰似乎并没有太过失望,毕竟在来之前他便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他虽还未曾亲眼见过大宋的军队,只从总吃败仗的交战史来看,大宋军队的战斗力便可见一斑,纵然是去年被称为“圣军”的王韶所部,也只是凭着唐钰的掌心雷击退了拓跋秉常率领的十万西夏军。 需要坚守国门的陆军尚且如此,便更无须谈论可有可无的水军了。 建国初期,大宋的北方边境频频受到滋扰,南方海域却是风平浪静,毕竟大宋的劲敌大辽不靠海,不会从水路进攻大宋腹地,高丽刚刚结束内战完成统一不久,国库空虚,正是韬光养晦之时,即便想要挑起战火,建造海船耗费巨大,高丽根本没有那个财力。 如此一来,大宋的海防便形同虚设,沿海虽有水军驻守,却因常年不发军饷、无人问津导致军纪涣散,如同一盘散沙,根本没有什么战力。 若是此刻倭国的水军入侵,只怕在一轮强弩劲射之后便能登岸进行大肆搜刮了吧。 唐钰坐在大帐之中一言不发,下方站着的数十名军官如履薄冰,就在这般近乎压抑的沉默中,唐钰缓缓开了口:“听闻此前祝统领带着众将士做起了海上护卫的勾当,这才助大营走出了困境,是也不是?” 众将领面面相觑之后纷纷单膝跪在唐钰面前:“此事末将等均有参与,并非祝统领一人之过。” “各位倒也齐心,这便好办了。”唐钰展颜一笑道,“目前看来,大营的问题很多,但是只要众将士齐心协力,纵然面对千军万马又有何惧?” 将军此话何意?是不是对他们干的事不予追究了? “如此绝妙的点子,全军嘉奖也不为过,为何还要追究?”唐钰竟有些诧异,“祝统领外表看来粗狂,心思却细密,与那长板桥上的张翼德倒是有几分神似。” 听了唐钰的夸赞,台下的祝浪不由得老脸一红,便连其他的将士也哈哈笑出了声。 “只是当值饮酒却不可取,下不为例。” 台下齐刷刷响过一片铠甲碰撞之声:“末将谨遵统领号令。” 分立与唐钰左右两侧的楚枫与于景相视一笑,恩威并施,少爷这一手的确高明。 “诸位都是我大宋铁血铮铮的男儿,此前因为朝廷对水军重视程度不够,这才冷落了诸位,此番陛下派本将前来,便是要重新建立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宋水军。” 唐钰喊出的口号很是响亮,众将起初听得也是热血澎湃,只是到了最后,还是不免叹息一声:“大宋沿海无战事,训练水军又有何用呢?” “有没有用武之地,日后便见分晓,纵然没有外敌自海上来犯,也可以在保护本国商船的行动中震慑窥视大宋的各路宵小,保我大宋的长治久安。” 唐钰并未说出此番前来接手水军大营的真实目的,是因为昨日那几名倭国护卫消失之后,大宋还未接到来自高丽与倭国的任何通牒,此刻他在做的,自然是防范于未然,不过高丽公主遇刺一事背后的真实目的已被他猜出了大半,依照倭国人千年以来的尿性,必定要生出些事端得到些好处之后方才会暂时收手。 简单的账内动员会之后的第二日,唐钰便集结全部水军。 唐钰身着一套重达四十斤的柳叶铠甲,举步维艰地走上了操练场前的点将台,一番慷慨陈词之后,在重军士整齐划一的军吼声中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下了台,返回大帐的第一件事便是下达军令,在营中实行军装改革,所有军士无需穿戴厚重的铠甲,轻装上阵。 一边的祝浪立即提出异议:“若是全部脱去铠甲,将士们失了保护,又如何上阵杀敌?” 唐钰斜了他一眼:“我们的战场是海中,战船之间的战斗不需要短兵相接,厚重的铠甲没有任何的保护作用,反而会妨碍将士的行动。” 祝浪细一思索也觉得此话有理,当先脱去了身上的战甲,五十斤的铁片一除,顿时感觉身轻如燕,动作也明显敏捷了许多,其他将士纷纷效仿,有人笑言今晚便去将铠甲当了换酒喝。 两日之后,营中响起一阵喧哗之声,一队来自驻军大营的辎重车队送来了大批的弓弩与箭矢,车队的最后,竟然是四架崭新的八牛弩。 这是两浙路驻军大营全部的远程武器,两浙为大宋腹地,根本不会受到敌军滋扰,驻军统领却宁愿所有的武器摆放在军营里落满灰尘,也不分派给最为需要远程攻击武器的水军,此番唐钰掏出了皇帝陛下亲赐的令牌,直接将驻军大营的军需库房搬空。 统领李烨倒是爽快,见到唐钰前来,立即大开中营大帐,须知道唐钰所持的圣旨上可是说的明白,只要唐钰愿意,朝廷任何一路驻军都可受其调派,只要唐钰不夺了他的军权,便是将整个驻军大营内的军需尽数送他又能如何? 与此同时,明州城内所有船坞的建造工尽数被唐钰征用,如今事态紧急,想要建造新船是不太可能了,只能先将原有的战船修复,虽说停泊在明州军港内的大宋战船有十多艘,却也架不住全城船坞工人的通力合作,在经过数个日夜的埋头苦干之后,原本破败不堪的战船焕然一新,四架新运来的八牛弩被安装在船头,那威武彪悍的气势令人多看一眼便心生畏惧,至于旁边立着的配套箭矢,箭身长达丈余,成人手臂粗细,长枪一般的箭头更是在阳光下闪烁着森森白光,这样的雷霆一箭射出,必定能将敢来侵犯大宋的敌舰刺个对穿。 至于那一千名水军,剔除无法作战的老弱残兵,兵力在八百人左右,其中有百十人能够合作使用床弩,唐钰从中选出一批精锐擢升为队长,一架床弩至少需要三人配合,八牛弩则需要五人,唐钰的将令便是在最快的时间内令所有人熟悉强弩的配合使用。 短短几日时间,唐钰便完成了对明州城水军的彻底整改,而令他终于放下心中大石的消息在接收大营之后的第五日传来,陈新远亲自押送着由武定县运来的第一批掌心雷已从水路安全运抵明州城水军大营。 第一百五十四章:三方会谈 明州望海楼,全城最为热闹的酒楼,往日里人满为患的宾客被一队训练有素的军士所取代。 不单是此处,便连自东城门通向望海楼的街道也实行了戒严,每隔五丈便有一名岗哨的布置也让城中的百姓在有热闹看之余也不免有些好奇。 自大宋建国以来,明州城出现如此阵仗尚属首次,到底是怎样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物到访这大宋的东南边陲,需要引得军方如此慎重? 果然是有大人物。 第首先出现在东门外的是一群身着奇装异服的男子,他们脚踩木屐,腰间佩戴长短两柄制式特别的唐刀,虽身材短小,却昂首挺胸,扫过周围的视线中充满了蔑视,相比较那些质朴的明州渔民,他们似乎才是这座城池的主人一般耀武扬威。 一袭黑色长袍的护卫之中,一位身穿白色袍服的青年男子甚是惹眼,他端坐于一匹白马之上,并未佩戴刀具,令人忍俊不禁的是他那浮夸至极的打扮。 一层厚实的白色粉末涂满了整个脸庞,甚至是覆盖了他的脖子,一朵红花插于造型奇特的帽檐之上,令他看来说不出的诡异。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从未见过的扮相惊得张大了嘴,喁喁之声也自人群中渐渐传出。 “我说,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当心祸从口出,别人撕了你的嘴。” 淳朴的明州百姓不识货,却还是有知道这种装扮从何而来的文化人的,只是这种属于前朝特有的大将军装扮在大宋建国之后早已明令禁止,他们又哪里敢当街议论,只能是朝那些看热闹的外行们鄙视一眼,口中暗骂一声土包子。 藤原信的汉文不太好,虽然他坐在马上,也听到了一些来自周遭的议论声,注重仪表的同时也偷偷扫了扫街道两边,发觉这些愚昧百姓的脸上不是敬畏,而似乎是嘲笑? 难道他们连权贵出门的排场都识别不出了?这还是祖辈遣唐使笔下的中原吗?须知道在倭国时,目睹这阵仗,百姓们都是需要行下跪礼的。 祖宗又如何会错呢?错的一定是这帮不知礼数的贱民,等他日攻下了明州城,定要让这帮蛮夷们明白什么才是礼仪之道。 念及此处,藤原信再次昂起了他那高傲的头颅,向着唐钰约定的地点听海楼张扬而去,丝毫不知他那所谓的贵族遗风,早已成了明州百姓口中的笑柄。 相较于藤原信的特立独行,高丽国王后之弟崔东明便要低调许多。 他没有穿戴高丽国的官服,而是换上了大宋的便服,只是袖口上一朵黑色的莲花图案较为显眼,以至于城内的染布商们似乎看到的商机。 大宋的布料色泽单一,富人家衣服上的图案都是绣娘绣出的,制作那样一件衣服的代价不小,少说也得十多两银子,也有人别出心裁,以不同颜色的布料搭配着制出成衣,虽然成本便宜了不少,效果却大打折扣,远没有在布料上染上花色来得自然。 若是崔东明得知他身上这件高丽王赏赐的衣服为大宋的商贾提供了一条赚钱的门道,也不知会不会立时吐血三升? 听海楼上,偌大的大厅内只有三张长桌成品字形摆放,唐钰正坐在一张长桌之后悠闲地喝着茶水,一阵木屐踏着楼梯的响动传来,当先上楼的是倭国藤原家的二公子,藤原信。 见到对方的装扮,唐钰口中的茶水险些便喷了出来,虽然他及时忍住,还是有一些自嘴角溢了出来,呛入鼻腔的水令他十分难受,竟然导致他忘记了朝藤原信施礼。 这绝对是外交事故,若是放在后世,唐钰这样的外交官绝对会被炒了,真是有辱国体。 好在藤原信也没有什么礼数,他可不是来和唐钰比较涵养的,找了个位置径直坐下,两人没有任何交流,只是坐等高丽国的使者。 楼下传来吵杂之声,崔东明的随从与唐钰的属下似乎一言不合,有大打出手的架势,一任飞奔上楼,附在唐钰耳边说明了情况。 唐钰微微一笑:“看来这高丽使者似乎不太自信啊,罢了,可以让他多带两名侍从。” 唐钰的回信中说的很清楚,此番会谈,为了各国代表的安全期间,只能携带精通三国语言的两名侍从上楼,崔东明显然是担心唐钰会耍什么阴谋。 典型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唐钰并不介意,他摸了摸挂在腰间的弓弩,随口说了一句“随他。”显得很是大方得体,终于将见到藤原信时的失礼找补了回来。 不过多时,崔东明便在五六名护卫的陪同下上了楼,三方刚刚入座,藤原信便给了崔东明一个眼色,对方点头表示会意,对唐钰来了招开门见山:“请大宋使者交还我高丽公主。” 听了身边人的翻译之后,唐钰显得很是诧异:“什么高丽公主?据在下所致,我大宋皇帝陛下膝下有三位公主,却没有一个封号‘高丽’的啊。” 根据倭国的情报,崔东明认定王恩澈早已不在人世,唐钰的胡搅蛮缠插科打诨自然也在他的预料之内,他不疾不徐地说道:“唐大人,请不要胡搅蛮缠,本官要阁下交还的是我高丽国的长公主王恩澈殿下。” 唐钰伸手抓了抓脑袋依旧表示不解:“既然是你们高丽国的公主,为何不在高丽的王宫,却在我大宋境内?使官大人不是在说笑吧?” 崔东明皱了皱眉,面色有些难看:“唐大人,我国公主在不在大宋,甚至还是不是活着,我想你心知肚明,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既然使官如此说,我们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贵国公主在不在我大宋,又为何会来大宋,从始至终,贵国都没有昭会过我大宋皇帝陛下,试问即便公主殿下真在大宋,想我大宋幅员辽阔,人口又何止千万,茫茫人海,若是公主殿下有意回避,我们又要去哪里替你寻来?” 唐钰顿了一顿,原本轻松惬意的脸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他忽然转变的态度令崔东明竟感觉有些不寒而栗,“你们高丽的公主,擅自进入我大宋的国境,到底有何居心且不去说,不知会我大宋朝廷,分明是视我大宋于无物,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如今丢失了公主,却来找我大宋朝廷要人,是何道理?” “你!”对于唐钰避重就轻推卸责任的本事,崔东明甘拜下风,不由得将目光扫向了身旁的藤原信。 听了随从的译文,藤原信心中暗骂高丽派来的到底是怎样一个饭桶,在公主遇刺一事上,他们原本便占着理,只要让唐钰交人,若对方交不出,便一口咬定公主死在了大宋,接下来的事便好办了,岂料这崔东明竟被唐钰牵着鼻子走,还被对方辩了个哑口无言? 作为公主的未婚夫,他自然是有资格说话的。 藤原信清了清嗓子,朝唐钰说道:“唐大人,公主殿下秘密前来大宋时为了寻医治病,高丽国未曾知会贵国,只因认为这只是一件无关两国邦交的小事,而我的未婚妻,高丽长公主王恩澈殿下在数日之前死在了大宋,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们此番前来,也只是为此事而来,还请大宋方面给一个明确的交代。” 唐钰冷笑一声:“既然是高丽的公主,又是倭国的世子妃,如此尊贵的身份却不给与最周全的保护,如今出了事,到底是谁的责任?” “可是公主的确实在大宋境内出的事,你的责任又如何推脱?” “这好办。”唐钰招呼着身后的侍从,“去明州城监牢领一个羁押的死囚来,就说是他杀了公主,也好给两位贵客一个交代。” 第一百五十五章:谈判破裂 “唐钰,你觉得如此敷衍我们,大宋会得到怎样的下场?” 原本盛气凌人的藤原信也不免有些窝火,唐钰颠倒黑白的口才让他与崔东明都有些自觉应付不来,只是果真是唐钰的辩才了得吗?自然不是,分明是他们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说来说去,高丽与倭国方面就是需要在公主遇刺一事上负责。虽然唐钰能言善辩,三方依旧陷入了僵局。 便在藤原信似乎失去再谈下去的兴致,站起身子准备离去时,唐钰却突然松口了:“两位来者不善,在下即便交出了凶手,两位必然也不认账,但在下若是交出了公主,两位又当如何?” 交出公主?藤原信与崔东明互视一眼,公主早已气绝,此刻就算唐钰交出了公主,也只是一具尸体,他们更加可以借机发难,唐钰是不是傻了? “好啊,只要你将公主交换,我们自当不会留难大宋。” 唐钰自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作为公主的朋友,在下不便告知她的行踪,只是此乃公主的亲笔书信,足以表明她此刻尚在人世并且过的很好,还请两位不要杞人忧天,早些回国吧。” 作为曾今大唐的附属国,高丽与倭国的权贵们都被要求自幼学习书写汉文,是以虽然王恩澈的信件是以汉文所书写,崔东明与藤原信却都是看得懂的。 藤原信一把抓过书信前后阅读了一遍,忽而冷笑出声:“唐钰,你觉得以此一封找人代笔的书信便能证明公主殿下尚在人世?你是不是太过天真了?” 原以为会得到崔东明的质问,藤原信却久久得不到回应,扭头一瞧,身旁的崔东明正指着手中的书信,面上竟然带着一丝惊恐:“这信……是真的,里面写着只有高丽王室才能读懂的密语。” “什么?”藤原信不敢置信,他属下的护卫分明说公主已死,山本那家伙对藤原家忠心耿耿,绝不会骗他,如今崔东明却说王恩澈还活着,究竟是怎么回事? “唉,也不知是该说你的护卫办事马虎呢,还是早已被王恩澈策反了,当日公主殿下分明是假死,为了逼真,在下还给了她一对可以遮蔽脉搏的袖衣,岂料你的护卫在进入舱室之后,只是试探了公主的呼吸,便去汇报公主已死,真是浪费了在下的一番心血。” 至于那满桶的血,自然是鸡血了,实在不算什么高明的手段,唯一的后患便是王恩澈泡在干净的浴桶里整整三日,却依旧泡不掉身上的血腥味。 唐钰轻叹一口气,又自怀中抽出两只类似人体肤色的袖套扔在了两人面前,藤原信上手一摸,是已厚实的绢布所制,入手滑腻富有弹性,若是套在手腕上,还真的无法即刻分辨出是绢布还是皮肤。 公主果然活着,一切都是唐钰为了掩人耳目所设的局? 他为何要如此做?便是要引高丽与倭国的水军前来,然后一网打尽? 不可能,在制定计划之前他们便派出密探深入调查过大宋水军的实力,根本便是一群散兵游勇不足为虑,而明州城的城防更是形同虚设,或许只需自己的战船刚刚驶进海湾,整个明州城便会缴械投降吧。 那唐钰此举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他不怕死? 似乎看出了崔东明与藤原信的疑惑,唐钰终于收起了戏谑的表情:“你们口口声声叫着公主,心中可曾真的认同过王恩澈的公主身份?只因她的那一双血瞳,便认定她是不祥之人,既然已经将她流放至大宋,为何不让她自由自在的活着?难道成为你们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便是她的宿命?呵呵,我偏要让她摆脱宿命。” 会谈到了此处,唐钰终于揭露了底牌,王恩澈只是一个被权势抛弃之后又被想着物尽其用的可怜人,高丽与倭国都想榨干她身上最后一丝价值,利用她的死来做文章。而唐钰,偏偏要让她活着。 公主尚在人世,高丽便没了出兵大宋的理由,身为未婚夫的藤原信更加没有叫嚣的立场,只是他们的水军如今已在明州城外五十里的海面上等待进攻的消息,难道这一趟对大宋的掠夺之旅是白来了么? 自然不行! 恼羞成怒的藤原信咬着牙说出了最后的威胁:“既然公主还活着,那便请唐大人交出来,我要带公主回倭国完婚。” 唐钰闻言嗤笑一声:“公主说了,她瞧不上你这样五短身材的猥琐男子。” “你!”唐钰太过分了,谈不拢也就罢了,竟然还做人身攻击,藤原信的脸不由得抽动了几下,竟然抖落了涂满整张脸的些许白粉,“我与公主的联姻,是两国之间的协定,公主她身在帝王之家,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我想她也不愿意高丽与倭国因为她的悔婚而交恶吧。” 唐钰一摊双手,作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这你就要去问公主本人了。” “好,这话可是你说的。”藤原信冷笑一声,“如此我便将整个大宋翻一个底朝天,将我的未婚妻找出来。” “呵呵,我大宋虽然势弱,却也不是任何宵小之辈能轻易羞辱的,再告诉阁下一句中原的古语: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等待它的是弓弩。” “很好。”藤原信终于为自己的出兵找到了理由,他的脸上也恢复了几分傲色,无论如何,计划的第一步总算是达成了,“我还真是不知道阁下到底哪里来的自信。” “是自信还是自负,交过手之后便见分晓。” “你给我等着,我会让你为今日的无礼付出代价。”目送藤原信拂袖离去,唐钰再面带笑意地转向崔东明,“不知高丽国的态度如何?也是要与我大宋水军交锋么?” 被唐钰的气势所威慑的崔东明面色煞白,却还是鼓起了余勇威胁道:“若是大宋不交出我国公主,纵然兵戎相见又如何?” 唐钰摇了摇头:“既然使官大人冥顽不灵,在下也无话可说。” 仿佛惧怕唐钰会即刻动手,崔东明在放下狠话之后便领着侍卫匆匆下了楼,门口的藤原信还在等他,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自然需要计划下一步的行动。 “哼,大宋水军的实力已经尽在我掌握之中,就算唐钰从两浙路驻军大营里调来了兵器,他那群士兵却不堪重用,要知道打仗靠的不是兵器,而是使用兵器的人。” 他们两方的战船合在一处有足足四十艘,水军五千余众,难道还惧怕一支只有千人不到、破船十余艘的队伍?实力如此悬殊还能吃了败仗,他也可以切腹了。 听海楼内,看到崔东明与藤原信怒气冲冲地离开,明州府知州徐泽便知道大事不妙,他三两步上了楼,却发现唐钰正在悠然自得地喝茶,似乎根本未曾将需要面对的危机当作一回事,只是丞相大人有令,此事交由唐钰全权处理,唐钰如何做,他也无法制止。 年轻人想要建功立业,却将满城的百姓作为赌博的筹码,此举是否太过盲目自大?况且他赌的还是必输的一局。 一将功成万骨枯,那总要是以“功成”为前提吧,只凭水军营想要击退倭国与高丽的联合水军?痴人说梦。 难道真的要满城的百姓给唐钰陪葬?那后世骂的不是他唐钰,而是身为知州的自己。 想到此处,徐泽不由得在心中暗骂,丞相大人怎么派下如此一个夯货来明州解决此事。不行,他需要上奏朝廷,即便自己需要以身殉城,总要留下清白在人间吧。 如此想着,他未曾说一句话,又折返了身子,匆匆下了楼。 第一百五十六章:明州海战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北宋熙宁志最新章节、北宋熙宁志月望天涯、北宋熙宁志全文阅读、北宋熙宁志txt下载、北宋熙宁志免费阅读、北宋熙宁志 月望天涯 第一百五十七章:高丽地志 此时此刻,紧跟在倭国水军之后的高丽战船纷纷停船抛锚。 远在大唐时期,高句丽便受到李家的压迫,太宗皇帝李世民亲征高句丽,只以损兵两千的轻微代价便攻破了高句丽十座城池,屠杀十五万余众,不但收复的隋朝失地,更是直接导致了高句丽的分裂。 之后经过高丽几代君主的努力,终于再次完成了统一,而此刻大唐帝国分崩离析,继承汉室的大宋朝廷孱弱,本是高丽报仇雪恨的最佳良机,高丽王这才受了倭国的怂恿,以那个被当做不祥之人的长公主之死为由出兵大宋。 本以为这场战争只是一次压倒性的收割,谁也未曾想到只是短短一个回合,强大如斯的倭国水军几乎全军覆没,而对面的大宋水军却没有任何损失。 随着波浪上下起伏的崔东明在满是腥味的海风中一阵凌乱,如今这个战况,他还需要上去寻死么? 上去以身殉国搏一个美名?还是即刻后撤做一个识时务的俊杰?脑中回闪的瞬间,崔东明便作出了决定,虽说他不学无术,只是靠着王后的关系坐上了水军统领之位,但他却不是个傻子,在高丽,还有三房妾室等着他宠幸,还有万贯家财等着他挥霍,还有数十年的光景等着他享受,他如何甘心就这样葬身鱼腹? “没有我的号令,绝不可向大宋水军发射一支箭矢。” 海面上的三波势力,藤原信狼狈不堪,崔东明战战兢兢,唐钰的战船上却是欢呼一片,难怪唐大人说不用穿那套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战甲,只因根本不需要,难怪唐大人身居高位却敢身先士卒,敢以区区八艘破船对阵对方的无敌战舰,因为根本没危险。 大宋水军从未经历过战争,总以为那是充满死亡、血腥的修罗场,却不曾想战争却是如此的轻松惬意,刚刚的那一波射击,大宋水军的损耗只是区区百十支携带黑色铁球的箭矢,而对方那数十艘威武霸气的战船只如波涛中的一叶轻舟一般随着爆炸声被海浪淹没。 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山呼万岁声中,略感无聊的唐钰手托着下巴靠在木椅的扶手上,左手轻轻一划:“靠过去。” 一声低沉的军号响起,八艘战船纷纷起锚,朝着十五里外的藤原信疾驰而来,面对如此架势,藤原信也放弃了逃跑,三艘船停留在原地任由唐钰完成了合围,两人各自站在船舷之上,唐钰的脸上依旧保持着漫不经心的微笑,而藤原信早已被对方的雷霆一击打得没了丝毫的脾气。 “在下有一个问题。” 面对强者便会低头是倭国人的天性使然,再次面对唐钰,藤原信显得谦逊了许多,便连说话的口气也改为了敬语,只可惜他表现出来的示弱,唐钰根本听不懂。 “藤原公子请问。” 藤原信深呼了一口气,仿佛是要将胸口的恐怖气息尽数呼出:“阁下手中的武器到底是何物?” “此物名叫火药,是我大宋最为伟大的发明之一,只不过寻常的火药没有如此大的威力,我将配方做了些改良。” “原来如此。”中土果然不可小觑,想他藤原家在倭国也算是所向披靡的一代豪强,本以为大唐倾覆,大宋弱小,凭藤原家的实力必定能够攻下大宋的沿海城池,从而完成颠覆中土的第一步,岂料还未登陆,自己的水军便不复存在了。 “阁下有如此犀利的武器在手,为何不去推翻宋室自立为王?若是阁下召唤,我倭国自当举全国之力相助阁下。” 听了身边侍从的译文,唐钰终于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中土的朝代更迭,与你们倭国无关,只要有我唐家在,你们倭国永远不可能踏上中土的任何一寸土地。” 末了,唐钰又补充一句,“不过,若是你们倭国成为我大宋的第二十五路,发誓永远效忠我大宋,或许你我会成为朋友。” 在藤原信满是寒光的眼色中,唐钰朝身边的祝浪吩咐道:“他们的落水之人也差不多都被救起了,将这三艘船押回大营,若是遭到一丝抵抗,即刻炸沉。” 祝浪领命,只在片刻之后,三艘倭国战船被五艘大宋战船押解着朝海岸边驶去,祝浪指着不远处崔东明的水军问道:“高丽人,如何处置?” 唐钰皱了皱眉,此战中高丽人并未动手,唐钰也没有赶尽杀绝的必要,更何况千年之后的朝鲜因为一场战争与华国称兄道弟,只是半岛南部的南韩有些厚颜无耻,整体来说并不似倭国那般,行为令人发指。 想到了后世的南韩,一个充满恶趣味的念头涌上心头,唐钰嘿嘿一笑:“将那个崔什么明的带过来。” 扬威号在崔东明的战船边靠定,船舷搭上跳板,得了唐钰口令的崔东明跳上了唐钰的战船之后便跪在了唐钰面前:“此事与我高丽无关,都是受了倭国藤原家的挑拨,这才触怒了天朝圣威。” 唐钰挥了挥手,一声“罢了”迅速打断了崔洪明声色俱栗的辩解之词,招呼他站起身子:“高丽国身不由己,在下自然知道,如今便放阁下回去,只是在下有两点要求,希望阁下能够答应。” “别说两点,便是二十、二百点,高丽国也不敢说半个‘不’字。”目睹了唐钰的神威之后,崔东明早已吓破了胆,哪里能有半点不臣之心? “第一,告诉高丽王,长公主王恩澈是在下的朋友,她愿意留在大宋,谁也不能将她带走,若是再有人前来骚扰,我唯你们高丽是问。” 崔东明肝胆俱颤,颤巍巍回道:“高丽应允。” “第二……”唐钰竖起两根手指,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坏笑,“你回去之后立即修编高丽地志,当中必须明确标注如今高丽国的国土面积,并在国境线上立下界碑,地志修编完毕之后送一卷给我,至于高丽的所有书院、政府机构都必须收藏一卷。” 修编地志?唐钰此举何意?虽然崔东明百思不得其解,为了保命,答应的还是很爽快。 看着渐渐远去的高丽水军,唐钰忽而有些失笑,后世的那帮自说自话的南韩学者们不是说历史上的高丽是一个幅员辽阔的超级大国么,那老子就给你留下供你们参考的铁证。 高丽,极度苦寒的弹丸之地而已。 “大人,那帮子倭国人如何处理?” 唐钰扭头看了看想出水军发家致富之良策的祝浪一阵皱眉,怎么这货的智商忽上忽下似有似无? “祝统领,如今水军还缺银子吗?” “那是自然!”虽说他带领将士改善生活,水军大营依旧是饥寒交迫朝不保夕的状态。 “倭国有银子,他们会不会给你?” 听闻此言,祝浪的眼中闪现出一片精芒:“大人的意思是?” 唐钰嘿嘿一笑:“看来祝兄还不算笨,那个叫藤原信的,收倭国五千两银子,其他的一些将军一千两一位,剩下的士卒一百两一位,放一艘船回去报信。” “属下即刻去办。”祝浪不住地搓动着双手,脸上尽是兴奋之色,“这生意可真是来钱,若是以后都能干,那不是发财了么?” “为何不能一直做?”唐钰给了祝浪一颗定心丸,“我会留下一批掌心雷交给你使用,日后只要在海上碰到倭国的战船,全都给我劫了收钱,一直劫到这片海域上再没有倭国战船出没为止。” 第一百五十八章: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海上的激战进入尾声之时,明州府知州徐泽正负着手在正厅中来回走动,他此刻的心情甚是复杂,明明不愿收到任何关于海战的消息,却又时不时地伸头望一望厅外。他自然知道驻扎于明州城外的大宋水军是怎样一群提不上台面的兵痞,平日里不学无术不思进取也就罢了,近日竟然干起了敲诈勒索的勾当。唐钰带着这么一群废物上战场,战败便是早晚的事了。 只是一旦唐钰战败,整个明州城再无军队保护,对方长驱直入,攻陷城池更是瞬息之间,难道还能依靠衙门内那十多个衙役击退敌军? 所以说年轻人有勇无谋,纵是常山赵子龙转世浑身是胆又有何用?当日在谈判桌上采取怀柔政策,能够赔些财物了结此事自是最好,实在不行,拖延上几日,调动两浙路驻军布防明州城,对方也不敢如此肆无忌惮。 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种,偏偏唐钰要选择最有可能失败的一条路,不但要搭上自己的性命,更让整个明州城为他陪葬。 偏偏他手持皇帝陛下的圣旨,自己纵然是一城知州又如何?难道还敢抗命不成? 此前递上去的奏折虽是八百里加急,只怕如今也是刚进汴京城而已,等到折子摆上了大庆殿,想来自己已然以身殉城了吧。 念及此处,徐泽也是怒从心头起,脱口骂了一声:“竖子误国啊。” 便在他坐立不安心绪不宁之时,厅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仆役口中大喊着:“大人大捷啊,大捷啊大人!” “大捷?”徐泽停下脚步,满是疑惑地一把抓过仆役手中的战报,只是急扫了一眼,便再也挪不开视线。 他越看手越抖,越看心越惊,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直到来回看了三遍,将宣纸上的每一个字都读出了声,这才一脸震惊地朝仆役问道:“这战报,所言非虚?” “回大人,绝对属实。”回答徐泽的问话时,仆役的眼中尽是激动的光,“有胆子大的渔民驾着船去看了,大宋水军以八艘战船力敌对方十九艘,藤原水军全军覆没,崔东明水军不战而降,大宋水军毫发无损。” “全军覆没?不战而降?毫发无损?”徐泽喃喃低语了几句,却压不住心中的阵阵翻江倒海,唐钰以少胜多,藤原的战船沉没八艘,其他的船只皆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俘虏敌军最高将领藤原信以及士卒若干,这样的一战足以载入史册,更加恐怖的是,整个战斗过程中,大宋水军竟无一人伤亡。 唐钰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唐将军如今人在何处?” “水军战船押解着战俘回了大营,唐将军并未回城。” 此刻的唐钰的确身在水军大营,看着盘膝而坐神色茫然的藤原信,唐钰半蹲着身子,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问道:“藤原兄如今依旧打算向大宋索要交代吗?” 藤原信不由得一声苦笑:“昔日的大唐帝国虽然不复存在,中土却依旧是个可怕的地方。” 对于藤原信的感慨,唐钰点头表示同意:“所以,请阁下回国之后,竭力奉劝贵国的天皇陛下压制住掠夺大宋的冲动,若是再有一次越界行为,在下必定亲自登上贵国的土地讨一个说法。” 这便是明目张胆的威胁,然而面对唐钰的威胁,藤原信连奋起反抗的心思都没有。 唐钰的目光冷静而森然,藤原信丝毫不怀疑,只需自己稍稍有些侵犯宋国的举动,他的威胁便能立即成为现实。 祝浪指挥着属下押解最后一批战俘上岸,详加清点之后列出了清单,除去藤原信之外,俘获将领五十四名,兵卒七百三十九名,若是按照唐钰此前的定价,这一战可以向藤原家讹诈白银十三万两,对于缺衣少粮的明州城水军而言,简直是一笔天文数字般的进账。 原来打仗还可以如此赚钱,看着这些战俘,祝浪看到的仿佛是闪闪发光的银子,满眼都是金光,唐钰的这个举措,直接为祝浪打开了通向自给自足奔小康的大门。 看着祝浪递来的清单,唐钰有些狐疑:“你怎知道这五十四人是将领?你也懂倭国语?” 祝浪摇摇头,他哪里懂那些说起来叽里咕噜的奇怪鸟语:“属下是从他们的穿着判定的,将领的战甲与普通兵卒的战甲有很大区别。” 唐钰看看清单,又看看战俘,忽而对着祝浪展颜一笑,那笑容看来有些狡猾:“祝兄的小聪明还是有的,只是有些时候做事还是太过实诚。”从祝浪的手中接过了笔,感觉笔尖的墨有些干了,唐钰伸出舌头润了润,将清单上将领一栏里的数字直接改成了一百零五,再从士兵里减去多出来的数字,将清单交还给了祝浪。 祝浪看着唐钰的眼神里透出的尽是崇拜,这小子也太贼了点,经他这寥寥几笔,便又多出了五万多两,只是安排了十多个战俘拿着清单回去报信之后,祝浪又开始犯起愁来。 两浙路驻军大营向来对水军这边不管不顾,便连正常发放的军饷也会无故拖欠,若非祝浪领着水军自力更生,只怕大营里都会有饿死人的惨事发生了。 原本自己的将士都是三餐不饱的状态,如今大营里又多出将近千人的战俘,这帮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只是那是活着的,饿死了可就不值钱了。 唐钰如同看怪物一般看着祝浪那满是尴尬之色的老脸,指着大营外那一片碧蓝的海域:“人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们靠着如此巨大的一个宝库,居然还会有人饿死,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祝浪也是聪明人,自然明白唐钰的意思,他抓抓脑袋,一脸无奈:“如今时至深秋,大部分海鱼都前往深海产卵,附近是打不到鱼的。” 附近的渔民都停止作业了,让他们这些半吊子出海捕鱼,又哪里能有什么收获。 唐钰闭上眼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最终还是朝着祝浪招招手让他跟上:“罢了,谁让我接了水军这个烂摊子呢。” 在营房里叫上几个水性最好的士卒,唐钰也不上战船,一行人只是划了一只轻舟出了海,唐钰站在小舟上朝水下张望,祝浪也不知唐钰到底要做什么,却也不敢出言询问,只能默默立在唐钰的身后,也学着唐钰的模样朝外看。 唐钰忽的一摆手,摇撸水兵的动作戛然而止,一叶扁舟就这样停在了海面上,随着波涛的汹涌时隐时现。 “下水,割些海带上来。” 几名水兵面面相觑:“……将军,何谓海带?” “就是那些海草。”唐钰一指水下,那里是一处不算深的浅海,因为此前从未有人打过这些海草的主意,这东西遍布海底,到处都是。 虽然心中抱着疑问,只是军令不可违,既然大将军发了话,他们自然需要照办,几人脱了衣服,宛如一条条游鱼一般跃入了海里,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再次钻出了水面。 各自抓了一把海草丢上了小船,在同伴的拉拽之下全部上了小船。 祝浪看着船上那些色泽深绿、表面有些滑腻的海草,随即便想起了唐钰此前的话,脸上露出一个很难看的苦笑:“将军所说的靠水吃水,不会便是这些吧?” 难道说唐钰要拿这些海草用来果腹?须知道这玩意儿入口又涩又咸,还有一股子腥味,连家养的猪都不吃啊。 第一百五十九章:醋溜海带丝 唐钰斜眼看了看祝浪,仿佛是在看一个傻子,他却不知道,如今祝浪也觉得自己在面对一个傻子。 就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中,小船载着唐钰几人与海草回了大营,唐钰支起一口锅,将新鲜的海带混着清水放入锅里煮,水沸之后将海带捞出晾干切丝,混和着盐、醋、油、姜、蒜搅拌均匀,最后入锅爆炒。 唐钰盛满一碗刚出锅的醋溜海带尝了一口,味道当然不及后世所吃过的,却也令唐钰欲罢不能,自穿越大宋以来,他已经有两年未曾吃到如此鲜美的食物了。 看着唐钰吃得津津有味,围在锅前的水军士卒们也不住地吞咽着口水,食欲是可以传染的,唐钰那舍不得丢下碗筷的吃相自然能够勾起他们肚里的馋虫,只是将军没发话,谁又敢主动去锅里捞? 再者说,将军吃的可是连猪也不吃的海草啊,就只是经过一番简单的烹饪之后便能成为美味佳肴? 在众人的注视中,唐钰又要去锅里捞,祝浪再也忍不住了,既然唐钰都能吃,自己就吃不得?他可没有那么娇气。 入口脆滑,嚼起来嘎吱作响,没有令人作呕的腥气,反倒是鲜味十足,祝浪只是尝了一口便开始了狼吞虎咽,他从来都不知道,被人们弃如草芥的海草竟然能如此美味令他欲罢不能。 等到他狼吞虎咽着扒完碗里的海带丝,还觉得意犹未尽,准备再去盛一碗时,却发现脚下的铁锅早已经见了底。 抬头一看,周围的士卒们正一脸享受地大口咀嚼,没有碗的直接用手捧着尝鲜。 看到如此架势,祝浪双眼一瞪,口中骂了一句:“妈了个巴子的,老子还未吃饱,你们这帮小子就敢动手了?” 一群人轰的一声作鸟兽散,唐钰放下了碗筷,指了指小船里的海带:“想吃?自己去做,海里多得是。” 祝浪扭过头,朝唐钰所指的方向望了一眼,这才有些恍然,这样的海草长满了海底,此前为了出海时不被这些水草缠了船桨,都要让人下水割了扔掉,如今想来,那可真不是一般的暴殄天物啊。 有了这样一个鲜美无比又取之不尽的食物,别说一千战俘,便是再来上一千,也不怕粮食不够被饿死啊。 而在此刻,营房里有几名兵卒飞奔至唐钰面前便跪了下去不住磕头,口中喊着:“多谢将军救命之恩。”脸上更是涕泪横流,说不出的感激涕零之色,唐钰想将他们拉起来,无奈他们人数不少,唐钰也拉不过来,只能询问身边的祝浪。 祝浪轻叹一口气,向唐钰解释道:“这几人都是附近的村民,被地主逼得走投无路了,这才投靠了水军大营。” “受地主逼迫?”听了祝浪的解释,唐钰却更加不解,“朝廷没有发放化肥吗?怎么你们家里的收成不够交租?” 几名士卒都不在磕头,却依旧直挺挺地跪着不肯起身:“化肥是有的,今年的收成也不错,只是在秋收前我们村子前的海坝决堤,海水把地都淹了,所幸是白天,若是发生在晚上,我们整个村子的人只怕都要被淹死,自己逃命都来不及,哪里还能顾及地里的粮食。” “村子受了天灾,朝廷和地主却不管不问,到了时间便来收取公粮和租子,将去年剩下的粮食缴了去,没了食物,村里已经有人饿死了,半大的孩童都被送进城里卖了,只为换一口吃的。” “天佑我等,有了海带这食物,我们终于能吃上一口饱饭了。” 听完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讲述,唐钰也知道了个大概,在喜怒无常的自然面前,人类的确没什么还手之力,海水倒灌淹没良田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朝廷收粮地主收租,更是如凶吏恶霸,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哪里又能顾及百姓的死活。 “既然这是天灾,朝廷也无能为力,只是如今海水退了,明州城知州也没想过亡羊补牢,将堤坝上的缺口补上?” 众人纷纷叹息着摇头:“我等也去府衙门前请愿,只是衙门说修堤可以,朝廷却没有下拨专项银两,这笔钱需要我们自己出。,我们哪里有钱?也只能放任不管,年轻的还能卖些苦力,那些老弱,只能去外地讨饭过活了。” 唐钰点点头,面色有些凝重,他忧心的倒不是良田被淹,海堤年久失修才是最大的麻烦,朝廷若不作为,这附近受灾的村落只会越来越多。 便在此刻,辕门外楚枫一路小跑着过来:“明州府知州徐大人请少爷过府一叙。” 明州城府衙内,见到唐钰跨门而入,徐泽立即笑着起身相迎:“恭贺小将军凯旋。” 两人分宾主落座,徐泽自然又是一阵恭维,唐钰只是敷衍了几句“不敢当。”便再无其他表示,徐泽表面上笑意吟吟,心中却是一阵狐疑,暗自腹诽这小子到底懂不懂为官之道?难道还需要自己再提点得清楚明白些? 唐钰重创倭国水军,如此大的军功,作为两浙路驻军统领的吕岩必定是要分上一杯羹的,而他作为明州府知州,落个军民合作共抵外敌的名声也不为过,他日朝廷论功行赏时,自己的官职也能稍稍提一提。 只是唐钰便如一尊菩萨一般,似乎油盐不进,自己都将话说的如此直白了,对方还是没什么反应,徐泽暗暗咬牙,自袖笼中抽出一份奏折递给唐钰:“此乃本官对小将军击退倭国水军一事所书的折子,请小将军过目。” 唐钰却未去接,而是又将奏折推了回来:“这种事大人定夺便好,末将自然没什么异议。” 徐泽闻言立即喜笑颜开,这小子还是挺识趣的,需要在折子上再夸上几句。 只是他未及收起笑脸,唐钰便问道:“听闻前些日子,明州城海堤决了口子,淹没了不少良田,知州大人可知晓?” “这个……本官自然是知道的。”徐泽看向唐钰的目光中满是狐疑,这是我衙门的事,与你一个武将又有什么关系?你问的如此直白,是否有些踩过界了? “事关民生,末将怎么说也算是丞相大人身边的人,此前有百姓跪在末将面前诉苦,既然知道了,总是要问一问的。” “小将军说的是。”徐泽表面上笑脸相迎,暗地里咬牙切齿,这小子竟然将丞相大人搬了出来,看来修筑海堤一事却是不得不办了。 “明州城紧靠大海,堤坝决口也是常有之事,即便是修了,也坚持不了几年,朝廷也没有拨下专门的款项,只靠我明州一城的税收,只怕是杯水车薪啊。” 唐钰点点头,表现出的样子很是通情达理:“既然知州大人有难处,那便当末将没提过,末将不日便要返回京城,正好与丞相大人好好说道说道这次的海战。” 这臭小子威胁自己,若是不修筑海堤,只怕海战的功劳他捞不到半分,只是转念一想,修筑海堤也可以向朝廷换功绩,加上从唐钰那得来的战功,从自己的角度出发,竟然是一石二鸟的好事,只是要苦了自己的腰包。 看到唐钰起身要走,徐泽想出了制衡唐钰的最后一招:“若是小将军能保证三年之内海堤不再决口,本官便主持重新修筑。” 唐钰转过身,朝徐泽伸出了右掌:“你我击掌为誓,只要徐大人照末将的法子重修海堤,末将保证二十年内不会发生类似事件。” 第一百六十章:重修海堤 明州城外的海岸线足有百余里长,却并非所有地段都要修筑海堤,大多地方都是一片浅滩,海水涨潮时会有很大一块缓冲地,只有其中一小段首当其冲,需要堤坝的阻拦。 知州徐泽果然一诺千金,明州城当日便张贴了征召民工修筑海堤的榜文,红纸黑字写明凡上工者皆有工钱领取,每日每人发放两只馒头。既有吃的又有工钱,百姓无不欢欣雀跃,纷纷挑着自家的泥篓上了工地。 力气这种东西,今日耗尽了晚上睡一觉,明日依旧生龙活虎,不用也是浪费,能用来换钱换吃的,谁还不争先恐后? 宁家庄外的海堤缺口本就不大,徐泽鼓动全城百姓夜以继日修筑,只是短短几日便将缺口堵上,再从驿站里雇些马匹来将堤坝踩实,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只是这样的堤坝明州城数年来并不曾少修,运气好些能坚持个两三年,若是运气不好赶上台风登陆,数日的狂风骤雨便能将这种堤坝冲塌,哪里又能如唐钰所说二十年不坏? “唐钰不会是想打城北水泥工坊的主意吧?”不得不说徐泽身边还是有聪明人的,这位主簿便想到了关键所在。 若是铺上一层水泥,说不准还真能保上二十年。 只是徐泽轻蔑一笑:“整个大宋境内的水泥工坊尽属于朝廷管辖,便连本官想要拉出一些铺设家中屋舍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海堤上浇筑水泥,需要消耗多少水泥?唐钰能调出一百袋,本官也算他有本事。” 坐落与城北的水泥工坊库房内,一群闲来无事的搬运苦力围在一张桌前,库房值守吴兆德将手里的骰盅左右摇晃了几下之后高喊了一句:“买定离手。” 苦力们纷纷在赌桌上放下自己手中的赌本,伸手擦一擦额头的汗水,一脸紧张地盯着吴兆德那压着骰盅的右手。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赌局,猜点数押大小,若是摇出了豹子,庄家通杀。 也不知是吴兆德今日的运气特别爆棚,亦或是骰子特别邪门,每隔这么几局,吴兆德便能摇出一个豹子,输红了眼的赌徒们自然不信邪,输光了想翻本,便向庄家借钱,只是短短一个时辰,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朝吴兆德借了钱,有人还借了不止一次。 等到所有人屏息凝神地盯着骰盅,吴兆德右手揭开,众人扒上去一看,不由得又是一阵叹息与懊悔。有人大声谩骂,有人不可置信,只有少部分人暗自窃喜,他们都是没有参加这一局的幸运儿,一时之间,吵杂之声响成一片。 三个两点,豹子通杀。 “兄弟们对不住啊,今日的手起确实好了点。”满面红光的吴兆德伸手在赌桌上一抹,随着哗啦啦一阵响动,桌上的铜钱便落入了桌边的布口袋里。 在一片哀嚎之中,吴兆德盖上盖子,又左右晃动了几下:“来来来,下注下注。” 而这一次,全场鸦雀无声,在没有一人往赌桌上扔铜钱。 似乎也感觉到了周遭的异样,吴兆德抬起了头,略显昏暗的库房中,原本围成一圈的苦力们不知觉地退在了吴兆德身后,让出眼前的一大片空地,一身白袍的唐钰皱了皱眉,打开了折扇在面前扇了扇,却依旧扇不尽那混合着汗臭、霉味以及一股子水泥烟尘的污浊空气。 发现来人衣冠楚楚,似乎来历不凡,吴兆德也不敢太过轻视,他放下手中的骰盅,朝着唐钰拱拱手:“不知这位公子驾临我等这脏乱之地,有何贵干?” 听了他的问题,唐钰似乎有些不解:“此处除了水泥,难道还有别的东西?” “原来公子是为水泥而来,这便好办了。”吴兆德朝唐钰伸了伸手,“请公子出示批文。” “什么批文?”唐钰怔了怔,他未曾听人提过,购买水泥还需要批文。 吴兆德闻言翻了翻眼皮给了唐钰一个白眼:“既然公子没有批文,恕小的无法出售。” 看对方的表情不似说谎骗他,唐钰心中有些狐疑,当日在汴京时他便说过,水泥是最为基础的生产生活资料,并非什么需要保密的东西,在生产制作的工程中,必须要确保普通百姓可以随时购买使用,盐铁司答应得信誓旦旦,怎么转眼便限制了购买,需要出示什么批文才能提货? 各处工坊做出了水泥却不让使用,又何必劳心劳力将一块块大石头开采出来?堆在哪里不是个堆? 此时身后的楚枫附耳低语了几句,令唐钰疑惑的神色慢慢转冷,等到楚枫说完,唐钰的面上已然笼罩了一层寒霜。 “请问这批文要去哪里求?” 吴兆德轻蔑一笑,朝着虚空拱了拱手,昂起了自傲的头颅:“自然是需要我们明州府水泥管辖督办曹大人签字印章。” 水泥管辖督办这个职务是的确存在的,是朝廷盐铁司为了管控各处水泥工坊新设的官爵,只是这曹大人唐钰却不认识,整个大宋如此多座州府,每一座州府便建设一间工坊,每一个工坊便派遣一位管辖督办,这种没有品阶的官员大多都是由考上进士却暂无职务的书生兼任,他又如何能知道这曹大人是何许人也。 摸摸身上携带的信物,一枚虎符、一道圣旨、一块令牌,思索了片刻,唐钰叫过楚枫轻声交代了几句。 唐钰的交代云淡风轻,听得楚枫却是冷汗连连,险些跌坐在地上,所幸周遭的光线昏暗,否则他那煞白的脸色便要被所有人尽收眼底。 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唐钰伸手拍拍楚枫的肩膀,给了他一个”万事有我”的眼神。 楚枫一抹额头上已然渗出的汗水,转过身一声朝着一边的于景与陶毅露出一丝苦笑,飞也似地跑出了库房。 对于唐钰的吩咐,一路疾驰的楚枫心中一万个不愿意,却又不得不照办,唐钰这小子就是在报他被自己跟踪之仇,只是这么搞自己迟早被他玩死。 楚枫不禁在心中呐喊:如此玩我,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第一百六十一章:假传圣旨 看见那一卷金色的卷轴在自己面前徐徐展开,年过四旬才堪堪考上进士,却始终等不到空缺,不得不闲赋在家三年的曹榕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只知道趴跪着将头深深埋于地下,根本不知道便连握着圣旨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的楚枫口中念了什么。 其实楚枫自己也不知道他宣读的内容,只是在读完之后将圣旨卷起,并不交给跪着的曹榕,却是重新收回了自己的腰间:“曹大人,这便跟在下走吧,我家少爷还在库房等着呢。” 回去库房的路上,两人各怀着心事,马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默,楚枫是惧怕这次假传圣旨的事情若是东窗事发,自己必定会吃不了兜着走,唐钰却能借口完全不知情推脱个干净,此人不简单啊,也太会睚眦必报了点,日后回到京城,还是离他远些为妙。 曹榕想的可就有些多了。 他可从未想过有人上门购买水泥,需要动用圣旨,难道是说连皇帝陛下也觉得明州城的水泥工坊手续繁琐,外人轻易提不出货,这才轻易过问了此事? 过分了吧,既然能拿到圣旨,必然是皇亲国戚,亮出身份,那满库房的水泥直接搬走,谁又敢说半个“不”字? 亦或是说,上面是有人在暗中调查? 下发批文一事是经附近几个城池的水泥管辖督办联合商议后的决策,为的是控制市场,以防有商户囤积居奇故意抬高价格,只要有正当需求,拿得出银子,普通百姓也可以找他拿批文,曹榕自认为这个决议是很符合朝廷盐铁司在建设工坊之初所透露出的意图的,他甚至还为此有些沾沾自喜,毕竟在他以为,此举必定能够稳定水泥市场,这个管辖督办他当之无愧。 想到此处,曹榕又不禁有些自得起来,难不成是上面对这个举措也很认可,这位传旨人口中的少爷是来论功行赏的? 曹榕的心中天人交战患得患失,也不觉得从城中的小衙门到城外的水泥工坊路途遥远颠簸了,要知道他作为水泥管辖督办,只是在工坊督造使前来明州城考察确定工坊地点时才来过那么一回。 曹榕还未踏进库房的门,心中的不祥之感便油然而生,因为他已经听到,自己任命的那位仓库管事吴兆德正对着那位年轻人出言不逊。 “你小子装什么蒜?真当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了?我姐夫可是谁说去叫便能叫来的?他可是由朝廷直接任命的,连知州大人都管不着,他若是能鸟你,我名字倒着写。” “那倒不用,到时候给些水泥便好。” 吴兆德闻言一声冷笑:“那不好使,就算有批文又如何?你能买得起多少?五百文一袋子,你若掏得出银子,全部拉走老子也没意见。” 五百文一袋?谁定的价格?自己让他这位小舅子接管库房时曾经提过,一袋水泥的售卖价格是二十五文钱,这也是盐铁司规定的全国统一价格,怎么如今这个价格在吴兆德嘴里滚了一滚,便向上翻了二十倍? 吴兆德这个蠢材完全是打算毁了自己啊,想到唐钰隐藏的身份以及那一卷自己根本未听清内容的圣旨,曹榕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阵刺骨的寒意,无论如何,他需要立即止损。 也顾不上身边楚枫嘴角处那似有似无的冷笑,曹榕上去一脚便踹开了库房的大门,指着吴兆德的鼻子便是一顿怒骂:“你这天杀的蠢货,这水泥的价格是谁定的?谁让你卖五百文一袋的?” 吴兆德还在鄙视唐钰,冷不丁听到了自己姐夫的呵斥,心中也是一个激灵,平日里连知州大人都不放在眼内的水泥管辖督办,居然就如此这般轻易被叫来了? 强自镇定了心神,吴兆德指了指对面的唐钰:“这小子没有批文便想来拖走水泥,我也是吓唬吓唬,没打算真卖五百文。” 因为曹榕并不过问工坊的事宜,吴兆荣这才生了靠抬价牟取暴利的心思,最初他也是抱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心思小幅度上涨,连续涨了几次之后发现掏得起银子的根本不在乎那几串铜钱,买不起的也只是叹气离开,并不与自己做过多的纠缠,至于水泥价格为何会如此高,根本没人过问。 至于五百文的价格是子虚乌有,他倒并未瞎说,只是看不惯唐钰的嚣张模样这才脱口而出,要知道平日里找他拖水泥的,哪一个不是客客气气送上打点,也只有唐钰这小子不知道规矩。 曹榕望向唐钰,唐钰依旧笑着不开口,他便知道今日之事还是需要自己来了结。他重重瞪了吴兆德一眼,随即大手一挥:“将库房开了,所有囤货都交给这位公子。” 唐钰立即摆手制止:“亲兄弟还需要明算账,督办大人为朝廷办事,自然更需要守规矩了,这明州城的水泥究竟售价几何,烦请督办大人过目账单之后给出一个数字,知州徐大人自然会付账。” 曹榕再次皱眉,怎么一笔水泥生意,竟还扯上了知州大人?吩咐左右取过账簿,最后一笔生意的单价总价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上面记录的时间是今年七月的,曹榕有些疑惑,这不对啊,自己昨日还开出了几张批文,怎么竟有两个多月没有一单成交的生意。 再翻翻前面的旧账,发现成交的记录寥寥无几,而且都不是什么大宗买卖,数量较多的只有数十袋,数量少的,只有三四袋而已。 曹榕似乎发现了问题,只这一个还未结束的九月里,他便开具了数十张批文,若是从水泥工坊建设完毕投入生产开始算起,他的批文更是多得不计其数,怎么库房账簿上的成交记录只有区区二十多个? 看出了曹榕脸上的青筋跳动,吴兆德还想借口蒙混过关:“拿着批文过来的人是不少,只是他们不愿意买,我又有什么办法?” “不愿意买?”去自己那里低三下四地求一纸批文,到了库房却又说不买,天底下有这种闲着没事做的人?曹榕能考上进士,自然也不是蠢人,只是一个转念,便想到了事情的关节。 “说,你到底卖多少铜钱一袋?” 第一百六十二章:摘果子 在曹榕正气凌然大义灭亲的一场好戏里,唐钰吩咐水军士卒们将整个库房里的囤货全部搬走,吴兆德被姐夫抽了好几个耳光,又挨了几脚之后,终于老实了,只是眼睁睁看着一包包铜钱被抬走,他的内心好似被尖刀划了一道又一道伤口。 装车完毕,唐钰总也要客气几句,他掸了掸落在身上的水泥烟尘,朝着曹榕笑道:“曹大人以批文的形式售卖水泥,的确是有可取之处,只是当中的细节繁复,需要认真对待,督办所想要控制出售数量,那些想要囤货的拿个七、八张批文来,库房卖是不卖?由此来看,你家这位大舅哥还算是帮了你的大忙,因为他哄抬价格,这才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 曹榕擦着冷汗点头:“公子教训的是,下官一定制定妥买卖规则,之前所犯的懈怠之罪,此后再不重犯。” 唐钰点点头,能想出以批文控制市场,曹榕的脑子里还是有些东西的,只是这水泥管辖督办一职实在是一个没品没阶的芝麻绿豆小官,那些个官绅自家需要些水泥铺设地面,又能用到多少?大抵也就打上一两次交道,用完他之后,只怕走在路上也不会对他多看一眼。曹榕怎么说也是个进士,是等着朝廷补缺做大官的,又哪里能对这个小职位产生什么兴趣。 唐钰原本是打算让知州大人来付钱的,只是想到羊毛出在羊身上,此番徐泽掏了银子,必定会在日后巧立名目将这一笔亏空补回来,到头来倒霉的还是明州城的百姓,想了想也就算了,至于水泥工坊的坑如何填补,便与唐钰无关了。 海潮退走露出海堤下方的地基,正是浇筑水泥的最佳时刻,又是一个全城总动员的场面,浇水搅拌之后混杂着细碎石子的水泥被倒在海堤上,再被抹平晾干,只要三日之内潮水没有卷土重来的意思,那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为了让附近的村子再多一条换取温饱的活路,唐钰又领着村里的农户们平整海堤外的浅滩,再挖些不算深的方正小坑,潮汐将海水灌满方坑,再退去之后,便会有一部分海水留在远处,再经过太阳暴晒,海水蒸发留下水中的结晶,便是海盐了。 唐钰也知道这种海盐是不能直接食用的,只不过转化成食用盐的过程并不复杂,也就是经过数次的溶解、过滤、蒸发,直到产生色泽纯净的细盐。 其实海水晒盐的法子很早便有了,古籍记载,炎帝时的宿沙氏开创用海水煮盐,史称“宿沙作煮盐”。只是因为后续的去除杂质与运输问题,海盐只能出现在居住于海边的穷苦大众的厨房里,毕竟这种粗盐含有太多的杂质,食用多了人体会中盐毒。 唐钰的手中却有陈家新建的镖局,将明州城的海盐销往大江南北,在别人看来是无法完成的装壮举,在唐钰的眼中却是轻而易举便能办到的事。 在得到每三个月便有人来收购海盐的承诺后,整个村落都沸腾了,纷纷朝着唐钰下跪叩谢,唐钰口中说着“不敢当”,心中也是暗自感叹,只要提供一些生存之道,这些淳朴的百姓们便会对你感恩戴德将你视若神灵,明明很容易控制,那些统治阶级却选择压迫,选择奴役,却不知道他们的高高在上,是被这些底层的百姓抬起来的,载舟覆舟的道理说了几百年,试问又有哪一个统治阶级做到了? 返回水军大营,海那边的倭国终于传回了消息。 与中土地区视人命如草芥的传统风俗不同,倭国前来接回战俘的七八艘战船上载着的有整整十五万两银子,藤原家的意思是感谢大宋水军的不杀之恩,那多出来的两万两便当是这些日子以来所有战俘的生活费。 豪气、大方,也难怪倭国在日后的发展中能够超越闭关锁国的中土,一跃成为整个亚洲的霸主。 还是需要警惕啊,在这一刻,唐钰决定对明州城的弹药支持不能断,大宋需要压制倭国的发展,否则在千年之后,悲剧还是会重现,既然上天给了唐钰扭转史册的机会,他便不能由着日后蹂躏国人的倭国做大做强。 弑杀的大和民族的暴走,便是整个世界的灾难。 在整个战船都被搬空之后,战俘们开始陆续登船,藤原信踌躇着脚步走在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过身朝唐钰问道:“能否与你再谈一笔买卖?” 唐钰只是不屑地望了他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滚。” 在唐钰的眼中,藤原信的心思昭然若揭,整日拉着看守询问炸毁他的战船的火器到底是什么,自以为很隐秘的小动作当他不知道?掌心雷的火药配方和制作技艺,就算是倭国用金山银山来换,唐钰也不会给。 倭国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必然会引来摘桃子的。两浙路驻军大营统领乔贺便是其中最为迅速的一个。 只是借口大营内的那几架放着落灰的八牛弩,乔贺一张嘴便是狮子大开口,索要银两十万,唐钰按住了准备暴起伤人的祝浪,面上的神色依旧平和:“统领大人想要十万两,也不是不可,将往年应该拨给水军大营的军费送来,我们自当照办。” “这个好说。”乔贺哈哈一笑,水军大营的军费而已,能有多少?他在心中盘计了片刻,便朝着唐钰一挥衣袖,那模样倒是慷慨豪迈,“唐老弟报个价,本帅立即着人送来。” “呃,也不算多,就给十一万两吧。” 听闻这个数字,乔贺不由得怔了怔,这才朝着唐钰眯了眯眼睛,换上了另一副冷然的嘴脸:“唐老弟莫不是在消遣本帅吧。” 自己开口十万两,唐钰便报了个十一万,两相抵扣,自己不但一文钱没捞着,反过来还得倒贴一万两,这便是明火执仗的勒索敲诈。 什么京城来的钦差,一个狐假虎威的小子而已。 第一百六十三章:回京 唐钰指了指帐外的海港里停泊着的那几艘残破战船:“如今我大宋的海上贸易日益频繁,虽说增加了税收,却也同时令周边的海贼铤而走险,只靠这几艘战船,怕是很难确保我大宋整个海岸线的安定繁荣。” “唐老弟是否危言耸听了些?”乔贺皱皱眉,却依旧不屑,自大宋建国以来,面临的最大威胁是来自北方的大辽,至于海边,最大的隐患也只是海潮汹涌淹没良田,至少乔贺在上任两浙路驻军大营统领以来,从未遇见过有海贼胆敢冒犯天威。 因为水军的无所事事,驻军大营为了避免养一群闲汉,这才故意克扣水军的粮饷,如今唐钰夸大其词,强调水军的重要,倒显得他愚昧无知了。 “在下是否言过其实,只看此次倭国联合高丽的行动便可知晓,他们打着迎回公主的旗号,实则抱着怎样的目的接近我大宋海岸城池,想必统领大人也能分辨得出吧。” 乔贺沉默着点头:“唐老弟是说,在这两浙路,如今水军的重要程度,已经超越了陆军?” 看来乔贺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唐钰顺水推舟抛出了诱饵:“既然统领大人已经想到了此处,在下也不必兜圈子,在世人眼中,明州城地处大宋腹地,绝不会有什么战乱的危险,实则如何?这茫茫大海之外正有一群异族虎视眈眈,时刻想将我大宋生啖,明州城便是大宋海防的桥头堡,若是再不操练水军建造战船,只怕在不久的将来,便会成为别人的靶子。试想若是丢了明州,异族长驱直入直取汴京,大宋危矣,想来统领大人也不愿成为民族的罪人吧。” “听老弟一席话,似乎也颇有道理。”只是让乔贺不收取钱财反而要倒贴,他委实不能接受。 “战俘又多赚钱,统领大人也看在眼里,不如此次这批银两尽数交由水军调配使用,日后再捉了俘虏换钱,再与统领大人分成,也算是驻军大营对水军营的投资,统领大人意下如何?” 两三句话说得乔贺眉开眼笑,立即与唐钰达成了协议,同意在以后的海战中谋得的战利品,除去补贴水军的给养与维护之外,剩下的五五分账。 送走了乔贺,祝浪朝统领大人离去的方向吐了一口吐沫:“呸,什么东西,自己坐在帐中收钱,却要老子们出海拼命。” 唐钰掏出怀中的一本小册子交给祝浪:“祝兄,今日此地事了,也是在下离开之时,水军大营交给你了。此乃在下为水军所做的一个详细统筹,望请各位将士们守好国门,千万不能让海外的异族有了可乘之机。” 听闻唐钰要走,周围操练的水军将士们尽数围了过来表达着不舍之情,祝浪更是单膝跪地:“既然公子要走,那老子……我也不做什么劳什子水军统领了,跟在公子身边岂非更加逍遥自在?” 其余众人闻言立即随声附和,远处的将士听到动静,也纷纷参与了进来,跪倒在唐钰脚边的士卒越发增多,吵杂声更是不绝于耳。 等到所有人都将自身的不忿情绪发泄完毕,操场上渐渐恢复了安静,唐钰这才开口道:“各位都是我大宋的好男儿,如今海防薄弱,正是需要各位贡献力量保家卫国之时,若是各位跟随在下离开明州城,倭国水军卷土重来,谁又能守住大宋的海边门户?难道各位愿意看到有朝一日明州城破,城中的百姓被屠杀,被奴役?” “自然不愿意!”人群之中有人义愤填膺。 “只要心向我大宋,在何处任何职都是为国效力,在下在不在水军营,又有何分别?” “匡扶宋室,保家卫国!” 辕门外的马车上,唐钰揭开窗帘对车外的祝浪做着最后的叮嘱:“祝大哥的人品小弟是信的,这才放心将水军交在大哥手中,小弟对大哥只有一个要求。” 祝浪的心潮澎湃,早已激动得不能自已,他朝着唐钰拍拍胸脯:“只凭兄弟的这一声大哥,便是要祝某的性命,我也断不会眨一次眼。” 唐钰点点头,神色有些凝重:“日后在海上但凡是遇上倭国的船只,不要留手,商船扣押,战船击沉,绝不能让倭国水军有出头之日。” 只怕藤原家如何也不会想通唐钰对倭国的仇视究竟从何而来,只因那是来自千年之后的报复。 送走了唐钰,祝浪返回了大帐,将唐钰临别时赠送的小册子摊开,只是微微扫了一眼,便险些惊掉了下巴,册中对于水军未来的规划不可谓不详尽,谋略不可谓不深远,唐钰要求在两年内建造出一只拥有三十艘战船的舰队,将士卒人数扩编至两万左右,这之后便是建设新的水军营,舰队更需要一路南下,直达岭南地区的穗州城。 作为曾今的不毛之地,如今的穗州已然脱胎换骨,成为了岭南地区最为重要的港口城池,与明州城有着同等的战略作用,加强穗州水军的军士力量也是迫在眉睫的一件事。 所幸的是穗州城附近并没有实力强大的异族滋扰,至于那些占据岛屿的水贼在祝浪看来倒是不足为虑。 祝浪按照唐钰的筹划紧锣密鼓地运作,唐钰则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京城。 云玉县城内的唐府门外,一家子女眷在白渔儿与云采菱的率领下翘首以盼,果然发现一辆马车拐过了街角,在唐府门口停妥,唐钰揭开了布帘跳下了车。 湖州临水镇一别,转眼又过了一个多月,棉儿似乎又长了个子,云采菱的肚子似乎也大了一些,见到唐钰安然归来,丫头小姐们都洋溢着笑颜,唯一瘪着嘴不说话的只有人群之后的李师师。 须知道当日在金陵,唐钰可是答应了要为自己的父亲洗刷不白之冤,自己这才愿意跟着他返回京城的,岂料答应她的事还未过问,唐钰便跑去明州逛了一圈,早知道他是如此一个不靠谱之人,当日还不如留在金陵学艺,日后攀上权贵为父报仇呢。 求人果然不如求己。 第一百六十四章:直辖城 唐钰自然能看出小萝莉心中的委屈,伸手在她的头上揉了揉,只是摸头杀似乎只对千年后的纯情少女们有效,眼前这位略显傲娇的北宋名妓却根本不吃这一套。 “你若是没办法便直说,我自己另谋出路。” 唐钰闻言不由得也是一阵哑然失笑,自己刚回汴京,哪里又能立即插手复查一件已然盖棺定论的陈年旧案,至少需要知道王家染坊案的详尽过程之后再作打算吧。 “我答应过你,自然不会食言,只是还需要一个过程。”唐钰指了指大门,“总要先让我进门坐下再说吧。” 李师师咬了咬嘴唇思索了片刻,这才让开了挡在大门前的身子,唐钰正打算抬脚进门,便隐约听见街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只能耸了耸肩,一脸无奈之色:“看来今日是进不了家门了。” 唐钰已然料到来人的身份,也就吩咐准备返回驿站的马车调转车头,自己则站在车前静静等候,朝着家人挥挥手:“天气渐凉,屋外风大,你们先进屋吧,我去去便回。” 白渔儿与云采菱自是不肯,紫月与芙儿也不好离开,几人便都站着等两匹骏马小跑着来到唐府门前,两位相府家丁模样的男子翻身下马,朝着唐钰低头拱手:“丞相大人得知公子今日回京,请公子过府一叙。” 京城相府后院的偏厅外,唐钰在家丁的指引下站在了紧闭的门前,家丁伸手敲了敲门框,轻轻将门推开,再弓着身子禀报:“相爷,唐公子到了。” 偏厅内的长案之后,王安石手握着朱砂笔不停地圈圈画画,时而做些批注,显得极为专注,听了家丁的禀报,头也不抬,只是在阅读公文的间隙里轻“嗯”了一声:“让他进来。” 家丁立即向后退了几步侧身在旁,为唐钰让出了进门的道路,唐钰点头致谢,抬脚进了偏厅。 王安石在处理公文,唐钰自然不敢打扰,只是未曾得到允许,他也不敢胡乱就坐,只能站在一旁候着,时不时稍稍抬头看一眼公文堆积如山的长案,而对面坐着的王安石似乎忘了唐钰的存在,自始至终都在皱着眉头笔走龙蛇,根本没有半点其他的反应。 唐钰心中自然明白,这是相爷在给自己下马威呢。 如此一坐一立相顾无言的诡异氛围维持了大半个时辰,王安石似乎终于想起了厅中的唐钰,这才放下了手中的朱砂笔,冷哼了一声站起了身子:“唐钰,经过这大半年的江南行,你可有流连忘返意犹未尽之感啊?” 唐钰朝着王安石行了一礼:“回相爷的话,我大宋果然山河壮丽风光旖旎,难怪那些文人墨客喜欢游览名山大川,小侄似乎也不能免俗,这才在外面呆得久了些。” “是吗?可是你在江南做的一件件一桩桩,似乎与你游览山水的目的大相径庭啊。”面对唐钰的打马虎眼,王安石根本不为所动,“你知不知道,只凭你在金陵接触柴、李两家后人之事若是被圣上知道了,便连本相也保不住你。” 唐钰闻言立即露出无奈之色:“是他们找上的小侄,小侄可从未主动联系过他们。” “说吧,你与这两人密谈的内容到底是什么?”虽然王安石安排了人手全程跟踪监视唐钰,楚枫却也只能知道唐钰的大致动向,以及与何人见面,至于他与柴奕以及李堂的谈话,距离数百丈之外的楚枫可没有顺风耳。 唐钰指了指自己已然麻木的双腿,又指了指身旁的椅子,在得到王安石的默许之后,这才揉搓着似有无数毫针轻点的小腿坐了过去:“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只是这两人贼心不死,想要再大宋的地盘上重现后周的统治而已。” 看到唐钰满不在乎的神色,王安石险些将眼珠子瞪出眼眶:“如此大逆不道,还叫没什么特别?” “小侄以为,这两人的格局太小了,眼中只有区区一个金陵城,就算给他们机会成事,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听他如此说,王安石有了些兴趣:“哦?你详细说来老夫听听。” “小侄如此推断,有几点根据,其一,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他们没有军队。此乃揭竿而起推翻政权最为基本的要素,连基础都没有夯实,又如何建筑高楼?” 王安石点头:“还有呢?” “其次,他们的最终目的只是金陵宣布独立,成为大宋的国中之国,妄图以长江天堑阻挡王师,简直是痴人说梦,整个长江绵延千里,能够渡江的地方太多了,他们要如何扼守?” “第三,听说他们为了成事,正在积极贿赂金陵城的地方官员,这一项操作是小侄最为不懂的,朝廷完全可以将整个金陵城的地方官全部替换,等他们再贿赂,朝廷便再替换,长此以往,不但能彻底搬空他们的金山,也叫他们一事无成。” “结合这三点来看,小侄便能断定,等待这二人的结果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看到王安石陷入了沉思,唐钰忽而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只不过,若是这二人在认清形势之后依旧死不悔改,发动一场短暂的政变,虽然朝廷可以疾速镇压,吃苦受罪的却是整个金陵城的百姓。” 王安石作为北宋政治大佬,有怎会听不出唐钰的弦外之音,他狠狠瞪了唐钰一眼:“在老夫面前掩饰什么?卖弄你的小聪明?” 唐钰伸手抓了抓头,将自己的后半截话说了出来:“其实剥去什么政变、独立的外衣之后,这两人所求的于世伯而言实在不值一提,也就是金陵知州与通判两个职位而已。大可让圣上发一道圣旨,给他们职位又能如何?如若嫌弃职位名称,便将金陵府改为金陵直辖城,册封个金陵王什么的虚衔便能打发了。” “金陵直辖城?” “呃,也就是直接管辖的意思,金陵城高度自治,朝廷不必过问金陵百姓民生的那种。” 唐钰相信若是皇帝陛下以此行事,只怕朝廷根本无需过问金陵之事,单单一个“金陵王”的称号便能让柴奕与李堂窝里斗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鬼点子真是不少 王安石皱眉沉默了良久,对于金陵城内的柴奕与李堂二人,他总认为是可能动摇大宋根基的心腹之患,赵家是从这两个家族手中谋得的江山,如此说李家可能有些牵强,太祖皇帝因为一首《虞美人》将后主李煜与小周后赐死却是不争的事实,至于柴家,更是赵家的旧主,若非太宗皇帝赵光义得了帝王象征的传国玉玺,只怕到如今柴家也不认可赵家的皇家地位。 对于此二人的处置,王安石曾经想过动用刺客暗杀,只是这两家盘踞金陵百余年,党羽众多,若是将这两人刺杀激怒了这两家,大宋说不准还真能承受一场兵灾。 如今北方局势稍定,各方势力蛰伏,正是大宋韬光养晦休养生息之时,实在经不起任何的风浪起伏。 相较自己的手段,唐钰的办法却是柔和了许多,只要金陵城没有完全脱离大宋的掌控,给这两人治理上一段时日又如何?金陵直辖城,听起来倒是有些王霸之气。 “金陵一事暂且不提,再与老夫说说钱塘。”提及钱塘城,王安石的脸色有些阴沉,当日苏轼在朝堂之上因为变法一事怒怼自己的一幕,小肚鸡肠的丞相大人似乎还是历历在目,“你在金陵的事了,不回京城,却大老远跑去钱塘,不会只是想去与苏知州合作一首《水调歌头》吧?” 丞相大人的心结还未完全解开啊,看来被贬钱塘的苏轼还得在任上多待几年了。 “苏大人在钱塘城梳理西湖,建筑苏堤,更是侦破案中案,替百姓寻回公道,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小侄对苏大人却是极为钦佩的。” “哼,那也是他理应做到的,算不得什么功绩。”王安石冷眼斜视着唐钰,“至于那个什么案中案,你手上可有刘森与十一个刘家随从的人命,旁人不知,老夫可是一清二楚。” 唐钰尴尬一笑:“那厮不是动了我家丫头的心思,小侄也不会想着去动他,再者说小侄也算是为民除害,算不得滥杀无辜吧。” “那明州城呢?”王安石压低了声音,“那可是假传圣旨,你小子果然不怕死吗?这一路走过去,你能被判斩首三次。” 唐钰闻言满面黑线,这楚枫也太没骨气,说了将此事烂在肚子里,不想刚到了京城便将自己给卖了,枉他这一路口口声声叫自己“少爷”,到最后却是一个卖友求荣的货。 “小侄与明州城水泥管辖督办曹榕实在不熟,若不给些威压,他哪里能乖乖就范?为了顺利修筑海堤,小侄这也是权宜之计。” “哼,你总有说不完的借口。”唐钰提到了水泥,王安石也不由叹一口气,“既然说到了水泥,那便好好论论。” 起身走向长案抽出一份公文交在唐钰手中,王安石似乎有些泄气:“这是整个大宋水泥使用的反馈,朝廷盐铁司在宋境建造水泥工坊共三十一处,可以说几乎遍布大部分州城,为何水泥的使用率却如此低下,从反馈的数据分析,所有州城中水泥使用最为广泛的竟然是拥有全国唯一一家私家水泥工坊的广陵城,如今的广陵城内所有的道路均是水泥铺设,其他州城的工坊都是由朝廷出资建设,水泥路覆盖面却远远不如广陵城,究竟是何道理?” 唐钰接过公文上下扫了一眼,整个大宋所有的州城尽数罗列其中,排在最前列的赫然是广陵城,紧接着是蓉城、汴京城、许昌城,排在队列最后的几座城池是明州城、嘉兴城、湖州城与钱塘城。 只看了一眼,唐钰便瞧出了当中的端倪,他放下公文,指着排名靠前的几座城池说道:“这几个地方因为原材料充足,工坊夜以继日,库房积压,官府自然有多余的水泥铺设路面。” 又指了指中间的十多座城池:“这些城池附近原材料开采耗费较大,产出不多,如今的产量也只是足够城中富户铺设家中地面所用,假以时日必会追上广陵城的进度。而至于这最后几座城池嘛……”唐钰手指弯曲,在明州城上轻轻敲击了几下,这才将曹榕等人设立凭批文购买水泥一法的利弊说了一遍。 “设置批文,是为了限制城中富商囤积居奇,先将朝廷库房里的存货统统购买,再去市场上转售,从中获取差价牟巨额利益,曹大人的出发点是好的,只是不够亲力亲为,只知道签发批文,却不知仓管部门肆意太高水泥价格,价格高到离谱,纵然有了批文,百姓们也无力购买,使用率自然也就不高了。” “那广陵城呢?如何解释?” “这便涉及到公有制与私有制的利弊了。”说了如此多的话,唐钰发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发干,却又不敢向王安石讨茶喝,只能强忍着口渴继续说道,“整个大宋的水泥工坊都是由朝廷出资建设,地方上并未掏一个铜钱,他们没有本钱,对生产出的东西能否卖掉自然不会去关心,因为即便水泥全部换成了银子,也必须上交朝廷,与他们没有一枚铜钱的关系,地方上自然不上心。而广陵城便不同了,那里的水泥工坊为私人拥有,云家为了盈利,自然要尽心竭力售卖水泥,或许他们的价格要比朝廷的定价贵上一些,却也能在云家的推销之下销售一空,云家赚了钱,自然需要对广陵城进行反哺,府衙再出些银子,水泥路遍布全城变也是理所当然了。” 唐钰的解释生动形象、深入浅出,王安石自然能听懂:“这公有制与私有制的区别便是,公有使人无欲无求,因为无论出力与否,最终的成果都无法自己享用,私有却能使人感觉欲壑难平而充满动力?” 唐钰点头:“大抵便是如此。” “想要改变当前的局面,便需要效仿广陵城,将工坊私有化?” 唐钰再点头:“可以允许一座城有两家工坊,交给相互不对付的两家富商,如此一来便不会形成垄断,利国利民。” 听到此处,王安石的脸色终于由刚进门时的温怒渐渐转变为如今的红光满面。 唐钰这小子,鬼点子真是不少。 第一百六十六章:掌心雷该交出来了 “你手中掌握着的那个什么掌心雷,是时候该交出来了吧。”原本怫然不悦的王安石神色减缓,朝着唐钰平坦出手掌。 熙宁元年冬,宋将王韶凭着唐钰提供的掌心雷于关外打败领军十万来犯的拓跋秉常,一战成名,凯旋之时,王韶便建议王安石将掌心雷的制作方法收归朝廷,王安石也觉得颇有道理, 这样一个威力巨大的武器掌握在唐钰手中,绝非大宋社稷之福。 原本打算过完春节之后令唐钰奉上配方,却未曾料到,只是正月初五,唐钰便携全家回了江南,派出楚枫监视固然是为了唐钰的安全起见,王安石也有监督之心,若是唐钰果然反宋,他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作出最快的反应。 本以为唐钰去金陵只为拜寿,至多也就逗留到金陵陈家家主的寿诞之后,却不曾想唐钰随心所欲,竟然又去了钱塘走了一圈。 明州海战爆发,唐钰前去督战,前后又拖了月余,等到此刻唐钰返京,都已然是十个月之后了。 王安石要掌心雷,唐钰自然不能用对付耶律明宏的那一套敷衍,只要知道配方,王安石便能着人调配出唐钰所需要的黑火药,至于什么李家独特的冶铁技术,朝廷要征召李老汉一家入京,难道李家还能拒绝? 唐钰的眼珠转了两转,忽的压低了声音:“小侄斗胆请问世伯,朝廷各路驻军是否都在世伯的掌控之下?” 对于唐钰的明知故问,王安石自然是没有好脸色给他,他作为左相,主管民生变法,掌握着整个大宋官员的任免大权以及新法的指定与颁布,至于各路驻军却是由担任枢密使的右相司马光掌控,即便皇帝赵顼再如何信任王安石,也不可能让他军、政一把抓的。 去年打了胜仗王韶一部,本就是汴京禁军中的一支,属皇帝直接统领,王安石这才有资格调动。若非司马光准备趁着西夏军扣关一事打压王安石故意推脱无兵可调,王韶部根本出不了京城。 而前些日子唐钰令楚枫火速回京申请调度的明州水军,无论在司马光亦或是王安石眼中,都是一群不堪重用的乌合之众,唐钰要用,司马光也没有留难,只因他知道凭借这帮人,唐钰作不出什么妖。 唐钰轻轻一点拨,王安石这官场老油条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虽说之前因为沐家的事,司马光受了些牵连,却并未动摇司马家的根基,若是此刻唐钰将掌心雷交出,大宋各路军队的战斗力的确是得到了显著的提升,只是把控着军权的司马家如虎添翼,而他王安石却捞不到半点好处,甚至还有可能陷入危机之中。 王安石沉吟了一声,又转头带着一丝怀疑盯着对面的唐钰。 唐钰坦然一笑:“在治平三年,小侄便掌握了这项技艺,除此以外,小侄也有迅速聚集财富的手段,若是小侄有不臣之心,早已在暗中招兵买马盘踞一方,又怎会坐在此处与世伯讨论什么变法?” 不错,唐钰这小子生性懒散,自己也曾经说过他是烂泥扶不上墙,掌心雷的确不宜上缴朝廷,或许留在对权势毫无兴趣的唐钰手中才是最为安全的。 如今大宋凭借去年的关外反击战与此前的明州城海战震慑了四方宵小,掌心雷的威力,所有周边的政权集团应该都有所耳闻,在没有拥有与掌心雷匹敌的武器之前,大宋不会受到滋扰,而在大宋彻底崛起之前,也不会贸然发动对外扩张的战争,关于掌心雷的问题,王安石决定暂且搁置。 二人的谈话进行了将近一个多时辰方才慢慢接近了尾声。在唐钰交代了所有的问题之后,王安石为今日的会面做了盖棺定论。 唐钰在游览江南期间,擅自与柴、李两家主事人会面,残杀刘森家丁数十人,依照大宋律法本该重罚,却因其破获钱塘案中案,指挥水军得当取得明州城海战大捷,故此,对唐钰的过错不予惩罚,功绩不予表彰,功过相抵。 自偏厅中出来,唐钰便遇上了在门外等候已久的王旁,两人绕过回廊走进王旁的卧室,唐钰抓起桌上的水壶便是一阵猛灌,王安石也太抠了,如此长的时间,一杯水也不让喝。 大半壶水下肚,唐钰那已然生烟的嗓子得到了浇灌,顿时清爽了许多,唐钰还在意犹未尽,冷不丁听到王旁那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惊诧之中,一口水呛进了气管,引得唐钰咳嗽不止,直到咳得满面通红,这才稍有缓和。 唐钰瞪着不可置信的眼睛看向身边的王旁:“你说什么?沐家被灭门了?” 王旁自怀中掏出了一份卷宗,唐钰双手接过在桌上摊开迅速查阅。 “熙宁二年六月二十三日夜,禁军右营副指挥使王越奉命剿杀沐家,理由为私通敌国证据确凿,沐家七十六口尽数被斩,王越一部伤三十九人,死二十七人。” 之后的具体细节唐钰无心再看,只是盯着卷宗开头的那一个日期怔怔出神。 “六月二十三日,正是我在金陵的日子,金陵……对了!”唐钰猛然一拍手掌,却把即将脱口而出的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柴奕说要送给自己一个大礼,还说自己回京之后便会得知,想来应该便是此事了。 在京城盘根错节的沐家居然如此轻易便被连根拔起,柴奕此人果然有些门道,他做此事,只怕有两个目的,其一自然是打算借此与唐钰交好,毕竟在柴奕看来,沐辰风是唐钰的心腹大患,至于另一个较为隐晦的目的,便是震慑唐钰,你若不听话,沐家便是你唐家将来的下场。看来自己不得不重新定位柴奕的危险程度了。 唐钰又默默喝了口水压惊,等到心情平复之后,原本打算在相府住上一夜的唐钰立即起身告辞,王旁也不挽留,将唐钰送出了门外,唐钰独自走在平整光滑的水泥路上,并未朝街尽头的兴远斋而去,却是穿过了一个巷口,朝着原本沐家所在的位置走了过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薇儿 这一片本是达官贵族的聚集地,一片富丽堂皇的红砖碧瓦之中,一块残垣断壁的废墟显得格外引人瞩目,此处便是原本沐家的府邸了。 木质结构的小楼早已在大火中付之一炬,只留下一堵堵破损的砖墙孤零零立在院落当中,讲述着沐家往日的辉煌,到处是一块块深黑色的痕迹,是那一夜屠杀时留下的大片的血迹,由此也能推断,当日战况之惨烈。 站在废墟前,唐钰有些唏嘘,他与沐辰风本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若非对方看上了云采菱,自己绝不会与这种人产生什么交集。 因为云采菱,两人结下了仇怨,唐钰以掌心雷威胁沐辰风全家老小,虽是双方不死不休的局面,唐钰却从未想过要至沐家全部族人于死地,至少沐辰风的妹妹沐辰雨,唐钰是不愿见到她死的。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唐钰一声叹息,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唐钰却能肯定,那不是喜悦。 正打算转身离去,却远远瞧见两名壮汉押着一位手戴镣铐的少女朝这边走了过来,立即向后退了几步,躲在了一处矮墙后。 面对少女的紧咬嘴唇一言不发,两名壮汉却是泛起了同情之色:“你这丫头也真是,沐家本就是反贼,你能在那场剿杀中侥幸留下了性命,又何必再说自己是沐家人?朝廷将你送入官妓楼也是你自找的。” 少女的眼中含泪,却强自忍着不哭出声,行至沐家废墟内一座残破的小楼前双膝跪地,将手中的食盒打开,拿出了几碟糕点:“小姐,这只怕是薇儿最后一次来拜祭你了,薇儿自小命苦,幸得小姐照顾,沐家遭逢大难,本应追随小姐而去,只是害怕无人替小姐处理身后事,这才晚了些时日,如今一切事情处理完毕,也该是薇儿下来陪你的时候了。” 轻声念叨了几句,薇儿又磕了几个响头,悠悠然站起身,在两名壮汉转身往回走的间隙里,猛然一跃身子,便朝着一堵矮墙撞了过去。 在两名壮汉的惊呼声中,薇儿一头撞向了矮墙,正准备闭上眼等死,头顶传来的触感却不似坚硬如铁的墙头,而是软软的,似乎还有些弹性。 薇儿露出狐疑之色,抬头一瞧,一位公子正以自己的胸口挡住了自己的去路,因为突如其来的惯性,他的身子已然顶在了身后的矮墙上,头上满是因为他的冲撞而震落的灰尘,有些灰头土脸的味道。 对方的模样有些好笑,薇儿却笑不出声,因为自己身前的那位公子,她竟然认识,便是自家小姐朝思暮想的唐钰唐小宝。 唐钰自然也认出了薇儿,原本看到了她,还以为沐辰雨也幸免于难,只是看到薇儿之后的动作,便知道沐辰雨只怕是不在人间了。 两名壮汉惊喝一声,迅速走了过来,一把拽过唐钰怀中的薇儿便是一顿喝骂:“好你个小贱货,我二人看你说的可怜,这才带着你来祭拜你家小姐,哪知你竟然想寻死,你死不要紧,可别拉着我们兄弟陪葬。” 另一人则是朝着唐钰拱手施礼:“多谢这位公子仗义相救。” 唐钰摆摆手,朝着薇儿的双手一指:“为何要给她带镣铐?” 壮汉将唐钰的上下扫了一眼,感觉此人器宇轩昂非富即贵,自己得罪不起,便向唐钰解释:“这丫头本是沐家府上的丫鬟,因为沐家私通辽国受了牵连,被判为官妓送入了我官妓楼,作为刑犯,出门自然要带镣铐了。” 看到唐钰微微点头,两人都送了一口气,看来此人还是通情达理的,却不想唐钰的下一句话便让二人惊掉了下巴。 “给我把她的镣铐摘了,我要替她赎身。” 唐钰的面色冰冷,有些盛气凌人的意思,两名壮汉相视一眼之后,颤巍巍回道:“公子如此做,似乎不太符合规矩吧。” 唐钰闻言一声冷笑:“私通敌国的是她的主子又不是她,一个小姑娘而已,又能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二人虽不知唐钰是何来历,不敢轻易得罪,却也因为职责在身依旧不肯松口:“公子若要替她赎身,大可去官妓楼拿了她的名籍,银货两讫之后再带她走,我等也是奉命办事,还请公子不要叫我二人难做。” 对方好话说尽,唐钰却依旧豪横:“今日我便要带她走,至于她的名籍,请你们管事的明日送到我府上,我住在云玉县城,我叫唐钰。” 乍一听闻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两名壮汉均是一愣,不是说唐钰与沐辰风有仇吗?城中甚至有传言说沐家被连根拔起,始作俑者便是唐钰,为何他今日却要保沐家府中的一个丫头? 虽然不明白唐钰的意思,两人却对他的命令不敢不从,立即摘掉了薇儿手中的枷锁:“既然是唐公子的意思,在下自然遵从。” “你们可以走了,记得明日将名籍送来。” 等到两人退出了废墟,唐钰转过身朝向薇儿:“你怎么没有出事?你家小姐真的……” 泪眼婆娑的薇儿死盯着唐钰,紧咬着银牙不回答他的问话,而是问出了另一个问题:“剿杀沐家的幕后指使是不是你?你还是不是人?我家小姐对你一往情深,难道你看不出?” 愕然之中唐钰也是一声苦笑:“我与沐家是有仇怨,却是沐辰风不愿放过我,我又何时主动挑衅过沐家?”他自然不能与薇儿明言,是柴奕那厮将沐家作为一份大礼送给了自己,他要救薇儿,又怎能让她产生心理负担? 薇儿低头想了想,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忽而神色又暗淡下来:“如今小姐已经不在了,说这些又有何意义,公子不该救薇儿的。” 唐钰叹口气:“上天有好生之德,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你家小姐若是泉下有知,也不希望你走这一步。” 说到此处,唐钰脑中灵光一闪,朝薇儿问道:“听闻大户人家都会有一处逃生的密道,不知沐家有没有?” “密道?”薇儿摇摇头,“好像没有……啊,我想起来了,少爷房里有一处密室,小姐带我进去过。” 第一百六十八章:你家小姐还活着 凭借此前的记忆,薇儿在一片经过烈火洗礼的破墙断瓦里找到了沐辰风书房的位置。 原本雕栏玉砌的一间厢房此刻早已破败不堪,因为房梁被烧毁,屋顶失了支撑,已经塌了大半,露出一片碧蓝的天空,四周的墙壁孤零零地竖着,原本洁白的石灰墙被大火熏成了炭色,墙上挂着的名家书画早已随着火焰化为了飞回,只留下数根烧了一半的画轴。 唐钰伸手推了推木门,脆弱不堪的门只是稍稍受了些力,便慢悠悠向后倒去,“轰”一声落地,扬起了无数飞灰。 唐钰挥舞着衣袖驱散尘土,当先走了进去,薇儿紧随其后,只是扫了一眼,便指着墙角一只画缸,对唐钰说道:“这便是密室入口。” 唐钰绕至缸后,果然发现了一处半开的通道入口,刚好能容纳一人进出。想来应该是藏身于密室之中的人出来时走得太急,或者根本无心再注意什么细节,并没有将通道遮蔽。 唐钰伸头朝入口内看了一眼,通道不深,向下大约一丈左右便已见底,只是通到底漆黑一片,若向窥探整个密室的全貌,必须要下到底部。 “知道哪里有火折子吗?” 薇儿想了想:“杂院里后厨应该有。” 两人出了书房绕到了下人居住的杂院,相较于沐家主人起居院落的残破,这里的保存便好了很多,薇儿轻车熟路溜进了厨房,不多时便又走了出来,手上已经多了一个火折子。 再折回书房,唐钰吹出了明火,当先踩着镶嵌于墙壁之中的木制扶梯下到了通道底部,接着微弱的火光,发觉右手边有一个入口,猫着腰钻进去,发觉此处是一处收藏室,四面的木架上摆放着各式器物,有玉石、铁器、青铜等等,各式造型也是不一,看来都是有些年代与来历的精品。 “这沐辰风,竟还有些附庸风雅。” 听到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那是薇儿也下了通道的声音。 这里是曾经显赫一时,如今一片狼藉的沐家,那个明明有着大好前途不要却偏偏选择背叛大宋的沐家,对于叛徒,寻常百姓往往避之不及,若无必要,没有人愿意接近此地,如今的沐家府邸,只是那群天真无邪的熊孩子捉迷藏的游乐场所,因此,唐钰并不担心他与薇儿会被困于密室之中。 薇儿比自己更加熟悉此地,说不准能够发现什么与平日里不一样的蛛丝马迹。 点燃了木架上的一只油灯,橘黄色的灯光将密室中的黑暗冲淡了不少,唐钰举着灯四处查探,果然发现了一些痕迹。 入口处的墙面上无数暗色的黑点洋洋洒洒,最为密集的地方有几缕线状的阴影向下延伸,黑点的颜色有深有浅,却有一个四点连成一排的规律,唐钰观察了良久,慢慢地右手成拳,凸起的手指关节印在墙面上最为醒目的四个小点上。 虽然有些偏差,但大致上却能重合,唐钰微微一笑:“沐辰风,你果然没那么容易死。” 看着满墙的血点,以及那蜿蜒向下的四条血线,唐钰完全可以想象当日的沐辰风听着米室外的惨嚎与哀求,内心是怎样的一种煎熬,只看他留在这面墙上的战绩,他两只手的指头都快折断了吧。 他会恨谁?对沐家出手的大宋皇帝?见死不救的司马家?还是做事太不小心的自己? 一个原本握着一手好牌的封建社会新青年,却因一场错误的政治投资,输了个倾家荡产,真是令人感觉唏嘘,虽然沐辰风无时无刻不想着将唐钰弄死,此刻站在他曾经挥拳发泄的墙壁前,唐钰还是感到了一丝难过。 毕竟若是严格说起来,沐家经历的这一切,他也被动参与了。 再转向另一处墙壁,一排红木制成的木架旁,同样落满了灰尘,只是与其他地方有着明显不同的是,这里的灰尘厚度要薄了很多,唐钰虽不是学刑侦出身,却也能发现这处淡淡的痕迹分成了两块,靠着木架的一边是一个稍大一些的不规则椭圆形,至于三寸开外的那一处痕迹便有些容易辨认了,那是两只属于一个女子的鞋印。 看着这一处墙角,唐钰仿佛看到了一个弱质少女背靠着木架双手抱膝席地而坐,因为内心的恐惧身子微微发抖,却又害怕暴露自己的位置不敢大声哭泣的无助模样。 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气,令唐钰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原本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同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愤怒,为了一己私欲,配上七十多跳人命,其中还有许多无辜的老弱妇孺,沐辰风真是一个蠢货。 看唐钰盯着那一个位置久久不愿移动,薇儿走过来问道:“公子发现了什么?” 唐钰回过神,轻轻舒了一口长气,朝着薇儿淡然一笑:“放心吧,你家公子与小姐都尚在人世。” “真的?”薇儿有些惊诧地张大了嘴巴,在得到唐钰肯定的答复之后,因为这一阵子非人的生活而积压下的所有情绪终于得到了释放,泪珠滚落的瞬间,薇儿却洋溢着笑:“太好了,小姐没死……实在是太好了……” 唐钰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轻轻拍了拍薇儿不住抖动的肩膀,她为自家小姐还活着喜极而泣,却想不到此刻的沐辰雨身在何处,境况如何,是隐姓埋名独自生活,还是跟着沐辰风亡命天涯? 在那一个瞬间,唐钰忽然想去找她,只是人海茫茫,他又能去哪里追寻? “若是你家小姐跟着他哥哥,必然是出了关投奔耶律家去了。若是他们能够安全抵达幽州,受了耶律明宏的庇护,生命应该无忧,若是你家小姐独自上路,你猜她会去哪?” 薇儿止住了哭,眨了眨朦胧的泪眼,一个地名便脱口而出:“凤阳,肯定是凤阳城。” 凤阳,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说是陌生,因为唐钰只在城内小住了几日,说是熟悉,因为那一场荒唐却又有些香艳的相遇。 “好,我立即让人去凤阳城,看能不能找到你家小姐的下落。” 第一百六十九章:染坊通奸案 两人先后爬上了密室出口,唐钰这才对薇儿为何能够躲过那一场屠杀产生了好奇。 “那日我刚好休沐,便回了趟老家。”与紫月那丫头不同,薇儿在城外乡下还是有家人的,当年他家大哥为了娶亲,便将她卖入了沐家,做了沐辰雨的贴身丫鬟,原以为与家里亲戚老死不相往来了,岂料她大哥见她得到了沐家小姐的照顾,便又来求她原谅,说什么自己也是逼不得已。 小丫头耳根子软,在自家哥哥三番两次上门祈求之后,便又与家里恢复了走动,自己每月的月钱基本都花在了家里。 也算是好人有好报吧,沐家突逢大难的那一夜,薇儿为了偿还哥哥欠下的赌债,借了小姐十两银子返回了老家。 等她再回汴京时,原本富丽堂皇的沐府早已被夷为平地,正在她满心惶恐,不知何去何从之时,两个在一旁蹲守的士卒发现了她,小丫头哪里有什么心机,三两句话便被套出了身份,是沐家小姐的贴身丫头,直接被送进了官妓楼。 “你若是无处可去,便先跟我回云玉县吧,等我找到了你家小姐再说。” 薇儿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直盯着唐钰问道:“你当真要去找我家小姐?” 唐钰点点头:“无论如何,你家小姐也是我的朋友,既然知道她还活着,我哪有不管不顾之理?当然如果她是跟在沐辰风身边,我却是没有资格管她的。” 说到此处,唐钰不由得神色一暗,当日为了攀上司马康,沐辰风不惜将自己的妹妹双手奉上,也不知如今他会不会为了自己的前途,再次出卖沐辰雨。 唐钰先是将薇儿带回了兴远斋,小姐未死的消息令薇儿放下了愁绪,胃口大开之下一口气吃了两碗油泼面与六对炸鸡翅,这才心满意足地摸摸肚子舔舔嘴唇,两人又趁着星月赶路,回到云玉县时,险些没赶上宵禁。 白渔儿照顾女儿,云采菱有了身孕,芙儿俨然成了唐府新上任的管家,在为薇儿引路时,芙儿背着手强调府中的规矩,薇儿只是斜了她一眼,却不敢出声辩驳,此刻寄人篱下,她也只能忍了,等找回小姐,再将场子找回来。 迎面撞上了行色匆匆的方小四,芙儿皱着眉头沉声问:“这么急做什么?一点规矩也没有?” 方小四瞥了芙儿一眼,正想出声怼回去,冷不丁瞧见了她身后那个略显消瘦的陌生面孔,那我见犹怜的娇俏模样引得方小四一阵激荡,他有些错愕地微张着嘴巴,忽而又觉得如此盯着一位少女目不转睛实在有辱斯文,又迅速将视线移了开去,不让芙儿看见自己烧得发烫的脸:“大哥叫我过去,事情紧急,我走得快些又能如何?误了大哥的事你担责?” 神色窘迫之中,方小四还不忘回了句嘴,不等芙儿出口反击,便一溜烟朝着唐钰的偏厅跑去,只是他走得急了些,在过月亮门时终究还是被拌了脚,一个踉跄跌出去老远,向前大夸了好几步,这才侃侃稳住身形,那狼狈样子引得芙儿一阵大笑:“活该,怎么不跌死你。” 这一幕令身后的薇儿又是一声叹息,果然还是没什么规矩可言,这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唐府。此刻的偏厅内,虎子正将这段时间以来他所查到王家染坊一案的始末向唐钰做着简短的汇报。 “强占王家染坊的的确是韩太尉家的独子,王家小姐的父亲是死在了汴京府衙的监牢里,说是畏罪自杀。” 唐钰闭着眼,忽而出声问道:“可曾查明他所犯何罪?” 虎子拿出了一份供词,唐钰接过一看,案件似乎很简单,王家染坊的老板王寅早年丧妻,独自抚养王家小姐,便就是如今拜李韵儿为师的李师师。王寅长期单身,表面上洁身自好,暗地里却与布庄的老板夫人季氏勾搭成奸,两人为了名正言顺,设下毒计将季氏的夫君害死,而经仵作验尸之后发现残留于季氏夫君胃中的物质里,有一种便是王寅的染坊里染布所用到的矿石粉末。 更为详尽的是,供词上有犯妇季氏的指控,说自己是受了王寅的蛊惑才做出了伤天害理之事,人证物证具在,王寅却誓死不认罪,之后便是通俗的套路,官府屈打成招,王寅被迫画押收监。 “季氏为从犯,被叛发配岭南,如今踪迹全无,想来是在韩家的支持下改名换姓,去到别处生活了。王寅性子刚烈,不愿含冤被斩,用衣服做了布条,吊死在了大牢里,他女儿,也就是如今的李师师,被自己的伯父送到了金陵学艺,之后遇上了我们。” “王家一案告破后不过两日,官府便以无主之物为由将王家染坊收为官府所有,再以极低的价格转让给了韩家少爷。” 唐钰冷笑:“无主之物?当王家小姐也死了不成?” “这当中必然存在一些暗箱操作的交易,王寅的哥哥为了保住弟弟的血脉,只能委曲求全,以染坊换取李姑娘的一条命,也不无可能。” 唐钰面露沉吟之色:“此案中的两名案犯一死一失踪,想要翻案只怕不容易,单从供词来看,似乎也没什么破绽,看来这汴京府尹毛钧毛大人嫁祸人的手段见长嘛。” “汴京府尹毛钧与太尉韩进同属于右相司马光阵营,两人狼狈为奸干出这种事情也不足为奇。” 大宋太尉负责京城安保,统领京城禁军,只是韩进被王安石架空,禁军的指挥权在王韶手中,如今空有官职没有实权,行事已然如此高调,由此可见部分官员的飞扬跋扈到了何种程度。 便在此刻,方小四敲了敲房门,在得到允许之后推门而入。 唐钰摸了摸下巴,朝方小四吩咐道:“想些办法去城北青竹山庄探探这位韩卓韩公子到底有没有鬼,动静大些也无妨,万事有我。” 方小四真想啐唐钰一脸口水,他便知道这混蛋找自己从来没什么好事。 第一百七十章:青竹山庄 汴京城北门外的青竹峰,一条不算宽阔的山涧沿着山脊倾泻而下,借着地势形成一个小型的瀑布,瀑布下一个小小的积水潭,谭边有着一大片竹林。 此地便是原属于王家的染坊所在,当年王寅祖上也是读过几年书的儒雅之人,本就不愿与那些凡夫俗子为伍,见此地清幽,便出了银子将整个山头买下,在水潭边修了院子居住。 正所谓富不过三代,王家传到了王寅的父辈,已是家道中落,大哥好文,经过几年的寒窗苦读,终于如愿考上了进士,又经过几年的经营,官拜中散大夫之后再无建树,一个五品官,在一板砖能砸到数名官员的汴京城,实在称不上高官厚禄,能保住王家的青竹峰也属不易,更别说什么光耀门楣了。 无奈之下,为了养家糊口,王寅开始接触经商。 初始是自外地贩些布料运回京城售卖,也就是后世所谓的二道贩子,之后为了节约成本,他开始自己研究染色,在水潭边修一座水车,将山泉引入自家院落以作染布之用,凭着自己的辛勤劳作,喜好钻研,王寅染出的布料色泽明艳遇水不落,颇受京城各处布庄的欢迎,日子过得倒也不错。 王寅的夫人并不貌美,充其量也就是个贤良淑德,但王寅却极为忠贞,平日里除了染布便是送货,便连风月场所也从未踏足过,至于之后的飞来横祸,没人能够说清楚究竟是王寅与季氏勾搭成奸谋杀亲夫,还是屈打成招含冤而死,总之结果便是,王家的小院被韩卓霸占,王夫人一病不起撒手人寰,王家小姐被卖入青楼送去了金陵,如今改名李师师。 王家原来的染坊被韩卓以极低的价格自汴京官府购入之后便被改造成了如今的青竹山庄,是一处集宴请宾客、休闲度假的好去处。 不得不说韩卓是经营的一把好手,青竹山庄不但可以尝到大宋各地的山珍海味,韩卓还在庄园的后山饲养了无数山鸡野兔,以供客人们狩猎之用,每晚邀请城内的名角前来山庄献艺。 坐在环境清幽的山间,窗外流水潺潺,山风瑟瑟,风铃叮当作响,厅内或轻歌曼舞,或丝竹绕耳,素琴修心,即便游兴太浓错过了回城的时辰也不打紧,山庄新建一处别院,提供数间装修典雅的客房,服务实在贴心。 置身于山庄内一路行来,纵然是眼界远远超出这个时代的唐钰很是佩服韩卓的手段,将那些贪图享乐的富家子弟的奢靡彻底暴露在人前。 捧着手中木制的奶茶杯,唐钰也不得不感叹人类的主观能动性实在可怕,去年兴远斋公布了奶茶的配方,一时间,奶茶被各家餐饮店争相效仿。 所谓物以稀为贵,市场上生产商太多,产品瞬间供过于求,如何还能在此道上赚钱?既然无法改良口味口感,那只能从服务上下手。 于是有人想到奶茶作为一种休闲饮品,以用来喝酒的大碗装盛实在不雅,便将一小节木头挖空制成杯状,如此一来奶茶便能被捧在手心,插一根中通的秸秆吸食,再也喝不出举杯痛饮的豪迈感,又可以不再局限于坐在店内喝光才能走的无奈,却可以随时随地喝着奶茶逛街,这样一种时尚感十足的举措深受女性消费者的追捧。 为了争取顾客,各家售卖奶茶的店铺开始制作专属于自己的杯具,只要拿着自家的杯子购买奶茶,便可享受优惠,以至于富家小姐们的闺房里除去绫罗绸缎、青灯古卷之外,一排排各式各样的奶茶杯也成了独特的摆设。 唐钰借着秸秆喝着奶茶闲庭信步在青竹山庄中游荡,还真有回到后世参观古建筑旅游景点的感觉。 刚刚在大厅中找了个位置坐下,便有小二上前招呼,如今已过了饭点,唐钰只是点了几碟点心一壶茶,便聚精会神地看起了不远处台上的表演。 舞台上没有浓妆艳抹的舞姬扭动柔弱无骨的腰肢,只是摆一张长桌,桌上一只惊堂木,一把茶壶,桌后坐着一位须发半白的五旬老者正讲着演义故事,老者的讲述声情并茂,时而轻松时而紧张,加上故事的内容新颖,并非什么才子佳人的俗套故事,而是令人充满无限遐想的鬼神异志,随着情节的慢慢展开,自然引得在场的宾客们欲罢不能。 唐钰也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台上老者讲述的是关于前朝的一桩奇案,说是长安城里有两户人家世代交好,其中一户家中突发命案,唯一的男丁惨死,妻子却不知所踪,捕快在案发现场发现一条不属于死者的玉佩,后经家人指正,是隔壁家公子所有。 官府便认定是隔壁家的公子与死者的妻子有染,在二人行苟且之事时被死者撞见,便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死者,双方纠缠之中弄丢了玉佩,成为了证物。 推理看似天衣无缝,唯一不合理之处是死者的妻子携带细软逃走,隔壁家的公子却并未失踪,官府为了破案,对他的含冤充耳不闻,直接押送菜市口斩首。 故事讲到此处,对多也就是一件不明真相便胡乱审判的迷案,在台下宾客的打赏中,老者喝了口茶,这才继续讲到:“这位公子人头落地之时,血染旌旗,一股怨气冲天而起,惊得在场之人无不面如土色,与此同时,那块作为呈堂证物的玉佩也不翼而飞。之隔了数日之后,狄仁杰狄相于睡梦之中听到有人喊冤,睁开眼时便发现有一枚玉佩摆在自己卧室的圆桌之上。” 台上的老者绘声绘色,台下的宾客鸦雀无声,便连山庄的老板韩卓也被故事吸引,听得是津津有味,唐钰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朝身边的虎子神秘一笑:“这方小四的确有些小聪明,只是单单讲几个故事,便能探出韩卓的口风了?” 虎子也是对方小四的法子充满了不屑,若是照他的做法,直接趁夜翻墙进入韩府将韩卓擒来逼宫更加直接有效,又何必在此处故弄玄虚? “照我看来,这小子就是怕惹麻烦。” 唐钰看着台上带着装扮口吐莲花的方小四,忽而一笑:“能从麻烦里将自己摘干净又能将事情办成,也是一种本事。” 第一百七十一章:调查 方小四接下来所讲的故事便有些扯淡,什么狄公夜审冤魂,联合地府办案,这些荒唐至极的戏码丝毫吸引不了唐钰的兴趣,他可是接受过社会主义无神论的教育,从来只当天庭地府一说是古代的一种文化遗产,对于鬼神之说,他却是不信的。 唐钰与虎子的离开并未引起大厅里其他宾客的注意,他们是封建社会的死忠,对于这种光怪陆离的故事本就心存敬畏,心绪自然跟着方小四的口若悬河上下起伏,方小四在讲述狄公灵魂出窍深入地府查案时,那种阴森之感瞬间便笼罩了整个大厅,宾客们无不缩锁脖子,有些警惕地看向四周,有些胆小之人甚至觉得,厅外那条清澈见底的山涧似乎也在瞬间化为了吞噬生灵的黄泉,至于右手边水车下方那一座红色的拱桥,也成了奈何桥的模样。 忽的惊堂木一声脆响,方小四的故事讲完,结局大快人心,狄公断案如神,帮那位隔壁的公子沉冤昭雪,至于故事逻辑是否合理,案件过程是否清晰,在场的宾客们是不去关注的,只要大饱了耳福,方小四便能领到赏钱。 在故事的最后,方小四也不忘提点世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等等金句层出不穷,若是唐钰还在场,不禁也要问一句,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胸无点墨的方小四吗? 回城的马车上,唐钰双手抱胸闭目养神:“对于韩卓,你有何看法?” 虎子沉声回道:“目前看来没什么可疑之处,或者他与王家一事的确没什么关系,只是纯粹在此事中捡了个便宜,低价拿到了王家的地产而已。” 唐钰也感觉有些头疼,在当下这个没有任何科技手段,只依靠简单的证据与证词,官府便能凭主观臆测断案的时代,冤假错案层出不穷,被冤死的又何止王寅一个? 如今死无对证,韩卓一口咬死与自己无关,便无人能拿他如何。 “便先依照方小四的办法处置吧,杀人诛心,或许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对了。”虎子似乎想起了一件事,“半个月之前,三夫人……金陵陈家大小姐曾经来过云玉县。” “嗯。”唐钰点点头,“她近来如何?” 对于陈妍霏的登门,唐钰并不意外,毕竟整个京城,唐家是她唯一能够放下防备的地方。 “她与辛赞去了滑州,辛赞受了周淮的推荐,在京畿路驻军中谋了个差事。” 周淮官拜枢密副使,又是司马光阵营的中流砥柱,作为门生的辛赞被派去军中任职,唐钰一点一不感觉奇怪:“如无必要,走动不能频繁,以免被司马家察觉。” 再压低了声音,唐钰又问到了千里之外的武定县,虎子也不深说,只是回了四个字:“按部就班。” 两人在马车上作着简单而心照不宣的商议,回到云玉县已是接近子时,听到院中传来的响动,李师师忽地站起了身子快走了几步,拦住了唐钰的去路。 看着紧咬着嘴唇不说话的萝莉,唐钰问道:“有话要说?” 李师师点点头,樱桃小口一张一合,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倒也可爱,犹豫再三之后,这才启齿道:“我师父说,似我家这种案子已经尘埃落定,若无切实证据很难翻案,我也在想,让唐大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否是在强人所难。” 唐钰微微一笑:“凡事总是要尽力而为,为了不给自己留下遗憾,总要去尝试一番,纵然没有什么结果,也算对得起天地良心。” 听闻此言,李师师原本有些混沌的眼神立即转为了清明,她抬头望着一脸笑意的唐钰,语气中满是惊讶与感激:“哥哥的意思是?” “此事方小四已在调查,不过正如你师傅所说,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只能大胆假设小心求证,韩卓也是高官之子,我们无法名正言顺地去查,只能另辟蹊径,你且耐心等上几日,总会给你一个说法。” 看到李师师重重点头,唐钰又提出了一个建议:“或许你大伯也知道些内情,我们可以自他那里找到突破口也不一定。” 感觉到唐钰是在不遗余力地帮她,李师师心存感激之下双腿一曲,已然跪在了地上:“唐大哥对小女子恩同再造,小女子实在无以为报……” 听闻此言,唐钰下意识的头皮一阵发麻,若是按照后世影视剧的打开方式,李师师的下一句会不会便是“愿以身相许,以报恩情”? 唐钰猛地摇摇头,以驱散脑中的胡乱遐想,他的口味可没有重到可以对十一二岁的幼齿下手,更何况这位还不是普通的幼齿,虽说李师师与徽宗皇帝的风流韵事见于野史,却架不住空穴来风,他可不想与周邦彦、张先、赵佶等人为伍。 伸手搀扶起双眼朦胧带雨梨花的李师师,唐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是果然查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我也希望你能够心中放下,不要活在纠结之中。跟着你师父,好好学琴,也不浪费你自己的天赋,至于你留在琼瑶阁的名籍,明日便让虎子帮你取回,你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解开了心结的李师师霎时间心情大好,原本缠绕在眉间的那一股忧郁也消失不见,明明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小萝莉,却已然有了明艳动人的气质,令人充满遐想欲罢不能,难怪日后能够成为风流墨客竞相追逐的名妓。 所幸因为李韵儿的缘故,唐钰将其当成了晚辈,看她的眼神之中流露出的也只有关爱,并无其他,否则这氛围如此尴尬,若是被芙儿他们瞧见,又要将自己当成饥不择食的禽兽了。 回京的这几日实在劳累,唐钰一直在奔波在云玉县与汴京城之间的官道上,原本打算趁着小别胜新婚,想与白渔儿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却是见了床榻之后便再也睁不动眼皮,倒头便睡。 白渔儿善解人意,自然也不去打扰,只是帮唐钰脱去了外衣,蜷缩在夫君的怀中,缓缓闭上眼睛安然睡去。 街道上打更者敲了两声木梆,略显清脆的声响告示着夜已深沉。 第一百七十二章:闹鬼 汴京城外青竹山庄闹鬼的传闻是在三日后慢慢流出的。 惊恐可怖的画面众说纷纭,有说是披头散发遮住面孔,只穿一袭白袍吊在半空的女鬼,有说是面目狰狞、缺胳膊断腿的男鬼,也有说是各类道行未深,只修出部分人形,半人半妖的妖怪。 撞鬼的地方倒是出奇的统一,便是青竹山庄大厅通往后山客房的那一片竹林里。 虽然两处的距离并不太远,只是过于清幽,深夜里的竹林影影幢幢,山风吹着竹叶沙沙作响,的确能给胆子略小之人带来些压力,只不过韩卓在修建青竹山庄时沿路都摆上了石灯,每当夜晚降临便会点燃灯芯,橘黄色的灯光一路延伸至竹林深处,冲淡了四周的黑暗,倒也有一种相得益彰的美。 只是接连遇上撞鬼奇事之后,原本这条颇有氛围的林间小道在众人眼中都越发显得诡异起来,昏黄的灯光照不出两丈距离,却更加显得竹林深处的伸手不见五指,清冷的月光洒下来,远处的群山若隐若现,让人产生强烈的压迫感。 在一名山庄内的杂役夜间独自走过小道被吓得失了神智之后,韩卓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当下吩咐一队人手入林查探,他一直认为是有人眼红青竹山庄的生意,借鬼神之说吓走宾客,只要找出林中的蹊跷,谣言必然不攻自破。 只是查探之后带出来的结果却让韩卓的眉头深锁:“没有任何人为痕迹?” 杂役点头:“我等在林中来回检查了数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韩卓眯了眯眼睛,心中也有些忐忑,难道真如传言所说,青竹峰不干净? 真正令整个青竹山庄陷入恐慌之中的景象发生在山鬼肆虐之后的第五日。 前几夜撞上鬼魂妖怪的只是形单影只的宾客或者落单的杂役,而这一次,整个山庄都有幸目睹了神魔乱舞的绚丽风光。 竹影晃动的密林内秋风乍起,一团幽碧色的火球便这般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一位酒气熏天步履蹒跚的宾客面前。 绿莹莹的火光映照着宾客的脸,令他瞬间笼罩上一层来自幽冥的刺骨寒意,山风拂过,宾客一个激灵,酒意便醒了大半,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漂浮于眼前的绿色火焰,还下意识地上手摸了摸,强烈的灼烧感自手臂传来,惊得他大呼一声,转过身子朝来的路上折返狂奔而去,一路上更是胡言乱语大喊一通,引得不少人出来观望。 更加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密林中升腾而起的绿色火球越来越多,好似一只只妖怪的眼球直直地盯着自己的猎物,所有人也惊叫着向后退去,只是人退一步,那些似有生命的火球便向前移动一步,脚步杂乱之中,有人再也受不住刺激,双眼向上一翻,身子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若是敌不动我不动倒也罢了,就在所有还未昏厥的人抱团取暖时,竹林里再次冒出三五只火球,飞速向着人群飘荡而来,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幽碧色的直线。 只在一个眨眼之间,火球便掠上了人群边缘,所有人一哄而散,也不顾此刻已是子时,早已过了汴京城的宵禁时辰,纷纷朝着山庄之下的京城涌去。 这鬼地方不能再住了,就算是露宿山外,也无人愿意呆在这鬼气森森的山庄里。 这一幕看得是山庄主人韩卓睚眦欲裂的同时也是不免一阵心惊,无论他再如何不信,亦或是竭力遮掩,青竹山庄闹鬼不日便将传遍整个汴京城,虽然他极低的价格拿到了此地的产权,建造这座山庄也是花了不少真金白银的,如今还未回本,便要因为闹鬼而关门大吉了? 眼见鬼火慢慢熄灭在半空中化为缕缕白烟,韩卓扑腾乱跳的心脏终于恢复了平静,只是这充满邪祟的地方,他也不敢再住了,吩咐杂役准备马车:“明日找些方士来看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青竹山庄要关门,韩卓的日子不好过,同样不好过的还有中散大夫王通。 只因一次突然起意的寻花问柳,王通被人自背后敲了一记闷棍,刹那间感觉天旋地转头痛欲裂,身子一软之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多了多久,王通悠悠转醒时,眼前一片漆黑,慌乱之中定下了心神,这才察觉到是有人以布条遮住了自己的双眼,试着动动双手双脚,感觉被牢牢困住挣脱不开。 虽然放弃了挣扎,王通的官威却依旧不失:“阁下知不知道绑架朝廷命官乃是死罪?” 等了片刻,四周一片寂静。 无人看守?王通心下一喜,随即升起了逃跑的念头,只是双手双脚被缚,他根本无法逃出升天。 “你们到底是何人?有胆子出来见我!一群缩头乌龟偷鸡摸狗之辈!” 任由他百般辱骂,四下里依旧万籁俱寂。要知道最令人心惊胆战的不是黑暗,而是无知。王通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为何被伏,更不知结局如何,一开始的咒骂也只是一时之勇,在察觉到无法自救也无人搭救之后,王通开始害怕了。 自己到底得罪过谁?王通此刻的脑子里完全是一团浆糊,根本毫无头绪,就算让他想到了幕后主使又能如何?如今的状况也只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给我一个痛快!” 经过不知多久的煎熬,王通终于从怒骂转为了哀求,令他感觉诧异的是,依旧无人应声。 这帮人难道要将自己活活饿死?当真是残忍至极。 “我便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竭尽全力喊出了最后一句狠话,王通的意识又有些模糊了。 忽的感觉到有水珠滴上了干裂的嘴唇,王通下意识地伸出了舌头便是一阵猛舔,久未进水的身子得到了短暂的滋润,立即令他恢复了些力气,王通知道终于有人来了,鼓起最后的余勇,断断续续地问道:“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第一百七十三章:背锅的韩卓 “王通招了。” “哦?他如何说的?”唐钰有些意外,当日他去找王通,原意只是希望发现一些其他的蛛丝马迹,两人见面之初,王通倒是很自然,知道唐钰是丞相大人身边的红人,虽然没有一官半职,自己却不敢怠慢。 只是寒暄之后问及来意,王通的身子便不经意地微微抖了一抖,唐钰不是学心理的,却也看出了些许异样,为了稳住王通,也只是解释自己在金陵见过王家小姐,听她说起了此事:“当时在下便猜王大人是为了令侄女的安全起见,才将她送出了汴京,岂料王家小姐生性偏执,在下回京之后也只能跑这一腿向大人求证,回去也好解释。” 王通拱手谢过唐钰:“二弟含冤而死,我这做大哥的自然也不好受,只是……唉,官职卑微,实在撼不动大树,送熙儿走,也是无奈之举。” 李师师对自己的过往只字不提,到得今日,唐钰这才得知她的本名叫王熙。 出了王府,唐钰便让虎子伺机动手,于是便有了王通在琼瑶阁后巷被敲闷棍之事。 原以为王通只是知情,未曾想到这货竟是幕后凶手,布庄老板的夫人季氏的确与人有染,与她苟合之人不是李师师的父亲王寅,却是她的大伯王通。 王通行事小心谨慎,每次与季氏见面偷换都选择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辰,只是整个汴京城能有多大?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相会的次数多了,自然偶尔能碰上个熟人,一次两次可以插科打诨糊弄过去,却经不住熟人背后的议论。 终于有人将季氏偷腥的丑事告发给了布庄老板,老板自然血气上涌,却也是个狠角色,他将报信之人骂了一顿,之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一切如常,只是暗中委派心腹柳忠跟踪监视季氏,终于在自己的夫人收敛了数日之后,将这一对奸夫淫妇捉了个现行。 可惜柳忠只是目睹了夫人如履如临地走进一座偏僻的小院,与一个男子背影并肩而行,那背影还伸出咸猪手在夫人的酥背上摩挲,想来必定是奸夫无疑了。 虽然感觉这背影自己极为熟悉,柳忠却也一时想不起此人是谁,正巧隔日染坊的王老板前来布庄送货,他走路的姿势柳忠感觉似曾相识,不免多注意了几眼,只这几眼,他便认定,王寅便是老板夫人的那位奸夫。 王寅与布庄有着生意上的往来,自然是认识老板与夫人的,如此一想,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老板气不过,与季氏对峙,季氏自然不认,挨了一顿打之后跑回了娘家,在通过侍女联系上了王通。 眼看纸包不住火,王通决定先下手为强,他与自家兄弟体型相当,既然布庄老板认错了人,那便将错就错,王通回去染坊,借着上茅房的机会偷了一些染色用的矿石,回去磨成粉末之后让季氏下在布庄老板的粥碗里。 这便是王通借刀杀人的全过程,之后季氏与王寅被抓,王通借口此事让王家失了颜面,买通审案的官员将此案秘而不宣,季氏谋杀亲夫证据确凿,却一口咬定是受了王寅唆使,其实也是受了王通的威胁,她若不配合,要一起死的可是她娘家的十八口无辜性命。 为了保全自己生生逼死自己兄弟的王通在人前依旧保持着衣冠楚楚的模样,说是自己无能为力,说什么女子想要结识能为王寅洗刷冤屈的达官贵人,只有进入青楼这种混账话,硬是将侄女送入了火坑。 至于青竹峰那块祖地,王通原意是打算要回来的,只是官府里那帮子见钱眼开的官员哪里肯放过如此大的一块点心,当即便收归朝廷所有,转手卖给了韩卓。 “世上哪有那么多破不了的奇案,拨开云雾之后便会发现,事情往往很简单。” 听了虎子的简单讲述,唐钰站起了身子准备出门:“王通为何会交代的如此彻底?你们几个对他做了什么?” 虎子抓抓脑袋,一脸憨厚模样:“都是你教的那些逼供法子啊,什么让他心理崩溃之类的法子。” 饿上一日不管饭只是次要的,蒙上眼睛不给看才是杀招,在缺乏安全感的环境里,别说一日,待上一个时辰都是一种无法承受的煎熬。 唐钰扭过头瞪了他一眼,这小子还真是朽木不可雕,到底会不会说话:“我们可不是官府里断案的捕快,没有审问犯人的资格,若是让朝廷知道了,治一个私设公堂的罪名,谁都吃罪不起。”随即转过身去,“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是是是,你说什么都对。”虎子低头嘟囔了几句,跟着唐钰出门,冷不防撞上了他突然止住脚步站立当场的后背,唐钰转过头与虎子对视一眼,虎子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几乎在同时,两人脱口而出:“糟了。” 王通交代了罪行,便也就是说,韩卓那个倒霉鬼从头至尾都是个背锅的。他果然是这件案子里捡漏的幸运儿,同时也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卷入调查里的苦主。 相信经过这几日的连续发酵,青竹山庄闹鬼一事已经传遍了整个汴京城,甚至连附近的几个州县也略有耳闻,韩卓不但自己被搅得不得安宁,青竹山庄的生意更是一落千丈。 找能人异士捉鬼?不存在的,方小四那帮人本身就是活闹鬼,那些所谓的驱魔降妖的方士不被他们戏耍都已是万幸了。 唐钰皱眉:“这件事还是需要想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啊。” “那王通这边要如何处置?” 唐钰打算将人交给汴京官府,将真正的罪犯缉拿归案的同时,也能为李师师的父亲翻案,只是如今布庄老板被毒害一案在大半年前便已告破,王寅与季氏都已伏法,如今死无对证,去了官府之后王通一口咬定自己是被唐钰屈打成招,没有切实的人证物证,只凭王通的口供的确不能入罪。 “既是王家的家事,那便交由师师姑娘定夺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王家地契 “公子爷,唐钰求见。” 这已是青竹山庄歇业的第四日,山庄如今成了鬼宅再也无人问津,再加上韩卓自己也亲眼目睹了那鬼火纷飞的场面,找了十多个所谓的异士,法事也做了不少,却根本没有任何效果,尽管插满了阵旗贴满了符咒,山庄里的后半夜依旧是鬼哭狼嚎响成一片。 受了惊吓外加压力缠身的韩卓连续三日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好不容易在清晨十分才勉强入睡,只不过刚刚半个时辰,便听到了这扰人清梦的敲门声。 “唐钰?”韩卓一脸倦意地抓了抓脑袋,刚刚坐起的身子又躺了下去,“不见。” 自己若是没有记错,这唐钰是王安石身边的人吧,他韩家可是右相司马光派系的,虽说如今被王安石完全架空,父亲韩进却也是朝廷里的一品大员,韩卓虽不从政,却也知道两派之间表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却是势同水火,这时候与唐钰见面,不是凭空惹司马大人怀疑,令韩家彻底失势? 韩卓将被子蒙上了头准备睡回笼觉,门外的家丁却不依不饶:“唐公子说,公子爷见了此物,便定然回去见他。” 韩卓怔了一怔,却还是疑惑地起了身拉开房门,家丁手中捧着的是一页宣纸,韩卓单手接过打开一看,上面只写了一个字:鬼。 韩卓心中一震,立即转身回屋,对家丁吩咐道:“快些准备洗漱用品,我要更衣。” 客厅内,唐钰气定神闲地品茶,冬月的汴京已然到了寒风凌冽的季节,韩家的会客大厅内烧着四只火炉,厚厚的地毯遍布每一个角落,上面的绒毛没及脚踝,所有的木椅上也都铺上了绣着金丝的坐垫,出手果然不是一般的阔绰。 门被推开,唐钰抬头望去,一位看似风姿绰绰神色却极为憔悴的公子大步走了进来,见了唐钰拱手笑道:“不知唐兄光临寒舍,小弟有失远迎。” 唐钰起身与韩卓寒暄了几句,双方分宾主坐下,韩卓开门见山:“不知唐兄此番前来……” 看着唐钰瞄了瞄自己身后的家丁笑而不语,韩卓自然不是蠢人,朝着家丁挥挥手:“你先下去吧。” 等到家丁后退着出了客厅,在门外将门关上,唐钰这才开口道:“自然是为了解决青竹山庄闹鬼一事。” 韩卓蹙了蹙眉,望向唐钰的眼神有些疑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自己与这位唐钰平日里似乎没什么交集,于朝廷上更是分属两个不同的阵营,京城里那些纨绔们都有可能出手帮他,只这唐钰却没有任何理由与立场。 动机不纯?韩卓坐直了身子,等着唐钰的下文。 看出了韩卓的防备,唐钰并不恼:“此事若说起来,却有些远了,在下长话短说,这青竹峰原本的主家,想必韩公子是知道的吧。” 韩卓点头:“此峰本为王家祖地,只是王寅出事之后,青竹峰被收归朝廷,之后才卖给了韩家。” “若是在下没记错,王寅有一位独女,既然王家有后人,朝廷收走青竹峰不太合理吧。” 韩卓斜眼瞄了瞄唐钰,忽的冷笑一声:“这话唐兄应该去问汴京府尹毛大人才对吧。” “嗯,此事的确与公子无关。”对于韩卓的话,唐钰表示认同,随即话锋一转,提到了此次登门的目的,“韩兄此前的生意如日中天,因为闹鬼之事一落千丈,韩兄便一点也不觉得蹊跷?” “嗯?”韩卓眯着双眼陷入了沉思,唐钰此话何意?难道说闹鬼之事不是异象而是人为?不可能!那一夜鬼火漫天的惊悚场面可是许多人都看到了的,若是人为,这能够肆意飞舞的森森绿火是如何营造出来的? 唐钰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在下此前也曾去过青竹山庄,那位将故事的老头留给在下的印象很是深刻,也不知韩公子是哪里请来的?” 唐钰的话宛如晴天霹雳一般一语惊醒梦中人,韩卓的思绪乱飞,脑中的景象最终固定在一个滔滔不绝讲述神鬼故事的老头身上,依稀记得那老者初次在青竹山庄登台,自己也觉得他的故事有趣,听到了后半夜才回去休息。 便也是自那一夜开始,青竹山庄才陆续有人撞鬼。 想到此处,韩卓又看一眼身边的唐钰,这一次的神色里不再有狐疑,换上的却是愤怒,唐钰能够洞悉此事,要么是他聪明如斯,只一眼便能看透世间的万事万物,要么便是此事他有份参与,或者说根本便是幕后的策划者。 韩卓才不信唐钰身怀那种异能,那么也只剩下唯一的一个可能便是闹鬼一事根本便是由他所谋划。 “唐钰,过分了吧。” 韩卓并未明说,唐钰却能明白对方话里的含义,他只是耸耸肩,不承认也不否认,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泛黄的竹筒拔开布塞,自竹筒里取出一卷黄布,展开铺在了二人之间的木桌上。 韩卓抬眼望去,只扫了一眼,便带着一丝惊诧指着黄布,说出的话也是支支吾吾断断续续:“这……这是……” “这是青竹峰的地契。”纵然有了些年份,黄布上的墨迹却清晰可辨,上面不但标明了青竹峰的方圆面积、归属,更有官府的大印以及王家祖上的私章等几个红印,其中一个最为醒目的居然是太宗皇帝赵光义的刻章。 唐钰伸出手指在木桌之上敲了敲:“不知这一份地契,能否证明青竹峰的归属?” 虽然时值严寒,韩卓的额头上却渗出了汗珠,开什么玩笑,大宋太宗皇帝亲自盖章的地契,他敢不认? 看来这青竹峰是非还不可了,韩卓却满是不甘心,思索了片刻,朝唐钰问道:“既然唐兄有地契,为何之前不拿出来?非要弄这一出鬼神闹剧?” 唐钰轻咳了一声,他如何能告诉韩卓自己是为了调查对方是否与王寅一案有关这才令方小四在山庄里闹事,含糊带过之后,唐钰笑道:“其实,对于韩兄的生意经,在下很是佩服,如果韩兄愿意,你我合作一次,如何?” 第一百七十五章:抱大腿 “合作?”韩卓嗤鼻一笑,“你我分属不同阵营,若是合作,是左相大人误会唐兄叛变,还是右相大人以为我韩家是墙头草?” 为了韩家的安危,韩卓必须拿出这个态度,无论唐钰的蛊惑之言如何天花乱坠,他都要拒绝。 唐钰淡淡一笑:“不知公子可曾听说过一句话,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固若金汤的阵营,每个人都会存有私心,而利益却不一样,想必这世上没有人会不喜欢银子吧?公子费了如此大的心力经营青竹山庄,难道不是为了赚钱?” 韩卓也觉得唐钰的话很有道理,却依然不能松口:“银子固然讨喜,却也得有命花才行,我可不想今日刚赚了钱,明日便落得个沐家那般的下场。” 唐钰又敲了敲那张地契:“你我之间的合作自然是私下的,明面上的合作者却是青竹峰原来的拥有者,王家小姐王茜。” 听唐钰如此说,韩卓也在权衡当中的利弊,他得到青竹峰的手段的确算不上光明磊落,却也是实实在在花了银子的,唐钰手中的地契的确有些分量,但真闹上了朝廷,自己也有据可依,他几乎能断定朝廷最后的决议,青竹峰归王家自然无可争辩,自己也会得到另一处地皮,到时候出些银子将两家的地对换,青竹山庄还是自己的。 只是如此一来,闹鬼的事情依旧无法得到解决,想要安安稳稳赚钱,似乎与唐钰合作是唯一的出路。 “依唐兄的意思,如何合作?” 唐钰将地契缓缓卷起,重新收进竹筒里塞上布塞:“实不相瞒,韩兄对于青竹山庄的谋划,在下十分佩服,若是由在下来经营,也不能与韩兄的策划比肩,当然在下也并非来摘现成的果子,毕竟这块地属于王家,如今王家打算以地皮作为干股与韩兄合作,赚到的利润五五分账,如何?” 韩卓抽动了一下嘴角,唐钰还真是狮子大开口,他知道青竹山庄一日的流水有多少吗?之前买下地皮,他便出了一笔银子,之后翻修建设,又是一笔支出,如今王家什么都没出,便要平白无故领走一半分红? 唐钰看出了韩卓的不愿意,又给出了第二个方案:“无论如何,青竹峰归王家所有,这是不争的事实,韩兄若是觉得五五分账太多,那便每年交付一笔银子,算是给王家的租金,那你我之间也不是合作关系,双方也不必牵扯太深,只是在下的一些谋划,想必也无法用在了青竹山庄,倒是有些可惜了。” 韩卓闻言心中一动,唐钰的经商能力如何,他不知道,只是对方那个兴远斋与棉衣坊的吸金速度,他却是领教过的,无论是奶茶、烧烤,亦或是炸鸡、油泼面、羽绒服,如今都成了整个汴京城不可或缺的消费资源,可见唐钰的点子还是很能赚钱的。 唐钰话中的意思是,若是两方选择合作,他自然会贡献出自己的脑子绝不藏私,若是选择了租赁关系,青竹峰赚不赚钱便与他无关了。 思索了片刻,韩卓沉声道:“兹事体大,在下也不能立即决断,需要与家里商议之后再做回复,只是无论在下如何抉择,还请唐兄先解决了山庄里的灵异事件,在下感激不尽。” 想想还真是憋屈,明明知道是对方在捣鬼,他却还需要低三下四请求对方高抬贵手,当初就不该信了毛钧那个混蛋,买下这一块所谓的聚财宝地。 “那是自然,耽误韩兄做生意,于在下与王家小姐也没什么好处。”谈话结束,唐钰站起了身子告辞,“对了,未免令韩兄觉得在下是在说大话,唐某可以奉上之前准备在兴远斋举办的一次活动,便算是送与韩兄重整旗鼓了。” 面对如此好事,韩卓自然不会推辞,他微笑着拱手:“那便先行谢过唐兄了,不知这所谓的活动……” “这一两句话实在说不清楚,韩兄过几日遣人来云玉县拿活动策划书便好。” 韩卓还在想着这活动策划书到底是何物,唐钰已然领着自己的跟班出了韩府。 得到唐钰暂时停手的指令,方小四终于深呼一口气,身心放松的的同时也不忘暗骂了唐钰好几遍。 汴京城四周的荒坟野冢被方小四与他的手下挖了个通透,若是唐钰再不下令收手,只怕他们便要去临县挖坟掘墓去了。 其间也挖到不少陪葬的好东西,对于方小四一行人来说也算是意外的收获,甚至有两人还在抱怨:“跟着唐钰做什么?直接去做盗墓的勾当多好。” 方小四伸手每人赏了一个生姜烧猪头:“没有那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你们不觉得唐钰这货懂得实在是太多了吗?” 鬼火这东西,是有人见过的,尤其是夏季乡间的野地里,绿幽幽的很是骇人,人们不懂这火为何是蓝色或者绿色,也不知它为何会自燃,都说是人死之后残留于阳间的灵魂在燃烧,唐钰不但知道鬼火出于何处,还能制造出群火纷飞的场面,这便是所谓的智慧吧。 掰断骨头轻轻一撒,幽碧色的火焰便似有生命一般飞出,悬浮在半空中燃烧,明明是灼人的火焰,给人的感觉却异常冰冷,不明其中奥妙的人哪里不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虽然方小四觉得唐钰总是派些艰苦又危险的任务给他,似乎还不信任他身边的人手,却深深记住了临出钱塘之前,自己的老爹交代的一句话:跟在唐钰身边,必能出人头地。 若时之前方小四对唐钰还只是佩服,那一日唐府里的惊鸿一瞥之后,唐钰在方小四心中又多了一层身份,那便是薇儿的主子。 只为了那一眼,他便坚定了巴结唐钰的决心不动摇,看看人家虎子,只是跟在唐钰身边尽心办事,居然便得了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他为了薇儿,即便是干些脏活累活,心中也欢喜得紧。 还是要紧紧抱住唐钰的大腿啊,否则自己将如何脱单? 第一百七十六章:驱邪 无论选择何种方式与唐钰合作,当务之急都是彻底击溃青竹山庄闹鬼的传言,恢复声誉。 此事刻不容缓,韩卓也不顾走几步路都感觉发飘的虚弱,豁出了韩家的脸面,邀请了与自己平日里私交还算不错的几位富家公子,回到了青竹山庄。 山庄里的法坦已经摆设完毕,一位道士模样的中年男子正坐在蒲团上闭着双眼念念有词。看着法坛上微弱的烛火微风摇摆忽明忽暗,仿佛下一刻便要熄灭的样子,一众公子哥都有些莫名的心慌。 “韩兄,真的没事吗?我可听说这竹林里的鬼怪邪得很啊。” 原本韩卓也以为竹林里藏着的是一个极难对付的凶煞,数十位能人异士对此束手无策,吓得他也不敢住在了山庄里,岂料这些事都是唐钰那厮搞出来的,想到此处韩卓便觉得气不顺,却还只能忍气吞声,谁让对方握着盖有太宗皇帝私章的地契呢。 “放心,这位道长可是小弟花了大价钱请来的,保证能够铲除妖魔。”说这些违心之语时,韩卓表面上面不改色心不跳,内里却又是将唐钰妈了个狗血淋头,这道士哪里有什么道术,分明是家里的杂役假扮的好么? 一段经文颂过,道士缓缓站起了身子,朝着韩卓一甩手中的拂尘:“无量天尊,贫道已然以道法将邪祟驱散,只是这妖孽的本尊实在厉害,贫道需要施展法术将其斩杀。” 韩卓急切说道:“烦请道长快些施法,报酬都好说。” 道士摆摆手:“不急,如今日月同辉,正是其妖力最强之时,贫道也没有十足的胜算,等到由阳转阴,便是贫道施法之时。” 几位少爷忍住了抬脚欲走的冲动,怯生生站在法坦之后又等了两个时辰,终于听到道长说了一句:“时辰到了。” 话音未落,倒是一个激灵自蒲团上跃起,将事先准备好的鸡血混着朱砂、雄黄等物一阵搅拌,再以狼毫笔舔饱了红色的墨汁,在一张狭长的杏黄色符纸上开始鬼画符。 令几位少爷叹为观止的是,在放下笔的一刹那,道士猛地灌一口法坛上大碗里的清水,再喷洒在符纸上,众人都瞧见了他含入口中的是清水,喷溅于符纸之上的却是猩红色的水雾,面对如此入戏的杂役,便连韩卓也忍不住想要为他鼓掌,便更别提其他几位公子将他奉若神明了。 道士将符纸插在桃木剑上,放于烛火前引燃,随后朝着竹林一声大喊:“大胆妖魔,还不速速现身受死。” 令在场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后退一步的景象出现了。 黑暗的竹林之中闪过几处幽幽绿光,几个碧绿色的火球似乎在四下逃散,向着竹林外一闪而逝,其中最大的一团火焰却直朝着道士的面门砸来。 “来得好!”道士又是一声大喊,手中的桃木剑舞出了几团剑花,在鬼火飞近时忽的扬手一劈,桃木剑硬生生将鬼火劈成了两半,最终化作了两团青烟消失不见。 “大功告成。”一脸撒白之色的道士似乎用尽了真气,一屁股坐在了蒲团上,开始打坐恢复,几位少爷刚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哪里又能听到竹林中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响,那是方小四站完了最后一班岗,领着一众手下撤退的声音。 道士终于恢复了些力气,站起身子做了最后的收尾,又画了一张符纸烧掉,纸灰在清水里搅拌,折一根竹枝,占些清水洒在了山庄各处:“妖魔已除,公子可以安枕无忧了。” 几位少爷将信将疑,却还是在山庄里留宿,一夜无梦,清晨起床时都是精神奕奕容光焕发,这才相信青竹山庄再也没有鬼怪滋扰,又成了他们日夜厮混的好去处了。 经过几位纨绔的大肆宣扬,青竹山庄渐渐恢复了人气,加上韩卓依照唐钰所言,宣布青竹山庄重新开门营业之后一律花费打九折,经过几日的经营之后,终于自门可罗雀再次转变为门庭若市。 时间进入了熙宁二年的腊月。 韩卓在汴京城的布告栏上张贴了公告:为迎新春,青竹山庄将举行天地方牌大赛。 整个大宋无人知道这天地方牌到底是何物,自然被好奇心吸引到了青竹山庄门前,那里有小厮介绍天地方牌的游戏规则,只是讲述实在空泛,哪里比得上实际操作的上手速度快,于是汴京城里的兴远斋门前便挂出了一个牌子:教授天地方牌游戏方法,包教包会,一百文一位。 短短几日,方小四便赚了个盆满钵满,馋的芙儿与紫月要与他谈分红。 “天地方牌是我大哥发明的,还是我们交你玩的,这钱见者有份。” “凭什么?这是我赚的。”方小四眼珠一转,伸手指了指一旁的虎子,“这生意是我俩合伙做的,你们夫君那也有钱,去问他要。” 随即屁颠颠跑到薇儿的身边,神色几近谄媚:“薇儿,隔壁红萧姐店里出了一套新款棉衣,我买来送你吧。” 薇儿闻言脸色微红,只是未及开口,便听到芙儿与紫月异口同声:“呸,见色忘义的家伙。” 天地方牌便是唐钰此前参照西方扑克牌做出来的卡牌游戏了。在唐钰的那一份活动策划书里详细制定了方牌大赛的赛制。 报名费一两银子,每赢一局得一分,以低分淘汰制决出得分最高的九十位位参加复赛,再选出三十位参加决赛,最终的得分最高者可得一百两银子的奖金。 这样的扑克牌大赛即使在后世也是比比皆是,参赛者人们为患,更别提除了逛窑子进赌场之外便没什么娱乐项目的大宋了。 只是收报名费便让韩卓赚了个眉开眼笑,还衍生出了方小四与虎子教人玩牌的生意,整个汴京城更是如同煮沸了的清水,关于方牌大赛的热议便没有停止过,听说便连皇宫里的皇帝陛下近日也在抽空研究天地方牌的玩法。 忙得不可开交的韩卓也终于认清了形势,唐钰果然是做生意的鬼才。 第一百七十七章:跑得快大赛 青竹山庄举办的首届天地方牌大赛获得了盛况空前的成功。 设立报名点的第一日,汴京城里便起了轩然大波,只是大家都不明白韩卓新推出的游戏如何操作,驻足观望的挺多,真正报名的没几个。 便在此刻,方小四的方牌技艺教授点应运而生,这种游戏新颖别致,玩法也不复杂,只要认识数字与“东、南、西、北、天、地”六个简单的汉字便能学会,若想取胜自然需要一些智慧,大部分却需要摸牌时的运气。 为了让人更快上手,唐钰摒弃了同花顺之类的玩法,甚至连“顺子”、“三带一”、“连对”等稍微复杂一些的规则都不带,只是单纯的硬碰硬,“单张”、“对子”、“三条”、“四张炸弹”,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天”、“地”双鬼压四方。 实际操练个两三局,便替那些自以为玩遍整个大宋的纨绔们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原来这世上不单单只有逛窑子、逛赌场这般低俗的消遣,方牌这玩意儿实在是令人爱不释手、欲罢不能啊。 三日报名之后,韩卓只看了一眼花名册便险些被上面的数字惊掉了下巴,最终的报名人数竟然有两千多人,报名费用是一两银子,剔除最后的榜首一百两,第二名五十两,第三名三十两,共计一百八十两的奖金,便也就是说,只是报名费这一项,青竹山庄也有将近一千九百两的收入。 剔除山庄里的开销费用,再与唐钰二一添作五,他最终能装入口袋的银子大约也有九百两。 韩卓看了花名册感觉心花怒放,唐钰却是一脸风轻云淡:“大赛还未开始,韩兄便开始清点账目,为时是否有些过早了?” 而事情日后的发展果然如唐钰所料。 方牌大赛开幕之日,青竹山庄与汴京城之间的官道被堵了个水泄不通,整个青竹峰方圆才有多大?两千人蜂拥而至,没被挤下山崖都算运气不错。 唐钰也是首次举办此类活动,管理经验严重不足,发现人实在挤不进山庄,立即采取危机公关,将山庄里所有的杂役洒出去替参赛者依次编号。 以天干地支为序,每支百人,每人五十局,赢一局记一分,输局不计分,最后只取前九十位位胜出,同分者也可入围复赛。 于是青竹山庄门前大排长龙,数十名杂役维持次序,五名会写字的则在门前的长桌上奋笔疾书,不时听到有人大声喊:“甲字号百人满员。”“丁字号满员。”…… 经过整整一日的忙碌,青竹山庄终于送走了最后一名参赛者,五名负责编号的杂役早已写脱了力,感觉自己今生再也举不动笔了。 这一日的纷乱算是一个不大的教训,比赛也往后推迟了一日,正式比赛的当日,山庄只允许“甲”、“乙”两个字号的参赛者进入山庄,只有区区二百人,山庄应付起来也就游刃有余了。 虽然只有两百人进山,却也与此前山庄的客流量最多的一日旗鼓相当了,让韩卓笑得睁不开眼的是,能拿的出一两银子作为报名费用,这帮人又哪里是缺钱的主? 事情果然如韩卓所料,“甲”字号的早晨比赛,决出名次之后大多也留在山庄里用了午膳,到得傍晚,一日的比赛结束,留宿之人也较平日里多出了许多。 看到这一幕,韩卓满眼都是铜钱飞舞,想到后面还有将近十多批参赛者还要陆续上山,更是一阵心潮澎湃,他终于相信了唐钰此前所说的话:“赚钱的时候还在后面。” 十多日的初赛淘汰掉将近九成,竟然有接近八十人同分,便也就是说,有一百六十多人进入了复赛。 虽然参赛人数锐减,山庄的单日收入却依旧在增多,这几日来,客房从来都是供不应求,便连用膳时,许多人都找不到能够拼凑的桌子,只能站着匆匆解决。 经过连日来的万人空巷之后,汴京城内的烟花地也渐渐恢复了些人气,只是迎来送往的客人谈论的依旧是正在举行的天地方牌大赛,至于琼瑶阁里出了什么新曲,或是长乐赌坊里连出了三把豹子如此无聊的事,根本提不起兴致。任由陪酒的姑娘们如何卖弄风姿百般迎合,似乎也没什么效果,气得各家妓院的老鸨子们想骂娘。 经过十多天的激烈角逐,当今皇后的子侄向业向公子果然不负第一纨绔的盛名拔得头筹,独享纹银一百两奖金,令他骄傲自得的是,青竹山庄还颁发了写着“首届天地方牌总冠军”的纪念证书,这着实令平日里被群嘲不学无术的向大少爷自豪了一把,殊不知这证书,也就是一卷白绸上写了几个字,成本不到十文钱。 夜深人静之时,韩卓关上了房门开始对账,最终的结果令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是半个多月的流水便有整整三千多两,他大致估算了一下,扣除成本与分红,连同之前的报名费,这场“天地方牌大赛”的最终利润达到了骇人听闻的两千两。 这样一个数字是一个什么概念?当日他买下青竹峰的地皮与修建山庄的费用加在一起,也不过三千两。 自山庄开业以来到之前因为闹鬼而被迫关门,他也赚了一些,本以为回本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他也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不想唐钰只是一个简单的策划,便替他将本钱赚回了七成,这样的吸金速度,只凭他那一点小聪明实在是望尘莫及。 亲自将属于唐钰的分红送往了云玉县,韩卓却遭到了对方的调笑:“韩兄如此高调过来云玉县,不怕右相有什么想法?” 韩卓的面色稍显难看,口中的话却义正言辞:“只是做生意而已,况且你我都非官员,又有什么好怕的?”忽的搓了搓手,一脸期待的表情,“这天地方牌的活动,日后还能不能如法炮制一番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情敌 面对韩卓那略显期待的问话,唐钰笑着摇摇头:“这种事偶尔做一次可以,一而再再而三,京城的纨绔们总会有厌倦的一日,一味复制会很快令他们失去兴趣。” 唐钰的话,韩卓也点头同意,只是略感可惜,如此绝妙的点子不能长久使用,那他的山庄日后又将如何经营? 对此唐钰却一点也不担心,对于青竹山庄日后的发展,他心中早已有了规划。 扑克牌不能用,他还有飞行棋、跳棋、五子棋,只要是无需动脑的游戏,都会是京城里那帮子游手好闲的公子少爷们的最爱,能够活跃气氛的桌游更是足以令他们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等到所有的无脑游戏都上了桌,便可以将青竹山庄由只要有钱便能来的普通酒楼改为必须持有会员证明才能进入的高端会所。 之后青竹山庄的成功范例也可以向整个大宋推广,到时候只是每年收取的会费,便能令韩卓收到手软。 只是这种事不可以操之过急,需要一步一步循序渐进,虽然在武定县渡口镇建设城池一事,他需要大量的财力物力支持,他却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如今韩卓提供了这么一个平台,他自然要放开手脚大干一番了。 算算时间,距离王安石倒台的熙宁七年,也还有五年的时间,在这五年之内,想来他都是安全的,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以支持他建设出一座新城了。 转眼之间已过到了腊月,想必方腊那个臭小子应该出生了吧,唐钰不知道因为他的参与,大宋的历史还会不会沿着原来的轨迹向前发展,若真的有所变化,对钱塘城的百姓来说,也算是另一种幸运吧,至少他们躲过了一场足以导致他们家破人亡的兵灾。 经过半个多月的发酵,朝廷终于也得知了青竹山庄举办什么方牌大赛的消息,相爷王安石自然能够猜出这是出自唐钰的手笔,他的出现所带来的新鲜事物还算少吗? 所幸接近年底,王安石早已忙得是废寝忘食,根本没有闲暇将唐钰叫来汴京骂一顿,只是令自己的次子王旁过来传达了八个字:玩物丧志,误人子弟。 面对相爷如此的评价,唐钰也不反驳,只是呵呵一笑:“不知王兄有没有参加此次大赛?” 王旁朝着唐钰瞪了瞪眼随即露出一脸无奈之色:“我倒是想去,我爹不让啊。” “那就太可惜了。”唐钰摇头叹道,“方牌这种东西,虽是运气的成分占多,却也能起到锻炼记忆力、逻辑性的效果,你需要记住各家出过的牌,用以推算出对手剩下的牌,再结合自己的牌,运算出合理的出牌顺序以达到出牌致胜的效果,也算是一种益智类的游戏,只要不参与赌博,是可以在整个大宋推广的,至于什么玩物丧志嘛……不存在的。” 唐钰将参加大赛的报名费定在了一两银子,便是将那些出不起钱的寒门子弟排除在外,自命清高的书生们也不会乐意与游手好闲的纨绔们为伍,所以说能来参加大赛的最终还是京城里那些出入妓院与赌场的公子少爷,唐钰只是叫他们换一个地方玩乐而已,而大宋的真正脊梁依旧在勤奋苦读,又怎会误人子弟? 听了唐钰的解释,王旁也觉得有理,低头思索了片刻,忽而一脸贱笑地抬起了头:“下次再有这种趣事,记得叫上兄弟我啊。” 送走了前来传话的王旁,唐钰迎面撞上了垂头丧气的云金诚。 自从回了汴京之后,云金诚再无借口时刻陪在李师师身边,却是三不五时便去棉布工坊里乱窜,说是去帮忙,以文豪欧阳修的话说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总是凑在馨儿身边打探李师师的消息。 在吃了云金诚不少的冰糖葫芦之后,馨儿终于对这个小胖子露出了不忍之色:“师师最近与一位故交重遇,看两人郎才女貌的模样甚是登对,至于你嘛……” “我又如何了?”云金诚似乎受到了鄙视,不由得提高了些声调用以壮胆。 馨儿看了一眼小胖子,缓缓摇了摇头,露出一脸同情的样子:“与师师那位故交相比,你可没戏。” 云金诚一把抱住了唐钰的大腿,鼻涕眼泪齐流:“姐夫,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看着自己这个无赖一般的小舅子,唐钰则是一脸黑线,自己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云金诚也不过刚刚十一岁,李师师更是刚过十岁,难道古人都是如此早熟的吗?他们这个年龄若是放在后世,根本只是不知情为何物的半大孩童吧。 唐钰的确不知道,大宋的人均寿命只有四十多岁,男子十五岁不成亲,便已算作了剩斗士,云金诚虽说只有十一岁,却也已到了向异性示好的年纪了。 “我也不是师师的长辈,可没有将她许给你的资格,却叫我如何帮你?” 云金诚一抹泪花:“我打听了,这小子虽然年纪不大,文采却极为出色,已为师师做了不少诗词,姐夫你也帮我作一首,压他一头。” “哦?”听闻此言,唐钰起了些好奇心,“他都做了哪些诗词,你念来听听。” 提到背诗,云金诚一脸窘迫,低头思索了良久,这才记起了几句:“什么铅华淡伫新装束,呃,还有什么炉烟淡淡云平曲,总之很绕口便是了。” “周邦彦的《玉兰儿》?”只听了两句,唐钰便猜到了出处,竟然是野史上所载的北宋美男词人,与李师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丝万缕的周邦彦。史书上不是说周邦彦在六十岁才初见李师师吗?怎么他们竟然是儿时的玩伴? 只是再稍加推算,周邦彦出生于宋仁宗至和三年,到了熙宁二年也只是十五岁,李师师十岁,年纪倒也相仿,若是六十岁两人才初遇,彼时李师师五十五岁,早已人老珠黄,又哪里能称得上是天然异俗、生香透玉? 唉,对手可是周邦彦啊,云金诚能有何胜算?蓦然之间,唐钰心疼自己的小舅子三秒钟。 第一百七十九章:师师令 “香钿宝珥。拂菱花如水。学妆皆道称时宜,粉色有、天然春意。蜀彩衣长胜未起。纵乱云垂地。 都城池苑夸桃李。问东风何似。不须回扇障清歌,唇一点、小于珠子。正是残英和月坠。寄此情千里。” 一张宣纸在几位面色凝重的老者之间反复传阅,宣纸上七十三字宛如一纵方队一般排列整齐,字迹很是工整,一看便知这是出自临摹字帖刚刚略有小成的少年之手,那些自诩有些名气的才子们的书写习惯绝对不会如此一板一眼,总需要彰显出自己的风格的。 单看字迹,这篇所谓的《师师令》绝对出自一位舞勺小儿,但若看词意,这货绝对是一位花丛老手,能将一位少女的美艳写得如此淋漓尽致,这位词作者必定遍览群芳。 “云金诚,到底是何许人也?” 看着如此陌生的名字,老者将京城的青年才俊们统统过滤了一遍,也未想到有一个姓云的少年异军突起,这首自创牌名的词竟然在年末京城的诗词大会上经过层层筛选之后最终送到了此处。 汴京没有姓云的大户,这人的书法还如此稚嫩,难道此作是这个叫做云金诚的小子抄袭而来? “汴京城内姓云的……”其中一位老者忽然灵光一闪,捻着胡须说道,“老夫倒是听家里的晚辈提过,兴远斋老板娘便是姓云,难不成是那户人家的亲戚?” 听着这位老者的自言自语,其他人只是稍稍凝了凝神,随即便发出一阵嗤笑,一个小食店老板的亲戚能作出此等佳作? 只是他的下一句话令在场的所有人陷入了沉思:“这位云氏的夫君,可是唐钰。” 初入京城之时,唐钰于诗词一道名声不显,知道他顶着“广陵第一才子”名头的人寥寥无几,只是在今岁的中秋,钱塘府知州苏轼的一首《水调歌头》红遍大江南北,而唯一见证此词诞生之人,便是这位唐钰唐小宝。 与此传闻一同传回京城的还有那一曲脍炙人口的《断桥残雪》,只凭此曲,唐钰更是摘取了“江南第一才子”的桂冠,一夜之间,唐钰此前的诗作都被翻了出来,虽然能够找到的篇章不多,却依旧受到了京城各处名媛们的追捧,如今唐钰这个名字,在汴京城的才子圈内,也算是赫赫有名了。 “醉卧九天外,笑看浮云生”,便是唐钰潇洒不羁的真实写照,也因为这一句,唐钰成了宋词豪放派的代表之一,受世人推崇。 “此作若说是由唐钰代笔老夫是相信的,以他的行事风格,的确也能写出这样的词作。” 唐钰多情,世人皆知,不说他在广陵城的风流韵事,如今的云玉县内,这小子还养着一群出身合欢楼的从良女子。结合这些缘由,唐钰能写出这样一首艳诗也就不足为奇了。 “真是不知所谓。”唐钰这小子不知为何将自己的诗作送给了这个叫做云金诚的小子,这小子竟然恬不知耻,以此首词参加京城诗词大会,这简直是视会规于无物。 好两个无耻至极的小子。 似乎感觉他们猜出了事情的真相,另一位老者痛心疾首:“这唐钰最喜标新立异,之前那一曲《沧海一声笑》倒也罢了,虽说是新曲,却也与他的个人风格相匹配,只是这一首《师师令》,通篇夸赞一位女子,如此露骨不知避讳,简直便是一个无耻至极的登徒子。” 在场之人都开始议论,意见却是一致的统一,将唐钰骂了个一无是处,什么“江南第一才子”,虚有其表。 等到议论声渐歇,当中一人悄声问道:“那这首《师师令》……又当如何处置?” 京城诗会在讨论这首《师师令》的何去何从,唐府里的李师师也在兴师问罪。 一张宣纸拍在唐钰与云金诚的面前,李师师那张明艳的萝莉脸上闪现着一丝不悦,她才不相信这篇乐府上没有记录的新词牌《师师令》是云金诚所作,周邦彦可说了,凭他的才情,也写不出这样的词,还未读遍四书五经的云金诚能做到? 看着云金诚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李师师知道在他身上问不出什么结果,随即将头转向了一脸无辜的唐钰:“哥哥,你不会也打算联合他一起欺瞒我吧。” 唐钰耸耸肩,也不打算承认:“你不是没有见过我写的东西,与这篇夸赞你的词风格一致?” 李师师凝眉思索,一个人的诗作风格的确在一时之间很难改变,唐钰的风格偏向豪迈,如此婉约的词作的确不似出自他之手。 面对李师师依旧充满质疑的眼神,唐钰倒是显得很是光明磊落,这首词的确不是他写的,真正的作者应该是张先那个为老不尊的,八十高龄了依旧贪恋美色,为李师师作词,自己将他的这首《师师令》照搬来送给云金诚,其一自然是要替小舅子讨好李师师,其二也算是替张先背锅,免得他落下个临老入花丛的臭名声。 云金诚也委屈,今日他跟着李师师与周邦彦参加诗会,原本也不愿将这首词抄录出来,只是打算私下里送给李师师欣赏,却终究是孩童心性,受不住与周邦彦交好的才子们的唆使,这才抄出来交了上去。 岂料词一出,便将在场之人惊了个鸦雀无声,通篇上下两阕,无一字提及李师师那无人能及的美貌,却又令她实实在在出现在各人的脑海之中,更为直接的便是这个新词牌《师师令》,完全是为李师师所创,绝对可以称之为前无古人的创举,周邦彦便是心中不服,却也无从反驳。 有能耐,你也新创一个词牌出来。 眼见自己的词作被送上了阁楼,云金诚心中便是一阵忐忑,只是如今骑虎难下,他肯定不敢露怯,只能是强迫自己硬挺,好在李师师看出了他的不自然,在诗会未出结果之前,便借口身子不适先行离开,否则云金诚只怕是在当场便出了洋相。 第一百八十章:云金诚的迷惘 云金诚依旧死咬着嘴唇不松口,李师师也无法总是抓着不放,无论这首词是谁所做,总归是送与她的。 轻声叹了一口气,李师师的语气中充满了幽怨:“云家大哥的心思师师自然知道,只是你我年岁还小,此时便谈这些一知半解的儿女情长似乎有些过早,师师的意思,不知云家大哥是否明白?” 李师师口中的那一声云家大哥,如同过电一般,令云金诚感觉到一阵酥麻,只是她的语意却又令他如同一只霜打过的茄子,提不起半点精神。 李师师的意思,云金诚自然懂得,十一二岁的年纪谈婚论嫁的确有些过早,原本他能守在对方身边,静静听她抚琴看她跳舞,自己便感觉满足,无奈不知何时李师师的身边多了一个周邦彦,他却不能装作视而不见了。 “那位周兄呢?你对他也是这般说的?”云金诚似乎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或者说是在自己落崖之前想要握住周邦彦的脚踝。 果然,李师师瞪大了她那一双诱人的瑞凤眼,语气也很惊愕:“周世兄只是我的旧识,而且我也说了,如今我只想在师傅的教导下提高琴技,盼着日后能让哥哥替我作一首曲子,难道云家大哥你不愿趁着年轻闯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亦或是你只愿在采菱嫂子的庇护下做一个一事无成的乖弟弟?” 这就有些意思了,李师师的这个问题对于云金诚而言便是直击灵魂深处的拷问,作为一个以目不识丁为荣的富三代,云金诚从小到大都未曾考虑过自己的前程。 何谓前程?做大官?赚大钱?亦或是名留青史? 都不是,云金诚是享乐主义的最佳代言人,他的人生也无需自己规划,而是由父母安排。他的性格注定了他这辈子碌碌无为,却又无忧无虑。 人活一世,是要功成名就,还是逍遥自在,这是一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只从这一点出发,云金诚与李师师便不属于一类人。 若是云金诚打算垂死挣扎一下,便必须要顺着李师师的话头,说一些自己根本办不到的豪言壮语,到时候无法实现,也只会招到李师师的鄙夷,若是直抒胸臆,或许李师师会认为他坦承,日后自然也成不了情侣,却能成为朋友,也算是后世所谓的备胎。 车在路上跑,胎总有被戳破的时候。 李师师的目的是婉言谢绝云金诚的情意,唐钰则是好奇自己这个小舅子究竟将如何抉择,二人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定格在此刻眉头不展的小胖子身上。 而云金诚也的确是陷入了沉思,他的脸色凝重紧闭着嘴唇沉默不语,良久之后,这才发出了讷讷的声音:“此前我的确是从未规划过的自己的未来,如今看来当真是光阴虚度了,师师所言极是,我不能再如此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了。” 唐钰不禁想鼓掌,云家果然出情种,为了追求姑娘,云家小胖子也是豁出去了。唐钰不知道听闻此言之后的李师师心情如何,只怕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毕竟想要在某一方面有一点作为,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做到的,照云金诚目前所展现出来的实力,这一日只怕是要三十年以后才能到了。 只不过两个孩子能达成协议,对于唐钰而言也算是皆大欢喜吧,两小无猜的日子久一些,总不会给谁带去伤害。 这一边两人握手言和,另一边对于《师师令》的处置也有了结果。 在经过调查之后,诗会一致裁定,《师师令》一作为抄袭而来,自即日起,词作者云金诚不得以任何身份参与京城诗会举办的任何活动。便也是说,京城才子圈完全将云金诚隔离在外了。 这是一个异常严酷的裁决,意味着唐钰这位小舅子于诗词一道将永无翻身之日,若是换作了其他人,如此羞愧交加之下,投江的心思都有了,云金诚却似乎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在他以为,那一首词本就是为了夸赞李师师而作,既然她已然读过,诗作便有了意义,至于诗会什么的,他又哪里会在乎? 至于那首词,自然是扣到了唐钰的头上,对于唐钰能写出如此艳诗,熟悉此人的才子们表示并不奇怪,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唐钰注定风流,写出这样风格迥异的诗作才是他的本性使然。 听到如此评价,唐钰心中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所谓三人成虎,人言可畏,真是金玉良言,如今他的风流名声可算是传遍整个大宋了,本意是想让云金诚背锅,却不想搬起石头砸到了自己的脚,唐钰可真是欲哭无泪啊。 少了云金诚的一步一跟,李师师的心中有些怅然若失,毕竟他跟随了五个月,李师师虽不喜,却总有习惯成自然的时候,如今云金诚不在,她反倒有些不自在了。 云金诚将自己反锁于屋内,冥思苦想了足足三日,云采菱不放心,推开房门去查看,出来便将唐钰骂了个狗血淋头:“你到底对我弟弟做了什么?” 唐钰委屈,他只是给了小舅子一首新词,别的可什么都没做过。 “那小子究竟怎么了?疯魔了?” “还说呢,我送去他最喜欢的点心,他竟看也不看一眼,这还不严重?” 云金诚果然是被宠着长大的,看这位无时无刻不被母爱光辉笼罩的堂姐便知道。 满脸黑线的唐钰扶着自己的夫人坐下,声音也显得有些语重心长:“给你弟弟一些时间,或许此番他会有些变化也不一定,难道你不愿看到他能够有一番作为?” 便在此刻,房门被轻轻拉开,看似瘦了一圈的云金诚散乱着发髻,宛如一个犯了颠狂症的病患一般双眸通红地走出了房间,他的模样虽然不修边幅到了极致,眼中却绽放着异样的光芒:“姐夫,我终于想到我要做什么了。” 唐钰微笑着点头:“那便去做,一年也好,十年也罢,云家还养得起你。” 第一百八十一章:我家有皇位需要继承吗? 熙宁二年除夕,唐钰准备了羊肉暖锅。 黄昏时分,县城内外爆竹之声阵阵,礼花漫天飞舞,唐府内也是人声鼎沸,热气腾腾,今年共度除夕的家人添置了不少,只方小四便带了七、八名兄弟,与舔着脸过来蹭吃喝的楚枫与卞昊刚好凑了一桌,李韵儿的新进弟子李师师与芙儿等人挤在了一处,她们那一桌上还多了薇儿。 见到李师师坐了过来,云金诚很自然地与她见了礼,之后只是默默吃了几口,便匆匆回了后院房间,没人知道这位云家小公子在房间里做什么。 芙儿一脸抱怨:“整日让我送宣纸进去,这都用了多少斤纸了?哥哥也不管,只说他要什么便给什么。” 李师师闻言抿着嘴唇不说话,她心中也在不停打鼓,万一真将云金诚给逼疯了,采菱嫂子会不会与她拼命? 云采菱正与红箫和抱着棉儿的白渔儿坐在一起低声探讨着育儿经,哪有空闲来过问她这位弟弟与李师师的感情纠葛。 便在唐钰等人前往金陵拜寿时,潘海终于如愿以偿与红箫成了亲,如今红箫也有了身孕,每每提及此事,潘海总是忍不住自我夸耀:“作为男子,我还是比较生猛的。” 他倒是自得,惹得一旁的红箫恨不得找一处地缝钻进去不出来,口中骂着:“没脸没皮的夯货,看回去如何收拾你。”心里却是一阵阵幸福不停向外溢,潘海从不介意她此前的身份,对她百般呵护,总令她有些患得患失,生怕因为别人的闲话对她始乱终弃,这才硬生生忍了近一年,这才答应嫁给他。 成亲之后他们携手出门,自然也会碰上有人指指点点,潘海却从未放在心上,甚至打算将棉布工坊搬去武定,为的只是带着她远离那些流言蜚语。 听了潘海的计划,唐钰也表示认可:“如今大宋极力推行棉花的种植,不出几年大宋的棉衣市场便会饱和,去武定做成衣,贩去大理与吐蕃售卖,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冬日里穿上棉衣的宋人只知棉花有保暖的妙用,由棉布裁成的衣服有何好处却还未深切体会,相较于平常所穿的丝绸布料,棉布最大的优势是透气、吸汗,而且价格更加亲民,舒适感远超麻布,是普通老百姓也能使用的布料,红箫她们只凭着棉布工坊,便能衣食无忧。 为了教徒弟,李韵儿却是要留在汴京的,她打算在年后让李师师去青竹山庄登台演奏,这是捧出李师师的第一步,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只有挺过了遭受质疑这一关,李师师才有可能成为一位真正的琴技大家。 三桌人一直闹到了后半夜方才散去,棉儿经不住疲倦,早已被紫月抱去了房间,急得虎子是一顿抓耳挠腮,目光转向身边的芙儿,苦于两人未曾拜堂,也只能迅速转过头去,再也不敢动什么念头。 虎子那忧郁的眼神朝唐钰扫来,看得他险些笑出了声,为了成全兄弟开枝散叶的心愿,也只能暂时牺牲自己的妹妹了:“芙儿,去看着棉儿。” 芙儿斜了他一眼:“我才不要,那小没良心的只知道缠着婶娘,我等采菱嫂子肚子里的孩子。” 夜深人静的后半夜,唐钰蹑手蹑脚接了水进房让白渔儿擦拭香汗淋漓的身子,再稍稍打扫了战场之后,这才重新在双颊羞红的白渔儿身边躺下,伸出手将羞赧的妻子揽入怀中调笑道:“女儿都三岁了,怎么还如此害羞?” “还不是你过分,非说盖着被子太热,弄得妾身好似荡妇一般。”轻轻锤了一下唐钰的胸口,白渔儿嘟着嘴表达不满。 唐钰只能报以一声苦笑,屋子里摆了三只碳炉,躺在床上都嫌热,更别提运动了。 还好他找铁匠敲出了白铁皮烟囱,否则只怕有人会一氧化碳中毒,只是这炉子放在卧房内总会有走水的危险,今年还是将火炕做出来比较安全。 “钰哥哥,我想……” “想也别想。”白渔儿欲言又止,唐钰却猜出了她心中所想,出声阻止之后,他还是在她的额前亲了一口,“我家有皇位需要继承吗?非要想着生一个儿子?” 白渔儿显得有些委屈,说话的声音也小了许多:“唐家若是断了香火,我与采菱的罪过可就大了。” “只要你们平安,断了香火又如何?”古代女子生孩子,实在与拼命无异,他可不愿意白渔儿与自己再上演一次生离死别。 白渔儿轻叹一口气,她自然知道唐钰是为了她好,毕竟生棉儿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还是历历在目,只是唐钰对她越好,白渔儿心中越是愧疚,好在如今采菱也有了身孕,若是产下一个男婴,那便是皆大欢喜了,她发誓一定会对这个孩子视如己出的。 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白渔儿的身子朝唐钰怀里拱了拱,带着满心的欢喜与满足,白渔儿闭上眼沉沉睡去。 翌日,唐家赶去汴京相府拜年,王安石便是一个劳碌命,大年初一也拉着唐钰与长子王雱进书房谈事,王夫人满脸不悦,却也只能由着夫君的性子,好在白渔儿与云采菱识大体,留在后院与王家的家眷们唠家常。 三人议到了华灯初上才有停歇的意思,只是天色渐晚,王夫人做主将唐钰一家留在府中过夜,王旁拉着唐钰玩方牌,又是闹了个半夜不休,到了年初二一早,唐钰又替身子不方便的云采菱去了兴远斋查账。 见到唐钰迟迟未归,白渔儿与云采菱便起身告辞,赶在正午之前回到了云玉县。负责护送的虎子将两位嫂子送进了家门,随即调转马头回了汴京城找唐钰。 便在此刻,坐在客厅里与云采菱缝制着孩童小衣的白渔儿忽然没来由的一阵心神不宁,手上的针也不听使唤地戳错了针脚,一下扎进了手指,惊得白渔儿缩了一缩,一滴殷红的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白渔儿却不管不顾,只是坐着发呆。 “怎么了?”云采菱放下手中的针线,准备替白渔儿止血。 “无妨,只是戳了一下。”白渔儿口不对心地回答,胸闷的感觉却有增无减。 第一百八十二章:沐辰风的后手 这一夜唐钰与虎子未归,也未曾稍信回来。 白渔儿躺在床上彻夜未眠,这是以往唐钰不在之时,她从未有过的不安感觉,好似度日如年一般终于熬到了天亮,两人依旧没有音讯,白渔儿终于坐不住了。 叫过了方小四派人去找,只是汴京城与云玉县之间相隔数十里,纵然铺设了水泥路,两地之间往返一个来回总需要两三个时辰,白渔儿心中烦躁,却还要极力控制自己的不安,若是被云采菱看出来,平白惹她担心,若是因此动了胎气,那便是大大的不妙了。 坐立不安之中,方小四终于回来了,只是带来的消息却让人失望:“大哥早晨出了兴远斋,说是要去一趟青竹山庄,之后虎子也追去了青竹峰,只是我赶过去,韩卓却说没见过大哥,虎子倒是去了,听说大哥不在便又不知去哪里找寻去了。” 白渔儿的身子晃了晃,那一股心焦之感再次如狂风暴雨一般袭来,瞬间淹没了她的身体,只是她知道在这样的关头,她不能慌,平日里再如何平易近人,她也是唐家的主母。 “将家里的人全部洒出去,凡是夫君会去的地方尽数翻找一遍,去相府报信,让王旁出面动用官府的力量找。便是将整个汴京城翻过来,也得将夫君找出来。” 熙宁三年正月初三,对于白渔儿而言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因为唐钰依旧查无音讯,仿佛是从这世上彻底消失了一般,前夜还在与自己述说着情话的夫君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不见了,未曾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初四清晨,虎子倒是回来了,蓬头垢面衣衫不整,见到了白渔儿便“噗通”一声跪下,抡起手给了自己两个耳光:“嫂嫂,大哥不见了。” 听闻此言,似乎一直以来支撑着的信念在一瞬间轰然倒塌,白渔儿感觉眼前一花,脚下后退了几步,险些栽倒在地,还是芙儿慌忙伸出手,这才堪堪将她扶住。 将白渔儿搀扶着坐下,芙儿转过身边朝着虎子骂出了声:“唐钲,你怎么做事的?这么大一个活人找了两日都找不着?” “芙儿,虎子没错,我猜你们大哥必定是出事了。”白渔儿拦住了盛怒的芙儿,又朝着虎子说道,“夫君应该不在京城了,出城寻找,网铺得大些。” 见到虎子郑重点头,准备起身离开,白渔儿又补充了一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渔儿,外面乱哄哄的,是出了什么事吗?” 虎子刚走,云采菱便在紫月的搀扶下挺着肚子走了进来。 白渔儿一抹眼角的泪花,给了身边的芙儿一个眼色,随即换上了笑脸:“说是两家店铺之间为了生意闹了些笑话,上门来找夫君评理,夫君早已卸任了云玉知县一职,哪里能管这些事,我已打发他们去了县衙。” 云采菱点头,忽而想到了一个问题:“夫君这两日都未归,也不知去了哪里。” 白渔儿道:“瞧我这记性,忘了告诉采菱一声了,襄阳城的水泥工坊似乎出了些问题需要夫君去解决,相爷得到消息之后便令夫君去一趟,许是过些日子便能回来了。” 第一次在云采菱面前撒谎,白渔儿也不知自己面上的神色是否足够淡定自然,好在云采菱似乎并未察觉到异样,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自己已经隆起的肚子,语气中满是幽怨之色:“夫君也真是的,出门也不招呼家里一声,我还等着他给孩子起名字呢。” 汴京城内。 唐钰在光天化日之下失踪了。 司马府,司马光看着儿子司马康走进了偏厅,带着三分狐疑七分震怒冷眼看着他:“唐钰失踪之事,是否是你所为?” 唐钰虽非朝廷官员,却是王安石的左膀右臂,献给朝廷的几样东西便是连皇帝陛下也赞誉有加,只因化肥、棉花与水泥,的确在很大程度上改善了大宋的民生,司马光与王安石政见不合,却也是真心希望宋室一改孱弱的局面,在大辽与西夏面前能够一雪前耻,于大宋而言,唐钰此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其二,唐钰的不知所踪,令人先入为主的便是遭到了仇家报复,他在京城内最大的仇家便是被连根拔起的沐家,如今没人会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一个早已不复存在的家族,那么作为沐辰风曾经拜过的老师,他司马光首当其冲。 若是自己的儿子果真如此蠢顿劫杀了唐钰,那才是司马家最大的悲哀。 令司马光老怀为安的是儿子听他如此问,慌忙摇头否认:“唐钰的身份如此敏感,儿子怎会蠢到要在京城动手。” 对于唐钰,司马康自然是憎恨的,因为他,沐辰雨对自己不理不睬,只凭这一点,唐钰便算是死上一百次,也难解司马康的心头之恨,只是事情的轻重缓急,他还是拎得清的,司马康甚至在怀疑,唐钰失踪,便是有人想借此打压司马家。 “难道是王安石……”如今新法推行顺利,卸磨杀驴的事情做上几件,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上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司马光摇头:“王安石自诩光明磊落,只用阳谋,不会如此阴险。为父思来想去,放眼整个汴京城,与唐钰有如此仇怨的,也只有沐家。” 司马康惊讶:“沐家不是死绝了吗?” “哼,你亲眼见到沐辰风的尸体了?哪个大户人家没有密室密道?”司马光冷笑道,“不过沐辰风也的确是好手段,只是短短半年,他便缓了过来,竟敢回汴京伺机下手,看来唐钰此番是凶多吉少了。” 坊间传闻当日沐家被灭门,幕后揭发的便是唐钰,照这两人不死不休的局面来看,一旦沐辰风缓过了神,第一个要对付的便是唐钰了。 失去唐钰这个助力,王安石一党必定有所影响,是要派出禁军竭力搜救以维护自己的形象笼络人心,亦或是按兵不动提防自己的反扑保护得来不易的变法成果? 无论对方如何抉择,情况都是朝着与自己有利的一方发展。 念及此处,司马光不由得捻须轻笑起来。 沐辰风的这一手,干的实在是漂亮。 第一百八十三章:来的终究慢了些 大宋熙宁三年正月初五,距离唐钰失踪已过了两日。 深夜,靠在一棵参天大树下小憩的虎子缓缓睁开了布满血丝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堆烧得正旺的篝火,一脸凝重之色的潘海坐在火堆旁,看着远处墨色的山峦出神。 汴京城通往青竹峰的这条山道,他们两人已经查看了不知道几个来回,时至春节,又是大雪封山,路上的行人实在不多,他们根本问不出什么线索,潘海猜测是否因为雪天路滑,唐钰的马车翻下了山沟,两人便弃了马车在山坳里找寻了一天一夜。 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动静,正在守夜的潘海回了回头,便见到虎子靠了过来。 “潘大哥,你也睡上片刻。”同样是将近两日一夜未曾合眼,虎子自然知道潘海的体力也到了极限。 潘海叹一口气,他实在不信那么一个大活人便如凭空消失了一般任由如何寻找,就是找不出任何线索。 经过短暂的休息之后,原本一直处于暴戾状态的虎子渐渐恢复了清明,山间的寒风吹来,虎子浑身一个激灵,瞬间冷静了许多。 他闭上眼睛,脑中整理着这两日来得到的一些零碎消息。 正月初三上午,唐钰去了兴远斋,因为采菱嫂子的身子不方便,大哥代嫂子去查账。 之后从兴远斋出门,据掌柜牛三说,大哥是打算去一趟青竹山庄,目的为何不得而知。 韩卓说他未曾与大哥约过见面,也未曾见到大哥上山。 经查证,汴京驿站的确有一辆出租在外的马车至今未归,想来应该是大哥所租的车,只是时间上有些许出入,大哥是在正午时分用了午膳之后离开的兴远斋,而这辆马车所登记的出租时间为正月初三的卯时。 即便大哥打算去青竹山庄,也不可能在卯时去驿站提取马车,因为那时他们一家都在相府。 若此辆马车果然是带走唐钰的那一辆,那便值得一查究竟了。 想要掳走大哥,此人需要知道他的确切动向才有可能寻到机会下手,大哥平日里小心谨慎,寻常陌生人根本无法接近其身,只有面对熟识之人,他才会放下心中的防备。 相府中人都是家人亲信,他们不会告密,青竹山庄不知大哥会去,他们无密可告,唯一剩下的,也只有兴远斋。 “兴远斋……牛三老实本分,又是自唐家进京时便跟随于采菱嫂子身边的老人,应该可靠,两名伙计是牛三的子侄,另外便是两位厨子以及一位帮厨……不对,还有一人!” 虎子眼中精光一闪,立时拍拍身边正在闭目养神的潘海:“潘大哥,你那位兄弟丁鹏,是何来历?” 睡梦中被惊醒的潘海身子一凛,瞬间清醒了过来,听了虎子的问话,他眯了眯眼,似在思索:“丁鹏应该是治平四年冬,因为打伤了人被押入云玉县大牢的,我与他志趣相投,便认了做兄弟,之后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得知我表妹遇害,全赖唐老弟帮忙这才能够含笑九泉,便打算来报恩,丁鹏也是那时候作为护卫留在了兴远斋。” “那他的底细呢?摸过没有?” 潘海抓了抓头:“自然查过,无父无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一个,的确是因为在云玉县内打伤了人被抓,对了,此前兴远斋里有人下药,凶手是被他捉住的。” “此事我知道。”虎子点点头,随即开始自言自语,“底子如此干净,又会些拳脚功夫,更在店里住了足足两年,若是他真的做了些什么,只怕大哥防不住。” “你……你是说……”潘海闻言瞪大了双眼,似乎有些不可置信,若是果真如虎子所说,唐钰失踪的幕后黑手是丁鹏,那他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虎子忽的站起了身子,踢了脚下的积雪覆盖掉正在燃烧的火堆,转身便走:“如论如何,总要先去确认一番。” 转眼之间,东方的天际泛起了一丝鱼肚白,汴京城的城门刚刚打开,一辆马车便自门缝中钻进了城,那横冲直撞的架势吓得负责看守城门的兵士连出声咒骂的勇气都没有,纷纷慌不择路地躲在了一边,目送着马车一骑绝尘,向着兴远斋狂奔而去。 丁鹏如往日一般早早地收拾了大堂里的睡铺,在打开大门的一瞬间,人却抱着门板向后退了一步,看着门外的虎子与潘海鱼贯入店,一个神色阴冷,另一个怒目圆睁,一丝惊讶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副淡然的模样。 “唐钰身边果然没有蠢人,只是你们来的速度终究还是慢了些。” 丁鹏的这一句不打自招,倒是令虎子一阵愕然:“如此说来,你是承认我大哥始终一事与你有关了?” 丁鹏洒然一笑:“那是自然,因为此事便是我做的。” 虎子伸手拦住了身后打算暴走伤人的潘海,冷声道:“潘大哥稍安勿躁,等他把话说完。” 丁鹏闻言只是摊了摊手:“事情是我做的,只是唐钰的去向……无可奉告。” 虎子摇摇头:“我只是来确认你的身份,并不想从你嘴里得到什么确切的消息,因为我已然猜到了兄长的大致去向。” “哦?”丁鹏的笑容有些戏谑,“说来听听。” “治平四年,我兄长被任命为云玉县令,你便在云玉县伤人入狱,看似巧合,如今看来却是你们计划的第一步,之后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你出狱之后并未离开,而是留在了潘大哥身边,伺机接近我大哥身边之人,我想那一日棉布坊门口的那一场械斗便是你们所安排吧。” 丁鹏点点头表示认可:“还有呢?” “原本要出手的是你,岂料最后却被潘大哥抢了风头,只是这般结果于你的潜伏更加有利,因为你只需要以潘大哥的狱友身份出现在我们面前,关注度自然小了许多。” “不错。” “至于之后兴远斋里的下药事件,根本不是什么汴京城内的酒楼饭庄为了生意联合作案,而是你为了骗取信任自导自演的吧。” 第一百八十四章:真相大白 “啪啪啪。” 丁鹏伸出手鼓起了掌:“精彩,那烦请唐二爷再猜猜在下的身份。” 虎子一声冷笑:“你的身份不用猜,处心积虑想要在我大哥身边安插人手的放眼整个汴京城也只有一人,沐辰风。” “那二爷觉得唐公子落入了我家公子之手,能够落得了好?” “正是因为抓人的是沐辰风,我猜我大哥目前性命无忧。” “哦?”丁鹏似乎来了些兴致,“何以见得?” “若是沐家没出事,我想我大哥此刻必定凶多吉少,但是可惜,沐家被连根拔起,因为沐辰风背负了一个勾结辽国的罪名,如若换成是我,唯一能够报仇的机会便是真正投靠辽国,只是沐辰风作为宋人,本就不能轻易取信于大辽,这时候便需要我大哥这个投名状。” “熙宁元年,西夏拓跋秉常率军来犯,被王韶打了个落花流水,并非京城禁军骁勇善战,而是因为我大哥提供的火器,掌心雷。此事震惊朝野,想必辽国也会有所耳闻,面对如此犀利的火器,辽国自然也想据为己有,所以我敢断定,沐辰风绝不敢动我大哥一根毫毛。” “唐二爷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在下倒还真是小瞧了。” 虎子冷声未说话,他身后的潘海暴跳如雷地跳了出来:“你这杀千刀的贼子,难道唐老弟待你不好?你竟然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丁鹏闻言只是一阵苦笑:“一仆不侍二主,潘兄也不希望自己所交的朋友只是个没有气节的墙头草吧。” “我呸!”潘海狠狠朝他啐了一口吐沫,“老子才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不,潘大哥你说错了,你这位丁兄弟的确能算得上是一条好汉。”令潘海大为诧异的是,虎子竟替丁鹏说起了好话,“正是因为我们对他推心置腹从不怀疑,他才在自己得手之后并未选择在第一时间离开此地,而是等我们上门质问。丁兄,以你的性格实在做不了细作。” “知我者,唐二爷也。”丁鹏朝着虎子拱了拱手,随即摆出一副束手就擒的架势,“事到如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虎子只是转过身让出了一条道:“如今我大哥已然被擒,纵然杀了你又有何用?你走吧。” “什么?”丁鹏未出声,潘海却叫了出来,“就这般放他走?” “他留在此处本就是打算一死,可见他也不愿对我大哥动手,只是受人所逼而已,况且我们也不是官府,没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等到丁鹏带着满满的负罪感离开了兴远斋,潘海这才问道:“如今知道了唐老弟的下落,我们该如何施救?” 虎子却是摇摇头:“来不及了,算算时辰,载着大哥离开的马车已然走了两日,若是对方日夜兼程,只怕此刻都已进了幽州城了。” 云玉县唐府内,主母白渔儿端坐于议事厅内听着虎子的汇报,始终面不改色,纵然得知自己的夫君此刻可能身陷敌国,也不见有丝毫慌乱,只因她时刻谨记,如今唐钰不在,采菱有孕在身,她便是整个唐家的主心骨。 虎子的分析很有道理,在未交出掌心雷的配方与制作方法之前,唐钰性命无忧,只是自己也不能干等,总需要列出一个营救的计划,此事需要虎子与丞相大人接洽,到底是派出暗子偷偷营救,还是由朝廷出面施压令辽国主动放人,便需要相爷定夺了。 方小四皱眉道:“我们也不能将全部希望都压在丞相身上,若是朝廷觉得营救大哥的代价太大而置之不顾,那大哥岂不是危险了?” 虎子咬了咬牙,沉声道:“若是如此,我们便举家投靠辽国,反杀宋国。” “闭嘴!”似乎看到了虎子周身所散发出的那一股戾气,白渔儿立即出口骂道,“唐钲,你知道你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夫君是怎样的人难道你还不了解?无论如何,他也不愿看到杀戮,这种挑起两国争端的话以后休要再说。” 虎子被骂,立即收敛了杀气:“嫂子教训的是,虎子失言了。” 白渔儿一声叹息,她自然知道虎子也是救兄心切这才胡言乱语,并不打算追究:“将洒出去的人尽数叫回,唐府自今日起闭门谢客,如今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等朝廷提出的营救方案,还有夫君伺机传回的消息。” 在场的虎子、方小四与潘海低首应允,白渔儿又道:“后院的家眷们只知道夫君是受了相爷嘱托出门办事,暂且先瞒着,若是红箫、紫月与薇儿知道了,我便为你们三人是问。” 三人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直到此刻,平日里与世无争的白渔儿的主母风范展露无遗。 正如虎子所推测的那般,突然之间失去踪迹,将整个汴京城搅了个天翻地覆的唐钰此刻正躺在一辆疾驰的马车中。 他的双手被缚,腰间悬挂着的黑铁弓弩连同腰带上的五十枚飞镖尽数被搜走,好在知道他在靴筒里藏一柄匕首的人屈指可数,那把黑色匕首还在他右脚的靴子里,也算是唐钰最后的一丝安全保障。 原本躺着的姿势不算难受,只是碍于手脚被绑,唐钰实在翻不了身,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那便算是一种煎熬了。 “朋友,能否帮忙换一个姿势,劳驾。” 唐钰自以为他的要求不算过分,岂料还是被拒绝了:“我家公子说了,唐公子向来诡计多端,叫我们不可轻信,如今也快到幽州了,还请公子忍耐些,不要让我们兄弟为难。” 幽州? 唐钰心下一惊,倒不是因为自己将去往辽国境内,而是这辆马车居然能在宋、辽之间往来畅通无阻,因为这一路之上,他根本没有感觉到有人靠近查问,如此轻而易举便出了宋境,很显然是有人在暗中帮忙,由此可见,绑架他的人绝对不时什么简单人物。 “你们的主子,是否为大辽真清王世子耶律明宏?” 第一百八十五章:幽州城 自大禹治水之后,中土被划为九州,史称“古九州”,此后随着土地的不断扩大,又加入了并州、梁州、幽州,史称“古十二州”。 其中幽州一处,地处中土腹地的北疆,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的军事要冲,发展至隋唐时期,幽州已然成为不可或缺的军事重镇、交通枢纽与商会中心。 公元九百三十六年,后晋石敬瑭将幽云十六州割让于契丹,便也是此后的大辽,次年辽国改幽州为幽都,大辽太宗皇帝耶律德光在唐幽州城的基础上大兴土木,定为“南京幽都府”。 虽然幽州一词于大辽不复存在,在大宋,幽州却被沿用至今,那些标榜忠君爱国的酸腐文人在遇见辽人时,还是会高喊“还我幽州”的口号,借此宣扬自己的爱国情怀。 冬日里的幽州城银装素裹,满城淹没在白色的积雪中,相较于汴京城的喧嚣,此地可以“寂静”形容,躺在马车里的唐钰根本感觉不到四周有人影出没,似乎整个幽州城只有这一辆马车还在不知死活地游荡在街道里。 碾过足以没入脚踝的积雪,马车终于在一处深宫大院的门前停下,唐钰暗舒了一口气,总算是到了解脱的时候。 被人押着下了车,刚刚掀开厚厚的车帘,唐钰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北国的冬季,果然够冷。 身为南方人,唐钰去过的最北方也只是汴京城,他自然也听过更远的关外有滴水成冻的说法,也见过那些洒出的水花瞬间化为冰沫的小视频,至于切身感受这刺骨的寒冷,他倒也是头一回。 不自觉地搓了搓自己的臂膀,唐钰的态度有些不耐烦,难怪这偌大的幽州城里宛若空城一般没有丝毫人气,也难怪那个什么石敬瑭如此轻易便将这种地方割让给辽国,恐怕在他以为,这种苦寒之地根本没有派兵镇守的必要,想要便拿去好了。 若是这位石兄能够知晓千年之后这幽州城能成为一方强国的帝都,会不会惊得从棺材里坐起来。 一路踩着嘎吱作响的积雪,在前方侍者的引路下,唐钰推开了一扇只蒙了一层薄薄窗户纸的木门。屋内倒是摆着几盆炭火,在侍者的照料下,炭火烧得正旺,猩红色的光芒与桌前一位端着酒杯的贵族青年那泛红的脸色交相辉映,在唐钰看来那场景竟显得有些诡异。 听到了响动,青年抬起了头,只看了一眼便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站起了身朝唐钰拱手道:“唐兄,别来无恙?幽都雪虐风饕,在下唯恐唐兄不适,特让人温了烈酒为唐兄驱寒。” 唐钰素来不沾酒,此刻也受不住那阵阵寒冷,面对耶律明宏的邀请,也不客气,抓过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 烈酒入喉,宛如一道带着尖刺的热流顺着嗓子流淌而下,剧烈的辛辣感觉令唐钰睁不开眼,不停地哈着白气,过了良久才慢慢适应酒精的刺激,这才感觉到一股暖流蔓延全身,渐渐抵消了刺骨寒意,人也恢复了些生气。 看着唐钰已然被冻成酱紫色的嘴唇缓缓化为淡红,耶律明宏的脸上竟有些愧疚之色:“若非必要,在下也不愿让唐兄千里迢迢地赶来幽都,不到之处还请唐兄海涵。” 唐钰冷冷斜了他一眼,将衣袖拂开,露出手腕上两道已然发黑的勒痕:“这便是你大辽的待客之道?” 耶律明宏只看了一眼,扭头给了身边属下一个眼色,属下会意,立即转身走了出去,唐钰自然知道他去做什么,却也不出言阻拦,他虽不弑杀,但是令那两个负责押送自己的辽人受些皮肉之苦却还是喜闻乐见的。 “说吧,世子费尽心思将我带来幽都的目的。” 耶律明宏哈哈一笑,自怀中摸出了一块黑色铁片,却是他之前在兴远斋时拿出的那一块:“自然还是此事。” 唐钰只扫了一眼,不由得摇头苦笑:“在下记得当日便说的很清楚了,为何世子如此执着?” 耶律明宏淡淡一笑:“此一时彼一时,实不相瞒,我大辽经过数位能工巧匠的悉心专研,已然研制出与此物相差无几的铁片。” 唐钰心中一怔,一丝那一察觉的不安一闪而过:“那世子找在下来又有何用?” “可惜掌心雷这种东西并非只是这铁片一物所构成,至于其外包与内里的火药,普天之下最为熟悉之人,只怕也只有唐兄一人了吧。” 看来耶律明宏是对掌心雷势在必得了,唐钰皱了皱眉,正色说道:“非是我不愿意交出配方,只是这东西的杀伤力太过恐怖,在下做出来只为自保,并未想过靠它攻城掠地,否则早就上交大宋朝廷,若是在下那般做了,世子觉得此刻还有机会与在下促膝长谈么?” 耶律明宏自然是知道大宋军队没有配备掌心雷,唯一的一批用在了西夏拓跋秉常的身上。 “换言之,唐兄的意思是?” “在下既然不愿意交给大宋,又怎会愿意交给大辽?” 唐钰并未义正言辞地说自己是宋人,断不会做出背叛国家之事,自唐钰话中的态度分析,耶律明宏觉得策反唐钰不是没有可能。 来日方长,他并不急于一时。 “唐兄不愿看到两国交战,百姓受苦,如此胸襟实在令在下汗颜,其实我大辽希望得到掌心雷,也并非是为了对付宋国,而是……” 耶律明宏伸出手指,指了指东北方向,唐钰心中了然,盘踞于长白山一带的完颜家,才是耶律家的心腹大患。 “虽然父王以为那只是一拨成不了气候的山贼,在下却不以为然。” 完颜氏只凭几千人马便将试图走出半岛侵略中土的高丽军挡在了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外,如此彪悍的战力若还是被定义为莽夫,那大辽的领导层便太过鼠目寸光了。 作为辽国新生代中的领军人物,耶律明宏可不愿意坐视一个强敌的崛起,他需要将完颜氏彻底压制下去。 只是澶渊之盟之后,辽国勋贵躺在了功勋谱上不思进取,以如今辽军的战力根本无法彻底解决来自完颜家的威胁,唐钰的帮助便不可或缺,毕竟他所掌握的可是一股不是人力能够抗衡的恐怖力量。 第一百八十六章:地暖 “唐兄一心为民,在下也不好开口强行讨要,掌心雷一事暂且揭过,在下可否向唐兄求另一件东西?” 唐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听闻唐兄手中有几幅山河图,其中一幅竟然标识我大辽的国土,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唐钰只是微微一怔,随即不假思索地点头:“在下的确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过一份较为详尽的地图,应该是前唐时遍览名山大川的高人所留,只是这东西有些过于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平日里也用不上,便留在了汴京家中,世子想要,只能派人去取。” 唐钰并不领兵,自然不知道一幅精确的山河图对于行军打仗而言何等重要,耶律明宏心中鄙夷唐钰得宝却不识宝,明面上却未点破,只是轻声笑道:“此事好办,在下即刻修书一封送往汴京,一则为唐兄报个平安,以免家中牵挂,二则请唐府派人将山河图送来,也算是在下欠唐兄一个人情。” 在得知沐辰风于唐钰身边留有暗子之后,耶律明宏便开始策划绑架一事,其目的便是唐钰手中的掌心雷与这一幅山河图。 掌心雷固然威力惊人可以摧城拔寨,山河图的作用也是不遑多让,大辽与大宋国境线蜿蜒绵长,总有宋军未曾派兵驻守的羊肠小道,只需找到一条通道神不知鬼不觉将辽军派遣至宋境腹地,大宋摆放在国境线上的强弓硬弩便成了摆设,等到边防驻军回援,幽州城内的辽军便可以里应外合,一举攻下宋军的据点。 “世子所言极是,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唐钰左右看了看,似乎找到了书房的方向,便打算起身,耶律明宏随即伸手拦住:“修书这种小事怎劳唐兄亲自出手,在下稍后便派人过来,由唐兄口述便好。” 唐钰微微抬起的身子又坐了下去,两人对视一眼,均自对方的眼中看出了狡诈,唐钰面色不变,口中说着“也好”,心中却在盘算,这小子对自己如此警惕,实在想要逃出生天着实不易。 蓦然之中一阵寒风袭来,不远处的木门被吹得砰砰作响,那层窗户纸也被狂风卷着的冰凌刺破,厅内的炭火受了冷风吹拂,虽是明亮了许多,却令人感受不到丝毫的温度。 一旁站着的护卫立即拿出新的窗纸蒙上,只是厅外狂风肆虐,区区一层纸实在难抵锋芒,几人手忙脚乱贴了三四层,这才侃侃挡住,见此一幕,耶律明宏不由得眉头一皱,冬日里的大辽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而宋国的南方风和日丽,即便是严冬时节,也只需穿一件棉衣便可抵御寒冷,为何宋人可以占着富庶之地优哉游哉,大辽却要守着不毛之地艰难生存? 这便是北方政权对宋室虎视眈眈的缘由。 耶律明宏脸色的变化自然逃不过唐钰的眼睛,心念电转之间,唐钰朝着对方笑道:“看来在下在幽都也得住上些日子,只是这环境实在是不敢恭维,若是世子不弃,在下倒有些改善幽都民生的东西。” 耶律明宏双眼一亮,随即暗淡下去,水泥这种东西于建设一道的确有些妙用,只是于幽都而言,它的作用却甚是微弱:“唐兄所指若是水泥,实在是没什么大用。” 冬日里的幽都温度极低,道路即便被雨雪打得泥泞不堪,转眼也能冻上,马车走在上面虽然颠簸,于行路却没有多大的妨碍,水泥才是耶律明宏眼中的鸡肋。 此刻又是一阵寒流袭过,唐钰缩了缩脖子:“水泥制作工艺复杂,想要建成工坊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于抵御严寒一道也并无建树,在下所指自然并非此物,不知幽都可建有烧砖坊?在下需要一些砖块与足够铺满房间的木板即可。” 耶律明宏听说唐钰口中的东西能够抵御严寒,心中自然有些期待,只是思索了片刻便回道:“幽都城北有一座砖窑,至于木板,若是用量不多,自然也是有的,在下这便安排下去,明日一早便将唐兄所需的材料送来。” 两人闲聊了几句,耶律明宏起身告辞,唐钰随即起了身饮下一杯烈酒,搓着手抱着一只碳炉取暖,那模样毫无骨气,哪里又像是传闻里大宋那个无所不能的贵公子。 虽然满眼尽是鄙视,护卫却不能擅离职守,死死盯着唐钰烤了火,似乎觉得身子恢复了些温度,站起身子开始巡视自己的住处,护卫们不敢大意,紧随其后在不算大的屋内转了一圈,脚步终于停在了书房里。 “这原本是世子的别院,世子酷爱汉学,收藏的书籍也尽是汉本,公子若是闲来无事,也可翻阅。” 唐钰点点头,随即从满架的丛书中抽出了一本,弹去灰尘看看书名,是一部《道德经》,在铺设着一张白虎皮的木椅上坐下,唐钰吩咐将炭盆端进来一只,再点上一盏油灯,掀开书页,开始慢慢阅读起来。 翌日,耶律明宏果然遣人送来了唐钰所需的砖头与木板,数十位仆役按照唐钰的吩咐,首先将屋内所有的家具清空,在地面上以砖头码出了类似迷宫一般的通道,再以泥巴封死了砖缝,最后铺上一层木板,将家具搬回屋内。 唐钰踩在厚实的木板上,还不时跳一跳,似乎并未感觉到有断裂的可能,这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朝着仆役们一挥手,盯着刺骨的寒风出了院子,将一处墙角砸开,露出此前铺设好的方形通道入口。 仆役们虽不明所以,只是世子的吩咐他们不敢不从,也只能照唐钰的意思干活,经过大半日的忙碌之后,这才看出了一些端倪,唐钰竟在屋外修建了一个封闭的炉膛,通风口正对着屋内那个方形入口。 “大功告成。” 对于新出炉的地暖系统,唐钰甚为满意,随即吩咐引燃炉火,关闭炉膛,留几处微小的洞口通风,无处排放的热流只能顺着密封的通道窜遍整个房间,只是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囚禁唐钰的这间小屋便热气腾腾了起来。 唐钰赤着脚走在有些粗糙却不硌脚的木板上,再饮一口热茶,读一篇古书,模样甚是惬意。 “这才是应有的生活嘛。” 第一百八十七章:一封家书 “果真如此神奇?” 听了仆役的回报,平日里老成持重的真清王世子也不免露出了一丝喜色,若是果然如仆役所说,唐钰的屋子经过一番简单的改良之后便能够温暖如春而且没有炭火的烟熏火燎,那会是一种怎样的享受? 仆役斩钉截铁地点头:“属下等所有在场之人亲眼目睹亲身感受,世子的那间破败别院如今宛如那仙人洞府一般舒适,赤脚站在屋内也会觉得温热,厚袄子根本穿不住,唐钰只身着一件单衣而已。” 自南方而来的唐钰如何畏惧严寒,他昨日是亲眼见到的,如此说来唐钰的御寒办法果然有效,耶律明宏心下大喜,立即令仆役效仿,上百人出手改造,加上流程简单,只不过区区两个时辰,耶律明宏的住所便改造完成。 踏上温热的地面,一阵暖流自脚底传来,瞬间走遍了全身,耶律明宏不由得放声大笑,沐辰风所言非虚,唐钰此人果然有大用,他便更不能轻易放唐钰离开了。 不过多时,派遣至唐钰住处为其代笔的文书捧着一封书信进了书房。 虽然文书简单复述了唐钰的书信内容,耶律明宏还是打开了信囊默默浏览了一遍。 这一封家书写得极为简单,最前面只说自己平安无事,望家人不必担心,之后则是吩咐二弟唐钲仔细临摹自己交在他手中的那份地图,务必做到别无二致,之后会有人去取复本。 信到了此处,都没有疑点,只是最后一段内容却令耶律明宏皱了皱眉。 “书房中《论语》一书里留有大通银庄的票据二百三十七两,《春秋》一书中也有五百一十六两,此两笔银子为自己所藏之私房钱,因归期不定,恐受老鼠撕咬,现交于夫人白渔儿处置……” 这一段读来看似无可厚非,却令耶律明宏心中感觉有些不安,这是唐钰在传递信号? “沐兄,你也来看看这封家书有什么名堂。” 站在一旁的沐辰风得了指令,双手接过了书信细细阅读了一遍,忽而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冷笑:“若是下官没有猜错,唐钰这最后一段必然是在向大宋通风报信。” “哦?何以见得?” 沐辰风指着书信分析:“《论语》里有二百三十七两,分明是指此书中的第二百三十七字。” 耶律明宏也并非蠢人,只听了一句,便也料到了后面《春秋》里的五百一十六两也是指明了书中的一个字。 “将这两部书取来。” 两名属下闻声而动,自书架中取下《论语》、《春秋》两本书,也不等世子的吩咐,便翻动着书页仔细寻找起来。 很快,仆役放下手中的书回报道:“《论语》一书中的第二百三十七字为‘北’。” 《春秋》里被标注的字稍稍靠后了些,得到结果的时间自然有些延迟:“《春秋》一书中的第五百一十六字为‘京’。” “北……京?”得到风马牛不相及的这两个字,耶律明宏拧了拧眉,将视线转向了身旁的沐辰风,沐辰风也是一脸不解之色,这两个字无论如何排列组合,似乎都无法形成一个传递信息的词汇。 “看来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耶律明宏挥了挥手,立即有仆役将唐钰的家书收好,退着身子出门而去。 “听说你那貌美如花的妹妹与唐钰有些私交?” 听闻此言,沐辰风心中一凛,随即回道:“前些年他二人的确有过几面之缘。” “嗯,难怪二皇子去府上提亲,却被令妹连人代礼均被丢出了府外,原来是早已心有所属。”耶律明宏点点头,“所幸我这位堂兄只是皇家里的废柴一个,整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本世子这才仗着父王的颜面保下了你们兄妹,若是换了其他人……” 沐辰风立即弯腰行礼:“世子大恩,下官铭记于心,此生愿为世子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耶律明宏摆摆手:“沐兄能够不远万里投奔本世子,又帮大辽擒来了唐钰,只凭这份忠心与功劳,便也永世享受大辽的富贵,只是……” 感觉到耶律明宏稍稍顿了一顿,作为人精的沐辰风又岂会不知对方是在等他的表态:“但凭世子吩咐。” “很好。”对于沐辰风的态度,耶律明宏很是满意,“本世子有意将令妹沐辰雨送给唐钰,不知沐兄意下如何?” 沐辰风虎躯一震,心中万马奔腾,面上却不能有丝毫反对的神色:“世子此举是想令唐钰陷入美色不可自拔,先行稳住唐钰,再伺机将唐钰留在大宋的家眷尽数接来,让其彻底为大辽所用,即便守不住唐钰的心,若是他计划逃跑,舍妹也能成为他逃脱路上的羁绊,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耶律明宏哈哈一笑:“沐兄果然心思缜密,不枉本世子不惜一切代价保你。” “温柔乡是英雄冢,若是此举能够彻底收服唐钰,我沐家自然全力配合。” 弯腰退出了书房,沐辰风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瞬间蒙上了一层寒霜。 当日沐家被大宋朝廷剿杀,自己与妹妹历经千辛万苦,总算混在一群流民之中逃出了宋境,一路辗转这才来到了幽都,耶律明宏也算是以礼待之并不曾怠慢,只是身在辽国,总是寄人篱下,沐辰风连大声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那一日二皇子见辰雨生的美貌,光天化日之下便能闯进家里调戏,所幸自己休沐在家,这才保住了辰雨的清白,不想这混人轻薄不成,第二日便登门求亲,辰雨自然不从,闹到最后也是耶律明宏出面,这才将二皇子逼退。 若非自己研制出了唐钰打造的那一种铁片,耶律明宏能出手相助?没有助纣为虐强抢民女便算是仁至义尽了。 想要在这如同立于尖刀上跳舞的大辽里生存,他非但要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更加需要掌握权势将所有人踩在脚下。 毕竟沐家还有大仇等着他去报。 第一百八十八章:沐家弃女 幽州城内唐钰暂住的别院门前,两位青年男子对视而立。 一袭黑衣长袍的青年朝着另一人拱拱手:“自前年汴京府衙门一别,你我已有一年多未曾谋面了吧。” 另一人也举手回礼:“虽然在汴京沐家的废墟中找到了阁下未死的些许证据,今日见到真人,在下还是倍感欣慰。” “哼,他乡遇故知吗?是否打算请我进去喝上一杯?” “在下早就说过,从未将阁下视为敌人,如今又在这大辽境内讨饭吃,更该守望相助才是。” 沐辰风忽的一甩衣袖,朝着唐钰冷哼一声:“唐钰,你少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我沐家之事你敢说与你没有半分关系?” 唐钰默然,沐家勾结外邦的证据被柴奕送上了赵顼的龙案,这才换来了大宋的极刑,唐钰也知道此事他逃不了干系,沐辰风如此本末倒置,却也令他有些不悦。 若非你沐家果真打算叛国的证据确凿,大宋朝廷又怎会如此雷厉风行?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行事不够缜密吧。 煎唐钰并不出言反驳,沐辰风也只是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忽的叹一口气,向一侧退了一步,让出身后的一顶轿子:“辰雨交给你了,去接她吧。” 唐钰怔了怔神,当日他也料到了沐辰雨并未身亡,却也未曾想过如此快便能相见,短暂的惊愕中,唐钰想起两人初见时的场景,那一幕挥之不去的香艳令他终身难忘,半夜里的阴差阳错更是让他回味无穷。 缓步走向轿子,在与沐辰风身体相交的一刹那,唐钰的胳膊忽的被对方握住,似乎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沐辰风紧握着唐钰的手臂不松开,他的眼神冷厉,神色却极为默然,声音极低的一句话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的。 “我把妹妹交给你了。” 看着沐辰风那近乎决绝却又万般不舍的神色,唐钰只是伸手拍拍他的手背,回复了两个字:“放心。” 缓缓揭开了厚重的轿帘,一位娇俏可人的女子端坐于轿内,小巧精致的鹅蛋脸上抹了一层淡淡的腮红,令原本因酷寒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肌肤映出了些许红润,紧闭的双眸上睫毛弯弯,挂着因呼吸产生的雾气凝结而成的淡淡冰霜,一袭黝黑长发如瀑布般洒在肩头,两只简单的发簪在朝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唐钰伸出手,握住了那一双被冻得失去了血色的白皙小手,坐在轿中的沐辰雨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一颤,终究没有抽回双手,任由唐钰握着。 凤阳府惊魂一夜中他那令人倍感安心的笑容,广陵府抢亲过程中他对自己视而不见的残忍,汴京府自己住在云玉县衙时他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幽州府她与兄长逃出生天之后对他的思念,此刻都化为了被他握住时内心的激动与羞涩。 治平三年两人初遇,之后因为哥哥强抢云采菱两人对立,到如今身在异国的两人结合,沐辰雨足足等待了四年。 在被唐钰牵着手下了轿子,耳边听到他温柔到极致的那一句:“我们回家。”沐辰雨感觉自己的身子都已酥麻了。 终于,在这一刻,自己心仪的这个男子的眼中没有白渔儿,没有云采菱,有的只是她沐辰雨。 便是立即死了,她也此生无憾了。 “好。”一声回复细若蚊蝇,却又坚贞有力,唐钰心中也是一阵激荡,将身上的披风解下裹在怀中的美人身上,揽着沐辰雨的肩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 两人走上了台阶,沐辰雨蓦然回首,双膝一弯朝着沐辰风跪了下去。 沐辰风随即露出紧张之色,向前急走了两步要去搀扶,举在空中的手却又生生忍住,他迅速收回了手别在身后,毅然决然地转过了声,不再看自己的妹妹一眼。 “沐辰雨,今日你离开了沐家,便再非沐家人,从此以后,你是富贵也好,清贫也罢,都与沐家无关,至于沐家的事,也请你不要再过问。” “哥哥……”沐辰雨的身子不住地抽动,声音也呜咽起来,这一路行来披荆斩棘,哥哥从未放弃过自己,如今自己找到了归宿,却要与哥哥老死不相往来? 一个是此生挚爱,一个是唯一亲人,叫她如何抉择?上天为何要待她如此残忍? 铁石心肠的沐辰风并不管顾还跪着哭泣的妹妹,只是朝唐钰吼了一句:“还不带她进去!”转过身便朝着来的方向迅速离开,根本来不及擦拭刚刚流出便冻成冰花的眼泪。 唐钰弯下身子,在沐辰雨的惊呼声中将她拦腰抱起,迅速向那间铺满地暖的屋子走去,一路疾行之中也不忘朝着下人吩咐。 “将炉膛里的火烧旺些。” “准备热水,夫人要沐浴。”又低下头问早已羞得将脸埋在自己怀中不敢见人的沐辰雨,“你带了换洗衣物了吧。” 直到她将身子彻底浸入了温水里,刚刚那股被情郎抱着的眩晕感才慢慢消失,沐辰雨闭上眼睛,享受着这半年多以来的颠沛流离之后的苦尽甘来,嘴角也不由得弯起了一丝弧度。 环抱着唐钰的腰,被他有力的臂弯揽住肩头,沐辰雨的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虽然屋外天寒地冻,虽然此刻二人依旧身在龙潭虎穴,处处布满了危机,她却隐约觉得,只要守在唐钰的身边,自己便能安心地放下一切防备,这便是他带来的安全感。 唐钰搂着沐辰雨,也将她当作了这孤立无援的幽州城里唯一的一丝慰藉,薇儿说,他是她家小姐今生念念不忘之人,他令她家小姐不愿他嫁,他更是险些毁了她名节之人,若是他再负她,岂非猪狗不如? 两人就这般坐在温热的地板上,相互依偎着久久不愿移动,唐钰嗅着沐辰雨秀发中的清香,沐辰雨感受着唐钰散发出的男子气息,纵然屋外寒风凌冽,屋内的两人却感觉体温渐渐升高。 直到一轮清冷的圆月攀上了屋檐,唐钰这才抱起了满面娇羞之色的沐辰雨,走向床榻的同时,吹灭了屋内唯一的一盏油灯。 第一百八十九章:温柔乡 作为出身富贵地位显赫的官宦子弟,沐辰雨在十五岁时便开始被灌输何谓巫山云雨,对于这一夜她与唐钰之间将要发生的事情自然很清楚。 虽然家中传授的书面经验丰富,终究也只是纸上谈兵,等她在大脑一片空白之中被唐钰轻解罗裳之后,还是显得有些双手无处安放的紧张。 好在唐钰也算是个中老手,为了缓解她的不安,他的动作温柔得如同清风拂面,惹得沐辰雨也渐渐放下了不适,在一阵井然有序的忙碌之后,水到渠成。 二十岁的年纪,在当下这个时代已然是大龄少女,在唐钰以为,却是最美的时节,相较于白渔儿与云采菱的初夜,沐辰雨的时机来得最为恰当,至少对她而言,这种事不算是对身体的一种伤害,反而能真切感受到愉悦。此刻的她便宛如一朵缓缓展开的花朵,在唐钰面前尽情绽放着令他爱不释手的美丽。 蜷缩在唐钰的怀中,沐辰雨也感觉到满足,体会到何谓水乳交融之后,刚开始的那一点疼痛早已被她丢去了九霄云外。她知道自己是唐钰的三个女子中命途最为多舛的一个,碍于自己的兄长与唐钰的仇怨,她苦等了四年,险些等来一个劳燕分飞的结果。 所幸天从人愿,在她彻底失去活下的信念之前,上苍将他送来了自己身边,对于这个结果,她心满意足,如何还能抱怨命运的不公? 美中不足的是,他们如今深陷险境,四周虎狼环顾,一个不小心便会被吞得尸骨无存,她能祈求的只是这样的日子能顾维持得久些,仅此而已。 “薇儿被我遇上了,如今在云玉县家里,与芙儿住一间屋。”唐钰没有告诉她薇儿此前遭受的苦难,只是轻描淡写地述说了结果,“家里一位兄弟似乎对薇儿有意,我没让渔儿多事,毕竟她是你妹妹。” 沐辰雨埋在被子里的脑袋突然伸了出来,带着点点泪花的双眼在窗外月华的照耀下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你是说薇儿她……” 再次得到了唐钰的确认,沐辰雨终于忍不住伤心与激动,两行泪水夺眶而出,脸上却是绽放着笑容,听闻薇儿没死的消息,她终于无所求了。 “活着便好。” 唐钰替她拭去了眼泪,又在她额前轻轻一吻。自己来自后世,从未体验过什么主仆情意,自然不明白大户人家里小姐与侍女之间自幼便建立起来的感情,当然也是有那种专横跋扈,不把侍女当人看待的刁蛮小姐,紫月与薇儿却何其幸运,遇上了待自己如亲姐妹的云采菱与沐辰雨。 “沐家的事……” 虽然唐钰问心无愧,两人之间终究还是需要坦诚布公的。 “哥哥说了,虽然他与你不死不休,却认定你没有一夜之间将沐家连根拔起的能力,我们都不信此事是你所为。” 唐钰一声苦笑,也大致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岂料他只说了“金陵柴奕”,便被沐辰雨的手指堵住了嘴:“如今时过境迁,说这些再无意义,哥哥也说了,我进了唐家的门,便再不是沐家的人,报仇的事交给他,至于我,活着便是对他最好的回报。” 话说到了这份上,唐钰自然也不能太过矫情,他只是伸手拢了拢沐辰雨散乱的秀发,换了一个舒适的睡姿,抱着身边的美人,带着一丝笑意进入了梦乡。 万籁俱寂的幽州城一处富丽堂皇的庄园内,一声清脆如惊雷一般的瓷器破碎之声陡然响起,在沉寂的掩映之下显得格外刺耳。 侍卫们噤若寒蝉,仆役们瑟瑟发抖,即便是被碎裂的瓷片划伤,也不敢又一丝一毫的反抗,即便如此,盛怒之下的二皇子耶律明浩依旧猛地拂手推落了桌上的所有东西。 这一次,仆役们不敢怠慢,立即上前整理散落在地的物件,那一盏盛满灯油的灯座跌落时,滚烫的灯油溅满了仆役们的脸。 若是唐钰与沐辰雨在场,便能理解耶律明浩为何如此怒意难平。 数日前,在上京中闲来无事的二皇子殿下忽然到访幽州,在街头与沐辰雨擦身而过,只这一次惊鸿一瞥,耶律明浩便认定了这位装扮气质都与大辽的女子大相径庭的异国姑娘。 贵为辽国勋贵,他自以为能够得到天下美女的芳心,岂料初次登门,自己却被拒之门外,后世有一句话叫做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用在耶律明浩的身上极为贴切,沐辰雨刚烈的性子自然激起了他征服的欲望。 既然不吃敬酒,耶律明浩便准备了罚酒,只是沐辰风似乎早已料到他打算直接上门抢人,负责驻守幽州的真清王世子耶律明宏竟然在半道上等着他。 虽然对方只是一个世子,却手握兵权,远比他这个废材皇子有分量的多,加上自己还在对方的地盘,耶律明浩只是无治国之才,人却不傻,也懂得避其锋芒的道理。 在选择隐忍的同时,他令手下即刻赶回上京求父皇赐婚的圣旨,呈给大辽皇帝的信件里说的都是得此美眷必然浪子回头之类的肺腑之言,字里行间透露出满满的情真意切。 事情果然如他所料,大辽皇帝在看了信件之后便颁下了圣旨,只不过明确表示沐辰雨作为汉人,只能作为侍妾,不可封妃。 只可惜时至冬日,大雪封山,圣旨在传回幽州的路上遇到了山路难行稍稍耽搁了几日,便是只这几日,彻底扭转了沐辰雨的命运。 今日午后,意气风发的耶律明浩高举着圣旨来到沐家,却得到了沐辰雨已然嫁入唐家的消息。竹篮打水一场空,叫他怎能不怒? “小的听在世子手下当差的兄弟说,这个唐钰是世子新请来府里的幕僚,与沐辰风同为来自大宋,只不过身份却比沐家高贵了许多,世子甚至腾出了自己的别院供其暂住。” “又是耶律明宏坏我好事!”耶律明浩双手成拳,狠狠砸在了长桌之上,“这姓唐的是何来历,给我去查,敢动本皇子的女人,定叫他死无全尸!” 第一百九十章:地图 初入幽州城不过三日的唐钰丝毫不知晓自己已被人盯上,正在耶律明宏提供的别院里享受着他自穿越大宋以来难得的清静时光。 经过一夜寒风的呼号,大片的乌云开始在幽州城的上空聚集,昨日里还是晴空万里,今日便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虽然随着大哥投靠辽国已过了半年多光景,沐辰雨对如此大雪早已是司空见惯,却还是一脸兴奋地跑在雪地里欢呼,在洋洋洒洒的雪花里翩翩起舞。 能够如此肆无忌惮地尽心放纵,只因这是她首次感受到受人保护的滋味,与哥哥的那种疼爱完全不同,她总是需要担心哥哥的安危,心里一直在告诫自己谨言慎行,不能给哥哥添麻烦,而她却似乎不担心唐钰,自己已将一切都交给他,纵然他死了又如何?陪着他一起共赴黄泉便是了。 都已然抛开了生死,那其他的又有什么可顾虑的? 唐钰也宠着她,任由她在自己的这一方小天地里肆意妄为,等她跳累了,这才走过去为她披上斗篷,替她擦去额前的汗水,再捉住她柔弱无骨的双手,放在嘴边哈着热气。 沐辰雨被他的温柔弄得脸上布满了娇羞的红晕,犹豫了再三,还是倾着身子将头靠上了唐钰的肩头。 不得不说,唐钰所发明的这个地暖效果实在显著,清真王世子府里所有的房间都完成了改造,世子妃对此赞不绝口,她终于不用再嗅那些令她感觉无法呼吸的炭火味道了。 耶律明宏对此也甚为满意,传令在整个幽州府推广,并委派了负责改造的工匠即刻返回上京,为父王进行改造。 上京的环境更为恶劣,冻死人实在是太过寻常之事,诚如唐钰所言,他的地暖足以改善整个大辽的民生。 一位仆役走进书房,耶律明宏只是一个眼色,身旁的世子妃便已会意,随即起身告退,等到跟随世子妃的侍女关上了房门,仆役这才开口禀报:“唐钰与沐辰风的妹妹整日守在别院并未出门,据负责盯梢的人手回报,他们只是如寻常夫妻一般如胶似漆,并未有什么出乎寻常的举动。” 耶律明宏点点头,如此寒冷的天气,唐钰若是肯出门才是出乎寻常吧。 “继续监视,若无必要不可打扰,等派往宋国的人手带回他那个什么地图,看他的态度再做打算。” “是。”仆役领命,接着继续汇报,“沐辰风昨日被二皇子殿下带走不过稍晚些时候又被放出行宫,看来是为了她妹妹的事,二皇子殿下似乎还未放手。” 耶律明宏闻言苦笑着摇头:“我这位堂兄,性子还真是执拗,他能明目张胆去沐家要人,并不打算将我放在眼里,分明是去上京请了什么依仗,看来此番,他是动了真格的了。” “那我们……” “唐钰与沐辰风都不能出事,否则还有哪个宋人敢投靠我大辽?只是如今不必出手,等二皇子将事情闹大之后,再出面收拾这个烂摊子,也好让唐钰继续欠我的人情。” 仆役再次称是:“那属下继续安排人放消息给二皇子。” 等到仆役退了出去,耶律明宏端起酒杯饮了一口,这才志得意满地伸了个懒腰,露出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 数日后的汴京城,一骑快马冲出了城门,朝着三十里外的云玉县疾驰而去。 汴京城也下了雪,只是相较于幽州的大雪纷飞,大宋帝都的这一点雪便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平坦的水泥路面没有丝毫积雪,一人一马畅通无阻,很快便进了县城,骑手在唐家门前勒住了马缰。 门开得很快,只因敲门声是两点急促三点缓慢,这是唐钰交代过的抠门方法,用来辨别来人是友非敌。 见到门前站着的是一位陌生男子,原本有些兴奋的虎子瞬间变得警惕起来,他半掩着门以防对方突然暴起伤人,口中不冷不热地问道:“请问阁下找谁?” “公子是唐钲?”男子自怀中摸出一个信封,却只给虎子看了看,又迅速塞回了衣襟里,“唐钰公子命在下捎回家书一封。” 唐家的会客厅内,白渔儿快步走来,跟在身后的是方小四,得知有了唐钰的消息,方小四险些在薇儿面前露出了破绽。 白渔儿一伸手,示意来人入座:“既是我夫君请先生带信而来,可有信物证明身份?” 男子摇摇头,只从怀里掏出了信:“唐公子说夫人只需过目信件内容,是真是假便能知晓。” 白渔儿一个眼色,作为唯一识些文字的方小四立即会意,伸手接过了信件打开看了一遍,从笔迹上来看,此信并非出自唐钰之手,只是这叙事的风格,倒向是唐钰平日里说话的语气。 “大哥说他目前很安全,叫嫂嫂不必担心,只是……未曾说明身在何处。” 听闻唐钰并无性命之忧,白渔儿始终提着的一口气终于被释放了出来,此刻若无外人在场,自己定会放声大哭一回,又听说不知唐钰的具体位置,不免又有些担心起来。 “还有什么?” “大哥让我将家中的地图绘制一份交由送信之人带走。”对于这个要求,虎子并不意外,因为当日唐钰受冤被关入大牢,虎子在为劫狱部署时安排丁鹏等人将两位嫂子先行送走,那时他将手中的地图展现于人前,想必丁鹏注意到了其中的珍贵之处,偷偷汇报给了沐辰风。 至于唐钰在信中反复强调务必做到一丝不差,虎子也能明白他的意思,反其道而行总是没错的。 “大哥最后说在家里藏了两处私房钱,现在交由嫂子支配。” 白渔儿皱眉问道:“你大哥所说的地图,若要完全复制一份,需要多久?” 虎子思索了片刻:“总需一到二日,到时需要劳烦这位先生再跑一趟。” “不行。”男子立即出声拒绝,“我家公子说了,在复制地图时,在下必须在场。” 白渔儿与虎子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说道:“我府中多为女子,先生留宿恐有不便,如今天色已晚,不如请先生在县内客栈暂住一夜,明日再做计较,如何?” 男子在心中估算了时辰,似乎觉得唐家一夜之间作不出一幅假图糊弄自己,明日早些来监工,应该出不了岔子,便点头出了唐府。 又将信反复读了几遍,虎子与方小四均是一筹莫展,白渔儿叹一口气:“原打算瞒着采菱,如今看来是瞒不住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唐家军师 唐府的后院内,两位女子倚窗而坐,虽都是成亲的妇人打扮,神态举止却截然不同,手中拿着布料不断比划,口中念念有词,模样俏皮的女子是紫月,她正与自家小姐分享着云玉县内的新鲜事。 坐于另一端,握着针线的女子神情淡雅仪态端庄,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紫月的述说,偶尔插上一两句嘴,这位女子,便是唐钰的二夫人云采菱了。 “棉儿出生时,我们给她做了多少衣服,有些还是新的,到时候直接拿来穿便是了,为何又要重新做?”紫月嘟着嘴,对于手中的针线活有些怨念。 云采菱的笑容恬静,虽是责怪,语气中却无半点怒意:“我这是让你熟悉流程积累经验,等你也有了宝宝,不至于手忙脚乱,替自己的孩子做衣服鞋袜,可是每个娘亲的必修课。” 紫月闻言俏脸一红,忽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平坦的小腹,似乎想起了什么,正准备出言询问,廊外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响起,云采菱扶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站起了身子,面色也由刚刚的轻松惬意转为了凝重:“终于来了么?” 紫月望了望小姐,并不明白云采菱话中的含义,狐疑着起身去开门,白渔儿略显兴奋的脸上挂着担忧与紧张,刚刚抬脚进屋,含在眼眶中的眼泪便落了下来,只是还未等她开口,云采菱便抢先问道:“是不是夫君有消息了?” “原来你……你都知道了?”白渔儿睁大了通红的双眼愣愣地看着云采菱,忽而再也不顾对方不太方便的身子,三两步扑进她的怀中放声大哭,这些时日以来,她总是担惊受怕,却又需要在人前强颜淡定,对于心思单纯从未经历过风雨的白渔儿来说,这几日的煎熬犹如炼狱。 云采菱轻轻拍拍她的背以作安慰:“你这些日子独立支撑,辛苦了,只是我作为二房,若是长房不传唤,我实在不敢越俎代庖,这才顺着你的意思不过问此事……” 白渔儿忽的直起了身子,看着云采菱的眼神中带着满满的不可思议:“你说什么长房二房?你我都是钰哥哥的妻子,没有身份高低,我瞒着你是出于你的身子考虑,你既然都猜到了原委,却不帮我,又是什么道理?” 满腹委屈的白渔儿说到此处,心中更是伤心,惹得云采菱与紫月劝了半天,这才侃侃止住了哭泣,坐在一旁不说话。 “好姐姐,妹妹错了。”安抚好白渔儿,云采菱直起身子,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不让须眉的睿智:“虎子小四,你们大哥的现状究竟如何?与我细细说来。” 方小四立即将手中的书信递了过来,云采菱接过只是扫了一遍,嘴角便微微弯起了一个弧度:“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家中的藏书里并没有《论语》与《春秋》吧。” 唐府小门小户,并非什么书香门第,除去唐钰与云采菱之外,能写字的也只有方小四与跟着云采菱陪读过些时日的紫月。作为家主的唐钰并不喜论史、论政一类的书籍,对于一些怪谈异志、地理格物一类的却甚为喜欢,《山海经》、《水经注》、《鲁公秘录》等等书籍却是收藏颇丰,至于《四书》、《五经》、《左传》、《史记》,都不在唐钰的收录之列。 “家里没有这两部书,为何大哥要在信中提及?”虎子低喃了一句,随即一拍脑袋,“我去将这两部书找来。” 等到虎子将书找来,云采菱一把抓过其中一本,看封面是《春秋》,随即找到正文,口中默念着数字,修长的手指顺着正文的移动一页一页翻动着书页。 “找到了,第五百一十六字,京。” 方小四如法炮制,在《论语》中找出了“北”字。 “这两个字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虎子绕着桌子冥思苦想,众人屏息凝神不敢打扰,忽的一声激动的惊呼,虎子再次夺门而出,再次返回时,他将手中的一块白色绢布铺在了桌上,绢布上以黑色笔墨画满了山川河流的简易图形,当中一处方框,上方所标注的正是他们从书信中找出的这两个字。 虽然当日在制作地图时唐钰考虑古今有别,并未将所有城市的名称尽数标出,每一个省份的省会位置与名称却被他写了下来。 当时他可万万不会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绑去千年后的帝都,也便是如今的幽州,正是他当日的多此一举,为今日的通风报信创造了条件,即便耶律明宏与沐辰风也看穿了他的把戏,却也没有成功阻截唐钰传递出去的消息。 “也就是说,大哥目前身在幽州。” 那可是幽都府,有十万辽军驻守的辽国军事重镇。 如何营救? 云采菱提出了这个棘手的问题,场中立刻再次陷入了沉默,刚刚获悉唐钰身在何处的欣喜立即被冲淡,氛围又一次压抑了下来。 “如今我们最忌讳的便是轻举妄动,只因我们的小小动作,便会给夫君带去危险。”云采菱沉声道,“首先,我们要顺着夫君的意思,提供一份对方所需的地图,只是这图如何制作,需要仔细斟酌。” 转头对紫月吩咐道:“让红箫姐将棉布工坊里的姐妹召集过来,就说我有事请她们帮忙。” 又让虎子将散碎的地图一块块拼接完整,再找一块同样大小的布料覆盖其上,临摹出地图外围轮廓与其中最为醒目的长江与黄河。 等到红箫领着人自侧门过来,云采菱让紫月将整幅新制的地图裁开,在场之人没人都分到了一块散碎的拼图与模本。 “凡是黄河以北的,照图临摹,不得有半分出入,而黄河以南的,将山脉改为河流,平原改为丘陵,不可复制夫君标注的图案,也不可标识任何城市名称,总而言之便是图上不能有一个文字。” 原版地图上有唐钰所勾勾画画的几处三角几处圆圈几处正方,他与云采菱说过,这是至今为止他与虎子所探明的各处矿脉。 如此重要的物质又怎能轻易交给大辽? 第一百九十二章:营救 相较于男子,女子的心思更为细腻,虽然整幅后世的中土地图被裁剪成了二十多份,棉布工坊的姑娘们人手一份却也是绰绰有余。 云采菱的房间太过狭小,姑娘们都将地图拿回了自己的卧房,只不过半个多时辰,便再次折返,一同带回的,还有新鲜出炉的地图。 新图真中有着七分假,假中带着三分真,若是没有实地勘测过,必然看不出当中的端倪,而原本城池的名称都被抹去,便更加显得真假难辨。 云采菱让虎子将真图收好,明日将假图拿出来当着辽使的面复制:“若是对方问起为何没有城池名称,你便说这些只有你大哥知道。” 虽不明其意,虎子还是点头称是,看云采菱运筹帷幄临危不惧,白渔儿总算恢复了些精神:“那我们究竟要如何营救钰哥哥,总要想出个万全之策。” 云采菱凝眉沉思:“情况越是不利,我们越是不能自乱阵脚,幽州乃军事要冲,又是大辽的重要城池,必然宛如铜墙铁壁一般壁垒森严,只凭府中的人手根本无法成事,况且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受对方监视,绝不可有所异动,否则必将陷夫君于不利。” “那我们便只能苦等?” 云采菱摇摇头:“我们不能动,自然有能动之人,我即刻修书一封,将夫君的下落告知丞相大人,若是相爷能够意识到夫君于大宋的重要性,必然会想方设法施以援手,至于夫君那边,既然他能传回一次消息,便会有第二次,想必他也在暗自谋划,我们需要等他的信号行事。” 听了她的分析,白渔儿又忍不住哭出了声,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重压之下几近崩溃的宣泄,而是云采菱为她排忧解难之后的欢喜,她环抱着云采菱,泪眼朦胧之下的撒娇令人生不出半点不喜:“采菱,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芙儿朝着她翻一个大大的白眼:“真丢人,还长房呢。” 一切照计划行事。 翌日,耶律明宏的手下天未明时便已登门,虎子拿出了连夜赶制的假图,照着昨日的法子依样画葫芦,先绘出外围的轮廓与中间的名山大川,之后裁成数块,只是为了保密起见,辽使并未雇佣大批人力临摹,而是亲自动手。二十多幅图,他并不打算假手他人,便连虎子也只能在一旁监管,如此夜以继日,足足临摹了两天,这才完全复制了一份揣在了怀里。 出了汴京城,这位行事谨慎的男子便将马匹换成了马车,到了燕山,又将马车弃之山谷,只在密林间穿行,徒步穿越了燕山山脉,在另一处驿站里租了马,这才快马加鞭往幽州赶去。 如此大费周章,只为躲开唐府有可能派出的跟踪之人,若是让他得知,唐家早已知道了唐钰此刻的所在而并未派人尾随,会不会因为羞愤而吐血三升? 皇宫内,王安石向皇帝赵顼分析了唐钰被辽国所擒之后的利弊,请求赵顼极力设法营救,只是王安石的分析越是危言耸听,赵顼的脸色便越是阴沉:“熙宁元年我军大败西夏时,唐钰便交出了掌心雷,怎么到了现在还未向军队普及?” 不等王安石回答,一旁的司马光却是一声冷笑:“只因左相大人的一念之仁,便陷我大宋与危机之中,若是相爷逼迫唐钰将掌心雷的配方交出,如今朝廷也不会如此被动。” 王安石斜了司马光一眼,他恨不能将这落井下石之人剁了喂狗,只是如今的局面的确是他因听信了唐钰的一面之词没有讨要配方,而此刻唐钰被人绑去了辽国。 掌握着配方不用,与没有掌握配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如今唐钰已然成了大宋最大的威胁,是举大宋之力营救,还是派出密探除去后患,是他此刻面临的抉择。 “掌心雷一事,微臣的确有失妥当,待此事一了,臣愿自降三级,以谢失职之罪。” “放肆。”赵顼一拍龙案,“你当朝廷官阶是什么?是你说降便能降的?如今迫在眉睫的是唐钰的问题,依两位的意思,当如何解决?” 王安石拱手道:“唐钰此人,于大宋有功,这两年多来,他的几样贡献带给我大宋的变化,皇上与诸位大臣也是有目共睹,是以,臣下以为,需救,一则唐钰手中掌握的技术远远不止其贡献,大宋若是施救,他必定感恩戴德,为皇上效犬马之劳,二则朝廷此举可以笼络人心,令大宋子民知晓,皇上不会放弃任何一位宋民,即便只是一介草民,皇上也会全力相救,届时即便营救失败,也会增加朝廷的凝聚力。” “救?左相大人说的倒是轻巧。”司马光又是一声轻哼,“想我大宋建国以来,与辽国的冲突不下十余次,皆以我朝兵败为结局,这才签订了澶渊之盟,以岁币换太平,两国总算是相安无事,如今左相大人打算为了一个唐钰撕毁条约引发两国战争?” 面对司马光的不阴不阳,王安石立即还以颜色:“右相大人此言差矣,乱动兵戈实在是莽夫所为,唐钰本便是我大宋子民,辽国不顾两国邦交私自扣押我国民,本就是理亏的一方,只需先行派人潜入幽州找出唐钰的确切位置,再派出使团出使幽州与辽国交涉,若是辽国依旧不肯放人,便以财帛换之,相信在金钱的诱惑之下,辽国会做出正确的抉择。” “依照左相大人的预估,唐钰值多少银子?一万两?十万两?还是百万两?” “唐钰的价值绝非一座城池可换。”王安石义正言辞,“司马大人,请念在大宋社稷的安危,此次务必放下你我之间的成见,通力合作,才能将唐钰安全救出,为宋室免去一场危机。” 司马光拧着眉,还想说些反驳的话,却还是甩了甩衣袖,朝着王安石拱拱手:“左相大人有何良策只管说来,本官照做便是。” 王安石似乎早已胸有成竹:“使团和谈只是阳谋,进入幽州城之后的暗中营救才是关键。” 第一百九十三章:阳谋阴谋 枢密副使府邸内,原本端坐在宾客位置上的辛赞见到款步走来的周淮,立即起身拱手行礼。 “学生拜见恩师。” 周淮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拘谨,等到辛赞重新入座,周淮出言问道:“军中的事务繁多,可曾影响你下半年的应试?” 辛赞立即回道:“学生只是负责采买,也有恩师委托的熟人照拂,平日里多有空闲,学生牢记恩师教诲,于学业一道不敢有半分懈怠。” “嗯,很好。”周淮面带微笑地捻捻胡须,对于自己所收的这个弟子很是满意,忽而语气一转,“唐钰遭人绑架一事,你可知晓?” 周淮的语气波澜不惊,眼神却若有似无地瞟了辛赞一眼,辛赞的脸色由震惊慢慢化为释然,只是嘴角上一闪而逝的冷笑令周淮甚为满意。 去年辛赞递来的推荐文书中注明了这位弟子的身份与生平,当时周淮并不愿收弟子,只是碍于柴奕的身份这才勉强答应与辛赞见上一面,得知唐钰因抢了辛赞的眷侣而双方结仇之后,周淮这才起了收为门生的心思。 “有消息说唐钰被绑去了幽州,朝廷打算设法营救,商议的最终结果是派遣一支使团出使幽州,以谋救援之事,为师打算向右相大人推荐你进入使团名单。” “我?”辛赞的脸色有着些许复杂,“多谢老师栽培,只是学生能力有限,只怕会辜负老师的好意。” “糊涂。”周淮的脸色一变,沉声训斥道,“你与唐钰的那一点过结,为师自然知道,只是大丈夫何患无妻?再者说,你如今也娶到了娇妻美眷,如今所要谋求的自然是一份好前程,你若是办成了此事,为师必定向右相大人举荐,到时便是你乘风破浪飞黄腾达之时。” 辛赞所娶的自然还是陈妍霏,只是在进京时,王旁动了些手段,替陈妍霏改了名籍,由金陵陈家的三小姐摇身一变,成了蓉城一个家道中落的侘傺姑娘,至于她原来的身份,整个京城也只有唐家的区区几人知晓。 “老师教训的是,只是对于唐钰,学生还是心存芥蒂,若是在幽州见面之后露出破绽,只怕会坏了相爷与恩师的大事。” 周淮看着自己的这个得意门生,心下也是一阵唏嘘,辛赞也只不过才二十岁的年纪,还未入仕,心智上不算成熟也是情有可原之事。 “唐钰这小子虽非官员,却是王安石集团最为重要的一枚棋子,正是由于他所研制出的水泥与化肥,还有棉花,这才缔造了如今大宋的昌平盛世,从这一点出发,唐钰不愧于旷世奇才的称号,只可惜,此人不能为右相大人所用,所以……” 话到此处,周淮忽然闭了嘴,只是伸出手成刀状,做了一个除之而后快的手势。 “老师的意思是……”周淮的暗示,辛赞自然能够看懂,他的心下一凛,脸上却呈现出截然相反的喜色,忽地站起了身子,朝着周淮拜谢,“恩师提点之情,学生铭记于心。” “使团的具体人员还未甄选,你且先回去等消息,到了出发的日子,自然会有人通知你。”周淮点点头,转身端起了自己的茶杯,辛赞立即会意,低头行了拜别礼,缓缓退出了周府之后,一抹愁绪这才涌出心头。 唐钰危险,需要立即通知唐家。 另一边的王安石府邸,左相大人也在草拟着出使幽州的使团名单,为了保险起见,他准备令自己的长子出任使官,以确保在与辽国谈判时不惜一切代价保下唐钰,至于皇帝秋后算账,那也是救下唐钰之后所考虑之事了。 “你的任务是将唐钰安全带回大宋,即便送出去两座城池也在所不惜,唐钰此人对于宋室至关重要,甚至可以说,任何一方实力若是得到了他的支持,必将所向披靡。” 王雱点头称是:“若是唐钰有了不臣之心,又当如何处置?” 算算时间,距离唐钰被绑已过了二十日,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况且唐钰这人似乎对大宋朝廷并无好感,此刻他深陷囹圄,为了自保,或许真的会选择出卖大宋也不一定。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当日就不该受了那小子的蛊惑,没有将掌心雷的秘密掌握在手中,如今也不会如此被动。 “他的妻儿家眷还在宋境,唐钰也是性情中人,只冲着他家人的安危,也不会作出如此混账的选择。”内心一番挣扎之后,王安石还是选择了相信唐钰,“不可只凭你的主观臆断,除非有切实的证据才可行使非常手段。” 此刻的幽州城内。 听了属下打探来的最新情报,二皇子耶律明浩的脸色阴沉:“你是说耶律明宏费尽心机将唐钰绑来,是为了对方手中所掌握的先进技艺?” 站在一旁的侍从立即点头:“听世子府的人说,宋国的国力与日俱增,便是依靠唐钰所发明的各项神器,只是其中棉花一项,便使得国库盈满充足。” 耶律明浩愣了愣神,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着,是他花了五十两银子才从一位商贩手中购得的大宋棉衣,想不到这衣服当中的保暖材料出自唐钰之手。 “耶律明宏作为幽都守军统领,却关心起百姓民生,他是否管得稍显宽了些?” 作为不知民间疾苦的贵族,耶律明浩自然不会过问百姓的死活,一群贱民而已,生在水深火热之中又如何?况且水泥、化肥什么的都是可以用银子换到的东西,大宋不是年年缴纳岁贡吗?让父皇在澶渊之盟的条款里加上这些东西不就万事大吉了? “与我争东西之人,必须死。”念及此处,耶律明浩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狰狞,“既然耶律明宏想要收服唐钰,那便寻一个一石二鸟的计策,既除了唐钰,又让我这位好堂弟受些教训,也好让他涨涨记性,到底谁才是大辽真正的主子。” 第一百九十四章:玻璃 与此同时的世子府。 负责送信的侍从刚刚回到幽州,便受到了世子的召见。 望着铺在桌上的一幅幅地图,耶律明宏的双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因为摆于他面前的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最为精确的山河图。 最上方的一幅所画的似乎是幽州附近的山河位置,侍从指着图一一辨认:“这是燕山,这是滦河,此处便是幽都。” 不错,这正是幽州的地图,远比大辽所绘制的地图更为详尽。耶律明宏哈哈一笑,转身望向了立于一旁的沐辰风:“沐兄的情报果然很准确,唐钰手中的好东西可不止掌心雷一样。” 沐辰风随即拱手低头:“为世子分忧,本便是属下分内之事。” “嗯。”耶律明宏点点头,对沐辰风的态度很是满意,“只美中不足的是,这份地图上并未标识每座城池的确切名称,属于我大辽的自然可以辨认出来,只是南方宋室境内的城池却知之不详,沐兄能否辨认出一二?” 沐辰风行至桌前,翻出一幅依稀可辩的地图,按照图上的山川地势来看,所绘之处应该是汴京城,只是这下方朱仙镇……他似乎记得贾鲁河的位置应该在镇东,怎么图上却显示跑去了镇西? 难道唐钰让家人复制的是假图? 只在一个转念之间,沐辰风便已猜出了真相,只是面上没有任何悸动之色:“属下久居汴京,只去过零星几座城池,实在无法完全认出所有的城池位置。” 耶律明宏似乎早已料到这样的结果,虽说有些失望,却并不生气:“看来唐钰的家人为了保住其性命,也算是煞费苦心,他们故意不标注名称,便是为了让唐钰有所依仗,好让本世子暂时不杀他。” 在他以为,唐家的算计算是多此一举了,在榨干唐钰的最后一丝利用价值之前,他非但不打算对唐钰下手,还要让他活的很滋润。 因为唐钰,大雪封城的幽州成了风云际会的中心,被四拨人算计的唐钰却对此浑然不知,此刻的他正满面愁绪地看着总是被狂风吹破的窗纸愣神。 窗纸这种东西,在万里雪飘的北国实在是没什么作用的存在,进入冬季之后,为了防止寒风倒灌,所有门窗均是被木板遮蔽的。 若此做的目的自然是阻挡寒流,只是冬日里能够带来温暖的阳光也一同被隔绝在外,没有阳光普照,幽暗的屋舍宛如冰窖一般,处处渗透着逼人的寒意。 唐钰的临时住所并未被木板封死,只是因为连日来的阴雪天气,窗纸那透光的优势并未显现,易破的劣势却一览无遗。 每当风势稍强,窗棂晃动之下,窗纸轻易便会破损,寒风刮入室内,瞬间带走了地暖散发出的热量,令唐钰感觉有些烦不胜烦。 需要找一个方法一劳永逸。 若是自己没有记错,燕山附近是有一处石英石矿脉的,至于其他的辅料实在难寻,他也不打算一一去找了。 得到耶律明宏的首肯之后,一个天朗气清的清晨,在七八位壮硕汉子的陪同之下,一辆马车载着唐钰与沐辰雨出了幽都,前往燕山山脉。 时隔三年,唐钰又一次干起了寻找矿石的勾当,只是相较此前的顺利,此番寻找石英石却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前后经过三日的努力,唐钰总算是发现矿脉,指派那负责监视的随从们抡起铁锹出了不少乳白色晶体,装了足足一车之后,唐钰哼着小曲满载而归。 沐辰雨看着那模样奇怪的石头,依稀想起了一些往事,在凤阳城的那惊魂一夜,她在唐钰的房间里看到的似乎便是这种石头。 “如此看来这石英石也算我们的定情信物,那等为夫将玻璃制出来之后,打造一个这世上绝无仅有的指环送你如何?” 相较于唐钰的承若,沐辰雨倒对他所说的那个玻璃更感兴趣,也正是一直跟在唐钰的身边,她也有幸见证了大宋第一块平面玻璃的诞生。 玻璃的烧制似乎很简答,将挖来的矿石研磨成粉,盛放于器皿中煅烧,等到粉末融化,将熔液均匀倾倒于加温之后的平面铁板模具上。 最为关键的环节是退火,纵然唐钰万般小心,成品玻璃却还是因为温度的不适宜而碎裂了好多块。 经过几番尝试之后,一小块散发着淡淡绿光的透明物体被沐辰雨拿在手里,唐钰说之所以会呈现为绿色,是因为石英石中含有杂质,只是在沐辰雨看来,这块玻璃镜美轮美奂到无与伦比。 在积累了足够的经验之后,玻璃的成品率逐渐增高,连续数日的披星戴月终于令唐钰做出了足够多的成品,找来城中的木匠将所有门窗卸下改造,在窗棂里抽出槽缝,将玻璃镶嵌其中,再将门窗装上。 少了窗纸的阻隔,屋内瞬间亮堂了许多,一派窗明几净的景象,沐辰雨剪了各式窗花贴上了玻璃窗户,为小院增添了一抹喜庆。 最令沐辰雨欣喜的是唐钰又设计了一款简单的窗帘,虽然只是麻布制成没有任何花色,在沐辰雨看来却是从未见过的新鲜。 在沐辰雨的连连惊喜之中,唐钰握住了她的手,将一枚戒指套在了无名指上,这是一枚金戒指,与众不同的是戒指上镶嵌着一只米粒大小的透明玻璃,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而作为唐钰身边的监视者,耶律明宏的属下们自然也见识到了玻璃的神奇,早在他制作出第一块成品的当日,便找来了心思细腻的工匠偷师学艺,唐钰也不阻止,任由这些人观察记录每一个步骤,虽然他们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照猫画虎也算是一种技能。 于是,大辽第一家玻璃工坊的建立顺理成章。 相较于窗纸与木板有着太过强大的竞争力与优越性,玻璃得到了大辽贵族的疯抢,风头一时无两,毕竟地暖是只需砖头与木板便能改造,而玻璃却不是有银子便能买到的。 第一百九十五章:暗杀 望着透明的窗棂,耶律明宏的神色有些复杂。 唐钰如此轻易便能交出玻璃的制作方法,足见他于此道并不在乎,他说要改善大辽的民生,也是说到做到,地暖与玻璃的出现,令幽州无人因受严寒身亡。 只是如此旷世奇才却不能为大辽所用,在嫉妒唐钰才华的同时,耶律明宏感觉到了一丝正在肆意疯长的危机。 自己手中掌握的能够威胁唐钰的东西还是太少了些。 门外传进随从求见的叩门声时,耶律明宏的心绪有些莫名的烦躁。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将身子深深陷入了虎皮座椅里,双眸微闭,带着些许不耐烦:“是唐钰又做了什么接济百姓的事了么?直接去账房取银子,这种小事以后不必上报。” 早春二月,江南已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时节,北国的冰封却刚刚初融,虽然依旧是冻杀年少的天气,原本寂静萧条的幽州城还是随着迫于生计而忙碌的百姓身影的增多渐渐热闹了起来。 幽州城本为大唐城池,城内世代所居的自然是汉民,因为后晋石敬瑭的割让,辽国贵族霸占了城内原住民的居所,大量的汉民流离失所成为低人一等的贱民,特别是父母分属不同种族的后代,更是为两族人不齿,生活更为艰苦。 唐钰最近在做的,便是给这群散落在幽州城各处的下等人送温暖。 令耶律明宏深感郁闷的是,唐钰在收集民心,用的却是世子府的银子,若非在救济时一再重申做善事的是他耶律明宏,只怕他早已将唐钰以蛊惑民心之罪关押大牢了。 随从弯腰低头,双手捧着一封书信高举过头顶:“回禀世子,宋国送来文牒,不日将派遣使团前来幽都。” “哦?”耶律明宏睁开了眼睛,接过文牒打开,上面果然有大宋皇帝的印章,看来不似作假,问碟中只是陈述几句简单的邦交套话,看不出宋国的具体态度,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耶律明宏心生疑窦。 辽宋建立邦交以来,两国之间的确有使团互通,只不过因为双方之间的贸易地位悬殊,辽国出使宋国的使团络绎不绝,宋国的使团却是寥寥无几,只是大辽皇室有婚丧嫁娶时,这才会象征性地派出几人贺喜治丧,而这一次宋国使团却有将近二十人,出使之地也并非帝都上京却是幽都,由此看来,宋国使团似乎目的不纯啊。 无论如何,不能让对方发现唐钰身处幽州城。 “吩咐下去,即日起唐钰禁足,若是走漏了半点关于此人的风声,便让那帮子负责监视的提头来见。” 得了口令的随从不敢有丝毫怠慢,随即奔出了世子府,去往幽州街头寻找唐钰的踪迹。 街角,一位衣衫褴褛的中年女子正赤着双足跪在因为解冻而变得泥泞不堪的一家店门前,怀抱着一个破布襁褓,隐约能够听见孩童的啼哭声,女子的面色显得焦急而无助,只能不停地朝店里的伙计磕头。 面对这样一个上门乞讨的叫花,店小二显得很不耐烦,只是他的呵斥并不能起到什么效果,女子似乎有些变本加厉,移动着双膝准备向着店里爬去。 眼见呵斥无用,便在伙计怒睁着双眼抬脚便踹之时,一位青年男子拦在了他的身前:“这位兄弟,人家也只不过是为了生活乞讨,你不给钱便罢了,为何还要打人?” 青年的乍然出现令伙计向后退了几步,等他稳住身形时,却发现有一男一女出现在店堂内,男子一脸笑意将怀抱婴儿的妇人护在了身后,女子则不顾妇人身上的肮脏,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正以仇视的目光望向自己。 “怎么?她跪在店门口,阻了我家的生意,我们这是酒楼,不是善堂,她的孩子生病,元凶也不是我们,我为何要给她钱?” 这边伙计说的理直气壮,另一边妇人却哭的声泪俱下。 “这孩子高烧不退已是三日有余,还望这位公子可怜我们孤儿寡母,给些银子去给孩子抓药,我愿做牛做马以报公子的救命之恩。” 妇人语带哭腔,身子微微颤抖,显然是到了崩溃的边缘,若非沐辰雨死命拉着,只怕又要跪下去给唐钰磕头。唐钰伸手摸了摸襁褓之中婴儿的额头,的确有些发烫,哭声沙哑有气无力,若是再不施救,很可能又生命危险。 唐钰皱着眉,在妇人的惊愕之中一把抱过了孩子,只朝着店里的伙计说了一句:“借贵宝地一用。”也不等他恢复,便找了一处避风的角落,打开残破的襁褓,将孩子背面朝上平放于桌面上。 “你做什么?”对于唐钰的举动,妇人不明所以,只以为对方是抢孩子的歹人,正打算冲出沐辰雨的阻拦将孩子抱走,却见唐钰搓了搓自己的双手,随即按在了孩子背后的几处穴位上。 唐钰的这一套小儿推拿疗法是他千年后的名医爷爷亲传,可以缓解儿童在发烧时伴随而来的症状。 经过一番简易的按摩,原本哭闹不停的婴儿果然慢慢进入了梦想,妇人张大了嘴巴,缓缓探出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这才惊愕地感觉似乎孩子的体温都向下降了一降。 “这孩子的症状只是暂时得到了缓解,若想痊愈还是需要吃药。”唐钰将已经熟睡的孩子重新裹好,从腰间摸出了一块二两重的银子,“赶紧去抓药吧,这病可不能再拖了。” 妇人只是茫茫然望着唐钰,似乎并不相信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的,直到唐钰将孩子塞进她的怀里,这才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严寒早春里的唯一一丝温暖。 在伙计宛如看傻子一般的目送之中,唐钰与沐辰雨陪着妇人出了酒楼,走上了大街之后,后知后觉的妇人回过身,便要朝唐钰下跪。 “公子大恩实在无以为报,请受小女子一拜。” 唐钰正打算伸手去扶,拐角处一辆板车忽地冒出了头,伴随车夫大声喊着“小心”朝着唐钰径直撞来,惊得唐钰后退了几步这才侃侃让开,而另一边正准备下跪的妇人也是一个踉跄,身子站立不稳朝后仰去,藏在袖中的一柄匕首拿捏不住,落在了地上,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阴冷的光。 第一百九十六章:世子的盘算 唐钰的面色一凝,朝着街对面望去,街道上哪里还有什么妇人的身影。 身后的沐辰雨冲了过来,一脸关切地上下打量着唐钰,直到并未找到伤口,突突狂跳的心脏这才缓缓平静了下来。 望着泥泞里那泛着森森寒光的锋利匕首,沐辰雨的声音里透着满满的担忧:“难道是辽国的那位二皇子?” 挡在身前的板车一闪而过,因为脚下的滑腻,不可控制地朝着前方疾驰,唐钰根本看不清车夫的身影,只是在两人相交之时,虽然对方的动作很是隐秘,他还是隐约看见了对方背在身后的左手握拳,食指与中指朝上的一个手势。 目送着车夫步履蹒跚地离去,唐钰微微摇了摇头:“应该不是。” 便在此刻,街角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名身着世子府服饰的男子见了唐钰,立即拱手行礼:“世子请公子速回别院,不得有误。” 回到别院,唐钰便发现周边负责监视的人手增加了一倍有余,个个如临大敌的模样警戒着四周,整个别院再次回到了唐钰初至幽州城时的状态。 只是在新增的人群中,唐钰却再次发现了那个稍稍有些熟悉的背影,伸手拍上了对方的肩膀,唐钰笑道:“本公子有些乏了,你去烧些热水来,我要沐浴。” 满脸胡茬的中年汉子对着唐钰一阵点头哈腰,随即一溜烟跑去了水房架起了柴火。 半个时辰之后,唐钰钻进了盛满热水的浴桶,一脸享受地将湿毛巾盖上了额头,闭上眼哼起了小曲,只是在中年男子将最后一桶水倒入浴桶时,唐钰朝着对方指了指自己的后背:“会按摩吗?” 汉子随即点头,放下了手中的木桶行至唐钰身后,在唐钰故意弄出的哗哗水声里,低沉着嗓音说道:“丞相大人得知大哥遭辽人绑架,已经派出了使团与耶律明宏谈判,商议迎回大哥的条件。” “嗯。”唐钰不作声色地点头,“今日在街上要杀我的是谁?” “辛赞奉了周淮的命令混进使团,目的便是伺机取你性命,也是因为有他在,我们才洞悉了先机。” 唐钰淡淡一笑:“辛赞这家伙下手还真是隐秘,若非事先告知了你,只怕我今日凶多吉少。” “对于逃跑,大哥可有全盘计划?” “原本倒是做了一些部署,只是大宋使团的到访打乱了我的计划,只能重新寻找机会。” 唐钰之前的打算是在恰当的时候挑起城内汉族与契丹族之间的矛盾,趁乱混在人群之中逃出城,只是找目前的情况看来自己已然被禁足,无法出门行善,也就不能笼络人心,他的出逃计划只能暂且搁置。 “我需要做些什么?” 唐钰摇摇头:“目前看来,我还是安全的,不必有什么动作,只管等待王雱的谈判结果,必要时先将辰雨送出城。” 情报交换完毕,男子拎着木桶出门,沐辰雨随即行了过来替唐钰擦拭身子服侍他穿衣:“这是接应我们的人?” “那是方小四,很机灵的一位兄弟。”看着她满脸的担忧之色,唐钰将她揽入了怀中:“放心,我一定带你离开此处。” “唐钰遇刺?” 另一边的世子府,耶律明宏眯着双眼,忽而猛地一拍长桌,一个阴森的冷笑爬上了脸颊:“好你个唐钰,竟然真的将消息传回了大宋。” 一旁的属下不解,出言问道:“唐钰的那封信里果然有暗语?” “应该是。”那封信沐辰风也曾研究过,也分析出唐钰所传递的两个字,只是单从字面来看,却是找不出什么问题,唯一能够解释的是,此乃唐钰与家中联络的特定暗号,是早就设置好以防万一的。 如此一想,宋国派遣使团前来幽都的目的似乎也呈现了出来,只是这批刺杀唐钰的杀手又是何人所派? “沐兄,唐钰除了你之外,在宋国还有什么想要至他于死地的对头吗?” 沐辰风凝眉思索了片刻之后摇了摇头:“不过在下的老师司马光与左相王安石政见不合,唐钰作为王安石的左膀右臂,很是不受老师的待见,老师打算通过此事暗中除去唐钰,也不是不可能。” 耶律明宏点点头,那位宋国的右相竟然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甚至已经对唐钰出手,连他也不得不佩服司马光行事的魄力。 只是一个瞬间,耶律明宏忽而一笑:“且看这次宋国开出的价码,若是令人满意,本世子到不介意做一个顺水人情,送与你那位老师。” 沐辰风身子一凛,心中明了耶律明宏的打算,他是想很敲宋国一笔之后,再伺机干掉唐钰,令王安石赔了夫人又折兵,既然辽国不能用此人,那宋国也别想用。 只是他却看不透耶律明宏哪里来的自信,能够确信自己可以随时要了唐钰的命。难道他在唐钰身边也埋下了暗子? 一名随从急匆匆推门而入,打断了耶律明宏与沐辰风的密谈:“世子,荣清王殿下在厅外等候。” 耶律明宏皱了皱眉,荣清王耶律洪涛是大辽皇帝耶律洪基的胞弟,此刻前来幽都,只怕是为了替他的侄儿二皇子耶律明浩出头来了。只希望这个变数不会坏了自己的计划。 客厅里,一个衣着华贵的虬髯大汉负手而立,听到了耶律明宏的见礼也只是微微点头:“你送回上京的玻璃,皇兄甚为满意,特命本王前来幽都,将玻璃工坊带回上京,生产玻璃供皇族使用,此事要迅速安排妥当不得有误。” 耶律明宏口称“遵旨”,又听耶律洪涛说道:“听说敬献此物的是一个宋人?他手中还掌握着其他技艺?” 耶律明宏点头称是:“此人的确身怀绝技,只是还未尽数交出。” 耶律洪涛立即朝着耶律明宏瞪起了双眼,似乎完全不理解对方为何要对唐钰采取怀柔政策:“为何不用刑逼供?如此直接有效的方法,还需要本王教你不成?” 第一百九十七章:火药配方 荣清王的提议的确最为简单粗暴,而且极有可能达成目的,毕竟这世上没有人是不惧死亡的。唐钰如此聪明,又怎会甘愿守着一个秘密付出生命,须知道在大宋,还有他的至亲至爱,那可是他一生的牵挂。 只是耶律明宏以为,对唐钰使用逼供的手段便宛如杀鸡取卵,也就是一锤子买卖,他可以交出掌心雷的配方,只是想要再从他的口中套出其他东西,便难如登天了,因此,他最初的打算是劝降,如此才能得到唐钰所掌握的所有东西,将得到他的利益最大化。 鬼知道唐钰的脑子里还存在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或许掌心雷在他看来也只是不入流的小道而已。 唐钰那小子自进入幽都之时给了他有把握劝降的错觉,如今想来他当时便给自己下了套,目的只是拖延时间,再寻找机会将消息送回宋国,当时不明所以,总为擒获唐钰的雷霆手段自鸣得意,现在将所有的一切串联起来再看,唐钰似乎一直在牵着整个大辽的鼻子走。 既然你不愿归降,那便依照荣清王的意思做便是,虽然他的动机只是为了替耶律明浩争一个女人。 耶律明宏如今的计划是,先自唐钰的口中得到掌心雷的火药配方,在用他换取宋国使团承若的好处,最后杀了他,令宋国捞不到半点好处的同时得到威震天下的武器,到时整个中土还不是任由大辽采撷? “既然贤侄也同意,那便将人直接关入大牢,由本王亲自审问好了。”耶律洪涛大手一挥,身边的两名黑衣武士便大步出门而去,耶律明宏朝着左右一个眼色,也有两人快步跟了出去。 世子府与别院相隔不远,只是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世子府一个随从便小跑着进了偏厅回报:“回禀世子,唐钰他说愿意交出配方。” 一旁的耶律洪涛闻言哈哈大笑:“本王还以为是什么硬骨头,想不到也是一个怕死的。” 心机深沉的耶律明宏也显得有些诧异:“唐钰没有做任何反抗?” 随从道:“我等只是让他识相些,免得受皮肉之苦,起初他只是微笑不语,直到荣清王爷的武士准备带走他身边的女子时,唐钰便说愿意合作了。” “看不出他倒还是个情种。”耶律明宏心下一阵狂喜,早知道唐钰如此明哲保身,他还费那些事做什么?前些日子他纵容唐钰在幽都府内胡作非为到处施舍,撒出的银子只怕有小几千两了吧,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免得夜长梦多,难掩兴奋之色的耶律明宏一挥手:“随我去别院。” 唐钰端坐于书房内,他的身后站着的是面色有些苍白,神情却依旧不屈的沐辰雨,见到耶律明宏疾步行来,围着两人的随从与武士立即分左右散开,看着唐钰脸上那似乎看透一切的微笑,耶律明宏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听闻唐兄愿意将掌心雷的秘密和盘托出,在下实在是喜不自胜,小王替大辽谢过唐兄。” 面对耶律明宏的弯腰行礼,唐钰也只是一摆手:“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在下不愿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大辽,更不愿自己身边之人平白受辱,想要留得性命,交出配方似乎是在下唯一的出路,只不过……” “唐兄有何要求尽管提来,本世子承诺一定尽量满足。” 唐钰皱了皱眉,忽而说道:“只不过那火药的配方太过繁琐,有些数据我忘却了,需要重新调配方可。” 耶律明宏心道你小子又耍什么花样?随即转念一想,唐钰该不会是打算从他这里要了材料,制出掌心雷之后威胁自己吧?这倒是很有可能的。 见耶律明宏的脸色忽明忽暗,似乎是在权衡,唐钰笑道:“世子殿下不必如此紧张,即便我有了火药,没有当中的铁片与外部的包装,也是无法研制出掌心雷的。” 唐钰的话不无道理,单单只有火药的话,至多也只能引火而已,并无法伤人。耶律明宏不假思索地答应:“不知唐兄需要哪些材料?在下立即着人送来。” 不过多时,耶律明宏接过唐钰递来的材料清单,领着随从急匆匆出了别院,唐钰将身子有些瑟瑟的沐辰雨拉过来坐在自己的腿上:“被吓到了?无妨,有我在呢。” 沐辰雨摇了摇头,初到大辽时,这种场面她算是见得多了,有什么好怕的,无非也就是一个死而已:“我只是觉得,辽人生性残忍弑杀,若是得了夫君的武器,必然如虎添翼,那天下的黎民百姓必将遭受战乱之苦,我们为了自保却要陷整个苍生于不义,是否有些自私了?” “想不到夫人还有着可怜天下苍生的菩萨心肠,倒是令为夫的汗颜了。”唐钰对她挤了挤眼睛做出了一个鬼脸,“夫人放心,为夫只有妙计,到时请你看一场好戏。” 耶律明宏的办事效率果然很高,只用了不过两日,便将唐钰清单上所列的材料一一备齐送到了别院,在一众随从的监督之下,唐钰开始了调配。 相较之下,唐钰的速度可就慢了许多,光是将各种矿石分类研磨成粉便用了足足五天时间,气得耶律明宏想要暴起杀人,唐钰却振振有词:“各种矿石需要有粗有细,如此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功效。你们试了那么多次都不成功,便是因为很多细节做得不到位,慢工出细活的道理你不懂?” 一句话说的耶律明宏无言反驳,隐隐又觉得有些道理,静下心来细想之后,又觉得唐钰是在胡搅蛮缠,目的应该是拖延时间,好在唐钰的每一道工序都被自己的手下记录在案,只要将整个流程走一遍,他相信自己必定能仿制出掌心雷。 便在唐钰的精雕细琢之中,幽州城迎来了一队新的客人,得知唐钰的行踪之后奉命前来与辽国协商营救唐钰的大宋使团。 第一百九十八章:大宋谈判团 初次的会谈上,双方的态度便有些剑拔弩张,大宋使团根本没有什么试探性的起底,而是一针见血地坦诚布公,首先对大辽潜入宋境绑人的野蛮行为进行了强有力的抨击与抗议。 面对王雱的开门见山,耶律明宏也不打算做什么保留。唐钰是辽国派人绑的,又如何?你们大宋还不是要拿银子来赎人? 在激烈的针尖对麦芒中,初次会谈不欢而散,宋方只是强烈谴责辽国的野蛮行进,辽方更是抱着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态度坚持不放人,双方都不是政治小白,自然明白首次协商便能谈出什么结果的谈判才叫儿戏。 于是三日后的第二次会谈,双方强硬的态度都有所缓和,宋方愿意花钱赎人,辽方自然也同意收受好处之后放人,只是在价码上再次出现了分歧。 面对辽国开出的条件,王雱抽动着嘴角,以在看待傻子一般的眼神看着一脸玩味之色的耶律明宏:“大宋愿意以白银五万两、绢布两万匹换取唐钰,如此价码已经是往年岁贡的三成,大辽竟然还不满意?” 岁贡的三成,只换取一人,带着如此苛刻的谈判结果回汴京,只怕自己的父亲会扒了自己的皮吧。王雱以为他已然顺利完成了父亲所下的不惜一切代价的指令。 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大辽开出的价码却远远超出了这些,两座城池,耶律明宏竟然开价两座城池。 这人是不是疯了? 面对王雱的怒发冲冠,耶律明宏却只是淡淡一笑:“唐钰的作用,想必你我双方都清楚的很,他手中掌握的可是远远超出你我想象的兵器,大宋只凭借一战,便将西夏打得溃不成军,须知道本世子是在冒着被灭族的危险与贵国谈判协商,开价只要两座城池实在是很少了。” 王雱沉默了良久,这才说道:“兹事体大,本官一人实在难以做主,需要商议之后再作回复。” 耶律明宏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本世子耐心有限,还望王大人速作决断,若是迟了,本世子可得抬价了。” 王雱瞪了对方一眼,在冷哼之中拂袖而去。 直到大宋使团消失在楼外,耶律明宏的笑容这才淡淡隐去:“唐钰那边调配得如何了?” 身后的侍者轻声回道:“有了些眉目,调配火药的材料都已知晓,只是具体的调配比例……” “废物。”耶律明宏怒声呵斥了一句,“告诉唐钰,若是三日之内还是没有结果,他身边那位千娇百媚的沐辰雨便要被送去我那堂兄的身边了,耶律明浩对待他看上的女子可不是一般的溺爱,等到他玩腻了,总会将她的人头割下来制成头骨酒杯终身收藏的。” 大宋使团下榻的驿馆内,王雱怒气冲冲回到了房间,紧随而入的还有一名满脸胡须的中年男子。 “你与唐钰打过照面了?他有把握能够逃出生天?” 中年男子随即点头称是:“我大哥说了,以别院的火光为号,届时我们只需向耶律明宏提议出城便好。” 王雱的双眉拧在了一处,久久不愿分开,在经过激烈的天人交战之后,终于一拍身边的案几:“好,既然唐钰如此笃定,那本官便与他赌上一回。” 与此同时,驿馆内的另一处房间中,桌边坐着两人,一位是枢密副使周淮的得意门生辛赞,另一位便是枢密副使的弟子严仲。 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严仲朝辛赞问道:“听说辛老弟前些日子便出手了一次?” 辛赞的脸色有些不好:“原本已取得了唐钰的信任,只是在最后时刻功亏一篑,实在是可惜。” 严仲只是淡淡一笑,说道:“辛老弟手段狠辣,做事滴水不漏,难怪能得到周大人的赏识,唐钰能够避开,完全是因为运气,并非辛老弟安排不周。” 辛赞得了安慰,却依旧愁容满面:“如今事情迫在眉睫,虽然耶律明宏的条件苛刻,王大人却极有可能应承下来,到时唐钰被迎回大宋,上面交代的事未办成,到时右相大人怪罪,只怕大人与在下都吃罪不起。” 辛赞的担忧不无道理,严仲却不以为意:“辛老弟放心,辽国是断然不会轻易放唐钰回大宋的,若是本官所料不错,在双方完成交接之后,辽国便会派出杀手追杀唐钰,这一路山高水远,你我还怕没有除掉唐钰再将祸水东引的机会?” 辛赞低头沉思了片刻,也不由得朝严仲竖了竖大拇指:“严大人深谋远虑,在下钦佩。”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三日,宋辽双方的第三次会谈拉开了帷幕。 双方刚刚入座,王雱便递上来一张刚刚绘制出的地图,上面以朱砂圈出了两座小城,耶律明宏看了一眼,王雱圈出的地方在宋辽边境处,两座小城的位置极佳,进可攻退可守,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军事要地,若是辽军能够进驻,必然会对宋国形成巨大的威胁。 宋国的态度,耶律明宏很是满意,他笑着颔首:“既然大宋诚意满满,我大辽也不能没有表示,在本世子完全接手这两座小城之后,便将唐公子送回大宋。” 王雱闻言摇头道:“是辽国将唐钰交给本官,并将使团护送至大宋境内之后,世子殿下才可以派兵进驻。” 耶律明宏将身子靠进了太师椅中,整个人几乎仰躺在椅背上,那模样甚是无赖,又哪里有皇亲贵族的样子:“你们中土有一句古话叫做行百步者半九十,你我都谈到了如此地步,想来王大人也不愿双方在最后关头谈崩吧。” 王雱咬了咬牙,提出了最后一个提议:“那双方便各退一步,我方允许贵国先行接手一座小城,等到使团安全抵达宋境之后,大宋再放弃另一座城池。” 便在耶律明宏以为自己大获全胜准备应允时,一声震天巨响自厅外传来,紧接着脚下的地面也微微晃了晃,耶律明宏感觉整个幽都府都在颤抖,他的脸色瞬间苍白。 “外面到底发生了何事?” 第一百九十九章:玻璃也能杀人 一名仆役疾奔入厅,不等将口中的粗气喘匀,朝着耶律明宏拱手禀报:“启禀世子,别院……别院发生爆炸,具体情况不明。” “什么?”耶律明宏怒目圆瞪,也不顾呆立当场的大宋使团,猛地站起了身子便夺门而出,身后的一众护卫也紧随而去,只留下王雱与严仲一干人等面面相觑。 别院里浓烟四起,好在初春的天气里冰雪化冻,虽非雨季,幽州城却也显得潮湿,并未引起火灾。阴沉似水的耶律明宏捂着自己的口鼻钻入已被炸出一个窟窿的大门,只一眼望去便睚眦欲裂。 原本井然有序的庭院内此刻早已是一片狼藉,数十名家丁模样的男子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看模样早已没了呼吸,只留下大片血迹印染了身下那初融的晶莹冰水。 耶律明宏忍着心中的震怒,斥声问道:“不是说唐钰只有火药便造不出掌心雷么?这又是怎么回事?” 身后早有人上前几步检查尸体,家丁们死状惨烈,有的被隔断了脖颈处的动脉,有的被击穿胸腹,更有甚者,脑袋都被炸去了一半,面目全非,辽人没有领教过掌心雷,在场人群之中也只有沐辰风亲眼见识过那种东西的威力,只从这样一个现场分析,唐钰的手段似乎有所提升了。 从头至尾,他们只听到了一声爆炸,如今一颗雷便至十多人于死地,而在三年前的广陵,一颗雷的威力也只是令沐府七八名家丁重伤而已。 不过多时,上前查探的武士们返回,为首的护卫手中多了一块通体透明中泛着淡淡的绿色,边缘锋利如刀的碎片。 “玻璃?”看清了护卫手中所呈何物,耶律明宏却满腹狐疑,他并不相信那一块看似晶莹通透,又能遮风挡雨的玻璃能够杀人,他拿起碎片,在全场众人的惊呼声中朝着自己的手掌划了过去。 一道猩红的血线顺着被割破的皮肤渗了出来,瞬间映红了整个手掌,耶律明宏惊愕地望着那一道开始隐隐作痛的伤口,忽而大声笑了起来。 略显阴冷的笑声中,耶律明宏伸出舌头舔了舔那缓缓溢出尚有余温的鲜血,眼中散发出的却是宛如饿狼一般嗜血的光芒,那样的狰狞,令身边的护卫不寒而栗:“传令下去,幽都即刻封城,全城搜捕唐钰,我要活的。” 一队人马领命而去,耶律明宏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条将流血的伤口裹住,随即也快步冲出了别院。 门外早有列队的兵士等候,耶律明宏翻身上马,动作潇洒至极:“给我挨家挨户的搜,有人胆敢窝藏罪犯者,杀无赦。” 此令一出,原本有些萧条的幽州城立即宛如煮了沸水的热锅,瞬间沸腾了起来。一队队军士踩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游走在全城各处,踹门打砸声不绝于耳,呼天抢地声连成一片。 数十匹军马在各处街巷里来回穿梭,马上的军士不停传达这世子殿下的命令:“无论男女老少,都要验明正身,此前接受过唐钰施舍与救助的需要仔细甄别。” 军士们好似土匪进城一般挨家挨户地翻箱倒柜,只要是能藏人的地方都被翻找了不止一次,所过之处一片哀嚎,有些军士在搜藏的过程中发现了私人财帛,自然也不会放过,虽然大多人都因为畏惧不敢反抗,却也总有拼了命阻止的,于是一场零星的屠杀正式拉开了帷幕。 纷乱的幽州城人潮涌动,烽烟四起,耶律明宏似乎并不在乎,他高坐于幽州城头,听着下方的吵杂,闭上双眼沉思。 短短的两个时辰,幽州城驻军将整个城池翻了个底朝天,直到惨呼声渐渐停息,这才有传令兵急匆匆爬上了城楼,在耶律明宏面前单膝跪地:“城内所有住户均已清查,暂无发现唐钰行踪。” 耶律明宏微眯着双眼问道:“死人了没有?” 传令兵犹豫了片刻,还是低头回禀:“在搜查时发生零星抵抗,经统计共死亡二十一人,中四等贱民十九人,三等平民二人。” 幽云十六州本属汉地,受辽国管辖之后,当局者并不反对两族通婚,在经过数十年的经营之后,城中的百姓被划分为四等,自北方迁徙而来的辽民为一等平民,父亲为辽人,母亲为汉人的混血为二等平民,母亲为辽人,父亲为汉人的则是三等平民,身为汉人的原住民被定义为四等贱民。 迁徙而来的辽民都是本国的富商,自然不会帮助唐钰逃脱追捕,驻军也不敢前去富人区骚扰,而曾经接受过唐钰救助的四等贱民便遭受了飞来横祸, 二十多个贱民而已,杀了便杀了,耶律明宏作为幽都府的管理者,并不需要对此作出解释,只是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却并未将唐钰找出来,他此刻的心情不太美妙。 似乎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耶律明宏忽的站起了身子,口中说了一句:“糟了。”随即疾步走下了城楼,在一群护卫的追随下跨上了马,重新返回了已然被炸毁的别院。 因为刚才走得匆忙,他并未吩咐收敛尸体,世子没有发话,军士们自然也不敢擅做主张,庭院内依旧保持着之前的模样。 在众人无声的注视中,耶律明宏以手中的马鞭敲击着自己的大腿,“啪”的一声一声,缓慢而悠长,绕着庭院走了一圈,忽然指着一处空空如也的地面,那里虽然没有血迹,从痕迹上来看,此前必定是有人在那里躺过的。 “此处的尸体,去哪里了?” “属下该死。”负责看守的军士立即跪倒,刚才城中大乱,他自然也想趁此机会发些小财,于是丢下院中的那一堆尸体,领着一队手下将附近的几家店铺光顾了一圈。 “哼。所幸你起了见财起意的心思,否则此处便又要多上几具尸体了。”耶律明宏冷冷一笑,根本不去看跪倒在地不断磕头的军士,轻声低喃了一句,“声东击西,你果然好手段。” 第二百章:出城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的幽州城渐渐恢复了寂静,只是充斥着残破家具与碎裂陶瓷的街面在无声地抗议着这一日以来百姓们所遭受的苦难。 城中的驿馆内,大宋使团的所有成员均处在人心惶惶的不安之中,生怕那些体内流着野蛮人的血液的辽国士兵冲杀进来,对他们也进行一场无差别打砸抢。 所幸辽军还算克制,他们似乎也懂得两国谈判不斩来使的规矩,虽然街外乱成了一团,却并未有人滋扰过驿馆。 二十多人在惴惴中度过了漫长的一夜,第二日清晨,王雱便想城主耶律明宏提出了告辞。 “若是世子交不出唐钰,那你我之前的所有协议作废,本官这便领着使团回宋,还望世子打开城门。” “好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嘛。”出乎王雱的预料,耶律明宏竟然一口应承了下来,原本他还打算摆出强硬些的态度,谁知这一拳却好似打在了棉花上,反倒令王雱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只不过诚如各位所见,昨日城中发生了一些事情,关押在大牢之中的两个重犯趁乱逃了出来,未免放虎归山,本世子再迫不得已之下下令封城,想来此二人此刻依然滞留于城中,若是跟着大宋使团出城,这重犯逃脱的责任……” 王雱冷声问道:“不知世子殿下打算如何解决此事?” 耶律明宏也不回答,只是从随从手里接过一张名单:“此番前来的大宋使团人数为二十人,我们需要对这二十人的身份逐一排查,等到确认无误之后才能放各位离开,不知王大人可否配合?” 王雱一脸正气凌然地朝着耶律明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世子请便。” 使团之中有王雱、严仲等一众官员五人,辛赞与军中同僚四人,记录文书两人,其他便是车夫与各家的随从,此刻都立于驿馆中的院落里,由辽军的一队军士核实身份,经过半个时辰的核对之后,有随从贴身回报:“全部验明正身,唐钰不在其中,二十人均为男性,没有女子。” 不可能。 幽都已然封闭,唐钰想要出城,混入大宋使团是唯一的办法,也只有一向与唐家交好的王家大公子才会出手相帮,难道他是打算等到风声过了之后这才堂而皇之地出城? 再仔细一想,这个使团的规模太小,只有区区二十人,进城时也是递上了出使人员名单,若是在出城时突然混入两个人,的确很容易暴露。 看来等大宋使团离开之后,还需要加大搜擦力度才行。 如此想着,耶律明宏朝身边的传令官挥挥手:“通知城门,开门放行。” 临别前,王雱朝着耶律明宏拱拱手:“多谢世子殿下这几日的款待,他日若有机会去汴京,再由下官尽地主之谊。” 七辆马车缓缓驶出了驿馆,直奔已然打开的城门而去,耶律明宏皱着眉,在驿馆的院落中蹲下了身子:“他们的马车可曾检查?” “都检查了,并未发现有何不妥。” 耶律明宏点点头,依旧注视着院落中因为化冻而泥泞不堪的地面:“都说车同轨书同文,同样的车辙,压出的痕迹却有深有浅,却是为何?” 属下沉思了片刻,回道:“应该是车辆的负重不同所致。” 耶律明宏颔首表示同意,忽的伸出手去,亲自感受了一番几个车辙印记的深浅,发现其中一道辙印竟然是其他印记的两倍深。 “他们走时,几乎都是三人一车,为何其中会有如此深的一道辙印?” “难道是车里设计有暗格,唐钰便躲在其中混出了城?” 发现了真相,耶律明宏立即站起了身子向驿站外跑去,在门口翻身上马,马鞭一挥,胯下那匹枣红色的骏马便扬起了四蹄,溅起了无数的泥点,向着城门疾奔而去。 大宋使团的车队刚刚出城,唐钰便与沐辰雨跳出了暗格,他撩起车帘,似乎隐约听到身后的幽州城中脚步声四起,一队骑兵已然出了城,朝着他们追击而来。 “我们不能跟着使团的队伍,必须先行离开。”车篷外赶着马车的方小四答应了一声,随即一扬手中的缰绳,两匹快马立即脱离了队伍,径直在官道上狂奔了起来,只是道路泥泞,马车又如何能与快马的速度相提并论,车轮没有深陷泥潭便算是好运气了。 于是在一片白茫茫的空旷雪地之中,前面一辆马车慌不择路,后面一队骑兵穷追不舍,在骑兵的不懈努力之下,双方之间的距离在慢慢缩短,终于在一处被积雪淹没的山坳前,马车停了下来。 并非是马车放弃了抵抗,而是被身后的骑兵逼入了绝境,前方的山坳狭长,方小四不熟悉地形,在没膝的积雪面前,他根本不敢硬闯,因为不明路况的情形下翻车的概率实在是太高了。 趾高气昂的耶律明宏朝着手下一招手,数十名骑兵便将唐钰合围:“唐兄不辞而别,在下实在心寒,难道是在下招呼不周?” 眼见身陷绝境,唐钰依旧镇定自若:“实在是在下思乡情切,不瞒世子殿下,在下的夫人快要临盆,作为夫君,在下不在身侧陪伴,实在是说不过去。” 耶律明宏颔首道:“唐兄的话也不无道理,那便请唐兄跟在下回去,再送封书信回去大宋,令唐家尽数搬来幽州,在下承若必定以礼相待,绝不会亏待了几位嫂夫人。” “世子费心了,在下惶恐,只是幽州寒冷,在下的家人又久居江南,搬去辽国,恐有所不适,世子好意,在下心领了。” 耶律明宏冷哼一声:“只不过找如今的局势看来,唐兄的去留似乎是在下说了算吧。” “是吗?在下反倒不如此以为。”伴随着身边方小四的一声呼哨,白雪皑皑的山坡上忽的窜出十多个身影,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左手举着已然吹出火星的火折子,右手握着黑色小铁球。 第二百零一章:我看谁敢杀她 强行安抚住胯下因为感觉到危险而不断嘶鸣想要退后的坐骑,耶律明宏眯着双眼看向数丈之外的唐钰。两人只隔了数十个身位的距离,只要他稍稍夹一下马腹,便可以将对方挑死于马下,只是这纵马一跃,换回的可能不是力斩敌首的酣畅淋漓,而是尸骨无存的四分五裂。 “唐钰,难道你只会这一招么?” 唐钰被他的这直击灵魂深处的一问问得呆立当场,广陵威胁沐家,钱塘威胁方家,如今在这幽州威胁耶律家,仔细想想自穿越之后他这一路走来,所仰仗的也的确只有这么一个热武器,在大宋看来是惊天动地,在后世危险程度不及土地雷的小玩意,相较掌心雷,土地雷至少还有一个无可比拟的优越性,触发式的装置所具有的出其不意的隐秘性。 只是他又不是技术死宅,能够依照自己掌握的知识做出这么个自保的东西已经足以自傲了好吗? 唐钰伸手抓抓脑袋,那是他感觉有些尴尬时的习惯性动作,心中认可耶律明宏的说法,只是嘴上却不能认输:“有一位伟人说过,不管黑猫白猫,能捉到老鼠便是好猫,还有一句话叫做一招鲜吃遍天,只要能安全撤离幽州城,你管我用什么方法?” “很好。”耶律明宏怒极反笑,随后那一句狠话仿佛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由此可见他心中的激愤与不甘,“在下实在佩服唐兄的心思缜密,即便孤身一人被困幽州,也能运筹帷幄,只是你真以为到了如斯田地,本世子便对你束手无策了?” 唐钰收起了满不在乎的笑容,正色说道:“世子难道是想鱼死网破吗?在下区区布衣,世子却有着大好前程,就这般在这荒无人烟的城外同归于尽,是不是亏了些?” “哼,同归于尽?本世子可从未想过。”忽而露出一个阴寒的冷笑,“还不动手?” 唐钰默然一惊,忽的感觉自己的腹部一凉,冰冷的匕首已然扎透了皮肤,带着一阵撕裂的痛感瞬时袭遍了全身,温热的鲜血顺着伤口汩汩流出,瞬间冻成了泛着殷红的晶莹冰花。 站在一边的方小四惊呼一声,立即伸手搀扶,因为失血脸色有些惨白的唐钰捂着伤口向后退了几步,以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身边那一位平日里连蚂蚁也不敢踩踏,如今却握着沾满自己鲜血的匕首,身子微微颤抖,已然将嘴唇咬出了血却犹自强忍着不说半句辩驳之言的沐辰雨。 “为什么?” 在那一刻,时间恍若静止,所有人都无法置信地屏住了呼吸,周遭唯一在动的,似乎只有沐辰雨夺眶而出的眼泪。 立于山腰的虎子自上而下,将这一幕看了个真切,此刻第一个缓过神来,双眼立即被猩红的血丝填满,恨不能生出双翼飞去唐钰身边,见方小四木头一般站着不动,朝着他大声喊道:“方暑,你在做什么?还不动手杀了她!” 听了虎子的怒吼,方小四也回过了神,仓啷一声拔出了腰刀便朝沐辰雨的头顶砍去,却不想唐钰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挡在了沐辰雨身前,因为伤痛难忍,唐钰的话竟有些断断续续:“我看谁……谁敢杀她?” 因为唐钰的阻拦,方小四的刀势立缓,只是唐钰面朝自己,将后背完全暴露给了刚刚才刺了他一刀的沐辰雨,不由得大喊了一声:“大哥小心。” 沐辰雨的确又动了,只是这一次,她的目标不是唐钰,而是自己,翻转匕首,锋利的刀口向着自己,沐辰雨只说了一句:“对不起。”双手握住刀柄高高抬起,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胸口扎去。 闭上眼睛等死,沐辰雨似乎得到了解脱,从此以后,她再也不用背负家族的仇恨,亲手杀死自己的挚爱,那样的痛苦她真的不愿意再经历一次。 匕首割破皮肤的声音传入耳中,她却未曾感觉到一丝疼痛,缓缓睁开了朦胧泪眼,所见的是匕首在距离自己的胸口一寸处硬生生停住,刀刃被一只手紧紧握住,一滴滴鲜血顺着伤口无声地流下,映红了唐钰那洁白的棉衣袖口。 “你为何……”这一次,换成沐辰雨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面色惨白却带着一丝笑意的唐钰。 唐钰依旧紧紧握着锋利的刀刃,将匕首夺了下来扔到了一边,再也支撑不住,双眼一翻,直挺挺倒在了方小四怀中。 “唐钲,大哥快不成了,你赶紧想办法!” 方小四全然不顾已经失了魂魄的沐辰雨,双手紧紧捂着唐钰腹部那还在不停流血的伤口,不知所措地朝山腰上的虎子大喊,那急切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可见他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了。 虎子也不顾那足有五丈多高的山壁,朝手下吩咐了一句不要擅离职守,自己便跃下了山腰俯冲而下。 所有的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耶律明宏这才仰天长笑起来:“沐辰雨,干得好,既然你没死,这便跟本世子回去吧,你的兄长还等着你呢。” 沐辰雨终于也恢复了神智,她那满是泪痕的脸上终于闪现出一丝怒火:“耶律明宏,你答应过我什么?若是我杀了唐钰,你便不会为难我兄长,如今唐钰已死,你竟然还用我大哥威胁我?” “威胁?”耶律明宏轻笑着摇头:“沐姑娘可说错了,从头到尾本世子都未曾威胁过你,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可都是你心甘情愿的,为了自己的大哥,杀了自己的夫君,沐姑娘,你可真是扶兄狂魔啊。” 沐辰雨凄然一笑,回身望了望倒在血泊之中的唐钰,再看看面露杀意却因唐钰的话不敢对自己动手的唐钲,心中万念俱灰,她这样的人,活在世上也没什么意义了,唐钰为何还要救她? “耶律明宏,你的要求我已然照做,只恳求你兑现承若,不再为难我大哥,也算我对得起沐家了。” 第二百零二章:虎口脱险 马背上的耶律明宏忽的伸出双手鼓了鼓掌,那莫名的举动令沐辰雨不由得心下一紧,难道自己果然是被此人利用了? “女子果然天真,到了现在依旧看不清形势,实话与你说了吧,当初献计将你送到唐钰身边,伺机杀他的人,正是你不惜一切代价维护的好大哥,沐辰风。” “不可能。” 沐辰雨的身子晃了晃,突然感觉胸口一阵窒息,紧接着体内的血气翻涌,心脏好似被人重重地捏了一下,令她原本如纸的面色瞬间变得通红,嗓子里的腥甜直冲头顶,使得她不自觉地吐出了一口鲜血,脚下的积雪被殷红浸染,映出了几朵绚烂的梅花。 “不可能?为何不可能?你沐家与唐钰本就有着血海深仇,沐辰风为了报仇什么都可以牺牲,又怎会在乎一个妹妹?” 沐辰雨依旧摇着头,她的脑海里反复出现的是从小到大一直对她宠爱有加的沐辰风,是兄妹二人的流亡路上对她百般照顾的沐辰风,是耶律明浩登门下聘时将对方踹出门去的沐辰风,是将她送去唐钰身边时决绝果断为的依旧是保护她周全的沐辰风。 这样一个兄长,会如此利用自己的妹妹?他难道不知道在兄长与爱人之间,如论她如何抉择,自己在事后都不会苟活于世间?若是果真如耶律明宏所言,那沐辰风绝对是在逼死自己。 “我说的是不是事实,你大可回幽都与你那位好大哥当面对质。” 沐辰雨咬咬牙,竟真的迈开了脚步朝他走去,她要去问沐辰风,为何要对她如此残忍,难道他的眼中真的只剩下仇恨,其他的一切都可以不在乎? “你不能走!”虎子忽的站起了身,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的双眼直视沐辰雨,宛如一只暴怒的猛虎一般拦在了沐辰雨的身前,“若是我大哥若是醒了见你不在,会怪罪于我,若是我大哥醒不过来,我需要用你陪葬。” 沐辰雨身子猛然一颤,一股不可名状的罪恶感与愧疚感如潮水般涌上了心头,令她不敢直视虎子那吃人的眼神。 “无论你大哥会不会醒,我都无脸再面对他,你让我走吧,等我问清楚事情的真相,必定下去陪他,为奴为婢,千世万世,我心甘情愿。” “我说过了,你不能离开。”虎子只冷冷地丢下一句,便再也不管沐辰雨,而是面对耶律明宏,缓缓地抽出腰刀,刀尖向天,大声发出了口令:“准备点火。” 听闻此令,耶律明宏的脸色瞬间大变,立即拽着缰绳掉转马头,准备躲避掌心雷的攻击,只是一队骑兵前队变后队,在井然有序的状态下也需要不短的时间,更何况在这种紧绷着心弦的紧张时刻,很多战马仿佛预感到了危险,纷纷有了受惊的迹象,原本整齐划一的骑兵队在对方点火的瞬间变得杂乱无章起来。 “拋!”数十枚掌心雷朝着马队飞了出去,有几只在空中便炸开,当中包裹着的铁片被火药炸开,如天女散花一般漫天飞舞,人群当中的几名将士被铁片击穿了胸甲,瞬间倒地而亡,巨大的推力又将几名士兵炸得跌落马下,被受惊的战马踏成了肉泥。 有几颗掌心雷在落地之后爆炸,数匹战马被炸得开膛破肚,嘶鸣声中倒地不起,再次压死了几名大辽骑兵。 烟雾散尽,耶律明宏猫着腰,趴匐于马背之上,被几名死侍护在当中,正准备乘乱冲出攻击范围。 只是一轮进攻,辽军的一队骑兵便损失了将近二十人,更可怕的是在如此犀利的攻击面前,大辽的将士根本生不起反抗的心思,唯一的念头只是后撤。在逃出生天的那一刻,耶律明宏惊感觉到一丝可悲与后怕,若是他日宋国用掌心雷进攻辽国,大辽皇室退无可退之时,是否便是灭国之日? 辽国的骑兵仓皇逃窜,虎子却没有半点乘胜追击的心思,转过身继续蹲在唐钰面前,方小四的声音显得有些绝望:“现在需要立即止血,你有法子吗?” “别急,肯定有办法。”虎子长舒了一口气,强行恢复了镇定,脑中似有灵光一闪,忽的想起了一件事情,伸手摸向自己的腰带,摸出一个小纸包打开,里面装着的是色泽有些灰黄的粉末。 一把撕开唐钰的衣物,将纸包里的药粉尽数倒上了唐钰的伤口,再用纱布将伤口包扎,这才冷冷地扫向一旁的沐辰雨:“你不是要为奴为婢么?现在大哥交给你照顾,他若活着,我不会杀你,他若死了,想来我也不用亲自动手了吧。” 等到所有人集合完毕,将唐钰小心翼翼地抬上了马车,沐辰雨这才起身跳进车厢,独自面对呼吸微弱、昏迷不醒的唐钰,她的眼泪再次漱漱而落,抓起他的手捧在手心,那里虽然也经过了简单的包扎,渗血的伤口却依旧历历在目,看着那一张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如纸的脸,沐辰雨抽泣着喃喃自语:“你为何这么傻,明知是我要杀你,你却还要救我?” 因为唐钰的受伤不轻,虎子不敢走得太快,以免路途颠簸加重唐钰的伤势,直到傍晚时分,才堪堪走出了一百里,眼见日暮西山,附近却是没有半点烟火气息的荒郊野外,与方小四商议了几句之后,虎子决定就地露营。 找一处避风的土坡,众人升起了篝火,虎子担心唐钰的伤势,行至马车边敲敲车窗,沉声问道:“我大哥如何了?” “依旧昏迷,呼吸与脉搏都还在,只是有些微弱。”沐辰雨的声音显得有些疲倦,显然这一路行来,自己虽已是身心俱疲,却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地一路照看。 只是面对沐辰雨,虎子实在生不出半点同情与恻隐,虽然他也知道沐辰雨的所作所为是为了自己的大哥,那是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好生服侍吧,若是我大哥有什么不测,你知道结果。” 第二百零三章:世上没有后悔药 另一边,耶律明宏狼狈逃回了幽都,也不换战袍,径直冲入了行宫,在二皇子耶律明浩不明所以,正欲上前问责他不经通传便擅闯行宫之罪时,一个响亮的耳光便抽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巴掌,耶律明宏是动了真怒了,若非是这个色鬼见色起意,皇叔耶律洪涛也不会为了替他出头风风火火跑来幽都,也不会提出逼供唐钰的昏招,自己便不会向唐钰提供了制作火药的原材料,从而为他的逃跑创造了良机。 在这一过程中,自己的确因为对掌心雷存在贪念,这才被猪油蒙了心,给了唐钰材料,但是作为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大辽第一聪明人,耶律明宏不能承认自己的失败,他需要祸水东引,二皇子耶律明浩便是他的背锅侠。 只是他若是知晓自己的这一巴掌打掉的将是自己的锦绣前程甚至身家性命,不知还会不会如此果决地下手。 发泄完怒火,耶律明宏出了行宫,早有一旁等待的随从凑了过来:“负责监视唐钰与记录实验过程的探子全部丧命,无一活口。” 耶律明宏青筋暴起,刚刚宣泄完的火气随即死灰复燃,他强忍着怒火,沉声问道:“有没有找到记录册?” “有。”随从颤巍巍回答,“攻击找出记录册九卷,分别出自不同人之手,经过比对之后,沐公子找出了唐钰所试火药的大致成分,说是还有几种辅助材料的作用需要试验之后方可确认,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具体的配比……所有人的记录都不尽相同,需要从头试验。” 耶律明宏点点头,他也能够猜到依照唐钰那小心谨慎的性子,绝不会轻易让自己的人手目睹调配火药的全过程,如今能够得到一些资料,再不是如盲人摸象一般凭空想象,也算是此次博弈中取得的一些安慰吧。 想到此番与大宋的谈判时竹篮打水,耶律明宏便是一阵懊恼,再想到唐钰所受的那一刺,在缺医少药的条件下必定活不过今晚,却又有些自喜,虽然辽国没得到什么好处,宋国却也只是接回了一具尸体,如此看来,还是对方的损失大一些。 若是耶律明宏知晓大宋武定县能够量产掌心雷,又会不会为自己刺杀唐钰的举动而后悔? “想不到沐辰雨为了自己的兄长,真能下死手,只可惜这样的人只能利用一次。”想到沐辰雨那毫不留手的一刺,耶律明宏也觉得有些不寒而栗,“女子果然惹不得。” 口中轻声低喃了几句,耶律明宏翻身上马,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缓缓离去,知道行宫门前恢复了平静,不远处的巷口里这才有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消失在街角深处。 若是得知有沐辰风安排的探子盯梢,耶律明宏还会不会以那满不在乎的口气自说自话,吐槽那个被自己逼入绝境的女子? 可惜的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纵然是千年之后的后世,时光也是一去不回头,世界的残酷亘古不变,一着不慎的人只能生吞苦果,这是自然法则。 短短的一时间,耶律明宏便已犯了三个不可逆的错误,注定了日后惨淡的收场。 幽州城天香楼二楼的雅间内,一群大辽军士正在举杯畅饮。 回想起今日跟着世子追击唐钰的惨烈一幕,骑兵队长萧霑直到此刻依然心有余悸,记得当时一颗掌心雷在他的身边炸开,爆炸产生的气浪直接将他掀落马背,好在自己所处的位置是在队形边缘,萧霑顺势一滚,这才免于踩踏而死。 眼见世子带着残余的队伍逃走,他苦于失了坐骑,只能躺在雪地里扮尸体,于是他也算是唯一一个目睹了世子离开后那群宋人动向之人。 “那唐钰也算是个情种,明知是他身边的那个女子刺杀他,却依旧在弥留之际将她护住。”萧霑喝一口酒压惊,在其余人的追问之下,这才将当时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原来那女子是受了世子的要挟刺杀唐钰,为的是保护自己的兄长,至于这其中的曲折我倒是不知,总而言之,这女子的命运也太悲惨了些,只怕经此一役,是再无面目苟活于人世了吧。” 得到了死侍的回报,沐辰风一拳砸在了面前的长案之上,他的模样冷然而阴沉,宛如一只即将出笼的猛兽,积攒着爆发前的最后一丝怒火,在昏黄的油灯下显得极为狰狞可怖。 “耶律明宏,你竟敢动我妹妹,我必定让你不得好死。” 寒风呼啸的野外,躺在马车里的唐钰双眼紧闭,因为失血的缘故,原本红润的嘴唇越发变得苍白,沐辰雨不断以湿巾蘸着水替他润唇补水,却依旧阻止不了嘴唇的干裂。 沐辰雨伸出手摸向唐钰的额头,一阵滚烫袭来,引得她方寸大乱,她并非医师,自然不知道这是因为唐钰失血过多导致身体的抵抗力下降,又在雪地里躺了半个多时辰,如今高烧不退是受了风寒所致。 便在她不知所措之时,昏迷未醒的唐钰口中低喃了一句:“好冷。” 沐辰雨喜悦的泪水夺眶而出,纵然在刺出那一刀时,她已然成为了一个行尸走肉一般的死人,若是唐钰能够活过来,她心中的负罪感也可以少上一分,尽管那只是沧海一粟。 唐钰说冷,沐辰雨却无计可施,因为车里所有的棉被都盖上了他的身子,自己只能披着衣服坐在一边瑟瑟发抖,天寒地冻的野外,听着唐钰口中无意识的低喃,初夜里那羞人的一幕忽的闪现于眼前。那一夜两人肌肤相亲,无需盖上棉被,却也感觉到那发自身体的火热。 全然不顾车外还有数十名男子,沐辰雨轻解罗裳,却没有一丝羞赧之色,揭开棉被将唐钰滚烫的身子搂进了怀中。 点点星光之下的马车里,一抹绚烂的旖旎悄然升起,只是沐辰雨的眼角却挂着眼泪。 “唐钰,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抱你了吧。” 第二百零四章:白家秘药 因为顾忌唐钰的伤势,这一夜的沐辰雨彻夜未眠,直到东方的启明星渐渐亮起,感觉到唐钰的体温已然恢复了正常,这才闭上了布满血丝的双眼沉沉睡了过去。 车辆的轻微摇动令沐辰雨自半梦半醒的状态中睁开了双眼,一旁的唐钰依旧处于昏迷之中,只是呼吸均匀悠长,原本苍白的面容也渐渐恢复了些血色,看来情况并未恶化,而是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沐辰雨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只是心中的自责依旧,使得她不敢去看唐钰的脸,仿佛每多看一次,便有一柄刀在自己的心口戳上一次,那样的痛彻心扉令她觉得自己便不配活着。 环抱着双膝坐在一边,脑中闪过的终究还是唐钰的好,那样一个对自己无微不至的人,即便自己受伤,也不愿让她受半点伤害,而自己又对他做了什么?沐辰雨无论如何也忘不掉遇刺之后唐钰望向自己的眼神和那一句没有丝毫怨恨,只有万般不解的“为什么?” 车窗外的轻响打断了沐辰雨的思绪,她慌忙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掀开了窗帘,窗外的虎子跨坐于一匹矫健的枣红色骏马之上,视线朝向山峦叠嶂的远方,脸上的表情虽然冷漠,语气却平缓了许多:“昨日小弟有些失态,还望嫂嫂见谅。” “不。”沐辰雨嘴角一扬,露出一丝凄美的笑容,“我实在配不上这一声称呼。” 虎子抓了抓头,露出一个难看至极的表情,似乎是在向沐辰雨求饶:“我知道昨日有些话过分了,嫂嫂不原谅也是应该的,只是恳求嫂嫂切莫告诉大哥,他若知道了必定把我的腿打折。” 沐辰雨瞧了一眼躺在一旁的唐钰,只觉他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是听了虎子的话之后想笑,她不可置信地揉揉双眼,定金再看时又不免一阵失望。 看来是自己产生幻觉了。 虎子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他险些忘记了要事,随即自腰间摸出一个纸包,透过车窗递给了沐辰雨:“大哥需要换药,劳烦嫂嫂了。” 沐辰雨双手接过药包,揭开层层棉被,小心翼翼地解开包扎于伤口处的纱布,双眼便是一亮,惊喜地转过身子,朝着窗外大声喊道:“伤口结痂了。” 虽然在配制这人手一份的药包时,唐钰便说过这是来自苗疆的神药,对于寻常的刀劈斧砍导致的伤口有奇效,在听说只过了一夜唐钰的伤口便开始愈合,虎子也是感觉到一阵出乎意料的欣喜,他们哪里知道白渔儿家传秘药的神奇?便是在千年之后,白药也是治疗外伤的名药。 带着一丝激动,沐辰雨将满是血迹的纱布换下,用清水将伤口处的血污洗净,再敷上新药,最后将新纱布缠上,沐辰雨的动作轻柔,仿佛稍稍有些使力,吃痛的不是唐钰而是她自己。 经过数日的日夜兼程,汴京城城楼遥遥在望。 在车队终于进入云玉县城时,虎子拉过一旁的方小四低声吩咐道:“大哥受伤的事,两位嫂嫂若是问起,只管退给那个辽国的什么世子,其他的烂在肚子里,知道了吗?” 方小四虽不及虎子悍勇,脑子却灵活许多:“此事当中的旁枝末节太多,你我需要统一口径,否则必然会露出破绽。” 一路上两人核对着口供,势必要将沐辰雨从中摘干净,以免唐钰醒来之后得知是他们告发的沐辰雨而秋后算账,本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掩饰得天衣无缝,却不想车队刚刚看到唐府的门楣,沐辰雨便跳下了车,双膝一弯跪倒在早已得知消息迎出门来的白渔儿与云采菱面前。 得知唐钰的消息之后,经过云采菱的经营算计与相爷的精密配合,营救唐钰的计划有条不紊,白渔儿的惶惶不可终日也得到了一丝缓解,如今终于守得云开,唐钰被虎子迎回,本是人月大团圆的合家欢场面,却被沐辰雨这突如其来的一跪震惊了全场。 云采菱眉头一皱,一丝紧张不安的情绪瞬间袭上了心头。 慌乱之中,虎子与方小四匆忙跳下马背,双双跪在沐辰雨身侧,两人都低着头,不敢去看白渔儿与云采菱的眼睛:“我们保护不周,令大哥身负重伤,实在罪该万死。” “身负重伤?”白渔儿与云采菱对视一眼,分别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愕与惶恐。 “那日我们在幽州城外被耶律明宏的骑兵追上……” 方小四刚刚开始解释,却被沐辰雨硬生生打断:“你们不必替我掩饰了,刺伤唐钰的,是我沐辰雨。” “此前小四稍信回来说你与夫君已做了夫妻,为何却要伤了自己的丈夫?” 沐家与自己家的恩怨纠葛,白渔儿与云采菱自然是知晓的,只是沐辰风于唐钰不死不休,唐家对沐辰雨却并无恶感,如若她与唐钰真的成其美事,白渔儿与云采菱并不会太过介意。 只是剧情如此翻转,面前的这个女子险些令她二人成了寡妇,令云采菱腹中的胎儿看不到亲爹,这样的沐辰雨她们也能接受,那未免也太过大度了一些。 “那你倒是好好解释,为何要杀我夫君?” 沐辰雨凄然一笑,难道要告诉她们,自己刺杀唐钰是为了保护沐辰风,不想沐辰风才是设计这一场阴谋的幕后主使?被自己的亲哥哥算计,那是怎样的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试问谁又能明白什么叫做心如死灰? “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如今我不求原谅,只求唐钰能够安好,日后常伴青灯古佛之下,我也会诚心为唐家祈福,就此拜别各位。” “等等。”沐辰雨抹去泪花便要站起身子离开,却被一声虚弱的呼唤停止了动作,白渔儿与云采菱寻声望去,只见面白如纸的唐钰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揭开了车帘,朝着两人扬了杨嘴角之后,在芙儿与紫月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既是我妻子,哪有我不让你走,你却想要离开的道理?” 第二百零五章:吕神医 唐钰的苏醒令沐辰雨原本已如一潭死水的内心的泛起了一丝涟漪,经过足足四日生死之间的徘徊,唐钰还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之后重新站在了自己面前。 只是看着他那张毫无怨怒只有关怀与释然的表情,沐辰雨便无法原谅自己。她收起激动难抑的心情,换上一副言不由衷的冷笑:“我何时成了你的妻子?你我之间只是无媒苟合而已。” “无媒苟合?”唐钰微笑,“不对吧,我的确是受了伤,却未曾伤到脑子,若是我没记错,该是下了聘的。” 沐辰雨瞪大了双眼看向唐钰:“你胡说什么?我何时收过你的聘礼?” 唐钰依旧笑而不语,只是朝着沐辰雨晃了晃左手。沐辰雨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左手,如葱根一般白皙的无名指上,一枚金色的指环托着晶莹中透着淡绿的玻璃圆珠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熠熠生辉的光芒。 这的确是唐钰送给她的指环,而且这世上只此一枚。 沐辰雨望着手指上的戒指愣愣出神,白渔儿与云采菱却知道此时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唐钰刚刚自昏迷中醒来,此刻最需要的便是安心静养,若是再为沐辰雨劳心劳神,只怕会落下什么病根。 “既然你收了夫君的聘礼,便是我唐府明媒正娶的三夫人,对我们女子而言,夫君便是天,夫君的话你若不从,小心我这个长房正室动用家法。” 白渔儿的语气严肃,云采菱却是给了早守在一旁想去搀扶自家小姐却又不敢的薇儿一个眼神:“还不快些将你家小姐扶进去,跪在门口让旁人看笑话算怎么回事?” 薇儿得了指示,立即抹了抹眼泪,口中喊着“小姐”,身子早扑进沐辰雨怀中嘤嘤哭出了声,“小姐,你真的没死?太好了……” 依旧很是虚弱的唐钰对分别唱着红白脸的白渔儿与云采菱敲敲竖了竖大拇指,换来的却是两人的冷眼,不由得缩了缩脖子,随即便打定了主意,近些日子还是躺在床上休养的好。 “是爹爹回来了么?” 一声清脆的欢呼声自院中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阵银铃的叮当作响,粉嘟嘟肉乎乎的棉儿踩着欢快的步伐冲出了院门,见到被姑姑与婶娘搀扶着的唐钰,便要扑过来撒娇,在一众人大喊着“不可”的间隙,一脸无辜的棉儿被自唐钰身后突然窜出的虎子抱了起来,所有人这才如释重负一般的舒一口气。 虎子捏了捏棉儿的小琼鼻:“你爹受了伤,现在可不能抱你。” “何谓受伤?”棉儿似懂非懂,却似乎也知道受伤不是好事,看着女儿一脸担心的模样,唐钰走过去伸手揉揉棉儿的脑袋,指了指依旧跪着的沐辰雨:“去,将你三娘扶起来。” “我三娘不是金陵的陈姨娘么?”棉儿满腹狐疑地嘟囔了一句,却还是挣脱虎子的怀抱,怯生生来到沐辰雨身边,伸手替她擦了擦眼角:“三娘你怎么哭了?娘说爱哭的孩子可不乖。” 沐辰雨捉住棉儿的小手,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你是棉儿?一晃都已过了两年,你竟长这么大了?” 熙宁元年初秋,唐钰的这位长女出生之时,沐辰雨主仆正因阻止其兄长刺杀唐钰在唐府暂住,便连“棉儿”这个乳名也是薇儿起的,听着这个记忆里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女孩那一声奶声奶气的三娘,沐辰雨心中那一处最柔软的地方瞬间被戳中。 沐家被灭门时的惊惧,逃亡路上的艰辛,被耶律明浩强抢时的愤怒,刺伤唐钰时的自责,得知被兄长利用时的绝望,各种五味杂陈如滔天巨浪般袭来,瞬间将她的内心淹没,胸口传来的剧痛令她不能自已,一口鲜血自嘴角溢出,身子向后一仰,在身旁薇儿的惊呼声中闭上双眼失去了意识。 客房的床榻之上,沐辰雨紧闭双眸,嘴角的血迹已被拭去,脸色却极为不好,唐钰为她把了脉,皱着眉头提笔写下了一张药方交给薇儿:“先去抓药煎上。”又看向一旁的方小四,“你速去汴京仁和堂请一位女医师来,辰雨需要针灸。” 沐辰雨刚刚转醒,薇儿便递上了药汤,知道午后,方小四才带着仁和堂的吕神医与一位女弟子姗姗来迟。 吕神医只一上手便探出了沐辰雨的病因:“应是几日之前便上了心脉,再加上连日来的劳心劳力,这病才来的如此迅猛,不过有一剂汤药护住了心经,如今只需针灸个几次便可痊愈了。” 再吕神医的指点之下,随行而来的女弟子替沐辰雨施针,将心脏附近的几处大穴依次扎针,修复经脉。 等到施针完毕,吕神医这才问道:“老朽看唐公子的气色也不算尚佳,难道身子也出了什么问题不成?” 唐钰揭开身上的外衣,露出缠绕于腰间的纱布:“此前替相爷办事,不小心受了些伤,这才斗胆劳驾吕神医前来替内子医病。” “原来如此。”吕神医捻了捻胡须,照唐钰如此的状态来看,的确不宜动用心力施针救人。 “可否让老朽看看伤口?” 唐钰站起身子由虎子与方小四服侍着脱去外衣,再将纱布解下,吕神医观察了片刻,问道:“不知公子这伤是何时所受?” 唐钰一路昏迷,又哪里知道过了几日,只能看向一边的虎子,虎子倒是不假思索:“四日之前。” “四日之前?”听闻虎子此言,吕神医忽的站直了身子,朝虎子瞪了瞪眼,“你这小子好生奇怪,老朽又不会加害你家公子,为何要撒谎隐瞒病情?” 虎子抓抓脑袋一脸奇怪,他哪里撒谎了?这一路行来他与方小四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的确是花了足足四天这才安全返回汴京。 “果真只是四日?”看出了虎子的茫然,吕神医却有些不可置信起来,唐钰的伤口色泽深红,结痂处更是呈现出坚硬的黑色,这分明是快要脱落的迹象,只从此处分析,唐钰的伤至少是在七日前所受,而这位年轻人却说只有四日,吕神医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彻底颠覆他以往的学识。 第二百零六章:运气实在太好 吕神医又盯着伤疤研究了良久,这才不可思议地摇着头:“不可能啊,这绝对是至少七日前的伤才对。”目光游离之间,忽然扫到了被唐钰丢在一边的纱布,吕神医似乎想通了什么,一把抓起了旧纱布,放在自己的鼻间一嗅再嗅。 “这药味不是我大宋常用的金疮药,这究竟是何种草药配制而成?我竟闻不出!” 任由自己的女弟子百般劝说,吕神医始终死命抓着纱布不放,口中不住低喃,重复着那一句“我竟闻不出!”状若癫狂,直到唐钰说可以向仁和堂提供这味药的药方,吕神医这才双眼泛出两道精光,死死盯着唐钰:“你说话当真?” 这张药方本是白渔儿祖上所留,可谓是千金难求的金方,唐钰此前不愿公开,其一是因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无力自保之前,冒然公开这张药方对自己一家有害无益,其二是因为自己在大宋医界名声不显,又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纵然配出了药,别人总以为自己是贩卖狗皮膏药的江湖骗子。 如今有了吕神医那便不一样了,仁和堂自大宋开国以来便由其祖所创,距今已有一百一十年的历史,是实至名归的百年老店,吕神医的口碑更是口口称赞,无论是医术亦或是医德,在汴京城内都是首屈一指,由他公开这张药方,想必整个大宋都无人敢提出质疑。 看唐钰的表情不是作假,吕神医却犹自不信,等到唐钰再次点头,这才朝唐钰弯腰行礼:“唐公子宅心仁厚,老朽替天下的病患谢过公子的慷慨。” 须知道千金易得,良方难求,那些得到医术传承的杏林世家,往往为了一己私利,将祖上传下的药方视若珍宝绝不轻易示人,导致许多药方就此失传,似唐钰这般愿意将救命良方公示于天下的,吕神医还是平生第一次遇见。 “晚辈只有一个要求。” “唐公子但说无妨。” 唐钰正色道:“此药方乃内子祖传,如今能够用来医病救人,她白氏一门也与有荣焉,为了让世人铭记,在下要求此药以‘白氏金疮散’命名。” 吕神医愣了一愣,这才回道:“公子的要求便是这一点?” “当然合作的具体事宜还需吕神医同我两位夫人商议,毕竟我唐家开的也不是善堂,必要的抽成还是需要的。” 吕神医迫不及待地夺门而去,屋内也只剩下了唐钰与沐辰雨二人。 掩上房门,唐钰行至床榻边坐下,轻轻抓过沐辰雨的手放在自己掌中,口中关切地问道:“你感觉好些了吗?” 沐辰雨将头瞥向一边不去看他,并非她不愿意,而是不敢去看。 见沐辰雨沉默不语,唐钰也不生气:我知道你为何刺伤我,你也是被逼无奈,我并不怪你。” 沐辰雨咬着嘴唇:“可我是真的无法再面对你。” 唐钰伸出手替她拢了拢散乱于额前的秀发,柔声说道:“既如此,那我们便以为当日你刺伤我之后我并未救下你,你自刎死了,如今的你不再是从前的沐辰雨,而是另一个全新的水慕儿” “水慕儿……”这个名字是当日在凤阳城时,为了不暴露身份,沐辰雨将自己的姓氏拆成两个字,用于哄骗唐钰而起的名字,想不到他还一直记着。 过了良久,沐辰雨缓缓坐起了身子,将自己靠在了唐钰的肩头:“好,昔日的沐辰雨已死,自今日起,我便叫做水慕儿。” 两人再不说话,只是紧紧依偎在一起,直到薇儿推门而入再快速闪身出门:“光天化日的,也不稍稍避讳,姑爷与小姐都是有伤在身的。” “对了,你的伤势究竟如何了?”得了薇儿的提醒,水慕儿这才带着担心问道。 “无妨,我运气好,虽然伤口很深,却未伤及内脏,否则可真就是回天乏术了。” 感叹唐钰运气好的可不止他自己一人,汴京城内司马府内,会客厅里端坐着的司马光便是其中一个。 听了辛赞与严仲的回报,枢密副使周淮与朱钊大叹可惜,想那杀手距离得手也只是一步之遥,却硬生生被一个路过的板车撞开,至此之后,唐钰便再未出过幽州城内的别院,导致他们的刺杀计划彻底失败。 若非是唐钰运气实在太好,那突如其来的板车又如何解释? “此番计划虽未成功,周大人这位弟子的手段却极为高明,周兄得此学生,便连老夫也有些眼红了。” 得了司马光的夸赞,周淮的心中甚是得意,口中却自谦道:“我这弟子行事尚显稚嫩,还需磨炼。”末了,还不忘稍稍挑衅一番坐于对面的朱钊。 朱钊自然不愿周淮在司马光面前独领风骚,只是自己的学生严仲此番幽州一行的确没什么出彩之处,自己实在是硬气不起来,望向严仲的眼神自然也带着几分怒气。 面对老师扫来的不善目光,严仲也感觉委屈,原本他是打算在归途之中制造几起意外令唐钰送命,再将责任推给辽国,只是如此天衣无缝的计划还未实施,唐钰却独自驾车离开使团车队不知所踪了。 司马光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周淮与朱钊两人之间的攀比:“如今唐钰的死活已不再重要了,只要他的倚靠倒台,区区一个唐钰,实在算不上什么。” 在场之人闻言都是一惊,右相所言何意?如今风头正盛的左相王安石会倒台? 众人的神情变化似乎都在司马光的意料之中,他只是冷然一笑:“如今他主持的变法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局,虽说目前还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一只脚踩进了泥潭,想要拔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周淮闻言双眼一转,忽的沉声问道:“那我等是否替他再添一把火?” 司马光摇了摇头:“事到如今,想必王安石自己也知道他已是独木难支,我等只需作壁上观,想来不出半年,各位便能看到他所谓的变法彻底失败的一日。” 第二百零七章:大宋第一会所 失踪了三个多月的唐钰返回大宋的消息不胫而走。 只是因为唐府门前的那一场磕头大戏,关于唐钰的传闻却众说纷纭。 有说唐钰另觅新欢,撇下两位夫人领着红颜去大理国泛舟洱海,本以为只是露水姻缘,岂料这位新欢黏上容易,想要挣脱却难了,于是便有了唐府门前的那一幕。 有说唐钰远上塞北大漠,带回了一位异国公主,唐府的两位夫人争风吃醋,为了刁难这位不通大宋习俗的公主殿下,这才安排了一场磕头认姐姐的好戏。 唐钰好色,这是整个云玉县人尽皆知的事,他的风流韵事,便是说上三天三夜也尚有富余,对于有女子在唐府门前磕头,他们自然见怪不怪,便是编排出再多的版本,也是有人愿意相信的。 庙堂之上,王安石阵营的一众官员得知消息之后总算长舒了一口气,唐钰虽非官员,于变法一道却有着极大的助力,堪称左相大人的幕后军师,如今新政陷入泥潭,纵然左相大人采取了雷霆措施暂时稳住了局面,却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唐钰的回归可谓久旱甘霖。 只是唐钰一无功名二无爵位,虽说回来时身受重伤,他们却也不好纡尊降贵前去探望。 所以,唐钰回城之后,第一位找上门的,却是当朝太尉之子,如今青竹山庄的庄主韩卓。 两人在唐府偏厅里分宾主落座,韩卓见唐钰气色不佳,也不便多加叨扰,便直接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唐兄重伤初愈,小弟本不该打搅,只是青竹山庄近来的生意……实在是差强人意,这才冒昧登门。” 唐钰似乎早已料到青竹山庄所面临的困境,说话的声音也是不疾不徐:“当日只想着先赚一笔块钱,只教授了方牌之中上手最快的一种玩法,如今玩腻了,自然弃之如草芥。” “那唐兄可有解决之法?” 唐钰说方牌还有其他的玩法,韩卓并不感兴趣,在他以为,区区五十四张木牌而已,纵然有着千变万化,终究万变不离其中,凭他的脑子,自然无法想象扑克牌的玩法又何止数十种,唐钰所教的跑得快,是玩法中最单调的一种。 韩卓想要新鲜游艺项目的那点心思,唐钰看破不说破,叫过了芙儿与采菱,让她们两人将平日里自己教授的各种棋牌游戏全部示范了一遍,只是两人便可对弈的跳棋、飞行棋、五子棋、斗兽棋便看得韩卓一阵眼花缭乱,更别说适合多人游戏的商贾棋,由传统象棋演变而来的三国棋,以及烧脑至极的军旗,只是一番演示,惊得韩卓险些掉了下巴。 “这些都是唐兄的杰作?”韩卓指着那一堆五花八门的棋子惊叹。 “闲来无事,做来给家里消遣。”唐钰满不在乎地掏掏耳朵。 望着桌上那一堆唐钰口中的消遣之物,韩卓的眼中满是精光,仿佛他看的是一堆堆闪烁着光芒的黄金,有了这些,他可以每月举办一次不同的比赛,只是报名费,便足以令他腰缠万贯了吧。 想到此处,韩卓不住地搓着双手,脸上的神情也甚是激动:“小弟这便派家丁过来学习这些游戏的规则,唐兄,你就等着数钱吧。” “慢着。”唐钰带着微笑看看早已沉浸于自己的遐想之中不可自拔的韩卓,“韩兄将这些拿回去,是要举办那些无聊至极的比赛吗?” “嗯?”韩卓不是蠢人,自然能听出唐钰的话外之意,不由皱眉问道,“难道唐兄还有什么生财之道?” “那种什么比赛,总是大众性质的,举办之时人多口杂,只是一个报名,便搅了汴京城一个天翻地覆,王相事后还派人将我骂了一通,若是再搞几次,只怕司马大人也要问你的责了。” 韩卓抓抓脑袋,想要反驳几句,却也觉得唐钰的话甚是在理:“唐大哥,唐大爷,你就别卖关子了,直说吧,小弟该怎么做。” 唐钰神秘一笑,将大宋第一会所的建设流程提了出来:“首先找几个平日里交好的纨绔体验这些棋牌游戏,等到有了基础,便提出‘协会’这个概念,在山庄之中设立会员制,只需缴纳足够的会员费,便可以参加山庄内的各项棋牌比赛,每月初开赛,月尾结算,以积分最高者为魁首,如此一来,即便是单项游戏,也有常年的生意可做,至于如何赚钱,便不用我教你了吧。” 韩卓被唐钰那轻描淡写的讲述震慑地无法动弹,他心中自然也在盘算,若是按照唐钰的方法去做,青竹山庄一年的收入将会有多少,只是在瞬间的大脑一片空白之后,一个严重的问题浮出了水面。 “这些棋牌若是问世必然会受到欢迎,青竹山庄的生意不好,也是因为方牌这种东西容易仿造,如今方牌已然遍布汴京城内每一个茶楼客栈,这仿造一事,又如何解决?” 山寨这种行为可并非千年之后才会出现,商场如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大宋没有专利保护,能赚钱的东西自然会有人效仿,韩卓的担心也在情理之中。 “我青竹山庄时大宋第一会所,打造的便是高端的享受,又岂是只有这几个简单的棋牌游戏?”以游戏吸引人气只是第一步,那些后世年轻人爱玩的“狼人杀”、“猜细作”等等才是唐钰的杀招,而这些都只是手段,他与韩卓的最终目的只是赚钱。 “打开门做生意,总会面临竞争,我们做会所的目标是富贵圈子里的纨绔们,至于其他客户群嘛,总要给汴京城里的茶楼留一条活路。” 韩卓思索了片刻便认同了唐钰,只是对于开办各项棋牌比赛,他却是有着一股执念的,唐钰不愿意操办,那是怕麻烦,有了方牌大赛的经验,韩卓相信以自己的统筹能力,接下来青竹山庄所举办的比赛只会越发规范,在赚钱的同时也能够迅速积攒人气,为将来开办唐钰口中的那个什么会所打下坚实的基础。 毕竟有钱不赚那是傻蛋。 第二百零八章:画鸡蛋 兴高采烈的韩卓夺门而出,他是赶着去青竹山庄叫人来学习各类棋艺的规则。 进入唐钰房间的第二位是小舅子云金诚。 数月不见,云金诚再次清瘦了不少,此刻的他身材修长,模样与唐钰记忆中的小胖子天差地别,若非因为长时间的废寝忘食显得有些面黄肌瘦,加上若有似无的稚嫩胡渣,说他是一位风流倜傥的贵公子必定无人反对。 垂头丧气的云金诚行至唐钰身边坐下,随即便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轻叹:“姐夫,你说我选的这条路到底是对是错?” 唐钰只是扫了他一眼,端起一边的茶水喝了一口:“作画一道,虽也讲究些天赋,却与读书一途有着本质的区别,读书需要的是聪慧的头脑,别人读三遍记不住文章,你读一遍便能背下,这便是说你会读书,而作画,需要的是眼睛与手,以眼观察,以手作画,只要你强加练习持之以恒,必然会有令李师师那丫头另眼相看的一日。怎么你才坚持了多久,便打算放弃了?” 被唐钰如此一激,云金诚似乎恢复了些斗志:“我自然是要坚持到底的,只是……我听姐夫的话,在房里画鸡蛋,如今已过了数月,不知能否换个东西来画?” 唐钰闻言摇了摇头,当年念小学时,唐钰便学过达·芬奇画鸡蛋的故事,只有先画好看似简单而又不简单的事物,打好坚实的基础,日后方能有所作为,画出《蒙娜丽莎的微笑》、《最后的晚餐》等旷世名作。 “让你画鸡蛋,是为了打基础,如今你是否觉得自己的基础已然很结实了?将你所画的鸡蛋给我看看。” 看到唐钰伸出了手,云金诚只能颤巍巍自怀中抽出几页宣纸递了过来,在唐钰一把抓过宣纸时,云金诚将头深深埋入胸口,满脸通红,简直臊得无地自容。 摊开宣纸的一瞬间,唐钰也是满脸黑线,纸上一个个黑色的圆圈排列有序,依稀看去形状大小均是不一,只是无论如何看来也不似鸡蛋,倒像是一圈圈黑色的墨团。 难怪小舅子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天天面对这看不出到底是何物的团团墨囊,任是心态再好之人也会崩溃吧。 尴尬之中,唐钰不动声色地抬手拭去了鬓角处的一滴冷汗,达·芬奇画鸡蛋的故事虽然励志,却与大宋的国情不相符,只是作画的工具便时截然不同的两种,想到自己让小舅子闷在房中做了四个月的无用功,唐钰的身子便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颤。 若是此时让采菱知道了,以她那扶弟魔的个性……不敢想象。 不行,打死也不能认自己是忘了考虑东西方文化之间的差异。念及此处,唐钰拍拍云金诚的肩膀,露出一个极为违心的笑容:“你这鸡蛋画的虽不像,却也有了些成绩,要知道姐夫的本意并非让你临摹鸡蛋,而是要你在作画的过程中看出鸡蛋与鸡蛋之间的差异。” 云金诚面露不解之色:“鸡蛋便是鸡蛋,又哪里来的差异?” 唐钰指着其中一张宣纸上的两只墨团:“你看这两只,形状大小都有所不同,一位世贤说过,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自然也没有两只相同的鸡蛋了。” 云金诚若有所思:“姐夫的意思是说,世间万物都有区别,只需发现这些细微的差异,便能作出世上绝无仅有的画作?” 唐钰面露欣慰之色,对云金诚的悟性甚为满意:“孺子可教也。” 得到赞许,云金诚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原本已经丧失的自信也瞬间恢复了过来:“那我继续去画鸡蛋了。” “既然你已经悟出了这个道理,那便不用再去再行体验了,自今日起,你便可以出门采风了。” 送走信心满满的云金诚,唐钰抹了抹额前的冷汗,心中暗叹这也能圆过来,自己还真tm是个天才。 求见唐钰的第三人,便是来自京城的王旁了。 虽然极不情愿,傍晚时分自云玉县匆匆归来的王旁还是敲响了父亲王安石书房的房门。 等到王安石批完了公文,这才缓缓问道:“你见到唐钰了?” 王旁点头:“父亲让孩儿问的问题,孩儿都问了,只是唐钰的回答……” 虽然极不愿意承认,唐钰的见识与远略的确超乎常人,自己在很多问题上需要参考他的意见,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实在不好与唐钰有着过多的走动,让他来相府可以,自己去云玉县寻他,却是有些出格了。 听王旁说话吞吐,王安石沉下了脸,却还是说道:“那小子又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你只管说来我听。” 得到父亲的首肯,王旁这才开口道:“唐钰说,新政举步维艰,非父亲之错,而是时代的错。” 王安石不解:“何谓‘时代之错’?” “当今朝廷重农抑商,土地是国之根基,也是造成社会矛盾的根本所在,父亲的新政里关于土地归属的问题,简直是与虎谋皮,想在那帮老虎口中拔牙,实在是太过危险,如今有皇上支持,看似得了些成绩,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这土地改革一条来说,因为化肥的使用,农户的确多收了粮食,只是各地官府巧立名目苛捐杂税,到头来农户的收成还不如往年。” 王安石皱眉:“惩治贪腐的确刻不容缓。” “对于父亲提出的方田均税法,原意是想以高额的税率逼地主们将多余的田地上交朝廷,只是如今各地的地主们也有了应对之策,那便是情愿将手中的土地荒着,他们也不愿意将地交给租户们栽种,按照法令,荒地为十等土地中最差的一等,他们借此逃脱重税,却令农户们无地可种,纵然有化肥此等神物又能如何?百姓依旧食不果腹。” 王安石陷入了沉思。 过了许久才听王旁又道:“唐钰说,这些问题他均有办法解决。” 王安石愣了愣,双眼瞪着王旁便是一声怒吼:“那你不早说!” 第二百零九章:对辽用兵 赵顼将王安石的折子看了又看,似乎不敢相信这封奏折出自左相之手,站立一旁的王安石则是神态自若,似乎并未打算因为皇帝的惊愕而改变自己的初衷。 偏殿中的君主二人一坐一立,都没有出声打破沉默的意思,站在一旁伺候的内侍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再从头至尾细细读了一遍奏折,诡异的安静这才被赵顼打破,只是黄帝开口的第一句问话,便惊得内侍总管崔公公险些自台阶上摔下闪了老腰。 “王卿打算对辽国用兵?” 王安石上前两步朝着赵顼弯腰拱手:“回禀官家,微臣奏请之缘由皆呈于折上,若是官家还有所疑问,微臣可一一解释。” 见到原本在研墨的内侍总管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正聚精会神地聆听两人之间的对话,赵顼请咳了一声:“你们先行退下,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入殿。” 等到几名宦官躬身退出偏殿,赵顼这才又问道:“你倒给朕解释解释,如今我大宋百废待兴,推行新政刚刚有了些气色,正是休养生息韬光养晦之时,此刻冒然对辽用兵,不说没有必胜之把握,便是胜了,那也是劳民伤财得不偿失吧。” “官家有所不知,此番唐钰被擒于幽州城时,偶然发现燕山山脉之中有一处石英石矿脉,这石英石乃是制作玻璃的主要材料。” “玻璃又是何物?”赵顼皱了皱眉,却并未在玻璃是何物这一问题上纠缠太久,“我大宋地大物博,难道便没有一处这个什么石英石矿脉,非要去与辽国争抢?” “争夺矿脉只是其一。”王安石娓娓道来,“幽云十六州本就是我族之固有领土,当年后晋饥弱,石敬瑭为了自保,将其割让于辽,因此背负了几世骂名,如今我大宋国力日盛,正是收复河山、震慑四方宵小的好时机。正因为我大宋的隐忍,诸如高丽、倭国之流也敢公然踏入我大宋海域耀武扬威,大宋需要一场战争证明官家的英明神武。” “你少拍朕的马屁。”赵顼轻哼一声,“幽云十六州乃苦寒之地,便是因此,那石敬瑭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其送给辽国,纵然是被我军夺回,还需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建设,辽国吃了败仗势必要反扑,如此循环往复陷入僵局,只会拖垮整个大宋的经济。” “幽州城地处北疆腹地,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的军事要冲,若是此番出兵能够一举夺下幽州城,我军大可依靠城北的长城抵御外敌,辽国失了幽州,若想再攻回来,只怕是难如登天。” “夺得幽州之后,关内的大片土地便尽归我大宋所有,届时官家可下发一道圣旨,凡我大宋子民愿意前往幽州戍边者,免交赋税三年,虽然与江南相比,幽州的土地贫瘠,有唐钰所制的化肥,农作物的产量自然不是问题,再加上燕山之中的矿脉,只需经营上几年,幽州城不说堪比金陵、钱塘,成为塞北明珠却指日可待。” 在唐钰所列的理由中,还有最为重要的一条,大宋境内农民与地主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已达到爆发的边缘,大宋需要一场战争转移国内民众的视线,达到缓和矛盾的效果,熙宁元年时对西夏的大胜便是最好的实例。 通过胜仗激发民众的爱国情怀,在全国范围内竖立起威信之后,惩治贪腐时才能更有底气,从而釜底抽薪,从根本上解决地方官吏榨取百姓利益,解决社会矛盾,彻底将地主手中的土地收归朝廷所有。 三不五时地对外宣战,是千年之后被誉为“太平洋警察”的老美遇上国内的社会矛盾无法解决是的惯用伎俩,而且屡试不爽,唐钰用来借鉴一番,不算剽窃吧。 赵顼闻言继续摇头:“自我大宋开国以来,与辽国交战无数,败多胜少,天波府杨家将满门忠烈,也只是守得大宋一时安宁,真宗皇帝不得已之下才与辽国签订盟约,以岁贡换太平,自中书令狄青去世之后,我大宋再无名将,如今王卿打算派何人出战,才能有拿下幽云十六州的把握?” 王安石回道:“唐钰虽为庶民,却有大将之风,去岁明州海战,唐钰以区区八艘破败战船对阵倭国与高丽联军,兵不血刃,全歼倭国水军,若是此番出征幽州,由唐钰领军,必能旗开得胜,杀辽国一个片甲不留。” 赵顼的双眼微亮,显然因为王安石的话而有所悸动,只是考虑了良久,还是缓缓合上了奏折:“此事事关重大,朕还需要仔细斟酌,也得听听群臣的意思。” 王安石自然明白,皇帝陛下口中的群臣,所指的也只是司马光一派。 翌日的大庆殿上,司马光果然竭力反对。 “如今大宋四海升平一幅盛世景象,左相大人却妄图大动兵戈,陷百姓于战乱之中,是何道理?” “收复旧山河,本是我辈义不容辞之事,难道右相大人以为,幽云十六州并非我汉族土地?” 什么收复河山,王安石最大的目的只是借此调动军队,削弱自己的兵权而已。 “不知左相大人打算从何处借调,又打算借调多少军队去打这一仗呢?” “此事不劳右相大人费心,本相打算从京城禁军中抽取一部分兵力攻打幽州城。” “哦?禁军?”司马光不由得呵呵一笑,禁军是王安石手中唯一掌握的军事力量,更是皇帝的亲卫军,怎么可能擅自离开京城,能够调出去一部便是极限了吧。 一部能有多少人?区区两万人便想攻下有十万辽军驻守的幽州城?痴人说梦。 “左相大人莫不是在说笑吧?” “大殿之上,自然不敢戏言。” “可敢在皇上面前立下军令状?” “有何不敢?”王安石魏然而立,带着睥睨之势,“此番出征若不能攻下幽州,本相愿辞去官职,告老还乡。” “好!”当着赵顼的面,二人在大殿之上三击掌之后,司马光收起手掌,笑道,“既然左相大人如此自信,本相也不能再说反对之言,只是本相还有个条件。” 第二百一十章:唐辰 “小姐,该喝药了。” 门房轻叩,薇儿端着刚刚煎好的药推门而入。 经过几日的调养,水慕儿的身体已然恢复了许多,前几日还只能躺在床上静养的她如今已经能够下地走动,此刻正立于窗前摆弄着一盆白渔儿送来的花草。 见到薇儿进来,水慕儿展颜一笑,放下了手中的水舀,在圆桌旁坐下,只是见到面前那一只盛满褐色药汁正散发着一股股草药气息的瓷碗,皱了皱眉头嘟起了嘴:“我觉得好多了,便不用再喝了吧。” 薇儿闻言噗嗤一笑,忽而又板起了面孔说道:“姑爷说了,小姐这药需要喝足三个疗程,受伤的心脉方可治愈。” 见撒娇无用,水慕儿只得伸手端起了药碗,吹开浮于表面的药渣,拧着眉头闭上眼喝了一口,伸出舌头哈了好几口气,这才道了句:“好苦。” 薇儿依旧面不改色,直到监视着小姐将最后一口药喝完,这才拿出了托盘上的纸包,里面是小姐最平日里最爱吃的蜜饯,水慕儿顿时喜笑颜开:“好薇儿,还是你疼我。” 看着恢复了往日神采的自家小姐,想到那一日归来时她那一副生无可恋一心遁入空门的模样,薇儿忠心地感激唐钰,感谢他不但将小姐从辽国带回了大宋,更带回了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沐辰雨。 “对了。”水慕儿吃着纸包中的蜜饯,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听说那个方小四喜欢你?” 薇儿闻言俏脸一红,将视线移去了别处,小声嘟囔了一句:“他喜欢谁是他的事,又与我何干?” “我可记得你今年也十七了吧,姑娘总要嫁人的。” 薇儿忽的转过头,双眼直视水慕儿,眼眶里也蒙上了一层水雾:“难道小姐不打算要薇儿了?非要让薇儿嫁人?小姐可是说过的,等你嫁了人,薇儿便是通房丫头,因为小姐说视薇儿为亲姐妹,与其让薇儿嫁给别人受苦遭罪,不如留在小姐身边相互照应。这些话难道小姐都忘了?” 水慕儿神色一怔,不由得莞尔一笑,用丝帕替她擦干了泪水:“我是说过这些,只是你……你家姑爷他不喜有什么通房丫头,否则还不收了紫月?那方小四人品如何?对你好不好?” 听闻此言,薇儿的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根,不自觉地低下了头,说话的声音也是支支吾吾断断续续:“他……人倒也不错,只是有些油嘴滑舌的,尽会说些好听的哄人开心。” 说这些话时,薇儿想起了方小四为她做的蝴蝶纸鸢,想起了受自己的冷遇之后他依旧无事献殷勤的恬不知耻,也想起了他与虎子前去幽州营救姑爷时,自己心中那一丝没来由的提心吊胆。 “看你的样子,那便是对他还有些好感了?”水慕儿继续试探,“要不我与夫君说一下,让方小四娶你过门,他也是唐府里的人,我也不算违背誓言,你我还是生活在一起。” “小姐说什么呢?我……我还小,不想嫁人。” 薇儿红着脸端起了桌上的托盘,慌不择路地出门,刚刚走上了外间的回廊,便听到楼下院子里方小四的呼喊:“薇儿,趁着今日风和日丽,我们去踏青如何?” 薇儿只当听不见,低着头快步穿过回廊,下了楼便朝后院的厨房走去。 只是她的速度又如何能够轻易甩掉方小四?方小四一个箭步便窜了过去,一把将薇儿手中的托盘接了过去:“这粗重活,还是我来。”随后也不管停在院中气得直跺脚的薇儿,将药碗送进了厨房。 负责帮厨的李妈妈笑着接过去,也不忘打趣他:“小四啊,何时能喝上你的喜酒啊?” “嘿嘿,快了。” 方小四回到薇儿身边,忽的脚下一痛,低头一瞧,薇儿的脚正踩在自己的脚面上,脚跟还在不停扭动,大有不踩断他的脚便誓不罢休的架势,方小四忍着疼痛一言不发,直到薇儿踩累了,这才面露心疼之色:“薇儿,你的脚没被硌疼吧。” 薇儿扭头看了他一眼,想笑却还得忍着,最后骂了一句:“你这无赖。” 方小四抓了抓脑袋傻乐,一边看戏的芙儿却瞪了一眼身边的虎子:“你瞧瞧人家,多会讨姑娘欢心?哪里跟你似的,跟个木头一样。” 虎子口中“切”了一声,神色之中尽显不屑:“木头有木头的好啊,起码不会在外面沾花惹草。” 二楼之上,坐在白渔儿房中饮茶的唐钰透过窗户瞧着院落中两位弟弟的表现,并未说什么,只是微笑着摇摇头,一脸惬意地端起了刚泡好的一壶新茶,白渔儿与云采菱坐在一边,在云采菱的指导下,白渔儿的女红也是愈发熟练精细了。 她们是在为云采菱腹中的孩子做小衣,云采菱产期将至,最近几日正缠着唐钰替孩子起名,只是唐钰想了几个,云采菱都觉得不好。 “女孩子叫做月汐倒还不错,只是哪有男孩子的名字如此随便的?夫君果然很是重女轻男啊。” 唐钰伸出修长的手指掏了掏耳朵,开始给云采菱洗脑:“女孩子需要富养,所给的一切自然都要最好的,因为我可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将来被一串冰糖葫芦给骗走,至于男孩子嘛,孟子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听唐钰打算背书,云采菱立即伸手拦住:“我只是小女子,别与我说什么大道理,总而言之,那几个名字不行,重新想。” 唐钰无奈一笑,之前那几个路人甲的名字的确有些敷衍,云采菱生气也是理所应当,摸了摸下巴,唐钰沉吟道:“长女名夜雪,此女名月汐,都取自于天空,那长子便叫唐辰,星辰之辰,夫人是想儿子将来学文还是学武?” “嗯……学文吧。”大宋重文轻武,云采菱自然愿意孩子将来能够成为李杜那般的文学大家。 “那便字天权,天权为北斗第四星,另有一名为文曲。” “唐辰,字天权……” 第二百一十一章: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好名字,好寓意。” 白渔儿拍手称好,云采菱低声轻喃:“这名字好是好,只是这个‘辰’字……夫君是否另有所指啊?”言毕眼神瞄了瞄门外的斜对面,水慕儿的房间。 唐钰只顾喝茶,不打算搭话,云采菱也了解唐钰的性格,索性见好就收,白渔儿救过唐钰的性命,自己与唐钰算是因奶茶而结缘,而水慕儿在还是沐家大小姐时便对唐钰芳心暗许,又在幽州城厮守了足足三个月,患难与共见真情,唐钰与水慕儿之间必然是有感情的。 如今水慕儿在大宋再无亲人,唐钰更加不会弃之不顾,虽说又与一人分享夫君,但总比找一个薄情寡义的男子要好的多。 便在云采菱胡思乱想之间,院门外一阵骚动传来,忽而远门大开,一位身着大宋皇宫内侍服饰,面净无须的中年男子当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有七八名小太监,有三个举着托盘,有一个牵着一匹矫健的白马,最后两个则是抬着一件黄金锁子甲。 “圣旨到。”中年男子的声音阴柔,神色却极为庄严肃穆,“唐钰接旨。” 院落中随即一阵鸡飞狗跳,见到唐钰搀扶着身怀六甲的云采菱,中年男子一扬手:“孕妇免跪。” “多谢这位公公。”唐钰躬身道谢,随即领着家眷与院内的帮工们跪倒了一片,“草民唐钰接旨。” 中年男子将那一卷圣旨展开,柔声念到:“封云玉县唐钰为征北元帅,携部众两万,攻克幽州,收复河山。” 唐钰磕头谢恩,心道王安石果然是熙宁年的最强大腿,在旁人看来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在他的眼中却是写一封奏折动一动嘴皮的事。只是熙宁七年变法失败之后,王安石被贬,从此远离朝堂,郁郁而终,而大宋也从刚刚有些起色迅速走向衰败,终于在出了一个痴迷书法出入青楼的徽宗皇帝,被兴起的游牧部落完颜一族灭国。 靖康耻,可谓是真的国耻。 “恭喜唐将军。”等到唐钰起身,中年男子将圣旨收好,交在唐钰手中,“咱家姓崔,是跟在皇上身边办事的内侍总管,今后将军飞黄腾达,可别忘了稍稍提携咱家。”崔总管又看向一旁的云采菱,笑道,“夫人临盆在即,真是要恭喜将军双喜临门了。” 宫中内侍愿意结交朝中权贵,这是普遍现象,唐钰一鸣惊人,从一介布衣一跃成为统领三军的将军,前途无可限量,自然是这位崔总管巴结的对象。 唐钰笑道:“多谢崔总管,不知我那两万部众现在何处?” 崔总管道:“皇上说了,如今各路驻军编制未满,实在不宜从驻军中抽调人手,只能从驻防京城的禁军中选取,所以,将军的部众如今都在城外的驻军大营。” 等到交割完官印、虎符、官服、坐骑与战甲,唐钰塞给了崔总管十两银子,算是此次奉命传旨的辛苦费,崔总管这才眉飞色舞地领着小太监们返回汴京。 想到不久之后便要杀回幽州,唐钰的心情莫名有些激动,耶律明宏将他算计得如此惨烈,险些令他把命丢在了幽州,此番若不讨些利息回来,实在是有愧王安石的以官相抵。 “发消息给武定,我们准备要大干一场了。” 翌日,汴京城外进军大营的辕门前,唐钰的马车刚刚停稳,便有一位年轻男子朝这边走了过来,唐钰揭开车帘下车,两人四目相对,忽而相互拱手奉承。 “辛兄,久仰久仰。” “唐兄,幸会幸会。” “此处乃是军区重地,不知辛兄前来有何贵干啊?” 辛赞自身后摸出一卷圣旨,在唐钰的面前晃了一晃:“唐兄有所不知,便在兄台你昨日被册封为征北元帅之时,在下也被皇上钦点为督军,随同将军出征辽国。” “哦?”唐钰面露惊疑之色,随即将头偏向一边,低声问身边的方小四,“何谓督军?” 唐钰的声音虽轻,却足以令对面的辛赞听得一清二楚,此举显然是打算给司马光举荐之人一个下马威。 方小四满脸黑线,也以极低的声音解释道:“督军便是监督整个军队的纪律、奖惩,记录行军日志,上至将军下至兵卒,都受督军的监视。” 唐钰点点头:“原来整支军队里最大的并非元帅啊。” 辛赞闻言微微一笑:“唐兄多虑了,督军只有监督权,并没有指挥权,所以这两万精兵还是在唐兄手中握着的。” 唐钰轻叹一口气:“既然知道皇上只调拨了两万人马,辛兄却依然敢接下着九死一生的职务,在下也不得不佩服辛兄的大义,更是对将弟子送入火坑的周淮周大人钦佩万分。” “唐兄大可不必如此冷嘲热讽,自古有云,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富贵险中求,若是唐兄此番出征大胜而归,一人得道之后,我们这些跟随出征的也能鸡犬升天不是么。” “好说好说。”唐钰又朝辛赞拱拱手,“在下今日前来是为选兵,辛兄可有兴趣随在下一同前往?” 辛赞摇了摇头:“在下的事已然办妥,便不打扰唐兄了,就此别过。” 等到辛赞走远,唐钰转身入了辕门,紧随其后的方小四口中嘟囔了一句:“这两人明明就认识,却还装作相互看不顺眼的样子,实在是有够无聊。” 不久之前的幽州城中,方小四能在少妇刺客的匕首之下及时推出板车阻挡,便是事先得知了对方的整个计划,此计由辛赞设计,所以方小四是知道辛赞的真实身份的。 “你懂什么?这叫以防隔墙有耳。”唐钰瞥了方小四一眼,“卧底的工作需要处处小心,一个大意便能将自己的命交代出去,若是平时不注意细节,很容易被对方抓出把柄,如今辛赞渐渐受司马光重用,我们更不能令他轻易暴露。” 方小四若有所思地点头,唐钰又念叨了一句:“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啊。” 第二百一十二章:有钱能使鬼推磨 禁军,是北宋正规军的统称,若是细分起来,便以朝廷所划归的二十四路名称来区分,比如驻守滁州、扬州、通州一路的禁军大多被称为淮南东路驻军。 而负责守备京城汴京的则以京城禁军命名,是整个大宋最为特殊的一支军队,负责皇城的安全。 整个大宋禁军号称八十万,分散于各路之后,守备京城的禁军也只是十万余众,根据大宋律,如非得到传令,禁军不可进城,唐钰这个征北元帅现如今还只是个光杆司令,皇帝陛下许诺的两万士兵便需要他自京城禁军中挑选,这便是他今日出现在城外禁军大营的缘由。 得知唐钰的来意,禁军统领王韶亲自出帐,将二人迎进了大营:“此番出征辽国,本是老哥我的分内之事,奈何如今京城的局势不算乐观,这才劳动唐老弟挂帅北上,做兄长的将唐老弟推上了风口浪尖,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王韶说的隐晦,唐钰却心中了然,如今王安石背后有皇帝赵顼作为靠山,在朝中独揽经济大权,下一步便是打算慢慢侵吞司马光手中的军权,只是右相势大,又有太后支持,若是王安石不能步步为营小心行事,很有可能遭到强烈的反扑,此时禁军出征,司马光只需一纸调令,周围几路驻军便能即刻拿下京城的控制权,到时便是大势已去。 无论如何,王安石是不可能让王韶领兵出征的,这是他的底线。 “王兄客气了,你我都是为左相大人办事,谁领兵北上又有何分别?再者说来,以一场战争转移大宋目前的社会矛盾,本就是小弟向左相大人提出的建议,如今得到了批复,小弟若不身先士卒,又如何报答丞相的知遇之恩?” “哈哈,唐老弟虽只是一介书生,却有着武人的豪爽秉性,老哥我很是喜欢。”王韶爽朗一笑,紧接着大手一挥,“我营中有十万弟兄,唐老弟皆可征召组建新军,看上了谁,领走便是。” 唐钰拱拱手:“如此便多谢王老哥了。” 两人相谈甚欢,相互搀扶着出了营帐,见到统领出帐,原本聚拢于一处窃窃私语的兵卒们立即作鸟兽散,方小四刚才自己于营中转了一圈,已然打听出一些消息,此刻正立于唐钰的身后低声汇报:“得知大哥是来选将组建新军出征辽国,众将士都以为此战无异于以卵击石,被选上的必定有去无回,所以此刻的禁军大营中可谓是愁云惨淡,大多人都怕自己被选上。” 唐钰只是稍稍颔首,并不做声,虽然王韶曾经率这一批将士于边境击败过西夏拓跋秉常的十万大军,但那是守战,大宋可以依托有利地形发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攻势,这才能击溃西夏军,而如今的情况确实截然相反,大宋以区区两万兵力,便妄图攻破又十多万辽军驻守的幽州城,即便有唐钰的掌心雷加持,只怕也是铩羽而归,掌心雷是可以杀人不错,但它能炸塌那高耸的城墙吗? 连城墙都上不去,又何谈攻破? 忽的三通擂鼓响过,操场上随即烽烟四起,王韶果然是北宋自狄青之后为数不多的将才之一,禁军在他的手中纪律严明,鼓声刚落,所有禁军官兵便以各方队为单位,整齐划一地站在了操场之上。 唐钰站上了点将台,纵然居高临下,居然也看不到整个军队的末尾,十万将士身穿铠甲,在台上进军鼓的引导下,刀盾兵以右手中的长刀敲击着左手上的盾牌,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之声,弓箭手将弓弦拉成了满月之后再忽的放手,“嗡嗡”之声不绝于耳,后排的长枪兵则高举手中的长枪,在口中“嚯嚯”的呼喊声中,数万支长枪向天刺去,似要刺破苍穹一般,令人热血沸腾。 王韶立于点将台中央,忽的一扬手,台下瞬间恢复了安静,所有将士扬手挺胸,等待统领大人的训示。 “各位手足,皇上发兵征辽,正是各位立下战功光宗耀祖之时,只是我等肩负守卫京城之使命,不可全军出动,只甄选两万精兵,这位唐钰唐将军将率军出征,愿意跟随的请上前一步。” 台下鸦雀无声,王韶心中知道将士们决计不肯前去找死,若是皇上指派也就算了,如今是以甄选的形势组建新军,鬼才愿意做出头鸟赶着去送死。 王韶的面上有些尴尬,正打算再问一次,他给了自己的亲卫一个眼神,示意他们那一个方队做个表率,亲卫得到了暗示,面上虽有不愿,却还是将命难违,既然主帅有命,那自己也只得慷慨赴死了。 只不知自己战死于幽州城外,是否死得其所。 王韶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再劝之时,却被唐钰伸手拦下:“小弟奉旨前来选兵,想来这台下的将士也不敢抗旨,如今也无需将军规劝,小弟只管下去选人便是。” 言毕已经负着双手走向了点将台中央。 唐钰的表情淡然,眼神中带着笑意,只是在站立不动的将士眼中,那一抹微笑却宛如受死亡召唤时死神脸上的那一股邪魅,令人望而生畏。 所有人都怕被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年轻将军选中,唐钰却并未选择一人,须知道此处有将士十万,他又怎么可能一个一个去挑选,王韶下令擂鼓集合军队,也只是向他炫耀而已。 唐钰抽出別在腰间的那一卷圣旨高举过头顶,朝着台下将士朗声说道:“本帅受皇上钦点,组建征辽大军,自然是冲着攻克幽州收复山河而去的,此去的确凶险,却也有一句话叫做机遇与危机并存,若是此番立下赫赫战功,将来不但可以衣锦还乡光耀门楣,也能令家族免去所有兵役,本帅在此承若,凡愿意追随者,受伤者赏银一百两,战死者五百两,各位若有疑议,大可立字为据。” 听闻唐钰的最后一句话,台下一片哗然,受个伤便能得到一百两,那可是他们将近十年的军需补助啊。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短暂的交谈之后,台下开始沸腾,报名参加新军的将士分外的踊跃。 王韶看了一眼台下,这才对着唐钰露出苦笑:“唐老弟的这个许诺,丞相大人可曾有过示意?” 唐钰微微一笑:“此乃小弟的决定,与旁人无关。” 第二百一十三章:投壶赢来的统领 说是主动报名,唐钰却是定下了要求。 除去在两万五千名弓弩手中抽出五千人加入征北新军之外,其他兵种的将士们若想参加,则必须要通过测试。 于是翌日,一场别开生面的甄选场面就此拉开了序幕。 当得知测试只是投掷石块时,那些为了被选上而连夜操练各项技能的士兵们无不破口大骂,这算什么甄选?小孩子过家家吗? 只是大营之中军令如山,纵然有些不屑,士兵们还是一一做了测试。 第一项测试相对简单,只需将唐钰事先准备好的石块扔过距离自己十五丈远的白线便算合格。一时间军营操场上石屑纷飞,呼喝之声不绝于耳。 自愿报名参加新军的人数在六万左右,除去五千弓弩手,第一轮的扔石块测试,通过之人接近三万。 第二轮则相对困难,每人十块石子,朝对面相隔三丈的木桶里扔,扔进六块便算合格,进七块者当场被任命为伍长领导一个小队,进八块者为什长领导一排军士,进九块为校尉,为一个方队之首,十块皆入木桶,则担任统领之职。 测试有条不紊地进行了两日,终于在最后任命各路将军时出了状况,一个原本领导整个方队的校尉对唐钰的选拔条件不满,正揪着一个刚刚被封为统领的兵卒不放。 “他也能当统领?是我疯了还是元帅大人疯了?” 校尉的双目圆瞪,手上的青筋暴起,显然是动了真怒,原本只是自己账下的一个伙夫,此刻竟莫名其妙成了统领,自己却从校尉成了什长,如此大的落差摆在面前,是个有自尊的都会发怒。 被校尉揪着不放的是一个模样木讷憨态可掬的年轻士卒,看来便是老实孩子,此刻被原先高高在上的将军揪着衣领,却也不敢起了丝毫的反抗心思,只是一个劲地朝方小四摆手:“大人,这什么统领,小的做不了的。” 方小四低头看看这位叫做林森的士卒这两日来的测试记录,第一项投掷石块的成绩是二十一丈,第二项的成绩是十块入桶,依照唐钰所指定的选拔规则,他的成绩足以胜任统领一职。 而那位校尉的第一项成绩是十九丈,第二项则是八块入桶,与林森的成绩差了一截。 方小四将两人分开,随后向校尉解释:“依照唐帅的任命规则,这位林森兄弟的确可以胜任统领一职。” “哈哈,可笑!”校尉自然不满方小四的解释,“你们这是在甄选精兵?只凭扔石头扔的远扔的准便能攻克幽州城?痴人说梦总要有一个限度吧。” 只是他在狺狺狂吠,将唐钰骂了个一文不值,人群中却是有一些人了解唐钰此举的用意的,他们都是在熙宁元年参加过边境保卫战的老兵,石块入手的那一刻,这些老兵油子便掂量出了石块的分量大体上与他们曾经使用过的掌心雷相当。 他们自然知道掌心雷的威力,只是那东西是消耗品,在那一场保卫战中,朝廷只送来了两批掌心雷共计三十万颗,边境一战宋军大获全胜之后,便再未补充过。如今很有可能再次发放这种灭天神器,他们对攻克幽州城那可谓信心百倍。 很显然,这位口无遮拦的校尉大人是熙宁元年之后才从别处调来京城禁军的新人,这才不了解唐钰安排这两项测试的真实用意。 扔的远,是为了远距离杀伤敌军,扔的准,是为了节约弹药。 赶走了还在愤愤不平中的校尉,方小四将唯一一位统领,便也就是这位叫做林森的青年请去了唐钰的营帐。 站在大帐之内,身为火头军的林森显得有些局促,无处安放的双手以及微微颤抖的双脚,无处不显示着他内心的紧张与不安,唐钰笑道:“不知林兄弟家在何处?投身军伍前是做什么的?” 林森朝着唐钰弯腰拱手:“回……回将军的话,小的原籍通州,家中清贫,父亲以做草鞋售卖维生,九岁那年……通州大旱,因为没有收成,朝廷也未曾派发救灾粮,小的被家里送来京城投靠远亲,如今小的到了十六岁,也不愿寄人篱下,便入了禁军,只是小的天生愚笨做不了别的,只做了火头军。” 唐钰颔首,又问道:“为何你的石块能投得如此之准?” “小的曾经痴迷过投壶,因为与隔壁家小少爷比赛,若是输了,最多受自家表弟一顿打,而若是赢了,便能得到两个馒头充饥,起先也投不准,总是被打,时间久了之后,便能每日多得两个馒头了。” 讲述这些往事时,林森满脸笑意,似乎对那段苦练投壶技巧自给自足的岁月甚是怀念,却对因为输了而受表弟打骂一事浑不在意,果然是个老实到了极点的老实人。 唐钰哈哈一笑,指着帐外被甄选出的新军方阵说道:“自今日起,外面那帮新军便交于你训练,只要教会他们你的投壶技巧,唐某担保你这辈子有享用不尽的馒头。” 林森闻言,双眼立即闪烁出激动的亮光:“将军此话当真?可知道军中无戏言?”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八万禁军目睹了一场独具匠心的军事训练。 唐钰规定所有新军将士尽数脱去厚重的战甲,全部只穿黑色布衣,日常训练不再以负重跑步、练习刺杀与排练战阵为主,而是玩起了投壶游戏。 一时间,原本喊杀声震天的禁军大营成了欢声笑语响成一片的游戏场,更令人感觉啼笑皆非的是,原本的一个火头军,此刻却成了统领三军的将军,而他所传授的,正是百发百中的投壶技巧。 “这是要与辽军比投壶吗?” “不不不,听说这位林将军饭量惊人,一顿能吃十个馒头,想来我们这位唐帅是打算与辽军比谁吃的多。” 幽州城外的沙场上,林森立马横枪,指着城楼上的辽军大喊:“尔等蕃贼,可敢与我比吃?”那画面,实在令人忍不住想要大笑。 第二百一十四章:新颖别致的练兵 左相大人的府邸内,王安石坐在书房中的太师椅上,紧闭着布满血丝的双眼,伸手揉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面前的公文自批阅了一半,便被扔下了书案,墨盘中的朱砂也洒了一地,色泽鲜红,宛如一大片血迹,令人感觉触目惊心。 长子王雱听到了书房里的动静,推门而入,纵观整个相府,在王安石暴跳如雷时,敢于出言劝诫的,也只有他这位王家大公子了,至于次子王旁,这几日父亲心气不顺,只怕早已躲出了家门,跑去青竹山庄逍遥去了。 见到王雱进门,王安石抬了抬眼皮,忽的一声长叹:“雱儿,难道为父真的错了么?” 王雱捡起地上的公文,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便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熙宁三年春,为整治地方贪腐,皇帝赵顼钦点二十四位御史台言官奉旨查办,如今得了反馈,只是京西南路,便查出三位知州贪污受贿过十万两,下属知县情况更是严重,可谓大有大贪小有小贪,整整八座州城,没有一个官员的屁股是干净的,便连一个县城内的小小主簿,也利用职务之便巧取豪夺。 这还只是靠近京城的京西南路,天子脚下,大家做事都存了谨慎的心思,若是再走远一点,到了天高皇帝远的广南东路,又得贪成什么样子? 细思极恐啊。 “为父一生为民为大宋社稷,只是前半生命途多舛,到了知天命之年方才得了新皇器重主持变法,本以为靠着皇家的支持与身边贤才的助力,能够彻底扭转大宋的孱弱,到头来才发觉,老夫的变革针对错了对象,大宋需要改变的不是百姓的生活方式,而是早已腐烂不堪的朝廷。” 见到父亲老泪纵横,王雱慌忙走上前去,悄声劝道:“父亲谨言慎行啊,地方官吏贪腐之风历朝历代皆有,并非我大宋的特色,况且父亲下令一旦证据确凿严惩不贷,想来经过此次整顿,整个官场的风气也会收敛许多。” “哼,治标不治本。”王安石指着公文上一人的名字,“永兴军路京兆府知州张俊,你可知他的前任是谁?便是因为所贪金额过大,被先皇立了典型,生生剥了皮再揣入稻草制成草人的韦肃,如今他那张人皮依旧被立在京兆府衙门的公堂之上,以警醒他的下一任官员,可是有用吗?这位张知州收起银子来照样不手软。” 仔细想想唐钰之前的分析,的确如他所言,大宋的社会矛盾已然达到了一个濒临爆发的顶点,若是朝廷再放任自流,百姓很有可能因为生活所迫而发动暴乱,到时候各路起义军揭竿而起,大宋危矣。 虽然明知唐钰谏言出兵幽州城很大可能是出于私心公报私仇,但朝廷也的确需要一场胜仗稳定民心。 念及此处,王安石沉声问道:“唐钰的新军,训练得如何了?” 问出同样问题的,还有右相府邸里的司马光。 辛赞回道:“前几日唐钰在京城禁军之中甄选出两万士卒,其中有五千弓弩手,其他兵种皆为步兵。” 司马光一声冷笑:“黄口小儿哪里会懂什么行军打仗?两军对垒,他竟然不用杀伤力巨大的骑兵,这无异于找死。” 辛赞继续道:“至于他的训练方法……昨日晚生去军营看了,发现那帮子新军在玩投壶。” “什么?简直是胡闹!”虽然司马光因为王安石的关系不喜唐钰,也曾有过几次除唐钰而后快的示意,只是此番唐钰出征,可以说是背负着整个大宋的国运,他可不愿意看到唐钰领着两万余众去送死,更不愿意看到辽国守住幽州城之后随之而来的猛烈反扑。 只是圣旨已下,他与王安石的赌局已然开始,若是唐钰胜了,自己没什么损失,至多也就是令王安石多嚣张个一年半载,若是唐钰败了,折了王安石的臂膀不说,也令他的新政夭折,还大宋一个朗朗乾坤。 至于辽国的反扑,无非也就是花些银子平息怒火,这世上没有银子办不了的事,如若真有,那便是银子没有使足。 只是可惜了与唐钰并肩作战的两万将士,练习投壶?这货到底怎么想的? 此时此刻,禁军大营中正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所有新军的将士们正在交还此前军营派发的战甲与武器,只因唐钰说了,这一仗我军若是被辽军近身,那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有没有战甲与武器都无关紧要了,而不穿戴厚重的盔甲,却可以增加移动速度,反而有很大的几率存活。 对于他的这套歪理邪说,原本新军的将士们是万分不屑的,只是在军官们见识过掌心雷的威力之后,大家的心里这才有了底,唐钰的火器能够决胜于一里之外,辽军可能还未近前,便被炸得四分五裂了。 世间最好的防御便是进攻,在敌人打到你之前击倒对手,足以保全自己的性命,在掌心雷面前,厚重的铠甲失去了保护的作用,却能成为士卒的负累。 静止状态的投壶游戏还在继续,新军统领林森又选出一队成绩较好的方队训练运动状态中的投掷。 新军向军需处借了五十多匹战马,只是在操场之间来回奔跑,从不演练阵势,投壶技巧出类拔萃的那帮士卒便分作两队,分列于操场两侧,当战马群朝自己奔杀而来时,便朝着马群投掷石块。 因为只是演练不能伤人,石块必须擦着地面翻滚入马群,以十息时间为准,第十息时所投掷的石块滚落马腹者为最佳。 弓弩手的训练倒是中规中矩,只是在训练用的箭矢前端绑上了包重量相等的纸包,辛赞看得不明所以,却还是如实回报。 “据晚生的观察,在大营中训练的大约一万九千人,另有一千新军不知所踪。” 司马光捋了捋长须,一副心中有数的模样:“那一千人应该是唐钰的斥候部队。” 第二百一十五章:双生子 禁军大营内,林森领着一万多士卒苦练投弹技巧,青竹峰上,方小四领着一千余斥候传授侦查与放哨的技艺。 而新军统帅唐钰却在云玉县家中携着娇妻美眷悠闲度日。 时至五月,云采菱临盆在即,全家都开始忙碌了起来,因为有白渔儿生棉儿时难产的前车之鉴,唐钰事先作了充分的准备,除了预备妥当提精凝气的汤药之外,每日陪同产妇云采菱徒步晃悠小半个时辰,唐钰不是妇科大夫,仅有的一些经验也是道听途说,只是好在聊胜于无,多多运动,提高身体素质,总是有些帮助的。 心脉康复之后的水慕儿终于摆脱了过往的阴影,她原本便是一个性子活泼的女子,白渔儿虽对她刺伤唐钰一事有些耿耿于怀,终究敌不过云采菱在一旁的规劝,既然成了一家人,自然要和和睦睦,不让夫君难做。 在得到唐钰再不将乱七八糟的女子往家里领的承若之后,三人之间的氛围也渐渐融洽,感觉到后院内一团和气,唐钰自然心情大好。 心情不算美好的只有刚满三岁的棉儿,隔壁的李韵儿在教导弟子李师师之时,顺带捎上了整日里缠着李师师玩的棉儿,开始帮她启蒙,这一来可苦了一直被唐钰宠上了天的唐家长女。 每日需要写一百个大字,还需要诵读启蒙书籍《千字文》与大宋建国初期所编写的《百家姓》。 唐钰心疼女儿,却在一次去隔壁接孩子时被乱棍打出门之后,再也不敢登门造次,曾经的棉儿天不怕地不怕,如今见到来接她去上学的馨儿姐姐便是泪眼朦胧,白渔儿倒是看得开,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自己却是吃了不识字的亏,这才对才思敏捷的云采菱羡慕的紧,李韵儿帮她教女儿,她求之不得。 弹指一挥间,五月已到了尾声,在初夏的蝉鸣声中,唐钰迎来了自己的第二个孩子。 白渔儿身子弱,生产时出了状况,云采菱却是一帆风顺,前后也只不过两个多时辰,一声强有力的婴儿哭泣声便传出了产房。 稳婆怀抱着襁褓冲出产房的步伐矫健,见了唐钰便开始道喜:“恭喜公子爷,夫人生了个小少爷。” 唐钰看见稳婆怀中襁褓的颜色,便知道此番算是随了云采菱的心意,为他生了个用以传宗接代的子嗣,只是唐钰的脸色有些凄苦,想到要为这小子操劳半生,购置房产、娶媳妇带孙子,唐钰便是一阵头大,只不过一个激灵,唐钰忽然想起自己并非生存在千年之后那个儿子是建设银行的年代了,在这大宋,他唐钰也算是小有资产,养活一个儿子应该不算难事吧。 想到此处,唐钰总算转了心思,接过襁褓看了几眼,这小子虽丑,却也继承了几分自己的英明神武,再看几眼,忽然觉得越发顺眼起来。 将孩子递给一旁的芙儿,唐钰正准备进产房看看云采菱的情况,又一个稳婆急匆匆跑了出来,手中也抱着一个襁褓。 唐钰指着对方怀中的婴儿,一阵幸福的眩晕感袭上了心头,险些让他感觉有些迷醉:“这是……” 稳婆笑道:“恭喜公子爷,夫人此次怀的是双胎,又诞下一位小姐。” “哎呀。”唐钰一脸兴奋地搓着手,这一回他是真开心,接过稳婆手中的女儿,唐钰看了又看,始终咧着嘴不肯放手,这丫头虽然紧闭双眸,看模样像极了云采菱,长大之后必然也是个一顾倾城的美人。 得知云采菱诞下龙凤胎,白渔儿与水慕儿都有些悸动,白渔儿心情复杂,她自然也希望能为唐钰生下一子,不过唐钰说了,不愿她再受产子之罪,也只能就此作罢。水慕儿则是单纯地为云采菱开心,想到接下来需要走这一遭的是自己,面色也不自觉地染上了一阵羞红。 薇儿接过唐钰怀中的三小姐,又开始琢磨起两个孩子的乳名来,一旁的芙儿很是不乐意:“大女儿的乳名是你起的,这两个怎么着也该轮到我们了吧。” 唐钰却不管这三位小丫头之间的纠纷,一溜烟跑进了产房。 经过几位帮忙的妇人简单的处理,原本脏乱的产房里被收拾妥当,唐钰一进门,妇人们便识趣地出了门,找大夫人白渔儿领赏去了。 云采菱的笑容恬淡,虽然身子虚弱,却还是坐起了身子,唐钰拢了拢她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秀发,低下头的瞬间,嘴唇便印上了她的脸颊。 云采菱原本有些苍白的脸上瞬间浮上了一抹红晕,却很享受夫君的温柔,一脸满足地靠在唐钰的怀中。 “这下你可把渔儿得罪惨了。”唐钰笑道,“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见了,渔儿的脸色很不好看。” 云采菱心中一凛,只是一个瞬间,便笑了起来:“我才不信渔儿是这种人,你休想挑拨离间。” “还是采菱了解我。”随着“吱呀”一声响,白渔儿与水慕儿各自抱了一个婴儿走进了产房,将婴儿放置云采菱左右两边,还不忘剜了一眼唐钰,“采菱与我情同姐妹,你休要胡说坏了我们的情谊。”又拍拍云采菱的手,“他喜欢女儿,便把月汐交于他带,我们只管抚养辰儿。” 看到唐钰那凄苦的脸色,三女不由得莞尔一笑,那神态千娇百媚格局特色,竟看得唐钰有些痴了。 水慕儿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夫君不想知道你这一位公子一位小姐的乳名叫什么吗?” 唐钰一怔,问道:“叫什么?” 白渔儿斜了一眼门外那两个正在洋洋得意的丫头笑道:“儿子叫大大,女儿叫小小。” “思想有多远,便让她们给我滚多远。” 女儿叫小小倒还像那么一句话,儿子小名叫大大?亏她们想得出来,要知道在后世,“大大”这个称呼便是大伯,儿子叫他爸爸,他叫儿子大大,这到底是是什么辈分?疯了吧? 第二百一十六章:方便面 这一对龙凤胎的满月酒席算是唐家小院较为热闹的一次宴请,席间高朋满座觥筹交错,宾客们推杯换盏,一派喧哗景象。 酒席的最后一道菜,唐府独具匠心地盛上一大碗面条。 金色的汤汁上浮着几片青色的菜叶,不算均匀的面条形状蜿蜒曲折,却不似平日里所吃的寻常面条,夹上一块送入口中,面条口感爽滑,嚼来却很有劲道,大家都未从面碗中瞧见鸡块,却都吃到了烧鸡的香味,再加上唐钰的秘制底料,更加令这碗面条增色不少。 眼见一碗见底,众人意犹未尽,纷纷询问这面条还有没有。 唐钰微微一笑:“厨房必然是没有了,只不过可以现做。” 众人闻言不由得兴致缺缺,此刻正是垂涎欲滴之时,若是再等上小半个时辰,食欲也就淡淡了。 唐钰招呼了一声芙儿,芙儿拿过一只瓷碗,将一块金黄色的面饼放在碗中,再注入沸水,盖上盖子之后便站在了一旁。 王旁指着瓷碗问道:“唐兄不会是说,刚才芙儿妹子做的便是那碗面吧?” 唐钰也不解释,只是等了片刻,揭开盖子,一阵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水雾升腾而起,唐钰自腰间摸出一个纸包,将配好的调料倒入碗中,再轻轻搅动拌匀调味料,最后摆上一片蔬菜叶:“大功告成。” 众人面面相觑,从芙儿拿出面饼,到唐钰撒上菜叶,前后也不过半盏茶时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一碗香喷喷的面条从无到有,最为神奇的是,这碗面无需以火烹饪,只需注入热水便能水到渠成。 王旁伸出筷子尝了一口,无论是面汤的味道,亦或是面条的口感,都与此前的那一碗别无二致,实在是令人拍案叫绝。 “唐兄,这碗面条又是什么名堂?” 惊愕之中,终于有人回过了神,问出了大家都想得到解惑的问题。 唐钰又命芙儿取出一块面饼向众人展示:“其实这碗面看似神奇,说通了其中的道理,大家也就明白了。事先将面条在鸡汤里煮熟,是以面汤里虽没有鸡肉,大家却能吃出味道,之后下油锅煎炸,在被炸至金黄时捞出晾干,这速食面便做好了。” “速食面?”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从注入热水浸泡到能够食用,也只不过片刻时间,速食面的确名副其实。 “此道面点乃是在下当日在广陵时打算送给内子云采菱的聘礼,也是为了代替寻常军粮而发明,若是整个大宋禁军都使用速食面充当军粮,必然会节省很多工序,提高作战效率,此次攻打幽州城便能看出效果。” 唐钰研究出速食面的消息旋即传回了京城,皇帝赵顼在亲眼见识了之后也是龙颜大悦,听说这种面最大的优势在于不易变质,即便在运输的途中被压碎,碎面也可生吃,根本不会造成浪费。 有了速食面,火头军们的活计要轻松了许多,每到开饭时,只需烧上几锅沸水,实在想偷懒,连灶台也不必挖,发了面饼让那帮兵崽子们直接生嚼,这噶嘎嘣脆的吃起来也带劲。 云采菱看着那一碗泛着绚丽之色的美味食物,思绪旋即飞回了治平三年初秋的广陵,那时候她还在为了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而奔波,为了帮家族攀上朝廷中人,甚至不惜犯险准备动一动漆器的生意,若是当日没有唐钰拦着,只怕她早已被广陵宋家绑了石头沉河了吧。 难怪当日的唐钰信誓旦旦,敢说一切包在他身上的狂语,如今看来,唐钰拿出的哪样东西是凡品?云采菱相信,这速食面在不久的将来便能如奶茶一般风靡整个大宋。 令她无比骄傲和满足的是,这位屡屡创造神迹的唐钰是她的夫君。 便在龙凤胎满月酒席的三日后,虎子带回了武定县准备就绪,第一批共计五万颗掌心雷已经由永安镖局渝州分局总镖头沈涪押送进京的消息。 唐钰摊开了地图,指了指其中一个位置:“让沈涪将掌心雷运送至汴京城外的龙门镇,我将在五日后亲率大军赶过去与他汇合,然后……”手指又滑向另一个位置,“先拿耶律明宏刚刚占下的稻香镇祭雷。” 稻香与永乐两镇,是王雱为了营救唐钰而承若割给辽国的两座边陲小镇,原本王雱并未从耶律明宏手中接回唐钰,宋、辽之间的协议本该作废,只是耶律明宏不知廉耻,依旧拿着王雱签署的协议以迅雷之势出兵边境,直到辽军强自占领稻香镇之后,驻守在边境的宋军这才回过了神,奋力保住了永乐镇。 “一日之内拿下稻香镇,之后便是长驱直入,直逼幽州城下。” 耶律明宏,我们两个之间的账也是时候该清算清算了。 三日后的誓师大会上,唐钰并未做什么慷慨陈词,只是在京城禁军统领王韶的激励士气之后淡淡说道:“此去幽州归来之时,各位都是收复失地的民族英雄,到时再摆下庆功酒与众将士共饮。” 当日晚上的青竹山庄,王旁与赶来京城的陈新远为唐钰壮行,正巧赶上京城的几家诗社在山庄聚会,陈新远笑道:“唐兄出征在即,何不也赋诗一首,以壮士气?” 王旁也拍手附和:“如今唐兄贵为江南第一才子,偶尔也是需要有一两篇诗词问世的。” 唐钰举着酒杯沉思了片刻,忽而仰起脖子一饮而尽,铺开宣纸,右手毛笔舔饱了墨,唐钰挥毫洒墨,一气呵成。 等到唐钰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王旁这才移开了镇纸,将唐钰的新词拿在了手中,只看了一眼词牌名,便觉得一阵热血直冲头顶,令他感觉浑身的男儿气息瞬间被点燃,恨不能自己也冲上沙场斩杀辽贼。 江城子·战辽 关外余晖映沙黄 烈风狂 河水长 千里江山 何处诉衷肠 幽云州外旌旗展 新月夜 西北望 冲冠一怒为慕娘 左挥枪 右撒芒 厉兵秣马 金箭射辽狼 壮士百战身先死 保国土 卫家乡 第二百一十七章:江城子·战辽 相府之中的王安石寒着脸将王旁带回的那一首《江城子》揉作一团,扔进了一旁的废纸篓,似乎感觉并不解气,他猛地一拍桌子,口中骂了一句:“混账东西。” 当日列举对辽用兵的理由,唐钰说的是口吐莲花,论证更是精妙绝伦,让人找不出任何反对的破绽,本以为这小子为国为民,为朝廷为社稷,想不到他的真实意图却只是为一个女子。 “好一个冲冠一怒为慕娘,唐钰用朝廷的人力物力满足一己之私,行为着实可恨,若是此番不得凯旋,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同时看到这首词的还有因为督造苏堤有功,被皇帝赵顼召回京城述职的苏轼。 读完整篇词作,苏轼洒然一笑:“虽身处洪流中心,却不改初衷,随心而动随意而为,唐钰果然是个性情中人。” 对于唐钰的这一首新词,坊间褒贬不一,批评者都是与左相王安石的想法一致,唐钰受朝廷册封,不思如何杀敌报效国家,却以一场战争去讨一位女子的欢心,让整个大宋陷入战火的惶恐之中,文人误国说的便是这位道貌岸然的江南第一才子。 更有甚者将词中的这位慕娘子骂了个狗血淋头,正是因为她的祸水红颜,导致了宋辽两国的开战,有唱衰者更是当街散布大宋兵败之后很可能会灭国的言论,整件事的始作俑者便是这位慕娘子。 当中也有人是好奇,都想亲眼目睹这位慕娘子的绝世容颜,究竟是怎样一个美貌女子,能将唐钰迷得神魂出窍,放着云玉县左拥右抱清闲惬意的日子不过,非要去做什么冲冠一怒的莽夫。 支持唐钰的大多是仰慕他的才华,更欣赏他的不羁的浪漫主义者,这首《江城子》在京城内刚一传开,便受到这帮人的追捧,更是引得无数阁楼上的少女怀春,梦想着自己将来也能遇上愿为自己冲冠一怒之人。 当然,唐钰那两极分化的口碑,他自己是完全不知道的,此刻他正率领自己的两万部众,不疾不徐地朝着计划中的第一个目的地龙门镇进发。 因为还在大宋境内,无需防范又敌军偷袭,斥候部队并未散得太开,只是在大部队周遭十里的范围内进行侦查,行军路上一路无话,到得第二日午后,新军进驻龙门镇,与押运掌心雷的总镖头沈涪汇合。 在将士们充满好奇的等待中,一只只贴着封条的木箱被撬开,以稻草填充的木箱内,整整齐齐摆放着一排排黑色的小铁球,这一颗颗杀人利器在午后的阳光中闪烁着冷冽的寒光。 铁匠李老汉对这一批新铸的掌心雷经过了一些改良,为了防止遇火发生意外,李老汉将引线与铁球分开,用纸团封住球体上的圆孔,以防里面的火药外泄,需要使用时只需将纸团挑出,插入引线即可。 五万枚掌心雷分派给一万五千人,训练时绩效达优者分得三枚,其他人分得两枚。五千名弓弩手分到的则是两枚更加轻便却更具破坏力的雷管。 掌心雷入手小巧,刚好盈盈一握,重量也与平日里用来训练的石块一般,使用起来极其方便,只需以火折子点燃,计算延时之后朝敌军抛出即可,等到所有的士卒都分到了武器,这才明白前些日子唐钰制定训练计划的真正用心。见过掌心雷威力的校尉偏将们更是信心猛增,看他们兴奋的模样,分明是在期待与辽军的短兵相接。 次日,大军拔营,需要兵分两路,一路由龙门镇向东,那里有被辽军强占的稻香镇。另一路则向北取道燕山山脉,直逼幽州城下。 据前去打探消息的斥候汇报,两百里之外的稻香镇大约有辽军六千兵马,虽不算多,却是耶律明宏手下的一股精兵,此地乃大宋边陲,只要两国交恶,这股精兵便是在第一时间插入大宋的一柄匕首,如此布局,耶律明宏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那便先将这根刺拔除。”唐钰抽出令箭,“林森听令,命你带领两千步兵,一千弓弩手,即刻奔赴稻香镇,剿灭辽军先锋,镇中百姓无辜,将其引出镇外击杀,随后沿稻香镇北上,与大军汇合。” 身为火头军的林森虽是第一次经历这种阵仗,往日里却也见过统领大人王韶的点将,此刻也打算学着那些将领甩一甩身后的斗篷单膝跪地,大喊一声:“末将领命!”那种佩剑与铠甲之间的金属撞击之声听来也是一种激发斗志的豪迈,无奈在组建新军之初,唐钰便下令改革旧式军袍,除了斥候部队之外刀剑盔甲什么的一律摒弃,只留一柄匕首防身,一身短衫长裤打扮的林森完全没有身为将军的气势,以至于他接令时心中一阵腹诽,这将军当的,与自己想象之中的威武形象完全不一样好么? 稻香镇内,大辽幽都府驻军先锋营统领萧安听了探子的回报,忽的站起了身子将手中的酒盅狠狠砸在了地上,一抹狠厉闪过,萧安的脸上又满是讥讽之色:“区区三千宋猪,便想夺我驻地,分明是不把我大辽放在眼内,看来辽宋之间久未战斗,这些宋猪有些飘啊。” 见到统领大人很生气,即刻有属下请命出战:“末将愿率一千人马,全歼敌军。” “好。”萧安哈哈一笑,转身抽出一杆令旗,“便调拨你一千精兵,出镇将宋猪的领军大将擒来。” 属下领命而去,想到不久之后便能回去幽都府向世子请功,萧安总算有了一丝笑意,抓起酒坛仰起脖子灌了几口酒。 紧接着便是镇外调动军队的声音响起,萧安打算出镇督军,只是他刚刚穿好战袍,便觉脚下忽的传来一阵轻微颤抖,萧安的脸色大变,手中的酒坛也拿捏不住,落在脚下摔了个稀烂。 便在他心道不妙之时,门外一位通风报信的小兵奔逃了进来,跪倒在萧安面前,神色极为慌张:“禀将军,镇外爆炸四起,我军一千将士全军覆没,无……无一活口。” 第二百一十八章:稻香镇之战 “什么?”面如死灰一般的萧安不可置信地瞪着赤红的双眼望着面前这个瑟瑟发抖的传令兵,若非是眼眶受限,他的眼珠子能直接弹出眼窝,距离自己发布将令到如今,也只不过区区一个多时辰吧。 探子前来报信时,宋军距离稻香镇还有十多里路的路程,他们需要的行军时间便是半个多时辰,便也就是说,宋军刚刚抵达稻香镇,便与以逸待劳的辽军发生了碰撞并在极其短暂的时间内全歼自己的一千精兵? 怎么可能?这些将士都是经过精挑细选之后剩下的精锐,面对没有丝毫战斗力的宋军,不说以一当十,以一敌二却是绰绰有余的,原本软弱可欺,见了辽军大旗便四处逃散的宋军怎么今日却反了性子,变得如此勇猛起来? 萧安快走两步,在一众将领的陪同下,登上了镇外的一处围墙上的简易城楼。 镇外的黄沙之上烽烟四起,却也安静得可怕,极目望去,到处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没有活人一丝的气息,一杆正在燃烧的大辽军旗斜插于沙场之上,自己的偏将正紧握着旗帜不放,他的身体已被炸残,一只手臂不翼而飞,鲜血自断裂的伤口喷洒出来,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而对面五里之外,一队宋兵严阵以待,正向着稻香镇缓缓靠近,透过扬起的沙尘,萧安依稀能够看到,对方竟然无人身穿战甲,也无人手提军刀,这哪里像一支军队?若非他们着装统一,根本如寻常百姓无异。 只凭这帮人竟然将武装到牙齿的大辽精锐全歼?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一直在城楼上督战的属下回答萧安的疑问时,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方才两军对垒之时,宋军只是抛出了无数黑色铁球,这东西虽是铁器,却并不能伤人,我们还在分析敌军的用意,岂料……岂料这些铁球竟能爆炸,只是片刻功夫,一千精兵全部被炸死。” “爆炸?”萧安想起刚才的那一阵轻微摇晃,身子也在不经意间有些微颤,“不可能!宋人的火药用来放放烟花还行,又怎会有如此威力,竟能将人炸死?” 只是这满目的尸体,却又令他不得不信。 战场的另一边,一位斥候向林森作着简短的汇报:“稻香镇本就是边陲小镇,镇中人口不多,三个月前被辽军占领之后,镇中百姓尽皆逃往境内,此刻镇中盘踞的皆为辽兵。” “好,那便没什么顾忌了。”林森大手一挥,“全军压上进行一轮无差别攻击,势必要将这帮辽狗全部留在镇内。” 军令如山,三千将士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向着稻香镇挺进,便在萧安以为凭借镇外这道低矮的城墙还能抵挡一阵,正准备下令守城之时,一支突然利箭破风而来,萧安凭借多年混迹战场的敏锐,危急关头向一边疾退两步,这才堪堪躲过这夺命一箭。 利箭一击不中,箭头直直插入萧安身后的一根木柱,入木三分,而令萧安感觉稀奇的是,这支肩头上竟然绑着一根圆柱形的木筒,筒上还有一个圆孔,空中一丝青烟散出,里面更是“滋滋”有声。 “将军小心!”身后一人似乎感觉到了危机,忽的向前一扑,将萧安按倒于地上,便在此刻,一声爆炸荡开,强烈的气流将周围的人炸出了城楼,纵然身上压着一人,萧安还是感觉到一阵热浪袭来,一块指甲大小的铁片飞速划过,擦着自己的脸颊射入一丈之外的城墙之内,将厚实的砖块硬生生击出了一个小洞。 感觉脸上一阵疼痛,萧安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手掌瞬间被鲜血染红,等到余波消失,萧安推开压在他身上的下属,却见其背后竟然有着数十个伤口,已然被这近在迟尺的爆炸炸成了筛子。 “宋军所用的到底是何种武器?” 不等惊怒交加的萧安回过神来,又一支绑着炸弹的利箭插入了城楼上的房梁,剧烈的爆炸之后,脆弱不堪的城楼再也承受不住轰然倒塌,可悲可叹的大辽真清王世子座下号称常胜将军的萧安,还未见到这支宋军的模样,便被落下的大梁砸中了脑袋,身子晃悠了几下倒在了废墟之中。 又有几支箭矢带着雷管在城楼附近爆炸,只一波攻击,便将辽军先锋营将领尽数带走,失了指挥的五千辽兵群龙无首,宛如一只只无头苍蝇在镇中四处乱窜,所有小队各自为战,纷纷涌向镇北,准备由此逃出稻香镇。 “点火……拋!” 在强大的火力压制下,宋军顺利登上了城头,居高临下朝着镇内乱掷手雷,辽军的溃败早已领这帮将士杀红了眼,爆炸声伴随着阵阵惨嚎响彻云际,整个小镇也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夕阳西下残阳似血,渐渐恢复平静的稻香镇一片狼藉,三千宋军正在打扫战场,遇上被炸伤还未气绝的辽兵,抽出匕首便是一刀送其上路。 林森虽未经历过战斗,却也曾听老兵们说起西夏军的残忍,面对这些番邦外族便不能起任何的恻隐之心,因为对他们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 一把火将所有辽军的尸体付之一炬,林森清点人员,得到的回复是未曾伤亡一人,只是掌心雷损耗巨大,稻香镇一战,便消耗了足足四千枚。 其实以掌心雷的威力,一枚足以杀死五名辽军,只是这帮宋军初次使用如此犀利的武器,对其杀伤力的估计严重不足,再加上小部分敌军散的很开,导致很多手雷放了空炮,最为重要的是这帮宋军杀红了眼,根本不管不顾,只知道不停投放手雷,造成了无端的浪费。 只是这是唐钰所组建的新军初次参加战斗,积累经验是一个十分必要的过程,此刻大宋需要的是一场胜仗,对于其他的一些旁枝末节,又有谁会去关心? 经过一夜的短暂休整,于第二日清晨,林森下令全军由北门出镇,向着目标大辽幽州城进发而去。 第二百一十九章:兵临城下 稻香镇大捷的消息传回了京城,震惊朝野。 宋军以三千兵马,全歼敌军六千精锐,更为可怕的是,宋军无一人伤亡,甚至连擦破皮的伤痕都没有,再深入了解一下,领军统领林森此前居然只是京城禁军大营内的一个火头军,从未上过战场,更加未曾指挥过战斗。 一个火头军出身的先锋统领也能大胜辽军,而且是这种蛮不讲理的大胜,这其中的深意就值得推敲了。 禁军之中经历过战争洗礼的武将大有人在,唐钰偏偏任命一个毫无作战经验的林森,他想要表明的态度似乎显而易见,这场仗无论怎么打,他都必胜。 唐钰的嚣张令王韶暗自苦笑,大宋饲养的猛虎终于出笼了。 他见识过掌心雷的威力,自然能够预见这场宋辽战争的结果,他不是大唐的武将,喜欢追求什么武将的尊严,认为两军对垒要赢得光明正大,功勋需要真刀真枪拼杀而来。战争是杀人者的游戏,想要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必然无所不用其极,直到将对手的最后一名兵卒斩杀殆尽,无论唐钰的手段如何残忍,他终究打赢了战争。 真正令王韶担心的是,此番唐钰手握重兵,若是让他攻下了幽云十六州,日后即便他愿意放下兵权,这些与他出生入死过的糙汉子只怕也会誓死追随,若是大宋对他有何不公,凭借他掌握的黑科技,只怕推翻宋室也只是他的一念之间吧。 对于王韶的忧虑,王安石倒是并不担心:“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凭借这三年多来唐钰的种种行为来看,他的秉性正直,虽不愿入朝为官,却心系百姓,更未曾做过任何一件中饱私囊之事,他的人品,老夫是信得过的。” 王安石性格刚烈,极易得罪权贵却并不自知,看人的目光却是极准,正因为他的知人善任,历史上的熙宁新政在推行之初便受到保守一派的百般阻挠却依旧维持了七年,这七年是北宋发展最为迅速的七年,更是为赵氏一族强行续命数十年的七年。 王安石对唐钰十分信任,司马光却也终于将目光聚集在了唐钰手中的掌心雷上。 如今他掌管整个大宋禁军,若是能得到掌心雷,大宋军队开疆扩土重塑盛唐时期汉之一族的辉煌便指日可待。 此前一直碍于自己与唐钰没什么交集,如今唐钰组建新军,整个编制自然在枢密院的管辖范围之内,发一道文书让其交出掌心雷的核心秘密,料来他也不能反抗。 至于周淮、朱钊之流,则是在心中计算自己可曾将唐钰得罪得太狠,万一唐钰秋后算账,自己府上这数尺高的围墙能否抵挡得住对方的一颗掌心雷。 被辽国欺负了数十年的大宋百姓可没有那么深沉的想法,他们只是单纯地为胜仗而欢庆,再加上经过朝廷的一番整治,无数欺压百姓的贪官落马,府衙开舱派粮,自己便不用卖房屋卖儿女,成为身无分文的流民,大宋的百姓是何等善良,只要日子能过,谁又会去落草为寇? 此次攻辽,虽然唐钰的初衷是寻仇,但事态的走向却正如唐钰所预料,因为一场战役的胜利,大宋的社会矛盾开始转移,朝野上下同仇敌忾一致对外,皇帝赵顼更是亲手撕毁了澶渊盟约,宣布今年将不再向辽国缴纳岁币,此举得到了全国子民的赞颂,整个京城的百姓均前来皇宫大门前叩拜,山呼万岁之声在汴京城上空足足回荡了三日。 朝廷的嘉奖令还在追赶唐钰新军主力部队的路上,前方的先锋部队已然兵临幽州城下。 面对十里之外安营扎寨的唐钰新军,立于城头的清真王世子愁云惨淡,他万万未曾想到,当日沐辰雨的那一刀何其决绝,即便如此竟也未曾要了唐钰的性命,如今唐钰大军压境,虽然只有区区两万人马,却也令这位手握十万大军的世子殿下感觉到脊背发冷。 他终于开始后悔,当日不曾直接将唐钰杀死,从而留下今日之后患。 “不知沐兄有何退敌良策?”耶律明宏阴冷着脸,望向站在一边的沐辰风。 见到唐钰强势归来,沐辰风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只是掌心雷的研制依旧陷在瓶颈之中,虽然在研究了唐钰留下的材料之后有了些许进展,调配出的火药所产生的爆炸威力也加强了许多,只是想要与唐钰的掌心雷争一个高低,却还是宛如螳臂当车蜉蝣撼树。 在唐钰的黑科技面前,他们手中的新型武器根本不值一提。 或许再经过一段时间的研究,他们能够获得实质性的突破,可惜的是,唐钰似乎不愿再给辽国研制武器的时间了。 低头思索了片刻,沐辰风建议道:“唐钰虽然来势汹汹,幽都府却固若金汤,对付唐钰,正面交战便是令将士白白送死,为今之计,我等闭门不出,就算他能够坚守数月,在冬季来临之前,唐钰必然撤兵。” “换言之,你是打算让我等坚守城池,那与畏死的宋猪有何分别?我大辽将士个个不惧生死,又岂是闭门避战的懦夫?” 不等耶律明宏作出决断,他身旁的一位粗壮汉子便大声呵斥了沐辰风,随后朝耶律明宏拱手施礼,“世子殿下,末将请战。” 耶律明宏扫一眼来将,正是幽州驻军骑兵营统领萧权,更是稻香镇一战中以身殉国的先锋营统领萧安的胞弟。 耶律明宏手扶着城墙,心中也在盘算,几日前的一战,战况惨烈,先锋营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是因为两军相距较远,先锋营并未配备骑兵,自己也曾见识过掌心雷的威力,只是当日虽是骑马,却是在静止不动的状态中挨了掌心雷的炸,并未真正发挥出坐骑的速度优势,此番若是由骑兵赶在掌心雷引爆之前便将唐钰的战阵冲毁,再由步兵近身攻击,面对不穿战甲不配战刀的大宋新军,自己也不是没有获胜的可能。 “好,姑且让你一试。” 第二百二十章:战幽州 唐钰似乎并不急着进攻,甚至没有过一次城前叫阵,只是将大营安札在了城外五十里的土坡上,便再无任何动静。 连日来的按兵不动,令幽州城内人心惶惶,这种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的状态令城内每一个辽人无时无刻不在绷紧神经,在这种高压之下,稍稍有些风吹草动,便足以导致人的精神崩溃,在受够了这种草木皆兵的紧张之后,耶律明宏下令出城迎敌。 这边城门一开,潜伏于周围的斥候便飞马回报,一声悠长的军号声响过,对面大营辕门大开,无数身穿布衣短衫的大宋军士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在大营前摆开了阵势。 立于城头观战的耶律明宏一扬手,身边的鼓手立即擂动战鼓,听到指令,城下列阵的骑兵营统领萧权大喝一声:“唐钰小贼,看老子取你项上人头。”随即双腿一夹马腹,胯下战马一声长厮,扬起四蹄冲出了阵营。 萧权一马当先,身后跟着的自然是手下那群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不畏生死的冲锋,曾经令无数敌军闻风丧胆,在此前的战斗中无往不利,料想今日的结局也是一样,或许只需一次冲阵,这帮宋猪便溃不成军了吧。 骑兵的速度是何其迅猛,似乎只在几个呼吸之间,萧权所率领的数千骑兵便越过了两方军阵之间数十里的鸿沟,压在了唐钰的阵前。面对近在迟尺的宋军,萧权抽出腰间的马刀面露狰狞之色,仿佛下一刻便是他冲杀如敌阵收割人头的高光时刻。 与此同时,幽州城头正在观战的耶律明宏也是暗自握紧了拳头,百丈、五十丈、三十丈……眼见双方之间的距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缩小,他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得意之色,面对唾手可得的胜利,耶律明宏也失了常态,精神出于亢奋中的他根本未曾察觉,为何大刀便要在头顶落下,为何那群怕死的宋猪没有自乱阵脚转身逃命? 面对着来势汹汹的骑兵战术,唐钰只是淡然一笑,给了身边的传令官一个示意,随着两短一长的军号声响起,立于最前排的兵卒立即半蹲着身子,右手持雷左手持火,心中都在默默计算着延迟,等到对面的骑兵进入了攻击范围,不稍唐钰再下军令,数十枚燃着火花的掌心雷被平抛出去,沿着地面不停翻滚,等到引线燃尽,掌心雷刚好滚落马腹。 随着第一声爆炸响起,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被气浪推着斜刺里飞起,压倒身边的另一个同僚,马上的骑兵也是一个前栽葱,自马鞍上摔落在地,未及站起身子,便被身后的群蹄踩成了一摊肉泥。 数十声爆炸响过,冲在最前排的战马纷纷倒地,其中最近的一匹马距离唐钰的方阵只剩下数丈,只可惜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战马倒在军阵之前,马背上的兵卒同样声中数块四处纷飞的铁片而死。 至于后排的战马,更是因为一声声爆炸受惊,任由骑兵如何拉动缰绳,也不听指令,霎时间,辽军的冲锋阵乱作一团,踩踏、冲撞时有发生,原本如泰山压顶的气势荡然无存,而紧随而来的又是数十颗手雷飞来,马群开始嘶鸣着四处乱窜,耶律明宏引以为傲的大辽铁骑一败如水。 脸色煞白的耶律明宏顾不得擦拭额前的冷汗,慌忙朝着传令兵下令:“鸣金收兵,快。” 随着成楼之上一阵“钉钉”声响,仅剩百余骑的辽军骑兵营匆匆逃回城内,“轰”一声,城门紧闭。 唐钰则留下一句:“收拾战场,今晚改善伙食,吃马肉。”便转身回营。 耶律明宏看着对面的弓弩手一字排开拉弓搭箭以防偷袭,之后便是宋军大肆收刮战场,半死不活的战马拖回大营,将奄奄一息的辽军一刀毙命,唐钰说过,自己的营中不收俘虏,以免浪费粮食。 耶律明宏一拳砸在城头,却也难舒胸中的怒气,等到统计数据抱了上来,更觉嗓子一甜,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只是一个冲锋,辽军便损失七百骑兵,骑兵营正副统领双双战死,对方却未曾折损一人。 群将无不骇然,稻香镇一战,众将都以为萧安有轻敌之嫌,更怀疑探子得来的战报,三千对六千,萧安部遭全歼,敌军未有一人战死,这显然不喝常理。 如今看来,在唐钰那足以弑神的火器面前,凡人的军队的确没有一丝反抗的能力。 世子府内,耶律明宏面沉如水:“各位还有何退敌妙计?” “殿下,末将请战。”站起身请战的是弓箭营统领李生,“今日观战,唐钰新军战力非凡,只是并无远程攻击手段,掌心雷威力巨大,却是依靠人力投资,若是我军以弓弩劲射,便可压制对方掌心雷的火力,再配合步兵迅速接近,必定会有成效。” “可行。”耶律明宏凝眉沉思了片刻,随即补充道,“遣两支方阵由东、西两门潜出,迂回至宋军两翼,在正面交战如火如荼之时偷袭宋军。” 所有将领随声附和:“世子英明。” 于是翌日,两军再次摆开阵势,唐钰依旧采取敌不动我不动的策略,等待对手率先出手。耶律明宏下令擂鼓,弓箭手拉开满弦,刹那间箭矢如同雨点一般,向着宋军砸来,只是唐钰早有准备,一列盾牌挡在军阵之前,金铁相击,宋军阵前一阵“噼啪”作响,大半箭矢被盾牌挡下,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名士兵躲闪不及,随着几声痛苦的闷声传来,数名中箭的士卒撤回了后营医治。 虽然击杀的效果甚微,耶律明宏却对战果极为满意,看来正如李生所言,宋军的远距离攻击是最为薄弱的一项,就算不能重创敌军,也可以借此压制对方的火力,掩护自己的步兵冲阵杀敌。 便在此刻,宋军的弓弩手也开始组织反击,只是他们的射击精准度却有待提高,箭矢大多插在了大辽兵卒脚下的沙场上。 “真是可笑,豪无杀伤力的反击。”李生的嘴角泛起一阵轻蔑的微笑,只是令他心生疑惑的是,宋军每一支箭矢顶端绑着的木管又是何物? 第二百二十一章:外患与内忧 雷管形状纤细狭长,因为体积的缘故,自然装填不下与掌心雷同样等量的火药与铁片,但因为外包装为木制,雷管的体态轻盈,与箭矢融为一体之后,便可成为远程打击武器,虽然爆炸产生的伤害远不及掌心雷的威力,依旧能给毫无防范的敌军造成巨大的伤害。 在明明这种新式武器时,唐钰首先想到的是星爷的电影《功夫》里的一段经典台词。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如今他手中的穿云箭,是送敌军去地府相见。 随着数十支穿云箭的相继爆炸,无数辽军弓箭手应声倒地,哭爹喊娘的呻吟声汇聚在一处,将战场的惨烈体现得淋漓尽致。 一个兵卒看着自己双腿上犹自汩汩流血的伤口,惊得不知如何自处,周围是自顾不暇的同僚,没有人向他伸出援手,强烈的痛处令他额上的冷汗如黄豆般滚落,混合着鲜血映湿了衣衫。 整个弓箭手方阵乱成了一锅粥,纵然统领李生竭力呼喊军令妄图控制军队的溃散,却终究有心无力,十多个站在最后排的弓箭手丢掉了自己手中的武器,大喊着朝着幽州城返身而去,不想还未接近城门,便被城楼上飞来的箭矢射穿了胸口。 “世子未曾下令撤军,战场逃跑者,死。” 耶律明宏的确还未下令撤军,正面吸引火力的弓箭营只是幌子,他真正的杀手锏是自东、西两门秘密潜出,迂回至宋军两翼进行包抄的奇兵。 虽然他未曾料到唐钰竟然携带远程炸药,导致正面御敌的弓箭营遭受了不小的损失,但是只要这两队人马中有一队能够得手,斩杀唐钰便是板上钉钉之事。 耶律明宏强忍着鸣金的冲动,双手成拳,纵然指甲深深陷入了手掌刻出八个血红的弯月印记,他也无动于衷,他在等待,等待唐钰的阵营中喊杀声四起,届时便是城内十万辽军蜂拥出城,斩杀唐钰之时。 突如其来的一声军号响起,耶律明宏的内心没来由的一沉,脚下一个踉跄,身子前倾,若是没有身后随从的即时搀扶,只怕会跌落城楼。 他的突然失态,只因那一声军号是发自宋军的右翼。 被发现了,唐钰的新军周围布有斥候。 果然,听到军号声的宋军动了,固守在右翼的一支方队随即全体右转,面向军号声传来的方向有序散开,将整个宋军的右翼护了个水泄不通。 右侧的辽军刚刚露头,便受到一波掌心雷的招呼,霎时间,爆炸声不绝于耳,火光烟雾漫天,与此同时,左翼又是一声号响,宋军如法炮制,只是数次攻击,便轻松解决战斗。 眼见计策失败,耶律明宏睁大了双眼看着狼烟四起的战场,不可置信地口中低喃:“这不可能。”等到身边的属下提醒,这才下令收兵。 听到鸣金之声,城楼下还能喘气的辽军士卒们如蒙大赦,纷纷丢盔弃甲,向打开的城门涌去,仿佛身后跟着夺人性命的死神一般,一个个争先恐后不落旁人,等到城门重新关闭,这才心有余悸地面面相觑,灰头土脸之中,有人掩面而泣,似乎不相信自己还能活着回城,更多的则是惊惧,他们再也提不起一丝面对宋军的勇气。 眼见辽军撤回城内,唐钰也不下令追击,一场一边倒的战事之后,幽州城外再次恢复了宁静。 城外没有动静,城内却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定居于幽都府的辽人纷纷涌向了北门,他们本就是因为生意的缘故自大辽腹地迁徙而来,如今幽都府危在旦夕,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家中但凡有辽人血统的都打算逃回上京,因为他们不相信宋国在夺回幽都府之后不会做一次清洗。 城中的前三等人在忙着逃亡,第四等人却在计划着起义。 一座破败的院落内,数十名男子围坐在一处,秘密商议着计划。 “大家都知道,城外正在进攻幽州的是唐钰,此人此前在幽州的确给了大家不少好处,只是之后他孤身逃回大宋,却给我等险些造成了毁灭性的灾难,耶律明宏以清洗细作为名,大肆屠杀我们汉人,那时是谁挺身而出,帮我们说好话,保全我们的性命?” 其中一人听了此言,带着义愤填膺的神色说道:“是沐辰风沐公子。” “不错,正是沐公子冒着被杀的危险向耶律明宏求情,唐钰救济城内汉人,只是为他自己的潜逃做准备,为的便是混肴视听,他只顾自己枉顾我们的性命,与耶律明宏根本就是一丘之貉,只有沐公子,才是我们应该追随的明主。” 人群中有人问道:“李管事,你就说吧,需要我等如何做?” 眼见人心已被蛊惑,李管事露出一个外人不易察觉的微笑,正色说道:“如今唐钰大军压境,幽州城破是迟早的事,如今我等需要做的,是保存自己的性命,大宋朝廷对幽云十六州并不在乎,即便派了官员来治理,想必也是敷衍了事谋个政绩,或者勉强治上一任便拍屁股走人,因为此处土地贫瘠,根本没什么油水可捞,那些养尊处优的大宋官员有哪个愿意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所以届时,我们便可联名推选沐公子为幽州守备,实行幽州自治,如此一来,幽州城便是我们的幽州城了。” 李管事规划的未来令在场众人都陷入了想象,却还是有几个思维清醒之人:“大宋朝廷如此好说话?只凭我等的推选便能任命官员?” 李管事淡淡一笑:“若是放在宋境其他州县自然是不可能的,只是百年前幽州被石敬瑭割给辽国,就算如今被大宋收回,朝廷却不会发自内心地认可幽州的地位,我们提出自治,每年向朝廷缴纳税银,他们又无需费心管理,何乐而不为?” 听到众人的附和,李管事心下狂喜,能够利用唐钰与耶律明宏之间的战争牟取自己的利益,等到夺下幽州之后在励精图治,反攻大宋,夺回原本便属于沐家的一切,为家族报仇,少爷的谋略试问天下间又有谁能出其右? 第二百二十二章:讹诈军饷 相较于城中的风声鹤唳,城外宋军大营之中此刻却是另一番欢声笑语的热闹场面。 夕阳西下,营中燃起了篝火堆,众将士席地而坐,手捧盛满速食面的木碗,各自吹嘘着自己今日的战功。 有人说自己炸死二十名辽兵,立刻便有人报出更高的数字,其实究竟收割了多少辽军的人头,只怕谁也说不清楚,毕竟都是被掌心雷炸死的,谁又能辨别得出敌军分别死在那一颗雷下? 看到有人为此争得面红耳赤,将领们看破不说破,军队正是需要这种不服输的气势,才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大帐之内的元帅唐钰与督军辛赞各自捧着一碗面条,分别坐再方桌的两侧,当中摆放着一只棋盘,唐钰手执黑子考虑了良久,终于将棋子落上了棋盘,这才志得意满地朝辛赞笑了笑,扒了一口面。 辛赞手捧木碗,盯着面前的棋盘凝眉不语,此刻的黑子已然完成了合围,白子完全陷入了被动,进无可攻退无可守,只能束手就擒,他放下了举在半空久久不落的左手,将手中的棋子扔进了棋盒:“唐兄棋艺精湛,在下不是对手。” 唐钰呵呵一笑:“辛督军有意相让,在下这才侥幸胜了一盘而已。” 辛赞指了指棋盘问道:“不知唐兄是否觉得,这棋盘中的局势像不像如今的幽州城?” 幽州城内的十万辽国驻军宛如瓮中之鳖,被唐钰的两万宋军合围,只是唐钰围而不攻,这才令城内的耶律明宏有了苟延残喘的机会。正如这棋盘之上的黑白子一般,只要黑子稍稍露出獠牙,白子便能全军覆没。 “不知唐兄驻扎在城外,并不急着攻城,到底在等什么?还请唐兄解惑。” 唐钰将碗中的面连带汤汁喝了个精光,这才带着几分满足摸了摸肚子:“掌心雷损耗过多,我自然是在等待补给。” “不对吧。”辛赞双手抱胸,看着唐钰的目光有些狡黠,“据在下所知,第二批掌心雷在三日前便运抵了稻香镇,唐兄若是想要,只是一纸军令的事情。” “看来辛督军还真是鞠躬尽瘁啊。” “正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在下深受皇恩,自然要尽心尽责做到最好了。” 唐钰朝他拱了拱手,露出钦佩的神色,随后解释道:“我在等待朝廷枢密院的回复。” “枢密院?”辛赞有些狐疑,枢密院向来是由右相大人司马光一手把控,唐钰本不是司马集团中的人物,为何会与枢密院扯上关系? 唐钰漫不经心地喝一口茶水:“我想朝廷讨要军饷,自然是需要向枢密院报备了。” “唐兄的意思是……第一批掌心雷属于唐钰的义务捐赠,此后的武器供给需要朝廷出银子购买?” 唐钰瞪着眼扫了扫辛赞,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我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能拿出一批掌心雷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辛赞忽的苦笑摇头,如今战事如荼,大宋想要抽身而出已然是不可能了,为了防止辽军的反扑,大宋此番必须将辽军打得日后见了宋军便主动退避三舍,若是此时突然回撤,等到辽军缓过了神,组织起人手反攻大宋,宋室危矣。 由此看来,大宋还真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你这是在威胁朝廷威胁陛下。” “辛兄此言差矣,皇帝陛下此前便下了口谕,自今年开始不再向辽国缴纳岁币,拒缴岁币的前提是什么?是必须要拿下幽云十六州,这场仗朝廷不但要胜,还需要大胜,要打出国威震慑宵小,我只开口要了二十万两,便也就是往年一年的岁币,以一年缴纳的银子买日后的安定繁荣,朝廷的这笔买卖不亏。” 辛赞冷笑道:“可我等是大宋军人,分内的职责不是保家卫国吗?唐兄竟然以此要挟朝廷,行径是否有些卑劣了?” 唐钰则是满脸不屑,一副商人的市侩嘴脸:“军人也是人,也需要吃五谷杂粮,再者说,我此刻是军人不假,那些替我制造掌心雷的可不是军人,他们有什么理由义务劳动?” 辛赞还想说什么,忽听得帐外有传令兵来报:“京城送来加急文书。” “银子来了。”唐钰悄声说道,随即唤进传令兵,接过他手中递来的口上封着火漆的信封,拆开上下看了一眼,随即将信交给了督军辛赞,自己则站起了身子,朝着帐外喊道:“传令兵速速前往稻香镇,将第二批给养调至大营,准备就绪之后,我们便进攻幽州城。” “属下遵命。” 唐钰的口令让营中开始了忙而不乱的准备,见到无人关心帐前的他与辛赞,唐钰这才面不改色地问道:“陈家妹子近来可好?” 辛赞同样目不斜视,只是悄声回道:“多谢唐兄关心,前些日子说身子不适,医官把了脉说是喜脉。” “哦?那可值得好好庆祝一番了。”要知道虽然辛赞的这位长子在历史上名声不显,他最大的功绩却是替辛赞在数年之后生了一位好孙儿,那便是与苏轼并称“苏辛”的南宋著名爱国词人,史上既能文又能武的名将辛弃疾。 试问那一句“醉里挑灯看剑”,挑起多少热血男儿上阵杀敌的情怀?那一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又勾起多少坠入爱河的痴男怨女的心中共鸣?“那一句“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又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平静生活? 想到陈妍霏陪着辛赞身陷险境,唐钰竟有些不忍,随即低声劝道:“汴京总非久留之地,不如等此间事了,你二人便启程赶往武定县吧。” 辛赞微微点头,对唐钰的提议有些心动,留在京城陪着那帮权贵尔虞我诈,实非辛赞心之所愿,相较于出人头地,他更愿意与自己的爱人厮守一生。 “如此便多谢唐兄了,我夫妻二人只要一处草屋,一块田地,于愿足矣。” 只是辛赞未曾料到,武定县的天空之广阔,根本不是他能想象的出的,他日后的成就,便连辛赞自己也未曾预料到。 第二百二十三章:要地不要人 “各位还有退敌良策吗?” 世子府内的议事厅,耶律明宏双眼赤红血丝遍布,一脸颓废之色地坐在长案之后,等待着堂下几位谋士的答话。 只是他的问话宛如石牛入海,未曾掀起半点涟漪,议事厅内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 “一群废物,平日里个个自称足智多谋堪比卧龙凤雏,如今你们那所谓的谋略都喂了狗了?” 面对耶律明宏的辱骂,堂下众人敢怒不敢言,他们心中的那些计谋策略,是针对旗鼓相当的对手而言的,如今唐钰的火器根本蛮不讲理,又哪里是他们能够应付的? 在足以推倒一切的强大火力面前,任何的反抗都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沉默之中,还是有人鼓起了余勇,向耶律明宏道:“幽州城经此两战,唐钰新军的优劣已然显现,他们的火器虽然犀利,为了将掌心雷的威力最大化,他们直接放弃了防御,唐钰的士卒都是未曾穿戴战甲的,只要我们能够近他们的身,消灭唐钰的这两万军队便宛如砍瓜切菜般容易。” 耶律明宏冷哼一声:“都将军,你所说的试问在场之人有谁不知?我们也派出过两股奇兵由两翼迂回试图接近宋军,可结果呢?依旧难逃全军覆没的下场。” “白天不行,那夜间呢?” “夜间袭营?”耶律明宏双眼一亮,这倒是一条可以重创唐钰的计策,只要进入唐钰大营点火烧了宋军的弹药库,足以令唐钰命丧于自己的掌心雷之下。 只是耶律明宏并不知情,唐钰为了以防发生意外,早将所有的掌心雷与穿云箭按士卒人头派发了下去,就算辽军有人突袭成功,也不会找到那所谓的弹药库。 “此计甚妙,都将军速去准备,今夜便可行动。”耶律明宏哈哈一笑,又朝着各位谋士与将军们问道,“还有吗?” 经过都将军的抛砖引玉,堂下的一众人等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其中一人说道:“宋军的火器虽然厉害,却也总有告罄之时,幽都府城墙高十余丈,可以说是牢不可破,我等只需闭门不战,等到他们武器用尽,便是我等反杀之时。” “既然闭门不战,他们又怎会用尽武器?难道宋军会闲着无聊扔着玩?” 谋士阴冷一笑:“我们不出战,自然可以引来出战之人,世子可修书一封向上京求援,等到援军到来,便可令他们出城交战以消耗宋军的火器,等到唐钰的武器消耗殆尽,那便是我们收网之时。” 耶律明宏微微皱眉低头沉思,此计可谓是一石二鸟,技能铲除朝中的异己,也能解了幽都府的困境,只是需要付出的代价却是及惨痛的,若是真要将宋军的武器消耗完,只怕需要十多万辽国的将士填命。 虽然在权势与自保面前,其他人的人命的确算不上什么,耶律明宏却有些于心不忍:“此计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用以填命的终究是我们辽人,暂且……” 耶律明宏话未说完,忽然感觉脚下一颤,数声轰鸣自府外传来,慌忙之中领着众人急匆匆出了府,但见大街上人头攒动,抓过一人问了,才知道便在方才,南门外突然有数个木箱被拋入城中,砸坏了几间房屋。 只是木箱,不是掌心雷,众人闻言心中不由一松,旋即又变得紧张起来,若是将木箱都换成引燃的手雷,那城中被砸坏的还只是区区几间屋舍吗? 未过多久又是一阵喧哗,人声鼎沸之中,城中的居民竟开始暴动起来,纷纷如潮水般涌向了关闭着的城门,企图突破官兵的阻拦打开城门,耶律明宏不明所以,却还是下令驱散人群,必要时杀人立威。 紧接着,几座城门口均躺下了十多具尸体,只是这血腥的场面丝毫未曾令城中的百姓感觉惧怕,却激起了他们的怒意,人群推搡之中,有人冲开了官兵的阻拦,开始搬动巨大的门闩。 城中驻守的辽军分别向几座城门增援,苦于街道上人潮汹涌,根本无法通行,城楼下早已挤满了人,辽军根本没有施展的空间,混乱之中,东门终于传来一声闷响,门闩被丢在了一边,人群从被打开的门缝中朝外涌,可惜刚刚挤出了瓮城,便被头顶射来的箭矢穿了个透心凉。 城楼上的士兵在杀人,城门里的百姓却前赴后继,直到尸体堆满了城门口,实在没有了往外挤的缝隙,城中的百姓这才停下了冲击城门的举动。 人群中有人在哭泣,有人在怒吼,有人在煽动。 “反正都是死,早死晚死又有何分别?” 看着城中的动乱,耶律明宏紧咬着牙齿面沉如水,不远处有打听消息的属下匆匆赶来,手中拿着一张质地偏硬的黄色纸张:“城外拋进的木箱里都是这些纸,上面还写有汉字。” 耶律明宏一把抓过定睛一看:“三日后攻城,要地不要人。” 难怪城中发生如此大的骚乱,百姓们竟然不顾生死冲击城门,原来是城外的唐钰下了最后通牒。 “好一句‘要地不要人’啊。” 在一众将领与谋士的簇拥下,耶律明宏快步奔上南门城楼,城外的沙场上,宋军正护送着六架投石车返回大营,看来刚刚的木箱便是靠着这些器具拋入城内引起百姓的恐慌。 看来宋军果然具备了攻城的条件,唐钰的那一句“要地不要人”,也绝非唬人的空话,将木箱换成掌心雷,试问谁能抵挡这种无差别攻击? “三日……若是此刻前去云州借兵,云州驻军三日时间应该能够赶来幽州助阵。”幽都府朝不保夕,如今也不是妇人之仁之时了,耶律明宏打算启用那一石二鸟之计。 随即赶回府内修书一封,叫过亲卫吩咐几句,亲卫领命快步而去,耶律明宏对都将军道:“挑选死侍,今夜劫营。”事到如今,他决定双管齐下,誓要与唐钰拼个鱼死网破。 第二百二十四章:夜袭 是夜,一弯新月在厚厚的云层里若隐若现,暗夜之中不说伸手不见五指,能见度确实也不高,加上因为维生素摄取量太低,大多人都患有轻重不一的夜盲症,如此天时地利人和,确实是偷袭宋营的最佳时机。 为了达到快速机动的效果,偏将都卫令死侍们脱去战甲,只穿黑色布衣便于行动,仗着对地域的熟识,一队人马趁着夜色自西门而出,依托有利地形,向宋军大营缓缓靠近而来。 初夏的深夜,天地间万籁俱寂,只有宋军大营中的几处火堆里的火苗在随风舞动,干枯的木柴被火苗舔舐,发出“哔哔啵啵”的轻微声响。不时走过一队士卒的身影,那是夜间巡视的队伍。 两百丈,一七十丈,一五十丈……都卫领着队伍悄然接近,他似乎已然看到宋军大营中正在打盹的门卫,只是越是靠近,都卫越是小心翼翼,数百人如猫行一般弓着身子脚步轻盈,便连呼吸也显得缓慢轻柔,众人似乎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宋营外一四十丈,一把当先的都卫只顾着前进,脚下却被不知何物轻轻绊了绊,一股凉意瞬间自脚底升腾而起,直冲头顶而去,战场之上培养出的敏锐感觉令他心中一惊,今夜的任务只怕是要失败。 都卫心中的念头刚起,便听见不远处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在这夜深人静的宋军大营外显得极为突兀,紧接着,还未及都卫作出反应,一声嘹亮的军号声响起,宋军大营中灯火通明,将士集合的细碎脚步声响起,都卫的手心开始冒出冷汗,他似乎已然看到无数掌心雷带着一丝青烟朝自己飞来的景象。 “撤!”这一刻的都卫肝胆俱裂,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保命要紧。 若是换作寻常对手,他或许还有冲杀过去建功立业的心思,只是对面是狡猾的唐钰,是威力巨大的掌心雷,面对这样的敌人,都卫连腰间的钢刀都无法抽出,又何谈冲杀?能够控制住瑟瑟发抖的双腿往回跑已然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了。 听到了帐外的动静,睡梦之中的唐钰睁开朦胧的双眼,迷糊着问了一句:“外面发生何事了?” “回禀元帅,有人劫营。” 唐钰只是轻“哦”了一声,并未有起身的打算,“营外响了几道铃声?” “一道。” “嗯。”唐钰打了个哈欠,转过了身子闭上眼,“对方受了惊吓,今夜应该不会再来了,只不过值夜的兄弟们还是要辛苦些,以防对方再次前来骚扰。” 夜袭失败,在耶律明宏的意料之内,唐钰算无遗漏,又怎会留下如此一个破绽等着自己去偷袭?在看到都卫撤回城中时,虽然略显失望,却并未责罚,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这时候以军法处置,岂非又少了挡雷之人? 如今他最大的倚仗,便是云州的救兵,只要两城的兵合一处,耶律明宏自信即便是用尸体铺,也能铺出一条通向宋军大营的血路。 两城相距二百里,昨日亲卫快马加鞭赶去求援,算算时间,应该是见到了云州驻军统帅,再集合军队整装出发,两百里急行军,在唐钰发动攻势之前,必定能赶来幽都府驰援。 昨夜受了滋扰,唐钰并未有什么动作,城外的宋军大营依旧处之泰然,只是看似平静的大营中暗藏着怎样的危险,那样的心惊胆战恐怕只有城内的辽军才有切身体会。 提心吊胆之中,第三日的朝阳缓缓升起,一夜未眠的耶律明宏刚刚微眯着双眼靠在椅中小憩,便有亲信推开了书房的门:“世子,大事不好了。” 耶律明宏忽的转醒,等着血红的双眼惊恐地问道:“唐钰今日便进攻了?” “不是。”亲信摇头,“派往云州城求援之人回来了。” 耶律明宏立即喜形于色:“云州来了多少人马?” “派去求援之人说了,云州城驻军统领拒绝了世子的求援,并……并未派出一兵一卒。” “什么?”耶律明宏瞬间石化,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亲卫,忽的一声暴起,揪住亲卫的衣领,等着赤红的双眼大声质问,“难道你没跟他们说唇亡齿寒的道理吗?唐钰攻下幽都,下一个目标便是云州城,接着便是上京,整个大辽就要灭国了。” “自然说了,可是……”亲卫不敢反抗,只是幽幽然叹一口气,“云州城新上任的驻军统领,是二皇子耶律明浩。” 此言一出,耶律明宏从暴走中缓缓恢复了平静,他的脸上挂上一丝苦笑,口中低喃了一句:“原来如此,哈哈,看来是天要亡我大辽啊,连耶律明浩那种碌碌无能之辈也配成为驻军统领,我耶律氏不亡倒算是奇迹了。” 如今摆在耶律明宏面前的也只有两条路,一,出城与唐钰死磕,结果可以预见,他可能连唐钰的衣角都摸不到便会落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二,放弃幽都,撤军返回上京,虽然他将面临不战而退的问责,在父王的庇护之下还有一丝生存的希望,只是日后却再得不到皇帝的信任,前程尽毁。 “他们汉室有一句古话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我等保住了性命,总有卷土重来之时。” 权衡再三,耶律明宏听了亲卫的劝诫,下令撤军:“将城中所有的物质尽数带走,让唐钰只能得一座空城。” 亲卫领命而去,书房内只剩下颓然瘫坐的耶律明宏。 便因为当日的那一个耳光,耶律明浩见死不救,即便丢了幽都,也拒不发兵,自己的那一个耳光究竟打掉了多少东西,他已然不及细想,如今他要考虑的,是如何活下去。 书房外一阵脚步声传来,房门被推开,一位青年男子跨步而入,在耶律明宏的身前站定,朝他弯腰行了礼,举止优雅落落大方。 耶律明宏抬起头扫一眼居高临下的沐辰风,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立于他面前的这位宋国叛臣给他的感觉竟如此危险。 他一个激灵站起了身子,朝沐辰风沉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沐辰风微微一笑:“自然是送世子殿下一条退敌良策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收复幽州 听闻此言的耶律明宏大喜,当日他兄妹二人如乞丐一般逃难至幽都府寻求庇护,自己看在此前有过几次合作,这才以礼相待,虽然沐辰雨那个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此近距离的一刀,竟然未曾要了唐钰的命,这才给自己惹来如此大的麻烦,沐辰风却是个有才华有能力的良才。 若是他所献计策能令自己逃过一劫,也不枉当日自己的收留之情。 “只要沐兄能帮我度此难关,我愿与沐兄共享荣华。” 沐辰风口中说着不敢,伸手将双腿已然发麻的耶律明宏扶起:“唐钰攻打幽都府,打的是收复失地的幌子,抽丝剥茧之后便不难发现,他此次挑起两国的战争,归根结底是为了舍妹报仇,所以……” 沐辰风的分析头头是道,耶律明宏听得入神,根本没有在意沐辰风的步步接近,等到冰冷的匕首从沐辰风的袖口探出,猛地刺入自己的腹部时,耶律明宏这才隐约感觉到疼痛,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眼神中带着一丝不解,更多的却是绝望。 “所以,用你的死,来平息唐钰的怒火,便是在下的退敌良策。” 看着沐辰风再次缓缓逼近,耶律明宏却是背后抵近长桌退无可退,鼓起最后的一丝力气,耶律明宏喊了两声:“来人啊,有刺客。” “不用喊了,外面的人早被你刚才的命令遣散了。”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有着强烈求生欲望的人,耶律明宏的撤军命令,不但令驻军欢呼雀跃,便连他身边的亲卫也也有一种死里逃生之感,“我只是令他们早些去收拾家中的金银细软,以免夜长梦多,你那帮所谓的亲卫便尽数跑了,如今整个幽都府内的所有活人都被唐钰折磨得几近疯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活命,谁还在乎你这么一个世子?” 耶律明宏自知大势已去,索性放弃了反抗,只是坐在长案前的台阶上喘着粗气,以缓解腹部的伤口所带来的痛感:“我……我带你不薄,你为何……为何如此对我?” 沐辰风点点头:“当日我兄妹蒙难,的确是世子殿下伸出了援手,在下也曾起过誓言,尽心竭力辅佐世子,只可惜事与愿违……”忽的话锋一转,沐辰风的表情变得阴冷犀利,“你竟然利用我妹妹去杀人,如此,我便不能忍了。” “就……就为了一个妹妹?”耶律明宏瞪着不可置信的双眼。 “辰雨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这条理由够不够?” “哈……哈哈……”耶律明宏大笑出声,笑声中带着凄然,带着疑惑,带着不可理喻,“疯子,都是疯子,你和唐钰都是疯子……” 世子府外的大街在动荡,只是仓皇逃窜的皆为辽军,至于城内还未逃走的四等居民,却是得了沐辰风的指令之后老老实实寻找各自的避风港躲了起来。 子夜时分,三座城门大开,数万辽军连夜逃出幽州城,直接撤回了大辽,世子亲卫们倒是忠心,只是准备护送耶律明宏北逃时却被告知世子身着普通兵卒的服饰早已出了城。 城内的动乱自然引起了城外宋军的警惕,听了斥候传回的消息之后,唐钰淡淡一笑:“看来此地战事告一段落了,明日拔营,穿幽州城而过,向云州城进发。” 翌日清晨,数日来紧闭的幽州城南门果然大开,一位身穿布衣长衫的青年公子朝着严阵以待的宋军方阵信步而来,他淡然的面色中带着一抹自信,在他的身后紧随而来的人群里,有老汉,有妇孺,有壮丁,就是没有半个辽国士卒。 伸手打断周围将士的阻拦,唐钰也徒步走出了方阵,沙场之中,两人相视而立,沐辰风朝着唐钰躬身行礼:“幽州降臣沐辰风参见唐元帅。” 唐钰淡淡一笑,朝着沐辰风说道:“你这大宋叛臣,当真不怕我杀你?” “今日献城,在下本就抱着必死之心,只请元帅放过城中的百姓,也算是为辰雨积德。” “明人面前不必说那些暗话,我给了你三日时间,你若还救不下这全城的百姓,那只能算我看错了阁下。” 沐辰风笑而不语,只是轻轻一挥手,身后的城楼之上立即拋下一物,这是一个人的尸体,被绳索悬着挂在城墙之上,虽然衣服被鲜血染红,面上却是极为干净,唐钰只瞧了一眼便认出,被吊在幽州城外的尸体是大辽真清王世子耶律明宏。 “他让辰雨捅了你一刀,我为辰雨还了他一刀,这买卖童叟无欺,绝对公平。” 又一挥手,人群中走出一人,手捧一只木盘,盘上放着一物,以一块黑布遮盖,沐辰风将黑布揭开,里面端放着的,是一方大印。 “幽州印在此,请元帅笑纳。” 唐钰只是摆了摆手:“罢了,阁下对幽州城志在必得,就算今日我收了这印,只怕日后也会落在沐兄手中,又何必多此一举。” “如今耶律明宏已然伏诛,唐元帅依旧打算挥师北上,收复云州?” 唐钰给了沐辰风一个白眼:“那是自然,我在丞相面前立的可是死状,此战若是不拿下幽云十六州,我全家老小都得受了牵连,你也不想令妹有什么闪失吧。” 沐辰风淡然道:“元帅说笑了,在下孑然一身,又哪里来的妹妹?” 既然沐辰风不愿提及沐辰雨,唐钰也不好再说,两人之间的氛围稍显尴尬,沐辰风轻咳一声,换了一个话题:“朝廷出兵收复失地,我幽州本该倾力相助,只是诚如元帅所见,幽州城动荡刚刚平息,城中再无旁物,只能是恭祝元帅能够旗开得胜,大败辽军。” “那便借沐兄吉言了。”两人相视而退,缓步走入自己的阵营,沐辰风又是一挥手,聚于城门口的百姓分立两侧,将城门让开,唐钰则下令入城。 宋军两万人的规模实在不算庞大,也只是半日功夫,整支队伍便穿城而过,其间宋军将士只是沉默前行,并未骚扰任何一个城中百姓,幽州城的居民们也只是沿街围观,并未有什么暴乱的举动,很显然,两边都得到了命令,不可挑起任何不和的事端,宋军过境幽州城,令朝廷的探子深刻体验了一次什么叫做军民鱼水情。 第二百二十六章:吃亏 幽州城地处南北交界之处,城南外是郁郁葱葱的燕山余脉,虽地势不高,却有着纵横交错的沟壑,是典型的丘陵地貌,城北外则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出了长城,便算是真正进入了塞北游牧民族的领地。 马车之上的唐钰回身远眺,视线与城楼上的沐辰风瑶瑶相击,虽已看不清对方的脸色,却依旧感觉到各自脸上的淡淡微笑。 “我与沐辰风之间终究会有一战。” 幽、云二州之间相隔两百里,偌大的茫茫草原之上竟没有一座小镇,土地对于大宋的贵族来说便是财富,他们可以利用土地圈住百姓,从而达到剥削的目的,而对于辽国的贵族而言却是一文不值,因为他们所饲养的马匹牛羊需要的是草,一片草原被啃食完毕,便成了无用的弃物,等到来年重新长出了青草,再将牛羊赶回来便是,如若被人占了也不打紧,再抢回来不就好了? 若是大宋的权贵们见到如此多的土地被荒废,会不会拍着胸口大呼暴殄天物? 因为是孤军深入,虽然有着最先进的火器作为依仗,唐钰却还是撒出了将近一半的斥候在四周警示,大军的行进速度也放到了最慢,每日只行军四十里,为的是将士们不必疲于奔命,保持最佳的战斗状态。 虽然已经拿下了幽州城,唐钰却并未派兵驻守,城中目前的主事人是沐辰风,两人之间的过节唐钰是不敢忘的,当日在幽州城下,唐钰将城池留给沐辰风的决定委实有些草率,至少在此刻看来,弊端已然出现。 他的军需粮草根本不敢从幽州城内通过。 好在速食面便于保存,他的军中也没有骑兵,无需携带大量粮草,至于武器补给,当日在幽州城外,沈涪送来了第二批火器,并在折回汴京之后提领了朝廷的二十万两银子运回武定,只凭如今军中的火器,唐钰有信心能够一举拿下云州城。 每日辰时拔营出发,午时烧水泡面,未时继续行军,酉时扎营休息,扎营时所选择的地点都是视野开阔之地,以防敌军突袭,外围布下三道预警铃,确保营中万无一失,每个方位均有斥候部队所设下的暗哨。 虽说每日需要步行四个时辰,将士们负重不多,每人也只是身背七八颗手掌大小的空心铁球,基本没什么负担,一路上又是走走停停,这哪里是去打仗,分明是在郊游。 几日的相安无事令整支军队的严谨慎重有所松懈,便在唐钰暗感有些不妙,准备严整军纪之时,忽听得警示焰火四散响起,不多时杀声震天,四面八方烟尘滚滚,土坡之上无数匹战马朝着军阵冲杀而来。 传令的军号声响起,军士们随即以阵中为圆心,组成一个巨大的圆形战阵,每一个士兵严阵以待,等到敌军的骑兵进入攻击范围,便毫不犹豫地投出掌心雷。 宛如一个上了发条的战争机器一般,处在最外围的士卒投出手雷之后便迅速由战阵之间的巷道跑向队尾,身后的士卒上前一步,点火投弹,周而复始,只是几个轮回,草原上奔杀而来的辽军便所剩无几,宋军战阵的边缘处仰躺着无数尸体,有人的,有马的,鲜血渗入了草原,红绿相交之下,映衬得整个草原更加的鲜明。 一轮攻击之后,苟延残喘的辽军迅速退回了土坡,一波潮水般的攻势轻而易举地便被瓦解,宋军阵内有人开始趾高气昂地大声咒骂:“来啊,辽狗们,拿出你们以前欺负人的本事来,休要令老子们看不起。” 便在唐钰下令出击全歼敌军之时,远处忽的窜起两枚示警烟花,一枚是警示,两枚则表示有危险。唐钰心中一凛,随即大喝一声:“迅速散开!” 饶是唐钰下了令,却终究还是迟了一步,随着几声嗖嗖响动,土坡后忽的飞出数十块石头,石块砸在方阵之中,将士们躲闪不及,无数人被突如其来的石块吓得愣在原地,一时间竟忘记了躲避,二十多人被石块砸中,顿时头破血流,倒地不起。 对方竟然用投石机对付行军中的队伍,这是病急乱投医还是对付唐钰军队的神来之笔?众所周知的是投石机虽然威力巨大,机动性却极差,攻城时是无坚不摧的利器,对付能够移动的人效果却差强人意,只是辽军的这一招对付唐钰的新军却收到了奇效,毕竟唐钰在训练新军时太过依赖掌心雷,若论单兵近身作战,这批新军就是个战五渣,恐怕五个加在一起也不是一个辽军士兵的对手。 对方就是笃定唐钰不敢令队伍散的太开,因为只有聚在一处,才能够发挥出掌心雷最大的威力。 索性草原的地质松软,石块砸落之后便陷入泥土之中无法弹起伤人,虽说方阵受到了冲击,却依旧能够保持阵型不乱。 一波石块之后,土坡后陷入了安静,趁此良机,唐钰下令反击,数百颗掌心雷开路,因爆炸而起的烟雾中,近千名将士不顾生死冲上了土坡,便在此刻,敌军也完成了装填,又一波石块被拋了出来。 这一次,将士们有了准备,自然也能轻松躲避敌军的进攻,而另一边,在掌心雷的招呼下,操控投石车的辽军四下逃散,被丢弃的投石车也被愤怒的宋军拆成了一堆废铁烂木。 就地扎营之后,各方阵指挥统领送来了伤亡统计,此番遭遇战,新军共阵亡五十九人,伤一百一十七人,其中直接被石块砸死者只有二十三人,其他伤亡均是受到攻击之后方阵自乱阵脚士卒推搡踩踏导致。 自出兵以来,这支新军经历大小战役十数场,未尝败绩不说,几乎没有伤亡,如今只这一战,便彻底刷新了数字,虽说这场战斗依旧是以宋军胜利而告终,众将士却始终无法兴奋起来。 唐钰也觉得窝火,自己此前在幽州城外也未曾如此狼狈,想不到却在一直被耶律明宏鄙视的二皇子耶律明浩手中吃了大亏。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第二百二十七章:抗旨 抽调出五百名士卒护送战死者的尸首与重伤者回国,宋军收拾残局重整旗鼓,虽然这次也重创了云州的守军,己方也遭受到出师以来最为惨烈的伤亡。 战场的无情令这帮打了几场胜仗的骄兵受到了打击,一场伏击令唐钰的新军跌落了零伤亡的神坛,内心起伏也在情理之中。 “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道理?既然从军,便要有战死沙场的觉悟。况且今日的战况大家也是亲眼所见,虽然我们阵亡了几十名弟兄,对面辽军的损伤要远比我们惨痛得多,当然,这也算在下的指挥不当,将此战当做一次教训时刻令我们警醒,更是一个激励,誓与辽军拼杀到底,不死不休!” “死战到底!” “不死不休!” 唐钰的三言两语,便重新点燃了众将士的战意,原本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低下的头颅也再一次高高昂起,全军休整完毕,正待再次踏上征程,突闻身后马蹄声响起,一骑快马由幽州城方向飞奔而来,刚刚行至唐钰阵前,来人便翻身下马疾行几步,手捧一支金箭高声喊道:“征北新军大元帅唐钰接箭。” 唐钰不明所以,转头看看身旁的督军辛赞,辛赞一脸嫌弃地扫了对方一眼,解释道:“大宋禁军归朝廷枢密院管辖,若非军情紧急,皇帝是不会越过枢密院亲自向出征在外的军队下达圣意的,而御赐金箭,便是皇帝陛下亲传的圣旨。” “原来如此。”唐钰恍然大悟,“你说这金箭便等同于圣旨不就是了?” 辛赞冷眼看了看唐钰,一脸鄙夷之色地别过头去。 眼见阵中无人应答,传令之人再一次朗声问道:“征北大元帅唐钰何在?” “唐钰在此。” 总算等到了唐钰从四下散开的将士身后缓步行出,传令者将手中的御赐金箭高举过头顶,带着一脸傲色,向唐钰传达皇帝赵顼的口谕:“命征北大元帅唐钰即刻班师回朝,不得有误。” 此话一出,满场皆惊。 虽然自出征以来,新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也顺利攻下了幽州,只是辽军的损失只有几千人马,元气未伤,若是唐钰此刻拨马回京,辽军势必卷土重来,重新占领刚刚夺回的城池,那新军的征战岂非成了劳民伤财的无用功? “如今云州城遥遥在望,此刻却让我们撤军,是何道理?” “辽军杀我手足,我们要为兄弟们报仇,不攻下云州,我等誓不回国!” 传令者被周围的气势压得练练后退了好几步,这才堪堪稳住身形,手中握着的金箭竟在不住颤抖:“你们真是反了天了,撤军可是皇上的旨意。” 唐钰抬手压制住一浪高过一浪的怒吼,轻声说道:“大人,你也看到了,我军如今士气高涨,正是一鼓作气收复失地之时,战场之上获胜的机遇稍纵即逝,谁也不想此番征战徒劳无功吧。” “换言之,唐钰你是打算抗旨不尊?” “明智之旨我自然遵从,但若是枉顾我大军的付出,放弃到手成果的昏招,我抗旨了又如何?” 传令者被唐钰的威压所镇,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口中只是“你你你!”的重复了许久,终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回去告诉陛下,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如今幽州城防空虚,我军若不彻底剿灭辽军主力,对方势必反扑,到时受兵灾之祸的可就不只是幽州一座城池了。” “好,希望他日在大庆殿上,元帅也能如此理直气壮。”传令者丢下手中金箭,匆匆跨上了马背一拉缰绳,便逃也似的沿着来路狂奔而去。 “此事不知督军大人如何看?” 听了唐钰的问话,辛赞凝眉沉思:“如今战况对我大宋极为有利,皇上却在此时下旨收兵,其中必然出了变故。变故无非有内外两种,在外,则是辽国皇帝自知不敌,派出使者和谈,只是想要和谈,辽国事先知会的也应该是我们才对,毕竟处在前线与他们交战的是新军,而不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汴京。” 唐钰颔首表示同意:“既然不是外因,那只剩下一个可能……” 辛赞将唐钰未说完的话说了出来:“大宋境内出事了。” 想到家人还留在汴京,唐钰后背的冷汗涔涔,他在这北宋最大的倚仗是左相大人王安石,于公于私,王安石都不会冒然阻止这场即将胜利的战争,而如今皇帝下旨撤军,很显然绝非出自左相的意思。 若非是王安石所为,那便是右相司马光的意思,毕竟当今朝中能左右圣意的,也只有这两人了。 而如今皇帝听从了司马光的建议,在这紧要关头选择退兵,当中的意味耐人寻味。 据唐钰所知,历史上王安石主导的新政的确是以失败告终,但却坚持了七年,如今变法刚刚实行了两年半,王安石便被打倒了? 他一倒无关紧要,自己一家老小还在他的庇佑之下,如今失了依仗,还不成了司马光刀下的待宰羔羊? “斥候统领方小四何在?”唐钰的这句指令几乎是用竭嘶底里的口气喊出来的,他的如此举动令身边的亲卫着实吃了一惊,自唐钰统领新军以来,众将士还是第一次见到元帅大人如此失态。 方小四此刻正在军阵外围警示,听到传令便火速赶回,唐钰实在等不及他那一套军礼,将一只饲养的信鸽交在方小四手中:“即刻返回京城,有消息立即传回,必要时让唐钲按原先预定的计划撤退。” 在唐钰的谋划里,武定县渡口镇作为自己将来的栖身之所,是自己最后的退路,只是这条退路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经营,才能逐步完善,王安石的突然倒台令唐钰有些措手不及,如今的当务之急是需要搞清楚京城中到底发生了何等大事,可以令皇帝放弃唾手可得的战果,甚至将整个大宋子民陷入很有可能蔓延开来的战火之中也在所不惜。 难道是想清洗所有王安石的势力,清缴其党羽? 第二百二十八章:失势 与此同时的京城相府,左相王安石正躺在自己的卧房之中。 他的身形消瘦面容枯槁,与平日里的意气风发有着天壤之别,腹部的伤口还在往外渗透着鲜血,而令他感到心灰意冷的,却是皇帝的一道圣旨。 那是一卷名义上令其安心养伤,实则是削其政权,令其闲赋在家的旨意。 随着“吱呀”一声传来,房门被推开,长子王雱疾步走了进来,见了父亲,也不行礼,只是轻声说道:“孩儿已然打听清楚了,因为父亲遇刺一事,皇上听信了司马光的谗言,认为变法推行得太过刚猛,民间怨声载道,今日刺伤的是父亲,明日遇袭的便可能是皇上,为了安抚民心,这才削了父亲的权限。” “简直一派胡言!”王安石闻言大怒,原本因失血而略显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连续的几声咳嗽更是令王雱心惊不已,连忙出言相劝。 “外面的形势如何?” 王雱回道:“三司内人心惶惶,有几位墙头草见形势不对,已然投靠了司马阵营,御史台的言官们参奏父亲的本子足有一人之高,京城禁军统领王韶已被枢密院革职。” “呵呵……”王安石闻言一声惨笑,“便也就是说,我们的势力在一夜之间便已土崩瓦解。” “树倒猢狲散,虽然圣上并未放弃变法,却也对父亲的铁血手腕表示不满,似乎打算换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进行,司马光若不趁此机会进行打压,那才是出了鬼了。” 王安石幽幽叹了一声:“唐钰那小子说的果然没错,没有信仰的政治团体宛如一盘散沙,风吹即散。对了,那小子如今身在何处?司马光对他下手了吗?” “皇上在颁下令父亲在家静养的圣旨时便发出了一道金箭,令唐钰班师回朝,如今算算时间,这道金箭应该已然递在了唐钰手中了。” “唉,我等能不能咸鱼翻身,便看唐钰这小子够不够聪明了。” 王安石的话说的隐晦,王雱却是能够听懂的,如今王韶被撤职,王安石一派失去了京城禁军的控制权,没有军队在手的政治团体,宛如一个还未成型的泥塑一般任由对手揉捏,而司马光还未对自己下死手,便是忌惮远在塞外的那一支唐钰手中的新军。 虽说这支军队区区两万之众,展现出的战力却令人胆寒,只要有这支训练有素,又拥有唐钰所配制的武器加持,司马光一党便没有必胜的把握。 念及此处,王安石忽然想到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云玉县唐家如今处境如何?” 王雱面有难色,却还是知无不言:“新任京城禁军统领闵元借口训练新军,将云玉县城围了个水泄不通,想必司马光的用意是打算控制住唐钰的家人用以威胁,逼唐钰就范。” 王安石闻言不由得又是一阵咳嗽,唐钰重视家人远胜忠君爱国,司马光软禁其妻子之事,唐钰日后必定会找回场子,只是当下的局面,也不知他会不会因为家人而自投罗网。 若是唐钰真的撤军,那自己便一丝搬回局面的余地都没有了。 惴惴不安之中,时间又过了七日,据王雱布置的眼线回报,皇宫里不时便有一骑怀揣一支金箭出北门而去,连同这一日,皇帝已然向唐钰发出了五支金箭,而这一日,第一位拿着金箭去传令的使者打马回城。 之后便传出皇帝震怒掀翻龙案的消息,随即,皇宫的侧门门楼大开,又一骑快马直奔北门,王雱心中盘算,这已是第六支金箭了。 便也就是这一日,布防于云玉县之外的京城禁军突然进入了县城,一千将士将城中的唐府包围,便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府外。 闵元看看天色,又看看前来传旨的内侍,忽的一挥手:“破门。”两名属下得令,上前两步便一个鱼跃翻过了围墙,自内将门打开,一众士卒蜂拥而入,将原本便不算大的院落堵了个严严实实。 “给我搜,切勿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一时间,唐府内一阵鸡飞狗跳,院中的坛坛罐罐尽数被砸坏,座椅家具也被拖离了原位,但凡是能藏人的地方都被搜查了数遍,这才有一名校尉前来禀报:“院中无人。” “怎么可能?” 自王安石被削权之日起,枢密院便下了包围云玉县的命令,唐府外更是有数十位探子日夜监视,闵元绝对能够保证唐家人并未出城。 可如今唐府之中人去楼空,却又是怎么回事?若是此事办砸了,自己又将如何向右相大人交代? “他们必定还在城中,给我全城搜捕,绝不能放唐家人出城。” 闵元绝不相信,一群妇人孩童能够从自己的眼皮底下逃走。 对于军队搜城的行为,整个云玉县的百姓拿出了抵抗的态度,特别是在知晓所搜捕的是唐府家人之后,反抗的声音更加洪亮。面对士兵手中的长刀,百姓们怒目而视:“不消说我们确实不知道唐府家眷的行踪,便是知晓,也决计不会出卖唐家。” 唐钰在云玉县的威望很高,作为司马光一派的闵元也只是略有耳闻,想不到只是一个搜捕,便激起了当地百姓的民愤,看来只能继续采取围城的办法以防唐家人潜逃出城,等待右相大人定夺。 只是自己办事不力,也不知会不会受到责罚,自己才刚刚上任京城禁军统领一职,这交椅还未坐热便要让位,闵元实在心有不甘。 因为搜不到人,略显烦躁的闵元在唐钰院中的水井旁打了一桶井水洗面,若是他沿着井壁向下,便能发现在距离井口一丈处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地道入口,这条地道是当初唐钰在住进这座原本属于裘家的地主大院时便令虎子所挖,耗时整整半年,直通城外土地庙。 便在闵元下令驻军进城之时,唐府家眷便依靠此地道出了县城,此刻早已在前往武定县的路途之上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六道金箭 这几日云州城内的耶律明浩也是寝食难安,唐钰的大军在城外一百里处驻扎,只是对方既不挥军城下,也不休战撤走,宛如门前伏着一只正在假寐的猛虎一般,令人惶惶不可终日。 因为此前的一次滋扰,虽说伤敌过百,云州城的损失却过了一千,再算上无法补给的战马,这一战,得不偿失。 站在城楼之上,便能隐约看到远处的旷野中那咧咧飞舞的大宋军旗,便如蛰伏的猛兽一般以血红的双眼直直盯着云州城,仿佛在下一个不易察觉的瞬间便会一跃而起扑过来将自己撕个粉碎。 死亡不可怕,等待死亡的过程却是极其恐惧的,耶律明浩此刻便深深陷入这种非人的煎熬之中,在听完了监视宋营举动的斥候这一日中第九次汇报“唐钰按兵不动”的消息之后,耶律明浩终于耐不住性子,一脚踹翻了面前的长桌:“攻又不攻,退也不退,唐钰这厮到底想要做什么!” 耶律明浩在愤怒,唐钰的脸色也不好看。 看着大帐之中整整齐齐摆放着的六支金箭,唐钰终于看出了一些端倪,想到百年之后的南宋名将岳飞岳武穆,便是在大败金军,迎回北宋二帝的路上收到了新皇赵构的十二支金箭,迫不得已班师回朝,最终换了个以“莫须有”之罪被斩杀于风波亭的结局。 历史向来是由后人所书,岳将军的功绩唐钰不好妄自评论,都说秦桧设计陷害岳飞,是大奸大恶之徒,若无皇帝赵构的默认,想必他也不敢做得如此光天化日。 而赵构呢?站在他的角度去看,岳飞将军迎回了二帝,自己这个费尽千辛万苦才得来的帝位又当如何?岳飞哪里是在攻打金国,分明是在撬动自己的龙椅。 赵构杀岳飞,是出于自己的利益考虑,那赵顼杀自己,目的又是为何? 看朝廷的架势,自己若不撤军,只怕很快便会昭告天下,自己已是叛军,整个大宋的禁军都可以对自己动手了吧。 终于,平静的天空中掠过一抹洁白,一只鸽子飞入了大帐之中,扑腾着翅膀稳稳落在唐钰的手臂之上。 匆匆扫过竹管里取出的信笺,唐钰这才恍然。 便在新军进驻幽州城的那一日,因为秦凤路钦差彻查贪腐有功,回京戍职之时,左相王安石亲自在宫门外迎接,却被人行刺,如今重伤不起,皇帝赵顼也认为王安石的举措太过不通人情,遂听从了右相司马光的建议,暂且放缓变法节奏,以稳定境内不可调和的社会矛盾。 司马光得了鸡毛,自然要当作令箭使用,于是王安石一派惨遭清洗,熙宁新政也名存实亡。 在信笺的最后,唐钰看到了一行小字:“三位夫人与公子小姐已安全出城,赶往武定。” 他才不关心朝廷中的内斗,家人的安全才是至关重要的,看到最后一则消息,唐钰总算是暗舒了一口气,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 大营之内,唐钰将朝廷的消息向全军将士复述了一遍,在一片哗然之中,唐钰正色道:“如今朝纲动乱,我身为左相大人幕僚,此刻进京便是死路一条,为了自保,我并不打算返回宋境,京城禁军统领王韶虽属于左相一派,他的政治立场却与各位在场的将士无关,京城中若是有家眷亲戚健在,或者认为跟着我唐钰是死路一条者,此刻便可交出掌心雷赶回汴京,我绝不阻拦。”军阵之中有不少人面面相觑之后,纷纷走了出来,将武器放在唐钰面前的木箱里,回身走出的大营。 良禽择木而栖,曾经的唐钰是左相大人身边的红人,在汴京城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被辽国所擒,朝廷不惜以两座小城交换;说要出兵幽州,随即便受封征北大元帅,统领新军出征大辽。如今的唐钰却是王安石失势之后朝廷打算铲除之人,只怕此后会被朝廷各路大军追杀,即便有厉害的武器在手又能如何,还真能斗得过朝廷的八十万禁军? 这些士卒也只是混口饭吃的普通人,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与唐钰没有半钱银子的亲戚关系,又如何会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拼上性命? 对于这些人的离去,唐钰并未挽留,也不觉得可惜,兵者,贵精而不贵多,这些人今日便是留在营中,只怕日后也会成为祸患。 他们之中,有的是为了家中的妻儿老小,有的是纯粹为了自保,原本还有人顾念军中同袍的兄弟情义,见走的人多了,便也就随波逐流了。 转瞬之间,两万人的队伍所剩无几,为了给云州城里的辽军一个威慑,这些人也不敢散开行动,而是在不远处自动集结,组成一个新的方阵,朝着幽州城的方向快步离去。 此刻的新军大营内,满打满算也只剩下了不足四千人。唐钰将上交的武器重新分配,却并未沿着原路返回,而是向西绕道丰州城,再从那里折返向南,沿燕山山脉西麓返回中原。 “新军解散,辽军在看清形势之后必然反扑,幽州城又如何自处?” 唐钰拍拍辛赞的肩膀,淡淡一笑:“辛兄可别小看了沐辰风,他手中有我当日留下的火药配方,即便杀伤力不能与掌心雷媲美,做出令辽军不敢越雷池半步的赝品还是可以的,只是经此一役,只怕幽州城便是独立于宋、辽之外的城池了。” 沐辰风有野心,更有着对大宋的满腔怒火,只怕在不久的将来,赵顼便会多一个眼中钉肉中刺了吧,他手中有火药,又做出了手雷中用以杀人的铁片,只凭借这两点,幽州城便足以立于不败之地了。 幽州与武定相隔千里,唐钰并不担心自己会受到来自沐辰风的攻击,如今他心中最为牵挂的,却是远在广陵城内的云家。 金陵城中的陈家有柴奕这个明面上的靠山,而同为嫁女给自己的云家,在这场政治斗争中绝对是被司马光打击的众矢之的。 第二百三十章:打劫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北宋熙宁志最新章节、北宋熙宁志月望天涯、北宋熙宁志全文阅读、北宋熙宁志txt下载、北宋熙宁志免费阅读、北宋熙宁志 月望天涯 第二百三十一章:遍布全国的通缉令 汴京城外的水泥官道上,一匹瘦马缓步而来,马背上坐着一位青年公子,身上的白衫满是灰尘,头上的发髻也有些散乱,面上残留着微微冒出的胡渣,虽说器宇不凡,却也透着一股风尘仆仆,正是自塞北云州城外匆匆赶回汴京的督军辛赞。 城门前尽是赶着早市去城内售卖瓜果鲜蔬的农户,他们或肩挑箩筐,或手推小车,在官差的吆五喝六身下自觉地排成长队等待着检查,偌大的汴京城北门竟只虚掩着半扇大门,却有着数十名官兵仔细盘查着过往的百姓。 辛赞下了马,心中很是疑惑,为何门前的检查会如此严苛,他平日里进城可没有如此麻烦。 “公子有所不知,前几日朝廷下了公文,左相大人遇刺,官府正在排查可疑人物,这几日已算是松懈了,前些日子直接是封了城门,所有人等禁止出入京城。” 辛赞微微颔首,当日在营中时,他便对左相大人遇刺一事略有耳闻,而此事件同时也是左右两位丞相的另一次暗中角逐,照目前的形势看来,王安石一派的前途不容乐观。 跟着缓缓移动的人群慢慢向前,辛赞总算是到了城门口,一名检查的官差扫了扫他略显落魄的模样,又看向一旁的告示板,将上面贴着的几张通缉画像与辛赞做了对比之后,这才一脸不耐烦地朝辛赞甩甩手:“走吧。” 辛赞自然也看到了告示板上贴着的几张画像,若非一旁写着名字,他还真是看不出哪一张是唐钰,哪一张是唐钲,至于方小四,除了看出是个男子之外,根本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果然还是被唐钰说中了啊,依照目前大宋的手段想要抓他,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即便通缉他的告示贴满了整个大宋又如何?不说方小四擅长易容,便是唐钰站在这张似是而非的画像面前,这些未见过真人的官差都没把握将他认出吧。 原本听了唐钰的建议,辛赞是打算在此战结束之后便带着陈妍霏前往武定,只是京城遭逢突变,唐钰从高高在上的征北元帅一夜之间成了通敌卖国的叛臣,辛赞自然不能跟着唐钰,未免留在京城的妻子受到牵连,他必须尽快赶回京城戍职。 听说自己的得意门生出征归来,周淮亲自迎出了府门,也不让辛赞行礼,便匆匆将其领进了议事偏厅。 辛赞简单讲述了唐钰与辽军作战的经过,虽说过程并不十分详细,周淮却听得倒吸了好几口冷气,此前关于唐钰作战的公文他也看过不少,只是听亲身经历的弟子娓娓讲述,心中依旧震惊无比。 自稻香镇之战开始,唐钰所率领的新军一路势如破竹,于幽州斩敌一万,己方未伤一人,在云州城外杀敌三千,新军的伤亡也不过五十人。 如此战绩,唐钰被称为一代军神也不为过。 “如此看来,唐钰这小子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可惜当初投靠了王安石,若是司马相爷早一步将其招揽至麾下,当中也不会有如此多的变故。”想到当日被云玉县农户逼死的妹妹一家,周淮便是一肚子火气。 辛赞看了一眼周淮的脸色,试探着低声说道:“学生以为,唐钰此人并非因为贪恋权势而投靠左相之人,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大宋数千万黎民的生计考虑,所以若是右相大人能够放下成见,摒弃不和,与左相大人通力合作为天下苍生谋福祉,唐钰自然能为右相大人所用。” 周淮皱了皱眉,看向辛赞的目光稍显严厉了些:“这些话在为师面前说说倒也无妨,只是在右相面前切勿胡言乱语,右相大人如何行事,又岂是我等能够议论的。” 辛赞立即起身致歉:“学生放肆了。”心中却是一阵暗暗摇头,司马光反对变法,明面上是说王安石的新政破坏了祖宗规矩,事实究竟如何,只怕明眼人都看得出,格局如此,注定了此人难以有所成就。 周淮摆摆手示意辛赞入座:“对了,关于唐钰的动向,你可知晓?” 辛赞摇摇头:“当日在云州城外,新军共计收到朝廷金箭六支,均是要求唐钰即刻班师回朝的上谕,唐钰抗旨不尊,就地解散新军,学生与其分属不同阵营,自然没有理由留在他身边,只能跟着大军返回幽州,之后租了马匹,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周淮颔首,辛赞是自己的学生,此番册封为新军督军,真实目的是收集唐钰的各种消息,唐钰聪明如斯,自然能够看得出辛赞的身份,平日里必定对他有所防范,辛赞不知唐钰的撤退路线也在情理之中。 “依你所见,唐钰最终会选择在何处落脚?” 辛赞佯装思索了片刻,回答道:“若学生是唐钰,自然要远离庙堂,大宋的中央集权程度虽然极高,却因土地广袤,终究有些朝廷难以监管之地,比如塞北、南疆,以及与大理、吐蕃接壤的西蜀。” 周淮微笑着颔首,这几处地方很有可能便是唐钰的藏身之所,再加上右相大人分析唐钰的军工厂之所在,唐钰如今身处何处已然呼之欲出了。 “西蜀作为天府之国,资源丰富气候宜人,又是易守难攻,唐钰选择栖身此处,眼光倒也毒辣。只可惜右相大人早已洞悉一切,早在数日之前便向成都府路驻军大营送去了密函,只要唐钰在西蜀现身,便会被抓捕,到时候为了唐家的那一群妇孺,不怕他不与右相大人合作。” 辛赞心中一阵腹诽,成都府路驻军见过唐钰的又有几人,只凭那一张贴在汴京城门前的画像吗?难怪唐钰有恃无恐,对大宋的官府毫无敬畏之心。 辛赞甚至能够预料,各地方官员为了冒领功绩,整个大宋境内至少会有十多个唐钰被抓。官员好大喜功,不顾百姓死活,好不容易出了一个为国为民的王安石,却还是因为动了权贵的利益遭到刺杀。 这便是日益腐朽的大宋朝廷。 第二百三十二章:鸡飞狗跳的武定县 辛赞与妻子陈妍霏所居的滑州距离京城不远,此处为京畿路驻军大营的所在地,更是远离是非恩怨的清净地,两人在此安居,倒也乐得清闲。 小镇外一间平房灰砖青瓦,篱笆围成的小院内一口水井,一方石桌,三两株桃树郁郁葱葱,六月末的天气里,桃花已然飘落,满院的粉色花瓣已经随风飘远,鸡蛋一般大小的青白色果子正在陈妍霏的照料下茁壮成长。 门前一方菜地,陈妍霏正在地里除草,见到辛赞归来,只是抬手擦了擦额前的汗水拢了拢散乱的碎发,笑意吟吟地迎了出来:“夫君,你回来了。” 看着自己这个原本在金陵城享受了十八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却跟着自己过这般粗茶淡饭粗布麻衣的日子,辛赞的心中便是一阵酸楚。 “你有了身孕,怎么还做这些活计?”辛赞快几步走过去,两人相互依偎着进了小院。走到石桌前坐下,陈妍霏替辛赞倒了一碗水。 “不是说此战要打很久么?怎么只是一个月光景便回来了,唐大哥如何了?也回了京城了?”因为小镇闭塞,对于外界的一切陈妍霏一无所知,只是此前听辛赞提过,此番出征辽国,是唐钰领军,虽然自己曾去过一次云玉县唐府,却未曾见到唐钰,如今辛赞能够从旁辅佐,也算是为他二人回报恩情了。 辛赞喝了口水,对于唐钰的处境也并不打算隐瞒:“唐大哥在攻下幽州之后,收到朝廷的六支撤军金箭,对于皇上的口谕,他竟然置之不理,如今已成了通敌卖国的叛臣,被朝廷通缉,滑州城外的公示栏上便贴有他的悬赏令。” 陈妍霏不愧出身富贵人家,此刻心中虽是震惊,却也不似寻常妇人一般六神无主,只是轻轻皱眉:“依照唐大哥走一步算三步的精明,想必也是早已有了对策,这才抗旨不尊,只是金陵陈家……” 辛赞看着自己的妻子,面上的表情竟有些惊愕,陈妍霏担心陈家倒也无可厚非,毕竟她体内流着的终究是陈家的血:“难道夫人一点也不担心唐大哥?” 陈妍霏一脸坦然之色:“我自然担心了,只是我更相信他的手段,若是没有万全之策,他才不会让自己身陷险境。” 看着自己的妻子面上的自信之色,辛赞的心中竟有些酸意,若非陈妍霏与他成了亲又为他怀了孩子,只怕此刻他又要举着钢刀找唐钰去拼命了。 “柴奕有求于唐大哥,自然要保住陈家,再加上陈家原本的人脉,想要在这次动荡中自保还是有些把握的。”辛赞沉吟了一声,继续道,“唐大哥邀我去武定,我留在滑州军营做一个主簿也没什么意思,打算过去看看,夫人以为如何?” 辛赞拜周淮为师,本意是作为内应打入司马光一派内部,只是若非自己当日在幽州城救了唐钰一命,辛赞都有些怀疑自己这个身份有没有存在的必要,如今王安石一派名存实亡,左相大人因为养伤赋闲在家,唐钰远走西陲,自己这个内应看来也无关大局了。 “那自然好了,武定有渔儿与采菱两位姐姐,我们去了也不必掩饰身份,那才是唐大哥口中真正的自由之处吧。”说到此,陈妍霏的眼底流露出一丝向往。 “那我明日便去向先生辞行,之后便赶往武定吧。” 滑州小镇内的夫妻二人在憧憬着未来,而他们幻想中的世外桃源武定县,此刻正遭逢一次史无前例的严苛搜查。 武定县地处北宋、大理与吐蕃三方势力的交汇处,本只是三不管的地界,原本安静的小城池被宛如神兵天降一般的宋军围了个严实,手提浆糊的士卒在城门前的公告栏上来回几刷,几张醒目的告示便帖了上去。 等到嚣张跋扈的士卒大步走开,附近的百姓才敢围了上来,有认字的书生照着皇榜一字一句地念:“唐钰,武定人士,通敌叛国罪大恶极,现已逃逸,凡提供线索者赏银五十两,助官府缉拿者赏银五百两。”之后的几张则是唐钰与其几位随从的画像。 虽说来自后世的唐钰对大宋的官府抓捕系统充满了不屑与鄙视,只是朝廷却也明白“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的道理,经过数日的满天撒网循序渐进,唐钰的通缉令终于遍布了整个宋境。 与大辽幽州城当日的搜捕别无二致,大宋禁军全城搜查起人来也是毫不含糊,驻军在城内连续搜索了几日,虽然未曾发现关于唐钰的蛛丝马迹,横财倒是没有少发,城中稍有权势的富贵人家为了少受滋扰,便以银子挡灾,至于那些穷苦百姓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如抢匪一般的禁军们到处搜刮,一时间,满城的怨声载道不绝于耳。 只可惜唐钰根本不是武定县人,纵然是问遍了百姓,搜遍了全城,也查不出任何一点关于唐钰的信息。 城中倒是有一户唐姓人家,却是土生土长的武定人,周围的邻居也能证明这户人家的清白,这户唐家三代单传,孙辈之中除了一子二女之外再无其他子嗣,唯一的孙子与唐钰的年龄并不相符,而且本人便在武定县内。 忙碌了几日,最终的结果竟是查无此人,至于唐钰的夫人白渔儿,到果然是武定县观音镇人氏,只是最为村子里的外来户,白氏一家本就人丁单薄,除了白渔儿父女之外根本没有旁支,父亲死后,白渔儿更是离开了观音镇,此后便再未出现过。 城外驻军的临时营帐内,接到司马光密令的成都府路驻军统领蒋奎将搜查结果揉成了纸团直接扔在了副手脸上:“你便让本将拿着如此荒诞的结果去司马相爷那里交差?是打算令本将丢掉职位你好趁机补上吗?” 副手闻言瞬间惊出了一声冷汗,慌忙之中单膝下跪,将头深深埋在地上,大声道:“属下不敢,只是属下敢用项尚人头担保,唐钰绝不在武定县内。” 蒋奎自然也知道副手不敢撒谎,不由得暗自嘀咕了一句:“好好的一个活人,真的能够人间蒸发?” 第二百三十三章:重聚渡口镇 唐钰自然是不可能人间蒸发的。 当日在云州城外,大宋新军一分为二,其中大部返回了幽州城,唐钰则领着四千人一路向西,在将驻守丰州城的辽军守将吓得魂不附体,躲在城内瑟瑟发抖之后,这四千人又折向南,穿过燕山山脉,返回了宋境。 大军到达河东路时,汴京城内通缉唐钰的告示早已贴满了全城,太原府内却毫无动静,官府似乎并未收到任何通知,虽然唐钰早已料到以大宋传递情报的能力,便是他抵达大后方渡口镇时,朝廷都还未将通缉他的公告贴满全国,飞鸽传书自然可以传递消息,却背不动他们几人的画像吧。 即便被全国通缉又如何?画像并非后世的照片,只凭简单临摹的画像便能捉住凶犯,那是后世电视剧里才有的狗血剧情,若是唐钰打算逃跑,只怕朝廷出动整个禁军,也摸不到唐钰的衣角。 但是四千人的队伍,目标实在太大,未免引起大宋各地驻军的怀疑,唐钰决定拆散队伍,在太原府城外,唐钰吩咐林森进城找来木匠连夜制作了四千枚小木牌,每人在认领一枚的同时,又请了刻匠在木牌上刻了各自的姓名,穿上绳索之后挂在胸前,以此作为到达渡口镇时进入的凭证。 “既然各位弟兄选择跟随,我唐钰必定让大家过上有屋、有粮、有银子、有妻子的大宋新一代四有青年。” 将这四千一百二十六人的名册揣在怀里,唐钰吩咐众人小心上路,自己也领着林森一行七人穿过太原府,经延安府、凤翔府、兴元府,一路走走停停,竟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态足足走了二十多日,这才如衣锦返乡的成名墨客一般,堂而皇之地进入了成都府路。 蒋奎在武定县大肆搜捕唐钰却即便挖地三尺也寻不到唐钰的半分身影,却不知便在武定县北不足百里的渡口镇,唐钰正抱着自己一双儿女尽享与家人别后重逢的欢愉。 如今的那一对龙凤胎虽说只有两个月大,黑葡萄一般的眼珠却是不时提溜乱转,唐钰的三位夫人倒是矜持,见到夫君归来,也只是盈盈参拜,并未有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反倒是芙儿的娘亲见到一家人聚齐,不住地暗自抹泪。 棉儿得知爹爹回家,也从隔壁的李韵儿住处溜了出来,见到唐钰怀中抱着妹妹阿璃,心中的思念顿时化为强烈的醋意,又想到平日里师傅的严厉,那伤心宛如决堤的江水一般汹涌而来,瞬间吞没了满腹委屈的唐家长女。 闻讯而来的李家师徒也出门相迎,见到李韵儿缓步走来,原本被唐钰抱在怀中却犹自哭闹不已的棉儿立即住了口,想不到自己这刁蛮任性的长女竟被李韵儿收拾得服服帖帖,唐钰虽心疼棉儿,却也是由衷感谢李韵儿。 因为自己的过分宠溺,棉儿自小便是唐家的掌上明珠,平日里所有人都顺着她的脾气,便连云采菱打算传授些大户人家的礼仪规矩,也被唐钰叫停,在他以为,那些所谓的三从四德都是封建社会强加于女子身上的枷锁,是需要被打倒的旧思想,棉儿自然无需受那些毒瘤的侵染。 只是孩子都是会见风使舵的,过分的宠溺使得棉儿恃宠而骄,家里的长辈谁也不怕,正在唐钰头疼时,李韵儿竟然接过了管教棉儿的重担,这又怎能令他不心存感激? 李师师冷眼扫了扫多日不见的云金诚,说话的语气却甚是不悦:“终于舍得出你那个屋子了?” 云金诚憨笑着抓抓脑袋:“姐夫今日归来,我自然是要出来迎接的。” 李师师冷哼了一声,将头撇在一边不去理他,满以为云金诚会似曾经一般上前逗她说话,却不想他只是低声呢喃了一句:“屋里的彩墨快干了啊。”随即上前与唐钰告了声罪,便急匆匆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看着云金诚似乎又长高了一些的消瘦身影,李师师没来由的心头一空,情绪也有些莫名的惆怅,似乎正是因为自己,原本无忧无虑的云金诚竟变成了如今嗜画如命的模样,她得了一个画疯子,却失去了一个朋友,也不知自己的抉择是对还是错。 夏岳山倒是没有与唐钰互述别来之情的心思,见唐钰也与家眷们见过了面,也不等他入家门坐上片刻,便拉着他急匆匆走了出去。 镇外的指挥所内,夏岳山铺开了一张手绘地图,上面所标注的是正在建设中的渡口新城。 根据此前唐钰的规划,此新城倚靠长江而建,方圆三十里,虽说相较占地百里的汴京城,这座新城的规模并不算大,却也是唐钰偏安一隅的容身之所。 可惜的是镇中的劳力实在太少,夏岳山也不敢光明正大修建城池,若是被驻军发现有人私自筑造城墙,他必定会被判为拥兵自重而遭到剿杀。 看着图纸,唐钰微微皱眉。 早在入镇时,他便瞧见了夏岳山为了修建城墙而做的前期准备,土地得到了平整,墙角也初具规模,附近山上的大型石块很多,足以提供修墙之用,只是此项工程浩大,并非三两日之功,需要大量劳力修筑三年五载,才有可能达到唐钰所要求的效果。 如今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太原府被打散的队伍也重新聚集,单论劳力,新城是不缺的,只是只要他有了动作,大宋朝廷便能收到风声,届时不但需要建城,更需要抵御大宋禁军的围剿。 唐钰满打满算也只有四千人,如何在抵御大宋如潮水般猛烈攻势的同时,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城墙的修筑,便是唐钰目前所面临的难题。 “三年五载,委实太慢了些。” 便在此刻,武定县铁匠工坊掌柜李老汉领着工匠们回镇运送铁矿,得知唐钰归来的消息,自然是要见一见这位当日里教授他冶铁技术的唐公子的。 在见到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精神却依旧矍铄的李老汉,唐钰的双眼顿时泛出了令对方有些感觉毛骨悚然的光芒。 快速修建城墙的问题看来是有望解决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半年时间建起城墙 听了唐钰简单的表述,李老汉低头沉吟了半刻,这才说道:“公子的要求不算复杂,老汉这便回去试做,明日便可拿出样品来。” 李老汉并非夸大其词,当年得到唐钰所传授的技术之后,凭借自己在打铁一道上的天赋以及祖传的技艺,他在唐钰的基础之上又对锅炉与淬火工艺进行了改良,在提高了效率的同时更加提升了铁器的质量,如今的百炼钢对他而言也不算难题,更何况唐钰此番的要求更为简单。 虽然李老汉并不知道唐钰打造长丈余宽寸余厚三分有余的铁条用来做什么,却也并不开口询问,此前唐钰虽身在千里之外,与自己做的那几笔生意却是银货两讫,未有过一次短斤少两,既然是顾客的要求,自然要全力满足才是,至于别人拿去要做什么,那是别人的事,自己则无需知道。 只是李老汉不问,夏岳山却被唐钰搞得一头雾水,方才不是说到修筑城墙所花费的时间太长吗,为何又要李老汉做一些稀奇古怪的铁器,难道这些东西能缩短城墙的修筑工期? 面对夏岳山的疑惑,唐钰只是神秘一笑,稍稍解释了两句:“等李翁将东西做出来,夏叔便能瞧出端倪,只要有李翁的鼎力相助,小子可以担保,能将修筑城墙的工期缩短至半年。” “半年?”忽的听闻这个数字,夏岳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方圆三十里的一座城池,规模虽说比不上诸如汴京、广陵、钱塘那般富庶的大城,单算四周城墙,至少也有二十多里的长度,即便宽度只有两丈,高度五丈,如此浩大的工程即便是三年五载也是需要劳工们不分昼夜地赶工才能完成的吧。 如今唐钰说只需半年,这是天方夜谭还是这小子信口开河?若非唐钰的目光如炬,有些高瞻远瞩的能力,又是自己女婿的兄长,只怕夏岳山真会气得拂袖而去。 似乎对夏岳山的不解视而不见,唐钰还是微微皱眉,轻声低喃:“只是光有李翁的铁条还不够,我们还需要大量的水泥才行。” 随即又向李老汉说道:“铁条的需求量很大,铁矿运输也需要时间,能否请李翁将打铁坊先行迁回渡口镇?” 李老汉哈哈一笑:“渡口镇里的铁匠铺本就是老汉家祖传,只需将锅炉重新改造一番便可投入使用,绝不会耽误公子的大事。” 送李老汉出了镇子,唐钰与夏岳山只是在镇口小站了片刻,便发觉有不少人翻山越岭而来,见了唐钰纷纷行礼,口中称呼:“将军。” 在唐钰还未回到渡口镇之前,便有三三两两之人相继赶来,最初夏岳山只是为感奇怪,以渡口镇的户籍制度为由,并不允许这些人进入镇子,直到四面八方赶来之人越来越多,这才有所警觉,仔细盘问之后方才知道,这是愿意跟随唐钰身侧的大宋新军将士,而他们的胸前贴身处都藏着一块木牌,上方除了各人的名字以外,另刻有一个“唐”字,以证明自己的身份。 一向谨小慎微的夏岳山依旧不让这些人进入镇子,只是允许他们在镇外驻扎,直到今日唐钰归来,这才拿出了名册点卯,与胸牌上的名字对上号的便将名册上名字划掉,以表此人已就位。 看着镇外的驻扎大营中人声鼎沸,粗略计算至少有三千多人,夏岳山的脸上满是担忧之色,心中盘算的是这些人的口粮从哪里来。 此前的渡口镇人口不过二百,经过几年的经营,渡口镇已然完全成为唐钰口中的共产村落,衣食住均由镇指挥所提供,居民只需各司其职,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便能得到相应的报酬,这种制度虽说存有弊端,却比剥削劳动人民的地主阶级受欢迎得多,小镇远离喧嚣,居民本就淳朴,在夏岳山赶走镇中的两个地主老财之后,随即便得到了拥护,渡口镇更是铁通一个,外人根本无法进入。 只是如今陡然多出了近四千人,姑且先不说这帮人的“衣”与“住”,单是“食”这一项,便能要了夏岳山的老命。 看出了夏岳山的纠结,唐钰安慰道:“我已让陈新远在宋境采购粮食,只是需要确保押运途中的安全,只要这一批粮食能够到位,必可解燃眉之急。” 随着新军将士的归队,渡口镇的人口骤然增多,势必会引起成都府路驻军的窥探,届时难免会有人识破自己的身份,一场保卫战在所难免,如今唐钰的当务之急,是在朝廷驻军打过来之前做好迎战的准备。 此处为山脉地势,虽然易守难攻,对方也能借势隐藏,自己的新军缺乏近战能力,便需要斥候部队的时刻警戒与将士们的全神贯注,至于弹药,第二批火器一弹未发,被这四千人尽数背来了渡口镇,李家铁坊的生产更是源源不绝,对于武器弹药,唐钰是不愁的。 如今唐钰最大的忧虑便是自己被大宋通缉,留在宋境内的所有生意必定受到冲击,失了进项,这才是最为致命的。 虽然此前得了司马光支付的二十万两军饷,尚可勉强支撑一段时间,此外青竹山庄的韩卓对外并未公示自己是他的合作者,若是此人谨守行规,那这便是唐钰目前唯一能够赚钱的途径了。 后世有一句话说的极好:银子不是万能的,因为它买不到尊严、荣誉,可没有银子却是万万不能的,因为它能决定你会不会被饿死。 如今的处境自己也算是落草为寇了,既然是寇,偶尔做一做劫富济贫的买卖这才对得起自己头上这一顶帽子嘛。只是这种竭泽而渔的做法实在不是长久之计,若想维持新城的生计,唐钰需要与大宋做生意。 但这些都是后话,若是新城顶不住成都府路驻军呼之欲来的第一波攻击,一切便都只是浮云。 若是有了城墙,相信难度会降低很多吧。 想到此处,唐钰在心中将左相大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便是因为他的突然失势,这才给了自己如此大的一个措手不及。 第二百三十五章:年轻的城主大人 再次回到指挥所时,不算宽敞的大厅中几张木椅上早已坐上了人。 见到夏岳山领着一位青年男子,众人纷纷停止了窃窃私语,无数道目光扫向了唐钰,这些人大多是跟随夏岳山左右的船夫,早在广陵城时便与唐钰见过,对于唐钰那过分年轻的年纪,他们并不吃惊,此外新加入的几名镇中管理者便对这位传说中的唐钰心存狐疑了。 夏岳山说过,唐钰便是这座正在建设中的新城的城主,对于此人在中原的所作所为,在座之人更是如数家珍,如今布整个大宋的永安镖局,便是陈家当初听了他的意思所创立,虽然武定县太过偏远,朝廷未曾建立水泥工坊,去过成都府之人无不感叹平整光滑的水泥路面是何等的巧夺天工,至于化肥,如今更是耕作中不可或缺的东西,还有天神恩赐的棉花,第一位在中原种植此物的也是这位唐钰唐小宝。 在他们以为,如此不出市之神人至少也是过了不惑之年的中年人了,岂料却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如此大的反差怎能不令他们感觉惊诧莫名? 鸦雀无声之中,夏岳山开始为唐钰逐一介绍厅中的人物。 “这位是负责火药配制的娄墨娄大叔。” 掌心雷的制作流程之中,火药配制一环至关重要,此乃最为核心的部分,掌心雷问世已有三年多,外界却从未有人仿制出一颗,负责此项绝密任务的娄墨居功至伟,是整个团队之中夏岳山最为信任之人。 唐钰口称“娄叔叔”,微笑着见礼。 “这位是负责装填的单江单大叔。” 由于技术限制,李老汉根本不可能做出内里空心的球体铁器,掌心雷是由两个半片拼装而成,这时的掌心雷已然有了战力,若是这位单江包藏私心,将掌心雷拿去售卖他人,只怕如今的大宋早已是群雄割据,烽烟四起的状态了。 “单叔叔辛苦。” “这位是负责城建的余先。” “这位是负责农耕的邵岭。” 面对唐钰的施礼,众人也是以礼回应,直到夏岳山介绍到最后三位面有不屑之色的陌生面孔。 “这位张栋张兄弟,本是镇中有着不菲身家的富户,张兄弟宅心仁厚,愿意将自家的土地交归公有,这才令镇中的农户分得了田地,渡口镇能够拿到修筑城墙的批文,也是张兄弟之功。” 唐钰笑着朝张栋拱手:“多谢张兄仗义相助。” “唐兄客气了,在下只是略尽绵力而已。”张栋的回答倒是透着几分谦逊,只是那满是傲慢之色的神色却出卖了他此刻的内心想法,若是这位仁兄心中没有其他盘算,唐钰便将自己的头割下来给他当凳子坐。 虽然起初张栋三人有些质疑唐钰的年纪,却并未提出异议,在做出了几项重大决策之后,渡口镇的第一届领导班子与城主的初次会面在愉悦的氛围中结束。 唐钰目送着众人离去,夏岳山走了过来:“那张栋平日里并非如此傲慢之人,恐怕是见了你之后生了轻视之心,毕竟你的年纪实在是太轻,看来确实难以服众。” 唐钰只是淡淡一笑:“如今镇中的几个核心部门均由我们自己人一手把持,我们便能立于不败之地,他若觉得我无法服众,那便选一个德高望重之人出任城主好了。” 如今唐钰要做的是尽快将城墙修建完毕,至于其他的勾心斗角他还无暇过问。 出了指挥所,张栋脸上的虚假笑容便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冷:“原本还以为唐钰是个什么人物,如今看来却只是一个刚刚弱冠的黄口小儿,看来此前的顾虑倒是我们想太多了。” 张栋身边一位名叫何荣的中年男子沉声说道:“水泥、化肥、棉花,这些东西在朝廷推广的新政中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若真是唐钰发明,此人的能力实在不可估量。” 唐钰的功绩朝廷并未大肆宣扬,知晓者寥寥无几,夏岳山在渡口镇传扬,是为唐钰凝聚人心,是以渡口镇人尽皆知,这座新城的城主是个通天彻地的能人。 张栋未及开口,又听名叫文雄的另一人说道:“别的都是道听途书,真实情况究竟如何尚待商榷,只是那掌心雷的威力大家可都是见识过的,熙宁元年大宋凭借这火器击败了西夏军,最近又听说唐钰兵不血刃攻下了幽州城,所靠的也是镇里所产的掌心雷。”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张栋冷哼了一声,忽而又冷笑道,“我可是听说了,武定县此前被驻军搜查全城,所通缉的便是咱们这位城主大人。” 何荣闻言忽的看了看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低声劝慰道:“张老弟小心慎言,此处可是那帮广陵人的势力范围,切莫忘了我等留在镇中的目的。” “放心,你我经营了三年,这才算是进入了渡口镇的管理层,此时暴露,岂非功亏一篑?”他才没有那么傻,“只是如今大宋再通缉唐钰,若是我等泄露了他的行踪引朝廷驻军前来抓捕,你们说唐钰会不会顾忌镇中这两百多条无辜性命而束手就擒?” “之后我等再出面保下镇子,夏岳山那个老家伙自然心存感激,到时我坐上城主的位置便是水到渠成了。” 何荣与文雄听罢思索了片刻,说道:“这也不失为一条借刀杀人之计,可以一试。”三人低声商议了具体细节之后,匆匆赶回了自己的大屋。 对于这三人的异心,唐钰似乎并不太过放在心上,眼见指挥所中再无商榷的事宜,这才向夏岳山告了声罪,匆匆赶回了家。 这是一处不算太小的院落,只是相较于云玉县的唐府却小了许多,随着时间的流逝,家中的人口也渐渐多了起来,算上新出生的阿琉与阿璃,住进唐家的足足有十二口人,已然算是人丁兴旺了。 推开了小院的柴门,唐钰轻轻舒了一口气:一别四年,他终于又回到了曾经穿越而来的地方。 第二百三十六章:你得替我做主 离开时,他只有一件破布麻衣遮体,身无分文,跟着一个刚刚丧父,同样孑然一身的白渔儿。 归来时,他携妻带子,身边有兄弟簇拥,镇外更有四千将士拥护,可算是衣锦还乡。 因为一次政治动荡,唐钰为了保命,只得提前撤出大宋,返回尚在建设中的根据地,只是此处已是他最后的退路,因为此刻的他早已不是当初在广陵时得罪了沐辰风之后想跑便能跑的穷小子,他需要对选择跟随他的数千人负责。 这里,是他穿越之后闯荡大宋的起步之处,也是他今后需要坚守的最后一块土地。 见到唐钰回来,院中的身影只是稍稍停顿了片刻,便再次各自忙碌了起来,一家之主归来,家里的丫头们却视而不见,这样对家主不敬,在旁的大户人家是要被打断腿直接丢出府的,只是在唐家,这便是家常一幕了,更为过分的是,芙儿居然走过来,递给唐钰一柄锅铲:“今日哥哥回来,嫂子们说要加餐,我与紫月还有薇儿厨艺不精,所以也只能靠你了。” 唐钰满脸黑线,若是没听错的话,今日加餐的理由是庆祝自己安全归来吧,由他一个从辽国翻山越岭赶回来的人下厨以满足她们的口腹之欲,不太合适吧。 更何况自己今日刚回渡口镇,便被她老爹叫去忙了大半日,早已是身心俱疲了好吗? 芙儿也不管唐钰的抱怨,伸手拽着他去了后厨,唐钰盯着小丫头看了许久,这才发现了她与以往的不同之处。 长长的头发被挽起,梳成了一个发髻,由一根簪子固定在脑后,这是大宋的妇人发式,芙儿不再梳着少女发式招摇过市,样貌似乎也成熟了许多。 见到唐钰盯着自己,芙儿不由得俏脸一红,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怎么?又散开了?我就说不要梳成这样,我娘却险些拿棍子打我。” “如此说来,你与虎子成亲了?” 提起此事,芙儿似乎便有一肚子气:“娘说了,我今年十九了,再不成亲就成老姑娘了。紫月那丫头分明在钱塘时便说了我与她不分长幼,可她凭什么以长房自居喝我敬的茶?过分。” “那还不是因为是我先过的门。”两人正在后厨里谈话,冷不丁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惊得芙儿险些被手中的刀切了手指。 紧随紫月而来的还有薇儿,她是来帮云采菱倒些热水替阿琉那个臭小子洗澡的:“你家儿子又拉了个满身,采菱嫂子如今也觉得你说得甚是有理,男孩子果然从骨子里透着调皮。” “辛苦薇儿姑娘了。”唐钰立即朝她行礼,只是手中握着锅铲弯腰拜服的模样甚是滑稽,引得三女都笑了起来。 又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惊得薇儿匆忙打了热水出门朝云采菱的房间跑去,那慌不择路的模样令唐钰有些感觉莫名其妙:“她这是怎么了?” 紫月与芙儿掩着嘴,朝院外看了一眼,视线正巧与匆匆走来的方小四撞上:“还能如何,命中煞星回来了呗。” 不等唐钰再问,方小四便一步冲进了厨房,急切中带着几分委屈,见到唐钰便大声哭诉:“大哥,我方暑跟了你将近一年,不说功劳总有苦劳吧,此事你得替我做主。” 自去年钱塘城相识,方小四一直跟在唐钰身边,做事尽心竭力任劳任怨,先是在青竹山庄装神弄鬼,接着在幽州城内救他一命,唐钰组建新军,方小四帮他训练斥候部队,在战场上功绩斐然。 当初在云州城外,方小四奉命赶回汴京打探消息,在与虎子的无间配合之下,成功将唐府的家眷安全带出已被闵元派兵重重包围的云玉县。 只是刚刚回到武定,虎子这厮便在芙儿父母的主持下与芙儿完婚,整个唐府本就只是他一个孤家寡人,如今不但唐钰有三房妻子,便连虎子也左拥右抱,如何不令血气方刚的他抓耳挠腮? 方小四身手不及虎子,脑子却甚是灵活,可以说如今的他已然成为唐钰离不开的助力,唐钰的确也不能厚此薄彼,只是听了他的诉求之后,唐钰却有些犯难。 “照理说我是该帮你,只是你在钱塘尚有父亲在世,薇儿在京城也有个大哥,我这身份……不太适合过问吧。” 方小四闻言瞪大了双眼,当着芙儿与紫月的面也丝毫不作避讳:“不行,你可欠我一个媳妇儿。” 听闻此言,唐钰脸上还未散尽的黑线愈发浓墨了。 喜欢薇儿便自己去追,找他又有何用?唐钰也不是拉郎配的月老,扣上一根红线便能成就一段姻缘?虎子与芙儿那是自由恋爱,紫月虽是云采菱强行塞过去的,当日唐钰也说了,此事需要经他们三人都同意才行的。 自唐钰将薇儿救出京城官妓楼之后,方小四便有意无意地勾搭人家,到今日薇儿也未松口,当中的态度不是很明显了么,女方不愿意,又叫自己如何开口? “要不,你换一个?” 方小四的回答令唐钰喷了一口老血。 “我今生非薇儿不娶!” 渡口镇的城防大事未曾难倒唐钰,方小四与薇儿之间不足为外人道的儿女情长却令唐钰满面愁容。 一弯清月洒下的月光照进不算宽敞的房间,铺下一层洁白的霜华,床榻上两人的起伏渐渐停止,香汗淋漓的水慕儿靠在唐钰的怀中,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尽,却被月光中唐钰那一双闪烁着精光的双眼看得娇躯一颤。 “你……还要?” 对于今夜由谁侍寝,她们三人自然是有过商量,白渔儿以长房自居,以礼让为由置身事外,云采菱的理由更为无懈可击,毕竟她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婴儿需要照顾,水慕儿只能当仁不让,将唐钰领了回来。 却不想她实在低估了数日不进女色之后男人的疯狂。 什么姐妹情深,都是假的。 在水慕儿心说上当之后,唐钰一个翻身,第三回合开始。 第二百三十七章:特制铁条 小别胜新婚。 昨夜的忙碌并未不是全身松软无力恍若散架一般的水慕儿赖床的理由,听到薇儿轻轻叩门的声音便匆匆起了床。 小院中的云采菱正晃悠着婴儿车与白渔儿闲聊,见到满面飞霞之中更显滋润的水慕儿,两人相视一眼会心一笑。 水慕儿虽有些睡眠不足的样子,只从她那容光焕发的脸色看来,身为过来人的白渔儿与云采菱便心领神会,三人相互打趣着用了早膳,小院中开始热闹了起来。 睡眼惺忪的棉儿洗漱完毕便守在弟弟妹妹身边寸步不离,大小姐表面上是陪着弟妹玩耍,暗地里的那些小算盘,在场众人又有谁不清楚? 果然,当李韵儿的身影出现在侧门边,棉儿的脖子立即伸向婴儿车里,只将身子暴露在外。宛如鸵鸟一般的躲藏没有起到丝毫的效果,只是棉儿那滑稽的模样却是引得女眷们一阵轻笑。 芙儿与薇儿站在一边准备瞧热闹,谁让这位大小姐与她们二人的关系没有与紫月亲呢。 看着棉儿顾头不顾腚的样子,李韵儿也不由得“噗嗤”一笑,忽而觉得有失老师的体面,板起脸孔低声说道:“今日你爹回来,想来也是要多陪陪你的,罢了,便准你休息一天吧。” “真的?”脑袋尚在婴儿车内的棉儿闻言喜不自胜,正打算多说几句恭维之言,也好让老师多放她几日假,却不曾想到自己的惊喜却成了车内两个婴儿的惊吓,看着原本酣然入梦的阿琉与阿璃双双哭闹起来,棉儿吓得一缩脖子,一溜烟跑进了三娘的房间。 她爹正在那里呼呼大睡呢。 事实证明,世上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被耕坏的地。 同样是三更未眠,清晨早起的水慕儿精神奕奕,唐钰却如死猪一般,任由棉儿骑在身上来回晃动,还不时捏他的鼻子不让他呼吸,最终也只是稍稍翻身之后,继续呼呼大睡。直到日上三竿,这才将气呼呼的棉儿扛在肩头,一步三摇地出了房间。 “夫君昨夜睡得可好?” 面对云采菱露骨的调笑,水慕儿羞得恨不得钻地缝,唐钰却显得很是厚脸皮,他嘿嘿一笑,笑容显得有些猥琐:“待夫君休息两日便去你房中休息一晚。” “呸。”云采菱羞红着脸啐了一口,若论厚颜无耻,家里这几位又有谁会是唐钰的对手。 方小四的身影出现在院外之时,四人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夫妻间才会明白的房中密语,唐钰将肩头的棉儿放下,转过身子面对方小四:“怎么了?” 方小四回道:“李老汉说大哥要的铁器,他已然做出,今日带了过来。” “真的?”唐钰闻言两眼瞬间放光,朝着方小四一挥手,“走,去看看。” 赶往指挥所的路上,方小四欲言又止,对于他的诉求,唐钰心知肚明,昨夜也与水慕儿讨论了此事,可惜结果有些不尽人意。 “薇儿倒不是不中意你,只是觉得你二人的年纪……她似乎要比你大上半岁吧。” “比我大些又如何?”方小四有些错愕,因为自己比薇儿小上半岁,她便觉得不合适? “薇儿是担心,如今你看上的是她年轻的容貌,等她有一日年老色衰之后受你嫌弃,毕竟她比你大些。”说出这条理由时,唐钰也觉得有些荒谬,后世的姐弟恋多了去了,也不见比男朋友大上五、六岁的老阿姨自惭形秽,照样老牛吃嫩草,薇儿实在是太不自信了。 还想出言劝慰身后的方小四几句,再开口时,身后却无人应答,方小四早已沿着来路一溜烟跑了回去。 唐钰摇摇头,自己走向不远处的指挥所。 李老汉正坐在议事厅中喝茶,见到唐钰进来,站起身将地上的一块白布揭开,里面裹着的,正是一根按唐钰要求所打制的铁条。 唐钰自看了一眼便觉满意,直起身子问道:“打制这跟铁条花费多久时间?” 李老汉仔细回想了片刻之后答道:“不足半柱香。” 唐钰皱了皱眉,沉声说道:“不行,太慢了,需要提高打制速度。” 李老汉面有难色:“铁矿中含有杂质,若是不经过简单锤炼,很难将杂质剔除,如此制出的铁条很容易折断,半柱香已是老汉最快的速度了。” 唐钰淡淡一笑,解释道:“我所需要的的只是大量铁条,至于韧性却没有太高的要求,今日李叔改造锅炉时我再教一套去除铁矿杂质的法子,李叔只需开凿数条石槽,届时将铁水倒入石槽成型即可,我需要李家铁坊在短时间内打制出最多的铁条,那可是有大用的材料。” 李老汉出门准备,夏岳山依旧不懂唐钰的所为,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些铁条与修筑城墙之间有什么联系。面对夏岳山的疑惑,唐钰也不解释,只是让他稍作等待,铁条的作用届时一看便知。 “如今需要解决的,还有一处水泥工坊。” 成都府是有水泥工坊的,只是唐钰却不打算前去购买,一则路途遥远,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与其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从成都府运回水泥,不如修建一座水泥工坊来得方便,原材料漫山遍野到处都是,水泥也是不可或缺的日常消耗用品,水泥工坊的建设迫在眉睫。 只是工坊易建,管理工坊之人难寻,虽然没有现代的大型设备需要维护,水泥的生产也是一个需要熟能生巧的过程,渡口镇如今正在走一条从无到有的道路,各项事宜需要他亲力亲为,不可能总是呆在水泥工坊手把手教人生产。 或许是果真应了那一句“当你想睡觉时便会有人送枕头。” 正在唐钰为水泥工坊之事愁眉不展时,指挥所外便有人进来回报:“镇外有一家老小没有身份木牌想要入镇,说是公子你的泰山大人。” “泰山大人?老丈人?”唐钰明面上的老丈人只有两人,云采菱的父亲云仁与陈妍霏的父亲陈坚。正如他当日所料,金陵城由柴奕坐镇,陈家并未在此次动乱中遭受多少冲击,金陵陈家固若金汤,更何况陈家只知道唐钰的势力在京城,而云家却知道他真正的根据地在武定。 所以,镇外来寻亲的泰山大人只可能是令云采菱与自己心中挂念的广陵城云家。 第二百三十八章:云家的相聚 来人的确是云家。 云采菱的爷爷、爹娘、几位叔婶以及晚辈都在其中,得知亲人平安的消息,云采菱也不顾自己刚刚产子不久需要静养的身子,在白渔儿与水慕儿的陪同之下匆匆赶来了指挥所。 亲人见面,自是情难自禁,云采菱总算放下担忧,与母亲抱头痛哭,哭着哭着又破涕为笑,叫过身后紫月与芙儿,将她二人手中的婴儿抱在早已哭红了双眼的妇人面前:“娘亲,这是您的外孙与外孙女。” 梅艺华擦擦眼角的泪水,伸出颤巍巍的双手接过芙儿手中的阿璃,再看看紫月手中的阿琉,终于绽开了笑脸:“这两个都是?双生儿?” 另一边的云仁听闻此言,也露出了自广陵城被人救出之后久违的喜色,也抱过紫月手中的阿琉,将两个孩子靠在一起左右观看:“还真是,一模一样。” 云采菱是云家第一位成家的第三代,如今有了子嗣,更如众星捧月,几位婶娘都围了上来,先向云仁夫妇道喜,再向云采菱嘘寒问暖,立于一旁的几位叔叔倒是不好上前凑趣,也只有爷爷云焕倚老卖老,走过来调笑着让孩子叫曾外祖父。 云家聚集,不算宽敞的指挥所里被这一个庞大的家族填满,其他人也只能靠在一边感受这热闹的氛围,白渔儿自小只与亲爹相依为命,父亲去世之后便再无亲人,水慕儿曾经是达官贵族,只是一夜之间也成了孤苦无依,此刻见到云家的这一幕人月大团圆,有些多愁善感也在所难免,而棉儿的一句无心之话更加刺痛了两人的心。 “娘,为何棉儿没有外祖父?” “瞎说,棉儿怎么没有外祖父了?”见到两女已然微红的眼眶,一旁的芙儿立即说道,“姑姑的爹便是棉儿的外祖父啊。”随后还不忘伸手握了握水慕儿的手。 水慕儿自然明白芙儿的意思,夏家不会厚此薄彼,她们是一家人。 此话虽然安抚住了白渔儿与水慕儿,却唬不住人小鬼大的唐家大小姐。 棉儿斜一眼自己的姑姑,语气中有些不满:“姑姑骗人,夏爷爷是祖父,才不是外祖父,师傅说了,娘亲的爹爹才是外祖父。” 棉儿的话令芙儿愣在当场,这李韵儿可真有闲工夫,什么都交,白渔儿倒是有些欣喜,大宋的礼节繁多,只这对他人的称呼一道,其中也是包罗万象,面对同一人,不同的称呼表明不同的态度,她便是不懂才不知如何教导,李韵儿这是将棉儿当作亲女儿在教授啊。 芙儿不把这些当回事,以为这只是长大后自然而然便能懂得的常识,有人却识货,中原乃礼仪之邦,知书达理本就是需要从小教导,潜移默化之后融入血液的东西,看着小丫头小小年纪,便能说出祖父与外祖父的区别,资质又怎会差到哪里去。 唐家大小姐,果然天资聪颖。 云智将棉儿抱了起来,哈哈一笑:“谁说你没有外祖父的?既然你是这两个小家伙的姐姐,自然也是我云家的外孙女,你可有五个外祖父哦。” 一听自己多出了五个外祖父,棉儿忽的露出一脸嫌弃的模样:“那还是算了吧,只给夏爷爷磕头还好,一下子多出五个,我怕把膝盖磕破。” 棉儿的童言引得指挥所内一阵哄堂大笑,气氛融洽之中,云家三婶顾氏拉过云采菱,低声问道:“采菱,你堂弟没跟着你过来吗?怎么没瞧见他?” 一边的一位少年忽的斜了自己的亲娘一眼:“娘,我在这呢。” 顾氏闻言蓦然回首,盯着一年多未曾见面的儿子,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良久之后,这才将少年拉了过来仔细打量:“你……你果真是诚儿?个头是长高了些,怎的瘦成如此模样?” 听见自己夫人的惊诧,云义也走了过来,与顾氏一般,他也未曾将自己的儿子认出,否则在进门时便父子相认了。 面对云义夫妇的狐疑之色,云采菱狠狠剜了一眼不远处目光游离,不愿与她对视的唐钰,随口解释了一句:“男孩子嘛,到了年龄,自然是要瘦的。” 云金诚开始长身体,原本光滑的下巴上也冒出了些许细软的胡渣,只是性格也可随着身体变化吗?须知道他儿子以前可是不要脸皮的主儿,怎的如今却宛如姑娘一般如此腼腆? 看着云金诚如今寡言少语失了儿时灵性的模样,堂姐云采菱不忍直视,她也不能明说自己这弟弟是为了一个女子疯魔,面对顾氏的询问,也只能讪讪一笑:“弟弟的性子是变了些,倒是比从前服从管教了,就是有些费宣纸。” 一团和气的云家重聚渐渐进入尾声,云采菱领着女眷出了指挥所,厅中的氛围旋即由热闹转为了严肃。 月余之前,因为姑爷唐钰的缘故,云家受了牵连,不但一家老少二十余口锒铛入狱,广陵城内云家的资产也遭到抄收。 本以为会在广陵受审,云家的旁支开始四处托关系求人,怎料只在牢中关了一夜,云家人便被押上官船,说是此案关系重大牵连甚广,云家人需要押解入京,由右相大人司马光亲自审问。 听到此处,唐钰不由冷然一笑:“看来司马光为了控制我,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什么押解进京亲自审问,这摆明了是要将云家作为人质威胁唐钰。 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投靠左相王安石本就是一场政治投资,投资有风险,是每一个经商之人都明白的道理,如今身陷囹圄自然也没什么可怨恨的。 只是便在云家人认命之时,一群悍匪劫了押解囚犯的官船,将云家人解救出来。考虑到走水路目标太过明显,于是他们弃船登岸,又在云家有生意店面的城池走了一圈,经过近二十多日的跋涉,这才安全抵达渡口镇。 唐钰皱皱眉问道:“爷爷,不知那帮救了云家的兄弟姓甚名谁?现在何处?他们施以援手,孙婿需当面酬谢。” 云焕道:“如今他们便在镇外,为首之人的名讳倒是问过,叫祝浪。” 第二百三十九章:秦皇的智慧 祝浪?明州府大宋水师统领祝浪? 只是一个瞬间,一个身材魁梧貌似忠厚却粗中带细有着小聪明的身影在脑中闪现,惊得唐钰一拍椅背站起了身子,也不管对方出手救了云家的恩情,满脸怒容地朝指挥所外喊了一句:“祝浪那厮何在?给老子把他叫来问话!” 唐钰此言一出,厅内原本和谐的气氛立即变了味道,几位叔叔倒是面不改色,只是不懂唐钰的态度变化为何如此之快。泰山大人云仁却是有些挂不住面子,不管如何,祝浪终究是救了整个云家的恩人,直呼恩人名讳早已是不敬,唐钰还直接骂出了声,就算两人是旧相识,唐钰作为晚辈,起码的尊重总是要有的吧。 还是老人家比较稳重,云焕了解唐钰的心性,却非如此不知礼数之人,突然之间发如此大的火,必然事出有因,所以他准备静观其变。 想要教训晚辈,总需要了解事情的始末。 不少片刻,祝浪走了进来,见了唐钰便要单膝下跪行礼,这一举动令在场的云家人无不诧异,从祝浪如此崇敬的态度来看,这两人远不止相视如此简单。 果然听祝浪口中称呼:“末将参见将军。” 唐钰走过去一把扶住祝浪:“在下当时只是暂代统领一职,并非什么将军,祝统领此举可是折煞小弟,去年明州一别,祝统领别来无恙?” 祝浪闻言只是长叹一口气:“我等依照将……公子的吩咐,以从藤原家敲诈的那笔银子起家,如今明州水师的规模已达万人,战船三十艘,明州至穗州的海路也已打通,除此以外,整个琉球也在我大宋水师的控制范围之内。” 看来祝浪的确是照自己的规划按部就班,如今的大宋水师即便不是最强,却也能震慑一方,令周边的宵小不敢妄动干戈,前来我大宋海域放肆。 “祝统领为国为民,在下替大宋一万万同胞谢过水师的庇护。” 见到唐钰行礼,祝浪慌忙阻拦,紧接着说出了刚才叹气的缘由:“公子令我等驻守海防是忧心社稷,朝廷那帮官员却三不五时前来水军大营敲诈,乔贺那厮前后讹走三万两银子,答应的补给却从未见过,几位兄弟受不住这鸟气,每每想起与公子并肩作战,又是何等酣畅淋漓,之后听京城里传来的消息说公子你私通敌国,这不是凭空污人清白吗?兄弟们越想越生气,索性丢了官印北上,好追随在公子身边,刚巧遇上朝廷押送云家进京,稍加打听之后得知云家与公子的关系,便将官船劫了,这此后的事,想必公子都已知晓。” 这一段话说完,祝浪忽的双手抱拳又欲下跪:“祝浪真心投诚,万望公子收留。” “祝兄救我家人,在下本当千恩万谢,只是……”唐钰话锋一转,原本和善的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祝兄可否听过,始皇帝嬴政命大将王翦率四十万秦军驻守岭南的故事?” 祝浪茫然摇头,唐钰便开始不紧不慢地讲述:“秦王嬴政扫灭六国统一中原之后,为开阔疆土,令王翦率军四十万出征岭南,大军临行之前,始皇帝命令王翦攻下岭南之后便全军驻守边疆,终身不得再入咸阳。王翦不明其意,问道:‘这四十万大军乃我大秦立国之本,尽数戍边,万一六国余孽重燃战火,咸阳城朝不保夕,我等也不能班师回朝?’始皇帝点头:‘即便我大秦被灭,你们也不可离开边境半步。’此后,始皇帝驾崩,秦二世胡亥登位,天下重燃战火,民不聊生,从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到项羽刘邦争夺天下,最后刘邦兵临咸阳城下,大秦覆灭,王翦的四十万秦军依旧镇守边疆,再未踏足中原一步,你可知为何?” 唐钰的最后一问发人深省,在场众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是啊,大秦有王翦手中的四十万精锐,为何任由中原群雄四起讨伐咸阳而不闻不问?若是王翦领着大军杀回中原勤王救主,大秦又怎会只有区区十五年国运? 祝浪沉思了片刻,忽的抬起了头:“公子的意思是……” 只是看一眼祝浪此刻的神色,唐钰便知道他已然领会到自己的意思,却还是给出了解释:“千年以来,史官们对始皇帝褒贬不一,有说其为暴君,修筑长城、建造阿房宫、建造陵墓,搜刮财富,动用劳工又何止十万?有说他一统中原,始皇帝的称呼当之无愧。历史人物,功过自有后人评述,在下以为,无论始皇帝如何暴政,其两点功绩绝不可被世人抹杀。其一,便是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这是一个国家中央集权的象征,是大一统的标志,正是有了这项举措,我泱泱中原才能永世长存万古流芳。其二,便是王翦驻守边疆,正是这四十万大军,抵挡住外族的觊觎,震慑宵小,所以,纵然中原地区朝代更迭不断,那也终究是我们民族的内部矛盾,外邦又岂有说三道四指手画脚的资格?” “所以,公子令我等开辟海路,扩编水师,都是为了驻守疆土,以保中原。” “不错。”唐钰叹一口气,继续说道,“如今大宋孱弱,四周群狼环顾,只是无论是大辽也好,西夏也罢,曾经都是受我中原政权掌控的土地,前朝诗仙李太白,他的出生地在何处?西域碎叶城,如今看来是妥妥的辽国地界,可在百年前,那里却是大唐。” 唐钰的话说得再明白不过,所有人都能听懂。 纵然此刻的中原分崩离析,各个政权之间勾心斗角,却终究只是内战,无论最终由谁完成一统,也都是迎合了那一句“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但若是又异族想要趁着内乱分一杯羹,那便不行。 去年的藤原家与高丽,便是这一类宵小之徒。 唐钰拍拍祝浪的肩膀:“我给你掌心雷,是为守卫边疆之用的,不是用来打自己人的。” 在唐钰的眼中,祝浪便是千年之前的王翦。 第二百四十章:唐钰的野望 唐钰的故事宛如当头棒喝,令祝浪豁然开朗。虽然黝黑粗狂的脸色看不出什么异样,众人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到,这位大汉已有羞愧之色。 明州水师发展如此迅猛,完全是因为唐钰在背后支持,每次与兄弟们推心置腹之时,众人都有跟随唐钰之意,唐钰聪明如斯,又有如掌心雷这般犀利的武器,即便是颠覆宋室自己做皇帝,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 唐钰忠于大宋,如今朝廷对他不公,令他逃遁千里,只能在这三权交汇的渡口镇暂避朝廷的锋芒,却还是不愿揭竿而起。 他不愿挑起中原战火,却对大宋周边的异族提防戒备,只要对方稍有异动,便全力扑杀,由此看来,唐钰并非厌战之人,而是不愿意中原狼烟四起血流成河。 那对大宋虎视眈眈的辽国与总想占些便宜的西夏呢?为何不直接推倒这两个政权完成一统? “无论是西夏、大辽,亦或是吐蕃、大理,各民族均有其自己的生活方式,辽人喜欢放牧,大理人喜欢种花,目前来看,各民族之间的差异是不可调和的,与其强行掺杂于一处,势必会引起骚乱,不如各自为政,维持表面上的平衡,各族自行发展,远比摩擦不断来得好的多。” 在各民族没有完全融合之前,统一似乎并非一件好事,强悍如盛唐,太宗皇帝李世民征战四方,万邦来朝,最终还不是落得个四分五裂的下场。 唐钰的话似乎颇有道理,在场众人都不自觉地颔首赞同,云焕沉声问道:“依钰儿之见,要如何完成各民族之间的融合呢?” 唐钰微微一笑:“最简单的办法,开放各地城池,与各个政权达成经济合作。” 让辽人穿宋人的衣服,让宋人骑辽人的马匹,让中原的传统传入西域,让边塞的风俗融入江南。 两地互通有无,宋人可以去辽国体验牧民的生活,辽人可以来宋国感受鱼米的魅力。在潜移默化之中磨去各民族固有的棱角,从内心深处接受外族的存在。 “在不动干戈的情况下慢慢完成民族融合,达到最后的统一,这便是我所追寻的目标。” 唐钰的高谈阔论,令云家一老五少均倒吸了一口凉气,唐钰的这条路,似乎远比以武力征服来得艰难曲折得多啊。 面对质疑,唐钰却不以为意,在如今这个时代,他的话自然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宋人与辽人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种族歧视是每一个人自出生之日开始便根深蒂固的存在,又怎会因为区区一个“互通有无”便能够慢慢消除?大唐有丝绸之路,结果又是如何? 以他们的见识,自然无法参悟,作为接受过二十一世纪高等教育的唐钰,却有着人类一千多年的理论知识与经验积累,新世纪的中国,有足足五十六个民族和平共存,他不相信,北宋的百姓便容不下其他种族? 只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加紧建设城防,只有先行保护好自己,才有资格说那些不着边际的狂语。 对于唐钰的话,祝浪似懂非懂,却不愿参悟,他只知道唐钰不愿以武力征服其他政权,更不会推翻宋室自己做皇帝,况且唐钰还给了他更为艰巨的任务,便是替大宋守护国门,令周边的魑魅魍魉不敢越雷池半步。 送走了归心似箭不愿多留的祝浪一行人,唐钰与云焕商议建设水泥工坊一事,当日云府遭到抄家,全部的家当都被折现换成了银子一同被押往京城,自然也被祝浪劫下,如今被搬入了渡口镇,这笔银子实实在在解了唐钰的燃眉之急,至少在半年之内,他没有后顾之忧。 虽然今日的祸事是由唐钰所起,云焕却感觉老怀为安,此次云家劫难,使得云家牢牢抱成一团,五兄弟共渡难关,今后的云家自然还会东山再起,届时只会更加强大。 因此,云焕决定全力支持唐钰,兄弟五人更是毫无二话。在设计工坊时,唐钰对工艺进行了稍许改进,添加了几种辅料,借以提高水泥的质量。 唐钰相信,这一批新出炉的产品可以不再称为水泥,而是混凝土了。 对于水泥工坊的建设,云家轻车熟路,唐钰无需太过挂心,如今摆放在面前的头等大事只是城墙的建设,在夏岳山的主持之下,墙角已然开挖,只是令唐钰口喷一口老血的是,在垒砌墙角时,夏岳山忘了铺设下水设施。 好在渡口镇西高东低,有着天然的斜势,届时只需在城墙上预留排水口,再将城内的地基垫高,想来应该可以解决雨后积水的问题。 唐钰正在视察工地,虎子的身影由远及近:“永安镖局的沈涪总镖头在指挥所等候。” “沈涪?”唐钰皱了皱眉,随即想起夏岳山说过一月之前,沈涪从镇内拉走了第三批送往幽州的掌心雷,只是当时自己已然解散新军,从云州城外撤离,并未收到这一批补给,只是沈涪办事牢靠为人小心,两批货都未曾出了岔子,想来这第三批也还在他的手中,此刻沈涪的突然到访,令唐钰的心中一乱,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沈涪带来的消息果然不太好,却又不算太坏。 原来第三批久久未曾露面的补给是被柴奕抢走,而沈涪却也机智,在货物被夺之后,不但没有丢了性命,还从柴奕那里讨回了银子。 “我说渡口镇与金陵可以长期合作,谁也不会与银子结仇,金陵有钱,渡口有货,岂非一拍即合的美事么,又何必将事情做得太绝?” 唐钰哑然失笑,沈涪为了自保,算是将整个渡口镇给卖了。 “公子也知道我那是为了自保,也就信口胡说了,哪知柴奕竟然信了,不但放我走,还真给了银子,二两一枚,总计八万两。” 失笑之后,唐钰凝眉沉思,柴奕得了这一批武器,自然会有所动作,想来金陵易帜,也只朝夕之间的事了,江南一乱,朝廷势必派兵镇压,对于渡口镇来说却是给了时间发展的好事,如今他所缺的便是时间。 凭借强大的火力,金陵城必定能够守住,柴奕得偿所愿,却也只能止步于金陵一城,因为他绝不会卖给对方一枚掌心雷的。 若是给柴奕的野心插上了翅膀,后患无穷。 第二百四十一章:金陵惊变 事实果然如唐钰所料,被劫走的第三批掌心雷刚刚运抵金陵,柴奕便迫不及待地发动了金陵政变。 熙宁三年六月十五,原本的月圆之夜因为一层淡淡的月华,显得格外朦胧,暗淡的月光洒满了静谧的金陵城,似乎预感到将有大事发生,往日里时有时无的狗吠也销声匿迹,树梢上清脆的蝉鸣似乎也变了味道,让人听了顿生焦躁心绪不宁,便连那富有节奏感的打更声,今夜听来也极为沉闷,仿佛阎王殿的催命鼓,听来竟有些阴森诡异。 不知不觉间,入夜已三更。 一阵阵短促而整齐的脚步声响彻了整个金陵的大街小巷,城内大小官吏的府邸外,都有一队人马暗自埋伏,尖锐的笛音中,一只火红色的烟花突兀地窜上了金陵城的夜空,宛若一朵绚烂的火色牡丹悄然绽放,金陵城瞬间笼罩在一片血色之中。 霎时间,所有就位的小队全部出动,他们分工有序,无数根带着利爪的绳索被拋上墙头,无数个身影在院落间翻飞。无数个金陵官员在睡梦中被一柄钢刀架上了脖颈。 此刻的郡王府内灯火通明,柴奕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趾高气昂地端坐在议事厅的长案后,手握着一支朱砂笔,厅门敞开,不时有随从进出,每有一人前来报上一个官职,他便在铺设于长案上的名册里划去一个名字。 自己的这一帮死侍果然会办事,只是区区半个时辰,名册上已满是红圈,表示这些人已经尽数捕获,看着今夜的战绩,柴奕那原本清新俊逸的脸庞更显风姿。 这一夜的行动令柴奕看遍了人间百态。 金陵城知州在家中被抓,年过半百的郑知州与两房小妾大被同眠,尽显男子阳刚。通判大人的卧房之中所有器皿均由白银打造,面盆、笔架、挂钩、托盘,便连床边的夜壶也在深夜里闪烁着银色的光芒。至于金陵城总捕头,则是直接睡在了秦淮河畔的添香楼里。 “这样的大宋若是不亡,简直天理难容。” 东方的一抹晨曦渐渐冲淡了黑暗,刚刚苏醒的大宋迎来了一个足以载入史册的黎民。 金陵东门的城楼之上,跪着一派五花大绑的囚犯,在一日之前,他们还是金陵城中的上位者,他们义正言辞地享受着属于自己的富贵荣华,万万未曾想到的是,一觉醒来,他们却成了金陵城新的独裁者用来祭旗的祭品。 “自今日起,金陵城宣布脱离宋室管辖,易帜为周,如有不从者,下场便是这些人的结局。” 意气风发的柴奕大手一挥,随之落下的是悬在金陵官员头顶的屠刀。 霎时间,血染城头。 柴奕一声长笑,腰间长剑出鞘,发出一声龙吟,剑锋落在高高竖起的桅杆之上,绳索被斩断,一方写有“宋”字的旌旗缓缓飘落于城下,随之迎风招展的,是新换上的“周”字旗。 昨夜的风声鹤唳令金陵百姓不敢出门查探,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打开家门,却发现飘扬于城中各处的“宋”字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大大的“周”字,瞬间便意识到,金陵城的天空变了颜色。 一阵信鸽飞速掠过上空,金陵城易帜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送回了京城。 大庆殿上,皇帝赵顼的龙体不住颤抖,此刻的他并非因为政变而感觉恐惧,而是源源不绝的愤怒。 主战派司马光谏言:“想我大宋太祖皇帝因后周柴氏禅让有功,责令赵氏荫其子孙,柴氏爵位从未被削,世袭至今已有百年,柴氏一族不念皇恩浩荡,如今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臣以为需全力讨伐,活捉柴奕,当街问斩以儆效尤。” 朝堂之上少了王安石,司马光再也听不见反对自己的声音,他倒是有些想念左相大人那不冷不热的嘲讽了。只不过大敌当前,若是王安石在场,想必也会与自己持相同意见,毕竟这是叛变大罪,国家利益面前,他们总是能够保持高度的一致。 “准。”赵顼强自按下心中的怒火,沉声吐出了一个字,小小柴奕,无兵无卒,宛如一只臭虫轻易便能捏死,赵顼早已打算向旧世勋贵下手,只是柴家有太祖皇帝的丹书铁券,自己不能动手,偏偏这位柴郡王不知死活,非要在自己面前晃悠,此番还做出如此荒谬之事,这是逼自己杀他啊。 皇宫的侧门大开,一道圣旨八百里加急送往江南东路。途中歇马不歇人,所有行人纷纷避让。只用了两日,圣旨便到了江南东路驻军统领孔光的手中。 低沉的军号响起,大军迅速集结,向着金陵城纷涌而来。 城楼之上,柴奕摇动着手中的折扇,面对浩浩荡荡的军阵,依旧与身边的李堂谈笑风生,似乎根本未将城楼之下的一万大宋禁军放在眼内。 恼羞成怒之中,作为主帅的孔光亲自打马叫阵,指着柴奕便是一阵怒骂:“你这竖子,享受朝廷俸禄,承袭家族爵位,不思鞠躬尽瘁报效朝廷,竟干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实在罪不可赦,本将奉劝你早些开城投降,免受战败之辱,届时本将可替你向皇上求情,赐你一个全尸。” 柴奕望着城下的孔光狺狺狂吠,只是冷冷回了一句:“聒噪。”随后大手一挥,身后的几名属下会意,一阵青烟飘过,两枚掌心雷被点燃了引线。 随着一声巨大的轰响传过,幽州城外的空地之上一片欢呼,烟尘散尽,原本立在远处的几个木头人或断或倒,空地之上一片狼藉。一名兵卒奔了过去,蹲下身检查了片刻,随即赶回来禀报:“我们的掌心雷终于研制成功了。” 听闻此言,刚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缓过神来的沐辰风心下更是一阵激荡,当日在广陵城内,他受尽唐钰的凌辱却不敢有丝毫反抗,便是因为对方手中的掌心雷,历经四年,他终于也掌握了这个利器。 兴奋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复仇的狰狞:所有伤害过我沐家的罪魁祸首,等着如暴风骤雨般的报复吧。 第二百四十二章:修筑城墙 江湖与朝堂的纷乱,远在武定的唐钰无暇过问,只是修筑城墙一事便令他忙得焦头烂额,又哪里有什么闲情逸致去关心金陵的易帜与幽州的爆破试验。 在劳工与士卒的通力合作之下,一面城墙的墙角已然初具规模,正是到了竖立墙体之时,这实在难倒了夏岳山,寻常人家建房舍,他倒是见过,修筑城池如此浩大的工程又哪里是他一个昔日船工能够规划的。 云家人倒是见多识广,也未曾见识过一座新城的从无到有,便是依靠想象,他们也想不出除了耗费大量人力之外有什么捷径可走。 附近山上倒是有天然的石块,只是石块形状凹凸不平,又如何能够铺设成为城墙?依靠砖坊烧制?夏岳山倒是依了唐钰的要求,此前便修建了一座烧砖坊,只是砖窑的规模太小,只能烧制最小的砖块,那些修筑城墙用的大砖,只怕土坯都塞不进窑炉吧。 便是在这般一个无规划、无材料、人手不足的情况下,唐钰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宣称准备修筑城墙。一筹莫展的夏岳山与眉头紧锁却又无可奈何的云家人对视一眼,纷纷中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满满的担忧之色。 渡口镇虽然团结一致,却也是在夏岳山耗费了几年时间历经千难万阻这才侃侃营造出的良好局面,镇中之人钦佩的只是明面上的管理者夏岳山,神兵天降的唐钰初到渡口镇,便成了凌驾于夏岳山之上的决策者,这令镇内的居民心中早已不满,此番唐钰又做出如此大胆的决定,若是完成了,一切自然好说,若是完不成,只怕那些镇民便有不服管教的打算了。 夏、云两家在担忧,一旁的张栋三人则是带着讥讽的神色看戏,唐钰此前可是说过,力争在半年之内将城墙修筑完毕。 若非是他的耳朵出了问题,那便是唐钰疯了。 渡口镇依山傍水,地势本就不平,能够平整出如此大的地界建立城镇便已不易,唐钰居然异想天开想要修筑城墙,这难道不是痴人说梦吗?不说没有材料,即便唐钰可以烧制出修筑城墙用的方砖,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运输也是一个极端耗费人力的工程吧。 难道他还真当自己是千年之前手握天下杀生大权的暴君可以发动数万劳工?到时就算朝廷不管,也会发生民变了吧。 唐钰端坐于指挥所中央,下方的各种神色自然尽收眼底,面对质疑,他并不打算解惑,只是询问了李老汉与老丈人云仁。 李老汉一拍胸脯,满是皱纹的脸上充满了傲色:“既是公子爷的交代,老汉便是不吃不睡也要完成,如今第一批铁条已然按照公子爷的要求做好,如今已运去了城内广场。” 云仁自然也是当仁不让:“水泥工坊投入生产以来,工人们也是夜以继日加班加点,如今勉强达到了钰儿要求的数量。” “很好,两位长辈辛苦。”一切准备就绪,唐钰心中也暗舒了一口气,忽的站起了身,脸上满是自信,“那么请各位明日早些前往新城南门,见证一面城墙拔地而起的奇迹吧。”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刚照亮了渡口镇外的山头,张栋便当先出现在了南门工地,只是他并非是来为新城的建设添砖加瓦的,而是来看笑话的。 抱着同样目的的何荣与文雄也早早现出了身形,三人见面只是相视一笑,均从各自的眼神中看出了嘲讽与不屑。张栋的语气更是阴阳怪气:“今日艳阳高照山风徐徐,倒是看戏的好日子。” 相比张栋的内敛,何荣的笑声显得肆无忌惮:“若是今日唐钰能令城墙拔高一丈,我环绕渡口镇爬上三圈。” 见两人都表了态,文胸自然也不能示弱,只是还未等他说出什么豪言壮语,便被身后一人出言打断。 “若是在下能够做到,张兄也无需饶镇爬三圈,出些银子改善改善众将士的伙食,如何?” 从唐钰那云淡风轻中透露出几分自信的口气,三人心中便是莫名一惊,原本讥讽的神色也换上了疑惑,纷纷不约而同上下打量起眼前这位身形匀称,看似毫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暗自嘀咕了一句:“难道此人真有通天彻地的本事?” 等到所有人聚集完毕,工地上已是人满为患却又有条不紊,毕竟都是军旅出身,服从命令是刻入血液里的本分,唐钰只需一个手势,军列便严阵以待。 令众人感觉新奇的是,有大半士卒的肩头竟然背着竹篓,大家不解其意,纷纷将目光扫向了负责置办竹篓的夏岳山,面对询问,夏岳山也只是耸耸肩,唐钰不解释,他又哪里知晓其中的奥秘。 两千多只竹篓,他可是费了大价钱才筹措到的,所幸如今渡口镇不缺银子,否则只是这一项开支,便要花掉他半条老命。 原本嘈杂的工地一片鸦雀无声,唐钰朝着虎子与小四一个招呼,三人走在了军列之前:“各位同僚,今日修筑城墙,是为了让我们有一处安身之所,他日新城完工,各位都是新城之主,我唐钰,愿与大家共享此城。” “共享共荣,同生共死!” 三千将士异口同声,喊声响彻云际。 “虚张声势。” 唐钰在提升士气,张栋在窃窃私语,刚才被唐钰的三言两语唬住,此刻他的脑子似乎又转向清明,虽然唐钰的所为令人捉摸不透,在张栋看来却绝非修筑城墙。 “倒要看看你能耍出什么手段。” 在张栋轻蔑的神色中,唐钰大手一挥,两千名将士背着竹篓有序出发,他们的目的地是 镇外的铁矿山。 经过几年的挖掘,原本高耸的山头已然有了一个小小的缺口,为了方便冶炼,李老汉在矿脉附近整出了一块平地,将废弃无用的山石剔除,只运走黑色的铁矿,经年累月,矿脉口的平地上已然堆放了不少碎石。 这些碎石中含有太多的杂质,无法用于冶炼,总以为毫无用处,如今却成了唐钰修筑城墙的绝佳材料。 第二百四十三章:论看电影的好处 长长的队伍蜿蜒向前,在统领林森的带领下朝着矿脉出发,剩下的千余人则留在了镇内等待唐钰的指令。 虽然渡口新城正在加紧建设之中,对于安全,唐钰却是不敢有丝毫松懈的,五百名斥候始终坚守岗位,,便连参与建设的军士,腰间挂着的布袋里也是放着掌心雷与火折子的。 唐钰的声势如此浩大,夏岳山的脸上依旧写满担忧,云家人却愁云尽去,照他们对唐钰的了解,想来自家这位女婿是绝对不会打无准备之仗的,他能搞出这般动静,势必成竹在胸,他们只需站在一旁看着便好。 至于白渔儿与云采菱等一众女眷,自然更是对自己的夫君有着迷之自信,在她们以为,只要唐钰想做,便是做一架梯子登天,也绝非异想天开之事。 “三人一组,散开。” 唐钰的口令声响过,紧接着便是一阵碎步移动之声,不少半刻,所有人重新列队完毕,看着如此高效的军队,云焕捋须颔首面带微笑,难怪唐钰的军队能够在幽州城百战百胜,能够做到如此令行禁止的军队,只怕在整个大宋也是一枝独秀了吧。 “下面由我来作示范,各位需看仔细了。” 唐钰说此乃修筑城墙的所有工序重最为重要的一环,实际操作却很是简单,便是将数根一丈长的铁条捆在一处,形成一个中空的铁框,李老汉在打制铁条时,便在两端留下了圆孔,只需以绳索两两固定,三人配合之下轻易便能完成。 唐钰并非学习建筑出生,自然不懂得画什么建筑图纸,简单的平面几何却是能够熟练运用的。依照他此前的规划,渡口新城长十里,宽六里,如今修筑的是南城墙,若是换算成以“丈”为单位的长度,大概千余丈,再算上城墙的两丈宽度,所需的铁框便是两千个。 四百组人手制作铁框,每组只需做出五个。 由于空地面积有限,有一个铁框完成便被铺设在已然完工的墙角上,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经过半日的忙碌,两千个铁框一字排开,铺满了整个墙角。 直到此刻,张栋等人依旧未看出端倪,云家人倒是有了些头绪,几人面面相觑,似乎在印证自己的想法,便在此刻,唐钰手中一枚炮竹被点燃了引线,“嗖”一声窜上了半空,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响令所有人吃了一惊。 这是唐钰发射的信号,片刻之后,身背竹篓的两千多将士返回镇内,肩上的竹篓里满是碎石,循序踏上准备妥当的木梯,在一众人等惊诧的目光中,将篓中的碎石倾入摆放整齐的铁框之中。 为了确保忙中有序,碎石的体积也是经过唐钰严密测算过的,每十人一队,背负一次便能将一个铁框装满,士卒们左进右出,在各队队长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填充各自的铁框。 扎造铁框的千余人自然也有后续的工作,铁框每填满一个,便以木板封闭四周,再以调配完成的混凝土浇灌封顶。 工地上灰尘四起,将士们热火朝天,张栋三人却是瞠目结舌,心中连呼这不可能!因为渡口新城的南城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呈现于他们眼前。 对于这样的建造速度,唐钰心中也是一阵得意,他便想到一句电影台词:只要你看过一千部以上的电影,便会发觉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离奇的事情。 难道我曾经看过龙叔的电影《天将雄师》也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吗? 矿脉距离镇南工地现场不过三里,往返十次对于普通人而言或许是一件很难完成的任务,在这些经历过战争的将士面前却只如小菜一碟,根本花费不了多少体力,直到日暮将近,在众人直呼不可思议的惊愕中,两千个铁框被尽数填满,后续的工序也紧随而至,木板刚刚被固定完毕,混凝土便已浇筑,如此效率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夕阳西下,经过整整一日的高强度劳作,纵然身体强健的众将士也不免有些筋疲力尽,在听到唐钰说渡口镇三位大善愿意出钱犒赏三军时,又是一阵欢呼传来,张栋三人笑容苦涩,心中早已将唐钰骂了无数遍。 如此多的人,要花多少银子才能喂饱? 庆功宴上,只有张栋三人表情讪讪,其他人却是一脸兴奋之色,一日之间,城墙便拔高了一丈,若非亲眼所见,简直无法想象,谁也不能想到,这城墙还能如此建设,唐钰的智慧竟让人感觉有些深不见底,众人心中无不猜测,这究竟是人还是怪物? 指挥所里的氛围一片高涨,唐钰的脸色却十分慎重,他所担心的是铁条与混凝土的生产速度,只怕会跟不上工程进度,此外矿脉附近的碎石经过一日的开采竟然消耗殆尽,若要获取更多的材料,只能就地开山,如此又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对于唐钰的担心,李老汉与云焕都立下了军令状,保证自家的材料不会断了供应,林森主动请缨,在混凝土因为凝固需要而不用劳作的几日里领军在附近开山采石。 对于如此场景,唐钰也面露欣慰之色:“修筑城池乃全体将士之功劳,若非大家的同心协力,即便在下再如何聪慧,也是难为无米之炊,只要大家团结一致紧密协作,在下相信,日后的渡口新城定会成为最美丽最安全的家园。” 说罢,豪气万丈的唐钰一仰脖子,将一碗烈酒灌进了嗓子。 看着唐钰那近乎扭曲的表情,在场的诸位长辈都是欣然一笑,象征性地举杯饮酒,宴会上一片祥和之色,唯一觉得杯中酒有些苦涩的,只怕也只有张栋三人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有些微醺的唐钰被家眷扶回了住处,镇中的数位负责人也竞相散去,等到指挥所里只剩下张栋、何荣与文雄,三人的脸色总算恢复了阴沉。 这一顿庆功宴,花费了三人足足一千两银子,望着议事厅里还未收拾的残羹冷炙,张栋的嘴角暗暗抽搐:“唐钰,今日的账,老子定然向你加倍讨还。” 第二百四十四章:卤水点豆腐 日上三竿的卧室内,睡姿不太好的唐钰在一阵口干舌燥之中微微睁开了眼。 伸一个大大的懒腰,四肢乏力的感觉令唐钰一阵摇头苦笑,昨夜他自知酒量不济,只喝了稍许,便让白渔儿将自己扶了回来,本以为第二日的宿醉感觉会稍有缓解,岂料却还是这般头痛欲裂,酒气上涌。 这酒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勉强站起而来身子,在桌边坐下饮下半壶凉茶,门外两人的对话传入耳中。 “姑爷还未起床吗?”这是紫月的声音。 “哥哥喝了酒便是这般,只怕还要半个时辰才能醒。”答话的是芙儿。 紫月的语气中透露出些许焦急:“三夫人今日一早便过来,说娘家人总是留在姐姐家不太好,要接诚少爷回府,诚少爷往日很是听话,此番却死活不从,非要留在这边,小姐劝不住,一家子等着要等姑爷定夺呢。” 芙儿的口气很是为难:“那怎么办?凭你我的身份,不太方便进去吧,怎么不让采菱嫂子过来?” “小姐正压着场子,否则那两母子便要吵起来了。”事情迫在眉睫,紫月也顾不得自己的另一个弟妹身份,伸手便要推门而入,“都火烧眉毛了,还顾忌什么身份,你不叫我来叫。” 未及紫月的手伸出,那一扇木门伴随着一声“吱呀”应声而开,唐钰走了出来:“不就是换个房间住么,这小子又在犯什么别扭。” 摆出了十足的姐夫姿态,短短的几步路,唐钰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大步流星来到正厅,正瞧见近来少言寡语的云金诚正跪在娘亲面前一言不发,云采菱站在三夫人顾氏身后不住给婶婶顺着气:“婶婶也不必如此大动肝火,诚儿的出发点不算好,这结果却是好的啊,他的丹青技艺已然有了些起色,只要他持之以恒,总有成为大家的时候。” “为了那么一个小丫头学什么丹青,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算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诚儿小时候顽劣成性,也不见婶子发如此大的火,怎么如今刻苦专研技艺,却不满婶子的意了,爷爷也说了,琴棋书画诗酒花,这绘画一道,也算一个雅号,诚儿有心学习,不是好事吗?” “这算什么好事?他若是一心专研学问,将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我这个当娘亲的怎会不支持?即便他不精此道,跟在钰少爷身边学些生财之道回来继承家业,也算是一条退路,什么不学,偏偏要学丹青,朝廷科举考不考丹青?画画能养活自己?” 顾氏越说越气,站起身子指着跪在一旁的云金诚:“你看看你这身穿着,尽是花花绿绿的不知什么颜料,还有一个富家公子的样子么?” 唐钰原本以为是顾氏打算接云金诚回家,儿子不愿意,这才起了争执,却不想当中还有这般缘由,看来是三夫人看不上丹青技艺,要云金诚放弃。 若只是接儿子回府,云金诚的确不好忤逆母亲,但顾氏说丹青无用,唐钰便打算与她说道说道了。 数十年后的张择端以一幅《清明上河图》流芳百世,天才少年王希孟更是以一生只作一幅《千里江山图》名垂千古。元代王冕,明代唐寅,均以丹青之术为世人熟知,传世名画层出不穷,丹青一术又何来无用之说? 心中本已想好了说辞,在听到顾氏指责云金诚的衣裳时,空中似有一道惊雷劈下,正中唐钰头顶,将他劈了个醍醐灌顶。 “她说什么?颜料?”唐钰快走几步来到云金诚身前,一把将他自地上拽起,果然看到云金诚那一身棉质长衫上数不尽的斑斑点点,均是在绘画时不慎沾染颜料所致,斑点有新有旧,新的色泽明亮,旧的虽已有些褪色,却依旧历历在目。 唐钰指着云金诚身上的衣服,双眼泛着精光,一脸激动之色:“说,这些颜料哪来的?”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厅堂里一片鸦雀无声,三夫人顾氏吓了一跳,以疑惑的眼神望向侄女云采菱,似乎是在询问:这钰少爷平日里也是这般神经质? 云采菱则是不忍直视。云金诚更是缓步后退借以躲避姐夫那宛若老虎发现猎物之后的目光,颤巍巍说道:“是……是师师替我调配的。” “对了!我怎么没想到!”李师师原本的家中做着染坊生意,她自然是知道如何以矿物调配颜料的,唐钰哈哈一笑,忽的又以手掌猛拍脑门,“放着宝贝不用,真是暴殄天物。”随后拉起云金诚的手飞似的出了门,只留下云采菱与云家三夫人在风中凌乱。 “走,去看看那些颜料。” 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三夫人顾氏这才颓然坐回椅子,朝云采菱看了一眼:“那李家姑娘果然是国色天香的美人胚子?与采菱你相较如何?” 云采菱点头:“侄女可比不上这位李家姑娘,她不但模样俊俏,更是能歌善舞琴技卓然,夫君说这位李姑娘日后的造诣要远超其师韵儿姑娘,如今这李韵儿姑娘与琴技一道已是大宋首屈一指的大家了,这便足以看出她日后的成就。” 顾氏一声轻叹:“罢了,既然诚儿心中喜欢,我便豁出这张老脸去找她师傅谈谈。”虽然不喜云金诚修习丹青,慈母终究还是慈母。 见顾氏打算去给儿子提亲,云采菱慌忙劝道:“夫君此前已为他二人做了和事佬,两人也达成了君子协定,李家姑娘十五岁之前绝不谈婚论嫁,如今婶子去说亲,只怕会适得其反,若是李家姑娘因此对诚儿心生怒意,那便真是大大的不好了。” 在过来接云金诚回家之前,三夫人早已将李师师的底细打探清楚,小丫头如今已是孤身一人,唯一的长辈便是师傅李韵儿,虽与自己的儿子身份不符,架不住诚儿喜欢啊,只要儿子愿意,她这个当娘的也只能认了。想不到事实却是儿子襄王有意,反倒是李家姑娘神女无心。 听采菱说来小丫头还是个烈性子,万一惹恼了,只怕儿子又要与她闹了。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至理名言。 第二百四十五章:彩色颜料的另一种用途 云金诚的画室内历乱无章,到处是废弃的纸张与散落的墨汁,唐钰寻不到任何一个下脚的位置,沿着云金诚的脚步往里走,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一看,那边有一处画架,上方铺着还未完工的画作。 因为改用颜料作画,云金诚将宣纸换成了绢布,便在此刻,一副以墨汁作为底色,各类颜料作为点缀的小镇跃然纸上,绿树成荫的深山老林里,一处低矮的红墙环绕,镇中小桥流水恬淡静谧,几户人家掩映于青山绿水之间,如超脱尘世的人间仙境,也如鸡犬相闻的世外桃源。 “可以啊,小子。”唐钰一声夸赞,令云金诚有些不好意思,慌忙拿起一旁的颜料递给姐夫:“这便是师师送我的。” 唐钰接过来一看,当中竟有红、黄、蓝、绿四色,他只认识其中的红色为朱砂,看着这四色颜料,唐钰的眼中精光更甚:“师师何时给你的这些颜料?” 云金诚抓抓脑袋,他实在想不通为何姐夫见了这些颜料会如此激动:“便是在我们到了渡口镇之后,师师说这附近的山上有彩矿,她爹便是利用这些矿石调配颜料染布的,若是用于作画,想来要比水墨画好看一些吧。” “何止是‘一些’?实在是太好了。”放下手中的颜料便夺门而出,剩下云金诚一脸茫然:“都说我疯魔,看姐夫的模样,那才叫真正的疯魔吧。” 李师师正在弹琴,见到唐钰急匆匆过来,还以为是寻师傅李韵儿,正要起身告退,却不想自己被唐钰一把抓住,那急切的模样仿佛是要吃人的猛虎:“送给金诚的颜料,是你亲手所调吧?” 虽然不明其意,李师师还是回道:“是啊,到了武定之后,我便发现山中有些彩矿,我跟在我爹身边,自然也会染布,用彩矿调配些颜料有什么稀奇?” “好!很好!好极了!”唐钰难掩兴奋之色,双手握拳重重一拍,随即对李师师道:“我调拨给你一队人马,你即刻上山采矿调配颜料,我需要绿色,色阶越多越好,明白吗?” 李师师皱了皱眉,开口问道:“何谓……色阶?” “呃……”唐钰一怔,他心中知道何谓色阶,却不知如何解释,支吾了片刻,这才说道,“便是各种各样的绿色,浅绿、深绿、草绿、青绿,越多越好。” 李师师似乎有些明白了,唐钰的意思大概是指色泽的由浅及深所反映出不同的绿色:“师师尽力而为。” 出了李韵儿师徒所居的阁楼,唐钰又来到城南工地找到正在搬砖的虎子,匆匆交代了几句,虎子便领命而去,几个起落之下,身影便消失在远处的密林里。 成都府路的山路本就难行,如今又是树林茂密的六月,枝繁叶茂遍布整个树林,令原本便难以通行的山道更加的难走,短短数十里的距离,虎子骑快马一个来回,也用了将近一日时间。 这一日,心中有事的唐钰根本无心过问其他杂务,好不容易等到了虎子归来,已是暮色沉沉的傍晚。 “大哥稍后,潘大哥夫妇坐马车回镇,只怕还需一两个时辰才能到。” 潘海与红箫的棉布工坊不在武定县内,而是在渡口镇与武定县城之间的另一个小镇里,听说唐钰召唤,立即驾了马车往回赶,苦于马车速度较慢,未免唐钰着急,便令虎子先行回镇禀报,在潘海的谨慎驾驶之下,自己夫妻二人总算踏着月色进了镇子。 见到二人进门,原本在不停来回踱步的唐钰一脸兴奋:“不知棉布工坊之中如今有多少棉布?我都要了。” 红箫凝眉沉思了片刻:“大概两万余匹,公子要如此多的棉布做什么?” 唐钰嘿嘿一笑:“山人自有妙用。”随即从身后的长案上取过两张图纸,这是他白日里刚刚画出的设计图,红箫接过一看,不由得皱了皱眉问道:“这是何物?” 唐钰面上的傲色更甚:“这是我新设计的军服,红箫姐以此图裁剪之后制成成衣运回镇内即可。” 唐钰所设计的新型军服分上衣与下裳,图纸倒是简单易懂,红箫只看了一眼便知道如何制作,只是这款式…… “这衣服既非交领右衽的传统汉服,也非如今流行的圆领袍服,却不知要如何穿戴?” 唐钰愣了愣神,这t恤衫要如何穿?往头上一套不就完事了么? “红箫姐只管照我说的做便是。” 两人在镇中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便赶回了工坊加紧赶制唐钰所求的四千套新式军服,另一边的李师师则领着一队人马进山彩矿调配颜料。 南门的混凝土凝固之后又过了两日,等到彻底定型之时,虎子奉命拆除了墙上用以树形的木板,再补上缺漏的部分,一丈高的城墙便算是完工了。 李老汉的铁坊与云家的水泥工坊只能是忙碌到以日不暇给来形容了,好在两座工坊都扩大了生产规模提高了效率,总算没有耽搁城建要事,只在一月之内,镇南城墙便向上拔高了六丈,宽阔的城门也慢慢露出了形态。在往上搭建两丈,便到了标示城名的高度了。 此城由唐钰出人出力所建,命名权自然也落在了唐钰手中,“渡口”作为镇名已是过去,新城沿用旧名有些过于小气,毕竟新城的规模远比寻常县城大得多,用原来的镇名不合时宜。 在众人的一致赞同之下,唐钰当仁不让,提起笔吸饱了墨汁,在案前的宣纸上笔走龙蛇,只是片刻,一个城名便落在了宣纸之上。 渔州城。 “我等需要发展,仅仅依靠一座城池是远远不够的,我的目标是在五年之内修建三座城池,呈‘品’字型排列,相互依存相互倚仗共同发展。” 云仁捋须一笑:“剩下的两座城的城名必然为‘菱州’与‘慕州’吧。” 被老丈人揭了老底,脸皮够厚的唐钰毫无羞耻之意,却是大笑着朝云仁拱拱手:“知我者,岳丈大人是也。” 第二百四十六章:图谋不轨 “岂有此理!” 房门还未关严,怒气冲冲的张栋便一拳砸在了长案之上,“唐钰这混蛋全然不顾我等的意见便确定了城池名称,未免也太不把我三人放在眼内了。” 对于此事,何荣也面露不满之色:“依照唐钰的规划,未来会新建有三座城池,唐钰以自己妻子的名讳作为新城的名称,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何兄言之有理,唐钰此举,分明是把新城当作了他的似有财产。” 张栋此话一出,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三年前夏岳山作为外乡人领着属下十多人初入渡口镇,以一些小恩小惠收买人心,之后为镇内的闲散人员安排活计取得威望,最后捐了一笔银子成为镇长,不过半年时间便坐实了渡口镇话事人的身份。 紧接着便是颁布一系列的改革举措,几乎做到了公平公正,受到镇民的推崇,镇中的富户经受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资产削减,纷纷举家搬离。张栋却看到了当中巨大的利益,只要取代夏岳山镇长的位置,整个渡口镇便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前期散尽的家财只是在外面滚了一圈,到头来照样还是自己的。 于是他联合何荣与文雄二人将家中的财帛尽数捐出,以求得镇中的一个管理席位,镇中的制度是一切共产共享,生产资料按劳分配,只是夏岳山为人忠厚,毫无商人的圆滑狡诈,渡口镇又哪里会有什么进项,张栋只等他囊中羞涩再也供不起镇中的两百居民之后便趁机发难,却不想每月到了日子,镇指挥所总会有钱粮分发,三年来从未间断。 三人自然百思不得其解,却又没有借口推夏岳山卸任,直到唐钰来了渡口镇,这夏岳山背后的金主终于浮出了水面。 唐钰的确是带着巨资高调接任新城城主的,再加上他夫人的娘家似乎也是江南广陵的巨贾之家,在如此实力面前,他们此前隐匿的那区区几万两银子根本不值一提,如今加上一月之内建成一面城墙的功绩,唐钰已然坐稳了城主的位子,说新城为唐钰私有一点错也没有。 张栋咬着牙,如今他们的谋划似乎即将破产,前期投入的家产已然付之东流,虽说心中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只是他血本无归,唐钰也别想坐享其成。 “难道我等真的束手无策?” 何荣皱着眉思索,忽的脑中灵光一闪,低声说道:“说起唐钰,我到想起了一件事,我家中有一位表弟在武定县,前段时间特地从县城赶来探访我,两位可还记得此事?” “那是自然。”何府贵客临门,当时作陪的便有张栋与文雄二人。 “后来我才知道,我这位素无往来的表弟突然造访我这位表哥,并非挂念亲情,而是来渡口镇避祸来了。” 因为事情发生在两月之前,何荣也只是依稀记得,当日表弟说成都府路驻军突然将武定县封城,在城中大肆搜捕乱党,听说是朝廷颁布的追捕令,为首之人的罪名是叛国。 “我表弟在城中困了两日,这才通过关系买通了驻守城门的士卒逃出了武定,他与我提过,那帮子匪徒的画像便张贴在武定县的城门口,出城逃乱时他也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也未曾看清楚匪徒的姓名,只是有一件事很是蹊跷,便是他家隔壁一户姓唐的人家遭到了极其严格的搜查与审问,男主人更是险些丢了性命。” “唐姓人家……”三人面面相觑,似乎看出了当中的不寻常,“难道朝廷要找的叛国乱党,便是唐钰?” 得了这一个猜测,三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难怪这一大家子放着京城的舒适生活不过,举家搬来这穷乡僻壤,难怪唐钰有花不完的银子,更难怪他竟然集结了四千多军卒驻扎在镇外随意调动,原来这小子竟然是被通缉的朝廷钦犯。 若是将此事上报朝廷,不但唐钰在劫难逃,自己也能因为举报有功受到嘉奖,到时想要掌控渡口镇还不是易如反掌手到擒来? 虽然三人难掩兴奋之色,张栋的为人却是小心谨慎,此事如若是真,那没什么好说的,直接去举报便好,若是当中有误,唐钰必定会秋后算账,到时他们三人想要留在渡口镇,便是难上加难了。 “事关重大,我们必须步步为营,首先要确认的便是此事的真伪。” “此事好办,匪徒的画像便张贴在武定县城外,我们只需去一趟县城便知分晓。”文雄的计谋甚是简单明了,“若是确认了通缉之人便是唐钰,我们便直接写一封书信送去成都府路驻军大营,届时统领大人自有定夺,等禁军捉了唐钰,渡口镇还不是我三人的天下?” 三人又商议了片刻,均觉得此事宜早不宜迟:“明日一早,我等便借口去武定县走亲访友,唐钰与夏岳山忙着城建之事,必然不会多心,真相最快明日中午便能大白于天下了。” 各自怀揣着一丝兴奋,何荣与文雄离开张宅回到自己家中合衣小睡了片刻,天边刚刚泛起微光,三人便重新集结,共乘一辆马车,缓步朝着镇外的山道上走去。 山路狭窄崎岖,赶马车的文雄不时拉动缰绳以控制车速,很长的一段路修筑在悬崖峭壁之上,驾车之人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只因稍不留神便是坠落山崖车毁人亡。 令三人感觉奇怪的是,往日里碰不到半个人影的山道上迎面竟然驶来一辆马车。车前坐着一男一女,男子相貌粗狂身材魁梧,女子徐娘半老样貌姣好,车后拖着的并非车厢,而是满载着货物,由黑布罩着,里面不知是何物。 这是进入渡口镇的唯一通道,这一男一女的目的地自然是前方新城,他们的模样陌生,绝非镇中居民,难道是打算入镇做生意的外乡人? 念及此处,张栋只是看了这二人一眼,面露讥讽之色,如今的渔州城可是连一间商铺都没有,他二人此去,只怕是要赔个底朝天吧。 第二百四十七章:迷彩服 两车交汇,潘海与红箫也是眉头微蹙,这荒山野岭,又是羊肠小道,走一辆马车已是不易,如今还要汇车,狭窄的山路令二人感觉不知如何是好。 潘海探身一瞧,对面马车后方不远处的密林边缘有一处空地,刚好可容他们的车停留,他跳下了车头,朝着张栋三人拱拱手:“三位兄台,能否将车停在后面的空地上,我们早些交汇,也不耽误三位行程。” 张栋闻言面露不悦,须知道在这种山路之上倒车可是不易,文雄也不是车夫,根本没有那般卓绝的技艺,想要将车移至身后的空地,只能先行卸下车厢令马转身才能将车拉过去,很是麻烦,只是见对方那壮硕的身材,根本不敢造次,只能口中嘟囔了几句,在潘海似笑非笑的注视下照办。 等三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将车子移至妥当让出了道路,潘海这才重新跳上车头一甩缰绳,两车擦身而过之时,车上的红箫看了三人一眼便迅速转过头去,只留下一个令人遐想的俏丽侧脸。 张栋咽了咽口水,想不到这女子竟是如此绝色,唐钰的三位夫人也很是美艳,却有着不易近人的出尘气质,这位女子便接地气了许多,周身散发着为之倾心的烟火气息,可惜嫁给了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一个小插曲并未引起两方的注意,只是红箫被三人盯着看了几眼,惹得潘海想要停车揍人,却不想文雄见状不妙,赶紧控制着马车,在一阵戏笑之中远去了。 见潘海因为自己受了调戏而发怒,见惯了这种场面的红箫掩嘴轻笑,口中骂了一句“呆子”:“你跟他们置什么气,唐公子还等着我们的军服呢。” 正事要紧,潘海自是不能耽搁,因为山路高低不平,他们走的也异常小心,前行了一个多时辰,这才慢慢走进了城墙刚刚建设完毕,还未搭建城楼的南门。 “渔州。”看一眼城名,红箫“噗嗤”一笑,“这唐钰,还真是情种,竟然用自己夫人的名讳作为城池名称,也不知采菱与那位刚进门不久的水慕儿心中有何想法。” 潘海抓抓头,也是一脸艳羡之色:“人家夫妻之间的事,管他作甚,只是唐钰这小子竟然以一座城池来讨妻子欢心,这手笔可不是一般的大。” 两人谈笑着进城,唐钰得知二人到来,立即迎出了指挥所:“衣服带来了?” 潘海大笑着点头:“唐城主吩咐,我夫妻二人又怎敢怠慢?红箫与三十多位妹妹连日不歇地赶制,四千套新式军服总算如期交付。” “好!太好了!”随即吩咐身后的林森,“吹响集结号,大军于南门广场集合。” 所谓军令如山倒,唐钰的部队更以军纪严明著称,三声军号响过,除去值守在外的斥候军,其他三千多人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计,迅速完成了列队。 等到将士们集结完毕,唐钰又让李师师将调配的各种绿色颜料放在军阵之前。在众人的注视中,唐钰揭开马车上的黑布,露出成捆的新式军服,此为白色棉布制成,式样简单,却是宋人从未见过的t恤式样,便也就是后世最为常见的白色套头衫,只是那条白色宽松棉裤,便连唐钰看来也感觉有些奇怪。 等到人手一套分发完毕,唐钰朗声说道:“此物为我新设计的军服,这是夏季装,等到天气转凉,还会分发秋季装与冬季棉衣装,大家套上试试。” 说罢自己拿了一套船上以作示范,众人依法效仿,一时间,城南广场上放眼望去一片雪白。 “好,现在每一个方队队长上前领取一份颜料,大家将颜料涂满衣服,不可以留下任何一处白色。” 在一众将士的目瞪口呆之中,唐钰又开始做示范,他拽过虎子,将t恤套在对方身上,拿起毛笔蘸了颜料开始在衣服上肆意涂画,虽说是乱涂乱画,细看之下也有规律,唐钰的涂画是一块浅绿相邻一块深绿,一块草绿搭配一块嫩绿,同样一种颜色绝不会出现在相邻的两处地方,再搭配上点点深黑,等到唐钰涂完,一套洁白无瑕的t恤装已成了花花绿绿的不伦不类之物。 “唐元帅是不是疯魔了?好好的一套衣裳为何要画花?” 军阵中有人窃窃私语,却不敢抗命不尊,在各方阵队长的口令声中,军士们开始依样画葫芦,其中有玩心渐起的年轻士卒以手指蘸颜料,趁着同僚不注意,在他的脸上留下两道绿色的痕迹,正在得意大笑之时,冷不丁与唐钰那泛着精光的眼神撞上,立即吓得缩了缩脖子吐了吐舌头,本以为至少会受到责骂,却不想唐钰竟然开口道:“这位兄弟干得漂亮,以后但凡有军事任务,所有人都要在脸上涂抹颜料。” 在不解之中,众人依靠相互帮助,终于将自己新发的衣服涂满了不规则的绿色。 “很好,现在脱下衣服晾晒,这套新式军服为我军的常备服,需要随时穿戴,未免各位更换不及,以后还会不时发放。” 等到军列解散,唐钰又吩咐方小四将驻守在外的斥候军召回领取新式军服。 对于唐钰的行为,在场众人均是不解其意,潘海更是以为他这是在由着自己的性子胡作非为,若非因为他往日里展现出的智慧,只怕他早已按奈不住性子想要动手了,毕竟唐钰这是极端不尊重自己妻子与那三十位妹妹的辛苦劳作。 心中劝慰自己,唐钰总是能够出其不意,且看他今日如何腐朽为神奇,潘海强忍着冲动,等到散在各处值守的斥候军尽数归队,唐钰将刚才的举动重复了一次,只是斥候军作为最前线的作战人员,此次便领到两套军服。唐钰更是下令他们直接穿着新式军服返回各自的岗位。 等到斥候军领命散开,潘海终于看出了异样,他带着惊诧莫名的神色望着唐钰,指着前一刻还在眼前,转瞬便消失了身影的斥候军,颤声问道:“莫非他们学会了隐身之术?” 只是片刻,他竟然完全找不到任何一个穿着新式军服没入密林深处的斥候军。 第二百四十八章:兰亭序 亲眼所见的诡异令潘海惊诧莫名,唐钰却只是微微一笑,开始解释当中的玄机。 其实真的没什么可讲,渔州城地处西南,此处树林茂密,四季常青,迷彩服便是一种保护色,它能令将士于周边的环境融为一体,穿着花花绿绿的t恤走进密林,自然能给人带来一种莫名其妙在眼前消失的错觉。 对将士而言,这是一种保护,对敌人来说,这便是一种迷惑。 山地作战,可不是寻常的列阵冲杀,而是杀敌于无影无形之中,便宛如伺机而动的毒蛇,在接近猎物之前,绝不会轻易暴露,如此才能做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在场之中没有蠢人,只需稍稍点拨,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纷纷朝唐钰投来赞许的目光,云仁哈哈一笑:“有了这帮隐匿于山林之中的将士们日夜守护,渔州城必然安如泰山。” “此事最大的功臣是师师丫头,若非有她调配出了这些颜料,我也想不到此法。”唐钰伸出手,在小萝莉的头顶揉了揉,在众目睽睽之下赏了李师师一记摸头杀,惹得小丫头的俏脸瞬间红至了耳根,“说吧,你有何要求,哥哥尽力满足你。” 听闻此言,李师师抬起精致的小脸,双眼中闪烁的满是惊喜与期待,未免唐钰耍赖,李师师立即追问:“哥哥此言当真?要知道君子一言可是驷马难追的。” “我何时欺骗过你?” 当日在金陵城,唐钰答应替她追查王家染坊被夺的真相,结果他刚回了了汴京城不过半个月,真相便大白于天下,她不但拿回了属于自己的祖产,更加成为了如今整个大宋最火爆的独家会所,青竹山庄的合伙人之一。 唐钰的承若又何止千斤? 李师师轻咳了一声,正色说道:“我想求哥哥替我谱一支琴曲。” 唐钰哑然失笑,这算什么要求?须知道若非是自己横插一脚,将李师师带来了渔州,在几年之后李师师的艳名那可是要响彻整个大宋的,所有的文人才子都已冠绝京城的师师姑娘弹唱自己的词曲为荣,不说一亲芳泽,便是远远见上一面,也是莫大的荣幸了吧。 李师师求唐钰为自己谱曲,他完全没理由拒绝。 “你让我为你谱曲,是打算扬名?”唐钰所做的曲独树一帜,每一支都具有很高的传唱度,大宋没有专属权,在流传出去之后自然所有会琴的都能弹奏,最初弹奏新曲之人却是得益者,比如钱塘城里的谢欢儿,原本总是被别人压一头,便是在得了唐钰的《断桥残雪》之后名声大振,风头一时无两。 只是唐钰在李师师的眼中却分明看不出半点名利之心,她的回答语气坚定,令人生不出半点怀疑:“师师只是想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师傅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 唐钰哈哈一笑:“区区小事,何足道哉。只是你师父说过在你未出师之前不可弹奏新曲,此事只怕还需你师父点头才可。” 一旁的李韵儿面色却有些温怒:“你想搪塞我徒儿,可别拿我说事,如今师师的技艺已然成熟,所欠缺的便是火候,也许你的这首新曲便是她迈向巅峰的契机也说不定。” 李师师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抬头望向身边的李韵儿,李韵儿只是拍拍她的肩膀,面色里尽是慈爱。至于在场的其他女眷,更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芙儿更使出了激将法:“看哥哥百般推脱,想来已是江郎才尽了吧。” 李韵儿为徒弟出头,看来这新曲是不做不行了,唐钰自然也不会拒绝:“我只能哼唱,不会记录,韵儿是知道的,那这记录成谱的工作是你代劳,还是你这位爱徒亲自上阵不打算假他人之手?” 李韵儿一脸骄傲之色,她对李师师可是充满信心的:“既然是师师的新曲,自然是要她亲力亲为了。” 唐钰只是思考了片刻,便欣然应允,对李师师道:“晚些时候你过来找我,我送你一支足以媲美《广陵散》的新曲。”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云家作为生意人,虽然不懂什么曲意韵律,却也对这十大古琴曲之一的《广陵散》有所耳闻,便更别说李韵儿这种琴技大家,纵然心中知道唐钰的新曲只要问世,每每都是旷世名作,只是要与《广陵散》比肩,此话还是有些托大。 若是曾经的广陵三杰在场,又要嘲笑唐钰大言不惭了。 面对众人的哑然,唐钰却不以为意,此前的几支曲子,除了黄霑大爷的《沧海一声笑》之外,唱作人的名气在后世只能说是一般,也只有被誉为互联网音乐新一代标杆人物的许嵩才算是有些地位,便是这几个名声不显的唱作人的曲,在这大宋也能闯下赫赫名声,而他打算送给李师师的新曲可是周董的《兰亭序》。 周董是二十一世纪最后一位天王级歌手,他的曲子不能火遍如今的大宋,唐钰便将自己的头割了当球踢。 李师师从未想过她所弹奏的曲子能够与传世数百年的《广陵散》也能不遑多让,只要唐钰能送她一曲,她便心满意足了,此刻听到唐钰的话,自然心花怒放,恨不得唐钰早些处理完公事,将曲谱誊抄下来。 只是渔州城的琐事千头万绪,唐钰又怎会有闲暇笑傲风月?果然,两人的谈话还在继续,不远处便有一位老者匆匆行来,正是负责火药调配的娄墨。 未及走到面前,娄墨便朝着唐钰招手示意:“唐家小子快随我来。” 看娄墨此举,唐钰心下一沉,难道是他负责的工坊出了问题? 须知道火药的配制是整个渔州城的立城之根本,关系城中数千人的性命,此环节是万万不能出半点纰漏的,只是吕叔负责此项工作已有三年之久,从未出过差错,是因为马虎大意导致出了差错亦或是因为轻信他人泄露了配方?这些可都是要命的疏忽。 第二百四十九章:天马行空的想法 为了整个镇子的安全起见,当初在设立火药工坊时,夏岳山遵循娄墨的意见,将工坊修建远离居民区的镇外,如今却被即将新建的城墙包进了城内。 火药配制作为渡口镇的核心机密,原本做了严格的保密工作,狭小的一间作坊,在不知其中内有乾坤的镇民看来只是一间破败的房舍,纵然如此,夏岳山依旧遵照唐钰的要求,一日十二个时辰均有人驻守,他们的目的不是驱赶窥视者,而是在必要时引燃火药,让对方一无所获。 好在渡口镇位置偏僻,镇民淳朴,任谁也想象不到,当年击溃十万西夏军,如今又助大宋夺回幽州城的掌心雷,便是出自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边陲小镇。 如今唐钰接管渔州城,此地更是被层层保护,即便是心存好奇的镇中居民看上一眼,也会被人上前劝退,更别说那些觊觎其中秘密的探子。 一脸忧色的唐钰推门而入,一股浓烈的火药味道便刺入鼻腔,只是作坊内一切正常,当中有有人在研磨硝石,有人在称算重量,有人在搅拌均匀,众人按部就班,并未出现任何不和谐的现象。 唐钰忘了娄墨一眼,带有询问的意味。 娄墨唤过一名助手,问道:“贺鸣那个臭小子呢?让小老儿去叫公子,自己却不知去了何处。” 那助手指了指后院外的山丘刚欲开口,忽听得外面传来一声炸响,惊得林中的鸟雀一阵鸣叫,扑腾着翅膀飞向了半空,暂时远离了自己的巢穴。 这的确是火药爆炸的响声,听来动静却又不大,显然是火药分量不足,所以才没有掌心雷的惊天动地。 唐钰心中一惊,一个闪身便跑到了后院之外,紧随其后的娄墨面色铁青,口中低声骂道:“这小兔崽子又在做他那所谓的试验,这都多少次了还不死心,若是再任由他胡来,迟早将这作坊给炸了。” 试验?什么试验? 不等唐钰问明究竟,只见山上走下一人,一身灰色布衣,模样虽不俊俏,却也是浓眉大眼,身材挺拔,只是脸色有些讪讪,好似被霜打过的茄子。 看来他的试验并未成功。 未及贺鸣走到身前,娄墨便指着他骂道:“你这混小子,整日做这劳什子试验,也不知浪费了多少材料,到今日为止已经失败几次了?所幸公子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否则连老夫也留不住你了。” 娄墨看似在指责贺鸣,语气之中的护短又有谁看不出来?真当唐钰是白混的么。 唐钰看破不说破,只是对着贺鸣笑而不语。 贺鸣被娄墨指着鼻子受了一顿骂,也不反驳,只是拍拍身上的灰尘,朝唐钰弯腰低头施了一礼:“见过公子爷。” 唐钰摆摆手:“什么公子不公子的,大家此后都是渔州人氏,如此称呼却是见外了。在下冒昧问一句,听吕老说贺兄在做实验,不知想要验证什么?可有了结果?” 贺鸣闻言一声叹息:“在下广陵人氏,随姑父来了此地之后便一直在火药作坊内做事,也有幸见识过掌心雷爆炸时产生的威力。” 唐钰颔首,看来娄墨便是这位贺鸣的姑父,事关机密,娄墨任用亲信严格保密,做事的确严谨。 见唐钰不说话,贺鸣又道:“在下看过爆炸现场,当中的铁片纷飞,若是在敌军阵列之中爆炸,的确可以杀敌无数,只是公子可曾想过,若是几枚掌心雷同在一处爆炸,是否会造成浪费?当中铁片的飞行规律无法确定,若是在爆炸时敌军纷纷卧地躲避,会不会能够避开致命的攻击?” 唐钰摸着下巴,依旧不说话。 “掌心雷的威力的确可以碾压任何血肉之躯,只是浪费太多,届时材料告罄,我等又当如何自处?” 这的确是个问题。 当日在幽州城下,仅一轮攻击,新军的武器消耗便达到令人惊讶的一成,只因所有将士都是同时点燃引信,虽然战绩卓然,当中造成的浪费却是不言而喻的。 唐钰看了贺鸣一眼,心中便有了计较:“看来贺兄是想到了解决之法?” 不等贺鸣开口,娄墨却抢先说道:“这小子整日琢磨他那不切实际的想法,反复试验了几次均不见成效,今日说有很大把握,小老儿这才豁下这张老脸请公子过来,只是看他的模样只怕是又失败了。” 唐钰挥挥手打断娄墨:“先让贺兄说说他的看法。” 唐钰虽然年轻,看起来却也温和平旭,贺鸣得了支持,原本有些失望的神色再一次兴奋起来:“在下以为,既然掌心雷当中的铁片并不会因为受到火药的威力而折损变形,便也是说,这种铁器能够承受掌心雷爆炸时所产生的力量,若是我们以此材料做出一只铁管,将火药与小铁片置于管内,引燃火药之后产生的爆炸将铁片推出,便如弯弓射箭一般打击敌人,既能做到精确打击节省材料,又比箭矢的射程要远,也确保了我军将士的安全。” 娄墨以为自己的侄儿的想法天马行空,唐钰的心中却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般翻江倒海,若是他的理解无误,贺鸣口中的铁管不正是后世枪械的雏形? 唐钰不是军迷,自然不知道枪械所产生的具体时间,不过必定不会是在大宋,贺鸣的想法,竟将枪械出现的时间向前推移了至少百年。 唐钰心中还在激荡,却听贺鸣叹一口气,轻声道:“只可惜我试验了多次,更将打铁的李叔磨得不愿见我,这才作出了几支样品,却不想试验均已失败告终。” 尽管他反复调整火药配比,加粗铁管壁厚,当中暗藏的铁片依旧不能如他所愿自铁管中飞出打击目标,火药不是哑火便是炸膛,有那么一两次还延迟爆炸,险些伤了贺鸣的性命。 唐钰接过他实验失败之后的铁管,因为爆炸的缘故,管壁还残留着一些温热,材料的确是制作掌心雷铁片的精铁。 以火药爆炸产生的当量,早已将杂质太多的铁管炸得什么都不剩了。 第二百五十章:铁管飞弹 唐钰研究了贺鸣所打制的铁管许久,这才在娄墨与贺鸣的注视中缓缓开口:“依在下看来,贺兄的想法绝非天马行空,的确是有成功的可能。” 西方制作枪支的时间是在十五世纪,那种以火绳点燃黑火药击发枪膛中的子弹打击敌人的火绳枪在欧洲的战场上流行了整整一个世纪,说明这种枪在当时那个生产力低下的时代有着无限的市场。 既然西方人可以做,为何比他们更为睿智的东方人不能做? 在两人期待的神色中,唐钰开始点评贺鸣的设计。 “至于贺兄的火器为何总是试验失败,在下归结出几点拙见,也不知说的对不对。” 对于唐钰的谦虚客套,贺鸣却不屑一顾,直接开口催促:“还请公子不吝赐教。” 唐钰指了指铁管:“首先,这铁管虽然由精铁打造,当中的杂质所剩无几,足见李老汉是用了心的,只可惜管壁不同心,呃……也就是壁厚不统一,这是火药炸膛最为关键的一点原因。” 贺鸣微微颔首表示同意,只是苦于无法彻底解决这一问题:“李叔此前从未做过空心的铁管,能够打制出几支已属不易,公子的要求,只怕当今世上无人能够办到。” 唐钰在脑中遐想了片刻,似乎一时间也寻不出完美的解决方案,也只能暂且搁置这一问题,先将现有的缺失说明:“这其次嘛,掌心雷中的铁片是为了锋利才做成了薄片尖顶的形状,如此一来,即便只是轻微地擦过敌军的身体,也可令对方受到创伤。只是那是肆意乱飞,若是放入管中控制飞行路线,这般形状便行不通了,因为铁片在铁管内部,我们根本看不出铁片上下方火药的多寡,只需一点不均匀,便有可能改变铁片的飞行路线,铁片无法沿着直线出膛,自然会与管壁发生碰撞,试验失败也在情理之中。” 一语惊醒梦中人。 贺鸣强制按住心头的激动,耐着性子问道:“公子以为,此难题又当如何解决?” 唐钰淡淡一笑回答道:“这倒是极易解决的,将铁片置换为圆形铁珠,因为圆珠更以被火药包裹,即使在火药爆炸的过程中飞行线路有所偏移,却因周身圆润,与铁管发生摩擦后可以顺着管壁向前翻滚,从而重新调整线路,而不会因为管壁的阻挡飞行受制而发生炸膛的危险。” “有道理!”贺鸣听得精神一振,不由得赞叹出声。 “这第三嘛。”唐钰指了指铁管末端的那一处圆孔,“此处是放置引线的位置吧。” 贺鸣只看了一眼便点头回答:“不错,公子是说此处的射设计也有问题?” 唐钰轻笑着摇头:“这里的问题虽不算致命,却也是存在的,具体说来有两个,第一便是利用引线点燃火药的时间有些漫长,至少需要数息时间,这一点需要改进,第二便是将士们一手持火器,一手还需要拿着火折子,在一次射击之后装弹也需要时间,效率太低,第三便是人工放置引线,总会或短或长不易控制,若是因为引线放置太短未成引燃火药,更是另一种耽搁时间。” 战场之上的形势瞬息万变,或许只是因为一个短时间的延误,敌军已然近身,我军将士岂非白白丢了性命? 听唐钰说完,原本心情激荡的贺鸣也慢慢恢复了冷静,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本以为只是个极为简单的事情,却不想当中的关节如此之多之繁,看来姑父说的不错,在下的确是异想天开了。” 唐钰却说道:“自古创新者,又有谁人未曾经过反复的试验便能轻易获得成功的?毕昇的活字印刷术,蔡伦的造纸术,都是在千锤百炼之后才算有了成果,贺兄只是受了这几次打击,便打算放弃了?” 一旁的娄墨也出言劝慰:“既然公子说了有成功的可能,便证明你的想法不错,既然不错,为何不能坚持下去?大不了少派与你一些活计,你只管研究这什么铁管飞弹去。” “铁管飞弹?”唐钰哈哈一笑,“吕老所赐的名讳虽然直接,倒也详尽描述出了这种火器的特点。”看贺鸣还是有些一蹶不振的失落,唐钰拍拍他的肩头,“贺兄尽管潜心研制,今日回去,在下也做一些图纸出来贡贺兄参考,正所谓三个臭裨将赛过诸葛亮,很多看似无法逾越的难题在经过商议之后也许便能迎刃而解。” 得了唐钰的相助,贺鸣总算重新露出了自信的神色,唐钰的大名他已然不止听过一次了,只说修筑渔州城墙一事,便令他惊叹诧异到无以复加,这样一个屡屡创造神迹的人愿意出手,又怎能不令他信心大增。 “姑父、鸣哥哥,用午膳了。” 一声清脆的呼唤在院外响起,那声音如百灵啼唱般悦耳动听,三人随即自后院穿过工坊来到了前院,便瞧见一位村妇打扮的女子手中拎着一个食盒站在院外,正朝着贺鸣挥手。 贺鸣脸色微红,立即迎了出去,将女子迎进院子,女子似乎这才看清了跟在娄墨身边的唐钰,惊讶地吐了吐舌头,唤了一声:“城主大人。”便乖巧地躲在了贺鸣的身后不敢见人。 “这位姑娘是?” 娄墨笑道:“这位安子娴安丫头,是我们当日路过岳州时所救,这孩子父母双亡,在岳州城内卖身葬父,我们见了可怜,便出了二两银子送她,岂料子娴丫头看似温和可人,性子却十分倔强,一路跟着我们来了渔州,说是定要报了恩情,既然贺鸣出了银子,自己便是他的人了。老朽也觉得这两人甚是般配,既然丫头愿意,便顺水推舟做主成了这门亲事。” “原来如此。”唐钰微笑点头,摸摸自己的肚子,一阵饥肠辘辘之感涌上心头,今日自清晨开始忙了一个上午,此刻的确也到了用膳之时,朝着娄墨与贺鸣夫妇拱了拱手,抬脚退出了火药工坊。 “晚些时候记得来我府上取走铁管飞弹的设计图纸。” 第二百五十一章:你家薇儿到底如何想的? 中原大明朝宋应星所著《天工开物》一书中有云:凡锤鸟铳,先以铁挺一条大如箸者为冷骨,裹红铁锤成。先为三接,接口炽红,竭力撞合。合以后以四棱钢锥如箸大者,透转其中,使极光净,则发药无阻滞。 这便是延用了数百年之久的传统鸟铳的制作工艺,也就是贺鸣如今所要研制的“铁管飞弹”。 只可惜明、清两代君王盲目自大实行闭关锁国,官僚贪腐成风,百姓封建愚昧,面对英法联军的强大火器,竟以为此乃西方妖术,便依照民间污秽物可以避邪的传说,在全城收集猪羊血、妇人便桶摆在城墙上用以抵御敌军的炮火,可见在清代末年普遍存在火器技术的落后与数量的匮乏。 如此惨烈的耻辱,唐钰自然不会令它再次发生,既然打算研制火绳枪,那便要做出最好的。 于是整个午后,唐钰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桌案上的宣纸如雪花般纷飞,画了一半被唐钰揉搓成团的图纸更是铺满了地面。 自穿越以来,这是唐钰初次设计如此精密的东西,只因火绳枪不是掌心雷,只需点燃引信后扔出去,无论能否杀敌,至少能够保证自己的安全。 而火绳枪则是需要经过繁琐的操作之后才可使用,若是当中有一个细节不合理,或者在制作的过程中有一点瑕疵,使用时出了状况,那受伤的可就不是敌人了。 门扉轻叩,书房内一片漆黑鸦雀无声。 廊檐上的三位女子相互对视一眼,白渔儿与云采菱心有灵犀,一人推开虚掩的房门,一人将手中的餐盘交给一脸不知所措的水慕儿,水慕儿后知后觉,正打算后退,冷不防被云采菱拽住了手臂,下一个瞬间,已被绕至身后的白渔儿推进了书房。 水慕儿恨恨一跺脚,却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唯恐惊了正在竹床上熟睡的唐钰,回头看时,廊外的两人已然轻掩着翘起弧度的嘴唇,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之后,便手挽着手悄然离开了。 水慕儿端着餐盘,脚下移动着小碎步,却还是被地板上的不知何物绊了腿,所幸她的速度不快,否则必然会因身形不稳而摔倒,他咬紧银牙忍受着脚腕处传来的疼痛,虽然这一撞不会造成什么外伤,那种钻心的痛楚却令她险些摔了餐盘。 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水慕儿总算靠近了书房内的方桌,将餐盘放下,她蹲下身子双手在痛处揉搓了好久,这才感觉有些好转。灯火一盏盏被点燃,书房中渐渐有了光亮,昏黄的灯光下,水慕儿总算看清了书房内的杂乱。 书房中的木制地板已被画了一半的草图覆盖,桌案上的砚台内墨汁已然干涸,数支笔散落一旁,作图用的炭笔落在地上断成了几节,整个书房如同经历过一次战斗一般一片狼藉。 窗台边的竹床上,唐钰以臂为枕,睡得正香,一把蒲扇盖在脸上,替他遮住了骤然亮起的灯光。 水慕儿走过去,将蒲扇拿在手上,替唐钰扇起了微风,听着唐钰时有时无的轻微鼾声,盯着唐钰的眼波流动,一份恬静涌上心头,若是此生真能如这般安静地度过,她便心满意足了。 似乎感觉到了四周的异样,沉睡之中的唐钰缓缓睁开了眼,朦胧的灯光下,一袭白衣的俏丽女子眼角挂着微笑,正一脸眷恋地看着自己,见到自己转醒,原本只是淡红色的脸颊立即转了过去,一抹深色的红晕将水慕儿衬得更加娇艳欲滴。 唐钰单手支着身子坐了起来,伸出另一只手为身边的俏佳人拢了拢散于额前的碎发:“都老夫老妻了,怎么还如此容易害羞,难怪渔儿与采菱总是捉弄你。” 水慕儿闻言嗔怒道:“你还说呢,她们俩哪里还有做姐姐的样子。” 唐钰哈哈一笑:“她们俩是因为自己是孩子娘了,嫉妒你这位还未生孩子的少妇。” 水慕儿斜了唐钰一眼,白渔儿与云采菱的心思,她还是能读懂的,她们两人均已有了孩子,只有自己仍未替唐家开枝散叶,总是将自己推给唐钰,自然是为两人的独处创造机会。只是这种事总是还需些运气,白渔儿能够一蹴而就,云采菱却为此努力了一年多,到了她,也不知何时才会受到上天眷顾。 唐钰伸了个懒腰望向窗外:“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水慕儿站起身子走向桌边端过餐盘里的一只瓷碗回到竹床边:“戌时刚过,你说午后你在书房不许任何人打扰,我们也不敢乱入,日落之后不见房中点灯,渔儿姐姐这才说要进来看看。” 唐钰接过水慕儿递来的碗筷,当中盛着的是一碗加了两只鸡蛋的速食面。陈新远押送粮食入渔州的镖队还未出现,城中节衣缩食,所有人一视同仁,唐钰一家的伙食也是与军营中别无二致的速食面。 “书房未曾又外人进入过吧?” 水慕儿点头:“外面有小四派来的人把守,便连芙儿她们也不能靠近,更别说什么不相干的外人了。芙儿气不过,刚刚还与小四吵了一架呢。” 唐钰点点头:“方小四这小子虽然顽劣,做事倒很是尽责,他日即便不能为帅,也是一个不错的将才,你家薇儿到底如何想的?那小子可说了,今生非薇儿不娶。” 听闻此言,水慕儿虽极力克制,却依旧难掩笑意:“谁让他比薇儿小了半岁呢?薇儿说了,不愿自己的夫君比她还小。” “嗯?就只是这个缘由?”唐钰不禁有些失笑,姐弟恋在后世可是很流行的好吗?薇儿这是在引领时代潮流啊。 人的思想一旦形成了意识,便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改变的了,方小四任重道远啊。 唐钰将碗中的面吃完,放下碗走回了长案前,将火绳枪最终的设计画稿清点了出来,放入纸袋中,又以火漆封口,恍惚中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唐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师师那丫头是不是在家里等了我半日?” 第二百五十二章:侦查与反侦察 “是啊。”水慕儿将整理妥当的废弃画稿尽数扔进了竹篓,看向唐钰的目光中有些幽怨,“还不是夫君承若过要送她一支新曲,那丫头午时便在家里候着,过了酉时才走,虽然她一直在自我宽慰,旁人都能看出她的失望神情,夫君可是伤了那小丫头的心咯。” “既然如此,那便让她过来吧,一首新曲而已,只要她想要,此刻谱出来又有何妨?” 唐钰说的很是轻巧,水慕儿听得却是心惊不已,她虽不好词曲一道,却也听说过有人为谱一曲竭尽心力甚至疯魔的传闻,足见谱曲之难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怎么唐钰说来却是如此轻描淡写,根本不当一回事的样子? “夫君果真能在一夜之内作出一支新曲来?”虽然唐钰顶着“江南第一才子”的名头,自己也听白渔儿与云采菱说过他在钱塘城作那曲《断桥残雪》的过程,似乎也只是与李韵儿闭门讨论了半日便成了,水慕儿却总以为那是她们二人为了显示夫君的才能而故意夸大其词,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天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创出一支脍炙人口的新曲?她倒真想见识见识。 不多时,薇儿便将洗漱完毕准备就寝的李师师叫了过来,怀中抱着古琴,见李师师如此郑重,唐钰也不打算避讳众人,便在客厅之中架起了长桌,李师师将琴置于桌上,一旁铺上了雪白的宣纸,薇儿立于一旁研磨伺候,连同李韵儿在内的一众女眷或立或坐,均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虎子也在厅外的门槛上坐下,等着一饱耳福。 只可惜云金诚被亲娘顾氏接回了因为初来乍到还未有固定居所的云家,作为李师师的爱慕者,唐钰为她现场作曲,云金诚才是最为喜闻乐见的一个。 一切准备就绪,唐钰双手抱胸闭上眼,口中轻轻哼唱出了周董的《兰亭序》。 “兰亭临帖,行书如行云流水,月下门推,心细如你脚步碎……” 曲调百转千回不说,竟然还带着词! 水慕儿心下一阵荡漾,看向唐钰的目光更显迷离,白渔儿家境贫寒,自小未曾接触过此道,云采菱整日与账本为伍,虽能听出曲子的好坏,却也是只知然不知其所以然的一知半解,在场众人之中除了李韵儿,也只有她能够听出曲中的不同凡响,李韵儿早已见识过唐钰的才华,此刻并不以为意,却是将水慕儿迷了个失魂落魄,彻底被自己的夫君所折服。 水慕儿双眼泛着星星不能自已,另一边的李师师也是变仔细聆听便拨弄琴弦,时而抓过毛笔在纸上奋笔疾书,她是在记录唐钰哼唱的每一个音节,见徒弟手忙脚乱,李韵儿准备起身上前帮忙,却被唐钰笑着阻止:“你越是帮她,她便越是无法出师。” 经过一年的潜心学习,李师师的琴技早已是如火纯青,如今她所欠缺的便是一次历练,只要能挺过这一次,李师师的琴技足以笑傲整个大宋。 唐钰哼唱的只是最为简单的主曲,之后的润色与加工才是最为关键的环节,若是此曲被李师师作到了极致,待到日后一鸣惊人之时,自己这位徒弟便是被人称为“大家”也不为过了。 李韵儿犹豫了片刻,还是缓缓退回了座位,另一边的唐钰已然将整支曲子哼唱了出来,曲调悠扬古朴,却绝非乐府上所记载的旧曲,也就是说,这是一首全新的曲子,唐钰绝对没有说大话。 古有曹子建七步成诗,今有唐小宝五分成曲,原本还有些怀疑的水慕儿终于相信白渔儿与云采菱未曾欺骗她,唐钰与此曲一道所展现出的才华绝对无愧于他那“江南第一才子”的名头。 随着唐钰的哼唱声间歇,这一边的李师师也记录完毕,开始润色新曲,走到了这一道程序,证明李师师已然超过了钱塘城的谢欢儿,那一位名动钱塘的琴姬可是没有能力完成谱曲的。 便在李师师凝眉沉思,偶尔拨弄几下琴弦匆匆写下几笔随后又被她揉成纸团弃于纸篓的过程中,方小四从门外疾步而入,在唐钰的耳边低声说道:“密林中的兄弟发现有一队武定过来的人马鬼鬼祟祟进了林子,正在向渔州城靠近,看对方的动作,应该是大宋的斥候部队。” “哦?”唐钰坐着未动,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门外,“看来是成都府路派来打探消息的,我们的平静日子似乎要到头了啊。” 方小四的脸上闪过一丝狠辣:“要不要尽数解决掉?” “不。”唐钰摆了摆手,“既然是斥候部队,对渔州城应该没什么威胁,让他们靠过来便是,若是什么消息也未曾打探到,成都府路驻军又怎会轻易派兵围剿?” “大哥的意思是……” “自然是让他们带回些有用的消息,比如说渔州城的城墙只修了一面,渔州城的驻军也只有区区四千,再比如,叛国罪人唐钰此刻便身在城内。”唐钰的眼中充满了自信,“既然与大宋的战争无可避免,那便一次将对手打痛,令他们每每想起渔州城便有心惊胆战之感。” 此刻借着昏暗的月色在密林中迂回前进的的确是大宋成都府路驻军的斥候先锋,什长龚晓奉上峰指令夜探渔州城。 虽是在密林中穿梭,他们的前行却异常顺利,渔州城外根本没有设立任何关卡,他们这一队人马简直如入无人之境,轻而易举便潜到了城外。 “一帮乌合之众。”龚晓一声讥笑,忽的挥挥手,属下身着黑色夜行衣的近十名弟兄随即会意,纷纷向四周散开,只一个起落,便消失在散发着点点灯光的安静小镇之中。 而不远处一个高大的树木之上,身穿绿色迷彩t恤的渔州城斥候张俊缓缓拨开了茂密的树枝,窥视着脚下的一切。 因为居高临下,那一群人的滑稽动作被他尽收眼底,若非斥候营统领方暑有令不可轻举妄动,张俊早已开始收割下方的人头了。 “一群跳梁小丑。” 第二百五十三章:举报 清晨出发,半路遇上潘海夫妇送t恤军服回渔州城的张栋三人匆匆赶至武定县,只在城门口的公告栏前驻足了片刻,便均是感觉一阵心花怒放。 经过月余的风吹日晒,公告栏上的画像早已有些模糊,只是这对于三人的指认没有丝毫影响,须知道即便是崭新的画像放在张栋三人面前,他们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认出唐钰。 能够断定身份的,自然是画像旁边的小字,这才是他们认定朝廷贴榜缉拿的叛国钦犯便是唐钰的最直接原因。 公告栏上的介绍与唐钰的生平完全吻合,这也是需要感谢夏岳山那老东西,三年来不时向镇民宣扬唐钰的功绩,他们这才能够如数家珍地将两人对上号,另三人更加笃定的是,同时被通缉的还有两人,一个叫唐钲,一个叫方暑,为唐钰的左膀右臂,看公告栏上关于这两人的描述,不就是唐钰身边的虎子与小四么? 张栋不停地搓着手,脸上难掩兴奋之色:“兄弟们,我们的机会来了,这便去成都府路驻军大营举报,说不准除了夺回渡口镇之外,还有朝廷的赏银拿。” 做事一向沉稳的何荣随即出言阻止:“听说唐钰只凭两万大军便收回了辽国占据的幽州城,组建此人用兵如神,若是成都府路驻军派兵捉拿唐钰,却在他手底下吃了大亏,驻军统领大人会不会将这笔账算在我们头上?” 经他提醒,张栋与文雄仔细思索之后纷纷以为何荣言之有理。 如今的大官,可以同富贵,想要共患难?呵呵……此战若是胜了,唐钰一党被驻军活捉,朝廷论功行赏,他们三人作为提供线索的举报者,自然是大功一件,若是败了,驻军统领为了逃避朝廷追责,自然需要强行甩锅,他们三人绝对首当其冲,是背黑锅的不二人选。 说他们提供的消息有误都算是轻的,就怕上报朝廷的公文里写上:“张栋三人名为举报实为假意投诚,目的是诱骗驻军落入唐钰陷阱。” 想到此处,炎热的六月里,三人忽觉背后一凉,纷纷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那何兄以为,此事当如何操作?” “朝廷的银子太烫手了,只怕是有命拿没命花。我们的目的是夺回渡口镇,朝廷的封赏只是锦上添花,没有也不算可惜,为了自己的安全起见,在下以为还是匿名举报为妙。” 张栋与文雄点头同意,于是不久之,后武定县城外成都府路右翼驻军临时驻扎营外,一个衣衫褴褛的破烂少年出现在辕门,将手中的一封信递给负责接收唐钰线索的士卒。 相较于江南名城,被称为“扬一益二”的成都府也不遑多让,虽然周边有大理与吐蕃在侧,形势却与宋辽边境的风声鹤唳不尽相同,大理偏安一隅,吐蕃地广人稀,两方都不愿轻易发动战争,成都府虽然地处西南边陲,却也过得极为安逸。 看惯了成都的花天酒地,在这鸟不拉屎的武定县足足驻扎了两个月,士卒们早已厌烦如今这淡出鸟的日子,见又有人送来关于唐钰的线索骗赏银,心下更是不耐,上去一脚将少年踹翻在地:“小兔崽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便敢来行骗,趁老子心情好,还不快滚?” 少年手脚并用向后爬了数丈远远离了那兵卒的攻击范围,这才说道:“我只是来送信的,其他的一概不知,更不是来讨什么赏钱的。” 说着一个转身从地上爬起,也不顾满身的尘土,飞也似的跑了。少年只是张栋花了十个铜板前来大营送信的乞丐,又哪里知道朝廷的什么赏银? 士卒手中拿着那一封没有任何署名的信封,口中低喃了一句:“这倒是有些奇怪啊。” 朝廷规定凡提供唐钰之线索者赏银五十两,若是消息可靠,总要有人来取,通过匿名信件提供消息,这又是为哪般?耍着驻军玩吗? 凭着一丝好奇之心,士卒拆开了信件,一看之下却令他大吃一惊,信中详细讲述了关于唐钰的生平样貌,比朝廷下发的缉捕榜文详尽了许多,年纪、身高、体态,完全吻合,便连他右手臂弯处有一点黑痣也做了描述,不过这些内容驻军无处知晓,自然不能作数,又说唐钰有三位夫人,分别姓甚名谁一一列举,这倒是令负责搜集线索的士卒有些踌躇了。 “难道唐钰果真躲在这个什么渡口镇?” 再看最后一段,只是一眼,这位士卒便是冷汗涔涔,瞬间打湿了后背。 “唐钰在渡口镇修筑城墙,拥兵自重,图谋不轨,望朝廷早日出兵,铲除奸佞,还渡口镇一个朗朗乾坤。” 无论此人是不是唐钰,只是一个“拥兵自重,图谋不轨”便足以驻军派兵讨伐了,看来这封信还真得当作重要线索上交。 想到朝廷打赏的那五十两银子,士卒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贪婪的神色:“既然这位仁兄想做无名英雄,那只好便宜老子了。” 信件被当作线索递了上去,驻军副统领杨昭很是慎重,当下派遣一支斥候部队前往信中所说的渡口镇查探。这队斥候便是什长龚晓所率领的十人小队。 他们身穿黑色夜行衣,借着朦胧的月色穿越密林进入了无岗无哨的渔州城,果然发现镇外有一处城墙高耸,目测竟五丈有余,这般高度的城墙远非武定县所能及,便是比肩益州城只怕也是毫不逊色了吧。 几人在城门口散开,各自入镇查探,城池四面的墙角都已开挖,东、西城墙也开始修筑,长达五里的城墙已有了两丈的高度,城池当里却显得极为空旷,月色下的渡口镇安定祥和,镇中几处灯火摇曳,偶尔响起几声犬吠,若非有着突兀的城墙环绕,此处无论如何看,都是一个平凡至极的村落。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斥候小队重新集结,等到最后一人安全归队,龚晓一挥手,十名黑衣大汉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城外密林里。 树冠之上的张俊目送着脚下的几人离开,伸手拍拍自己的嘴打了一个哈欠:“到点换班咯。” 第二百五十四章:讨伐渔州城 “渡口镇外的确驻扎有数千人马。” “镇中有住户数十家,均为寻常百姓,镇外未设哨卡。” “镇北一处普通民居附近有人把守。” “镇西建有一处水泥工坊与一处铁匠坊。” …… 大帐之内的长案后,成都府路驻军右翼副统领杨昭提着笔,每每有属下回报探查所得,他便在面前铺开的纸上添上几笔,未及所有人汇报完毕,整个渡口镇的布局便跃然纸上。 杨昭搁下笔,对着桌上的图纸捋须颔首,面色甚为轻松自在,仿佛只是面对一众街头无赖一般,只需他一个号令,唐钰便可信手拈来。 “临行之前,统领大人竟然再三交代,唐钰于用兵一道有些手段,如今看来,实在是令本将有些失望。” 什么以少打多收复幽州城,杨昭险些被那些传言唬住,如今看来这唐钰根本不够资格做自己的对手。 “难道这小镇中驻扎的是另一伙山贼而并非唐钰?” 似乎是听到了上官的自言自语,龚晓随即拱手笑道:“将军大人,属下敢用人头担保,这渡口镇中聚众谋反之人确是唐钰无疑。” “哦?”杨昭闻言提起了一些兴趣,“何以见得?” 龚晓神秘一笑,上前一步,附在杨昭耳边说道:“属下在入镇查探时路过一间大屋,当中隐约有丝竹之声传来,便上前查探,屋内竟有七、八名绝色女子……”话到此处,龚晓知道自己已不必再说下去,杨昭果然双目一亮,与共事多年的属下相视一笑,忽而正色道:“龚老弟此言颇有道理,听闻唐钰此人好色,能够网罗到如此多的绝色女子,这位小少爷的身份必然尊贵,既然是权贵人家的公子爷,又怎会不在富庶之地享受荣华,却要拖家带口跑来这深山老林?如此看来,这帮人不是被朝廷通缉的唐钰一伙还能是何人?” 说唐钰好色,实则这位杨昭将军才是夜夜无女不欢的色中饿鬼,听龚晓所镇中竟然藏着数名人间绝色,那这位左拥右抱的公子爷不是唐钰也得是唐钰了。 “经查证,武定县外渡口镇有一伙贼人占山为王为祸乡里,为平息祸乱,本将明日亲率右翼军六千人马直捣黄龙,生擒贼子,命火头军明日五更造饭,卯时三刻大军出征,力争于申时结束战斗凯旋归营。” 大帐中所有下属齐齐躬身抱拳:“谨遵将军号令。” 翌日清晨,金鸡报晓。 大营中一片金铁交击之声,全副武装的数千将士整装待发,端坐于一匹白色骏马之上的杨昭身穿将军铠,在金色的朝阳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卯时三刻的鼓声响起,随着一声军号声响,杨昭一扬手中的马鞭大喝一声:“全军出发。” 数千将士猛地跺脚,踩着整齐划一的步伐缓步走出了临时驻地,向着数十里之外的渡口镇浩浩荡荡而去。 在高高竖起的“杨”字帅旗的指引下,大军走出了官道,上了蜿蜒起伏的山路。 蜀道难行,即便是土生土长的巴蜀人也不愿长途跋涉走山路,更何况身穿铠甲腰挎长刀,全身负重超过三十斤的士卒。好在渔州城城墙尚未建设完毕,他们无需携带大型攻城设备,否则只是从武定赶赴渡口镇,怕是要耗上三日时间。 随着渐行渐远,山路愈发陡峭,最窄处只能容纳四人并排通过,为了保持行军速度,杨昭下令更改阵型,军士们两两一排,一时间,六千多人的军列宛如一条看不见尾的长蛇在山道上慢慢展开。 看着队列拉长,副将卞祥皱眉不语,阵列如此之长实在是军中大忌,若是遇上敌军偷袭,直接在军阵当中腰斩,大军收尾不接,便好似毒蛇被斩了七寸,再受地域所限,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重新组成防御阵列,极易全军覆没。 对于卞祥的质疑,杨昭却是哈哈一笑:“我们是朝廷禁军,此处还是大宋的地界,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偷袭天朝大军?” 卞祥闻言心中一阵冷笑,狗急了会跳墙,兔急了会咬人,只许你领军去剿灭匪徒,却不准对方偷袭我军?天下间哪有这般道理? 惴惴之中再次向前推进了几里路,大军实在有些疲累,为了保存战力,杨昭下令原地休息,翻身下马,杨昭唤过斥候营统领龚晓问道:“斥候营撒出去如此之久,怎么还未有消息传递回来?” 龚晓也觉得奇怪,他下达的军令是没每半个时辰回报一次最新情况,如今距离出发已过了一个多时辰,却未曾有下属回来禀报,“呃,也许附近没什么发现,兄弟们走得远了些,想必很快便会有消息传回。” 杨昭抓过马背上的水囊扬起脖子喝了一口,六月末的天气已渐渐炎热起来,这满身的铠甲看似英武,穿在身上究竟舒不舒服,也只有自己知道。早知这一路毫无危险,他便轻装上阵了。 六千名驻军士兵原地盘膝而坐,或擦拭着额前的汗水,或以手为掌替自己扇风,只是咒骂着酷暑,却从未想过为何派出去的斥候没有一个回归。 果真是他们因为警戒圈内无危险便向外围探查吗?自然不是。 密林中的斥候们早已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可悲的是他们临死也不知道杀了自己的究竟是何人,黄泉路尽头的奈何桥边,即便他们不喝那孟婆汤,只怕来世也寻不到仇人。 副将卞祥坐在人群之中,双眼却警觉着四周,从军之前作为村里有名的猎户,他能够通过直觉感知到危险,而眼前这一片影影幢幢的绿色密林,便令他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忽见密林中光线一闪,卞祥大喝一声:“警戒!”身边的同僚立即站起,以十人一组结成防御阵型,纷纷顺着卞祥的视线望向密林深处,那里却毫无动静,过了良久,一只不知名的雀鸟钻出了林子,忽闪着翅膀渐渐远去。 “卞副将似乎也太过紧张了些吧。” 第二百五十五章:丛林战 一个不大不小的乌龙,引起周围同僚的一阵哄堂大笑,卞祥的脸色却更显难看,并非是因为那一只突然飞起的雀鸟而引发的尴尬,而是他的紧张情绪却阴差阳错成为了同僚们放松警惕的导火索。 斥候的侦查如入无人之境,对手不懂兵法,右翼军人数占据优势,副统领杨昭在战前给将士们传达的信息便是此战胜券在握,此番出征士卒的心态完全不是打仗而是郊游,对于一支军队而言,这样的情况实在太过危险。 若是唐钰懂得骄兵必败的道理,如今便是偷袭的最佳时刻。 卞祥不动声色地目光左右扫视,密林中依旧毫无动静,只是偶尔一只野兽路过,将林中的灌木蹭得沙沙作响。正午的烈日普照,在狭窄的山道上投下斑驳的树影,一阵山风吹来,随着树叶的一阵晃动,林中的光点不时变换这位置,便如同无数只紧盯着猎物的眼睛,在卞祥看来,那一片看不透的树林便宛如一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兽,下一刻便能将他们彻底吞没,吃得渣都不剩。 只可惜,在他时刻保持警惕的原地休息之中,密林里依旧没有半点动静,直到传来杨昭继续前进的命令,这才苦笑一声站起了身子,看来正如副统领大人所预料的那般,这一帮不过是毫无战斗经验的散兵游勇,实在不足为虑,自己高估了对手。 军列的最前方,趾高气扬的杨昭翻身上马,在万众瞩目之中一挥马鞭,想到今夜可以有绝色尝鲜,便是一阵心猿意马,只是突然感觉自己的嗓子被什么东西堵住,那一声“出发”却如何也喊不出来。 杨昭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似乎有一个凸起的硬物,却绝非自己的喉结,右手传回的感觉有些温热,又有些潮湿,略感奇怪的杨昭将手放在眼前一瞧,宽大的手掌上满是殷红一片,一股浓烈的腥味只冲脑门。 “血。” 心中明了,口中却依旧喊不出任何一个字,只觉得一股股鲜血从凸起的硬物处往外涌,杨昭伸手想要去堵,那一处伤口却如决堤的河口一般,任由他如何动作也是无济于事。 终于,杨昭放弃了抵抗,双眼一翻,在众将士战意昂扬的目光中栽下了马背,鲜血更是将白马染上了一层猩红。 簇拥与杨昭身边的士卒不知所措,远处的同僚更是一脸茫然,只有惊慌失措的副手抢步上前查探杨昭的伤势。 栽倒在地的杨昭早已人事不省,副手摸摸脉门,虽然还有细微的脉搏,因为失血过多,即便华佗在世扁鹊复生,想来也是回天乏术了。 成都府路驻军右翼副统领杨昭率军出征渡口镇,半路遇袭,还未见到敌人,便惨遭不测以身殉国。 致命伤在脖颈处,一枚黑色的玄铁飞镖自后颈射入,穿体而出,最为恐怖的是,飞镖上竟带着三道血槽,中镖之人即便不会立即丧命,最终也会以为血尽而亡。 未及大军作出反应,密林之中再次响过破空之声,数十道箭影自上而下,钉在大军脚下的山路上。 从未见过穿心箭的成都府路禁军,又怎会知道炸弹在脚下爆炸的滋味,等到所有的穿心箭爆开,距离最近之人身中数枚铁片,运气差的被刺穿了身体,当场见了阎王,运气稍好些的并未伤及要害,却也是疼痛难忍,扶着伤口哀嚎。未被爆炸波及的早已被眼前的惨状吓破了胆,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又一波穿心箭射来,大军总算从震惊中缓过了神,能动弹的纷纷寻找掩体躲避,只是山路狭窄,一边是充满危机的密林,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能够躲藏的地方实在不多,一波攻击,大宋禁军那早已散乱的阵列中又是一阵惨烈的嚎叫。 四周的烟尘扬起,早已涣散的士卒慌不择路,有人失足坠落悬崖,有人被撞倒踩踏,有人冒死冲进了密林,只是还未冲出几步,便被藏匿于密林深处的渔州守军抹了脖子,他们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士兵从身后捂住了嘴,想大声喊叫却又叫不出,只能睁大了眼睛,感受今生最为疼痛的一刀。 “趴下,别乱动!” 混乱之中,卞祥的呼喊只是杯水车薪,到了此刻,没有一个人还听从他这个副将的命令,只是为了保命各自为战,只可惜一直到了现在,己方阵营早已大乱,竟然没有一人见过对方的人马。 只是三波攻击,右翼军整整六千人马便损耗殆尽,崎岖不平的山道上到处是残缺不全的尸体,撤出战场的逃兵寥寥无几,他们一口气跑出了十多里,以为离开了危险地带,这才敢穿着粗气回望那一片看似人畜无害的密林,所有人都带着敬畏之色,仿佛那里是凡人驻足的神之禁地,善入者死。 山间的回响渐渐平息,树林中传来窸窣的脚步声,脸上涂满同伴鲜血的卞祥趴在死人堆里一动不动,只是眯着双眼注视着四周,因为需要假扮尸体,他不敢有任何轻微的动作,头不能乱动,眼睛能看到的角度自然便小,只是一个瞬间,他看到一位身穿绿色奇装异服的男子手中举着一把黑色的弓弩,缓缓向自己靠近。 他的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只是感觉到那名男子立在他的身边不远处,朝身后发号施令:“所有人打扫战场,武器装备留下,尸体扔下山崖,不留没救的活口,渔州城不养俘虏。” 好狠,这是要赶尽杀绝的架势。 “是。”卞祥听到周围的异口同声,紧接着便是收缴战利品,抛尸下山崖。 如何才能活下去,这是卞祥需要急切解决的问题,继续装尸体,等待他的结局便是万丈悬崖,奋起反抗,只能换来一个万箭穿心。卞祥的心中有些绝望,看来今日是必死无疑了。 感觉一只手正摸他的后背,想要揭开他身上的战甲与钢刀,强烈的求生欲令他不及多想,一个翻身跃起,在对方惊诧莫名之下绕过他的脖颈扼住了他的嗓子,左手自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抵在男子的颚下。 扫视了一眼迅速围上来的绿衣士兵,卞祥的眼中满是狠厉:“放我走,我便不杀他,否则,一命换一命。” 第二百五十六章:渔州城不养俘虏 作出如此搏命的举动,也是他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无奈之举,战场之上的人命皆如草芥,卞祥不太相信对方会因为自己的威胁而放他走。 此番负责伏击杨昭的是渔州守军弓箭营营统董方所率的八百弓弩手,这也是在云州城新军解散之后留下的所有人,是整个渔州守军各兵种之中人数最少的一支军营。 原本将近五千人的队伍经过一次锐减,留下的可都是经历过战场洗礼的精英,董方又怎么可能因为一个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敌军副将白白牺牲一个同僚? 卞祥的心中也很是清楚,自己此番八成是要命丧于此了,出于临死之前的放手一搏,他并未抱太大的希望,只是想着能杀一个便是不亏,杀两个便是赚到,此刻也不顾敌军的重重围困,神色也显得大义凛然起来。 摆手制止了属下的继续逼近,董方令身后的将士们散开,让出一条离开的通道。 “这位兄弟,你我之间本无仇怨,战场厮杀那是各为其主,阁下既然是假死,必定也听清楚了我方才的命令,此刻又何必作出这种结下梁子的蠢事?” 卞祥冷冷一笑,手中的力道并不减弱,卡得身前的人质呼吸一滞,险些喘不上气:“哼,老子的确是听到了,渔州城不养俘虏,可真是好狠的心肠啊。” 董方摇头苦笑:“渔州城如今缺医少药,即便将这些身受重伤的俘虏背回去,他们只怕也是落个重伤不治的下场,放任不管,朝廷也不会出兵救援,既然横竖都是死,与其忍受疼痛,不如给个痛快,而至于阁下这种四肢健全并未受伤的,直接拍屁股走人便是,董某担保绝对无人敢对阁下有半点留难。” 卞祥闻言眯了眯眼,并不相信这位渔州军官的话:“你要放我走?不怕我泄露你们的机密?” 董方摊摊手:“我等只是奉命作战的兵卒,战场无情,在下只是想将跟随在侧的兄弟完好无损地带回去,至于什么机密,那是统领大人所担心之事,与我等实在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再者说,此番伏击我军虽大获全胜,却并未全歼你们所有人,既然有人已经逃脱,自然会将这些所谓的机密泄露,多你一个不多。” 卞祥沉默不语,这人似乎说的竟颇有道理。 “不要过来,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然会放人。” “那不行。”卞祥开始后退,只是他退一步,董方便领着将士前进一步,“大丈夫一言九鼎,我说了放你走,决不食言,只是前提是我需要保证兄弟的安全。” “好。”卞祥咬了咬牙,“我信你一回。”口中说是相信对方的人品,他却深知战场之上兵不厌诈,为了求胜,两军之间又何有过什么人品,只是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纵然自己能杀死一个,自己的命却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了,倒不如抓住着万分之一的机会,说不准还能逃出生天。 缓步退到了密林边,卞祥也不知道林中还有没有对方的军士,只是这是逃跑的唯一机会,他缓缓放开了制住人质的手,移开匕首的一刹那,猛地一推那人后背,自己则趁着身形被对方遮挡,迅速向后一跃,在对面的将士们如看猴戏的讥笑眼神中窜入了树林,消失不见。 被俘的军士重获自由,心中大定的同时面上一阵羞红,整个弓箭营,竟然只有他如此倒霉被人挟持,这还不被兄弟们嘲笑个一年半载? 董方拍拍他的肩膀,随即下令:“继续清理战场,大家小心行事。” 这一边的渔州守军大获全胜,只可惜战利品并不算丰厚,最多的也就是含有杂质的普通军刀以及胸口处镶着两块铁皮的战甲,杨昭的腰刀与将军铠倒是不可多得的极品,只是送进锅炉融为铁水,也只能做出几根修墙用的铁条来。 大军出征,总以为是去抢劫,口袋中自然也是空空如也,那是他们用来装盛战利品的东西,又怎会带着自己的贵重物品上战场? 这一战,真是血亏啊。董方叹口气,匆匆处理完现场,派遣一队士兵护送五车废铜烂铁回城,自己则领着剩下的七百将士重新隐匿于密林深处。 一场伏击,宋军损伤接近三千,渔州守军依旧未伤一人,这样的战果在董方看来无可厚非,便连汇报也是一笔带过,,在他以为,未曾做到全歼敌军,便没有前去领功的资格。 唐钰接到战报,也只是淡淡一笑,根本不太上心,如今他所操心的,还是城防。城墙的修筑工程只是过半,他还需要快马加鞭,“铁管飞弹”的督造也需要提上议程。 唐钰无所谓,另一边的成都府路驻军统领蒋奎接到战报之后却险些因为站立不稳而栽倒,他不可置信地将公文看了又看,如土一般的脸色未见好转,反而愈加苍白:“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副官也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据逃回的士卒汇报,他们只是见到无数支箭矢莫名其妙地在脚边爆炸,每炸一次,便有数人惨死,受伤的更是不计其数,至于敌军……他们……他们未曾见到。” “混账!”蒋奎猛地一拍桌子,“成都府路右翼军整整一个步兵营将近六千人,被人杀了个丢盔弃甲不说,却连敌军的人影都没见到,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来人,将这些没用的废物尽数砍了,战场溃逃本就是死罪,连一点有用的消息也带不回来,朝廷留你们何用!” 便在此刻,有传令官狂奔入帐:“营外有人求见统领,他说自己是右翼军副将卞祥,有重要军情向统领汇报。” 蒋奎抢压住胸腔内的怒火,回到长案之后坐下沉声说道:“让他进来。” 不过多时,卞祥入帐单膝下跪低头拱手:“属下参见统领大人。” “免了。”蒋奎一甩手,“如今事关紧急,少些繁文缛节吧,你且说说你得了那些重要军情。” 第二百五十七章:被逼无奈的大宋驻军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北宋熙宁志最新章节、北宋熙宁志月望天涯、北宋熙宁志全文阅读、北宋熙宁志txt下载、北宋熙宁志免费阅读、北宋熙宁志 月望天涯 第二百五十八章:狼烟四起 与此同时,渔州城临时指挥所议会厅里的长案之上也放着一封已然拆封的信件。 今次属于军事会议,娄墨等人无权参与,此刻端坐于议会厅正中的自然是城主唐钰,副手唐钲坐在左下手,紧随其后的是步兵营营统林森,副营统张俊。右手边的四位则分别为斥候营营统方暑方小四、副营统于景、弓箭营营统董方与副营统范修。 这几人便是唐钰集团职位最高的几位将领。 看着唐钰只是将信件展开摆上了长桌,唯一一个认识字的方小四当仁不让,起身抓过了信囊。 这是京城王旁二公子寄来的信件,虽只是一封平辈之间的互通书信,方小四读来却是一阵心惊胆战。 当日左相大人王安石遇刺受伤,右相司马光借机夺权,将王安石彻底架空的同时,其政治集团也遭到了暗中的清洗,唐钰首当其冲,从领兵收复幽云十六州的元帅一夜之间成为收六支金箭而不归、抗旨不尊、私通外邦的叛国者。通缉唐钰的榜文更是贴满了整个大宋。 这之后,风云突变。 首先是金陵柴奕在沈涪的手中抢夺了一批掌心雷,回城之后便策动了一场政变,如今的金陵城已然宣告脱离大宋统治。 柴奕世袭爵位,受封郡王,依旧做出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朝廷又怎会置之不理?短短三日,负责江南东路城防安全的九万驻军兵临金陵城,城外大军压境,城内只是柴府暗中培养的八百死侍,面对如此实力悬殊的对比,江南东路驻军统领封忠放下豪言,两个时辰之内攻下金陵城,将柴奕的人头挂在城楼之前示众。 开战之后,封忠的意气风发转瞬便成为了面如死灰。 驻军组织三次数万人的规模攻城,均被掌心雷击退,金陵城下尸殍遍野,城楼之上却高奏凯歌,柴奕在见识过掌心雷的威力之后更加自鸣得意,朝着城下大喊:“封忠匹夫只管来攻城,定叫你尸骨无存。” 因为熙宁元年的那一场胜仗,掌心雷的赫赫威名在京城禁军中广为流传,只是因为通讯不便的原因,在大宋各路驻军之中却名声不显,在此之前封忠根本不知道军中居然还有如此霸道的火器存在,短短三个冲锋,便令自己折损万人,这是何等的恐怖力量? 因为见识到掌心雷的威力,封忠只能采取围而不攻的策略,金陵城缺水少粮,城池自然不攻自破,却不想柴奕在政变之前做了充足的准备,城中的粮食竟然能够维持全城百姓的口粮半年有余,百般无奈之下,封忠只得上书枢密院,向朝廷搬救兵。 南方的叛乱还未平息,北方刚刚收复的幽州城又出了乱子。 朝廷派去的知州与通判,竟在上任的途中莫名失踪,河北西路驻军全军出动在山野之间寻找了数日,这才找到车毁人亡的两位大人。 更为过分的是,河北西路驻军中一支步兵营前往幽州城负责驻守,到了城下却被告知,幽州城城印丢失,需要闭门以防窃贼逃跑,虽说军队不可以驻扎在城内,只是想要进驻设在幽州城外长城上的军营,便需从城内经过。 幽州城城门紧闭,很显然是不愿让大宋驻军通过。 什么大印丢失?统统都是借口。 再结合新任知州、通判的离奇死亡,朝廷也随即作出了决策,河北西路驻军全军出发,征讨幽州城。 虽然自大宋开国以来,幽州便不在版图之内,如今被唐钰收复,却想着独立自治,原本朝廷也不大愿意接管幽州,只是司马光不接手可以,派了官员却被暗杀,派了驻军却不让进城,这可是实实在在地驳了右相大人的面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十万大军前往幽州平乱,不是为了收复失地,而是为了争回右相大人的面子。 结果可想而知,司马大人非但没有找回面子,反而还丢了里子。毕竟掌心雷的威力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南北两场战争,均以朝廷的失败告一段落,司马光终于认识到如今的战争并非将士们凭着胸中的余勇便能左右战局的冷兵器时代了。火器的利用令战事呈现了一边倒的状态,纵然朝廷人多势众,在犀利的掌心雷面前根本占不到半点便宜。 如今能够与这两座城池中的反叛势力分庭抗礼的,也只是王韶所率领的京城驻军一支军队了,因为他们手中还余有一批在熙宁元年对西夏的战斗中用剩下的掌心雷。 而令司马光拍案而起的是,京城禁军统领王韶借口身体抱恙拒绝出战,而他手中掌控的掌心雷更加不知所踪,司马光哪里肯信,王韶却冷冷一笑:“这批火器是守卫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难道右相大人情愿看到皇帝陛下深陷险境却毫无依仗?” 小小统领,竟敢用皇帝来压他,司马光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心中更是将王安石骂了何止千万遍,若是当时他威逼唐钰交出掌心雷的制作方法,朝廷又何须如此被动? 金陵与幽州同时叛变,司马光的决策自然是夺回金陵,从地域上看,金陵地处鱼米之乡,是大宋的江南腹地,而幽州却在塞外,得则锦上添花,反之朝廷也没什么损失,两相比较之下,重夺金陵城才是势在必行。 司马光大笔一挥,枢密院的一道公文随即通过各路驿站传向了负责驻守钱塘城的两浙路驻军大营。统领吕岩收到军令,立即集结大军支援江南东路驻军。 朝廷对金陵城势在必得,对吕岩下达的军令是倾巢而出,两路驻军不日在金陵城下汇合,人数竟达到惊人的十五万之众,站在城楼之上向外远眺,黑压压的均为朝廷驻军的阵营,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旷世之战似乎在渐渐拉开帷幕。 只是双方还未交火,两浙路便后院起火。 因为驻军开拔,钱塘城后防空虚,隐匿于附近山中的一伙劫匪竟然攻入了钱塘城,更是直接打出了大顺的旗号,自立为王。 一时间,大宋境内狼烟四起。 第二百五十九章:只有自身强大才能当家做主 方小四读完信件,议会厅内陷入了沉默。 当日在云州城下选择跟随唐钰,已然表示这四千将士对大宋再无留恋之心,可如今听说国家内乱不止,各人的心中还是不免泛起一阵酸楚。 “如今朝廷是什么意思?还是命令成都府路对渔州进行清缴?” 唐钰摇摇头:“左相大人主持新政之时,虽然大宋内部阶级矛盾依然存在,国力却是稳步上升,对西夏一战,震慑四方宵小奸佞,百姓的民族自豪感爆棚,一副蒸蒸日上的景象,而左相大人遇刺赋闲在家之后,右相司马光刚刚坐稳军政总指挥,正待大展拳脚之时,金陵、幽州、钱塘相继宣告独立,这是将司马大人的脸按在地上摩擦的节奏,皇帝陛下又怎会无动于衷?” 在座几人点头表示赞同:“那依公子所言,朝廷将如何挽回局面?” 唐钰微微一笑:“照目前的形势看来,左相王安石大人的复出已是板上钉钉之事,王旁的这封书信看来只是传递了一些消息,只是此类大事只需稍加打听,便可一清二楚,他又何必多此一举,王家的目的,自然还是打算启用我们这些在之前的政治清洗中存活下来的旧臣。” 如今金陵与幽州两地强势崛起,手中拥有足以颠覆大宋的武器,朝廷需要平乱,只能仰仗唐钰,左相王安石能想通此点,皇帝赵顼更加不是蠢人,否则他在驾崩之后也不会受一个“神宗”的庙号。 “换言之,朝廷打算让我们出兵收复金陵城?”董方一声冷笑,“这狗皇帝,翻脸到比翻书还快,此前还是通缉犯,如今却要成为攻城掠地的炮灰。” “两面三刀,朝时晴空暮时雨,这便是玩政治之人的通用手段,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唐钰叹一口气,“只是如今我渔州城内的事务太多太杂,又哪里来的闲工夫插手其他的事情,况且金陵城内的掌心雷数量有限,等到用罄之日,柴奕又断了补给,自然如同瓮中之鳖任由宰割,少了金陵的变相支持,钱塘城的祸乱也不攻自破,我所担心的反倒是幽州的做大,沐辰风才是大宋朝廷最大的隐患。” 幽州城紧邻河北西路,若是沐辰风率军长驱直入,汴京城朝不保夕。 提及钱塘城,唐钰似乎又提起了一些兴趣,转头朝向方小四:“你知道攻占钱塘的是哪一路匪徒吗?” 方小四又是何等聪慧,见唐钰的表情似笑非笑,转瞬便想通了当中的关节,只是如此大胆的猜测也将他的内心震了个七荤八素:“大哥是说,我的亲哥哥方正?” 唐钰颔首不语,早在看到“大顺”一词时,他便猜到了结果,当日自己机关算尽,好不容易才将日后祸乱钱塘城的方腊带出来并严加管控,岂料依旧无法阻止这场兵灾的发生,而且还提前了好几十年。 只是细想之下,却也只能无奈一笑,少了方腊又如何?世间还有李腊、张腊,有不公的地方便会有暴动,这是历史的必然。 只是历史上方腊起义虽然声势浩大,短短半年时间便聚众百万攻占下大宋六州五十二县,却也维持了不过一年便被剿灭,更加令当时身为裨将的韩世忠声名鹊起。 “今日将各位召集于此,便是打算告知几位外界目前的形势,如今大宋混乱,正是我渔州城韬光养晦之时,想必不日之后蒋奎便会率领他的部队返回驻地,渔州城的危机解除,我们的第一要务便是发展,只有自身强大,我们才是真正的当家作主。” “谨遵城主号令。” 早在前几日,陈新远的镖队终于平安抵达了渔州城,为了避开陆地驻军的盘查,他可是花了大价钱动用了大批的纤夫将押运粮食的船只从下游拉拽上来的。只不过如今的唐钰不缺银子,能用钱解决的问题目前来说都不是问题。 城中粮草得到了补给,唐钰总算放下了心中大石,拉着陈新远在渔州城内小住几日,说是有要事相商,转头却忙于其他事务,早已将陈大少爷抛到了九霄云外。 对于唐钰的冷落,陈大少却不介意,终日跟着云金诚上山采风,亦或是坐在李韵儿师徒一墙之隔的庭院里听免费的琴曲。 为了做到尽善尽美,李师师整日研究润色唐钰的那一曲《兰亭序》,如今也算是略有小成,曲子如此动听,陈新远自然也是如痴如醉,渔州城的生活如此惬意,他竟有赖着不走的打算。 唐钰将他找到之时,陈新远正哼着《兰亭序》,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下回城,见到唐钰走来,陈新远憨然一笑,自怀中取出一只不知名的野果,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唐钰:“这可是我在悬崖边采的。” 唐钰接过野果咬了一口:“陈兄打算在此常住了?” “那倒没有。”陈新远再掏出一颗,“你打算赶我走了?” “那倒不是。”唐钰也学着他的口气说道,“只不过确实有件事需要陈兄帮忙。” 陈新远猛然摇头:“不干。”与唐钰相处几年,他自然知道对方的秉性,如此婉言温色有求于他,唐钰的事情便一点也不好办,“你休想再让我帮你运送什么矿石。” 唐钰神秘一笑:“这回虽然还是运石头,却是份美差。”铺开地图,唐钰指着最下角,这里对应着如今的大理国。 “大理山清水秀气候宜人,是滋养绝色美女的好地方,想来应该很对陈大少爷的胃口。” 陈新远斜眼扫了扫唐钰,心道你这好色的名声在汴京都臭了大街了,此刻竟然还有脸面来调侃老子的过往。 “实不相瞒,兄弟我日前已然成婚了,如今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唐兄还是不要揪着过去那点历史遗留问题不放了吧。” “哦?”唐钰闻言面有惊异之色,“不知是哪家的小姐能够令陈兄甘愿收拾风流?在下倒想见见这位奇女子。” 第二百六十章:蒲甘城 陈新远尴尬一笑,立即转移了话锋搪塞过去:“你让我去大理,可绝非是为了令我一饱艳福吧。” 唐钰指了指地图上大理外西南角的位置,那里却是一片雪白,虽然并未做任何标识,唐钰似乎对那片土地了如指掌:“这里叫做缅甸,呃……如今应该叫做蒲甘城,是我族历史上从未统治过的地域。” 陈新远看着那一方雪白的绸缎,讷讷问道:“连强汉盛唐也未曾派遣过驻军?” 唐钰摇摇头:“那里地处蛮荒,又多是山脉,民众还未开化,对于皇帝而言,派兵镇守此地便是浪费军饷,实在没什么意义。” 陈新远低声嘀咕:“既然如此,那你还让我过去?” 唐钰的笑容有着未卜先知小得意:“让你过去自然还是运石头,不过这些石头可不是普通的矿石,而是价值连城的翡翠。” “翡翠?何为翡翠?” “简单来说便是一种玉石,价值堪比西域的和田玉,产量却比和田玉石多了许多,可以说他们的整座山峰均是由翡翠包裹也不为过。” 如此直观的形容与对比,令陈新远对于翡翠这种东西有了个初步的认识,心中也不免有些悸动,须知道如今市面上一块手掌大小的羊脂白玉价值连城、千金不换,那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的传国玉玺也是以白玉制成,足见玉石的珍贵。 唐钰说那个叫做蒲甘的地方是由玉石堆砌而成,却又哪里是什么蛮荒之地,简直是一座取之不尽的金山啊。 “未免夜长梦多,你且做好准备随时出发,我会派一队人沿途护送,你们取道大理时,需要与当地官员建立关系,因为我们的蒲甘行可不是一锤子买卖,多多贿赂些银两,切勿让这帮人找了麻烦。” 陈新远一拍胸脯:“兄弟走南闯北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然知道买路钱的重要性。” 唐钰点点头,陈新远这货虽然好色,却还是有些跑商才能的:“进入蒲甘城之后,你们需要找一个叫做宫错姜漂的人,向他表达建立合作的意愿,无论他有什么要求,答应他,借以换取石山开采权,只要将原石运回渔州,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唐钰深知,他的宏图大业需要巨额的银两堆砌,而目前他手中的那一点资金简直只如杯水车薪,如今的大宋官富民穷,百姓被官僚地主压榨,他也不愿意从这些劳苦大众头上赚取银两,而那些富甲一方的官绅,赚他们的钱便一点负罪感也不会有了。 蒲甘的玉石加上广陵漆器师傅的雕工,如此精妙的结合做出的工艺品,简直是任何附庸风雅之人都无法抗拒的吸金利器。 “我有一个问题。”陈新远的声音有些微弱,显然是被唐钰那狂热的目光所震慑,“为何你对那个叫做蒲甘的地方如此了解?” 呃……唐钰的脑袋有些短路,面对陈新远的这个问题,他实在不知如何回答,难道要告诉他自己是从一档介绍缅甸玉石历史的电视节目里了解到的? “我本便是西蜀人,祖辈之中有人去过那里,自然有所了解了。”他可没有云烨云不器那个扫把星师傅,有什么无法解释的问题只管朝他那出自白玉津的便宜师傅头上推,只能让唐家的列祖列宗来背锅了。 唐钰的解释含糊不清,陈新远也不打算深究,又作了简短交谈之后,便出门准备去了,唐钰则让方小四自斥候营中调出一支十人小队负责陈新远蒲甘之行的护卫,又沉思了片刻,十人卫队的力量似乎有些薄弱,初次入缅,总需要多加小心,叫来林森安排三百人携带六百枚掌心雷一同跟随南下,这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随即想到另一个问题。 贺鸣在前些日子取走了“铁管飞弹”的设计图纸,如今已过了四日,想来制作枪管的模具应该准备妥当,也该是贺鸣找他前去铁坊做现场试验的时候了。 鸟铳的传统制作工艺之中,最为复杂的一道步骤便是枪管的制作,当中涉及到一个卷管的技艺,准备一根长约三十公分,直径约七毫米的圆柱体的钢芯做冷骨,先将做铳管的熟铁烧至红热,然后工匠将烧至一定温度的坯料取出,用锤把炽热的熟铁敲在钢芯外,卷成一根铁管。 这一过程叙述起来简单,要求却极为苛刻,需要铁匠师傅的高超技艺与精确至毫厘之间的误差,若是存在意思误差,制成的鸟铳便有炸膛的危险。 唐钰的设计则彻底摒弃了这一道工序,取一块基石,当中掏空制成石槽,槽壁上开孔,便是枪管的外径,槽外横一根钢芯作为冷骨,至于槽壁上的圆孔之内形成同心,将铁水倾入石槽,再以模具挤压,使铁水流入圆孔,在出口处浇水冷却,最终制成空心铁管。 如此一来,不单单是提高了制作枪管的效率,更加保证了枪管的质量,制成的铁管封闭性极佳,大大提升了“铁管飞弹”使用时的安全性。 有了枪管,接下来的步骤便简单许多,唐钰相信大宋火绳枪的问世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事实果然不出唐钰所料,便在两日之后,整个渔州城沉浸在突然响起的“砰砰”声响之中,满城军民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望着声响传来的方向。 他们并非害怕,而是充满了好奇。 兴奋莫名的贺鸣疾步冲进了渔州城指挥所,那激动的模样好似孩子得了一个心仪的玩具一般激动不已:“我们依照城主的设计竟真的将火绳枪研制成功了。” 火药工坊的后山之上,正在试枪的居然是工坊总管娄墨,只见他先将一些火药倒满枪身上的引火孔,再将混合着火药的圆形铁珠放入枪管,以木棍捣实,抬枪对准数丈之外的一棵大树扣动扳机,扳机连接着引燃的绳索,绳索受力下压,猩红的火星点燃引火孔里的火药。 随着一声巨响,不远处的树干被圆珠打中,一大片木屑在枪声中爆起,四散飞溅。 第二百六十一章:火绳枪 虽然唐钰早已预料在如此近的距离内感受火绳枪的击射,耳膜的压力必定倍增,是以在娄墨放枪之前便有先见之明地以双手堵住了耳朵,枪响之后却依旧感觉一阵震耳欲聋。 甩了甩头以缓解巨大声响造成的不适,唐钰对火绳枪的威力很是满意,若是被这样一发圆珠击中,只怕最厚实的铠甲也会被击出一个窟窿。 通过目测也不难发现,枪支的射击距离远超箭矢,这就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将士的安全。拉动弓弦需要凝聚力量,一张二石弓,需要大约一百斤的力气拉动,常人的臂力只怕能拉开两次便数不易,一次能拉动五次者已属于力士,相较于拉弓射箭,扣动扳机的力量便显得微乎其微了。 也就是说,只要枪支弹药充足,士卒操作熟练,火绳枪的发射可以无休无止,直到击毙最后一个敌人。 有了铸造火绳枪的经验,渔州城完全有能力铸造口径不大的火炮,等到城墙高耸火炮就位,这一方天地将是整个大宋最为坚固的堡垒,就算与整个天下为敌,唐钰也有十足的底气。 “近期之内铁坊依旧以制作修筑城墙用的铁条为主,至于枪管,倒也无需着急,等城墙加固完毕再做不迟,今后城池的发展万万离不开铁器,李大叔肩上的责任很是重大啊。” 此刻的李老汉依旧沉浸在作出无缝铁管的喜悦之中,对于唐钰的敬佩更是由衷:“公子放心,老汉已然决定扩大铁坊的规模,再新增五只熔炉,全力支持公子。” 渔州城的发展有条不紊,幽州城在沐辰风的主持下实力也在不断增加,河北西路驻军连攻数次,几乎打了个全军覆没,大军竟然未曾靠近过幽州城的城墙墙角,虽然也动用了投石车,至多也就是砸毁了一些城内的建筑,根本无法动摇幽州的城防。 情况与之别无二致的还有远在江南的金陵城,相较于幽州,金陵城外围着两路驻军,十数万之众的兵力竟然对城内的几百死侍束手无策,更加令朝廷颜面扫地的是,为了收复金陵,全军出动的两浙路驻军弄丢了老巢,得了个无家可归的下场。 明州城水军营中有唐钰提供的火器,只是如今的水师今非昔比,虽然依旧隶属于两浙路驻军,统领吕岩根本指挥不动如今的明州水师,祝浪那厮更是以防御大宋海域为借口拒绝西进收复钱塘城。 无奈之下向朝廷求援,得到的回复却是按兵不动,吕岩愤然将京城八百里加急的文书撕成了碎片,如今寄人篱下有家不能回,他堂堂一路诸侯,却要对同为驻军统领的封忠低三下四,这叫吕将军如何能忍? 远在京城的朝堂之上,从刚刚得知金陵、幽州、钱塘发生政变的震怒渐渐转变为屈服于掌心雷的淫威有心杀敌无力回天的无奈,焦头烂额的皇帝陛下赵顼已然有好些日子未曾安心睡眠,总觉得自己的龙榻之外有猛虎卧伏,而且猛虎还不止一只。 吕岩求援,赵顼不敢调兵相救,他害怕钱塘城的惨剧重演,如今的朝廷太过脆弱,只怕再有一根稻草压来,整个大宋政权便要坍塌。 祖宗留下的基业,万万不能毁在他的手中。 “都是这个该死的掌心雷。”每每想到小小的金陵城里那区区几百人,只是凭着这东西硬是将十多万禁军牢牢阻挡在城外不得前进半步,赵顼便恨得想将始作俑者唐钰碎尸万段,若是他早些交出配方,大宋又怎会落入如此境地。 此刻的皇帝陛下才不会想到唐钰那些发明,更加无法心平气和地看待唐钰的功与过,自然看不穿大宋的这场内乱所展现出的另外一面。 若是放在此前,宋境乱成一团,那些早已觊觎江南富庶之地的西北虎狼怎会没有动作?只怕西夏、大辽早已兵临城下,趁着大宋内乱南侵了吧。 他们之所以不敢动作,还不是因为宋境有掌握着可怕武器的唐钰? 所谓一子定乾坤,掌心雷的存在,才是对这些意欲南侵的政权最大的震慑。 为皇上分忧是身边内侍的本分,虽然内官不可过问朝事,作为皇帝的身边人,偶尔提醒几句也不算越界,大总管还是在四下无人之时敲敲谏言:“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这些均是唐钰搞出来的,那便交由他去收拾,他既然能做出掌心雷,想来必然也有应对之法。” 赵顼冷哼一声:“当日在云州城外,朕的六支金箭都召不回这小子,你觉得如今他会听朕的?” 大总管沉吟了片刻,忽而笑道:“这小子抗旨不尊,确实该杀,只是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既然他曾经是左相大人的幕僚,左相大人的话,他应该会听吧。” “王安石?”赵顼眉头一皱,想当初自己还是颍王之时,无权无势,只是个废材王爷,若非时任参知政事王安石的支持,他也坐不上这把龙椅,对于王安石,他还是十分信任的,否则也不会在满朝权贵的竭力反对之下依旧全力支持他主持变法。 赵顼捋了捋短须,确实是重新启用王安石的时候了。 此刻的相府内,王安石父子正在书房内饮茶。 经过两个月的休养,王安石的伤势早已痊愈,却迟迟不上朝堂主持政务,任由自己的党羽被司马光一派清洗也无动于衷,只是少了制衡的司马光还未嚣张几日,连续的政变便将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若非他那前朝阁老,又是辅政大臣的身份,只怕早已被革职查办了。 想到此处,王雱的心中一阵后怕,若是父亲未被行刺,如今被架在火上炙烤的只怕是王家了吧。 身为政坛老油条的王安石何等眼力,自然能看出长子内心的侥幸,似笑非笑地提点了一句:“为父能够及时置身事外,还得感谢唐钰,若非是他的提醒,必然会受到波及,由此看来,雱儿你与唐钰之间,还是存在一些差距的。” 第二百六十二章:瞬息万变的局势 王雱闻言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问道:“如此说来,如今的局面唐钰早有预料?难道说他有预知未来的本领?” 王安石哈哈一笑忽而摇了摇头:“唐钰能否预知未来,为父不知,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这才是他真正厉害之处。” 三年新政,大宋的国力日新月异,百姓的生活依旧水深火热,这是架在云端的虚浮,并非脚踏实地的强大,万丈高楼平地起,没有坚实的群众基础作为根基,如此缥缈的大厦必然会崩塌。 正是因为唐钰看穿了这一切,也敢对平日里不苟言笑刚愎自用的王安石实话实说,这才令左相大人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遇刺一事的确是由左相大人自导自演,目的是暂且脱离漩涡中心,以退为进,纵然身边的谋臣会遭到清洗,等到东山再起之时重新录用即可,他们作为官员,自然也知道政治投资的风险。 只是他万万未曾料到,宿敌司马光的报应来得如此之快,金陵、幽州、钱塘三座城池的相继陷落让右相大人彻底失去的皇帝的信任,他的重掌大权应该在朝夕之间,或许司马光连手中的军权也得一并交出,由此看来,这一轮政治较量,最终获胜的还是他王安石。 只是摆在他面前的是另一个难题,重掌大权之后,是继续此前的模式雷厉风行,还是采取潜移默化的形式润物细无声,今后的新政如何发展,需要有一个决断。 变法成效斐然,大宋正在一步一步走向强盛,只是社会矛盾不断激化,导致王安石无法控制,即便强行杀掉一群贪官,依旧治标不治本,地主与官僚勾结才是导致社会形态发生变化的根本原因,而变法,只是这群人狗急跳墙的导火索。 所以,法究竟为谁而变,这是仅此一役后王安石最新的认识,而这一点,早在三年前颍王还未登基时,唐钰便说过。 “我们需要一个有信仰、有理想的政党。” 信仰一致才能同心协力,若是朝廷官员出自同一政党,统一治国路线,大宋又怎会在这样的风雨中飘摇不定? 王安石皱了皱眉头,轻声念叨了一句:“唐钰……到底是哪里出来的怪才?” 与此同时,同在京城的右相司马府内,司马光父子也在长谈,只是相较王府的轻松惬意,这父子二人之间的对话却尽显沉重。 司马光知道大势已去,正在安排退路,找如此形势发展下去,王安石的重新启用只是时间问题,毕竟左相主持政事之时,大宋的国力节节攀升这是不争的事实,而他刚一上台,便有三座城池闹独立,算上远在边陲的唐钰,整个大宋一夜之间出现了四股反抗朝廷的力量,这在皇帝赵顼心中是无法想象的。 “王安石与我们政见不合,他虽并非睚眦必报的小人,却也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善人,右派的官员必定会遭到清洗,如今京城官员是保不住了,我们要做的是将部分官员下放至地方,令其蛰伏,保存实力,以待东山再起。” 司马康紧咬后槽牙,语气之中的愤恨之情溢于言表:“若是不行,我们便退走幽州,等待时机反攻大宋。” 沐辰风是司马家的远房亲戚,又与大宋朝廷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想来不会对他们父子见死不救吧。 “混账!”司马光一拍长桌,惊得司马康险些跌坐在地:“我司马家忠于宋室,又岂是贪生怕死之徒?即便他王安石下了杀手,我司马光也算死得其所,你竟然让为父投靠反贼,简直是陷为父于不忠不义!” 见到儿子噤若寒蝉的模样,司马光心中不忍,毕竟他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此事就此作罢,日后休得再提,想必以为父的身份,王安石还不敢对司马家如何。纵观派系之中的年轻一辈,枢密副使周淮的那位门生倒是一个可塑之才。” 无论是加入大宋使团出使辽国,亦或是作为督军参与幽州之战,辛赞的表现都可圈可点,唐钰明知他属于司马派系,却依旧与其相处融洽,这便证明了辛赞此人的能力。 “还有太尉韩进的小子韩卓,虽只是一介商贾,却与唐钰交情匪浅,此人也要保住。” 这两人并非朝廷官员,却也被纳入了司马派系的核心,这是右相大人在为自己的儿子做着准备。 “必要之时,向唐钰示好。”司马光的语气虽有些沉重,当中透露着一股英雄迟暮的无奈,却也是明哲保身的明智之举,“大丈夫能屈能伸,只有保住了性命,日后才有厚积薄发的可能。” 司马康躬身行礼:“谨遵父亲大人的教诲。” 经过将近两个月的动乱,局势渐渐趋于稳定,金陵与钱塘两城相辅相成,牢牢牵制住江南东路与两浙路的驻军,而挂在两城城楼之上的“周”字旗与“顺”字旗似乎也没有一开始那般刺眼,在经历了最初的动荡之后,百姓们也接受了现实。 无论是大周还是大顺,自己终归只是平头老百姓而已。 相比金陵与钱塘的互帮互助,北方的幽州则是一枝独秀,沐辰风不但抗住了大宋的进攻,更加震慑了北方辽国的窥探,只一场保卫战,便令耶律洪基彻底放弃了收复幽都府的打算。 不看不知道,掌心雷的威力太tm猛了,难怪十万幽都驻军不战而逃。蠢蠢欲动的西夏也收回了獠牙,各方政权纷纷从摩拳擦掌转为作壁上观,等着大宋这场政变最后的结局。 在悄然回归平静之时,王安石再次扛起了新政的大旗,而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召回远在大宋边陲加紧建设城池的唐钰。 半个多月的等待之后,王安石得到了回复,唐钰竟然一口回绝了朝廷封赏的官爵,情愿长留渔州城做一个无忧无虑的乡野村夫。 看着唐钰的亲笔书信,王安石一阵苦笑:“看来这小子是连老夫也记恨上了啊。” 第二百六十三章:都是唐钰惹的祸 唐钰拒绝驰援金陵,王安石心中恼怒却也无可奈何。 当日他以行刺一局金蝉脱壳暂离漩涡中心,因为事关机密,又要做的逼真,王安石未曾告知派系中的任何一人,不在朝堂任职的唐钰自然更是被蒙在鼓里。 事出之后,官员遭到清洗也在左相大人的意料之中,他的计划天衣无缝,朝中官员当局者迷,站在圈外的唐钰或许当时看不出端倪,难保他在静下心来之后不会想通其中的关节。 如今唐钰的拒绝已然表明,他似乎有所察觉,既然自己将他也当成了可以抛弃的炮灰,那便不能责怪唐钰的翻脸无情。 唐钰抗命不尊,王安石却只能报以苦笑,如今的大宋朝廷外强中干,连占据金陵的柴奕也收拾不了,又如何谈什么深入蜀地去攻占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渔州城? 金陵之事似乎还有一个解决办法,那便是引幽州之力破柴奕的城防,毕竟沐辰风与柴奕之间也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朝中大部分官员或许不清楚,但作为左相的王安石却是在清楚不过的,当日沐家遭到清缴,便是这位郡王殿下提供的充实证据。 只是提供证据的是柴奕,直接动手的却是朝廷,沐辰风想要报仇,宋室自然也被划入仇家之列,用幽州军队抗击金陵,的确可以造成两败俱伤的局面,却也有可能是“前门驱虎后室引狼”的败笔。 问题棘手,王安石也有一阵黔驴技穷之感,似乎唐钰的冷处理才是解决金陵之乱的唯一途径。 据唐钰提供的消息,柴奕手中的掌心雷共计四万颗,守护一方城池绰绰有余,想要攻城略地,如此装备却是相当不足,须知道当日唐钰攻打幽州,前后两次补给,武器数量超过十万,这还是在幽州守军望风而逃的基础上产生的损耗,若是敌军坚守城池,想要拿下幽州,唐钰的补给至少需要翻上一倍。 由此看来,柴奕只能守着金陵城而不敢轻举妄动,既然他无法扩张,那便围而不攻,与他耗上几年,等到城中的补给不足,柴奕除了开城投降之外别无他法。 唯一的变数是盘踞于钱塘城的方正,他若是出兵救援金陵,双方免不了一场血战,无论战局如何,受伤的均是大宋的元气。 此刻王安石的内心也是羊驼奔腾不止,将一切祸事的根源甩锅给了唐钰。 “都是唐钰的掌心雷惹的祸。” 远在千里之外的唐钰惹的祸没来由打了一个喷嚏,一旁的贺鸣正在向城主展示最新的制造成果,见到贺鸣稍稍停滞,唐钰摆摆手表示自己无碍,指着陈列室中那一排排崭新的火绳枪,问道:“如今枪械的产量如何?” 贺鸣一脸得意之色:“日产三十把。” 唐钰的设计彻底解决了卷管的问题,效率惊人,而且不需要任何高超的打铁技艺,普通工人也可操作,日产三十已是贺鸣口中的保守数字了。 唐钰颔首:“加快速度,确保在两个月之内列装整个部队。”自火绳枪出现的那一刻起,战争已经从冷兵器时代跨入了热武器时代,其他政权为了巩固势力,枪支弹药的研发也是早晚的事,渔州城想要立足于政权环视的西蜀,城防武器必须走在时代的前列。 除此之外,城墙的修筑已然接近尾声,下一步需要解决的问题便是部队宿舍,将士们露宿荒郊野外只是权宜之计,蜀地群山环顾,日夜温差较大,四千北方兵难免不适应西南的气候环境,长期驻扎在山地里,于身体无益。 大宋律明确规定,为了防止军政联合,各路禁军只能在城外建立大营,任何士卒不可擅自入城,唐钰却视此条军规如无物。 渔州城头悬挂的虽是“宋”字旗,严格来说却并不属于宋室朝廷管辖,唐钰将军队安置于城内,本就是为了防范朝廷突然而来的清缴。 唐钰的计划是在各处城墙内建造一栋筒子楼充当军营宿舍,各军种分为四部进驻,作为各处城墙的守备,城外建立哨站作为明哨,斥候营自然也需要委派暗哨加以提防。 筒子楼作为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国有企业工人宿舍的标配,弊端也是显而易见,只是那是相对于成亲之后的夫妻而言,对于这群因为穷困娶不上妻子才去军营混口饭吃的光棍而言,能有一处栖身之所便已相当满足,又怎会在乎什么各人隐私遭到窥视? 时至正午,坊外有人送饭,唐钰转头望去,此番提着食盒的却不是那日所见贺鸣那羞答答的小媳妇,而是一位念过半百的老妇。 娄墨走过去见食盒接过,朝妇人挥挥手,直到妇人转身消失在墙角,这才回转朝唐钰笑道:“这是贱内,妇道人家不知礼数,让公子爷见笑了。” 唐钰淡淡一笑,随口回了一句:“说来也是在下的长辈,倒是小子无礼了。” 娄墨连呼不敢:“今日子娴那丫头不在,否则也不会让我那老婆子来送饭。” 唐钰皱了皱眉,如今虽无战事,蒋奎却并未下令撤兵,此刻外出多少有些风险,贺鸣随即解释道:“子娴负责采买,每月需要去武定一趟,原本也不是今日出发,只是碰巧遇上镖局的车队出城,便跟着一起去了,路上也有个照应。” 陈新远的确在今早出发前往蒲甘,安子娴跟着镖队出城,的确会安全许多。 “那回城呢?可有人护送?” “铁坊会有人照应,以往都是这般操作的。” 唐钰点点头,既然三年来都是如此,他也无需刻意改变,只是旋即又想到另一个问题,此前城中只有区区两百多人,每月一次采购已然足够,只是如今涌入四千人,如此大的消耗便不是每月往返武定一两次能够解决的了。 虽然陈新远运来的粮食暂时解决了燃眉之急,总是吃速食面终究不是长远之计,瓜果蔬菜所提供的营养可不是区区面条能够替代的。 对于军队的菜篮子问题,唐钰需要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案。 第二百六十四章:渔州知州 滑州城外的篱笆院落内,小腹微微有些隆起的陈妍霏正在院中的树荫下做着小衣,不远处的丫头丁香哼着小曲晾晒衣物,虽然跟在小姐身前的她一直以来也是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却远不及这来了京城之后的大半年逍遥自在。 金陵城府中的规矩森严,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丝毫不敢有半点不敬的行为举止,那种诚惶诚恐的日子过着实在提心吊胆。 一位长衫青年推门而入,却是辛赞归来,丁香走过去,接过姑爷肩上的背带,将一只白嫩的手掌平摊在辛赞面前。 辛赞苦笑一声,自怀中摸出一只钱袋,颠了颠,整个交在丁香手中:“今日写了六封书信,工钱全在这了。” 陈妍霏十指不沾阳春水,虽然能跟着辛赞过苦日子,却不会精打细算,如今又有了身孕,身子更是不便,辛赞在驻军大营里有一份主簿的闲职,平日里不去军营,便在滑州城里支起小摊替人代笔写些书信替补家用。 倒是丫头丁香机智聪慧,将家里的财务管理得紧紧有条,俨然成了账目总管,辛赞的粮饷与收入都交由丁香打理。 丁香接了钱袋便回了房间,数出明日将要用掉的花销,将余出来的铜钱过了数目,存进床铺下面的小坛子里。 看着丁香匆匆离去的背影,辛赞轻声说了一句:“财迷。”等到房门关上,这才从衣袖里抽出一支发簪,替陈妍霏带上。 “路过黄大娘的首饰摊,一眼便瞧见了这支簪子,便买下了。” 这是一支极为普通的梨花木发簪,簪头挂了一只流苏,看来倒有些特别,只是如若在从前,这支发簪绝对放不上陈妍霏的梳妆台,而对于如今的她而言,却成了能够换一餐温饱的奢侈之物。 陈妍霏埋怨地看了辛赞一眼:“之前的簪子还能用,怎么又花这些冤枉钱,那黄大娘就是看你好说话,这才总是哄你买东西。” 辛赞握住妻子的双手,脸上满是愧疚之色:“我只是舍不得你。” “那我哥哥每次送东西来,你还不收?” 辛赞正色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哥哥的东西还不是陈家的?我们既然已经脱离的陈家,为何还要收陈家的东西?” “是是是,夫君说的在理。”陈妍霏将头靠在辛赞的肩头,一脸享受地闭上了眼,“我们自给自足,的确也不需要我哥哥的资助,他日去了武定,唐大哥自然也会安顿我们,届时你跟着他做事,我便陪嫂子们打理家务,男耕女织的倒也惬意。” 他们原本的打算是尽早赶往武定与唐钰汇合的,司马光掌权之后,辛赞鸡犬升天,也受到了重用无法脱身,只是在金陵与幽州政变爆发之后,情况急转直下,为了保存实力,司马光下令所有派系中的官员低调行事,辛赞打算趁此机会辞官赶赴武定,却担心陈妍霏舟车劳顿伤了身子,这才决定等孩子生产之后再动身。 夫妻二人正在温存之中,忽听得院外一阵马蹄声响,辛赞站起身举目一看,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院门之外,车帘掀开,一位贵公子跳下了马车。 等到看清了来人,辛赞慌忙躬身行礼:“拜见司马公子。” 来人正是司马康,他摆了摆手说一句“免了。”推开院门径直走进了院子。 见到又客到访,陈妍霏起身回避,对着司马康行了一个万福礼,便闪身进了丁香的房间,自躲在门后留心倾听外面的动静。 司马康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替自己到了一杯茶,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这才说了一句:“辛兄这屋子倒也淡雅,只是距离滑州城有些远,令在下一阵好找。” 辛赞告了声罪:“不知司马公子急着找在下有何吩咐?” 司马康向院外的车夫使了一个眼色,车夫会意,在车厢里捧出一只木盘放在辛赞面前,辛赞一把扯掉盖于木盘上的红布,一方官印与一套官服赫然出现在辛赞面前。 看颜色样式,竟然是知州官服。 “这是……” 司马康微微一笑:“这是渔州城知州的官服与官印,还有举荐书与朝廷下发的公文,自今日起,辛兄便是渔州知州了。” “渔州?”听闻这个陌生的地名,辛赞心中一阵狐疑,大宋有渔州这座城池吗? 司马康解释道:“渔州便是唐钰在武定县外新建的城池,明明只是一个镇,新建的城池规模竟然比广陵城还大,更令人无语的是,唐钰这小子竟然用自己夫人的名讳命名新城。” 辛赞恍然,心下也是一阵苦笑,能够以一座新城取悦妻子,整个大宋也只有唐钰干得出来吧。 “唐钰不是已然叛国了吗?怎么朝廷还向他新建的城池派遣官员?” 司马康道:“谁知道这小子是如何打算的,总之左相王安石在朝堂之上便是如此交代的,他说如今渔州城头悬挂着的依旧是大宋的旗帜,唐钰还向朝廷提出派遣知州与通判的要求。” 听闻渔州是唐钰的城池,朝廷竟然派遣自己的夫君出任知州,房中的陈妍霏虽不明所以,却还是难掩激动之色,与丁香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陈妍霏对渔州心驰神往,辛赞却不能稀里糊涂地上任,他忽而压低了声音问道:“此去渔州,右相大人有何交代?是监视唐钰,还是从中破坏?” 司马康摇摇头:“如今王安石再次得宠,与唐钰为敌便是不明智了,父亲的意思是竭力交好唐钰,即便不能挖王安石的墙角,也要让他承你的情,当然,最为重要的是掌心雷的制作方法。” 辛赞郑重颔首:“明白。” 对于辛赞的一点便透,司马康甚是满意,与聪明人说话果然不必多费唇舌:“任命你出任渔州知州一职,是父亲最后的押宝,司马一派能否卷土重来,辛兄责任重大,还望辛兄切勿辜负父亲的重托。” “辛某自当不负众望。”辛赞表面上给足了司马康面子,暗地里却是一声窃笑,他原本的打算便是投靠唐钰,如今司马光竟将这等名正言顺的机会送上门来,还真是有些心想事成了啊。 第二百六十五章:渔州唱晚 虽然唐钰以军力不足为由拒绝出兵讨伐金陵,渔州城却早早表明了誓死效忠大宋,绝不背叛国家的态度,加上王安石重新得到重用,成都府路驻军再无留在武定县的理由,拔营返回了驻地。 唐钰兵不血刃为渔州城取得了合法地位,是四个刚刚冒出头的非法政权之中最先得到大宋朝廷承认的私人武装力量。 渔州的守备力量是不可能交给朝廷管辖的,这是唐钰的底线,却请求朝廷委派知州与通判,共同管理渔州城,军事上求独立,经济上求合作,这种军政模式既向朝廷展示了自己的忠心,也表明了渔州的态度:渔州是百姓的渔州。 得到唐钰趋炎附势的消息,柴奕一掌拍在长案之上,忽的冷笑一声:“又想做婊子,又想立贞节牌坊,天底下的好事都让唐钰占尽了。” 军事独立,代表唐钰随时可以与朝廷翻脸,城头挂“宋”字旗,是唐钰想要倚靠宋室发展经济,从而加强自身的实力,可笑的是朝廷居然答应了唐钰的要求,真的任命了两位年轻官员前往渔州上任。 众人皆醉柴奕独醒,他以为这是唐钰明目张胆的养狼计划,用宋室的银子养肥渔州这条饿狼,也不怕被反咬一口? 只是再看一眼出任渔州知州一职的官员姓名,柴奕先是一愣,这才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忽而微微一笑:“司马光倒还有些脑子,竟然派了辛赞过去,看来也是打算给唐钰使些绊子,只可惜格局还是小了些。” 面对有着夺妻之恨的仇敌,辛赞此去渔州,到底是给谁找不痛快先另说,即便他果真打算在渔州做些什么,难道唐钰便能如此轻易地给辛赞机会? 可惜了辛赞刚刚落上了棋盘,变成了一粒弃子。 至于金陵城,他倒不担心自己的地位合不合法,只要与钱塘城守望相助,又有掌心雷的余威震慑宋军,朝廷屈服是迟早的事,如今一切尽在掌握,柴奕又何须庸人自扰,去求着赵顼承认自己的地位? 柴奕以为唐钰虚伪中包藏祸心,远在幽州的沐辰风却根本不把外界的事放在心上,他所处的位置相当尴尬,南下可直抵大宋帝都汴京城,北上则可杀入大辽腹地上京府。 同样的道理,幽州政变,便宛如同时在宋、辽两国的帝都旁插上了一颗钉子,无论是赵顼,亦或是耶律洪基,都跟感觉如芒在背,他需要厉兵秣马加固城防,否则还未成长起来的幽州城轻易便能被两边的洪水猛兽吞没。 沐辰风能够感觉得到,城外有大军在集结,自己只需一个指挥失误,便有可能被射杀在幽州城头。 沐家的大仇还没报,他绝不能死。 北方的大辽在云州布防,以阻止沐辰风北上,南方的大宋却在河北西路的几次进攻无果之后没了动静,并非是赵顼不想夺回幽州城,而是凭借如今宋军的战力,再去进攻根本便是送羊入虎口。 好在唐钰在拒绝出兵的公函中也说过,若是金陵、幽州、钱塘三城对大宋再有任何越轨举动,他必然兵出西蜀,捍卫大宋的领土完整。 这也算是唐钰给赵顼吃了一颗定心丸,想来也是可笑,堂堂一国之君,居然需要仰仗一个曾经六支金箭也召不回的叛臣。 无奈的是,如今的大宋似乎只能倚靠这个曾经的叛臣。 此时的辛赞倒是无法体会赵顼的无奈柴奕的嘲讽以及沐辰风的不屑,虽然是逆流而上,他与陈妍霏却都感受到了李白早发白帝城时的心情。 在泸州城下了船,换乘马车赶往成都府,经过雅州之后便一路北上,辛赞一家在武定县也未做停留,直接沿着山道赶往最终的目的地,渔州。 渔州与武定的直线距离不算遥远,只是山路崎岖蜿蜒又多有折回山道,走起来的确耗费时间,加上为了照顾陈妍霏的身子,辛赞要求车速一慢再慢,等到了渔州属地,已是日落西山之时。 在车夫的一声吆喝之下,马车驶上了宽阔平坦的水泥地,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衷心称赞道:“老朽赶了一辈子马车,还从未走过如此平坦舒适的路面。” 车夫是辛赞在泸州城雇佣,城内虽然也铺设了水泥地,却只是达官贵族的专属,他们这些穷苦大众又哪里有走上一遭的资格,水泥工坊在整个大宋开设的第二个年头,如今依旧是晴日扬尘,雨天泥泞的官道才是他们该走的路。 辛赞心中也是一阵感慨,天下的官员都在为自己牟利,唯独唐钰却利用掌握的先进技术造福乡里,若是大宋多几个唐钰,大宋还能是任由其他效果肆意欺辱的大宋? 沿着水泥官道山行六七里,一座高足有十丈的灰色墙缓缓呈现在辛赞与陈妍霏的眼前,成楼之上彩旗林立,一面“宋”字旗挂在桅杆的最高处,正迎着晚霞随风飘扬,城门上的“渔州”二字刚刚刻上,笔锋苍劲有力,竟有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气势。 远处的工地上,数千名赤膊着上身的汉子打着嘹亮的号子,将最后一张围在城墙上的木板拆卸,看着已然合围的城墙,均是振臂高呼,一派激动的景象。 一阵洞箫声响起,原本响彻云霄的渔州城立时陷入了安静之中,抚琴声悠扬飘荡全城,李师师正以她那宛如莺声燕语的歌喉清唱:“无关风月,我题序等你回,悬笔一绝,那岸边浪千叠……” 曲调婉转轻快,唱词新颖别致,映着落日的余晖,衬的渔州城宛如弥漫着袅袅仙气的云中仙城一般,让人心向往之。 辛赞听得如痴如醉,竟不由得打起了拍子:“好一个‘渔州唱晚’,实在是妙不可言啊。” 而赶了十余天的路,如今总算是看到了终点,一扫旅途疲倦的陈妍霏与一旁的丁香也是喜上眉梢,因为在她们以为,唐钰所建的城池,便是乐土,是她们今后的家园。 第二百六十六章:又一个三娘 对于辛赞的突然到访,唐钰在意料之中,却也颇感意外,因为如今他的身份非同一般,竟是京城委派的渔州城首任知州大人,官拜六品,朝廷认证,童叟无欺。 再听闻是司马光一力举荐,唐钰又不禁哑然失笑。 若是右相大人知道辛赞名为柴奕写了推荐信拜入周淮门下的学生,实则却是唐钰的暗子,在幽州城救唐钰于危难之中,又在云州城外帮助唐钰制定撤退路线,保存新军实力,会不会因为怒气上涌吐血三升? 又有新人来渔州报道,唐家自然又要热闹一番,不足三周岁的棉儿记忆力实在惊人,看到只在金陵城见过几面的陈妍霏,便脱口而出唤了声:“三娘。” 在满堂的寂静之中,棉儿带着疑惑的目光看了看身后的水慕儿,摇摇头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称呼:“不对,那才是我三娘。” 堂上的气氛有些微妙,陈妍霏红着脸不知如何自处,白渔儿与云采菱打算看自己夫君的笑话闭口不言,只有不知内情的水慕儿满脸疑问地看向唐钰,忽听得棉儿又说了句:“你是大三娘,三娘是小三娘。” “什么大三娘小三娘,棉儿可不能乱说。”陈妍霏一把抱起小不点搂在怀里,掏出怀中的长命银锁挂在棉儿的胸前,“我是你陈姑姑,知道了吗?金陵城里的陈伯父棉儿记得吗?那便是姑姑的兄长。” “棉儿自然认识陈伯伯了,他前些日子带棉儿和诚舅舅上山玩,还叫诚舅舅画那个在溪边洗澡的漂亮姐姐呢。” 对于自己爆出了猛料,三岁的棉儿丝毫不知道轻重,反而一脸得意之色,因为师父李韵儿管教严苛,好不容易偷跑出去一次,自己当然要玩个够本了。 棉儿的一句无心之言,彻底将云金诚推向了深渊,看着自己姐姐投来的杀人目光,云金诚慌忙摆手解释:“没有!绝无此事!那是住在附近村落里的小姑娘,而且她是在洗衣服,哪里是在沐浴,非礼勿视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难怪这小子近日来总是怪怪的,不许外人出入画室,便连姐姐云采菱与李师师也不行,原来却是在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云采菱狠狠剜了堂弟一眼,心中暗暗起誓,等陈新远那不正经的自蒲甘回来,一定将他的腿打折。 云金诚的双颊通红,不敢与姐姐对视,只能将头瞥向一边,却又与李师师的目光对撞,李师师的眼中含着愠怒,本以为云金诚只是不学无术,这一年来他专研丹青之术,虽还未见成效,却也给人的改观不少,想不到这人竟如此龌龊,竟去画什么小姑娘,须知道只有青楼中的姑娘为了招揽生意,才会找画师将她们妩媚的身材画出供人欣赏。 云金诚此举,难道不是对那位小姑娘的侮辱?简直是个渣男啊。 云金诚知道自己跳进黄河也别想洗清棉儿无意间泼来的脏水,只能想姐夫求助,唐钰自然不能见死不救,清了清嗓子说道:“丹青一术当中也分流派,山水花鸟虫鱼猛兽,至于人物画,南唐时期的著名画家顾闳中先生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的名画《韩熙载夜宴图》可谓是人物画中的精品,至于陈新远教金诚画村姑,倒也符合他的人设,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将锅甩给远在蒲甘的陈新远,唐钰是毫无负罪感的,毕竟云金诚是他的亲小舅子,况且江湖救急,想来陈兄也能理解吧。 不大不小的状况被唐钰三言两语化解,只是他也知道,这是云采菱与李师师给他几分薄面,今日暂且作罢而已,至于会不会秋后算账,便要看云金诚的造化了。 渔州城如今只有一个空架子,当中除去原本几十户居民的住宅与几处秘密工坊之外便再无其他建筑,便连指挥所也是临时搭建的,辛赞这个第一任知州大人自然是没有落脚之处。 在唐家空出的厢房暂住,陈妍霏对此安排甚是满意,终于有人可以与她探讨育儿经了。 妇人们聚在一处秉烛夜谈,唐钰则将辛赞请进了书房。 在长案上铺上一匹绢布,唐钰提笔画了一个大方框,在上方写下三个大字:渔州城。 “既然辛兄来了,那城市规划一事便由你全权负责了。”虎子负责建造军营宿舍,方小四负责渔州城防安全,唐钰需要研发新式武器,其他人各司其职,再难找出一个空闲之人负责城市建设,辛赞的这位知州的空降对渔州而言简直是雪中送炭。 “辛某自当责无旁贷。” 唐钰点点头,在方框内的四个角落各圈了一个圆圈:“此处是军营宿舍的位置,虎子已在督造。”又在正中圈一个圈,“此处是渔州衙门的办公地点。”在城南处画了一个由东至西的狭长型方框,“此处是商业一条街。” 随着唐钰的笔起笔落,整个空城渐渐被方格圆圈占满,一个完整的城池布局展现于辛赞眼前。 唐钰的设计图可谓天衣无缝,他完美地利用了城中所有的土地,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城中的设施更是一应俱全,唐钰心思之缜密,布局之合理,令辛赞大开眼界。 只是这还未完,唐钰又提起红色朱砂笔,在图纸上圈出了不少红色圆圈:“这些地方需要提前布置,我需要数十个化粪池。” “何谓……化粪池?”这个新名词,辛赞简直闻所未闻。 “便是用以掩埋居民排泄之物的水泥池。” 对于唐钰的解释,辛赞更为不解,这些污秽之物不是少部分用以浇灌蔬菜,其他的倾倒于河水之中便算了事了吗?怎么唐钰竟然打算储存起来?如此洁净的一座新城,留这些东西在城中,岂非弄脏了渔州? 面对辛赞的不解,唐钰似乎并不愿多做解释,只是朝着知州大人微微一笑:“辛兄照我的吩咐行事便好,至于化粪池的妙用,日后自会知晓。” 第二百六十七章:学堂 唐钰的才智,辛赞此前便有所领教,抵达渔州城之后,发觉从前对唐钰的认识只是冰山一角,单说几个月之内便让城墙合围,便是一向前无古人的创举。 对于唐钰提出的要求,辛赞虽不明其意,却还是牢记于心。 “此事需要一份设计图纸,我明日赶制出来,你照图修建便是。”唐钰顿了顿,又道:“此外我还需要两处学校,呃……也就是私塾,规模大些,包括学堂、食堂以及宿舍,对了,还有操场。” 辛赞略有迟疑,作为读书人,他自然也知道功名的重要,若是唐钰没有建立学堂的计划,那才奇怪,只是渔州城内目前只有几十户人家,即便每家有两个达到开化年纪的孩童,也不过一百多,当中还有一部分无需念书的女孩,唐钰未雨绸缪,将学堂建得大些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不管如何计算,渔州城似乎也只需要一座学堂,唐钰却要新建两座,又是什么道理? 对于辛赞的疑惑,唐钰也觉诧异:“一间学堂收男童,另一间则收女童,不正是需要两间学堂吗?” 如今的大宋男女有别,便只是半大孩童之间也不可存在过多接触,唐钰身临其境,也不敢揠苗助长,毕竟人的思维观念又岂是如此轻易便能改变的,城东城西两间学校倒是完全可以一劳永逸地避免类似的问题。 “女童也要读书?她们不能参加朝廷的应试,这书读来又有何用?”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流传了千年的祖训,早已是受封建制度压迫之下的劳苦大众根深蒂固的思想,便是读过书的辛赞,竟然也在坚持女子读书无用论。 “考取功名?谁说我设立学堂,是为了教渔州城的孩子们考取什么功名?”唐钰淡淡一笑,笑容中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气势,“我要教授的可不是什么吟诗作对、歌古颂今,会做文章又如何?文学大儒又如何?连最基本的生活技都不能掌握,算什么读书人?” 辛赞被唐钰的一席话刺激地面红耳赤,他便是对方口中打算靠读书改变命运,除去识得几个字之外毫无生活技能的读书人,此前在滑州时,便连家中的财务也是丁香在管。 为了捍卫读书人的尊严,辛赞还是板着脸回了一句:“读书能够鱼跃龙门,是寒门子弟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怎么在唐兄的嘴里却成了如此不堪的营生了?我不服!” “不服?”唐钰弯了弯眼角露出一个坏笑,“好,那我便出一道题,你若能在一息之内给出答案,我便认同大宋的科举制度。” 辛赞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唐兄请出题。” 唐钰“江南第一才子”的名头,辛赞自然是服气的,但是他自问十年寒窗苦读,功夫也未曾用到了狗身上,四书五经中的典故他能信手拈来,吟诗作对也能做到对仗工整,即便出不了什么惊世名句,应付唐钰的试题他还是有些自信的。 唐钰的表情依旧似笑非笑,说出的题目既不是作诗,也不是什么典故,而是:“七十八个二十一相加,结果为何?” 辛赞瞠目结舌,这算是什么问题? 看对方惊愕的表情,唐钰微笑着摇头:“看来辛兄饱读诗书,却也未曾读过《算经十书》。” 辛赞被唐钰的一句话怼得面红耳赤,口中却极为不服:“《算经十书》在下自然听过,只是那是应天府国子监算学科的教科书,我们寻常子弟又怎会接触到此类书籍?” 辛赞的反驳有理有据,大宋的科举并不考算学一门,为官者也不必入国子监学修算学,只有专门从事算学研究的学者才会以毕生精力专研此道。寻常人不懂计算,即便想学,也根本没有门路。 “国子监?”唐钰一声冷笑,作为后世参加过宛如战场一般血腥残酷的高考,唐钰也是从枪林弹雨中挤过了独木桥,十二年浸淫于漫无边际的数学题海中也没能淹死,此刻能看得上大宋国子监那种初中水平的数学题? 还在研究“鸡兔同笼”与“勾三股四”的宋人知道何为线性代数何为微积分? 唐钰抓过桌上的炭笔,简单列了一个竖式,辛赞心中好奇,也凑过去观看,只是唐钰所写歪七扭八,看似简易图画,根本不是文字。 短短数息时间,唐钰便报上了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辛赞不信,又出了几道类似的题目,唐钰以阿拉伯数字竖式计算从容应对,十位数乘法可是小学三年级的知识,若非需要演示解题过程,唐钰有好几套速算的方法,完全能够将答案脱口而出。 如此迅速的计算速度,令辛赞觉得唐钰是在信口雌黄,直到他出了一道“十一乘十二”的题,唐钰无需计算便报出答案,而自己在纸上运算了小半天之后才得出结果为一百二十一时,总算对唐钰的算学深信不疑。 “唐兄便是打算教授孩童这些?”那可是国子监才会教授的知识吧,渔州城内接受教育启蒙的孩童所学的竟然是应天府国子监的学问? 每每开始构想,唐钰便会陷入自言自语的状态。 “《三字经》、《百家姓》与《千字文》是必修的,至于算学么,学会一千以内的加减乘除便足够了,若能发现几个好苗子,教授一点物理、化学的浅显知识,能不能为渔州所用,便看他们的悟性了。” 何谓“物理”“化学”? 辛赞的脑中一片云山雾绕,满腹的疑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只能等待唐钰的解释,唐钰却只是故弄玄虚地说了一句:“之后我会编出简单的算术书籍,也会选出几个悟性不错的人先行教授,算是替学堂培养出老师,辛兄若有兴趣,也可前来旁听。” 辛赞摆摆手,算学什么的还是算了吧,如今城建任务繁重,他哪里有时间去学什么看似无用的算学。 第二百六十八章:规划 城中的布设交代完毕,唐钰又在城外画起了圈。 “此外我还需要一处家禽饲养场,一处果蔬种植场。” 辛赞又开始脑补,饲养场倒是能够理解,顾名思义,便是圈养家禽牲畜之处,这倒是容易修建,在城外的荒山上圈出一块地修筑上篱笆院墙,当中建一些简易草棚作为圈舍,所有牲畜都可圈入其中放养,只是这果蔬种植场如何搭建,辛赞却无论如何也构思不出了。 难道只是整出一块荒地种植上蔬菜?辛赞随即摇头否认,若是如此简单,唐钰又何须特意提出? 唐钰解释道:“新鲜蔬菜的功效远比肉类重要许多,寻常百姓长时间不吃肉尚可坚持,若是离了蔬菜,便会出问题。” 辛赞再不敢露出半点不屑之色,凝眉问道:“难道不是因为蔬菜的价格远比肉类便宜吗?” 唐钰微笑着摇头:“新鲜蔬菜之中含有丰富的营养,人若是长时间不进食蔬菜,身体无法摄取各种维生素,便会诱发疾病,最为常见的症状便是夜盲症。” 夜盲症俗称“雀蒙眼”, 是指在光线昏暗环境下或夜晚视物不清或完全看不见东西、行动困难的症状。这种疾病在医学昌明的后世已然很少见,但在如今这个食不果腹的大宋,却是极为常见的。 “蔬菜虽然容易种植,却不易保存,唐兄说让渔州城内的居民在万物枯竭的寒冬腊月也能吃上新鲜的蔬菜,这根本是天方夜谭。” “反季节蔬菜而已,又有何难?”唐钰在幽州时已然做出了玻璃,只要能得到足够多的石英石作为原材料,建造玻璃大棚不算难事。 “关于果蔬种植场,我早先便做好了规划,辛兄只需照章办事即可。” 辛赞闻言只能苦笑一声,什么渔州城知州,分明是替唐钰督造新城来了。辛赞隐约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随着唐钰搁下手中的笔,长达一个时辰的谈话终于接近了尾声,推门离开书房时,唐钰的身子顿了顿,忽而想到一个被他忽略的问题。 “辛兄是渔州知州,那通判又是何人?” 辛赞思索了片刻,这才说道:“好像是左相大人次子王旁。” “王旁?”乍听此言,一脚跨出门槛的唐钰险些被拌了一脚摔出门去,等到稳住身形,脑中想起王二少爷那玩世不恭的形象,不由得摇头苦笑,“王相将这活宝送来渔州,是打算来镀金,还是寻求庇护的?” 唐钰的本意只是取笑王旁,却不想竟让他言中,左相王安石在重新得到朝廷重用之后,行事作风依旧雷厉风行,只是此番,他做好了一切准备,长子王雱是自己的助力,不可调离京城,次子王旁需要延续王家香火,便被送来了渔州。 作出如此安排,左相大人显然是打算破釜沉舟,誓将新政进行到底,更是做好了舍生取义的准备。 熙宁三年九月初,秋种在即,朝廷强势推行此前因为颇有争议而被禁止的青苗法,为了避免地方官员为了敛财而私自抬高百姓借贷的利率,王安石竟然在各处发放借贷银两的专理衙门布置禁军,只要发现任何操作上的猫腻,负责监督的官员有权利先斩后奏。 王安石此举,分明是在为下一步推行方田均税制做准备。为了达成目的,他竟不惜得罪所有拥有大片土地的权贵,更是将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 王安石的义无反顾令政敌司马光甚是钦佩,平心而论,豁出一切坚持推行变法的魄力,他的确没有,毕竟司马家是一个庞大家族,他需要为族人考虑,而王安石寒门出生,行事根本无所顾忌。 王安石代表的是急切改变社会地位的寒门子弟,而司马光则是极力维持祖宗礼法不愿求变的保守派人物,两人出生时便分属不同阶级,这便是他们最为本质的区别。 令司马光无奈的是,皇帝陛下似乎也认同了王安石的强国之策,视祖宗礼法于不顾,即便太后出言反对,也是一意孤行,如今更是因为几座城池的政变,司马派系大势已去,作为新政最为抵触的反对者,三朝元老司马光的归宿只能是告老还乡。 奏折很快得到了赵顼的批复,心灰意冷的司马光在回乡之后,醉心于历史研究,此后历时十五年,主持编撰了足以与同宗大儒司马迁所著《史记》比肩的史上第一部编年体通史《资治通鉴》而名扬后世。 原本在王安石变法失败之后,神宗皇帝病逝,哲宗皇帝继位,年逾花甲的司马光再次出山,官拜门下侍郎,也算是官复原职的右相一职,只可惜随着唐钰的穿越而来,蝴蝶翅膀的轻轻扇动之下,司马光的命运也随之改变,但他依旧在去世之后被追赠太师、温国公,享受牌位入太庙的待遇。 熙宁三年初冬,随着通判王旁的入职,渔州城第一届领导班子尽数就位,城建在知州辛赞的主持之下循序渐进,经过全城军民的努力,如今也初见规模,依照唐钰的要求,两间学堂首先建成投入使用,唐钰不但将城内的孩童免费招入学堂接受启蒙,便连渔州城周边村落里的适龄儿童也没有放过。 两间学堂供招收孩童共计两百三十九名,求学期间学堂一律管吃管住,不收取分文费用。令辛赞倍感无语的是,负责教授算术的竟然是陈妍霏身边的丫头丁香。 依照唐钰的话说,丁香是算学一道上的奇才,别人看不懂的阿拉伯数字,唐钰只教了一遍,丁香便能书写自如,简单的计算更是极易上手,如今在唐钰的指导之下,已然开始接触他如何研究也琢磨不透的几何问题。 果然是应了那一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一切似乎慢慢上了轨道,又得了不少帮手,便在唐钰以为可以抽出时间陪伴家人之时,一封陈新远的亲笔信摆在了唐钰的案桌之上。 第二百六十九章:羊苴咩城 “公子爷,前面便是羊苴咩城了。” 听到车夫的提示,唐钰轻“嗯”了一声,伸手揭开车帘。 虽是快到了交秋之时,四季如春的羊苴咩城还是一片花团锦簇,红花绿柳,春意盎然。不远处一座不算高耸,却也古朴巍峨的城楼掩映在一片争奇斗艳的大丽花中。一汪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碧水匍匐于城池脚下,那便是洱海,湖水的尽头里,群山延绵,在缭绕不散的山雾中若隐若现,那便是苍山。 苍山洱海,后世之中无数痴男怨女心中的朝拜圣地,此刻看来也的确宛如一对陷入爱情之中的青年男女,苍山守护着洱海,洱海依恋着苍山。 大理国方圆不大,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民风淳朴,经过段氏皇帝几代经营,虽说不是民富国强,却也算得上兵强马壮,足以自保。 数年之后,大辽为金国所灭,金军铁蹄南下,宋室兵败如山倒,赵构在南逃途中于应天府称帝,史称“南宋”,正是由于南宋军民的奋起反抗,金军受阻无法顺利渡江,大理国在那场动乱中安然无恙。 无论是因为南宋的缘故,亦或是自己的运气,大理却总是历史上与辽国与金国并立的政权。 此刻艳阳高照,已是正午时分,杏花楼上聚满了赏花用餐的食客,店小二吆喝传酒上菜之声不绝于耳,有些客人来得稍迟,无处落座,竟也不离开,只在大厅之中等候,足见这大理第一酒家并非浪得虚名。 马车在杏花楼前停妥,一袭青衫的唐钰自马车上跃下,随意中带着几分洒脱,这样一个身穿异族服饰模样器宇轩昂的贵公子的出现,自然能吸引不少人的注意,只是大理与大宋交好,国民更是热情好客,唐钰的突然出现,只是招来了些许好奇的目光,并未引起什么骚乱。 对于这些人的好奇,唐钰并不在意,而是轻摇折扇信步而入。 看着唐钰的身影消失于木制楼梯之后,四周的人群也渐渐散去,露出躲在对面街角处自探出半个脑袋朝这边悄悄张望的两位俏丽女子。 年纪稍小的粉装女子跺了跺脚,朝着唐钰的背影低声骂了一句:“这呆子,竟然真的来了。”说话之时,她那稚嫩的脸上满是阴云,似乎是在责怪唐钰做事不过脑子,“不是说他机智无双么,怎么这回却看不出其中的危险了?” 一旁的白衣女子紧紧抿着双唇,也是一副愁容密布的模样,心智却成熟许多:“既然人来了,那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攀着楼梯行至二楼,唐钰在一位小厮的指引之下推开包厢的房门,精致典雅的房间内,陈新远正坐在圆桌之后大快朵颐。 见到唐钰进来,陈新远放下手中的筷子站起了身:“唐兄,你可是来了。” 唐钰看了一眼对方那红光满面的脸色,忽而笑道:“我看陈兄的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啊,如何?我是否说过这躺蒲甘之行很适合陈兄你?” 陈新远闻言一声苦笑,挥手将小厮赶出房间,再关上房门拉唐钰在圆桌旁坐下,这才低声说道:“蒲甘城外的石头里的确包有翠玉,可笑那些原住民竟以为此乃不祥之物,唯恐避之不及,我带着人赶到蒲甘城时,正巧赶上城内动乱,为了取得那个什么宫什么漂的……” 唐钰叹了口气,随即出言提醒:“宫错姜漂。” “对,就是这老小子。”陈新远继续道,“为了得到他的支持,我们出手助他解围,不得不说你那火绳枪的确厉害……” “说重点。” “总而言之,我们轻易帮他解除了蒲甘城的危机,也换来了可以随意采石的承诺。” 唐钰点点头:“如此说来,你们此行还算是比较顺利。” 陈新远斜了唐钰一眼,顺利?这小子说的倒是轻巧,此去沿途均是无路可走的丛林不说,单是林中含有剧毒的蛇虫鼠蚁便令人望而生畏,更别说只要踩到便会陷落的沼泽,还有山林里终年不散的瘴气,可均是要人性命的存在。 他们这一路说是披荆斩棘也不为过,好在自己花了大价钱找了当地最出色的向道,这才在满是危机的丛林里硬闯出去,为了方便往返,陈新远雇了当地的大批人手开辟出了一条小路。 “若是日后往返次数增多,我们可以考虑铺上水泥。” 唐钰伸手打住了陈新远渐行渐远的话头:“既然一切顺利,车队为何滞留大理?你还写信回去让我过来一趟?” 陈新远也露出了不解之色:“我依照你的吩咐,在途径大理时上下打点疏通关系,那帮子官员并未有所留难,还说要向大理皇帝上奏,支持陈家在羊苴咩城开设分局,我还以为是银子到位了,却不想数日前我们满载而归借道大理,却被连人带车都被扣押了。” 唐钰皱了皱眉,去时其乐融融,回时却翻脸不认人,在外人看来,陈新远押送的只是其貌不扬的石块,绝不会引起大理朝廷的注意,信中又要求必须自己前来,大理才会考虑放行,看来大理此举并非是针对这几车破石头,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 “扣留镖队的是哪一路人马,你可知晓?” 陈新远摇摇头:“大理的官场制度我又哪里知道?对方当日只是扣押了镖车,并未将镖师羁押,不过也限制了自由,我们只能在羊苴咩城内行动,不能出城。” 只扣了车并未关人,看来对方暂时并不想与自己撕破脸,以陈新远为人质诱他前来,很显然是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好处,既然自己在对方眼里有利可图,那唐钰便有了保命的底气。 “林森那三百人的队伍,如今身在何处?” “他们携带武器,自然不能随意进城,此刻应该在约定的接应地点等候镖队汇合吧。” “很好。”听到这个消息,唐钰的心中更加大定,有了谈判的倚仗,又有一队战力惊人的队伍,此次大理之行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唐钰只需弄清一个问题:“到底是谁在算计我?” 第二百七十章:白家公子 唐钰在猜测对方的身份,对方却早已得了杏花楼小厮的通传,站在了二楼包厢的门外。 一位青年公子推门而入的刹那,唐钰的神情竟有些恍惚。 来人二十多岁的年纪,身着大理民族服饰,身材高挑相貌俊秀,骨子里透出一份寻常百姓难以正视的贵族气息。 发觉唐钰一直盯着自己,似乎连瞳孔都有些收缩,显然是过于惊讶导致,青年人也不在意,拉开一把椅子在二人对面坐下:“听下面的人说,唐公子到了大理,未免令公子感觉受了怠慢,在下随即自府中赶了过来,若是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公子见谅。先行做个自我介绍,在下白曜。” 感觉自己的衣角被身边的陈新远拽了拽,唐钰瞬间恢复了心智,朝着青年公子拱拱手:“在若是在下没有记错,似乎与阁下素未谋面,大宋与大理交好,我永安镖局押送的也不是什么危险物品,该进的礼数我们也未曾落下,白公子平白无故扣押我们的车队,是否该给在下一个交代?” 白曜淡淡一笑:“听闻大宋唐钰足智多谋,发明创造的技艺更是精湛,在下仰慕已久,只是自身职责所在,无法离开大理,只能以此种卑劣的手段与唐公子见上一面,不到之处还望海涵。” 对方的态度彬彬有礼,所做的事情却令人生厌,唐钰按耐住心中窜起的怒火,冷笑一声:“白公子费尽心机将在下引来大理究竟意欲何为,如今可以开门见山了。” 唐钰的态度不善,白曜却并不在意:“既然唐公子快人快语,在下若是再兜圈子,却也显得小气了,那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大理需要唐公子的支持。” “哦?如今大理国泰民安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一派盛世景象,在下区区一介草民,又能为贵国提供什么帮助?” “唐公子自谦了,以公子的手段,创造出不可能发生的神迹之事还少么?” “那白公子想要什么?又能给于在下什么?”谈判便是互利互惠,只谈付出不谈索取那才是亏到姥姥家的买卖。 白曜的眼角一弯,眼神中尽是自信之色:“贵镖局押送的那些石块,在下也命人破开了两块查看,只可惜并无发现……” 唐钰与陈新远对视一眼,并未流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若是蒲甘的每一块石头都能开出翡翠,那才是见了鬼。 “虽然在下不知道唐公子的镖队不惜一切代价前往蒲甘城的目的为何,却也能够猜到这必定不只是一次往返,否则也不会以重金贿赂我大理各路官员打通关节,更不会雇佣向导开辟道路,还沿途做了记号方便再次前往蒲甘。” 唐钰听出了白曜的话外之音:“阁下是想说,若是我答应与阁下合作,我们的镖队便能自由出入羊苴咩城。” “当然,唐公子也可以选择绕开大理国境,若是如此,有两条路能够返回大宋,一是取道吐蕃,只是那里地处高原,山路陡峭难行,有些地方终年积雪,更有万丈深渊,常人都难以攀爬,想来车队应该上不去。” 见唐钰不说话,白曜又道:“还有一个选择便是向东,途径大瞿越国,再折向北经大宋广南西路回去,只是这条线路饶了太多的弯路,而且沿途多有沼泽河流,而且荒无人烟,开辟道路何等艰辛,相信不用在下明言,这位陈兄也能想象的出吧。” 相比宛若天梯一般难以攀爬的青藏高原,绕到越南的确要容易很多,只是正如白曜所说,车队这般绕上一圈所花费的时间与精力绝不只是成倍的增长,由此看来,取道大理似乎已是唯一的途径。 “我承认,阁下的确拿捏住了我的要害。”唐钰双手抱胸,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的白曜,“那么在下要以何种代价来换取公子口中的捷径?” 白曜的眼中射出两道精光,原本只是试探,想不到唐钰竟然如此轻易便妥协了,看来那几车破石头对于唐钰而言至关重要,否则对方绝不会如此爽利,无形之中又给他的谈判增加了资本。 “公子的发明都是利国利民的神器,我大理自然都是想得到的,水泥的制作工艺复杂,我们曾经也派人去贵国参观考察,只是苦于不懂原理,建设不出水泥工坊,所以……” “这个好说,我可以向大理提供设计图纸,必要时也可以派人过来指导建设。”水泥这种东西对于这个时代而言并非什么战略物资,而只是改善民生的重要生产资料,能够改善大理百姓的生活水品,唐钰乐观其成。 “至于棉花么……”白曜笑道,“大理地处西南,雨水充沛日照不足,不适合棉花生长,况且我国也不似北方那般有冰天雪地的景象存在,对于棉衣的需求并不算急迫。” 唐钰却持有不同意见:“白公子若是以为棉花只能纺制过冬用的棉衣,那便错了,棉花出了保暖之外,也可纺布裁衣,制成的衣物比麻布舒适,比丝绸保暖,价格也便宜,大理不能栽种棉花,你我也可以另一种方式合作,我向大理提供棉布,白兄则向我开放市场。” 白曜淡淡一笑,显然只靠水泥与棉花撬不开这座阻挡在渔州与蒲甘之间的拦路虎。 “唐兄说的倒是天花乱坠,我大理虽也从中得了些蝇头小利,只是从本质上来说,占便宜的还是阁下吧。” 唐钰的确承诺向大理提供建造水泥工坊的技术人员,但本身的核心技术依旧由唐钰掌控,若是他日双方一言不合,唐钰的人撤走,自己又将如何解决技术问题?至于棉布,大理没有种植棉花的条件,若是他日供不应求,唐钰会不会伺机提高采购价格? 谈判陷入了僵局,唐钰却并不着急,而是笑意吟吟看着对面的白曜:“那依阁下的意思,在下该用什么来换取镖队自由通过大理的资格?” 白曜等的便是唐钰这句话,他缓缓坐直了身子:“在下想要阁下的火绳枪。” 第二百七十一章:细作 白曜的声音不大,唐钰听来却如雷贯耳,他与陈新远对视一眼,陈新远的眼中也是一脸茫然,只是对他摇了摇头。 林森的三百士卒绝对没有进入羊苴咩城,陈新远找的向道也不是大理人,白曜不可能从他们这里得知火绳枪,即便是他们在无意中暴露,白曜也只是知道这种犀利的武器,而不会连名字也知道得如此清楚。 是谁出卖了渔州城? 一时间,唐钰的心念电转,脑中晃动着无数人的身影,火绳枪是他与贺鸣联手制作的,唐钰能确保图纸在自己手中时绝没有第二个人见过,那么问题是出在贺鸣那一边。 娄墨夫妇?贺鸣自己?亦或是…… “安子娴。” 听到这个名字,白曜也不禁为唐钰的智慧鼓掌:“唐公子果然厉害,只是如此片刻功夫,便能找出我费劲心力安插在渔州城内的密探。” 果然是她。 唐钰皱了皱眉,当日初见安子娴之时,他只觉对方娇俏可爱,并未看出其他端倪,想不到正是她的清纯才是一个探子最好的伪装。 唐钰收了心神,此刻并不是追究谁是密探的最佳时机,他轻咳了一声正色说道:“阁下的密探能在渡口镇蛰伏三年,白兄的谋划之隐秘,心机之沉稳,在下实在佩服。想必此前白兄所求的并非火绳枪而是掌心雷吧。” “与聪明人打交道不必拐弯抹角,在下的确是为了得到掌心雷的制作工艺,这才派了安子娴故意接近贺鸣那小子,只可惜你们的保密工作做的实在太好,我们努力了两年却毫无收获。” “直到我们研制出火绳枪,作为贺鸣的妻子,她自然能够接触到我给贺鸣的设计图纸。” “子娴谁能看到图纸,却不能复制,毕竟工艺太过复杂,她没有临摹的把握,更加没有机会,只能将这个消息传递回来。” “刚好我们的车队需要借道大理,阁下以此要挟我们交出火绳枪,合情合理。” 唐钰与白曜虽是自说自话,两相结合之后,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清晰地呈现出来,连局外人陈新远也听了个明白。 “不知唐兄的意思是……” 话到了最后,白曜露出了獠牙。 唐钰却只是淡淡一笑,随即摇了摇头:“火绳枪,我是不可能给你的。” 白曜的瞳孔微缩,一股杀意瞬间涌上心头。 唐钰的解释却不紧不慢:“因为即便是我给了你图纸,凭借大理目前的冶铁水平,也造不出合格的枪管。此外还有关于火药的配比,弹丸的制作,均是我渔州的不传之秘,白兄若是掌握着这些秘密又会不会将它轻易示人?” “换言之,阁下是不打算借我大理的道前往蒲甘城了?” “适才阁下的分析的确不错,想要去往蒲甘,大理的确是最快最安全的捷径,只是阁下的胃口实在太大,若是你我双方的诉求无法达成一致,那在下也只能另想他法。” “另想他法?”白曜冷笑一声,“难道唐兄打算从大理上空飞过去不成?” 唐钰微微一愣,忽而凝眉沉思:“经白兄提醒,在下也觉得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只不过以我目前的能力还未能做到,需从长计议。我说的,是另一个办法。” 白曜换冷笑为嗤笑,面上的神色也很是不屑:“姑且说来听听。” “白兄知道唐某不做亏本的买卖,若是来往蒲甘城的确无利可图,那你我之间也就是这一锤子买卖,我给足买路钱,你放车队离开,此后桥归桥路归路,若是有利可图,我需要借道大理,又无法满足白兄的要求,阁下觉得我会如何做?” 白曜收起了戏谑,脸色也变得阴沉:“你敢!” 唐钰伸手摸了摸下巴:“大家都是聪明人,若是白兄遇上类似的问题,手中又掌握着超乎寻常的武器,又会如何抉择?” 这还用选择吗?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本就是自然定律,为了自身利益不惜灭人种族的事都有人干过,更何况区区一座阻碍唐钰的城池? “哼,别忘了阁下如今身在何处,这里可是羊苴咩城。”白曜咬着后槽牙,这算是他最后的威胁。 唐钰却依旧不以为然:“阁下觉得若是我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敢独自一人进入龙潭虎穴?如果我在日落之前无法顺利出城,数月前的幽州便是如今大理的榜样,到时候阁下可是导致大理被灭国的千古罪人哦。” “你!”白曜额上冷汗涔涔,唐钰却依旧笑意吟吟,谈判的目的是双方达成协议,至于过程是威逼还是利诱,根本无足轻重,唐钰利用手中的武器进行威胁恐吓,白曜根本无力招架,气场的强弱已然昭示着这场谈判的胜负。 “白兄可否说明想要火绳枪的目的,是自保,亦或是准备扩张领土?” “事到如今,你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有何意义?是在羞辱我么?” 唐钰摇头:“在下可没有半点对白兄不敬的意思,既然双方是谈合作,在下自然还是愿意看到你我能够建立互利互惠的友好关系,大理若想扩张,除了大宋之外,我愿意出手相助,前提是渔州只出兵,不向大理提供武器,若只是为了防御,那便更好办了,日后永安镖局建立大理分号,我渔州便有保护分号不受外敌滋扰的职责,只要大理朝廷许可,我渔州可随时支援大理。” 换言之,无论是扩张还是防御,大理均可以借唐钰之手,只是想要得到武器为自己所用,却是痴人说梦。 沉默了半晌,白曜的眉头依旧紧锁:“兹事体大,在下一人实在做不了主,需要回去与家父商议,烦请唐兄在城内小住几日,等有了结果,再来叨扰。” “客随主便,只是还望白兄莫要让我兄弟等太久。” 等到房门再次被合上,唐钰的笑容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凝重:“老陈,你可曾发现这位白公子与内子有几分相像?” 第二百七十二章:疑惑 “咦?”陈新远放下手中刚刚端起的酒杯,“经你如此一提点,仔细想来这小子的确又些酷似嫂夫人,尤其是那一双眉眼,简直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 连陈新远也如此说,看来并非是自己的错觉。 唐钰曾经也怀疑过白渔儿的身世,母亲早逝,父亲与唯一的女儿相依为命,如此设定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一对极为普通的父女,又怎会拥有一张惊世药方?既然有这张药方,白渔儿的父亲完全可以依靠这张传世之宝发家致富,根本没有必要躲在深山里过饥寒交迫的苦日子。 大理的白氏本就是大族,白渔儿很有可能出身大理白氏,这才有可能得到那张古药方,或许正是因为那张药方,白渔儿一家这才背井离乡流落至大宋武定县,为了能够活命,这才藏匿身份。 这位大理贵公子白曜与自己的妻子白渔儿如此相像,两人又都姓白,这便不由得唐钰不胡思乱想了。再将脑洞开的大些,十多年前,白渔儿的父亲继承了药方,却遭到族人的迫害与追杀,这才迫不得已举家逃离大理,这位白曜白公子,或许是白渔儿的至亲也不一定。 唐钰打了一个冷战,收回了思绪,转向一边没心没肺大口吃喝的陈新远,面露凶光威胁道:“不管事实究竟如何,此番回去渔州,若是渔儿听到半点风声,我拔了你的舌头。” 陈新远下意识地将舌头一缩,旋即一脸茫然地问道:“唐兄所说的是何事?” 唐钰不由得哑然失笑,陈新远这一招装疯卖傻实在高明,自己竟找不出任何心狠手辣的理由。 “你妹妹与妹夫也来了渔州,辛赞还是朝廷任命的渔州知州,听说你被困在羊苴咩城,你妹妹险些动了胎气,若是你这位外甥出了岔子,你可是要负全责的。” 听闻妹妹陈妍霏的消息,陈新远也很是开心:“如此说来,我要当舅舅了?我妹妹何时生产?我们此刻回去还能否赶上?” 唐钰摇摇头:“你妹妹是去年有的身孕,如今已是九月初,想来你妹妹已然顺利生产了吧。” 陈新远轻道一声可惜,自怀中摸出一块玉石,唐钰抬眼一看,竟然是一块红色的翡翠:“你小子竟然中饱私囊。” 见唐钰上前要抢,陈新远慌忙闪避,又将红翡收入怀中藏好,这才说道:“这是我在蒲甘找的,你若想要,自己去挖。这块红翡充当孩子的见面礼,想必菲儿一定会很开心吧。” 见陈新远如此小气,唐钰面露鄙视之色:“还是先考虑如何脱身吧,你以为刚才的三言两语便能将白家打发了?” 陈新远不解问道:“你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无论是防御还是对外扩张,渔州城都可以向大理提供援助。” “如果想要得到火绳枪的并非大理朝廷,而是白家呢?” “你是说……”陈新远瞪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睛,“白家打算发动政变?” “哼。”唐钰冷笑一声,“这世间的事实在是很难预料啊。” 大理皇室段氏一脉皆好礼佛,自公元九百三十七年建国以来统治大理国三百一十八年,共出过二十四任皇帝,其中有大半君主禅让帝位后选择出家为僧,大理国内的佛寺更是不计其数,尤以崇圣寺最为出名。 正是由于皇帝一脉信仰天竺佛教,谨遵“善恶到头终有报”的教义,在大理国推行仁政,这才令大理的国运维持了三百多年,直到蒙古大军南下才被灭国。 而熙宁三年的大理在位皇帝孝德帝段思廉,为大理国开国皇帝段思平玄孙,这位兄台便是禅让皇位后出家为僧的其中一位。 既然皇帝不愿多问国事,一心只求立地成佛,那身为大理重臣的白家想要再进一步成为国家真正的拥有者也在情理之中。 “权势果然足以令人疯狂啊。” 这一边的唐钰在感叹权利给人的诱惑,另一边的白曜则匆匆出了杏花楼,他的神色凝重,若有所思地踏上了马车,并未注意到街角一闪而过的两个人影。 白府之中,大理相国白珩正在后府花园的池塘边投喂着锦鲤,听了儿子白曜的简短汇报,白珩只是淡淡一笑:“唐钰绝不可能在城外有什么布置,曜儿你是被他骗了。” 白曜不解:“唐钰说的信誓旦旦,况且看他那盛气凌人有恃无恐的模样绝不似弄虚作假。”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此乃谈判的一种技巧,为的只是麻痹对手,从而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想不到唐钰这小子年纪轻轻竟也深谙此道,果然是不简单啊。” 唐钰的确没有任何布置,即便他想要带兵前来大理,总需通过大宋成都府路驻军的防区,刚刚向朝廷表过忠心的渔州便要全军出动,难免会让人心存揣测,蒋奎绝不可能轻易放唐钰的部队过来。 况且大宋对大理用兵的后果非同小可,势必会打破各个政权之间刚刚形成的平衡局面,肆意破坏和平的骂名,唐钰背负不起。 “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 “既然他不肯交出火绳枪的加工图纸,我们也不能勉强,如今你安插的密探已然暴露了身份,留之无用,尽快解决了以除后患,至于如何得到唐钰手中的武器,需要另想办法。” 白曜面露不舍之色:“安子娴是父亲一手培养出的精英,如此轻易便处理掉,是不是……” 白珩轻叹一声,打断了白曜的求情:“你唯一的弱点便是太过仁慈,若是安子娴落入唐钰手中,只怕我们会暴露出更多,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我可以命令安子娴立即撤退!” “这世上唯一不会泄露秘密的,只有一众人,那便是死人。” 白曜忽的打了一个冷战,不敢出言再劝,白珩抓起一把鱼食撒落池塘,池中的锦鲤宛若鲨鱼嗅到了血腥一般瞬间围了过来,将鱼食吞噬殆尽。 “下个月你去吐蕃提亲之事,准备得如何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花翎语的身份 白珩的声音看似平淡,当中却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严,只是平日里从不敢对父亲作出半分忤逆之举的白曜如今的脸色却有些惨淡,他支吾着不愿答话,似乎在酝酿反对之词。 察觉到了儿子的异样,白珩将手中盛满鱼食的玉碗放下,转过身看了身形局促的白曜:“怎么?你不愿意?” 大理与吐蕃相距不远,白曜自然对当地的风土人情有很深刻的了解,据说吐蕃人一生只沐浴三次,倒不是因为他们不愿意沐浴,大多因为生活所迫,牧民本就居无定所,哪里青草茂盛就走到哪。在生计都解决不了的情况下,谁还会想着洗澡的事。除了外部条件的不允许,也和吐蕃人的信仰有关。 藏地多信佛,在他们的认知里沐浴是一件不敬的事,会把身上积累的苦难给洗掉,而且还会洗掉佛性。所以在藏族人眼中能不洗澡便不洗澡。 白曜可以尊重吐蕃人的习俗,但真当身边躺着一位只在出生时沐浴过一次的女子,即便贵为公主,他似乎也不能接受。 “想要借用吐蕃的力量,不一定非要迎娶吐蕃公主吧,我们大可以利驱之,同样也能获得对方的支持……” “糊涂。”未等白曜说完,白珩便冷言打断,“人与人之间最为牢固的关系便是姻亲,王昭君出塞被世人奉为美谈,文成公主远嫁吐蕃,更是为盛唐免去了后顾之忧,即使强悍如汉、唐,也愿意用和亲的方式拉帮结派,更何况小小的大理?” “可是……” “没有可是!”白珩大手一挥,“知子莫若父,你心里在想什么,为父清楚的很,大丈夫三妻四妾本就稀松平常的很,我们父子若然成就了霸业,他日你成为大理国君,再征服大宋,整个中原都匍匐于你的脚下,又何愁得不到女人?” 白珩在为儿子画饼,白曜心中却很清楚他要的是什么。 “父亲,我与翎语一起长大,早已两情相悦,您让我娶吐蕃公主,我又如何兑现许给翎语的承诺?大丈夫说话一言九鼎,父亲这是逼孩儿做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白珩眯了眯眼,盯着自己的儿子看了良久,这才摇了摇头:“花翎语只是一个我白家的一个家臣,虽然她帮我们与金陵柴奕取得了联系,又带回了高丽公主,却终究只是一条狗而已,难道你打算为了他放弃即将到手的权势与富贵?” 白曜沉默不语,事到如今,他也是骑虎难下,谋求大事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行事过程中留下了太多可供皇帝段思廉追查的线索,即便白家此刻打算抽身事外,只怕也是不可能的了。 “在三个兄弟之中,你是我最为看重的一个,切勿辜负为父对你的期望。”白珩一甩衣袖,转过身拿起玉碗,结束了这一次父子间的谈话。 失魂落魄的白曜出了花园,两个窈窕纤细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逝,只是他对伊人有情,又怎会认不出花翎语的背影,三两步追了过去,拦在两女的身前,看着如今熟悉中却带着几分陌生的脸庞,他却欲言又止。 高丽公主王恩澈见此情形,自然识趣地选择回避。 等到回廊上只剩下两人,白曜伸出手想捉住花翎语的柔荑,满腹的衷肠还未倾诉,花翎语却一个闪身避了过去:“公子爷请自重。” 白曜的手依旧举在半空,只是微微怔住的脸色渐渐变冷,从前两人在一起之时,她也会拒绝他的亲近,只是那时的花翎语对自己柔情蜜意,连眼中也带着依恋,一别三年,回来之后的花翎语却彻底变了个人,往日所有的美好在一瞬间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只有她面上的寒霜。 “你为何如此对我?” 花翎语嗤笑一声,似乎很是鄙视白曜的冥顽不灵:“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既然你我身份尊卑有别,强求的结果只能是惨淡收场,属下恳请公子爷放翎语一马。” 白曜摇着头后退:“从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忽而脑中灵光一闪,白曜瞬间出手擒住了花翎语的手腕,“不对,自你此番回来之后,便对我不冷不热,原本我以为是父亲找你谈了话,此后我扣押陈新远的车队,你更是时刻找我的不痛快,难道说……” “不必猜了,事实正是你心中所想。”花翎语愤然甩手,挣脱了白曜的控制,抑制住胸口强烈的起伏,因为愤怒而微微有些潮红的脸颊慢慢恢复了平静,“总而言之,你我之间是有缘无分,还望公子爷以义父的大业为重。” 看着花翎语快速离开的背影,白曜的心仿佛在承受千刀万剐一般的摧残,他将拳头握得“咯咯”作响,赤红的双眼中满是骇人的血丝,沉默了良久,这才缓缓吐出了几个字:“陈新远,老子要你的命。” 花翎语祸水东引,将白曜的注意力转移给了陈新远,而完全不知情的陈新远此刻正用完了午膳,正与唐钰悠然自得地坐在揽月坊的角楼里喝茶听曲。 作为人类区别于动物的最为关键之因素,当安抚男子们因年岁的增大肆意膨胀的欲望成为一条有利可图的产业链时,自然会有人对此趋之若鹜。妓院的兴起,是没有任何民族界限的,虽说各地有各地的风格,但解决的总是那些关于风月的问题。 唐钰泯了一口茶水,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向一副悠然自得的陈新远:“你不是成亲了吗?怎么还是不该秉性留恋烟花之地?” 陈新远一声苦笑:“正是因为成了亲,我才迫不得已在白日里逛青楼的好么?”风流如金陵陈家大少,从前的韵事自然不少,却从未与任何青楼女子有染,在他以为与过往的身边每一个女子之间都是走了心的。 只是因为他见异思迁的毛病,这才留下这么一个诨名。 如今成了亲,自然不能去找身世清白的女子平白毁人名声,只能来青楼看看解馋了。 听了他那苍白无力的辩驳,唐钰冷眼一撇,不愿与他多话:“什么走心?你分明是馋人家身子,真下贱。” 第二百七十四章:我家有只河东狮 对于唐钰的鄙视,陈新远很是不解,自己是风流不错,可他唐钰似乎也不遑多让吧,不说他家里的三位貌若天仙的娇妻美眷,只说他与李韵儿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便令人生疑,京城那些才子墨客又有哪个不艳羡唐钰,谁又不希望自己身边有一个不计名分的花魁常伴左右? 只是瞬间,陈新远便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同样都是风流,区别在于唐钰敢负责,即便不娶李韵儿过门,也要留人在身边,而他则是喜欢时如胶似漆,厌倦了便拍屁股走人,这在外人看来就比较渣了。 对此他也很无奈啊,难道爱一个便要娶一个回家?那陈府成什么了? 当然这些只是陈新远心中所想,并未说给唐钰听,否则他这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高手心态,直接会导致唐钰以为这货也是从后世穿越而来的。 唐钰并不关心陈新远为何会如此“渣”的缘由,倒是对他这位令他浪子回头的新婚妻子十分好奇,如今提及此事,又打算继续当日在云州城陈新远刻意回避的话题。 “话说你家娘子到底是谁?我见过吗?” 陈新远摇头,忽而又点了点头:“你没见过,却也听说过。” “哦?”唐钰眉头紧锁,在心中仔细过滤了与陈新远亲近的女子,发觉除了当日死在他卧房之内的那枚棋子之外,竟再无法想起一人。 陈新远抓抓脑袋,面露一声苦笑:“你还记得当日在长江之上我们被一伙贼人劫船的事吗?” 虽说事情已过了三年,唐钰却记忆犹新,有两个劫匪死在唐钰的暗器之下,似乎还牵扯出陈家的一个总管。 “我这位新婚妻子,便是当日险些要了我们性命的罪魁祸首,丁大总管的外甥女。” 当日丁管事打算绑架陈新远为外甥女讨一个公道,计划虽被唐钰破坏,此事却还是传到了陈铭耳里,陈铭当即发话,将来等长孙陈新远成婚,便纳丁管事的外甥女为妾,只是东窗事发之后,陈新远的名声实在是臭了大街,金陵城内的大户人家都对他敬而远之,省得自家的女儿嫁去陈府受气,三年过去,陈新远也到了成家的年纪,在家主陈铭的主持之下,将原本打算纳为妾室的丁家外甥女直接扶为正妻。 随着年岁的增大,陈新远本就慢慢转变了性子,加上家里的妻子也确实有些手段,果真令他收了心思不再到处留情,陈铭对孙媳妇大加赞赏,更是直接送了一座宅子。 “看来你这位妻子不但性子刚烈,对待感情一点也不含糊,眼中也揉不进一粒沙子,你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啊。” 唐钰幸灾乐祸,这位丁家外甥女绝非头发长见识短的寻常女子,当初陈新远给了一大笔银子作为分手费,她没有拒绝,是想留下以报父母的养育之恩,她深知自家的地位绝对撼不动陈家那个庞然大物,便义无反顾以身殉请,那可是真自杀。 之后丁管事出马,虽然计划失败,却也为她拿到了一个妾室的地位,也算是应了那一句“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在得了正妻的位置之后,丁家外甥女只用了不到半年,便将陈新远收拾得服服帖帖,若是没有些手腕,又如何能办到? “说了如此多,你这位娘子到底姓甚名谁啊?” “她娘家姓柳,名字倒极为普通,叫做月娥。” “月娥……柳月娥?”口中一声惊呼,唐钰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自己在后世时看过一部香港tvb的电视剧,当中女主的名字便是柳月娥。 “河东狮吼?”难怪能让陈新远乖乖服软,影视剧里说这女子险些将苏轼逼疯,收拾三五个陈新远绝不在话下。 “不对啊,柳月娥的丈夫,不是叫做陈季常吗?” 唐钰脱口而出。 陈新远一脸诧异之色:“你如何知道我的这个名字?是菲儿那丫头告诉你的?” 陈季常这个名字是按照陈家族谱所起,只是陈铭以“四季无常”这个寓意不吉,便又多起了一个“新远”,取“去陈出新,志存高远”之意,而写入族谱的名字,却依旧是陈季常。 唐钰的嘴瞬间张成了一个“o”型,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眼前这位富家公子与记忆中那位才子的形象相结合,此刻唐钰的脑中一直回响的是男神古天乐那一句充满魔性的神曲:“来来,我是一棵菠菜。” 总以为河东狮的故事只是一个杜撰,没想到却真有其人,只是却还是存在一些误差的,在后人的眼中,陈季常是一位文学造诣不输苏轼的才子,没想到真人却是一个腰缠万贯却胸无点墨的财子。 只是有一点,历史现实与影视加工却是相当的吻合,那便是生性风流。 影视剧中的陈季常为了讨女子的欢心,编出的故事可谓荡气回肠,各种身份也是层出不穷,他可以是家族遭难的落魄书生,也可以是上阵杀敌的受伤将士,还可以是万里求学的异国王子,人物之逼真,演技之精湛,便是那些拿奖拿到手软的影帝,在此人面前也得退避三舍。 唐钰还在神游天外,陈新远却是收了嬉笑,一脸严肃地悄声问道:“如今这个局面,唐兄又打算如何全身而退?” “退?为何要退?” 蒲甘与渔州之间的道路还未通畅,这直接关系到自己日后的建设大计,唐钰绝不可能放弃这个聚财速度最快,方法最为简单粗暴的路子。 陈新远来了兴趣:“那你打算如何对付那个白曜?” 唐钰淡淡一笑:“这个白曜只是别人手里的枪而已,明面之上的他危险程度不值一提,只是如今我对他没有半点了解,便连身份也不知道,自然猜不出藏于他身后的到底是何人。” “换言之,只要找出了幕后之人,所有的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不确定啊。”唐钰皱了皱眉,“从白曜露出的口风来看,绝对不是大理朝廷需要增强军事力量,而是这帮人自己的私心。若是火绳枪武装了私人军队,万一日后失了控制,后果可就严重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暗号 釜底抽薪,是唐钰唯一能想到的方法。 若是谈不拢,只有解决掉白曜身后的决策者,才能令这场可能会引起哗变的谈判彻底结束。 便在两人低声商议对策之时,轻微的破空之声至身后突然响起,唐钰与陈新远下意识地扭头闪避,随着一声脆响,一颗石头落在两人身前的长桌之上。 陈新远弹起身子三两步行至身后的围栏前向外张望。 此处是揽月坊的后院,院外便是羊苴咩城最为繁华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看似纤弱却脚步如风的背影一闪而过,消失在不远处的街角里。 唐钰则捡起了那颗被宣纸层层包裹的石头,打开一看,上面的墨迹未干,字迹也有些潦草,可见通风报信之人的慌忙与急切,只是字体娟秀,应该是出自女子之手。 “危险,快走。” 陈新远接过便条看了一眼:“看来刚刚走过去的那位女子便是传递消息之人了,只可惜我未曾看清她的相貌。” 唐钰却摇了摇头,一副自信的模样:“我已然知道此人是谁了。”随即哈哈一笑,上前几步凭栏观望角楼外正在排练曲目的环肥燕瘦们:“各位姑娘可会弹奏广陵名曲《沧海一声笑》?” 作为新派曲牌的代表之作,《沧海一声笑》早已流传大江南北,揽月楼的姑娘们虽弹奏不出其中精髓,却也是认真学过的。 既然大白天便来捧场,出了银子却又不需要伺候的公子爷提了要求,下面的莺莺燕燕们自然要满足,一阵娇笑过后,熟悉的旋律渐渐响起,正是出自唐钰之手,由杨家姐妹与花翎语三人共同润色完成的《沧海一声笑》。 “他得了消息之后未曾离开,还在揽月坊里唱曲?” 城内一处偏僻屋舍之内,广陵花魁花翎语听着丫头小烟的详细汇报,不由得眉头微皱。自己冒着暴露的危险提醒唐钰尽快出城远离是非之地,虽然他与陈新远的行踪都受到了白曜的监视,只是以他的手段,又怎会被小小的羊苴咩城困住。 得了提示的唐钰非但不走,反而真的逛起了青楼,如此举动怎能不令花翎语皱眉? “他自己唱了曲子?” “说是唱曲,却只大声唱了一句,其他时间便是以箸敲碗附和琴曲。” “他唱了哪一句?” “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一襟晚照” “清风笑,竟惹寂寥……”花翎语低声重复了一句,目光闪烁之中似乎想到了一些东西,随即又问,“你说他以箸击碗,节奏如何?学来敲给我听。” “啊?”在花翎语委派王恩澈的侍女向唐钰传递消息之时,乔装打扮的小烟便混在角楼下的一群姑娘里观察唐钰的举动,自然对他所做之事一清二楚,虽然不明白小姐的意思,却还是真切还原了唐钰的动作。 随着叮叮当当的清脆之声响起,花翎语在心中默默统计:“一、二、三……” “唐公子就是这般做的。” 片刻之后,小烟停止了动作,这边花翎语也统计完毕,敲击瓷碗九次,酒杯三次,自花翎语由凝眉思索渐渐转化为看破天机的浅笑之中,始终不解其意的小烟明白自家小姐似乎猜到了唐钰的意思:“小姐是发现了什么吗?” 花翎语颔首:“今日申时三刻清风阁,唐钰约我们见面。” “这样也可以?”小烟望向自家小姐的眼神中满是闪烁的小星星。 “我也不确定,只不过唐钰的反常举动向来都有深意,不管我的猜测正确与否,清风阁是一定要去一趟的。” 大理国风景优美名胜遍布,只说首都羊苴咩城,城外有苍山洱海,城北有大理崇圣寺,而与之对应的著名建筑便是城南的清风阁。 这里本是大理皇室的一处藏书阁,昭明帝段素英继位之后大兴土木扩建大理皇宫,其中便有一座新建的藏书楼,虽然清风阁因当中的藏书被搬进了皇宫成为一座空楼,却也被妥善保存了下来,经过数年的经营,已然成为了羊苴咩城中另一处观光胜地。 时间已过了申时,清风阁外的广场上的游人依旧如织,一袭白衣的花翎语混迹在人群之中,她那冷艳的脸蛋经过几分修饰,虽说依旧引得不少男子驻足回望,相较平常却也低调内敛了许多,随着秋日的西斜,与唐钰约定的时间已然超过,花翎语却并未发现对方的身影,心中暗自一声叹息。 凭着她对唐钰的了解,若是此番车队被扣押之事不解决,唐钰是绝不会离开大理的,与他见上一面,将目前的局势说清楚,或许可以打消他继续留下的意图。 义父白珩,这个名义上的大理相国,实则早已操控大半个国家的男子实在太过危险,他将主意打到了唐钰身上,便会如狗皮膏药一般黏上,不揭下唐钰一层皮,是绝不会轻易罢手的。 自可惜自己似乎会错了意,唐钰并未在约定的时间出现。 返身准备离开的花翎语难掩失望之情,在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中,唐钰明明猜到了自己的身份,却并不计较更未曾打算揭发,始终对她以挚友视之,这样的友情,花翎语不愿失去。 心神恍惚之间,左手手腕被人握住,突如其来的偷袭令花翎语身形一震,右手随即摸向了自己的腰间,那里藏着她用以自保的暗器。 “别乱动,跟我走。” 一个轻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花翎语立即放弃了反抗,顺从地任由来人拉着自己的手腕走出了清风阁。 两人的表现都很自然,在身边男子艳羡嫉妒、女子自惭形秽的目光中迅速消失在人群里。拐过大街进入一处狭小的巷子,唐钰从墙角的竹篓里拿出两件之前便准备妥当的衣服,将女装塞入花翎语手中。 “换上。” 当街换衣服,花翎语并不扭捏,当着唐钰的面脱去了外袍,唐钰转过身也迅速套上了自己的衣服,再回身时,花翎语毕竟换装完毕,还利用有限的时间换了一个发式,将原本洒在肩头的长发挽成了发髻绕于脑后,从一个俏丽丫头瞬间变成了明艳夫人。 第二百七十六章:罂粟果 如寻常的夫妻一般,花翎语落落大方地挽着唐钰的胳膊,在纵横交错的巷道中穿插,确定身后无人跟踪之后,两人这才缓步重新走上了大街。 大街上果然有一队人马行色匆匆,为首的青年贵公子手中握着被属下翻找出的一件白色外衣,面容几近扭曲:“如此多的人盯梢,居然还让人从眼皮子低下逃走,真是一群饭桶!” 唐钰与花翎语相视一笑,转过身向城中心信步而去。 “公子夫人里面请。”杏花楼外,负责揽客的小厮将两人迎入了大厅,时间刚过酉时,楼内宾客不多,大堂内也不见有盯梢之人存在,想来都被白曜召回去满城寻人去了。 “要一间清静些的雅间,送些茶水糕点过来,没有本少爷的召唤便可以歇着了。” 小厮应承着唐钰,将两人送入了一间装修颇为雅致的包间,送上点心关上房门之后,花翎语这才开口:“如今你要做的是立即离开羊苴咩城,而不是来找我询问缘由。” “实不相瞒,渔州城的建设需要大量资金支持,我的镖队与蒲甘城达成了协议,虽然渔州与蒲甘之间的合作不是最赚钱的买卖,却是积累资本最为迅速的,所以我不打算放弃大理这个中转站。” 越南那条路线太过艰险,而且耗时耗力,唐钰早已否决,若是直接将原石由海上送去汴京倒也可行,只需祝浪出几只战船一路护送北上即可,只是蒲甘的翡翠还未流通至大宋,运一堆石头去拍卖,别人必定以为唐钰疯了,他的打算是将原石运回渔州城,开出翡翠之后请雕刻师傅加工制作出精美的玉器,再送去汴京出售,经过几次运作之后,打响蒲甘玉石的名气,届时召开原石拍卖会必然事半功倍。 而想要计划成为现实,唐钰便必须啃下大理这块硬骨头。 花翎语一声叹息,开始简单讲述如今大理国内的局势。 “大理段氏无心朝政,皇帝们都醉心于修佛,孝德帝更是天竺佛教最为忠实的信徒,他再未期间,朝廷大权早已旁落,如今掌控大理军队的是皇帝的兄弟,平南王段思勤,而控制大理政务的,便是相国白珩。” “白家本是杏林名门,白珩精通为官之道,入仕之后一直平步青云,直到坐上了大理相国的位置,他欲求不满,早已生出了不臣之心,私下里暗中培养密探与杀手铲除异己,在十多年前便已只手遮天,俨然成了大理的幕后皇帝,只是碍于军权旁落,不敢做得太过明目张胆,却无时无刻不在策划哗变。” “为了取得各个政权的支持,白珩派出密探刺探各国情报借以利用,我便作为密探中的一员被派往大宋广陵,目的便是伺机接近柴奕。” 花翎语尽量精简着内容,话语中包含的信息量还是十分巨大,唐钰摸着下巴皱眉思索,只一条“白家出身杏林”的线索,便令唐钰微微有些吃紧又似乎觉得理所当然,看来身怀绝世良方的白渔儿绝对与大理白氏一族脱不了干系,当中又有着不能让白渔儿获悉的隐情,唐钰也不愿意深究,索性将这条信息丢在了一边不去过问。 白珩为了谋朝串位,将密探派往各地谋求支持,当日花翎语出现在金陵城,又与柴奕交好,足以证明花翎语所言非虚。 “看来白相国盯上我,也是你的功劳吧。” 花翎语紧咬着嘴唇,并未流露出半分愧疚之色:“小女子职责所在,还望公子见谅。” 当日唐钰为了抢亲,以掌心雷将沐辰风逼入了绝境,花翎语作为白珩安插在广陵的密探,自然要将唐钰拥有绝密武器的消息传回大理,白珩当机立断,派出安子娴打入唐钰集团内部,企图搞到掌心雷的配方无果,却也传回了唐钰研发出新型武器火绳枪的消息。 白珩手中只有一批暗中培养的死侍,动起手来以一敌十不在话下,却也挡不住千军万马的冲击,想要从段家手中抢到皇位,必须要用唐钰的武器武装自己的手下。 “如此看来大理的问题比我想象的严重许多,想要以和平的方式建立永安镖局大理分局已然不太现实,想要达成所愿,只能是帮段氏稳固政权了。” 至于如何帮忙?花翎语自然能够想象,那便是唐钰率领渔州守军杀回羊苴咩城,将白珩擒获问责,还大理国一个太平盛世。 只是白家一倒,他们这些由白珩圈养的密探们又该何去何从呢?或者死亡才是一种解脱吧。 如此想着,花翎语再次出言规劝唐钰:“你今夜便出城回去吧。” 唐钰点点头表示同意:“此事需要计划一下,毕竟一个人出城容易,三人同时离开便有些困难了。” “三人?”花翎语诧异,“除去你与陈新远,羊苴咩城中还有你们的人?” “还有一个。”唐钰伸手指了指花翎语,“你也必须远离是非恩怨,开始不受人摆布的人生。” 若是能有选择,谁会愿意做别人的一条狗呢?纵然是一只外表光鲜的狗。 一阵感激涌上心头,花翎语将冲动强行按住,缓缓摇头:“不行,我不能离开。” “为何?” 唐钰等待着花翎语的回答,却见对方身子忽的微微颤抖,口中哈欠连连,原本矍铄的精神在一瞬间萎靡下来,花翎语伸出有些发抖的纤纤玉手,自胸口摸出一个褐色的瓷瓶,拔开瓶塞倒出一粒棕色的药丸便要吞服。 唐钰忽的伸手抢过,在花翎语的惊呼声中将药丸捏碎,放在鼻间一闻,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这是……罂粟果!” 已然控制不住心绪的花翎语上前来抢,只是被毒品掏空身子的她又是一介女流,又如何能在唐钰手中夺回药丸,她的表情瞬息万变,从楚楚可怜变得狰狞可怖,口中不停发出竭嘶底里的呼喊:“把药丸还给我!求求你!” 第二百七十七章:我杀了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别担心,我一定会救你。” 在花翎语疯了一般的狂躁之中,唐钰将药丸重新装入药瓶收在怀里,又将包厢中的桌椅搬开,腾出一大片空地来。 杏花楼的包厢都经过精心修饰,便连地面也铺上了地毯,花翎语因为不堪忍受药物的折磨,躺在地上疯狂地撕扯自己的衣物抓挠自己的胸口,仿佛那里有一团足以令她焚身的烈火一般正在灼烧,唐钰自腰间摸出一包银针,对着眼神呆滞与平日的端庄冷艳判若两人的花翎语道一声“得罪”,银针闪电般刺入两处穴位,针尾微微震动之下,原本还在不停扭动身体的花翎语渐渐恢复了安静。 静心凝神的穴位受了刺激,果然令花翎语从癫狂的状态中趋于稳定,只是对药物的依赖依旧令她感觉浑身难受,唐钰不断以银针刺穴,以缓解她的痛苦,只是他能做到的也只是缓解而已,能否彻底摆脱药物的控制,更需要花翎语自己的毅力。 时光流逝,杏花楼里点亮了灯火,楼下小厮们早已听到了二楼角落的包间里传出的异样声响,却因为唐钰的一句“若无召唤不许打扰”而放弃了上前询问,谁让唐钰足足给了十两银子呢。 虽然不敢硬闯,掌柜的却不放心,让两名小厮守在包厢前,听着房内若有若无的动静,坐在楼梯口闲聊的两人一脸坏笑。 “这两位不会在咱们楼里寻求刺激,做那种苟且之事吧?” “掌柜的说了,有钱的便是大爷,哪怕他们以天为被地为床又如何?官府敢抓了沉河?至多也就是有伤风化而已。” 这种事情,若是寻常百姓做了,官府能抓了浸猪笼,富家子弟做了,也就是百八十两银子的孝敬钱,这便是阶级之间本质的区别。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调笑,忽听得身后门响,转身一看,果然看到包厢的门被人拉开,一个衣衫不整的年轻公子站在门前朝他们做着吩咐,他身后的包厢里,桌椅已被搬离了原来的位置,一位女子正仰躺于地面之上,发髻散乱衣不遮体,这两人显然没干什么好事。 “你们看什么?”唐钰的一声低吼令两位小厮立即收回了视线,他们接过唐钰拋来的银子,一阵低头哈腰的谄媚之后迅速下楼去到街上,朝着售卖衣服的店铺里飞奔而去。 唐钰关上门,将身上的外袍脱下,遮住花翎语只剩肚兜遮掩的玉体:“刚才事态紧急,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刚刚摆脱药物折磨的花翎语稍稍缓过了心神,身体的虚弱令她没有一丝坐起身子的力气,她看着唐钰的窘态,忽而淡淡一笑,笑容甜美,仿佛那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的洗礼之后缓缓恢复生命力的山间野花:“公子也是为了救我,又何须自责?” 花翎语是真的开心,这是她得知白珩让自己服用的并非什么提神凝气的仙丹而是一生无法摆脱的毒药之后,她第一次在药瘾发作时没有服药,纵然那种痛苦撕心裂肺令她痛不欲生,可她竟然挺了过来。 只是短暂的开心之后,花翎语的神色再次暗淡,这一次有唐钰的帮助,她可以安然度过,那下一次呢?没有唐钰在身边帮她缓解痛苦,她又该如何自处? 另一边,唐钰将怀中的药丸重新拿在手中碾碎,在仔细辨别了当中的成分之后,总算是长长舒了一口气,打开窗户,当着花翎语的面,将药粉尽数洒了出去。 “白珩便是用这种药物控制你们这帮密探为他做事?” 花翎语一声苦笑:“如今你应该明白了吧,我无法离开的原因。” 唐钰点点头,随即露出一个令花翎语倍感安心的笑容:“放心,白珩的这一手虽然毒辣,他所调配的药物却并非无法彻底摆脱。” 当中最为重要的一味主药的确是罂粟果,但却未曾经过提炼,而是单纯地将果子研磨成粉,再加入几味辅药,当中含有太多的杂质,长时间服用之后的确为产生药瘾,却远远不及后世毒品的依赖性。 “能否戒掉药瘾,关键是你个人的毅力,至多再坚持两次犯瘾时不服用这种药丸,你便可以彻底脱离白珩的掌控了。” “你……你说真的?没有骗我?” 听唐钰如此说,花翎语明知对方不会骗自己,身子还是不住颤抖,眼眶也渐渐变得朦胧,十年来,她不止一次地想要离开大理这个带给她痛苦与绝望的梦魇之地,却还是只能在药瘾来袭时乖乖回去白珩的身边。 而在白珩眼中,他们只是一群替自己办事的狗,他甚至无需栓上链子,更不会对他们棍棒招呼,只要得不到自己的药,他们自然会对他摇尾乞怜,即便逃到天涯海角又能如何?等到吃完了药,他们还是会忍受不住比死亡更痛苦的折磨,回到盘踞着一个恶魔的大理城。 天下间驱使属下为自己做事的方法有很多种,可以利诱惑,可以情感动,可以歃血为盟束缚,可以义薄云天聚拢,偏偏白珩选择了一个最为惨无人道的手段,他自以为掌握了罂粟花的奥秘足以控制所有人,却不知若是有朝一日这些人脱离了掌控,对于自己的反噬有多恐怖。 自穿越大宋以来,唐钰的手上也沾染了不少血腥,只不过那些均是他为了自保不得已而为之,唐钰从未主动想过去杀人,而这一次,他胸中的浓浓杀意终于安耐不住了。 “白珩,竟然使用入戏下三滥的手段,这种人实在不配苟活于世。”这一句狠话出自平日里秉性温和的唐钰之口,看来他果真是动了杀心。 便在此刻,门外传来“咔嚓”一声响,木制的门扉应声而断,一脸凶相的白曜冲了进来,第一眼便瞧见了几乎是赤裸相见的唐钰与花翎语,被挚爱背叛的羞愤与暴怒令他瞬间失去了理智,全然忘记了唐钰对于他们父子的重要性,回手抽出了悬挂于腰间的长剑朝着唐钰便劈了下去。 “我杀了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第二百七十八章:突围 整个傍晚,白曜出动白府所有家丁寻找花翎语无果,匆匆赶赴云来客栈,负责监视陈新远的小厮回报,永安镖局的少当家至揽月坊听完曲子回到客栈之后便再未出门。 白曜心中疑惑,令花翎语移情别恋的情郎难道不是陈新远么?此人一只留在客栈之中,那申时三刻在清风阁带走花翎语的又是何人? 正当他起疑之时,杏花楼掌柜在大街上找了一圈之后,总算发现了公子的行踪,立即前来汇报:“刚才小厮受一位客人委托出门购置衣物,说是瞥见了房中与之苟合的女子,很像是相府中的花小姐。” 听闻“苟合”二字,白曜当场炸了锅,一个耳光将杏花楼掌柜掴得原地转了一圈:“这时候才来汇报,我养你们有何用!” 马不停蹄赶往杏花楼,一脚踹开包厢的房门,眼前便出现了如此肮脏龌龊的一幕,又怎能不令白曜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只是他的剑还未劈下,对面的唐钰只是一抬手,白曜便觉得脚下一痛,右腿一软,便单膝跪了下去。 白曜低头一看,自己的右腿小腿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枚黑色飞镖,镖头深深扎进肉中,若非有腿骨阻挡,很有可能穿退而过,只留下一个窟窿,鲜血顺着镖身上的三道血槽不断外涌,惊得他立即丢下手中的长剑,强忍着剧痛拔出黑色飞镖,飞镖离退之时,尖锐的倒刺带出一大片白花花的血肉,痛得白曜险些昏死过去。 门外的护卫见状打算往房内冲,唐钰又是扬手一镖,飞镖扎在冲在最前面的护卫的胸口之上,在众人惊怒交加的喊杀声中,唐钰摸出第三枚飞镖扣入手中的黑色弓弩之中,镖头正对着白曜的脑袋。 “全都出去,否则便等着替你家少爷收尸,还有,将我刚才让人去买的衣服送进来。” 少主的生命受到威胁,护卫们不敢轻举妄动,却也没胆子转身离开,直到白曜简单处理好伤口,朝着门口递了一个眼色:“他杀了我,自己也活不成。” 等到所有护卫都下了楼,唐钰看着面前早已被冷汗打湿衣襟的大理贵公子,也是难得露出了一丝敬佩,摸出一包药粉扔在白曜面前:“放心,我不会杀你,我还要你替我送一句话给你父亲。” 白曜冷眼扫了一扫一旁看似虚弱不堪的花翎语:“你的背叛不可谓不彻底,难道为了他,你连死都不惧?” 花翎语似乎根本不愿面对白曜,将身子转向一边,只留给他一个冷漠至极的侧脸。 不过多时,楼下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杏花楼小厮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二楼,颤抖着双手将买来的衣服送入房中,也不敢多做停留,转身飞一般下楼去了。 稍稍恢复些气力的花翎语将衣服穿好,白曜却不敢用唐钰给的金疮药,唐钰也不勉强,以弓弩指着白曜:“还需劳烦白公子送我二人一程。” 一瘸一拐的白曜被弓弩顶着后背在前方引路,唐钰与花翎语紧随其后,在一众护卫虎视眈眈的注视之下,三人走上了唐钰要求准备妥当的马车。 “半个时辰之后,来城外的洱海边领人,只要我察觉到有人跟着,保证你们找到的是一具尸体。” 唐钰撂下一句威胁之后勒令车夫驾车,一骑绝尘之中,护卫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人离开,根本不敢有丝毫阻拦。 “为了一个女人撕破脸,毁了你我两家的合作,代价如此之大,真的值得么?” 马车上,白曜看着唐钰与花翎语冷笑,事情发展到了如此地步,他也不再想着如何挽回花翎语的心,而是打算如何弄死这对狗男女。 “我好不容易才与蒲甘城的宫错漂姜建立了联系,又怎会轻易放弃这宗买卖?杀了你爹,既可以为花小姐泄愤,也可以扫清障碍,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你打算杀了我爹?”白曜闻言愣神了片刻,忽而大笑起来,似乎在嘲笑唐钰的不知天高地厚,“我爹是大理相国,就算是你们大宋皇帝见了也需礼让三分的存在,可笑你竟敢大言不惭向我父亲动手?” 此处可是大理,他们还未向唐钰出手,反倒受了对方的死亡威胁,到底是自己因为失血过多产生了幻听还是唐钰真的疯了? 唐钰看着他的表情似笑非笑:“回去转告你爹,他的命我要定了,玉皇大帝也留不住,要怪便怪他什么人不好惹,偏偏惹上我。” 唐钰说话的语速不快,语意更是波澜不惊,而当中渗透出的决绝与狠厉,却令白曜感觉一阵莫名心惊,在那一刻,他竟真的觉得自己的父亲命不久矣。 马车在洱海边的一个角落里停下,唐钰拽着车夫离开,留下白曜独自一人在车里等待救援。右腿上传来的痛感令白曜冷汗连连,伤口似乎还在渗血,手中的那一包药粉被汗水浸湿,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只是白曜却不敢擅用,那可是唐钰留下的药粉,若是当中参了毒药,那可真是回天乏术了。 护卫遍地搜索总算找到自家公子爷,已然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唐钰早已跑得不知踪影,看到被抬回相府的白曜,相国白珩如刀刻一般的脸上布满了寒霜,他倒并非因为白曜的受伤而发怒,他是因为唐钰的胆大妄为怒极反笑。 在大理这个一亩三分地上,胆敢在太岁的头上动土,欺负到白家家门口来的,只怕也只有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唐钰了吧。 “那个陈新远呢?立即让云来客栈的人动手将他拿下。”抓了陈新远,唐钰投鼠忌器,难道还敢朝自己龇牙? 只是听了命令的侍卫迟疑着不动,最终还是迫不住压力低声汇报:“公子爷出事时,属下便让人行动了,只是……只是房中空无一人,陈新远不知去向。” “哦?”白珩轻咦了一声,旋即冷冷一笑:“看来这唐钰身边,还是有几个能人异士的。” 第二百七十九章:兄长的女儿 白曜的伤口看似狰狞,却并未伤及骨骼,唐钰的飞镖上也未淬毒,洒上止血生肌的药粉简单处理即可,剩下的便是静养。 白珩上药包扎的手段很是娴熟,虽然从政多年,却也未曾丢了祖传的手艺,只是小半盏茶的时间,便替白曜处理妥当伤口, 坐下抿一口茶,白珩开始出声询问细节:“唐钰让你带话说要来杀我?” “是。”白曜的回答有气无力,显然是失血过多所致,“他说我们惹了不该招惹之人。” 白珩哈哈一笑:“想不到这小子年纪轻轻,倒还有着一股子血性,老夫还真有些舍不得杀他了,若是能够生擒为我所用,想来也是一大助力。” 转而又问道:“你不是得了小烟那丫头的情报前去清风阁抓人么?带了白府大半的护卫,竟然还能让那小子跑了?” “那小子实在太过狡猾,中途换了好几次装束,大街上又是人多眼杂,所以……”对于自己的失误,白曜似乎不愿再提,随即说起另一件事打算绕开这个话题,“花翎语背叛了白家,我们该当如何处理?” “背叛?”白珩微微一愣,他似乎很久没有听到这个词了,白家的密探,又怎会轻言背叛?难道她能狠下心自杀? 轻笑一声,白珩摇了摇头:“她不可能叛变的,过不了几日,她便会乖乖回到白府继续做一条狗。” 似乎又想到一个关节,白珩皱了皱眉,仔细盘算之后,也不由得心生狐疑,照时间来计算,花翎语的药应该吃完了,最迟今晚,她便会药瘾发作,怎么如今夜已三更,还是不见她的身影? 难道说…… 念及此处,白珩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自他以圣药控制属下之后,从未发生过此类事情。 花翎语此前也没有任何停药的迹象,自凭她自己根本不可能脱离自己的掌控,唯一的变数是唐钰。 若是唐钰果真有办法令花翎语戒掉药瘾,那这件事便极为棘手了。 唐钰这小子是绝对不能留下了。 嘱咐白曜好生休息,白珩退出了房间,随即召出随身死侍:“满城搜捕唐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死侍领命而去,又有家丁急匆匆走来,白珩沉声问道:“有何发现?” 家丁回答:“沿途都进行了搜查,毫无所获,只在少爷乘坐的马车中发现一包药粉。” “药粉?”白珩伸出手,“拿来我看看。” 家丁随即双手奉上,白珩接过来刚一打开,嗅到那一股熟悉莫名的味道,身子便是微微一颤:“不可能,只是味道相近而已。” 口中喃喃自语,手上的动作却越发急促,显然是连白珩自己也无法被这个理由说服,在经过几次反复检验之后,白珩终于能够断定,事实与他猜测的一样,这便是已然失踪了二十年的白家秘药。 药粉是在马车上被发现的,当时车上也就只有唐钰、白曜与花翎语三人,这药肯定不是白曜的,更加不会是花翎语所有,经过简单的分析排查,白珩不难确定,白家秘药的持有者便是唐钰。 唐钰为何会有白家秘药的配方?对了,资料上说他的原配夫人姓白,成都府武定县人氏,刚好是大哥白雍躲避追杀的藏身之处。 “难道唐钰的原配夫人是白雍的女儿?” 这便能够说通了,当日派去追杀白老大之人未曾找到秘药药方,原来白雍早已将药方藏在自己女儿的身上。 至于自己为何对这个情况一无所知也很容易解释。 当年自己刚刚接手白家,护卫们大多貌恭而心不服,只是屈于自己的圣药,不得不听命于他,在刺杀白雍得手之后,对白雍的女儿起了恻隐之心,所以并未动手铲除,更加未曾上报有这么一个孩子的存在,为的是延续白雍一脉的香火。 如今时过境迁,他也不愿再做过多追究,当务之急是要将药方追回的同时干掉唐钰,方可永绝后患。 “两件事凑在一处,倒是省了老夫不少功夫。” 白珩在思考将唐钰赶尽杀绝的策略,唐钰与花翎语也在商议反制白珩的方法。 “三日后便是大朝会,都城内的官员都要进宫面圣,只有当着文武群臣的面在圣上面前揭露白珩的罪行,才有可能扳倒白家。” 唐钰摇头,不说大理皇宫戒备森严,即便他们有办法混入皇宫,白珩也不会给他们面圣的机会。 “以白珩的手段,必定会将皇宫控制,届时便可以群臣与皇帝作为人质,逼迫段氏退位,城外的军队远水难救近火,若是军中也有白珩的内应,我们更加没有胜算,所以绝不能让白珩进宫。” 只有在路上将其击杀,才是最为稳妥的办法。 “可是白珩的贴身护卫有数十人之多,暗处更加藏有死侍,我们这边即便算上陈新远的镖队人马,双方人数上也只是持平,交上手之后难免不会闹出动静,等到白府的援兵赶到,我们便插翅难逃了。” 唐钰淡淡一笑:“我这人向来怕死,若是没有万全的准备,我敢孤身一人大摇大摆进入羊苴咩城?”不待分说,拉着花翎语进了一家爆竹店。 寂静的大理夜空,一蓬突兀的烟火炸开,将羊苴咩城映照在灿烂的火光之内,城民们抬头望天,均是一脸疑惑,这不过年不过节的,哪里来的烟花? 人群之中,有散落于各处的黑衣汉子低头穿梭,在烟火的指引下迅速聚集于一处,为首的年轻人正是唐钰的得力助手唐钲。 相府之内,白珩也望着夜空中慢慢散尽的花火,一股惊险与刺激的感觉袭上心头,这还是自他南疆归来后第一次出现如此心神不宁的状况。 轻轻咧了咧嘴角,白珩的笑容阴险而自负,区区黄口小儿,竟然敢在自己的地盘上撒野,老夫倒要好好瞧瞧,你小子能有什么手段。 突然之间,他竟有些期待三日后的大朝会了,若是将这帮跳梁小丑一举歼灭,他要让整个大理,甚至大宋匍匐于自己脚下。 第二百八十章:大朝会 卯时的鼓声响过,天边的一道白光冲淡了黎明前的黑暗,东方的晨曦缓缓照亮了渐渐苏醒的大理国都城。 皇宫正门前的广场上,身穿各式官服的官员们慢慢聚集,他们三五成群相互施礼,分别讲述着自己职责范围内的奇闻趣事,与交好的同僚联络感情,一时间,广场上人头攒动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对于平日里无人敢越雷池半步的宫门前广场上如今的人潮汹涌,在此值守的内官们一副司空见惯的麻木表情,在他们看来,这只是与往常无异的一次大朝会而已。 广场外一支队伍慢慢走来,领头的是提着两只灯笼的家丁,灯笼上一个大大的“白”字,彰显了主人的身份,家丁的身后是数十位全副武装的护卫,簇拥着一顶黑顶官轿。 见到相府的队伍,官员们立即向后退去,让出一条径直通向宫门的道路,虽然两方的距离足有丈余远,相府的护卫们做事依旧一丝不苟,凌厉的目光借着昏暗的灯火和天边的光亮扫过每一个在场驻足的官员,直到行至宫门前,轿夫放下轿子掀开轿帘,一身酱红色官服的白珩大步而出,带着睥睨天下的霸气环视着广场上的众人。 “参见相国大人。” 广场之上的官员纷纷行礼。 白珩哈哈一笑:“各位同僚不必多礼。”心中却是感觉一阵可惜,口口声声要杀自己的唐钰竟然没有选择在他参加朝会的路上动手,如今他安然到达宫门之前,便表示唐钰已然失去了最后的机会,他今日便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逼迫段思廉退位让贤,他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十几年,如今当日的誓言即将实现,怎能叫他不激动? 唐钰,老夫还是高看你了。 卯时三刻,宫门大开。 官员们依照品阶的高低迅速排好队列,在内官的指引之下循序入宫,走在队伍最前列的,自然是如今在这大理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大人白珩。 高台之上,大理国主段思廉脸色蜡黄,尽显疲态,做了十多年皇帝,他早已为操劳国事掏空了身体,如今专研佛经,更是无心过问朝政,只是自己身为皇帝,还是需要为国事所累,虽然见了那堆积如山的奏折便头大如斗,却还是耐着性子批阅到了寅时方才休息了片刻。 朝会的流程按部就班,先是对皇帝段思廉一阵歌功颂德,紧接着宣读几个重要官职的任免,大理没有科举,所有官员均为举荐上任,在职内若是出不了成绩,很容易被旁人顶替,想要戴稳头上的乌沙帽,必须投靠有权有势的政治集团作为靠山,否则,即便再有能力,也终究免不了被罢官的下场。 等到官员们开始汇报前阶段取得的成绩,朝会已然进入了最为沉闷的环节,每一个有资格发言的官员的讲话繁冗拖沓,目的是希望皇帝能够认可自己作出的成绩,殊不知段思廉却早已听得心烦意乱,只想着快些结束回宫休息,他还有一篇《金刚经》未曾抄写呢。 似乎看出了皇帝的不耐烦,相国白珩踏步出班打断了户部官员的汇报。 “看来陛下的确已无心过问朝政,为何不将皇位让出,也可专心礼佛,这也是我朝的传统。” 段思廉并未听出白珩的话外之音,只是轻叹一口气:“孤何尝不想即刻传位,只是太子年幼,正在学习帝王之术,如今还不是继位之时。” 白珩笑道:“常言道:良才善用,能者居之,既然陛下并非治国之能人,太子年少无知,为何不将皇位传给朝中能臣,他日大理气吞山河之时,必定感激陛下的英明之举。” 白珩此话一出,全场一片寂静。 相国大人此举是在逼迫皇帝退位么?虽然白家已然控制了大理的半壁江山,军权却始终被段氏握在手中,如此明目张胆的篡位无异于自掘坟墓。 果然,皇帝段思廉微微坐直了身子,周身散发出的帝王气息令群臣不敢直视:“看来白卿昨夜喝了不少酒啊,怎么在今日的朝会之上醉话连篇了呢?” 段思廉的帝王气息能够震慑朝堂,对白珩却是无效,他眼角挂着冷笑,径直抬脚踏上了高台站在皇帝的身边指着台下的群臣:“今日朝会,微臣可不敢坏了规矩,昨夜滴酒未沾,至于微臣够不够资格坐上这把龙椅,可不是皇帝陛下您说了算的。” 撕下了伪善的面具,白珩的逼宫大戏已然上演。 见到台下依旧是一片沉默,相国大人淡淡一笑:“各位总理大臣曾想必也都知道我白家是杏林出身,老夫也擅长调配一些强身健体的秘药金方,只是不知各位家中的药丸服用完了没有,若是没了,大可派人前来白府取用,我白府的药丸可是取之不竭的。” 话到此处,虽然很多人依旧不明其意,当中数十位位高权重的官员却瞬间变了脸色,因为他们的确服用过白府的药丸。 “老夫的秘制药丸在服用之时的确能够令人欲仙欲死,只是却有一个严重的弊端,便是它会使人产生药瘾,长时间不服用之后人会受到怎样的折磨,老夫也不知道。” 说到此处,白珩竟然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令台下服用了药丸的官员恨不得冲上台将他乱拳打死。 “白珩,你好大的胆子!” 皇帝段思廉的脸色阴沉如水,他身旁的内侍总管却再也忍受不住,一出手便掐住了白珩的脖子,只需稍稍用力,对方便能一命呜呼,殿外的皇家护卫也冲杀进殿,准备将谋乱者就地正法。 混乱之中,那几位服用过白府药丸的官员大声疾呼:“我等愿奉白相国为国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白珩既然够胆逼宫,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他们此刻表态,只是为了自身的性命考虑。 官位什么的均可以放弃,性命丢了那才是什么都没了。 “白珩,你当真不怕城外的军队么?” 段思廉打出了手中最强的底牌。 “自然是怕的。”白珩笑道,“不过老夫以烂命一条换你段家数百口人命,这买卖并不亏。” 在段思廉惊惧交加的脸色中,白珩也亮出了令对方牙齿都在打颤的底牌:“老夫可是买通了皇宫膳房,你们段家的所有人,只怕都服用过白家的那种神秘药丸了吧。” 第二百八十一章:仙丹失效 “白相国精心布局二十载,今日才露出狐狸尾巴,也算是老谋深算了。” 人群中传来的阵阵冷笑令高台之上洋洋自得的白珩蓦然回首,事到如今,竟然还有人胆敢对他出言不逊,视线扫向台下群臣时,白珩眼中的一抹杀机展露无遗。 相国的目光扫过,所有人迫于威慑纷纷后退,很快的,朝堂之中只有一人屹立其中,带着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自得之色,神色傲然,与白珩对视时的威势更是毫不逊色。 看清了堂下所立何人,白珩不禁眯了眯眼:“高智升,老夫若是没记错,你似乎也服用了白府的药丸了吧。” 高智升哈哈一笑,根本不把白珩的威胁当一回事:“是啊,老子还不止吃了一回,如今府中还剩有半瓶相国大人所赠的仙丹。” 白珩也笑了起来:“老夫是该笑你无知还是该敬你无畏呢?”他可是见识过药瘾来犯之后不及时服药的下场是何种惨状的,当初为了将药效发挥至极致,他可是用了不少大瞿越国当地的土著居民试药,那种因为得不到解脱而抓心挠肝,恨不得脱一层皮的可怖场景,如今他依然历历在目。 “今朝有酒今朝醉,府里不是还剩半瓶仙丹么。”高智升自然明白白珩话中的含义,却显得极为豁达,“先解决了你这个叛臣贼子保住大理社稷才是当务之急。” 白珩一声冷哼:“高智升,你以为朝廷因你镇压杨允贤叛乱有功而封你一个鄯阐侯,你便是勋贵了?终究还是改变不了你的泥腿子出生,当日杨允贤是因为仓促举事留下了太多破绽,才被你这个小人有机可乘,如今整个大理朝堂,甚至段氏一族都在老夫的掌握中,平南王段思勤到了此刻还未现身勤王,难道你当真看不出当中的猫腻?老夫真的想不出你还有什么凭仗在此狺狺狂吠,难道凭你侯府里的三百亲卫?” 区区三百人而已,无需出动城防军,只凭他府中的死侍便可以轻易解决了吧。 “侯爷的亲卫军确实敌不过白府中传闻能够以一敌十的白家死侍,只不过若是算上在下,局势可能有稍稍变化哦。” 殿外又一个声音响起,声音不大,却足以令当场所有人如雷贯耳,寻声望去,只见一名青年公子身穿宋服,手持一把折扇,缓步进入大殿,站在高智升的身旁。 虽然与唐钰素未谋面,白珩却还是一眼看穿了对方的身份:“唐小子,你不是大言不惭要取老夫性命的么?亏老夫在前来皇宫的路上等了你许久。” 唐钰哑然失笑,他是此前是打算在白珩赶往皇宫参加朝会的路上动手,只是自己能想到,以白珩的老奸巨猾,自然也能考虑到此处关节,虽然他有十足的把握全歼白珩身边的护卫,藏于暗处的死侍却不容易对付,双方短兵相接,自己的将士不善近战,必定会有所损伤。 为了大理令渔州损兵折将,这买卖如何做都是亏的,交给大理国自行处理才是正道。而就在此刻,唐钲快马加鞭赶赴昆明城,将鄯阐侯高智升引来了都城。 虽然自后世穿越而来的唐钰知道高智升几年之后因为镇压了另一场叛乱而彻底坐实了段氏一族的傀儡身份,对于段家而言也并非什么好人,只是如今事态紧急,能够带领亲卫军入皇宫的,整个大理国如今也只剩下这位鄯阐侯了。 前门驱虎后室引狼,总是在驱虎之后再行考虑引狼入室的后患吧。 况且在昨日两人碰面之后的密谈之中,他与高智升早已达成了协议,在合作平定白珩叛乱之后,大理国向渔州城开放所有关卡,永安镖局不但可以自由出入大理国境,也可在国内各城开设分局,所付出的代价只是当大理受到外敌侵犯时,渔州城必须不遗余力前来救援。 唐钰可以协助大理抵御外敌,至于内斗,他却不愿多问,段家佛系治国,自己都不操心大权旁落,他又为何多管闲事。 身后传来的数十声脆响吓了高智升一跳,他着实未曾想到唐钰的火绳枪在击发时能够造出如此大的声响:“唐老弟的武器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面对高智升的调侃,唐钰并不以为意,作为一个学习医术的,他能够凭借此前接触过的史料与自己的想象造出火绳枪已经实属不易了好吗? 一阵乱枪扫过,随着白珩进宫,站在殿外等候的一众护卫尽数被击毙,至于藏于暗处的死侍,此刻却无法进宫保护相国大人。 事态急转直下,白珩却并不惊慌,只因他掌握着整个大理朝堂的生死,即便是自己今日死在了此地,相信在所有人药瘾来袭之后,自然会给他陪葬。 只有他活着,这些服药之人才可以胆战心惊地苟延残喘。 “老夫府中有一千护卫,你们尽管去杀好了,只是老夫却不信,你高智升敢不顾段氏一族的性命于不顾,你杀了我,便等同叛国。” “唉,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指望那些自以为足以掌控一切的仙丹。”看白珩笑得癫狂,高智升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我便让你见上一人,也好令你死个明白。” 忽的双掌轻拍,随着“啪啪”两声轻响,殿外再次走进一人,她一袭白衣胜雪,绝世容颜之上带着几分憔悴,但更多的是冷艳与决绝。 看清了来人的相貌,白珩的呼吸终于有些乱了,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花翎语,惊愕之中口中轻吐了几个字:“不可能……你不可能还活着。” 若是此前还不确定花翎语手中是否存有药丸,看如今的气色,白珩便能看出,花翎语必定经过了一次,甚至是几次药瘾的摧残,而令白珩无法接受的事实是,花翎语此刻竟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虽然气色萎靡,却绝无性命之忧。 难道是自己精心调配的仙丹失效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又一个悲伤的往事 “容本侯向各位介绍,这位花翎语花姑娘,本是相府培养的一名密探。” 看出了白珩的失神与紧张,高智升随即赶狗入穷巷,“白相国控制人心的手段便是他引以为傲的所谓仙丹,这位花姑娘作为相府中人,自然是服用过丹药的,她自小在相府内长大,所服的丹药必定比各位只多不少,如今她已经断服丹药五日有余,照白相国的说法,花姑娘早已是不堪忍受药瘾的折磨自杀了,可事实又如何?花姑娘不是好端端地站在各位面前控诉白珩的罪状?” 众官员闻言不由得一阵窃窃私语,看白珩的面色不善,想来高智升说的不错,若是这位花姑娘的确能够扛过药瘾来袭时的非人痛苦,看来白珩口中的丹药也并非恐怖如斯,至少不会死人。 念及此处,众人均有暴起将白珩碎尸万段之心,只是被相国大人往日的权倾朝野而震慑,不敢乱动,一片寂静之中,高智升又道:“各位均是大理国的中流砥柱,白珩通过药物控制各位,只是为了在篡位之后大家各司其职,继续稳固大理朝堂,在他的地位未曾稳固之前,各位的性命必定无忧,所以,本侯敢断定,他给你们下的药无论是计量,亦或是当中的成分都做了调整,各位的药瘾绝对没有这位花姑娘的严重。” 在场的官员能够爬到如此高度,试问哪一个不是人精,高智升的话外之音又有谁听不出来? 白府密探的花翎语作为一介女流都能扛过猛烈的药瘾折磨,他们作为有气有节的男子,却在白珩的仙丹面前失了气节,这让人情何以堪? 在高智升的蛊惑之下,白珩的药物控制终于出现了一个缺口。霎时间,宛如来势汹汹的洪水猛兽一般,白珩苦心经营二十年的政治集团瞬间崩塌,所有人出乎一致的团结,瞪向他的目光睚眦欲裂,个个都打算生啖其血肉方能解心头之恨。 只是一个片刻,形势已然逆转,此刻的白珩如同暴风骤雨中的一片树叶,似乎下一个瞬间被会被撕裂成无数碎片。 这便是以药物控制人心的弊端,平日里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花翎语甚至不敢离开大理,一旦失去了掌控,换来的便是彻底的反抗。 面对胆敢谋朝篡位的反叛者,大多主宰者明知对方有异心,却不敢轻举妄动,只因对方身边有忠心不二的党羽存在,杀一个叛臣很容易,散落于朝中有明有暗的追随者才是无穷的后患,而诛杀白珩去没有这种顾虑,因为在得知自己可以摆脱药瘾时,他已然没有了追随者。 大势已去,白珩却并不惊恐,他只是疑惑,这世上竟然有人能够抵御住如此猛烈的药瘾折磨,他绝对不相信花翎语能够做到,那么唯一的变数是什么?白珩扫一眼台下,将目光定格在唐钰身上,只是一个恍惚,他便有了答案。 “原来是你。” 唐钰轻摇折扇神情淡然,似乎不愿与白珩做过多的纠缠。 “后生可畏啊。”白珩感叹了一句,他在大瞿越国专研罂粟的药理长达三年,终于研制出了可以令天下所有人跪倒在他面前的神药,总以为可以凭借此手段将整个天下玩捏于股掌之中,想不到竟被这初入大理国不足十日的年轻人找出了破绽以致于功败垂成。 白珩的笑声肆无忌惮,延绵不绝,盖过了朝堂上的骚动,对于篡位的失败,他似乎并不后悔,更加不惧怕自己即将面对的结局。 “老夫早在二十年前便死了,如今再死一回又有何惧?只可惜没能带走所有的段氏一脉,早知道就该将药下得重一些。” “白珩,你这又是何苦呢?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如今都过了二十年,我段家总算待你不薄,你又何必总是耿耿于怀?” 白珩的狂笑之中,尽显疲态的孝德帝段思廉一声叹息。 “待我不薄?”白珩似乎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一个笑话,“当年我与公主殿下情投意合,是你们棒打鸳鸯,执意将公主指婚给我大哥白雍,便是因为我的庶子身份,更是将我流放大瞿越国整整三年,这便是你口中所说的‘待我不薄’?” “当日妹妹待字闺中却已珠胎暗结,而且任由父皇如何询问,妹妹只口不提情夫是谁,为了保住皇室颜面,这才迫不得已将她指婚给白雍,我妹妹独自支撑来自整个皇家的压力之时,你又在何处?” “难道你以为我是如此不负责任的小人吗?”白珩的反驳更是迅猛,“当时我被爷爷派出云游一年,便是因为我顶着什么‘白氏一族不世出的药理天才’的名头,公主下嫁一事,我根本不知情,直到回国之后我方才知晓爱侣竟成了自己的大嫂。” 因为无法及时联络,外出云游便如同失踪,除非此人自己出现,旁人若想找到他,根本便是大海捞针。 世事弄人,这便是遭受命运调戏的结果。 公主为了保护情郎,死咬牙关不松口,白珩为了家族使命,平白无故失踪了一年,这才有了这段令人可叹可泣的阴差阳错。 只是白珩心中只有怨恨,并无半点知道真相之后的震惊,段思廉后知后觉,此刻似乎也想通了当中的一些细节:“你……你竟然知道曜儿是你的孩子?” 白珩冷眼侧目:“曜儿出生时我便知道了,你不会推算日子的么?” 难怪白珩在夺得白家家主之位后,对白家的所有人进行了报复,唯独对白曜视如己出,原来他早就知道白曜是他的亲生儿子。 “既然你知道真相,必定也知道你大哥的付出,为何还要对白家下此重手?” 白珩冷哼一声:“公主嫁给我大哥,我原以为她是被迫,只是后来我却发现,他们二人相敬如宾,我反倒成了一个局外人,爷爷为了家族和睦,竟然将我送去了大瞿越国整整三年,期满之后,我刚刚回到大理,便得知公主病逝的噩耗,肯定是白家,认为公主嫁入白家时不是清白之身,所以这才暗自痛下杀手,我要报复白家,报复段家,报复整个大理国。” 第二百八十三章:唐钰的底线 在白珩的癫狂之中,段思廉说出了当年的真相。 “白家从未对妹妹做过什么,当日她与白雍成亲时,便亲口说出了她腹中孩儿的生父是你,你大哥与爷爷也欣然接受,无论如何,这孩子始终是白家的骨血,也正因为父皇的指婚对象是白家,妹妹这才答应下嫁,为的是保存你的血脉。” “既然从未做过什么,为何我从大瞿越国归来时,公主却已经撒手人寰?” 提及往事,白珩的声音显得有些竭嘶底里,他也曾想过认命,既然木已成舟,为了家族的兴旺,为了公主的名节,选择与爱人相忘于江湖。所以他愿意接受爷爷的受命,远离大理这个伤心地。 直到他以为自己能够坦然接受公主成为自家大嫂的事实返程回国,却得知早在一年前,公主在如花一般美丽的年纪香消玉殒。 霎时间,他的自以为瞬间化为了一堆齑粉,复仇的火焰将他彻底点燃,白珩终于从一个不世出的药理天才成为了不惜一切代价只为报仇的可怜人。 “此事早就与你说过,公主是难产而死,一直以来,白雍对公主爱护有加,他们是成亲之后才建立的夫妻感情,否则以我妹妹的性子,若是对你大哥没有半点爱恋,绝不会为他受孕生子,你这个做弟弟的即便不了解你大哥的为人,总清楚公主的秉性吧。” “我不管!”白珩猛地一甩衣袖,面色狰狞可怖,“总而言之,伤害公主之人,必须死!” 此事已然过去二十载,当中的是非曲折孰是孰非,又有谁能说得清?是命运捉弄也好,是有缘无分也罢,终究只是幻梦一场,况且白珩膝下还有一子,那是公主曾经对他的爱,他虽有遗憾,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迁怒于白家。 只可惜,白珩的爱太过偏激,再加上庶子的身份,让他瞬间失了理性。 “都怪你们,是你们害死了公主,我为公主报仇,有什么错?” 事情的真相慢慢被揭开,当中竟然藏着这么一个看似凄惨,却又无奈的爱情故事,原本公主与白雍之间畸形的夫妻关系已经慢慢回到正轨,白珩也可以另觅良人,凭借他的天赋,日后必然能够成为一代杏林国手,只可惜这一切,被公主的突然离世彻底摧毁。 白珩作为受害者,报复白家、报复段家,甚至派人追杀逃出大理的白雍,殊不知整个故事之中,最惨的却是死在白珩手中的这位大哥。 白雍为了皇室颜面与家族荣誉,选择牺牲自己与弟弟的心上人成亲,又在一次意外之中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在丢了白家之后还要被自己的弟弟追杀,最终死在了异国他乡,牌位都进不了白氏祠堂。 一片唏嘘之中,所有人沉默不语,白珩的所作所为人神共愤,他们却又觉得天经地义,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想,命运似乎对他的确有失公允。 “你报复白家,报复段氏,这些我都可以理解,但是你为了报仇牵扯进太多无辜之人,这就有些过分了。” 对于白珩的过往,唐钰的确心生同情,毕竟这也是这个时代犯下的罪孽,即便白家人从未将白珩当作庶子对待,而是因材施教,为了充分发挥他的天赋竭力培养,只是身份的差异在白珩的心中便是一道坎,正是因为这个心结,再加上之后所发生的零零总总,这才导致了白珩走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同情归同情,但是他利用罂粟制作出控制人心的药物,便是死上一万次,也无法抵消他所犯下的罪孽。 毒品对于社会有着什么的危害,这个时代的人不明所以,唐钰却清楚的很,白珩制出的药丸若是不加以控制销毁从而流向社会,它的威力足以毁掉这个文明。 有人会为它倾家荡产,有人会因它无恶不作,有人用它牟取暴利,有人用它控制人心,这样的结果必然是人不将人国不将国。 在后世之时,唐钰看过一部纪录片,有太多的缉毒警察为了捍卫这片国土的安宁,将鲜血与生命贡献在南疆国门之外,他们以民族的信仰铸造出的人肉长城,是一种为国为民的精神,唐钰绝不能让这种精神在千年之前的大理坍塌。 既然出现了毒品,那他便要彻底扼杀。 “无辜?在老夫这里,没有无辜,只有成王败寇,唐钰,老夫知道你是白雍的女婿,白渔儿是公主的女儿,当年派出去的杀手能够起了恻隐之心,也是因为老夫未曾下达赶尽杀绝的命令只要了白雍的性命,所以……” “你想让我替你儿子求情?” 白珩淡淡一笑:“与聪明人打交道,果然很轻松。”白渔儿是大理公主的女儿,唐钰便是大理的郡马,更是此次平乱的重要功臣,若是没有唐钰提供的武器,只凭高智升的三百亲卫军根本无法撼动相府死侍。 白珩很清楚,虽然他只是一个外人,却是这朝堂之上唯一可以保住白曜性命的人。 “段皇爷潜心修佛,自然能够参悟慈悲为怀的道理,只要你伏法,必定不会牵连其他人。”唐钰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犀利无比,“前提是,你必须交出丹药的配方以及所有现存的仙丹。” “你打算尽数销毁?”白珩笑道,“没用的,老夫设在大瞿越国的工坊中有数十人知晓丹方,罂粟花在大瞿越国更是漫山遍野到处都是,你已经无法阻止仙丹的流传了。” 唐钰眯了眯眼,嘴角露出一个令人胆寒的冷笑:“那我便扫平大瞿越国,毁掉所有原材料,从根源上制止这场灾难的发生。” 唐钰此举将会引发怎样的变数,场景又是怎样的一个血流成河尸殍遍野,他无心过问,也不愿去过问,他只是要杜绝一切毒品流入中原。 看着唐钰的决绝,白珩也感觉到一股颤栗:“都说我疯了,我看你要比我疯狂太多了。” 唐钰巍然不动:“是你触动了我的底线,那些无辜的大瞿越国子民要怪,也只能怪你这个始作俑者。” 第二百八十四章:尘埃落定 三日后的雨夜,一切尘埃落定。 雨水冲刷了白珩受腰斩之刑时残留的血迹,也预示着大理国即将雨过天晴。 唐钰自然没有派兵攻打大瞿越国的打算,当日在朝堂上说出如此狠话,最为主要的目的还是震慑大理国的群臣,谁打算碰白珩制作的药丸,便是与唐钰为敌。 派出此前负责陈新远安全的三百渔州守军前往大瞿越国白珩的制药工坊进行斩首行动,并彻底销毁白珩的药方,唐钰对他们所提的要求是,将所有知晓配方的人尽数斩杀,至于能够提炼毒品的罂粟花,唐钰的意思则是保留花种带回渔州城,其他的全部销毁。 世间万物均有其存在的价值,即便是外表美艳绝伦,内里却包藏万恶的罂粟花,也可作为止痛、镇静和安眠药方中的主药,只需按计量服用,并不会对人体产生什么危害。 所以说世间万物本没有善恶之分,而赋予罂粟花恶名的,是人心。 大理贵公子白曜在其父白珩受刑之日莫名失踪,无人知晓他的去向,有说他去了吐蕃完成与吐蕃公主的婚约,打算借势重整旗鼓,他日反攻大理,有说他远遁大瞿越国继续其父的事业,也有说他隐匿于宋境,打算对唐钰伺机报复。 对于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便宜大舅哥,唐钰并不甚在意,白曜似乎只是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却并未遗传其父的天赋与狠辣,这样一个前半生生活在糖罐之中,如今又被现实狠狠上了一课的公子哥,若是心态稍显稚嫩,便很有可能从此一蹶不振,即便能够缓过来,最多也就是在仇恨中了却残生,这样的人实在构不成什么威胁,索性也不去过问,任由他自生自灭。 只是因为白珩与段思廉最后的自述,自己妻子白渔儿的身世浮出了水面,她总是因为自己村姑的身份占着唐家长房的位置而倍感不安,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大理的郡主,不知在得了孝德帝段思廉的受封之后那傻丫头还会不会自惭形秽,只不过踹在唐钰怀里的诰书他是不会交给白渔儿的。 郡主也好,村姑也罢,白渔儿始终是自己的妻子,棉儿的娘亲,既然她已经认定了那个三年前死在武定县观音镇的白府家仆是自己的亲爹,又何必让她知道早已尘封多年的真相。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白渔儿早已习惯了如今的日子,夫妻生活和谐,姐妹团结友爱,至多有一个越大主意越多的女儿令她烦恼,让突如其来的郡主身份打破这份平静,才是整个唐家的得不偿失。 于私,唐钰打算向白渔儿隐瞒真相,甚至连云采菱也不会透露。 于公,渔州与大理之间的合作协议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下顺利签署。 渔州城为大理训练新兵,提供一定数量的火绳枪用以防卫,却并不参与大理的内政与外交事宜,除了与渔州之间加强了军事合作之外,大理依旧是大理。 而唐钰得到的承诺是,永安镖局可以在大理国内任何一个城池设立分号,建昌城、羊苴咩城、腾冲城更是对镖局车队一路绿灯,在大理与蒲甘的边境线上设立关卡,以保护来往蒲甘的永安镖局各位镖师。 通往蒲甘的道路被打通,直接让唐钰的渔州城走上了发展的快车道,蒲甘的翡翠原石源源不断地被送往渔州,为唐钰迅速积累财富创造了可能,只是这一切,也只有明白蒲甘翡翠价值的唐钰心中明了,陈新远如今可是捏着一把冷汗在手呢,若是他们费尽千辛万苦,甚至险些丢掉性命才运回来的石头只是石头,那他可要撞死在自己运回的这一堆石头上了。 这一趟大理之行的结局似乎很完美,不过唐钰又感觉太过完美,所谓过犹不及,凡事过了那一个无形的度,那便是画蛇添足了。 花翎语便是多出来的“足”,却又是唐钰不得不带回去的负累。 对于自己大哥出来一趟便要带回去一位女子的不良习惯,虎子只能摊摊手表示爱莫能助,当日他们自幽州返回,唐钰可是亲口承诺过不再朝家里带女子,当时他便觉得不妥,面对自己做不到的事,为何要指着灯火起誓?如今这算是作茧自缚,自扇耳光了吧。 对此,花翎语却表现得极为豁达,他的确打算跟着唐钰回渔州城,却也只是作短暂的停留并不打算长住:“我这半生为了白府奔波,如今彻底解开了枷锁,也想随着自己的性子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 对于花翎语的表态,唐钰的心中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释然。 他喜欢花翎语吗?诚然是有的,但更多的是敬佩,一个誉满江南的花魁,一个从不出卖色相,却能游离于各个政权核心的奇女子,一个以自身之力抵御毒瘾,成为大理国表率的从而粉碎白珩篡位图谋的关键人物,她的人生已然成为了传奇。 “或许我还会带走韵儿,到时你可不要舍不得哦。” 大理的秋雨缠绵了一夜,翌日清晨依旧没有放晴的迹象,淅淅沥沥之中,两辆马车在十多名护卫的簇拥之下缓缓行出了大理都城,唐钰独乘一车,另一辆车中坐着的是花翎语与王恩澈。 十六岁的高丽公主显然没有了回国的打算,与其回到那个金丝笼中做一只被人带着异样目光观赏的不祥之人,还不如留在大宋来的畅快。 马车之后,是数十辆插着标有永安镖局字样三角旗帜的镖车,镖车上满载货物,在泥泞的道路上走得异常艰难,时常因为车轮深陷泥潭而耽误行程。 少当家陈新远不放心,始终身穿一件蓑衣,在雨中拉着缰绳来回巡视,不过他却是多虑了,即便真的遇上山贼,发现自己劫下的只是一堆无用的石块,想来只会斜着眼骂一句“神经病”之后迅速撤退吧。 一堆破石头竟也当做宝贝,这帮人不是神经病又是什么? 第二百八十五章:素女浣纱图 大理距离渔州并不算远,只因山路难行,加上负载过重,短短五日的行程,唐钰一行足足走了十多天。 等到所有镖车尽数踏上了渔州城外的水泥官道,陈新远这才打马前行来到唐钰的马车外,尽管唐钰老神在在,他却依然害怕此次蒲甘之行颗粒无收:“我怎么感觉你是在坑我?” 在蒲甘城里,他可未曾见到一件唐钰口中的翡翠饰品,若是蒲甘盛产这东西,为何他们任由着这价值连城的东西暴露荒野也不去开采? 唐钰只是斜了他一眼,放下车帘坐在车中假寐,其实唐钰的心中也有些忐忑,他倒并非担心蒲甘城的原石里出不了翡翠,而是担心陈新远千里迢迢拉回来的这一批原石全是废料。 唐钰不是原石玩家,自然不懂去看什么蟒纹去辨别一块原石是涨还是跌,更加没有庄睿的黄金瞳,可以看到石头内部的构造,他的举动便只是在赌。 所幸的是,拉回一批石头的代价并不大,耗费的也就是来去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已,至于那些在后世被炒成天价的老坑原石,在如今这个时代,根本如同瓦砾一般无人正视一眼。 若是运气不好磨出一堆废料,那便再去几次,总会有所收获,只是陈新远这免费劳动力怕是不好忽悠了。 沿着山路拐了个弯,造型新潮气势宏伟的渔州城便出现在眼前,一趟大理之行,前后也耗费了一月光景,如今已是十月末,在大宋腹地,早已是秋风过处一片金黄的收获时节,地处西南的渔州城依旧掩映在一片青翠之中。 三冬暖春不寒,西蜀虽然少了伺机分明的绚烂,却也的确是一处滋养人的好地方。 浩浩荡荡之中,陈新远领着车队进城,直接将二十多辆镖车停靠在城内新建的永安镖局分号的大院子内,城内居民们自然识得当初为渔州运来粮食的永安镖旗,见这次的押送规格又是如此之大,纷纷驻足院外,满是好奇地看着镖师们卸货。 只是在打开车厢的那一刹那,无数人的目光便由兴奋化为惊愕,继而是满满的嘲讽。 “听说这是城主大人不远千里从南方运来渔州的,我还当是什么宝贝,没曾想竟然全是石头。” “不会整整二十车运送的都是这些石头吧?” “城主大人智慧卓绝,他的想法又岂是我们这些常人所能评论的,我看这当中必有深意。” 不知谁说的这一句话倒是得到了四周人的赞同,都说唐钰的才智旷古烁今,一时间真心称赞与下意奉承的词句层出不穷,无人不感叹自己的运气实在太好,在这群雄并起的混乱年代碰上了如此英明神武的城主保一方平安。 英明神武的唐钰刚刚返回家中,便受到了三位夫人的会审,因为他的身后又跟着两位相貌美艳又各具风格的女子,年龄稍小些的模样俏丽可人,却又透着一丝与生俱来的贵族气息,年龄稍大些的更显艳丽,在彻底摆脱了罂粟果的控制之后,花翎语一改冷漠气质,人也开朗了许多,虽然与此前判若两人,却也终究顶着花魁的名头,单论美貌,只怕整个大宋也找不出几个与之比肩的。 白渔儿与云采菱是见过花翎语和王恩澈的,只是当日在湖州时,未免妨碍唐钰做事,两人先行回京,之后听说花翎语也带着王恩澈离开明州不知所踪,想不到这两人竟在大理碰了面,唐钰还将人领了回来。 自幽州带回水慕儿之后,唐钰说过什么?今后再不往家里领女子,果然啊,天下间最不该相信的便是男人的嘴。 面对三人无声的质疑,唐钰实在是有口难辩,向花翎语投去祈求的目光,岂料这位姑奶奶却将身子微微一倾,低着头不说话,那模样分明是妾室面对正妻时的手足无措,心不甘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带雨梨花我见犹怜,如此一对比,唐钰简直便是一个欺男霸女的恶少爷。 唐宇不由得一阵苦笑,花魁果然还是花魁,逢场作戏的本事也算是天赋异禀了。 好在闻讯赶来的李韵儿替唐钰解了围,将花翎语与王恩澈接去了隔壁暂住。只是两人携手离开时,还是相视一笑,一同给了唐钰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 “看吧,我说了,花小姐是来找李姑娘的。” 唐钰故作镇定地自圆其说,三人分明一个字都不信,不过此刻的当务之急倒不是问责唐钰与其他女子不清不楚的关系,而是他的小舅子云金诚又遇上过不去的坎了。 经过云采菱断断续续的讲解,唐钰也算了解了大致情况。 “半个月前韩卓亲自来渔州城送青竹山庄今年所赚的分红,打算再与相公探讨山庄今后的发展,相公那时已出发前去大理,韩卓无意间发现了金诚所作的那一幅《素女浣纱图》,只一眼便觉得惊为天人,便要了带回京城,便在三日前,韩卓从京城飞鸽传书过来,说经过他的一番精心策划,我那傻弟弟的《素女浣纱图》竟然卖出了八千两银子的天价。” “多少?”原本唐钰只是听着,并不多言,只是在听到云采菱报出的数字之后,也忍不住惊愕开口问了一句。 云金诚的那幅画,他也是见过的,原本只是一幅寻常山水画,只因在采风的山涧旁邂逅一位少女,在听了陈新远的建议之后,在山水画中加入了一个人物。 云金诚的笔锋虽然细腻,作画也一丝不苟,只是碍于修为尚浅,技艺平平,明眼人一看便知其中的稚嫩,这样一幅画也能卖八千两银子? 唐钰的第一感觉是,京城人傻钱多的富人果然不少,一副小儿涂鸦也能卖八千两,若是自己那二十车原石都开出了翡翠,还不卖疯了?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似乎感觉到了云采菱的温怒,唐钰轻咳了一声收回了思绪:“一幅画售价如此之高,足以令你弟弟在京城一炮而红,这不是好事么?为何你却说金诚那小子闷闷不乐?” 第二百八十六章:醋坛子要翻 云采菱深深叹一口气:“坏便坏在了这一炮而红上。” 去岁腊月的京城诗会,因为一首备受质疑的《师师令》,云金诚被彻底踢出了京城才子圈,只是世事难料,不过短短一年,云金诚便另辟蹊径强势回归,因为一副《素女浣纱图》,别号青竹山人的云金诚扬名京城。 诚然,《素女浣纱图》的最终售价八千两,其中必定有韩卓的策划与造势,若是无法得到认可,纵然韩卓的推销功夫再如何出神入化,这幅画也是无人问津。 话说到此处,唐钰依旧觉得眼前云山雾绕,云金诚在京城扬名难道不是好事吗?想必得知自己儿子的画作卖出了天价,顾氏的嘴可能都笑得合不拢了吧。 正说到关键之处,云采菱却收了声,只是以目光扫向了隔壁,唐钰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忽然似有所悟:“你是说,金诚扬名,却惹了师师?” “我们也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事实便是在得知弟弟的画售出了高价之后,师师姑娘便再没来过这边,更别说与弟弟说一句话了。” 在云采菱以为,自己的弟弟废寝忘食学习丹青之术,为的便是在李师师面前证明自己的价值,如今李师师那一曲《兰亭序》在渔州城附近小有名气,却也并未广为流传至大宋其他州县,反倒是云金诚的一幅画让他名声大噪,心高气傲的李师师难免有些意难平,迁怒于云金诚也是有可能的。 唐钰哑然失笑,若是说给李师师再谱些曲子,或者给云金诚指点迷津,他倒是能帮忙,这小孩子之间的感情问题也让他来解决?真当自己是知心哥哥吗? “师师的性子虽倔强,却也并非无理取闹是非不分之人,你弟弟能够在画作一道上取得成就,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师师又怎会因为他先行扬名于世便心生嫉妒?更何况金诚画画所用的颜料,也是由师师调配,在我以为,《素女浣纱图》的成功很大一部分缘由便是金诚用了颜料调色,令画面更加美轮美奂,京城的那帮土包子此前从未见过这种绘画方式,自然感觉新奇,若是单论画功,金诚的水平怕只是刚刚跨入丹青之术的门槛,距离登堂入室还远着呢,所以说,《素女浣纱图》受到追捧,师师才是居功至伟,她又为何要嫉妒金诚?” “相公的说法听来也颇有道理,妾身也不相信师师姑娘会是如此小心眼之人,况且她与金诚弟弟的专研根本不属于统一领域,的确没有嫉妒的必要。” 水慕儿说了一句公道话。 “那她为何要对我家金诚如此不冷不热?”云采菱嘟着嘴抗议,这两人的关系若即若离,便让她这个当姐姐的操碎了心,若是李师师他日真成了自己的弟媳,那她弟弟还不被欺负死? 唐钰摆摆手:“我们几个猜来猜去,终究也不时解决之道,重要知道他们二人的真实想法才能对症下药啊。” 云采菱猛然颔首,拉着唐钰便去了云金诚的画室,唐钰心中苦笑,自己刚回渔州,辛赞那必定有一堆事务等待与自己商议,如今却被拉来处理小孩子过家家的琐碎,扶弟魔果然惹不起。 画室之内,云金诚的状态果然有些不似平常,他手握画笔,时而沉思时而傻笑,便是唐钰看来也觉得瘆人,扭头看向一边面露担心之色的云采菱:“他一直这般?不会是画画画傻了吧。” “还不是你唆使的。”云采菱瞪了唐钰一眼,吓得唐钰缩了缩脖子,“你若不陪我一个完好无损的弟弟,看我如何收拾你二闺女。” 这还是亲娘吗?唐钰心疼自己的阿璃三秒钟。 推门而入,唐钰便来了一招开门见山,直接挑明了来意。 唐钰将云采菱的担心复述了一遍,云金诚听得是心惊肉跳:“姐夫,你不会真信了我那傻姐姐的话,打算去找师师谈话吧?” 唐钰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云采菱的藏身之处,分明感觉到了那里传来的一股杀气。姐姐有心袒护,弟弟却毫不领情,这让云采菱起了将云金诚胖揍一顿的心思,还有在一旁看自己笑话的唐小宝。 “师师哪里是因为那幅画不理我,分明是……是因为画中的浣纱女。” “哦?”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听云金诚话中的意思,李师师分明是因为他将邂逅的浣纱女入画而打翻了醋坛子,这才对云金诚不理不睬,当日在京城,李师师对自己这位小舅子的态度可谓决绝,这才过了大半年,心态便如此改观了?这少女的心思果真还是不好猜啊。 “小茜是渔州附近一座村落里的村民,家中上有疾病缠身卧床不起的娘亲,下有两个年幼的弟弟,当日偶遇之后,我见她身世可怜,便偷偷送了些银两,之后姐夫的女子学堂成立,我又将她招进了学堂启蒙,顺带将她的母亲与弟弟接入城中照料,小茜心存感激,平日里与我走得近了些,师师见了一回,说我俩有伤风化,我实在气不过,便顶了她一句,自那时起,她便不理我了。” 唐钰摸着下巴:“或许师师真的以为你与小茜的行为不妥,这才出言相劝,而不是你所理解的,她见到你俩举止亲密吃了飞醋。” “这是小茜说的,她说女儿家的心思,只有女儿家才懂。”云金诚憨厚一笑,“其实我才不管师师是因为什么缘由不理我,她若是对我无动于衷,那我才要伤心难过,她不愿理我,必定是因为心中有我。” 唐钰一声呵呵,大宋的孩子都是如此早熟的么? 猛烈摇头甩掉额前的黑线,唐钰恢复了正色,《素女浣纱图》让云金诚名利双收,却不应该是他的终点,而只能是他在丹青一道上的起始,少年成名看似风光,却也是扼杀天才的一道关卡,受了无数褒奖的云金诚此刻也是该淋淋冷水的时候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为情所困的唐府 便在唐钰清了清喉咙,准备长篇大论之时,对面的云金诚却伸手阻止:“我知道姐夫想说什么。” 唐钰看向小舅子的眼神中略带吃惊之色,却并不多话,只是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云金诚淡然道:“我的那幅画受到如此追捧,并非因为我的画功了得,而是得了颜料与推销的便宜。” 北宋时期的画作,继承了隋唐时期的遗风,以水墨作画为主,无论是张择端的传世名作《清明上河图》,亦或是张先的代表作《十咏图》,均是以色泽淡雅的水墨画成,即便当中有其他颜色点缀,也是极易调配的寥寥几种色调而已。 而云金诚的《素女浣纱图》却大量运用世人从未见过的调色烘托出画面的层次,远景朦胧,近物细腻,再加上鲜明的颜色对比,让看惯了素色的汴京才子们顿觉耳目一新,如此新潮的画作,即便作者画功青涩粗浅,也算是自创了一个流派,只因为这一点,《素女浣纱图》便能在韩卓的炒作之下卖出天价。 只是这样的操作不可重复,明眼人一看便知,画作所用的颜料是染布所用的彩矿研制而成,只要知道了其中的关节所在,市场上便会出现大量的颜料画,当时的画作名家自然也会跟风,云金诚失去了颜料的优势,以他目前的丹青水平,根本掀不起什么大浪。 所以,《素女浣纱图》只是个例,等到画作市场被颜料画充斥,云金诚便没有任何优势可言,能拼的,只是各人的实力。 “孺子可教啊。”听了云金诚的自我分析,唐钰也不禁为他鼓掌,遥想当日在云家别院初见之时,这小子还是个令人生厌的无知小童,即便是在去年,他也是只知跟在李师师身后无事献殷勤,终日无所事事的富家子弟。 看到这个曾经的小胖子脱胎换骨一般的蜕变,唐钰也是一阵感慨,爱情的力量果然能改造一个人啊。 能够遇上李师师,云金诚何其幸运,即便她们日后不能结为夫妻,云金诚也该终生感激。 “你这个弟弟的想法与见识,可比你这个做姐姐的通透许多啊。” 对于唐钰的评价,云采菱并不反驳,刚刚躲在画室之外的她可是将弟弟的话听了个真切,心中无比宽慰的她也不禁发出一声感叹,自己的弟弟终于长大了。 云金诚与李师师之间的关系暧昧,同样为情所困的还有水慕儿身边的薇儿以及如今已是渔州守军斥候营统领的方小四。 或许还要再加上一个,渔州知州府中的管事丫头,渔州学堂之中最为出色的算学老师,丁香。 当初薇儿以方小四年龄太小为由拒绝了对方的好意,方小四却一路穷追不舍,发誓此生非薇儿不娶,两人之间的攻守一度陷入焦灼,便在此刻,辛赞携家眷赶来渔州城上任,凭借知州夫人陈妍霏的关系,身为大丫头的丁香自然能够自由出入唐家。 因为同是丫头的身份,丁香自然能与薇儿、紫月他们打成一片,自然而然便能碰上如苍蝇一般撵都撵不走的方小四。 起初丁香对这个一脸色相的方小四全无好感,她无法想象人竟然可以无耻到如此地步,在她以为,感情之事不可勉强,薇儿姐姐早已表明了心迹,方小四偏偏如此固执,实在不够洒脱。 之后渔州城成立学堂,丁香以出色的计算天赋被唐钰看中,直接收为了弟子传授算学,方小四对于算术一道也颇有兴趣,时常趁着空闲跑来听唐钰讲课,两人碰面的机会便多了。 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丁香开始慢慢对方小四有所改观,她发现这人表面看来不知羞耻为何物,内里却十分执着,对薇儿更是一心一意爱护有加,真的是做到了天黑送灯,下雨送伞,如此无微不至的照顾,令她一个外人都觉得感动,偏偏薇儿姐对此无感。 凭着那份对方小四的敬佩,丁香决定出手相助。 “你只是一味单方面的付出是无用的,感情是相互的,你总需要知道薇儿姐对你的真实心意吧?” 方小四挠头:“她心里如何想的我又如何能知道?” 丁香朝看似激灵实则还是一个榆木脑袋的方小四翻一个白眼:“你附耳过来。” 丁香的法子简单粗暴,便是让方小四从即日起忍住性子再不去薇儿面前晃悠刷存在,以此来试探薇儿对方小四的态度是否真的像表面看来的那般觉得他可有可无。若是薇儿能够感觉到方小四以往的好,那便证明他还有戏,若是薇儿依旧我行我素,那他再努力,结果也是徒劳。 一个人的习惯一旦养成,一时间是很难改变的,薇儿习惯了方小四的殷勤与无时无刻的关怀,突然之间方小四宛如换了一个人似的终日不见,即便偶尔碰上一面,也是低着头与自己擦肩而过,面对如此改变,薇儿感受到的不是释然,却是一阵失落。 薇儿叹一口气,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为何心里却会泛着阵阵酸楚? 自幼被卖入沐府,在小姐身边长大,从未经历过感情之事的薇儿看着渐渐离自己远去的方小四,并不知道心底荡起的那些淡淡涟漪便是爱情。 直到她无意中见到学堂里的方小四与丁香交头接耳,似在低声讨论着什么,说到兴高采烈之处,两人竟大笑着击掌相庆,她又哪里知道这两人是因为解开一道算学题而兴奋,可两人亲密无间的画面却实实在在映入了脑中,再也挥之不去。 一个是唐钰信任的军营统领,另一个是唐钰培养的出色弟子,这两人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自己一直排斥着方小四,如今他能够另觅良人,她应该为他感到高兴,同时也为自己得到了解脱而轻松,此刻的她应该大大方方送上祝福。 薇儿只是黯然神伤了片刻,一股无名之火便从心头冒起,彻底灼烧了她的全身。 不对啊,小四喜欢的人是她才对吧。 第二百八十八章:狼太多,肉太少 短暂的失落之后,薇儿决定反击。 此刻的她哪里还在乎什么年龄差距,她只知道属于自己的东西,她要拿回来。 于是学堂里便时常能够出现很诡异的一幕,丁香与方小四围着一道算学题旁若无人地讨论,两人身后的薇儿则托着腮陪伴,虽然听他们说话总是犯困,薇儿也能努力撑着坚持。 课间休息时,薇儿便拿出精心准备的食盒,若是水慕儿在场,必定会将这小没良心的薇儿拖出去打一顿,在两人相互陪伴一同长大的十多年里,她可是从未尝过薇儿亲手做的饭菜啊。 面对薇儿的改变,方小四欣喜若狂,与丁香相视一笑,他们之间的互动很是隐秘,总以为无人知晓,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丁香与方小四两人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很快被捅到了知州府,便连陈妍霏也对丁香旁敲侧击地过问此事。 为了朋友义气这才出手相助的丁香自然一口否定,只是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意又怎会逃过陈妍霏的眼睛。 在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知州夫人与水慕儿长谈了一次,谈话的内容路人皆知,只是却秘而不发。 对于共侍一夫,身为丫头的薇儿与丁香没什么意见,在这个以夫为尊的时代,女子只是男子的附属品,只要男人有能力,三妻四妾实在是一件平常不过的事情,况且她们各自的娘家势力都不算小,至少可以保证两人在嫁过去之后不受欺负,只要她们相处和睦便好,紫月与芙儿两人之间如此不对付,在嫁了唐钲之后还不是和和气气? 难说服的反倒成了享受齐人之福的方小四,他竟然以做人不可三心二意为由,拒绝了同时来自水慕儿与陈妍霏的示意。 他拒绝的理由何其清奇,若是唐钰知道,想必会让唐钲打断这小子的腿吧,知道他这句话无意之中陷多少人于不义吗?唐钰和唐钲便是首当其冲。 如今方小四也犯了选择综合症,喜欢薇儿是一见钟情,对丁香有意是情投意合,两个都拒绝是觉得对两人都不公平,这便令原本有个大好结局的事情没了进展。三人顿时陷入了纠结之中。 不过此事唐钰并不打算过问,私人的感情问题需要自己去解决,他可不是情感专家。 方小四面临感情的抉择,两位女子对他萌生情愫,这也算是方小四苦尽甘来了,只是相较于红箫与潘海的棉布工坊里那三十多位姑娘,二选一或者两者都要的方小四可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因为她们的备选足足有四千人。 原本渡口镇的规模本就不大,唐钰所修筑的城墙圈起的面积足以媲美中原任何一座中型州城,城中的空地实在太多,即便辛赞按照唐钰的规划设计了城池蓝图,依旧无法将城池填满。 于是辛赞决定将原本拟定的守军宿舍楼由五层改为两层,由八栋改为三十二栋。 整体工程量虽然有所增多,建造速度却并未减缓,因为渔州城终于大宋的态度,成都府路驻军早已撤军返回驻地,渔州城解除了危机,除去斥候营需要在四周戒备之外,其他三千多将士都均成为了闲散劳力。 三十二栋宿舍楼同时开建,又只是建造两层,速度自然极快,唐钰离开渔州时,军营的墙角刚刚挖好,等到一月之后唐钰归来,三十多栋崭新的小楼便已呈现在唐钰眼前。 按照指挥所出具的条例,各处宿舍均为四人间,两张新颖别致的上下铺与四套样式统一的桌椅构成了室内简单的装饰,此外每人还有一个储物柜,这是后世经典的四人宿舍布局。 条例还规定,上至统领下至兵卒,无人可以享受特殊待遇,即便是唐钰,若是要留宿军营,也只能暂住通用四人间。 但是,有一条附加条款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但凡有成亲者,携妻入住军营,可申请单独住间一套。” 辛赞此举,主要是为了保护成亲将士的夫妻隐私,也是在为渔州城的发展奠定基础,衡量一座城池的大小,并非单纯地靠测算占地面积,常驻人口也是极其重要的考量标准之一。 为了增加人口,辛赞也算是投了大本钱。 虽然新建的宿舍简洁漂亮,更是往昔里只能片瓦遮头的将士们做梦也不敢想象的全新屋舍,但若是有机会住宽敞的单间,谁又愿意去住那四人间? 如何能住上单间?自然只是缺一位妻子。 于是红箫的棉布工坊门前可算是大排长龙了,因为整个渔州城的适龄女青年可全都聚于此处了,更何况她们个个都是颇有姿色。 无奈狼多肉少,面对将近四千光棍,三十多位姑娘实在是杯水车薪,被少女们看上的三十多位幸运儿自然喜形于色,落选的其他士卒们也只能另谋出路,周边村落里待字闺中的姑娘们也知道若是能嫁入渔州城,不但可以领到一份足以舔饱肚子的口粮,每月还有一百文铜钱的补助,如今还可以申请一套单间宿舍,面对如此诱人的条件,哪里还有回绝的道理。 于是连日来,城中最为忙碌的部门便是负责登记造册的衙门,而生意最为火爆的便要属城里唯一的爆竹铺子了,因为每日都有数十对新人成亲,他们铺子里的烟花早已脱销,纵然店铺掌柜终日在渔州与武定之间来回奔波,拉回的烟花爆竹依然供不应求。 对于辛赞的决策,唐钰也不打算去左右,他说过不参与城中的管理,只是设计城建,自然是要百分百支持辛知州。 火药工坊外前来送饭食的依旧是贺鸣的安子娴,作为大理相府的密探,与世隔绝的她似乎还未得知白珩已经身亡的消息。 原本得知唐钰安全归来的消息之后,安子娴便有了逃跑的打算,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她只能选择按兵不动,如今唐钰归来已有两日,却并未肃清自己,看来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至于与唐钰一同回城的花翎语,安子娴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份,更加不会对她加以防范。 看来她还可以在渔州城继续潜伏,只是唯一的不稳定因素便是,负责给自己送药的于老汉似乎失约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终究还是暴露了 虽然怀里的药瓶里还有几颗丹药,足够她再撑几日,只是若是再无补给送来,只怕她很有可能死在逃回大理的半路之上。 既然无法开源,那只有节流,她已将丹药活水溶解重新捏制,将原本七日的药量硬生生延长了二十日。只是药效如何,她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此外便是要控制服药的时间,以往那般的百无禁忌对于如今的安子娴来说简直是一种奢侈,她打算在药瘾来袭时能撑多久便是多久,直到实在受不住那浑身肌肤如同被火灼烧一般的煎熬时再行服用。 只是心中越是想着延长服药时间,身体对药物的依赖便越是强烈。 在频频打了几个哈欠之后,安子娴心知不妙,匆忙放下手中的食盒,也没有如往常一般将娄墨与贺鸣两人叫出工坊,更没有等他们吃完午膳之后收拾碗筷。 看着安子娴手扶着胸口疾速离去的背影,工坊内的劳工们笑着朝贺鸣打趣:“你媳妇不会是有了身孕了吧。” 贺鸣淡淡一笑,神色如常地走向院中的石桌,只是一抹愁绪袭上眉头,任他如何自我宽慰,终究也是挥之不去。 安子娴匆匆返回住处,娄墨的妻子见她面色不妥,疑惑着上前询问,被她以身子不适为由挡在了卧房之外,插上门闩,安子娴合衣上床盖上被子,药瘾发作时的感受愈来愈烈,她的身子一半似被火烧,一半似被冰敷,五脏内更似有千万只小虫在撕咬,又像有人在用刀片一片一片割着自己的血肉。 她的面色铁青四肢发抖,浑身冒着冷汗,不过多时已是眼泪鼻涕横流,安子娴知道若是再不服药,自己便会有性命危险,颤抖着双手自胸口掏出药瓶,拔出瓶塞倒出一颗丹药便丢进了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热顺着咽喉流入腹中,只是下一个瞬间,安子娴便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往常的丹药在药力化开之后便会有一股热流直冲头顶,令她在瞬间化解药瘾的同时,浑身也能散发出舒爽之意,有时真的令她感觉如坐云端那般的逍遥自在。那种我欲成仙的感受实在是令人舒适得不可名状。 而今次,她除了感觉身子有些无力之外,药瘾发作时的真切感受却并未减缓,依旧折磨着她的身心。 “不可能,我只是稀释了丹药,不可能一点药效也没有。” 安子娴瞪大了双眼,又倒出一颗瓶中的丹药,这一次,她并未急着服用,而是强忍着药瘾仔细观察。 丹药的色泽与此前无异,只是大小不同,作为密探的她又怎会辨别不出? “难道,是鸣哥哥将我的丹药换了?” 安子娴平日里小心谨慎,这救命的丹药更是贴身收藏,唯一能够接近她身子的便是经过长期的共处一室之后被她认定为毫无心机可言的丈夫贺鸣。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安子娴一声苦笑:“鸣哥哥,你可害死我了。” 只是自己接近贺鸣,也是图谋不轨,如今看来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可她作为大理白家的密探,却从未想过加害贺鸣,混入渡口镇,也只是为了完成任务换取丹药用以自保而已。 她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或许她最大的错误,便是年幼时父母双亡,因为饥饿而去了相府乞讨吧。 这世间的每一个人都畏惧死亡,可在此刻的安子娴看来,死亡却是一种解脱,因为药瘾的折磨实在是比死还痛苦,渐渐地,她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传来的痛感似乎也在消失,原本因为难受而扭曲的面容也带上了一抹笑意。 终于可以摆脱这该死的丹药了,她决心死后不入轮回,即便化作永不超生的孤魂野鬼,也要回去大理将白家人碎尸万段。 弥留之际,安子娴似乎听到一声巨响,一个神色紧张的身影冲入房中,在她的耳边急切地呼唤自己的名字,只可惜,她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能做的只是缓缓闭上双眼,彻底失去了意识。 窗外的一缕阳光洒在脸上,令熟睡中的安子娴感觉有些刺眼,眼皮跳动了几次,这才微微睁了开来。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自己与贺鸣的那个略显破旧却被她收拾得很干净的卧房,她的双眼中满是茫然,昨日的药瘾发作难道未曾要了自己的命,亦或是自己的灵魂已然出窍,这是她的魂魄有所挂念不愿离开? 安子娴下意识地咬了咬自己的舌头,一阵钻心的疼痛令她不由得轻呼了一声,皱了皱眉之后,一阵狂喜瞬间涌上心头。 的身体还有痛感,她还没死。 安子娴的声音动作都很轻微,却依旧惊动了趴在床边双眸禁闭的贺鸣,见到安子娴果真醒了过来,贺鸣的脸上倦意全消,只是握着安子娴的手却又不自觉地加了几分力道,仿佛是害怕自己的妻子在下一刻便会离自己而去一般,他紧紧抓着对方不放手。 “子娴,你醒了?实在是太好了。” 安子娴被他有力的大手握得紧紧皱眉,却又没有丝毫的力气抽出自己的手,仿佛刚才自己的睁眼与咬舌,彻底用去了自己仅存的那一点力气似的,无奈之下,安子娴只能出声提示:“鸣哥哥,我的手……被你握得好痛啊。” 贺鸣一声惊呼,立即卸了手上的力道,却还是不肯放手,将安子娴柔弱无骨的手掌放在自己的掌中揉搓,那一脸心疼的模样,引得安子娴忍不住想要发笑:“我昏迷了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去找城主大人来救你。”提起唐钰,贺鸣的脸上满是崇拜之色,“城主大人说了,你已然通过自己的毅力扛住了大半的药瘾折磨,他施不施救已然无关既要了,不过我还是求他为你施针,城主大人说如此做可以减少药瘾对身体的摧残。” 安子娴闻言未见喜色,却是露出一丝苦笑:“看来我的身份还是暴露了。” 或者说是白曜为了达成目的出卖了自己,反正在白家人的眼中,自己完成了任务,便成了一枚虽是可以拿来换取利益的弃子。 第二百九十章:城主大人说 “城主大人说了,通过此次大理之行,他便已知晓你的身份,也知道其实你只是受人所迫,而且火绳枪问世之后,被人知晓只是时间问题,你向白家提供的消息并不是什么机密,只要你在戒除毒瘾之后不再刺探渔州城的消息,他可以既往不咎。” “我……我可以戒除药瘾?”安子娴的脑中一阵嗡鸣,她做梦也想摆脱白珩强行给与自己的可怕梦魇,成为一个正常人。如今这个奢望真的能够实现? “城主大人说了,你体内的药瘾还未彻底拔除,总还会发作个两三次,只是每次发作时带来的痛苦会越来越小,直到完全没有症状为止,你已经通过了最为艰难的一次考验,接下来只要忍住不去碰那丹药,便可以彻底戒掉药瘾了。” 安子娴一阵恍惚,自得知白珩那老贼给自己服用的并非什么仙丹而是毒药之后,她便彻底沦为了药奴,每次药瘾来犯时便生不如死,却又下不了决心彻底了结自己的性命,在被丹药控制之后,安子娴心如死灰,却又不得不为白珩卖命,久而久之,她连自杀的勇气也被药物渐渐消磨。 如今能够重获新生,又怎能教她不激动? “城主大人说了,你还在戒除药瘾的阶段,身子会比较虚弱,平日里也就不要起床了,三餐由我来服侍,另外……另外也不能行夫妻之事,你体内还有毒素残留,若是此刻有了身孕,可能会将残毒遗传给孩子的。” 说道此处,贺鸣不由得也是双颊通红。 安子娴也是暗暗呸了一声,这城主大人倒是想得周全,只是这种事由一个外人来告知,这感觉也是真的令人感觉羞耻。 “城主大人还说了……” 贺鸣还在喋喋不休,复述着唐钰的交代,却被安子娴出言打断,“怎么都是城主大人说的,你难道没有话对我说么?” 贺鸣再次抓起安子娴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又是为何要接近于我,今生今世,我都不愿离开你,这话是我说的。” 劫后余生的安子娴与贺鸣在家中卿卿我我,渔州城的其他人却是忙得不可开交。 陈新远从蒲甘城运回的这批原石足足有八百多块,为了尽快打磨出其中暗藏的乾坤,唐钰决定将开石的任务分派给守军士卒。 这批人死心塌地跟随自己,唐钰自然放心将如此贵重的东西交到他们手中,况且如今的军营在城中,即便有人私藏翡翠,也没有办法带出城。 原石大小不一,大多都是牛头般大小的圆形石块,最大的一块体积与成年男子相仿,这已是陈新远的镖队所能运输的极限。 各自领到原石之后,唐钰着重强调,石头只能以凿子慢慢剥去外壳,而不能强行分割成块,如此做的目的自然是保证原石中的翡翠足够完整,只是如此一来,所花费的人工便需要成倍增长了。 对此,唐钰并不在意,他不担心耽误时间,他是怕陈新远的运气实在不好,万一这批石头出不了绿而导致陈新远罢工,他岂非要亲自往返与渔州与蒲甘之间? 等待的过程总是让人感觉焦虑的,尤其是总带来小小失望的等待。 开凿有些体积不大的石头是不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的,为数不少的人刚刚将原石拿回去,便迫不及待地开石。 大宋时期,蒲甘老坑翡翠还未经过后世疯狂的开采,唐钰自以为他们带回渔州城的八百多原石出绿的机会是很大的,可惜纵然蒲甘的翡翠资源丰富,开出翡翠的几率还是微乎其微。 在数十块小型原石被凿成粉末,却未见到一丁点绿色晶体之后,陈新远大呼上当,便连唐钰也有些失望,看来想要靠出售蒲甘翡翠发家致富的路也不算好走啊。 面对陈新远的大呼小叫,唐钰只能劝他稍安勿躁,这才刚刚打开了两百多块石头,没有出翡翠也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俗话说物以稀为贵,若是每块石头都能出绿,翡翠成了稀疏平常的物件,那还如何能够卖出高价? 虽然唐钰的话很是在理,陈新远的心中却依旧不是滋味,想到自己的镖队跋山涉水翻山越岭,竟然运回一堆废料,他还是觉得意难平。哪怕只开出一点唐钰口中那价值连城的绿色石头,也算是对自己艰辛付出的一种宽慰啊。 然而他越是焦急,结果却越是不顺,看着送来的一堆堆灰色的石头粉末,陈新远恨不得将这些石粉尽数喂给唐钰吃了。 几日的等待中,唯一一件令陈新远略感兴奋的是自己做了舅舅,知州夫人陈妍霏顺利诞下一子,给充斥着失望的渔州城带来了一丝欢乐。 便在这孩子折腾了陈妍霏三个时辰之后,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而来的,是府外一名士卒欣喜若狂般的呼喊:“我开出绿石头了。” 听到这一句回报,唐钰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了地,既然能开出翡翠便证明自己的生财之道是可行的。 陈新远将刚刚诞生的外甥交给辛赞,便迫不及待地冲出了府门,一名士卒果然手持着一枚鸡蛋大小的淡绿色石头,如获至宝地双手捧着,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实在是令人冷俊不禁。 陈新远接过翡翠,感觉入手冰凉,颜色并不鲜艳,当中有几缕白色雾状的石纹环绕,让这块翡翠带上了一丝神秘感。 仔细研究了许久,陈新远也无法判断这块石头的价值,只能将它递给刚刚出门的唐钰。 唐钰虽然也不懂翡翠,却也大致知道翡翠是以透明度来分级,品级最高是玻璃种翡翠,其透明度是最高的,冰种次之,这两种翡翠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极品,而这块刚开出的翡翠虽然也是绿翡,当中却是一片混沌,肉眼无法看穿,应该是所谓的豆青种。 这样一块翡翠若是放在后世是不太值钱的,唐钰却并不担心销路,只要有韩卓这个擅长宣传的人才坐镇,他们实在不愁东西卖不出去。 “只要能开出翡翠便好,接下来的事便交给广陵请来的雕刻师傅。” 陈新远点头称是,口中感叹一句:“我这外甥还真是个福星。” 第二百九十一章:臣愿为大宋倾尽所有 虽然只是一块鸡蛋大小的豆青种翡翠,但这块不算透明的绿色石块带给渔州城的意义却是划时代的。 它令唐钰信心满满,令城中将士对唐钰更加的深信不疑,更令陈新远重返蒲甘城的欲望爆棚。面对那样一个充满着惊喜与财富的群山,他已然计划让唐钰划归他管辖的三百人常驻蒲甘,彻底打消旁人对那片山林的窥视。 正所谓有一便有二,接下来的几日里,好消息接连不断,虽然开出的翡翠品质都不算太高,数量却已过了五十块。体积各有大小,最小的只能与指甲盖比肩,最大的如同蹴鞠时所用的皮球。 只是最大的那一块便只是普通的石头,陈新远也只能是望着一堆粉末兴叹可惜。 在数千将士的开凿之下,八百原石总计开出了一百一十六块翡翠,出翡率接近百分之十五,这个数字已经令唐钰异常欣喜了。尽管这一批的翡翠品质都不算高,但他懂得品级的划分,这个时代的人并不知晓,他们甚至从未见过如此美轮美奂的绿色石块,唐钰完全可以由他自己来制定一套新的翡翠品级评判规则。 换言之,他说豆青种的值钱,那便是值钱。 等到第一批原石开凿完毕,陈新远早已按奈不住心中的悸动开始摩拳擦掌,镖队做了简单的休整,便迫不及待地开始了第二次的蒲甘行。 这一次,他将渔州附近几间分局的人手尽数调配过来,组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镖队,单是车辆便足足有六十辆。 其实也不怪陈新远兴致高涨,翡翠固然值钱,开石所带来的刺激与兴奋却也无可取代,难怪那些赌石的有钱人对此道趋之若鹜,一刀天堂一刀地狱的心跳确实能令人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伴随着陈新远的离开,渔州城终于恢复了宁静,各项基础建设紧密进行,各间工坊的生产按部就班。 城内的氛围团结活泼严肃紧张,城外的环境趋于和平暂无战事,经过大半年的磨合,大宋朝廷似乎认可了金陵、钱塘与幽州三个独立政权的存在,在连续两个多月的和平谈判之后,金陵城率先与朝廷达成协议,将在金陵城头重新竖起大宋旗帜,只是不降“周”字旗,以表明金陵的独立自治。 柴奕与大宋朝廷达成和解,钱塘城中的方正自然也紧随其后,毕竟这两座城池的位置处于大宋腹地,也没有武器支援,纵然前期夺得了掌控权,但是后继乏力,若是不能在和谈中找出一条出路,终归难逃被朝廷镇压的下场。 若非王安石体恤爱民,金陵更是为朝廷提供大量税收的富庶之地不能毁于战火,只怕朝廷早已不惜一切代价将他的后周政权铲除了吧。 外界的和平为渔州的崛起赢得了时机,当然这也得益于王安石的重新掌权。 左相大人重返庙堂,右相大人归隐山林,朝中两派的沉浮正如海上的波涛汹涌,这一刻身处浪尖的最高处,难免下一刻便跌入谷底,司马光便是如此。 三朝元老隐退,权臣王安石再无对手,可谓是只手遮天风头无两,短短半年,斩杀贪腐官员数百,地方官员风声鹤唳纷纷请辞。当官本为光宗耀祖,谁又愿意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做官? 王安石的举动引得朝野上下一阵哀嚎,言官们弹劾的奏折堆积如山,左相大人却不屑一顾,他在上呈皇帝陛下的奏折中写了一句话:臣愿为大宋倾尽所有。 面对如此的破釜沉舟,赵顼又能做什么?况且王安石的铁腕政策也的确颇具成效,如今的大宋官场愁云惨淡,官员们做事循规蹈矩丝毫不敢越雷池半步,大宋百姓们却是一片欢腾,大呼当朝皇帝是一代明君。 熙宁三年初秋,朝堂里颇具争议的青苗法开始实施,因为王安石的强势,各地官员哪敢以此敛财,利率都是明码标价,张贴于借贷衙门外,穷苦百姓有了银子,日子才有所期盼,加之棉衣的大量普及,往年如同走鬼门关的过冬似乎也不再可怕。 相较于宋境的缓慢复苏,幽州城的发展可谓是高歌猛进一跃千里。 凭借唐钰留下的玻璃工坊,幽州城的玻璃成了宋、辽两国贵族一掷千金的商品,沐辰风紧紧依靠这一项收入便迅速积累了财富,在维持城内正常的开销之外,他最大的投入便是武器制造。 城内原本的大辽行宫被沐辰风改造成了武器工坊,来往过路的行人在院墙外都能听到院落中的金属敲击之声,却无人知晓城主沐公子所制到底是何物。只是显而易见的是,他也在为和唐钰之间不可避免的一战积攒实力。 广陵请来的雕刻师傅果然技艺非凡,一块鸡蛋大小的翡翠经过半个多月的精雕细琢,竟成了一只静坐莲台的观音法相。 观音大士手持净瓶盘膝坐于莲台之上,双眼微眯着俯视着脚下,宝相庄严令人看一眼便能生出崇敬之心,实在是难得的极品,更为绝妙的是,雕刻师傅依照翡翠的纹路,将当中若隐若现的两条白色雾状石纹雕刻成为缠绕莲台的朵朵祥云,正是因为如此精湛的手段,将原本价值不高的豆种翡翠在无形之中提升了数个档次。 至于其他的石料,雕刻师们也没有造成一丁点的浪费,那个最小的翡翠被打磨成了一对水滴状的耳环,再大一些的便制成了翠绿指环、手镯,便连那些无用的废料,也在雕刻师的手中成为了镶嵌于金步摇内的宝石。 至于那一块最大的糯米种翡翠,则被雕成了一尊憨态可掬的弥勒佛。 看着指挥所里琳琅满目的翡翠物件,平日里最为处事不惊风轻云淡的唐钰也忍不住喜笑颜开,一切准备就绪,渔州城为此付出的努力也不算少了,此刻也到了收米的时候,想必京城的韩卓也已收到了自己的书信,正在赶来渔州的路途之上吧。 第二百九十二章:翡翠交易会 腊月里的汴京城被白雪覆盖,身处高楼远望江山,有一种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既视感,虽然天气严寒,依旧挡不住京城富家子弟的热情。 青竹山庄通过半个多月的造势,精心打造出的大宋第一批翠玉竞拍已然被传播得街知巷闻,参照数月之前的那一幅大宋第一卷彩画《素女浣纱图》竞价时的盛况,此番韩卓如此费力宣传闹出的动静必然不会小。 自称“大宋第一会所”的青竹山庄腾空出世,吸引了京城所有纨绔的目光,自然也有人看到了当中巨大的利益,纷纷派遣人手混入青竹峰,在花费巨资之后终于将整个会所的运营方式摸了个底掉,各地的会所便如雨后春笋一般层出不穷。 但是高仿也是仿,纵然他们用尽了各种营销手段取悦宾客,却自始至终无法撼动青竹山庄的地位,原因便在于青竹山庄总是在客人们玩腻了一种游戏之后便可以推出另一种新游戏令大家的兴趣重新盎然起来,,而其他人前期的刺探便彻底失去了意义。 所以,大宋众多的会所中,只有青竹山庄一家在不断地推陈出新,而旁人,只能玩韩卓剩下的。 而近期,青竹峰上的拍卖会不敢吸引了京城所有富家子弟的目光,便连自命清高的文人墨客们也受邀前来,只因为韩卓所宣传的那一幅《素女浣纱图》。 竞价的结果令在场所有人瞠目结舌,《素女浣纱图》的价格一路攀升,最终被一位来自通州的富商以八千两银子的高价购得,虽然整个画作的构图简单笔法青涩,却因为图卷以他们从未见过的颜料作画,令所有人眼前一亮,均觉不可思议。 成交价八千两,青竹山庄的抽成高达两千两,虽然依照协议,这笔收入要与拥有青竹山庄地契的李师师均摊,韩卓也是不费吹灰之力将一千两银子收入囊中。 只是简单的几句吆喝,毫无本钱投入,却有如此大的收益,在韩卓眼中,云金诚那小子便是一座巨大的金山,所以在两个月之前收到渔州的信件时,他毫不犹豫踏上了西去的征途。 等他一路颠簸到达渔州,换来的却是云金诚的避而不见,理由是自己学艺未精,如今要做的是苦练技艺,短期内并不打算再作成品。 说的是什么胡话?韩卓真想两个耳光将这小子抽醒。 正是因为云金诚掌握着其他人未成掌握的调色手段,他的画才能大卖,等到其他人知晓其中的奥秘,整个大宋开始风靡彩画之时,以云金诚如今的画技,他的画便是白送,只怕也是无人问津。 没有数十年的积淀,谁又敢说与画作一道上有所大成?换言之,云金诚想要不靠投机取巧闯出名堂,至少还需十年。 十年啊,得少赚多少银子? 作为商人,韩卓想的自然是将眼前的利益最大化,不管将来如何,先将能赚的银子赚到,在赚钱的同时提升技艺,两者之间根本不会造成冲突。而云金诚则以为,若要成为大家,自己出手的每一幅画都必须是精品,一幅《素女浣纱图》目前看来的确是给他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利益,却也很有可能成为他日后每当想起便觉懊悔的败笔,是他最为不成熟的作品。 文人求名,商人逐利,这便是两者之间最为本质的区别。 便在云金诚闭门谢客,韩卓捶胸顿足打骂其为败家子之际,唐钰举着一尊通体碧绿苍翠欲滴的观音坐像出现在他眼前。 城中隐隐约约传来的悠扬钟声将韩卓的思绪拉了回来,此刻已是日落西山的时辰,落日的余晖洒满整个青竹峰,为银装素裹的山峰镀上了一层金色。 韩卓看了看一旁燃着的长香,算算时辰将至,大手一挥,令杂役们打开了迎客的大门。 青竹山庄是会员制,入山庄者必须持有特质的银质徽章,这当然也是唐钰的创意,而想要参加青竹峰上的竞价会,只凭徽章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宾客们先行展示自己的购买力,能够进入竞价会现场的,是来自各个政权内的非富即贵,站在这个时代的金字塔最顶端的一群人。 漫山的积雪被凌冽的寒风吹起,洋洋洒洒遮住了不算陡峭的山路,北风呼号之中,一辆辆马车沿着铺设至山脚的水泥路面蜿蜒向上,门前广场的停车场上已是车满为患,富家公子与重商巨贾上前见礼,忙得韩卓应接不暇。 山庄外寒风呼啸,山庄内暖意浓浓,便连过道下也铺设了唐钰设计的地暖,窗棂上的窗纸也换成了幽州出产的玻璃,令身处竞价会现场的众人如沐春风。一旦宾客入座,便有侍者送上贡茶与精致点心,有如此高档的享受,青竹山庄的地位自然无人撼动。 “听说韩老板又搞到了一批市面上从未见过的翠玉。” “又是从未露市的东西?韩老板果然神通广大啊。” 数月前的《素女浣纱图》还在为京城子弟们津津乐道,彩画所带来的的震撼还未散尽,想不到韩卓再次出手,此番又是出手不凡。 “何止如此,听说这一次韩老板带回的翠玉可远远不止一件,上次的彩画我等无缘收藏,今晚应该不会空手而归了吧。” 青竹山庄此前的宣传中有过明确的数字,韩卓不知通过何种渠道得到这一批价值堪比西域白玉的翠玉饰品共计二百一十九件,其中大半属于戒指、耳环一类的小件,将放置于城内的专柜标价出售,真正送入竞价会的也只有二十六件。 “其中一尊观音法相与弥勒尊者法相是最受关注的竞价物品,听说洛阳城的白马寺得知消息之后也派人登门请求迎回两尊法相,却被韩老板直言拒绝,放话说想要得到法相,唯一的途径便是参与竞价,也不知这群和尚今日来了没有。” 众人闻言均是四下里观望,果然发现在一处偏僻的角落里,有四位身穿袈裟的高僧严阵以待。 第二百九十三章:盛世的和尚 青竹山庄的出手果然不同凡响,只是短短半个时辰,竞价会现场便已座无虚席,宾客们服饰各异,有十分常见的圆领长衫,那是大宋本土的豪商,有北方装束的皮裘皮帽,那是来自大辽的权贵,也有的一袭麻衣布帽尖头靴,那是金发碧眼的西域探险者的经典装束。 在这一群模样与中原人大相径庭的一族人的映衬之下,那几位身穿袈裟的和尚出现在此处,倒显得没有那么突兀了。 过不多时,宾客们陆续到齐,韩卓一声令下,大门慢慢合拢,灯火辉煌的主台之上,一方小桌被杂役搬至会场中央,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妇立于方桌之后,抬手轻轻敲了敲桌上的小木槌,发出几声清脆的轻响。 得到竞价会即将开始的信号,会场里顿时鸦雀无声。 贵妇的长相端庄笑容甜美,虽然妩媚,周身却没有一丝风尘气息,令人不敢心生轻薄之心,只是屏息凝神地倾听。 “想来在场的各位都是俗事缠身的大人物,能够聚在此地也是为了心仪的玉器而来,小女子在这里也不多做无用的赘述了,这便不耽误各位的时间,直接开始竞价会了。” 她说的也不错,韩卓为了吸引整个汴京城的目光,早在刚刚确认参加拍卖的二十六件翡翠饰品时,便在城内的玉器店进行了为期三日的展出,这些人此刻能够聚集此地,必定也是为了自己心仪的拍品而来,早已对每一个物件有所了解,况且此刻已是晚上,由于光线的原因,如今展示翠玉,实在是多此一举。 当先被盛放于银盘之上由侍女端上主台的,是一只豆种的翠玉扳指,韩卓以为这只是这场饕餮盛宴开始前的开胃菜,想不到只是短短一个回合,低价二百两的扳指竟被抬到了三千二百两,台下的韩卓难掩心中的激动,看着台上的少妇还在一个劲地鼓吹,这可是大宋目前为止唯一现世的翠玉扳指,便连当今圣上也无缘得到,即便此后会再出现同款商品,它本身的意义也绝非其他扳指可比。 贵妇的声音虽然柔和,却极具穿透力,字字如石锤一般击在全场人傻钱多的暴发户心头之上,转瞬之间,小小一枚翡翠扳指的价格便攀上了新高。 不知谁喊出了四千两,会场里慢慢恢复了平静,这样一个价格实在已然很离谱了,拿同样的钱去买西域的白玉扳指,至少可以买到十多只了吧。 眼看再无人加价,台上的贵妇倒也果断,她敲了敲手中的小木锤:“恭喜三号桌的这位老爷,以纹银四千两的价格得到这枚世间独一无二的翠玉扳指。” 拍卖还在继续,台下的人群中却有人似乎回过了味道,大宋从为出产过翠玉,换言之,韩卓的这批饰品都可以用“独一无二”这个理由来推销,无形之中又抬了一波身价,这小子做生意正是算到了极致。 只可惜更多的人此刻都已杀红了眼,根本看不出当中的门道,接下来的几件拍品均以令人咋舌的高价成交,便连一支只镶嵌了黄豆般大小翠玉的金步摇,台下也有人喊出了六百两的价格,果然一个个都疯魔了。 现场的一个小高潮出现在侍女端上那尊观音坐像时,无需贵妇做任何介绍,台下便有人直接喊出了三千两的价格。 只是这边话音未落,另一边便有一个更高的数字响起,只是数个起落,观音坐像的价格便来到了八千两。 “阿弥陀佛。” 便在此刻,会场中一声佛号响起,众人寻声望去,只见角落之中原本在静静饮茶的四位高僧站了起来,朝着人群打着佛手:“各位施主,此尊观音法相为我佛门圣物,我白马寺愿以一万两银子请回寺中供奉,还请诸位高抬贵手。” 听和尚报出这样一个数字,在场众人均是一滞,目光复杂地上下打量起这四个和尚,本来还以为他们参加竞价会,是想弄清到底是谁得了那两尊佛家至宝,随后上门化缘。 不用成本巧取豪夺本就是这些秃驴的惯用伎俩,一句佛度有缘人,令多少人的布施心不甘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 只是这一次,白马寺竟不安套路出牌,直接用银子买? 众人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如今的和尚们到底是多有钱? 震惊之中,有人嗤笑:“这位大师,韩庄主在得到这批翠玉之后故意让人雕刻出两尊佛家法相,为的便是赚寺庙的银子,你可千万别上了他的当啊。” 什么佛家至宝?分明是青竹山庄故意做的局,就是看中了盛世和尚布袋里的善缘,否则他为何不雕两尊太上老君出来? “不管韩施主是否有意为之,我白马寺都愿意出这一万两银子,各位若真是敬佛之人,便让贫僧请回两尊法相受人间香火,福泽大宋。” “大师此言差矣,白马寺的确是我大宋香火鼎盛的寺庙之一,不过我家的佛堂也绝非藏污纳垢之地,这尊观音法相若是被我请回去,自然也能受我全族的祭拜,庇佑我全族不是吗?”此人大手一挥,高声喊道,“我出一万一千两。” 又有人道:“相较于寺庙而言,这尊观音像实在太小了,若是置于庙内,在下实在担心它受不住如此鼎盛的香火,还不如被请入寻常百姓家中供奉,我出一万两千两。” “佛祖慈悲为怀,见我等如此虔诚,自然应当成全我等的向佛之心,若是此番我等与各位高僧争个高下,想必佛祖也不会怪罪,我出一万三千两。” 本以为碍于自己的身份,在场之人都会卖一个面子,岂料却是如此结局,眼见观音法相的价格越报越高,很快便超过了一万五千两,为首的和尚气得脸色阴沉一言不发,他身旁的另一位和尚也是气不过:“师兄,我们难道怕了这帮俗人?” 为首的和尚虽然气愤,却也并未失去理智:“青竹山庄的规矩是银货两讫,如今看来,我们随身携带的银两只够请回一尊法相,为了最后那一尊弥勒尊者,只能是放弃这尊观音法相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不在名册内的拍品 这尊观音法相的最终成交价高达令人发指的一万八千两,拥有者是来自兖州的一位珠宝商。看那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模样,哪里会是什么信佛之人。 看着那人在随侍从交钱取货时的得意嘴脸,白马寺的这群和尚恨不得上前生撕了这货。只可惜人家财大气粗,直接以高出自己八千两的价格拿下这尊观音法相,囊中羞涩的他们也只能是忍气吞声。 随着这尊鸡蛋大小的观音坐像被拍走,场内的氛围从激动渐渐转向了平静,接下来的几件拍品没什么看头,也不知是场下有人提前打好了招呼,大家有意相让,亦或是呈出的东西实在无法引起各位土豪的兴趣,连续几轮的拍卖,场面均没有开场时那般热烈。 众多轮番上场的拍品中,大多为女子所配戴的饰品,相对而言的成交价格也不算高,其中稍稍引起一些关注的是一对翡翠印章和一套名为金镶玉的狼毫笔。 笔分四支,笔杆为翠玉,笔头为黄金,配上极品狼毫,在灯火的照耀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的确是赠送师友的佳品。 而那一对私章半寸见方,高两寸有余,顶端雕一对幼狮,各具形态,惟妙惟肖,也算是难得的极品。 大宋文人大多以鸡血石作为印章材料,因其材质松软方便篆刻,文人的私章大多不会假手他人,容易篆刻的鸡血石自然成了首选,而这一对印章通体翠绿,是那般的与众不同,绝对符合在场各位员外豪横的气质。 与韩卓的预料相差无几,接下来的十多件拍品中,也只有这两件东西的价格达到了三千两,不过其他的物件虽然成交价格不高,却并未有一件流拍,等到二十五件拍品尽数找到了买主,台下有人替青竹山庄大致估算出了今夜的收入,只不过两个时辰不到,青竹山庄已然入帐十多万两白银。 这样的吸金能力不可谓不恐怖,便连见惯了大额流水账单的韩卓也是不时冒着阵阵冷汗,一次拍卖,他便有一成的收入,便是说迄今为止,板上钉钉将要被他收入囊中的银子便有一万两,而他为此付出了多少? 京城来往渔州的半个月时间以及期间租用的马车、客船,还有食宿,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十多两银子。 仅此而已。 难怪唐钰说这是来钱最快的一条路径,他给自己的保证便是从如今算起,每年将会有不低于五次如此规模的翡翠拍卖会,而且以后的翡翠物件,只会增多,不会减少,甚至体积会更大,品质会更高,工艺会更好。 且不说唐钰口中的那些空头支票,只说他眼中看到的事实,这一场翡翠拍卖会,渔州城的收入将超过十万两,这可是大宋一座中型城池将近半年的税收。 便在韩卓思绪纷飞之际,今晚的压轴好戏顺利登场。 一尊弥勒尊者坐像被侍女搬上了展示台。 “阿弥陀佛。”看到了这尊法相,角落里的白马寺高僧再次开出了一个令在场的大多数人望尘莫及的高价,“两万两。”这也是他们手中所有的资本。 只可惜这个价格转瞬之间便被刷新,和尚们强忍着心中的愤怒,眼见得宝无望,还未及拍卖结束,便站起了身子匆匆走出了竞价会现场,一脸阴沉地徒步离去了。 和尚的来去匆匆根本未引起场内众人的注意,也只有站在最后的韩卓敲敲叫过了一个杂役:“安顿好几位大师,明日派车送他们回洛阳。” 看着杂役得令离去,韩卓心中便是一阵腹诽,依照唐钰的吩咐找来的托的确是来自洛阳白马寺的高僧,原本是打算若是拍卖现场冷清竞拍价格低迷之时活跃一番气氛,这才早先放话出去,白马寺也有意参加竞价。 只是如今看来,唐钰的安排实在是多此一举,和尚们抬价的效果甚微,却要花去五百两的香油钱,真是有些浪费。 经过一番激烈的角逐,这尊弥勒尊者法相的最终售价为三万一千两,是名副其实的竞拍之王。 便在台下众人意犹未尽打算循序离场时,台上的贵妇朗声说道:“各位稍安勿躁,其实除了这二十六件展出过的饰物之外,青竹山庄还有一件尚未示人的绝密拍品要与大家见面。” 听闻还有神秘物品,众人不由得按耐住性子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人群之中有人高声询问:“这位姑娘,请问这最后一件物品为何未曾展示,究竟有什么不同之处?” 贵妇嫣然一笑:“这件物品是有数件翠玉组装雕刻而成,可是一件难得的佳品,至于有何特别之处,各位一看便知。” 随即朝后台一招手,三位侍女各自手捧一只锦盒走到台前,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位侍女自手中的盒中取出四块翠玉置于展示台上,由于光线的原因,实在很难看清到底时什么,等到第二位侍女将一块稍大一些的翠玉安置于原先的四块翡翠之上,位置稍稍靠前的人终于看出了些端倪:“莫非这是一件猛兽雕饰?” 听他如此说,整个竞价会都无动于衷,似乎只是前来看戏的大辽、西夏与西域的商贾们终于动了动身子,均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台上最后一位侍女手中的锦盒。 “这位公子说的不错,青竹山庄今夜的最后一件拍品,便是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与雕刻师的精湛技艺于一身的极品翡翠,名为草原狼王的翡翠雕饰。” 随着最后一位侍女取出锦盒中的翠色狼头安置于展示台的狼身之上,一头身姿健硕,状若仰头长啸的碧绿狼王便呈现于众人眼前。 这只由六件翡翠组装而成的狼王,体积已然超过了之前的那尊弥勒尊者法相,相较于后者的慈眉善目,这件狼雕的目光锐利,口中犬牙交错,全身的狼毛根根竖起,无形之中透着一股君临天下的霸气,确实无愧于狼王这个名字。 发觉传闻得到了证实,无论是大辽的富商,还是西夏的巨贾,亦或是西域的探险者,均露出了贪婪之色。 须知道他们便是为了这东西而来的。 第二百九十五章:争夺 众所周知的是,狼是北方草原上的一种群居动物,虽然身形较狮、虎、豹一类的大型猫科动物略小,其攻击力却并不逊色,尤以它群居的特性更具威胁,一头狼或许可以应付,但面对一群狼,便是再好的猎手也要退避三舍。 自古以来,北方游牧民族便以狼为图腾,凶悍勇猛的草原勇士被称为狼之子,大辽如此,西夏如此,便连西域各国,对狼这种生物也是万分崇敬。 青竹山庄捧出这样一个翠玉狼王,简直是打算搬空大辽与西夏的国库。看着这尊威武霸气的绝世真品,台下的不少人眼中都泛起了如狼一般的幽幽绿光。 台下众多的竞争者中,辽国大皇子耶律浚是最为淡定的一位,大辽虎踞北方,幅员辽阔,兵强马壮,是草原上实至名归的霸主,他想得到的东西,谁又敢与其争锋? 西夏这边出席竞价会的是皇帝拓跋秉常的胞弟拓跋宗世。作为建国不足百年的小国,起初的西夏在大辽的鼻息之下讨生活,一直对耶律氏心存敬畏,之后景宗皇帝拓拔元昊于塞外大败宋军,效仿大辽向大宋索取岁币之后,国力渐渐有所提升,如今纵然雄霸一方,在面对辽国时,终究底气不足,再加上熙宁元年的那一场大败,西夏元气大伤,更加不敢在宋、辽两国之前又任何不轨之举。 原本拓跋宗世也不愿与耶律浚一争长短,此番受大宋之邀,西夏派出使团之时,兄长拓跋秉常便再三叮嘱,如今西夏势微,必须要遮掩锋芒,绝不可与宋、辽发生冲突。 进入宋境之后,他也是一直遵照兄长的要求,约束属下竭力忍耐大宋的趾高气昂与大辽的嚣张挑衅,好不容易熬到了启程回国之日,如今却要因为一尊狼王雕塑与大辽发生直接冲突了。 而两方后桌之上坐着的西域使节更加不是吃素的。要知道回鹘军团如今已在草原上打出了名堂,已然统一了黑汗以西的大片领土,便连与黑汗接壤的花剌子模,似乎也有被其吞并的迹象,若是一个处理不好,北方必定会大乱。 若是三方都静下心来仔细斟酌,便能想到这场表面看来是在敛财,实则是为他们准备的竞价会背后的真实目的,只可惜韩卓又怎会给他们这样一个间隙。 便在三方各自斟酌之时,台上的贵妇再次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此尊狼王雕塑乃这批翠玉主人亲自设计,由数十位雕刻大师相互协作之下精心制作完成,作品耗时耗力,更加需要一定的运气,只有体积合适颜色一致的数块玉石才能打造出这一尊雕塑,在这尊狼王雕塑完成之后,其主人也说了,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制作这种工艺复杂的雕塑了,便也是说……” 贵妇的话未说完,但其中的意思再明确不过,这尊翠玉狼王雕塑,世间仅此一尊。 草原上的三家势力均有使团在座,象征霸主地位的狼王雕塑却只有一尊,如此局面无需过解读,傻子都能看出来韩卓的险恶用心。 只是想通了又如何?青竹山庄打开门做生意,既然拿出了狼王雕塑,便不怕没有买家,而如今需要挣个头破血流的不是大宋,而是大辽、西夏与西域。 人群之中,大辽皇子耶律浚先发制人,他一甩披风站起了身子,朝周围拱了拱手:“大辽愿出五万两收购这一尊狼王雕塑,还望在座各位看在同为友邦的份上,给我大辽一个薄面,我耶律浚感激涕零。” 他这不是自报家门,而是将整个辽国抬了出来,为的便是给竞争者一个威胁,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的大辽铁骑可不是他们轻易能挡住的。 人群之中,拓跋宗世一声冷哼:“若是在一年前,我等或许会给大辽一个面子,只是今年年初的宋辽之战,被誉为辽国新一代领军人物的真清王世子耶律明宏被唐钰的两万人打得溃不成军,甚至连他本人也死在了幽州城,如今的辽军简直如丧家之犬,你这位辽国大皇子又哪里来的底气与我等说这些?” 事关他党项一族的民族尊严,拓跋宗世知道自己绝不能怂。 在耶律浚直冒火光的双眼的注视之下,他高举手掌前后翻转:“我西夏愿出十万两。” 此番出使大宋的西域使团长是一位身材高挑粉纱遮面的西域女子,她拥有一头亚麻色的长发,眼窝深陷鼻梁高挺,皮肤白皙到令人不可置信的程度,虽然盖娅是一个典型的西域回鹘人,却说着一口流利的中原话,此刻她也朝着拓跋宗世微微欠身,笑着说道:“王爷说大辽被唐钰打得溃不成军倒也是事实,不过若是小女子未曾记错,熙宁元年贵国皇帝与王韶将军的那一场恶战,西夏军也是被打得丢盔弃甲吧。” 拓跋宗世冷眼看着面前这位态度不卑不亢的西域女子:“如今的大宋国力昌盛,我们西夏乃一方小国,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难不成你们回鹘也打算试试大宋掌心雷的威力?” 盖娅闻言慌忙摆手:“我回鹘与中原世代交好,当年西域各国也是因为中原的丝绸之路而开化,受了中原的恩惠,有怎会恩将仇报?这尊狼王雕塑,我回鹘愿出十五万两,也算是报答中原的滴水之恩了。” 三方的三言两语之间,草原狼王雕塑的价格便已来到了一个在场众多之人不可企及的高度, 果然啊,在国家机器面前,任何私人的力量只能是点点星芒而已。 眼见台下的针锋相对,台上的贵妇倍感压力,韩卓给她的任务是无论价格高低,只要买主是这三人中的其中一位,出现三人相争的局面,作为有提成可领的她自然心中欢喜,只是照此情况发展下去,万一一个控制不住,三方争执不下导致物品最终流拍,那便是大大的不妙了。 “三位客人,我们这是私人的竞价会,可千万不要将各位背后的政权牵扯其中,若是我们的拍卖最终引起国家纠纷,那可真是罪过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归属 “这位姑娘言之有理。” 说这话时,耶律浚的脸上满是自信之色,通过刚才的那一轮竞价便不难看出,那位名叫盖娅的回鹘女子身上的所有家当不会超过十五万两,西夏的拓跋宗世或许未出全力,想来也不会比盖娅高出太多。 而自己在得知青竹山庄的这次竞价会上有这样一尊翠玉狼王出现的消息之后,便遣人回了一趟云州城,从皇弟耶律明浩那拆借了十万两,加上他身上原来的八万两,如此巨额的一笔财富足以完虐拓跋宗世了。 “如此一点点地往上加,实在是浪费时间,我们一次定输赢,如何?” “本王正有此意。” 耶律浚的提议得到了拓跋宗世的支持,盖娅的脸色却不太好看,她看着洋洋自得的两人,许久之后只能是一声叹息:“刚才小女子已经出了价格,若是两位的报价能够高出十五万两,小女子也只能退出。” “好。”耶律浚淡淡一笑,“既然盖娅姑娘如此说,那本皇子也就当仁不让了,我出十八万两。” 场内的地暖分明正向上不断渗透着热流,众人却感觉冷气灌肺,这是被耶律浚的出手所震慑。在所有人的惊愕之中,耶律浚拉了拉肩头的披风,抖擞着精神准备上台交钱取货,这场三方之间的较量,他是唯一的胜利者。 “慢着。”正待他登台之时,身后的拓跋宗世冷冷一声喝止令他停住了脚步。 耶律浚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他只是转身看了自己的对手一眼,回话的语气中尽显轻蔑:“怎么?不知王爷身上的家当值不值十八万两?” 拓跋宗世无奈地摊摊手:“本王现在的确没有如此多的银两,只不过……”话音未落,他的无奈随即转化为奸计得逞之后的冷笑,伸手入怀,掏出一封书信,“这里是我西夏今年向大宋缴纳岁贡的凭据,刚刚存入大宋钱庄,未及上缴三司户部,足足十万两白银。” 熙宁元年的那一战打得拓跋秉常肝胆欲裂,为保西夏长治久安,在战败之后,拓跋秉常便向大宋投递了降书,愿尊大宋为宗主国,每年缴纳岁贡十万两。今年的岁贡便是由皇兄拓跋宗世押送而来。 耶律浚的笑容一滞,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冷峻,想不到拓跋宗世竟然如此卑鄙,以用来进贡的岁银强压自己一头。 “拓跋宗世,你胆敢动用西夏岁贡,不知打算如何向大宋与你的皇兄交代?” “如今虽已是腊月,却并非缴纳岁贡的最后期限,即便晚些时日,大宋皇帝陛下宅心仁厚,自然也不会对我国过分为难,至于我皇兄那边,如何交代是本王自己的事情,便无需向大皇子殿下交代了吧,如今本王有二十万两,不知大皇子殿下还能否超过这个数字?” 看着拓跋宗世自鸣得意的模样,耶律浚恨不得咬下自己的后槽牙一口啐在他的脸上,他沉默着转向台上的贵妇:“在下对这尊狼王雕塑甚是喜欢,青竹山庄可否卖在下一个薄面,将此宝压下几日,等在下筹足了银两,在于这位拓跋王爷一较高低,如何?” “这……”贵妇不经意间朝韩卓所在的方向看了看,韩卓双手抱胸轻轻摇头,得到暗示之后,贵妇嫣然一笑,“大皇子盛意拳拳,鄙山庄感激不尽,只是如此做,实在于理不合,试想若是等大皇子凑够了银子,这位拓跋王爷也提出这要求,那何时是个头呢?” “姑娘言之有理。”拓跋宗世哈哈一笑,“青竹山庄处事公正童叟无欺,本王实在钦佩,既然大皇子无法再提高价格,那这尊狼王雕塑便是西夏的了。” 随着台上贵妇的一锤定音,侍女指引拓跋宗世前往后台,望着对方志得意满的身影,耶律浚的双手被握得嘎吱乱响:“哼,你以为这便结束了么?看谁能笑到最后。” 耶律浚喃喃自语的声音极低,站在不远处的盖娅却听了个真切,只是一个瞬间,原本与狼王雕塑失之交臂的失落便消失殆尽,粉色面纱遮住了她嘴角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等到草原狼王雕塑被拓跋宗世抱在怀中,由十多名西夏护卫簇拥着离开青竹山庄之时,这场别开生面的翡翠竞价会也宣告结束。 整个二十七件拍品,最终的成交价格达到了令人窒息的三十四万两,这个数字已然远远高出了广陵城一年的税收了。 韩卓强忍着兴奋一页一页核对着账目,越看越是心惊,以至于到了最后,韩卓握着账册的手都不禁微微颤抖,唐钰的赚钱能力恐怖如斯,完全可以甩开自己单干,为何非要将自己捆在他的车上,难道说…… 只是这个念头转瞬便被自己掐灭,唐钰应该是看中了自己在京城的人脉,仅此而已。 韩卓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善于经营的商人韩卓通过账目看到的是巨额的盈利,以及自己与唐钰之间微妙的合作关系,大宋权臣王安石的目光却又深远了许多。 对于那尊卖出天价,甚至动用了西夏进贡的岁银才最终判定花落谁家的草原狼王雕塑,这宗买卖背后的意义,旁人或许无法参悟,丞相大人可是一眼便能看穿。 王安石轻哼一声,缓缓合上了账目,只是脸上微微扬起的笑容已然证明了自己对唐钰的赞许:“以一尊什么世上仅此一尊的狼王雕塑,成功挑拨了草原三大势力的关系,唐钰此举,至少令大宋免受北方骚扰十载,虽然这次翡翠竞价会他赚了个盆满钵满,最终受益的还是大宋朝廷,念在这小子如此忠心,此番便不抽取他的提成了吧。” 如今大宋国力的确有所提升,却经不起战争的摧残,若是大辽与西夏为了遏制大宋的发展而结成联盟,这对大宋而言便是相当不利的局面,而通过密探传回的消息来看,大辽与西夏最近来往密切,很有可能在商议结盟,偏偏大宋对此无计可施。 原本困扰王安石的难题,唐钰只以一尊翡翠雕塑便轻易化解,这样的功劳的确有资格得到那三十多万两银子的奖赏。 渔州城,似乎也到了他前去考察的时候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政通人和与一地鸡毛 熙宁四年的春节对于大宋而言注定了安定祥和。 庙堂之上,随着右相司马光的退出政治舞台,一心为民谋福祉的左相王安石一家独大,无论是中央亦或是地方,各阶官员恪守尽责,迫于压力也好,真心为民也罢,终究是做到了各司其职,虽然相关部门之间偶尔也有相互推诿的现象存在,对于大宋百姓而言,没有欺压剥削,没有冤假错案,没有苛捐杂税,这盛世大宋便是一片青天。 市井之间,朝廷开舱放粮,每家每户都可领取,有米入腹有衣上身,百姓已别无所求,去岁天降瑞雪,足以昭示今年的丰年,等到夏收之时,不但可以还上因为青苗法而向朝廷借贷的银两,还能留下足够的口粮过冬,没有欠债的日子,便是铮铮向荣的好日子。 相较于大宋的歌舞升平,北方各个政权的日子却不算好过。 在西夏使团带着象征至尊无上的草原狼王雕塑返回兴庆府的路上遭遇了伏击,皇兄拓跋宗世当场毙命,整个使团足足五十人尽数被斩杀于荒野之中,屠杀过后,只有一名身负重伤的护卫被附近的居民救起,据他的回忆,伏击之人个个黑衣黑袍,他也无法判断来者身份,只是对方手中的长刀造型独特,状如夜空之中的弯月。 “弯月?难道是回鹘?”拓跋秉常冷声自语。 虽然七岁登基,拓跋秉常的皇位却坐得极为不稳,母亲梁太后与舅舅梁乙埋长期把持朝政,他这个西夏皇帝有名无实,为了做出一番足以震慑太后与相国的功绩,十多岁的拓跋秉常御驾亲征,发兵攻打大宋,满以为凭借自己的十万精兵足以撬开大宋的西大门,届时便可以收回皇权,只可惜被王韶打了个落花流水。 蛰伏三年,拓跋秉常卷土重来,在不知谁将青竹山庄拍卖狼王雕塑的消息传回西夏之后,他认为这是自己的一次机会,只要将这尊狼王雕塑据为己有,自己便有了所谓的“天命”加持,加上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母亲与舅舅阻拦自己亲政便彻底没了借口。 所以,这尊雕塑,他便是倾尽所有,也要弄到手。 在花费了二十万两白银之后,他总算如愿以偿,只是还未与这尊象征草原霸主地位的狼王雕塑见上一面,便被人抢了去,更加导致了皇兄拓跋宗世的惨死,这叫他如何能够不震怒。 昭会发往高昌城,得到的回复却是绝无此事,同时传回兴庆的还有一则消息,当日在竞价会上,在拓跋宗世得到草原狼王雕塑之后,耶律浚曾经放下狠话,不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不管回鹘是不是打算祸水东引,拓跋秉常都直接撕毁了原本与大辽即将签署的秘密协议。 回鹘不是好人,大辽便算是光明磊落之辈了?想让自己去做那捕蝉的螳螂,那谁也别想做躲在背后的黄雀。 拓跋秉常撕毁合作协议,却并未与大辽交恶,回鹘作壁上观,却也没有得到切实的好处,大辽自诩身正不怕影子斜,更加糟了无妄的陷害。 究竟是谁动的手?自然是贼喊做贼的回鹘。 盖娅直接策划了伏击拓跋宗世的行动,也得到了那一尊带来血腥与争端的草原狼王雕塑,更加瓦解了西夏与大辽的同盟,是这场雕塑争夺战中最大的赢家,只可惜,象征霸主地位的狼王雕塑来路不正,可谓名不正言不顺,回鹘可汗得宝却不敢公开示人,只能关起门来孤芳自赏。 一尊雕塑,搅得北方草原天翻地覆,三方却不敢善动干戈,只因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有一方轻举妄动,整个草原便会乱成一锅粥,难免有势力趁乱得利,那这三方真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北方政权之间的关系微妙,自然便宜了地处南方的大宋,如今政通人和四海升平,大辽与西夏不再对大宋虎视眈眈,大理与大宋世代交好,吐蕃因为国内的政变自顾不暇,至于东海之上,祝浪将藤原家的战船收拾得不敢离港,高丽与长白山中的完颜家斗得不可开交。 纵观天下,自然是大宋这边的风景独好了。 唯一令皇帝赵顼如芒在背的,便只是境内占据四座城池的四位后起之秀了。 虽然以他们目前的势力,绝难撼动赵家的统治,只是有这四人存在,赵顼的确寝食难安。 “需要想一个办法将这四人一网打尽,朕才是真正的高枕无忧。” 在赵顼的眼里,四人之中,占据钱塘城的方暑只是柴奕的附庸,地位无足轻重,只要金陵城一破,钱塘之患自然瓦解。柴奕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太祖皇帝赵匡胤许了柴家多少好处,甚至御赐了丹书铁券,柴奕世袭郡王爵位,却依旧占据金陵自立为王,不死不足以泄愤。至于幽州的沐辰风,享受着大宋朝廷赐予的荣誉,却与大辽勾搭成奸,判一个私通敌国的罪名剿灭全族一点也不为过,这条漏网之鱼自然也是死不足惜。 再想到渔州的唐钰,赵顼便是一声叹息,纵观整个大宋的年轻才俊之中,唐钰的确是最具才华的一个,赵顼爱才,否则也不会在整个朝堂尽皆反对的情况下启用王安石,只是唐钰虽有才,为人却太过自我,看他的种种举措,分明是不将皇权放在眼中。 面对自己发出的六道金箭依然无动于衷,卷起裤子跑路,唐钰也算是古今第一人。 假传圣旨,抗旨不尊,如此种种便已足够诛唐钰九族了,但唐钰对于大宋的贡献也是有目共睹。 诛杀这样一个对大宋有恩,对自己不敬的人,到底是对还是错,便连皇帝自己也无法判定,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后世坊间的野史里,自己必定因为杀了唐钰而成为备受争议的昏君吧。 “总而言之,另外三人是必须要死的,至于唐钰么……”赵顼提起朱砂笔,在唐钰的名字上圈了一个大大的红圈,“他究竟是忠是奸,以观后效吧。” 第二百九十八章:校园十佳歌手的自信 大宋皇帝赵顼打算先行放过唐钰一马,远在渔州城的唐钰无从知晓,却也并不在乎。 赶在春节之前,韩卓亲自将竞价会上得来的三十万两银票送了过来,正巧遇上陈新远从蒲甘城押运原石回城的镖队。在城中逗留了几日之后,他也有心目睹了原石开凿的全过程。 看着从原本朴实无华的石头中取出的晶莹剔透的翡翠,韩卓情不自禁地感叹大自然的巧夺天工,也更加敬佩能够从中发现商机的深不可测的唐钰。 可惜这次陈新远运回的原石实在太多,直到韩卓离开渔州时,原石开凿才刚刚进行,此后还有雕刻的过程,时值春节,他自然无法久留,在商定好年后返回的大致时间之后,这才朝京城匆匆赶去。 年关将近,渔州城的建设也放缓了一些脚步,知州衙门拿出一部分银子分派,四千将士劳苦功高,分成自然要多一些,一日的排队等候虽然有些漫长,却并不影响他们拿到二十两分红之后的心情。 对于自己拿到的数目是十两,城中的普通居民也并无怨言,他们平日里的劳作本就轻松,能够拿到这笔银子又是占了那些将士的光,若是如此害心生嫉妒,便是大大的不该了。 至于学堂里读书的孩童,无论男女,也都领到了五两银子,加之学堂放了寒假,孩子们兴高采烈,家中的长辈更是倍感欣喜,孩子去学堂念书,不但不用花钱,官府还有银两发放,自己究竟是撞了怎样的大运,竟然生在了渔州城? 熙宁四年大年初一,爆竹连天烟花四射,整个渔州城笼罩于一片欢腾之中,所有人置办了崭新的棉衣走上街头燃灯许愿,庆祝新年。 满城百姓喜笑颜开,都觉得如今的日子宛如一场美梦一般不切实际,指甲掐在手臂上却又真切地感觉到疼痛,如若是梦,那这梦也太过真实了些。 万家灯火的年三十傍晚,如寻常人家一般,唐府也在精心准备着年夜饭。 如今的唐家人丁兴旺,加上前来蹭吃蹭喝的知州、通判,足足坐了五桌。席间各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只是碍于长辈在场,年轻男女们始终显得有些拘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位长辈纷纷借口精力不济起身离开,终于为小辈们的放肆创造了条件,各种桌游被摆上了桌面,吆五喝六之声也渐渐大了起来。 各种欢声笑语之中,李师师神情淡然地走出了客厅,只是那略显落寞的背影哪里能逃过唐钰的眼睛,将怀中的阿璃交给身边的薇儿,唐钰起身追了出去。 清冷的角楼之上,李师师凭栏而立,望着陷入一片烟火海洋之中的渔州城,如波的眼底尽显一丝哀伤。 “壮志未酬三尺剑,故乡空隔万重山。” 李师师正在独自哀叹,却不想自己的头被人轻轻拍了拍,瞬间大惊失色,只是听到来人的说话声音,提到嗓子眼的心便重新落回了胸口。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刚满十三岁吧,如何成了‘壮志未酬’的落魄老人了?” 李师师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又因为自己好强的性子,不愿在唐钰面前撒娇抱怨,只能将头扭向一边撅起了小嘴。 唐钰见她不说话,轻笑着逗她:“让哥哥猜猜,你是否觉得我对金诚的提点远胜过给你的帮助,虽然他的技艺还未精湛,却也凭着一幅画誉满京城,而你,虽然有一首《兰亭序》,却因为传唱度不够,自己也只是在渔州城附近小有名气,觉得哥哥是有意偏袒那小子?” “师师可不敢如此想。”李师师抬手擦拭着眼眶,虽然失口否认,稍显浓厚的鼻音却早已出卖了她,“云家大哥始终是哥哥你的小舅子,帮他是你的分内之事,师师可不敢吃这种没来由的飞醋。” 唐钰哈哈一笑:“对于那小子,我的确提点了不少,但他如今的小有成就,是出于你的帮助与他自身的努力,须知道韩卓在帮他卖画时,我可是身在大理。 而对于你,我可是实实在在地送了你一首曲子啊。” “是啊。”李师师一声叹息,“只怪师师时运不济,纵然有了哥哥送的曲子,也无法在大宋印刻下自己的名字。,” “我唐钰的妹妹怎会是连心愿也无法实现的可怜人?”唐钰伸手再次给了李师师一个摸头杀,“如今你身边有两位师傅教授你的琴技与舞技,我再帮你出十多支曲子,等到一切准备就绪,我们便去京城,届时我要送妹妹一场世人从未见过的个人演唱会。” “何谓……个人演唱会?”这个名词李师师从未听说过,自然觉得陌生,对于唐钰的许诺,她倒没有丝毫质疑,因为李师师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子是个总会创造奇迹的人。 “呃……”对于自己从未接触过的领域,唐钰也是一知半解,只能通过自己的想象给李师师画饼,“曲目均如《兰亭序》一般出自你的手,从头至尾也只是由你一人演唱,等到那时,我敢保证整个京城必定是万人空巷,而演唱会的入场券更是一票难求。” “所有曲目均出自我的手,这怎么可能?”面对唐钰的憧憬,李师师却显得有些不可置信,要知道单是那一首《兰亭序》,也是她反复斟酌了十多日才最终完成的,数十首曲子,她又如何能独立完成? 唐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自信一笑:“你哥哥我小时候可是夺得过‘校园十佳歌手’的称号的,送你十多首歌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校园十佳歌手?这又是什么头衔,怎么师师从未听过?” “……总之我在唱歌方面很厉害便是了。”面对质问,唐钰一时语塞,也不知如何解释,只能敷衍带过,“为了让你宽心,送你一首《卷珠帘》如何?” 唐钰清了清嗓子,一曲霍尊的《卷珠帘》便随声响起,缓缓飘荡于灯火辉煌的渔州城上空。 “镌刻好 每道眉间心上 画间透过思量 沾染了 墨色淌 千家文 都泛黄 夜静谧 窗纱微微亮 拂袖起舞于梦中妩媚 相思蔓上心扉 她眷恋 梨花泪 静画红妆等谁归 空留伊人徐徐憔悴 啊 胭脂香味 卷珠帘 是为谁 啊 不见高轩 夜月明 此时难为情 啊 胭脂香味 卷珠帘 是为谁 啊 不见高轩 夜月明 此时难为情 细雨落入初春的清晨 悄悄唤醒枝芽 听微风 耳畔响 叹流水兮落花伤 谁在烟云处琴声长” 第二百九十九章:誓不低头 满是喜庆的红色灯笼里的灯火摇曳,角楼之上的唐钰口中哼着后世的歌曲,一股从未有过的思乡情切瞬间袭上心头,只是他也知道,凭他如今的一己之力,不说能否顺利穿越来时碰上的结界返回千年之后,便是找出那一处沟通远古与未来的通道都难以办到。 既然求不得,只能以唱歌聊以自慰。 当他哼完一曲歌神张天王的《楚歌》,心中的愁绪终于化作点点落寞,消失在山风吹佛的夜色里。 不经意间,唐钰回望身边的李师师,却见这位野史里所载才艺冠绝天下的北宋歌姬此刻望向自己的双眸之中满是小星星,显然是在唐钰一口气唱了十多首她闻所未闻,每一首听来都足以传扬千古的歌曲之后,心神完全被震撼到了。 等到歌声渐渐停止,李师师这才从失神中缓缓清醒,她拉着唐钰的手臂,一脸兴奋之色,口中的问题也如江河决堤般一发不可收拾。 “哥哥,你唱的这些能否都教我?” “哥哥,为何你的风格会如此多变?拂袖起舞于梦中妩媚,相思蔓上心扉,分明是在表述一位女子的柔情似水,壮士铁马将军剑,旌旗半卷出长安,说的却是将士出征塞外时的豪迈,谁能够琴心剑胆,笑白马西风,谁能够青梅煮酒,论天下英雄?一代枭雄的威武霸气跃然眼前。” “哥哥,这些真的是你作的?” 唐钰闻言尴尬一笑,这些还真不是自己作的。 “你若喜欢,只管拿去,我还有很多。”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着回答。 得到唐钰肯定的答复,李师师难掩溢于言表的兴奋,转身便朝楼下跑去,口中还不停呼喊着:“师傅,花姐姐,我们可有些日子要忙了。” 看着李师师匆匆离去的背影,唐钰苦笑一声缓缓摇头,对于一个琴痴来说,突然之间得到如此惊世艳俗的曲子,会不会有些超出了她的想象,若是因为谱曲编曲伤了心神,这便有些得不偿失了。 过不多时,各家各户的晚宴相继结束,城内的街道上重新恢复了热闹,无论是大人亦或是孩童,尽皆洋溢着真挚的笑容,指挥所前的广场上,人群自发地叩拜皇恩浩荡,感谢知州大人,感谢城主大人,那样的感激涕零是发自肺腑的真情流露,纵然辛赞连称自己受不起,依旧挡住不住人群的热情,知道辛赞作势掀起官服打算与人群对拜,这才止住了众人的叩谢。 相较于城内的欢腾,城外的夜晚却依旧静谧。 一处山坳之中的村落里,几盏油灯如星光闪烁,同样是举国同庆的年三十,这里的氛围却安静了许多。 村中一处偏僻的柴棚里,木制的门扉上贴着大红喜字,略显狭小的窗棂上也贴着几张精致的窗花,虽然简陋,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足见居于此处的新婚夫妻也是一对相濡以沫的璧人。 送走最后一位闹新房的邻居,一身喜服的新郎官关上柴门,有些局促地搓着手,踌躇着不敢往前移动,倒是坐在床沿之上的新娘子见自己的夫君迟迟不来掀盖头,询问的语气虽然平和,当中却也透露着几分急切。 “夫君,你怎么了?” 她倒不是因为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虽然他们的婚礼极为简单朴素,却也足足劳累了一日,此刻的新娘巴不得快些走完这最后一道程序,自己也好放松身子休息一阵子。 得了催促,新郎官这才缓步行至床前,伸出微微有些颤抖的双手将妻子头上的红色盖头掀起,没有富丽堂皇的凤冠,有的只是一抹红晕的羞涩脸庞,新娘的装扮极为质朴,只是在双颊上抹了一些廉价的胭脂,但在新郎官的眼中却是那般的清丽脱俗,一支银质的发钗插在她的满头青丝里,已是他们最为值钱的饰品。 发觉夫君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痴迷,新娘俏脸一红,微微将头低了下去:“你这傻子,是第一次看见我的容貌吗?” 新郎官囧然一笑,伸手将新娘子揽入怀中,轻叹一口气:“那自然是见过的,只是想到你我今后要长相厮守,心中实在有些激动,这才有些失态。” 新娘子抬头斜了自己的夫君一眼,佯嗔了一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嫁给了你,自然是要厮守一生的,你若是对我不好,我可就真的没有半点活路了。” “怎么可能?”听了妻子的话,新郎官随即举起右手发誓,“我杨子墨若是日后有负于妻子潘可欣,必遭五雷轰顶,不得好……” 话未说完,新郎官杨子墨的口已被妻子潘可欣的手堵住:“我不许你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杨子墨的心中又是一阵激荡,搂着妻子肩头的手又稍稍用了些力,仿佛要将怀中的人直接融入自己的胸膛一般不舍放手。 两人温存了许久,潘可欣这才轻声说道:“我二人从家中跑出来在此地躲了半年有余,也不知两家人闹成了何种模样,依照我爹的性子,只怕整个泸州城都要被他掀翻了吧。” 杨子墨一声苦笑,他那岳父的性格的确火爆,否则自己二人也不会弄了个私奔的结果,只是一个巴掌终究是拍不响的,自己的父亲平日里虽然通情达理,单单对他们二人之事也是一万个反对,两相结合之下,他们的私奔也就合情合理了。 只是他们目前担心的绝非泸州城内两家人的怒火,当日走的实在匆忙,若非自己的弟弟掩护,他们根本逃不出泸州,银两细软什么的更是少之又少,杨子墨用随身携带了二十年的玉佩换了这间柴棚,潘可欣典当了首饰,两人这才坚持了半年。 作为富家子弟,杨子墨与潘可欣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又哪里会种田织布?虽然两人省吃俭用,却还是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若是再无法解决生计,除了殉情之外,他们唯一的选择只能是向家里低头。 低头?开什么玩笑? 自逃出泸州城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便已然做了决定,誓不低头。 第三百章:大宋朝廷最大的错误 “听村里在渔州城求学的孩童们说,学堂里的先生不多,知州大人在春节之后便会发布聘请先生的榜文,我打算去试试。” 渔州城简直是大宋境内的乐土,只要在城中谋得一个职位,每月便会有免费的口粮发放,官府更加会安排住处,此番过节,官府与民同乐,城中所有的百姓均领到额外的一份分红,便连在城中读书的城外孩童,也捧回了五两银子,这样一笔银子,在从前的二人眼中不过是一顿午膳的开销,在如今看来,却是令他们不敢想象的巨资。 能够进城固然是好,凭借自己夫君的能力,在学堂里谋一份差事也是绰绰有余,只是渔州距离泸州不远不近,若是他们两家有人寻了过来,他们因此而暴露了行踪被捉了回去,只怕两人今生便再无相见之日了。 念及此处,潘可欣皱了皱眉:“当日我随你私奔,只是为了与你厮守一生,只要有你在身侧,纵然日子再过清苦,纵然住在这柴棚里吃糠咽菜,我也无怨无悔,若是因为我们进了城而被家中发现,我宁愿一生不出这个村子。” 看着意志坚定的妻子,杨子墨心中也是一阵纠结,不入渔州城,他们将来的日子只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守着房前屋后的几块菜地盼着老天爷赏饭吃,潘可欣宁愿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跟着他隐姓埋名,在深山中过苦日子,他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又如何愿意妻子吃这种苦? 而入了渔州城,便如潘可欣所言,他们有暴露的危险,到时候两人面临的结局便是两家人棒打鸳鸯,他们劳燕分飞,若是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潘可欣,他还不如一头撞死。 再三思索之后,杨子墨还是决定前去试试,他实在不愿潘可欣那原本用来写字弹琴的纤纤玉手去做那些往昔里从未接触过的粗活。 “我们乔装打扮一番,再将名讳换掉,为人处世再低调些,平日里稍加注意,想来应该不会如此轻易便暴露,只要攒够了盘缠,我们便离开成都府路离开大宋,找一处没有人知道潘、杨两家是非恩怨的地方,届时便在没有人会反对我们的结合了。” 夜深人静的山坳里,新婚夫妇相互依偎着憧憬未来,情到浓处,杨子墨看着自己怀中娇媚可人的妻子,感受着她的温柔似水,再也压不住浑身的悸动,在潘可欣的额头轻轻一吻,站起身吹灭了灯火。 漆黑的棚屋之内,两人在感受初经人事的紧张与羞涩,同一时刻,城内唐家的三夫人房内,唐钰也在不辞辛苦地耕耘。 看着棉儿渐渐长大,听着琉璃牙牙学语,水慕儿果然有些着急了,虽然唐钰也曾劝说,这种事情急不得,却总是时不时便被外表柔弱内里刚强的三夫人要求加练。 开什么玩笑?紫月都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若是被新婚不久的芙儿比下去,她可真就没脸见人了。 一个城池的发展,人口的增长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参数,相较于从别处吸引外来人口,辛赞更愿意看到城内人口基数的自然增长,毕竟外来的人身份不明来历不清,渔州城的秘密实在太多太杂,若是一个不小心被泄露出去,对整个城池来说,无异于一场灾难。 而城内人口的自然增长便无此顾虑了,虽然一个孩子从出生到长大是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至少需要十多年的精心培养才可成才,他们对于渔州城的忠诚却是刻骨铭心的,区区十年而已,他们这一帮人还等得起。 计划生育不是大宋的基本国策,渔州城更加不存在什么人口压力,辛赞公布的帮文中明确规定,但凡家中添置人口,无论是男是女,官府一律按成人标准发放口粮。孩童虽没有每月的一百文补助可领,到了启蒙的年龄,便可免费进入学堂读书,遇上城中喜事,更有分红可领,如此政策,根本是官府在帮助百姓养孩子,自己又何乐而不为呢? 为了支持辛知州的决策,渔州城春意盎然。 只是这世间的任何事物都是一柄有利有弊的双刃剑,辛赞的政策幸福了已婚人士,却苦了那一大帮子单身狗,为了顺利脱单,军营里住着通用四人间的士卒们见了单身女子便眼冒绿光,若非渔州城军纪严明,无端骚扰百姓者判斩立决,这帮兵崽子们都恨不得去打家劫舍强抢民女了。 如此巨大的择偶需求也令周边县城中的媒婆们赚了个笑逐颜开,但凡是渔州城的未婚男子说是要相亲,家里待嫁的姑娘根本不会回绝,媒婆家的门槛似乎都被踏平了一些。 虽然入渔州的手续十分繁琐,需要通过严格的排查,一旦拿到了渔州的户籍,那便是彻底摆脱了贫困,这才是女方家里最为看重的。 整个正月都是百无禁忌的黄道吉日,身穿嫁衣被送入渔州的新娘络绎不绝,辛赞预留的房屋充足,即便是那四千名将士都成亲,他也能从容安排住处。 后山的饲养场已然初具规模,菜园的地也已平整完毕,正是需要大量人手之时,城中不会有一个闲人。 看着日趋繁华的渔州城,辛赞万分佩服唐钰的高瞻远瞩,若是由他做了皇帝,那当今天下又会是何等模样? 只是唐钰无心做皇帝,便连入朝为官也是兴致淡淡,否则以他手中掌握的武器,早已将周边的几个政权推翻了不止一次了。 与唐钰相处得越久,辛赞对他便越是捉摸不透。 他视钱财如粪土,韩卓送来的三十万两银子,除去扣下城池建设所需的银两,他尽数分发给城中百姓,说他悲天悯人,面对异族,却也是说杀便杀从不留手,他才高八斗,终日与石头为伍,对各类岩矿的属性了如指掌并能够加以利用,却又是从何处得来的传承? 可正是这么一个怪人,一首缔造了渔州这个世外桃源,唐钰的功绩,堪称旷古烁今。 “逼走唐钰,只怕是大宋朝廷最大的错误。” 第三百零一章:瓷砖的妙用 熙宁三年的各地诗会中,京城才子周邦彦技压群雄,他的诗作便连皇帝陛下也是赞许有加,江南地界的文人也是不甘其后,虽然有柴奕一党作乱,依旧扫不尽江南文坛的雅兴,名词金句层出不穷。 北宋的文坛,从未因时政的风云变幻而没落。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江南第一才子唐钰远离大宋文坛,很快便被风头正劲的新人所取代,成为才子们口中的传说,更多的却是不屑,认为他的称号有名无实早该易主,至于唐钰的铁杆粉丝,面对如此挑衅却也无从反驳,毕竟唐钰的确是很久未出新作了,他们便是想反驳,终究少了些底气。 谁又能睡在历史的功劳簿上吃一辈子老本呢。 远在渔州的唐钰自然是不知道因为他而引起的纷争,渔州城内住着的大多是因为生活窘迫而参军谋生的大老粗,又有哪个能够吟些听来能够酸倒牙齿的诗词歌赋?好好说话不行吗?非要咬文嚼字讲究什么工整对仗? 所以,渔州城是不可能有诗会这种东西存在的,唐钰更加没有作诗的闲情逸致。 唐钲在附近的深山中发现一处石英矿脉,这令唐钰欣喜万分,虽然规模远远不及大宋凤阳城与燕山山脉中的石英矿脉,品质却优胜许多,有了这处矿脉,唐钰再也无需从千里之外运送石英矿石回渔州了。 随着玻璃工坊的建设计划被提上了日程,唐钰所需要的另一种日常消耗材料瓷砖的研发也迫在眉睫。只是瓷砖这种东西,对于宋人并不陌生,虽然后世之中现存的北宋青花瓷实物寥寥无几,却也是真实存在的艺术孤品,由此开来,烧瓷技艺在北宋已然有所突破。 既然能够烧制出造型复杂纹路美观的瓷器,瓷砖的问世便顺理成章了。只是在渔州新建的官窑烧制出第一炉瓷砖时,所有人手中拿着一块方方正正、似砖非砖的薄瓷片,实在想不通唐钰费尽心思专研了数日而做出的这种东西有何妙用。 “夫君,这东西摸起来光滑无比,是作何之用的?”果然有人耐不住好奇出口询问,提问者是二夫人云采菱。 众人表面上毫无异样,却均竖起了耳朵等着唐钰解释,唐钰淡淡一笑,对云采菱说道:“这东西最大的用处便是贴于墙体之外方便清洁,水泥墙面虽然坚硬,却因表面粗糙,极易堆积灰尘,而且不易清洗,有了瓷砖在外,只需以水淋湿以布擦拭,墙面便可光洁如新,新建的渔州城如此漂亮,你也不希望三年五载之后变得满是灰败黯淡无光吧。” 什么嘛,如此废寝忘食,竟然只为了弄出如此华而不实的东西,难道唐钰有洁癖? 在众人的失望眼神之中,唐钰附在云采菱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引得云采菱一阵面红耳赤之后斜眼瞪了瞪自己的夫君:“呸,下流。” 唐钰哈哈一笑,并不打算解释,众人在愕然过后也就释然了,他们夫妻之间的打情骂俏名正言顺,虽然光天化日之下还是有些让人感觉辣眼睛,却也无人指责唐钰的油嘴滑舌。 毕竟他调戏的是他自家的婆娘。 虽然被自己的妻子当众指责行为不检,唐钰却浑不在意,人吃五谷杂粮,新陈代谢是身体康健的一种体现,自己只是打算改善整个渔州城的如厕环境,替城中的方便之所贴上瓷砖以便清扫,如何便成了下流了。 瓷砖的出现看似无用,唐钰却十分看中,既然城主大人坚持,辛赞这个知州也不便反对,毕竟他作为管理层,对于城中的一切建设规划,只有建议权,决策权还是握在唐钰手中的。 春节刚过,繁忙的建设重新拉开了帷幕,学堂如期开学,渔州城恢复了往日的喧嚣,所有人各归各位,开始了充实而简单的劳作,为城池的建设添砖加瓦,便连城中最闲的通判大人王旁竟然也开始了忙碌。 在其他城池中地位超然举足轻重的通判,在渔州城里却没什么地位,因为城中根本没有设立负责城防与破案的捕快,城中的安全保卫工作均由守军一力承担,作为朝廷委派的通判大人王旁只是一个光杆司令,他的通判衙门更是闲置到门可张罗。 闲散至极的通判大人终日无所事事,不是在李韵儿师徒的楼外听免费的曲子,便是缠着芙儿她们下棋解闷,要么便是满山遍岭地乱窜,哪里有半分五品大员的模样。 只是王旁的后台极硬,那可是当朝宰相的二公子,整个渔州城除了唐钰之外,又有谁敢对他不敬,唐钰都放任自流,旁人又哪里敢说什么闲话? 在收到泸州通判命人送来的拜帖之后,生性懒散的王旁终于露出了一丝惧色,当下便向林森借了十多名士卒充当通判衙门的当值人员,仔细打扫了从未使用过的衙门大堂,更加伪造了不少卷宗陈列于后院空空如也的资料室内。 王旁莫名其妙的举动自然引起了众人的不解,面对询问,他也只能含糊其辞:“泸州通判在拜帖上说,不日即将到访渔州城,作为同僚,我自然是需要出面接待的。” “以往也有其他城池的官员来过,可也未曾见大人如此兴师动众过啊。” 王旁苦笑一声:“只因这个泸州通判是家父的门生,偏偏生性又很是耿直,若是日后家父询问我在渔州的表现,被我这位师兄揭了老底,我还要不要活了?” 事实也正如王旁所想,他这位师兄收到老师王安石的文书,以私人的名义造访渔州城,为的便是替老师此后的视察打前站,顺带看看王旁的这任地方官当的如何。 熙宁四年二月初二,一辆马车沿着水泥官道一路行来,城门下,泸州通判陆康陆大人身穿便服揭帘下车,与城门口迎接的王旁拱手施礼。 “一别数年,小师弟别来无恙啊。” 第三百零二章:访客 既是私访,两人便没有了官场上的客套,陆康虚长王旁几岁,此刻更是以兄长自居,两人相互寒暄了几句,便携手入城。 城门前,王旁令陆康稍后,自己则进入了哨所衙门,陆康心道奇怪,面上却不显,只是左右打量着这座与众不同的新建城池。 城墙不是以寻常的石块垒筑,仿佛是以整座山峰劈砍而成,整面墙上不见丝毫缝隙,城中分外空旷,却被一条条整齐划一的阡陌交通划分为一块块方正规矩的空地。 不远处几栋造型独特的二层小楼,似乎是一处集体宿舍,来往其中的士卒们身穿花花绿绿的棉质短衫,腿上同样是一条花花绿绿的棉质长裤,脚上蹬一双黑色战靴,模样甚是怪异。 “这便是老师心心念念想要前来一观的渔州城?”陆康一声嗤笑,面上满是不屑之色。 便在此刻,王旁去而复返,将手中的一块铁牌交给自己的师兄:“将此牌悬于腰间,师兄便可随我入城了。” 陆康皱了皱眉,又将手里的铁牌仔细打量了一番,此牌寸余见方,为黑铁所铸,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幽冷的光芒,当中以隶书篆刻着“访客”二字,似乎以此来区别入城者的身份。 “渔州城城防森严,唐钰说了,辨明身份是为了彼此方便,便是陛下亲临,也要遵从此地的规矩。” 陆康淡淡一笑,心中腹诽了一句好大的口气,面上却毫无异样:“客随主便,既是城中的规矩,愚兄自然不能免俗,只是进城的手续如此繁琐,若是遇上庙会之类的盛事,大批人涌入城中之时,又当如何处理?” 若是一个一个登记身份发放铁牌,即便是四门大开,也是很耽误时间的吧。 “渔州城自给自足,平日里根本没有商贩前来,至于庙会,城中的百姓还是愿意前往武定县。” 陆康点头称是,渔州此前本就是一座居民不足百户的小镇,自然没有什么大型庙会了。修筑了城墙又如何?朝廷派放了知州通判又如何,泥腿子终究还是泥腿子,难道插上了鸡毛便能成为凤凰不成? 穿过一大片空无一物的区域,两人总算是来到了城池中心,虽然因为军队入驻,原本的小镇已然向外拓展了不少,在坐拥古城泸州的陆通判眼中,如此陈旧破败的城区实在令人提不起闲逛的兴致。 碍于情面,陆康也不好推脱,只能跟随着王旁的脚步走走停停,心中却是一阵叫苦,这样一个毫无底蕴根基,毫无金融加持,毫无地位名气的三无城池,简直是中原建城史上最大的败笔。 小镇的街道千篇一律,只是街面整洁,居民的穿着虽然朴素,衣服却浆洗得十分干净,让人心中生出一丝好感,不似其他的小镇,镇民未及身前,便能闻到一股酸臭,让人退避三舍躲之不及。 镇中建筑稀疏,大多是居民住所,少有几家正在营业的杂货铺与酒家,倒是有几处被木栅栏圈起的屋舍引起了陆康的注意,只是见到院前放哨的将士肩头背着的不似刀枪不似剑戟的奇怪兵器与院墙上高高挂起,上书“城防重地,闲人免进”的提示木牌,也就放弃了一探究竟的心思,毕竟入城铁牌上注明了他此刻的身份:访客。 作为东道主,王旁自然需进地主之谊,几道小菜一壶小酒,两人吃的倒也不亦乐乎,席间王旁旁敲侧击询问师兄对于渔州城的看法,陆康趁着酒意朝王旁竖起拇指:“好,能将一座小镇经营到如此地步,渔州城今后的发展更是无可限量,小师弟不简单啊。” 虽知陆康口中所说只是些逢场作戏的套话,王旁的心中依然一阵自得,即便他还未曾对渔州作出什么贡献,却已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地盘,渔州受别人夸赞,自己还不能小开心一番了? “愚兄此番前来渔州城,的确是受了老师的指示,看看小师弟你的近况,不想这一路走来,倒还真有一事打算请小师弟帮忙了。” 微醺的王旁大手一挥:“师兄这是哪里话,有事尽管开口,但凡兄弟能帮上忙的,必定义不容辞。” 王旁说的豪迈,陆康却也只是当了客气话一笑而过,虽然他离开京城十多年,对于自己这个师弟有几斤几两,心中却还是了然的,若非自己的所求并不复杂,只是让他帮忙引荐城内那些二层小楼的设计督造者,他才不会开这个口。 “唉,官场复杂啊,各家的子弟削尖了脑袋用尽了手段想要跻身官府,衙门里哪有如此多的空缺?知州大人发了话,老哥我也只能尽力而为,纵然是通判衙门人员早已超了标,也得硬着头皮接纳啊。” 王旁听的是云里雾里,难道陆康打算将泸州通判衙门多出的衙役平调渔州?不说他没有如此权限,只怕那些公子哥连进入渔州的资格都没有。 疑惑之中,又听陆康说道:“只是这帮少爷兵,手无缚鸡之力,胸无半点文墨,偏偏个个眼高于顶,明明在城内有家有室,见衙门里给老人提供住处,也吵着索要宿舍,泸州城内敛城墙边都被人占了,我又要去哪里找出空地建房分配?” 听到此处,王旁恍惚有些明白了,泸州通判衙门人满为患,个个家族实力雄厚,他这位师兄得罪不起,属下索要宿舍,陆康急需住房,偏偏泸州城内再无空地供通判衙门使用,这便是症结所在。 而渔州城内的守军宿舍小楼,占地面积不大,单层房间却很多,只要拆除泸州城内的老旧屋舍原地翻建一栋,便是知州大人再塞来几个关系户,陆康也能轻松应对。 终于弄清了师兄的诉求,王旁一拍胸脯:“此事包在兄弟身上,师兄有所不知,设计这些小楼的不是旁人,正是兄弟我的此生挚友,唐钰唐小宝,莫说新建一栋小楼,便是请他重新规划整个泸州城,也只是我一个招呼之事。” 第三百零三章:第一单盈利工程 “此事倒并非不可行,只是……” 唐家的会客厅内,三人分宾主落座,相互寒暄之后,陆康便简短说明了来意,唐钰略显迟疑地斜身靠在椅背之上,右手手肘撑着椅把手指摸着光洁无须的下巴,眉头拧在了一处。 难怪老师说这唐钰甚是油滑,此番见来的确不好对付,看他的模样分明是想在自己头上占点好处。陆康心中冷笑,面上的态度却极为诚恳:“唐老弟有何难处只管说来,只要帮老弟帮忙解决了泸州通判衙门宿舍之事,老哥我便算是欠唐老弟一份人情。” 话说到了此处,只要是混官场的,心中便都有了分寸,有些话说得太明了反而显得露骨,人情用什么来还?还不就是银子? 只可惜唐钰并非官场众人,又怎会明白当中的弯弯绕绕,沉思了片刻,唐钰正色说道:“渔州可以提供建筑图纸,也可以调派数名熟手过去泸州监工督造,只是渔州城如今也是大兴土木,若然将本城的工程全部停下去泸州,只怕是不太可能,若是在泸州启用生手建造的话,工期可能会长一些。” 若是唐钰提钱,那只需陆康大手一挥,一切便迎刃而解,只是对方对此只字未提,纵然陆康的袖中藏着万两银票也是无济于事,渔州不会全力相助,唐钰的理由也是十分充分,陆康竟无可反驳。 “那……整个工期需要多久?” “至少两个月。” 听到唐钰报出的时间,陆康的身子一抖,含在口中的一口茶水险些从鼻腔里喷出来,他强自忍受着被呛的酸楚咽下口中残余的茶水,朝唐钰伸出两根手指,面上尽是十足的惊讶之色:“老弟是说,只需两个月?你不会是在骗老哥我吧?” 唐钰哑然失笑:“两个月只是保守估计,若是陆大人手下的劳工干活勤快些,工期只会缩短。” “好!”陆康一声朗笑,放下手中的茶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本官这便回城与知州大人商议此事,稍后会派人前来渔州与老弟接洽。” 看陆康果然起身便要出门,唐钰慌忙出声阻止:“陆大人且慢,在下还未交代完毕,还请陆大人稍安勿躁。” 陆康面色一沉,看来事情果然不似自己想象的那般简单。希望唐钰不要狮子大开口才好。 唐钰似乎并未看到陆康忽明忽暗的脸色,开口说道:“刚才说的只是人工,只要出得起银子,自然有人愿意上工,最大的问题是材料。” “材料?”陆康口中低喃了一句,随即点头称是。 渔州城守军宿舍在外看来非金非木,的确不是寻常的建筑材料,只是王旁适才便解释过,那些小楼,包括渔州城的城墙,均是由水泥堆砌而成。 熙宁二年,朝廷盐铁司下派官员,于各地新建水泥工坊并设立专门的管辖机构,泸州城外自然也有一座水泥工坊,只是水泥这种东西看似神奇,消耗量却不算大,也就是有钱有权的大户人家用来铺设地面,至多修葺自家门前的路面而已,对于寻常的穷苦大众而言,便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放眼整个大宋,除了京城与江南的几座名城之外,又有哪座小城似渔州这般奢侈,到处铺设的均是水泥路面? “若说水泥,我泸州城的仓库中可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陆康说的自信,事实也的确如此,水泥的用量不大,毕竟整个泸州城内的富户也就那些,刚开始的确是供不应求,只是在所有买得起水泥的人家都铺上了水泥地面之后,库存便堆满了仓库无处分销,如今的泸州水泥工坊早已是停产的状态,便连水泥管辖督办尹大人都回京戍职了。 唐钰笑着摇了摇头:“建造房屋的水泥与铺设路面的可不一样,需要更加强劲的凝固力,这种经过改良的水泥被称作混凝土,只有用混凝土配合钢筋所搭建的房屋才会屹立不倒。” “钢筋?混凝土?”进士出身,又是当朝宰相王安石的学生,虽然只是一个从五品的通判,一向自视甚高的陆康却被唐钰口中这两个闻所未闻的新事物弄了个一脸懵,“呃……不知唐老弟口中的这两件东西,难不难造?” “这个……” “钢筋与混凝土也并非什么稀奇之物,只是想要在泸州城现做,只怕有些困难。” 唐钰正打算解释,话头却被一旁沉默了良久的王旁接了过去,唐钰心中不解,带着疑惑的目光看了过去,却被背着陆康朝他挤眉弄眼的王旁给堵了回去,得到对方的暗示,唐钰决定静观其变,索性便闭上了嘴。 “哦?那便请小师弟说说,到底有何困难之处。”陆康的注意力果然被王旁吸引了过去。 王旁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专家的模样:“这个混凝土,其实便是寻常水泥的加强版,因为楼层之间的隔板是悬空的,自然需要更加坚固的凝聚力,说来简单,想要生产出混凝土,常规的水泥设备是无法完成的,需要作出大量的升级改动,所花费的代价自然是不会低的。” 陆康点点头,作为个中人精,他自然能明白王旁的意思,为了区区一栋宿舍楼,便升级一套无用的设备,等到完工之后,水泥工坊便再次停工,这笔银子花的实在没有必要。 “小师弟的意思是,从渔州城购买混凝土?” 奸计得逞,王旁淡淡一笑:“两地相距不远,虽说山道有些难行,运输材料的花销却总比升级设备来的划算得多,最为关键之处在于,泸州通判衙门也不会造成不必要的浪费,即便师兄你愿意掏这笔银子,水泥管辖督办衙门也不会对你心存感激,又何必替他人做嫁衣?” “此事可行。”陆康倒不是怕花银子,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此次通判衙门花了多少,他便能够找那些少爷兵补回多少,只是升级什么水泥设备为他人牟取功绩,可不是他陆康能干出来的事情。 “那钢筋,又是什么说法?” 第三百零四章:走出渔州城的地方企业 “这个嘛,便相对复杂一些了。”王旁故作为难地说道,“师兄也知道,这水泥是出自唐兄之手,其中的升级技术自然也由唐兄掌握,但是这钢筋的制作工艺与生产,可并非由我们说了算的,渔州城中所有的钢筋均是由李家冶铁坊一手承包的,所以……” 陆康皱了皱眉:“也就是说,这钢筋也需要在渔州城购买?” “倒也并非没有其他的解决方案,只是目前看来这是最好的办法,若是李家愿意再泸州城附近投资一家工坊,那便再好不过了。” “嗯……”陆康陷入了沉思,渔州的冶铁工坊在泸州开设分店,会不会对泸州本地的冶铁工业造成冲击?只是片刻之后,他便觉得自己有些多虑了。 俗话说,猛龙不过江,只因对江对岸的环境一无所知,虎落平阳为何会被犬欺?只因平阳是群犬的地盘。 泸州当地的冶铁工坊有着数十年的底蕴,打交道的也都是相识相知的顾客,又怎会被一个外地的工坊抢走了生意?既然王旁愿意作死,将冶铁坊开去泸州,为他省去一大笔开销,他又何乐而不为? 念及此处,泸州通判大人一跃而起:“那便如此定了,愚兄这边返回泸州处理此事。” 陆大人打算星夜回城,全然不顾舟车劳顿,看来也是被此事搅得烦不胜烦了。看着马车一路飞奔着离去,唐钰拍拍王旁的肩头,由衷赞叹了一句:“通判大人今日可是令草民刮目相看啊。” “唐兄过誉了。”虽然口中谦逊,王旁依旧是一脸傲色,“为渔州城创收,是本官分内之事。” 唐钰哈哈一笑:“那接下来的计划便由你全权负责了。” “计划?什么计划?”唐钰的一句嘱咐令王旁愣在了原地许久没有缓过神来,渔州城向泸州提供建设小楼的钢筋与混凝土,从中赚取一些差价与运输费用,这不是坑自己师兄的全部计划吗? 看到了王旁的愕然,唐钰脸上的笑容渐止:“我收回刚刚对你的赞美之词。” “别啊,兄弟。”见到唐钰转身离开,王旁一把拽住对方的衣袖,“赞美什么的不要也罢,至少要说清楚下面的计划究竟为何吧。” 对于钢筋混凝土式的新式住宅,唐钰从未低估过它的潜力。须知道这可是在后世里各方大佬圈钱的利器,国内能够排的上号的富豪,十之八九都有对房地产开发有所涉猎,大宋的这些富家翁能够看不出这种住宅的优势? “相较于木质结构的住房,我们的这种新式住宅更加坚固、耐火,也可节约空间,渔州城整整四千户新居民,我们只用了几十栋小楼便全部安置,若是换成分发地契划归宅基地,又需要多大地方方可够用?” 王旁颔首,唐钰所言非虚,他所设计的新式住宅便是充分利用的向上的空间,一间为一户,院落共享,楼梯共享,的确节省了很多土地。 “既然泸州找我们建设第一栋,那便会有其他州县的第二栋、第三栋,若是届时所有的材料还需从渔州购买,运输劳时费力不说,原材料也会损耗殆尽,那便得不偿失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渔州的水泥工坊与冶铁坊在其他州县建立分号,以此谋利?” “孺子可教。”唐钰似乎已然看到了未来房地产业在大宋的巨大前景,面上也挂上了一丝小兴奋,“如今大宋境内几乎大半的水泥工坊处于停工状态,盐铁司也对此事不管不问,如若能够收回前期的投资成本,相信朝廷必定会愿意将这些无用的工坊出售,届时只需改进工艺增加几种原材料,即便是使用现有的设备,也能够生产出混凝土,既然他们不知水泥用途之广泛,那我们便教他们一课。” 只是大宋朝廷交付的学费似乎有些贵了。 在云家的家主会议上,唐钰的提议得到了云仁五兄弟的一致认可。 “只是冒然收购泸州的水泥工坊,此举是否有些冒进了?若是朝廷见水泥依旧有利可图,会不会强行收回?” “那便让朝廷收回好了,我等只需谨守原材料配比,纵然收回了工坊,他们也不可能生产出混凝土,到时候还不是要向我云家摇尾乞怜?” 一阵调笑之后,唐钰正色道:“想要打出新型小楼的知名度,便要做好泸州这一单,工程质量是最为重要的一环,只要能够令陆康满意,小婿便敢担保云家日后的财力足以敌国。” 相较于云家的谨慎,李家的动作可算是雷厉风行,唐钰只是稍稍提点了一句,李老汉便将准备在泸州城开设分号的计划提上了日程。 对于李家来说,唐钰恩同再造,若非没有他的提点,李家只能世世代代守着祖上传承下的一间小作坊,为镇中的居民打制些铁器维生,又如何得到如今的风光? 开设冶铁坊的流程并不复杂,陆康回城解决工坊用地的问题,只要有了地皮,冶铁坊便可以顺利开张,当然李家也有需要解决的麻烦,那便是铁矿石。 唐钰选择在渡口镇建城,为的便是占据此地得天独厚的优势,丰富的铁矿资源。只是远水难救近火,李家想要在泸州站稳脚跟,必须要有充足的原材料作为基石,从渔州运送,一路山高水长,实在太过不便,在泸州附近购买,又担心别人因为欺生而坐地起价。 钢筋这种东西的工艺并不复杂,会看门道的内行一眼便能识破当中的玄机,若是泸州本地的冶铁坊故意压价以本伤人,只怕李家的分号在泸州是寸步难行。 面对李老汉的顾虑,唐钰只是淡淡一笑:“如今泸州通判衙门与我们拟定的意向合同很简单,便是只建造一座小楼以作宿舍之用,这点用量,怕是等小楼修建完毕,旁人还未缓过神来,你李叔大可不必担心被人抢了生意。至于以后嘛,若是其他州县也打算修建钢筋混凝土小楼,他们只管掏钱,又如何管得了我们的材料在何处采购?” 第三百零五章:老熟人 陆康虽然瞧不上新城渔州,办事的效率却还是很高的,只是短短五日,泸州方面便有了回复。 负责此次协商的是泸州府衙总捕头谭震,初入渔州时,便被那数栋连成一片的精致小楼所震撼,难怪通判大人说可以解决衙门超编人员的住宿问题,这样一栋楼,便是往里塞上上百号人,房间也是绰绰有余吧。 看出了谭震的满意,负责与其对接的渔州官员自然也是喜不自胜,谭震虽已人过中年,官阶终究不高,他这样的公门中人是不可能由渔州的知州或者通判来接待的。 协议很快拟定,渔州官员在城中唯一的酒楼拜宴招待谭震,几番客套之下,谭震也不便推辞,况且自己的确有件私事打算向他人求证,在酒菜上齐之前,便试探着问道:“听说渔州本是一座小镇,熙宁三年初夏开始修筑城墙,改镇为州,不知可有此事?” 渔州官员闻言尽显得意之色:“那还有假?我渔州城的合法地位还是当今皇上颁下诏书公布天下的。” 谭震顿时来了精神:“那诏书中所提及的唐钰,究竟是何人啊?” “谭捕头也对我们城主大人有兴趣?” 谭震讪讪一笑:“非也非也,只是在下也认识一个叫做唐钰的年轻人,只是许久未见了,也不知他身在何处,骤然听说这个名字出现在陛下的诏书之上,便打算确认一下,这二者是否为同一人而已。” “原来如此啊。”官员颔首,随即简单说起城主大人,作为曾今的征辽新军中的一员,他对于唐钰的了解也就是跟随大军出征之后的事,“城主大人年轻有为,更是才智无双,与辽国一战,打得辽狗闻风丧胆,我们的损失却屈指可数,短短半年便完成长达数十里的城墙修筑工程,泸州城所要修建的宿舍楼,也是出自我家城主大人之手,他的手段神鬼莫测,我等是心悦诚服。” 谭震皱了皱眉,虽然两人的年纪对的上,只是他所认识的唐钰只是一个带着邻家小妹私奔的小医师,虽然他手中的那一管什么药水,对于自己长年累月的积劳而成的疾病有着很好的疗效,却并非对方口中那个拥有通天彻地之能的城主大人。 看来的确只是重名而已。 谭震如此想着,也只能摇摇头端起酒杯,便在他刚刚抿一口酒准备下咽之时,又听对方说道:“最为难能可贵的是,我家城主平易近人,从不居功自傲,大街之上有人称他城主大人,他或许只是笑笑,但若是唤一声‘小宝兄’,他必定拱手还礼。” 谭震一弯腰,满口的烈酒喷洒而出,惊得渔州官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却又见谭震直起身子,带着惊喜的目光急切询问道:“你说你家城主叫什么?” 渔州官员一阵木然,丝毫不知刚才发生了何事,只能带着疑惑回答:“我家城主姓唐名钰字小宝,有何不妥之处吗?” “唐钰小宝,果然是他。”谭震的脸上满是惊喜之色,若是世上有人重名他是信的,但是“小宝”这个字,却是除了他之外再无人会用了,“你家城主的确是在下的旧识,不知他本人现居何处?在下打算前去探访。” 既然是老相识打算登门拜访,这位负责接待的官员自然无法阻拦,再说此地可是渔州城,纵然这位泸州捕头打算对城主不利,只怕是也捞不到什么机会。 “既然如此,那等用完了午膳,在下便领谭捕头前去拜会。” 自己的身份是客,谭震也不好要求立即前往唐家,一顿饭总算是吃了个宾主尽欢,酒足饭饱之后,这才匆匆赶往城北的唐宅。 此刻的唐钰正在替三夫人水慕儿把脉。 在确定是喜脉之后,水慕儿虽然羞臊难当,却也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古时的女子对于给夫家传宗接代一事那是异常的执着,七出之条中明确标注,其中一条便是“无所出”,膝下无子,便是夫家想要休妻,也是理由充分,无论问题出在哪一方,娘家人也只能乖乖接回自己家的女儿,毫无还手之力。 即便唐钰对于香火的意识相当淡薄,作为妻子的水慕儿却总是矮人一头。 “现在安心了吧。”唐钰握着水慕儿的手,宠溺之色溢于言表,“你与她们一样,无论是男是女,也只能生一胎。” 水慕儿闻言脸色更是羞红,轻轻“呸”了一声:“当着薇儿的面,你瞎说什么?” “怕什么,若非此前薇儿脑子转不过弯,只怕如今已是孩儿他娘了……”唐钰一时开心,嘴上便少了把门的,被水慕儿瞪了一眼之后,慌忙收了口,抓抓脑袋朝薇儿抱歉道,“我胡说八道呢,你可别放心上。” 薇儿咬了咬嘴唇,忽而淡然一笑:“姑爷说的是哪里话,此事也怪不得谁,真要找出一个犯错的,只怕也还是薇儿自己造的孽。” “其实小四那小子心里最惦记的终究是你,大不了由我做主,选一个日子把你们的事定下,我看他还敢放肆。” “别,薇儿可不想令他为难,况且丁香那丫头也真的是好,我是真觉得自己比不上她,才让小四自己选,免得他将来后悔。” 唐钰与水慕儿相视一眼,他们作为家主,自然有权利稍加干涉,只是唐钰主张婚姻自由,别人之间的感情事,他从不过问,家中的三位主母自然也是嫁夫随夫,提倡自由恋爱,如今芙儿与紫月找到了归宿,单单是自己的薇儿还是单身一人,这让水慕儿有些意不平。 “方小四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妍霏妹子那边也说服了丁香,两女共侍一夫有什么不好,非要二选一,事情耽搁得越久,越是对女孩子不好,妾身觉得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 唐钰也点头:“我这便去找那小子好好谈谈,女孩子的青春就那么几年,实在耽误不得。” 第三百零六章:镇痛剂 当听到谭震的自报家门时,唐钰的第一反应是扭头逃跑。 治平三年,唐钰因为空难穿越大宋,可谓是一穷二白,在武定城外的破秒内巧遇面前这位谭震谭捕头,更是以一针镇痛剂忽悠了他三十多两银子,这才凑够了前往广陵的盘缠,逐步经营到如今的局面。 唐钰心中自然清楚,谭震的关节炎是慢性病,绝不可能因为一针镇痛剂便可痊愈,此番找过来,不会是因为感觉自己上当受骗之后,来取他项上人头的吧。 “没想到还真是小宝兄。”谭震哈哈一笑,伸手在唐钰的肩膀上拍了一拍,力道虽然不小,唐钰却也没感觉有什么江湖传闻的暗劲入体,这一下应该是表示友好的交流吧。 唐钰也微笑着拱手,只是面上尽是心虚之色:“一别数年,谭大哥一切可安好?” 谭震猛地一拍胸口:“老哥的身子还算硬朗,只是那旧疾始终复发,那一夜经唐兄弟诊治之后的确是舒服了好一阵子,只是之后还是酸痛难忍,我本想去广陵找你,只是苦于俗务缠身,一直没有机会,况且虽知老弟你在广陵,却也不知详细地址,索性也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皇上下诏公示天下时,我便猜想这诏书中的唐钰是不是老弟你,刚巧通判大人命我来签署协议,我便打算打听清楚,没想到还真是你。” 唐钰抹一抹额头的冷汗,继续假笑:“不知谭老哥找在下……”若是请他治疗自己的关节炎,唐钰可真是爱莫能助了,须知道即便在千年后的后世,关节炎这种慢性病也没有疗效特别好的特效神药,更别说他一个还未毕业的医学院学生了。 在他爷爷那倒是看到过一些药方,想来均是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做了些改进,但很明显效果不大,否则他唐家药铺早就全国闻名了,又怎会猫在深山里无人知晓? “呃……实不相瞒,当日在下的确是夸过海口是,说能将老哥你的腿治好,只不过那只是在下为了赚取一些路费而设的权宜之计,所以……” 面对唐钰的苦笑,谭震却并不在意:“这大宋的名医我也坊过不少,自然知道我这腿痛症状极难根治,我想找你也不是为了让你兑现诺言,只是你当初给我的身体里……就是那管子什么药水,确实能够在痛苦难忍时缓解症状,这是其他医师均无法办到的,我是打算向你买些这种药水,也好在关键时刻止痛。” “原来如此。”唐钰心中了然,却还是一副苦瓜面向,“只可惜谭老哥来的迟了些。”那个从飞机上带下来的急救包他的确还留在身边,里面存有几支未曾用过的注射针管,只是那些药剂却早已过了使用日期,全部失效了。 得知这一消息,谭震有一刻的黯然神伤,好在他生性豁达,只是颓然了片刻便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既然如此,也只能算我无福消受这些镇痛剂。老子已然承受了十多年的酸痛,难道还怕了这病症不成。” 虽然谭震并未责怪他的食言,唐钰的心中却是一阵羞愧,忽而想到一件事,唐钰随即从面红耳赤中醒来,“我想起来一件东西,或许无法根治谭兄的腿痛,若只是短时间镇痛的话,说不准这东西还真有些效果。” 随即领着谭震匆匆返回后院,行至一片花圃前,此刻已到阳春三月,正是罂粟开花之时,看着一朵朵妖艳欲滴的深红花朵,谭震满心疑惑,唐钰所说能够帮助自己止痛的便是这些花吗? 唐钰吩咐芙儿从厨房拿来一只碗,不知在何处取出一支银针,仔细看了看一株长势正旺的罂粟茎秆上的纹路,寻到一处节点之后便一针刺了进去。 似乎是受了刺激一般,罂粟花微微一抖便慢慢恢复了平静,唐钰将银针留在罂粟花上并不拔出,而是握着茎秆缓缓掰弯,让针尾落在了手中小碗的山泉水里。 在周围一众人等的注视中,一滴通体绿色的药汁顺着银针滴入水里,那一碗山泉瞬间变得绿意盎然起来。 如此接了四滴,唐钰将罂粟花重新扶正,拔掉了银针,将碗中的药汁摇晃均匀,又觉得不放心,多加了一些山泉稀释之后,这才举在谭震面前:“这东西应该可以止痛,但不能多服,谭兄可以用小葫芦装好,疼痛难忍时喝上一口,必定能够缓解症状。” 谭震早已被唐钰刚才那一手此阵取药的的神乎其技震慑地无以复加,此刻还不是唐钰说什么他便听什么,吩咐随从上街买来一只葫芦,将碧绿色的药汤灌了进去,塞上葫芦盖悬于腰间,那模样像极了后世的武侠剧中嗜酒如命的剑仙。 唐钰知道罂粟的药理,这花最为致命的地方便是果子里包着的汁液,那便是未经提炼的鸦片原浆,根茎里的药汁即便能使人上瘾,也绝对没有罂粟果的危害巨大,更何况还有人以罂粟果晒干之后的果壳入药,只要药量控制得当,也不会使人染上毒瘾,自己给谭震的止痛药水,应该是安全的。 谭震似乎解决了一桩心事,心情更加大好,唐宅的深闺不便进入,几个孩子的见面红包却是要给的。两方迁就了片刻,因为谭震的坚持,唐钰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手下,约定了泸州通判衙门宿舍楼开工之日,两人再痛饮个不醉不归。 因为事情紧急,谭震赶着回去复命,也未在渔州城多做久留,唐钰将他送出唐宅,刚巧碰上学堂下学。 看着十多个青年男女说笑着走进唐宅,谭震不由得疑惑了一句:“这些人时做什么的?” 同行的渔州官员看了一眼,回道:“这是城中学堂的先生,下了学后便会来唐宅聆听城主大人的教诲。” “哦?唐老弟年纪轻轻,还能为人师表?” “那是自然,这天下间的奇闻异事,便没有我家城主大人不知的。” 听到此处,谭震不禁又多看了一眼,蓦然之间,一个陌生之中透着八分熟悉的背影映入了谭震的眼帘,竟然令他愣在了当场:“这人莫不是杨家的小少爷杨子墨吧。” 第三百零七章:勤奋好学的杨浩青 谭震不愧为捕快出身,目光何其锐利毒辣,只凭一个背影,竟然便认出了消失半年之久的泸州杨家的小少爷杨子墨。 不过对于这一切,杨子墨却是全然无知,依旧说笑着与学堂里的其他几位先生步入唐家的宅院之内。 春节悄然而过,渔州城学堂开始复课,正如村中在城内上学的小豆子所说,学堂征召教书先生,杨子墨夫妻在经过严格的身份核实之后,总算是进了渔州城成了教书先生,当中也多亏了小豆子为其证明,否则他们还真说不清楚一个穷乡僻壤的山间村落里为何会有人识字。 谎称自己是落魄书生经历两次科举失败之后心灰意冷携妻躲入深山避世,却生活潦倒没有经济来源,自己寒窗苦读十年有余一事无成,如今可以此教书谋生,也算是学以致用了。 自己的心酸经历加上小豆子的证词,让杨子墨获得了渔州的身份,在进入学堂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儿时所诵读的那些“之乎者也”根本毫无用武之地,学堂招收他们,完全只是因为他们念过书会识字而已。 算学课上,丁香所书写的那些歪歪扭扭似图非图的什么阿拉伯数字便已摧毁了他以往所有的认知,令人感觉神奇的是,经过看似简单至极的运算,竟然能轻易得出十六个二十五相加之和,为了验证其正确性,杨子墨在闲暇时做了一件蠢事,以两两相加的死办法算出了答案,结果虽然不差分毫,他所花费的时间,却是丁香的数十倍不止。 此事被同事得知,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话在学堂中被传播了出去,每每受到调侃,杨子墨均是面红耳赤,却又不知如何反驳,直到传入了前来学堂视察的城主大人耳中。 在学堂动员大会上,当着全体师生的面,唐钰将别人口中的书呆子杨子墨夸赞了一番:“做任何学问,均需要刻苦专研的精神,面对自己从未见过的新生事物,人们往往会有两种选择,一是对此一知半解,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心生敬畏,鬼神一说便是由此而来,二是彻底将其研究透彻,即便用死办法笨办法,也要求得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结果,这便是所谓的科学。” 放眼整个学堂,除去在算学一道上有着天赋的丁香,费尽心思想要求一个结果的,只有这位初来乍到的杨先生。 可惜这个时代便是如此,大多书生只为死读书读死书,为的只是他日能够令他们一跃龙门的科举,至于道破砂锅问到底的专研?本才子没那个闲工夫。 唐钰知道人才的可贵,当即将这位名叫杨浩清的年轻人纳为自己的终点培养对象,与其他甄选出来的十多人一起参加唐钰在家中开设的各种补习班。 唐钰的补习班可谓五花八门,丁香专攻算学,如今正在学习什么函数。还有一位身穿渔州守军服饰的年轻士卒,他所学的更加玄乎,竟是什么空气中含有几种成分。通过对方神采飞扬的讲述,杨子墨也听懂了个大概,那便是所谓空气,便是人们赖以生存的要素之一,而且至关重要,一呼一吸之中进入人体肺叶的便是所谓的空气,看似无影无形的空气中竟然有十多种气体,只有其中的氧气是人体不可或缺的气体。 杨子墨虽然感觉神奇,却并不以为意,他不明白学习这些所谓的空气知识的作用,真正令他兴致盎然的是如何能够令人如鸟雀一般遨游天际,如何建造一个无需人力推动的自动水车,夏季雨后的绚烂彩虹又是如何形成的。 唐钰因材施教,开设了最为常见的几门自然学科的课程,虽然他不是全能型学霸,更加没有精密的试验仪器,只能纸上谈兵,只讲授后世初中的知识点对于他这个大学生而言,却是不算吃力的。 万丈高楼平地起,所有的自然学科所需要的基础便是简单的算学知识,只有学会了计算,才能给他们的想象插上翅膀,唐钰深知算学一道的重要性,算学的学习过程有些枯燥乏味,唐钰尽量讲得生动有趣些,虽然下面的学生们几乎完全没有基础,好在他们已然完全被唐钰所灌输的新知识引燃了兴趣,对于下学之后的补课乐此不彼。 通过几次接触,唐钰便发现这个叫做杨浩青的年轻人对自己讲述的格物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学习态度更是认真刻苦,并且喜欢自己动手解决实际问题,而不是坐等自己的解惑,若是放在后世,经过几年的捶打,此人必定能够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物理学家。 碍于大宋的生产力,面对如此一个勤奋好学的好苗子,唐钰也只能是一阵兴叹,大环境太过艰苦,他也只能教授一些简单的力学、光学原理,关于电学,由于没有实例可举,若想在此道之上由长足的突破,杨浩青所依靠的也只有自己了。 而今日,唐钰却惊讶地发现,以往上课时认真听讲从不走神的杨浩青居然开了小差,直到唐钰手中的炭笔砸在了头上,他才从失神中缓了过来。 他秀红着脸低下头,不敢去看唐钰那温怒的脸色,好不容易捱到了散课,杨子墨抓起自己的笔记便走,看他行色匆匆的模样,唐钰略微皱了皱眉头。 匆忙赶回家中,见妻子潘可欣正在与住在隔壁的安子娴有说有笑地忙活家务,心中的一股憋闷与紧张陡然一卸,人也顿觉轻松了不少。见夫人的谈意正浓,也不忍打断,自己进入厨房生火制作晚膳。 他的举动自然引得隔壁安子娴的一阵羡慕:“我家那相公,整日呆在工坊里,研究什么火药弹丸,若是我也能吃上一口他做的饭,便是死了也心满意足了。” 潘可欣被她说的心中窃喜,脸上却不能有丝毫表露:“贺大哥是做大事之人,又怎会是我家这位只能在学堂里教教书的闲人可比的。” 人与人之间如何能够和睦相处?其本质便在于明面上相互吹捧背地里相互不拆台,潘可欣与安子娴之间的相处模式便是最为经典的邻里关系。 第三百零八章:暴露行踪 两人的晚膳是简单的一碗汤面,只是相较于杨子墨碗里的清汤寡水,潘可欣却多了一个鸡蛋。 以往两人独处时,杨子墨都会与她分享白天学堂里的趣闻,或者是唐钰又讲了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今日的夫君却只顾着吃面,并未有开口的意思。 正待潘可欣察觉到异样打算开口询问时,杨子墨慢慢放下手中的面碗,一脸正色地说道:“原本我是不打算与你说的,只是如今想来还是应该知会你一下,免得到时被打个措手不及。” 潘可欣闻言心中便是一凛,难道他们两人的心中已然暴露,潘杨两家找上了渔州城? 沉默之中,杨子墨沉声说道:“今日在唐家门前,我见到了谭捕头。” 潘可欣的身子一阵摇晃,手中的面碗险些拿捏不住摔落在地,她强自镇定着放下了碗:“你确定是谭叔叔?” 看到杨子墨点头承认,潘可欣瞬间如遭雷击,惊得只能微张着小嘴不说话,自己随杨子墨私奔已过半年,总以为处处小心便能避开泸州的耳目,想不到还是暴露了身份。 “不过……我觉得他可能并未认出我。”杨子墨说话大喘气的毛病恨不得令潘可欣扑上去咬他一口,只是这般的峰回路转也让她那颗提至嗓子眼的小心脏落回了胸口,“何以见得?” “在进城时我故意晒黑了皮肤,又蓄了胡须,今日在唐家门前,我与他也只是擦肩而过,当时我又混在人群之中,想来他即便是看到了我,只怕也不会瞬间认出我。” 潘可欣颔首称是:“我也听说此番泸州与渔州两城之间签署了一份协议,想来谭叔叔便是为此事而来,应该不是得知了我们身在渔州的消息。” 两人做着自我安慰,心里却依旧惴惴,虽然只是惊鸿一瞥,难保身为捕头的谈震没有看出端倪,而自己也不能寄希望于渔州,纵然他们如今已然获得了渔州城的身份,只是权权相护,他日潘杨两家找过来,渔州为了利益将他二人出卖,也是在正常不过之事。 虽然唐钰看起来对自己很是器重,杨子墨却不敢将他夫妻二人的性命押在他一人身上,万事求人不如求己,还是要做好稍有风吹草动便要迅速逃走的打算。 杨子墨夫妻二人的警惕性很高,事实也正朝着他们最坏的设想发展,马不停蹄赶回泸州的谭震在向通判大人陆康汇报完公事之后,回身便赶往城西的潘府。 听了谭震的讲述,潘家家主潘峰猛地一拍身边贡茶的方桌,震得桌上的茶杯打翻在地,碎裂的瓷片到处纷飞,茶水更是溅满了潘峰的长袍。 “好你个杨家小兔崽子,躲了半年之久,如今总算是露出了马脚。”随即便要嚷嚷着清点家丁前往渔州拿人。 谭震慌忙将老友按下,示意他稍安勿躁:“当日我在渔州也只是匆匆一顾,况且还是个背影,如今我也无法确定那便是杨家的小少爷,你如此冒然前去捉人,若是果真找到了杨子墨那还好说,若是我认错了人,又当如何收场?” 渔州城防之森严,他算是见识过了,便是一只苍蝇,想要进入渔州城,也要先行辨别雌雄,更别说一群怒气汹汹的家丁了,只怕这帮人还未看到渔州城的城楼,便被在外巡逻的士卒当土匪拿下了。 听了老友的劝说,潘峰强自按捺下胸中的一团怒火,只是面上的青筋毕露,明显还处于盛怒之中:“那依谭老弟看来,我该当如何自处?” 谭震轻叹一口气,他也不想搅进潘杨两家的私人恩怨之中,只是一则潘家与谭家本属世交,半年前潘家丢了女儿,作为好友,他自然要尽心竭力寻找,二则杨家也去了官府报案,说自家的小少爷莫名失踪,作为捕头,他也只能当仁不让。 如今事情过去半年,两家依旧纠缠着此事不放,他也只能加派人手,将寻人的网撒得更大一些。 无奈这两人便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再无半点音讯,这也使得作为捕头的他焦头烂额,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一丝线索,自然是要通知潘杨两家的。 皱了皱眉,谭震继续说道:“我在渔州看到的似乎是杨家小少爷,此事潘家不好出面,若是坐实了可欣与杨家人私奔,一旦传扬了出去,事态可就不好收拾了。” “老弟言之有理。”想到这个结果,潘峰便是一阵后怕,自己视女儿潘可欣为掌上明珠,纵然她闯下如此弥天大祸,作为父亲的他也只是想寻回女儿,并未有过半分责怪,可若是可欣被杨家那个兔崽子毁了清白,那他盘价的脸可就丢大了。 即便这最坏的结果真的发生了,潘家也要死死捂住真相。 “既然是发现了杨家小少爷的行踪,那便由杨家人出面,方显名正言顺,这毕竟是杨家的家务事,即便渔州城想要干涉,只怕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理由。” 潘峰颔首:“事不宜迟,还请兄弟再跑一腿,通知杨家,早日将那个小兔崽子缉拿归案。” 谭震苦笑着摇头,这事也的确由他出面才算是给了两家台阶,否则只怕泸州城将要再次面临翻江倒海的局面。 往前行了两步,谭震蓦然回首,面色凝重:“我去杨家可以,但请潘兄先答应一件事。” 潘峰做了个“请”的手势:“谭兄弟但说无妨。” “此去渔州,若然查出果然是杨家小少爷,而可欣那丫头也在渔州,还请潘兄不要为难两位年轻人,毕竟这并非他们的错。” 潘峰也是一阵叹息,想到杨家小子相貌俊朗天资聪颖,即便不是拜相之才,他日高中进士也能光耀门楣,可欣那丫头的眼光着实不错,只可惜,那小子偏偏姓杨。 “祖上的规矩不可破,否则潘某日后在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潘家的列祖列宗,至于杨家那小兔崽子的所作所为,我潘某人可以不追究,只要他今后不再骚扰可欣。” 第三百零九章:潘杨两家的恩怨纠葛 “谭捕头是说,我那逆子如今身在渔州?” 城东杨府内,家主杨岭的神色有些凝重,自己的这个小儿子杨子墨失踪的半年来,他还是初次得到对方的确切消息。 谭震的回答略显忧郁:“在下只是见到一个极为相似的背影,不敢妄下判断,只是因为杨老爷您在衙门报过案,我等身为捕快,自然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线索,如今有了消息,是要来府上知会一声的。” 杨岭沉默着点头,忽而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又哈哈一笑:“这小子倒也知道灯下黑的道理,老夫总以为他已然跑去了江南,想不到竟躲在离泸州如此近的成都府路。” 半年来,潘杨两家均未放弃过寻找,总以为这两人的想法是越是远离泸州便越是安全,在周边的几处城池寻找未果之后,杨家便将重点放在了沿江而下的地域,又哪里能猜到杨子墨竟然反其道而行之,逆流向上去了成都府路。 “谭捕头只是发现了犬子的行踪,并未见到潘家那小丫头?” 谭震并未否认,只是在回答中也加上了自己的判断:“整个泸州城人尽皆知,杨家小少爷与潘家大小姐情投意合,若非双方家族竭力反对,必定是一段成就金玉良缘的佳话,当日这两人一同失踪,想来应该是为了反抗两家长辈的棒打鸳鸯,所以在下以为,有了杨家小少爷的消息,便能寻出潘家大小姐,杨老爷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薄情寡义之人吧。” 杨岭生性豁达,倒也不是什么斤斤计较之人,纵然早已看出了潘家是有意让杨家出头,将自己的儿子带回来,让杨家吸引泸州城的舆论火力,自己再悄无声息地将可欣那丫头接回,从而保住自家小姐的名声。他也了解自己的这个小儿子,虽然机智过人,却绝不敢作出判出家族的蠢事,而潘家那丫头自小便有主张,这两人私奔出逃,必定是自家小子受了潘家丫头的怂恿。 只是无论如何,杨子墨身为男儿,便要有所担当,被潘家用来吸引火力也是应该,只是希望此事过后,两家再无瓜葛,也算是两不相欠了。 “既然如此,那便事不宜迟,我等便即刻赶往渔州城。” “杨老爷且慢。”见到杨岭起身便打算吩咐家丁套车准备出发,谭震立即伸手阻止,“若是令公子身在别处,我等只管过去寻人便是,只是这渔州城……却有些麻烦。” “哦?”杨岭面露好奇之色,“难道这渔州并非大宋属地?我等去不得?” “非也。”谭震摇头,“渔州虽属大宋,却与其他州城完全不同,城防巡查异常严格,即便是城中常住人口,出入城门时也要出具身份令牌,外人想要进城更是麻烦,更别说在城中肆意寻人了,以在下愚见,在确认令公子的行踪之后,需要与渔州通判衙门先行报备,在获得允许之后方可行动。” 杨岭一声冷笑,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此事闹得整个泸州城街知巷闻不说,如今难道还要闹到渔州去? “寻子乃我杨家的家事,与旁人无忧,为何要知会渔州衙门?” 谭震一时语塞,寻回私奔在外的逆子天经地义,渔州衙门的确无权过问,只是谭震的心中却隐隐有所感觉,此事只怕不会如杨岭心中所想的那般顺利。 原本杨岭打算即刻出发,谭震却以山路难行不宜夜行为由,将出城的时辰向后推延了一夜。 翌日清晨,泸州北门的城门刚刚打开,在数名跨坐马背之上的家丁跟在一辆马车之后,疾速向北奔驰,那浩荡的气势引得城门口往来的行人一阵匆忙的避让。 有眼尖的路人认出了那是杨家的马队,不由得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看杨老爷如此行色匆匆,我八成猜是发现杨家小儿子的下落了。” “阁下言之有理。”另一人附和道,“虽然这半年来杨家从未消停过,只是杨老爷出泸州,这还是第一次。” 便在此刻,又是一列车队沿着街道缓步行来,人群中一阵惊讶的低声议论。 “这不是城西潘家的车队么?” “看来泸州城又得热闹一番了。” 他们这些寻常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生活平淡如水,最喜欢的自然是看些不收银子的热闹了,去年秋日的潘杨大战,两方拉锯了半年,如今总算是快有个结果了,能够有剧情如此跌宕起伏的热闹供其娱乐,他们又如能够不兴奋? “泸州杨家是附近知名的商户,潘家则是文墨之家,两家素无来往,却又如何成了整个泸州的笑话?” “这位朋友是刚入城吧。”面对有人提出的疑惑,自然会有人做出详尽的解释,“此事若论起来,话可就长了。” 公元九百六十年,后周将领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此后一扫五代十国的混乱局面,统一中原,建立大宋王朝,是为太祖皇帝。 因为连年征战,大宋建国之出,百废待兴,国力孱弱,而在此刻,北方辽国趁着宋国局势未稳频频扣关,归顺大宋的北汉旧将杨业率军在雁门关一带大破辽军,威震契丹,杨家更是以满门忠烈之名传扬大宋。 雍熙三年,杨业率杨家军北伐,在陈家谷口力战而死,追赠太尉、中书令、大同军节度使。 而此战之中,正是由于同为北宋名将的韩国公潘美指挥失当,才导致杨业深陷围困受俘而死。为此,潘美被削秩三等,降为检校太保。潘杨两家也为此结下了仇怨。 “沙场杀敌,本就生死无常,潘美指挥不利害死杨将军,也并非他所愿,况且他也受到了皇上的降责,杨家的心眼是否太过小了一些?” 听了不知是谁提出的疑问,茶棚里的讲述之人只是淡淡一笑,“杨家满门忠烈,纵然心中有些怨恨,却也知道潘家忠君爱国,并未对其家族有什么过激的举动,而真正令两家交恶的,是此后发生的事。” 第三百一十章:各自谋划 此后二十年,宋辽之间依旧摩擦不断,随着战事的不断升级,大宋北方地区岌岌可危,无奈中原地区刚刚由群雄割据的局面走向统一,经过百年的战乱,中原地区元气大伤,根本无力阻止辽军南下的铁蹄。 而北方辽国,军卒的战力虽然强悍,国内却没有任何的经济基础支持消耗巨大的战争,他们也就只能在水草肥美的夏季趁着粮草充足前往边关滋扰,借以抢些粮食财帛,至于覆灭整个大宋,却是没有那个实力的。 虽然丢了些关外的土地,大宋的城墙却固若金汤,辽军对此也毫无办法,长此以往,两国由遭遇战打成了攻坚战,借着城墙的优势,辽军的伤亡开始增多,垂帘听政的萧太后提出议和,大宋朝臣分作两派,其中的主战派,便是大同军节度使杨业的后代,天波府杨家将大战辽军,金沙滩一役,杨家七子去六子回的故事也是由此而来。 而主和派的领军人物,便是指挥失当害死杨业将军的韩国公,潘美。 两方争议不断,甚至在殿前奏对时不惜大打出手,虽然有太宗皇帝赵光义从中调停斡旋,两家的仇怨却由此结下并越来越深,最终大宋与辽国议和,签订“澶渊之盟”,至此开始,潘杨两家势同水火,各自的家族均留下了祖训,潘杨不通婚。 “泸州城中的潘杨两家本就是当地的名门望族,杨家经商,潘家为书香门第,两家素无来往,原本也是相安无事,只是去年上元节的赏灯会上,杨家小公子杨毅杨子墨邂逅潘家大小姐潘可欣,两个年轻人一见钟情,无奈两家之间祖上流传的仇怨,两人也只能私下交往。” 讲述之人口若悬河,听说之人津津有味,若是此刻突然收口了让掏银子方才继续,这些人只怕会倾囊相授吧。 “只可惜纸包不住火,因为潘可欣身边的丫头有一次在两人密会之时暴露了行踪,杨子墨与潘可欣被抓了个现行,碍于颜面,两家均对此事秘而不发,只是硬生生断绝了二人之间的来往,而就在此事渐渐平息的两个月后,杨子墨与潘可欣私奔的消息不胫而走,这一回,两家人一改平日的低调处理,在公堂上相互指责,更是不惜派出府中所有人力寻找,闹得整个泸州满城风雨。如此闹了半年多,这两人依旧杳无音讯,潘杨两家总算安分了许多,如今这两家人再次出动,岂非又有一次热闹可看?” “原来如此啊。”听了这人的讲述,周围之人无不轻声叹息。 朝堂之上的孰是孰非,他们无权也无胆议论,只是因为祖上的积怨而迁怒于两个相爱的年轻人,是否太过残忍了些? 泸州城中的七嘴八舌,随着马车上下颠簸的杨岭是听不见的,杨子墨是他所有的子嗣之中最为宠爱的一个,也是寄予希望的一个,泸州杨家能否摆脱低贱的商贾身份,便要靠自己这个最得宠的小儿子,在得知杨子墨与潘家丫头私奔之时,他也曾下了狠心不再认这个逆子,只是考虑到家族的未来,却又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只要能找回杨子墨,即便只有一丝线索,杨岭也必须竭尽全力,他需要杨子墨光宗耀祖,至于那潘姐丫头,若是此番肯当众脱离潘家,他便认下这个儿媳妇,这已是他最后的退让。 杨岭可以做出让步,因为女子被娶进门之后,无论夫家贫穷亦或是富贵,都得随了夫姓,潘可欣只要指天发誓与潘家彻底断绝关系,日后也不会被人称为潘小姐,而是杨家少奶奶。 只是潘家能够就此作罢?真是白日做梦。 杨家车队之后的数里外,潘家的队伍也在不紧不慢地尾随而来。马车之中,除了端坐中央闭目养神的家主潘峰之外,还有一人侧坐一旁,这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丫头,穿着并不华丽,脸色甚至有些灰暗,人也有些萎靡,显然是长时间精神不振所致。 她双唇紧闭,蜷缩在一旁不敢吱声,只是身子随着马车的摇晃轻微颤动,也不知是衣衫太薄而感觉寒冷,还是因为与家主共乘一车而感觉畏惧。 “到了渔州城见了小姐,你当如何交代,不用老夫另行交代了吧。” 沉默之中的潘峰突然开口,着实吓了小丫头一跳,轻“啊”了一声,小丫头立即俯身回答:“老爷的吩咐,依依不敢忘记。” “很好。”潘峰点点头表示满意,“你与小姐自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不浅,作为小姐的贴身侍女,你也不愿意小姐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要,却去过那清贫穷困的生活吧。” 依依咬了咬嘴唇,她自然希望自己的小姐过得好,却也是整个潘家最了解小姐的人,潘家大小姐向来有主见,当日的私奔便是由她策划,而并非杨家少爷的拐带,如此一个性情执着的大小姐,又岂是自己的三言两语便能拉拽回头的? 即便是她承认自己遇人不淑,只怕也不会轻易服输吧。 纵然知道潘峰的谋划只是一厢情愿的枉然,此刻的依依也只能是顺着对方的心意,既然家主有命,身为下人的她又怎么不服从? “只要能劝回小姐,依依便是名节尽毁也在所不惜。” 潘峰抬眼看了身边的小侍女一眼,心中也是一阵叹息,依依自十岁进潘家,一直跟随在女儿身边伺候,虽说潘家待她不薄,却也总是寄人篱下的苦命孩子,如今还要受自己胁迫去做些违心之事,自己也是有些不忍,只是为了自己的女儿,他也只能强自狠下心肠。 牺牲一个婢女而已,与自己女儿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 “只要小姐能够悬崖勒马,潘家必定不会亏待你。届时你有什么要求只管提,老夫必定竭尽所能满足你。” 依依心中一颤,若是能够借此摆脱婢女的身份,哪怕只是成为一个普通人,即便是付出所有,她也甘之如饴吧。 第三百一十一章:寻亲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北宋熙宁志最新章节、北宋熙宁志月望天涯、北宋熙宁志全文阅读、北宋熙宁志txt下载、北宋熙宁志免费阅读、北宋熙宁志 月望天涯 第三百一十二章: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毅儿。” 尽管杨岭竭力控制着情绪,令自己的声音听来慈祥和蔼,正在劳作的杨子墨依旧如遭电击。 抬起头的一瞬间,见到半年未曾谋面,略显苍老的父亲,杨子墨又是一阵忏悔,自己的父亲终究待他最为宠溺,他却不辞而别,父母在不远行,如今父母犹在,他不但选择了离开,还是杳无音信,实在是不孝。 望着只知看向自己,却无法说出一个字的杨子墨,原本满腹的愤怒也被他硬生生忍了下去,头口而出的只是一声叹息:“既然暴露了行踪,那便跟为父回去吧,我既往不咎。” 听了父亲的命令,杨子墨终于缓过了神,他回身对着自己的妻子淡淡一笑,伸手握住对方的柔夷,再转身时,因为无法在父亲身边尽孝的忏悔已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只有与妻子同生共死的决绝:“我不回去。” “哦?”杨岭略感诧异,从小到大,这还是自己这个小儿子第一次顶撞他这个父亲,只是片刻之后,他便恢复了神色,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朝着围在附近的家丁使一个眼色:“你以为今日之事还会由着你的性子来吗?” 虽然家丁只是杂役并非训练有素的私人武装,对付一个书生以及一个柔弱女子却是绰绰有余的,只是一个瞬间,七八名男子便将二人合围,如此阵势,杨子墨夫妻插翅难逃。 知道此刻,负责陪同前来的渔州官员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不是说寻子吗?怎么现场与他所设想的父子相认喜极而泣大相径庭?教书先生杨浩青不但拒不相认,杨岭杨老爷还打算在渔州城内动手? “谭捕头,请你好好解释一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官员的冷言冷语,谭震也是头大,这父子俩若是起了冲突,首当其冲的便是自己这位引路人,若是引起了渔州的不悦而撕毁两方刚刚签订好的协议,那他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正在踌躇之间,杨岭倒是仗义,拱了拱手替谭震解围:“这位兄弟,逆子不孝,擅自离家,我作为父亲只是想将其带回去好好管教,若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兄弟见谅。” 官员只是扫了一眼杨岭,并不答话,只是又看向人群之中的杨子墨:“杨先生,这位杨老爷果真是阁下的父亲?” 询问之余,他还不忘给了杨子墨一个坚定的眼神,若是这二人果真是父子关系,那便是家务事,他自然不便过问,但若是杨子墨否认,而杨岭又拿不出能够证实二人身份的证据,那渔州城便要插手。 得到最好的人身保护,是拥有渔州常住居民身份的权利。 “我家夫君的确姓杨,但却并非泸州杨家。”沉默之中,潘可欣从杨子墨的身后闪现而出,虽然只是一个弱质女流,她所展现出的气场却远比杨子墨要强大许多,既是面对杨岭也不遑多让,让人不得不称赞一句巾帼不让须眉。 杨子墨怕妻子胡乱说话惹父亲生气,若是一不小心伤到了可欣,那才是大大的不妙,正待将妻子拽回自己身后时,潘可欣却回眸给了他一个坚定而从容的眼神。 从杨岭出现时自己夫君的失态,到如今的两方对峙,杨子墨从未松开自己的手,那一刻,潘可欣便知道,自己当初的抉择没有错,杨子墨性格中庸,看似有些软弱,但对自己的心意却是至死不渝,只要有这一点,便足够了。 “试问从头至尾,都是你这位长辈在此唱独角戏,我夫君可曾称呼你一声爹?” “不管他叫不叫,我终究是他的父亲。”杨岭缓和了神色,朝潘可欣说道,“潘家丫头,你我两家本无仇怨,只因这众所周知的缘由,你们二人强自在一起,终究于理不合,叔叔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只要你能够当着众人的面,承若与潘家斩断一切关系,我杨某人必定让子墨八抬大轿迎娶你过门,如何?” 潘可欣莞尔一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纵然小女子再不孝,也明白这个道理,虽然女子嫁夫随夫,但身体里流淌的依旧是娘家的血脉,叔叔让我背叛家族,与令我遭受天打五雷轰之刑法有何不同?” “既然如此,那也怪不得我杨家绝情了。”随即大手一挥,便要指使家丁拿人。 “慢着,我且问你,你这个杨家祖籍何处?” 杨岭被她问的一愣,虽然不明其意,却还是答道:“老夫一家祖籍泸州。” 得到如此回答,潘可欣的眼角瞬间弯成了月牙:“巧了,我潘家的祖籍也是泸州。” “那又如何?”据杨岭所知,城西潘家定居泸州已有数百年的历史,尚可追溯至大唐时期,而自己的杨家虽然是后迁至泸州,算来也有两百来年了。 只是他不明白潘可欣此话何意,祖籍与两家不通婚又有什么关系? “如何会没有关系呢?”潘可欣已将杨岭带入了坑中,正打算挥锹填土把自己的公公彻底埋了,又怎会在此刻心慈手软让他有改口的机会。 “潘杨两家不通婚,说是祖上定下的规矩,不错吧?而这个祖先究竟是谁家的祖先?据小女子所知,韩国公潘美指挥失当至杨将军丧命,是在大宋雍熙三年,距今为止满打满算也就一百余年。这一百年中,泸州杨家出了什么满门忠烈的七子吗?小女子可未曾听家中长辈说过啊。” 潘可欣话中的含义已然很是明显,潘杨两家不通婚的规矩的确是有,但却是针对京城的潘杨两家,至于远在泸州的潘杨两家,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充其量也就是五百年前是一家而已,杨岭口口声声说此乃祖宗遗训,这祖宗的排位根本不在泸州杨家的祠堂里,有何来遗训之说? 还是说泸州杨家为了受人敬仰提高社会地位,不惜连自己的祖宗也换了? 看着潘可欣的笑颜如花,杨岭冷冷抽动着嘴角:“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第三百一十三章:诬陷 虽然此举会玲杨岭感觉不快,站在一旁的谭震却忍不住想要为自己这位好友之女鼓掌,如此诡辩之才的确令人大呼过瘾。 杨岭的脸上一阵青筋凸起,显然是到了即将爆发的边缘,这小丫头的言下之意是自己忘了自家祖宗,去跪舔另一个杨家? 仔细想来,她的话也没有任何疑问,泸州杨家的确并非京城杨家,祖上更不是什么北周旧将,只是全天下的杨家几乎都秉承了京城杨家的祖训,不与潘家结亲,难道整个大宋的杨家数百年来所记恨的仇怨本身便只是一个笑话? 潘美害死忠良,又主张议和,本就是卖国,不与卖国之家族结亲,难道还是自己的错? “潘美趋炎附势贪生怕死,即便我泸州杨家并非杨业杨将军嫡系,也不齿与潘家为伍,老夫相信但凡有良知的国人,都不会愿与潘家有半分纠葛。” “换言之,潘家就该绝户是吗?”潘可欣冷笑一声,再也没有了面对长辈时的尊重,“找杨伯伯所说,当初太宗皇帝便该将潘家株连九族,又何必听从我潘家祖先的建议,与辽国议和?” “你!”被潘可欣一阵猛怼,杨岭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击,硬生生被呛了个哑口无言,只得看向身边的谭震,“谭捕头,杨某当日已向泸州衙门报案,衙门既已受理,如今找到了犬子,是否可以由杨家直接带回?” “这个……”谭震心中暗骂一声老匹夫,明知若是杨子墨矢口否认自己的身份,渔州城便要强行干涉,却还打算将自己拖下水,难道他以为泸州衙门能够管得了这个在朝廷里都备过案的渔州城? 果然,他还未及开口,便见到刚才还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如今却冷眼相看的渔州官员。 “哈哈哈,杨兄教子无方,却还打算令谭捕头难做,难道声名显赫的杨家便只有如此能耐吗?” 一阵大笑之中,众人不约而同向身后看去,水泥小道的尽头处,有一群家丁模样的男子簇拥着一个中年人缓步走了过来。 听到此人的声音,潘可欣脸色一青,杨子墨明显感觉到妻子的身形在微微颤抖,可欣这是在害怕?一股莫名的冲动只胸口喷涌而出,使得他不及多想拽过潘可欣藏在了自己身后。 刚才是妻子在保护自己,如今便换自己来。 “我当时谁,原来是潘兄。”杨岭的身形依旧挺拔,他双手负于背后,并未打算朝来人行礼,而是一脸傲色地望着对方,“潘兄此行的目的只怕是与杨某一般,劝说令媛的吧。” “非也非也。”潘峰淡笑着摇头,“我女儿的性子,我这个做父亲的难道还不了解?若是能将她劝住,事态也不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潘峰只是敷衍了杨岭几句,便将视线一转,最终落在了藏在杨子墨身后的女儿身上:“半年不见,你竟清瘦了这么多?”随即指向杨子墨目光圆瞪,那架势宛若下一刻便要冲过去杀人一般的狠厉,“杨子墨,你便是如此照过可欣的?” 似乎被潘峰刺中了痛处,杨子墨竟一时无语,只能面带愧疚之色地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是我照顾不周,不过我相信我与可欣的日子会越发好转的。” “好转?”潘峰冷哼一声,“如何好转?是你能够功成名就,还是腰缠万贯?若是没有杨家的支持,你怕是连蜀地都走不出去吧。可欣在泸州城是何等享受,跟着你过的又是怎样的日子,你还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喜欢她便是要她陪你吃苦?” 被潘峰一阵劈头盖脸的怒骂,杨子墨始终没有还一句口,只是瞪对方收了声,这才淡淡回了一句:“什么奢华什么富贵,我们都不在乎,我只知道她见不到我便会死,我看不到她,也活不成。” 短短的一句话,令所有人呆立当场,只有潘可欣一脸崇拜地望着自己的夫君,自相识相知的一年多来,这是她听过最为动听的情话。 “好,好一个‘看不到她也活不成’,若非知道你这臭小子的秉性,老夫险些便被你感动了。”潘峰咬着后槽牙,向身后招呼了一句,“依依,便由你来说说,这位情感动天的杨公子曾经对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依依?”杨子墨与潘可欣对望一眼,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疑惑。 依依是潘可欣的侍女,是他们一路行来所有艰难险阻与柳暗花明的唯一见证,杨子墨更是将依依当成为他传递信息的恩人,自己对依依做过什么?他自己都如坠云雾。 人群之后走出一个略显小巧消瘦的身影,果然是潘可欣的贴身丫头依依,她抬起头看了潘峰一眼,欲言又止,她的举动引起了潘峰的一丝不悦,冷着声音说道:“此刻有如此多的人为你作证,你还怕他对你动手不成?有什么便说什么,相信杨老爷必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依依闻言迟疑了片刻,将头埋进衣领之中,声音细若蚊蝇:“杨公子……杨公子曾经对我动手动脚,举止轻浮,还说等他娶了小姐,也要接我过门,去年五月初一,他还趁着小姐在静慈庵礼佛之际闯入我的房间,企图对我不轨,若非其间有人敲我的房门,便会被他得逞……” 依依的短短几句话,便给杨子墨定了个衣冠禽兽的人设,纵然杨子墨出口否认也是于事无补了。这哪里是在劝潘可欣回心转意,分明是在以牺牲一个女子的清白为代价毁掉自己的儿子。 看出了潘峰的歹毒,杨岭冷声说道:“无凭无据,小姑娘又是潘府之人,杨某怎知你们是不是串通一气栽赃陷害。” 他绝不能让杨子墨企图奸淫少女的罪名落实。 “自然是有证据的。”依依从自己的腰间摸出一块玉佩举在杨岭面前,“这是杨公子送给我的,说是文定,他日凭这块玉佩便能进杨家的门。” 第三百一十四章:好热闹 看到玉佩的一瞬间,一脸土色的杨子墨下意识地朝自己的衣角摸去,那是他平日里悬挂腰间饰物的地方。 而依依手中的那块玉佩,也的确是自己曾经最为喜欢的一块,只是他很清楚地记得,当日为了策划私奔,他早已将那块玉佩典当了出去,为何如今会出现在依依的手中,甚至还成了他们二人的定情信物,他却如何想也想不通。 “你血口喷人!我何时送玉佩给你了?”惊愕了良久的杨子墨终于回过了神,只是回击的语气听来有些恼羞成怒,在外人看来却似此地无银三百两。 冷笑之中,潘峰接过依依手中的玉佩仔细端详了片刻,将它递在杨岭的面前:“烦劳杨兄鉴定,此物是否出自杨家。” “哼。”杨岭一甩衣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处心积虑陷害我儿,找人仿一块玉佩又有何难?” “仿造?杨兄未免也太过抬举潘某了。看这玉的成色与雕刻的手艺,分明是有些年头的古玉,当中还有土沁与铁沁,仿一块这种玉佩,代价也未免太高了些。” “这的确并非仿造,况且此前我也见我夫君佩戴过,的确是他的物件。”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潘可欣竟然替杨子墨承认了,玉佩是杨子墨的,如今出现在依依手中,那她之前的控诉,便有了最为直接的证据。 众人看向杨子墨的目光均有了些微妙的变化,想不到衣冠楚楚文质彬彬的杨家小少爷竟然是如此好色之徒。 谭震见状也只能是微微摇头,目光短浅如斯,任由他人摆布之人,只能看到事情的表面,却不会稍稍动些脑子想到更深一层的内在,即便杨子墨贪图女色,也不会找依依下手吧,依依是潘可欣的贴身侍女,若是两人成亲,杨子墨想让依依做通房丫头还不是手到擒来? 而潘峰所需要的便是这些以为眼见为实的蠢人,只有这样,他才能彻底毁了杨子墨在潘可欣心中谦谦公子的形象,让她看清其为人,与之划清界限。 事实似乎也正朝着自己的设想发展,潘可欣的这一句话,已然将杨子墨彻底推向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在潘峰的志得意满下,潘可欣又道:“玉是真玉,可依依的话是真是假,便有待商榷了。” 依依闻言不经意向后退了一步,一言不发地低着头,不敢看自家小姐一眼,只从依依的表现,潘可欣便有了判断,依依在撒谎。 “又有哪位姑娘愿意以自己的名节诬陷旁人?况且依依奉你为主,明知会惹你伤心还要故意欺骗,你觉得依依做得出来?” “我从未怀疑过依依的忠诚,也正因如此,她才成为了我与夫君之间传递信息的桥梁,只是我实在不忍她跟着自己吃苦,这才在策划离开泸州时未曾带上她。”潘可欣顿了一顿,继续道,“只是世间的忠诚都会有一个底线,只要触及到,所谓的信念便会瞬间坍塌,当然,每个人的底线都有所不同,有人爱钱,有人爱权,而依依,最为向往的是自由。” 潘可欣与依依在一起生活有五年之久,聪明如潘家大小姐,自然十分了解自己身边的这个小丫头,虽然潘可欣待她亲如姐妹,依依却始终以下人自居,不敢有任何与自己的身份不符的举动,很显然,她身为下人,却又不甘为下人,她不敢与自家小姐平等交流,却又向往这种人格上的平等,她所憧憬的,便是自由。 “依依所要的自由,我给不了,但潘家家主却可以,依依为了她所谓的人身自由,便是付出更大的代价也心甘情愿,而她的奢望在你潘老爷的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也就是烧毁一张卖身契而已。所以才有了诬陷我家夫君的谎言,潘老爷,小女子说的是不是事实?” 潘峰被自己的女儿的一番陈述弄了个面红耳赤,许久之后这才放声大笑:“不愧是我潘家的女儿,只可惜,今日你的去与留,已不再是你能决定的了。” 此时此刻,既然双方已然撕破了脸,那便再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想到此处,潘可欣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全然没有了初见父亲时的紧张与害怕,她的手与杨子墨紧紧相握,任谁也拽不开:“方才我夫君说了,我二人是连理枝,离了谁也活不成,潘老爷若是想小女子去死,只管动手好了。” 潘峰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都在突起跳动,他按奈不住胸口灼热的怒火,终于说出了一句令潘可欣万念俱灰的话:“你即便是要死,也是死在泸州潘府。” 便在此刻,两家的家丁同时得了家主的眼色,上前拉拽自家的少主,企图让这二人分开,两人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连理枝,又怎会经得住数十人的拉拽,原本紧紧相握的两只手也在两人撕心裂肺的挣扎中渐渐有了间隙。 没有任何的意外发生,只是片刻之后,两人便被彻底分开,吵闹之声惊动了四周的渔州居民,围观的人群之中,安子娴看了一眼发髻散乱、受制于人的闺蜜潘可欣,皱了皱眉头闪出了人群,朝着宿舍区外一路狂奔而去。 眼见事情闹大,负责陪同的渔州官员再次站了出来:“两位,此处是渔州城,是非曲直还是交由我渔州知州判断,你们当街拿人,是否太过不将我渔州城规放在眼内?” 官员话音未落,却换来一声暴喝:“老夫也说过,此乃家事,渔州知州管天管地,难道还能干涉老夫管教儿子?” 虽然杨子墨从未承认自己是这位杨老爷的儿子,但作为全程陪同的他也能看出此事的确是这两家人的私事,他的权利有限,在盛怒之下的潘杨两位家主面前更加没什么分量。 牵扯之中,两辆马车缓缓行来,杨子墨与潘可欣各自被押上车,便在车篷摇晃着准备出发时,一个喘着粗气的女子拦在了车队面前。 原本一切顺利,岂料又出事端,潘峰与杨岭忍不住又要骂人,便在此刻,一个听来极端温和的声音自女子的身后响起。 “这里好生热闹,有谁可以告知在下,到底发生了何事?” 第三百一十五章:潘杨不通婚 声音听来微弱,却足以震慑全场。 在潘峰与杨岭满是疑惑的神色中,围观的人群纷纷向后退了一步,纷纷朝着眼前这位看似年轻到有些过分的男子弯腰行礼,便连那从始至终不卑不亢的渔州官员也满是崇敬之色。 “各位将士不必拘礼。”唐钰的笑容和煦,抬步缓缓从人群让出的道路里穿过,行至那位渔州官员身边。虽然他的脚步轻盈,没有任何的架子,但短短的十多步里,随着唐钰的缓缓靠近,潘峰与杨岭便感觉到强大的威压向自己逼来。 这便是传闻中叱咤风云的渔州城主唐钰么? 唐钰并不去管上下扫视自己的潘峰与杨岭两人,而是看了一眼人群,朝着那位全程陪同的官员笑道:“我认得你。”再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眼,“你不是跟在林森身边做事的么?为何换上了这套官服?” 官员闻言一声苦笑:“前些日子泸州通判大人到访渔州城,王大人为了充门面,便与林统领借了我们几人过去通判衙门帮忙,在下本以为只是稍加应付一番便能回军营,岂料泸州渔州却达成了什么协议,在下负责接待前来洽谈的谭捕头,这官服便就一直穿着了。” 随即将潘杨两家前来渔州寻亲之事大致述说了一遍。唐钰看似玩世不恭,听得却极为仔细,时不时问上一个问题,听来无关痛痒,却处处问到了关键,旁人听不出什么蹊跷,却终究逃不过潘峰与杨岭两只老狐狸的眼睛。 在唐钰再次准备发问时,杨岭轻咳一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唐公子的大名,杨某素有耳闻,公子年轻有为,杨某甚是钦佩,只是今日之事实在乃是杨家的私事,不敢劳动唐公子,如今犬子已被找到,我等这便离开渔州城,不敢打扰公子休息。” 说罢便要告辞离开,却被唐钰硬生生拦下:“慢着,这位杨家长辈,我渔州城内所有住民均是登记在册的,能够获得我渔州城居民身份的只可能是原本城中的居民以及渔州城附近方圆不足百里的村民,泸州距离此地足有五百里,杨老爷确定贵公子在我渔州城内?” 杨岭叹一口气:“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只是今日唐公子问起,老夫也只能知无不言了,犬子忤逆不听父言,在半年前与城中潘家小姐私奔,藏于渔州附近的村落之中,如今成了城中的教书先生,老夫得知下落,前来带他回去,是否合情合理?” 唐钰点头:“听来毫无问题,学堂里的先生在下倒也认识不少,不知杨老爷家的公子姓甚名谁?” “杨毅杨子墨。” 唐钰皱了皱眉,转头望向一边的官员:“我们城中有这号人物吗?为何这名字如此陌生?” 看出了唐钰准备袒护,杨岭却并不以为意:“既是私奔,自然需要躲避家族的追踪,他又怎敢以真名示人?” “倒也有些道理。”唐钰沉吟了片刻,再次说道,“只是当初在甄选学堂先生时,渔州对杨老爷打算带走的这位杨浩青做过详细的调查,附近村落便有人能够证明他是实实在在的本地人,而并非泸州杨家的子嗣。” 杨岭抽动着嘴角露出一个冷笑:“即便老夫老眼昏花认错了儿子,那这位潘兄又岂会认错了女儿?唐公子,老夫在此多费唇舌,并非是怕了渔州,而是打算大事化小,若是渔州如此霸道,连别人家的私事也要过问,那便休怪老夫不知礼数了。” “杨老爷口口声声说此乃你杨家的私事,那便请车中的杨兄弟出来对峙,若他承认是泸州杨家之人,我渔州必定打开城门恭送两位出城,若是杨兄弟否认,两位长辈便是在城中无理取闹,届时能否出城,便看本城知州大人如何宣判了。” “你!”杨岭看着唐钰目光狰狞,此刻的他的确存了吃人的心思,只是此地并非他能够肆意撒野的泸州城,却也只能忍气吞声。想来杨子墨是知道渔州城规的,自小被灌输五道伦常的儿子不会看着自己亲爹受罚而无动于衷吧。对于儿子的孝道,杨岭还是很有信心的。 心中的念头一闪而过,杨岭猛地一甩衣袖:“既然公子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便依公子所言,请犬子下车当面对峙。” 车厢中一阵摇晃之后,模样有些狼狈的杨子墨揭开车帘窜了出来,落地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冲向囚禁潘可欣的另一辆马车,相对于刚才被家丁捆了个结实的自己,潘可欣的待遇便要好了许多,只是被押在车上,并未有任何的束缚。 两人隔着马车双手相握,若非车内有人死死拽着不放,潘可欣甚至打算跃窗而出。温存了片刻,杨子墨的脸上满是怒意,他转过头看向自己的亲爹,只一句话便让杨岭如醍醐灌顶一般被一盆凉水浇了个全身通透。 “你们强行拆开我们夫妻,算什么父辈,我杨浩青没有如此绝情的家族。” 杨岭的身子一晃,胸口的莫名一痛令他险些站不住身子,等到稍稍缓过了一些,指着杨子墨便是一顿骂:“你这逆子,被潘家丫头迷了心窍,竟然做出欺宗灭祖的大逆不道之事,真是枉为人子。” 杨子墨一伸手,自胸口掏出一块黑色铁牌举在杨岭面前,回答的话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我乃渔州城永乐村村民杨浩青,这是我作为渔州城子民的身份牌,我再次重申,我不是泸州杨家人。” 这还是自己那个给予厚望的毅儿吗? 杨岭再也受不住打击,瞬间感觉自己老了几岁,跌跌撞撞向后退了几步,若是身后没有家丁搀扶,早已倒了下去,扫一眼面前的杨子墨,却见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中满是厌恶,没有任何一丝同情之色。 在家丁的搀扶之下,杨岭缓缓站直了身子仰头望天,口中只是喃喃:“潘杨不通婚可是祖训,难道真的是老夫做错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杨密欧与潘莉叶 “都什么年代了,还潘杨不通婚。” 唐钰一声嗤笑,并不理会被自己的儿子气到浑身无力的杨岭。 “杨业将军北伐辽军,是为了保家卫国,杨家满门忠烈,是我等之榜样与标杆,战场杀敌马革裹尸,作为我辈军人之楷模,自然会受到后世敬仰,而韩国公潘美将军的确主张议和,正是因为他的睿智,看出了大宋外强中干的实质,与辽开战伤筋动骨,厮杀连年与国不利,以岁银买平安,有何不可?” “表面看来,议和的确令诸如杨家一般战死沙场的将士们功亏一篑,却为大宋的韬光养晦赢得了时机,澶渊之盟之后,辽国不再犯我边境,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便是最好的证明。” “潘杨两家一战一和,虽然政见不同,却是殊途同归,都是为了振新大宋鞠躬尽瘁,都是我们后世所要敬仰的英雄,这两家人的后代能够结合,本就是天作之合,可笑你们这两个冥顽不灵的父亲,到了此刻还在棒打鸳鸯。” 后世之中的确有祖上结仇的几家姓氏不能通婚的传言,诸如“潘杨”、“秦岳”,在唐钰以为却是无稽之谈,最现实的实例便是东北那位姓潘的小个子笑星,他的妻子便是姓杨,两人结婚三十九载,何曾受过祖先的诅咒? 可怜杨子墨与潘可欣这一对苦命鸳鸯,被所谓的祖训活生生逼成了杨密欧与潘丽叶,好在他们是逃进了渔州城,这才免去了一场劳燕分飞的悲剧。 被唐钰的一席话说得无从反驳,杨岭与潘峰陷入了沉默,他们似乎也在反思,百年前的真相究竟如何,他们作为后人也无法彻底探明,只是听从先祖的吩咐,从小所受的教育便是与对方家族存在着国仇家恨,杨业与潘美真的不和?似乎史书也从未有过相关的记载。 而事实却是正如唐钰所说,无论是潘美,亦或是杨业,都是忠于国家忠于社稷的国之重臣。 难道自己真的错了么? 杨岭与潘峰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恍然,忘记历史意味着背叛,因为历史而断送了家族的将来更加无言面对祖先,而他们此时此刻正在做的事,便是将能够振新家族的人推出门外。 只是作为长辈的尊严又岂是说丢便能丢弃的,纵然两位家主均有了握手言和的意思,潘杨两家的过节在泸州城中被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还将脸丢到了五百里之外的渔州,他们又如何能够舍弃面子先行认错? 正在两人踌躇之间,又听唐钰说道:“在下言尽于此,若是两位还是油盐不进在此胡搅蛮缠,再来与两位对话的便是渔州守军了。” 这是一言不合就开揍的节奏,宛如得到了将令一般,身后围观的人群中,女子自觉后退,取而代之的竟是身穿迷彩服的渔州将士。 面对如此赤裸裸的威胁,两位家主似乎也未曾感觉到颜面尽失,而是带着一丝哀伤看着各自的儿女,良久之后,终是一声叹息,分别踏上了自家的马车。 临别之际,相较于杨岭的一言不发,潘峰在路过不顾周围人的围观紧紧相拥在一起的杨子墨与潘可欣,并不去想他们如此的伤风败俗,却无一人指责他们不知廉耻,反而尽是赞许。 “依依还是跟着你吧,日后若是他待你不好,记得回来,为父替你出气。” 看着有些消沉的父亲,潘可欣的心还是有些阵痛,她忍住鼻腔中的酸涩,一句“女儿不孝”含在口中,令她的声音听来有些哽咽,最终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依依在自己面前长跪不起,潘可欣并未有一句怨言:“渔州城没有主仆,只有姐妹,若是你打算留下,此处便是你的新家,你也可以获得你所追求的自由。” 杨子墨拉了拉妻子的衣袖,敲敲指了指一旁的唐钰:“城主大人未曾发话,我们哪有权利留下依依?” 潘可欣闻言一愣,想到当初自己二人入城时所经历的彻查,不禁也有些脸红,只是未等她的尴尬之色尽显,唐钰便出现在三人面前:“大嫂言之有理,渔州是自由之城,只要并非居心叵测,我们欢迎任何人随时入住,这位依依姑娘既然是大嫂的姐妹,渔州又何来拒之门外之理?” 唐钰的承诺是稍后潘可欣便可以带依依去负责管理人口的专属衙门登记身份,再等上些许日子,象征渔州居民身份的铁牌便会由专人下发。 “多谢城主大人。”虽然潘可欣竭力拉拽,喜从天降的依依还是跪在地上朝唐钰磕了几个响头,待到周围的人全部散尽,唐钰这才勾住杨子墨的肩头将他拉到了一旁。 “我帮你解决了后顾之忧,你打算如何报答我?” 能与城主大人勾肩搭背,受宠若惊的杨子墨一时还未缓过神来,被唐钰如此一问,心中更是疑惑:“不知城主大人有何吩咐?小人必定竭尽全力。” “别大人小人的,渔州城里可没有这样的称呼。”唐钰依旧搭着他的肩膀不放手,“说实话,你虽非我见过最聪明之人,但对于格物学的领悟力却超乎常人,只要给你充足的时间,我相信你必然能够远超于我,这便是我不惜与泸州杨家动武也要将你从你父亲手中抢过来的理由。” 杨子墨感觉惶恐:“小……在下所掌握的那一点皮毛均是由城……唐兄所授,唐兄的知识浩瀚,又岂是在下所能比拟的。” 唐钰摆摆手:“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师不必强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冰,水为之而寒于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出自荀子《劝学》。” “这些都不重要。”唐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重要的是,我需要你的脑子。” 突然感觉身后被什么人踹了一脚,杨子墨突然顿悟,朝着唐钰躬身一礼:“但凭唐兄吩咐。” 唐钰哈哈一笑,对杨子墨身后的潘可欣竖了竖大拇指,继而转向他那脑子好使但性子木讷的夫君,稍稍压低了声音,“知道孔明灯吗?” 杨子墨点头:“自然知道。”去年上元节,他与潘可欣便是因为一盏孔明灯而相识。 “我要一盏大的,大到足以载人上天。” 第三百一十七章:瞬间冷却的翡翠市场 一场因为莫名其妙的祖训引发的闹剧只如一颗被人丢入水潭的石子,在溅起短暂的涟漪之后便彻底恢复了平静,随着潘峰与杨岭的突然出现与仓皇离开,为此事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所有参与其中的人均已各归各位,只有谭震的心中满是后悔与不安,当初若非是他闲的蛋疼,在唐家门口认出了杨子墨的背影,也不会牵扯出这一系列的事件,甚至令渔州城主亲自过问,虽然事情得到了解决,自己在唐钰心中的形象必然受损,若是直接影响到泸州与渔州之间本已签署好的协议,通判大人还不将自己的皮揭掉一层? 本来嘛,虽然杨家向衙门报了案,此事已过了半年之久,杨子墨杳无音信,依照大宋律例,他早已成为失踪人口,也就等同于被判死亡,衙门早已从此事中摘干净,他只是念着与潘家的交情,这才多此一举,平白惹出了如此多的事端。 所幸的是唐钰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中,依旧与自己称兄道弟,倒是令他在感动中感觉到万分羞愧,古人都遵从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规则,是以在云家透露出打算收购泸州水泥工坊的意向之后,谭震也是豁出了老命从中斡旋,也算是帮了唐钰的大忙。 熙宁四年三月初,第三次前往蒲甘的陈新远满载而归,与此同时,在春季玉石竞价会圆满结束之后,青竹山庄庄主韩卓也带着拍卖得来的巨款赶至渔州城。 三方汇合,陈新远对于运原石的淋漓兴致被韩卓带来的讯息扑灭殆尽。 年初那一趟往返,陈新远运回了六十车共计数千块原石,为了提高原石的出绿比例,此番跟随陈新远前往蒲甘的均是第一次开石开出翡翠的幸运者,唐钰让他们过去挑选原石,并非陈新远所想的依靠他们所谓的自带好运,而是因为他们必然对开出翡翠的原石模样记忆犹新,按照他们的记忆挑选,出绿的把握自然大大增加。 事实也如唐钰所料,因为这帮人的参与,第二批原石产出翡翠的几率的确高出了许多,达到了将近百分之二十五,其中还产出了几块被后世称为“帝王绿”的极品玻璃种翡翠。 经过雕刻师傅们独具匠心的雕琢之后,这一批翡翠饰品被韩卓运回京城。 满以为此番的收益至少是初次竞价会的数倍,岂料韩卓只是将账簿重重往桌上一放,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只是坐在一边一言不发。 陈新远匆匆翻看着账目,越发觉得不可思议,这一次拿出来拍卖的玉器足足有八十多件,当中还有一尊被唐钰给予厚望的玻璃种帝王绿如来法相,整个收益却只有五十万两,虽然这也是一笔不菲的巨资,但是与此前的那一次拍卖会相比,这样一个数字实在是令人无从兴奋,甚至是有些沮丧。 “那些富商似乎对翠玉失去了兴致,八十多件拍品,真正能够引起注意的也只有区区几件,而且这帮人似乎在拍卖会开始之前便结成了联盟,只要有一家开口报价,便再无人追加,正是因为买家之间的默契,我们的很多拍品几乎是低价出售,还有几件根本无人问津。” 虽然从运送原料开始到雕刻完成结束,一次翡翠开发的循环所耗成本并不高,五十万两的收益早已是稳赚不赔的生意,但是在经历过初次竞价会的火爆之后,任何人都无法接受翡翠价格的瞬间回落,即便是唐钰,对于第二次竞价会的成果也略感失落。 在这千年之前的大宋,作为后世之中高端首饰的翘楚,翡翠根本不为人所知,更加没有什么品阶的加持,那尊在唐钰看来能够卖出天价的玻璃种帝王绿如来法相被人以高出低价一百两的价格买走便是不争的事实,若是放在后世,哪怕只是法相上的一个指甲盖,都能卖出千万吧。 在这帮土包子暴发户的眼中,渔州翠玉与西域白玉一般,只是色泽与透明度有所不同,同为玉石,为何白玉的价格如此低廉,翠玉却能卖出天价? “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便是,主顾们的确对这种晶莹剔透的玉石兴趣颇丰,只是不中意我们雕刻出的成品,故而失去了购买的欲望,此番得知我前来渔州,京城那几个富家少爷也打算跟来,为的便是购买几块自己心仪的玉料回去自行加工,只是我也不知陈兄何时从蒲甘返回,故此他们才未成行。” 唐钰斜靠在椅背深处凝眉沉思了良久,直到陈新远面露烦躁之色出言询问,这才幽幽叹一口气,大宋的这帮富家子果然不好忽悠,这种以竞价的形式售卖物件的玩法刚刚试用了几次,便被这帮人抓住了其中的漏洞,韩卓在前期宣传中将所有的拍品尽显于人前,为的是竞价会现场秩序的维护,岂料却成了他们背地里达成协议的捷径,只要买家心照不宣,韩卓即便想找人坐在台下抬价,效果也不会很明显。 其次便是成品造型不合对方的心意,虽然渔州城里的雕刻师傅手艺不凡,却也猜透买家的心思,同样一块玉石,买家想雕成一只猫,你却给刻成一条狗,面对如此的驴唇不对马嘴,即便买家的购买欲望再高,也会被失望浇灭欲火。 结合这两点来看,此次竞价会的最终成交价格如此惨淡也就不足为奇了。 “果然还是不能小看了这帮有钱人啊。”唐钰感叹了一句,只是随着心中的想法慢慢成形,脸上的愁绪也随之散开。 见唐钰还在长吁短叹,性子急躁的陈新远却又因想不出对策而闷闷不乐,指着厅外吼道:“这回我可又拖回整整六十车石头,找此趋势下去,这一趟可能不白跑,却难保他们不再次压价,长此以往,总有血本无归的一日,这倒卖翠玉的法子是你提出的,事到如今你中的拿出个解决的办法来吧。” 第三百一十八章:赌石 陈新远还想发泄心中的不满,却被一旁的韩卓拉了拉衣袖,头脑简单的永安镖局少东家看不出唐钰神色的变化,心思细密的青竹山庄庄主还是能够感觉到对方画在胸口的成竹的。 果然,只是稍稍等待了片刻,唐钰便动了。 他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尚处暴怒之中的陈新远,给了他一个毫不掩饰的鄙视眼神:“稍安勿躁,难怪爷爷说你成不了大事,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你又怎知不会柳暗花明?” 受了唐钰一阵奚落,陈新远犹自不服,虽被韩卓拉扯着重新坐下,口中依旧喋喋不休:“说的轻巧,你倒是划出一条道来,只要能够扭转局势,将我这批石头卖出个高价,我便彻底服你。” 对于陈新远所谓的“心悦诚服”,唐钰却根本不屑,这等毫无营养的话,骗骗三岁小孩还行,想要拿来激将唐钰,却还是稍显弱了些。 见唐钰还在卖着关子,韩卓也忍不住帮腔:“如今的事态已是火烧眉毛,唐兄若有对策,还请明言,我等也好早些布置应对。” “我的对策很简单。”唐钰端起茶杯轻酌了一口,“既然他们不喜欢成品,那我们就直接卖原石。” “卖原石?”陈新远与韩卓面面相觑,均从对方的眼底看出一丝惊恐,都在猜测唐钰不会是被刺激过了头说起胡话了吧。 这些原石其貌不扬,在寻常人眼中便是路边的一块不起眼的石头,谁若真的掏钱买了,只怕要被京城那些纨绔们作为笑资谈论一辈子吧。 “当然不是如此简单地售卖原石了。首先我们需要的是宣传,这一点便要靠韩兄了。” 如今大宋的首饰材料以西域白玉为主,作为异军突起的翠玉,在投放市场的初时的确也掀起了不小的浪花,只是大多珠宝商被翠玉高昂的价格吓退,虽说物以稀为贵,若是高的太过离谱,自然也不会作为商人们的第一选择,进而慢慢退出珠宝舞台。 “相较于西域白玉,蒲甘的翠玉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那便是翠玉被层层岩石包裹,若是不凿开外表,很难看到内里的乾坤,而白玉是经过山川河流几百甚至上万年的冲刷而形成的玉石,很容易辨别。” 听了唐钰的解释,陈新远依旧如坠梦中:“那又如何?” 倒是韩卓听出了话中的含义:“唐兄的意思是,一块原石究竟能否开出翡翠,有运气的成分涵盖其中,我们卖原石,其实所卖的是一张赌券,开出的是一堆石粉还是珍贵的翠玉,全凭天意?” 唐钰朝着韩卓打了一个响指,与聪明人交流果然轻松。 “人性皆贪,两位试想一下,同为买家,陈兄所购买的石头开出了翡翠,而韩兄你的却一无所获,两位又是什么心情?” 陈新远皱眉沉思了片刻:“我会乘胜追击。” 韩卓也道:“我会想要翻本。” 唐钰哈哈一笑:“一个赢了之后想要赢得更多,一个输了之后想要反败为胜,这便是典型的赌徒心理,既然他们已不屑购买成品翡翠,那我们便开设这种赌局,让他们体验开石时所带来的一刀天堂一刀地狱的强烈刺激。” 这哪里还是售卖玉石?分明是在坐庄开赌啊。 只是作为权贵,陈新远与韩卓都知道赌坊的猫腻,只要是进入赌坊的,不被榨干口袋中所有的银两是出不了赌坊的大门的,今日若是手气极好,那也是庄家在放长线钓大鱼。 若是赌坊尽做着赔本的买卖,又怎会有如此多的庄家入局? 唐钰也打算入局,只不过他将赌坊里的骰子换成了一块块价值连城的石头。 “虽然相较于成品,原石的低价必定不高,架不住竞拍基数大啊,若是全部雕刻为成品,能够被呈上拍卖台的也只有区区数十件,而原石则不同,整整六十车,数千块石头都可以成为拍品。即便每块原石的低价只有一千两,陈新远此番运回的原石也足以卖到两百万两。” 听闻唐钰报出的这个数字,陈新远与韩卓均是感觉一阵头皮发麻,谁能想到一堆看似无用的破石头能卖出两百万两银子? 完全无视两人的惊愕,每次唐钰开启“自嗨”模式,都会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我们凭借经验,找出几块能够大机率出翡翠的原石事先凿开一道小口,名曰‘开天窗’,只要天窗中有翡翠,这块原石的低价便可以翻一番,此举也算是打消买家以为我们弄虚作假的疑虑。” 陈新远与韩卓不约而同地点头,唐钰拍卖原石的办法直接避开了此前韩卓所提出的两个问题,又可以节约大量的运行成本,首先开凿原石的人力得以大大缩减,成品雕刻师傅也无需太多,缩短了周期,便是省下了大笔的银子。 韩卓在往来渔州的途中也免去了无谓的担忧,此前两次运送成品时,他可是感觉自己将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如今的大宋风调雨顺,却也总有好吃懒做的草寇存在的。 “在山庄内设置一个现场开石的角落,只要有富家子弟愿意,便可以提供解石服务,相较于一人独享喜悦,在众目睽睽之下解出翡翠的兴奋更加难以抑制,便是要让他们感受到受人敬仰与崇拜的飘飘然,才能激发在场所有人的好胜心理,如此一来,我们的生意才会长远。” “此外,需要刻意太高翡翠的市场价格,山庄也可以设置翡翠回收台,令他们以为自己开出的翡翠不是废品,只要形成了一条产业链,陈兄还愁自己运回的石头无用武之地吗?” 听到此处,陈新远与韩卓均情不自禁地轻轻鼓起了掌,带着近乎崇拜的目光呆呆看着唐钰,只要原石源源不绝,他们的买卖便不会间断。 “只是此事需要详细规划,如何提高翡翠价格是最为重要的一环,究竟如何操作,还需韩兄运筹帷幄。” 韩卓哈哈一笑:“唐兄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末了,又提及一句题外话,“听我爹说,丞相大人会在六月视察渔州城。” 第三百一十九章:城建的后患 对于这个非官方证实的消息,唐钰并不以为意,朝廷派专员视察渔州州城,需要劳心劳力的是作为知州的辛赞,与自己一个一无官职二无爵位的草民有什么关系? 丞相大人的仪仗还未抵达渔州,他们这些普通百姓便会被要求退避三舍了吧。 商议结束,三人各自开始忙碌。 唐钰的策略看似天花乱坠,信心十足,实际的效果如何还未可知,为了不做无用功,永安镖局前往蒲甘的行程暂时被搁置,趁着闲来无事,陈新远匆匆赶回了金陵城,旁人诧异他为走得何如此匆忙,唐钰倒是心知肚明。 家中有只河东狮的快乐与痛苦,也只有这位别名季常的新远兄能够体会了。 不得不说经验这种东西,还是需要在过程中积累,经过近半年多的交道,陈新远的镖队成员似乎已然掌握了辨别原石中是否存在翡翠的手段,运回的原石成色一次比一次更好,此番根据经验选出的几块用来开天窗的原石中,竟然有八成开出了绿,甚至有一块罕见的紫翡。 当那一块所谓的紫眼睛问世的一刻,所有人都被那一抹绚烂的紫色刺得睁不开眼睛,便连唐钰也在那一瞬间起了占为己有的心思。 强自按下心中的悸动,唐钰深呼了一口气,拍了拍身边也是一脸贪婪之色的韩卓:“你喜欢?” 韩卓也是普罗大众,见到稀世珍宝哪有不动心的,他机械地点点头的同时轻轻咽了口口水,随后转过身,带着一丝期待看向唐钰:“难不成唐兄打算送给在下?” 唐钰一声呵呵:“你想多了,我的意思是说,若是想要,大可去拍卖会竞价。” 一盆冷水临头倒下,将他彻底浇了个透心凉。韩卓给了唐钰一个冷眼,将目光转向了别处,再不敢去看那块璀璨的紫翡,生怕自己控制不住真的拿出几十万两去拍卖会上做那被自己当成傻子的富家子。 唐钰勾住韩卓的肩膀,轻轻叹一口气:“实话说,这东西我也喜欢,只可惜渔州城数万居民嗷嗷待哺,城建规划需要大量钱财,此刻实在不是贪图享乐之时,韩兄暂且信兄弟一回,只要再等上一年半载,渔州城初具规模之后,莫说一块紫翡,便是红翡、黄翡、蓝翡、飘花翡,只要是变异翡翠,兄弟尽数送你一块,如何?” 韩卓是个人才,自己必须稳住,否则单是积累资金这一项工作,便需要他投入大量的精力与时间。 本以为这块紫翡已是自存在于九天之上的仙品,唐钰却说还有其他各色的珍奇翡翠,这让韩卓在大感惊喜之外,心中也是大定,对于如何抬高翡翠价格,他始终有所担忧,如今有了这块紫翡,便连自己也控制不住想要掏空家底来购买,还怕那帮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不疯魔? 重新点燃斗志的韩卓打算即刻启程,只是运送原石的弊端开始显现,山路崎岖,陆路多半费时,水路倒是方便,一时间却无法聚拢如此多的船只,无奈之下只能去周边城池花了大价钱,这才调集了足够运送原石的舟船。 临行之际,韩卓又向唐钰借调了最为擅长辨别原石的几名士卒跟随自己前往京城。 面对唐钰的不解,韩卓神秘一笑:“在那帮土包子眼中,原石无异于寻常石块,想要他们心甘情愿掏钱购买,只凭几块开了天窗的原石还是不够,我需要培养一批能够辨别原石的专业人士从旁进行指导,这便宛如青楼中的陪酒女,既然想要‘劝君更尽一杯酒’,那便要拿出劝人饮酒的本事才行。” 唐钰闻言双眼一亮,不禁朝他竖了竖大拇指,果然是出身京城富贵圈中的公子,了解这帮金主想要体验的调调,韩卓的这帮所谓的专业人士,必定是个个貌若天仙的美女,届时美酒在手美人在侧,莫说是价值不菲的玉石,便是寻常的一块石头,也会有酒色熏心的土豪争相购买吧。 送走韩卓,唐钰便迎来了渔州建城之后的第一个困境。 熙宁四年五月初,随着汛期的到来,西南蜀地的降水开始增多,经过连绵数日的天降暴雨之后,当初修筑城墙时未曾建设下水设施的隐患开始暴露。虽然唐钰及时做了补救,在地势稍低的墙角预留了缺口,用以城内的排涝,面对如山洪般袭来的雨势,依旧只是杯水车薪。 只是短短几日,城中便成了一片汪洋,纵然城门大开,也难以将雨水彻底排尽,新建的几处军营宿舍楼尚且还算安全,只是城中原本的老旧建筑尽皆泡入了水中。 好在城北饲养场有着大片的空地足以暂且安置所有的居民,在暴雨来袭之时,唐钰便有所预料,及时转移了城中百姓,虽然内涝来势汹汹,除了城中的大半木楼被淹之外,倒也没有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至于作为渔州根基的几处工坊,在年初时便搬去了更为隐秘的地方,并未被暴雨波及。 内涝来去匆匆,只要天色放晴,城中的积水便会排空,只是山雨来时城池便会被淹没,山雨走后城中便是一片狼藉,此番是弃城转移的命令发布及时,这才得以保全所有人的性命,他日若是有所耽误,那样的后果最为致命。 看着被洪水浸泡过的家园,原住民们均是一阵叹息,此处是他们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家园,往年的雨势也不小,却从未有过如此凶猛的水患,如今木质结构的房屋被水泡过,已然成了不能住人的危房,即便经过修缮,也难保不会在下一次洪水过境之后房倒屋塌。 与辛赞商议了良久之后,唐钰决定将整个渔州城内的老旧建筑全部推倒重建,城镇的规模本就不大,刚好可以重新规划,将几处重要的衙门设立在城池中央,所有的建筑均采用新型的钢筋混凝土材料,由衙门出资重建,而最为重要的是,城中排水系统的完善。 第三百二十章:西巡 供渔州居民用水的渠道有两条。 一是紧靠城东的长江支流涪水河,这是建城之前渡口镇最为重要的水源,镇中百姓大多以此作为生活用水,只是渔州城墙修筑之后,原本往来取水的直线路径被城墙阻断,从而给挑水入城的镇民带来了诸多不便,加之城池地势加高,涪水河水势湍急,在有人取水时险些坠河之后,为了安全起见,便放弃了此处水源。 另一条用水途径是位于城池西北角的一处山泉,便是云金诚的成名画作《素女浣纱图》的取景地。 山泉清澈甘甜,上游也不知通往何处,有镇史记载的数百年来从未枯竭,倒是一处极佳的水源,只是相较于城东的涪水河,此处的山路实在难行,居民取水也不算方便。 此番推倒重建,唐钰的规划便是将这条山泉引入城中,由城北预留的水渠引入,穿城而过之后再由城南而出,最终汇入涪水河。 为了方便泄洪,城中挖人工河道若干,确保所有的居民区附近都有取水点,房前屋后均设有排水渠,依靠北高南低的地势自动排涝,这也是唐钰结合了后世邻国日本的地上排水系统所设计,毕竟如今没有大型的工程设备,想要挖掘整个城池的地下排水系统铺设管道,只凭大宋的生产力,是根本不可能办到的。 即便是看似简单的地面排水,当中涉及到的东西也是极其繁琐,从未接触过水利工程学的唐钰也是与知州辛赞结合了众多的智慧之后,经过一番艰辛的摸索,这才算是总结出了一些经验教训。 经过接近一个月的调查取证,反复验算可行性,渔州的推倒重建工作正式拉开了序幕。 只是他们严重低估了工程量的浩大程度,虽说如今渔州城的人口总数已然过万,去掉年幼的儿童与年迈的长者,具有劳动能力的人数也达到了八千,只是即便全民皆兵,没有现代化机械的帮助,只靠人力一砖一瓦的累积,却也不能在短时间内重修渔州城。 对此,唐钰并不着急,城建不是一时半会便能够解决的,任何一个城池的发展均需要时间的积累,渔州本地居民本就不多,将最后一个尚未投入使用的军营宿舍区开放,也足以安排所有人的入住,只要百姓不用露宿野外,花上一些时间将渔州建设得尽善尽美一些,又有何不可? 真正着急的是知州辛赞。 日前,朝廷派发了公文,丞相大人王安石西巡,以视察新政在全国的普及情况,西蜀的最后一站,相爷便钦点了渔州。 看着城中的一片狼藉,到处是堆满水泥黄沙的施工现场,微风过处,满城的飞沙走石随风扬起,吹得人睁不开眼睛,辛赞站在城楼之上,也只能一声长叹,唐钰这混蛋哪里是在重修渔州,分明是在玩自己,早不修晚不修,非得赶在朝廷考察政绩之时大兴土木,这不是在给丞相大人添堵,给自己设绊子? 自己当初投入枢密副使周淮门下,名为拜师,实为卧底,唐钰这小子莫非是忘了这一茬,才故意玩自己? 虽然在商议重修城池之时他也想着拖过朝廷巡查之后再行动工,只是水患一日不除,渔州的确也是一日不得安宁,此举是为了全城百姓着想,即便对自己的官途有所影响,如今也算是木已成舟了,唯一能做的便是将一个时辰当作两个时辰在用,全城加班加点,力争在相爷到访渔州之前恢复此前三成的城市面貌。 只可惜,即便再如何快马加鞭,他也无法在一个多月之内完成赶工,熙宁四年六月,得知王安石的仪仗已然过了渔州城前的山岭,踏上了水泥官道,匆匆换上官服的辛赞也只能心怀忐忑地站在南门口守候相爷的尊驾。 随着仗前一声铜锣响过,一顶黑色官轿在城门前稳稳停下,揭开轿帘,王安石抬步下轿,渔州城一众官员随即下拜,丞相大人示意免礼,双手负于身后抬眼审视着渔州城截然不同的城墙。 城墙高耸,样式倒与寻常的城池无异,只是墙体也不知如何处理,竟呈现出诡异的白色,王安石心下狐疑,待到走近一看,这才发觉整面墙上贴着白色墙砖,摸上去光滑无比,轻轻擦拭之下,原本蒙上一层灰尘的城墙立即洁净如新,宛若一面白色的铜镜,竟能映照出自己模糊的身影。 “这又是唐钰的手笔吧。” 辛赞躬身回答:“回相爷的话,这是本城瓷窑所烧制的瓷砖,坚固耐火,便于清洁,用于建筑之上可令房屋常年如新。” “哼,华而不实。”王安石一声冷哼,转过身指着内城负责守卫的士卒,早前成都府路驻军递回京城的战报上明确指出渔州守军新式军服的优越性,如今亲眼所见,王安石倒也并不惊讶,只是整个守军将士都剪去了长发,个个好似出家的和尚一般,只剩下满头的发桩,如此装扮怎能不令王安石大为恼火,“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大宋律法更是有明文规定,不可擅自改变发式,你们这是公然违法,若是上纲上线,可是要被治罪的,你身为知州,竟不知律法?” “大宋法典,下官早已烂熟于心,原本渔州上下也不敢擅自改变发式,只是前些日子,城楼之上落下的一块碎砖砸中了守城将士的脑袋,长发被血液浸染粘在头皮之上遮住了伤口,处理起来甚是不便,为了防止类似事件再次发生,这才下令所有守军剪短长发,方便受伤包扎。渔州城绝无不敬大宋律法之意,还望丞相大人明鉴。” 王安石默然:“听你如此解释,倒也情有可原。” 相爷通情达理,辛赞便尝试着趁热打铁:“其实剪短发的好处可不仅仅是方便包扎,百姓头上长发密布不易清洗,长此以往便易生寄生虫,唐钰说那叫虱子,在乱发中爬拉爬去,实在倒人胃口,剪了短发之后,不但在夏季里感觉清爽,也便于打理,不再滋生寄生虫,实在是一举多得。” “是一举多得,但却有悖于祖宗礼法,不宜推广。” 辛赞躬身应诺,心中却极为不服,朝廷推行的新政中有多少是背弃祖宗礼法的政策?相爷的这种行为算不算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第三百二十一章:工分 进城需要登记,即便是作为钦差大人的王安石也不能免俗,对此,丞相大人并未有一丝不悦,反倒是对渔州城一视同仁的态度大加赞赏,等看到守城官向他递来通行铁牌时那不卑不亢、镇定自若的神情,心中更是疑惑。 若是放在其他城池,不说这小小的城门官敢于自己对话,便是也正眼瞧上自己一眼的勇气也没有,渔州城果然不同凡响。 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之下,王安石弃车步行,向在侧陪同的官员中扫了一眼,眉头微微一凝:为何不见渔州通判?” 这王旁平日里胡闹也就罢了,自己也未曾对他有过什么希望,只是如今做了渔州通判,却也还是如此不知礼数,钦差到访如此重大的场面也不出席,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回相爷的话,王大人有公务在身,在数日之前赶往泸州,如今身在外地,这才无法前来迎接相爷。” 听闻辛赞的解释,王安石面色稍缓,只是口中依旧不依不饶地冷哼一声:“想必是不愿见我这老子,这才早早躲去了泸州吧。” 辛赞讪讪一笑,不敢搭话,果然是知子莫若父,得知丞相大人即将巡查渔州的消息之后,通判大人立即收拾行装,当夜便离开了衙门,隔日有衙役来回报,方才知道自己这位同僚匆匆赶去了泸州,说是去监工,其真实目的又有谁人不知呢。 渔州城没有护城河,也没有瓮城,穿过城门,映入眼帘的只是一片荒地,经过全城万余人的不懈努力,城中的排水渠已然全部完工,此后也经历过两次强降雨,虽然没有此前形成内涝的那一次来得猛烈,雨势依旧强势。 领全城百姓欢潮涌动的是,同样是因为受了城墙围堵而在城内形成了积水,相较于那一次全城被淹,之后的两次根本无关痛痒,雨水打在中间略高两边略低的水泥路面上,顺着地势流入道路两边的排水渠中,顺着新挖的河道穿城越巷,最终汇入城南的过墙通道流入涪水河。 出水口处有一队官兵日夜坚守,以防水中的树叶泥沙堵住管道,不时做着清理疏通,只要所有的渠道保持通畅,即便是山洪暴发倒灌渔州城,水势也能被纵横交错的排水渠分化稀释,进而排出城外。 只是排涝系统刚刚完成,重建工程还在继续,面对四周空无一物的空地,知州大人辛赞也是面露一阵尴尬之色:“渔州城尚在建设之中,到处飞沙走石,还请丞相大人一步知州衙门,只需看过规划图,便可对未来的城池面貌一目了然。” “无妨,本官便是要看看这尚在建设之中的新城到底有何不同。” 丞相大人坚持参观,辛赞只得陪同,一行人穿过空旷的城南广场,数栋崭新的水泥灰色二层小楼在王安石的眼中越发真切起来。 “这便是泸州通判衙门打算新建的宿舍楼?”作为王安石的门生,对于自己的渔州之行,陆康是需要向老师作报备的,丞相大人不知道两城之间的建设合同才不正常。 辛赞点头称是,随即介绍起这种唐钰口中所谓“筒子楼”的优缺点:“宿舍楼最大的优势便是合理利用空间,以最小的面积安置最多的人口,楼梯公用,各间封闭互不打扰,钢筋水泥结构的墙体也足够结实,不会有因为负重过多而坍塌的危险。” 王安石缓步走入宿舍区,伸手敲击着水泥墙面,声响沉闷,的确是实心墙体,心中诧异的同时也不免生出一丝赞叹,本以为水泥只能用以铺设地面,想不到还有如此妙用,唐钰这小子究竟还私藏着多少好东西? 因为城池在修建,原住民均被安排在军营宿舍暂住,此刻虽是上工的时辰,院中也坐着几位老弱妇孺聚在一处忙活手中的杂货,见到一众官员打扮的人群走来,不由得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也不知来人是谁,只能带着一丝惶恐与不安朝知州辛赞行礼。 辛赞正欲言明王安石的身份,却被丞相大人伸手拦住,也悟出了相爷的目的,索性站在了一边,不再多言。 眼见王安石在石桌旁的一只石凳上坐下,在场的几位年轻媳妇纷纷回避,只留下几位年长的老者不知所措,王安石带着如沐春风的和煦之色朝几位老人招招手,示意他们坐下说话:“几位均是这渔州城的老人吗?” 这几位都是此生从未出过武定县的老者,虽然没什么世面,却也因时间的沉淀积累出了一点眼力见识,一众官员当中,便连身为知州的辛赞也得乖乖立在一旁,只有面前的这位身穿红色官袍的中年人坐姿魏然,他的身份自然举足轻重。 在大官面前,哪有自己的座位,这几位老者也就站着回话。 “回大老爷的话,我等在这渡口镇生活了大半辈子,自家的儿孙也未曾出过渔州城。” 王安石笑着拉这几人坐下:“那烦请几位老哥说说,是旧日的渡口镇好,还是如今的渔州城好啊?” 大老爷赐座,几人见推辞不过,只得局促着坐下,听对方如此一问,老者的面上纷纷闪现出一丝兴奋的红光:“那还用说吗,自然是如今的渔州城要比从前好上千万倍了。” “哦?何以见得呢?” “我渡口镇四周群山环绕,几乎没有平地适合耕种,往日里只能混个温饱,遇上灾年,仅有的几块田地颗粒无收,饿死人实在是习以为常,易子而食的事都发生过,如今衙门按人口发放口粮,但凡是城中百姓,只要在衙门登记造册,每月都会领到足以生存的粮食,百姓求什么?吃穿不愁便是最大的幸事。” 王安石笑容不改,再抛出一个问题:“只要是渔州城登记过的人口便可领取口粮?百姓都无需劳作了?” 几位老者哈哈一笑:“那自然是不行的,口粮只能保证饿不死,若想换取工分,家中的年轻人还是需要上工的。” “工分?”对于这个名词,王安石自然不解,他转过头望向辛赞,似乎是在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第三百二十二章:渔州学堂 得到王安石的示意,辛赞立即俯身前来,轻声说道:“工分是城中百姓以劳作换取,所得可以换取其他的生活物资,诸如肉、菜、衣之类。” 得到一个简单的解释,王安石心中大致明了何谓工分制度,这只怕也是出自唐钰之手,当中还有一些细节不太清楚,稍后去找唐钰另行询问,便不再此地深究了。再与几位老者闲聊了几句,丞相大人便起身告辞,只是见到尽是水泥灰的宿舍楼群之中,一方贴满白色瓷砖的建筑矗立其中,不由得又是一阵好奇。 伸手指了指那座略显低矮的建筑,王安石问道:“那间屋子也是宿舍吗?看来要比寻常宿舍楼中的单间大了许多,是军中将领的住处吗?” 顺着王安石所指的方向望去,辛赞看清了那座所谓的将领住所,一阵尴尬之色凝结在脸上,辛赞悄声说道:“呃,相爷,那是茅厕。” “茅厕?”王安石讪笑一声,再仔细望去,那平房四面墙上存有为数不少的孔洞,应该是透气之用,看来的确不似住所。 虽然王安石出身仕宦之家,却并非束之高阁的官家大少,加上受到皇帝重用之前在地方任职,也是见过民间疾苦的,放眼整个大宋,他还未曾见过修缮如此奢侈的茅厕。更为诧异的是,周边并无良田需要粪水浇灌,这满厕的污秽要如何处理?虽然此地荒僻,但相信经过几年的发展,也能成为人流攒动之处,安置一处无人处理的茅厕在此,难道不会煞了风景? 满腹的疑问还未问出,辛赞便作出了解释:“此处地下建有化粪池,厕后建有小型水车,厕内有水箱,平时灌满清水,如厕后以水冲洗,铺设瓷砖是为了达到更好的冲洗效果。” “化粪池?又是什么名堂?” “这个……下官也不太明白其中的原理。”当初唐钰吩咐挖掘这所谓的化粪池时,并未详细解释其中的缘由,他也只是照章办事,按照唐钰所绘的图纸,在封闭处留下了一个缺口,前些日子李老汉研制出直径超过三寸的空心钢管,唐钰将钢管置入化粪池内,另一端接上他研制出的灶台,拔出堵塞接口的湿棉布,在以火折子在接口处晃上一晃,没有任何引燃物的灶台便能凭空燃出火苗。 “此气体无色,有轻微的臭味,唐钰命名为沼气,不宜多嗅,却可以用以生火照明,用途极为实用广泛,而沼气的产生也很简单,便是所谓的污秽之物经过长时间的发酵而产生,除去一个化粪池之外再无需任何其他助力。” 惊愕之中,王安石的目光渐渐冷峻,唐钰到底是何来历,为何懂得如此多的五花八门,便连常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污秽之物也能加以利用,如此利国利民的好东西,他却从未想过交出来,这算哪门子的忠君爱国? 看着丞相大人的脸色变冷,一众官员更是噤如寒蝉,却又不敢擅自离开,辛赞更是只能暗叹一声,丞相大人的怒火还是交给无所不能的唐钰去平息吧。 异样的沉寂之中,队伍绕过无数个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慢慢接近了城池中央。 这里是渔州城各路衙门的所在地,也就是唐钰规划中的行政中心,只是如今的行政中心还未完工,只是刚刚有了个大概的轮廓,便也是到了此处,王安石才看到了成群结队的城中百姓。 工地看似繁杂,却又规划得有条不紊,数千名劳工各司其职,热火朝天的场面中未显一丝错落。眼见到处是一片忙碌之相的工地上没有一方落脚之处,又是午时将近,辛赞再次提议先行去到临时指挥所休息。 “不急。”王安石再次拒绝,指着不远处的一处完好建筑群,问道:“那是何处?” 辛赞举目远眺,进而给出了回答:“那是城中的男子学堂。” “男子学堂?如此说来渔州城内还有女子学堂咯?” 王安石只是半开玩笑地询问,学堂本就是供幼童开化认字之所,是寻常百姓家的男童入仕梦想开始之所在,女童因为无法参加科举,大多是不会被送入学堂启蒙的,而有钱人家的子弟念的都是家族中的私塾,也不会来学堂与穷苦百姓家的孩子为伍,是以各大州城之中的确会设有学堂,却大多有且只有一间,更加不会分男女。 辛赞肯定的答复令王安石又是一阵狐疑,教授男童启蒙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开设女子学堂?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难道唐钰不知? “不知这渔州城的两间学堂,又是如何的独树一帜?” 辛赞躬身回答:“城中的学堂分设男童女童各一间,同时开设国学、算学、绘画、体育、音乐等课程,其中国学与算学最为重要,每学期的课程结束之后需要进行测试,分出优劣等作为奖罚的评判标准。” “等等。”辛赞正在夸夸其谈,却被王安石出言打断,“这国学是为科举应试做准备,本官可以理解,之后的这几门课程于科举无益,为何要开设?这难道不是在浪费学子的宝贵时光?” 辛赞微微皱眉,心中在思索是否要将唐钰的原话和盘托出,只是宣扬科举无用,丞相大人会当场宰了他吧。 沉思了片刻,辛赞开始替唐钰做起了润色:“呃,男子学堂的国学课程最为重要,其他课只是为了调剂而开办,女子学堂所教授的内容相对丰富些,均是她们日后赖以生存之技能。” 听到如此回答,王安石的神色略松,唐钰倒也不是尽在胡来,替国家培养有识之士,此举也算是良策。 “学堂内公有学生几何?每人的收费又是多少?百姓本就不易,送孩童念书更是难上加难,若是为了盈利而收费过高,可就本末倒置了。” “回相爷的话,城中两间学堂共有学子二百三十九人,其中男童一百六十四人,女童七十五人,所有入学费用一律全免,包括衣食住行也均由衙门出资。” 第三百二十三章:总算是要拿出些干货了 时至正午,远处的学堂内隐约有钟声换来,这是进入午休的讯号。 王安石拒绝了渔州城驿馆所安排的午膳,执意要去吃学堂提供的免费饭食,向前走了几步,想到自己这一行人兴师动众,未免打扰了学堂的清幽,转过身朝着陪同的官员各归各位,便连自己随身携带的护卫也先行遣散。 负责丞相大人安保工作的护卫统领楚枫想要跟随,也被王安石甩手喝退:“在这渔州城内,若是还有人胆敢伤了本相,唐钰得提着自己的脑袋来请罪。” 渔州城尚在建设之中,提示百姓时辰的晨钟暮鼓还未曾恢复,学堂里的下雪钟声自然也就成了忙碌的工地里的下工钟声,此刻的整个城池都停下了忙碌,辛劳的年轻男子们坐在阴凉处,早有候在一旁的妻子送上擦拭汗水的棉布毛巾与午饭,未成家的青年三三两两地聚集,啃着手中的馒头抱怨上天不公,都是具有渔州城身份的居民,为何别人能娶到妻子,自己却还是一只孑然一身的单身狗? 见到知州辛赞缓步走来,所有人均自觉地停下手中的动作,站起身子朝父母官行礼,只是知州大人身边这位精神奕奕的老者虽也穿着官服,却不知如何称呼,带着疑惑看向知州大人,却见辛赞只顾着回礼,也不作任何提示,踌躇了片刻,也只能是含糊着称一句“大人”。 对于人群的失礼,王安石并不在乎,只是微笑着示意他们自便,两人在人群之中穿梭,用了好些时间这才穿出了正在施工的渔州行政中心,来到了挂有渔州学堂牌匾的朱红色大门前。 拍拍身上的尘土,王安石在辛赞的指引下跨入了渔州学堂的大门。 因为横穿工地,又需不时还礼,两人走得异常缓慢,此刻已是过了午餐的饭点,课堂与饭堂之间隔着一块方形操场,用过了午饭的男童们精灵充沛,不愿回宿舍午睡,正有一群孩子在蹴鞠。 藤球被一个男童踢向了场边,落地之后去势不减,一直滚至王安石脚边,在一群孩子的催促之下,男童跑来捡球,为了省些体力,他竟不知死活地朝着王安石躬身一礼之后招了招手,示意当朝宰相大人替他捡球。 王安石看得真切,面带兴奋之色地拽了拽长袖,抡起一脚朝藤球踢去。 只是他的脚法实在太臭,方向明明是朝前,球的去向却与原本的预想差了太多,加上用力过猛,藤球掠过男童的头顶,朝着右前方飞了出去,落在了距离更加远的角落里。 说男童不知死活那是有道理的,他不顾辛赞瞬间化为土色的面颊,朝着王安石伸出右手竖了竖中指,回身跑取捡球,只留给两人一个极其嚣张的背影。 “这是何意?”王安石比划着男童的动作,一根长长的中指竖在辛赞的面前。 辛赞忍住骂人的冲动,面对丞相大人的质问,只能讪讪一笑:“孩童之间的玩闹,大人不必理会。” 所幸丞相大人不打算深究,只是在他转过身走向饭堂的刹那,并未发现辛赞抬手擦了擦额前的冷汗。 两人走进因为学生就餐完毕渐渐恢复安静的饭堂大厅,虽然经过了一阵风卷残云,饭堂里依旧保持着不算杂乱的秩序,一张餐桌上几个还未离开的学生将自己的碗筷送去后厨清洗,也顺带清理了自己坐过的餐桌。 另一张餐桌上,不知何故刚刚领取饭食的一位学生正对着食物吟诵唐代诗人李绅的名篇《悯农》,直到念完最后一句“粒粒皆辛苦”之后,这才提起筷子开始进食。 因为过了用餐的时辰,领餐台前只剩下一些残羹冷炙,今日的主食是米饭,主菜是剁成块状的烧鸡,配上酱红滑腻的浓汁,看来很有食欲,一小盘制作简单的拍黄瓜与焖菜,以及木桶里所剩无几的葱花鸡蛋汤,令丞相大人食指大动。 见到学堂里来了陌生人,负责配发午餐的刘叔满是警惕之色,得到知州大人的提点之后,这才将所剩无几的饭菜盛入餐盘。 王安石坐在餐桌旁,也效仿着刚刚所见的学生,摇头晃脑念诵了一遍《悯农》,这才开始大快朵颐。 两人便在这嘈杂的饭堂之中,将面前的学生餐消灭殆尽,辛赞将餐盘送去后厨,返回之后,整个大厅只剩下一人独坐的王安石。 “学生的伙食不错,令本官意犹未尽,明日还在此处就餐。”王安石一抹油腻的嘴唇,轻轻啧啧嘴,“另一间女子学堂的待遇也是如此吗?” “自然是一视同仁的,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嘛。”辛赞在丞相大人的对面坐下,听了他所提的要求,只能面露苦色解释,“明日是阴日,学生休沐,饭堂不提供饭食。” “何谓阴日?”问题一出口,王安石便觉得一阵羞恼,至清晨抵达渔州,这已是他第几次问出此类问题了? “为了方便记日,渔州采用阴阳五行法,分金、木、水、火、土、阴、阳,以‘阳’为首‘阴’为尾,循环往复周而复始,阴阳两日为休沐日,城中无论男女老少一律不必工作,有些岗位需要轮班,当值所换取的工分也是以翻倍入帐,若是丞相大人喜欢学堂厨子的口味,明日下官……” “罢了,本官还是去叨扰唐钰那臭小子吧。”听闻明日学堂休沐,王安石暗自一阵可惜,“不知之后的行程,辛大人是如何安排的?” “城内均是工地现场,太过杂乱,日前得知丞相西巡,城外的几间工坊做了准备,丞相若是有意,下官愿随丞相大人前往。” “嗯。”辛赞提及渔州的工坊,王安石的心头便猛地一跳,棉布工坊、水泥工坊早已是遍布大宋各地的寻常事物,玻璃工坊虽说罕见,京城也是开办了一家的。试问整个大宋只此一家再无分号的工坊,除了研制掌心雷的军工坊之外还有别家吗? 唐钰总算是要拿出些干货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反季节种植果蔬基地 一辆马车穿城而过,出了北门,一路沿着水泥官道上了斜坡在林中穿梭,看着路边山坡之上那一处处不规则的梯田,王安石口中不愿承认,心中却对渔州城的管理团队大加赞赏,能够合理利用每一寸土地,能够做出如此规划,令一个新兴城池从无到有,唐钰堪称鬼才一点也不为过分。 “渔州城人口虽不多,只凭着几块梯田似乎养不活吧。” 学堂里的那顿午餐令丞相大人记忆犹新,在前往学堂的路上,王安石所见劳工手中的饭食,也不是寻常的粗茶淡饭,便是那些尚未成亲的士卒所啃的馒头,也是上好的白面制成,只凭这几点,王安石便能断定,渔州城并不缺粮。 辛赞躬身答话:“这还是占了丞相大人所颁布的青苗法之福。” 百姓在春种时向官府借贷,秋收时以粮抵债,渔州城便借此机会向各地农户以高出官价的价格收购粮食,农户再以售粮所得偿还官府的本金与利息,所剩的差价也能贴补家用,渔州的收粮队便在田地边等候,称重也是童叟无欺,自然受到农户的欢迎。 “附近也有几个村子附属渔州,只是蜀地多山脉,能够开垦的良田太少,靠渔州城自给实在是杯水车薪,下官无奈,也只能在他处收购粮食。” “哼,你倒会钻朝廷的空子。” 因为化肥的普及,大宋不缺粮食,又因王安石的强硬手腕,地方官员不敢贪得太过明目张胆,百姓手中的粮食有了富余,用以换些银两也无可厚非,渔州城与各地农户之间的交易算是各取所需。 都是为了提高生活质量,渔州城不偷不抢,并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不法之事,王安石也乐得其成。 二人闲聊之中,马车在一处篱笆院外停下,王安石揭开车帘,辛赞先行下车向丞相大人介绍:“此处为我渔州的饲养场,当中散养着鸡鸭家禽,满足城中百姓的肉类需要,而另一边则是蔬菜基地,一年四季供应新鲜蔬菜。” “一年四季均可生长?这是何种新发现的蔬菜?快些带本官去瞧瞧。” 听闻渔州竟然有四季供应的蔬菜,王安石的双眼又是一亮,冬季天气寒冷,万物凋零,便连皇宫里的御膳房都难得保存为数不多的新鲜蔬菜,寻常百姓均是将蔬菜事先腌制存放,等到过冬时取出食用,整个一个冬季都尝不到一口新鲜蔬菜吧。 即便渔州地处西气候偏温暖潮湿,也未曾听说有一年四季均能播种生长的蔬菜啊。 “下官所说的四季供应可不单单指一种蔬菜,而是大人所能想到的每一种蔬菜,唐钰称之为‘反季节蔬菜’。” 辛赞指引着王安石进入一片空地,与方才所见的梯田一般,此处放眼望去满是绿色的菜地也是在山坡之上开垦而出,当中种植的所有蔬菜王安石尽皆认识,这些都是春夏季节的常见食物,却绝不可能在冬季也能生长。 只是丞相大人何其精明,只是观察了片刻,便发现了与众不同之处,那便是在各处田埂之上均设有一处长长的凹槽,王安石皱眉,随即便舒缓了神色,唐钰的手段花样繁多令人应接不暇,既然想不通,又何须再想,直接询问便是。 指着凹槽,王安石一脸淡然,再没有了初入渔州时的义愤填膺:“这又是何物?” “丞相大人明察秋毫,一眼便看出了玄机。”辛赞也算是官场老油条,在借着陪同视察的机会也时不时拍上几个隐晦的马屁,朝着身后一招手,早有候在一旁的蔬菜基地里的工作人员抬过两扇布满窗格的木框,下方卡在地上的凹槽之上,上方两两相合,形成一个类似屋顶形状的三角透明房屋,两边也各有一个三角木框严丝合缝地封住所有出入口,将整块田地罩在其中,只在一面木框上留了小门方便出入。 “植物的生长与水源、温度和阳光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冬季里停止生长,便是因为太过寒冷的环境不适宜,这种木框结构的蔬菜棚刚好可以确保蔬菜生长的两个主要条件,冬日的阳光可以穿过透明的玻璃照进大棚,风雪与严寒却可以被玻璃有效地隔离在外,有了这一层防护罩,虽然种出的蔬菜不及夏季的美味,却要远比那些腌制菜肴新鲜许多。” “哗众取宠。”王安石冷哼一声,给了这个什么反季节蔬菜全盘否定,“如今我大宋米堆满仓,难道还会如昔日那般饿死人?冬季能够食用的蔬菜的确不多,却也不是生活必需品,唐钰费尽心力做出这么个东西,实在是穷凶极奢,贪图享受,在本官看来,他就是日子过得太过舒坦了。” 等到丞相大人将唐钰痛骂一番出了胸中的恶气,辛赞这才解释道:“新鲜蔬菜中含有丰富的营养,人若长时间不吃蔬菜,便会因为营养的缺失患上夜盲症,这种症状无药可医,而腌制的食物不宜多食,因为寻常的食用盐中含有少量的……呃……”抓了抓头,辛赞终于记起了那个说来特别拗口的新名词,“氯化钾,经常食用氯化钾,更会滋生一种足以致人于死地的病症,叫做癌症,结合这两点看来,反季节蔬菜的研发有百利而无一害。” “如今我大宋国民的平均寿命不过三十五岁,如若全国推广普及反季节蔬菜,必将提高整体的国民体质,百姓得以延年益寿,国家得以繁荣昌盛,不正是丞相大实施变法的初衷吗?” 王安石站在田埂边手扶着透明木框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才转身问道:“唐钰的这套理论的确并非妖言惑众?” “唐钰到底有没有信口开河,下官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但是下官愿意相信他的话所言非虚,无论不食用新鲜蔬菜的结果是否如唐钰所说那般糟糕,下官以为,百姓能在冬季里吃一口只有皇上才能品味的绿色蔬菜,总不是坏事。” 王安石颔首:“让唐钰准备一套玻璃大棚的图纸,本官要带走。” 第三百二十五章:业余奶爸 渔州城内涝,唐家首当其中,老旧的木制小院被推倒重建,如今也是刚刚挖出了墙角,一家十多口暂住于北城门外的棉布工坊,与玻璃工坊只有一墙之隔,距离玻璃大棚蔬菜基地与饲养场也不算遥远。 纺布间内,飞梭从不间断地在纺机上来回,织布打板的声音不绝于耳,熟能生巧的小娘子们手中的活计不停,口中却也也能与相背而坐的姐妹们聊着家常。 两人相互抱怨自己所选的夫婿不解风情,整日只知道与军中的同僚厮混,几两黄汤下肚便不知姓甚名谁了,回到家便如死猪一般,似乎成亲也只是为了领取一户一间的单人宿舍而已。 每每听到这些议论,红箫便以手中的木尺敲她们的头:“知足吧,想想我们此前的身份,再想想往日里那些进楼逍遥的有妇之夫们,如今你们的相公没有拿着银子去找别的女子挥霍,而是尽数交在你们的手中,这样的日子还能心生怨恨?” 吃痛的女工揉揉脑袋撇撇嘴:“红萧姐,我二人也只是抱怨几句而已,又岂敢生出那些人心不足的念想。”见红箫依旧板着脸不说话,二人随即话锋一转,“听说今日渔州有京城来的大官巡查,也不知会不会对我们的生活有所影响。” “渔州是依附于朝廷,亦或是仍旧由百姓当家作主,是公子需要操心的问题,而我们只管做好分内之事便好,这几年来公子带我们如何,大家有目共睹,难道你还怕公子将我们这些姐妹拿去换富贵?” 治平四年,兄弟之间的皇位之争波及合欢楼,正是唐钰的收留,她们这三十多人才摆脱了以往卑贱的身份,即便在唐钰被朝廷追杀,最为艰难之时,也未曾放弃过她们,如今的渔州欣欣向荣朝气蓬勃,唐钰更加不会弃她们而去,这一点,对工坊里所有的女工而言都是毋庸置疑的。 提及公子爷,附近的女工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参与到议论中来。 “我听跟在韵儿姐身边的馨儿说,公子爷为了给师师妹妹办什么个人演唱会,一口气交出十多首新曲子呢。” 江南第一才子的新曲,便是有幸得到一首,那也必定会有一个大红大紫的前程,钱塘城的谢欢儿便是最好的例子,此前李师师也得了一首《兰亭序》,若非因为年纪小而不被允许擅离渔州,只怕李师师这个名字早已传遍整个大宋了吧。 “只不知这个个人演唱会到底是何种表演方式,需要如此多的新曲。” 她们此前虽是青楼中人,也见识过花魁赛上各家艺伎的精湛表演,却哪里见识过后世足以激发在场观众所有激情的演唱会是何种光景。 “若按花魁赛的规矩来,一支曲结束便有一轮打赏,那一场演唱会下来,师师妹妹能赚到多少银子啊。” “我听我家在玻璃工坊上工的夫君说,公子爷最近正在研究什么彩色玻璃与不透明玻璃,便是在为师师妹妹的这场演唱会做准备。” “唉,真是同人不同命啊,想我也是父母双亡沦落青楼,怎么没被公子爷收为妹妹呢。” 其中一位女工正在叹息,冷不丁被红箫的木尺敲了头:“你有师师那惊才绝艳的天赋吗?当年韵儿在闲暇时教授大家琴技,我可记得你是弹得最差却又最会偷懒的一个。” 一片嬉笑声中,被敲的女工朝红箫吐了吐舌头,回过身开始纺布,相较于弹琴,她还是觉得踩纺车要轻松惬意许多。 纺布间内的欢声笑语不断,纺布间外的唐钰却是一阵愁眉苦脸。 已满周岁的阿琉,性子也不知随了谁,精力旺盛到令人咋舌,真真是应了那一句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害怕为何物的阿琉便是后世人们口中那些胆子被拉屎拉掉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刚刚学会踉跄走步,便急不可耐的想要学跑,见了桌椅板凳便咿咿呀呀地指着要爬,站在高处便手舞足蹈开心至极,整日缠着云采菱要举高高,惹得自己的亲娘也不胜其烦,趁唐钰闲来无事,直接将儿子丢下,自己带着女儿阿璃与白渔儿去找陈妍霏喝茶去了。 坐在唐钰的肩头,两只白嫩如藕节一般的小手紧紧拽着唐钰的头发不放,将亲爹当作坐骑四处奔跑的阿琉没有一丝惧意,而是流着口水咯咯大笑,直到唐钰再也无力跑动,喘着粗气站在原地休息,阿琉的笑声渐止眉头微皱,换上一副甚是严肃的表情。 “爹实在是跑不动了,一会等你两位叔叔回来,让他们扛着你跑一遍渔州城,好不好?”唐钰与儿子打着商量,阿琉却不为所动,眼见儿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唐钰也来了脾气。 养不教,父之过,今日趁着专门护犊子的大娘不在,便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忤逆子。 如此想着,唐钰便打算动手,只是还未将阿琉从自己的肩头抱下,只觉后背有一股微热的液体流过,从脖颈处顺着后腰一路向下,瞬时映湿了自己的后背。 “我去!你个小兔崽子。” 一泡尿浇在亲爹衣领里的阿琉丝毫听不懂唐钰的责骂,撅着身子示意自己要下马,唐钰急着去换衣服,也不愿与不孝子多做纠缠,阿琉的双脚落地,似乎也知道自己闯了祸,蹒跚着步子走进了屋内。 小不点慌忙躲避的模样终于引得唐钰笑出了声:“回头再收拾你。” 正欲回屋清洗,只听院门轻响,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唐兄在家那边再好不过了,丞相大人视察棉布工坊,还请唐兄作为引见。” 辛赞的语气听来平缓,唐钰却听出了幸灾乐祸的意味,转过身来,果然看到了站在辛赞身后强压着火气,打算将自己碎尸万段而后快的大宋宰相王安石。 “草民不知丞相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看着唐钰表面上一脸谦卑,实则根本不讲自己放在眼内的表情,王安石便感觉自己的怒火快要压制不住,他一甩衣袖,丝毫没有作为当朝宰相的气度:“这个什么棉布工坊也是寻常可见,不看也罢,本相问你,渔州城中最为核心的几处工坊究竟藏在何处?本相要去看。” 第三百二十六章:偏安一隅与大一统 唐钰扫一眼面带恭敬之色,立于一旁不作声的辛赞,知州大人也转头看来,两人目光交错之下,辛赞立即露出大吐苦水的表情,示意自己可都是按照两人商议的计划行事的,丞相大人油盐不进,非要去看火药配制工坊,他也没有丝毫办法。 “相爷的打算草民心中明了,只是相爷也知道作为定国安邦之神器,掌心雷早在草民身居京城云玉知县一职时便已然存在,这远在武定县的工坊自然不是草民的私有工坊,更非渔州城的公共作坊,而是另属他人,草民实在不便带陪同相爷前去参观。” “换言之,对于朝廷的旨意,你是打算顽抗到底了?”面色冷厉的王安石伸手指了指远处渔州城的白色城头,那里有一面高高挂起的“宋”字旗随风飘扬,“这就是你口中所说的忠于朝廷,忠于大宋?” 作为权倾朝野的当今丞相,不怒自威的王安石气场便强大如斯,更何况是此刻的火冒三丈,知州辛赞的手心满是冷汗,若非强撑着一口气,只怕要当场下跪了。 他悄悄抬头看一眼唐钰,却见平日里自带三分微笑的钰公子此刻也是面色铁青,对着盛怒之下的丞相大人没有半点示弱:“若是我的忠诚换来的是陷整个大宋于战火,陷所有百姓于水深火热,那这样的忠诚我可以不要。” “放肆!”王安石一声暴怒,惊起了一阵藏在院中大树树冠里休憩的鸟群,飞鸟扑腾着翅膀远去,震落了几片枯黄的树叶。 “幽州如虎卧边陲,金陵似龙腾海内,还有一个扛旗打伞的钱塘,你还敢说大宋一副升平盛世的景象?大辽、西夏、回鹘、西域,哪一个不是正对着大宋虎视眈眈,这便是你口中所说的太平?” 唐钰一声嗤笑,每次提及上交掌心雷,说来说去无非也就是这几条理由,大宋需要摒除内忧外患才能自保,后世最为熟悉的唐宋元明清五朝之中,宋这个朝代最为弱鸡,只因它不是一个大一统的朝代,生于乱世的王安石又如何体会那种国家统一民族共存的自豪感,朝代的格局注定了他只能选择偏安一隅,而掌心雷便是他守护国土的资本。 唐钰追求的大一统是民族的融合,而并非通过战争的手段去侵略兼并,这便是他自始至终不肯交出掌心雷的原因。 “敢问相爷,您不惜一切代价促成变法,所图为何?先辈范公所忧者,是否为天下而并非朝廷?国家强盛百姓富足,是否为每一位支持新政之人的毕生所愿?” “本相自然是为着这一目的披荆斩棘,但却不愿我等穷途一生所换来的成果成为他人的盘中餐。” 经济的确是国民发展的第一命脉,若是没有强大的军队作为后盾,大宋终究会成为其他强权争相抢夺的鱼肉。 “若有外敌入侵,保疆卫土,渔州责无旁贷,但我绝不希望看到大宋恃强凌弱,以武力吞并其他任何一个政权,这是我的原则,更是我的底线。” 和平融合不香吗?非要动刀动枪? “你!”王安石一甩衣袖,“冥顽不灵。” 两人互不相让,显然是谁也无法将谁说服,辛赞早已是被他们的威势震慑,丝毫不敢开口插一句嘴,便在两人对峙之时,屋内传来一声女童的惊叫之声,彻底搅乱了王安石与唐钰之间火药味浓厚的交谈。 “爹,你看阿琉干的好事!” 棉儿嘟着嘴跑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张被墨汁泼过的宣纸满面委屈:“这可是韵儿师傅布置的作业啊,让我明日如何交差?” 突如其来的叫嚷打断了两人的针尖对麦芒,王安石见到如瓷娃娃一般精致的棉儿抱着唐钰的腿叫爹,立即收起了严肃的面孔,换上一副和蔼和亲的模样:“小棉子,可还记得爷爷?” 棉儿扭过身子看了一眼,她的记忆力堪称过目不忘,自然记得这个往年逢年过节时都要去京城一户大院子里给他老人家磕头的场景。 只是平日里的王安石过于严苛,即便心中喜欢,表面看来也是古井无波的样子,如此性格自然讨不到孩子的欢心,棉儿虽然胆怯,却还是怯生生叫了一声:“丞相爷爷。” “只一年不见,小棉儿都长这么高了。”王安石伸手拍拍棉儿的脑袋,“想我那长孙今年也六岁了,这两个孩子倒也合适。” 唐钰一听头皮便有些发麻,这老王八蛋此话何意?竟如此明目张胆打算拐带自家闺女?身居高位便可以为所欲为了?只是一瞬间,唐钰一把抱起棉儿,身子向后退了好几步,一脸警惕之色地盯着面前这位不速之客,他可不管来人是谁,即便是当今皇帝,打他家女儿的心思也是痴心妄想。 唐钰的那点小心思又怎会逃过王安石的眼睛,他只是轻蔑一笑,淡淡说道:“看看你这小气的模样,难道你家女儿长大了不嫁人?” 唐钰看一眼怀中的棉儿,想到二十年后她将离自己而去寻觅属于她的良人,心中也是一阵酸楚,棉儿这才多大,他便将自己代入了老岳父的角色中不可自拔了? 唐钰还沉浸在莫名的哀伤之中,怀中的棉儿却捏着自己的小鼻子将身子向外倾斜打算挣脱亲爹的怀抱:“爹爹身上好臭。” 得到女儿的提醒,唐钰这才想起自己刚刚被儿子淋了个全身通透,也不知这片刻不能离人盯紧的讨债鬼又跑去哪里了。嗅了嗅自己身上的衣服,唐钰也不免一阵尴尬,只得告罪回屋,一场没有兵刃相击的交锋瞬间消散于无形。 换了套衣服重新与丞相大人见礼,刚刚的针锋相对也荡然无存,两人总算能够心平气和地交谈。只是王安石的第一个问题便如针锥一般尖利。 “听说渔州城内的所有百姓地位一律平等,今日也本非休沐的阴阳日,本相一路走来,看到除了一切老弱之外的人都在工作以换取工分,为何你却可以如此休闲地在家带孩子?” 第三百二十七章:渔州模式不可复制 正面硬钢行不通,便换了软刀子冷嘲热讽? “相爷是想问渔州的管理模式吧。”唐钰一语道破王安石的心机,“事无不可对人言,丞相大人只管问,草民绝对会给相爷一个满意的答复。” 王安石轻咳一声用以掩饰面上的尴尬:“那你便与我说说,何谓工分?” “这工分嘛,简单说来便是渔州城内流通的货币,专项负责的衙门会在每日清晨发布全城的工作,并附带工分值,居民通过自己的双手获取工分,用以换取各种生活所需品的兑换凭证,再去城中相应的兑换点换取实物。渔州城内所有的交易都是不用现银的。” “你就不怕有人伪造?” 唐钰笑而不语,从怀中摸出一个物件扔给对面的王安石,王安石探手接过举在面前,只见手中握着的是一枚黑铁打制的圆形铁片,大约是熙宁通宝的两倍,当中没有方孔,上面以阴文印铸有“盐一斤”三个小字。 “这种凭证与相爷腰间的身份铁牌出自同一人之手,他的冶铁秘方便连草民也不甚清楚,况且这种凭证只能在渔州流通,出了城,还是会使用大宋的银钱,凭证被仿制的几率基本为零。” 唐钰的信心十足,王安石也无法反驳,这种铁牌的确很难仿制,又有谁会无聊到骗取一个偏远州城的物质? “至于草民一家嘛,渔州不是土匪窝,草民更不是山大王,自然也是需要通过劳动换取工分的,只是这劳动也分两种,一种为体力劳动,便是靠身体吃饭,另一种则是脑力劳动,便是靠头脑过活,通过脑力劳动换取的工分要比体力劳动多出许多,只是这类人在渔州是属于凤毛菱角的一种,而很不巧,草民便属于此类人。” 纵然心中觉得不公,王安石却也不得不佩服唐钰的才智,只能动手的勤勤恳恳,做事的效率却不高,动脑子的卖弄聪明,却能让人少走许多弯路。便拿半年时间修筑完毕的渔州城墙来说,正是因为唐钰的办法,这才令工期缩短了足足五倍之多,只凭这一项脑力劳动所换取的工分,只怕便能令唐钰一家衣食无忧了吧。 “世人皆有惰性,你就不怕他们拈轻怕重,或者滥竽充数?” 对于这个问题,唐钰也曾与辛赞探讨过。 工分制是唐钰从后世建国初期的革命运动中借鉴而来,众所周知的是,那一场运动的最终结果是失败的,为何唐钰还敢沿用这样一个失败的体制,他也分析过利弊。 相较于后世,唐钰最大的优势有两个。 其一,渔州城的人口基数小,方便管理,衙门所布置的工作量并不算大,谁偷懒谁勤快,傍晚收工时便一目了然,勤快的嘉奖,偷奸耍滑的惩罚。而后世的政府却因为人口太多,根本无法做到监控每一个参加劳动的个体,自然会造成又大多数人浑水摸鱼的局面。 其二,实施工分制的地域规模不大,只局限于城内的居民,实在有人屡教不改,直接收回象征渔州居民的身份铁牌赶出城去便可,而后世呢,全国各地到处一盘棋,偷懒的人被赶出了原来的村子,换一个地方继续偷懒,自然达不到惩戒的效果。 “相较于大宋其他地域而言,渔州城基本做到了公平公正,付出劳动便会有所收获,没有人可以不劳而获,包括城中的管理层也是一视同仁,简直是穷苦百姓的一方乐土,谁又愿意离开此处再去过那饥一顿饱一顿的苦日子?只要有了这种心理,便是城中的规矩再多,也无人愿意抛弃渔州居民的身份。” 用外界社会的不公来衬托渔州的公正,纵然当中也会存在一些瑕疵,却也的确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收拢人心,难怪渔州城坚固如铁桶,通过自己这一日的走访,丞相大人也不难察觉城中居民对渔州的满意与忠诚,原来这一切竟是建立在对大宋曾经的不满之上。 沉默之中,王安石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似渔州这种模式,可否复制?” 唐钰轻轻摇了摇头:“理论上可行,只是实践起来难于登天。” 渔州崇尚的是绝对公平,对于一无所有的穷苦大众来说自然百般拥护,而对于富甲一方的权贵来说,让他将自己的财富均摊,与直接要了他的命有何分别?当日的渡口镇虽是穷乡僻壤,镇中也是有着好几家富户的,夏岳山也是在经营了一年多的时间之后,才彻底赶走了这些人,建立了全新的制度。 “但凡推行新的改革,必须先破而后立,这也是丞相大人所推行的新政步履维艰的根本原因,没有经历过争斗而获取的成果都是脆弱的,根本不会得到珍惜,而想要真正推广一个全新的政法,便必须推倒原有的制度。” 推翻政权的魄力,王安石有吗?答案显而易见。大宋如此多的权贵之家,谁会愿意平白无故散尽家财来支持他所谓的革新?放眼整个大宋,即便是如今已然独立的金陵与幽州也做不到,唐钰以为真正可以效仿渔州而且能够获得成功的,只有钱塘城内的方正。 原因是沐辰风与柴奕均是出生门阀世家,而方正却是体验过人间疾苦的农民起义军首领。 共产主义最大的优势便是团结了一无所有的平下中农,正因为他们处于底层的社会地位,才有了团结一心推翻富人的统治实行资本均摊的雄心。拥有全世界的富人早已无欲无求,怎么可能会为了利益揭竿而起? 虽然心中也断定这样的制度在全国推广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在得到唐钰否定的答复之后,这位位高权重的当朝宰相还是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他缓缓站起了身子,一言不发地背着手朝院外走去,只留下不知所措的辛赞与唐钰在院中面面相觑。 见辛赞愣着神未曾跟着自己出门,王安石头也不转,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本相乏了,这便回驿馆吧。” 第三百二十八章:渝西节度使 虽然没有窥探到渔州城最大的机密,三日的巡查也令王安石感觉不虚此行。 政治体制上,渔州城的制度对大宋而言没有太好的借鉴性,唐钰的工分制在其他州县寸步难行,却实实在在地开阔了王安石的眼界。 田地对于大宋境内的富户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封建社会里评判财力的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便是占有土地的多寡,而在共产社会里,土地似乎并不重要,甚至可有可无,渔州多山地,根本没有适合耕种的良田,却并不妨碍渔州居民吃饱肚子。 这便是唐钰所说的封建社会与共产主义社会最为本质的区别。 经济方面,唐钰交出了反季节蔬菜基地与沼气池的建设图纸,一如他当日上交其他各种核心技术时的洒脱,同样也是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对于能够提高百姓生活水品的举措,唐钰似乎毫无保留之心。 教育方面,王安石认识到算学的重要性,这门所谓的自然科学的确可以运用在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小到买卖算账,大到修建房屋,都有算学的影子,渔州的学堂所教授的不是参与朝廷的应试,而是培养生存的技能,这帮学生即便日后不能入朝为官,也会成为活跃于各种行业中的佼佼者。 军事方面,虽然没有得到大宋梦寐以求的掌心雷,唐钰承诺一旦有外族入侵,渔州必成为大宋最为坚固的一道防线,只要有了这个威慑,相信无人再敢踏足中原一步,至于其他那三座自立的城池,唐钰也坚持自己的一贯看法,金陵与钱塘不足为虑,事实上这两座城池名义上宣布独立,实际里早已与朝廷恢复了来往,两座直辖市而已,实在掀不起什么风浪。 经过熙宁元年对西夏的防守战与熙宁三年对辽国的攻坚战,朝廷已然撕毁了与这两个政权的协议,不必再以岁贡买平安,即便少了金陵与钱塘的税收,大宋朝廷依旧可以丰衣足食,以经济慢慢蚕食,这两座城池早晚回归大宋版图。 至于最为棘手的幽州,唐钰也没有什么好办法遏制其发展,但沐辰风不是唐钰,若是换作后者去幽州发展,凭借燕山山脉丰富的资源,只怕不出三年,幽州便能具有扫荡六合唯我独尊的实力,只可惜沐辰风没有千年的经验积累与知识面,唐钰可以站在无数先辈的肩膀上,他却不行。 “沐辰风心中有着执念,如今又有掌心雷加持,我与他之间的一战无可避免,不过丞相请放心,只要大宋有渔州在,沐辰风定然无法染指汴京城。” 西巡队伍临行之际,渔州百官站在城外相送,王安石端坐于马车之内,将手中的几份公文交在车外的知州辛赞手中。 “其中有一份是渔州所求的手谕,只要手中握有此份公文,渔州可以收购大宋境内任何一家水泥工坊。” “另一份交给唐钰,你转告他,这是皇帝陛下的上谕,既然渔州分属大宋,唐钰便要奉旨办事,否则便是有不臣之心。” 辛赞双手接过,王安石踌躇着四下顾盼,却还是缓缓放下了车帘,王旁这不孝子,竟然自始至终躲着自家老子不肯相见,丞相大人不由得一声叹息,终究还是自己对他太过严厉了么。 等到车队走远,辛赞这才领着一众官员返回衙门,唐钰接过信封拆开,掏出当中的信囊展现在眼前,前后扫了一遍之后,揉着太阳穴将上谕交给身边的辛赞。 “赐封唐钰为渝西节度使,镇守渔州边陲,抵御吐蕃、大理,于熙宁四年九月十五进京面圣,不得有误。”辛赞看完内容,将信囊收好重新交给唐钰:“唐兄一跃龙门,成为封疆大吏,实在可喜可贺。” 唐钰只是淡淡一笑:“只怕这所谓的渝西节度使,不好当啊。” “难道皇帝挖了坑?” “自赵顼登基以来,大宋的国力日渐强盛,朝廷内部虽然结束了两强制衡的局面,王安石忠于赵家,根本不必担心他会造反,如今唯一令皇帝感觉坐立不安的不稳定因素为何?” 得了如此明显的提示,辛赞自然能够在瞬间想通赵顼的顾虑:“唐兄的意思是……柴奕与沐辰风?” “还有我们。”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虽然表面上几方势力均在向朝廷示好,却终究是刺入赵顼心中的几根芒刺,若是不将这些势力连根拔起,只怕他连睡觉也睡不踏实。 只可惜,这三方没有一家是好捏的软柿子,大宋兵足将广,却也经不起掌心雷的轮番轰炸,能够做到防范对方已属不易,哪里来的反攻之力。 既然自己无法平乱,那换一条思路令他们相互制约呢?只要能够达到削弱这几方实力的目的,封几个节度使又如何?就算是平肩王,赵顼也觉得物有所值。 事实也正如唐钰所料,金陵城中的柴奕、幽州城中的沐辰风,甚至钱塘城中的方正,均收到了来自汴京的上谕。 得到朝廷的认可,三人的态度不一,柴奕是不屑,他原本便是郡王,这天下更是赵家从他祖上抢夺而去,一个无需朝廷授权可以自行招兵买马的节度使又算得了什么?须知道他的最终目的是夺回江山。 只是这条路实在任重道远。 金陵城中的能工巧匠无法复制出掌心雷,自己与幽州又是死敌,沐辰风根本不会对金陵有任何支援,送往渔州的数封信件石沉大海,唐钰的回应已然摆明了态度,虽然金陵城中还有将近三万枚掌心雷足以将大宋禁军阻隔在城外,得不到补给,始终还是迈不出前进的脚步。 有钱又如何?钱多了却没有力量保护,他终究会成为别人案板上的鱼肉。 他需要一点变数。 钱塘城中的方正在得到自己晋升节度使的消息之后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三座宣布独立的城池之中,只有他的实力最为弱小,更是朝廷大军最易攻打的据点,虽然有金陵城的牵制,若是朝廷誓死反扑,难保柴奕不会作出丢卒保车的策略,放弃钱塘。 心惊胆战熬过了寒冬,如今总算获取了朝廷的承认,方正百感交集,却又深刻体会到实力不济的颤栗,为了保住得来不易的胜利果实,他也迫切地需要掌心雷。 只是掌心雷哪里有?幽州?自己与沐辰风素无往来。思考了许久之后,他将目光瞄向自己弟弟所在的势力,渔州城。 第三百二十九章:疯狂的石头 幽州城内,城主府里灯火通明,沐辰风高坐于长案之后批阅着公文。 西夏与辽国之间的关系日益紧张,数十万辽军由上京调往西京前线,而从前的南京幽都,如今自己控制的幽州为辽军的必经之路,为了防止辽军以调动军队为名,偷袭幽州为实,城内已然警戒数日,数百名斥候被撒了出去,监视辽军的一举一动。 就目前的形势来看,辽军的确是为了增援边境而在匆匆行军。只是令沐辰风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辽国与西夏乃是缔结盟约的友邦,为何大辽会向西夏边界增兵,看辽军的规模,显然是调动了全国接近六成的军队,布防西方,对东边的完颜家便不管不顾了?要知道大辽的政治中心都在关外,紧挨着长白山脉,如果因为东线的军力不足被完颜家趁虚而入,那便是亡国的节奏了。 看着面前的地图,沐辰风实在摸不透辽国的神操作,若是他知道数月之前唐钰与韩卓在翡翠竞价会上干的龌龊事,便也就不难理解耶律家的担忧了。 西夏的国土面积虽然不大,但西夏人发起狂来那可是真疯狂。 一位侍从大步跨入议事厅,手中举着两份公函。沐辰风只是稍稍抬了抬眼,再低头研究铺在桌面上的山水图:“何事如此惊慌?” “驿站送来两份书函,说是要公子爷亲自过目。” “哦?”沐辰风心中有些好奇,自他占据幽州以来,从未与任何一个政权有过书信往来,如今突然来了两份公函,倒是令他提起了些兴趣,“是从何处发来的?” “听驿站的人说,一封来自汴京,一封来自金陵,两边送信的人都要求面见公子爷,只因城中的规矩与公子爷的安全,属下将这两人本别安置在城中两处客栈里暂且休息,等候公子爷召见。” “嗯。”沐辰风皱了皱眉,汴京与金陵,可都是沐家的仇家,突如其来的两封书函到底何意?汴京的意图倒是好猜,应该是大宋皇帝想诏安,而金陵…… 既然猜不透,那便不用去猜,沐辰风轻声吩咐了一句:“念来听听。” 侍从应了声诺,将来自汴京的公函拆开,掏出信囊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先不说信上的内容,只看书信底部那一方金印,便让人有些眼晕,这可是大宋皇帝的印记,证明了这是一封货真价实的上谕。 “念幽州抵御辽军有功,晋升沐辰风为镇北节度使,以表功绩,于熙宁四年九月十五进京面圣,不得有误。” 听到此处,沐辰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看来赵顼到底是屈服了,打算为我沐家平反昭雪吗?” 侍从收妥公函,皱着眉头说道:“此番大宋皇帝招公子爷进京,会不会有什么阴谋,依属下愚见,这一趟京城不去也罢。” 对于侍从的建议,沐辰风未做丝毫的表态,只是朝着他伸出手:“金陵的密函呢?我倒要看看柴奕那厮想说什么。” 和解?不可能的,沐家的亡灵需要柴奕的鲜血来祭奠,只有如此,那八十多口冤魂才会得以安息。 接过密函打开的一刹那,沐辰风便轻“咦”了一声,待到看完整个内容,他的脸上泛起一丝略带玩味的笑容,将密函卷起,放在油灯前点燃,看着在火舌的舔舐中慢慢化为飞灰的信件,口中一阵喃喃自语:“看来这一趟京城,我还是非去不可了。” 大宋境内的南、西、北三地,四位刚刚晋升节度使的年轻人心怀鬼胎,各自酝酿着属于自己的计划,此刻的京城内却是万人空巷,一如当初的方牌大赛,城内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城外的青竹山庄,而这一次,韩卓的新游戏不再是所有人都可参与的大众项目,而是富人之间争勇斗狠的赌博。 赌石,这个新鲜又刺激的项目彻底俘虏了京城的所有权贵,甚至连远在江南的世家子弟也赶来了京城,所求的便是目睹这一别开生面的盛况。 摆在桌面上供人观看的石头,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去研究,这就只是石头,而令人惊叹的是,便是这些其貌不扬,放在路上连看一眼都觉得是一种浪费时间浪费精力的石头,竟然能够开出晶莹剔透的翡翠。 听宫里的人说,不知是哪一位王妃将一套翡翠饰品送进了宫里,皇后爱不释手,这些色彩斑斓的石头立即身价大涨,如今的价格更是令人咋舌,一对翡翠手镯竟然开价八百两,更别说那些耗材更大的法相雕塑了。 开石的刺激加上巨大的经济利益深深刺激了这些大宋的有钱人,不但珠宝商凭着出色的商业嗅觉赶赴青竹峰,天性好赌的权贵纨绔们更是络绎不绝,他们很是享受自己花重金购买的石头开出翡翠时受人恭维的场景,一块石头按重量定价,最大的也不过五千两,只要能够开出绿色,无论成色如何,只要体积够足够,都是稳赚不赔的。 短短八日时间,韩卓从渔州运回的原石已然销售一空,权贵们却依旧意犹未尽,纷纷询问何时会有第二批石头抵达京城。 每到此刻,韩卓便恨不得自己肋下生翅飞去渔州找唐钰要货,只可惜这一路山高水长,即便能够瞬间移动到渔州又如何?蜀地又不产翡翠原石,也不知陈新远那厮有没有结束与妻子的温存,继续将他挖石头的事业进行到底。 想到唐钰的态度,韩卓不免有些失望,“过犹不及”是唐钰的生意经,他所坚持的原则是物以稀为贵。市场上又太多的翡翠饰品,反倒能够影响原石的价格。 看着一位位富商摇着头离开青竹山庄的背影,韩卓心如刀绞,他实在恨透了唐钰所谓的原则,却又不敢对那位神人有丝毫的不敬,原因只有一个,唐钰赚钱的点子实在是层出不穷,令人目不暇接。 他在清算这次的收益,也在等待唐钰的下一步指示。 第三百三十章:赖账 被韩卓给予厚望的唐钰此刻却被渔州通判王旁那不厌其烦的唠叨充斥了整个耳朵。 “真是可笑至极,可耻至极,当初是泸州求着我们替他们修建宿舍楼,也是他们三顾茅庐请了我们帮忙设计规划,如今宿舍楼修建完毕投入使用,他们竟然赖账,这不就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么?若非陆康是我爹的学生,老子非闹得他整个通判衙门鸡犬不宁。” 从始至终,唐钰一直把玩着手中的鲁班锁,直到王旁说的口干舌燥,总算坐了下来喝水,这才从耳朵里掏出两只棉球扔到了一边:“你说泸州毁约,未曾交付最后一批混凝土和钢筋的费用,答应支付的设计费也绝口不提,总要有个原因吧,关于此事,你可曾做过了解?” 王旁将口中的茶水咽下,瞪着双眼看向唐钰:“这是他泸州内部之事,又与我何干?我只知道,该付的银两泸州未曾结清。” 满脸黑线的唐钰不愿再与这位相爷之子多说一句废话,而是转过身看向了坐在下手的方小四。 “据负责泸州水泥工坊的云家四老爷说,那帮泸州纨绔对我们建设的宿舍楼颇有微词,不愿入住。泸州知州与通判本就不和,借此事拿了陆大人的痛脚,向成都府举报了一个贪污渎职的罪名,碍于陆大人是当朝宰相的门生,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只不过欠我们的银子,泸州城怕是要赖掉了。” 见到唐钰听了方小四的汇报之后只是轻“哦”了一声便再没有任何表示,王旁又忍不住念叨起来:“泸州城如此背信弃义,难道你一点也不生气?” “生气又如何?能让他们痛快付账?”唐钰摆摆手,示意王旁稍安勿躁,“区区几千两银子而已,何须太过在意,再者说,渔州不是得了泸州的水泥工坊了吗?这买卖不亏。” 作为自后世而来的穿越者,唐钰对这种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钢筋混凝土小楼充满信心,要知道在一千年后,全世界每个城市的钢筋混凝土小区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试问有哪一个富豪未曾染指过房地产生意? 此刻看不上这种太过超前的房屋,难保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不会有人发现其中的妙处。 唐钰的迷之自信在王旁看来更像是中了失心疯,熙宁元年,朝廷盐铁司大肆新建水泥工坊,导致市场上的水泥销售不出造成大量积压,如今的各处工坊基本都是停工的状态,此番云家收购泸州的水泥工坊,本就是一步臭棋,即便唐钰调整了配方研制出更加牢固的混凝土,只是市场需求量依旧为零。 当然了,若是修筑城墙,水泥的消耗相当惊人,只是大宋的城池早已成型,又哪里来的城墙可筑? 眼见王旁又想骂人,唐钰立即转换了话题:“王兄向来手眼通天,能否帮忙打听一人如今所在何处?” “谁啊?”王旁似乎余怒未了,丝毫没有因为唐钰的话提起半分兴趣。 “前任钱塘通判齐大人的公子齐焱。” 王旁皱了皱眉,仔细凝思了片刻,却也始终想不起哪里遇见过这号人物:“一个从五品官员的儿子,实在入不了我的法眼,你找此人做什么?” “呃……其实我是打算找他的妻子,谢欢儿。” 王旁蓦然扭头,带着一丝鄙视凝望着身边的唐钰,身子也不由得向外倾斜,似乎想离他越远越好,都说朋友妻不可欺,想不到唐钰这厮口味还挺重,喜欢淫人妻子的癖好直逼三国曹阿瞒。 看着王旁猥琐的神情,唐钰便知道对方的脑洞又开了不少,不由分说,他一个耳光抽了过去:“我这是为了师师在招兵买马,也只有你这快三十岁了还不打算成亲的老变态才能如此龌龊。” 王旁揉了揉脑袋,面上很是不屑:“你若无此想法,又怎知我心中所想。”他打算为自己申辩,毕竟唐钰的好色可不是浪得虚名的,话尚在口中,屁股上已然被唐钰踹了一脚,连同座下的椅子一起被踹翻在地。 收拾着狼狈从地上站起,相府二公子想要找回场子,却被唐钰当头喝了一句:“滚蛋。” 走出棉布工坊的院门,王旁还是没有忍住怒火,指着小院赌咒发誓:“今后谁再进你唐家的门,谁便是狗。” 只因一个在自己以为无伤大雅的玩笑,王旁的胸中满是火气无处发泄,同样感觉自己受了夹板气的泸州通判陆康却是一脸无奈。 王旁的气只是朋友之间的口角,并不影响情分,陆康的处境可就没有那么美妙了。 一边是大他一阶的知州大人,另一边是手握富贵的纨绔。自己以为那一栋钢筋混凝土小楼是解决宿舍不足的神来之笔,没成想如今却成了知州暗地里迫害自己的把柄。 相较于一栋木制结构的小楼,钢筋混凝土材料所花费的银两的确有些多,建成之后能够投入使用也就罢了,那些纨绔却借口这楼气派有余,富丽堂皇却不足,加之没有独立的小院,两家之间的间隔只有一面水泥墙,简直毫无隐私可言拒绝入住。 纨绔们拒绝为新建的宿舍楼买单,陆康也只能上报知州衙门请求拨款,却同样遭到了拒绝,借口便是费用与小楼的造价不符,陆康有贪污公款的嫌疑。 虽然因为恩师的声望,自己的官途并未受到波及,在这一任上无法向前一步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如今木已成舟,陆康却需要解决自己面前的烂摊子,既然两边谁也得罪不起,也只能欺负老实人了,于是谭震一帮子通判衙门中的老人被安排住进了钢筋混凝土小楼,空出来的宿舍分配给那帮子少爷兵,如此安排总算是堵上了这帮人的悠悠众口,欠下水泥工坊的最后一批尾款却如何也还不上了。 战战兢兢绕着王旁躲了好几日,等到自己这位小师弟带着一腔怒火回了渔州,陆康总算重新看到了天日。 看着衙门旁边那一栋险些毁了自己后半生的突兀小楼,陆康的心绪便是一阵烦躁,恨不得遣人上去拆了省得碍眼。 “罢了,官运这种东西,命中无时莫强求啊。” 第三百三十一章:想睡觉便有人送枕头 人的命运是可以随着一个契机的到来而改变的,对此,如今已从山贼头领被晋升为节度使的方正深有感触。 曾几何时,他只是城外方家庄中的一个质子,虽然是首领的长子,却因为母亲的身份,成为了被父亲留在庄内的弃子,同父异母的弟弟方暑则被父亲想尽一切办法送出了虎穴,他得了海阔从鱼跃的自由,而只比方暑大了半岁的自己却被永远地囚禁于幽暗的山林深处,承受着本该由那个嫡子所该承受的一切。 命运之轮是何时开始转动的?应该是自己在十五岁那一年被允许出村游历时,他第一次与金陵柴奕接触。 至此以后,好运便接踵而来。 根据柴奕的规划,他需要以自己的力量控制方家庄,以此向金陵展现自己的实力,也只有做到了这一点,柴奕才会相信自己有与之合作的能力。 当时的方家庄被四大家族把持,便连自己的父亲也成了傀儡,他只是一个刚满十五岁的少年,又哪里来的能力与威望一次性拔解决掉那四个老家伙以及他们身后的家族? 总以为自己还需要隐忍至少五年,方正放弃了借外出游历逃离方家庄的掌控的机会,只是在返回父亲的身边之时,他便意外地得知,弟弟方暑带着唐钰来了。 在得到柴奕的支持之后,方正利用了弟弟与唐钰的救人心切,兵不血刃地夺得了方家庄的掌控权,顺利成为了山贼头目。 这一年,他刚刚十六岁。 熙宁三年,唐钰出兵攻打幽云十六州,柴奕中途劫道,在夺回一批唐钰的补给之后,迫不及待发动了金陵政变,只可惜郡王爷的火力有限,面对朝廷两路大军的围剿,弹药也显得捉襟见肘。 在接到柴奕的飞鸽传书之后,方正果断发动突袭,连夜夺取了两浙路驻军驰援金陵之后城防空虚的钱塘城,与金陵形成隔空呼应的局面,迫使朝廷退兵。 因为没有犀利的火器作为仰仗,方正只能听命于金陵城,成为柴奕的附庸,按照柴奕的指示,在夺取钱塘之后需要杀尽城中的大宋官员作为投诚的投名状,自己却留了一手,并未照做。 虽然这些官员被撤去了官职由自己人顶替,却并未受到任何形式的迫害,如今安然无恙地在城内生活。 只因方正心中明白,若是金陵保不住,他所率领的方家军必然是朝廷下一个清缴对象,保留下地方官员,一是遵循凡事留一线的原则,二则是增加与朝廷谈判的发砝码。 而正是因为当初自己的三思后行,并未听从那几位长老的建议痛下杀手,如今才有了与渔州城建立联系的契机。 在收到唐钰的亲笔信函时,方正的心情简直是欣喜若狂,果真是自己想睡觉,便有人送来了枕头。前些日子还在考虑如何与身在渔州的弟弟联络,如今便有渔州的公函送入了城主府。 喜悦之中,方正也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安,若是透支了后半生的运气,那又当如何? 唐钰的请求很简单,便是请他寻找钱塘城通判齐大人之子齐焱夫妇,若是两人在此前的战斗中生还,便将其送回渔州。 齐焱与谢欢儿在得知自己将被送往渔州的消息之后也是一阵喜极而泣,将近一年多的囚禁生涯令他们感觉今生再也走不出钱塘城,如今莫名其妙便获得了重见天日的机会,城主方正还毕恭毕敬将他们送上西去的马车。 临别之际,齐焱夫妇与自己的父母告别,在得到方正妥善照顾自己父母的承诺之后,齐焱也放下了心中的大石。他是不敢向方正提出带走父母的过分要求,但也相信方正绝不敢亏待他的双亲,因为他已然知晓,向方正索要他们夫妇的是渝西节度使唐钰。 车队的最后,方正在向自己的亲信作着最后的交代。只是听了方正的吩咐,亲信却很是不解:“难道就这般便宜了唐钰?我们一点要求也不提便轻易放人?” 钱塘城的实力的确不如渔州,但自家的城主大人也是与唐钰并肩的朝廷节度使,如此示弱似乎有失体面啊。 “只管照我说的做,即便是唐钰问起,你也不可乱说话,否则军法从事。” 钱塘城的谢欢儿踏上了前往渔州的马车,与此同时,广陵城中的杨家姐妹也在作着动身的准备。 玉宇琼楼的老鸨子秀娘坐在房间的门槛上嚎啕大哭,大声咒骂着唐钰,只凭一封书信便让自己楼中的当家艺伎当即为自己赎身,同时也对杨家姐妹的忘恩负义与冷血绝情感到心寒,那守着门口不让的泼妇模样,引得楼中的姑娘与客人争相围观。 秀娘也不在乎周围的目光,只是抱着杨锦儿的腿,一手拽着杨瑟儿的衣袖,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哭腔:“当初是谁家中受了牵连,求着老娘我收留,又是谁可怜你们年幼不让你们接客而是送你们去学艺,如今翅膀硬了便要飞,门也没有。” 杨家姐妹相视一眼,相继露出一丝苦笑,将坐在地上撒泼的秀娘搀扶起来坐下:“妈妈的好,我们姐妹自然记得,只是这么多年,我们也替楼里赚了不少银子,也算是回报了妈妈的恩情。如今我们替自己赎身,也是合理合法,纵然告去了官府,我们也是不惧的。” 杨锦儿的话令秀娘哑口无言,当初签订的卖身契约上的确有注明,她二人的赎金共计两千两,若是打算自己赎身,赎金翻倍。 总以为四千两足以将这两人终身束缚在玉宇琼楼,当杨锦儿将银票整整齐齐堆放在自己面前时,她还是险些瘫软在地。 花魁可真能赚钱啊。 见到姐妹二人去意已决,秀娘口风一转,又开始痛骂唐钰:“这杀千刀的混账东西,拐跑了隔壁的花翎语不说,此番又将手伸到我玉宇琼楼,也不怕有朝一日精尽人亡死在床榻之上。” 杨家姐妹虽为青楼中人,却依旧是未经人事的黄花闺女,听到如此露骨的话,均是羞红了脸转向了一边。 而远在渔州的唐钰,也在莫名其妙之下突然打了一连串的喷嚏。 第三百三十二章:大宋女子天团 近来几个月的渔州城可谓是好事不断。 先是京城的韩卓韩公子又送来了一笔银子,这预示着渔州居民又有一次分红可领,这已是自春节领取花红以来的第三次,前后相加,每人所领取的花红足有五十两,这样一笔收入,连领取朝廷俸禄的知州大人也自叹不如了。 每月按时发放口粮,时不时还有分红派送,如今的渔州宛若人间仙境,可笑之前还有一位朝廷来的大官拿过去的苦日子与如今相比较,若是有人胆敢打扰他们如今的生活,相信渔州城的百姓便是一死,也要捍卫如今的家园吧。 经过接近半年的建设,原本被大水浸泡过的老旧木楼焕然一新,因为多加了许多建筑,镇子的规模得以扩大,却几乎保存了以往的风貌,唐钰吸取了泸州通判衙门宿舍楼的失败教训,在水泥墙内外蒙上了一层木板,令新楼在外观上做到了复古,虽然所花的代价不小,等到完工之后发现成效确实不错,此举既加固了房屋,也令水泥房少了一些后世里钢铁森林的突兀感,倒是完全复刻了大宋原本的古色古香。 城池正中的中轴线两边,钟楼与鼓楼也完成了最后的装饰开始投入使用,于是富有渔州特色的“唱晚”也得以重启,暮色时分,提示下工的鼓声响过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悠扬的古琴与空明的洞箫相得益彰的演绎,李师师的嗓音更是如山涧清泉,令人听来心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会侧耳倾听,便连老人们交头接耳的声响也戛然而止,似乎是生怕一点声响便会打扰这一刻的美好。 齐焱与谢欢儿风尘仆仆赶赴渔州之时,恰巧也是在暮色昏沉之中被迎入了刚刚修建完成的唐府。夫妇俩见了唐钰便拜,唐钰不明所以,直到齐焱道出了原委,这才恍然大悟,钱塘被攻占的一年多来,虽然大宋的官员并未遭到屠杀,所过的日子也不算好受,官员本身直接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家眷倒是可以自由行动,却一直在方正的监视之中,也不能出城。 正是由于唐钰的召唤,他二人才得以摆脱了俘虏的身份重获自由。 面对他们夫妇的感激涕零,唐钰却是一脸尴尬,他想方正要人,完全是冲着谢欢儿的名声,虽说她的名声是自己所赋予,如今凭借那一曲《断桥残雪》闯出一番天地的始终是谢欢儿。 听了唐钰简单的叙述,谢欢儿也不等夫君的点头,便毫不犹豫答应了唐钰的请求:“欢儿能有今日的成就,完全是拜公子所赐,既是公子有所求,欢儿自当竭尽所能,只是欢儿与夫君成亲之后,便再未碰过琴,只怕是力有不逮,拖了韵儿姑娘的后退。” 唐钰淡淡一笑,他只是请谢欢儿来站台而已,所求的是她在钱塘一带的名气,至于琴技如何,若非如李韵儿一般的琴技大家,如何能在嘈杂的环境中听出优劣。 吩咐唐钲安排好两人,唐钰转过身朝随同谢欢儿前来的方正亲信说道:“此番真是多谢方城主了,算是唐某欠钱塘城一个人情,来时方城主可有什么交代,若是渔州能办到,定当在所不辞。” “不敢,我家二公子本就在唐城主身边办事,钱塘与渔州也算是交好,齐焱夫妇既是城主所寻之人,我钱塘城自然要双手奉上,不敢有任何奢求。” 唐钰点点头,对身边的方小四说道:“既然是你家兄长身边的人,那便交给你招呼了,想来你这位哥哥必定给你带了话,但凡他有什么合理要求,只管满足便是,不必向我汇报。” 听闻此言,这位弯腰低头的亲信心中一阵惶恐,不由得安赞自家公子的神机妙算,也不得不佩服唐钰的料事如神,聪明人之间打交道,果然不必说的太过清楚直白。 方小四道了一声“明白”,转身带走了哥哥的亲信,见厅中再无外人,白渔儿三人这才自后堂走了出来。 当先说话的是云采菱:“此番夫君为了师师那丫头,真可谓是全力以赴了,只是不知除了这位钱塘名妓,夫君还邀请了哪几位佳人前来助拳啊?” 对于云采菱的阴阳怪气,水慕儿很是不解,在场四人之中除了唐钰,也就白渔儿知道这位扶弟魔姐妹的心思,她伸手拉了拉云采菱的衣袖:“这不是女儿家的青春易逝嘛,师师那丫头向趁着年轻闯一番名堂,你这个将来做姑子的应该支持才对啊。” 白渔儿说到了云采菱的内心最深处,只是开心的神色一闪而逝,随之换上的却是一脸冷漠的表情:“正是因为这丫头心太野,我才不愿意我那傻弟弟往里钻,此番夫君还替她搞出如此大的动静,这不就是摆明了让她一鸣惊人吗?我看我是很难看到云家用八抬大轿抬她过门的场景咯。” 言毕,还不忘剜唐钰一眼,俨然一副日后云金诚娶不到媳妇,云家便找他算账的架势。 唐钰仰头望天装聋作哑,不敢有任何其他的动作,若是让她们知道自己还邀了广陵玉宇琼楼的杨家姐妹,必定会揭他一层皮。 只是区区一张纸又如何能够包住火? 谢欢儿的加入令李师师、李韵儿与花翎语的团队重新进入了磨合期,多出一把琴的确在场面上看来丰富了许多,只是四人之间的配合却需要经受严峻的考验,当中有一个不合拍便会出现瑕疵。而正当四人不分昼夜紧密排练时,又一辆马车缓缓驰入渔州城。 看着自车上走下一对娇俏可人的孪生姐妹,白渔儿三人终于坐不住了。 这还是在替李师师造势吗?分明是在举办渔州第一届花魁大赛的节奏啊,看这满屋子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有哪一个不是倾城倾国的绝色,挑出任何一个,也不是李师师那还未成熟的青果子能比拟的吧,这些人往台上一站,无需任何动作也能吸引全场的注意力,李师师还能抢去这几位的风头? 等等,关键的节点不是此处好么?唐钰网罗如此多的美女聚在渔州,便连白渔儿也觉得自己的夫君动机不纯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彩排 融入了杨家姐妹之后,演出规格再一次扩大,三位琴姬,一位是誉满京城的无冕之王李韵儿,一位是只凭一只曲子便红遍江南的谢欢儿,一位是广陵花魁杨锦儿,一位舞姬是蝉联花魁之后神秘失踪的花翎语,一位助唱是同样作为广陵花魁的杨瑟儿,这些人单独拿出一位来或许只是在各自活动的地域之内小有名气,组合在一起的效果那便可谓不同凡响了。 看着如此华丽的阵容,所有人都替李师师捏一把汗,唐钰此举的确是在为李师师造势,但也未免又用力过猛的嫌疑,在旁人看来,李韵儿与花翎语两人站台,捧出李师师这个新人已然绰绰有余,再请来杨家姐妹与谢欢儿,实在有些过犹不及,小小年纪的李师师在台上不被抢了风头已然算是她的天资卓绝,一不小心沦为了炮灰,李师师再想出头,只怕连自己的心理障碍都过不去吧。 旁人信不过李师师的能力,便连李师师自己在面对技艺精湛、各具风采的前辈时也是压力倍增,唐钰却对她信心十足,开什么玩笑?那可是能够迷倒宋徽宗的人物,能够轻而易举便败下阵来? 在唐钰洗脑式的鼓励下,李师师终于完成了所有曲目的编曲工作,并在唐家小院内进行了初次排演。 虽然是一次闭门演出,更加没有任何舞台效果,五位负责站台造势的佳丽之间的配合宛如行云流水无懈可击,十六支唐钰新出的曲子更是令场下的听众耳目一新,李师师的表现也算是中规中矩,虽然没有显现出技压群芳的架势,却也并未成为其他五人光环下的路人甲。 演出结束,台下的唐家家眷们意犹未尽,原来这便是唐钰口中所说的演唱会啊,所有的节目均是由李师师一人完成,当中穿插着一些过场表演,也是为她更换妆容服饰调整出时间,所有人都在掩饰自己的锋芒,只是为了主角服务。 李师师当仁不让,其他人也甘做配成的绿叶,这便是演出最为成功之处。 白渔儿不懂诗词,却也听得如痴如醉,当中的激昂澎湃,婉约柔美,都是出自唐钰之手,只要是夫君所作,她便无条件喜欢。 作为曾今的大家闺秀,云采菱、水慕儿与特邀前来观看演出的陈妍霏三人倒是能够从一些此曲中看出些门道。 “那首《浪淘沙》应该是夫君的新词吧。” 水慕儿点头:“以前从未听他念过,想来是为了师师而作的。” 陈妍霏则摇头:“听那意境,分明是为了你们几人而作吧,只愿生在红尘中,不羡神仙,不就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么,还有那一句梦里落花随流水,共枕同眠,想不到我这位哥哥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私下里却如此浪漫不羁。” 听到此处,云采菱与水慕儿不由得俏脸一红,心中也觉得唐钰有些缠绵得过分了。倒是白渔儿一脸淡然,她不懂什么浪漫,也听不出其中的隐晦,她也只需知道,这词是唐钰所写,这便足够了。 四人身后的芙儿从始至终总是撅着嘴,满脸都是不悦,平日里总是与她互相伤害的紫月此刻却能理解她糟糕的心情。 同是唐钰所认的妹妹,李师师想要在琴技一道上受人认可,唐钰便找来了整个大宋最为出色的艺伎为其造势,而她这个一直跟在唐钰身边的妹妹,却从未得到如此力道的支持。 “李师师是个有野心、有魄力,也有能力的人,即便没有姑爷的帮助,相信以她自己的才华,在不久的将来也能闯出一番天地,姑爷帮她算是锦上添花,总有一日,李师师会插上翅膀远离渔州城,而你却不同,姑爷可是将你当作亲妹妹看待,又何必为一个外人气伤了自己的身子。” 芙儿看一眼身边的紫月,似乎在审视一个从未相识的陌生人,这还是自己所认识的紫月么。 “你看什么?”似乎感觉到了芙儿的惊异,紫月瞪了她一眼,“我跟你才是一家人,难道还会帮那个小丫头说话?” 得了死对头紫月的肯定,一向粗线条的芙儿也放下了心中的那一点芥蒂,她说的不错,自己才是哥哥的亲妹妹。 “有什么了不起,我只是不愿意去做这些而已。”自我宽慰了一句,芙儿立刻转变了心态,抱起一旁刚刚会叫娘亲的阿璃,逗弄着让她叫自己姑姑去了。 台下的掌声不断,台上的李师师却是一脸凝重,方才的演出中她的表现不佳,从头至尾至少有三处致命错误,在第三曲《江雪埋骨》中,她竟然弹错了一个音节,若非师傅帮自己掩饰过去,只怕会造成更大的事故,还有第八曲《逍遥叹》,最后的高低音重唱环节,本该负责高音部分的她竟然去唱了低音部,也是杨瑟儿临危不乱,改唱她的部分,至于尾声的那一段双人舞,她也走错了位置,靠着花翎语的脚步生莲,这才堪堪避过两人相撞的结局。 李师师知道,这些人中一心为自己的只有师傅李韵儿,至于其他人,完全是冲着唐钰的面子,帮她救场的次数多了,难免会心生不愿。 正聚在一处讨论得失的五人看了李师师的闷闷不乐,心中大抵也知道缘由,李韵儿一改平日里严师的做派,劝慰的语气温柔到了极致:“一次彩排而已,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正因为有瑕疵,才有改进的空间。” 花翎语的鼓励也是直接:“你的天赋毋庸置疑,本以为只是琴技了得,这舞技与唱功更是不遑多让,所欠缺的也就只是舞台经验而已,多些自信,至少不要令你家那位哥哥失望吧。” 杨锦儿与杨瑟儿也是一脸和善之色:“放心,我们会全力助你。” 谢欢儿虽未说话,李师师也看到了她投向自己的目光里的那一份赞赏与支持。 莫名的感动猛地朝心口袭来,撞得她险些控制不住眼眶中的雾水,有这几位姐姐在,即便是面对成千上万的观众,她又有何惧? 第三百三十四章:重返京城 对于初次排演的结果,唐钰是满意的,当中的几个小失误,他也未曾看出,即便有所发现,也无伤大雅。 毕竟此次彩排毫无其他助力,完全是这个小团体综合实力的体现,若是再加上绚烂的灯光与令人耳目一新的舞台修饰,这场演唱会的效果便更加出彩。 这是自己对李师师的承若,同样也是渔州创收的另一种方式,他必须做到尽善尽美。 经过两个多月的筹划,一切终于准备就绪,熙宁四年八月初,唐钰携白渔儿与云采菱两位夫人以及长女唐夜雪长子唐辰次女唐月汐登上南下的船只,随行人员接近一百,单单是行李便装了满满一个船舱,俨然是常住京城一段时间的打算。 唐钲作为护卫首领自然是要随行的,只是紫月有孕在身,无法跟着前往京城,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芙儿竟然自告奋勇,要留下来照顾水慕儿与紫月两位孕妇。 此番唐钰作为新晋的节度使进京,获得同样官职的沐辰风自然也会出现在京城,水慕儿不愿与哥哥相见,正巧自己的身子行动不便,也就名正言顺地坐起了沙漠里躲避危险的鸵鸟,小姐不去,也合了薇儿的心思,她可不愿自己里方小四与丁香二人太远。 处于汛期的长江江水湍急,船速也相对较快,只是数日时间,船队便顺江而下进入夔州城,百十人弃船登车,在七八十骑将士的簇拥之下,十辆马车沿着颠簸不平的官道一路向北,在横穿京西南路之后,经过十余日的走走停停,终于在八月中旬安全抵达京都。 昔日的汴京城近在眼前,唐钰却视而不见,如今还不是节度使进京的时候,唐钰提前离开驻地,也算是违背了大宋律法,京城是肯定不能入的。云玉县的旧宅怕是被宋军搜刮了不下十次,已然是不能住人了,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也只剩下韩卓的青竹山庄了。 “我的唐兄啊,你可算是来了。”山庄门外,韩卓吩咐敞开大门,以最高规格迎唐钰入住,刚刚将家眷与护卫安排妥当,韩卓便拉着唐钰边走边抱怨,“上个月你捎来图样之后,我便找了工匠日夜赶工,如今已经初具规模,只是有很多细节需要你亲自到场指挥,比如那个什么升降台,找来的这帮工匠竟然没一个能看懂。” “无妨,我带来的人明日便可将这些人替换,如今的时间很是充裕,在月底完成演唱会现场的搭建绰绰有余,至于宣传方面,无需我劳神了吧。” 韩卓一拍胸脯:“兄弟做事,你还不放心?”实话实说,这次演唱会的宣传策划,是他与唐钰合作以来最为轻松的一次,也不看看唐钰提供的演出人员名单里都是些什么角色,唯一令韩卓感觉不可思议的是,唐钰是如何将这些人聚拢于一处的。 按照唐钰的要求,韩卓在青竹山庄的后山空地上新建了一处大厅,此厅的占地面积并不算大,满打满算也就只能容纳五百余人,当中一个圆形舞台,观众席将舞台围在正中,为的是令观众有一个更加直观的感受,同时也增加了观众席的人数,而最让人感觉耳目一新的是,舞台的下方中空,舞台更是能够随意转动,如此新颖的设计也算是大宋第一家了。 韩卓办事果然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正如他所言,表演大厅的主体建筑已然完工,所剩下的便是舞台部分的搭建,唐钰叫过负责此事的人员搬出众多行李中的两箱,里面摆放的是各种尺寸的齿轮与滑轮。 唐钰显然是有备而来,而在目睹唐钰的自信之后,韩卓也决定将此次演唱会入场券的售价由二十两调整为五十两。 “上次丁香那丫头是如何算的?”韩卓皱着眉拨弄自己的手指,“到底是在五百后面加上几个零的?” 虽然时近初秋,天色依旧亮的很早,寅时三刻,京都汴河旁的兴远斋如往日般打开了第一扇木门。 经过大半个时辰的忙碌,掌柜牛三终于可以在他的木椅上坐下,打开账册,呷一口凉茶,开始一日的工作,随着客人的陆续登门,店里的跑堂开始忙碌起来。一面写着“今日供应”的墙面下方挂着的小木牌琳琅满目,都是唐钰曾经开发出的早餐项目,只是因为唐钰公开了配方之后,受到市场冲击的奶茶成了最不畅销的商品,倒是“京城独此一家”的炸鸡成了兴远斋的特色,是上门的食客必点的一道菜。 随着日头渐高,店堂里总算是清冷下来,原本挂满墙面的小木牌也被逐一卸下,便在几个跑堂准备趁着客人不多休息片刻之时,又听到门外迎客的伙计一声喊:“有客到,三位里边请,楼上有雅间。” 跑堂的伙计还算机灵,赶忙站起了身,笑脸相迎:“少爷夫人请上楼。” 唐钰看一眼觉得有些面生的伙计,转过身看向云采菱,云采菱淡淡一笑:“这是牛掌柜的远房表侄,小康子。” 听到客人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小康子这才微微站直了一直弓着的身子,短暂的疑惑之后,小康子的声音里满是激动:“您是少夫人!” 作为掌柜的牛三又是何等眼力,原本在柜台后假寐的他一听小康子的咋呼,只是微微睁眼一瞧,立即一个激灵冲出了柜台,若非唐钰眼疾手快将他扶住,牛三只怕是要当场下跪磕头了。 “公子爷少夫人果真回来了啊,老奴不知公子爷回京,还望恕罪。” 听了牛三的自称,唐钰忽的板起了脸:“我唐家没有主仆之分,牛叔你若再如此自降身份,少爷我可要罚了。” 楼上雅间之内,唐钰带着白渔儿与云采菱入座,见到站在一旁的牛三,云采菱笑着一指面前的另一个空位,示意他坐下说话。牛三慌忙摆手:“在公子爷与两位夫人面前,哪有老……”一句话还未说完,见到唐钰的面色不善,牛三原地踌躇了半晌,终于还是坐了下来。 第三百三十五章:前哨据点兴远斋 “兴远斋如今的生意如何?你们一家此前未受到什么冲击吧?” 听到唐钰的询问,牛三猛地一拍脑门,随即站起身快步走向门口,冲着楼下喊了一声:“康子,快些把近一年的账册送上来。” 等到楼下有人应了一声,牛三走回桌前坐下:“都是托公子爷的福,兴远斋的生意一直不错,去年丞相大人倒台,公子爷不知去向,倒是有官兵总是上门滋扰,即便是关店歇业,家里也总是有捕快敲诈,之后相府的王公子出面,这才算是安分了一些。” 唐钰点点头,当日他拒接朝廷金箭,云玉县唐家家眷仓皇出逃,根本顾及不到京城内的兴远斋,牛三受到牵累也在他意料之中。如今看来,当时是王旁利用仅剩的一点余威勉强镇压住了前来滋事的各处小鬼,此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牛三只是一家早餐店的掌柜,并非唐家的核心成员,从这个市井小民口中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牛家这才得以从那场风波中脱身。 “此后丞相大人重掌大权,右相司马大人告老还乡,王公子与衙门斡旋之后,兴远斋得以重新开张。” 便在此刻,只见小康子飞奔着上楼,将怀中的账册按先后顺序摆放在云采菱面前:“少夫人,这是去年关张时到目前的所有账目明细,请少夫人过目。” “辛苦。”云采菱打开账册,也不逐一查看,只是将每月的盈余粗略相加,最后得出一个大概的数字,“想不到你们这段时间的盈余竟有如此之多,看来生意相当红火啊。” 牛三腼腆一笑,并未出口邀功,倒是小康子一脸得意之色:“那是自然,虽然奶茶的配方被公子爷公布于众,但是那些油泼面、凉拌面、米饼米糕等等秘制可都在我们手里,特别是公子爷的那道炸鸡,更是店里的特色食物,再加上晚上的烧烤,店里的生意想不红火都不行啊。” 见到小康子在唐钰面前没大没小,牛三狠狠瞪了他一眼:“公子爷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给我下去干活去。” 唐钰摆摆手,朝牛三问道:“我看店门口的公示牌上提及什么套餐?是怎么回事?” 牛三又朝小康子斜了一眼,这才令手舞足蹈的伙计闭上了嘴,什么都由你这小兔崽子说了,老子还用不用在店里混了? “此乃韩公子的主意,他说相较于其他同行,我们的奶茶没有创新,已然失去了先天的优势,可以与炸鸡捆绑销售,单买一份炸鸡需要二十文,一份奶茶十文,若是两相结合,便只需二十五文,所以虽然只有一种口味,我们的奶茶生意依旧红火。” 听了牛三的讲述,唐钰对韩卓的生意经有了更加直观的印象,不由得也是一阵肃然起敬,这种销售方法虽然在后世屡见不鲜,自己却因为此乃小道,实在入不了眼,便未曾向韩卓提及,想不到这小子竟然能够无师自通,果然是术业有专攻,若是放在后世,韩卓必定会成为一个商业大鳄。 看了一眼账册上那接近三千两的盈余,唐钰将账册合上:“今日我来店里,有两件事要宣布,第一,账上的盈余共计两千八百三十六两,唐家贴补一百六十四两,这三千两银子作为奖励分派给店里所有的员工,以表彰各位在这一段特殊时期里对唐家的不离不弃。” “这……这可使不得!”牛三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拒绝,却被唐钰伸手拦住:“这是大家应得的。” 小康子听得两眼放光,整整三千两啊,店里算上掌柜、后厨以及三个跑堂,总共也就十人,即便作为掌柜的牛叔拿去了一千两,自己也能分到二百多两银子了,有了这笔钱,还愁盖不了房子娶不上媳妇吗? “这第二嘛……”唐钰顿了顿,继续说道,“餐饮行业实在太过辛苦,来钱的速度也不够快,我打算结束兴远斋的生意,店里的人手我另有安排。” 见到牛三与小康子一脸肉痛的模样,唐钰不禁哑然失笑,轻咳了两声,这才又道,“当然了,若是牛叔舍不得,那便继续做着,但是我交代的事情,也需要不折不扣地完成,如何?” 牛三闻言,立即站起了身子拱手行礼正色道:“我牛家愿意给公子爷当牛做马……” “扣你一百两分红。” 牛三的表忠心戛然而止,他吐了吐舌头,也不由得一阵心疼,因为一句话丢了一百两,这样的惩罚还真是令人痛彻心扉。 渔州无良田,城中所有人的口粮都需要从大宋各地收购,汴京云玉县作为产粮大县,更是唐钰当初调配化肥的试验基地,它的粮食年产量唐钰心知肚明,在上交公粮之后,农户绝对有充足的富余,让牛三负责定点收购,总比陈新远漫无目的到处乱收来得方便许多。 唐钰的计划是,等到时机成熟,直接向皇帝求几个产粮大县的收购权,到时候便再无需为粮食奔波了。 除此之外,随着棉布的普及,棉花的用量也随之增加,红箫的棉布工坊原材料紧缺,也需要解决采购渠道的问题,棉布的纺织没有商业机密,寻常的工坊都可以生产,这方面渔州便失了优势,加上渔州与中原相距千里,将棉花运过去,无形之中又增加了运输成本,若非城中棉布的需求量大,红箫那个入不敷出的棉布工坊早就关门大吉了。 虽然唐钰并不在乎供养那三十多名纺织工的仨瓜俩枣,棉布工坊总算是红箫的心血,不到了实在经营不下去的最后关头,只怕她是不愿轻易放弃的吧。 那便也顺带收购棉花,还有各地的水泥工坊与冶铁坊,云家早先便持着朝廷下发的公文前往各地收购官办水泥工坊去了,依照唐钰的计划,几处重要的城池是必须要拿下的,此外李家的冶铁坊也需要跟着云家的脚步走,这两样东西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等到几处试点的前期工作准备完毕,唐钰的钢铁森林计划便慢慢揭开了幕布的一角。 第三百三十六章:初次聚首的三巨头 唐钰为了私活提前入京,还带上了身份不明的百多名护卫,如此藐视大宋律法的行为自然逃不过御史台那些言官的耳目,在这个混账领着两位夫人闲逛京城的第二日,参奏他的本子便被送入了大庆殿。 罪名是无视律法擅离属地,私带军队图谋不轨。 赵顼询问王安石的意思,王安石只回了一句话:“吃饱了撑的。” 于是打回御史台的奏折上多了四个字:无稽之谈。一众言官们只能闭嘴不言,如今早已不是当初两相争权的时代,左相王安石本就是一言堂,唐钰又是他身边最大的助力,往年一直亏空的户部如今肥的流油,推动大宋经济发展的唐钰居功至伟。 参奏唐钰事件总算令他们明白,当下的言官,早已不是前朝魏征那般不畏强权,见到不平事即便是皇上的颜面也不给的辉煌时代,他们需要仰人鼻息,在王安石的铁腕之下举步维艰,想来丞相大人没有上奏皇帝取消御史台这个机构,保留了他们的饭碗,已然算是开恩了。 于是乎,唐钰逛京城,百官们装作视而不见,京城的纨绔们更是如躲瘟神一般绕着他走,虽然沐家与唐钰的恩怨纠葛已然过去了四年之久,他们还是牢记家中长辈的教训:家族昌盛,远离唐钰。 唐钰并未入朝为官,只是做了一任名不正言不顺的云玉知县,如今的朝廷经过两次权利的更迭,大多官员均已遭到了清洗,认识唐钰的更加少之又少,即便知道与自己相对而行的年轻人便是唐钰,也少有上前招呼的。 对此,唐钰也乐得清闲,他本就不喜那种虚伪到极致的寒暄,少了应酬的麻烦,反倒令他轻松了不少。 与京城的冷漠不同,云玉县的百姓听说唐钰重返县城,纷纷夹道欢迎,县民的热情倒是令唐钰深切地体验了一回什么是受人敬仰。 熙宁四年九月初,第二位受到晋升的节度使入住城外的驿馆。 一身官袍的钱塘城主方正虽算不上器宇轩昂,倒也有几分青年才俊的模样,在将齐焱夫妇安全送达渔州,并得到弟弟方暑的暗示之后,方正总算有了些底气。只要不虐待百姓,不有悖天理,渔州愿意协助钱塘,至于对外扩张,那便是各凭本事。 作为四方独立势力中实力最为弱小的一个,他只能依附于靠自己最近的金陵城,柴奕是个怎样的人,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他日朝廷决意收复钱塘,届时大军压境,名义上的盟友金陵城不会驰援一兵一卒。 他迫不及待地进京,便是得知唐钰如今已经身在京城,他所需要的不是弟弟的暗示,而是唐钰的承诺。 紧随其后的是金陵城主柴奕,与其他二人不同,柴家在京城内是有置业的,他不需要住在驿馆之内等候皇帝的召见,而是可以凭借自己郡王的身份大摇大摆入城。 身穿白蟒袍,头戴紫金冠的柴奕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由南门进京,街道两旁早已是人山人海,这位年轻的柴家王爷能够从赵家讨回了金陵城,也算是收回了当年陈桥兵变的一点利息,只凭这一点,便强过了自周世宗柴荣之后的任何一位傀儡王爷,虽然如今的大宋依旧由赵家掌控,只是天下大事瞬息万变,谁又能保证二十年后当家作主的不是这位柴王爷? 风水轮流转而已。 对于百姓而言,这天下无论是赵家的,还是柴家的,意义都不大,千百年来,占据这片土地的君王还少吗,最终结局又如何?还不是倒在了下一个朝代的史官笔下? 只要能令自己吃饱穿暖,又有谁在乎谁是当今皇帝? 当夜的青竹山庄一处凉亭内,三位节度使首次聚在一处。 韩卓在赠与柴奕与方正一人一枚象征青竹山庄会员身份的徽章之后,分别又向二人敬了酒:“两位远道而来,青竹山庄招呼不周,送上永久会员身份,还望不要嫌弃。”青竹山庄的永久会员身份可不是轻易能够弄到的,不但需要达到一定程度的财力,于朝于野都要有一定的分量,至今为止青竹山庄的永久会员也不过二十多人。 六角亭内,三人分三面入座,两两相隔,形成一个看似坚固的三角,仗着与方正是名义上的联盟,如今是二对一的局面,想到那几封杳无音信的信件,酒过三巡之后,柴奕的态度便有些不善起来。 给了方正一个暗示,三人将话题引回了城池自保的问题上。 “渔州城远离中原,又有地利加持,即便他日与朝廷交恶,唐兄也足以自保,换作我金陵与方兄的钱塘,想要完全独立,只怕是痴人说梦啊。” 唐钰淡淡一笑:“所以说如今的局面才是最为和谐的,金陵城完全由王爷你说了算,也无需担心与朝廷开战。”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金陵没有半点自保能力,又如何做到完全独立?须知道如今我们几个才是最该团结一处的团体。” “王爷的话也不无道理,所以在光天化日之下不但抢了我渔州的物质,还要杀我的人,也算是合情合理了。” 听闻此言,柴奕看向唐钰的目光缓缓变冷,他本就对唐钰的无视颇有微词,自己还未质问,对方却先行倒打一耙,这如何教高高在上的郡王咽的下这口气? “早在熙宁元年金陵燕矶楼上,你我之间可是有协议的,渔州与金陵之间是合作协防的关系,本王的确抢了你一批物质,却也在事后给了银子,也算是两城之间的买卖,你事后三番两次漠视本王的公函,又是何道理?” “你我之间的确有协议,只不过是我渔州扼守长江天堑,不让朝廷大军从上游渡江攻打金陵,却并非让渔州驰援金陵城,之前围困金陵城的禁军也并非从我的防区渡江东进,与我没多大关系,至于金陵城中武器短缺,好像并不在我的职责之内吧。” 第三百三十七章:引蛇出洞 一言不合,柴奕便打算掀桌子。 眼见事态一发不可收拾,方正立即出声缓不时冒着点点火花的氛围:“也不知幽州的沐公子何时能够抵达京城。” 带着一丝困惑与不解,柴奕将目光移向自己右侧的方正,明知道沐辰风与自己有着灭族之仇,这小子竟然哪壶不开提哪壶,难道不是摆明了要自己的好看? 须知道这四方势力之中,出了依附于金陵的方正之外,唐钰与沐辰风都强过自己,这两人手中掌握着令人胆寒的杀器,而自己只是一只坐吃山空的老虎,没有后援力量,没有弹药补充,能够支撑到如今,也只是依靠了那一点威慑而已。 而自己的优势在于,金陵与渔州素无仇怨,唐钰更不会听从朝廷的命令出兵攻打金陵,而幽州,目前是不是属于大宋版图还是未知之数,更何况沐辰风还要北拒大辽,只凭他一城之力,哪里还有穿越大宋腹地进攻江南的能力。 “沐辰风那小子今次敢不敢出现在京城还犹未可知,要知道他可是当年逃脱朝廷清缴的沐家长孙。” “沐兄受此次朝廷晋升,很显然是皇上故意拉拢,很有可能会为沐家洗脱罪名拨乱反正哦。” “哼,说不准也是引虎出山的陷阱。” “如此说来,在座各位都是受朝廷围猎的老虎,既然王爷敢现身汴京,为何沐兄不敢?” 柴奕一时语塞,虽然沐家的确是皇帝派兵清缴,仔细算来,此番受到晋升的四人之中与朝廷积怨最深的当属幽州无疑,只是余下的几人又有哪一个不是赵顼眼中的芒刺?若是此次聚集是朝廷的诱蛇出洞之计,自己这几人怕是谁也逃不出京城。 “你也不必恐吓本王,皇帝若是真的对我们下手,那便鱼死网破好了,本王虽壮志未酬,也总算是青史留名了。” 这才是剥去层层外衣之后的本源,赵顼之所以任由这几人做大而不敢轻举妄动,便是因为他们手中的倚仗,钱塘城最易攻打,金陵也不足为虑,大不了多死些人,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拿下这两座城,很有可能会引起渔州与幽州的同仇敌忾,若是他们真的抱成一团,先不说以围魏救赵解除金陵之围只说唐钰与沐辰风的联手,怕是大宋加上大辽加上大理加上西夏,所有的政权联合起来,也占不了上风。 金陵如何自保?柴奕需要做到与唐钰之间貌合神离,当中却有着藕断丝连,令赵顼摸不准脉门,实中有虚虚中带实,只有迷惑住大宋皇帝,让他心中有所疑虑,这才能够保证金陵城的长治久安,至少在渔州倒下之前,金陵城都是安全的。 演戏给猴看,这也是柴奕方才为何与唐钰起冲突的原因,而接下来,他需要做的便是求和。 “听说渔州城为泸州通判衙门修建了一栋什么钢筋混凝土宿舍楼?” 唐钰打开手中的折扇轻轻摇了摇:“王爷的消息果然灵通,想来这天下,只怕没有王爷不知道的事吧。” 柴奕哈哈一笑,并不否认唐钰的话,他手里最大的仰仗,还是那一批散落在各处的密探。 “刚巧我金陵城居民住宅老旧,城内也没有闲置空地安顿日益密集的百姓,不知唐兄能否帮忙解决?当然了,泸州出了多少银子,我金陵一分不少。” “好说,既然王爷信任在下,渔州自然义不容辞。”有钱不赚是王八蛋,唐钰虽然不喜柴奕那不问自取的不齿行径,却总与银子没仇,金陵要送钱,自己哪有不接着的道理? 原本已是针尖对麦芒,如今又成了相谈甚欢,一旁的方正虽看不懂这两人的米之操作,却也能感觉到柴奕图谋不轨。 若是放在此前,他自然需要焦躁不安,柴奕从未向自己透露过他的意图,这完全是打算甩开钱塘单干的节奏,只怕日后自己成了炮灰,还在帮柴奕数钱,不过如今…… 弟弟方暑给足了自己底气,由唐钰直接控制的大宋水军便驻扎于明州城,自明州海战之后,他们的火器便再未断了供给,明州与钱塘同属两浙路,即便是有朝一日钱塘被围,只需坚持个三两日,便会有军队驰援。 拥有如此强大的后盾,他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唐钰的要求是什么来着?不鱼肉乡里,不主动扩张,不结党营私。 仅此而已。 各自表明了态度,三人之间的氛围又重新和谐起来,席间推杯换盏,直到唐钰不胜酒力告罪起身,一场各怀鬼胎的宴席终于曲终人散。 回到房内,原本醉态可掬的唐钰忽的清醒过来,接过云采菱递来的热毛巾敷了脸,再喝一口白渔儿端上来的醒酒茶,酒意尽去。 “京城实在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早些会渔州吧。”说话的是白渔儿,这几日跟着唐钰跑遍了整个京城,委实有些审美疲劳了。京城的确什么都不缺,也远比渔州热闹许多,却无法带给她家的感觉。 “无论如何,总要等到九月十五皇帝陛下的召见之后吧,还有师师的演唱会,夫君花费如此大的心血,若是看不到成果,终究是一桩憾事。” 云采菱的话中规中矩,唐钰也无从反驳,只是如今的他眉头深锁,似在考虑白渔儿的建议:“不知为何,到了京城之后,我总是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未免夜长梦多,你们早些离开也不是坏事。” 让各方势力汇聚京都,是赵顼钳制自己这几人的手段,只是一招可能会起到相互制衡的效果,却也是一把双刃剑,用的不好必定会伤人伤己。 唐钰事不关己,可以作壁上观,柴奕却无法做到释然,毕竟在他看来,自己是最为势弱的一方,若是赵顼的尺度一个把握不好,柴奕很有可能会选择玉石俱焚,到时候受到波及的可就远远不止幽州了。 而这其中最为关键的人物,便是尚未现身的幽州城主沐辰风。 第三百三十八章:棋盘准备就绪 熙宁四年九月初十,这一日的汴京城风平浪静晴空万里,而这一日,足以引发京都风云的关键人物沐辰风出现在京城北门。 当年他离开时,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早已失去了身为富家公子的骄傲,不但要躲避官兵的搜捕,更要防备流民的欺凌,宛若一条野狗,忍受着寒冷与饥饿,若是没有心中的一份执念与需要自己照顾的唯一亲人沐辰雨,只怕早已倒在了一处不知名的山坳之中,尸体被豺狼分食。 如今他归来时,折扇纶巾气宇轩昂,是百姓口中争相传颂的青年才俊,是高高在上的镇北节度使,是扼守幽州的将领,是大宋的有功之臣。 虽然大宋律规定,京城之外的敌方武将若无召见不可擅自进入汴京城,可这条律法在这几位节度使面前却被视如无物,最先进京的唐钰无视,此后的郡王爷柴奕无视,如今的沐辰风也无视。 他的目的地是熙宁元年毁于大火的沐家旧宅。 因为一场清缴,成为一片焦土的沐家旧宅被收归汴京府衙所有,之后被来自秦州的一家富商收购,经过两年的修缮,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光彩,此番邀请四位晋升的节度使进京,赵顼似乎对幽州的沐辰风另眼相看,特地出钱租下了秦州富商的宅院,以作为沐辰风的落脚之处。 门楼依旧高端贵气,只是当中的匾额上“裘府”二字,令沐辰风的心莫名一阵绞痛,见队伍进了巷口,早有守门的家奴弯腰而立,朱红色的大门开到了极致,露出了院中的整块影壁。 “恭迎公子爷回府。” 沐辰风凝眉斜视,心中也是一阵疑惑:“你是裘家的家奴,却叫在下公子,似乎有些不合规矩吧。” 那中年男子闻言,将头埋得更深:“日前渔州城的唐公子出了五万两银子,将这座宅子买下送还给沐家,包括宅子里的丫头伙计,如今都属于沐家了。”又抬头看了看门前的匾额,“小的该死,宅子昨日刚刚完成所有的买卖手续,这匾额未及更换,还请公子爷恕罪。” “唐钰?好大的手笔啊。”沐辰风沉思了片刻,忽而轻声一笑,也不管家仆的卑躬屈膝,抬脚跨入了大门。 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之下,沐辰风的脚步有些迟缓,裘家也算有心,所有的亭台水榭均是在原址上重新修建,虽然细节方面与原先的沐府有些出入,却也能够看到往日的影子,沐辰风的心情更是复杂,若非这几年来自己学会了隐忍,只怕早已抱着门扉嚎啕大哭了。 后院之内的方亭里,一名青年公子凭栏而坐,手中把玩着一枚银色的徽章,见到沐辰风走来,忽的将手中的徽章朝对方丢了过去。 沐辰风探手接过,这是一枚圆形的黑铁徽章,正面刻有“青竹山庄”四字,看来倒也精致:“此乃何物?” “青竹山庄永久会员的凭证。”唐钰抖一抖身上的白色长袍站起了身子,“大宋唯一的私人会所,沐兄可曾听说过?” 沐辰风摇了摇头:“又送宅子又送消遣,唐兄这算是在腐蚀在下吗?” “沐兄特太过小视自己的定力了。”唐钰哈哈一笑,“这算是在下的聘礼,唐家与沐家两清了。” 沐辰风点头,他与唐钰之间以往的种种私人恩怨,与如今自己背负的血海深仇相比,实在不值一提,更何况当日是他威胁云家在先,唐钰明抢在后,那一局自己全家的性命受到威胁,他输得心服口服,此后又在幽州将自己唯一的亲人带离虎口,令他完全没有了受人胁迫的筹码,于情于理,唐钰也算是他沐家的恩人了。 “你我的私怨可以一笔勾销,但是我要拿回大宋欠我的东西,渔州应该不会袖手旁观吧。” 唐钰用手中的折扇捅了捅自己略微发痒的头皮:“那些糟心事暂且不提,沐兄不是还未曾举兵南下呢嘛。” “看来唐兄是胜券在握啊,在下倒也非常期待你我兵戎相见的一日了。” “你知道我并不好战,但是谁若打算破坏如今安定团结的局面,便是我唐钰的敌人。” 唐钰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也未曾用上抑扬顿挫的语气,根本与平常聊天的神态无异,沐辰风听来却字字只如重锤一般击在自己的胸口。 便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却恍若在他面前筑起一道无形的长城,令他不敢越雷池半步。 明知道自己已然掌握了掌心雷,若是两军对垒,双方的胜负是平分秋色的五五开,至少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唐钰究竟哪里来的自信,可以将幽州军拒于京城之外? “很好。”沐辰风将自己的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他强忍住将幽州的秘密脱口而出的冲动,抛出了第二个问题,“我若打算动金陵的柴奕,你会不会出手阻止?” “只要不伤及无辜,不祸乱百姓,随你喜欢。” “如此最好。”沐辰风心中松了一口气,如今的京城里除去皇帝之外,最大的权贵便是丞相王安石,而唐钰与王家的关系非比寻常,若是自己动手时横遭唐钰的阻拦,只怕是要功败垂成。 得了唐钰的承诺,沐辰风似乎依旧不放心,伸出手摆好了架势,目光灼灼地盯着唐钰。 唐钰淡淡一笑之下也伸出了右手,略显空旷的沐家后院内,二人三击掌,声响在玉石假山间回荡。 收回右手,唐钰的眉头也开始慢慢锁起:“若是沐兄无归顺朝廷之心,此次进京实在不是一步好棋,皇帝摆明了打算利用你制衡金陵,柴奕更是想至你于死地,还有当年因为沐家一案受了牵连的家族,无论是哪一方,都不会轻易放你回幽州的。” 沐辰风冷笑一声,这些情况他又怎会没有丝毫预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若是没有任何的倚仗与后手,他绝不敢只身一人踏足汴京城。 “那便看看谁的手段更加高明一些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九月十五,大朝会。 敲响两次的巡更声刚过,通向汴京城北皇宫的水泥道路上便是一片通明,无数写有各府姓氏的灯笼组成一条笔直的长龙,向着皇宫缓缓前进,宫门前的广场上更是站立着身着各色官服的官员,与此同时,距离宫门不远处的一处侧殿内,以唐钰为首的为新晋节度使正在被一众皇宫内侍趁着脱衣检查的空子揩油。 进入皇宫的规矩甚是严格,搜查是否携带武器与验明正身只是最初的一个步骤,在近乎摸遍全身的搜查中,一位身穿华服手持拂尘的宦官正用他那略显尖锐的独特嗓音为四人讲述入宫的规矩。 “四位大人现今所在的位置是宣德门,依照祖宗传下的规矩,武将需从右阙入宫,烦请四位大人紧随杂家,切勿擅自行动,若是不小心迷了路,进入皇后嫔妃们生活起居的后宫,那可是杀头的罪过。” 说话之时,宦官满脸傲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扫视着在场的几位节度使,宛若在看一群未曾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看得唐钰心中一阵嗤笑,对于游览过后世故宫的他而言,这汴京城中的北宋皇城实在好似弹丸。 樊笼拖沓的检查持续了接近半个时辰,总算见到宦官在得到内侍的示意之后一甩手中的拂尘:“几位大人这便随杂家走吧。” 在宦官的引领之下,一行人穿过宣德门,依右路而行,一路经过大庆门与文德门,最终在正在举行大朝会的文德殿前止住了脚步。 宦官朝着四人阴恻恻一笑:“烦劳几位大人在此等候通传。”随即领着前呼后拥的内侍,一转身消失在大殿旁的朱红色砖墙之后。唐钰抬头看看天色,如今正是破晓之时,一抹鲜艳的朝霞冲出天际,将周边的几多云彩镀上一层绚烂的金光,苍穹间的黑暗霎时被清晨的阳光冲淡。 朝霞不出门,暮霞行万里,看来汴京的天色即将有变。 朝会的复议内容似乎不少,大殿中不时传来群臣的应诺之声,四人苦等了将近两个时辰,始终无人前来通传,仿佛他们只是不相干的闲人,早已被皇帝忘在了脑后。 在一旁手握剑柄的大内侍卫惊愕的目光中,唐钰旁若无人地伸了个懒腰,抬脚走出了自己的位置,寻一处阳光找不到的角落,吹吹地上的灰尘,也不顾及任何身为节度使的形象,直接坐了下去,后背靠在一边的圆柱上闭目养神,那悠然自得的模样,分明是将这纪律森严的皇宫大内当成了自家后院。 面对柴奕的蔑视眼神,沐辰风的若有所思以及方正的不易察觉的踌躇,唐钰也只是淡淡一笑,如今虽是九月天气渐渐转凉,总是在阳光下经历暴晒,又哪里有坐在阴凉处小憩来得舒服?唐钰可不愿意为了什么劳什子规矩便苦了自己。 另一边的文德殿内,沉闷的朝会终于接近了尾声,皇帝赵顼似乎也记起今日除去例行公事之外还有一项甚为重要的议题,微微侧了侧身子,赵顼的目光扫向一边的内侍总管。 内侍总管跟随皇帝陛下多年,自然能够轻易揣测圣意,寻了一个无人复议的空闲,朝着赵顼弯腰禀报:“启禀陛下,朝廷新晋擢升的四位节度使大人正在殿外等候召见。” 赵顼轻“嗯”了一声:“宣四人进殿。” 传旨太监一路垫着小碎步从侧门出了大殿,刚刚打算高声宣颂口谕,却发现台下站着的竟只剩下三人,顺着侍卫的目光回头看去,这才见到了在廊檐的阴影里将双手垫在脑后倚靠在圆柱之上,晃悠着高高翘起的小腿纳凉的唐钰。 这位节度使大人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跟随着一行人步入文德殿,唐钰的状态有些懵,虽然适才他并未睡着,突然受到了惊扰,终归是有些迷茫的。 四人之中,如今已柴奕为首,毕竟他的身份更显尊贵,除去所谓的节度使之外,还有一个世袭郡王的名头,行至殿中,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柴奕虽然口呼“万岁”,却竟然只行了弯腰拱手之礼,并未下跪叩拜。 方正未见过世面,此刻早已忘了前几日负责教授宫中规矩的内侍的千叮万嘱,也跟着柴奕的动作行礼,因为家仇,沐辰风自然也不愿意叩拜赵顼,却又不得不暂且隐忍,如今见到柴奕的举动,自然求之不得,只有唐钰感觉身侧有两道寒光袭来,那是王安石在班位中投来的目光。 “罢了,只当给相爷面子吧。” 唐钰摇头轻叹一声,正欲下跪行单膝叩拜礼,班列之中一声暴怒却先行吼了出来:“放肆,面见陛下竟然不行跪拜之礼,几位大人是打算以下犯上吗?” 如此义正言辞气势逼人,这位出言教训四人的显然是御史台的言官。 柴奕淡淡一笑:“本王为柴家后裔,见皇帝免跪,难道这位大人不知?” 沐辰风闻言只是冷哼一声,并没有解释的打算,倒是方正有些心虚,毕竟四人之中他的出身最为低贱,只是如今势成骑虎,若是在这位官员的教训之中下跪,显然是折了自家主子柴奕的面子,他也不能下跪。 唐钰单手抱胸,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这位大人,今日朝会之上,我等四人所穿的可都是节度使官服?”唐钰所效忠的是大宋并非赵家,面对赵顼,自己主动行跪拜礼是给王安石面子,若是被旁人要挟着下跪,那性质便有所不同了。 言官瞪着双眼哑口无言,唐钰的话他自然能够听明白,柴奕虽为郡王,今日却是以节度使的身份入宫面圣,同为节度使,柴奕可以不下跪,他们为何要行跪拜礼? 高傲如柴郡王,自然是不会自降身份的,他的态度便直接将此事扣上了解不开的死结,这四位年轻人的膝盖想来在此时此地,是万万不会弯曲的了。 眼看满堂的寂静之中,端坐于龙椅之上的赵顼一挥龙袍:“不过是礼节而已,朕并不在乎,难道众卿家口呼万岁,朕便能长生不老了?” 第三百四十章:约架 得到皇帝的免礼口谕,神态各异的四人暂且退在一边,柴奕心高气傲,沐辰风冷眼以待,方正狐假虎威,三人均未正眼看过周遭对他们横眉冷对的朝臣,只有一脸淡然的唐钰在一个不经意间看到了并未转身,只是从腋下朝他竖起一根中指的王安石。 我去,辛赞那混蛋玩意儿还真是做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这种侮辱人格的动作也教。 “想必众卿家也都听说了这四位新晋节度使的名头,那朕也就不多加赘述了,四人均是年轻有为,实乃我大宋的栋梁之才,有他们坐镇边陲,朝廷自可驱除鞑虏,高枕无忧。” 龙椅之上的赵顼的笑容里带着些许亢奋,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意味,仿佛殿中这四位青年才俊穿上了大宋官服便真的可以为自己所用一般,完全沉浸意淫之中。 “四位节度使之中,尤以幽州沐辰风沐卿劳苦功高,众所周知,幽州乃苦寒之地,沐卿以一城之地坚守要冲,北拒大辽,为我大宋的修身养性保驾护航,实在功不可没。” 沐辰风的身份满朝皆知,此刻皇帝赵顼的示好如此赤裸,只能为一个千百年来无数实例印证的道理增添了一条证据: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大殿之中的寂静令柴奕那一声突如其来的嗤笑更加明显,唐钰微微摇了摇头,他之所以不愿与权贵打交道,便是因为他们的盲目自大,自以为是,赵顼的这个坑挖得在明显不过,只是些许的刺激,便引得柴奕迫不及待往下跳。 只是柴奕虽傲,却并非蠢人,只是一声不屑的轻蔑嘲笑之后便不再有任何动作。 既然引出了蛇头,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赵顼扫一眼默不作声的柴奕,忽而笑道:“郡王何以发笑啊?难道朕的言语之中存在不妥之处?” “微臣不敢。”柴奕口中说着不敢,身子却很老实,上前一步拱手道,“据微臣所知,幽州为渝西节度使唐钰攻占,沐辰风只是趁乱捡漏而已,至于什么北拒大辽则更加荒诞,辽军被朝廷打得闻风丧胆,如今又与西夏对峙边疆,哪有空闲南下收复幽州,况且沐辰风本就是勾结辽国的叛贼,辽国又岂会对一只自家的鹰犬动手?故此,沐辰风的节度使之位实在名不副实。” 柴奕的话令赵顼一阵咬牙切齿,当日便是此人暗地里呈上沐家勾结辽国的证据,自己为了斩草除根以儆效尤,连夜将沐家剿杀,区区一个沐家剿便剿了,况且也是证据确凿之事,沐家难逃诛杀,只是如今自己却要讨好叛贼之后,当日做事的干净留下的后患,这苦果他还不得不吞。 赵顼的内心戏十足,面上却波澜不惊,同样面不改色的还有立于一旁的唐钰。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出言反驳当今皇帝,纵然柴奕顶着世袭郡王的光环,只怕也作不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吧,究竟是谁给他的勇气与胆色?显然并非梁静茹。 “我沐辰风投机取巧,你柴奕便算是光明磊落了吗?” 唐钰尚在震惊之中,身旁一直隐忍不发的沐辰风却一改常态,也开始跟着柴奕发起疯来。 看一眼不知死活的大舅哥,唐钰终于有些不淡定了。 难道这货竟然忘了自己身处何地?皇帝一个恼羞成怒,新仇旧恨一起清算,即便幽州势力再大,他也别想走出汴京了吧。 “我沐家虽有家祖任过枢密使一职,却也是数十年之前,如今早已是一介草民,哪有什么国家机密可以外泄,说沐家出卖大宋,简直是血口喷人,而你柴奕倒是与朝廷真真切切打过一仗,王爷手中可是沾染了不少大宋将士的鲜血,若说在场的几位节度使中最无资格穿这身官服的,只怕王爷才是当之无愧吧。” “哼,明明是你沐家吃里扒外,如今却成了忠君爱国的表率,沐兄真是好口才。” 沐辰风的辩解无懈可击,柴奕却并不上套,只是紧紧抓着沐家的那一处污点不放,无论沐辰风如何狡辩,沐家勾结耶律明宏终究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看着场中的唇枪舌剑,唐钰只是暗暗摇头,既然两人的屁股都不干净,又何必非要争出一个高下呢。 作为旁观者的唐钰心中清明,作为当局者的沐辰风与柴奕之间却是电闪雷鸣,争论之中,沐辰风忽的上前一步,身子紧逼柴奕而去,柴奕瞳孔一缩,却也并未有所退让,在这皇宫大内沐辰风若是胆敢对他动手,那才是真疯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何其之近,柴奕分明能感受到对方那略显阴沉的呼吸,短暂的对视之中,沐辰风身子缓缓前倾,靠在了柴奕的耳畔轻声说道:“虽说我苦无证据,但沐家之事的始作俑者便是你柴奕,此乃我两家的私仇,便由我二人自己解决,如何?” 沐辰风这是在做纨绔之间的约架吗?柴奕一声不屑的轻笑,当自己是三岁孩童? “幼稚。” 面对柴奕的拒绝,沐辰风也并不羞恼,只是再次淡淡放出了一句狠话:“其实你答不答应,此事的结果都不会改变,三年之内,我必将率幽州十万之众,踏平你金陵城。” 微微愣神之中,柴奕的心念电转。 若论实力,金陵的确无法与幽州相抗,毕竟沐辰风的手中掌握着人神共愤的杀器,若说幽州军队能够穿越大宋腹地兵临金陵城下,他却是抱着怀疑态度的,赵顼如若作出此等引狼入室之事,想必赵家的皇位也算是做到了尽头了。 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幽州举兵犯境,唐钰作壁上观,沐辰风必定如入无人之境,杀来金陵也只是等闲之事。 如此一想,若是能在京城彻底解决这个后患,也未尝不是一个令人一扫阴霾的结果。 两方私斗,危险与机遇共存,纵观整个局势,自己还是占优的,毕竟对方只是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无论如何,沐辰风还背负着一个勾结外邦的罪名。 “既然沐兄执意找死,那本王便成全你,不过你我可要事先说好,你我之间属于私斗,双方生死无关幽州与金陵的存亡,若是沐兄输了,可不要翻脸不认账。” 第三百四十一章:除非…… 短暂的插曲之后,朝堂上恢复了和谐。皇帝赵顼亲自为四位新晋节度使颁发证明身份的武官印件,是一枚由极品鸡血石雕刻而成的阳刻印章,一只雄狮端坐于印章上方,彰显着大宋戍边武官的最高荣耀。 有了这枚印章,他们便有权利组建自需向自己尽忠的私人军队,除去没有名义上的封地之外,几乎与各据一方的藩王无异,这已是大宋朝廷所能封赏的最高武将官爵。 手捧着御赐的官印,唐钰高声喊着“谢皇上”,后退着身子站回了自己的位置,趁着方正出班领取授印时,身子微微前倾,低声询问在自己前方的沐辰风:“你与柴奕达成共识了?” 对于唐钰的问题,沐辰风避而不答,只是轻哼了一声:“还是将心放在你的那个什么演唱会上吧,我可听说整个京城的权贵闻风而动,这些人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只怕你那个小小的青竹山庄可担待不起。” 唐钰沉默,青竹山庄实行会员制,没有身份的散客纵然腰缠万贯挥金如土,也是入不了青竹山庄的大门的,只要有韩卓坐镇把关,他并不担心现场会混入陌生面孔,他所担心的是这五百位嘉宾之间的争风吃醋,毕竟自己邀来的均是大宋各地有着大量支持者的名角,同台献艺难免会受人比较,各人的支持者受不住其他人的风凉话而大打出手,这种事也不是不会发生。 后世里两个明星的粉丝团之间的相互掐架还少吗? 又是一阵短暂的骚动之后,熙宁四年九月十五的大朝会总算接近了尾声,在文武百官的齐声恭送之中,皇帝赵顼自龙椅中缓缓站直了身子,对身边的内侍低声交代了一句,这才转过身消失在珠帘之后。 随着官员的有序退场,热闹的文德殿渐渐恢复了安静,唐钰跟随着队伍走出殿外,便被一名宦官拦住了去路。 “唐大人请留步,皇上邀大人于皇仪殿一叙。”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啊。 唐钰的心中一声感叹,看一眼身边神态各异的几位同僚,面上泛起一丝苦笑,跟着引路宦官的脚步而去。 皇仪殿中的赵顼已然换掉了朝服,正在殿中的案几前挥文洒墨,听到殿外传来的动静,也只是微微抬了抬头,便继续埋头书写他还未完成的手稿,君臣相见,唐钰撩起官服下摆准备行礼,只听赵顼一声制止:“方才在大殿之上,朕也未曾见你诚心下跪,怎么此刻倒拘谨起来了?” 话音未落,也不等唐钰出口回话,赵顼搁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向案几后的唐钰,望着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年轻面孔,赵顼的心情极为复杂,大宋能有如今的昌平盛世,唐钰功不可没,只可惜此人虽在治平四年时便被自己招入麾下,却始终不能为己所用,对于不听话的臣子,君主的手段向来只有一个,那便是除之而后快,既然他得不到,那旁人也休想得到。 而对于唐钰,赵顼实在是又爱又恨,既不舍他的才华,又愤恨他的不忠,当年六道金箭召不回唐钰的旧事,赵顼到了如今可还是历历在目的。 王安石说过,唐钰不能杀,只因他的存在是大宋最后一道也是最为坚固的一道屏障,右相绝非危言耸听,如今渔州的战力,足以推倒包括大宋在内的任何政权。 “听说你在渔州又弄出了不少新奇的事物?” 唐钰弯腰答话:“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道而已,实在入不了皇上的法眼。” “小道?不尽然吧。”赵顼冷哼一声,“朕可听说了,单单是那几批不知从哪里运来的石头,便被你骗取了整整一百万两银子,这也算是小道?” 皇帝的威压可不是寻常人可以承受的,若是换了别人,此刻受了赵顼的一声呵斥,只怕早已是跪倒在地抖如筛糠了,反观唐钰却并未受到任何触动,说话的语气依旧不急不缓:“银子若是不流通,那便是死物,只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被渐渐腐蚀,微臣将这些银子从那些商贾家中搬出,拿去市场上流通,创造更大的价值,这才是金钱最大的作用。臣虽然赚了些大宋富商的银子,却还给了大宋一个渔州城,如此算来,这笔买卖并不算亏本。” “姑且算你说的有些道理,那今日被青竹山庄炒得沸沸扬扬的什么演唱会,又是怎么一回事?” “朝廷重文,微臣这也算是投其所好。” “奢靡之风不可长,此种形式的什么会,办个一两次尝鲜便好,绝不可一而再再而三。” 唐钰点头应诺,举办演唱会,本意是为了完成李师师的心愿,唐钰可没有靠此敛财的打算。 “言归正传吧。”赵顼直了直身子收起了佯怒,一双锐目直盯着台下的唐钰,沉声问道,“听王卿说,他在视察渔州时,你作为一城之主,竟然赋闲在家优哉游哉地看管孩子,同为管理者,朕天色未明便起床批阅奏折,处理大小事务,一直操劳至深夜方可休息,却依旧有忙不尽的琐事,何故?” “陛下是想听肺腑之言,亦或是奉承之词?” 赵顼眯了眯眼,似乎被唐钰的回答引出了兴致:“朕倒想先听听你的奉承之词。” “大宋幅员辽阔,陛下您勤政爱民,事事亲力亲为,自然需要操劳国事,毫无私人空间可言了。” “这便是江南第一才子溜须拍马的水平?很是一般嘛。”赵顼的口中的语气不屑,行礼却是一阵暗爽,能够得到唐钰的承认实属不易啊,“那你的肺腑之言呢?” 你吃饱了撑的。 这便是唐钰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只不过他也知道此话一出,自己可真是万难走出这皇宫大院了。 “陛下得到了至高无上的皇权,便要履行监管天下的义务,这两者本就是相辅相成的存在,自古以来,任何君王也无法规避这个问题,上天给了陛下生杀予夺的权利,也需要您承担劳心劳力的职责。” 赵顼沉默,唐钰的意思,身为君主的他又岂会不知?一国之君的风光背后是罄竹成山的公务,是全年无休的废寝忘食。 “除非……” 第三百四十二章:二皇子赵仅 除非?难道唐钰竟然有解决之道? 赵顼不露声色地看了面前的唐钰一眼,那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唐钰的欲言又止尽收眼底,皇帝陛下的双眼微微一凝,无声地等待着唐钰的下文。 除去微微皱眉之外,唐钰的神色还算正常,思索了片刻之后,这才缓缓开口:“呃……微臣不知当不当讲……” 唐钰的话音未落,赵顼却猛地一甩龙袍广袖:“既如此,那不提也罢,朕的身子还算硬朗,勉强再撑个几年也不是什么难事。” “官家龙体安康,实在是大宋之福。” 口中说着奉承之词,唐钰的心中却是一阵叹息:并非不是自己不愿出手相助,而是皇帝油盐不进,王安石的变革之路,举步维艰啊。 经过几次潜移默化的洗脑与渔州城的实例,大宋丞相王安石已然初步认可了唐钰的论调,如今朝廷正在慢慢收回散落于大地主阶级手中的各处土地,再以强大的资本介入,控制整个大宋的经济命脉,借以掌握全国政权,君主立宪制是王安石的终极目标。 这条路荆棘满地,其中最大的一只拦路虎便是手握皇权的赵家,若是赵顼不愿接受自己的权限被架空的命运,王安石的谋划便是竹篮打水,只能成为空谈。 发动政变逼迫赵顼退位,再寻找合适的傀儡皇帝?忠君爱国的王安石是必定不会做的。 此刻的单独会面中,赵顼将话头引向了皇权,唐钰也就打蛇随棍,稍稍探一探赵顼的口风,只可惜,结果差强人意。 赵顼根本不可能接受自己的权力被分化,他是至高无上的天子,他是这一方山河的主人,谁若胆敢动摇他的地位,那便是只有一个下场。 死。 “今日朝会,忙了一上午,朕有些乏了。” 这是逐客令,唐钰又怎会不知。口中说着“微臣告退。”双手平举弯腰施礼,向后退着出了皇仪殿,便在唐钰转身离去的那一刹那,两道若有似无的凶厉目光如利箭般自身后射来,竟令唐钰感觉如坠冰窟,一滴冷汗沿着鬓角滑落,令唐钰的心头一颤。 这便是所谓的皇帝威压吗?那感觉还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唐钰不由得对丞相大人心生钦佩,常言道伴君如伴虎,王安石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在刀尖上跳舞,一个不小心触怒了赵顼,那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吧。 收回森冷的目光,赵顼再次提起了搁置一旁的笔,只是悬于纸上却迟迟不见落笔,任由一滴浓墨自笔尖滴落,在宣纸上印出一团浓稠的墨迹。 赵顼的心中也是掀起了惊涛骇浪,虽然唐钰审时度势,在最后关头并未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他却依旧能够看出,唐钰口中的那一句“除非”背后的深意。 也因这一句“除非”,唐钰成功入列赵顼必杀之人的名单。 胆敢撼动皇权者,必死。 出宫的路上,唐钰放缓脚步皱眉沉思,如今各路神仙汇聚京城,赵顼又对自己起了杀心,这汴京城实在不宜久留,自己还是低估了皇权对于古人的诱惑力,纵然王安石是赵顼身边的红人,在涉及皇家利益之时,赵顼可以屠尽所有阻碍。 只是时过境迁,如今的自己早已不是当日在广陵城时说跑路便能收拾东西走人的小人物,随行而来的百十号人,他需要一个不少安全带回渔州,李师师那边还有一场牵动整个大宋文坛的个人演唱会需要举办,更是不可能随时抽身。 原本只是一个试探,没成想为自己惹上了杀身之祸,唐钰有些感觉哭笑不得,若是此番能够安然返回渔州,他打算此生龟缩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之内再也不出来了。 正在苦苦思索着退路,冷不防穿过回廊时,唐钰被猛然窜出的黑影一撞,险些坐倒在地,所幸撞他的身影不大,似乎只是一个孩童,动作虽然迅捷,力量却不是很大,唐钰踉跄后退了几步便稳住了身形,反观撞自己之人,却早已受不住反弹的力道,一个屁股着地坐在了地上,看那一脸稚嫩的模样,分明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少年。 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负责引路的宦官转过身,随即“哎呀”一声,急走两步伸手便要搀扶跌坐在地的少年,却不想少年双手撑地一跃而起,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转头看向来路,发觉无人追来,长出了一口气之后,这才望向身穿酱红色武官朝服的年轻男子。 “你是唐钰?” 唐钰望一眼身前这位身穿锦衣华服,满面稚气未脱,双眼中却泛着一丝狡黠的少年,忽而轻笑:“二皇子殿下认识微臣?” “不认识。”唐钰口中的二皇子殿下抬起手摇了摇,虽在否认,语气中却透出一份自得,“今日朝会的特别之处便是有四位节度使朝圣,而这四人之中,最有可能被父皇单独召见的,也只有丞相大人身边的第一谋士,渔州唐钰了,你身穿节度使官服,又刚从皇仪殿出来,实在不难确认你的身份……” 话音未落,少年脸上的得意之色慢慢退褪去,随之换上的是疑惑的神情,他能猜到此人便是唐钰并不为奇,对方能够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才叫人奇怪吧。 “能够在这大内随意乱闯的,天下间除了官家的子嗣,只怕是再无他人了吧。” 少年一声嗤笑,显然对唐钰的解释并不满意:“此点只要是人便能看出,无需你赘述,若是小爷没听错,你对小爷的称呼可是‘二皇子’,父皇如今有子嗣三人,年纪相仿,你又如何得知小爷是二皇子?” 唐钰伸手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抬头看了看稍稍偏西的烈日:“若是微臣没看错,如今已是午休的时辰,宫中规矩甚严,晨钟暮鼓,何时做何事,不敢有任何偏差,微臣以为在此刻,其他几位皇子公主应该均在后宫休息,整个大内胆敢不守宫规的也只有大皇子殿下您了吧。” 第三百四十三章:演唱会 后世史书记载,北宋神宗皇帝育有子嗣二十有四,皇子十四位,公主十位,长子赵佾早殇,只活了不到一年,熙宁四年,赵顼身边有三位皇子两位公主,其中二皇子赵仅为赵顼最为宠爱的邢贤妃所出,加上早年丧子,赵顼对赵仅更是宠爱,年幼的二皇子恃宠而骄便也说得通了。 而令赵仅视宫规如无物的另一个缘由便是,因为赵仅的生母并非皇后,他注定了此生无法染指皇位,赵顼深知向氏一族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即便权倾朝野如王安石,也曾经因为变法过于严苛,触及向家利益而受了国舅爷在朝堂之上的一顿好骂,身为皇帝,他力挺变法,在强势的向家面前也只能选择暂避锋芒。 皇后向氏虽未诞下龙子,却并非如宋真宗赵恒所宠爱的章献明肃皇后刘氏那般年长不孕,赵恒为立刘氏为后,绞尽脑汁,想出“借腹生子”之法,令章懿皇后李氏侍寝,诞下宋仁宗赵祯,最终硬生生演出了一段千古名案,狸猫换太子。 若是向氏不孕,祖宗的方法倒也可以效仿,只可惜向氏早已育有一女,便是延喜长公主,自己可以生育,为何要接受一个庶子的过继?赵顼也曾提及过将赵仅交由向氏抚养,却被皇后严词拒绝,亲生子继承大统,自己这个皇太后才算是名正言顺吧,想那章献明肃皇后刘氏,在真宗皇帝驾崩之后尽心竭力扶植仁宗上位,主持庆历新政,励精图治改善民生,到头来却还不是背负上夺人亲子的骂名? 赵顼也不愿再次自讨没趣,只因爱屋及乌,百般宠溺便是赵顼对终身无法成为太子入主东宫的赵仅唯一的赋予。 结合脑中的这些大宋史料,这位在宫中横冲直撞的少年的身份便不难猜测了。 身份被看穿,赵仅也并不生气,因为他的面前所立的可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王相爷也赞不绝口的唐钰。 “听说渔州城虽然地处西陲,却是一个与寻常城池迥然不同的地方,唐钰你此番回渔州,小爷可否同行?” 唐钰闻言便面露苦笑之色,他不喜男童,尤其是性情顽劣的男童,家里一个长子唐辰虽刚满一岁,顽皮性格已然显现,再加上一个更加不能惹的皇子,还不将他辛苦建立的渔州给拆为平地? “皇子殿下乃金贵之体,又怎能去那些乡下地方,况且官家对殿下宠爱有加,只怕不会允许微臣将殿下带离京城吧。” “大丈夫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总在这皇宫里关着不走出去见见世面,终究只是父皇圈养的金丝雀而已,既然唐将军你怕担责,那便由本皇子亲自向父皇陈述,无论如何,这趟渔州行小爷可是去定了。” 说到最后,赵仅的话语越发急切,也不顾唐钰的态度,直接转过身跑向了后宫方向,转瞬便领着身后的两名随从消失在厚重的宫门之后,留下唐钰独自在风中凌乱。 唐钰双手抱胸,朝着赵仅离去的方向摇头轻笑,随即朝着领路的内侍微微欠身,示意对方可以继续前行了。 与赵仅的偶遇显得十分仓促,来去匆匆的过程并未令唐钰放在心上,如今令他挂怀的,也只有今夜的重头戏,李师师的首场个人演唱会了。 傍晚的汴京城,一片雨云笼罩在城头,秋风吹过,缠绵的雨丝洒落,敲在如羚羊挂角的墙头瓦砾之上,溅出一朵朵晶莹剔透的水花。 秋意渐浓的夜雨并未浇散汴京权贵们的热情,青竹山庄门前,由水泥铺设的巨大停车场上,一辆辆豪华的马车正在卸下鞍具,马匹被送入山庄后院的马厩之中,车厢里走出的各色男女穿戴雍容,均是汴京城内,甚至是整个大宋举足轻重的人物,短短半个时辰,山庄内新建的演出大厅便座无虚席。熟识之人闲暇聊天之时,均不约而同地借着满厅的灯火打量起这个新颖独特的演出厅来。 大厅呈圆形,为的是将有限的空间利用到极致,这也是应了视财如命的韩卓的竭力请求,为了能够多售出几张入场券,他也是拼了老命了。 与寻常厅室最大的区别便是,此处并未设置贵宾包间,而是一视同仁,所有人的座位只是一张可以折叠的木椅,便连一张摆放点心茶水的方桌也未曾见到,为此,众人均不禁皱着眉头,如此怠慢的演出,门票便售价五十两,竟然还是有价无市,普通士族便是捧着银子上门也别想买到一张入场券,韩卓这赚银子的手段当真犀利。 随着厅中慢慢地人满为患,时辰也渐渐走到了演唱会鸣锣的戌时。等到最后一位宾客携着女眷入座,大厅之中已是座无虚席,只见厅门处的小厮一举手中的红色旗帜,口中高呼一声:“灭灯。”大厅之中散落各处的侍从们同时走向各自负责的灯盏,将燃着的灯火吹灭。 在宾客的一片轻呼声中,大厅缓缓被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所包围,四周的黑暗令在场的观众们感觉新奇,毕竟他们谁也没有见过如此诡异的开场。寂静的等待之中,又听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张灯。” 七丈方圆的舞台中央瞬间亮起一捧绚烂的紫色光芒,素雅的紫灯令在场的所有宾客大呼惊奇,他们可从未见过能够散发如此色泽的油灯,便在满场的惊叹声中,一圈蓝色的灯光再次亮起,紧随而来的是红色光芒,多彩的灯光缓缓照亮了眼前空无一人的圆形舞台,演出还未正式开始,只是单单的几束彩色光芒,便足以令人叹为观止。 随着一声不太刺耳的“呲呲”声响传来,一股白色的烟雾淹没整个舞台,在绚丽的彩灯的照耀之下,宛若仙境一般呈现于宾客面前。 这白雾倒也不算奇怪,以火烧石,再以水淋之,水雾自起,坐在最前排的观众甚至能感觉到雾气之中的那一份炙热。 与此同时,身后射来一道黄色的光柱,映照在不算太高的舞厅顶棚之上,惊诧之余,众人不由得顺着光柱抬眼望去,一袭白衣的花翎语手持一支竹笛如仙子一般缓缓飞落,在光束的映照之下闪烁着摄人心魄的明艳。 大宋女子天团的演出正式拉开了序幕。 第三百四十四章:浪淘沙 九天玄女落凡尘。 这七字便是在场宾客所目睹的场景。针落可闻的大厅内,竹笛的清脆声响充斥着每一个角落。牧笛横吹,曲调轻快徜徉,令人耳目一新。 正在醉心于其中不可自拔,却闻笛音减弱,一朵青莲形状的桌台自厅外滑出,缓缓靠近大厅内的舞台中央,莲台之上,一身青衣,长发披肩的李韵儿正襟禅坐,双膝之上,一把古琴在笛音的附和之下铮铮而弹,引得台下之人更是一阵疯狂。 “此曲柔和之至,宛如一人轻轻叹息,又似是朝露暗润花瓣,晓凤低拂柳梢,实在美不胜收。” 张先对此曲的评价甚高,一旁的商贾们却听不懂他那作诗一般的点评,他们只觉这一曲令自己的心境达到了一个从未涉及的高度,那里远离商场厮杀的腥风血雨尔虞我诈,有的只是笑傲尘世的豁达,所有人均沉浸其中,便连不同音律的俗人们也不禁暗道一声“好。” “此曲叫做何名?” 听到身边主人的小声问话,站立一旁的小厮立即借着厅中五彩斑斓的光线摊开手中的演出单,找出了开场曲目的名称:“回老爷话,此曲名为《清心普善咒》。” “嗯。”富商点点头,忽的大手一挥,“赏。” 于是乎,一曲作罢,琴声笛音还未止住,便听到大厅四周的唱和之声不绝于耳。 “京城尹家打赏纹银一百两。” “岳州皇家打赏纹银三百两。” …… 听着此起彼伏的打赏声,立于唐钰身旁的韩卓早已是眉开眼笑的状态,他早料到今日的额外收入不会少,却也未曾想到如此场面,只是单单一个开场曲目,打赏的数字竟已超过了两千两,如此算来,此后的十多支曲目表演完毕,青竹山庄的收益又将刷新一个新记录了吧。 看着韩卓的手舞足蹈,唐钰只能摇头苦笑,这是他自穿越以来初次涉及所谓风月场所的表演现场,想来这打赏的习俗便是由此而来,难怪韩卓愿意赔本赚吆喝,原来在此处等着赚钱呢。 台下的打赏之声依旧络绎不绝,台上的表演却未因此而停滞,以至于那位打赏最多的富商心中一阵郁闷,不是打赏最高者会在全场之人的围观之下受歌姬一杯酒的吗?为何要省去如此香艳的一环? 台上一声琵琶响过,又有两位绝色女子脚踏彩色祥云而来,见到广陵花魁锦瑟姐妹的出场,台下来自江南的富商墨客便又是一阵兴高采烈的高呼,台上的四位女子,竟有三位出自广陵,这如何不让他们为之疯狂? 随后登场的是钱塘城谢欢儿,五人的登台瞬间令现场的气氛到达了顶点,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才子们开始忍不住心中的激动大声疾呼着自己心仪的佳人,沉着稳健的富商们更是难掩兴奋之色地吩咐身边的小厮打赏,仿佛在这五人面前,世间的一切美好皆是虚无,唯有才情与财富才能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场面似乎有些失控,韩卓凝起眉头准备下令四周警戒的护卫们出手制止,却被唐钰拉到了一旁。 “演唱会嘛,自然需要热闹一些,他们花钱的目的是为了看心中的偶像的,又有谁在乎到底唱了些什么。” 依照唐钰的指示,在舞台与观众席之间,是有着数十名大汉把守的,只要台上几位女子的安全能够得到保障,唐钰才不关心台下的观众会闹到何种程度,唐钰虽未在后世看过演唱会,只是未吃过猪肉,难道还未见过猪跑吗? 群情激昂之中,舞台正中的地板渐渐打开,露出一个可供一人上下的圆孔,随着宛若空谷幽铃一般的女音由远及近,宾客们渐渐从几近癫狂的状态中舒缓,所有人注视着有数支光柱照耀下的圆孔,一位足以令三千粉黛无颜色的美艳女子渐渐露出了真容,李师师的出现,令整个现场顿时陷入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一般的寂静,无数人摇头兴叹,尘世间竟有如此绝色。 如波的眼眸顾盼生辉,娇俏的脸庞凝脂如玉,柔软的细腰盈盈一握,再配上妖娆华美的舞姿与清丽脱俗的嗓音,一时间,在场所有人均沉浸在她的美貌之中不可自拔。 而在这一刻,唐钰也总算明白了何谓一顾倾城。 正对李师师的观众鸦雀无声,背对李师师的观众则开始意不平,都是花了同样的价钱,为何他们可以与歌姬四目相对,自己却只能欣赏她们的后背? 便在充斥着不满的喧嚣声中,偌大的舞台开始缓缓转动,带着台上的六位艺伎,呈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展示于所有宾客眼前。 也不知是哪一个角落里的哪一位公子喊出了一声“李师师”,宛如在沸腾的油锅里淋上了一瓢凉水,演唱会的氛围瞬间被推向了一个极致,呼喝各个艺伎姓名的声浪如海上的汹涌波涛一般一浪高过一浪,已然淹没了台上演奏的声响。 正如唐钰所言,根本无人在乎她们表演的曲目,只愿尽情发泄心中的激荡便足够了。 一曲《江雪埋骨》唱罢,人群之中打赏之声再次不绝于耳,短暂的间隙之后,袅袅琴音再次响彻整个大厅。 此番没了其他乐器的纷乱,只有一把素琴的声音萦绕耳旁,所有人屏息聆听,一丝熟悉的旋律飘散开来。 “此曲难道是乐府中所记载的《浪淘沙》?” “莫不是那唐钰新作的词吧?” 轻柔的琴音之中,李师师轻启朱唇,唐钰的新词《浪淘沙》完整呈现于大宋文坛之上。 “素手弄浣帘 我见犹怜 相逢一笑醉千年 梦里落花随流水 共枕同眠 轻握幽魂剑 情续轩辕 龙飞凤舞话缠绵 只愿生在红尘中 不羡神仙” “我呸!有辱斯文,实在是有辱斯文!” 李师师的词还未唱罢,脸色愈发阴沉的几位文坛大佬便忍不住心中的激愤强自骂出了口,这哪里是什么摆得上台面的词?分明是一首夫妻之间床头夜话的淫诗吧。 第三百四十五章:你必须跟我回渔州 嫉俗之人义愤填膺,将唐钰骂了个狗血淋头,却无人在乎他们的痛心疾首,在场的大多人只是抱着寻欢作乐的心情欣赏从未见识过的歌舞表演,又不是参加什么劳什子诗会,唐钰的诗词是高雅亦或是低俗,又与他们何干? 扫视着周遭几近癫狂的人群,大佬们冷哼连连,打算愤然离席,却又舍不得那价值五十两银子的入场券,内心挣扎了一阵,终究还是强自压下了冲动。 看着台上那如花似月一般的六位女子,心中强自劝诫:老夫是带着批判的眼光在审视。 一曲曲新曲或激昂澎湃,或温柔婉约,加上不再是单一的配乐,以及可以移动的舞台,六女不断更迭的装束,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此种形式的表演,完全颠覆了宾客们以往的固有概念,相较于如此新颖的方式,过去的什么花魁献艺简直如同糟粕。 不知不觉之间,别开生面的演唱会渐渐步入尾声,长达一个多时辰的表演令台上的六女筋疲力尽,却依旧被各自的仰慕者呼唤着自己的名字,迟迟不能谢幕。直到舞台中央的活动地板带着六女缓缓下沉,周围的彩灯逐一熄灭,换上寻常的灯火之后,宾客们才从亢奋中慢慢苏醒,长叹着不虚此行,在一众小厮的指引之下流连忘返。 一处不受拥挤人潮影响的角落处,满面红光的韩卓正与唐钰讨价还价,对于唐钰为了此次集会所准备的一应器具,他可是眼馋得紧。 “东西可以留下,但人我必须带走。” 那些滑道齿轮与彩色玻璃灯罩在韩卓眼中价值千金,在唐钰眼里却只是失去利用价值的一堆破烂累赘,此去渔州不远千里,还是轻装上阵的好。 但是对于韩卓所说让六女多演几场的提议,唐钰的拒绝却不容置疑,任由韩卓口若悬河天花乱坠,唐钰始终咬死了只演三场。 虽然韩卓并不理解唐钰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赚是何道理,却也没有强行挽留李师师一行的底气,他也曾私下里与这六女接洽过,言行之中也曾透露若是留在青竹山庄,即便不演出,每月的俸银也能达到惊人的一百两,只可惜谢欢儿已嫁做人妇,齐焱本就不愿妻子抛头露面,李韵儿淡泊名利,也习惯了为人师表,杨家姐妹刚刚替自己赎身摆脱青楼,叫她二人再回舞台也是不太可能,花翎语更是坦言此次汴京之行结束之后会选择离开,至于李师师,她如今的身份是唐钰的妹妹,虽说青竹山庄也是她的产业,相较于自己这个兄长,偌大的青竹山庄在李师师眼中实在没多大的分量。 不过唐钰也承诺,今夜演唱会上六女所演唱的所有曲目均可教授,韩卓只需甄选几位天资聪颖的艺伎观摩学习,相互磨合之后总也能登台表演,得了如此保证,韩卓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虽然自己选出的艺伎与这六位相比有着云泥之别,却也终归能够赚钱不是。 “唉,暴殄天物啊。” “京城不太平,韩兄还请见谅啊。” 两人达成协议的同时,唐钰突然发觉后背毫无征兆地被一阵凉意侵袭,仿佛两道寒光在瞬间将自己笼罩,令他有如坠深渊之感。 电光火石之间,唐钰猛然回转,目光冷冽地扫视正在退场的人群,人头攒动的人群中,一对神色锐利的双眼与自己对视的瞬间,原本的凌厉的眼角微微变化,露出一个弯弯的弧度,随即对方的身形一变,彻底消失在人潮中再也寻不见。 惊愕之中,唐钰的肩膀被身边的韩卓拍了拍,略显僵硬的身子也渐渐有所恢复,只是听到韩卓的下一句询问时,唐钰顿感如电流窜过一般全身发麻。 “刚刚似乎见到了嫂夫人,她不是去后台了么,怎会出现在宾客群中?” 唐钰蓦然回首,望向韩卓的眼神令对方不寒而栗:“那双与渔儿极为相似的眼睛你也见到了?” 韩卓不解,若是自己未曾看错,那分明是唐钰的大夫人白渔儿的眼睛。 “这世上竟有如此相似之人?” 如遭电击的唐钰强自镇定,既然韩卓也见到了那惊鸿一瞥,便证明自己并未看错,也无需查看宾客名单确认来者身份了,即便有名单,只怕上面出现的也是假名,靠着那一双酷似白渔儿的眼睛,唐钰已然能够断定来人是谁了。 看到唐钰双手抱胸,摸着下巴皱起眉头,韩卓的心下便是一紧,两人相识几年以来,他还是初次见到对方露出如此凝重的神色,近乎诡异的氛围令他隐隐感觉有些不妙。 果然,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韩卓听到了一个足以令自己吐血三升的决定。 “剩下的两场演出取消,吩咐唐钲,收拾东西准备返回渔州。” 得到不日返回渔州的消息,原本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的后台瞬间陷入了沉默,今夜的演出堪称完美,她们也真真切切体验了一次何谓万人空巷,作为一个艺伎而言,这已是至高无上的荣誉,面对荣耀,又有谁不愿多享受几次。 沉默之中,李韵儿首先表态:“京城的繁华与嘈杂,实在不是我能够再次承受的,早些返回渔州也好,只是师师……” 听师傅提及自己,李师师虽不理解唐钰的决定,却也是无条件支持:“师师自然要跟随师傅回去的。” 谢欢儿与齐焱打算返回楚州,那里有一处齐家的祖宅,虽说日子会有些清贫,却也不愁吃穿。 杨家姐妹此刻暂无去处,自然也愿意跟李韵儿一同返回渔州,她们对别出一格的渔州城充满了好奇,正打算向唐钰讨要一个渔州常驻居民的身份。 所有人对唐钰的决定没有任何异议,除了花翎语。 “渔州城太小了,并非小女子的常住之地,还望公子见谅。” 对于花翎语,唐钰内心的感情十分复杂,他不愿强留,却也不舍,若是换作平日,只怕会听之任之,她愿远离自己,那便相忘于江湖,只要她开心便好。 只是这一次,唐钰的态度却很是坚决。 唐钰看着花翎语那倔强的俏脸,说出的话语一字一顿。 “你必须跟我回渔州。” 第三百四十六章: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或许是因为久居渔州,那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令她忘记了前尘往事,当听到唐钰口中的白曜二字时,花翎语精致的面容上泛出的竟是一丝茫然。 等到从记忆深处寻出与这个名字息息相关的片段之后,一股来自地狱的寒冷瞬间侵蚀了她,花翎语强制忍住尚在因为害怕而不断打颤的牙齿,双眼中的惊惧更是无法掩饰:“你是说,大理丞相白珩之子白曜如今出现在汴京城内?” “根据此前得到的消息,在白珩的谋逆遭到镇压之后,白曜远遁吐蕃,入赘皇室,如今的身份是吐蕃驸马,前不久吐蕃派出使节,与大宋签订互不侵犯条约,虽然在八月初吐蕃使团已然离开大宋返回吐蕃,如今看来,白曜必定留在了京城,而他的目的,自然是为了等待你我的到来。” 白曜滞留京城所求为何?他的目的昭然若揭。 放眼整个大宋,与大理白家结下不死不休之世仇的,也只有借高智升之手毁掉白家的唐钰,以及叛变家族的花翎语。 “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此番你必须跟我回去,等到彻底解决了隐患,你在离开渔州也不迟。” 这一次,面对唐钰近乎霸道的强势,花翎语再未提出异议,她缓缓低下了头以示默认,掩饰住了严重的那一份倔强。 翌日的天色微明,青竹山庄便陷入了一阵忙碌,五辆马车在接近百人队伍的护卫之下做着出发前的准备,随着唐钲的一声令下,护卫们翻身上马,动作整齐划一,气势十足,令人只敢远观而不敢靠近。 队伍最前端的一辆马车内,唐钰阴沉着脸,一封字迹清秀的信件被他攒在手中,因为力气过大,信纸已被抓出了一个破洞,唐钰似乎并未察觉,因为他的沉默,马车内的气压低到令人喘不上气,同车的白渔儿与云采菱对视一眼,心中均已了然夫君因何生气,却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直到唐钲第三次上前询问队伍是否开拔,唐钰这才悠悠叹一口气,轻声说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罢了,随她去吧。” 花翎语终究还是并未打算跟随自己返回渔州,在得知京城出现白曜的行踪之后,她便下定了决心独自离开,唐钰倒不担心她自保的能力,毕竟数十年的密探生涯令她练就了规避风险的能力,此刻与自己的大队人马分开,反而不会引起白曜的注意。 至于唐钰为何生气,便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与其说是气愤,倒不如说是遗憾来的更加准确,此番一别,他与她之间或许便是天涯海角的距离了吧。 白曜与自己不死不休,此番出现在演唱会现场,分明是在威胁,如今敌暗我明,唐钰能做的便是及早离开汴京,未免夜长梦多,唐钰决定放弃舒适安逸的水路,由陆路返回渔州,虽然此去山高水长,却比乘坐船只逆流而上的速度快了许多。 一路颠簸之中,车队很快下了青竹峰,刚刚接近汴京城,便得到在前方探路的斥候回报:“汴京东门朱雀大街附近有大量百姓围堵,车队不易通过。” “围堵?难道今日是汴京庙会?”唐钰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即吩咐了一句,“再探,看有没有其他的路径穿城。” 斥候领命而去,不过多时便再次返回:“问了围观百姓,并非什么庙会,而是有两位富家公子私斗,堵塞了官道,下方的新曹门可通行。” “私斗?”唐钰一摆手,制止了唐钲下达车队转向前往新曹门的命令,漫长的等待之中,唐钰从眉头紧锁慢慢转变为大惊失色,忽的朝着唐钲一声吼,“快,前往东门朱雀大街!” 唐钲从不质疑唐钰的决定,明知东门被堵无法通行,却还是不折不扣地下达指令,车夫一扬手中的马鞭,两匹骏马随即扬起马蹄,率领一众护卫扬尘而去,霎时间,官道之上烟雾四起。 “夫君为何要赶往东门?”感受到唐钰的迫不及待,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从头至尾,唐钰只是紧锁着眉头,口中低喃:“希望是我猜错了。” 听见云采菱的疑问,唐钰开口解释:“昨日朝会之上,有几点奇怪之处,只怪我牵挂着师师的演唱会,当时也并未深究,如今想来,实在是令人感觉费解。” “朝堂之上,柴奕与沐辰风竟然视整个朝廷于无物,险些当众大打出手,此乃一处疑点。” 云采菱点头:“纵然此二人有不臣之心,大宋皇宫之内,当着皇帝的面出言不逊也是丢脑袋的重罪。” “至于这第二处疑点便是,面对如此挑衅,皇帝陛下竟没有任何表示,赵顼何时变得如此大度了?” 云采菱继续颔首:“如此大不敬之罪,官家却选择视而不见,的确蹊跷。” “第三,朝会之后,皇帝单独召见我,也绝口不提如今大宋的局面,却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难道他打算依靠渔州解决内患?” “结合所有疑点来看,似乎只有一个解释,官家对柴奕与沐辰风两人之间的矛盾采取放任不管的策略,所有的恩怨由他们自行解决。” “不错。”对于云采菱一针见血的分析,唐钰表示赞同,“朝堂之上发生的闹剧,赵顼事先是知晓的,他必定与其中一方达成了协议,从中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目的便是令此二人自相残杀,如论结果如何,对朝廷来说都是有利的。” “所以,朱雀大街上私斗的两拨人马,便是柴奕与沐辰风的部下。”云采菱皱眉道,“官家希望这两人私斗,夫君为何要前去阻止?” “如今的局面对赵家来说是奇耻大辱,对于大宋来说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金陵与钱塘名义上虽然易帜独立,却终究绕不开大宋,只凭金陵的那一点武器根本不足为虑,而幽州与大宋之间也能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对于百姓来说,短时间内不会受到战乱之苦。若是这两人有一方倒台,便如桌子被锯断一条腿,势必会引发动乱,到时候受苦的,终将还是百姓。” 第三百四十七章:私斗 熙宁四年九月十六日。 秋雨渐歇的清晨,偌大的汴京城被连夜的雨水清洗得一尘不染,微微泛着黄色的树叶上依旧挂着晶莹的水滴,未及铺设水泥的街头巷尾里,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面上一处处水洼映照出乌云散尽之后的碧蓝色天空。 秋风吹过,放眼望去,繁华的大宋都城尽显盛夏过境之后的渐渐萧瑟。 金色的冷秋意味着收获,同时也预示着寒冬的悄然而至,虽说如今的大宋丰衣足食,再无人会因饥寒交迫之苦,百姓们却因往昔的忍饥受寒,无论如何都对冬日是爱不起来的。 满城的百姓都在为了囤积过冬所需的粮食与衣物愁眉不展,三柳巷里一个身材壮硕的青年男子却是神清气爽红光满面。 青年名为朱荐,京城人氏,祖上小有积蓄,三六巷三十六间宅子,曾经都是朱家的产业,只可惜富不过三代是一个千百年来无人破解的魔咒,但凡兴旺的家族,总会出现一位败家子。 很显然,朱家也逃脱不了如此厄运,随着一处处家产被变卖,朱荐也因为自己的极品叔叔,从一个衣食无忧的富三代渐渐沦落成为生计发愁的寻常百姓。 关键时刻,父亲拿出了作为富家子应有的担当。 作为朱家最后的血脉,朱荐读书倒也勤勉,却终究不是读书的材料,好在他身体还算壮实,舞枪弄棒的倒也有几分架势,在朱荐弱冠之年,父亲当机立断,让他弃文从武,变卖了最后一处闲置的二层小楼,花银子走了关系,将他送入了衙门当差。 捕头收了银子,初时对朱荐也算照顾,只因朱家后继乏力,加上朱荐读过几年书,受了礼义廉耻的毒害,不愿随波逐流同流合污收取各家摊贩与商铺的保护费,因此受了同僚的排挤,混了三年,却还是一个见习捕快,连佩刀的资格都没有。 天可怜见,便在九月初,朝廷下发公文,官家新奉的四位节度使大人要在本月进京朝圣,为了确保京城以及周边地区的绝对安全,各衙门需要加派人手巡查各自负责的区域,便也就在因为缺乏人手而焦头烂额之际,总捕头似乎总算记起了衙门中几乎与闲散人员无异的朱荐。 沉默了三年的朱荐总算得到了晋升,而他也不辱使命,在上街巡查的第一日,便捉到了一个惯犯,如今不但配了腰刀,连刚刚由工部研制出的黑色便携式小弩也被朱荐挂在了腰间。 这种弩箭是从唐钰随身携带的黑色弓弩改进而成,捕快配发的目的自然是更快更好地将犯罪扼杀在摇篮之中。 由于材料紧缺,工部只铸造了百余把弓弩,捕头在配发时便强调,能够得到此武器的均是各衙门之中的精英,将来会得到更进一步的机会,即便成为皇帝的亲卫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一袭紫衣制服在身,铁十字腰带横在腰间,黑色的便携式弓弩随着自己的步伐前后摇摆,再加上手中的一把制式长刀,否极泰来的朱荐走在朱雀大街上,一阵意气风发涌上心头,竟令他感觉有些飘飘然。 在兴远斋用了早膳,朱荐与自己的同僚已来回巡视了不下三遍,眼看日头过了辰时,已是回衙门交接的时候。 二人正待往回走,大街上突生变故。 整个京城最为热闹的朱雀大街上,两拨人自街角走出,带着一股杀气腾腾,缓缓向着中央聚集,所过之处更是一片狼藉,赶早市的摊贩们早已发现形势不对,纷纷让出了安全距离,沿街的所有商铺大门紧闭,只在门缝里露出无数双眼睛,观察着大街上两群人的一举一动。 “朝廷不是不允许当街斗殴了吗?帮杀千刀的富家公子才消停了几日,又来祸祸我等这些百姓。” “秦、林两家的私斗过了有五年了吧,当时闹出了人命,朝廷这才明令禁止私斗,看来这帮记吃不记打的混账少爷们又闲来无事了啊。” “他们闲着无聊,受苦的却是寻常百姓,经这么一闹,八成又有十天半月开不了张了。” 店内的老板伙计们长吁短叹,店外的大街上则是一阵肃杀,两拨人隔着大街中央站定,似乎当中有些一道无形的界限,百余名大汉无人敢越雷池一步,只是带着不善的目光不停扫视着对面。 仿佛有着默契一般,等双方所有人站定,两方的人马各自向左右移动,让出一个供一人行走的通道,人群之后,各有一位年轻公子缓步走来,他们一黑一白,黑衣青年双手抱胸,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白衣青年手持一把折扇,衣袂飘飘,倒是有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族气息。 两人行至人前,隔着无形的结界相视而立,忽而朝对方拱手行礼。 “还以为王爷不敢赴约呢。” “笑话。”白衣青年一收折扇,望向对方的眼中满是嘲讽,“此处不是幽州,本王为何惧你。” “不惧便好,省得一会临阵逃脱,还需老子满大街去寻你。”黑衣青年笑道,“此处既然不是战场,你我之间的矛盾也无法靠厮杀解决,既然均是纨绔出身,那便用纨绔之间的解决方法,此番私斗没有规则,没有时限,直到一方投降认输,亦或者全部被打死为止,如何?” “来啊,今日既分高下,也分生死,趁此机会将你解决,本王也好尽快接手幽州城。” 听闻此言,黑衣青年微微抽动了一下嘴角,身子向后退了一步,伸出右手微微挥了一挥,身后的一群壮汉便抄着手中的家伙口中大叫着朝对方冲了出去。 只是一个瞬间,双方百十号人便混战在了一处,霎时间,人群中板砖飞舞,棍挥残影,时不时有人惊声大叫,各处更是溅起一蓬蓬血花,混乱的场面令沿街店铺之内暗中窥视的人们惊得瞠目结舌,这还是纨绔之间的群殴吗?完全是不顾生死的战场厮杀啊。 第三百四十八章:朱雀弩神 “如此视朝廷规矩于无物,简直目无王法。” 看到不少人身受重伤,在血污中倒地不起,原本在人群之后静观其变的朱荐终于忍不住自己的火爆脾气,不顾身边同僚的竭力阻止,一甩腰间的便携式弓弩,一枚黑色的飞镖按在了机簧之上。 “全都给我住手!” 一声暴喝之后,朱雀大街上的喊杀声渐止,受伤倒地的趁着众人停手的间隙慢慢爬出了战圈,能够站立的则一脸疑惑地看着不知由哪一处街角跑出来的不速之客,等待着自家主人的命令。 “自治平四年京城里那一场闹出人命的纨绔私斗之后,朝廷三令五申不允许街头群殴,难道你们不知?” 面对数十人的虎视眈眈,朱荐视而不见,依旧缓缓朝着人群走来,手中的弓弩虽然垂地,弓弦却并未松开,一枚黑色的飞镖正安静地躺在滑槽之内,随时等待击发。 原本因为自己的人数占优,已渐渐控制了局面,却不想被突如其来的呼喝大乱了局面,拨开人群上下打量着朱荐的白衣青年发现是一位紫衣捕快搅了他的好事,不由得心生杀意:“混账东西,知道本王是谁吗?” 面对白衣青年的威胁,朱荐面不改色:“老子管你是谁,天子脚下汴京城内可不是你撒野之地。” “你还真是狗胆包天啊。”被朱荐一阵猛怼的白衣青年怒极反笑,朝着身边的家将一挥手,“给本王宰了他。” “别动!”似乎感受到了危险,朱荐举起了手中的弓弩,黑色的飞镖正对着对面的白衣青年,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之下,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看着受到威胁缓步后退的紫衣捕快,白衣青年轻蔑一笑,满是不屑地摊着双手让自己的空门大开,带着一丝嘲讽朝朱荐笑道:“来啊,借你十个胆,只怕你也不敢……” 话音未落,白衣青年的瞳孔便是一缩,映入他眼帘的最后一幕竟是一道黑色的光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自己的胸口撞来,那一刻,时间宛若陷入了静止之中,所有人目送着那一只黑色的飞镖射进了自家主人的胸口,一抹绚烂的殷红印染白衣,因为受痛,在胸口剧烈的起伏之中,白衣青年睁大了双眼直挺挺向后倒了下去。 短暂的寂静之后,人群中开始炸锅,黑衣青年的手下口中大呼小叫着四散而逃,“死人啦”的大喊声响彻了整个朱雀大街。 便在此刻,由一队骑兵护送的五辆马车急停于街头,当先跃车而出的是一位蓝衫青年,快步行至白衣青年的身前蹲下,蓝衫青年探手摸了摸对方的脖颈,再检查了没入胸口两寸有余的黑色飞镖,镖头射穿心脏,青年失血过多,此刻早已是濒死状态,药石无灵了。 蓝衫青年忽而扭头看了看身后犹自握着弓弩不知如何自处的紫衣小捕快:“这位兄弟的准头实在厉害,快赶上我城中的统领了。” 听不出是嘲笑还是夸赞,朱荐只是讷讷地站着不动,良久之后总算缓过了神,将手中的弓弩举在蓝衫青年面前:“不……不是我,我根本没有击发。” 蓝衫青年只是摇头苦笑,一只替罪羊而已,人多口杂的现场,即便击杀柴奕的另有其人,只怕这位捕快有一百张嘴,也难以洗脱罪责了吧。 朱荐还打算为自己辩解,却见对面的黑衣青年双手别在身后,朝着这边缓步行来,朝着蓝衫青年淡淡一笑,算是打了招呼:“区区小事竟然惊了唐兄的大驾,实在是罪过。” 蓝衫青年的面色阴沉如水,说话的语气也是尽显寒意:“沐兄如此做有些过分了吧。” “过分?在下只是为沐家的七十多口逝者讨一个说法而已。”对于白衣青年的死,黑衣青年似乎并不在乎,甚至还有些不满足,“我只杀他一人而不是破了金陵追杀他全家,已然算是仁至义尽了。” “你知道如此做个后果为何吗?” “自然知道。”经蓝衫青年提醒,黑衣青年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的伸手一拍脑门,“此地不宜久留,在下要回幽州了,否则皇帝下令封城,我便走不脱了。” 话到此处,处于茫然状态之中的朱荐总算听出了些当中的玄妙,忽地举起手中的弓弩对准正由数十名大汉护送着离去的黑衣青年大声喊道:“站住,你才是杀人凶手!” “你动不了他。” 正待跨步追出,却冷不丁被身边的蓝衫青年拦下,眼见凶手即将逃脱出城,朱荐不由得大怒:“大胆贼子竟敢放凶手离开,随本捕快去衙门。” 看到这位紫衣捕快竟然打算逮捕自己,蓝衫青年微微一愣之后淡淡一笑,指着躺在地上的尸体问道:“知道他是谁吗?金陵郡王爷柴奕。”又指了指黑衣青年消失的方向,“知道他又是谁吗?幽州镇北节度使沐辰风。” 听了这两个如雷贯耳的名讳,朱荐强自咽了口吐沫,缓缓向后退了一步,口中的回答倒是显得极为刚毅:“那又如何?身份高贵便能当街杀人了?” 蓝衫青年带着疑惑上下打量着这位秉公执法的小捕快,忽而露出一声苦笑:“难怪会找你做替死鬼,脑回路的确不一般。”在朱荐不解的目光中,蓝衫青年指了指群殴人群早已作鸟兽散,只剩下几位白衣青年的亲卫守着主人尸体的朱雀大街,“朝廷严禁私斗,为何这边闹出了人命,却没有一个京城守备军过来查看?”再伸手拍一拍他腰间的铁十字腰带,“一只弓弩配十枚飞镖,你自己数数,腰间有几枚飞镖?” 两个问题刚刚抛出,朱荐便想到了其中的不对劲,伸手摸了摸腰间那静静别在腰带上的八枚飞镖,霎时间,额上的冷汗如泉涌一般打湿了插着孔雀羽毛的四方帽,他的声音听来竟有些颤抖:“你……你的意思是说……” 看到小捕快后知后觉的惊悚模样,再扫一眼躺在血泊之中的柴奕,唐钰忽然想到了后世的一部《古惑仔》电影,当中有一个枪杀黑社会老大的巡逻警察,像极了眼前的捕快。 朱雀弩神,一战成名。 第三百四十九章:幕后黑手 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私斗,世袭郡王柴奕横尸街头,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这位年轻的王爷竟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看着柴奕渐渐变冷的尸体,唐钰无奈地摇摇头,站起身扫一眼身后手足无措的紫衣捕快,不经意间又是一声叹息:“你家中可还有什么人么?” 朱荐茫然地摇了摇头:“除了一个嗜赌成性的叔叔便再无旁人了。” 唐钰点头,既然是替死鬼,背景必定不能太过深厚,似此人这种无亲无故,便是最好的利用对象。 “这京城你是待不下去了,若是不惧山高水远,便与我回渔州吧,至少能保住一条命。” 作为一个刚刚晋升不久的小捕快,朱荐哪里见识过如此宏大的场面,此刻早已成了一个毫无意识的牵线木偶,别人如何说,他便如何做。 不远处的唐钲一挥手,立于两侧的护卫随即将唐钰和朱荐护在其中,看到唐钰准备离去,柴奕的亲卫们抢先一步拦在队伍之前纷纷跪倒在地,将头磕在地上,口中的恳求更是声泪俱下:“我家王爷死得不明不白,还请公子帮金陵城讨一个说法。” “不明不白?糊弄谁呢?我怎么一点也不信?”唐钰一声冷笑,看也不看跪在地上不起身的数十名壮汉,“作为柴奕的亲信,你们当真会不知道柴奕的布置?” 数十名亲卫抬起头,先是相互看了一眼,在看到对方眼中的不解之后,立即朝着唐钰拱手行礼:“还请公子明示,无论如何,我等总要回去金陵城给王妃一个交代。” 便在此刻,一队负责城防的京城禁军姗姗来迟,将整个朱雀大街围了个水泄不通,等到所有官兵尽数站定,一顶黑色的官轿由远及近缓步而来,身穿便服的丞相王安石掀开轿门,看了看死不瞑目的柴奕,下令收殓尸体:“你与老夫说清楚,天子脚下发生性质如此恶劣的命案,老夫也需要给官家一个交代。” 唐钰撇了撇嘴角以示不屑,他才不信王安石对于此事完全不知情,即便是得到线报,他也不会赶来得如此迅速,分明是躲在一边看戏,等出了结果之后再现身收拾残局。 虽然心中对于丞相大人的装糊涂十分不满,对方既然问了,他却不能不做回答。 “这些时日以来,有一个问题一直缠绕下官的心头挥之不去,却又始终想不通其中的关节,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只可惜为时已晚,不得不佩服此事背后的布局之深,背后策划之人堪称算无遗漏。” 王安石微微皱了皱眉,却并未出言打断唐钰,只是静立一边作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对于我们四人而言,京城都是危险的,尤其是沐辰风,官家想要斩草除根,杀之而后快,手沐家牵连的官宦世家与商贾也要杀之明誓,沐辰风明知汴京城处处危机,却还是堂而皇之地入城,须知道他沐家的大仇未报,他才是最怕死的那一个。” “他之所以敢来,是因为有人早已帮他将京城之内的危机扫除,亦或者京城之内有他即便是不惜性命也要完成的大事。” 唐钰打了一个响指:“再说柴奕,一个世袭王爷,只因朝堂之上的几句挑拨,便接受了沐辰风的私斗约战,未免也太过儿戏了一些。柴奕的目的是杀沐辰风,依照他谨慎的性格,绝对不会如此冒进,这绝非柴奕的处事风格。” “除非他有必胜的把握,又或者有人给了他暗示,届时会暗中协助他除掉沐辰风,而此人,来头不小。” “再说说隐藏于幕后的第三方,便是当今圣上。”唐钰朝着正北方拱了拱手以示尊重,“当日朝堂之上,柴、沐二人当着文武百官令官家丢了颜面,官家非但没有任何表示,事后更是对此只字不提,说明什么?” “说明官家早已料到会有此类情况的发生,这才视而不见。” 将这几件事串联起来便不难看出,此次私斗,分明是早已计划好的,官家分别与沐辰风与柴奕达成了协议,承诺届时会暗中下手除掉对方,所以才对两人的恩怨不闻不问,任由他们自行解决。” 唐钰又看了看身后的紫衣捕快:“至于这一位朱雀弩神,便是衙门推出来的替死鬼,只要他的弩箭对准了谁,谁便会死。” “你的意思是说,朝廷为了收复金陵与幽州,分别给了两方承诺,令他们自相残杀从而在背后做鹬蚌相争之下得利的渔翁。” 唐钰摇了摇头:“朝廷的确可以与金陵取得联系,沐辰风却不会轻易相信曾经血洗沐家的仇敌。” 王安石皱了皱眉头:“你是说,这件事的背后还隐藏着黑手?” 沉默之中,唐钰轻声念出了一个名字:“南唐后裔李堂。” 身为皇室后裔,李堂却只能做柴奕身边的一条狗,李家的万贯家财也成了柴家的产业,金陵城更是收归在柴奕帐下,他对柴奕的怨念之深并不难臆测。而李堂与沐辰风素无仇怨,联系上幽州也不过只需要一封绝密信件而已。 至于朝廷这边,则根本无需他动手,将此计告知柴奕,剩下的事自然会由他做得妥妥当当。 柴奕一死,不但金陵城成了李堂的掌中之物,与幽州建立了联系,更是李堂的画龙点睛之笔。 “厉害。” 听了唐钰的分析,王安石再看一眼已被官兵收敛,等待运走的柴奕尸体,不由得轻叹一声:“总以为是与朝廷合作杀了沐辰风,不想自己却成了别人盘中的鱼肉,同时被三方算计,哪里还有不死的道理。” “其实柴奕也不是蠢人,他的死在于自己的太过自信,看不出李堂的忍辱负重,即便此番能够侥幸不死,他日也难逃失败的命运。” 王安石微微点头,投向唐钰的目光中满是赞许之色:“若是果真如你所说,本相倒也不必急着向官家回复此事了,所以还是与你说清楚本相的来意,以免你真以为本相也参与其中。” 也不等唐钰的回话,王安石朝着身后的小巷之中招招手,一辆造型精致的马车走了过来在唐钰身边停下,车帘掀开,从里面探出了两个男童的脑袋。 第三百五十章:大宋不能再死人了 目送唐钰的车队离开,王安石依旧矗立街头,直到百余人的队伍消失在街角,至丞相身后的巷尾处再次走出一位中年男子,看着唐钰离去的方向出神。 王安石随即后退一步,不敢与此人并肩而立。见到王安石打算行礼,来人只一挥手,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便收了动作静静立于一旁。 “唐钰果然厉害,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竟然只是凭借自己的臆测与怀疑便将真相慢慢拼凑了出来,若非听了他刚才所言,朕还被李家那小子蒙在鼓里。总以为此番谋划,朝廷才是得益最大的一方,岂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沐辰风也好,朕也罢,都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 王安石拱手道:“柴奕受诛,三方得益,沐辰风报了家仇,朝廷除了内患,李堂得了金陵,也算是皆大欢喜,此事一了,幽州为防柴家残余势力报复,必然龟缩防御,短期内不会急于向外拓展,至于金陵城,只是换了一个知州而已,论在大宋境内的影响力,李家又如何比得上柴家,从长远来看,朝廷还是最大的获益者。” 赵顼负手而立,视线依旧未曾离开唐钰离去的街口:“那个用于替罪的捕快被唐钰带走,要如何向柴家交代?无论如何,柴家也是太祖皇帝御赐的世袭郡王,若此事不了了之,只怕有损朝廷声誉。” “柴奕一死,柴家的支柱已然坍塌,他的长子柴聪不过七岁,很难再掀起什么风浪,官家若是心中不忍,大可将柴氏宗亲尽数接来汴京,此举不但令柴家的死忠不敢轻举妄动,也可堵住百姓的悠悠众口。” “嗯。”对于王安石的一石二鸟之计,赵顼点头表示认可,“那便事不宜迟,传旨让柴家宗亲进京治丧,之后便常住京城吧。” 随着柴奕的尸体被运走,此间的事情也算告一段落,赵顼却依旧没有回宫的意思,对于皇帝的举动,王安石心中了然,赵顼这是在记挂自己刚刚跟随唐钰前往渔州的儿子赵仅。 让赵仅随唐钰离开也是王安石所献之策,赵顼的长子赵佾夭折,赵仅又是他最为宠爱的妃子所生,赵顼自然对他寄以厚望,无奈向家势大,纵然他身为皇帝,也需要妥协,如今他对赵仅的宠溺已经引起了宫内有心之人的注意,若是依旧留在京城,只怕会有不测,后宫之间的争斗虽不见血,当中的阴狠毒辣,身为皇室成员的赵顼又怎会不知? “二皇子天资聪颖,又有大内侍卫守护,必定能够逢凶化吉,官家不必太过担心。” 赵顼转过身,看向王安石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坏笑:“朕将儿子送去渔州是为了保护他,王卿将孙儿也送过去,却又是为何?” 王安石闻言讪讪一笑,送长孙王桐入渔州,明面上是作为二皇子殿下的伴读书童,其真实目的不必明言,大抵可算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王桐为长子王雱之子,刚满七岁,正是王安石口中与唐钰长女棉儿年纪相仿的王家子弟。 汴京城的朱雀街头,皇帝与丞相因为算计了唐钰而自鸣得意,刚刚出城的车队里,面对整个大宋身份最为高贵的两个纨绔,唐钰却只能不时伸手揉捏自己的太阳穴。 尤其是那个年纪稍小,嘴却极甜,很快便讨得白渔儿与云采菱欢心的小王桐,更是令他不时冒着邪火,白渔儿膝下无子,云采菱的儿子只会调皮捣蛋,这两人又哪里经得起乖巧听话的王桐的竭力讨好,一口一个婶娘,只叫得两人是心花怒放,看得唐钰眼中冒火,却又只能无奈叹息。 这小子分明是受了家族任务去渔州拐他女儿的,一眼便识破王安石阴谋的唐钰决定进了渔州城,便将王桐关进男子学堂,必须严防死守,不让他与棉儿有任何接触。 咬牙切齿之间,唐钲敲敲车厢的窗棂:“大哥,这位朱雀弩神要如何处置?” “带他出京城,是不想看到大宋无谓死人,你告诉他,渔州不养闲人,既然他是捕快,那便送去通判衙门,依旧做他的老本行好了。” 唐钲点头称是:“那金陵方面,是否要知会一声,柴奕一死,李堂势必夺权,陈家也许会受到波及。” “李堂为人谨慎,即便以最快的时间得到消息,也不会立即出手,短期来看,陈家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尽早做出应对为妙。”唐钰又摸起了自己的下巴,“派出一队人马立即赶往金陵,只要能够保证陈家的平安,可以答应李堂的一些条件。” 这一次,唐钰的预料与事实有些出入。 柴奕刚刚被杀,混于王府亲卫之中的暗探便送出了消息,飞鸽传书在第三日便交到了李堂的手中,与柴奕发动政变时的场景如出一辙,李家的死侍只用了一个时辰便彻底控制了金陵的局势。 王府后院之外,一辆马车飞驰而过,在窜出街巷的一刹那撞飞了好几个挑着担子进城做生意的小贩,人群指着远去的马车一阵怒骂,面对被撞翻在地不住呻吟的无辜受害者,却也只能是一阵长吁短叹。 富贵人家的马车,即便拦下了拉去见官,作为穷苦大众的他们还能捞到什么好处? 马车穿街越巷,在人群的连连指责之中冲向了莫愁湖方向,一处高门大户的门前,车夫一拉缰绳,两匹肆意狂奔的骏马猛地止住了身形,突如其来的停车令车厢中坐着的两人险些因为惯性被甩出车厢。 随着车帘被拉开,车里坐着的女子与孩童等不及车夫未放置马凳,直接从车上跳下,神色慌张地扫一眼空无一人的大街,顾不得因为沿路颠簸而散乱的发髻,不等门房的通传,直接闯进了宅内。 女子拉着孩童跪在大厅前,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的惊恐放声大哭:“还请爹娘与爷爷救救女儿。” 第三百五十一章:陈家可不止柴奕一个女婿 柴奕死于汴京城朱雀街头的消息传回金陵,李堂立即选择动手,柴家在城中的死忠本就在李堂的监视之内,城头易帜可算是兵不血刃。 王府内,王妃陈妍琳在数位家将的合力掩护之下,这才带着世子柴勋自后门逃出李堂的围剿,一路疾行,撞翻无数行人之后,母子二人总算是逃回了娘家位于莫愁湖畔的别院之内。 虽然到了此处,两人的安全暂时得到了保障,陈妍琳却深知自己平日里仗着自己王妃的身份不可一世,加上柴奕曾经觊觎陈家的商队,自己身为陈家长女,却并未在夫家与娘家之间斡旋,任由夫君通过不算光彩的手段得到了商队的控制权,她早已与陈家形同陌路,此番迫不得已求上门来,也算是将自己最后的尊严彻底放下任由陈家踩踏了。 她不奢望自己能够得到陈家的庇护,只求夫君唯一的血脉能够传承下去。 陈妍琳的哭声惊动了陈府上下,家丁们早已察觉跪在厅前的女子是往日高高在上的郡王妃,却无人敢上前搀扶,主家的家事,又岂是他们这些下人能够评头论足的?况且他们受这位大小姐的白眼还少么? 在陈新远的搀扶之下,陈家家主陈铭手拄着拐杖走出厅堂,长子陈三江与儿媳冷氏已然立于厅外的台阶前,看着跪在阶前带雨梨花般的长孙女陈妍琳,眼中满是不舍,却也只能强忍怜惜不去打理,只等着家中的主事之人出面解决。 见到爷爷露面,陈妍琳立即止住了哭声,拉着柴勋跪行几步,死命拽住陈铭的衣角不放:“求爷爷救命。” 看一眼长跪不起的不孝孙女,再想到自己穷其一生这才建立的商队被别人占为己有,陈铭摆出一副余怒未消的表情,分明是不愿过问此事,世间有句俗语叫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虽姓陈,所作所为却令陈家心寒,在陈铭心中,她早已不是陈家人,如今柴奕身死,此时更不该再与柴家有所纠缠,以免受了连累。 作为一个经理过风浪的商人,陈铭自然知道此刻当如何取舍,为保陈家上下,他决定放弃陈妍琳母子,见孙女还在苦苦哀求,眉头微凝,冲着站立一旁的家丁沉声说道:“老夫乏了,将这二人送出府吧。” 陈三江夫妇闻言脸色骤变,想要上前劝说,却被陈铭一个冷厉的眼神惊得不敢抬头,只能将目光投向了陈铭身后的当家大少爷陈新远。 而另一边的陈妍琳也看出了爷爷的决绝,当即身子一软瘫坐在地,全场之中,也只有不知将有性命危险的世子柴勋茫然无措地站在母亲身边,怯生生望着这群自己并不熟识的亲人。 感觉到自己保命无望,在一众家丁得到家主命令上前拖拽自己之时,陈妍琳一改之前的楚楚可怜,只是一瞬之间,王妃的气场重新散布周身,她缓缓站直了身子稍稍理了理自己的仪容:“谁敢碰我,我斩谁的手。” 随即拉起身旁的柴勋,轻抬莲步走向大门:“王爷受奸人迫害死于非命,如今李堂便在金陵城中耀武扬威,所有与柴家有关的家族均会遭到清缴,我身为王妃,自然首当其冲,而陈家与我们母子的区别只不过是受死顺序的先后而已。” 陈妍琳顿了一顿,在满是惊愕的目光中回过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冰寒彻骨的微笑:“别忘了,夫君不止是王爷,也是陈家的女婿。” “你这不孝女,竟要拉整个陈家陪葬,可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听了自己亲孙女那歹毒的言语,陈铭的心口一阵绞痛,疼得他身子猛然颤抖,险些两眼一翻晕死过去,陈新远及时扶住,这才没有倒下,便在陈妍琳跨腿出门之时,陈新远大声疾呼:“大姐且慢。” 听到陈新远对自己的称呼,陈妍琳娇躯猛然一震,脚下的动作也随之停止,自与柴奕成亲之后,家中弟妹均称呼自己王妃,便是因为这声称呼,令她意识到自己嫁做人妇,便不再是陈家大小姐,这才与娘家拉开了距离,而陈新远的这一声“大姐”恍若隔世。 陈妍琳转过身,望向陈新远的目光被蒙上了一层薄雾,只因这一声许久未曾听到的称呼,即便是陈新远将自己送出门去交给李堂,她也不再心存怨恨,只求他能够保住柴勋,于愿足矣。 陈新远上前几步,将自己的外甥抱在怀中,朝一旁的陈三江使一个眼色:“大伯还愣着作甚,赶紧将大姐送进后院藏匿,外面之事交给我便好。” 陈三江只是稍稍迟疑,便立刻拉着冷氏上前一步,接过陈新远怀中的柴勋,又令冷氏扶着女儿朝后院走去,反倒是是陈妍琳不愿连累陈家,打算挣脱母亲的手出门吸引追兵,只要能够保住柴勋,她便是死了又有何妨? 陈新远一把拉住陈妍琳的胳膊,给了她一个万事有我的眼神:“如今金陵局势骤变,李堂为发泄心中郁气,必定会对所有与柴家有关之人打击报复,只不过他却不敢动陈家。” 陈妍琳露出不解的神色,随即却被一阵狂喜冲得烟消云散:“二弟是说,渔州城主唐钰?” “不错。”陈新远微微一笑,“大姐可别忘了,陈家不单单只有柴奕一位女婿。” 安顿妥当陈妍琳,陈新远回到大厅,此刻的陈铭已然缓过了不适,正坐在主位之上喘着粗气。 “唐钰如今远在京城,正所谓远水难救近火,你将妍琳母子留在府内,无异于玩火自焚,难道你打算拉着陈家一起死?” 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陈铭首先考虑的是自身利益,他可不愿意为了一个嫁出去的孙女令整个家族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李堂大肆抓捕柴家亲信,即便不能杀了柴勋斩草除根,相信他们孤儿寡母独木难支,也再难有所作为,而陈家如今最大的靠山是渝西节度使唐钰,李堂初掌金陵大权根基不稳,此刻绝不敢轻易得罪渔州,是硬闯陈府与渔州交恶,还是放过无用的七岁孩童与陈家结个善缘,相信李堂知道如何选择。” 第三百五十二章:柳氏月娥 看一眼站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的陈新远,陈铭分明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些都是你所想到的?” 看爷爷如此惊愕的表情,陈新远知道自己的话已然说动了陈铭,只是碍于男子的尊严,他死也不会说出用以劝说家主的这番言论是出自自己的妻子柳月娥之口。 正准备含糊几句应付过去,厅外冲进一个家丁,指着大门之处便是一阵焦急的禀报:“副城主大人正领着一队人马朝别院而来。” 别院门前,李堂脚踩马镫翻身而下,朝着迎出了陈新远微微拱手,也不客套寒暄,直接说明了来意:“柴奕独占金陵,朝廷设计锄奸,未免留下后患,特命在下缉拿其夫人陈氏以及世子柴勋,李某奉旨行事,还请陈少行个方便。” “是吗?”陈新远皱了皱眉,一脸疑惑之状,“怎么在下收到的消息却是郡王在京遇刺,为免其遗孀受到迫害,官家亲自下旨邀我大姐与世子殿下入京常住啊?” 陈新远所说与朝廷下发的指令竟然如出一辙,不免令李堂有些吃紧,须知道他可是第一时间得到柴奕身死的消息,难道陈家在京城也安插了密探? 微微一怔之后,李堂淡淡一笑:“常住也好,免患也罢,均只是手段,其目的究竟为何,想必陈少不会不知吧?” 李堂的言下之意便是,朝廷要软禁世子柴勋,目的是拔除柴家这个大宋内患,金陵则打算一劳永逸,不留给柴家留下任何反扑的可能,两者殊途同归,若是李堂得手,想来朝廷不但不会责难,可能还会嘉奖,他李堂为何不下死手? “看来李副城主是打算用强了。”陈新远无奈摊手,随即身形一闪让出了身后朱红色的大门,“那便请吧,只不过进这扇门很容易,但后果如何,还请李副城主自己掂量清楚。” “哦?陈少这是在威胁在下吗?”李堂扫一眼陈新远,露出一个满脸戏谑的表情,“如今的金陵城,又有哪里是在下不能进的?” “金陵独立,作为城主,只要是在城内,李兄自然可以随意进入,只不过在下家中的三妹向来受宠,如今虽已出阁,家中却依然保留着她的闺房与日常用品,也是家里宠溺得有些过头,在下这位妹妹自小骄纵,外人可不敢踏足她的闺房半步,今日城主大人若是无意间闯入了……”话到此处,陈新远微微顿了顿,一丝玩味的笑容挂在脸上,“这后果,只怕金陵城担待不起啊。” 笑话,一间阁楼而已,他为何不敢进? 只在一瞬之间,李堂的身子如如遭雷击一般静立不动,原本自鸣得意的优渥也荡然无存,思绪瞬间回到了三年前,熙宁元年初夏,金陵陈家三小姐出阁,城中百姓都说是下嫁,而他却深知,陈妍霏所嫁之人到底是怎样一个逆天的存在。 短暂的失神之后,李堂迅速恢复了理智,他皱了皱眉,似在自言自语:“关于陈家三小姐的那些闲言碎语,寻常人或许不知,但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呢,据在下所知,三小姐与唐钰成亲之后便彻底失了踪迹,便连此次受封进京,唐钰也只带了两位夫人,这似乎不太合常理啊。” “此外在下还知道。”李堂突然降低了声音,身子也附在了陈新远的耳边,“便在三小姐出阁之后,金陵城中一位姓辛的书生也无端失踪,而他们之间确有一段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在下所言非虚吧。” 李堂口中的机密鲜有人知,同时也是陈家最大的破绽,明面上唐钰是陈家的女婿,实际上陈妍霏的夫君另有其人,唐钰未曾上门找陈家麻烦已是给足了陈新远面子,又怎会出面管这档子破事。 而那个不知姓名的落魄书生,更加不是李堂的障碍,他有何可惧? 满以为陈新远至少会大惊失色,却不想对方依旧云淡风轻:“既然李副城主知道的如此详细,那在下也不便隐瞒了,舍妹的夫君的确不是唐钰,而是辛赞,若是大人详细查证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便不难得知,辛赞得柴奕提点,拜枢密副使周淮周大人为师,如今已是一方州城的知州。” “原来是知州大人,真是好大的官爵啊。”李堂嗤笑,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员而已,便能令自己知难而退?陈新远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 “这知州的确不是什么大官,只不过也看是在那座城池任此官职。”陈新远露出一个很是无奈的表情,“很不巧,在下这位妹夫所任职的州城,是成都府路的渔州城。” “渔州!”李堂的瞳孔微缩,双眼注视着陈新远此刻的一举一动,想要分辨他话中的真伪,心中更是一阵翻江倒海,若是陈新远未曾撒谎,那这间藏匿着陈氏母子的阁楼他还真不敢随意踏入。 唐钰是渔州城主,辛赞在渔州,陈妍霏必然也在,这关系复杂的三人能够共处一城,显然并非他所理解的夺妻情敌,极有可能是当年唐钰为了掩护这二人,才娶陈妍霏过门,关系亲密到了如此地步,自己若是动了陈家,唐钰必定不会罢休。 他的目的是得到金陵城,重现祖上的风光,可不是为了一个还未成年的世子葬送整个李氏一族。 打马离开之时,李堂朝着陈新远拱拱手:“替在下向唐钰公子问好。” “好说。”陈新远微笑回礼,目送李堂离去,直到最后一匹马消失在视线之外,这才伸手摸了摸额前的冷汗,抬起几近瘫软的双脚进了别院。 “如何?副城主离开了?” 刚刚步入卧房,一位相貌平平略施粉黛的少夫人便走了过来,见到柳月娥,陈新远三两步走上前,伸手握住妻子的柔夷,面上尽是惊喜之色:“全凭夫人聪慧无双,事先料到了李堂的所有说辞,我才能从容应对。” 自己的双手被陈新远握住,柳月娥竟有些害羞:“若非夫君镇定自若,即便妾身再如何推演,也无法化解陈家的这场浩劫。” 第三百五十三章:悄然改变的局面 短暂的兴奋之后,隐隐的担忧重新袭上心头,陈新远微微皱了皱眉:“以如今的局势来看,金陵不宜久留,我们还是早些离开为妙。” 柳月娥却摇头:“金陵是陈家根本之所在,更是永安镖局的枢纽中心,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我们离开金陵,势必会引发镖局动乱,极易被其他竞争对手钻了空子,抢走与我们合作的商户侵吞利益,得不偿失。二则,渔州的粮食补给需要陈家在江南地区搜罗,夫君此举,便是将整个渔州万余城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最终落一个不仁不义的名声,也会彻底失去渔州的庇护。” “夫人言之有理。”陈新远的脸色有些难看,倒不是因为柳月娥驳了他的想法,而是为自己这个不成熟的打算可能引发的后果而惊恐,若是真的举家搬离金陵,后果不堪设想,“只是如今金陵城内乱,李堂咄咄逼人,明抢不行,若是用暗招派遣亲卫入府杀人,之后推脱给附近的山贼趁乱打劫,我们又当如何?” 话到此处,柳月娥也慢慢蹙起了眉头,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够想到借唐钰之名暂时逼退李堂已属不易,又如何有策略对付这些见不得人的阴招? “为今之计,只能期望天佑我陈家了。” 夫妻二人为收留陈妍琳母子而可能惹祸上身惴惴不安,将整个府中的家丁丫头聚集在一处,如临大敌一般严防死守,入主金陵城主府的李堂却是莫名其妙打了一连串的喷嚏。 若是他知道此刻陈新远夫妇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龌龊想法,必定会将那二人骂一个狗血淋头,作为以复兴大唐盛世为己任的李氏后裔,他的格局难道会如此之小?以一个陈家向渔州示好,又以一个柴奕与幽州建立了联系,他才是这次朱雀私斗之中最大的受益者,又怎会因为一个还未成年的柴勋断送如此美好的开局?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根据与幽州的协议,只需等上数日,便会有四万枚掌心雷通过秘密渠道进入金陵,有了幽州的火力支援,金陵城再不是风雨飘摇中的一片枯叶,而是有实力开疆拓土的大型战车,等到幽州准备就绪反攻宋境,便是他李堂封王拜相之时。 而另一边的钱塘城内,风尘仆仆赶回城中的方正在得到传报之后,从床榻之上一跃而起,顾不得穿鞋便冲出门去,南门前,城门大开,一列军伍押送着数百只木箱入城,两方汇合,负责押送的什长将怀中的清单递给方正:“这里是统领祝大人所调配的五万枚掌心雷与一万支穿云箭,请城主大人查收。” “各位将士辛苦。”方正接过清单,随即吩咐身后的侍卫接手运输队伍,并将这一队将士送入西湖畔楼外楼好生款待。 看着一箱箱码放整齐的掌心雷被送入秘密库房,方正的心中竟有些五味杂陈,自钱塘政变以来,作为金陵柴奕的附庸,他总是夹着尾巴做人,如今得了唐钰的支持,他总算也能挺直了腰杆。 长吁一口心中的郁气之后,方正缓缓睁开了自己的双眼,沉声低吟,似在告诫,有似在起誓。 “方家誓不为奴。” 这批火器是唐钰亲自下令由明州水军大营紧急调配送至钱塘的,在想通柴奕遇刺的前因后果之后,唐钰便料到金陵与幽州的结盟已然成为定局,沐辰风为了达到里应外合的目的,势必要将金陵这一枚长钉钉死在大宋腹地,给予火力上的援助也是势在必行。 有了幽州的支持,金陵便不再是无牙的老虎,在适当的时机必定会扑起伤人,只凭大宋禁军根本挡不住金陵的扩张。 而唯一可以遏制李堂的,便是昔日金陵城的盟友,方正。 于是在悄然之间,四座独立成痴的局面已然改变,所有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利益做着选择,而这场暗流涌动的变革也在印证这一句至理名言: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已是秋风瑟瑟的北国,在亲卫的簇拥之下,沐辰风也有惊无险地返回幽州。 确认柴奕身死之后,他赶在汴京封城之前出城,凭借从耶律明宏那里得到的大辽精密地图,绕过燕山山脉出宋境,再经过兜转之后,甩掉一路跟随的一股宋军,总算进入了幽州地界。 赵顼明面上答应两方合作除掉柴奕,沐辰风才不会相信大宋不会卸磨杀驴,而布置在沿途之上的禁军也充分暴露了大宋皇帝的图谋。所幸自己留了心眼,安排的探子密切注意宋军的调动,这才绕了一个大圈,避开所有追兵安全抵达幽州城。 “立即关闭与大宋之间的通商试点,对于过往幽州的宋人严加排查,如今是非常时期,幽州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身边亲卫刚刚领命而去,便有府中侍从禀报:“日前有一位自称藤原的倭人到访,说是有要事与城主大人相商,纵然属下以告知对方大人不在城中而且归期未定,那人却并未离开,对于此人的去留,请城主责断。” “倭人?”沐辰风顿了顿脚步,听说他们在远海之上被大宋水军压制,战船根本出不了海港,此番前来幽州,八成也是冲着掌心雷而来。 “在唐钰那里吃了亏,想要借我的势找回场子,哪有如此便宜之事。” 身边谋士低声提示道:“倭人既是唐钰的敌人,便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如对待金陵一般,只提供武器支援,并不提供技术指导,即便不能彻底消灭大宋水军,给唐钰填些堵也是好的。” 沐辰风摇摇头:“唐钰说过,宋人内斗,只要不是血流成河,他不会过问,外族入侵是他的底线,如果我们公然支持倭人引狼入室,势必会引起唐钰的怒火,在幽州的战争准备还未妥当之前,我可不愿与渔州发生直接冲突。” “那属下立即将此人赶走。” “慢。”沐辰风淡淡一笑,随即阻止了侍从,“我是说在幽州入侵中原之前不宜轻举妄动,可没说过大宋狼烟四起之后不会再添上一把柴火。” 第三百五十四章:母凭女贵 对于外界的纷乱,唐钰无暇过问,回城不久,身怀六甲的水慕儿便有了即将分娩的迹象,而在此之前,紫月已然平安诞下一个女婴。 唐钲大字不识几个,虽然也曾应过唐钰的要求入过城内学堂创办的扫盲班,只是他一直跟随在唐钰身边东征西讨,根本没正经念过几日书,取名的重任责无旁贷地落在了唐钰肩头。 紫月临盆那一日的渔州城骤雨初歇,处处凝挂着晶莹的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映出洁白无瑕的秀美城郭。 “叫雨晴如何?雨过天晴虹桥现,洒落七彩满渔州。” 唐钰随口而来的两句诗词立即引来满堂的喝彩,云采菱看着怀中抱着的小雨晴,全然不顾站在身边满脸委屈与醋意的阿璃,伸手逗弄着婴儿的琼鼻轻声笑道:“看来这小丫头还是渔州城的祥瑞呢,需要将她供起来才好。” 见白渔儿也过来争抢,芙儿有些不乐意了,在白渔儿伸手之前一把将雨晴抱走:“这是我们家的,想要婴儿解闷,改明儿等慕儿姐姐生产了。” 芙儿的嘴果然是开了光的。 按照医师的测算,水慕儿早已过了预产期十多日,却迟迟不见动静,岂料芙儿的一句戏言,真就引动了胎气,当日傍晚,水慕儿便隐隐感觉到腹中阵痛,所幸唐家对此早有准备,只是忙坏了几位刚刚歇下手休息片刻的稳婆。 随着时间的流逝,产房中的喧闹渐渐安静,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又一阵女子的哭泣传了出来。 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唐钰心中一沉,一个箭步便冲了出去,全然不顾抱着婴儿出门报喜的稳婆。 将初生的婴儿交给白渔儿,稳婆的脸色有些奇怪,她也被水慕儿突如其来的哭泣弄了个忐忑不安,母子平安不是喜事吗?为何三夫人会哭得如此伤心? 云采菱上前问道:“慕儿这是怎么了?” 听到二夫人的询问,稳婆露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老婆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孩子出生时三夫人还是一脸喜色,只是看到婴儿之后便放声大哭,小公子白白胖胖甚是健康,也看不出有什么残缺啊。” “小公子?”白渔儿与云采菱对望一眼,似乎心有灵犀一般猜测到了事情的真相,打开襁褓一看,果然是个男婴。 而跟在身后的芙儿与薇儿也是一阵恍然大悟后的窃笑,四人步入产房,只见水慕儿正伏在唐钰怀中轻声抽泣,口中还不时低喃着:“我不依。”见到白渔儿与云采菱二人进来,原本平复的心情再起波澜,指着二人对唐钰说道:“她们都有女儿,偏偏我没有,不公平,无论如何我要生二胎。” 面对水慕儿的咄咄逼人,唐钰也只能报以苦笑,身为长房的白渔儿见夫君无奈,轻咳了一声替唐钰解围:“夫君说了,无论男女,我们都只能生一胎,怀胎十月,一朝分娩,过程凶险万分,一个不小心便会没了性命,难道我们全家都愿意看到你深陷险境?” 水慕儿鼓着腮帮子不说话,云采菱也出面帮腔:“渔儿说的对,如今你生了男婴,唐家香火香火得以延续,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水慕儿斜一眼这两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姐姐,口中嘀咕了一句:“谁不知道夫君偏心女儿,你们看棉儿和阿璃,再看看阿琉,我都能遇见自己孩子的将来是何模样了。” 此话何解? 房中的其他人没听出什么言外之意,倒是两位稳婆面面相觑,从来都是听说母凭子贵的,怎么这唐家竟然是母凭女贵吗? 听水慕儿提及自己的宝贝儿子,云采菱手扶额头不忍直视:“阿琉那是太过顽劣,连我这亲娘也看不下去,若非他太过年幼,我也恨不得揍他一顿以泄火气,看看你这孩子,小巧精致,一看便是做学问的,日后长大了必能继承夫君的才智,成为夫君的接班人。至于阿琉,我已然放弃了。” 虽然知道云采菱是在开解水慕儿,只是将阿琉说成一无是处,白渔儿也心中不忍,都是夫君的孩子,又哪里来的三六九等,只是回头看一眼趴在侍女小桃肩头呼呼大睡的阿琉,收起了心中刚刚泛起的一丝同情。 因为她看到了阿琉的衣襟之上满是打翻的胭脂,从色泽与味道上分辨,分明是自己房里梳妆台上的那一盒。 听云采菱将自家儿子贬得一无是处,负责照顾大少爷起居的小桃起了护主的心思为阿琉鸣不平:“阿琉虽然顽劣,公子爷却依旧对他宠爱有加啊,前几日阿琉打碎了公子爷房里的一盏水晶灯,也未曾得到惩罚。” 唐钰闻言一声苦笑,他哪里是不想出手揍那小子一顿吗?分明是儿子的外公在得到小桃的回报之后,在自己发火之前便将阿琉抱走了好吗? “是啊是啊。”芙儿也在一边帮腔,“便在昨日小阿琉还偷偷跑进哥哥的实验室拿了一只透明烧杯出来,也不见哥哥找他算账。家中的实验室可是我们这些人能随便进入的?” “什么?”一句“我草”险些脱口而出,唐钰一个激灵站起身,带着凶光看向对危险一无所知,此刻还趴在小桃肩头流着口水的阿琉,小桃也是机警,一个闪身后退一步,只来得及说一声:“小桃告退。”便匆匆出了房门,赶去隔壁云家避难,留下一堆看着风中凌乱的唐钰掩嘴而笑的夫人小姐。 一家人七嘴八舌,总算劝慰住满脸不甘之色的水慕儿,这才开始让唐钰为孩子起名。 唐钰在房中来回踱步,口中喃喃自语:“阿琉名为唐辰,取星辰之意,那这孩子便叫唐焱,取太阳之意,至于这字嘛,也不能叫做三火吧。” 云采菱附和道:“阿琉字天权,是为文曲,本想他学文,如今只怕是不成了,那便反其道行之,焱儿便字开阳,北斗第六星,武曲星。” “那便如此定了,唐府二公子,唐焱唐开阳。” 第三百五十五章:京城来的小祖宗 唐钰当着全家立下重誓绝不厚此薄彼,对几个子女一视同仁,这才将水慕儿稳住,不曾想后院刚刚安定,辛赞又急匆匆找来。 “你从京城带回渔州的小祖宗,到底要如何安排?” 短暂的愕然之后,唐钰总算想起,当日离开汴京时,自己应了丞相大人的要求,将二皇子赵仅带了回来。 苦于应付家事,唐钰只能将那烫手山芋扔给了知州辛赞,面对赵仅,辛赞更是束手无策,让他去学堂跟着一帮寻常百姓的孩童读书?那是玷污了皇家,若是被朝廷得知,只怕自己乌纱不保。放在知州府亲自教导?渔州城事务繁多,他作为知州每日忙得废寝忘食不说,作为一个家世清贫的穷苦书生,他又哪里会教一个皇子? 百般思索无果,辛赞别无他法,只能将赵仅重新送回了唐家。 唐钰看一眼坐在身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辛赞欲言又止,辛赞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自领着赵仅登门那一刻,他便做好了决定,任由唐钰巧舌如簧说得天花乱坠,他也只抱着一个目的不松口,那便是送还赵仅,爱咋咋地。 看来今日不太好忽悠了。 唐钰轻咳了一声,端起茶杯抿一口茶水,朝着门外喊了一声:“芙儿,将二皇子殿下带去后院,我与辛大人有事相商。” 赵仅听闻,眼珠转了一转,赖在椅子上不愿离去:“事关小爷去留,你们二人最好当着小爷的面将话说清楚,否则等小爷回京禀报父皇,定然饶不了你们。” “还请皇子殿下莫要忘了临行之前相爷交代过什么。” 赵仅还在愤愤然说着威胁之言,却被唐钰突然变冷的语气惊了个不敢吱声,讷讷站起身子,任由芙儿牵着手走出了会客厅,竟连头也不敢抬一次。 目送赵仅离去,辛赞朝唐钰伸出大拇指以示称赞:“还是你有法子,这位小爷还是交还给你吧,我实在应付不来。” 唐钰摇头轻叹:“看你平日里精明狡黠,不曾想却连这点迷雾都看不透?” “还请唐兄指点迷津。” 唐钰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翘着二郎腿,神色也甚是随意,但说出的话却令辛赞感觉自己的脊背一阵阵发凉。 “皇帝将他最为宠爱的皇子送来渔州,其根本目的是让赵仅远离后宫争斗,按照皇帝的设想,赵仅最好终生留在渔州不回京城,若是我所料不错,不日便会有朝廷分封赵仅为藩王的旨意传来渔州。” “而送赵仅来渔州的始作俑者却并非皇帝,而是相爷。” 辛赞闻言皱眉:“何故?” 唐钰轻哼一声继续解释:“大宋幅员辽阔,天南海北,赵仅哪里去不得,非要来渔州?这其中若非丞相王安石推波助澜,我这姓氏倒着写。” “丞相视你为家中子侄,其子王旁又在渔州任职,向官家谏言将皇子送来渔州也是再正常不过。” “正常人都能想到这一层面,足以证明相爷的谋略之深。” 王安石醉心于改革,在目睹渔州的日新月异之后,对唐钰此前所言的前瞻性深信不疑,看他近期的一系列举动,分明是在做成立内阁议会的准备。 他的种种举措,旁人或许无法察觉,可惜这些手段在唐钰眼中却甚是拙劣,只需稍加分析,唐钰便得知王安石索要探索的政治新格局是架空皇权的君主立宪制。 一个政治体制的改变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对于王安石而言,最大的一只拦路虎便是他一手捧上皇位的赵顼。 只可惜赵顼与王安石甚是器重,自熙宁元年以来一直排除争议,全力支持变法,作为传统文人的王安石投桃报李,也不会做出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 体制需要改革,却又不能弑君夺权,面对这一个无可调和的矛盾,几经思量之后,王安石决定放缓变革脚步,培养新的接班人。 出生皇室,至高无上的皇权思想在赵顼脑中根深蒂固,这是他的逆鳞,更是底线,便连只手遮天的王安石也不敢触碰,但若是下一个皇帝从小接受新思维的洗脑,从内心深处认可他的变革理念,会不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而放眼整个大宋,最新的思想在何处?便是唐钰所在的渔州城。 “你的意思是说,丞相大人将二皇子送来渔州,目的是为了培养下一个傀儡皇帝?”得出这个结论之时,辛赞的整个身子处于微微颤抖之中。 “这是王安石想要在有生之年达成宏伟计划的最快捷径,即便他最终失败,也必将在史书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社会形态变革之先驱,如此盛名还不够王安石流芳百世吗? “那我们需要做什么配合丞相?” 唐钰闻言淡淡一笑:“自然是教授赵仅帝王之术了。” 辛赞默然,这帝王术皇帝应该是荣登大宝之后自行领悟的驭人之术吧,好比菩萨的千副面孔一般,每一任皇帝心境与经历不同,所悟的帝王之术也有不同,汉朝刘彻崇尚以武服人,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卫青霍去病远征匈奴,打下赫赫威名,是为“武帝”,当朝皇帝赵祯以仁闻名于世,便连大辽皇帝也被他的仁义折服,是为“仁宗”,而赵仅如今还未称帝,又要他如何参悟帝王术? “赵仅的帝王术可没有如此复杂,简而言之便是四个字:吃喝玩乐。” 辛赞恍然,一个傀儡皇帝而已,的确不需要什么出众的治国才华与深沉的驭人心机,王安石所需的,只是流淌于赵仅体内的皇室血脉。 心境已被唐钰所言动摇,辛赞还是略显不安:“这一切均是你的揣测,若是事实并非如此,你我又当如何?” “最多也就是为大宋培养出一个废材王爷。” 辛赞略一沉吟,终于认同了唐钰的推断,转而又问道:“那王桐那小子又当如何安排?” 提及王桐,唐钰便是满腹邪火:“你转告王旁,让他好生看管他家这位子侄,若是让我知道王桐有意接近棉儿,必定打折他的腿。” 第三百五十六章:娘家大舅哥 夕阳西下,西垂的落日透过半开的窗棂将似血的残阳洒满了青山小镇里一处陈设略显老旧的客栈。 简易的木床上,随着睫毛的微微跳动,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瞬间睁开,短暂的迷茫之后,花翎语恢复了神智,她挣扎着身子想要坐起,却感觉自己的四肢软弱无力,脑子更是疼痛欲裂,经过几番尝试未果,这才彻底放弃,瘫软在床铺里动弹不得。 “你醒了?” 一声阴恻恻的说话声自房间的角落里响起,惊得花翎语花容失色,虽然直起身子的力气全无,扭动脖子调整视线却还是能做到的。 便在花翎语眯着双眼看清房间一角的圆桌旁所坐何人之时,与惊恐同时溢出心头的还有一丝隐隐的安心。 角落的圆桌旁,一身汉服打扮的白曜双手抱胸,正以欣赏一件精美玩物般的眼神望着她,看着花翎语骤变的神色,白曜双手一摊:“不必担心,我可没有我父亲的医术,父亲也严禁我碰那些东西,更何况在大理时,唐钰将配制仙丹的药方与所有的罂粟花付之一炬,我身上没有那种药丸。” “你吸入的只是会令人暂时失去力气的迷烟而已。” 花翎语收回目光,不再愿意多看白曜一眼。白曜也不管对方冷漠到极致的反应,犹自坐在桌边自说自话:“你对那唐钰倒是钟情,为了引开我不惜独自上路以身犯险,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在沿途故意刻下白家曾经用过的联络暗号,目的便是让我远离唐钰。” “你知道我与唐钰之间的仇深似海,我现身汴京城,唐钰便身处危险之中,也不知你的这一番良苦用心,唐钰能不能明白。”话到此处,白曜胡尔一笑,“不如我帮你试探一番他到底是不是你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如何?” “你想做什么?” 白曜的一句挑衅,竟然让曾经身为密探的花翎语方寸大乱,在对方面前暴露了自己的感情,或许是因为半年的安逸生活消磨了她的锐气,亦或许是白曜即将对付之人是她的死穴,只是无论出于哪一点缘由,花翎语的失态必将给唐钰带来无尽的麻烦。 看着花翎语面如土色,白曜摇着头口中“啧啧”两声:“看来你已然完全忘记了密探的基本准则,真是枉费我白家十数年的栽培。”似乎又记起了什么,白曜顿了顿,重新说道,“险些忘了,你早已背叛了白家,如今只是一个可怜的歌姬而已。” “翎语愿意追随公子爷一生一世,只要公子爷不去找唐钰。”沉默之中,花翎语拿出了她最后的砝码,她自己。 “身为一个女子,甘心为她心爱的男子付出所有,他与那个混蛋还真是令天下男子为之记恨啊。若是在半年之前你对我说这些,只怕我必定会欣喜若狂吧。”听了花翎语的承诺,白曜只是淡淡一笑,转瞬之间,笑容渐渐扭曲,使得他的脸色也尽显狰狞,盯着花翎语的双瞳之中满是赤红的血丝,宛若一个地府里跑出的修罗,正对着自己的猎物舔舐嘴唇,“唐钰杀我父亲,毁我家园,逼我远走吐蕃娶一个浑身恶臭、粗俗不堪的女子,在满是鄙夷之中苟延残喘,我们之间有着如此深仇大恨,你让我放过他?” 白曜的一席话令花翎语恢复了冷静,既然两方的矛盾早已不可调和,任由她如何委曲求全,白曜也不会放过唐钰,倒不如摆事实讲道理,令他知难而退,如今唐钰应该业已返回渔州,即便白曜又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强攻渔州,至于自己,在得知落入他手的那一刻,便已然放弃了生的希望。 “此处是大宋,并非大理,更非吐蕃,唐钰返回渔州,你觉得自己有能力在那座城池之中安全走一个来回?” “我为何非要去渔州寻他,难道他不能出城来找我?”好似变脸一般,白曜收拾起狂暴,说话的声音也尽显温柔,只是在花翎语听来,却是寒入骨髓的阴森,“我明知你是在引开我,目的是让唐钰尽早返城,却还是跟随着你的记号来到此地,你猜猜是为何?” 花翎语的神色又是一变,口中却依旧强装镇定:“他有三位夫人,还有一位红颜,你以为捉住了我便能引唐钰出城?是否将我看得太过重要了些?” “切莫妄自菲薄,你自己若对心仪之人失去了信心,那别人便更不会在乎你。”白曜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抚摸花翎语那没有半点瑕疵的俏脸,只是手伸到一半,花翎语便扭头避开。 花翎语的眼中满是厌恶,白曜并不以为意,却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站起了身子:“我方才便说过,要帮你试试这位情郎,再如何说你曾经也是我白家人,如此算来唐钰还得叫我一声大舅哥,家里女儿要嫁人,娘家人把把关总是要的。” 便在此刻,敲门声自屋外响起,白曜拉开门闩,两位肤色棕红,略显粗糙的女子走近屋内。看着她们对自己弯腰行礼,口称“驸马”,白曜只是略微皱了皱眉,轻掩着口鼻避在了一边:“替我好生照看这位姑娘,若是她少了一根头发,我拿你们是问。” 两位姑娘点头应诺,白曜在临出门之前,扫一眼闭上双眼不再理会周边一切事物的花翎语:“此地相距渔州虽有千余里,若是日夜兼程,也不过是五六日的路程,你姑且忍受一下相思之苦,我很快便会安排你们见面的。” 听着白曜渐行渐远的肆意狂笑,花翎语的双手不禁握紧了身下的被褥。 木质的楼梯被白曜踩得咯吱作响,因为震动那飞散的些许灰尘,坐在楼梯边一张放桌上吃着晚膳的中年汉子有些不满地抬眼看了看这位衣冠楚楚的年轻公子,似乎察觉对方是自己惹不起的人物,旋即将微微仰起的头底下,匆匆扒了几口饭,扔下一块岁银,拎着自己的包袱离开。 在客栈外的街角处,汉子回望一眼白曜所在的角落,拉了拉头上的斗笠,消失在渐渐浓厚的夜色里。 第三百五十七章:泸州总捕头的烦恼 晨曦微露的小镇上,经过一夜休整之后精神分外饱满的白曜伸着懒腰走出客栈,身后跟着的几名魁梧护卫簇拥着两名少女将一名模样俏丽脸色却略显苍白的女子搀扶上门前的马车。 虽然如今的身份是入赘吐蕃的驸马,白曜却依旧保持着大理相国府长公子的贵族气质,便连翻身上马的架势也是派头十足,引得从未见过大世面的小镇居民驻足观望。 对于这等小场面,高傲如白曜自然不放在眼中,带着满是鄙夷之色扫一眼周遭的市井小民,朝着队伍挥了挥手:“出发。” 熙攘人群的围观中,队伍开始缓缓行进,不多时便出了镇子,沿着狭窄的山道远去。渐渐散开的人群中,头戴斗笠的中年男子朝着白曜离去的方向抬脚追了过去。 男子很是谨慎,始终与白曜的队伍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似乎只是想探查对方此行的目的地,并非想要对他们做些什么,是以白曜未曾发现自己的身后有人追踪,也在情理之中。 山行六七里,车队来到一处岔路口,沿路西行可到达衡州,再经邵州、沅州到达泸州,一路北上进入渔州地界,只是这一路山峰绵延,崎岖难行不说,若是碰上拦路劫道的歹人,实在太过麻烦。 另一条路是沿湘水向北,途经潭州之后到达岳州,再沿江逆流而上抵达渔州,虽然较陆路而言租赁舟船的花费大了些,却安全许多。 立在岔路前,白曜思索了片刻,决定走水路,而正是这一个决定,令他们避开了一场毁天灭地般的劫难。 日近正午,已是衙门午休的时刻,泸州通判府衙总捕头谭震左手拎一只酒壶,右手提半斤牛肉,一步三晃朝着自家的小洋楼走去,他的模样显得有些消沉,便连街边熟识的店掌柜与他打招呼,他似乎也是充耳不闻。 转瞬之间,那座与整个泸州城所有建筑风格迥异的灰色二层小楼便到了眼前。 提起这座混凝土小楼,谭震的心中便是一阵憋屈。 当日与渔州签署协议修建小楼的明明是泸州通判陆康,可到了最后那帮富家子拒绝入住,自己倒因为在双方的协议上签字画押而成了替罪羔羊,为了安抚下属,衙门不但降了他的月钱,还收回了分派给自己的独立小院,于是整整一栋小楼,便成了他们几个老兄弟的栖身之所。 想他入职二十余年,破案无数,被泸州百姓尊为神捕,哪里受过如此窝囊气。 无奈官大一级压死人啊,通判大人有令,自己能不执行? 其实这楼住着也并非没有一点益处,只说这整日里爬楼,谭震的身体是得到了实实在在的锻炼,便连困扰自己十多年的腿痛之症似乎也得到了缓解,只是左右两户人家之间自幼一堵墙壁作为间隔,自然没有住在独立小院里那般有着安全感,仿佛自家的隐私尽皆暴露在别人的眼皮之下,还有兄弟抱怨,晚上搂着媳妇睡觉,也不敢大声喘气,生怕被隔壁趴了墙角。 爬上楼梯站在自家门前,谭震轻叹一口气,将右手中的牛肉递在左手中,抬手敲门。 “吱呀”一声,大门应声而开,妻子萧氏冷眼斜了丈夫一眼,也不答话,出门下楼去自家的厨房内拎出食盒返回二楼,口中的抱怨犹自不停:“自家屋舍与厨房离了八丈远,端个饭食还需要食盒,这可真是活见了鬼了。” 渔州的混凝土小楼本就是军营宿舍,在设计之初,唐钰并未考虑到各家生火之用的烟道,因为渔州军营配备有食堂,自然无需在室内生火造饭。 王旁这厮也是足够懒惰,在并未与谭震沟通过的情况之下直接对唐钰的设计照搬全抄,这才导致了小楼里的住户需要在楼外建造厨房的尴尬一幕。 因为夫贫妻贵,妻子萧氏的脾气本就不好,往日里看谭震那泸州总捕头的头衔,还给些薄面,自从住进了不伦不类的混凝土小楼,萧氏的脾气日益见长,偏偏谭震也只能忍气吞声。 令他心烦的事还远不止这些。 便在数月之前,因为一桩盗窃案,谭震与刚入泸州城做买卖的燕儿姑娘相识,这姑娘年纪虽小,却也是个热情之人,又或许是初入泸州,想要寻一个靠山立稳脚跟,时不时与谭捕头制造一个浪漫邂逅,久而久之,两人从相识转变为无话不谈的好友。 此后趁着谭震一次公差,燕儿姑娘追行三百里,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那一刹那,谭震精虫上脑,便在官道旁的树林里来了一次幕天席地。 窗户纸一旦被捅破,那些所谓的世俗观念变成了浮云,轻轻一吹便烟消云散,于是乎,城外小镇的客栈,驿站租赁的马车,甚至人迹罕至的山洞,均可成为两人幽会的战场,如此干柴烈火般的体验时刻刺激着年将不惑的谭震,令他乐此不疲。 欢愉之后,便是隐患,经过两个多月的相处,燕儿姑娘察觉到身体有异,寻了医师把脉,被告知有了身孕。 谭震三十有八,依照大宋的人均寿命,份属中老年人,燕儿有孕,他也算老来得子,他与萧氏育有一女,此后便再无所出,每每因为膝下无子而独自兴叹,如今有望得子送终,怎不令他兴奋异常。 只是家中萧氏一向强势,对于娶燕儿过门享受齐人之福一事,谭震却有一股有心无力之感。眼见燕儿的肚子一日日隆起,若是再不成亲,恐怕会遭人看破,背上一个不贞之名,为不负美人,更为她腹中的孩儿,谭震打算铤而走险,与萧氏摊牌。 也许是预料到将有事发生,今日的萧氏显得异常暴躁,用膳之时也是唠叨不停,起初谭震只是强忍着不出声,到了最终还是忍无可忍,身子猛地站起,一掌拍在饭桌之上,震得桌上的酒菜洒了一地。 “你到底有完没完?” 萧氏也被谭震突如其来的怒火惊了个目瞪口呆,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正欲摔下碗筷与夫君对骂,不想身子还未站稳,脚下又是一阵颤动传来。 扭头猛然与谭震对视,她以为是被夫君推了一把,这才导致自己站立不稳,不想谭震摊开双手,也是一脸震惊之色:“不是我做的。” 第三百五十八章:地龙翻身 夫妻二人的对视之中,脚下的震感愈发强烈,最为猛烈的一次,他们身边的桌子都在轻轻颤抖,抖落满桌的菜肴,酒杯也被震落在地,“嘭”的一声碎了个四分五裂,家里所有的家具尽皆移位,惊得两人面面相觑,竟有些不知所措。 震颤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短暂的摇晃之后,小楼恢复了平静,只留下满地的狼藉,不知发生何事的谭震隐约感觉到不妙,一把抓开大门冲向走廊,站在不算高的二层小楼上四处张望。 因为突如其来的摇晃,加上小楼四周的木屋年久失修,倒塌的房屋随处可见,万幸的是木屋轻盈,即便倒塌砸伤了人,只要不砸到要害,却也不会死人。 一片哀嚎之中,人们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望着转瞬之间成为一片废墟的住所,悲从中来,无数人放声大哭,远处烟尘弥漫,显然是因为刚刚的那一波震慑,房屋倒塌之处绝不在少数。 “这……这难道是地龙翻身?” 所谓地龙翻身,便是地震,据州志记载,泸州地区的确有过地龙翻身的先例,那是寻常人无法直面的灭顶之灾,顷刻之间,大地开裂,城池毁于一旦,百姓颠沛流离,更为可怕的是,伴随地龙翻身而来的还有吞噬一切的山洪,泥流滚滚之中混杂着无数石块,自高而下的气势足以冲毁城墙,谭震虽未见过如此灭世场景,只从州志的只言片语之中,他也能感受到地龙翻身的可怕。 难道说书中记载的可怕一幕竟然真的发生了? 便在谭震心悸之时,脚下又是一阵颤动袭来,这一次的震感来得更为强烈,似乎连自己身处的混凝土小楼也轻微摇晃起来,站在二楼廊下,谭震抱着早已瘫软在地的萧氏倚靠在墙边不敢乱动。 紧随震动而来的是各处房屋倒塌的轰然之声,霎时间,泸州城中尘土飞扬,尘嚣直上,弥漫了整个半空,孩童的哭闹声,大人的惊叫声,混合着满城的鸡鸣狗吠响成一片,聚于空地之上的人群根本不敢回屋收拾金银细软,只能眼睁睁看着半生的辛苦成为一片废墟,无数人抱头痛呼,似在为自己的命大欣喜,又似在控诉贼老天不公。 这一次的震感强烈,持续的时间也较长,却依旧是转瞬即逝,感觉到渐渐平稳的大地停止了震颤,谭震长舒了一口气,对于自己被通判大人没收房产赶来这小楼中居住第一次感觉到无比庆幸。 地震初次来袭时,他尚在屋中浑然不知,而亲眼目睹了地龙翻身的余威之后,谭震这才感觉到自己这栋混凝土小楼的坚固程度绝非泛泛,两次地颤,泸州城中房倒屋塌不计其数,偏偏自己这栋小楼巍然不动,整个墙体便连一处裂纹也未曾见到,还不够说明一切吗? 与此同时,远在三百里之外的渔州城也出现了强烈的震感,只是与泸州城截然相反的一幕是,整个城池中的所有建筑只是略微轻颤,经过数次余震的洗礼犹自屹立不倒,城中百姓虽然也意识到了此乃地龙翻身,却只是在短暂的惊愕之后惊喜地发现,自家的房屋犹在,待到地面彻底恢复平静,便如无事一般各归各位,继续挣取自己的公分去了。 大灾面前,唐钰的脸色阴沉,在第一时间派出了城中换班的所有斥候出城打探消息,随着灾情陆续发回渔州,唐钰也算渐渐放下了沉重的心情。 据斥候回报,此次地震的震中应该在距离渔州百余里的山区附近,那里有一处山峰因为地龙翻身直接矮了一截。万幸的是附近没有大型城镇,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村落,如今那些村民已随地震丧命,便连尸体也难以寻觅,即便唐钰想去救援,也为时已晚。 此外受灾最为严重的便是位置与渔州相仿的泸州城了。 虽然远离震中,泸州城遭受的地震至少也达到了五级以上,城中大半的建筑倒塌,便连知州衙门也未曾幸免,泸州知州在家中午睡,脑袋被震落的瓦砾开了瓢,险些驾鹤西游,让通判陆康大呼报应不爽。 而他的通判衙门也好不到哪里去,后院大厅只剩下一根主梁支撑,大半的屋梁倒塌,露出灰蒙蒙的天空。 整个泸州城被砸死砸伤者不计其数,完好无顺的建筑所剩无几,而其中,便有由渔州承担建设,隶属于泸州通判衙门,本应为员工宿舍,如今却只住了包括捕头谭震在内的寥寥几户的钢筋混凝土小楼。 泸州、渔州与地震中心三者呈三角形排列,震中地区在两城之间的东面,西侧的成都府因为远离震中而逃过一劫,北侧的梓州城虽也有些损失,却并非如泸州这般城池尽毁。 得知泸州是此番地龙翻身的重灾区,杨子墨与潘可欣夫妇在第一时间乘车返回,两人的家中自然也没逃过成为废墟的结果,家中的亲人却逃过一劫,两家人第一次坐在一处商议对策,最终所做出的的决议是举家迁往渔州暂住,以避灾祸。 看着城中的一座座在地龙翻身之中安然无恙的各式建筑,云义的眼中满是兴奋之色,世人皆惜命,大灾大难面前,无论皇权贵胄也好,寻常百姓也罢,均是毫无抵抗之力的蝼蚁,只需一个浪头,便会彻底泯灭。 一处安全的栖身之所面的强烈的自然灾害或许保命的收效甚微,却也是在相较之下才可看出功效,一个是瞬间倒塌成为废墟的木制建筑,另一个是在强烈的震感中巍然不动的混凝土小楼,如何选择,相信世人自有论断。 大灾之中,云义看到了巨大的商机,若是整个大宋因为一场地震彻底改换了建筑结构,作为建造混凝土小楼所需原料的唯一供应商,云家的事业要扩展到何种地步才是个头? 拿出唐钰交给自己的朝廷文书,云义说话的声音几近颤抖:“不惜一切代价收购朝廷在各处投资建设的水泥工坊。” 第三百五十九章:商机 作为一个纯粹的商人,云义凭借三十年的从商经验,敏锐地嗅到了此番天灾中暗藏的商机,如同一个蓄势待发的弓弩做好了一飞冲天的准备,云义开始推动这架商业战车的车轮,看着二十多名手持复刻版公文打马出城,散落大宋各处的云家子弟,家主云义感慨万千。 经过一年多的蛰伏,云家重返中原的时刻终于到了。 想必云家的先知先觉,混凝土小楼的另一位重要材料商李家却没有什么动作。 一则唐钰分派给李家铁坊的任务繁重,李家实在分身乏术,二则制作水泥的原材料遍地都是,可制作钢筋的铁矿却不易挖取,分号易建,铁矿难寻,纵然他日李家铁坊确实需要走出渔州, 也只需在几处矿脉附近建立工坊即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扩张。 事实证明云义的前瞻性,泸州城受灾严重,原先的通判衙门宿舍楼却一枝独秀,整个楼体连一处裂纹都未曾发现,有着如此鲜明的对比,陆康捶胸顿足泣不成声,这楼本是他坚持修建,最终却也因为此楼险些丢了头上乌沙,心中的一股怨气难平,平日里他都是绕着走,如今想来却是一阵懊悔,若是自己当初作为表率入住此楼,家中的损失何至于如此之大? 而因头部受到重击而昏迷的泸州知州顾生顾大人刚刚清醒,只是听了属下的汇报,胸口的血气突然上涌,面朝暗红之下,哇的一声一口黑血溢出,惊得一旁伺候的仆人将刚刚离开的医师拽回了房中。 经过一番治疗,顾生总算喘匀了呼吸,只是身心俱疲的他便连说话也没了力气:“泸州遭此横祸,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我之罪也。” 下方站立的一众谋士心中恍若明镜,大人哪里是关心寻常百姓的死活,分明是在担心自己今后的官途,不过暗地里大家心照不宣,明面上却要替顾生圆场。 “大人爱民如子,下官等汗颜,泸州遭遇地龙翻身,城池尽毁,依下官看来,却并非坏事。” “哦?”顾生听闻此言,不禁双眸一亮,脸上的神采也在顷刻间恢复了几分,“此话何解,但说无妨。” “天灾面前,朝廷自然要管,大人只需将灾情入仕汇报,等待京城批复,自朝廷研制出化肥之后,我大宋的粮食产量倍增,如今各处官仓早已粮满为患,赈灾的粮食是不会少的。至于重建城池的银钱嘛,数额可能不会太大,缺口需要泸州自行筹措,却也不是难事,我等只需做好灾后重建,令朝廷看到大人的丰功伟绩,他日的前途自然无可限量。” 顾生连连颔首:“丁大人言之有理,仔细说说,接下来泸州该如何做?” “往年出现大灾,百姓居无定所,只能背井离乡,是为逃荒,此乃朝廷最不愿见到之景象,若是泸州出现逃荒人群,朝廷必然会治我等官员一个治理不善之罪,所以,当务之急便是稳定百姓情绪,积极自救,带领百姓重建家园,当然了,如今泸州已是一穷二白,我等只需喊喊口号稳定民心,只需确保未曾形成逃荒潮,便算大功告成,至于筹措银两一事,城中不是还有不少富户吗?发动他们募捐,总比衙门自掏腰包的好。” 这位丁姓官员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掐头去尾之后其真实意图也不难理解,便是一个“拖”字诀,只要稳住城民,等到朝廷下发赈灾粮款,便是胜利。 “只可惜泸州城成为废墟,想要恢复旧貌,也不知需要等到猴年马月?” “下官听说,三百里外的渔州城此前遭受洪灾,知州辛赞破釜沉舟,将整个城池推倒重建,也只是用了不到半年光景,如今早已是旧貌换新颜。” “渔州?这名字为何如此熟悉?”顾生略一沉吟,忽而脑中灵皇一闪,脱口问道,“便是那个与通判陆康签署协议在泸州城内新建宿舍楼的渔州?” “不错,正是此城。”听到知州大人问话,一旁又有一位下属答道,“那座渔州修建的小楼在地龙翻身之中未曾倒塌,如今是泸州城中唯一完整的建筑。” 下属的答话落在顾生心间,字字如鼓槌一般将他的胸口敲得生疼,陆康与渔州有联系,此番重建泸州,必然比他抢先一步,如此大的功绩他又如何甘心落入旁人之手? “快,以泸州知州衙门的名义派人前往渔州洽谈重建泸州城一事,不惜一切代价促成此次合作。”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因为通判衙门倒塌的缘故,陆康名正言顺入驻混凝土小楼,经过幕僚提醒,他也认识到此次大灾同样也是自己咸鱼翻身的好时机,只要令老师看到他在处理灾后重建事宜中所作出的贡献,何愁无法晋升? “只是此前因为这栋小楼一事,泸州通判衙门与渔州彻底交恶,至今为止还有一笔尾款未曾结算,如今再叫本官登门求助,实在拉不下这张老脸。” “大人此言差矣,当日我等只是看到此楼样貌丑陋造价不低,却未曾料到它如此坚固,便连地龙翻身也奈何不得,此番前去渔州,我等只需拿出诚意,将上次的尾款结清,再提供如此浩大的工程协议,让渔州赚足银子,如此美事,他们又怎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两拨人马即刻赶往渔州,负责前去接洽的官员起初还不以为意,等到领取访客铁牌进入了渔州城,这才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同样遭受地震袭扰,泸州毁于一旦,渔州却毫发无损,单单这一点,便令他们险些惊掉了下巴。 辛赞事务繁多,将泸州知州衙门派来接洽的官吏统统推给了王旁,自然碰上了先行找上渔州通判衙门的陆康下属,两者相见,分外眼红,知州衙门的人当即将重建泸州城的费用提高了一成。通判衙门的人自然也不能示弱,两方你方唱罢我登场,费用水涨船高,竟然将报价硬生生抬高了五成。 面对这场闹剧,王旁在一旁冷笑着看戏:谁说大宋官员缺银子的? 第三百六十章:禽兽 这一日,白曜一行人进入岳州城。 码头边人头攒动热闹异常,到处都是往来如梭的大小船只,有些因为码头容量有限,江面上竟还浮着不少等待靠岸的各式帆船。 虽说岳州作为长江畔较为繁忙的船只补给城池,如此盛景却是极为少见,白曜差人去租赁船只,得到的回复竟是无船可租。 相家细问之下,这才得知前些日子泸州地震,朝廷下发的赈灾粮食沿水路送往灾区,船队靠在岳州打尖休整,这才令码头变得拥堵不堪。 白曜疑惑:“朝廷运送救灾粮,也是动用官船,难道岳州附近的船只均被征用了不成?” “那倒不是。”码头边一座酒楼中的小二将他们引入店中坐下,趁着斟茶递水的间隙向他们解释道,“泸州遭遇地龙翻身,城池倒塌需要重建,得到渔州城全力支持,如今正是泸州的用人之际,渔州知州辛大人承诺,整个大宋子民,只要是前来支援泸州重建的,每月月钱一两,包吃包住,试问寻常时期,哪有月钱一两的活计?那些闲散的船只都被岳州本地人包下前往泸州打零工了,若非掌柜的是自家亲戚,小的都想去泸州找活干了。” “每人每月一两银子,唐钰可真是好大的手笔啊。”白曜口中喃喃自语,带着一丝玩味看向了一旁默不作声的花翎语,“你这位情郎此举,难道是在收买人心,为夺取大宋政权在做准备吗?” 花翎语冷眼斜了斜白曜:“唐公子向来淡泊名利,他若要反大宋,只怕早就反了,何至于等到今日。” 白曜一声冷哼,不再搭理身边的美人,自身边摸出一锭足足一两重的金子抛给小二:“只要能弄到一条船来,剩下的便都是你的。” 有钱好办事,不过半个时辰,一条能够载下白曜一行所有人的大船便稳稳停靠在码头边,船老大招呼船夫放下跳板,恭请白曜登船,在码头上所有羡艳与嫉妒的目光之中,白曜将花翎语扶上大船,随着船夫一点竹篙,大船便如游鱼一般滑出了水道,撸桨摇动之下,大船逆流而上,朝着渔州的方向进发。 花翎语立在船头,随着渐渐靠近渔州,心中的忐忑便愈发明显,她当然能够猜到白曜的最终目的是以自己为饵引出唐钰,她不希望白曜的计谋得逞,却也在隐隐期待唐钰的举动,她已然做了决定,若是唐钰有一丝出城营救自己的打算,她便趁着这二人未碰面之前自杀,只要自己一死,白曜便没了要挟唐钰的筹码。 若是唐钰无动于衷,她便寻找机会逃走,随后浪迹天涯,将曾经的那一点悸动埋藏于内心最深处,此生再不见唐钰。 若是逃不出去,那便拉着白曜一起下地狱。在幽冥鬼火的烈焰焚身之中获得重生。 百感交集的花翎语吹着略微有些刺骨的江风,船舱底层的斗笠男子在监工的呵斥下费力摇着船桨,一路尾随而来,如今总算是接近的目的地,他的内心似乎感觉到一阵即将到来的解脱,只要将花翎语救出魔掌,他的任务便算完成。 白曜的贴身护卫有四个,其他都是些衣食起居的服侍人员,战力几乎为零,只是仅凭他一人实在没什么把握能在那四名护卫手中救走花翎语,否则这沿路之上他早就动手了,不必隐忍到现在。 为今之计,还是需要等到唐钰出现,分散对方的注意力,自己才有机会下手。等到救出人质,他便算彻底还清了唐钲曾经放他一马的人情,再也不是任何人的家奴,从此可以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了。 水路安全却缓慢,尤其是逆江而上,经过数日的跋涉,白曜的坐船这才停靠在武定县的码头边,找一处客栈坐下,白曜挥笔写下信件,又自花翎语的发髻之上取下一支珠钗连同信件一起交给一名护卫:“即刻送去渔州,只要唐钰出城,随时回报。” 随着护卫领命而去,房间里恢复了令人坐立不安的寂静,白曜闭上双眼,双手抱胸,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架势,花翎语心中两道心思正在做着最后的交战,她不希望唐钰涉险,也不希望渔州没有任何动静。 天人交战之中,时间在一点点流逝。 武定距离渔州百十里路,单人单骑一个来回,只要路上不耽搁,也花不了多少时间,眼看过了正午,太阳渐渐西斜,白曜终于失去了耐心:“看来你在唐钰心中的分量也不过如此,难道非得捉住他的几位妻子,他才不会躲在城中做一只缩头乌龟?” 花翎语说不上是什么心情,算不上失望,更不是欣慰,萦绕心头的只有淡淡的释然,如此也好,来时孑然一身,去时了无牵挂,她由始至终只是一个寒江狐影罢了。 便在此刻,屋外有人敲门:“公子,唐钰出城了。” 白曜的眼中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冷笑,转头看向花翎语,花翎语的眼神更为复杂,有欣喜,有担心,更多的是感觉到受人宠爱之后的小女人特有的娇羞模样。 一股戾气没来由地袭上心头,令白曜在一瞬间失去了理智。趁着花翎语陶醉其中,他一把抓住对方的右臂,将她从木凳上拽起,花翎语收他的迷药控制,身子本就无力,被白曜抓了一个踉跄,身子险些摔倒在地,岂料这娇柔的一幕看在白曜眼中令他更为疯狂,一把拎起如鹌鹑一般的花翎语便扔在了床榻之上:“我不相信,若是我睡了你,唐钰还会对你如此不顾一切。” “你若动我,唐钰绝不会放过你。”目睹白曜突如其来的狂态,花翎语早已乱了方寸,她将身子退到床脚,护在胸前的双手不住颤抖,而口中的威胁却好似在燃烧的炭火上淋了一盆火油,两人的纠缠之中,白曜一把扯掉花翎语的衣袖,露出洁白如玉,嫩如藕节的手臂。 上方一颗鲜红的小痣令疯癫的白曜短暂失神,喃喃自语之中带着面容扭曲的嘲笑:“想不到你竟然还未失贞洁。” 看着白曜动作渐止,花翎语总算松了一口气,只是还未等她有任何动作,披着人皮的禽兽还是扑了上来。 第三百六十一章:毫无原则的妥协 皎洁明亮的月光之下,自初次骑马前往凤阳城之后便再未坐上马背的唐钰一骑绝尘。他的骑术不精,只能以最累的姿势站立于马镫之上,双手环抱马勃,确保自己马匹不在奔跑之中被甩落马下。 好在胯下的白色骏马神勇无比,是城中精心饲养的大宛神驹,健步如飞的脚步四平八稳,倒并未令唐钰感觉太多的不适。 眼前的一处山坳里,两名中年男子正在路口处的树下等候,唐钰翻身下马,却是一个踉跄险些栽倒,由于长时间的站姿,他的双脚已然麻痹。 等到唐钰站稳身形,其中一名男子上前一步,对唐钰做了一个手势:“我家公子有请。” 唐钰看一眼四下无人的小山谷,朝男子露出一个不解的目光,男子并不答话,只是朝黑暗深处打了一个响指,一辆马车缓步而来,在唐钰面前停下。 “你家公子爷还算谨慎。” 发现此处不是见面的地点,唐钰却并不沮丧,出城之时,他并未通知任何人,白曜挟持花翎语有恃无恐,若是自己带上亲卫前去营救,若是惹毛了对方,恐怕对花翎语不利,为了花翎语的安全,唐钰只能按照白曜的要求去做。 既然自己未做任何准备,只打算见招拆招,那在何处见面,对唐钰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马车摇晃了大半个时辰之后这才停下,车帘被掀开,负责监视唐钰的男子解开蒙在他双眼之上的黑纱。唐钰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在男子的指引之下走进一座小木屋,屋内一灯如豆,借着微弱的灯光,唐钰终于见到了嘴角挂着阴沉笑容的白曜以及双手被缚口中塞着白绸,眼中含着雾气的花翎语。 在方桌前坐下,唐钰开门见山:“说吧,白兄的条件是什么,但凡能做到的,唐某绝不推辞。” 白曜略有深意地看一眼身后的花翎语,转而面向唐钰:“唐兄果然快人快语,反观在下倒是有些不够干脆了。”说着将身子微微前倾,对这唐钰露出一个阴邪的笑容,“我想以你二人的血祭奠我父亲的在天之灵,不知可否?” “为父报仇,天经地义,很合理。”唐钰淡淡一笑,回道,“只不过挫败白珩阴谋的只是我唐钰一人,还请白兄不要伤及无辜。” “唐兄之言也不无道理,花翎语本是我白家的密探,却长期受药物控制,帮白家做事也非出自本心,我白曜也并非胡搅蛮缠之人,此间事了,花翎语与我白家再无瓜葛,我可以放了她。”话到此处,白曜话锋一转,“只不过,我为了捉她,也是费了一番周折,就这般轻易放了,这买卖是否有些亏了?” “白兄想要什么,只管开口。” “哦?”白曜再一次将目光转向了花翎语,“唐兄用情至深,实在叫在下钦佩,那白某便却之不恭了,我要掌心雷,穿云箭,还有火绳枪,这些你都会给么?” “自然给。”不曾有片刻的思索与停顿,唐钰脱口而出,“让她拿着我的亲笔书信回渔州,我留下做人质,等到东西到手,你便可以押我回大理,如何?” “多谢唐兄为在下考虑,只不过若是放她会渔州,在下等来的只怕是唐兄的亲卫队吧。”白曜自腰间摸出一个瓷瓶,拔开瓶塞倒出一粒药丸丢给唐钰,“放心,这只是令人在短时间内失去力气的迷药。” 唐钰一把接过药丸,没有任何犹豫便送入了口中。 受四名护卫合围的马车缓缓走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车厢内唐钰与花翎语相依而坐。 花翎语将身子紧紧依偎在唐钰的胸前,双手合抱着他那不算粗犷的腰身,虽然身陷险境,内心却极为安逸,能够在死之前与唐钰见上一面,并且得知了对方的心意,花翎语的心愿已了,此刻的她没有赴死时的恐惧,有的只是后悔,她后悔自己在京城时一意孤行,若是当时便跟着唐钰回渔州,如今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身为密探,花翎语自小独立,她一直认为女子并非只能成为男子的附庸,明明喜欢唐钰,花翎语却不肯对他袒露心声,便是因为她不愿成为对方三妻四妾中的一员。 在亲耳听闻他为了自己甘愿交出他所有的底牌,亲眼见到他为了自己毫不迟疑地吞下白曜的迷药后,花翎语后悔了,若是时光能够倒流,她必定会放下那令人生厌的自尊,无所顾忌地投入他的怀中,做一个被他宠溺的小女子,哪怕为奴为婢,哪怕没有名分,她也甘之如饴。 可惜,如今的她却再无资格,因为她的身子已然脏了。 唐钰轻轻握着花翎语的手,忽而摸到她光滑的皮肤上一道微微的隆起,借着车窗外的月光,这才看清在花翎语的右手手腕处,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虽已结痂,他却依然能够想象当时的花翎语求死之念是有多执着。 将伤口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唐钰轻抚着花翎语的长发:“放心,以后绝不让你再有一丝如此念想。” 唐钰也在后悔,即便被旁人说成见异思迁又如何?他好色的名声早已在外,当日在京城,怎么就未曾强势一些,直接表露心迹? 怀抱软玉的唐钰暗暗发誓,此番回到渔州,便八抬大轿迎娶花翎语,他也好好做一次新郎官,三位夫人,四次成亲,唐钰唯一一次依照大宋婚俗走完整个过程的,竟然是逢场作戏的假成亲,他需要弥补这个遗憾。 还有自相助赵顼夺位以来,一直常伴他身边的李韵儿,为了他默默付出了四年,培养李师师,调教唐夜雪,即便被世人传为自己是唐钰的禁脔,李韵儿也无怨无悔,如今也到了给她身份的时候了。 伴着清冷无华的月色,白曜的车队在山路之上渐行渐远,寂静的深夜,车辙碾压路面的声响惊起两旁树林中无数的鸟雀,扑腾着双翅飞向远方。 第三百六十二章:你的心思很难猜吗? 未免夜长梦多,白曜决定日夜兼程。每到一处驿站,车队只花重金更换马匹,并不入城休息。 一行人行色匆匆,驿站兵管也觉得他们形迹可疑,只是对面的几条汉子五大三粗,为首的公子出手大方,也不见他们有什么不轨举动,也就争议一眼闭一只眼,询问了几句之后便放行。 有银子拿,谁还愿意多管闲事。 为期三日的旅程一晃而过,待到第四日的朝阳升起,队伍渐渐放慢了速度,等到马车完全停止了前行,车帘被侍卫揭开:“前方建昌府,入城需要检查车辆,还请公子配合。” 正在闭目养神的唐钰闻言睁开了双眼,与花翎语相互搀扶着下了车,抬头看向不远处城门口大排长龙等待检查准备进城的人群,不禁感叹了一句:“好多的人啊。” “今日城中几位富商布施,人自然多了些。” 唐钰恍然,在四名护卫的监管之下跟在白曜身后,顺着人流缓慢向前移动。 前几日在宋境时,白曜尽量避开城池,为的是确保不被发现,如今安然出境,只要进入大理境内,便可穿城而过,以便节约时间,吐蕃给他的离境时限已然不多,他需要加快速度。 只是越是急迫,耽搁便越是长久,原本还在如龟速般前移的队伍似乎停下了脚步,停滞不前的人群开始骚动,原本的秩序也被打乱,无数人开始走出队伍,向城门口蜂拥而去,纵然负责维持的官兵拿着大刀长矛威吓,却也阻止不了人群的拥堵。 白曜看一眼被护卫团团围住的唐钰与花翎语,眉头微皱,冲着身后的侍者招了招手,侍者领命而去,拼命挤过人群,在打探了消息之后迅速折返:“似乎是因为那几位富商更改了布施方式,由原本的施完为止改为了日落为止,城外的百姓担心轮不上自己,才导致了如此局面。” “一帮刁民。”白曜暗骂一声,旋即决定退出昌建府,由石城郡入大理,他的最终目的地是荒无人烟的大瞿越国,他的父亲曾经的起势之地,也是白珩隐秘多年的大后方,他打算以父亲所留的最后一点资源东山再起。 前方的人群汹涌,后面的更是不甘示弱,只是一个迟疑的瞬间,白曜一行人已被堵在了中间来去不得,无数百姓在他们之间穿梭,几个回合之下,便将原本的队形撞了个七零八落。 白曜控制着队伍往人群的边缘退避,心中的疑惑与不安愈发明显,不由得再次望向一脸淡定的唐钰。 难道说如今眼前的这一切均是出自他的布置? “不可能!”白曜此刻的表情是睚眦欲裂,他不相信唐钰能算出自己的退路不是吐蕃而是大理,他白家是大理叛臣,任谁也不会猜到他白曜还有潜入大理的胆子。 他总以为这条路畅通无阻,却不想再数日之前便被唐钰彻底堵死。 事态的发展证实了白曜的猜测,随着又一轮拥挤的人群走过,他身边的侍者尽数消失,只有那四名负责看管唐钰与花翎语的护卫还在尽忠职守,死死围着二人。 城门前的骚乱渐渐平息,人群自觉后撤,将白曜一行人围在其中,看着人群中走出一位中年男子,白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正是眼前的高智升,将自己的父亲腰斩。 “白曜,念你是我大理皇室血脉,今日若是束手就擒,本王还可给你一个全尸,如若反抗……”高智升话音未落,人群之中一列军阵闪现而出,士卒们各二个手持长矛,银白色的矛头正对准白曜,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白曜一把拉过身边的唐钰挡在身前,左手中一柄亮银色的匕首架在唐钰的脖颈上:“来啊,大不了同归于尽,唐钰死在大理,你高智升难辞其咎,届时大宋必定要讨一个说法,我看你如何应付。” 高智升一声冷笑:“人是你所杀,与我大理何干?大宋要说法,也找不到我高智升的头上。”这句话宛如口令一般,军阵中一声暴喝,士卒们举枪踏前一步,再次将包围圈缩小。 白曜看着步步紧逼的大理官兵,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玉石俱焚,这便是你千算万算的结果?” 便在此刻,不远的城楼之上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转瞬之间,围在花翎语身边的护卫一声痛呼响起,紧随而来的是他腰间膨起的一朵血花,带着一丝茫然,护卫直挺挺倒在了地面之上,睁着再也无法瞑目的双眼看着瓦蓝色的天空,随着呼吸的停滞,灰色的瞳孔也慢慢涣散。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惊愕当场,面色如土的白曜恨不能将唐钰劈成四份护在自己周围,以此来阻挡不知从哪里发出的攻击。 好似被死神盯住一般,纵然剩下的三名护卫在一瞬之间便结成了阵势护住了所有的方向,却依旧难逃一死,随着四面同时响起的三声巨响,三人纷纷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栽倒在地,再也无法动弹。 所有的一切发生在扎眼之间,花翎语只是感觉眼前一花,便彻底恢复了自由,看到人群中一位宋人装扮的青年男子一把将她拽出了包围圈,唐钰轻呼了一口浊气,总算是放下了心中大石。 “此乃我渔州城新研制出的火器,有效射程超过八十丈,若是射手的射击技术高超,足以在百丈之外取上将首级,白兄需不需要在下送你一批?” “你出城不带一兵一卒,故意被我擒住,算准了我要取道大理?这一切都是你一手安排的?”提出这些疑问的时候,白曜几近咬牙切齿,自己面对的究竟是怎样一个算无遗策的仇敌? 唐钰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渔州地处边陲,往西是吐蕃,向南是大理,我是渔州城主,大宋渝西节度使,吐蕃绝对不愿因为你的私仇而得罪大宋,况且一旦我去了吐蕃亮明了身份,你便无法杀我我,所以你绝不会回吐蕃,摆在你面前的只有大理一条路,你的心思很难猜吗?” 第三百六十三章:我喜欢的是她的人 “所以说,这一路上畅通无阻,并非我的运气好,而是你有意为之,为的便是让我在离开宋境抵达大理时放松警惕。” 对于白曜的明知故问,唐钰避而不答,而是淡淡说道:“今日我不打算为难你,只要你放下武器,便可以自行离开。” 白曜总归是白渔儿的兄长,看在她的情面,唐钰不会对自己的大舅哥赶尽杀绝。 一抹狞笑袭上面庞,白曜将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紧了些,刀锋在唐钰的皮肤上划过,印出一丝细细的血红,一滴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刃流下,滴落在脚下的黄沙里。 “切莫伤害城主,万事好商量。”剪见到唐钰受伤,将花翎语拽出险地的 青年男子重新出现在包围圈之内,正是驻守于大理的戍边统领林森。 “速速准备一辆车,还请唐兄送我一程。”说话之时,白曜不忘警惕四周,以防从不知哪个方向射来的冷枪,“让你的手下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只能选择鱼死网破。” “好,一切都依你。”林森一面安抚着白曜,一面命人准备马车,不过片刻,一个中年车夫便手舞着马鞭将马车赶至人群中央。 白曜冷冷一笑,指着车夫说道:“我信不过他,让花翎语赶车。” “不行。”不等林森回答,唐钰抢先出声,“不必用人赶车,我老实配合你便是。” “只是你我二人上路,我怕在你的算计之下,我死的更快,我需要花翎语作为人质。” “你!”看着已然拿捏住他软肋的白曜,唐钰的瞳孔猛的一缩,杀心顿起。 两人正在对峙,一个紫色的身影带着一阵香风重新出现在马车前,接过车夫手中的马鞭,朝着白曜冷冷一撇:“上车。” 眼见唐钰被白曜押上了马车,林森伸手拦住想要趁着间隙冲过去救人的士卒,花翎语一扬手中的缰绳,在众目睽睽之中,三人离开了昌建城。 “去哪?” 白曜将唐钰的双手缚于背后,这才舒了一口劫后余生的长气,对提出疑问的花翎语说道:“一路向南。” 马车一路急行,不过只走了二百里,两匹马便因体力不支,已然口吐白沫不能再跑,花翎语拉住缰绳,将马车停下,看着卧在一旁奄奄一息的马,白曜冷冷说道:“下车,步行。” 三人弃车,在白曜的命令之下,花翎语拨开了路边的灌木丛,当先走入了丛林,白曜押着唐钰紧随其后,一阵窸窣之声过后,周边慢慢恢复了平静,车厢内的座椅下传出一阵“咯吱”声响,露出一个中年汉子的身形,便是那一路从汴京跟随而来的男子。 顺着三人离去的方向,男子也小心地追了过去。 林中寂静,男子不敢离得太近,以免发出声响,引起白曜的注意,一直寻找下手救人的机会,只是白曜太过警惕,手中的匕首根本不离开唐钰的后背,自己与他们的距离也使他没有一击制敌的把握,只能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以寻找救人良机。 不知不觉间,四人一前三后,已是走入了丛林深处,抬头是密不透风的高大树木遮天蔽日,脚下是毫无下脚之处的陡峭山体,白曜原本便处于紧张之中的心理防线几近崩溃的边缘,他不时望向四周,仿佛那里尽是唐钰布下的伏兵,在下一刻便会冲出来将他生擒活剥,又好似受到一群山鬼的窥视,那森森目光令他感觉毛骨悚然。 在日暮西垂,林中的光线忽的变暗之时,白曜停下了脚步。 他大口喘着粗气,目光森然地望着眼前的唐钰与花翎语:“本想将你二人带到大瞿越国,如今看来是不成了,也罢,在此地杀了你们祭奠我父亲也是一样。” 听闻白曜此言,唐钰立即上前一步,将花翎语护在身后。 见他如此举动,白曜不由得又是一声冷笑:“想不到你到了此刻还护着她,若是我告诉你一件事,不知道你还会不会替她挡下这一刀。” 唐钰面不改色,倒是花翎语从他的背后跃出,抱着必死的决心冲了过去,她知道白曜想药说什么,那一日得知唐钰只身一人出城救她,这禽兽竟然因为嫉恨强占了自己的身子,此后她尝试过自杀,为的便是不让唐钰知道真相,也好在他心中留下最完美的自己,只可惜几番尝试未果,白曜这禽兽竟然还想毁了她最后的一丝尊严。 白曜轻挪了几步,便躲过了花翎语的奋力一扑,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花翎语的身子被我占了,你竟然还未碰过她,真是可惜啊。” “你闭嘴!”花翎语一次扑空,转过了身子再次跃起,白曜看也不看,身子一侧再次避过,花翎语跃在空中不受控制,径直向唐钰扑来,好在她双脚及时落地,身子因为惯性向前一倾,稳稳靠在了唐钰的怀里。 唐钰的双手被缚,无法抱住花翎语,眼见她又要找白曜拼命,立即开口朗声道:“那又如何?我喜欢的是她的人,并非她的身子。” 听闻此言的花翎语身子一颤,涌起的余勇随即散去,她怔怔凝望着唐钰,口中喃喃自语:“你说真的?”随即自己却摇头否定,“即便如此,我也没有资格伴在你左右了,我的出身本就配不上你,如今身子脏了……” “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说了算。”唐钰朝怀中的花翎语淡淡一笑,那笑容宛若春风,瞬间吹散了花翎语心间的层层阴霾,“我说你是我夫人,那你今生今世都是我夫人。” 唐钰的话霸道如斯,听在花翎语耳中却是这世间最温柔的细语,有了这个承诺,她便是死了也无憾了。一瞬间,一阵朦胧蒙上了花翎语的双眼,两人紧紧相拥的画面却令一旁的白曜陷入了更加疯魔的癫狂。 原本是想让唐钰体验心碎的痛苦,不曾想却增进了他们二人的感情,这岂能不让白曜愤怒万分? “我要杀了你们,还要将你们的墓碑相对而立,让你们永生永世咫尺天涯。” 第三百六十四章:以命报恩 幽暗的山间密林深处,时间恍若静止一般,凶光毕露的白曜手持匕首身子前倾,花容失色的花翎语不顾一切挡在唐钰身前,方寸大乱的唐钰猛地跃起将花翎语护在身下。 秋风瑟瑟之下,林中的大树微微摇动着如同撑开的大伞般茂密的枝叶。树下,同时动作的三人在一个交合之下旋即分开。 花翎语被唐钰的猛扑倒在了地面,双手被缚的唐钰重重押在她的身上,突如其来的重量险些令花翎语喘不上气,却也在关键时刻躲过了白曜的致命一击。 见花翎语安然无恙,唐钰旋即从地面上爬起,转过身直面交错而过的白曜,同时朝身后的花翎语喊道:“帮我解开绳索,快!” 唐钰时刻戒备着白曜的第二波攻势,花翎语在得到提示之后也开始手忙脚乱的去摸索绑住唐钰双手的结扣。 绳索被打了死结,任由花翎语如何动作也没有任何的松动,越是着急,花翎语越是束手无策,急得她险些哭出了声,直到唐钰又喊了一声:“右脚的靴筒里有匕首。” 说话时,唐钰暗自奇怪,这般的过程看似扎眼之间,却足以令白曜有充足的时间转身再刺,可白曜却似乎因为刚才的一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此刻靠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之上一动不动,如此操作令唐钰有些疑惑,此刻难道不是对方不惜一切置自己二人于死地的拼命时刻吗? 直到慌乱之中的花翎语将绑缚唐钰双手的绳索割开,并将匕首交给了唐钰,而唐钰也做好了警戒,白曜依旧仿佛一座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便在此刻,身后林中一阵沙沙作响,唐钰一把拉过花翎语,转身后退,又不敢离白曜太近,只能向一侧滑出了几步,目不斜视地盯着那一片正在晃动的灌木丛。 借着微弱的光线,一名手持弓弩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二人面前,来人不知是敌是友,唐钰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对方似乎也在担心唐钰不问青红皂白朝自己动手,立即表明身份。 他将双手高高举起,示意自己没有任何恶意:“唐公子不必惊慌,在下是为救你们而来。” 中年男子的嗓音低沉沙哑,唐钰却还是听出了对方的身份:“你是京城兴远斋的丁鹏?” 中年男子微微一愣,只是一个转瞬便大方地承认:“在下的确是丁鹏。” 看到唐钰手中的匕首依旧未成放下,丁鹏不禁哑然失笑:“丁某知道唐公子不相信在下,当初在兴远斋,丁某掳了公子,也是受沐家公子爷的命令,虽然唐钲唐二爷放了丁某一马,丁某却不想平白受人恩惠,此番在京城得知公子遇上了大敌,便一路跟来寻个机会将此人解决,也算是还了唐家的不杀之恩。” 唐钰犹自不信,虽然幽州一行,他有惊无险,但并不代表他不记仇,身后的花翎语却道:“难怪在这一路之上,我中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却看不出到底是何人,原以为是你安排在我身边的暗子,却不想是面前这位大哥。” 听花翎语为自己辩护,丁鹏感觉有些羞愧,好在天色不明,加上他皮肤黝黑,旁人倒也看不出他有些烧灼的脸上泛起的异色:“说来惭愧,丁某本打算寻个机会将姑娘救下,只是他们的防卫滴水不漏,丁某势单力微,没有一击必胜的把握,未免打草惊蛇,这才一直跟到了此地,才将此人解决。” 话到此处,唐钰这才收起了手中的匕首,朝着丁鹏拱手行礼:“丁兄救命之恩,小弟没齿难忘。” 丁鹏一挥手:“丁某说了,在下此举是为了还了唐二爷的人情,此地也并非说话之地,还是早早离开密林返回大路为妙。” 唐钰看看周围的环境,忽而露出一丝苦笑:“我们已然走进了密林深处,如今我也辨不出方向,想要走出这片原始森林,只怕不易。” “公子放心,来时我已做了记号。”丁鹏的模样看似粗犷,倒也算是一个心思细密之人,见他有了万全的准备,唐钰也只能拉着花翎语的手立在一边。 便在丁鹏蹲下身子准备查探白曜是死是活时,异变突起。 背后身中弩箭已然奄奄一息的白曜忽然翻身,丁鹏还未作出任何动作,胸口便结结实实挨了一刀,四寸余长的刀刃至没刀柄,险些将丁鹏戳了个对穿,足见白曜这一击的狠厉。 刚刚与唐钰对峙的刹那,白曜感觉到后背一阵钻心之痛传来,便知身后有人偷袭,若是当时起身逃跑,自己以一对二,又受了伤,自然讨不到任何好处,心念电闪之下,白曜选择诈死。也正因如此,他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中暗骂顶棚多管闲事之余,也在寻找逃跑的机会,直到丁鹏上前查探,他知道自己若再不出手,则必死无疑,本打算偷袭唐钰,如今却也只能将这一刀刺在丁鹏身上。 一口血沫自口中喷出,丁鹏鼓起最后的余勇,双手死命抓住白曜的匕首的同时,向唐钰发出含糊不清的示警。 白曜想要一鼓作气,杀了唐钰与花翎语,却因手中武器插在丁鹏胸口拔不出,最终也只能选择踉跄着站起身,一个闪动消失在身后的密林里。 等到唐钰发现异样上前一步,白曜却已然不见了身影,大树旁支留下怒目圆睁已然断气的丁鹏。 确定丁鹏再无生还的可能,唐钰沉默着将他放平,丁鹏为了救他一命还了人情,落了个死于非命的结局,甚至因为唐钰没有趁手的家伙,连入土为安都做不到,不禁令人感觉一阵唏嘘。 实在可惜了如此一个恩怨分明,铁骨铮铮的汉子。 朝着丁鹏的尸体深深一躬,唐钰那平静的面色中一丝决绝悄然升起,原本以为是白渔儿兄长的关系,唐钰并未打算深究白曜的所作所为,如今他已然透支了唐钰所有的亲情,他日再见面,他与白曜之间只剩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第三百六十五章:大森林的主人 虽然白曜受伤逃遁,此地却不宜久留。 随着夕阳西沉,林中更显阴暗,山风舞动之下,身边的树枝摇曳,影影幢幢,无处不透露着凶险。 唐钰将丁鹏手中的弓弩与箭矢收在腰间,以匕首削出半截木杆,牵着花翎语的手在前探路,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树林深处,夜色将近,头顶的夜空又被一望无际的高大树木遮蔽,唐钰暂时无法凭借观测星象辨明方位,只能漫无目的地一味向前。 随着夜色渐浓,唐钰打算宿营,寻到一处山涧边的狭小空地停下脚步,对花翎语说道:“我们便在此地过夜。” 看看四周的环境,花翎语心存疑惑,此处地势开阔,一面临水三面环林,除了有一块稍微平整一些的地面可供人休息之外,并无任何遮挡之物,绝非绝佳的宿营之地。 想来应该是唐钰看自己走得实在辛苦,便打算胡乱找个地方休息,刚打算再坚持一阵,找一处能够遮风避雨的地方再说,却见唐钰已经在大量着四周,摸着下巴喃喃自语:“我们需要一堆篝火。” 将花翎语扶在溪边的一块青石上坐下,唐钰找来不少干枯的树枝与树皮,又在一棵枞树的窟窿里找出一把干枯的苔藓,架好柴堆,自束于腰间的腰带里摸出一根细长的小木棍。 小木棍的一端色泽鲜红形状圆润,也不知是何物附于其上,只是不等花翎语看清,只见唐钰拿着木棍,红色顶端在腰间一擦,随着“呲”的一声轻响,在花翎语惊愕的表情中,木棍竟然无火自燃。 唐钰小心地将干燥苔藓引燃,轻轻吹旺火堆,花翎语看得神奇,不由得出声询问唐钰用以引火的到底是何物。 唐钰又自腰间抽出一根寸余长的小木棍递在花翎语手中:“这叫火柴,红色的火柴头是以寻常蜡油与硫矿粉末混和而成,与赤磷摩擦之后便会产生火焰,相比火折子,火柴无论是携带或者使用均更为方便些。” 仔细研究着手中火柴,花翎语朝唐钰嫣然一笑:“妾身素来听闻夫君最为深不可测的才能便是精通各种稀奇古怪的石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在火光的映照之下,唐钰的脸色有些羞红,忽的一拍腰间的弓弩:“夫人稍作休息,带为夫去打些野味回来充饥。” 唐钰的运气还算不错,忙活了打半个时辰,总算是不虚此行,打回来三只野鸡。花翎语帮忙杀鸡拔毛取出内脏,处理干净之后,以木棍窜起放在火堆上炙烤。 等到野鸡被烤至金黄,唐钰又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纸包,里面盛放的竟是调制好的各种香料,接过唐钰递来的一只鸡腿,一股食物的浓香扑面而来,却是花翎语从未尝过的美味。 原本便已有一日未曾进食,唐钰的野味又如此诱惑,花翎语怎能控制自己已然大动的食指,再也不顾及什么淑女形象,抱着鸡腿便狠狠撕咬起来。 在两人的风卷残云之中,三只野鸡已然下肚,唐钰站起身子,又在腰间一阵乱摸,这回他抽出的却是一大段类似绳索的东西。 看着花翎语那寻根问底的目光,唐钰开始解释:“此物乃是牛筋,颇具韧性,虽不会起到防御的功效,设置在外围却也可以时刻提醒危险的接近。” 将牛筋绑在树上,形成一个以火堆为圆心,半径在三丈左右的圆圈,牛筋上压着数十根树枝,只要有东西碰到,牛筋便会弹开树枝以示警。 便在花翎语以为唐钰在没有什么布置之时,却见他竟然再一次摸出一个纸包,倒了些白色的粉末在火堆周围。 “这个季节蛇虫鼠蚁还未冬眠,有备无患。” 唐钰小时候跟随爷爷上山采药时曾经被蛇咬过,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是以他总是携带着驱蛇的药物,以备不时之需,只是此前一直是多此一举,不想如今却派上了用场。 看着唐钰自他那个看似平平无奇的腰带里掏出一件又一件物品,花翎语忍不住伸手向唐钰的腰间摸去:“你这腰间束着的难道便是传说中的百宝箱?” 随着更深露重,提心吊胆了数日的二人渐渐有了困意,只是地面潮湿,若是直接躺下,必定因为寒气入体大病一场。 只是两人身心俱疲,唐钰实在不愿意坐着休息一夜,忍着强烈的睡意,唐钰再次进入林中找来许多树枝,将火堆一分为二移在两侧,在被原来的火堆烤热的地面上铺上一层厚厚的树枝,招呼花翎语睡在树枝上,热气自树枝的间隙中透出,烘得花翎语温暖异常,虽然身处野外,又是秋意正浓的时节,如此舒适的环境却让她感觉如沐春风。 花翎语将平躺在树枝铺成的大床上,身子紧紧贴住唐钰,便连脑袋也蜷缩在唐钰的胸口,山风拂过,二人。却感觉不到一丝寒冷。 四目相对的瞬间,唐钰的唇深深印在了花翎语的额前。 这一夜花翎语睡得极为深沉,这是她二十年来最为舒心的一夜,她的嘴角微翘,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似乎在做着一个不愿意醒来的美梦。 因为担心未知的凶险,唐钰却不敢睡得太死,直到天色微明,晨光洒入密不透风的树林,在一处处缝隙之间投下一束束光线,这才闭上了双眼沉沉睡去。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唐钰才在鼻头微微发痒的异样感觉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百无聊赖的花翎语正侧卧在自己的身边,手中拿一根野草,不时轻轻刮着他的鼻腔。 见到唐钰睁眼,花翎语“呀”的一声丢掉手中的野草,想要起身逃走,却被唐钰一把抱住:“扰人清梦还想逃?天下间哪有这等好事?” 花翎语本想反抗,却又立刻放弃了挣扎,只是等唐钰那双不太规矩的手在自己的腰间乱摸时,还是有两朵红晕染上了花翎语的俏脸。 虽然郎有情妾有意,唐钰却不是不知死活之人,如今他二人身处荒无人烟的丛林之中,返回大宋才是当务之急,至于这男女之间的卿卿我我,来日方长。 第三百六十六章:红河 岭南的丛林看似凶险,对于唐钰来说却是如履平地。 时至深秋,笼罩密林的瘴气因为慢慢变得干燥的空气而退却,威胁最大的蛇虫,此刻也做好了冬眠前的准备,它们的捕食已然结束,正是毒性最低的时候,对于唐钰而言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 只要甩开了白曜,即便被困在丛林里,他们也是相对安全的。 唐钰与花翎语在林中东走西闯,全然不知丛林外的大理国为了寻找他们的踪迹已然乱作了一团。 昌建城外,在白曜挟持唐钰与花翎语出逃之后,林森带兵追行二百里,只可惜还是来迟一步,看着两匹马拉着空空如也的车厢在路旁悠闲地吃草,林森的心瞬间寒若彻骨。 此地处于昌建城与石城郡的交界处,再向南便是瘟疫横行瘴气萦绕的蛮荒之地,高智升也断言,若是他们进入了密林,必定有死无生。 被冷汗浸湿后背的林森不敢决断,一封飞鸽传书将消息传回渔州,只在数日之后,唐钲亲率一支千人军伍浩浩荡荡进驻大理。看渔州的声势,不寻出唐钰似乎不会罢手。 对于唐钲的要求,高智升当面驳斥,只是在被长刀架住脖颈之后,大理摄政王立即缓和了态度,表示愿意积极配合渔州:“我大理愿以全国之力,结大宋之欢心。” 渔州火器的杀伤力有多犀利,高智升可是亲眼见识过的,若是自己惹唐钲一个不高兴,怕是此番随他前来的这千名军士,便能将大理从地图上抹去。消息瞬间散播至大理国的每一个角落,北至建昌城,南至勐泐城,因为高额的赏金,整个大理国数万国民尽皆参与到寻找唐钰的行动中,所有有着野外生存经验的向导全部扎进丛林中展开地毯式搜索,几乎翻遍了大理国的每一寸土地。 面对规模如此巨大的搜索,唐钰领着花翎语竟然奇迹般地全部躲过。因为不辩方向,唐钰完美错过了尽在咫尺的石城郡,因为不敢距离水源太远,唐钰一直沿着南盘江西岸一直顺流而下,再一次绕开了鄯阐城与秀山郡,直到南盘江在视线的尽头突然改道折弯,唐钰这才察觉河流的走向都是自西向东、自北向南的铁律似乎也有不准的时候。 站在悬崖边驻足观望,脚下是数丈高的峭壁,两边是不可攀越的天堑,直到此刻,唐钰终于开始疯狂地想念后世的基建狂魔。 在得知他们已然迷失方向时,花翎语丝毫没有半分的慌乱,在两人相互敞开心扉之后,往日的高冷范早已被夫唱妇随的缠绵所替代,迷路又怎样?此生再也走不出这丛林又如何?只要能陪在唐钰身边,前方便是刀山火海,她也敢大踏步向前走一遭来回。 丛林中的食物是不缺的,只是没有大锅蒸煮,全以烤肉果腹,接连吃了十数日,纵然是再美味的山间野货,唐钰也如同嚼蜡,而情况更为严峻的是,唐钰所携带的生活资料是有限的,即便再如何节省,也终有告罄的一日。 正所谓山中不知岁月,两人又沿着一个方向向前走了几日,终于被另一条宽阔的河流挡住了去路。 河水湍急,若无工具,两人依旧无法渡河,好在河岸两边不是高耸的悬崖,而是平坦的河滩,站在高高的山岗上眺望远方,唐钰隐隐觉得这段河流的水纹似曾相识,一个名字在耳边回响,就是想不起那个脱口而出的字眼,倒是站在一旁的花翎语看一眼漫天的晚霞映照之下的河流,随口感叹了一句:“红霞满天,河水奔流,好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也只有历尽艰险,才能目睹如此美景吧。” “红霞满天?河水奔流?”唐钰口中喃喃重复着花翎语的这两句感叹,忽而灵光一闪,猛地一拍脑门,“对了,这便是红河啊。” 面对唐钰的一惊一乍,花翎语茫然不解,难道只因这条河流在红霞的映照之下,便叫做红河吗?那岂非天下所有的河流均可称之为红河? 心中确认了自己的猜想,一脸兴奋的唐钰转过身,抱起花翎语那因为跋涉而略显脏乱的脸颊,朝着她的红唇便亲了过去。惊愕之下的花翎语一声嘤咛,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唐钰发疯似的手舞足蹈,虽不知他在兴奋什么,却也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 只是那火红的晚霞似乎从天边转移到了她的脸颊之上,映得她感觉到一阵滚烫。 虽然唐钰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地理,简单的知识却还是知道的,红河地跨云南与越南,为跨境水系,也是越南北部最大的河流,因流域多红色砂页岩地层,河水呈红色,故而得名,红河穿越南首都河内市而过,最终注入南海。 此前唐钰见过大宋的山河社稷图,虽然没有他手中的地图精密,却也标注了几个前朝藩属国的具体位置,其中如今的大瞿越国的国都升龙城,便也就是后世的河内市,就是地处红河流域的下游。 只要明确了方向,唐钰便有信心走出丛林。 如今得到而来红河的指引,唐钰的焦虑总算在顷刻间化为乌有,数日不见阳光的担忧也荡然无存。 摆在他面前有两个选择,一是逆流而上返回大理,只是上游多丛林,他实在不愿意花翎语再吃一遍穿山越岭的苦楚。二是顺流而下取道升龙城,到了有人烟之地,便可寻找交通工具返回大宋,这条路看似漫长,相比原路返回要轻松许多,若是运气好碰上在河中打鱼作业的越国百姓,那便再好不过了。 经过商议之后,两人决定顺流而下。 而事实证明,运气这种东西实在是妙不可言,沿着河岸前行了不过两日,唐钰与花翎语便碰上了一艘渔船,在两人的竭力呼喊之下,虽然不知这两个蓬头垢面、服饰迥异的年轻男女口中呼喊的是什么,船上的渔夫还是轻点竹篙将船靠岸。 第三百六十七章:升龙城 公元九百六十八年,丁部领率军击败交趾境内的割据势力,统一越南北部地区,自封为黄帝,建立丁朝。 千余年来,越南一直是我中原朝廷直接治下的郡县,自大唐分崩离析之后,孱弱的大宋再也无力掌控这些曾经的藩属之地,自丁部领称帝建国之后,太祖皇帝赵匡胤封丁部领为交趾郡王,直接承认其为独立自主的国家。 经历数十年的发展之后,大瞿越国的版图也慢慢成形,直到公元一零五四年,统治越南的李朝太宗皇帝李佛玛驾崩,圣宗皇帝李日尊继位,到如今的熙宁四年,既为公元一零七一年,李日尊已在位十七年。 大瞿越国的国都,地处南方的升龙城掩藏于一片苍翠之中,作为曾今大唐帝国所管辖的郡县,升龙城有着浓厚的大唐遗风,城池的建设风格竟与东都洛阳如出一辙,只是因为国力的虚弱,城中的繁华不及盛极一时的洛阳城十之一二,大瞿越国对大唐的崇拜,最终也只能落得个东施效颦而已。 虽已脱离中原朝廷的统治几近百年,城中会说汉语的城民却是不少,作为外来人员的唐钰与花翎语倒也不是感觉十分不便,取出一些散碎银两付了船资,两人在城外的渡口上岸,再购买了两套当地居民的服饰换上,倒也有几分本地人的模样。 与他二人同时入境的还有自北方大理传来的消息。 因为大宋的某位大人物,入境的大理早已是鸡飞狗跳,高智升甚至写了亲笔书信,请李日尊帮忙,心中言辞恳切,却也不乏威胁,说什么唇亡齿寒,他日大理国若是不保,难免大瞿越国也会被迁怒。看那字里行间所透露出的信息,分明是在说,那个叫做唐钰的宋国大官已然穿越了丛林,进入了大越,如果他出了意外,也是在大越国境内。 对于高智升的强行甩锅,李日尊也只能对着信件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遵照对方的意思办事,弱国无外交,虽然统治中原的大宋朝廷不是昔日的大唐,其实力也算是西南诸国之中的翘楚,想要坐稳这张龙椅,他还是需要听命行事。 一道指令下发全国,升龙城里散落各处的公告栏上也贴满了关于唐钰与花翎语的寻人启事。 得知大越国皇帝陛下也在竭力寻找自己的下落,便已猜到是渔州方面为了找出自己已然无所不用其极,这才通过大理向大越施压。 唐钰本就打算在神龙城中寻求帮助返回大宋,对于李日尊的援助,他自然能够做到却之不恭。 皇榜刚刚贴出,便有了唐钰的消息,李日尊显得有些茫然无措,心性油滑如他,丝毫不敢得罪曾经的宗主国,便在准备传旨有请大宋使臣之时,身边走出一位谋臣出言阻止。 “陛下且慢,请听微臣一言。” 李日尊视线扫去,却见下方站立的是跟随自己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的大越元帅阮常杰。 旁人的话,他可以不听,只是面对这位元帅,李日尊却是要给些颜面的。 看到皇帝陛下微微抬手,阮常杰轻声说道:“据微臣所知,这位大宋的唐钰来头不小,其官职为渝西节度使,负责大宋西垂的边防事务,手中掌控的军队更是曾经收复幽云十六州的精兵悍将,实在不可得罪。” 李日尊眉头微拧,沉声问道:“孤下旨寻查此人下落,完全是因为大理高智升的请求,又何来得罪此人之说?” “正是因为消息来自大理,我大越才极有可能在无意间得罪了这位唐钰。” 面对李日尊的不解,阮常杰左右张望了一番,在确认四下无人之后,这才说出了一个人名:“白珩白相国。” 听闻此人之名,李日尊顷刻之间如遭雷击,冷汗顺着两鬓滑落,在脸颊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 白珩谋反,正是被高智升所镇压,其中的细节大越国不得而知,却也隐约打听到当中有宋人的帮助,难不成这位立于高智升背后的宋人便是此刻出现在升龙城内的唐钰? 想到此处,李日尊也觉得极有可能,正是因为唐钰帮助高智升控制了大理,此番才有了大理国明为求助,实则却是施压的寻人书信。 照高智升的意思,若是找不到唐钰,大越国很可能会招来一场无妄的兵灾,可若是找到唐钰,大越国便可免遭灾祸了吗?须知道大理叛臣白珩与自己的关系可是匪浅,以至于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时至今日,升龙城内还有白家的府邸,若是唐钰在知晓之后借机发难,自己又当如何解决? 便在李日尊因为苦无对策而眉头紧锁之时阮常杰又道:“微臣还听说,去年蒲甘动乱,也是这位唐钰手下的一员猛将,自凭借区区百人,便将反动叛乱之人斩首,唐钰更是不惜花费重金,在大宋与蒲甘之间修筑了一条我等从未见过的道路,派兵协防蒲甘城,得了唐钰的援助之后,如今的蒲甘早已是固若金汤,城池也变得越发繁华,大有超过升龙城之景象。” “竟有此事?”李日尊听闻此言,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大越与蒲甘之间本就是竞争关系,如今蒲甘发展迅速,怎叫作为大越一国之君的他坐立不安? “宫错漂姜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得到了大宋的帮助。” 阮常杰神秘一笑,继续道:“其中的症结便在此处,听说唐钰此人的癖好几位奇怪,他酷爱石头,尤其钟爱蒲甘盛产的石头。” “石头?”李日尊一时语结,这可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蒲甘城只凭着一文不值的石头便得到了大宋的倾力相助,却要叫他去哪里说理? “依阮卿所见,我等该当如何?难道也送他一车石头?” 阮常杰迟疑了片刻,这才沉吟道:“此法也未尝不可一试,只是陛下首先要做的是与白家划清界限,以免受到波及。” 兜兜转转一大圈,阮常杰终于说到了点子上,对于他的提议,李日尊也表示赞同,又是一道旨意传出皇宫,整个白家的残余势力顷刻间土崩瓦解,只剩下了身受重伤不知是死是活的公子白曜。 第三百六十八章:大越国的诉求 唐钰想李日尊行使臣之礼后,双方分宾主落座。 开场依旧是象征性的寒暄与恭维,李日尊说着什么“不知大宋使节来访有失远迎”之类的客气话,唐钰也回复着“承蒙皇帝陛下相救不胜感激”之类的套话,这各说各话之间竟还有些押运,流传数千年的汉语中包含着的说话艺术可见一斑。 短暂的客气之后,李日尊率先进入了正题,他淡淡一笑,仿佛一个邻家长辈一般全然没有身为皇帝的威严:“孤听闻唐大人酷爱山石,为了邻国蒲甘的石头,不惜在大宋与蒲甘之间修筑了一条通途,不知可有此事啊?” 唐钰似乎早已料到李日尊的所求为何,听到他的所问,倒也并不惊愕,那条渔州至蒲甘,途径三个国家,绵延数千里的水泥路就明明白白地横在两国之间,即便唐钰想否认,怕是也不太现实。 “陛下是打算我大宋也修一条直抵升龙城的大路?” 李日尊讪讪一笑,轻声叹道:“我大越国地处西南,四面环山,即便曾经是中原朝廷的郡县,也未曾得到相应的发展,国家闭塞,国力孱弱,国民愚昧,无法令百姓丰衣足食,孤之罪也,每每想到此处,孤夜不能寐却又无可奈何,大人的造访正如天降甘霖佑我大越,若是大人能够助孤达成心愿,我大越必定倾国之所有,报君之恩德。” 看李日尊双目含泪,显然已经动了真情,若是唐钰真的帮他修了这条水泥路,那大越国也必定会如蒲甘一般成为渔州的附庸。 只是,唐钰去蒲甘,是因为那里有他所需的缅甸翡翠,是如今的渔州城一条最为重要的致富之路,控制了蒲甘,便有无数的银子源源不断地汇聚渔州,而越南有什么,作为一个不算通晓世界地理的学生,唐钰一时间还真没想到。 这几日她也在城中陪着花翎语闲逛,这异域风情是有,但还真没发现有价值的东西,难道修一条路只为运一些热带水果回大宋? 水果这种东西,在后世或许很值钱,放在如今的个时代,便如那些随处可见的青花瓷,到不是说热带水果也是烂了大街的东西,而是这些吃食在大宋根本卖不出价格。 暂且不说热带水果合不合宋人的口味,单是一个榴莲,便足以熏跑所有客人吧。 其次,水果不易保存,当年白乐天的一首“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便足以说明问题。如今不是后世,没有冷藏冷冻的手段,唐钰也不愿千辛万苦运回去一车腐烂发臭的垃圾填化粪池吧。 第三,经过几年的改革,大宋的国力日趋增强,却并不代表大宋所有的子民均已摆脱贫困,这种价格不菲的消费品又能占据多大的市场? 思索再三之后,唐钰准备实话实说。 “陛下忧国忧民,实乃君之典范,微臣也不能藏私,这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修筑大宋直抵蒲甘的水泥路,原因有二,一是应蒲甘国主宫错漂姜的请求,渔州协助驻守城池,这二嘛,也的确有微臣的一己私利,毕竟微臣是商户出身,自然不能做那赔本的买卖。” 李日尊颔首表示认可,大宋派兵驻守蒲甘,便也就说明宫错漂姜愿意重新成为大宋的附庸,对于这一点,李日尊不可置否,如今的蒲甘城已过去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原本两国之间的实力旗鼓相当,而当下,即便大越举全国之兵,只怕也攻不下蒲甘的一个村落,况且大宋只负责驻守,协助练兵,却不过问蒲甘的内政,如此附庸,他大越自然也愿意。 至于这第二点,却是整个谈判的症结所在,蒲甘有唐钰感兴趣的石头,而大越有什么吸引唐钰目光的东西?似乎便连他这个一国之君也说不出来。 看出了李日尊脸上的激动慢慢转化为无奈,唐钰又道:“通往蒲甘城的水泥路虽是在大宋、大理与蒲甘三国原有的官道上加固而成,其中的跋山涉水也是一个异常艰难的过程,所以说,若是大越国没有微臣的所需之物,那在微臣看来,道路的修筑便失去了意义,除非,所有的工程款项由大越国支付,我渔州倒是愿意承接这一项工程。” 听闻此言,李日尊的头皮便是一阵发麻,大越国丛林密布,可供种植的耕地本就稀少,百姓大多以捕鱼为业,充其量也只能是自付温饱,哪里还有多余的银钱消费?没有消费,便没有税收,便连他这位大越皇帝,能够拿出的银两也是屈指可数,国库更是空虚,又哪里有能力垫付如此巨额的工程款项? 李日尊面有难色,唐钰也是爱莫能助,两人的谈话似乎陷入了僵局,皇帝身旁的内侍心中着急,为了替主子分忧,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微微上前一步在李日尊耳边提醒道:“陛下,我大越国内的那种树木甚是神奇,使节大人喜欢千奇百怪之物,说不定会对此产生兴趣。” 李日尊闻言眉头微皱,是在仔细琢磨内侍的话,只是在心中做了取舍之后,还是瞪了内侍一眼,否决了他的提议:“那树不能吃,更无法打制家具,要来何用?” 在李日尊以为,大越国中遍地可见的寻常树木如何又能够引起唐钰的兴趣,若是自己提及,只怕会被对方耻笑为愚昧无知吧。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唐钰忽的摸了摸下巴,轻声问道:“请问陛下,这位公公所提的植物究竟为何种树木?有何特别之处吗?” “啊?”话题峰回路转之时,李日尊竟有些无所适从,出神了片刻,这才缓了过来,“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品种,只是与寻常树木有些不同而已。” 内侍的介绍轻描淡写,似乎在讲述一件极为平常的东西,而唐钰却是越听越心惊,因为内侍的话完全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 高可达十丈,外果皮薄,树干风干后有网状脉纹,种子呈椭圆状,淡灰褐色,有斑纹。而至关重要的一点是,切开树皮后有乳状汁液渗出。 乳状汁液?这难道是橡胶树?它不是原产巴西亚马逊丛林吗?为何会出现在大越?难道树也穿越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归途 站在一颗高大的乔木下,唐钰犹自不信自己的双眼,可自己的随手一刀切开树皮,的确是正如那位内侍所说,树干内有乳状汁液流出。 面对这一棵童叟无欺的橡胶树,唐钰终于凌乱了。 正如此前所说,橡胶树的原产地在南美洲,十九世纪末期,由法国的殖民者带回了种子,而当时的越南是法国殖民地,橡胶树才得以在此种植。 而唐钰所见的橡胶树,竟然比史书上所记载的早了八百年。 “这怎么可能呢?”抚摸着眼前的橡胶树,唐钰那喃喃自语的模样几近痴癫。看大宋使节如此模样,李日尊朝着身边的内侍怒瞪一眼,若是这树将唐钰刺激疯了,那可如何是好? 为皇帝陛下分忧本就是内侍的职责,况且这祸端还是因自己的多嘴而起,内侍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这树的确并非我大越国所有,似乎是在两百年前有人移植而来,关于此中细节,我大越书库中便有所记载。” “哦?”唐钰双眼一亮,随即抓起内侍的胳膊,全然不顾被他凉至一边的大越国皇帝,“快带我去看。” 据大瞿越国地志所载,盛唐之时,大越有一位苦行僧曾沿大唐国境线一路向北,穿越苦寒之地,历经数年最终抵达另一片地域,几经游历之后原路返回大越,此后便有了这种树木。 “以前看过一些杂志,说古代的确有人穿过白令海峡到达美洲,难道说的便是大越国的这位苦行僧?”在古汉语之中,扶桑之国所指的的确是后世的墨西哥,似乎是在为这位大瞿越国苦行僧的美洲之旅提供了佐证。 大越国本就是盛唐郡县,此后年年征战,所留的文献本就不多,关于这位苦行僧的记述更是寥寥,唐钰翻阅了所有能够查阅的资料,还是搞不清楚问题出在了何处。 遍查无果之后,唐钰便释然了,无论事实的真相如何,其结果便是,他在大越国发现了南美洲的橡胶树,橡胶的功效无须赘述,有了此物,他的许多东西的研制将迈出一个新台阶,至少可以替棉儿做一辆真正意义上的自行车了。 重新坐回议事殿,见到唐钰的神色恢复,李日尊也总算放下了心中大石,修不修路却是次要的,若是这位使节因为一棵树而发生什么闪失,他小小越国可吃罪不起。 “这树的确奇特,微臣倒是有些兴趣。” 唐钰的话令李日尊喜上眉梢,不过片刻之后却又有些无奈了。 “微臣可以派人前来大越国收购树中所产的乳汁,只是为此修一条路却是有些不值。” 看李日尊沉默不语,唐钰提出了解决方案:“微臣打算走水路,沿红河向上抵达大理,再转陆路返回大宋,陛下若是想修路,也不无不可,但修去大宋委实有些不值,只因这一路尽是丛林,工程实在浩大,得不偿失,若是陛下应允,微臣可以帮大越在境内修路,以解道路不平之困。只是微臣所需的乳汁,终身免费,如何?” 对于唐钰的承诺,李日尊将信将疑,那些不知名的乳汁似乎毫无用处,真能替大越国换一条平坦的康庄大道? “此话当真?” 唐钰淡淡一笑:“君无戏言,况且在皇帝陛下面前撒谎便是罪犯欺君,在大宋那可是要全家掉脑袋的。” 数日之后,升龙城的码头边,一艘插着大理国旗帜的高大楼船姗姗来迟,随着跳板被放下,高智升与唐钲相继走下船头,威名赫赫的大理鄯阐侯见到唐钰,又是行礼,又是请罪,惊得李日尊险些掉了下巴,作为大理实际上的掌权人,高智升便是大理国皇帝,一国之君都在唐钰面前卑躬屈膝,足见这位使节大人在大宋的地位。 万幸,大越国对这位年轻人礼遇有加,并不曾有半分怠慢,在他滞留期间还谈成了一份协议,大瞿越国也拥有了蒲甘城的同等待遇,受到大宋军队的协防。想到大越国将来的国泰民安,李日尊便觉得一阵神清气爽。 国宴完毕,唐钰登船踏上回程,大越国元帅阮常杰负责护送,临行之际,唐钰似乎想到一件事情,转过身,原本和煦的面色变得凝重,他的声音不大,阮常杰听来却觉耳膜轰鸣,那般强势的压迫令他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也感到毛骨悚然。 “听闻你们端了白家在大越的府邸?” 阮常杰面色含笑,两边的鬓发却被冷汗浸湿:“陛下为与大宋结永世之好,自然需要有所表示。” 唐钰颔首:“白家在大越所栽种的罂粟,请元帅大人确保尽数铲除,一株不留,若是被在下得知大越国还在大规模栽种这种花,元帅大人应该能够预见后果。” 后世之中,国家每年有无数的无名英雄驻守在西南一带,为的便是守护国门,令国家不受毒品之害,可因为高额利润的诱惑,毒贩们依旧络绎不绝,如今既然有机会一劳永逸,唐钰便要釜底抽薪,从根源上彻底解决毒品之患。 在阮常杰的应允之中,铁锚被拉出水面,楼船缓缓驶出了码头,在数十位船夫的整齐号声之中,沿着红河水道渐渐远去。 唐钰站在船头,身边的花翎语不时指着河岸,说自己曾想过在那里搭一座小木屋,远离尘嚣过一过山野村夫的生活,唐钰叫过唐钲:“嫂嫂的话你听见了?” 唐钲立即点头,又吩咐手下记下刚刚花翎语所指的位置,倒是令花翎语一阵害臊,瞪了唐钰一眼,朝唐钲做了万福礼之后,匆匆下到船舱去了。 等到花翎语消失了身影,唐钲这才轻叹一口气,对唐钰道:“还真让渔州城里那几位嫂嫂说中了。” “她们说什么了?”听他如此说,唐钰的心情莫名有些紧张。 看唐钰那略显不安的模样,唐钲哑然失笑:“她们说,根本不必担心大哥你的安危,因为每次你消失不见之后总会带回一位新夫人。” 第三百七十章:夫复何求 大宋熙宁五年春,西垂重镇渔州城张灯结彩,遍布大红喜字,洁白无瑕的城墙掩映在红色的旗帜海洋之中,再配上若有若无的嫩绿草色,显得分外喜庆。 唐钰娶妻,本不愿铺张,花翎语与李韵儿便住在隔壁,打开门将两位新娘迎进来就算是大功告成了,也无需如此多的繁文缛节。 也不知是哪一个闲来无事的将此事给透露了出去,便如平静的湖面被扔进了一块石头,荡起的水波迅速传遍了整个渔州城。 城主大婚的消息不胫而走,城中立即成了一锅沸水,百姓自发在各处张贴喜字,将城池好好装扮一番,为城主贺。 婚礼当日,李韵儿暂住的小楼内,花翎语在隔壁房间梳妆打扮,李韵儿也被红箫按在玻璃镜旁贴着花黄,见性情恬静的李韵儿始终带着一抹微笑,为她梳头的红箫忽的背过身去偷偷擦去眼角的一滴泪水。 “今日妹妹嫁人,本该是我流泪才对,怎么倒是姐姐先哭上了?” 红箫听闻此言,旋即破涕为笑:“姐姐这是为妹妹高兴罢了,似我们这等人的出身,能寻到一个好人家实在不易,唐家公子更是万里挑一的才俊,你守在他身边近五年,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李韵儿淡然一笑,将自己的长发盘起,带上凤冠:“能够嫁入唐府,的确是妹妹的造化,陪在公子身边,也是妹妹心甘情愿,即便他不娶我,我也无悔,只不过是无名无分罢了,似你我过去的身份,还在乎这些?” 红箫将手搭在李韵儿的双肩之上,语气竟有些凝重:“我知道妹妹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公子,你可不能妄自菲薄,公子若不是真心喜欢,又何必大张旗鼓给你这个名分?” 两人在房中说话,屋外的吹打之声已传了进来,丫头馨儿推门而入,嬉笑着说道:“小姐,接新娘的花轿来了。” 小楼外的大门前早已被看热闹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两顶花轿的轿帘被喜婆揭开,在红箫与王恩澈的搀扶之下,一袭红色嫁衣,顶着红盖头的花翎语与李韵儿被送入了花轿。紧接着一阵鞭炮之声响起,负责引路的唐钲一拉缰绳,一匹白色骏马拉着身穿喜袍胸口戴花的唐钰朝着家门相反的方向缓步走去。 笑容已然有些僵硬的唐钰一面朝街道两边的人群挥手致意,一边趁着无人注意低声询问身边的唐钲:“你小子是不是领错路了?”家门近在咫尺,为何非要绕个远路? 唐钲讪讪一笑,解释道:“这事可怪不得我,迎亲路线是知州大人亲自拟定的,你若想骂人,一会只管找他去。” 唐钰闻言便是一阵咬牙切齿,明知自己不能骑马,还要搞出如此多的名堂,怎么说自己也算是辛赞的半个大舅哥,即便是看着陈妍霏的面子,他也不该如此整自己吧。 队伍出发,由唐府门前的小巷进入主街道,自城西的鼓楼出发,经男子学堂、州府衙门、女子学堂到城东的栋楼之后原路折返虽说辛赞已然极力缩短行程,这一路走来,还是将唐钰累成了死狗一条。 唐府正门前,双份的火盆马鞍一字排开,只是在踢轿时,唐钰犯了难,花翎语与李韵儿均不愿先下轿。 李韵儿不下轿的理由是:“姐姐本就认识夫君在先,进门排序自然要在妹妹之前。” 花翎语却道:“妹妹常伴夫君身侧已有五载,若非夫君此前犹豫不决,只怕妹妹早已进门,又怎会等到此时?” 这两人倒是高风亮节,苦了唐钰被晾在了一边,眼看吉时将过,唐钰一个箭步上前飞起一脚,在两边的轿门上各自踢了一脚,等到新娘被喜婆扶出花轿,一把拉过也不知是谁的衣袖,将其中一位新娘背在了身上,对站在一旁的另一位新娘说道:“刚刚先踢了你的轿门,便先背她去门前,在我心中,你们与家里那三位一般,都是一样的。” 两位新娘盖着红盖头,此刻听了唐钰的话,也不知是如何表情,唐钰却能感觉到自己身后背着的一位妻子身子微微一颤,原本不知如何安置的双手慢慢环上了自己的脖子,似乎这一生都不愿再放开。 新娘进门,高朋满座的唐府大院立即欢呼四起,在一众亲朋的簇拥之下,三人开始行对拜礼,短暂的热闹之后,花翎语与李韵儿被送入了各自的新房。趁着唐钰出门敬酒的间隙,一高一矮两个女孩窜入了李韵儿的房间,正是她的两位弟子,李师师与唐夜雪。 看着师傅一身嫁衣,李师师心中替李韵儿高兴,面上也有些赌气:“师师还未出师,师傅便已嫁人,今后还如何指导弟子技艺?” 李韵儿知道此刻除了她们再无旁人,便偷偷掀起了盖头的一角,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师傅嫁不嫁人,与指导你弹琴有什么冲突吗?” “那自然是有的啊。”李师师回道,“嫁了人便要生子,师傅有了孩子,哪里还有教琴的空闲?” 李韵儿闻言斜了自己的弟子一眼,虽有腮红遮面,却也藏不住满脸的羞涩:“你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李韵儿嫁给自己的亲爹,最为开心的当属小徒弟棉儿。她拽了拽李师师的手,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说道:“师姐,师傅嫁给我爹,你不开心吗?” 李师师瞪了自己的师妹一眼:“你自然开心了,师傅成了娘,便再没人管你了,你看你家里那几位娘亲把你给宠的。” 棉儿一撅小嘴反驳道:“我爹说了,女儿都是要宠的,再说了,我爹不宠你吗?芙姑姑眼红你那个什么演唱会可不是一日两日了,总是怪我爹向着你。” 看着面前两个如同瓷娃娃一般粉雕玉琢的女孩斗嘴,一股分外满足的心潮油然而生,遥想自己年幼时命途多舛,吃过的那些苦又有谁人知?而从今往后的时光,便只是想想也能使她自睡梦中笑醒。 如此场景是否便是那一句,夫复何求? 第三百七十一章:花不迷人人自迷 明亮的沼气灯配上通透的无色玻璃灯罩将整个唐府大厅映照了流光溢彩,各桌宾客之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好不热闹。 勉强在厅中走了一圈,唐钰已然不胜酒力,被唐钲架着回到了主桌,喝一口醒酒汤,却险些因为压制不住胃中的翻腾吐出来,强自忍了片刻,这才将嘴里的汤水重新咽了回去,似乎也未曾看见满桌亲友那溢于言表的嫌弃之色,招呼着大家喝酒吃菜。 唐钰孤身一人穿越大宋,主桌上自然没有直系亲属,在座的都是私交甚密的好友,因为年纪相仿,彼此之间的谈话便没了顾忌,平日里文质彬彬的辛赞脱了知州官服,也似乎换了一个模样,也开始打趣其对面的通判王旁,全然不顾及他有一个身为大宋丞相的老爹。 “如今唐钰有了五位夫人,可笑你王家小少爷还是孤家寡人,你爹把你调配来渔州,便是想你远离朝堂,替王家开枝散叶,丞相大人用心良苦,你这做儿子的可真是不孝。” “男儿志在四方,想我王旁如今正处在事业上升期,再者说,我王家也不是没有继承香火的后辈。”话到此处,自鸣得意的王旁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瞄了唐钰一眼,“我爹可是高瞻远瞩,连孙媳妇都预定妥当了,我成不成亲实在无关大局。” “思想有多远,你就给我滚多远。”唐钰知道王家觊觎棉儿之心不死,看今日王桐那小子一直赖在棉儿身边便能发现端倪,虽然唐家防范这位王家小少爷如同防贼一般,却还是能被他三不五时地寻到间隙找棉儿玩耍,作为长辈,唐钰也不能将事情做得太绝,可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辛苦养大的闺女被那个小兔崽子叼走,身为老丈人的他内心便是一阵堵塞。 需要想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彻底解决这小子莫名其妙的纠缠才行。 另一边,杨子墨只是默默饮酒,他不打算参与这种极易犯错的话题。 而同样还未成家的韩卓与王旁结成同盟,将其他娶妻生子的几位好一通鄙视:“在下与王兄无拘无束惯了,家中突然多出一个人来,不是很奇怪吗?” 对于这种钢铁直男,唐钰也只能摇头轻叹,只是韩卓的话似乎道尽了陈新远的心酸,他刚想张口附和,猛然间感觉身后两道寒芒自不远处直射而来,惊得他浑身一个激灵,回头朝妻子柳月娥所坐的位置望去,见她正与其他几位夫人聊得不亦乐乎,怦怦直跳的心脏这才渐缓。 为了自身的安全着想,他换掉了话题:“唐兄的五位夫人个个国色天香,也不知哪一位才是唐兄的心中最爱啊?” 这个问题显然更能提起众人的兴趣,纷纷放下手中的酒杯,将视线转向唐钰,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醉态萌生的唐钰朝着一脸坏笑的陈新远伸出食指点了点,随后摸了摸下巴,开始故作沉思起来。 作为长房的白渔儿,生性柔弱,或许是她的出身使得她在云采菱与水慕儿面前显得有些自卑,平日里不争不抢,只要能陪在自己身边便已心满意足,她是自己的第一位妻子,也是从小接受一夫一妻制熏陶多年的唐钰曾经打算迎娶的唯一一位妻子。 相较白渔儿的淡然,云采菱要强势许多,出生商贾之家的她有见识,有手段,更加不愿意自己的人生被左右,而她也是唐钰在与一夫一妻制度天人交战之中的致胜砝码,便是因为云采菱,唐钰彻底滑向了一夫多妻的温柔乡。 水慕儿则是完美地诠释了何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正因为她当年的一见钟情与多年的守候,这才焐热了唐钰,在幽州时两人相互取暖的日子,只怕是两人心中最美的一段回忆吧。 花翎语便更多了些传奇色彩,她倾心唐钰,却又不甘与别人分享夫君,若是生在后世,以她的性格与能力,必定是那种能够一鸣惊人的大女主人设,能够选择与一路共患难的唐钰在一起,也不知是被他的真情大洞,亦或是向命运低头,然而那又如何呢?只要结果是抱得美人归,又何必在意如此多的细节? 而陪伴身侧多年的李韵儿,早已被整个大宋认定为唐钰的红颜知己,这种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痴情女子,唐钰又怎敢辜负?禁脔的名声在外的李韵儿除去嫁给唐钰,又有谁人敢娶? 在众人的殷殷期盼之中,唐钰慢悠悠举起酒杯,摇头晃脑念一句:“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你们打听的如此清楚作甚?” 忽的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在众人的惊呼之中,唐钰两眼一翻,身子再也只撑不住,脑袋趴在了桌面上就此昏醉了过去。 “看你们做的好事,一会儿要如何入洞房?” 眼见唐钰酒醉不醒,白渔儿领着一群夫人过来兴师问罪,辛赞默不作声佯装不知,陈新远只是被自家媳妇瞪了一眼,便乖乖缩在了人群之后不敢出声。 看着自家大哥那窘迫的模样,陈妍霏微微掩袖一笑,朝着御夫有术的嫂嫂竖了竖大拇指,这一幕虽然隐秘,却依旧被辛赞落入眼中,在心疼大舅哥之余,不免也是一阵自得,好在自己循规蹈矩,对妻子忠贞不二至死不渝,否则依照陈家大嫂的手段,怕是没什么好下场。 倒是王旁还残存了些底气,朝着白渔儿等人拱手赔罪:“今日唐兄大婚,兄弟们委实开心了些,几位嫂嫂放心,我等这便将新郎官给新娘送去,觉不耽误春宵一刻。” 说罢便向韩卓递了一个眼色,韩卓会意,两人搀扶起如死狗一般的唐钰便向内堂走去,只是刚刚跨出去两步,两人便不约而同的停下了动作,缓缓转身,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个……请问嫂嫂,我们是要将唐兄送去哪位新娘的房间?” 第三百七十二章:小聪明耍不得 红幔环绕的新房里,一对红烛摇曳,映衬着金色的双喜,一袭嫁衣的花翎语在床榻边端坐不动,盖头遮住了她美艳的容貌,却掩不住她玲珑剔透的身材。 门外一阵嬉笑之声传来,似乎有不少人趴着窗台上朝里张望,紧随而来的是房门被推开的“吱呀”一声响,碍于礼数,花翎语不敢乱动,心中却如小鹿乱撞一般怦怦直跳。 之后便是唐钲的说话声:“翎语嫂嫂,我大哥他今日尽心,喝得有些醉了,还请嫂嫂多担待些。” “多谢小叔。”花翎语无法起身回礼,只能坐在床沿边搭话,忽的一声闷响传来,自己的身边便多出了一人,花翎语低了低头,顺着盖头下方的间隙望去,身边人身穿红袍,趴卧在床榻内侧,早已醉的不省人事。 直到来人尽去,唐钲从门外将房门关上,花翎语独自端坐了良久也不见唐钰来揭盖头,这才伸出双手自己撩开,入眼所见,满身酒气的唐钰就躺在她的新床上一动不动,偶尔打一个酒嗝,引得花翎语一阵心惊肉跳,拉开门吩咐刚被调配至自己身边不久的丫头芍药去打一盆清水来。转过身去帮唐钰脱了靴子,拉过棉被盖上。 也不知是在埋怨,亦或是心疼,花翎语的口中一阵喃喃自语:“怎么喝成这般模样。” “怎么喝成这般模样?” 等着芍药送来的清水替唐钰擦拭身子,冷不丁见到原本烂醉如泥的唐钰忽的一个跃起,眼中闪动着笑意,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哪里还有喝醉酒的架势,花翎语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你……你不是喝多了吗?” 唐钰一脸坏笑地揉了揉鼻子:“若是不佯装喝醉,只怕今日我便要露宿在外了。” 花翎语的美眸微微一转,便想通了其中的缘由,今日的新娘可不只她一人,还有一个李韵儿在新房中等候,对于婚礼,一次是办两次也是办,唐钰原本的目的是一次性解决,却未曾想到其中的冲突,其他问题均被他一一化解,只是这最后一项入洞房,唐钰实在不知如何抉择了。 既然解决不了,便做一次鸵鸟,将问题交由白渔儿他们定夺,想来对于她们的安排,花翎语与李韵儿均不会有任何异议。 “都说公子唐钰机智无双,果然名不虚传,任何事情都能做到置身事外,只是你如今在我房中,是打算让韵儿独守一夜空房吗?” 唐钰闻言也是面有难色:“那依夫人所言,此事该当如何解决?” 花翎语端起桌上的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唐钰:“揭开红盖头,饮下交杯酒,此事才算礼成,如今你我之间的礼数已然尽到,接下来夫君自然要去韵儿房中完成这最后一步了。” “多谢夫人宽宏大量。”唐钰也觉得花翎语所言在理,在两人双臂相交饮尽杯中酒后,还不忘在花翎语的嘴唇上轻轻一啄,惹得她又是一阵羞涩。 两人在新房之中打情骂俏,全然不见窗外人影闪动,等到芍药推门而入,这才从如胶似漆的状态中恢复。唐钰接过毛巾擦了脸,走出花翎语的屋子匆匆下楼行至对面挂满红色灯笼的李韵儿房间门前,稍稍理了理身上的喜袍,伸手推开了房门。 手持秤杆将李韵儿的盖头缓缓挑开,露出那张只是略施粉黛却已倾国倾城的俏脸,唐钰的心神深深荡开,一时间竟看得痴了。 见到唐钰的这副神情,李韵儿掩嘴一笑,再拋一个电力十足的媚眼,说话的声音也极尽妩媚:“怎么?夫君是没见过妾身的模样么?” 唐钰的身子顿感一阵酥麻,花魁果然还是花魁,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李韵儿温柔起来,自己还真有些吃不消。 强自按耐住内心的骚动,唐钰搂着李韵儿的香肩轻声笑道:“我与夫人相识已有五年,可从未见过如此一面的韵儿,难免有些心潮澎湃,倒是令夫人见笑了。” 李韵儿笑容嫣然:“如此不好吗?” “那自然是好的。” 李韵儿将柔弱无骨的身子紧紧依偎在唐钰的胸口,轻声呢喃:“韵儿命苦,本以为会一直深陷泥沼不可自拔,幸得夫君救出火海,自夫君让我们三十多个姐妹跟着你回云玉县的那一日,韵儿便发下誓愿此生不离夫君身边,哪怕无名无分,做一辈子的红颜,如今真的嫁了,心里到越发惶恐,只怕这一切只是好梦一场,梦醒后一切归于虚无。” 李韵儿的话发自肺腑,唐钰能够感受到她的真诚,手中不觉渐渐加了力气,恨不能将她彻底融入自己的怀里:“为夫的承诺来得虽迟了了些,却也总算不晚。” 四目相对之时,两人之间的爱意渐浓,便在唐钰的双手开始不自觉游走时,李韵儿却红着脸避开了唐钰的攻势。 “馨儿去拿交杯酒,快回来了吧。” 恍惚之间,唐钰被刚刚的那一阵意乱情迷冲击得有些心不在焉:“你的房间里没有摆上交杯酒吗?” “可能是府里太过忙乱,一时忘记了吧。要不夫君去催一催馨儿。” 唐钰站起身便拉开了房门,院中的一阵冷风拂过,令唐钰打了个冷颤,忽的一拍脑袋:“上当了。”只是为时已晚,等他转身再去推门,里面的李韵儿早已插上了门闩。 “夜有些深了,夫君还是回翎语姐姐那边过夜吧。” 唐钰伸手抓了抓头,不禁哑然失笑,小聪明还是不能多耍,以往只是白渔儿她们三个,自己忽悠起来还算游刃有余,如今又多了两个,便不太好糊弄了。 等到唐钰苦笑着走开,隐藏于墙角处的白渔儿这才慢慢露出了身形:“多亏了芙儿通风报信,原来夫君装醉,让我们来决定他今夜的去处,好将自己摘干净,却搞得我们几个里外不是人。” “就是,这些阴谋诡计对付外人倒也罢了,拿来用在我们几个身上,好人他做,坏事都是我们干,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 白渔儿朝着云采菱与水慕儿一瞪眼:“今夜谁也别给他开门,否则姐妹便没得做了。” 云采菱与水慕儿强忍住笑,信誓旦旦地举起右掌:“谨遵大姐教诲。” 第三百七十三章:攘夷炮 天色微明,一只灰色的信鸽扑腾着翅膀稳稳落在了渔州城通讯营里的鸟巢内,它昂着高傲的头颅来回迈着大步,发出“咕咕”叫声,似乎在向周围的同类炫耀自己自数千里之外安然返回的战绩。 明州水军统领祝浪带来的一条消息很快被递至斥候营统领方小四的手中。紧接着,一骑战马奔驰而过,四蹄翻飞踏在坚硬的水泥路面上,发出连绵不绝的“哒哒”声响。 唐钰被唐钲叫醒时的模样有些狼狈。 大喜之夜,因为实在不知如何取舍,他巧施妙计祸水东引,最终却落了个弄巧成拙,那五人连成一气,自己不但进不了新房,便连其他三位夫人的房间也是大门紧闭黑灯瞎火,无奈之下只能在书房凑活了一夜,春寒料峭的时节,夜间寒气更甚,若非是唐钲抱来棉被,只怕他真得冻出个好歹。 喷嚏与哈气连天的唐钰睁着惺忪的睡眼,接过方小四手中的密信,只一眼,所有的倦意一扫而光,他的双眼微眯,嘴角边泛起一丝丝冷笑,显然已是动了真怒。 密信中虽只有只字片语,唐钰却似乎看到了一场惨烈空前的大海战,前不久,远在琉球的大宋水师与倭人的二十艘战船打了一场遭遇战,与此前一边倒的战势截然相反的是,此番海战,祝浪竟占不了武器的半分便宜,倭人的站船上也有了掌心雷与穿云箭,便也就是说,大宋水军已然失去了压倒性的优势。 经过半日的残酷战斗,大宋水师以损失三艘战船的代价,逼退了倭人的进攻,如今正在琉球港口待命。 “沐辰风。” 整个大宋,掌握黑火药配方的也只有渔州与幽州,倭人从何处得到的火力支援,结果无须赘述。 唐钰所信奉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也只有抢亲那一次,沐辰风被自己摆了一道,险些将全家老小的性命尽数留在了广陵,此后他一直是避之不及的态度,沐辰风勾结大辽也好,支持金陵也罢,只要事不关己,唐钰从不劳心他这位大舅哥的破事。 但是此番,沐辰风竟然将武器卖给了倭人,倭人用他所售卖的武器攻打大宋的战船,在大宋的海域里驰骋,直接触碰到了唐钰的底线。 唐钲诧异道:“想来沐辰风不会蠢到将配方卖给了倭人吧?” 唐钰摇摇头:“世间的能人巧匠不计其数,难免倭人之中有精通火药之术的奇人存在,掌心雷的秘密一旦公布于众,天下将永无宁日。” “两方战斗,若是实力旗鼓相当,那拼的便是后援补给,我大宋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又何惧他区区一个岛国番邦?” 唐钰依旧摇头,坚韧与执着是倭人根深蒂固的信念,他们崇拜强者,崇拜盛唐,一旦盛唐跌落了神坛成为了弱宋,他们便是你为草芥,是他们鱼肉的对象。对付这种人,要的便是一锤定音,下猛料将他打痛打伤,甚至打残,他才会对你臣服。 渔州武器研发所坐落在城北后山一处隐蔽的山谷之内,此地有重兵把守,又有高大围墙守护,谷外标有“军事重地,闲人免入”的警告牌,若是发现不愿亮明身份的可疑人物出现,哨兵有权利先击杀再汇报。 研发所内,贺鸣正举着一个黑色的圆球出神,似乎遇上了令他无法突破的瓶颈,他的眼眶泛黑眼窝深陷,皮肤更是显得有些蜡黄,那模样好似几日没吃饭睡觉的劳死鬼,冥思苦想了半日,问题终究还是得不到解决,不由得令他分外沮丧与不甘。 唐钰领着唐钲与方小四走进房间时,所见的正是贺鸣抱着脑袋大呼小叫的模样。 “你这是疯了吗?” 听见有人说话,贺鸣立即抬头,见到来人是唐钰,原本略带怒色的脸立即换了另一副神色,拉着唐钰的衣袖诉苦。 “城主大人你总算是来了,你若再不出现,便等着给我收尸吧。” “怎么?我交给你的图纸,没做出来?”唐钰的脸色一沉,若是无法做出大炮,可是很难将倭人打怕的。 “炮身是做出来了,便在后面的工坊里,早前试射过几炮,如今火药的分量也已基本掌握只是这后坐力实在太大,一枚炮弹打出去,整个炮身便要向后移动一丈有余,再次瞄准目标,有些麻烦。” 唐钲与方小四面面相觑,难道不久之前那几声冬日里几位罕见的旱天雷,便是这小子搞出来的?那声响他们可还是记忆犹新的,那大地微微颤动的刹那,整个渔州的百姓都还以为是地龙翻身去而复返了。 唐钰闻言大喜,只要在大宋水师的战船上安装上大炮,区区倭人又何足畏惧?短暂的喜悦之后,唐钰微微皱眉:“炮身没问题,那问题出在何处?” “炮弹。”贺鸣将桌上的一枚样品举在唐钰面前,“炮弹的大小可与十枚掌心雷相媲美,在下以为它的威力也要在掌心雷的十倍以上,只是问题便出在了此处。” 唐钰摸着下巴:“你是说将炮弹设计为空心,当中填充火药与引信,在被大炮射出去之后发生二次爆炸,从而取得更好的杀敌效果?” “不错。”贺鸣的双眼一亮,果然还是城主大人与自己的心意相通,只是随即便暗淡了下来,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能够付诸实际,他已然试验了无数次,因为炮弹外壳钢铁的坚硬程度实在无法精确掌握,过了度,炮弹中的火药炸不开,炮弹只能当铁球翻滚;不及,炮弹还没打出去,便被炮身里的发射火药引爆从而发生炸膛。 唐钰凝眉沉思了片刻,发现要寻找这种临界点太过困难,无异于痴人说梦,只能换一种思维:“若是我们以精铁与烂铁各做出炮弹的半面球体,发射时以精铁面向推送火药,是否可以将炮弹打出去?” 唐钰的话如同替贺鸣的脑子开了一扇窗户,他只是冥想了片刻,便带着一脸兴奋之色迅速冲了出去。 行至后院,三人终于见到了贺鸣口中所谓的大炮,炮管长三尺有余,炮口内壁也达到了将近半尺,炮身均由精铁打制,在阳光下闪烁着黑色的光芒,便如一只伺机而动等待扑食的猛虎,令人产生莫名的畏惧感。 “原本只是突发奇想,看能不能打造出来,如今倒像是特意为倭人准备的。”摸着大炮,唐钰淡淡一笑,“那便叫你攘夷炮吧。” 第三百七十四章:杨子墨的新任务 出了贺鸣的房间,迎头撞上的却是另一个研究项目丝毫未有半点进展的杨子墨。 杨子墨专攻格物学,如今也算是拨开了重重迷雾初次窥探到了通向现代物理学的路径,因为站在巨人肩膀之上的唐钰,他的起点不可谓不高,许多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在唐钰的口中却又是那般的天经地义,初始可能觉得那是异想天开,而真正弄通一点道理之后的茅塞顿开令他彻底沉迷了。 此前唐钰向他布置过一个任务,那便是研究出能载人上天的孔明灯,在遍寻材料之后,总算让他找出一种透气性不佳的细麻布,一层布的效果依然不佳,燃烧之后的气体无法存储,从而导致气球无法充气。 叠加的效果也差强人意,只是稍稍减缓气体流逝的时间,若是想要气球升空,必须时刻有火焰燃烧产生热气流维持充气的状态,否则便会因为气体的泄露而坠落。 在与几位同学研究讨论之后,杨子墨决定在细麻布的表面抹上一层封蜡之后再附上一层细麻,整个气球虽然只有两层布,效果却远比此前的试验品好上太多。 熙宁四年初秋,便在唐钰一行人在汴京因为柴奕之死人人自危之时,渔州城开始了第一次热气球载物飞天的试验。 当日,满城的百姓看着城外后山一个圆鼓鼓的庞然大物缓缓升空,载着一头猪,在城池上空飞了一圈,最终在城南的树林里平安着陆,虽然试验用的热气球因为着陆地点不合适而毁于一旦,但那头猪依然活蹦乱跳,这便意味着唐钰的热气球载人理论,是完全可行的。 试验取得阶段性成功,杨子墨心情大畅,回到家拉着妻子潘可欣与月对饮,酒性一起,说话便没了把门的,半醉半醒的杨子墨指着头顶的明月对潘可欣说道:“总有一日,我会带你去月宫看嫦娥。” 等到酒劲一过,另一个难题便实实在在摆在了杨子墨的面前。 昨日的试验的确获得成功,若是将猪换成人,自然也会平安着陆,只是热气球从城北起飞,单单朝球体里充斥足以腾空的热气,他们便用去了接近一石的煤炭,花去足足一个时辰。 腾空之后,热气球随风飞舞,在城中转了一个圈之后,落在城南,满打满算,也只有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参照试验数据与自己的回想想对比,杨子墨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热气球的确可以载人上天,但是想要持续飞行,却需要随时随刻向气球充气,一旦失去供应,便如水车失去了推力,彻底停止工作。 而想要获得热气,只能源源不断地通过燃烧,煤炭是目前看来最佳的火力来源,却因重量太大,根本不便携带。 对此,杨子墨曾求教于自大越国返回的唐钰,唐钰只知道热气球可以升空,却又哪里知道如何解决燃料的问题,听说后世的热气球都是用液化气来维持飞行,自己如今要去哪里找液化气? 无法解决燃料的问题,研究陷入了死地,杨子墨很是沮丧,唐钰却并不以为意,所有事物的发展都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没有人可以一步登天,能够弄出一个可以上天的热气球,已然充分说明了杨子墨的能力。 虽然唐钰并未怪罪,杨子墨却是心中有愧,躲唐钰如同避鬼,恨不得贴着墙根走,如今偏偏与唐钰装一个满怀,怎叫他不心惊? 惊愕之后匆匆行礼,杨子墨转头便要走,却被唐钰生生叫住:“你跑什么?难道我能吃了你?” 杨子墨回过头,尴尬一笑:“学生忽然想起学堂里还有些事情,这才走得急了些。” 唐钰淡淡一笑,随后直接点破杨子墨:“我猜你还在为热气球燃料的事情而苦恼才是真的。” 杨子墨闻言一愣,转而眼中异芒闪现,他忽的向前一步,以略带紧张和期待的语气询问道:“难道老师想到了解决之法?” 看到唐钰摇摇头,杨子墨便宛如那一日飞扬在渔州城头的热气球,只是一瞬之间便彻底泄了气。 “那东西并非什么要紧之物,先暂且放一放,我带你去看一样好东西。”唐钰神秘一笑,朝着杨子墨招招手,四人走进研发所最里间的仓库。 这里堆放着数十个刚刚运抵渔州的大木桶,里面是大越国送来的橡胶树汁。 “这东西算是一种大自然赐予的宝贝,可以做出许多有用的东西,比如我们现在急需的轮胎。” 刚刚他们便看到,攘夷炮的炮身不小,一门炮可能需要两匹马才能拉动,传统的木制车轮即便能够承受大炮的重量,只怕也经不起长时间的颠簸,而最为不利的一条便是,渔州地处西南,山路难行,拉这些大炮出门打仗根本是难如登天的一件事情。 而有了橡胶轮胎,情况便能大为好转,轮胎富有弹性,可以大大减缓炮身对车轴的冲击力,马匹更容易拉动,渔州想要将攘夷炮拉去千里之外的明州对抗倭匪,橡胶轮胎必须要有。 杨子墨看一眼木桶里的橡胶汁:“这些乳汁真的能似老师所说变成那个什么轮胎?” 眼中是白如牛乳的橡胶汁,脑中是坚硬如铁的车轮,杨子墨如论如何也无法将这两样东西联想至一处。 “呃……”唐钰一时语塞,他虽知道橡胶的使用方法,却也无法解释其中蕴含的道理,最终也只能含糊其辞一句带过。 冶炼橡胶分为五步,塑炼、混炼、压延、成型和硫化,塑炼是整个炼胶过程中最为关键的一步,便是借住热量或机械使橡胶软化为具有一定可塑性均匀物的过程。 没有后世的机器,唐钰只能以最原始的方法解决,虽然做出的生胶杂质太多,放在后世是不合格的产品,但在唐钰看来已然达到了要求。 “所以说,目前你的当务之急是,建设渔州第一家橡胶工坊。”唐钰看着杨子墨,说话的语气不容置疑,“明日来家里拿工坊的建造图纸,招募员工,我需要尽快见到成果。” 第三百七十五章:出海 因为唐钰的两道命令,整个渔州城进入战备状态,所有工坊开始高负荷运转,所有赋闲在家的将士平日里的操练强度增加了一倍,所有后勤保障的物质也在加紧筹措。 便在渔州守备军时刻准备奔赴前线时,远在大宋最南疆的穗州城外码头边,一张祭天的神台上,一尊约有半人高,惟妙惟肖的海神妈祖的神像立在正中,香炉烛火一应俱全,下方则摆满了各种贡品。 三声爆竹响过,祭海仪式正式开始,祭台下方站立的数百名水手模样的男子尽皆跪在神像面前,一位年纪半百须发花白的老者将三支引燃的高香插在香炉中,猩红的香头在带着些许咸味的海风中更显明亮。 随着老者口中的念念有词,繁冗的祭文逐渐到了尾声,长跪不起的水手们这才虔诚地三叩首,缓缓站起了身子。 港口外,数十艘满载大宋瓷器的商船在六艘战舰的护卫之下整装待发。 这一支商队是大宋朝廷授意,由几位民间巨贾共同出资组建的,他们将大宋的瓷瓶瓷碗一类的生活用品远销海外的几处岛国,从当地人手中换取对方当作柴火使用的名贵香料运回大宋,赚巨额的差价,此前总是受到倭人战船的骚扰,他们也算是铤而走险,赚的是一份极其危险的钱财。 熙宁元年明州的那一场海战是他们命运的转折点。 随着那一场海战的惨败,倭人再无一艘战船摇曳在海面上,即便偶尔能够碰上,随行护卫的大宋水军也势必将其击沉,久而久之,原本凶险万分的海道成了这些商船的乐园,每次都能满载而归令他们获取了大量财富。 当然,其中的利润有三成上交朝廷,一成则是大宋水师的护航费用,还有一成是所有水手的俸禄与船队的平日养护,即便如此,幕后的几位老板还是有将近五成的利润可以均分。 随着生意的愈发好做,船队也由开始的三五只,渐渐发展到如今的二十多艘,这还只是建设在穗州的分部,算上在明州与泉州的两家,整个商队有足足五十艘商船。 祭祀结束,水手们开始登船,一时间港口边旌旗招展锣鼓喧天,载满各类商品的商船陆续起锚升帆,迎着海浪朝着出海口驶去,队列进而有序,一艘艘不紧不慢,等到商船尽数出海,之后的六艘战舰这才紧随其后扬帆出航。 码头边,南洋商队穗州分部总掌柜朱超朝着大宋水师穗州统领滕浩拱手施礼:“这一路还请腾统领多多照顾了。” 滕浩一甩身后咧咧飞舞的猩红披风,大笑着朝朱超回了一礼:“朱掌柜放心,这眼前的一片汪洋,哪里不是我大宋的地界,哪里有不长眼的宵小还敢冒犯我大宋水师的天威。” 朱超赔笑称是,心中却是为那一成的保护费心疼,想到水军这一来一回只当是出海训练,便平白拿走如此多的抽成,他便是心如刀绞,无奈商船不得配备武器,更加没有令海盗闻风丧胆的掌心雷与穿云箭,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民不与官争,官若要断你财路,那还不是一个呼吸之间的事,就说几年前的明州水师吧,自己人冒充海盗借此讹诈商船的恶心事他们都干过,如今若是故技重施,他们还活不活? 赔些银子了事倒也罢了,若是有官员在官家面前说上一嘴,朝廷下旨关闭商行另寻商贾重组,他们这几个股东想哭都找不对地方,据可靠消息,如今所有大宋水师虽然依旧隶属于朝廷,却早已不再各路禁军的序列之中,所有水师只听从一人调遣,而那人便是当今皇帝也需要给三分薄面,那便是渝西节度使,渔州城主唐钰。 所以说,为了自己的财路,即便水师提出抽取两成的保护费,他们也只能笑着双手奉上。 朱超的心中虽在滴血,面上却饱含笑意:“那便祝腾统领一路平安了。” “哈哈,彼此彼此,水师平安,便是商队平安,大家一起发财嘛。” 军旅出身的滕浩甚是爽朗,对于抽取提成之事也并不忌讳,毕竟唐钰公子也说了,水师的运营总是需要成本的。 随着最后一艘战舰驶出穗州港口,三张大帆吃饱了海风朝着船队追去,朱超这才收了笑容,满脸阴沉地朝着身后的蔚蓝色大海挥一挥衣袖径直朝自己的门店而去。 接近三十艘海船的相继离港,使得原本热闹的港口渐渐恢复了平静,便在送行人群渐渐散尽的一刻,一匹快马突然冲入了码头,也不顾因为躲闪不及而受了无端牵连被撞倒的几个百姓,马背上那个传令兵打扮的骑手,一拉缰绳,趁着胯下马匹人立而起的瞬间,手搭凉棚向码头外张望,见到空空如也的港口,衙役暗道一声:“坏了,船都出海了。” 不过他却并不死心,翻身下马的同时,右手捞过一个正在闪避的男子,面上的焦急之色再也无法掩饰,口中大声问道:“船队几时出海的?如今走了多久?” 被他抓住衣襟的男子见他是官,自然不敢反抗,如今已是抖如筛糠,指手画脚说了几次,口中均是含糊不清,传令兵根本听不清楚。 “饭桶!”衙役一个暴喝,将那人丢在一边,身边围观的百姓见他凶厉,随即闪出了好远,抓不到人的衙役只能朝人群大声质问:“船队究竟走了有多久了?” 直到此时,人群中才有一个颤巍巍的声音传出:“船队巳时出发,到如今已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了。” “半个时辰……”听闻此言,传令兵瞬间如坠冰窟,手中的密令却已被汗水浸湿,便是在此前不久,渔州方面有消息传来,唐钰公子亲自下发的密文,责令穗州、泉州两地的战舰数日内不得出海,所有将士听候调遣。水军大营随即命令他快马加鞭赶来港口阻止滕浩,岂料他马不停蹄,到头来还是晚了一步。 他望洋兴叹,也只能心中祈祷:但愿此行一帆风顺吧。 第三百六十六章:遭遇 碧波翻涌的大海上风平浪静,不算高的海浪拍击着船舷,发出令人舒畅的沙沙声响,洋流与海风让整个船队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在海面上穿梭,那乘风破浪的豪迈令穗州水军统领滕浩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似乎在那么一刻领略到大诗人李白的几分风采。 波光粼粼的南太平洋风浪平缓,本就是海船的天堂,再加上自熙宁元年的明州海战之后,大宋陆续肃清了商队活动范围内的所有敌舰,更是将倭人的战船逼得出不了港口,使得附近的海域彻底成为了大宋水师的后花园,只要见到船头挂有宋字旗的船只,所有海船一律退避三舍,根本不敢靠近,行驶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里,又怎能不让滕浩志得意满? 他们这支船队从穗州港口出发,一路向南抵达麻逸国,也就是后世的菲律宾群岛,卸下满载的货物之后再次向南到达泥勃屿的最北端,装满大宋百姓钟爱的各种香料之后顺着洋流与季风一路向西抵达大越国南端的佛逝城做最后一次补给,最终返回穗州城,虽说路途有些绕远,却是最为省力,是穗州商船的固定路线。 连续三日的航行令驾轻就熟的水手们有些无所事事,不在船舱里值班的闲散船员纷纷涌上甲板慵懒地晒着太阳,对于这种毫无难度的护航,穗州水师也做了不止一次,均是顺风顺水,圆满完成任务,是以此刻的军容军纪看似有些散漫,作为统领的滕浩也并未干涉。 毕竟南海无战事嘛。 而便在所有人的警惕均处在放松状态之中时,桅杆上负责侦查的水手突然向下方甲板汇报海面上最新出现的情况。 “前方即将到达东沙群岛。” 只是路过群岛,滕浩并未在意,继续悠闲地与属下闲聊。不过多时,右侧船舷外一片精致小巧的岛屿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其中面积最大的一座岛屿上,有大宋水师派兵修筑的灯塔,为过往的船只指明方向,岛上驻扎着一队水军将士,每半年轮岗一次,此番却不在换岗的时限内,是以船队无需停留,直接穿越群岛向南行驶。 与灯塔擦身而过的刹那,滕浩的心中泛起一丝狐疑,往日里白天经过群岛时,岛上留守的驻军均会打出旗语,为何这次却无人值岗? “打旗语只是岛上将士与船队之间默认的问候,并非水师中规定必须执行的将令,或许今次留守将士们另有要事,这才忘了,这一路风微浪稳,统领大人又何须为区区小事挂怀?等这帮兔崽子换岗回到穗州城,属下去教训一顿便是。” 听了副手的解释,滕浩也放下了那一丝疑虑,船队的行驶四平八稳,看来的确是自己过于小心了。 转瞬之间,排在船队最前方的一艘商船已然驶出了群岛的范围,朝着大洋远去,紧随其后的船只也有条不紊地在既定线路上行进,没有一艘船因为触角而掉队。 海风吹拂过滕浩那如刀削一般的面庞,微微的腥涩令他原本平静的心情再次起了些许波澜。 似乎有些不对劲。 常年的海上漂浮令滕浩的感觉异常灵敏,使他从这在正常不过的一次行进中察觉到一丝异样。 他忽的跑上指挥台摇动警铃,口中大呼着:“全舰戒备!” 听到了警示,原本散乱的士卒迅速各就各位,纷纷在下一刻做好战斗准备,一时间船上的四架八牛弩被拉上了弓弦,一支支成人手臂粗细的箭矢被安置在弓槽内蓄势待发,箭头下方处缚着的炸药包引线也裸露在外,随时准备点火。 而在警铃大作的同时,桅杆上负责传令的水手也向附近的战船打过旗语,大宋穗州水军六艘战船宛如即将出笼的猛兽,虎视眈眈地扫视着周边的海面。 被战舰护在中间的商船也得到了警示,迅速撑起船上所有的风帆,企图尽快穿越群岛驶向远洋。 战船缓缓在海面上漂浮,狭长的岛屿慢慢在滕浩眼前露出全貌,再之后,船头已经能够看到岛屿前方的海洋,直到此刻,四周依旧毫无异样。 “难道真是自己太过紧张了?”滕浩正在反问自己,忽的听到桅杆之上的水手大喊:“船队右侧出现船只,正在全速向我舰队驶来。” “迅速确认对方身份。” “距离太远无法分辨,不过绝非大宋船只,看船只大小与形状,应该是倭人的战船。” “倭人?”滕浩一声冷笑,“来得好,集合战船靠过去,尽数击沉抓捕倭人水手,这便是搂草打兔子,捎带手的事。” 对于倭人,唐钰似乎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恨,他曾经明确指出,要将倭人的战船彻底击沉在岛国的内海里,对于出现在大洋上的倭人战船,大宋水师向来是不会轻易放过一只的。 而对方也知道大宋水师的火力强悍,似乎已经很久未曾见到倭人出动如此大规模的编队了,是以今日碰上这捞钱的外快,滕浩又怎会让对方从自己眼皮底下跑掉。 通过群岛之后,六艘战船向对方的舰队靠了过去,而令滕浩大感意外的是,对方已然能够看清自己船头悬挂的旗帜,竟然没有掉转航向,反而加速向自己的船队驶来。 “看来还是对这帮矮子下手太轻了。”对于倭人的找死举动,滕浩只能报以一声嘲笑,此前一次护航途中遇上假扮撒送战船的倭人,即便让对方冲入了队列之中,自己也在未曾有严重伤亡的情况之下全歼敌军五艘战船,俘获倭人水手八百,狠狠赚了一笔赎命钱。 玩阴的都不惧怕,这明目张胆的又能把自己如何? 随着双方的战船迅速逼近,穗州水师与倭人战舰之间的距离也到了八牛弩的射程之内。滕浩没有半分迟疑,发出进攻的命令,随着弓弦弹射的“砰砰”之声响起,二十多支巨箭带着刺破苍穹的威势朝着敌舰射去。 与此同时,对方也把握住了战机,第一时间进行了猛烈的攻击。 随着一声爆炸声响,双方的第一轮攻击拉开了序幕。 第三百七十七章:对轰 对于倭人战船射来的弩箭,滕浩并未放在心上。 区区几支普通箭矢而已,即便射中了又能如何?充其量也只是在自己的战船上穿几个漏水的窟窿,等到将这帮小崽子尽数生擒活捉之后修补上便是。 等到射偏的箭矢落在战船附近的水面上,一声闷响随之而来,强烈的爆炸激起七八个三丈高的水柱,巨大的冲击波将整个船身掀了个几近侧翻,温热的海水从半空中洒落,将船上所有的水军淋了个透心凉时,作为水师统领的滕浩直接懵了。 为何会如此?难道自己刚才射出去的穿云箭受了什么怪力被反弹回来了? 扶着船舷才能艰难站立的滕浩不可置信地朝对面的战阵中望去,只见那边的数艘战船也在爆炸产生的海浪中上下起伏。这才抽出了空闲与身边的副将面面相觑。 “难道说……”滕浩不可置信地望着副将那一双充满恐惧的眼睛,心中的猜测似乎得到了证实。 只因他的一时疑惑与惊惧,原本平分秋色的战局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 在整个大宋战舰被对方的攻击打得不知所措之时,倭人的战船已然在稳住了船身之后毫不迟疑地发动了第二波攻击。 随着两军之间的距离被拉进,对方的这次攻击准头十足,射出的二十多支弩箭有十多支稳稳插在了大宋水师的战船之上,箭尾因为震动发出“嗡嗡”的响声,似乎是来自地狱的催命音符。 其中作为滕浩的旗舰因为船身稍大,受到的攻击最为密集,一波箭矢中竟然有三支命中。最狠的一支竟然穿过船头,稳稳钉在了船身的主桅杆之上。 滕浩抬头望着那一支前端捆绑着炸药的弩箭,忽的感觉自己的心脏瞬间低落到了脚底,他似乎看到了燃尽的引线尽头,那一包被点燃的火药正在急速燃烧。 一声声爆炸在耳边响起,却并非如射来的箭矢一般密集,至多也只有两三声而已,而插在滕浩头顶的那一支在引线上的红点钻入炸药包之后只是冒出了一丝青烟,便彻底失去了动静。 “哑炮。”滕浩一抹额上的冷汗,暗道一声侥幸。 而此刻,插在船舷上的一支突然爆开,炸出一个不小的缺口,好在战舰并未满载,吃水不深,纵然被炸开了一处,却也未曾漏水。 而右侧的一艘战舰受损比较严重,船头被炸出一个窟窿,海水已然开始倒灌船舱,不久便将沉没,船上的水手都聚在船舷处,带着惊惧的表情四处张望,想要弃船逃跑,面对一望无际的海面,却又有些畏惧。 顶住一轮攻击之后,滕浩的火气也被对方给激了出来。他虽没什么学问,为人也不算谦逊,昔日却也是跟在祝浪身边见识过生死大战的,正因为他的勇猛刚烈,才得到了祝浪的赏识,给了他一个穗州水师统领的要职。 经过此前的一场遭遇战,他知道倭人的手中也有了犀利的火器,这便意味着自己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此刻他所面临的问题不是“为什么”,而是“怎么办”。一股狠厉令他拔出了自己的佩剑,指着天空高喊:“兄弟们,今日算是要与那帮小矮子玩命了,人活一世,为的便是身为男子的颜面,我们便是死,也要敲掉敌军两颗牙来,给我将船上所有的火器全部射出去,老子便不信炸不沉他们一艘船!” 看着下方因为恐惧而目光竟显得有些呆滞的一众水手,滕浩身边的副将早已抖如筛糠,他紧紧抱着滕浩的大腿,哭得声泪俱下:“统领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是我们投降,至多也就是作为要挟水师以银子换性命的筹码,这些事我们以前不是常做吗?倭人的损失重要用我们换回来,他们必定不会轻易杀我们的。” 因为这几年顺风顺水的买卖,大宋水师如今已是富得流油,作为军士官员,这位副将自然也没少捞,他凭借自己的职位收受穗州富商的贿赂,已经在城内置办了三处产业,更替飘香院的两个丫头赎身收做妾室,这一切他自己还未及享受,难道要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海战葬身大海而使偌大的家财便宜了旁人? 被倭人抓了,大不了花钱买命,若是水师不出钱,他便自己掏银子,但若是誓不投降顽抗到底,他便连自己掏银子的机会都没有了。 “看不出你竟是如此一个贪生怕死的东西。”不等副将再劝,滕浩目露寒光,双手持剑,剑身下垂,剑尖直指副将趴匐在地的后背,“噗”的一声,一道血箭高高扬起,锋利的剑身瞬间透体而入,猩红的剑尖穿胸而出,直接将副将钉死在脚下的甲板上。 “本帅将令,但有不从者,杀无赦!” 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滕浩那不屈的气势宛如一针强心剂,瞬间引燃了所有水手的战斗热情,负责操控八牛弩的各个小组在颠簸的风浪中重新安装好箭矢,拉动弓弦,随着破空之声再次响起,大宋水师里滕浩的旗舰率先冲被动挨打中开始反击。 随着对面的几声爆炸传开,一团火红色的烟团腾在半空,滕浩的这一次攻击竟然收到了奇效,倭人战阵之中的一艘战船被击中了船侧,因为爆炸而产生的破洞立即使得海水倒灌,战船瞬间偏离了航向,斜着船身在海面上打转,因为突然变相,船头与另一艘战船发生了碰撞,顷刻之间,对方已然有两艘船退出了战场。 而另外几支射空的弩箭也不负众望,在水中爆炸激起的水浪将几艘战船掀了个东倒西歪,一时间也是无法作出还击。而此刻的大宋水师的其他战舰已然做好了发射准备。 海面上的战局在眨眼之间扭转,原本因为对方的火力而惊恐的大宋水师从被动挨打转变为主动出击。随着左右两侧响起震天般的怒吼,滕浩看到无数的箭矢朝着地方的战船呼啸而去,每一支弩箭带起一声惊天的怒吼,仿佛在向世人证明,纵然你们这帮矮子有了穿云箭又如何,如今的大宋水师天下无敌。 第三百七十八章:陷阱 “八格牙路!” 再一次承受了对面如雨点一般的攻击之后,随着波涛起伏的战船渐渐恢复了稳定,藤原舰队总指挥织田辉伸手抹去满脸的海水,开始命令部下重新组织攻势。 经历双方数次激烈的对轰之后,织田辉惊恐地发现,己方的穿云箭除去第一波攻击时全部爆炸之外,其他几次攻击中竟然有接近六成的炸药未被引爆,而对方的箭矢却基本没有哑火的,爆炸率达到惊人的九成。 两相对比之下,优劣便一目了然了。 同样是威力巨大的火器,敌军射一支便炸一支,而自己的炸不炸却要看天意,重金购买的火器成了一堆无用的摆设,这样的仗还让他如何去打? “该死的宋人,竟然买给我们假的穿云箭。”口中喊出这句话时,织田险些咬断了自己的后槽牙。若是此番能够侥幸活着回去,他定要让家主藤原找那个幽州的城主算账。 远在幽州的沐辰风没来由一阵喷嚏连天,他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心中一阵纳闷。若是他知道织田在背后乱嚼舌根,定然将他的舌头连根拔掉,因为幽州卖给倭人的火器颗颗货真价实,这个参假的卑鄙行径,高傲如沐辰风可是不愿意去干的。 至于为何会有如此多的哑弹,这口锅扣在沐辰风头上却也不算冤枉。 他只知出售军火,又哪里会顾及倭人用在何处?海上的环境本就潮湿,而为了方便战斗,所有穿云箭均被扛上了甲板堆放,因为敌军的箭矢在附近水域里爆炸而升起的浪头掀过战舰,海水浸染了箭头,火药受潮,又怎会被点燃爆炸? 至于大宋水师的的箭矢每支必爆,是因为这批穿云箭是唐钰为海上作战特制的,火药均以防水的油纸包裹,引线更是浸过蜡油,只要点燃便不会熄灭,即便同样受海水浸泡,也丝毫不影响作战。 发现其中蹊跷的可不止织田一人,大宋水师这边也看得明白,随着战斗的持续,敌军的哑炮越来越多,到如今几乎沒一支炸响的,只要不受爆炸的威胁,倭人便如同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即便兵力再强战舰再多,终究也是大宋水师案板上的鱼肉。 “给我全力冲过去,靠近敌舰之后用掌心雷招呼,老子要这帮矮子尽数落水喂鱼!” 随着滕浩一声令下,穗州水师还能参战的五艘战舰船桨挥舞马力全开,径直冲向敌军的同时,八牛弩一刻不停地发射着带着火星的穿云箭,强大的火力压得倭人根本抬不起头,只能在四处爆炸的间隙里寻找一丝战机,零星地射出反攻的箭矢,满心期待着敌军的战阵里发出轰鸣,却只如石沉大海一般掀不起一丝波澜。 经过一个时辰的战斗,这场海战似乎慢慢接近了尾声。在大宋战船与自己的舰队之间的距离所剩无几之时,织田心有不甘地猛敲船舷,下达了全军撤退的命令。 望着前方杀气腾腾的五艘战舰,织田的心中竟然升起了一丝胆怯,数十日之前的琉球海战,也是他指挥着这几艘战船,将大宋明州水军杀了个丢盔弃甲狼狈逃窜,若非祝浪以三艘战舰沉没的代价强行冲破自己的包围圈,又仗着熟悉海域的优势绕过暗礁区域躲进了琉球港口,只怕那一支明州舰队早已全军覆没了。 那可是大宋水师的主力舰队,由水师统领祝浪亲自指挥,如今也只能龟缩在琉球,连求援的信号都无法发出,只能被困在岛上,而这一支穗州舰队的战力不及祝浪的一半,却将他们反杀,如此一个意想不到的结局却不是织田能够想象的。 此刻的战况是藤原水军八艘战舰,一艘沉没,一艘重伤之后撞向友军,两艘船纠缠在一处,虽然未被击沉,却也失去了战斗能力,剩下的五艘战船仓皇转向,在两军接触之前调转船头,朝着来的方向疾速奔逃。 后方的穗州水师六艘战舰除去一艘受损严重,船体已然倾斜退出战斗之外,其余五艘均是略有损伤,此刻见到倭军逃窜,正在后方紧追不舍。 大宋水手们战意高昂,全力追击的同时,穿云箭不要钱似的破空而出,双方又是一阵追逃之后,倭军一艘本就受损严重的战船船尾再次发生爆炸,随着四周泛起无数的水泡,船体迅速下沉,只是一个瞬间,便彻底被海洋吞没,无数的水手在水中扑腾,似乎不愿放弃最后的求生机会,可惜在紧随而来的大宋战船的破水而过之后,无数人被激起的漩涡无情地卷入大海深处。 看到又一艘战舰被击沉,滕浩的面上红光四起,他大笑着挥舞手中的长剑,剑锋直指前方的藤原舰队,冲着甲板上的将士大喊:“全歼敌军,老子给你们请功!” 两军一前一后驶过东沙群岛中间的水域,陷入亢奋中的滕浩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便是穷寇莫追。 “全军停止追击,返航!”滕浩的一声令下,穗州水军的旗舰顿时放缓了速度,而紧随在旗舰两侧的战舰也看到了主帅战船上打出的旗语,虽然此刻势如破竹,但是将帅的军令如山倒,所有战船纷纷停下了追击,准备调转航向。 只可惜,滕浩的将令为时已晚,便在五艘战船转向返回之时,陡然发现船后的岛屿旁,左右两边各自驶出两艘倭人的战舰,而他们正前方逃窜的舰队也调转了航向,朝他们反扑而来。 “中计了!” 不等滕浩作出指令,借着岛屿作为掩护的四艘战舰已然发起了攻击,他们的穿云箭未曾受到海水的浸泡,自然是百发百炸,加上后方去而复返的战船,穗州水师三面受敌,瞬间便慌了手脚,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攻。 只是一个回合,滕浩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两艘战舰被海水吞没。 因为一个小小的诱敌深入,战局再次扭转,而此时,穗州水师已然被逼入了绝境。 第三百七十九章:船在人在 海浪翻涌的战场上,被炸成碎屑的木块随波浮沉,落水之后侥幸未死的水手们趴在稍大些的残破木板上等待救援,头顶是四处乱飞的巨大箭矢,有的插入船身,似乎在炫耀自己的威力,有的落入海面,随后惊起巨大的水柱。 面对着来自三面的夹攻,残存的穗州水军再一次失魂落魄,只是经历过刚刚的一战之后再次面对死亡,他们倒也没了一开始时的惊惧,只是纷纷将期盼的目光投向自己的主帅,等待滕浩最后的命令。 此刻的滕浩双眼血红,不时闪烁着择人而噬的光芒,平日里不学无术只会喝酒掷骰子的他似乎被这一战激发了自己潜藏于体内的军事才能,只是环顾一眼,便将战场上的一切看了个通透。 敌军有攻击力的战船还有八艘,自己身后的四艘船上尽是不会炸的哑炮,可以忽略不计,而正前方左右两边的却是刚刚投入战斗的新船,他们的战力十足,自己不可力敌。 这些是敌军的优势,而劣势……兵力过于分散,若是只凭一个方向的两艘战船,是绝不可能吃下己方的四艘战船的,纵然他的舰队在之前的战斗中各有损伤。 只是一个瞬间,滕浩便有所决断,他继续挥舞长剑,剑尖直指前方右侧的两艘敌舰,口中发出的怒吼声嘶力竭:“调转船头,目标前方右侧,给我全力冲杀过去!” 随着滕浩的一声令下,旗舰一马当先,朝着目标冲去,在看到旗语之后,紧随在侧的三艘战舰也调转了航向,因为是顺风顺水,穗州水师的航速被推到了最快,四条战船然如跃出海面的飞鱼,以无敌之姿朝着敌舰猛冲而去。 而面对对方势如泰山压顶的攻击,倭人的战舰也毫不退让,一阵弓弩激发的闷声响过,两边的箭矢在船队之间的半空中交错而过,稳稳扎在了对方的舰船之上。 硝烟散尽,倭人的两艘战舰被炸了个体无完肤,一艘已然冒着水泡迅速下沉,另一艘也在侧翻的边缘游弋,沉没也只是早晚之事。 而穗州水师也没捞到多大的好处,一艘战舰的甲板被炸穿,海水从船底猛灌上来,船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海水淹没。 解决掉一哥方向上的敌军,滕浩却不敢有丝毫得意与懈怠,三艘战在海面上完成一个极为完美的漂移,躲过了身后两股敌军的进攻,将船头再次对准了左侧的两艘敌军战船。 死死盯着在海面上如履平地的穗州水师战船,织田辉的神色更是凝重,口中低喃自语:“难道我们的敌人是海上的夜叉吗?” 这一场激烈无比的海战中,自己的舰队已然损失近半,参战的十二艘战船,被对方直接击沉了五艘,如今还能够动的有六艘,而其中的四艘对于敌军来说没有任何威胁,因为他们穿上的炸药全部潮湿,彻底失去了战力,只剩下两艘能够参战的战船,不知还能否与之一战。 织田辉所不知的是,此刻的大宋水师也走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三艘船上的穿云箭在刚才的对战中全部射空,如今还能够使用的也只剩下达不到攻击距离的掌心雷了。 而更为不利的是,最后那一次对战,大宋一艘船直接沉没,另一艘也受到了严重的损伤,虽然还能开动,舱底却开始漏水,也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望着空空如也的弹药箱,再看看经历一番激战之后早已筋疲力尽的将士,滕浩忽而朝天大笑:“各位,大丈夫不鸣则已,一鸣便要惊人,人生有死,死得其所,夫复何恨!”随即一指已经混在一处的敌军战船,“让我等最后在冲锋陷阵一次,死在这大海之上,也算是我等为大宋尽忠了。” “为国尽忠!” “死而无怨!” 鼎沸的呼喊声中,穗州水军仅剩的两艘战船开始发起新一次的冲锋,他们的奋战也激发了织田辉体内的戾气,原本因为损失惨重打算撤军的他再也不顾身边副将的劝阻,指着滕浩冲来的方向怒吼:“给我彻底击沉他们!” 四艘失去战力的战船护卫着箭矢摆上弩床的两艘新船,朝着大宋水师撞了过去,无数的箭矢弹射而出,无数声爆炸将滕浩的两艘震的宛如海面上的一片落叶般摇摇欲坠。 正如滕浩所料,此次交锋成了穗州水师的绝唱,另一艘船被击沉,而自己的战船在撞沉一艘敌舰之后,也终于彻底失去了作战能力,满船的将士也即将成为倭人的俘虏。 “有心杀敌,无力回天。”滕浩苦笑一声,丢掉了手中的长剑。 随着一帮倭人呼喊着跃过甲板,带着满面潮红的狂喜在战舰上大肆搜捕自己的水手时,滕浩依旧站在指挥台上巍然不动,他的神色轻松,仿佛完成了他的最终使命一般等待着失望的降临。等到织田也跳上了船,一眼便瞧见了一身傲气的滕浩,不由得一声不屑的嘲笑,任由你一生傲骨,还不是成为了本将的俘虏?老子要开价一万两,让大宋来赎回你! 这般想着,织田大步走上指挥台,朝滕浩拱拱手,志得意满地说了一长串滕浩听不懂的鬼话。 滕浩虽不明所以,大抵也能从对方的神色上猜出一二,无非也就是在炫耀而已。在织田的警惕中,滕浩朝着下方甲板上正在被倭人缚手捆绑的将士们哈哈一笑:“各位不必惊慌,在水师出银子赎人之前,大家最多受些皮肉之苦,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请恕本将不能陪着各位走完最后一程了。”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滕浩抽出匕首,刀尖直指自己的胸口猛地刺了下去,没有丝毫迟疑。 倒下的那一刻,胸口喷涌而出的鲜血浸在滕浩身边,映出了一副凄美的画卷,魂归天外的那一刻,穗州水师统领那刚毅的脸上泛出一丝轻笑,满是血沫的嘴里断断续续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船在……人在,船亡……人亡……” 第三百八十章:南海一号 “宋倭南海之战,穗州水师六艘战船一艘被俘,五艘沉没,将士战死六百五十一人,被俘一百八十七人,主帅滕浩以身殉舰。” 渔州唐府议事厅,刚刚从琉球返回中原的明州水师统领祝浪马不停蹄,将最新的战况向唐钰作了汇报,而此刻,距离南海之上的激烈一战已过了一月有余。 祝浪的声音低沉,整个大厅之内的氛围更是凝重,在场的诸人沉默不语,只凭这近乎全军覆没的战损,便能够想象战况的激烈与众将的悍勇,只可惜,如此一批精兵强将葬身大海。 唐钰沉声问道:“对方的战损呢?” 话到此处,祝浪总算恢复了些自傲之色:“参战的倭人舰船共计十二艘,藤将军击沉五艘,撞沉一艘,重伤两艘,藤原家新组建的水军舰队元气大伤,想必在短时间内是无法骚扰我大宋海域了。” 以六艘战船的战力重创强出一倍的倭人水军,滕浩的这一战可谓是扬名四海了,而且他在最后时刻宁可自刎也不愿成为战俘,算得上一位有气节有骨气的大宋将领。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唐钰轻声低喃,这首李清照的《夏日绝句》用在滕浩身上,也不算辱没。 “穗州水师护送的那十多艘商船又如何了?” 祝浪的回答不假思索,语气中对自己部下的欣赏与褒奖溢于言表:“这场海战从开始至结束总共持续两个时辰,随州水师牵制住了敌军所有的战船,商船趁此间隙安然驶出作战区域,损失甚微,只是……” 祝浪顿了一顿,面对周围投来的询问目光,刚刚升起的骄傲再一次沉寂下去,“在战斗初期,因为敌军的先发制人,一艘战船受损严重即将沉没,行驶在船队尾部的一艘商船不忍水手落水淹死,便停船施救,等到战斗结束,这才救起了所有落水将士,只可惜商船本就载满货物,又救上百余名水手,航速自然缓慢,最终被敌军战船追上。这艘船的船老大也是个汉子,在发觉逃出无望之后,愤然操控商船撞向敌军受损最为严重的一艘战舰,只可惜商船与战船相撞,实在只如鸡蛋碰石头,敌军战舰没有丝毫受损,我们的商船却因碰撞而沉没。” 唐钰闻言皱了皱眉,南海里,载满宋瓷的沉船,难道这艘船便是后世里震惊世界的宝船“南海一号”? 唐钰深吸了一口气,他决定将这场海战载入史册,也好让世人知道“南海一号”沉船背后这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它的沉没不是受到自然灾害的袭击,而是我中华民族反抗外族侵略的一面旗帜。 而通过这几场战斗,祝浪也总算明白了唐钰的用心,这帮外族的确是亡我之心不死,他们时刻在觊觎着我中原大地,只要寻到机会便会如恶狗扑食一般给予大宋重创,对付他们,也的确不能存着心慈手软,只有彻底将他们征服,大宋的海域才能得到真正的长治久安。 “公子爷打算何时发起反击,祝某愿为先锋。” 面对祝浪的请战,唐钰挥挥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今我们的准备还未充分,以目前的战力来看,敌我之间的实力在伯仲之间,我们没有压倒性的优势,绝不能贸然出击。” 祝浪不解,倭人的确有了火器,但大宋水军也不是吃干饭的,滕浩虽然战死,还不是以微薄之力重创倭人的水军么?难道我大宋只能打顺风仗? 想到如今游弋在大宋海面上的竟是倭人的战船,祝浪便感觉到万分的憋屈。 唐钰淡淡一笑:“如果有碾压敌军的方法,又何必非要填上如此多的人命换取胜利?我就是要打得藤原信一点脾气都没有。” 随即吩咐身边的方小四去书房密柜里拿出一份图纸交给祝浪:“你即刻赶回明州,按照图纸建造最新的战舰,无需多造,三艘即可,等渔州这边准备就绪,本公子亲自出海,将这帮倭人重新驱赶回他们的岛上。” 听闻唐钰此言,原本心有不甘的祝浪总算换上了心花怒放,接过图纸收在怀中,朝着大厅里的众人一拱手,随即便转过身大踏步离去,此刻的他恨不得双肋插翅飞回明州。 辛赞的十指交错,手肘撑在木椅扶手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倭人的火器是沐辰风提供,对于此人,你如何打算。” “他为了复仇已然不择手段,不过幽、渔两地相隔千里,直接出兵去寻他的麻烦也不现实,渔州调动军队,最为坐立不安的只怕是朝廷,等着吧,总有一日,他会向汴京用兵,那时才是我们与他之间的碰撞。” 辛赞颔首,幽州掌握火器,兵强马壮,朝廷禁军在掌心雷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届时朝廷除了向渔州求援之外别无他法,只是正如唐钰所说,渔州与京城之间的距离也不算近,若是沐辰风采取突然袭击,只怕等他攻下汴京之后,渔州的军队与武器还在驰援朝廷的征途之上吧。辛赞的疑惑只是令唐钰神秘一笑:“知州大人放心,我既然能够任由沐辰风在幽州做大而不作出丝毫干涉,自然有制衡他的办法,到时候我会让他品尝到售卖武器给外族的后果。” 谈论的话题均是战争,一旁的通判王旁插不上嘴,显得有些气结,见二人的谈话接近尾声,随即开口道:“两位,倭人与沐辰风都是千里之外的跳蚤,多说无益,还是聊聊事关渔州的事吧。” 唐钰与辛赞互视一眼,都料到王旁又打算炫耀他的功绩,立即站起身子,一个朝着厅外,一个朝着内堂,同时迈出了脚步,不再作任何停留。 而正在夸夸其谈的王旁丝毫未曾察觉厅中的异样,说话的语气抑扬顿挫,似乎是在念诵一篇传世名作。 “如今渔州与各地签署的建筑合同已然超出了五十份,云家的水泥工坊与李家的冶铁坊也遍布整个大宋……喂,你们跑什么,两个臭小子!” 注:南海一号是南宋沉船,距今800余年,此处赋予其沉船的背景与原因纯属艺术加工,不是真实历史 第三百八十一章:水泥灰 诚如王旁所言,自去年九月的地龙翻身至今不过五个月光景,泸州古城的面貌已然是焕然一新。 最快拔地而起的自然是知州与通判两座府衙,因为两位大人对此前修建的通判衙门家属院实在是怨念颇深,王旁只得在以钢筋混凝土修筑主体建筑的基础上,尽量恢复为符合宋人审美的古色古香,在撑起屋梁的石柱上雕梁画栋,当然这其中多出的一大笔费用,王旁也并不打算与这两位达人客气。 主体建筑完工之后,知州与通判均甚是满意,划拨尾款时也没了此前的扭捏,令狠赚了一笔的王旁喜笑颜开。 至于之后开工的建筑便没了如此多的考究,这帮子富商被地龙翻身折腾出了心理阴影,如今的需求不是有多豪华奢靡,而是如何坚固耐用,在他们以为,只要房屋足够安全便可,至于那些亭台水榭,实在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于是乎,此前泸州城北的富人区域无数光鲜高大的门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清一色的灰色小院别墅,连王旁奋力推销的白石灰都不愿粉刷,若是唐钰看到,必定以为这是哪个无良开发商捐款跑路之后留下的烂尾楼。 往日里大街两旁的商铺是前不久开始修建的,此刻刚挖出墙角,还未见雏形,倒是满街的水泥与钢筋堆成了无数小山,春风拂过扬起满城的飞灰。 单单只是泸州城的合同并不会令王旁如此兴奋,唐钰说了,泸州时逢天灾,城中损失不小,渔州的建筑团队多半属于公益性质的援助,对于平民屋舍的修复,渔州几乎不收一个铜板,只有富商与衙门,王旁才会毫无顾忌地狮子大开口。用此处的收入填补建设百姓住宅的花费空缺,尽管如此,渔州还是需要自己掏银子,所以说泸州城的重建对于渔州来说完全就是赔本赚吆喝。 对于王旁的不解,唐钰给出的解释是,这叫广而告之,以泸州为实例,引其他州县有意重修屋舍的人前来参观,从而赚取那些人的银子。 事实证明唐钰的先见之明还是一如既往的准确,在泸州城的修复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从周边州县赶来的参观团队也是络绎不绝。 这些都是受到地龙翻身影响的州城,损失有大有小,却并未影响正常生活,这些人能够不约而同相聚泸州,只因一个缘由:怕死。 地龙翻身的余威可不是随之消失而能够不见的,那种震慑到心底的颤动令这些惜命之人每每想起时便心有余悸,世事无常,谁又能保证地龙翻身不会去而复返?今次受灾的是泸州,谁又能保证下一次被震塌的不是他们所在的城池? 他们的到来可忙坏了渔州建筑队,总有在他们忙得不可开交之时上前打听消息的各地商贾或者公门中人。无奈之下,王旁亲自赶过去,在泸州城外设立签约处,才算堪堪稳住局面,未曾耽误其他工程的工期。 短短几日,王旁便签回了数十份修筑合同,对方的要求也很简单,至少在渔州建筑队而言,都是些驾轻就熟的工作。 “恭州各处衙门的主体建筑便效仿泸州好了。” “鄙人在雅州的府邸便参照泸州陈员外家建造。” 望着桌上一份份新鲜出炉的合同,匆匆赶回渔州的王旁一时间雄心万丈,他已然确定,在不久的将来,整个大宋便会在他的经营之下多出一抹绚烂的色彩。 水泥灰。 本想着将如此盛大的喜讯与兄弟们分享,唐钰与辛赞却极为不给面子,起初总是在讨论不久之前的南海海战倒也罢了,所有事宜安排妥当之后,还是不愿意听他炫耀一番。 “等老子改造了大宋皇宫,再叫你们刮目相看。” 闪身回到后院的唐钰在书房坐下,李韵儿便端着茶盘盈盈走来,唐钰收起桌上的纷乱图纸,朝李韵儿笑道:“棉儿今日没缠着你这位五娘吗?” 李韵儿将茶盘放下,斜过头瞪了唐钰一眼:“你这位宝贝长女,可真是人精一个,此前见了我就跑,自从我们成亲之后,即便我拿着戒尺威吓,她也总是嬉皮笑脸的撒娇,便是吃准了我再不敢打她,妾身倒是纳闷得紧,渔儿也不似如此狡猾之人啊,棉儿到底是随了谁啊……哎呀……” 李韵儿还在喋喋不休,冷不防被唐钰一把搂住了小蛮腰,拉着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原本你是老师,她自然怕你,如今你成了五娘,哪里还有惧怕之理?小孩子的心思玲珑剔透得很,再者说了,棉儿刚满五岁,正是享受美好童年的时候,想当年为夫五岁时,笔还未曾提过,如今还不是才高八斗?你若真想教她学问,等过了暑假,直接送入女子学堂便是,那里才是正儿八经念书的地方。” “呸,哪有自己夸自己的好不害臊。”被唐钰双手抱住,李韵儿的俏脸更是布满红晕,挣扎了几次也挣不开,也只能任由他抱着,时不时望向门外,生怕有人突然闯进来看到如此不堪的一幕。 见李韵儿如做贼一般,唐钰心中好笑,手中感受着她腹部的柔软与芳香,更是舍不得放手, 便在李韵儿也渐渐放弃抵抗,两人享受这无言的温存时,书房外忽的传来一声娇喝,惊得两人一阵手忙脚乱,李韵儿腾的站起身子,险些撞翻了桌上的茶盘。 等到两人整理好自己的装束,这才察觉屋外院中的呵斥并非冲他们而来,似乎是云采菱正在责骂自己的二弟云金宇。 唐钰行至窗前,将窗棂拉开,果然看到后院之中,云采菱正坐在石桌旁,对着自己的二弟怒目而视,紫月与另一位负责照看阿璃的丫头将两位小姐抱回了房间。 面对云采菱的呵斥,云金宇低头不语,只是看那倔强的表情,唐钰便猜得出,这位云家刚刚被云家老家主云焕捧出来独当一面的二少爷只是貌恭而心不服。 第三百八十二章:舔狗难当 “修缮渔州与武定之间的官道本就是爷爷与夫君商议之后所定的决议,不说你如今只是刚刚被委以重任的云家三代子弟,便是我爹也无权过问此事。若非近来工坊忙于扩张,实在无暇顾及渔州本部的管理,你能够坐上现在这个位置?” 面对低头不语的云家二少爷,扶弟魔云采菱恨不得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正如爷爷云焕所说,云家第三代男丁,的确没有一个足以堪当大任的。 云金宇抬头望一眼自己怒不可遏的堂姐,口中的语音讷讷:“谁说不修了,我只是打算替家里省下些开支,这才向着撺掇武定县里的富商们捐些善款嘛。” 云采菱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当年在广陵城时,逢年过节每家商户均会布施,这些你还不曾忘记吧,每次布施时,各家所在的地方都不尽相同,只因做善举,一为恩泽百姓,二为家族扬名,只有独自进行,方才能够突出每个家族的姓氏,为世人所铭记,你可曾见过几家商户合在一处布施的?” 云金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姐姐是说,云家此举,意在扬名,可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吧,须知道渔州距离武定虽不算远,沿途却尽是高山峻岭悬崖峭壁,这一路铺过去,花费可不是一般的大。” “夫君也说了,要想富,先修路,渔州地域偏僻,地势又高,虽背靠长江,大型船只却无法到达,目前为止连接外界的唯一通路便是与武定之间的这条官道,城中百姓的生活安逸,除去蒲甘的翡翠生意之外,全靠云家与李家支撑,随着人口的增多,若是再不开辟新的商道,只怕是难以为继,而没有道畅通无阻的道路,商机又如何抵达渔州?” 云金宇口中一阵嘀咕:“是是是,姐夫说的句句在理,小弟照办不就是了?爷爷拿拐杖打我,本想着找姐姐你诉苦,又被劈头盖脸一顿骂,我是招谁忍谁了。” 云采菱一声冷哼:“骂你是轻的,我还就不怕在提点你一句,今后要修的官道,可远远不止渔州与武定之间这一条,依照夫君的格局,怕是但凡是大宋之内的城池,两城之间至少要修一条水泥路,你且有的忙呢。” 云金宇闻言仰天长叹:“那得要多少花费啊。” 倒是唐钰听了云采菱的话,心中却不免微微有些惊讶,李韵儿微笑着看他一眼,说话的语气中也不免有些羡慕:“看来最了解夫君心思的,还是采菱啊。”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采菱精通商务,这方面连我也自愧不如,猜测我的心思还是不难的,而在音律方面,她便不及韵儿你了。” “哎呀,险些忘了正事。” 听唐钰提及音律,李韵儿忽地一拍脑门,刚刚进门时被唐钰占了一阵便宜,之后又听云采菱教训堂弟,倒是将自己来找唐钰的目的忘在了脑后。 “去年师师的京师演唱会令人印象深刻,这几个月来渔州收到不少各地权贵邀约的书信,不过因为夫君说近期不许离开渔州,妾身便以老师之名替师师推掉了,昨日师师说她昔日一位友人广邀天下才俊,打算请她前去表演,她不敢擅作主张,又不好强自推脱,便让我来问问夫君的意思,不知如今的大宋境内对于我唐家来说,可还算太平?” 如今这天下之间,唐钰只有两个生死大敌,白曜负伤远遁不知去向,应该是回了吐蕃,没有大宋的通关文牒与露引,他怕是寸步难行,至于沐辰风,以他的个性,还做不出绑架亲属威胁自己的龌龊事来。 唐钰闻言沉思了片刻:“若是她想去,也没什么不妥,多带些护卫在身边,对了,你与翎语打算一同前去吗?” 李韵儿目光一斜,给了唐钰一个白眼:“我与翎语已嫁做人妇,怎能再出去抛头露面?难道夫君愿意妾身再去取悦那些酸腐秀才?” 唐钰一时语结,只能憨笑着抓头:“夫人说的是,自家的美人,还是关起门来孤芳自赏的好。” “呸,登徒子。”李韵儿又被他的一句话惹得红霞满面,忽而又想起一事,避过唐钰伸来的咸猪手,问道:“师师一人赴会之事,要不要告诉云家小子?” 唐钰知道她所指之人是正在闭关磨练画技的云金诚。 经过几年的捶打,云金诚在绘画一道上已然有所突破,如今的画风也算是自成一脉,加上颜料的加持,令他一时间名声大噪,“青竹山人”这个名号也渐渐有了些名气,市场上出现的几幅真迹卷卷价格不菲,只是云金诚性子低调,至今为止还未公开露面,以至于世人皆以为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青竹山人”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也是金诚那小子扬名立万,打脸京城文艺圈的时候了。” 当年因一首《师师令》,云金诚被京城诗会责令不得参加京城诗会筹办的任何活动,而如今,他便要那些目中无人的家伙八抬大轿请云金诚回去。 “当日他决定专研画术,为的便是将来有所成就好让你那宝贝徒弟另眼相看,也不知初衷是否改变,你徒弟算是红遍了大江南北,若是云金诚依旧打算与师师有所羁绊,那便也让他跟去吧。” 唐钰只想感叹一句:自古舔狗不易做啊。 回想云金诚这一路的确走得辛苦,从一个不知愁滋味只知混吃等死的富家公子,强行转变为一个专研画技孜孜不倦的画痴,每次见到云金诚在画室中废寝忘食的模样,云采菱便忍不住要捶打唐钰,好好一个无忧无虑的弟弟变成了沉默寡言的瘦弱少年,怎叫她这个做姐姐的不心疼? 只是云采菱护弟心切,根本看不到在作画时云金诚眼中那一缕精光。 李韵儿又是一个白眼飞来:“他们这才多大,谈情说爱的早了些吧,依妾身对师师的了解,她可还未想的如此长远。” 唐钰满是无奈地一摊双手:“谁让那小子是为夫的小舅子呢。” 第三百八十三章:不速之客 大宋都城以北五十里外一处山坳里有着一个规模不算大的村落。虽然地处皇城脚下,村落却显得有些破败,丝毫没有周围其他几个因为新政的推广而慢慢富裕的村子光鲜亮丽。 村中的居民却并不以为意,纵然村外已然因为新政的推行而沧海桑田,他们依旧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淳朴日子。 村后一座小院是两年前新建的,院子不算小,前后大约有十几间屋子,篱笆墙围上一圈,上面爬满了碧绿色的藤蔓,在春风的轻抚下闪烁着绿油油的光。 这座小院据说是一位告老还乡的京城大官所修建,为的是在此颐养天年,至于这位大官管至几品,村中人众说纷纭,却没有一人能够说清,众人只知道那位官员的一家老小并不需要劳作,每月十五,便会有一辆马车驶进小院的后房。 而对于三不五时便会有身穿儒衫的书生进出小院,村民们都已习以为常,所以,当在村口田地里忙着干农活的村民们见到有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在车夫问明了道路之后朝村后驶去时,并未觉得这辆车有什么与众不同。 小院的书房内,曾经叱咤风云的右相司马光正抱着一本封面已然泛黄的史书翻阅,司马光曾曾患历代史籍浩繁,学者难以遍览,一直打算编著一部通史,苦于公务繁多,未曾如愿,如今赋闲在家,自然是要一偿宿愿,以便青史留名了。 门扉轻响,一位弟子推门而入,司马光并不看他,而是依旧盯着手中的史书不放,口中淡淡问了一句:“何事?” 弟子站定了身子,随即朝老师弯腰行礼:“相国大人在院外求见。” “谁?”听闻弟子口中那似乎离自己已然十分遥远的称呼,司马光终于有了些反应,他将书放下,转过头,带着万般的狐疑念出了一个名字,“王安石?” 小院之外,大宋相爷王安石正立于车旁仔细打量着周遭的环境,嗅着漫山遍野的青草香味,看着延绵不绝的青山绿水,一直为国事奔波劳碌的大宋第一权臣似乎也感觉到了一份融入自然之后的心旷神怡。 “这司马老儿,到也会享清闲。” 忽的“吱呀”一声响动传来,小院的柴门应声而开,须发皆白却精神奕奕的右相司马光背着双手踏着院中的青石板缓步而来,见到门外站着的果然是王安石,惊愕过后,还是朝着对方拱手施礼:“不知丞相当人光临寒舍,实在是有失远迎。” “司马相爷太过折煞老夫了。”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寒舍简陋,还请相爷海涵。”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有司马相爷在此,这小院又何陋之有?” 这便是酸腐文人的尿性了,明明是朝堂之上两个针尖对麦芒的政客,哪怕再将对方恨得咬牙切齿,私下相见时依旧需要将对方吹捧一番。 两会心长笑之后,司马光与王安石抬步入厅,分宾主落座。 早有弟子送上茶水,两人却并不举杯,司马光对王安石略一颔首,开始询问对方此刻突然登门的来意。 王安石朝着身边的小厮递了一个眼色,小厮立即会意,将怀中的一份公文递在司马光面前。看着印有“朝廷公文”印章的纸袋,司马光并未伸手去接,而是捋了捋长须:“王相这是何意啊?须知道老朽已然告老还乡,已无资格过问朝廷事务,王相此举,实在是难为老朽了。” 王安石笑道:“相爷无需多虑,这只是前些日子南海之上我大宋水师与倭人之间一场海战的战报,并非其他。” 司马光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却还是接过了战报仔细翻阅,良久之后,司马光将公文放在一边,长叹一声:“此战虽是战败,却打出了我大宋国威,穗州水师虽败犹荣。” 王安石也道:“穗州水师统领滕浩藤将军的确是我大宋忠君爱国之典范。” “说他‘爱国’,老朽承认,‘忠君’?言过其实了吧。”司马光带着一丝讥笑望向一边的王安石,说话的语气不紧不慢,当中的讽刺却是丝毫不加掩饰,“据老朽所知,如今的大宋水师在三处建设水军大营,其实力不容小视,而他们的效忠之人,却是远在渔州的唐钰吧。” 王安石一声苦笑,并未反驳司马光:“相爷也知道,我大宋此前国力空虚,大辽与西夏又对我中原地区虎视眈眈,朝廷忙着抗衡北方,哪有闲暇顾忌对朝廷而言毫无作用的水师呢,熙宁元年,倭人携高丽犯我海域,是唐钰在明州抵御两方的联合进攻,这才免除了大宋腹地的一场兵灾,从而意识到水军的至关重要,老夫也只能是任其发展,如今看来,唐钰的深谋远虑也并非杞人忧天。” 对于唐钰,司马光却是又爱又恨,爱惜其才华,愤恨其不能为自己所用,王安石所推行的新政中有多处致命的缺陷,均是由唐钰为之谋划后将漏洞填补,青苗法的成功便是一个很好的实例,可以说新政推行至今还未出现什么大的纰漏,唐钰居功至伟。 此刻王安石在自己面前提及此人,在司马光看来却是十足的炫耀。 想到此处,司马光的脸色不由得一冷:“如今已是新政推行的熙宁五年,大宋的经济得到了复苏,百姓安居乐业,四海之内歌舞升平,俨然有比肩盛唐的架势,王相得唐钰这个助力,实在是令人羡慕啊。” 面对司马光明面上称赞暗地里讥讽的吹捧,王安石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被司马光放在一旁的南海海战战报:“司马相爷难道真的猜不出老夫此举之用意?” 司马光闻言瞳孔微缩,沉默着思索了片刻,心中思虑万千,却还是没什么头绪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荒诞的想法一闪而过,便被他否决掉了。 唐钰是王安石的左膀右臂,王安石又怎会舍得剪除? 第三百八十四章:三权分立 在司马光的疑惑目光中,王安石又给了身边小厮一个眼神,旋即,另一份公文出现在司马光的手中。 司马光只是瞄了一眼,便匆匆移开了视线,手指轻轻敲在公文上,朝王安石提醒道:“王相此举未免有些过分了吧,这可是官家拟定的最新决策,岂是老朽这等普通百姓能够过目的?” 见右相大人并不打算翻阅,王安石也不以为意,只是端起身边的茶杯饮一口茶水:“早在治平四年,唐钰便与老夫说过,新政只是推行各方面的改革,只是治标不治本,而如今的形势也正如他当日所言,大宋的繁华只是空浮于世的海市蜃楼,内里的基础却是烂的,大宋需要改革的,不是什么经济与军事,而是制度。” 话到此处,司马光的手忽的一抖,再也握不住手中那一卷看似毫无分量的公文,纸袋失了束缚,从司马光的指尖滑落,“啪”的一声落在了脚下。 “你……你难道打算图谋不轨?!你可是官家最为推崇与信任的,你便是如此回报官家的?” “这大宋永远都是官家的,我王某人可以对天起誓,今生今世、永生永世绝不会背叛官家。”王安石面上的笑意犹在,望向司马光的眼神之中却闪烁着坚定的光,“制度改革并非图谋不轨,只是换一种统治方法而已,老夫所做的一切均是为了大宋的长治久安。” “哼,王相此话说的轻巧,老朽且问你,你所谓的制度要如何改革?” “对下,提高商贾的社会地位,鼓励作坊经济,朝廷回收土地变私有为公有,将农户从土地中解放出来。” 在大宋因为唐钰的化肥而彻底解决了温饱问题之后,土地不再是世人争抢的稀缺资源,均田制的实行,更是令大多的地主阶级主动放弃额外强占的土地,如今的大宋,以钱生钱逐渐取代了以往的经济模式,商人成了把控大宋经济命脉的生力军,士农工商的排序需要重新界定。 这是他去年视察渔州之后冥思苦想之下得出的方案。 “对上,撤销御史台,改为由官员之间相互监督,实行三权分立制度,颁布法典,成立政党,确保在律法面前人人平等,便是皇族也不可例外。” “等等!”司马光忽的一扬手,“三权分立何解?” “司法权、立法权与行政权的相对独立。” 司马光不禁再次瞪大了双眼:“这是要架空皇权啊,你还说自己不是谋逆?” “绝对的权利可令人腐化,司马相爷专研史书,历史上所有朝代的兴亡更迭是何原由导致,想必应该比老夫更加清楚。” 司马光凝眉沉默,王安石的话不无道理,史上大半的朝代毁于农民起义,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农户为何要揭竿而起?因为官逼民反,因为苛捐杂税,因为世道不公,而所有的一切归根结底,是统治者的腐败。 中央集权的目的是增强皇帝的统治力,若是遇上明君,那便是开创盛世的先兆,而若是碰上了昏君,那便是天下大乱的开始。 而三权分立便可以有效地避免独裁者的产生,让更多社会地位举足轻重的人成为国之主人,再由他去掌控与影响跟随在自己身侧的人,逐渐形成一个金字塔,那么处在顶端的人便可以轻易控制他脚下的民众。 “而朝廷要做的,只是将这些处在顶端的人掌控于手心之中,便等于控制了整个大宋。” 王安石的言论惊世骇俗,听得司马光瑟瑟发抖,他指着脚下的公文颤巍巍问道:“这公文中所涉及的便是你方才之言?如此欺君犯上的改革,官家也应允了?” “官家自然是不肯的。”王安石长叹一口气,“所以老夫与官家有言在先,三权分立的改革需要在官家退位之后,由下一任皇帝开始推行。至于既定的储君,此刻正在渔州学习最新的思想与理念,想必届时必定会支持老夫的改革。” 看着气定神闲的丞相大人,司马光的双眼微眯,似乎想要将坐在自己面前之人彻底看透,只是稍加努力了片刻,便宣告放弃。 果然是老谋深算的王安石,他早已料到赵顼不会接受他的提议,事先将最为得宠的二皇子赵仅送去了渔州。赵顼的长子夭折,赵仅便是长子嫡孙,原本因为母妃家世普通,并无夺位的实力,而如今他成了渝西节度使唐钰的弟子,凭借唐钰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乎其技,试问剩下的皇子之中还有哪位能出其右? 听闻向皇后如今有了身孕,只可惜为时已晚,唐钰若想扶赵仅上位,区区一个向家只怕还不是王安石与唐钰的对手。 王安石这是将算盘打到了下一任皇帝身上,找目前的形势来看,他还很有可能获得成功。 面对这般手段与这般城府,即便是四朝元老司马光,也不得不送上一个“服”字。 “不知丞相大人想让老朽在整个改革之中起到怎样的作用?” 王安石笑道:“司马相爷快人快语,那老夫也就实话实说了,我们需要司马相爷的人脉,组建新的内阁,成为大宋未来的掌权者之一。” “兹事体大,老朽需要考虑。”面对王安石的邀请,司马光并未立刻接受,也未出言拒绝,对此王安石也似乎早有所料,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公文,重新交在司马光手中:“还请相爷为大宋的将来考虑。” 司马光略微颔首,又指向另一份战报,将话题拉了回来:“那再说说这份战报吧,让老朽过目的意图为何?” “唐钰对军权无欲无求此事不假,大宋水军只服唐钰也是真,若不将这些人重新笼络至朝廷,改革始终只是镜花水月的空谈而已。” “王相终于看到唐钰此人的威胁了?” 王安石又是一声苦笑,水军的眼中没有朝廷,是因为唐钰提供了所有的支持,若是水军今后的一切支出均由朝廷负责,祝浪他们会不会回心转意? 他此行的目的,便是打算联合右相回收兵权,毕竟作为枢密使的司马光在军中的地位依旧是超然的。 “无论如何,唐钰始终还是大宋的一个不稳定因素。” 对于司马光最后的这一句盖棺定论,王安石也深表认同,短暂的沉默之后,王安石扭头看向司马光:“老夫还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司马光一抬手,示意他请便。 “听闻司马相爷儿时砸缸救人,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司马光端起身边的茶杯,以杯盖滑去浮在水面的茶叶轻轻泯了一口,头更是抬也不抬:“滚。” 第三百八十五章:挖参的女真族 因为一个来自后世的穿越者轻轻挥了挥蝴蝶翅膀,自秦皇开始统治这个国度长达千年之久的社会形态正悄然发生着转变,大宋丞相王安石明确提出了建立党派,削弱皇权,这可不是什么历史书上所记载的明朝中后期所出现的所谓什么萌芽,而是货真价实的某某阶级雏形。 不知何时,社会矛盾的主体由地主阶级与农户开始朝着工坊主与雇员的方向慢慢倾斜,大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蜕变,宛如一只正在破茧而出的蝴蝶,即将在世人面前展示它振翅起飞的绚丽。 而受到波及的可远远不止地处中原的大宋。 相对于和平过度的宋室朝廷,北上草原上的三家政权同样也在经历着转变,但他们的革新却需要品尝突破壁垒时的阵痛。 因为一尊象征草原图腾的狼王翡翠雕塑,大辽、西夏与回鹘陷入了三方僵持的局面已长达一年有余,随着态势不断升级,西夏黑水镇燕军司的驻军已高达十五万,回鹘伊州城的军队数量也超过了十万,而最狠的却是大辽国,原本辽西平原荒无人烟,只有大片的荒漠,为了与西夏对峙,大辽竟在千里大漠之上硬生生建造出一个此前完全不存在的军事堡垒。 边境上聚集了近乎四十万的军士,三方之间的摩擦便没有中断过,虽然高层极力要求克制,流血的冲突依旧是不是发生。如此的恶性循环,正在为大规模的械斗,甚至是三方混战慢慢积累着火药,等待被引燃的那一日。 此种局面所导致的更加棘手的问题是三方后防的空虚,正是感觉到了东部地区驻军的调动频繁,一直蜷缩于长白山深处的完颜家族终于有了蠢蠢欲动的迹象。 常年与高丽争夺长白山控制权的完颜一族只是辽国眼中的一个靠挖人参过活的弱小部族,而正是这个人口不足两万的部族,靠着自己的骁勇,硬是将高丽趁火打劫的脚步阻止在长白山以外,随着与大宋之间的贸易愈发频繁,这个在辽人以为自己挥挥手便能拍死的小群体开始走出大山,走向城镇,走向属于他们的辉煌。 熙宁五年春,正是挖掘人参的好时节,女真族挖参技艺最为出色的老汉安旭烈身穿厚厚的皮袄,缓步走在通向渌州城的官道上。 眼前慢慢出现了渌州的轮廓,安旭烈却走得不急不缓,只是将双手蜷缩在破败皮袄的袖口内,时不时看一眼四周,似乎在提防着所有企图接近他的人。 因为怀中的一棵有着接近五百年年份的人参,安旭烈俨然成了惊弓之鸟。 辽人并不缺人参,他知道自己这课得来不易的宝贝在大料境内根本卖不上价格,此番他的目的是徒步穿越辽境赶往族长口中金银堆积如山的大宋,只要在那里将人参出手,他的家人便可以衣食无忧了。 山里人没见过世面,因为怀中揣着重宝,安旭烈提防着周遭的一切,如此小心翼翼的神情又怎能逃过城门前巡查的守门官兵。 等到询问完毕,安旭烈起身欲走,却还是被两个油里油气的辽军士卒拦住了去路。 “这位老汉行色匆匆,是要去哪啊?” 安旭烈局促地搓着布满老茧的双手,满是皱纹的脸上强挤出一个笑容:“回军老爷的话,小的打算去一趟大宋。” 两个士卒相视一眼,分别自对方的嘴角看到一丝隐秘的微笑:“如今辽、宋两国边境排查严格,若无官方通行令可是过不去的。” 安旭烈闻言有些失措,作为平日里足不出山的老汉,他哪里知道过境还需要什么通行令牌。 正在茫然之际,又听那军士说道:“不过你也不必着急,我这里便可以申领通行令,只需交些银两便能办到。” 安旭烈摸了摸自己腰间干瘪的钱袋,那里有着全家所有的积蓄,想到还未出城便要动用盘缠,他的心便痛如刀绞,再摸摸怀中那棵体型健硕的人参,安旭烈还是咬了咬牙,问道:“不知这通行令需要多少钱申领?” “不多不多。”军士伸出一个手掌竖在老汉面前,“纹银五两。” 安旭烈闻言身子猛地一阵震颤,一口老血险些压制不住溢出口腔,此次出门,他带上的所有盘缠也只有八两三钱,一下子便要交出去五两,还不如直接要了他的老命来的痛快一些。 只是为了彻底改善生活,他还是抽出了捂得严严实实的钱袋,伸出手指夹出几块碎银放在手中颠了颠重量,这才慢慢递了过去:“还请两位军爷行个方便。” “好说。”见到了银子,两个士卒脸上的笑容更甚,其中一人走进不远处的岗哨,拿起笔龙飞凤舞自己写了张所谓的通行令,将墨迹吹干叠好,出门交在安旭烈手中。 老汉将得来不易的通行令收入怀中,临行时还不忘朝着二人弯腰行礼。只是刚走出几步,却又被身后的二人叫住。 “冒昧再多问一句,不知你赶去大宋所为何事啊?” 看着两名军士乐于助人举止殷勤,全然不似平日里所见的那些狠厉角色,安旭烈也渐渐放下了戒心,他凑前一步,轻轻拉开胸前的皮袄,露出里面一棵宛如婴儿手臂般粗细的人参来:“不瞒两位军爷,小的这是要赶去宋境售卖人参,也好换些米粮衣物,养活一家老小。” 见到如此巨大的人参,那两名军士的眼中满是贪婪之色,这样的成色,即便是在大辽售卖,只怕也能够卖上千两的高价,两人二一添作五,一人得了五百两,还当什么兵?直接去盛京盘个铺子做老板,生活不要太惬意。 只是相顾一笑,两人的心意已然互通。 “哎呀,你这老汉也真是,刚刚也不将话说清楚,若是去大宋走亲访友,一张通行令自然是可以的,但若是去做生意,情况便又有所不同了,那可是需要交纳税贡的。” 第三百八十六章:导火索 听闻此言,安旭烈的心尖莫名一颤,原本便没有什么见识的老汉直接被这二人唬住,双脚如同被灌上了千斤重的水银,再也迈不开步子,北方的春风还带着丝丝寒意,此刻吹在他身上却只令他汗水直流。 “纳什么税?要纳多少?” 军士摸了摸下巴,一副思索的模样:“这个得要看你的货物卖了多少银两才能决定,不过看你怀中这棵人参的成色,只怕要交不少税银。” 见到安旭烈那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的样子,二人知道大鱼已然上钩,剩下的便是收线,于是再次换上一副狡黠的面孔说道:“老汉你也不必着急,有我们兄弟二人在,自然有办法让你避过纳税……” “不行!”军士的话还未说完,一旁站立的另一个士卒便义正言辞地出面阻止:“万一暴露,那可是掉脑袋的罪名,我们可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大哥此言差矣,正所谓仁者急人之所急,我们帮这老汉一把,虽然犯了规矩,却罪不至死,朝廷也不会缺了他那些税银,只不过嘛,正如我这位兄长所说,我二人可是冒着被上峰发现的危险帮你,老汉总不能让我们白做吧。” 话到此处,安旭烈总算听出了一个大概,又是一咬牙,他摸出了藏在怀中的另一个钱袋,里面是他所剩下的全部家当,不足三两三钱银子。 看着双手递过来的钱袋,两位军士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个轻蔑的微笑:“老汉,你拿我们兄弟逗乐呢?我们帮你逃避的是税银不是碎银,你就拿这一点散碎银子糊弄我们?” 掏出了所有的家底,却还是不够,安旭烈有些沮丧,看来这棵人参是卖不出去了,他可不愿平白无故缴纳什么税银,为了挖参,自己在大山里一呆便是十天半个月,风餐露宿只为寻找可以养活全家的野山参,他在山里摸爬滚打之时,朝廷可曾有过一星半点的援助?凭何在自己有所收获之后却要来收什么税贡? 念及此处,安旭烈的脸色渐渐阴沉,他掏出那张刚刚写好的通行令递还给军士,说道:“烦请两位将刚才的五两银子还与老汉,这趟大宋行,老汉不去了还不成吗?” 两人一脸懵地看着面前这位忽的转变了气势的女真族老汉,忽的仰天大笑起来,这银子送出来容易,想要再拿回去?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老汉,你是吃饱了没事做拿我们兄弟寻开心吗?” 军士的一句威胁,令安旭烈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他的退让令两个军士更为咄咄逼人:“想要退回通行令也不是不可以,再交十两银子来,这通行令上有了你的名字,便算作废了,让我们回收,需要交纳费用。” “放屁!你们何时问过我的名字?你们这是讹诈!”军士的话如此露骨,安旭烈若是再发现不到其中的蹊跷,那便真是白活一场了,“我要去报官。” “报官?好啊,你去啊,不过我这里有一句话送你,若是去了府衙,凭你的身份能不能见到官还是另说,你怀中的人参不保,我却还是可以肯定的。” 安旭烈一时语塞,官府里的人是什么德行,他虽未见过,却也有所耳闻,军士的提醒的确不无道理,他不禁用双手再次捂紧了胸口,向后连退着打算往回走,莫名其妙丢了五两银子已然是个不小的损失,他可不愿被官府没收自己历经千辛万苦才挖到的人参而鸡飞蛋打。 “等等。” 又是一声阻止,令安旭烈的双腿都在颤抖,那不是害怕而是强自压在心头的愤怒。 “你方才说要退还通行令,我们打算受理,再交十两银子,你便可以离开了。”两人说的清楚,言下之意便是,若是不交足这笔银子,他便离不开这渌州城。 安旭烈的睚眦欲裂,冲着两人怒目而视,忽的一声大吼:“我没钱。” “没钱?”军士一声讥笑,伸手指了指安旭烈双手紧紧抱住的胸口,“可以拿那棵人参作为抵押,等筹足了银两再来换回去。”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安旭烈实在气急,却又不敢反抗,权衡之下只能选择逃跑,只是他已年过五旬,哪里能够与身形迅捷的年轻人相比,还未走出两步,便又被拦住了去路,军士阴阴一笑:“老汉,你可要想清楚了,此刻我们只是收钱,若是你胆敢逃跑,那便是要留下性命了。” “你们草菅人命,天理不容!” “草菅人命?这话留着对阎王说吧,上峰有令,但凡形迹可疑者,按通敌论处,可先斩后奏,你可休怪我们下手不知轻重。” 安旭烈还欲反抗,又听另一人说道:“老头,我看你还是乖乖合作,交出人参,我们只是收钱,并不想要你性命,野山参长白山里遍地都是,这课没了,你还能再挖,丢了性命,那便什么都没了。” 安旭烈的脸色阴沉如水,在思索了良久之后,他还是决定不能将小命稀里糊涂地丢在此地,缓缓伸手入怀,掏出那棵被油纸包半裹着的巨型野山参,在对面两人猛吞口水的注视中,安旭烈愤然将人参丢在二人脚下,说话的声音低沉阴冷,宛如闷雷轰鸣:“如今我可以走了吗?” 见人参落地,其中一个军士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捡起地上的油纸包立即塞入军袍,朝着安旭烈挥挥手:“你看这样多好,还不快走?” 看着老汉离开时的步履蹒跚,两个军士哈哈一笑,有了这棵人参,他们便可以告别军旅成为盛京里的人上人,他日迎娶大家闺秀走上人生巅峰,美好的未来指日可待。 两人心照不宣地守完最后一班岗,当着上峰的面脱掉了军袍,次日便离开了渌州赶往盛京,去开创他们的辉煌事业,全然不知道这个看来只是一件小事的“抢参事件”却成了女真进攻大辽的导火索,令耶律家完全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第三百八十七章:纵火 莫名其妙丢失整整五两银子与一棵足以改变家族命运的人参,安旭烈的神情显得有些茫然,返回部族的脚步也沉重的犹如千斤,使得原本只有半日行程的路途令他感觉到似乎没有尽头。 夜晚的长白山更深露重,昼夜温差极大,安旭烈却浑然不知,等到茫然走回了部族,早已被林间的寒气浸染了周身。 听闻安旭烈此行的损失,妻子只是轻叹一口气,并未有过多怪罪的言语,只是让他好生休息,可惜她的谅解并未令安旭烈的心情有所好转,反而陷入了更深的自责之中,迷迷糊糊睡了一夜,安旭烈在四肢无力头痛欲裂之中醒来,想要撑着身子站起,却发现根本力不从心。 因为一棵人参,年过五旬却身体健朗从未有过抱恙的安旭烈竟然病倒了。 部族里略通药理的医师把了脉后轻声安慰:“只是有些寒邪入体,不妨事。” 医师说的轻松,只是他那半吊子医术实在令人不敢恭维,拿着医师所开出的连药材也抓不齐的药方,再看一眼家徒四壁的帐篷,安德烈的妻子陷入了两难之中。 抓药需要去渌州城,只是如今儿子在族长完颜的军队中任职,她根本无法离开安旭烈的身边,让家里那个还是半大孩童的女儿去抓药?只怕家里仅剩的三两银子也会被人骗光吧。 权衡再三之后,她决定通知儿子回家,同时以人参滋养安旭烈的身体,事到如今,她也不在乎那些参的价值,只要能保住家里的顶梁柱,纵然损失些家当也是值得的。 只可惜安旭烈可不光只是身体抱恙如此简单,那棵被骗走的人参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整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吃了好些参,身子也不见转好,反倒是愈发严重起来,等到儿子匆匆赶回,安旭烈竟然只剩下一口气苟延残喘了。 见到了高大威武的儿子,安旭烈似乎回光返照一般,将那一日自己的遭遇简单叙述了一番,话语的最后,安旭烈的神色竟有些亢奋:“那是我们的东西,必须要拿回来。” 看到儿子重重点头,安旭烈会心一笑,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撒手人寰。 作为完颜刻里钵身边最为得力的帮手,安旭烈的儿子撒答牙因为骁勇善战而获得了女真第一勇士的称号,更加聚集了一队亲兵,父仇不共戴天,女真男子的血气方刚令撒答牙跨上马背便冲向了山脚下的渌州城,他身边的亲卫也是不遑多让,只留下一人前去报信,其他部众生死相随。 一队人马趁着夜色接近渌州城,撒答牙虽然勇猛,却不鲁莽,他可不会以为只凭自己的二十余人便能攻下渌州城,在下达作战命令之后,他与手下们将长刀背在身后,各自马背上取下一只平日里盛水的皮袋,两人驾轻就熟,就地取材做出一个小型投石装置,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撒答牙一行人借着城外半人高的杂草掩护,缓缓接近渌州城墙。 此刻的城楼之上火把林立,赤红色的火头冲淡了影影绰绰的黑暗,一队手持长矛的士兵来回巡逻,整齐划一的脚步自城头传来,彰显着大辽最后的尊严。 找到一处绝佳的位置,撒答牙目测了距离,只一个极为简单的手势,身后的二十多名手下随即会意,将投石装置安装到位,投掷位置上放下一只水袋,另一边的驱动位边,一名手下已经准备就绪。 而在小型投石车的后方,一名手下弯弓搭箭,箭尖上绑着一团棉布,应该是一支火箭。另一人吹亮了火折子,正等待着撒答牙的命令时刻准备点火。 一片漆黑的城外那一处小小的火光虽然微弱,却也足以引起城头上大辽巡逻兵的注意,一个刚刚参军还不过一个月的青年指着远处的火点向队长禀报,却引起了上司的不满:“想来是在城外打猎的猎户,不必大惊小怪。” 一个火头而已,即便引起火灾,也不会对隔着护城河的渌州城有所影响。 便在队长漫不经心地准备靠着墙根再睡上片刻之时,随着撒答牙的一声令下,一只水袋被投石机拋上了半空。 投石车的动力不大,堪堪能将水袋拋过城头,但在撒答牙看来,力道却是恰到好处,便在城头巡逻兵的一阵惊呼之中,水袋渐渐失去了动能开始坠落,目力较强的士兵见到飞来的物体非金非石,并没有什么威胁,而且只有一只,也就当作不知是谁做的恶作剧,只是紧张了片刻,便彻底放松了下来。 而就在此刻,一支带着火星的飞箭带着一阵笛音稳稳穿破了半空之上的水袋,袋中的液体瞬间洒落在渌州城头的瞬间,空气中一股枯焦的气味传来,只是一瞬之间,众人感觉眼前一阵刺眼,大火以水袋为中心,无物自燃,如一张赤红色的大网一般朝着城头笼罩而来。 “敌袭!”如神魔降世的一幕将半睡半醒的巡逻队长彻底惊醒,在队员尚处于茫然之中时,他一个箭步冲向城楼,敲响了警示的铜锣,刺耳的锣鸣立时间响彻全城,与此同时,更多的水袋在火光中被拋上了城头,落在大火里,水袋被烧灼出大洞,里面流出的黑色液体遇火即燃,入一个吞噬一切的猛兽一般将渌州城头彻底笼罩在大火之中。 火势迅速蔓延,将巡逻兵烧成了一个个哭喊嚎叫的火球,而令他们更为绝望的是,任由自己如何拼命扑打,就地翻滚,身上的火焰却如付骨之蛆一般一直在燃烧,直到将他们彻底烧成一堆焦炭,依旧不肯熄灭。 只是转瞬之间,一队数十人的巡逻兵消失殆尽,火焰却不愿就此罢手,顺着黑色液体的流淌,从城头蔓延至墙角,引燃了城中的一间间木屋,负责驻守的辽军紧急调来了水龙车企图灭火,而令他们为之胆寒的是,火势不但并未随着浇水而熄灭,反而有着越灭越大的趋势,径直顺着街边的木屋,朝着城中的主体建筑奔涌而去。 城中的火光映照着城外撒答牙那悲愤而畅快的脸:“这帮该死的辽人,尝尝业火焚身的滋味吧。” 第三百八十八章:攻克渌州城 与此同时,撒答牙率领二十名亲卫连夜进攻泸州城的消息传回了女真部族指挥大帐,听完传令兵的汇报,族长完颜刻里钵险些惊得从床榻上摔落。 生性谨慎的完颜刻里钵善于谋略,平日守着长白山与高丽斗智斗勇倒是乐此不彼,只是那样的战斗是依托有利地形防守,如今正面强攻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他却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 看出了族长的犹豫,女真第一谋士潘术骨上前谏言:“夫战者,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辽国兵将欺我族人并非一次两次,部族之中怨声载道,只因辽国为宗主,故而一直忍让,如今看来,一味的忍让除了助长其嚣张气焰之外并无任何好处,此番更是闹出了人命,族人早已不堪屈辱,只需族长振臂一呼,撑着士气一举拿下渌州城绝非难事。” 完颜刻里钵被他说的有些意动,却还是有些畏惧,毕竟此番他们需要面对的是号称有百万精兵的大辽。 “辽国兵多将广,即便我们能够突袭拿下渌州,上京方面只需一道增兵讨伐的命令,只怕渌州城便要朝不保夕,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完颜刻里钵畏战,潘术骨却并未放弃游说:“如今辽国与西夏在西方对峙,境内的军队早已十不存一,我们趁夜突袭攻下渌州,即便他们还有余力收复,那也是只能得到一个被我们尽数搜刮过的空城,而我们大不了重新躲进深山,如此算来,这一仗我族并不吃亏啊。” 见沉默不语眉头紧皱的完颜刻里钵还在犹豫,潘术骨忽地双膝跪地大声规劝道:“机不可失时不我待,若是此番不出击,他日便再难觅此良机了,还请族长下令。” 完颜刻里钵双手紧握手臂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所有人都在等他最后的抉择,而这个事关两万族人生死存亡的决定又岂是如此容易便能下的。 便在此刻,帐外冲进一个斥候,完颜刻里钵随即站起身子语气急促地问道:“渌州战况如何?” “撒答牙勇士率领亲卫在城外放火,如今的渌州城已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混账!老子的物质岂非毁于一旦?”得知撒答牙如此轻易便能得手,完颜刻里钵总算放下了心中的顾虑,大辽内部的空虚果然绝非空穴来风,否则怎会如此大意,城外连一个暗哨都不布置,他可不相信辽国军方会对女真人如此信任。 “传我将令,所有勇士点弃兵马,半个时辰后出发,目标渌州城。” 随着一声声嚎叫响起,数十匹骏马呼啸着窜出营区,他们要将军令传遍散落于长白山各处的部落聚集地。一时之间狼嚎传向了漫山遍野,无数点亮的火把将寂静的山区照了个灯火通明,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自各处传来,虽然只是一群山野村夫,却真正做到了令行禁止,战力非凡的女真族已然在这座深山里悄然成型。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急行军,八千女真战士穿越过密林,在天色破晓前抵达渌州城外围。 暗夜中的城池上空依旧是火光冲天,无数铜锣声在城内的各处如雨点般响个不停,人群的惨嚎响成一片,不时还有房屋倒塌的轰隆声传来,相隔数里,所有的女真族人竟然能闻到空气中的焦糊味道。 此刻的渌州城乱成了一片,城楼上更是空空如也,所有人都在忙着扑灭火焰,哪里还有尽忠职守的士兵站在城头放哨? 完颜刻里钵朝身后一挥手,早有数名战士扛着云梯猫腰前进,毫无意外,一路畅通无阻,只是几个闪身便跃下了护城河,几名战士相互配合着趟过被大火熏热的河水,迅速搭起云梯,如入无人之境般跃上了城头。 随着一阵机轮转动声响过,城楼前的吊桥慢慢被放下,城门也随之大开,眼见时机已到,完颜刻里钵忽的一声高呼:“给我冲!”八千战士如猛虎下山一般瞬间从草地里跃起,纷涌冲向一片火光的渌州城。 离城墙最近的撒答牙更是一马当先,只是几个起落便冲进了渌州城内,抽出身后的大刀,也不管面对的是辽国士兵还是寻常百姓,逢人便砍。正在灭火的辽军早已乱了方寸,如同一盘散沙根本结不成防御阵型,只能各自为战,早已被满城的大火烧得焦头烂额的他们又哪里是女真人的对手,好似砍瓜切菜一般,只是一个冲刺,撒答牙已经收割了十多个人头。 此刻城内的战斗,与其说是双方对战,还不如说是女真一族的屠戮更为确切。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破了胆的辽军开始溃逃,可惜城中地势复杂,慌不择路的辽军不是被女真人斩落,便是冲入火海瞬间成为一个火人。 一面倒的厮杀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到零星的战斗彻底结束时,除了驻守西门的辽军趁乱逃出去百人之外,其他驻军将近五千人或被斩杀,或被烧死,因为一场无法扑灭的大火,渌州城近乎一半的建筑遭到焚毁,数千百姓更是糟了无妄之灾,偌大的渌州险些便成为一片焦土。 虽然一举攻下了渌州,面对如此惨重的损失,完颜刻里钵还是将怨气撒在了撒答牙身上,收回了他女真第一勇士的称号。 有勇无谋,只知蛮干,陷整个部族于危机之中,火烧城池,不计后果,一座废城要来何用? 虽然一顶顶大帽子扣的撒答牙抬不起头,但他脸上的笑容却从未消失,只要能提父亲报仇,就算不做那什么第一勇士,回去山里继续挖参又如何? 渌州城外,百余名残兵连夜渡过鸭绿江,将女真发起叛乱的消息带回了上京。 战报递上,满朝皆惊。 在大辽朝廷看来只是一群山野村夫的粗坯,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反叛宗主,而更令人为之震惊的是,整个突袭的过程中,辽军一触即溃死伤无数,女真却越战越勇,几乎没有伤亡。 还有那扑不灭的妖火,似乎成了大辽朝廷的梦魇,再也挥之不去。 第三百八十九章:辽国的反击之策 渌州一役,完颜刻里钵信心大增,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大辽铁军在烈火焚身面前毫无战斗力可言,更加令他肆无忌惮的是,渌州失守之后,辽军似乎完全没有收复失地的意思,只是在鸭绿江对岸疯狂构建防御工事。 只是短短数日,女真族便彻底控制了鸭绿江东岸的所有土地,在谋士潘术骨与勇士撒答牙的拥护下,完颜刻里钵自封为王,率军一路北上,顷刻之间便攻占了数座城池,将势力版图一直划到了整个东京道。 完颜军所到之处一片狼藉,辽人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开城投降,二便是葬身火海,他们打仗根本没有什么章法,若是在规定时限内不递交降书,随之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黑色不明液体,再之后便是火烧全城。 对于东部大片土地的丢失,大辽皇帝耶律洪基似乎并不在意,若是那数百里内空无一人的不毛之地东京道能够让完颜刻里钵满足,放弃西进,耶律洪基绝对可以与女真族划江而治。 因为他知道,如今的辽军大部驻扎在大辽西部边陲,腹地空虚,此时负责上京城防的军队满打满算也只有五万之众,完颜刻里钵若是携带着那种令人心底发寒的大火渡过鸭绿江直扑上京城,只怕大辽的百年基业便要毁在自己手中了。 得到完颜刻里钵北上的消息,耶律洪基算是大大地喘了口气,却还是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案前的公文重重地摔落在地。 “女真人反叛已有十多日,他们的手段极为简单粗暴,便是依靠那扑不灭的大火,对付我军将士百试百灵,如今我军损失过万,对方几乎是零损耗,上万人的性命填了进去,竟然还没弄清楚他们手中的武器到底是何物?” 脚下的辽军将领双膝跪地头如捣蒜:“皇上息怒,微臣已然有些眉目,只要假以时日,必然能够弄清楚那帮山野村夫所依仗的到底是何物。” 耶律洪基冷哼一声:“等你们这帮子废材弄清楚女真人的手段,只怕朕的上京早已灰飞烟灭了。” 满堂颤栗之中,有人出班启奏:“女真全族只有区区两万人口,能够出战的士兵不过八千,在我大辽百万大军面前只如沧海一粟实在不值一提,如今对方看似骁勇,实则也不过是凭了犀利的火器,目前看来,我大辽对此种手段的确没有破解之法,故而损失惨重,但在微臣看来,完颜军也并非牢不可破。” “哦?”听闻有方法破敌,耶律洪基立即重新坐直了身子,“爱卿有何破敌之法,只管说来。” 谋臣拱手应诺:“完颜军火器犀利,我军的确没什么办法应付,而火焰这种东西非为人所控,更加没有眼睛,想在哪里烧便在哪里烧。” 话到此处,深谙君臣之道的谋士卖了个关子,并不直接挑明,为的是叫耶律洪基自己想到对付女真人的计策,他已然说得如此清楚,若是皇帝陛下还是想不出,大辽在他的手中葬送,也算不足为奇了。 大辽皇帝陛下并未令自己的谋臣失望,只是凝眉沉思了片刻,便想到了其中的关节:“爱卿是说,前几次的失利,皆因我辽军是被动防守,面对我大辽的城池,完颜刻里钵没有半点心慈手软之心,若是我军进攻,将战场转移至女真族的领地,投鼠忌器之下,他们有所忌惮,便不敢放火焚烧?” 谋臣拱手弯腰,口呼:“陛下英明。”随即又补充道,“只要我军冲入地方领地,即便他们打算玉石俱焚,损失惨重的也必将是女真人,因为他们的兵死一个便少一个,根本没有兵源补充,而我大辽,根本没有如此的顾忌。” “不错!”耶律洪基龙颜大悦,随即又想到一个更为棘手的问题,大军距离上京何止千里,传递消息也有一个为时不短的过程,回京勤王的大军声势浩大,势必会引起西夏与回鹘的注意,若是这两方趁火打劫,大辽又当如何应付? “边关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想必西夏与回鹘也不敢轻举妄动挑起兵戈,对付人数不足八千的完颜军,又何须动用大辽所有军队,依微臣之见,只需调拨原先驻守中京道的二十万将士回援上京,便可将整个女真部落歼灭在漠北。” 随着一道上谕由上京城传出,掩藏于平静表面下的草原三国再次陷入了骚乱,后院起火的大辽似乎有撤军的迹象,一夜之间,辽军后撤百里,原本的驻军要塞也荡然无存,西夏军紧追不舍,打算棒打落水狗,大有趁你病要你命的架势,主力军从黑水镇燕军司调往黑山威福军司驻扎,伊州城内的回鹘军也趁势东进,驻扎在三方交界处,随时有一言不合便开战的势头。 因为前方战势紧张,原本已经因为大宋的强势崛起而重新开通的西域丝绸之路也再次处于封闭状态,来自波斯的商队滞留高昌城,同样也给回鹘带来了巨大的隐患。 因为丝绸之路的封闭,高昌城内以为商队指路穿越沙漠为生的向导失去了经济来源,整日混迹于城中各处酒肆茶馆,他们本就是无所事事的盲流,街头闹事便是家常便饭,官府遇上了只当是看不见,因为将他们抓入大牢,除了平白浪费官府的食粮之外毫无益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面对三不五时来吃霸王餐的向导们,酒楼饭庄的各位老板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和着血往肚子里吞。 酒足饭饱的一个青年向导摸了摸肚皮,心满意足地走出了酒楼,却在一个转角处被两个身披斗篷的男子拦住了去路。 心惊之下,相当并未乱了方寸,他以为是酒店老板不满他吃饭不给钱的恶劣行径,找了人埋伏他。 没关系,不就是被打一顿么?看老子明日如何报复回来。 向导如此想着,重新恢复了无所畏惧,便在他等待着对方的拳脚相向之时,那两人却是拉下了身上的斗篷,露出了满头的金发与碧蓝色的双眼。 “不必紧张,我们只想与你做一笔交易。” 第三百九十章:黑水映万红 一夜之间突然崛起的完颜部落与昔日的宗主国大辽在辽东地区分庭抗礼的战报很快便传回了中原,消息所过之处,无不引起一片震惊与哗然。 对于连大宋都要退避三舍,足足缴纳了数十年岁贡的大辽而言,区区万人的弱小部族抗争的下场只能是遭来灭族之祸。而女真竟然只凭八千部众硬生生从辽军手中抢下了一份基业,甚是还有愈发强大的趋势,虽然战火只是向北蔓延,大宋朝廷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赵顼与王安石在议论此事时,也为万一有朝一日,完颜一族南侵,大宋能否防御对方那种被辽军称为妖火的火焰而有所担忧。 整个大宋似乎都在惶恐,只有唐钰听方小四做完汇报之后一脸淡然。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自然熟悉大辽与大金之间的恩怨情仇,至于大金的开国皇帝是完颜刻里钵还是他的儿子完颜阿骨打,于世人而言又有何区别? 倒是一旁的云采菱听闻女真族长的名字,心中不由得荡起了一阵涟漪,略带深意地望了自己的夫君一眼,将疑惑重新压至心底。 完颜刻里钵,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北方小部落首领,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早在自己与唐钰刚刚相识不久的治平三年,便听他提过这个名字。 那时的云采菱为了不向命运低头为了家族利益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子了却残生,打算强行插手广陵宋家的漆器生意,之后被唐钰以另一个接触朝廷提高家族声望的方法劝下,其间,这个名字便被唐钰脱口而出。 唐钰放下手中的茶杯,只是接过战报匆匆瞟了一眼,并未注意到云采菱的怪异,对站在一旁的方小四说道:“你与我形容一下,所谓的‘妖火’是何种模样。” 方小四抓了抓头,对于那扑不灭的妖火,他也只是闻其名未见其真身,道听途说之下又如何能够仔细描述,况且那帮子自渌州逃回的辽兵受了太大的刺激,疯疯癫癫各说各话,有说如火势如满天撒网,有说火柱直通天际,分明带了夸张的成分,加上之后的以讹传讹,令这妖火更为诡异,在方小四以为,所得消息中的大半属于臆测,绝非事实。 “我从未亲眼见过,这火到底如何诡异实在不好判断,只从收集到的信息当中分析,倒是得出了一些端倪。” 唐钰单手托着下巴,手肘撑在木椅的椅把之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说来听听。” “目前关于妖火的传说众说纷纭,大抵都是些不符实际的传闻不可尽信,但每次女真人释放妖火之时,事先需要扔出无数类似水袋的东西,再由火箭射破,据我推测,这妖火绝非无物自燃,而是由水袋中盛放的液体引起。” “液体?色泽泛黑?触摸起来甚是油腻?” 听闻唐钰的总结,方小四甚是惊愕:“大哥你又知道?莫非见过此物?” 唐钰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回答方小四的疑惑,早在得知完颜刻里钵以火攻拿下渌州城之时,他便有所猜测,女真族所掌握的无法扑灭的妖火的元凶是石油。 山上山,白山抱千翠。水中水,黑水映万红。 这一副对联便是白山黑水的真实写照,白山,是为完颜一族的起兵之地,长白山,而黑水,便是后世最为重要自然资源之一的石油。 由此,唐钰似乎也解开了历史上一个不解之谜,那便是公元一千一百一十五年,女真一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覆灭大辽,旋即发动靖康之变覆灭北宋,如此雷霆手段,令后世的历史学者都以为完颜家在作假,两个南北相抗长达百年的政权,竟然抵挡不住区区一个弱小部落。 而由如今完颜刻里钵的攻击方式来看,女真族所依仗的似乎便是石油。 唐钰如此猜测也并非没有真凭实据。 南宋词人姜夔的一首《扬州慢》,便提及了金人南侵之后,广陵的一片狼藉,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吹角轻寒,都在空城。寥寥几句,道不尽金人攻陷广陵城之后烧杀抢掠的惨景,由此可见,金人用兵根本不管百姓死活,若非广陵城资源丰厚,只怕早已被石油付之一炬了。 “女真人掌握的这种东西是一种天然形成的油料,因为密度小于水,会浮于水面之上,火势引燃之后,以水灭之自然是不成的。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应对之法,只需多多准备沙石,以沙覆灭,便可轻易灭之。” 听完唐钰那云山雾绕的解释,方小四的双眼已然放光,在他心目中无所不能的唐钰似乎再次戴上了一层光环,虽然他不懂唐钰所说的什么密度,但是那无数人束手无策的妖火在唐钰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只凭这一点,唐钰便足以封神。 对于方小四满眼的崇拜,唐钰选择视而不见,石油的确是好东西,否则也不会引起后世诸国之间的连番大战,只是却并非此刻的唐钰所急需的资源,毕竟炼油这种事情,莫说唐钰不会,即便他真能将石油炼化,炼出的油除了照明点灯之外毫无用武之地。 “完颜一族反叛是辽国的内政,我们也无需太过关注,如今渔州的当务之急是彻底解决海上的倭寇。” 短暂的题外话宣告结束,唐钰将议题拉回了正轨。 据明州传来的消息,祝浪正在依照唐钰提供的图纸加紧建造新型战船,攘夷炮炮弹的改造也有所成效,在唐钰的提点之下,贺鸣改变了炮弹的形状,也经过了几次试射,面对接近八成的成功率,唐钰依旧不满意,他的要求是成功率达到百分之百的无伤。 为此,贺鸣愁的险些一夜白头。 此外,全新的橡胶工坊也在近日前建设完毕,开炉第一件橡胶产品便是唐钰替长女唐夜雪打造自行车所需的两个车轮。 经过几日不眠不休的试验,一对触感柔软弹性十足的橡胶轮胎摆在了杨子墨的面前,宛若一个三岁小孩一般,杨子墨抓过新鲜出炉的车轮,便朝着唐府的方向跑去。 第三百九十一章:唐府禁地 与其他权贵之家大相径庭的是,唐府门前几乎没有守卫,杨子墨只是与门房说明了来意,便被人让进了院落之中。 芙儿有了身孕,紫月有小雨晴需要照料,唐府大管家的职位自然由还未出阁的薇儿顶替,因为杨子墨是唐钰最为得意的学生之一,门房不敢怠慢,找来了薇儿亲自引路。 两人穿过不算大的前院进入后院,前面的薇儿倒是闲庭信步轻车熟路,让跟在身后的杨子墨甚是局促,越是到了小院深处越是不敢抬头,这满院的莺莺燕燕,令他自觉是入了百花深处。 跟随着薇儿跨过一道月亮门,方才的热闹瞬间化为了清静,杨子墨暗松一口气,这才敢抬起头四处打量,岂料不看还好,发现了自己身处何处,杨子墨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慌忙之下,他转身退出了月亮门,立在门外不敢再跃雷池一步,如此滑稽的举动令在前面引路的薇儿感觉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歪着头问一句:“杨公子这是怎么了?” 门外的杨子墨闻言再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弯腰行礼道:“此处乃唐府禁地,学生哪里敢擅闯,还请薇儿姑娘通传一声,烦请先生出来。” “禁地?”薇儿被杨子墨那恭敬无比的模样吓了一跳,旋即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不由得掩嘴轻笑,“唐府之中哪有什么禁地?杨公子莫不是书店里的传奇话本瞧多了吧。” 杨子墨讪讪一笑,依旧不挪脚步:“薇儿姑娘可别拿杨某寻开心了,此处是先生的研究小院,在下可是知道的,此前棉儿大小姐进去过一次,被先生罚跪了两个时辰,便是几位夫人同时求情也未曾免责,还有二公子阿琉少爷,打坏了先生的一只玻璃杯,吓得在云家躲了三日不敢回府。” 唐钰宠爱唐夜雪,只怕是满渔州人尽皆知之事,至于二公子唐辰,平日里虽然顽劣,也不曾见过唐钰动过家法,显然也是宠溺的紧,这两位少主擅闯唐钰的小院,也免不了责罚,他一个外人,又如何敢触唐钰的眉头? 薇儿闻言“噗嗤”一声笑得更加放肆:“唐府从来都是没有禁地的,至于你说的倒确有其事,只是棉儿受罚,是因为她在进入姑爷的研究室时未曾换鞋,踩得地上到处都是脚印,姑爷说这里面有些东西对于环境的要求甚是苛刻,不能有什么什么细菌的存在……”话到此处,薇儿翻着白眼扬起下巴,将食指放在嘴唇上望向院外的天空,似在努力回想着什么,忽的双眼一闪,略带兴奋之色地继续说道,“所谓细菌,便是脏东西,棉儿的脚印里便有大量的细菌,听她爹说自己脚上太过肮脏,棉儿那丫头洗了一整日的脚。” “还有阿琉少爷,他可是打碎一只烧杯,姑爷说此种烧杯不是寻常的玻璃杯可比,是用来测量液体的体积与重量的,制作工艺很是复杂,为此,程旭那个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嚎啕大哭,那眼泪连着鼻涕的模样,可是让我们笑了好些日子。” 听着薇儿的讲述,杨子墨的心中竟然起了一丝怨恨,他自然是认识程旭的,便是与自己一同拜入唐钰门楣的那个身穿渔州守军服饰的年轻士卒,难怪自己有几次去找他探讨,他家婆娘都略显神秘地说他不在,却原来竟是背着自己来了唐钰的小院。 杨子墨将信将疑地缓步踏入小院,行至最深处的一排屋舍之前,瞥见两个孩童正站在阴影里靠着墙面壁思过,不由得再次放慢了脚步,神色不解地看向了薇儿,那眼神似乎在问:“你是不是在哄我?” 薇儿顺着杨子墨的目光向墙角望去,自然也看见了那两个孩子,不由得也是一阵疑惑,正欲上前询问,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响动,研究室的门被拉开,身穿一件白色怪异长袍的唐钰从里面露出了身形。 “哟,子墨兄,稀客啊。”见到杨子墨打算行礼,唐钰轻轻摆手示意免了,随后便朝着墙角的那两个孩子一声喊,“赵仅王桐,你们可知错了?” 年纪略小的王桐身子微颤之下便打算认错,却被身旁的赵仅拉了一把,原本的道歉已然含在了口中,却又被生生咽了回去。 赵仅冷哼一声,转过身仰着下巴看向唐钰,一脸傲色:“唐钰,我且问你,此地可是大宋境内?你可是我父皇亲封的节度使?” 唐钰点点头:“自然是。” “你承认便好。”赵仅将双手负于背后,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小爷我身为大宋皇子,我父皇的天下,我哪里去不得?怎么偏偏进了你这院子便要受罚?小心小爷我扣你个谋逆之罪,将你满门抄斩。” “谁说进这院子便要受罚了?”唐钰扫视了一眼自己这座看似朴实无华的小院,“但凡天下有识之士愿意来参观的,我唐钰欢迎之至。” “那你还让我二人在此面壁一个时辰?”赵仅指着唐钰口中愤愤,分明是在意不平。 “谁让你们大门不走,偏要翻墙?” “哼,你以为我们喜欢翻墙?还不是你说若王桐擅自入府,便打折他的腿?” “谁让你们的动机不纯!”看到王桐那略显无辜的小脸,唐钰便想到了老奸巨猾的王安石,这老贼将孙子送来渔州,明显是惦记自己的宝贝女儿,纵然这小子生的再过乖巧讨喜,唐钰也是喜欢不起来。 赵仅一声嘲讽:“你家那棉儿恃宠而骄刁蛮任性,若非是丞相苦苦相逼,王桐才不会千里迢迢跑来渔州热脸贴你唐家的冷屁股。我二人就是闲来无事,想来看看程旭先生口中的实验室,如何?我二人可有资格一观?” “好!好好好。”赵仅的一席冷嘲热讽将唐钰说得无言以对,只能重复了几声“好”用以平复翻涌的心绪,看得一旁的薇儿瞠目结舌,平日里舌战群儒也不在话下的唐钰竟然被一个孩子给怼了。 “王桐,你可记住今日赵仅所言。”放下一句狠话,唐钰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缓过了神,右手轻轻一挥,“想参观是吗?那便随我来吧,若是你能看明白,这间小院的大门将随时为你们敞开。” 第三百九十二章:研究室 赵仅、王桐连同杨子墨三人在研究室外间换上了干净的鞋子,跟随唐钰走进里间。 映入眼帘的是一尘不染的洁白,铺上瓷砖的地面干净得能映照出各人诧异的脸庞,便连四周的墙上也贴上了瓷砖,更加令三人不敢随意走动,生怕弄乱了此处有些诡异的整洁。 室内的陈设简单而新鲜,一张张铺盖着蓝色桌布的长桌上,摆放着他们从未见过的玻璃瓶,当中盛放着事物各种各样,有类似白银的石块,有炭黑色的粉末,还有清澈无色的液体,有的以透明玻璃瓶盛放,有的则是撞在黑褐色的玻璃器皿中。 一排木架上,整齐码放着几根圆底直身的玻璃管,也不知有何用途,还有平底大口的玻璃杯,杨子墨猜测这便是薇儿姑娘口中二少爷阿琉打破的烧杯。 一只造型奇特的玻璃瓶中盛放着半瓶无色液体里,一根灯芯状的棉绳在瓶口处露出半截绳头,顶端微微泛着焦黑,杨子墨判断应该是一种灯具。 只是这一张长桌,便彻底吸引住了三人的好奇,唐钰却只是轻叹一声:“这些都是我让唐钲在各处搜罗的原材料,只可惜天然形成的化学材料还是太过稀少,更多的原料需要经过提纯,对于化学这一门学科而言,我们还是有一段很长的路需要自己摸索。”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此处摆放的十数种材料已然是如今唐钰能够找到的全部,曾经生活在后世的唐钰不禁感叹,自己初中时的化学实验课上所摆放的材料都要比现下的多出许多种类,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眺望远方与在一穷二白里创造实在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起点,大宋的化学工业发发展,还需要一个很长的时间。 在唐钰的许可之下,杨子墨三人开始仔细观察起桌上这些无比新鲜的东西,无惧无畏的赵仅拿起一瓶白色的粉末:“这是何物?” 唐钰扫一眼玻璃瓶上的化学式,开口解释道:“此物学名为氯酸钾,是一种强氧化剂,可用于制造氧气,呃……氧气便是人与动物赖以生存的气体。” 不等赵仅露出不信与不屑的目光,王桐的好奇之色溢于言表:“请问钰叔,这氧气要如何制作?” “看你小小年纪,倒也知道寻根问底,罢了,便让你见识见识如何制造氧气。” 只要王桐不想着如何接触自己的女儿,唐钰倒也愿意教他些东西,在三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之下,唐钰拿过桌上的酒精灯,划亮火柴将灯芯点燃,加上操作架与石棉网,再往一根试管里放入少量的氯酸钾与另一种黑色粉末,塞上带有玻璃管的木塞,将试管放在火焰上炙烤。再取过一只盛满水的玻璃瓶,瓶口倒置于水槽内,并将玻璃管的一端放置于瓶口下方。 经过短暂的烧灼,试管内的粉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与此同时,玻璃瓶下方的玻璃管口不时有气泡翻出水面。 随着酒精灯继续灼烧,玻璃管内的气泡由时断时续渐渐转变为络绎不绝,唐钰将管口置入装满水的玻璃瓶内,瓶内的水受到气泡的挤压,慢慢排入水槽,等到玻璃瓶内空空如也,唐钰收起玻璃管,灭掉酒精灯,再取过一只木塞堵住瓶口,将透明的瓶子举在三人面前:“这里面便是氧气了。” 两小一大三人面面相觑,赵仅旋即说道:“你说是便是?如何证明?” 唐钰淡淡一笑:“氧气可以燃烧,你瞧仔细了。”言毕迅速换上一只带有玻璃管的木塞,划亮的火柴在管口掠过,在三人惊诧莫名的注视中,一缕淡蓝色的火焰在玻璃管口微微跳动着曼妙的舞姿。 似乎早已料到这三人呆若木鸡的表情,唐钰随手将火焰熄灭,走向另一张长桌。三人恋恋不舍地回望着桌上的物件,旋即又快走几步紧跟唐钰,谁也不愿错过下一个神奇的瞬间。 这张长桌上倒没有什么瓶瓶罐罐,只有两根铜丝与一只不知和何种材料制成的圆柱状物体,三人研究了片刻不明就里,只能抬起头等着唐钰的讲解。 “想知道?”双手抱胸的唐钰咧起嘴角,指了指两根铜线的一端对赵仅说道:“单手捏住两端,我便告诉你此乃何物。” “当小爷怕你不成?”犹豫了片刻,赵仅还是壮着胆子依言照做,他不信唐钰敢伤他,再者说了,只凭这一个不知所谓的东西与两根铜线,怕是还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 一切准备就绪,唐钰拿过两只木夹握在手中,分别夹住两根铜线的另一端,放置在圆柱物体的首尾两处,随着一声惊声尖叫传来,赵仅猛地甩开手中的铜线,却依旧感觉自己的右手一阵酥麻,瞪着唐钰的双眼之中满是愤恨:“唐钰,你竟敢暗算小爷,看小爷不抄了你的家!” 一旁的王桐也惊讶出声:“这东西究竟是如何伤你的?我怎么什么也未曾看到?” “我也不知,只觉手指如针刺如刀剜,手掌到此刻还有麻痹之感。” 听着赵仅的讲述,杨子墨一言不发地盯着桌上的圆柱物体,忽而抬头看向正在微笑的唐钰,神色甚是激动:“难道说这便是先生曾经提及过的……” 唐钰颔首:“这便是所谓的电。” “电?便是那夏日里常见的雷鸣闪电?”赵仅诧异道,“不对啊,闪电亮如白昼瞬息而灭,你如何能够将至生擒至于这东西之内?那可是雷公电母在惩治凡间妖怪,又岂是凡夫俗子可以触碰之物?” “电流有大有小,天地之间的闪电我的确无力捕捉,但是造出些许电流为我所用,却还是能做到的。须知道,电的作用远远不止令你的手指酥麻疼痛如此简单,而是有着更为广泛的用途,只要有了电,我便可以令火药无火自燃。” 两位孩童不解唐钰其意,杨子墨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若是能令火药自行燃烧,那便是说所有的掌心雷便可以随时随地引爆,若是他日起了战事,渔州军根本不必与敌军正面拼杀,只需将对方引入满是掌心雷的包围圈,便可轻易令敌军在弹指间灰飞烟灭。 如此杀器在手,天下间谁能匹敌? 第三百九十三章:家、国、天下 短暂的沉默之后,杨子墨说话时的嗓音略显低沉。 趁着两个孩童的吸引力全在唐钰口中的电池之上,他轻瞄二皇子赵仅的目光微不可查:“先生,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渔州有了如此骇人的武器,实在不应轻易暴露人前,以免受到有心人的觊觎而终日惶恐。” 他的动作隐秘,却也逃不过唐钰的双眼,唐钰淡淡一笑,未及开口,却听到一旁的赵仅移过盯在电池上的视线,冷哼一声:“小爷刚才便已说过,这天下间的东西都是我父皇的,谁敢觊觎,小爷便灭他九族。” 对于孩童的戏言,二人均未理睬,唐钰面向杨子墨说道:“若是你以为这电只能用于战场杀敌那便错了,电的用途广泛,尤以民生为主,唐某虽不是什么大方之人,对于提高百姓生活品质改善人民生活水平之事,却还是乐此不疲的,所以若是有人想要,拿去使用便是。” 看着生性豁达的唐钰,杨子墨不禁更是崇拜,化肥、棉花、水泥、玻璃,唐钰的几项发明之中随便拿出一样来,都是如今的大宋不可或缺的东西,但凡他有一点私心,早已是富可敌国了。而唐钰却毫不犹豫地与民共享,如此广阔的胸襟又怎能不令人折服? 杨子墨满脸崇拜之色,赵仅却是涨红了脸再次强调:“此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赵家的,难道你们还有异议?” 唐钰双手抱胸,望向赵仅的眼神中略带笑意:“大宋的一切自然是你皇家的,那便尽数留给你家好了,若是大宋的子民对皇家失望透顶,纷纷选择远离故土,不再做宋人,又当如何?” 赵仅一时语结,脸色已然有些惶恐,口中却甚是倔强:“那便叫朝廷八十万禁军屠尽这帮刁民。” “禁军也是来自百姓,被屠戮的刁民中有他们的父母妻儿,皇子殿下这可是在逼禁军造反哦。” “你!”赵仅一甩渔州学堂特制的青色学袍,“你这是无端假设,不是事实。” “万事皆有可能。前朝宰相魏征也曾说过,载舟覆舟,所宜深慎,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不用在下向二皇子解释吧。” 赵仅沉默不语,似在思索唐钰话中的含义,无奈他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孩童,又如何能够明白唐钰的话中所指? “所谓国家,先有国后有家,此乃一种向往,一种精神,只有百姓团结一致拥护朝廷,才能做到舍小家为大家,而如何才能在百姓中间造就如此大的凝聚力呢?这便需要皇子殿下明白另一个道理,家国天下,千万个‘家’成为‘国’,千万个‘国’成为‘天下’,只有朝廷恩泽百姓,百姓才会忠于朝廷,若有外族胆敢破坏如今这一份安定团结,百姓必然会拿起武器奋起反抗保卫你皇家。” 唐钰的这一套家国理念一出,直接坎晕了赵仅,他只是茫然地看着唐钰出神,心中的思绪可谓天翻地覆,唐钰的理论与太傅所受根本相悖,太傅说皇权高于一切,皇家便是凌驾于世间的存在,所谓的民重君轻只是蛊惑百姓的说辞,让他们更加心甘情愿地为己所用,而唐钰却说没了百姓,皇家便什么都不是,所以皇帝要对百姓好,只有善待百姓,皇家才会得到拥护。 看着好似吃了浆糊一般迷茫的赵仅,唐钰对自己的这一番教育甚是满意,王安石将这位小祖宗送来渔州,其根本目的便是借他的手替赵仅洗脑,他日在丞相大人的运筹帷幄之下登基称帝,自小接受“天下为公”教育的皇帝,自然对他的制度改革有百利而无一害。 小小的心灵似乎受到了刺激,使得赵仅久久无法释然,只能如牵线木偶一般由王通拉拽着走出研究室,一路之上还不停念叨着:“皇权至上……民重君轻……” 帮赵仅换了鞋子,王桐回身看看唐钰,欲言又止,只是最终还是经受不住此地的新奇诱惑,壮着胆子重新走回唐钰身前,询问的声音极为怯懦:“钰叔叔,以后小侄可以经常在此地参观学习吗?” 听闻此言,唐钰不由得心头一紧,看来这小子还是在想尽办法混入家里,丞相大人果然教子有方啊。 看唐钰神色不对,王通慌忙摆手:“钰叔叔放心,我不去找棉儿,只来此处。” 唐钰这才欣慰一笑:“只要你有这份进取之心,这里随时欢迎,只不过你如今年幼,还需在学堂内夯实基础,钰叔再送你一句话: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王桐似懂非懂,却还是朝唐钰点点头:“小侄记住了。”随即弯腰行礼,搀扶着赵仅走了出去。 等到室内只剩下杨子墨,唐钰这才与他对视一眼,忽而问道:“对了,不知杨兄前来所谓何事?” 大厅之前,唐钰对杨子墨送来的两只小型轮胎爱不释手,随即拉着杨子墨返回橡胶工坊,数名工人在城主大人的注视之下更显卖力,再次做出的成品更显优质。 “很好,即刻去李家,让他们做出更大的轮胎模具,此事不宜迟,想必倭人也在厉兵秣马,我们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将贺鸣造出的大炮运往明州。” 唐钰的命令刚刚下达,早有身边的侍从疾速出门办事,杨子墨望着那一桶桶白色橡胶乳汁若有所思,直到唐钰出声询问,这才凝眉沉思道:“学生在想是否可以借助橡胶,令我的热气球升空。” 唐钰闻言稍稍一愣,随即颇感无奈地摇了摇头,隐约感觉自己当初让杨子墨研究热气球的决定有些过于草率,导致他如今彻底疯魔了。 橡胶能够解决热气球的燃料供给?这怕是连后世穿越者唐钰也未曾见过的天方夜谭吧。 面对唐钰的质疑,杨子墨却丝毫不以为意,随着心中的设想有了个大概,随即转身匆匆离去:“先生等着便是,我定要将热气球放上天。” 第三百九十四章:出征 轮胎的制作紧罗密布,炮弹的研究更是夜以继日,三不五时的爆炸总算是炸开了贺鸣的瓶颈,在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满面红光的贺鸣将唐钰带到了后山的试射场。 因为数月来连续不断的尝试,周围的树木遭到了惨绝人寰式的摧毁,方圆十里竟再无一株完整的大树。无奈之下,贺鸣只能制作出无数木牌作为目标,此刻的场中,一门攘夷炮正端放在炮位上蓄势待发,而前方百丈开外的地方竖立着数十个靶心,等待着炮火的洗礼。 攘夷炮前,贺鸣做完了试射前的最后准备,这才略显神秘地搬过一个木箱,冲着唐钰自信一笑,随即打开木箱,唐钰凝神细看,一枚周身泛着黑色的金属炮弹呈现于自己眼前。 看到这枚贺鸣精心设计的炮弹,唐钰的心尖猛然一跳,便连呼吸也有些滞缓,旋即之间,唐钰便已确定,这发炮弹已无需试射。 贺鸣手中的炮弹与后世里军队所用的炮弹如出一辙,底部有坚硬的弹壳包裹,前方则是带着引信的弹头,若非要说出一个区别来,那便是后世里的弹头呈略带弧度的圆锥形,而贺鸣所制造的弹头却是彻头彻尾的圆球形状。 “此前根据公子的设想,我将由两个半球合二为一的炮弹做了出来,前面为易碎的杂铁,后面为坚硬的精铁,只是球形炮弹被送入炮口之后极易造成滚动,根本无法确保精铁在后杂铁在前。” “失败了几次之后,我们将炮弹的形状改为椭圆,如此一来的确不会发生滚动,但是因为火药推力不平均,成功率还是不高,发射距离与杀伤力均不达标,所以我设计出现在的这种炮弹,此前已诗社过几次,成功率达到十成,还请公子检验成果。” 贺鸣说的是眉飞色舞,显然对自己的设计甚为满意,唐钰微微点头,略一抬手,示意贺鸣开始试射。 贺鸣将定量的火药倒入炮管,再以木棍压实,掏出火折子将炮弹前方的引信点燃之后迅速放入炮口,随着一阵清脆的滑膛声响过,炮弹稳稳落在了炮管底部,在攘夷炮后方的绳索的拉动之下,分开的两块铁板迅速闭合,燃烧的火绳点燃了铁板上的火药,火药燃烧的“呲呲”声响伴随着一阵青烟消失在炮管深处。 突如其来的轰鸣声令唐钰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耳朵更是轰鸣作响,沉重的炮身也因为强大的后坐力向后移动了数尺,炮口扬起的烟尘之中,一枚炮弹呼啸而出,直冲百丈外的标靶飞跃而去,便在唐钰以为炮弹的目标只是数十个标靶中的一个时,又是一声巨响传来,炮弹在半空中发生了二次爆炸,天空中银光闪动,下一个瞬间,百丈外的十多个标靶应声而倒。 看着早已被无数铁珠打成筛状的标靶,唐钰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攘夷炮的威力实在强大,大宋有此利器,至少可以确保数百年的长治久安,若是用以侵略,只怕也是无往不利,造出攘夷炮的贺鸣更是堪称奇才,若是在千年后的后世,只怕早已被国家秘密带走,成为兵工厂的一员了。 “公子觉得如何?”试射成功,贺鸣宛如一个等待夸赞的孩子,望向唐钰的目光里满是期待之色。 唐钰点头赞道:“果然厉害。”随即向贺鸣吩咐道,“攘夷炮的威力太过凶猛,若是落到有心人之手借此挑起战乱,实非苍生之福,所以本城主决定,若非必要,渔州只铸造三十六门攘夷炮,以作驱逐海上倭寇之用,贺兄可有异议?” “但凭公子做主。” 本以为贺鸣会因为限制攘夷炮的产量而不满,岂料他竟全然未曾放在心上,贺鸣热衷于火器的研究,其本意只是兴趣使然,并未想到将这些火器当作侵略的资本。唐钰见他果然没有半分不忿,心中也大致有了猜测。 这也是一位疯魔之人,热衷于制造火器的疯子。 一切准备就绪,征讨倭寇之事也渐渐被提上了日程,自从有了轮胎之后,攘夷炮的重量似乎在瞬间减轻了许多,原本由两匹马才能堪堪拉动,如今换上两名男子,朝阳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推着走。 三十六门攘夷炮由陆路运往明州,为了掩人耳目,每门大炮均被盖在木箱之内,车头插上永安镖局的三角旗帜,的确与寻常的镖车无异。 山高路远,唐钲需要押送车队先行出发,在明州与唐钰汇合,将大炮安装在新造的三艘战舰之内。 唐钲的出发很是顺利,倒是唐钰动身时却麻烦不断,为了防止夫君此番外出再带回一位红颜,几位夫人商议之后,准备跟随唐钰一同前往明州。 “胡闹。”看到白渔儿几人收拾行李,唐钰不由得哑然失笑,“我这是去打仗,又不是去观光,带着你们这群妇孺,叫我如何指挥水军?” 听唐钰说的义正言辞,白渔儿不由望向云采菱,只这一眼,唐钰便已猜到幕后的始作俑者是云家大小姐。她哪里是提防自己在外面偷腥,分明是在渔州困得久了,打算一路东进去云家的各处工坊视察工作。 念及此处,唐钰轻咳一声,继续说道:“如此双方各退一步,为表忠诚,我可以答应你们的要求,但为了安全起见,我只带一人,至于人选,有你们商议决定。” 唐钰此话一出,五人面面相觑,白渔儿与李韵儿两人率先退出,她二人性情相近,均是不愿给唐钰增添麻烦,情愿做那等待良人归来的贤妇,水慕儿倒是想去,只因儿子还在哺乳期,根本无法离开渔州城,能够跟着唐钰出门的也只有云采菱与花翎语。 云采菱希望巡视工坊与商铺,花翎语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两人相视一眼,似乎有些针尖对麦芒的意思,唐钰正打算看一场二女争夫的好戏,双手却被两人抱住,左边的云采菱含情脉脉,右边的花翎语可怜兮兮,看着那样两双或妩媚或灵动的眼睛望向自己,一声叹息之中,唐钰只能向命运低头。 原以为自己英雄气概,岂料到了最后还是个老婆奴。 第三百九十五章:张先纳妾 日暮时分,唐钰的坐船停靠在岳州码头。 携着两位娇妻登岸,趁着昏沉的暮色在城内闲逛,唐钰也不得不感叹女子逛街的战斗力,无论是如今,还是千年之后的后世都是不可估测的爆表。 云采菱与花翎语好似出笼的鸟雀一般,手挽手逛遍了整个岳州城的每一个商铺,因为唐钰不愿几位妻子将自己的秀发挽成嫁做人妇必须要梳的发髻,此刻的云采菱与花翎语均是未出阁的少女打扮,却又比少女多出了几分成熟的韵味,再少几分少女那娇羞的矜持,加之这两人本就国色天香的容貌,这一路走来,也不知吸引了多少风流少年的目光。 她们在前面逛得欢实,却苦了身后手提战利品的唐钰。原本只是以为走上片刻便回去休息,岂料却是一发不可收拾,如今早已是夜色渐浓华灯初上的时辰,这两人依旧意犹未尽。 唐钰的双脚早已好似被灌上了铅块,却不敢有丝毫怨言,此前只是嘟囔了一句心中的不满,便被云采菱一句话怼得哑口无言。 “若是渔州也有这些商铺,你当我们愿意千里迢迢赶来此地逛街?” 唐钰翻了一阵白眼,却又无言以对,难道跟她们解释渔州地处边陲,城中所有的生活资料均由衙门派发,自然没有开设商铺的必要? 唐钰跟着二人总算是从头至尾将整个街道扫了一遍,拎着大包小包回到了此前先行一步的唐钲预定妥当的客栈。 虽然早已过了用餐的时辰,大厅里依旧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将购买的东西送回房间,三人打算返回大厅用膳,推门送来热水的小二一脸为难地向唐钰建议道:“公子若要进膳,小的送来房间便好,最近几日城中颇为热闹,想来公子也是见着的,既然订到了客房,又何必去楼下平白挤一身臭汗。” 小二的话颇有道理,唐钰点了点头,随即问道:“岳州虽为江道重城,却也不至于如此繁忙,莫非近日里有什么大事?” 店小二闻言嘿嘿一笑:“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那些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汇聚此地,参加三日后的诗会么……哎呀……小的失言了,还请公子见谅。” 这店小二似乎瞧不上那些满身酸腐的才子,说话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嘲讽,忽的发现面前的唐钰也是一身儒生打扮,虽然腰间的宽阔腰带与脚上的长靴与众不同,看模样却也是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不由得伸了伸舌头,立即低头道歉。 “无妨,我也瞧不起那些自命不凡的读书人。”对于小二的无礼,唐钰并不在意,只是他随口的劝慰倒是引得身边两位夫人的鄙视。 云采菱因为一句“醉卧九天外,笑看浮云生”为之倾倒,花翎语则因为一曲《沧海一声笑》芳心暗许,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夫君竟说自己瞧不起读书人,是否在说自己太过好骗了? 小二打了个哈哈,并不纠缠在这个话题上,作为一个服务行业里的人精,同样一次错误哪能再犯? “相比于京城与江南那些富庶之地才子云集的诗会,岳州诗会的规模并不算大,往年里也不会有如此热闹,只是今年正巧赶上张先张尚书纳妾之喜,张尚书也算是我朝一大文豪,如今更是八十高龄,他的纳妾之喜自然要广邀宾朋,好好庆贺一番,是以岳州城这才如此热闹,所幸有人替公子事先定下了房间,若是今日投宿,可是万万没有一间客房了。” “张先纳妾?”唐钰轻轻皱了皱眉,摸着下巴沉默不语,野史里说过,张先这老流氓临老入花丛,不但送过李师师一首《师师令》,更在八十高龄时纳了一个年仅十八的美艳妾室,如今看来他头上这个戴了千年的“登徒子”帽子果真确有其事。 “张尚书不是浙江湖州人么?为何要在岳州纳妾?” 小二耐心解释:“张尚书本就是富绅之家,岳州有张家的买卖,而这位新进门的小妾不但样貌非凡,其家族在岳州城内也是排的上名号的,富商嫁女,自然需要好好热闹一番了,虽然是妾,那规格也与娶妻别无二致了。” 听说张先新纳的妾室美艳无双,唐钰忽的想到六年后张先便会驾鹤西游,不由得一声叹息,自古红颜多薄命,若是这位小妾知道自己刚刚二十多岁的年纪便要守寡,今日还会不会嫁入张家?或许张先与这位小妾的家族早已在某件事上达成了协议,她只是彻头彻尾的家族牺牲品,嫁与不嫁根本不是她能决定,她能做的也只能是听天由命吧。 话说的兴起,小二已然忘记了唐钰需要他送上饭菜之事了,但见他眉飞色舞地说着张尚书纳妾的趣事,说道兴高采烈之处,竟然手舞足蹈起来:“听说张尚书对自己这位小妾甚是满意,前几日还做了一首情诗,如今早已传遍了岳州大街小巷,三岁孩童都会吟唱了。” “哦?”唐钰淡淡一笑,似乎也忘记了自己的晚膳,“你且背来听听。” 小二一抹嘴角的吐沫,仰头思索了片刻,便摇头晃脑似模似样地背诵了出来:“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与卿颠倒本同庚,只隔中间一花甲。” “好诗好诗,张尚书果然名不虚传。”唐钰淡笑着伸手鼓掌,一旁的云采菱与花翎语却朝他投来两双白眼:“这算什么好诗?分明是为老不尊的艳诗。” 小二讪讪一笑,退在一旁不置可否,唐钰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张尚书老当益壮,对这位小妾又极为喜爱,日后诞下一男半女,传为佳话岂非美哉?”也不管二女的窃笑,转而朝小二问道,“不知张尚书的至交好友来了几位啊?” 小二冥思苦想了片刻,面露难色地回道:“小的一个粗人,哪里识得什么大文豪,公子是难为小的了。”转瞬自言自语道,“也不知写出《水调歌头》的那位苏轼苏大人算不算。” “苏东坡?他也到了岳州?” 小二颔首:“苏大人就住在小店后院的玄字六号房。” 第三百九十六章:一树梨花压海棠 岳州城西的醉仙楼高朋满座,财大气粗的张先在此席开六十桌,凡是路过此间的,无论来人是何种身份,只需送上一句祝语,便会被迎入酒楼参加喜宴。 因为宾客太多,向来标榜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醉仙楼霎时间成了街口的菜市场,对此掌柜也只能是报以苦笑,谁让包下酒楼的张尚书,自己得罪不起呢。 吉时一到,掌柜立即下令关门,总算是将一波闻讯赶来吃白食的拒在了门外,觥筹交错之中,身穿红色喜袍的张先缓步而出。 恭贺之声如海浪般此起彼伏,满面红光的张先哈哈一笑,一手捋着三寸白须,一手端着酒杯,朝宾客们拱手施礼:“多谢各位赏脸。” 祝福声浪之中有人调笑:“听闻张公新纳的小妾美艳绝伦才艺无双,不知比起那渔州的李师师又当如何?” “这位兄台此言差矣。”有人反驳,“李师师虽然绝艳,却终究只是个未过舞勺之年的孩童,又怎能与新夫人的碧玉年华相比?” “就是就是,想那李师师只是一介歌姬,纵然有唐钰撑腰,只论这身份更加不能与夫人比较了。” 众人的嬉笑声中,最先提及李师师的那位青年洒然一笑:“在下失言,自愿罚酒三杯。” 熙宁四年九月的京城演唱会,张先也在现场,名不见经传的李师师在张先眼中也是惊为天人,只可惜唐钰护犊,一场演唱会之后见势不妙,便早早将李师师送回了渔州,害得他与其他青年才俊一般无缘近距离一睹芳容,如今想来也算是一件憾事。 只不过天下何处无芳草,张先却从不会单恋一枝花,因为一些家族生意上的事务,张先与岳州的江家结识,在一次江家的邀约之下,张先与江家小女偶然邂逅,对其一见倾心。 江家虽有心结亲,却也未曾强迫女儿,反倒是自家闺女得知上门提亲的是当朝文豪张先张三中,根本不在乎对方已然过了耄耋之年,更加不在意自己是嫁过去做妾,只是两三个来回,张先便下了聘礼,迎娶妾室过门。 依照礼数,纳妾不可行娶妻拜堂之礼,张先也只能在江氏的娘家大摆宴席为其正名,更是广邀好友,如今堂下的宾客之中,可是有十多位当朝首屈一指的才子文豪。 闲暇之中,张先扫了扫纷乱的大厅,忽的叫过身后的一名小厮轻声问道:“东坡昨日便到了岳州,为何未曾见到其人?去,将人寻来,老夫要与他把酒言欢。” 小厮领命而去,只过了片刻,便又转身回到张先身后,轻声回道:“老爷,苏大人来过了,只是放下一张宣纸便又走了,说是临时有要事需要先行离去,临行前赋诗一首赠与老爷,算是老爷纳妾的贺礼。” “哦?”张先听闻苏轼未曾露面便已离开,心下不悦,再听小厮说他留下一首祝诗,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须知道苏轼凭借一首《水调歌头》名声大噪,如今已是大宋文豪之首,世人皆无人能出其右,能得到苏轼的赠诗,实在是莫大的荣耀。 虽然厅中杂乱,却早有眼尖的宾客发现了台上的端倪,再听说是苏轼赠诗,随即开始起哄:“既是苏东坡的诗,想来必是极品,何不当众念来听听?” 见到张先含笑点头,小厮应诺,在瞬间化为寂静的大厅之中打开了宣纸,却发现上面竟然有两首诗,也不知该不该念,转向家主低声询问道:“这纸上有两首诗,其中一首为苏轼所写,另一首的署名为唐钰,不知这两首诗是否均念出来?” “唐钰?他也在岳州?”张先先是疑惑,转而化为释然,自己广发请帖,虽然未曾邀请唐钰,想来他也是听到一些风声,这才赶来与众才子相聚。 念及此处,张先不由轻捋白须,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唐钰的才华无需质疑,却不融于大宋才子圈,张先一直对唐钰的不合群颇有怨言,如今看来也总算是开窍了,桀骜虽是个性,却依旧敌不过大流,多聚首多研讨,才会共同进步嘛。 “既是江南第一才子的赠诗,那便一起念出来吧。” 小厮得到首肯,立即站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在万众瞩目之中高声念出了宣纸上所书的诗词:“锦里先生自笑狂,莫欺九尺鬓眉苍。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柱下相君犹有齿,江南刺史已无肠。平生缪做安昌客,略遣彭宣到后堂。此乃苏轼苏大人所做。” 一诗终了,寂静仍在,台下的众人皆是默不作声。 苏轼虽然说得隐晦,明眼人却能听出其中的韵味,“莺莺”出自元稹的《莺莺传》,“燕燕”出自《诗 邙风 燕燕》,“柱下相君”指的是妻妾成群的汉代张苍,“江南刺史”指的是曾说出“意不欲仕宦,惟得美妻,平生足矣。”一句的张又新,这几个典故,无不是在指责张先风流成性,看来苏大人对张尚书八十岁纳妾一事颇有微词。 沉默之中,张先轻叹一声,随即赋上两句:“愁似鳏鱼知夜永,懒同蝴蝶为春忙。” 等到台下的众人回过了味道,自然是称赞之声一浪高过一浪,张尚书妻室已去,夜晚孤寂难熬,娶妾只是合慰寂寥,实乃人之常情,又何来风流之说? 眼见扳回了一成,张先对苏轼的调侃便也不再如刚才那般在意,摆摆手让台下众人安静,再给身边的小厮一个眼色:“将唐钰的诗也念出来吧。”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这小子,简直是放……”未及听完整篇,面红耳赤的张先险些骂娘,唐钰这个混账东西将自己比作梨花将江氏比作海棠也就罢了,白发对红妆,倒也应景,只这一个“压”字,是否太过露骨了些?调侃自己的新婚之夜,过分了些吧。 一片哗然之中,台下的诸位宾客也相继露出尴尬之色,这唐钰,如此艳诗也能写得出,这一句“一树梨花压海棠”,可比他曾经的那一句“只愿生在红尘中,不羡神仙”猛烈得多了。 咬牙切齿之中,张先一声冷哼:“这臭小子有何资格笑老夫?须知道他也是有五位妻子的风流情种,以五十步笑百步,简直不知所谓。” 第三百九十七章:新任礼部尚书 顺江而下的一叶轻舟上,四道爽朗的笑声随着舟船的游弋在水道两侧的山谷间回荡。峨冠而多髯者自然是苏轼苏东坡,大和尚佛印袒胸露乳在,站在船头矫首昂视,山谷道人黄庭坚站在苏轼的右手边,对着手中的一首诗词指点,正是唐钰赠给张先的那一首讽诗。 江西诗派的开山祖师黄庭坚,与苏轼的关系亦师亦友,此后更是达到了与苏轼齐名的高度,并称“苏黄”,其诗词造诣自然不俗,读了唐钰的诗,也是一阵捧腹大笑,直到笑痛了肚子,这才强自忍住,朝坐在甲板上翻烤羊肉的唐钰竖了竖拇指:“早就听东坡兄说起过,唐钰小儿的嘴皮子功夫天下无双,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黄某还真想亲眼瞧瞧那老色痞在读这一句‘一树梨花压海棠’时,是个怎样的表情。” “张三中也算是我辈之中的凤毛菱角者,更是你我的前辈,虽说有些好色,却也未曾做下强抢民女的丧尽天良之举,今日赠他两首讽诗,意在发泄心中不悦,若是背后再嚼人舌根,实在有失我辈之风度。” 苏轼说的是大义凛然,只是嘴角之上不时弯起的弧度无不时刻在说明,他自己也是在强忍心中的欢唱,不愿现于人前而已。 唐钰品一口手边的果酒,将秘制的调料均匀撒在已被烤至金黄的羊肉串上,闻着烤架上散发出的阵阵肉香,唐钰只是咽一口垂涎,将肉串收在盘中,朝着三人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转身将盘子递进了船舱。 里面坐着的自然是他的两位夫人。 见夫君不懂礼数,竟将烤好的羊肉串先给她们送了进来,云采菱便要出言教训,倒是花翎语满不在乎地接过盘子,拿起一串递给云采菱:“夫君说过,女士优先,想必外面那几位圣贤也不会与我们这两个小女子斤斤计较。” 舱外的阵阵笑声打消了云采菱的不安,苏轼她是见过的,依照他的秉性自然不会与唐钰计较,看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也颇有道理,那位模样坦荡的大和尚与另一位大儒也是不拘小节的性子。 难怪夫君与整个大宋才子圈不兼容,却独独与苏轼志趣相投。 唐钰走出舱外,话题又绕回了张先纳妾。 “正如世间的女子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一般,这男子自然也是各色各样,有如苏老哥这般专情,有如小弟这般多情,有如佛印大师这般看破红尘,自然也有如张前辈这般风流,正是如此丰富多彩,这人世间才会呈现出千姿百态,否则均是千篇一律,又哪有个性可言?” 听了唐钰的话,三人均是颔首,张先八十纳妾固然有悖常理,却也未丧人伦,毕竟郎有情妾有意,世人皆称颂忘年交,爷孙恋又有何不可? “只是你这首讽诗的威力实在够大,老哥是担心三中兄会不会被你气得一命呜呼。” 面对苏轼的调侃,唐钰却一笑了之,历史上的张先可是活了八十八岁,自此刻算起,他还有几年的阳寿,据说他这位新纳的小妾还会帮他生下二子二女,又岂会因为自己的几句嘲讽丧命。 调笑过后,话锋终于提及了朝堂。 自从钱塘回京戍职之后,因为两相相争之间的动乱,苏轼作为两派的边缘人物,并未受到重用,郁郁不得志的他在京城滞留三年,除了留下一首脍炙人口的《江城子》之外再无建树。 几经争斗之后,左相王安石重新上位,本就看苏轼不顺眼的丞相大人在读过那一首《江城子》后更是不喜。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尚处而立之年的苏东坡不思为国,却对离世多年的亡妻念念不忘,他日只会意志消沉,不堪重用,即便有着修筑苏堤治理水患的功绩,苏轼依旧被王安石排除在党派之外。 既然无法立身于庙堂之中,便选择留恋江湖之远,留下一封辞官书,苏轼开始了他的大宋自由行。 正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苏轼的这一路走走停停,在感叹大宋的大好河山之余,也见到了各地因为变法的实施而欣欣向荣的景象,心中倒是对丞相大人多了一份崇敬,如此为国为民的一位好官,即便是有些刚愎自用,其出发点也是为了大宋黎民百姓,念及此处,心中对于王安石的那一份记恨也消减了不少。 前段时间路过江陵府,苏轼竟意外收到了朝廷的任书,命他迅速回京出任礼部尚书一职,心中虽有疑虑,朝廷的公文却不会作假,从江陵出发途经岳州,又遇上张先纳妾,好友黄庭坚竭力挽留,便在岳州逗留了两日,最终碰到了前往明州的唐钰。 “苏老哥的意思是,朝廷突然有规模如此庞大的人事调动,是丞相大人有所图谋?” 苏轼凝着眉,他并无真凭实据,所言只是猜测,也只有面对至交好友,他才敢如此妄言。 “此番调整之中,有数个此前隶属于右相司马光一脉的官员被重新启用,很显然是两位丞相达成了某种协议,还有更为蹊跷的一点是,伴随我的任职公文而来的,还有另一封密信,上面说但凡此次受到擢升的官员,必须加入一个新建的党派,叫做什么熙宁党。” 话到此处,唐钰总算松开了凝结在眉头的疙瘩,朝廷的动作不小,他还以为王安石打算集结力量推翻宋室,走民主共和的路子,如今从他所建立的党派名字来看,丞相大人从头至尾都是赵家的死忠,作为保皇一派的最大头目,王安石必定是坚定不移地在君主立宪这一条道上走到黑了。 如此也好,只要皇帝赵顼接受皇权将被削弱的事实,便可令大宋免去一场无谓的内战,王安石启用司马光一派的官员,证明两人已然握手言和,这两方势力一旦结合,便等如控制了整个朝堂,孤家寡人的赵顼也只能认命了吧。 一场惊天动地的变革正在慢慢酝酿,似乎便要随着熙宁五年的这一场春风吹遍大宋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念奴娇·赤壁怀古 “唐老弟此番也是前往京城任职吗?” 面对黄庭坚的询问,唐钰只是淡然一笑,倒是一旁的苏轼出声道:“如今唐老弟已是官家亲封的渝西节度使,手握军权,乃是实打实的一方诸侯,又怎会入京为官?” “失敬失敬,想不到唐老弟年纪轻轻已然身居要职,他日封王拜相也是指日可待啊。” 唐钰摆摆手:“王侯将相什么的便算了吧,小弟还是喜欢自在些,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向去哪里便去哪里,随心所欲,不被世俗牵绊,与妻子们共谐连理,才是小弟的追求。” 黄庭坚与苏轼面面相觑,此人的豁达,怕是世间任何一位读书人都做不到吧,入朝为官实现心中抱负是每一个殷殷学子的毕生志向,哪有人年纪轻轻便贪图于自由享乐之间的,即便是豪迈如前朝李白,也是在经历官场的郁郁不得志之后才有所顿悟,纵情于山水之间,跳脱于世俗之外的。 “那唐老弟此行的目的是?” 唐钰抓了抓头,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近日来海上颇不太平,想来是那帮子宵小有些欠收拾了,小弟闲来无事,打算过去看看。” 苏轼与黄庭坚相视一眼,作为“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大宋文人,前些日子南海里那一张惊心动魄的海战,他们还是略有耳闻的。 也不知倭人从何处得来了火器,在东沙群岛伏击穗州水师,所幸,水师统领滕浩奋勇,以全军覆没的代价重创战力多出不少的倭人舰队,令九艘商船安全抵达麻逸国。 那一战可谓是打出了大宋的国威与军威,每每谈及此事,每一位大宋子民均是满脸傲色,穗州水师的战绩更被编成了话本在大宋广为流传。 只可惜,穗州水师只是重创倭人舰队,却并未歼灭,战舰损毁可以修复重造,精锐尚存便是大宋海防的隐患,只要倭人有一艘战船在海上游弋,大宋的商船便得不到安宁。 消灭倭人水师的残余力量,便是唐钰此行的最终目的。 熙宁元年的两场战争,奠定了如今大宋的地位,在边陲与西夏的那一场防御战,大宋不再向番邦缴纳岁币,而元年秋天的明州海战,更是打通了大宋海上贸易的安全线路,从此,大宋走上了富国强军之路,而想要屹立于东方,盘踞在海上的倭人必须要征服。 “海上的日出之国本就是我中原的附属国,若是追溯起本源,秦朝的方士徐福带领五百童男童女远赴海外寻找长生不死药未果,不敢返回中原,便是岛国倭人的祖先,如此说来这倭人也算是我中原的一支,本是同根生,为何唐老弟平日里温文尔雅不善与人争勇斗狠,提及倭人时却总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得生啖其肉方解心头之恨,难道倭人与唐家有生死大仇?” 面对黄庭坚的疑惑,唐钰也只能报以苦笑,难道要与他解释后世之中,倭人是如何欺负我们国家的?两次屠杀,我中华民族便有四十万人丧命于倭人的屠刀之下,抗战十多年,又留下了多少无法弥合的创伤? 正是因为知道那一段屈辱的历史,在面对倭人时,唐钰才会变得如此铁石心肠,因为他知道,久居孤岛的大和民族世世代代的夙愿便是逃离地域狭小的岛屿另觅栖身之所,而中原,便是他们日思夜想时刻觊觎的新家园。 “倭人因为自身的生活环境恶劣,逐渐培养出了坚忍不拔的精神与毅力,他们崇尚武力,崇拜强者,曾经的盛唐是他们的宗主国,是因为他们被大唐所折服,如今的大宋刚刚开始复苏,他们自然不愿臣服,唯一令他们不敢龇牙的办法便是将倭人彻底踩在脚下。” 说话之间,舟船顺着水道向左折弯,水流突然湍急,前方一面崖壁上刻有“赤壁”二字,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牛斗之间,白雾临江,水光接天,两边的悬崖峭壁隐没于雾色之中,借着晚风的吹拂,无数枝头沙沙作响,像极了一列列手持长枪整装待发的士兵,叱咤风云的赤壁古战场瞬间跃然于眼前。 沉寂之中,也不知是谁单手拍打着船舷,哼起了唐钰从未听过的古调。 “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不知何时,船舱之中的花翎语手持洞箫已站在船头,萧声清幽,和着歌声飘荡在天水之间,有如哀怨有如思慕,既像啜泣也像倾诉,余音在江上回荡,像细丝一样连续不断。 苏轼举着酒杯,对月饮下一杯残酒,忽的一声长叹:“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文豪诗兴大发,满船的至交自然懂得配合,随着歌声的戛然而止,花翎语也收起了洞箫,云采菱搬出方桌,铺上宣纸便开始研墨,黄庭坚当仁不让提起笔,挥毫记下了苏轼刚刚吟诵的这一句开篇,翘首以盼。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苏轼的一气呵成,令唐钰叹为观止,古人作诗,果然是趁着酒意甚浓信手拈来啊。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虽然这首念奴娇也是唐钰曾经的必背课目,此刻听到原作者的吟唱,心中更是感慨万千,后世里那些所谓的朗诵大家在这位大家面前,实在有如草芥,不值一提。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这边苏轼刚刚吟诵完毕,那便黄庭坚已然全部记录于纸上。苏轼走过去,提上词牌名念奴娇,签上署名,将宣纸举在唐钰面前。 “这首词,便赠与唐老弟了。” “给我?”唐钰有些恍惚,读了千百回的千古名篇,竟不知这词是苏东坡赠与自己的。 “古有江东美周郎,今有渔州公子钰,妙哉妙哉。” 第三百九十九章:新型战舰 橡胶轮胎果然起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虽然因为蜀道难行,唐钲押送的攘夷炮车队绕了不少弯路,却依旧比预计到达的时限提前两日进入明州城。 浩浩荡荡的车队穿城而过,引起无数城民的围观,只可惜所有的车辆均由木箱钉死,无人知晓当中运送的到底是何物。 目送着一辆辆马车在眼前轻盈驶过,人群中一个毫不起眼的中年男子的双眼微眯,忽的见到正坐在一匹骏马之上的唐钲带着几分锐利向自己扫来。 视线相交之下,中年男子迅速低下头,弓着身子挤出了人群,消失在街角的一处弯角之中。 城外海边的明州水师驻地营门大开,祝浪正一辆辆清点着刚刚送抵大营的木箱。 唐钰曾经说过,此番渔州所造的新武器必定能够所向披靡,彻底收拾了那帮倭人,祝浪总以为是比八牛弩的威力还要大上一些的弩床,如今从这些还未拆封的木箱上看来,新型武器的体积还比不上寻常的小型弩床,纵然每艘战舰上足以安装十二架,其战力能否与此前的战船匹敌尚属未知。 此前的明州水师可是有八艘战舰的,却依旧被倭人的水军打得只能避在琉球不出港,如今唐钰只下令建造三艘新型战舰,只凭如此火力便能与倭人抗衡了? 想到此处,祝浪的心中有些忐忑。 顾不上看透明州水师统领的内心戏,唐钲刚刚入营,便赶去建造场查看三艘新型战舰的建造进度。 根据唐钰的要求,新型战舰的长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二十丈,上下分三层,其间以可以活动的木板铺垫,必要时可以同时打开,形成一个方便搬运的通道。底层未曾安装摇撸,而是在战船吃水线以下的舱底安装了一个祝浪见所未见的奇怪零件。 整个零件由一株巨木制成,由船舱延伸至船体之外的船尾处,船外的巨木顶端安装上造型奇特的三片弧形木板,木板整体扭曲,呈不规则的角度弯曲,形成一个类似三叶草形状的圆轴,唐钰称之为螺旋桨。 巨木的另一端套上铁质齿轮,另一根同样装有齿轮的木桩竖着贴近,两只齿轮紧咬,在木桩的带动之下,因为齿轮比例的关系,螺旋桨的转动速度几位迅速,祝浪只看到一个急速转动的圆圈,根本看不清螺旋桨原来的模样。 唐钰的这个设计自然是取自后世的船只动力系统,虽然只是最为简单的乞丐配制,却还是能大大节省人力物力,同时也提高了船只的航行速度。 看到三艘战舰的建造在大体上已然完工,唐钰点点头,让祝浪下令封营,除去原本水军营的官兵之外,能够留在营中的只是跟随唐钲而来的百名渔州军将士,临时招募过来建造船只的工匠一律不得滞留,全部赶出营门。 等到一切就绪,唐钲下令拆箱,一门门在阳光下散发着黑色金属光泽的大炮被整齐划一地摆放在水军大营的操场之上,因为海上的环境潮湿,不是火绳枪的主战场,唐钰未曾给水军配备,祝浪便更不认识这看起来厚重无比,却又远比八牛弩小巧的攘夷炮。 看着祝浪绕着攘夷炮仔细研究,唐钲不由得轻笑出声:“祝统领要不要试上一炮,也好看看这武器的威力究竟如何。” 听闻此言,祝浪有心一试,转念却又摆手回绝:“渔州的火器,祝某还是信得过的,此刻便不试了,以免被细作看了去,坏了我等大事。” 随着祝浪的一声令下,一门门火炮开始吊装,最先被送入舱底的是一箱箱码放整齐的炮弹。此番为了与倭人决一死战,渔州加班加点攻击铸造了九百发炮弹,每艘战舰有三百发的存弹。 随着一声长长的吆喝,第一艘战船的炮弹吊装完毕,将士们通力配合,将底层的甲板合上,露出第二层船舱的真容。 与寻常战舰不同之处显而易见,除了隔板上以铁钉卯死了十二副铁制轨道之外,舱体上还有十二个可以开闭的方孔,方孔正对着十二个炮位。 随着一门门火炮被吊架吊入船舱安装并以长铁链锁死,巨大的船身被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吱呀作响,好在当时在设计船体时,唐钰便考虑到了负载,十二门炮被安装妥当之后,船体依然牢固。 盖上第二层隔板,一艘战舰的火力系统便算是安装完毕,第三层则是船员休息舱,再没有什么核心机密,等到甲板上的装置全部完成,便可以下水试航了。 连续三日的封营让徘徊在营外的工匠们惴惴不安,须知道他们可是在此处夜以继日干足了几个月了,所求的无非也就是水师大营所许诺的三钱银子的月钱。 他们勤勤恳恳,干活卖力,眼看着三艘战船的船体即将完工,水师却无缘无故将他们尽数赶出了大营,最为关键的是,银钱未结。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水师打算赖账,几个月的辛苦打了水漂,那些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也就算了,当初水师管吃管住,自己也不算亏本,只是想到那一两多银子有些肉痛而已,拖家带口的工匠们却不能忍,他们可是上有老下有小的顶梁柱,这连续几个月没有收入,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兄弟们,水师欺人太甚,反正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不如冲杀进去与他们拼了,无非便是个死而已。” 营外有人鼓动,人群也有了些骚乱,这位兄弟言之有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们冲进去也只是为了拿回自己应得的那一份工钱而已。 便在众人开始乘着余勇围堵水师大营时,封闭的营门忽然大开,祝浪缓步走了出来,扫一眼手举刀斧木棍的工匠们,沉闷的语气中带有一丝令人望而生畏的戾气:“怎么?想造反吗?” 众工匠齐刷刷向后退了一步,纷纷低着脑袋不敢吱声,沉默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带着不忿说道:“你们打算赖账,还不让我们来要债了?” 祝浪一声冷笑:“谁打算赖账了?再者说了,你们的工作还未完成,本官又如何付工钱?当初可是说的明明白白,整个工程结束之后统一结算工钱。你们的记性都差到如此地步了?” 第四百章:刺探军情 听闻还能继续复工的消息,人群中的喧哗之声再次响起。少部分人欢欣雀跃,大半的工匠们却是不信,既然还未完工,莫名其妙将人赶出大营又是为何? “前些日子大营里多出四十多辆马车,难道你们都瞎了未曾看见?那是我营中的核心机密,又怎能让你们这些外人瞧见,自然是要封营处置了。”话说到一半,祝浪忽的话锋一转,“本官与你们这些平民解释做什么,剩下的活计你们愿意干,那便继续干,若是不愿意,自然可以拿了工钱走人。” 言者无心,听者却有意。听说之前进入大营的马车拉载的的确是战船的核心机密,人群中的两个中年男子相视一眼,同时在第一时间举起了手:“我等愿意继续为水师略尽绵力。” “就是,你们这帮人真是不知好歹,朝廷水师在前方浴血奋战,为了守护我大宋的海防,穗州水师甚至是与敌人拼了个全军覆没,他们不顾生死,我们却在后方扯后退,如此行径简直猪狗不如!军爷,我的工钱不要了,无偿为水师工作。” 听他说的义愤填膺,周围的人群纷纷诧异,这人莫不是脑子坏了?若是没记错,刚刚吵闹着要讨回工钱,其中最为愤慨的就有这小子吧,人竟然能做到如此善变吗? “这位兄弟说的好。”祝浪对此人的言行大加赞赏,“本官代南海海战中壮烈牺牲的数百名水师将士谢过各位的好意,只不过我大宋水师可不是压榨百姓的队伍,该给的工钱我们不会克扣半分,希望诸位同心协力,早日将战舰建造完成。” 短暂的沉默之后,人群之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在水军士卒的指引下,所有的工匠陆续返回建造场开始复工,看着兴高采烈的众人,祝浪拉过副官,双眼直盯着率先表态的那两个中年男子,沉声吩咐道:“给我盯紧了这两人。” 祝浪的密令,那两位中年男子自然无从得知,此刻他们正跟随着人流登上了即将完工的战船,最上方的甲板已然闭合,工人们开始建造桅杆与其他一些琐碎的零件,更多的工匠则是通过通道下到甲板之下的第三层,搭建水军休息的舱室。 见到通向第二层舱室的通道被上了锁,旁边还有一名水军把守,两人只是匆匆一瞥便走了过去,并未有太多暴露自己的行动,负责盯梢的水军,却不敢有任何大意,将这两人的所有举动收入眼内。 最开始的两日,一切如常,他们跟着工匠们忙碌,倒也本分,只是看做事的动作与模样,分明不是熟手,到了第三日,两人便开始蠢蠢欲动,时不时与把守第二层舱门的水军套近乎拉家常,下了工之后更是拉着水军去明州城内喝酒,那水军正巧也是个馋酒的,架不住二人的百般拖拽,竟半推半就地跟着去了。 站在大营之中的观察台上,看着三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祝浪与唐钲的交谈之声被夜风吹散,虽然两人并未故意压低声音,却也无一人能够听到。 “二爷此举是打算让倭人得一些错误的消息?” 唐钲狡黠一笑:“跟了我大哥如此久,若还是学不到他一成的功夫,那我不是白跟着他了?” 祝浪也是露出一丝坏笑,转而却凝起了眉头:“这新型战船体型巨大,虽然船身坚硬不惧穿云箭,却也是个移动的标靶,公子下令只造三艘,战力是否有些不够?” 唐钲拍拍祝浪的肩头:“祝统领只管放心,攘夷炮的威力我还是见过的,不说三十六门大炮齐射,单单一艘船的炮火,只怕也够对方喝一壶的。” 祝浪颔首,唐钰送来的火器从来不会令他们失望,这一点信心他还是有的,他始终忧心的是战舰的数量太过稀少。 这几年水师在海上为商船保驾护航,偶尔遇上他国的战舰,算是一顿加餐,经过几年的经营,如今也算是身价不菲,造上数十艘战舰根本不成问题,唐钰说只造三艘新船时,他也曾建议过多造些,却被唐钰驳回,想来应该是战舰易建,大炮难铸,渔州紧赶慢赶,如今也只能拿出三十六门。 念及此处,祝浪不由得轻叹一口气,若是届时对方火力太猛,新战舰难以招架,自己便是一死,也要将残存的明州水师挡在唐钰之前,至少也能挡下对方的几支穿云箭吧。 另一边,被拉去逍遥的水军士卒,酒足饭饱,趁着微醺,也被套出了不少关于船舱二层的机密。 见水军已然醉倒,再套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两人的眼神略微交流,掏出一块岁银丢给小二,也不管烂醉如泥的水军,急匆匆出了酒楼。 包房的门开了又闭合,听着两人下楼的脚步声,原本瘫软在地的水军忽的再次睁开了双眼,眼中清明,哪有半分醉酒的模样。 他将一只脚翘在身旁的木凳之上,一手抓过桌上的酒壶微微倾斜,一线酒水自壶嘴流出,斟满了他面前的酒杯。 “想将老子灌醉,你们还差些火候。” 对于水军的装醉,那两人浑然不知,还以为得了什么机密消息,即刻马不停蹄赶往城中的联络地点,这两人也是密探出身,一路之上也算是小心翼翼,发觉的确无人跟踪,这才悄声转入一道街巷,闪身进入尽头的一处宅院之中。 此时此刻,唐钰的坐船刚刚抵达金陵城。 虽然金陵早已不在大宋的掌控之中,得知唐钰到来,李堂还是令整个金陵码头灯火通明,早已过了宵禁时间,城门却依然大开,引起守城的两个士兵的低声抱怨。 守城官趁着四下无人,上去便各人赏了一脚,更是朝自己的手下一瞪眼:“两个不开眼的东西,知道今夜城主大人所等的是何人吗?渝西节度使唐钰,试问若是上面治下个懈怠之罪,谁能担待得起?是我替你们扛雷,还是你们自己去领罪?” 听闻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两人不由得吐了吐舌头站直了身子,这个人,恐怕整个大宋都惹不起。 第四百零一章:夜抵金陵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北宋熙宁志最新章节、北宋熙宁志月望天涯、北宋熙宁志全文阅读、北宋熙宁志txt下载、北宋熙宁志免费阅读、北宋熙宁志 月望天涯 第四百零二章:糟了 “天干地造,小心火烛。” 城中的街角深处隐约传来几声棒镐的敲击之声,金陵已三更。 莫愁湖边的陈家别院内却是灯火辉煌,一派繁忙的景象,家丁刚才回报,唐钰的坐船靠在了城外码头,马车正朝着陈府而来。 寂静的深夜里,马蹄声更为清晰,当一辆马车稳稳停在陈府门外时,陈新远的母亲林氏在儿媳柳月娥的陪同之下迎出了陈府大厅。 唐钰慌忙上前,将林氏请回厅内:“大伯母此举,可算是折煞晚辈了。” 林氏被柳月娥搀扶着在厅中坐下,再朝唐钰微微躬身,口中抱歉道:“老太爷染病出门求医,新远又出了远门,家中实在无男丁作陪,倒是陈家怠慢节度使大人了。” 唐钰慌忙摆手:“晚辈此行虽未带上妍霏,却也始终是陈家的半子,既是家里亲眷,又何来作陪只说呢。此刻也已深沉,海清大伯母早些回房休息,至于晚辈一家,由嫂嫂安排便好。” 林氏与柳月娥对视一眼,看到儿媳轻轻点头,这才站起了身子,朝唐钰一声抱歉,在丫头的搀扶之下转身回了内堂。 “今日姑爷舟车劳顿,想来早已疲累,客房已然收拾妥当,还请姑爷与两位夫人移步。” 唐钰略一颔首,与云采菱和花翎语紧随柳月娥身后,七弯八绕之后,总算是走到了后院之中的一处厢房,唐钰推门而入,客房之中的陈设虽是简单,却也一应俱全,床榻之上的棉被均是新换的,只是打算借宿一宿的唐钰甚为满意,朝着柳月娥拱手致谢。 “姑爷满意便好。”柳月娥低首回礼,后面的话便有些犹豫,“那个……两位夫人的房间在隔壁,请随我来。” 看出了柳月娥的为难,唐钰只是淡淡一笑,对于她的安排并未有太多留难,古人讲究名节声誉,作为宾客留宿过夜,夫妻是不可同房的,更何况唐钰虽是陈家姑爷,此番跟着他回门的却不是陈家小姐,却是另外两个不相干的妻子,未免被别人说了闲话,柳月娥是必须要如此安排的。 “劳烦嫂嫂了。”唐钰又是一声道谢,在不经意间,下一个问题显得有些云淡风轻,“对了,为何不见丁官家?难道他也跟着老爷出去了?” “舅舅偶感风寒,回家疗养了几日,想来已无大碍了吧。”柳月娥的回答不紧不慢,似乎早已料到唐钰会有此一问,事先便准备好了说辞。只是在一个微不可查的瞬间,忽的一抬右手,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虽然极为隐晦,却依旧被唐钰尽收眼底。 唐钰不动声色朝柳月娥点了点头,随即关上了自己房间的房门。 合衣在床上躺下,唐钰双手枕在脑后闭目养神,心中却在梳理着自己入城以来的不合理之处。 李堂倒戈幽州已成定局,却也不愿与渔州直接撕破脸,如今自己身在金陵,李堂却并未限制自己的自由,似乎只是控制了整个陈家加以威胁,其目的到底为何? 若说是幽州下令,只怕自己还在金陵码头时,便已被李堂的伏兵打一个措手不及,而不是被恭恭敬敬送入陈家。此事有两种可能,一是李堂不打算遵照沐辰风的命令行事,二是李堂的怪异举动皆出自他的本意,并非幽州主导。 而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说明李堂与沐辰风之间的结盟并不算牢固。 “不对劲。” 若是李堂对幽州有了异心,绝不会蠢到软禁陈家男丁要挟自己,而是想尽办法巴结渔州才对,他应该很清楚自己与陈家的关系并非如表面上所看到的是陈家的女婿,抛去与陈新远的友谊,他与陈家也只能算得上是合作伙伴的关系,李堂用陈家威胁他以达到自己的目的,怕是筹码有些不够。 当中似乎却了至关重要的一环,偏偏唐钰又想不到其中的关节。 既然想不到,那便无需再想,舒舒服服睡上一夜,明日与李堂摆明车马,他的要求自己能满足便满足,所提实在过分,大不了一走了之,以陈家在金陵城的地位,若是被莫名其妙地灭了门,李堂势必会受到金陵城内各大家族的声讨。 作为一个聪明人,他应该不敢选择那个最为难行的路。 放下了心中的包袱,加上旅途疲倦,唐钰的这一觉睡得极为香甜,等到日上三竿,云采菱打来了洗漱的热水,这才强睁起惺忪的睡眼开门将云采菱让了进来。 由两人服侍着穿衣,精神奕奕的唐钰出了厢房,柳月娥一早便在大厅等候,将唐钰走来,立即曲腿行了一个万福礼:“姑爷昨夜睡得可好?” “很好。”唐钰回礼道,“多谢嫂嫂费心安排。” “姑爷用完早膳便要启程南下了吗?” 唐钰闻言会心一笑,这该来的还是得来啊。 “原本的确是如此打算,只是如今看来,计划始终赶不上变化,既然行程已经耽搁,多留个一两日又有何妨?” 唐钰的话令担心了几日的柳月娥总算轻松了不少,家里的这位姑爷聪明绝顶,她无需言明,对方也能看出陈府的异样,只要唐钰肯留下,便说明他对陈家还是顾念几分情意,要替陈家度过此次危机。 虽然李堂针对陈家,目的是钓出唐钰这条大鱼,陈家此次受到牵连,自然也是因为唐钰,他出面解决此次责无旁贷,他陈家与唐钰之间却也只是互利互惠的合作关系,若是唐钰无情无义,觉得陈家再无利用价值,拍拍屁股走人,旁人也说不出一个不是来,自古以来,商贾之间的逐利不就是追寻着这一法则吗? 唐钰虽未明言,其举动便已说明,陈家之事他管定了。 不等柳月娥向唐钰投去感激的目光,身后的云采菱插口问道:“对了嫂嫂,前段时间舍弟云金诚与李师师受邀前来金陵,不知可曾来过府上叨扰?这都过去如此久的时间了,两人依旧未归,倒是将心玩散了。” 云采菱的轻声唠叨却令唐钰如遭雷击,尤其是看到柳月娥一脸诧异地回了一句:“他二人似乎没来过家里啊。”眉头更是紧锁不放。 “糟了。” 第四百零三章:站队 金陵城东门外的钟山脚下一座朴实无华的宅院外,数十个壮硕男子来回走动,不时交换着眼色,他们的腰间挎着长刀,时刻保持着警惕,纵然此处人迹罕至,却依旧不敢麻痹大意。 只因城主大人给他们的命令是不能让任何一个活物跑进宅院。 一辆马车穿过了山坳的密林,稳稳停在宅院的大门前,李堂跳下马车推门而入,他的突然出现让院落之中几个下人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纷纷朝着他低头施礼。 李堂一摆手,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弯腰走了过来,跟在李堂的身后,一路随行着向内院走去。 “你们可曾亏待了院中的这几位公子小姐?” 官家立即躬身回话:“小的可不敢,公子爷你说过,这几位都是您的贵客,小的们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有半分怠慢。” “嗯。”李堂顿了顿脚步,忽的调转了一个方向,穿过一道拱门不步入另一个院落之中,此处被他软禁的是陈家一族的所有男丁。 见到李堂,沉浮商海数十载的陈铭那历经风霜的老脸上古井无波,倒是身后的三个儿子面露惧色,毕竟面前这位可是在郡王柴奕手中夺得的金陵统治权,而作为王妃的娘家,陈氏一族便是这位新城主最大的眼中钉,虽然此前被陈新远用唐钰的名声唬住,陈家人却知道总有秋后算账的一日。 站在李堂的角度换位思考,陈家绝对不会善终,这几个月以来,虽然他们也在部署着撤离金陵城,却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李堂也算够绝,一举监禁了陈家所有的男丁,上至陈铭,下至陈新远,便连几个尚未成年的男童也未曾放过,这是要将陈家赶尽杀绝的节奏啊。 面对死亡,陈家那几个年过半百的老爷们没有太多的惧怕,真正令他们感觉可怖的是断子绝孙,如此后果,任何一个名望家族都承受不了,这样狠厉的李堂,又怎能不令他们惊惧? 想必陈家长辈的惧怕,以陈新远为首的小一辈却又是一副怒目而视的表情,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想他们作为陈家子嗣,曾几何时也是在金陵城横着走的人物,只不过柴奕夺城之后,家里让他们尽量低调以免招来祸事,这才被迫收了一身的纨绔习性,不过他们的收敛,并不代表好欺负。 面对李堂,陈新远一声冷笑:“我陈家一向奉公守法,从未做过背叛金陵之事,李城主将我陈家上下掳来这山庄好几日,却也不给一个说法,到底是何道理?” 李堂含笑不语,脸上却满是讥讽之色,分明是不愿与陈新远对话,叱咤大宋商界的陈家三代,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若非陈新远会投胎,又遇上唐钰这样的朋友,能够守住陈家的偌大家业?只怕早已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同行撕成了碎末了吧。 “远儿,不可对城主大人无礼。” 陈铭拄着拐杖,由两个儿子搀扶着走出房间,虽然年过八旬的老人走路已是颤颤巍巍,却依旧存留了一股舍我其谁的气势,竟然压得李堂也不自觉地弯腰行礼:“陈老太爷晨安。” “不敢不敢。”陈铭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双手撑着拐杖,朝着李堂和蔼一笑:“老朽早已倒了风烛残年,实在支撑不起这半截身子,只能卖个老,坐着与城主说话,还望大人见谅。” 李堂颔首:“尊老爱幼乃我族的传统美德,李堂再过无知,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 陈铭回身瞪了一眼站在身后发出轻哼之声的陈新远,对李堂说道:“城主大人的这一方小院虽然远离金陵城,住着却另有一番滋味,老朽在此小住了几日,还真有点喜欢,只不过再中意,这终究不是自己的宅子,我们一家在此住着终究还是不比在家里来的自在,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必自家狗窝,城主大人您说对吗?” 陈铭话中的意思,李堂又岂会不知?自己冒着走漏消息的风险将陈家人秘密囚禁于此地,却也只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并未有过半分无礼的举动,这些迹象无不表明,自己根本不会对陈家人动手,陈铭精明如斯,又怎会看不出当中的关节? 李堂轻叹一口气,伸手自怀中摸出一封信件摊在陈铭面前:“晚辈如此做,实在是逼不得已,若有不到之处,还请陈老太爷见谅。” 陈铭微眯着双眼,并不去接李堂手中的信,倒是陈新远无所顾忌,一伸手便抓了过来仔细翻看。 只是读到一半,陈新远便眉头紧皱,抬头看看神色无奈的李堂,再低头研究手中的信件:“你的意思是说,这一切都是沐辰风在幕后操控的?” 李堂一声苦笑:“虽然朝廷秘而不宣,但想必陈兄必定知道我李堂是如何登上这城主之位的。我若不照着幽州的吩咐做事,便会彻底失去幽州的火力支持,届时我辛苦得来的金陵城便会重新被朝廷夺回。金陵本就是我李家的,即便是付出一切,我也要保住金陵。” “你遵从沐辰风的命令将我们一家绑来,却又不曾将我们送去幽州,为何?” 信件上写得很清楚,大战在即,为了扰乱唐钰的心神,让李堂抓捕金陵城内一切与渔州有着密切关联的人员,并秘密送往幽州城,李堂却只是将他们软禁,并未真正执行沐辰风的命令。 “如今大宋的两大巨头是幽州的沐辰风与渔州的唐钰,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他们之间势必会有一战,如今包括钱塘在内的所有小势力都在站队,大宋西南边陲几个小国除了吐蕃之外尽皆倒向了唐钰,而据晚辈所知,东北的高丽与新崛起的完颜一族似乎也已被沐辰风绑上了自己的战车,相信不久之后的大宋会彻底陷入战乱,我金陵城想要自保,便必须要选择好队伍。” 陈新远将手中的信件拍在桌案上:“这还有什么好选的,自然是站在渔州这边了。” 第四百零四章:李堂的算计 只是微微一扫,陈铭的气势便足以令自家的长孙闭嘴。转过头,陈家家主的笑容依旧如春风般和煦:“渔州与幽州两虎相争,那也是朝廷需要过问之事,金陵若想明哲保身,似乎也不难做到吧。” 金陵城地处中原腹地,另外两城却均在大宋边陲,三座城池相隔千里,即便两城开战,金陵城也不会受到波及。 “他们二人挑起的战火自然不会延伸至金陵,但战乱之后呢?获胜的一方必定会肃清整个大宋,甚至是趁势建立属于自己的王朝,届时金陵又将何去何从?” 与以往大相径庭的是,渔州与幽州之间所爆发的战争将不再是传统的冷兵器战争,两方均掌握了毁天灭地的武器,双方的军阵甚至不必碰面,便已然杀得血流成河,虽然唐钰最先掌握掌心雷的机密从而使渔州军立于不败之地,沐辰风成功破解火药配方之后,幽州也是一骑绝尘,令四方豪强不敢轻视。 这两方之间无论是谁获胜,对于金陵而言均不是好事。 若是幽州赢了,沐辰风再无阻拦,势必率军南下覆灭大宋,金陵自然也不能幸免于难,到时李堂的一切付出将付之东流,南唐李家将再无翻身之日。 若是渔州赢了,唐钰自然不会再动干戈,但他身后的朝廷却以渔州作为后盾要挟自己交出金陵城,因为没了沐辰风的火力支持,他李堂依旧什么也不是。 话到此处,众人均陷入了沉思,站在李堂的角度看过去,他巴不得此战之中,沐辰风与唐钰两败俱伤,如此他才能守住辛苦到手的金陵城,但此种情况的几率太过渺小,他又如何敢下如此大的赌注? 既然这两人之中必定会有一个胜者,那便有了事先站队一说,从如今的牌面上看,有朝廷背景的唐钰似乎略胜一筹,但两城之间的真实战力究竟如何,外人也无从得知,面临如此抉择,便等如是在做碰运气的押大小,这种自己无法操控的局面令金陵城主李堂感觉分外不安。 他需要一个稳操胜券的局势,他需要站在不败之地,若是无法自行出现,他便自己创造。 “渔州与幽州一战,胜负犹未可知。”面对陈新远的嗤笑,李堂充耳不闻,而是继续说道,“熙宁三年的那一场宋辽之战,唐钰以少胜多,打得辽军毫无还手之力,所依靠的是掌心雷,而今年发生在大宋海域之上的两次海战,均以大宋水师的落败而告终,明州水师被打残,穗州水师更是全军覆没,倭人手中的掌心雷与穿云箭,便是从幽州购得。” “由此可见,掌心雷再也不是唐钰的专属之物,两方同时掌握了此种火器,胜负犹未可知,以晚辈看来,似乎幽州的胜算还要大些。” 听到此处,陈新远再也不顾及爷爷的阻止,朝着李堂大声质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堂淡淡一笑,总算揭开了谜底。 “晚辈想与陈家合作,在这场战争中保存金陵城。” 陈铭双眼微眯,并未开口,表情上透露出的信息却是请李堂继续。 “陈家与渔州交好,天下皆知,若是沐辰风获胜,金陵陈家必然在劫难逃,不过若是晚辈出面斡旋,陈家再宣誓效忠幽州,或许可免去一场灾祸。” “若是渔州胜了,我李家必然会受到朝廷的清算,届时可就仰仗陈家在唐钰面前替晚辈美言几句了。” 陈新远冷哼一声:“城主只怕是对我陈家有些误会,我陈家只是一介商贾,虽然有些家财,哪里又是能在朝堂之上说上话的,只怕要令城主大人您失望了。” 对于陈新远的嘲讽,李堂从始至终的态度都是不予理会,他知道眼前这位陈家的第三代掌舵人只是一个感情用事的草包,真正的决策者还是正在凝眉思索的陈铭。 果然,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陈铭开口了:“城主大人未曾遵照沐辰风的指令,将我陈家人送去幽州,便是在向陈家表达善意,我陈家自然需要投桃报李,况且城主所提的建议,本就是互利互惠之事,战场上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纵然我陈家不希望渔州落败,却也要预计到此种最为恶劣的后果加以准防范,届时城主大人若能在沐辰风面前保下陈家,我一家老小自然感恩戴德,对城主大人效犬马之劳。” 对于陈铭的回答,李堂似乎是在意料之中,对于这种混迹商场多年的老狐狸而言,在利益面前,交情什么的好似狗屁不值一提,若是唐钰战败,陈家首先想到的是如何自保,彻底与渔州划清界限,可陈新远与唐钰相交甚深,陈家根本不可能置身事外,此刻自己给出的条件便是陈家最为需要的。 至于如今应允之事届时自己能不能做到,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收回了那一封信件,李堂说道:“沐辰风的密探还在城中活动,所以还需委屈老太爷在此驻留几日,至于幽州传来的押解陈家男丁北上的命令,晚辈也会竭力拖延,老太爷放宽心便是。” 目的达到,李堂微笑着退出了小院,沿着回廊行至一处水榭旁,这才停下脚步,掏出那封所谓的幽州密函,用火折子点燃,淡黄色的火焰如如饥似渴地吞噬着信件,转眼便成了黑色的回屑飘落于水面之上。 看着那一页飞灰,李堂喃喃自语:“我这也是为了自保,坏了沐兄的名节,也是无奈之举,沐兄可不要怪我啊。” 另一边的小院中,直到李堂的身影彻底消失,陈新远这才面带不忿之色地坐在一旁,赌气不说话。陈铭看了自己的长孙一眼,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哀叹:“且不论李堂之言是真是假,若是刚才我不答应与他合作,只怕整个陈家都走不出这小院。” 一语惊醒梦中人,此刻的陈家还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的确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那依爷爷所见,我们该如何抉择?” 陈铭闭上了双眼,只是微微吐出了一个字:“等。” 第四百零五章:真正的目标 绕过堆砌着几处假山的庭院,李堂走进另一个偏厅,此处安顿着他囚禁的另外三人。 刚刚自己对陈家所言半真半假,沐辰风打算软禁唐钰的至亲想要扰其心志是真,不过对象却不是金陵陈家。 对于唐钰而言,金陵陈家也算是一个重要盟友,却并非完全不可替代的,少了陈家为他运输各种货物,他可以找另一个有实力的伙伴替代,凭借唐钰如今在大宋的声望,想与他建立合作关系的商户只怕是得从渔州城北门排到南门。 陈家唯一有些分量的只有陈新远,但沐辰风不敢确定唐钰会为了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选择退让。 可惜沐辰风对陈家不屑一顾,李堂却并未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改变局势的因素,作为一个诱捕唐钰至亲的添头,可怜陈府一家老小遭受了这一场无妄之灾。 厢房里,李师师在李堂所安排的起居丫头的服侍之下洗漱完毕,正坐在窗前弹琴,琴音袅袅,冲淡了她被困金陵的愁绪。 因为唐钰的扶持,李师师年少成名,却也终究只是一个不满十五岁的孩子,当日受旧友周邦彦邀请前来金陵城参加聚会,虽也考虑到如今金陵的局势不算稳定,还是听从了周邦彦的怂恿,说什么只是搬出自己的哥哥唐钰,整个大宋又有哪里去不得,加上金陵还有陈家坐镇,更加不可能让别人欺负了去,谁又能料到他们刚刚抵达金陵,便被一个自称城主的青年男子接来了此地。 什么才子聚会,什么江南巡演,都是周邦彦为了将她骗出渔州所编造的幌子。 她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更无法想象自己将面临怎样的安置,无数个不好的念头缠绕心间,也曾经令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只是这数日以来,对方的仆从一直以礼相待,那位神秘的城主大人连面也未曾露过,更别说对她有什么不轨之举了。 虽然遭到拘禁,却也未曾彻底失去自由,只要是在这小院的范围之内,她还是能够随意走动的,只是随时随地有丫头跟着而已。 见到同样被囚禁于此的周邦彦,李师师先是感觉愤怒,继而也就选择了原谅,或许自己这位邻家大哥也是受了旁人的诱骗,他只是受了他人的利用而已。 倒是那没心没肺的云金诚,似乎不到身陷绝境时都不会知道“死”字是如何写的,见自己安然无恙,原本暴怒的他便突然安静下来,该吃便吃该睡便睡,丝毫没有受人囚禁的觉悟。 这样一个性情单纯的人活在这尔虞我诈的世道之中,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经过这几日的观察与琢磨,李师师也似乎参破了一些表象看到了实质,对方软禁自己,却一直好吃好喝伺候,很显然是忌惮自己身后的渔州,但是又是怎样巨大的利益,使得这些明明惧怕引来唐钰报复的人铤而走险,敢将自己骗出来软禁?还是说自己是他们逼迫唐钰的筹码?将自己养在此处是为了等唐钰这条大鱼咬钩? 李师师醉心琴技,又是一介女流,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她也只能想到这些,再深层次的东西便不是她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能够参悟的了。 她唯一感觉不安的是,似乎此番自己给唐钰带来了麻烦。 便在此刻,琴声戛然而止,李师师瞪着窗外渐行渐近的李堂,满眼警惕之色,倒是李堂微笑着鼓掌:“师师姑娘果然是技艺卓绝,才色无双。听说去年九月的京城演唱会可谓是空前绝后,可惜在下当时不在京城,错过了那一场完美的演出,如今想来实在是此生憾事。” 李师师缓缓站起了身子,柳眉微蹙,说话的声音也是透着刺骨的寒意:“想来城主大人将师师囚禁于此,绝非只是为了夸赞师师几句吧。” “师师姑娘蕙质兰心,难道真的想不到其中缘由?” “还请城主大人为师师解惑。” “唉。”李堂轻叹一口气,面上满是苦涩,自怀中掏出一封信举在李师师面前,这才是真正的幽州密文,“在下也是替人办事,实在是有苦难言啊。” 李师师接过信封抽出信囊,原本的疑惑慢慢化为释然,拧在一处的眉头也渐渐松开,只是嘴角的一丝冷笑表明了她此刻的态度:“幽州让城主大人诱捕我哥哥身边的至亲,以扰乱他的心志?城主大人觉得这样一个愚蠢的计划成功的几率有几成?” “呃……起码有六成以上。”李堂佯装思索了片刻,给出了一个令李师师略感不安的解释,“从他干过的几件事中不难看出唐钰此人容易感情用事,为了云采菱,不惜得罪沐家,为了替沐辰雨讨一个公道,领军攻打幽州,为了救出花翎语,不惜自己以身犯险,若是沐辰风捉住了一个分量极重的唐钰至亲,难保他不会屈从。” 李师师强行稳住微微颤抖的身子,口中的话依旧倔强:“你们若是觉得师师在我哥哥的心中举足轻重,那便是大错特错了,我二人本就没有血缘关系,他扶持我,一是因为我师父李韵儿的关系,二是看中了我的天赋,至于关系的亲疏远近,我还不如他另一个妹妹夏芙儿,至少她可是大夫人白渔儿的义妹。” 李师师话中的意思很明确,想要用她来要挟唐钰,只怕分量不够。 “师师姑娘倒也不必自谦,唐钰如何看中姑娘,比起可以说是‘身在山中’的你而言,我们这些站在‘山外’的旁观者要清楚许多,不过嘛……”李堂忽而狡黠一笑,“师师姑娘所猜测的也不错,此番我们的目标的确不是姑娘你,而是另有他人。” 李师师瞳孔一缩,此人手沐辰风差遣对付唐钰,费尽心机将自己引出来,难道真正的目标是……想到此处,她的手心渐渐发凉,似乎有层层冷汗冒出,若是她所料不错,那自己便不单单只是陷唐钰于为难之中如此简单了。 “混账东西,打算对师师做什么!” 一声怒吼自身后传来,吓得李师师花容失色,慌忙后退将来人挡在了身后。 李堂倒是带着一抹轻笑,慢悠悠说道:“哟,正主来了。” 第四百零六章:待价而沽 来人正是云金诚,渔州城主唐钰的小舅子,二夫人云采菱的堂弟,李堂软禁的真正对象。 李师师强行按住此刻早已怒发冲冠的云金诚,并以自己那娇弱的身躯挡在李堂之前,虽然也还只是个少年,身材却也要比李师师高出许多的云金诚,竟然真的被李师师挡在了身后。 李堂见此也只能是摇头轻笑:“你这小子倒也知道怜香惜玉。” 不过话说回来,若非云金诚对李师师的这一片痴心,他也万万不能从如铁桶一般毫无缝隙的渔州城里钓出这条鱼来。 相较于李师师,云金诚的分量可谓重了许多,他可是与唐钰存在着货真价实的亲戚关系,他也想拿住唐钰的其中一位夫人,那才是唐钰的命门,无奈自从去年京城之后,唐钰的家眷们便再也没出过渔州,想要得手实在难如登天,当接到沐辰风的密令时,李堂恨不得撕毁双方的协议,直接倒戈渔州了。 恰巧此刻,抑郁寡欢的青年才俊周邦彦南下赴任途径金陵城,与同窗聊起去年九月京城那一场惊艳世人的演唱会,便是一阵唏嘘,自己怕是再不能得偿所愿了吧。 两人推杯换盏,周邦彦借着酒劲倾诉衷肠,全然不知隔墙有耳,等到出了酒楼,便被两个壮汉拦住了去路。 只因李堂的一句:“我可以帮你。”鬼迷心窍的周邦彦便只身去了渔州,竟然真将李师师带了出来,李师师出城,紧随其后的自然便是云金诚了。 “说吧,你将我们骗来金陵城,真实目的究竟为何。” 面对李师师的质问,李堂早有准备,依样画葫芦拿出对付陈家的那一套说辞,只是最后的目的并非相互合作,而是明面上遵照幽州的意思办事,实则是在保护云金诚,以此换取他日渔州的庇护。 “我金陵城内无强兵外无强援,渔州忠于朝廷,对金陵与钱塘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金陵城想要自保,只能依附于幽州,沐辰风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为达目的自然不择手段,这才有了密文一事,在下也是为了金陵的苟延残喘,不得已而为之。” “如此说来,你倒还真有不得已的苦衷。”李师师冷笑一声,继续问道,“如今你将这一切如实相告,不会丝毫无所求吧?” 对于李师师的无礼,李堂似乎并不在意:“与聪明人说话,果然很是痛快,在下的所求并不大,只愿在即将到来的这场浩劫之中保住金陵城,实力雄厚的渔州胜算很大,但此刻在下身不由己不得不听命于幽州软禁云公子,只希望他日唐钰秋后算账时,念在在下未将两位送去幽州作为人质的份上,放金陵城一条生路。” 话到此处,尚处云雾之中的云金诚似乎也听出了一些端倪,面前这位金陵城主是幽州沐辰风的附庸属下,奉命擒获自己要挟姐夫。 “既然此事与师师无关,那你将她放了,我一人留下便是。” 李师师扭头看一眼身后的云金诚,这位尚带着一丝青涩的少年眼中满是坚定,只这一眼李师师便能确定,他是真心希望李堂能够放了自己。 云金诚的请求情真意切,李堂却还是摇了摇头:“城中又幽州的密探,师师姑娘现在出去,很难逃过他们的抓捕,为了确保两位的安全,在下暂时不能送两位离去。” 云金诚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身前的李师师阻止,她略有深意地看一眼面前的李堂,冷声说道:“城主需要我们做什么,但请明言。” “很简单,便是留在此地住上些时日,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自然还两位自由。” “好,我们姑且信你一回,但愿你能够说话算话。” 目送李堂转身离开,云金诚总算松了一口气,李师师似乎也安心了许多,两人低声商议着对策,云金诚看不透李堂的目的,李师师却能窥得一二:“他是想待价而沽。” 奉幽州之令软禁云金诚是真,李堂却不信沐辰风能够战胜唐钰,这才未将云金诚送往幽州,而是留在了金陵作为后手,若是幽州胜了,他们会被处理,若是渔州胜了,他们便是李堂手中的筹码。 云金诚叹了一句,给李堂下了一个比较贴切的定义:“他这是两边都不愿得罪,却又不得不得罪。” 所以无忧无虑些不好吗?非要参与这些勾心斗角才能显示出自己有多聪明? 对于云金诚的可怜,李堂自然一无所知,即便是知道,他也只会送他一个鄙夷的眼神,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正在志得意满之中朝着出门的方向走去,满面怒容的周邦彦冲了出来,若非是自己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他杀了李堂的心都有:“你让我诱出云金诚时,曾允诺过什么,难道你都忘了?” 李堂一挥手,将拦在周邦彦面前的护卫遣走,这才朝着对方微微一笑:“方才的场面,周老弟都看到了?” 他自然是看到了,否则也不会怒气冲冲前来找李堂对峙,当日两人可是有言在先,只要成功将云金诚诱出渔州,他便可以带着李师师远走高飞的。 如今李堂却向云金诚与李师师保证,只要事情一了,他二人便可以离开。那自己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周老弟也是性情中人,难道看不出他们早已心意相通?” 周邦彦默然无语,方才李师师不顾一切将云金诚挡在自己身后,云金诚为了李师师情愿独自留在险境,两人之间感情之深厚,只怕是只有他们自己看不透而已,这一幕幕落在不远处的周邦彦眼中,剜心之痛痛彻骨髓。 “我不管,君子言而有信,我完成了你的要求,你便要给我一个交代。” 被感情冲昏头脑的周邦彦再无顾忌,即便得不到李师师的心,他也必须要得到她的人,他才不在乎什么渔州,什么唐钰,这世间之大,哪里不是容身之处?他不信唐钰有如此神通,自己躲去了天涯海角也能被他找出来。 沉思了片刻,李堂啧了啧嘴:“既然周老弟你如此执着,那便唱一出苦情戏如何?” 第四百零七章:糕点不错 金陵城城主府内的会客厅里,唐钰正独自一人品着侍女送上的香茶。 李堂不在府中,说是一早便出了城,谁也不知他目前身在何处,城主大人本就无需向下人交代自己的去向,满府的下人侍女自然是一问三不知了。 唐钰不与下人计较,也未曾气急败坏地离开,只是在城主府会客厅里的木椅上坐下,看他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分明是打算与李堂耗上的节奏。 唐钰不离开,便苦了站在一旁服侍的侍女,客人的身份显贵,便连府中的总管也不敢怠慢,作为斟茶递水的丫头,又哪有说话的资格,偏偏唐钰等得无聊,竟将她拉过来坐下,与她聊起了家常。 被唐钰这么一招呼,小丫头吓得瑟瑟发抖,虽然自己未曾有过亲身经历,但她也听府中的姐妹说过,那些纨绔公子们个个下流,喜欢对有些姿色的丫头们动手动脚,坏了姑娘们的名节也不打算负责,只是为了发泄私欲,大户人家里的丫头除了极为命好的能留下个清白之身出府嫁人,其余大部分可都是被人糟蹋过的。难道这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公子也是个道貌岸然的小人? 看着小丫头满是惊恐的眼神,唐钰哑然失笑,他可真是因为等待太过无聊,这厅里只有他与这丫头两个活人,坐着聊聊天打发时间也是好的嘛。 唐钰让丫头坐下,吓得对方直接跪倒在地大呼:“小婢不敢。”纵然唐钰伸手拉了好几次,小丫头也不敢起身,也只能放弃,两人便一坐一站地开始对话,起初是唐钰问一句小丫头答一句,轻松惬意的聊天环境让丫头慢慢放开了拘禁,话头自然也慢慢多了起来。 便在唐钰与一个城主府中的侍女聊得热火朝天之时,李堂的马车终于停在了府外的朱红色大门口。 不等李堂下车,早有总管迎了上来:“公子爷,唐钰唐大人已在府中等候多时了。” “哦?”听闻唐钰上门,李堂并不吃惊,昨夜唐钰夜宿莫愁湖陈府,他便猜到了对方会来找他,“他的神色如何?有没有火冒三丈的模样?” 总管露出一个极为古怪的表情,看得李堂有些诧异:“并没有,反倒是拉着府中的一个侍女说笑,这旁若无人的,都快聊了大半个时辰了。” 李堂淡然一笑:“看来唐钰好色的名声果然并非空穴来风啊。”三两步跨进大门,行至会客厅外,却又硬生生止住了脚步,朝着紧随自己身后的总管招了招手,“你去应付。” 少主有令,总管也不得不听,只能硬着头皮走进会客厅,随着厅中的谈笑之声顿止,站在窗外的李堂听到总管带着十二分的歉意向唐钰解释:“刚刚城主的侍卫回报,今年春季多降雨,沿江水量暴涨,似有决堤之患,城主去了城外视察堤防,恐怕一时半会还赶不回金陵,您看……” “无妨。”唐钰朝总管洒然一笑,“我今日得闲,正不知去哪里解闷,你府中的糕点茶水甚是不错,我还真有点吃上瘾了。”随即向总管挥挥手,“你若有事只管去忙,不必顾忌我,留下这小丫头陪着说说话便好。”转头便朝身后的侍女问道,“我们刚才聊到哪里了?” 总管在场,侍女又哪里敢开口接话,只是低着头不敢搭腔,略显单薄的身子也有些微微颤抖起来,唐钰转头瞪一眼总管:“怎么?还有事要说?莫非你家城主回来了?” “那便不打扰大人您喝茶,小的先行告退了。”总管陪着笑退着身子出了会客厅,立在李堂的身边一抹额上的冷汗,李堂一甩衣袖,冷哼一声,迈步朝会客厅走去。 这一次,小丫头可是真的不敢说话了,只因李堂的一个眼神,便低着头退步出门匆匆离去。 唐钰转过身见到李堂,也未曾起身,依旧保持着吊儿郎当的坐姿,嘴角处挂着一丝轻蔑的笑容,看着这位刚刚登位不久的金陵城主,说话的口气也尽显傲色:“李兄为金陵城鞠躬尽瘁,在下实在是佩服。” 李堂赔笑着在唐钰身边坐下:“唐兄说笑了,恪尽本分而已。” 唐钰忽的伸手拍拍李堂的肩膀,说话时故意压低阴恻恻的声音,令李堂有些不寒而栗:“几年前在李兄的别院里,在下说过什么,也不知是李兄贵人多忘事,亦或是当了城主之后有些膨胀,似乎有些不记得了嘛。” 唐钰的短短一句话,瞬间将李堂的思绪拉回了熙宁元年春那惊心动魄的一夜,若是当时唐钰对自己动手而不是警告,只怕如今自己的坟头草都有一人高了吧。 在唐钰面前,李堂的那一点小聪明实在不够看,他也只能苦笑一声:“在下也是奉命行事,还望唐兄理解。” 唐钰只是拨动着手中的杯盖,眼皮抬也不抬:“你与沐辰风之间的纠葛,我不过问也不想过问,但是你打着他的旗号动我的人,似乎有些过分了吧。” 李堂吓得浑身一颤,立即自怀中掏出那一封密文递在唐钰面前:“唐兄明鉴,若无指示,我又岂敢?” 唐钰一把抓过密文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将信拍在桌上,在强压下心头怒火之后,这才冷笑一声:“沐辰风好好的一个京城纨绔,竟然变得如此下作,明的暗的都玩啊。” “所以说在下也是迫不得已啊。”李堂一脸无奈。 唐钰不说话,只是以锐利的眼神盯着李堂,李堂立即表态:“今晨在下听到消息,陈家老太爷在楚州寻到一位神医,如今病情大好,相信不久便可以返回金陵了。” 唐钰依旧不说话,李堂惶恐地不知如何自处,看到对方脸上的惊惧不似骗人,唐钰的质问一字一顿:“云金诚与李师师,去哪了?” “谁?”李堂愕然,“师师姑娘在下倒是听过,云金诚是谁?他们在金陵城内?” 沉默再次侵袭了整个大厅。 良久之后,唐钰眯了眯眼站起了身子,朝李堂丢下最后一句话:“希望李兄不要骗我。” 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笺放在桌上,再拿起一个糕点,唐钰头也不回地朝厅外走去:“糕点不错,多谢招待。” 第四百零八章:撤离 满脸堆笑的李堂目送唐钰离去,直到对方的声音彻底消失,脸上原本有些谄媚的笑容渐渐化为冰冷,从前的柴奕可以对自己呼来喝去,自己能忍,如今的沐辰风、唐钰在自己面前吆五喝六,他同样也能忍。 等着吧,柴奕的下场,便是你们的归宿。 如此想着,李堂一把抓过唐钰临走前丢下的信笺,只扫了一眼,眉头便重新凝结在了一处。 “果然还是不能小视了唐钰啊。” 信笺上清晰地标注着此前两次幽州火器的运输路线以及具体时间,甚至由哪家镖局负责押送也写得明明白白,唐钰的意思很明显,他与沐辰风的那些小动作都在唐钰的视线之内,若非他不愿过问,只怕那两批火器根本进不了金陵。 只不过,那又如何? 在得到掌心雷之后,金陵火器坊便开始对其进行研究,既然沐辰风能够复制,那他李堂也可以。 “少主,陈家那边……” 李堂一挥手:“放了,只要李师师与云金诚在手中便足够了。” 返回陈家的唐钰刚一进门,便被一群妇孺围住,陈家的家眷们欲言又止,显然很是担心自家男丁的安全,唐钰的消息自然令她们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在瞬间消弭于无形。 柳月娥长舒了一口气,陈家这个担子真是太重了,若是再压几日,只怕她也吃不消了。 “那金诚与师师呢?在不在李堂的手上?” 云采菱的问话令唐钰的眉头微皱:“他说不在,我看不出破绽,无凭无据的,此处更是他的地盘,他若想起藏两个人,没什么难度,不过如果李堂所言非虚,囚禁与我相关之人是沐辰风的意思,那他们二人十有八九在金陵城。” 云采菱身子猛然一颤,脸色变得煞白,好在被花翎语扶住,这才未曾摔倒:“那依夫君之见,我们该如何营救?” 唐钰摸起了下巴沉思:“照目前的形势看来,李堂是不敢对他二人下毒手的,因为他没有资本与渔州撕破脸,更加没有必要如此做,虽然他的幕后靠山是幽州,却根本无法指望沐辰风来相助金陵抵挡渔州的雷霆之怒,所以,金诚与师师可能面临两种情况,一是作为沐辰风要挟我的人质被秘密送去幽州,二是作为李堂的筹码被囚禁于金陵。” “李堂本是皇族后裔,又怎会甘心受沐晨风摆布?如今他是一株正在观望的墙头草,至于我与沐辰风之间决出胜负,他才会有所动作,所以,金诚与师师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如此说来,幽州与渔州之间的战争一日不爆发,金诚与师师便会被囚禁一日?那若是两城相安无事,李堂还会囚禁他们一辈子?” 唐钰拍拍云采菱的酥背以示安抚:“放心吧,以沐辰风的性格,灭族之仇不可能不报,他南下攻宋之日,便是我与他的决战之时,李堂左右摇摆,是因为他以为我与沐辰风旗鼓相当,真的打起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若是渔州将实力展现在他面前,难保他不会主动提前投诚。” 至于用谁作为标靶来展现渔州的战力?海面上那一群打了两次胜仗便耀武扬威的倭人正等着自己现身准备一雪前耻呢。 正午刚过,三辆马车便朝着莫愁湖缓缓驶来,陈铭由众人搀扶着坐在陈府议会厅的主坐之上,见唐钰朝自己行礼,心中自是一阵快慰:“今次若非钰儿,只怕我陈家在劫难逃了。” 唐钰笑道:“爷爷过誉了,其实今日陈家老小得以安然返回,是多亏了大嫂。” 众人闻言,均将目光投向了站在陈新远身后的柳月娥,面对柳月娥满是诧异的询问眼神,唐钰解释道:“若非大嫂给我的那一张信笺,我也威胁不到李堂。” 唐钰的解释依旧令所有人感觉云山雾绕,柳月娥倒是自谦道:“去年王爷在京城遇刺身亡之后,原本忠于王爷的一部分手下来找新远请求收留,他们本就是不引人注目的密探,曾经又是潜藏于永安商号的车队之中的老人,李堂纵然想斩尽杀绝也找不出人,我与新远商量之后,便擅自做主留下了他们。” 陈新远也道:“确有此事,当时怕家里担心,便未曾禀报。” 众人点头,作为陈家的继承者,陈新远自然有做主的权力。 “便是他们向孙媳提供了幽州与金陵之间的运输线路图,今日姑爷去找李堂谈判,孙媳想着这东西也许有些用处,便让姑爷带上了。若非姑爷威名在外,想来这东西也威胁不了李堂。” 陈铭微笑着颔首,苍老的脸上满是欣慰之色,虽然他陈家子嗣之中后继无人,这孙媳心思缜密临危不乱颇有大将之风,只需好好历练,假以时日必可挑起陈家大梁。 “那为今之计,我们又当如何部署?” 李堂虽不敢明目张胆对付陈家,却总是令陈铭如鲠在喉,他竟有放弃金陵举家搬离的打算,只可惜金陵是永安镖局的核心,不能轻易挪动,唐钰的意见是,若是非搬不可,那便暂且将永安镖局总部转移去江北的广陵城,李堂心比天高,自然不会愿意死守金陵城,只可惜他想要扩张版图,还需要幽州的配合,所以短期之内,广陵城还是安全的。 云采菱道:“如今云家已迁至渔州,在广陵城里还有几处闲置的宅院,爷爷若是不嫌弃,只管拿去使用便是。” 后路已定,陈家开始着手准备,偌大一个永安镖局,还有柴奕身死之后被郡王府归还的商号,满打满算百十来人,加上所有的账目、财物,想要顺利撤离可不是一件易事,唐钰原本打算即刻南下明州,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留在了金陵压阵,以免李堂从中作梗。 再次耽搁了好几日之后这才准备启程。 码头边,李堂亲自前来送行,对于陈家的搬离,他也未曾留难,虽然因为陈家这个庞然大物的离去而少了不少的税收,但财大气粗的他却并不在乎,南唐王朝留下的秘密宝藏便足够他挥霍了,谁还在乎那一点税? 站在江边,李堂朝渐行渐远的船只拱手:“那便预祝唐兄旗开得胜了。” 支持唐钰获得胜利是必须的,他还需要渔州去牵制幽州,但究竟要如何胜呢?李堂在心中给这一场胜利的前面加上了一个“惨”字。 第四百零九章:情报 与此同时的明州水师军营之内,三艘新型战舰的的建造也正式进入了收尾工作,随着工匠们陆续结算了工钱,心满意足地离去,那两个混迹于人群中的倭人探子再次发现了一些蹊跷。 数十日之内,又有七八十辆镖车陆续进入军营,从车辆的大小上来看,运送的东西绝非此前的三十六架改进型弩床。 为了弄清楚这批物质到底是何物,两人准备故技重施,将与他们熟识的那位水军士卒骗出来喝酒,只不过这一次,士卒却很不配合。 “喝酒误事,上次醉酒耽误了值守,被上官罚了一个月的俸禄,可不敢再喝了。” 眼见强求不得,两人无奈之下,只能各施手段暗中观察,总算在他们被安排结账出营之前有了些眉目。 在工程结束前的最后几日里,水军竟在军营里搭起了一座烟囱,根据那烟囱的大小与样式,加之烟囱下方简单棚屋的布置,两个资历颇深的密探轻易便能判断,水军所新建的是一座小型的冶铁坊。 由此便不难确定,此前送入水军库房的应该是一车车等待炼化的铁矿石。 他们新建一间冶铁坊做什么?两人面面相觑,却如何也想不出祝浪此举的目的,难道说是明州水师以为与他们的这一仗必定是一场持久战,未免弹药不足,直接在明州生产火器? 若果真是如此,至少要再有一座火药制造坊相配合吧,须知道海战之中,所用最多的武器并非掌心雷,而是穿云箭,后者是不需要太多的铁质外壳包裹的,反而需要大量的火药才能生产。 水军的这一波迷之操作令这两位密探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索性也就不再多想了,他们的任务只是搜集情报,至于如何分析并制定作战计划,那是统领大人的事,并不在他们的职能范围之内。 消息很快传回了倭人水军目前驻扎的琉球群岛。 自祝浪冒险出海带领残余部队逃离倭人的封锁之后,琉球便被倭人彻底占领,成了他们的中土补给之地,大将军藤原信坐镇最前线,他此番来是要找唐钰一雪前耻的。 厚达数十页的情报被送抵藤原信的长案之上,在他仔细过目之后,才分派给帐下的幕僚们。倭人的密探果然足够专业,不但详细阐述了新型战舰的所有构造,甚至画有细致入微的剖面图。只是看这几张详图,藤原信便有一种身临其境之感,不由得暗叹一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纵然盛唐衰弱,中原王朝依旧不可小视,如此庞大的战船,只怕是这周边海域之上的巨无霸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幕僚长谷川宗一郎首先开口:“第二层应该是安放弓弩的舱室。” 藤原信点头,经过南海一战,不但自己在其中吸取到了教训,便连大宋的船只也做了改进:“将火器放进船舱,是为了防止海水浸湿火药,上一次我们便是在此处吃了大亏,想不到他们的改革远比我们要彻底。” “照这张剖面图来看,宋人的战船中竟有十二张弩床,分左右两边放置,作战时将船横向面对战场,作战面积远比我们只在船首安装两张弩床的攻击范围要大出许多,如此一来的确能够提高战力。” “不错。”藤原信皱眉,不过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一艘船有十二张弩床是不错,却也不能同时作战,最多也就是船舷的一面可以发动攻击,即便三艘战船同时发射,也只有十八支穿云箭,并且攻击范围必定相对集中,只要我大军散开,凭借我们压倒性的兵力优势,只需一波攻击,便足以令对方葬身大海。” 藤原信倒并非信口胡说,倭人为了报当年的全军覆没之仇,集结国内各个家族的实力,打造出三十多艘战舰,纵然此前两战之中有所损伤,如今整个水师也有着极其恐怖的二十三艘战船,这样一个数字面对大宋水师,可不就是压倒性的优势么。 “可是……”另一为幕僚渡边秀一却有些担心,“情报中并未说明宋人安装的弩床威力究竟如何,如果宋人在弩床上也作了改进增加了穿云箭的射程与威力,那……” 藤原信大手一挥:“渡边将军多虑了,弩床的研发一直也是我们从未懈怠之事,他们再如何改进,难道还能强过我们?至于穿云箭的威力,沐辰风说了,他的黑火药已是最完美的配方,即便是唐钰那小子手中的火药也无法与之媲美,唐钰以为手持重器便可以掉以轻心,自从建设渔州之后便兵器入库马放南山,直到我们突然发起了两次海战,这才有所警觉,只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是绝对不可能拿出威力更为巨大的火药的。” 帐下所有人纷纷点头,将目光扫向图纸上的舱底,那里是大宋新型战舰的动力系统,图纸画的是清晰明了一看便知,只可惜在座所有人都表示看不懂,只凭这样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便能推动如此大的船只航行?是否有些太过异想天开了? 还是长谷川宗一郎一指船舱底部一横一竖两根木料的相交处,那里并未彻底交合,而是保留着一定的空隙,看来是少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零件,只有安装上了那个零件,这个装置才能连为一体。 “他们的船还未下水,也不知道航速如何,若是速度太快,我们又当如何应付?”宋人的作战方针便是四个字:打不过,跑。便连明州水师统领祝浪也是这般的老油条脾性,似穗州水师统领滕浩那般有血性的实在是凤毛菱角,若是宋人发现不敌调头便跑,凭借这从未见过的驱动系统逃之夭夭,然后时不时在背后放冷枪,他们又该如何招架? “长谷川将军多虑了。”对于此点,藤原信更是自信,“他们的船如此巨大,需要多大的力量才能使航速超过我们?这一次,我们便要将宋人彻底击败在东海之上。” 第四百一十章:试航 趾高气昂的藤原信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生擒唐钰的画面,他要将唐钰踩在脚下,然后当着他的面攻破明州城。 这位藤原家的二公子自信满满,根本看不到长谷川与渡边正指着情报的最后一页窃窃私语。 “这间新建的冶铁坊难道正如工藤所猜测的那般,是明州水师的火器加工作坊?” 渡边秀一眉头深皱,似乎也想不通当中的关节,难道宋人还打算大战中途回去补给弹药?即便他们有此打算,自己这边也不会给他们回城的机会吧。 若不是弹药加工作坊,这间冶铁坊建的如此突兀,真正作用又是什么?他们才不会相信狡猾的唐钰会无的放矢,大战前夕还做着无用功。 作为主帅的藤原信可以自信,如此能够激励众将士的士气,而作为幕僚的他们则必须搞清楚对方每一个疑点,以提高战争的胜算,搞不清这间冶铁坊的真正用途,他们寝食难安。 “让工藤与毛利二人继续深入调查,彻底弄清楚这件冶铁坊的作用究竟为何。” 倭人的命令下达得极为迅速,只可惜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随着唐钰一行人的最终抵达,明州水师大营彻底进入了封闭状态,所有与军营无关的工匠被请出了大营辕门,纵然这两位密探费尽心力想要留下,却还是被清理出了营房。 无奈之下,两人只能在大营附近的山崖处蹲守,时刻注意营中的动静,只可惜山崖距离大营太远,人的目力终究有限,他们也只能隐约看到大营内有时刻有人头攒动,似乎很是忙碌的模样,却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想要乔装打扮之后靠近观察,却还未接近便被岗哨喝止,尝试过几次均未能成功,也只能放弃。 高耸的烟囱里不时冒起黑烟,分明是冶铁坊正在工作,他们却连坊间里生产的是何物都无从知晓。 再经过数日的改造,三艘战舰彻底建造完毕,随着唐钰一声令下,固定船身的缆绳被斩断,硕大的船体沿着枕木一路向下,滑入大营外碧蓝色的海水里,巨大的冲力激起一道数丈高的海浪。 拖船将第一艘战船拖入深海,另一艘战船紧随而至,只在片刻之间,三艘战船集结完毕。水军将士们乘坐小船靠近,沿着绳梯攀上船舷,随着所有船员水手的各就各位,唐钰一声令下:“试航开始。” 传令兵抓起绳子开始摇动铃铛,然后朝着安装在甲板上的一根铁管口高声传达指令,听到铃声的接令兵将耳朵贴在钢管上,随着清晰的命令传入耳内,舱底的四匹骏马开始带动木桩转动,木桩带动齿轮,齿轮最终带动船尾的螺旋桨。 随着螺旋桨的飞快转动,以《山海经》中所载的上古神兽名称命名的旗舰白泽号当先开始缓缓移动,桅杆上的旗手朝船舷两边打出旗语,分列两边的帝江号与精卫号紧随其后,水波被船头劈开,在平静的海面上划出六道深深的沟壑,等到再次平静时,三艘战船已然驶出了老远。 随着战舰的马力全开,巨大的战船犹如穿梭于海面的三条飞鱼,站在船头的祝浪竟隐隐有一种乘风破浪之感,这新战舰的航速,竟比自己以前的坐船还要快出一截,须知道它的体积可是旧船的一倍有余,又搭载了十二门足有数百斤重的攘夷炮,如此载重依然有如此速度,这条新战船的战力堪称恐怖。 看着身后迅速退去的海岸线,唐钰略微点头的同时轻声低喃:“速度方面表现还行。”随即一伸手,“减速,准备标靶。” 随着旗手的动作,三艘战舰将船体打横一字排开,抛下船锚固定船身,等到一切就绪,在后方一路紧随的几艘旧战船这才堪堪赶上,在距离新战船数十丈远的正前方放下标靶之后迅速撤离。 “白泽舰,单炮射击。” 唐钰的命令一到,二层船舱中的将士们终于开始了忙碌,准备试射的自然是攻击小队的队长,随着船身上当中一个方格被打开,两名士卒将攘夷炮拉动至轨道的末端。 “炮弹点火,入膛。”随着队长的口令,炮口前方的两名士卒动作麻利地将一枚炮弹的引线点燃之后送入炮膛之内。 “推炮,开火!”左右两边的炮手将大炮推至轨道前端,炮口从船身上的方格处伸出船外,所有人捂住双耳背过身去,队长一拉火绳,火星点燃延伸至炮筒之内的火药,“轰”的一声巨响后,烟雾四起之中,厚重的炮身因为巨大的后坐力沿着轨道迅速向后滑去,即便是到了轨道尽头,劲道也丝毫不减,将用以固定炮身的四条铁链拉成了笔直,似乎连整个船身也因为这一炮之力而轻轻摇晃。 巨响之后,船舱之内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被震得有些晕眩的头,刚刚缓过心神,又听船外的海面上又是一声巨响,想来应该是被射出去的炮弹发生了爆炸。 他们不知道这一击的效果如何,站在甲板上的祝浪却早已被惊得如木鸡一般呆立当场。 只是一击,数十丈外随波浪起伏的七八个标靶被轰成了粉末,它们的位置很是分散,证明炮弹的杀伤面至少超过了足足十丈。 “很好。”唐钰对炮弹的威力十分满意,轰击的距离也足够远,至少靠弩床发射的穿云箭是无法企及的。 “三发齐射。”唐钰这是在试验船身能够接受的最大后坐力,若是六门炮同时发射所产生的后坐力大到引起整个船只侧翻,那便丢人了啊。 广袤无垠的海面上,三艘战船肆无忌惮地进行着各种各样的尝试,在经过一系列的操作之后,唐钰总算甚是满意地下令返航。 回过了神的祝浪满是敬畏地伸手抚摸着光滑无比的船舷,似乎是在欣赏一件极其贵重的珍宝一般爱不释手。唐钲则一脸苦笑地从船舱里探出了身子,行至唐钰面前:“船体一切正常,只是攻击小组那边有些问题?” “嗯?”唐钰心下一紧,难道攘夷炮出了差错? 唐钲抓抓脑袋:“他们说发射炮弹时的声音太大,所有人的耳屎都被震出来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倭人密探二人组 东海之外的波光粼粼之上震天之声不绝于耳,大宋三艘新战舰的试航进行的如火如荼,同样心急火燎的还有在明州城里等待消息的倭人密探工藤与毛利。 上峰所下达的新任务是了解明州水师军营内那间冶铁坊的用途,无奈的是自从战舰下水之后,那高高耸立的新烟囱便似乎彻底失去了作用,再也未曾燃起烟雾。 倭人水师的纪律严明,若是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便算是失职,回去是要受鞭挞之刑的,未免遭受皮肉之苦,二人经过商议之后,打算刺探些别的有用消息,将功补过。 便在今日清晨,他们得知明州水师新下水的战船将要出海开始首次试航,早早来到此前观察水师军营内动静的山头蹲守,果然见到在几艘旧战船的簇拥之下,三艘崭新的战舰缓缓驶出了港湾。 真可谓没有对比便没有伤害,在那三艘新型战船面前,其他的老旧战船宛如未曾发育的孩童,而令人惊惧莫名的是,好似移动城堡一般的新型战船无桨自动,便连桅杆上的风帆也未曾完全张开,便能与全力航行的旧战船同速前进,如此迅捷的速度是见惯所有船只的他们万难想象的。 仅以那个奇形怪状的所谓螺旋桨,便能产生如此大的推力?工藤与毛利看得满眼放光,他们以为自己总算触碰到了大宋战船的核心,只是一个瞬间,二人眼中的光芒便瞬间暗淡下去,他们的确参与了整个新型战舰的建造与组装,那个螺旋桨自然也能做出来,可是最为关键的驱动部位,却是一无所知。 另一个盲区,便是舰船上的火力配置。 明州水师此番试航,自然是要测试火力的,只可惜他们无法近距离观测。便在三日前,水师张贴的公告布满明州城,宣称要在东海海域进行新式穿云箭的试射,民用船只一律退散,凡是误入此区域的船只,无论分属哪一家商户,全部以敌舰论处,无需警告直接击沉。 有了这张警告在前,谁还敢尾随? 看着大宋水师舰队缓缓消失在天际,眼前只剩下波光一片的茫茫大海,工藤与毛利颓然坐在地上,愁云惨淡地商议着后续的行动。 “照如今的局面,所有该刺探到的,我们均已作了汇报,剩下的便是再多上数十倍的人手,只怕也难以有所斩获。” 毛利苦笑一声:“只可惜剩下的才是最为关键的部分。” 工藤也是一声长叹:“汉人有句古话叫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如今宋人知道我们所有的信息,而我们对他们的新型战舰却一无所知,这场仗看来胜负以分啊。” “工藤君倒也不必太过悲观,且不说他们的火力究竟如何我们不得而知,即便是杀伤力惊人,每艘船也只有六架弩床可以同时攻击,而我们的战舰却是他们的数倍,或许我们可以以多取胜。” “即便是胜了,那也只是惨胜,他们此番的确是只造了三艘战舰,以后呢?若是他们一直建,总会有十艘、二十艘,甚至数百艘战舰下水,届时我们又当何去何从?” 工藤的口中说出这样一个恐怖的数字之后,毛利也感觉自己有些不寒而栗,初夏的午后,天气虽谈不上炎热,却也不至于令他打一个寒颤。 人在遇上困境束手无策之时,往往便会觉得时间如飞梭般流逝,在二人沉默的冥思苦想之中,日头渐渐西沉火红的夕阳为碧蓝色的海水蒙上了一层绚丽的金色,金波摇晃之下,一艘巨大楼船的船头带着睥睨之姿渐渐出现在视线尽头的海湾背后,随之而来的是第二艘、第三艘,经过一阵井然有序的忙碌,三艘舰船慢慢停靠在海港里,其他几艘旧战船如众星捧月般围绕在新船四周。 新船试航成功返港,走下舰船的水师将士们没有欢呼雀跃,而是各司其职,很快便由热闹恢复了宁静,燃起的无数火盆将方圆不过二里的水师照了个灯火通明,来回巡视的小队穿插其中,营外的角落里更有无数暗哨,如此严密的防守令只是身为密探的他们根本不敢越雷池半步。 两人面面相觑,将最后一个暗中潜入军营刺探军情的计划彻底推翻,皮肉之苦谁也不想受,但相较于性命,却也变得无足轻重了。 工藤暗自咬牙,一抹狠厉涌上心头:“将那个叫做张俊的小子再约出来,若是还不配合,直接将其绑了回去严刑拷问,我便不信问不出有用的消息。” 第二日正是此前放出假消息的水军士卒张俊的休沐日,见那两位大哥又来约自己去喝酒,自然欣然应邀,工藤与毛利相视一眼,眼中满是计划即将得逞之后的快慰,好不容易等到了晚上,二人在包厢中翘首以盼,张俊却姗姗来迟,正在二人以为遭人戏耍,包厢的门却被推开,两人的神色立即从兴奋化为了尴尬。 因为张俊可不是单刀赴会,他身后竟跟着七八个壮硕汉子。 “承蒙两位哥哥关照,总是请弟弟喝酒,弟弟实在不好意思,这顿算是弟弟回请,也带了几位自家兄弟替哥哥引荐。”张俊哈哈一笑,招呼汉子们落座,在工藤与毛利的尬笑之中逐一介绍,“这几位都是弟弟军中的兄弟,他们可不比弟弟,都是祝统领的得力干将。” 听闻张俊的介绍,两人心中原本已经沉寂的思绪又重新活络起来,看来这几位在水军中的地位不低,若是从他们的口中探得一些口风…… 酒过三巡,桌上的氛围更加的热闹,其中也带着一些淡淡的哀愁。 “两位哥哥是不知道,过阵子我们便要与倭人打仗了,打仗可是要死人的,几个月前的南海海战,战死了数百个兄弟,那尸体浮在海面上鲨鱼都吃不过来。” 工藤哈哈一笑:“朝廷都说了,穗州水师打出了我大宋的风骨,虽败犹荣,实乃我大宋忠君爱国之典范啊。” 张俊道:“人死如灯灭,即便青史留名又如何?终究自己享受不到这花花世界了。” 第四百一十二章:大战前夕 张俊的话如同一杯酸涩的苦酒,令酒桌之上的各人自是一阵唏嘘。 工藤继续劝慰:“此前在水军大营帮工之时便瞧见这三艘新建的大船雄伟之姿,想来以其战力,必定令倭人闻风丧胆吧。” 众人自嘲一笑:“不瞒两位哥哥,我们几个都在船舱之中,根本看不到弩箭射出之后是何景象,估摸着也就与此前的威力相差无几吧,而且船体太大,转向十分困难,完全失了旧战船的灵活机动,以我看,新船也只有停着挨打的份……” 这位兄弟的话音未落,便被身旁的同僚捅了捅腰眼,只能干笑两声闭上了嘴,虽然两人的动作极其隐秘,却也逃不过工藤与毛利的双眼,他们笑着举起各自的酒杯:“今日只图喝个痛快,不说那些烦心事,正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门前是与非嘛。” 张俊笑道:“看不出哥哥还是有学问的,倒不像在地里刨食的农户了。” 工藤闻言,只是讪笑两声含糊应付,见那些武夫并不在意,便彻底放下心来,几人又叫了几坛子劣酒,终于在酒楼打样时喝了个伶仃大醉。 只在隔日,最新打探到的消息便被送去了琉球,同时出海的,还有明州水师的一艘战船,他们前往琉球的目的,是将唐钰所下的战书送至藤原信手中。 消息与战书一前一后被送至藤原信的大帐之中,参与议事的依旧是数日前的那些幕僚。藤原信首先查阅的是两名密探送来的最新情报:“大宋战船的火力与此前的穿云箭旗鼓相当,只是将弩床安装在舱内,为的是战斗时弩床不会因为我们的攻击受到损伤,从而可以不停输出,加上弩床数量增多,所以,宋人的第一波攻击应该是最为猛烈的。” 长谷川宗一郎点头表示同意:“只要我们将大军散开,由敌军的侧翼发起攻击,必定会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不错。”渡边秀一也表示同意,“情报中说因为船只的体积过于庞大,导致转向极为不灵便,我们刚好可以利用自己的灵活操控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不正是他们汉人所擅长的么,如今也让他们尝尝这般苦果。” 见为首的两位幕僚都认可自己的战术,再想到此前与唐钰的那一场遭遇战,不由得面露狰狞之色,想当年他集结整个岛国所有家族的水军,并联合了高丽,为的便是撬开宋国的大门,掠夺更多的资源,没想到还未踏上宋国的领土,整整十九艘战船只受了唐钰的一波攻击,便被击沉十六艘,残余的三艘也是损毁严重,他连逃跑都成了一种奢望,最终被唐钰活捉,岛国也被讹诈了好大一笔银子。 如此奇耻大辱,叫他堂堂藤原家的二公子如何能忍? 如今他率领二十多搜战舰卷土重来,便是要报了几年前的一箭之仇,他才不要什么银子,他要的是将唐钰抽筋扒皮,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至于银子,等击败了唐钰,他便率领船队攻陷明州,到时候想要多少银子便会有多少银子。 “还有幽州的沐辰风吃相何其难看,为了从他手中购买火器,我们又花去了多少银两,待我等攻下幽州,定要叫他全部吐出来。” 藤原信哈哈一笑,随即抓起长案上的另一封信件,那是明州发来的战书。 “大宋与岛国之间近来海上摩擦不断,倭人水军肆意进入我大宋海域骚扰我大宋船队,以在下愚见,必定是熙宁元年一战未将阁下打服,特准备舰船三艘,于熙宁五年六月十五日在明州海域此前俘虏阁下之地与阁下再次决一雌雄,若是阁下不敢应战,我大宋水军必将杀入岛国海域,届时海面之上的一切船只便均为我水师的攻击对象,为免造成生灵涂炭,还请阁下切勿失约。” “混蛋!八嘎!”藤原信将唐钰的战书捏成了纸团,脸上的怒色久久不散,忽而又轻轻冷笑,“唐钰,难道你以为今日的岛国水师还是四年前的那支水军么?传我将令,全军准备,三日后出港,目标宋国明州城,我们要登岸去抢劫了。” 相较于藤原信的战意滔天,悠闲的唐钰此刻却在两位夫人的陪同下对月小酌。 初夏的晚风混和着大海的气息,吹在脸上虽有一丝淡淡的湿咸,却也别有一番柔和的滋味,远处的海滩潮起潮落,不算高的海浪拍在沿岸的堤坝之上,沙沙作响。一轮明月自海岸线上缓缓升起,皎洁的月光为深黑色的海面洒上一层银霜。 看着如此美景,唐钰一句轻声低喃:“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花翎语自是不知自己的夫君在思念曾经的同窗、朋友,还有自己唯一的亲人,替他已然空了的酒杯重新斟满:“夫君是想念渔儿,还是慕儿,亦或是韵儿?” 唐钰被她问得回过了神,趁其不备在她的下巴上轻轻一挑:“有你在身边,想他们作甚。” 面色羞红的花翎语“呸”了一声,瞧见另一边略带愁容的云采菱,不由得掩嘴笑道:“在金陵时我便说去扣押陈家的宅邸查探,凭我的本事,救出金诚与师师不太现实,却也能找出些蛛丝马迹,以便能设法施救,你偏偏不肯。” 云采菱轻叹一口气:“知道你的手段厉害,只不过一则夫君说过,李堂觉不甘心屈于沐辰风之下,金诚与师师想来应该暂无危险,我也打算借此事让我那长不大的弟弟得些教训,二则李堂此人能在柴奕手中夺得金陵,也是枭雄一般的人物,又怎会没有布置?金诚作为筹码分量已是不轻,你若再陷进去,叫我如何能够安心?” 两人看似斗嘴,话中的相互关心早已溢于言表,唐钰伸手搂住两位娇妻的酥肩淡淡一笑:“此事看来复杂,实则解决起来却甚是简单,只要我们在五日后的海战上大杀四方,彻底打败藤原信,金诚与师师便会安然返回渔州。” 第四百一十三章:一触即发 经过两天的航行,这一支由二十六艘战船组成的舰队浩浩荡荡奔赴约战海域。 这是一片藤原信几年来魂牵梦绕的海域,无数个不眠之夜里,在他眼前缠绕不去的总是一艘艘慢慢沉没的岛国战船,四处弥漫的硝烟伴随着一声声爆炸扩散,燃烧的大火无情吞噬着每一处能够被点燃的地方,落水之后侥幸未死的士卒如同猪仔一般被宋人捞起羁押,等待着去向自己的父亲讹诈钱财。 这是他的耻辱,也是整个大和民族的耻辱。 与明州水军接触之前的最后一刻,藤原信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海岸线,大声朝着指挥台下方的将士们怒吼:“这里便是我们曾经战败之地,战败意味着什么?长达四年,我们的船无法驶出港口,见了宋人的船只便只能逃窜,花费巨额的钱财修复破损的战船,还要带着银子与屈辱去宋国赎回人质。这便是弱肉强食。而今日,我们要改写这个结局,我们要将宋人打成弱肉,前方便是大宋的土地,那里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疆域,有数不清的钱财,吃不完的粮食,享不尽的女子,各位将士想不想令这些成为我们自己的囊中之物?” 下方随即爆发出一阵整齐划一的嘶吼。 “好,击败明州水军,击败唐钰,我们便可成为宋国的主人!” “杀!”斗志满满的所有人各就各位,藤原信所乘坐的旗舰一马当先,剩下的二十五艘战船一字排开,拉出一条长长的战线,所有船只上的弩床蓄势待发,捆上炸药的箭矢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银亮的光芒。 正前方出现三个黑色的小点,藤原信见状冷笑,想不到唐钰还算君子,战书中说只以三艘新型战舰迎战,便果真只有三艘。只不过如今的战场之上早已没了什么礼义廉耻,讲究什么公平,他只认结果不讲过程,这结果嘛,自然是以宋人的三艘战舰全部沉没而告终。 或许应该留下一艘,拖回去仔细研究,如此岛国的战舰便会更上一层楼。 如此想着,藤原信抽出腰间的战刀,刀尖一指前方:“冲过去,将他们击沉!” 随着双方距离的拉进,唐钰的三艘战船也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果然如情报中所言一般,宋人的新型战舰不是一般的巨大,战船侧停于海面之上,均已抛下了船锚固定船身,显然是因为灵动性能不佳而彻底放弃了移动。 如此一来,三艘船便成了无法移动的活靶子,只要战阵一个冲锋,撞也能撞沉他们。 “全速前进!”藤原信紧握着微微发颤的双手,他不是惧怕,而是兴奋,双方的距离随着战船的移动在疾速拉进,三百丈、两百丈、一百丈……便在进入弩床射击范围时,突闻远处的对面战船上一阵阵轰鸣传出,扬起的白色烟雾之中,数十个黑色的不明物体带着排山倒海一般的气势向着自己的舰队飞来。 只在下一个瞬间,黑色的不明物体已然飞抵舰队的上空并开始下坠。有几艘战船何其不幸,刚好被砸中,巨大的力量将甲板砸出了破洞,不明物体直接坠落在船舱底部。 更多的不明物体只是落在了海中极其无数水花。看着不远处的战船上将士们的手忙脚乱,藤原信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用投石车投来的石块?不可能,没有一部投石车的射程在百丈之外。难道说唐钰又研制出了新式武器?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一声声爆炸响彻砸耳畔,靠自己最近的受损战船原先只是甲板破洞,不知发生了何事,突然随着一声剧烈的爆炸之后彻底失去了动力,无数水泡在船身四周的海面上翻涌而出,战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 这艘船是最倒霉的,直接被炮弹的二次爆炸击穿了舱底,大量的海水倒灌进船舱,不消片刻便被彻底吞没,船上的士卒们连跳船逃生的时间都没有,便被漩涡吸入了大海深处。 另外两艘被炮弹砸中的船自然也不可能逃脱沉船的厄运,一艘被击中船头,汹涌的海水令船只直接倒竖于海面,随即慢慢下沉,另一艘船体右侧被炸出了一个可供五人并排出入的窟窿,海水正沿着窟窿溢入船舱,虽然士卒们不停往外舀水试图自救,却又如何能与海水溢入的速度相比,沉默也只是朝夕之间。 水底的爆炸瞬间将海浪拔高了两丈,巨大的浪头扑打着船身,令所有还在冲杀的舰船速度一缓,便是在这一滞之间,宋人的又一轮射击开始了。 这一次,藤原信总算看清了对方的武器到底是何种样式,一颗炮弹击中了他坐船的尾帆,倒塌的桅杆上厚厚的风帆包裹住了那枚炮弹滚落在了甲板上,藤原信刚刚准备走过去看个究竟,却被身边的长谷川一下扑倒:“将军小心,会爆炸。” 不等藤原信作出任何反应,滚落在甲板上的炮弹发生了爆炸,圆形的弹头猛地炸开,无数铁片从圆柱形的弹身里飞跃而出,带着遇神杀神的架势屠灭能够撞上的一切活物。 一声声凄惨的呼号伴随着白色的烟雾慢慢散尽,十数个残肢断臂的水军尸体以各种诡异的姿势陈列在藤原信眼前,右侧的船舷更被炸开的弹头轰出了一个弯月般的缺口。 第二轮攻击过后,岛国的战船再次损失四艘。 藤原信不可置信地望一眼船上的惨景,嗜血的双眼忽地化为了赤红,他指着前方近在咫尺的大宋战船,发出声嘶力竭的一声大吼:“不惜一切代价,给我冲杀过去!” 随着战船的冲杀,双方的距离终于再次被拉进,唐钰的三艘船都被笼罩在弩床的攻击范围之内,藤原信狰狞可怖的脸上闪烁着阵阵阴笑:“给我放箭,把他们炸沉!” 伴随着一声声弓弦的鸣响,一排冒着丝丝青烟的穿云箭如同催命的使者一般朝着大宋水军的三艘舰船扎去,只在下一刻,便会透穿船体,连同船上的一切归入无尽的海底深渊。 第四百一十四章:如今可不是甲午年 在天际划过一道弧线的一排箭矢到了射程的尽头开始因为力竭而下坠,数枚火箭穿过战舰上高耸的桅杆扎入船只后方的水面里,剩下的七、八根箭矢稳稳刺入了战船的船体侧面。 “得手了!”藤原信一声高喊,带着兴奋之色,他似乎已然预见唐钰的坐船在爆炸之中沉没的景象。 诚如他的预料,一支支箭矢相继爆炸,腾起的白色烟雾将敌舰掩埋,敌方的火力似乎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喧腾的海面上忽然静止,只剩下岛国水军劈波斩浪的航行声。 只在片刻,烟雾散尽,令藤原信瞠目结舌的是,发生剧烈爆炸的三艘宋军战船竟然毫发无损,只是爆炸震慑的左右摇摆了片刻,便又有黑色的炮弹向着自己飞来。 “这不可能!”同样的材质,同样的工艺,自己的战船如纸糊的一般碰上炸弹便碎作了齑粉,唐钰的船却只是被炸出了几处破损,依旧坚固如初? 身边的幕僚渡边秀一凭栏而望,瞬间发现了端倪,迎着海面上的阳光看去,敌军战船的几处破损上京反射出金属的光芒。 “将军,他们是将钢板镶嵌在了舱内的船壁上,我们的穿云箭的确炸穿了他们的船,却只是炸坏了外面的木板,根本炸不动里面的钢板。” “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钢板遇水不沉没,他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被头顶的炮弹炸得七荤八素的藤原信根本想不通这样超乎常理的问题,但无可争议的是,宋人的战船哪里是什么木船,分明是穿云箭也炸不穿的铁甲巨舰。 进攻所向披靡,防御固若金汤,唐钰的优势如此明显,这仗还如何打?藤原信挥拳猛击船舷,战前制定的所有计划似乎在这一刻全部失去了作用,什么凭速度致胜,什么迂回至敌军后方,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狗屁。 纵然心有不甘,藤原信也只能面对现实。 一次冲锋,遭受对方的三次攻击,完成一次反击,战况却是己方十艘战船沉没,五艘受损严重,而宋军只是被伤及皮毛,根本毫无战损。 如此一边倒的攻击只需再来上一次,岛国水师便会全军覆没。 “全体返航,撤退!”回撤的命令一下,剩余的十一艘战船立即调转航向,在与宋军接触之前朝着来的方向疾速返回,丝毫不敢对还在水中扑腾的士卒们施以援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保存住现有的实力,他便还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想跑?”看着前方的敌舰狼狈逃窜,唐钰下令追击,一声军号响过,船锚被缓缓拉起,舱底的五匹战马开始推磨,水下的螺旋桨缓缓转动,所有的风帆被放下,待到方向调整完毕,白泽舰开始加速,朝着藤原信的舰队紧追而去。 于此同时,精卫舰与帝江舰也加入了追击的行列,五艘受损的岛国战船瞬间被追上,唐钰并不打算接受投降,放下放弃抵抗的倭人,满以为会成为俘虏抓回宋营,却未曾想到等来的只是一发如八岐大蛇般张牙舞爪的炮弹。 看着后方的五艘船被毫不留情的击沉,藤原信的双眼中满是血丝:“唐钰疯了,他要至我们于死地,快撤,远离这个魔鬼,离他远远的!”藤原信发誓,此番若能逃出升天,只要唐钰还在一日,他便再不踏足中原。 只可惜他的誓言来的有些晚。 纵然战船的航速已然被推向了极致,藤原信还是发觉后方的宋军正在一点点向自己逼近。这一次,他的内心再不是惊惧,而是发自灵魂深处的颤抖:“不是说唐钰的船体积太大,速度不快吗?为何……为何我们的速度远远不如他?” 长谷川与渡边也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后方,所幸宋军战船的甲板上没有武器,否则以两军如今的距离,他们完全可以在追击的同时向自己开火。 两方一追一逃,很快远离了海岸,随着洋流的变化,原本的水流竟变成了逆流,加上划桨的水军们早已精疲力竭,使得岛国舰队的船速一降再降,站在船尾的藤原信眼睁睁看着唐钰的船一点点地追上,持平,终于在下一个瞬间,两方的船只开始齐头并进,而岛国舰队的所有战船也完全暴露在宋军的炮口之下。 牙齿渐渐开始打颤的藤原信似乎能看到对面的船上唐钰那带着一丝冷笑的脸,每一次炮声响过,便有一艘船带着满船的哀嚎沉入水底,自己的舰队宛如毫无还手之力的标靶,被唐钰猫捉老鼠般打着玩,这种羞辱远比上一次被活捉更令人愤怒,藤原信双手抓着船舷,在惊起的海浪与阵阵硝烟之中朝着唐钰大喊:“唐钰,有种你杀了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战场之上的噪声又何其巨大?藤原信的呼喊声嘶力竭,传入唐钰的耳中却成了细若蚊蝇,他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眼,露出一个不甚耐烦的表情:“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虽然听不懂岛国语,唐钰却也满足了藤原信的要求,一发炮弹响过,藤原信的坐船右侧被轰成了稀烂,海水瞬间如饥饿的猛兽一般吞噬着船舱里每一个可以灌水的空间,如同枯叶一般的战船被海浪覆盖,带着藤原家二公子的不不甘与愤怒,永远地沉入了大宋东海。 零星的炮火还在继续,二十六艘战船相继被击沉,因为唐钰所下达的命令是一艘不留。集岛国所有家族的资源精心打造的水师一日之间全军覆没,这便是得罪唐钰的下场。 他就是要让所有岛国人知道,如今可不是甲午年,更不是后世的一九三七年,今年是有他唐钰镇守中原的熙宁年。 他就是要一战将岛国倭寇彻底打服,在今后漫长的岁月中,只要提及中原,岛国人便只能颤抖,他要改写历史,让岛国人只能蜗居在他们的岛上,让他们那恃强凌弱的野心永远被镇压,以此来避免后世的灾难。 他对任何政权都可以报以友好的态度,唯有岛国不行,这是唐钰的执念,更是他的责任。 第四百一十五章:情痴周邦彦 金陵城外钟山脚下,金陵城主李堂扣留云金诚与李师师的别院内,一个行色匆匆,发髻散乱的少年公子在回廊间来回穿梭,很快便找到了正在抚琴的李师师。 面对李师师的疑惑与不解,周邦彦似乎也顾不得解释,事由轻重缓急,如今火烧眉毛,他也将平日里的知书达理丢在了一边,上去不由分说便抓住了李师师的千千细腕,拽着她便要夺门而去:“我们快些离开此地,其他的等出了此地,我再做解释。” 被突如其来的周邦彦拽着向前走了几步,只是失神了片刻,李师师便停住了脚步挣脱开周邦彦的拉扯:“你疯了么?外面如此多的守卫,李堂说过,在别院里无人敢动我们,胆敢擅自出府,可是格杀勿论的。” 见李师师不走,周邦彦只能强自按耐住内心的心急如焚解释道:“今日金陵城发生了大事,大多守卫被李堂调走,刚才我借着与剩下的几人喝酒时,在酒中下了些迷药,如今他们早已昏迷不醒,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李师师不由听得双眼发亮,若是事实如周邦彦所说,倒是一个绝佳的逃脱机会,她也顾不得少女风范,双手提起碍事的裙摆,一转身朝着后院疾奔而去。 周邦彦立即伸手拉住,急切问道:“门在那边,你往里跑做什么?” 李师师扭过头让他放手:“自然是要找金诚哥哥了,他才是李堂所要关押之人。” 周邦彦急得直跺脚:“傻妹妹,你既然知道云金诚是至关重要的人物,便能想到有渔州作为后盾,李堂根本不敢对他做什么,而我们两个的小命才是那风雨飘摇中的蜡烛,只一个不小心便人死烛灭,唐钰又怎会为了我们这样的小人物与金陵大动干戈?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说吧。” 李师师再一甩手,挣脱周邦彦的拉拽,脸上的神色渐冷:“金诚哥哥是跟着我来的金陵,令他身陷险境,更是陷渔州于不利,我已对不起他,采菱嫂子还有哥哥,以及整个渔州城,如今有了逃出生天的机会,我不带着他自己求生,还算是人么?” 眼见李师师固执如斯,周邦彦也只能咬了咬牙齿:“师师此言,倒令周某也是羞愧难当,毕竟当日你也是受了我的邀请,这才离开渔州,罢了,便与师师走上一遭,若是耽误了时辰无法逃脱,黄泉路上有师师相陪,何足快哉?” 两人一前一后跑向云金诚的住所,刚进院子,便瞧见他正在倚窗作画,虽然只是普通的山水画,那远处的钟山在天边晚霞相辅相成的美景跃然纸上,一眼看去如身临其境,足见云金诚的绘画水平早已登堂入室了。 只是一眼,周邦彦便看到了云金诚的天赋与才华,心头一抹冷厉暗暗浮起,可恨自己手中无权无势,否则必定寻找机会将情路上最大的一只拦路虎弄死。 周邦彦的内心戏,旁人无从得知,见到云金诚,李师师立即大呼出口,让他跟着自己逃跑。只可惜因为刚刚为时不算长的牵扯,已然造成了耽搁,别院中一个杂役去厨房偷东西果腹,见里面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心中害怕,立即找来了管事,这位管事倒是有些能力,看出守卫们只是中了迷药,一盆凉水当头淋下,众人便恢复了意识。 “周邦彦,枉老子当你是兄弟,竟然暗算老子,给我把他捉回来,老子要亲手宰了他。” 守卫首领大声叫嚣,愤怒传遍了别院的每一个角落,周邦彦似乎放弃了挣扎,颓然倚靠在廊檐的扶手上凄惨一笑:“想不到我周邦彦竟然会丧命于此。” 李师师心下一紧,李堂要羁押的是与唐钰相关之人,只要不想着逃跑,云金诚,甚至是自己,估计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周邦彦却与他们不同,他与唐钰未曾谋面,更加没有渔州身份,金陵又不归大宋管辖,他这个小小的县令便是死在了金陵,最终也只能落一个下落不明的结果。 云金诚似乎也有所察觉,翻身跳出窗户,将李师师与周邦彦两人护在身后,面朝数十个守卫冲进来的小院入口,神色凌然:“周兄放心,有小弟在,定不会叫他们伤到你一根毫毛。” 与李堂交涉之后,李师师也与云金诚分析过如今的形势,云金诚自然知道他是李堂与渔州交涉的筹码,在唐钰与沐辰风两人还未决出胜负之前,自己的小命还能有些价值,今日他们三人逃跑未遂,也没有闹出人命,他出面,应该能够暂且压下此事。 面对来势汹汹的守卫,云金诚寸步不让:“几位难道不知此处是你们李城主提供给本少爷的休息之所,竟然胆敢冒然闯入打扰本少爷雅兴,是不是都不想活了?” 云金诚气势十足,众守卫却一丝面子也不给,听了云金诚的狠话,也只是面面相觑之后放声大笑:“一个十多岁的毛孩子,整日喊打喊杀的,毛长齐了没有?我们要抓的是周邦彦,识相的速速给老子让开,刀剑无眼,若是伤到了你与身后那个绝色小妹子,那便不太好了。” “你们敢乱来?”对方提及李师师,云金诚便有些慌乱。 守卫首领哈哈一笑:“有何不敢?你二位是渔州来的,我们到还真有些放不开手脚,那小子可不是渔州人,枉我们还与他称兄道弟,岂料也是个背地里出阴招的,若是真让你们逃了,我们几个连同一家老小都要丧命,你觉得我会放过他?” “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向你们下药是我周邦彦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忧,你们要杀便杀我好了。”周邦彦惨笑一声,对李师师说道,“人之将死,有些话不吐不快,自幼时有幸与王家做了邻居,蔷儿你一直是我心中所爱,我周邦彦对王蔷儿的爱慕至死不渝,如今你虽改名,却依旧是我心目中那个无忧无虑的邻家小妹。今生无缘结成连理,但愿来世能够与你比翼双飞。” 第四百一十六章:玩砸了 周邦彦的真情流露的确令李师师有些动容,他们二人自幼相识,母亲早亡,父亲王寅忙于生意,从小只有奶娘陪伴的李师师对周邦彦一家甚是依赖,两家也曾说过结个娃娃亲之类的戏言,只是两人年纪尚幼,这才未曾交换文定。 之后周家南下省亲,遇上变故之后便再未进京,加上王寅飞来横祸,被自家大哥暗算丢了性命,王家家道中落,王蔷儿被送至金陵学琴,遇上唐钰一行人,才算改变了命运,没有沦为歌姬。 两人再次相遇,是李师师跟随唐钰回京之后的一次聚会之上,李师师一眼便认出惊才绝艳的周邦彦便是曾经的邻家小哥,相较于云金诚,周邦彦年纪轻轻便已是大宋数得着的少年才俊,相貌更是要超出当年的云小胖何止一个层次,李师师虽未曾芳心暗许,对其颇有好感却是真的,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世,不敢耽误周邦彦的前程,对于他若有若无的暗示,也从未给过回应。 此刻周邦彦营造出生离死别的氛围,又怎叫李师师心中有所涟漪?纵然是他将自己邀出渔州城,才有了连同云金诚一起被囚禁于此的破事,自己对他却没有半点恨意。 听着周邦彦的深情表白,云金诚心中不是滋味,但这两人郎才女貌,的确也是令人羡艳的一对璧人,反观自己却成了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再者说这二人本就自幼相识,郎有情妾有意,是他非要在其中掺和一脚,如今看来却成了别人的垫脚石。 云金诚轻叹一声,罢了,感情之事本就强求不得,姐夫也说过,只要努力过,即便失败了也无愧于心,或许李师师对他而言,便是百求不得的水中月与镜中花,远观怡人,却永远也不能真正拥有。 “告诉你们城主,此事与他人无关,我云金诚心甘情愿留在金陵,只求放他们二人离去,若是城主不答应,我便是豁出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坏他好事,届时遭来渔州的报复,只怕金陵城朝不保夕。” 可不是云金诚在放什么狠话,是渔州绝对有移平金陵的实力。 守卫闻言,脸色却丝毫未变,而是看看云金诚,有看看周邦彦,这一出二男争一女的好戏,着实精彩。 守卫不急,倒是急坏了周邦彦,自己的表白似乎已然引得了李师师的芳心动,却不想云金诚一招以退为进,结结实实扳回了一成,这小子也不知是真的憨厚,还是大智若愚。 只是平分秋色并非他的本意,这一出苦情戏可是他费心编排的,绝不能只是为他人做嫁衣,如今的形势是万事俱备,只要将与守卫事先商议好的剧本演完,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想到此处,周邦彦忽的将云金诚拉到了身后,对他怒目而视:“你不能死,你死了,金陵城生灵涂炭,那便是我周邦彦的过错,即便我与师师能够重获自由,难道你觉得我还有颜面苟活于这天地之间?还不如此刻便死了来的痛快。” 随即展开双臂面对守卫:“你们要杀的是我,与旁人无忧,动手吧,我周邦彦若是皱一下眉头,便不是男儿。” 周邦彦说得是大义凛然,心中却早已喜不自胜。 按照此前的约定,守卫们会朝他射一支没有箭头的箭矢,他趁势捏破藏在身上的血包,佯装身受重伤,李师师必定会对他多加照顾,他们本就有感情基础,只是分开的时间太久这才有些生疏,在照顾自己的这段时间之内,他有信心能够抱得美人归。 “既然你一心求死,老子便成全你。”对面果然有人举起了手中的弩箭,朝着周邦彦的胸口瞄准。 那一刻,院中的混乱突起。 云金诚将李师师死命护在身后,以防她受到半分伤害,周邦彦计谋得逞,迎着没有箭头的弓弩展开一丝笑意,对面那位举着弓弩的守卫在发射时,瞄准的手肘却被身后一人碰了碰,箭矢顿时失了准头。 所有的混乱在箭矢飞出是戛然而止,手捂胸口借势捏破血包的周邦彦感觉胸口空无一物,只有一大块突兀的猩红映湿了自己的衣衫。 而他身后的云金诚满脸煞白,眼睁睁看着那箭矢朝自己飞来,稳稳钉上了自己的左臂,令人百思不解的是,他已然做好了迎接剧痛的准备,手臂上传来的除了箭头的一次撞击之外再无半分感觉。 惊惧交加的李师师自云金诚身后窜出,直盯着那一支嵌入云金诚衣袖的长箭,双手颤抖着不敢触碰,就这么盯着看,根本不知如何自处。 而下一刻,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应该射穿皮肉的箭矢忽然歪斜了下来,就这样挂在云金诚的衣袖上,轻轻摇晃之下还会左右摆动。 从震惊中缓过了神的李师师一把拽出了那支箭矢,却发现上面根本没有箭头。 李师师不放心,将云金诚的衣袖撩起,发现上臂除了一个红点之外再无其他伤口,心中总算大定,回身望向还摆着迎接箭矢姿势的周邦彦:“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血包破损,周邦彦胸口的红印还在慢慢扩散,正如他此刻如火烧一般的面庞。 如此一出好戏,竟然玩砸了。 看着周邦彦支支吾吾不肯解释,李师师心中了然,她只是冷笑一声,原本对于周邦彦的好感更是在顷刻间荡然无存,既然将对方当成了路人,便再无什么好脸,李师师转身拉着云金诚便走,没有半分留恋。 尚未拨开云雾的云金诚倒也听话,跟随着李师师准备离去,却听身后的周邦彦大声疾呼:“师师你可否听我解释?” “周老弟就不必解释了,还是听听在下的说辞吧。”周邦彦话音未落,便被守卫身后的另一个声音打断,众守卫随即侧身让出一条路,躬身迎接从院外走进的金陵城主李堂。 “原来是你!”见到来人,周邦彦怒目而视,制造刚才那尴尬瞬间的幕后黑手定然是他无疑了。 为什么?这不是二人早已商议好的么? 一个问题缠绕在周邦彦的心头,始终挥之不去。 第四百一十七章:我是在救你 全然不顾周邦彦的惊愕,李堂朝着云金诚与李师师二人疾行几步,更是对他们双手举过头顶行下深深一礼,李堂那样恭敬谦卑的态度,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盛气凌人,似乎在这两人面前,自己哪里是什么一城之主,分明是一个谄媚奉主的奴才。 “这些时日以来,令两位受惊了,李堂在此向二位谢罪。至于在下如此做的原因,日前也已向师师姑娘明言,在下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分欺瞒。” 李堂的温顺不但令云金诚与李师师吓了一跳,更令一旁的周邦彦呆立当场,他全然未曾料到,当日蛊惑他诱骗李师师时那个视天下英杰于无物的李堂竟与眼前的这个如老鼠见了猫一般只会低三下四的李堂回是同一个人。 机智如周邦彦一眼便能看出这让人始料不及的反转之中必定隐藏着问题,可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他却无从得知。 一脸迷茫的云金诚与满是不信的李师师相视一眼,两人均未开口说话,反倒是将尚处行礼之中的李堂晾在了一边,直到李堂的腰已然与地面垂直,也无人应答,更无人让他收了礼数,他也不生气,只是自己直起了腰,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了周邦彦,话语之中透露出的是十二分的无奈:“沐辰风有令,在下为了金陵城,不得不从,只是即便我们的布局再过缜密,若是公子与姑娘不出渔州,我们也是无计可施的。” 看到李师师投来鄙视的眼神,周邦彦的脸色顿时煞白,李堂此话何意,明眼人一听便知,他才是整个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一步,若是他不将李师师骗出渔州,云金诚也不会跟来,那所有的一切便成为空谈。 “师师,事情可不是你所想的那般,我真的……” 李师师一声冷笑,打断了周邦彦那苍白无力的辩解:“我心中所想,又与你何干?倒是你的所作所为,才真是令人感到不齿,什么大宋青年才俊的领军人物,龌龊。” 李堂的暗示已然很清楚,他与周邦彦两人早已勾结,周邦彦负责去渔州诱骗李师师,李堂则在金陵城布置天罗地网等他们入瓮,至于周邦彦能分得什么利益?李堂的目标是云金诚,可有可无的自己,便是周邦彦所要求取的好处。 虽然不知道李堂的性情为何大变,云金诚却管不了那么许多,如今他心中所想,只是尽快带着李师师离开这座囚笼,受人囚禁的滋味可真不是一般的难受。 “既然李城主的歉意十足,本少爷便相信城主此举实属无奈,不知李城主可否送我二人离去?他日本少爷见了姐夫,自然会替城主美言几句。” 云金诚只是打算试探,并不指望只凭这几句话便能换得自由,却不想李堂答应的十分痛快,仿佛他二人是瘟神一般,恨不得即刻便将他们送出金陵:“这些时日让两位遭罪,是在下的不是,在下这便安排车辆送二位离开,不知两位是想直接返回渔州,亦或是去别处游历一番?” 李堂如此爽快,反倒是让云金诚不知如何接口,李师师冷哼一声,虽然她也不知道外面究竟出了什么大事,却也明白李堂既然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显然是对他二人有了更大的顾忌,看他那惟命是从的模样,分明是不敢再此触碰唐钰的逆鳞,既然他如此上道,他们自然需要就坡下驴,也不好给面前这位金陵城主更大的难堪。 只是让他去安排车辆,李师师却是不敢的,阳谋不通,若是李堂玩一手阴的,在某一个荒无人烟的山间小路上,马匹失控带着车厢坠入深渊导致车毁人亡,渔州想发难对付金陵都没了借口。 “这便不用劳烦城主大人了,只要将我二人送去陈家便好。” “好,那在下去命人安排船只送两位过江。”看着二人脸上的不解,李堂再次解释道,“半个多月之前,陈家已然举家搬离了金陵城,如今正在对岸的广陵暂住,此事也牵扯到了陈家,算是在下的不对,两位见了陈家老太爷,烦请替在下捎句话,便说金陵城随时欢迎陈家回归毕竟陈家的基业还是在金陵嘛。” 能够重获自由,云金诚自是喜不自胜,自是看了一眼满脸苦涩的周邦彦,心中又有些犹豫,便在他踌躇着是否要将自己这位情敌一并带走时,却被身边的李师师一拉衣袖,这是相识以来,李师师第一次主动与他亲近,虽不是什么过分暧昧的举动,却也叫他一阵心猿意马,李师师的愿意只是叫他快些离开,免得李堂变卦,瞧见他的憨态,不由得轻轻皱眉,难道自己这辈子便要与这个傻子剪不断理还乱了? 念及此处,李师师暗自呸了一声,拉着云金诚快步出了别院,从头至尾都未曾再看周邦彦一眼。 等到两人的身影消失,恼羞成怒的周邦彦再也不顾周围守卫的阻拦,面色狰狞地向着李堂扑去,那架势是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的暴怒。 李堂根本不看被守卫死死拦住的周邦彦,原本的恭顺慢慢被阴冷取代,他稍稍理了理身上的衣物,恢复了往日居高临下的气势:“难道以你的智慧,看不出本城主是在救你?” “你……”周邦彦的辱骂之词含在口中,原本的愤怒却渐渐消失,换上另一副凝重的表情,李堂向来以城主自居,即便是此前面对唐钰,似乎也未曾表现得如此谦卑,如今却对两个少年男女尽显奴才本色,的确是令人不解,“你到底是何意?” 李堂一声嗤笑,从怀中掏出一张宣纸,飘飘然丢在周邦彦面前,口中发出了最后一句告诫:“你今生都不是唐钰的对手,想要染指李师师是不成了,还是乖乖去做你的县令去吧。” 周邦彦接过宣纸,带着疑惑迅速扫了一眼,只这一眼,便惊得他险些拿不住手中这一页轻若无物的宣纸,似乎觉得它重若千斤,豆大的汗珠顺着两鬓滚落,打湿了他的衣领,他似乎也浑然不知。 第四百一十八章:傻人有傻福 东海海战,岛国水师大小战舰二十六艘,短短半日全军覆没,大宋明州水师无战损。 宣纸上的短短数十个字,足以令周邦彦抖如筛糠,汗水浸湿了后背,初夏的凉风吹过,竟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战。 李堂是不会用一份假的战报来欺瞒他的,若是现实并非如此,哪怕最终结局还是唐钰胜了,只要倭人打出了一点点成绩,不必击沉一艘唐钰的战舰,只要是击伤,李堂在云金诚面前也不会表现得如此卑躬屈膝。 仅以三艘战舰对阵多出数倍的敌人,唐钰不但毫发无损,对方的二十六艘战船全部沉没,数千人战死,无一生还。 这是怎样的一种战力? “听说渔州研究出一种新式武器,射程比穿云箭远,威力比掌心雷大,倭人的战船还未接近,便已损失了数艘战船,这样一边倒的战势,便是岛国战船的数量有五十艘、一百艘,也终将难逃全军覆没的下场。唐钰此人实在是太过恐怖了,每每想到此前对他的不敬,我便……唉,此番真的是被沐辰风害死了。” 所幸,他并未全部依照沐辰风的吩咐将云金诚送去幽州,那才是彻底得罪了渔州,他还有挽回的余地。 所以,他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出卖了周邦彦,为的只是在李师师面前博得一丝好感。 周邦彦也不是蠢人,此刻也想到了其中关节,可是他又能如何弥补?在高高在上的两位城主大人面前,他这个还未上任的小小县令实在掀不起什么风浪。 如今大错已成,他也算是彻底失去了竞争李师师的可能,再去渔州讨人嫌也刷不回从前的人设,只能灰溜溜逃走,此刻的周邦彦别无所求,只愿自己能安心上任,不犯错误,保住性命,便算是于愿足矣了。 看着垂头丧气如丧家之犬的周邦彦缓步离开,李堂只是报以一声冷笑,一个在文学圈刚刚有些名气的青年而已,捏死他实在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如今他要可能要承受的是来自渔州的怒火,又哪里有闲暇来处理一个区区县令? 不过多时,院外有城主府侍从飞奔而入,见了李堂立即行礼:“回禀城主大人,码头的船只已经准备妥当,云公子与李姑娘也上了船。” “嗯,将他们送至广陵之后立即返城,不可逗留,以免他们怀疑我们的诚意。” “属下已经交代过了,我们用的船也非城主府的官船,而是在私营码头租赁的私家船只。” “很好。”城主府总管做事,他还是很放心的,“对了,上次唐钰滞留金陵城时,似乎对府内的糕点情有独钟,也不知是谁做的。” “呃……”侍从沉思了片刻,忽而想了起来,“应该是上次与唐钰……呃不,渔州城主相谈甚欢的那个丫头,她的父母在秦淮河边便开了一个售卖糕点的铺子,听说生意还不错。” “哦?”李堂闻言,脸上重新泛起一丝笑意,“这丫头叫什么名字?” “这个……”侍从的脸上有些苦涩,他也不是管事,这府中的侍者本就不少,他又如何能够记得每以个人的名字,只是城主发问,自己却不得不答,一阵冥思苦想之后,他忽而灵光一闪,“听下人们唤那丫头小怜,那家糕点铺子叫做吕记,吕小怜应该是她的名讳。” “吕小怜,听来倒有些人楚楚可怜畜无害的意思。”李堂对侍者吩咐,“你去将她叫来,本城主有事吩咐。还有,将东海海战的战报与我的亲笔信送去幽州,此事很有必要让沐辰风知晓,以免令他觉得我未尽全力。” 等到侍者领命而去,李堂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既然唐兄你喜欢金陵城的糕点,那我便送一份大礼给你。” 凉爽的江风拂过,总算令云金诚缓过了神,从被李师师牵走的那一刻到如今,他一直处于茫然的状态之中,看着面前的苍茫江水,远处的渺渺远山,这才不可置信地感叹了一句:“我们就这般堂而皇之地走出了囚笼?” 看着云金诚的萌态,李师师只能掩面轻叹,这位云家大哥果然被云家保护得太好,竟然没有一点心机,也只有手握画笔时的那一份专注与热情,才能令自己有些怦然心动的感觉,否则当时在渔州,她也不会因为一幅《侍女浣纱图》吃那些没来由的飞醋了。 便在李师师暗自感叹之时,云金诚也发出一声轻叹:“也不知周兄的处境如何,李堂会不会对他不利。” 李师师瞬间朝着他怒目而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难道非要在这个两人逃出生天的时刻提起煞风景的人吗? “好端端的,你提他作甚?”李师师扭过身子嘟起了嘴,“难道你没看出来,他与李堂早已是蛇鼠一窝,为的便是囚禁你。” 云金诚抓了抓脑袋:“可他总归是你的朋友,我们就这样丢开他,似乎显得有些不讲义气。” 李师师瞪了他一眼,心中的话想要脱口而出,却又在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支吾再三,最终还是问了出来:“他……他若是将我夺走了,你也心甘情愿?” 云金诚傻乎乎看着眼前的明艳女子,脸上的神情却很时真诚:“你如此聪明,自然不会被他欺骗,如果打算跟着周兄,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既然你觉得跟着他会开心,纵然我心中难受,也是会尊重你的意思,我最怕看到你不开心。” 云金诚的话甚是直白,在李师师听来毫无文采可言,她却能感受到对方发自肺腑的真心,短短的一席不算表白的话语,倒令李师师不知如何应对,两人沉默了良久,氛围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在李师师看来竟然有了一丝暧昧。 “你这傻子。” 傻便傻吧,至少傻子对自己没有半点欺骗,所展现出的尽是真诚,他曾经如狗皮膏药一般的纠缠,《师师令》事件之后的发愤图强,小有名气之后的不骄不躁,此刻似乎都慢慢化作了云金诚的闪光点,萦绕在李师师心头久久不散。 这世间有这么一人如此对她,似乎也让她觉得三生有幸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大宋战神 东海大捷的消息如野火燎原一般,不过短短几日便已传遍了大宋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是权贵间的高档聚会上,亦或是百姓们的寻常聊天里,大宋与倭人之间的那一场旷世之战都是必不可少的谈论交点。 唐钰以雷霆之势扫荡敌寇,彻底歼灭岛国所有的水师力量,还大宋东南疆域一片碧海青天,如此战功更是令人称颂,虽然朝廷还未曾有所表示,民间早已当先给这位渝西节度使一个“大宋战神”的封号。 对于熙宁元年春大宋与西夏那一场战争的始末,百姓并不清楚,自然不知道王韶部能够击败西夏十万大军的关键因素在于唐钰所提供的掌心雷。但是熙宁元年秋的第一次东海海战,却还是有所耳闻的,当年也是唐钰,将岛国与高丽的联军打得溃不成军,从那时起,唐钰便在军中崭露头角。 熙宁二年的幽州一战,唐钰以两万人马的兵力攻下辽国十万人驻守的幽州城,缔造了一个城防攻坚战的神话,须知道攻城战可不是野外的遭遇战,以往的战争之中,若是没有高出敌军数倍的兵力,又有哪位军神敢拍着胸脯保证能够将胜利的旗帜插在敌军的城头? 幽州一战,唐钰名声鹊起,此后又在渔州城与大宋成都府路守军狭路相逢,渔州几乎以零伤亡的优势歼灭成都府路六千驻军,这一战将大宋朝廷打出了切肤之痛,至此,渔州再无外敌骚扰。 经历大小数战,唐钰未尝败绩,如今更是在东海之上全歼岛国水师,不但报了南海海战的一箭之仇,令大宋扬眉吐气,更加震慑了周边的觊觎之徒,令宋境之内的商业航道恢复,这种为国为民征战沙场的少年将军,如何不能称为“大宋战神”? 汴京城北的山坳村落里,有两人正对坐与小院之中的石桌边,桌上摆着三五道精致小菜与一壶酒,两人却均没有动筷的心思,司马光将手中的战报来回扫了几次,这才朝着对面的王安石投去一个充满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王相有将如斯,可喜可贺。” 唐钰如此骁勇,更加足智多谋,若是当年在广陵城遇上的是自己,是否也会被收归帐下,助他一臂之力? 若是得了唐钰,自己的这一派系还会不会如现今一般潦倒,朝堂之上只能仰人鼻息艰难度日? 他王安石还会不会因为主持变法而受到官家重用,以至于如今权倾朝野,敢在官家眼皮子低下做着成立政党的小动作? 只可惜,这一切也只是自己的臆想,终究不是现实,现实是高高在上的是左相,而他这个右相只能窝在山坳里编写史书。 “司马相爷说错了,此乃大宋之幸事,你我应当为大宋贺,为官家贺。”王安石爽朗一笑,端起面前的酒杯仰起头一饮而尽,“如今的大宋早已不是当年的偏安一隅,以岁币换平安的时代了,你我在朝中分庭抗礼多年,所想所求,不正是为了实现今日之盛况吗?虽为殊途,结果却是同归,又何必在意唐钰是谁的麾下?” 司马光也举起酒杯放在唇边轻轻泯了一口:“王相言之有理,但老朽心中却有一句话不吐不快。” 王安石放下酒杯,朝着司马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或许是老生常谈了吧,早在熙宁元年,老朽便曾想过让唐钰上交掌心雷,如今到了此刻,担忧之心依旧未曾改变,唐钰是一柄双刃剑,用的好了则所向披靡,用的不好则伤了自己。” 王安石轻叹一口气,他又怎会不想将唐钰手中的武器收归朝廷所有?只可惜碍于当年朝中的形势,若是强行征收,唐钰应该会交出来,但真正有谁掌握,便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毕竟当时的右派实力强劲,控制着朝廷的八成禁军与兵部,他可不愿替当年如日中天的司马光做了嫁衣。 之后经过一番起落,等他再次重掌朝廷大权时,唐钰却不在自己的掌控之内,跑去了渔州自立门户,征收掌心雷的最佳时机已然错过。 只不过如今看来,即便他知道了掌心雷的秘密,也不是什么好事,朝廷能造,唐钰同样能造,他不但能造,还能升级创新,制造出威力更大的武器,他若因为区区一个掌心雷与唐钰交恶,那才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唐钰此人并无野心,若是他要谋反,只怕如今的大宋早已变天,你我还如何能够畅快对饮?” 司马光呵呵一笑,吐出一句意味深长的挑拨:“他有没有野心,老朽不知,只不过如今的百姓似乎只认识大宋战神,对朝廷却有些不屑一顾了。” 王安石眼中光芒一闪,忽而笑道:“司马相爷此言差矣,朝廷是你我拥护的朝廷,同样也是唐钰所宣誓效忠的朝廷,百姓将唐钰视为仰仗与依靠,而唐钰也是我熙宁党中的一员,用他的声望令百姓形成信仰,团结一切可以团结之力量,不正是我们所希望目睹的局面么?” 司马光颔首,王安石言之有理,他也无从反驳,毕竟从对方送来的党章来看,唐钰的确是熙宁党的创建人之一,既然已是同僚,那便没有了派别差异,王安石的左膀右臂,自然也成了他司马光的鞍前马后,想到此处,右相大人的心理总算是平衡了一些。 既然话题转向了党派建设,司马光也不好在唐钰的身上有所纠缠。 “听说最近向家暗地里联合了几家大地主世家,似乎打算针对熙宁党有所行动,王相需要谨慎对待。” 王安石点头,对于向家的小动作,他也有所耳闻,想来是向皇后在官家那里得了些消息,打算联合整个大宋境内的地主世家成立新的党派与熙宁党分庭抗礼。 向家的动作很快,却依旧有些晚了,大宋禁军在自己手中,熙宁党早已立于不败之地。 “多一个党派便多了一份乐趣,熙宁党一家独大反而会显得树大招风了些。” 向家想为了争取利益而入局,那便来吧,他们为了与自己对抗,必定需要以手中的利益笼络人心,只要是对百姓有利,他并不介意朝廷今后的多元化。 大宋的外战被唐钰平息,没有硝烟的内政战争却敲敲打响了。 第四百二十章:偃旗息鼓的幽州城 消息继续蔓延,很快抵达了大宋的最北端,幽州城。 原先在接到李堂的密信之时,沐辰风对于信中所言根本不屑一顾,李堂那个两面三刀的混账必定是害怕得罪唐钰,这才编出个东海大捷的借口,用以抗拒自己的命令。 在沐辰风以为,去年九月的那一场京城私斗之后,他与李堂之间的合作便告一段落,他与李堂联手,只是为了杀柴奕,柴奕一死,李堂便失去了利用价值,至于想要囚禁唐钰的至亲作为筹码,的确是为了南下攻宋做准备,让李堂去做也只是为了物尽其用而已。 以人质威胁唐钰只是小道,在沐辰风以为,他早已分析出渔州军的优劣,并已掌握与之对阵时的致胜武器,遇上唐钰,他有信心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其拿下,李堂能够成功固然算是锦上添花,他阳奉阴违,自己也不会太过在意。 正因为做好了万全的开战准备,他才将掌心雷与穿云箭以大价钱卖给了岛国,作为挑战唐钰的先锋部队,倭人只是沐辰风试水的工具,只要唐钰与其势均力敌,便可说明幽州与渔州之间的实力不相上下,他便更无所畏惧。 金陵的密信他可以置之不理,倭人水军的证词,他却不能不信。 借道高丽秘密潜入幽州的岛国使者此番带来了两个士卒,便是东海海战之中死里逃生的水兵,经历一场生死大战,又在大海中随波逐流了一夜,奄奄一息的两人这才遇上了琉球的一只渔船,虽然侥幸捡回了性命,却因受了太大的刺激,两人的神智早已疯癫。 “好大的铁块……船被砸穿了……轰……” 面对沐辰风的询问,两人瞪大了双眼,口中只能简单重复着这几句毫无关联的话,似乎看到了什么骇人的画面,两人同时捂着耳朵,身子蜷缩在大厅的一角瑟瑟发抖:“船要沉了……爆炸了……” 沐辰风听不懂倭国语,只从使者的译文来看,也分析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两个水兵的状态不好,再问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 “难道岛国无一人目睹当时的战况吗?” 二十六艘船全部沉没,藤原信战死,唐钰的明州水军无一人伤亡,如此惨烈的战况说明,唐钰很有可能拿出了足以压制掌心雷与穿云箭的新式武器,但究竟是怎样的武器,威力能够如此巨大,打得岛国水师毫无还手之力? 使者叹息着摇头:“此番海战,我水军战死两千三百八十九人,这已是我国所有的海上力量,经此一役,我国再无能力重新建造水师,这大片的海域,将尽归唐钰,海上再无人能够遏制大宋水师了。” 幽州不靠海,沐辰风也没办法做海运生意,对于大海航道的归属权,他并无兴趣,如今令他抓耳挠腮食不下咽的,只有唐钰手中的新式武器。 “大铁块……船被砸穿了……此话何意?” 唐钰用大铁块将岛国的战舰砸穿? 这不可能。 铁块砸穿百丈之外的战船,不说唐钰没有如此强劲的投送力量,便是真能砸过去,区区铁块能砸穿坚固的战船? 此关节想不通,后面的话更是令沐辰风满头雾水。 “轰……爆炸了……”难道说铁块不但砸穿了战船,更在船体内部发生了爆炸?唐钰所投送的难道是加强版的掌心雷? “可恶至极!”沐辰风一声暴怒,双手重重拍在面前的长案之上,震得身边的油灯一阵强烈的忽明忽暗,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阴冷如冰窖的脸,竟令人有些望而生畏。 经历灭族之痛后,沐辰风为人处事小心翼翼,绝不敢犯一丝错误,更不打无准备之仗,经过几年的蛰伏,他总算做好了南侵覆灭大宋的准备,却不想又出了这样的岔子,唐钰手中的新式武器绝对是一个能够影响战局的不稳定因素,虽然他的弱点依旧存在,但沐辰风却不愿冒着两败俱伤的风险强行出兵。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新式武器的真正实力再做打算。在此之前,他需要继续隐忍。 因为一场近乎屠杀式的海战,原本摩拳擦掌的幽州城在瞬息之间偃旗息鼓,沐辰风与唐钰之间的宿命之战再一次无限期推迟。 相比幽州的鼓馁旗靡,得到东海大捷消息的穗州城却是另一番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喜庆景象。 自南海一战之后,航道被倭人把持,大宋的海运彻底陷入了停运状态,商船被困在麻逸国不敢出港,各家商户的生意受到波及,大批的货物运不出,南洋的香料运不进,令商贾们有苦难言。 如今岛国水师全军覆没,海域的控制权又重新回到了大宋水师的手中,便也就预示着重新开启海上贸易为期不远,他们顶过了前一阵子的入不敷出,自然对击败岛国水军的唐钰千恩万谢了。 高呼大宋万岁的不止是那些商贾,还有依靠海运生活的码头苦力与水手,他们靠码头讨生活,海运封闭,他们自然食不果腹,如今又有了收入,怎叫他们不欢欣雀跃? 奔走相告兴高采烈的人群之中,也只有南洋商队穗州分部总掌柜朱超的脸色不好,借着身居要位,他与家里亲戚筹钱购买了一艘商船,此前在商队的庇护之下也是赚的盆满钵满,眼见即将回本,自然是喜不自胜,却不想在岛国人发动突袭的南海海战之中,他的商船为了营救落水的穗州水军陷入了岛国战舰的围困。 更加令朱超无奈的是,船老大也是个满腔爱国之情的愤青,眼见逃生无望,竟似愣头青一般驾驶着自己的商船撞向敌舰,最终换来一个沉船的结局。 没错,这位朱掌柜的商船便是后世赫赫有名的宝船“南海一号”,只可惜他是见不到自己的宝船再次出水的那一刻了。 虽然朝廷发了嘉奖令与一千两体恤金,对于朱超面对的赔偿却是杯水车薪,朱家即便是散尽家财似乎也填不满那窟窿,想到自己那两个貌美如花的小妾即将便宜了别人,朱超连抱石头跳海的心都有。 “该死的贼老天。” 第四百二十一章:一发不可收拾的辽国内乱 人群熙攘的光州城,一辆不算精致的黑色顶棚马车穿越过水泥铺设的街道,停泊在一间酒楼的门前。 车辆刚刚停稳,一位身穿青色长袍,腰间束一根两寸余宽白色腰带的青年公子掀开车帘缓步而下,紧随其后的是两位相貌气质各有千秋的美少妇。 见到唐钰下车,站在酒楼门口的中年汉子立即迎了出来,朝三人拱手施礼:“楚枫恭迎唐公子及两位夫人。” 认出了来人是当年自己南下金陵为陈家家主祝寿时,一路尾随负责监视自己的楚枫,唐钰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一别数年,楚兄别来无恙?” 楚枫腼腆一笑,他在相府当差,与王安石一同经历了熙宁二年的沉浮,如今正是王家最为辉煌的时刻,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忠心不二的楚枫自然也跟着享受荣光,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跟在唐钰身后吃灰的小人物。 寒暄之后,楚枫朝唐钰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家大少爷在楼上等候公子多时了。” 在楚枫的领路之下,几人穿过喧哗的大厅,沿着回廊行至后院一处清幽的独栋小楼前停下了脚步,楚枫回过身子,朝云采菱与花翎语歉意一笑,指着楼下一处包间:“还请两位夫人在此间等候。” 对于这个安排,两女也并未纠缠,只是与唐钰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便携手离开,唐钰抬脚上楼轻推门扉,露出里间坐在桌前翘首以盼的相府大公子王雱。 故人相见,免不了又是一阵相互客套,两人落座,侍者在递上茶水之后识趣地退身出门,借着屋内的灯光,唐钰隐约看到门外的走廊上多出了两个模糊的身影。 “若无奉昭,节度使不得擅自进京,在光州与唐兄见面,也是折中之举,还望唐兄不要嫌弃条件简陋才是。” 唐钰淡淡一笑:“王兄客气了,为丞相办事,又岂敢贪慕享受,王兄如此着急派人在中途拦截小弟,是否有要事相商?” 明州一战,唐钰再次扬名天下,当日凯旋之时,险些被明州蜂拥而至的百姓围堵在水师大营中不得出门,最终还是祝浪竭力驱散了前来庆贺的人群,唐钰一家又经过一番乔装,费尽辛苦这才出了明州城,不想相府神通广大,依旧将自己拦在了返回渔州的途中。 王旁不急不缓地自怀中拿出两份公文让唐钰过目,唐钰只匆匆扫了一眼,便轻笑着出声:“看来辽国已然乱套了啊。” 几个月前,长白山完颜部落突然对辽国鸭绿江以东的渌州城发动袭击,此后更是高调宣布建立政权与辽国分庭抗礼,为解决内乱,辽国皇帝耶律洪基听从谋臣的灭敌之计,将驻守在西夏边境的十五万大军调往鸭绿江西岸的开州,并在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渡江攻城。 凭借巨大的兵力优势,辽军倒是重新夺回了渌州,只可惜城池早已被此前的那一场妖火焚烧殆尽,城破之时,完颜部守军也从北门退走,只留下一个满目疮痍的空城。 几个月来,辽军在完颜军身后紧追不舍,双方在草原上你来我往交锋过几次,面对来势汹汹的大辽军队,完颜军根本与之正面相抗,而是本着敌进我退敌退我追的方针将辽军打得身心俱疲,虽然因为战斗基数够大,并未造成什么损失,两方在作战时将北方各个部落搅了个鸡飞狗跳。 本以为主动出击可以消耗完颜族本就稀少的人口,却不想经过这一场追逐战,因为面对辽军时的不落下风,完颜族竟收编了不少零散的游牧民族,人口不减反增,加上他们本就没有固定的大本营,辽军只能是如同遛狗一般被对方牵着鼻子在草原上四处游荡,连具体的目标都没有。 眼见完颜族的声势愈发浩大,无奈之下,大辽皇帝向大宋朝廷递送了信件,请求大宋施以援手。 “父亲想问问你的意思。” 王安石早已掌握了大宋禁军,只是他却知道,没有掌心雷的支持,只以如今大宋禁军的战力,出兵深入大辽便是找死,唯一能够平定完颜族叛乱的,只能是唐钰。 或者,他将手中的武器尽数交出,以此来武装大宋禁军。 唐钰喝一口面前的茶水,神色颇为平静:“政权变动本就是天理循环,耶律家守着北方的大片土地,却不顾民生疾苦,只想着自己的奢靡生享受,如此一个渐渐走向没落的政权,终将被另一个新崛起的势力取代,完颜族为何能在与辽军的战斗中收编其他部落,便是因为他们有笼络人心的手段,以及这些部落对辽国的统治怨声载道。” 王雱的眉头轻皱,似乎在消化唐钰话中的意思:“唐兄的意思是,对于辽国的求援,我大宋不管不顾?” “若是朝廷想出这个风头,也可以组建一支使团出面调停,看在大宋的面上,双方应该会暂时停战。” “北方局势微妙,幽州沐辰风对朝廷又是虎视眈眈,京城的防守力量略显薄弱,听闻此番海战,唐兄手中的武器所向披靡,父亲的意思是调派几门攘夷炮驻守京师,不知唐兄意下如何?” 王雱自以为朝廷的要求合情合理,唐钰无从拒绝,却不想对方还是苦笑着摇头:“攘夷炮杀伤力太过惊人,用来对付心怀鬼胎的外族自然毫无顾忌,但我绝不愿意将炮口对准自己人,至于京师的防御,我自有安排,请相爷放心。” 东海一战,大宋的火器威震天下,唐钰不相信还有哪个不开眼的吃了熊心豹子胆出兵攻宋,只怕连幽州沐辰风,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也只能弯着腰做人,根本不敢与大宋龇牙。 如今相爷所要关心的绝非武器掌握在谁的手中,而是如何将政权模式朝自己规划的方向发展,引领正在十字路口前徘徊不知何去何从的朝廷步入君主立宪制的正轨,才是王安石如今需要考虑的事情。 第四百二十二章:天圣党 不出唐钰所料,这第二份公文便是大宋朝廷的内政了。 “国舅爷向郊联合众多官员以保皇为宗旨,当庭职责父亲背弃祖训祸乱朝纲,并成立天圣党,其党派成员均是国内赫赫有名的大地主,实力不可小觑。” “天圣党,他们是想重现仁宗皇帝时期的盛况么。” 历史上的熙宁五年,操之过急的熙宁变法受到了来自各方反对势力的打压,加上神宗皇帝的犹豫,渐渐走向颓势,最终因为青苗法成为了官方敛财的工具而以失败告终。 唐钰的出现虽然改变了局面,王安石的变法如日中天,却依旧出现了强有力的反对者,他们是统治了中原近千年的地主阶级。 “如今朝廷推行制度改革,商贾的地位得到了显著的提升,却并未触及社会的根本,大宋依旧处在以土地的多寡划分阶级的时代,民以食为天,粮食是决定社会地位的重要因素,从此点来看,天圣党若是能够看清局面,只要稍稍牺牲一些利益,便能在一夜之间发展成为大宋第一大政党。” 天圣党成员或许不是大宋最为有钱的一帮人,却占据着国家九成的土地,他们只要让出一部分土地,完全可以得到大宋所有农户的拥护,那可是整个国家将近八成的人口,正如唐钰当日对赵仅所言,控制了百姓,便等于间接控制了国家。 再加上他们还有一个能够在皇帝面前吹枕头风的向皇后,由下至上形成一面密不透风的墙壁,正向着熙宁党缓缓移动,无时无刻不在挤压着熙宁党的生存空间,王安石想要有所突破,并非易事。 政治斗争之所以残酷,便因这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各方势力耍着阳谋阴谋,一个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此局,如何解?” 唐钰还在感叹之中,王雱已将问题推至他面前。 “熙宁党势微,因为商贾的社会地位还未达到一定的高度,手中没有话语权,天圣党来势汹汹,因为他们掌握了大宋的粮食,为了遏制熙宁党的发展,他们宁愿让粮食烂在谷仓里,也不会让一粒米流入市场,这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但也并不表示我们无计可施。” 唐钰放下手中的公文侃侃而谈,“只要有一方势力愿意向大宋出售粮食,打破天圣党的垄断,他们的封锁便不攻自破。” “至于这一方势力是谁么……大理、大越、蒲甘,只要有银子赚,他们必定愿意向大宋提供粮食。” 这三国地处南方,虽然耕地面积不大,却可以保证粮食一年两熟,在化肥的作用之下,提高产量并不困难,大宋人口如今已达到惊人的一亿,其中有八成却是天圣党需要笼络的农户,为了得到他们的支持,天圣党绝不会断这些人的粮食,换言之,面对只有将近两千万人口的粮食问题,在三方的同时供应之下,应该也足以应付了。 “这倒也能解了暂时的燃眉之急。”王雱沉吟了一声,对唐钰的计策表示认可,只是这终究还是治标不治本,“两派相争,非朝廷之福,如何才能彻底解决争端?” 唐钰伸手摸了摸下巴:“想要瓦解天圣党的攻势,便要抢在他们之前笼络人心,那九成农户是我们必须要争取过来的,他们是大宋的基石,只有得到他们的认可,熙宁党才能走得更远。” “那要如何争取呢?总不能让他们都去做生意吧?” 大宋百姓全部从商,这是不现实的,田地荒芜,纵然百姓的口袋富余,也买不来温饱,没有粮食,再强盛的国家也会在顷刻之间土崩瓦解。 “一个国家若想得到长治久安,朝廷与百姓都需要各司其职,农户自然需要还是农户,只是除去农户的身份之外,可以有别的取财之道。” 一年之中,农户面朝黄土背朝天,充其量也只有接近四个月在田间劳作,剩下的时间便是混吃等死,靠天赏饭吃,若是利用这段时间做些小本生意,不但可以活跃市场,还能提高自家的收入,纵然遇上年份不好收成不高的时节,也可不必等着朝廷发放救济粮食度日,何乐而不为? “这需要大量的宣传,让农户们形成固定思维,在农闲时自食其力,朝廷也需要给出支持,比如开放夜市,延长宵禁时辰等等刺激消费的举措,对于天圣党的抹黑更要不遗余力,揭露他们给农户画饼充饥的假象,即便分出了土地又如何?还不是会以粮店收购的形式从农户身上抽血?” 后世叶圣陶老先生的文章《多收了三五斗》可是被列入教科书的,对于其中的猫腻,唐钰又怎会不知? “要告诉全天下的农户,我们熙宁党最终的目的,是收归土地为国有之后由各地的农场主承包,农场主可以雇佣农户为其劳作,如此做的好处便是农户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其身份也会慢慢发生转变,最终摆脱世代为奴的身份,彻底摆脱天圣党的奴役。” 听到此处,王雱总算露出了一丝笑意:“还是唐兄的手段高明,在笼络人心的同时,还不忘踩对手一脚,此计可行。” 对于王雱的夸赞,唐钰不可置否,西方世界各个党派之间的明争暗斗早已进入白热化,唐钰没吃过猪肉,还能未曾见过猪跑?党派竞争的精髓便在于互黑,发现对手政策中的漏洞,不择手段的猛踩,直到对手丧失反击能力为止,这便是政党的生存之道。 “最后一个棘手的问题,对于父亲的变法,一向持支持态度的官家近来似乎有些摇摆,在朝堂之上已经有几次否决了父亲的提议,对此,唐兄可有应对之法?” 唐钰闭上眼苦笑,当初在成立熙宁党之时,王安石便向皇帝表过态,他对大宋忠贞不二,其二便是在赵顼称帝期间,绝不进行政治改革,以维护赵顼的皇权。 熙宁党发展的势头太过猛烈,引起了赵顼的警觉,这才是所谓的因为步子太快终于扯到了蛋啊。 第四百二十三章:信任危机 精致淡雅的包间中,唐钰沉默了良久。 他可以用人类千年的发展积累去指导熙宁党如何变革,却不能叫一个自小便信仰皇权至上的赵顼幡然醒悟,在这个以皇帝为尊的时代,又有哪一位能够如此大度,愿意与他人共享权利? 伟岸如秦皇汉武,英明如唐宗宋祖,哪怕是以“仁”闻名于世,驾崩时连敌国皇帝也暗自垂泪的赵祯,在面对想要剥夺自己权利的人时,所下的圣旨只怕也是“诛你九族”吧。 “此事在下恐怕是无能为力。”唐钰爱莫能助地摊了摊手,“制度改革有两种方式,一是快刀斩乱麻,以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争直接改变格局,这便是皇帝口中的谋逆,相爷忠于朝廷,自然不会选这条有损大宋之事,二是温水煮青蛙,控制火候循序渐进,这需要决策者的小心经营,量变积累到一定程度,自然会产生质变。” 前者是民主共和,后者是君主立宪。 早在坚定制度改革的决心之时,王安石便选择了后者,可惜他的性格与做事的方式,正在将自己一步步逼向前者。 经济变革所取得的那些成绩令王安石更加的急功近利,恨不能次日清晨醒来便能看到大宋天翻地覆的变化,熙宁党扩张迅速,只是区区一个月,便以发展出数千的成员,且个个都是大宋各地城池之中的中流砥柱,如此扩张哪能不引起有心人的防备与皇帝的警觉? 有一句古话叫做欲速则不达,唐钰很想让王雱带给他的父亲。 “伴君如伴虎,如今父亲已然引起了官家的些许不满,若是有个什么差池,那便是熙宁党群龙无首的局面,我们的辛苦经营便会付之东流,唐兄也不希望走到这一步吧?” 在如今还拥有至高皇权的赵顼面前,天圣党似乎已只是一群跳梁小丑不值一提了。 唐钰双手抱胸,后背也靠在了身后的木椅上,一副沉思的模样:“官家怀疑相爷图谋不轨,是出于主观意识,一个人的脾性又岂是轻易能够改变的,对此在下还真没什么好办法,不过……” “如何?”日前出京之时,父亲也对自己说过,对于皇帝的信任问题,唐钰肯定束手无策,也就无需再问了,只不过王雱实在担忧父亲的处境,还是将此事问了出来,正如王安石所料,唐钰的确没有什么解决办法,王雱心中刚刚泛起一丝失望,唐钰冷不丁的一句“不过”似乎又令事情峰回路转,怎能不叫他喜出望外? “去年九月相爷曾布下一枚棋子在渔州,如今已接近渔州学堂放暑假的时候,若是相爷愿意,倒是可以启用那枚棋子了,只不过我丑话在前,二皇子到渔州的时日尙短,我实在不敢保证效果如何,只能姑且一试吧。” “二皇子赵仅?”王雱皱眉,赵仅不是为了躲避宫斗,这才被官家安排常住渔州城的么,为何又成了父亲的棋子了?只是短暂的疑惑之后,王雱便释然了,父亲的深谋远虑,又岂是自己能够猜测的。 唐钰提及赵仅,到让王雱想起了同他一起远去渔州的儿子王桐。 “犬子年幼,在渔州受唐兄颇多照顾,王某心中实在感激。” 唐钰哑然失笑,自己何时对那居心不良的小子照顾有加了?王雱不是在说反话吧。 “这一年以来,桐儿寄回过几封家书,提及学堂中的几位老师均是赞不绝口钦佩至极,说这几年都不回京城,打算读完渔州学堂的所有学科,看他如此奋发,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是老怀为安。”话到此处,王雱脸上的那一抹喜色倒是令唐钰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那小子……没向家里告状,说我不让他进家门?” 唐钰的问话令王雱稍稍愣了愣神,之后便哈哈大笑起来:“去年父亲让桐儿前往渔州求学之时倒是说过,他此行的另一个目的是与你家棉儿多亲近,我自然也是很喜欢棉儿那丫头的,若是两家结成秦晋之好便是再好不过,只是犬子顽劣,又太过年幼,对于儿女情长之事似乎还未开窍,此前是整日只想着胡闹,现在是只想着学业,在信中也提及过自己不大愿意与女孩子玩在一起,父亲虽觉可惜,倒也未曾大动肝火,唐兄只管放心,没人打算拐带你唐家的千金。” “这还像句人话。”唐钰嘟囔了一句,心中想起那个见到自己便找地方躲避的小王桐,竟有些愧疚起来,这一年以来,他总以为这小子是觊觎自家闺女,对他从未有过好脸色,如今看来倒是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了。 本就只是八、九岁的孩童,正是疯玩起来狗都嫌的年纪,哪里会有这些龌龊心思,还不是家里强加灌输的思想,难道非要结为姻亲才能使两家的关系更为牢固?这是做给政敌看,还是自欺欺人? 当然了,若是十七、八岁的棉儿果真看中了王桐,他也并非一个不通情达理的父亲,两情相悦,他自然不会棒打鸳鸯,带着强烈的联姻图谋而来,便不行。 说过王桐,王雱又提起了自己的二弟,听说如今他还是孑然一人,不免有些担忧,毕竟相府二公子王旁也是二十有余,早已过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父亲将他调去渔州,便是想要他远离政治风暴的中心,再觅得一位良配,为王家开枝散叶,至于一不小心便会掉脑袋的事,便由他与父亲去做。 “王通判如今的建设生意做得是风生水起,王兄可以去西南的几处城池打听打听,有谁不认识专管渔州建筑队的通判大人。” 渔州是一座军管城池,城中居民大多都是渔州军将士,士卒由将领管辖,偶尔遇上矛盾,也是找军队高层仲裁,王旁这个渔州通判根本就是个摆设,还好在泸州经历地龙翻身之后找了个管理建筑队的差事,否则他真能憋出病来。 第四百二十四章:嫁祸之策 唐钰与王雱的密谈持续了不过半个时辰便宣告结束,王雱则从后院出门登上早已等待多时的马车连夜启程,他需要尽快赶回京城与父亲商议对策。 唐钰则慢悠悠下楼与两位夫人共进晚膳,并在光州城滞留了一夜,第二日清晨才踏上了归途。 一路之上又是连续数日的翻山越岭,好在因为大越国中莫名其妙生出的橡胶树,渔州研制出了橡胶轮胎,减缓了马车的颠簸,更提高了行车速度,这才令唐钰的旅途心情不算太过恶劣。 最令唐钰乐不思蜀的自然是两位娇妻的陪伴。 便在唐钰尽情享受包揽祖国大好河山的游览时光时,大宋应北方辽国的求援,派遣一支使团前往鸭绿江西岸的开州城,为耶律与完颜两家持续半年之久的争斗做调停。 得知大宋只是派出使团劝和,并未派出援兵,暴怒的辽国皇帝耶律洪基险些当着几位谋臣的面掀了桌子。 他需要的是大宋象征性的劝和吗?他需要的是明州水师那顷刻间覆灭整个岛国水师二十六艘战舰的武器,需要的是大宋近年来战无不胜的无敌之师。 大宋的官员的确个个能说会道,但只凭几根三寸不烂之舌便能平息战争?那政权之间还哪里来的冲突?大辽将士又何必流血牺牲? 必须要将大宋拉下水,完颜刻里钵所掌握的火焰太过诡异,只有让大宋起了覆灭完颜一族的心思,他才能高枕无忧。 可问题是如何操作? 朝中官员得宠的第一要素便是揣测圣意,台下几位谋臣见到皇帝的表情,便已知晓自己的主子心中所想,可如今的大宋再不是当年澶渊之盟时候的软柿子,任谁想捏便可以捏一把,如今的大宋国力昌盛,早已今非昔比,若非北地苦寒,只怕大宋铁骑早已攻克燕山山脉,兵临上京城下,令他们俯首称臣了吧。 想要算计大宋?他们需要好好掂量一番。 可皇帝想要对策,他们食君之禄,自然需要担君之忧,台下的几名谋臣相视一眼,均是满脸苦涩,事到如今,也只能是硬着头皮上了。 “启奏陛下,大宋派来使团劝和,作用微乎其微,完颜刻里钵在与我大辽的作战之中斩获颇丰,如今信心满满,自然不会将大宋放在眼内,若是大宋使团在调解的过程中遭到完颜家的暗杀……” 耶律洪基双眸之中精光闪动,若是如此,便是彻底打了大宋的脸,大宋皇帝自然会出兵讨回颜面。可转念又一想,完颜刻里钵一向谨慎,必定不会在如此敏感的时刻做出这等会为整个族群遭来杀身之祸的蠢事,不由得摇了摇头:“你觉得完颜那厮会如此愚蠢?” “自然不会。”谋臣继续说道,“所以我们需要替他们去做。” “爱卿的意思是,借完颜的刀杀大宋的人,嫁祸?”耶律洪基蹙起眉头,似在权衡其中的利弊,若是天衣无缝自然皆大欢喜,当中只要出现一个细微的差错,招来横祸的便是他大辽了。 “爱卿可有全盘的谋划?” 谋臣沉思了片刻,忽而展颜一笑:“大宋派遣使团做说客的消息目前只有我朝知晓,完颜一族远在漠北,可能还不知道此事,我们需要立即封锁消息,等大宋使团抵达开州之后,只需派人假冒完颜一族负责谈判的团队,在会议中佯装谈崩,之后……”话到此处,谋臣闭口不言,手上那个手起刀落的动作干净利落。 “此计可行。”耶律洪基仔细斟酌了良久,终于还是认可了谋臣的计策,事到如今,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非完颜刻里钵实在难缠,他也不愿意得罪大宋。 想起完颜部落的强悍与狡诈,耶律洪基便是一阵咬牙切齿的痛恨,只为了一根什么五百年份的人参,便将战争打到这种份上,何必呢?想要人参,大辽的国库里应有尽有,双方坐下来好好商议一番不好吗? 高高在上的大辽皇帝自然不会想到,若是时间倒转回半年之前,他又哪里将区区一个不足两万人口的部落放在眼内,长白山中的土著,又哪里有资格与大辽平起平坐。 至于那两个抢夺人参的罪魁祸首,早已被他下令点了天灯,其族人也受到了牵连,男子全部斩首,女子为奴为娼终身不得脱离贱籍,可即便是将这两人千刀万剐,终究还是无济于事,东面的完颜一族搅得他夜不能寐,西面的拓跋秉常也是磨刀霍霍虎视眈眈,所幸他下令封锁消息,若是让西夏听到了一丝风吹草动,大军东侵,大辽腹背受敌,那才真是岌岌可危。 便在耶律洪基谋划着设计大宋之时,自带强国光环不知前路凶险的大宋使团顺利抵达河间府,在与幽州进行交涉之后,准备过境幽州城,直接穿越山海关,最终到达谈判地点开州城。 到了两方约定的日子,幽州城城门大开,虽然大宋朝廷因为两方之间的微妙关系,并未向幽州城派遣知州与通判,沐辰风却给足了大宋面子,亲自站在城门口迎来送往。 大宋使团在城内做了简单的停留,便在使团长石岭的带领下驱车出了北门,等到使团走远,站在沐辰风身后的家臣面露不忿之色:“仗着有朝廷撑腰便在幽州城内吆五喝六,这帮人实在可恶。” 沐辰风轻轻一摆手:“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我们要做的是继续隐忍,在未曾弄清唐钰的底细之前绝不能轻举妄动。” 似乎想到了什么,沐辰风又道:“李堂此前来信说他在渔州安插了一名密探?” 家臣回禀:“确有此事。” 沐辰风的嘴角轻轻上扬:“如此说来,李堂那厮还有些作用。” “他便是一个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看哪边有利可图便向哪边靠拢的小人。” “不,这位李兄的心可不是一般的大,他的真正意图是让我们与渔州拼个两败俱伤,他可以坐收渔人之利。”沐辰风一声嗤笑,脸上满是嘲讽,“只是他还未搞清楚现实,即便是与他相隔不远的钱塘城,都能在数日之内将金陵城拿下,可笑他还以为我与唐钰倒下,他便能轻易夺取这天下了。” 钱塘城内的方正本就是兵多将广,再加上有了唐钰的支持,更是今非昔比,实力早已超过了金陵城,那才是除去幽、渔二州之外最为强劲的大宋第三势力。 第四百二十五章:返城 各个政权之间的风风雨雨,唐钰并不关心,在经过月余的游山玩水之后,这才由陆路返回了渔州城。 所有的城建均已进入尾声,城中却依旧是一派繁忙景象,一棵棵香樟树苗作为行道树被栽种在宽阔的街道两边,为了给城中居民与城外访客提供方便,城内所有的道路均被冠以名称,四座城门外更是竖起了渔州城平面图,上面标示着各处衙门与办公地点的所在。 车水马龙的岔路口也刷上了一条条人行横道,虽然不能测算马车的行驶速度,知州辛赞却下发明文规定所有车辆在城内行驶,速度只能与普通人步行保持一致,即便是有天大之事,也不能驾马狂奔,实在来不及,可以下马跑步。 若是有人违规,便会受到通判府衙的重罚。 这些法规都是在经过商议之后写入渔州州志的,即便是身为城主的唐钰也必须遵守,在辛赞看来唐钰那天马行空的想象之下,渔州城俨然成了一座古今融合并交相辉映名城,这些规则与举措,值得大宋所有城市效仿。 渔州城中的钟鼓楼同时奏响,恭迎唐钰回城,居民们也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夹道为城主贺,早前知州大人便发布了东海大捷的消息,这虽不是渔州军打下的大胜仗,却依旧感觉与有荣焉,虽然攘夷炮的消息在城中也是秘密,却也有不少参与打造的将士心照不宣,对岛国一战,明州水师也就是仗着自己船坚炮利,船是城主设计,炮是渔州打造,这击败岛国水师的战功,渔州城受之无愧。 入城之后马车的速度本就很慢,再加上人群的拥堵,短短的一段路走了半个多时辰,唐家大院依旧在视线之外,最终还是由负责秩序的管理人员驱散,蜂拥的人群这才在一阵鸡飞狗跳之中散去。 “今日的公分都不想要了?” 唐家大院门前,唐钰将两位夫人扶下马车,却不见家里的那几位出门相迎,心中也是不免一阵苦笑,数日之前云采菱便送了家书回来,说是五日内返回渔州,一晃已是半月,自己一行却始终不见踪影,若非知道他们身边有唐钲领着一队人马守护,白渔儿只怕将整个渔州军撒出去寻人的心思都有了吧。 大门被推开,院内果然空空如也,云采菱轻轻吐了吐舌头,似乎也在责怪自己当日那一封报平安的家书送得太过仓促,谁又能想到这大宋的大好河山竟如此雄伟壮阔,偏偏自家夫君又是个爱玩的,每到一处城池,都要将那里的名山大川游览一遍,如此拖延之下,能在今日返程,都可为橡胶轮胎再记一功了。 三人进入后院,唐钰便蒋云采菱与花翎语二人自各处采购得来的东西堆在石桌之上,大声嚷嚷着“分东西了,见者有份。”只可惜,任他如何吆喝,回应他的只有被夏日的微风卷起的几片落叶。 云采菱与花翎语见势不妙,立即起身走进白渔儿的房间,果然见到大夫人正将棉儿紧紧拽着不许她出门,阿璃见到云采菱,立即迈开小短腿跑过来,奶声奶气叫着“娘亲”,反被紫月一把抱了过去:“你家娘亲在外面玩得心野了,哪里还记得你。” 倒是没心没肺的阿琉被一只拨浪鼓收买了,此刻正玩得不亦乐乎,连她这个娘亲也直接被忽视。 水慕儿正抱着自己的儿子小焱儿在一旁对着她们挤眉弄眼,似乎是在说自己也是受人所迫,冷不丁被白渔儿察觉,慌忙收了动作,躲在了李韵儿身后,花翎语与李韵儿相视一眼,趁着 白渔儿不备,朝着她努努嘴,其中的意思不明而喻。 花翎语是曾经游走于各个势力之间的游鱼,云采菱也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的老油条,凭这两人的眼力,哪里还看不出佯装生气的只有白渔儿,立即陪着笑脸一左一右地在长房夫人身边坐下。 “夫君说过,女子生气易老,渔儿你也不想年纪轻轻便成了老太太吧。” “是啊是啊,何时是归期,也不是我们做妻子的说了算的,渔儿你就算要怪,那也只能怪院外的一家之主,可不能怪到我们头上。” 这两人一唱一和,还不时以手咯吱着白渔儿的腰间,引得她再也绷不住严肃,“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屋里顿时乱做一气,水慕儿将几个孩子护在身边,看着那几人相互挠痒的狼狈模样,也是笑弯了腰。 大人们在嬉闹,棉儿趁机溜出了门,扑进自己朝思暮想的阿爹怀里:“阿爹你可回来了。” 唐钰在自家长女的精致小脸上亲了一口,看来还是棉儿这个前世小情人与自己最好,也不枉他疼爱一场。 抓起一个布袋交给棉儿的贴身丫头小欢:“将这个送去小姐房间,里面都是你们二人喜欢的东西。” 年纪比棉儿略长的小欢原先是渡口镇人,在学堂中成绩优异,颇受丁香喜欢,见她双亲去世,跟着奶奶过活,便将她送来了唐家,刚好可以照顾六岁的棉儿。 两个女孩也是投缘,棉儿更没将小欢将下人对待,一直以“姐姐”称呼,唐家上下对在府中帮忙的人一视同仁,小欢心中感激,自然对棉儿尽心尽力照顾有加。 这边小欢刚刚抱着塞满东西的布袋子欢天喜地离开,嬉闹结束的白渔儿领着一众娘子军出了屋子,出了云采菱与花翎语之外,其余几人都强自冷着面孔:“夫君还知道回来啊?” 伴随着一阵干笑,唐钰伸手挠头:“原本是想着早去早回的,只不过如今学堂已然放暑假,城中的秩序井然,大小事务均由辛赞管着,我回来也没什么要事处理,便在外面多逗留些时日,若是让几位夫人独守空房,那为夫的在此致歉了。” “呸,登徒子。”男人果然是依靠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她们哪里是因为唐钰不在而耐不住寂寞了? “说吧,除去晚归之外,你在外面还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龌龊事了?” 第四百二十六章:有君在,不远行 唐钰微微一怔,不禁将目光扫向了白渔儿身后的云采菱与花翎语,发现这两人也是满头雾水之状,似乎也是刚刚才听说在这旅途之中自己的夫君背着她们在外不知又与哪家千金小姐发生了苟且之事。 唐钰自问在感情一道的确不算太过专一,倒也不是那薄情寡性之人,与他有瓜葛的他可都娶了回来,自从有了她们五个之后,唐钰也是循规蹈矩做人,小心翼翼做事,再不敢与什么大家闺秀有任何牵连,此番出门办事,除了出海作战时不方便携带家眷之外,任何时候他可都是跟云采菱与花翎语呆在一起,又哪里来的空闲去做那白渔儿口中所谓见不得人的龌龊事了? “外面都说我们家夫君生性风流,每次出门办事,都会领回一位妻子,这些流言蜚语我们自然是不信的,慕儿仰慕夫君三年,翎语更是与夫君经历同生死共患难不止一次,韵儿则在夫君身边一呆五年无怨无悔,都是有情有义的好女子。”说到此处,白渔儿话锋一转,“可如今看来,倒是我们几个误解了,外面的那些话的确也并非空穴来风。” 除了大呼冤枉,唐钰还能说什么?便连平日里对他最为信任的白渔儿也说出这种话,难道自己真的在不觉之间又打动了哪位小姐的芳心? “空口白牙的,你们可别冤枉我。” “冤枉?人家可都找上了门了,便在隔壁厢房里住着,夫君要不要移步去看看你新招来的小美人?” 白渔儿的这一句话令唐钰如遭雷击般被电了个外焦里嫩,回望云采菱与花翎语,也向他投来了不信任的目光,这可真是百口难辩了。 “不可能!”唐钰大声疾呼,“你们将她带过来,我要亲自审问。” 白渔儿撇了唐钰一眼:“不必审了,妾身都替你问过了,那姑娘叫做小怜,与夫君你在金陵城主府内聊了大半个时辰,李堂见你们相谈甚欢,便自己做主将这丫头送到了广陵城,跟着金诚与师师一起回了渔州。” “谁?小怜?”唐钰猛地一拍脑门作恍然大悟之状,自己当时为了打发时间,倒的确是与金陵城主府内的一个斟茶丫头攀谈过,却不曾想李堂见缝插针,竟然将这丫头送来了渔州。 想通了此关节,唐钰自然也能看出白渔儿一干人等的佯怒,区区一个城主府中的小丫头,纵然有些姿色,又怎能与他这小院中的满园春色相比? “渔儿你是说,金诚那臭小子回来了?” 面对云采菱突如其来的激动万分,白渔儿倒是显得很是不解,云金诚与李师师本就只是出城参加什么才子聚会,怎么搞得好像险些经历生离死别一般? “是啊,与师师一起回来的,这几日两人如胶似漆的,似乎好事将近了哦。” 出去一趟,原本只是一头热的关系竟成了郎情妾意了,每每提起此事,守在家中的三位夫人便是一阵啧啧称奇,谁说云家三小子不会耍心机手段的,哄骗小丫头还是很有一手的嘛。 “我去找他。”得知云金诚返回渔州的消息,云采菱转身便走,只是刚刚走出两步,便一脸不可置信地回望白渔儿,“你刚才说什么?师师那丫头与我家金诚好上了?” 见到白渔儿机械状点头,云采菱犹自不信,在看向水慕儿与李韵儿,得到统一的回答之后,云采菱收起了惊愕,随之换上的是另一副狰狞的面孔,她略显粗俗地挽起了衣袖,一脸的杀气腾腾出了院子,纵然紫月冲过去将小姐抱住,也丝毫拦不住云采菱的暴走:“好你的李师师,此前顾忌你是夫君的妹妹我不好过分管束,如今成了我弟妹,还不是落进了我手,既然进了云家门,看我这个做姐姐的如何教育你。” 对于这个勾去自己弟弟三魂七魄的李师师,云采菱的怨念已深,只是碍于唐钰与李韵儿的面子,自己不好发作,如今云金诚得偿所愿,她便是云家儿媳,自己这个长姐难道还不能出言教育几句了? 眼见拦不住,紫月也只能从旁劝慰:“金诚少爷与师师姑娘刚刚凑成一对儿,小姐可忍着些性子,别将师师姑娘再给骂跑了,到时候那小胖子……金诚少爷找小姐你拼命,可别说紫月没提醒过。” 云采菱冷笑一声:“她将我弟弟送入虎口险些将命留在了金陵,我这个做姐姐的还不能说了?” 紫月听闻其中还有这般曲折,便也识趣地闭上了嘴,难怪小姐如此暴怒,这府上谁不知道自家小姐是姑爷口中的“扶弟魔”,云金诚若是真出了事,只怕云采菱得去找李师师拼命。 云采菱怒气冲冲,紫月心中惴惴,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行至云金诚的画室之前,云采菱自扫了一眼,心中的那一点怒气便随风而逝,微微叹一口气,朝着身后的紫月招了招手:“罢了,回吧。” 紫月朝着画室的方向望了一眼,夏风拂过,远处的少男少女相对而坐,少女抚琴,少年执笔,在各自动作的间隙之中,两人相视而笑,画面淡然而恬静,实在令人不愿打扰了这份和谐。 小院之中,花翎语分完了石桌上的东西,娘子军们一脸满足之色地散去,留下的只有白渔儿母女。 眼见四下无人,唐钰一把将白渔儿拉进怀中,惊呼声中,白渔儿挥起粉拳砸在唐钰的肩头:“孩子还在呢,这是想让妾身无脸见人么?” “老夫老妻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唐钰一瞧身边的棉儿,大笑着伸出另一只手,也将棉儿揽入怀中,“棉儿你说,阿爹这般对你娘,好不好?” “自然好了。”棉儿将头靠近唐钰的耳朵低声说道,“前几日娘亲夜里梦呓还说自己想阿爹了,清晨起来棉儿问她,她还不承认呢。” “呸,你这丫头,还开起娘亲的玩笑了?”白渔儿一瞪眼,棉儿慌忙从唐钰的怀中窜出,一溜烟跑向自己的屋子找小欢去了。 小院内只剩下二人独处,白渔儿忍不住伸手环住了唐钰的脖颈,将头靠在了夫君的肩上:“夫君近期不出远门了吧。” 唐钰朝她甜甜一笑:“有君在,不远行。” 第四百二十七章:金陵密探吕小怜 “你叫做小怜?” 唐家后院的议事小厅内,唐钰坐在桌前,看着面前摆放的十多碟精致糕点,随意拿起一块放在口中,不禁满意点头,单论制作糕点的手艺,整个渔州城无人能出其右。 同样是面对这一位府内下人口中的城主,与在金陵城的轻松愉悦相比,此刻的吕小怜显得有些心惊胆战。听到唐钰的问话,双腿一软便要下跪磕头,倒是身后的紫月眼疾手快,将小丫头搀扶住,口中说道:“此前不是跟你说了吗?在这渔州城中没有跪拜之礼,即便是见了知州大人也无需磕头。” “可……可他是城主大人啊。”小怜小声反驳,却被紫月的下一个动作吓了个半死。紫月伸手指着唐钰笑道:“那便更不用怕了,这些规矩可都是他定下的。” 听了紫月的话,小怜重新将目光小心翼翼地投回唐钰的身上,却发现城主大人并未因为紫月的话生了半分恼怒,而是不停尝试她做的糕点,有两口吃得太快险些被噎住,猛灌了几口茶之后这才缓了过来,那狼狈的模样映在眼中,险些让她笑出了声,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对主子来说可是大不敬之罪,慌忙用衣袖掩住了憋成赤红色的小脸。 小怜不敢笑,紫月倒是笑得肆无忌惮,唐钰瞪了她一眼:“渔州城没有出色的糕点师傅,好不容易碰上一个,还不让我痛快尝个新鲜?” 唐钰本就是好食之人,只可惜手艺不精,小怜所做的这些江南糕点真的是勾起了他的馋虫。 见样尝了一块,唐钰拍了拍稍稍隆起的小腹,意犹未尽地转过了身子,朝紫月说道:“你还在这做什么?不用去照顾小雨晴?” 紫月闻言立即露出一抹沮丧之色:“后院有奶妈呢,再说我这身子……”话到一半,紫月突然止住了口,恶狠狠瞪了唐钰一眼,“姑爷果然是色胚,我要去告诉小姐!” 唐钰被她骂了个莫名其妙,他支开紫月,是想从小怜口中探听一些关于李堂的消息,即便小怜的身份只是金陵城主府中打杂的下人,也还是有些蛛丝马迹可寻的,却不想被紫月劈头盖脸一顿指责,不禁又是一句问出口:“我说错什么了吗?” “姑爷你!”紫月猛地一跺脚,脸上的绯红更甚,伴随着羞赧,一丝温怒也随之上升,不就是自己奶水不足么,至于三番两次嘲笑吗?气急的紫月便要出门告状,转身走了两步,却又转了回来:“渔儿姐姐说了,要我如何将小怜带来的,还要如何带回去。” 唐钰也不理会在他眼中一孕傻三年的紫月,转头看向茫然不知所措的小怜:“与我讲讲你的情况,李堂为何要将你送来渔州?” 吕小怜口中应了声“是”,随即将其在金陵城中的父母亲戚全部介绍了一番,吕家的祖上曾经是南唐李家的御用糕点师,当年金陵城破之后,吕家便在城内买下了一间商铺做起了糕点生意,因为无欲无求,只想着过些平静日子,小店的生意不错,吕家却不打算扩张,维持生计之余便是将手艺一代代传承下去,到了吕小怜的父亲这一辈,吕家还是城内的小门小户,一个姑姑远嫁,城中只剩下她的父母与几家平日里走动不多的远房亲戚。 “柴郡王在京城遭到暗杀之后,李城主成为金陵城的新主,只是根基不稳,急需人手稳固自己的地位,我家祖上侍奉过李家,故此父亲也受到了城主府的召唤,只是我家除了会做些糕点之外一无是处,李城主人尽其用,便留下我在城主府打杂,做些糕点以供招待宾客与自己享用。” 短短三言两语便交代清楚了身世背景,倒不是小怜的语言精练,实在是吕家便如一张白纸一般没什么浓墨重彩,而对于唐钰的第二个问题,小怜却绝口不提,纵然唐钰又问了一次,小怜还是紧咬牙关不松口,似乎是要与唐钰顽抗到底。 见了小怜如同白蜡一般毫无血色的小脸,唐钰的心中早已明了,若非这小丫头心机深沉演技一流,便是她实在单纯,根本不会掩藏自己的内心。 从与小怜两次接触的过程中分析,唐钰判断小怜应该是属于后者,如若这丫头真是李堂身边最出色的密探,那他认栽。 只不过渔州城的机密,可不是一两个密探便能打探清楚的,对此,唐钰还是有着几分自信的,否则他可不敢轻易让一个外人进城。 无论小怜是密探,亦或只是手李堂威胁的普通人,唐钰都不太在乎,明面上的渔州城公开透明,即便密探混进城,也绝对查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既然你是糕点世家的传人,也别浪费了手艺,平时便跟在紫月身边,有时间去女子学堂那里教授些技艺,她们的劳技课远比男子学堂的内容丰富,都是教授一些生存技能,你的手艺刚好有用武之地。” 小怜跟随云金诚与李师师入城时,便对新鲜的渔州城有着一股莫名的好感,特别是棉儿与小欢每日背着书包去那个什么女子学堂,令她极为向往,可听到唐钰如此安排,她却在险些咬破了嘴唇之后说出了细若蚊蝇般的反驳:“小怜需要留在城主身边,还望城主大人可怜。” 见小怜如此决绝,唐钰倒有些钦佩她的胆色:“李堂除了要求你留在我的身边之外,可还有其他?” 小怜抬眼望了望嘴角微微上扬的唐钰,未施粉黛的脸上满是羞红:“他说最好……最好爬上你的床……” “我去。” 唐钰捂着脸苦笑,在世人眼中他是如此饥不择食连十多岁的小丫头也不放过,看来他这色胚的名声是洗刷不清了。 “李堂以你父母的性命要挟,你小小年纪能做到如此地步也算难得,念你一片孝心,我自然会尽力配合,以保住你父母的性命,李堂需要你查什么消息,你告诉我,由我来应付。” “真的?”小怜不可置信。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第四百二十八章:二皇子的暑假生活 七月初的汴京,天气开始慢慢炎热,树丛之中的知了唱响了夏日协奏曲,只是每日被困在宫中,不能与那帮刚刚熟识的同窗上山捉鸟下水捞鱼,这令返回皇城的二皇子赵仅感觉分外不适。 主子倍感无趣,身为内侍的跟班自然需要排忧。 “奴才陪着殿下去乐舞司后院?”内侍笑得猥琐,却不知赵仅的内心被他的这一个建议微微触动了心弦。 赵仅斜了内侍一眼,他此前倒是偷偷跑去过乐舞司偷看宫里的舞姬换衣服,只是在渔州那一次打算混进女子学堂被抓了个现行之后,想到当着全体师生的面诵读检讨并罚打扫茅厕一个月的惩罚,赵仅便不寒而栗,虽然茅厕铺就了光滑的瓷砖,更有清水冲洗,总归不是什么洁净之地,经过那一个月如入人间地狱般的受罚,他总能感觉身上有着一股异味,纵然以皂角擦拭过无数遍,那股宛若萦绕周身的淡淡味道如付骨之蛆般挥之不去。 想到那样的酷刑,赵仅浑身一个哆嗦,头更是摇成了拨浪鼓,全然忘记了自己如今身在京城皇宫,可不是那远在千里之外的渔州城男子学堂宿舍。 “那叫膳房那帮小子来投壶,输了的脱裤子。” 赵仅捂着脸苦笑,难道他以前竟是如此无聊的一个人? 见赵仅不悦,内侍黔驴技穷,只能干笑着站在一边,赵仅朝他挥挥手:“你先下去吧,我得做暑假作业。” 在六月底的学堂考核中,赵仅以文学得分四十九,算学得分二十一的成绩荣登熙宁五年这一届学生中的全员倒数第一。除去两科正常的暑假作业之外,他还需要多完成五篇文章与一百道算术题。 文章倒是好写,毕竟身为宋人,七步成诗的鬼才没有,舞文弄墨的本事倒还是有一些的,只是这算学一道……赵仅面对九九乘法表宛如天书,学了大半年,如今也只能背到三三得九。 丁香那个恶婆娘从来不问学生在学堂之外的身份为何,即便是面对他拿出的皇室信物,也只是说了句“不认识”,照旧让他站在教室外背诵,真的是一点情面也不给。 若是两个月之后回城时,他的作业还未完成,只怕丁香会让他挂着写有“榆木疙瘩”的木牌游街吧。 掏出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不过多时便已然头昏脑涨,脑中仿佛多了一团浆糊,只可惜王桐那小子留在了渔州未曾随他一起返回,他可是在考核中夺得了九十五分,交给他去做,只怕不出一日便大功告成了吧。 见皇子时而抱着头沉思,时而在纸上乱写乱画也不知在做什么,好奇的内侍偷偷瞄了一眼,这满纸乱七八糟的符号外加横线,看得内侍也是一头雾水,难道皇子殿下在渔州呆了一年,傻了? 便在赵仅为那些惹人心烦的算式焦头烂额之时,殿外的厚重高门被人推开,一个人影跨入殿内,惊得赵仅身边的内侍慌忙准备磕头叩拜,来人朝着内侍摆摆手,示意他退下,行至赵仅的书桌前探头望了望,满纸的怪异符号也令他感觉心中奇怪,不由得脱口问出:“你所画的是何物?” 因为算学题目搅得他心神不宁,赵仅本就火大,冷不丁身后有人询问,只当是毫无眼力见识的内侍,头也不回便怼了一句:“你管得着吗?” 忽而感觉声音不对,随即转头望去,却见一声龙袍的赵顼站在自己身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儿臣不知父皇驾到,未曾远迎罪该万死。” 赵顼一把扶起弯腰下拜的赵仅,再次指了指桌上的怪异符号:“这是唐钰教你的?有何作用?” 赵仅挠了挠头,面露苦色:“回父皇的话,这叫什么阿拉伯数字,一共有十个,分别代表从零到九十个数字,是方便做算学计算用的。” “算学?国子监所研究的科目?”赵顼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作为皇帝,他自然知道大宋国子监里所教授的全部科目,其中便有算学一道,当今大宋,能进入国子监的均是在某一方面天赋异禀的惊世之才,他们才能接触到的科目在渔州城只能作为孩童的启蒙课程? “不止是算学,还有什么格物、化学,唐钰可以收集一种透明的气体,不用灯芯与灯油,便能自燃,还有还有,他能够控制电,儿臣还摸过呢,麻麻的有些刺痛,却不伤及皮肤,总之渔州城内有很多新鲜玩意儿。” 看着赵仅口若悬河眉飞色舞,赵顼强忍住心中的骇然,一脸微笑地摸了摸儿子的头:“看来你对渔州的印象还算不错。” 赵仅撇了撇嘴,他自然不会将自己罚扫厕所的丑事说出来,只是想到丁香那个恶婆娘心中便有些害怕,虽然她只比自己大了三岁,却俨然已在学生之中竖立起了严师的威信。 怪只怪自己对算学一道实在没什么天分,若是他如王桐一般厉害,丁香必定也会对他慈眉善目,想到那些令人无从下手的暑假作业,赵仅又感觉自己的头痛了起来。 看出了儿子的苦涩,赵顼大手一挥:“既然你不喜欢那个什么学堂,朕下一道旨意给唐钰,让他即刻关停,如何?” “父皇不可。”听赵顼打算关停渔州学堂,赵仅的反对脱口而出,“学堂里求学的都是儿臣的朋友,他们不但可以免费读书,遇上逢年过节,还可令一些银两补贴家用,若是学堂关停,他们便再没了读书的机会,相比于他们的前程,儿臣的这点困难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哦?”听了赵仅的劝解,赵顼倒分外感觉到奇怪起来,往日里的赵仅飞扬跋扈,仗着自己的宠溺在宫中横行霸道,何时关心过身边之人?不想这才去了渔州不到一年,性情便有了如此大的转变,唐钰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赵顼一摆龙袍,在赵仅的身边坐下,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你给朕讲讲渔州城,越详细越好。” 第四百二十九章:旁敲侧击 “渔州城?” 赵仅伸手揉了揉鼻子,心中满是不解,自己在渔州呆了十多个月,倒是将整个城池玩了遍,在他看来,渔州城最大的特点便是洁白,围着城池的整片城墙都铺满了瓷砖,去年腊月,为了迎接新年,城中百姓将整个城墙从里到外擦拭了一遍,瓷砖这东西果然容易清洗,全城人齐动手,也只不过是一日时间,整个渔州便已焕然一新,城中主干道的大街两旁,数座沼气路灯挂上崭新的红色灯笼,更是增添了别样的喜庆色彩。 城中的建筑与大宋其他城市的风格倒是大同小异,白砖黑瓦一派古色古香,只是所用的建筑材料不同,看来便比那些木质结构的普通住房更加厚重,也更加多了一份安全感。 除此以外,渔州城便再无特点了,同样的城市布局,同样的晨钟暮鼓,相较京城,渔州的面积也小了许多,若非唐钰设计建造出了由一间间方方正正的房子拼造而成的钢筋混凝土小楼,只怕依照如今的发展趋势,渔州根本住不下现有的居民。 “对了,唐钰还搞出了什么自来水,便是在家里的最高处安装一个木桶,每日清晨踩踏水车往里面注满水,木桶下方装上几根铁管,分别将谁引导向厨房、洗漱台等需要用水的地方,铁管的尽头处再装一个什么水龙头,平时关闭,需要用水时拧开,便会有水流出了。” 赵顼还在脑中想象着这所谓的自来水到底是何模样,又听赵仅说道:“这自来水用着倒是方便,只是水管极易锈蚀,用一段时间便需要更换,很是麻烦,学堂厨房间的用水量极大,再大的木桶也无法满足供应,只用了几日便撤去了。听说唐钰此前便在研究不会锈蚀的材料,也不知成功没有。” 自来水这种新鲜东西的确引起了赵顼的一丝兴趣,却不是自己想要听的,他只是点了点头,继续问道:“还有呢?” “再有便是城外了。”赵仅仰起脑袋眨眨眼,似乎是在思索,“北门外的山坡上有许多菜地,那里一年四季都会长出新鲜蔬菜,学堂劳技课的校外课堂便在此处。”那里是培养学生们动手能力的课外基地。 对于那些从小在田地里刨食的农家子弟而言,渔州城北的反季节蔬菜基地是乐土,在家中族人的耳濡目染之下,对田地里的那些事自然不会陌生,而对赵仅他们这些生活在高墙大院之中的阔少而言,那里便是噩梦般的存在。 天不怕地不怕的赵仅曾经在蔬菜基地里被一条黏糊糊的蚯蚓吓破了胆,整整两日没敢下床。 赵顼对于反季节蔬菜基地并不陌生,丞相王安石巡查渔州城之后,也带回了这个技术,汴京城周围的几座村庄里也搞出了几处,效果很是显著,原本在冬日里便已绝迹的新鲜蔬菜如今已不是什么稀奇食物,他曾经还亲临现场视察过。 在京城的试验基地成功产出反季节蔬菜之后,朝廷对此项技术进行了大规模推广,如今只怕稍大一些的城池都具备了产出反季节蔬菜的能力了。 “那……渔州还有没有特别之处?便是明令寻常百姓不能入内的地方?” “哦!”得到父亲的提示,赵仅的双眼立即射出兴奋的光芒,“有,便在后山,那里有重兵把守,似乎还有暗哨,出入后山需要什么特别通行证,对于无证人员擅自入内,守军可以先斩后奏,是渔州最为机密之地。” 赵顼感觉自己终于问到关键处,不由得坐直了身子:“你与朕仔细讲讲。” “啊?”赵仅面露苦色,渔州城公告之中三申五令不可接近后山,他作为学生更没有资格进入,听说有一次学堂休沐,一个家在城外的学生为了抄近路回家,误入后山,险些被当成密探被击毙,还好暗哨之中有哨兵发现对方穿着渔州学堂的青色校服,这才迟疑了半分未曾动手,否则那个学生必然无法走出后山。 纵然如此,被驻守后山的士卒送回学堂之后,那个学生还是受到了严惩。 见父皇一脸正色,赵仅也不敢信口胡编,只能据实已告:“渔州后山防守严密,我儿臣溜不进去,只是前阵子整个城池都能听到后山总是发出如旱天雷一般的惊天爆炸声,那声音很是密集,同时还伴随着阵阵颤动,同窗们都说是地龙翻身再次来袭,儿臣却认为那是唐钰的手笔,因为爆炸声在持续数日之后便消失了,直到儿臣放暑假回京也再未听到过,显然是人为所致。” “爆炸声?”赵顼若有所思,想到唐钰手中掌握的犀利火器,再结合此前东海海战的战报,不难推测那是唐钰在试验新式武器。 以赵仅的观察来推测,唐钰的机密便在渔州的后山之中。 赵顼伸手摸了摸下巴之上的山羊长须,心中盘算着是否调动成都府路大军攻陷渔州城北的后山,以此来掌握这个完全可以主宰任何一个政权命运的强劲武器,只不过念头刚起,便在瞬间熄灭。 唐钰生性狡猾,又怎会不留下布置,令人轻易得手?估计整个渔州军大半的军力都部署在渔州后山之中,加上他们令人望而生畏的火力,无论朝廷派多少军队强攻,只怕都会葬身于山脚之下。 如今的渔州城虽然实行自治,却也终归是大宋的城池,是他对外威慑的一张王牌,正是有了渔州城作为依仗,周边的几个政权势力不敢对大宋不敬,以至于渐渐重新形成了以中原大宋朝廷为尊的局面。 若是朝廷出兵强攻,便是彻底与渔州撕破了脸面,无论胜负如何,唐钰必反,这可不是赵顼所希望看到的结果。 强行驱散脑中不算理智的冲动,赵顼耐下了性子,再次问道:“那渔州城中的那些人呢?从管理者到普通城民,又是何种状态?” 第四百三十章:别出一格的管理机制 “渔州百姓?”赵仅的眉毛一挑,露出一个带有半分不屑的神情,“那些人被唐钰喂了个脑满肠肥,简直目中无人,不是良民。” 赵顼眉头一蹙,难道是那些不开眼的刁民得罪了自己这位最为得宠的皇子? “说来听听,他们是如何目中无人的。” 赵仅得令,立即再次口若悬河起来:“渔州城实行什么工分制,每日黄昏下工时,所有人都会去分工管理处领取一日劳作之后换到的公分,再接领第二日的新工作,如此循环往复。除此以外,渔州衙门还鼓励城民发明创造,唐钰说什么‘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新鲜事物只要是得到了衙门的认可,也能换取公分。” 赵顼颔首,渔州城的工分制他也略有耳闻,也曾与王安石探讨过其中的利弊,经过分析讨论之后一致认为,这种制度只适合渔州,却并不能在大宋其他城池推广,更加没有推广的必要。 在赵顼以为,唐钰所谓的公分,便是银钱,必定是渔州官府的存银不足,这才弄出了如此一个取代的东西,以公分代替银两在城内流通,若是想要出城消费,便可以公分直接换取通用的熙宁通宝,若是在其他城池推广,那便需要百姓先以公分换银两,再用银两去消费,完全便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了。 唐钰以公分替换银两,优点是无需储存大量的库银,缺点更是显而易见,那便是工作分工不同,难免有人拈轻怕重,若是有人认为衙门分工不均,又当如何解决? “各个工种有轻有重,渔州城是如何做到公平对待的?” “每项工作根据难易程度的不同划分档次,难度越高,公分越多,能够换取的生活资料便也越多。” “那做工之人又是如何看待那些管理者的?难道他们不用劳作,只是做些记录,便可不劳而获了?” 赵仅嗤嗤一笑,解释道:“渔州城内除了节度使唐钰、知州辛赞与通判王旁之外,便没有固定职位的管理者了。所有的岗位均实行轮换制,那些管理职位也在每日所发布的工种之中,任何人都可以担任管理者,前提是必须有能力胜任此职位。” “啊?没有固定的管理者,那整个城池岂非乱成一团了?” 赵顼觉得唐钰是在渔州胡作非为,而事实是渔州城内井然有序,没有半分乱迹。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赵仅再次给出了解释:“渔州属于军管城池,城内所有的治安由军队管辖,九成的居民均是士卒或是军属,有严明的军纪在前,无人敢造次。至于寻常的民事,则有城中每个片区自行推举的区长处理,各处的区长均是德高望重的前辈老人,所处理的也大多是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渔州实行严格的户口制度,外人根本无法混入城内,更别说什么小偷大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是渔州的常态,因为各家各户的口粮均由衙门统一派发,其他生活资料有公分换取,只要每日劳作是个时辰,便能达到衣食无忧的水准,根本没人愿意冒着被遣出渔州的风险去偷盗。” 赵顼点头,在近乎绝对的平均面前,的确没有必要以非常手段获取利益。 “那他们是怎样目中无人的?” “哼,还不是唐钰所说的什么‘城规面前,人人平等’。”赵仅轻哼一声,“城中没有固定管理者,便没有了官民之分,人人都是城池的主人,即使在大街上遇到唐钰,百姓们也都是点头致意,完全没有一点礼仪,就好似双方是早已熟识多年的至交好友一般,全然没有了上下级的概念。” “嗯,这倒的确可以称为目中无人了,这些都是唐钰定下的规矩?” “可不是。”赵仅又想起时常对他戒尺相向的丁香,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腹诽,她便是整个渔州城中对自己最为不敬的一人。听父皇再次发问,立即回道,“说是渔州衙门所指定的城规,实则便是他与辛赞商议的结果。” “看来整个渔州城还是由此二人所把控,哼,好一个渔州城主,朕看你能坚持到几时?须知道管理一个城池可不是一份轻松的差事,方方面面牵扯甚多,又岂是两个年轻人便能玩得转的……” “不是哦,父皇。”赵顼自言自语的话音未落,便听到了赵仅的反驳之声,“唐钰可是整个渔州最大的闲人,他整日陪着家里几位夫人,要么便在后院的研究室里研究各种怪异的石头粉末,辛赞此前十分忙碌,如今渔州城内的各种建设进入尾声,他也变得无事可做,近来还在学堂里做起了教书先生,反倒是通判王旁忙得热火朝天,一直常驻在其他城池,听说是监督渔州建筑队负责的各项工程。” “嗯?”赵顼蹙眉危坐,唐钰作为一个实际掌权者,对城池的管理不闻不问,辛赞作为知州,也是闲人一个?他们竟然甘愿放弃手中的权利? “那……皇儿你对他们二人有何看法?” 赵仅挠了挠头:“虽然唐钰曾经教训过儿臣,儿臣却也对唐钰十分钦佩,在放任自流的情况下能将渔州城治理得如此井井有条,足见此人的手段非比寻常,儿臣以为,这便是前朝魏征所谓的‘文武百官各司其职,皇帝便能垂拱而治’的精髓所在吧。” 听赵仅说出此话,赵顼的心头蓦然一紧,随即脱口问道:“此乃你自己的理解,还是有人提点你的?” “自然是儿臣自己想到的,确切地说,是唐钰做给儿臣看的,他准许我随意出入渔州城内所有的场所,让儿臣意识到原来做为管理者,也可以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也能将事情做好。” 看着这个自己最为宠爱的儿子,赵顼的眼神微眯,手指轻轻跳动之中,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皇儿觉得,他的方法如何?” “还不错,至少唐钰是真的轻松。” 一抹狠厉猛地浮上赵顼的面颊,令赵仅的身子微颤,面色煞白地退后了几步双膝跪地:“儿臣触怒父皇,罪该万死。” “与你无关。”赵顼站起了身子,双手负于身后朝殿外走去,轻笑之中,赵顼轻声念叨了一句“原来如此,王安石你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第四百三十一章:宫斗戏 京城国舅府。 向郊正端坐于后堂议事厅内,坐在下首的一人身穿大内总管服饰,手持一只拂尘,举止阴柔,嗓音纤细,显然是皇宫中的内侍。 “娘娘说了,此番能够怀上龙种,实在是老天眷顾,更是她唯一的机会,为确保顺利诞下皇子,娘娘需要国舅爷从旁协助。” 向郊淡淡一笑:“娘娘此话见外了,我们本便是一家人,所谓一荣俱荣,他日娘娘能够登上太后之位,我向家自然也是与有荣焉。” 内侍总管微微翘起了兰花指,朝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如今官家宠爱二皇子赵仅,只不过其母邢贤妃出生普通士族,原本娘娘自然未曾将这两人放在眼内,只不过如今丞相大人横插一脚,将二皇子送去了渔州,官家的意思既然二皇子无力争夺皇位,便让其远离朝堂,将来封一个藩王了却残生,只不过实质如何,想必国舅爷心中自然明了。” 向郊蹙着眉点头,大宋幅员辽阔城池众多,赵仅哪里去不得?偏偏去了唐钰所在的渔州,唐钰与王安石的关系世人皆知,丞相此举,完全是表明了准备扶持赵仅登位的立场。 “那娘娘的意思是……”话只说了一半,向郊便止住了声音,手上一个细微的动作在内侍面前一闪而过。 内侍摇了摇头:“在京城的地界里,二皇子殿下绝不能出事,哪怕伤了点皮毛,官家都会怀疑是娘娘做的手脚,未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这两个月,我们还需确保殿下的安全。” 向郊略一颔首示意明白,既然在京城不能下手,那赵仅在返回渔州的路上遇上不可预测的天灾人祸,那便与他向家无关了。 这一路上高水长,或许马车失控跌落深谷,或许是碰上一帮落草的贼寇绑架撕票,这种意外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熙宁四年冬月,被太医诊断为不孕体质的向皇后老蚌得珠,竟出乎意料地怀上了,加上碍眼的赵仅身在渔州,心情自然愉悦,虽已是大龄产妇,却也平安无事地捱到了预产期,如今临盆在即,却得知赵仅回京的消息,她倒不担心如今身体康健的官家会立太子,却也将赵仅看成了威胁,虽然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孩童,在向皇后的眼中,赵仅便是一只拦在她通向太后宝座的绊脚石。 既然是绊脚石,便必须要远远地踢开。 按照赵顼的意思,若是向皇后同意,他可以效仿其祖真宗皇帝,将赵仅过继给向后,只不过向皇后却害怕自己养虎为患,毕竟赵仅已经过了不记事的年纪,若是自己似大魏国皇后郭女王那般养出个为母报仇的逆子,又该去何处说理? 毕竟有仁宗皇帝那般气度涵养的,这世间又能有几人?至少向皇后以为,赵仅这小子绝非善类。 摒弃掉以和为贵的方案,双方剩下的也只有惨烈厮杀了。 向皇后也知道,自己的年纪不小,这一胎是她唯一的机会,若是皇子,碍事的赵仅必死无疑,若是公主,赵仅也必将成为向皇后发泄怒火的对象,无论事情如何发展,年纪尚幼羽翼未丰的赵仅都将是皇后必除之后患。 两人又轻声商议了片刻,内侍站起了身子准备回宫,向郊起身相送,两人行至府外,却见又一辆宫中的马车缓缓行来,另一名内侍下了车,朝向郊二人行礼。 两名内侍衣着不同,明显是先行抵达国舅府的那一位级别要高出许多,见了来人,心中不免一阵疑惑:“你不在凤仪殿听旨,跑这里来作甚?行色匆匆的失了仪态,成何体统?” 来人立即朝两人又是一拜:“回禀总管,小子是来传达娘娘懿旨的。” “哦?”向郊与内侍总管相视一眼,面色均有些凝重,难道宫中有变,皇后打算即时动手? 事关紧要,三人慌忙重新返回议事厅,向郊遣散家仆,等到厅中再无旁人,那位负责传话的内侍这才说道:“皇后娘娘说,对付二皇子的计划暂时搁置,一切等娘娘诞下皇子之后再行商议。” 向郊眉头微蹙,内饰总管也是满脸不解之色,如今箭在弦上,妹妹却不打算动手,难道是她在宫内露出了马脚,让官家察觉到了,这才有所收敛? “皇后娘娘可曾说明缘由?” 负责传话的内侍摇了摇头,却也给出了大概的推测:“跟在二皇子殿下身边的内侍与小子本是同乡,我二人入宫以来一直有着联系,今儿中午他无意中说起官家与二皇子之间的对话,具体内容他不敢详听,只是官家离开时满脸怒色,显然是负气离去,小子在娘娘面前提了一嘴,娘娘便让小子即刻出宫传达懿旨了。” “哦?”向郊与内侍总管恍然,看来是在那父子二人的对话之中,赵仅得罪了赵顼,似乎有失宠的迹象,只要失去了皇帝的庇佑,十多岁的赵仅便翻不出什么浪花,在皇后眼中便不再是威胁,既然他的生死无关紧要,又何必非要杀了他触怒皇帝呢。 只要向皇后的这一胎是皇子,凭借娘家的力量与整个天圣党的支持,大宋的天下将唾手可得,届时便可收回王安石的一切权利,罢免他的丞相之位,大宋便又可以重回地主阶级当家作主的时代了。 “那渔州方面……”唐钰拥有的火器令人胆寒,若是他站出来支持赵仅,只怕连赵顼也无计可施吧。 向郊只是淡淡一笑:“总管大人多虑了,唐钰曾经与官家约法三章,渔州只是大宋的属地,绝不干涉皇家事务,他若是出尔反尔,岂非令天下人耻笑?” 唐钰与赵顼之间的君子协定,便连王安石也不知道,但是身为枕边人的向皇后却是一清二楚,皇后知道,便等同于国舅爷也心知肚明,唐钰生性懒散,只愿窝在渔州自己的盘丝洞里,这天下他是不愿意争的。 “只要我们不主动惹他,大宋宫斗,他才懒得来管。” 第四百三十二章:贼心不死 大宋皇族的内斗如火如荼,西南地域的吐蕃也在为整合统一做着最后的努力。 公元八世纪,盛极一时的吐蕃帝国因为唐朝边军的入侵与国内的战乱,顷刻之间土崩瓦解,便连当年帝国首领松赞干布为迎娶大唐文成公主而修建的布达拉宫也毁于战火之中,此后长达两百年,吐蕃一直处于战乱,至今未曾统一。 昔日能够与东方的大唐帝国以及西方的阿拉伯帝国一较高下的吐蕃帝国灭亡之后,青藏高原便成了群龙无首的一盘散沙,随着时局的慢慢变迁,其中一支部族首领唃厮啰在今四川和青海建立地方政权,并成为北宋的臣属。大宋皇帝封唃厮啰为“宁远大将军”,1041年又封唃厮啰为“检校太保充保顺,河西等军节度使”。此后,唃厮啰的子孙继承人董毡、阿里骨、瞎征、陇等,世代均由大宋封官任职。 这便是吐蕃部族中的亲宋派。 而另一支势力以吐蕃帝国的都城逻些城为据点稳步经营,逐渐统一了吐蕃西部,因为与天竺接壤,他们以印度佛教为基础,创立了独具特色的藏族佛教,以教治国,打着重建吐蕃帝国的旗号,广纳教徒,实力同样不可小觑。 逻些城以国师为尊,由藏密佛教掌控政权,而所谓的松赞干布血脉,只是他们笼络人心的幌子被推上了有名无实的王位,实则也只是一副空架子而已。 大理相国之子白曜所入赘的,正是逻些城吐蕃王的一位公主。 熙宁四年,白曜作为吐蕃使者,在京城掳走花翎语,又在众目睽睽的大理建昌城外绑架唐钰,之后身负重伤逃回逻些城,躲在公主府内休养了三个月,这才捡回了一条命,好在公主对他一往情深,在国师询问时有所隐瞒,加上大宋似乎并未追究,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宋历熙宁五年春,吐蕃境内两股最强的势力发生了一次最为惨烈的碰撞,因为大宋禁军的干预,逻些城损失惨重,最终还是仗着城池海拔的优势躲过了一劫,阿里骨所率领的脱思麻部与大宋联军因为强烈的高原反应不得不在逻些城下选择退兵。 经此一战,逻些城彻底失去了统一吐蕃的信心,数万大军龟缩在城内,不敢跃雷池半步,城中虽不缺粮草,长此以往军心涣散,他日阿里骨卷土重来,逻些城自然不战而降。 这可不是白曜愿意见到的结果,若是整个吐蕃都归顺大宋,那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大瞿越国之中白家的产业已被清扫殆尽,却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家仆千里迢迢来到逻些城投靠,他给白曜带来了翻身的希望,一包罂粟花种子。 于是,罪恶的鲜花再次在吐蕃与大宋的边境线上一处隐秘的山谷里绽放,父亲白珩曾经用过的手段以失败告终,白家所有的密探以及那些被仙丹操控的大理官员都已拜托了丹药的束缚,但他却对白曜说过,自己所调配的药方并非提升罂粟果的药效,反而是对其有所压制,其实单用罂粟花才是速度最为迅速、效果最为明显的手段。 将体型圆润,因为长时间的日照脸上有两朵眼色极深的腮红,只要见到便肠胃翻滚的吐蕃公主仁央搂在怀中,白曜的劝慰与蛊惑之言说得是情深意切:“长久以来,逻些城一直被国师把控,父亲大人只是国师手中的傀儡,他日若是能够统一吐蕃,自然是国师的功劳,若是被外敌攻破城池,遭受烈火焚烧之刑的自然是父亲大人,我们身为儿臣,又怎能坐视不理?” 仁央依靠着自己的夫婿,面上却尽是愁容,她也在担心父亲的安危,却对此束手无策,毕竟她只是一个女子,藏族的女子只是男子的附庸与财产,与漫山遍野的牦牛并无区别,纵然她身为公主,境况也只是比寻常百姓稍略好些而已。 “国师大人位高权重,把控着城中的一切,父王手中没有一兵一卒,只凭王府里的一群老弱残兵,即便是反了也只是无谓送死,面对国师的数万大军,我们的战力实在只是沧海一粟。” 白曜一声冷笑:“不可力敌,可以智取,只要控制了国师与他身边的几位护法,整个逻些城的军队还不是任我们调度?” 仁央转过头,双眼直盯着自己的夫君,似乎在担心隔墙有耳,她压低了声音,却掩藏不住内心的激动:“难道夫君有办法?” 白曜并不答话,而是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株风干的植物,随着他的动作,仁央的目光也看了过去,见是一株自己从未见过的美丽花朵,不由得疑惑起来:“这是何物?夫君便打算用这个控制国师与几位护法?” 白曜神秘一笑,伸手将花瓣摘下,露出其中几颗淡青色的果子,取下一颗放在两指之间轻轻一捏,奶白色的果浆顺着手指流下:“我叫这东西为忘忧果,它不但可以提神醒脑,令人精神矍铄,更大的作用是可令人产生依赖,若是长久不得食用,轻则身体萎靡四肢无力,等到完全被它控制的那一刻,便会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听了白曜的解释,仁央的内心蓦然一动,这几枚青色的果子似乎瞬间成了正在对着自己吐信的毒蛇,令她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见仁央的脸色不好,白曜将手心的果浆擦拭干净:“寻一个机会,将这些果浆掺入国师的饮食之中,等他体验到忘忧果所带来的乐趣之时,便是我们彻底控制逻些城之日。” 到底还是个女子,听了白曜的计策,仁央并未即刻答应,他需要与父王商议,在权衡利弊之后再决定是否要夺取政权。 白曜也不勉强,因为他知道,作为女子的仁央毫无野心,她的父亲吐蕃王却是早已受够了自己傀儡的身份,自己的计策,吐蕃王必然会采纳。 等到仁央出了公主府,白曜身后的侍从才自黑暗的角落里走出,行至主子身后:“公子为何不趁此机会一举控制逻些城,却要成全吐蕃王?” 白曜一声冷笑:“留着他们父女,自然是为了替我挡刀了。” 第四百三十三章:高昌城 西北荒漠,高昌城,入夜。 遍地的黄沙被晚风卷起,漫天遍野的沙尘扑打着不算高耸的城头,在夜幕中发着沙沙声响,习以为常的守军以方巾遮掩着口鼻,借着不算明亮的灯火来回巡视着这座被誉为沙漠绿洲的城池。 之所以被称作绿洲,是因为高昌是唐朝丝绸之路上大唐版图之内最后一个补给点,驼队出了高昌,便是茫茫戈壁大漠。 一明一暗两条河流穿城而过,为高昌提供了丰沛的水源,巨大的壁垒堆砌而成的土黄色屋舍与宫殿,形成了与中原城池完全迥异的建筑风格,结合城民们略显白皙的皮肤,高挺的鼻梁以及微卷的长发,无处不透露着满满的异域风情。 高昌共分三城,外城呈方形,长宽各千丈有余,以城墙围拢,城中住着的都是寻常百姓,虽然酒楼饭庄客栈林立,大多接待的也只是普通的过客与怀揣发财梦想,在中原与西域之间倒买倒卖的商队。 相较外城,内城的面积便要小了许多,这里住着的均是回鹘的达官显贵,明显不同于外城的落魄,内城的建筑显得富丽堂皇了不少。整个城池的最中心,便是回鹘可汗答儿罕所居住的王宫。 月上高楼,城中响起三声鼓响,原本喧嚣的大街渐渐恢复了宁静,半刻之后,街道上再无半个人影,这一夜的宵禁悄然开始。 外城东北城墙脚下的一户低矮屋舍之内,向导亚力昆正蜷缩于昏暗的灯光照射不到的阴影内,全身微微颤抖着望向坐在堂屋之中的几名男子。 他们满头金发,碧蓝色的眼珠深陷在眼窝之内,闪耀着狡诈的光芒,也不知是因为亚力昆的房子过于矮小,亦或是他们的个头太过高大,坐在方桌之前的几人均是猫着身子,将脑袋凑在一处,对着桌上的山河图圈圈画画,说着亚力昆全然听不懂的语言,似在商议着什么机密要事。 他们的讨论过程并未持续很久,看模样应该是在行动之前对此前的部署做一次最后的确认,短暂的讨论之后,也不知是谁说了些什么,围坐于一处的几人纷纷露出些许笑意,似乎对今晚的行动胸有成竹。 随着为首之人的大手一挥,几名男子纷纷穿上漆黑色的头蓬,将头藏于帽兜之下,轻轻拉开了门闩,左右窥视了一番,确认安全之后,这才陆续自屋舍中走出,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为首的男子坐着未动,却是将身子转了过来面对亚力昆,见对方一脸惊恐之色,立即以流利的回鹘语说道:“亚力昆兄弟不必太过惊慌,你是我们的朋友,若非是你,我们也弄不到高昌城的守军分布图,兄弟只需要再忍受最后一夜,便可以得到你所想要的一切,对于此前的承诺,我们肯定履行,对朋友,我们从不吝啬。” 亚力昆的脸色煞白,经过长达半年的朝夕相处,他早已洞悉对方的意图,只不过家中妻儿皆被他们虏获带走不知去向,为了保住他们的性命,自己也只能为他们做事。 怪只怪当日的一时贪念,可那是整整一袋子金币,有了那笔钱,他也可以置办起一支驼队在中原与西域之间来回,再也不必担心自己有一日会陷入流沙之中尸骨无存,亦或是因为没有了水死在沙漠里被风干,成为过路人的路标。 “我不要什么富贵,只想自己的妻儿平安无事。” 为首之人闻言淡淡一笑:“放心,你的家人很安全,事成之后,他们自然也能回到你的身边,只要过了今夜,你们便彻底自由了。” 看着对方脸上那阴恻恻的笑容,亚力昆的身子更显颤抖,他不是个蠢人,自然能够预料到自己的下场,无论他们的计划能否成功,自己都将是死路一条。 等待向来是一件极为枯燥的事情,金发碧眼的男子等待着城中同伴发出的信号,亚力昆则等待着天亮之后的死亡。在他们看来,每一刻都显得十分漫长,屋内的油灯在轻微的摇晃,连同整个阴影都在无规则地左摇右摆,男子略显烦躁地伸手拨了拨灯芯,原本即将熄灭的火光重新亮了起来,却依旧难以抹灭男子脸上的阵阵阴霾。 已经过去多久了?为何还是没有信号传来?难道他们失败了? 想到此处,男子猛地回头,带着一丝狠厉扫向蹲在墙角里的亚力昆,难道是这小子为了误导他们,错报了城头守军的人数? “我的朋友,你愚蠢的行为令我很生气,你猜我现在是想先割掉你的左耳还是右耳?” 眼见男子对自己目露凶相,手中的匕首也已然出鞘,正闪烁着冰冷的寒光,缩在墙角里的亚力昆退无可退,只能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求饶:“大人,大爷,小的可都是照您的吩咐去做了,绝没有半点隐瞒。” “哦?我们的计划天衣无缝,若非是你提供的消息有误,我的手下们又怎么会到了此刻还未得手?” 见亚力昆无从辩解,男子一甩满头的金发,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神色,“不过没关系,今夜的偷袭不成功,我们可以改日,只不过我的朋友,你却再也见不到明日的阳光了。” 便在男子准备挥刀走向亚力昆之时,屋外一声清脆的爆竹声突兀地响起,虽然声音不大,在这寂静的夜空之中却显得尤为明显。 紧接着,城中爆破之声四响,如闪电一般的光芒一闪而逝,透过低矮的窗户照亮了男子满是笑意的面容。 “哦,我的朋友,看来是我误会你了,你还是很忠……” “心”字未及出口,男子原本的笑容便被惊讶取代,紧接着便化为痛苦,他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扎入自己腹部的匕首,在看看自己面前那个从来都是卑躬屈膝的亚力昆,似乎想不通刚刚的刹那究竟发生了什么。 屋外的信号响起之时,因为兴奋,他转头望向窗外,手中的匕首却毫无防备地横在了亚力昆眼前,没有半分迟疑,亚力昆突然一个暴起,夺过匕首便是深深一刺。 第四百三十四章:不宣而战的不知名势力 鲜血从伤口里流出,伴随着滴滴答答的声响瞬间映红了脚下的地面,随着血液的流失,男子全身的力气似乎也慢慢被抽走,原本白皙的脸庞显现出更加诡异的苍白,他的双脚一软,身子再也站立不住,踉跄着坐倒在方桌前,无力的双眼望向亚力昆,依旧带着不可置信。 害怕男子死不透,一不做二不休的亚力昆猛地上前一步,抽出插在男子腹部的匕首,“啊”的一声痛呼之中,一道血箭喷薄而起,鲜红的血滴洒满了肮脏的墙面。 随着刺入胸腔的一刀,瞳孔中的生气渐渐被死灰取代,男子年轻的生命终于走向了尽头,只怕到死的那一刻为止,他都不会想到,自己这个拥有亚历山大血统的东罗马帝国勋贵,竟然会如此卑微地死在这座小小的高昌城中,而杀他的竟然只是一只他从未正视过的老鼠。 而这一切,不久前刚刚出门执行任务的一众属下们自然是无从得知的。 出了临时指挥所,他们便各自组织自己的队伍集合,趁着夜色奔向外城的各处城门,他们需要迅速解决城门前的守军,在高昌驻军发现之前打开城门将潜伏于城外的大军引入城内。 他们所商议的计策来自西方特洛伊战争的木马屠城,利用亚力昆,将几支不足百人的小队逐一送入城中安顿,再调查清楚所有城门夜间的驻守力量,最终发起突然袭击,里应外合攻破高昌城的外城。 计划按部就班,一切进行得极为顺利,尽管布局严密,他们却还是在最终的行动中出了些岔子,几位小队长在前进途中碰上了一队巡逻兵,虽然因为占据了先机,几人在巡逻队还未警觉之前便直接出手,以雷霆之势解决掉十多人,终究是耽误了些许时间,在与小队汇合之后匆忙赶去行动地点,其实也只是不过延误了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却让他们的首领丢了性命。 攻克外城的计划很是顺利,随着四面的城门被打开,无数身穿皮甲手持铁剑的东罗马战士蜂拥入城,即刻占领了各处要地。 高昌守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在损失了数百名士卒之后,外城的战斗终于惊动了王城之中的回鹘可汗答儿罕。 随着一则放弃外城坚守内城的王令被送出,内城城头上响起撤军的号声,外城的高昌守军纷纷退入内城,关闭了城门。东罗马帝国的将士也不乘胜追击,而是选择固守外城。 再过了两个时辰,城内的厮杀声慢慢平息,零星的战斗还在继续,那是未及撤走的高昌守军孤身战斗,虽然奋勇,却终究寡不敌众,倒在外敌的清缴之下。 经过一夜的战斗,高昌外城全部沦陷,本就为数不多的守军固守内城,双方形成了对峙的局面,城头上火把林立,照亮个整个内城的夜空,无数权贵们躲在自己的豪宅里互相抱着瑟瑟发抖,虽然答儿罕下令死守内城,却依旧难掩他们悲观的情绪。 天明之时,四位分队长大笑着返回他们的临时指挥所,而此刻,东罗马帝国东征先锋墨诺狄斯倒在地面,身下是一片深红,那是血液凝固之后的颜色,碧蓝色的双眼半睁,脸上的神色不是惊恐,而是充满了疑惑与不甘,他的尸体早已冰凉,胆小懦弱的亚力昆却早已不见踪影。 一场完美无瑕的夺城之战,却因主帅的意外身亡而笼罩上了一层失败的阴影。 两万东罗马帝国的将士都不敢相信自己的主帅已经魂归天国的消息,而城外广场上正待举行火化仪式的尸体却打碎了他们所有的幻想。 火把点燃了枯木枝,火焰吞噬着一切,将年轻的墨诺迪斯化为了灰烬,在万人无声的悲痛之中,他的弟弟艾尔斯接过了兄长的大旗,他将满腔的悲愤化为了力量,伸手一指城头满是弓弩的高昌内城大声疾呼:“我的兄弟手足们,前面便是我们的目的地,我艾尔斯在我的兄弟墨诺迪斯的面前发誓,一定要攻陷高昌城,将东罗马帝国的旗帜插遍整个西域。” 两万将士高举手中的长剑,以剑柄敲击着身前的铁盾,发出“噌噌”声响,响声整齐划一,彰显了这支军队的纪律严明,同时也令正在内城城头上举目远眺的回鹘可汗答儿罕心中更是惊惧。 城外的这支军队,个个士卒身材高大,满身的皮甲铁盔遮盖不住他们浑实的肌肉,那样无所畏惧的气势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最为关键的问题是,昨夜一场激战,他丢失了外城的控制权,在损失了数百精锐士兵之后,竟还是无人能够告诉他城外的这支军队来自何方,又要去向何处。 因为一尊翡翠狼王雕塑,如今的漠北草原之上各个势力之间的关系极为微妙,三方草木皆兵,一点风吹草动便能引发无穷的战火,为了守卫国土,回鹘的大部分军队此刻都驻扎在距高昌城五百里外的伊州城,高昌城中的守军本就不足万人,如今尽数被围于内城,整个外城便宛如一个铁桶,将他们牢牢圈死于城内。 不幸之中的万幸,是内城之中多为富户,即便被围上一年半载,也不愁粮食断绝,明河的沟渠引入城中,水源也不缺,答儿罕倒不怕与对方打一场轰轰烈烈的攻防战。 相较于父汗的自信,公主盖娅却有着隐隐的担忧,被困孤城总不是什么值得庆贺之事,对方不宣而战,更不是什么讲究忠孝仁义的好人,看那模样更像是一群无恶不作的悍匪。只看那些人如野蛮人一般的装束,盖娅便预料到高昌城可能守不了多久。 便在此刻,有传讯兵匆匆而来:“启禀大汗,敌军送来信函,想要与大汗谈判。” 答儿罕一把抓过写在绢帛上的书信,只是略略扫了一眼,便将其扔进身旁的火堆:“让我开城投降,真是好大的口气。” 第四百三十五章:对峙 攻克高昌外城之后,新任主帅艾尔斯却并不着急进攻了,只是固守外城与高昌守军形成对峙,连一次像样的佯攻都没有发动过。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内城城头之上人头攒动,到处是往返巡视的军队,而城外的敌军驻地内,却是烹羊宰牛,花天酒地,一边如临大敌枕戈达旦,另一边却是氛围松懈全然不是正在打仗的模样。 只是答儿罕秘密派出的几批联络人员全部失去了联络,令公主盖娅坚信敌军只是在故意放松警惕,这是引蛇出洞之计。 “难道任由这帮野蛮人在高昌城中胡作非为?”答儿罕打算趁着夜色打开城门冲击一次,只要有一座城门被收复,他便可以派出信使调回伊州守军,届时高昌的围困便能彻底结束。 盖娅还是反对:“这些人攻克外城的手段犀利,做事隐秘,完全是在我们眼皮子低下秘密部署,显然来者不善,我不相信此刻的他们完全没有防备,我们贸然出击,只能是损兵折将。” 小心驶得万年船,既然内城中的粮草充足,他们自然不怕坚守,反观敌军,外城之内的粮食本就不多,他们的军队人数超过两万,双方对峙一日,便要消耗数十石小麦,高昌城马上便要进入风季,在这种恶劣的天气里,想要运输粮草,根本难如登天,在盖娅以为,内城只要坚守上一个月,外城的敌军便自然会因为粮草供给不足而退兵。 回鹘并不惧怕与对方静坐。 盖娅凭借对高昌地界的熟识,作出了如下判断,却也错过了解围的良机,城下的东罗马帝国军队只是此番东侵的先头部队,他们在城下纵酒为乐放松警惕,的确是故意为之,其真实目的却并非盖娅所猜测的那般打算引蛇出洞,而是一出空城计。 艾尔斯真正的目的是暂且稳住内城之中的答儿罕,等待随后到来的真正大军,若是回鹘寻一个机会冲出内城与他们来一个殊死一搏,凭借回鹘守军对地形的熟悉,至少有七成的把握将他们赶出高昌城。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是兵家常用的伎俩,想不到这帮东罗马帝国的将士也能领悟得如此通透,高昌城陷落,自然也在情理之中了。 接连两日的相安无事之后,城下的东罗马帝国军队开始有了行动。 一阵紧急的军号响过,答儿罕与盖娅在高昌守军的簇拥之下站在了内城城头,视线向下扫过,城下的一处空地上不知何时搭起了一座木台,只是高度有限,应该不是为攻城准备。 满城的回鹘勋贵们正在不解,只见台下一队敌军押送着数十名回鹘平民走上了木台,他们个个衣衫褴褛步履蹒跚,显然是在外城沦陷之后,因为敌军的非人虐待而吃了不少苦头。 城楼之下,一个懂得回鹘语的敌军士卒高声大喊:“内城中的人听着,我们是东罗马帝国东征先锋,奉命攻克高昌城,挺进世界的最东方,识相的立即开城投降,免得遭受皮肉之苦,如果不投降,这些人便是你们的下场。” 随着他的大手一挥,数十名回鹘平民被推上了绞刑架,绳套勒在他们的脖颈之上,这些人竟似麻木一般毫无反应,数支拉杆被拉动,平民原本战立的地方木板突然坠落,无处支撑的数十人便在身体悬空之中挣扎,不过片刻,纷纷悬挂着不动,已然因为窒息而亡了。 “禽兽!”竟敢当着所有人的面屠杀平民,这显然不是在挑衅,而是明目张胆的威胁,盖娅抓过身边侍卫手中的长弓便要射出,却是被自己的父汗伸手拦住。 “不要轻举妄动。”只是死了几个平民而已,只要内城不破,他的基业便还在,内城不失,纵然外城的平民全部死光,又能如何? 平民而已,便如牛羊,一批被宰杀,只要还有女子,后续便自然源源不断,外城的平民死的越多,他日收回高昌,他所需要的口粮便越少,如此想来,城下的敌军还是在给自己解决一些麻烦,何乐不为呢? 父亲答儿罕的心思,作为女儿的盖娅心知肚明,她不可置信地忘了一眼身旁面对屠杀一脸淡然的父汗,纵然心中的悲愤与怒火交织,令她百感交集,却依旧不敢有任何忤逆父亲的举动,回鹘的王权需要有人维护,即便答儿罕的行为再如何不妥,他却也是高昌的王。 只是短暂的片刻之间,台下被悬挂着的尸体已经被清理,又一批俘虏被送上了绞刑架,如同自己的父亲一般,身边所有的高昌勋贵们也只是风轻云淡地看着,台下那触目惊心的杀人场景根本激发不了他们任何的恻隐之心。 手中的弓再也无法收敛,一支利箭刺破盖娅面前的空气,带着凌厉的箭芒直刺城下木台上那位正在指挥士卒处决俘虏的敌军将领。 利箭带着盖娅的怒火,穿透将领的胸膛,满脸惊愕之中,那位首领应声而倒,城下的士兵立即举起盾牌防护,木台上也随之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杂乱的脚步声与御敌的呼喝声中,目睹城头那一位英姿飒爽的女箭手,艾尔斯的眼中满是惊讶与兴奋,盖娅身穿一套白色战袍,将她玲珑的曲线衬托得淋漓尽致,一头亚麻色的长发束于脑后,虽然脸上有纱巾遮蔽,却依旧挡不住她那诱人的风情。 她既有西方人的豪爽,又有东方人的妩媚,简直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俏美女子,至少在艾尔斯的眼中,盖娅便是奥林匹斯山上的维纳斯女神。 艾尔斯对身边的侍从招招手,在对方的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侍从会意,在将命令传达给那个会回鹘语的士兵。 城下的骚乱慢慢平息,劝降的声音再次响起,而此番,内容却与此前的大相径庭。 “我们伟大的艾尔斯将军说,只要你们将城楼上的那位女子敬献出城,我们的军队便撤出高昌城。” 第四百三十六章:谋反 “混账!禽兽!竟敢要抢我们的盖娅公主!” 刚才的屠杀未曾引起城内之人的任何怜悯,此刻敌军的这一个无礼要求却激发了高昌勋贵们的满腔怒火,尤其是那些年轻的权贵富家子弟,在他们以为,盖娅公主是他们所爱慕的对象,这些来自西方的蛮族又怎能染指他们的女神? 城头射出的箭矢再次引发了城下的一阵哀嚎,对面高昌的反击,艾尔斯却一副优哉游哉的表情,等到箭雨停滞,再命人传话:“若是你们将这位女子送出,一切都好办,若是你们负隅顽抗,那便别怪我们无情。” 回应他的,自然是箭雨一波,这位传话士卒高举着盾牌,用以抵挡对面疯狂的攻击,同时再次高喊:“穿越内城的河流上游在外城,只要我们在水里下药,你们谁也难逃一死,还是答应了我们的条件,我们的将军一言九鼎,说到必定会做到。” 水是生命之源,控制了水源便等于扼住了内城所有人的脖颈,艾尔斯的手段阴险毒辣,却不想城楼之上的所有人根本未将他的威胁放在眼内,若是他的哥哥墨诺迪斯在场,便会知道这办法根本行不通。 高昌城中的水源有两处,一条明河由城西流入渠道,穿越整个高昌城流向东方,另一条暗河则是地下河流,这是高昌城贵族之间的秘密,平民百姓根本不知道暗河的具体位置,想要用人工挖出河道,更是天方夜谭。 自己的威胁被人无视,艾尔斯显得愤怒异常,面对高耸的城墙却又无计可施,不说他手中只有两万兵力,自己刚刚接管了哥哥的位置,军中的根基不稳,又如何为了一己之私不顾计划提前攻城?投石车等攻城装备只有身后的大军才有,自己根本没有攻下内城的胜算。 所幸的是,随着时间的渐渐流逝,盟军总算陆续抵达了高昌城,再次站在城头观望,盖娅也不免露出了煞白的脸色。 城外空旷的沙地中满是一顶顶军帐,数不清的蛮族正在慢慢聚集,远处视线的尽头里更是黄沙漫天,显然是又一支强大的军队正朝着高昌城疾驰而来。 这一次,城头的高昌勋贵们也不再是傲慢,而是满脸的凝重。 敌军在城外扎营,说明外城的屋舎已然不足以安排他们的士卒入住,粗略估算,已抵达高昌城的敌军起码有十万之众,再加上源源不断赶来的援兵,这个什么东罗马帝国的东侵军队的总兵力至少在二十万以上。 面对如此兵力,所有的高昌贵族们再也无法淡定了,他们需要自保。 内城里一处别院之内已经悄然聚集了数十位高昌勋贵,短暂的低声讨论之后,坐在主位的财政大臣库尔班摆了摆手,不算大的议事厅里立刻鸦雀无声。 库尔班收回了动作,眉头凝在了一处,以极为低沉的嗓音说道:“今日将大家聚在一处,是想讨论一下我们所面对的处境,以及解决之道。” 十万大军围城,高昌危在旦夕,他们作为城中最为有钱有势的阶层,自然不愿意轻易丢掉性命。 “这还有什么可讨论的,我们要活命。”有人在厅中低声呢喃。众人都是一阵唏嘘,在座的谁又愿意为了什么大漠的尊严放弃生命?活着多好,有用不完的金币,有各式各样的美女,战争的可怕之处在于死亡,但是作为权贵一族的他们,自然有办法逃脱死亡,这便是贵族与平民之间最大的差异。 “那么,如何自保?” 众人小声的议论之中,库尔班再次抛出了一个问题,这才是此次聚会所要讨论的核心。 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花钱买命,这一条虽然直接容易,却并不保险,人心不足谁又能知道对方的贪婪?或许自己散尽家财,也探不到对方的底线,那便是彻底的人财两空。 二是遵照那个将领的意思,将公主送出城,以换取一个活命的机会。 这条路虽然也有着许多不确定因素,却总比自己花钱买命可行,若是公主的分量不足以保全性命,他们还可以继续讲价,只要能离开高昌,他们才不管这座城池的主人究竟是谁。 随着两个选项被库尔班抛出,众人均陷入了沉思。 想要献祭公主,他们便要攻入王城,高昌守军听命于答儿罕,这是最大的障碍,此局如何破? “群策群意,各位有何应对之策?” 沉默之中,有人说道:“效仿他们攻陷外城之法,控制城门?” 库尔班摇头:“守军吸取了教训,不但在城门处加派了人手,警戒也严格了不少,只凭我们这些人想要夺取城门的控制权,难如登天。” “那……收买守军将官,策反整个军队?” “高昌守军本就是答儿罕的亲卫军,军中将领也是他的直属旁支。”显然,此路也不通。 “那就在王城的粮食供给中下药,在抓住答儿罕威胁守军开城投降。” 人群中不知谁的一个提议令闭眼凝思之中的库尔班缓缓睁开了双眼,满脸的皱纹也慢慢舒展来开,王城的粮食供给一直由内城负责供给的衙门提供,每隔十日便会将一批新鲜的瓜果蔬菜与粮食送入王城,平日里负责接收的膳房均会对食物逐一排查,想要做些手脚自然不行,不过如今却是非常时期,王城的秩序不会比内城好太多,他们似乎有下手的机会。 只要控制了答儿罕,以他那怕死的心性,为了保命,自然会将盖娅公主交出来,到了那时,他们便可以将盖娅作为谈判的筹码,以换取活命的机会。 “如今看来,下毒的办法最为稳妥。”库尔班见厅中的众人再也提不出更好的办法,这才开口道,“那具体的实施,便交由运送供给的阿迪里负责。” 听了库尔班的安排,阿迪里的脑袋忽而一缩,他虽然也想活命,但也不愿担上谋逆主上的罪责,看出了他的犹豫,库尔班的双眼射出两道凌厉的光,直瞪向阿迪里,惊得对方险些从椅子上摔落。 “想要活命,便照我们的要求做,否则,先送你去死。” 第四百三十七章:欧罗巴乱象 外城,罗马联军的指挥所内,早已没了艾尔斯入坐的位置。 东罗马帝国东征联军主帅尼科斯高坐主位,面对两边的下属,一副趾高气昂的做派:“各位都知道,自伟大的罗马帝国分崩离析之后,西罗马帝国早已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只有我东罗马帝国在群狼环伺的欧罗巴屹立不倒,所依靠与仰仗的,便是我们这些英勇作战,不畏牺牲的战士。” 听了尼科斯的训话,会议桌上的所有将官同时举起右拳击在自己的胸甲之上,发出“嘭”的一声响。 “如今欧罗巴的局势不稳,西方的卡佩王朝正在迅速崛起,保加利亚王国对我们西部的国土也是虎视眈眈,虽然有基辅罗斯公国这一个盟友,但我们的敌人依旧不少,阿拔斯王朝与我们摩擦不断,匈牙利王朝占领了我们的贝尔格莱德,佩切涅格人和乌泽人跨越多瑙河侵扰我们的巴尔干地区,诺曼底公国征服了我们曾经的国都罗马,大军正在向新罗马逼近,突厥人更是入侵了我们的小亚细亚,那里可是我们东罗马帝国最为重要的兵源地。” 会场里陷入了一片死寂,这是他们所面临的困境,也是他们发起这场战争的起因。 在三年前举行的欧罗巴公会之上,东罗马帝国皇帝迈克尔七世借着签署和平条约的契机,向各国王公贵族大肆宣扬神秘东方的富足与奢华,令这些因为被侵略得来的利益冲昏了头脑的勋贵们纷纷闪烁着惊叹与贪婪的目光。 这一次集会,迈克尔七世成功转移了欧罗巴各国君主的注意力,在号召集结军队东征的同时,挽救了在其他人眼中宛如一盘美味蛋糕的东罗马帝国,更是直接令他的国家延寿三百年。 野蛮弑杀的血统令这帮盘踞在欧罗巴的悍匪蠢蠢欲动,毕竟脚下的这块地方实在是太过狭小,两强相争难免忽悠损伤,若是动及根本,即便消灭了对手,自己也会很快被其他君主盯上,迈克尔七世的提议很快便得到了回应。 各国以东罗马帝国为首成立东征军,整个军队拥兵三十万,打着昔日准备统一世界却英年早逝的亚历山大大帝的旗号,渡过地中海直扑西亚,面对外敌,突厥人根本不敢有所动作,而是在交涉之后乖乖让出了通道,联军一路畅通无阻,直到抵达高昌城。 面对东征以来的第一场硬仗,联军之中的其他军队并不打算参与,一则他们想见识见识东方的军事势力究竟如何,二则他们也打算让实力最为雄厚的东罗马帝国军队碰些钉子。 尼科斯指着指挥所外面的各处军营,冷冷说道:“外面的那些崽子打算看我们的笑话,我们怎能给他们这个机会?若是攻不下这一座小小的高昌城,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去觐见我们的皇帝陛下?” 又是一阵拳头撞盔甲的响声之后,尼科斯满意点头:“这座城池的内城城墙坚固,城头有重兵把守,的确易守难攻,若是想要强攻,我们必然损兵折将,我们每死一个战士,他日攻入中原,便会少一份战利,所以,在座的各位有没有攻城良策?” 会议厅内再次陷入沉默,他们只是听命行事的莽夫,又哪里来的计策能够保证在不折损一人的情况下攻克内城? “一群饭桶。”尼科斯猛地一拍桌子,正待发怒,门外响起传令兵的声音:“将军阁下,先锋小队长艾尔斯求见。” “艾尔斯?”尼科斯凝眉思索了良久,总算露出一个不屑的微笑,“是那个曾经宣誓效忠于罗曼努斯四世的帕里斯家族后裔?听说他的哥哥墨诺迪斯战死在了高昌?真是可悲啊,原本便不受皇帝陛下待见,如今家族长子战死,这个家族将要被帝国除名了吧。” 罗曼努斯四世在与迈克尔七世的帝位之争中被刺瞎了双眼流放海外,他的追随者自然也遭到了新皇的清洗,只是因为墨诺迪斯足智多谋并且骁勇善战,以一己之力保存了家族最后的荣誉,只不过这次葬身高昌城,他的家族似乎再也难以翻身,即将被削去贵族身份,沦为平民了吧。 “艾尔斯说他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攻下高昌。” “哦?”听了传令兵的汇报,尼科斯十分诧异,那个落寞的家族之中除了墨诺迪斯之外竟还有一个才智谋略不输哥哥的弟弟?他有些不信。 见到东罗马帝国东征军的最高主帅,艾尔斯的身子有些颤抖,毕竟以他的身份,是根本没有资格与尼科斯相视而立的。 “说说你的计策。”尼科斯的表情有些戏谑,虽然语气平和,眼中的轻视却还是令艾尔斯的胸口一阵憋闷。 轻呼了一口气,艾尔斯挺起了胸膛:“将军阁下,在说出自己的计划之前,我又一个请求。” 尼科斯并未出声,只是微微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 “若是我的计策帮助将军阁下攻下了高昌城,回国之后请恢复我的家族曾经的荣光。” 尼科斯一声冷哼:“如果你办不到呢?” “那就用我的生命献祭东罗马帝国的旗帜。” “好。”尼科斯点了点头,虽然家族已经没落,族人的血液却并未凝固冷却,艾尔斯的所为总算令他的心中升起了一丝好感,宣誓效忠罗曼努斯四世的是他的父亲,艾尔斯若是真的帮助联军攻下了高昌,他倒是可以在皇帝陛下面前替他美言几句。 得到最高指挥官的首肯,艾尔斯自胸甲中掏出了一封密信,那是此前自己人在城外挑衅之后,夹杂在城头箭雨之中的投诚密信,内城中的高昌勋贵们为了保命,决定活捉盖娅公主并会打开城门迎接自己的军队入城。 对尼科斯而言,这可是一块从天而降的馅饼,如果自己的军队在不伤一人的情况下拿下高昌,无疑会在联军之中一鸣惊人,届时还有谁胆敢不服从自己这位名义上的最高统帅? 第四百三十八章:沦陷 趁机送出投诚密信之后,库尔班并未立即组织行动,而是继续观察了两日,发现城下的蛮族士兵们虽然依旧在外城中来回巡视,却全然没有了准备攻城的架势。 看来对方是接受了他们的投诚。库尔班心中略安,既然有了退路,那便即使是不择手段也要达成目的了,他们已经被逼上了绝路再无回头的可能。 第三日便是阿迪里运送粮食进入王城的时候,未免计划失败,他们将所有的面粉内都混入了毒药,这种药不会即刻致人死亡,而是首先会产生剧烈的疼痛,若是在一定的期限内未曾服用解药,才会肠穿肚烂而亡。 心急如焚却又需要强装镇定的库尔班在内城密切注视着王城内的动静,王城之中的盖亚公主同样也站在闺房的窗棂前茶饭不思,望着王城外的金戈铁马,她不知如何做才能令高昌城逃过这一场浩劫。 或许还有最后一个办法,那便是以自己换取和平。 回鹘是她的国家,回鹘百姓是她的子民,若是能用她自己将整个城池的百姓从水深火热中救出,她义无反顾。 只可惜,答儿罕深知自己女儿的秉性,早已限制了她的自由,她也实在不相信艾尔斯的承诺能否兑现,只看如今的阵仗,城外的敌军不计其数,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估,艾尔斯那样冲在战争最前端的排头兵所做的承诺又有多少分量? 忧虑之中,侍女送来了今晚的晚膳,一张金黄色的烙饼,一盘新鲜的甜瓜。 高昌守军坚守内城,为了打胜这场持久战,答儿罕下令简衣缩食,以确保城中粮草的充足,作为王室的他们自然需要以身作则,这样一份简单到极致的晚膳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但在这战事一触而发的如今,却也是一顿精致美餐了。 盖娅无心用餐,只是吩咐侍女放下餐盘,依旧心事重重地望向窗外,公主日渐消瘦,侍女自然想要规劝几句:“公主已经有一日未曾进餐了,如此下去身体会垮的。” 盖娅朝侍女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知道,先放着吧。” “越是艰难之时越要保重身体,即便是事,也应当战死沙场,而不是自己折磨自己。” 望着退出房间的侍女,盖娅的心中突然有所顿悟,发觉此话甚是有理,即便这一战不可避免,自己上阵杀敌,杀一个不亏,杀两个算赚到,若是将自己饿死了,岂非便宜了敌军? 念及此处,盖娅走回了矮桌前,伸手抓起了盘中那一张烙饼。 烙饼是刚刚出炉的,尚带着余温,饼面微微泛黄,洒上回鹘特有的秘制香料,那阵阵香味勾动起盖娅的馋虫,她卷起饼,双手握着送向自己的樱桃小口。 便在此刻,房门猛地被人从外面推开,答儿罕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抓过盖娅手中的烙饼丢向一边,因为动作的过于剧烈,豆大的汗珠不断地从头上渗出,顺着他的脸颊滚落,将他腮边浓密的花白胡须映湿了大半。 “食物里有毒。” 盖娅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答儿罕,脑子顿时陷入了混沌,食物来自内城,父汗的臣子为何要在食物里下毒?难道说……内城中的那些大臣打算谋逆? 一个闪电自心头劈过,盖娅的脚步也随之不稳起来,想到了最坏的局面,她的贝齿都不禁颤抖,如今早已过了晚膳时间,也就是说,整个王城之中的所有人都吃下了被下了毒的食物,所有的守卫已经形同虚设。 在得到消息之后,这些人便会在第一时间冲入王城,挟持回鹘可汗引敌军入城,答儿罕被抓,高昌守军便是群龙无首,即便想要力挽狂澜也再无可能了。 盖娅的心中闪过一阵绝望,她本想着浴血沙场死而无憾,如今看来,自己似乎连上阵杀敌的机会都已丧失了。 正如盖娅所料,随着一阵喧哗的喊杀声响过,王城脚下的城门被打开,数百人如入无人之境般冲入了王城,很快便会攻占大殿,将他们父女擒获。 盖娅惨笑一声,准备拔出弯刀自刎,她可不愿意被送入敌军的军营承受凌辱,答儿罕却用最后的力气躲过女儿手中的弯刀:“快,随我来。” 两人趁着叛党冲杀王城之际,沿着一条隐秘的小路一直向下,来到了王城的最深处,穿过阴暗潮湿的地下通道,盖娅虽看不清前方到底是何处,却也能隐约听到不远的脚下有着潺潺的流水声。 这里是高昌城的地下暗河。 暗河不算宽阔,却也能容纳一只小舟顺流而下,沿途的通道均已凿穿,河边停泊着一只小船,此地显然是高昌城朝不保夕之时,回鹘可汗最后的逃生手段。 答儿罕将盖娅送上了小舟,对她作出了最后的吩咐:“沿着河流向下便能出城,之后你会看到河边有一处人造的台阶,那里存有补给,你可以顺利逃走,记住,到了伊州之后不要领兵回援高昌,带着你的子民,有多远便躲多远,让这些人将战火烧去大宋,只有大宋,才能抵挡他们的铁蹄。” “父汗,您必须跟女儿一起走!” 答儿罕惨然一笑,他深知自己所中之毒有多厉害,那帮叛臣是不会给他解药的,即便自己出了城,也是死路一条,倒不如死得壮烈一些,与高昌城同在。 将盖娅的船推离码头,答儿罕喝声制止打算弃船的盖娅:“你若敢下船,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眼见小船缓缓流出了水道,盖娅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瞬间模糊了她那碧绿色的双瞳。 “你是我最疼爱的女儿,千万不要想着为我报仇,我只愿你能活下去。” 这是父亲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黑暗中时,盖娅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她静静地躺在小船里,沿着水流缓缓向下,不知何去何从的她心中一片雪白色的迷茫,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随着小船来到了通道的尽头,前方已被山石堵死,旁边一个小码头边,数十个人工堆砌的台阶沿着山体向上,延伸至一处山洞之中。 站在苍凉的荒漠里,盖娅回望高昌城的方向,想必此刻的那里已经陷落,成为敌人的据点了吧。 抹去眼中的泪花,盖娅毅然转身,迎着朝阳走向东方,那里有她的援军,有她的希望。 她要复仇。 第四百三十九章:三方和谈 大辽,开州城。 应辽国邀请前来斡旋的大宋使团抵达三方约定的地点已然七日有余,大辽也派出了以北院大王萧权为首的谈判团队,呈现出耶律洪基对此次和谈的诚意,却唯独不见女真族的使臣。 如今的时节里,北方不冷不热气候宜人,更加有着大宋所罕见的塞外风光,负责和谈的大宋使团长石岭本就是个喜欢到处游山玩水的,他巴不得完颜那边的团队迟些出现,也能好好享受这一趟公差。 石岭不急,萧权的表现倒是极为迫切。 在抱怨完颜刻里钵行事嚣张,不给大宋使团颜面之时,也总是石岭面前有意无意地透露些关于女真族的负面消息,完颜刻里钵不可一世,好大喜功,手下残暴不仁屠戮百姓之类早已是陈词滥调,言语之上没有半分的嘲讽与不尊重,却是透露着满满的为国为民的担忧。 他想要传递给石岭的意思是,若是让这种人得了大辽的天下,以他们残忍的手段与人心不足的心性,下一个受害者必然是大宋。 作为久居官场的人精,石岭又怎会不明其中的意思,只是临行之时,丞相大人再三交代,不可以借着斡旋之际从中牟取私利,只怕他早已腰缠万贯了吧。 摆在自己面前的局势很明朗,女真一族此刻虽然弱小,却在一点点壮大之中,在与大辽的几次交锋里也未曾吃亏,反倒是辽国接连损兵折将,此消彼长之下,辽国草原霸主的雄风早已不再,不能说完全处于下风,形势却对耶律洪基极为不利,此刻完颜刻里钵未曾西征灭辽,完全是因为他打算先行收复北方。 等到对方腾出了手,上京城便是他们的终极目标。 辽国需要大宋的支持,即便只是以盟友的身份出言警告女真族,那也是可以为大辽赢得平定女真一族叛乱的先机的。 如此看来,大宋使团长石岭的态度便显得至关重要了。 只要他在斡旋之中偏袒大辽,辽国必然能够倚靠大宋压制女真族,最终达到平乱的目的。 但是在耶律洪基看来,只是言语上的偏袒实在不足以保证大辽的边境安全,他需要大宋彻底站在自己这一边,甚至直接派出援军扫灭完颜刻里钵。 另一边,在茫茫漠北草原上斗转了数日,身揣大宋皇帝赵顼亲笔信件的传令使总算在辽国一队护卫的协助下找到了女真族的一处据点。 实在也不能责怪这位传令使办事不力,大辽东京道北部本就地广人稀,加上辽军一直追杀完颜军,完颜刻里钵以领会到游击战的奥义,自然要避开辽人的追踪,能够在十多日之内找到这处据点,他的运气已算是不错了。 可惜的是完颜刻里钵并不在此地,所幸此据点的最高长官的身份不低,是族长的族弟完颜颇剌淑。 得知大宋传令使的来意,完颜颇剌淑的回答不假思索:“既然大宋有意斡旋,我女真族也并非不懂礼数,这便组织人员同往开州。” 女真人行事雷厉风行,只不过短短半个时辰,便已然准备妥当,如此高效令这位大宋的传令官叹为观止的同时,心中也是一阵欢喜,毕竟他为了寻找女真族的踪迹,在这大漠之上流浪了半月有余,若再不能回去大宋的花花世界,只怕他自己都觉得快成为大漠深处的野人了。 回程的路途异常畅通,快马加鞭之下,只用了短短四日,这支混和了大宋、大辽与女真族三方人马的小队便赶至了开州城。 大宋传令官前往汴京复命,风尘仆仆的完颜颇剌淑则驻扎于城外驿馆,听闻女真人赴会的消息,萧权那历经风霜的老脸上满是隐晦笑意,萧义先那辽国第一谋臣的名号当之无愧,他早已料到漠北草原广袤无垠,若是不知道确切位置,想要找到女真族的落脚点实在难如登天,加上早早安排了人手伴在身侧,名义上是帮助寻觅,实则是将这位传令官大人引往大辽早就布置妥当的女真族据点。 若是那位大宋传令官的心思稍微玲珑一些,或许能够发现其中的异样,只可惜那也是一个仗着身后的大宋眼高于顶,不将他们这些塞外蛮族放入眼内的蠢货,与之同行数日,却全然不知自己迎回的完颜颇剌淑一行人是由辽人假扮。 三方汇聚开州城,谈判的会议桌已然摆设完毕,只等着各方势力粉墨登场。 谈判当日,作为主人的萧权自然需要先行抵达会场,之后是由石岭领衔的大宋使团,他们的任务只是双方的谈判濒临破裂时从中斡旋,并不在谈判桌上落座,而是坐在了两张长桌的上首。 两方相见,自然又是一番客套,萧权的意图一直十分明确,那便是极力讨好,对此心知肚明的石岭虚以为蛇,虽然不敢对大辽许下任何承诺,表面上看来却也是给足了萧权面子。 面对石岭那模棱两可的态度,萧权也只能暗骂一声老奸巨猾,表面上还需要将双方的一团和气表现得淋漓尽致,若非他还算有些城府忍耐力不俗,只怕早已将面前这个伪善之人大卸八块了。 团结友好的氛围随着女真使团的到来荡然无存。 因为住在城外驿馆,完颜颇剌淑姗姗来迟,入场之后便开始吐槽辽人的待客之道:“明知道路难行,贵国也不知派遣车辆接送。” 萧权一声冷笑:“若非本王未曾记错,女真一族还是我大辽的子民吧,我大辽又如何在完颜兄口中成了‘贵国’了?” “难道萧大王不知我族兄在数日之前颁下诏书宣告天下建立大金国一事吗?”完颜颇剌淑满脸疑惑的神色之中透露着几分高傲,“既然我大金已然建国,那大辽可不就是我金人口中的‘贵国’吗?” 女真族建立大金国一事,身在开州的石岭也略有耳闻,只不过辽国皇帝并不承认这个政权的合法性,为了维护大辽的体面,萧权自然也不会认可大金的存在。 只是一个会面,双方之间的火花已然开始闪烁,一场改变日后局面的和谈也拉开了帷幕。 第四百四十章:狮子大开口 随着三方人员的落座,和谈正式开始。 石岭作为和事佬当先开口:“女真族占据了北方大片土地并成立大金国,下官代表大宋向完颜王爷表示祝贺,只是女真族本为辽国附属,如今未经过宗主国的允许擅自立国,实在于理不合,不知完颜王爷有何说法?” 面对石岭的追问,完颜颇剌淑惧色,似乎根本不讲大宋放在眼内:“我大金立国,本就是我族内政,既是内政,自然无需向其他人交代。” 和谈伊始,完颜颇剌淑便展现出咄咄逼人的架势,作为辽国代表,萧权也不能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强行占据我大辽的土地成立大金国,完颜刻里钵的行径简直与匪类无异,只怪我大辽皇帝陛下仁慈,当年收留了你完颜一族,想不到今日却成了养虎为患,你们此种窃取行为实在可耻可恨。” 完颜颇剌淑嗤笑一声之后,极为大方地承认:“占据辽国北方土地一说,我大金也不推诿,有本事从我族手中夺回便是,又何必在此满口仁义道德地惺惺作态?” “你!”萧权一时语竭之下便欲暴起伤人,倒是石岭出声劝诫,示意他稍安勿动:“既然辽、金双方今日能坐在此地商议和谈之事,想必也不愿见到两国百姓深陷战火之中,本着以和为贵的精神,贵国有何要求,只要不算过分,辽国能够接受,令两国子民能够和谐相处互通有无,令北方大漠重新恢复和平稳定,实在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美谈,不知完颜王爷意下如何?” “石大人所言甚是,我大金刚刚建国不久,国力薄弱,也经不起战火焚烧,今日前来参加和谈,自然是希望金、辽两方能够化干戈为玉帛,也好日后和平相处,只不过……”完颜颇剌淑眉头一挑之后话锋一转,“若是协议对我大金颇为不公,本王宁愿冒着重挑战火的风险也拒不签署。” “那是自然。”石岭干笑一声,转而看向另一边的萧权,萧权略微颔首:“只要协议内容公平合理,我大辽自然也愿意履行。” “两位的表态令本官甚是欣慰,辽、金能够和解,实在是苍生之幸事。”对于双方的态度,石岭很是满意,虽然面前这位完颜王爷蛮横无理,在大宋面前也只能夹起尾巴做人,如此情景不由得令石岭感觉有些飘然天外,想不到他一个礼部侍郎,也能在昔日强敌辽国面前耀武扬威了一把,更是令纵横大漠的新贵金国俯首称臣,这个使团长一职还真是一个美差。 “既然如此,那便说说各自的诉求吧。”石岭将目光扫向了二人。 萧权冷声道:“只要女真族恪守本分,不行刀兵之事,我大辽愿意以鸭绿江为界,划江而治。” 完颜颇剌淑扫向对面的萧权,言语之中略带玩味之意:“谁人不知这漠北草原为土地贫瘠人迹罕至的苦寒之地,耶律洪基想要与我大金划江而治,自己守着上京城,让我们去北方开荒,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大辽的基业本就是我契丹一族披荆斩棘所创下的,如今能够舍去大半交由你一个小小部落管辖,本就是我大辽对你女真族的恩赐。” “恩赐?哈哈。”仿佛是听到世上最可笑的笑话,完颜颇剌淑的笑声显得有些猖狂,“你们数十万辽军围剿我族,不但未曾将我族彻底剿杀,更加失了大片的土地,到头来却说此乃大辽对我大金的恩赐?实在可笑,这是我大金将士浴血搏杀拼来的。” 眼见双方的怒火即将再次点燃,石岭慌忙起身拦停:“两位稍安勿躁,既然完颜王爷对萧大王的提议有所异议,那便说说大金的解决方案。” 完颜颇剌淑带着睥睨之色,高傲地扫过在场众人,这才冷声说道:“我大金皇帝的意思,是以茶扎剌部与西京城为界,以东归属我大金,以西的领土则为你大辽。” 此言一出,全场沉默,不但大辽北院大王萧权的脸色阴沉如水,便连大宋使团长石岭也泛起了一丝尴尬。 以茶扎剌部与西京城为界,好一个狮子大开口。 大辽的过境虽然广袤,其经济中心却在与大宋接壤的东部地区,尤以南京道与西京道两处最为重要,说此处乃大辽的国之根本一点也不为过,完颜颇剌淑的一刀切,直接将这两处最为繁华之地划归给了大金,将大辽划去了满是荒漠的西部,这种划分国界之法,简直与覆灭大辽无异。 “如此划分,金国的胃口是否过大了些?” 纵然淡然如石岭,此刻的心中也不免生出了一些鄙视之意,再如何说辽国也是女真族曾经的宗主国,战场之上耶律洪基虽未取得胜利,却依然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女真族此刻还如丧家之犬一般被辽军追杀的四处逃窜,若非漠北的腹地足够辽阔,只怕早已被辽军歼灭了主力,也不知这位完颜王爷哪里来的底气,说出如此狂妄的提议。 满以为在听了自己略带威胁的劝阻之后,对方那藐视一切的态度会有所收敛,却不想完颜颇剌淑倒是微微一笑,将视线转向了石岭。 “我大金愿意出席此次和谈会议,完全是冲着大宋的面子,中原有一句古话叫做投桃报李,大宋想要促成此次和谈,自然也是需要拿出些诚意来,本王回去面对皇帝陛下也好有所交代。” “哦?”石岭的嘴角微微抽动,露出一个冷笑,此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了,不但对辽国不敬,此刻竟然还敲起了大宋的竹杠。 “不知道王爷打算让大宋拿出怎样的诚意呢?” 对于此问,完颜颇剌淑似乎早有准备,他慢慢坐回了自己的木椅之上,双手抱胸一脸笑意地回道:“大宋国富民强,即便是割让几座城池给大金,也不会伤筋动骨,本王以为河间府与真定府便很是不错,不知石大人意下如何?” 第四百四十一章:谈判破裂 完颜颇剌淑此话一出,即便是科举出身、涵养不俗的大宋礼部侍郎石岭,也恨不得一口浓痰啐在他的脸上。 辽、金两方存在纠纷,作为第三方的大宋出面调解,不向金国收取大宋使团舟车劳顿的差旅费也就罢了,竟还要为此次和谈买单,主动献出两座州府? 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石岭的眉头忽而一挑,脸色也渐渐冷了下来:“照王爷的意思,若是大宋不肯割让这两座州府,金国又当如何?” 完颜颇剌淑一摊双手,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泼皮模样:“那只能一拍两散,漠北草原的争夺战还将继续,至于战火会不会向南蔓延,这便不在我大金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石岭还能说什么?这完颜颇剌淑此举,完全是明目张胆的威胁,他的所作所为早已证明狂妄自大的女真族根本未曾将大宋放在眼内。 “对于贵国的胆气,本官万分钦佩,对于王爷的要求,恕本官人微言轻,不敢擅自做主,还需由我大宋朝廷定夺。既然金国不愿和解,我大宋也不勉强,辽、金两国的争端,恕我大宋无能为力,只不过本官有言在先,漠北幅员辽阔,可以任由你们驰骋拼杀,可千万拉紧了缰绳,切莫杀红了眼,若是有军队擅自过了燕山山脉,挑起与大宋的矛盾,那便不是一场和谈所能够解决之事了。” 也不等这两人有所反应,石岭撂下一句狠话,随后一挥衣袖,领着身后的大宋使团成员便朝会议厅门外走去。 面对大宋使团的愤然离席,完颜颇剌淑似乎无动于衷,只是带着戏谑的表情朝着石岭的身后高喊了一声:“不送。” 回过神的萧权冷冷瞪了完颜颇剌淑一眼,随即跟了出去,一脸苦涩地拦在石岭面前低声下气恳求道:“石大人请留步,且听小王一言。” 出了大厅,石岭的脸色依旧未曾好转,伸出因为愤怒而略微有些颤抖的手指了指议事厅的方向,一句粗口含在口中险些喷涌而出,最终还是强行忍住:“果然是一群部落出身的野蛮人,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简直混账!” 看着石岭的义愤填膺,显然是被完颜颇剌淑气得不轻,萧权试探着旁敲侧击:“女真族一向野蛮惯了,若是任由他们如此发展下去,难免他日这帮疯子不会对大宋动手,为了辽、宋两国的长治久安,大宋是否可以出兵协助我辽国铲除此后患,我辽国数百万子民必定感恩戴德,日夜祈求天佑宋室国祚绵长。” “这个……”石岭收起激愤,转而只能干笑一声面露难色,“完颜颇剌淑那厮对我大宋百般不敬,本官也想将他碎尸万段,无奈本官只是和谈使者,又哪里来的兵权。” 见萧权神色黯然,石岭继而劝慰道:“萧大王放心,开州城所发生之事,本官会原原本本告知我朝皇帝陛下与丞相大人,对于女真族的恶劣行径,自然由朝廷定夺,相信官家也不会任由这一帮子宵小之徒欺辱大宋而毫无动作的。” 石岭的言下之意已然很是明显,大宋会不会出兵驰援辽国,不在自己的权责范围之内,他能做的只是带回消息,至于后面的宽慰之语也只是说的好听而已,萧权勉强听一听也就罢了,绝不敢对此深信不疑。 “那我大辽便等着石大人返回大宋之后的好消息了。” 目送石岭带团离开,萧权依旧站着未曾离开,身后走近一人,正是议事厅内的完颜颇剌淑。 “这人是如何说的?大宋会不会出兵驰援?” “哼。”萧权冷哼一声,“只怕大宋朝廷巴不得我大辽越乱越好,又如何会轻易出兵?” “那……” “准备执行既定计划,他们最快今日午后便会返回大宋,你早些赶到预定位置准备妥当。必要之时,斩杀几名护送的辽军士兵。” “是。”完颜颇剌淑领命而去,调集部队即刻出城,在大宋使团回朝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 另一边的石岭在返回驻地之后果然吩咐收拾行装即刻返回大宋。久居官场的石岭在走出议事厅的那一刻便感觉到了一丝危机,危机来自何处他无所知,却依然令他的内心生出一丝不安。 女真族太过嚣张跋扈导致和谈失败,也不知他们是哪里来的底气,做事不顾忌后果却是真的,想到自己放在在议事厅内的态度,向来谨小慎微的石岭有些胆怯,毕竟此地并非大宋,若是完颜颇剌淑因为被自己驳了颜面而恼羞成怒,忽而发起了疯癫将自己杀了,那他要去何处说理? 事到如今,还是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最为稳妥。 城楼之上,目睹八辆马车匆忙出城,萧权的眼中满是犀利,为设计宋国的坑已然挖好,只等着猎物上门,若是不出意外,城外的荒郊里不久便会上演一出血腥的屠戮,这便是萧义先的全盘计划。 纵然石岭吩咐车队疾速前行,并在所有的马车上挂起了象征大宋帝国的旗帜用以震慑山林间的所有悍匪,却依旧难逃来自辽国的精密暗算。车队在通过一处狭长的山坳时,还是被一支等候已久的马队拦住了去路。 震惊之中的石岭一把掀开车帘定睛望去,虽然对方服饰杂乱兵器长短不一,似乎是在极力掩藏自己的身份,石岭却还是见到了完颜颇剌淑那张令人牙齿打颤的脸。 面对这一帮视人命如草芥一般的草原悍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宋使团又如何能够应付,只在一个冲锋之下,那些负责护送使团至宋、辽边境的辽军便被砍倒了半数,所剩无几的辽军早已四散逃窜,二十多位大宋文官只如砍瓜切菜一般被对方斩杀。 当一名女真族骑兵举着长刀扑杀而来之时,匆忙后退的石岭脚下一个踉跄,直接被一具鲜血未冷的尸体绊倒在地,刀锋挥过头顶的那一刻,石岭早已是面如土色,身子如背上了千斤重的铅块一般无法动弹,一句话反复萦绕心头。 “我命休矣。” 第四百四十二章:援辽 残阳如血,映照着这一片杀戮过后倍显惨烈的山林。 满地的尸体或仰躺或趴匐,脸上都带着死亡来临那一刻时的惊惧,青草与灌木上犹自洒落着早已凝固的血液,马车全部被烧毁,成为枯炭的车辙正冒着缕缕白烟,似乎在做着无声的控诉。 肩头传来的剧痛让石岭从昏迷中惊醒。他挣扎着从地面上站起,不算剧烈的动作依旧牵动了还未愈合的伤口,看着再次溢出的鲜血,石岭便是一阵龇牙咧嘴,用手捂着肩头,他缓缓脱掉了身上的官袍,因为他深知,以往能够给他带来尊重与畏惧的官服,此刻却是他的催命符。 好在天气渐渐炎热,纵然只是穿着一身内衣,石岭也未觉寒冷,从身旁的尸体上扯出一些布匹将伤口包扎,石岭根本顾不得为横死的同僚收尸,迈着仓皇的脚步,朝着大宋的方向离去。 使团全灭的消息很快传回了大宋,震惊朝野。在妥善安置好侥幸捡回一条性命的使团长石岭之后,皇帝赵顼立即召开内阁会议。 丞相大人王安石自然需要出席,而另一位得到赵顼重用的大臣,便是如今风头正劲的天圣党党首,当今国舅爷向郊。 随着皇帝的入座,两位大臣也开始殿前辩论,王安石认为此中有诈,不可冒然出兵,向郊则认为人证物证具在,女真族藐视大宋已是铁板钉钉,为保大宋颜面,必须出兵剿杀。 “女真人无视我大宋在先,屠杀我使团在后,正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若不给这帮土著一点教训,我大宋又如何能够撑起大国颜面,重现万国来朝之盛世?” “兹事体大,石岭自然不会撒谎,只不过此事中蹊跷之处甚多,很难说不是别人专为大宋所设计的圈套,难道国舅爷愿意见到我大宋因为他人的利益折损实力?” 向郊一声冷哼:“日前辽国送来的会议记录足以证明女真人在和谈中对我大宋不敬,竟然口无遮拦打算强取河间与真定二府,石岭的证词之中也提及杀人者乃是金国皇帝的胞弟完颜颇剌淑,这些铁证面前,他们又如何抵赖?其中又哪里来的蹊跷?分明只是丞相大人你不愿出兵罢了,又何须找出这种无稽之谈的理由来搪塞官家与整个大宋的百姓。” 面对向郊的咄咄逼人,王安石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敢问国舅爷可曾见过那完颜颇剌淑是何模样?” 向郊微微一怔:“没有。” “女真族异军突起,如今只顾着与辽军周旋,根本未曾与我大宋有过交集,谁也未曾见过对方的庐山真面目,石岭又如何保证,他所见到的完颜颇剌淑真是本人?” 向郊的双眼微眯,想来已是猜到了王安石的想法,却依旧问出了口:“丞相大人到底想说什么?” “本相的意思是,既然无人见过其本人,那便是说,任何人都可能冒充这位金国王爷,而挑起大宋与金国的争端,引发两国交战,得利者为谁?辽国。国舅爷以为我大宋出兵征讨女真,却是为了辽国做嫁衣,说出去难道不会被其他政权耻笑?” “这些都是相爷你的凭空臆测,你有何证据证明此事与金国无关?” “这自然好办。”王安石笑道,“只需派出信使前往金国领地,联络上他们的皇帝,真相自然大白于天下。”随即也不等向郊反驳,忽而转向赵顼施礼启奏道:“此事之中确有曲折,还望官家稍安勿躁,待得查明真相,再做定夺。” 王安石的辩词有礼有节,同时也提供了解决方案,虽然没有证据作为参照,所言却也不失为另一种可能,向郊不是蠢人,自然也能听懂其中的意思,只不过他并不关心此事是女真人所为还是辽人所做,他只需要通过此事从王安石手中夺回兵权,没有兵权在手,纵然天圣党成员早已是熙宁党的数倍,他已然没有任何的安全感。 两人同时将目光递向了龙案之后的赵顼,他们之间的辩驳再过激烈也是无用,最终的决定权依旧在这位大宋最高统治者的身上。 在两人期待的目光之中,赵顼轻咳一声,做了最后的决定:“明面上看,女真族的恶劣行径证据确凿罪无可恕,只不过王卿的说法也未尝不是事实的真相,的确需要三思而后行。” 此话一出,台下两人的面色便有了轻微的变化,王安石似乎胜券在握,向郊则是泛起了一丝失望之色。 “不过……”赵顼的话锋一转,立即令国舅爷的内心升起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爽快,“无论真相究竟如何,辽国始终是我大宋的盟友,如今辽国有难,于情于理,我大宋都该伸出援助之手,至于我使团覆灭一事,若是查明果然是辽人所为,再做责难也不迟。” 话到此处,善于猜测圣意的王安石心中早已了然,皇帝陛下这是摆明了车马准备扶持天圣党与熙宁党抗衡了。 果然,赵顼的下一句话便是:“朕打算给女真族一些教训,命向郊率领河北东路五万禁军与辽军配合,歼灭女真族本部。” “臣领旨。”下跪叩拜时,向郊再也掩饰不住激动之色,高呼万岁,这是天圣党反击的第一步,虽说只有五万大军,却是他的有生力量,配合手中拥有数十万成员的天圣党,即便此刻依旧无法与王安石相抗,向郊却坚信终有一日他会将熙宁叛党踩在自己的脚下。 一言不发的王安石只是微微扫了扫台上的赵顼,他也体会到何谓伴君如伴虎,此前两人还商议过对辽的政策便是任其内部纷乱,我自悠然不动,这才过了多久,赵顼便改变了圣意。 他自然也知道赵顼这是故意针对自己,皇帝陛下对于自己的动作已然有所警觉,只是因为自己大权在握,这才还未与自己撕破脸皮,只是如此的貌恭而心不和,也不知能维持多久。 念及此处,王安石轻叹一声,自己终究还是太过冒进了啊。 第四百四十三章:自行车王国 渔州城内的小广场本是为集结军队所建,如今却成了城民们遛娃的好去处。 自陈新远依照唐钰的方案造出橡胶轮胎之后,唐家长女唐夜雪的自行车也应运而生,车身以红木打造,经过仔细抛光打磨,造型小巧玲珑,为防止车技生疏的棉儿摔倒,后轮上还特别安装了两只木制辅助轮,是唐钰为女儿量身定制的女式童车。 自行车一经问世,首先将家里的一众夫人小姐们看红了眼,等到家眷们推着各自的新车出门学习骑车,自然又令渔州城掀起了自行车热。 无数的订单纷至沓来,不少人甚至愿意多出些公分兑换,将城中的木匠师傅忙了个废寝忘食。 棉儿将车当成了自己的宝贝,每日与小欢骑完了之后都会扛着上楼锁在闺房里,只可惜日防夜防,还是逃不过弟弟阿琉的窥探,棉儿哭着告状,说阿琉在自己的房间里骑车,撞碎了好几个花瓶。 阿琉自然逃不过一顿打,不过这一顿生姜烧猪头也给他换来了一辆三轮车,倒是便宜了自己的妹妹阿璃,唐钰一视同仁,也为她做了一辆。 至于还有两个正在学步的小焱儿与小雨晴,唐钰则设计出了供他们使用的学步车。 这两年的渔州城正是人口增长的高发期,此前因为抢着分房而成亲的家庭都迎来了自家的孩子,如今差不多也是学步的年纪,焱儿和雨晴的学步车方便安全,最为重要的是为父母省去了许多麻烦,不少人为了早些得到学步车,竟然干起了插队的勾当,大半夜里去木匠张师傅家敲门套近乎。 此前自行车的订单便是一大堆,如今又来了学步车,张师傅早已是不胜其烦,即便是广收门徒,也来不及赶工,在唐钰的建议之下去了军营抓壮丁,只要是有些木工基础的全部调过来帮忙,经过数十日的加班加点,做出的各种车辆这才堪堪够用。 暮色之中,城民们出门纳凉,平坦的小广场便成了孩童们的乐园,棉儿的童车一枝独秀,后面跟着阿琉与阿璃的三轮,在后面便是一帮子紧追不舍的学步车,最后则是负责看管孩子的大人,如此嬉戏追逐的场面,俨然成为了渔州城独特的风景。 小广场一侧的树荫深处,唐钰正躲在其中假寐,他靠在一棵大树下半眯着双眼,似乎并不担心在场中疯玩的几个孩子王,小怜拎着食盒站在一边,陪着唐钰等待玩累了的几位少主。 方小四在广场上转了一圈之后,总算是见到了偷懒的唐钰,大步流星走过来倒一碗凉茶如小牛饮水般尽数倒入口中,也不说话,只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朝着唐钰递了过去。 唐钰抬眼看看汗流浃背的方小四,歪着身子接过密信,只看了一眼便丢在了一边继续他的闭目养神:“朝廷对完颜刻里钵动手是迟早之事,这种事又何需过问,你这个斥候统领是不是闲得无事可做了?” 方小四放下手中的茶碗,一脸鄙视地瞧一眼慵懒成性的唐钰提醒了一句:“麻烦城主大人仔细看清楚印件再来教训人。” 唐钰重新睁开了眼,直接扫向密信的末尾,发现上面是相府的印记,这才重新将信看了一遍,对于出兵援辽之事,王安石一直持反对意见,草原纷乱,对大宋有利,无奈皇帝似乎想要夺取兵权,命从未领过兵的国舅爷向郊率军出征。 无论这一仗的结果如何,向郊总归是得了河北东路的兵权,只要有了指挥权,他便有了扩充兵源的借口,河北东路已然成了天圣党的据点,这是此次出征所带来的第一个变数。 第二,没有渔州的火力支持,面对女真族的军队,宋军与辽军一样没有任何胜算,朝廷吃了败仗,自然需要讨回颜面,届时王安石便再无借口阻止讨伐女真,大宋陷入战争,渔州会不会出面? 感觉到唐钰与方小四似乎是准备商讨正事,一旁的小怜打算拎着食盒走开,却被唐钰拦住:“也不是什么要紧之事,你在此地也无妨。” 转头朝方小四说道:“你去回复相府,渔州与漠北相距甚远,出兵实在劳师动众,这场战争我们便不参与了。” “那……朝廷方面若是需要渔州提供武器支持……” 唐钰瞥了方小四一眼:“渔州此前所造的攘夷炮尽数给了水师,如今材料紧缺,我们又忙着积累资本,哪里还有多余的火力支持,他们若是实在需要,便送些掌心雷过去,也算是我渔州城为这一战略尽绵力了。” “丞相那边要如何交代?” 唐钰将密信收好重新摆出了轻松悠闲的身姿:“放心,渔州不出兵,却是正中了相爷的意,他老人家忙着新政,怎会有空暇管其他的闲事,倒是你,打算何时成亲?慕儿跟知州夫人问了我好几次了,难道你真的打算撩完妹便不负责?哎,你跑什么?臭小子。” 等到方小四彻底消失了身影,唐钰继而将目光转向身边站着的小怜:“刚才可曾听到些什么?” “没……没有。”小怜将脑袋死命摇晃了几下,低下了头不说话。 唐钰淡淡一笑:“你不是说李堂曾经交代过你,有什么消息便寻个机会传回去,只要有价值,便会放了你父母吗?你觉得刚才我与小四的对话,算不算有价值?” 小怜虽是下人,却也是有着七窍玲珑的心眼,唐钰的话意如此直白,她又怎会听不懂,见唐钰伸着懒腰站起了身子,放下手中的食盒便打算跪拜,入渔州已然接近两个月,小怜依旧未曾改掉喜欢下跪的毛病。 “你若真想谢我,便替我好好看着家里的这帮子小祖宗,他们的娘是指望不上了,如今也就你做的糕点对他们还有些吸引力。” 小怜闻言,立即躬身行礼:“公子嘱托,小怜不敢忘。”随即向前几步朝着广场上一声呼唤,那几个孩子立即双眼放光地跑了过来,按照高矮个头排好队,等着小怜发糕点。 “今日姐姐做的是小兔子,一人一个不许抢,否则明日便不做了。” “阿琉!不许抢妹妹的,棉儿小欢,你们站最后去!” “人人都有,不许争抢!” 第四百四十四章:一路东去的回鹘公主 西北大漠,只身一人上路的回鹘公主盖娅准备前往大宋搬救兵。 在补给点带上足够的干粮与清水,盖娅并未前往伊州,而是朝东南方向前进,抵达蒲昌海之后再折向东,进入西夏的沙州城。 一路上风餐露宿历经千辛万苦,若非心中那股报仇的执念支撑,盖娅都以为自己会葬身沙海,万幸的是她在一处绿洲边碰上了三个与大部队失散的响马,可笑这三人见了如花似玉的盖娅,还以为长生天可怜他们迷失在这大漠之中,特地将她送来供自己享受,浑然不知自己将要面对的却是眨眼之间便将他们斩落马下的魔鬼。 猥琐的微笑还挂在嘴角,身上的食物都被搜刮一空,三人死不瞑目,却也只能瞪着早已空洞的双眼看着盖娅翻身跨上原本属于他们的战马扬长而去。 沙洲城外,盖娅为了混入城中,特地换上了西夏女子的装束,却依旧因为自己的身材过于妖娆,被城门口的守卫拦下。 守卫的本意只是见这女子与众不同,虽然服饰普通,却掩饰不住她的美丽,拦下来仔细盘问,为的是亲近一番,若是女子生性单纯,自然可以骗去春风一度。他哪里知道便只是这一点龌龊心理,给自己换来了飞起一脚,这女子的撩阴脚凶狠异常,他几乎听到了鸡飞蛋打的声音,仰躺在黄土之上口吐白沫,下腹胀痛无比,只是稍稍一动,那疼痛之感便如排山倒海一般奔袭而来。 “瞎了你们的狗眼。” 城门边的另外两位同僚见自家兄弟倒地不起,纷纷冲上来准备将这凶悍至极的女子擒下,盖娅只是掏出腰间的配饰在两人面前稍稍一晃,他们的戾气便立即偃旗息鼓。 回鹘王室的信物,在这整个西北草原上都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虽然沙洲隶属于西夏,却与回鹘接壤,以狼头为纹饰的玉佩背后所代表的意义,他们还是知道的。 得知回鹘公主现身沙洲的消息,守备统领米擒越奉的心中满是狐疑,如今的草原上,局势颇为微妙,为三方鼎力之势,边境之上更是风云莫测,盖亚公主身为回鹘王室,即便是前往边境督战,那也是该出现在回鹘伊州城而并非西夏的沙洲城才对吧。 须知道虽然为了共同应付大辽,西夏与回鹘暂时结成了联盟,双方却互不信任,均在时刻防范对方在自己的身后捅刀子,在这敏感的时刻,盖娅突然出现在沙洲,回鹘的目的不明,怎能不叫他这位驻守边境的守备统领保持十二分的警惕? 无奈如今两国处于同盟状态,依照此前签署的协议,回鹘王室有权无需昭会自由出入两国边境,盖娅公主来去自如,他无权阻拦。 便在此刻,负责打探消息的属下飞奔入厅,米擒越奉也不顾什么礼数,直接将人拉到身前急切询问:“盖娅公主去了何处落脚?” 属下立即回报:“公主先是去了回鹘的联络点,只是匆匆交代了几句之后,便吩咐人准备马匹食物,似乎不日便会动身离开沙洲。” 对于这个消息,米擒越奉并不感到惊讶,沙洲只是西夏与回鹘边境上的一座小城,盖娅公主的最终目的地自然不是此地,他想要知道的是,离开沙洲城,盖亚公主打算去往何处。 “属下与负责监视回鹘联络点的兄弟打听了,盖娅公主的下一站是东面的瓜州城。” “瓜州……”米擒越奉眉头一凝,看来盖娅是打算一路向东,穿越西夏过境前往宋国。如此行色匆匆,必然不会只是游山玩水,看来是高昌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难道说是高昌城内发生了哗变,盖娅公主东去大宋是准备搬救兵平乱的? 只是一个念头刚起,便被米擒越奉便自行推翻,若是高昌城果真被叛党攻陷,盖娅该去的地方应该是伊州城才对,那里驻守着回鹘大半的军队,回高昌勤王是他们必须履行的天职。盖娅不去伊州,而是前往大宋求助,似乎也只能说明一点,驻守在伊州的回鹘军队同样参与了政变。 便在盖娅一路向东,夜以继日赶往大宋之时,一封密信也从沙洲出发,迅速被送往兴庆府。拓跋秉常在看过米擒越奉的亲笔书信之后,只以四个字评价:杞人忧天。 草原上三方对峙,伊州的回鹘驻军坚守城池与平常无异,根本没有任何不轨之举动,若是整个回鹘的军队均参与了政变,伊州驻军应该早已回撤前往高昌城分一杯羹了,又怎还会奉命坚守驻地? 皇帝陛下以为米擒越奉是在无中生有,谋臣细封元丹却对米擒的看法颇为认同,盖娅只身一人前往大宋本就不寻常,还如此的快马加鞭,几乎是不作任何停留,很显然是高昌城出了事,这才使得这位公主如此急迫。 “那依卿之见,西夏需当如何应对?” 西夏与回鹘如今已结为联盟,答儿罕出事,作为盟友的西夏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只是他们的敌人是辽国,虽然这半年来辽军驻地后撤,更有大批辽军被调返上京城,却依旧有接近二十万的兵力驻守在西夏边境,此刻调动军队去解高昌城之围,便是将西夏拱手让给了辽国。 义气固然重要,在家国利益面前,便显得一文不值了。 “如今的高昌城情况不明,也不能只凭片面之词断定答儿罕果真遭到了谋反,我西夏自然不能轻举妄动。”细封元丹的意思很清楚,“先行派出探子前往高昌探明消息,陛下再做打算也不迟。” 不过多时,十多人组成的密探队伍西出兴庆府,目的地便是西州回鹘的高昌城。两地的距离不算遥远,只是十数日之后,兴庆府便得到了密探传回的第一手消息。 兴庆府西夏皇宫之内,紧紧握着密信,一脸不可置信之色的拓跋秉常忽的拍案而起:“高昌城内竟然聚集了接近四十万的军队?” 第四百四十五章:真假难辨的消息 安插小怜入渔州,李堂自以为是神来之笔,全天下人都知道,如今的渔州身份可是高不可攀的,即便是那些首屈一指的富户与权贵,想要得到象征渔州常驻人口身份的特质铁牌,也是难如登天的一件事,小怜这丫头只因一手做糕点的手艺便轻易获得了唐钰的认可,足以证明他李堂的慧眼识珠。 为了配合小怜搞情报,李堂做了一系列安排,在武定县设置秘密联络点,便是其中的重中之重,这关系着小怜的情报能否安全送回金陵城。 事实也证明,李堂的精密部署没有白费,只在小怜跟随云金诚与李师师返回渔州月余时间,便得到了至关重要的消息。 根据金陵城所提供的线索,小怜找到了隐藏于武定县内的秘密联络处,是一处贩卖米面粉的粮店。这倒也契合小怜那糕点师的身份,想要购买原材料,小怜自然是需要逛粮店的。 见小丫头的神色有些紧张,昌运粮店的掌柜面带笑意,询问着小怜想要买些什么,眼中的一抹阴寒却令小怜浑身一震,对方显然是在警告自己切勿露出破绽。 虽然知道自己不会有性命之忧,小怜的内心依然无法平静,她神色慌张地朝掌柜的递过去一张纸条:“这是清单,麻烦掌柜的帮忙叫辆马车送往渔州城。” “好嘞,烦劳姑娘稍后。”掌柜的倒是极为自然,拿着清单返回身后的仓库里,将纸条中的夹层取出来摊在手中仔细看过之后,立即装入一只竹筒,再以火漆封好,交给一旁的另一名伙计:“即刻送回金陵城,这消息至关重要,务必亲手交到城主大人手中。” 伙计接过竹筒,将其塞入怀中,给了掌柜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即问道:“这小丫头靠得住吗?别是弄一个假消息来糊弄我们吧。” 他可是金陵城最为出色的密探,早在柴奕在世时便受命潜入渔州,到如今也是望着那座白色城池兴叹,自己费尽心机也无法做到之事,一个小丫头片子轻而易举便完成了,这总令他这位密探心中颇为不平。 掌柜的阴恻恻一笑,解释道:“放心吧,她的父母均被城主监视,一个不过十五岁的姑娘,又如何敢不听命行事?” 伙计朝掌柜的竖了竖大拇指,回身出了后院,身影便消失在街角里。 掌柜的则是遵照小怜的吩咐叫来了板车,等到所有东西装车,小怜付了银子出门,走在返回渔州的路上,一路跟随的方小四查探了一番见无人跟踪,这才从他们身后赶上。 兄妹相称的两人自然不会引起车夫的注意,只是与这位少年公子打了声招呼,便埋头赶车,也不去听两人在身后的窃窃私语。 对于递送情报的过程,小怜依旧心有余悸,虽然她是照着方小四的吩咐佯装紧张,真正身临其境时那掌柜的摄人心魄的眼神却令她到了此刻也挥之不去。 方小四轻声安慰:“放心吧,你表现的越是害怕,他们越是相信消息的正确性,你的父母也就越安全,再者说,你所传递的消息可是千真万确的,渔州城除了用以自保的八门攘夷炮之外真的再未打造过一门。” 唐钰与方小四的确未曾撒谎,攘夷炮的威力太过恐怖,唐钰实在不愿将炮口对准自己的族民,便也就叫停了攘夷炮的生产。 小怜朝着方小四恬然一笑,眼中尽是满满的感激。 另一边,小怜传出的消息经过长途跋涉,以最快的速度送进了金陵城,李堂欣喜若狂,立即重新封死竹筒,即可命人马不停蹄送往幽州。作为准备捕蝉的黄雀,唐钰与沐辰风不斗个你死我活,他又如何从中获利?渔州与幽州两城之间可不能一直相安无事下去。 又是几日的奔波之后,辗转数地的机密情报总算摆在了沐辰风的案前。 看着那一手娟秀字体的迷信,一直对李堂的这位密探抱着怀疑态度的沐辰风此刻却信了几分,若是这密探是个女子,依照唐钰那好色的属性,想要混入渔州,的确要简单许多。 只是这其中所说的消息,沐辰风却不敢尽信。他不断以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一阵“哒哒”脆响,口中反复低喃:“好一个攘夷炮,能将岛国水师打得全军覆没,他到底是如何做出这样一个威力巨大的武器来的。” 为了破解掌心雷之谜,沐辰风努力了三年,这才有所突破,将幽州城提到高与渔州齐头并进的位置,满以为自己可以反攻大宋,却不想渔州竟然在如此短的世间之内又搞出了这么一个令人闻之色变的武器,这叫他要如何追赶? 看出了城主大人心情不佳,台下的谋士劝慰道:“密信之中也说了,渔州没有多余的攘夷炮,城主大人又何须担心。” “哼。”沐辰风冷哼一声,望向这位谋士的眼神中满是鄙夷,“这消息是真是假都无从判断,你又如何知道这不是唐钰故意放出的假消息,况且即便渔州此刻真的没有攘夷炮,却不代表他们不会在战时打造,既然他们已然掌握了这门技术,便可以在需要之时轻易造出来,届时我们不就成了别人炮口下的活靶子?” 受了沐辰风的训斥,谋士一时语竭,退在一边不敢开口,对面的另一名谋士与之相视一眼,随即上前两步说道:“其实想要验证这消息的真伪也并不难。” 沐辰风双眼一亮:“哦?要如何验证?” 谋士微微挑眉:“如今北方草原上混乱四起,辽国与刚刚建立的金国势成水火,宋国又横插一脚,向郊领着五万宋军直扑渌州,这便是验证真伪的最佳时机。” “你的意思是,若是此番向郊出兵最终以失败告终,大宋为了保存颜面,必然精锐尽出,倒了那时,宋军有没有攘夷炮,一看便知?” 沐辰风果然聪明,只是因为属下的一句提点便能想到其中的关节,这位谋士自然钦佩万分,立即俯身拜服:“城主英明。” 第四百四十六章:不灭妖火 熙宁五年九月,向郊领河北东路五万禁军北上,直抵被辽军重新收复的渌州城,两军汇合之后深入漠北草原,追踪金军主力。 得到宋、辽组成联军的消息,完颜刻里钵并未过分惊讶,两国本就是联盟,辽国发生了叛乱,耶律洪基无力平叛,向大宋求援是必然之事,大宋出兵势在必行,若是他得知耶律洪基为了引宋国加入战圈,不惜栽赃嫁祸,将屎盆子全数扣在他的头上,又不知是何种心情。 女真族一众将士们自然也得到了最新消息,只是他们与大辽数十万军队在草原上周旋了半年之久,不但没什么损失,反倒得了便宜壮大了自己的军队,对于宋军的五万兵力,自然不放在眼中,纷纷向上官情愿,准备对多管闲事的宋军打一场伏击,也好令这帮宋猪领教大金国的厉害,让他们知道这漠北草原到底是谁的天下。 自大宋开国以来,与周围的邦国交战无数,向来胜少负多,最终只能以岁币换平安,直到掌心雷的横空出世,这才为宋国挽回了大国颜面,西夏、辽国、岛国被相继痛击之后,再无人敢触碰大宋的逆鳞,只不过他们害怕掌心雷,大金国的将士却全无惧色。 这其中的原因有二。 其一,金军擅长偷袭,并不会与敌军摆开阵势正面厮杀,只这一点,掌心雷便失去了效用,因为兵力的分散,宋军的掌心雷根本找不到目标。 其二,他们那遇水不灭的神火是掌心雷的克星,只要将黑油拋入宋军阵营,那些遇火即爆的掌心雷非但不会成为自己的威胁,反倒是宋军的噩梦。 对于将士们的信心高涨,完颜刻里钵颇为赞许:“既然兄弟们战意浓烈,那便主动出击,打宋军一个措手不及。” 孤军深入的宋军在忙碌了一日无果之后选择一处靠近水源的斜坡背阴处安营扎寨。漠北草原实在是过于广袤,五万大军转悠了十多日,不说金军主力,连几个像样的人影都未曾见到,如今已然进入深秋,大军必须在十月之前撤出漠北,否则等到大雪封山再想撤军都不可能了。 军帐之中,向郊满面怒容,遥想出兵之时的誓师大会上,他这位主帅可是当着所有将士的面大声疾呼“直捣黄龙不胜不归”的,如今别说战斗,他甚至连金军在哪都不知道,这样的仗要如何打? 从未领过军的国舅爷只能将责任推到斥候统领的头上,将赵龙骂了个狗血淋头。赵龙面带不服,却也只能默不作声强自忍受,草原漫无人烟,纵然他将所有的手下尽数撒出,能够侦查的地方也是不足千丈,如此范围与整个草原相比实在是直如九牛一毛般根本不值一提。金军想要避开侦查简直易如反掌。 向郊正在训斥,忽听得帐外一阵警铃大作,帐中的一众将领虽是惊愕,却也很快回过神来,纷纷走出帐外,只留下刚刚还是盛气凌人的向郊不知所措。 暮色昏沉之下,军营外的不远处人头攒动,似乎在做着进攻的准备,战场上敌暗我明,未免敌军布置陷阱,宋军决定坚守营地闭门不出。 “列阵!”随着领军统帅的一声令下,五万将士瞬间组成了一列列方阵,长矛在手,矛尖斜刺向天,在余晖的照耀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所有人目光冷然,整齐划一的一声喊惊天动地。 “杀敌!” 不得不说,熙宁新政的实施的确在很大程度上提升了宋军的战斗力,军中制度明确赏罚分明,即便没有掌心雷的加持,宋军的战斗力相较过去,也完全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若是再次面对曾经的辽军与西夏军,未必会落于下风。 宋军摆出了防御阵型,对面的金军似乎也并不急着进攻,两边瞬间陷入了僵持,便在向郊急不可耐准备下令全军出击之时,金军阵营之中有了变化。 随着一阵阵投石车的弹射声隐约传来,半空之中无数的黑色物体由远及近向着宋营飞来,只不过投石机的力道不大,投送的距离不远,照如此速度,这些东西根本不会落进军营之内。 面对此景,向郊一声嗤笑,便连他这个毫无打仗经验的文官也知道,投石车只在攻城时才能发挥作用,军营可不是城池,随时可以放弃,用投石车进攻军营,实在好似杀机用了牛刀。 向郊的笑容还未消失,转瞬便被惊惧代替,一支火箭忽的射出,正中半空之中的一个物体,被扎破的瞬间,无数漆黑的液体如雨点般洒落,被引燃的大火立即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将那些落地的物体烧毁,再次点燃了更多的黑色液体,顷刻之间,大宋军营已被火海重重围困。 面对这窜天的火势,向郊的脸色被火光照得通红,滚滚的热浪袭来,空气中满是烧焦的味道,久居汴京的他哪里见过如此骇人的场面,早已吓得两腿瘫软坐倒在地,全然没有了身为全军统领的意气风发,又如何会有指挥全军战斗的能力? 再看军阵,也受了大火的袭扰纷纷向后退去,无数将士脚踩手扑,却没有丝毫的灭火效果,有人用水去泼,却引得火势越发凶残。 阵营即将陷入大乱,便是对面金军出击的好时机,关键时刻,河北东路禁军副统领马昭挺身而出,他大吼一声:“众将莫慌,以土覆盖黑油便可灭火,铲兵队上前灭火!”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军阵之中立即有士卒飞奔而出,挥舞着手中的铁铲,扬起的土屑将石油覆盖而阻断了空气与火焰的接触,被辽军称为不灭妖火的火焰立即随之熄灭。 在数千人的努力之下,火势慢慢变小,最终在对面金军的惊愕之中彻底熄灭,金军的不灭妖火纵横草原半年之久,在宋军眼中却只如孩童耍的把戏一般不堪一击。 面对着宋军大营之中只剩下的寥寥青烟,负责偷袭的禁军只能面面相觑,从其他人眼中看到的,只有震惊。 “这怎么可能?” 第四百四十七章:深入漠北的孤军 金军尚在惊愕,对面军营之中的宋军早已倾巢而出。 失去了不灭妖火的加持,金军早已无心恋战,又见敌军阵中喊杀声四起,早已吓破的胆,纵然他们因为恶劣的生存环境而锻炼出的强健体魄以及与生俱来的身体素质本就比宋人强许多,却依旧被对方如潮涌一般的冲杀震慑了心魂。 双方并未接触,金军便选择了撤退。 虽然金军避而不战,因为军纪严明,并未形成溃散,阵列有序地撤出战场,一路向东南方向窜逃而去。 看着敌军离去的方向,马昭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立即下令鸣金收兵的同时叫过斥候统领赵龙令一百斥候紧随这一股金军身后,另派一百名斥候往西北方向侦查。看着赵龙领命而去,国舅爷向郊脸色阴沉地出现在大帐之外,盯着马昭的目光甚是冰冷:“马将军此举,是否有些越俎代庖了?” 若是他没记错,自己才是这河北东路五万禁军的最高指挥官吧,马昭这厮竟然不经过他的同意私自指派军令,可见他根本未将自己这个统帅放在眼中。 马昭本就是丞相王安石的亲信,更是京城禁军王韶的同袍兄弟,当年与西夏一战,他们二人曾并肩战斗,彼此之间有着过命之交,此番他能够随军出征,根本只是职责所在,又怎会听命于对作战一窍不通的天圣党党首向郊。 “回禀大统帅,战场之上的形势瞬息万变,刚刚的战机稍纵即逝,末将临时指挥,也只是为了我军能够把握机会找出金军主力,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大统帅见谅。” “哦?”向郊眉头一挑,沉声问道,“你倒是与本帅说说,如何找出金军主力?” 马昭淡然一笑,随即解释道:“正是金军刚刚的骚扰战术,暴露了他们主力的位置。” 对于小规模的骚扰战,没有哪一个指挥作战的首领会派出主力作战,出战的通常是机动性比较强的小规模骑兵部队,金军手中有骚扰战利器,自然有恃无恐,出战军队的规模更不会大,为的自然是方便快速撤离战场。 “因为那不灭妖火的原因,金军的骚扰战术百试百灵,绝没有后顾之忧,只会在事成之后堂而皇之地回营,绝不会对失败后的撤退有所计划,便也是说,刚刚的这一股骑兵是在完全没有周密的部署之下临时撤军,指挥官心急之下,便会出现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这位指挥官义薄云天,即便自己的作战任务失败,自己可能面临被大军追杀的危险,也不会出卖同伴,将敌军引上与自己的主力位置截然相反的方向。 第二种可能,对方胆小如鼠,为求自保,自然要急着寻求主力的庇护。 “两军作战,需要统领的快速决断,才能在战斗中获得先机,金军的撤退如此匆忙,对方的统领显然没有多余的时间考虑其中的细节,均是一瞬之间的决断,故此,末将可以断定,金军的主力必然在这两个方向的某处。” 马昭的推论有礼有节,向郊一时竟无法反驳,只是他却不打算放过王安石的亲信。这支军队是天圣党日后反击熙宁党的基石,必须由他牢牢掌控,绝不能有任何引起哗变的因素存在。 “本帅再问你,对于如何应对金军的火攻,马将军似乎早已成竹在胸,却为何不向本帅说明,难道马将军是在担心本帅抢了你的功劳不成?” 马昭心中一声冷哼,还说自己不争功,向郊此举却早已成了司马昭之心了。 “金军的把戏,丞相大人早已看透,出征之前便将破解之法告知末将,末将只是担心军中人多口杂透露了军机,若是让敌军知道我们已不惧怕他们的不灭妖火,又怎会主动出击?我军自然也寻不到敌军的本部所在,又谈何凯旋呢?” “你!”看着自己面前这位巧舌如簧的马昭,向郊的双眼微眯,一念之间竟动了杀心,“马将军口舌伶俐,投身军旅实在有些可惜了,照本帅看来,朝廷封将军一个御史中丞也不为过。” “大统帅说笑了,末将一介武夫,只懂得舞枪弄棒,哪里做得了什么御史中丞。”马昭淡淡一笑,“军士的天职是保家卫国,末将此举也算是为国尽忠,此番我军若能重创金军,他日班师回朝官家论功行赏,大统帅自然当记首功,我们这些下属也只是得一个恪尽职守的赞赏而已,为了凯旋之后的荣誉,大统帅又何须在意这战斗过程是由谁所指挥,您说对是不对?” 向郊被马昭的话激了个哑口无言,只能一甩战袍,放下一句狠话:“若是找不出金军主力所在的位置,军法从事。” 等到宋军将营地重新布置完毕,已是月上东山之时,寂静的军营之中,一声战马的嘶鸣惊醒了一众将领,这是前往西北方向探查军情的赵龙派回营地传达消息的宋军斥候。 “此去西北一百里外有一处金军据点,因为天色昏暗,看不出具体人数,规模却很是庞大,当中有一处帐篷格外高耸华丽,赵将军判断此处为金军至关重要的几个据点之一。” “好!”得到了金军的确切位置,向郊也很是激动,“命令赵龙,给本帅死死咬住这一支金军,本帅将亲率大军前往,届时必将全歼此股敌军。” 斥候领命而去,向郊扫一眼立于一侧的马昭微微一笑:“马将军果然料事如神,如此轻易便寻到了金军主力,理应记上一功。” 马昭朝着向郊拱手施礼:“多谢大统帅。” 向郊摆了摆手,随即话锋一转:“那接下来的战斗……” 马昭自然明白向郊话中的意思,大功在前,他这是要自己不要抢功,以免坏他好事。 “末将愿意留守大营,以备不时之需。” “很好。”见马昭如此上道,向郊自然心中快慰,随即抽出案几上的令旗重重一挥:“传我将令,三军集结,随本帅剿杀敌军创不世之战功。” 第四百四十八章:全军覆没 “宋军扑灭了神火?”得知侍卫的禀报,大金开国皇帝完颜刻里钵险些从床榻上摔落在地,目眦欲裂地瞪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传令兵,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神火是大金国的立国之本,正是有了它的帮助,大金的将士们这才无往不利,虽然与辽军的兵力有着天渊之别,却依旧能够在长达半年的拉锯战中占据优势,若是神火失效,大金国便失去了最大的倚仗,完颜刻里钵似乎已然见到金军如丧家之犬被辽、宋联军碾压驱赶的惨状。 如此震惊的消息令完颜刻里钵的脑中一阵天旋地转,仿佛一眼间便见到了大金的末日一般,却又无计可施,只能负着双手紧皱眉头在帐中来回踱步,口中不断重复着一句:“这可如何是好。” 直到传令兵小声提醒了一句:“陛下,营帐之中那位幽州城来的使者早已料到宋军掌握了神火的秘密,只是当时陛下不信,险些因为他妖言惑众将其斩首,如今他所料非虚,何不请他过来商议对策?” 听闻此言,完颜刻里钵如同醍醐灌顶,随即朝着传令兵一挥手:“还不速速请先生帐外议事?” 此番代表幽州城出使大金的是沐辰风其中一位谋士,深夜之中被人叫醒,这位中年男子也不恼,只是迅速穿戴整齐,跟随侍从前往大帐,见了完颜刻里钵拱手行礼,态度不卑不亢,见他面带笑意从容不迫,完颜刻里钵也不兜圈子,幽幽叹一口气说道:“昨日朕对先生不敬,还请先生见谅,诚如先生所料,我军最大的倚仗在宋军面前已然失去功效,如今大军压境,不知先生可有破敌良策?” 中年男子淡淡一笑:“我家城主派在下前来,自然是为了解大金之困境。”随即抬脚行至挂在军帐之内的山河图前,伸手指着地图上的一处位置说道,“此处是我们此刻的位置。”随即手指向上移动,指着另一处狭长高坡处,“这里,是我幽州军所布下的陷阱位置,只要我们将宋军引到此地,必然叫这五万宋军有去无回,死无葬身之地。” 听说幽州城竟然已经在自己的身后布下了天罗地网,完颜刻里钵双眼微眯,仔细审视了一眼自己面前这位中年男子,慢悠悠问道:“我女真族与幽州素来并无瓜葛,沐城主为何要如此相助我大金?” 金国皇帝面上的警惕之色一纵即逝,却依旧难逃中年男子的双眼:“对于我幽州相助大金的诚心,陛下不必有所怀疑,因为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宋国是贵我两方共同的敌人,我们双方的联合自然是最有利的。” 完颜刻里钵沉吟着颔首,自大金成立之后,他作为皇帝,自然需要了解如今各个政权势力之间的恩怨纠葛,沐辰风的背景他也有所了解,既然宋国向大金宣战,为了对付宋军,他与幽州的结盟也是势在必行的。 “若是在下所料不错,宋军已然发现了陛下的这个据点,正在赶来此地的路上,我们需要连夜出发,尽快将宋军引入伏击圈。” 完颜刻里钵立即下令开拔,所有将士以最快的速度集结完毕整装待发,等待后方传来撤退的信号。 三更时分,夜空中几声清脆的鸟鸣响过,这是金军斥候传递消息的手段,这阵鸟鸣短促急切,显然是在向大军示警,身后有大批敌军正在朝金军快速扑来。 事到如今,完颜刻里钵终于彻底相信了自己身边这位未卜先知的幽州使者,猛地一挥手:“出发。” 伴随着皇帝陛下的一声令下,三万金军趁着夜色拔营,不疾不徐地向着预定地点转移。 因为敌情不明紧追在身后的宋军不敢贸然行动,前面的金军作为诱饵,也不敢加快行军速度,两方一前一后,在草原上追逃,虽然之间的距离在以点点缩小,双方却均保持了克制,除去在两军之间活动的双方斥候有过小规模碰撞之外,并未发生什么惨烈的追击战。 宋军是在寻找有利地形一举全歼金军,金军则是在放线钓鱼,如此追逐了一夜,总算在天明时分,双方一前一后相继抵达了决战之地。 斥候发回消息,前方的金军进入了一处狭长山坳,马背上的大统帅向郊激动地一拍大腿:“好,正所谓赶狗入穷巷,此番定要将这一股金军全歼。” 身旁的谋士皱眉,随即出言提醒:“这坡道狭长,我军不可冒然进入,恐有伏兵。” 向郊一声冷笑:“金军主力全部在此,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力布设埋伏,传我将令,全军出击,切莫让这帮金狗跑了。”随即一夹马腹,身先士卒冲出了阵列。 将士们见大统帅亲自冲杀,不免也是一阵豪气干云,举着长刀紧随主帅而去,满以为是冲进去收割人头换功勋的一边倒战势,却不想竟是闯进了自己的埋骨之地。 宋军的先头部队一直紧随着金军的队尾,等到五万人马尽数冲入山坳,处于兴奋状态的向郊忽然感觉自己的脊背一阵发凉,强烈的危机感令他勒住了马缰,下一个瞬间便调转马头准备回撤。 不明所以的宋军得到撤退的命令,均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只是军令如山,他们自然需要服从,可惜山坳狭窄,五万人在此调转方向,本就是一件浩大的工程,一时间,山坳之中脚步声散碎,马匹嘶鸣,一副杂乱无章的模样,哪里还有宋军往日里的本分风采。 便在此刻,忽闻山坡之上一声哨响,无数人头攒动之下,闪动着火花掌心雷铺天盖地一般向着宋军的头顶落下,一声声爆炸随即响起,伴随着一阵阵惨嚎,无数血箭喷涌,散落的胳膊大腿到处都是,偏偏这山坳空旷,根本无处躲避,这一招关门打狗着实厉害,五万宋军只如草芥一般被敌军收割着性命,丝毫作不出任何的反抗,片刻之间,便已是尸堆如山血流成河,好一副人间惨景。 躲在一处尸山之下,大统帅向郊一动不动,听着时不时传来的声声爆炸,他早已抖如筛糠,心中暗暗起誓,若是今日自己能够逃出生天,他再不做什么领军出征的蠢事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求助无门 大宋河北东路五万禁军全军覆没,身为大统帅的国舅爷向郊倒是因为尸山的掩护毫发无伤。 在得知家主被金军俘虏之后,向家耗费巨资赎人,向郊这才得以在漠北之战结束半月之后安全返回汴京城。 出征时意气风发,数万将士常伴左右,回归时唉声叹气,身边除了一些侥幸存活的伤兵残将,也只剩下数百名当日留手军营的马昭部亲卫。 不敢从正北门京城,只能走偏门的向郊灰头土脸,根本不敢与熟识之人照面,只可惜自战报传回京城的那一刻起,他那败军之将的名声已然传遍了整个京师。 若是换作宋军屡战屡败的数年之前,漠北之战虽也算是惨败,百姓们却早已以习为常,大多会以一句“胜败乃兵家常事”一句替朝廷开脱,之后便是一笑了之。朝廷战败本就是家常便饭,所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生逢乱世,过好自己的日子已属万幸之事,至于其他,只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如今的局面却截然不同了。 自熙宁元年以来,宋军一改以往的作战风貌,对外屡战屡捷,击退西夏、收复幽州、更是两次打得倭国水师溃不成军。可以说这五年来宋军无一败绩,朝廷强势,百姓自然与有荣焉,更是对自己的军队充满信心,向郊的这一次兵败,便直接被钉上了大宋战争史的耻辱柱,即便身为天圣党党首,为整个大宋的农户免去数年的佃租,只怕也洗刷不清这一战为他带来的负面影响了。 国舅爷向郊垂头丧气返回府邸,回鹘公主盖娅也在同一时刻抵达汴京城。心急如焚的她只在驿馆稍作休息,经过一番梳妆打扮掩盖掉身上的风尘与疲倦,再走出驿馆之时,已是容光焕发的异国贵族。 她需要即刻赶往鸿胪寺,请求大宋出兵驰援高昌,车队还未入城,便听说了河北东路禁军讨伐女真族结果全军覆没的消息,盖娅的心下猛地一沉,暗自道了一声不妙。 高昌沦陷,敌军兵力至少在四十万,放眼整个疆域,也只有中原的宋国有能力与之一战,本以为以整个回鹘的归顺为交换条件恳求大宋皇帝出兵,却不想碰上了宋军讨伐女真族失败,面对如此奇耻大辱,大宋皇帝必然需要为自己讨回颜面而大举进攻女真,又如何会出兵驰援小小的高昌城? 虽然盖娅早已预料到了结局,鸿胪寺官员在听闻她的来意之后便选择避而不见,这样的结果依旧令盖娅有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奈。 看着公主的脸色阴沉,随行的回鹘使官也不敢乱动,只是小声地询问他们将何去何从。 盖娅一声苦笑,高昌失守,自己的父亲生死不明,虽有驻军坚守伊州,却也只是强弩之末,掀不起什么风浪,自盛唐分崩离析以来,自己的祖先苦心经营了百年的基业,终于在自己的手中毁于一旦,一时间,盖娅泛起一丝透心凉一般的绝望,更加不知自己的前路到底在何方了。 鸿胪寺招待外宾的茶水实在难喝,自己已经坐着喝了三壶,依旧没有人上前招呼,至于刚刚接待自己的那位官员,在匆匆离去之后便再未出现,也怪自己因为太过心急而失了分寸,她应该要求面见大宋皇帝,将发生在高昌的剧变相告,或许会引起对方的警觉而有所动作。 大宋虽与回鹘相隔甚远,当中还有一个西夏,但她却知道攻陷高昌的那帮悍匪,其目标绝非仅仅一座高昌城,他们所带来的战火必定会向东延伸,等到将西夏踏平,下一个受害者,便是大宋。 只可惜因为刚刚自己的脱口而出,大宋直接拒绝了自己的请求,她根本没有面圣的机会,念及此处,盖娅一阵心灰意冷。 罢了,既然注定要被毁灭,那便让毁灭来的更加彻底一些吧,只是一个转念,这位回鹘公主倒希望那些土匪能够加快东侵的步伐了。 在侍者换上第四壶茶水时,盖娅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也不给身后的属下任何的动作,自行出了鸿胪寺的会客大厅出门登车。 “公主,我们接下来去往何处求援?” 面对属下的小心询问,盖娅公主显得极为心烦,她反问了一句:“你久居大宋,可识得能够不经过大宋皇帝便能调动禁军之人?” 似乎未曾听出公主话中的讽刺,这位回鹘使官竟真的冥思苦想起来:“据微臣所知,如今的大宋军权由丞相王安石把持,只不过他正忙于变法,对外界的战事倒是并不上心,此前女真族对大宋出言不敬,更是屠杀大宋使团,这位丞相也选择忍气吞声,反倒是国舅爷向郊在皇帝面前极力自荐,这才获得了河北东路禁军的指挥权,结果……” “那不就是了?”盖娅斜了这位使官一眼冷哼一声,“若是你能够为我与这位掌握大宋军权的丞相大人做一个引荐,我让你做我回鹘的丞相。” 使官讪讪一笑,将自己的腰弯的再低一些:“微臣自然是不认识这位权倾朝野的王相爷的,但是微臣却知道,这位相爷能够在大宋混的风生水起,除去大宋皇帝的赏识之外,渝西节度使唐钰也是居功至伟。” 盖娅皱了皱自己的柳叶秀眉:“那又如何?” 唐钰是王安石手中的最强王牌,这一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而是街知巷闻之事。 “难道说……你能联系上唐钰?” 听了公主的询问,使官的笑容越发苦涩:“那个……微臣哪有那样的人脉。”微微顿了顿,见盖娅脸色未变,这才再次开口说道,“公主久居高昌,自然不知这唐钰的厉害,微臣可是听说,唐钰手中有一种战争利器唤作掌心雷,乃当世火器之最,杀人直如砍瓜切菜,自熙宁元年以来,大宋所有的胜仗均是由此人所指挥,即便是与西夏的那一战,同样也是掌心雷建功。” 对于唐钰那大宋战神的名号,这位常驻大宋的回鹘使官可是知之甚详的。 第四百五十章:贵客 大宋战神,渝西节度使唐钰? 盖娅公主微微蹙眉,对于唐钰的名号,她自然是知道的,却并不清楚此人除了喜好研究各种石头之外,与指挥作战一道也颇有建树,若是真如自己这位属下所说,那岂不是意味着去渔州找唐钰远比入皇宫见皇帝来的更加有效? 先不说他肯不肯为解高昌之围远赴大漠,自己与唐钰素不相识,她要如何与这位节度使大人见上一面便已是一个难题,听说唐钰好色,难道她需要色诱? 看出了公主的难色,这位“宋国通”使官再次出声献策道:“微臣还听说,誉满大宋的京城第一会所青竹山庄,名义上是当朝太尉韩进之子韩卓的产业,幕后却有两位老板,其中之一,便是唐钰。” “青竹山庄?” 听闻此言,凝结于盖娅眉心处的阴云总算散尽,她可是青竹山庄的会员,当日也曾在山庄举办的翠玉竞价会上一掷千金的上层宾客,虽然因为走得匆忙,并未将那枚象征青竹山庄会员身份的铁牌带在身边,想来只凭她回鹘公主的名号,那韩卓是不会不见她的。 “速速前往青竹山庄。” 随着马车缓缓移动,放下车帘的盖娅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数日以来挤压在她心头的沉重负担也随着自己的呼吸在慢慢减轻,她总算是看到了一丝复仇的希望。 此刻的青竹山庄庄主韩卓的确正在山庄的一间屋舍之内手持一根五尺有余的长杆站在一张铺满绿色桌毯的长桌前对着桌面上的数十颗小球抓耳挠腮。 自从他在唐钰那里软磨硬泡,再次求来这桌球游戏之后,青竹山庄便又掀起了桌球热。便连韩卓自己也是终日泡在球桌上乐此不彼。 他时而弯腰比对线路,时而握着长杆来回搓磨,时而趴匐在桌台之上架起长杆对着一颗白球指指点点却没有其他动作,动作循环往复,等得一旁的一位少年公子有些迫不及待,神色戏谑却又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我说韩兄,你倒是快些击球啊,在下可是约了杏花楼的翠儿姑娘今夜去汴河赏灯的。” 韩卓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抓起身后桌台之上的玻璃水杯喝了一口:“催什么催?我们这一局的赌注可不小,我可不愿一球击错,落得个满盘皆啰嗦的局面。” 少年公子嗤笑一声:“横竖也就是五十两银子,韩兄输不起?” 韩卓瞪了对方一眼:“钱财事小,输给你丢了面子事大。” “好好好,你慢慢考虑。”眼见韩卓死性不改,依旧在慢慢研究球路,少年公子终于放弃了催促,等着韩卓下杆。 韩卓考虑了半晌,终于决定击球,他半匐着身子趴在长桌边,左手架起球杆,右手来回推动,最后也不忘给那位少年公子一个挑衅味十足的微笑:“你就等着输银子吧。” 韩卓话音未落,身后便有一位侍从急急走来,正巧碰在韩卓手中的球杆上,长杆受力向前一桶,将桌面上的白球顶着向前滚了一滚,因为力道太小,白球空转了两圈,在未曾触碰任何其他球的情况下停止了转动。 “哈哈,母球未曾触碰其他球,找规矩得罚分吧。”少年公子拍手叫好,韩卓却是杀人的心都有了,他本就落后对手十多分,桌面上剩余的分数也不多了,这也便是意味着此球局他是翻盘无望了。 似乎察觉到自己坏了庄主的好事,侍从向后退了一步,低着头不敢看韩卓的表情,只是庄外之事他却还是要汇报的。 “庄主,外面来了一位女子,说是山庄里的会员,要见庄主你,却又拿不出会员证,小的也不知如何处理,特来禀报……” “谁啊?坏老子好事,这一局的赌资叫她给。”韩卓佯怒着抬脚便走,自丢给身后的少年公子一句,“山庄有贵客到,我去应付,如今天色不早欧阳兄还是早些下山去私会翠儿姑娘吧,放心,我不会到处宣扬此事的。” 不等那位姓欧阳的少年公子出声,韩卓便一溜烟走出了屋外,一路小跑行至山门前,的确有一位姑娘坐在山庄的接客大厅之内。 姑娘一袭宋人女子的打扮,皮肤却更为白皙,五官精致面容姣好,高挺的鼻梁两边眼窝深邃,一队幽碧色的瞳孔正似笑非笑地看着飞奔而来的韩卓。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西州回鹘的盖娅公主。”看清了来人,韩卓随即拱手施礼,“一别两年,公主还是风采依旧。” 盖娅恬然一笑,韩卓能够一眼认出自己,她并不意外,毕竟这生意场上讲究的便是耳聪目明,韩卓精于此道,又怎会没有过目不忘的能耐。 “韩庄主谬赞了,盖娅久居高昌饱经风霜,又怎能比得上水灵秀丽的大宋女子。” “大宋女子太过妖娆,又怎能比得上盖娅公主的英姿飒爽。” 对于宋人的客套,盖娅实在不太习惯,随即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不瞒庄主,盖娅此番前来青竹山庄,的确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也不等韩卓发问,便将高昌城的现状大致述说了一番,在说到那帮悍匪的兵力时,盖娅夸大其词,说出了一个令韩卓微微颤抖的数字,听得韩卓只觉后背一阵发凉。而那些激烈的战斗场面,更是引得韩卓一阵心惊肉跳。 “那公主此番进京,是打算求助朝廷驰援高昌?”韩卓皱了皱眉,“我爹虽未当朝太尉,却并无实权,如今也只是负责皇城内的治安而已,出兵回鹘,公主找在下,似乎也是无济于事啊。” 虽然震惊,但回鹘与大宋相距何止千里,再者说了,纵然天塌下来,也由高个子顶着,不说那帮悍匪能否打得过西夏,便是真就打来了大宋,那不还有朝廷的兵马顶在前线么。 盖娅笑道:“令尊年事已高,自然到了享清福之时,盖娅此番进京,也不时打算找太尉大人相助,盖娅听闻韩庄主与渝西节度使唐钰是至交好友,想请庄主代为引荐,盖娅所求之人,是大宋战神,唐钰唐公子。” 第四百五十一章:兄妹 汴京皇城后宫养仪殿内,一位身穿锦衣华服的美妇侧卧在床榻之中,未施粉黛的面色雍容,大有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味道,怀中抱着一个尚在襁褓男婴,相较于女子的红润,这刚刚出世不久的婴儿却稍显饥弱,微微泛黄的小脸还未长开,看来满是褶皱,那模样还真是难看。 这两位便是当朝皇后向氏以及她刚刚诞下的四皇子赵伸了。 看着自己怀中的赵伸,一抹母性的光辉笼罩向氏的全身,太医曾说因为她的体质特殊,赵伸尚在娘胎之时便因营养不足而先天体弱,出生之后稍显瘦小,向氏自始至终心怀忐忑,虽然生产时自己身子也受到了损伤,却不敢离开赵伸半步,生怕赵伸夭折。 一声轻微的咳嗽之后,赵伸悠悠转醒,宛若猫叫一般的哭声随之传出,听得向皇后又是一阵心疼,立即叫来奶娘将皇子抱去哺乳。 直到赵伸被人小心翼翼地抱开,坐在殿堂一角的国舅爷向郊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为了不惊醒熟睡的四皇子,他堂堂国舅爷连略微粗重的呼吸声都不敢发出。 抬头扫一眼自己的兄长,只见向郊左手挽着绷带,脸上的擦伤还未痊愈,伤口处留着一层深红泛黑的血痂,显然是回京之后伤势未愈便跑来养仪殿诉苦,也不由得叹息一声:“兄长此番出征铩羽而归,怎么不在府中多休息几日?” 断臂的痛感袭来,引得向郊咧了咧嘴角:“微臣领军征讨女真,不想大败而归,恐官家怪罪,只能是拖着残躯来找娘娘求情,希望娘娘在官家面前美言几句,微臣感激不尽。” 向家虽也是官宦之家,在京城之中颇有些声望,官场底蕴却远不及曾经的司马家深厚,能与相府对抗,完全是因为向氏得宠,随着自己的布局慢慢开展,如今在朝中各个衙门也安插了不少自己的门生,原本一切按部就班,王安石即便颇有微词,也不敢造次。 而自己在经历一场大败之后,局势便不好说了,王安石完全能够借题发挥,将自己的部署逐一拔除,那他这一年来的苦心经营便彻底打了水漂了。 向皇后掩嘴轻笑:“本宫听官家说过,朝廷根本无意参合什么辽、金之战,而河北东路禁军的指挥权,是官家借着此事故意送于兄长的,为的便是不让王安石一家独大,愿以为兄长在得了这支禁军之后会扩充兵源,以备不时之需,想不到兄长立功心切,竟真的领着这五万人马去了漠北,看来这场战败,也是兄长命中的定数。” 向郊低着头,面上尽是懊悔与不甘:“微臣本是想着剿杀女真族立下大功劳,也好在军中创出些威望,想不到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官家若是因此震怒革了微臣的爵位,恐怕……” 向皇后只是摆了摆手:“放心吧,区区五万士卒而已,大宋还损失得起,只要兄长补足了伤亡将士的赔偿,此事朝廷自然不会追究。” 话到此处,向郊的脸色总算有所好转,他嘴角上扬,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微臣便知道,只要有娘娘在,向家便不会倒。” 向皇后只是回了自己的兄长一个冷眼:“这宫中争斗也是刀光剑影,本宫能走到今日可谓如履薄冰,正所谓伴君如伴虎,谁也说不准本宫哪一日便会突然失宠,大哥还是万事小心些为妙。” 向皇后有自知之明,向郊的马屁却源源不断:“娘娘常伴官家左右,对于官家的心思自然明了,只要顺着圣意行事,便无往不利,如今又得了四皇子,娘娘的地位更加稳固,其他那些宵小之辈根本不足为虑。”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今伸儿年幼,又是体弱多病,赵仅那小子还是一个威胁。”向皇后轻声低喃,嘴角边的一丝冷笑也暴露了她此刻阴狠的内心,“只不过官家近来似乎对赵仅颇为失望,原本不打算再送他去渔州的,如今也应允了,看来官家还是察觉到了什么,可惜本宫还未看明白。” “赵仅那小崽子本就不是皇储的最佳人选,当日官家送他去渔州,本意也只是为他寻求一处庇护之所,可见官家也深知其中的利弊,如今娘娘又得了麟儿,他便更没有登位的可能了,若是娘娘还不放心,微臣便寻个机会将他做了便是。” “不可。”对于向郊的提议,向皇后一口拒绝,在赵伸出生之前,她倒是想过将赵仅杀了一了百了,这才令身边的内侍去传达自己的意思,只不过如今的局势有所变化,她可是清楚地记得,在一次与王安石的议事之中,双方的言辞激烈,返回后宫的赵顼面红耳赤,被气得不轻,显然是动了真火。 她作为皇后,不能插手朝堂之事,却也能察言观色,看出些端倪,赵顼发怒与赵仅有关,似乎是因为唐钰对赵仅进行了洗脑,令他的性情大变,这才引得皇帝震怒。 向皇后虽不知唐钰是如何做到的,却也感觉到了皇帝的微弱变化,那便是对赵仅的宠爱不再是无休止,而是另一种不闻不问的状态了。 当日她生产赵伸之时,便已觉得赵仅的生死无关紧要,如今便更显无足轻重了。何况若是在这样一个关键节点上赵仅出了事,身为皇后的自己可是很难洗脱嫌疑的。 “赵仅总算是皇家血脉,官家子嗣不多,留着他封个王爷,念在与伸儿同宗的份上,日后也能算一个助力,他还能让外人欺负了自己的弟弟不成?” “娘娘宅心仁厚,也算那赵仅有福了。”向郊轻声应诺,“那微臣这边……” “兄长该如何做,还需要本宫这个妇道人家指手画脚吗?”向皇后自然不信自己的哥哥不知道接下来如何动作,他如此问,只是打算让自己的部署更加名正言顺些而已,“后宫不参政是朝廷的规矩,本宫也无权越轨,兄长只管自己处理便好,又何须来问我?” “微臣知道了。”躬身施礼时,向郊的嘴角满是笑意,在养仪殿磨蹭了许久,他等的便是皇后的这一句话。 第四百五十二章:征兵 半日后,一则河北东路禁军征召兵源的榜文贴满了汴京城各处城门。 围着新张贴的榜文,百姓们议论纷纷,不识字的莽夫催促识字的书生宣读,书生却在上下扫了一眼榜文之后便愣在了当场,那瞠目结舌的模样好似魂魄被勾走了一般,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你倒是说啊,这榜文上写着什么。” 在周围百姓再三的催促之下,书生又仔细阅读了一遍,这才带着惊愕之色读了出来。 “因东征失败,朝廷打算重组河北东路禁军,但凡是年纪在十五至二十之间的大宋子民,不问籍贯均可前往河北东路禁军驻地大名府报名。一经挑选入伍,赏银二两,家中佃租减去一成,以此类推,上不封顶。每月俸禄一百文,米一斗。年底有赏银。军中级别越高,赏赐越加丰厚。” 一语既出,在场所有人均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这是朝廷的招兵榜文,待遇竟然如此优厚? 只不过惊愕归惊愕,却无人争先恐后地准备跑去大名府投军,若是换作从前的灾荒年景,只怕他们早已削尖了脑袋,争先恐后往河北东路钻了,只不过如今的大宋丰衣足食,百姓们自然也无需以自己的性命换一口吃食。 沉默之中,有人询问道:“‘家中佃租减去一成’是何意?上不封顶又是何解?” 立于一旁的军士随即解释道:“便也是说,但凡有人投靠我河北东路禁军,家中的佃租便减去一成,若是一家之中有十人投军,佃租便能免了,若是有十一人,地主老爷还得返还你家一成,明白了?” 听闻此言,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这也便是说,只要家中有十人投军,地主家的地便随便自家耕种,再也无需交租了? 得到士卒肯定的答复,人群如同被煮沸的热水,再次沸腾了起来。有人再次问道:“你河北东路征兵,跑来京城地界张贴榜文,难道河北东路的官还能管了京城的地主?若是我们去大名府投军,我们的东家不认账,又当如何?” 士卒嗤笑一声,似在鄙视这人的不知所谓:“这位兄弟可知我河北东路禁军主帅是何人?” 有人哈哈一笑:“不就是不久前在漠北草原上吃了败仗,被人从侧门偷偷摸摸抬入京城的当今国舅爷向郊向大人么。” 这人话音未落,周围便响起了一阵附庸的笑声,如今的大宋禁军屡战屡胜,突然有人吃了败仗,那还不沦为整个国家的笑柄?向郊的名誉尽毁,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强忍着心中的愤怒,士卒开口说道:“各位有所不知,此番我军东征失败,皆因不熟地利,这才令敌军钻了空子,我家统帅痛定思痛,重组河北东路禁军的决心之强,只从这榜文上便可见一二,这些可不是诓骗各位的戏言,须知道我家统帅不单单只是当朝国舅,还是天圣党党首,诸位可知道何为天圣党?” 人群中立即有人附和:“天圣党谁人不知,那是整个大宋境内的所有地主东家创建的党派。” “原来如此。” 众人皆是恍然大悟,难怪这征兵榜文中能够放出减免佃租的大话,却不想这整个天下的田地均受人家天圣党党首的管辖。 “那河北东路此番征军,是为此前的战败讨回颜面吗?” 这问题一出,刚刚有些意动的百姓又重新安静了下来,河北东路所给出的条件的确不错,但他们投军的目的是为了改善生活,而并非被拉去漠北草原丧命,河北东路若是打算再与女真人打上一仗而征兵,那他们可绝不愿意去送死。 “各位此前从未上过战场,大统帅又怎会将毫无作战经验的新兵拉出去送死?新兵入营,自然是需要进行训练的,至于漠北之战中大宋丢失的颜面,自然由其他编制尚在的各路禁军负责找回,河北东路近期的任务,只是扩大兵源,迅速恢复战斗力,仅此而已。” 他的言下之意是新军不会被派上战场,那便是彻底没了后顾之忧,这样的军旅又有谁不愿意投身? 于是乎,原本不算热闹的大名府顷刻之间变成了人山人海,城中的数十处报名点均是人满为患,河北东路禁军不得不在城外设立更多的报名点,以解燃眉之急。 短短几日,新招收的士卒数量已然远远超出了河北东路原本的满编数字,正以一个惊人的趋势不断上涨,而军营宛如一个吃不饱的饕餮,对四面八方涌来投军的青年来者不拒,如此征兵自然引起了其他各路禁军的不满。 相府议事厅内,王韶与马昭坐在宾客的位置,看着主桌之上的相爷王安石仔细翻阅着手中的信件,这些均是各路禁军统领所呈递的汇报。大抵是说,因为河北东路的征兵政策,低下有将士对自己的待遇颇有微词,虽被上官镇压,长此以往总是一个后患如此云云。 将手中的信件放下,王安石轻笑一声:“向郊以本伤人,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下之策,既然他舍得减租,令百姓得利,我等也乐见其成。” 王韶皱了皱眉,开口道:“只是如此一来,百姓只会念天圣党的好,却忘了我们熙宁党的存在。” 王安石摆了摆手:“只要对百姓有利,我们损些名声也无关紧要,至于那些打算投身河北东路的士卒,吩咐各路统帅,直接放人便可,留着也是祸患,不如统统送给向郊。” 相爷打算精简手中的禁军,马昭立即面露焦急之色:“这岂非是白白便宜了天圣党?” 王安石淡淡一笑:“马将军领军数年,难道未曾听过‘兵不在多贵在精’?” “话虽如此,可……” “以往的战争,自然是以参战人数作为预测胜负的最大考量,可如今的战事,却并非如此了。” 王韶与马昭相视一眼,即刻便领会了相爷的话中之意,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大宋的这几场胜仗,可不就是场场以少胜多的战局么? “只要有唐钰那小子,纵然向郊手中有百万精兵,又能奈我何?” 第四百五十三章:盖娅入渔州 如今的强宋一声吼,中原、漠北、西域、岭南都得抖三抖。 河北东路禁军征兵的响动宛如一声惊雷,将所有势力震慑得不敢露头,首当其冲的便是距离河北东路最近的幽州城,对于沐辰风再一次下令封城,大宋朝廷似乎也是习以为常,宋、辽的商队如同约定俗成一般选择大同府作为通商城池,因此幽州城的动作并未对边境贸易造成太大的困扰。 大辽则上下举国欢腾,河北东路禁军重建,必然是为了报此前的一箭之仇,这也就意味着大宋即将与女真族全面开战,自己的谋划得逞,耶律洪基又如何忍得住兴奋不沾沾自喜? 至于与大宋禁军发生直接冲突的女真军,此刻也早已远遁漠北深处避祸去了。 向郊的征兵波及整个宋境,声势也的确浩大,便连身处藏地的白曜,也暂时收起了联合仁央公主控制吐蕃国师之后所露出的锋芒,放慢了一统整个吐蕃的步伐。 宋军磨刀霍霍杀气腾腾,周边势力立即战战兢兢不知所措,该躲的躲该藏的藏,倒是令皇帝赵顼大为爽快,到了此刻,他终于能够感受到何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境外的各路权贵纷纷避而远之,境内的相爷王安石却依旧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任由向郊胡作非为,将明明只有五万编制的河北东路禁军扩编成了一支佣兵二十万的大军,只是忙着处理各州城内的商贾世家的统计收编,壮大熙宁党的牌面。 一边是掌握全国经济命脉的商贾阶级,另一边是占有全国土地资源的地主阶级,这两方之间的斗争也算是火星撞地球一般的惊天动地了。 只是在双方还未准备就绪之前均竭力保持着克制,否则以这两方的实力,稍有一点点摩擦,便足以燃起覆灭宋室的战火。 可即便双方均在隐忍,代表各自利益的小集团之间依旧会有碰撞,对于小规模的争端,王安石与向郊倒是十分默契,便是放任自流,不支持也不阻止,是以,日益强盛的大宋剥去风平浪静的外衣之后便会见到在稍显隐秘的各处,依旧存有一个个日渐肿胀的脓疮。 这便是熙宁党与天圣党之间暗地里的争斗。 便在这样一个极端微妙的环境下,青竹山庄庄主韩卓的坐船由十多个纤夫拉拽着稳稳靠在了渔州城北门外的码头边。 跳板刚刚铺好,一袭汉家女子打扮的盖娅公主便当先跳下了船,作为一个常年生活在北方的女子,起初的盖娅倒是对行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只不过在真正坐船沿江而上之后,那随波逐流的左右摇晃立即冲散了她所有的兴致,这一路行来的数日,盖娅仿佛置身炼狱,被船只的摇晃折磨得她脸色愈加苍白,身子不敢进食,因为食物基本不会被自己消化,而是原封不动地吐进了江中喂鱼。 等到她脚踏实地的那一刻,盖娅总算是长叹了一口气,活着真好。 感觉身体舒适了许多之后,盖娅这才环视四周打量起渔州的一切,这一眼望去,便令她想到了一个中原词语,叹为观止。 洁白无瑕的城墙,平整光滑的官道,此起彼伏的人声,无一不在向她展示着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城池。这里宁静如世外桃源,却又热闹如喧哗重镇,过往百姓的脸上始终洋溢着微笑,似乎没有任何不公正的人间疾苦,盖娅甚至感觉自她的双脚落地的那一刹那,自己那时刻不忘复仇的戾气都减退了不少。 “这便是传说中的渔州城?” 东门外的访客登记处内,韩卓将贴身悬挂的黑色身份铁牌掏了出来,这是他数次向渔州城捐款捐物之后,唐钰这才勉强松口赠与他的渔州常驻人口身份,而这个身份给韩卓所带来的最大好处,只是方便入城。 作为大宋第一会所的老板,他又如何好意思去领取渔州城每月发放的口粮? 替盖娅办理了临时身份,韩卓递过铁牌让盖娅系于腰间:“此铁牌需要妥善保管,若是丢了会很麻烦。” 盖娅双手接过,朝韩卓点了点头,两人出了登记处,朝着城中走去。一路之上,不仅是盖娅好似什么都觉得新奇的孩童,便连韩卓也是一脸茫然,满城之中都是无需牛马拉动的木制小车,人坐着舞动双脚便能行走,速度虽不及疾速奔跑的马匹,却远比步行快了许多,这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渔州又出了新物件,不必说肯定又是唐钰的创意,韩卓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巴,心中的那点小心思早已按奈不住,拉着盖娅便往唐家大宅的方向奔去。 两人慌不择路,在门口与一个青年男子撞了个满怀,韩卓揉了揉已然泛红的脑门,龇牙咧嘴看清了对面同样脸色不好的唐钲:“你小子,赶着投胎啊?” 韩卓恶人先告状,唐钲也不计较:“韩大哥今日怎么来渔州了?” “自然是有事找唐钰了,他在吗?” 唐钲闻言面露难色:“大哥他在后院研究室内,说是闭关了,若无要事平时不让人去打扰。韩大哥此番过来,难不成也是为了自行车一事?” “自行车?”韩卓眼珠猛转了两圈,突然想到刚才所见的那无马自行的怪异车辆,可不就是自己能行走的车吗? “对,我就是为那东西来的。”话音未落,一阵不祥的预感瞬间袭上心头,韩卓忍不住一把抓住唐钲的衣襟,目光极为凶恶,“还有谁为了此物来过了?” 唐钲掰开韩卓的双手,讪讪笑道:“之前陈大哥送了米粮过来,见到自行车,觉得有利可图,便与大哥要了图纸,还要了个什么大宋承包商的头衔。” “大宋承包商?”韩卓一听便觉不妙,“看来这小子是要断我财路啊,大宋如此大的地方,他一人吃得下来?可真是好大的胃口……不对啊,那小子哪里有如此敏锐的商业眼光?唐钲你小子不是在骗我吧?” “我可不敢有半分欺骗。”唐钲笑道,“此番随行的还有陈家大嫂。” “我去,柳月娥!”想到了其中的关节,韩卓立即如霜打得茄子彻底蔫了,“唉,可恨,来迟一步。” 第四百五十四章:第二个成吉思汗 韩卓正在懊悔因为晚到了几日而失去了一个巨大的商机,身后的盖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在提醒他此番前来渔州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将自行车卖去京城。 唐钲自然也瞧见了这五官貌清秀肌肤胜雪,整体相貌却与中原人有些迥异的异族女子。 “这位是……” “险些将正事忘了。”韩卓站起身,一脸正色地望向唐钲,“这位姑娘有要事求见你家大哥,我可不管他在闭什么关,今日一定要出来见我们。” 后院研究室内,听闻韩卓来了,唐钰一个激灵站起身,险些将桌面上的一盆子石墨粉掀翻在地,他一面向门外高声叫嚷:“让他给我在外面等着,不许进来。”一面慌忙收拾着桌面上的各类线圈,可惜东西繁多,又需要分门别类,想要迅速收拾妥当又岂是一件易事,便在大门被一脚踹开的同时,唐钰俯身趴匐在桌面之上,以身躯遮盖住桌上的各类零件,朝着韩卓喊道:“这些东西还只是试验阶段,绝不能拿走!” 唐钰的滑稽动作与警惕眼神引得门口的韩卓一阵嗤之以鼻:“你可否别总将我当作十恶不赦的土匪?这回来渔州,我可是有要事找你帮忙的。” “哦?”听韩卓说不抢自己的研究成果,唐钰这才缓缓直起了身子,“钱串子韩卓来找我,不为赚银子?你哄骗三岁小孩呢?”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可别总是小瞧了我。”韩卓一撇嘴,对着依旧抱有警觉之色的唐钰招招手,“容韩某替唐兄引荐,这位来自高昌城的盖娅公主。” 韩卓身形一闪,若然让出一位身着汉家女子宫装,模样却像极了后世新疆维吾尔族的姑娘,盖娅也同样瞧见了身穿一件白色怪异长袍,以头巾裹住长发,看似不伦不类的渔州城主唐钰。 惊愕之中,两人微微见礼,盖娅眉间的愁容再次浮现,一个咬牙之下,回鹘公主不由分说便朝着唐钰单膝跪地:“盖娅斗胆恳请城主大人出兵驰援高昌城,如若城主应允,盖娅愿为奴为婢,绝不反悔。” 那女授受不亲,韩卓见盖娅下跪,想要伸手去扶,却也不敢真的上手,唐钰在短暂的惊愕之后便迅速回过了神色:“公主是说,高昌城被人围攻,令尊身陷城内?” “不错。”再次提及高昌,盖娅的声音竟显得有些沙哑,“我从城中逃出生天已过了二十多日,只怕我父汗早已凶多吉少了。” 唐钰轻声问道:“西州回鹘地处西北要冲,乃丝绸之路上极为重要的一处补给点,控制了高昌,便可以把握来往商队的税收,对城池掌控者而言,高昌实在是一处富庶之地,只怕也是因此,令尊才引来了杀身之祸,公主能够大难不死,应该是去寻找其他城池的驻军反攻高昌城才对,为何会跑来渔州求援?” “只因敌军太过强大,只怕整个回鹘的军队奋起反攻,也并非那群悍匪的对手,故此……” 唐钰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政权更替本就是因果循环,既然回鹘无力反扑,那便也只能接受战败的结果,寻一处栖身之所了却余生,也好过明知不敌偏要寻死的结果,想来令尊也不愿见到公主你身陷险境吧。” 对于战争,唐钰的内心是有着执念的,除非外族入侵才会展开自卫反击,渔州军绝不干涉别国内政,西州回鹘被其他势力覆灭,他除了感叹一句弱肉强食物竞天择之外,并不打算插手。 “你先别急着拒绝,听听公主请你出兵的理由再作决断也不迟啊。” 对于唐钰的心理,韩卓表示充分理解,战争残酷而又血腥,两国之间心平气和互通有无不好吗,非要为了一点利益大动干戈?只不过这一次,他似乎是站在盖娅那一边,希望唐钰出兵驰援高昌城的。 唐钰斜眼扫了扫自己这一位相识多年的老友,心道这位盖娅公主何德何能,竟然可以让一心只顾赚钱的韩卓出言相助?为了顾及韩卓的颜面,唐钰也只能出声询问:“那烦请公主与在下讲讲,袭击高昌城的究竟是西域哪一个部族。” 原本因为唐钰的拒绝,盖娅早已心如死灰,如今峰回路转,又怎能不叫她激动万分?她站起身子,充满感激地望了一眼韩卓,这才悠悠说道:“他们不属于西域任何一个部族,而是一帮金发碧眼的悍匪,说着我也听不懂的语言,个个身强体健,骁勇善战……” “等等。”唐钰微微蹙了蹙眉头,忽的出言打断盖娅的讲述,“金发碧眼?” 看着盖娅肯定的点头,唐钰忽而冷然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欧洲的那帮土匪,我不动你们,你们却来找我的麻烦。” 盖娅与韩卓面面相觑,听唐钰话中之意似乎对这帮人颇为了解,只是唐钰从未去过西域,又如何认识这帮不知从哪里冒出的悍匪的。 “若是我没记错,他们应该是欧洲东罗马帝国的军队。” “不错。”盖娅失声叫道,“我曾经听过他们之中有人自报家门,便是这个什么东罗马帝国。” 唐钰苦笑一声:“面对这帮人,你们西州回鹘自然是没有胜算的,高昌陷落也在情理之中了。”面对盖娅的狐疑与不服,唐钰继续解释,“这个国家以战争为荣,曾经最为昌盛之时,国家领土横跨三个大洲,是欧洲最为强大的帝国,他们会将刚出生不久婴儿弃于城外一整夜,未曾被冻死或者被狼调走的幸存者才能有资格成为战士,这样一群彪悍之人,回鹘守军绝非对手。” 听唐钰说起如此残酷的训练模式,盖娅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些人的行为简直令人发指,便是自己城中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权贵,也不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吧,须知道婴儿才是整个族群的未来与希望啊。 盖娅听出了唐钰话中的残忍,韩卓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他此刻的神色竟略显激动:“如此说来,你是打算出手帮忙了?” “哼。”唐钰一声冷哼,“对付这帮欧洲的强盗,渔州自然责无旁贷。” 既然百年后的成吉思汗令那帮欧洲人闻风丧胆,那自己便做第二个成吉思汗。 第四百五十五章:理念 听闻唐钰愿意出兵救援高昌,引得盖娅又要激动下跪:“我替整个西州回鹘百万百姓,谢过城主大人。” 唐钰却一把扶住盖娅的手臂,让她再次站直了身子:“驱除鞑虏乃渔州城分内之事,公主大可不必如此,只不过……” 不及自己皱眉思索对策,唐钰见到自己的这一个话锋一转,又令盖娅公主的神色微变,心知她以为驰援高昌一事又发变故,只能微笑着解释:“近来东北颇不安定,辽、金之间的战争迫在眉睫,而他们分出胜负之后,便是渔州与幽州的决胜局,连日以来整个渔州都处在备战状态之中,时刻准备东进,高昌城一事,势必要有所耽搁。” 盖娅面露狐疑之色:“对于灭金一事,大宋朝廷不是在作战前准备吗?我来的这一路上便见到,整个大宋都在征兵。” 唐钰摇了摇头:“公主有所不知,河北东路禁军突然扩军,其目的并非发动第二次东征,而是与朝廷其他禁军对峙,这其中牵扯甚广,我也无法与公主详说,公主只需知道辽金之间的争端,大宋朝廷不会再参合其中便可。” 听了唐钰不清不楚的解释,盖娅也只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大辽与大金以及大宋朝廷内部的争斗她不清楚,也无心过问,唐钰详不详说也无关紧要,但她也听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幽州城似乎会在辽、金之战结束之后反攻大宋。 这显然不是唐钰的猜测,因为渔州正在做着战前准备,那问题是唐钰为何如此笃定,沐辰风会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南下侵宋?又是谁给他的底气? 震惊过后,盖娅也只能低声轻叹,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即便是强如大宋,也免不了内外的争斗,这天下间又有哪里是一方净土? “沐辰风手中掌握着足以覆灭大宋的武器,必须由渔州城应付,对于西域,渔州实在是分身乏术,只能暂缓,等到东面的战事尘埃落定,便可腾出手来收拾那帮强盗。” 经过两年的韬光养晦,如今的渔州已然算是大宋西垂重镇,却因基数太少,加上渔州对身份的审查极为严苛,外来人口根本不可能入驻渔州,城中的兵力满打满算也只有区区一万人。 以一万兵力想要分兵两路,无异是在找死,纵然渔州有最为先进的武器作为加持,唐钰也不敢贸然作出两线作战的决定。 听到此处,盖娅眼珠一转,只是思索了片刻,又觉得这个提议实难脱口而出,捏着衣角支吾了许久,依旧不知如何启口,倒是唐钰见了她的为难神色,出口询问道:“公主是不是在打算让我将武器借与回鹘使用,自己领军驱除东罗马帝国的军队收复高昌城?” 盖娅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脸上也是一副期望的神色,很显然,唐钰的话说中了她的心思。 唐钰笑而不语,一旁的唐钲正色拒绝道:“此事绝对不可,还请公主断了这念想。” “为何不可?我只是借用武器而已,又无需渔州出兵,你们可以安心对付幽州,又可解高昌之围,两全其美的法子,何乐而不为?”对于唐钲的严词拒绝,盖娅十分不解,渔州不用出兵,既少了长途跋涉,又不会增添战损,只是借点武器而已,为何好像是触犯了他们的底线一般如此决绝? “渔州的武器之犀利,想必公主也略有耳闻吧。” 盖娅颔首,经过那一位久居大宋的回鹘使官一番介绍之后,她也对唐钰的战绩钦佩不已,自然也了解到唐钰手中的武器是怎样一种存在,这也是她萌生借武器支援回鹘的重要因素。 “难道城主大人是在担心回鹘得了渔州的武器之后反攻大宋?”盖娅苦笑一声正色道,“难道在城主眼中,我盖娅便是这样一个恩将仇报卑鄙无耻的小人么?” 唐钰摇头:“虽然在下与公主是初次相见,公主的人品在下自然是信得过的,韩兄引荐之人,又怎会有错?只不过,公主不是以怨报德之人,但回鹘那数十万驻军呢?渔州的武器足以推翻现世任何一个政权,难道公主能够保证在得到这些武器之后,回鹘驻军没有一争天下的野心?在权势与自身的利益面前,那些所谓的忠君爱国都可成为浮云。” 盖娅哑然,回想起当日在高昌城中,正是因为曾经发誓忠于回鹘可汗的那些所谓权贵的叛变,才导致了王城被破,唐钰的话说得可一点也不假,人的自私与贪婪的确是一个最难战胜的心魔。 “那么渔州呢?你便能保证你的将士没有半点执掌权势的野心?” 唐钰微笑着自信点头:“因为所有渔州城民都知道,他们也是这座城池的主人。”没有高低贵贱,没有阶级区分,世人生而平等,这便是唐钰的建城理念。 既然众人都是平等的,那所谓的权势要来何用? “世人生而平等……”盖娅反复默念着这一句看似遥不可及,却被唐钰做到的话,陷入了沉思之中。 “能够做到此点,是在建成之初,我们便剔除了所有高人一等的权贵,如今的城民均是穷苦出身,也只有他们才能体会如今的生活相较从前是怎样一种翻天覆地的存在,大宋百姓皆淳朴,衣食无忧便能安居乐业,渔州恰恰能为他们提供这一切,他们的身心均得到了满足,自然不会还有什么争权夺利之心。须知道,平安是福,才是百姓的生存之道。” “那高昌能否成为另一个渔州?” “自然可以。”唐钰的语气充满了肯定,“只不过需要经忍受强烈的阵痛,也需要公主殿下的雷霆手腕,公主若有此意,我渔州必当竭力相助。” “那城主大人的抱负又是什么?日后让整个大宋,乃至整个天下都效仿渔州城?” 唐钰苦笑着摇头:“这天下太大了,可不是只凭我一人之力便能改变的,它需要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或许在千年之后,这般盛世才会真正地出现吧。” 第四百五十六章:西域公主的智慧 虽然盖娅心急如焚,却也深知唐钰不会借出武器,为今之计,也只能等待渔州彻底安内之后再行攘外。 渔州城外没有驿馆,盖娅只能在城内暂住,唐钰叫过接替芙儿管理大宅事务的紫月,让她帮忙安排盖娅的住处。 盖娅跟随紫月离开,唐钲苦笑着开口说道:“城中本就住着一位公主,如今又来了一位,再加上一位皇子,再如此发展下去,渔州变成了这帮皇权贵族们的后花园了。” 眼见暂时事了,韩卓拔腿便要离开,他必须即刻赶往广陵与陈新远谈判,势必要将自行车的北方代理权拿下,刚欲动身,肩膀却被唐钰扣住,韩卓一个转身,一副如受气小媳妇般的哀怨模样:“你小子将如此大的一个商机让给陈新远,也不想着让我分一杯羹,求人不如求己,我自己找他去商议,你也不肯?” 唐钰微微一笑,手中的力气却未减分毫:“此事暂且不提,只说这盖娅公主,似乎与你的关系不一般啊。” 韩卓听闻此言,老脸瞬间红到了耳根:“喂,你可别胡乱坏人名声,我与公主只是泛泛之交,她是青竹山庄的会员,我这才……” “哦?仅此而已?” 韩卓词穷,只能一甩衣袖摆脱唐钰的纠缠,小跑着出门:“没工夫与你废话,耽误老子赚钱。” 见韩卓一溜烟逃跑的模样甚是滑稽,唐钰与唐钲也只是相视一笑,片刻之后,后院之中也只剩下了兄弟二人。 唐钲轻声问道:“大哥研究了这些日子,那个什么电池引燃火焰的技术可有突破?” 唐钰点了点头:“虽然还未能做到尽善尽美,却也有八成的成功率,杨子墨那边的进展如何?” “基本可以保证热气球持续悬浮半空了。” “很好。”一切准备就绪,唐钰的心情甚是不错,“那便只等着辽、金开战了。沐辰风一插手辽国必败无疑,大宋不参战,沐辰风必定会对小怜送过去的情报深信不疑,届时便是他南侵之时。” “此番河北东路禁军征兵,向郊派人过来洽谈建造兵营之事,王通判似乎因为身份太过敏感并未打算承接此项工程,云家的水泥工坊与李家的铁匠坊还未进驻河北东路各州府,我担心这会对我们的计划造成一定影响。” 唐钰却不以为然:“沐辰风若要攻宋,自然是采取闪电战术,无论如何,距离幽州最近的河北东路都不会幸免,我们也没有如此迅速的机动能力,可以在开战之初便能将将士们空投过去,所以河北东路的部署不做也罢。” 在唐钰以为,汴京城外才是他与沐辰风的决战之地。 顿了一顿,唐钰又转过了头:“不过生意还是要做的,管他是天圣党亦或是熙宁党,我们只认银子。” 家宅的另一边,盖娅被安置在一处厢房内,听说隔壁住着的竟然是另一位公主王恩澈,自然也是起了结交之心,走过去敲门,却见对方闷闷不乐,不由得也是一阵奇怪。 王恩澈本就是性格开朗之人,更加没什么陈府,双方相互介绍了身份之后,便说出了心中的愁苦。 与盖娅的身份截然不同,王恩澈虽贵为高丽长公主,身份却得不到承认,也只是一个流落在外的落魄公主而已,因为挚友花翎语的关系得以暂住渔州城,虽然唐家上下对她礼遇有加,她却不愿始终不劳而获,平日里也去捡些轻松的工作换取公分,只是城中的任务繁重,她一个弱女子,所积攒的公分自然也不会太多,近期的自行车成为了渔州城内的新风尚,王恩澈也很是眼红,只可惜以她手中那一点可怜的公分,根本换不到一个车轮。 当然,她若去求花翎语,一辆车而已,唐家少奶奶还是可以赠与她的,只是她心中那一点残留的贵族尊严作祟,令王恩澈始终不肯开口,纵然是花翎语将车送了过来,也让她义正言辞地退了回去。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要凭我自己的能力获取。” 盖娅沉思着询问:“依照渔州城的规矩,这车是只能以什么公分换取吗?” 王恩澈一声叹息:“我如何说也是堂堂一国公主,若是能用银子买,又何须如此劳神费力?” “那如何才能得到公分呢?” 王恩澈将渔州城的公分规矩大致讲述了一遍,无非也就是通过劳作换取,而劳作可分为体力与脑力两种,体力劳作便是每日去公分管理处领取自己力所能及的工作,换取相应的分值,脑力劳动则随时可以换取,只要自己提供的建议被采纳,即可得到大量的分值。 盖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此说来,想要换取自行车,我们只能走第二条路。” “说的倒是容易,这能够改善民生的建议又哪里是如此轻易便能想到的。”每每想到此事,王恩澈便是一阵咬牙切齿,“也不知唐钰的脑子究竟是如何长的,里面塞满了各种奇思妙想,偏偏又的确很是适用。” 盖娅的双眼忽而一亮,嘴角的弧度轻轻上扬:“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好建议,公主要不要听听?” “啊?”王恩澈一脸茫然地看着刚刚入城不足两个时辰的盖娅,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她竟然能以此种方式换取渔州城的公分?高丽公主自然是有些不信。 “刚刚入城之时,我见到沿路之上的妇人少女,均是身穿裙装,不错吧?” 王恩澈点头,中原的服饰一直以宽裙广袖为主,虽然在战国之时,赵武灵王为了增强军队战斗力,对服饰进行了改革,将长袖改为短袖,将宽松的下裳改为短裤,为的是方便士兵骑马作战,此项改革被称为胡服骑射。 因此,赵国的战力在短时间内得到极大的提升,一跃成为战国七雄之一。 只不过赵武灵王改革的军队作战的服饰,寻常百姓依旧穿着中原的传统服饰,此传统沿袭千年,直到如今的大宋。 “这些衣服看似美艳端庄,却极为不便,尤其是在骑自行车时,裙角极易被卡进车轮造成事故。” 说到此处,盖娅狡黠一笑,王恩澈也恍然大悟,迫不及待拉起盖娅的手匆匆出门向着公分管理处飞奔而去。 第四百五十七章:服饰改革 对于两位姑娘所反映的问题,管理处其中一名工作人员感同身受,他家的小女儿便在前不久被车轮卡住了裙角,虽然速度不快并未发生比较严重的事故,却也撕毁了一件衣服,女儿为此伤心了很久。 只是看出其中的问题是一回事,想要认同她们所提出的解决之道又是另一个问题了,毕竟传承千年的服饰习惯可不是说改变能改的,尤其听那位相貌与中原人有些迥异的姑娘所说,以上衣下裳的新型服饰替换传统的长袍与宫装,只令这位工作人员直摇头。 在寻常百姓以为,上衣下裳可以有,但那却是贴身的衬衣,只穿着衬衣上街那成何体统?也太过有伤风化了吧。 管理处说不通,盖娅却并未死心,拉着有些黯然的王恩澈出了门:“你可知道渔州城内布坊在何处?” 王恩澈点了点头:“便在城北的后山,我与布坊的红萧姐关系很好的,此前也在布坊里打过零工。” “很好,我们去找她帮忙。” 虽然王恩澈不知盖娅到底想做什么,但对方那不容置疑的自信令她对这位回鹘来的公主深信不疑,两人手拉着手出了北门。 为了方便货物的运输,渔州城后山的山路早已进行过改造,宽阔的水泥路上不时有马车经过,不过若是步行,因为后山地势较高,走起来便有些吃力了,两人走得匆忙,也未曾准备交通工具,索性只当出城郊游,这一路走走停停,王恩澈也不时向盖娅介绍着后山的一切。 玻璃坊、铁匠坊与水泥坊所提供的工作均是重体力活,王恩澈自然没有去过,盖娅似乎也不太感兴趣,至于后山深处的几家军工坊更是闲人免进,王恩澈甚至不知道那里究竟是一处怎样的存在,初入渔州城的盖娅自然也不会乱闯。倒是那个什么反季节果蔬基地引起了回鹘公主极大的兴趣,她也对如何在冬日里种出新鲜蔬菜感觉十分好奇,心中盘算着是否寻个时机过去看看。 直到日暮时分,盖娅与王恩澈这才走进了坐落在山腰间的棉布坊。 王恩澈向红箫简单讲述了来意,对这位心思单纯毫无权贵气势的高丽公主,红箫也极为喜欢,当下便将两人领进了存放布料的仓库:“只是想做两套衣服而已,这个主我还是能做的,这里堆放的布料,两位只管选用,不过可别翻找得太过杂乱。” 因为李师师所提供的染布技术,如今的渔州布坊所产出的花布可谓是整个西南地域的畅销布料,红箫在周边的几座城池都开设了布庄,仓库里堆放的布料更是万紫千红种类繁多。 回鹘公主性格奔放,所搭配出的颜色也是热情似火,高丽公主深得中原文化的影响,所选的布料颜色自然也清新淡雅了许多。 为了尽快积攒到足以换取自行车的公分,两人商量着连夜制作,于是乎深夜里将整个制衣间照得亮如白昼的沼气灯再一次刷新了盖娅的认知。 月落日升,转眼之间天已大亮,一夜的劳累使得盖娅与王恩澈的脸色稍显暗淡,看着辛苦缝制的成衣,两人的心情却是极为亢奋,布坊内的女工们从城中赶来上工,看到那两件衣服之后也是赞不绝口。 这两件女装造型与传统女子宫装无异,只是裙摆稍显狭窄紧俏,不似寻常衣物那般蓬松,相对而言更加修身。 看着两人穿上衣服之后展露无遗的姣好身材,所有人的脸色均是一红,这套衣服也太过露骨了一些,前凸后翘的,实在不忍直视,纵然她们出身青楼,此刻也感觉到了一阵害羞。 “这衣服倒是很好看,但怕是也只能在家中穿穿,若是出门也穿着……” “恩澈穿着的那套倒也还能接受,这位高挑女子所穿的红色更加惹火,只怕那些男子见了,眼珠子都收不住了吧。” 听了众女工的评头论足,原本有些害羞的王恩澈更觉羞耻,躲在盖娅的身后不愿见人,盖娅却带着笑意解释道:“这是我二人专为骑车所设计的服饰,修身只是为了行动更加方便,可不是为了勾引那些登徒子。” 转身朝王恩澈说道:“恩澈,过来帮忙。” 王恩澈答应一声,羞红着脸行至人前,将盖娅的红色裙摆向上撩起,裙角拉至腰间,王恩澈在裙边的夹层中拉住一根布条顶端往外一抽,拉出的布条绕着盖娅那盈盈一握的小蛮腰转了一圈之后回到起点,王恩澈手脚麻利地在盖娅的腰间打上一个蝴蝶结,原本覆盖住膝盖的长裙立即成了只能勉强盖住腿根的短裙,露出里面穿着白色棉裤的修长大腿来。 “哎呀。”伴随着一声声惊呼,所有女工上前一步,将盖娅挡了个严严实实,这才想起布坊内不会有男子出现,众人的神色这才有所放松。作为大姐的红箫一个巴掌拍在盖娅的头上:“你这姑娘,怎么如此不知自爱?女子的私密之处怎能如此暴露在外?” 面对红箫的指责,盖娅一脸茫然,伸手指了指长腿上的裤子:“我可没将肌肤暴露在外。” 看着那遮盖住长腿的裤子,红箫一时语竭,看着王恩澈继续对盖娅身上的衣服进行简单的改造,片刻之后,盖娅的裤脚与手臂上的广袖依照同样的方法被收紧,顿时从一件宫装变成方便行动的上衣下裳,这套装扮红箫她们倒是极为熟悉,与唐钰所设计的军用迷彩服极为相似。 相较于唐钰的简单设计,盖娅所制的衣服更加灵动俏皮,竟可以在传统端庄与个性前卫之间来回切换,尤其是那条新式长裤颇具波斯风格,穿在西亚美女盖娅的身上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见到这一幕的女工们只觉得盖娅太过大胆,等到王恩澈也完成了变装,别出心裁的装扮反倒是令高丽公主更显小家碧玉,全然没有盖娅的火辣风格,这才由衷地发出赞叹之声。 红箫也觉得这种设计果真不错,只不过由她们自己胡闹着做两套倒也无伤大雅,若是布坊量产,还需要经过商议才能决定。 “你们若是打算用此种设计换取公分,只怕还需等上几日才会有结果。” 第四百五十八章:一票决定权 正如红箫所料,对于盖娅与王恩澈所设计出的新款女式宫装,参与表决的一众决策者们一致表示造型新颖别致,行动方便,尤其是一衣两穿的设定更是加分项,毕竟渔州百姓都是穷苦出身,如今虽然生活水平有了显著提高,各家女子均备有一件以往从不敢奢望的宫装用作逢年过节时的穿着,这一件衣服两种穿法更加契合百姓的节约特质,令在场的妇人们均有些心动。 至于投出否决票的理由,从始至终只有一条,有伤风化于理不合。 男子如此穿着倒也勉强能够接受,女子却绝不可将自己的身体暴露在外,虽然周身上下均有布料包裹,那呼之欲出的玲珑曲线还是令人只看一眼便是一阵面红耳赤。 讨论的最后时刻,从来不做表态的城主唐钰首次使用了他手中的一票决定权。 “我以渔州城主的身份,责令布坊批量生产此种新款宫装。” 面对各方投来的质疑,唐钰的解释也很是耐心:“任何一个新鲜事物出现之时,总会受到世俗的排挤,甚至是疯狂的打压,因为它们正在或者即将对从前一成不变的习惯发起冲击,早在渔州建城之初,我下令所有将士剪去长发,这在当时绝对是一件颠覆传统观念之决策,因为世人皆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绝不可轻易剃发剃须,否则便是对父母的不孝,便连当今的王相爷也明确严令,此决策只能在军中执行,为的是方便包扎。各位再看看如今的渔州城,无论成年还是孩童,几乎所有男子都自觉剪去了长发,为何?” 众人默然,男子留发的确是祖宗规矩,却也遭人诟病,只是为了讲究忠孝气节,无人敢提出异议,直到唐钰带头剪去了长发之后,满渔州的百姓终于认识到剃了短发之后所带来的好处,清洗简单,打理方便,最为重要的是,再也没有满头乱蹦的跳蚤之后更显精神。 “社会在不断进步,祖宗留给后世的精华自然必须世代传承,糟粕也必须得到清除,这可不是什么不孝,而是在推动文明的车轮前进。” 在王恩澈如愿以偿获得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之时,渔州城的几间衣坊里也挂上了由盖娅设计的新款女子宫装。为了推广这种既能端庄秀丽,又可灵动便利的衣服,唐家家眷人手一套,见到身着新式衣服的唐家女眷出行,城中的女子们一脸羡艳却又不敢做那第一个尝试换装的出头鸟,直到知州夫人陈妍霏也作出了表率,衣坊中的顾客这才蜂拥而至。 一时间,新款宫装在渔州城风头无两,因为这种衣服的确很是方便,不但表现在骑车时不会因为裙角过长而出现意外,平常的劳作里更能体现出它的优势,没有了樊笼拖沓,妇人们的工作效率更是成倍提高。 而更令盖娅惊诧莫名的是,自己当初只是为了帮王恩澈换取一辆自行车而设计出的衣服,在唐钰的运筹帷幄之后,竟然成为了推动整个大宋进行服饰革命的先驱者,而她的名字,也伴随着这套衣服的出现传遍整个中原。 半个月之后,韩卓再次赶回了渔州城,他未曾从精明如斯的柳月娥手中拿到自行车的北方售卖权,柳月娥也不担心他进行仿制,因为渔州对橡胶的技术进行了封锁,韩卓根本做不出轮胎。 对此,韩卓似乎也并未感觉陈家人重利轻友,自己世间的银子是赚不完的,陈家有陈家的道,他也有他自己所选的路,只是被人抢占了先机,自己稍觉可惜而已。 “似乎感觉到大宋并无再次东征的意图,女真族近期也有了些试探,他们拿下了辽国的东部重镇通州,如今大军正在向辽阳府挺进,显然是打算与辽国不死不休了。” 这是韩卓带回的最新消息。 唐钰点点头,若是不出意外,凭借这幽州提供的火力支援,金国会在极为短暂的时间之内攻克辽国东部的大片领土,,或许耶律族会被迫提前西撤,建立西辽,届时,雄霸北方长达百年的辽国便将彻底退出历史舞台,成为史书中的过客了。 历史上的金国灭辽也只是瞬息之间,倒是与此刻的局势如出一辙,只是当日唐钰以为完颜族仰仗的是石油,如今看来沐辰风还是隐藏于两国争霸背后的那个始作俑者。 而耶律洪基与完颜刻里钵之间的争斗一了,便是他与沐辰风的决战之日了吧,听说沐辰风掌握了渔州军一个致命的弱点,并对此研究出了对策,足以将自己一网打尽,唐钰倒想快些见到幽州城对付他的手段了。 “对了,此番我从朋友口中听到另一则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韩卓扫了扫四周之后放低了嗓音,带着一丝谨慎轻声说道,“听说汴京皇城里出了大事,今年初夏之时向皇后诞下的皇子赵伸被官家的宠妃邢贤妃所害,虽经太医抢救,终因身子太过孱弱而夭折,邢贤妃也因此被革去贵妃身份,打入冷宫。国舅爷向郊为替外甥报仇,已经雇佣了一帮杀手前来渔州追杀赵仅。” “哦?”唐钰眉头一凝,对于韩卓所说的后一个消息,他到并不惧怕,若是能令那些所谓的杀手轻易混入渔州城,那他这个渝西节度使也不要做了,只是赵伸夭折的消息令他感觉有些蹊跷。 后世史书记载这位皇子殿下的确因病去世,只是二皇子赵仅同样也未曾逃过夭折的命运,而如今的赵仅却是活蹦乱跳,这便令唐钰对流传后世的史书起了质疑,或许赵伸真的是因病夭折,而他的死向家将如何应用,这便是一门很深的学问了。 由韩卓带来的消息中分析,向皇后还是利用了赵伸的死彻底解决了邢贤妃,而邢贤妃便是二皇子赵仅的母妃,赵顼将邢贤妃打入冷宫,同样也表示,二皇子赵仅也失去了登上皇位的可能。 若是赵仅没有渔州的保护,只怕结局也如史书所载,被向郊暗杀之后记录成为夭折了吧。 第四百五十九章:辽金通州之战 大宋历熙宁五年冬月,女真族对辽国通州城做试探性攻击。 在石油与掌心雷的火力支持下,大辽通州城八千驻军闻风而逃,两军还未正面接触,契丹人便如退潮的洪水一般溃散,整个攻城的过程也只持续了不过一夜,通州城头便挂起了代表大金国完颜氏的图腾旗帜。 而从始至终,作为辽国盟友的大宋军方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一封警告公函都未曾发出,这让身居通州城内的完颜刻里钵心中大定,更令上京城内的耶律洪基暴跳如雷。 北方战乱,大宋不闻不问,由此看来,宋、辽两国之间的盟约早已名存实亡了。 熙宁六年正月,金军与回援的辽军二十万主力军狭路相逢。 与此前截然不同的是,完颜刻里钵并未弃城采取迂回战术,而是正面与辽军作战,通州城外的战火持续了足足七日,将通州城合围的辽军面对城中四万女真族将士竟然束手无策,大统帅耶律泉亲率大军向城池发动了数次冲击,只可惜在掌心雷面前,以血肉之躯作为盾牌的辽军依然占不到任何便宜,再加上石油弹的配合,通州城外目所能及的地方均被烧成了黑色焦炭,数万辽军葬身火海,连尸体也被焚烧殆尽。 经过连日大战,辽军伤亡惨重,通州城内的日子也不太好过,有数次辽军的先头部队已然冲过了冰封的护城河直抵城墙之下,虽然没有掌心雷的支持,骁勇的契丹人也通过投石车与八牛弩将通州西门的城墙一角硬生生砸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城头的金军也是死伤无数,自辽、金开战以来,这是女真族所经历的最为惨烈的一次大战。 看着城下那一波波奋不顾死的辽军将士,一声声爆炸将他们的身躯撕裂,撕心裂肺的惨嚎响彻云际,硝烟散尽,又一波辽军对身边同僚的尸体视而不见,再一次迎着死亡冲向西门的豁口。 面对如此顽强的攻势,城头的金军也开始胆寒,胜利的天平似乎在向着辽军倾斜,战场后方,耶律泉的双手紧握,眼中布满血丝,他何尝不知这自杀式的攻击所造成的损失必定会使大辽伤筋动骨,但除此之外,他又能如何呢?除了卑贱到一无是处的人命之外,大辽还有什么能与拥有掌心雷的女真族相抗衡? 便在一决胜败的关键时刻,生性胆小谨慎的完颜刻里钵竟然一身戎装出现在通州西门的城头,与金军将士们同守豁口,皇帝亲临战场督战,金军的士气突然大涨,无数燃着火焰的掌心雷不要钱似的从城头落下,瞬间将辽军的攻势瓦解。 与此同时,西门更是大开,一队骑兵冲入辽军阵营疯狂砍杀,在没有任何支援的情况下,步兵便是骑兵刀下的木桩,根本没有任何还击的可能。 万般无奈之下,耶律泉下令鸣金收兵,这是辽军最接近胜利的一次,只可惜,数万将士的不屑努力终究还是付之东流。 城外的大帐内,孤注一掷的耶律泉准备带领剩余的残军为收复通州做最后的努力,却被耶律洪基的一封诏书招回上京城。 身边的谋士竭力反对:“大统帅,我军激战数日,虽然损失很大,但通州城依旧在我军的合围之中,敌军没有补给,掌心雷自然也会消耗殆尽,相信只要再行进攻,我军必能拿下通州城,生擒完颜刻里钵,这时候撤军便是功亏一篑啊,还请大统帅三思!” 耶律泉紧紧握着那一份金黄色的诏书,属下的谨言他又如何不知?须知道这本是此番攻城之初自己亲自布下的作战计划,不惜一切代价攻下通州城。只可惜皇命不可违,作为皇室一员的耶律泉更加需要为大辽仅存的皇室尊严保留些颜面,关键时刻,因为送去上京的战报上战损数字不断递增,作为皇帝的耶律洪基胆寒了。 拔营回撤上京的那一刻,马背上的耶律泉回望苍茫暮色之下的通州城,眼中尽是英雄迟暮的没落。他深知,曾经威名远播,连大宋也要礼让三分的大辽王朝在这一战之后便会轰然倒塌。而这一片草原,也再也不是他们牧马放羊的沃土,契丹族的命运只能是被放逐亦或是被屠戮。 通州一战,完颜刻里钵所创的大金国终于在北方大地上站稳了脚跟,从一个依附于辽国的长白山部落迅速成为一个坐拥鸭绿江沿岸数座城池以及北方大片领土的新兴势力,而更加令耶律洪基的怒火无处宣泄的是,完颜刻里钵拥有一个强悍的盟友,幽州城。而自己的友邦宋国,其战力足以将小小的幽州城推平重建,却眼见着完颜科立博与沐辰风联手几乎打到了自己的家门口而迟迟不见有任何动作。 哪怕一个强烈谴责与劝其好自为之的威胁公函也不见发出,更是令耶律洪基心灰意冷。 打不过拥有强大火力支援的金国,又不愿南下投宋彻底沦为附属国,曾经不可一世的大辽,如今却要受如此窝囊的夹板气,每每想到此处,耶律洪基便是一副颓然模样,仿佛瞬间苍老了数十年。 与大辽的颓势截然相反,趁势雄起的大金则是连战连捷,在守住通州城之后,金国第一勇士撒答牙率领五万金军南下进攻沈州城,无心恋战的辽军碰上战意正浓的金军,自然又是一阵风声鹤唳的仓皇逃窜,撒答牙只耗费了两只掌心雷,便顺利拿下沈州。 随后的一个月中,锦州、来州也相继被攻破,并与幽州城形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联合。 大宋历熙宁六年春,被金军隔断与辽国的联系长达月余的辽阳、开州、辰州等地为了自保,纷纷降下了大辽的旗帜,投诚大金,金军以极其微小的战损彻底收复了辽国的东部地区,熙宁六年三月,大金国皇帝完颜刻里钵率亲卫进驻幽州城,就今后的战争走向,与幽州城主沐辰风进行了一次极为机密的商谈。 第四百六十章:各怀鬼胎的联盟 双方的会谈持续了数日,会谈内容不得而知,不过所有在朝堂上摸爬滚打的官员们无需见到会意记录,也能猜出一二。 如今这样一个局势,辽国必定会被这两方分食,完颜刻里钵与沐辰风所密谈的,无非也就是如何瓜分辽国的土地而已。 返回沈州城的路途之上,完颜刻里钵的脸色始终阴沉,谋士潘术骨自然知道自家皇帝为何心怀怒火,大金打算进攻上京城,沐辰风依旧打算出工不出力,更加不会如此前一般无条件提供掌心雷,而是以买卖的形势支援作战,也就是说,大金需要花费一笔巨资从幽州购买战略物资,用以攻打辽国都城。 沐辰风给出的理由是,他一直在计划南侵,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此前援助大金,只是为了铲除大宋的盟友辽国,以免在南侵时腹背受敌。 如今辽国气数已尽,除了西部的大片荒漠之外,也就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座城池苟延残喘,攻下上京城,便等于斩断了大辽的国运,耶律洪基一个亡国之君,即便能够逃出上京城,也只能南下求助大宋收留,再无翻身之日,届时,整个漠北草原便是大金的天下。 大金需要花银子买武器,这只是完颜刻里钵心情不爽的原因之一,更为重要的另一点原因是,沐辰风在密会之上明确表示,大宋的江山,只有幽州可以染指,大辽的土地幽州一寸不要尽归大金,但大金的铁蹄也绝不可越过燕山山脉,否则便是与幽州为敌。 世人皆知江南富庶塞北苦寒,完颜刻里钵创建大金国,自然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乘着精致画舫游览在青山绿水间的江南水乡,塞外的黄沙漫天又如何能与风景如画的烟雨江南相提并论? 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潘术骨低声说道:“其实陛下大可不必如此震怒,沐辰风不插手金、辽之争,说明他对辽国的土地的确没有丝毫兴趣,无论我们他日能否在南侵中分一杯羹,至少能够确保北方为我大金国所有。” “哼。”完颜刻里钵冷哼一声,“他不愿出兵,是因为还是对大宋有所忌惮,这是拿我大金将士当作砸狗的肉包子,我军攻下上京城之后,势必要向南收复大定、西京与大同,打到大同府,便等于与大宋接壤,届时若大宋依旧避而不战,便能说明大宋禁军手中根本没有掌心雷,表面的强盛只是虚张声势,此时沐辰风才会准备南侵。” 若是大宋这只狗吃素,对自己这只肉包子无动于衷,沐辰风便有足够的把握拿下大宋,若是自己被大宋一口叼走,沐辰风便会选择再次蛰伏,只是无论结果如何,大金已然成为了沐辰风所布置的棋盘上一枚冲杀在最前线的棋子。 只是明白了幽州的意图又能如何?如今的大金早已被沐辰风绑上了战车,这时候想要抽身而退是绝无可能了,即便是连丢几座城池的辽军与如今的禁军相比,人数上也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若是没有幽州的火力支援,辽军势必能够反扑回来,将他们重新打回长白山,这是完颜刻里钵不愿见到的。 “虽然我军在漠北歼灭过五万宋军,但宋军的真正实力的确还未曾显现,无论如何,王韶部击退十万西夏军,明州水师两度全歼岛国水师,这些战绩绝非空穴来风,沐辰风南下侵宋,结果犹未可知,不过既然他不愿我大金掺和,我们便也就作壁上观,他胜了,我们也算是友邦,他若败了,我们也能甩脱关系,虽然短期内我们无法南下,但从长远利益来看,我们也是只赚不亏的。” 完颜刻里钵凝眉沉思了片刻,忽而哈哈一笑:“先生言之有理,既然暂时无法染指大宋,我等便先将耶律洪基那个老贼击败,将他的人头挂在上京城头,以告慰那些受尽辽人凌辱而死的族人。” 大宋历熙宁六年三月,沈州城内的数万金军倾巢而出,直扑辽国都城上京城而去。在城外扎营之时,营地绵延数里,一眼竟望不见边际,面对金军的汹汹来势,耶律洪基也知道这是辽军的背水一战,自然也作了充足的准备。 金军手中的妖火已被破解了其中的奥秘,再不是什么威胁,唯一能够令辽军闻之色变的便是掌心雷了,虽然大辽谋士在几经研讨之后也给出了对策,只是能否起到效果,众人心中均没有把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在一片肃杀的氛围之中,对垒的两军之间战事一触即发。 辽军坚守城池闭门不出,金军在城外挑衅无果,为了速战速决,完颜刻里钵果断击响进攻的擂鼓。在掌心雷与石油弹的掩护下,金军顺利冲杀至城墙之下,整个过程之中,辽军只是闪避各种攻击,没有发出任何的反击。 只是攻城战可不比野外歼灭战,一波掌心雷无差别攻击之后,对方也只能选择狼狈逃窜,攻城可是需要云梯一类的器械辅助的。 上京城城墙坚固城楼高耸,只凭人力根本无法攀爬,辽军奉行的军令是,放过敌军将士,专门狙杀各类攻城器械,对于远距离攻城的投石车,辽军的攻击范围不够,只能由着敌军投送掌心雷与石油弹入城,但是云梯与撞门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靠近城墙的。 金军作了多次运送攻城器械的尝试,最终还是被辽军不要命的攻击挡在了城外,至于冲杀入墙角的金军,等待他们的则是无数滚木与石块迎头砸落,滚热的火油如瀑布般一泻千里。 这一战从清晨一直打到了黄昏,直到暮色昏沉,完颜刻里钵这才满是不甘地鸣金收兵,清点战损之后便是一阵勃然大怒,自熙宁五年与辽国开战以来,大金的全部伤亡还不及今日一战的三成,这如何不让他这位金国皇帝心疼不已? 这一切都怪那该死的宋军将领马昭,也不知他为何能参破石油的奥秘,想到以沙土灭火,否则只凭石油弹,大金便能将上京城烧成一片飞灰。 第四百六十一章:焦灼 早在上京城之战打响之初,完颜刻里钵便已然料到这是一场持久战,可他却也万万没有料到辽国都城竟然是如此的固若金汤,战斗从三月初一直打到了四月底,上京城依旧在辽军的控制之下,金军甚至连攀上城头展开白刃战的机会都没有。 战争打到了如此份上,两边的将士均已杀红了眼,只是相比易冲动的金军来说,辽军的指挥官显得更加老道一些,时断时续的战斗持续了月余,他们始终只是在城头防守,并未有过一次出城迎敌,即便金军佯装败退,也未曾中计。 城头的辽军从容自若,城外的金军抓耳挠腮,他们需要尽快拿下上京城,否则便很有可能失去这一活捉耶律洪基的绝佳机会。 因为布撒在西面的斥候已然传回了消息,驻守在西方三国边境之上的二十万辽军已然在以最快的速度回援,这是辽国最后的军事力量,同样也是金军最为忌惮的一股军队。 国破家亡的怒火会令这支最后的辽军彻底失去理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身为将士的职责,若是让他们与上京城的辽军合兵一处,金军很有可能会挡不住他们自杀式的攻势。 “启禀陛下,我们的掌心雷存量不多了,依照如此凌厉的攻势,只怕不够坚持两日。” 听了属下的汇报,完颜刻里钵的心头便是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沐辰风那个混账关键时刻坐地起价,将掌心雷的价格从一两银子一枚抬到了三两,大金刚刚建国,国库里根本是空空如也,又哪里来的银钱去购买如此昂贵的武器。 猛地一拍案几,完颜刻里钵站起了身子,满身金闪闪的盔甲发出铿锵有力的声响,他急跨几步行至大帐中央的沙盘边,抓起手边的长棍指着上京城的东门:“传朕旨意,其余三门佯攻吸引敌军注意力,将所有的掌心雷集中在东门,给朕猛攻,朕便不信敲不下辽军的一座城门!” 上京城东门,成楼之上的守军见到漫天的弹雨,丝毫没有了半点慌张之色,只是从容不迫地寻找掩体,等到城下的喊杀声四起,便露出脑袋搬运滚木巨石砸下城墙。 等了片刻之后,掌心雷的爆炸声依旧源源不绝,在城头各处督战的辽军将领们心下狐疑,纷纷感觉金军的这一波攻击似乎与从前有所不同,却又不敢冒着掌心雷探出脑袋仔细观察。 透过浓烈的白色烟雾,一位将领不顾同伴的阻止冲出了掩体,三两步冲至城墙前,只是向下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但见城下的金军扛着云梯迅速渡过护城河上的浮桥,无数因为动力不足没有被拋上城头的掌心雷在他们的身边爆炸,将不少的金军炸了个东倒西歪,却已然有几股小队将云梯搭在了城墙上,而在他们的后方,更多的金军也顶着强烈的爆炸向城池冲杀而来。 这完全是敌我不分的打法,难道金军疯了么? 不敢再做任何的犹豫,那名辽军将领大吼一声:“迎敌!”当先伸手将一把搭在墙头的云梯推倒,云提上正在奋力攀爬的金军几声惨呼,落进了脚下的护城河里激起一朵朵水花,可惜他只有一人,搭上墙头的云梯又何止一把,便在他的警告之声刚刚发出,左右两边各有数名金军士卒顺着云梯攀上城楼。辽军将领一声大喝,抽出腰刀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金军士卒砍倒,后背却也中了一刀。 便在那名金军士卒举刀再砍时,突闻“刺啦”一声,一阵金属划破皮肤的冰凉之感瞬间传入大脑,紧接着便是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袭遍全身,殷红的鲜血如泉涌般喷洒出来,将脚下的城砖映了个鲜血淋漓。 藏在掩体里的辽军终于尽数冲杀了出来,两军相遇,分外眼红,双方只是一个照面,便缠斗在了一处,一时间,上京城东门陷入了大乱。 “好!”见到自己的军队终于冲上了上京城头,坐在马背上督战的完颜刻里钵兴奋地一声大喊,“掌心雷停止进攻,全军出击,势必要在天黑之前拿下上京城!” 军阵中传出一声沉闷的号响,掩藏于城外的金军将士如潮水般涌向上京城,数十架云梯将成百上千的金军送上了城楼,只是一个瞬间,驻守东门的辽军立即被金军合围,面对四面八方不断涌上来的金军,也只能背靠着背坚守阵地。 他们的发髻散乱,脸上满是血污,手中的腰刀也因长时间作战,刀刃上已然有了好几处缺口,双目之中带着狠厉与决绝,看着对面这帮覆灭自己国家的匪寇,一副宁死不降的模样。 金军可不会觉得他们的敌人是有多么的英雄气概,随着包围圈的逐渐缩小,两军的士兵又是一次短兵相接。 圈外更多的金军则是冲下城楼打算去打开城门放主力入城。 面对包围,那位最先发现敌情的辽军将领一声惨笑,谁也未曾料到金军竟然冒着被自己的武器炸死的危险搭起云梯,这场仗他们输得倒是不冤,只可惜上京城是在自己的手中丢失,他却只能看着大辽覆灭而无力回天,一股国破山河在的悲凉瞬间笼上了心头。 “各位兄弟,与他们拼了,杀一个保本,杀两个便是赚到,即便战死城头,也算是为国尽忠了。” 对面金军之中有人一声冷笑:“强弩之末也敢口出狂言,便让老子送你归西!” 两军正在交战,却闻得西面喊杀声四起,辽军瞬间面如土色,难道西门也失守了?这可真是大势已去了。 同样诧异的还有对面的金军,掌心雷已经全部集中在东门,西门没有火力支持,怎会如此轻易攻破?那他们这连日来的进攻无果又算怎么回事? 只是一个短暂的失神,原本听来十分遥远的声响竟似乎在刹那间来到了身侧,弥漫的烟雾之中,冲下城楼准备开门的金军揉了揉被烟尘模糊了的双眼,总算是看清了冲杀而来的军队是哪一方的将士。 “辽军!” 第四百六十二章:趁火打劫 遥望战场的完颜刻里钵见到大金国的旗帜在上京城头咧咧飞舞之时,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恨不得即刻冲入辽国都城,将曾经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觐见的辽国皇帝耶律洪基踩在脚下。 意气风发的金国皇帝刚刚挥手下令入城,城头之上风云突变,原本随风飞扬的大金战旗被人拔下丢下了城楼,大辽的旗帜再次高高扬起,在高傲地宣誓着上京城的主权。 紧接着,无数金军的尸体被抛下了城头,上京城东门大开,数不尽的辽军如出巢的群峰一般与城外的金军混战在一处,少了掌心雷的掩护,战场上终于再现传统战争的惨烈厮杀,金军虽然骁勇,却终究敌不过数量超过自己数倍的辽军,上京城驻军更是将连日以来所受的屈辱加倍奉还,只是一个接触之间,双方的高下立判。 本已打算入城庆功的完颜刻里钵在这瞬息之间遭受了云泥之间的反转,突感胸口一阵憋闷,将他的老脸涨了个通红,忽的“哇”一声吐出一口老血,脑中的眩晕使得他在马背之上一阵左摇右晃,若是没有身边侍卫的搀扶,只怕当即便会栽落马下。 再看战场之上,两军已然融合一处,掌心雷彻底失去了效用,哪可是无差别攻击,辽军被炸,金军也同样无法幸免,传统意义上的战争面前,人数不占优势的金军在如排山倒海的辽军面前根本讨不到半点便宜,甚至很有可能会被一波全部带走,皇帝陛下又因为一阵突如其来的大喜大悲吐血晕厥,群龙无首之下,皇弟完颜颇剌淑果断下令撤军。 正所谓兵败如山倒,金军听到后方的鸣金声,直接丢掉了手中的武器四散奔逃,奈何辽军乘胜追击,两方一追一逃,又是一阵厮杀,上京城外的沙场这才渐渐平息,到处是鲜血染红的旗帜与血肉模糊的尸体,黄沙遍地,尸横遍野,这一幕处处彰显了战争的血腥与残酷。 金军向后奔逃四十里,这才侃侃躲过了辽军的追击,迅速收拢残部清点战损,报上来的数字险些也令临时授命指挥的王爷完颜颇剌淑口吐鲜血。 整整八万大军,死伤过了半数,包括被追回的逃兵在内,如今还能够战斗的金军只有不足四成,耗尽大金国库的掌心雷更是损耗殆尽,如今也只剩下不足千枚,上京城一战,将原本雄心万丈势要建立一番宏图霸业的大金国彻底打回了原形。 而另一边,重新夺回长京城东门的辽军也在清点损失,经过一个多月的厮杀,驻守上京城的辽军早已消耗殆尽,能够守到这一刻,也只是凭着誓死守卫大辽的信念苦苦支撑,若非在最后一刻援军及时赶到,只怕今日的上京城便要易主了。 一场搏杀,两败俱伤。金军无心再战,辽军也需要休养生息,两方十分默契地休战,北方的战火再次缓缓熄灭,只剩下了久久不散的孤烟。 金军仓皇讨回沈州,壮志未酬,回城之后的完颜刻里钵日渐消瘦,群医束手无策,药石无灵,似乎有一命呜呼的架势,便在整个沈州陷入一片哀痛之时,幽州城使者带着沐辰风的密信求见大金国皇帝。 听说幽州使者此番为金军带来了攻城利器,完颜刻里钵的抱恙立即痊愈了大半,在看了新武器的演示之后,竟然奇迹般痊愈了,红光满面的金国皇帝神采奕奕,哪有什么病入膏肓的模样。 只是提及售价,完颜刻里钵再次感觉自己的心口一阵绞痛,一支穿云箭,幽州的报价竟是八两银子,足足比掌心雷高出了一倍有余。沐辰风这哪里是在做生意,分明是在抢钱。 看出了完颜刻里钵面有难色,幽州使者却一副云淡风轻的自信模样,如今金国骑虎难下,完颜刻里钵与耶律洪基之间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金国皇帝深知若是不能将辽国推倒,那么倒下的便是自己。 “城主大人说了,大金刚刚建国,又一直在与辽军交战,手中的闲钱自然不多,不过我幽州也不是善财童子,毕竟城中还有着数十万人口需要吃饭,所以还是亲兄弟明算账的好。” 见完颜刻里钵红着老脸不说话,使者又道:“当然了,考虑到贵国的时机困难,城主大人也给出了两全其美之策,听说长白山盛产人参,幽州不介意贵国以参抵债,不过在收购价格上需要打些折扣,我们经过转手也是冒了风险的,陛下也知道我幽州城如今与大宋的关系极为紧张,人参虽然是好东西,却也不好处理,不知我家城主大人的提议,陛下以为如何?” 趁火打劫的沐辰风,便是吃准了他不会讨价还价,这才如此有恃无恐,真是可恶至极。 虽然在心中将那该死的臭小子唾弃了何止千万遍,沉默良久的完颜刻里钵还是沉着脸点头:“此提议可行。” 相比于那些贱卖的人参,他还是需要攻下上京城。 只要推翻了大辽的统治,冲杀入大辽皇宫,耶律一族百十年来搜刮的财富便尽归他完颜一族,只这一点,便足以弥补金国在此战之中蒙受的损失了。 到时候再集结所有能工巧匠复制出掌心雷与穿云箭,小小的幽州终将是他的囊中之物,到时候沐辰风吃了他的喝了他的,尽数给他吐出来。 还有那富足的江南,繁华的大宋京城,还有唐钰的渔州,整个天下尽归大金的那一日,才是他真正称帝之时。 渔州城,唐钰将手中的战报放在了案几之上,轻叹了一口气:“在武器装备如此悬殊的情况下,辽军能够打出如此成绩,也算是一支铁军了。”只凭着手中的冷兵器硬抗掌心雷,将金军反杀了个狼狈逃窜,大辽的这一支军队倒是受得起这一番称赞。 “只可惜,这也只是大辽最后的荣誉了。” 辽、金之战陆陆续续已经打了一年多,大宋并未过多参与,如今辽国即将覆灭,大宋也毫无表示,沐辰风只怕快坐不住了吧。 “幽州必定会再次向金军提供新的火力支援,上京城易帜之日,便是沐辰风发兵南侵之时。”唐钰向身边的唐钲、方小四与渔州军一众将领下令道:“命将士们做好准备,我们需要随时增援汴京城。” 在场所有将领猛地一个立正:“诺!” 第四百六十三章:城破 听到殿外传来金军卷土重来,正在东门外三十里处集结的消息时,大辽皇帝耶律洪基的脸上闪过一抹诧异,但更多的却是惊惧,手中的酒杯也因为拿捏不住而摔落在地,洒出的烈酒映湿了脚下一大片金色的地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上一次我军将完颜刻里钵杀了个丢盔弃甲,今日也能将金贼挡在城门之外。”满殿的沉默与颤抖之中,耶律泉忽的自座位上站起身,一甩身后的猩红披风,朝着皇帝抱拳施礼,“臣立即组织防御,请陛下放心。” “准,待皇弟凯旋之时,朕必有重赏。”耶律洪基爽朗一笑,似乎对自己这位族弟信心满满,只是在耶律泉转身出殿之时,一缕愁绪再次袭上大辽皇帝的心头。 不行,此番金军再次侵犯上京,氛围却与此前大不相同,辽军可能防不住,自己需要早做打算才行。 同样是两军对垒,同样是敌攻我收,城楼之上的耶律泉也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城下的金军阵营一目了然,相较前一次金军的声势浩大,此番完颜刻里钵的兵力只有区区五万,似乎也没有投石车等大型攻城器械,却多了不少弩车。 耶律泉心中满是狐疑,这又是何种套路?弩车是防御一方才会用到的军械吧。 所有的疑虑在战斗打响的那一刻豁然开朗,耶律泉惊愕地发现,金军所射出的弩箭竟然会如掌心雷一般爆炸,这样的攻击便很是致命了,因为掌心雷是靠投石车投入城内,而辽军此前的作战计划便是坚守阵地,想方设法不让对方的投石车靠近,是以掌心雷虽然威力巨大,很多却因投送力量不足而在城外爆炸,飞入城墙内的十不存一,金军的那一仗看似凶猛,辽军也损失不少兵力,却并未造成伤及根本的打击。 而这一次,这种会爆炸的弩箭则完全不同,因为由弩床发射,它们有足够的动力飞入城内,几乎是例无虚发,每次爆炸辽军都会损失几名士兵,如此下去,只要金军的弩箭源源不断,他们无需攀爬城楼,便可以将满城的辽军消灭殆尽。 “如此下去,我军必败。”耶律泉猛地一咬牙,“打开城门,我们冲杀出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冲入敌军阵营与之混战,如此一来,对方的武器也就失去了效用,在凭借人数的优势将金军斩尽杀绝,永除后患。 见到上京城的城门大开,督战的金国皇帝完颜刻里钵大笑一声:“来得好!准备掌心雷!” 只是一个瞬间,数万辽军冲锋时的喊杀声便被周围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彻底淹没,紧随而来的是一阵阵撕心裂肺般的惨嚎,如数辽军如正在等待收割的麦穗,顷刻间便倒下了一大片。 目眦欲裂的耶律泉见到如此场景,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继而拔出腰间的长剑便打算身先士卒,饶是被身后的亲卫拽着拦下:“王爷不可以身犯险,如今上京城大势已去,还请王爷顾念王妃与小王爷,随我等速速离去才是头等大事。” 耶律泉猛地回身,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凝望着身后这个跟随自己十多年的亲卫:“国难当前,你等不思冲锋杀敌,却打算临阵脱逃,信不信本王即刻法办了你!” 一众亲卫闻言立即单膝跪倒:“大厦将倾,也只有王爷想着以身报国,看看那帮所谓的权贵,全部在收拾细软准备出逃,我们在前面奋不顾身,守卫的竟是这帮贪生怕死的畜生,如此国家,护来又有何用?” 耶律泉闻言一个激灵,匆匆走向城墙后方,放眼瞭望整个上京城,果然见到一辆辆装满行礼家眷的马车急匆匆朝着西门而去,而数十辆黑顶马车之中,一辆金色顶棚、由六匹骏马拉拽的庞然大物尤为显眼,那是大辽皇帝耶律洪基的车辇。 “咣啷”一声,手中的长剑落地,耶律泉再也没有拼死一战的豪气,取而代之的只是满心的失望与悲凉。 正如自己的亲卫所言,大辽的根基已然坏死,即便守住了这摇摇欲坠的江山,又有何用? 灭辽者,辽也。 便在此刻,城楼之下有一队亲卫上前而来,当中护卫着的是一名衣着华贵的女子与一个尚在襁褓中的男婴。 看清了来人,耶律泉立即冲上前去,大声质问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让王位与世子身陷险地,实在罪该万死。” 所有人默不作声,只听那名女子凄然一笑:“是臣妾令他们护送我们母子来寻找王爷,如今上京城不保,皇帝也弃城而逃,臣妾知道王爷不会离开,王爷不走,臣妾与石儿也不走,我们一家死能同穴,也算是完满。” “知我者,贤妃也。”耶律泉一声长笑,将爱妻揽入怀中,再凝视自己那还未成年的儿子,这小子也算奇葩,在这轰鸣声不绝于耳的上京城头,竟然还能闭着眼睛呼呼大睡。 “真是很想看着他长大成人啊。”耶律泉轻叹一声,眼中尽是温柔,忽的伸出左手化为手刀,在妻子的后颈处猛地砍下,妻子一声闷哼,两眼一翻晕厥了过去。 耶律泉将自己的妻子与儿子托付给跪在地上的亲卫:“你们即刻护送王妃与小王爷离去,不得有误,记住,在实力不足之前,千万不要想着报仇。本王更希望他们能够平安度过这一世。” 看着昏迷不醒的王妃,亲卫首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能再次看向耶律泉,目光甚是恳切:“还请王爷一同离去,他日带领属下等反攻上京城,属下等在所不辞。” 耶律泉双目一凝,大辽王爷的威压立即显露,将一众亲卫压得抬不起头:“难道你们也不打算听从本王的号令了么?” “属下不敢!”亲卫们很不情愿地站起身,队长道一声“还请王妃见谅。”拦腰抱住了王妃,另一名亲卫则抱住了男婴。队长朝着耶律泉又是深深一礼,转身之时,面上的神色尽是坚毅,“兄弟们随我来,护送王妃与世子出城。” 第四百六十四章:斩尽杀绝 大宋历熙宁五年四月,金国皇帝完颜刻里钵率军五万,攻破辽国都城上京,辽国皇帝耶律洪基弃城而逃,大统帅耶律泉自刎于城头。 辽灭。 正如唐钰所言,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无谓的反抗均是浮云,上京城两次战役,掌心雷的劣势暴露无遗,所以在第一次攻城时,金军没有占到任何便宜,反而被手持大刀长矛的辽军击败,而第二次有了射程更远的穿云箭,辽军变成了毫无反击之力的活靶子,最终也只有以身殉国的可悲结局。 虽然战斗只持续了短短一日,却也给大辽勋贵们争取到了足够的逃跑时间,精神奕奕意气风发地进入上京城,见到的却是一片狼藉的街道,空空如也的皇宫,国库里别说半两银子,连一只耗子都没有。 将整个城池翻了个底朝天,金军无奈地发现除了满城的尸体之外,所有能烧的均付之一炬,能带走的全部拆卸,只留给了大金一个空城。 “给朕追,一定要将耶律洪基截住。” 旋即,五万金军再次集结,由西门而出向南追击,沿途收复大定府、奉圣州与西京城,因屡屡遭到守城驻军的反抗而耽搁了追击时间,虽然这些反抗军总是一击即溃,却依旧追不上耶律洪基的步伐。 再往前便是宋境,完颜刻里钵必须在耶律洪基越过边境之前将其拦住,索性放弃了大队人马,亲自领着一队骑兵朝着宋辽边境追击而去。 一边是奋力疾驰的骑兵,一边是繁冗拖沓的车队,两相比较之下,耶律洪基的速度便显得缓慢了许多,只不过经过连日的不停逃窜,目的地已然近在咫尺,前方便是宋辽边境,只要过了雁门关,完颜刻里钵便再不敢向前一步,只能看着他的背影独自兴叹。 攻下上京又如何?整个大辽的财富都在自己手里,女真族得到了也只是一副早已孱弱不堪的空架子。 暮色的尽头,一片延绵不断的群山里,一座巍峨的城楼已然显现了轮廓,耶律洪基心下大喜,立即下令车队快马加鞭,必须要在日落之前进入雁门关。 “耶律洪基,你已经丢了大辽,不知还打算往哪里逃?” 道路两边的山坡上传出一声长笑,一支箭矢“嗖”地掠过所有人的头顶,硬生生插在车队最前方的路面之上,突如其来的羽箭将拉车的马匹惊得人立而起,长厮一声停下了脚步,似乎是得到了令行禁止的军令一般,所有车夫均是猛拉缰绳,长长的车队只在一个瞬间便停在了通往大宋的官道之上。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金军骑兵猛冲而来,马背上的士卒纷纷抽出了腰间的马刀,拉着缰绳在车队的附近游走,见到打算反击的辽军便是一刀砍下去,那般血腥的场面,令周围面色煞白的妇孺们蜷缩在一处瑟瑟发抖。 山坡之上,一匹骏马缓步而下,马背上坐着的自然是不远百里紧追耶律洪基而来的金国皇帝完颜刻里钵。 两帝相见,胜利者高高在上,满面皆是傲色,失败者垂头丧气,浑身透着苍凉,相顾无言之下过了良久,耶律洪基轻叹一声:“成王败寇,我输了江山,无话可说,你可以杀我,但是我恳请你念在曾是一族同胞的份上,放过这些妇孺。” 带着睥睨之色,完颜刻里钵扫一眼车队中的所有人,忽而笑道:“耶律洪基,你让我放了这些大辽勋贵?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难道你不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 “如今我已失败,这世上再无大辽,他们即便活着,也只是苟延残喘,不会对你大金有任何威胁,正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代他们谢过大金的不杀之恩。” 言毕,堂堂一国之君便打算下跪求饶。 “好一个能屈能伸的辽国皇帝。”完颜刻里钵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只可惜,对于你的承诺,我却并不相信,唯一能令我觉得安心的,只有死人。” 耶律洪基低三下四,已然将姿态放得极低,可惜完颜刻里钵油盐不进,势要斩尽杀绝,面对即将到来的屠戮,大辽皇帝也只能仰面望天一声长叹,也不知自己死后还有无脸面去见大辽的列祖列宗。 面对一群待宰的羔羊,完颜刻里钵一声大喊:“大金将士们,抽出你们的长刀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再随朕建立一个永存万世、岁岁不休的基业!” “嚯!”骑兵们扬起马刀,便准备朝着辽人砍杀过去,便在此刻,又是一声轻笑令所有人都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完颜刻里钵带着狐疑与不悦调转马头,迎面撞见的是另一支缓步而来的军队。 “宋军?” 见到如此阵势,宋军之中的一位将领模样的男子微微一笑:“统领大人说这几日颇不太平,特命本将出城巡逻,果然不出统领所料,还真就遇上了一批不知所谓的山贼。” “好大的胆子。”金军之中有精通汉语之人听对方竟将自己的皇帝陛下认作了山贼,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扬起马刀便准备砍杀过去,却被完颜刻里钵拦住。 “此地是宋境,不可鲁莽行事。” 见来势汹汹的一名悍匪被对方的头领拦下,宋军将领哈哈一笑,朝着完颜刻里钵一挥手:“大宋地界,还轮不到一帮草原土匪撒野,还不快滚!” “混账!”宋将一而再再而三的侮辱总算激起了金军骑兵的血性,纷纷一夹马腹便要冲杀宋军,完颜刻里钵大声喝止,奈何马蹄声四起,周围开始变得嘈杂,任由大金皇帝喊破了喉咙,听到圣旨的骑兵也是寥寥无几。 “真是好大的狗胆,给他们一点警告。”宋将一声冷笑,朝着后方一挥手,一直弓弩手立即出阵,拉弓搭箭,一支羽箭疾速向上射出,刚好插在两军之间的官道之上。 随着“轰”的一声爆炸,所有人呆立当场,金军骑兵面色惊恐地望着那一团腾起的烟雾默然无语。 “穿云箭!” 第四百六十五章:耶律大石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北宋熙宁志最新章节、北宋熙宁志月望天涯、北宋熙宁志全文阅读、北宋熙宁志txt下载、北宋熙宁志免费阅读、北宋熙宁志 月望天涯 第四百六十六章:后继无人 汴京城大宋皇宫之内,赵顼在龙案之后处理奏折,听闻王安石自雁门关回城的消息,眉头微微一皱。 向郊在处理河北东路禁军扩兵之后的各项事宜,无暇分身前去边关与耶律洪基接洽,辽国皇帝费尽千辛万苦带来的巨额物质只怕是有大半落在了熙宁党手中,此消彼长之下,天圣党似乎又要被对方拉开了好些距离。 “对于耶律洪基,王相是如何安排的?” “回陛下,耶律洪基被相爷收了勋贵的身份,贬为庶民,如今安置在应天府内,不过也总算留下了不少财帛,也足够耶律洪基安稳度过余生了。” “嗯。”对于耶律洪基的处置,赵顼还算满意,他最怕的便是王安石将其领回京城,美其名曰交由官家发落,却也是交给他一道实实在在的难题,毕竟宋辽本为邦交之国,如今辽国被灭,他作为大宋皇帝却没有任何表示,于理不合,王安石替他挡了灾,也算是为君分忧了。 若论为官之道,王安石作为丞相却是当之无愧,他一心为国为民,对自己也算忠心,只是君臣二人同心同德,好好建设大宋盛世不好吗?非要弄出一个熙宁党,还提出什么三权分立的言论,分明是在分化皇权,如此大逆不道,自己作为皇帝,若不出手捍卫自己的权利,那还不如早些死了算了,眼不见为净。 更加可恶的是,王安石劝说自己将赵仅送去渔州,明面上是在保护这个皇子,实际则是利用唐钰重新塑造赵仅的三观,这就有些过分了。 他们曾经约法三章,自己在位时,绝不进行体制改革,赵顼总以为王安石的构想属于天马行空,短期内绝对不会实现,可若是他的继位者完全被他所为的言论洗脑,那他的体制变革便很有可能在数十年之后便会成为现实了,这绝非赵顼所愿意见到的。 自古皇家是“家天下”,若是在他的子孙手中成了“公天下”,他还有何颜面去见千年来所有的皇帝? 天圣党与熙宁党形成对峙的局面也好,他们之间的争斗既不会在短期内影响到自己的皇权,也能给大宋百姓带来切实的利益,倒比几年前左、右两相的对立更加有利可图。 这两方最好斗一个你死我活,届时无论是谁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也因为元气大伤而无力对朝廷指手画脚,再乘机把军权收回,自己依旧是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中的最终获胜方。 这大宋还是赵家的天下,只是想到自己目前还是后继无人,赵顼的心中便是一阵烦闷。 随着四皇子赵伸的夭折,他已然失去了两位皇子,从前的赵仅最为受宠,如今也因王安石的聪明反被聪明误,被他排出了继位人选之外,向皇后痛失爱子,如今身体日渐衰弱,似乎也没了再次怀孕的可能,他也是时候考虑再立一位皇后了。 赵顼放下了手中的朱砂笔,目光扫向一旁的内侍总管:“邢贤妃在冷宫过得如何?” 内饰总管一声叹息:“住在冷宫那种地方,没丢了性命已属万幸了。”他跟随皇帝多年,心中自然知道这后宫之中的众多嫔妃之中,也只有邢贤妃最得宠爱,赵仅受宠,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爱屋及乌,此番向皇后借四皇子之死下手除去邢贤妃,皇帝是为了护其性命,这才将邢贤妃打入冷宫。 “冷宫之中孤独寂寞,也不知邢贤妃会不会怪朕。” “官家之用心良苦,邢贤妃自然明了,只会感激官家的救命之恩,又怎会心怀怨恨?” 赵顼一甩龙袍站起了身子,内饰总管自然知道皇帝的目的,立即朝着殿外一声高呼:“皇上摆驾冷宫。” 后宫之内的最深处,一座残墙败瓦之中,一脸淡然之色的邢贤妃正在与婢女坐在方桌前做着刺绣,忽听得宫外一阵脚步声急促,不由得向外张望,只见身穿龙袍的赵顼迈着大步进门,惊慌失措之下,也顾不得放下手中的活计,跪倒在地:“臣妾不知官家驾到……” “免了。”赵顼一伸手,将邢贤妃扶起,一别数日,邢贤妃的脸上除了有些憔悴之外,气色算是尚佳,虽然看似消瘦,精神却还不错,赵顼一声轻叹:“这些日子,委屈爱妃了。” 他自然知道邢贤妃是含冤受苦的,只是为了安抚向皇后,也为了拉拢国舅爷向郊,他是不得已而为之。 看着两人含情脉脉,一旁的婢女自然很有眼色地退出屋外,将门关严。等到再无旁人,清冷的残破宫殿中立即升起一丝旖旎之色。 良久之后,邢贤妃服饰赵顼穿戴整齐,赵顼也替自己的妃子拢了拢额前散乱的秀发,两人相顾无言,眼波流转之中恩爱缠绵之意溢于言表。 “委屈爱妃还得在此住些时日,等朕稳住了江山,便会接爱妃回宫。” 邢贤妃咬了咬牙,忽而双膝跪地,言语之中竟是恳求:“臣妾有一事相求,恳请官家应允。” 赵顼伸手去扶:“有何事直说便是,你我夫妻一场,只要是朕能做到的,又怎会不依你?” 邢贤妃对着赵顼深深一拜:“臣妾恳请陛下放过仅儿,只要他能够平安长大,臣妾便是在冷宫之中了却残生也是心甘情愿。” 看惯了后宫争斗的邢贤妃又如何不知,向皇后的最终目标还是自己的儿子,而官家近来似乎也对仅儿十分失望,照此情况发展下去,赵仅必定会有性命之忧,什么皇帝大宝,什么母仪天下,邢贤妃并不在乎,她只在乎自己的儿子平安无事。 赵顼一声叹息:“无论如何,仅儿都是朕的儿子,虎毒不食子,朕又怎会作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只是仅儿受渔州新思潮荼毒,已然失去了继承大宝的资格,日后便封个王爷了此一生,也算是善终了。不过,朕最在意的,还是邢贤妃你,若是你还能为朕生下一个皇子,朕必定立你为后。” 第四百六十七章:沐辰风南侵 大宋皇帝在为继承人辛苦耕耘,数百里外的河间府城楼之上却是一阵兵荒马乱。 辽国被金所灭,幽州城可谓是全程参与,自然也知道大宋自始至终对曾经的盟友不闻不问,任其灭亡,河北东路一直在扩充兵源,却也没有任何驰援的迹象,在加上李堂所安插在渔州的密探得来的消息,沐辰风作出推断,大宋禁军手中绝没有那个将岛国水师打得溃不成军的攘夷炮。 至少直到目前为止,大宋禁军的武器装备最多与幽州持平。 但是如今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有,若是唐钰向王安石开口,渔州城解决不掉的材料问题,在幅员辽阔物产丰富的大宋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这个攘夷炮还未装备大宋禁军的间隙,便是他南下侵宋的最佳时机。 隐忍了多年的沐辰风一纸军令,韬光养晦的幽州城随即进入了全民皆兵的状态,在轻松集结五万兵力之后,由城主大人亲自率领南下入侵河北东路的河间府。 此前的漠北草原一战,五万河北东路禁军损伤殆尽,向郊借此机会将禁军数量扩编至二十万,如今只是驻守河间府的新编禁军便超过了三万人,加上高耸坚固的城墙,纵然新编禁军入列时间尙短,只是刚刚接受过一阵子的基础训练,面对突袭而来的五万幽州军,河间府守将向权自认为毫无压力。 令他如此有底气的还有另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便在前不久,集大宋国内的能工巧匠于一处的火器坊终于破解了掌心雷中的火药配比与黑色铁片的奥秘,成功研制出复制品,也成为第三个掌握尖端火器的政权,皇帝赵顼为了遏制熙宁党,将首批火器尽数分发给了河北东路,凭借这些武器,向权自然以为他的军队必然能够做到所向披靡。 在得到敌袭的消息时,他竟然哈哈一笑,下令守军出城迎击:“如此送上门的战功,不要白不要。” 只可惜,通常的想象皆是美好,现实却极为残酷,双方只是一个对垒,幽州军便给了宋军一个狠狠的下马威。 河间城外,两军刚刚拉开阵势,以逸待劳的宋军便开始了第一波进攻,先头部队的所有投掷手将点燃的掌心雷拋向了敌军阵营,幽州军却并未有所行动,甚至不闪不避,毫不畏惧地等着头顶的掌心雷落下。 面对如此诡异的一幕,向权又是一声大笑,与身边的副将打趣道:“看来这帮子土鸡瓦狗见了我们的火器,全部被惊呆了,全然不知反抗。” 一声声爆炸毫无悬念地在幽州军的军阵之中接连响起,无数扬起的烟尘将整个阵营笼罩,根本看不清对面的伤亡情况,直到此刻,向权依旧未曾发现其中的不对劲,正得意洋洋地准备下令上前打扫战场。 倒是他身边的副将一把拉住即将拉动缰绳准备控马前行的向权:“大统帅且慢,属下以为这其中有些蹊跷。” “哦?”向权一声狐疑,也不禁皱了皱眉,“何以见得?” “我军的掌心雷的确直击敌军阵营,但对面却并未传出一声士卒重伤倒地的惨呼,难道还无法说明问题吗?” “听你一说,似乎果真如此。” 不等两人有所顿悟,对面扬起的烟尘已然随风散去,露出一列列整齐划一的军阵来,令在场的数位将领瞠目结舌的画面呈现在众人眼前,在宋军的一轮掌心雷的猛烈攻击之后,对方军阵竟然毫发无伤,身子没有一人被抬出阵列,数百枚掌心雷的攻击如同泥牛入海,根本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这不可能!”向权一声撕心裂肺地喊叫,当初朝廷送来第一批掌心雷时,他可是目睹过实验结果的,一枚掌心雷在羊群之中爆炸,直接炸死了五只羊,距离爆炸最近的一只直接被分了尸,另外还有十多只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足以说明掌心雷的威力根本没有问题,甚至比王韶手中的那一批渔州出产的更为猛烈。 威力不俗的掌心雷用在幽州军身上,对方竟然无一伤亡,难道他们都是铜墙铁骨的妖兵,不惧掌心雷不成? 战场之上容不得向权胡思乱想,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便在宋军因为一击无效而目瞪口呆之时,对面的幽州军也朝着他们扔出了掌心雷,爆炸之声相继传来,伴随着硝烟腾起的还有连绵不绝的惨嚎之声。 这场面竟然令向权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是掌心雷爆炸的正确反应啊。 “不对啊,这是我宋军接受敌军的掌心雷洗礼啊!” 向权一个激灵,立即朝传令兵大声疾呼:“快,鸣金收兵!回城!” 河北东路新收编的一群乌合之众听到身后传来的金鸣之声,原本便准备逃散,此刻更是一溜烟地往回撤,前军撞中军,中军还未及调头,又与后军纠缠在一处,只如一盘散沙,幽州军见有机可乘,迅速向前突进,手忙脚乱的宋军又是一阵惨呼,终于撤回了城内,紧闭城门。 向权以为对方个个是能够请神上身的异士,哪里还有再战的心思,任由幽州军在城下挑衅,也再也不敢出城迎敌,只能坚守城池,同时派出了八百里加急,将河间府的战报传回了河北东路禁军驻地大名府。 匆匆看完战报,向郊一声怒吼拍案而起:“简直一派胡言!” 自己这位族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非是他无人可用,也不会让向权这个不学无术之人驻守河北东路北大门,总以为北方刚刚发生战乱,短时间内不会有势力会不知死活向大宋宣战,这才用了向权,岂料小小的幽州城竟然起了反叛之心,实在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战报之上说的也不甚详细,只说幽州军不怕掌心雷,河间府驻军毫无对策,却根本不知对方使了何种妖法,向郊的脸色有些阴沉:“此前本帅领军剿灭金人,便是幽州从中作梗,才使得我军大败而归,本帅还未曾腾出手来找沐辰风算账,却不想他竟主动找上了门,也罢,那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第四百六十八章:渝西节度使驰援京城 国舅爷向郊亲自领军十万从大名府出发,向河间府挺进,准备打响他平生所指挥的第二战。 这一次他的兵力是此前的两倍,更加有掌心雷坐镇,对于消灭前来进犯的幽州军自信满满,而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大军刚刚行至德州城,前线便传来了向权兵败南撤,河间府失守的消息。 从大名府出发,向郊所下的命令是日夜兼程,行军速度远比寻常要快了许多,抵达德州城时,也只用了两日不到的时间,便也是说,城防坚固的河间府竟然在短短两日之内便已落入了幽州军之手? 面对向郊,战甲残破不堪,发髻散乱,双手被缚于身后的向权垂头丧气,那模样倒也想一个败军之将,见了自家族兄便开始哭诉:“幽州军绝对有妖法,掌心雷对其根本毫无作用,即便投掷再多,对方也不见有一人损伤,等到敌军靠近城墙,后军之中便会射出能够爆炸的箭矢,将我们的将士尽数压制在城楼之上,幽州军火力的迅猛无敌,我军只能在掩体中躲避,连头也探不出来,等到对方停止攻击,我们从掩体中走出时,他们的步兵已然攀上了城头,双方短兵相接,我军均是新兵,根本无力抗衡对方的刀阵,北门很快失守,末将也是在几度冲杀之后,这才从南门逃出,三万大军也是所剩无几了。” 听完向权的讲述,向郊横眉冷哼一声,对于他所说的经历几度冲杀,他是打死也不信的,没有在北门失守的第一时间逃出河间府,已然算是自己这位族弟尽忠职守了。 只是他再次提及掌心雷对幽州军无效一事,却是令向郊信了三分,毕竟如今河北东路禁军的装备,以与当年唐钰发兵征幽州时相差无几,当时唐钰只有两万士卒,便能轻易攻下有十万辽兵驻守的幽州城,即便这批新招募的士卒不堪重用,遇上寻常的军队,不可能守不住河间府。 难道幽州军真的会什么刀枪不入的妖术不成? 正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虽然向郊心中有所怀疑,却也不能明着说出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微风,他猛地一拍身前的案几:“既然河间府已失,我军也不必长途跋涉赶过去,便在德州城等着沐辰风,本统帅倒要看看,幽州军破我掌心雷的到底是何物。” 第一战顺风顺水,在战损不足百人的局面下轻松拿下河间府,幽州城主沐辰风并未急功近利即刻出兵南下,而是在府内停留了三日,这才整顿军伍再次出征,在此后的第四日与驻守德州城的十万宋军狭路相逢。 德州城外,双方摆开了阵势,人数占尽优势的宋军率先行动,随着鼓声一出,前军开始突击,伴随两万步兵缓步而来的自然也有如雨幕一般的掌心雷。 “嘁,又是老套路,宋军能否换些新花样?”沐辰风根本看不起大宋这些不知所谓的将领,经过河间府一战,明眼人一看便知自己的战术已然失效,对面的将领依旧不信邪一般任由士卒们前来送死,这种仗实在是无聊,作为主帅的他便连指挥的欲望都没有,全权交由自己的属下去做,自己只是坐在后军的指挥台上,满是无聊的用支在木椅椅把之上的右手撑着脑袋,不时地打一个哈欠。 对于这些挡车的螳螂,沐辰风实在无心过问,他在等待着兵临汴京城下的那一刻,与唐钰的最终对决。 “唐钰,不知道你在见了我幽州专门研制出来对付掌心雷的秘密武器时,会不会感觉到惊讶 与恐惧?” 诚如向权所言,宋军的掌心雷的确全部在幽州军的周围爆炸,但是硝烟散尽之后,对方的确未有一丝伤亡,剧烈的爆炸只是令对方的军阵暂时停止了移动,等到爆炸过后,大军便再次缓缓向前,向着宋军军阵压过来。 向郊紧咬牙关,未曾下令撤军,两军渐渐接触,最前沿已经开始了残酷的短兵相接,结果很明显,新招募的宋军在幽州军的大刀面前只如案板上的鱼肉一般,不过片刻便已损失大半,两万人马好似操场上的人形木桩一般只是一个瞬间便被幽州军剿杀殆尽,如此看来,沐辰风并未因为自己拥有掌心雷,便忽略了将士平日里的冷兵器操练,即便是白刃战,幽州军的战力也远比宋军高出不少。 沐辰风一声冷哼,为了对付唐钰的渔州军,他从未放弃过白刃战,听说渔州军仗着自己拥有掌心雷,竟然放弃了铠甲,只穿布衣进行战斗,虽然那个什么迷彩服在山林之间有着不易暴露的特性,但两军对垒均是在开阔之地,迷彩服根本毫无用处。 幽州有了不惧怕掌心雷的秘密武器,单兵作战时武力也不低,渔州军若是还能打败如此一个任何方面都能碾压自己的对手,那他发誓自己有生之年绝不踏足宋境一步。 在幽州军的强力进攻之下,战斗很快进入了尾声,向郊以两万士卒的战损,依旧未曾探到幽州军的底细,这场仗已然打了足足一个时辰,他却没有得到任何可用的消息,无奈之下,也只能选择撤军回城。 一封加急的战报很快被送往京城,皇帝赵顼凝着眉看完,心中的惊惧早已抑制不住,便连拿着密文的双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河北东路禁军可是如今的大宋战力最为强劲的一支军队,这是他故意将政策倾斜所建设的一支新军,目的是在将来的一日里勤王的军队,这样一支强军竟然被幽州军三下五除二不费吹灰之力地击败,这个结局又怎能不令皇帝陛下感觉沮丧与坐立不安? 照如此形势发展下去,河北东路很快便会全部失守,而大名府与汴京城之间的距离不到两百里,幽州军兵临城下的日子也相去不远了吧。 可惜当年斩草不除根,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沐辰风竟成了如此大患。念及此处,赵顼不由得便是一阵懊悔。 便在赵顼坐立不安之时,内侍总管疾步冲入大厅之中,面上尽是惊喜之色:“陛下,天大的好消息,渝西节度使唐钰率一万渔州军驰援汴京城,如今已驻扎在京城西门外。” 第四百六十九章:不惧掌心雷的秘密 虽说只有区区一万兵力,渔州军的到来宛如一支强心剂一般,令因为幽州军横扫河北东路二十万禁军而惶恐不安的京城百姓在顷刻间便恢复了镇定自若。坊间的茶楼酒肆之中到处都是宣扬唐钰战绩的纷纷议论之声,一时间,整个汴京城都在传送着用兵如神的唐钰与战无不胜的渔州军 ,便连街边的三岁小孩也知道这位大宋战神的名号。 皇城之内,宫门忽的大开,许久未曾出宫的赵顼摆开了大宋皇帝的架势出城巡查渔州军营,沿途之上,所有百姓磕头跪拜,在车辇中目睹那满城高呼万岁的场面是以往的赵顼最为志得意满之时,如今再看,却令他的心境泛起些许莫名的烦躁。 渝西节度使唐钰因为战功赫赫,深受百姓爱戴,丞相王安石实施新政,彻底改善民生,如今的熙宁党有这两人坐镇,可谓是如日中天,若是他不知道王安石变法的最终目的是打算削弱他的皇权,只怕是依旧做着他那千古一帝的美梦,但他已隐隐察觉到熙宁党人背后的险恶用心,如何还能做到对这两人宠爱有加? 赵顼心头的莫名烦躁,正是对于未来的担忧,如果他再不想出些对策,熙宁党一家独大下去,只怕这满城跪拜的景象便是皇室最后的荣光了。 得知皇帝亲临军营,作为主帅的唐钰自然需要在辕门迎接,两方相见,唐钰领着一众将领行君臣之礼,赵顼一甩长袖示意众将免礼:“特殊时期一切从简,烦请唐卿领朕参观参观这大宋最强军队的营阵才是正事。” “臣遵旨。”渔州隶属于大宋,在大宋皇帝面前,一向洒脱不羁的唐钰也需要遵照礼仪法典,朝着身后一挥手,众将便让出了一条道路,赵顼双手负于身后,在唐钰的陪同之下缓步走入大营之中。 因为只有一万人,也没有骑兵作战的马匹,相比其他各路赶来勤王的禁军,渔州军的营帐规模要显得小了许多,布阵也不算紧凑,只在赵顼眼中吧,便看到不少可以偷袭的破绽,心中略感失望,赵顼微微摇了摇头,盛传唐钰用兵如何出神入化,如今想来却是夸大其词了,他能够百战百胜,所仰仗的根本不是什么熟读兵书,指挥军队滴水不漏,而是他那无坚不摧的掌心雷吧。 不过如今的敌军在汴京城北,与渔州军的军营还隔着一座城池,沐辰风想要越过汴京城偷袭唐钰,只怕也是做不到的。 既然没有被夜袭的可能,那布阵之中的小小纰漏也显得无足轻重了。 对于赵顼眉间泛起的小小失望,唐钰并不以为意,他一个学医出身的小年轻,哪里读过什么兵书?军营如何布置,他从来不过问,这些都是半吊子出身的方小四亲力亲为的,有些破绽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只不过即便全是破绽又如何?渔州军军营外的斥候部队一直在严密监视四周的动向,唐钰自信绝对没有一支军队能够不声不响地靠近他的军营。 前后仔细巡视了一遍,赵顼这才回到主营之中坐下:“此番幽州军来势汹汹,只用了短短数日,便已攻克我河北东路,朝廷禁军竟然被沐辰风打了个闻风丧胆,实在是丢尽了我大宋的颜面,不知唐卿有何退敌良策?” 唐钰抱拳拱手道:“回禀陛下,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纵然幽州军再过彪悍,却也总是血肉之躯,微臣并不信什么刀枪不入的妖法,只不过幽州军的战力究竟如何,微臣需要观测之后才能作出判断。” 赵顼点点头,倒是对唐钰的回答甚是满意,此人务实,不似其他官员将领,战前只会吹嘘自己有多无敌,而敌军又是有多无能,等到兵败,再来自己面前一番哭诉,找些什么“非自己不战也,实乃天时地利不配合也”如此糊弄人的鬼话搪塞,这种人才是真正的误国误民。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唐卿的话倒也中肯。只不过幽州军不惧掌心雷,却是事实,只这一点,唐卿又打算如何来破?” 唐钰闻言淡淡一笑,早在听说沐辰风针对渔州军一项弱点进行装备升级之后,唐钰便有所猜测沐辰风到底在搞什么鬼,从幽州军与向郊所率领的河北东路禁军的两次交锋之中,他也看出了些端倪。 他所设计的掌心雷有三部分组成,火药、暗藏的铁片,以及包裹火药与铁片的外包装。 外包是有未经冶炼的烂铁所铸,能够轻易被火药爆炸的力道炸开,从而放射出包藏其中的铁片,而里面经过千锤百炼的黑色铁片,却是不惧火药爆炸的,正因如此,才能在爆炸时产生的推力作用下弹射伤人。 铁片既然不惧爆炸,那依照如此冶炼配方打造铁盾呢?早在治平五年,沐辰风便掌握了此项冶炼技术,打造出不惧掌心雷的铁盾根本不在话下,经过这几年长足的发展与变化,幽州军的护具只会更加精巧严密,只怕士卒们所穿的护甲都有抵抗掌心雷的功效,各人在随身佩戴上一只盾牌,关键时刻护住没有护甲保护的部位,抵御区区掌心雷还真的不在话下。 在这一支防护到牙齿的军队面前,掌心雷与穿云箭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的,如今唯一能击穿这种防御的,也只有装备在渔州城头与明州水师那三艘战舰之上的攘夷炮。那是唐钰不到最后一刻便不会轻易动用的终极武器。 所以,此番驰援京城,他根本未曾将攘夷炮带过来。 向赵顼简单讲述了自己的推测,皇帝陛下的表情也慢慢凝重起来,难怪幽州军不惧掌心雷,其中的奥秘竟是他们身上的护甲:“唐卿可有办法破之?” 唐钰摇了摇头:“微臣做不到。” 幽州军有重甲防护,不惧唐钰的远程武器,即便是两军短兵相接,渔州军也讨不到任何便宜,只能成为对方的刀下亡魂,两军正面硬钢?唐钰虽不懂兵法,却也还未傻到如此地步。 第四百七十章:百姓何辜 不算华丽的渔州军主帐之内,赵顼与唐钰的谈话忽然陷入了僵持,皇帝看着被整个大宋给予厚望的渝西节度使,目光之中也渐渐泛起了一丝森然。 既然无法破阵,那你千里迢迢赶来京城凑什么热闹? 忽而想到唐钰的三夫人水慕儿本为沐家的大小姐,更是沐辰风同父同母的亲妹妹,难道说,唐钰此番前来并非助阵勤王,而是趁火打劫?若是果真如此,这渔州军营岂非成了龙潭虎穴? 念及此处,赵顼不由得左右扫视了一圈,想看看帐外是否有暗自埋伏的刀斧手。 对于皇帝的多疑,唐钰并未放在心上,身子未曾察觉到赵顼眼中的惊慌:“敌军的军阵不可破,却并不代表他们无懈可击,只要悉心观察,自然可以发现幽州军的致命弱点,届时加以利用,自然可以解汴京之围。” 感觉到四周并无潜在的危险,赵顼直了直身子:“朕愿闻其详。” 唐钰笑道:“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沐辰风举全城之力,打算一举拿下汴京,只可惜幽州军长途跋涉,已深入腹地,军队距离大本营幽州太过遥远,我们可以断其后路,令他的补给跟不上大军,再打一场消耗战,以他区区五万兵力,自然无法坚持太久,短则数月,长则一年,汴京之围自然不攻自破。” 赵顼摇了摇头:“如今的大宋以并非从前,又如何能够容忍京城被围困一年之久?在朕以为此乃奇耻大辱,况且幽州军也不会愿意看到如此局面,如果断了粮草,必然对汴京城发动自杀式攻击,拼个鱼死网破,到头来还是不免一战,若是无法破其护甲,我军依旧无法与之一战。” 唐钰点点头,明白了赵顼的话中之意:“官家若打算速战速决,微臣倒也还有一个办法,擒贼先擒王,只要让沐辰风彻底屈服,这场战争只怕会直接消弭于无形。” “那如何才能做到擒贼先擒王呢?” 沐辰风与大宋有着灭族之仇,自然不会接受诏安,和平解决的唯一办法便是将自己座下的这张龙椅送给他,即便是如此,只怕以对方执拗的性格,也不会饶了赵家,别说他作为一国之君,即便是寻常百姓,大概也做不到以牺牲全家的性命为代价换取整个大宋的和平,毕竟人心自私,当今世上又有多少人会心存如此民族大义,牺牲小我保全他人? “若是陛下信任微臣,微臣自当竭尽所能。” 从始至终,唐钰未曾给出明确的破敌之策,想来继续谈论下去,也问不出什么名堂,对于唐钰最后的问题,赵顼避而不答,既然他也无法保证击退幽州军,自己也不可能将希望寄托在这区区一万人的军队之上。 “朕巡视了一圈,似乎未曾发现渔州军的武器库,难道渔州军打算赤手空拳上阵吗?” 虽然大宋复制出了掌心雷,无奈整个禁军兵多将广,纵然汴京城周边的几家军工厂日夜兼工,产量依旧不够前来勤王的另外几支军队分的,渔州本就是掌心雷的原产地,唐钰应该不用朝廷支援吧。 关于武器,唐钰自然无需朝廷费心,早在当年的地龙翻身之后,渔州的钢筋混凝土小楼风靡整个大宋,伴随建筑队分散入大宋境内的铁匠铺与水泥工坊便成了渔州散落在各处的秘密弹药仓库。 有了这些秘密据点,大宋境内无论何处发生叛乱或者有强敌来犯,渔州都可以在第一时间派兵前往支援,更加无需担心武器的运输问题。 “渔州军的武器配发自然无需陛下担心,微臣自有打算。” “好。”赵顼略显满意之色地点点头,慢慢站起了身子:“此战关系我大宋国运,朕恳请各位将军尽心竭力,他日赶走敌军,再与诸位把酒庆功。” 所有人躬身行礼:“恭送陛下。” 一行人将赵顼送出了营地,看着皇帝的车辇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之中渐行渐远,唐钰这才幽幽叹一口气:“赵顼根本不信任我们,我们可能要到最后才会被派遣出战,也不知汴京城外有多少人会因此战丧命。” 身边的唐钲冷哼一声:“皇帝自私自利,所虑的都是皇家自己的利益,又怎会关心将士的死活,照我说,就该即刻返回渔州,管他什么南侵北征,任由整个天下打他个天翻地覆,我们只管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岂非快事一桩?” 唐钲深知唐钰不愿称帝,自然也不会怂恿他推翻所有政权建立一个全新的王朝,既然无心创立一番基业,守着渔州过美滋滋的小日子是多么悠闲自在,又何必参与到这些尔虞我诈的争斗之中? 唐钰仰面朝天,微微上扬嘴角露出一个略感苦涩的笑容:“百姓何辜呢?” 朝堂是政治家的权力场,战场是当权者的互推游戏,寻常百姓又做错了什么?明明只想着平安度日,却被无端地卷入那些权势之间的争斗,命运对他们而言又是何其不公? 而渔州所要做的,便是在不干涉各个民族之间的争斗的情况下竭力斡旋,将各民族的战损降至最低,以大宋为中心,经济为纽带,团结周边的一切势力,从而达到共荣。 幽州军的所谓防御,其实在唐钰的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不在赵顼面前阐述自己的破敌之策,便是他打算不战而屈人之兵。 和平解决问题不香吗,非要打打杀杀? 想到应付沐辰风的对策,唐钰转头朝唐钲问道:“林森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唐钲自信一笑:“他的神枪队已经就位,不敢说各个能够做到百丈之外取上将首级,八十丈以内绝对不在话下。” “杨子墨呢?” 唐钲皱了皱眉:“热气球在渔州便经过了数次升空试验,只是他自己没有信心,中是担心会中途坠落。” 唐钰哈哈一笑,看来自己为沐辰风准备的双管齐下已然准备就绪,只等着与他这位大舅哥兵戎相见了。 “对于在下的这两手准备,不知沐兄又该如何应对呢?” 第四百七十一章:营前叫阵 大宋历熙宁六年七月,幽州军彻底扫清了大宋河北东路禁军的所有残部,并在击退河北西路禁军的数次偷袭之后,继续向南挺进。 因为靠近京城,负责管辖黄河渡口的京东西路根本没有驻军,幽州军只用了几枚掌心雷,便将渡口里的一伙衙役吓了了屁滚尿流,在不损一人的情况下顺利渡过黄河,大军直抵汴京城北门。 而此刻的大宋都城北门外早已是旌旗林立,各路勤王的禁军驻扎于此,营地之间的防御滴水不漏,,零零总总竟有二十万之众,彻底封死了幽州军所有的进攻路线。 大宋如此布阵的意图很明显,便是打算以人海战术将幽州军拒于汴京城之外,面对宋军那排山倒海一般的架势,而自己的军队好似沧海一粟,似乎只要一个浪头便会被淹没一般渺小,沐辰风只是悠然一笑,全然不将如此敌强我弱的局面放在心上。 营地刚刚安札妥当,沐辰风便打算出营叫阵,只见他一人一骑一袭白衣,慢悠悠行至双方的战场之前,心中大致估算了敌军攻击不到的安全距离,猛地一拉缰绳站定身形,虽然身处战场之中,却依旧不惊不乱,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对面的宋军听着,我便是幽州城主沐辰风,念在你们当中可能会有旧识老友,我实在不愿与各位兵戎相见,放眼整个大宋,能与我一战的也只有唐钰,让他出来与我说话。” 斥候传来敌军阵营之中有所动作的消息,各路将领便纷纷聚在阵前,此刻听沐辰风口出狂言,均是一阵狂骂。 “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你爷爷曾经是大宋枢密使,你又是什么东西?” “一个私通外国的叛臣贼子而已竟敢如此狂妄,休欺我大宋无人!” 面对众多宋将的谩骂,沐辰风依旧面不改色:“各位将军皆乃我沐辰风的叔伯长辈,小子本不该如此无礼,只不过贵我双方的实力差距明显,未免生灵涂炭,小子奉劝各位,还是早些退去的好,毕竟与我沐家有着灭族之仇的,是大宋赵氏,与各位将军无关。” “放肆!”宋方阵营之中终于有人忍受不住沐辰风的轻狂,打马行至场中,沐辰风朝着满脸怒容的来人拱手笑道:“原来是舒伯伯,一别数年,舒伯伯别来无恙?” 来人是永兴军路禁军大统领舒重,曾经也是枢密使沐霄的学生,听沐辰风叫他伯伯,想到其沐家大公子的身份,不由得也是一声长叹:“当年沐家受诛,也算是罪有应得,官家的做法虽然残忍,却也不失公允,你侥幸逃得一命,更是借机占据了幽州城,也算是老天有眼,未让沐家绝后,如今也接受了朝廷的册封,本该恪尽职守常驻幽州,恩师若是在天有灵,也不愿见到你作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你既然还肯叫老夫一声伯伯,那便听老夫一声劝,带着你的兵马即刻返回幽州,老夫愿以性命担保,朝廷会既往不咎。” “伯伯的好意,侄儿心领。”沐辰风面带着微笑,只是面对舒重的苦口婆心,他却依旧不为所动,“我沐家当年的确做了私通辽国的勾当,赵顼不问青红皂白便处以极刑,小侄无话可说,如今他的手中有我沐家八十多口人命却也是真的,我来向他讨要也是理所应当。”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便是身为臣子的宿命,无论如何,官家总归是天子,你的所作所为必定会令天下不齿,令沐家蒙羞……”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史书向来是由胜利者所写的,他日我攻入京城推翻大宋,后世只会知道我沐辰风成就了一番丰功伟业,是开国之君,至于这背后之事,又有谁能知晓?” “可你若是败了呢?” “那便是遗臭万年。”沐辰风洒然一笑,“不过,此事发生的几率实在太过渺小,因为便连那所谓的大宋战神唐钰,我也不放在眼内,试问整个大宋又有谁还能阻止我的脚步?” “烦请舒伯伯回去捎一句话给在场的各路统领,在这汴京城外的战场之上,布阵对战也好,暗中偷袭也罢,他们的任何招数我沐辰风一并接了,若是我幽州军阵营因为他们的攻击向后退了一里,便算我输,承若有生之年再不侵犯大宋疆域。可若是他们输了,小侄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刀剑无眼,既然处在敌对阵营,那便无需留手了,毕竟他们所标榜的忠君爱国是为国征战沙场,死在战场之上也算是死得其所。 “你!唉……”沐辰风冥顽不灵,舒重也无法再劝,调转马头回营,在一众将领的询问之下将两人之间的对话讲述了个大概。 “如此黄口小儿根本不懂如何打仗,只是侥幸胜了河北东路那帮子酒囊饭袋便开始沾沾自喜,胆敢在汴京城下狺狺狂吠,实在是有辱他沐家的门风,待本将率领秦凤路三万将士将他擒来!” 生性莽撞的秦凤路大统领孙士海不听众将劝阻,立即翻身上马出营宣战,身后的三万秦凤路禁军见自家主帅出营,自然也要跟上,只是一个片刻,双方便已摆开了阵势。 眼见劝阻无效,诸位将领便不再多言,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场,有秦凤路禁军做一番先行试探也好,他们也能看看对方的战力究竟是如何恐怖,河北东路的全军溃散并不能说明问题,在他们这些将领看来,那帮子刚刚组建的散兵游勇根本毫无战斗力。 见到对面的幽州军只有前军数千人出动,似乎根本不把自己的万人大军放在眼内,孙士海便是恨得牙根发痒,指着对面的沐辰风便是一阵大骂。 对于孙士海的口吐莲花,沐辰风根本毫不在意,只是轻轻一挥手:“全军前进,让他们也尝尝掌心雷的滋味。” 见敌军开始缓慢移动,孙士海也下令全军突击,随着双方之间的距离慢慢接近,这一场惊天动地的京都保卫战也拉开了序幕。 第四百七十二章:汴京城下 毫无悬念,初次交锋的战果是惨烈的。 大宋朝廷的掌心雷生产数量有限,还未配给各路禁军,秦凤路驻军便是在毫无火力支援的情况下,只凭满腔的报国热血向幽州军发起冲刺,最终被对方的强烈火器炸了个七荤八素也在情理之中。 城头之上的沐辰风俯视整个战场,见了三万宋军人仰马翻的场面,心中也是一阵唏嘘,掌心雷这种东西是由他带来的,正因为此物的出现,打仗变得越发简单,却也越发残酷,被炸伤的士卒即便侥幸不死,也会留下终身残疾,这是他不愿见到的。 身边的夫人花翎语见夫君的脸色有异,伸出手环住了唐钰的右臂,唐钰扭过头看了自己的娇妻一眼,脸上泛起一阵苦涩与无奈:“若是当年我不造出掌心雷,如今的战争是否会温和许多?” 经过几年的相处,唐钰的几位夫人早已成为无话不谈的亲人,自然也知道当年唐钰只身一人勇闯宋府抢亲云采菱之事,还会时不时拿出来调戏云采菱一番,关于战争利器掌心雷的来龙去脉,花翎语自然也是一清二楚。 “夫君不必自责,即便没有掌心雷,这人间的战争依旧残酷,夫君以为这双方持刀互砍的白刃战便不血腥了么?”花翎语轻叹一声,“只要有打仗,便会有尸横遍野、民不聊生,这是生逢乱世的无奈。” 城楼之下,双方的战斗还在继续,转眼之间日升月落又是日若月升,汇聚京师勤王的各路驻军已经有了不少战损,幽州军未曾后退半步,唐钰目睹了整个战斗的过程,这一日一夜之内,宋军明战偷袭,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却依旧难以撼动人数毫不占据优势的幽州军。 看着城下的纷乱,他似乎见到了熙宁二年的自己,那一年他领军两万收复幽州城,所经历的一切不正是此刻的翻版吗? 随着一路路禁军的惨败,宋军的整个防线开始后撤,直到退无可退,城楼之上阴沉如水的赵顼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兵临城下的肃杀,转过身面朝着簇拥自己的人群之外,声音虽不算大,在场之人也能听了个清楚明白:“唐卿观战了几日,可曾有了退敌之策?” 唐钰看了看城头之上迎风招展的旗帜,微微摇了摇头:“时机未到,微臣没有把握一击制胜。” 人群之中传来数声叹息,连威名赫赫的大宋战神都拿城下的幽州军束手无策,看来大宋真的要完啊。 所有人皆是长吁短叹心中惴惴不安,倒是赵顼听出了唐钰话中的隐意,他的神色微微一喜,问道:“看来唐卿是有对策了?” 唐钰点了点头,再次重复了刚才的回答:“但是反击的时机未到,还需等候。” “那……要等到何时?” “微臣不知,或许明日,或许五日后,或许……” 赵顼横眉瞪了唐钰一眼,那眼中所传达的意思分明是:竟然敢耍朕! 便在此刻,城下传来叫阵之声:“城楼上的宋将听着,我家城主大人请渝西节度使唐钰唐大人出城一叙。” 不过多时,汴京城北门城门大开,城内的唐钰在众目睽睽之下翻身上马,伸手摸了摸花翎语的发边以示宽慰:“放心,沐辰风虽然一直想杀我,却也是光明磊落之人,他必定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名正言顺地将我击败,才能洗刷我当年带给他的耻辱,偷鸡摸狗之事他是不屑做的。” 花翎语对着唐钰展颜一笑,忽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夫君早去早回,城里等着你归来的可不止妾身一人。” “你这是……” 看着花翎语略显娇羞的眼神,唐钰由惊愕转为惊喜,让跟在花翎语身边的丫头扶夫人回营,自己则一夹马腹冲出了城门。 城外两军对垒的空地之上,一袭白衣的沐辰风迎面坐在马鞍之上,朝着唐钰微笑拱手:“唐兄,我们又见面了。” 唐钰也笑脸相迎:“大舅哥一切安好?” “托唐兄的福,在下过的很好。”虽然连战连捷,沐辰风的脸上依旧风轻云淡,那些所谓的大宋名将在他的眼里什么都不是,只有战胜了面前的这个男子,自己才有入主汴京的资格。 唐钰摸了摸下巴:“想来也是,沐兄先是将掌心雷卖给了金陵,之后又是岛国,不久前也跟金国做了交易,依靠贩卖军火,沐兄赚了个盆满钵满,小日子自然很是滋润了。” 沐辰风轻叹了一声:“幽州虽是宋辽两国交界之处,却也因地理位置特殊,不敢大肆发展经济,因为靠近燕山山脉,周边的出产也算丰富,只可惜在下可没有唐兄那般的聪明才智,可从看似平凡的石块中找出各种千奇百怪的东西换取钱财,不卖军火,幽州城要如何维继?我幽州军又如何能够如此强大?” “那便是你随意挑起战争屠戮生命的理由吗?” “唐兄可千万别将人心看得如此善良,没有我幽州的掌心雷,岛国便不会觊觎你大宋的海域了么?金国便不会与辽国大战了么?同样都会是生灵涂炭,为何我要傻到有银子不赚?” 唐钰也轻叹一口气:“掌心雷是我所做,换言之,对于这一切的争斗我也是责无旁贷,既然一切始于在下,那便由在下终结,沐辰风,你我之间看来果真是要不死不休了。” “这是你刚刚才有的觉悟吗?”沐辰风冷笑一声,“早在当初你拿掌心雷威胁我全家老小的性命之时,我便立誓此生必定杀你了。” “好,那便借汴京一战做一个了断,我一定会让你死一个明明白白。” “你还是先想到我幽州军不惧掌心雷的解决之策吧。”沐辰风的脸上满是戏谑,当年幽州一战,他同样也是站在了城头看到了整个过程,唐钰的军队火力的确迅猛,但也存在一个致命的弱点,便是不能与对方近身肉搏,只要能够靠近唐钰的军阵,便可将他的整治军队连根拔除。 “我军将士身穿的铠甲与盾牌,不知唐兄打算如何破解?” 第四百七十三章:神枪营 “你的思路的确很清晰,也的确是完全掌握了我渔州军的弱点,那套护甲加上铁盾所构造出的防御力,若是单以掌心雷与穿云箭来对抗,我也破不了。” 唐钰的承认很是心悦诚服,治平四年以来,沐辰风为了一雪前耻,完全将唐钰当作了一生宿敌,无时无刻不在研究唐钰的各种战法,从中找到了致命缺陷,在制作出足以抵挡掌心雷爆炸之威的护甲之后,又通过他当年为了逃出幽州城而留下的各种火药配比,完美复制出了唐钰的掌心雷。 得到唐钰肯定的答复,沐辰风仰天长笑:“如今你有的我有,你没有的我也有,况且,即便你也拥有了我的护甲又如何?你的那些渔州兵将根本不会舞刀弄枪吧?我幽州军可是在训练操作掌心雷之余,也是不断磨练刺杀武技,即便是双方陷入了白刃战,我也有自信能够全歼你的军队,如何?事到如今你还是打算与我一战?” 看着沐辰风有些狰狞的笑脸,唐钰一直等对方的亢奋心情恢复平静,这才悠悠说道:“你我双方正面硬刚,我承认不是对手,但是,战争的胜负可不是因为一方的战斗力强悍便可以判定输赢,古往今来,以少胜多的战例也并不少见,沐兄便如此自信能够轻松胜我?” “唐兄莫非是在害怕?”沐辰风再次哈哈一笑,唐钰说出这些没有营养的垃圾话,在他看来便是在向自己服软,他窝在幽州那个不毛之地蛰伏多年,为的不就是今日的扬眉吐气么? “可惜你我之间注定要死一个,不过看在我妹妹的份上,我可以为你唐家留下一丝血脉,听说我妹妹生了个儿子,那便留下那个小子吧,至于唐家的其他人,有赵氏一大家子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们也不会太过寂寞。” 沐辰风的这一句嚣张至极的言论终于碰触到了唐钰的逆鳞,虽然他根本不惧什么所谓的幽州军护甲,但听到有人打算将他全家弄死如此恶毒之言还不腾起怒火,那也太不男人了。 “既然你如此自信,那我也只能先挫挫你的锐气,以免你太过自傲,反而在莫名其妙之中丢了性命。”唐钰冷笑一声,“你的军队的确凌驾于大宋各路禁军之上,若是这世上没有渔州军,或许你真的能够做到一统天下,只可惜,渔州军可不是你所想象的那般只会排兵布阵之后胡乱冲杀的老式军队,他们是由我训练出的足以以一当百的新式武装。” 见到沐辰风投来不屑的眼神,唐钰再次说道:“我知道你不相信,那便先让你瞧瞧,什么叫做‘擒贼先擒王’。” 话音未落,唐钰忽的高举右手,这边沐辰风也算警觉,见对方有所动作,立即猛拉缰绳准备返回营地,匆忙之中一扫周围环境,整个沙场之上只有区区数人,唐钰是单骑赴会,倒是自己的身边有几名随从常伴左右,这种局面之下,吃亏的应该是唐钰才对,自己为何要害怕? 念及此处,沐辰风稳定了自己的心神,见四周并无半点异样,正欲朝唐钰发出一声嘲笑,便在此刻,右侧的远处不知是何方向传出“嘭”的一声巨响,惊得他坐下的战马一声长厮,胡乱踢腾着马蹄以掩饰它的焦躁与不安。 电光石火般的一刹那,自己身后的一名随从在警戒之中忽的一声惨呼,一蓬血箭扬起的同时直愣愣载落马下,再也无法动弹,他的头上被不知何物开了一个血洞,白色的脑浆混杂着红色的鲜血流了一地,那场面将他身边几个不知所措的同僚惊得瞠目结舌,同时也让唐钰看了个恶心欲呕,心中不停的暗骂:“林森你个混账玩意儿,能别打他们的头吗?” 沐辰风身边的随从也绝非一般死侍,虽然没有看清这周围究竟潜藏这什么机关暗器,却还是纷纷一拉缰绳,将自家的公子爷围了个严严实实。 沐辰风阴沉着脸,心中也是一阵惧骇,此前经过连番数战,之后各路禁军仓皇逃入城内,根本不可能布下机关消息,即便他们真的有心步子,也无法断定他会出现在何处。 再加上刚刚那一声莫名的巨响以及远处刚刚散尽的白色烟雾,沐辰风可以断定,暗杀他身后随从的杀器绝对是唐钰出城之时临时所布。 沐辰风扭头看一眼那一团即将散尽的烟雾,心中大致估算了距离,额前两滴冷汗慢慢顺着脸颊滑落,烟雾与自己如今所在的位置之间至少有八十丈的距离,如此远的地方,唐钰的机关竟能做到一发命中? 纵观整个历史长河之中,善使弓箭之人甚多,将这门技艺练到了极致之后,大多会被世人冠以“百步穿杨”的美名,可与此刻的诡异相比,百步距离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小儿科了。 宋律规定六步为一丈,百步至多也就十八丈,而唐钰的暗器射程却在八十丈之外,这就有些太过匪夷所思了吧。 面对沐辰风的神色慌张,唐钰只是淡淡一笑:“我这招擒贼擒王,沐兄以为如何?” 古代打仗可没有单兵作战一说,所有的战术布置均由主帅制定,只要主帅一死,军队群龙无首,便会立即成为一盘散沙任人宰割,唐钰的这一招战场之外取敌将首级,堪比打蛇打七寸,直接命中要害,的确令人防不胜防。 慢慢喘匀了稍显急促的呼吸,沐辰风的心境也随之冷静了下来,唐钰的远程攻击的确厉害,却也不是无计可施。 “要破你的这一招偷袭也不是很难。”沐辰风恢复了神色,“若是我没猜错,这需要明亮的光线与出色的视力相结合才能完成,只要我在四周布上遮蔽视线的事物,诸如布、屏风之类,令发射暗器之人寻不到我,自然足以规避危险。” “不错。”唐钰扬起双手轻轻鼓掌,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能想到应对之策,沐辰风也的确是机智,“可我的这支军队可不止是出现于战场之上哦,须知道神枪营的任务不是沙场作战,而是暗杀啊。” 第四百七十四章:缩头乌龟 “暗杀?” 沐辰风心中一个咯噔暗道不妙,若是这个什么神枪营是负责暗杀的队伍,那岂非意味着无论是作战亦或是平时,他都会处在一个被猎杀的危机之中? 如此一来,即便是在战场之上击败了唐钰夺得了天下,那他也只能终生守在自己的皇宫之内根本不敢外出一步吧。 刺客可不比士卒,他们随时可以隐匿于普通百姓之中,想要从市井内翻出一名刺客简直难如登天,更何况她根本不知道唐钰的这个神枪营究竟有多少人。 沐辰风紧皱着眉头,沉声说道:“很好,你这一支神秘小队的确令我有了些忌惮,只不过那却是在我杀了你推翻大宋朝廷之后,如今这一战,单靠这支什么神枪营似乎还无法扭转战局吧。” “不错。”唐钰点头,“若是无法做到一击毙命,将你彻底解决,这场大战还是无法避免,所以,我自然会为你准备第二套作战方案。” 听闻此言,沐辰风的全身轻轻一震,那刚刚被压制的不安再次包裹全身,而他身边的随从也不禁向前走了一步,将沐辰风围了个滴水不漏。 见对方如此紧张,唐钰不由得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放心,第二套方案自然运用在是在战场之上,可不是什么暗杀计划。” “如此说来,你还是打算与我幽州军正面碰撞一回?”提及自己的优势,沐辰风的自信再次恢复了几分,“如此也好,我倒是很想看看,你会用什么办法破我的防御护甲。” “必定会令你觉得不虚此行。” 两人交涉完毕,分别调转马头返回各自的营地。几匹战马刚刚冲入己方阵营,沐辰风便感觉自己的双脚正不听使唤地发出阵阵颤抖,刚刚那一次暗杀若是直接打在自己的头上,那他可就在瞬间一命呜呼了,看来这独自出营叫阵的蠢事以后还是不做为妙,免得一个不小心便丢掉性命。 想到刚刚唐钰是摆明了最后放自己一马,沐辰风便是感觉到一阵羞怒,同时也更加谨慎起来,可不能仗着自己的优势胡来了,谁又能料到唐钰手中还有什么别的致胜手段呢? 另一边,回城的唐钰刚刚下马,便得到了内侍的通传:“唐大人,官家有请。” 赵顼阴沉着脸坐在龙椅上,见到唐钰走来,便是一声怒叱:“唐钰,你刚才为何不解决掉沐辰风,而只是杀了他一个手下?对于你的行为,朕时候可以理解为通敌?” 唐钰双手抱拳弯腰施礼:“微臣如此做,自然是在为陛下考虑,而绝非通敌。” “哦?”赵顼微微蹙眉,“说来听听。” “正所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沐辰风与微臣作战前交涉时遭到暗杀,幽州军固然可以击退,汴京之围也迎刃而解,但世人却只会说我们胜之不武,未曾正面击退幽州军,朝廷虽然获胜,却也必定会遭到其他势力的耻笑,只有名正言顺地击败沐辰风,才能真正令周边窥视我大宋的宵小心悦诚服,届时万邦来朝,陛下作为盛世明君,自然也是实至名归了。” 唐钰的巧言令色使得赵顼的脑中泛起了一丝遐想,却也在瞬间恢复了神智,并未被对方所描绘的壮观画面带歪了节奏:“换言之,唐卿已然有了退敌之策?” 唐钰点头称是:“只要陛下将指挥权交由微臣,微臣必定不负陛下的信任。” “好!”总算是听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赵顼展颜一笑,随即抓过桌上的御笔,笔走龙蛇之下,一张谕旨很快拟好,赵顼亲自盖上了自己的大印命内侍交给唐钰,“那朕的汴京城便交于唐卿的手中了,希望唐卿与渔州军不要令朕失望。” 赵顼的言辞恳切,言下之意却昭然若揭。 汴京城防可以交由唐钰全权负责,但是他只能调动自己的一万渔州军,至于大宋其他禁军,唐钰根本没有指挥权。 若是换作其他将领,此刻必定是面露苦色,以一万对阵五万,人数上本就吃亏,虽说有城墙作为掩护,可对方的战力足以抵消这一点优势,从此前双方的战绩来看,宋军没有任何获胜的可能。 但唐钰却是信心十足地接管了汴京城的一切城防事务,临危受命的城防官唐钰所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紧闭城门,任由城下幽州军如何叫阵也不许理睬,城楼巡逻的力量加强一倍,以防敌军偷袭,至于其他反攻策略却是只字不提,更加没有任何布置。 紧接着的连续几日,双方虽然依旧是剑拔弩张的态势,却也因为渔州军的隐忍,并未发生大规模的战斗,其间幽州军也尝试过几次小规模的试探性攻城,却也因为城头的火力太过猛烈无功而返。 幽州军的进攻受阻,赵顼的心情似乎不错,各路进京勤王的禁军将领却是满腹怨言。 “唐钰只顾防守,却一直不考虑进攻,如何解汴京之围?” “赵将军此言有理,想那唐钰此前是靠着武器先进打过几次胜仗,可那又如何呢?如今碰上了拥有同样武器的沐辰风,还不是被吓破了胆而闭门不出?” 众将为此愤愤不平,在赵顼面前谏言唐钰避而不战有损国威,面对数位将领的弹劾之词,赵顼只是冷冷回了一句:“你行你上啊?” 旋即之间,朝堂上恢复了安静,针落可闻。 城中的议论之声传入了唐钰的耳中,一旁的唐钲与方小四听得义愤填膺。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千里迢迢跑来京城驰援,却被人骂成是避而不战的缩头乌龟,真是吃饱了撑的。” “大哥,我们还是回渔州吧,这吃力不讨好之事让别人去做,薇儿与丁香还等着我回去接她们过门呢。” 唐钰只是淡淡一笑:“做人做事要善始善终,半途而废才会被人耻笑。”随手将一张宣纸交给唐钲,“拿着这药方去找吕神医开药,翎语有了身孕,需要服用叶酸。” 虽不知叶酸为何物,唐钲还是照做,只是刚刚出了指挥所,便又急匆匆跑了进去。 “大哥,风向变了。” 唐钰一怔,忽而露出一个笑容,亲自走出指挥所做着切身感受,发现城头上的旗帜果然转换了随风飘扬的方向。 “很好,那便让沐辰风领教一番我渔州城的秘密武器吧。” 第四百七十五章:空中打击 城外幽州军大营之内,一脸阴沉的沐辰风斜靠在长案之后的椅背上,双手抱胸双目微眯眉头紧锁,似在思索着攻城对策,大帐之内的数位军师的态度则是异口同声:“我军长途奔袭,如今距离大本营幽州已经太远,虽控制了河北东路全境,但补给速度依旧缓慢,攻陷汴京城一事,实在是宜早不宜迟。” 军师的建议直白,沐辰风又岂会不知,只是前几日数次试探性攻击,均被城头如雨点一般砸落的掌心雷打退,即便将士们个个身穿护甲,不至于伤及性命,被因爆炸而四处纷飞的铁片割伤手脚的却也是不少,幽州军人数不过五万,可经受不起如此损伤。 而汴京城头那简直如同不要钱一般洒落的掌心雷更是令他望而却步,两相对比之下,方显幽州一座城池的资源稀少与整个大宋的地大物博。 在这一刻,沐辰风竟然对此次南侵有了些许草率的感觉。 “自古以来,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城主心疼伤亡不愿全军进攻,便是给了对手可乘之机,到时候大宋八十万禁军尽数涌来汴京城将我等团团围住,即便是有护甲防身,我等也万难全身而退了。” “大丈夫举事,不成功便成仁,属下等愿意身先士卒,与城主一起强攻汴京城。” 沐辰风睁开了双眼环视整个军帐,这里站着的都是当年沐家的亲信,在沐辰风窃取幽州之后毅然放弃大宋的高官厚禄投身自己帐下的家臣,看着这帮为沐家情愿出生入死的叔伯,心中泛起一阵感动,更多的却是源源不绝的战意。 “各位叔伯教训的是,是辰风目光短浅了,只想着白手起家积攒点家底不易,有了畏战之心,若是此战攻不下汴京城,那便算是战败,战败者只有死路一条,横竖都是个死,为何我不能学霸王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沐辰风猛地一甩衣袖,忽的朝帐外大喝一声:“传我将令……” “报!”主帅的话音未落,帐外却奔入一名传令兵,见了沐辰风便单膝跪地双手握拳,“报城主,汴京城楼之上人头攒动狼烟四起,似乎有所动作。” “哦?”沐辰风一声冷笑,“看来我们的对手也忍不住了,传我将令,集结三军沙场点兵,我们今日便要攻下汴京城。” 城主的命令刚刚下达,整个阵营之内便开始行动起来,所有将士从大开的营门疾奔而出,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摆出了军阵,一万将士组成的前军个个手持铁盾,好似一面移动的城墙将整个大军包裹在其中,三万将士组成数个方形的中军阵列,所有人手持掌心雷,肩头被一个竹筐,里面更是堆满了炸弹。一万将士组成的后军则掩护着数架床弩与投石车,正在机械兵的操作之下缓缓向前移动,所有箭矢蓄势待发,投石车的翻斗上也挂满了巨石,只等主帅一声令下便会发动如潮水一般的攻击。 反观汴京城,城门依旧紧闭,只是城头之上的一排弓箭手正拉弓满月,剑尖朝着城下,一袭青衫的唐钰立在城楼外,从唐钲的手中接过一只刚刚照图打制出的金属大喇叭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令城下幽州军惊骇的是,唐钰的那两声咳嗽明显是在清理嗓子,并未见他有太大的动静,声音却好似在耳边响起,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此刻的时间好似静止,城上城下均是一片寂静,天地间也只有风吹过城楼下的战场圈起阵阵黄沙的沙沙作响。 “喂喂喂?沐兄,可否听到在下的声音?”拿着构造简单的大喇叭,唐钰便是一阵郁闷,只怪自己学艺不精,造不出电喇叭,否则也不会担心对面听不到自己的豪迈宣言,只不过聊胜于无,姑且先用着吧。 “罢了,幽州军弄出如此阵仗,想必沐兄是打算攻城了,只可惜你错过了最佳机会,如今却是我渔州军反攻的时候了。” “虚张声势。”震惊之后的沐辰风巡山恢复了冷静,只是一个扩音器而已,有什么好惊讶的。 “我倒要看看你打算如何反击。” 而下一刻,沐辰风是真的惊骇了。 只见唐钰的身后,一只半圆形的不知何物缓缓上升,最初只是一个小小的圆弧,慢慢呈现出一只巨大的球体,在城下所有幽州军的惊呼声中,终于现出了全貌,竟是一只巨大的圆球下吊着一只足以乘坐三人的竹篮。 “这……这不可能!”目瞪口呆的沐辰风一声惊呼,“谁能与我解释,这到底是何物?” “能够载人的孔明灯,不知沐兄可曾见过?” 也不是是否为心有灵犀,便在沐辰风茫然不知所措时,成楼之上唐钰的声音忽的响起,只是还未等沐辰风摆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汴京城中那巨大的孔明灯已然向上升出了十多仗,正在风向的作用之下,晃晃悠悠朝着幽州军军阵的上空慢慢飞来。 被突如其来的庞然大物吓出了三魂七魄,训练有素的幽州军也不免纷乱起来,无数人举起弓箭朝着天空乱射,只是这孔明灯的高度已然超过了弓箭的射程之外,箭矢力竭之后坠落,反成了攻向自己的夺命兵器。 震惊之中,沐辰风定睛细望,却见那孔明灯上有两道实线延伸回城内,似乎是绑缚的绳索以免孔明灯到处乱飞,立即高声命令:“将那灯上的绳索斩断!” 将士得令,纷纷调转方向,朝着城头之上的绳索发起进攻,只可惜那里有渔州的重兵把守,他们根本无法接近,便更别提斩断绳索如此高单独的操作了。 见热气球已然抵达了指定位置,正下方便是沐辰风的指挥台,唐钰淡淡一笑,朝着城下喊道:“沐兄,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空中打击。” 城头上一阵旗语打过,悬挂于热气球下的竹篮之中一支冒着白色烟雾的穿云箭被搭上了弯弓,只听“嗖”一声羽箭直直飞过骚乱的人群,稳稳插在距离幽州军指挥台不远的地面之上。 第四百七十六章:平乱 “保护城主!” 指挥台上一声嘶吼,数名死侍将沐辰风团团围住,只听一声爆炸响起,周围七八名士卒被炸了个人仰马翻。 只因这一声爆炸,整个幽州军便乱做了一团,明明知道敌军便在自己的头顶正上方,却对其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肆无忌惮地发起一波波攻击。 慌乱之中,沐辰风一声大喝:“别慌,前军将士用铁盾形成盾阵掩护头顶!” 众将听令,前军一万士卒立即高举手中的铁盾合在一处,形成一个个巨大的伞状盾阵以阻挡悬浮于上空的孔明灯里射出的穿云箭。 抵挡住数发爆炸之后,幽州军总算暂时稳住了阵脚,沐辰风又一道命令紧随而来:“战事不利,先行撤回大名府。” 见沐辰风的军阵正在铁盾的掩护之下缓缓向后移动,唐钰冷笑一声:“想跑?没那么容易。”随即只是一挥手,又是一道旗语挥出,但见幽州军阵列两边的山丘之上“啪啪”之声不绝于耳,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声惨嚎,林森的神枪营将士专打敌军没有穿戴护甲的位置,无数人小腿中弹,一个踉跄倒在地面,根本来不及站起身,便被自己的大军踩成了一摊肉泥。 随着越来越的士卒受伤,盾阵也渐渐不再成型,头顶的箭矢再次穿过人群落在地面,炸伤炸残的幽州军只顾哀嚎,简直是一群丧家之犬,哪里还有一支出师以来战无不胜的傲气模样。 “棒打落水狗,命令方小四,给我将他带上的所有穿云箭全部射出去。” 城头之上的唐钰看得正一头兴奋,右肩冷不丁被人拍了拍,转过头便见到面露苦色的杨子墨满是郁闷:“先生,沼气不够了。” “啥?这才坚持了多久?还真是充电两小时,通话五分钟啊。”唐钰也是感觉有些铩羽,无奈燃料不足,他也只能命令热气球返航,若是因为断了燃料落在了城外被沐辰风擒获,那损失可就大了。 将士们得到命令,数十人开始拉拽绳索将热气球拖回城内,另外几人则小心翼翼地卷起另一道类似绳索的白色长管,那是杨子墨为提供燃料而费尽心思才做出的橡胶管,正是因为此物,他才能将沼气源源不断地提供给半空之上的热气球,以维持它的半空悬浮。 虽然杨子墨所设计的热气球根本无法做到长时间长距离的飞行,但能载人上到半空之中,已经超出了这个时代世人的想象,在沐辰风眼中,这已然便是一个能够上天入地的怪物了。 有了这个巨大孔明灯的协助,渔州军能够做到上下左右无死角攻击,偏偏他对此束手无策,只能被动挨打根本无法反击,如此打仗只有死路一条,自己不撤退更待何时? 偏偏此刻唐钰又在城头大喊:“各位幽州军将士本也分属于我大宋子民,作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也是受了妖人蛊惑,本将在此承若,只要各位认可自己宋人的身份,本将既往必究,若是将叛党沐氏一族抓获,加官进爵!” 这一道极度洪亮的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响起,将原本还在极力奔逃的幽州军将士全部定在了原地,人群之中的沐辰风更是惨然一笑:“唐钰,你还真打算赶尽杀绝?” 幽州地处宋辽交界,交通便利,自宋辽结盟之后往来客商络绎不绝,若是妥善经营,必定会成为媲美江南的塞上明珠,可惜沐辰风一心只为复仇,窃取幽州之后并未潜心发展城池建设,只顾着研究制作掌心雷,以待有朝一日攻下大宋。 在沐辰风看来,幽州城只是他南侵的跳板,他的目标是大宋的广袤土地,至于幽州百姓的生活是富足还是困苦,又与他何干? 只有加入幽州军成为士卒,城中的府衙才会发放相应的口粮,这是幽州军备的发展如此迅速的原因,也是此刻众将准备擒获沐辰风前去邀功的根源。 一座没有令百姓产生归属感的城池,城主遭到下属叛变也无可厚非,毕竟这是一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时代。 便在众将士犹豫着是否一拥而上将沐辰风捆绑交由朝廷发落之时,他身边的数名死侍当先回过了神志,两枚掌心雷在人群之中爆炸引发了再一次的骚乱,混乱之中,一名死侍迅速脱下一个早已死去的士卒身上的护甲布衣让沐辰风换上。 随着城头之上唐钰将刚刚的承若再次复述了一遍,数万幽州军主动丢掉了武器与护甲向朝廷投诚,更多的人则是在遍地寻找沐辰风的踪迹,阵营之内又是一阵嘈杂,无数队长模样的士卒吩咐自己的属下将本小队负责的区域堵死,以防沐辰风出逃,再一个一个寻找,那架势分明是即便掘地三尺,也要将这位叛军首领挖出来。 喧嚣持续了足足两个时辰,汴京城北门城楼下这才慢慢恢复了平静,战乱平息,各路勤王禁军鱼贯出城,开始很是自觉地打扫战场,幽州军的掌心雷与防御护甲皆被数位将领瓜分,至于那些投降的士卒,他们却是毫无兴趣,唐钰也说过会放他们回幽州,所性放任不管,任由他们来去自由。 不过多时,便有哨兵回报:“幽州五万大军除战死的数千人之外全部投降朝廷,他们的武器装备也尽数被各路禁军瓜分,但直到目前为止,并未发现叛军首领沐辰风的踪迹。” “呵,看来又让他跑了。”唐钰呵呵一笑,“这小子其他的本事姑且不论,这躲藏逃跑的本领确实不凡。” 方小四皱眉道:“这次让他跑了,会不会给我们带来麻烦?我还是带些人再去找找吧。” “不必了。”唐钰伸手阻拦,“此战之后,沐辰风在中原已无立足之地,虽然朝廷张贴的缉拿皇榜并没什么大用,但他却再不是什么大患,跑便跑了吧。”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立即委派人手接管幽州,相比一个沐辰风,幽州城的战略意义可大了去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庆功宴 大庆殿的庆功宴上,所有在京城任职的大小官员悉数到场,再加上入京勤王的各路将军,百余人将偌大的宫殿做了个满满当当。 宰相王安石携长子王雱压轴登场,刚一进殿,便受到了群臣的祝贺,原因无他,此番击退幽州叛军的渔州军可是熙宁党最为核心的一支军队,唐钰更是党派之中的重要人物,虽然只是挂名,所代表的的却依旧是熙宁党人的利益,如今镇守京师大胜而归,更是替党派争回了脸面,令他们也很是耀武扬威了一番,党首王安石自然更加意气风发了。 与这边的热闹截然相反的便是坐在大殿另一侧以国舅爷向郊为首的天圣党了。 这半年以来,天圣党的境遇可谓是如同海上行舟一般,四皇子赵伸的出世将整个党派的气势推向了极致,所有人都以为这四皇子必定会继承皇储之位,有了这张强有力的底牌,向郊取代王安石权倾朝野指日可待。 只可惜赵伸体弱,虽然受到的照顾无微不至,依旧在半年后一命呜呼,向皇后甚至没有听到儿子叫一声母后。 虽然向皇后利用亲儿的夭折设计陷害邢贤妃,间接扼杀了二皇子赵仅继位的可能,但自己终究因为年纪过大而无法生育,反观邢贤妃虽然被打入冷宫,却依旧受宠,这一波宫斗,使得支持向皇后的天圣党也瞬间跌入了谷底,再加上两次败在幽州之手,两党之间的对比便一目了然,天圣党想要取而代之,似乎任重而道远。 见王安石精神奕奕满面红光,向郊只是一声冷哼,举起面前的酒杯猛灌了一口酒:“便先行让你得意片刻,你我之间的争斗究竟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呢。” 向郊准备息事宁人,王安石却并不准备放他一马,见国舅爷窝在一旁喝着闷酒,立刻带着一脸笑意走来的同时对着身旁溜须拍马的一众官员说道:“守住汴京城,绝非唐钰那小子的一人之功,若非国舅爷的河北东路二十万禁军拼死作战延缓阻止幽州叛军南下,渔州军也不会胜的如此轻松,虽然河北东路禁军再次被打散,却也功不可没。” 听着王安石口中阴阳怪气的调侃,向郊的嘴角微微抽动露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丞相大人过谦了,自古以来的战争胜便是胜败便是败,虽败犹荣这种话实乃自欺欺人的推脱,河北东路技不如人,本官作为主帅,自然责无旁贷,必定痛定思痛,今后定会向骁勇善战的渔州军学习,加强训练力度,提高作战能力,成为大宋另一支能够与渔州军相抗而不落下风的强军,以护卫朝廷与官家的安全。” 王安石一声冷笑:“换言之,国舅爷已然打算紧握河北东路的军权不放咯?” 向郊正色道:“河北东路的禁军指挥权是官家所授,承蒙官家不弃,纵然已败了两阵,依旧对本官信任有加,本官理当重整旗鼓,重建河北东路禁军,若是在座的各位均是知难而退拈轻怕重,那还如何为官家分忧,为朝廷解难?” 向郊的态度很是明确,也很是直接,他就是要紧握着河北东路的兵权不放,只有牢牢抓住河北东路,天圣党才有机会杀出绝境力挽狂澜,若是连最后的这一块根据地也丢了,天圣党便成了没有牙齿的老虎,即便再凶猛无比,也没有伤人的利器,终究还是会被熙宁党的乱棒活活打死。 “今日击退幽州叛军,本是与天同庆的喜事,两位卿家又何须为了一件小事争得面红耳赤?” 人群之中一声劝慰响起,群臣立即寻着人声躬身施礼。 赵顼微笑着挥手:“今日朕甚是开心,无需什么君臣礼节,只愿一醉方休。” 能够击退幽州叛军,赵顼的确龙颜大悦,虽然没有擒获叛党党首沐辰风,却并不影响大宋皇帝的好心情,摆手示意群臣落座,赵顼大笑一声举起了酒杯:“这第一杯酒,敬此番为国牺牲的河北东路十多万英魂,朝廷打算立一座功德碑,以纪念此次献身的大宋将士。” “陛下英明。” 在群臣的附和声中,赵顼将手中的满满一杯酒洒落脚下的地面,再举起一杯:“这第二杯酒,敬诸位入京勤王的各路军士,国家危难之时方显民族大义,诸位将军的忠君之心令朕倍感欣慰。” “微臣惶恐。” 所有将领齐刷刷起立与皇帝互敬,礼毕之后赵顼有一次端起酒杯:“这第三杯酒,敬天下,愿国泰民安,天下太平。”说完场面话,赵顼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百官尽皆效仿,短暂的敬酒仪式之后,庆功宴这才算是正式开始。 紧随而来的各种歌舞表演令群臣慢慢放开了拘禁,从与身边的邻座互敬,到慢慢走出了位置与熟识的官员相谈甚欢,这也是官场上极为常见的场面,相互介绍相互推荐,以扩大自己的交际圈,最终达到官官相护的目的。 庆功宴上,所有人都乐此不彼,纷纷走下座位开始相互攀谈,至于殿中那些身段婀娜相貌甜美的舞姬则根本引不起官员们的兴趣。 想要看舞姬,外面的乐坊里多如牛毛,又何必看这种一板一眼表演,没有半点风韵的官方歌舞团? 摇头晃脑之中,赵顼忽的想起一件事,拉过身边的内饰总管低声询问:“唐钰那小子如今身在何处?为何为参加此次的庆功宴?” 内侍总管回道:“回禀官家,唐钰身为节度使,若无官家召见不得随意入宫,刚刚丞相大人姗姗来迟,似乎也是去城外送唐钰一程,听说渔州有要事等着城主回去处理。” 赵顼点点头,渔州军离开京城也好,有如此强悍的一支军队在城外,自己还没有半点指挥权,这种事令赵顼感觉到一丝不安。 因为近来赵顼感觉总有刁民想害朕。 眯着微醺的双眼,赵顼一指跟在王安石身后的一位年轻官员,问道:“这人是谁?朕看着好生面熟。” 第四百七十八章:控制吐蕃的目的 内饰总管顺着赵顼所指的方向望去,一位相貌温驯面白无须的青年男子正在王安石的引荐之下与诸位官员亲切交谈,氛围相当和谐。 “那是丞相大人的大公子王雱,当年唐钰被困辽国,正是此人率大宋使团远赴幽州,唐钰这才脱困,如今这位王家大公子官拜天章阁待制兼侍读,同时也在熙宁党中担任要职,可谓前途无量,算是丞相大人所指定的接班人。” “哦?如此说来,这王雱数年之后也将会成为我大宋朝廷的中流砥柱,朕也应当好好接见一番。”随即拉过内侍总管附在耳边悄声交代了几句。 内饰总管得到上谕,心中自是一动,并未露出一丝吃惊的神色,只是一弯腰躬身说道:“奴才这便去准备。”转身返回后宫去了。 赵顼直起身子,朝着殿下那堆正在高谈阔论的人群微微一笑,笑容之中似乎包藏着一丝报复的快感。 朝廷的庆功宴并未持续很久,大半个时辰之后,赵顼便借口身子不适先行离席,皇帝离开,群臣也就作鸟兽散,留下满地的狼藉供宫女内侍们收拾。 王安石与王雱走出大庆殿的同时,一位早已等候在此处的内侍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说明了来意:“官家说初次见到王家大公子,倍感亲切,只不过殿上官员太多,也不便单独照见,特命奴才抓了些宫里的贡茶雀舌相赠,择日再邀大公子入宫畅谈。” 王安石看了一眼内侍手中的礼盒,这才给了身后的王雱一个眼神:“既是官家赏赐,那便却之不恭了,雱儿还不谢主隆恩?” 王雱立即上前一步双手接过礼盒,道一声:“谢陛下恩典。”之后后退一步,立在王安石身后。 双方又客气了一番,王家父子两人这才乘坐各自的官轿离开皇宫,看着那两只渐行渐远的轿影,内侍只是微微叹一口气,转身走回后宫。 第二日,汴京保卫战朝廷大获全胜的消息如滴落宣纸的一滴浓墨一般瞬间印染开来,以京师汴京城为中心向四面扩散,所有收到消息的城池全部张灯结彩燃放烟花普天同庆,不消数日,整个大宋便尽皆陷入了一片欢腾的海洋。 进而得到战报的,便是大宋周边的各个势力,宋军强悍的战斗力早已令这几个边陲小国敬若神明,如今再一次以少胜多,只会让他们对大宋更加敬畏,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几位国君都不约而同地组织使团拜访大宋,在送上恭贺的同时,也表明了自己忠于宗主国的心意。 整个西南边陲,唯一无动于衷的也只有还在内乱之中的吐蕃。 亲宋派唃厮啰部虽然依靠宋军的火力支援统一了青海与青藏的部分地区,逻些城却始终仗着地利的优势固守,双方也交涉过几次,对于和平统一吐蕃帝国一事依旧无所进展,吐蕃国师的态度很是明确,他们作为松赞干布的后裔,绝不依附宋国。 逻些城公主府,白曜紧紧攥着手中的战报,一字一句地将上面的内容反复研读了好几次,他的脸色从震惊慢慢化为狰狞,又从狰狞变成不甘,最后终于化作了一声叹息。 唐钰的实力太过强大,自己要如何报仇?难道真的要在这水都无法烧开的苦寒之地屈辱地度过余生? 正在他惆怅之时,仁央公主推门而入,白曜立即放下手中的战报,转头望向一脸兴奋之色的妻子:“公主因何如此高兴?” 仁央闪身进入房间,随后关上房门,坐在白曜面前压低了声音说道:“今日国师召见父王之时,向父王索要了驸马此前让我送入布达拉宫的那种青色果子,想来是正如驸马所言,国师似乎染上了药瘾。” “哦?”白曜的双眼一亮,看来他的计划已然成功,只要控制了吐蕃国师,便如同控制了整个不屈于大宋的吐蕃帝国,他也算重新掌握了与大宋一较长短的筹码。 “父王让驸马你速速赶去王府商议对策。”话到此处,仁央的脸上重新泛起一丝担忧之色,“国师势大,如今虽然被我们所控制,却依旧掌握着整个吐蕃帝国,我们如此做,会不会将自己陷入险境?” 白曜冷笑一声:“早在当初父王同意我们的计划之时,我们便已经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了,如今想要回头,断无可能。”言毕也不顾自己忧色匆匆的妻子,径直出了公主府,大步流星向王府走去。 吐蕃王松赞拉措独坐会客小厅,手中把玩着一粒青色浆果,正等着白曜的到来。 白曜跟随随从入内,翁婿两人相对而坐,松赞拉措开门见山:“国师大人似乎对这种浆果很有兴趣,今日召见之时询问本王是从何而来的,仁央当时将这果子送来,只说是献给国师,饮茶时滴上几滴浆汁,长此以往便会对此果产生依赖,国师找本王索要,显然是有了药瘾,不知贤婿下一步打算如何进行?” 白曜森然一笑:“想要控制整个吐蕃帝国,区区一个国师还不行,我们需要控制国师身边的所有人,既然国师需要这种果子,我们便无限量提供,同时也分发给宫里所有的神职人员,只有完全控制了布达拉宫,我们才有调动军队的权利。” 随即自怀中掏出一只布袋,里面装着的全部是与松赞拉措手中毫无二致的青色浆果。 松赞拉措点点头,对着白曜由衷赞道:“贤婿为本王铺路可谓用心良苦,事成之后本王自当不会亏待了你。” 白曜则一脸谦逊:“承蒙父王不弃,家父去世之后依旧遵守承诺,将公主下嫁,这便算是小婿的些许回报了。” “好!”松赞拉措哈哈一笑,伸手拍拍白曜的肩头:“本王也就仁央这一个女儿,他日一统吐蕃之后,你与仁央的子嗣便是吐蕃帝国王位的继承者,他日成就霸业青史留名,也不枉你父亲的一番教导与栽培。” “小婿自当谨记父王教诲。”抱拳施礼的同时,低下头颅的白曜隐隐一笑,他才不愿呆在吐蕃这苦寒之地了却余生,更不想挥兵中原君临天下,他的目的只是利用吐蕃向唐钰寻仇而已。 第四百七十九章:吐蕃内战 目送自己的女婿出了门,吐蕃王松赞拉措将那满满一袋忘忧果丢在桌边,对于突然自屏风之后走出的身穿藏教袈裟的中年男子未做出过多的理会。 中年男子一把抓过那袋青色浆果,放在手上颠了一颠,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有了这些果子,应该可以对付唃厮啰部那帮叛臣余孽了。” 松赞拉措斜了斜双眼,将眼角的余光扫向对面站着的中年男子,冷哼一声提醒道:“烦请尊者提醒国师大人,事成之后可千万莫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被称为尊者的中年男子哈哈一笑:“王爷放心,国师大人是礼佛之人,出家人不打诳语,又怎会作出过河拆桥如此有悖道义之事?” 松赞拉措冷笑一声,并未作出任何的表态,中年男子看着手中的青色浆果,发出一声叹息:“只可惜你那宝贝女婿死守这青果的秘密,若是我们能够大量栽种,别说区区一个唃厮啰部,便是整个天下,只怕也能尽归我吐蕃所有吧。” “大理将白氏一族驱离国境,这青果是白曜手中唯一的筹码,换作是你,会轻易将可以保命的秘密轻易交出来?” 中年男子不可置否,将手中的袋口封好收入怀中,朝着吐蕃王略一施礼:“那便请王爷静候佳音了,只要收复了唃厮啰部,国师的承诺定然会兑现,届时这吐蕃王的宝座可就是名正言顺地归王爷您了。” 松赞拉措抽了抽嘴角,算是礼节性的回复,虽然只是一个掌握吐蕃民生,并无军队指挥权的吐蕃王,比起如今的傀儡身份,却是有了些许尊严,这便是他放弃女婿白曜的计划而选择与国师合作的缘由。 成大事者必须有足够的胆量与运筹帷幄的机智,很显然,这两点松赞拉措均不具备,他只能稳中求胜,忘忧果的功效的确奇特,白曜作为一个外族人,又如何能够控制所有的吐蕃人?在他以为,自家女婿的行为简直是螳臂当车,还不如将忘忧果作为人情送给国师,再讨得一个于自己有利的条件,只要她们一家能够摆脱傀儡的身份,不再是替人顶包的挡箭牌,仁央能够平安活下去,他便于愿足矣。 吐蕃的军民分治,国师掌握军队,吐蕃王控制民生,所有均是行动均是国师的行为,与自己这个吐蕃王无关,便是他保护全家不替人当箭的办法。 另一边,走出王府的中年男子一路疾行回到布达拉宫,将怀中的青果交给了吐蕃国师。 见到这名为忘忧果的青色果子,国师的双眼便是一亮,当初松赞拉措拿着这些浆果来找他时,他可根本不信这些看似平平无奇的果子的功效竟如此恐怖,一个实验者只是服用了两三次,便如吐蕃王所言那般生出了强烈的药瘾,尤其是药瘾发作时恨不得自杀却又求死不得的痛苦模样,实在是令人不忍直视。 “与唃厮啰部约定的谈判时间快到了吧。” 中年男子打了藏教佛偈:“回禀国师,双方约定的谈判时间便是明日。” “好。”国师将手中的忘忧果交给身边另一名手下,“你去好好安排一番,这一次定要给这帮投降大宋的吐蕃叛臣们一个美妙无比的体验。” 自吐蕃帝国土崩瓦解以来,藏教一脉所控制的逻些城与亲宋派唃厮啰部在与各方的争斗中走到了最后,渐渐将所有散落在外的吐蕃部落吞并,最终形成了两个敌对势力,百年间,两方因为地盘与理念的分歧发生过大小战斗无数,谁也没有成为最终的胜者,逻些城占据高原地利,唃厮啰部的背后有大宋支持,在长久的斗争之后,双方的领导人也看清了一个事实,无尽的战斗只会令吐蕃族人减少之外并无半点好处,于是,他们将据理力争的地点从战场转移到了谈判桌上。 两个存在明显分歧的势力想要和平解决统一的问题,是很不易的,这需要谈判双方同时让出自己的一部分切身利益,来换取对方的妥协,逻些城与唃厮啰部百年来针尖对麦芒,谁也未曾服过谁,充斥整个会议的只有无尽的谩骂与约战,根本没有任何谈判的诚意。 你说我固步自封,是吐蕃走向贫穷与困苦的罪人,我说你趋炎附势,是卖主求荣的走狗,双方一言不合一拍两散之后,紧随而来的又是一场不大不小的战斗。 这便是两个吐蕃政权之间谈判的常态。 而这一次双方的谈判代表再次见面之时,似乎都有了些改变。 唃厮啰部的与会官员们脸上洋溢的是十足的自信,而逻些城这边也是一改平日里的高傲架势,竟似乎有些卑躬屈膝的味道。 原因无他,自然是震惊天下的汴京保卫战中大宋禁军所展现的强大实力,令唃厮啰部挺起腰杆的同时,也令逻些城充满了敬畏。 “只要大宋朝廷同意我逻些城所提出的吐蕃地域依旧由藏教统治的条件,我们愿意与贵部展开日后的和平谈判。” 逻些城代表的语气虽然谦卑,却也划出了吐蕃国师的底线。 唃厮啰部代表则是哈哈一笑:“只要国师愿意承认大宋为吐蕃的宗主国,我唃厮啰部也愿意与贵部协商吐蕃日后的管理事宜。” “既然贵我两部均作出了让步,那今日的谈判也算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若是国师得知大宋愿意尊重我吐蕃一族的习俗,实行吐蕃自治,政教不分家,必然也不会排斥成为大宋的附庸国。” “如此甚好,至于今后管理之事,还需从长计议,无论结果如何,吐蕃不内斗,对于族民来说便是天大的好事。” 逻些城代表也是一声长叹:“阁下所言甚是,长期陷入战乱,只会令吐蕃愈发孱弱,只有民族统一,才能与其他势力并存。” 见双方达成初步协议,唃厮啰部代表笑道:“今日与尊者相谈甚欢,不过在下需要将谈判结果告知我家大哥,便不作久留了。” 第四百八十章:白氏一族的落幕 逻些城代表看了一眼对面的这位粗狂男子,自然也是知道其身份是唃厮啰部族长的亲弟扎昆,也笑着说道:“既然如此,下官也不留阁下了,还请饮了这杯酥油茶,你我交个朋友如何?” 尊者端起了自己面前的一杯茶水,举在扎昆的面前,扎昆低头看一眼自己面前那杯尚在冒着热气的茶杯,那是双方见面之初,便由侍者端来了两杯酥油茶。 扎昆淡淡一笑,伸手端过自己的杯子也举了起来,另一只手却伸向对面尊者举着茶杯的手,在对方的惊愕眼神中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茶杯,将自己的茶杯递在尊者的面前:“既然是朋友,那便不分彼此,你喝我的我喝你的,方显亲近,不知尊者意下如何?” 说罢,扎昆一仰脖子,将满满一杯茶水尽数倒入口中,咽喉几番滚动,伴随着“咕咚”之声将茶水饮了个干净。回望对面早已石化的尊者,再次露出一个轻微的笑容:“在下都已喝了,为何尊者不饮?难道是尊者不愿与在下做朋友么?” 面对尊者的支支吾吾神色紧张,扎昆的脸色由微笑渐渐化为阴冷,便连双眼射出的眼神也尽是寒栗,他的质问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竟令对面的尊者感觉到一阵不寒而栗的颤抖:“亦或是说,这茶水中加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尊者轻咳一声,强自露出一丝笑容:“阁下真会说笑,这茶水中又怎会有其他东西。” “哦?恐怕不是吧?”扎昆淡淡一笑,“听说吐蕃王的女儿下嫁给了被大理国驱逐的白氏一族大公子白曜,而他的父亲白珩曾经掌握了一种极为邪魅之物,叫做罂粟,这种植物可控制人的心神,继而产生药瘾,终身无法从其中解脱出来,虽然白珩在大理发动叛变失败伏诛之后,白家所栽种的罂粟花皆被焚毁,却难免不会留下花种,白曜作为白珩唯一的儿子,手中又怎会没有花种?” “你们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话到此处,这位尊者也听出了其中的蹊跷,这些可都是白家的秘密,扎昆作为外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我不但知道这罂粟的由来,还知道国师用用活人做实验,来验证白曜的所言非虚,然后再以谈判为契机,令我等喝下含有罂粟果浆的茶水,等到我这位唃厮啰部族长的亲弟弟染上药瘾之后,便会为了得到罂粟果而听从逻些城的差遣,你们通过我的手将罂粟果投放给唃厮啰部的所有首领,进而控制唃厮啰部,完成吐蕃一族的统一。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你们……”尊者一个激灵,瞬间醒悟了过来,“你们竟然在逻些城内安插了奸细!” 对于尊者的指控,扎昆并不打算否认:“兵不厌诈,只怪你们太不小心。不过你们已然没有机会扭转战局了,因为我们的密探已经将国师的所作所为告知逻些城中的驻军,你们以活人作为试验品的行为令人发指,视所有吐蕃族人的性命如草芥,各路驻军已经被我们策反,如今已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等我们一声令下,便会里应外合攻入城中,活捉国师,等待你们的是吐蕃全族人的审判。” 听闻此言,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尊者早已吓得面如土色,颓然坐倒在身后的木椅上,口中却依旧在做着无用的自我催眠:“不可能,逻些城固若金汤,城民都是虔诚的藏教徒,他们不可能背叛国师,背叛民族!” “哼,不将族人当人看的你们才是整个吐蕃的罪人。”扎昆冷哼一声,“我知道若是不给一点教训,你们是绝对不会相信我所说的话的。”随后给了身后的随从一个眼神,随从会意,立即走出厅外,自怀中掏出一支烟花迅速点燃,一蓬红色的信号在半空之中炸开,瞬间产生的耀眼光芒映照了半座逻些城。 绚烂的烟花还未彻底散尽,逻些城中便传出几声爆炸声响,尊者踉跄着走出大厅,见到城墙内烽烟四起,喊杀声不断传来,即便有城墙阻挡视线,他却也能真切地感受到城中的混乱。 而城外的山坡下,无数唃厮啰部将士正举着寒芒毕现的弯刀朝着被炸开的城门冲杀而来,为这些士卒开路的,竟然是传说中那会引起爆炸的大宋火器。 看一眼坐倒在地瑟瑟发抖的所谓尊者,扎昆嗤笑一声,完全不将这位仁兄放在眼内,拔出腰间的长刀一马当先,领着身边数十名手下,向半山腰之上的逻些城冲杀而去。 有了大宋火器的协助,再加上城中大部分士卒已被成功策反,唃厮啰部不费吹灰之力便夺下了逻些城的控制权,扎昆猛地一挥手,率领一队将士,由混入城中的密探领路径直向着公主府而去。 “守住所有出口,绝不能让姓白的逃出城去!” 活捉白曜是唐钰的意思。 世间的一切存在皆有其合理性,罂粟作为一种植物,其本身有着药用价值,若是加以利用,便可成为救人无数的良药,只可惜它的另一个特性被发现并掌握,它便成了危害人类身心健康的毒瘤。 而白家,正是掌握罂粟花这项特性的恶魔,必须铲除。 公主府内,白曜心如死灰,昨日还在构建自己的吐蕃帝国,今日却成了唃厮啰部的阶下囚,当他被数十名手握长刀的将士死死围住时,便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仁央公主不顾士卒的阻拦,拼尽一切想要扑到自己的夫君身边,两人之间却依旧站立着不少的阻碍。公主的哭泣中携带着一丝哀求,她知道夫君得罪过宋国一位权势滔天的勋贵,受大宋支持的唃厮啰部杀入逻些城,必然会杀了他前去邀功,既然无法阻止,随他一起共赴黄泉,也算是不枉夫妻一场了。 “说出罂粟花种植地,留你全尸。” 白曜冷哼一声:“休想,我今日死了,我的属下必定会将罂粟送入大宋,届时整个中原便会尽皆染上药瘾,所有宋人都会成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病夫,这便是我白家的复仇!” 话音未落,白曜抽出腰间的匕首,猛地朝自己的腹部扎去,与此同时,仁央公主一头撞向了墙角。 第四百八十一章:最新的时局 “白曜果然是如此说的?” 在听方小四汇报的同时,唐钰正摆弄着手中的一组铜线,那模样甚是专注,似乎与他所做的试验相比,白曜说要令罂粟花遍布整个大宋的诅咒根本无足轻重。 方小四点头:“扎昆送来的书信里详细讲述了抓捕白曜的所有细节,想来应该不会有错。” 唐钰“嗯”了一声,总算是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凝眉思索了片刻,“让大理那边的驻军负责追查此事,一经发现有人携带罂粟果,立即抓捕仔细盘问,务必找到他们的源头。” 鸦片这种东西祸国殃民,正是因为它作为导火索,这才有了那一段极其屈辱的近代史,屹立东方五千年不倒的民族竟然被冠上东亚病夫的称号,虽然唐钰凭他一己之力依旧阻止不了鸦片被世人发现,却依旧需要为人类的禁毒事业略尽绵力。 “回鹘那边有什么新消息传回来么?” 听到唐钰的询问,方小四翻了翻手中的信件,拿出斥候营副统领于景在半个月前送回城的飞鸽传书念道:“那帮金发碧眼的欧洲人攻陷高昌城之后经过短暂的休整,向东南方向进军蒲昌海,继而向东入侵西夏沙州城,拓跋秉常亲率西夏大军二十余万,联合驻守在伊州城的回鹘守军共同抵御欧洲人,如今两军已陷入僵持状态。” “难怪耶律泉的遗孀塔布烟可以如此轻易便在辽国西垂之地建立西辽,看来除去耶律泉所留下的威名之外,这帮欧洲土匪似乎也从中帮了大忙啊。” 原本因为一只翡翠狼王雕塑,西夏、大辽与回鹘三方在草原上搅了个天翻地覆,虽然没有造成大规模冲突,三方在边境处的守军总数竟达到七十万之多,之后辽东的女真族迅速崛起,凭借幽州的支持,顺利覆灭辽国成立大金,即便是仓促回援的二十多万辽军也如石沉大海一般被金军尽数歼灭。 这原本是西夏入侵大辽西部地区扩大势力范围的绝佳时机,却被来自欧罗巴巴尔干半岛的这帮不速之客打乱了节奏,以东罗马帝国为首的欧罗巴军队在智取高昌城之后顺利控制了丝绸之路的咽喉要地,只可惜随着西部局势的紧张,日渐繁华的丝绸之路早已被迫关闭,欧洲人攻下高昌城,却并未得到多少回报,自然是需要挥师东进,以牟取更大的利益的。 好在沙州城城首米擒越奉在发现回鹘公主的行踪诡秘之后多长了一个心眼,派出密探前往高昌城,得到了令人惊惧的消息,拓跋秉常不得已之下,这才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大片土地,驰援沙州城,并通知了回鹘伊州城守军都城已丢,可汗战死的消息,借机挑起回鹘军报仇雪恨的激愤,顺利将两军合在一处,共同抵御五十万敌军。 而借着西夏与回鹘无暇东顾的间隙,塔布烟在可敦城宣布大辽政权重新建立,并尊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儿子耶律大石为帝,向所有周边势力递交了公函,以谋求各国君主的承认。 对此,完颜刻里钵自然是不会认可其存在的,他还一度打算出兵剿灭这帮辽国余孽,只是大金刚刚经历战火,又被沐辰风坑了一次,追击亡国之君耶律洪基未果,更是颗粒无收,国库空虚的大金根本无力出兵西伐,再加上大宋朝廷内斗不断,似乎并不愿多管西北草原的闲事,竟直接在认可公函上盖上了印章。 这便让金国皇帝完颜刻里钵大感愤怒与无奈了。 愤怒是因为大宋明目张胆支持辽国余孽,分明是不将他这个新晋的北方霸主放在眼内,无奈则是因为连嚣张至极的沐辰风都败在了大宋手中,他这个外强中干的政权又能如何? “那汴京方面呢?皇帝陛下又有什么动作?” 方小四闻言又翻了几页手中的信件:“经过汴京一战,相爷所领导的熙宁党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天圣党已经是在苟延残喘,只不过对于两党之争,皇帝陛下似乎并无兴趣过问,也无暇去斡旋,而是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因为王相执政有方,皇帝如今也不太过问国事,全权交由尚书省负责。” “皇宫里传出小道消息,二皇子殿下的母妃似乎又有了身孕,被接出了冷宫。” “原来如此。”唐钰淡淡一笑,“看来是因为儿子接连早殇,我们的皇帝陛下有些着急了。” 二皇子赵仅的母妃出身贫苦百姓,没有强有力的外戚支持,纵然深受赵顼宠爱,赵仅却无法染指皇位,向家倒是跟随太祖皇帝征战天下的门阀世家,无奈向皇后常年不孕,之后好不容易老蚌得珠,赵伸却因体弱而夭折,如今大宋皇帝仅仅只有赵仅一个子嗣,本应是入主东宫的最佳人选,若是赵顼强势为之,即便是向皇后只怕也没什么理由阻止,但自赵仅从渔州返回京城之后,赵顼便对其产生了一丝莫名的顾忌,东宫之位一直悬而未立,如今赵顼又在厮混后宫,很明显是已经彻底放弃了赵仅。 邢贤妃重新得到恩宠,对赵仅而言也算是好事一件,只不过很可惜,他这位还未出世的弟弟他日依旧只是一个早殇的命运,想到史书上宋神宗赵顼下面那一排夭折的儿子,唐钰的心中便是一阵唏嘘。 无奈生在帝王家,他的五位皇子,究竟是早殇,还是另有死因,只怕是连负责记录的史官也无法说清楚吧。 “对了,京城里还发生了一件事,负责收集消息的探子只是顺嘴一提,但我却觉得事有蹊跷。” “哦?”方小四的感觉甚为灵敏,他若说奇怪,那便是真的不太简单,听他如此说,唐钰也不免放下了手中的试验,“说来听听。” “王相的大公子王雱似乎得了怪病,京师之中的所有药师都去相府把过脉,却依旧不见好转。” 唐钰皱了皱眉,王雱早逝,他也是知道的,也就是熙宁九年,便会因病去世,如今已是熙宁六年末,王雱染病也不算奇怪。 只是方小四如此一说,唐钰却有些狐疑起来。 难道又是一个被史官的春秋笔法遮蔽真相的早逝? 第四百八十二章:进退两难的欧洲骑士团 西夏沙州城。 又是一处两军对垒的盛况。 城内的普通百姓早已撤走,驻守的皆是一身戎装刀剑出鞘的西夏回鹘联军,城外则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旌旗招展与帐篷林立。 大宋历熙宁六年七月,以东罗马帝国为首的欧洲联军在攻陷西州回鹘大片领土之后挥军南下,越过蒲昌海,刚刚进入西夏地界之时,便与沙州城守军发生了一次激烈的对撞。 也多亏了盖娅公主在路经沙州城时暴露了行踪,这才使得西夏有了准备,令一路东进所向披靡的欧洲骑士团碰上了第一颗钉子。 原本打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迅速拿下沙州城,计划失败之后,主帅尼科斯瞬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一往无前地向东推进,这是东罗马帝国的最终目的,只有将战火移向东方,欧洲各国才会暂时忘记对早已日薄西山的东罗马帝国的觊觎,一个日益孱弱的国家却拥有着广袤无垠的土地,这对其他各国来说简直是一块唯美至极的面包。 只是他们似乎低估了东方的力量,西州回鹘的顺利攻陷令他们兴奋雀跃的同时也产生了盲目的自信,而西夏沙州城的防御却令他们领教到了什么是当头一棒。 从双方的战力来看,欧洲骑士团以十万兵力的优势略胜一筹,若是双方摆开阵势打一场对攻战,尼科斯有信心将对方的四十万大军全歼,只可惜这是城堡防御战,对方坚守不出,自己想要攻下城头,则需要至少高于对方两倍的兵力或许才能得一个惨胜。 绕开城池进入茫茫戈壁?如果走这条路,骑士团的非战斗损耗绝对可以令他因为指挥不当而自裁谢罪。 退回高昌城?这显然也不可能,不说欧洲各个势力不会认可,便是东罗马帝国的皇帝陛下也不会允许,五十万欧洲军队历经千辛万苦,大小战事无数,总算抵达了西夏边境,只要攻下西夏国,前方便是富足到令人窒息的中原,此刻选择原路返回便是半途而废,皇帝陛下也不会轻饶了他。 强攻沙州城?其他势力只会在一旁摇旗呐喊,真正的进攻主力只会是东罗马帝国的军队,他更是承担不了如此大的战损。 凝望着面前的简易沙盘,尼科斯的眉头已然拧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结,到底如何才能以最小的代价攻下沙州城呢? 便在尼科斯陷入沉思时,帐外传来属下的汇报声响:“尼科斯大人,营地外有使者求见。” 想不出攻城之策,尼科斯的心情本就十分糟糕,自己毫无头绪的思索被人打断,更是令他火冒三丈,他不耐烦地朝着帐外吼道:“如果是保罗与斯科尔斯那两个混蛋派来询问攻城方案的使者,麻烦你请他们滚蛋。” 帐外只是沉默了片刻,略微颤抖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尼科斯大人,他们并非卡佩王朝公爵与诺曼底公国大臣的属下,而是……而是一群东方人。” “东方人?”尼科斯轻咦了一声,举步走出了帐外,却并未朝营门走去,而是继续凝视着自己的传令兵,“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我为什么要去见他们?” “他们自称……自称是中原人,说不远千里赶来西夏,是来寻求合作的。” “合作?”尼科斯沉思了片刻,忽而轻笑一声,“看来我们东征的消息已经被那个逃脱的回鹘公主带去了中原,听听这些人的来意也好,至少可以了解一下中原人的虚实。” 不过多时,营外的一群男子在传令兵的指引之下进入了东罗马帝国东征军的营地,他们身披长袍头戴斗篷,尼科斯根本看不出对方的相貌,等到所有人进入营帐之内,当中为首的一人这才揭下了头上的头蓬,露出一个饱经风霜之后略显沧桑的青年男子的脸。 面对尼科斯,青年男子开门见山:“听说贵军打算东征中原,在下特来寻求合作。” 看一眼身旁的翻译,尼科斯脸上的笑容有些敷衍,只凭对方身边这十多个人,便直接提合作而不是投靠,这青年男子是否太目中无人了一些。 “若是我没猜错,阁下应该是打算借助我们的力量牟取利益吧,既然想合作,至少也应该摆明你们的诚意才行啊。” 青年男子点点头:“主帅大人所言极是,那在下便将我们的诚意展示一番。”随即稍稍扭过头,对着身后的一名属下点头示意,身后的属下得到命令,立即自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铁质球状物体,以火点燃前面的引线之后迅速抛出,下一个瞬间,阵营的空地之上猛地一声爆炸传来,半空中腾起一个巨大的火球,爆炸的气浪卷起漫天的沙尘,当中飞出的无数铁片更是割破了数顶帐篷,有几名靠近空地的战士被铁片击中,口中发着瘆人的惨嚎倒在地面之上,伤口处鲜血汩汩不止,那模样令身边的战士纷纷愣在当场,根本不敢去搀扶。 突如其来的爆炸将尼科斯惊了个目瞪口呆,良久之后才从失神的状态中转醒,看向青年男子的双眼中满是精光:“这到底是什么?” 青年男子的回答不疾不徐:“这叫掌心雷,是最为犀利的武器。”而他的下一句话,令尼科斯的心情直坠冰窟,“这武器是大宋发明,靠着它的威力,大宋禁军百战百胜,不知主帅大人还有没有胆量东征?” 看着青年男子眼中的戏谑,尼科斯自然明白对方话中的含义,这个武器是那个什么大宋玩剩下的,便也是说,他们的军队全部配备了这种杀人利器,自己这五十万大军东征,岂不是给他们送人头? 不过尼科斯能够统帅这一支大军,自然也不是傻子,转念便想到了这位青年男子前来求合作自然是另有目的,他阴沉着脸看向对方:“说吧,要我做什么,你才会将这种武器交给我。” “很简单。”青年男子冷笑一声,“他日攻下大宋,中原的土地可以尽归主帅大人,而在下只要西垂之地的渔州城。” 第四百八十三章:诡异的撤军 城外的尼科斯进退维谷,城内的拓跋秉常同样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虽有城墙防护,又有四十万联军驻守,城外的敌人想要攻陷沙州城并不简单,他想要彻底赶走这帮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土匪又谈何容易? 城外的敌军一日不散,西夏军便需要驻防此地一日,令拓跋秉常最为尴尬的是,大宋历熙宁元年的那一战使得西夏军元气大伤,更是与大宋签订了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每年十五万两的岁贡使得西夏的经济雪上加霜,好在丝绸之路重新开放,这才没有造成更坏的局面发生。 西夏的民生有所恢复,但是军备一直没有跟上脚步却是不争的事实,如今驻守在沙州城的二十万西夏军已然是整个国家最后的军备,便也是说,此刻西夏其他各处的防御简直是形同虚设,只怕区区一个百人小队,便能轻易攻下一座城池吧。 念及此处,拓跋秉常不由得在心中又将那个早已魂归天国的回鹘可汗答儿罕骂了个狗血淋头,两国结盟之时本就商议妥当,由西夏军面对东边的大辽,而西州回鹘则需要扼守西部边陲,而正是由于高昌守军的麻痹大意,才令这帮土匪有了可乘之机,让联军彻底陷入了被动。 好在来自东部的威胁被女真族消灭,也算是暂时解了自己的后顾之忧,若是出现两面夹击的状况,那西夏也只能等着灭国了。 冬月的大漠黄沙漫天,即便是沙州城的夜晚灯火通明,守军巡逻小队各位队员的视线依旧看不到五十丈之外,如此不辩四周的夜晚,是偷袭的最佳时机,四十万守军皆是和衣而卧枕戈达旦,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便会冲上城头守阵杀敌。 狂风呼号之中,黄沙遮蔽了所有守军将士的双眼,黑暗中总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断传来,更是令拓跋秉常紧张得无法安心入眠,毕竟如今的战争再不是以往那种光明正大式的对垒,而是偷袭、策反、派遣间隙,无所不用其极,他可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城头的火光渐渐微弱,晨曦透过黄沙洒落在沙州城头,坚守一夜的守军们这才借助略微有些刺眼的朝阳望向城外。 于是他们惊惧地发现,昨日还在城楼之下耀武扬威的数十万敌军竟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 在看清这一幕时,城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出粗糙的双手猛搓着干涩的双眼,再次睁开放眼望去,城外依旧空空如也。 “不会吧。”纵然经过了再三的确认,所有守军依旧恍若如梦,不自觉地将头扭向一边,带着惊疑的目光看向身边的同伴,直到看见同僚也是一脸失神的模样,这才听到不远处有人大喊一声:“敌军退兵了!” 下一个瞬间,整个沙州城陷入了欢乐的海洋,无数将士攀爬上城楼,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朝城外眺望,更多的士卒则是打开了城门,扑向那一片原本驻扎着数十万敌军的空地仰天长笑,虽然他们不知道敌人为何在一夜之间如潮水般退走,沙州城之围被化解却是不争的事实。 欧洲骑士团突然退兵,原本日益紧张的氛围即刻消弭于无形,西夏重新回归和平,对于这数万将士来说,便是天大的喜事。 得到城外敌军退兵的消息,拓跋秉常也觉得不可思议,再三确认过消息属实之后,这位年轻的西夏皇帝也如释重负地轻叹一口气。 长久的压抑之后,拓跋秉常终于可以雄赳赳气昂昂地班师回朝了。 长期以来,西夏的政权一直由太后与国舅把持,初登大宝的自己也只是个毫无皇权可言的傀儡皇帝,但是通过这一次御驾亲征,拓跋秉常可谓在军中赚足了声望,如今更是军权在握,太后若还是不让自己亲政,那他便率领二十万大军踏平西夏皇宫。 反正那是自己家,将自己的家推倒重建,还需别人过问么? 如此说来,他倒要好好感谢这帮来自西方的土匪了,若非是他们跑来边境上闹这么一出,得知消息的太后与国舅也不会在兴庆府中瑟瑟发抖,轻易将军权交出,这才使他坐稳了帝位。 拓跋秉常想到了军权、亲政,甚至想到了日后该如何处置自己的母后与舅舅,却并未想到欧洲骑士团如此蹊跷的撤军背后的目的,或许并非是他想不到,而是不愿去想。 无论是什么目的,撤军便是撤军,如此结果对自己大大有利,他如今首先要做的便是巩固自己的权势,至于其他,暂且搁置一边吧。 不过西夏皇帝也并非无脑的蠢人,在返回兴庆府时,他还是令大军驻守沙州,自己则带了两千人的亲卫军,西夏腹地早已没有军队驻防,只凭这两千亲卫便足以成事了。 全然不顾不知为何突然撤军的欧洲骑士团,拓跋秉常兴高采烈返回兴庆府夺权去了。只是他不愿深究这背后的缘由,城中有一批人却是紧追着尼科斯的脚步一路向西。 趴在高昌城外不远处的一方土坡上,渔州军斥候营副营统于景吐掉口中的一嘴黄沙,视线并未从前方骚乱的高昌城移开。 尼科斯率领的欧洲骑士团足足有五十万人之多,小小的高昌根本容纳不下如此庞大的人口数量,大多的士兵依旧只能在城外驻扎。看着那一顶顶渐渐竖起的帐篷,于景陷入了沉思。 这帮人只是退守高昌,显然并未彻底放弃东侵,回撤似乎是打算为日后的进攻做准备,但令他想不通的是,这帮人粮草充沛武器精良,兵力更是充足,对于一支军队而言,他们具备了一切攻城的条件,既然没有了欠缺,那他们究竟为何要选择暂时退兵? 于景很想弄清楚这其中的不解,无奈他们的长相与这帮西方人的面貌太过迥异,根本无法混入城中查探。 为今之计,也只能在城外监视,希望可以有所收获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方小四娶亲 漠北的兵荒马乱,远在千里之外的渔州城自然是无从得知的,刚刚经历过一次战斗,舟车劳顿的渔州军返回城池之后便处于调整休息的状态,更是对西夏的局势一无所知了。 渔州城东门边的军营宿舍楼内,几名没有巡逻任务的士卒正在房间里挑灯夜战。 他们的夫人均是武定县人氏,丈夫出征在外,妻子们便结伴带着孩子返回娘家省亲未归,刚巧提供了几人趁夜厮混的机会。 此刻三人正围着桌子斗了个面红耳赤,另有两人在桌边观战,不时出言撩拨几句,指导斗桌上的人如何出牌,时而因为牌手失误导致败局而嬉笑几句,虽然也已深沉,屋内却是欢声不断。 又是一局开始,这一次张平总算摸到了一副好牌,便连身后两个观战的闲人也说他开始转运了。 张平一声冷笑着抓起桌面上剩下的三张牌亮在众人眼前,再一拨填满脸部的宣纸放出一句豪言:“你们给我等着,只要一局,我便可以反败为胜了。” 另外两名牌手则是面露苦色,很显然是手中的牌面十分难看,想到一会自己的脸上也满是画着乌龟的宣纸却无计可施,也只能报以一声相顾无言的苦笑。 “老子要出牌了。” 张平理清了思路,正在意气风发之时,屋内的光线忽然渐渐黯淡,只在片刻之间,沼气灯熄灭,屋内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我去!”张平一声吼,刚刚打算扭转乾坤,却不想竟到了熄灯的时辰。 “实在抱歉了,张兄,今夜你这只龟可没有翻身的机会咯。” 屋内的众人哈哈大笑一声,纷纷做鸟兽散,只剩下意难平的张平将身子探出了二楼栏杆朝着楼下的岗哨一声大喊:“格老子的赵老爹,明明还未到熄灯的时辰,为何如此着急关闭总闸?” 只听楼下一阵窸窣声响,一位满鬓花白,身形却十分健硕的五旬老者走出了岗哨,抬起头便是一声怒骂:“你这挨千刀的臭小子难道不知你家方营统明日大婚,城主府借用全城各处的沼气用作婚礼照明之用,自昨夜起便限量供应沼气?有何不满,可别拿我出气,去城主府寻你家方营统去!” 这话果然具备相当大的杀伤力,只见张平的喉间传来一声“咕咚”,便缩回脑袋闭口不言了。 虽然方小四年纪轻轻,治军却极为严苛,因为唐钰说过,斥候是一支军队能够在战场上取得胜利的关键因素,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如何知彼?自然是要靠活跃于战场各处的斥候部队。 为了保证每次作战自己的将士均能活着回来,方小四的赫赫威名便情有可原了。 第二日的确是方小四与薇儿以及丁香两位夫人拜堂成亲的日子,虽然唐家表示依旧一切从简,方营统手下的那些将士却并不打算轻易放过自己的上官,毕竟也许这辈子只有这一次机会可以百无禁忌地闹方小四的洞房了。 他所迎娶的两位夫人之中,丁香是渔州知州夫人陈妍霏的贴身侍女,与妹妹无异,又是渔州学堂的先生,地位非同一般,另一位夫人薇儿更是城主府三夫人水慕儿的妹妹,后台更是强硬,反观方小四,出身钱塘城的山贼窝,三人往台前一站,便显出男弱女强的夫纲不振,观礼之人无不叹息摇头,看来这也算是城主府的传承了,城主大人唐钰便被几位夫人呼来喝去也是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二弟唐钲与三弟方小四在潜移默化的影响之下步其后尘也算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男方父母健在,早前便由钱塘城赶来了渔州,三人在方坤夫妇面前下跪磕头,两位老人自然喜不自胜,满堂喝彩之中,方小四牵着两位夫人相互交拜之后,被送入了洞房之内。 所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涌在了洞房门口,时刻准备冲杀进去闹他个天翻地覆,无奈门口有芙儿与紫月把守,这两人可是唐家的两位大管家,此刻芙儿还有着身孕,在她们面前又有谁敢造次,在软磨硬泡无果之后,这才讪讪退出了院外。 直到人群散去,方小四这才拉开了房门,满脸堆笑地朝着芙儿与紫月拱手施礼:“多谢两位嫂嫂仗义相救。” 芙儿冷哼一声:“你也知道自己得罪了不少人啊,若非看在薇儿与丁香的面上,我才懒得帮你挡人,活该闹你个三天三夜。” 房中传来一阵轻笑,那是丁香忍不住发出的笑声,方小四一脸尴尬地伸手抓了抓脑袋:“芙儿嫂子对小弟恩重如山,小弟他日必有回报,你们想捉弄我也无妨,改日任由两位嫂嫂实为,但今日是小弟的大喜日子,能否恳请两位高抬贵手一次?” 芙儿与紫月互视一眼,均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解,紫月问道:“我们好心替你挡人,有哪里有捉弄你的心思了?” 方小四转过身,一指身后的桌面:“那请问两位嫂嫂,我洞房之中的交杯酒现在何处?” 两人寻声朝圆桌上望去,果然只见桌面上摆放着三只酒杯,却并无酒壶,芙儿道一声奇怪:“我明明是放了的,怎么不见了?” “酒在此处。” 芙儿话音未落,墙角处便闪出一个身影,只见他单手托着一只酒壶身形款款,不是当今二皇子殿下赵仅却又是谁? “你们做事可真不小心,竟忘了如此重要的东西,还好本皇子留了心眼,你们不必谢我,毕竟尊师重道是身为弟子应该做的。” “孺子可教。”方小四接过赵仅手中的酒壶,朝他竖了竖大拇指,随即走进房间关上房门。 此间事了,赵仅却赖在墙角处不走,芙儿与紫月见他如此,心道不妙,只是未及有所行动,便听房内传来三声“噗噗”声响,紧接着又是丁香的一声怒喝:“赵仅你这臭小子,竟将老娘的交杯酒换成了白醋!看我明日如何教训你!” 第四百八十五章:乱点鸳鸯谱 与此同时的唐家大厅内,为数不多不请自来的宾客尽数散去,只剩下几位至亲好友还在自斟自饮,家里再无旁人,劳累了一日的家眷们也围坐了几桌,开始了宴席的最后一个议程。 乱点鸳鸯谱。 当先开口的自然是坐在家眷席里的各位女眷,在场所有人之中,如今还是待字闺中的也只剩下高丽与回鹘两位公主。于是她们的话题便自始至终没有从这二人身上离开过,纵然王恩澈与盖娅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表达着抗议,但在一群成了亲的长舌妇面前,她们或脸红害羞,或装傻充愣的微薄反抗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当然,这些家眷也不是以直截了当的方式开门见山,而是采取迂回战术,譬如首先聊些育儿经,相互交流养儿心得,紧接着便是如何驾驭夫君,众人各抒己见,首先将盖娅与王恩澈两个黄花大姑娘说了个面红耳赤。 见王恩澈已然将头低至了胸口,稍显豪迈的盖娅羞红着脸出言阻止各位姐姐意犹未尽的研讨;“姐姐们的意思,做妹妹的懂了,所谓驭夫之道,不就是刚中带柔柔中又必须有刚么,这有何难?” 花翎语笑道:“盖娅妹妹的话只说对了一半,这夫妻之道,贵在包容,毫无血缘关系的男女因相互爱慕而暗生情愫,此刻在自己眼中,对方的一切都是完美的,而成亲之后便需要终身厮守,生活中的摩擦不断,自然会暴露性格上的缺陷,这便需要双方能够接受对方的缺点,而这一方面,我们作为妻子,所付出的便要更多些,因为我们女子的荣耀都是夫君给的,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说的便是这个道理了。” 盖娅轻哼了一声以表达自己的不满:“凭什么他们男子便可以休妻,我们女子却不能休夫?这不公平。” 云采菱解释道:“这是个人的社会地位所决定的,自古以来,男子在这方面的优势显然要比我们寻常女子高出很多,不过,如果妹妹想避免此种情况发生,自然也是有办法的。” 被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挑起了兴趣,盖娅忍不住问道:“如何避免?” 云采菱与白渔儿相视一笑,鱼儿似乎在咬钩了。 “那便是找一个好男人付出真心啊。” 盖娅一撇嘴,这帮人简直坐着说话不腰疼,难道是在向自己炫耀她们嫁的好?别的男子在家中是如何表现的盖娅并不知道,但她却亲眼见过唐钰为他的几位夫人打洗脚水,作为一城之主、誉满大宋的一个传奇式的人物,唐钰能够如此心疼妻子并且雨露均沾,实在是难能可贵。 “盖娅知道姐姐?” “呸,你这丫头,可真是口无遮拦。”距离盖娅最近的李韵儿伸手在对方的脑门上敲了一敲,嗔道,“我们的意思是,不知两位公主可曾听说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 “那自然是听过的。”只是一个瞬间,聪明如斯的盖娅便想通了这几人整晚拉着自己与王恩澈尬聊的最终目的,不由得目光朝着一旁男子的那一桌瞟了过去。 见盖娅懂了,王恩澈却依旧是一脸茫然,水慕儿索性将话说得更直白了一些:“我们几个的意思是,但凡能与我家夫君成为朋友的男子,品性自然不会差,至少在宠妻一道上绝对部署旁人,不说二叔唐钲与知州辛大人,只论陈新远,从前是怎样一个风流成性的纨绔,如今也改了邪归了正,便很能说明问题了吧。” 坐在不远处的陈新远听闻此言,险些一口老血喷在她们的夫君脸上,这还真是人在厅中坐,锅从天上来啊。 盖娅对陈新远不算了解,身边的王恩澈却轻咦了一声问道:“花姐姐从前不是说过那位陈大哥如今变成这副畏妻模样,是因为家里有一只河东狮么,怎么又与唐大哥扯上了关系?” 这一次,陈新远的咽喉猛然一阵翻滚,很显然是胸中的那一口热血已然控制不住,直泛口腔了。 王恩澈话音未落,所有人均陷入一阵尴尬之中,花翎语差自己的夫君吐了吐舌头,唐钰则是一脸苦笑地朝着陈新远举手表示歉意,好在柳月娥因为忙于自行车的推广,此番并未随夫前来渝州城恭贺方小四的新婚大喜,否则陈新远怕是逃不过一阵皮肉之苦。 沉默之中,水慕儿轻笑一声继续说道:“暂且不必在意其他旁枝末节,诸位姐姐的意思是连伟公主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而在坐之中刚好还有两位与你二人十分般配的男子,我看恩澈小姐与韩卓韩公子便和合适……” “嫂嫂请慎言!” 水慕儿还在推销夫君的两位好友,却不想另一边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韩卓也王旁两人忽的站起,那神态与口气,简直毫无二致,真正做到了异口同声。 见这两人同时反对,水慕儿也一脸茫然地看向不远处的唐钰,怎么事实与夫君所分析的有所偏差?韩卓反对倒是在情理之中,王旁也插上一脚,这便有些奇怪了吧。 另一边的唐钰也是一脸懵逼,韩卓对盖娅公主有意,他是知道的,否则只凭他那守财奴的性格,必定不会只是因为对方是什么所谓的青竹山庄会员,放下手中的大小适宜,一路陪同着前来渔州。 王旁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不近女色只喜欢游戏人间的相府二公子也被盖娅公主的异国风情所迷倒,彻底转性了? 在场的均是聪明人,又岂会猜不到其中的关节,这是要上演两位好友争一女的撕逼大戏吗?看起来便是情节曲折令人欲罢不能啊。 见所有人都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自己,而韩卓的视线里分明还带着一丝你是你死便是我亡的狠厉,王旁无奈苦笑:“各位不必如此惊讶,我喜欢的恩澈妹子。” “唰”的一声,所有人的视线全部转向另一边的高丽公主王恩澈,可那边哪里还有她娇小的身形,羞赧难当的恩澈公主早已钻入了桌子低下。 第四百八十六章:突如其来的心绞痛 渔州城的夜已深沉。 唐家大宅一处幽静的小院内,李韵儿吹熄了灯火,帮着唐钰宽衣解带。 前面三位先行过门的夫人个个为夫君生儿育女,京城第一琴师李韵儿并不着急,但是此番渔州军打了胜仗之后班师回城,她发现与自己同时进门呃花翎语也有了身孕,李韵儿终于坐不住了。 相比所谓的女子矜持,为唐家开枝散叶才是头等大事,至少她不能落于人后。 一阵令她感觉害羞与欢愉并存的忙碌之后,唐钰拢起她被香汗打湿的秀发,在她的额前轻轻一吻,动作极尽温柔:“我去打水。” “别!”李韵儿一把将唐钰拽住,自己保持着趴匐的姿势,好似一条毛毛虫般想唐钰的胸膛靠了靠,若是此刻有一丝光亮,唐钰便能看到李韵儿的俏脸如同熟透了的山楂果一般红润。 “采菱说……她说结束之后不宜立即清洗,会大大降低受孕的概率的。” 说这些话时,李韵儿将自己的脑袋埋进了身下的棉被里,恨不得这辈子也不出来。 唐钰笑着安慰:“这种事强求不得,顺其自然反而会更好些。” “那可不行。”李韵儿抬起头,目光中透露着不可动摇的坚定,“诸位姐姐都为夫君留了后,我若是无所出,岂不是对不起受唐家的列祖列宗?” 听闻此言,唐钰先是感觉一阵感动,紧接着便觉得自己的心脏不知何时被死命揉捏了一下,那竟是一种别样的痛彻心扉。 见夫君沉默着不说话,李韵儿带着关切之色再次靠了过来,只可惜屋内没有灯光,她并未见到自家夫君那张面无血色的脸。 仿佛是过了许久,唐钰这才从那阵突如其来的痛楚中缓了过来,学医出身的他自然感觉到自己身体有些不对劲,只是穿越之前跟随爷爷学习中医数载,却并未掌握中医的精髓,说是初窥门径都算是夜郎自大了,如今在这中医盛行的年代,他可不敢狂妄到目中无人,那他那一手震惊吕神医的儿科问诊手段,也只是后人积累的经验使然而已。 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唐钰感觉到此刻的自己似乎又没了什么异样,不由得也是一阵惊诧,伸手拍拍身边李韵儿的香肩示意她不必惊慌,李韵儿这才收了准备起身去叫人的心思,重新在唐钰的身边躺下:“夫君要养我们这一大家子,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唐钰充满爱怜地捏了捏李韵儿那满是胶原蛋白的俏脸,调笑道:“放心,我才舍不得你们几个大美人年纪轻轻便守了寡,更不会便宜了其他男人。” 随着时间的缓缓流逝,战争时断时续却从未停止过的熙宁六年渐渐进入了尾声,大宋迎来了熙宁七年的春日。 渔州城张灯结彩喜迎新春,唐家大宅自然也是到处充满了洋洋喜气,唐钰的精神却显得有些萎靡不振,只因他的心痛症发作得越发平凡,每次都能令他感觉到莫名的切肤之痛,而痛完之后又会完好如初,纵然城中的医师搭脉,也未曾看出什么所以然。 这让穿越之后一直顺风顺水的唐钰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他倒是不担心自己会英年早逝,毕竟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大宋的医学不够昌明,只凭号脉查不出病症也在情理之中。 他只是担心自己突然离世之后,自己的妻子儿女又该何去何从,难道真的要他上演一出托妻献子的好戏?那还不如一刀解决了他。 便在他踌躇着是否要将自身的异样说给各位夫人,以便令她们早有准备之时,自莫名的病症发作以来最为严重的一次绞痛在瞬间侵蚀了他的身体。 唐钰面色苍白,汗如雨下,他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扶着门框,这才没有晕厥倒地,咽喉处感觉到一阵腥甜,在一众妻子的惊呼声中,唐钰一口鲜血喷出,落在地面之上如同点点梅花,紧接着便是双眼一翻,身子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等他缓缓睁开双眼之后,这才发现自己躺在白渔儿的房间之内,房里的五位妇人个个如雨打梨花一般,脸上均留着两道深深的泪痕,见到唐钰苏醒,云采菱与白渔儿当先冲到了床前,带着一脸惊喜的神情,想伸手触碰,却又似乎不敢,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哈领域身怀六甲,却是最为镇定的一个,她立即递给李韵儿一个眼神:“快去将吕神医请来为夫君把脉。” 京城仁和堂的吕神医远赴西南采购药材,为一睹渔州城的风光,特地独自留下盘亘了几日,刚巧碰上了唐钰的心绞痛发作。 见吕神医行色匆匆地进入房间,虚弱不堪的唐钰缓缓抽出了左手放在床前:“劳烦神医,晚辈真是过意不去。” 吕神医哈哈一笑:“那老朽便班门弄斧了。”随即一手撵着胡须一手搭上了唐钰的脉搏。 只不过片刻功夫,吕神医收了手,凝眉正问道:“不知唐小友对自己的病症有何判断?” 唐钰淡淡一笑:“自古医者不自医,神医探出了什么只管说来,晚辈还不至于因为一点病症寻死觅活。”唐钰表现得十分豁达,反观他身边那几位妻子,此刻又是泪眼婆娑,似乎又要大哭一场的模样。 “不不不,小友误会了老朽的意思。”自己说话吞吞吐吐,害的唐钰一家有所误会,吕神医慌忙解释,“从脉象上看来,小友的身体很康健,并无半点不妥,也许是老朽才疏学浅,并未……” “不。”唐钰出言打断了吕神医的自谦,这是他自己的身体,究竟如何又怎会不自知?数日以来,自己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心绞痛发,之后却依旧是生龙活虎并无异样,这显然不是生理疾病,仿佛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思念在一刹那之间被唤醒,刚刚那一口吐出的鲜血令他想到了穿越之前自己唯一的亲人,将他抚养成人的爷爷。 那时不时便会来那么一次的心绞痛是不是在预示着后世的爷爷已然时日无多?而那最后一口鲜血是否是在转告他,自己的爷爷已经撒手人寰? 第四百八十七章:不孝孙唐钰 当年在确认自己因为飞机失事穿越至北宋之后,唐钰便知道自己回归无望,也只能是思考如何在这个陌生的年代里求生,并未过多地去回忆前尘往事。 他本就不是个性格开朗之人,生活中除去读书,便没有了其他用来消遣的爱好,被同学戏称为书虫,知心好友本就不多,更别说什么关系暧昧的红颜知己了,唯一偶尔出现在唐钰午夜梦回里的人影,便是抚养自己长大成人的爷爷。 对于自己的身世,唐钰不甚了解,以前只是听隔壁邻居闲谈过几句,自己本不姓唐,只是爷爷从不知何处抱回来领养,不过究竟姓甚名谁,他自己也不在乎,也从未想着去寻找亲人,只愿守着给予他亲情的唯一亲人平淡生活,最终替爷爷养老送终。 无奈老天给自己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将自己送回了千年之前,不过他倒并不担心年迈的爷爷无人照顾,许家与唐家本就是至交,两位老爷子当年在战场上可是相互挡过子弹的。在得到自家的私人飞机坠毁,机组人员与自己全部失踪之后,必定会对爷爷无微不至,虽然自己的失踪会令他伤心难过,唐钰却坚信爷爷不会被这件事击倒。 是以在北宋的这几年之中,他虽偶尔思念,却并未太过愧疚,因为他知道遇上穿越契机这种事情属于可遇不可求,即便想要逆天改命,他也无法保证自己便能准确地回到穿越前的时间点。 毕竟他没有金手指,更没有掌握时空穿越的能力。 直到想通自己进来为何会又突如其来的心绞痛时,唐钰终于意识到,原来思念是可以无惧时间与空间的束缚,只要心里有牵挂,对方便能够感受得到。 如今唐钰能够断定,自己每次心绞痛发作之时,便是千年之后的唯一至亲病症发作之时,最后一次他口吐鲜血,便也预示着爷爷的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 送走吕神医,刚刚恢复些血色的唐钰双膝跪地放声大哭,那模样心酸至极,让人见了也忍不住鼻子酸涩,几位妻子也不知夫君为何如此伤心,却也是不约而同地下跪流泪,便连有孕在身的花翎语,也不顾身边丫头的阻止,与其他人一同跪在了夫君的身后。 一瞬间,房间里哭声响成了一片,从头至尾唐钰都没有向众人开口解释自己因何悲痛,家眷们却似乎早已明白夫君的心思,所有人的泪水中没有任何掺假,虽不明就里,却就是能感受到实实在在的悲伤。 忽的站起身子,唐钰伸手揉了揉已然变得通红的双眼,语气中尽显决绝:“明日唐家治丧,一切依照大宋的规矩,为我唯一的亲人设立衣冠冢,我愿守孝三年,以告慰爷爷在天之灵。” 几位夫人面面相觑,只是连一直常伴夫君身侧的长房白渔儿也对唐钰的身世不甚清楚,自然也就无人知道夫君家里还有个从未谋面的爷爷。 只是夫君有命,他们自然也不便多问,照吩咐布置便是,于是翌日,因为方小四成亲而挂上的红灯笼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代表府中治丧的白色灯笼。 一切遵照唐钰的意思,同样也未曾大操大办,只是照寻常百姓家治丧的流程操作,城中百姓不明所以,在一阵胡乱猜测都被唐家人否决之后,也不再做过多的议论,不只是谁当先在自己的家门外挂上了白色灯笼以示哀悼,全城的百姓纷纷效仿,于是整个渔州城陷入了一片白色灯笼的海洋,城头更是挂满了用以寄托哀思的三丈白帆。 丧礼第三日,衣冠冢封土,在立起墓碑之后,所有人这才看清墓碑之上所刻的名字,先祖唐氏维松之墓,不孝孙唐钰叩立。 本打算守着爷爷安度晚年,却不曾想自己莫名其妙经历了穿越,称一句不孝,理所应当。 一切尘埃落定,唐钰又开始着人编写家谱,爷爷自然成为了他这一脉的老祖,只可惜他一生未娶,膝下无子,唐钰与唐钲的名字则以孙辈出现在家谱之上。 大宋的旧规里没有平妻一说,只有家中的长房才有资格被写入家谱,并且不会出现名讳,只能冠以夫姓在前娘家姓氏在后,便算是家谱上的名字,譬如白渔儿,只能被记为唐白氏,而其他几位妻子,则根本没有被家谱记载的资格。 唐钰却将自己所有妻子的名字全部写了上去,便连唐钲的两位妻子也赫然在列,这令那几位夫人又是哭了一阵,她们并非伤心,而是满满的激动与感激。 唐家后院里的一处屋舍被改成了陈列唐家祖宗灵位的祠堂,第一个被请上神台的是爷爷唐维松的灵牌,下方的家眷由长至幼跪作几排,最前面是唐钰与唐钲,身后则是二人各自的妻室,在后面便是以唐夜雪为首的孙辈。 所有人三叩首之后,唐钰这才缓缓站起身子,正色说道:“家里都知我曾学过些许医术,而为我授业解惑之人,便是我的爷爷,也就是我们这一族的先祖,我学艺不精,未曾继承爷爷医术的十之一二,如今想来也算是我一生之中的憾事,为了弥补这一缺失,我希望家里有子嗣能够继承先祖的衣钵,将大宋的医术发扬光大,这也算是我对后辈的唯一要求。” 唐钰话铿锵有力,虽是请求,却令人无从拒绝,跪在人群中的云采菱一声叹息,转过身子将一缕哀怨的目光投向自己身后的儿子唐辰,似乎是知道家里这几日的氛围不对,平日里如闯王一般的阿琉也有所收敛,变得老实了许多,只不过知子莫若母,凭阿琉的性子,是绝对看不进那些枯燥无比的医书的。 顺着云采菱的目光看向自己的长子,唐钰也是一脸苦相地摇了摇头,不过也并未流露出过分的失望,毕竟他不止阿琉一个孩子:“我唐家没有重男轻女之说,只要有天赋有毅力,便是女儿身传承了医术,我也倍感欣慰。” 第四百八十八章:卷土重来的亚历山大后裔 唐钰打算守孝三年,唐钲极力劝阻,毕竟大哥还肩负大宋渝西节度使一职,若是依照规矩守孝,必须要卸去官职,如此一来,渔州军便会陷入群龙无首的困境之中,依照唐钲目前的声望,即便有唐家二少爷这个头衔,也是扛不起渔州军这面大旗的。 可惜唐钰似乎心意已决,任谁来劝也不给面子,见到城主果真在城外的墓地里搭建草棚,一筹莫展的唐钲与方小四总算等来了迟迟不见回传的西域最新消息。 两人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于景传回的消息,便是大吃一惊,即刻送去给了唐钰,看到内容,唐钰却一脸淡定:“对于沐辰风来说,中原已不再是他能够踏足的地方,东面的岛国只是茫茫大海上的弹丸之地,又是我们的手下败将,以他的心高气傲,自然是不愿意屈就的,而唯一能够出逃的地方,也只有西域了。” 这三个月以来,于景一直蹲守在高昌城外收集城中的消息,虽然不能入城明察,却可以在城外暗访,通过这帮欧洲人奴役高昌附近的牧民为其劳作,于景也渐渐看出了其中的门道。 除了加强城防之外,高昌城中日新月异的变化便是出现了许多高耸的烟囱,再加上无数载满黑色矿石的马车络绎不绝地入城,于景大致便能判定,欧洲人在高长城中大兴土木,目的是建设铁器工坊。 得出这个结论之时,斥候营副营统便是一阵心惊肉跳,一个不算美好的猜测直接蹦入于景的脑海,而紧接着的城外实验则进一步证实了于景的猜想,看到那一团火球,听到那一声爆炸,于景知道,当日趁乱逃出汴京城战场的沐辰风已然来到了高昌城。 “看来这是老天不愿我守墓三年啊。”唐钰一声冷笑,伸手脱去了身上的麻衣,“此番若是再令你跑了,只怕整个大宋的百姓都不会原谅我吧。” 唐钲则一脸兴奋之色,沐辰风销声匿迹了半年之久,如今总算再次现身挑事了,“既然此人已投靠了欧洲强盗,便再不是我族之人,既是异族,便无需手下留情,我们可以用攘夷炮痛痛快快轰一场了吧。” 唐钰摇了摇头:“西域地域开阔,敌军可以采取四面散开的方式挺进,攘夷炮在海上面对战船那种庞然大物,命中率自然是极高,但若是将移动毫无规律可寻的人作为目标,似乎又不能发挥出十成的威力。” “那我们便用守卫汴京城的战术,空中打击与地面进攻相结合,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抱头鼠窜。” 唐钰再次否决了方小四的提议:“此种战术沐辰风已然见过,再次使用已对他没有了震慑效果,以对方的智慧,必定会在想到对策之后才会反攻,若是两军再次对垒,便是说明这招对其已然无效了。” 唐钲与方小四面面相觑,难道说他们要与沐辰风对拼扔手雷吗?虽然渔州也可以采取曾经幽州军的策略,为将士们打造护甲,自己的兵力总数却与对方有着天渊之别,渔州军能够上战场的,满打满算也只有一万两千之众,而于景传回的消息中明确指出,这支欧洲军队几乎是集西方所有政权的兵力于一处,可是有着足足五十万人。 “两位弟弟莫慌,难道你们忘了我已经研究出的利用干电池制造火焰的技术了么?”看着满脸不解之色的唐钲与方小四,唐钰的笑容之中满是狡猾,“只需先行前往战场稍加布置,我自信只需两百人手,便能将对方五十万人杀一个丢盔弃甲,永远也不敢再次妄想踏足中原。” 这帮欧洲骑士团是如何向西夏耀武扬威的? 他们自称是亚历山大大帝的后裔,东征中原是为了完成先祖的遗愿? 笑话。 唐钰也学过世界史,自然对亚历山大大帝的光辉事迹了若指掌,以区区五万人的军力在短短数年之间便打下了大片土地,让亚历山大帝国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横跨亚非欧三大洲的大帝国,这位年轻的亚历山大大帝的确有两把刷子。 只是在最后的东征时,因为方向的偏移,他直接率领军队跑到了天竺,并在印度河流域建立了两座亚历山大城,最终因为征战数年的将士开始思念故土而产生厌战情绪,他的东征这才遗憾收场,没有完成自己的毕生溯源:一直打到世界的尽头。 对此,唐钰只能报以一声轻蔑的微笑,倒不是看亚历山大大帝的军队不起,而是感叹其运气实在太好,若是当年这位马其顿王国的国王真的率领他的五万大军越过喜马拉雅山脉,并击败盘踞在西北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匈奴人来到中原,除了成为同时期的战国七雄铁蹄下的残魂之外,便再无其他结局了吧。 五万大军,只是面对一个当时的赵国,至多也就能抵抗一次骑兵的冲锋吧,毕竟当年秦赵长平一战,秦将白起所坑杀的赵国俘虏人数已然超过了四十万,虽说史书有夸大的成分,就算打个折上折,被坑的人数在十万以上总是有的。 战无不胜的亚历山大大军,似乎不够塞牙缝啊。 而如今,欧洲骑士团为了取得短暂的和平,不不惜祸水东引,将战火燃烧至中原,还美其名曰完成先祖之遗愿,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而事实是,即便东罗马帝国组织军队东征,甚至不惜拉上欧洲的所有势力,妄图一举攻下中原瓜分利益,真是想得太美了。 在大宋,甚至是整个中原,只要有唐钰这个定海神针在,任何外族想要入侵,最终的结局只有一个,那便是全军覆没。 亚历山大大帝的后裔有怎样?五十万大军又如何?即便是再加上一个能够制作出掌心雷的沐辰风,唐钰依旧未将这支看似浩浩荡荡的军队放在眼内。 只要对方有一只脚踏足唐钰所规划的边境线,便算是渔州军的死敌。 对于这样的敌人,唐钰可是不会心存丝毫恻隐的。 第四百八十九章:渔州城的新武器 大宋历熙宁七年四月,丞相王安石上书皇帝赵顼成立议会并在熙宁与天圣两党之中选取议员共同参政议政。经过一个多月的筹备,最终在大宋各个阶层中选出议员五十四人,其中八成自然是如今威风八面的熙宁党人。 至此,朝廷一改相府一言堂的格局,各部将需要处理的事宜进行汇总,在自家权限之内的,便由各部尚书自行安排解决,若是涉及到两部以上通力合作,便由这两部中的议会议员协商对策,以此类推,所有决议再不需要相府甄选之后交由皇帝定夺,而是由议会作出应对之后再由皇帝陛下决断。 明面上看来,宰相的权限被大大削弱,但是作为议会元首的王安石依旧拥有一票表决权,熙宁党更是占据了议会的八成席位,王安石依旧能够做到挥斥方遒,一手遮天。 在王安石进行议会改革的这段时间内,皇帝赵顼宛如相府的傀儡,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天圣党方面更是偃旗息鼓,任由熙宁党胡作非为。 见到政权改革的前奏大局已定,王安石自然是心中快慰,从当年唐钰或提点或暗示的言谈之中,嗅觉敏锐的王相爷领略到自己闻所未闻的朝堂新格局,皇帝依旧是受万民敬仰的皇帝,各部官员却能更好地受民监督为民服务,真正做到了范公当年在岳阳楼前所发的宏愿: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虽然这种制度也会存在其弊端,却远比现今的朝廷格局要先进许多,这便是王安石不遗余力推行政治变革的缘由。 大宋朝廷的变化日新月异,远在渔州的唐钰却无心过问,渔州城虽隶属于大宋,也有皇帝亲自委派的知州协助管理,却并不受朝廷管辖,大宋的政权变革,还不会影响到渔州。 在得到于景八百里加急送回的情报之后,整个渔州城再一次进入了备战状态,攘夷炮因为太过沉重,虽有轮胎协助,此去西夏山高水远,实在不便运输,加之制造太过繁琐,炮弹的打制同样也是一个精细活,所以这一次依旧被排除在了远征欧洲骑士团的携带武器之外。 倒是火绳枪因为携带方便,授命参加此次的战斗,总算是令这一系列的武器设计师贺鸣郁闷的心情有所缓和。 铁匠铺在与火器坊如今最大的任务便是制作定装子弹,将定量的火药与弹珠用易燃的黄纸包裹之后塞入一个个连在一处的小布口袋之内,这是唐钰效仿后世的子弹带制作,运输起来极为方便,作战时也简化了子弹的装填步骤,缩短准备时间提高作战效率。 同样忙碌的还有杨子墨的橡胶工坊与陈旭所新建的化工坊。 没有攘夷炮作为威慑,西夏也没有足够的沼气作为燃料让热气球升空,对付沐辰风,唐钰自然需要另一种稳操胜券的新型武器。 后世的地雷作为一种隐秘性极高,杀伤力极大的后世常规武器自然是作为首选被唐钰采用,但是唐钰作为一个武器小白,根本弄不懂土地雷的触发装置如何制作,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既然自己不了解,也就不必再去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去研究,唐钰另辟蹊径,在制作出干电池之后,便萌发了以电流产生火花进而点燃火药引发爆炸的布控式地雷,可惜电池的电流毕竟太小,纵然能够在流经相互触碰的两节铜线是产生火花,却总是一触及逝,无法成功点燃周围的火药。 在尝试过几次失败之后,唐钰显得有些束手无策,对化学有着浓厚兴趣的陈旭向先生提出了一个试探性的建议。 “先生说过,氧气可以助燃,若是我们以一小股氧气包裹铜丝,会不会提高电流引火的成功率?” 唐钰只是凝眉沉思了片刻,便觉醍醐灌顶一般通透,他忽地站起身子,伸手拍拍陈旭的肩头哈哈一声大笑:“实在应该给你记上一功。” 陈旭闻言也是一阵心潮澎湃:“难道说先生果真有了对策?” 唐钰自信满满地点了点头:“诚如你所言,氧气可以助燃,自然能够提高成功率,而最大的问题是如何让无形无色的氧气听我们的话,不会乱跑,不过有杨子墨在,这便也就不再是个问题。” 仔细翻阅完唐家大院送来的图纸与要求,杨子墨的嘴角泛起一丝弧度,传达出的意思很是明确:小菜一碟。 轮胎与空心管他都能制作出来,这盛装氧气的橡胶小口袋又岂会将他难倒? 只是半日之后,杨子墨便亲自送来了样品,陈旭将样品口袋内充入氧气,并插入铜丝,最后封上了袋口举在手中,半柱香之后,橡胶口袋依旧鼓鼓囊囊,丝毫不见干瘪,便可以证明当中的氧气并未流失。 将小口袋与充足的火药和铁片置入一只木箱之内再以沙土掩埋,又将铜线与起爆开关布置妥当,撤走试验场所有人员,唐钰毫不迟疑地按下了起爆按钮。 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爆炸将掩埋木箱的沙土炸出了一个天女散花的图案,无数铁片隐藏在飞扬的沙土中,将四周的标靶击了个粉碎。 周围的人纷纷在庆祝试验的成功,唐钰也是重重挥了挥拳头,他本不愿挑起战争,却肩负保家卫国的重任,既然人要犯我,我若再对敌人客气,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接连响起的几声爆炸同样惊天动地,只是渔州城中的百姓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听到声响之时,只是微微仰起头朝城北的试验场看了一眼,便一脸淡定地忙起手中的工作,根本没有将那与从前相比略显沉闷的爆炸放在心上。 只是有为数不多的有心人在心中念叨一句:“许久未曾听到试验场的爆炸声了,看来这是又要打仗了啊。” 他们猜测的果然不错,大宋历熙宁七年七月,渔州城各处军营贴出公告,责令众将士整理行装,十日后出征,目标西夏沙州城。 第四百九十章:唐钰究竟在搞什么鬼? 刚刚大权在握的西夏皇帝拓跋秉常正志得意满地高坐在兴庆府西夏皇宫的龙椅之上。 大宋历熙宁六年,欧洲骑士团突然退兵之后,拓跋秉常未免夜长梦多,即刻率领两千亲卫班师回朝夺权,岂料太后与国舅的实力还是非比寻常地雄厚,双方在兴庆府城外僵持了足足一个多月,在孤立无援又失去军权的不利情况下,随着太后首先认输,她与国舅两人的联盟便瞬间瓦解,拓跋秉常这才如愿以偿正式以亲政皇帝入主西夏皇宫,太后被禁足,国舅直接被斩首示众,预示着西夏皇权争夺战以年幼皇帝的获胜而告终。 国家初定百废待兴,拓跋秉常志存高远,也打算有所作为,成为一个被载入史册的西夏皇帝,却不料刚刚亲政不久,便受到了大宋渔州军请求过境西夏兵驻守沙州城的公函。 其他势力的军队过境本就非同小可,对方还是大宋赫赫有名的常胜军,听闻此番更是身为渝西节度使的唐钰亲自领军,这更是令拓跋秉常坐立不安。 “渔州军有多少人吗?驻守沙州城?他们的要求是否过分了一些?沙州何时成了他大宋的城池?渔州军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外军进入西夏国境,这在从前简直匪夷所思,几乎与丧权辱国无异了,即便渔州军的公文中阐明了理由,是为协防西夏而来,可拓跋秉常却总是有些不信呢? 他自然也知道那帮欧洲人只是撤回了高昌城,并未彻底散去,将二十万西夏军留在沙州城自然也是在做防范。 只是别国遭遇强敌,其他势力选择作壁上观,看来已是一种尊重,稍显阴险的势力必定会趁此机会进行敲诈勒索从中获利,这才是寻常操作啊,大宋渔州军不但没有趁火打劫,反而守望相助,唐钰竟如此好心?难道是菩萨转世不成? “人数在一万两千人左右,另外还有一支庞大的运输队伍,共计一万五千人,如今正驻扎在大宋秦凤路兰州城外,时刻准备越过两国边境。” “一万两千人,这应该是渔州军的全部实力了吧。”拓跋秉常喃喃自语,眉头早已拧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结,思索良久之后,这才沉声问道,“你能确定唐钰只是打算驰援沙州城,而并非要进攻兴庆府?” 唐钰如此倾巢而出,难免不会引发拓跋秉常的遐想,毕竟如今整个西夏的防守形同虚设,所有西夏军都在布坊沙州城,唐钰想要借此机会拿下西夏简直易如反掌。 殿下站着的谋士远比患得患失的皇帝陛下想得通透,见拓跋秉常出声询问,立即回道:“唐钰虽然号称大宋战神,却并不主动挑起战火,西夏与宋国在熙宁元年的那一战,他也未曾参与,由此可见,唐钰并非好战之人,或许此番前来西夏,果真是如公文所言,是为了阻止那帮欧洲强盗东进肆掠中原。” 拓跋秉常点点头,若是能在境外便能将隐患排除,宋国自然不会因为受到敌人的滋扰而有所损伤,将战场放在西夏,是宋国权衡之下的最优局面。 若是自己不同意渔州军过境,选择独自抵抗欧洲骑士团的侵略,只凭西夏二十万军队与回鹘那帮散兵游勇必定挡不住,届时西夏同样会如西州回鹘一般覆灭,还不如胸怀大度一些,与大宋结成同盟,共同面对强敌,至少百战百胜的战神唐钰若是没有获胜的把握,应该不会千里迢迢赶来西夏送死吧。 既然心意已决,拓跋秉常倒显得豁达起来,他忽的提起笔,大笔一挥,责令西凉府打开城门恭迎渔州军,与此同时宣化、肃州、瓜州与沙州四座城池更是一路绿灯,无需通传便直接放行,自己也从兴庆府出发摆驾沙州城,再一次御驾亲征。 在得到西夏皇帝的上谕之后,渔州军一路畅通无阻,所到之处西夏百姓夹道欢迎,倒是令唐钰初次感觉到民族渐渐融合时的融洽,心中也是一阵感慨,看来自己的坚持终究还是正确的,无论乱世是怎样一种群雄割据,最终也会慢慢走向融合,而他正在做的,是加速其发生质变,并未偏离历史的轨迹。 既然这条路是正确的,那他便会在康庄大道上一往无前。 沙州城外,渔州军与西夏以及回鹘的守军汇合,盖娅公主立即召集旧部,有了决策者指挥,残余的回鹘军总算不再是内部乱作一团的一盘散沙,而是在盖娅公主的号召之下重新拧成了一股绳,心中只有收复高昌城为同胞报仇的怒火,再也没有了各自为政企图另立山头的歪心思。 在于从高昌城外赶回的于景小分队汇合之后,唐钰也总算获知了欧洲骑士团的最新消息,他们不惜一切力量建造出十多处大小不一的铁匠坊,按照于景的监视与估算,敌军掌心雷的一日产量在两千枚左右,自欧洲骑士团退守高昌城到如今已是四个月有余,除去前一个月的准备时间,他们如今的武器保有量在二十万枚,这已然算是一个比较恐怖的数字了。 不过唐钰却似乎并不关心敌军的武器数量,而是在乎他们的动向,似乎感觉到了自己做了无用功,于景略显尴尬地抓了抓脑袋:“我们接到命令离开高昌时,敌军并未有拔营东进的迹象,似乎还在为作战做准备。” 唐钰闻言只是一声冷笑:“看来经过汴京一战,沐辰风的胆子又小了一些,此番若是不做好更加精细的准备,他是不打算出高昌城了。” 刚好自己这边也需要有一番布置,沐辰风的谨慎也给了自己充足的时间。 于是乎,紧接着的数日,沙州城外尘土飞扬,无数将士挥舞着手中的铁锹铁铲,在城外的广阔土地上挖沟掘渠,偌大的地域竟被活生生挖出了一个散射状的蛛网,所有沟渠以沙州城西门为中心向外散射开去,布满了城外的数十里土地。 西夏皇帝站在城头,见到接近四十万军队整日里挥动铁锹挖沟,心中也不免一阵疑惑,不挖壕沟,自掘出这深不过两寸宽不过一寸的沟渠又有何用? “唐钰那厮究竟在搞什么鬼?” 第四百九十一章:决战之前 作为东罗马帝国的最高军事统帅,尼科斯自然不会愚蠢到回撤高昌城之后便一心一意制作那个神秘的东方人所提供的武器而放弃对西夏的监视,广阔的塞北大漠之上,如满天星斗一般散落着无数隐藏于暗处的欧洲密探,他们负责将西夏与与回鹘四十万大军的一举一动回报给高昌城,以应对突如其来的变故。 对于尼科斯的布置,西夏也有所察觉,只是士兵们坚守沙州城,明明能够见到对方的斥候在沙洲附近监视,却从不会擅自出城驱赶,这一举动令那些欧洲密探更加肆无忌惮,久而久之也不愿趴在满是沙尘的草窝里隐蔽,而是光明正大地骑着马在沙州城西门外晃悠,不时朝着城楼打着呼哨,神色中也不乏挑衅,简直是西夏军如无物。 面对欧洲骑士团的嚣张跋扈,西夏军却并不理会,只要未曾大军压境,这沙州城便是安全的,至于城外的那些跳梁小丑,虽然一直在叽里咕噜说着什么,他们却一句也听不懂,刚开始将士们见对方欺上了门,也朝城外吐着口水对骂,无奈双方语言不通,他们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对方同样也听不懂他们粗俗的谩骂,骂战只持续了半日,城头上的西夏驻军便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兴趣,而是任由他们在城外纵马狂奔,依旧毫无反应。 双方之间的平衡被从天而降的渔州军打破,唐钰刚刚抵达沙州城,便下令斥候营出城清缴布置在城外的所有监视点,凭借能够远距离射杀敌人的神枪队,在于景与林森配合之下,方圆五十里的欧洲密探很快便被狙杀殆尽,等到尼科斯得知自己的前哨全部被剿灭时,再派出人手监视已经晚了,回鹘二十万大军出城挖沟,不出一个昼夜,便彻底完工,再由陈旭率领渔州军铺设地雷并掩埋,一切准备就绪,也只用了不到三日的时间。 这样短暂的一个时间段里,沙州城附近发生了什么,尼科斯一无所知,等到第二批密探抵达西夏边境时,得到的情报只是,沙州城中出现了另一股从未见过的军队。 “他们似乎不穿铠甲,装束也与西夏与回鹘军不同,虽只有万余人,但整支军队的面貌与另外两支军队截然不同,似乎很不好对付的样子。” 听了身旁随行人员的译文,沐辰风冷然一笑:“他与旁人自然不同,毕竟他才是整个中原的最强者。” 尼科斯眉头一拧,神秘东方人似乎对这支军队很是熟悉:“阁下知道这支军队的来历?” 沐辰风冷哼一声:“自然知道,这便是令我在中原起事时吃了大亏,险些命丧汴京城的罪魁祸首,大宋渔州军。” “这怎么可能?阁下可是拥有最强武器的人,竟然也败在这支军队手下?”掌心雷的威力,尼科斯可是亲眼目睹过的,他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人能够顶住如此猛烈的攻击将神秘东方人的军队打倒,若是此人也在那支军队面前吃了败仗,那面对同样的敌人,他们这支欧洲骑士团又哪里来的胜算? 见尼科斯似乎隐隐倒吸了一口凉气,沐辰风脸上的神色中露出一丝鄙夷:“怎么?难道说统领大人害怕了?” 随即又是森然一笑,正色说道:“当日我败在他的手下,一是因为我盲目自信太过轻敌,二是他的新式武器层出不穷,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如今回想起来,还是当时给了他太多的准备时间。” 任由沐辰风你想破了脑袋,也不会猜到渔州城竟然搞出了能够载人上天的孔明灯,攻击从上至下,本就会给下面的军阵带来极强的压迫感,更何况还有那个什么神枪队埋伏在暗处偷袭,即便是有护甲防御,幽州军也难免阵脚大乱,这才给唐钰钻了空子,利用人性怕死的特点,最后打一场心理战,令他败了个彻底。 如今想来,自己能在那种绝境之中捡回一条命已然算是上天的眷顾。 既然老天不让自己死,那便是不愿唐钰潇洒独活,如今的沐辰风不要什么大宋,也不要赵家为沐家抵命,他只要唐钰死,只要渔州城。 “汴京一战,相信渔州军已然装备尽出了,此番出击,必然也是新瓶装旧酒,只要军心稳定,不被渔州军眼花缭乱的进攻方式所震慑,凭借人数上的绝对碾压优势,我军自然可以轻松获胜。” 无论是载人孔明灯,还是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火绳枪,拨开其华丽的外衣之后便不难发现,唐钰的最终攻击手段,还是与自己无异的掌心雷,既然敌人有的我也有,又何须在意那些华而不实,只能利用一次唬人的包装? 沙州城外的这一战,沐辰风同样信心满满。 即便战败了又如何?这帮欧洲人只是自己利用来与唐钰血拼的棋子而已,五十万大军打不败唐钰,他便能集结八十万、一百万,只要自己掌握着掌心雷这个机密,又何愁招揽不到为自己卖命的亡命之徒? “阁下的话是不错,但对方也有将近四十万兵力,又有城池坚守,我们似乎没有必胜的把握。” “我们敌人只有那一万两千渔州军,至于其他两只军队,不过是凑人头的散兵游勇而已,只要渔州军战败,那些军队自然不足为虑。” 尼科斯闻言,双眼便是猛地一亮,他这才想到,西夏军与回鹘军手中必定是没有掌心雷这种武器的,若是他们有如此犀利的武器,当日便不会给自己与他们对峙的机会,早就靠着强大的火力将自己打一个抱头鼠窜狼狈逃回欧洲了,又何须在得知自己撤军之后举国欢腾? 事实似乎果真如这位神秘人所说,真正对自己有威胁的,也只有那刚刚入城的一万两千余名风格迥异的渔州军而已。 五十万军队加上掌心雷,对阵一万两千人,如此悬殊的力量对比,这种仗若是他再打不赢,也没什么活着的意义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沐晨风之死 大宋历熙宁七年九月,欧洲骑士团去而复返,五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直逼沙州城而来,却在城外的的一处山坡之前被拦住了去路。 但见不算高耸的丘陵之上立着一只孤零零的木牌,上方似乎贴着一份公文,一名欧洲士卒翻身下马上前一步,直接将木牌拔出放在尼科斯的面前,统帅大人不认识中原字,却能将公文上面所写读了个明明白白。 却原来这张公文竟是以欧洲拉丁文所写,看来这张公文明显是写给他看的。 面对如蝌蚪一般游走的文字,沐辰风自然不明其意,忍不住皱眉问道:“上面写了什么?” “狂妄至极的中原人。”尼科斯一声冷笑,命手下翻译将整张公文念给沐辰风。 “敬告欧洲联军的各势力统帅阁下,你们未有任何昭会出兵侵略西州回鹘,本已触怒了我天朝国君,如今又将战火燃烧至西夏,更是罪不容诛,奉劝各位悬崖勒马,以及返回欧洲,并不再东进,贵我双方共同管理丝绸之路,互通有无,以促进两方和平发展,方显大国风范,若是一错再错,强行入侵西夏,我天朝上国必定会给予各位毁灭性打击,为表我中原抵御外敌之决心,特以此木牌为界,擅自进入木牌以东者,杀无赦。” “我倒要看看,他如何将我五十万大军赶尽杀绝。”尼科斯猛地一摆手,正待挥军前进,身边的沐辰风却冷不丁大喊了一声:“慢!” “以我对唐钰的了解,这似乎绝非危言耸听,难道他将攘夷炮搬来了西夏?”沐辰风紧锁眉头,似在思索对策,“统领阁下需要即刻传令大军散开,绝不能集结于一处,否则必定会成为敌军的标靶。” 沐辰风的话信誓旦旦,神色很是凝重,尼科斯却觉得他有些大惊小怪,护甲能够抵御掌心雷的爆炸,这一点欧洲骑士团也是经过试验论证的,此刻的他们有着这世上最强的矛,又有着最坚固的盾,士兵更有着无与伦比的近身格杀能力,尼科斯认为他的这支军队应该是所向披靡的,他完全可以凭借这支军队称霸整个世界。 对面只有区区一万夺人,根本不够他塞牙缝的,为何要紧张成如此模样? 沐辰风只是冷冷一笑:“阁下若是不听我的一意孤行,是要吃大亏的。” 尼科斯心中腹诽,却还是同从了沐辰风的建议将军队散开,虽然他不相信面对自己这样一支武装到牙齿的军队,对面的守军如何还有一战之力,却也打算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损伤,毕竟自己身边的这个神秘人似乎更加了解城中的对手,他可是希望无伤亡攻克沙州城的。 随着尼科斯的一声令下,各势力的统领率领自家军队迅速朝四面散开,五十万人瞬间便站满了沙州西门外的各处角落。 一名欧洲军战士得到最高统帅的命令,高举着盾牌迈步跨过了刚刚木牌所插的位置,远处五十丈开外果然传来一声枪响,士兵下意识将头藏在盾牌之内,即刻便感觉到一股力量撞在了横在自己面前的盾牌之上,随着一声金铁撞击的清脆声响过后,一颗因为击中盾牌而稍稍有些变形的铁珠落在士兵的脚下,而自己手中的盾牌却毫发无伤。 将那个尚有余温的铁珠放在手心观察良久,尼科斯忽而露出一个轻蔑至极的笑容,这便是神秘人口中中原最为高端的武器?一颗铁珠而已,不说自己的盾牌与护甲能够抵挡,便是真的打在身体上,只要不伤及要害,是不会死人的吧。 经过这一番试探,沐辰风也确定唐钰并未带来攘夷炮,塞北太过广袤,只要大军散开,攘夷炮变成了无用武之地的废铁,换做是他,也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之事。 既然没有自己从未见过的新式武器,那对付起来也就没什么压力了,同样是对拼掌心雷,这种形式的战斗,沐辰风的胜率可是百分之百。 “那便让沙州城看看,何谓天女散花吧。” 沐辰风冷笑,小小一座沙州城,城墙高度不足两丈,更有着不同程度的塌陷,如此破败不堪,只需一轮攻击便会彻底坍塌吧。 成楼之上,目睹敌军缓缓向城楼靠近的唐钰也露出了同样的笑容:“既然他们冥顽不灵,见到了公文依旧不肯撤兵,那便让他们尝尝什么叫做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与无措。” 站在唐钰身侧的拓跋秉常见敌军开始行动,心中也是不免一阵紧张,见唐钰依旧云淡风轻,倒又恢复几分气势,于是他见到了此生未尝一见,甚至从未想象过的场景。 随着唐钰的轻轻一挥手,城头一道旗语将命令传递出去,也不见渔州军有如何动作,只有城下一排手扶一只神秘铁箱的士兵按下铁箱上的一个凸起的按钮。 紧随而来的便是城外空地上四处响起的爆炸,飞扬的尘土中混杂着硝烟与火焰,无数铁片在欧洲骑士团脚下的土地里射出,有的洞穿脚底,有的击中小腿,有的飞向面门,将毫无准备的欧洲骑士团炸了个人仰马翻,哭号之声响作了一片,缓过了神的欧洲士卒想逃跑,只是放眼望去,四周都在爆炸,到处都是带着鲜血的残肢断臂,他们恍若被炸弹包围,根本无处可逃。 面对如修罗地狱一般的惨烈场景,尼科斯的面色惨白,他的蓝色眼珠在眼眶中疯狂跳跃,仿佛下一刻便要飞出眼眶之外,到了此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部下死伤无数,却不知该如何指挥? “这到底是是什么东西?” 尼科斯朝着沐辰风咆哮,沐辰风却又哪里知道唐钰究竟用了什么妖法,竟然能令深埋在地下的炸弹自爆,渔州军根本不用出动一兵一卒,只需要等着敌军落入伏击圈,便能轻易解决战斗,任由对方人数再多,也能炸出个尸横遍野。 “打不过,必须立刻撤退!” 沐辰风的话音未落,忽觉自己身后有东西疾速飞来,他下意识打算躲避,却又如何能够躲避子弹的速度,一粒铁珠自脑后射入,再由前额穿出,伴随着一道血箭洒落黄土,沐辰风睁着不可置信的双眼栽落下马,仰躺于地面之上,双眼泛起孔洞的光芒,死不瞑目。 第四百九十三章:败退 “少爷!” 沐辰风刚刚中弹,身边的几名沐家死侍便围了过去,只可惜铁珠是穿头而过,巨大的力量险些将整个前额彻底掀飞,纵然死侍们在千军万马从中奋力抢救,最终也是只能多贵沐辰风的尸体。 无心宣泄怒火,他们此刻要做的是立即带着沐辰风的尸体离开战场,几人顾不得犹豫,立即翻身上马,一人将沐辰风尚有余温的身体抱上马背,由另外几人护送着向西面疾驰而去。 这些人匆匆离去时的混乱与愤怒,尼科斯根本无暇顾及,在沐辰风突然倒地之时,他便意识到对面军队的杀手锏可远远不止那些埋入地下无需操控便能引爆的武器,那些东西虽然隐不可查又威力巨大,但是敌军似乎很讲究信用,并未在刚刚插入木牌位置的西边布设。 而刚刚令沐辰风丧命的也并非爆炸性武器,却是最初击中越过木牌士兵的远距离杀伤武器。 想到此处,他立即将身子蜷缩于马背之上,拉过缰绳便朝着来的方向疾速奔逃,身边的护卫见主帅逃跑,也纷纷效仿,至于其他各国的统领,此刻也被沙州城的神秘炸弹炸了个七荤八素,早已没了作战的心思,整个欧洲骑士团五十万大军,连对面敌军的面还没碰上,便被突如其来的爆炸打了个狼狈不堪抱头鼠窜。 不远处一个制高点上,林森趴在黄土里一动也不敢动,火绳枪激发时的声音太过响亮,纵然战场上爆炸声四起,若是有心人想要寻找枪声来源,还是能够发现他所隐藏的位置的。 看到对面的将领在策马狂逃,林森的心中稍定,缓缓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黄色沙土,露出身上穿着的一套土黄色迷彩服来,这可是渔州城制衣坊为了此次驰援西夏而特别赶制的,因为时间仓促,只有斥候营与神枪队这些活跃在城外的战士可以领取,可是好生羡煞了那一帮只管埋地雷的步兵营将士。 得到沐辰风被击毙的消息,城头之上的唐钰面色平缓,并未流露出一丝或开心或沮丧的心情,沐辰风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是他们两人的身份发生对调,恐怕自己根本走不到对方如今的位置。 凭借手中的资源占据一方,再娶上几房貌美如花的妻子不好吗?非要想着南侵大宋,口中喊着为沐家报仇雪恨,究其根本还不是为了成为皇帝? 看着沙州城下方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的战场,唐钰轻轻一声叹息:“让拓跋秉常率领西夏军出城清扫战场吧,转告他一句话:上天有好生之德,可别将事情做得太绝。” 言下之意便是,只要是主动缴械投降的,大可不必赶尽杀绝,得饶人处且饶人嘛。想来经此一战,欧洲人必然有很长一段时间提及中原便会闻之色变了吧。 战场的硝烟腾起时毫无征兆,消散时也极为迅速,城头的微风吹过,便散了个无影无踪,刚刚所发生的一切恍若如梦,只有满地的血迹与尸体向世人展示着战争的真实与残酷。 西夏军将所有敌军的尸体堆积在一处,一把火焚烧殆尽,至于其他受了伤的欧洲士兵,便任由其自己离去,焚烧尸体的大火烧了足足三天三夜依旧未灭,空气中尽是脂肪燃烧时的恶臭,令跟随唐钰远征的李韵儿吐了好几次,夜里也总是被噩梦惊醒,虽然有唐钰陪伴左右,依旧心有余悸,若是再在沙州城待下去,只怕都会产生心理阴影了。 女子果然还是上不得战场的,似花木兰那种巾帼英雄这世上又能有几个? 忽而想到家里也有个姓花的,若非有了身孕,只怕是也要跟着来的,那倒是一个不怕目睹血腥场面的奇女子,再想到她与花木兰同姓,李韵儿竟不由得掩嘴轻笑了一声。 “只愿这世上再无战争吧。” 仓皇奔逃五十里后,东罗马帝国东征军统帅这才伸手按了按猛跳不止的心口,勒住马缰开始重新聚拢残部。 一份清点后的汇总送入他的手中,上面的数字险些令他口吐鲜血,其实若是自己就这般死了倒也省心,毕竟他无需面对皇帝陛下的斥责与惩罚,只可惜天不从人愿,他心脏的跳动依旧蓬勃有力。 沙州城一战,十五万东罗马帝国将士死伤近半,算上所有深受重伤的士兵,如今还能喘气的只有九万余人,这可是整个东罗马帝国的所有精锐,这支军队死伤六万人,便代表着东罗马帝国的军事实力直接下降了四成。 “将军不必太过心急,我们的损失如此巨大,其他国家的军队自然也不会幸免,他们的损失只多不少,虽然此次东征我军大败而归,却也从另一个方面达成了皇帝陛下的目的,那便是削弱其他势力的力量,让他们失去对东罗马帝国的觊觎之心。” 尼科斯一声苦笑,如此惨败面前,这似乎是唯一的一个好消息,不过他可不愿就这样灰溜溜地逃回新罗马。 “我们必须控制高昌城,那里是连接中原与西方的必经之路,无论是向东还是向西,都是进可攻退可守,战略位置极其重要,我军虽然损失惨重,毕竟还有将近十万的战力,其他势力经过这次失败早已是信心全无,就算重新聚集在一处,也不是我军的对手,只要我们独自控制了高昌城,此此东征便不算是彻底失败。” 属下的话言之有理,尼科斯只是稍作思索,便毫不犹豫地下令即刻返回高昌城。九万士兵在蒲苍海作了简单的调整,被分作两支队伍,甄选出六万还能作战的士兵匆匆启程,先行朝高昌城进发,剩下的三万名残兵需要养伤,尼科斯不得不暂时放弃。 带着伤兵一起势必会减缓行军速度,他可不愿因为自己的行动慢人一步而失去了高昌的控制权,毕竟占据高昌城,如今已是他唯一可以翻身的机会。 第四百九十四章:重夺高昌 经过两日的急行军,尼科斯终于带领东罗马帝国东征军的残余部队抵近高昌城。 高昌城依旧黄沙漫天,与数日前别无二致,狂风之中,城外铁匠坊的烟囱高耸,却再无浓烟升起,周围新建的屋舎中也没了人影走动,令整个城池看起来宛若毫无人烟的空城,只有城头高高竖着的欧洲骑士团团旗迎风飞舞,在向世人证实这座城池的归属。 疲倦不堪的尼科斯只是想着快速占领城池,留在城中的守军只有两千人,虽然并不是东罗马帝国的军队,对于六万将士来说,却不足为虑,经过日前的沙州城一战,如今的欧洲联军早已名存实亡,即便自己杀了这两千人,也不会有其他势力胆敢来治他的罪。 挥军杀入外城,城内却空空如也,站在城门前的尼科斯有些犹豫,里面难道埋伏了陷阱,只等着自己往里钻? 身边的属下皱着眉摇头:“我们应该是返回此地的第一支军队,这里的守军应该还不知道前方战败的消息,或许是他们觉得驻守此地没什么油水可捞,跟随大军前往沙州打算浑水摸鱼也不是不可能。” 欧洲骑士团在高昌城驻扎超过半年,周边的所有游牧民族均被他们洗劫过不止一次,的确是再无利益可图,这两千人分属于不同的势力,自然也不会真正遵守联军的命令,在利益的驱使之下前往沙州的确很有可能。 尼科斯沉默着点了点头,大军在统帅的指引之下顺利进入高昌外城,等到城门彻底关闭,尼科斯的提心吊胆总算是有所缓和,临时指挥所里,他撕扯着一只被烤熟的羊腿,再喝一口香甜可口的葡萄酒,身心终于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只是透过窗棂看一眼内城城头上的旗帜,不免感觉有些别扭:“高昌城已是我东罗马帝国所占领的城池,为何还要悬挂欧洲骑士团的旗帜?上去给我撤换掉。” 军队刚刚寻到一处安全之所藏身,所有士兵死里逃生,又经过数日疾行,此刻早已是身心俱疲,早已各自寻找一处可以休息的地方补充睡眠,有谁会注意到这种细节,听了指挥所传出的命令,一名士兵极不情愿地从自己的安乐窝里爬起身子,从怀中掏出以免象征东罗马帝国的旗帜跑去内城城门,准备去替换,行至门口,却见城门紧闭,心中不免一阵疑惑,难道内城之中还有人把守? 消息很快被传回指挥所,尼科斯的心头猛然一紧,凭借多年领兵的经验,他已然感觉到高昌城中的诡异,若是守军还在,见到他们回城自然会出城相迎,将他们当作敌军一般,自己躲在内城避而不见却又是什么道理?若是守军弃城,那如今占据内城的又是哪里来的军队? “不妙,命令士兵撤出城外,快!” 发出命令之时,尼科斯的面目竟显得有些狰狞,随着传令官的四处发布命令,城中又是一阵骚动响起,六万士兵刚刚安顿完毕又要折腾着出城,又哪里来的好脾气,虽然军令如山倒,大多战士抱怨声不断,动作更是迟缓,士兵们散漫至极,全然没有一支军队的模样。 便在战士们还在磨蹭之时,内城城头之上忽而传出一阵盔甲摩擦之声,无数将士将不算大的城头占了个满满当当,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突如其来的军队令城中所有的欧洲士兵呆立当场,而更令统帅尼科斯惊惧莫名的是,对方所有将士的手中均握着那个东方神秘人所制作的大杀器,掌心雷。 “中计了!”尼科斯一声大喊,身子早已如同离弦之箭慌不择路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外城城门冲去。 一支羽箭“嗖”一声,自他的身后窜出,斜插入他面前的脚下,箭头没入地面,箭尾因为轻微的摇晃而发出轻微的震动之声,尼科斯脚步急停,扭头顺着箭矢射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内城城头之上,人群之中走出一位手握长弓的女子,一袭白色劲装包裹全身,一束马尾长辫盘在脑后,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不是在半年之前从密道逃脱的回鹘公主还能是谁? “城中的欧洲强盗们听着,此城本就是我回鹘所有,你们强行占据的卑劣行为实在为天下人所不齿,天道好循环,今日便是你们丧命之时。” 也不等楼下作出反应,盖娅只是一挥手,数百枚掌心雷扔出城楼,将不久前刚刚从爆炸中惊出三魂六魄的欧洲士兵再次炸了个人仰马翻,靠近城门的士兵再也遏制不住内心的恐惧,打开城门便向城外蜂拥而去,却不想刚刚跑了不出百步,城外的沙堆上又是一支军队如神兵天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双方只是一个照面,对面的军队便直接开了火,在掌心雷的掩护之下,无数回鹘将士踏马而来,举起马刀收割欧洲士兵的人头,早已如同惊弓之鸟的欧洲士兵又如何经受得起这种冲杀,两军还未正式相撞,欧洲士兵们便如退潮的洪水般溃散,混乱之中,众人只顾逃命,谁还顾忌什么统领与小兵的区别? 仓促逃窜的尼科斯被自己的士兵撞倒,只是一个转瞬即逝般的耽搁,再次站起身准备逃跑时,身后的回鹘骑兵早已追了上来,当头一刀便朝着尼科斯的后背砍下,尼科斯脚下一曲,在地面上一个翻身,堪堪躲过致命一击,身子还是被战马撞出了几丈远,这一撞势大力沉,尼科斯感觉自己浑身的骨骼寸断,剧烈的疼痛竟令他叫不出声,全身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等着束手就擒。 内城城头之上,目睹这一边倒的战事快要结束,盖娅公主也不得不佩服唐钰的本事,当日他令自己统领二十万回鹘守军从伊州城向西,绕开欧洲骑士团主力部队返回高昌城,自己还在犹豫是不是该留在沙州城相助,岂料她刚刚率军夺下高昌城,那帮被打残的欧洲人便回来了。 “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轻易击败五十万人组成的军队,唐钰的手段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大宋可不能得罪啊。” 第四百九十五章:俯首称臣 与回鹘公主有着相同想法的还有西夏皇帝拓跋秉常。 听说欧洲骑士团的撤军只是缓兵之计,不久便会卷土重来的消息,拓跋秉常并不太过吃惊,毕竟箭在弦上,若是换成是他,自然也是不会轻易选择放弃的。 面对一万渔州军,拓跋秉常当时的心情极为复杂,既希望他们能够再次创造一次以少胜多的奇迹,保住西夏的国土不受侵略之苦,又感觉以一万对五十万,获胜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届时还是需要西夏付诸整个国力来与欧洲东征军抗衡。 辽国的突然覆灭与回鹘的被侵略,令他看到了西夏称霸塞北的契机,拓跋秉常可不愿意刚刚泛起的一丝希望因为自己国力的损耗而消失。 而渔州军的战力令他彻底失去了与大宋扳一扳手腕的想法,只是半日时间,凶神恶煞的欧洲东征军便被打了个千疮百孔,对方甚至未曾发起过一次有效的进攻,渔州军也未曾有过一人损伤,他只看到了战前无数人在挖沟渠埋木箱,战时阵地上的士兵也没有冲锋,而只是伸手按动了自己所负责的按钮,仅此而已。 原本的一场恶战以如此轻松的方式解决,令拓跋秉常感觉到不真实,这还是以往那些需要将士们冲锋陷阵,用生命去换取胜利的热血杀敌么?这看来更像是一场请君入瓮的游戏,将敌人引诱入自己布置的埋伏点,紧接着便是一场简单的收割,若是换作从前,即便是在野外的遭遇战,以双方的兵力对比,不打上个十天半月,根本不会轻易分出胜负吧。 拓跋秉常不懂何谓热兵器作战,自然将导演这场杀戮的唐钰视作无所不能的死神,正如苏轼为他所做的那一首《念奴娇》中所言,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之后,唐钰依旧率军驻扎在沙州城外并未离开,直到高昌城传来捷报,这才有了拔营的意向,经此两仗,欧洲应该已无了再战之力,唐钰相信在此后的数十年里,欧洲各国必定会谈宋色变。 唯一的不稳定因素是,林森在击毙沐辰风之后看到他的一帮死侍逃出了战场,作为沐家的亲信,他们很有可能携带着掌心雷的制作工艺,凭借这一点,他们便能够在西方拉拢势力,重新形成威胁,看来回鹘这边还是要派遣驻军才能防范于未然。 这一批驻军可与驻扎在大理、蒲甘与大越的人手既然不同,他们需要有绝对碾压式的战斗力,所有的新型武器均需配备,这也就是表示驻守回鹘的军队必须是由渔州派遣,拥有指挥权的也必须是渔州亲信,而其他的回鹘守军则需要全部遣散,如此才能保证军队的机密不被外泄。 渔州城的任何一种武器若是暴露,势必将引起一系列的战争与恐慌,毕竟这些都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只要被居心叵测之人掌握,整个天下都会面临一场浩劫。 当然,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毕竟沐辰风已死,只凭他那几个亲信并不成气候,欧洲各国也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养精蓄锐恢复实力,掌心雷出现在西方,最初也只能作为欧洲各国之间战斗的武器,等到不知哪位皇帝凭借掌心雷征服了整个欧洲,自己再做考虑也不迟,大不了便来一次远征,将这帮有野心又野蛮的欧洲人彻底打回石器时代。 返程途中,渔州军路径西凉府,先行一步的拓跋秉常早已在城中久侯。 此战之后,西夏皇帝对当今的局势已然有了一个十分清醒的认识,只要有唐钰在,强大如宋国,势必会建立一个比前唐还要强盛许多的庞大国家,若非宋国朝廷暂时没有外侵之心,或者是根本看不上他们所统治的这些蛮荒之地,只怕大宋的铁骑早已肆虐各个国家了。 为今之计,想要保存西夏国的颜面与疆域,只有一条路可选,那便是效仿大理,以大宋为尊,成为其附属国,拥护大宋朝廷的一切决议并彻底贯彻执行,方才能够做到苟延残喘延续党项一族的传承吧。 对于拓跋秉常向大宋俯首称臣的态度,唐钰倒是十分认可:“只要贵我两方之间不存在战争冲突,西夏即便不成为大宋的附属国也是无妨,我大宋一直偏安南方,自太祖皇帝统一中原以来,也未曾有过挥军北上的意图,当然了,从前是因为军力不济,如今则是希望各族之间能够和睦相处。” 其实倒不是北宋朝廷失去了问鼎中原之心,而的确是因为实力不足,面对曾经的大辽与西夏均是屡战屡败,无奈之下只能转变方式方法,以北宋文化作为武器,同化塞北各族,如今看来倒也取得了不错的效果,至少各个政权的高层均学习汉文,以汉文化为尊,仁宗皇帝的文化入侵战略为后世的各族融合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还是相当成功的。 “大宋强盛,我西夏宣誓效忠,成为附庸国,自然也是打算大树底下好乘凉,西夏地处塞北,乃苦寒之地,百姓生活困苦不堪,居无定所,只要能够改善我西夏民生,朕愿意向大宋称臣,绝无二心。” 唐钰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西部的确贫瘠,即便是千年之后的后世,政府也还在为改善西部而做着不懈的努力,那么多的经济学家对此也是束手无策,他一个学医的学生又哪里来的什么良策。 唐钰在脑中不断过滤着后世关于西部开发的各种举措,只是思索了良久还是毫无头绪,或者说方法不少,依照现世的条件却无法实施,比如西部低下丰富的天然气资源,唐钰根本没有条件去开采,即便能够使用,也只能起到照明的简单功效,对于后世来说,这便是极度奢侈的浪费。 这些东西还是留给后世的子孙去使用吧。 “若是陛下愿意,在下愿向我大宋皇帝陛下谏言,全国采购西夏所种植的棉花。” 棉花本就是消耗品,相比中原,西夏的光照资源更为丰富,本就是棉花的高产之地,全国种植,应该会解拓跋秉常的燃眉之急吧。 第四百九十六章:治疗伤寒的特效药 大宋历熙宁七年冬月,远征塞北的渔州军凯旋,所有出征人员皆有封赏,便连各位将士的家属也得到了渔州衙门的一份抚慰,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却也令渔州城民陷入一阵欢腾。 以往每次打仗,从军将士的家属们无不提心吊胆,日夜期盼着亲人可以从惨烈的战场上安然归来,而如今的战争,却皆是一面倒的战势,接连几仗,渔州军未损一人,这一次更是夸张,众将士连战壕都没有跨出一步,只是听了一阵子的爆炸声响,便取得了战斗的胜利,说是去打仗,过程却好似游山玩水,回城之后个个有赏钱可领,又如何不令人开心雀跃? 唐钰领军出征期间,芙儿为唐钲生下一个儿子,因为唐家新出生的子嗣皆由家主唐钰赐名,芙儿不愿坏了规矩,坚持要等到哥哥回城,倒是叫儿子无缘无故得了一个小胖子的乳名。 唐钰略显为难地抓抓头,起名字这种事一而再可以,再而三便有些犯难了,思索良久,这才给了一个“皓”字,意为日出之时天地光明的样子,好歹与天象搭上了边,符合唐家晚辈命名的规矩。 而凯旋之后不久,便传出李韵儿有孕的消息,至此,唐钰的五位夫人均为唐家留了后,自然是皆大欢喜,倒是唐钰被家中的娘子军嘲笑了许久,花翎语与李韵儿均是在唐钰出征时受孕,自家夫君还真是打仗风流两不误。 便是在这欢天喜地准备迎接熙宁八年的春节之时,一场不算大的天灾悄然降临渔州城。 熙宁七年腊月,原本平缓的气温骤降,打了整个成都府路一个措手不及,虽然有棉衣棉被以及唐钰所发明的地暖设备支撑,整个西垂地区还是陷入了全民伤寒的可怕境地,一场由感冒引发的疾病旋风瞬间席卷了西南各处城池,一夜之间,各处药堂里病患络绎不绝,治疗伤寒的各种草药更是千金难求。 作为西南重镇,渔州城自然也不能幸免,城中百姓咳嗽不断,稍显严重者体热恶寒,头身疼痛不止,唐钰在看过几个较为严重的病患之后,断定这只是普通的病毒性感冒,并不会因为具有强烈的传染性而引发瘟疫,方才长舒一口气,心中的担忧也有所缓和,只是他手中没有特效药,也只能嘱咐城中的所有医师竭力熬制汤药,势必要将城中的病情稳住,不能蔓延,病症稍显严重者,需要隔离观察,一次来确保不会有更多的城民感染。 随后唐钰将自己关在后院的实验室中不吃不喝,作为一名西医学院的学生,同时也是传统中医的传承者,唐钰深知这两种医学的优劣之处,相较于中医的固本培元,西医的治疗效果更加的直接与高效,对于目前城中所面临的困境,绝对是一个很好的解决之道,只可惜如今的唐钰可谓是一无所有,连培养皿都是粗制滥造,便更别提什么显微镜之类的精密仪器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唐钰还是决定试一试,此前他倒也在闲暇之时培养过一些霉菌,只是苦于没有设备与试剂,他不知该如何提炼各种霉素,如今渔州遇上如此棘手的问题,也只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冥思苦想了许久,唐钰总算在自己的记忆深处寻找到一丝蛛丝马迹,那便是后世著名的病毒学家汤飞凡博士所发明的传统青霉素提炼方法,虽然汤博士所研制的青霉素含量只有每瓶一百单位,远远低于唐钰的要求,但聊胜于无,对于从未用过西药的宋人而言,这绝对是能够救人一命的良药。 经过数十个日夜的闭关,缓步走出实验室大门的唐钰好似一个生活在山林里的野人,他不算长的头发散乱蓬松,双眼中满是血丝,皮肤更是略显苍白,平日里被刮得一干二净的下巴上也生出了杂乱的胡茬。 不过一切努力还是有所回报的,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竟真的找到了能够产生青霉素的病菌,相信只要如法炮制之后大量生产,渔州城内的流感应该可以在短时间内得到控制。 将提取方法写在纸上,唐钰强忍住疲倦,将提炼的每一个步骤均写得十分详细,相信以陈旭如今的功力,是可以带领他手下的那帮弟子完成提取任务的。 等到陈旭拿到了唐钰的手稿仔细研究,并彻底做到每一个细节都了然于胸之时,唐钰这才被白渔儿搀扶着回房睡了个昏天黑地。 等到唐钰转醒,时间已过了整整两日,陈旭与他的几位助手也是日夜兼程,最终也是不负众望,将大宋的青霉素量产了出来,虽然产量远远不足,城主研制出特效药的消息传出唐家大宅之时,依旧有不少人顶礼膜拜。 在城中选出几位重症患者试药,几人倒也显得从容不迫,他们的病症看来已是药石无灵,横竖都是个死,为何不让自己死的更有价值一些。 更何况,渔州衙门也作出了承诺,无论特效药能否将他们治愈,其家人今后必定衣食无忧。 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便算是为了家人搏一个好前程,便是死了又有何妨? 几人只是相视一笑,纷纷上前一步,双手捧起面前盛满如清水一般透明的奇怪药剂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随着一股极为怪异的酸涩之感充斥整个口腔,几人都觉得这药剂比传统的药汤更加难以下咽,传统药汁苦涩之中会有一丝甘甜,而这种透明药剂,却是一种令人难以言明的怪味。 对此,唐钰也只能报以苦笑,青霉素最好的服用方法是混和葡萄糖溶液以肌肉注射的方式融入人体,喝青霉素却是最为痛苦的一种方法,可惜他手中没有足够的注射器,只能采用这种方法。 强自灌入一大碗透明药剂之后,所有试药病患进入为他们准备的小房间进行隔离观察,西方特效药果然立竿见影,只经过了一夜的沉睡,这几名病患的伤寒症状便得到了明显的改善,甚至有两个病症较轻的竟然已经痊愈。 只可惜有两人因为青霉素过敏,为唐钰的医药事业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见到那两人的遗体,唐钰也是一阵懊悔,他应该吩咐先做皮试的。 “好生安葬这两位英雄,并将他们的事迹记入渔州县志之中供后人瞻仰。其家人由渔州城负责供养。” 第四百九十七章:京城巡查组 经过长达两个月的肆虐,席卷西南大地的伤寒症终于在熙宁八年初春时得到了控制。 这一场天灾之中,周边几座城池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几个地处偏远山区之内的村庄更是因为缺医少药而直接从大宋疆域图上抹去,那些村落便如同治平三年广陵城外的和丰村,一把火将村庄连同早已成为尸体的村民烧成了灰烬,并在村口处插上“严禁入内”的提示木牌,那凄惨的模样与鬼村无异。 诸多受灾的城池之中,也只有江边的渔州城安然无恙。 除了在试药时因为青霉素过敏而为大宋的医学事业献出生命的两位英雄之外,唐钰立即亡羊补牢,规定各处治疗点在使用青霉素混合药剂之前必须以银针挑破患者皮肤之后滴入几滴青霉素,以观察患者是否对药物过敏。 因为唐钰的关系,伤寒症并未在渔州扩散,被城民们称之为圣水的青霉素却因产量太低,只能自给自足,其他几位知州大人更是自扫门前雪,毕竟自家辖地里早已是一头烂额,他们哪里还有心思关注其他城池的动向。 等到熙宁八年三月,朝廷户部派遣官员前来视察,各城池送上汇总时,诸位知州连同京城的官员纷纷瞠目结舌惊惧不已。 此番伤寒症天灾之中,巴州、利州、茂州、梓州四城受灾程度最为严重,受感染者两万,不药而亡者总数达到五千人,这还是朝廷在江南各地搜集各类药材送往灾区,官民同心协力共同赈灾的结果。而地处天灾中心的渔州,包括主城与周边所管辖的五个村落在内,死者人数只有区区八个,其余患者则全部被治愈。 长久的震惊过后,户部尚书刁玏唤出渔州知州辛赞,脸上依旧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你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辛赞朝着刁玏一拱手:“全赖朝廷指挥有功,渔州城这才不负圣望,力保城中百姓的生命安全。” 对于辛赞那场面上的几句敷衍,刁玏自然是不满意,他作为丞相大人的死忠,秉承的自然是为苍生谋福利的信念,如今渔州有控制伤寒症的有效办法,若是能够进行全国推广,势必会将大宋百姓的平均寿命提高不少,如此利国利民,渔州若还是藏着掖着,那便是对大宋不忠。 这大帽子朝头上一扣,辛赞果然老实了,他朝着刁玏说道:“非是下官不愿意和盘托出,而是这药是由渝西节度使唐钰唐大人所研制,当中的制作手法甚是古怪,下官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更别提什么向朝廷敬献圣药了,大人若是想从唐钰手中拿到,只怕还是需要请丞相大人出面。” “唐钰?又是唐钰。”刁玏陷入了一阵沉思,遥想当年的化肥、棉花与水泥,之后的玻璃、地暖与沼气,再到近来风靡整个大宋的自行车,又有哪一个不是改变大宋格局的发明,如今大宋的吃、穿、住、行,又有哪一个方面不在受唐钰的发明影响,用一句“有了唐钰,大宋才有了如今的盛事”来形容唐钰所做出的功绩,天下人听了都毫无异议。 而此刻,唐钰竟然又做出了治疗伤寒的圣药,难道真的要令天下百姓将他供上家里的神龛手万家香火方才罢休吗? 再冷静一想,这些东西的确是唐钰所发明,但也只有他们这几个王安石集团的核心人物才知道,正是因为唐钰将这些改善民生的东西无偿提供给了丞相大人,再以朝廷的名义让百姓受惠,大宋朝廷才如此得民心。 作为熙宁党人,刁玏忌惮的是无所不能的唐钰,而作为大宋百姓,忠心感谢的却只有朝廷。 唐钰没有以此笼络人心,应该没有谋反之意吧。 “辛大人所言极是,唐钰是丞相大人的心腹,自然只会向相爷贡献圣药,只不过老夫也是熙宁党的重要成员,又是此番负责西南巡视事宜的官员,向唐钰开口索要,是为朝廷办事,老夫承诺绝不贪功,毕竟圣药推广一事刻不容缓,谁也不敢保证下一次伤寒天灾何时到来,又是在何地爆发,若能让此药遍布整个大宋,岂非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在刁玏的竭力要求之下,辛赞只能将户部尚书带回了渔州城,得知对方的来意,唐钰只是伸手扣了扣自己的耳朵眼,又掏出来吹了吹,一脸轻松惬意的模样:“既然是刁尚书开口,渔州城自然要给这个面子,只不过这种药产量不高储存不易,制作过程又极为复杂,即便是京城里的仁和堂吕神医,也无法调配,所以想要向整个大宋推广,恐怕很难做到。” 看刁玏露出一脸不信的神色,唐钰也只是淡淡一笑,朝身边的一个学生打扮的少年说道:“带这位京城来的刁大人去找陈旭,让他当着刁大人之面调配出一支青霉素。” 刁玏轻哼一声,跟着少年离去,唐钰朝着辛赞拱拱手:“这边没我的事了吧,那剩下的便交由辛兄了。” 辛赞也朝唐钰竖了竖三只手指,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等唐钰走后径直坐着喝茶,不过多时,摇头兴叹的刁玏蹒跚着步履从后院的实验室走了过来,看他那副沮丧的模样,分明是受了千万点暴击。 “唉,可笑老夫刁玏一生饱读群书,便连医书也看了不少,自以为样样精通,却不想渔州调配透明药剂的过程,老夫根本只如一头雾水,根本看不明白,这可真是枉读圣贤书啊。” “正所谓学海无涯,便是那几位先贤也曾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刁大人也不必太过在意。”简单劝慰了几句,辛赞忽而一改神色,轻声道:“刁大人也目睹了这取药的过程,可并非一般的繁琐,便是在我渔州城建设制药坊,全年无休,所产的圣药也不足以满足整个大宋的需求。” “不错。”刁玏点头,脸上满是无奈。 辛赞淡淡一笑:“下官这里倒是有一个解决方案,刁大人可愿听听?” 第四百九十八章:菱州城 京城相府议事厅。 端坐于长案之后的王安石眉头紧锁,却并非是沉思的模样,而是将眼光不停地扫向桌面上摆放着的一只由橡胶盖封口的玻璃瓶,里面盛放着的是大半瓶透明的清水,刁玏却说此乃渔州城治疗伤寒症的圣药。 仔细研究了良久,王安石心中很想骂娘,却还是因为这药出自渔州而硬生生忍住,只因是唐钰,王安石才能强忍住将瓶子砸向刁玏的冲动。 为了证明这药剂疗效的真伪,王安石也找了人来试药,在吕神医确定试药之人患有伤寒之后,这才依照唐钰的用药方法先做了皮试,确认没有过敏,这才让试药者服药。 经过两个时辰的观察,众人明显看出试药之人的伤寒症状有所好转,原本的头疼脑热之症已然去除,只有喉间的麻痒引起轻微的咳嗽,吕神医把脉之下也是一声惊叹:“的确是痊愈了大半,这药效要比老朽那些方子快了何止数倍,简直令人匪夷所思啊。” “好!”王安石哈哈一笑,心中甚是快慰,唐钰这小子果然是一个取之不竭的宝藏,总能在不经意间便能创造出一个又一个奇迹。 “传令渔州城,让他们即刻在各处建造制药坊,朝廷可以向其提供一切助力,务必要加紧生产此种……这药叫什么名字的?哦,青霉素。” 见刁玏一脸苦色,王安石略微皱眉:“怎么?此事似乎有些难度?” 刁玏也不作解释,只是递上一封信件,王安石一把抓过迅速拆开仔细扫视了一边,忽而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笑容。 片刻之后,王安石将信囊放在桌上,朝着刁玏问道:“辛赞在信中所请,不知刁大人意下如何?” 刁玏笑道:“按理说此事不归我户部管辖,却是应天府国子监与渔州的官司,只不过辛大人说了,渔州此番所要扩建的学院,可远远不止教授算学一门科目,而是格物、化学、生物等全学科书院,为我大宋培养各方面的实用人才,下官以为,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说,此事皆为大宋之福,学子也不必再走应试一途,掌握其他科目的知识同样也可以为大宋效力,实在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嗯。”王安石点点头,当日在汴京城外,唐钰利用载人孔明灯击败沐辰风,西夏沙州城外,又以地雷战粉碎了欧洲人妄图东侵的野心,听说这两件东西可均是社稷到格物与化学这两门学科,而唐钰所提及的生物,便是研制这种神奇药物的学科。 若是大宋学子也能学习这些东西,便等于有了千千万万个唐钰,何愁大宋不强? 王安石一脸温和地重新拿起桌面上的信件,左手捋了捋胡须:“本相倒是很欣赏唐钰的这一句:人才是强国之基兴国之本。” 很快,朝廷的一纸公文便被八百里加急送入了渔州城,唐钰则在渔州广场上当众宣布,为将城中的学堂扩展为书院,朝廷特许在渔州城西南方八十里处开垦山林,建设一座新城。 “此城专为书院所建,除去学堂之外,建设各类研究室若干,宿舍楼若干,管理机构一处,城中除安排一支守军之外,不能有寻常百姓进驻,为广大殷殷学子提供最为优越的读书条件。” “险些忘了交代,此新城名为菱州。” 经过几年的发展,渔州城早已是建设完毕,除去管理之外,也只剩下日常的养护事宜,自大军从西夏凯旋之后,便一直处于闲置的状态,虽然周边几座城池因为伤寒症而风雨飘摇,渔州却没有半点影响,满城的军民们整日闲置,也觉无聊,开辟新城,自然又给他们提供了无数赚取工分的机会,全城欢呼雀跃也在情理之中。 渔州城西南山坳也算是周边唯一的一处平地,辛赞走访新城地址时早已将情况摸透,此处除去一处规模不大的村庄之外便只剩下了几处梯田,建城的阻力并不大,更何况知州衙门也下了公函,本村内所有村民均享受渔州城民同等待遇,并在菱州城建设完毕之后,每户人家赠送住房一套。 若是放在后世,遇上能够迅速致富的拆迁,即便对方已给出了让人行动的价码,却还是要磨上一磨,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利益方才罢休,基本不到最后关头是不会轻易签字的,而这个时代的村民,在得知自己能够无需劳作便能领取口粮时,便纷纷对着辛赞下跪磕头,对渔州城更是感恩戴德,正因如此,拆迁工作进行地异常顺利。 在经过一系列的规划之后,渔州的设计团队拿出了新城菱州的建筑草图,西南多山地,平整起来实在麻烦,唐钰决定将整个城池依山而建,哪里的地面稍平,便在哪里规划建筑,由此将整个新城划分为教学区、宿舍区与研究区等几个区域,当中铺设水泥马路,如此既节省了建城时间与材料,也令新城更具特色,不再是寻常城池的平整正方,而是参差不齐的独具匠心。 当然,为了保证安全,城墙还是需要建的,却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城墙,在图上看来倒像是蜿蜒曲折的长城。 唐家的几位夫人看了图纸,纷纷朝云采菱投来羡艳的眼神,这座城若是建成,必将是整个大宋,甚至是整个中原都是独树一帜的存在。 “夫君嘴上说着一视同仁,如今看来也只是哄骗我们几个的鬼话,这菱州城被设计得如此漂亮,还说夫君没私心?” 云采菱看了图,心中也是一阵欣喜,但却不敢过多表露在外,虽然他也很喜欢这座即将建设的菱州城,却也不能因此被众女孤立:“你们几个别着急啊,夫君的点子那么多,更好的想法可都在后面呢。” 花翎语笑道:“你与渔儿一位是正妻,一位是宠妾,夫君为你们兴建城池是应该的,我们三个后进门的哪里会有如此待遇,还是夹起尾巴做人算了,只有不争不抢方能天下太平啊。” 云采菱趁着花翎语不备,忽的一个暴起,双手捏住了她的脸颊:“全家就你话最多,看我今日不撕了你的嘴。” 第四百九十九章:登门挑衅 菱州城的建设如火如荼,与此同时,朝廷颁发的榜文也贴满了整个大宋。 “西南成都府路即将成立新式书院,欢迎有识之士前往报考。” 榜文共计三页,第一页只是招生说明,后两页则是菱州书院学生的要求与福利。 “学制四年,学科以算术、格物与化学为主,另设有诗书礼乐等课程,报考成绩优异者无需缴纳学费,天赋极佳者,可受院长亲自传授,毕业后由朝廷提供生计,可领取朝廷俸禄。” 见了最后一句,所有围观之人不由得一阵议论。 “由朝廷提供生计,此话何意?难道说只要在菱州书院学上四年,便可以得到朝廷的认可成为官员?那朝廷的科举要来何用?” “这位兄台可想得太美了,依在下愚见,这座菱州书院绝非传统意义上的书院,他们所培养的学生可不是为了参加朝廷科举为官的,你看这榜文上所列举的科目,有那一项是朝廷科举考试的内容?” 这人所言极是,所有人又不约而同将目光扫向了榜文上所罗列的那几门课程。 “这算术一道,我大宋最为精通的应该是应天府的国子监吧,那可是朝廷最为机密的机构之一,能出入其中的均是我朝最为出色的进士,菱州书院能够与国子监媲美?” 对于算术,寻常百姓所接触最多的,便是上街采买时需要算账,每次见各家掌柜噼噼啪啪打算盘,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便觉得惊为天人,而至于他有没有算错账而多收了三五个铜板,自己又哪里知道? 而那些更为高深的高等算术,他们则更加没有机会接触,只是听说国子监中人才济济,可谓是整个大宋的最高研究学府,菱州的那个什么书院又岂能与国子监相提并论? “这话倒也不能胡说,须知道菱州城主便是唐钰,那可是我大宋的战神,他设立的书院,又怎会如此普通?” 虽说唐钰那些关于民生的发明与发现均被朝廷收去散播,百姓只知道各种新事物的好处,却不知唐钰的功绩,但近年来的几场大战,却早已被说书先生传遍了五湖四海,指挥官唐钰的名声在外,别的不说,便是渔州军利用载人孔明灯击败幽州军的故事,便被传得是出神入化,耳熟能详。 “我可是听在渔州的远方亲戚说了,如此巨大的孔明灯可不是轻易能够做出的,当中所涉及的便有格物与化学一道。” “如此说来,菱州书院的科目倒还真是大有用途,难怪榜文上说只要在书院学上四年,便可领取朝廷俸禄,也不知这书院有没有年龄限制,我也想去试试报考了。” 唐钰开设新式书院的消息随着榜文的张贴在大宋境内迅速发酵,那些饱读诗书的学子们嗤之以鼻,毕竟他们是要走正规科举的路子平步青云的,又怎会看得上如此歪门邪道?大多对此产生兴趣的只是那些因为家境贫寒而读不起书,想到不必通过科举便能领取朝廷俸禄的工作,寒门弟子们便是哥哥摩拳擦掌,踏上前往菱州的远途。 而令唐钰哭笑不得的是,第一批赶来渔州城的青年才俊却不是来报考书院,而是来踢场子的。 “应天府国子监听闻渝西节度使大人打算创立书院教授算学,特来请教切磋。” 在说出这些话时,国子监一众学生还是很有底气的,毕竟寻常人闻所未闻的《算经十书》他们可是早已滚瓜烂熟倒背如流了,须知道这十本算经可是算学一道里最为极端的书籍,他们可不相信唐钰的算术在立于先辈肩头的国子监之上。 国子监学生诚心请求赐教,渔州却只派出了一位年轻女子应战,这令他们感觉受到了侮辱,人群之中的激愤之声随即响起,哥哥对着自己怒目而视的模样吓得丁香花容失色,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各位稍安勿躁,还请听这位姑娘是如何说的。”人群之中有人出声安抚,见喧哗之声稍稍减弱,男子转向丁香,一脸正色地说道,“不过,渔州的待客之道在下等的确不敢恭维,还请姑娘你给个解释。” 平日里面对那帮调皮捣蛋的学生时,丁香倒是一点也不客气,处处彰显着为人师尊的霸道模样,如今这些人可不是那些拿着戒尺挥一挥便不敢作声的少年孩童,丁香自然有些怯场,只见她支吾了许久,这才将唐钰的话阐述了一个大致。 “家师说,各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他作为主人本当以礼相待,但是各位登门意在挑战,那他便不便露面以免被人耻笑以大欺小,渔州城的规矩是,既是挑战,便由弟子先行出战,若是小女子输了,各位自然能够见到家师。” “唐钰简直狂妄至极。” “江南第一才子果然与众不同啊,竟然如此傲慢。” 丁香话音未落,自然又是受到一阵怒叱。中年男子强自按下心中的激愤,摆摆手示意同僚稍安勿躁,“那依照渔州的规矩,又是如何比试法?” 丁香眨了眨眼,一脸疑惑之色:“各位是国子监学生,自然是以算学定输赢了,难道你们还打算挑战我两位师弟的格物与化学?”她是真不知如何自处,唐钰只说应付国子监到访,她一人足矣,若是对方提出比试其他学科,丁香还真没什么把握,毕竟那些力啊电的,还有各种气体金属,她可是见了便头疼的。 见丁香的脸上满是茫然,似乎打算转身去叫人,中年男子也是一阵尴尬,丁香对格物与化学不感兴趣,他们同样对此也一窍不通:“我等只研究算学,便以算学定输赢。” 听他如此说,丁香这才稍稍恢复了些自信:“不知先生打算如何比试?” “阁下是女流之辈,我等身为读书人,自然不能乘人之危,那便一题定输赢,如何?” 规则很简单,便是由双方各出一题,只要在规定的时间内答出题目便算过关。 “若是双方打平,又当如何?” 男子自信一笑:“若是打平,算我国子监输。” 第五百章:聚集人才 因为是闭门切磋,守在渔州学堂大门外等候结果的人群只看到国子监的一帮学子们离去时的神色黯然,满脸的不可置信,虽然未曾目睹整个比试过程,对于这结果也似乎心照不宣了。 另一边,丁香处理完学堂的事宜,直接返回了唐家大宅,院中正吹着口哨泡茶的唐钰见弟子的神情轻松,自然也能猜到结局,微笑着指了指身边的石凳:“与为师的说说今日比试的过程。” 丁香依言在唐钰身边坐下,替师傅到了一杯茶:“那帮人倒也精明,并未使用那些鸡兔同笼与勾股定理之类的简单题目与我切磋,只不过他们的计算方法实在繁琐,否则也不会输在了规定时间之上。” 以丁香如今在算学一道之上的造诣,类似鸡兔同笼的题目简直是小孩子过家家所玩的把戏,至于勾股定理,虽然原理复杂,却早已在实践中得到了利用,但凡是会一点木工活计的匠人都能熟练运用,她解算这类题也不是什么难事。 “国子监让我计算粮仓存粮问题。” 沧州有粮库一座,内存粮食若干,以圆仓围屯,下为粮柱,上为粮尖,圆底跨步两次,为三尺,柱高半丈,尖高半丈,每方尺存粮五斗,求圆仓屯粮几何。 “下边是一个底为三尺,高为半丈的圆柱,上边则是一个底为三尺,高为半丈的圆锥,求出各自的体积相加,再除去每寸方的存粮数便能得出结果,便是这一道如此简单的几何题,他们竟让我在半柱香内算出结果,这不是在羞辱我吗?” 唐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所以,你是如何还以颜色的?” “他们问我几何踢,我自然是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家中有圆形浴桶一只,圆底跨步三次,为五尺,桶高四尺,桶底有洞,洞呈圆形,宽三寸,家主沐浴,家丁不知浴桶已坏,往桶中注满热水,而水自桶底洞中流出,流速为每盏茶四方寸,求桶中热水流尽需耗时几何? 唐钰呵呵一笑,后世小学六年级的水管放水问题,对于如今的国子监而言,想要在算出,的确需要花费一番周折。 两道题的算法相同,只不过丁香在唐钰的指导下早已熟能生巧,计算时所用的是更加方便的阿拉伯数字,而国子监那帮人无人指导,只能根据古书研究,各有各的计算之道,掺杂于一处便显得很是繁冗,而且容易出错,加之以汉字代入算式,过程更为复杂,两相比较之下,胜负立判。 而令国子监那帮人更加羞愧难当的是,他们数十人对阵丁香一介女流,结果被对手碾压,如此残忍,怎能不令他们心灰意冷? “若是他们有上进之心,必然还会来找我,若是此刻便因为羞愤难当溜之大吉,那国子监便真的是不过如是了。” 唐钰刚刚放下茶杯,紫月便走了进来:“有一群学子模样的青年在门外等候,说是今日见不到姑爷便不离去,我可不知如何是好了。” 唐钰与丁香相视一笑:“看来他们还是一帮可造之材,那便去见见吧。” 方才与丁香对话的中年男子纪灵作为国子监学子的领队,与唐钰相视一礼,在唐家会客厅的下首入座,见了陪站于唐钰身侧的丁香,不由得老脸一红,也朝着丁香施礼:“方才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姑娘,还请恕罪。” 丁香淡笑着回礼:“纪公子客气了。” 唐钰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明对方的来意,纪灵叹息一声:“刚才见识了渔州学堂的算学,方才知道我国子监是如何的坐井观天了,此番厚着脸皮登门,的确是打算求唐大人能够传授我等算学,若是唐大人分身无暇,也可令这位丁姑娘代为教授,我等愿意虚心求教,绝不敢有半点不尊之心。” 他们所研究的算学可谓是大宋的最高机密,根本不会轻易外泄,如此明目张胆来渔州偷师,纪灵的心中也是忐忑不安,渔州想要拒绝,理由自然也是相当充足,毕竟这可是不宣之密。 纪灵还在患得患失,唐钰却一口答应:“承蒙各位不弃,看得起我渔州学堂愿意相互交流,我渔州又岂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道理?” 听闻此言,纪灵不由得睁大了双眼,他还是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唐大人的意思是?” “若是各位有兴趣,除算学之外,渔州还可教授各位简单的格物与化学,毕竟在座可都是大宋不可多得的人才,只不过在下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纪兄能否答应?” 纪灵不自觉地直了直身子,神色肃穆:“还请唐大人明言,纪某自当全力以赴。” “他日菱州书院建成,还请各位担任各科先生教授弟子,让知识得到传承与发展,这才时在下创办菱州书院的最终目的。” 无论是数学、物理还是化学,都是与社会发展进步不可分割的自然科学,只有对于这些学科的研究取得长足的进步,人类的文明才会得到质的飞跃。 虽然来自后世,唐钰自己有几斤几两却心知肚明,他相信不但自己搞不出内燃机与发电机,便是此后的百年内,这些东西也不会轻易出现,但是他需要为大宋的科学研究指明方向,让自己的后辈朝着这个方向不断努力,自然会有所成就。 听了唐钰的一番恳求,激灵一干人等肃然起敬,他们在国子监内废寝忘食,心中所想的不正是为后世子孙留下些宝贵经验么。 有人提出疑问:“我们留在渔州,不知朝廷会不会怪罪?” 唐钰淡淡一笑:“当初朝廷下旨创办菱州书院之时,相爷便有了天下英才汇聚渔州的打算,否则只凭我这小小的节度使,又如何有如此大的能力在整个大宋境内张贴榜文招揽有志之士?” 将人才聚拢于西南,自然是熙宁党又一个至关重要的动作,因为王安石深知这些人才是朝廷未来的中流砥柱,至于那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遇上不平事只知吼两句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的传统书生要来何用? 第五百零一章:王瑶与李格非 国子监学子登门切磋铩羽而归的消息不胫而走,加上朝廷榜文的深入发酵,终于令各路各州里惊才绝艳的年轻一辈从观望渐渐转化为行动。 文人墨客认准唐钰那江南第一才子的名头,其他人则是对渔州的新兴事物产生了浓烈的兴趣,当然这其中更多的人是冲着领取朝廷俸禄的福利而来,不管各人的目的究竟为何,无数青年才俊的到来将渔州城围了个满满当当。 虽然这是菱州书院对外招生,为确保城中居民的安全,渔州城还是没有大开四门让所有应考之人蜂拥而入,而是在城外设立了第一道考核关卡,先做一次筛选,想要进入考场,最基本的要求便是读过书,会写字,菱州书院并非渔州学堂,这是一家以自然科学为主课的综合性书院,不是提供启蒙教育的私塾,收入书院的必须是接受过教育有一定基础的青年,那些不学无术打算蒙混的自然没有资格进入考场。 因为男尊女卑的世俗观念,寻常百姓家中但凡有能力供子女读书写字,均是以男子为首选,渔州城外的考核关卡处出现的这一位女子,绝对是万众瞩目的交点。 年轻女子的容颜算不上美艳,姿色只能在中等之上,但她那袅袅如出尘仙子一般的气质却使得所有人为之侧目,她的衣着简单朴实,又是徒步而来,更加没有侍女陪伴,很显然不是出生富贵人家的小姐,这样一个出身寻常百姓家庭的女子能够读书写字,在如今的大宋绝对是一件奇事。 考点前,女子在渔州主考官的指点下,提起笔在登记簿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王瑶。 考官收过登记簿,扫一眼那略显娟秀却透露着一份坚毅的字迹,自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一块访客腰牌,微笑着朝女子点点头:“烦请这位姑娘移步渔州女子学堂。” “多谢大人。”叫做王瑶的女子轻轻拜福,伸手接过令牌挂在腰间便打算入城,周围的人群这才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纷纷朝着主考官露出不满的神情。 “凭什么我们便需要抽背四书五经,这位姑娘却只需会写自己的名字?难道只因为她是女子便有此优待?渔州处事不公,我等不服。” 早在招生之初,渔州城便明确表示,菱州书院还在建设之中,第一批招收的学生人数有限。 总数有限,便意味着竞争激烈,别人拿走一个入城考试的名额,便代表城外的候考之人少了一分几率,主考官轻易放行,他们自然以为不公允。 “吵什么吵什么?”主考官伸手拍了拍桌面,略显沉闷的声响立即震慑住了在城外吵嚷着他处事不公的人群,“渔州的招生考试是在城内学堂进行,那里才是决定你们能否被书院入取之地,我这里只是先行排查滥竽充数之人,你们身为男子,又是读书人,难道不知礼让的道理?这位王姑娘一看便是寻常人家出身,能够识字已属不易,既然她的入城对你们的最终入取不会构成威胁,便让她先行进入又能如何?” 考官的话似乎颇有道理,菱州书院的招生不限男女,但前来应考的女子却屈指可数,这位王瑶姑娘不受刁难先行入城对他们也没什么影响,毕竟这城外的考核点所测试的内容只要是个读书人便都是能够应对的。 若是他们在这里纠缠不清,反倒有失风度。 见众人不再刁难,王瑶朝着人群盈盈一礼,一众才子更加是面红耳赤,不由得纷纷朝着她拱手施礼,人群之中的一位青年公子手持纸扇,望着已然转身离去的窈窕背影出神,身边随行的同伴见他如此模样,出言调笑道:“格非兄是看上了这位王姑娘了?” 李格非闻言只是淡淡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看来这渔州城倒还是有些意思的。” 他作为一介文人,对于菱州书院本无兴趣,只是碍不住好友的再三相邀,这才有了此番的渔州行,本打算出门游历一番然后敷衍了事之后打道回府,如今遇上了这位女子,却生了留下的心思,至少得弄清楚这位姑娘的家世背景,才能求父亲登门求亲不是? 城门外的考核对于饱读诗书的李格非而言简直是小菜一碟,在顺利得到访客令牌之后,李格非并未在第一时间前往城中的男子学堂,而是向朋友交代了几句,又向城中的百姓问明了方向,朝着大街对面的女子学堂跑去。 刚刚拐过街角,李格非便瞧见了那个纤细的身影步入女子学堂的大门,只是他作为通晓礼仪的读书人,自然不能贸然进入,以免被人当做是登徒子赶出城去。 菱州书院的入学考核将在第二日举行,便也就是说,他还有一天的时间打探消息。 李格非在女子学堂门前佯装路过了好几次,还是没有寻到潜入的机会,反倒是引起了学堂门卫的警觉,暗觉不妙,正打算先行离开,只是刚刚一个转身,便与身后一人撞了个满怀。 李格非后退了几步站稳身子,立即朝着对方施礼道歉:“小子无礼,还请阁下勿怪。”本以为会招来一顿训斥,等了许久却不见对方有丝毫动静,稍稍抬起头,却见对面站着两人,前面的那一位年纪稍长,应该是自己所撞之人,正带着一丝疑惑打量自己,后面的看来比自己还年轻一些,正出口询问:“这位莫不是苏老哥的相识之人?” “看模样有些眼熟。”中年男子捋须微笑,继而朝李格非问道,“请问这位兄弟可是出自齐州章丘的李家?” 被人一语道破了身份,李格非略显狐疑地重新将这位中年男子审视了一次,却还是毫无印象,不由出声问道:“兄台认识在下?” 虽然李格非没有正面回复,却也已然给出了答案,中年男子不由哈哈一笑:“令尊出自韩琦韩公门下,苏某自然认识。” 第五百零二章:唐家人远离姓陆的 “阁下姓苏?”李格非心中一凛,惊喜之色随即表露无遗,“莫非便是苏轼苏东坡?” 苏轼微笑着点头承认,向身后的唐钰说道:“你这菱州书院的声势实在是不凡,竟将齐州李家的子嗣也招了过来,看来丞相对你依旧相当器重啊。” 唐钰也是淡淡一笑,并不打算在此问题上与苏轼过多解释,而是面向李格非说道:“李兄不在男子学堂里准备明日的应试,却在渔州城里闲逛,看来是才高八斗胸有成竹啊。” 出身豪门的李格非并非毫无见识之人,察言观色之中,他早已断定跟在苏轼身边的这位年轻人便是传闻中的渝西节度使,渔州城主唐钰,此刻听他似有似无的质问,虽然老脸微红,却底气十足:“实不相瞒两位,在下是跟随一位女子而来,冒失之处,还望苏大人与唐城主海涵。” “哦?”对于李格非的坦荡,苏轼倒是极为推崇,“才子风流,若能成就姻缘,也算是一桩美谈了。” 唐钰的脸色却有些不悦,他在全国招生,是打算招揽有识之士传承知识的,可不是为这些才子们泡妞提供便利的。 对于唐钰的温怒,苏轼选择视而不见,作为一介文人,苏轼对于他这位至交所创办的菱州书院稍有异议,大宋重文轻武,各地书院皆以培养参加朝廷科举的书生为主,似唐钰这般特立独行的书院,苏轼一直持保留意见,只是碍于两人是至交好友,唐钰又有丞相支持,自己也不便明说。 “不知李兄弟看中了那位才女,苏某也可为你引见。” 唐钰没好气地斜了苏轼一眼,自己请这人从京城赶来渔州,是让他出任菱州书院文学馆名誉馆长的,可不是让他来拉媒保纤的。 只可惜这两人都直接无视了唐钰,李格非听苏轼打算替他作保,心中自然激动,心仪女子的名讳也被他脱口而出:“在下只知她叫王瑶,是刚刚入城参加书院应试的。” “王瑶?”苏轼眉头一皱,继而便舒展开来,“若是别人,老夫倒有些托大了,若是王瑶,那便好说了,她是仁宗天圣八年科举状元王拱辰的孙女,也是内子娘家的远亲,老夫此番前来,便是寻她说话的。” 话到此处,唐钰也总算理清了当下的人物关系,这男子姓李,齐州人士,看中了一位姓王的姑娘,这姑娘是王拱辰的孙女。 紧接着,另一个后世耳熟能详的名字如闪电划过一般瞬间映入脑海,不由得令唐钰看着苏轼的背影露出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容,苏轼只觉背后阴风阵阵,微微缩了缩脖子,朝唐钰问道:“唐老弟为何发笑?还笑得如此诡异?” “没有没有。”唐钰慌忙摆手否认,“你们继续,我忽然想到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便先走一步了。”转过身时,唐钰还是忍不住笑意,掩面而走。 大宋文人骚客不计其数,面前这位李格非当然也会青史留名,是当朝出色的文学大家,但相比另一个名字却要逊色许多,那便是他的女儿,李清照。 李格非拥有一个才女女儿,自然不是唐钰发笑的原因,李清照对苏轼作出的点评才是根源,若是苏轼日后得知李格非的后人评价他的词“皆句读不茸之诗尔,又往往不谐音律”,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不过既然得知这位男子是李格非,那位女子是王拱辰的孙女,对于这对天作之合,唐钰也不便反对了,若是因为他的参与而令李清照不能出世,那他岂不是毁了中原文坛上一个璀璨明珠的罪魁祸首? 转念再一想,渔州城已然在不知不觉之中聚集了辛弃疾与李清照的祖辈,若是再找到陆游的家族,会不会完成收集召唤神龙? 想到陆游,唐钰便是一个激灵,这名垂青史的“妈宝男”还是不要出现在渔州为妙,历史记载他的亲娘姓唐,一生挚爱是表妹唐琬,那一首《钗头凤》更是凄美爱情故事的典范之作,虽说这户唐家是江浙人氏,并不与他发生关系,但难保不是自己这一脉在数十年之后的分支,为了确保如此惨剧不在自己的家族中发生,他必须立下规矩,唐家人远离姓陆的。 经过接连几日的筛选,菱州书院的首批入院学子正式招收完毕,其中人数最多的还是由当今文豪苏轼出任名誉馆长的文学馆,包括李格非与王瑶在内,有足足三十人通过了考核。 大宋的文学基础雄厚,出口成章的大有人在,此番甄选也是几位严苛,在苏轼看来,这些通过考核之人他日参加朝廷科举均会高中,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们能够留在菱州读书,多半也是冲着苏轼的面子。 算学、格物与化学三个分馆所招收的学生便寥寥无几了。 相比文学馆的考核,这三个分馆的过程要复杂了许多,首先报考之人需要对所学科目产生兴趣,之后再由渔州学堂单独授课了两日,最后再进行考核,只考前两日教授的内容,取考试得分的前十名。这三十人作为菱州书院的底蕴,必定会得到精心栽培,他日学成也不会被朝廷收纳,而是必须留在菱州书院受唐钰重用。 在唐钰看来,这三十人便是大宋科学发展的奠基人。 喧闹持续了一个多月,渔州城总算送走了最后一批被刷掉的应试者,彻底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菱州城还在紧锣密鼓地建设之中,书院也只能暂时设在渔州,好在人数不多,加上选择留下教学的国子监学子,满打满算也只有百人而已,唐钰直接将算学馆直接丢给了丁香,却时常去格物馆与化学馆教学,因为这两座分馆的试验教学较多,过程需要讲解,偏偏杨子墨与陈旭都是沉默寡言的行动派,做实验一绝,却只会动手,讲不出个所以然,百般无奈之下,也只有他自己亲自上阵了。 好在这数十位学生都是一点便通的人才,倒也无需唐钰过多费心,只是讲述了几次基础理论,便任由他们组队研讨,共同进步去了。 他作为一个只是掌握了一点基础的半吊子,能够提供的助力也仅限于此,剩下的便看他们自己的创造力了。 竭尽所能之后,唐钰也只能叹一声:“祝各位在今后的工作中一帆风顺。” 第五百零三章:高丽内乱 平安街是渔州城内的商业一条街,是赚足了工分的城中百姓采买消费的地方,规模不算大,整条街只有二十多间铺子,却聚集了出售各式商品的店面,倒也是应了那一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为了丰富城中百姓的娱乐生活,唐钰开辟了这条小街,当中还设立了茶楼曲园供有人打尖休憩,虽说赚的都是工分,所有店面却没有半分懈怠,经过这几年的经营,如今的渔州城民可真是将这座城池当作了自己的家园。 自王恩澈与盖娅设计出了一服两穿的宫装,由经唐钰强势推广之后,渔州城的制衣坊便应运而生,两人在城中选取了二十多位闲赋在家又精通女红的军属家眷,从棉布坊里直接取材缝制成衣,并在平安街里开设了一间店铺,生意异常火爆。 在那数位能工巧匠的通力合作之下,制衣坊推出了男装与童装,将所有人群一网打尽,衣服铺子一时间风头无两,力压吸金能力最强的自行车铺,登上了平安街里的头把交椅,并通过了衙门的审议,获得了衙门出资在周边几座城池里开设新店的资格。 原本只想着能够积攒工分换一辆自行车,不想盖娅的这一招收到了奇效,一举将她们两人直接捧成了小富婆,王恩澈的心中却依旧有几分惆怅。 原因无他,半年前渔州挥军北上,出征讨回西州回鹘的高昌城,盖娅作为公主,自然需要随军返回塞北,只是渔州军在沙州城外大破欧洲骑士团之后凯旋,盖娅却因为重建高昌而留在了回鹘。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两位公主早已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如今盖娅回国,留下她一人守着两人开设的铺子,总令王恩澈有些睹物思人之感。 自从花翎语嫁给了唐钰之后,渐渐融入了唐家,与另外几位夫人相处和谐,自己虽不受她们一家排斥,却终究只是个外人,也不便总是往别人家里跑,李师师闲暇之余倒是时常来与自己亲近,无奈总有个云金诚陪伴左右,他们两人打情骂俏的,反倒相称出自己的形单影只,好不容易碰上一个与自己情投意合的盖娅,偏偏又因打仗回了国。 王恩澈叹一口气,趴匐在店铺门前的柜台上,双手托着香腮,望着店堂里不时进出的客户与忙着招呼客人的店员,一股孤单悲凉之感瞬间袭上心头,回想自己在这城中已滞留了几年之久,是否也该出去游历一番了。 先去塞北找盖娅吧,听她说塞北虽不及中原繁华,却也别有一番风景,牧马放羊驰骋于天地苍茫之间,又是何等自由豪迈。 王恩澈正趴着脑袋神游天外,柜台冷不丁被人敲击了几下,高丽公主立即一个激灵直起了身子,也不抬头看来人是谁,便一脸恭敬地弯腰低头:“请问这位客人可需要帮助?” 一包纸袋出现在王恩澈的眼前,这才令她收起了接受销售培训时所要求的待客态度,再听到店堂里的同事们问候通判大人的声音,王恩澈不用看清来人,也能猜出对方的身份了。 一把接过纸包,里面是对面铺子里售卖的蜜饯,王恩澈秀红着俏脸朝王旁佯装怒道:“通判衙门还是如此闲吗?天天往这里跑。” 不等王旁作出回复,店铺里不知何处一个声音笑道:“我们的高丽公主大人还故作矜持呢,也不知是谁昨日因为通判大人没登门,硬生生将关门歇业的时间向后推了半个时辰。” “呸!”王恩澈闻言,小脸更是通红,解释的声音也提高了不少,“那是因为知州夫人要来取衣服,我这才……” 满以为王旁会笑话自己,却良久听不到那讨打的声音,王恩澈有些狐疑,总算是扭头望向了通判大人,只见王旁一改往日里的轻松神色,满脸均是凝重,很显然是有事发生,王恩澈的心头莫名一紧,脸上的狐疑也被紧张替代。 “是发生了何事了吗?” 听公主询问,王旁倒也不便隐瞒,毕竟这是她的家事,王恩澈有权知晓。 “刚刚在唐钰那得到了外界的最新消息,高丽王……便也就是你的父亲,在两个月前病重不治,如今的王位虽由你的弟弟继承,但因年纪太过幼小,群臣并不臣服,国内是一片风声鹤唳,似乎有反叛的意思。” 一丝惊愕伴随着淡淡的哀伤在王恩澈的眼中一闪而过,高丽公主只是发出一声冷笑:“自我被母后送出高丽,便不再是什么公主,那个国家的兴亡,又与我何干?” 因为一双血瞳,王恩澈被整个高丽王国当作了能够带来不祥的妖物,她的父王甚至打算砍下她的头颅祭天,若非母亲拼死将她送来中原,她在十多年前便已然死了。如今高丽局势不稳,不说她只是一个外人,便真是什么公主,又能如何? “你弟弟送出公函向大宋朝廷求救,可惜因为此前援助大辽征伐金国的那一场大败,各路禁军并不愿参与其中,所以官家的意思是不予理会,渔州城倒是有能力为你弟弟扫平内乱,唐钰却是一个不愿干涉别国内政之人,只不过因为你是朋友的缘由,让我过来问问你的意思。” 唐钰的确不愿过多参与别国的一地鸡毛,但既然看出了王旁对高丽公主有心,自己作为朋友,自然需要在恰当的时机里做一次助攻,若是王恩澈对高丽心如死灰,那便是皆大欢喜,若是有相助高丽王室的想法,渔州也可以派遣一支小队直捣黄龙。 王恩澈紧咬着银牙,险些将嘴唇咬出了血,内心挣扎再三之后,还是说出了“与她无关”这四个字。 王旁轻叹一口气,也不再勉强:“听说你的母后当年因为帮你而被打入冷宫,也不知高丽王死后,她的境遇如何。” 王旁短短的一句担忧,令王恩澈如遭雷击,她猛地抓住了王旁的臂膀,宛如握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的稻草:“对啊,我还有母后,王大哥,求你帮我救出我母后。” 第五百零四章:驻军回鹘 对于出兵高丽,唐钰并不打算亲力亲为。 高丽国在西面大金的淫威之下本就一再退让,因为顾忌大宋,完颜刻里钵这才未挥军征讨,否则只怕高丽国早已覆灭在金军的石油弹之下。 既然只是前去营救王旁的岳母大人,唐钰自然无需劳师动众,通判大人不会领兵,便由斥候营、神枪营与弓箭营各出一支百人小队执行此去高丽的营救任务,由于景带队,弓箭营副营统范修从旁协助,再加上林森,这凭借这三百人的战力,想要在乱作一团的高丽国救出王后,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公主打算亲自回一趟高丽,迎回高丽王妃。” 唐钰点点头:“高丽王妃当年不惜一切代价将女儿送来中原,如今也是她这个做女儿的反哺母亲之时了。” 方小四迟疑了片刻,也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只能支吾着继续汇报:“通判王旁也要随行。” 唐钰眉头微皱,高丽发生动乱,原本相府二公子为追妹子,正是大献殷勤的好机会,只不过碍于王旁那大宋朝廷官员的身份,未经许可擅自进入高丽,那后果便可大可小了。 虽说高丽国不将国,却还总是一方势力,大宋朝臣擅入,难免会有勾结外国之嫌,若是被有心人加以利用,作为丞相的王安石很难洗脱嫌疑。 “他若执意要去,便去吧,只不过王旁的行踪必须严格保密,在他们未曾返回之前,对外宣称渔州通判染病不宜见客,通判府负责的各项工程,由唐钲暂时接管。” 得到节度使的传令,于景与范修随即拟定队伍出征的计划,十艘大船顺流而下抵达明州城,再由水师护送,直接经海路到达高丽开京城。 他们此番是明目张胆去向高丽王室要人,若是有了海上的水师作为威慑,想来必定会更加有底气一些。 经过两日的准备,王恩澈与王旁在三百将士的护卫之下登船离开渔州码头,两人刚刚离城不久,回鹘公主盖娅领着一队亲卫入城。 经过长达几个月的拉锯战,高昌城总算是重新回到了盖娅的手中,她领着二十万回鹘军狂追欧洲残军三百里,将对方杀了个望风而逃,彻底控制了大后方,恢复高昌城往日的秩序,这才风尘仆仆赶回渔州。 她需要与唐钰商议回鹘的未来。 高昌城是丝绸之路上塞北地区的最后一个补给站,丝路开启时,大量的商队聚集于此,为高昌带来巨额财富的同时,也带来了巨大的安全隐患,之前的欧洲强盗便是利用城中的杂乱无章轻易混入城内,从而最终夺取了城池。 作为一介女流,盖娅远比王恩澈坚强许多,如今的回鹘军也在其统领之下,回鹘的局势看似稳定,当中也透着许多不安的因素,财富与权力会让人冲昏头脑,虽然高昌城以前的贵族被欧洲骑士团连根拔起,在盖娅重建政权之后,自然会形成新一批的权贵,这些人如今是屈服在渔州军的悍勇之下,并非真正对盖娅臣服,唐钰很担心有朝一日,盖娅压不住这些日益强大的新贵,再次令高昌城陷入战火。 而另一个因素更加棘手,那便是在战场上逃走的那一批沐辰风死侍,他们肯定藏有掌心雷的秘密,也势必会在以后的某一日卷土重来,高昌作为守护中原的西大门,便显得极为重要了。 “回鹘是公主殿下的国家,我作为外人本来不便插手,只不过有几条漏网之鱼将来势必会反扑,我也不愿见高昌城因为渔州军的疏忽再次成为烽烟之地。” 盖娅点头:“我明白节度使大人的意思,如今是我回鹘请求渔州军帮助协防高昌城,在得到节度使大人的首肯之后,自然会昭会大宋朝廷,令渔州出师有名。” 唐钰淡淡一笑,他倒不是担心自己派兵驻守高昌城的行为被人诟病,赵顼也知道若是渔州叛变大宋,赵氏的垮台也只是在顷刻之间,只要不是向汴京城用兵,赵顼才不会过问渔州军的动向。 “高昌城的战略位置极为重要,若是公主真心请求渔州协防,那便不只是帮忙训练士兵提供武器如此简单了。”唐钰蹙着眉,向盖娅阐述了自己对于高昌城的安排,“高昌与渔州两地相距甚远,一旦出事,渔州无法即刻增援,所以需要高昌守军有自保的手段,我会安排水泥坊与铁匠坊进驻高昌,加固城防,城中的管理制度,也需要重新制定,为的自然是防范于未然,至于防御武器嘛,设攘夷炮数门便足以震慑周围的那帮宵小。” “攘夷炮?”盖娅倒抽了一口凉气,“便是渔州城墙之上布置的那几门大炮?” 虽未曾见过大炮发射,攘夷炮的战绩她还是听说过的,唐钰只以三艘战舰迎战岛国水师二十余艘,兵将对方打了个全军覆没,所依仗的便是这威力难以想象的攘夷炮。 “若是布置了攘夷炮,岂不是要我交出回鹘军权?” 聪明如斯的盖娅自然能够想到,渔州的攘夷炮是绝对不会交给外人的,在高昌布置这种武器,必然是需要渔州亲信控制城防,便也就是说,自己的回鹘军再不是高昌的守军。 唐钰点了点头:“想要高昌永远属于回鹘,自然需要付出代价,并非是我不相信公主殿下,而是不相信那些外族人。” 唐钰的一句话,令盖娅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若是不交城防大权,高层很有可能受不住,若是交出来,自己则被彻底架空,成为有名无实的回鹘公主,高昌城便成了渔州的附属地。 “让公主做如此抉择的确有些残忍,不过在下还有一个解决方案。”唐钰顿了一顿,又道,“若是公主愿意与大宋和亲,当前所有的矛盾便不复存在,保护我族人,本就是渔州军的本分。” 见盖娅羞红着脸不说话,唐钰也只能在心中默念了一句:“韩兄啊韩兄,做兄弟的也只能帮到如此份上了。” 第五百零五章:王雱之死 菱州书院的创办与朝廷议会的成立,让大宋历熙宁八年载入史册,这两件事对于大宋朝廷而言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菱州书院为日后的科学研究奠定了基础,它的存在将后世现代科学的奠基向前推进了数百年,也将科学研究的中心由西方转移至了东方,只要书院屹立不倒,中原的生产力水平将遥遥领先,唐钰坚信,只要后人秉持书院改革创新的理念,坚持不懈,千年之后西方八国联军入侵中原的惨况绝不会发生。 而议会,则是彻底改变了朝廷政权的局面,人浮于事的官场将得到彻底的改善,决策由议员商议推行,议员由寻常百姓选取,将普罗大众与朝廷官员的升迁紧密相连,从而令大宋所有人都参与到朝廷日常的管理中来,成为大宋真正的主人。 熙宁新政历经八年,总算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当中虽有坎坷,但前途却是一片光明,大宋的变化翻天覆地,这令所有熙宁党员与有荣焉,个个均以改革功臣自居,商人们的地位得到了明显的改善,便连走路也似乎挺直了腰杆,这可是千年以来从未有过的现象。 熙宁八年的除夕便在这看似一片祥和的氛围中悄然到来。 汴京城里响彻不停的烟花照亮了整个京城,到处都洋溢着新年即将到来时的欢腾,与全民皆欢的盛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北皇宫东面的相府内,却是一片素诰。 相府大公子王雱在熙宁六年突然染病之后,一直未见好转,虽请了各地名医前来诊脉,却依旧没有任何起色,刚开始还能勉强处理公务,随着病情的加重,渐渐从只能勉强起身到卧床不起,前后病了两年多,终于油尽灯枯,在熙宁八年腊月撒手人寰。 面对长子的死讯,王安石面容憔悴,发髻也有些散乱,花白的长发在寒风中飞舞,伴随着自己的老泪纵横,更加显得悲凉,这位叱咤风云十数年的大宋丞相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多岁。 王安石膝下有二子,其中长子王雱天资聪颖,性格上也更与自己相像,是他悉心栽培的接班人,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怎能不叫王安石伤心欲绝? 而相府的发丧,也令整个汴京城瞬间陷入了一片阴霾,前来吊唁的人群络绎不绝,灵堂上哀乐不断,相府通往墓地的大道上铺满了纸钱,脚踩在原本坚硬无比的水泥路面上竟能感觉到一丝松软。 相府的治丧持续了七日,在白马寺的高僧吟唱完毕最后一遍往生咒之后,王雱的棺椁被抬出灵堂,送葬的队伍从城门口一直延续到城外山脚下,为了避免发生踩踏的意外,王安石当众叩谢人群,恳请众人不必相送,如此又耽搁了好一阵子,这才令王雱平安下葬。 此后的数日之中,往日里日理万机的丞相大人似乎被抽干了精血一般一蹶不振,对议会送来的各项决议不闻不问,好似一个彻底失去支柱的迟暮老人,只等着自己的大限将至。 王安石竭力推行变法,的确有试图改善国力民生的打算,但更多的,也是为王家牟取名利,而长子王雱,是他给予多年的希望,如今子承父业的希望破灭,给了他一个相当沉重的打击,王安石还如何能够振作精神继续奋斗? 奋斗的目的为何?让他人继承自己的位置?自己辛苦半生只为别人作嫁衣? 正月十五的大朝会结束之后,在后宫的暖心阁里,王安石向皇帝赵顼递交了告老还乡的奏折。王安石一脸平静地躬身行礼:“微臣身体抱恙,对于朝事已然力不从心,特请辞去官职,还望陛下恩准。” 接过奏折的赵顼并未露出半分疑惑与惊讶的神色,而只是选择将此事暂且搁置:“如今的大宋欣欣向荣,国力日渐昌盛,这一切可都是王相的功劳,朕也着实离不开王相的辅佐,王相真舍得丢下朝堂告老还乡?” 王安石一声苦笑:“犬子早逝,微臣心中悲痛万分,对于朝事也是有心无力,还不如早些让出位置,令更有能力的贤臣挑起重担,才是大宋之福。” 赵顼闻言轻叹一声,眼中泛起一丝凌冽的光芒:“朕很明白王相痛失爱子的心情,可不知王相能否明白朕亲眼见到自己的继承者被毁掉时的心境?” 王安石的心中一凛,一股凉意自脚底陡然升起,令他的浑身一颤,不自觉地轻轻抖了抖,赵顼这话何解?谁是他拟定的继承者?又是谁毁了他的皇储? 至今为止,赵顼的几位皇妃为他共产下五位皇子,其中除去二皇子赵仅之外,其余四位全部夭折,这其中包括邢贤妃在熙宁七年所生的五皇子赵僩,赵顼言语之中的用词是“毁”而非“杀”,所指便已明确,他心中的皇储,是二皇子赵仅。 因为邢贤妃出生普通士族,虽一直深受赵顼恩宠,赵军却绝无继位的可能,甚至还有可能受到生命威胁,百般无奈之下,赵顼只能听从王安石的建议,将赵仅送去渔州暂时躲避向皇后的锋芒,此后向皇后生下四皇子赵伸,赵伸早殇之后,向皇后失去了最后的倚仗,正式退出这场帝位争夺战。 而赵顼重新燃起立赵仅为太子的心思时,却发现为时已晚,自己被寄予厚望的儿子赵仅早已被唐钰洗脑,成为了熙宁新政的支持者。 放弃皇权,便意味着放弃了继位,为了大宋皇室最后的尊严,赵顼是绝对不可能将赵仅立为储君了。 放弃赵仅,赵顼实属无奈,但这个仇,他却记住了。 “当初在汴京保卫战胜利之后的庆功宴上,令郎王雱可谓是我朝年青一代之中的翘楚,对于王相培养的这个接班人,朕也甚为满意,若是由他继承王相的衣钵,必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宴会结束之后还命人送上了宫中的贡茶雀舌,也不知令郎可曾饮用过?” 第五百零六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赵顼的话如此直白,王安石又焉能不懂? 他面带惊惧之色,望向赵顼的眼中满是不解,只是片刻之后却又释然一笑,笑容之中尽是苦涩。 他王安石自入朝为官以来,奉公守法兢兢业业,所思所虑无不是为大宋,执行变法之时不惜以命相搏,无论对手如何凶残,他从未退缩。他之所以如此拼命,便是因为想要不负赵顼的鼎力支持。 正是有了昔日的颍王,如今的官家作为强有力的后盾,熙宁新政才能进行地如此顺利,而改革的最后一步,建立君主立宪制,在王安石以为并非是在削弱皇权,而是达到百官各司其职皇帝垂拱而治的盛况。 他错了吗?似乎没有,却又似乎是大错特错。 虽然面对自己的心血,他可以做到白死而尤未悔,可眼下的事实是,他的失败已然注定,因为皇帝陛下对他起了杀心。 赵顼想将王家连根拔除,王家却掌握着大宋接近九成的禁军,牵一发而动全身,王家被清缴,赵家必然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向王雱下手便要简单许多了,只需宫内的太医调制一份秘制的慢性毒药即可,那一包雀舌茶,便是赵顼送给王雱的催命符。 王雱所中之毒自然并非无药可解,当真是整个大宋的名医尽皆无能之辈?他们不医,并非不能,而是不敢。相府遍访的名医之中,至少有三人切准了王雱的脉象,他们却没有对症下药,便是因为他们看出了王雱体内的残存的毒素出自皇宫大内。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自古不变的君臣之礼,赵顼摇让王雱死,这几位名医又怎敢忤逆圣意? “你毁了朕的儿子,朕便杀了你的儿子,你我也算两不相欠,至今为止,朕的初衷也未曾改变,熙宁新政,你若还有兴趣,便可以继续,你我君臣二人携手,相信必能创造一个崭新的未来而名垂青史,若是你真的有心无力,朕也可以准你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赵顼以最为平静的语气说着最为狠厉的话语,令王安石如坠深渊,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何谓伴君如伴虎的如履薄冰。 “微臣为官数十载,自问无愧于天地,无愧于朝廷,更无愧于官家,既然官家对微臣失去了信任之心,微臣若是选择留下才是碍眼,微臣会在江湖祈求大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谈话至此,君臣之间的关系已然破裂,赵顼也不做多言,只是挥一挥衣袖,命王安石退下,王安石对着皇帝行跪拜礼,缓缓起身摘下乌沙交给身边等候的内侍,继而转身离去,不再有丝毫留恋。 赵顼手握朱砂笔,伏在龙案上奋笔疾书,丝毫不去在意毅然离去的王安石,直到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回廊里,这才朝内侍总管吩咐道:“传国舅进宫见朕。” 出了宫门的王安石行色匆匆,返回相府之后立即招呼自己的老妻与家眷们收拾行装细软,时刻准备启程离开汴京,家眷们心中惊愕,却也不敢对家主的决定提出异议,纷纷回房收拾行囊。 便在王安石遣散府中家丁与侍女之时,门外一阵马蹄声响过,国舅爷向郊带着满面的春风踏步而来。 王安石似乎早已料到向郊会登门,见对方腰挎长刀,一众手下更是杀气腾腾,也不失半分镇定,只是身边的楚枫护主心切,面色阴沉如水一般拦在向郊面前,双眼如铜铃般瞪着来人。 王安石伸手拍拍楚枫的肩膀,低声训斥了一句:“不得对国舅爷无礼。”楚枫带着不甘缓缓退开,两人重新四目相对,看着略显落魄的王安石,向郊忽的仰天长笑:“看来老天是公平的,所谓月满则亏,的确是颇有道理。” 王安石淡淡一笑:“国舅爷此番前来,是奉了官家的口谕来杀我全家的么?” 向郊佯装受惊,猛地摇头:“官家说了放你走,那便是君无戏言,又怎会作出如此出尔反尔之事?只不过……”国舅爷的嘴角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话锋一转,“既然官家已然恩准丞相大人告老还乡,那相爷手中的权利自然是需要交出的,比如议会会长的位置,以及调动大宋禁军的虎符。”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些东西自然是要交出的。”王安石略微偏头,身后便走出一个小厮,手托木盘,木盘上有几个锦盒,当中盛放着王安石的官印,议会会长的身份标志,以及调动禁军的虎符。 “爽快!”向郊哈哈一笑,朝着身后的侍卫示意,看着人群之中一人上前接过木盘转身归位,“那便祝王相爷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了。”随即向一侧退开的同时大手一挥,拦在相府门前的护卫立即一个闪身站在左右两侧,为王家人让出了一条道路。 “多谢国舅爷成全。”王安石朝着向郊拱拱手,当先跨出相府的大门,他的身后则紧跟着王家的一众家小,任谁也无法想象,曾经风光无两的当朝宰相王安石在卸任时竟是如此惨况,全家十多口要挤乘三辆马车。 等到所有人都上了车,楚枫等几名忠心护卫站在一旁押车,向郊与王安石做最后的告别:“相爷的老家是在抚州吧,也不知他日若有缘路过,可否去府上讨一杯水酒喝?” 王安石笑道:“老夫为官清贫,老家的房屋也未曾修缮,也不知还在不在,若是真不在了,老夫还真不知要去何处落脚,不知国舅爷可有人杰地灵之处相告?老夫不胜感激。” 目送着三辆马车渐行渐远,向郊身后的一名护卫有些愤愤:“便让这老贼如此轻松离开京城了?是否太过便宜了他?还是我等先行出城,在他回乡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 “不可,既然官家答应放他离去,我们决不能令官家遭人口舌,陷入受万民所指的被动局面。” 向郊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明年的今日便是熙宁党的忌日。” 第五百零七章:飞来横祸 作为大宋境内最大的珠宝商,相州城的曾家用富可敌国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尤其是在青竹山庄的翡翠竞拍会上与庄主韩卓相识以后,曾家几乎买走了陈新远从蒲甘城运来的一半原石,在成为韩卓的大客户的同时,因为原材料充足,更令自家的生意重新上了一个台阶。 这样的商户便是熙宁党重点收纳的对象。 在数次友好的协商之后,曾家家主曾智在河北西路驻军统领武烈的推荐之下,于熙宁七年成功加入熙宁党,并依靠自己觉的财富,成为相州城熙宁党的党办负责人,并在汴京议会中占据一席之地,成为可以影响朝廷决意的话事人之一,并在随后成立的河北西路商会中成功当选会长一职,曾家整个家族也随着曾智身份的变化水涨船高,从被上流社会瞧不起的满身铜臭一跃成为了各个世家的座上宾。 因为自己的熙宁党员身份,曾家的生意更是做得风生水起,不但成功打压住了自己的死对头,更是将商业版图扩大到了大宋周边的几个政权,虽然看似没什么利益可图,却为曾家赚足了名声。 熙宁九年伊始,势头依旧良好,周边的几家门店生意红火,已然到了供不应求的局面,为了补充原材料,曾智打算这几日便前往京城一趟约见陈新远,请他务必帮忙,从蒲甘运一批原石回来救急,西北回鹘的局势刚刚稳定,他们的和田玉也很是畅销,曾智也在考虑等过了这段旺季,便亲自去一趟回鹘,与和田玉的供货商重新建立联系。 此刻已是华灯初上的时辰,心情大好的曾智翻阅着官家送来的账簿,越看越是眉飞眼笑,那志得意满的模样好似一尊合不上嘴的弥勒。 妻子张氏一手托着茶盘,一手轻叩门扉:“近来老爷均是这般高兴,莫不是有什么喜事,也说来让妾身听听?” 见是自己的妻子,曾智的心情更加舒畅了几分:“我还能有什么开心之事,无非也就是生意不错。” 曾家世代经商,家底本就丰厚,再与妻子的娘家强强联合,财力更是雄厚,两人成亲之后三年抱俩,且都是男丁,人生可谓是顺风顺水,之后又加入了熙宁党,成功提高了自己的社会地位,早已成了世人口中的成功典范,彻底实现了自身的人生价值,如今还能够让他开怀大笑的,也只有每天晚上在房间里对账数银子了。 “钱财乃身外之物,自身够花便好,平日里还需多做些善事才能搏一个好名声,家里那两个小子也到了娶亲的年纪,虽然如今我们的身份地位是得到了不少提升,可想要迎娶那些世家千金,似乎还却些分量。” 曾智点点头:“夫人言之有理,等出了正月,我便让账房送一笔银子去知州衙门,作为善款用作修桥铺路。” 对于曾智的态度,张氏很是满意,难怪古人说婚嫁配娶需要门当户对,曾、张两家实力相当,自己过门之后丈夫曾智从未对自己有过恶言相向,两人均是有商有量,这种相敬如宾的夫妻相处模式,无论是换作女强男弱亦或是女弱男强,可都不会发生。 张氏嘴角含笑,对如今的生活状态也无从挑剔,虽然自家丈夫也会因为各种借口出入青楼,但天下间那只猫不偷腥呢?只要曾智没在外面金屋藏娇,她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家中的库房钥匙一直由自己保管,这便是曾智对她信任有加的表现。 曾智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茶,与张氏相视一笑,正待说些夫妻情话,为一会的颠鸾倒凤增添些氛围,却见屋外的相州城中火光冲天人声鼎沸,不由得眉头一皱:“今日已是正月二十,早已出了元宵节,何故这城中依旧如此热闹?” 张氏也觉得意外,正月里的节日到了十八便算是过完了,为何今年到了二十,城中还是喧闹异常? 正待唤过家丁询问,忽见外厅的回廊里冲过来一个人影,急切中透着惊恐,奔跑时还不忘回头张望,似乎在注视身后的动静,不是自家的长子曾鸣却又是谁? 见曾鸣如此慌不择路,曾智不由得心生恼怒:“这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倒是张氏见到儿子脸色煞白,心中隐隐感觉不妙,伸手拦住还打算责骂的丈夫,对着跑过来的曾鸣出口询问:“外面发生了何事?” 曾鸣疾奔至父母面前大口喘了喘气,这才急切吼道:“大事不好了,驻守城外的禁军忽然好似疯了一般,闯入城中的几家商户里打砸,见了店中伙计便砍,杜家、陶家、乔家,城中所有的商户几乎没有一家幸免,乔家家主刚巧正在店里,也被禁军头目一刀砍死了。” “啊?”曾智夫妇闻言大惊失色,依照大宋律例,未经知州许可,禁军是不可擅自入城的,如今明目张胆进入相州城,更是不问青红皂白便大开杀戒,这帮匪兵是打算造反不成? 脑中一个闪烁,曾智想到了自家店铺,立即问道:“那我们家的铺子……” “这都火烧眉毛了,还管什么店铺?”曾鸣大声疾呼,伸手拉着自己的父母向后院跑去,“那帮兵卒正逐家逐户地抓捕各家家主,眼看着便会闯入此地了,家中养的那些家丁肯定是拦不住的,我们还是早些出城为妙。” 儿子的这一句话将夫妇两人吓了个面如土色,早已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由曾鸣拉着,准备从后门逃跑,气喘吁吁的三人刚刚打开后门,一柄雪亮的长刀便架上了曾智的肩头,惊得曾智双脚发软,直接跪倒在地,张氏与长子曾鸣也是一阵惊惧,站在墙边抖如筛糠。 墙角的阴影中走出一人,曾智从未见过,却认识对方的装束打扮,应该是禁军之中的一位校尉。 “这位军爷,不知在下一家触犯了哪一条国法,遭到如此对待?” 那位校尉闻言只是嘴角微扬,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你是曾智曾老爷吧,那我们便没抓错人。” 第五百零八章:惨无人道的屠戮 相州城珠宝商曾智从未想过,曾经为他带来无限荣誉与地位的熙宁党员身份最终也送了他一个灭顶之灾。 那些官兵根本不问是非黑白,当着曾智的面自怀中掏出一份名单,校尉拔出别在腰带上的毛笔伸出舌头舔一舔墨迹早已干涸的笔头润了润,在曾智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随着校尉的笔头刚落,长刀便划过了脖颈,曾智没有丝毫反抗,一股润热的血箭浸湿脚下的雪地,在那一片洁白上渲染出刺目的猩红。 一旁的张氏目睹丈夫被杀,再也无所顾忌地冲将出来,似乎要与那些士兵拼一个你死我活,只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却又哪里是这群手持钢刀的汉子的对手,只是一个手起刀落,张氏也倒在了曾智的尸体旁,死不瞑目。 片刻之间便屠杀了两人,校尉没有丝毫在意,而是转向早已瘫软在地的曾鸣,话语之中尽显狰狞:“交出你家里的库房钥匙,本将若是高兴了,便饶你不死。” 听说还有活命的机会,曾鸣鼓起余勇,伸手指了指自己母亲的尸体:“钥匙……钥匙在我娘身上。” 看了一眼满是鲜血的尸体,校尉的微微皱眉,似乎不愿自己动手,向着曾鸣踹了一脚,将他踢至张氏身旁:“给我取来。” 曾鸣看着双亲尚有余温的尸体,悲从中来,却不敢哭出声,只能紧咬着牙关眼含热泪摸索着自己母亲的尸体,直到双手染满鲜血,这才从母亲的腰间摸出了一串钥匙,双手捧着交给校尉:“大人,我家库房的钥匙,便在里面。” “很好。”校尉以手中的毛笔挑起那窜沾染血迹的钥匙交给一旁的手下,在曾鸣满眼不可置信的恐惧之中,阴森森说出了一句,“送他上路。” “你言而无信!”临时的最后一个瞬间,曾鸣的控诉中满是激愤与悲凉,却被校尉无视,“本将倒是想放你一马,无奈杀你全家是上面的命令,违抗军令可是死罪哦。” 同一时刻,在大宋的其他州城之中,同样的惨剧正在上演。 自正月十五大朝会之后,王安石突然辞去了所有职务,并携带家眷即时离开京城不知去向,整个熙宁党失去了主事人,立即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向郊手持虎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住京城禁军,统领王韶直接被斩首,随后,京城议会被天圣党把持,城内的熙宁党员在次日遭到疯狂的围捕,无论是党员还是家属,一律斩杀,家财充公。 三日后,屠杀熙宁党的烈焰蔓延至京城周边的几座城池,相州便是其中一座,兖州、郑州、徐州也难以幸免,城中的熙宁党在劫难逃,各路禁军如同疯魔了一般大肆屠杀,搅得皇城周边一片腥风血雨。 汴京城外的青竹峰下,一辆马车与一队骑兵飞驰而过,马车上的人惊慌失措,好在车夫的驾驶技艺精湛,这才数次避免了翻落深谷的下场,在山道间疾速飞奔,纵然车夫不停地摔着马鞭督促马匹加快速度,却还是甩脱不掉身后的追兵,并有着拉近距离的趋势,只需再过上片刻,马车便会被追兵黏上,届时,车里的几位好不容易逃出魔窟的女眷便会惨遭毒手。 若是一刀杀了,也算解脱,若是被这帮人卖去青楼,下场可就太过凄惨了。 眼见形势不对,为了自保,车夫竟然选择了弃车而逃,他本就不是什么忠肝义胆的侠士,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他还有一家老小需要照顾,家主已死,他便不再领取周家的工钱,既然主仆情意已断,自己又何须替周家卖命? 他这一跳车,至多也就是个伤筋动骨,却将车上的几位周家女眷彻底推进了万劫不复的火坑,马车失去了控制,拉车的马匹也早已跑脱了力,感觉身后再无马鞭催促,便直接放缓了脚步,靠着马匹的灵性勉强转过了最后一个弯道,车辆放缓了速度,最终停在了山腰。 随着几声吆喝传来,车中的一位年轻妇人抱紧了怀中的孩子,一位老妇挡在妇人面前,虽然早已被吓得面无人色,却还是注视着车帘一动不动。 “这周家的小娘子还真会逃,倒是叫兄弟们一阵好追啊,若是卖不出个好价钱便得不偿失了。” “听说这小娘子可好看的紧,在富贵圈中也算是排的上名号的美艳女子,她若卖不出银子,老子关了老鸨子的杏花楼。” “当真如此美艳?那在买之前,老子可要尝尝鲜。” 车外的污言秽语传入耳中,令周家儿媳的面色更为凝重,她紧咬着嘴唇沉默不语,又低头看看怀中的孩子,若非为了周家唯一的血脉,想必她早已随自己的夫君而去了,又怎会在此受这种屈辱。 “小姐……”看了看周家儿媳,老妇人也是一声惨笑,伸手自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铁球,竟是一枚掌心雷。 作为朱家小姐的奶娘,老妇人远比那弃车而逃的车夫忠心许多,只可惜她是一介女流,根本无力对付外面的匪兵掩护小姐逃走,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是手中这枚掌心雷了。 看着这枚父亲交给自己防身的掌心雷,周家儿媳险些将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夫君在临死之际让自己带着孩子上青竹山庄寻求庇护,可自己如今深陷重围,虽然离青竹山庄只有半步之遥,却似乎失去了逃出升天的机会,人固有一死,若是能拉上仇人垫背,也算是一件快事,她可不愿死前还要受人凌辱。 只是可惜自己不能保住周家的后人,想来车外的那帮匪兵也必然会斩草除根,这才狂追自己五十里吧。 “小娘子,如今你已是插翅难逃了,还是自己出来,也免得我们兄弟动手,我等可都是莽夫,若是下手不知轻重弄伤了小娘子,可就不太好了。” 话音未落,车帘便被揭开,周家儿媳从车中缓步走出,她的身后则跟着怀抱孩子的老妇人,虽然这年轻美妇的样貌的确无从挑剔,那一队骑兵却齐齐向后退了一步不敢轻举妄动。 “小娘子,有话好说,我等也是奉命行事,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吧。” 周家儿媳一声冷笑,将右手中的火折子猛地逼近左手中的掌心雷:“不想死的,赶紧滚!” 第五百零九章:何人敢在青竹山庄撒野 “好,我们即刻便走。”为首的官兵给了四周合围的士卒一个眼色,自己率领挡在周家儿媳面前的几位手下慢慢后退,并让出了通向青竹山庄的道路。 眼见道路重现,周家儿媳并未放松警惕,而是招呼自己身后的老妇抱着孩子先行上山,自己负责垫后,老妇想要与自家小姐调换,无奈对面这些官兵根本不会给她们这个机会,只能脚步蹒跚地盘山而上,朝着青竹山庄的大门走去。 “熙宁党已被朝廷定为叛党,你们作为周冲的家眷,即便躲进了青竹山庄又能如何?韩卓与唐钰来往甚密,虽未加入熙宁党,却也是朝廷需要清缴的对象,他如今也是自身难保,你以为还能护得了你们?” 周家儿媳手持着掌心雷,双眼死盯着对面的官兵缓缓后退,为首的官兵一边出言劝慰一边步步紧逼,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还是听在下一句,早些缴械投降,也免得日后遭受皮肉之苦,小娘子若要怪,也只能怪你家老爷站错了队。” 面对军官的出言不逊,周家儿媳只是回以一声冷笑:“大不了一死而已,拉你们几个垫背,也算是为我夫君报仇了。”言毕便打算点火。 这位军官所言非虚,周家的孩子被送上山,韩卓或许还会看在与周家往日的情分上加以收留,若是自己也跟上去,只怕山庄为了自保,不会愿意再多一个累赘,如今孩子已然安全,自己也是时候去往黄泉与夫君汇合了。 只是掌心雷的引线刚刚冒出几颗火星,周家儿媳的身后立即窜上一个男子,那人身手极为敏捷,他一把夺过周家儿媳手中被点燃的掌心雷,拔出引线丢在雪地里踩灭,这一套动作宛若行云流水,没有半点瑕疵,竟将周家儿媳惊得愣在当场,显得极为不知所措,脑中更是一片茫然,居然连逃跑的心思都没有了。 “哈哈,干得好。”军官模样的男子见手下得手,忽而朗声一笑,随即换上一副极为猥琐的表情,“等老子玩过了,便赏给你。这小娘子不愧是荆湖南路禁军统领之女,果然够辣,正合老子的口味。” 说话时,军官还不忘上前一步行至周家儿媳的身旁,伸出手指挑起对方的下巴仔细端详,周家儿媳一个扭头避开他的咸猪手时,狠狠瞪了他一眼,仿佛是要将他的模样刻进脑海深处,时候化作厉鬼缠他一生。 “别用此种目光看我,杀你全家是国舅爷的意思,我能够留你一条小命换些银子,也是需要担上风险的,虽然是舍不得你的容貌,不过你若是惹恼了老子,大不了将你杀了一了百了。听哥哥一句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正所谓风水轮流转,说不得熙宁党日后也有翻身之时,到时你还能目睹我们被追杀的狼狈模样,岂不快哉?” 军官洋洋自得,似乎是在替周家儿媳勾画着未来的希望,却不相信如此渺茫的希望能够成为现实,熙宁党党首王安石不见踪影,朝廷下旨清缴叛党已然有了数日,也不见对方有任何反抗,至于被熙宁党人给予厚望的渔州军,似乎没没有成为众人的救世主。 从王安石走出京城的那一刻起,一切便已然尘埃落定,轰轰烈烈的熙宁新政持续七年,终于逃不过失败的命运。而这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熙宁党人,也终究成为了新政失败的炮灰,是国舅爷向郊泄愤的工具。 在场士卒的笑声还未落定,雪地深处传来一阵脚踩积雪时发出的“嘎嘎”之声,众人一个激灵,立即拔出了腰间的长刀,目光纷纷扫向声音传出的方向,只见山道的尽头,一行人缓步而出,为首的是一位年轻公子,身上的衣着看似有些单薄,为了驱散周身的寒气,他不得不双手不停地摩搓,放在嘴边不停地哈气:“本公子倒要看看,是哪些不开眼的敢在青竹山庄门前撒野,是不是都不打算活了。” 那公子身材修长,面容俊朗,嘴角边一丝若有若无的轻笑,令在场的数十个兵卒感觉不寒而栗,虽然看似身形单薄,但他的额上分明写着三个字:不好惹。 为首军官还算有些见识,见到来人,便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他示意手下收起武器,笑着拱手道:“原来是韩卓韩庄主,这大冷的天庄主不在庄内守着碳火御寒,却要跑来过问这些许小事,小的还真是过意不去,放心,我们这便离去,不敢打扰庄主的清幽。”随即便打算招呼手下押解周家儿媳离去。 原本即将陷入深渊,如今好不容易盼来了救兵,周家儿媳哪有轻易放弃之理,朝着韩卓便是一声大喊:“表弟救我,我是荆湖南路禁军统领朱冲的女儿,是你的远房表姐!” 听她如此叫喊,为首军官身子微颤,立即吩咐属下堵住周家儿媳的嘴,只可惜为时已晚,只听身后传来一声轻描淡写的“慢着……”众人便仿佛中了定身术一般,全部站在了原地。 “我家里似乎的确有这么一房亲戚,只不过如今兵荒马乱的,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为了活命冒充我表姐,还需要验明正身才行,韩建,去将人带进山庄,本公子需要好好盘问。” 身后的人群中走出一人,行至周家儿媳身边注视着两边负责看管的士卒:“没听到我家公子的话吗?还不给我让开。” 两人正在踌躇,忽见军官伸手拦在韩建的身前冷笑道:“这是朝廷下令抓捕的叛党,你青竹山庄也敢动?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是吗?”韩卓笑道,“那烦请这位军爷将朝廷审批抓捕的名单拿出来敲敲,看我这位表姐的名字在不在名单之上。” “这是周家的儿媳,自然是朝廷清缴的对象!” “这位军爷,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这位夫人分明是我韩卓的远房表姐,又怎么会是周家儿媳?” 军官看着面前的韩卓,眼角微眯,语气之中也没了刚才的恭敬,而是换上了冰冷:“换言之,韩庄主是打算淌这趟浑水了?” 第五百一十章:势与恶势力斗争到底 面对这位军官言语之中的威胁,韩卓的笑容则显得十分玩味:“本公子淌了又如何?” “那便是与朝廷为敌。”军官似乎找到了依仗,口气也更加显得高傲起来,“你父亲虽身居太尉之职,却早已没了实权,你自己以青竹山庄庄主自居,充其量也只是个商贾,又凭什么对我们指手画脚,只怕国舅爷一句话,便能将你的青竹山庄夷为平地。” “你张口国舅爷闭口国舅爷,若非本公子知道大宋没亡,还以为国舅爷已然登基成了皇帝。”韩卓只是瞟了对方一眼,露出一副不耐烦的神色,“既然你们打算去国舅爷面前告状,必定会对我青竹山庄不利,你以为本公子会如何解决你们?” 军官闻言双脚向后退了一步,口中的话语却依旧倔强:“你敢……”只可惜他的话音还未落,山林深处便传出一声枪响,军官只觉得胸口被不知何物撞击了一下,紧接着,刺骨的寒气便从那撞击之处猛然灌入自己的体内,直逼心肺,瞪着不可置信的双眼低头向自己的胸口望去,一抹猩红透体而出,映红了身上的军服,温热的鲜血刚刚流出体外,便被寒气冻成了赤红色的冰渣,看来竟宛如一朵绽放的花朵,煞是好看。 下一刻,未及悲呼出声的军官双眼一番,直挺挺倒在了雪地之中,瞳孔渐渐涣散,已然彻底失去了生机。 “是渔州军的神枪营!”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所有士卒纷纷卧倒,他们虽未亲身经历过汴京保卫战,神枪营的传奇故事却还是略有耳闻的,八十丈外取敌军首级的传说,经过茶楼说书先生的润色早已被传得出神入化,令人闻之色变,放眼整个大宋,专门隐藏于暗处放冷枪的,也只有渔州军的这一支神秘部队,神枪营了。 周家儿媳没了束缚,撒腿向韩卓狂奔,等她跑到了安全地带,韩卓冷眼扫了扫还趴在地上不敢动弹的数十名禁军士卒:“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自熙宁九年正月十六日京城禁军开始大肆捕杀熙宁党人,这已是韩卓救下的第六十九人。 王安石辞官,熙宁党瞬间失势,在没有任何征兆之下,天圣党控制了大宋军权,对于向郊提出的所谓“锄奸行动”,皇帝赵顼不闻不问放任自流,全然不顾京城已被天圣党人摧残成了何种模样。 门市歇业城池萧条,百姓人人自危,根本不敢擅自出门,以免挨上一刀小命不保,天圣党的目的是铲除熙宁党,下面负责执行任务的却公报私仇胡作非为,所杀的大多根本不是熙宁党人,而是平日里与自己又过结的寻常百姓。 面对如此惨状,韩卓有心无力,驻扎在青竹山庄中的渔州军只有一支百人小队,韩卓可不敢只凭着这百十人便下山去攻打京城,但只要是有人逃至青竹峰,他却全部救下。 “向郊迟早会上门,青竹山庄绝非久留之地,我们需要立即转移。” 对于出逃,韩卓早有打算,如今的河北东路在向郊的掌控之中,想要平安抵达幽州,必须绕过此地,好在唐钰的那份山河图,他手中也是有复本的,在河北西路找出一条隐蔽的山道直通燕山山脉也不是不可能。 自沐辰风被击败之后,朝廷似乎对收复幽云十六州兴趣不大,所以也未曾派兵驻守,如今驻扎在幽州城中的是唐钰的直系部队,也就是说,只要他们安全抵达幽州城,便算是保住了性命。 熙宁九年正月末,“锄奸行动”的余波涌向江南,广陵城内,得到消息的熙宁党成员纷纷渡过长江进入金陵城,与此同时,方正所控制的钱塘城也在收容前来投奔的熙宁党。 金陵城外,新上任的京城禁军统领余晖率领刚刚完成整编的京城禁军气势汹汹而来,他得到的命令是全歼城内的熙宁党员,若是遭遇反抗,格杀勿论。 若是放在往日,面对防守固若金汤的金陵城,余晖是绝不敢下令攻城的,只不过在掌心雷成为大宋禁军的制式武器之后,他的腰杆子也硬了许多,以至于胆敢站在城下与金陵城主李堂对峙了。 对于朝廷禁军的来犯,李堂似乎并不在意,他站在城头望着城下的旌旗猎猎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唐钰能够以掌心雷与穿云箭打退无数敌人,李堂自信自己的谋略不输唐钰,自然不将城下的禁军放在眼内。 “我金陵城虽隶属于大宋,却早已实施自治,便也是说,我金陵城不受朝廷管辖,只需每年缴纳赋税,如今也不是收缴赋税的时候,若是将军信不过朝廷赋税官,年底请早,在下便不送了。” “本将此番前来的目的,李城主当真不知?”余晖冷笑,“良禽择木而栖,如今的熙宁党大势已去,相信李城主心知肚明,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局势如此明朗,难道还需本将指点城主如何选择吗?” 李堂呵呵一笑,经过沐辰风与唐钰一战,李堂便认定了唐钰有能力推翻任何一个政权建立全新的朝代,即便是大宋,在唐钰看来也是螳臂当车,根本不足为虑,渔州之所以没有任何行动,只是因为唐钰不愿意。 但他不愿意挑起战火,并不意味着可以任人欺凌,只要是人便有底线,向郊的行为人神共愤,李堂才不信唐钰会坐视不理。 而此刻,便是自己站队之时,李堂可不愿意看到当日站队沐辰风的败局重现。 这一次,他必须坚定地站在唐钰一边,保护城内熙宁党人的人身安全,即便是拼光了城中的所有武器也在所不惜。 “朝堂的派别之争自古有之,天圣党如今占据绝对优势,乘人之危也算是情有可原,毕竟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政治斗争的觉悟,在下还是有的。”李堂先是肯定了向郊所为的出发点,继而话锋一转,“但是,伤及如此多的无辜,国舅爷的所作所为已然动摇了民心,面对如此丧心病狂之人,我李堂势必要与其抗争到底。” 短短一句话,金陵城已然摆明了态度,势与恶势力斗争到底。 第五百一十一章:金陵保卫战 话不投机半句多。 面对如此冥顽不灵之人,余晖也不愿多费唇舌,打马转身的瞬间,身后的弓弩手便向金陵城头射出了如雨点一般密集的穿云箭。 金陵守军似乎早有准备,在爆炸发生之前便全部躲进了城头的掩体。昔日幽州军南侵之时,李堂也派遣了手下谋士观战,通过几次攻城战的经验积累,李堂在金陵城头建造出了在躲避的同时又能攻击的新式掩体,此刻竟取得了奇效。 寻常战斗之中,依靠穿云箭的掩护,攻城部队能够顺利带着器械抵达城墙之下,可这一次,京城禁军的先锋部队却被金陵守军死死压制在护城河对岸,不得向前移动半分。 面对如此局面,余晖自然不甘却又无可奈何,除了向城头射出更多的穿云箭之外,他根本无计可施。 只是一个回合,双方便陷入了焦灼。 余晖因为迟迟展不开进攻而火冒三丈,李堂却因弹药不足而急火攻心。 当年柴奕趁着唐钰北征幽云十六州之际,从渔州抢劫了一批掌心雷,约有四万余枚,金陵易帜之后,与前来征讨的两浙路禁军发生交火,消耗了两成,城中所存的武器也只有三万。 柴奕被设计诛杀,李堂与沐辰风达成了战略合作,金陵从幽州先后购置了两批武器,共计十万。 十三万枚掌心雷,便是李堂手中所有的武器数量。数字看似很大,真正用在战场时,却又是杯水车薪。 因为数年无战事,金陵守军根本没有参加过热武器战争的实战,掌心雷虽然犀利,却经不住他们胡乱扔掷,接近三成的手雷因为在手中滞留的时间过长,还未落地便在空中发生了爆炸,杀伤力大减,很多的守军士卒也根本不管敌军所处的位置,闭着眼睛瞎扔一气,使得掌心雷的爆炸未曾伤及一人,彻底成了烟花,唯一的效果只是听了个响。 随着武器的迅速消耗,李堂的眉头渐渐拧成了麻花。 城外的禁军源源不断,他也不知对方的兵力究竟几何,城中的守军根本不懂如今的战争,在无人指挥的情况下战场太过混乱,根本无法对敌军造成有效的杀伤,偏偏守军只能倚靠猛烈的火力压制城下的攻城部队,如此恶性循环之下,只怕坚持不了两日,城中的武器便会被打空。 到时,他作为城主,又将何去何从? 与金陵共存亡,留一个千古美名?还是趁乱出城,他日王者归来? 一时间,一生求稳的李堂竟然陷入了艰难的抉择之中。 硝烟升腾之中,很快便是日若西山,京城禁军久攻不下,余晖暴跳如雷,却也只能选择暂时撤军,夜间作战是兵家大忌,对方可以利用地利从战场迂回直捣黄龙,到时营地里没有兵力,会造成意想不到的巨大损失。 无论如何,金陵城始终在前方,今日攻不下,来日再攻,他便不信凭借自己手中的力量拿不下一座城池。 城主府内,李堂也感到一阵焦头烂额,刚刚军需官已然汇报过损耗数字,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许多,一日的损耗竟然达到了四成,照如此情况发展,不出三日,金陵便会城破。 “禀城主,府外有陈家与云家两位家主求见。” 听到门外的禀报之声,李堂忽的双眼一亮,这两家可都是唐钰的直系亲属,渔州又怎会不闻不问?看来自己的这次站队终究还是没有站错啊。 诚如李堂所料,陈铭与云仁的确是来送温暖的。 早在西南边陲地龙翻身发生之后,大宋各地兴起钢筋水泥筑房潮时,渔州的各种武器便随着李家铁匠铺的扩展秘密潜入大宋,如今在金陵城附近,更是有好几处渔州的军火藏匿地点,数量足够金陵城坚持十多日。 正所谓实践出真知,经过一日的战斗,金陵守军也渐渐掌握了掌心雷的使用方法,再加上这批武器的援助,李堂有信心击溃城下的京城禁军。 等到所有武器在夜色的掩护下秘密进城,看着一箱箱摆满仓库的掌心雷,李堂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渔州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在大宋各地埋下如此多的武器,自己若是有一点反叛的异心,便会被即刻消灭在萌芽之中吧。 渔州城。 因为大宋这些时日的风起云涌,渔州已然进入了全城戒严的状态。 看过唐钲送来的最新消息,唐钰略感惊讶,幽州如今是自己扼守东北的据点,收留熙宁党人责无旁贷,因为方家两兄弟的关系,钱塘城出手相助也在情理之中,金陵城此番没有选择两不相帮,而是直接站在了朝廷的对立面,这便是唐钰惊讶的缘由。 李堂做事向来求稳,他在柴奕面前隐忍多年,不惜做一条忠犬,只为有朝一日在反击时可以一击毙命,明明已经站队沐辰风,却还是不断向自己示好,所求的便是在两方的夹缝中寻找出一丝自保的机会。 如此一个明哲保身之人这一次却为了救助熙宁党而与朝廷禁军死磕,甚至不惜打光了城中所有的武器,也势不开城投降,好在渔州在大宋各地均有所部署,依靠金陵城附近的几家冶铁坊内所储藏的掌心雷击退了余晖所率领的京城禁军。 “严密注意各方动向,加强城防巡逻力度,城外的暗哨也要增加。” 唐钰简单传达了几道命令,唐钲领命而去。 厅内走出一人,虽然头发花白,身形却挺拔有力,脚步沉稳,颇有高官风范,不是告老还乡的丞相王安石却又是谁。 唐钰对着这位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淡淡一笑:“如今大宋因为世伯的原因搞成了如此纷乱的局面,不知一心为国为民的相爷作何感想?” 王安石冷哼一声,在唐钰的身边坐下:“还不是你出工不出力,若是你能够时刻留在老夫身边出谋划策,不来这西南边陲搞什么渔州城,大宋又何至于走到如此田地?” 第五百一十二章:唐钰的执着与底线 面对王安石的指责,唐钰哑然失笑。 放眼整个人类文明进化史,所有政权的变革绝非一朝一夕便能完成的,而是需要一个极为缓慢的过程,只有量变积累到一定程度,才能引发质变。 自秦皇登基以来,中原地区在以往的千年里都是重农抑商的封建社会的意识形态在主导文明的推进,如此根深蒂固的观念又怎会因为一场持续八年的政治革新而发生转变? 诚然,王安石在熙宁三年重新上台之后,施展一些列雷霆手段,大刀阔斧进行政治改革,也取得了一些功效,倒是也促使了大宋资产阶级萌芽的诞生,但相较后世那些成熟的政权,却依旧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如果后世的英吉利与法兰西是变革成功的典范,那王安石所主导的熙宁新政只是一个镜花水月般的幻像。 基础不牢,加上拔苗助长,大宋的熙宁变法宛如一座外表看似华丽,内里却即将倾倒的高楼大厦,只需一点外力,便会在顷刻之间轰然倒塌。 如此简单分析,天圣党的重新崛起也在情理之中了。 “任何一个党派在获得成功之前均会经历一些打击,熙宁党想要重新掌控大宋,便必然需要经受这一次战火的洗礼。”唐钰出声劝慰道,“在世界的最西方还有一个国家叫做美利坚,它与其他老牌欧洲强国不同,是从茹毛饮血的原始社会三连跳,达到了如今的成就,它的建国史最为短暂,发展速度也最为迅速,而便是这个毫无基础如同白纸一张任人涂画的国家,也经历了封建阶级与资产阶级之间的一次大战,而后获得新生的。” 唐钰的言下之意是,任何政权的变革均需要经历腥风血雨,只有历经苦难,人们才会珍惜和平所带来的的美好。 熙宁党目前所处的艰难局势,是一场灾难,同时也是一次考验。 王安石冷哼了一声:“可熙宁党本不必经受你所谓的这次考验。”经过数年的经营,熙宁党已然成为大宋朝廷的第一政党,禁军的指挥权也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若非皇帝赵顼可以针对,暗中向王雱下手,王安石也不至于心灰意冷,丢下这烂摊子无人收拾。 而即便向郊趁此机会大肆捕杀熙宁党,只需唐钰领军出征,他也相信这场无谓的杀戮在顷刻之间便能消弭于无形,毕竟渔州的各种武器所展现出的威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这也是王安石能够毅然决然离开京城的根本原因。 他相信凭借渔州的力量,即便自己不在其位,熙宁党的地位也不会受到半分动摇。 只可惜,面对这场皇帝默许,向郊主导的清缴行动,唐钰似乎无动于衷,即便京城与周边的几座城池早已血流成河,渔州也没有出兵驰援的迹象,如今的他只是一介平民,哪里来的资格过问唐钰的想法,索性也只能选择闭目不见充耳不闻,可他真能做到听之任之漠不关心么? 佛说放下便是自在,在王雱死后,王安石选择放下,却还未触及真正的自在。 “渔州出兵,自然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控制局势,甚至可以直接推翻赵氏另立新王,编写史书的都是获胜之人,我根本不怕后人骂我不忠,但渔州却不出兵,相爷知道为何?” 王安石抬头看了唐钰一眼,欲言又止,看来是很想知道这其中的答案的。 “我唐钰不是做大事之人,没有一统天下的野心,只愿各民族之间能够和平相处,不要轻易乱动刀戈,此为其一。” “对于这一点,你倒是做的很好,放眼大宋周边,所有的政权如今均为我大宋马首是瞻,虽然没有完全被大宋吞并,却大多已然成为附庸国,若是将这些效果并入中原,我大宋的疆域早已超过前朝,成为有史以来最广袤最强盛的朝代,这一点,你唐钰居功至伟。” 唐钰淡淡一笑,和平统一共同发展本就是他不懈努力的目标,而令他倍感欣慰的是,无论是南方的大理、蒲甘、大越,还是北方的大辽、大金、西夏,他一直秉承不过问别国内政的原则,以利益相诱,从而达到目的,当然,掌心雷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不言而喻,唐钰也承认没有用以威慑的武器,这些政权的投靠与附庸无从谈起,但是弱国无外交,只有自身的实力强大的同时向对方投出善意的橄榄枝,才会得到对方的心悦诚服。 “对于大宋内部,晚辈也只是为相爷的变法提供方向,并未给出任何决策与建议,这是因为晚辈知道在面对浩瀚的历史长河时,区区凡人的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改变什么,纵然晚辈出兵平复此次内乱,让皇帝成为傀儡控制朝堂又能如何?人的寿命是有限的,晚辈可以保证在自己活着的几十年之内,大宋的发展方向不变,一百年后呢?一千年后呢?谁又可以担保我们的后世会坚定不移地沿着晚辈所指的方向一直前进?” 唐钰当然可以将自己的理论刊印成册,进而对百姓进行洗脑式的宣传,但这不是唐钰所想要的,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人类只有不断探索,才能在漆黑的前路上认准方向,他的三观是建立在后世昌明科学观的基础之上,而后世的观念,却是祖先通过自己的摸爬滚打所终结出的真理,这是一个积累的过程,只有通过这一个过程,人类文明的发育才不算是吃了激素之后的畸形状态。 唐钰是穿越者,但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穿越而强行改变人类文明发展的进程。 他所带来的先进事物的确改善了民生,令中原的发展日新月异,但却没有从实质上推进历史进程,这是唐钰的执着,更是底线。 所以,熙宁党该经历的,还是需要经历,即便是因为这场政治变革完全消失在历史舞台,也只能证明王安石所推行的变法对于大宋而言为时过早,失败只是必然,若是保留了星星火种,唐钰相信,日后的熙宁党必定重新形成燎原。 第五百一十三章:渔州警卫队 与充斥着恐怖杀戮的中原截然不同,晚春里的渔州城山花烂漫绿树成荫,一派满园春色关不住的美丽景象,城池虽然处于半封闭的状态,百姓们却丝毫没有受到外界纷乱的干扰,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而城外各个哨卡之中,所有负责执勤的将士也不敢有丝毫懈怠,无论是明哨还是暗哨,都时刻保持着警惕的状态,因为他们深知,自己的忠于职守才是城中百姓得以轻松自如的保障。 所有哨兵之中,被同僚戏称为“朱雀弩神”的朱荐显得尤为谨慎。 熙宁四年,京城朱雀大街的私斗,直接葬送了金陵城主柴奕的性命,同时也险些令朱荐成了替罪羔羊,所幸唐钰出手相助,将这位被朝廷送出来背锅的捕快带回了渔州,并被渔州军吸收,正式拿到了渔州的身份铁牌。 因为京城的尔虞我诈,他从一个坐拥万贯家财的富三代成了上街巡逻的小捕快,在抵达渔州城换了身份之后,比习惯了渔州生活状态的城民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平淡,是以在军中的表现相当积极,很快便因为勤奋肯干得到了上级的赏识,被提拔成为伍长,熙宁五年,又经人介绍与恭州城内一户姓姚的姑娘相识。 姚家人是看中了朱荐在京城之中的房产,姚家姑娘却是看中了朱荐的老实本分,姻缘到了,成亲也就只是个一拍即合的过场了。 有了家庭之后,朱荐的人生仿佛是走上了康庄大道,成亲不久,姚氏便有了身孕,同时,朱荐也晋升为什长,随着俸禄的提高,两人的生活水平得到了明显的改善,之后跟着陈新远的镖队走南闯北负责护送,也跟着同僚做起了倒买倒卖的小本生意发点小财。 此后汴京保卫战爆发,朱荐跟着渔州军在汴京城外大破幽州军,此战之中,他因为作战英勇立下战功,再一次获得提升,如今早已是渔州军步兵营警卫队的副队长,负责渔州城周边的警卫工作。 虽然自己的身份已是军官,朱荐却时常以身作则,不时巡查岗哨是他的分内职责,坚守在一线负责警备事宜更是家常便饭,尤其是在中原传来两党内耗的消息之后,渔州城拒绝访客,菱州城的建设进度也处于半停滞的状态,朱荐更是不敢擅离岗哨,将有敌军袭扰渔州的可能降至最低。 渔州城东面临江,其余三面则有群山环绕,这茂密的丛林便是渔州军将士的最佳掩体,熙宁三年成都府路禁军进攻渔州,只是一个回合便被打了个溃不成军,渔州军能够不费吹灰之力解决成都府路接近六千士兵,所依仗的便是这一片密林。 因为前车之鉴,朝廷禁军是不可能派遣大部队攻打渔州的,所能用的手段也就只是穿越渗透,潜入城中以爆炸的方式进行破坏,而朱荐所率领的警卫队的任务便是排查所有试图接近渔州城的陌生人。 只是经过一个多月的坚守,朱荐发现,朝廷禁军似乎没有任何动静,在过去的三十多日之中,警卫队从未发现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物出现在自己的视野范围之内,同僚们都在戏言,必定是朝廷怕了渔州,根本不敢上门挑衅。 对此,朱荐也觉得深以为然,毕竟渔州军的战力恐怖如斯,即使面对人数多出数十倍的欧洲骑士团,渔州军也能不费一兵一卒便能轻易取胜,朝廷禁军那帮酒囊饭袋又怎会是他们的对手。 只是城主唐钰说过,我们要在战略上藐视敌人,但要在战术上重视敌人,纵然自己有全胜的把握,确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所以,虽然这些时日以来,渔州城依旧宁静,没有任何外敌侵入,朱荐却不敢有丝毫的麻痹大意。队长的表率重用自然也会影响属下的处事态度,是以,整个步兵营警卫队在渔州封城以来,一直处于高度警备之中,与斥候营的暗哨配合默契,在双方的通力协作之下,渔州城固若金汤。 眼见夕阳西下,在巡视了南门几个明哨,确认没有异常情况发生之后,朱荐坐在哨卡里猛灌了一口水,再次交代了负责留守的属下夜间执勤时需要提高警惕,便打算回城。 今日是夫人姚氏的生辰,清晨出门时朱荐便承若晚上会回来与她庆生,大丈夫又岂能言而无信。 只是刚刚准备起身,密林深处便传来三声鸟鸣,鸟鸣短促而尖锐,与寻常的鸟叫有着很明显的区别,哨卡中的五名哨兵身子一僵,表情也变得极为严肃起来。 听出了这是附近暗哨所发出的信号,朱荐的眉头一紧,随即率领属下冲出了哨卡,朝着鸟鸣传来的方向飞奔而去。 通向城外的水泥官道旁,一辆木板车横在道路当中,朱荐慌忙停下脚步,伸出双手拦住打算冲过去一探究竟的属下,轻声说道:“小心有诈。” 与此同时,密林中树影摇晃,一名暗哨士卒身穿绿色迷彩服,头戴草环从路边的树林里钻了出来,见到来人,立即站直了身子准备行礼,朱荐挥挥手示意对方不必多礼,指了指道路中央的木板车:“烦请这位兄弟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便在刚才,属下在树梢之上看到两名中年男子拉着这辆木板车行色匆匆,本以为是城中的居民,想着他们打算入城必定要经过明哨排查,便也没有在意,岂料这两人鬼鬼祟祟,行至一半突然弃车而走,属下觉得事有蹊跷,便发出信号示警。” “嗯。”朱荐颔首,示意众人留在原地,自己则慢慢朝着木板车靠了过去,车面看似平整,并未装载什么大型的物件,只是侧面露出一角棉布,车上拉着的似乎是一床被褥。 再上前一步,车上的一切这才尽收眼底,果然是一床棉被,朱荐轻咦了一声靠了过去,掀起棉被的一角,一个平躺在车中的中年男子便出现在朱荐的眼前。 第五百一十四章:咯血症 男子约莫三十岁上下,身形槁瘦,面无血色,眼窝深陷,双目紧闭,很明显是一副人之将死的模样,朱荐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气若游丝,应该是命不久矣了。 身后的几名属下得知木板车上竟拉了一个快要断气之人送来渔州城,纷纷破口大骂,这是明知打不过,便以此种恶心人的方式添堵,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看着木板车上面如金纸一般的中年男子,朱荐也只能是一声叹息:“罢了,大家均是大宋子民,如今这人以然时日无多,我们便动手将他埋了,让这位兄弟入土为安便算了。” 朱荐以为这人早已是风中残烛,相信不久之后便会一命呜呼,自己帮他挖个坑,也算是送佛送到西了。 木板车上的中年男子仿佛是感觉到了自己即将迎来的最终归属,忽的猛然睁开了双眼,伸出如鸡爪一般枯瘦的手一把抓住了朱荐的胳膊,宛如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死命不放手,喉结上下翻滚了几次,吐出几个极为沙哑的音节:“请……救救我……” 中年男子话音未落,一阵猛烈的咳嗽声随之响起,咳得中年男子险些从木板车上弹起,许久之后才因为中年男子的再次昏厥而停止,一丝血迹溢出嘴角,令男子那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显狰狞。 朱荐皱眉,伸手掰开中年男子的手指,再次摸了摸中年男子的脉搏,正如朱荐所料,刚才的最后一次激动耗光了这人最后的一丝精气,此刻的中年男子早已气绝,成为了真正的死人。 虽然感觉到晦气,在场的警卫队成员还是依照朱荐的命令,在路边的树林里寻了一处较为平坦的空地挖了坑,将木板车上的死人抬入坑中,掩上泥土。 可怜这位无名氏,临死之前被同伴弃之荒野,去世时也没有半寸草席裹身,甚至连一块墓碑都无法立,直接成为了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一段插曲之后,渔州城南门外的丛林里渐渐恢复了平静,暗哨重新走入密林深处隐藏,明哨的几个兄弟也返回了哨卡,朱荐心中牵挂妻子,匆匆返城,夫妻两人与儿子在城中的酒楼里享用了一顿家宴,酒足饭饱思淫欲,趁着孩子熟睡之后,回房翻云覆雨了一番,直到夜已深沉,两人这才相拥着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朱荐照常早起,他需要安排接替值守的警卫出城到岗。 只是刚刚起身,朱荐便感觉一阵头重脚轻,看了看身边还在熟睡的妻子姚氏,不由得暗自苦笑,想来是自己昨夜不知节制,身体这才感觉有些不适,看来以后这事还需控制,毕竟这世间只有累死的牛,可没有耕坏的地。 麻利起身穿好军服,朱荐在步兵营食堂里买了两只馒头,便领着换班的属下出了城,刚刚将值守一夜早已疲倦不堪的警卫兵遣返回城,便听到密林中又是三声鸟鸣,似乎还是昨日木板车出现的位置传出的警训。 朱荐率队跑到暗哨示警的地点,只是一眼,便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不算宽阔的水泥官道上,又是一辆木板车横在中央挡住了道路,又是一床棉被的一角露在车外,又是一个将死之人躺在车上。 无需召唤暗哨询问,朱荐已然明了,他的心中也不免一阵狐疑,这其中若是没有蹊跷,便连他自己也是不信了。 “去,通知城中的医师前来查验,此人所患的到底是何种疾病,再将此地所发生的怪事告之城主府,由城主大人定夺。” 一名属下在问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立即返城,不过多时,一辆马车沿着官道缓步而来,抵达近前,车夫一拉马缰停住车身,车帘掀开,一生白色长衫的医师怀抱药箱跳下了马车。 与朱荐互相行礼之后,医师行至木板车前,揭开棉被便打算号脉,只是扫一眼车上所躺之人的模样,不由得脸色大变,慌忙捂住自己的口鼻向后退了一步。 看医师宛如变了一个人一般脸色阴沉,动作谨慎,朱荐也是微微皱眉:“不知先生可曾看出此人所患何症?” 对于朱荐的提问,医师却并不回答,而是与朱荐保持了一段距离,沉声问道:“不知将军可曾触碰过此人?” 朱荐摇头:“我等刚刚接到讯号赶来此地,觉得事有蹊跷,便派人入城请先生过来,是以并未有人碰过木板车。” “如此便好。”听闻此言,医师的心中这才大定,他长舒了一口气,继而凝眉正色道:“若是老夫未曾看错,这人所患之症应该是咯血症。” “咯血症?”听到这三个字,在场的士兵无不是一个激灵,纷纷向后退去,远离木板车,只因他们都知道,咯血病除了是无药可医的绝症之外,还会传染,若是自己被感染,那便离死期不远了。 众人的心中一阵忐忑,却也暗道运气,所幸队长警觉,并未触碰木板车,而是命人叫来医师查看,这才免去了可能被传染的祸事。 警卫兵们都是暗自庆幸,只有朱荐面如死灰。 他的确与今天清晨的这个咯血症患者没有肌肤之亲,但昨日傍晚的那一位死者可是他亲手埋葬的,自己不但触碰了尸体,连同昨日一起的那几名同僚也有被传染的可能,还有自己的妻子与儿子,同样也不能幸免。 想到如花似玉的姚氏与机灵懂事的儿子,朱荐的心便是一阵抽痛,如同遭受五雷轰顶一般,朱荐的身子晃了一晃,险些没有站稳跌坐在地,身边的属下见队长神色不对,想要伸手来扶,朱荐一个闪身让开了好几步,与在场的所有人保持了安全距离之后,他大声吼道:“别靠近我,我可能被传染了咯血症。” 朱荐一语既出,立即将周围的众人震慑了个不敢动弹,属下们面面相觑,却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局面,朱荐只是惨然一笑,却也不知如何自处了。 想不到他刚刚过上了人人艳羡的好日子,便染上了这不治之症,不仅自己要死,还拖累了妻儿,如今落得个全家共赴黄泉的下场,还真是有些惨绝人寰。 第五百一十五章:退无可退 随着消息被送回渔州城,官道上立时热闹了起来。 闻讯赶来的不止有知州辛赞,渔州军的各路营统,城主唐钰也亲自出城查看情况。 命令附近的围观之人散开,唐钰自怀中抽出丝绸手巾叠成三角状蒙住口鼻,缓缓上前一步靠近木板车,身后的医师见城主大人如此举动,立即上前一步准备阻拦,唐钰只是摆摆手:“无妨,只要不接触患者的唾液,便会减少被传染的几率。” 见医师也掏出了方巾准备与自己一同查看,唐钰慌忙阻止,须知道他可是在后世接种过结核病疫苗的,受感染的几率远比身边的这些人低很多,正因为有了这层保障,他才有胆子上前看上一眼,至于其他人,必须远离病灶。 木板车上的男子已经气绝,医师的判断无误,这人的确是死于咯血症,也就是后世西方医学中所说的肺结核。 唐钰的神色阴沉如水,这是他自穿越大宋以来,第二次感觉到束手无策,而第一次是在广陵城时,面对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 那一次他无权无势,根本没有办法阻止瘟疫的扩散,能想到的办法只有逃跑,跑得越远,便越安全。最后还是相府二公子王旁利用其父亲的权势强行命令广陵知州封城,这才为大宋免去了一场足以毁掉整个江南的天灾。 而这一次,他除了正面应对之外别无他法,渔州是唐钰精心建设的家园,是他需要坚守地方,唐钰已然退无可退。 “从即日起,立刻封城,城中百姓不得擅自离家,全城的供给由知州衙门配发,所有人以棉布遮面,相互对话时必须相距半丈之外,不可口吐飞沫,违令者直接杖毙,撤去城外所有岗哨,对方既然冒死送来了两名咯血症患者,想来暂时也不敢发动大规模的攻城战,岗哨已然失去了作用。” 几名士卒打马狂奔而去,在场的其他人也纷纷效仿唐钰,以手巾蒙面,辛赞也知道咯血症的厉害,他作为一城知州,若是渔州爆发如此疟疾,作为父母官的他也只能以死明志与城同在了。 “咯血症无药可医,唯一的办法只能是严密控制,为今之计,我们必须找出城内所有的疑似感染者隔离,如此才能将损失降至最低。” 纵然辛赞的声音压得极低,却还是被朱荐听到,他的心中早已宛如一潭死水,如今又听到知州大人打算直接放弃自己一家的建议,全身更是感觉到一阵透心的凉意,他甚至可以预见自己一家未来的惨状,被直接丢弃在城外的密林里,死了连收尸的人都没有,而是直接付之一炬,成为一捧黑灰在天地间飘荡。 而紧接着,唐钰的一席话却令朱荐感觉到一阵久旱逢甘霖一般的峰回路转:“隔离相关人员是必须的,但是我们也未曾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咯血症而已,别人以为无药可医,我们却不能轻易放弃,若是找不出破解之法,渔州城便始终会被这种灭城的恐惧所笼罩,总是这般封城,渔州又要如何发展?” 不等朱荐喜极而泣,唐钰便朝他吩咐道:“你自己排查昨日与你接触过的人群,以及与他们接触的其他人,务必做到一个不漏,城内将腾空一处军营供你们暂时隔离,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虽然唐钰的年纪不算大,但那处变不惊的镇定还是令朱荐的心中升腾起一丝活下去的希望,他立即返城,通知昨日与自己接触过的所有人前往城中的西南军营进行自我隔离。 目送朱荐离去,唐钰的眉头终于拧在了一处,照朱荐的供述分析,昨日那人死之前可是有过一阵猛烈咳嗽,朱荐一行人并未做好有效的防范,十有八九受到了病毒的感染,这几人便是城内病灶的源头,至于与他们接触的其他人,虽然有可能并未受到感染,却还是需要严密控制。 好在昨日与朱荐一同在场的几位警卫兵执勤一夜,如今在家中酣睡,除去家人之外,并未与外人接触,需要隔离的也只有十多人,至于朱荐一家,却因昨夜去了酒楼消费,成了最大的病毒源,整个酒楼为此遭殃,所有在昨晚去过酒楼用餐之人连同家属以及今日一早这些人所碰到的隔壁邻居全部被送往西南军营,满打满算竟有数百人之多。 得知自己很有可能被感染上咯血症,纵然渔州百姓再过通情达理,对于朱荐一家依然怨念颇深,这种病想来药石无灵,若是果真被感染,那朱荐一家便是杀死这里数百人的凶手。 面对军营中无处不在的冷眼与背后的谩骂,朱荐装作无动于衷,但是面对自己无辜受到连累的妻儿,朱荐却是心如刀割,若是老天真的不公,他希望这一切由自己承担便好,只可惜他心中了然,唐钰说过,咯血症是由飞沫传播,自己若是被感染,昨晚酒楼之上的那一餐与之后和妻子的春宵一度,必定会传染妻儿了。 看着朱荐满是懊悔与愧疚,妻子姚氏淡淡一笑:“夫君为了渔州城鞠躬清脆,旁人不知,妾身作为妻子,又岂会不明白?既然问心无愧,又何须理会别人的无端指责,若是苍天真的赐予我们一家如此结局,与夫君死能同穴,妾身死而无憾。”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朱荐一把搂过姚氏,心中的感激之情汹涌澎湃,人生短短数十载,谁也绕不过死亡的终点,既然已经注定了结局,能与自己相爱之人共赴黄泉,也算是一件幸事。 心中似乎再无遗憾,朱荐原本一直处于紧张之中的神经也开始慢慢放松,随之而来的便是遍布周身的一阵寒意袭来,惹得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有所警觉的朱荐感觉到身体的微妙变化,立即放开了怀中的妻子:“快些离我远点,我可能要病发了。” 姚氏嘴角微翘,再次露出一丝笑容:“你死了,我又岂会独活?再者说,你收了感染,我也逃不过被感染,同是感染者,正是相互取暖之时,妾身刚才可是说了,一家人生在一起,死在一处。” 第五百一十六章:不抛弃不放弃 唐家大宅的后院研究室内,唐钰已然夜以继日工作了两天。 虽然眼中满是血丝,唐钰凝视培养皿的眼神却从未有丝毫懈怠,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分解出能够治疗肺结核的链霉素。 之前分解青霉素时,唐钰虽然也将自己弄成了野人,心中却并不急迫,因为他知道伤寒症虽然也致命,但可以通过中药抑制缓解,只要对症下药,控制得当,即便没有青霉素这种特效药,城中也不会发生大规模的疫情。 但咯血症则不同,相比伤寒症,前者的传染性更强,传播速度更快,而最为可怕的是,除了唐钰正在研制的链霉素之外,没有其他药物能够抑制这种病菌的生长,这便是大宋医师口中的绝症,更是造成瘟疫的病源所在。 趁着分解霉菌的间隙,唐钰走出研究室坐在躺椅上假寐,方小四则送来了隔离所内的最新消息,正如唐钰所料,步兵营警卫队队长朱荐与其三名属下自昨日傍晚开始咳嗽不止低烧不退,已有了明显的症状,朱荐所咳出的痰中带着血丝,相对其他人而言要严重了许多,他的妻儿还不算严重,只是精神有些萎靡,至于其他与朱荐接触之人,如今一切正常。 唐钰闭着双眼,脑子却极为清明,虽然目前来看手感染者只有六人,他们却不能放松警惕:“将那几个出现病症的单人单间隔离,其他人也不能解除隔离,还需要继续观察。” 方小四得令,立即转过身准备离去,却被唐钰叫住:“隔离区如今很危险,将士们最好不要与手感染者有任何肢体接触,切记一定要注意自身防范,若是外面再有人受到感染,整个渔州城只怕朝不保夕。” 方小四面带为难之色:“其他几人倒还能够自己走动,只是朱荐……恐怕需要人进去搀扶,而且他的夫人也受到了感染,如今四肢乏力也需要人照顾,朱荐那边若是无人过问,即便不受病痛折磨而死,只怕也会被饿死吧。” 听了方小四所陈述的困难,唐钰似乎早有所料,却因为身体太过劳累,并不愿多费唇舌与他解释:“你去找杨子墨与红箫,我此前已然对他二人做了一些安排,想来应该完成了吧。” 方小四还想询问,却见躺椅上的唐钰双眼紧闭呼吸均匀,显然是已经沉睡了过去,他再也不愿出声打扰,只是唤过紫月拿来毛毯,自己则出门朝杨子墨的橡胶坊飞奔而去。 见方小四急匆匆赶来,杨子墨将刚刚捧在手中的一杯茶放下,拉着来人进了坊内的生产车间,从工作台上拿出一对与人手极为相似的橡胶制品递在方小四面前:“这是先生之前让在下做的,橡胶手套,听说可以有效预防病菌感染,带上此物,便不惧与受感染者发生肢体接触了。” “哦?”方小四伸手接过放在眼前查看,这橡胶手套色泽微黄,入手光滑如丝,闻来有一股淡淡的橡胶味道,虽然他看不出有什么独特之处,却对唐钰之言深信不疑,既然唐钰说此物能够隔绝病菌,那它必定能够做到。 命人搬走杨子墨连夜赶制的所有成品,方小四又在棉布坊里找到了红箫。她正在坊外的大门处翘首以盼,见方小四到来,立即让坊内的姐妹们搬出了两只大木箱。 “这是我们依照公子爷的吩咐缝制的第一批棉布口罩。” 方小四看了看木箱中那一堆两边缝着长带的白色方布块,问道:“这要如何使用?” 红箫拿出一个口罩,以方布块蒙住方小四的口鼻,两边的长带绕过耳际,在脑后扎了个绳结:“公子爷说了,这咯血症是通过飞沫传播的,所谓病从口入,掩住口鼻是杜绝病菌的最佳办法,这种口罩是由棉花制成,当中还放置了些炭块,具有良好的吸附作用,可以有效防止病菌的传播,只不过一定要记住,口罩不能重复使用,一只口罩只能佩戴半个时辰,更不能胡乱丢弃,需要集中放置,最后焚毁,此乃重中之重,绝不能有半点差池。” 方小四郑重点头:“发放时,我命人登记数目,势必做到一个不漏。” 西南军营隔离点之外,所有负责进入隔离区递饭送水的士卒均陷入了沉默与惶恐,此前顾及到同僚的情分,在朱荐几人的病症还未明显发作时,他们还能壮着胆子进去走上一遭,如今这几人症状显现,朱荐更是卧床不起,咳血不止,早已到了最为严重之时,纵然同袍的情分再过深厚,他们也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进去帮忙了。 人群之中甚至有声音在嘟囔:“为了整个城池的安全,应该早些将他们送出城,名字这是不治之症却还要救,这不是逞英雄,是傻。” “是啊。”有人附和,“送咯血症患者来渔州本就是朝廷禁军的诡计,他们等的便是渔州发生瘟疫,也不知城主在想什么,牺牲几条人命便能保住城池,相信朱荐队长也不会责怪我们见死不救,偏偏城主大人不信邪。” 面对人群中的窃窃私语,方小四轻咳一声,四周立即恢复了安静。 “我知道,大家心中都存着一分恐惧,实不相瞒,我也害怕。但是,不放弃任何一个生命,是渔州建城的宗旨,只要是我渔州城的合法城民,我们便要不惜一切代价营救。”随即朝身后一个招呼,“将城主准备的东西拿来,我将饭菜送进去。” 见营统准备亲自上阵,方小四身边的亲卫立即挺身而出,迅速穿戴好口罩与橡胶手套,由方小四带领着分为五组,在其余一众将士满是震惊与愧疚的注目中循序走入隔离点,方小四更是将病榻上的朱荐扶起,并给他喂水喂饭打扫屋舍。 因为自己也与受感染者有了接触,方小四也主动申请了隔离观察。 得知消息的薇儿与丁香过来探望,方小四以为可以从两位夫人的脸上看出些许关心之色,这两人毫不在乎的表情令方小四瞬间泪流满面。 “既然是公子为预防感染特意准备的东西,那便必定有效,我二人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第五百一十七章:蒋奎的复仇 渔州城外水泥官道旁的密林深处里,两名身穿绿色迷彩服的中年汉子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周遭的一切。 而官道之上,又一辆木板车横在道路中间,与此前两次所不同的是,此番车上躺着的只是一具无人问津的尸体。 早在三日之前,这辆车便已被人推至此处横放,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渔州城外的哨兵前来查探情况,便更别提有人替这车上的人收尸了。 连续监视了几日,渔州城外除去晚春初夏交替时渐渐响起的蛙声蝉鸣之外再无其他动静,负责监守的两人早已是哈气连连,强自打起精神,两人互视了一眼,轻轻颔首之后,缓缓向后退去。 慢慢退出了密林,两人脱去迷彩服,换上寻常百姓的棉布衣服,迅速赶至此前约定的汇合地点,那里已有了其他几个监视小组的成员在等候,首领模样的男子一脸横肉,正坐在路边的凉亭中喝着茶水。 两人与首领见礼,对方只是微微点头,负责清点人数的手下上前汇报:“人员全部到齐。” 首领微微点头,只说了一个“撤”字,随即一个纵身,领着一众手下迅速撤离渔州地界。 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发现有任何异样。 成都府外的禁军大营之中,统领蒋奎正襟危坐,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帐下几名谋士分列两旁,而大帐中央单膝跪地的正是从渔州城外匆匆赶回的一众监视人员。 “你们是说,自四日之前渔州城外的那几名哨兵安葬了以个咯血症患者之后便再无动静,连城外的哨卡也一并撤走了?” 负责监视的首领,低头抱拳,朗声道:“回禀统领大人,据属下观察,渔州城的确采取了坚守之策,在得到命令之后,我们往渔州城外运送过六个咯血症患者,其中两人被渔州哨兵在城外就地安葬,另外四个至今还曝尸荒野,无人过问,很显然,渔州城外已无渔州军在活动,否则他们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听了这位小头目的汇报,分列两边的谋士之中一位身材消瘦模样奸猾的中年男子一声阴笑,出列拱手道:“看来我们的计划应该是成功了,属下等恭贺统领大人报了当年的一箭之仇。” “很好。”蒋奎哈哈一笑,“多亏了先生献计,这才令本将兵不血刃覆灭整个渔州城,若是我等果真助国舅爷铲除了渔州城中的叛逆,先生当记首功,本将在国舅爷面前必定会替你美言。” 谋士闻言大喜,慌忙再次弯腰施礼:“多谢统领大人。”心中也暗道侥幸,这蒋奎心眼不久不大,熙宁三年与渔州军交锋的那一场大败一直令他耿耿于怀,无奈丞相王安石重新执掌大权,原本想出的“砍树伐木”的进攻策略也胎死腹中。 正当蒋奎感叹自己有心杀敌却无力回天之时,明州海战爆发,唐钰只以三艘战舰迎击岛国水师,并大获全胜的消息传遍整个大宋,惊得蒋奎险些掉了下巴,渔州城的战力如此恐怖,他怀疑即便赔上整个成都府路十万禁军,只怕也攻不下渔州一座城头。 紧随而来的战报一封接着一封,直接将蒋奎报仇的心思击散于无形,渔州城以少打多每每都是以弱胜强,新式武器更是层出不穷,最后竟然发展到了士卒无需露面便能将敌军杀一个片甲不留的地步,唐钰简直宛如地狱之中的魔神一般,让蒋奎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心思。 而经过数年的经营,以王安石为首的熙宁党如日中天,朝廷各路禁军的指挥权被熙宁党把持,蒋奎虽然心中有所介怀,为了自己的前途,却还是选择隐忍,虽然成都府路地处西南边陲,因为与吐蕃与大理交界,本是大宋一处屯兵较多的地区,蒋奎佣兵十数万,也算是一方诸侯。 可惜在唐钰的运筹帷幄之下,西南诸国先后与大宋缔结邦交,数方利益的牵扯之下,竟都重新成为了大宋的附属国,成都府路的防守压力大减,朝廷为此也将戍边的重心全部转向了西北边境,为了节省军费开支,自然需要削减成都府路禁军的俸禄。 有仇不能报便也算了,大政府能屈能伸,只是过惯了山高皇帝远的奢靡日子,突然被削减了俸禄,蒋奎不能忍。 而想到渔州城的强大火力,成都府路禁军统领也只能是一声长叹,原本的熊熊怒火最终也只能化为一缕青烟偃旗息鼓。 转机开始于熙宁九年初春。 在得到京城传来相府大公子王雱因病早逝,丞相王安石辞官回乡,天圣党借此机会大肆屠杀熙宁党的传闻时,蒋奎只是将信将疑,毕竟熙宁党势大,他可不敢在未曾得到切实消息之前轻举妄动。 不久之后,蒋奎便得到了朝廷下发的火漆密令,上面可是有着枢密院的大印,绝对不可能是造假。 而密令的内却是,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渔州城。 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后,蒋奎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升起了一片涨红,自己隐忍了数年之久,终于等到了一雪前耻的机会,如何能不叫他感觉兴奋异常? 片刻的激动之后,蒋奎的脸色转瞬化为了深深的无奈,渔州城的火力太过犀利,自己只凭着身边这数十年未曾经历过战争洗礼的几万少爷兵,根本不可能是渔州军的对手,只怕自己的军队还未出军营,便被唐钰的那个什么攘夷炮轰得连渣都不剩了吧。 召集手下的幕僚商议,谋士们自然也是束手无策,气得蒋奎大声怒骂了数声:“废物,本将要你们何用!” 只可惜攻城之策并非只是靠着几声呵斥便能想出的,幕僚们顶着废物的头衔垂头丧气出了大帐,返回城内的家中冥思苦想了几日,依旧毫无头绪。 而那名身形消瘦长相猥琐的谋士只是受了身为京西南路禁军统领的姐夫提携,在蒋奎身边谋了分差事混日子,对于统领大人的怒叱,他可不会放在心上,纵然受了训斥,依旧在街上买了烧鸡准备回家吃酒。 只是在路过城中的五味堂时,隐约听到了里面的喧哗之声,出于好奇,便多瞧了一眼。 第五百一十八章:史上第一场细菌战 谋士拎着烧鸡躲在一边,远远瞧见几人抬着一块门板,被五味堂里捂着口鼻一脸厌恶与惊惧的伙计赶出了大门,几人刚刚踉跄着站稳,五味堂便开始上门板歇业,门外跪着的一名妇人哭得呼天抢地,不住哀求堂里的薛神医救救自己的夫君。 伙计捧着最后一块门板,从门缝的间隙里向妇人投来一个嫌弃的目光:“薛神医说了,你家夫君得的是咯血症,这病症不但无药可医,而且还会传染他人,你竟然还将人抬出来满大街乱跑,看你可怜奉劝你一句,赶紧寻一处无人的地方将你夫君埋了,省得留在世上害人。” 一句话说完,伙计再也不顾还在苦苦哀求的妇人,“嘭”一声,将最后一块门板封上。 而抬着门板的四名男子一听这人得的是咯血症,早已脸色大变,放下门板便打算跑路,妇人匆忙站起身拦着一人质问:“你们收了我的银子,为何不帮我办事,就这般将我夫君扔在一边便想跑?” 那人一声冷笑:“我们只是负责将你家男人抬来医馆治病,哪里有能想到他得的是咯血症,赚点辛苦费却要将命搭上,这买卖谁还敢做?我劝夫人还是自求多福吧,你夫君已然救不活了,可别害了别人。” 说罢一甩手,挣脱了妇人的拉扯,一溜烟拐过街边的巷口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那妇人独自坐在街边的台阶上无助哭泣。 等到街上的所有人都绕着妇人快步离开,猥琐谋士这才从街角里走了出来。听说这病会传染,谋士也不敢过于靠近,只是站在一边眉头深锁,忽而脑中灵光一闪,上前送温暖:“夫人可需要帮助?” 此刻的妇人见自己好似瘟神一般,所有人都绕着她走,正自哭得昏天暗地,抬头见一个中年男子上前打算提供帮助,虽然看面相不似好人,想想自己如今身陷绝境,若是无人相帮,她真的不知如何自处,心中打算着先将半死不活的自家男人处理了再说,当下也不迟疑,朝着谋士磕头便拜:“还请先生相助。” 谋士瞧瞧那门板上躺着的男子,心下也不免是一阵害怕,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四下扫视了一番,找出一条麻绳,吩咐妇人扣在门板之上,自己在前面拉动,两人相互配合,总算将妇人身患重病的丈夫拖出了城门。 经过这一路的颠簸,门板之上的男子再也坚持不住,彻底晕死了过去。见夫君没了呼吸,妇人又掉了不少眼泪,以为这男子会找一处地方埋尸,却不想他只是令自己在此地守候,随即匆匆回城,在驿站里租了一匹马,向着城外的禁军驻地飞驰而去。 听说有谋士去而复返,是为了献出攻克渔州之计,蒋奎自然喜出望外,再听那谋士解释竟然是打算将身患咯血症之人送入渔州,令其传染其他人以至整个渔州陷入瘟疫之中,蒋奎的额头也不禁冒出了一丝冷汗。 这是要令渔州城彻底绝户啊,此人心机之歹毒,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所谓祸不及妻儿,纵然唐钰曾经得罪过自己,蒋奎也不愿意看到整座城池的生灵涂炭,若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他便是遗臭万年的罪人。 只是渔州城太过强大,强攻出除了图伤自己人的性命之外毫无其他效果,若是不用这非常手段,根本拿不下渔州。 而如今,攻克渔州早已不再是自己的夙愿,更是朝廷下派给成都府路禁军的任务,若是贻误军机,身为统领的他也会受到朝廷的问责。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于公于私,他都必须要拿下渔州,既然别无他法,蒋奎也只能同意这位谋士的计策。 而这位谋士也当真恶毒,为了计策能够百分百成功,他不惜命令几名无辜的士兵去接触那位身患咯血症而死之人的尸体,咯血症果然凶猛,在此后的几日之内,那几名前去掩埋尸体的士兵相继出现病症,于是便有了一日一辆木板车出现在渔州城外的那一幕。 若是这件事被载入史册,应该是有史以来最早发生的细菌战了。 只是通过多日的监守与观察,蒋奎发现渔州城除了封闭城门之外并未出现任何异常,更别说又渔州军运送大批尸体出城焚烧的现象,只是算算时日,这咯血症应该早已在城中肆虐才对,城内如此平静,却又是为何? “照属下的推测,城内此刻早已是哀鸿遍野,人人自顾不暇,又怎会还有闲心运送尸体出城?” 蒋奎微微点头表示同意,立即唤出帐下的斥候营统:“能否派遣斥候入城探明消息,渔州目前的情况到底如何?” 斥候营营统皱眉摇头:“属下也尝试过派兵入城,只是渔州城外虽已无哨卡,但城池却依旧很难接近……” “废物。”蒋奎暗骂一声,打算亲自前往渔州查探,只要查明城内有瘟疫,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在数千将士的前呼后拥之下,蒋奎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率军直抵渔州城下,仰头向城楼望去,但见城楼之上旌旗林立,一切紧紧有条,哪里有什么大乱的迹象,蒋奎轻咦一声,正打算派人攀上城头,却见城楼之上一阵短促而整齐的步伐声传来,顷刻之间,训练有素的渔州军已站满了城墙。 蒋奎一声惊喝,立即调拨马头准备回撤,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呐喊,但见密林之中绿影攒动,数不清的渔州军将士正借着密林的掩护将他们团团围住,他早已失了退路。 “节度使大人,有话好说。”万般无奈之下,求生欲极强的蒋奎立即堆上了一副笑脸,朝着渔州城头高声喊道,“本将此番前来渔州别无他意,只是朝廷日前下发一道密令,要成都府路驻军出兵攻克渔州,本将不愿得罪节度使大人,无奈圣意难为,只能做做样子,前来渔州走上一遭,本将这便班师回营,叨扰之处,还请节度使大人莫要怪罪。” 第五百一十九章:改判阴阳 蒋奎的求饶之声还在城头萦绕,周遭的一切却仿佛陷入了沉寂之中,除了统领大人额角渐渐滑落的冷汗之外,没有任何回应。 自己的后路被断,蒋奎根本无法回撤,前方更是高耸的城墙,他甚至能够看到城头之上的炮口正对着城下的禁军调整方向,害怕渔州会突然发动攻击,后悔自己急功近利,在尚未探明渔州城内的情况下便冒然出兵,以至于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盘算事到如今自己要如何与唐钰周旋,无数个年头在脑中盘旋,让本就身子微颤的蒋奎更加地冷汗涔涔,思索了良久,依旧毫无对策,统领大人宛如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根本不知如何自处了。 心急如焚的等待之中,城头终于出现了一位年轻人的身影,蒋奎与唐钰素未谋面,也不知这人是否便是传闻之中的渝西节度使,只能朝着城头拱手:“不知这位小将军如何称呼?” 唐钰轻哼一声,并未正面回答蒋奎的问题,而是还以一声冷笑:“我渔州城虽在大宋境内,却不受朝廷管辖,地位与大理、蒲甘等国无异,便也是说,我渔州城是一个拥有主权的国中之国,只要交足了每年的赋税,朝廷便无权过问我渔州的事务与城防,蒋统领说受朝廷的密令攻打我渔州,是否表明大宋朝廷已向我渔州城宣战?” “不敢不敢!”蒋奎立即矢口否认,“误会,如今朝廷正在清缴叛党,众所周知,熙宁党首王安石素来与节度使大人您交好,朝廷是担心大人受奸人蒙蔽私藏钦犯,这才命下官前来查看,只要渔州无叛逆之心,朝廷自然与渔州井水不犯河水。” “是吗?我看未必吧。”唐钰伸手摸了摸下巴,“蒋统领既然得了朝廷的密令,又怎会轻易错过这次立功的机会,若是在下未曾猜错,蒋统领是来查看前些日子将咯血症患者送来渔州之后的战果的吧。” 蒋奎讪讪一笑:“什么咯血症患者?大人此话,下官可不懂。” “你不懂?”唐钰忽而淡淡一笑,“无妨,那在下便请上一人与统领大人说清楚。”随即朝身后一招手,一名中年男子被两名渔州将士抬上了城楼。 此人面色苍白,身体虚弱,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见了城下的蒋奎,仿佛见到了仇敌一般,双眼之中满是怒火,指着蒋奎便是一声大骂,因为四肢无力,他想站起身子,尝试了几次之后无果,也只能颓然坐下,只是满脸的怒意并未消散,那模样恨不得生啖其肉生饮其血。 这一顿没来由的怒骂让蒋奎感觉到莫名其妙,此人是谁?竟对本将如此无礼?难道本将杀了他全家? 纵然如今深陷重围,蒋奎感觉势弱,却也不是任人辱骂的懦夫,更何况他的确不认识此人,即便是泥捏的雕塑也带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贵为朝廷封疆大吏的蒋奎? 他一指城头冷笑道:“唐钰,本将敬你是朝廷的青年才俊,这才对你礼遇有加,你可别给了三分颜色便开染坊,这人是谁?凭什么辱骂本将?” “凭什么?”那中年男子刚刚喘匀了呼吸,听蒋奎如此说,不由得又是一阵悲从中来,“你听信帐下谋士的毒计,不惜让士兵与咯血症患者接触,在受到传染之后被送来渔州,让咯血症在城内肆意传播,你们为达目的,竟然如此歹毒不择手段,简直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城头的指控令蒋奎如遭雷击,他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为自己压惊。 因为此事太过阴毒,蒋奎曾下过封口令,整个成都府路驻军之中,也只有区区几人知晓这个计划,而城头上的中年男子显然不是决策团中的一员,为何知道的如此详细? 难道说…… 念及此处,蒋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说,这人是派去与咯血症患者接触的几人之一? 不可能,咯血症是无药可医的绝症,他受了感染,又如何能够活到现在? 看着蒋奎微变的神色,唐钰自然能够猜到对方的心中所想:“蒋统领所料不错,这位兄弟正是贵军为了完成传染咯血症的计划而故意丢弃在渔州城外的成都府路禁军士兵。” “这不可能!”蒋奎的声音显得有些竭嘶底里,“咯血症是不治之症,他如何能够活到此刻?必定是你找了人故意扮成这副模样栽赃本将!” “咯血症在其他医师看来的确是不治之症,但对于渔州而言,只如寻常伤寒一般,只要几副药便能痊愈,统领大人若是不信,在下可以送大人药剂,拿回去一试便知。” 经过数日的不停工作,唐钰与陈旭两人总算在日前成功分离出链霉素,在与青霉素的相互作用之下,肺结核不再是致人死地的绝症,而果真如唐钰所言,成了只需几计药水便能治愈的普通传染疾病,治愈率能够达到九成。 目睹这在自己看来惊世骇俗的一幕,蒋奎的双眼有些失神,只能不停地喃喃重复:“这不可能。”渔州城竟然连咯血症都能医治,这的确是医学史上的奇迹,在蒋奎看来,渔州城里住着的绝非凡人,而是一群神仙才对。 只有神仙才能改判阴阳,将原本的将死之人救活来指征自己。 蒋奎正在低喃,城楼之上的唐钰语气慢慢变冷:“蒋统领,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竟想出如此歹毒的计策,视我渔州城中数万性命于不顾,既然你如此不仁,便不能怪我不义了,今日我渔州城正式向成都府路宣战,战场之上不死不休。” 虽然唐钰从来不愿多事,却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被人欺负到了头上却不反击,那才是真正的懦弱。 “不不不!”听唐钰那愤慨的作战宣言,蒋奎慌忙下马单膝跪地,“请节度使大人息怒,下官也是听信了谗言,这才被猪油蒙了心,还请念在此计并未成功,渔州城毫发无伤,饶了下官这一回,下官愿意弃暗投明,戴罪立功。” 第五百二十章:乱 汴京城皇宫暖阁之内。 国舅爷向郊正手捧着最新的消息摇头晃脑,念诵的声音也是抑扬顿挫。 “自熙宁九年春朝廷下旨清缴叛党以来,各路抓获熙宁党成员及家属共计八百九十四人,缴获脏银五百二十六万两,已尽皆充公收入国库,朝廷机制已回归乱臣王安石变法之前,取消议会制度,恢复三省六部,朝廷禁军所到之处,百姓夹道欢迎,以贺王师入驻……” “果真是夹道欢迎,而并非避之不及吗?” 赵顼冷不丁地一句询问令正在诵读消息的向郊眉头微皱,那些许的不满之色转瞬即逝,却依旧未曾逃过赵顼的双眼。 “熙宁党祸乱朝纲,视祖宗礼法于无物,推行以经济治国,强行提升商贾的社会地位,此举已与妄图推翻帝制无异,朝廷出兵清缴,是为了巩固官家的皇权,虽然手段有些极端,却也是情非得已,须知道斩草需除根,若不用非常手段,难保熙宁党不会东山再起。” 赵顼点了点头,似乎对向郊的说法极为赞同:“那幽州、钱塘、金陵与渔州,这四座城中的熙宁党,国舅又打算如何清缴?” 向郊闻言一脸傲色,似乎早有对策:“这四座城池如今是同气连枝,看似很难拔出,实则却极易对付,幽州如今在唐钰的掌控之中,收留熙宁党无可厚非,至于其他两城,是因为唐钰的强大而倒戈,方正与李堂只是风吹两边倒的墙头之草,所以,只要朝廷夺下了渔州杀了唐钰,其他三城便不攻自破了。” 赵顼一声嗤笑:“国舅有把握杀了唐钰?” 渔州如今的实力恐怖如斯,即便面对数个国家的联合进攻,渔州只怕也毫无惧色,纵然大宋将各路禁军都派去成都府路,除了送人头之外不会有半点功效吧。 “官家倒也不必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区区一座渔州城,我大宋朝廷还未曾放在眼里,成都府路禁军统领已送来了军令状,坚称他能在半月之内拿下渔州城,届时我大宋境内的所有城池必然能够扫清阴霾换上一片青天。” “是否为旧貌换新颜,可不是国舅与朕心口胡说的,而是全天下的百姓认可的。”赵顼一声叹息,闭上双眼伸手揉了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朝着向郊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朕有些乏了。” “微臣告退。” 向郊躬身后退,出了暖阁,原本恭敬的脸色立即被阴冷取代。 王安石辞官之后,向郊趁机夺了军权,便开始效仿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借皇帝之手大肆清缴熙宁党,虽然成绩斐然,令自己的天圣党自谷底重新崛起,一举把持住了朝政。 皇帝对他的雷霆手腕不做过多的评价,但只从今日君臣对奏时皇帝的态度来看,赵顼对天圣党的所作所为很是反感。 想到赵顼刚刚的那不喜的眼神,向郊的脸上便泛起一丝冷笑,如今自己大权在握,还未向赵家动手,只因为自己的地位还未完全坐实,等到蒋奎拿下渔州,天圣党控制了整个大宋,才是逼迫赵顼退位之时。 本打算看在妹妹的份上赏赐赵顼一块封地便算了,如今看来赵家还是需要斩尽杀绝,才能免除后患。 出了宫门,向郊的官轿出现在汴京城的青龙大街,天圣党的驻地便在此处。 青龙大街作为汴京城的四条主街道之一,两侧商铺林立,原本是京城最为繁华的所在,往日里行人如织的大街此刻却是没有半个人影,大半的商铺都闭门谢客,少了往日的喧嚣令整条街道显得死气沉沉,少数几家门店虽然打开了门做生意,店铺却是处于门可罗雀的状态,根本没有客人光顾,一脸紧张的店小二正不时向门外张望,似乎一有风吹草动便会搬来门板关门上锁。 如此萧条的景象令向郊暗自蹙眉,却也不以为意,这些店铺原本便是熙宁党人所开设,如今关门歇业也在情理之中,等到天下大定,自己登基之后,必然会重开坊市,向郊深信凭借自己所颁布的政策,必定会让自己的天下重新走向辉煌。 在街角处拐了弯,天圣党驻地的大门便近在眼前,向郊走下官轿,正准备跨门而入,忽听得身后一阵呼喝之声传来,一辆马车缓缓停下,车帘掀开,一位大腹便便的乡绅从车中走出,见向郊正望向自己,立即换上一副笑脸朝着国舅爷拱手施礼。 看清来人的模样,向郊伸手还礼,作为晋州城内最大的地主,这位名叫曲庆的男子可是天圣党中的重要人物,加上他那位在宫中担任内侍总管的娘舅,曲庆的身份更加不容小视,如今天圣党篡权,他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入驻京城总驻地,成为党派决策者参与议事,向郊纵然对此人再过不喜,也还是需要留些颜面的。 正在两人相互寒暄着准备进门,曲庆的脸色突然变得涨红,一阵猛烈的咳嗽之声传来,惊得向郊向后退了一步,便在此刻,从曲庆的车中跳下一位年方十六七岁的俏丽丫头,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丝毫不顾廉耻地以双唇覆在曲庆的嘴上,两人就这般肆无忌惮地亲吻在一起。 便在向郊震惊之后准备出声训斥之时,这两人总算是分开了嘴,丫头也不顾施礼,匆忙回身跑向车边,车里的另一个丫头则抱着便盆走了出来。 看着此前与曲庆当街亲吻的丫头朝便盆里吐出一口浓痰,向郊的脸色微变,直到此刻,他总算看清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曲庆喘匀了因为咳嗽而起伏的呼吸,朝着向郊微笑抱拳:“也不知是否因为水土不服,自进入京城之后,在下便染上了咳嗽之症,刚刚丫头为在下吸痰,倒是唐突了国舅爷,不到之处还请见谅。” 因为愤怒,向郊指着曲庆的手指竟微微有些颤抖:“只是咳嗽而已,你竟然让他人为你吸痰?你还将不将别人当作人来看待?” 第五百二十一章:天圣党员的作用 “这是在下花了银子买来的下人,如何使用便不用国舅爷操心了吧。” 作为晋州城内最大的地主,腰缠万贯的曲庆一向心高气傲,若是放在从前,面对这高高在上的京城权贵,他没有如此大的底气,但如今整个朝廷都是由各地的地主支撑,他们的地位也与以往不可同日而语,便连面前这位国舅爷,在往日里议事时也需要仰他们这群人的鼻息,未曾念过几年书的曲庆自然不知道如何曲意逢迎,既然向郊的当街训斥太不给自己面子,那他对这位权倾朝野的国舅爷也无需客气。 “你……”向郊看着一脸无所谓的曲庆,胸口泛起的一阵郁结之气令他感觉到胸闷异常,大口喘了喘粗气,向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曲庆这莽夫坐拥河东路大片良田,所栽种的更是大宋最为重要的经济作物棉花,在天圣党中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是自己如今不可或缺的支持者之一,若是为了两个丫头破坏了党内的团结,实在是有些不值。 向郊的双眼微眯,他身边的亲信已然看出,国舅爷动了杀心,看来此后无论政变的结果如何,这位曲庆曲大爷都难逃一死了。 “罢了,如今是天圣党所面临最为关键的时刻,若是为了两个丫头令党内形成间隙,那便得不偿失了。” 向郊可不是不分主次之人,虽极度看不惯曲庆的所作所为,却还是忍住了满腔的怒火,选择与对方虚与委蛇,毕竟他大事未成,还需要这些人的支持。 “只不过现如今早已不是以往那般的视人如草芥的时候了,若是我等的所作所为引起了公愤,依旧坐不稳这江山,还是不必太过张扬,收敛一些的为好。” 曲庆朝着向郊拱了拱手,口中说着:“国舅爷教训,在下记住了。”面上却极为不服,根本未曾将向郊的话听入耳内。 国舅爷一声叹息,转过身跨步入门,当初为了与熙宁党形成对峙的局面,他不惜一切扩大天圣党,在选择入党成员时的确有些饥不择食了,地主在他们这些权贵的眼中本就是与土地打交道的泥腿子,入不了上等人的法眼,再加上地主本身参差不齐的素质,更加拉低了天圣党的品味,这种为士大夫所看不起的低俗以往团结一致共患难时还不算明显,等到天圣党坐稳了大宋政党的第一把交椅之后,这养一个弊端便无所遁形了。 想到将来要与这样一帮毫无素质可言的莽夫共享大宋江山,向郊便感到一股强烈的恶心,或许是真的到了自身清洗之时了。 可以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这便是世人的天性,国舅爷向郊自然也无法免俗。可怜曲庆之流,本以为天下大定之日便是自己享受富贵之时,却哪里能够想到是他们的断头一刻。 院内的大厅里,已然聚集了数十位身穿锦衣华服的男子,当中的几位少年人正聚在一处嬉笑打闹,那幅狂妄自大的模样与跟在身后进入大厅的曲庆别无二致,另外几位年纪稍长的便沉稳许多,只是弯腰弓背,说话时小心翼翼,毫无上位者的自信可言,双眼不时扫向四周,那模样落在向郊眼中,竟然猥琐至极。 见国舅爷入内,厅中的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纷纷起身拱手施礼,向郊示意众人重新入座,心底最这帮人已然厌恶到了极致,面上却依旧和颜悦色:“几位均是我天圣党在大宋各路之中实力最大的党员,今日将大家聚在此地,其一是介绍各位相互认识,其二嘛,自然是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需要各位鼎力相助。” 厅内的诸人相互扫视一眼,他们虽识字不多,却也不是傻子,此前那些所谓的天圣党高层在游说自己捐献军饷之时,与这位国舅爷的此刻的口吻如出一辙,看来此番将自己这些人聚在京城,并非是他们猜测的那般请他们入京当官,还是将自己当做了冤大头。 “据小的们所知,朝廷下发了清缴令,如今的熙宁党早已名存实亡,大宋朝廷也落在了国舅爷手中,对于朝政一事,在座可都是外行,实在不知如何相助国舅爷,还请国舅爷明示。” 向郊笑道:“诚如各位所见,熙宁叛党的确已被朝廷禁军斩杀殆尽,但渔州作为朝廷的心腹之患,依旧未曾被攻克,众所周知的是,渔州城武器犀利,想要攻克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只凭成都府路那十万禁军,绝对难以成事,需要朝廷调派各路禁军驰援,我大宋各路禁军总数在百万之上,相信如此强大的军力赶往渔州,必定可以一举破城,只是这百万人的调动,所需要的费用可不是如今的朝廷能够负担的,而在座各位均是我大宋的中流砥柱,若是助朝廷成就此事,他日天下大定,官家面前,本官自会为诸位美言,也必定会兑现当初共享荣华的承诺。” 人群之中传出一声冷笑,在向郊听来极为刺耳。 “自天圣党成立以来,所有的活动资金均是由我等承担,还请国舅爷仔细算算,我等捐献出的银两究竟有了多少?当年河北东路五万禁军被金军所灭,国舅爷重新招募二十万,军饷待遇可是其他各路禁军的好几倍,所有的支出可都是我们一力承担,到了如今国舅爷还打算敲诈一笔如此狠的,当真是以为我等诸位的土地里产出的是黄金么?” “就是,今日扩军,让捐银子,明日建楼,又让捐银子,我等自加入天圣党后,所做之事只是捐银子,却从未享受到任何好处,难道这天圣党创建的目的,便是朝党员伸手要银子么?” 一帮无知刁民,难道不知先有付出再求回报的道理吗? 向郊强压住心头的愤怒与不耐,解释的语气颇为苦口婆心:“唐钰是熙宁党党首的左膀右臂,渔州城是我天圣党的心腹大患,此人若是不除,天下便难以获得太平,诸位也不愿意此前的捐献的所有银子付诸东流吧。” 第五百二十二章:飞鸟尽良弓藏 行百步者半九十,半途而废的道理,这帮人还是懂的。 面面相觑之下,议论的声音逐渐减弱,在场的诸人也认识到若是最后一战天圣党未能取胜的后果,纷纷表示愿意出这最后一笔银子。 “只是国舅爷所需要的数目确实太过庞大,筹措如此一笔巨款,着实需要一番准备才行。” 向郊见各位财神爷已然点头答应,也不愿做过多停留,毕竟朝廷还有着太多的事情需要自己抉择,他可没有太多的时间陪这帮泥腿子闲话。 “攻打渔州之事刻不容缓,烦请诸位竭尽全力,他日事成之后,自然少不了各位的好处。” 向郊朝着诸人拱了拱手,“本官还有要事在身,便不作久留了。”言毕,便甩一甩衣袖大踏步出门,竟未曾有过一次回首。 望着国舅爷离去的背影,曲庆一声冷笑,朝着周遭未曾散开的各位同仁说道:“国舅爷说的好听,但怎么在下听来却只是一句话呢?” 众人听他所言,不由得面露疑惑之色:“不知曲兄弟所指是哪一句话?” 曲庆勾了勾嘴角,意味深长地轻声念了一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众人闻言无不大惊失色,天圣党为了所谓的共同理想,如同吸血鬼一般不断蚕食他们的家产,如今眼看着到了最后关头,有党首出面再捞一票大的,然后将他们入草芥一般抛弃也不无可能,毕竟高尚的权贵阶级又如何甘愿与他们这些土鸡瓦狗为伍? 更有甚者,为平清缴熙宁党时所造成的民愤,权贵们将事后的所有脏水扑在他们身上,让他们成为受世人唾骂的罪人,自己则坐享其成,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 若是事实果真如此,那他们如此这般被人利用,却还被蒙在鼓里任人宰割,是否有些太过愚蠢了? 只是如今天圣党势大,他们又依靠党派在民间作威作福,此刻若是与向郊撕破了嘴脸,可就是里外不是人了。 念及此处,所有人均失去了主见,纷纷以尚算清醒的曲庆马首是瞻:“依曲兄之见,我等应当如何应对?” 曲庆凝眉沉思了片刻,忽而展颜一笑,面露自信之色:“诚如国舅爷刚才所说,渔州是天圣党称霸大宋的道路之上最大也是最后一只拦路虎,想要攻克渔州,也的确需要举全国之力,依在下看来,即便大宋各路禁军全部驰援成都府路,双方鹿死谁手也犹未可知,这事便需要分开讨论了。” 见曲庆住口喝茶卖关子,众人无不催促他继续分析。 曲庆咽下一口茶水润喉,这才继续说道:“若是朝廷获胜,依照刚刚在下的分析,我等诸位可能没什么好下场,不是暗中被杀,便是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被解决,总之福是他们享,祸是我们当。但若是渔州获胜,各位觉得这结局又当如何?” 众人相视一眼,凝眉说道:“自然是冤有头债有主,熙宁党势必要与天圣党做一次清算了。” “不错。”曲庆神秘一笑,“天圣党中,你我是何地位?向郊与他的党羽又是何地位?熙宁党的清算会落在谁的头上?” 曲庆的一语惊醒梦中人,在场的各位地主无不喜笑颜开:“对啊,我等只是小角色,向郊等人才是熙宁党报复的对象。” 人群之中一阵恍然大悟,只是片刻之后,便又有人提出疑问:“不过若是那些权贵果真打算与我等共享战果,又当如何?” 曲庆轻哼一声:“共享战果又如何?他们会让我等这些目不识丁之人入朝为官?充其量也就是划归我等更多的土地,各位都是手中缺少土地之人吗?一样东西若是积攒太多,那便只是寻常物件,其价值也不值一提了吧。” 作为地主,他们所不缺的便是土地,而所欠缺的,恰恰是向郊不愿意赋予的社会地位,当初加入天圣党,为的便是提升自身的社会地位,如今到了此刻,众人才发现这是自己无论百般努力始终求而不得的东西,又如何不会心灰意冷? 士农工商,每一个阶级之间均有明显的划分,自己想融入更高一级的圈子,需要家族数代的经营与努力,又怎会是花上一些银两便能够轻易取得的? 曲庆之言条理清晰简明扼要,纵然在场之人学识不高,也能听个清楚明白。 揭露天圣党党首的险恶用心之后,众人皆是一阵捶胸顿足,后悔当初听信对方的一面之词上了贼船,如今再想下船与天圣党划清界限,似乎已是痴人说梦了。 曲庆又是淡淡一笑:“诸位莫慌,在下早已想到了对策。” 在人群的簇拥之下,曲庆将自己想到的应对之策和盘托出:“向郊令我等回去筹钱,那我等照做便是,只不过刚刚在下也说了,筹措银两需要时间,并非一朝一夕便能解决之事,我等为何不利用这段时间静观其变,向郊说如今成都府路驻军作为先锋正在与渔州军作战,我等便等着那边传来战败的消息,向郊必然会调动各路禁军驰援,到时我们便暗中宣传成都府路禁军惨败的消息,人性皆为贪生怕死,纵然向郊有虎符在手,相信各路禁军之中会有消极作战之人,况且没有我等的支持,各路禁军即便打算驰援也是有心无力,只要有一支禁军不愿驰援,其他各路必然会效仿,此消彼长之下,渔州军必然会趁此良机出兵收复失地,到时候……” 话到此处,已不用曲庆多加赘述,在场之人均能想到结果。 “到时候,渔州军凭借强大的火力必然能够势如破竹攻入京城,推翻大宋建立新朝,而我等在最后关头没有选择助纣为虐,反而会成为戴罪立功的有功之臣,而向郊与其亲信,自然会被定为祸乱朝纲的佞臣问斩。” “听曲兄所言,只如醍醐灌顶,我等知道该如何做了。” 众人朝曲庆拱手告辞离去,曲庆也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之上,朝刚刚在街边替他吸痰的丫头鞠躬道歉:“刚刚委屈了姑娘,在下实在惶恐。” 那丫头倒也通情达理:“都是为了重振熙宁党的昔日雄风不得已而为之,曲大人不必介怀。” 第五百二十三章:舆论战 车厢内陷入一阵气氛有些怪异的沉默。 他们三人作为熙宁党此前所布下的底牌,是被安插进天圣党的卧底,虽然在宣誓时承诺愿意为了党派的崇高理想牺牲一切,但男女当街亲吻总归是毁了姑娘家最为看重的名节,他们的行为虽是在完成任务,曲庆却深知这两位姑娘跟着自己,所牺牲的东西太多了。 他虽然外表粗狂,却也并非不知风情,心中早已下了决定,在熙宁党重新振作,他们的身份可以重见天日之时,便向这两位姑娘求亲。 只是如今的天圣党势大,把持朝纲,是大宋最为黑暗的时刻,他们作为熙宁党最后的底牌,必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摸索前行,身边更是危机重重,一不小心便会坠入万丈深渊,曲庆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等来拨开云雾见月明的那一日。 “昨日宫里传出消息,成都府路禁军为了攻克渔州城,竟然将身患咯血症的病人丢入城内。” 曲庆为了缓解氛围,轻声提及另一个话题,却不想这一句话竟惊得车厢中的两位姑娘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两人面面相觑之下,一股愤怒与愁云瞬间袭上眉心,令两人的面色变得煞白。 如今的大宋对于熙宁党来说只如阿鼻地狱,天圣党的疯狂屠戮,朝廷的视而不见,都令走投无路的熙宁党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而渔州城作为熙宁党人最后的信仰与支柱,此刻是万万不能轰然倒塌的。 早在丞相大人未曾辞官之前,她们姐妹也曾有幸到访过渔州,那一层不染的城墙,清一色的水泥道路,井然有序的城中秩序以及无忧无虑的生活状态,简直是寻常百姓向往的乐土,这样一座象征的美好与希望的城池是绝不能经历血腥屠杀的。 而成都府路禁军为了攻克渔州,竟用出如此歹毒的计策,根本不顾及城中数万百姓的生命,其心可诛其行可耻,始作俑者便是被绑上耻辱柱受万世唾骂也不为过。 “曲大人这消息确实吗?” 曲庆点点头:“这是在官家身边服侍的内饰总管送出的消息,他与丞相大人的关系颇深,也看不惯天圣党的所作所为,想来消息必定是真的。” 晚春初夏的时节,车厢内却寒如冰窖,曲庆也感觉自己的话令两人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立即出声安慰:“虽然成都府路的手段卑劣,但在下却坚信渔州城主能够想出遏制咯血症的办法,化腐朽为神奇,率领渔州军推翻大宋,建立一个全新的政权。” 虽然另外两人也对屡创奇迹的唐钰深信不疑,但神色却依旧没有半分好转,沉寂之中,一位姑娘说道:“渔州在全力奋战,我们虽不能在战场之上助一臂之力,却可以揭露朝廷的暴行,令全天下的百姓认清天圣党的丑恶嘴脸。” 丫头的话只如醍醐灌顶,将曲庆淋了个通透,他猛地一拍大腿,出声赞道:“此计甚妙。” 揭露成都府路禁军对渔州的卑鄙行径,不但将整个天圣党放在了全大宋百姓的对立面,更是在向天下其他的政权传达一个讯息,若是有谁不听话,那便是下一个熙宁党。 如今的大宋朝廷势大,却也未曾到达视百姓生命如无物的地步,只要贴出的榜文稍加润色,便能将熙宁党与百姓绑在一处,天圣党残暴不仁,这段时间以来所犯的杀戮无数,自己微微煽动,便能引发共鸣,令天圣党陷入不利的局面。 大宋重文轻武,从来不缺笔锋犀利的写手,更何况他们的榜文有理有据,曲庆对于打赢这场舆论战信心十足。 “若想要整个京城街知巷闻,只是在城门口张贴榜文是不够的,我们需要将内容刊印出来,传单需要遍布大街小巷,更要用最快的速度传向其他城池,尽可能扩大范围,如此一来,即便天圣党攻下了渔州,也必然会失去民心,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熙宁党的主要成员为各城之中的商贾,在此场浩劫中侥幸逃得一命的幸存者中不乏有开设印刷坊的老板,只要有设备,刊印一些传单还是手到擒来的。 虽然天圣党的抓捕行动已经接近尾声,天色微明的汴京城依旧陷入一片恐怖之中,原本热闹无比的街道安静地近乎诡异,大街上往来的除了衙门的捕快便再无旁人。 朝阳渐渐洒满了全城,负责巡查的捕快也终于看出了与往常的不同之处,青石板铺成的大街之上放眼望去满是黄色的纸片,如雪花一般落满了整个路面、墙头,甚至是屋顶。脚踩上去的的感觉竟是一阵松软,几名捕快面面相觑,这究竟是撒了多少纸片? 世人皆有好奇之心,纵然捕快们也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却还是捡起了地上的一张纸片匆匆扫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便令在场的所有人惊得呆立当场,根本不知如何应对。 这一篇所谓的宣传文洋洋洒洒有千字之多,除去控诉天圣党所领导的成都府路禁军那令人发指的残忍暴行之外,也仔细阐述了一党专政的天圣党与此前的熙宁党两者之间的本质区别。 熙宁党执政时,对天圣党采取的是包容政策,正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正是因为熙宁党人广阔的胸襟,两党方可共存,议会之中也有天圣党人的席位,便说明了这一点。 反观天圣党,在丞相王安石辞官之后以雷霆之势迅速篡夺权力,并对熙宁党展开了疯狂的围剿,充分暴露了其对执掌大权的不自信,害怕有朝一日熙宁党卷土重来,威胁自己的地位,是视人命如同草芥的独裁者。 两相对比之下,熙宁党立即成为了拯救大宋于水火之中的救世主,而天圣党的形象则完全坍塌,局面极为不利。 杀人诛心,熙宁党的反击果然犀利。几位捕快也认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可只凭他们几人根本清理不掉散落在地的宣传单,只要有人读过传单上的文字,消息便只如狂风过境一般瞬间传入京城之中的千家万户吧。 第五百二十四章:乌烟瘴气的汴京城 “简直岂有此理!” 满面怒容的向郊猛地一拍身前的方桌,抓起桌上的传单撕成了碎片,却依旧难解心头之恨。 熙宁党的这一突如其来的一棒的确打中了自己的七寸,令天圣党毫无招架之力,他也未曾想到自己三申五令不能泄露的消息竟如此轻易便被弄得满城皆知。 以咯血症的传染令渔州形成瘟疫,成都府路禁军的这一招足够阴狠,却也是经过自己同意的,总以为是一条令渔州成为一座死城的绝妙之计,如今却成为大宋文坛口诛笔伐的突破口,如此急转直下的态势令向郊感觉有些措手不及。 若是用这招对付外族,这帮酸腐秀才必定只会拍手称快,而用在内战之上,便成了惨无人道的绝户之计,即便是天圣党打赢了这一仗,风评也会降至低谷,再无翻身的可能。 王安石辞官,熙宁党遭到清缴,如此一片大好的局势竟然发展成如此模样,向郊又如何能够心平气和地思索对策? “此消息被定为绝密,那些熙宁余孽又是从何得知的?” 对此,堂下的天圣党员百思不得其解,如此残忍的计划若是走漏了风声,作为官家的赵顼也面上无光,毕竟如今的朝廷明面上还是由赵家把持,成都府路不顾数万百姓的性命,传染恶疾,大宋的声誉也必然会受到影响,官家应该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事吧。 既然皇宫与天圣党均不会泄露消息,成都府与京城之间的距离何止千里,消息也不会传得如此迅速,那唯一的可能便是党内出现了叛徒,需要立即肃清。 眼见讨论的中心有所偏离,向郊的眉头紧蹙,又是大喝一声:“今日需要商议的是如何肃清叛徒吗?当务之急是需要立即瓦解熙宁余孽的舆论攻势,挽回天圣党的形象。” 一声怒吼之后,所有人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去不敢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扫一眼安静得近乎诡异的大厅,向郊又是一声冷哼:“平日里谈论起消遣享受,个个头头是道,如今需要你们高谈阔论之时,却是束手无策,难道我天圣党中尽是养了一帮废物不成?” 国舅爷激愤的余威充斥着大厅的每一个角落,引得厅下众人更是一阵惊惧,几个胆小的早已是冷汗涔涔,便连端着茶杯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 沉默之中,有一人轻声开口:“此事看似棘手,想要解决也不难。” 向郊扫眼望去,只见堂下人群之中走出一位消瘦男子,面白无须身形修长,双眼之中透露着满满的狡猾之色,听他说有解决之道,向郊不由得喜上眉梢:“还请这位兄弟明言。” 男子淡淡一笑:“熙宁余孽的传单攻势的确犀利,但也只是他红口白牙的一面之词,他们可以大肆宣扬,我们也可以直接否认。” 向郊眉头微皱,低声问道:“可蒋奎利用咯血症患者传染渔州城是不争之事实,我等要如何否认?” “熙宁余孽与天圣党知道此乃事实,百姓又从何处得知?难道还真的派人潜入渔州侦查不成?国舅爷只需命人也写一篇文章,便说朝廷命成都府路禁军攻克渔州城缉拿叛党党首,成都府路禁军在军临渔州城下之时意外发现城中发生了瘟疫,未免疫情扩散,这才实施封城,以免大宋其他城池遭受瘟疫肆虐,朝廷此举是在保护百姓,而绝非以如此残忍的手段攻城。” “渔州纵然与大宋其他城池不同,下官却坚信它依旧顶不住瘟疫的肆虐,到时城中的百姓 全部丧生,便成了一个死无对证,孰是孰非便不再重要了,毕竟史书是由获胜之人所书写的。” 凝眉沉思了片刻,向郊并不意味这是一条万全之策,只不过如今除了此计之外,他也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应对之法,只能暂且依此行事,于是乎,双方展开了一场经久不息的骂战,汴京城的上空成了一个传单飞扬的世界。 熙宁党言辞犀利,却也只能逞口舌之威,毫无其他的还手之力,短短数日,被捕获的发传单者不计其数。这些人虽不是熙宁党员,而是曲庆花重金雇来的帮手,却还是被全城的抓捕吓破了胆,纵然曲庆提高了报酬,也招不到更多的人手。 天圣党避重就轻,所透露的信息只是竭力否认,却因为控制着汴京城的城防,可以在夜间抓捕散发传单的熙宁余孽,虽然嘴炮打不过,却也震慑了那些在低下搞鬼的熙宁党人,此消彼长之下,天圣党竟然重新拿回了主动权。 汴京城内的百姓屈服于天圣党的淫威之下,不敢擅自传播熙宁党的言论,所有人见面第一句便是莫论国事,整个汴京城更陷入了一层人人自危的恐怖氛围之中。 经过数日的隔空骂战,熙宁党也开始偃旗息鼓,向郊无法控制传单,却能控制全城的言论,但凡有议论者不论青红皂白,以多嘴论处,拖去衙门打上二十大板,如此铁血的手腕自然能够压制舆论,却也将整个京城弄了个乌烟瘴气。 百姓貌恭而心不服,却又无可奈何,毕竟天圣党掌握着军权,在禁军的镇压之下,百姓只能选择屈服。 皇宫之内,赵顼的神色尽显忧伤,当初王安石打算动他的皇权,他以一包毒药赐死王雱迫使王安石心灰意冷退出政界,满以为自己的权利得到了巩固,想不到前门驱狼后门却迎虎,向氏一族的实力本就不容小觑,如今得了军权,更是如虎添翼,以他如今的举动,简直与谋反无异。 向郊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可笑自己当初竟然为了对付王安石,竟一直在扶植向郊,正是因为自己的纵容,大宋才走到了如斯田地,想来他还真是愧对列祖列宗。 究竟该如何做,才能力挽狂澜呢?毫无头绪的赵顼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一声叹息,赵顼的心中很是悲痛,唐钰本是个可以重用的人才,只可惜,如今怕是死在了咯血症的肆虐之下了吧。 第五百二十五章:城破 百姓谈政色变,对天圣党的不利言论似乎得到了控制,向郊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是党派的名声已臭却是不争的事实,这是他在天下大定之后着力解决的问题,到时若是事态严重,也只能牺牲一部分元老,彻底废除党派制度,重新走回以往的老路,毕竟他费尽心机除掉王安石,也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登上这天下间至高无上的位置。 党派什么的,只是他登顶的垫脚石而已。 想到自己最大的隐患已然死在了咯血症之下,向郊的心情便是一阵大好,只要王安石与唐钰一死,这天下间还能有谁能够阻挡自己改朝换代? 与此同时的熙宁党秘密联络点里,曲庆与一众暗中潜伏的同僚们同样在分析着目前的局势。 经过连日以来的舆论攻击,向郊已然被逼入了绝境,虽然明面上看来熙宁党依旧处于劣势,便连每日发放的传单数量也在递减,但他们的最终目的已然达到,天圣党的形象尽毁的同时,百姓的心中也会念熙宁党执政时大宋又是何等风光模样,这一场舆论战,他们是胜利者。 但那又如何呢?熙宁党如今没有兵权,更是被那帮地主老财压制得不敢露头,打赢这场没有硝烟的口水战已是他们能力范围之内的极限,想要彻底翻身把歌唱,归根结底还是需要正面战场之上一场压倒性的胜利来鼓舞人心。 渔州军便是熙宁党最后的一线希望。 所有人都在等待西南边陲的消息。 是渔州城灭,还是成都府路禁军全军覆没,直接关系着两个党派之间的最终胜败。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了熙宁九年六月,成都府路禁军进攻渔州城的战报总算传来了京城。 捏着不算厚实的黄色信封,向郊的手心似乎在隐隐渗出汗水,令他感觉一阵滑腻,长舒一口气,向郊取出小刀割开信封上的火漆,双指探入封口夹出一张信笺,丢掉信封摊开信囊的同时,向郊的瞳孔微缩,既然脸上显现出血脉膨胀的涨红,读完信件,他犹自不信,再次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看了一遍,又与身边送来信件的亲卫再三确认信件未曾在送来京城的途中被掉包之后,这才开始肆无忌惮地仰天长笑。 虽然早在自己知晓蒋奎进攻渔州城的计划之初,向郊便认为唐钰已然在劫难逃,如今得知渔州城内无一活口的消息,还是难掩激动之色。 唐钰一死,试问这世间还有谁能够阻其霸业? 同样得知消息的熙宁党秘密联络点内则是一片凄凉之色,包括曲庆在内的所有人都阴沉着脸默不作声,他们因为相同的信仰聚集于此,如今信仰已然倒塌,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如今对于我等而言,已是国破家亡的危难之时,在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兄弟们若是血还未冷,便与我一起冲入国舅府刺杀向郊,也算是为国尽忠了。” 在场之人尽皆沉默,渔州城破,熙宁党大势已去,纵然杀了向郊又如何?天圣党可以选出若干个向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等的任务只是潜伏,只要熙宁党保存着星星之火,他日自然有燎原之时,曲大人又何必急于一时?” 曲庆目光犀利地扫了在场之人一眼,忽而露出一丝冷笑:“蝼蚁尚且偷生的道理在下不是不明,只是既然选择了变革,便需要有人为此牺牲,各位若是不愿,在下也不勉强,毕竟人各有志,若是有愿意共同赴死的兄弟,只管跟来便是。”随即站起身,将一只匕首藏于长袖之内跨步出门。 曲庆的大义凛然并未引起在场之人的共鸣,等他走出大厅转头望去,这才发现跟着自己出门的也只有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常伴自己身侧的两位丫头,不由得一阵苦笑。 罢了,既然已无法给她们名分,死能同穴也算是另一种承诺吧。 似乎早已形成了默契,三人之间没有任何言语,两位丫头看向曲庆的目光十分炙热,大有刀山火海一起闯的意思,曲庆哈哈一声大笑,一脚跨上停在院落之中的马车,不等招呼,两人已然跳上了车厢,曲庆一甩马缰,架着马车便冲出了门,径直朝着城北皇宫边的国舅府飞驰而去。 令曲庆未曾料到的是马车刚刚出了青龙大街,便被人拦下。 上了大街才发觉白日里的汴京城也开始了管控,寻常百姓不允许出门,满街的捕快已被京城禁军所替代,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肃杀立即令曲庆感觉到氛围的紧张。 “今日皇城戒严,闲人立即退避。” 不由分说,一队禁军将曲庆的去路挡住,手指着车辆来时的方向气势汹汹,示意他们立即调头返回,否则格杀勿论。 微微皱眉之下,曲庆已然察觉到京城内会有大事发生,随即跳下马车,右手掏出一块腰牌举在半空,那是象征天圣党高级党员身份的令牌。 禁军首领抬头扫了一眼,立即朝着曲庆躬身施礼:“属下不知大人身份,失礼之处万望恕罪。” 曲庆摆了摆手,收起腰牌,虽然心中疑惑,却还是摆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朝着面前的小首领点了点头:“在下有要事需要立即前往国舅府,还请这位军爷行个方便。” 曲庆说的客气,语气却颇为阴冷,他必须摆出威严的气势,令这位首领无从拒绝,只听这位禁军首领回道:“国舅爷如今已不在府内,而是由京城禁军护着前往皇宫去了。” “皇宫?”曲庆的心中一凛,他已然猜到了向郊意欲何为。 渔州城破,天圣党再无所顾忌,此刻若不入皇宫逼迫皇帝退位更待何时?想到此处,曲庆慌忙跳上马车拉拽缰绳,忽而一甩手中长鞭,口中高呼了一声:“让路!” 周围的禁军士兵知道其身份显赫,自然不敢阻拦,而是乖乖退在了一边,曲庆一甩马缰,两匹骏马一声长厮迈开了马蹄,拉着三人朝宫门狂奔而去。 第五百二十六章:篡位 经过数道关卡的严格盘查,曲庆这才驾着马车来到了城北宫门外。 曲庆跳下马车左右四顾,但见皇宫之前禁军林立,所有将士长刀出鞘利箭在弦,显然已经作好了战斗准备,而对面的宫墙之上,负责守卫皇宫的御林军也是个个神色凝重。 两军已处在对垒的状态,只待一个哨声响起,便会发生激烈的交战。 曲庆手握着天圣党令牌,在人群之中穿梭,他在寻找向郊的身影,那是他此行的目标,当着天下人的面与国舅爷同归于尽,即便无法改变结局,总归也算是青史留名了。 便在他潜伏于人群之中伺机而动之时,前方的军阵突然向着左右两边散开,让出了一条通向皇宫的道路,军列之后,一人昂着高傲的头颅缓步而出,他面上含笑,眼中尽是胸有成竹的自信,不是当今国舅爷,意气风发的天圣党党首却又是谁? 向郊一马当先,跟在他身后的则是天圣党之中的几位高层,跟随党首前来逼宫,他们自然也洋溢着喜悦与自得,当初加入天圣党时,他们又岂会想到果真有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一日。 见到几位数人,曲庆立即拨开了人群走入其中微笑着与众人拱手,随即紧跟在向郊身后,一步步逼近皇宫正中那一扇朱红色的大门。 在安全距离外站定,向郊忽而一声冷笑,将目光扫向了皇宫门楼之上,那里矗立着一位身穿黄色龙袍的中年男子,虽然身处合围之中,依旧面不改色,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正是大宋的皇帝陛下,赵顼。 两人四目相对之下,赵顼沉声开口:“向郊,你扪心自问,朕待你不薄吧?” 向郊颔首:“我向氏一族跟随太祖皇帝征战天下,至今已有百年,也正因为赵氏的庇护与恩宠,向家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赵顼指了指门楼之下的数千禁军,忽而冷冷一笑:“那烦请向卿告知朕,这些禁军枉顾军令擅自入城包围皇宫意欲何为?” 向郊看了看身边的数千将士,这是他身边的精锐,也是他最为忠心的亲卫,正是有了这支军队在身边,向郊才有了围攻皇宫的底气。 “当年官家与宁王争夺皇位时,我向家可曾倾囊相助?此后官家发觉王安石图谋不轨,我向家又作何表态?” 赵顼也点了点头,并未否认向郊曾经的忠心:“你我既是君臣更是家人,相互帮助难道不应该吗?” “相互?”向郊稍稍愣了愣神,忽而哈哈一笑,“官家此话有误了吧,微臣为何感觉是向家从始至终为了维护赵氏的皇权而抛头颅洒热血,而你赵家却没什么表示呢?” 赵顼露出一丝不可置信的玩味笑容,似乎面对这忘恩负义的向郊便觉得恶心:“这百年来,向家一直是朝廷的勋贵,朕也立了向氏为后,即便你妹妹多年未有所出,依旧对其恩宠有加,从未想过废后另立,如此态度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总算是说到了重点,向郊淡淡一笑:“一直以来,官家独宠邢贤妃,甚至曾经打算立二皇子赵仅为太子,微臣所言不错吧?” “那是因为向皇后一直无所出,朕为了皇位传承,这才不得已而为之,况且在向皇后有了身孕之后,朕便打消了立赵仅的想法,只可惜伸儿早殇,否则他必定是太子。” “有官家这句话,微臣感激涕零。”向郊朝着赵顼躬身施礼,只是抬起头的一瞬间,向郊的嘴角微扬,露出一个近乎邪魅的笑容,朝着身后的人群高声说道,“适才各位也都听见了,官家说欠我向家一个皇位,正所谓君无戏言,如今我代替早殇的外甥讨回,天经地义。” “明明是篡夺皇位,却说的如此义正言辞,向卿也算是古今第一人了。” 面对赵顼的冷嘲热讽,向郊却并未放在心上:“我向郊厚颜无耻,你赵家难道便是什么好人了?当年陈桥兵变,赵家的皇位也并非来得太过正统吧。既然你我是一丘之貉,官家又何必在此自命清高?” “自世宗皇帝蔡荣之后,大周便再无明君,我太祖皇帝登基之后迅速扫灭十国,一统中原,更在这群狼环伺的乱世之中守住了这一份基业,若非我赵家,这中原只怕早已归了北方蛮族,又岂会还有你向郊在此狺狺狂吠的机会?” 不等向郊还口,赵顼再次冷笑怒骂,“再看你向郊执政的这一年以来,大宋已被你祸害成何种模样?经济萧条市井沉寂,百姓担惊受怕,一个不小心便会有牢狱之灾,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的强盛模样?还是说,这便是你心中的理想国度?” 向郊冷哼一声:“所谓不破不立,若是不将乱党清除,天下又何来太平之日?” “是啊,乱党。”赵顼长叹一口气,“事到如今,朕才真正看清到底谁才是祸乱国家的乱党暴徒。” 向郊眯了眯双眼,显然已是到达了愤怒爆发的临界点,强自稳定了心绪,向郊冷冷笑道:“只可惜,被官家你给予厚望的渔州军似乎全部命丧黄泉,再也不能前来救驾了,而更为讽刺的是,同意蒋奎以咯血症为进攻手段的奏折可是官家你亲自批复的。” 趁着赵顼与向郊之间的口水战进行的如火如荼,曲庆暗暗抽出了袖笼中的匕首,缓缓向着人群的边缘靠近,那里是向郊的站立之处。 便在他咬了咬牙准备出手之时,突然发觉自己的胳膊被身边之人拉住,曲庆一个激灵立即转身,这才看到拉住自己的竟是紧随其后混入人群的两个丫头。 曲庆不明其意,却又不忍责怪她二人坏了自己舍生取义的好事,只能以询问的目光望向二人,其中一名丫头对他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将脸朝他的耳际贴了过去,轻声说道:“曲大人稍安勿躁,此事似乎还有变数。” 第五百二十七章:变数 “变数?”曲庆闻言苦笑,皇宫被重重围困,向郊胜券在握,对于赵顼而言如今早已是火烧眉毛的时刻,他只能看出局势的千钧一发,又何来变数? 只是曲庆深知自己这边的这两个丫头对于熙宁党的忠诚丝毫不逊于自己,此前他打算刺杀向郊,也只有这两人愿意与自己一同赴死,足见她们并不畏惧以身殉国,此刻阻拦自己出手,自然不是因为事到临头打算反悔,难道这皇帝必输的场面之中还真有自己未曾看清的变数? 见曲庆已然止住了扑上前去与向郊同归于尽的动作,两人轻呼了一口气,以眼神示意曲庆向不远处的皇宫门楼上望去。 “曲大人请注意门楼之上弯弓搭箭的那些将士,可曾瞧出不对劲之处?” 曲庆凝着眉远眺,忽而轻咦了一声,的确有异样。 皇宫前的门楼虽然休得气派无比,却也只是为了彰显大宋的威严与强盛,做给其他使团看的花架子,实则并没有什么防御力,总长只有七八十丈的宫墙之上即便站满了守卫,也不过区区几百人,宫墙更不算高,根本比不得用以拒敌的城墙,只怕墙外的数千禁军只一个冲锋,皇宫便会失守。 以数百对数千,明知没有任何胜算,那些墙头的将士却也依旧镇定自若,从头至尾没有一丝慌乱之色,而是目光如炬地注视着城外禁军的一举一动,只要对方稍有动作,便会发动攻击。 这便是曲庆感觉奇怪之处。 近年来大宋日渐强大,对外的几场战争均以大胜而告终,虽然幽州城主沐辰风曾经兵临汴京城,却因为唐钰的出兵驰援,根本未曾与驻守皇宫的御林军发生正面冲突,可以说这几年来,御林军一直处于养尊处优的状态之中,只是外强中干的一帮无用莽夫,根本没有丝毫战斗力可言。 若是真的碰上了宫门之外这帮早已杀红了眼的禁军,只怕早已为了自身性命逃之夭夭了吧。 而宫墙之上的这支军队的面貌完全与自己心中所想的那帮御林军不同,他们浑身散发着强烈的战意,似乎无惧任何敌军,却又纪律森严,未曾接到任何命令时竟能保持同一个动作长达半个时辰之久,这需要怎样的定力与毅力,曲庆无法想象。 “果然有变数。” 只是悉心观察了片刻,曲庆便已然察觉到今日的这场皇宫攻坚战究竟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不由得稍稍向后退了几步,与极度自信不知死活的向郊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以免遭其连累死的不明不白。而不作死便不会死的向郊竟然毫无察觉,依旧在喋喋不休地与赵顼炫耀自己的实力。 “如今我控制朝廷百万禁军,而最为忌惮的唐钰也已死在了渔州,放眼整个大宋,又有谁还能阻止我登基?识时务者为俊杰,官家实在不用再做如此无用的抵抗,以免跟随在侧的将士无谓送命。” “哦?是吗?”赵顼淡淡一笑,“那你便试试强攻好了,看就是是朕身边这数百将士骁勇善战,还是你所谓的那数千禁军更胜一筹。” “唉。”话说到了如此份上,看来向家与赵家也只能是拼一个你死我活了,向郊微微叹一口气,“赵、向两家世代交好,若是不争这天下,或许也能成为一桩美谈流芳百世,只不过皇位只有一个,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便没有了任何退路,看来今日的这一场大战是不可避免了。” “大战?”赵顼冷笑一声,“不必夸大其词,至多也就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而已,若是你身边的这数千禁军不畏生死的话。” 向郊在谋逆的最后关头还在为自己塑造重情重义的良好形象,赵顼却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只是一句话便将向郊气了个七窍生烟,他指着宫墙大声吼道:“原本念着君臣情意打算留你全尸,如今看来似乎全然没有必要了,众将听令,拿下赵顼,赏银千两,进攻!” 眼见宫墙外的数千禁军因为金钱的诱惑双眼放光着开始冲锋,赵顼的神色依旧风轻云淡,他只是淡淡朝身边的一名护卫轻声交代了一句,便退入了门楼之中,根本不打算亲自指挥督战。 只见那名护卫忽的高举双手,一面观察宫墙之外禁军冲杀而来的位置,猛地向下一挥手。 也不见墙头的那群弓弩兵有任何动作,数声爆炸却在皇宫之外的空地上突然响起,曲庆与二女站在天圣党的人群当中,被那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惊了个手足无措,立即拉着两名丫头向后撤退,这才堪堪避过了爆炸时所产生的强烈波动,来到更为安全的后方避险。 藏身在一处墙后,曲庆探头望去,皇宫前的硝烟散尽,冲杀在最前方的数百禁军倒成一片,大半成了毫无生机的尸体,少数士卒正抱着被炸断手臂与腿脚的残躯哭爹喊娘,却根本无人理会他们的惨状,所有人都在后撤,因为脚步的杂乱,无数受伤倒地却并未死去的士卒经过二次踩踏,早已成了一摊肉泥。 人群之中,向郊的发髻散乱,由数十名亲兵护卫着躲在一处稍微安全的角落,正以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周遭混乱的一切,脸上满是惊惧与不解,刚才发生爆炸的那一刻,墙头之上的御林军根本未曾有任何行动,这毫无征兆的爆炸又是如何发生的? 向郊即便是想破了脑袋,也猜测不出赵顼到底动用了何种手段,竟能令隐藏在皇宫之外的掌心雷无火自爆。 所幸自己带在身边的这支禁军是自己的亲信,经过短暂的混乱之后,向郊便重新收拢了队伍,再次聚集在皇宫门前,只是受赵顼的武器所威慑,向郊也不敢贸然进攻了。 向郊不动,赵顼自然也不会傻到开门反攻,毕竟他处于守势,虽然此前的一波攻击之中向郊有所损伤,却还无法改变局势。 两边陷入了僵持。 第五百二十八章:援军 与此同时的汴京城外,一支由两千人组成的队伍正沿着西门外的水泥官道缓步而来,为首的将军高坐在一匹白色骏马之上,对面视线尽头渐渐现出轮廓的汴京城西门城楼,不免露出一丝笑意。 负责瞭望的士卒早已发现了西门外的不速之客,立即通报上官,只是片刻的功夫,西门城楼上便响起了沉闷的号角声响,禁军踩着整齐划一的碎步登上城楼,迅速做好了战斗准备。 等到那支军队抵达城下,一名传令兵急切上前朝着城头高声喊道:“成都府路禁军统领蒋奎将军有要事需要入京觐见皇帝陛下,速速将城门大开。” 城楼之上的禁军闻言却是一阵哈哈大笑:“皇帝陛下?只怕再等上半日,大宋的江山便要易主了,我等哪里知道你家将军所要觐见的到底是哪一位皇帝陛下。” 这位禁军首领说的再明白不过,京城之中似乎发生了叛乱,看这首领的神色倨傲,极有可能是属于叛乱的一方在此镇守城门以阻止援军入城救驾。传令兵也不惊讶,而是换了一个说法继续喊道:“我军乃成都府路禁军,奉国舅爷之命围剿渔州城,如今渔州城破,特来向国舅爷复命的。” 城楼之上的禁军首领心中骇然,他作为一个守城官,又如何能够得知高层的各项计划,虽不清楚城下的军队到底是否为援军,却也不敢擅自做主,只能朝城下大喊:“烦劳兄弟稍等片刻,末将立即派人前去请示。” 一声马嘶响过,一匹骏马撂开四蹄健步如飞,朝着城北的皇宫奔驰而去,宽阔的街道上没有半个人影,传令兵更加跑得肆无忌惮,只是片刻功夫,便到了包围皇宫的禁军外围,寻到一位军官模样的男子,汇报了城外的动静。 军官听闻是成都府路蒋奎统领的军队,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即向上级反应,经过几道传递,总算将消息送到了向郊的耳中。 “哦?果真是蒋奎来了?”听闻此讯息,向郊的双眼立即散发出一阵亮光,他哈哈一笑,立即命人传令大开城门,“好,蒋奎来得太过及时,真乃天助我也。” 虽不知蒋奎此刻入京的意图究竟为何,向郊却并不害怕,反而感到一阵安心,因为自己把持朝政以来,成都府路禁军是大宋率先投诚的几路禁军之一,况且此番又立下了汗马功劳,将自己最后一个威胁拔除,自己若是逼宫成功,他日登基称帝,蒋奎实在是居功至伟。 向郊才不信便是如此一个忠于自己的统领会在即将功成名就之时选择倒戈。如今自己最强的援军便在城外,他便再无忌惮,念及此处,向郊朝着宫墙之上的赵顼大喊:“赵顼,如今你已是四面楚歌,虽然有犀利的武器,我却有攻克渔州城的天将神兵,若是你不愿看到皇宫之中血流成河,便立即打开宫门,或许我会网开一面,少做些杀戮,放了宫中的那些内侍宫女,更承诺将你风光大葬,若是依旧冥顽不灵,那便休怪老夫无情了。” 等了片刻,宫墙之上却无半点回应,气得向郊一阵暴跳如雷,便在此刻,大街的尽头人头攒动,一列军士小跑着慢慢出现在包围圈之外,并与在场的禁军保持了一定距离。 援军抵达,向郊的心中又是一阵狂喜,朝着皇宫又是大声喊道:“赵顼,给老夫睁大眼睛瞧瞧,这便是老夫的不败之师,未尝败绩的渔州军又如何?还不是败给了这支军队?你以为龟缩在这皇城之中老夫便拿你毫无办法了吗?大不了将这皇宫夷为平地,至多也就是日后重新建造一座更加庞大宏伟的宫殿罢了。” 向郊在前面夸夸其谈,根本未曾留心身后援军的举动,直到身边的亲卫察觉不妥,这才有所警觉地轻声提醒:“国舅爷,属下为何感觉这支援军反倒是将我等包围了?” 向郊闻言微微有些心悸,转身朝着身后望去,但见人群之外,刚刚赶到的援军面对自己的军队呈扇状分布,迅速找着藏身之处隐蔽,大多的士卒手中持着类似钢棍一般的武器,中心一个漆黑的圆孔在己方的将士身上来回扫动,似在瞄准。 援军的布置准备就绪,乘坐于战马之上的蒋奎这才从街角露出身影,他的身后跟着一辆马车,向郊的双眼微眯,目光直盯着缓步而来的蒋奎,心中也是一阵七上八下,事到如今,他也看不透对方的葫芦里所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中,一马一车在广场中央停滞妥当,蒋奎立即翻身下马,向郊以为他会快步前来自己身边,却不想他对方只是走到马车旁,堂堂一个禁军统领,此刻竟如马前卒一般,弯着身子态度极为恭敬地挽起车帘,对着车里的不知何人躬身说道:“皇城到了,请公子爷下车。” 车厢内传出一阵窸窣之声,似乎是有人在整理衣袍,旋即之后,向郊便看到一只白色的锦靴露出车外,紧接着是略显修长的身躯,在最后的惊愕之中,一名青年男子走出车外,也不等蒋奎摆上马凳,从车辕上跃下,伸了伸懒腰,甩开手中的折扇轻摇了两下,颇有些谦谦君子的风范。 “这怎么可能?”一眼便看清了来人,向郊一声大骇,对着蒋奎怒目而视,“你这匹夫,竟敢愚弄老夫!” 唐钰扫一眼身边谦卑恭敬的成都府路禁军统领,淡淡笑道:“国舅爷这可错怪了统领大人,数日之前以阴毒计谋进攻渔州之时,蒋统领可谓是不遗余力的哟。” 他的这句嬉笑之言竟引得蒋奎将姿态放得更低,恨不得将自己的老腰直弯至地面,口中疾呼:“末将不敢。”那模样虽然滑稽,向郊却从中看到了满满的诚服与谦卑,在唐钰面前,蒋奎已然不敢升起半分反抗的心思。 “节度使大人真是好手段,老夫实在佩服,只是不知节度使大人此番进京意欲为何?”似乎预料到自己即将功败垂成,向郊却还未服输,“老夫可是听闻节度使大人是从不愿多管朝廷的闲事的吧。” 第五百二十九章:理念 在问出这句话之时,向郊便后悔了,因为他感觉四周所有人都朝他投来了轻蔑与嘲笑。 唐钰是说过不会过问国事,只愿在西南边陲经营,不会返回京城为官。他不插手朝堂,却并不表示渔州是个任由谁都可以欺负上门的地方。此番成都府路禁军的所作所为,已然触及到唐钰的底线,若是渔州城当真被破,那倒也罢了,可唐钰竟不知用了何种办法抑制住了咯血症的传染,令渔州城转危为安,此刻若是再不出来为城中险些枉死的数万名百姓讨一个公道,只怕是真就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了。 “国舅爷既然有胆子动我渔州城,自然也得考虑清楚为此需要承担的后果。”唐钰手摇折扇,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眼神之中却隐藏着一股杀机,在他的心里,此刻的向郊已然成了一个死人。 “所以你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先是送来渔州城破的假消息蒙蔽老夫,同时调集军队进京勤王。”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唐钰忽而微微一笑,“国舅爷未免将你的那帮禁军看得太高了些,实不相瞒,在下与身后的这两千渔州将士,可是堂而皇之穿城过市前来京城的,根本未曾想过要掩人耳目。” 向郊的双眼微眯,大宋禁军人数众多,他自然也无法保证每个人都对他忠心不二,但他也是在各路禁军之中安排了心腹的,唐钰如此明目张胆赶来京城,沿途之上的禁军即便不组织堵截,至少也会将消息传回京城才对。 看出了向郊的疑惑与不解,唐钰为了让他死个明白,也不厌其烦多解释了几句:“自右相司马光失势之后,朝廷禁军一直由左相王安石监管,之后王安石辞官,军权便落入了国舅爷之手,王相爷的部下的确是受到了清洗,但国舅爷觉得,杀了那几位举足轻重的将军会对整个军队造成怎样的后果?” “禁军之中的确有王安石的余孽,却也只是少部分,接近八成的将士还是听命于朝廷,受老夫手中的虎符调配。若是熙宁余孽实力雄厚,又怎会坐视我天圣党的清缴而不起义?” 唐钰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那些人是听命于虎符亦或是你手中的银子,想必你我都是心知肚明,所以我渔州军只是派出一支千人队伍一路东进,每到一处城池,只需报上名号,城中的守军便大开城门,城中百姓更是夹道欢迎,这难道还无法说明问题么?” 钱的确是个好东西,它可以让人享受富足的生活,满足人心不足的需求,银钱关系是团体之间产生合作的基础,可以说是最为牢固的一种关系,但在危机生命之时,却又是最为脆弱的关系,因为人的生命只有一条,再多的钱也买不来重生。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向郊的面色变得铁青,朝廷的百万大军面对渔州军数千将士,竟选择不战而逃,可笑他还以为自己掌握了这支军队,即便武器装备不及渔州,却也能以人数的绝对优势碾压对手,这才有了挑衅皇权的底气,想不到他所以为的强大实力,在唐钰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老夫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向郊转头望了望宫墙之上的门楼里,赵顼正双手负于身后巍然挺立,“他才是清缴熙宁党的始作俑者,你为何还要帮他?” 向郊不是傻子,引发刚才宫门外那几处爆炸的绝非大宋朝廷的手段,由此看来,汴京与渔州早已联手,只是他被眼前的胜利所迷惑,未能及时发现赵顼暗中的动作,这才导致此刻的功败垂成。 “这便是我与官家之间的问题了,国舅爷还是先为自己打算一番为妙。” “可老夫不服啊。”向郊惨然一笑,面色之中尽显苍凉与无奈,“老夫与赵顼到底差别在何处,你愿意帮他而不帮我?” 天圣党掌握着大宋近九成的耕地,所谓民以食为天,只凭这一点,向郊便拿捏住了整个大宋的命脉,大宋子民能否丰衣足食,完全只在他的一念之间,他才是大宋的真命天子。 “便因为他是宋室正统?难道他赵家的皇位来得很是光明正大吗?” 除去这个借口之外,向郊想不出任何唐钰相助赵顼的理由。 “皇帝也会生老病死,也有三千烦恼丝,谁做皇帝又有什么区别?至于在下为何选择帮助赵顼,那是因为你与他的理念不同。” 向郊一声冷笑,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的年轻人并不开口反驳,他倒要瞧瞧唐钰如何能够口吐莲花,明明是在拉偏架,却要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熙宁新政的政绩所有人有目共睹,只是短短八年,大宋便在中原独占鳌头,由原本的孱弱摇身一变,成为最强的一方诸侯,这是因为王相爷的理念超前,他的目光远大,绝非常人可比,而官家最初对王相爷的变法持鼎力支持的态度,这便是他与你的区别。” “可王安石的变法终究还是失败了,这便说明他的那一套理论根本狗屁不通。” “政权的变革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漫长过程,至少在这个君权至上的时代,王相爷所提出的议会制度绝对是一次冒进,正因为步子跨得太大,这才给他的党派带来了灭顶之灾,若是沉下心来潜心经营,熙宁党绝不会遭此横祸。不过……” 唐钰话锋一转,继而说道,“是非功过皆有后人评论,作为政权变革的先驱者,王相爷的评价应该要远比你这位企图篡夺皇位的叛臣贼子要高出许多吧。” “成王败寇而已。”向郊沉默了片刻,“况且老夫还没输。”他身边的这批亲卫可与那些眼中只有银子的酒囊饭袋不同,都是忠于向家的死侍,虽然如今有唐钰的两千援军,他的军队依然占据优势,双方火并之下,到底谁胜谁负,又有谁敢妄下断论? 这是向郊的最后一搏,赢了功成名就,输了大不了诛灭九族。 第五百三十章:禅让 向郊此言倒并非夸大其词,他身边这批亲卫的忠诚度的确非同一般,只因国舅爷的一个手势,便不顾性命地前赴后继,朝着唐钰冲杀而来。 数千人怒目圆瞪,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如出巢的蜂群一般密密麻麻,他们的战意澎湃,战力骁勇,正如向郊所说,这帮亲卫个个堪称勇冠三军,是向家最为中坚的力量,也是其最后的倚仗,有这数千人在手,即便是面对一个小型城池,向郊也能够做到魏然不惧。 只可惜在渔州军强大到令人胆寒的火力面前,任何打算以血肉之躯硬扛的举动都是枉然,火枪队三人一组,放枪之后迅速后撤填弹,等到压实火药装填完毕,刚好一个轮回,这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套路,以保证战场之上枪声不断,敌军的伤亡也不会停止。 火枪队身后的弓弩队则时刻保持警惕,在敌军几近疯狂的堵抢眼战术之下,难免会有冲出火力网,此刻穿云箭便有了用武之地。 两军交锋的片刻之间,皇城之下已是一片狼藉,向郊的数千敢死队宛如飞蛾扑火一般朝着唐钰的渔州军冲杀,未曾冲出几步,便死伤大片,渔州军的攻击手段层出不穷层次分明,向郊的亲卫只如一片片被收割的麦子,在绵延不尽的爆炸声中倒地不起,血流汇聚成一股殷红色的小溪,顺着宫门前的广场四处蔓延,将地面上阴刻的图案印染,站在宫墙门楼之上的赵顼目睹宫门外的诡异一幕,仿佛感觉那一处阴刻图案好似被解开的封印一般即将释放出镇压在其中的远古凶兽。 不绝于耳的枪声之中,喊杀声渐渐减弱,最终归于平静,看着广场上堆积如山的尸体,向郊却是一脸平静,这便是谋朝串位的后果,他愿意承担。 直到最后一名亲卫倒下,向郊只是一声苦笑,朝着面前的尸山微微一礼,而后抬起右手,往口中丢入一颗药丸,这个过程极为短暂,更无人阻止,所有人都在看着向郊毒发,只见他忽的口吐一口黑血,身子一颤双膝跪倒在高大的宫门外,带着一丝不甘,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死不瞑目。 随着一声沉闷的“吱呀”声响,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开启,门后的赵顼独自一人缓步而出,踏着染红地面的鲜血,挺胸直背地径直朝前,在经过向郊的尸体时,赵顼的眼神古井无波,没有半分愤恨与铲除叛党之后的快慰,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依照王侯规格安葬,至于向氏一族,革去勋贵头衔,贬为庶民,赶出京城,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吧。” 身后的内侍总管口中高呼:“官家仁义。”转身快步离去,处理向郊的身后事宜,不过刚刚走出几步,便听得宫墙之上一声娇呼,抬头望去,只见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妇宛若堕天的仙子,从足有两丈高的门楼之上一跃而下,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闪亮的光芒之后,头部向下落在了坚硬的地面之上,溅出一蓬鲜艳的血花。 向皇后跳楼而死,宫墙之上随行的宫女哭成了一片,甚至有几名忠心的仆从也紧随皇后的步伐而去,不过顷刻功夫,宫门外便又多出了几具已然糊做了一团的尸体。 整个过程之中,赵顼罔若未闻,只是与不远处的唐钰对视,长久的沉默之后,赵顼终于长叹一声,双手举过头顶,将那象征帝王身份的冠冕取下。紧随在皇帝身边的随从见赵顼如此举动,纷纷下跪口中悲呼:“皇上万万不可。” 对面的唐钰见赵顼竟然取下了冠冕,微微愣神之后,淡笑着问道:“官家此举何意?” 赵顼扫了一眼血肉模糊的宫门广场,忽而也是一声轻笑,似在感叹又似在嘲讽:“唐卿自诩不问世事,如今却身处这尘世之中,难道不是为了朕手中这顶冠冕而来?” 当初察觉到向郊图谋不轨,毫无依仗的赵顼心知不妙,暗自派出贴身侍卫前往渔州求援之时,便已作出了决定,唐钰若肯出兵,自己便以皇位相让。 而且如今的形势是唐钰早已有了建立新朝的实力,赵家依旧霸占着江山,活得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战战兢兢,还如不爽快些,交出江山,只求后半生的逍遥自在。 唐钰收起折扇,望向赵顼的目光有些玩味:“皇帝什么的,在下提不起半点兴趣,还请官家莫要开这种玩笑。” 赵顼闻言只是微微一愣,继而苦笑出声,想不到这世上所有人求而不得的天下,在唐钰眼中竟只如草芥,根本不值一提,那他费尽周折与兄长争夺,为了皇权不惜与自己最为信任的臣子反目成仇,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在唐钰看来是不是如同傻子一般不知所谓? “那你为何要帮朕?”赵顼并不觉得自己与唐钰之间有着如此深厚的情意,能够令这位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世外高人千里迢迢赶来汴京相助。 唐钰摇了摇头:“在下帮的并非官家,而是天下。”天圣党为了铲除异己丧尽天良,搞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只是短短数月,已经弄得天怒人怨,将熙宁变法所取得的功效毁于一旦,虽然躲在渔州避世的王安石对此不闻不问,仿佛一切与他无关,唐钰却不能坐视不理,只因大宋是他的国家,中原是他的家乡。 “好一句为了天下苍生。”赵顼摇头苦笑,“唐卿的境界堪比圣贤,朕深感钦佩。想当初王卿也说过这话,与两位的高风亮节相比,朕反倒成了俗人。” “王相爷一心为国,为百官之典范,晚辈只是贪图享乐,又岂可与他相提并论,只是如今相爷已然放下执念安享晚年,也算是另一种福报吧。”唐钰轻叹了一声,继续道,“既然此间事了,微臣便即刻返回渔州,毕竟身为节度使却未经通传便带兵入京城可是死罪,微臣还打算留一条小命多陪陪妻儿呢。” 第五百三十一章:大宋的天空在放晴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向氏一族发动皇城之变的两个月之后。 被天圣党摧残了半年多的大宋千疮百孔,正慢慢舔舐着伤口,熙宁党重新执政,却因党首的空缺始终未能重开议会。 依照往昔的规矩,只有朝廷任命的宰相同时掌握着大宋的军权,方可执掌熙宁党,而自王安石辞官之后,朝廷的丞相大位一直处于闲置的状态,参知政事倒是有资格继任,却因此届的参知政事大人是王安石的门生而受到向郊的迫害,刚刚从天牢中被解救,皇帝赵顼似乎也无心政事,终日只知与后宫那几位嫔妃厮混,将一切政务丢给了唐钰临行之前委任的熙宁党临时党首曲庆。 作为一直潜伏于天圣党内部的地下工作者,曲庆的身份一经公开便得到了所有残存的熙宁党人的承认,在如此凶险的半年之中,正是因为曲庆等人的不懈努力,这些京城附近的党派人士这才得以保存性命,更何况曲庆担任临时党首一职是唐钰的提议,试问又有谁人敢提出异议? 对于天圣党的处置,曲庆本打算以牙还牙,倒是他身边的两位夫人竭力劝阻:“当初在与天圣党展开舆论战时,我们便作出过两党共存的承诺,如今我当重新执政却出尔反尔,恐会失去民心。” 曲庆觉得言之有理,却也不打算如此轻易便揭过此事,毕竟一个生机蓬勃的党派被硬生生屠戮成了末日黄花,曲庆作为一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粗狂豪迈之人,又怎会打算以德报怨? 于是经过与天圣党的约谈与磋商之后,朝廷的一纸公文分发至大宋境内的每一个州县。 公文的大意是各地需继续实施均田制,不过具体内容却有所增改,地主有多余的闲田不愿出售,也可雇佣闲散的农户进行耕种,但却不是以租赁土地的方式,而是以雇佣劳动力的方式,粮食也不再作为结算工钱的货币,地主只能以银钱结算,不可雇佣长工,以确保所有劳动力能够在空余的时间内从事其他工作,大力发展工业经济。 如此一来,地主变成了农场主,需要自己通过售卖粮食作物养家糊口,也彻底失去了大宋的千万农户大军,朝廷户部也出台了一系列的政策,宏观调控市场,以免这些农场主控制粮食价格形成垄断。 虽然理论上天圣党还有在即将重开的议会上争取议员位置的可能,现实中却也只能仰人鼻息,能获得几个席位只是凭借熙宁党的施舍。 经过一番极为猛烈的洗牌,熙宁党原来的党政要员全部遭到清洗,大宋的各项经济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击,出现大量的市场空白区域,令原本只是小门小户的商贩得到了长足的发展空间,逐渐取代了原来的商户,成为熙宁党新派的中流砥柱。 而因为李堂的庇佑,广陵云家与金陵陈家依旧稳坐重工业与物流业的头把交椅,云家与李家冶铁坊强强联合,成立大宋第一家主营建造住房的会社,将渔州的钢筋水泥小楼推向全国各地,而陈家的发展则更加迅猛,陈新远在妻子柳月娥的辅助之下,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渔州的自行车与新式宫装均由陈家独家售卖,永安镖局更是打造了数条海船,成立了海上运输队,将生意拓展至了海外。 曾经因为商船沉没而破产的朱超也因为永安海运的开通东山再起,在还清了拖欠的房屋租金之后,年过半百的朱超老泪纵横。 “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相较这两家的欣欣向荣,吸金力极为强悍的青竹山庄却在政变风波之后选择关门歇业,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京城的那一帮纨绔感觉心碎不已,纷纷感叹没了青竹山庄,往后他们还能去何处寻欢作乐。 早在回鹘公主盖娅返回高昌之时,韩卓便已然下了决定,将日后的工作重心转移至西域,青竹山庄的关停也被提上了日程,若非天圣党的突然崛起,青竹山庄早已不复存在了。 韩卓此举到也不只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经过这一场浩劫,大宋的各行各业均受到不同程度的冲击,青竹山庄的大多数会员均与熙宁党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他们的家族受到损害,又哪里来的闲钱来山庄里消费? 娱乐业之所以挣钱,是因为客户富余,如今往日的客人手中拮据,青竹山庄门可罗雀,钱串子韩卓自然不会守着不下蛋的鸡白白耗费光阴。 而此刻的西域便大不相同了,北方虽然依旧政权林立,却都经过了战争洗礼,如今正是休养生息之时,各种资源紧缺的同时,价格便宜的地方特产也能运来中原,在韩卓以为,做一个有买有卖的倒爷远比服侍这些贵胄公子要自由自在得多。 当然了,最为关键的因素,还是令他魂牵梦绕的回鹘公主。 经过长达一年的遍地搜寻,林森所率领的小队终于在大理与吐蕃的边境之地找到了白曜种植罂粟的秘密基地,因为白曜的死,再无人为他雇佣的农户支付报酬,失去了花农的栽培,这片花海早已荒废,虽然漫山遍野全是罂粟花,却因为人迹罕至,并未有被人采摘的迹象。 拔除了白曜所埋下的最后一颗定时炸弹,唐钰却并未放松严禁毒品入境的警惕,在经过与升龙城和蒲甘城的书信交流之后,三方出台限制栽种罂粟的政策。 政策规定,罂粟花只能作为观赏花被栽种,私人拥有的数量不可超过三株,至于其药性的研究与发掘,则交由菱州书院负责,但凡有私自栽种者,最高可获十年牢役,同时重赏举报者,一经查处举报如实,赏银百两。 唐钰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重罚之下必有畏者,经过几次重拳出击的惩戒之后,那些知晓罂粟功效的白家余孽绝对不敢再动这些歪心思,从而彻底杜绝罂粟花所带来的隐患。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虽然复苏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大宋的天空正在慢慢转晴。 第五百三十二章:大小姐生辰 熙宁九年八月二十一,是渔州城主唐钰长女唐夜雪的十岁生辰。 天色微明的清晨,小怜便开始了忙碌,自李堂将她的父母释放而一家团圆之后,便向渔州负责开设店铺的管理部门递交了申请,开办了一家糕点铺。 据说吕家做糕点的手艺传承自前朝宫廷,而味道也堪称一绝,吃过的人均赞不绝口,再加上小怜的模样虽不是倾国倾城,却也是小家碧玉,尤其是她专心致志揉捏手中的面团之时更是别有一番风味,导致登门的食客络绎不绝,如今已成了渔州一景。 虽说有一部分还未成亲的青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更多的人却是真正因为美食慕名而来,相较当年在金陵时的举步维艰,父母起早贪黑赚些辛苦钱,最后却尽皆便宜了巡街的衙役与收取保护费的恶霸,如今的生活可是小怜一家从未想象过的。 在店铺外挂上今日休息的告示,小怜开始为唐夜雪的寿宴准备糕点,虽然唐钰一再申明不打算铺张浪费,但一个月之前便有前来贺寿的访客进城,城主府里也放出了消息,大小姐的寿宴至少席开四十桌,芙儿姐日前便过来特意叮嘱,接待宾客用的糕点必须在正午之前送到,宴席之上所用的也必须在申时三刻之前准备妥当。 虽说需要制作的糕点品种繁多,数量也不少,吕家三人各司其职,又是熟能生巧,做起来倒也不慢,巳时刚过,城主府的板车刚刚在铺子门口停妥,小怜便拉开了后院的门,招呼着前来取货的帮工朝板车上搬运,面对紫月送来的一张银票,小怜却是笑着推辞:“我们这一家子能够在渔州城内安身立命全凭城主大人照顾,一直无以为报心中甚是愧疚,今日大小姐生辰,这些糕点便算是我家的贺礼了。” 紫月笑道:“棉儿那丫头最喜欢你做的桃酥,每次路过你家这铺子总要吃上几块,你也从不收钱,这长此以往的,如何使得?” 吕老汉闻言也走了出来:“大小姐喜欢,本就是小店的荣幸,还请夫人快快将这些糕点送回去,以免误了时辰。” 紫月抬头看了看天色,的确是已接近上客的时辰,索性也不在与吕家牵扯,命人拉着板车回府布置,车刚刚出了街口,拉扯的帮工便觉得眼前一花,一阵劲风在身前呼啸而过,惊得帮工“哎哟”一声,稳住板车的同时向后退了一步,这才带着后怕望向十字路口的右侧,口中大骂:“杀千刀的,这是赶着去投胎么?不知道城里严禁疾驰?我看你是想被罚银子了吧。” 而前面的马车似乎未曾听到帮工的怒骂,一溜烟窜出了十多丈,在另一处十字路口左拐,径直向着城主府的方向而去。 感觉这车里宾客的身份非同一般,帮工立即住了嘴,这些个权贵有的是银子,自然不怕违反渔州城的交规而罚银子。倒是紫月蹙着眉头望向那辆马车远去的方向,口中轻声说道:“正事要紧,一会我替你收拾这人。” 她可不管这人是什么来头,便连唐钰都不敢在城内纵马狂奔,一个外来的访客竟敢公然违反城规,真当入城时所签署的“访客须知”是空气不成? 帮工们推着板车重新上路,紫月也远远见到了那位莽撞的访客,果然如她所料来人正是韩卓。 想必是他在半路之上得知盖娅早在数日前便已抵达渔州,这才迫不及待疾驰入城,紫月虽然很是理解韩卓朝思暮想的心情,却也丝毫不给这位京城贵公子半分面子:“你这人,每次入城都是风风火火,视城规如无物,若是真的撞上了人,又当如何?我这便去找大哥,让他剥夺你渔州城民的身份,让你入城下车步行,省得你总是三番五次坏了规矩。” “别啊,弟妹,我还不是一时心切,忘了这档子事了么,我认罚还不行么,还请弟妹绕我一次,最后一次。” “哼。”紫月冷哼了一声,目光朝着院内撇了一撇,“你家那位公主住在后院原来的厢房里,进去了可别乱闯啊,院里住着的可都是女眷。” 韩卓嘿嘿一笑:“还是云家弟妹心疼我,一会给你家那小子包一个大红包。” 听说王旁那小子跟着王恩澈返回高丽之后,在神枪队的协助之下一路势如破竹,竟然只凭区区一队人马便攻入了高丽王城开京,惊得那些反叛者直呼王旁是天将神兵,根本不敢与其有任何的正面交锋,新任高丽王也与姐姐王恩澈相认,那两人也在高丽成了亲,如今王旁已是名正言顺的高丽驸马。 王旁成功脱单,聚在唐钰身边的至交之中有一个算一个均有了家室,也只有他与回鹘公主的关系不远不近,暧昧之中透着三分礼让,眼见其他人都快抱上了儿子,自己却依旧孑然一身,心中自然不免有些急不可待。 韩卓闪身入院,随即出现在大门之外的是方小四的二夫人丁香。 紫月见她神色温怒,心中不免好笑,看来她这是又被二皇子殿下给戏耍了吧。 “今日棉儿生辰,你可别摆出老师的模样吓坏了那些孩子,想要教训赵仅,烦请改日。” 丁香长叹一声,朝着紫月大吐苦水:“此番倒不是为了赵仅,而是王桐。” 紫月微感诧异:“王桐不是你们几位老师口中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么,怎么他也惹你生气了?看来还是被赵仅那臭小子给带坏了啊。” “唉,正是因为他太过出色,这才引起了纠纷。”每每想到此处,丁香便是忍不住一阵咬牙切齿,“此前杨子墨与陈旭那两个混蛋玩意儿竟然来我的学堂公然抢人,说什么算学一道无需深究,精通四则运算便可,王桐天赋异禀,放在学堂里实在太过浪费,应该前往菱州书院继续深造才是正途。你说他们过不过分?王桐可是我作为传承弟子精心培养的,也不知这两人是从哪里来的底气竟然跑来我的学堂挖人!” 第五百三十三章:宴席 大门口这两人正说着,街角处走来两道身影,正是被丁香骂做混蛋玩意儿的杨子墨与陈旭。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丁香的眼中更是喷出了两道火光,若是眼神能杀人,只怕杨子墨与陈旭早已死了不止一次了。 面对丁香,生性老实的杨子墨稍显愧疚,却也没有认为自己的做法有欠考虑,毕竟这关系到王桐的未来,他倒不是轻视算学一道,因为唐钰说过,算学是所有自然科学的基础,但他以为格物才是对大宋影响最深的科目,既然王桐已然展现出了在这方面完全不逊色于自己的天赋,本着对其负责的原则,这个恶人他是定要去当的。 整日与一串串数字为伍,又如何能够令载人孔明灯真正遨游在天际? 相对于杨子墨,陈旭的性格却要油滑许多,他口中称呼着师姐,背地里却干着损害丁香利益的勾当,为了挑起王桐研究化学的兴趣,不辞辛劳日夜给他开小灶,还不时帮他洗脑:“你看你唐叔,为何能有如此成就?一切可都是化学的功劳,水泥、玻璃,还有提升粮食产量的化肥,何谓化肥?便是化学肥料啊,这门学科可是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你若打算以后成就一番事业青史留名,那便好好研究化学吧,少年。” 三位先生在大家大宅的门前站定,成鼎立状互视,似乎没有一个透露出半分让步的意思,丁香怒不可遏,杨子墨虽然心存愧色,却还是打算坚持到底,陈旭则一脸淡然,朝着丁香拱拱手:“师姐莫不是在此处特意堵我与子墨兄兴师问罪的吧?” 丁香一声冷哼:“堵你?你可真是好大的面子,还有,你可别叫我师姐,我才没有如此卑鄙阴损的师弟。” 见丁香冷言嘲讽,陈旭也不生气,依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先生曾经教导过,为人师者需善于发现弟子的长处,王桐这小子的天分奇高,若是我三人悉心教导,日后他必然可以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届时不但师姐脸上有光,我们两个也能分得些许虚荣,皆大欢喜之事又何必弄得如此剑拔弩张?” “天下间天分高的孩子又何其多?为何非要从我这挖?王桐若是心无旁骛,只怕很快便能弄明白先生口中的抛物线原理,被你们两个横插一脚,算学一道的损失我要找谁去讨回来?” “可王桐那小子已经答应前来菱州跟着我二人学习,我们做老师的,总需要尊重弟子的意愿吧。” “还不是你从中作梗,非要拿城主出来说事,王桐一心想在他未来老丈人面前露脸,听了你的忽悠,自然选择跟着你们跑了。” 陈旭摊了摊手,状似无辜:“那师姐拦着我们做什么,应该去劝你那宝贝弟子回头是岸才对啊。” 丁香一时语结,王桐自己愿意,她堵着这两人的确没什么用,正待组织言语反唇相讥,却被身后的紫月轻喝了一声:“你们三个怎么还堵在门口?要么替我迎客,要么赶紧消失别在这碍事。” 丁香气不过,猛地一跺脚:“你们给我等着,我这便去找先生做主。” 间丁香抬脚离开,杨子墨与陈旭也追了上去,伴随着若隐若现的争吵,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影壁之后。 紫月却是顾不得劝解,因为大街外人群熙熙攘攘,均朝着城主府的方向信步而来,个个手提贺礼,分明都是给棉儿祝寿的宾客,身为大管家的她需要迎客,还需要统筹安排大小事务,忙了个不可开交,哪里来的闲工夫去管那三人的闲事。 此刻的偏厅之中,至交好友们早已入座,唐钰的家眷们也在其中,主席之上是今日的小寿星唐夜雪,陪在她身侧的则是母亲白渔儿,唐辰与唐月汐这一对孪生兄妹紧挨着娘亲云采菱,纵然已经七岁,阿琉却依旧死性不改,生性好动的他免不了被云采菱斥责,此刻的他正被娘亲说教,脸上却是一脸无所谓。 而被云采菱拿来教育儿子的对象便是对面的次子唐焱,相较于大哥的活泼好动,二弟的性子却文静了许多,也许是受了娘亲水慕儿的潜移默化,唐焱自小喜欢舞文弄墨,虽然刚满六岁,却也识得不少字,《千字文》与《百家姓》更是以能背诵如流了。 三弟唐昀字玉衡,为花翎语所生,今年刚满四岁,长相性格都随了母亲,机敏中带着一丝狡黠,是唐家大宅之中的开心果,再配上那近似花翎语的脸,若是这小子日后不长歪,必定会在大宋名媛之间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最小的妹妹唐凌霜也已有了三岁,虽然已经能够跟在哥哥姐姐们的身后玩耍,走路却还未稳,此刻正坐在娘亲李韵儿的怀中,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充满好奇地打量着身边的一切。 紫月的女儿唐雨晴正与芙儿的儿子唐诚嬉笑玩闹,虽然两人的母亲彼此互怼了许多年,却丝毫不影响这姐弟俩的感情,以至于芙儿与紫月总是担心,雨晴这丫头会不会成为唐家第二个云采菱。 那位“扶弟魔”,实在惹不起,以至于如今的李师师见了云采菱便好似老鼠见了猫,除了点头应诺之外根本不会做别的。 方小四的两位妻子也在这几年中各自有了子嗣,丁香常年在学堂授课,对儿子疏于管教,薇儿视如己出,将方小四的两个儿子调教得不错,至少没了他们老子身上的那股子痞气,每每见到这两个亲孙,方坤夫妇便是笑得合不拢嘴,当初在钱塘城时,他们又何曾想过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为钱塘城主,一为渔州城主的左膀右臂,这日子也能过得如此欣欣向荣? 除此之外,偏厅中还有宰相王安石,辛赞夫妇,永安镖局陈新远夫妇,高丽公主王恩澈与驸马爷王旁,回鹘公主盖娅与青竹山庄庄主韩卓,菱州书院院长苏轼,贺鸣夫妇,杨子墨夫妇,以及陈旭这个还未脱单的老光棍。 这便是唐钰穿越大宋以来所建立的所有人脉。 第五百三十四章:王桐的贺礼 与此同时的渔州城西南军营之内,王桐与赵仅正蹲在营地前的沙场上研究着什么。 面对王桐的眉头紧锁,赵仅不由得出声询问了一句:“怎么?怕了?你不会是事到临头打算临阵退缩吧。” 面对挚友的激将,王桐并未立即表态,他那稚气未脱的小脸上闪现着犹豫:“杨先生说过,沼气这东西可不是我等能碰的,万一出了事故……” “怕什么?有本皇子在,谁敢动你?”赵仅一拍胸脯,一副舍我其谁的模样,“再者说了,我们已然反复试验过几次了,你便把这此升空也当做一次试验去做不久好了?” 似乎是鼓足了勇气,王桐的目光渐渐变得坚毅,他一手捏着从杨子墨那求来的细小橡胶管,拔出管口的木塞,一股淡淡的臭味透管而出,王桐不敢有丝毫怠慢,右手划亮火柴在铁质的管口微微一晃,一串明亮的黄色火苗便出现在管口上方。 王桐将管口固定在一个小型孔明灯的下方,因为沼气的燃烧,孔明灯慢慢膨胀开来,随着热气的不断涌入,孔明灯也膨胀到了极致,形成了一个圆形的小气球。 另一边,赵仅的准备工作也即将完成,他将书写完成的布匹一端挂在灯下,两人对视一眼,王桐便打算松开手放飞孔明灯。 “等等。”赵仅的突然出声将王桐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当中某个环节出了意外,脑中正在思索着补救的办法,炔烃赵仅又道:“我们将这灯放上去,倒是替你那棉儿妹妹的生辰宴增添了光彩,但她如何能够知道这是你为她所精心设计的?不行,我得加几个字。” “别!”见赵仅果真拿起笔墨准备起笔,王桐大惊失色,“你若是直接标明了我的身份,只怕钰叔叔更不让我接近棉儿了。” 赵仅略微沉吟,也觉得王桐的话颇有道理,唐钰那女儿奴,一副防别家小子接近他家闺女如同防贼一般,心中便是一阵不爽,他倒要看看今日见了王桐的所作所为,唐钰究竟会是怎样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一切准备就绪,王桐心中默念了几句,忽的放开了手,失去了控制,孔明灯在半空之中悬浮了起来,随着灯下沼气的燃烧渐渐有了上升的迹象,身边的赵仅整理着长长的条幅,也感受到了孔明灯向上攀爬的升力,虽然这不是两人第一次让自己做的孔明灯升空,看着拖拽条幅的灯悬浮在半空之中,还是令两人充满了成就感。 片刻过后,全城的百姓均是注意到了城池西南角的上空有一盏孔明灯,下方的一道红色布匹上写着金色的大字:恭祝棉儿生辰之喜。 以绳索将孔明灯固定,赵仅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在王桐的身边坐下,喝一口茶水,顿时便感觉一阵舒爽袭来,令他不自觉地轻叹了一声:“这无忧无虑的日子过着可真是舒坦,真想一辈子呆在渔州不出去啊。” 只可惜他这个愿望似乎是实现不了了,京城在不日之前传来讯息,父皇已昭告天下,立自己为储君,只怕不久之后,赵仅便要踏上回京的路程,入主东宫,两人再次见面之时,王桐还需叫自己一声太子爷了。 作为同窗兄弟,赵仅深知王桐对唐家长女的心思,原本真是因为王安石的命令而来,久而久之的却渐渐转化为真心实意的爱慕了,虽说王桐今年也才不过十一岁,对于感情什么的也是一片懵懂无知,却也在与棉儿接触的过程中情根深种。 为了让棉儿领会王桐的心意,赵仅这才拉着兄弟做了这个孔明灯作为贺礼送给棉儿,对于赵仅的支持,王桐心存感激,只是他也深知,自父亲王雱去世之后,他便彻底失去了迎娶棉儿过门的资格。 古人婚配讲究门当户对,若是放在从前,爷爷身为大宋宰相,父亲的官职也不低,唐家嫁女叫做高攀,而如今,爷爷只是赋闲在家的寻常老者,父亲更是英年早逝,唐家嫁女这叫下嫁,当日王家声名显赫之时,唐钰都不肯答应自己与棉儿的婚配,如今王家势弱,这便更如镜中花水中月,只能凭空臆想了。 半空之中的热气球虽然体积不大,却因为下方的红色条幅备受瞩目,厅外的喧哗之声自然也惊动了偏厅之中的唐府家眷们,纷纷走出厅外,便看到在凉爽的秋风中飘扬的贺词。 杨子墨与陈旭只在片刻之后便猜出了这是何人的杰作,不由得是一阵兴高采烈:“我便说这小子有天赋,看吧,我们只是稍加提点,他竟真将热气球弄了出来。” 棉儿出现在唐钰的身侧,已过黄口年纪的棉儿如今长发及肩,隐隐有了大家闺秀的模样,此刻见到半空之中的条幅,不由得脸上微红,她自然也能猜到这是出自王桐的手笔,只是想到父亲反对自己与对方来往,心中便是一阵紧张,她倒不是害怕父亲生气,而是怕王桐受到责罚。 看看自家女儿那惊喜之中略带几分担忧的神色,唐钰也只能长叹一口气:“你当真喜欢王家那小子?” 棉儿抬了抬头,忽而又将头低了下去:“棉儿感觉与桐哥哥在一起很开心,至于这是否便是喜欢……棉儿也不知……” 唐钰暗道一声“罢了”,看来自己的强势态度反而成了这两个孩子之间感情递增的催化剂,如今女儿对王桐也生了好感,自己还能说什么? “这是你自己的事,爹也不便多问,往后他若找你,也不必躲着我了,只不过爹有一个要求,便是在你二十岁之前都不准提及成亲之事,否则我打折他的腿。” 棉儿似懂非懂,此刻也觉得自己的面颊一阵发烫,对于极有可能成为自己女婿的王桐,白渔儿似乎也很是满意,拉着女儿回房去交代各种注意事项去了。而周围的不少知情人士纷纷上前恭贺唐钰喜获贤婿,气得唐钰又想骂娘。 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传至街知巷闻这样好吗?我女儿还当真非王桐不嫁了? 第五百三十五章:两位公主的各自所求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北宋熙宁志最新章节、北宋熙宁志月望天涯、北宋熙宁志全文阅读、北宋熙宁志txt下载、北宋熙宁志免费阅读、北宋熙宁志 月望天涯 第五百三十六章: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唐钰首肯,此事也算是告一段落,心中大石落地,盖娅的心情大好,只是想到不久之后便要与王恩澈分离,又不免有些伤感,高丽与高昌虽说都有一个“高”字,两地却相去甚远,今日离别,下次相见却又不知在何时,趁着两人尚在渔州,还是多多相处为好。 等到盖娅走出偏厅,唐钰一撇不忍离去的韩卓表情奇怪,似乎有话要说,不由得一阵好笑:“怎么?韩兄莫不是后悔刚刚的决定了吧?” 韩卓一挺胸脯:“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韩某又岂是信口雌黄之人?说了去西域便必定去西域,只不过……” 继而话锋一转,韩卓那央求的模样显得有些谄媚,吓得唐钰慌忙起身避让:“喂,韩兄,我不好男色。” 听唐钰说自己以色相诱,韩卓也不生气,依旧摆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朝唐钰撒娇:“唐兄你是知道的,我韩某人自是不怕艰苦,只是口腹之欲却难以忍受,让我十天半个月吃糠喝粥倒也无妨,长年累月见不到美味佳肴……唐兄素来足智多谋,自然有解决之道,还望唐兄指点迷津救小弟于水火之中。” “这还不好办?你让陈新远的永安镖局每次走镖之时帮你带些食材会高昌不就好了?” “不行。”韩卓皱着眉摇头,“此计我也想到过,只不过唐兄不懂韩某这高级食客的执着,既然是美味,便容不得半点瑕疵,食材自然是需要新鲜的才最佳,陈新远千里迢迢运过去的只怕在半路之上便已腐坏,又如何下咽?” “这倒也是。”唐钰沉吟片刻,忽而轻声说道,“回鹘人不食猪肉,牛羊倒是不忌,你若想吃,带几只种猪过去秘密圈养,最好别让公主知道,否则她会以对神明大不敬之罪对你处以宫刑的。” 听唐钰如此说,韩卓面色一紧,双手不自觉地护住两腿之间:“果真如此残忍?” 得到唐钰肯定的答复,韩卓猛然摇头:“那还是不带了吧,万一被发现了,韩某的终生幸福不就彻底毁了?” 看韩卓那一脸紧张的模样,唐钰忍俊不禁,却也不点破,而是继续说道:“这肉食,回鹘自是不缺的,最为关键的,是各种时令蔬菜。” “对!”韩卓深以为然,能够食用的动物哪里都是不缺的,只要自己想吃,自然会有新鲜的肉类食物供自己打牙祭,只是蔬菜便不好解决了,西域的土质本就不适合中原大部分蔬菜的种植,在加上天气干旱缺水,即便是种上了蔬菜,没有水源的浇灌,只怕也无法成活。 “唐兄也曾说过,人长期不食用蔬菜,会得什么夜盲症的,韩某可不想夜里瞧不见东西。” 唐钰蹙了蹙眉头,忽而想到了解决之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却也不知道能否成功在西域种出蔬菜,究竟能不能令你扎根塞北,便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依照唐钰的吩咐,韩卓开始着手准备将来在西域开辟新式田地的材料,反季节蔬菜大棚的图纸是需要的,塞北多风,韩卓的菜园子可不能暴露在漫天黄沙之中。 看着那一车车以箱子装运的泥土以及一捆捆被削去了枝丫的竹筒,永安镖局的总镖头便是一阵苦笑,昔日里唐钰总是让他们运送千奇百怪的石头倒也罢了,因为之后他们知道自己运送的这些石头均有了大用,如今韩卓让他们运土,这便是有些拿他们消遣的意味在其中了,只不过韩卓财大气粗,又是少东家的好友,他也不便有什么怨言,正所谓拿钱办事,既然收了运费,便要将货物安全运到,这是永安镖局的服务宗旨,至于客人所运的究竟是何物,又与他们这些镖师有什么关系。 其实唐钰的办法很简单,既然西域没有合适的土壤,那便从中原带过去,将种子撒在盛满泥土的陶盆里进行栽种,应该能够摆脱土壤的限制,至于那些竹管,为引水浇灌所用。 西域本就缺水,高昌城里的水更是贵如油,根本无法做到大面积灌溉,甚至做出一点浪费都是可耻至极的行为,纵然韩卓日后成了回鹘驸马爷,只怕也没有权力支配水源,唐钰所教的法子是源自后世的滴灌法,将挖了细孔的竹筒置于陶盆上方,浇水时将水灌入竹筒,水流自会沿着细孔滴落陶盆,如此便不会造成一点浪费。 这法子唐钰只是略有耳闻,并未实践过,至于究竟有没有效果,便看韩卓的运气了。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纵然有着万般不舍,却还是难逃分离的那一刻。 王旁夫妇乘坐舟船沿江而下,韩卓与盖娅则需乘坐马车一路北上,与二人一同赶往高昌的还有经过自主报名而甄选出的一队渔州军共八百余人,他们手持大宋最为尖端的武器,成为第一批驻守西域的宋军。 贺鸣也随军赶往高昌,他需要监督铸造数门攘夷炮以作震慑西方之用,作为大宋的西大门,高昌城不容有失。 李师师则拉着云金诚出城寻访名山大川,且不论师师姑娘的心思是否纯良,云金诚的画技在经过一番游历之后的确有了长足的进步,如今即便不用彩墨作画夺人眼球,云金诚的水墨也能成为书画市场上炙手可热的存在。 对于这两人的管教,云采菱已是有心无力,李师师本就是个有主意有手段的,云金诚又被她迷了个七荤八素,对于自家堂姐的教训,早已当作耳旁风了。 全都不在城中也好,唐钰向来不喜热闹,正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时而收到远方鸿雁传来挚友的消息,自有一番欣喜回味心头,若是长时间聚在一处,却极有可能失去那一份纯真。 回望自己身后站立的几位夫人,唐钰便是心中一暖,治平三年,他孤身一人来到大宋,这十多年来,自己兢兢业业不辞劳苦,所求的不正是能与这几位妻子白头偕老么。 管他谁人的江山,我只愿携美人而归。 第五百三十七章:万国来朝 大宋历熙宁十八年。 皇帝赵顼偶感风寒,在服用了渔州秘药青霉素无效之后,身体变得愈发羸弱,于五月二十三日发出诏书公告天下,将皇位传于太子赵仅。 新皇登基是天下大事,所有附庸国在得知消息之后随即委派使者进京朝贺,最先抵达汴京城的是北方的大金国,金国皇帝特使完颜颇剌淑在次月的初二日便入住鸿胪寺,而第二位入京的便是大金宿敌,西辽皇帝耶律大石。 虽未曾亲眼目睹父亲耶律泉的殉国,在母后塔布烟的言传身教之下,耶律大石却谨记大辽的灭国之仇,如今面对仇家,实力不济的他只能选择隐忍。 西辽与昔日的大辽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想当年耶律洪基麾下拥有辽军勇士五十万,山河图上的城池如繁星点点,面对大金时近也收不住一年,而现如今的西辽只能偏安西北苟延残喘,所幸的是西夏与回鹘也是大宋附属,在三方的共同抵御之下,金国似乎也没有西征的打算,熙宁十年,宗主国大宋的一纸公文传遍四方,当中明确表示,政权之间发生摩擦,需经过和平商议,无解之后才可动用兵戈,有任何一方不宣而战者,便是大宋的敌人。 宗主国一言既出,所有妄图扩张势力的政权尽皆偃旗息鼓,这其中也包括并非大宋附庸国的大金。 看似稳定的局面保持了八年,其中的暗流涌动却不足为外人道,为了避免无谓的争端,西辽已经全然放弃了与大金接壤的边境线,牧民的利益也不知牺牲了多少,金国却似乎一条不知满足为何物的贪食蛇,依旧不断蚕食西辽的领土,好在完颜刻里钵对大宋还是有所忌惮,尤其是唐钰所控制的幽州,这便是一柄插在大金腹地里的匕首,只需稍稍一动,女真族便会流血不止。 而此番耶律大石亲自入京,便是要当着大宋的满朝官员与所有附庸国使者的面揭露完颜一族的丑恶嘴脸,大宋朝廷不是终日标榜一切以人为本吗?他倒要看看新帝还会不会对金国的恶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完颜颇剌淑眼中,西辽皇帝不过只是个十多岁的孩童,大人又怎会与孩子一般计较?边境上那些西辽放弃的土地他们的牧民不去放牧,难道便荒着不成?这也能说是大金强取豪夺?在宋国那所谓为各民族团结而努力奋斗的号召之下,大金不惹事,却也不怕事,西辽若是打算趁着新帝登基的机会四处挑起争端,完颜家必然要为自己的利益力争到底。 是以鸿胪寺接待外宾的大院之中便时常能见到一个怪异的场面,十多岁的孩子在面对四十多岁的中年横眉冷对,中年男子不知礼让,却还总是带着挑衅之色。 第三位进京使者是来自大理的鄯阐侯高智升。 自与渔州联盟以来,大理国可谓是风生水起,因为翡翠原石与橡胶的运输均是以大理作为中转站,蒲甘与大越两国的商户在大理的投资令高智升连做梦都能笑醒,加上国内有渔州军坐镇,大理根本不惧外敌,没有安全隐患,又可以大肆发展经济,守着这一方乐土的鄯阐侯又岂会有不顺心的理由? 第四位是吐蕃王松赞拉措。 自吐蕃亲宋派唃厮啰部攻占逻些城之后,吐蕃全族重新融合,控制逻些城长达百年的吐蕃国师被赶出了布达拉宫,藏密佛教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而一直被当做傀儡的吐蕃王渔人得利,成为新政权的话事人之一,虽然只是处理一些外交事宜,却总比国师当权时形如木人一般要好了许多。 国师被驱逐,随即拉拢吐蕃其他残余势力打算与新政权分庭抗礼,只可惜唃厮啰部的武器太过犀利,双方接连发生过几次会战,均以国师的失败而告终,百般无奈之下,国师越过聂拉木,向泥婆罗王国求助,似乎石沉大海,这几年再未出现过,坊间传闻国师在越境之时跌落山崖早已殒命了。 不过这也并非松赞拉措需要关心的,打仗之事自有其他人去操心,又与他何干? 蒲甘与大越的使者则是联袂而来。 经过这几年的发展,这两国也发现了唐钰在钻他们的空子,翡翠原石与橡胶原料的价格更是一涨再涨,大越的橡胶园还不算离谱,毕竟橡胶树是可再生资源,而蒲甘的翡翠却是挖一块少一块,为了涨价,宫错姜漂不惜选择关闭边境关口,拒绝宋商入境。 缺了翡翠来源,大宋的珠宝商们一开始并未作出太大的反应,反倒是因为货源的稀缺令翡翠的黑市价格一路疯涨,本着物以稀为贵的原则,大宋的贵妇圈终于开始流行翡翠饰品,见到有利可图,珠宝商们这才重新找到了赚取差价的中间商唐钰,而此时的渔州已然不将这一笔买卖看得太过重要了。 但唐钰并未将翡翠原石的渠道公之于众,还是让陈新远负责运送。 虽然已经严格控制了原石的出口数量,蒲甘城依旧靠着翡翠发家致富,大越国虽然未曾靠着橡胶原料大发横财,却也因唐钰当初的承诺受惠不少,如今的国力稳步攀升,虽还无法与周边的国家匹敌,但南海对面的麻逸与泥渤等国的首脑见了大越皇帝,却还是需尊称一声兄长的。 西夏使者则送来了往年腊月才送抵汴京的岁贡。自熙宁元年拓跋秉常攻宋战败之后,大宋便开始向西夏收缴岁币,如今已有十八年之久,熙宁九年向郊发动政变失败,赵顼重新掌权,感叹人间疾苦,遂减免西夏岁币,自象征性收取一千两白银以维持战胜国的颜面,西夏皇帝感恩戴德,而此番当众秀岁币,自然也存着刷些存在的心思,这鸿胪寺中有一个算一个,似乎只有我西夏与大宋的关系最铁,这一千两哪里是什么战败国所要缴纳的岁贡,分明是向周边的地痞无赖炫耀的保护费,大宋收了西夏的银子,谁还敢动西夏分毫? 第五百三十八章:宋神宗与王文公 没过几日,高丽国的公主与驸马也出现在朝贺的人群之中。 虽然高丽与大宋隔海相望,两国之间看似没有什么联系,但这对夫妇的名望却极高,公主王恩澈是渔州城主四夫人花翎语的义妹,其夫君更是城主唐钰的至交好友,凭借这两层关系,他们便能在大宋横着走,更何况他们还与西域霸主回鹘王室有着姻亲关系,王旁的独子与韩卓的次女早在二人出生时便交换了生辰八字,结了娃娃亲。 紧随这对夫妻之后赶到汴京的是金陵城主李堂与钱塘城主方正。 天圣党动乱之时,由于站队正确,李堂终于得到了宋室的承认坐稳了金陵城主的位置,能够替李家重新夺回祖宗基业,李堂早已心满意足,再加上大宋有唐钰坐镇,他哪里还敢胡来?守住一城分属不易,他才不会傻到让唐钰有收复金陵的可乘之机。 至于方正,自柴奕被设计丢掉性命之后,早已成了渔州的死忠。 姗姗来迟的最后一位出场者则是来自回鹘的韩卓夫妇。 诚如唐钰曾经所言,韩卓的确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刚刚到达高昌城时,他便以老本行起家,为过往的商旅提供最为优质的娱乐服务,将整个高昌城当作了另一个青竹山庄在运营,在娱乐商旅的过程中更是发现了一条商机。 对于过往的商旅而言,高昌只是茫茫大漠里的一个补给点,他们的最终目的是前往东方的大宋收取茶叶与布匹,再运回波斯、大石等国售卖,一来一去不但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若是遇上沙暴,送命的几率便高达九成,如此九死一生,为的也只是多赚些银子养家糊口而已。 韩卓便在城东设立摊位,收购东来的商旅所要贩卖的商品,再与城西的商旅兑换香料与各种珠宝,最后再转卖到城东,商品在城中转了一圈,提高了价格之后各就各位。 虽然与各自终点站的物价相比稍高了些,但两边的商队却均能接受,毕竟高昌城替他们规避了丧命的风险,只收了这一点好处费,也算是为人民服务了。 此后的高昌城便一发不可收拾,向着小商品批发市场的发展模式一去不复返,两地的商户在高昌城设立店铺,商品运抵城池之后直接入库,再运走店铺所囤积的必需品运回故乡售卖,高昌城只是收取部分管理费,便足以养活所有回鹘人了。 只是短短数年,回鹘已然甩掉了曾被灭国的耻辱,一跃成为霸主,半年轮换的渔州守军更是因为军饷由高昌支付而个个富得流油,每半年一次的高昌戍边抽签活动简直是盛况空前,若非渔州的管制严格,军中贩卖指标的绝对大有人在。 熙宁十八年七月初一,太子赵仅接过赵顼的冠冕与象征帝王正统的传国玉玺,于大庆殿行三跪九叩之礼,宣读祭文告慰上苍,正式成为大宋第七位皇帝。 登基之初,赵仅颁布皇令,天下大赦,减免赋税一年,改年号为元丰,至此,统治中原长达十八年之久的熙宁年宣告结束。 无人胆敢腹诽这十八年,因为正是这十八年间,大宋从一个屡战屡败,向辽称臣、向西夏缴岁币买平安,只知偏安一隅只知风花雪月不知发愤图强的孱弱小国,在经历了外族侵略、内臣叛乱的动荡之后,逐渐成为与汉唐比肩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强盛国家,每一个宋人都目睹了它的蜕变,这是大宋历史上风云变幻的十八年,更是足以令所有宋民念念不忘的十八年。 若是熙宁年是承上,那么元丰年便是启下,政局稳定,经济腾飞,赵顼为赵仅留下了一个无比绚烂的江山,而大宋,也必将会进入一个飞速发展的新纪元。 赵仅继位后不久,赵顼便因病情恶化卧床不起,虽经太医院竭力施救,还是因数年的积劳成疾而身亡,弥留之际,赵顼睁着无神的双眼仰望窗外的天际,口中喃喃自语,无人能够听懂他在说些什么,赵仅弯腰匐与父亲的嘴边,想要听清对方的遗言,尝试了几次之后也只能摇着头放弃。 当夜子时,赵顼在大宋皇宫福宁殿驾崩,享年三十八岁,在位十八年,庙号神宗,谥号为英文烈武圣孝皇帝,葬于永裕陵。 太上皇仙逝,汴京城大丧,全国陷入一片哀悼之中,早已重病缠身的王安石站在渔州城头遥望京城,心中也是一阵悲凉,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终究还是会走向终点,纵然身为天子,也难逃世间的生老病死,他日魂归天外,所能留下的也只有供后人评述的史料。 神宗皇帝大力支持熙宁新政,却又忌惮熙宁党的发展,与天圣党的疯狂叛乱脱不了干系,虽说最终依靠唐钰平乱,却还是让大宋的发展停滞了整整一年,站在王安石的角度,这绝对是不可估量的损失,但在神宗皇帝的眼中,他只是想要维护皇权,又何错之有? 而他王安石,自诩为国为民,从不求一己私利,在得知自己精心培养的长子遭人迫害而丧命之时,还不是毅然辞去官职告老还乡,彻底放弃了他一心想要辅佐的国家与帮扶的百姓,虽然有一个“伴君如伴虎”的理由作为开脱,剥去这自欺欺人的外衣,他还不是因为失去继承者而对未来感觉心灰意冷? 罢了,是非功过,皆有后人评论去吧,对大宋,他自问已然做到了问心无愧。 同年腊月,王安石向唐钰辞行,离开居住九年的渔州,消失于江湖之远。 唐钰本欲挽留,但思索再三之后,还是任其远去,对于一个身患重病的风烛老者而言,这或许是他此生最后的一次任性,既然面对死亡,他也无力回天,那还不如任由王安石随心而动,在临终前再看一眼自己守护了半生的大宋。 元丰二年,王安石身边的贴身护卫楚枫突然抵达渔州报丧,丞相王安石病逝于金陵城。 同时消息也传回了京城,皇帝赵仅下旨追认王安石为太傅,赠谥号“文”,世人皆称其为王文公。 第五百三十九章:婚期 楚枫的突然到访,令整个渔州城陷入了一阵慌乱。 元丰二年,正是年满二十的唐家大小姐唐夜雪的出阁之年,原本所有商议妥当的事宜却被王安石的死讯彻底打乱,依照祖宗规矩,家中但凡治丧,长子需守孝三年,期间不宜嫁娶,不宜为官,王桐的父亲早已不在人世,二叔王旁已成为高丽驸马,这守孝的职责自然要落在他这位长孙的肩上。 如同天下间所有的岳父一般,当初的唐钰爱女心切,生怕自己精心呵护的女儿有朝一日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子给叼走,如今也是爱女心切,眼见棉儿到了待嫁之时,那小子却当众悔婚,偏厅之上,他指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未来女婿便是一阵大骂:“你让我说你小子什么好?你在菱州书院任教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学术上倒是无可挑剔,怎么这思想上还是如此固步自封?守孝什么的,那是做给活人看的,你爷爷还真能体会到你的一片孝心?在他的墓前搭一个草棚住上三年,便真的算是与他朝夕相伴了?” 面对未来老丈人的训斥,王桐不敢有半分无礼,虽然一言不发,但态度却很是明确,婚期延后,回金陵治孝。 唐钰一时无语,若非面前这下跪之人是自己看着长大,又是女儿的未来夫婿,他真的打算出手教训一顿,打他一个冥顽不灵。 翁婿两人在厅外对峙,白渔儿母女两人在内堂也是锤头叹气,看着棉儿那非君不嫁的态度,白渔儿也只能选择屈从:“要不,娘再去与你爹说说,让他把婚期延后三年?” 不等棉儿作出反应,站在云采菱身边的唐月汐插口道:“大娘你可别去爹那找骂,他哪里是害怕大姐再等上三年成亲?他是在生气大姐夫迂腐。” 云采菱回头瞪了一眼自己的女儿,轻声斥道:“你个丫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唐月汐一撅小嘴,心中满是不平:“本来就是嘛,难道说实话也不行?” 见女儿犟嘴,云采菱伸手要打,花翎语劝道:“月汐说的不错,夫君的确是想要改变以往那些根深蒂固的想法。” 守孝三年,便意味着什么也不能做,不说王桐的各项研究如今正在出成果的关键时期,即便是一个寻常百姓,三年不劳作,只怕全家也得跟着受苦,只为做给外人看,让世人皆知子孙是如何铭记先人的。 意义何在? 念及此处,唐钰便是一阵痛心疾首,他来了大宋二十年,也为这个国家带来了诸多变化,但他却始终无法转变世人的想法。 眼见事态陷入了僵局,唐钰终于做出了让步:“我准你回金陵祭拜,但你必须将你爷爷的坟迁去菱州,倒时你不愿成亲也好,搭草棚住在墓前也罢,你手上的几项研究若是减缓了进度,我唯你是问。” 听唐钰如此说,王桐的双眼一亮,旋即又暗淡下去:“我爷爷既然已经入土为安,冒然迁坟只怕会打扰了先人安宁……” 唐钰瞪了王桐一眼,见对方吓得迅速低下头去,这才轻声叹道:“人死如灯灭,世上哪有什么灵魂的存在,你在菱州书院待了十年,难道所做的学问都到了狗肚子里去了?若是你实在不打算迁坟,那便在菱州为你爷爷立一处衣冠冢,小子,这可是我最后的让步了。” “那小侄能否见见棉儿?” “见什么见?”见往王桐如此决绝,唐钰心里的怒火便直如山崩地裂一般猛烈,“你既无心娶她,那便把棉儿的八字还来,我也不算悔婚。” 听唐钰此言,王桐呆若木鸡,他何时说过不娶棉儿了,只不过家中治丧,又哪有子孙婚配的道理? 唐钰本意只是想刺激一下王桐,或许看在与自家女儿的情投意合上态度有所松弛,却不想这句话一出,直接惊出了在内堂偷听的大女儿。 棉儿不顾娘亲的阻拦,直接跪倒在唐钰面前,双眼与父亲对视没有半分退让:“爹,女儿非王桐不嫁,只要他肯娶我,纵然再等上三年又如何?” 王桐看一眼身边那如花一般美丽的女子,心中更是感激,若是刺客没有外人在场,他必定将唐夜雪揽入怀中好好温存一番。 看看情比金坚的两人,再看看一旁朝自己猛打眼色的妻子白渔儿,唐钰也只能仰天苦笑:“女生外向,果然是至理名言啊。” 自家女儿铁了心要嫁,即便熬成了老姑娘也无怨无悔,他还能说什么?更何况二十三岁成亲对于后世的唐钰而言才算是最为正常不过的年龄,他还能再养自家女儿三年,何乐而不为呢? 见唐钰态度缓和,一旁的紫月立即出来转移话题:“姑爷,城外有客到。”说话之时,她将手放在身后,朝着王桐与棉儿悄悄挥了挥,棉儿嘻嘻一笑,对紫月轻声说道:“多谢婶娘。”立即站起身扶着双膝已然跪麻的王桐出了偏厅。 后院之内,王桐一脸愧疚之色,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难道是要责怪自家爷爷去世的不是时候? “棉儿,我……” 棉儿俏脸一红,却还是给了王桐一个白眼:“你的正事要紧,需得早些准备前往金陵,我还未过门,可没有资格与你一同前去,你路上小心。” 见棉儿那乖巧懂事的模样,王桐心中一荡,正要说些木讷情话,冷不丁右手手腕忽的被人捉住猛地向后一拧,疼得王桐冷汗直流。 “怎么?还在我家里便打算欺负我姐?真当我唐家没人了?” “唐辰!信不信我去告诉二娘!” “大姐,我可是在帮你,你怎么狗咬吕洞宾啊?” “呸!你才是狗,谁要你帮了?” 唐辰下手没轻没重,却也不会真伤了这位未来姐夫,虽然父亲表面上不说,暗地里却是对王桐相当看重,自己这不学无术的,在父亲心中的地位还真不及面前这位姐夫,见唐夜雪扑了过来,慌忙放手大喊:“大姐为亲夫谋杀小舅子了。” 第五百四十章:新任参知政事 另一边的渔州城外,两辆马车相对而立,当先自车中走出的是王旁与韩卓,之后是两位风韵犹存的公主。 若说王恩澈宛如冻龄少妇却也并不奇怪,高丽盛产人参,对于女子的滋颜养容有奇效,加上气候湿润,也加助了高丽公主的水灵,长期住在西域的盖娅公主也能保持着容颜不老倒是令人感觉不可思议。 两位闺蜜相见,自然需要如胶似漆一番,苦了两位驸马爷需要同乘一车,知道此番前来渔州的目的是为了自家儿子讨媳妇,王旁的心情便是一阵大爽,见身边的韩卓面色凝重,不时望向车外,仿佛生怕遇上熟人一般畏首畏尾,不由心下奇怪,出言问道:“韩兄这是怎么了?” 被人看穿了心事,韩卓只能讪讪一笑:“还不是因为唐钰前不久刚刚将我骂了个狗血淋头,我不愿见他。” 王旁一听,瞬间来了兴趣,露出一副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那种卑鄙神色,贱兮兮问道:“说来听听,或许我可以帮你讨回一个公道。” “罢了,此番他有理,我认栽。”韩卓苦笑着摇头,却还是讲了个大概。 不久之前韩卓命人在高昌城外挖井,向下挖了四十多丈之后,劳工们前来汇报说挖通了,但地下没有水,而是一个有毒的空间,一个劳工下去查看,转瞬之间便没了动静,被人拉上来时已然气绝,韩卓不敢大意,立即亲自前来查探,也不明其中到底是何种东西夺人性命,却意外地发现井口冒出的怪味气体竟如沼气一般可以点燃,立即书信一封,将大致的情况向唐钰说明,并打算打造一些铁罐盛装这些气体贩卖。 唐钰只瞧了一遍,便确认韩卓挖到的可能是一个天然气田,这东西并非可再生资源,比之沼气用途更加广泛,自己目前还无力使用,却是留给后世的一笔巨大财富,可笑韩卓这厮竟然打算用它来点灯,唐钰不将他一顿好骂便真是见了鬼了。 王旁听完心中也是一阵感慨,这大漠看似荒凉,地下却埋着连唐钰也倍感珍惜的好东西,这自然界还真是蕴藏着无数宝贝啊。 纵然万般不愿,三人却还是见了面,见韩卓不理自己,唐钰也只能低头认错:“正所谓不知者不罪,韩兄不认识天然气,是唐某的不对,话说的有些重了,还请韩兄莫要见怪。只不过那东西是宝贝,韩兄一定要妥善封存,不得有一丝浪费。” 见唐钰给了台阶,韩卓也不便揪着此事不放:“唐兄交代的事,小弟哪一次办砸过?只不过韩某想请教,这天然气除了燃烧之外究竟有何其他用处?” 唐钰满面黑线,他一个学西医的,哪里知道天然气的妙用,所幸如今有菱州书院,有什么不懂的直接推给自己女婿:“改日韩兄前往菱州,一问便知了。”见韩卓投来鄙视之色,唐钰立即转移话题,“不知两位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还不是商议着两家孩子的事。” 唐钰面露吃惊之色:“若是在下未曾记错,王兄你家的儿子今年才七岁,而韩兄你家那位次女才五岁吧,这就安排成亲了?” 面对质问,王旁倒是一脸得意,韩卓则冷哼了一声:“还不是两位公主,说什么既然定了亲,那便要从小生活在一处,以便培养感情,此番见面,是在商讨是将王宇那小子接去高昌,还是将我家的依儿送去开京。” 韩卓的次女韩依儿,唐钰是见过的,自小古灵精怪,偏又生的如瓷娃娃一般可爱,若非王恩澈与盖娅两人早就定下了亲,他也打算让自家儿子捡回来做儿媳的。 大宋幅员如此辽阔,这两家人别的地方不去,非选在渔州碰头,显然是来给自己找不痛快的。 “你们两家之事,非跑来我这里商议,是在存心气我么?” 韩卓笑了笑:“那自然不是了,盖娅还看中了方小四家的二儿子,我们此番前来便是与丁香商议定亲之事的。” 唐钰斜了一眼韩卓,他提及长女韩蜜儿的亲事时却是一脸笑意,看来方小四在高昌戍边时被盖娅说动,答应将次子方俊入赘给韩家了。 “这才多大的孩子,需要如此着急?”看着这两个为了孩子的亲事忙里忙外的汉子,唐钰的心中便是一阵腹诽。 依照大宋的规矩,他家的那几个子女也差不多均到了适婚的年纪,但唐钰却并不着急,世人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有的一切均为长辈做主,新人在洞房之前竟未曾见过即将与自己厮守一生之人长的是何种模样,如此荒唐的事在唐家是绝不可能发生的,感情是夫妻二人双方的,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他才不愿因为自己的喜好去帮儿子女儿做什么关系一生幸福的决定。 因为两位公主的光临,渔州城重新热闹了起来,两人好似回到了青涩少女时同住唐家大宅的逍遥日子,在唐家一众女眷的陪同下逛遍了早已熟识的渔州、菱州与慕州,以及尚在建设之中的韵州。 至于语州城,那是唐钰与花翎语曾经流落红河返程时途径的一块平原之地,距离渔州又何止千里之遥,这两位是没有那个时间前去参观的。 女子沿街闲逛,男子则聚在城中喝酒。 此番辛赞也来作陪,他此前收到赵仅的诏书,命他在年前抵达京城出任参知政事一职,对于此职务的重要性,所有人均心知肚明,能够坐上这个位置的,十有八九便是日后的宰相。辛赞也在犹豫,是否真的要赶去京城赴任,毕竟从一个从六品的知州一跃成为正二品的参知政事,即便百官不认为其中存在猫腻而排挤他,辛赞自己也以为难以胜任。 对于辛赞的不自信,唐钰却是哈哈一笑:“赵仅这是想从老子这里挖人啊,不过也好,毕竟渔州太小,还不足以辛兄你施展抱负,只管前去赴任,将大宋当作渔州来治理,即便错了又有何妨?大不了从头再来罢了。” 第五百四十一章:果然是亲生的 这是一个寻常的阴日。 因为第二日便是工作日,所有家庭成员又难得聚在一处,是以对于唐家而言,这个休息日便显得不平常起来。 一大清早,芙儿与紫月便开始张罗今晚的聚餐,有了两位总管家的亲自督阵,家中的帮工也勤快了许多,薇儿与丁香在前堂负责清扫的同时顺带看管着几个孩童,至于稍大一些的,女孩在大姐唐夜雪的闺房中窃窃私语,男孩则有唐辰带着去了后山撒野。 华灯初上,所有人各坐各位,唐钰看着这座无虚席的一大家子,心中也甚是宽慰,不胜酒力的他也不免多喝了几杯,见唐钰那有些脚步虚浮的状态,五位夫人均是露出一脸嫌弃的模样,保留了最后一丝清明的唐钰一声苦笑,又听身边的李师师怂恿自己唱上一曲,唐钰哈哈一笑,以一支竹筷敲击酒杯打出了节奏,口中轻哼:“狼烟起,江山北望……” 众人原本都在各自闲聊,听唐钰唱得起劲,便纷纷凝神细听,大厅中慢慢变得寂静无声,只听见唐钰轻击酒杯的清脆节奏与豪迈不羁的歌声。 一曲唱尽,众人意犹未尽,却见唐钰淡笑着斜在一边,早已酣然入梦了。 清晨的朝阳洒落在书房之中,一缕阳光不偏不倚刚巧映射在唐钰的脸上,刺得他有些恍惚,伸出手遮住光线,仰起身子坐起来,伸一个大大的懒腰,冷不丁瞧见对面的书桌后长子唐辰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身子猛地一颤,显然是被这小子吓了一跳。 “你这兔崽子,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皮又痒了还是怎的?” 似乎对唐钰的威胁早已免疫,唐辰根本没有动弹半分,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模样直盯着唐钰,看得老父亲心中一阵发毛,站起身行至桌前,准备伸手去摸儿子的额头与脉搏,口中轻声低喃:“莫不是病了吧。” 唐辰动了动避开了唐钰的手,面上的表情依旧酸涩,儿子如此反常,倒是真将唐钰吓到了:“你小子失心疯了?有什么烦心事不能与老爹讲的?” 唐辰轻叹一口气:“渔州城太闷了,孩儿打算出去闯荡一番。” 见唐钰双手抱胸沉默不语,唐辰便知道自己的请求有戏,再次出声说道:“爹您看,二弟小焱读书最棒,将来必定会替唐家夺一个状元回来,三弟小昀,精通音律书画,舅舅和舅娘当他是宝贝疙瘩,妹妹月汐与凌霜更是出色,两人都走了医术一途,也算是完成了我唐家的家训,大姐的天资不算高,但经不住有个厉害姐夫,堂弟小诚子跟方家两兄弟自小喜欢舞枪弄棒,如今也跟随两位叔叔镇守边关,家里这几个兄弟姐妹之中,只我一人不学无术,整日混吃等死,孩儿觉得很丢人啊。” “哟,看来你对自己的定位还算准确嘛。”唐钰有心拿儿子开心,唐辰却是一脸正色:“爹,孩儿就只问一句,您到底是不是我亲爹?” 唐钰瞪了瞪眼,伸手在唐辰的脑袋上重重一拍:“放肆,这话若是被你娘听见了,还不打折你的腿!” “所以啊,您帮不帮我?” “可是……”唐钰凝眉沉思了片刻,猛地一拍书桌,“罢了,为父的秘密,总需要有人传承的。” 在唐辰略显不解与兴奋的神色之中,唐钰站起身行至书架前蹲下了身子,在最底层的木格里抽出一只木箱,捧起来放在桌上,掸去上面掩人耳目的灰尘,打开了箱子。 唐辰见老爹如此小心翼翼,不由得愈发好奇,睁大了眼睛朝箱子里望去,但见唐钰从箱底取出一本自己从未见过的书来。 说这是书,因为这东西可打开翻阅,封面上有字,可唐辰也的确未曾见过封面如此花里胡哨的封面,唐钰将书递给儿子,唐辰双手接过,感觉入手滑腻冰凉,确认是自己从未触碰过的纸张,心中更加狐疑:“全大物什么……什么中。” 唐钰皱了皱眉:“你到底认不认字?六年学堂白去了?” 唐辰脸一红,指着这封面上的书名狡辩:“这这就是如此写的啊。” 唐钰一怔,忽而想到了什么,立即转移话题:“呃,别在意细节,先看看里面的内容。” 唐辰探手翻开书页,只瞧了一眼,双眼便瞪成了铜铃,指着书中的一幅图画语声颤抖:“这是舅舅画的?不可能啊?怎能如此逼真?” “说了别在意细节!”唐钰一努嘴,“仔细看内容。” 唐辰闭了嘴,将视线重新移回书页上,虽然依旧有很多字不认识,他却因为见过画像上的东西而更加惊惧:“这是……煤矿?” 唐钰点点头,指着杂志的目录上被炭笔勾过的篇章说道:“这些均是为父这些年来挖掘过的矿物,至于剩下的,便交给你了。照着书册上的画像与标注的具体位置,将它们逐一给老子找出来。” 治平三年,唐钰乘坐飞机穿透神秘壁垒来到大宋,在失事之前的刹那之间,因为慌乱,无意之中将飞机上一本杂志当作自己的教科书塞进了帆布包,这便是如今作为传家之宝的《中国矿物大全》,而木箱中还有一本,便是他打算将来送给月汐与凌霜的《西方医术发展史》。 正因这本书的帮助,学医出身的唐钰这才有了立命之本,各种矿石的巧妙运用,令他在大宋如鱼得水,最终成为令人仰望的一方诸侯。 “拿回去好好研究,切不可让外人知晓,你娘也不行,这上面的字若是有不认识的,便来问我。罢了,还是我帮你全部抄译一遍吧。”满书都是简体字,一个个来问,即便唐辰不累,他自己也得烦死。 唐钰的意思,唐辰心中恍然,他抱着书册如获至宝,脸上更是兴奋:“爹,这书真的送与孩儿?” 自己老爹被世人成为“挖山狂魔”,便是四处寻找这些千奇百怪却又妙用无穷的石头,而正因这些石头,大宋的发展才会一骑绝尘,强盛如斯。如今他将这活派给了自己,便足以证明老爹对自己的信任。 果然是亲生的啊。 终章 一辆极为简朴的马车在唐家大宅的前门停下,走出一位身穿华服的青年。 早在马车进城时便有人通风报信,是以此刻唐家的两名总管均守在门口相迎,见青年下了车,芙儿与紫月立即低头准备施礼,青年只是微微抬手:“这是在渔州,又不是在京城,免了吧。” 两人点头应诺,各自退在了一边,青年笑道:“几年不见,两位姑姑风韵犹存啊。” 芙儿呸了一声,瞧四周没有生人,立即斜瞪了青年一眼:“你这赵仅,当了两年皇帝,还是如此没大没小,竟然开起长辈的玩笑了?” 赵仅慌忙摆手口称不敢,紫月笑着朝芙儿递眼色:“好歹这是官家,多少留些颜面。”转而面向赵仅问道,“你不在京城处理国家政务,怎的有这闲工夫跑来渔州了?” 赵仅只是嘿嘿一笑:“前些日子辛丞相入京上任,我这个官家便闲赋在宫中了,实在无聊的紧,便跑来找玩伴们叙旧,不知我那好兄弟王桐现在何处啊?还在菱州研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来晚了一步,王相爷病逝,小桐子得到消息之后便赶往金陵治丧去了。” 赵仅“哎哟”一声,伸手拍了拍脑门:“怎么将这事给忘了?”旋即双眼一转,又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我这便去找唐叔,准我将王桐调回京城,两位姑姑可体会不到偌大的皇宫里没一个知心好友的孤单与寂寞。” 芙儿与紫月相视一笑,再次露出了一个略感遗憾的表情:“那可真不巧,你唐叔叔也出门了,还带了他五位夫人,昨夜听他们聚在一处,说什么‘过去未来’的,我也听不大明白,今日一早便坐马车走了,说是去大夫人家乡祭祖,我们原本也想跟着的,只是家里还需留人,便没去成。” “祭祖?”赵仅眉头微皱,“去哪祭祖?” “武定县外观音山。”芙儿指了指武定的方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云深不知处。” 武定县外观音山,唐钰与五位夫人正沿着蜿蜒山道蹒跚前行,忽而来到一处山涧,白渔儿面露欣喜之色,指着一处平地说道:“这便是我当日遇到夫君之处。” 另外几人仿佛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纷纷跑去想要研究个透彻。唐钰笑道:“你们别费劲了,我可不是从此处来的大宋,而是受了一只野生熊猫的惊吓,从山上滚落至此的。” 五人听闻,均是一阵失望,仰头看看唐钰所指之处,那里丛林茂密,已没了上山的道路,只凭她们几个弱质女流想要再向上,只怕是不太可能了。 “可惜,见不到夫君所说的那个飞机。” 唐钰搂着几人在山涧边坐下,突然有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感觉,仰躺在地面之上,闭上双眼,听流水潺潺,感受山风阵阵,思绪也回到了二十年前,他似乎看到了飞机穿越云层安全降落在山城机场,舱门打开,走出一位风华正茂的青年。 青年按部就班上学、就业、娶妻、生子,替爷爷送终,看孩子长大,数十年后寿终正寝,在弥留之际,感觉身边有人摇动自己的身子,唐钰缓缓睁开双眼,蓝天白云之下,五副或俏或艳或纯或美的面容一一浮现,令他感觉似梦似幻。 耳中传来一声呼唤,唐钰听出那是云采菱的声音。 “夫君,天色暗了,我们回去吧。” 唐钰抬头望一眼那不知名的山峰,上面的绿色植被爬满了山坡,哪里还有回去的路? “爹,娘,你们回来了?” 唐家大宅门前,唐夜雪领着一众弟妹迎了出来,芙儿、紫月、李师师、薇儿、丁香站在抬价上面带微笑,唐钲、方暑、云金诚、贺鸣、杨子墨、陈旭则在人群之后谈笑风生,看着这一大群真真切切的存在,唐钰洒然一笑,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走进了家门。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