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秦以后》 第一章 二十六岁生日这天,凌萝同这世界告了别。 死因——现场事故! 她觉得,自己八成是吃饱了撑着才相信了那无聊的游戏开发商,报名才加了一个【回到大秦】的现场游戏体验,在没出事故之前,她甚至还觉得自己挺幸运的,成了仅有的几个名额中的一个。 她本来也不喜欢玩游戏,之所以那么快被安利到,原因无他,只因那游戏开发商信誓旦旦的说可以在游戏里近距离接触千古一帝秦始皇。 她活了二十多年,没追过星,没谈过恋爱,却唯独仰慕这位已经作古的大佬,虽然只是游戏,满足一下幻想那总是好的。 不过那科技倒是高科技,就是质量怕是没合格吧?要不然能现场漏电给她电到灵魂出窍? 可是,既然都死了,为什么她还能听到声音?还是女人的低泣声? “绫罗,你醒一醒,不要吓我。” 朋友?不像! 亲人?更不像! 那这哭的要死不活的人就只能是那现场的工作人员了? 好家伙,还有脸哭!她挣扎了许久,终于在那人哭到她有些烦躁的时候,眼前白茫茫的世界瞬间清明。 “绫……绫罗……” 身边一直哭泣的女子穿着浅色齐腰襦裙,绾着双螺髻,一双大眼睛通红,不知是不是看到她忽然醒来,此刻正睁大着眼睛看着她。 嗯……有些眼生。 凌萝起身,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问道:“你是谁?” 然而还未等那人回答,她便注意到自己此刻正在一间古朴的木屋内,里面的装饰略显简陋,她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正坐在一方硬邦邦的塌上,她突然意识到,不仅是那女子,她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奇怪的很。 好似……古人的衣服? “绫罗?绫罗?” 那女子趁她发愣的功夫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手掌,却被凌萝伸手抓住。 她吓住了,瞪大眼看着她,问道:“绫罗,你……你怎么了?” “我……我叫凌萝?” 难道那游戏体验没出岔子,她真的来到了游戏里?只是……这无比真实的感觉,现在的游戏都能做到这种地步了? “你……”那女子结结巴巴道:“绫……绫罗,你……你怎么了?你可不要吓我,刚刚我去季姑娘那里,见你倒在里面,还以为你……” 女子说罢,眼眶不禁也红了一圈。 看来八九不离十了!没想这误打误撞的体验还真成功了,可是这眼下这陌生的环境,理不清的氛围……早知道就该先做足了功课再来。 她干咳了一身,问道:“那个……我现在脑子里很乱,许多事情突然都想不起来,我现在在何处?你说的季姑娘是谁?” 那女子瞪大了眼,许是还未反应过来,好半晌,才试探着问道:“我们现在正在去秦国的路上,你……都不记得了吗?” 凌萝老老实实摇头。 女子看了她一眼,道:“我们是跟随季姑娘入秦的侍女,离开邯郸也有小半月了,应该下月初便能到达咸阳,到时候我们就要跟着季姑娘一起入宫了。” 邯郸,咸阳,秦国……等等…… 凌萝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咱们先不说那季姑娘,你可知如今的秦王可是秦始皇嬴政?” 那女子愣了愣,道:“秦始皇我未曾听过,不过秦王确实是嬴姓,好似名中也有个政字。” 那就没错了! 看来那游戏也没那么糟糕,不仅比3d效果还要真实,这刚过来就能作为侍女入宫,她也不是个贪心的人,等到了秦国,见到了嬴政,她就自动结束游戏,也算是不枉此行。 那女子也没觉察到什么不对,问道:“绫罗,刚刚发生了何事,你不是去给季姑娘送东西吗?为何你会倒在季姑娘房里?” 凌萝回想了一番,发现自己竟没有这身体主人的半分记忆,不禁摇头,正要开口,门口处却传来一阵脚步声,不一会,便有一红衣女子进了门来,凌萝转头看去,待看清她的脸时,不禁有些呆了。 柳叶细眉,杏眼朱唇,双颊施了浅浅一层脂粉,衬着白净如雪的皮肤,看上去如三月桃花般诱人。 她愣愣的看着这女子朝自己靠近,自己却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人一般,连眼睛都忘记了眨。 “绫罗,你可好些了?” 她开口,声音如甘泉般,听得人心中发腻,凌萝这才回神,道:“好……好些了。” “季姑娘,这是我们下人住的地方,你怎地还亲自过来了?” “什么下人不下人的。”女子瞪了她一眼,道:“沐雪,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些话要同绫罗说。” 这便是那传说中的季姑娘?果然是个绝顶的美人。 凌萝心中思忖:这女子生的如此绝色,将来在秦宫之中必然受宠,如今她还未一步登天,可得同她搞好了关系才行。 那女子转过头来,方才的笑意已然消失不见,只不知为何眼睛中带着泪光,看上去像是被雨水浸湿的海棠。 这什么情况? 凌萝无措,问道:“季姑娘,可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妥?” 女子摇头,哽咽道:“不……是我不好,刚刚若不是我冲动和你起了冲突,你也不会晕倒,应是我惭愧才是。” 啊?凌萝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 那季姑娘似是想到了什么事一般,脸色变得有些惨白:“我……我不该同你说那些事的,秦王再不好,我以后也是要跟着他的,只是委屈了你,还要跟我一起去受那份苦。” “不委屈不委屈。” 凌萝忙道,她来这里就是为了见秦始皇的,如今心愿就要达成,高兴都来不及,哪里还未觉得委屈? 只是她只想了自己心中之事,却没想这女子好似并不开心,见她错愕而又震惊的表情,凌萝不禁讪笑道:“季姑娘,你为何觉得秦王不好?” 女子被她这么一问,脸上的表情僵了僵,说道:“他不是不好,只是……我不愿在他身边做个供他消遣的玩物。” 她排斥的表情如此明显,倒像是对那秦宫恐惧不已,万一她想不开了,那入秦的事不就泡汤了? 思及此,凌萝忙安慰道:“季姑娘怎么会这般说,你这般好看,秦王又怎么舍得将你视作玩物?” 没想那季姑娘似乎不吃这一套,脸色变了变,压根也没理她,一声不吭的就出去了。 凌萝傻眼,心想自己也够小心翼翼了,也不知究竟是哪句话让她不爽,然而那当事人不愿说,她也是摸不清头脑。 这厢见沐雪进来,八卦的心思不禁强烈了起来,拉着人便问道:“刚刚我见季姑娘,好似极不愿去秦国?” 沐雪的表情倒是淡定,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 “季姑娘当然不愿意去,但是这是大王的旨意,谁敢不从?” 她道:“听说秦王用两座城池换季姑娘入秦去,大王立马便应下了。” 凌萝只觉听到了大八卦一般,好奇问道:“秦王用两座城池换那个季姑娘?这季姑娘是什么人,竟让秦王如此?” 沐雪道:“季姑娘名唤季绾绾,原是宫中御医季时荌之女,几年前季时荌因误诊被大王处斩,其家眷也被发配至赵国边陲之地为奴,好似听说秦王先前在赵国为质子时,那季姑娘曾救过她,所以才要用两座城池同大王要人……” 原来如此! 凌萝感叹道:“想不到秦王还是如此长情的一个人。” “长情什么,秦王若是真喜欢季姑娘,又怎会不在乎她的意愿,只可惜了季姑娘了,这么好看的一个人,以后就要守着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听她这语气,似是对季绾绾的事十分清楚,凌萝被她聊到了兴头上,贼兮兮的凑过去,问道:“听你这般说,好似季姑娘心中是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你可知是谁?” “我……我可没说!”沐雪摆手道:“这……这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歇下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她说罢,快速和衣躺在一旁的塌上,如此明显的回避,凌萝又怎会看不出来? 只是她觉得奇怪,这又不是不能说的事,怎么她如此忌讳这个话题? 怪异!实在是怪异! 次日,天边才刚刚开始泛白,凌萝便被沐雪从塌上拉起来,匆匆收拾了一番,又将她带到季绾绾房前。 两人敲了敲门,里面半晌没人回应,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便轻轻推了门进去。 这一看,两人皆是一愣。 季绾绾坐在塌上,满脸血迹,一双眼失神的不知看在哪里。她手中拿着一根带了血的玉簪,上面的血迹正一滴滴落在塌上,晕出一点点鲜红血迹,好似印在褥上鲜红的花朵。 她竟然真的要自杀! 凌萝傻眼,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一时也觉得有些无措,只想着是不是自己昨日说错了话让她想不开,毕竟她从她房间离开的时候脸色看着就不太好。 她慌慌张张的跑了过去,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在确定她无事之后,这才舒了一口气。 第二章 “这……季姑娘你这是有什么事如此想不开?” 沐雪从一旁找了个干净的帕子,伸手要去擦她脸上的血迹,却被季绾绾一把挥开。 “这张脸要了也没用,你们不必管我。” 她脸上的伤口一直在淌血,将一张白净的脸弄得有些凄惨,明明有这样一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上好皮囊,却被她这样糟蹋。 光看着都疼。 凌萝想,这位可是嬴政用两座城池换的人,定然是十分在乎的,如今这人也不知道为啥就要划花自己的脸,到时候去了秦国被嬴政看到了,那得多失落? 本着为大佬考虑的想法,她这才劝道:“季姑娘,请容我多说一句,如今这天气正是变暖的时候,伤口很容易感染,容貌毁了不要紧,一发起痒来可难受着,这一去挠吧,还容易流脓……” 她胡编乱造了一通,果真见季婉婉有所动容,她这才从沐雪手中接过帕子,又找了干净的水浸湿,伸手去替她擦脸上的血渍,这次季绾绾没挣扎,只是在触到伤口的时候忍不住嘶了一声。 沐雪在一旁扯着嘴角问道:“绫罗,真……真有那么严重吗?” 季婉婉闻言也忍不住转头看她。 “这……严重起来当然很严重。不过若是能及早处理了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我先用清水帮季姑娘把伤口清理一下。” 自己说的话总不能拆自己台,而且看着如今季婉婉似是也有些后悔了,她就更不能退缩了,便继续说道:“季姑娘放心,您若是从现在开始便小心些,倒是也没什么大问题,到时候上点药应该很快便痊愈了。” 季绾绾木然的看了她一眼,嘴巴颤了颤,若有所思的撇过头去。 沐雪道:“那该去哪里弄伤药来?” 凌萝反问:“这长途跋涉的,竟连伤药也没带?” 按正常逻辑来讲,这古代交通不便,从赵国到秦国也算是出远门了,这么远的路程,就不备着些必备品? “药当然有,不过……”沐雪犹豫片刻,道:“不过要去七公子那边拿,七公子若是知道季姑娘受了伤,定然要责罚我们,我……我不敢去。” 原来是这样。 她想了想,道:“那这山间总该有草药吧,将就一下也是可以的。” 沐雪眼睛一亮,“既如此,那绫罗你去山间弄些草药来吧!” 看着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凌萝突然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她上哪去弄草药去?就算去了山间,那也是草药认得她,她不认得草药吧? “这……”她讪笑道:“你确定要我去?我觉得吧去找七公子要些伤药也不是不可以……” “绫罗……” 沐雪嘴角一瘪,十足的委屈模样,凌萝还未来得及多说,突然想起了敲门声,随后有一沙哑的男声传了进来:“季姑娘,是否可以启程了?” 季绾绾也不知是不是被吓了一跳,脸上的表情突然变了。 “李将军还请等候片刻。” 沐雪忙应了一声,随后低声道:“绫罗,一切都按你方才说的去办,一会儿在山间休息之时你便去帮季姑娘寻些伤药过来吧~” 这话倒是说的理所当然,可是,她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自己认得什么劳什子的草药啊! 两人侍候着季绾绾穿戴完毕,这才一左一右扶着带了面纱的季绾绾出门。 门口处有个身穿铠甲的人背对着她们站着,听到动静忙回头来,这人虽一身英气的装扮,可一张脸却白净非常,星目剑眉,清秀无比,看起来不像什么将军,倒像个才凌俊秀的好看书生。 他的视线看了过来,随后退到一旁留了个小道出来。 马车很快便启程了,约是赶了两三个时辰的路,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沐雪将帘子拉开,见着外边军队正在原地休息,忙催促着凌萝去弄些草药过来,凌萝被赶鸭子上架,只想着先去转上一趟再说,便掀了帘子下了马车,正准备往林子里走便有个人过来将她拦住:“干什么去?” “我……我去林中一趟,很快就回来。” 她转身,见那人颇有几分眼熟,这才想起他正是早上所见的那位李将军。 “我同你一道去。” 那人将手一收,也不管她同不同意便跟在她后边,凌萝被他一路瞧的有些不自在,便停下来道:“李将军,你……你能不能别这样一直瞧着我?” “我跟着你,是怕你出什么岔子,你若是觉得不自在,可完全当我不存在。” 这么大个人在一旁怎么能当作不存在?凌萝僵硬的扯了扯嘴角,“那李将军也不用这样一直跟着我,我又不会跑。” “我倒是希望你跑。” 凌萝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李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道:“见你一直四处观望,可是在找什么东西?” 表现的这么明显?她有种好似被人拆穿了秘密般的尴尬,“就……就季姑娘有些晕车之状,我过来找些野果子替她缓解缓解。” “既是找野果子,直接说一声便是,怎么也无需你亲自过来。” 他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却也没直接道破,只问:“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凌萝记着沐雪说的不能将季绾绾受伤的事透露出去,此刻被他追问,灵机一动,便道:“其实……是我受了些伤,我不过一个侍女,不好找七公子要伤药,便只想着找个借口来这边看看能不能寻些草药。” 这个理由,简直完美! 她心中正得意,却不料那人颇有些紧张道:“伤到哪里了?给我看看。” 瞧他这紧张劲,不像是对一个普普通通的侍女该有的,他……莫不是这身体主人的老相好吧? 她来这里就是随便溜一圈,给她安排个老相好是几个意思? 凌萝越来越后悔在来之前没有做足游戏攻略,若不是这样,这种小状况还不随便应付? 可眼下说什么都迟了,没有游戏攻略,就只能铁着头闯出一片光明大道来。 “伤的不重,不过伤的地方有些隐蔽,我……我不方便给你看。” 她就不信了,这样的话说出来他还能来硬的不成? 那人愣了愣,随即干咳了一声撇过头去,脸上还有几丝未消去的红晕。 天呐,这表现……不是老相好也有暧昧关系吧?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给她:“你怎么不早说,你要伤药直接跟我说便是了。” 凌萝正犹豫着接过他递过来的瓷瓶,那人却又问道:“你真的要入宫吗?你若是去了,可就不能回头了。” 凌萝不知他这没由来的一句话是何意,听他说入宫,莫不是问她是不是要随着季绾绾到秦国王宫去? 她想了想,道:“我既是季姑娘的侍女,同她一道入宫难道不是注定的事?” 那人神情有些失落,“看来你已经决定好了。” 他的手突然伸到她头顶,将一样东西放到了她发髻中。 凌萝伸手去摸,只摸到一个有些棱角的形状,应该是一枚簪子,正要取下来,那人却道:“就当留个念想吧。” 这念想她可不敢留啊,毕竟自己占着的是别人的身体,这样无端的答应他留个念想,岂不是耽误人家? 正犹豫间,那人又道:“好歹也是相识一场,你去了咸阳别忘记时刻带着它,若是碰到什么麻烦事,它或许能帮助到你。” 他说罢,转身便离开。 见她回到马车里,沐雪面露喜色,才将帘子放下,便迫不及待问道:“怎么样,找到了吗?” 凌萝犹豫半晌,将那李将军给的瓷瓶递给她。 沐雪一愣,震惊道:“绫罗,你该不是把季姑娘受伤的事说出去了吧?” 凌萝摇头,想起方才之事,便道:“我刚刚出去找草药,那李将军一直跟着我,我出于无奈便说自己受伤,他便将这个给我了。” 沐雪呼了一口气,复又说道:“那李将军对你也未免太过关心了,虽说你以前是将军府的人,他也没必要时时刻刻都盯着你吧?不过好在是拿到药了。” 凌萝讪笑。 “不过李将军倒是个挺不错的主子,听说你当时入宫时,他还同七公子大打出手,两人现在关系还僵着呢!” 为了她大打出手?这关系铁定不简单啊! 凌萝心中感叹,对于以往的那些事又毫无所知,只从沐雪口中听说了这李将军名叫李墨玄,是战国有名的常胜将军,至于这身体主人同他有何纠葛,便也不得而知。 两人这边互相攀谈着,忽听季婉婉轻呼一声转过头去,沐雪急忙将药放下,小心翼翼问道:“季姑娘,是不是伤口还疼?” 季绾绾摇头,“无事,药有些凉。” 绫罗见她阴郁了许久的面色终于有了变化,便也笑着胡诌道:“这药凉才有效果的,对伤口愈合很管用,不出七日,你这脸怕是能完全好了,还和以前一样。” 季绾绾笑了笑,合上眼靠在一旁休息。 她不愿攀谈,凌萝也只得作罢,谁让如今这季姑娘是她以后的靠山呢,要真的毁了容那还得了? 看来……还是得给她整服帖了才行。 第三章 在她精心的照看下,季绾绾脸上的伤果然很快便痊愈了,这日,他们终于顺利进入咸阳境内,等一行人在咸阳城外找了个驿馆落脚时,天色已然黯淡。 想着明日便要入宫了,她的心情难免有些激动,这一激动,竟辗转难眠。 等她终于开始有了些睡意时,门外又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她摸着鞋袜去开门,却见季绾绾满怀心事的站在门前欲言又止。 这大靠山又不知是哪里不舒坦了…… 自打上次季绾绾弄伤了脸,凌萝一直对她关怀备至,唯恐她又是哪里不顺心要闹自杀,一段时间下来,她也总算是安安分分了下来,脸上也多了些笑意,对凌萝倒是越发的信任起来。 能被以后的大靠山信任,她当然喜之不尽,对以后的光明大道越来越憧憬,就算这大靠山大晚上的还过来敲门,她依然笑脸相对。 “季姑娘,你找我?” “睡不着。”季绾绾披着一件粉色斗篷,里面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单衣,相必方才确实是想睡没睡着。 她神情恹恹:“能陪我说会儿话吗?” “能,当然能!季姑娘你且等我去穿件外衣。” 凌萝赶忙应了一声,匆匆的披了件外衣就去了她房间,她房里灯还亮着,桌案上放着一壶热茶。 “刚刚做了个梦,醒了便睡不着了。”季绾绾引着她来桌案前坐下,道:“方才我想去看看你有没有入睡,本也不想打扰你,可心中实在害怕,便……” 瞧着她满腹心思的样子,凌萝料想她又胡思乱想了什么,便叹道:“睡不着我便陪你坐会吧。” “绫罗,你说秦王会是什么样子?” 季绾绾给她到了杯茶水,没由来的问了一句。 凌萝盯着她看了看,笑道:“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凡人,必然也不会是什么可怕模样。” 怎么说秦王也算是她未来的夫君了,她现在才想起来去想象他的样子,真是有些后知后觉。 可是她一番话说完,季绾绾倒是沉默了,半晌,她才叹了口气,道:“方才我做了个梦,梦见秦王浓眉大眼,长相颇凶,说话间都是怒气,很是吓人。” “这……” 凌萝愣了愣,虽然她也好奇秦始皇的真容,倒还真没想过他长得是什么模样,若是按史书上所描述,这种长相好似也并无不可能。 她回神,忽想起一事,问道:“听说季姑娘曾救过秦王,难不成不记得他长相?” 季绾绾愣了愣,“都十多年前的事了,怎会记得那般清楚?” 嬴政十岁便回了咸阳,遇到季绾绾时怕也只有八九岁,十多年过去,样貌确实是变化蛮大,不过他小时候若是长的不丑,长大了也不至于长成她说的那个样子吧?瞧季绾绾这嫌弃的样子,凌萝倒是真有些同情起那位大佬来。 她道:“就算他真如你所说,可你曾对他有恩,他也总不能亏待于你。况且,秦宫再恐怖也还有应对之策,那边隅之地凶险,可是时刻都提着命的。” 季绾绾闻言,沉默着低下了头。 凌萝想着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话惹她不舒心,慌忙解释道:“抱歉,我一时嘴快。” “无妨。” 季绾绾低低应了一声,“你说的也没错,若是没有他,我此刻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 被人提了伤心事,心中定然是难受的,凌萝倒了杯水给她,试图转移话题,两人又聊了些时候,她也不太记得具体都聊了些什么,只记得从秦王聊到了秦宫,又扯到了一路随行的赵国七公子和李将军,后头也耐不住睡意,迷迷糊糊着倒头便睡下了。 这一觉,她只感觉睡的好长。 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只觉得浑身无力,像是宿醉了一番,或许是昨夜聊的时间太长的缘故。 她刚想开口喊一声沐雪,却发现除了她屋中便没有旁人,况且此刻嗓子干哑的难受,连发出一个音节都如钻心般疼痛。 她转头,发现自己竟然还在季绾绾的房间,此刻也躺在她床上,而原本应该在房中的季绾绾却不知去了何处。 奇怪,昨夜明明是一起睡下的,她还能去哪里?莫不是早早便起了? 她刚要起身,浑身却涌上一阵酥麻之意,好似被万千颗针扎过一般,让她只能作罢。 下一刻门开了,有人正朝着床榻靠近。 她扭过头,瞧着沐雪带着一人走到床榻边,她只瞧了一眼,便猛地瞪大了双眼。 那个人穿着她昨夜穿着的衣服,蒙在面纱下面的脸布满一大片一大片的红疹,将样貌遮挡了个大半,若不是她跟着随行了这么些日子,清楚陪着季绾绾的侍女只有她和沐雪,她都不敢相信那个人是季绾绾。 可她又觉得困惑,季绾绾为什么穿着她的衣服,扮成她的模样? “季姑娘,你可觉得好些了?”沐雪将她扶起身来,道:“外边他们都在等着咱们启程,您这身子又染了风寒,本想等你好些了再走,奈何七公子偏偏不肯,只能委屈季姑娘了。” 她艰难的打量了一下自己,才发现她身上早被换上了季绾绾的衣服,脸上也挂了纱巾,她伸手想揭下,却发现那双手像是被人操控了一样,还没触到面部便无力垂下。 “呀,季姑娘你还是别动了,今晨听绫罗说您昨晚喝了些茶水感染风寒,这纱巾还是戴着吧,万一被七公子瞧见了,又该数落我们的不是了。” 沐雪一口一个“季姑娘”的喊她,这才终于让她明白了些情况,直到听到她唤她身后的那人为“绫罗”时,这才证实了她心中所想。 感染风寒?这小祖宗也太会玩了!敢情她昨晚说睡不着来找她,并不是要跟她说心事,而是备好了一切等着她?亏她先前还担忧这小祖宗会想不开,一路上费尽心思逗她开心,倒是没想她反过来将自己给整了,她那看起来无辜弱小的样子,原来都是这段时间制造的假象? 她视线落到季绾绾身上,此刻她正低着头,也不说话,只默默的站在一旁,安静的样子怎么看都同平日的自己完全不一样,奈何沐雪却偏偏没有瞧出来。只是看到她看季绾绾的眼神时,解释道:“季姑娘,这些日子我知道你同绫罗关系要好,可她这脸成了这样,怕是不能同你一块进宫了。” 这丫头……凌萝有些无奈,心道好歹自己同她也算是一起共处了好些时日,难道她如今被人换了套衣服蒙了个面纱就完全认不出来了? 季绾绾是什么样貌,她又是什么样貌,那差的不仅仅是一点点啊,难道她的脸也被季绾绾动了手脚? 此刻她心中有太多疑惑,然而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就连走几步还得靠人搀着扶着,若不是脑子还清醒,她简直以为自己就要这么game over了。 要不要这么悲惨,来游戏里第一个靠山没傍上,反倒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马车伴着她内心的翻涌,慢悠悠的驶进城门,高大的宫墙处,是秦国的兵士,她此刻已无暇顾及他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只知眼前的场景换了又换,最终却在一处空旷的场地里停下。 外间传来个尖锐的声音:“小奴奉大王之命前来接应季姑娘。” 那话音才落,便听外间有个略显傲气的声音说道:“本公子千里迢迢送来了秦王想要的人,怎不见使臣前来接应?” 凌萝心中冷哼,秦王要的人此刻早就被掉包了,偏偏这群蠢人愣是没发现。 “这位想必是赵国七公子了。大王说了,两座城池的交易,就不用劳烦使臣大人亲自前来,特差小奴过来送符印,拿了这个,那两座城池便是七公子的了。” “你!”外间是那七公子愤怒的声音:“本公子亲自前来护送秦王要的人,他就这般招待于我?” “七公子莫要误会,大王国事缠身,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莫要见怪,七公子若是不急着返国,不如在咸阳多留几日,等大王处理了国事,自然亲自召见七公子。” 那七公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即便拒绝道:“不必了!秦王既然如此繁忙,那我们也不必在这里自找没趣,这符印我接下了,你且回去转告秦王,这交易既是达成,日后的一切都与赵国无关,我们也便不打扰了!” 凌萝在马车里听着,只觉得心中无比焦急,秦始皇那是谁,他要的人都要跑了,拿着两座城池换来她这么一个冒牌货,光想想都替他不值。 奈何外间原先的吵闹声已渐渐平息,没一会的功夫,车帘便被人撩开,她顺着车帘往外看,只见马车前方站了几个模样还算清秀的宫女。 “奴婢们奉命带季姑娘入宫。” 沐雪上来搀住她,“季姑娘,咱们下车吧。” 凌萝此刻哪里还有力气,只得任由人接下了马车,身子却依旧疲软的紧。 “季姑娘这是怎么了?” 凌萝顺着那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人穿着一身太监服饰,配着他那明显尖锐的嗓音,显然是宫中太监无疑。 “季姑娘昨夜感染风寒,现下身子正虚。” 那太监道:“既如此,便快些将季姑娘送去萝清宫休息。” 事到临头,凌萝也只得认了,像个傀儡一般被人扶上了车辇,看着高大而又陌生的城墙,心头暗自叹息。 第四章 陌生的房间透露着一些阴暗,凌萝在昏睡了一阵之后渐渐转醒,她的头闷闷的,嗓子也干涩的难受,呆愣了一阵,这才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来。 眼下她身上的力气也恢复了大半,挣扎着起身来,却听见有脚步声靠近。 她转头,看见沐雪端了东西来到塌前,见她醒了,忙将那东西放下过来扶她。 “季姑娘,你身子不舒坦便躺着吧。” 季姑娘季姑娘,听到这个称呼她便来气,动手将面纱扯开,声音沙哑:“是我。” 沐雪愣了愣,面露惊讶:“绫……绫罗?你为何穿着季姑娘的衣裳?” 可不就是她! 凌萝起身下榻,盯着她问道:“沐雪,咱们也算是相识一场,你且告诉我,今日这事,你到底知不知情?” “我……我不知道。”沐雪似是被吓到了,慌慌张张问道:“绫罗……今天那穿着你衣服的,其实是季姑娘?” 她好似此刻才反应过来,那模样看起来也不像是装的,凌萝想,这丫头胆子小,应该也不敢帮着那季绾绾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便也不再责问她,只是说道:“昨夜季绾绾说睡不着要我陪她说说话,我们饮了些茶水,一早醒来我就被换了她的衣服躺在她床上,偏偏你还认不出我来。” “我……我哪里知道季姑娘会这样……”沐雪委屈道:“难怪今日我看她奇怪,我怎么也没想到……” “罢了罢了。” 凌萝摆手,现在说什么也晚了,还是赶紧趁着眼下他们还未走远,将这事赶紧告诉嬴政。他若现在去追,应该是能将人带回来。 思及此,她便速速穿好鞋袜,匆匆的要出门,才刚跨入院子,便有两个侍女过来将她拦住:“季姑娘,您不能出去。” 面前这两个侍女年纪也就十五六的样子,差不多身高,模样也有六七分相像,凌萝这才记起这两人是被安排过来侍奉她的侍女。 可是她们胆子也太大了一些,身为侍女却干涉主子的行踪? 她干咳了一声,有些别扭的摆了架子说道:“我有要是要见大王。” 那两个侍女互看了一眼,那个头稍高的那个转头说道:“季姑娘,您目前未得大王晋封,不可踏出这萝清宫半步,若是您执意要出去,我们姐妹两只怕是要冒犯季姑娘,毕竟大王怪罪下来,我们担当不起。” 那丫头有条有理说完,面上也没有丝毫惧色,想必这样的场面也是见过不少。 “什……什么意思?” 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有得到晋封就不能出去这是什么骚操作? “季良人,容奴婢说一句,您刚进宫来,还是莫要冲动,这宫中规矩可不像外面那么松散,若是不注意,可是后悔都来不及的。” 好家伙,这丫头还是个狠角色啊!凌萝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我不出去了,可你总得告诉我,大王何时会来这里?” 那丫头轻笑一声,也不知是出于礼貌还是暗自讥讽:“大王的行踪,奴婢们不敢过问。” 得了,答了等于没答。 凌萝撇撇嘴,转过身正准备拉着沐雪进去,忽想起一事,复又转过头去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这下那丫头倒是老老实实回道:“回季姑娘的话,奴婢名唤月青,这个是我妹妹月岚。” 原来是姐妹,怪不得长的如此相像。 拉着沐雪进了寝宫,这门才刚合上,沐雪便气呼呼道:“她们也太过分了,如今这里的主人是你,她们怎么敢如此跟你说话?” 凌萝瞥了她一眼,道:“你还真想着我一直在这里冒充季绾绾啊?还不赶紧想想应对之策。” “应……应对之策?”沐雪沉默片刻,呆愣着说道:“绫罗,季姑娘此刻早就跟着七公子他们返程了,要不你……” “你什么你。”凌萝白了她一眼,邪笑道:“要不你来冒充季绾绾?” “不……不了。”沐雪脸色一白:“听说秦王很吓人,我……我怕。” 就知道她胆小。 凌萝叹道:“算了,不吓你,你看现在我又出不去,只能等大王来了再作打算。” 沐雪抚了抚心口,好似舒了一口气,凌萝偏头凝视她:“沐雪,我怎么觉着……你好似特别希望我在这里假扮季绾绾?” “我没有!”沐雪慌忙站起来,指了指外面道:“我去同她们打探打探有关大王的事。” 等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萝清宫内点上了宫灯,将原本有些暗的内室映的昏黄,凌萝在有些暧昧的灯光下独坐,心头思绪繁杂。 都等了这么久了,嬴政怎么还不来? “绫……”沐雪从外面进来,习惯性的想喊她,却意识到眼前状况忙收了口,只得小心翼翼的靠到她身侧,小声道:“绫罗,我刚刚同她们打探了那么久,她们竟然什么都不跟我说!” 凌萝打了个哈欠,一点也不意外:“我也没指望你能跟她们打听到什么。” 沐雪道:“怎么说你也是她们的主子,她们怎么一点都不关心你?” 这孩子也太天真了,也不知以前怎么在宫里面混的。 她无奈白了她一眼,正要开口,那俩姐妹花又了门来,瞧着她还坐在案台边,恭敬的过来施了礼,道:“奴婢们伺候季姑娘更衣。” “不必了不必了。” 凌萝可不习惯这待遇,忙挥手拒绝:“等我困了自己便会自己去休息,你们不用在此侍候。” 两人互看了一眼,似是愣了愣,过了片刻,那月青道:“季姑娘,大王今晚定是不会来了,您还是快些歇下吧。” 凌萝点头,“我知道了。” 再抬头时,却见两人还没下去,便问道:“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月青道:“有件事奴婢在想要不要告知季姑娘。” “姐姐,有什么犹豫的,你不说我来说。” 没想凌萝还没开口,月青旁边的月岚倒是先忍不住了:“季姑娘,奴婢奉劝您莫要打些歪主意,这入了宫就要按宫中的规矩来,每个入了宫的娘娘未得到晋封之前都要老老实实在宫中待着的,就算大王一年半载未晋封,也不能乱了规矩。” 原来是特意过来警告她的。 凌萝想着那破规矩,心中实在是不解,便问道:“那我问你,这宫中可有因为此事而受到责罚的?” 月岚:“当然有。两年前昌平君曾请了歌舞团为大王庆祝生辰时,大王瞧上了那领舞的舞姬,便将她留在了宫中,可那时大王繁忙便没有给她晋封,不想那舞姬生性傲慢,未经允许便随意出入,便被大王打入了冷宫之中,没多久她便忍受不住上吊自尽,季姑娘是个明白人,应该不会像她那般不知好歹。” 卧槽,冷宫?那地方听着就不像是人待的。 总不能她好不容易来一趟,一面都没见着就结束了吧?反正现在她人在这里,还能怕嬴政不来? 第五章 然而事实上,凌萝想的还是简单了些。一连三日下来,嬴政还真的一步也未踏入过萝清宫。 难不成他忘了自己用两座城池换来了个人?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凌萝真有几分坐不住了,再等下去那季绾绾都回了赵国了,再不赶紧去打探行踪,到时候就算是找都未必能找到。况且她如今又被禁足在这萝清宫内不能出去,天天就在院中瞎转悠,也实属无聊。 那两个姐妹花天天就只同她说些不能乱走动,不能触犯禁忌等,听多了她也烦得很,这回好不容易摆脱了唠叨自己在院中仰头发呆,瞧着晴空下随风飘扬的树叶,脑中灵光一闪,急匆匆将那姐妹花叫来,问道:“我且问你们,我如今在这萝清宫内不能出去,你们可否任意出入?” “若是季姑娘有吩咐,我们自是可以出入萝清宫。” “那太好了!”凌萝一拍大腿,笑道:“你们可否去帮我寻些细绳过来?越长越好。” 那月岚疑惑:“季姑娘要那东西做什么?” “我在院中闲来无事,弄些消遣之物总不为过吧?” 月岚原先有些迟疑,听她这般说,倒是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同月青私语了一番,便嘀嘀咕咕的出了门去。 凌萝在房中翻箱倒柜的找了一通,终于找到一块质地轻盈的布帛,将其裁了个扁平的燕子形状,又找了竹枝将其固定,虽然简陋,却也颇有些风筝的形状。 沐雪跪坐在她身侧,一边看一边问道,“绫……季姑娘,你这做的的是什么?怎么我从未见过?” 凌萝将那东西拿起来瞧了瞧,看着确实是看不出个什么模样来,便将桌案上的笔拿过来,在上面又描出了个样式,问:“现在可看得出来是什么?” 沐雪偏着头看了半天,眉头都皱到一起:“这……这和方才也无甚区别啊……” 凌萝:“……” 难道她画的太抽象了? 她讪笑一声,摆手道:“无妨无妨,不管它像什么,上了天都一个样!” “这东西能上天?”沐雪惊讶。 月青在一旁看了许久,忍不住提醒道:“季姑娘,奴婢奉劝您一句,莫要……” “知道,不要乱来嘛。”凌萝觉得这人实在太无趣,比起她妹妹月岚来还是过于死板,“我不出去,不闯祸,放心吧。” 月青想开口,听她这么说一时也没无甚可说,只得默默退到一旁,凌萝无奈摇头,眼角瞥到院子里进来个粉色身影,知道是月岚回来了,便拿着东西出去,果真见着月岚拿了一把细绳回来。 她笑着接过,道了声谢谢,便将那细绳栓在竹枝上,又让沐雪将绳子拿好,找了个足够大的场地一路小跑着将那略显简陋的风筝借着风力送到了天上,她在一旁操控着细绳,只听沐雪在一旁惊讶大喊。 等那风筝在天上飘得稳稳当当,她也累极了,将那绳子又重新交给沐雪,道:“我进去歇歇,你帮我照看一会。” “啊?”沐雪苦着脸道:“我……我不会。” 凌萝白了她一眼,指着天上道:“你看,它现在在上面好好待着,你只需拿好手上的绳子就行了,我就进去歇一歇,喝口水,ok?” 沐雪还想说什么,看到她的眼神时只好缩了缩脖子,“那……你快些回来。” 凌萝无奈,觉得自己真的败给了这丫头的胆子。 她进去猛灌了几口茶水,又随手吃了几块点心,再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已乱成了一团。 月岚拿过了沐雪手中的绳子,乐颠颠的在院子里跑,沐雪在一旁焦急的叫她,却反过来被她戏弄,凌萝瞅了眼天上的风筝,在上面飘飘晃晃,确有几分不稳的架势。 她才要开口,却见月岚跑到了院子里的大槐树底下,她心中暗叫不好,果然,下一刻那原本还飘在天上的风筝在经历几番波折后,正徐徐坠落,月岚猛拉了一下那绳子,却啪嗒一声拉断,而那风筝也渐渐掩藏在宫墙外。 “……” 安静许久之后,沐雪责道:“都怪你,我说了别抢你却非要抢过去,现在好了,东西也没了。” 月岚愣了愣,道:“这……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我去捡回来就是了。” 她说罢,拔腿就跑出了院子,沐雪见着凌萝过来,皱眉说道:“绫……季姑娘,你看看她,这事分明就是她不对!” 凌萝讪笑,道:“算了算了,捡回来就是了。” 拜托,人家姐姐还在这里,咱暂时还是要在这里混的,又不能出去,有些事还要指望着她们两个啊! 等月岚再回来的时候,却是两手空空。 沐雪跑过去,问:“诶?你出去了一趟,东西呢?” 月岚表情有些难看,“季姑娘,这回咱们可闯了大祸了。” “啊?”凌萝疑惑:“我们在这院子里都没出去过,怎么就闯祸了?” 月岚:“方才我去寻那坠落之物,看到画兮夫人的院外围了好些个宫女侍人,好似说……好似说大公子从树上跌落了下来,而且听说大公子是为了去树上拾咱们刚刚跌落的那物才从树上落下去的,这事要是查到咱们头上可惨了。” 她急急的要去把沐雪手中那团剩下的细绳夺过去,作势要掩藏起来。 凌萝拦住她,问:“做什么?” 月岚道:“趁着还没人查过来,我先将这东西藏起来。” 凌萝:“别忙活了,若是真要查肯定能查过来,你藏起来也没用。放着吧,与其躲躲藏藏倒不如坦荡一点。” 她说道,想起她刚刚所说的话,不禁问道:“你说的画兮夫人还有大公子……” 月岚反应过来,便道:“画兮夫人就是住在萝清宫对面的主子,大公子就是画兮夫人的儿子,也是大王唯一一个儿子,这要是大公子出事,别说是画兮夫人不会绕过咱们,大王也要怪罪下来的。” 唯一一个儿子出事,这确实是有些麻烦,不过令凌萝有些意外的是,这古代的帝王以传宗接代为主,可作为千古一帝的秦始皇嬴政竟然只有一个儿子? 凌萝:“那大公子是……扶苏?” 月岚点头,随即惊到:“季姑娘知道大公子?” 凌萝讪笑。 “还不都怪你!”沐雪急着道:“刚刚若不是你抢了过去,那绳子也不会断。”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那东西……” “行了。”眼看两人正争论不休,凌萝忙打断道:“都是一个宫里的,别推来推去了,这事要是怪罪下来,要怪的也是我。” “季姑娘……” 两人同时看过来,眼中皆有诧异之色。 凌萝话虽说的漂亮,心中却是没多少把握,然而听着她们争论确实也是头疼,只得做了个样子让两人都闭嘴。没多久,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不一会从外面进来好些个侍人,为首的那人凌萝看着眼熟,突然想起这正是那日在宫门处传召的大监。 凌萝将他打量了一番,这才看到他手中拿着的正是刚刚飘落出去的风筝。 月青月岚在宫中待的久,见到来人立马行礼,“赵侍人。” 赵侍人?凌萝脑中一阵激灵,忍不住多看了那人几眼。 这人被他那般看着,礼貌的点头示意了一番,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看着略有些诡异,再想起方才月青和月岚对他的称呼,心道:这人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赵高? 这眉清目秀的模样,跟历史上的大奸佞差距也太大了吧? 第六章 “小奴刚好自此经过,特来问问季姑娘可识得此物?” 他并没有直接质问,这话说的也极为客气,好似是拾到了东西过来归还,凌萝也不知道扶苏现在如何,可既然人都找上来了,想必也是知道那东西是从她这里出去的。 “不瞒赵侍人,此物正是从我这里出去的。” 赵侍人嘴边一直挂着笑,听到她这话也没有变脸,反倒客客气气道:“既然如此,还望季姑娘随小奴走一趟。” 该来的总是会来…… 凌萝点头:“那……麻烦赵侍人带路了。” 她心中思忖,他是不是要带她去见嬴政?虽然她准备了好几天,这突然要去见大佬,心中还是有些慌乱,可转念一想,不过是见个古人而已,她慌个屁? 对,不能怂!不能怂! 还要告诉他季绾绾的事,那到时候等嬴政把季绾绾找回来,那她就是功臣,抱大腿的日子指日可待! “季姑娘,您请进去吧,大王正在里面等候。” “啊?”凌萝一愣,抬眼一看已经到了一大殿门口,前方是关着的殿门,此刻她想见的人就在里面,她却迟迟没有迈出那一步。 进去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嗨?不行不行,太现代化!要不就学着沐雪平时的样子行礼? “季姑娘?季姑娘?” 耳边是赵侍人的呼唤声,凌萝回神,这才惊觉自己心思放空了许久,尴尬的笑了一声,看着那殿门在她面前吱吖一声被打开,这才抬脚跨了进去。 空旷的大殿内安静非常,几根朱漆圆柱立在两边占据了大半的视线,凌萝放眼一望没有看他的身影,这才围着大殿内缓慢的走动。 每踏一步似乎都能听到清晰的声音,好似她此刻的心跳,试探着想要挣脱束缚。 这大佬把她喊过来,自己倒是不知道跑哪去了。 “大王?” 她默默撇撇嘴,她出声唤了一句,却依旧无人应答。 她叹了口气,正转头时,见着一方宽大的竹木屏风,她踏步过去,想着要不要再绕过去看看,却被一旁高大的龙形木架给吸引住了。 她走过去,绕过上面那些卷轴书综,在最隐蔽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些小孩子玩的玩偶,一旁还有一卷起的布帕好似包着什么。 想不到他堂堂千古一帝,竟然还爱收集这些小孩子的玩意? 她嘴角轻勾,有种意外窥破大佬内心世界的雀跃感,正想着伸手去触碰一下那被他收集起来的东西时,却听背后传来一个有些阴沉的男声:“你在干什么?” “啊?我……我……” 她慌慌张张的转身,待看清身后的人时,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他的眼神太过强势,五官如刀刻般清晰明朗,眉浓郁且飞扬,像一把蓄势待发的利剑,狭长的眼,高挺的鼻,将那张略显白皙的脸衬托的冷峻,本是一副上好的相貌,不知为何,却总有一些让人不敢靠近的疏离感。 他就是秦始皇?凌萝心头狂跳,头一次见着仰慕已久的大佬,原先想好的话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甚至忘了自己过来到底是干嘛的…… “寡人同你也许久未见,怎地如此生疏,竟连话都不知如何说?” 对啊,这人现在以为她是季绾绾,而她过来也是要跟他澄清此事。 “大王,我……” “恩?” 凌萝瞧着他阴冷的视线,心中暗自盘旋。 不是说季绾绾是他的救命恩人?可为什么这人看她的眼神如此可怕?阴森森的感觉让她好像身在冰窖里一样。 她终于怂了…… 将脑中仅有的历史知识快速过了一遍,道:“大王如今是秦国的王,早已不是当年孩童模样,我一时感慨,故才略有慌张。” “是吗?”嬴政冷冷应了一声,视线灼灼落在她身上:“寡人倒觉得,你同从前倒是没什么变化。” 这话如此客套陌生,所以……他压根就不记得季绾绾吧?不然,她这么大的一个冒牌货摆在这竟然一点都察觉不到?难不成他把季绾绾接到秦国来就是为了报答她,压根就没怎么把人放在心上? 那她还要不要实话实说?看他的态度,她就算把真相说出来他未必真的去寻人吧? 看来还是得从长计议! 正沉思间,那人对着外间唤了一声,“赵高,你差人将这些竹简送到季姑娘宫里去,明日寡人亲自去取。” 凌萝不明状况,只看着外间有人进来,却是之前见过的那位赵侍人,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季姑娘,小奴这就送您回宫。” 原来他真的是赵高。 她感叹,可是回过神来又觉得不对,这……这就完了? 凌萝转头看了嬴政一眼,见他旁若无人的走到了桌案前,似是没有再理会她的意思。加上旁白又有一双眼睛盯着她看,一时没有办法,只得跟着赵高出去,心中却感觉自己好似做了个梦一般。 两人走在路上,赵高忽然说道:“季姑娘不必忧愁,大王这是向着您呢。” 她疑惑的转头看他。 赵高:“大公子方才为了去拾您丢失的东西摔下了树,虽然没有大碍,可也受了些轻伤,大王总该要给画兮夫人一个交代,这才想了这一出责罚,您也莫要多想,按着大王的吩咐将这些书简抄了,明日大王不还是要去您宫里?总归您在大王心中是不一样的,这若换作别人,这种‘责罚’可是想都想不到的。” 求都求不来?这古代的字如此繁杂,要一卷一卷的去抄,那还不如当众打她几板子了事。况且,若不是赵高解释,她都不知道那是在责罚她。 她讪笑,想起刚刚两人一只手都能数出来的对话,不禁问道:“赵侍人,大王平时都这般寡言少语?” 赵高轻笑一声,那表情很明确的在告诉她这就是那位大佬一贯的作风。 虽平安回了萝清宫,可嬴政说的竹简随后就搬了过去。 趁着月青月岚不在,沐雪小心翼翼问她:“怎么样,你同大王说清楚了?” “没有。”凌萝懒懒趴在案头,想着刚刚见面的场景,道:“我觉得吧,这事暂时还是不要着急。” 沐雪:“为什么啊?” 凌萝瞧着她疑惑的样子,将身子凑了过去:“你之前不是还让我别说出真相么,怎么现在倒变卦了。” “我……”沐雪愣住,突然环顾周围,这才小声说道:“我方才偷听到了月青和月岚说话,知道了宫中有两大忌讳:一是不可欺瞒,二是不可议论大王生母。但凡是是碰了这两个,定然会被大王处罚。” “那我也没碰啊……” “可是若我们隐瞒了季姑娘的行踪,那不就是在欺瞒大王?” 两人互看了几眼,最终凌萝败下阵来,“那现在大王就以为我是季绾绾了,我若是再跟他说出实情,那他要是把责任怪到我们头上怎么办?不行不行,还是要找个合适的时机。” “绫罗……”沐雪忽然开口:“你今天见了大王回来之后就怪怪的,你是不是被大王迷住了?” “不是!当然不是!” 凌萝举手发誓,她当然不想承认自己刚刚在看到嬴政的那一刻确实被他的样貌震撼,可是那是她仰慕的大佬,她也不能怎么样,顶多就是想借用这个身份再多接触接触。毕竟,那大佬太过冷酷,她实在不敢保证他知道真相后会不会直接一刀送她回到现实世界。 要走,好歹也要撩一下再走吧? “不过……大王长的真的很帅。” “帅?”沐雪费解。 凌萝慌忙干咳了一声,收回一时放空的小心思,正要开口,那边月岚和月青正一人抱着一堆竹简进门,两人将东西对方在凌萝面前,道:“季姑娘,刚刚我们清点过了,一共十四卷,赵侍人说大王明日过来,您此刻赶紧动手,或许还能抄完。” “月岚,这事你也有责任,你应该帮着一起抄才是。” “我……”月岚尴尬笑了笑,道:“我倒是想,可是我又不识字,这也帮不了啊。” 不识字? 凌萝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古代女子识字的少,既然嬴政把那东西拿过来让她抄,那多半是知道季绾绾是识字的,此举莫非是在试探她? 她突然来了精神,既然打算顶着这个身份伪装,那就不能露出了马脚! 夜色深沉,萝清宫的宫灯灭了一回又被燃上,凌萝在案台边打着哈欠犯困,正想趴着小憩片刻,三人黑着眼眶看着她摇头。 这原本不对盘的三个人此刻倒是心有灵犀的很。 凌萝极力的将眼睛睁到最大,“我就歇一会会,实在是熬不住了。” 月青在一旁提醒道:“季姑娘,您这还有一大半都未抄完呢。” 凌萝僵硬的扯了扯嘴角。这古代的字如此繁琐,她认都不认得,对着一个个的去临摹,能抄了两卷都是不错的了。 “赵侍人说,明日大王申时便会过来。” 凌萝咬牙,“我抄,我抄还不行吗?” 她此刻真的无比佩服那位大佬,用这种方式来惩罚她,简直比打一顿板子要来的煎熬。 第七章 待最后一卷抄完时,已是第二日午时,凌萝这才将笔放下,就已经浑浑噩噩摸到塌上躺下,竟连早膳午膳也一并省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屋里面窸窸窣窣的传来一阵声响,她翻了个身,嘟囔道:“沐雪,什么时辰了?” “申……申时。” 好端端的说话怎么又结巴?凌萝皱眉,想到什么似的猛地睁开眼。 “快快快,我要赶紧起来,大王要过……” 她匆匆忙忙起身,才准备下榻时,却见不远处的桌案边坐了个人,可不就是昨日那见过一次的大佬? 看他坐在案边似是正看的入神,她不禁轻声冲着沐雪道:“怎么不叫醒我?” 沐雪似是十分惊慌,整个人都不太自然,只眼角瞥着案台那边,小心翼翼道:“是……是大王不让叫醒。” 两人正小声嘀咕,那边嬴政忽然开口:“你下去吧。” 沐雪得令,瞬间整个人轻松了很多,也不管凌萝给她使的小眼神,便火速撤离。 凌萝看着她背影撇了撇嘴,自己也快速下了床榻,磨磨蹭蹭的到了那人身侧。 他冷峻的侧脸有着非常完美的弧度,一双眼深邃的像是能容纳万物,只稍稍看上一眼,便能被其吸引。 室内安静非常,凌萝还在享受这难得安静的时刻,忽然被一声咕噜声打破气氛。 她尴尬笑笑:“大王,我……我早膳和晚膳都未进食。” 嬴政的视线冷冷看过来,这才将竹简放下,吩咐了一声“传膳”。 凌萝呼了一口气,心头有些激动。倒也不仅仅是因为要同他共进晚膳,实在是……她自打来到这里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 水煮菜,粟米饼,无比清淡的羹汤,要不是还凑合有些没什么胃口的肉食,她差不多以为自己快出家了。 她想,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得到晋封,所以不配用高等的膳食,那如今嬴政过来用膳,那总差不到哪里去吧?这么一想,不禁有些窃喜。 约莫片刻,赵高引着四五个宫人过来布膳,凌萝在一旁伸着脖子去看,见那几个宫人纷纷将几个做工还算精致的木质碗具端到案台之上,下一刻,桌上的菜式让刚刚升起的食欲又渐渐淡了下去。 这些栗米做的疙瘩糊加上一只烤羊腿,还有几碗烫的分不清是什么的菜就是所谓的帝王膳食? “大王,您平时就吃这个?” 此刻布膳的宫人也已纷纷退下,偌大的宫殿中,瞬间又只剩她们两人。 嬴政沉默片刻,反问道:“不合胃口?” “不是不是。”凌萝刚忙解释,“大王来了许久,想必也是饿了。” 她眼尖的瞥见案台上方一把小匕首,这才拿起来朝那庞大的烤羊腿挥刀,将那肉削成一片一片的放到碗具中,再端到他面前时,这位大佬此刻正端坐,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这一番表演。 凌萝:“大王,书简您都看完了?” 她姿态诚恳,活像是被老师处罚后行事小心的学生,唯恐他又拿了个十几卷过来让她抄写。 “看完了。”嬴政享受着她的服务,冷漠的应了一声。 “那……大王您看……” “笔迹工整,看来确实是有悔过之心。” 凌萝在一旁猛点头。 “不过……”他突然来了个大转折:“有几处寡人觉得不妥,方才我已修正过来,一会你按照寡人所改的再一一修正一遍。” “啊?”凌萝苦着脸道:“大王,既然您都觉得我已经有悔过之心,为何还要再改一遍?” 话音才落,他冷冷的视线扫了过来,凌萝缩了缩脖子,正要认怂,突然听他说道:“等你把这些都修正过来,往每个宫里送上一份,以此为戒。” 凌萝只觉得被一道惊雷轰到头顶。光想着这东西被送到各个宫里去,再传一遍她的光荣事迹,她都能感觉到自己要被人嘲笑到无地自容。 狠,这惩罚真是太狠了! 晚膳过后,凌萝照着嬴政的吩咐在书案旁修正书简,而他则在一旁悠闲的看起书来,一室安静,只有她手中的刀子在竹简上划过的沙沙声响。 她心中颇有些愤懑,昨夜已经彻夜抄完了书简,如今他一个要修改,就要她照着修改的部分将原来写好的文字一一除去,又重新写上,这事看着倒是不难,可她要改的是十四卷! 难不成他这是在故意整她? 夜色深了,偶有清风伴着月色进来,凌萝经历了昨夜一宿未眠,此刻也终是熬不住,在微弱的灯光中困得小鸡啄米。 在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的上下眼皮打架后,她终于熬不住了,意识逐渐飘忽。 她做了个梦。 梦中的她身处一片桃林中,那树上垂着许多颜色鲜亮的桃子,看的她十分眼馋,她顺着桃树往上爬,伸着手就要去摘。 然而那手……怎么那般小? 再往自己身上看,穿着也是七八岁孩童的衣裳,这……她难不成又到了另一个游戏里? 树下有人在喊,她正想要看清,却感觉脚下一划,整个身子便一阵下落,而后,后脑重重撞在什么上面,教她顿时疼醒。 睁眼一看,嬴政一手拿着书卷,还保持着垂在半空的姿势,一脸冷漠的看着她。 不用想,刚刚那一记,定然是拜他所赐。 凌萝摸了摸微疼的后脑勺,还未开口,便见他忽然起身,朝着床榻边走去。 这架势,是要留宿? “愣着作甚么,还不过来宽衣!” 凌萝:“……” 他长着双臂,一身赤绛玄衣像块背景布一样在凌萝面前撑开,虽然这动作无比的拽,那一刻却让她脑补出他站在最高帝台之上俯视众生的画面。 拽是拽了点,可为毛有点…… “宽衣!” 嬴政再次冷冷重复了一句,凌萝回神,认命的跟了过去,绕到他前头为他解开衣带。 她突然有些紧张。心中不停的在问,若是一会他做了什么奇怪的事自己要怎么去面对,虽然她现在以季绾绾的身份住在宫里,可她终究不是季绾绾,等游戏结束了她该干嘛还是要干嘛去,总不好在这里有什么牵扯…… 她惊讶的看着在她面前走到床榻侧身而卧的人,不由愣在原地。 还真是单纯的过来喊她宽衣睡觉啊……她一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将自己上下打量了一番,她就这么没有魅力? “你事情做完了?”大佬背着她,冷冷提醒了一句。 “没有没有,我……我这就去。” 她叹了一声,心中暗自发誓,等从这里回去之后,她一定要早睡早起,再也不熬夜了! 第八章 等到再次醒来,天色已然大亮。 凌萝在一阵腰酸背痛中翻了个身,顿感不对,睁眼一看,她原本应在案边,此刻竟然睡在塌上。 她将昨晚之事回忆了一番,循着殿中寻了一圈,并未发现嬴政的踪影。 难道昨夜是他将她放到塌上去的? 脑中才冒出这个想法就被她瞬间否定,那个看她瞌睡都能毫不留情给她敲醒的人,断然是做不出这样怜香惜玉的事。 她摸到门前,正要开门找沐雪,却见月青月岚正站在门前,见她开门,皆是笑着行礼道:“季良人。” 这两人今天吃错药了?她将门关上,再打开时,不仅是那两人,连沐雪也站在一旁恭敬喊她季良人。 她扯了扯嘴角,抬手将沐雪拉到屋内。 “你们搞什么?” 沐雪笑嘻嘻道:“季良人啊,大王今早刚封的。” 良人?凌萝掰了手指数了数,问:“这个封号很不错?” 沐雪难得自信了一回,给她细细的捋了一遍后宫封号,她这才知道,嬴政给她的这个“良人”还是个中等的后宫封号,想来她犯了错被小惩之后还能得到晋封,这简直是开了挂啊!难道这游戏设定的福利都在后边? “除了给封号,大王还让人送了好些首饰布帛过来,那可都是些上好的东西,喏,就在那边放着呢。” 凌萝瞧着那些堪比古董的赏赐,不禁感叹:“要是能带走就好了。” 孰料这话正好被沐雪听到,她惊道:“带走?绫……绫罗你不是说……怎么现在又反悔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唉,算了,同你解释你也不懂,你看这些东西,你瞧得上的便挑个一两样去,回头让月青月岚也挑一两样过去。” 沐雪笑了笑,正要开口,却见外边的门突然被打开,两人同时转头,瞧着那门口处走进来一位红衣女子,那两叶细长的柳叶眉不深不浅,正好衬着她白皙的肤色,一颗鲜红的梅花印记不似刻意画上去,不偏不倚的正好落在两眉之间,将她的脸衬得如三月桃花一般魅人。她头上未绾髻,只用颜色各异的发带编了些辫子,衣衫穿的也略显浮夸,腰间一圈繁琐的小铃铛带出阵阵响动。 月青月岚在后边提醒道:“季良人,胡美人过来看您来了。” 胡美人? 这封号,好似比她要高级了一等,嗯……不能惹。 正要行礼,那女子快速过来将她双手拉住,“这位便是大王新封的季良人了?” 这才第一次见,要不要这么熟络? 胡美人轻声笑道,“妹妹进宫也有些时日了,我竟不知道,要不是今早上大王让人送到芙汐宫去的那书简,说是季良人亲手抄的,我都不知道这宫中何时多了个季良人。” 嬴政还真把她手抄的书简送到各个宫里去了! 这胡美人过来,莫不是特意讥讽她的不成?她讪笑:“姐姐不知道也实属正常,我先前一直在这里不得出门,也没机会去拜访姐姐。” “妹妹千万别这般说,这宫中规矩在那,我们都是这般过来的,不过妹妹倒是聪明,之前听说宫中有人做了个能飞上天的东西夺取大王欢心,却不小心误伤了大公子,我只道又是哪个不懂分寸的丫头,却没想就是妹妹你。不过妹妹这招倒是精妙极了,也不知妹妹究竟用了何法,能让大王不但不怒,还能封赏于你?” 凌萝:“……” 这人果真是过来讽刺她的吧?但看她脸上一直挂着笑,要么就是天性纯良,要么便是心机够深,凌萝一时参悟不透,只得与她笑脸相对,“姐姐真是高估我了,我那日真的是在院中闲来无事才做了那么个消遣的东西,可没想到却误害了大公子从树上跌落,我心中过意不去,便一连两宿将那书卷抄完,大王念在我有悔过之心,这才没有计较此时,至于受封之事,多半也只是巧合罢了。” “这天下哪有那么多的巧合,依我看,妹妹定然是有过人之处,才让大王如此另眼相看。” 还没完没了了。 自古后宫屁事多,凌萝算是领教了,虽然如今可以自由在出入萝清宫,可因着那罚抄一事这名声都传出去了,今天是个胡美人,明天还指不定是谁,这样的日子,想想都觉得可怕。 她讪笑,正待要开口解释,却见她打量起书案边的赏赐品,“你看,这些可都是上等的好东西,大王可送了不少过来。” 这是不是在委婉的提醒她什么? 凌萝不由试探道:“我也是个俗人,宫里那些东西也用不上,姐姐若是喜欢,不如挑些喜欢的拿去?” 她这般说着,转念一想,她会不会以为自己故意在她面前炫耀? 正要开口,却见胡美人笑道:“妹妹真的舍得?既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 凌萝:“……” 她本还担忧,看着那胡美人果真认真的在那一堆赏赐中挑选自己喜欢的,这一颗心才渐渐放了些。 等她挑好了,却也没急着走的意思,反倒对她这萝清宫观赏了起来,“妹妹这里果然不错,不过也太清冷了些,改日我送你一些奇花异草,保证让你这里大变样。” 凌萝无奈的跟在她后边,讪笑道:“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这萝清宫确实不需要那么多东西,我素来喜欢简单一点,看着让人舒服。” 胡美人转身,掩唇一笑,道:“妹妹倒是有趣,不过倒也是特别,与我认识的一人有些相似。” 凌萝实在不知她这一番造访到底有何意图,眼下被她拉着观光,倒也不好拂了她面子,便顺着她的话问道:“倒是不知我像姐姐哪位故人?” “倒也算不得是故人。”胡美人笑着,一双纤纤细手作势拉起她我的胳膊,“不知妹妹可见过芷阳宫的那位画兮夫人?” 画兮? 凌萝思虑片刻,想起先前月岚好似同她提过此事。 “略有耳闻,只是还未有幸一见。” “还未见也好。”胡美人笑道:“只怕妹妹见了,同她也亲近不到一块去。” 她这话正说到重要之处,却点到即止,好似在故意等着凌萝追问下去,凌萝这才有些明白过来她的意图,造访是假,怕是要有意同她说起这画兮夫人的事。 都说到那个份上了,凌萝再装傻好似也有些说不过去,虽然她不太喜欢这样在背后议论他人,此刻也只得顺着她的话问了一句:“为何?” “妹妹有所不知,这画兮夫人古怪的紧。”胡美人道:“平日里就端着个架子,作出一副清高模样,好似将谁都不放在眼里,平日里见着她连个好脸色都不曾给人,哪像妹妹这般亲切。” 这一拉一踩的,倒是像极了二十一世纪的网络键盘侠。 她似是找到了人大吐苦水,“要我说既然到了这后宫之中,大家理应都是一样的,她虽是个夫人,可不也是侍女出身,跟我们又有何区别?” 凌萝讪笑:“姐姐既不喜欢她,平日里疏远些便是了。” 又何苦在外面四处张扬,说他人的不是? “那倒也是,刚刚光顾着同妹妹说话,倒是忘了郑齐妹妹还约了我去下棋,妹妹既然无事,不妨也一块去?” “我……我便不去了吧……” 她才想着要拒绝,却感觉胳膊上缠来一双玉手,胡美人一张好看的脸便凑了过来,“妹妹如今既已受封,早晚都是要见她们的,总不能一直在宫里不出门罢?你若是心中有顾虑大可不必,郑齐妹妹心地善良,你同她总是能亲近到一块去。” 被她说破心思,凌萝自然不好再拒绝,只能将就着应下,便由着她拉着自己到了一处百花园,顺着一条蜿蜒的石子路走至尽头,便见着一处雅致的亭子,里面有几个女子几人围坐在一起,见到她们过来,一粉衣女子笑着过来拉住胡美人,笑道:“姐姐可算是来了,这棋局都僵了。” 凌萝朝着亭子中央看过去,见着里面有两个女子对面而坐,许是听到声音,双双转头看了过来。 “这位可是季良人?” 其中一女子起身问道,凌萝这才仔细打量起她来,那女子穿着一身紫色缎袍,头上梳着简单的流云髻,两弯柳叶眉细长,衬托出下面那双杏眼,看着确实也是个标志的美人。 “郑齐妹妹眼光真好,这位正是季良人。” 她便是胡美人刚刚同她说了一路的郑齐?虽只是个少使,举止投足间却清雅端庄,透露着富贵之气。 “姐姐说笑了,我们在这一直等着姐姐呢,倒是没想你还真把季良人给拉过来了。”郑齐轻笑了一声,“可别都站着了,坐吧,方才我同刘少使这棋局僵了,如今两位姐姐都过来,倒不如互相对弈一局?” 凌萝还未从她那声“姐姐”中回过神,就听胡美人忍不住笑着打趣道:“郑齐妹妹真谦虚,你进宫的时间可比季良人还早,怎么就自称上‘妹妹’了?” 说罢,众人皆是掩面轻笑。 凌萝瞧着那郑齐面上一红,只道是那胡美人口不择言让她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毕竟这郑齐确实是进宫早,可如今也只是个少使,而她虽进宫晚,却很快被封了良人,那郑齐也许是想着论着封号来称呼,倒是不料这胡美人这么快就拆了她的台。 第九章 “我进宫晚,很多事情都不懂,今后怕是要仰仗各位姐姐了。” 她婉转的化解了尴尬,见着郑齐正看了过来,面上似有感激之意。 胡美人突地拉了凌萝道:“妹妹可会下棋?” 凌萝瞅了一眼那棋盘上的棋子,摇头。 “妹妹竟然不会下棋?”胡美人惊讶:“我看妹妹懂那么多东西,只道是个懂棋之人,原来竟是不会么?” 怎么?会下棋了不起?凌萝腹诽,这胡美人说话也太不中听,难不成是仗着她美人的封号有意挖苦人? 若是如此,这癖好也…… “季良人,这棋很好学的,我原先也不会,看着她们玩了几次之后也慢慢会了,你这般聪慧,应该学的更快。” 郑齐此刻这么说应该是为了感激她刚刚帮着化解尴尬,不过凌萝还是有些费解,郑齐这性子同胡美人完全不一样,怎么就能跟她搅和到一块去? “既然绾绾妹妹不会下棋,那我来同刘少使对弈一局。” 郑齐很快的便将位置给她让了出来。 凌萝盯着那棋盘看了半天,只觉头晕眼花,正犯着困,忽听那刘少使开口道:“曦姐姐,听说大王前些日子又送了你东西,改日我去你芙汐宫,你可要拿出来给我瞧瞧。” 胡美人应了一声,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又是一株红梅罢了,也没什么看头,我宫里面多的是,改日你去,我送你一两株。” 这□□裸炫耀的语气…… “倒是绾绾妹妹……”胡美人突然把话题转移到她身上:“今早我去她宫里,倒是见了大王赏赐了好多宝物,可比我那红梅有意思多了。” 她这是在给她拉仇恨吧? 凌萝尴尬一笑,果真见那刘少使将心思放到她这边来:“听说季良人是大王旧识?” 她想了片刻,这才回道:“好多年前的事了,只是大王念旧,赏赐也是为了回报当年出手相助。” “念旧那倒是真的。”刘少使道:“你瞧大王可不是每年都要给曦姐姐宫里送上一株红梅。” 说罢又是偷笑的看了对面的胡美人一眼,倒好似真替她高兴。她本就生得小巧,这番动作做出来倒是显得有些可爱,看她对胡美人的称呼如此亲昵,想必两人关系也是十分要好。 “光送上几株红梅有何用,大王都许久未在我那边留宿了。” 凌萝正饮着茶水,听到她这般怨念的语气,不禁被呛了个正着。 她猛地咳嗽几声,抬头之时,见几人都在看她,还未来得及开口解释,那胡美人便道:“绾绾妹妹,大王昨夜也是在你那边留宿的?” 这……她要说是,会不会当场被这人憎恨死? “没……没有。”她道:“姐姐你也是知道的,我这两天晚上都在抄书卷,大王昨日倒是去了一趟,那也是去监督我,我睡下的时候大王就已经离开了。” 胡美人转过头去,长叹了一声:“你说大王在想什么,平日里忙着政事也够累了,还总爱在凌霄殿将就,你说这春夏之季倒也罢了,那冬日外间还下着雪,那地方哪有两个人的被窝暖和?” 凌萝再次被呛。 这胡美人说话也太豪放了,这种事情自己心里想想也就罢了,这样当着人说出来真的好吗?瞧着另外几人脸红的模样,她怕是要将人吓死? 片刻安静之后,方听郑齐说道:“大王这些年一心扑在国事上,无心顾及其他倒也很正常。” 她本也是想化解一下尴尬,谁知这胡美人却不肯罢休,倒是数落起她来:“我说郑齐妹妹,你平时就是太过于端庄了,有时候显得无趣的很,你想想,大王去你那宫里还是何事的事情?” 郑齐语塞。 凌萝在一旁实在有些看不过去,这胡美人前世怕不是个杠精?怎么就老管不住自己的嘴,逢谁都要怼上一回? “姐姐你也莫要说郑齐了,我不也是一样,大王都差不多有大半年没去过我宫里了。” 这话一出,那另外一女子也附和道:“这样想来,大王好似也是许久没去过我那了。” 这一个个的怨妇语气……凌萝实在我有些听不下去。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女性,对于这些天天等着宠幸的女子的想法还是颇有些出入,只得在一旁做个透明人,假装自己听不见。 胡美人沉吟片刻,忽四处看了一圈,确定外边没人才低声说道:“你们说大王可是有隐疾?” “咳……咳咳……” 凌萝一时没忍住,再次被呛。 “哎呀,曦姐姐你这话说的怕是有些过了,大王若是有……有那个的话,这大公子又是哪里来的?” 胡美人依然不觉自己语出惊人,继续分析道:“大公子如今也快五岁了吧?连个一块玩耍的弟弟妹妹都没有,若不是那样,你又说是为何?” 凌萝真的无比佩服这位胡美人敢说敢想的能力,天马行空的想象力,那放在现代活脱脱的干媒体那行的好苗子,可她说的虽是些不靠谱的话,却让人总有些遐想。 脑中也不由浮现出昨夜嬴政在萝清宫的场景,她本也担忧自己如今的身份怕他做出什么过分之举,没想他真的干脆撇下她在那睡的香,如今被这几人一说,倒是真有那么几分意思。 然而,她又飞快的摈弃了脑中所想。 那是谁?那可是千古一帝秦始皇,怎么能够有那种…… 那刘少使忙解释道:“姐姐这般想倒也不是没道理,不过大王也不是事事都冷淡,我听说前些日子大王在外得了一卷神奇的书简,每日里都拿着细看,都快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不仅如此,大王还四处找人去寻找那书简主人的下落。” “那可寻到了?”胡美人追问道。 “若是寻到了倒也罢了,就是因为没寻到,大王这才天天记挂这呢,也不知那究竟是何人?” 胡美人轻哼一声:“这若是位女子,这后宫之中怕是又要多出一个画兮夫人了。” 众人暗自抽了一口冷气。 被她这么放嘴上说了无数次的画兮夫人,凌萝倒是十分好奇那位画兮夫人是何人,竟然能让这位胡美人一直惦记着,遇到毛线大点的事就要拉出来cue上一通,倒真是两位天生的冤家! 第十章 等好不容易离了那是非地,回到萝清宫又是一阵不安宁,她人还在院子里,便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嚷嚷声。 “这东西都是大王赏赐给季良人的,你们就算要做决定,也得等季良人回来亲自决定吧?” 沐雪的声音带着怒气,这些日子一来她听了不少,一听便知道又是同那月青月岚起了什么争执。 她大步流星的跨了进去,笑道:“大老远的就听见你们说话,今天又是为了什么事情?” 见她回来,沐雪便飞快走到她身侧,指着月青月岚道:“季良人,她们妄自动大王给您的赏赐,我本想拦住她们的,可是……” “沐雪,我都跟你解释过了,这东西我们又不是自己私自拿去,前几日大公子摔下树的事确实与季良人有关,我们挑些出来以季良人的名义送过去,总比什么都不做来的好,要知道画兮夫人如今可是这宫中最不能得罪的,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咱们主子好。” 她还只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原来是这事。 “可是……” 沐雪还要争论,凌萝忙打断了她:“沐雪,月青说的不错,这些东西我本也用不着,就按月青说的去办,将那些送去芷阳宫,顺道同画兮夫人陪个不是。” 她想了想,“我同你一道过去。” 月青点头,将那东西都打包好,带着她前往芷阳宫。虽说这芷阳宫同萝清宫相对,可若走起来倒还真是有些距离,一路上凌萝问了些芷阳宫的情况,只听她说芷阳宫的那位虽是侍女出身,却颇得嬴政宠爱,一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都没有任何的坎坷,听起来倒是命好。 不过仔细一想,在这个宫里她也是唯一一个有子嗣的妃嫔,嬴政待她独特些倒也是无可厚非,可脑中不知又怎地想起那胡美人所说之事,不禁又起了些八卦的心思。 “月青,你来宫中有多久了?” 月青走在后边,回道:“快三年了。” 快三年,那知道的事情应该还蛮多的。 她笑道:“那你可知大王一般都是多久去一次芷阳宫?” “这个……”月青迟疑,“主子,你莫不是在外边听了些什么?” “没有没有。” 凌萝笑笑,见她口风如此紧,便也没再追问下去,等二人到达芷阳宫时,却在门口碰到了赵高。 他过来行礼,“季良人怎么到这来了?” “赵侍人。”月青恭敬道:“我家主子因为前几日大公子受伤的事情心有愧疚,这刚解了禁令便想着亲自过来同画兮夫人赔罪。” 这丫头关键时刻倒是伶俐的很。 “原来是因为这事,不过大王现下正在里面,倒是要辛苦季良人跑这一趟了。” 敢情今日那胡美人她们抱怨了一大通,这正主正在芷阳宫呢。 她将月青手中东西拿来放到赵高手中,道:“麻烦赵侍人稍后将这些东西交给画兮夫人,就说我改日再来谢罪。” 赵高接下,“哟,这些东西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凌萝:“……” 她倒是忘了这人是嬴政身边亲信,这些赏赐以前必然是见过的,为了不当场翻车,便赶紧拉了拉月青衣袖,示意她赶快找了个说辞离开。 “赵侍人,既然今日大王在这里,那奴婢同季良人就先回去了。” 正转身要走,突然见芷阳宫正门被打开,不消片刻,嬴政便阴沉着一张脸出来,见凌萝愣在门前,冷声问道:“你为何在此?” “我……我来同画兮夫人赔罪,前几日……” “不必了。”嬴政打断她,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越过她往回走:“去萝清宫!” 看来这位大佬今日心情不佳。 凌萝忙转身跟了过去。 萝清宫内,嬴政一声不吭的坐在书案后,凌萝在一旁跪坐的腿有些酸痛,正挪了挪身子,那人的视线却看了过来。 这人总算是意识到她的存在了!从芷阳宫回到这里就拿着书卷一直在看,都快一时辰了,他竟也不累么? 她尴尬一笑,瞬间将身子坐端正了,眼角瞧见他眼中疲态,不禁大胆问道:“大王,您看了许久的书,想必是有些疲惫,不如我帮大王放松放松?” 闲来无事,撩一下总是可以的吧? 说罢也不等他回答,便利落的辗转到他身侧:“大王带着这冕旒看书,时间长了定然容易疲乏,我替大王取下。” 这一刻,凌萝觉得自己好似吃了熊心豹子胆,颤颤巍巍的伸手去解他冕旒下的朱缨结。 简直和拔老虎毛一样刺激! 然而这个大老虎许是真累了,也任由着她将那冕旒取下,他一直无甚表情,既不拒绝也不应承,一直维持这副姿态,直到感觉到凌萝的手放在他额角两侧时,才似有一刻震惊。 凌萝感觉他身子紧绷了一下,好似那一刻瞬间处于戒备状态,不禁出声道:“大王可闭上眼小憩片刻。” 说罢动手在他太阳穴两侧缓缓揉动着,从这个角度正好看到他侧脸,棱角分明,许是闭上眼角的缘故,原先那周身的冷硬之气倒也收敛了许多。 她暗自欣赏了一番后,又瞥见他案台上被翻了一半的竹卷,虽被放置下来,却也没有胡乱扔到一旁,只用了个牙黎放在上面做了记号。 就一卷书简能看一个时辰,这难道就是她们所说的那个神秘书简? 她忍不住伸脖子去看,那上面的古文让她有些眼晕,这是那字迹看起来刚劲有力,也不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你看什么?” 正闭着眼睛小憩的人突然开口,打破一时静谧的氛围。 凌萝收回视线,问道:“大王可觉得好些了?” 嬴政睁开眼,道:“你这手法倒是管用,同谁学的?” 凌萝很想告诉他有个东西叫眼保健操。 “大王,这不是我手法好,您若自己按也可以有这种效果,这个地方有个穴位,能缓解眼睛疲累。” 想着他经常看书,这古代的光线又暗,她又道:“大王若不想按穴位来缓解,有个办法倒也可以一试。” 嬴政轻哼了一声,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凌萝:“这眼睛同我们的四肢一样也是有知觉的,您若经常看书简定然会疲累,您每隔一个时辰便歇一歇,看看外间风景,不消多久,大约小半刻便可,次般坚持下去,它倒也不会经常疲累。” 嬴政听罢,道:“这也是你跟着你父亲学的?” 凌萝一愣,险些没接下这茬。 她先前只曾听沐雪说过季绾绾的父亲是赵国的太医,季绾绾在年幼时曾救过他,也不知他和季绾绾相识的程度是什么样的,这要是知根知底的,他多问个几句不就穿帮了? 看来得尽快转移话题才是。 她想了想,答道:“父……父亲是曾教过我这些。” 没想那人却没接着问下去,只是一张俊脸一直绷着一个表情不得舒展。 凌萝瞧着他那好看的侧脸,心头一乱,一双停在他太阳穴两侧的手忍不住移到他眉头上。 那人突然转身过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只保持着两手悬空的姿势,碰上他冷冽的视线,不由回过神来。她刚刚确实是有想撩他的意思,可如今同他视线相对,瞬间又怂了不少。 看他那眼神……该不会是她方才拔老虎毛把老虎惹怒了吧? 第十一章 可她也不能承认自己刚刚被他美色所迷,一时没忍住动了手,一时情急,只得随意找了个理由:“我见大王眉头一直绷着,想替大王舒展舒展。” 看他未怒,她忙将那个慌给圆了:“大王,这人周身遍布穴位,每一处穴位都关系着自身的身体,就像这头部穴位,我刚刚帮您揉按的那处为‘太阳穴’,也是人的命脉之一,若是重伤也引起暴毙,当然,若是平时这么经常揉按它,不仅可以缓解眼部疲劳,也可缓解头痛之症。另外这脸上还有许多穴位也要注意,比如说大王经常锁眉,这一两天倒是无事,可这时间长了就不行了,要经常给它舒展开,不然以后面瘫可就麻烦了。” 她信口胡诌了一通,自己都被自己的说辞给愣住了。 且不说她说的那些有没有依据可言,就是那么长的内容,她是如何在短短几分钟之内组织好的? 嬴政有没有被她忽悠到她就不知道了,只知道那人在听了她的话之后,从中提出了一个关键字眼:“面瘫?” 凌萝:“……” 她刚刚难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指责起他面瘫来? 她干咳了一声,道:“就是一个表情维持久了就习惯了,以后再表示不出其他表情来。” 余光瞧着他习惯性的锁眉,复又强忍着将其舒展开,她心知刚刚那番话或许是说到了重点之上。 不过这样的他倒是比平日里威严板着脸的样子有趣多了。 这厢她暗自偷着乐,那边嬴政却又拿起了那书简来看,来自己后宫妃嫔的宫殿中要么就是看书,要么就是单纯的睡觉,这位千古一帝倒是真的与众不同。 看他对那书简爱不释手的样子,凌萝又十分好奇,便问:“大王,我看您如此喜爱这书简,可是里面有什么玄机?” 本也是在一旁闲着无聊,倒没想那位大佬竟还真回答她:“是很有玄机,不过却是个有头无尾的。” 话虽如此,语气里却带着些遗憾之意。 凌萝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原来这位大佬在追更?而且追的还是没有后续的? 也难怪他这么心急的要把这书简的主人找到,这写了一半就不写了确实是不太好的作风。不过这有钱就是好啊,想要看后续直接让人遍地搜罗,倒是不知那位被他四处找的太太是何方神圣? 面对这样的他,凌萝也只得安慰:“怕是机缘未到,若是到了,总能碰到。” 嬴政沉默片刻,忽然放下书简,问道:“寡人今日给你的赏赐,为何你要送去芷阳宫?” 凌萝面上有些尴尬,老老实实答道:“前几日因为我害的大公子受了些轻伤,大王虽罚过我,但我心中实在有些愧疚,便想着找几样贵重之物送过去给画兮夫人陪个罪。” 她说完还忍不住发誓道:“大王,我绝对不是故意要把那些东西拿过去的,实在是……实在是我也没有其他贵重之物了。” 看在她这么可怜兮兮的份上,就视而不见吧…… “也罢,送过去便送过去了,看你刚刚辛苦一番,明日寡人再命人给你送几样过来。” “不必不必。” 凌萝慌忙打断他,她可不想再被那胡美人再拉着去说上一通,这才一日她就有些受不住,明天再来一次可真是要了她的命了! “怎么,你不喜欢?”嬴政冷声问道。 面对大佬的质疑,凌萝赶忙摇头解释:“能为大王排忧艰难是我的荣幸,那些东西对我来说也只是身外之物,大王若真要赏赐,不如应我一件事如何?” 她道:“我旧闻咸阳盛景,总想着出去看上一番,大王若是……” 话未说完,面前就多了一枚纯白色玉牌。 凌萝瞧着那上面印刻的字,心中也大致明白这是出宫令,她欣喜接下,举手保证道:“大王放心,我就借用一日。” 说完便屁颠屁颠的挪到他身后,“大王,我看您端坐许久了,我再来帮您揉按揉按肩部穴位。” 两手放在他肩上,感觉他也没想要拒绝,便照着他那宽厚的双肩揉按起来,他肩膀刚劲有力,像是经常锻炼的一般,凌萝正全身心投入在“讨好”他的状态中,不觉外边有人进来,再抬头时,见着赵高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不禁放开手退到一旁。 “何事?”嬴政出声问道。 赵高猛地回神,恭敬道:“大王,太傅大人正在灵霄殿外求见,是否要差人过去说一声?” “不必了,寡人这就过去。” 果然勤政! 凌萝瞧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忍不住感叹。 “季良人,您就别难过了,大王今日这是有要事,往后还是会来的。” 她回神,见面前三人一脸惆怅的站在面前,刚刚那话,是出自月岚之口。 她指了指自己,问道:“你们瞧我像是难过的样子?” 三人齐齐点头。 凌萝觉得好笑,正要开口,那月岚又道:“季良人,您也别怪奴婢多嘴,这大王每次来您连脂粉都不施,这如何能留得住大王?” 这又扯远了。 她也不知这几个丫头哪里来的那么多歪门邪道的“攻略”,可人确实也是为自己着想,倒也不好直接就打击了她的积极性,便跟着连连点头,道:“好好,我施,明日我出宫就照着各样的脂粉来上一盒,以后没事就在这里倒腾自己。” “出宫?”几人同时惊道。 “季良人,您没事跑出宫去做什么?这宫中……” 听着她又要说宫中规矩,凌萝忙打断她:“月青,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我这次出宫可是得了大王准许,你看!” 见她亮出了出宫玉牌,月青一愣,随即道:“虽是如此,可这出宫也不是小事,季良人你可莫要在外面惹事,别又让其他宫里的主子笑话您。” “笑话我?谁笑话我了?” 月青叹了一声,道:“您倒是两耳不问世事,可不知您现在的名声都快传到太后娘娘那去了,您最近就老老实实别惹事,可别真把太后娘娘给招过来了。” 明明她比自己小了不少,倒是这样一副嘱咐熊孩子的语气嘱咐她,凌萝不禁讪笑,招手让三人靠了过来,神神秘秘道:“有件事我同你们说,你们可别说出去,我出宫去是要帮大王找一个人,等找到了那人,大王肯定会向着我。” 三人看着她,愣了片刻后,纷纷起身来忙着自己的事,好似没听到她的话一般。 凌萝:“哎,别不信啊,我说真的,一定要替我保密啊!” 第十二章 咸阳都城的市集人潮涌动,两边店铺街摊紧密相连,凌萝才下了马车便拉着沐雪挤入人潮中,一时被眼前的古代街市看花了眼。 “绫罗,你昨晚不是说今日出来是为了寻人的吗?”沐雪疑惑。 凌萝转头看了她一眼:“我不那么说那两个丫头能围着我说一晚上的宫规。” 她道,“出都出来了,先玩过瘾了再说!” 沐雪哦了一声,想想又觉得不对,“可是咱们出来到底是做什么?” 凌萝手指点了点她脑门,“你怎么这么无趣,我们好不容易出来当然是为了玩啊,你想想你以前在赵国可见过这等盛景?” 沐雪讪讪一笑,“咸阳城确实比邯郸城繁华许多,好多东西都未见过。” 凌萝拍了拍口袋,笑道:“那你喜欢什么尽管挑,今天我请客!” 沐雪:“请……请客?” “额……就是,你喜欢什么,我给你买,你可想好,这可是难得出来一回。” 沐雪想了想,抬手指了指旁边的一个装点的颇为华丽的店铺,笑的有些羞涩。 好家伙,真会挑。凌萝感叹,遥遥往那那店铺里看了看,一眼便见到许多雕刻精致的玛瑙玉。 两人进门,那店铺老板也嬉笑着迎了过来:“两位姑娘可是要买玉饰?” 凌萝点头,瞧着沐雪站在一个红色的莲花形玉坠面前,不禁笑道:“那个我拿下了。” 有钱的感觉就是爽,逛街都无比的底气。 那老板似是看出了她“大款”的潜质,忙笑道:“姑娘好眼光,那玉坠如今就只有这么一个了,不过我这店中还有其他的上等玉,你看这月牙玛瑙玉也是极好的挂饰,姑娘要不要也拿一个?” 这推销的一套她见多了,本也不为所动,这些东西虽好,却也不怎么讨她欢喜,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有钱不花那不是傻子么? 她干咳了一声,拉着调子问道:“我也不要这样的,且问问你店中可有未经雕饰的玛瑙玉?” “未经雕饰的?”那店铺老板一愣,“姑娘既是要买,为何不买个雕饰好的?我店中还有许多的,姑娘不妨一一看看?” “不必了。”凌萝道:“我就要一个未经雕刻的。” 老板想了想,转身从背后的架子上拿出一块红白相见的玉石,道:“就这一块还未经雕饰,姑娘若是要便拿去好了。” 他一边说还一边摇头道:“真不懂姑娘是如何想的,上好的雕刻玉不要,偏偏要这种未经雕琢的拙玉,这东西也不值钱,本打算留着给我家那三岁的孩童做个玩耍之物的。” 凌萝听着他的嘀咕,也不作解释,付了钱拿了东西便起身离开,等出了那店门,沐雪也不解问道:“绫罗,你方才为何要拿一块那种玉石,又不好看。” “现在不好看,打磨打磨便好看了。”凌萝笑道:“出来一趟总不好空手而归,你拿着你那个,回头再将月青和月岚的那一份给她们,我这个当然是要做个礼物送出去。” “送出去?送给谁?” 沐雪怔了怔,忽地反应过来,不禁惊道:“不会吧,绫罗你……你要将那块丑玉送给……” 她压低着声音:“宫中什么宝贝没有,这个东西……” 凌萝:“放心,现在虽然不好看,过几日我就将它变成宫中没有的东西。” 她神秘兮兮的样子让沐雪觉得好奇,正想要问,就见她迈着步子走开,她忙跟了过去,迎头却撞上一人,两人皆是痛呼一声,随即退后互看了一眼。 凌萝感觉到不对劲,忙回身,却看到一女子趾高气昂的指着沐雪骂道:“你是怎么走路的,前面有人看不到吗?” 沐雪被她一通指责,红着脸不知如何反驳,只连连在一旁道歉。 凌萝走过去,冲那女子笑道:“这位姑娘,我家妹妹可是哪里冲撞了姑娘?” 那女子闻言,眼神朝她看了过来。 凌萝瞧了那女子一眼,柳眉杏眼,面若桃花,梳着极简的发饰,倒是身上的衣服看上去不似一般人家的姑娘,年纪也就十五岁上下,料想应是哪家的贵族小姐。 那女子拍了拍衣袖,语气有些不耐烦:“算了算了,下次走路注意着就是了。” 沐雪悄悄躲到她背后,小声道:“绫罗,我没有撞她,刚刚……” “诶,你这人怎么还不认账,本小姐都说了不计较了你还在那偷偷嘀咕。” 出门在外,越是蛮横的人,多半都是家底好才有底气惹事生非,看这姑娘如此架势,凌萝此刻更证实了一开始的想法。 “姑娘,我家妹妹多有得罪,若是姑娘不介意,不知可否赏脸一起去吃顿饭,也好让我代我家妹妹同姑娘陪个不是。” 这般一说,那姑娘终于不再多言,凌萝嘴上那般应承,倒是真没想她还真同意一起去吃饭,几人到了饭馆,店里的老板似是同她认识一般,笑嘻嘻的吩咐小儿上来招呼。 凌萝:“姑娘可是这里的常客,怎地那老板同你如此相熟?” 那女子畅怀一笑,倒是十分洒脱:“也不是常来,只是随着我家爹爹来过几次,这老板认得我家爹爹,自然也就记住我了。” “原来如此。”凌萝笑道:“看姑娘的装着,想必是个富贵人家,这顿饭姑娘莫觉得寒碜便好。” “欸,不会不会!”那女子摆手笑道:“其实刚刚我也不是要故意为难你妹妹,后来听你那般说我也不生气了,我觉得你性子好,便就跟你一块来这了。” 她看了凌萝一眼,又道:“我叫卫灵,你叫什么名字?” 她此刻比起先前热络了许多,看起来倒没那般让人反感,本想着出门在外不便惹下麻烦,没想此刻这女子却好似要同她互相打听身份,她想了想,笑道:“你叫我阿萝便好,这是我妹妹阿雪。” “阿萝?”她喃喃了一句,笑道:“你家可是住在咸阳城?” 住咸阳城倒是的,可却是不能说出来的地方。 她道:“我们并不住在咸阳城内。” 卫灵立马道:“啊?那太可惜了,还想着往后能寻你一块出来玩呢!” 寻她?那岂不是要暴露了? 凌萝讪讪一笑,立马转移了话题:“姑娘如此性情,想必平日里朋友不少吧?” 卫灵一愣,面上一红,踌躇了片刻才道:“没有,我这还是第一次跟人出来吃饭,平日里我爹不允许,别人也不愿同我一起。” “额……是吗?那太可惜了,卫姑娘如此真性情……” “唉……”卫灵长叹了一声,“我爹管我管的严,平日里跟我打交道的人他都要一一打探清楚,不让我随意和人往来,别说是一般人了,就算他的那些门客都不敢随意同我多说话,真是没趣!” 门客? 凌萝问:“不知令尊是?” 能在府上养门客的人定然不是寻常之辈,看来这位季姑娘的父亲是个了不得的人。 “我爹是卫春秋。”卫灵道:“我们家世代都以贩盐为生,我爹也是咸阳城的盐商,也算小有名气,平日里上门拜访的人太多,他搞了个别院专门收纳门客,这也就罢了,还还总爱管着我,非让我同他那些门客往来,我实在不喜欢他们说话拐弯抹角的劲,着实没趣,偏偏他还不让我在外随意交朋友。” 听她这般说完,凌萝倒是觉得先前见她时她那浑身带刺的模样,生在那般的家庭中,正常的性子确实有些难。 她笑了笑,“想必令尊是想让你同他们学些东西。” “我才不要!”单灵道:“他们那文绉绉的东西我才不要学,而且也讨厌的紧。” 凌萝照着她的话想了想,脑中浮现个画面,不禁附和道:“确实没意思。” 单灵听罢,兴奋的拉着她的胳膊,好似看到了知音一般:“阿萝,你要是住在咸阳城就好了,同那些人说话都没有和你说话有趣,那些人实在太无趣了!” 凌萝讪笑,“你难道平日都没有遇到过不无趣的人?” “也不是,有一个……”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发低了下来,脸上还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这情窦初开的小模样,让凌萝感觉不经意的被喂了一把狗粮。不过……她原本也只为了不想惹麻烦便请了这大小姐吃饭,没想这位大小姐果然不是一般人,她先前隐约了解过春秋战国的门客之风,这能收纳一别院的门客,那地位可不比一般贵族子弟差。 方才听卫灵的一番话,她心头倒是萌生了一个想法:那卫府的门客中会不会有一位便是嬴政要寻的那人? 第十三章 她干咳了一声,想继续打听的情况:“卫姑娘,听你这般说,你府上的门客可都是些能人异士,应该都是些有趣的人才是。” 卫灵撇撇嘴,“有趣是没看出来,讨人嫌倒是真的,真搞不懂我爹为何将他们看的如此重要,竟还要专程为他们修个什么记录册,也真是老糊涂了。” 凌萝:“……” 能这样说自己老子的,也真是亲闺女了! “记录册?”凌萝追问道。 卫灵想了想,似乎也是却是找不到什么来形容,“就将他们的名字事迹都写到一起,我也不太懂。” 凌萝越来越怀疑嬴政要找的人就在那些门客之中,心想若是自己能帮他找到那人,以后是不是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 她来了兴致,正想着开口,卫灵忽然疑惑的看着她道:“哎……阿萝你怎么会对这个如此感兴趣?” 凌萝抬手给她倒了一杯茶水,笑道:“倒也不是感兴趣,只是我近日在帮一个朋友寻找一不知姓名的人,所以方才听卫姑娘那般说,便想着问问。” “你找人跟他们又有何关系?而且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怎么去找?” 凌萝道:“不瞒卫姑娘,虽不知那人名字,却有那人亲笔所写书简,所以姑娘方才说到府中门客,我这才多问了几句。” 卫灵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不过你要找的那人如果在那些人之中那倒好办,我帮你找!” 见她这么快便应下,凌萝觉得这一趟倒是挺值,她笑:“如此便多谢卫姑娘了!” 卫灵笑了笑,道:“那你今日可将那书简带出来了?若带出来了便交予我,我回去就让我爹帮你查探查探。” “不急不急。”凌萝道:“我今日出门急,也没带,怕是要改日再麻烦卫姑娘了。” “那也无妨,改日你直接去卫府找我便是!” 凌萝点头,问:“卫姑娘,方才在集市上见你,可是有要事要办?” 卫灵一拍桌子,似是才突然想起要紧之事,“对啊,刚刚同你说话倒是忘记了,我还要去个地方呢!” 她看了凌萝一眼,忽然附到她耳边悄声问道:“阿萝,你有没有心上人?” 凌萝没想她话题转的这么快,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听他这般问,脑中突然浮现一张脸,她吓得赶紧收回思绪,笑道:“没……没有。” 卫灵神神秘秘道:“没有吗?那也没关系,你跟我一起去,算一算你未来的心上人长什么样子。” “……” 这还能算?这姑娘怕不是被什么江湖骗子给骗了吧? 她讪笑道:“这种事讲究机缘巧合,不可强求。” “那可不是,机缘是一回事,可若是真有那么一个人出现,就算是强求,也要试一试。” 凌萝发现,这姑娘不仅仅是性格与众不同,这感情观也同一般古代的女子大不一样,不过像她这样的千金大小姐,或许是背景优厚,所以从出生那一刻开始便注定要和别人走不一样的路吧? “卫姑娘所言甚是。”凌萝道:“不知姑娘说的是什么地方?” 卫灵:“就在城南七八里的地方,据说那边有个神算,通晓过去未来。” 有这么神的人?凌萝不禁狐疑。 一旁店小二过来斟上茶水,听到这话不禁说道:“姑娘可千万别去那里。” 卫灵被人打断了话,一时觉得不爽,哼道:“本小姐要去的地方,没有什么不可以!” 那人摇摇头,道:“姑娘不知,那林中很是凶险,常有猛兽出没,很多进去过的人回来之后七魂丢了三分半,又是伤又是傻的,可不是一凶险之处么?” “胡说!你从哪听的谣言?”卫灵道:“就算是有,我也懂剑术,又怎会怕它?” 她说罢将身旁放置的一柄短剑亮出来,那店小二摇头走开,连连感叹。 “凌……阿萝,那地方如此凶险,我们还是不要去了吧?”沐雪缩了缩脖子,小声提醒道。 “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卫灵道:“你要是不去就留在此地等着,我同阿萝一块去!” 凌萝:“……” 她还没答应呢,这丫头就这么给她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虽是不好那热闹的人,奈何后面还有事要求她,只得遂了她的意愿,答应同她走上一遭。 等真到了那地方,她倒是有些担心这地方真如那店小二所说,荒郊野外没个人影,说是有猛兽怕是也不假。 看着面前一眼望不到头的林子,凌萝眼角一抽,问道:“卫姑娘,你是不是被人给骗了,这地方如此偏僻,并不像是住了人的。” 卫灵晃了片刻神,道:“或许我们穿过这片林子便能看到了。。” 凌萝无奈叹了一声,只得继续向前走。 三人顺着那一条小路一直往里,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身旁突地泛起阵阵雾气,不一刻便弥漫在了四周。 沐雪有些害怕,紧紧挽着凌萝手臂,道:“这种天怎会如此大的雾?” 卫灵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我们刚刚进来的时候好像并没有。” “这地方如此诡异,会不会……”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到最后不禁同时惊叫了一声。 凌萝在一旁被两人吓的够呛,咬牙问道:“卫姑娘,你不是不怕么?” 卫灵:“我是不怕猛兽,可我怕鬼。” 凌萝:“……” 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鬼? 她晃了下心神,却已不知走向了何方,再向前看时面前已是大雾笼罩,压抑的让人抓狂。按照常理来说,不应该在这样的天气忽然间就升起这样的大雾,还是一瞬间聚集,确实有些诡异! “现在周围都是大雾,我们不能待在原地,先往前走。” 她道了一声,正要拉着两人向前,沐雪突然啊了一声,凌萝转头问道:“怎么了?” “扭……扭到脚了。” 凌萝拉了一把卫灵,“卫姑娘先等等。” “怎么了?”卫灵此刻心中也有些恐惧,见此情景不由叫道:“你怎么这般不注意,早知道就不带你过来了!” 凌萝拿这两人无法,只得蹲下身帮沐雪揉了揉脚,正安静的时候,沐雪突然问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凌萝起身,只觉得周遭雾气中有什么在一旁晃动,带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息,然而隔着雾气却又感受不到具体方位,幸亏是在白天,这若是在夜里,怕是能将人吓个半死。 “何人在装神弄鬼?”她对着里面喊了一声,那声音瞬间在周围环绕,像是有一个同她一样的人在故意学她说话一般。 身后两人吓得将手紧握,待感觉有气息靠近的时候,竟是没忍住晕了过去。 凌萝只感觉后面扑通两声,回身的时候两人已倒在一起,她一时哭笑不得,这林子三个人都走不出去,何况她现在还要一拖二? 坑,实在是太坑了! 她叹了一声,正要上前将两人弄醒,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压迫感袭来,她迅速回身,只瞧着从那层层雾中冲出一个庞大的物体。 那是一只体型庞大的白虎,此刻在不远处正用一双凶狠的眼神盯着她。 这下是糟了!这游戏没必要玩这么大吧? 她千算万算自己有一万种结束游戏的方法,没想竟是这样!丧生老虎口中,这也太悲剧了! 不行,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帮嬴政找到那神秘人的途径,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呢,就这样走了也太不甘心了! 她心中一时杂乱,此刻身旁也没有个反击之物,若是那大老虎一下子扑过来,怕是真要玩完了! 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卫灵好像带了一把短剑,正要过去拿时,那白虎嘶吼了一声扑了过来,她连躲的空隙都没有,就被那白虎袭击在地,看着它张了一张大口朝她颈部袭来。 反正都是死,不如拼了! 她艰难的动着手腕,从头上取下一枚簪子,铆足了劲朝着那虎的背部袭击了过去。 那畜生痛苦的嘶吼一声,爪子也放开了她,凌萝趁机起身,才刚站定,却感觉脖子处被人猛地击了一记,她转身,见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个一身白衣的男子,年纪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头发只束了一半,有些散乱的散在肩头,眉眼清秀,却有着十足的英气。 她正要开口,却见原本被她刺中的白虎猛地扑进那人怀中,拿着脑袋磨蹭着他的手臂。 “哎哟,我的壮壮……”那人眉头都挤到了一起,双手在那白虎背上一阵抚摸,猛地抬头道:“你这好好的姑娘家,怎么对我的壮壮下如此重的手?” “我?” 凌萝指了指自己,突地觉得好笑,不禁反问道:“这位公子,这白虎既是你所养,又为何纵容它出来行凶?” “行凶?我家壮壮可咬你了?” 他说罢低头朝那白虎看了一眼,那白虎似是听清他的话,倒也配合着扎在他怀中用脑袋蹭着他的胸口,倒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还真是没脸没皮了! 第十四章 凌萝自觉同他扯不清,摆手道:“懒得同你掰扯,你养的宠物差点咬死我,还好意思反咬我一口,也算我今天倒霉。” 她正要去看看晕倒的两人,却听那男子又道:“诶……你可别想就这么走了!” 看来今天还真是遇到碰瓷的了! 她甩了他一个白眼,“你还想怎样?” 那男子倒也真不客气,张口便是大道理:“你刚刚将我家壮壮扎伤了,可不能就这么走了,万一它有个好歹我找谁说道理去?” 凌萝:“……” “这样,你先跟我回去,等我家壮壮没事了我再让你走。” 他想的倒是挺美,美的让凌萝听了只想将他狂揍一顿,然而现在她势单力薄,也只能给她一个不屑的眼神:“你说让我跟你走我要跟你就走吗?” 那男子倒也不气,只不怀好意的笑了一声,反问道:“那你可能走得出这大雾?” “你!”凌萝气极,忽地反应过来,不禁指着他道:“好啊,这里的大雾也是你搞的鬼?” 那人笑而不答。 气人!简直太气人了! “你放心,我也不为难你,你看你同伴现在还晕着呢,你要走也走不了,你跟我回去,等我确定我家壮壮没事了自然放你走,到时候我会助你走出这林子。” 凌萝咬牙道:“好,我跟你回去。” 她倒是要看看这人还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那人低头笑了一声,道:“你随我来。” 凌萝虽心中不愿,却也只能跟了上去,等绕过了几个小山坡,眼前的树木稀疏了许多,隐隐还能看到一个用木头搭建起来的小木屋。再近一些,还能看到外面一个树枝围起来的小院子。 那走在前面的人回头,炫耀道:“怎么样,来这一趟不亏吧?” 凌萝再次给了他一个白眼,装作视而不见。 那人也不恼,带着她来到一扇木门前,笑道:“我觉得你这姑娘胆子挺大,竟然敢跟我单独来此。” 凌萝哼了一声,“首先,我并不想来,其次,就算我有什么危险我也会拼尽全力跟你拼了,有什么可怕的?” “好……好!” 那人满意的点头,伸手将面前那扇门推开。 只见那屋中家具朴素至极,一方案台,两扇屏风,只靠近床榻之处还摆了个很长的木台子,上面放了好些竹筒,铜线,乱七八糟的堆在一起。 凌萝虽学的是计算机,可对这样的场面并不陌生,这是……实验品? 她回头,有些震惊的看了那人一眼,却见他也正看着他,眼中尽是探寻之意:“说吧,你跟我那好徒儿是什么关系?” 什么乱七八糟的? 凌萝摆手,直接忽略掉他的问话,指着面前那一堆实验品道:“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为何会懂这些东西?” 按照这个时代的条件,应该还不会先进到这种程度吧?她心中不禁有些乱,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中呼之欲出。 “你……”那人疑惑的看了她一眼,“我为何不能懂这些?” 看他似是不放心将自己身份暴露出来,凌萝忙道:“这些实验我虽不懂,可这些东西我不陌生,你……也是来自二十一世纪?” 那人震惊的看着她,半晌后才问道:“你也是?” 凌萝点头。 她瞬间有种自己孤军奋战这么久终于找到组织的感觉,也再不计较刚刚这人的碰瓷之举,忙问道:“你难道也是被那个游戏送进来的?” 这就有意思了,那游戏可从来没跟她说过还能和别的玩家以这种方式碰面。 “游戏,什么游戏?” 那人疑惑了一声,片刻后好似瞬间反应了过来,便问道:“你以为这是在游戏里?” 凌萝睁着眼睛看着他,单纯而又无辜的眼神回答了他的问题。 那人听罢大笑起来,却是一点也没顾及她的感受。等他终于笑够了,才喘着粗气道:“你这丫头,肯定是被人坑了。” 凌萝:“……”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战国时期,你见到的那些人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历史人物,丫头,你穿越了知道吗?” 穿……穿越?不是游戏? 被打击了一回,凌萝整张脸都显得有些丧气,她花了好半晌的时间将这个消息消化了之后,问了个疑惑许久的问题:“那……还回得去吗?” 那人倒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一锤子将她钉在后悔柱上:“回去?我都来了快二十年了,你看我回去了吗?” 世界要崩塌了! 这一刻,凌萝只有这一个想法,亏她还以为自己在游戏里可以为所欲为,到时候game over了就可以自动退出了,哪知道这并不是游戏,所有的体验都是认真的,偏偏就她还抱着游戏的心态,不仅撩了秦始皇,还成了他的妃嫔? 旁边那男子依旧看热闹不嫌事大,继续打击她:“看你这样子,似乎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我这回是要完了。”凌萝苦笑道:“我惹了个不该惹的人。” “你放心,现在在这秦国境内,只要不是秦王嬴政,什么人都算不上是不该惹的人……等等,你惹上的人该不会就是……” 他给了凌萝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见她没有说话,不禁凑上来有些八卦的问道:“来,跟我说说嬴政是个什么样的人,好让我以后回去了能做个历史参考。” 凌萝白了他一眼,“回都回不去,要那参考有何用?” “当然也不能这么说。”那人道:“我这不是一直在研究么,你看我搞了这么个地方就是为了研究如何回去,你放心,等我回去的时候一定会带上你。” 凌萝叹了一声:“那还不一定要等到猴年马月,说不定到时候我已经被嬴政的后宫团给灭了。” “这么惨?”那人不禁同情了她一把:“你好歹比她们多了两千多年的历史见识,可要挺住了。” 他笑道:“实在不行你用你那博学的知识征服秦王,有了他的保护你还用怕他的后宫团?” 凌萝现在脑中如乱麻,听他说到嬴政,不禁僵硬的笑了笑,道:“搞定他更难,喜怒难猜,而且我这个身份还是冒牌的。” 那人八卦的心思瞬间上来,拉着她非要问个究竟。 凌萝想着好不容易找了个能什么都说的人,便也一一同他说了。末了,那人托腮沉思,踏着快步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了个小木盒来。 他道:“跟你说你可能不信,我叫韩枫,在来这里之前是西安科研所的研究生,一般的实验都是小意思,虽然回去的方法还没研究出来,但我有别的成就啊。” 这话说的自信满满,凌萝颇有些怀疑,“什么成就?” 韩枫神秘一笑,将那拿来的盒子打开,里面却是一个木板还有些铜线环绕的复杂电路结构。 凌萝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能帮你的好东西。” 那人神秘一笑,将那盒子打开,里面却是一个木板还有些铜线环绕的复杂电路结构。 “这东西我管它叫做探心仪,能用它感受到别人的想法,你可拿着它回去给你的秦王试试,你看这里有两个夹子,到时候趁他昏睡之际你将一个夹在他食指之上,另一个夹在你自己食指之上,你便能知道他心中到底想的是什么。” 他笑道:“看你跟我有缘,不妨再赠你一物。” 他又从一旁翻了个小瓶子出来给她,“趁着好时机你将这东西给他吃下,他便能昏睡,还能激起他脑中回忆,你到时候照着我说的去做,不过这个仪器我之前用过,电量应该就够你用一次的,你可莫要浪费。” 这人将这东西讲的如此神乎其神,凌萝不禁有些疑惑:“你……这东西你试过没有,可管用?” “怎么?不相信我的技术?”那人气道:“你看我能养一只白虎做宠物,靠的是什么,就是靠这东西知道它的想法才能这么牛逼,不然我可没那种好功夫可以驾驭它。” 这人穿着一身白衣,装扮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这一开口说话就能将所有的好印象全部打破。 他说罢,突然惊呼一声:“只顾着同你说话,都忘了我家壮壮还受着伤,来,壮壮,我来给你处理伤口。” 那白虎早已倒在一旁,此刻也懒得搭理他的呼唤,倒是真生气了一般。 “它闹脾气了……” 那人过去给那白虎处理伤口,忽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先前你拿着伤了我家壮壮的簪子本是我徒儿墨玄之物,如何到了你的手上?” 墨玄? 凌萝想了想,忽忆起先前那个仅有几面之缘的李墨玄来,便又将那事也跟他说了一通。 那人摇头,叹道:“我这徒儿,我也有好些时日未见了,既来了秦国也不晓得过来见我,倒是对普通女子如此上心。” 他这老气横秋的做派惹得凌萝不禁笑道:“你看着年纪也不大,怎么还收了那么大的一个徒弟,你教他什么?” 被她这样质疑,那人瞪了她一眼,道:“丫头,不是我说,按年纪来讲,你可得叫我一声叔叔。” 叔叔?开什么玩笑! 凌萝白了他一眼,“我说,咱们好歹也是二十一世纪的老乡,你占我这点便宜就没意思了。” “这个我还真不占你便宜。”那人摊手解释道:“我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二十出头了,如今在这待了快二十年,听你说是因游戏被骗,我猜想你也就二十来岁,按年纪来算,你说你是不是该喊我一声叔叔?“ 凌萝将他这话细想了一遍,好似还真没什么逻辑问题。 第十五章 然而平白无故认了个叔叔,这操作怎么说都有些怪怪的。 她干咳一声,道:“就算是如此,那你如今这身体同我也差多少,你让我喊你叔叔也确实是我吃亏了。” 韩枫听罢,不禁摇头叹道:“非也非也,我这身体怎么说也是个快四十岁的人了,墨玄便是我七八年前游历赵国时收的徒儿,当时我赠了这簪子给他,让他有事便来秦国找我,倒是没想他将这东西给了你。” 凌萝方才也是情急之下才拔了簪子出来扎了那白虎,倒是没想这簪子竟有如此故事。她忽然想起之前李墨玄将那簪子送她的时候曾嘱咐过她要随时带着,原来他竟然没骗她,关键时刻还真有帮助。 她想了想,觉得这人既是李墨玄的师父,自己也应该把有些事情告诉他。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这身体的主人以前同你徒儿是什么关系,他将那簪子给我的时候曾让我时刻带着,不过看他很紧张的样子,我猜想……这身体主人应该是他喜欢的人?” “什么!”韩枫大叫一声,“你既然是我徒儿喜欢的人你还入了嬴政的后宫?” 他伸手,指着凌萝手中盒子道:“还我还我,你一个背叛我徒儿感情的人,我怎么能帮你,这要是让墨玄知道了得多伤心?” 凌萝:“……” 这人为何如此不正经? “你都给我了哪有拿回去的道理,而且我也不是自愿入宫的,那不是被那个季绾绾给掉了包?” 她道:“而且我用这个也只是想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可坚决没有男女私情。” 韩枫收回手,一瞬间突然又正经回来:“你说的那事情我看没那么简单,这样,我这段时间出去打听打听季绾绾的下落,你好好待在宫里等候消息。” 有了他这话,凌萝这才放下心来,可想着他这地方,不禁又好奇道:“话说……你在这里是个什么身份?为何有人说这里有神算,莫不是说的就是你?” 韩枫愣了愣,扯了扯衣角道:“这不是刚来秦国的时候没啥钱,靠着一些历史知识坑蒙拐骗,都是为了谋生啊!” 他长叹一声,做出无奈之状。 “就知道没什么神算。”凌萝横了他一眼,“季绾绾的事你先帮我查探着,回头我再来找你。” “你出来找我?”韩枫狐疑道:“那深宫之中,你能出入自如?” 凌萝一下子被他戳中痛处,不由叹了一声,随即又道:“今时不同往日,等我帮大王找到那神秘人,出宫这种事情还不是小意思?” 韩枫:“神秘人?什么神秘人?” “唉,说了你也不懂,就是嬴政之前不知从哪得了一本竹简,不知道是何人所写,就是有个开头没个结尾的,但是他却觉得惊艳,这不满城在找那个人,今天我刚有点眉目。” “哦?”韩枫笑道:“你找到了?” “那倒没有。不过你看跟我一起过来的那个卫姑娘,她爹是卫春秋,府上门客无数,我觉得嬴政要找的人或许就在他们之中。” “那倒是有可能。” 韩枫笑了笑,正要说下去,却听凌萝突然惊叫一声,他忙问:“怎么了?” 凌萝一脸苦恼:“光顾着说话,那两个丫头还在林子里呢,万一要是真碰上野兽那就完了!” “这你倒是不必担心,壮壮可是这林中之王,有它在,一般动物伤不了她们。” “它那么厉害?”凌萝瞅了一眼那还在生闷气的白虎,不禁咽了咽口水。 韩枫白了她一眼:“现在知道我家‘壮壮’刚刚只是吓唬吓唬你了吧?它若是真要伤你,恐怕你现在早就在它肚子里喽!” 凌萝讪笑。 两人再回那林中的时候,果然那两个丫头还在原地躺着,韩枫从怀中掏出一瓷瓶,倒了两颗药丸喂到两人嘴里,这才说道:“我先送你们出去。” 他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把粉末状的东西撒到空气里,面前的雾气已消散了大半,原先看不见的小路也渐渐清晰。 韩枫让那白虎将昏睡的两人驮出了林子,赶到一小路之上这才将人放了下来,只让她在那等着便匆匆告辞。 凌萝在那约是等了半柱香的时间,那两人才悠悠转醒,见到身处林外,不禁都很意外。 “方才幸亏是有人相救,不然我们都要丧生猛虎之口。” “猛……猛虎?”卫灵一惊,“那人说的竟然是真的。” 凌萝点头,“那人救了我们便匆匆告辞,卫姑娘,这地方凶险,以后可千万别再来了。” 卫灵回过神来,眼中似有惊恐之意,想来刚刚也确实是被吓到了。 正沉默间,忽然听得一阵马蹄声靠近,三人转头,见一旁大道上有一匹快马正飞奔过来,那马背上坐着一个身着深灰色缎袍的男子,待来到跟前,那人将缰绳拉紧,坐下的马儿瞬间停了下来,待那人从马背上纵身一跃,凌萝这才看清他的脸。 那人头发被发带束在脑后,一双剑眉之下是一对有些上挑的桃花眼,高挺的鼻,微薄的唇,虽看起来有些邪气,倒也是个有些英俊的男人。 卫灵几乎是立马便跳起身来,循着那人过来的方向走了过去,脸上挂着一抹浅浅的红晕,声音瞬间变得温柔了许多:“傅大哥,你怎么来了?” 原来这个是她的心上人。 凌萝不禁轻笑,倒是没想到那个看起来完全不靠谱的丫头竟有如此的表情,她扶着沐雪起身,听着那边那男子道:“大小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老爷听说你又一个人跑出来很担心。” 卫灵低头,一副做错了事的表情道:“我知道了,我跟你回去就是了。” 那男子点头,视线却越过她落在凌萝身上,“这两位是?” 卫灵这才想起她来,忙匆匆解释了一番,凌萝听她说完,不由说道:“两位,今日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便先告辞了。” 她方才觉察到那人的视线,只觉得那人看她时带着些怪异的神色,倒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虑。 “姑娘留步!” 正当她转身欲离开之时,那男子突然出声喊道。 “姑娘可是楚国人?” 凌萝一愣,摇头道:“不是。” 那人的眼神一变,复而笑道:“既然如此,便是我认错人了。” 他道:“我要带大小姐回去,就此别过了。” 卫灵一见那人便瞬间乖顺了,温声细语的同她道了别,便随着那人上了马。 瞧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凌萝突然惊叫一声。 沐雪:“怎……怎么了?” 凌萝:“我们两个要走回去了!” 沐雪:“……” 第十六章 等入了宫门,天色已然开始黯淡,两人顺着小道回宫,才刚跨进院子,迎面便见着赵高那笑嘻嘻的脸。 凌萝:“嘿……好巧啊,赵侍人也在。” 赵高低身行了礼,才道:”季良人今日可得畅快?“ 这好似偷偷跑出去玩被家长抓包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凌萝笑道:“还行。” 她凑近了些,问道:“赵侍人,大王来了吗?” 赵高摇头:“大王此刻正在凌霄殿,特吩咐小奴过来取出宫玉牌。” 不至于吧?就一个出宫玉牌而已,多留一个晚上都舍不得? 她撇撇嘴,将玉牌掏出来,正要伸手给他,突然想起一事,便笑嘻嘻的靠近了些,问道:“赵侍人,我有事情要求见大王,你可否带我过去?” 赵高犹豫。 为了能再次出宫,凌萝也豁出去了,将身上还剩的部分家当塞到他手里,“赵侍人,你就带我去见大王吧,我真的有要事。” “哎呀,季良人你这是做什么。”赵高忙将东西还给她:“这个小奴可千万不能要,您若是要见大王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您可得答应小奴,切莫做出过分之举。” 过分之举?她平时做事很过分? 赵高道:“平日里在您自个儿的寝宫,您想怎样都行,但是凌霄殿向来没有妃嫔留宿,您若是……小奴大可同大王说一声。” 他这点一半说一半的样子让凌萝觉得怪异,再看他那无奈的眼神,凌萝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这人难道以为她找嬴政是为了…… 她看着像那种欲求不满的人?这人思想也太邪恶了! 她脸上一阵燥热,笑道:“赵侍人,我找大王不是为了……唉,算了,你带我过去,你说的那个事情我答应你就是了。” 平白被冠上一个老司机的印象,她也是哭笑不得,想想她可是连恋爱都没谈过的母胎solo,怎么就让他有了那种错觉? 难道是因为上次被他撞见给嬴政做按摩? 两人才到了凌霄殿外,却刚巧撞见一人,赵高只瞧了那人的背影,便前去打招呼道:“王太傅。” 那男子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素净长衫,龙眉凤目,皓齿朱唇,虽为男子,却是一副极为清秀长相。 赵高忙引荐道:“王太傅,这是季良人。” 凌萝一直以为所谓的太傅定然是个年纪稍大的长者,倒是没想他这般年轻。 “季良人。” 王太傅施礼唤了一声,凌萝忙道:“太傅不必多礼。” 赵高道:“两位请等候片刻,小奴这就进去通报。” 看着他进了殿内,王太傅这才转身,礼貌性的看了她一眼,问道:“季良人,不知您此番过来找大王何事?” 听他语气虽也算礼貌,可话里却不知为何有些质问之意。难不成是觉得她这个妃嫔大晚上还过来求见秦王心中不爽? 可现在也不是上朝的时间,他这么晚还来求见也不太好吧? 要不……她先撤? “也……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干咳了一声,笑道:“原本也不知太傅有事求见大王,既如此,我就不打扰太傅大人了。” “季良人说笑了。”王太傅道:“能让季良人亲自前来,必然是有大事,怎可说走便走?” 凌萝:“……” 正不知如何回答,那边赵高也匆匆出门来,“王太傅,季良人,请进去吧。” 王太傅笑了笑,问:“大王可是让我与季良人一同进去?” “正是。” “既如此……”他转身,“季良人请。” 嬴政正在案前,抬头见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殿内,道:“太傅同季良人一起过来,倒是稀奇事。” 两人皆是行了礼,王太傅便率先说道:“臣也觉着稀奇,季良人方才匆匆,似是有要紧之事求见大王。” 他不说自己来意,倒是把主动权交给她,若是平时倒是显得谦让,可在这种情境之下,怎么都让她有几分难堪。 她讪讪一笑,正要开口,却听嬴政说道:“季良人是寡人唤过来的,倒是不知太傅过来又是何事?” 他这是在替她解围? 凌萝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眼角刚巧也瞥到那王太傅一瞬间惊讶的表情,他沉默了片刻,回道:“可否让季良人先行回避片刻?” 凌萝十分赞同,忙道:“那我便……” “不必了。”嬴政懒懒说道:“也无需回避,太傅直言便是。” 王太傅变了脸色,转头看了凌萝一眼,神情复杂,须臾,他才说道:“大王今日朝堂上所说之事,臣觉得不妥。” 嬴政:“如何不妥?” 王太傅道:“昌平君引荐之人乃盐商卫春秋座下门客,那人虽精通水利,可终究出身楚国,臣知道大王当年依靠昌平君平定前丞相谋反之乱便对昌平君处处忍让,可如今这事,却是让不得。” “且不说那人是否同昌平君有何联系,纵观如今大秦不乏能人异世,大王又何必舍近求远,让一外姓人来插手此事?” 凌萝摈着呼吸在一旁聆听,只觉片刻安静后,嬴政冷冷道了一句:“那又何妨,若是那人真有旷世之才,寡人自当重用。” 王太傅急道:“可昌平君……” “太傅。”嬴政打断他:“寡人知你考虑事情周全,可这治国之事,若总是瞻前顾后,秦国如何才能强大?” 他突地起身来,辗转到了他面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他,“寡人当年既然能够铲除吕不韦,就不会惧怕一个区区昌平君,太傅之忠心,寡人早已知晓,这件事休要再提。” 他说罢,起身辗转到窗户边,背着身看着窗外风景。 他的态度如此明显,王太傅也不好再多说,“臣知晓,那臣便先告退。” 嬴政只远远应了一声,那王太傅便起身,转眼瞧着一旁的凌萝,眼中神情一变,似是犹豫片刻,才起身离开。 那边,嬴政依旧站在窗前,凌萝跪坐久了,也跟着起身走了过去,见他没有回头,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大王一直看着窗外,可是有所顾虑?” “这点小事便要瞻前顾后,只怕这大秦的江山,寡人是坐不住了。” 他淡淡说道,语气中透露着无比的坚定和自信,凌萝被他身上的气势所撼动,刚刚听他同王太傅那番谈话,她突然觉得,或许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有平定六国的野心。 她这般思虑着,嬴政又突然开口道:“上次你同寡人说过一个时辰便歇息片刻,看看外间风景,这方法倒是管用。” 凌萝先是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说的是上次她传授的那个小方法。 本也是随意一说,也没想着他会相信,倒是没想到他竟然记住了,凌萝愣了愣,只觉心头涌上一股暖流,正要开口,却听他问道:“找寡人何事?” 第十七章 凌萝回神,道:“我……我过来还大王玉牌。” “这个交给赵高便行了。”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他。 凌萝想了想,道:“大王,我今日出宫遇到了一件稀奇事。” “何事?”他淡淡应道。 凌萝瞧着他笔挺的后背,道:“今日我出宫时遇到一位姑娘,那姑娘的父亲是咸阳城的盐商,听说他府上门客无数,我猜想大王要找的那位书简的主人或许就在其中。” 片刻安静后,嬴政突然转身,眸子里依旧平淡如水,那番话好似也并未在他心中掀起任何风浪。 他踱步回到案边,问道:“你何故认为寡人在寻人?” 自己天天都捧着不撒手,就这样了还不承认?真是个口嫌体正直的大佬! 她干咳了一声,道:“大王刚刚同太傅说的话我听到了,我想那书简的主人应该让大王觉得他是个有才之士,所以大王才会如此爱惜那书简,何况太傅大人方才说大王要招揽人才,这才料想大王必然想寻到那人。” 他视线看了过来,“看来你对此事也颇有见解,那你是否也认为太傅所言有理?” 凌萝:“……” 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不是说好的要说那书简主人的事吗,怎么又绕到太傅身上了? 她琢磨了一通,这才说道:“方才太傅一番话虽有道理,可有一事我却是不赞同,如今秦国强而六国弱,秦国虽不乏能人异士,可六国之中也不乏旷世奇才,大王若是将那些人都拒之门外,那其他六国的人倒是要笑话大王没有肚量,可若是大王能将容纳那些人,不仅能显示大王胸怀,亦能让他们在秦国舒展胸怀,为大秦奠定盛大基业,既是能者……又何必问其出身?” 她话音才落,那人却突然看了过来,眸中情绪涌动,竟是她完全猜不出的心思。 凌萝一愣,思及方才自己那番话,不禁解释道:“是我失言,不过大王若真要寻到那人,我愿意亲自前去。” 她这话说出来多半是有些没底气的,一个掌控秦国的秦王,手底下什么样的人没有,怎么也犯不着让她一个女子介入此事,可如今她知道自己不是在游戏里不能随便回去,怎么也得给自己争取一把安排个后路。 见他还未应答,又说道:“我知道大王手下兵马无数,要寻个人也不难,不过大王你想想,这人既是个有才之士,又无心仕途的话,那样大张旗鼓的去找人必然会适得其反,我一个女子没有任何攻击性,又不带恶意,或许能助大王一臂之力。” 她眨巴眨巴眼睛,虔诚的等待他最后的宣判。 “准了。”半晌,他才淡然说道。 凌萝一时觉得脑袋里面鞭炮鼓声齐鸣,嗡嗡作响,正要叩谢,那人突然来了个大转折:“不过……” 凌萝:“……” 该不是这么快就反悔了吧? “此事不可让旁人知晓。” 呼~她叹了一口气,马屁道:“自然自然,大王放心,我坚决做好保密工作,低调行事。” “那这玉牌……” “自己留着吧。” 凌萝得令,心满意足。内心虽然波动,可面上却故作平静:“那我便不打扰大王了,先行告退。” 看来这大佬虽然面上看着严肃了些,可实际却是蛮好说话的嘛,她都做好最坏的打算了,这么容易就答应,倒是让她觉得有些意外。 终于了却一桩大事,她这心头宽松许多,晚上的觉都睡的格外香甜。 翌日,那胡美人又来了萝清宫,拉着凌萝去了原先那小亭子里下棋。 凌萝上次便察觉到这项活动的无趣,奈何这胡美人缠人的功夫确实厉害,她百般推脱不过,只得被她再次拉了过来。 正无聊时,那郑齐突然坐到了她身旁,也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无聊,便同她攀谈起来。 “季良人若是不爱下棋,也不用将就我们,我们都是些无趣之人,也不懂别的,也只会这个了。” 凌萝对她第一印象不错,端庄优雅,同那胡美人不同,刚刚她故意让那胡美人去接了她的位置,倒是过来问候她,能看出来是个挺会照顾人的主。 “无妨,我就是凑个热闹,看着你们下棋便好。” 郑齐笑了笑,脸颊旁出现两个浅浅的酒窝,“我原先也不会的,后来到了宫里,也没个消遣的物什,便跟着学了学,只是我棋艺不精,一直没学到精髓。” 她道:”季良人来宫里也有些时日了吧?那日听说你弄了个东西可飞上天,我们可一直想见识见识。“ 凌萝讪笑,没想那日的事都传的这么开。 “没那般夸张,也不过是借了风力才可完成。“ 话才说完,那边正下着棋的胡美人忽然扭过头来,笑道:“郑齐妹妹说的对,那日我听了宫中所传,便也一直想见识,今日正好大家都在这,绾绾妹妹可否教教我们?” 郑少使笑她:“妹妹我好不容易同季良人说些体己话,曦姐姐怎地又来打断我们,不关心你那棋局了?” 胡美人哼了一声,故作生气的模样道:“就许你问了?那日若不是我听见这事同你们说,你们又怎地知道?” 凌萝扯了扯嘴角。原来是她给传出去的…… “哎呀,不说这些了,绾绾妹妹快些教教我们,天天下这个棋我也厌了。” 凌萝被逼着现场教学,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转头瞧见刘少使手中那镶了羽毛的团扇,心头一动,忙解释道:“今日怕是不行了,不若我教各位姐姐一些别的?“ 几人闻言,不禁凝眸相对。 凌萝抬手指了指刘少使那团扇,问道:“不知刘少使可否借我你团扇之羽?” 这刘少使性格十分和善,听她这般问,犹豫都不曾便将那团扇塞给了她。 凌萝从腰间找了一圈,掏出一枚方孔圆形的钱币,将那团扇背后的羽毛弄了下来塞入那方孔之中,再用帕子包裹起来系好,做成了个简单的毽子。 几人看罢,不禁好奇:“这是何物?” 凌萝道:“这个名唤‘毽子’。” “这东西如何使?” 凌萝笑了笑,跑到亭子外与她们示范了一番,几回之后,胡美人笑道:“这个有趣,来给我试试。” 凌萝朝她踢了过去,胡美人倒也反应快,准准的便接住了,而后便好似发现了有趣的事情一般,与她来回踢了几个回合。 胡美人头一回玩这东西,此刻正在兴头上,而凌萝却是没体力了,不禁败下阵来换了那刘少使上场。 凌萝往亭中一坐,觉得那玩意还真有些耗费体力。 转眼瞧着郑少使看着她们,眼中似有期盼,便问道:“郑少使何不同她们一起去?” 郑少使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我还是不去了,我不太会玩这种东西。” 凌萝:“郑少使之前也说过一开始并不会下棋,如今不也学会了?” 郑少使听罢,不禁犹豫了片刻,正巧此时胡美人在外面喊她名字,她推脱不过,只得起身过去。 凌萝趴在栏杆上瞧着,心中实在佩服这胡美人这赶鸭子上架的能力。 “郑齐妹妹太过斯文,平时总见你连个大步都舍不得迈,可不止那棋虽然好玩,这个东西却更有意思,不信你来试试!” 胡美人一通说道,抬脚将那毽子踢给郑少使。 郑少使似是真有些慌张,一下子没接住,那毽子刚好砸到了她手臂上。 “我……我太过愚钝了……”郑少使面露羞愧之色,“要不我还是不打扰你们兴致了?” “那可不行!”胡美人道:“光我们会了有何意思,来,我来教你。” 她这转眼就能收徒的样子让凌萝不禁扯了扯嘴角,别看那人长得美艳,不像是会碰这些东西的人,可本质却是如此逗比,还真是应证了那句“人不可貌相”。 不过她虽然看着有些张扬,倒还真是有几把刷子,不仅自己学的有模有样,看她教那郑少使的时候还挺像那么回事。 越是小半刻钟后,那郑少使似是已经领悟了些门道,倒是能接住胡美人传过来的毽子,胡美人觉得心痒痒,又将凌萝喊了过去,非要玩什么一起传毽子。 这人下辈子应该生在足球队吧? 凌萝也懒得推拒了,起身走了过去,被她安排好了“站位”,便见她抬脚将那毽子踢了过来,凌萝接过,在脚上掂了几下,又将其传给了郑少使,郑少使这次倒是没出差错,稳稳当当的接住了,可在脚上掂了几下之后,正要传给刘少使时,也不知为何没把握住力道,那毽子没跑到刘少使那边,倒是不小心落到了一旁的小道之上。 这力道……说好的端庄呢? 凌萝正感叹间,见她面色一红,羞愧道:“我去捡回来。” “你且等着吧,我去。” 胡美人笑了一声,看的郑少使颇有些不好意思,只微微点头,半天都不好意思抬起头来。 凌萝趁着休息的时间坐到亭子边的水塘之上,瞧着胡美人跑到那小道之上,正蹲着身子捡那毽子时,迎面走来一个小孩,两人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便见那小孩的视线朝着这边落定,随后便飞快的跑了过来。 凌萝正起身,还没站多久,便见那小孩一路冲了过来,随后在她惊讶的视线中将她推下了水塘。 第十八章 虽然此时的天气不凉,可这突然扑通一声掉入水里,浑身就好似掉进了冰柜里一般,上面有人惊讶的呼叫声,她扑棱了几下,感觉有人跳下水来救自己,不一会便听郑齐唤到:“季良人,你抓住我的手。” 凌萝虽然很感激她这么快就跳下来相救,然而……这水太浅,她只是挣扎了几下,便能完好的站起身? 她抹了一把脸上混着泥腥味的水,感激的看了郑少使一眼,道:“多谢郑少使相救,倒是害你白湿了一身衣裳。” 郑齐一愣,随后道:“没事便好,快些上去吧。” 两人顺着池边爬上去,此刻那胡美人也恰好回来,看着池边看好戏的小孩一眼,气道:“大公子,你平日跟着王太傅求学,他便是这般教你对待你父王的妃嫔?” 大公子? 凌萝愣了愣,瞧着面前这才五岁左右,身着华服的小孩子,这便是扶苏? “哼,父王心中只有母妃,你们都是坏女人,尤其是她!” 凌萝看着他指过来的手指头,心中叫冤。 她是做了什么孽,要被这有着一双大眼睛,皮肤水嫩的萌娃这般嫌弃,还要被骂作坏女人? “真是无礼!”胡美人上来打量了凌萝一眼,道:“绾绾妹妹,你和郑齐妹妹浑身都湿透了,不如先回去换身衣裳?” 说罢便要准备离开,没想扶苏却上来拉住凌萝衣袖,却是不让她走。 她看了胡美人一眼,道:“你们先回吧。” “你……”胡美人道:“你莫要同他多说,就一个小孩子而已,他虽害了你,你也莫要同他计较,说到底都是大王独子。” 原来她这是怕她教训这小屁孩,凌萝忍俊不禁,道:“我知道分寸,姐姐不必担心。“ “那便好。” 胡美人也没多说,拉着郑少使和刘少使便转身离开。 凌萝这才转头看着扶苏,问道:“大公子,你同我说说,我怎么就是坏女人了?” 扶苏将手抱在胸前,做出一副气势凌人般的模样,奈何被身高年龄所限,这动作怎么看怎么都有趣的紧。 “你笑什么?”他凶巴巴的看了过来。 凌萝:“没什么。” 扶苏:“你就是上次害我落下树的坏女人?” 原来他一直在意这件事。凌萝想了想,道:“大公子,上次是我不对,做了那东西害你从树上跌落摔伤,你看,刚刚你将我推下了水,害我湿了一身衣裳,我们也算是扯平了对吧?那你以后可莫要再喊我坏女人了。” 她一向不怎么喜欢小孩子,可谁让这小鬼是嬴政唯一的儿子,得罪了他以后准没好果子吃,也只得耐下性子心平气和同他说话。 孰料这小鬼还真是颇得嬴政那位大佬的真传,毫不犹豫的将她的好意打翻:“不行,就算是这样,你还是坏女人!” 凌萝:“……” 遗传基因这种事,还真是可怕的要命。 无奈她还不能对着这小祖宗发脾气,还得好言哄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喊我坏女人呢?” 扶苏叉起了小腰,正要开口,却见后面匆匆忙忙跑过来一个婢女,将他拉到一旁,道:“季良人,大公子还小,说过的事情您可莫要当真。” 又低声对扶苏道:“大公子,你这跑出来又要惹夫人不高兴了,快些跟奴婢回去吧?” “不回去!”扶苏指着凌萝道:“母妃就是因为这个坏女人才会生病,我要替母妃教训她!” “大公子切莫乱说,夫人好好的呢,哪里生病了?”那婢女赶忙阻止,又看着凌萝道:“季良人,大公子的话您可莫要放在心上。” “子茹,那日我明明看见你给母妃……” 子茹立马打断他:“大公子,您应是看错了。” 她这故意不让扶苏说话的态度看着有些怪异,凌萝笑了笑,问扶苏:“大公子说我害你母妃生病?” 没想那子茹截断了扶苏正要说的话:“季良人,大公子方才只是胡言,您可莫要当真。” “你……”凌萝抚额,“你叫子茹是吧?” 子茹:“回季良人,奴婢确实名唤子茹。” “那就行。”凌萝道:“你是大公子的侍女对吧?” 子茹疑惑的看了她一眼,点头。 凌萝轻笑一声,道:“既然你是大公子的侍女,那大公子便是你主子,主子说话,你这般喧宾夺主,可是你的本分?” 她本不愿用奴婢主子这一套来压她,奈何这女子表现太过怪异,方才扶苏本要说出重点,却总被她打断,真的很不爽! 果然,这一套出来,子茹面露羞愧之色,便不敢再多言。 这终于的安静让凌萝心中爽了许多,她低身问扶苏:“大公子,我这个人不喜欢因为我让别人不开心,大公子方才所说,若是我害你母妃生病,那你可否告诉我是为何?” 那叫子茹的婢女又有阻挠的架势,被凌萝眼神一看,便也只好别过头去。扶苏见她不再阻止,便也老老实实道:“你迷惑我父王就是坏女人!” 凌萝:“……” 她几时迷惑他父王了? 她正要开口,扶苏又嘟着嘴责怪道:“你迷惑父王,害我母妃生病,都是因为你!” 这……她着实冤枉! 奈何她总不能跟这小孩子解释嬴政去她宫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吧?就算那般说了,他也未必会懂。 看着他被气红了脸的小模样,凌萝难得的觉得为难。可心中又着实羡慕他这年纪,心中想什么便去做了,也无需担心是否对错。 “你跟我走!” 她正觉得感慨,忽然感觉衣袖被他拉住,他幼小的身子却有着不小的劲,拉着她就要往前走。 凌萝:“大公子,你要带我去哪?” 扶苏气鼓鼓的道:“你去跟我母妃道歉,母妃开心了就愿意吃药了。” …… 这孩子也真是单纯,且不说他母妃生病是不是因为她,就算是这样,那他拉着一个这样的人去见他母妃岂不是更让他母妃生气? 凌萝无奈,定住脚步,道:“大公子,就算如此,那您也得让我回去换身衣服吧?” “不行!” 扶苏斩钉截铁,拉着她的手愣是不放,好似怕放开手她便跑了一般。 凌萝无奈,身上还是湿的,又有这个小鬼纠缠,只得认命。 那传说中的芷阳宫正在萝清宫对面不远处,虽上次曾过来一趟,可也因为嬴政的原因没进去,如今被扶苏这般硬拉着过来,倒是毫无心理准备。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画兮夫人是宫中唯一一个为嬴政生下皇子的人,这芷阳宫却是冷清的很。那一院子的花花草草虽被料理的很好,可一眼望去却是没几个服侍的婢女。 她被扶苏拉着进了一扇半掩的门,还没寻到这主人的住处,却听着里面隐隐约约传来无力的吟唱声。 那唱的什么她没听清,却觉得那调子甚是凄冷,虽然动听,却无故有些忧郁感。 跟过来的子茹小跑着到了一扇门前,轻扣了几声道:“夫人,季良人过来了。” 屋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片刻之后,才传来个有些倦怠的声音:“进来吧。” 扶苏立马瞪了凌萝一眼,装了个恶狠狠的表情:“一会不许气我母妃,你若是敢惹我母妃生气,我就命人打你板子!” 真是好怕呀…… 凌萝哭笑不得,“好好好,一切都听你的,行了吧?” 扶苏满意点头,拉着她推门进去,这才进门,他才终于撒开了手,小小的身子便窜到了一扇纯白的屏风里面。 凌萝还未跟过去,便听里面传来扶苏的哭声,哽咽的唤着“母妃”。 她循声过去,这才看到扶苏站在一方案台处,两眼还挂着泪,两手拉着一女子的手臂。 那女子低着头,非但没有安慰他,倒是任由他去,连声安慰的话也不曾说过。 这真是亲妈? 凌萝感叹,抬步走了过去,“这位想必便是画兮夫人?” 女子这才抬起头来,看到她面庞的那一刻,凌萝不禁怔住了。她的脸很白,却是十足的病态之色,一双眼虽然清澈,却空洞的很,虽然五官很美,却总有些忧郁气质,让人不敢靠近,只怕她可能会随时消失了一般。 凌萝再打量了一下,这才注意到她一双洁白的手正抚在一方古琴之上,见她开口,她抬起头来,眼中神色变了变,才动了动嘴角,却好似用了很大的力气一般。 “季良人怎地过来了?” 凌萝才要开口,扶苏便在一旁道:“母妃,是孩儿带她来的,孩儿要她过来同您道歉。” 画兮好看的眉头一皱,将手臂从他手中抽离,唤了一声子茹。 待子茹进门来,她才道:“带他出去。” 这哪里是母亲对孩子的态度,这种疏离,怕是连陌生人也不如吧? 凌萝正思量着,便见画兮猛烈的咳嗽了几声,她想起先前扶苏说她生病的事,不禁开口道:“夫人身子不好?我听大公子说……” 话还未断,那女子便开口打断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第十九章 对于这些家事凌萝不好过问,只讪讪的撇开了话题:“夫人好似对琴艺十分精通?” 她知道这样的谈话尴尬的紧,奈何她被迫来到这里,要做的事也被她拒绝了,总不好现在便告辞,便想着同她闲聊几句再走。 画兮没回答她,倒是反问道:“你觉得刚刚那曲子如何?” 凌萝一愣,心中将刚刚的曲子回味了一番,便道:“很动听。” 管他是什么,夸就完事了! 女子没再说什么,只低头在琴弦上流连,抬手轻覆了上去,指尖一动,灵动的乐曲声便再次响起。 也不知为何,原本对乐曲无甚兴趣的她愣是听她弹完了整首。 一曲终了,画兮再次抬头看她,见她面上表情未变,才轻声道:“看来你不记得了。” 凌萝一愣,不禁同她对视。 两人以前认识? 画兮视线锁在她身上,像是带着审判的意味,“你如何混进宫来的?” …… “怎么?装傻?”女子笑道:“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我?还是怕我说出你真实的身份?” 她那笑容里面混着太多复杂因素,凌萝愣了愣,“我……我不知夫人说的是什么,我先告辞了。” 她才转身,背后便传来画兮的声音:“你腰间还有去不掉的印记,如今却大胆隐瞒大王入宫,果然大胆。” 凌萝止步。 她不是被她那阴阳怪气的语气吓到了,而是……她竟然知道她腰间的印记。那东西她发现的时候还以为是什么胎记,而且还生在那般隐蔽的地方,这女子竟然知道的如此清楚? 她的身份果然不简单! 她转身,问道:“夫人说这些意欲何为?” 女子笑了笑,白皙的脸颊因这一笑显得格外动人,如若不是她说话实在太气人,凌萝还是愿意多看她几眼。 同那胡美人的样貌不同,胡美人虽然好看,可终究是过于艳丽,这女子生得清冷,有着一副绝色容颜,虽说她来这里见过不少美人,可却没有一个能有她这般的气质,她若静静的站在那里,倒像是从丹青之中走出来的一般。 下一刻她开口了,将这些美好全部打翻:“我这几日缺了个练琴的人,你若过来,我便替你隐瞒。” 这要求未免…… 凌萝苦笑:“夫人,你要练琴为何不找个懂琴之人,我连琴都未碰过,如何能陪你练琴?” 画兮轻哼一声,“那你便是想让我告诉大王你的身份?” “使不得!”凌萝认怂:“我来便是了。” 如今她好不容易为自己争取到了出宫令,还等着韩枫研究出回去的办法,本想着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却忘了自己这个虚假的身份。如今这把柄落在人手里,她除了答应这人也别无他法。 末了还觉得不放心,还小声问了一句:“夫人说话可算话?” 画兮只笑了笑,那态度让人心中发慌。 凌萝心中叫苦。 她究竟是穿越到了什么样的地方,非但享受不到穿越的快感,还老被人牵着鼻子走,简直丢了同仁们的脸。 等好不容易从芷阳宫出来,她只觉得浑身直打哆嗦。这才想起来先前掉进了水池中连身衣服也不曾换,便急急忙忙的回了萝清宫。 沐雪她们此刻正在院子里修剪花草,见她回来,便凑了过来,近了问道一股泥腥味,一个个捂鼻子道:“季良人你这是做了什么,身上怎么这么大的味道。” 凌萝这才想起来刚刚在芷阳宫的时候,那画兮夫人竟然没有嫌弃她身上的味道。 “无事,刚刚掉进了水塘之中。” “这还无事?”月岚急的跳脚:“您心也太大了,这能是闹着玩的么?“ 被比自己还小了好几岁的小姑娘“训斥”,凌萝也是无法,连连的点头称是,心中却想莫不是自己给她们自由太过头了? 等她终于唠叨完了,凌萝也来到了房间,几人吩咐着给她弄好了浴桶,又倒了热水,凌萝才脱了衣裳进去泡着,月岚又不知从哪端来了一盒花瓣,抓了一把就要撒到浴桶里。 凌萝:“这就不要了吧?” 这种洗澡还撒花瓣是什么玛丽苏设定? 月岚却非常有理:“季良人,你这身上的味道光洗是洗不掉的,这花瓣很香,恰好能盖住那股子泥腥味。” 这是……被嫌弃了? 凌萝无奈,“那你放吧,少放些,太熏了。” 花香伴着雾气在殿内环绕,凌萝独自坐在浴桶中,被那香气熏得迷迷糊糊,靠在浴桶旁小憩。 她做了个梦,梦里的自己又成了个小孩子,同上次一样的场景,一样的画面,连跌落下树的姿势都一样,然而那梦,却依旧没有后续。 她隐隐觉得,这梦似乎是同自己有关,却因为她没有这身体主人的记忆而显得有些多余。 那梦境真实,好似自己就快要从那梦中探知到什么,然而每每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清醒。 她独自在那琢磨许久,直到感到水已渐渐有些凉意才将其抛之脑后。 —————————————————————— 黄昏时分,夕阳的余韵映红了天边晚霞,原本平静的萝清宫外又停了一架熟悉的车辇。 凌萝才准备用膳,便见嬴政穿着一身便服踏了进来,她忙起身迎接,嬴政挥挥手,径直走到书案旁坐下。 此刻的案台上只摆了一碗热汤,还是沐雪特意为她做的,今日她被扶苏推进水池,后面又被扶苏强行拉着去了画兮夫人那里待了许久,虽后面回来泡了澡,可终归是有些寒气入体,此刻也无甚精神,只想着赶紧喝完热汤躺下睡上一觉,倒是没想到嬴政会过来。 “赵高。” 嬴政眉头微蹙,将赵高唤了过来,问道:“萝清宫的膳食都是谁负责的?” 凌萝脑袋晕晕乎乎的,听他这般问,好似明白了什么,忙道:“大王,膳食每日都是照常,只是我今日无甚胃口,便让他们又端了回去。” 她支着有些晕沉的脑袋,问道:“大王可用过膳了?” 不知是不是被那眩晕的感觉弄的有些迷糊,她感觉此刻的气氛颇有些诡异。 “大王,小奴这就去吩咐重新备膳。” 赵高察言观色,非常合时宜的说了一句,却没想到这次被嬴政出声拒绝:“不必,寡人一会便走。” 听他不会留宿,凌萝心中顿时轻松了许多。 嬴政挥了挥手,赵高便领着侍女退了出去,他视线落到凌萝身上,“听寡人说不留宿在此你很开心?” 凌萝晃了晃有些晕乎的脑袋,眼神无辜的望着他。 嬴政冷冷的别过视线,“汤要凉了。” 凌萝闻言,正准备去端,却被他快了一步。 她没看错吧?这吃羊腿不想动手,更衣宽衣都要靠别人伺候着的大佬竟然端起了汤碗? 然而下一刻她更是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只见那人将那碗汤越端越近,直至靠近她嘴边,才拿起匙子舀了一勺凑了上来。 大佬动手,盛情难却。 凌萝又怂了一回,张了口含住,只觉得此刻的自己快要被眩晕过了头。 她想清醒,奈何想着这人的身份,心头总涌起一些浮夸的念头。她好想有个相机,把这历史性的一幕拍下来留念,更想拿着它以后回去跟人炫耀一番。 正被这气氛熏得七晕八素,那人忽然问了一句:“听说你今日去了芷阳宫?” 两人的距离极近,凌萝清楚的看到他那硬朗而又无可挑剔的五官,不禁偷偷欣赏了一番。 她嗯了一声,道:“是去了一趟。” “画兮身子如何?”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提到那女子时,他面上的表情突然柔和了许多。 凌萝道:“不是很好,画兮夫人面色有些苍白,好似病了。” 看着他阴沉下来的脸色,她不禁问道:“大王,您若是担心她,怎么不去芷阳宫看看?” “她不愿见寡人。”他语气淡淡的,无意间传出一声叹息。 凌萝想起那画兮夫人有些古怪的性子,再想到上次嬴政从芷阳宫出来有些不悦的样子,这才明白过来他话中之意。 敢情这宫里人人都巴不得嬴政的宠幸,独独那画兮夫人不同,人都去了她宫里,她还将人拒之门外? 原来他刚刚这般离奇的举动就是为了向她打听画兮夫人的事?看来之前那胡美人她们说他有隐疾是假,这人只对一人上心才是真。 凌萝有些哭笑不得,可瞧着他阴沉的脸色确实又有些看不下去,便道:“画兮夫人约了我这几日去陪她练琴,大王若是信得过我,我去帮您创造机会。” 那画兮夫人同她说话阴阳怪气,这话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奈何自己仰慕的大佬遇到感情问题,真的很难袖手旁观。 嬴政一愣:“什么机会?” “让画兮夫人同意见您。” 她才说完,便见他转过头来看她,面上似有惊讶之色。 他怕是也没想到她会这般说吧?毕竟身为妃嫔帮着他去讨好另一位妃嫔,这事传出去,怕也是一个笑话。 第二十章 喧闹的场所,嘈杂的人群。 凌萝挣着有些疲惫的身子起来,却被人一瞬间掐住了下颚。 面前是个有些肥胖的女人,盯着她瞧了许久才放开,冲着身后的人道:“啧啧,这姿色一般,凭着美貌自是不行的,动手吧。“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这是哪里,也还没弄清楚她话中的含义,就被人钳住了双臂,有一人拿着一块烧红的烙铁靠了过来,一下便烫在她腰间。 她疼痛难忍,拼命挣扎,只觉得面前的一切突然不见,待脑中空虚了片刻之后,才从床上猛坐起来,额头却是虚汗涔涔。 “季良人,你梦到什么了,怎么吓了这一头的汗?” 原来是梦…… 她放空了许久,才把视线聚焦到面前的人身上,沐雪正站在一旁,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没什么,做了个噩梦。”伸手却不经意摸了一把虚汗。 沐雪忙拿着帕子过来帮她拭去额头汗迹,犹豫了半天,忽然说道:“方才芷阳宫内有人过来了,说什么只要告诉季良人她是芷阳宫里的,您便知道她的来意。” 凌萝此时已完全清醒过来,听她这话,这才想起昨日在芷阳宫内被画兮威胁的事。 难怪会做那么奇怪的梦。 她嗯了一声,道:“帮我收拾收拾,我一会儿要去趟芷阳宫。” “季良人,万万不可。”月岚正进门来,闻言忙劝道:“芷阳宫那位可是不能惹的主,您可莫要同她牵扯上什么,如今您正得大王恩宠,可莫要……” 她哪里看出来自己得到恩宠的?明明芷阳宫那位才是嬴政心尖上的人吧? “放心。”凌萝笑道:“我自有分寸。” 她倒是很想同那画兮夫人保持距离,可人家如今将她的把柄握在手里,不答应也不行啊!何况,还要帮嬴政讨好她…… 再一次跨入芷阳宫,她心中多少是有些不情愿的,循着昨日所记的路线,她这才找到了画兮夫人的住处。 那门半掩着,好似在故意等待她一般,她推门进去,里面竟也没有个婢女的身影,只有一个有些消瘦的身影在透明的屏风上浮现。 画兮夫人听到声音,也没等她走近,便好似就猜到了是她,隔着屏风笑道:“我当你多有骨气,没想到还是来了。” 嘿,这人…… 凌萝无奈耸了耸肩,顺着屏风进去,笑道:“夫人说得对,我向来贪生怕死,既然过来能够苟活在这里,我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她坐到她面前,见她面色依然不是很好,不禁道:“夫人,如今我的生死都掌控在你手中,你也用不着跟自己置气,既然身子不好,还是要好好用药。” “你管的倒是多。”画兮冷冷笑道:“有那个心思,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 得,算她多事。这女子性子冷硬,看来要帮她和嬴政化解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明明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偏偏弄的如此复杂,他是有多爱惜这女子,才会宁愿受她的气也不愿伤害她? “那夫人让我过来陪你练琴,我要如何做?” 她懒懒的坐在那,只想着快点度过这煎熬的时刻,不料画兮却是轻蔑的瞥了她一眼,道:“这宫里面的一言一行皆是规矩,你坐的这般随意,连个基本的礼数都没有,我可不想在我练琴的时候看到一个连腰都坐不直的人。” 凌萝气极,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憋着气将身子坐正了些,问道:“这样……夫人总该看着舒坦些了吧?” 这人该不是把她叫过来就为了找她麻烦吧?若说她也是因为外面的那些传言过来故意给她难堪倒是不无可能,可也没道理啊,这宫里都知道她的地位与众不同,她又怎么犯得着跟自己这个徒有虚名的季良人过不去? 她思虑了一通,最终只得出一个结论:这人可能脑子不太正常。 眼神再看过去的时候,画兮已经不在原地,却是已经起身拿了樽四脚铜盏走了过来,凌萝还未来得及反应,那铜盏却落到了她头顶。 画兮在一旁道:“今日我也无需你做什么,你且顶着这铜盏,不能让里面的茶水洒出来,等你何时能顶着它听完我一首曲子,你便可以离开了。” 凌萝:“当真?” “那是自然。” 画兮轻笑,忽地折回案前,抬手抚上面前的琴弦,手指轻挑,悦耳的声音便在屋内响起。 然而此刻,凌萝却没一点心思去听。她顶着那盏四脚铜盏,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坐在那连动都不敢动一下,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头顶。 正聚神间,忽地那琴声急转,猛地发出一阵激昂之声,凌萝一个没忍住,身子晃动了一下,那铜盏便跟着晃动了一下,若不是她手快,怕是早已一骨碌滚到了地上。 耳边的琴声戛然而止。 凌萝斜过眼去,便见画兮起身走了过来,凌萝心中猜到她想做什么,忙嘿嘿解释道:“夫人,没掉下来,你继续……” 画兮哼了一声,“铜盏确实是没掉下来,不过这里面的茶水却洒出来了。” 凌萝:“……” “夫人,这也算?” 那茶水盛的那么满,怎么就可能完全不洒出来?这不是故意为难? 下一刻,那铜盏被她拿开,再一次盛满了茶水后又被放到她头顶。 凌萝目瞪口呆:“夫人,这茶水刚刚也就洒出来那么一点,用不着重新又盛满吧?” 画兮有些苍白的脸微微扯动,看起来挺渗人,凌萝收回了眼神,只当刚刚那句话从来没说过。 这女子虽看起来柔弱,可杀伤力实在太强,想着自己现在还好好挂在脖子上的脑袋,她再一次对现实妥协。 画兮再次折返到琴案边,抚上琴弦,那曲子却是从又重新开始了一遍。 此后,凌萝又因跪的过久而打翻了那茶盏,每错一次,便又被重新盛满茶水的茶盏置于头顶,如此反复了三四次,才终于顶着那茶盏听完了一整首的曲子。 然而此刻她已腰酸难忍,看着画兮问道:“夫人,这下该结束了吧?” “你回去吧。” 画兮在那似是意犹未尽,手指在琴弦上来回摩挲,凌萝发现,这女子真的是爱琴如命,两次见她时都注意到她对那方琴有着深厚的感情,她对它的爱,甚至超过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凌萝得到准许,这才艰难的起身,才刚站定,便听她说道:“明日可莫要再让我找人去请你过来。” 她脚步一顿,她犹豫片刻,才转身问道:“夫人,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讲?” 画兮头也未抬,“既不知当不当讲,那便别讲了。” 凌萝同她周旋了许久,倒也知道她便是这种性子,脸皮厚起来愣是她泼冷水也无用。 “大王担忧您的身体,这几日一直想过来看看,要不……” 要不你就别摆架子了? 她语气一冷,“你若再多事,那我也不妨将你身份告知于他。” “别介别介!”凌萝赔笑道:“我不讲就是了,您忙着,我就先告辞了。” 第二十一章 萝清宫内,凌萝趴在床榻上,沐雪正帮她按着腰,一边揉一边抱怨道:“您说您怎么就惹上了画兮夫人?” “我也没惹她……”凌萝嘟囔一声,挥手将月岚召到床榻边,问道:“画兮夫人一直都这样冷漠吗?” 月岚给了她一个你太迟钝的表情,道:“画兮夫人是宫中唯一一位夫人,是太后认定的皇后人选,生性清冷,这是后宫人尽皆知的事。” 生性再如何清冷也不至于连秦王都给拒之门外吧? 她问:“那画兮夫人以前同大王的关系便是如此?” 月岚愣了愣,道:“那也不是,画兮夫人以前虽然清冷,可对大王总算是温柔,后面有了大公子之后不知怎地就变了。” 她说罢,左右环顾一圈,才附到凌萝耳边说道:“大家都在说,画兮夫人是因为这宫中总是陆陆续续有人进来,便同大王摆架子呢!可这寻常男子还三妻四妾的,大王往后宫之中塞几个人进来可不是很正常的事,这画兮夫人也不知较什么劲。” 凌萝虽不怎么喜欢那画兮夫人,可听她这般说,倒是有些同情起她来。若不是真心喜欢,怕是也不会去想这些事,怕只怕那画兮夫人动了真情,才会闹上这样一出。 到了晚间,嬴政的车辇又停在了萝清宫门前,他一身朝服都未脱便匆匆赶来,外间人只瞧着他是急于来萝清宫见她,可谁知他却是迫不及待的过来打听芷阳宫那边的情况。 拥有统一六国野心的男人看上去什么都不会怕,却是对那位画兮夫人没辙。 凌萝盛了碗羹汤给他,道:“大王莫急,如今画兮夫人心结未解,您还需再等等。” 嬴政端了那羹汤尝了一口,道:“她今日状态如何?” 还真是关心呢,那芷阳宫的那位也真有福气。 “虽未大好,可看着比昨日似是好了些。” 毕竟能有力气去捉弄她一番。 嬴政点头,视线落到一旁,却是忽然间沉默了下来。 凌萝以为他还在担忧此事,忙劝道:“大王放心,这女子都是水做的,只需用柔情去感化她,很快她的心结便能打开。” 她脑中一动,立马浮现出以前在许多玛丽苏小说中浮现的场景,便急着给他献计:“夫人之所以闭门不见大王,实际也是心中在乎,大王若真心想要夫人对您解开心结,也无需多做别的,只需奉上一颗真心便是。” 她想了想,在一旁找了找,将那日从宫外买的那颗未经雕饰的玛瑙玉拿出来,笑道:“这东西是我那日出宫所得,还未来得及雕刻,不如大王拿去送给夫人?” 他视线落在他手上,“一块石头而已,她若想要,我大可送她更好的。” “这可不一样!”凌萝忙道:“大王送的那些虽比这个好看,可若这个若是大王亲自雕刻,那意义可就不一样了,外面要买的玉饰怎么有自己亲自雕刻的好,我相信夫人若是看到大王诚意,必然会心软。” 嬴政不言,伸手接下。 淡然的将那东西打量了一番,忽然问道:“你买的这个原本是要送给谁?” 凌萝:“……” 他怎么就那么会抓重点? 凌萝心想,总不好告诉他这东西本来是要送给他的吧?尤其是在刚刚同他说了那番话之后,便讪笑道:“这个我也是看着新奇,便买回来打算自己无事的时候雕刻着玩,若是它能帮助大王达成所愿,我自然乐意奉上。” 这理由,完美! 嬴政似是信了,伸手接过,随即塞入腰间。 凌萝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心中只道他是在琢磨着如何去讨好那画兮夫人,心中感叹那人真心好福气,可感叹的同时,心头又觉得不甚通畅,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此后的一连几天,她都每日按时去了芷阳宫,一开始那画兮只是让她在一旁听,后面不知是不是觉得无趣,竟要教她弹琴。 凌萝何许人,二十一世纪专业敲键盘的工科生,让她学这种东西岂不是要命? 好在这画兮夫人虽然古怪,可却是铁了心的要教她练琴,一连几日,从指法到音律,每一个都是地狱般的训练,几天下来,一开始菜鸟的她竟然也能拨弄几段音律。 “果真天资愚笨。”画兮在一旁看了许久,终是忍不住感叹。 这就过分了…… 凌萝:“夫人,我早就同你说过,我不会琴,你这些日子你却偏偏要教我,到底为何?” 画兮斜了她一眼,哼道:“你会的那些东西,在这里可上不得台面。” 凌萝:“……” 她自认说不过这人,只得暗自耸了耸肩,才拨弄了几下琴弦,便忽听门吱吖一声开了,不一会便有个小身影飞快的窜了过来。 扶苏红着一张小脸站在画兮身侧,奶声奶气道:“母妃,苏儿来看你了。” 有这样可爱的儿子,若是旁人,早放在心尖上疼爱,可这画兮却是古怪的紧,扶苏站在她身侧半天,只冷冷的扫了他一眼,问道:“今日功课可做完了?” 扶苏的小脸上瞬间染上失落的神色。 “太傅被父王唤过去了,母妃,苏儿没有偷懒!” 他急着保证,可见平日里画兮对他功课的要求极其严格,这样一个才几岁的小孩子,本也是调皮的年纪,却连偶尔的一次玩耍也要担心会不会被母亲责备。 “既如此你便去找子茹,来我这作甚?” 扶苏泪眼汪汪的看着她:“可是苏儿想来此看看母妃。” 他声音都变了个调,好似画兮若再不愿看他便能立马哭出来一般。 凌萝在一旁看的心急,只好默默的看了画兮一眼,想着要不要开口打破一下这尴尬的境地,却听画兮冷言说道:“我好端端的在这,又不是死了,有什么可看的!” 扶苏终于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画兮却一点都不为所动,心肠冷硬的好似石头一般,见他痛哭不仅没安慰,反倒不耐烦的推开他:“别在此烦我,还不快些出去?” 扶苏抹了一把泪,默不作声的跑了出去。 凌萝被这场景看的实在揪心,忍了许久,才终于开口道:“夫人,扶苏他还只是个孩童,您又是他母妃,他想来看你也实属正常,何必……” “怎么?”画兮冷着脸打断她:“琴练不好,这等子闲事倒是管的多。” 凌萝:“……” 画兮懒懒说道:“你回去罢,这几日也别来了。” 凌萝闻言,知她完全不将自己所言放在心上,只暗叹这女子性情古怪,便也不打算在此逗留,起身道了个别,便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她心中只道这画兮没有个为人母的样子,放着自己的儿子不管,一天天的就知道弹那破琴,弄得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对旁人说话冷硬也就罢了,扶苏可是她亲生儿子,怎地也没有一丝疼爱的意思。 等绕出了院子,远远的便瞧见一个小小的背影坐在正门的台阶上,她心中也猜到是谁,便也跟过去坐到一旁。 扶苏正拿着衣袖抹泪,见她过来,不禁扭头问道:“你过来做什么?” 凌萝笑笑,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给他。 扶苏一把夺了过去,撇过头去擦了一把泪。 凌萝正扭过头,却见他突然气呼呼的转过来,“不许你看!” “好好好,我不看。” 凌萝笑了一声,转过了视线。 须臾之间,他才转过了头来,虽然眼泪擦干了,可一双眼却红的跟兔子一样,看着确实让人心疼。 扶苏道:“你为什么会在母妃房里?” 凌萝想着他方才才经历了一场不愉快的事,此刻心情定然糟糕,便耐心同他说道:“你母妃刚刚一心教我练琴,你突然过去,所以她才说了那些话。” 她本想着用这个说辞来安慰安慰他,却不料他听后脸色一沉,嘴角一瘪,似是又要哭出来。 凌萝慌了,也不知那话说的哪里不对,正要想法补救,却听他说道:“你骗人,母妃才不是因为这个。” 如此不留情面的拆穿,倒是让凌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边,扶苏继续委屈:“母妃一直就不愿见苏儿。” 凌萝一愣,被他这话直戳心窝。 她真的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这孩子虽年幼,明知道自己母妃不怎么喜欢他,却还笑嘻嘻的跑过去,虽然每次都是一样的结果,却依旧乐此不疲。 若果说她之前只是觉得画兮性格古怪,那此下她便是极其的鄙视她。 凌萝:“既然你母妃不愿见你,那为何不去找你父王?” “父王?” 扶苏重复一句,复地猛摇了几下头。 凌萝忽然想起嬴政平日里那喜怒不辩的模样,大致也猜到了些什么,她问:“你不喜欢你父王?” 扶苏又猛地摇头,转头看她:“不是,苏儿很敬佩父王。” 凌萝讪笑:“真的吗?” 扶苏点头,斩钉截铁道:“父王是苏儿最崇敬的人!” 看来这不仅是儿子,还是个小迷弟呢~ 凌萝觉得有趣,挨近了些,笑问:“如何个敬佩法?” 扶苏:“太傅说过,父王从小跟着祖母在异国长大,像苏儿这么大的时候就能熟读古典,才十三岁就登基称帝,如今秦国太平,都是父王的功劳。” 这一套模板一样的话虽是不假,可从他口中说出,倒是有趣的紧。 他说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盯着她道:“你……你今天看到的事,可不许告诉父王!” 凌萝:“放心,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不会告诉你父王的。” 这般发过誓,扶苏才放下心,转过头将下巴垫在膝盖上,眼睛望着前方也不知在想什么,沉默片刻后,咕嘟一声打破了安静的气氛。 凌萝支着头看他,问道:“饿了?” 扶苏红着脸点头。 凌萝想着他一个人坐在这里也没个人管,便道:“那我带你去吃好东西。” 第二十二章 “你要带我去哪?”扶苏跟在她后边,仰着头问道。 凌萝轻笑,拉着他进了殿门,月岚正和沐雪在院中嬉闹,见她回来,便迎了上来,却在看到她身后的扶苏时吓得赶忙行礼。 凌萝:“月岚,沐雪,抄家伙。“ 两人听罢,互看了一眼,表情苦闷:“季良人,你又要在院子里烧肉?” 凌萝轻咳了一声,纠正道:“什么烧肉,那叫烧烤。” 两人叹了一声,只得顺了她的意。 扶苏好奇的凑在一边看的正欢,待凌萝将烤好的肉递到他面前时,他好奇的打量了一番,问道:“这个能吃吗?” 他好似从未见过的模样让凌萝忍俊不禁,她随手拿了一串烤好的肉串咬了一口,笑道:“自然能吃,而且味道不错,喏,尝尝?” 扶苏犹豫着接过,将其打量了一番,这才试探的放到嘴边小小的咬了一口。 “怎么样?”凌萝凑过去问了一声。 扶苏点头,似是终于尝到了味道,一时也不再顾忌面子,拿着好几串在一旁默默品尝。这般真切的表现,倒是比平常故意拿着架子的模样讨喜许多。 凌萝笑:“慢点,没人跟你抢。” “平日里母妃都不让苏儿吃这么多的肉。” 扶苏嘴中还未嚼完,说的话虽然有些含糊,但还是被凌萝听得清楚。 她道:“那你母妃让你吃什么?” “粟饼,羹汤,肉虽然也有,但不会让苏儿吃这么多。” 难怪他吃一顿肉都这么开心,原来是平时吃的本就少。 那画兮也太苛刻了,自己面色苍白病恹恹的,怎地还不让自己儿子吃好? 她叹:“那今天我给你保守秘密,让你多吃点。以后你想吃,还可以过来。” ”真的吗?“扶苏看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哼,不行,你是抢走父王的坏女人,苏儿不能经常跟你来往,我吃了这次就不来了!” 凌萝嘴角一抽。 “你这就不对了,怎么吃了我的东西还总骂我坏女人呢?”凌萝哄他道:“你看,其实我并没有抢你父王啊,我对你父王只有崇敬之情,不会跟你母妃抢的。” “真的吗?”扶苏瞪着圆圆的眼睛看她,“你也很崇拜父王吗?” 凌萝笑道:“那当然,你父王的事迹,你的太傅就跟你说了一点点,我还有更多知道的,要不要听?” 扶苏狂点头。 于是,一个迷弟一个迷妹,虽然差了二十多岁的年纪,竟在一起和谐的讨论着同一个仰慕的大佬,几个丫鬟围在一旁,支着头看戏。 本也是不错的光景,却不料被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 “哎哟,季良人您这是做什么,小奴从外边进来,还以为是哪里不小心点着了。” 是赵高的声音。 原本还围着说笑的几人瞬间一个激灵,十分默契的站起身来,待看到外面进来一个玄色长袍的男子时,纷纷行礼。 扶苏原本手中还拿着肉串,这下干脆直接撇到了一边,擦了擦嘴角,唤到:“父王。” 她带着大佬的宝贝儿子在自己宫里开小灶,还被抓了个现行,这情景……简直尴尬极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消停了好几日没来的人今天突然这么早便来查岗。 眼角偷偷的往他脸上看去,他倒是也没什么不一样的表情,只是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跨着大步走了过来。 他眼睛在摆放的那一堆物什上流转,回头再看扶苏亮晶晶的眼睛,问道:“苏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父王……” 扶苏似是有些慌张,眼睛在凌萝身上转了片刻,做了个非常不道义的决定。 “是她,是她带苏儿过来的!” 看着他小手指着自己,凌萝苦笑不得。刚刚一起讨论大佬的时候多么愉快,明明统一了战线,这说甩锅就甩锅的行为也是很塑料了。 她讪笑道:“大王,的确是我带大公子过来的。” 嬴政点头,冲身后人说道:“赵高,你将大公子送回芷阳宫。” “父王!” 扶苏闻言,小小的身子窜到他面前:“父王不去看看母妃么?” 这孩子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不其然,嬴政的脸色阴沉了些,道:“苏儿,你先回去,父王往后会去芷阳宫看你母妃。” “可是母妃最近很不开心,父王,你现在能跟苏儿一起去看母妃吗?” 嬴政视线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扶苏吓得立马瑟缩了身子,嘴角一瘪,乖乖的跟着赵高出了院子。 待院中的几个丫鬟也被他下令退下,这偌大的院中一时显得孤寂无比。 他在火堆旁席地而坐,看着凌萝此刻还站在一旁,便将她唤到身侧。 凌萝乖乖过去,想着自己也算头一回在他面前展示厨艺,便也来了精神,一连烤了好几串羊肉给他。 他倒是也不拘束,随手便接下了。 “怎么样,味道如何?” 凌萝看着他细细品尝的样子,不禁期待的问了一句,待看到他轻轻点头时,心头升起朵朵彩云。她想,若是哪日真回了现代,她是不是也能开个烧烤店,广告语她都想好了:秦王吃了也点赞的烧烤! 然而一旁的嬴政却不知道她因他那句话飘了,只问:“方才你同扶苏说了些什么?” 啊? 凌萝瞬间回神,她道:“也没说什么,就说了些大王的光荣事迹。” 嬴政:“光荣事迹?” “额……”凌萝想了想,道:“扶苏对大王崇敬不已,跟我说了好些大王从前的事,我便跟着一块听了听。” 她迟疑片刻,问道:“大王为何急着送他回去?” 嬴政:“这里同芷阳宫不一样,他也不该在此多逗留。” 她也不是故意将扶苏带过来,只是觉得他小小年纪就不被自己母妃喜欢,实在看他孤寂才带他过来,没想却被这人看见送了回去,那话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在提醒她自己和画兮夫人的不同。虽是事实,不知为何,凌萝听的却颇有些不是滋味。 这般想着,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她挥去脑中思绪,随意问道:“大王那玉雕刻的如何了?” 嬴政转头,炽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半晌才道:“快了。” 先前他每每过来都是在询问画兮的情况,可这段时间自打给了他那块玛瑙玉之后他便有好些时日未过来,如今这东西快雕刻好,他过来必然又是与画兮夫人有关。 凌萝问:“大王可是在担忧不知如何给画兮夫人?” 嬴政没回答,一向寡言少语的他怕是也说不出来为了这种事情来找她,凌萝只能自己去猜,自己出的馊主意,得对他负责啊! “那就浪漫一点,找个特殊的地方,大王再让人将画兮夫人带过去,等她不经意间将那东西送给她,我相信她看到了必然感动不已。” 虽然套路老套了些,可也是个最常用的方法,就是不知那画兮夫人吃不吃这一套。 嬴政看她,忽然起身,朝着她伸出一只手。 第二十三章 她一时有些懵,不知该怎么反应的时候,那人却拉住她的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之后便放开了她。 只短短的手心相触,她只觉得那温度烫的手心发麻。 凌萝慌乱道:“大王可是要回去了?” 嬴政却摇头,道:“有一处地方,寡人不知是不是如你所说的地方‘浪漫’,你随我去看看。” 原来是去看场地。 她默不作声的随着他出了院子,他也没唤赵高备上车辇,却是只带着她沿着一条不常走的小路穿到了一僻静之地,此刻已近黄昏,来这种地方莫不是看风景? “过来。” 他突然停住,转身又朝着她伸出手来。 凌萝愣了片刻,才知道他这是要她主动去拉住他,她顺着手往上看,见着他勾起嘴角看着自己,一时没禁住诱惑将手伸了过去。 “拉好了,可莫要再掉进水里。”大佬倒也没闲着,适时揶揄一句。 凌萝瞧着那条在水上铺出的石子路,不禁讪笑了一声。 她自然听得出他这是在调侃她上次落水之事,说的那般轻松,动作如此自然,好像在意这举动的只有她自己。他的手很暖,透过两人相触的掌心传来,气氛虽然怪异,可看他却没有丝毫异样的表情,凌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反应过度。 等她再将视线转向面前时,嬴政已拉着她来到一睹被藤蔓铺满的墙面前,此刻也放开了手。 凌萝瞧着面前满满的藤蔓,实在不知他特意带她过来的用意,思虑片刻后便问:“大王说的地方便是这里?” 这地方都是藤蔓,虽然特别,却也谈不长浪漫。 嬴政饶有兴致的看着她,道:“进去吧。” 进去?进哪里? 凌萝视线在面前的藤蔓墙和他之间流转几回,有些为难道:“大王,这怕是进不去吧?” “蠢。” 嬴政在一旁,无情的对她的智商做了个总结。 还未等凌萝开口,他便站到她身侧,伸手在面前的藤蔓里找了找,也不知是动了哪一处,面前那堵墙竟然开了一道约一人身高的拱形门,而那原本覆在上面的藤蔓此时也只是挡在了前面,像是绿色的珠帘一般,恰好挡住了里面风景。 这就冤枉了,他又不说,她哪里知道里面有机关? 凌萝喃喃自语了几句,伸手撩开面前藤蔓,才跨进那拱门,却被里面的场景惊呆。 面前是一片茂密的桃林,枝叶被修剪的整齐,许是天气到了,上边都结了满满的果实,那粉色的桃果隐匿在绿叶之中,远远看去倒是十分养眼。 “大王,这……”她惊讶的看了嬴政一眼,问道:“这桃林为何要用机关隐蔽起来?” 在宫里种桃子不就是为了吃,搞个机关锁住,岂不是多此一举? 嬴政视线放空在面前的桃林中,沉思之后才道:“既是隐蔽起来,自然有隐蔽它的道理。” 听他这语气,这地方做的如此隐蔽,怕是为了只给在乎的人看吧? 凌萝:“这地方倒是特别,可惜过了季节,若是阳春三月里,这里便是一片桃花林,若有风过,就是一阵桃花雨,那时大王若带画兮夫人来这里,她应是十分欢喜。” 见嬴政蹙眉,她忙道:“不过也不要紧,这地方特殊,若是在树间挂着宫灯,也很浪漫。” 话音才落,面前那位大佬却自顾自的朝着桃树下走去。凌萝屁颠屁颠跟了过去,看着树上诱人的美味,一时味蕾也被打开,她没出息问:“大王,既然都来了,可否容许我摘些桃子回去?” 这倒也不能怪她,这时代连个炒菜都没有,每天吃的东西就很少能不重样,水果也没几样,如今看到这一片的桃子,想不犯馋都难。 “你倒是不亏待自己。”嬴政道:“既然寡人带你过来,这些就当是给你的赏赐,你可尽管去摘,只是……就怕你带不走。” “多谢大王。” 凌萝向来给了台阶就下,如今得到准许,眼睛都快笑的眯开,也没顾着什么形象,找了个最佳位置伸手便够到了两个水灵灵的桃子摘了下来。 “大王,给你。” 她献殷勤般的将两个桃子递给他,却见他一双星目中尽是惊讶之色,凌萝讪笑着准备收回手,没想他却快速的接下,凌萝瞬间笑得像个傻子。 嬴政转头看了眼天边,道:“天色将晚,这桃林中可没有宫灯,你若是真想摘,可莫要耽误好时辰。” 卧槽,怎么不早说! 凌萝看着树上的桃子,只恨自己没他个三头六臂,于是看着周围桃树,心中只纠结了片刻,便做了个有损形象的决定。 “你做什么?” 看着她将裙摆都扎到一起,撸起衣袖往树上去爬的样子,嬴政不禁额角一抽。 凌萝此刻已顺着树干爬到了一最佳处,听到他问,便回道:“在领大王的赏赐。” 她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着树下仰着头看她的人,晚霞将他的脸衬的微红,没有以往的冷淡,暖的有些遥不可及。 她忽然觉得,这段时间的经历是有多不可思议,才让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画面真切的出现在现实里。 “大王……”她突然开口:“画兮夫人可知道这个地方?” 嬴政看着她,似是有些恍惚道:“不知。” 看来这地方目前还是个十分隐蔽之处,毕竟现下连个宫灯都没有,那她可是第一个来这里的人呢! “天要黑了。”正恍惚间,嬴政突然说了一句。 “啊?” 凌萝从呆愣中回神,发现天边已有黯淡之色,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只顾着欣赏他这少有的表情,竟忘了来此的目的。 她拍了拍有些眩晕的大脑,终于扶着树干站起身,这才伸手去够前方一片看着十分可口的桃子,可这手才伸出去,她却愣了。 这场景怎么如此熟悉? 她突然想起之前做的那个梦,梦里的她以一个小女孩的身份好像也是在桃林里摘桃子,而且还不止一次。她觉得脑中突然有什么片段闪过,还未去理清,就听树下的人道:“别动。” “啊?” 凌萝看了他一眼,再回头的时候,却见前方树枝上不知何时出现一条细蛇,她惊呼一声,正要往后退,却不知踩到了什么,只觉得脚下一滑,整个人便迅速掉了下去。 扑通一声着地,虽然没有旁人,可她感觉周围都是尴尬的声音。 “让你别动,乱动什么?” 嬴政快步走来,将她从地上拎起身,看到她脸上悲惨的表情时不禁眉头一皱,正要去拉她,却听凌萝摆手叫道:“别动别动,大王……我……我脚扭了。” “蠢!” 嬴政再次对她的智商做了总结。 凌萝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脚疼的五官都要皱到一起。 不出片刻,一双手将她双手拉开,她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他抱起,凌萝惊呼一声,倒也忘记了疼痛。 看他迈着步子往桃林外走去,凌萝忙道:“大王,我的赏赐还没拿……” 她被迫靠在他胸膛,听着他气息微乱的说道:“下次学聪明点。” 看来这桃子是吃不成了。 凌萝忍不住嘟囔道:“明明天都晚了才带我过来……” “什么?”大佬听到,当即质问。 凌萝缩了缩脖子,“没……没什么……” 她怎么敢跟大佬讨价还价,罢了罢了,就当她没有口福好了。 ※※※※※※※※※※※※※※※※※※※※ 文章整个修改了一遍,现在开始正常更新, 第二十四章 天色已黯,漫长的宫道上来来往往是过来点宫灯的宫女,见着一向威严冷冽的秦王一身玄色长袍,怀中抱着一青衣女子,那女子“娇羞”的把脸藏在他怀中,行礼之余,个个也忍不住惊讶的侧目去看。 凌萝从来没觉得一段路可以这么长,长的让她恨不得一头扎进地里。 她将头埋着,就怕被人认出,却没想到他们这前脚才离开,后面的宫人早已偷偷开始议论,至于说了什么她自是听不见,却也猜得到这事怕是瞒不过几天。 萝清宫门前,车辇还在,赵高等候在门前,见到人影便立马迎了上来。 嬴政忽然驻步吩咐道:“赵高,让人去弄些药酒来。” 赵高一面答应着,一面又忍不住掩着嘴笑了一声,虽不明显,却让凌萝听的个正着,她只余光瞧着便觉得他肯定是想多了,然而这还不是最恐怖的,等嬴政抱着她到了寝宫,沐雪月岚等人都瞧见了这“盛况”,一个个笑的如同刚盛开的花朵。 她就扭了个脚,至于吗? 身子好不容易沾上了床褥,凌萝这才呼了一口气,她看着嬴政面不红气不喘的坐在榻边,惊道:“大王,您不累?” 这体力真可以…… 大佬白了她一眼,“不过几步路而已。” 几步路?她刚刚一路都数着过来的,少说也有百来步吧,他竟说的这般轻松。 “寡人平日里练剑。”他又补了一句。 凌萝哦了一声,明白过来他这是□□裸的炫耀,她撇撇嘴,轻道:“既如此,那大王为何来这里每次都坐着车辇?” 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那人一愣,正想装作没说过那话,那人却笑了一声,“车辇快。” 凌萝:“???” 车辇快?这话怎么越听越觉得暧昧?要不是知道他心中的白月光是谁她差点就信了。 “大王,药酒来了。”正沉默间,赵高拿着瓶药酒匆匆进门,见着塌边情境,不由问道:“大王,可要传御医?” “不必,你出去吧。” 嬴政沉声道了一句,这才将那瓷瓶盖子揭开,伸手去脱她长袜。 “大王,我自己来。” 凌萝赶忙道,自己老老实实的将袜子脱了,看到右脚已有红肿的趋势,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刚刚那一下可是摔得够狠的。 嬴政冷着脸将她手挥开,毫不客气的倒了药酒抹在她伤处,他低着头轻轻替她揉按,那一处便瞬间升起灼烧感。 凌萝没开口拒绝,心中也很明白就算此刻说不要,这位大佬也坚决不会由她去,于是便干脆放宽了心,享受着这位大佬的“伺候”。 “刚抹的药酒,今晚就莫要碰水了。” 凌萝在一旁听着连连点头,默默打量了他一眼,心头不知怎地竟涌上一股甜意。她震惊,忍不住晃着脑袋赶走那可怕的想法。 “摇头晃脑的乱动什么?” 嬴政在一旁见了,冷声问了一句,凌萝抬眼看他,只觉得此刻的这人怎么看怎么顺眼,不同于之前那般敬佩时的感觉,单纯的是出于对男子的欣赏…… “没……没什么。”凌萝有些慌张道:“大王,我……我脚上有伤不方便,我……我先歇下了……” 她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一般,只想安安静静的找个角落安置自己,好让谁也看不见。 感觉到那人起身,似是踏着步子离开,她才宽了心,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又难免胡思乱想起来。 他会去哪?是回凌霄殿看书卷?还是去芷阳宫碰运气? 想着自己今日还同他一本正经的讨论该怎么制造机会讨画兮夫人欢心,她真觉得有些打脸,心道怎么去了趟桃林就让人如此心神恍惚? 这般胡思乱想了一通之后,突然感觉门好像又开了,赵高放低了声音道:“大王,要不小奴让人给您备上一壶热茶来?” 他……又回来了? 凌萝还在背过身装睡,看不到究竟发生了何事,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的敲打在胸口,侵蚀着她的理智。 那人没靠近床榻,似乎只在桌案边看书,凌萝瞧着那边的灯光透着纱帐照在床边,瞧着瞧着便也逐渐睡下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的从睡意中醒来,才翻了个身,忽地感觉到自己身边有一股温热的气息喷到她脸上,她猛地睁开眼,却见床边睡着一人。 他眉头舒展,双眼紧闭,呼吸声很轻,一张俊朗的睡颜再没有平时的冷漠之色,凌萝脑子一抽,心想:这算是……和他睡了? 此刻这人睡得正沉,好似也是累极了一般,睡前竟是连宫灯都不曾让人灭掉。看他完全没有苏醒之势,凌萝忽然想起先前那韩枫送她的探心仪,一时竟也有些心动。 她蹑手蹑脚的下了床,从床底的箱子中翻出那物,再又蹑手蹑脚的回到塌上,将盒子打开后拿了出了其中一个夹子,伸手去寻他的手指,眼看就要触到,那人却猛地睁开眼,方才毫无防备的样子瞬间消失殆尽,凌萝被吓了一激灵,慌手慌脚的将那东西合上。 嬴政坐起身,看她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冷声问道:“方才你想做什么?” “我……”凌萝小心翼翼的用衣裳将那物遮蔽起来,眼睛在周围打量了一圈,突然灵机一动,忙道:“我刚刚醒来,瞧着大王都不曾盖被子,这晚间寒气重,便想着替大王盖上。” 她怎么知道他前一刻还睡得好好的,下一刻说醒就醒? 嬴政打量了她一眼,视线落在她裙摆上片刻,又伸了手过来。 凌萝一慌,以为他瞧出了什么,默默的将那东西推到一边藏好,却见他只是板着脸将她的脚拉了过去打量了一番,冷声道:“脚上还带着伤,大晚上的瞎折腾什么?” 冷厉之中带着责备,却又难掩关心。凌萝只听到扑通一声,她的心脏又猛烈的跳动了一下。 她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母胎单身狗未免也太怂了,要说这秦王也就是长得帅了点,又突然用莫名其妙的态度“诱惑”了她罢了,她至于心跳加速?至于慌慌张张? 太怂了!怂的她自己都想揍自己一顿。 “躺好。” 这厢那害她惊慌的大佬完全没有顾及他此刻的做法是在诱人犯罪,强硬的将她按回床榻上,侧着身盯着她道:“你再胡乱折腾,寡人可就将你绑上了。” 绑……绑……绑上? 凌萝瞪大了眼,心道这大佬刚刚是不是无意间开了个车? 然而她这般直挺挺的躺着,旁白又是他侧着看过来的视线,这怎么还睡得着? 凌萝讪笑:“大王,咱……能不能把灯灭了?” 嬴政:“怎么?你觉得不自在?” 何止是不自在,简直是煎熬啊!这人不是说好的心中只有画兮夫人,那还留在萝清宫留宿是几个意思? 虽然就单纯的睡个觉,可他同别人同床共枕那画兮夫人还是会在意的吧?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提醒他:“大王,您若真想画兮夫人解开心结,还是莫要在其他宫里留宿,毕竟……” 大佬看向她,没说话,忽地起身,将室内的灯一一灭了。 室内忽然黑暗了下来,凌萝只觉得那人又回了塌上,身旁也暖暖的,她暗地里将刚刚拿上来的小盒子藏好,心中放松的同时,身上突然多出来一只手臂,正横在她小腹上,将她整个人都压住。 她整个人崩住,不敢轻易妄动,却见他好似也没想做什么,只是单纯的不让她挪动身子,半晌之后又传来那人均匀的呼吸声,她这才放松了警惕。 等天色大亮的时候,她在室内一阵微小的动静中转醒,她揉了揉眼睛,感受到身侧的人似乎也不在了,便唤了一声沐雪。 “季良人你醒了?”沐雪过来,眼角都是笑意。 “你为何如此开心?” 凌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大早上的难不成是捡到钱了? 沐雪:“季良人,莫说是沐雪了,月岚和月青她们也都为季良人觉得欢喜。” “对呀!” 月岚也跟着凑了过来,笑道:“季良人,你快过来瞧瞧。” “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她伸着懒腰起床,迈着别扭的步子被月岚拉到了桌案旁,却见着月青正在一很大的木箱子旁边数着什么,她凑过去一看,眼睛不由得亮了。 那箱中装着满满的桃子,青粉的颜色看上去鲜艳欲滴,一看便是才摘下来不久,很显然,这必然是来自昨日那桃林之中。 “季良人,这是今早赵侍人偷偷让人送过来的,说是大王赏赐给您的,虽然只是些吃的,可足见大王对您是多么的上心。” 上什么心,那可是她用行动争取来的啊! 月岚兴奋的说完,几个丫头纷纷笑着点头,那高兴的神态,倒是丝毫不比先前送来珠宝首饰的时候的兴奋神态差。 凌萝虽也不是头一回收到他送来的东西,可这一次看到那一箱的桃子,却是真的有些欢喜。可欢喜的同时她又觉得忧虑,心中也愈发的猜不透那人的心思。 第二十五章 咸阳城的卫府守卫森严,高大的院墙上方砌了一整排暗红陶瓷瓦,瓦片下端排了整整齐齐一排的云纹瓦当,将整座宅院显得无比气派。 卫春秋光是一个宅子便占了咸阳城很大的一块地方,不愧是咸阳城最富有的商人。 她同沐雪只在远处查探了一番,便立马有家丁过来。 那人生的浓眉大眼,看上去确实有几番凶狠之意,将两人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何人,在这做什么?” 敢情他卫春秋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家中家丁都是这样保镖样的架势,平时真不会吓着街坊邻里? 凌萝心中暗叹一番,才道:“我是来寻你们家大小姐的,还烦请进去通告一声。” 那人打量了她许久,忽然眉头一皱,浓黑的眉毛瞬间连成一条浓密的黑线,本就有些黑的脸色配上这样一副样子,倒活像是个煞星。 “我们大小姐岂是你想见便能见的?速速离开!” 她瞬间有喷血的冲动,又低头将自己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本只是为了低调行事,便穿的素了一些,难不成这人是瞧不起她?想来她在宫中见秦始皇都没这么费劲,这出来了见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倒是受了不少白眼。 谁让身负重任,便也只能忍了,“我同你们家大小姐是相识的,我叫阿萝,她是认识我的!” 那人瞬间没了耐心,不屑道:“你这女子好生难缠,我家大小姐平日里结识的那都是富贵之人,你赶紧走,晚了我可就不客气了!” 果然是狗眼看人低! 她心中气闷,奈何身在别人地盘也只能忍,只想着要不先去市集买套稍微贵气的衣服再来一试。 “凌萝,咱们非得去那什么卫府吗?” 沐雪也憋了一肚子气,等终于离了那地方才忍不住问了出来。 凌萝忍不住调笑道:“当然,不然带你出来壮胆吗?你看你平时跟月岚较劲倒是蛮厉害,方才竟是连个声都不敢吱。” 沐雪脸上一红,有些结巴道:“那是……刚……刚那人是在太凶了些,我看着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凌萝噗嗤一声,转身不言。 沐雪忙匆匆跟上来,道:“那我们现在要去做什么?” “买东西喽。”凌萝叹道:“你没看刚刚那人一直打量咱们的穿着,八成把咱们两个当成上门索要钱财的骗子,这才死活不让咱们进去。” “太无礼了!”沐雪气道:“要知道你可是大……” 凌萝赶忙上去捂住她的嘴,小声道:“祖宗,咱们这可是在外面,你说话可别太张扬!” 她低下头,有些懊恼。 再转身时,凌萝眼尖的发现对面走来两人,为首的那人正是卫灵! 此刻她着了一身青翠长裙,迈着欢快的步子,只是身后那人却抱了许多东西,俨然一副被压迫的样子。 真是来的刚巧! 凌萝心下一喜,故意朝着她过来的方向走去,眼睛却在四周乱瞟。果然“很巧”的同她撞了个正着。 “呀!” 卫灵惊呼一声,怒道:“你怎么走路的,也不看看……诶?阿萝?” 凌萝转头,故作惊讶:“卫灵姑娘?” “真是你啊!”卫灵兴奋道,“我还想去哪找你呢,看你神色匆匆,这是要去哪?” 凌萝有些尴尬道:“其实刚刚我是想去寻你来的,只是你们家家丁不让我进去。” “什么?”卫灵一惊,反应过来后一张精致的脸瞬间染上了怒气:“真是岂有此理!竟然拦着你,他们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凌萝摇头。 “回头我定要教训他们!” 她愤愤道,拉着她就要往方才来的方向走,笑道:“走,你跟我一起回去就没人敢拦着你了!” 凌萝任由她拉着,走了几步,却听到后面传来一个略显疲累的声音:“大……大小姐,您等等在下。” 卫灵步子一顿,放开拉着她的手,辗转几步到那人面前,气呼呼的在他抱着的一大堆东西上狠狠推了一下,那些东西便纷纷滑落到地上,发出阵阵响声。 “这点事情都做不好,你还想帮我爹?” 那人有些慌张,赶忙弯下腰捡地上的东西。 凌萝这也不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位大小姐的脾气,倒也没那么震惊,只是有些同情起那被她凶了一顿的男子。 那人看样子也就三十岁左右,相貌端正,一身书生打扮,看着倒是不像她府中的下人,竟不知怎么就被她使唤上了。 地上那些散落的用长木板卷起的布匹,目测有十多卷,说不沉也是假。这么多东西他一个人拿,虽然是男子,可那人看着也不像是平日强身健体之人,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怕是跟几箩筐砖头差不多。 凌萝道:“卫灵姑娘,你也别怪他了,那些东西堆放在一块确实有些不方便,他拿着吃力了些也是正常。” 那人听罢,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面露感激。 卫灵脸色立马拉了下来,似乎是想到什么特别生气的事,将她迅速拉到一边,道:“阿萝,你干嘛护着他?难不成你认识他?” 凌萝摇头,道:“我不是护着他,只是那东西任谁拿都有点费劲,我只是实话实说。” 她打量了她身后的那人一眼,问道:“那是谁,怎么你如此厌恶他?” “我爹新收的门客,叫什么来着?”她想了想没想到,转身冲身后那人吼道:“喂,你叫什么来着?” 那男子听罢忙应道:“回小姐,在下李斯。” “李……李……李斯?”凌萝惊讶。 卫灵:“怎么,你真认识?” 这可是未来大秦帝国的丞相大人,竟被她这个小丫头片子呼来喝去? “不认识。”她道,“不过虽是如此,人家好歹是一个男子,你要是将他惹怒了,他对你不利怎么办?” 李斯以后辅佐的可是秦始皇,权力地位都不容小觑,这丫头今日如此对他,怕是要为以后埋下恶果。 “你看他那样能对我怎么样?”卫灵不屑道:“我实在不喜欢他那副样子,偏偏我爹喜欢,看了他那个那个破竹子之后竟还开心的很,这才将他留在了府里,还要他时刻跟着我。” 卫灵倒也是个性情中人,说话如此随性,竟将那等风雅之物用“破竹子”来形容,不知这话若是被李斯听到,会不会当场气得晕掉? 她忍不住摇头暗自暗叹,复又问道:“卫灵姑娘,你说的那破竹子,上面是不是还写了东西?” “诶,你怎么知道?”卫灵好奇:“难道你也见过?” 凌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卫灵姑娘,你不是说你爹坐下有许多门客?那东西你在府中应该经常见到才是。” 她撇撇嘴,道:“我爹从来不让我进他那个什么阁,每次他将他那些门客齐集到一起时便让人带我出来玩,从我很小的时候就这样,他向来不管我,却从来不让人教我认字,哼,不教也罢,那些东西太复杂,我也懒得去看!” 难怪卫灵做事莽撞,像个脱了僵的野马似的,原来是这卫春秋从来不管她,也难怪她会这般脾性了。 凌萝讪笑一声,正要开口,两人却已经到了卫府门前,那家丁见到卫灵,赶忙上前笑脸相迎,“大小姐,您回来了?” 还是方才拦住她的那人,只是他此时却换上了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与刚刚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眼睛看到她,瞬间愣住,“这……大小姐……” 卫灵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指着那人骂道:“你看清楚了,阿萝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以后对她客气些!” 那人憋了一口气,或许是不久前才被他看不起的人一跃成了卫家大小姐的座上宾,难以接受这反转,只愣愣的点点头,笑着附和。 卫灵本想再说他几句,被她拉着衣袖小声提醒,便也只好作罢,回头看李斯,抱着一大堆东西缓慢跟过来,脸色一变,冷哼一声拉着凌萝进了府里。 凌萝回头正要唤沐雪,却见她走到了李斯身旁,伸手去帮他。 外间的卫府大门已经算是豪华,可里面的卫府简直可以堪称宫殿,她在宫中待了许久,也见过不少气派装饰,这卫府比起宫中却是丝毫不差。入门便是一个极大的庭院,中间一颗粗大的书将庭院笼罩,卫灵拉着她绕过那颗树,几步便来到另一个圆拱形木门,她道:“那棵树有许多年了,我爹说放在那能镇宅,可是我小时候总不小心撞到上面,我爹这才在周围砌了一层防护。” 所谓越有钱的人越信风水,这倒也不假。 卫灵带着她进了里院,同刚刚在外边的一览无遗不同,里院则是在两侧架起了回廊,上面悬挂着一排排精致的铜灯,卫灵拉着她从右边的回廊上去,这才将周围的景致看得通透。 “阿萝,好不好看?”卫灵指着不远处一个荷塘,兴奋的拉着凌萝过去看。 如今这个季节,这足有一间宽敞房屋大的池塘中翠绿一片,虽未见到盛开的芙蓉,却也另有一番风味。 “我小时候啊经常在这边玩。”她像个小孩子一般分享她的童年趣事,“我还记得还掉下去过几次,其实一开始我爹没将我看这么紧,后面因为这事他就总是派人跟着我,一开始是家中下人,后面他的门客多了,他竟让他的门客挨个跟着我,那些只会说大道理的书呆子一点也不好玩。” 第二十六章 有钱人的世界她还真是不懂。 家里面围着她团团转的她觉得没意思,倒是想去外面自己结交朋友,可按她这种性子,别人若真同她结交,要么便是图她身上财物,要么便是惧于她爹的名声,真正能结交到的朋友又能有几个?倒是煞费了她爹的一番苦心了。 凌萝想了想,道:“你爹倒是真疼爱你,他的那些门客可都是他费了许多心思请来的吧?他却舍得让他们陪着你玩?” 卫灵嘟起嘴,道:“他可不用特意去请,那些门客可都是听闻他的名声前来拜见的,不过……” 她想了想,道:“貌似那些受不了我气的那些人都被我爹赶走了。” 凌萝惊讶:“还有这事?” 卫灵点头,这次却是极度的肯定:“对,之前那些没有被我爹留下的人都是受不了我的脾气的。” 这事倒是有意思。 这挑门客又不是挑女婿,怎地还得去忍受她的脾气?再想想李斯那般对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倒也难怪了。 思及此她还远远看了一眼那在后面跟过来的两人,笑道:“难道你对你爹的每个门客都像对待他一眼?” 她顺着凌萝的目光看过去,重重的哼了一声,道:“那人可没趣了!比以前那些人还要没趣!” 她道:“你看看他,哪里有个男子的样子,文文弱弱的,我还以为他受不了几天便会被气走,结果他却待到现在,哼,没劲。” 这丫头癖好也太…… 凌萝震惊,还未来得及开口,卫灵便拉着她的手往一旁跑,笑道:“看他能不能找到我们!” 她满头黑线,心想你这不是为难李斯? 果不其然,几番之下,后面再也看不到那人身影。 凌萝尴尬笑道:“他手里拿着东西,而咱们两手空空,他怕是很难找到吧?” “那有什么,他找不到我那是他笨,明明傅大哥每次都能轻易就找到我。” 一说李斯便没好气,一说到她那位傅大哥,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了,这不是双标么? 一番沉默后,她忽然问道:“对了,阿萝你今日来找我可是为了上次那事?” 想到上次同他说的要找人之事,凌萝这才点头,道:“确实和此事有关。” 卫灵有些歉意的看了她一眼,道:“阿萝,这几日我爹一直在忙,我也没来得及同她说此事,你放心,等他不忙了,我一定跟他说!” “不必不必。”凌萝忙道:“这事也犯不着惊动你父亲,你想想他平日里定然很忙,这等小事就不用再麻烦他了。” 开玩笑,能把家业做到这样大的商人必然精明的很,只怕那事若是传到他那边怕是会惹了不少麻烦。 卫灵哦了一身,想想又觉得不对:“若是不同我爹说,那我如何帮你寻到此人?” 凌萝想了想,道:“只需找到你爹座下所有门客的的笔书就可以了。” “笔书?什么笔书?” 凌萝:“……” 她倒是忘了这卫姑娘是个连书简都不认得的,看来这事还是急不得。 “没什么,卫姑娘只要容许我以后能经常过来就是帮了我大忙了。” “那是自然,别说让你经常过来,就是你想要的住到卫府来都行!” “卫姑娘说笑了。” 卫灵道:“阿萝,你也太不把我当朋友了,老是卫姑娘卫姑娘的喊我,你可以同我爹一样喊我灵儿就行了。” 凌萝犹豫片刻,这才依着她的要求唤了一声。 卫灵心满意足,正想说些什么,忽然眼睛一亮,面上露出喜色的朝她身后喊了一句:“爹!傅大哥……” 后面那句明显语气软了许多。 凌萝一惊,转过身,果然看到身后不远处站了两个人。 右边那人,正是卫灵口中的傅大哥,而他身边站了一位同他差了半个头高度的中年男人,衣冠显贵,腰间竟系着少有的金丝带,若不是他身材不臃肿,也没有大肚腩,还真像个典型的暴发户。 他开口问道:“灵儿,这位姑娘是?” 卫灵兴奋的往两人中间一站,拉着卫春秋的手臂笑道:“爹,这是阿萝,就上次我同你说过的那个朋友。” “哦?” 卫春秋宠溺的看了她一眼,眼神忽然飘到凌萝身上,不知是不是因为一早就知道他的身份,这会凌萝看他的脸,总觉得有几分贵气。 他笑道:“原来是灵儿的朋友,上次老夫听灵儿所说,一直十分好奇,如今姑娘来卫府做客,可不能怠慢了。” 卫灵飞快道:“爹说得对,阿萝好不容易来一次,我要带阿萝在府里到处转转!” “行行行……”卫春秋满脸宠溺道:“你的朋友当然不能怠慢,你带阿萝姑娘随处看看,需要什么可尽管跟爹说。” 他说罢,转头看向凌萝,道:“小女生性贪玩,阿萝姑娘可要多担待些。” “卫先生言重了。”凌萝也冲他礼貌笑道:“灵儿生性洒脱,能同她做朋友,是阿萝的福气。” 卫春秋笑了笑,对卫灵道:“灵儿,你带阿萝姑娘在府里随处看看,爹还有些事要去处理,就不陪你了。” “去吧去吧。”卫灵嘟着嘴:“哪次不是有事不能陪我,现在我有阿萝了,也无需你陪!” 卫春秋看了她一眼,陪着笑脸过来,又对身后示意了一番,不一会便有个小厮拿来个铁牢笼,里面装着的,竟是一只红脚绿嘴的花鸽。 他将那笼子放到卫灵面前,笑道:“灵儿,这个东西给你解闷。” 卫灵却一点也不开心,“一只破鸟,有什么好玩的。” 向自己女儿示好,却被她这般无视,卫春秋眉头一皱,道:“这个可不是一般的鸟,是别人千里寻来送给爹的,叫……绿嘴鸽,听人说这种鸟极为聪慧,爹还以为你会喜欢。” 他道:“既然你不喜欢,那便不如让人杀了,炖个汤给你。” 这可是能千里传信的鸽子啊,就杀了炖汤? 凌萝当即阻止道:“请慢!”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不禁都朝她看了过来,凌萝面上一阵尴尬,指着那鸟笼道:“卫先生,这种鸟记忆力极强,能千里传信,就这样将它杀了未免太可惜。” “千里传信?”卫春秋狐疑道:“它真有如此能耐?” 凌萝点头,问道:“敢问卫先生,这鸟您放在府中饲养了多久?” 卫春秋:“也有数日了。” 凌萝笑了笑,道:“若先生信得过小女子,不妨先将它托给小女子寄样几天,几天之后,阿萝定能让它以不一样的方式回来。” 卫春秋倒也没问,只是大方是将东西给她,道:“横竖这东西灵儿那丫头也不喜欢,姑娘要寄养几天便拿去罢!” 待卫春秋离开,卫灵才好奇的盯着那鸟笼道:“阿萝,你该不是为了让我爹不杀它故意说那种话骗他吧?其实你要是舍不得也没关系,我可以同我爹说一声,让它把这东西给你就是了。” 凌萝知她不信,忽然灵机一动,撕了一块小布帛给她,道:“你若不信,你可在这个上面做个记号,等过几日,我让它带回来。” 第二十七章 凌萝靠在院子里的大树下喂着鸽子,忽然动作一顿,招着手把沐雪喊了过来:“沐雪,你过来瞧瞧绿油油是不是长胖了?” 沐雪:“主子,自打你得了这只鸟,成日里就是抱着它不撒手,我只道你是极其喜欢它,怎么给它取这么难听的名字?” “绿油油难听吗?” 凌萝对着那笼子瞧了瞧,见那鸽子咕咕几声闷头吃东西,不禁干笑道:“你看,它还是挺喜欢的,你看它吃的多开心。” 沐雪:“……” 她过来对着那笼子扫了一眼,道:“这鸟羽毛都不是绿的,为何要叫它‘绿油油’?” “这你就不懂了吧。”凌萝将笼子往一旁一放,“你看它的嘴是绿色的,这种鸟类很少有这样,这个嘴的颜色可谓是它的特色了,我将用这个名字将它的特色彰显出来,让它飞在天上就是这片天空中最亮的崽!” 沐雪:“……” “季良人,您可还在这逗鸟呢,有大事了!”月岚匆匆过来,恨铁不成钢的道了一句。 凌萝看着她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不禁问道:“什么大事?” 月岚顺了顺胸口,“我听说今晚上太后娘娘要设宴。” “哦~”凌萝云淡风轻的应了一声:“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如何没有关系?太后设宴,宴请的可不就是这各个宫的主子?” 凌萝动作一顿。 月岚叹道:“我听说那胡美人老早便得到了消息,这几日都在练琴呢,只怕就要在今晚好好表现一番,你看她前些日子跑这里跑的那么勤,这几日却是都不曾来过,我看啊她也就是面上做出一副同您亲近的样子。” 这不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么?不过那胡美人最近不来了,她倒是落得清闲,还以为她是跑是烦了,原来竟是在自个宫里苦练。 “不来便不来了吧,她每次来都要邀我下棋,我每每看了都犯困。” 月岚有些焦急的凑到她面前,提醒道:“主子啊,你是不是忽略了什么重点?重点是今晚太后要设宴,您不好好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凌萝道:“这琴我倒是同那画兮夫人学了一些,不过我天资愚钝,她干脆也懒得教我了,这琴怕是弹不了了,就让她们会弹的去弹喽。” 她无所谓的态度让月岚有些无奈,偏偏那丫头又是个急性子,拉着她就要往屋里面走。 “哎……月岚你做什么?” 凌萝拗不过她,被她拉近房中,看到她神神秘秘的在自己床榻下方的箱子里找了半天,最终拿了件翠绿色的纱裙出来。 “没办法了。”月岚道:“季良人你琴比不上画兮夫人,舞比不上胡美人,但太后设宴总不能丢了风头,您今晚穿着这个去。” 凌萝震惊,指着那衣服:“穿这个?” 且不说那颜色过于艳丽,那衣服上挂着的鱼鳞一样的东西是做什么的?扮演美人鱼吗? 她为难道:“这个也太浮夸了,我还是穿着自己身上这件,还算正常一些。” 月岚却不依了,“不行,季良人你今晚一定要穿这个。” 凌萝瞧着那衣服,问:“月岚,你这衣服从哪来的?” “这……这是我偷偷为您准备的,就知道您不上心,我们不为您准备,可不得让您在宴席上丢了面子?” 凌萝讪笑,穿着这样的衣服去参加宴会更容易丢面子吧?又不是争奇斗艳走红毯,用得着这么拼? 晚间,萝清宫前有车辇过来接应,凡是宫中被晋封过的妃嫔都要去华阳宫参加晚宴。 那华阳宫是秦孝文王特意为华阳太后所建,历史上的华阳太后权势不浅,若不是后来吕不韦为相,又遇赵姬当权,秦国的天下怕是有一半都要落在她手中。 而今夜,她却在她宫殿中设下宴席,不请权贵,只宴请嬴政的妃嫔,想来不过是家宴一场。可越是这样的宴席,凌萝越觉得有些不安。 她随在车辇一路到了华阳宫,又在宫人的服侍下下了宫辇,此时的华阳宫早已挂好了宫灯,橘黄的灯光将宫殿照的通亮,殿前十几个宫人守候在通白的玉阶两旁,手中均举着精刻的铜灯。 才上了几十个阶梯,便听得殿内飘出一阵好听的宫乐声,她心有忧虑,又被这阵乐声勾去了一丝神志,脚下不禁一个趔趄,索性反应极快,不动声色的便稳住了身形。 “到都到了,还站在此处发呆?” 身后忽有声音响起,她回头,见着嬴政穿了件宽大的玄黑色绣金长袍,踏了双纹了金丝祥云的平底翘头履正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在一片阴暗之下,凌萝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隐约觉得他俊逸的五官不曾有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随寡人进去。”半晌,他不禁冷冷道了一声。 “哦……” 凌萝应道,随着她一同出现在大殿之上时,那殿中的乐声立马便停止,凌萝快速扫了一眼,在大家都纷纷行礼的当口将殿内一眼望尽。 偌大的宫殿中央摆着一圈青铜编钟,将在宫殿中央摆出一个很大的圆形,而这编钟旁边跪着十来个身穿青纱的女子,此刻皆低着头,偶有一两个胆子大一些的还轻抬起头看,只是一瞬又收了回去。 “都起来吧。” 嬴政淡淡应了一声,迈着殿中台阶上了中央高台,而那上面摆着两席桌案,一席给嬴政,一席是华阳太后专属。 这是凌萝第一次见到这个在历史上辅佐了秦国三代君王的楚国贵族,没有子嗣,却被秦孝文王捧在手心的女人。此刻她身着一身墨绿的长袍,花白的头发被一个铜雀簪束起,鬓角和脸上虽然添上了岁月留下的痕迹,却也不失曾经的芳华,看到她的那一刻,凌萝突然有些明白了为何她能让秦孝文王至死不忘。 还未待凌萝找个地方坐下,她率先问道:“这可是季良人?” “绾绾见过太后后娘娘。” 若不是月岚便临时教了她一些礼数,此刻怕又是要出洋相了。 “季良人倒是聪慧,既然来了也别干站着了,找个地方坐吧。” 凌萝往两侧一看,多半是些陌生面孔,她也不知这宫中规矩,一时也不知该往哪里去,便找了个角落里,正待要落座,听得上面传来华阳太后的笑声:“季良人,你怎么坐到如此偏的地方,莫不是怕哀家吃了你不成?” 她虽笑的亲切,凌萝内心却在叫苦。 凌萝讪笑,“太后娘娘,臣妾对这宫乐不甚精通,怕占了显眼位置影响到大家雅兴。” “季良人倒是会说话。”华阳太后笑道,“不过这宫中还是要有宫中规矩的,你好歹是大王亲封的良人,坐到那地方怕是有失身份。” 此刻她身子都弯下了大半,被华阳太后那么一说,眼睛不禁朝着嬴政看过去,不断的传递着求救信号。 “太后说的极是,季良人,你且坐到画兮旁边去。” 凌萝视线绕着人群巡视了一番,这才在最显眼的地方瞧见一个一身素白缎裙的女子,眉如黛,眼如星,虽不施脂粉,也掩不住那张绝美的容颜。 几日不见,她倒是越发的好看了。 凌萝依言过去落座,待走近时,画兮才看了她一眼便将眼神放到了别处,似是对她过不过来没有任何的想法。 好歹也陪她练了那么久的琴,她这态度倒是把她当仇人似的。 待跪坐之后,她又转头看了看那正坐之上,却看到嬴政的视线灼灼落在这边,应是在看画兮。 她不禁啧啧几声,心道这人也太不知道收敛了,这样的眼神,谁扛得住啊! 再看身旁的女子,一脸的波澜不惊,面上带着些冷淡的表情,被嬴政那般看着,倒是也没回个眼神,一双眼只无神的看着前方,虽人在殿内,心思却不知飘向了何方。 这两人,还真是让人捉急…… 凌萝叹了一声,干脆也懒得看,方才情急之下没注意,这下倒是瞧见了对面不远处坐着的胡美人等人。 于是看见了她,郑齐礼貌的朝着她笑了笑,倒是那胡美人却直接撇过了视线,装作没看见一般。 这人前些日子还热情的要命,如今这又是几个意思? 她一时猜不透,便也懒得去猜测,只一心打量着周围。 须臾,华阳太后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大王,难得你得空,哀家近日听到一曲子,觉得甚是喜欢,这才宴请大王和她们一起过来一同欣赏。” 分享个音乐而已,用得着搞这么大的阵势? 正沉思间,华阳太后一个示意,殿中那编钟便在那些青衫女子的敲击下再次响起。 这还是凌萝头一次见识到这么古典的乐器,不免好奇望了过去,那编钟虽笨重,声音却巧妙无比,那些女子绕着编钟盘旋着舞步,白皙的皮肤在轻薄的青衫下若隐若现。 她不免被自己口水噎住了。 这……这哪是听音乐,简直就是欣赏艳舞啊!而且还是这么多人一同欣赏! 第二十八章 殿中的乐声缓慢,似空旷林中忽现的钟声,又似晨起之时的鸟雀声,宁静,幽深。凌萝正沉浸在其中,忽而那节奏突然快了起来,那些青衫女子原本还只是在编钟旁边和着乐声旋转,此刻却因为这快速的节奏变得大胆起来,纤腰盈握,挡不住肚脐的佩饰在柔和的光下甚是晃眼。 穿的那么暴露,该不是要诱惑谁吧?再看那些个女子一个个笑的妖娆的模样,她便更加肯定这个想法了。 然而……穿得在暴露也无用啊,上座的那位大佬此刻眼睛只黏在一个人身上,任是她们如何摆弄风情他压根都不看在眼里。 “大王,哀家今日请你过来,也无他事,哀家知道大王向来不喜欢听到这些话,也不得不唠叨一番,如今大王也行了冠礼,是否也该考虑立个王后了?” 立后?凌萝一愣,眼神不自觉的朝那边望了过去。 此刻嬴政早已收回了视线,闻及此言,非常淡定的将面前杯盏送到嘴边,“太后觉得这后位,谁更适合?” 那语气,似乎这后位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个不轻不重的头衔罢了。 按理说就算是立后,这最合适的人选也会是画兮夫人吧? 华阳太后笑道:“大王这话说出来怕是难为哀家,哀家奉劝大王立后,也只是提醒大王莫将此事忘了,至于何人,须得大王有意才行。” 她长叹一声,道:“大王这些年一直忙于朝政之事,如今朝局稳固,大王也是时候关心关心她们了。” 这明显的在劝说嬴政临幸后宫啊! 她偷偷看了着嬴政的脸色,所幸他似乎并未生气,反倒难得笑了笑,“太后说的极是,寡人会好好考虑。” 华阳太后笑的和善,抬手吩咐将乐声停了,又命人将那些编钟一一撤了下去,笑道:“画兮,哀家许久未听你弹琴了,今日大王在此,不妨弹一曲给哀家与大王听听?” 凌萝往身边看了看,画兮似乎是出神太久,现下眼中竟还有些空洞神色,从侧面看过去,只觉得眼前这人真是美到了极致,尤其是刚刚那一刹那的惊魂未定,简直让人从心里觉得舒心。 她听罢起身,迈着极缓的步子到了殿中央,十分优雅的跪坐在摆设好的案台前,伸手在上面抚了一番,忽而眉头一皱,抬头说道:“太后,画兮习惯了自己那方琴,如今换了,怕是有些生疏。” 她声音虽轻,却刚好能清晰的传到殿中每个角落,凌萝将眼神朝四周看了看,不禁为她这番话觉得钦佩。 怕是这满座之中,也只有她能这般耍着性子,为了一方琴挑三拣四。 对面的胡美人很轻蔑的翻了个白眼,好巧不巧被凌萝看个正着,她虽知道这胡美人向来不喜欢画兮夫人,倒是没料到她竟表现的如此明显。 她不禁感叹,还未反应过来,那胡美人便已从位上起身,又到殿中央跪地道:“大王,太后,画兮夫人是个挑琴之人,这一曲怕是谈不成,何不让曦儿代画兮夫人为大王和太后弹奏一曲?” 这毛遂自荐勇气虽然可嘉,却用的不是时候。在场谁看不出来华阳夫人此举是有意让嬴政和画兮拉紧感情,偏偏她还如此爱出风头,偏从中插上一脚。 华阳太后何等精明的一个人,此刻断然也不会当众让她为难,却是笑道:“可是巧了,想不到哀家一时兴起,今日可是有福。” 她对旁边的宫人轻声说了几句,不一会那宫人便从别处再取了一方琴放到画兮跟前,又将原本的那方琴放到胡美人跟前,一时之间,两人竟并排而坐,似是要斗曲。 只是……虽还未开始,胜负却是已分。 凌萝不禁感叹,只听华阳夫人笑道:“画兮,哀家早命人将你那方琴取来,向来只听说你认琴,哀家还不信,没想到你一眼便能认出来。既然胡美人也有心,你们两人不妨合奏一曲,也让哀家和大王开开眼界。” 胡美人脸上挂着笑,回头看了画兮一眼,道:“还请姐姐赐教了!” 话虽如此说,可眼中张扬却是怎么也掩不住,她一心要同画兮过不去,真是太沉不住气了! 正觉得感叹间,忽然感觉到一道阴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抬眼四处看了看,竟也未发现有人看过来,倒是在收回视线的途中,不小心撞到嬴政不经意看过来的视线。 这人不看着画兮,瞧着她干嘛? 约是片刻功夫,殿中央的两人已准备就绪,胡美人占了先机,手指上了琴弦,几声响亮的音符立刻飘荡在殿中。 相比她的急促,那画兮倒是表现的淡定了许多,立马也追上了她的节奏,手指落下的瞬间,清亮的声音便声声入耳。 凌萝跟着她学了好些天的琴,虽不完全精通,倒是也略能欣赏些许,两人这一番比对之下,胡美人虽占据主导地位,可画兮却也丝毫不输于她,每段韵律都能自然接上,若不是两人有过结,这倒真是一番享受。 只可惜了,那美好的韵律之下却是一番争奇斗艳。凌萝此刻倒是有些同情起那胡美人来,这一番比较,胜负其实早已分清楚,主座上两人的注意力都在画兮身上,哪怕没有这番比较,一般人又如何赢得过深受嬴政在乎的画兮夫人? 放在心上的,终究是不同。 然而胡美人今日却好似要同画兮斗到底,几曲过去,竟也不打算就此作罢,那气势分明是想要分个胜负,只是气势太过,下手的力量不禁重了几分,原本好好的一首曲子,竟在一声崩断的琴弦声中被迫停止。 “胡美人,你这是何意?” 片刻安静后,华阳太后不悦道了一声,声音也在一瞬间冷了下来。 胡美人愣了,似乎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突然的情况,待反应过来,慌忙跪地道:“大王,太后,这琴弦似有问题,曦儿并非要奏这断琴之声。” 凌萝被一声惊的回魂,定睛一看,胡美人跪在地上惊慌不已。 “胡美人既不想同画兮一同抚琴,直接拒绝便是了,何故自断琴弦,误了这情境?” 不止是胡美人,凌萝听到这话之时也面露惊讶,胡美人再傻,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情来坑自己,要么是方才太过急切,要么便是那琴弦有问题。 可不管哪一个,被画兮这么一说,胡美人都成了故作侨情的人。 她心中正思虑,却见胡美人忽然哭道:“画兮夫人,曦儿自知平日与你无怨,今日也只是想替大王和太后弹奏一曲,刚刚那琴弦我也不知是为何,夫人却要这般冤枉我?” 平日的胡美人张扬傲气,看似有许多姐妹,而此刻她跪在殿中央,竟没有一人帮她说话,凌萝虽然对她没有任何好感,可见她如此狼狈模样,倒是心生一番同情。 怕不是她平日说多的那些画兮夫人坏话都传到了本人的耳朵,如今画兮要当众放大招给她难堪? 第二十九章 华阳太后眉头一皱,似是有些烦躁:“胡美人,这事还真不是画兮夫人冤枉你,这断琴之声大为不吉利,你哪怕只是无心之失,也该受些处罚!” “太后!曦儿真不是故意的,那琴弦原本就有问题,曦儿并不知情。大王,大王你要为曦儿做主!” 听到太后要责罚,胡美人大惊,也顾不上什么面子,当着满室之人,竟哭得似个泪人。 凌萝在一旁听的实在不忍,只因琴弦断了便要处罚,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她偷偷转头,想看嬴政对此事的态度,却瞥到一张冷漠的脸,她不禁怔住了。 虽然早就知道嬴政这个人有些冷漠,可此时见到,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要觉得震撼。 她不信,不信他看不出这事情背后的真相,不信他不知道胡美人是无辜的,可他却用冷漠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怕是这胡美人今日是逃不过一罚。 就算他偏袒画兮,也没必要如此是非不分吧? “哭什么!这样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华阳太后皱眉,示意宫人拿上来两块漆黑的磨砂石,那两宫人很快便将其拿到胡美人跟前,正欲将其手钳制住,胡美人惊慌的逃开,跪到离嬴政最近的台阶处,哭道:“大王,此事不是曦儿所为,定是有人想陷害我,才将那琴弦做了手脚。” “放肆!”嬴政还未出声,华阳太后便怒道:“那琴是哀家这里的,莫不是你说是哀家想要害你?” “不是……曦儿不敢!” 胡美人哭道,又想解释,可碍于华阳太后的气势又不敢妄言,眼睛只委屈的朝嬴政望去,奈何却被他转过头无视,连要听她解释的意图都没有。 华阳太后道:“只是经几下磨砂石,痛一下便过去了,胡美人,你好歹也陪在大王身边有几年了,难道连这点骨气都没有吗?” 大殿之上,一时安静无比,只有胡美人抽泣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凌萝以前便听说过人心冷漠,撞车有人凑热闹没人报警,遇到麻烦有人旁观没人敢出头,或许是她过于死宅,很少亲眼所见,如今在这里亲自看到,心头一时说不出是何滋味。 或许大家都不想因为此事得罪画兮夫人,然而这般态度,倒是足够让一个人凉透了心。 眼看着那胡美人就要被当众责罚,凌萝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在一时只有胡美人哭泣声的殿内喊了一声:“且慢。” “季良人?”华阳太后一愣,“你有何事?” 凌萝承认自己有些怂了,然而刚刚那冲动上来便那么做了,如今也没有回头的余地,只好从座上起身来到殿中央,跪地叩道:“大王,太后,臣妾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难不成你也觉得哀家这样做不妥?”华阳太后的声音没了和蔼之气,显然是被刚刚那断琴之声扰了兴致。 虽是问话,可话中威胁之意任是谁都能感受得出。 这出头鸟真不好当…… “你想说什么?”一直沉默的嬴政此时终于开口。 凌萝道:“大王,这弦之所以断,大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人为,一种是这琴本身做工,若是人为,则是有人故意为之,意图不过是扰了大王太后雅兴,又或者嫁祸他人,臣妾方才见胡美人诚心惧怕,断然也不会自己给自己出了这么个难题难为自己。那很显然是有人要为难胡美人,若是如此,大王是否该给胡美人一个解释的机会?” 大着胆子求情,她知道不妥,脑子一转,忙开启了自己马屁的功能。 “当然,若是这琴太后娘娘放了许久不曾动过,这琴弦易断那是很正常的事情,那大王更不该将这过错怪罪给胡美人,何况……入秦大秦国泰民安,朝气蓬勃,正是盛世繁华之时,臣妾料想,区区一断琴之声也扭转不了这种局面。” 话音才落,嬴政的眼神便停在她身上,那鹰一般锐利的视线看了过来,那一刻,这种眼神,这种气势,同她心中那睥睨天下的秦始皇重叠在一起。 “大王,绾绾妹妹说的对,或许是有人要害曦儿,那琴刚刚只有画兮夫人碰过,她……” “你是说画兮夫人要害你?”华阳太后怒道。 这是猪队友吧? 凌萝额头挂满黑线,本来她说那番话只想把断弦之事引到琴弦本身的问题上,这个猪队友偏偏要横插一脚,又归结到陷害一事上去,她怕是不知道画兮夫人在宫中的地位吧?这个时候来陷害她不是自寻死路?说不定还要连累她这个帮忙说话的…… 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季良人,你方才出来帮胡美人说话,可是也认同此事是画兮夫人有意要害胡美人?”正沉思间,华阳太后忽然问道。 凌萝灵机一动,忙道:“当然不是,画兮夫人为人亲和,断然不会做出此等事情,方才胡美人应是被吓到了,才误说了这种话。” 华阳太后道:“胡美人出言不逊,该罚,季良人……也同样该罚。” 啊咧? 凌萝险些没转过弯来,敢情枪打出头鸟果然没错,她这一番见义勇为,倒是起了反作用? 太后都发了话,不一会便有几个宫人来到两人跟前,客客气气道:“季良人,胡美人,还请将双手伸出来。” 这是要拿那磨砂石磨手心? 那胡美人还在哭哭啼啼,凌萝却坦荡的伸出手去,心中虽然也很惧怕,却不好认怂,转头瞥上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却猜不出他的任何心思。 她本也没指望这位大佬能说上一句话,可看到他为了一个画兮夫人便没了原则,心中总觉得怪不自在。 她想,再这么来上几次,怕是真要脱粉了…… 忽地掌心一痛,她转头,看那宫人拿着那凹凸不平的石头在掌心重重划过,火辣辣的痛感像是被火焚过一样。 都说自作孽不可活,原来真不是骗人的。 那摩挲的痛感起初只是让她如钻心般疼痛,到最后渐渐便麻木,她忍不住瞧了一眼自己掌心,竟渗出些血迹,红的刺目。 “够了!” 嬴政终于开口道:“罚也罚过了,便就此罢了。” 凌萝呼了一口气,转头看见身旁的胡美人眼泪模糊的样子,不禁感叹自己这一出也不知是对还是错。 若是胡美人方才老老实实的认错,这事怕是没这么复杂,偏偏她要扯上画兮夫人,倒害的她白白受了一顿责罚。 第三十章 凌萝拖着带血的双手回到萝清宫,几个丫头纷纷迎了上来,沐雪小心翼翼的为她清洗掌心,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 凌萝:“受伤的是我,你哭什么呢?” 她语气轻柔,让沐雪不由抬起头来,哽咽道:“你说你这是做了什么,大王要如此责罚你?” “其实……”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将自己为胡美人出头的事告诉她们,只道:“其实这也没什么,现下已经不疼了。” “您都疼出冷汗了还不疼呢?”月岚忍不住在一旁补刀:“主子,今日我还教了您许多,怎么您还是弄成这个样子了?” 凌萝讪笑。 “罢了罢了,月岚你也别说了,快些去那些上药过来,这伤了手可不是小事。” 月岚摇头转身,瞧见有一人进门,不禁愣道:“胡美人?” 凌萝顺着她的方向看去,那门口站着的,可不是之前还同她一起受了罚的胡美人!此刻她的手已经被包好,显然是上过药,还未待凌萝开口,她便已经走到她身侧坐下,将一瓷瓶放到床榻边。 凌萝对沐雪等人使了眼色,几人也纷纷下去,一时之间,室内只剩了她们两人。 “绾绾妹妹……”胡美人忽然眼中含泪,“方才在华阳宫里,那罪原本是我该受的,倒是连累了妹妹你。” 她此时已没了之前那张扬的气势,似是被那顿责罚一下子整服帖了。 凌萝叹道:“姐姐不必自责,我之所以那般说,也不全是为了姐姐。” 她早就见识了这个坑货的实力,如今也不想她对自己有什么感激之情,只觉得这事过去便就过去了,也没有再挂在嘴边的必要。 “妹妹……”胡美人眸子一黯,“我知道妹妹定然是在怪我,其实我自己也知道错了,也不敢奢求妹妹的原谅。” 她还知道反省,倒也不是坑到极致,不过这样的胡美人她倒是第一次见,心有不忍,正要开口时,却听她说道:“我不该听信别人的话便误会妹妹巴结讨好画兮夫人,这段时间有意疏远妹妹,是姐姐错了。” “若不是妹妹今日在华阳殿不顾一切为我说话,甚至还得罪了太后娘娘,姐姐还不知妹妹对我竟如此和善,我还一直误会妹妹,实在是罪有应得。” 她说罢便习惯性的过来拉凌萝的手,却不小心碰到她的伤处,脸上一阵自责,“妹妹若是不嫌弃,我来给你上药。” 得了吧,她自己的手还包的跟个粽子似的,还是别瞎折腾了。不过她这段时间没来,原来是误会她巴结了画兮夫人,这可是天大的误会…… 凌萝道:“姐姐自己手还伤着,就莫要动了,我让沐雪她们给我上药便是。”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奉劝奉劝她:“姐姐,你也别怪我多嘴,这画兮夫人在大王心中是不一样的,你就算再不喜欢她,也莫要当着太后和大王的面给她难堪,今日太后之所以要罚,倒也不是因为断弦之事,而是你先是抢了画兮夫人的风头,后又诬陷于她,太后这才动了怒。” 胡美人脸上的表情一僵,眼中表情似是十分委屈,半晌才道:“我何尝不知道太后向着她,她原来就是太后身边的人,太后向着她是应该的,可是我怎么也没料到大王竟会如此对我。” 与前几次见到那般张扬洒脱的胡美人不同,此刻的她,似是一瞬间成熟了许多。 她道:“我跟在大王身边已有数年,大王表面上虽给尽了我风光,可却是始终不肯给我些关怀,可那画兮又做了什么?她将大王拒之门外,对自己亲生儿子呼来喝去,大王却为何总对她不同?” 话及此处,已是哽咽难当。 凌萝实在于心不忍,只得劝道:“大王贵为一国之君,心系秦国天下百姓苍生,在这后宫里自是没办法多分出一颗心来,这国家大事还有轻重缓急,更何况这后宫里的诸位?姐姐若是想通了,便也了然了,又何苦因为一个画兮夫人而弄的自己郁郁寡欢?” 胡美人眼中神情一动,问道:“那妹妹呢?妹妹难道就从来没有妒忌过那画兮夫人?” 凌萝被她问的一愣,突然间不知如何回答。 妒忌吗?若是以前,她可以毫不犹豫的说没有,可是现在,她的心却好似有些动摇,或许是那桃园晚霞下的惊鸿一瞥,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的过分关注,她忽然觉得,自己隐隐约约中对他的感情,从起初单纯的崇敬慢慢开始有些变质了。 “妹妹你看,你自己都做不到不妒忌她,如何要求我对她心平气和?” 凌萝还沉浸在那思索中,被她这一句话瞬间打断了所有气氛,她嘴角一抽,道:“姐姐,这可不一样,别说我对画兮夫人谈不上妒忌,就算是妒忌,我也不会当众去给她难堪,今日太后娘娘的态度你可见着了,以后还是莫要同她作对了。” “可我不甘心啊!”胡美人道:“我也不想同她为敌,可今日那琴你也见着了,本就是太后娘娘为她准备的,后来也只有她碰过,为何到我弹奏的时候偏偏就断了琴弦,我不信不是她要害我。” 这…… 凌萝讪笑:“虽是这样说,可她又为何要害你?” 一个身份地位远在她之上的人,会费尽心思害她? “唉,我也就是这么说,可除了她我也没有得罪过的人。”胡美人道:“妹妹你也要当心着些,你今日为我出头,也算是同她对立了,以后可要时时提防着些。今日天色也不早了,我改日再来看你。” 凌萝点头,看着她出门,又想起她方才说的话,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今天帮胡美人的事,要是那画兮夫人怀恨在心,会不会把她的身份透露出去? 光顾着出头,倒是把这一茬忘了! “啊,要死了……” 自暴自弃的往塌上一躺,忍不住对着床帐哀嚎了一声。 “小伤而已,不至于要死要活吧?” 屋内忽然响起一个冷冷的男声,凌萝听罢忙起身,几乎是瞬间收回方才颓废之态,躬身行礼道:“大王。” 只是双手还维持着摊开的架势,不知何处安放。 “手上还有伤就别折腾了。” 嬴政淡淡瞥了她一眼,问:“伤如何了?” “不妨事,方才抹了伤药,已经好些了。” 他这突然的关心让凌萝有些诧异,她抬头,问道:“大王怎么过来了?” 按常理,今晚有华阳太后为他和画兮从中调和,两人应该冰释前嫌,这个点他理应在芷阳宫和画兮夫人卿卿我我,倒不是跑过来看她这个无甚相关的人。 她这般想着,忽然感觉这其中隐隐的酸意,不禁吃了一惊。 是大腿不好抱还是咸鱼不好当?她竟然这么飘了,真的开始觊觎起眼前这位大佬来?! 她内心挣扎了一番,偷偷去观察他的脸色,只见他眉头一皱,道:“倒也无甚大事……寡人过来问问你那神秘人寻的如何了?” 还真是每次来必有要事,不是为了画兮夫人就是为了那神秘人,话说她的存在感真的就这么弱? “看你表情不善,可是有所困难?” 凌萝瞬间回神,摇头道:“我已经成功的混入了卫府,应该没多久便能有所线索,大王莫要担心,如有重要线索,我必然第一时间同大王交代。” 嬴政淡淡应了一声,才找了个地方舒适的地方坐下,便听屋中一阵咕咕的声音,他一愣,问道:“什么声音?” 凌萝恍然,这才转身将那鸟笼拿到他面前,道:“大王莫慌,是绿油油在叫。” “这家伙被我养刁了,每天夜里都得将它拿到灯下同它戏耍戏耍才睡得着。” 说着拿起笼中逗鸟的竹枝对着绿油油的身上一阵逗弄,它也跟着在笼中活动着身子,似是十分畅快。 一人一鸟正玩的忘我,一旁被忽略了许久的人忽然开口:“它叫‘绿油油’?” 凌萝正笑着逗弄笼中的绿油油,听他这般问,不禁转头看他,或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连脸上的笑意也忘了收,转头的那一刻明显看到那人愣了愣。 她干咳了一声,收了笑容,答道:“回大王,正是。这鸟是那日在卫府卫春秋用来给她女儿的礼物,我暂时拿来饲养几日。” ※※※※※※※※※※※※※※※※※※※※ 女主终于开窍了我的天,甜甜的感情戏终于要来了丫~~~ 第三十二章 “这倒是崔某孤陋寡闻了,竟不知一只小小的鸟竟有如此能耐。” 凌萝讪笑,心道你要是多活个几百几千年,能见识的会更多。 “崔公子说笑了,倒也不是这种鸟天生有这种送信的能耐,而是这种鸟的归巢感极强,若是在一个地方饲养久了,在将它带出去的时候它会不顾一切回到先前饲养之地,所以按照它这种特点,才可以将书信绑在它腿上让它带回来,达到飞信传书的目的。” “甚妙,甚妙!” 那崔公子忽而畅然一笑,“阿萝姑娘此番话,真让崔某大开眼界,这杯酒,崔白在此敬姑娘!” 他说罢起身,对着凌萝举樽。 她从来都是见酒便晕,何况还是这实打实的白酒,可如今人在别人屋檐下,被这崔白敬酒,总也不好推辞,便端起案上那樽四脚铜盏,心中对自己的酒量着实有些发慌。 也不知这酒的度数大不大,可别到时候一杯下肚就撑不住了。 她起身举起酒樽对那人道:“崔公子请!” 崔白倒也十分爽快,两手将那酒樽往嘴边一送,那樽中酒一滴不剩,事后还将酒樽倒个身子,让人看看他喝的是有多干净。 凌萝讪笑,干脆两眼一闭,将那酒视作白水。 “好,阿萝姑娘果然爽快人!” 那人当即拍手叫好,这一出倒是暂且过去,只是等凌萝再坐下的时候,明显感觉得到脸上一阵烧热。 “爹!怎么说是摆宴只饮酒不吃东西的!” 卫灵忍不住埋怨了一声,卫春秋立马对她百依百顺,听她这般说,立马招手,不一刻便有侍女齐齐送上来东西。 虽说是小宴,可这架势却一点都不小,摆到案上来的都堪比宫中膳食,光是那一个盘子都打造的奢华无比。 凌萝方才因为那一杯酒饮的太过生猛,此刻脑中觉得有些晕眩,只稍稍支了头,待抬眼时,瞧见对面那傅公子脸色凝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来,阿萝你尝尝!” 卫灵在一旁忙活了半天,给她切下一块羊肉放到她面前,卫春秋见了,不禁笑道:“小女向来都是被人伺候惯了,这还是老夫头一次见她为别人做这些事。” 凌萝:“……” 她原本都要动筷解馋,被他这么一说,愣是没有行动。 “爹,你平时哪里用得着灵儿伺候你,可阿萝不一样,她很少来府里,很多地方都不熟悉。” “这倒也是。”卫春秋笑了笑,忽而问道:“不知阿萝姑娘家在何处?可是在咸阳城安家?” 这……她倒是忘了,自己一个女子总往外边跑,在旁人看来确实奇怪,可又不能把自己真实身份给透露出去,思来想去一通后,这才回道:“小女子并非咸阳人,实不相瞒,小女子和家中妹妹两人相依为命,走到何处便以何处为家,早已惯了。” “原来这些见闻便是姑娘这般听来的。” 凌萝正低头缓着酒劲,忽闻一阵清亮的男声,抬头一看,视线正撞见一容貌清秀的公子正看向她,见她看过去,礼貌道:“在下林墨,方才听姑娘一番言论,心中颇为仰慕姑娘见解,愿与姑娘交个朋友,不知姑娘可赏脸与在下共饮一杯?” 还来??? 凌萝心中叫苦。按照这个架势喝下去,别说回宫了,就是出这个卫府都成问题。 正待要起身,卫灵突地叫道:“我说你们这些人,本小姐还在这里,你们一个个非让阿萝陪你们饮酒是什么意思?” 呼…… 凌萝舒了一口气,却听卫春秋责道:“灵儿,不得无礼!” “爹!”卫灵气道:“他们一个个都是什么意思,阿萝是我朋友,可不是过来陪他们饮酒的!” 凌萝彻头彻尾的对她膜拜了一把。 卫春秋倒也没真生气,只是将阴沉着脸色做了个不悦的姿态,“怎可如此胡说,他们都是富有才学的人,只有真正看上眼的人才会主动敬酒,他们敬阿萝姑娘酒,那是着实仰慕阿萝姑娘,你应该高兴才是。” “真是这样?”卫灵疑惑。 卫春秋点头:“那是自然。” 凌萝听着两人这番对话,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按照卫春秋这般说,看来今日这酒是非喝不可了。 她心中叹了一声,正做好了豁出去的准备,孰料卫灵一拍桌案,气道:“好啊,看样子他们平日里都个顶个的瞧不上我,不然为何只敬阿萝的酒?” 凌萝:“……” 卫灵这丫头脑回路怎么如此清奇? 那林墨闻言瞬间笑道:“大小姐这般说可是冤枉在座的各位了,咱们平时可是想敬大小姐的酒,可就怕大小姐不肯赏脸,如今大小姐这般说,那林墨先敬大小姐一杯。” 卫灵轻哼一声,“这大道理我讲不过你们,喝酒你们可未必比得上我。” 她说罢,一杯酒已全数灌下,将那酒樽摔在桌案之时,大有几分江湖儿女的豪爽做派。 凌萝见她喝的过猛,本还打算离了这里再去那迷林中找韩枫,这下却在这宴席上无法脱身,只得暗地里拉了卫灵的衣袖,轻声道:“卫姑娘,这酒这么喝容易醉,要不我们先离开此地吧?” 奈何平日里对卫春秋门客不屑一顾的卫灵此刻却是正赶在了兴头上,“阿萝你放心,这十几樽酒还是难不倒我的。” 凌萝傻眼,只得偷偷收回了手,正要动筷,却见对面一道过于强烈的视线,她抬头一看,却是卫灵常常放在嘴边的那位傅大哥。 “方才听阿萝姑娘所说,似是去过不少地方,可不知姑娘可曾去过楚国?” 他声音低沉,说话的时候视线却一直盯在她身上,似是要在她身上寻找什么一般,凌萝想起初次见他之时,这人也是如此,可那视线又过于强烈,好似一张网一般,盯的她无路可逃。 明明是个不认识的人,却总让她有种压迫感。 “不曾。”她微微瞥开了视线,回道:“傅公子为何如此问?” 那人忽而一笑,“没什么,只是觉得姑娘眉眼之间看着极似一人。” 凌萝讪笑,正要开口,却见他举樽示意:“姑娘方才的言论让傅谦甚感佩服,不知姑娘可愿饮下这杯?” 这…… 凌萝微微转头,却见卫灵已经不在身侧,只得笑了笑,将那酒樽重新送到嘴边。 只是这一杯下肚,她却有些飘飘然了。 等离了宴席,也不知是何时,卫灵拉着她在院子里转了一通,正巧瞧见在回廊上等候的沐雪,见两人过来,沐雪忙追了上来,闻见两人身上的酒气,不禁捂住鼻子。 “绫……阿萝,怎么回事?” 凌萝头晕晕乎乎,摆手道:“没事,方才在里面小酌了几杯。我们……我们现下便回去。” “这便要走了么?”卫灵拉住她,“你且等等,我……我送你出府。” 她自己刚刚在里面喝了那么多,此刻脸泛潮红,怕也是酒劲上来了,凌萝叹了一声,道:“不必了,你看你浑身都是酒气,快些去休息吧。” “那……那好。” 卫灵迷迷糊糊道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的缘故,竟也乖乖的听话。 见她转身去了,凌萝这才拉了沐雪一把,两人这才跨出卫府大门,忽听身后有人唤了一声,两人回头,见一男子正大步流星过来,正是那傅谦。 虽然只见过两次,可凌萝也说不上为什么,每次见他都莫名的有些不安,此刻见他追上来,一时也愣住了。 “姑娘方才饮了酒,大小姐实在不放心,特意吩咐我来送一送姑娘。” 卫灵吩咐的?她都醉成那个样子还能管她? 她心头狐疑,只想找个理由推脱开:“傅公子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们姐妹二人还想在市集上转转,就不劳烦傅公子了。” 傅谦闻言一愣,半晌才笑道:“既如此,那两位姑娘一路小心。” 凌萝见他作罢,心头总算是轻松许多,只道真是卫灵吩咐他出来相送的,便也没多想。 两人路过市集买了些东西,又雇了辆马车准备回程时,凌萝已是晕晕沉沉的状态。 “绫罗,你这般回去,被月青月岚看到了,又是要问东问西。”沐雪在一旁一边帮她揉着肩膀,一边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 凌萝眼都没抬,只觉得此刻若是有一张床定能睡到天昏地暗。 “她们两个也没少说我,习惯就好了。” 沐雪:“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现在好歹是她们的主子,也别事事都迁就着她们。” 凌萝懒懒应了一声,闭着眼小憩。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一阵猛烈的晃动,两人一个没坐稳险些栽了出去,外头赶车的马夫探了头进来,“两位姑娘可有大碍?” 沐雪气道:“若不是我们反应快,都险些飞出去了,你说有事没事?” 这语气倒是不像她平日里的作风,也不知这丫头是不是同月岚在一块绊嘴多了,这说话的底气都不一般。 那马夫解释道:“姑娘,倒也不是我不看路,实在是……方才前头突然跑出来一个人,为了不撞到他我这才勒了缰绳,让两位姑娘受惊了。” 凌萝只迷迷糊糊听到他说撞到人,忙问:“那人可有事?” 马夫:“我也没撞到他,可是……那人就赖在马车前面不走了。” 卧槽,遇到碰瓷的? 第三十三章 她瞬间清明了许多,忙掀了帘子,这果真见那马车前倒着一个白衣男子。周遭人都围了上来,见她探出头来,互相指指点点。 虽然是碰瓷,可真把人撂下不管好像也不太好…… 她下了马车,走到那人身旁,问道:“公子,你可有哪里受伤了?” 那人转过身来,“伤的也不重,就是这脚可能一时半会没法走了。” 凌萝此时瞧见那人正脸,不禁抬手指着他,惊讶道:“你……” 这人可不是那韩枫! “你什么你。”韩枫眉头一皱,一时戏精附体:“姑娘,你的马车撞了我,你莫不是不想认账吧?” 都是熟人,这赤*裸裸谴责的语气貌似不太好吧? 然而她还没弄明白这人搞什么名堂,只得冒着周遭窃窃私语的声音,同他上演这场互相不认识的大戏。 “公子,我的马夫说并不曾撞到你,可现在你既然在我们马车前面,若是你真受了伤,我愿意给你赔偿。” 她倒要看看这韩枫搞什么鬼! 韩枫这个戏精,竟像个撒泼的大妈一般理论起来:“哎呀,你这姑娘怎地如此说话,你看你一个姑娘家身上却有酒气,想必是饮了酒,谁知道你那马夫有没有饮酒呢?若是饮了酒驾马撞到我,他当然不肯认。” 这戏可有些过了。 凌萝对他使了个眼色,孰料被他瞬间忽略,那人只做了个受害者的样子,道:“姑娘,我也不为难你,你看大家刚刚都看到了你的马车撞了我,我也不要你赔偿,不然有人说我欺负你一女子,这样,你让你那马夫搭个手,将我送到就近的医馆去。” 说的还挺像那么回事,若不是知道这人戏精的体质,凌萝差点就信了。 她白了他一眼,可瞧见周遭议论声愈发激烈,不禁咬牙道:“行,我带你去。” 那马夫一脸懵,挠了挠后脑勺:“姑娘,我方才真没撞到他。” 凌萝点头,塞给他几枚钱币,“此时不好议论,麻烦你将他扶上马车,辗转到附近医馆。” 那马夫伸手接过,叹了一声,帮衬着将人扶上马车,这才变了道,往最近的驿馆驶去。 马车里,那人伪装痛苦的表情总算是瞬间收敛了起来,一旁沐雪见了,不禁惊讶道:“绫罗,他……” 韩枫举起手笑着同她打了个招呼,嬉皮笑脸的模样实在有些欠揍。 她扯着嘴角,略有些嫌弃的问道:“你的本职工作该不会就是碰瓷吧?” 虽然是个高危行业,可万一逮着个冤大头,倒是能小赚一把。 “你看我是那么无赖的人?”韩枫挑眉问道。 凌萝耸了耸肩,才要开口,便见他突然一瞬间又正经了起来,将车帘掀开了一角,探着头朝着外面望了望。 “丫头,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他忽然放下帘子问道。 凌萝不解的看了他一眼,没明白他突然这般问是什么意思。 “方才在集市上我便看见你了,可是有一个人一直在后面偷偷跟着你,所以我才挡在了你的马车前面,我刚刚看了看,那人似乎还在跟着。” 有人跟着?她怎么一点都未察觉? 韩枫似是猜到她所想,“你看你浑身酒气,一看就是喝多了,我这才好心上来提醒提醒你,没想你竟然如此不领情。” “哪有不领情~” 凌萝不认,想到他方才所为,不禁指着他道:“好啊……你就为了跟我说个事,用得着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污蔑我撞你?” 韩枫干笑一声,“我那……那不是急中生智嘛,就算我污蔑你又有什么,那些人又不认识你,还能将你怎么样,再说了,你如今的身份,他们也不能将你如何。” 他笑了笑,忽然转头看她,贼兮兮问道:“上次那个探心仪,你可给嬴政用过了?” 凌萝这还晕乎着呢,都没开口,一旁的沐雪指着他惊讶道:“你你你……怎么敢直呼……直呼大王姓名?” 她故意放低了语气,唯恐暴露了身份,却还知道要维护宫里的那位大佬。 凌萝摇头,叹道:“用个屁,一点机会都没有。” 语气之中竟有些怨念之意,韩枫将袖子一挽,摆了个听八卦的姿态,“你这速度也太慢了,我还指望你……”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停顿了下来,那句未说完的话却挠的人心痒难耐。 “指望我做什么?”凌萝追问。 “没什么。”韩枫笑了笑,道:“你瞧你这又是惹上了什么人,为何一直跟着你?若是知道你是宫里的人,怕是会泄露身份。” 凌萝点头,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那人可是穿着一身紫色衣服?” 见他点头,凌萝这才隐约猜到了那人是谁。只是她一直都好奇,那个傅谦自打见她第一面时便表现的十分奇怪,如今被她拒绝相送又默默跟了上来,也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 韩枫:“认识的?” 凌萝叹了一声,道:“也不算认识,只是见过几面,那人行为实为古怪。” 韩枫托着下巴思考片刻,这才笑道:“他既然跟着你,又不露面,应该不是想对你如何,或许……是要特意查探你身份的。” “查我身份?” 那傅谦是卫春秋身边最受重视的门客,又是卫灵心仪的人,他要查一个人断然不会亲自出马,除非……是受了什么秘密吩咐。 卫灵性子虽然泼辣,可也算得上单纯,她虽然曾问过她身份,可被她几句话敷衍之后也不会多想,倒是那卫春秋……他一个商人,处事自然圆滑,做事的手段必然是有的,不然也不会在咸阳城有此番地位。想来她这一个身份不明的人突然靠近他女儿,他女儿又对这人信任,以这个理由来秘密查探她身份,倒是也说得过去。 只差遣傅谦来查探她身份,看来他还是不想让卫灵知道,他对自己那女儿,倒真是十分疼爱。只是如今她帮着嬴政打探神秘人下落还没有进展,还是不宜暴露身份。 韩枫见她思忖许久,不禁叹道:“丫头,要我说你也别总是冒险出来了,那人今日没查到什么,他日必然还会行动,你说你好好的待在宫里享福多好。” 凌萝一愣,叹道:“不行,暂时不能让他知道我的身份,不然以后就没办法去卫府打探那神秘人的下落了。” 韩枫知道她没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不禁摇头,“你倒是殷切的很,就算你查到那神秘人又能如何?” “我能……” 她突然愣住。 对啊,以前是为了单纯的想抱大腿,现在她都对那大佬有一丢丢邪念了,这目的怎么看怎么也不太单纯。 她忽然想起那位大佬那时看她的眼光,该不是……该不是把她当成那种为了爬上龙床不择手段的女人吧? 这以前一心只想着如何靠近他,如今突然醒悟过来,好似在别人眼中,一切看的都极为不合理。 “行了,你也别愁眉不展,我既然上来跟你说这个事,必然是来帮你的。” 凌萝看他,似有不解。 韩枫也没有多解释,等那马车到了医馆门前,便又戏精附体装伤,让凌萝和沐雪扶着他进了医馆,又偷偷给两人从医馆的后门给送了出去。 凌萝觉得自己似是从逃亡游戏里走了一圈,再辗转回到宫中的时候,已是日落时分。 才到了萝清宫前,便见门口台阶上坐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小孩,见她过来,他腾地起身跑到她身前,别扭道:“今天还能吃肉吗?” 凌萝反应半天,这才想起他说的是上次那烧烤,不由噗嗤一声笑道:“大公子不是说不来了吗?” “我……我也不是说不来……”他耳根子红了,急急忙忙的给自己找借口:“我……我是来感谢你的。” “感谢我什么?”凌萝忍笑。 扶苏:“父王方才去了母妃那里,母妃也没有再生气了,听赵侍人说,是你给父王出的主意,让父王讨母妃欢心。” 这倒是有这么一回事。 凌萝掐指算了算时间,心想嬴政差不多也把那玉雕刻完了,如今怕是迫不及待给画兮夫人送了过去,两人许是已经冰释前嫌。 这般想着,竟觉得自己倒是做了件好事。只是心中却好似有些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东西一般。 扶苏:“上次我错怪你,我跟你道歉,可是……能不能让我再吃一次那个烧肉?” 凌萝本也没真的要跟他一个小娃娃计较那些事,只是她此刻脑袋晕乎乎的,不得不推辞道:“大公子,你的道歉我接受了,不过今天你要吃的那个烧肉可能吃不成了,要不改天?” 此刻她身心疲惫,只想一头栽到自己的床榻间睡到天昏地暗,哪里还能再想别的? “好吧,那我今日就不吃了。”扶苏嘴角一瘪,颇为失落。 虽是这么说,可走的时候还是有些不甘心,连连回头看了好几次。 终于能安心睡上一觉了…… 凌萝一头栽进床铺里,一点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一夜过去。 她揉着酸痛的脑袋起来,开门谴责门外一直叽叽喳喳的两人:“你们两个大早上又在说什么?” “呀,季良人你醒了?” 两人惊讶回头,凌萝瞧着沐雪羞怯的撇过头去,心中狐疑,问月岚:“她怎么了?” 月岚那姑娘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今日倒是也难得露出些不好意思,“哎呀,季良人,您自己做了什么怎地还好意思问我们。” 这两人吃错药了?她昨天回来就睡下了,哪里有时间去做什么? 月岚见她似是真不记得,不禁试探问道:“您真不记得了,昨夜大王来过了,您……” 她犹豫半天,“大王今早走的时候嘴都破了,您说您做了什么。” 第三十四章 嘴破了关她啥事?又不是她咬的,哎,等等…… 凌萝瞬间如遭雷击。 她木木的看着月岚,“你说,大王昨晚来了这里,然后走的时候嘴唇还破了?” 这回不只是月岚,连那低头的沐雪也一起点头。 完了完了,她这是借酒行凶了?可是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对……她虽说对那位大佬有一丢丢的心思,可心中十分清楚他是个有家室的人,断然不会做出那种主动去咬人嘴唇的行为吧?可是,她若没有做,那位大佬总不该自己不小心咬了自己吧? “季良人,您真一点都不记得了?”月岚在一旁八卦问道。 凌萝瞧了瞧脑袋,想去努力回忆昨夜有何事发生,可却又愣是一丁点都想不起来,她有些丧气的接受了自己借酒行凶的事实。 她将月岚拉过来,轻声问道:“月岚,你今早上瞧见大王走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大局已定,她总该打听些情况,好判断一下自己昨晚的行为严不严重。 月岚想了想,道:“大王的表情?好似……好似也没有什么表情,就跟平日离开的时候一样啊!” 她都大胆突袭了竟然还没表情?凌萝一时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她问:“你确定?大王真的没有别的表情?或者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也没有生气?” 月岚摇头:“真没有。” 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哪怕是生个气也好吧?没反应是几个意思? “季良人,大王若是真生气昨晚怕是已经走了,可却在此留宿一宿,自然是喜欢您的。”月岚说着,不觉红了耳根。 凌萝干笑,若不是她早就知道嬴政心中只有那画兮夫人,她还真被这丫头忽悠过去了。 她甩甩手,“算了,当我没问。” “诶,季良人。”月岚见她进门,忙匆匆跟了进去:“您当真不记得了?” 凌萝打了个哈气:“我就记得昨日扶苏好像来过。” 她转身:“他昨日好像过来找我吃烤肉,那孩子也挺可怜的,被他那母亲管束的太严厉了,你们回头去将东西准备好,将他偷偷请过来。” “季良人,万万不可!”月岚道:“大公子毕竟是画兮夫人的儿子,您同他走那么近总归是对你不好的。何况,大公子背后还有太后娘娘盯着呢,您昨夜才得恩宠,该好好养着身子才是,就别瞎折腾了。” “我没病没灾的养什么什么身子?”凌萝立马回道,可看月岚和沐雪双双红了的耳根,不禁恍然大悟。 她无奈:“你说你们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怎么成天脑子里尽是这种黄色废料?” “黄色废料?那是何物?” 凌萝鸡同鸭讲,忍不住摇头走开,大大咧咧的往床上一躺,“你们刚刚想的那个便是。” “我们……我们什么都没想……” 两个人互看了一眼,各自明白了过来,只是那耳根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愈发的红了起来。 凌萝叹了一声,随手去拉床头的枕头,却碰到一冰凉之物,她一惊,速速坐起了身。 只见那枕头旁边躺着一物,却是先前她送给嬴政拿去讨画兮夫人欢心的玛瑙玉! 当时送出去的时候还是一块毫不起眼的石头,如今却是被雕刻出了形状,她不禁伸手拿了过来,却见那刻的竟是一女子,眉眼间看着极为眼熟,因着那白里通透的玉上面泛着部分翠绿,倒是像极了穿着一身翠绿长衫。 他既然刻好了,怎么没给送出去? 昨日扶苏过来找她,说嬴政去了芷阳宫,她只道是他过去送礼物去了,却没料到后来他又辗转到了这里,还把这东西遗漏在此。 “月岚,你将这东西给大王送过去,兴许是遗落在此了。” 月岚伸手接过,为难道:“季良人,你怎知这个不是大王送您的?” “送我?”凌萝不禁笑出声,“你可是想多了,这个东西是大王要送给画兮夫人的,应该是不小心落在这里了,你快写送过去,也省得大王四处去寻。” “画兮夫人?” 月岚喃喃一声,却始终没有迈出步去,她犹豫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季良人,这个东西大王应该不会送给画兮夫人吧?” 凌萝转头看她。 “大王若是想送画兮夫人东西,别的倒还有可能,怎么也犯不着将刻了您模样的玉饰送到芷阳宫去吧?” 月岚将那东西又塞给她,“我不去,这东西定然是大王送您的,我若是送回去了,大王定然要怪罪。” 这丫头胆子还真……等等,她刚刚说什么?她说这玉上面刻着的是她? 她抱着探索的心又将其看了一遍,方才没怎么去想,这般看,好像真不太像那画兮夫人。 她感觉脑袋里面好像突然绷了一根弦,慌忙火速从塌上爬起来,沿着满屋子的找,终于在慌忙之中找到了一面铜镜来。 呼~ 她呼了一口气,似是做了十足的准备,对着那铜镜端详起自己的容貌来。 月岚和沐雪跟了过来,看着凌萝一会对着镜子看看,一会又看看手中那玉,互相对视了一眼,这才开口道:“季良人,您怎么了?” 约是片刻过去,凌萝终于相信了一个事实:那玉上面刻着的人,不是画兮,而是她自己。 嬴政为什么要刻她?她脑中有一万个疑问闪过,却始终管不住微微上扬的嘴角,将那铜镜往一旁一扔,心中如万马奔腾过一般久久不能平静。 人生中第一次受到仰慕的大佬送的礼物,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是以这种方式送,也不知那东西是不是真的是送给她的,可就是管不住一颗想要飘的心。 “季良人?可还要送回去?”月岚在一旁看到她脸上的笑意,不禁笑着打趣道。 凌萝干咳了一声,瞬间将神色收敛了下来,“送,当然要送,不过不是现在,现下大王正忙,不好去打扰。” 虽是这般说,可她坚决不想承认是她自己现在有些怂,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去见他。 两个丫头掩嘴轻笑,心中虽然明白,可终究是没有道破。 ****** 午后,阳光斜斜撒到院子里,院中的大槐树下,凌萝带着沐雪等人正忙着搭烧烤架,突地一个小身影从外面窜了进来。 扶苏小跑了过来,围在边上眼里露着期盼。 凌萝:“大公子真是消息灵通,我这东西才搭好你便过来了。” 扶苏小脸一红,“我……我是刚巧路过,就进来看看。” 凌萝笑了笑,也不拆穿他,此刻月青已从后厨那边弄了许多肉串过来,见到扶苏过来了,忙将东西放到了一边行礼。 扶苏小手挥了辉,眼睛却直直的落在她拿来的东西上,像是许久没吃过肉一般。 此刻这边正好升起火,凌萝将那肉串摆成一排放到架子上,院子里瞬间冒出阵阵肉香。 扶苏在一旁咽了咽口水,催促道:“几时能好?” “大公子没用午膳?”凌萝不禁打趣了一声。 扶苏赶忙应道:“用过了,可下午又同太傅学了好些东西,不知不觉又饿了。” 凌萝想起那个年纪轻轻却颇有些古板的太傅,不禁问道:“太傅都教你什么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烤肉的魅力过大,这一开始看她不怎么顺眼的扶苏竟乖乖的同她谈论起来,凌萝正听的入神,不想这小鬼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折:“你一个女子,我同你说你也不知道。” 语气里竟是些得意的意味。 哟呵,这小鬼别的没学到,这古板的性子倒是从他那个太傅师父那里学了个七八成,这要是以后一直下去,没准又是一个王太傅。 她干咳了一声,道:“大公子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什么叫女子便不知道了?” 扶苏将下巴一昂,哼道:“这世间,能统治天下的人皆为男子,女子生性体弱,既上不得战场又去不得朝堂,当然有很多不懂的。” 这话一听便不是他自己一个几岁的小娃娃能说出来的,若是没猜错,怕又是那王太傅教的。 “大公子这么说,那你可知道有些东西是你们男子都不懂的,有的连你太傅也未必懂?” 扶苏转头看她,摇头。 凌萝笑着将烤好的肉串递给他几串,笑道:“大公子若是不信,那你不妨回去问问你的太傅,这每月之中,为何月有阴晴圆缺变化,为何又只有靠近十五的那几日月亮才是圆的。” 扶苏正吃得开心,听到这话不禁皱了皱眉:“这个我从未听太傅说过……” 这二十一世纪的科学问题,好好为难一番那太傅大人,教他以后还看不起女子。 凌萝暗中琢磨,却笑道:“那大公子回去以后可尽管问问太傅大人,若你的太傅都不知道,便证实我说的话便是对的。” 扶苏鼓着腮帮子点头,也不知晓平日里伙食是有多差,一顿烤肉便哄的开心的不得了。 饱餐过后,凌萝想着闲来无事,一时心血来潮,拉着沐雪月岚一起陪着扶苏玩起了游戏,月青她终是劝不动,干脆也懒得劝,任她在一旁忙活。 凌萝:“游戏规则可都听懂了?” 边上的三个脑袋齐齐点头,甚是期盼。 凌萝点头,喊了一声“预备”,几人纷纷将手背在身后,琢磨着一会要出啥。 “开始!” 随着这一声落下,几人纷纷伸出手来,凌萝瞧着那三个人似是商量好了一般伸出了剪刀手,自己却张开了手掌,一时讪笑不已。 那游戏规则她也就说了两遍,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掌握到了要领? 她呼了一口气,道:“我输了,你们说要我做什么,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第三十五章 沐雪:“真心话?” 月岚:“大冒险?” 两人同时将视线看向扶苏,笑道:“大公子,你来决定吧……” 真是两个狗腿的丫头…… 扶苏挠了挠脑袋,许是突然要他像个大人一样做决定有些不好意思,想了半天才道:“那就……那就真心话吧……” 凌萝笑了笑,“那你们可要想好了,一局一个问题,多了我可以拒绝回答的。” 他想了想,似是纠结了一阵,这才问道:“上次你是不是故意害我跌下树的?” 这孩子还记得那事呢…… 凌萝哭笑不得,问他:“大公子确定要问这个问题?” 扶苏挠了挠脑袋,似是也没想到什么好问题,便点了点头。 “当然不是。”凌萝答道:“上次我做那个风筝只是无聊,那风筝断了线才飞出去,我也不知道大公子回去拾它。” 回答之后,又是新一局的开始,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凌萝这次没有轻敌,倒是把沐雪给逮了出来。 凌萝拍手叫好,立马贼兮兮抢了主动权:“沐雪,看你跟我这么长时间了,我也不为难你,你就回答我一个真心话,可莫要说谎哦~” 沐雪大有几分不好的预感。 “你可有心上人?”凌萝邪笑。 话音才落,几人纷纷朝着沐雪看过去,那丫头脸瞬间红了,“季良人,哪有这样问的?” “诶,这东西本来就是该这么玩的,当然要问你自己隐藏的小秘密,大家都知道的事情问着有什么意思?快说快说,愿赌服输!” 沐雪低头,小声道:“有。” 这倒是出乎凌萝的意料,她原本只是想调侃调侃她,没想她竟认认真真的给回答,而且这答案……她几时有的心上人? “沐雪你……”月岚在一旁惊讶:“你竟然有这样的心思!” 沐雪忙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人你不认识的。” 两人也不知打的什么哑谜,凌萝摆手道:“算了算了,问过了就再重新来一局。” 一声开始之后,几人面面相觑,视线同时看向愣住的扶苏。 “大公子,这下该你了……”凌萝托着下巴看他,“要不大公子学个猫叫?” 顶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学猫叫的样子,想必也是十分有趣。 “你!”扶苏瞪着眼睛看她:“我才不要,你怎么不学?” “我若输了,大公子自然可以要我学,不过方才输的可是大公子,愿赌服输,你说是不是?” 扶苏犹豫了片刻,这才不情不愿的放下了架子,正要上演精彩一幕,却被突然造访的不速之客打断。 沐雪和月岚纷纷起身,低头行礼。 凌萝自打他进了院子的那一刻便将视线黏在他脸上,只见那英俊冷冽的脸上,嘴唇上那小小的伤处愣是格外显眼。 挺……挺激烈的哈? 凌萝有些窘迫,想象那伤处是拜她所赐,那一张老脸便瞬间不晓得往哪里搁。 “父王。”扶苏一见着他便立马变得乖顺无比。 嬴政应了一声,往一旁坐下,脸上的表情依旧淡然。 他都跟个没事人一样,自己也没必要老想着吧? 凌萝想通了,便也不再看他,只问:“大王可要尝尝?” 嬴政这才将视线落到她身上,也不知在想什么,一双深邃的眼睛中尽是分辨不清的神色。 “不必了。”半晌,他才说道:“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扶苏立马应道:“父王,方才我们在玩游戏。” “游戏?”嬴政狐疑。 扶苏忙不迭的点头,便抢先同他将方才他们所玩的游戏跟嬴政讲述,恨不得要将自己新学到的东西在他面前展现,好像在等着嬴政夸赞他一般。 确认是小迷弟无疑了。 “父王,她想让我学猫叫。”小迷弟告状。 可那有什么办法,人家老爹在,只能作罢:“大公子,你若是不愿意,那便随意回答一个问题?” 她斜着眼瞧了一眼身旁那位大佬,他面部表情无甚波动,似是在看戏一般,凌萝转头看向扶苏,问了一个千古难题:“大公子是更喜欢你母妃还是你父王?” 扶苏小脸变得严肃了许多,似是认真思考,半晌才道:“苏儿更喜欢父王。” 想来也是,画兮虽然是他亲母,可对他总算是过于苛刻了些,而他身边又有王太傅常常给他普及他父王的风光历史,自然应该是对他父王喜爱更甚。 再瞧了一眼身旁那樽“大佛”,对这样的答案似是没有任何的惊讶,这好端端的游戏被他这般打了茬,倒是也玩不下去了。 正待要起身,嬴政突然开口道:“为何寡人一来便不玩了?” 凌萝扯了扯嘴角,心道您老这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一起玩游戏那气氛岂不是诡异的很?可面上也不好表现出来,只惊讶问道:“都是逗大公子玩的游戏,大王难不成也想试试?” 他嗯了一声,不轻不重,却教凌萝惊讶不已。 狂拽霸气的千古一帝竟然看的中这种俗气又无聊的饭后游戏? 被他那个回答弄得不得不再次坐回去,转头一看身后,沐雪和月岚早已被他自带的冰山气场所震退,原本几人可以一起无聊打发时间的游戏,这下倒是只剩两大一小的三人互坐在一块干瞪眼。 凌萝忽然萌生了一个有些邪恶的想法。 这冷冰冰的人平日里总藏着自己的小心思,倒不如今日趁着玩这个游戏忽悠他一回,挖一挖他的八卦倒也不错。 有了这般斗志,这第一局果然赢得了个大满贯。 孰料她都没开口,扶苏就抢占了先机:“父王,您嘴角的伤是怎么来的?” 好家伙,这小屁孩挺会的啊!不禁把握了重点,也问出了她很想知道的问题。 嬴政沉默片刻,忽扯了扯嘴角,“昨夜被野猫挠伤。” 野猫?这是变着法的骂她?想到早上月岚说的那番话,再联想到他嘴唇上那道显眼的伤口,她就恨不得想挖个坑将自己埋了。 能咬成那样的,想必昨夜……她越想越觉得脸上发烫,忙将视线挪到别处以转移注意力,不料自己这才好不容易忽略那个问题,扶苏却较真了:“宫中有野猫吗?” 他脸上满是疑惑,似是真的信了嬴政说的那话。然而那种少儿不宜的事情总不好直接点破吧?也难怪嬴政要说了那么一个谎。 凌萝干咳了几声,忙道:“大公子,这是第二个问题了,不算不算。” 扶苏撇了撇嘴,哼道:“为何我问便不算了?” 直到被嬴政冷着脸看了一眼,才默默嘟囔道:“知道了。” 凌萝呼了一口气,心道他若是再问,自己都没法这么淡定了。于是偷偷瞧了一眼嬴政,只见那人脸上波澜不惊,说起谎来倒是毫不脸红。 不愧是万年冰山脸…… 凌萝觉得颇有几分窘迫,忙收起了心思,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有片刻的分神,这下一局竟然败下阵来。 “哈哈,你输了!”扶苏在一旁鼓手叫好,显然是为了报刚刚她戏耍之仇。 凌萝豁出去了,道:“我输了,甘愿受罚,说吧,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你刚刚让我学猫叫,我现在要你学狗叫。”扶苏叫道,意图很明显。 “学狗叫是吧,行……” 话音还未落,便听嬴政冷着脸道:“这一局寡人来问。” 扶苏闻言,只是愣了愣便跟着附和了一声。 凌萝微微转头,瞧着他视线灼灼落在她身上,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约是过了片刻,才问道:“你可有欺瞒过寡人?” 他的视线像是一盆冬日里的冷水,兜头淋在她身上,散发着阵阵寒气。 她内心纠结了片刻,终究还是认怂,在这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里头一次说了谎:“没有。” 周遭的空气安静了片刻,那人这才收回了视线,脸上的表情依旧平淡的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好似刚刚那问话也只是一时兴起。 他怎么也不知道,他那一番话说出口,让凌萝有些不安。她想到那知晓她身份秘密的画兮夫人,想到他今日总是去芷阳宫,想到他刚刚问话时语气里的寒气……这游戏,突然就没那么有趣了。 她心头多半是有些担忧的。 自打她知晓这一切不是游戏的时候,她就没了原来的那般洒脱,以至于被画兮威胁的时候会服软,刚刚嬴政那般问他的时候,她突然想到,若是有朝一日自己身份果真暴露,他是不是也会想现在这般面无表情的毁灭她的一切。 “父王,您刚刚可浪费了一个机会。”扶苏突然开口道:“您就算是不问她,她也不敢有事欺瞒您。” 一番话打破了面前的平静。 凌萝抬眼,正好撞上那人的视线,她收起了心思,有些心不在焉的扯了扯嘴角,道:“大公子说的对。” 嬴政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倒也没再多言,一贯的寡言少语让凌萝愈发的看不懂他。 她突然很想问他为何将那雕着她模样的玛瑙玉放到她枕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觉得心头满腔思绪都被他方才那句漫不经心的话打乱,做任何事情都有些提不起兴致。 第三十六章 事情总是远在预料之外,原本只是一个体验游戏,偏偏弄成了货真价实的穿越;原本只为见上一面,一偿宿愿,却偏偏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她迟疑了,总怕自己若是再待下去必然弥足深陷不能自拔,憋闷了几天后,总是有些坐不住了,只想着出宫透个气。 “阿萝,你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卫灵翘着腿坐在回廊上看她,略有些不满。 “啊?无事。”凌萝回神,撇去脑中杂乱的思绪,问道:“今日怎么不见李公子跟着你了?” “他?” 卫灵哼了一声,道:“被我爹唤过去了,如今他成了我爹正式的门客,又何须再跟着我?” 这李斯熬了这么些日子,被卫灵使唤来使唤去的,如今可算是转正了。 她笑:“怎么听你这般说,似有些遗憾之意?” “我有什么遗憾的?”卫灵哼道:“他不再跟着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凌萝笑了笑,心中正感叹着,卫灵忽拉着她手臂,神神秘秘道:“阿萝,你上次可不是说要找什么书简嘛,今日趁着我爹不在,我带你去他的藏书阁看看,说不定能有些线索。” 凌萝这次出来原本只是打算散散心,被她这般一说倒是想起了正事,便点头应了下来。 卫府的藏书阁建在东院里,门前有两人把守,见卫灵过来,忙解释道:“大小姐,老爷吩咐过,这地方不能擅自进去。” “我也不能去?” 卫灵语气一冷,大有几分怒意。 那两人面露为难,正要解释,却见卫灵将佩剑拔出,一把横在一人脖子上,那人正想反抗,思及她的身份也不敢动手,把着佩剑的手又偷偷放了回去。 “我爹可说过不许我进去?”卫灵冷哼。 “这……这倒没有。” 两人迟疑,被卫灵一脚踢在脚上,“既然没有,那就莫要拦我。” 那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敢再拦她,只得乖乖的给她开了门,放她进去。 “真是一群惹人烦的家伙。”卫灵将佩剑一收,拉着凌萝便跨进门去。里面十分宽敞,几排高大的木架上面摆着满满的竹卷,堆积的像是一座座小山。 卫灵道:“这么多啊?” 听她的语气,还真是对她老爹这个藏书阁一无所知。 凌萝在那书架下面走了几圈,随意拿了一卷下来看,那竹片有些泛黄,周边也有许多磨损的痕迹,应是有些年头的。 “应该不在这里。” 她将书简放回去,转身往里走,卫灵瞬间跟了上来:“阿萝,你才看了一眼便知道不在这里?” 凌萝道:“这里应该便是你爹从别处得来的书简,记载的应该都是些古今异闻,抑或是些流传下来的古书,里面应是没有我要找的东西。” 卫灵哦了一声,也不知究竟是懂还是没懂。 凌萝从那书架绕到了里间,眼见的瞥见里面几方挨在一起的案台,上面也摆了些书简,笔墨,后头不远的地方摆着两架树形的铜灯,料想平日里应该有人常在此读阅书简。 与那书架上的竹卷不同,这书案上的书简从外观看都是崭新的,一看便知都是些新著。 她到案台前坐下,随手拿了几卷翻阅,那上面的字她虽不怎么认得,可大抵也知道同上次嬴政翻阅的那个笔迹大不一样。 “这里面有?”卫灵托着下巴在一旁看着,好奇的问了一句。 “不知道这边有没有,不过……”她将书简放下:“这些应该都是你爹那些门客亲笔所著,不过我看了几卷,同我要找的不太一样。” “那你究竟要找的是什么样的?我来帮你一起找找看。” 凌萝也不知怎么同她这个都没读书识字的人解释,便道:“我再找找看,没有的话就只能作罢了。” 卫灵点头,道:“行,那你慢慢看,今日我爹应该不会过来,你可慢慢找。” 她懒懒的往案上一趴,略有些无聊的用手指戳着案台前堆放的书简。 凌萝低头又去翻阅其他,正入神间,却听啪嗒一声,转头一看,卫灵面前的书简都散落在地。 卫灵跑过去捡,不耐烦道:“这种东西真麻烦,这一散开就很难收回去了。” 凌萝被这一打断,也没心思去找了,便过去帮着她捡书简,无奈道:“灵儿,这东西不是这般卷的,你那般胡乱揉在一块自然合不上。” 她接下卫灵手中被卷的歪七扭八的书简,耐心的将它打开又重新卷回去。这熟练的程度,也幸亏是先前在宫中罚抄书时所赐。 “这么麻烦。”卫灵撇嘴道:“这种东西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你说我爹怎么对这东西这么感兴趣?” “书中自有黄金屋,这东西若是学得好写得好,也是大有前程,我想你爹也是想在他那些门客中培养一些有才之士吧。” 卫灵:“他培养那东西作甚,他如今都是咸阳城最有钱的商人了,还要那些东西干什么?” 贫穷之时思钱财,富贵之后论权势,钱这种东西,自然是一个永远不能让人满足的东西。 凌萝摇头,调侃道:“或许你爹还想在他们中挑出一位能配得上你的人?” 卫灵脸一红,哼道:“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凌萝见她似有羞怯之意,便也不再打趣她,低头将那书简放到案台上,忽听卫灵叫道:“这上面写的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 这丫头真是无时无刻不吐槽。 她视线落到卫灵手中的书简上,忽然心头一动。 那书简虽同其他一样都铺满笔墨,可格局却和其他的完全不同,每一片竹片上落下几字,后面紧跟着便是一两行笔墨,每一段的笔迹都不一样,一看便知道是出自不同之人的手笔。 凌萝半看半猜,这才肯定那个应该就是卫灵之前所说的门客记录册。 她伸手接过,将它卷好,问道:“灵儿,这东西我可否借用一下?” 她现在不清楚这上面有没有笔迹同嬴政那卷书简的相同,只得想着将这东西借回去比较一番,或许能有些线索。 “当然可以。”卫灵倒也大度,“这个可是你要找的那个?” “这个或许是我要找的东西,我先借用一下,改日便来还你。” “你找到了就好。”卫灵笑道:“那我们也别在这里待着了,对着这些东西怪没意思的。” 凌萝点头,将那东西收拾好了,拿着书简便同卫灵离开了藏书阁。 门前守卫想开口,被卫灵举着佩剑威胁,便也不敢造次,凌萝将那东西藏在袖中,偷偷问卫灵道:“灵儿,这东西我拿了,是否要同卫先生说一声,我怕……” “我们都这般熟络了,还要说什么说,放心拿去吧,我爹不会怪罪的。” 凌萝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将卫春秋暗中打探她身份的事情告知给她。这丫头性子单纯的如同一张白纸,除了有些火爆的脾气,其他的倒是真挑不出太大的毛病来。 “阿萝,上次你放在这的那个鸟也不知怎么回事,喂他吃的也不吃,喂它喝的也不喝,实在无趣的紧,都瘦了许多。” “还有这回事?”凌萝笑道:“该不是被你养出抑郁症来了吧?” 卫灵:“抑郁症?那是什么?” 凌萝:“无事,你带我去瞧瞧它。” 卫灵点头道:“兴许它更喜欢被你带着,要不你拿走吧,省得我看着它那样子有些糟心。” 凌萝笑了笑,跟着她辗转到了南边的院子,才从拱门踏入,迎面便撞上一匆匆过来的人,凌萝一个踉跄,袖中的书简滑落在地,与那人抱着的一堆书简散落在一起。 “你怎么走路的?”卫灵气呼呼道,看清那人的样子,脸色更黑了一些:“原来是你,我道是谁这般不懂规矩。” 李斯蹲下身去拾掉落的书简,凌萝也跟着蹲下身去,正要去捡,李斯已经将那书简整理好给她:“阿萝姑娘,李某方才冒失,实在抱歉。” 要说方才之事其实也怪不得他,如今他这般主动道歉,凌萝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忙回应道:“李公子言重了,方才我也是不小心。” 李斯看了她一眼,又抬头看着卫灵,问道:“大小姐和阿萝姑娘这是从哪里过来?” “我们从哪里过来轮得到你过问?”卫灵哼道:“别以为你现在是我爹信任的人我便要对你恭恭敬敬,我可不是我爹,你那套忽悠人的东西,他信,我可不信!” 她将凌萝从地上拉起来,道:“阿萝,我们走,别在这看着这人糟心。” 凌萝讪笑一声,给了他一个略带歉意的眼神,这才被卫灵拉着往院子里走。 “真晦气,回自己的院子还能撞见他!” 卫灵似是十分不爽,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回头朝着李斯吼道:“喂,书呆子,今天你看到的事若是胡乱跟我爹说,看我以后怎么整你!” 李斯还蹲在地上,听到她的话连头也没回,“大小姐多虑了,李某今日什么也没看见。” 这语气十分乖顺,倒是真的被卫灵整怕了。 第三十七章 终于得到了线索,匆匆忙忙的便想要回宫求证,可想想先前经历之事,又有些踌躇,如今两人关系正处于尴尬时期,她这般频繁的过去找他,还真是有些不合规矩。 几番思虑之下,便也是矫情了一回,将那书简包裹好,差月岚送去了凌霄殿。 好不容易落得一身轻松,想尽情放松一回,画兮那里却又是差了人来。 自打上次那番魔鬼训练之后,凌萝已有些时日没有见她,如今她差人过来,必然又是要折腾一番。 心中虽然极不乐意,却也只得收拾了自己一番,这才不情不愿的往芷阳宫去。 才步入正殿,便听里间婉婉传来一阵哀伤的旋律,若说她先前不懂韵律,可在画兮几番教导之下,对于这曲子的韵律也渐渐有了些了解,如今听这曲子的意境,脑中也只有一个“寒蝉凄切”来形容。 那曲子的一弦一韵无不透露着伤离之意,似在倾诉,又似无处倾诉,她听了一阵,只觉心中难受,便跨步进去,只想着顺道打听打听她可是将自己身份的事情透露了出去。 然而,她看到画兮的时候却是愣住了。 虽说上次见她之时她面色就不似很好,可如今却又是苍白了许多,整张脸犹如被粉覆过的一样,看起来十分憔悴。 “你这是怎么了?”凌萝惊道。 画兮却是有些自嘲的笑了一声,琴音随着她手上的动作顿止,“你如今倒是风头正盛,我成日里便听说如今大王常常往你那萝清宫跑。” 她这话似是质问,可脸上却又没有半分生气的意思,凌萝听她那般说,不禁感叹,嬴政往萝清宫跑还不都是为了打听她的事,反倒她这个在中间出主意的人弄得里外不是人。 “夫人这般说便错了。”她道:“大王虽为男子,可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您总是对他闭门不见,他自然也只能往别处去。” 她落座,轻描淡写的开了个玩笑。 画兮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沉默片刻才开口笑道:“我见不见他那是我的事,你若是实在清闲,倒并不如多练练琴。” 这油盐不进的性子,也不知嬴政是怎么瞧上的。 她心中叹了一声,问道:“夫人,上次咱们做的那个交易,我可是一五一十按您说的去做了,那您可有……” “怕我说出去?”画兮偏过头来看她,笑道:“看来你还是贪生怕死。” 她面无表情的将琴案上的古琴用一块淡紫色的布帛包裹起来,笑道:“你解脱了。” 这人总说她贪生怕死,可人活着总不能事事都只想着往前冲,总有认怂的时候。何况她每次都语气都带着些不屑,那不屑之中又有些感叹,若是她根本就不认得的人,她也犯不着每次这般故意为难她,自打第一次见,画兮就表现得十分奇怪,只是不知这人先前同自己有何过节。 她心有疑惑,还未去问,便听画兮说道:“你以后也不必天天往我这芷阳宫跑了,这东西我不想去看,便也送你了。” 她把这琴看的比她儿子都重要,就这样无缘无故送给了她? 凌萝惊讶:“夫人这是何意?” “怎么?你不要?”她道:“不要我就差人拿去焚了。” “要,谁说不要了!” 凌萝忙答道,虽然这不是她的什么爱好,可这琴看上去珍贵无比,烧了岂不是太可惜? 可这古琴画兮原本宝贝的紧,这般轻易送她实在有些奇怪,便问道:“只是夫人……这古琴你向来喜爱,为何突然间又不要了?” 画兮道:“不要便是不要了,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凌萝吃瘪,干脆也懒得过问,只将那东西拿了,正待起身,那人又突然说道:“宫中不比外面,以后莫要多管闲事,不然终究害人害已。” 这画兮夫人几时用这般语气同她说过话?凌萝不禁愣在当场。突然若说多管闲事,她也不过上次在华阳宫那一回,而且当时这人也在场,此刻她这般“好心劝说”,毫无疑问便是说的那一回。 “胡美人虽张扬,可那事终归也不能怪她,我不过说句公道话,怎么就是多管闲事了?” 画兮冷笑:“你就算说了又如何?” 凌萝怔住。 “是,我说了也无用,到头来还跟着一起收了责罚,可世上之事总有个公平公道,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 “愚蠢。”画兮冷哼一声,下了结论。 凌萝知道自己同她理论也说不出个道理,她的态度太冷硬,硬是往上碰难免不会受伤,便抱起了古琴,欲起身告退。 “好歹我也算你半个师父,你就算再不想见我,也不用急于一时。” 画兮起身,拿了一壶酒过来,在凌萝僵住的表情下给她斟了一杯,“古人有拜师茶,我只能算你半个师父,茶无需你拜,陪我喝了这壶酒,你我也算互不相干。” 若真能互不相干倒也好了…… 凌萝暗叹一声,将那酒接下,“夫人,你我好歹也是相识一场,有些话你不爱听,我也不得不说。” “我虽不知夫人同大王之间有什么,不过大公子如今年纪尚小,有些事不该强加到他身上,他只不过是真心想同自己母亲亲近。” 画兮冷笑一声,讥讽道:“你冒着这么大的危险进宫,怕不是为了当个说客吧?” 凌萝愣了愣,随即摇头,心道对她说什么也是白搭,看她猛头灌了一杯酒,好意提醒道:“这种东西过于伤身伤神,夫人还是莫要多饮。” 画兮不言,满心的心事都藏在了那酒樽之中。 从芷阳宫回去已是戌时,萝清宫里已然点上了宫灯,三个丫头围在一处逗着绿油油,一只送信鸽子,活脱脱被她们当做了鹦鹉来养。 凌萝往边上一坐,问月岚:“今日那东西可给大王送过去了?” “送过去了,是赵侍人亲自收下的。”月岚转头道:“季良人,那东西是什么?” “东西送过去了就行,其他就莫要多问了。”凌萝笑道:“说出来你也不知道。” 月岚撇撇嘴,道:“季良人不说奴婢也猜得出来,定然是您特意寻来送给大王的礼物。” 这样说倒也没错。凌萝扯了扯嘴角,笑而不语。 月岚:“不过往后季良人还是莫要再频频出宫了,每次那胡美人过来寻您,奴婢们都不晓得如何应付。” 凌萝:“她今日来了?” “可不是来了。”月岚道:“您上次在华阳宫为她说话,她可记着呢,别说是她了,这下宫中谁不知道您同她的关系,如今大王好不容易对您上些心,您就莫要同她多往来了。” 她那是想要同她往来吗?实在是那胡美人太过自来熟。 月岚又道:“上次您落水那事就是胡美人在背后搞鬼,如今她想故技重施加害画兮夫人,被画兮夫人当众揭穿才落得那个下场,您又同情她作甚?” 凌萝:“以后避着她些就是了,你们也别总是把那事挂嘴边了,被人听到不好。” 月岚点头,捂着嘴道:“我不说就是了。季良人,上次您同大公子玩的那个游戏,可否再教教我们?” 凌萝笑了笑,让她将门掩上,一时间室内传来频频笑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叩门声传来,几人愣了愣,月岚忙起身,笑道:“定然又是大王过来了。” 方才的嬉闹场景瞬间收敛了起来,凌萝摆正了身子坐好,转头瞧着月岚从外边进来,身后还跟了个不怎么熟悉的宫人。 那宫人恭恭敬敬过来施礼,道:“季良人,太后娘娘要见您,还劳烦季良人跟我走一趟。” “太后娘娘要见我?”凌萝惊讶:“可知是何事?” 这时候已经不早了,太后她老人家还没歇着,怎么想起要见她这个不起眼的妃嫔来?凌萝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奈何那宫人嘴巴跟上了封条似的,愣是不肯透露半句,只拿着太后娘娘来敷衍她,教她越发的觉得怪异。 她随着那宫人离了萝清宫,却发现她走的方向并不是华阳宫,却是她今日才去过的芷阳宫。 她脚步顿住,问道:“不是说太后娘娘要见我,怎么到画兮夫人的寝宫来了?” 那宫人道:“回季良人,太后娘娘此刻就在芷阳宫,特吩咐奴婢将季良人请过来。” 华阳太后在芷阳宫做什么? 凌萝虽然诧异,却也没再多问,只随着那宫人一道进去。夜间的芷阳宫看起来格外清冷,外间的宫灯还泛着些许凉意,画兮的殿中灯火明亮,原来之前她离开时她只说要休息,这会却招来了太后,还特意把她叫了过来,也不知究竟是打的什么注意。 她呼了一口气,踏着步子进去,却是看到另一幅光景。 一向安静的殿中站了许多侍女,一个个表情严肃,正中的案台处坐了两人,一个是华阳太后,一个便是嬴政。 她匆匆上前行了个礼,跪在那半天却未得到免令,不禁偷偷抬头看了看,只见华阳太后面色凝重,她那一个小动作很快落入她眼中。 华阳太后面色凝重,开口问道:“季良人,今日你是否来过芷阳宫?” “回太后,的确来过。”凌萝应道。 华阳太后冷哼了一声,“那你可知罪?” 第三十八章 罪?什么罪? 该不是画兮喝多了把事情都说出来了吧? 凌萝愣了愣,随即说道:“太后娘娘,绾绾不知何罪之有。” 华阳太后转头看了身旁的嬴政一眼,道:“政儿,这是你封的良人,若是犯了事,也该由你来治罪。” 凌萝闻言看向嬴政,此刻他脸色阴沉,教她心头不由得咯噔一声,还未细想,就听他说道:“季良人,此前你可有来过这里?” 他很少这么称呼她,他虽一向冷淡,可这般冷硬的说出这个称呼,还真是头一遭。凌萝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只得回道:“回大王,确实来过。” 他眼神一变,厉声问道:“那你可知你做错了何事?” 这没头没尾的能知道就有鬼了! “政儿。”华阳太后忽然道:“画兮可是哀家最喜欢的丫头,那时被大王要了过来,她也争气,不久就给大王诞下了扶苏,哀家知道这几年大王后宫充实了,自然不能全将心思放到这芷阳宫里来,画兮也懂事,从来不争不抢,可是这季良人才入宫多久,竟然大胆到对她动起这样的心思来,大王若是不给画兮一个交代,哀家都无法再坐视不管了!” 这两人一口一个画兮,她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正要开口去问,就听嬴政说道:“太后放心,寡人不会让画兮不明不白受到伤害,这天色已晚,不如您老人家先回去歇着,这里寡人自会处理好。” 华阳太后摇头,道:“这人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哀家如何能睡着?” 她说道,忽而长叹一声,“刚刚来看到那丫头脸色惨白,额间冷汗不止,这人都没有知觉了,你说万一她有个好歹,哀家这心里也是难过至极……” “太医还在里面诊治,画兮定然无事,太后就莫要太过忧心了。” 华阳太后却是重重的哼了一声,“这叫哀家如何不忧心?大王,你刚刚也看到了,画兮那情况分明是中毒,这宫中的侍女都问过了,今日除了季良人便没有人踏入过芷阳宫,刚刚她自己也承认来过这里,事情的缘由自是不用多问,只是可怜了画兮那孩子……” 华阳太后说罢抬袖掩面,似是说到什么伤心事,凌萝在一旁听了半天,这也才明白她莫名其妙的火气。 凌萝道:“大王,太后,绾绾今日确实是与画兮夫人饮过酒,可对于那下毒之事的确不知晓,还望大王和太后明察!” “这么说是哀家冤枉了你?”华阳太后冷声道:“今日可只有你一人近了她的身,你说不是你,难不成是画兮自己给自己下毒不成?” 她的怒气瞬间上来,沉默了半晌,忽然从案台抄起一樽铜盏朝凌萝砸了过来,由不得她闪躲,那东西便直直的落在她左侧的脑门上。 那里面还有未尽的酒水,随着这一番动作尽数流了出来,打湿了她一片衣衫。她只觉得额间一阵疼痛,直到额角一阵湿热,这才反应过来那是她自己的血。 “人都昏迷不醒,你还想狡辩,是不是要等到她咽气了你才肯实话实说?” 看来今日这个罪名是逃不掉了。 凌萝苦笑一声,忽然间想起就在不久前,她便是因为同季绾绾夜半共饮,才不得已被她换了身份,今日画兮留她在此饮酒,不到一个时辰便惊动了华阳太后,她从前只觉得画兮性子古怪,倒是没想她竟疯癫至这种程度,竟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她脑中思绪万千,让她的身子不由得跟着摇晃了几下,她定下神来,却依然保持自己的立场:“大王,太后,绾绾今日的确是来了芷阳宫,也的确是与画兮夫人在此饮过酒,可那下毒之事,确确实实是没做过!” 她不愿服输的扬起头,眼神死死的看着嬴政的方向,捕捉他眼中的每一个眼神,任由额角的血划过面颊,流至下巴,最终落在衣襟上。 她想起前不久在华阳宫里胡美人被冤枉时的场景,那时的他一脸冷漠,虽明知那事有蹊跷,却不肯为她说半句好话。 那时的她心中是有些失望的,她不明白为何这个人可以冷漠如斯,对一个跟着他多年的妃子能够任由她被人冤枉,却不肯动口说上一句公道话。 如今,她不过是个进宫不久的妃子,虽勉强封了个良人,也斗胆的同他相处了些时日,可比起胡美人来,怕是更不值得他开一句金口。 她苦笑着收回视线,正好听到华阳太后问他:“大王,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理?” 嬴政似是犹豫了一阵,这才冷声说道:“季良人意图谋害后妃,罪罚三十杖,以正后宫风气,另……” 他说着,忽然停了片刻,“从今日起去其‘良人’之衔,关萝清宫禁闭……” 话音还未落,便听内室里面有侍女匆匆跑来:“大王,太后,夫人醒了!” 急促的脚步声延入内室,一时之间,那正厅之中也只有她和几个在外等候的侍女还留在原地,凌萝的额角还缓慢的流淌着鲜红的痕迹,她忍着脑中一阵疲乏倦意,耳朵探寻着里面的动静。 内室之中,华阳太后匆匆行至画兮塌边,抚了抚她被冷汗打湿的鬓角,眼中满是心疼:“画兮,可怜的孩子,觉得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适?” “太后……”画兮声音虚弱,仿佛刚从生死之关回来,她将头微微一偏,看到站在床榻边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开口轻唤了一句,“大王。” “嗯。” 嬴政应了一声,见她要起身,忙坐了过去将她身子按住,轻声道:“你身子虚,便躺着罢。” 他说罢,转头看了一旁躬身行礼的人,问道:“夫人的身子如何?” 那太医忙答道:“大王,太后,夫人身子比较虚,还需静养,刚刚下官已替夫人施针,只需配合着服些药,慢慢调理。” 华阳太后点头,问道:“夫人中的是何毒?” 那太医一愣,这才恍然大悟道:“大王,太后,夫人之所以出现这种症状,是因为夫人身子本就虚,加上饮酒过度,这才导致病情加重,不过容下臣劝一句,夫人的身子实在不适合这些刺激的东西,以后可莫要在沾,不然小病酿成大病可就更难痊愈了。” 他又道:“所谓病急攻心,夫人方才的症状也是因此所致,这几个月怕是要在塌上度过了。” 华阳太后闻言挥了挥手,令他下去,又命了身边的两个侍女跟着过去取药,好一会才摇摇头,道:“这季良人也真是的,好端端的做什么要拉着你一起饮酒。” 嬴政眼神一变,看了她一眼,道:“太后,既然事情弄清楚了,季良人如今也在外跪了许久,我看也差不多了。” “大王倒是知道心疼她,季良人虽然没下毒,可也终究是有不妥之处,大王以后也莫要事事惯着她。” 画兮听两人说道此事,不禁问道:“太后,季良人怎么了?” 华阳太后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刚刚的样子吓人,哀家还以为你被她下毒,这才罚了她在外跪着。” “太后,您要罚便罚我。”画兮拉住她的手,“今日原本是我请了季良人过来一起饮酒,季良人知我身子不好也曾劝阻,是画兮不懂事,太后可莫要责罚她。” “好好好!”华阳太后连连拍了拍她的手:“我这就让人送她回去。” 画兮的手这才缓缓松开。 凌萝在外间跪了许久,直到腿脚发麻之时,才有两侍女过来欲扶她起身,“季良人,奴婢们这就送您回去。” 凌萝挥开她的手,转头望内室探了一眼,问道:“画兮夫人身子如何?” 那侍女点头应道:“夫人已经醒过来了,大王和太后正在一旁陪着,季良人,奴婢先送您回去。” “那夫人的毒可解了?没解的话我可不敢轻易离开。”她一时心中不快,便故意提高了音调,也不知是同自己置气还是同里面的人置气。 刚刚里面的动静她隐隐听到些许,也大致知道了这事就是一场误会,可她心中就是不畅快,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其他可发泄的途径。 “季良人,这……”那侍女为难道:“可是太后吩咐……” “你可一五一十的将我的话传达给太后娘娘,便说我虽没有对画兮夫人下毒,可她‘中毒’一事终究也是同我一起饮酒所致,此事不明,我也不敢轻易回去。” 好家伙,一场误会什么都不说就想给她打发了?人打发叫花子还知道给几个赔偿呢,真当她吃素的? 那侍女犹豫着进了内室,不一刻,华阳太后同嬴政一起从里面出来,华阳太后见她,面上终有几分过不去,只道:“季良人,方才太医已经为画兮诊断过了,现下她已经没事,你也不必在此跪着了。” “真的吗?”凌萝做出一副不明所以之态,“可是太后方才认定是绾绾毒害画兮夫人,大王也说了要责罚于我,我受了责罚不要紧,可是我自是问心无愧,不过我与画兮夫人总算是相识一场,我也十分记挂着她的伤势,不知太后可否告知实情?那毒,竟是怎么回事?” 这分明就是要她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打脸。 华阳太后心头气结于心,可也不好发作,只皮笑肉不笑的看了她一眼,转头对嬴政说道:“政儿,好好管制管制你的后宫!” 她负气进了内室,凌萝在原地看的甚是舒畅,转头再看一眼嬴政,便收敛了神色,扶着一旁的侍女起身,“大王若是不罚,那我便先告退了。” ※※※※※※※※※※※※※※※※※※※※ 回秦小剧场: 凌小萝:“大王,我刚刚怼太后你以为如何?” 赢小政:“甚好。” 凌小萝:“觉得好那你为什么不笑?” 赢小政:“寡人笑了,你没看见。” 凌小萝(内心os):闷骚~~~~ 第三十九章 “季良人,您忍着些。”沐雪拿着纱布替她清理额角,时不时的发出几声嘶嘶声。 凌萝忍不住调侃她:“受伤的人是我,你怎么反倒还疼起来了?” 沐雪正专心的替她清理了额角血迹,正要开口,却被一旁的月岚抢先说道:“季良人您还知道自己受伤了?您想想,上次那手上的伤才好多久,这就又伤了额头。” 凌萝陪笑,“我下次会小心的,这天色也不早,你和月青要不先下去歇着?这里有沐雪照看就可以了。” 那两人摇头出去,沐雪忙问:“将他们两个遣走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我发现你跟月岚在一块真不合适,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的我实在头疼。” 沐雪叹息了一声,道:“你也别怪我们话多,实在是……” 再听她说下去只怕又是一顿长篇大论,凌萝连连点头,应道:“恩恩,我知道了。” 沐雪拿着染了些血迹的纱布愣了片刻,无奈道:“我去换一盆干净的水来。” 凌萝点头应下,闭着眼睛等着她回来,脑中却一直在琢磨今日的事情。 她虽然极不愿承认画兮疯魔的程度,可今日这事情,却是十分蹊跷,她自己的身体自己应该很清楚,偏偏特意来萝清宫把她唤过去,又是送琴又是饮酒,还说了好些奇怪的话,若说要害她,大可真的服毒陷害,却又在关键时候帮她说话,也不知到底是存了什么念头。 身后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传来,她忙收起心头的思绪,扬起一个还算正常的笑容转过身,“沐雪,你这么快就……” 然后,连同那笑容都来不及收,便像是被刻印了一般僵在脸上,她反应过来时,忙起身行礼,却见他眉头一蹙,半晌才淡淡道:“起来吧。” “谢大王。” 嬴政自顾自的行到案台边坐下,又将视线转到她身上,似是有话要说,却又不言语。倒是赵高跟在他身侧,将一青绿色瓷瓶放到案上,笑道:“季良人,这是大王……” “赵高!” 嬴政不悦的呵斥了一句,赵高立马将话收回,呵呵笑道:“大王,小奴多嘴,这就出去领罚。” 他倒是会看人脸色,嬴政都没说要罚他,也不知出去领的哪门子罚。 “大王,画兮夫人怎么样了?”凌萝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先问问情况。 “无碍,她身子虚,近日都要静养。” “哦……” 凌萝闷头回道,也不再做声。 约是过了片刻,那人难得是憋不住了,问道:“你就没什么话要说?” “有。”凌萝抬头,“我没害画兮夫人。” “寡人知道。”嬴政皱眉,“除了这个,你就没别的想说?” 还有什么该说的吗?凌萝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是想不出来,便老实的摇头。 没想她这边还没怎么样呢,那头那位大佬倒是不开心了,看着她的眼神像是一把把寒刀子,直教她瑟缩了几下脖子。 “上次胡美人在华阳宫受罚,你好歹还为其抱不平,今日这事落到自己身上,怎么就一声不吭了?” 她倒是想吭声呢,这不命比较重要么,刚刚在芷阳宫一时口快怼了华阳太后,回来她就后悔了,华阳太后那是谁,人可是辅佐了秦国三代君王的扛把子,她要是记恨此事,她岂不是没有一点的好果子吃,然而思来想去那事情她做也做了,覆水难收,大不了以后避着些。 可现在她完全清醒过来了,哪里又还敢犯一次蠢?思来想去一番,便干脆胡诌道:“上次是我不懂事,说了些胡话,今日之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妥,明知画兮夫人身体不好还没有劝阻她,害大王担忧,此事是我不对,太后娘娘要罚我也是应该的。” 嬴政瞥了她一眼,道:“既然你觉得该罚,那要不再跪上一个时辰?” 此刻他语气不善,那后面的话几乎是咬牙说出来的,凌萝哪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当他是真的又要罚她,想了片刻后便低声应道:“哦……” 眼看着她还真的摆好了跪着的姿势,嬴政一掌拍在桌案上,那上面的瓷瓶险些翻倒。 凌萝还是头一回见他这么大火气,乖乖的跪在那里不敢吱声,连眼神都躲得远远的,唯恐他一个不爽殃及她这条池鱼。 门外候着的人听到动静也不敢轻易进来,凌萝摈住呼吸,心中有计时器滴答滴答的细数这难捱的时间。 一,二,三,四……数到快三十的时候,额角突然一凉,她正习惯性反应要转头,却被一道带着压抑的声音打断:“别乱动!” 她反应过来这人正在为她抹药,一时有些困惑,僵在那像一尊石像。 “顶嘴的时候反应倒挺机灵,怎么方才就躲不过了?” 凌萝自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应道:“我也不是不躲,只是没料到太后娘娘竟真的砸东西过来。” 嬴政手上动作一顿,沉默半天,才道:“太后她也只是心疼画兮。” 她自然知道华阳太后心疼画兮了,这宫中明眼人都看着呢,可是就算是心疼她也犯不着什么事都不问缘由的冤枉别人吧? 嬴政见她沉思,问道:“方才殿上寡人那般问你,你可有觉得委屈?” 凌萝回神,想起画兮在他心中的地位,便扯了嘴角笑道:“不敢不敢。大王对画兮夫人情真意切,出于担忧责问于我也是理所应当,这不都真相大白了么,呵呵……” 那笑脸硬是强笑着做出来的,就怕他一个不自在又要责罚一顿,眼下见他脸色渐黑,忙补道:“其实现下画兮夫人正是虚弱,大王若时时刻刻去芷阳宫陪着,夫人必然容易心软,所谓趁虚……额,不对,应是顺应时机,大王何不……” 她一转头,瞧着他黑如锅底的脸色,忙将嘴闭上。 “你倒是懂的不少。” 凌萝讪笑,“我……我猜的。” “猜的?”嬴政冷笑道:“那你不妨猜猜看,寡人现下想做什么?” 凌萝颇有些为难的看向他,还未开口,便被那人用手擒住肩膀,然后在她震惊的眼神下,他那俊朗的五官逐渐在面前放大。 卧槽,这是什么神展开? 凌萝扭头撇开脸,心头慌乱不已。 她将距离拉开,气息还未平定,“大王这是何意?” 嬴政唇角一勾,难得笑上一会,却教她看的有些头皮发麻。 “你不是最擅长猜测,寡人何意,你应该知晓才是。” 凌萝:“……” 气人,太气人了!这种超出预期的行为让她如何去猜? 她脸色一垮,大着胆子提醒道:“大王,其实我觉得吧,这人和人之间还是不要互相猜来猜去的好,猜来猜去多浪费时间,就假设说您爱慕画兮夫人,可您总不对她说实话,总让她去猜您的心思,这日子久了,她心中也没底,如何又能和你通晓心意?” 她暗自看了他一眼,瞧他面上表情变了一两次,最终归于淡漠,还没来得及再去劝说,便听他说道:“寡人同画兮,并非你所想那般。” 这么毫不犹豫的解释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凌萝干笑一声,觉得那假设被他推翻了,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去弥补。 不是爱慕画兮那他还天天往这萝清宫跑?开口就打探她的情况?这嘴硬的毛病还真是要不得。 干笑过后,她不由转移话题:“大王,今日我让人送过去的那竹简是从卫春秋府上所得,若是没猜错的话应是卫春秋门下所有门客的笔迹,我虽对笔迹不甚了解,大王可差人拿着一一去比对一番,说不定能找出大王所要找的那人。” 嬴政点头,“此事暂且这样,往后你也莫要再频繁往宫外跑。” “啊?”凌萝有些失落,这么久的自由突然间便没了,还真有些不习惯。 她不甘愿的将玉牌掏出来,道:“大王可是要将此物收回去?” 嬴政利索的拿了过去,“倒也不是不许你出去,往后若有需要,也不是不可给你。” 都收回去了还谈什么往后。 凌萝恹恹点头,见他起身欲要离开,心道又是要去那芷阳宫,便匆匆的喊住他,将一物揣进他怀里。 “此物应是大王不小心遗落在此,只是大王虽有治国平天下之怀,这雕工却是有些容易让人错乱。” 嬴政将那东西拿起来,细细端详了许久,突冷声问道:“你不喜欢?” “我没有,我……” 她正要解释,忽地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不禁瞪大了眼睛,“这……这是送给我的?” 还真被月岚那丫头说对了?可是……嬴政明明是要雕给画兮夫人的,怎么送到她头上来了?再联想起他刚刚那句‘寡人同画兮,并非你所想那般’,突然就有些乱了。 或许画兮不是嬴政心中放着的那个人,可再怎么着他心中放着的那个人也不会是她吧?论相貌,画兮夫人和胡美人哪个不比她强,论才情气质,郑少使也不知甩了她多少条街,那为何偏偏将玉送给她? 总不该是这位大佬换了口味吧? 第四十章 她怔了半天,等再回神之时,面前的人却已离开,徒留她在原地急的直跺脚。 要说这人什么都好,独独这冷淡的性子真的让人捉摸不透,送人东西连知会一声都不曾,若不是她厚着脸皮试探一番,还真不知道那东西是送给她的。 撩人于无形,连个暖心的话都不会说,也不知他从前是经历了什么,竟变得如此无趣。 思来想去一通,凌萝惊讶的发现,原先那人身上被她视为“冷酷帅气”的性格竟让她越发的觉得挑剔起来。 这心情焦灼的同时,天气也愈发的热了起来,这日,她行至芷阳宫外,想着前几日的事,忍不住便进去了。 先前一向冷清的芷阳宫今日却添了许多生气,院子里忙忙碌碌的宫人倒是比从前多了几倍不止。 她走到画兮寝殿前,见着外面守着两个侍女,不禁问道:“画兮夫人身子如何了?” “夫人身子好了些许,只是需要静养。”那回答她的侍女生得严厉,板着一张脸说道。 上次之事蹊跷的很,她本也不想再踏入这地方,只是心中多少对上次那事有些疑惑,眼下人都到了,却有些踌躇,只说了一声让画兮夫人保重身体便要折返回去,脚步才跨出去,却听后面吱吖一声,原是画兮寝殿的门被打开,不一会便有个宫婢气喘吁吁跑来,“季良人请留步!” 凌萝疑惑转身,那人已跑至跟前,“季良人,夫人让您进去。” “她要见我?”凌萝有几分不解。 说实话,对于上次之事,她总是觉得画兮有几分故意的意思,眼下她都大方的请她进去,她不妨也进去同她问个明白。 她进了殿内,入目便是一览无遗的贵气装置,从地上摆放的铜灯到桌案,酒盏,无疑不透着豪华之气,和之前所见的清冷模样大相径庭。 她顺着内室走去,听着里面传来几声咳嗽,等绕过了那方屏障,这才看到画兮半靠在塌上,头发凌乱,脸色僵白,仿佛是在人间苦苦弥留的病人。 凌萝有些讶异,原本想问的话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她沉默半晌,才开口道:“夫人身子可有好转?” 许久的安静后,画兮突然扬起嘴角,视线定定的看着她,虽是在笑,却有着说不出的诡异之态。 她干咳了一声,“夫人若是不适,那我便不打扰了。” “既然来了,何必急着离开?” 画兮终于开口,将一旁侍候的宫人遣退出去,这才伸手拍了拍床榻,示意她过去坐下。 凌萝犹豫着靠过去,那人却突然笑了一声,道:“真没想到你还愿意过来看我。” 那张脸,原本应该纯白无瑕,却偏偏多了太多的执拗之气,这人,美则美矣,却美的让人不看靠近。 “夫人那日替我说话,我心中感激,自然要关心一下夫人身体。” 那日若不是她帮着说话,华阳太后或许还会惩戒她,说不定此刻她还在被关禁闭。 “感激什么,我那般做,可不是让你感激我。” 画兮轻咳了一声,笑道:“我以前只道你蠢,如今看来,你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凌萝心头咯噔一声,还未来得及反应没便听她道:“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的很,那日邀你饮酒,本就想好了后果。” “你……你是故意的?”她咬牙说道。 原本她没想到这个人会那般疯,如今看来,她果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夫人拿自己身体开玩笑,难道就是为了戏耍我?” 画兮此刻有气无力,却依旧还要占些嘴皮子上的便宜,她好似极喜欢用言语来激怒她,却不知那般做让她哪里得了快感。 “我也不是戏耍你,只是让你认清现实。”画兮道:“你想要大王的真心,却不知他的真心早就没了,那日他因为我伤了你,并非是在乎我,假若明日他因为你伤了别人,也并非是在乎你,对他而言,只要是这后宫的人,不过都是一具会行走的躯壳罢了。你若只想在这宫中谋个安生之地,我倒也不怪你,你若要想做他心上那人,倒不如早早放下这心思。” 她这番话说完,凌萝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画兮说话从来都是冷嘲热讽,这般冷静的态度倒真是头一次,只是她那番话,凌萝本不相信,可她那话中透露出来的感叹之意,却也不是平白无故做出来给她看的。 “我从未想过要……”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只是大王待你终是不同,你又为何要否定大王的心意?” “心意?他一个连心都没有的人又何来的心意?” 凌萝看她笑的诡异,终是怕了她这癫狂的性子,匆匆的便告辞离去,却没急着回萝清宫,而是绕到了一处小径,想着画兮的样子,她心中有种莫名的难受,似是从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一个人独独在石头上坐了许久,忽有一阵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大公子,这礼学还未讲解完,你这是要上哪里去?” 她回神,转头瞧见不远处印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却是那王太傅追逐着扶苏正往这边靠近。 扶苏调皮的跑在前面,道:“太傅,我今日可能是没空闲了,我要去看母亲!” 那小家伙穿着小小的青白袍,年纪不大,跑起来倒是快得很,那王太傅跟在后面追着,生怕他出了岔子。 凌萝正起身,那边两人已经看到了她,扶苏忙唤道:“喂,你等等!” 凌萝驻步,等他过来了才笑着转头:“大公子有事?” 那王太傅第一次见她便有些看她不顺眼,如今在此遇到,也是冤家路窄。 “你……你可去看母妃了?”扶苏想了想,忽然问道。 凌萝点头,想着这画兮夫人卧病在床的事这小鬼肯定是知道,心道他估计又是要怪她,可等了许久,始终没见那扶苏有要找事的样子,她还没来得及去琢磨,那边扶苏又急切的问道:“母妃身子怎么样了?” 凌萝一愣,问道:“大公子,你还未去看过你母妃?” 扶苏听罢眼神一黯,大眼睛里满是失落与忧伤:“母妃总不见我。” 明明是亲生儿子,却有着陌生人一般的待遇,有时候凌萝总不知那画兮究竟是如何想的。想着今日她说的那番话,似是对嬴政极为不满,难不成她这般冷落扶苏,是在报复他? 她被自己这想法吓到了。 “你还没回答我,母妃身体如何了呢?” 凌萝对上他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心头不禁叹了一口气,“好些了,你母妃如今需要安静,等她好些了你再去看她也不迟。” 虽是这般说,可她心中还是对画兮的做法有些不满。 她直起身子,同他身后的王太傅对视了一眼,道:“你也别太担忧,好好跟着王太傅读书,你母妃知道你如此用功,必然也会十分开心,这一开心,病自然也好的快。” “真的吗?”扶苏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希冀。 凌萝被他看的有些心虚,这才点点头,正要告辞,那王太傅突然开口:“大公子,您且在一旁等等微臣,臣还有几句话要单独和季良人说。” “哦~” 扶苏也没多想,乖乖的跑到一旁去等,蹲着身子去玩路上的石子。 “大公子性子单纯,却总有些莽撞的时候,如今看他对季良人的态度,似是已经十分相信季良人。” 王太傅轻飘飘的突然来了一句,凌萝一时不解其意,便笑道:“小孩子嘛,你对他好,他自然就会对你好。” “季良人所言甚是。”王太傅笑道:“不日前听大公子曾问了臣一个问题,说是季良人说的,臣思来想去始终未曾解答出来,不知季良人可否告知一二?” 就那个月亮阴晴圆缺的问题?凌萝想起来上次那事,不禁笑道:“我道王太傅心中对女子极为不屑,原来也会同个女子请教问题?” 那人面上一热,干咳了一声,道:“臣不敢。” 凌萝也不再捉弄他,瞬间气定神闲,“我也不是说太傅的不是,不过是觉得既然大王能将大公子交给王太傅管教,自然是欣赏太傅的才华和为人。不过……太傅既然肩负着教导扶苏的责任,自然要撇得开私人情感,这世间女子,虽有大半不懂治国策略,可也能操持的一手好家,相夫教子也是一种学问,自然不可轻视。” 这番话说完,那王太傅面上已是震惊,他沉默些许,才拱手说道:“季良人说的极是,是臣一时疏忽。” 凌萝见他这态度,想必是被她一番话说到心坎里去了,便摇摇头,将那月的阴晴变化详细的讲给了他听。 正当他还沉浸在那番解读中,凌萝转身欲离开,想甩个十分狂霸拽的背影给他。孰料还没得意几步,那人突然开口唤:“季良人留步!” 凌萝转身,“怎么了,太傅还有话要说?” 王太傅摇头,道:“季良人方才说的那些,臣从未听过,不过臣现在终于是明白了大王之所以待季良人不一样的原因。” 他道:“今日宫中信任的长史乃季良人所荐,臣心中多少是有些不信的,不过方才听季良人那番话,只觉季良人果真想法奇特,怕是有识人之才。” “诶,王太傅,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何时举荐过什么长史?” “不是季良人举荐的?”王太傅一惊,道:“可是那人声称是您所荐。” 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什么时候认得了什么长史?凌萝觉得有些好笑,道:“那可是误会了,不知那人姓甚名谁?” 王太傅想了想,道:“说是姓李名斯。” 李斯?她举荐了李斯? 第四十一章 且不说她没有举荐过李斯,就算她真有心举荐,也不会当着李斯的面告知她的身份,如今这人打着她的旗号来应付别人相问,总不是胡乱诹出来的吧?可是……她每每去卫府时都极为小心,那李斯又如何知道她身份的? 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起先前从卫府回来时那跟踪她们的紫衣人。难道那时跟踪她们的不是傅谦而是李斯? 正疑惑时,瞥见不远处一道青色身影,这宫中服侍多半一眼便能认出,那明显的官服,一看便不是宫中宫人。 “李公子。”她逐了过去,远远便唤了一声。 那人闻言驻步,见到她时脸上没有丝毫压抑的神情,果然是一早便知晓了她的身份。 她打趣道:“李公子怎会在这里,难道不应该是在卫府?” 李斯轻笑一声,道:“阿萝姑娘忘了上次从卫府拿走的东西了?” 凌萝:“忘是没忘,不过那东西和你出现在这里又有何干系?” “自然有干系。”李斯道:“那东西本是由我看管,既然没了,那我便在卫府也待不下去了。” 凌萝没想到自己的行为会让他丢了饭碗,一时有些内疚,可想想还是觉得不对,便追问道:“就算如此,那你为何说是我举荐的你,我可不记得我有告知你我的身份?” 李斯丝毫不慌张,看上去同之前在卫府所见的唯唯诺诺判若两人,他道:“这个季良人可亲自去问大王。” 问嬴政?此事还同他也有关系? 凌萝正百思不得其解,李斯已弓身行礼:“臣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诶,你……” 凌萝想叫住他,可想想叫住他也不能打听到什么,便也只好作罢,心中实在疑惑,便停了李斯所说折到了凌霄殿外,此刻那殿门正闭着,赵高见她前来忙堆着一张笑脸,“季良人,又来求见大王?” 凌萝想起上次过来求见嬴政时他那想歪的表情,不禁干笑一声,“也不是特意求见,只是有一事需要向大王请教,若是不方便,我便先……” “季良人且慢。”赵高道:“大王吩咐过了,若是您过来便直接放您进去。” 凌萝惊道:“他……大王知道我要来?” 赵高笑了笑,却没接着说下去。 凌萝入了殿内,见着嬴政正在案头看书,便过去跪坐在他跟前,明知故问的问了一声:“大王在忙?” 嬴政只抬头瞥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去,“何事?” 凌萝见他那几十年都捂不热的脸不禁腹诽一番,这才说道:“听说大王今日新提拔了一位长史?” “他跟你说什么了?” 嬴政眼都未抬,低着头问了一声。这语气很明显是知道些什么,看来李斯让她过来问嬴政,倒是也没忽悠她。 “也没说什么。”凌萝道:“我先前在卫府见过一位卫老爷的门客,名唤李斯,可他并不知晓我的身份,如今他任了长史,却对人说是我举荐的他,我方才见了他,问起这事,他只说让我过来问大王,我心下好奇,便过来了。” “他说的也没错。”嬴政突地将书简放下,“在卫府,若不是有他帮衬着你,你要带的东西,怕是带不回来。可若是没你前去接应他,那东西也不会轻易为寡人所得。” 他抬眼看她的时候眼中却没有任何波澜,好像那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那么说大王一早便知晓他的身份?” 凌萝心头咯噔一声,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那话似是有极大的穿透力,透过她的耳膜,直击心底最毫无防备的地方。 见他点头,凌萝似是终于明白过来了,那出宫令那么容易便给了她,不是因为信任,不过是顺其自然,让她去当这个接应者罢了。 她还自以为然的以为自己能够借着帮他寻神秘人这事得到他的信任,为以后的道路做些打算,却万万没想到,自己自以为想好的万全之策,不过也是在他的一手掌控之中。只是不知道,这些日子看她那般跳梁小丑的所为,他心中是否觉得可笑至极。 “大王既然早有安排为何不早早的便告知我?” 说不出此刻心中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心中像是梗了刺一般难上难下,她自打来到这里,同这人打过许多次照面,却没有一次能真正看清了他。 他好像一个迷,身后不知藏着多少的秘密,那些东西被他用一张黑布牢牢的盖住,任是谁都无法轻易揭开。 她心中多少是有些失落的,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失落,只是觉得,自己一旦存了这样的心思,往后便是再难回头。 被他牵着走,前面不管是陆地还是深渊,都无法轻易迈过去了。 沉静之后,那人才说道:“此事也并非不可说,如若不然,寡人也不会让李斯那般同你说,只是让你知道的晚了些罢了。” 以后要统一六国的秦始皇自然没必要什么事都让别人知道,他独断专裁,这是改变不了的历史。 凌萝有些牵强的扯了扯嘴角,想到今日画兮所说之事,不免心头一震。为何她明明离他这般近,却永远都看不透他的心思? 她叹了一声,道:“大王早有定夺的事,旁人自是不便多问,只是我想知道,当日大王曾问我可有什么事瞒着大王,今日我也想斗胆问问大王,可还有别的事情瞒我?” 这话既是说出口,早已是触了逆鳞了,凌萝虽是怂,此刻却没有半分害怕的意思,一双眼睛同他对视,恨不得从那幽黑深邃的视线中探出个究竟来。 “有。” 半晌之后,他突然落下一字,却将凌萝砸了个头昏脑涨。 她也不知道是该为他突然的坦诚觉得欣慰,还是要为他这个肯定的回答而觉得头疼,抬手揉了揉额角,还未想好如何去开口,那人却又说道:“萝清宫中那两个丫头,本是寡人安排过去的,寡人没让她们告知你身份,也算是瞒着你。” 月岚和月青是他安排过去的?难怪那两个丫头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原来背后竟有这么一尊大靠山! 不对,此刻她应该觉得气闷才是,怎么说她对那两个丫头也算是好了,结果那两个丫头竟是偷偷帮着嬴政做事? “还有一事寡人也一直瞒着你。” 还有?凌萝只觉得血压飙升,刚刚只是那么一问,却没想刨出这么多猛料来,可怜她这小心脏一时承受不住,扑通扑通的提出抗议。 她深吸一口气,似是做了极大的准备工作等着他砸出一个会让她岔气的事情,可等了半天始终不见他开口,她疑惑,转头看他,却见眼神中的冷淡突然收了许多,大半个身子前倾着正靠了过来。 “啊?” 凌萝一时慌张挪开,慌乱之中不小心碰倒了案上书简,她急急忙忙将东西收拾起来,有些紧张道:“大王恕罪,方才一时失神。” 说是这般说,可心中却是有些不满。明明刚刚她是因为这人突然莫名其妙的靠过来而手足无措,就算打翻了东西,也该怪他才是! 可她还是很纳闷,他明明要跟她说另外一件瞒着她的事,怎么就突然不正常了? “罢了。”嬴政收起方才之态,“寡人知你一时接受不了,既然如此,寡人也不强迫于你。” 凌萝被他说的有些发懵,见他又低头下去,自觉无趣,又因着心中还有事情需要求证,便也没再说什么,道了一声便匆匆退了出去。 她走的匆忙,也没想着回头看看,愣是错过了后边那道少见的风景。 萝清宫内,凌萝翘了个二郎腿,盯着站在床榻两侧的人,问道:“说吧,大王让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月岚:“也没做什么,大王就是让我们两个好好看着季良人你,让你莫要惹出事端来。” “我惹出事端?敢情在大王眼里我就是那么惹是生非的人?” 她提高了语气,蓦地想到才来宫中几日便闹出的风筝事件,又觉得有些心虚,猛地干咳了几声,正打算再问,那两人却齐齐跪在塌前。 “季良人,奴婢们虽是大王安排过来的,可也是真心实意过来服侍您的,若有二心,便让我们姐妹二人被乱棍打死!” 凌萝本也只是想问个清楚,并没想数落她们,此刻见两人这般认错还发毒誓,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我也不是不信任你们,只是想着你们是大王安排在这里的,便觉得心中憋闷,想想我平日做了那么些蠢事,你们都给传到大王那边去了,我这个做主子的岂不是很没面子?” 两人互相对看一眼,也不知心中经过了怎样一番交流,不一会便听月岚说道:“季良人放心,我们也不是什么都跟大王说的,一般都是大王问什么我们便答什么,断不会多嘴的。” 这话听着倒是心里好受多了…… 凌萝道:“那你同我说说,大王都问了你们些什么?” “就……就问一些季良人的生活起居,平日都做些什么。” 这还叫没怎么多说?她每天统共就干了那么些事情,这一下子就被她们全都抖搂出去了。 她讪笑,突然想起一事,脸色都变了:“先前我让你们打听大王的喜好,你们总不该也说出去了吧?” 两人低头沉默,让凌萝大叫不好,她一头扎进被子里,叫道:“你们两个是要气死我!” “季良人……”月岚唤道:“要我说如今这样也好,我们也不用偷偷同大王告知您的事情了,大王既是将这事明白跟您说了,往后也无需再找些借口过来了。” 凌萝把头从被子里拿出来,“找借口,他找什么借口?” 月岚道:“季良人,您今日就算不问我也忍不了多久了,上次那玉是大王特意给您雕的您偏说是给画兮夫人的,当时我便想直说了,可是我姐姐说大王既然不像说必然是有他的道理,我便硬生生忍下了,事到如今,我可不想再瞒着您了,别说是那玉了,大王其实每次都是真心要过来看您,可您总是觉着不自在,大王心思缜密,自然是察觉出来了,便让我们将您的行踪告知他,他才总是找了别的理由过来。” ※※※※※※※※※※※※※※※※※※※※ 磨蹭了这么久,两人终于要敞开心扉了~~~秦王其实很深情,只是不善于表达而已,嗯……传说中的闷骚本骚了 第四十二章 这些话对凌萝来说无异于平地惊雷。她怎么会知道,那人屡次三番怪异的行为,都是为了过来瞅她一眼? 她扯了扯嘴角,道:“月岚,此时可不能胡乱开玩笑,你也不能因为我知道了你们两个人的身份就编出这种话来唬我。” “季良人!”月岚气得直跺脚,“奴婢哪能同您开这种玩笑,再说了,奴婢也不敢拿大王的事来开玩笑啊,我方才说的可是句句属实!” “不是,这也太扯了吧……”她翻了个白眼。 “季良人您不信?” 何止是不信,她压根都没敢往那上面去想,最近她心中总冒些奇怪的小心思已经够让她烦躁了,如今跟她说她仰慕的大佬对她有意思,这已经不是飘的问题了,简直能上天了! 不过,若是此事真如月岚所说的那般,那嬴政那位大佬也忒别扭了一点吧?平日里见他没个几句话,看着倒是酷的很,怎么来一趟萝清宫还要搞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 月岚又道:“季良人,您难道就没觉察出大王对您的不同?” 凌萝将自己进宫之后的点滴回忆了一遍,最终停在今日嬴政那奇怪的举动上。难道……他真对自己有意思? 她不禁面上一热,赶忙道:“哪有什么不同,不就送个玉,大王还常常往芙汐宫送东西呢,我看你们就是想太多了。” “那怎么一样!”月岚急了,“大王送给胡美人的那东西可不一样,那是……” 她正要说下去,却被月青捂住了嘴,只得唔唔几声,抓着月青的手猛劲拍打。 “季良人,阿岚口无遮拦,您可莫要在意。” 她硬生生阻住月岚就要脱口而出的话,想必也知道些什么,凌萝只觉得两人知道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好奇心瞬间被勾了出来,她将身子伏近了些,问道:“月青,你说阿岚口无遮拦,那就是说方才她所说的话都是假的?” “这……” 月青正迟疑,凌萝便又说道:“若是你应个是,那我便不再接着问下去,你若应个不是,那边让月岚把方才的话说完。” 月青面上一阵犹豫,思虑片刻,只得将月岚放开。 “姐姐,你为何不让我说,如今季良人又不是外人,那些事告知她又何妨?” 月岚气闷的说了一声,忙将身子凑近了凌萝,道:“季良人,您虽同胡美人有打过些交道,可有些事,不仅您不知道,怕是连胡美人自己都蒙在鼓里。” “早些年的时候,胡美人可是跟着赵太后,可胡美人毕竟是心气高,在赵太后面前花尽了心思,这才哄得赵太后将她送给了大王。她本是舞姬出身,懂的手段也多,大王对她避之不及,可又不好拂了赵太后的意思,便从那时起便常常让人给她那殿中送去一株红梅,那是大王最厌恶的花,大王每每去了,待上不到半个时辰便会离开。” 月岚道:“胡美人还只当大王真宠着她,可谁知那东西是大王特意送过去的呢,胡美人同画兮夫人不同,您若是同画兮夫人交好,大王必然不会对您管束,上次在华阳宫中,大王并非不是不想为您说话,只是胡美人有心同画兮夫人过不去,那顿责罚也是她自找的,大王不好多开口,一来是为了保全您,二来也是想给您一些教训,这宫中并非是什么人都值得您为她出头。” 凌萝听她说完,只觉脑中乱得很,沉默片刻,她才道:“胡美人的事我暂且不想多问,我就问一句,先前那断时间的禁足,可是你们拿来唬我的?” 月岚愣了愣,点头,复又觉得不妥,便解释道:“假虽然是假,但……” 她心虚的样子让凌萝一阵气闷,她道:“好啊,那个故事想必也是你们编出来骗我的了?” “季良人……”月岚委屈道:“奴婢们也是听从大王吩咐。” 凌萝觉得脑中有些缺氧,一时太多的消息消化不完,只觉得自己从踏入这宫里开始,便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心中憋闷的紧,将人都遣散了出去,独自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等她从塌上起来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她摸着鞋袜穿好,才下了塌,便觉察到屋中有人,险些吓得她惊叫出声。 “是寡人。” 那人在书案边坐着,听到动静便出声说道,凌萝猛抚了抚胸口,道:“大王何时来的?” “有些时候了。” 他淡淡应了一声,却难得补了一句:“见你睡下了,便不想叫醒你。” 凌萝心头那些刚得知的消息还没一一消化,如今他又这般反常,倒是让她有些无措。 她哦了一声,正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缓解缓解尴尬,却又听他道:“那地方的宫灯已经挂好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凌萝没反应过来,“什么宫灯?” 嬴政抬眼望她,眼神中有着难以分辨的情绪,“桃园。” 凌萝这才想起来,上次与他在桃园之中时,她曾说过要挂上宫灯会很浪漫之类的话,可那时她只当嬴政心中之人是画兮,还想尽办法给他出主意,这下那宫灯真的挂好了,他却想要带自己过去,心头又是震惊又是惊喜,搅得她心头思绪乱涌,难以平静。 她面上一热,道:“我那时只是随口一说,大王还真命人去挂了?” “你说女子都喜欢浪漫。”半晌后,他面不改色的道了一句。 凌萝面上一抽,心道她那是让他去撩画兮夫人才那么说的,可没让他拿着那东西撩她啊?上次送那玛瑙玉也就算了,月岚不说她都不知道,这次他说的这般直白,这再装傻可是不行了。 “好啊。”她欣然笑道:“上次那桃子我还没吃够,这次挂了灯,大王可要让我自己去摘。” 她倒是很想看看,这个万年冰山脸撩起人来是个什么样子。 嬴政带着她出了萝清宫,沿着上次的小路辗转到了那藤蔓处,这次他倒是没有要存心打趣他,反倒是有些急切的拧开了那门里的机关,凌萝瞧着那藤蔓下的门才刚打开,心头竟升起一些期待之意。 此时天色虽已开始黯淡,那扇石门打开之后,却将她带入另一个世界一般,空旷的桃林里灯火通明,将里面的一切都印在温暖的光线中,凌萝她呆愣的跨步进去,沿着那树底的小路下走了一段,见每棵树枝叶稀疏的地方,皆挂了精致的铜灯,将整片桃林映得通亮,那光透过树枝上的叶子洒落下来,照在她脸上,像是初春时最灿烂的阳光。 她不知怎么便愣住了心神,脚步却再也跨不出去了。 “这地方寡人没带别人来过。”半晌,那人突然靠近,叹息着说了一句。 凌萝还沉浸在这一刻的恍惚中,此时回头看他,见他眉头微皱,脸色一如既往的平淡,心头那抹感动瞬间驱散了精光。 她憋了片刻,终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见嬴政眉头更皱了些,她忙道:“抱歉,大王,我实在没忍住。” “你不信寡人?”他声音一冷。 “不是。”凌萝解释道:“不是不信,只是大王……你说这些话的时候为何总要皱着眉头?上次我便同大王说过,这眉头不能经常皱着,往后若是习惯了可就做不出其他表情了。” 嬴政一愣,在凌萝惊讶的眼神下,做出了一个还算牵强的笑容。 她讪讪一笑,道:“额……其实这种事情也看心情,不可强求,大王还是随心吧……” 嬴政沉默半晌,突然靠了过来,暧昧的光线下,他那好看的脸庞像是被人下了什么魔咒一样,愣是让人看的挪不开眼。 “月青和月岚把事情都告诉你了?”他忽然开口问道。 凌萝点了点头,道:“是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那你可有什么要问寡人的?” “我……”凌萝愣了愣,道:“大王,我有一事不明。” 嬴政:“何事?” 凌萝瞧着他认真的模样,不禁叹了一声,道:“大王在桃园里挂了这么多宫灯,又送我玉雕,甚至说了这么多让人误解的话,我可否理解为,大王这是在同我倾诉心意?” 嬴政一愣,眉头不知不觉又凑到了一起。 “那你以为寡人为何如此?” 凌萝嘴角一抽,颇有些气闷道:“大王,您平时无论做什么都一个样子,我看不出来也是情理之中……” 她小声的嘟囔让他听了个正着,瞬间被他打断道:“那你现在知道了,往后,可不许再提什么芷阳宫。” “那画兮夫人……” 嬴政脸色一冷:“也不许再提画兮夫人。” 看着他低头靠了过来,凌萝微微让开了些,惹得他一阵疑惑道:“你不愿接受寡人的心意?” “不……不是……” 凌萝被他突然这狂拽的语气弄的有些无奈,可想想他老人家后宫有那么多位妃嫔,还有一个宝贝儿子,虽有动心,终究心中还有些小疙瘩还未抚平。 “我并非要拒绝大王心意,只是……我觉得还需要些时间,何况,就算我心中接受了大王,也并非现下就要,就要……” “寡人知晓。”嬴政却也没生气,只道:“寡人等你想清楚的那天。” ※※※※※※※※※※※※※※※※※※※※ 大家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就要有个甜甜的开始,等待许久的糖正以500米的速度冲刺而来~~~~ 第四十三章 上次?哪个上次? 凌萝几番思考,这才记起不久前那次醉酒。这人好歹也是秦国的王,还跟她一个喝多了脑袋不清楚的人计较那种事情? 她道:“那不算,那次我喝了酒,脑子不清醒,都不记得了。” 虽然是实话实说,可说完之后又觉得不对,这话怎么听都像是个酒后乱性醒来无情的渣渣。 “什么都不记得?” 嬴政的声音冷冷传到耳边,听起来好似真生气了,料想这千古一帝跟自己坦白心意,她还这般“做作”,确实是够激怒他的。 凌萝干咳了一声,道:“大王,我这人一喝酒就想睡觉,那天我只记得自己睡下了,你过去了我都不知道,何况……” 她斜眼瞧着他越来越不善的脸色,不禁画风一转,试问道:“那日我可是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与平常不同的事?” “你自己做的事情,寡人为何要提醒你?” 嬴政轻哼一声,将身子背了过去,踱步欣赏这桃园夜色。 这样就完了? 凌萝叹了一声,抬步追了过去,“大王,你为何又不理人了?” “你说要时间考虑。”那人也不回头,这话说的相当理直气壮,好像方才坦白心意的人不是他一样。 凌萝被这话气的有些上头,想了想道:“大王,您这样很不好。” 嬴政回头,被那树上的灯光照着,一张俊郎的脸似乎比平时和善了许多。 凌萝被他这般看着,不禁心头一恍。 这样的人真的会喜欢上她吗?他是不是闲来无事打趣自己? 可转念一想,他平时忙的连睡觉的时间都要处理国事,又哪里有闲情做那么无聊的事情? 她道:“大王……我有一事不明。” “何事?” 她对上他的视线,知晓了他的心意后胆子也变肥了,说道:“这宫中美人甚多,大王为何对我有这份心?论美貌,芷阳宫的画兮夫人和芙汐宫的胡美人都算绝色,论气质,郑少使也比我强了百倍。” 她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才惊讶的道:“大王莫不是……” 嬴政:“莫不是什么?” 凌萝嘿嘿一笑,道:“大王莫不是因为我以前救过你,便心中一直记挂到现在?” 若真是那样的话,这人也太纯情了吧? “当然不是!”嬴政冷声打断她,阻止了她内心的畅想,“你方才拿她们那般对比,确实也没错。” 凌萝额角一跳,心道你既然知道那又为何如此? “不过他们虽好,却有一样不如你。” 凌萝有些紧张,怕他下一句便要说出一堆动人情话,没想他却认真的做了比较起来:“她们都不如你那般主动执着。” 凌萝简直要被气得喷血。 想说她脸皮厚就直说吧?主动执着?这从他嘴里出来怎么都不像是夸赞。而且,哪有人因为这个就对一个人上心的?所以,他就是打从一开始便以为自己是对他有意思故意那么做的? 勾引? 她脑中蹦出这个词,然后忍不住额角直跳,忙解释道:“我那是……我之所以那般,是因为我听说过大王的事,心中佩服大王,所以才……” “就那个……”她想了想,道:“就比如说王太傅,他对大王也十分钦佩,其实我跟他是一样的想法,并非……” 她话音未落,便惹来一道有些发冷的视线,她缩了缩脖子,想着要不要解释下去,边听那人问道:“所以说你一开始便对寡人无意?” 凌萝心想,此时点头会不会被他用视线杀死?想了好久,决定先后退几步远离重灾区,“大王莫要生气,我一开始确实无意。” 嬴政的视线果然很冷,冷的让她有些后悔说出刚才那些话。 “既然你无心,那日还敢回应寡人?” 这冷不丁的怎么又说到了那日醉酒之事? 她还未来得及解释,这人便冷冷的下了结论:“轻浮。” 轻浮?她轻浮?凌萝觉得脑袋有些发晕。 “大王,都说了那日是醉酒了,我都不知发生了何事,大王可莫要冤枉我。”她声音压低了些:“大王你对一个喝醉的人做出那种事情,是谁更……” 后面的话她没敢讲,怕被他的视线冷死,可就算没说出来,那话的意思还是被他给听了出来,嬴政当即靠了过来,“你觉得寡人轻浮?” 凌萝猛劲摇头。 她刚刚也是一时嘴快,回头神来早就后悔了,他一个古代人连三妻四妾很正常,何况自己现在的身份就是他的妃嫔,他想做什么也用不着跟自己打招呼,自己那般说,已经很激怒他了。 眼看着他靠近了,凌萝忙道:“大王,我错了,你能不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嘴快是个要不得的毛病,以后可一定要改。 嬴政压根就不听她解释,将她逼至无路可退,俯着身子看她。她觉得,自己若还不做点什么,这大老虎可真的要发威了。 她心中叫苦,试图做最后一搏:“大王,这种事情,要两情相悦才好。” “是吗?”嬴政嘴角勾起,“反正在你眼里,寡人是个轻浮之人。” 还挺记仇的。 “我……”凌萝讪笑,“是我不对,我不该口出狂言污蔑大王,大王您高风亮节,怎么也不是我这等宵小能污蔑得了的,还望大王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跟我一般见识。” 她知道此刻说这话特别煞风景,可她心中就是气不过,要是这人因为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以为才对自己不一样,那压根就不是喜欢吧? 嬴政似乎也被他这煞风景的话弄得没了兴致,便也将身子挪开了些许,“不是要吃桃子?今日寡人不催你,你大可随意去摘。” 凌萝心头琢磨了一通,心道既然这样,那自己干脆趁机试一试他的心意也未尝不可。 “大王,这民间男子若是真喜欢一个姑娘,必会对她百般呵护,以信物相赠,其实方才大王所说的话我并非不愿,只是……我觉得自己过于平凡,大王又是天之骄子,实在不知大王为何突然如此,因故心中踌躇,大王方才所说若都是出自真心,那大王可否愿意为绾绾做个牺牲,为绾绾摘下那树上的桃子来?” 千古一帝爬树摘桃子,这画面必然是难得的画面,这人平时连吃饭穿衣都有人伺候着,她就不信他真的愿意为她做这种屈尊降贵的事。 “有何不可?” 下一刻,在凌萝的震惊中,面前这人竟然脱了外袍,将里衣扎在腰间,竟学那猴子一般攀着树干爬了上去。 凌萝还仰着头长大了嘴巴在看,突然面前掉落一物,她惊讶低头,却见着一颗粉嫩的桃子落在脚跟。 “愣着做什么,还不找东西装起来。” “哦,哦……” 凌萝恍恍惚惚应下,一时脑子转不过来,竟将他方才脱下的外袍包起了他扔下来的桃子,抬头看他被这自己爬到另一边树干上认真的挑着桃子去摘,一时心头荡漾,像是被雨水打乱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等他从树上下来,瞧着自己方才挑的果子,不禁喃喃道:“早知道便让赵高准备好东西在此。” 语气里竟是有些遗憾之意。 眼看着他又要去攀另一棵树,凌萝赶紧过去拦住他,道:“大王,不必摘了。” “你确定?”他疑惑。 凌萝点头,眼中有情绪闪过,她吸了一口气,笑道:“不必摘了,天色将晚,还是回去吧。” 嬴政将身上拍了拍,道:“将寡人外袍拿来。” “额……啊?” 凌萝一愣,瞬间同他拉开了些距离,“大王……您的外袍……被我拿来放桃子了。” 他动作一顿,复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大王别怒,这……方才就是顺手那么一放,不过现在天色晚了,咱们从小道绕回去,应该不会有人瞧见大王这般样子。” 她说着,却是忍不住憋笑出声。 “你还敢笑?”嬴政声音一冷,“寡人这般样子是因为谁?” “我……是我不对!”凌萝瞬间收起笑,憋了好半天,这才强忍着做出一副正经样子:“大王放心,一会若是有人,我来为大王打掩护,必然不会让人瞧见大王这般样子。” 夜色深沉,两人从桃园出来,左顾右探许久,才做贼似的抄到一条僻静的小路上,凌萝走在前面,偶尔偷偷回头瞥了一眼身后那表情怪异的人,嘴角忍不住上扬。 她觉得今天真的是大起大落,竟然连连看到这人不为人知的一面,好像挖到了宝一样,窃喜无比。 正往前走着,忽而前方有灯亮着,却是过来查探的宫人,凌萝转身,一时也没多想,拉着身后的人便躲到了一块大石头背后,许是脚步踉跄,一时也没站稳,整个人便隔着手中抱着的桃子撞到他胸口。 嬴政闷哼一声,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那边的宫人越靠越近,两人挤在有些狭窄的角落里不敢吱声,凌萝抬头,瞧着那人近在咫尺的脸,一时恍惚,想着这人的身份,忍不住嗤笑一声。 嬴政脸色一沉,似是提醒她如今这境地是因为谁造成的,凌萝也不好放肆,便及时收了笑,只是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觉得面前气息灼热,竟是他将头靠了过来。 第四十四章 两唇相触的瞬间,她只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有个声音默默在提醒她,她被自己一直视作偶像的人亲了,货真价实的亲上了。 那是她的初吻,她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形容词,只觉得当他气息靠近的那一刻,自己便瞬间石化,唇上的温度,像是被赋予了什么魔力一般,直教她瞬间像是从开水中烫过的螃蟹一般,浑身泛红。 她愣在原地,恍惚间手上一松,那被衣服包裹了的桃子顺势滚了几个出去,沿着草地滚了好远,闹出一阵响动。 “什么声音?” 那边正走过来的宫人驻足,问旁边的宫人:“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那宫人道:“好像是有些小动静,许是野猫窜过去了。” “我听着不像,你等我片刻,我去那边瞅瞅。” 凌萝一慌,忙将手中的东西包裹好,低头的时候又是一阵面红耳赤。 她将头低到那人胸口,听着自己跳动失常的心跳声,很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还是不要去了,黑漆漆的怪吓人,从那狭窄的地方出来的应该就是野猫了,你打着灯随意看一看即可,可别耽误了时间。” 被人这么一提醒,那宫人抬出的脚步又收了回去,提着宫灯在那处看了片刻,忽然招手对着身后的宫人道:“你快过来瞧瞧,这里竟然有几颗桃子。” 凌萝呼吸一滞,颇有些心虚的抬头看了嬴政一眼,见他表情凝重,此刻也不知在想什么。 “大晚上的哪里来的桃子,你怕是看眼花了?” “我骗你作甚,不信你自己来看,就在这里。” 那宫人怕她不信,伸手将那草地中的桃子捡了起来,“喏,这下你该信了。” “奇怪,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互看了一眼,最终有人道:“怕是有人偷了藏在此处,你且过来帮我照看照看,我倒是要看看那大胆的人藏了多少东西在此。” 凌萝听罢心头一慌,此刻的处境要是被看到了必然又会在宫中掀起一阵流言,她有些无奈的看了嬴政一眼,却只见他嘴角扬起,倒是不甚在乎被人发现。 她心想,此刻衣衫不整的可是他,就算被发现了丢的也是他的人,他自己都不在意,自己就更不用慌了。 这般安慰之后心头倒是舒爽了许多,深呼了一口气,正琢磨着被人发现后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却听那边的宫人说道:“还是算了,许是谁嘴馋了才做出这样的事,咱们还是不要多逗留了,万一被人看到,还以为是咱们偷的。” “对对对,我可不要当这个冤大头,咱们还是快些离开。” 那两人私语了一阵,这才提着宫灯匆匆离开,等看不见人影了,凌萝这才从那石头后面出来,抱着包裹好的桃子闷头往前走。 她知道嬴政就在她身后跟着,想起方才之事,一颗心扑通狂跳,又是紧张又是慌乱的,哪里还顾得着先前说的要为他作掩护的事? 等到了萝清宫门口,她才忽然想起这事,回头之时却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 细想方才之事,却好似有些不真实,若不是自己此刻手中还抱着那衣服,她必然以为自己方才经历了一场梦境。 她叹了一声,这前脚才跨了进去,就见沐雪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季良人,你可回来了。” “怎么了?” 沐雪道:“是大公子……大公子又来了……” “我还当是何时,你们又不是第一次见他。”凌萝笑道,这才将怀中的东西给她看,神神秘秘道:“你看这是什么?” “桃子!”沐雪眼睛发亮,突地神情一变,问道:“这衣裳怎么看着像是大王的?” 这丫头还真会找重点。 凌萝讪讪一笑,自然没有把方才之事说出来,只问道:“你方才说大公子,他又怎么了?” “哦,是……”沐雪愣了愣,道:“哎呀,你还是自己去瞧瞧吧,我们几个人都劝了好久了。” 等进了院子入了内殿,凌萝这才知道沐雪所愁何事,原是今日她出去之时,扶苏便突然跑来,坐在她寝宫门口大哭,愣是在那留了大半个时辰的眼泪,几个人轮番相劝都劝不过来,这也难怪几人会发愁。 凌萝进去的时候,他已经消停了下来,只是还背对着门口坐在地上,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搭,似是累了。 她吩咐几人下去,这才踱步过去坐在他身边,扶苏也没有转头看他,只安安静静的在那坐着,一双手抱着双腿,将下巴枕在膝盖上。 这小模样也怪可怜的,她不用去猜也知道他这般样子定然又是在画兮那里碰了壁。 她叹了一声,拿了个桃子送到他面前,笑道:“大公子,今日你来的可不及时,没有烤肉吃了,不过……倒是有这个可以将就将就。” 听到她的声音,扶苏这才转过头来,一双眼睛比她手上的桃子还要红,他愣了一下,伸手接过,转过头去揉了揉眼睛。 半晌,他才哽咽着说道:“谁稀罕你的桃子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口嫌体正直的毛病,真是跟他那父王如出一辙。 凌萝笑了笑,道:“我不是神仙,自然拿不出王母娘娘那样的蟠桃来,不过这可都是辛辛苦苦摘下来的,大公子你就赏点脸呗?” 她想,若是扶苏知道这桃子是谁亲自摘的,怕是会后悔说出方才那番话来。 扶苏听罢沉默,咯嘣一口咬了下去,似是突然想到什么,问道:“王母娘娘是谁?她的桃子又是什么好东西?” 凌萝见他心情有所好转,便干脆盘腿坐在地上,道:“王母娘娘那可是不得了人,她可是仙界的神仙。” “神仙?”扶苏眨了眨眼睛,疑惑着问道。 凌萝点头,耐心的同他讲了许久的神仙,从孙悟空到如来佛,勾起了他无限的兴趣,许是因为方才哭过一场,他听着听着便也睡下了。 凌萝让沐雪和月岚去芷阳宫知会一声,让人过来接人,没想两人去了一趟倒是气呼呼跑回来,见到她便抱怨道:“季良人,如今您可是比大公子那亲娘还要亲,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公子是您生的。” “胡说什么。”凌萝不禁面上一红。 “我们可没有胡说,您知道我们方才去芷阳宫敲门,连个人影都不曾出来,你说大公子还没回去他们也不着急?” “还有这等事?” 凌萝也有些诧异,她原本只道画兮对扶苏过于苛刻,却没想她竟做的如此决绝,自己亲生儿子,竟然连担心都不曾,这人都没回去都不曾找人出来寻,这要是让扶苏知道,难免又是要伤心。 她叹了一声,悄声道:“这事你们别说漏嘴了,在大公子面前,切莫提方才所见之事。” 凌萝无奈,这才将扶苏外袍脱下,抱到塌上去盖好被子,回头之时,那两丫头正拿着疑惑的眼光看她。 她将人拉了出去,道:“沐雪,晚上我同你挤一挤。” 沐雪点头,道:“好是好,不过我怕您住不惯。” “有什么住不惯的,以前……”意识到快要说漏嘴,她这才及时止住。 只是一旁的月岚也似乎没注意,只道:“季良人,我看大公子如今对您挺依赖的,倒不如您同大王说一声,让大公子以后跟您住在一块,他那母妃对他不闻不问,哪有您这般上心。” 凌萝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惊道:“小祖宗,你可别害我,我对大公子好那是因为他还是小孩子,可是对他好那是对他好,若把他留在自己身边那可不是作恶么,大公子他有娘亲,虽然对他不好,那也是他亲生母亲,我们这些外人总是管不了的,我若硬生生的拆散他们母子,那于禽兽又有何异?” 月岚听罢努努嘴,“我也就是那么一说,您别当真。” 她道:“总归您以后还是会有自己的孩子,大公子再好,那也是别人的孩子,确实比不得。” “话也不能这么说,大公子他……”凌萝正要反驳,突然想到她那前半句话,又想起今日之事,不禁老脸一红,道:“什么孩子不孩子的,你们这些丫头自己都还是孩子,怎么成天尽说些胡话?” “这可不是胡话。”月岚咧嘴一笑,“季良人可莫要跟奴婢说您没想过这事?就算您没考虑,那大王定然也是希望您能为他诞下个王子,那到时候他瞧着您的孩子,自然是不同的。” 被她这么一说,凌萝心头又是好一顿凌乱,虽然她早已认清自己对嬴政上了心,可每每思及此事,总是难免挣扎一番。 她嘟囔道:“可大王连同我说上几句真心话都不曾,真不知道你们说的那不同是从何处看出来的。” “大王是不曾说,可奴婢们都看在眼里呢,大王平日里笑一下都是难得的风景,那日他嘴角挂着伤从您房间出来的时候,他心情舒畅,我们可都是看得清楚着呢。” 这倒也是…… 那万年的冰山脸要是能笑一笑感觉太阳都能打西边出来了,如今却是能放下身段为她爬树摘桃,他也不是那种闲来无事便能去讨好别人的人,那自己这般纠结着倒是显得有些做作了。 罢了罢了,就算他有着这庞大的后宫又如何,毕竟她来这一趟也是因为他,所以,如今她这是要准备跟偶像谈恋爱了? 第四十五章 这事情都想清楚之后,她总算是轻松了许多,那先前惆怅之事,倒是没再那般障碍。晚间,她难得同沐雪睡在一处,两人互相聊了许久,直至第二日才在一阵吵闹中起来。 两人起身穿戴完毕,这才出了门,一眼就瞧见月岚陪着扶苏在院子里玩闹,凌萝倚在门边看了许久,那边的人这才注意到她。 扶苏先是一怔,犹豫了片刻这才过来,“昨夜的故事我还未听完,你再讲与我听。” 凌萝还以为他会因为早晨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而觉得不习惯,倒是没想到他压根都不在乎此事,原先的担忧便瞬间一扫而空。 她笑道:“那故事长着呢,大公子怕是一时半会听不完,不如大公子你往后有时间再过来听?” 扶苏似是想起什么,那原本嬉笑的脸瞬间变得没了精神,他道:“连你也嫌弃我了么?” 这可怜兮兮的模样让凌萝心生不忍,她赶忙摆手解释:“大公子可莫要误会,我这是怕耽误你的学业,万一你母妃责怪下来,谁来担这责任?” “你总是会糊弄我。”扶苏听罢,暗自嘟囔一声。 “大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讲,我何时糊弄你了?” 敢情她在这小鬼的眼里,就是一个花言巧语之徒罢了。 扶苏将下巴扬起:“你还不承认,你先前说没有迷惑父王,可昨日我都看到了,父王送了你他最喜欢的桃子,那东西他都不曾送给苏儿。” 不过几个桃子而已,没那么夸张吧?这王宫大院的,他一个王子还怕没这玩意吃? 扶苏哼道:“昨夜我都看到了,你包着桃子的衣裳是父王的。” 这话倒让凌萝有些意外。 她原来只当这小家伙什么都不懂,却不知他虽小小年纪,心思竟如此细微,昨夜她只顾着去哄他,倒是忘了这小子是个十足的迷弟。 她讪讪一笑,道:“其实……这也不叫迷惑……” “苏儿知道。”她正愁不知怎么跟这小子解释这乱七八糟的关系,却听他十分乖巧的说道:“父王不喜欢母妃了,母妃也不喜欢父王,苏儿是父王的儿子,所以母妃也不喜欢苏儿了。” 他说罢,眼睛里又有水汽泛滥。 凌萝被他这一番不知道什么逻辑的推理弄的十分无措,可心中又着实不忍告诉他实情,正想开口,却被一阵声音打断:“绾绾妹妹!” 两人转头,见院子里来了一位一身红字的貌美女子,正是有几日没见的胡美人。扶苏一见到她,小脸便拉的老长,似是极不喜欢,倒是那胡美人向来自来熟,跟个没事人似的招摇大摆的笑着走过来,瞧见扶苏还笑着打了声招呼。 扶苏将头撇到一旁,权当做没听见。 “哟,大公子这大早上的是哪里来的脾气?” 凌萝在一旁瞧着不对劲,忙打断她:“姐姐这是作何而来?” 胡美人转头瞧着她道:“这不是许久没有过来了,便想着过来看看。只是我倒是没想到,一大早的还能在此瞧见大公子,怎么今日没同太傅去求学?” 这胡美人向来说话嘴上没个把风的,说个话能将成年人气个半死,更别说扶苏这个小孩子了。果然,她话音才落,扶苏便气得跳脚:“我愿意在哪便在哪,不要你管!这里也不欢迎你!” “这脾气是越发的大了。” 胡美人瞧了他一眼,道:“你的母妃在芷阳宫,她同我们向来不对盘,自己拖了个生病的身子不能行走,便要你来气我们不成?” 这话可就说的有些过了,只见扶苏眼睛通红,发狠一样的就要往胡美人身上扑,凌萝见状忙拦下,生生的挨了那小鬼几拳,她将人抱着,安慰道:“大公子,刚刚是胡美人不对,不该牵扯你母妃,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将这事忘了可好?” 扶苏气喘吁吁,许是被气的不轻,经过方才那番也冷静了许多,只在一旁不出声,委屈极了。 “那这样,为了赔罪,改天我再同你讲昨晚那故事,还送你一个一模一样的猴子可好?” 扶苏眼睛一亮,却强硬着不肯服输,只哼了一声,算作回应。 凌萝吩咐月岚将他送了回去,转头瞧见胡美人一副惊讶的模样,不禁叹道:“大公子年纪还小,却对他母妃极为尊重,你以后可莫要在他面前提画兮夫人的不是。” “难道我不仅要忍着他那母亲,连他一个小屁孩都要忍着不成?” 凌萝同她说不清道理,只道:“他一个小孩子,说话向来是不经思虑过的,姐姐你又何必同他计较这些。” 胡美人沉默半晌,这才喃喃道:“罢了罢了,以后我见着他不说话便是了,倒是妹妹你,怎么还把他留在自己宫中过夜了,难道不怕他那母妃又使计陷害你?” 凌萝一愣:“什么叫又?” “上次的事我都听说了。”胡美人道:“若是她那般对我,我才懒得去管她这儿子。” 凌萝叹了一声,她虽不知那画兮想的什么,可扶苏总归是一个小孩子,若是把她母妃的事牵扯到他身上,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何况,他母妃对他也并不好。 “哎呀,你看我,本来过来也不是同你说这些事的。”胡美人突然道:“我这不是怕你一个人闷得慌,这才过来喊你一道出去散散心,方才只顾着说大公子了,都忘了这事。” 她所谓的出去散心,无非就是约着那郑少使和刘少使她们一同下棋,她原以为按这人的肚量,经过上次华阳宫一事,她多半同郑齐她们会少了往来,倒没想到她还能这般又约着人一起出去玩,这般想着,不禁有些佩服起这人来。 她同胡美人又转到了那小亭子处,果真瞧着郑齐等人在亭子里等着,只是这次胡美人同她们见面,倒是不像以往那般嬉笑,却是有些说不出的疏离。 凌萝心想自己应是想多了,这才回过神来,却听那刘少使忽然感叹道:“最近这宫里事情可真是多变,原本好好的画兮夫人,这一病都卧榻在床了。” “往日里太后可是最疼爱她,近日怎地没闹出什么动静来?” 刘少使低声道:“太后不是不管她,实在是分不出那心思来,你没听说近日宫中出了大事?” 又开始了!只要这几个人聚在一起,那简直就是一个八卦团。 凌萝无奈,在一旁百无聊赖的听着她们聊宫中八卦。 “这次可是大事,我听说大王近日得来一样信物,上面有昌平君勾结外人意图谋反的证据,太后正忙着平息此事,可没时间管她。” 哟呵,这次升级了,不聊后宫秘事,改聊前朝政事了? “昌平君?他怎会谋反,莫不是弄错了吧?” 刘少使道:“这个怎能有假,我也是听说,说是勾结的那人是咸阳城的盐商,好似是姓卫来着。” 凌萝正放空的心思猛地收了回来,她问:“那可知那人是否是叫卫春秋?” “卫春秋?”刘少使喃喃了一遍,这才点头道:“这一提我还真想起来了,那人确实是叫卫春秋,不知季良人又是从何而知?” 竟然真是他。 她方才只是猜测,如今听刘少使亲自证实,心头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对卫春秋的印象并不算坏,在她眼中,他是一个十分疼爱女儿的父亲,又是一个惜才的商人,她如何也不敢将他同“谋反”之事联系到一起,可这几人平时聊的东西虽然奇特,可也并非空穴来风,既然说到此事,那说明卫春秋是真出事了。 就是不知卫灵现在如何。 她冷静了一番,这才道:“我也是听说咸阳城有这么一个人,倒是没想他会作出谋反之事,不知刘少使可知那人现在怎么样了?” “意图谋反的人自然是被关起来了,这卫春秋据说是昌平君的人,昌平君现在都自身难保,他还不得老老实实在大牢里待着。” 凌萝一愣,想起先前见过的卫府盛景,如今卫春秋入狱,倒不知是何种模样,只是可怜了卫灵…… 她思及此,便也坐不住了,只匆匆起身道别,胡美人随后跟了过来,追问道:“绾绾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去?” 凌萝驻步,想起她在宫中待的时日算久,便问道:“姐姐,你可知宫中大牢在何处?” “你要去大牢?”胡美人震惊,随即道:“妹妹,那地方可不是我们能随意去的。” 凌萝:“我知道,你且告诉我那地方,我自己去变成,定然不会连累到姐姐。” 胡美人迟疑半晌,这才为她指明了方向,待她临行时还劝她:“妹妹,我近日可不敢再惹大王生气了,那地方你想去,我也没法陪你过去了。” 凌萝道谢,顺着她指的方向寻过去,果真见到了一处秘密之地,那门口有两人把守着,见到她前来,便上来拦住。 “此处严禁入内,你是何人?” 凌萝瞧了那人一眼,道:“我是萝清宫的季良人,想要进去探望一位故人,还望行个方便。” “季……季良人?” 那人一愣,随即行礼道:“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季良人恕罪。” 瞧着他这般恭敬模样,凌萝倒是有些惊讶,她没想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竟然名声还传出来了。 她道:“那我可否进去?若你们怕大王怪罪,我自会承担一切后果。” 第四十六章 那人看了身旁的人一眼,这才转头说道:“季良人要见何人?小奴带季良人过去。” “多谢。”凌萝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道:“烦请带我去见一见卫春秋。” “卫春秋?”那人一愣,似是有些震惊,迟疑了片刻后,这才说道:“季良人想见那人不是不可以,只是那人是大王吩咐严禁看管的重犯,季良人可莫要在里面多做逗留,小奴怕大王责怪下来……” “你且放心,此事我断然不会让大王知晓。” 凌萝道了一声,那人这才放心下来,将那被上了锁的门打开。 她顺着那人的指引走了进去,里面是一间间石室,有些许阴暗,两旁石壁上点着宫灯,昏暗的视线映出周遭狭窄的空间,那人带着她拐了几个拐角,这才在一个石室前停下,他道:“季良人,您要见的人便在这里面了。” 凌萝一愣,顺着那石壁走了几步,这才见着一道囚门,几根粗大的柱子并排在一起,将里面和外面隔成两个世界,她顺着那木柱的缝隙往里看去,只见一人坐在里面,两手被铁链拴在一起,头发散乱的披在肩头,哪里还像之前见过的卫春秋。 身旁的人早已暗自退下,凌萝伏在门边,唤道:“卫先生?” 里面的人闻声转头,被蓬松的头发遮盖的眼睛闪过一丝错愕,片刻过后,他猛地冲到凌萝面前,“是你?” 凌萝看着他泛红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一时百感交集,她道:“卫先生,我……” “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视线凌厉,虽模样狼狈,可眼神中透着的气势却丝毫不减,凌萝叹息了一声,道:“卫先生,我先前确实瞒了你,其实我是宫中之人。” 卫春秋一愣,道:“宫中之人……此地是宫中秘密之地,你能进来,必然身份不简单,你是嬴政的妃子?” 凌萝沉默。 此刻被他带着探寻的目光看着,她只觉得自己有些心虚。 “哈哈哈……” 半晌后,他突然大笑起来,那笑中尽是心酸,他道:“想不到我卫春秋精明一生,竟栽在了你个弱女子手里。你费尽心机接近灵儿,原来竟是为了这般害老夫!” 凌萝听着心中实在难受,这事她却也辩驳不了。 虽然她一开始进卫府是为了打听那神秘人,可她确实隐瞒了自己身份,如今被他指责,也只得说道:“卫先生,我确实是有意结交灵儿这个朋友,也没有想害你,只是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卫先生,你且告诉我,你是否真的有意谋反?” 卫春秋冷笑一声,道:“罢了,我家灵儿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能结交你这样身份尊贵的朋友,你若为她好,便在嬴政面前说上几句,让他别跟灵儿一个女子计较,此事是我卫春秋一人所为,和灵儿无关。” 听他这么说,看来这谋反的事情也□□不离十了,凌萝感叹,答道:“先生放心,我不会让灵儿有事的。” 卫春秋忽然盯着她,说道:“阿萝姑娘,老夫如今也是阶下囚一个,还望你看在和灵儿结交一场的份上,答应老夫一件事。” 凌萝:“卫先生请说。” 卫春秋道:“李斯这个人心思太重,他先前卑躬屈膝在卫府做嬴政的眼线时,灵儿没少欺负他,老夫怕他会对灵儿不利,还望阿萝姑娘念在以往的交情上在嬴政面前美言几句,切莫让李斯为难她。” 该来的还是来了…… 凌萝心头叹息,没想到先前担忧的事情这么快便成了真,她先前见到李斯,确实同先前在卫府时卑躬屈膝的模样有些差异,可他好歹也是未来的大秦丞相,难道还真会同卫灵一个弱女子计较? 心中疑惑的同时,便也安慰卫春秋道:“卫先生放心,灵儿不会有事的。” 卫春秋眼中的凌厉之色这才收敛了一些,他转过身去,叹道:“有劳了……” 他语气里多的是心酸和不甘,料想他一个富甲一方的富商沦落到如此地步,如今却要为了自己的女儿来求一个他原本气恨的女子,果真是一言难尽。 凌萝:“卫先生言重了,我是真心将灵儿当作朋友,不会让她因为此事牵扯进来。” 卫春秋长叹一声,道:“阿萝姑娘,有一事老夫要提点你一句。” 凌萝一愣,“卫先生请说。” “你在宫中常伴嬴政左右,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该清楚,既然他能让你去卫府做那拿密卷的危险之事,说明你在他心中不过也是一枚棋子,阿萝姑娘还是要趁早给自己做打算。” 拿密卷?嬴政何时让她去卫府拿密卷了? 凌萝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卫春秋一开始见她时那敌意,原来是将她当作了去卫府的卧底。 她道:“卫先生,虽然我先前隐瞒过自己身份,可我从来没有想过做什么对你们不利的事情,先生说的那密卷,我也的确不知情。” “你不知情?”卫春秋突然转身,“除了你,还有谁会那般顺理成章的将密卷带到宫中?李斯虽在这事上面将了老夫一军,可老夫对他还是有些戒心的,他若拿了那密卷找人送到宫中,老夫也不会没有察觉,如果不是你,那还有谁能顺理成章的办好此事?” 李斯…… 凌萝心中念着这个名字,不由想起那日从卫府藏书阁拿出来的那东西,后来路上碰到李斯,与他不小心撞到,书卷都散乱的落到一起,当时李斯很快的便收拾好了,还将那书卷给了她,她拿了之后也一直没有去看,难道…… 她心头一惊,匆匆的同卫春秋到了别,这才匆匆忙忙的往凌霄殿奔了过去。 殿门前站着两个宫人,见她过来,接纷纷行礼。 “大王可在?” 两宫人摇头,“季良人,大王现下不在里面,您……” “不在没事。”凌萝道:“我有事要找大王,先去里面等,待会大王回来,你们同大王说上一声便是。” “季良人……”两宫人面露为难:“您要不还是先回宫吧,等大王回来了,奴婢们……” “你们这是要拦我?”凌萝故作凶狠。 两宫人互看了一眼,摇头。 “既然不是拦我,那便让我进去,大王若是怪罪,我一人承担!” 她决意要进去,那两人也拦不住,犹豫之后,也只得乖乖让她进去。 凌萝进了门,又将门关上,这才在殿内四处寻找先前送过来的书卷。 她沿着内殿转了一圈,这才在那书案上找到了先前被送过来的书卷,她虽不怎么识得上面的字,可却认得那书卷上显眼的卫府标志刻印。 她深呼了一口气,将那书卷展开,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这哪里还是先前她在藏书阁借的那本书卷,分明就是被人掉了包! 果然是李斯! 她觉得脑袋里面一时有些缺氧,整个人伏在书案上沉默许久。 卫春秋说什么密卷,恐怕他沦落到如今的模样也是因为那密卷,那李斯掉了包让她送进宫来的东西,就是让卫春秋入狱的罪魁祸首? 没想到,她误打误撞跑到卫府去替嬴政找那神秘人,倒是促成了李斯扳倒卫春秋的重要帮手。 看来卫春秋说的没错,此事,她真的难辞其咎。 她正沉默间,外间却进来一人,凌萝透着屏风望去,见着嬴政穿着一身朝服进了内室,见到她坐在案头,眼神里也没有惊讶,应是外间的宫人将她来过的消息告知了他。 凌萝瞧着他不慌不忙的过来,心中只觉百感交集。 李斯既然是他安排在卫府的,那这事他便也是早就知道了,那她看着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去卫府查探那神秘人时,是不是心中已经将她当作了一颗棋子? 她想着方才在地牢里卫春秋所说的话,越发的觉得心头堵的慌,她拿着那书卷起身,同正过来的嬴政打了照面,以往同他对视,她心中多半都是崇敬,看着他的眼神也不会如现在这般毫无掩饰,像是要透过视线将他看穿。 “大王,我有一事要请教大王。” 嬴政眼睛扫了一眼她手中之物,道:“何事?” 哪怕这种时候他还是这般冷淡,好似先前那个肯为了她在桃园爬树摘桃子的人不是他一般。 凌萝心头气息不顺,想着自己一个时辰之前还沉浸在与他互明心意的甜蜜之下,此刻便要接受这个事实,便觉得难受至极。 “大王原本要的便是这个吧?” 她将那书卷展开在他面前,苦笑道:“李斯将这东西同我原本要给大王的东西掉了包,大王原本便知情,是不是?” 嬴政的脸上没有诧异之色,他道:“寡人安排李斯进卫府确实是为了这个。” 还真是半分情面都不肯留。 凌萝僵笑了一声,脸上却做不出别的表情,“我明白了。” 她将东西放下,正要出去时,嬴政却拉住她:“寡人虽想要那东西,可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要你去卫府。” 凌萝一愣。他说的没错,从始至终,都是她自己自作多情要替他寻人,如今这样也怪不得他,她道:“大王说的没错,是我自己不懂事要替大王寻人。” “你这是在同寡人置气?就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 不相干的人……若不是她自作聪明,如今卫灵说不定还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如何就不相干了? 她苦笑道:“或许,在大王眼中,没有什么人是特别的,今日冒犯了大王,实在抱歉,我……我先回去了。” 第四十七章 一个人怀着心事回到了萝清宫,这才想起方才走的实在急,竟然忘了问他会如何处置卫灵,她心中担忧,可此时又不想立刻便回头去见他,只得跟个木偶般回去。 她心中实在憋屈,还以为经历了上次那遭,这人会对她会有些不一样,可方才他竟也连句软话也不肯说,明明…… 她叹了一声,只觉心头闷闷的透不过气,便自己闷头扎进房中,关着门发了许久的呆。 她怎么也不明白,一个人的心思怎么可以深沉到如此地步,猜不透,看不通,偏偏他还什么都一副不放在脸上的样子,着实可气。 一个人待了些许时候,等天色稍稍黯了些,门外便响起一阵敲门声,不一刻,月岚和沐雪进来,将一食盒放到她面前。 “季良人,您这是怎么了,今日跟着胡美人出去后,回来便一直在房中待着,莫不是她做了什么让您不开心的事?” 凌萝摇头,道:“无事,我就是想一个人清净清净,与她无关。” “那便好,奴婢还以为胡美人惹您生气了。” 月岚笑了笑,将食盒揭开,里面瞬间飘出一股花香。 “这是什么?”凌萝问道。 月岚道:“这可是好东西,这是桂花酒,我和沐雪看您一直待在房中,怕您有什么事情想不开,这才特意拿来给您消愁的。” “谁说我想不开了。”她道:“我就是有些问题想不明白,这才在房中一直未出去。” “那问题可是与大王有关?” 凌萝一愣,没回答她,月岚便跟着说道:“能让季良人如此惆怅的事,怕也只有是与大王有关的事情了。” “你怎会有这种想法?难道我平时表现的那般明显?” 月岚道:“季良人,其实大王待您与其他人不一样,您也没有必要为了此时忧愁。” 不一样?既然不一样,那有什么事情不能摊开了来说? “行了,我也不是为了这事,你们也不必担忧,该干嘛干嘛去吧。” 月岚:“季良人说的是,今晚大王想必会过来,奴婢们先去收拾一番。” 过来?今天她都在他面前摆脸色了,他会过来? 凌萝心中这般想着,见着她两人出门,这才突然想起来一事。 晚间,萝清宫的宫灯才刚点上,嬴政的车辇便到了,凌萝不慌不忙的坐在案前品着桂花酒,见他进门,只是微微起身行了个礼,便接着坐在案前。 嬴政面上平静,信步来到她跟前坐下,问道:“还在生气?” 此刻的他已经褪去了一身朝服,白色的便衣不染纤尘,黑亮的头发被简单的束在脑后,英俊的面庞精致的找不到任何瑕疵,凌萝微微沉迷了一秒,又迅速的回过神来。 她道:“大王说的哪里话,今日我回来之后想过了,此事是我不对,我不该对大王说出那番话来。” 他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半晌,他才说道:“你果真这般觉得?” 凌萝点头,笑道:“是我错了。” 她不慌不忙的给他倒了一杯桂花酒,笑道:“只是大王,您会如何处置卫春秋的女儿?” 嬴政一愣,接过她递来的桂花酒,冷声道:“寡人虽将卫春秋囚禁在大牢里,可卫府的东西,寡人不会动,包括他女儿。” 听他这么说,凌萝这一颗心总算放下了,她笑了笑,道:“大王,这桂花酒可是好东西,今日月岚给我寻来的,我特意给你留的,就为了今天的事情向大王赔罪。” 嬴政将酒端到嘴边闻了闻,道:“确实清香。” “是吧?”凌萝笑道:“既然大王喜欢,那就喝了吧。” 嬴政转头,“你这般劝寡人饮酒,莫不是想灌醉寡人?” 凌萝笑容一滞,颇有几分心虚。 她方才在得知嬴政的车辇到了宫门外时,便在那酒樽之中放了先前韩枫给的药,如今被他这么问,倒是真有些小心思被戳破的尴尬。 干咳了一声之后,她将笑容一收,故作生气之状,“大王既然不肯原谅我,那这杯酒大王就莫要饮了。” 她伸手准备去接他手中的酒樽,却被他伸手挡下,下一刻,只见他嘴角勾起,无奈笑道:“无妨,既然是你要寡人醉,那寡人便为你醉上一次。” 凌萝愣着看他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像是有什么敲击在心头。 嬴政将那在酒樽放下,沉默了片刻才道:“确实是好酒。” 凌萝正回过神,才想起自己手腕还被他拉着,正要收回手,却发现他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炽热而又暧昧。 他道:“上次在桃园之中,你与寡人说你还未想清楚,如今……你可想清楚了?” 凌萝只觉得被他手触碰的手腕隐隐发热,低头沉默了一阵,道:“大王,我不是未想清楚,只是……若是心意相通,大王往后可莫要事事都瞒着我。” 面对她的要求,嬴政只是微微顿了片刻,“卫春秋的事,寡人并非是要瞒你。” “并非是卫春秋的事。”凌萝道:“卫春秋说到底都是个外人,我又怎会因为他和大王闹不快,说到底我在意的只是大王您事事都放在心中,其实有些事并非是要自己独自放在心里,若是足够信任,完全可以说出来。” 嬴政沉默片刻,道:“寡人知晓了,以后……” 眼见他正要应下,却见他忽然一手按住头,似有晕眩之状,想必是那药效的作用起了。 凌萝心头一慌,正要开口,却见他突然转头看了过来,“你在酒里下药?” “我……” 凌萝没法辩驳,只得沉默着点头。 “好,很好……”嬴政冷笑了一声,“连你也学会用这种手段了。” “大王,我下的药并非是要害你,我只是想让你安心睡上一觉,我……”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寡人……”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片刻之后,猛地一头扎进案上,却是沉睡过去了。 凌萝跌跌撞撞的将他扶至床榻上,又将门上了锁,这才从床底翻出先前韩枫给的那个盒子,按着他说的一一去操作,只是将那夹子夹在手指上的时候,她只觉得脑袋里面一阵晕眩,却是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再一次拥有知觉的时候,她已不在萝清宫,眼前宽敞的街道无比陌生,她正想努力去看清,却见街道上突然出现一个衣着朴素的小男孩,而她的视线,却似是被吸引了一般落在他身上。 凌萝想起先前自己用韩枫给的那盒子来探知嬴政心中所想,那此刻,她难道是在嬴政的意识中? “这个娘亲应该会喜欢。” 男孩此刻在一个摊子面前看首饰,眼睛中流露出无限认真,虽然才七八岁的年纪,眉眼神态却比同龄的孩子显得成熟。 “哟,这位小公子,看上了哪样饰品?” 见摊主同他说话,男孩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摊主,又指着一个铜雀钗子道:“我要这个。” 那摊主喜笑颜开的将那钗子拿起来,“小公子看上了这个?” 他点头。又从怀中掏出一枚刀币给了摊主。 那摊主笑着接下,又将钗子包装好了给他,他接过,脸上瞬间笑的灿烂。 正当他转身欲走的时候,却感觉迎面飞奔过来几匹快马,他还没来得及躲闪,就被撞翻在地。 马上的是个年纪略长的少年,他回过头,看清地上的人时,突然哈哈大笑道:“赵阳,你看这是谁?” 那个名唤赵阳的少年不过十多岁的年纪,眉眼之前却弥漫出一种桀骜之气,他昂首将站在马前的男孩瞥了一眼,甚是不屑,甚至故意拉紧缰绳,那马一个起身,再次将男孩撞翻在地。 “哟,这不是秦国的政王子吗?怎么坐在街头?” 原来他真是嬴政! 赵阳手执马鞭,身个子半伏在马背上,看到地上的人不甘且毫不畏惧的视线,眼中露出一丝阴狠。 “虽然是秦国的质子,但好歹也是个王子,怎么能坐在街头,来,本公子扶你一把,你可要抓紧了。” 说罢右手一挥,那马鞭扎扎实实落在嬴政的背上,虽然凌萝感受不到他的疼痛,却能看清他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却始终不肯出声。 赵阳故意作出一副惊讶的眼神,咧着嘴得意的笑道:“呀,刚刚手滑,这次你可要接好了。” 言罢又是一鞭扎扎实实落了下来,嬴政这次却没任他欺负,在那鞭子落下来的时候伸手一抓,虽然挨了一下,可那鞭子却被他抓在了手中,他冲马上的人笑了笑,随即重重一拉,马上的少年便从上面落了下来。 干得漂亮!凌萝忍不住为他这番反击觉得莫名畅快。 周围偷偷看热闹的人有的偷偷笑,有的则在替为这个场景暗地叫好。 “你竟然敢对本公子不敬,好大的胆子,看本公子今天不收拾了你这被人遗弃的异国王子!” 嬴政不屑一笑,直接将那鞭子扔在赵阳脸上,转身便走。 “你站住!” 赵阳哪肯罢休,直接跳下马,冲上去扯住嬴政衣服,就要跟他厮打起来,马上的另外一人看了,怕是觉得事情闹得有些大,忙喊住赵阳道:“赵阳,回去了。” “王兄,你怕他作甚,看我今天不收拾了他!” 正撕扯间,嬴政怀中有一物掉落在地,嬴政见了,也不管赵阳的拳头挥了过来,忙俯身去捡地上的东西,结果确实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赵阳见他十分宝贝那掉落的东西,故意在他去捡是时候将那物用脚踢得老远,在人群中被人踩踏。 这次嬴政真怒了,小小的眼神中充满了火气,直起身子抓过赵阳对着脸部就是一拳,赵阳猝不及防,挨了一拳,嘴角还挂上了些血气,似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加以反击,正愣神的瞬间,又是结结实实几拳落在肩部,脸部,马上的另外一人见情况不妙,赶紧下马将嬴政推开,拉着赵阳便走。 “王兄,你还怕他作甚?你刚刚没看到他对我动手吗?” 赵阳不依不挠,死活都要争个输赢,眼睛也不知是瞥到谁,便飞速跑到人群中拉过来一个长相十分漂亮的小孩,指着嬴政说道:“李墨玄,你跟着你爹学了那么久的功夫,你今天就替本公子教训教育那个没人要的小子!” 凌萝一惊,这个漂亮的小孩是李墨玄? “我为何要帮你教训他?”李墨玄不屑道。 “你!你竟然敢不听我的话?你好大的胆子!” 李墨玄轻哼一声,朝他看了一眼,道:“我为何要听你的话?” 赵阳被气的不轻,拉过一旁的人,道:“好,你不听我的话可以,那你平常跟着我王兄一起读书,那我王兄的话你总该听!” 被拉过的人脸上有些尴尬之色,眼睛几度在李湘南身上打转,试探的开口道:“阿玄,这……” “哼!”漂亮的小脸上闪现出不耐烦,“三公子,你平时就学着这般仗势欺人?” “不是,阿玄,我……” 那三公子正准备解释,却见面前的人早已闪到一旁,竟是从人群中捡起那被赵阳踢到一旁的簪子。 第四十八章 忽而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原先的画面却陡然不见,原本喧闹的街市变成了一坐宽敞明亮的大殿,殿中央一带着毓冕的人坐在王座之上,他看着下方的跪坐在角落的女子和她身边的嬴政,道:“夫人,寡人听闻昨日公子在街市闹事,还打了阳儿,可有此事?” 这女子应该就是嬴政的母亲赵姬了,她一抬头,刹那间惊呆了群臣,肤如皓雪,眼若秋波,略施脂粉的脸颊如桃花瓣,印得人心里痒痒的。 只见她朱唇轻启,轻柔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大王,赵姬教子不严,这才让政儿不小心得罪了七公子,赵姬有愧,愿听大王责罚。” 原来那同嬴政动手的赵阳便是赵国的七公子,凌萝虽没见过他几次,可对那人也没甚好印象,如今更是心中坐实了他面目可憎的看法。 赵王愣愣的看了赵姬许久,这才笑道:“欸,夫人说的是哪里话,夫人一介女流,寡人怎么忍心责罚夫人,不过,寡人听闻夫人善舞,不知道寡人有没有这个荣幸一见夫人风采?” 嬴政身子一动,却被赵姬不动声色的拉住了,她脸上的表情只在赵王说那话的时候变了一下,随后便恢复如常。 虽然她以前是歌妓出身,可嫁给了秦王后就是秦国的夫人,代表的那是秦国的荣誉,赵王此言,实在是羞辱至极。 她动了动唇,道:“承蒙大王厚爱,赵姬愿以舞赔罪。” “能够欣赏到夫人的舞技,寡人今日可谓一饱眼福,不过……这么美的画面,日后寡人怕是再难欣赏到。”赵王的视线在赵姬身上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又朝殿外喊了一声:“来人,将寡人的画师带上殿来。” 不消片刻,殿外便有一人恭恭敬敬进来,待他跪下行了个礼,赵王便示意殿内侍候的宫女给他在正对门的地方安置了一方案台。 赵王又道:“画师,夫人才貌乃是人间绝色,你一会画的时候可要给寡人画清楚了,若是画不出夫人半分风采,寡人便要你日后再难提笔!” 不仅当堂献舞,还要被人记下这羞辱的时刻,赵姬手偷偷的在衣侧紧了紧,最终无奈放下。嬴政瞪着双目,似乎只有这个表情才能表达出他此刻的愤怒。 赵姬告辞了片刻,等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身青纱,腰肢和大腿露出了雪白的皮肤,虽然有了那么大的儿子,可她的身材保持极好,在那青纱舞衣的映衬下若隐若现,殿中的男人个个目瞪口呆,眼睛盯在赵姬身上不肯挪动半分。 只见她才轻轻一抬手,殿中便有人恨不得将眼珠子都黏上去,赵姬在这群穿着得体,内心却无比肮脏的男人们的注视下脚步轻移,手臂微展,随着殿中渐渐浮起的音律,衣舞翩翩。 看着赵姬在赵王和赵国群臣的注视下扭动腰肢,嬴政的手默默在案台底下揪皱了衣摆。 一曲终了,殿中的舞曲也告下了一个段落,有些人眼中流露出遗憾,有的人则是意犹未尽。 赵王拍手叫好,“夫人的舞技当真天下无双,怕是日后夫人回到了秦国,寡人也会无比想念夫人的舞姿。” 赵姬一愣,似是被赵王一句“回到秦国”激起过往之事,却又不敢表现的太明显,只淡淡应了一句:“大王谬赞。” “诶,夫人不必过谦。”赵王哈哈大笑,“画师,快将画作呈上来与寡人瞧瞧。” 宫人应声,迈着小步从那画师手中取过被描了水墨的布帛。 赵王连连点头,举着那画作展示在百官面前,笑道:“众位卿家觉得寡人请的画师如何?” 众臣的目光移到那沾了水墨的布帛之上,之间那上面赫然画着一个露着大腿和肚脐的女子,虽然方才赵姬穿着是暴露了些,可却也没有暴露到这种程度,而那画师却将那画故意夸大,分明是在嘲讽。 嬴政两目通红,小小年纪的他已感受到来自这个君王的恶意戏弄和侮辱,小小的身子正要挪动,却被赵姬伸手压制住了。 “大王,您的画师才艺高超,这画上之人,赵姬自愧不如。” 她笑着说道,目光却直视那副有些在外人看来有些“不堪入目”的画像,没有丝毫的躲闪,仿佛那画上之人不是她。 或许赵王被她这眼神震慑到了,竟没有再对这画品头论足,只吩咐了宫人将其收好,却又不甘心就此作罢,“夫人,这画寡人收藏着,也好留个念想。” 暧昧且放肆的话,赵姬只一笑而过,不言其他。 —————————————————————— “娘亲,你今日为何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跳那种舞?” 殿中的乐舞声不见,月夜寂静,屋中只点了几盏简单的烛灯,嬴政一脸气闷的站在赵姬身旁,脸拉的老长。 赵姬将他拉近了些,对于他的质问没有生气,反而轻柔问道:“政儿,你告诉娘亲,那日为何动手?” 嬴政撇开头,道:“他先动的手。” 知道他还在为自己今日在朝堂上的那一舞生气,赵姬叹了一声,道:“政儿,娘亲太了解你了,若是他们只动手打你,你是绝不会把事情闹大的。” 嬴政眼睛有些红了,默默从怀中掏出一物,赵姬取过一看,顿时眼泪就流了下来。 那是一只被踩踏坏的铜雀钗,上面的铜雀已经被踩得不成模样,赵姬握在手中,感觉心都在颤抖。 她一把搂过嬴政有些瘦小的肩膀,哽咽道:“政儿,再忍忍,只有忍住了,我们才能平安的回到秦国,你要记住,不管如何,你都要保护好自己,娘亲就算送了自己性命,也要让你平安归秦。今天我们所受的苦不算什么,但是,这些曾经羞辱过你的人,你要一个个记住,他日你做了秦国的王,定要让他们后悔今日所为!” “知道了,娘亲。政儿以后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赵姬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放心,你的父王绝对不会不管我们的,很快,很快他就会派人来接我们回去。” 嬴政听着她的话,手心攥得紧紧的,眼中光芒乍现。 这画面如此真实,凌萝感觉自己此刻仿佛置身其中,心中又不得不佩服韩枫的本事,愣神之后,正想再去听他们说些什么,面前的夜突然变得大亮,一道强烈的光芒打破了面前温馨的气氛。 凌萝只觉得眼前突然大亮,定定的看去,才发现面前惊现一片桃林。 “左边一点,不对,不对,右边一点……” 一粉衣女子在树下对着一颗结满硕果的桃树指指点点,而那棵桃树之上,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姑娘正伸着小手试探性的去够一颗结满了桃子的树枝。 “啊,够到了!” 树上的小姑娘兴奋的叫了一声,虽然只有五六岁的年纪,那张小脸却是精致的很,如同被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光滑细腻。 凌萝觉得这场景莫名的有些熟悉,正努力回想,却听那树下的女子指着小姑娘脚下大叫了一声,“小姐,别再往前了,快下来,下来!” 小姑娘哼道:“你年纪比我大这么多,怎么如此胆小,我都要够到了。” 她不满说道,正要往前,脚下却是一滑,整个人从树上掉落下来。 树下的人大惊,失了魂一样跑过去,看到小姑娘整个眼睛紧紧闭上,脸色吓得惨白,正想探探鼻息,却感觉手被人拉住,她一惊,待看到小姑娘笑着坐起来的时候,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小姐,你可吓死我了。” 小姑娘捧腹笑道:“就说你胆小你还不信,这树才这么高,就算掉下来也出不了事。” 她一张小脸笑的灿烂,站起身对那女子伸出手去:“好了,我没事了,回去吧。” 那女子摸了一把脸,拉着她的手起身,两人正要走,却听那女子突然喊道:“等等,小姐,你看那是什么?” 小姑娘一愣,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瞧着不远的桃树下躺着一小男孩,凌萝只随意瞟了一眼,便认出那是嬴政,只是此刻他不知为何竟昏迷不醒,脸上的神色也不太对劲。 小姑娘道:“走,过去看看。” “小姐,还是不要吧,万一……” 那女子想劝,谁知小姑娘并没听进去,她快速的跑了过去,待走到嬴政身旁的时候,将他浑身打量了一番,这才动手去掀开他衣摆,动手去脱他鞋。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跟过来的女子震惊问道。 “他应该是被毒蛇咬了,你过来帮他把这一块用帕子绑住,我去找些药草。” 那小姑娘非常利索的在一旁找了几株药草,咬碎了敷在嬴政脚踝伤口处,不一会,已经昏迷的嬴政便醒了过来。 他见着面前陌生的人,先是一惊,正要动动身子,却嘶了一声,这才把视线落到脚踝处。 “你被蛇咬了,是我救的你,这药草很有用,你别弄掉了,我刚刚用帕子绑住了你的腿控制毒素蔓延,但是你现在还不能动,就在这坐上一会就好了。” 小姑娘笑道:“我不能在外面待太长时间,这几株药草你留着,要是回去之后还不舒服,就把这个捣碎了敷在伤口上。” 她说完拉着身旁女子走开,徒留嬴政一人坐在树下,看着手上那几株药草发呆。 第四十九章 “站住,你最近经常跑出去,去哪里了?” 嬴政才跨入一素朴的院落里,就被里面坐着的赵姬喊住,他脚步一顿,不敢说自己受伤的事,忍住还有些疼痛的脚,挂着笑说道:“出去玩了。” 赵姬脸色一凛:“玩?去哪玩?你跑出去就是一整天,连书都不看了,你告诉娘亲,你这跑出去一天是跑去哪里了?” “娘亲,政儿只是出去转转,以后不会了。” 赵姬叹了一声,道:“政儿,你现在虽然身在赵国,可别忘了你始终是秦国人,这里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要接触太多,你只要知道,你要学好你该学的东西,回去才能有资本跟人争。” “娘亲,政儿不懂,为何要争?” “你不争,难道还想回秦国也任人鱼肉不成?”赵姬微怒。 “可是……”嬴政低低说道:“我们回了秦国,父王会保护我们,我们为何还要……” “住口。”赵姬咬咬牙,在他头上敲了一记,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父王能护你一时,能护你一世吗?你不争,如何能做秦国的王?总之,最近不许出去了!” “娘亲……” “行了,你忘了在这里他们是怎么欺负你的了?在赵国,你只有恨,没有别的,这里的人,都是你该恨的人!” 这个道理赵姬从小便教他,可年纪尚小的嬴政却始终弄不明白为何要恨所有的赵国人,何况,今天救他的那个小姑娘是个好人。 “娘亲……”他想解释。 “政儿,娘亲的话你也不听了?” 嬴政仰起头,眼中泛着红,“既然娘亲这么恨赵国人,为何还同他们谈天论地,赏花饮酒?” 赵姬一愣,“政儿,你……” “我早就知道了!”嬴政眼中带着气愤,似是想到了不愉悦的事情,“那个男人,难道不是赵国人,你难道不恨他?” “政儿……” 嬴政打断她欲解释的话:“娘亲口口声声说父王不会抛弃我们,却在这里和你口口声声说的仇人牵扯不清,娘亲怕是早就不愿回去了吧?” 啪! 赵姬的手打在了他脸上,“你竟然这样跟娘亲说话?” 嬴政捂着被他打到的脸颊,眼中露着不甘。 赵姬被他的眼神拉回了心神,伸手要去探探他的脸颊,却被他不着痕迹的躲开。 “政儿,刚刚是娘亲不对,娘亲不该打你,但是……娘亲并不是忘记要回秦国,你说的那个人,正是要来接我们的人。” “你骗我!”嬴政咬牙说道。 “娘亲没有骗你,那个人是吕相安排过来的人,他虽在为赵国人做事,却是在暗中探察,娘亲只想和你顺利归秦,好和你父王团聚。” 毕竟是母子,赵姬这番话带着哽咽,嬴政虽然心中有气,但还是忍不住开始妥协:“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娘亲几时骗过你。” 嬴政低头不语,许久之后才抬起头说道:“那娘亲不能干涉我要做的事情。” 赵姬一愣,眼中情绪波动,最终叹了一口气,道:“罢了,娘亲以后不会事事管着你,但是你要记住,切不可轻信别人。” 嬴政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只点点头,任那扇门隔起了母子之间的心思。 凌萝作为一个事外人看着有些揪心,忽然面前再现那片桃林,细看的时候,嬴政又在这里遇到了先前那小姑娘,她看到嬴政的时忍不住指着他的脸问道:“你的脸怎么了?是被人打的吗?” 嬴政摇头,将一个大大的桃子擦干净,重重咬下一口,“没事。” “都红了还没事?” 小姑娘担心的看了他一眼,忽而笑着拉起他:“你跟我来!” “去哪里?” “给你擦药啊!我可认得很多的药草,保证你涂了之后脸上的红印立马就没有了。” “你这么厉害?”嬴政惊讶,“能教教我吗?” “当然可以啊!”小姑娘兴奋说道,却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变得有些不太高兴,“可惜我父亲不许我经常出来,我也是偶尔才偷偷跑出来的。” 这一番话激起了嬴政内心的触动,他眼神一黯,道:“我母亲也不许我经常出来。” 小姑娘一愣,“原来你也经常被关起来吗?” “你经常被关起来?”嬴政再度惊讶。 小姑娘道:“对啊,我父亲是医师,他没有徒弟,便将自己所学的东西都教给我,我平时便很少有时间出来。” “原来是这样,你父亲是谁?” 小姑娘笑道:“我父亲是季时荌,我叫季绾绾,你叫什么?” 季绾绾?她就是季绾绾? 凌萝怔住,她以为季绾绾和嬴政只有一面之缘,没想到…… 两人其实找到了共同的话题,一聊起来便没了边界,直到快黄昏时分,才不舍分别。 质子府的院子很安静,一向敞开的院门也紧紧闭着,嬴政在门口站立片刻,想是赵姬此刻定未归来,便顺着出来时爬过的墙翻了进去。 这一翻,却恰巧翻到了赵姬的寝殿门外,只是一向不关门的赵姬,此刻竟是关着的,嬴政心中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飞快的将门推开,结果里面的画面让他惊住了。 赵姬此刻竟然半依偎在一个年轻男人的怀中哭的梨花带雨,那一刻,他感觉心中有团火焰正在燃烧! 而屋中的两人看到他,面上的表情皆是变了又变,赵姬快速从那男人怀中离开,伸手在脸颊边拭了拭泪水,她起身朝嬴政走过去,伸手想拉他,却被他一脸嫌弃的躲开。 “政儿,你……” “娘亲忘了先前说过的话?”嬴政的声音冷冷的,“你刚刚是在干什么?” “政儿,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位是嫪毐,是吕相派来接应我们的人。” 嬴政冷冷瞥了那男人一眼,这才见那人半跪这行了个礼,“嫪毐见过政王子!” “你是秦国吕相的人?” 虽然面前的小孩子只有八九岁的年纪,可言语中的气势却同一般的寻常小孩子大不相同,那男人不由得怔了片刻,随即答道:“回政王子,嫪毐确实是相府的人,受相爷的嘱托前来接王子和夫人归秦。” 嬴政盯着他看了片刻,眼前的男人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眉宇轮廓都生得颇为秀美,可正是这样的面容,让他更觉得怀疑,他很少见到赵姬哭泣,何况是露出那种无助的眼神,就算上次在王宫里,面对赵王和群臣的戏弄,她都不曾露出一次惧怕或是委屈,而刚刚,她竟然在这个男人面前露出那种神态,让人不生疑都难。 “你知道就好!”嬴政冷哼一声,虽然不及他身躯高大,语气却是高傲,“既是受吕相之托,那便只做他交代的事,有些事若是越了规矩,怕是日后你担当不起!” 赵姬在一旁,听着一向听话懂事的儿子说出这样威胁的话吗,心中不知是喜还是悲。 那个叫嫪毐的男人一愣,眼中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随后便被他掩饰过去,只笑了一声,道:“既然嫪毐的事情已经交代完,那也不便多留,夫人和公子且在此等待嫪毐的消息,告辞!” 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嬴政的目光朝赵姬看了过去,她目送那人离开,回过头时同嬴政视线撞到一起,一时竟觉得有些仓促,本该直视自己儿子的视线,可她却在看到他眼神中那不屑和埋怨时想要闪躲。 “政儿,我……” “我累了!” 嬴政没有听她解释,将自己关在屋中。 这天之后,他变得比从前勤奋了许多,不再经常跑出去,一有时间便将自己关起来研读书典。 等春秋冬夏都变换了一季,少年的嬴政已愈发显得成熟,这日他再度来到从前的桃林中,见到的却是不太活泼的季绾绾。 看到他的那一刻,季绾绾便只是恹恹的看了他一眼,“阿政,你来了。” “你怎么了?”嬴政一愣,问道。 季绾绾抹了一把脸,道:“没事,我还以为你不来了,那就没人跟我说话了。” 嬴政想到那个前来接应他回秦国的男人,想到自己以后就见不到她,不禁问道:“绾绾,我可能要离开了。” “离开?你要去哪里?” 嬴政将自己的事都跟她说了,季绾绾听完,眼中流露出失落,嬴政见了,忙道:“你放心,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带你一起走。” 季绾绾笑了笑,“算了,我父亲在这里,我当然也要在这里,这里才是我的家。” “我可以带你和你的父亲一起去秦国。” 季绾绾低头,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帛给他,道:“以后我们就不能见面了,这个都是我最喜欢的,送给你。” 嬴政接过,将那布帛打开,却发现里面都是些小玩具,他沉默了一阵,道:“我会留着的,以后你若是想去秦国,我就来接你。” 小姑娘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容瞬间晕开。 ********* “政儿?政儿?” 等他回到住了多年的残破院落,就听见赵姬正焦急的在呼唤他。 “娘亲,我在这里。” 嬴政的表情显得有些失落,见赵姬过来,忙将那布帛偷偷塞入怀中。 “政儿,你去了哪里?” “就是出去转了转。” 赵姬没再过问,只是拉住他的手,语气激动道:“政儿,我们明日便要启程回秦国了,你开不开心?” 嬴政没想这么快便要回去,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开心。” 他有些怅然。对他来说,虽然他在赵国承受了很多人的冷眼,受过了不少人的欺负,可归秦对他来说,始终都是自己母亲从小在他耳根子上说的事,他只知道自己一直在这里生活,而母亲对他说的大秦风光,始终都是她给自己画出来的构想。 他知道,只要回到了秦国,她定是要去同别人争,同别人抢,他一直不愿朝着她给自己的路上去走,可是她总是苦苦相逼,他告诉自己她是为自己好,便从来不同她顶撞什么,他知道,她为了自己,承受了太多的压力。 第五十章 天才刚亮,嬴政便被赵姬唤醒:“政儿,该动身了。” 她只收拾了一身利索行装:“该启程了,嫪毐已经安排好,就在院外,我们得赶紧动身,不然等赵王发现,咱们就回不去了。” “为什么回不去?”嬴政反问道:“难道我们不是光明正大的被父王接回去的?” 赵姬面色一变,摇头道:“赵王肯定没那么容易轻易放我们回去,嫪毐提出送秦国质子回秦以求两国交好,此前赵王信任他才放心将护送任务交与他,若是被赵王发现他是秦国吕相身边的人,难保不会反悔,所以咱们早些动身,以免夜长梦多。” 赵姬说着,一边激动的将他拥入怀中,颤声道:“政儿,等了这么久,咱们终于可以归秦了!” 嬴政有些不自在的挣开,对于她这个怀抱,觉得莫名的不喜欢。 赵姬的脸色瞬间有些暗淡,问道:“怎么,你不开心?” 嬴政摇头。 “那就好,虽然咱母子在这待了多年,可是这里,终究是不值得留恋的。” 嬴政想了想,问道:“娘亲,我们晚些走不行吗?我想跟一个朋友道个别。” “朋友?你在这里哪里来的朋友?” 赵姬不悦:“我们要赶紧动身,在这里多留一刻都危险!” “可是……” “没有可是!”赵姬道:“快些起身,我们立刻便走。” 嬴政拗不过她,可想着自己要送给季绾绾的临别礼物,又有些不甘心,赵姬似是察觉到他的心思,这才平静下来,正要去拉他的手,却被他不着痕迹的躲开。 赵姬神色一变,脸上似有受伤的深情,她道:“政儿,告别的事情没必要你亲自去,你留下信物给嫪毐,让他派人去向你朋友道别。” 嬴政愣了愣,这才将怀中的东西掏出来给她,“娘亲可莫要骗我,这东西一定要交给一个叫季绾绾的小姑娘。” “放心,娘亲不会骗你的,我这就去吩咐嫪毐一声,你快些起身,我们稍后便出发。” 嬴政点头。 等他出门的时候,才见着门口备好了车马,赵姬一身素衣站在一匹赤血马旁边,见着嬴政过来,将一件黑色斗篷披在他身上。 “政儿,你不会骑马,一会便让嫪毐带着你。” 嬴政疑惑的看了身旁那男人一眼,问道:“那边的马车难道不是为我们准备的?” “政公子有所不知,那车马里面是我安排的人,马车行起来慢,特意在里面安排了假的夫人和公子,我带着亲信和你们骑着快马先走,到时候赵王的兵马追过来,有他们挡着。” 嬴政看着那男人,对他方才那个计策颇有些不满。 “你既然是吕相派过来的人,自然是有本事安全送我们归秦,何须弄这种小把戏?” 这很明显是在数落他安排不当,嫪毐闻言一笑,道:“公子说的极是,不过公子和夫人身份尊贵,嫪毐不敢让夫人和公子落入险境。” 嬴政瞥了他一眼,没再说下去。 前行的路缓慢,似乎是在故意迁就刚爬上马背就要长途奔波的他,嫪毐在他身后拉着缰绳,偶尔故意套近乎的话都被他冷漠的驳回。 “听闻公子在赵国有个朋友,公子想同她道别?” 听他说起季绾绾,嬴政一直冷漠的脸这才稍微缓和了些许。 他道:“听娘亲说你能帮我把东西送过去,可是真的?” 嫪毐轻笑一声,“公子放心,我派过去的那人是我培养的亲信,他平素便是做些两国探知情报的差事,那东西定然会送到那姑娘的手中。” 嬴政这才放下心来。 正沉默间,忽听嫪毐突然说道:“公子,有句话你虽然不爱听,可嫪毐还是要斗胆说上一句,夫人再如何也是个女人,等回了秦国,该自己去争取的,可要努力去争取。” 嬴政闻言大怒,“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如此?” 嫪毐笑了笑,“公子恕罪,是嫪毐逾矩了。” 晚间,他们寻到了一个略显简陋的驿馆,匆匆收拾了一番便留宿下了。 赵姬在房中细细查探了一番,这才放心让他歇下。 “等过了赵国边境咱们就安全了,政儿,晚间你可莫要睡的太沉,咱们随时要准备离开。” 嬴政眉头一皱,点了点头。 赵姬叹了一口气,将他拉到身边坐下,语气温和:“政儿,是娘让你你受委屈了。” 嬴政眼睛一红,早前同她闹的那些不愉快也一一散去,他道:“娘,政儿明白,之前是政儿不好。” 赵姬叹了一声,也许是很久没有听到他这般同自己说话,一时心中还有些发闷。 母子两人没安静相处多久,边听外间传来一阵喧闹,似乎是打斗的声音。 两人皆是一惊,忙起身出去看,这才见好好的院落里几十个人厮打在一处,一时间分不清情况。 “夫人,快和公子离开!” 嫪毐的声音响起,赵姬一愣,拉着嬴政便要离开。 两人方才出来匆忙,行礼还在房里,此刻赵姬要带着嬴政离开,他却想到季绾绾给他的东西还放在里面,便撒开了手往回跑。 “政儿,你做什么?”赵姬一愣,随即跟了过去。 待看清他跑回房间只为了拿行李,顿时有些气结。 “一个行李而已,用得着你跑回来拿?你身份尊贵,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嬴政将行李抱在怀中,“这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我必须要带走。” 赵姬见他如此坚定,心中虽气,却也无话可说,只道:“那你现在拿好了,我们赶快离开。” 说完便拉着他避过方才充满打斗的地方,奔向另一个出口。夜色有些黑,不知何时,面前竟跳下来一个手持长刀的刺客,两人一惊,嬴政的手有些微颤,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场景,一时有些慌张。 许是心有灵犀,两人竟同时转身便跑,奈何那人跑的飞快,很快便赶了上来,他手持长剑刺了过来,两人闪躲了几下,他没刺过来,眼中均是杀意,而且目的皆是嬴政,赵姬看出来端倪,忙将嬴政推开,道:“你快跑!” “娘,我要跟你一起走!” 嬴政喊道,跑回来便要拉她,那人此刻眼神尖锐,扬手便朝他刺过去。 皮肉乍开的声音在空气中想起,赵姬将嬴政护在怀中,生生替他挡了下来。 “娘!” 嬴政大叫一声,那人的剑从赵姬的后背拔出,沾着血光。 “公子,你有没有受伤?” 嫪毐匆匆赶来,见此情形,挥剑同那人对抗了片刻,便将那人头颅砍了下去。 眼看嬴政还傻愣愣的在那里不动,便大着胆子上前拉着他便要离开。 “你快救我娘!”嬴政喊道:“快救我娘!” “公子放心,快些同他们出去,我这就带夫人出去。” 嬴政愣愣的任人拉了出去,看着赵姬染血的后背,眼角通红。 他虽在赵国长大,受过不少欺负,可这般血腥的场面还是第一次见,一时头脑发晕,竟是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是在行驶的马车里。他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似是从噩梦中惊醒,快速起身查看,待看清马车中只有他自己,顿时便慌了。 “停车!快停车!” 他疯了一样嘶吼,马车便缓缓停了下来。 嫪毐骑着马过来,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嬴政跳下马车,仰头问道:“我娘亲在哪?” “公子放心。”嫪毐道:“夫人的伤势已无大碍,安排在了那边的马车里,里面有专人伺候。” 嬴政暗自呼了口气,可心中还是担忧,“我要去看看我娘。” 嫪毐笑道:“公子上马,我带你过去。” 赵姬被安排在了一辆略显宽敞的马车里,嬴政上车的时候,里面侍候的侍女都纷纷下了马车,嬴政瞧着才苏醒过来的赵姬,有些慌张的问道:“娘,你怎么样了?” “无事。”赵姬嘴唇泛白,“没想到赵王如此容不得我们母子。” 嬴政道:“娘亲伤势初愈,就别想这些了。” “也是,等回了秦国,咱们也无需忌惮他,政儿,你可有受伤?” 嬴政想起她那时不顾危险为自己挡下了一剑,不禁有些哽咽:“政儿没事,娘亲,往后政儿再也不会让娘亲受这种苦了。” 赵姬见他身子不停的颤抖,想是先前那一幕吓到了他,便上前给他顺了顺背,语气柔和:“政儿,这都是因为你现在只是个被放回的质子,所以他们随时都可以变卦,这一路本应无事,谁知嫪毐的身份被赵王知晓,他这么快买通杀手动手,怕是早就对咱们起了杀心,所以,你只有努力变得强大,他日才能让赵偃后悔今日所为!” 颤抖的身躯僵了片刻,嬴政的脑袋才缓缓抬起来,他眼眶湿润,明显是哭过的样子,赵姬看着心疼,道:“放心,娘亲会助你成功当上太子,他日你若当上秦国的王,今日之仇,你便可亲自得报!” 这不是赵姬第一次对他说要他当太子,以前她总给他一些繁琐的书简让他看,他不懂,还问她为何要他看那些东西,那时候她便是这么说的,他以后是秦国的太子,是秦国的王,这些东西,他应该知道,应该懂。 那时候他总没将这些话放在心上,觉得她定是想回秦国想疯了才那么要求他,在他心里,公子贵族那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是看不起人的,就像赵阳那样,连平头百姓都要欺凌,他痛恨那样的人,便立誓自己不要做那样的人。 可是方才,他娘亲再次让他做太子,他竟没有觉得反感。他不想再看着自己亲近的人受那种痛苦,那一刻,他真的以为会失去她。 第五十一章 王子回秦,秦王亲自率领文武大臣在宫门口迎接,浩浩荡荡的队伍将宫门处排的整齐,嬴政偷偷的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这才在赵姬的催促中下了马车。 “恭迎政王子,恭迎夫人。” 两人才下了马车,百官恭迎。嬴政愣愣的看着两列队伍中间慢慢走来一个身着帝王的玄服的男人,却忘记了要行礼。 “夫人!政儿!” 这就是他的父亲,大秦的王上? 他正愣神,赵姬忙拉着他扑到那人怀中,“大王,赵姬今生还能得见大王,实乃荣幸。” 秦王眼神中流露出心疼,宽慰道:“夫人,你和政儿受苦了。” 他说着,又看了嬴政一眼,道:“政儿都这么大了,这些年苦了你们,夫人今日不妨先和政儿稍事歇息,明日寡人再带夫人行册封大殿。” “册封?”赵姬一愣,“大王,赵姬刚从赵国归来,大王这样优待,赵姬实不敢受。” 秦王抚了抚她的背,“夫人为了助寡人归来受了那么多的苦,寡人身边这王后之位也是为夫人而留,如今夫人归来,也只是名正言顺,怎么就不敢受了?” 赵姬淡淡一笑,道:“大王何必如此着急,赵姬不管做什么都是应当,大王一直惦记赵姬,赵姬心中感激,在赵国这么多年,也只盼能早日同大王团聚,并无其他。” 秦王满意一笑,道:“夫人也累了,先让宫人们送夫人和政儿去休息,寡人还有些事要处理,随后便去你宫中看你。” 赵姬点头应下,随着宫人的侍奉上了宫中的车辇。 嬴政坐在这晃悠悠的车辇之中,望着这陌生的宫墙,心中感慨万千。 晚间的时候,秦王步履匆匆的来到赵姬宫殿,许久没见的人团聚在一起,秦王脸色却不甚好看。 “大王,可是有心事?” 赵姬一颗玲珑之心,看到他的第一眼便猜出来,果然,秦王叹了口气,语气甚是为难:“夫人,你和政儿受了那么多苦,如今寡人却没法给你一个堂堂正正的王后之位,寡人这心里,甚是不太舒畅。” 赵姬摇头,笑道:“大王不必烦扰,如今臣妾和政儿已经回来,这身份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能和大王团聚。” 嬴政在一旁听着赵姬同秦王这番谈话,不知为何却觉得这画面没有表面上看的那般温馨。 他不知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赵姬在同秦王说话的时候,语气太过温柔了,温柔的不像平时对他那般。 那是他的父王,是她的夫君,为何在这样一个人面前,她说话做事,倒像是在赵国宫中同赵王那些人周旋一般类似? “政儿,过来,让父王好好看看你。” 他这厢觉得怪异,秦王便冲他挥手示意他过去,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政儿长大了,这肩膀也越发的坚实,是该承担些重任的时候了。” 秦王笑道:“寡人这有几卷书简,回头我让宫人取来,政儿你要好好看,父王得空可要考你一考。” 嬴政露齿一笑,立马答道:“政儿定不会辜负父王所托!” “大王!”赵姬面色却有些为难,“政儿这些年同臣妾住在那僻静之地,只习得简简单单些字,大王给的那都是长篇大论的名家之作,他一时怕是看不懂,眼下大王还是让政儿同其他的王子一同研读学问,那些东西,也不急着一日两日。” 只简简单单习得些字?嬴政心中觉得好笑,他没忘记他曾因为逃避她给他看的那些书简而被她责问,那些在她“精心”教导下的日子,想必是他这辈子最难忘的事,如今在她这轻描淡写下,那些被她逼迫着看长篇大论的时光,好似根本不存在一般。 他虽然不懂她的用意,却隐隐觉得,她从踏入这宫门的那一刻已经开始变了,哪怕他曾经如何同她生气闹别扭,也没有去怀疑过她对自己的用心,而现在,他并不那么觉得。 “唉,夫人你一直最懂寡人,这些年没有你在寡人身边,寡人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如今你和政儿都回来了,寡人也该好好弥补你们。” 秦王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政儿,明日开始你便和蛟儿一同向王太傅学习学问,蛟儿是你弟弟,你还得指教指教他。” 嬴政不敢将心中所惑表现出来,便应了秦王。 第二日,他便同他这位弟弟成蛟见面了,那是个长相清秀,身材瘦小的少年,看到他的时候,他没有表现得很兴奋,却是有些生疏。 一番学习下来,他们没有过半句言语交流,一连数日,他同这位弟弟都像陌生人一般。 这日学习骑射,成蛟不幸从马上摔落,跌在了坚硬之处,右手的胳膊被磨得通红。嬴政当时便上去查探了一番,瞬间从林子中采来药草为他敷上,当下便好了许多。 一直没说话的两人这才慢慢熟络起来,一起在宫中玩了许久,直到傍晚时分,嬴政才回到宫中。 赵姬见他头发有些散乱,一看便像是从外面疯玩回来,当下便冷下了脸:“今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嬴政被她逮个正着,也没打算找借口,便一五一十的将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同她说了。 “过来!”赵姬语气一冷,“知道你自己的身份吗?” 嬴政被她问的一愣,点头道:“知道,秦国的政王子。” “那成蛟呢?” 赵姬接着问道。 “我的弟弟。” “错!”赵姬打断他:“那是秦国的成蛟王子!” 嬴政问道:“有区别吗?” 成蛟是秦国的王子,也是他的弟弟,这本无区别,可他不知道,他的母亲为何那般否定。 下一刻,他总算明白了她说的不同。 “没有区别?如今太子之位未定,就你和成蛟两人是你父王着重培养的王子,你同他那般亲近,是怕不会输给他?” 原来她在意的竟然是这个! 嬴政当下感觉被一盆冷水从头浇灌到脚底,他道:“母妃,以前在赵国你不希望我同赵国人往来,如今回到秦国了,你为何还要干涉政儿同谁往来?” 赵姬道:“我不是要干涉你同他往来,只是你要知道,只要你想要做秦国的王,那你和他就不会那般平静的相处。” 嬴政心头一跳,一时嘴快道:“那若是我不想做秦国的王呢?” “住口!”赵姬气急:“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你忘了当时在马车上你是怎么说的?” 嬴政一愣,想起先前回秦途中她因为自己受伤的事,一时便没了声音。 半晌,他终于妥协,“政儿没有忘,可是母妃……政儿不想因为王位伤害到别人。” 赵姬见他终于服了软,这才叹了一声,道:“方才是母妃的错,母妃不该那般逼着你,往后母妃也不会干涉你同他往来了。” “不过政儿你要记住,这里是王宫,不是寻常百姓家里,你平时说话做事都要留个心眼,咱们刚从赵国回来,这宫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你父王国事在身,后宫之事不可能安排的面面俱到,所以你切莫让旁人钻了空子。” 这宫中纷争,嬴政自是不懂,听赵姬这般说,他点了头又摇头,忽然抬眼同她对视,道:“母妃,就算是这样,那和成蛟也没有什么关系,他看起来就不是好争的人。” 赵姬点头,也不再同他理论此事,吩咐宫人进来带着他去歇息。 两人自打那般交流了一番,赵姬果然也没再去管束他同谁交涉。 只是……自打那日之后,赵姬似乎一直没打算见他,他每次学习完之后回去要见她,都只听宫人说她已经歇下,然而有时她房中灯还亮着,听到他要求见便令人熄了宫灯,假意休息。 他大抵知道,那日赵姬虽然应下了他,可心中却还是气着的。 “王兄,你有心事?” 见他凝眉,成蛟好奇问了一句。 嬴政看着他,见他眼神中难以掩饰的关心,又想起自己母亲同她说的话,心中怎么也不肯相信他会是那种对太子之位心存遐想的人。 “没什么。”嬴政笑道。 “是吗?那王兄,一会学完剑术之后能不能帮我看看我昨日写的文章?父王说要考我,可我还是没什么信心。” 成蛟这些日子以来早和他玩到一处,刚开始还有些拘谨,如今便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也从来不隐瞒。 嬴政点点头,笑道:“好。” “王兄,今日我们是第一次一起学剑术,父王说给我们请了一位剑术了得的人,据说这人王兄还认识。” “我认识?” 嬴政一惊,他从赵国回来也才十几日,见到的人就那么寥寥几个,他认识的人,莫非是…… 心中正这般猜测,一抬头,果真见嫪毐正朝这边走来,一身干练的黑色便服被腰间宽大的腰带束裹,头发也被高高的束在脑后,他手上拿着一柄略显宽大的长剑,待走到两人跟前,先弯腰行了个礼,道:“两位王子久等。” “怎么是你?” 嬴政眉头一皱,语气平淡。 嫪毐嘴角一撇,笑道:“政王子似乎很不想见到在下?” 嬴政将头一扭,只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声音,那意思不用想都明白。 第五十二章 嫪毐的眼神一变,很快便又恢复过来,他将手中的长剑横在两人面前,道:“不管政王子是否愿意看到在下,这次在下确实是受大王之托教两位王子练习剑术,两位王子,今日在下要教两位王子用这柄剑。” 成蛟闻言凑上去查探,伸手将那柄剑接过,却在拿下的时候踉跄了几下,他有些为难道:“可是这剑好笨重,我们又初学剑术,如何能拿得动?” 嫪毐笑道:“成蛟王子不必担忧,这剑虽然笨重,初学之时确实有些吃力,可是等两位王子熟悉了之后,莫说是这剑,就算是再重的剑,照样能够用的轻松自在。” 他看了嬴政一眼,道:“政王子,可愿做这先尝试之人?” 嬴政将视线落在他递过来的剑上,这柄剑,是他的佩剑,当初,他就是用这柄剑砍下那个企图要杀他的杀手的头颅。 嬴政道:“有何不可!” “请!” 嫪毐将长剑递过来,看嬴政急切的取下,手上的力道用的太大,差点就没能稳住,眼看他拿着剑的身子有些晃动,嫪毐笑着纠正道:“王子,这个姿势最耗费体力,而且这样拿久了,王子的身子会受不住。” 他上前,伸手替他纠正了几个姿势,道:“政王子不妨试试这个姿势,是否轻松了许多?” 嬴政也觉得怪异,怎么刚刚那么难受的感觉,在他一番纠正之下,竟真的好了许多,奈何话已说出口,他又怎肯服输,只冷哼一声,并不回答他。 也不知他是坚持多久,忽听嫪毐说了声好,便将他手中的剑接过,他的手都有些颤颤发抖,中途几次坚持不下去,若不是不想在这人面前认输,他怕是真的会坚持不下去了。只是这一番练习,他感觉一双手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正在放松的时候,忽然见一宫人匆匆赶来,急切道:“政王子,政王子,不好了,华贵夫人她……” “母妃怎么了?” 嬴政一愣,语气不免有些紧张。 “政王子还是自己去看吧。” 嬴政心中觉得不好,这几日娘亲对他闭门不见,他也许久没同她说过话了,如今听宫人这般过来传话,脑中立马绷紧了一根弦。 等他和宫人匆匆赶到她寝宫,就见她躺在床上虚弱的已不成样子,那般模样,他不是第一次见,那时在赵国,她为自己挡下一剑时,也曾这般虚弱,虚弱到他险些以为她会抛下自己。 “娘亲,你怎么了?” 他趴到赵姬床榻前,声音有些颤抖。 “你怎么来了?” 赵姬无力的看了他一眼,呼出的气息像是瞬间就能消失一般,嬴政眼睛一红,道:“娘亲可还是在生我的气?” 赵姬一脸苍白,艰难说道:“没有,娘亲气你作甚么,你说的对,是娘亲不该逼迫你,如今这一劫,娘亲怕是躲不过了,你以后也不用娘亲再管着你了。” “不,不会的。”嬴政急道:“娘亲你到底怎么了?” 门口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秦王快步迈了进来,“夫人,夫人别怕,寡人带了神医过来替夫人瞧瞧。” 说罢冲身后一背着木箱的人道:“还不快替夫人瞧瞧!” 那人恭敬的跪在赵姬塌前,在她手腕上轻轻一按,许久才疑惑道:“奇怪,夫人这病着实怪异。” “怎么怪异?” 秦王急了,语气中有些不耐。 那太医道:“大王,夫人这病来的稀奇,怕不是风寒所致,不知夫人这些日子的膳食是哪位宫人负责?” 此言一出,秦王立时便明了:“你说有人要害夫人?” 太医想了想,道:“暂时还不敢妄下定论,不过,并不排除这种可能。” 秦王神色一凝,看着床榻外跪了一地的婢女,喝声问道:“夫人的饮食都是谁负责?” 几个婢女被他带着怒气的声音吓到发抖,吓得一时不敢吱声。 “都不说?那便全都仗责三十!” “大王……”赵姬听罢,虚弱的抬起手,似乎是想要起身,秦王忙上前扶住她,道:“夫人,你身子不适,便躺着,你放心,若是真有人害你,寡人定不会轻饶!” 赵姬扯开一个有些无力的笑容,“大王你怕是多虑了,这些婢女都是大王亲自挑过来的,她们又怎会害我。” 她说罢冲塌前瞧了一眼,问道:“怎么不见舞乐?” 秦王的怒气被平息下来,下跪的众人也镇定了许多,见赵姬这么一问,才一五一十说道:“回夫人,舞乐今早说是去莲池那边为夫人采集荷露,到现在还未归来。” 赵姬听罢剧咳起来,道:“快去……将……将舞乐给我的汤药端来。” “是。” 一婢女匆匆退下,不一刻便端来一碗泛着热气的汤药,正准备饮下,被秦王截下,“这是什么汤药?” 他放在鼻尖一闻,瞬间被那味道呛得刺鼻。 “回大王,夫人前些日子总说心神不宁,偶有咳嗽,舞乐便弄了这汤药给夫人服下,每每服过之后便好了许多。” 秦王一愣,道:“既然这样,那夫人还是快些服下。” “等等……”那太医忽然道:“可否让臣下查探一番?” 秦王本是心急,但想到赵姬这病症确实有些怪异,突然一病不起,也不敢太疏忽,于是便将那汤药命人端给那人。 那太医将汤药放在鼻尖一闻,眉头忽然一皱,问道:“夫人是否感觉现下每次咳嗽比前些时候剧烈许多?” 赵姬好不容易缓和了下来,气力被这一番折腾耗了个精光,她依在秦王怀中,道:“是有一些。” 那人听罢,突然拱手说道:“大王,这问题出在这汤药里,还请大王命人将那名唤‘舞乐’的婢女带来,也好当面对质。” “汤药有问题?”秦王冷眼一扫,等候在外的宫人立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匆匆往那莲池边去寻人。 “大王,夫人本不是什么大病,可能是近日忧心所致,所以经常夜间不得好眠,本只用调理好心情便是,可那婢女却用这等伤寒之药来让夫人服用,虽然能缓解一时的疲闷,但是太过伤神,若是长久下去,怕是性命堪忧啊!不过幸好及时发现,只要将此药停了,再多加调理便能恢复如初。” “岂有此理!”秦王怒火中烧,若不是碍于赵姬还依在他怀中早已摔了东西出去,他看着虚弱得快抬不起胳膊的赵姬,心疼道:“夫人心中有烦恼,何苦一个人闷在心中,怎么不同寡人说说?” 赵姬声音极轻,像是快要撑不住了一般,“大王平日国事忧心,臣妾不敢再让大王为了我的事烦扰。” “唉……”秦王长叹一声,道:“就算是这样,那还有政儿呢,他现在也大了,有些事你同他讲,他也能为你分忧。” 这不说还好,一说赵姬又接连剧咳了几声,嬴政在一旁听着,想起这几日赵姬的闭门不见,又联想到今日赵姬对他的态度,心中顿时觉得愧疚万分。 他这个做儿子的,竟然没有顾忌到自己母亲的感受,连她为自己的事情气病了都不曾知道。 正沉思间,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是刚刚出去寻人的那群宫人回来了,领头一人急急禀告道:“大……大王,那个叫舞乐的婢女,在莲池中淹死了!那婢女似是想逃跑,却不小心跌落进莲池。” “死了?”秦王语气一冷,“死了也要给寡人把尸体打捞上来,寡人倒要看看,是谁给了她那么大的胆子,竟然连华贵夫人也要加害!” “大王……”赵姬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轻声道:“人既然都不在了,此事便就此作罢吧。” “夫人。”秦王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且安心歇息,寡人让政儿再此陪你,这事交与寡人去查,定能还你一个公道。” 说罢起身,冲那进来禀告的宫人问道:“可曾在那婢女身上找到什么异样的东西?” 那宫人闻言点点头,道:“大王,那婢女身上有好些名贵饰品,都用布帛包好,她似乎是要带上那些东西逃走。” “区区一个婢女哪里会有那么多名贵之物,你将那些东西拿过来,看看是否是夫人丢失的。” “是,大王!” 那人闻言出去,不一刻便带进来一包被水浸湿的物什,赵王命人将其放在赵姬塌前,待那东西被打开,里面竟是一堆被精打细琢过的首饰和头饰。 “夫人,你看这些东西可是你这里丢失的?” 赵姬瞥了一眼,摇头道:“大王,臣妾向来不喜佩戴这些东西。” “不是夫人的?” 秦王眉头一皱,正欲说些什么,却见赵姬眼神定定看着一白玉镯,又伸手将其那在面前查探了一番,好奇道:“这个好似孟良人的,臣妾先前见她曾佩戴过,只是不知道怎么到了这里,大王可问问是否是孟姐姐丢失的。” 秦王脸色一变,只嘱咐了婢女们好好照顾她,便跨步出去,临走的脚步十分匆忙,似是有什么重大事情一般。 第五十三章 第二日一大早,成蛟急急跑来找嬴政,一见到他便拉住他的衣袖不撒手,“王兄,你去求求父王吧,父王……他要处死母妃!” 嬴政看他急的满头大汗,心中隐隐觉得不太妙。 孟良人是成蛟的母妃,这他是知道的,如今他慌慌张张跑来,又说是要他去求秦王,然而让秦王动怒的,定然是和昨日的事情有关。 嬴政道:“你别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兄!”成蛟哭道:“母妃她并没有要加害华贵夫人,王兄,父王对你最好了,你去求求情,让父王饶了母妃吧!” 嬴政当下觉得一头乱麻,他昨日才发誓,若是查出加害娘亲的人他定不轻饶,如今这个人是成蛟的母妃,他虽然想替母亲讨个公道,却也不忍让他这个王弟伤心。 成蛟将他拉到了孟良人的寝宫,寝宫内充斥着一丝血气,他眼睛一瞟,瞬间看到伏在地上的孟良人,头上被白色的纱布裹了起来,上面还有很大一块血迹。 “母妃!”成蛟当时便怔住了,猛地扑了过去,“母妃你怎么了?头上怎么有血痕?” 秦王看到嬴政,立马招手示意他过去,“政儿,孟良人毒害你母妃,害你母妃现在还卧床不起,政儿你说……寡人该怎么处置她?” 真是她吗?嬴政不敢置信的忘了孟良人一眼,见她眼神中透露着不甘,而成蛟正在她旁边,可怜巴巴的看了过来,那眼神,他有些不忍,有些迟疑道:“父王,真的查清楚了吗?” 秦王道:“昨日那个溺水而死的宫女,原是孟良人安排在你母妃身边的,她早就有意要加害你母妃。” “大王!”孟良人哽咽道:“臣妾跟随大王多年,自问从来没有做出不符身份的事情,大王如今就要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婢女怀疑臣妾,臣妾觉得不服!” “你不服?”秦王冷哼一声,道:“那丫头身上藏着的方子是你这宫里的吧?那是你服的药,也只有你这个宫里才有,还有她身上的那些名贵东西,都是出自你这宫里,你敢说不是你所为?” 秦王字字句句皆是肯定的语气,地上的孟良人听了身子一颤,好半天才猛然大笑起来,眼泪已在眼眶中打转。 “大王如今认定了此事是臣妾所为,那臣妾还能说什么?只是蛟儿毕竟是大王亲骨肉,大王不管怎么责罚臣妾,还望莫要为难他。” 这般不解释,在秦王眼中已是默认,秦王眼中闪现一丝阴狠,“你放心,你做的事自己承担后果,寡人还不至于为难蛟儿。” 孟良人眼睛通红,长时间压抑的情绪导致嗓子有些沙哑,“那样便好。” “来人!”秦王只看了她一眼便转过头:“给孟良人赐酒!” “父王!” 成蛟惊恐的跪道他跟前:“父王你饶了母妃吧,求您了,父王!” 秦王抚了抚他的头,冷声道:“赐酒!” 成蛟几近崩溃,见求秦王没有办法,于是便扑到嬴政跟前,“王兄,王兄你求求父王,让他饶了我母妃吧,王兄,求求你了!” 看他红着眼睛,泪水糊了满脸,嬴政心中有些难受,正要开口,却听孟良人道:“蛟儿,你莫要再为母妃求情了,母妃没用,你要记着,以后定不要轻信他人,记住了吗?” “母妃!”成蛟哭着跪到她身边,“娘亲,你告诉父王你没有做过,你快告诉父王啊!” 孟良人白着一张脸冲他摇摇头,伸手在他的脸颊上抚摸了几下,哽咽道:“以后母妃就不能在你身边陪你了,你要记住母妃的话,莫要忘了。” 孟良人说着,忽然猛然起身,冲着端来鸩酒的宫人奔去,扬手将一尊毒酒尽数吞入腹中。 “父王,孟良人她……” 嬴政的话刚出口,可已然来不及了。 “母妃!” 成蛟嘶喊一声,飞奔过去接住孟良人缓缓滑落的身子,泣不成声。 嬴政傻傻看着这一幕,心中似被千百根针扎过一样,难受的无法开口。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宫里会有那么多纷争,若是昨天没有及时发现那药的问题,自己是不是也要这样抱着自己的娘亲,痛苦而煎熬? 可是……为什么这样充满血气的宫里,赵姬还是愿意义无反顾的回来,就那样做个平凡人不好吗?为何非要涉入这些纷争之中? 孟良人死了,就在他的面前,亲眼看着她倒下的那一刻,他的心中没有为赵姬出了一口气的快意。 他总觉得,孟良人不像是那种会加害别人的人。 几日之后,他被秦王用最重的仪式加封为太子,册封大典上,他却没有看到成蛟的身影。 毕了,他连冠服都来不及脱,便匆匆去寻他。 成蛟在孟良人的寝宫外,朝着孟良人先前的寝宫正门跪着,看着那瘦小的身影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嬴政匆匆赶过去,正要将他从地上扶起来,却被他扬手挥开。 成蛟看了他一眼,声音哽咽:“我想单独在这里陪陪母妃,太子殿下若无别的事情,还请离开。” 太……太子殿下? 这是他觉得最可笑的称呼。除了满朝文武,第一个喊出这个称呼的人,竟然是同他私交甚好的王弟。 他在赵国的那十年都是在赵姬枯的督促中度过,没有朋友,除了那个曾救过他的季绾绾,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跟她相处,便回了秦国,如今在这里,他好不容易和自己这个王弟熟悉了,却又因为孟良人的事开始有了隔阂。 嬴政觉得心中像是被狂风暴雨吹打后的枯树,有苦不能说。 这个位置,他本无意,可他有什么办法,她的娘亲病成那样还坚持要他当太子,他能说不吗?那是从小将他带大的人,她就那么一个要求,哪怕生命都快走到最后一刻的要求,他若是不答应,未免太过无情。 可是……他也是真心拿成蛟当兄弟,哪怕她的母妃差点害死他娘亲,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以后会不和他往来,可是为什么他不能理解,甚至还要怪他? “你在怪我?” 他忍了许久,终于问道。 “没有,成蛟不敢,只是母妃刚过世,成蛟心中挂念,只想安安静静待着。” 成蛟的语气很疏离,不用去猜也知道他心中的想法。嬴政不好多言,只待了片刻便失落走开。 自此之后,成蛟似乎是有意同他疏远,原来总喜欢讨论学术和剑术,如今,哪怕在一块学习,他也不会同他多说一句话。 “今日,两位王子可相互比试一番,也好让在下看看两位王子近日的剑术是否精进。” 这才稍稍愣神的功夫,嫪毐便给他们一人配上一把剑,嬴政看了成蛟一眼,见他面无表情的接过,手臂一伸,那把剑就那样横在他面前。 “太子殿下多多指教!” 嬴政本不想同他用这样的方式进行比试,可见他眼神中的坚决,才不得已接过剑,还未来得及反应,他便挥剑袭来。 多日的隐忍和不甘,似乎都汇聚在那柄剑上,那力道,确实是从内心发出,嬴政心中感叹,并不真正去同他较量,只用剑接下他一次又一次的袭击。 “太子殿下,您不能节节退让,这样在下如何能看清两位王子的真实水准?” 嫪毐在一旁提醒道。 嬴政用余光横了他一眼,提醒他莫要多事。这个人,自打教他们剑术开始,他便觉得他心中压根就没打什么好主意。如今成蛟因为孟良人自尽一事伤怀,他不但不安慰,反倒让他同自己较量,若说他没什么坏心思,他信都不敢信! “太子殿下,你莫要再退让了。”成蛟红了一双眼,“你这样是在可怜我吗?” “我没有……” 嬴政抬手接下他迎面而来的一剑,听他这般说,正要反驳,却一个慌神,手背被他手中锋利的剑气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他疼的瞬间连剑都握不住,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成蛟似乎没有想到他刚刚竟然愣神不去躲开,而那一剑,他并不是有意,可看着他的眼神,他就是不愿心软。 “太子殿下!” 嫪毐一愣,呼来宫人替嬴政处理手上的伤口,而嬴政在被宫人为主之后放眼望了一眼,却没有看到成蛟的身影。 他……刚刚是真的想杀他?这还是那个不争不抢,对他甚好的王弟吗? 他的手受了伤,本想隐瞒,没想这事还是让赵姬知道了。 “看到别人用剑袭击你,你不知道躲?”赵姬看着嬴政被包裹起来的手,语气中带着愤怒:“好个成蛟,竟然谋害太子!” 嬴政一愣,忙开口解释:“不是这样的,成蛟他刚刚只是失手。” “失手?”赵姬笑道:“失手能把你伤成这个样子?你这双手以后是要掌管天下的,岂是他说伤便能伤的?” 嬴政道:“成蛟他失去了母妃,因故心情不畅,这事就别怪他了。” 他想了想,问道:“母妃,为何我成了太子,成蛟他就不愿待我去从前那般了?” 赵姬似乎明白了他受伤的原因,她叹道:“政儿,这王宫之中哪有什么兄弟情义,你以后要做秦国的王,这个道理早该知道。” 为何王宫之中就没有兄弟情义了?这个问题嬴政没去问她,只让她答应了不要为难成蛟,这事他才放下了心。 第五十四章 嬴政本以为此时便这样作罢,孰料一个时辰之后,秦王命人将他请去凌霄殿,成蛟也在场,却是跪着的。 秦王没有开口,嬴政却已知他的用意,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道:“父王,此事和成蛟无关,是儿臣今日学术有所疏怠,刚刚才一时慌了神。” “政儿,父王知道你是好意,可是你们都是寡人的儿子,做了的事情便该有所担当,成蛟,如今政儿也在场,你便说句实话,今日之事,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 嬴政一愣,眼神不自觉的朝成蛟望过去。 他眼神中没有半分惧怕之意,那眼神犹如一潭死水,透着些许熟悉。 他忽然想起来,那眼神,那日孟良人饮下那樽毒酒之时便是这种眼神,没有一丝留恋。 他心中一惊,话正要说出口,却被成蛟先行打断:“父王,今日之事您也有所听闻,成蛟心中嫉妒太子殿下,今日才对他出手,并非无心!”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嬴政眼睛瞬间被心中涌起的情绪染红,他觉得嗓子干涩的难受,开口正要补救,却见秦王怒甩衣袖:“不知所谓!简直同你母妃如出一辙!” 秦王大怒:“来人,将这逆子关进祁休殿,思过一年!” “父王!”嬴政急急道:“父王,此事并不关成蛟的事,是儿臣……” “政儿!”秦王有些不耐,“你先行回去,此事寡人已有定夺,莫要多说!” 嬴政语塞,想开口求情,却被秦王一下子回绝了所有的话,只能看着成蛟被人带走。那祁休殿,他不是不知道,那里条件清苦,若真要将成蛟关进去一年,他如何能受得了? 可是……他却没有能力为他求情,就像当时看着孟良人在他们面前离开一样,丝毫没有挽回的余地。 离开凌霄殿,他便气冲冲的去找了嫪毐,今日比试之事,一般人定然不会多嘴将此事传到秦王耳中,只有他! 他匆匆忙忙的找了过去,只见嫪毐正在擦拭他的佩剑,看到他的时候也只是微微行了个礼。 “太子殿下找在下何事?” 看他一脸笑意的问自己,嬴政心中似有千重怒火燃烧,他冷冷道:“你将此事传到父王耳中究竟是何意?” 嫪毐扬起唇角,“太子殿下,您是大王亲自挑选的继承人,在下奉大王之命教太子学习剑术,自然有义务负责太子殿下的安危。” “荒谬!”嬴政冷哼一声,“你这么做,是想巴结谁?我母后?” “太子殿下说笑了,在下是真心担心殿下的安危,若殿下觉得我居心不良,想凭借此事巴结王后娘娘,那在下不妨今日便向大王请命,让大王重新挑选一位能者教太子殿下剑术如何?” “那便再好不过!” 嬴政冷哼一声,觉得这个男人的笑容很是扎眼。 “殿下请留步!” 正当他要离开,那个男人终于忍不住开口叫住他。 嬴政冷笑一声,“怎么,后悔了?” 嫪毐道:“殿下说笑了,在下是怕殿下会后悔。” 这□□裸威胁的语气让嬴政火气蹭的一下全都涌上来,他怒气转身,拿起一旁的剑便横到他脖子上,语气阴冷:“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嫪毐面上却没有丝毫惧怕之色,反倒笑道:“殿下不会。” 这样无惧一切的眼神让嬴政觉得太过挑衅,他手中一紧,真恨不得这剑能够让这人再也不要出现在他的面前。 “太子殿下。” 正僵持着,忽听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嬴政甩下手中长剑,回过身见到一个身着锦服的中年男人正朝这边走过来。 这个人他曾见过,正是秦国丞相吕不韦。 “太子殿下何事如此动怒?莫不是嫪毐的剑法不精,入不了殿下的眼?” 他眼中闪着一丝高深莫测的光芒,让嬴政心中的怒气不自觉被压抑下来,这个吕相虽然只见过几次,可这人做事干净利落,又助他和赵姬回秦,秦王对他信任有加,这太子之位,若不是他,怕是那么容易得来。 满朝文武之中,就数他说话最有信服力,得罪了他,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嬴政虽少年心性,可也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小孩子,这轻重缓急还是能分清的,当下便敛了怒气,道:“吕丞相见笑了,刚刚我只是同嫪毐切磋剑术,一时失了分寸,只是嫪毐的剑术太高深,我学了这么久也未曾学到一些精髓,实在是惭愧至极。” 吕不韦眼神在两人之中来回审视片刻,笑道:“殿下又何必太过自谦,殿下的领悟力乃是诸多公子中最顶尖的,不过凡事也莫要太过心急,嫪毐是老臣精挑细选出来的剑客,他既能助殿下平安归秦,自然有诸多过人之处。” 他笑的很假,嬴政一眼便能识穿,然而面对他说的那番话,嬴政却又无可奈何。 嫪毐是吕不韦身边的人,他想要动他还是要先经过吕不韦这一关,他就算再不会看人脸色,也能听得出吕不韦刚刚话中的警告之意,只怕……嫪毐这人,他是不想忍也得忍了。 同吕不韦应付一通,嬴政有气无处撒,回去便同疯了一般,将院中的树砍得七零八落,却依旧难解心中怨气。 如今的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却要学着大人的模样在宫中同着一些大人周旋,受了气只能自己忍着,凌萝看着着实心疼,可却又无能为力,只能任由自己经历着他曾经历过的事,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何如今的嬴政为何总是那般冷漠。 忽而画面一转,面前已是深秋黄昏,嬴政在院子里练习剑术,却有宫人前来禀报,秦王病重了。 嬴政当下便扔了剑跑去凌霄殿,只见宫中太医齐齐汇聚在凌霄殿外,嬴政心下一慌,等不及召见便冲进殿内。 殿中幽暗,似是还没来得及掌灯,周遭弥漫着一股暗黑的气息,犹如快要暗下来的天色一样,让人措手不及。 “父王!” 嬴政扑到秦王塌前,眼中酸涩的厉害。 他虽然回到宫中也不过两三年的时间,可是却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先是他自己母亲差点被害,又是自己亲兄弟同自己反目成仇,如今,他敬重的父王也病倒在这一方床榻之上,往日的硬气不复存在。 原来世间之事,都这般反复无常。 “政儿,过来……” 秦王艰难的冲他伸出一只手,声音低沉无力。 嬴政只觉得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搅过一般,又疼又乱,便听了秦王的话凑近了身子。 这个原本正值壮年的秦王,如今却躺在床榻之上,头发散乱,两鬓如霜染,眉眼之间竟是倦怠之色。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父王变成了这个样子? 似乎还在不久之前,他还怒气冲冲的斥责成蛟,那时气势,怎么也不该是现在这般样子,虽然他心中怨念他不讲父子情,不肯对成蛟所犯之事加以宽恕,可是如今看到他这样躺在他面前,他心中忽然懊悔。若是能让他像以前一样意气风发,他再也不会怨他。 “政儿,以后这大秦的江山,怕是全要交付于你了。” 秦王叹道,在他手背上轻拍几下,却好似是用了他最大的力气。 “父王……”嬴政的眼睛通红,嗓子干涩的快要说不出话来,他酝酿许久,终于将情绪平定下来,“父王,政儿还小,这大秦江山,没有父王怎么行。” “不小了……不小了……”秦王连连感叹几声,粗嘎的嗓音让嬴政心中一阵抽痛:“想来你从赵国回来的时候还是个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小孩子,如今这宫中的事情都开始懂了,父王也想看你再长大一些,可是,父王怕是不能陪你了……” 这离别之意太明显,嬴政的眼睛顿感雾气弥漫,拉着他的手不禁多了几分力道。 “政儿,你靠近些……”秦王轻声道,“记住,父王走后,这大秦的江山,千万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嬴政维持着附在他耳边的状态,却被他这话愣住了心神。他的父王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有人图谋这大王之位? 可是……他的父王既然知道,为何又不明说? “父王,我……” 嬴政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大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而后便见吕不韦和赵姬从外面匆匆进来。 “大王……” 赵姬泪眼婆娑,快步飞奔到塌前,“大王这是怎么了?” 秦王看了她一眼,伸手欲替她拭泪,奈何手抬到半空却再也抬不起来,只得不甘放下,眼中情绪波动频繁。 “大王,您急急召臣进宫必是有要紧之事,只是如今大王身体抱恙,是否考虑日后再说?” 秦王挣扎几下要起身,赵姬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他喘着粗气,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人,说道:“不必……爱卿今日在正好,如今寡人身子抱恙,爱卿明日便在朝中昭告,将……将王位传与政儿。” “父王!” 嬴政睁大了眼睛,被他这个决定吓了一跳。 第五十五章 秦王突发疾病不能再理朝政,当朝丞相吕不韦即日便顺应秦王之意,带着年仅十三岁的太子嬴政继承大典。 看着大殿之下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嬴政藏在袖中的手迟迟没有伸出。 他想起昨日凌霄殿内秦王对他说过的话,心头暗自揣测。 这个位置是他父王亲传于他,他在缠绵病榻的时候还提醒自己要替他守好这大秦江山,但看满朝文武,能够觊觎这片江山的无非一人,可是,他目前却不能拿那人如何。 他理了理思绪,这才开口道:“如今父王身体抱恙,吕相受父王之托,辅佐寡人代理朝政,是以为仲父,以后朝中之事,无论大小,先交与吕相先行处理。” 吕不韦看着他,眼中笑意高深。 这个人背后拥有莫大的力量太过强大,当初他仅凭自己一人之力便能让自己的父王顺利归秦并登上这个位置,如今又让他和赵姬顺利回秦,只怕他如今在这朝堂之中的权势早已扎根,他一时撼动不了,只能干脆顺着他的意思,做个被人掌控着的少年帝王。 信任这种东西,习惯了,自然而然便形成了。 吕不韦对于他送的这份大礼似乎很是满意,一连几日“亲身”辅导,在旁人看来确是为他这新君操碎了心,也只有他们彼此心中清楚,这个假象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晚间,嬴政终于看完了所有的奏章,想趁这时间去看看他的父王,却被殿外的宫人拦在了门口。 “大胆,寡人要进去看父王,你们竟敢拦着寡人!” 宫人纷纷跪在门口,一个个低着头,却不肯将身子挪动一步。 嬴政心中觉得憋闷,正想横冲直闯,却听身后传来赵姬的声音:“大王,这么晚了,在此为何?” 嬴政回身,看到她从宫辇下来,身旁两个婢女一左一右搀扶着她上了台阶,一身金丝凤袍将她的身份衬托的格外尊贵。 “母后。”嬴政迎过去,“母后也是来看父王的?” 赵姬拉起他的手,殿门口跪着的宫人一一退避开,嬴政心中有些疑惑,却默默将其藏在心中。 如今朝中一切大小适宜皆被吕不韦掌控 ,而她,却能在他的掌控之下破例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着实令人好奇。 “父王!” 殿中死寂一般的宁静,秦王听到他的声音幽幽转头,眼中希冀的光芒乍现,却在一瞬间又收的无影无踪。 嬴政伏到塌前,“父王,您身体可好些了?” 秦王眼中似有泪光,张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父王?”嬴政大惊,“你怎么了?” 他有些惊恐,回过身道:“母后,父王病情加重,你为何瞒着我!” 赵姬缓缓走来,看着病榻上的秦王,叹道:“你最近跟着吕丞相学习朝政之事,母后本不想让你操心,大王不能开口已有几日了。” 已有几日不能开口,她却还能瞒着他,嬴政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清她,心中觉得愤怒,却又不好发泄出来,只红着一双眼睛,握着秦王的手气得发抖。 从凌霄殿回去之后,他禀退了所有宫人,一个人在屋中将东西摔得七零八落,等到终于将怒气平定下来,一个人面对自己制造出的残局发呆。 殿门被人轻轻推开,他眼光快速扫了过去,见一宫人半低着头跪在地上收拾东西。 “你过来!”嬴政冲他说道。 那人匆匆走到他面前跪下,低着头不敢吱声。 “抬起头来。” 嬴政话音刚落,便见跪着的那宫人抬头,竟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人,一双眼睛清亮,却含着一丝惧怕。 “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眼中所露出的单纯,嬴政莫名对这个宫人有些好感。 “回大王,小奴赵高。”宫人开口说道。 “赵高?”嬴政喏喏重复了一句,又问道:“你是刚进宫的?” 那宫人点头,应道:“回大王,小奴进宫刚满一月。” 才一个月啊!嬴政叹道,难怪在他的眼中会有那种不一样的眼神,想他当初没有同赵姬回秦时,眼中曾经也有过那样的光亮,只是时间久了,却再也找不到了,如今看到别人用这种眼神看他,便更觉珍贵无比。 “大王……” 那人唯唯诺诺开口,带着些试探,似乎怕他会突然发怒迁怒于他一般,身子还微微有些瑟缩。 “大王是不是因为凌霄殿的事情生气?” 嬴政眼神突然凌厉起来,“你知道些什么?” 赵高眼神有些闪躲,思考了半天,才怯怯说道:“小奴……小奴今早看到有婢女送汤药去凌霄殿中,途中失手打翻,小奴见了便上前去帮忙,那婢女神色紧张,小奴让她取来药材我帮她弄,她说的含糊,似乎并不想让小奴知道,小奴觉得那婢女怪异,才斗胆过来同大王禀告。” 嬴政的神情骤变,问道:“凌霄殿的汤药可是一直由她负责?” 赵高点头,又打着胆子附到嬴政身边说了几句。 翌日,嬴政便命赵高寻到了那女婢,当场将她送的汤药截了下来,那婢女似乎没料到嬴政会突然出现,当下紧张的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这是端给父王的?” 嬴政面色一冷,那婢女吓得哆哆嗦嗦应了一句,嬴政一抬手,便有一人上来将那汤药放到鼻尖一闻,又沾了些许放到舌尖,惊道:“大王,此药中含有小量朱砂,本是一味好药,可是若放到这汤药中煎制,不仅不能缓解病情,反倒亦引起中毒啊!” 砰的一声,那盛满汤药的碗顿时化作碎片,那婢女大惊,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婢,竟然使毒害人!” 嬴政的声音一冷,那婢女瞬间被几个宫人擒住,她一脸惊慌,顿时惊恐道:“大王,此时不关奴婢的是,是太后……” 话刚出口,却又硬生生收了回来,奈何还是被嬴政听了去,他眼神如刀子一般朝她劈了过去,“你说什么?” 那婢女迟疑,被嬴政一声冷哼吓得结结巴巴,“是……是太……太后娘娘让奴婢每日……每日放些在药里面,奴……奴婢并不知这东西有毒,大王恕罪!” 太后娘娘? 嬴政的表情瞬间就僵硬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的母后竟打了这般好心思,竟然将这东西放到他父王的药中,难怪……难怪他的父王一病不起,甚至病的越来越厉害! 真是他的好母后啊!嬴政觉得心中犹如被冬日里冰凉的水浇过一般,冰寒彻底。 过了好半晌,他才冷冷对那婢女道:“寡人今日便饶了你,但是你要记住,今日之事若透露半点风声出去,寡人随时取了你性命!” 那婢女磕头告谢,嬴政焦躁挥手斥了她退下,脑中思绪千丝万缕难理清。 可还没等他从这莫大的刺激中回过神,更大的事情又来了。 凌霄殿侍候的宫人匆匆来报,凌霄殿出事了! 等嬴政飞快奔过去时,只见凌霄殿殿门未掩,里面隐隐传来几声哭泣声,他只觉脚下的步子犹如被灌了千斤巨石,难以迈出一步。 殿中沉闷,伴随着女子哭泣的声音,嬴政不知自己是用了什么样的心情走到塌前,只记得自己脑中开始有些知觉的时候已看到自己父王双目紧闭,脸上没有半分血色,他跪在塌前,伸手却探不到他的任何气息。 “父王!” 好半天之后,他才放声哭泣,觉得心中揪痛万分。 “政儿,你父王已经去了……” 嬴政转头,看见赵姬一手掩面,两目通红,脸颊上却没有泪痕,想到今日那婢女所说之事,又看她如今的神态,他只觉得假的让他分辨不清。 “母后,父王是怎么去的?” 他定定看着她,想要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一丝真情实意,然而,他却看不透。 “你父王久病,近日更是严重,今日的药还未服,便……便……” 赵姬说着,似乎是触及到什么伤心事一般哽咽起来,那话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嬴政弄不清她此刻的伤心是不是做戏,他很想去相信她,然而,她现在只让他越来越觉得陌生。 秦王毙,举国皆丧。 秦相吕不韦操办秦王丧事,三日之后便送秦王遗体入皇陵,于此同时,还将秦王后宫妃嫔婢女百余人送入陪葬,年幼的新帝束手无策,只得听从吕不韦吩咐,看着那么多活人一律被掩埋在皇陵之中。 嬴政大病了一场,醒来之时,整个人便沉默了许多。 “大王,这是今日的奏折,大王还需亲自过目一番。” 嬴政将身子一歪,半靠在案台之上,有些倦意,“仲父都亲自过目了,寡人也不必再看了,天色也晚了,仲父不妨先回去,明日早朝直接宣布便行了。” 吕不韦眼中闪现一丝怪异之色,随即便被他掩饰过去,他轻轻躬身,道:“那臣便先告退了。” 嬴政点头,忽然想到什么一般,漫不经心道了一句:“对了,成蛟之前被父王关入了祁休殿,如今父王不在了,这思过一年的说法便也不存在了,不妨将他放出来,仲父以为如何?” 吕不韦转身,笑道:“大王说的极是,大王登基不久,尚未在朝中稳住根基,如今借着丧事未过,将成蛟释放,也好凸显出大王的仁慈。大王如今长大了,凡事都有自己的主张,臣很是欣慰。” 嬴政见他视线中带着些许试探,忙将眼中神态敛了敛,道:“这都是仲父教的好,以后朝中之事,还要仰仗仲父亲力亲为。” 吕不韦轻笑一声,道:“大王好好休息,臣告退。” 看着他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殿内,嬴政紧绷的神经这才渐渐放松下来。 第五十六章 吕不韦才离开不久,殿内又有人前来,看到来人,嬴政一直无表情的脸这才渐渐有了些表情,他急急将人唤到跟前,问道:“事情可办好了?” 赵高抬头,眼中带着笑意:“大王,都办好了。” 嬴政点头,笑道:“好,你继续暗中观察,莫要让寡人失望。” 赵高点头,早些时候眼中的惧意和清丽早已不复存在。 凌萝心中正感叹,忽然觉得面前光线一阵晃动,似是一瞬间光阴流转,等仔细去看时,那个从前的小孩子已然成了个十六七的少年,他的样貌和身高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原先那个略显稚嫩的少年郎如今已长成了英俊的小子。 殿内灯火明亮,他面前的案上摆放了许多书卷,除了每日的奏章外,似乎还有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一些被卷得很好的布帛,明晃晃的横在他面前,很是惹眼。 嬴政面无表情的取过一卷,放在案台上摊开,却看到那暗黄的布卷上面画着一个美貌的姑娘,他一愣,将其扔到一边,再打开另外一卷又是个姿态不一样的女子,等他把所有布卷翻完,心情莫名烦躁。 他扬声将赵高唤了进来,指着被他打乱的那些布卷,问道:“这些是从哪里送来的?” 赵高看了一眼被他打乱的案头,道:“大王,这些都是太后娘娘差人送过来的,还特地吩咐一定要让大王看到,小奴本以为是些重要之事,便没在意,不想却是这些东西,那大王……这些东西现下该如何处理?” “太后娘娘?” 嬴政喏喏重复一句,这才意识到自己已有好长时间不曾见过赵姬,如今看到这些她特地送过来的东西,心头又是一番烦躁。 这些年,虽然他同赵姬见面的次数很少,但是赵姬对他的管制好像并不输从前,只要他这边有点风吹草动,不日便能传到她的耳朵里,而后便是各种方式的提醒。 如今他已十六,她又这么迫不及待的为他操办婚娶之事,还真是个“称职”的母后啊! “大王,这些可要扔掉?” 见他面色不太好,赵高又轻声问了一句。 嬴政摇头,笑道:“扔掉做什么,你拿着这些,同我去一趟太后娘娘的寝宫。” 赵姬的宫殿传出乐声,嬴政远在车辇之中便听得透彻,这些年来,他特意不来或是少来这个地方,竟不知他母后的日子竟过的这般有声有色。 看到嬴政亲临,门后侍候的婢女有些惊讶,忙前去禀告,里面的乐声这才止住,不一刻赵姬便迎了出来,只是身后跟着的,竟是秦相吕不韦。 嬴政的表情僵硬了片刻,才恢复到原样,他扬起唇,笑道:“仲父如何在此?” 吕不韦沉默了片刻,才笑道:“臣和太后娘娘正谈到大王的婚事,如今大王已是适婚年纪,也该早些定下王后才是。” 嬴政迈入殿中,命赵高将搬过来的布卷全都安放在殿中案上,又端正坐下,道:“寡人今日来也正是为了此事。” 他眼睛一瞥,瞄到一方安置得上好的亲,笑问:“方才在殿外便听得母后殿中有乐声响起,母后想是多年都未曾碰这东西了,倒也不显生疏。” 此话一出,那殿中另外两人皆是一愣,赵姬沉默片刻,道:“大王长时间不来母后这殿中,又怎知母后这殿中寂静,若不找些事情做,怕是触及往事伤神。” 嬴政一笑,“母后这话说的,政儿虽不常来,可还是时刻关心母后的,这殿中一切,政儿虽不常来看,却也是知道的清楚。” 赵姬一愣,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嬴政又道:“母后真是有心,命人送了那么多画像过去,只是儿臣现下不想立后,母后若真替政儿操心这些事,不妨亲自挑些个顺眼的进来便是,儿臣知母后这些年定是无趣的紧,挑些个进来陪母后说说话,也好让母后打发打发这闲暇时光,就不必伤感往事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特意看了吕不韦一眼,眼中带着难以揣度的笑意。 吕不韦被他这笑容弄得一怔,一时之间竟有种被他盯上的错觉。 “大王现下不想立后?” 好半天,他才终于找到个借口转移了话题。 嬴政将实现一转,道:“仲父,如今政儿还未及弱冠,立后一事可暂缓,而且仲父和母后选进来的人,必定也是身世清白,立后只是迟早的事,政儿还想让仲父在政儿身边多辅佐几年呢,怎么仲父反倒急了?” 吕不韦一愣,想了想,叹道:“大王说的极是,既然大王意已决,那臣不日便安排一下此事。” 嬴政点头,又忽然起身,道:“既然事情商量好了,那寡人便不在此多留了,母后既然和仲父还有要事相商,那寡人就不多做打扰。” 他特意强调了“要事”几字,久经官场的吕不韦一下便听得他话中之意,想来嬴政如今年岁也大了,很多事情该提防的还是要提防,于是便也快速跟着起身,道:“臣本来也是奉太后之命商量此事,既然已有定夺,那臣也就先告辞了。” 嬴政的脚步一顿,笑道:“仲父不多留片刻?” 吕不韦哪敢再多留,如今嬴政每说一句话都饱含深意,尽管他拥有足够的势力,可奈何这秦国朝政,终究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两三日之后,有大批女子被送入宫中,由赵太后亲自挑选侍候秦王嬴政。只是这些被选中的女子虽被安置在各宫,大半月之后,却不见嬴政临幸。 这下消息难免又传到了赵姬耳中,这日赵姬亲自命人请他去荷塘小筑中赏花,亲自准备好了酒水,又带上了几个眼生的女子,就等着他前去。 “母后,今日怎么有空喊政儿来赏花?” 嬴政找了个舒适的地方坐下,眼睛一扫,便探索到几道带着羞怯的视线。 赵姬亲自为他斟上一杯酒,笑道:“好久没有这么惬意的赏花看景,哀家心中挂念大王国事缠身,特让人去请了大王过来,一来放松心情,二来嘛,聊聊家事。” 她这般说着,眼睛不自觉的朝旁边的一位女子瞥了一眼,嬴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瞥见一位含羞带怯的美人,柳眉杏眼,瓷肤玉肌,红唇轻点,脂粉微施,想是有备而来。 见他看了过去,那女子眼中流露出一丝希冀,看着他的视线更热烈了些。 “你叫什么名字?” 嬴政将酒樽举到嘴边,眼神却在她的身上打转。 “回……回大王,奴……奴婢名唤胡曦儿。” 胡曦儿……胡美人? 凌萝一愣,不禁认真看了那女子一眼,她虽模样稚嫩,可眉眼间都透着一些熟悉,还真是胡美人! 没想到她还能在嬴政的意识中遇到这位胡美人,只是这时的胡美人看着美丽清纯,眉眼间都是小女子般的羞怯,看着还算顺眼,怎么如今倒变成那般祸水模样? 但看嬴政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凌萝只觉得心中颇不是滋味。 嬴政自顾自饮了一口酒,似是沉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好一个绝顶佳人,以后也别奴婢奴婢的称呼了,这个胡美人,你担当得起!” 这是调戏吧?这是彻底的调戏吧?凌萝突然有些后悔用那个探心仪来感知嬴政的意识了,为他心疼了一番也就罢了,如今还要看他用这种语气调戏别人,着实不爽。 第五十七章 听嬴政那般夸赞,胡曦儿立时跪下道谢,嬴政伸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惹得她一阵脸红心跳。 赵姬看两人的互动,不禁面色露出喜色,“哀家原本还怕大王瞧不上哀家为大王挑选的这些女子,如今见大王对曦儿如此中意,哀家也是放心了。” 嬴政抬手,笑道:“母后这是哪里的话,母后精挑细选的人,寡人怎么会看不上,只是寡人近日繁忙,实在没落得空闲。” “国事再忙,大王也要当心身子。”赵姬道:“曦儿有套穴位之法,能助人缓解疲劳,要不今晚让胡美人替大王解解乏?” 这等私密之事当众说出来,胡曦儿面上立刻羞的通红,嬴政漫不经心应下,却也没排斥。 赵姬的用意很明显,无非就是要他临幸后宫,这么多年嬴政一直备受赵姬和吕不韦的管制,心头对他们送过来的女子甚是排斥,只是如今赵姬这么逼迫,他也不得已要在后宫周旋了。 晚间,嬴政还在批阅奏折时,便有一阵香气传入鼻尖,他一抬头,便见胡美人一身青纱裙,头发半绾,正朝他这边徐徐走近,轻便的纱裙将她的身姿衬托的曼妙,借着透进来的月光,倒是一副上好光景,只是……嬴政心中本无欣赏之意,不由得将眉头一皱,心中升起丝丝不耐烦。 胡曦儿踏着轻便的步子缓缓落座在他身边,将一瓷瓶放到案上,面上露出一丝娇羞:“大王,太后娘娘吩咐臣妾来为大王按揉穴位。” 嬴政转头看着她,嘴角一勾,“太后娘娘吩咐你来的?难道你自己就不想替寡人分忧?” 胡曦儿听他这般调笑,不禁面上一红,轻声道:“不……不是的。臣妾……臣妾自然想替大王分忧,只是怕大王会嫌弃臣妾。” 嬴政淡笑,却不顺着她的话再说下去,眼睛随意一瞥便落在桌案上那个小瓷瓶,道:“爱妃拿的这是什么?” 胡曦儿听他这般问,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回大王,这是花瓣酿制的花药,有提神之效,大王可要试试?” 嬴政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略有所思。 今日在赏花会上见到胡曦儿时她眼中只有羞怯,如今不仅穿的花枝招展,说话也大胆了许多,想必来之前赵姬曾对她说过了什么。 嬴政不禁暗叹,赵姬对他的控制欲永远都那么强,哪怕他如今已经长大,她却还是想为他操办好一切,哪怕枕边人,都要亲自为他挑选。 罢了罢了,他倒是要看看她这么费尽心思安排在他身边的人是什么企图? “爱妃有心了。” 嬴政将视线一收,漫不经心道了一句。那胡美人得到他的应允,立时打起胆子来,伸手便触到他的腰间。 嬴政一惊,抓住她的手,笑道:“爱妃何故如此心急,寡人稍后还有要事,你这般宽衣解带,莫不是爱妃要让寡人担了个庸君之名?” 他虽然带着笑,可是话里却隐隐透着些冷漠讥讽之意,胡美人顿时吓得一惊,立马伏地道:“臣妾不敢,只是这花药需涂抹于全身穴位加以揉按才能发挥出它的效用,故而臣妾方才大胆了些,望大王恕罪。” 嬴政揉了揉额角,道:“不必全身揉按,你随意取些试试,寡人不喜这花香之气,若是沾了全身,寡人怕是明日都不甚舒畅。” 胡曦儿眼神露出一丝失落,沉默半晌,才用布巾沾了些花药在他头部穴位处轻轻按摩。 “大王觉得如何?” 嬴政原本就觉得困乏,被她那么一揉按便觉得脑中确实轻松了许多,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却有些恍惚,只觉得眼前的凌霄殿似乎化作了一片桃林,十里花瓣雨,鼻尖桃花香。 “大王,大王?” 身边有人在唤他,他猛地转头,一时竟忘了身旁还有一人,他似是惊讶,问道:“你是谁?” 女子轻笑,“大王,臣妾是大王的人。大王累了,放心睡下吧。” 放心睡下?嬴政愣了愣,自打他继承了王位,他就没有真正的放心睡过,只要闭上眼睛,他便总能想到他父王归天之前的话,他便睡不安稳。 似是忽然之间清醒,嬴政回神,拂袖而起,躲开快要靠过来的女子,语气淡漠:“爱妃,寡人现下觉得清醒了许多,寡人还有要事,爱妃请回。” 地上的女子脸上尽是失落,她半咬着嘴唇,委屈道:“大王可是不喜欢臣妾?” “爱妃多虑了。”嬴政叹道:“寡人确实是有要事在身。” 他说罢伸手将胡曦儿从地上拉起来,伸手替她拢了拢滑到肩膀处的外衣,便吩咐了赵高将人送回了寝宫。 等终于将人弄走,他便快速将方才涂抹在太阳穴处的花药清洗了干净,那香味,着实稀奇。 他心头冷笑,没赵姬为了让他宠幸后妃,竟连这样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不就是要让他绵延子嗣?顺便按插个信得过的人在他身边?好,既然她那般希望,他便偏偏不能如了她的愿! 此后一连数日,嬴政总要去别的宫中嘘寒问暖,却唯独胡美人那里是一步没有踏入过。 这事很快传到了赵姬耳中,一向坐不住的赵太后亲自前来拜见,嬴政将侍候的宫人一一摈退,只留了赵高在门口等候。 “母后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赵姬悠闲的与他对面而坐,“也无甚事,只是那日哀家请大王赏花之时有外人在场,所以很多事情不便多说,如今得闲,不过是来同大王谈谈心。” “哦?”嬴政抬头看着他,笑道:“母后可是觉得孤寂?” 他话中带着些调侃之意,虽是开玩笑,却像是另有所指,赵姬听罢一愣,半笑道:“政儿说的又是什么玩笑话?” 嬴政伸手将手中书卷一放,道:“是不是玩笑话,母后心中也是明白的。” “政儿!” 赵姬语气难免重了些,心中只道嬴政这番话道像是特意同她说的,“政儿有话不妨直说,何苦让母后这样猜测?” 嬴政瞥了周遭一眼,又将视线落到她身上,语气冷硬:“母后,吕丞相是有功之臣,屡次为大秦立下汗马功劳,可毕竟也只是朝臣,有些事情,母后也莫要太过纵容。” 赵姬一愣,疑道:“政儿这是所指何事,吕丞相做事循规蹈矩,对大王更是忠心耿耿,他犯了何事让大王如此生疑?” 她又叹了一口气,道:“罢了,如今政儿你已登基为王,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不过大王这话中之意,哀家着实不懂。” 嬴政冷淡一笑,将案台上几个书卷纷纷摊开来摆在她面前,指着上面的内容说道:“听说吕相齐集座下门客编著书典,一字千金就为了编著一本《吕氏春秋》,此事轰动了整个咸阳城,更有大臣夸赞吕丞相此举甚是明智,更劝诫寡人以后以其为治国之本,母后对此也极力支持,不然此事也传不到寡人这里,母后这是在同别人说我大秦世世代代都要在吕氏的统领下才能扎根?” 砰的一声,赵姬手中刚拿起的书卷跌落在案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大王,此事并非大王所说的那般,吕丞相座下门客皆是来自各国,对各国的情况更是熟悉,哀家只是觉得他们编著出来的东西正是大王所需要的东西,并无他意。” 见她有些慌张的样子,嬴政轻笑一声,“母后果真是因为这个才这般赞同吕丞相的做法,而不是……私情?” 刷的一声,赵姬的视线惊讶且羞恼。 “大王,你这般冤枉哀家可不好,毕竟哀家总归是你母后。” 嬴政点头,道:“自然,您是母后这个事实没法改变,可是,是不是寡人冤枉了母后,您心中自有衡量。” “政儿!” 赵姬有些怒了,“哀家近日来并不是要同你说这些事,只是大王若是不说,哀家还不知道愿来在大王心中,哀家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嬴政眼睛一红,脑中的思绪飘回到三年前他父王离开的时候,声音不禁有些发沉,像是酝酿了许久的情绪终究没有发泄出来,而在胸口回荡而发出的声音一样,声声敲击在赵姬心里:“母后,寡人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寡人不去问,并不代表寡人不明白。” 他终究还是没开口责问她,责问她为何能忍心看着病重的父王一步一步离他们而去,怎么能忍心在那样一具快要消散的身体上雪上加霜。这些都是他想质问她的,可是他却忍住没有说出口。 他想给她一个主动去坦白的机会,或许,他心里还是希望她做的那一切皆是有苦衷,又或许,他是真的害怕去亲自面对她将那些事情抽丝剥茧般袒露在他面前。 “大王是不是不信任哀家?” 好半天,赵姬才幽幽开口。 嬴政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羞恼,有愤怒,有责备,而唯独没有忧伤,他轻笑一声,叹道:“母后,清者自清,无关信任。” “那好!”赵姬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如今大王看着哀家都觉得不甚舒畅,不如让哀家离大王您远一些,也省得碍了大王您的眼!” “母后……”嬴政长叹一声,道:“寡人不是要让您离开,您为何非要曲解?” “我曲解?”赵姬冷笑道:“大王最近对哀家的态度是不是越来越冷淡?哀家怕你劳累,特意为你选妃侍候你,那胡美人对大王也是真心一片,哀家想让大王你身边的人是个能讨你欢心的,你也不会显的疲乏,可你呢?哀家为你挑的人你看不上,偏偏去亲近别人,如今大王又怀疑哀家同吕相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好,既然大王这般想,那哀家也只能远远的避开大王了。” 嬴政张了张口,赵姬以为他会解释,没想他只是叹了一声,便道:“也罢,母后这些日子先搬去大郑宫住着,朝中之事,也暂时莫要操心了,那边寡人会派人去打理好,母后在那边好生休息些时日,莫要想太多。” 第五十八章 赵姬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她本以为嬴政作为一个儿子的立场,怎么也不该同意她提出搬离的要求,却不想他只是犹豫了片刻便立马答应,甚至还让她搬到离这里最偏远的大郑宫,她这儿子终究是大了,为了不让她管着,已经开始在对她手中的权势下手。 那以后呢?以后他再大些,是不是她连在他面前说个话的立场都没有? 赵姬觉得莫名的伤脑筋,奈何嬴政将她和吕不韦之间的谣言拿出来威胁,她却没有任何反对的余地。 她叹了一声,似是伤感。 “大王既然决定了,那哀家便听从大王吩咐,只是,大郑宫偏远,大王平日里国事繁忙,以后相见的日子总归是越来越少,不如今晚大王摆个宴,明日哀家便迁居大郑宫。” 嬴政本也没打算将这事弄到此等境地,奈何赵姬将他一步一步逼到这种境地却始终不肯主动同自己说出实情,吕不韦对谁都提防,唯独对她例外,而她更是凭借着他手中权势如愿登上后位,又如愿登上太后宝座,若不是那时发现她对自己父王的汤药做了手脚,若不是他命赵高去查清真相,只怕到今天,他还心甘情愿的被这两人蒙骗,当着一个被人操纵的无用大王。 他叹了一声,道:“自然,晚些寡人再派人去接母后过来。” 这话一出,两人的母子关系就像是那顺流而下的轻舟,再无法回头。 晚间,嬴政在宫中设宴,除了赵姬,更是请来了华阳太后,两个曾经最有权势和地位的女人聚在一起,自然话题无限。 这两位太后久不问朝中之事,谈吐举止之间却仍见往日风华,嬴政看着她们一来二往,仰头将一樽清酒一饮而尽。 一杯终了,正想着命人添上一些,却见眼前出现一双白皙玉手,纤细光滑,指尖捻着一精美的白玉壶,手臂一抬,瞬间他将面前的酒樽添满。 嬴政一愣,竟有一刻失神。 那双玉手只在面前停留了那么一会,却要离开,嬴政心中一阵波动,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竟转身抓住了那双手。 面前的女子一身白衣在身,青丝微乱,似是惊慌,待情绪稳定后,她微微转头,一张绝美的脸瞬间映入眼帘。 那是一副没有丝毫瑕疵的容颜,犹如画中走出来的仙子一般,淡然的让人忍不住靠近,却又不忍破坏这副美景。 这次不仅是嬴政,就连凌萝这个事外人都愣住了。 “你是何人?” 嬴政似是被她的容貌惊艳住了,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女子脸上的表情很平淡,不似一般女子娇羞,似乎在她面前的不是什么大王,而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她只淡淡的撇了撇嘴角,脸上却没有任何的笑意。 “大王……”嬴政正觉得不解间,忽听华阳太后笑道:“大王莫要为难画兮了。” “画兮?画兮……” 嬴政自顾自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情绪波动。 凌萝在他的意识中待了这么久,对这种情景也习以为常,只是上次嬴政“调戏”胡美人多少是因为被赵姬逼的没办法,而这次,他看画兮的眼神,好似与之前不一样。 虽然凌萝知道他如今也到了临幸后宫的年纪,可亲眼看着他对别的女子表露出如此神情,心中多少有些吃味。 他对画兮的感情,总是不一般的。 “画兮,你还不快过来!” 凌萝正觉得心头发闷,却听华阳太后开口说道,她定神,见着嬴政正支着头,眼中似有疲惫之态。 华阳太后不禁责问道:“你这丫头怎不会学会看人眼色,大王心中有事,本不便饮酒,你还愣是去给大王添酒,简直太不像话了!” “太后恕罪,画兮并不知……” 嬴政回神,听华阳太后责问画兮,忙开口止道:“太后,您就别怪她了,倒是寡人方才怕是吓着了她。” 如此极力维护,嬴政对她的兴趣,可见不一般。 赵姬将刚刚发生的一切看在眼里,眼中似有不悦,听了这话,不禁笑问道:“这女子看着好生面生,不知是何许人?” 华阳太后轻笑一声,虽已近花甲之年,除了一头藏在青丝之中的白发和眼角脸部淡淡的细纹,似乎看不出任何年迈之态,举止投足还保留这当年辅佐两代君王时的大气。 华阳太后捻了捻手中玉珠,道:“这丫头名唤画兮,是昌平君前些日献给哀家的侍女,她是楚人,唱的楚国名谣甚好,长得又讨人喜欢,昌平君便献给了哀家,哀家见她琴艺甚好,不忍心让她做了个普通侍女,便将她留在了身边随身带着,平日里哀家也是对她宠了些,倒让大王看笑话了。” 嬴政听罢,忍不住赞道:“美人如画兮……” 赵姬看着嬴政有些失神的样子,眼中闪现一丝怪异神色。 几杯酒下肚,嬴政只觉得头晕晕沉沉,浑身竟透着些许热意。他有些诧异,心道自己平日里并非滴酒不沾,怎可能才几杯下肚就透着这么强烈的醉意? 除非…… 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好,视线不自觉朝另一个方向望去。 “大王这是醉了?” 赵姬的视线同他相碰,让他心中那不好的预感全都被证实,他只觉得那滔天怒意瞬间涌上心口,可是却又不能对她如何。 终归,那是他母后,就算她一而再再而三对她使用这种小手段,他也做不到当着别人的面让她难堪。 赵姬见状,不禁哼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大王酒醉,你们还不扶大王回去休息?” 几个宫人应声,忙上前将嬴政扶起来,这下嬴政醉意更是重了几分,浑身竟也使不出几分力道,只能任由自己被人从座上扶起来,又半搀扶着上了宫辇。 嬴政支着头,逼迫自己不被那强烈的醉意控制,放眼一望,这几个宫人去的方向竟不是自己寝宫之中。 “停下!” 他有些晕沉,觉得这声音似是不是从自己口中发出,“你们要带寡人去何方?” “大王,太后说您要去胡美人寝宫,奴婢们这才朝着胡美人寝宫去。” 连去哪里都给他安排好了,果然,这临行设宴不简单。 “谁说寡人要去胡美人那里?” 嬴政半眯着眼睛,觉得那股醉意就快将自己吞噬,他怎么也想不到,今日那等场面,赵姬竟然还能对他的酒水做下手脚。 他本以为让她搬去大郑宫已经很明显了,他没有对她有过半分责怪之意,只希望她去大郑宫清醒一番她最近做的事,没想她却毫不领情,这种手段,一次不成竟还想再来一次? “那大王……” “回凌霄殿!” 嬴政用最后一丝理智才说出这么一句,“若是你们敢抗旨,明日寡人便斩了你们!” 几个宫人犹豫半天,才终于将宫辇掉转了方向。 嬴政这才放下戒备,感觉意识越来越不清晰,他一狠心,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对着手指狠狠一划。 鲜血低落下来,他的意识终于清醒了一些,只是浑身那股燥热之意却是怎么也挥之不去。 终于回到凌霄殿,他急急的吩咐人准备一桶凉水,便将人全部遣散下去。 “大王……” 本应只有他一人的凌霄殿忽然传出一个女子慵懒的声音,他转头,见胡美人只着了一件极薄的纱裙缓缓朝他走来。 他现下正觉得难受,眼前这场面,无疑像是一把火,将他内心冰寒全部融化……直至沸腾。 “大王,让臣妾来侍奉大王宽衣……” 胡美人踏着轻步靠近,一行一动之间带着些浓郁的香气,嬴政只觉得心头那团火烧的猛烈,竟也忘了这个胡美人原本不应该出现在此。 直到感受到那双玉手攀上自己肩膀,他才渐渐有了些许反应。 “你是胡美人?” 他脑中一时清醒,将那只已经伸到他颈处的手抓住,强压住心头躁动,不料面前的女子却勾起唇角,趁着他不注意靠入他怀中,他原本准备沐浴,身上早已只剩一件敞开了的贴身衣服,胡美人却故意将脸贴在了他敞开衣襟的胸口处。 那里原本就热的难受,她有些凉意的脸庞挨了上去,那温度让嬴政心中升起一丝贪恋,嬴政放开牵制住她的手,任那女子将自己腰部环住。 “大王,只要大王一句话,曦儿便愿意伴大王一世,曦儿恋慕大王,也愿意常伴大王身边,只希望大王莫要推开曦儿。” 嬴政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眼中满是羞怯,如今却为了讨好他,竟然主动献身,甚至……还用上这等魅惑手段! 一个女子,竟然做到这等程度,真不知她口中说的是真情还是假意。 嬴政一手将她拥的更紧,将头附到她耳边,丝丝热气混着低沉的声音传入胡美人耳中:“你说要陪伴在寡人身边,可是什么都愿意为寡人做?” 怀中的女子身子一颤,似乎是不太敢相信他会突然主动将她搂入怀中,眼睛顿时闪亮,她点点头,道:“大王要曦儿做什么?” ※※※※※※※※※※※※※※※※※※※※ 同情女主一分钟。。。大王出来混迟早也是要还的? 第五十九章 嬴政看了她一眼,附身将她打横抱起,朝着殿中床榻走去。 胡美人被他这样抱在怀里,脸上顿时升起一丝红云,却还是大胆的伸手去环住他脖颈,将头埋在他胸口不舍得抬起,她觉得,也许此刻,她真的是被上天眷顾的。 身子触碰到柔软的被褥,胡美人却忽然有些紧张,她伸手抓住嬴政的衣襟,柔声唤道:“大王……” “害怕?”嬴政勾起嘴角,“太后娘娘教你如何勾引寡人,没教你床笫之事?” 胡美人一愣,红通的脸颊变得煞白。 “大王这是何意?” 嬴政只是笑了笑,却放开了她,“爱妃既然害怕,那寡人便再给爱妃多些时日。” 他忍住浑身燥热,正待起身,胡美人却大着胆子攀上他,“大王,曦儿不怕,曦儿愿意……” 嬴政推开她,笑道:“今日之事,寡人暂且不计较,若再有下次,不管你是受谁指使,寡人都饶不了你。” 他的声音很冷,冷到几乎感受不到任何温度,胡美人的泪水瞬间从眼角溢了出来,她哭道:“大王,曦儿是真心爱慕大王!” “爱慕寡人?”嬴政冷冷笑道:“你不是什么都愿意做吗?那不如跟寡人赌上一局如何?” “就赌……是太后护得了你还是寡人护得了你。” 嬴政缓缓起身,伸手拢了拢自己衣襟,转身便走。 他原本就是忍着难受同胡美人一番纠缠,如今出了殿门,也没让宫人跟着,便狼狈的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那里是宫中浴池,也是宫中最僻静的地方,此刻,他只想将自己浸入那方池中,来驱散这药性引起的异样感受。 他就是不愿这样顺了赵姬的意,连未来的王后太子都要由她来掌控,那他这个秦王做的又有何意思? 这些年,赵姬和吕不韦暗中来往,做的事情无一不让他寒心。早在她谋害他父王那一刻,他便已然明白,她要的,不只是一世安宁,而是掌控这大秦的江山! 殿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的心才渐渐轻松下来,奈何心思才刚放下,眼睛却瞥到池边一个纯白色的身影。 那是? 他的心忍不住又提了上来。 难不成赵姬的势力已经强大到这样地步,竟随便能在这个宫中安排一个人? 他走过去,粗鲁的将人从池边提起,那女子被他一扯,有些惊讶的回过头,这一眼,嬴政愣住了。 是画兮。 “怎么是你?”他喘着粗气,忍住心中激荡的情绪问道。 “奴婢在此等候大王。” “你?”嬴政瞥了她一眼,绝美的容颜不惊不扰,似是冬日一支绽开的梅,无惧周遭寒意。 嬴政的心突然觉得被猫爪子挠过一般,心痒难耐。 “赶快离开!” 他强忍住心头情绪,将她甩开到一边,自己便跨入前方池中。池水的凉意终于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驱散了些,却压不住心口热意,他只觉得口中一股腥意袭来,还未来得及压制,一口血便吐在池中。 那血混着池中的水,逐渐晕开,直到消失不见,嬴政只觉得心口难受,怒火夹着痛意敲击他最后的理智。 池水突然一阵剧烈波动,嬴政回身,这才看见画兮面无表情的跨入池中。 “你做什么?” 嬴政有些不悦,他虽然对这个女子出尘的气质很欣赏,却怎么也不希望她同胡美人一样,虽然她眼中神色还是那般清淡,他却不肯相信她出现在这里是属偶然。 “大王是否在怀疑奴婢的身份?” 画兮开口道:“奴婢是华阳太后身边的侍女,方才宴席之上,奴婢不知大王所印的酒水被人做了手脚,事后才觉察,大王所中之药,怕是不能强行克制。” “侍女?怕是另有身份罢!” 嬴政心一凉,若是这等女子也是别有目的,那这宫中,究竟还有谁是拿真心相待? 真心,在这方院墙之内,太过奢侈! 那般清冷的女子,本不该存在于这高墙深院之内,即便是存在了,也该是被好好保护起来,而不该让她用这样的姿态来取悦他! “奴婢接近大王,确实别有所图。” 画兮勾起了唇角,面上却依旧云淡风清,若不是嘴角的弧度,真不知她刚刚那不经意间的动作竟是一抹浅浅笑容。 看嬴政有些不自在的神色,她继续说道:“奴婢常侍奉在华阳太后身边,对大王的事有所耳闻,奴婢知道大王现下正为赵太后的事心生惆怅,其实奴婢此番,是想为大王解忧。” “哦?”嬴政觉得这番话莫名的自己提起了兴趣,他笑道:“你有何妙计?” 敢同他献计的女子,确实是与众不同,不过,嬴政还是有些好奇,她大着胆子过来,所图的究竟是什么? “赵太后乃大王生母,自然不会对大王怎样,只不过……太后势力虽强,却不敌一个吕相,而吕相却一直掌握朝中势力,大王若是硬来,怕激了他谋反之心,唯有将他的势力慢慢化解,才是长久之计。奴婢知道大王一直在找这样的人,如今正是好时候。” 嬴政听她朱唇中吐露出来的话,一时之间心头□□竟消去了大半,他将身子往玉池边缘靠近了些,问道:“你不妨说说看。” 画兮道:“大王可信得过奴婢?” 嬴政勾起唇角,忽然俯身向她靠近了些:“寡人若不信你,自是不会听你说上许多。” “那大王大可在奴婢身上赌上一局。”画兮道:“赵太后区区女子,能在兵荒马乱之中带大王顺利回秦,可见其魄力非比寻常,这些年她所作所为可不像是要功成身退的样子。她今晚对大王用下如此烈性之药,不过是想让大王宠幸一人,往后好随时知晓宫中之事,大王既可不逆了她的意,又能不动太后娘娘安排在您身边的人,今日宴席之上,奴婢特意前去为大王斟酒,在太后娘娘眼里,大王怕是对奴婢另眼相看,就算大王今日找了奴婢,也不会显得大王故意违逆了她的意思,大王还能向华阳太后和昌平君示好,昌平君身后牵涉的是楚氏一脉的势力,他若将一颗心系在大王身上,大王似乎也不亏。” 还真是小看她了! 嬴政蹙眉,听她将自己面临的形式分析的一清二楚,又为他精心设计了这样一条后路,不禁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若寡人没记错,你只是昌平君献给华阳太后的婢女吧?” 画兮的眼神丝毫没有闪躲,她迎上嬴政的视线,道:“大王既相信奴婢,那自然不会怀疑这些。” 那般肯定和坦荡的眼神,让嬴政有些失神。 “好,寡人便同你赌这一局!” 嬴政说着,伸手将她拉入怀中,感觉刚刚那个还同自己坦荡着谈交易的女子身子有些僵硬,他莫名心情大好。 他俯下身,靠的很近,“你如此好心帮寡人出谋划策,你想要什么?” 他感觉怀中女子的身子似乎被定住了一般,她沉默半晌,才抬头说道:“大王乃明君,奴婢自然不敢在大王面前献丑,不过自古家事难断,大王能除掉吕相,可赵太后是大王生母,大王总不能将她视为仇敌,画兮刚刚那计策,不过是想为大王化解眼下尴尬境地。” 画兮道:“奴婢只需大王承诺,若是奴婢有幸为大王诞下一子,大王请将太子之位留给他。” “好!” 嬴政几乎是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这样同她挨得这么近,虽周身的水带着凉意,可肌肤相贴的感觉,让他有些煎熬。 他鬼使神差的低下头,正要触碰那张盈盈朱唇,却被画兮用手挡在胸前。 “怎么,反悔了?”他有些好笑道。 面前的女子摇摇头,道:“奴婢既然做下此番决定,必然不会后悔,只是……奴婢有个小小的要求。” “哦?”嬴政觉得有趣:“说说看。” 画兮抬头,眸中似被雪水洗过一般清澈:“奴婢希望大王莫要对奴婢付出真心。” 嬴政愣了愣,随即大笑一声,抬手勾起她的下巴,笑问道:“你有几分把握寡人会对你付出真心?” 他的真心……怕是再也不会有了。 “那就好……” 画兮自顾自说了一句,缓缓闭上眼睛,似是等待风雨降临。本该清冷的眸子不见,只余那张绝美面庞,泛着丝丝热意。 嬴政心中暗自叹了一声,将人打横抱起,朝着一方软塌走去。 此刻他心中没有任何负担,不用担心这女子对他是否虚情假意,赵姬想让他临幸后宫,那他便临幸,只是那个值得为他生下孩子的人,该由他自己来选! 他并不排斥让这样画兮这样的女子成为他名义上的宠妃,这后宫之中,也只有她将所有事情掂量的清楚明白,他身边缺的,正是这样一个人。 嬴政轻轻吻上她的面颊,唇角,心中那股难以抑制的感觉再一次袭来,他已经不受控制了,到后来的动作不禁有些霸道,满室之中,只有两人彼此喘息声,在殿中久久盘旋。 第六十章 这般少儿不宜的画面惹得凌萝一阵脸红,虽知他们两人此刻亲密无间都是一场交易,凌萝还是觉得自己此刻浑身都泛酸。 能在他意识里停留这么久的女子,一定占据了非常重要的地位,而他既然将她从初见的场景,甚至是此刻的亲密都记得如此清楚,那地位更是不由分说。 也难怪如今画兮夫人对他闭门不见他便那般失落…… 凌萝觉得此刻心中突然出现个柠檬精,教她恨不得立刻从他的意识中脱离出来。 哼,平时装什么面瘫不会撩人,这不是撩的挺带劲的? 正独自酸着,忽然那旖旎画面瞬间消失不见,转而出现的是幽暗的凌霄殿。 殿内只亮着十几盏铜灯,将满室映的昏黄,嬴政端坐在案台前,脸上的轮廓再也没有少年的稚嫩。 他忽然打了个呵欠,一旁侍候的赵高忙上前。 “大王,天色晚了,您可要去画兮夫人那里?” 嬴政摇头:“不去了。” 这几年来,他的后宫虽后妃频频,却只有这么一位夫人能让他偶尔过去留宿,赵高常年跟在他身边侍候,对他的心思更是了解的透彻。 “赵高,最近大郑宫那边可有什么风声?” 嬴政将书卷放到跟前,一手轻柔了几下额角。 见许久没人应声,嬴政止住了动作,抬头,见赵高迟疑不语,眉头不禁微皱,“你也不是一天两天跟在寡人身边了,何时说起话来竟如此小心?” 赵高躬身说道:“大王,此事事关王室清誉,小奴不敢妄言。” 嬴政一怔,语气不耐:“说!” 赵高跪地,道:“大王,此事小奴也不敢确信,只是前些日子听说有人见长信侯频繁出入大郑宫,还有市井传言,说长信侯醉酒妄言,自称……自称是大王假父。” 砰的一声,嬴政伸手将案上书卷打翻在地,他语气阴冷:“大胆嫪毐,仗着吕不韦护着他便如此无法无天!” “大王息怒。”赵高忙上前收拾,一边劝道:“大王,此事小奴已命人去封锁了消息,只是流言可畏,若要真正封锁,还得大王亲自去大郑宫求证。若确有此事,嫪毐此人定然是不能留,若是没有,大王也好借着他嫪毐对大王不敬治他个死罪,也好煞煞吕相锐气。” 赵高迟疑片刻,又道:“大王可要将去雍城的日子提前?” “不急。” 嬴政冷声说道,他心中早已怀疑,可始终还是顾念母子之情,当年曾有传言说赵姬同吕不韦旧情难忘,于是他费了一番心思将她迁居于大郑宫中,没想不出几年,她竟又同嫪毐传出这样的丑闻来。 当年他刚从赵国归来时,赵姬曾在秦王面前为嫪毐说尽好话,让他教他剑术,难不成是从那个时候…… “寡人累了。” 嬴政说道,赵高忙替上前为他解了外面的袍子,正准备吩咐侍人进来服侍他歇息,却听外间急急禀告:“大王,吕丞相求见!” 吕不韦? 嬴政觉得好奇,这人近些年十分规矩,如今这个时候过来,又是有何意图? “让他进来!” 嬴政又端端正正坐了回去,不一会便见吕不韦匆匆进来,脚步匆忙,赶到嬴政跟前便跪下,“大王,臣有罪!望大王责罚!” “哦?”嬴政扬起头,疑惑道:“相国大人这是何故?” 吕不韦一脸恨意,道:“大王,臣先前举荐嫪毐,本是想他能为大王分忧解难,不想此人狼子野心,在山阳郡一带称国佣兵,似有谋反之意,老臣深感惭愧,只愿大王能容许臣将这狼子野心之人捉拿。” “吕相国……”嬴政笑道:“寡人素闻这长信侯如今都不将相国放在眼里,相国想惩治他,不知相国可吃得住一番苦头?” 吕不韦抬头看他,见他眼中流露出高深莫测的光芒,顿时觉得有些心惊,他道:“大王莫不是有更好的计策?” “吕相国,寡人下月便要赶往雍城行冠礼,这日子,相国请人好好看一看,并散出去,寡人不在的这段时间,相国想必是知道怎么办了。” 吕不韦一愣,这才明白他话中之意,他这是要他引嫪毐现身咸阳,再将他擒拿于此。 “大王,臣明白了。” 嬴政轻笑一声,从座上起身,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的他,身高早已高了他半截,那气势,再也不是以前被他掌控的少年了,吕不韦心中长叹,却听嬴政说道:“仲父,政儿如今已经长大,却还要相国如此操心,政儿真是心中有愧。” 吕不韦惊觉他这话却是变换了称呼,可他不仅没有觉得亲切,倒是觉得嬴政这像是在同他翻旧账,他哪里还敢应下去,只得恭敬笑道:“大王,为大王效力乃是臣之本分,大王此言,臣担待不起。” 嬴政笑笑,并未多言。 一月之后,嬴政赶往雍城,在蕲年宫落脚,到了雍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大郑宫探望赵姬。 夜色安静,一架宫辇赶着夜色朝大郑宫而来,惊呆了外间侍候的婢女,见到有宫辇过来,两个昏昏欲睡的宫女吓得立马清醒,一个反应快,匆匆忙忙准备进去通报。 “站住!”赵高喝声喊住,“见到大王过来不上来行礼,匆匆忙忙的跑什么?” “大……大王……” 嬴政从车辇上下来,看了地上跪着的人,冷声问道:“太后近日身体可还好?” 那两个丫头头也不敢抬,颤颤说道:“回大王,太后娘娘近日身体只略感疲乏,并无异样。” 嬴政见两人神色怪异,心中早有预感,只对赵高使了个眼色,便跨步上前。 听到声音,赵姬匆匆从内室赶了出来,许久没见她,她看起来丰腴了许多,赵姬眼中闪现一丝惊喜,上前正要施礼,嬴政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母后请起。” 才触碰到她的手臂,竟发现她原先纤细的手臂竟也不如以前那般纤瘦,原来这几年,她远离了王宫,竟过得如此安心自在。 “母后身子可好?” 嬴政扶着她在殿中落座,看她坐下的时候十分小心,便随口问道。 “大王何时来的雍城?” 赵姬坐下,一旁的侍女给她拿了个狐皮毯盖在了身上,嬴政觉得怪异,按理说这时候早过了寒冷季节,该是渐渐褪去厚衣裳了,就算是在晚间,也用不着这种东西了。 “寡人今日到的雍城,想了许久未见母后,特来看看。” 赵姬叹了一声,似乎是想到什么事,片刻之后才感叹道:“难得大王还肯亲自来看哀家,哀家还以为大王再不想见我了。” 每次听她用这样的语气嬴政都忍不住有些心软,可是这次,他却没了以前那种心疼的感觉,在他的记忆力,似乎她每次这般说话,都是有什么事要瞒着他。 当年他不懂,只觉得她是受了委屈,于是她拿这样的语气说话,他便什么都会依她。 可是事事都会厌倦,哪怕她是他生母,被她骗了几次,也会再难相信。 他的目光朝赵姬看了过去,带着一些探索的意味,“母后说的是哪里话,寡人当年让母后来雍城,也是想给母后一个安静的地方调养放松,方才看母后身子丰腴许多,寡人才惊觉当年这做法倒是对的。” 赵姬一愣,发觉他这话中带着不一样的意思,赶忙说道:“母后自然是明白的,这些年,哀家也想清楚了,当年哀家确实是逼大王太紧了,大王如今也长大了,不想让母后再像以前那般管着也实属应当。” 她有意要提当年那事,嬴政的心中着实反感,面上却笑脸相迎,这些年,他们之间早已架起了一条宽大的鸿沟,任是怎么也填补不回来了。 他心中惋惜了一刻,立马又恢复回来,他道:“看来母后还是在怪寡人不理解母后的苦心。” 嬴政说着,将视线再一次投向她,一字一句问道:“在母后心里,可曾恨过父王?” 赵姬身子似乎僵硬了片刻,她有些牵强的扯了扯嘴角,道:“大王怎么这般问?” 这一刻,嬴政却不想再听到她的答案了,刚刚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她的表现足以说明一切。 “因为父王曾自身难保,让母后在赵国受尽苦楚,政儿不想同父王一样,自己想保护的人,却不能保护好。” 嬴政说道:“当年寡人行事尚且稚嫩,母后要寡人立王后,寡人的行为可能让母后伤心了,但寡人想让母后能够理解,寡人的王后之位,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 看她有些惊讶和不敢置信的眼神,嬴政接着道:“如今,这王后之位已有人选,母后也不必操心了。” 赵姬的手暗中拽紧了衣袍边缘,她道:“大王果真要立华阳太后身边的那个侍女为后?” 这些年,嬴政只宠画兮夫人的事早就传到了她的耳中,她不信,曾经那般乖巧懂事的嬴政如今竟然事事都同她作对,不仅拒绝了她的好意,竟还去拉拢曾经权势过人的华阳太后,他这么做,莫不是真不再顾念母子之情? “母后,画兮不是侍女,她是寡人的画兮夫人。” “好,好……” 赵姬连连说了几个好,复又狂笑了几声,眼泪都顺着脸颊流下,不知是气还是悲。 第六十一章 她定定看着嬴政,笑道:“母后还以为你当年不肯宠幸哀家给你选的那些美人是因为你心中还记挂着那个叫绾绾的丫头,没想到……” 她哈哈大笑道:“说到底都是你父王的儿子,这薄情的性子倒是如出一辙。” “母后!” 嬴政的声音听起来极度不悦,他道:“绾绾虽曾经帮过寡人,可她也只是赵国一普通女子,母后无事提她作甚?” “大王真如此觉得?” 赵姬笑道,“大王若觉得她只是一普通女子,那又何苦四处找人探知她的下落?” 嬴政一愣,心头突然涌出一些不好的预感。 “大王总归是哀家的亲儿子,哪有做母亲的不知道儿子的想法,当年归秦时大王那般不舍,还特意吩咐送信给她,那姑娘怕不是个普通女子那么简单吧?” 赵姬看着他,笑道:“大王想找到她,甚至想接她来秦国,还想让她入你的后宫,难道不是吗?” 她说罢,偏过头来看他,似是将一切都看得通透。 嬴政只是愣了愣,随即说道:“母后怕是在这大郑宫待的久了,没个亲近的人说说话,竟也胡言起来。” “是不是胡言,大王心中自有答案,早知大王会宠幸华阳太后身边一个小侍女,让哀家如此为难,倒不如当初哀家就让大王找到那个丫头,也好过如今你处处责怪哀家。” 嬴政顿了顿,道:“母后莫要乱猜了……” 话音未落,边听赵姬苦笑一声,道:“只是可惜,如今那丫头生死不明,哀家就算是有心,恐怕也找不到了。” 努力维持笑容的脸瞬时变了,嬴政忍住心头情绪涌动,平静说道:“母后这是何意?” 赵姬叹了一声,道:“当年大王让嫪毐送信给那姑娘,哀家便想知道那姑娘的来历,便让嫪毐去查了查,这些年大王屡次拒绝哀家好意,哀家也特意去查探了一下那姑娘的下落,只是那姑娘早在两年前便因为她父亲误诊被判了罪,流落赵国边陲之地为奴,那地方堪比地狱,她一个弱女子,只怕……” 看着嬴政瞬间暗淡下来的脸色,她又说道:“哀家知晓大王也在打探她的下落,唯恐大王得知这个消息失落,便让人将消息封锁,大王也莫要责怪哀家,大王乃秦国君王,哀家也不想见大王为了一个丫头伤神。” 难怪……难怪这些年派人打探的消息都石沉海底,原来赵姬连这事也掌控住了。 嬴政一时不知该用何种表情面对她,沉默片刻后,抬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他深吸了一口气,止住心中频繁涌出的苦涩和愤怒:“母后,此事寡人不想再提了。” 他起身离座,觉得如今同她说话一句都嫌多,脚步中自然没了丝毫眷恋,可是在不经意一瞥间,却见到赵姬脸上有些放松的神情,他脚步又停了下来。 他又折回了原地。 “大王?”赵姬有些愣,“天色已晚,大王不回殿中休息?” 原来她这般激怒他是要急着赶他离开! 嬴政觉察此事,不禁嘴角轻轻勾起,伸手吩咐一旁的侍女去备一壶热茶,笑道:“寡人方才差点又让母后伤心了,母后放心,政儿如今已经长大,自然明白母后待政儿的一片苦心,今日难得有时间,政儿就陪母后多坐坐。” 待茶水上来,他慢悠悠的命人斟上一杯细品,似乎真是打算在此久坐。 赵姬的脸色一变,片刻后又恢复如初,但看嬴政亲自为她斟上茶水,她脸上笑着,可是那笑容里明显写着心不在焉几字。 “怎么,母后有心事?” 嬴政抬眼看了她,似是漫不经心问道。 赵姬摇头,道:“不是,母后只是略觉得疲乏。” 嬴政一拍额头,笑道:“瞧瞧寡人这记性!” 又吩咐赵高过来,拿了个雕刻精致的玉盒递给她,道:“这是寡人前不久所得的安神之香,有助眠之神效,寡人这才特意拿来赠与母后。” 赵姬接过,眼神中却没有非常欣喜的神色,想她之前,就算是他送一个十分普通的簪子都会高兴的哭泣,如今时过境迁,这礼物越送越好,她却越来越不开心。 嬴政将她满脸的若有所思看在眼里,却偏偏不肯同她告辞,又是同她讲了许久以前的事,又是说着宫中近况叙旧之意十分明显,眼看宫人过来挑了几次宫灯,他却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赵姬终于忍不住了,开口说道:“大王,哀家今日觉得有些困了,大王不妨先行回去,改日再来母后殿中坐坐如何?” 嬴政将手中茶盏放下,在赵高的搀扶中起身,道:“那母后好生歇息。” 说罢转身出了大殿,赵高扶他上了宫前车辇,嬴政只吩咐车辇慢行,等到进了看不见的角落,又吩咐将车辇调回原地。 “赵高,你带着几个人去拦住门口的侍女,莫要让她们进去禀报。” 赵高得令,唤来几个身手矫健的的宫内侍卫兵朝那大郑宫先行去了。 等嬴政再次到那的时候,门口的侍女已被人束缚住,嬴政面无表情将殿门推开,却见里面空无一人。 “太后呢?” 他的声音极冷,那几个侍女被人从殿外带了进去,跪在他跟前。 “不说?”嬴政挥挥手,冷声道:“带下去,杖毙!” “大王!大王饶命!”一个怕死的宫女伏地叩首,“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进了密室。” “哪里的密室?” 嬴政脸上难看,吓得那宫女不敢隐瞒:“是……是太后娘娘内室的密室,那密室奴婢也不知如何进去,只知道有个机关。” 嬴政冷着脸进了内室,打量了半天却不曾见到所谓的机关。 再一次被她欺骗,他的心中充斥了怒火,只觉得这间屋子十分碍眼。 眼睛一瞥,瞥到内室桌案上一方木琴,那是赵姬最喜欢的东西,他踏着步子走过去,在那方琴跟前打量了一番,伸手将其拿起,果真见到下方隐藏了一个石盘样的机关。他颤着手,将那机关挪了半分,只听后方木架轻轻挪动,不一刻便现出一条幽暗的通道。 果真有事瞒着他!嬴政铁着一张脸,吩咐赵高点了火折子同他入了那密道之中。 石壁砌成的内室里光线昏暗,墙壁上还有许多大大小小青铜壁灯,地面光滑,似乎是经常有人在此走动,嬴政伸手在墙壁上触了一下,心中有个猜测冒了出来。 这密室做的如此精致,怕是花了不少功夫,堂堂一个太后,好好的宫殿之中弄出这样一个神秘宫殿,若不是为了掩藏什么秘密,何故如此为之?况且方才同她交谈之时,她眼神里藏了许多事,只恨不得立马让他离开,已困乏为借口,转身却来到这密室之内,莫不是……这里面藏了什么不该藏的东西? 嬴政的手指再次被他捏的咯吱作响。 他脚下步子不觉快了几分,很快便来到一处石门之前,他在那里站了许久,隐约还能听到里面传出来模糊的声音。 果然有鬼! 嬴政脸色铁青,命人在墙壁上一阵摸索,终于在石门边缘发现一个十分隐蔽的机关,几个跟来的侍卫正要出声禀告,却被赵高伸手制止。 他跟了嬴政许久,自然了解他此刻的心情,他跟上前去,轻声道:“大王,若是您反悔了,咱们不妨现在……” “不必!” 嬴政叹了一声,走到那石门前,一手轻颤的在那机关处重重一按,不一刻,那巨大的石门缓缓开启,嬴政冷冰冰的将视线盯在那越来越宽大的缝隙中。 殿中透出一丝暖气,伴随着几声婴儿的啼哭声传入他耳朵。 他冷着一张脸,视线锁在那怀抱婴儿的赵姬身上,此刻的她脸上带笑,浑身上下散发出母性的光辉,只是那笑容没保持多久,便被一脸的惊慌所替代。 嬴政不急不慢的走了过去,几个婢女吓得跪在地上不敢吱声,赵姬看着他,脸上全是恐惧,手臂也不觉紧了几分。 似乎是感受到不一样的气氛,她怀中的婴儿更是放声大哭起来。 “大……大王……” 赵姬伸手在婴儿背部轻拍几下,看到嬴政离她越来越近,脸部的表情也越发的难看,出口的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 嬴政却没开口,伸手将她怀中婴儿一把夺了过去,赵姬大惊,正待要上前去抢回,嬴政却面无表情的将婴儿转交给一旁的赵高。 “大王,大王!”赵姬哭着跪在他腿边,伸手抓住的衣袍,“大王,错的是我,求大王放过那孩儿!” 嬴政低下头瞥了一眼她有些凌乱的发髻,弯下腰将她从地上扶起来,道:“母后,您错在哪里?” 赵姬泪痕满脸,花了原本花瓣般的妆容,她拉着嬴政的手臂,道:“大王,求您饶了这孩儿。” 嬴政铁青着脸,伸手一挥,赵高忙将手中婴孩抱了出去,赵姬瞥见,瞬间疯了似的就要追上去,却被侍卫拦在了门口。 “母后,寡人不会对他怎样,寡人只问你一句,当年父王……是不是你害死的?” 第六十二章 “我的孩儿……” 赵姬哭的梨花带雨,整个人失了魂魄一般,听了嬴政这话,脸上这才有了一丝震惊的表情。 “很惊讶?”嬴政冷笑道:“当年母后在父王病重的时候在他的药剂中放朱砂,母后就这么恨他?恨不得他马上就死?”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怒喊出来,多年隐藏在心中的不满和愤懑同着这一声一齐发泄出来。他知道,也许自此以后,他和赵姬再也回不到当年的母子情谊。 事已败露,赵姬已然隐瞒不下去了,她伏在冰冷的地上,又是哭又是笑,情绪崩溃。 “母后可别再说一切都是为了寡人好,当年母后用这一句不知骗了寡人多少次,如今……寡人再也不想听!” 嬴政两眼泛着血丝,手在袖中攥的死紧,他在克制,如同当年克制不去质问她一样,赵姬苦笑了一阵,才哭道:“母后何尝那么狠心就要他死,若不是他,若不是他为了孟良人的事怪罪我,我何苦要害他!” 嬴政身子一僵,“孟良人也是你害的?” 赵姬伏在地上,发丝散乱,如同一个疯子,“是,她同我争,我说过,要让你坐上太子之位,她却屡次在大王面前以我的出身为借口,她如何就不该死?” 她狂笑了几声,突然眼神一寒,“是我陷害她,中毒那事也是我做的,她阻挡我,她就该死!” 嬴政心中掀起巨浪,愤怒、厌恶、悔恨的情绪层层交叠,最终却无处发泄,若此刻在他面前的是别人,他怕早已挥剑过去,可是……那不是别人,那是抚养他长大的亲生母亲! 砰的一声,杯碟碎落在地,嬴政胸口剧烈起伏,他几乎是咬着牙说道:“为了这个位置,你自己做了那么一场戏,自己服下那至寒之药害自己,亏我还真以为是孟良人要害你,母后,你好狠的心!” 他总算是明白了,难怪方才在殿中见她这种天气还要那种东西御寒,想是因为那时服的那些药物所致,如今诞下一子,更是怕寒。 从赵姬的口中,嬴政这才知晓了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当年赵姬为了夺取太子之位,不惜以自己身体为代价,陷害孟良人,成功逼迫孟良人走上了绝路。 事后不久,那事被秦王察觉,不禁找赵姬对峙,秦王悔恨,自觉对不起赵良人,便要释放被自己关入祁休殿中的成蛟。赵姬自知此事已无回头之路,怕对嬴政的太子之位不利,便与吕不韦里应外合,害秦王一病不起,又用少量朱砂在他药剂中煎制,致使他最终送命。 这些事,从赵姬的口中说出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悔恨之意,事到如今,她还一意孤行,认为自己的做法都是为他好,都是对的。 何其可笑! 嬴政深吸了一口气,将她拽在自己衣袍的手掰开,冷冷道:“母后,这里清净,也正好合适你,以后宫中之事,也不劳烦母后费心。” “大王非要如此决绝?” 赵姬哭道:“就算母后曾经做错了事,好歹也是你母后,难道大王完全不顾母子情谊了吗?” 这话听着多可笑,嬴政转身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母后,寡人若真不顾母子情谊,刚刚那个孽障,寡人早就容不下,当年寡人之所以没质问母后为何害父王,也是想给母后一个机会,可是……寡人还是太高估了母后,自此以后,这大郑宫,寡人便不再踏足!” 此话之决绝,让赵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正要去追,嬴政早已甩袖离开,赵姬趴在石门处,望着他离开的身影,竟是一步都不曾回头。 翌日,秦王嬴政在雍城正式行冠礼,蕲年宫层层重兵把守,戒备森严,正式祭完大秦先祖,嬴政在司礼官的安排下进行最后一项,执剑礼。 历来大秦执剑之礼应当在除了君王的最高掌权人丞相的督促下完成,可是今日,大秦丞相吕不韦却久未到场。 难不成这秦王的冠礼不能在今日完成?底下群臣纷纷腹诽。再看他们的王,似乎并不急切,如今的他已经二十有二,早到了亲政的年纪,而这冠礼却一拖再拖,如今好不容易到了这一天,怎么他却没有丝毫喜悦? 嬴政当然没有他们想的那般镇定,他的心中情绪翻涌,这一天,他等了许久,只是等自己亲身到了这一步,一切表面情绪都被他深深掩埋。 忽有宫卫来报,蕲年宫外已被长信侯带兵包围,群臣大惊,料此要紧关头竟出了如此岔子,各自议论纷纷。 最终无一不将眼神投向高高在上的秦王。嬴政似是早有料到,面上的表情毫不慌张,他踏着缓慢的步子站到高台上,看嫪毐虎视眈眈的望着他,甚至放出狂言:“嬴政,你死期到了!” 他淡漠的瞥了一眼,“嫪毐,寡人待你不薄,你如今这番做法,可是再无回头之路。” “哼!”嫪毐冷哼一声,拿剑尖指着他,“你掳走我孩儿,还说待我不薄?” 他不提也罢,提到这事,嬴政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他怎么也忘不了当时看到赵姬抱着那婴孩一脸柔和的样子。 王宫高墙之内,竟生出如此丑闻,他觉得眼前的人越发的扎眼。 两人对峙许久,嫪毐忽然笑道:“嬴政,吕丞相早已归降于我,你这冠礼怕是行不成了。” 嬴政不怒反笑,道:“嫪毐,你这长信侯离宫竟有这番之久,竟连吕相告老辞官都不曾知道,如今我大秦丞相之职早就交由昌平君。” 嫪毐脸色一变,似是有预感的回头,之间后方气势汹汹涌来许多兵甲之士,而那带头之人,正是吕不韦和现任大秦丞相昌平君。 “吕不韦,你骗我!” 嫪毐气极,自知如今已到骑虎难下的处境,便带领数十个身手矫健的剑客,在叛变兵卫的掩护下率先冲入,意图生擒嬴政。 嬴政不紧不慢扬手,只见宫卫将一褐色棉麻布袋在蕲年宫中央的大石柱之上悬挂起来,嬴政一手指了过去,道:“嫪毐,你可想清楚了,那里面是什么,你心中应该清楚。” 嫪毐动作一顿,仔细一听,果然能听到里面隐隐传出婴孩的啼哭之声。 “嬴政,你好恶毒!” 嬴政面色不改,眼见嫪毐的叛军势力愈发溃散,忍不住笑道:“你若乖乖束手就擒,那那婴孩便毫发无损,若是执意不悔,那你便同你的孽种一起去阴曹地府相聚!” 这话中透出的阴冷之气,不仅是嫪毐,连在场的大臣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旁边剑客见嫪毐失神,忙出声提醒道:“别相信他,什么也看不见,谁知道那是从哪里来的婴孩。” 嫪毐想想也是,隔着袋子,什么都不看见,说不定是嬴政拿来唬他的幌子。 正待要行动,忽听一声凄切的呼喊声,抬眼望去,赵姬正被侍卫拦在几米开外,她发丝凌乱,声音凄凄:“大王,大王不要杀我的孩儿,我来劝服长信侯收兵,求大王饶了我的孩儿!” 原来这婴孩竟是王太后和长信侯所生!群臣大惊,个个将眼神朝太后望去,嬴政脸色难看,冷声道:“谁放太后过来的?带回去!” 如此丑事公之于众,还是用这样的方式,嬴政觉得非常不舒服,那感觉,似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尖割下的伤口。 “嬴政!” 嫪毐见赵姬疯狂的往这边冲过来,这才深信那石柱之上悬着的果真是他的孩儿,心下终是不忍,“嬴政,你好歹也是大秦之王,用这种卑劣手段来对付我,着实让人不齿!” 嬴政忍住要将这人挫骨扬灰的念头,冷哼一声,道:“嫪毐,你死到临头,还有什么资格同寡人谈条件?” 他早就料到此次来雍城必将有大事发生,便同吕不韦计划好了一切,只要嫪毐起兵谋反,便以谋逆之罪将其诛杀。他忍了这么多年,这人早就成了他眼中之刺,如今他又摊上这玷污太后之罪,他定是不能饶他! “难道你不想知道多年之前那个小丫头的下落?”嫪毐道:“今日我嫪毐也豁出去了,你我之间恩怨,我们自行解决,我告诉你那丫头的下落,如何?” 嬴政愣了一下,迈步朝他那边靠近,“你想如何解决?” “那简单!我们两人决胜负,挥退旁人,若我输给你,也算我运气不佳,若是你输了,便放了我,还有……” 他眼神朝赵姬看过去。 简直不知可谓!嬴政冷声道:“好!” “大王……这……” 群臣大惊,不明白他为何会同意这等无理要求,明明只要下令,那逆贼便可被轻易拿下,何用如此大费周章? 两人禀退其他人,啟囿台上,执剑相向。 嫪毐笑道:“嬴政,你这剑法还是我所教,想要赢我,没那么容易!” “是吗?”嬴政倒也不惊,看着他如同在看一只即将掉入陷阱的老鼠,“胜负未分,一切都言之过早。” “好,那你便拿命来!” 嫪毐横剑冲了过来,嬴政却并不加以还击,只淡定的挡下他狠狠使出的招数。他的剑法有多狠嬴政是知道的,他说的没错,他的剑法是他所教,可他却忘了,嫪毐不仅教了他剑法,还对他暴露出了他自己的弱点。 第六十三章 “你为何不还手?” 嫪毐怒道,感觉他这样的“忍让”是对自己剑法的侮辱。 嬴政接下他用力刺过来的一剑,“你说的对,寡人的剑法是你所教,按理说也该尊你一声师父,所以……理该让你三招,可是接下来,寡人可不会留情!” 嬴政说罢,将剑在手中旋了一圈,借着他方才使过来的力道还击回去,招招致命,剑法阴狠。 嫪毐没有料到以前同他学剑法还无限收敛的嬴政如今出招如此狠毒,竟有几分超越自己之势,不仅慌了心神,原本处于优势的他瞬间占据下风。 他心想,嬴政的剑法,是他教的没错,可是他的剑法以攻为上,而他使出的剑法虽然狠,却有几分他看不出的招数。 几番抵挡下来,嫪毐已抵挡不住,刚开始他轻敌,还将他当做了以前跟着他学剑法时的小子,竟不知他除了学了他的剑法,竟还偷偷学了其他剑法。 嬴政只一眼便看出嫪毐心神俱乱,方才的障眼法,想是起了许多作用,趁着他慌神的一瞬间,嬴政毫不留情将手中长剑刺入他右膀。 那一剑,虽不致命,却也让嫪毐疼的一时没了反抗之力。 嬴政俯眼看他,眼里尽是不屑:“就算不用寡人的亲卫兵,寡人同样能置你于死地!” 嫪毐没想到真的会输在他手中,心中甚是不服,可见嬴政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心中又非常怨恨,他想了许久,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嬴政啊嬴政,枉你还是这大秦的王,被骗了这么多年,竟也完全不知晓!” 嬴政斜睨着他,“你什么意思?” “哈哈哈……”嫪毐笑道:“你可还记得,当年你归秦之时,曾让我派人送信给一个名叫季绾绾的姑娘,那姑娘怕是你十分在意的人吧?” 听他提起季绾绾,嬴政的脸色一变,又想起之前赵姬曾说过季绾绾的事,不禁正色道:“你知道她的下落?” 嫪毐瞥了他一眼,道:“我何止是知道她的下落,这些年你四处打探她的消息,可全靠我给你封锁起来。” 果然是他!嬴政捏紧的拳头又松开,将刺入他肩膀处的剑拔出,看他疼的惊呼一声,冷声问道:“告诉寡人绾绾的下落,寡人况且可以饶你不死。” 嫪毐闷哼一声,许是因为肩头疼痛,额上渗出许多汗迹,他突然放声大笑,“嬴政啊嬴政,你的母亲果真是了解你,你如今坐享大秦江山又如何,还不是会因为一个野丫头而乱了分寸?” 此刻嫪毐已近疯狂,完全不管说出的话会激怒嬴政,他道:“当年你母亲苦心为你夺得了太子之位,助你顺利登上大王宝座,唯恐你因为那个野丫头坏事,便将你派出去的人都暗地里解决了,谁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有长进。” 那两人瞒着他不仅暗自私通,竟然还做出封锁消息这等事,嬴政额角狂跳,却还是压抑住心中怒气,“告诉寡人她的下落。” “哈哈哈……”嫪毐疯狂大笑,“你想知道那小丫头的下落?” “好啊,我告诉你!那丫头命格不好,偏偏遇上你这样的煞星,你以为季时荌为何会因为误诊被治罪?还不是因为你送去的那封信,你同赵国七公子结下了那么大的梁子,她暗中帮助秦国质子,你说赵阳会不会轻易放过她?” 见嬴政愣住了,他又说道:“不过那丫头也算命大,落到了那种地狱般的地方还能大难不死。” 这故作惊讶的语气让嬴政瞬间回神,他凌厉的视线落到嫪毐身上,却遭他故意挑衅:“你想找到她,那你便慢慢去找吧,哈哈哈……” “那你便去死吧!” 嬴政捏紧手中长剑,怒喝一声便朝他刺过去,嫪毐见势便使出了浑身力气去躲开他的袭击,两人一追一赶,便挣扎到了那石柱之下。 嬴政横剑冲了过去,他心中有太多愤怒,此刻对嫪毐,早已是报了必杀之心,嫪毐不知死活拿他的弱点激怒他,那是他心中的忌讳,原本还镇定的情绪被他挑起,他似是被人拔了毛的狮子,眼中尽是凶狠之意。 嫪毐不知在想什么,明知他发怒起来不会饶了他,却一再挑起他的怒气,眼看嬴政那一剑就要朝他刺过来,他艰难躲开,却有意引着他将那一剑刺到石柱上悬着的绳子上。 一切……都来不及了! 只听盾地一声,那石柱上面悬着的麻袋快速掉落下来,重重的一声,让众人忍不住都吸了一口冷气。 “啊!啊……” 远远的传来赵姬撕心裂肺的喊声,嬴政愣住了,执着剑愣在了原地。 那一刻,他是真的有些惊慌。 他没想过真要对那孩子怎样,这是嫪毐的弱点,他只是想牵制他,却没想到嫪毐竟如此不知死活,连自己的亲骨肉都能下狠手。 他转头,对上嫪毐阴狠的一笑,“嬴政,去九泉之下见你父王吧!” 说罢使出全身力气一剑刺了过来,形势危急,嬴政还沉浸在方才的惊愕之中未反应过来,那一剑便直击他心脏。 情急之中,忽有一人飞快迎了过来,正好挡住那一剑,那人快速将嫪毐擒下,又回头看了嬴政一眼,问道:“大王,你没事吧?” 嬴政这才渐渐恢复了神智,他看着嫪毐,那人眼中却无惊恐之意,虽被拥上来的侍卫兵擒服,却还是瞪着一双眼看着他,狂笑道:“嬴政,你要当明君,我偏偏不让你如意,从今以后,你便背着我孩儿的亡魂,做个永世暴君吧!哈哈哈……” 说罢不知哪来的力量从侍卫兵手中挣脱,疯了一般的朝他冲了过来。 几乎是那一瞬间,侍卫兵手中长矛齐齐刺入他身体,啟囿台上,血迹一片。 凌萝只觉得眼前一暗,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恍恍惚惚醒来。 “季良人你醒了?” 月岚守在一旁,见她醒来忙起身去扶她,凌萝有些恍惚,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回是真的从嬴政的意识中出来,她转头,看着空落落的枕边,不禁问道:“大王呢?” 月岚闻言一愣,方才还挂着的笑瞬间收敛了起来。 “大王午时过后便离开了,离开时脸色特别不好,还摔碎了季良人你的宝贝盒子,我们在外间听着也不敢进来,只盼着季良人您快些醒来,您说大王好好的,这又是在干什么?” 凌萝听她说完,眼睛不禁往一旁的地上一撇,果然见着地上被摔得支离破碎的探心仪,不禁惋惜了一番。 她不知嬴政从梦中醒来时是何种反应,只听月岚方才那般说,想必是十分愤怒的。 又想起自己从他意识里看到的那些,心头也隐隐觉得心虚,那人最怕别人骗他,可自己却用卫春秋的事骗他喝下了那杯下了药的桂花酒,又用探心仪去探知了他心底最隐秘的事,他会生气也是应当。 她动了动身体,想起之前在嬴政意识里看到嫪毐在啟囿台上倒下那一刻所下的诅咒,不禁心头一震。 以后,你便背着我孩儿的亡魂,做个永世暴君吧! 多么狠的诅咒啊…… 她知道嬴政设下啟囿台的局是为了捉拿嫪毐,导致那个无辜婴儿的死也是意料之外,后面发生了什么她虽然没亲自见证,可大致也猜得出,嬴政如今的冷漠和孤僻,或者都和从前有着莫大的关联。 她叹了一声,将头埋在膝间,思绪混乱。 “季良人,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可要吃些东西?” 凌萝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将头抬起,问道:“大王离开萝清宫的时候可有说过什么?” 看见月岚摇头,她心头的星星之火瞬间被熄灭。 看来,这次真的是触碰到他的逆鳞了。 也不知道,这次之后,他会不会因为自己盯着季绾绾的身份会对她有所优待…… 这般想着,却是再也坐不住了,拉着月岚道:“月岚,你一会去一趟凌霄殿,告诉大王,我有事要同他说,就在桃园里等他。” 月岚一愣,“桃园?哪里的桃园?” “这个你不用管,你只需要将我的原话告知给大王,他听了自然知道。” 月岚愣愣的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季良人,这话我可以原封不动的告知大王,只是大王今日离开的时候脸色不善,您今日再去招惹他怕是不太合适吧?” 这事凌萝自然想过,然而现在她可是一分一秒都坐不住,哪里还管什么今天明天? “这个无妨,你尽管告知便是。” 月岚点头:“哦……” 复又问道:“那我若是告知了,大王他不去怎么办?” 这…… 凌萝一愣,她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按理说自己刚刚骗过他一次,他心中想必十分生气,按他以往的作风,视而不见似乎是很合理的。 她想了想,道:“你告诉大王,他若是不去,我会一直在那等着,一直等到他去。” 以前她不敢这般冒险,如今她知道了他许多的事情,自然清楚他不是那种无情之人,便也豁出去了。 ※※※※※※※※※※※※※※※※※※※※ 女主开撩了…… 第六十四章 月岚去凌霄殿的时候心中是慌的,她亲眼见证了嬴政从萝清宫离开时不善的脸色,如今这遭过去,显然是往火堆旁边走,她走的小心,就怕靠的近了,会引火烧身。 “站住!” 眼看着离殿门越来越近了,她一颗心也悬在了半空,听到有人喊站住,果真便站在了原地,动也不敢动一下。 “你是萝清宫的……” “月岚。”她顺势答道:“赵侍人,大王可在里面?” 赵高瞥了她一眼,道:“大王在里面,不过大王吩咐过了,谁也不见,尤其是萝清宫的。” 月岚脸色一变,苦笑道:“赵侍人,这……奴婢也只是过来传个话的。” 赵高点头,笑道:“有何话同我说一声便是。” 月岚想了想,这才把凌萝吩咐的话一字不漏的同他说了,末了,赵高才应声点头,打发她回去。 月岚心中担忧,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一心想着回到萝清宫便想着要同凌萝交差,然而此刻,凌萝却早已不在萝清宫内,却是独自一人偷偷来到了桃园内,坐在桃树下等人。 无聊之时,她便仰头数着树上的桃子,望着天边的云彩,直到日已西斜,却还是不见嬴政身影。 看来他这回是真生气了…… 凌萝叹了一声,却还做着最后的希冀,她告诉自己,如今她是季绾绾,是嬴政心中不一样的存在,他再如何生气也不应该放任自己不管,这样自顾自劝慰到了天色暗淡下来,她一颗心也凉下来不少。 忽然见着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声音,她心头一喜,待看清来的只是两个前来掌灯的宫人时,心头的喜悦又渐渐退散了下去。 那两个宫人似是发现了她,过来纷纷行礼,凌萝示意两人起来,见着他们手中拿着的宫灯,不禁问道:“今日可是大王吩咐你们过来的?” 两人愣了愣,随即说道:“回季良人,这桃园的宫灯一直归我们两人掌管,大王说过,这地方不管有没有人来,每日黄昏过后便要点亮。” 凌萝点头,也没有再问,她记得自己只跟嬴政提过一次,而他却因为她说过的话特意为这桃园装了宫灯,吩咐人每日过来掌灯,那般心思细腻的人又怎么会对她冷漠呢?说到底,他不过是面硬心软罢了。 等宫人点好了宫灯,灯火将安静的桃林印的明亮,凌萝瞧着宫人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不禁感叹一声,却是依旧不甘心就此离开。 “季良人,天色已晚,大王应该是不会过来了,可要奴婢们送您回去?” 连个掌灯的宫人都知道她在此等的是谁,偏偏她等的那人却视而不见,凌萝暗叹一声,摇头道:“不必了,你们先回吧。” 两个宫人各自互看了一眼,这才拿着宫灯离开。 夜色深沉,寂静的桃园中只隐隐传来阵阵虫声,许是因为天气渐热,这园中竟也开始有了蚊虫,凌萝在树下坐了片刻,一双手被蚊虫叮的奇痒难耐,她挠了半天,不禁嘟囔道:“以后可是要当千古一帝的人,怎么这般小气。” 这般想着,又开始有些气闷,这皇宫如此大,她好端端的怎么就约在这等地方见面,嬴政若再不来,她今晚真要在此喂蚊子了。 然而此刻,被她念叨的人正在凌霄殿内掌灯夜读,似是惬意。 赵高在外间等了许久没见人出来,不禁敲门进去,“大王,宫辇已备好,您可是现在过去?” 嬴政埋在书简中的脑袋抬起,面上却是十分平静,“赵高,你的胆子也是越发大了,寡人平日让你掌管宫中车辇,可没让你擅自安排寡人的车辇。” 话虽说的严重,可他眼睛里却没有生气的意思,赵高随身侍奉他多年,已然能猜透他的心思,见他这般说,忙跪下谢罪。 “大王恕罪,这宫辇每日都备,大王今日若不想出门,小奴吩咐他们撤走便是。” 嬴政冷哼一声,没再言语。 赵高的视线在他有些动容的脸上扫了一眼,这才慢悠悠起身,待挪了几步,才忍不住道:“大王,那桃园之中现下蚊虫正多,可否要人给季良人送些熏香过去?” 只听砰的一声,嬴政手中的书简被重重摔在了桌案上,他火速起身,随手拿了件斗篷披上,便大步流星出门。 赵高跟在后头,见着有宫人似要跟过去,忙及时制止。 他道:“别跟着了,你去趟萝清宫,送些止痒的药膏过去。” 那宫人愣愣点头,心中却始终不明白送药膏去萝清宫是何用意。 月上树梢,撒下满园寂静,在一次又一次的希冀破灭之后,凌萝终于放弃,她起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地上坐的太久,一双腿麻痹的找不到知觉。 她嗷叫一声,扶着桃树靠着,暗笑自己愚蠢。 等那腿上酥麻的感觉过去,她拢了拢衣衫,才踏出一步,就见那桃园的入口处再一次打开,不消片刻,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 他还是来了。 凌萝嘴角上扬,却没有迎上去,反倒是像个木头人一般立在原地,看着那人朝自己走来。 待他走近了,凌萝这才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平静中似乎酝酿着一些不平静的情绪,好像只要自己轻易去触动,便会迎来一场狂风暴雨。 她收了上扬的嘴角,“大王,我腿麻了。” 嬴政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似是在压抑,过了片刻,才压着声音道:“何事?” 这一见面就无视自己服软的语气,看来确实气的不轻。 凌萝顿了顿,道:“大王这么久才来,我想说的事都忘了。” 自打她探知过他的内心,掌握了这人的软肋,这撒起娇来倒是毫不费劲。 嬴政有些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似乎也很意外她这莫名其妙的转变,他道:“既然想起来,那你便在此慢慢想。” 他转身,心中估摸着按她那么怂的个性,估计不出几步就要开口喊他。 然而,他都快走到出口,却始终没听到身后有动静。 嬴政思来想去一通,还是决定回头看一眼。 然而这一眼,差点没让他气死。只见那原本还站起来的女子又坐到地上,支着脑袋傻愣愣的看过来,简直…… 像个傻子! 嬴政平定了内心情绪折返回去,几乎是咬牙说道:“看来这园中的蚊虫很合你的心意?” 凌萝将他的怒气看在眼里,心中早已笑开了花,可面上却极尽隐忍,她道:“大王,这有句话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好歹也是个良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了一直要在这里等着大王过来,没等到就回去了,岂不是有失颜面?” 嬴政冷哼一声,“你还知道你是个良人?” 凌萝故作委屈:“大王何出此言?” 嬴政:“你学着那些不入流的小手段时,可有想过那样有失颜面?” 这话凌萝一听便明了,他这是在秋后算账呢,只是那个时候她实在气闷,又别无他法,只得在他酒里下药,用那探心仪去探知他内心,可现在她清楚了,却被他提起这事,不禁面上羞愧。 她道:“大王……我只是想让大王好好休息一下……” “既是如此,那个盒子又是怎么回事?” 凌萝讪笑,知道他会问到这个,于是脑中飞快运转,“那个……那个其实是我之前出宫的时候一个高人所赠,我见大王总是皱眉,怕大王心中有烦闷之事,便想着用那个给大王排忧解难,虽手段强硬了些,可我也是一心为大王着想。” 嬴政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对她这话似乎不怎么相信。 凌萝胡诌了一通,自叹自己这谎话毫无破绽,内心偷乐的同时,又拿着余光去瞥见他的反应,看他似是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便又说道:“那人说此物可助人放松,只是睡下之后会偶入梦境,那梦多半是些心中难忘之事,大王睡了那么久,梦到了什么?” 她故意靠近,想从他眼中寻找不一样的神色,却只是见他错愕了片刻,复又恢复一贯的冷静。 “没什么。” 他的语气平淡,若不是她亲自去见证过他的梦境,她险些便要相信他的过往如同他此刻的神色一般没有波澜。 然而,母亲的欺骗,权势的争夺,哪一个都不会是他此刻表现的那般风平浪静,然而,他却在经历了那些风浪之后,变得如此冷静自持,无非是将一切都看淡了。 他从一个被人掌控的秦王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若非是学着看淡,怕是早在啟囿台的那场战乱中便迷失了自我。 如今,这张冷静的外表下,曾经又藏着多少心伤? “傻了?” 沉默之中,那人突然开口。 凌萝回神,笑道:“大王这话可是认真的?您心中竟然没有什么难忘之事?哪怕是个记忆深刻的人都没有么?” 她眸间带笑,看着他的眼神多了分希冀。 “没有。”嬴政冷声应道。 凌萝看他如此淡然,心头一时有些怅然。 第六十五章 她在嬴政的意识里亲眼目睹他曾为季绾绾情绪失控,如今他却这般轻描淡写的否定,想来曾经那段经历,已对他造成了无法磨灭的印象。 若真不在乎,又怎会忍着怒气过来赴约? 凌萝心中一闷,突然有些嫉妒起季绾绾来。 这个人对季绾绾如此上心,季绾绾却因为外间流言对他心生惧意,甚至为了逃脱,不禁拉了一个垫背的,只是季绾绾逃了也就罢了,如今却要她一直笼罩在那阴影中,披着季绾绾的身份,享受着原本不该属于她的关心。 “大王这话说的未免让人寒心,绾绾同大王相识一场,难不成在大王心中竟如此无关轻重么?” 她直勾勾的看着嬴政的眼睛,在那双黑眸之中找到一丝错愕,瞬间心情大好。 只是这好心情还没维持几分钟,那人就牢牢的把握了她的命脉:“寡人心中没有什么人是特别的,这话可是你亲口说的。” 额…… 这话是先前她从地牢里见过卫春秋之后找他对峙时说的话,那时她极其受伤,只觉得他好像就是画兮说的那般无情之人,可真正从他的梦境里走过一番,她才真正了解到他,只是这话如今收不回来倒也罢了,反倒还被他反过来搪塞自己,凌萝一时也哭笑不得。 凌萝嘟囔道:“大王好歹也是一国之君,何故拿我一弱女子的气话当真?” “弱女子?”嬴政重复了一遍,冷哼道:“寡人可没见过擅闯地牢,在寡人的酒樽中下药的弱女子。” 得,看来这人真不是过来赴约,而是秋后算账来了。 凌萝讪笑:“大王,这下药之事手段虽然不入流了些,可我也是想让大王放松心情,大王就莫再揶揄了。” 她道:“我听赵侍人说过,大王每每夜半才能入睡,寅时就起来了,这样长期下去,特别容易精神衰弱,我让大王好好休息了一回,大王难道就不觉得那是您入睡最长的一次?” 也不知为何,一说这事,嬴政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异样,凌萝还觉得奇怪时,便听他哼了一声:“入睡是长,你可知今日寡人醒来已经午时了?” 额……这……对于勤政的皇帝来说,睡的时间太长确实是一种浪费。 “我……” 她这正要开口,嬴政却一句话打断了她:“寡人倒也无事,不过就是被大臣暗地里议论一次,改日便也就过去了,你可不同。” 他嘴角一勾,扬起一个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笑:“魅惑王上,一代妖姬,怕是明天宫里都要传遍了。” 凌萝:“……” 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茬??? 这嬴政一贯早起,今日如此异常肯定会遭人猜疑,何况他今日醒来是从她宫里出去的,这事传出去了,那她可又要在宫里出名一回了,苍天啊!!! “怎么,现在才后知后觉了?” 凌萝呆若木鸡的视线定格在嬴政身上,约是几秒钟后,她垮着一张脸求饶:“大王,您能当之前没去过萝清宫么?” 嬴政斜了她一眼,直接用眼神否定了她的请求。 凌萝暗自叹一声命苦,正待起身,嬴政却忽然蹲到她身前拿后背对着她。 这架势是? “上来。”某大佬人狠话不多。 凌萝瞬间将刚刚的忧虑抛诸脑后,竟也不客气的趴在他肩头,只觉得那后背坚实无比,她一时脑子里想歪,竟幻想着那锦衣之下的身材。 她脸上一热,甩头将脑中思绪驱散,回神之时,那人已背着她站起身来,正一步一步迈出去。 此番场景已是不可多得,凌萝忽然想起先前在他意识中见过的那片桃林,这不想还好,一想竟然发现这桃林跟他梦中那个竟有着□□分相像,好似是照着那片桃林刻意去建造的一般。 原来季绾绾还真是他的白月光,竟让他惦记到连一片桃林都要照着她喜欢的模样去弄,偏偏那季绾绾还不领情,也不知从哪听到的闲言碎语便对他如此忌惮。 脑中突然出现啟囿台那一幕,不禁心下一惊。 难道说季绾绾是听说了啟囿台之事所以才如此怕他? 如果真是这样,那嫪毐还真是在嬴政的心中扎下了最深的一刀,让他最在乎的人对他畏惧,恐慌,甚至逃离…… 如果不是自己这个冒牌货过来顶替,嬴政知晓了那事,也不知会有多忧伤? “方才还一直叽叽喳喳,这么现下如此安静?” 沉默之中,那人突然开口道,虽是一贯的冷硬语气,可凌萝此刻正贴在他后背,听得出他心脏的跳动,只怕此刻相处,他心中也是极其在意的。 若是自己跟他说出自己的身份,既不能将季绾绾挽回,还会在他心中扎一刀,更重要是……她真的动心了。 她沉默片刻,这才调整好思绪说道:“我这不是怕说多了大王觉得厌倦么……” 嬴政不言,脚下的步子踏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又一阵沉默后,凌萝试探着问道:“大王,这桃林是何时建的?” “记不清了。”他说着,脚下的步子不慌不乱,只是后背处传来的动静敲击在凌萝心口,出卖了他此刻的口是心非。 凌萝也不揭破,笑道:“没想到离开了赵国,还能在这里看到这样的桃林,摔上几次倒也值。” 罢了罢了,能换取这样的时光,冒充一下季绾绾又有何妨? 嬴政的步子一顿,过了片刻才重新迈开步子,他道:“你这爬树的本事倒也没有长进。” “上次不算,那是有蛇在上面,我一时惊慌才掉落树下,下次我再爬上去可就没那么容易掉下来了。” 凌萝说着,将下巴微微靠在他肩膀上,感觉他心跳的频率又快了一些,不禁扬起嘴角。 两人这般惬意的回到萝清宫时惊呆了沐雪等人,一个个掉下巴的神情中带着一丝敬佩,好似在说:季良人可真非一般女子! 嬴政将她放到塌上,不一会月岚便挂着笑进来,“大王,季良人,这是赵侍人命人送来的药膏。” 嬴政伸手接过,随口吩咐道:“下去吧。” “奴婢告退。” 月岚笑着下去,临走还不忘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嬴政将瓶子打开,一股有些刺激的味道传入鼻间,她捂鼻道:“这是什么,怎么味道这般奇怪?” “园里蚊虫多,赵高这是怕你被咬的身上难受,这才送过来替你解痒,你倒嫌它味道怪。” 赵高特意送过来的?凌萝被他这话逗笑,赵高那等聪明的人最会察言观色,主子要是没那个意思,他一个做奴才的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样的决定吧? 说到底,这人就是口是心非,明明心中在意,却总不愿嘴上服软,也不知是不是年少时总被他母亲训斥的原因。 “赵侍人果然一颗玲珑心。” 他不愿承认,凌萝也干脆顺着他的话接下去:“改日等他来了,我可得好好答谢他一番,说来先前有好些次都多亏他的帮助,要不这样,我这边有一些收藏的小玩意,大王帮我带给赵侍人,顺便待我道声谢?” 见他脸色一黑,凌萝心中很是畅快。不是口是心非么?她还真要治治他这破毛病。 “寡人每次来他必会跟着,你要答谢,自己亲自去谢。” 说罢有些粗鲁的掀起她的衣袖,将那膏药抹在她手臂上。 凌萝当然懂得见好就收,于是也心满意足的配合着,两人各怀心思,沉默着没说话,只是那气氛却是旖旎暧昧。 正安静时,忽听外边一阵扑哧响动,似是有什么撞到了门上,然后有两个黑影印在门上,正想偷摸摸离开,却听嬴政扬声问道:“外间发生何事?” 两个黑影一顿,犹豫了片刻,这才答道:“回大王,是季良人养的绿油油又飞回来了,这鸟眼神不好,方才撞到了门上,奴婢们这才过来将它带走。” 绿油油? 嬴政转头看了凌萝一眼,似乎是觉得这名字熟悉,“你养的那只鸟?” 凌萝讪笑:“是。” 那鸟她本是放出去让它飞回卫府找卫灵的,如今飞回来,应该是带了些消息过来,她道:“那鸟我没训练好,这就让月岚她们带下去教训一顿。” “那倒不必。”嬴政似是瞧出了她的小心思,不禁嘴角一勾,道:“将它带进来。” 不出片刻,那门被打开,门口月岚和沐雪恭恭敬敬将绿油油带了过来,嬴政起身,从月岚的手中拿过绿油油,视线在它身上流连一圈,最终停在它脚上。 凌萝视线瞥见它脚上分明是绑着东西,正要起身,嬴政却已经将其取了下来,那布条在他手上展开时,凌萝的心不禁一提。 只见嬴政的脸色十分严肃,那严肃之中又有些狐疑,他将视线落到凌萝身上,将那布条甩给她,问道:“这是何物?” 凌萝忙拾起那东西,拿起来一看,才知这是一封一封现代文字写的书信,虽然没有落款,可也猜得出来是韩枫所写。 “这……” 凌萝脑中飞速运转一周,这才笑道:“这是之前同大王所提到的那个有缘人所写,他就是想问问那盒子可有成功为大王助眠。” 这谎,可是越说越离谱了…… “看来你们往来神秘,竟私下通信,连这字都是些看不懂的,倒是不知写的什么秘密?” 这语气怎么听都带着些酸味,凌萝忙摆手解释:“大王可莫要误会……” 第六十六章 嬴政脸色不善,冷声道:“你既然说这鸟不是你们暗自通信的工具,那不如将它炖了?” 炖……炖了? 凌萝一愣,眼睛不禁朝他手上看去,只见在他手掌中的绿油油眼如铜铃,似乎是听懂了他的话。 她道:“大王,这怕是不好吧,绿油油跟着我已有些时日了,都有些灵性了,你方才那般说,瞧给它吓的。” 嘴上虽然这般说,可心中对于他这带着醋意的表情还是觉得十分欢喜。 嬴政斜睨了绿油油一眼,道:“要留着它也可以,你只要让那传信之人进宫来见寡人,寡人就饶它一条小命。” 他说罢,将绿油油举到面前,似是手上用了力,惹得它咕咕叫了几声。 “别别别……” 凌萝赶紧过去救它,嬴政倒也大方,直接松了手,绿油油便坠到凌萝手中。 “我可怜的绿油油,这以后怕是要留下阴影了。”凌萝抚慰它,忽抬头问道:“大王当真要见他?” 嬴政点头。 凌萝见她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这又觉察到不对来,她心想自己不过就是和韩枫传了个信而已,而且传信的内容嬴政又看不懂,他完全没有必要吃那些飞醋,而且看他一脸的严肃,他要见韩枫,怕不是因为她。 她笑道:“要见他可以,那大王可否告诉我,你为何要见那人?” 嬴政看了她一眼,道:“为了保住你心爱的鸟。” 平日里一本正经的人,这下倒学贫了…… 凌萝干笑一声,道:“大王又在忽悠我。大王再怎么着也是一国之君,怎么会跟一只鸟过不去,分明是要见那书信之人,却偏偏在此打趣我。” 她道:“何况上次大王可答应过我了,以后不能再不能有事瞒我。” 嬴政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他愣了半晌,突然说道:“这么说,你是想清楚了?” 凌萝一愣,忽忆起先前给他下药之时,好似是说过要心意相通的话,一时脸上颇有些发热。她道:“我的答案,上次便已经告知大王了。” 声音虽小,却让嬴政莫名心情大好。 “既如此,寡人便告诉你。” 凌萝:“……” 这人刚刚搞了那么多弯弯绕绕,该不会就是为了逼她表白吧? 嬴政:“寡人之所以要见他,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就是寡人一直要找的人。” 韩枫是他要找的神秘人?凌萝觉得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那家伙虽然做的一手好实验,但是若论到国政之事,怕是跟他扯不到一毛钱的关系吧?何况嬴政之前说过那神秘人有将相之才,怎么可能会是韩枫呢? 她蓦地想到第一次见面时那人还碰了她的瓷,不禁摇头笑道:“大王,我知你非常想找到那个神秘人,不过……这书信之人不会是他。” 嬴政:“哦?这么说你跟他不只是萍水相逢?” 凌萝忍不住想打自己的脸。 “这……我那是……大王上次说要找的那个人有将相之才,我实在没瞧出他……” “才学岂是轻易外露,寡人从字迹断定那人便是寡人要找的人,是与不是,等寡人见了,便自会知晓。” 得得得,他要见便见吧。 凌萝叹了一声,突然脑中灵光一转,既然他说要让韩枫进宫来,那自己是不是就可以趁机出去一趟? 打定了这注意后,凌萝忙干咳了一声,道:“既然大王这般肯定,那我就不再多说了,只要大王借我出宫令,我便能带着那人进宫来见大王。” “出宫?”嬴政神色一凛,“你同那人既是能隔空传书,又何故如此麻烦?” 凌萝的小心思被他看穿,不禁讪笑,偏偏她不肯认怂,便将绿油油拿着,佯装苦笑:“大王,你看它都被吓成这样了,哪里还能飞信传书,它可是凭着记忆找路的,你方才将它七魂吓了三魂去,它恐怕都摸不着东南西北了。” 嬴政幽深的眼神里印出一丝狐疑,他似是猜到了她的小心思,却难得没有当面揭穿,只从怀中掏出那出宫令,凌萝笑嘻嘻的去接,没想被他突然收回手,她一个不察便落了个空。 她恹恹道:“大王何故又打趣我?” 嬴政似是认真思索了一番,忽然正色道:“寡人知你要出宫令是做什么,卫春秋的事,寡人先前确实有隐瞒你的地方,可寡人也不想让你牵扯到这事情中来,你同他女儿交好,寡人不会干涉,可你以后……也无需找些别的借口来搪塞寡人,你想要什么,直接说一声便是。” 看他眼中似有落寞的神色,凌萝不禁想起先前在他梦中所看到的场景,一时愧疚难当,便解释道:“大王心思缜密,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大王,只是……我方才那般也非是有意而为,大王放心,往后,我绝不会欺瞒大王。” 嬴政恩了一声,将那出宫令交给她,沉默许久,突然开口道:“那今夜……寡人可否留下?” 凌萝只觉得手上一抖,拿东西险些从手中滑了下去。 她脸色发烫的抬头看了那人一眼,看他也似有几分不淡然,不禁想起先前在他初见胡美人时一句话将人羞得面红耳赤,这会儿面对自己名正言顺的良人倒是纯情了起来? 但先前听月岚所说,他每每来萝清宫都要寻些借口,如今这般亲自开口问,她还真不知如何去回应。 “大王今日午时才离的萝清宫,今夜留宿在此,难道就不怕惹人非议了?” 她承认,自己这话说的有些赌气的成分在,毕竟他面对画兮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这般小心翼翼过,那时两人在玉池中那般亲近,虽是互相做了交易,可那样的他,她终究是没见到过。 嬴政:“既如此……那寡人日后再来。” 凌萝:“……” 这人绝对是诚心的! 她一时气不过,便干脆说道:“那……绾绾恭送大王……” 嬴政面色一僵,平静中带着些隐忍,他酝酿半天,终是没有发作,只轻轻点头,便真的出去了。 凌萝瞧着他那有些落寞的背影,怎么也想不通他这突然这般听话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好像自从他一觉醒来,就不像以前那般毫无波澜了,他会因为她下药的事生气,会因为她在桃园苦等而担心,而现在,却也因为她委婉的拒绝而乖乖离开。这么多与他先前作风大不相同的事突然出现,凌萝却觉得,心头好似有什么闷在胸口,沉沉的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苦想了一晚,也不知经过了几次辗转才浅浅睡下,早上天才刚亮,她便早早起来,拉着沐雪出宫去。 两人刚出了宫门,便雇了辆马车往卫府去,才过了市集,那马夫终是忍不住,便问道:“姑娘,看你这身行头,应该不是卫府的人吧?” 凌萝将车帘掀了一半,道:“不是。” 那马夫哦了一声,又道:“那你如今还去卫府做什么?如今卫府的大老爷被大王囚禁在宫中,据说是参与谋反,现在卫府里里外外除了那卫家大小姐就只剩下几个下人了,你若是有什么要紧事,还是莫要过去的好。” 他虽是好意相劝,可话中竟透着些人情冷漠,凌萝心头梗了一下,哑声道:“无妨,你送我到卫府门前便好。” 那马夫叹了一声,终是没再劝她,只是赶着马车飞快的越过几条小道,没多久就来到了卫府门前。 若是先前只是听别人口中说起,如今凌萝便是亲眼见证了,以前来时门前还总有人把守着,如今却是空无一人,只是紧闭的大门宣告着此处的寂寥。 她眼角一酸,上前去敲了敲门,过了许久之后,里面有人打开了门,却是只开了个小小的缝,从那缝隙中,凌萝瞧着有小半个脑袋探了出来,凌萝认得她是卫灵身边的小丫头,便道:“你家大小姐可在里面?” 那小丫头认出了她,点了点头,又往她身后看了几眼,待看清她身后只有一人时,这才放心将她放了进去。 “外边都在传老爷造反之事,小姐听不下去同别人交过一次手,那人便满大街的传老爷的事,小姐不想听到那些事,这两天都将自己关在家里。” 曾经的卫春秋,是多少人都想巴结的,没想如今势头过去,都是些过来倒打一耙的人,真是应证了那句“虎落平阳被犬欺”。 凌萝:“那你家大小姐平日在家都做些什么?” 小丫头一愣,答道:“倒也没什么,和平时一样,只是最近她请了一位贵客来到府里,也亏了那位贵客,那些想上门来找事的才不敢轻易上来。” 贵客?这倒让凌萝有几分意外,正要去问,那小丫头又道:“小姐现下怕是正在后院的厢房呢,我带你过去。” 凌萝点头,又同她寒暄了几句,便来到了她说的那厢房前,那小丫头上去敲了几下门,“小姐,是阿萝姑娘来了。” 凌萝调整了一番情绪,心头正想着一会怎么同她说,那厢房的门却已经被打开,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从里面出来,她一抬头同那人对视个正着,眼中满是错愕。 “韩枫?” 那人倒也不意外,笑着让了个道给她:“先进来再说。” 第六十七章 凌萝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她愣愣的进了门,看他小心的将门掩上,不禁道:“这是怎么回事?” 韩枫瞥了一旁的卫灵一眼,道:“这丫头那天在集市闹事,若不是我去阻止了她,只怕那人就要被她打成伤残了。” 听着倒确实是卫灵的风格…… 凌萝扭过头看着卫灵,还未想好怎么开口,便听她道:“阿萝,这人说认识你,本来我也不信,那日他写了东西绑在那只鸟脚上,说是你看到了便能过来见我,我本来不信,这下是真信了。” 许久不见,她看起来比先前清瘦了些。听她这般语气和从前无甚不同,怕是还不知晓她的身份,此时若是告诉她,也不知她能不能接受。 正有些失神,卫灵已经过来挽住她手臂,语气委屈:“阿萝,外面都在说我爹造反,你是见过我爹的,你说,你信不信他们说的?” 卫春秋身负盛名,在这咸阳也是颇有名气,也不知怎么就和谋反一事牵扯上了,昌平君乃楚国贵族,他无端去与他密谋,难不成就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凌萝叹了一声,抬手拍了拍卫灵手背,笑道:“我当然相信你父亲,你也别担心,说不定此事有何误会。” 卫灵上一刻还在忧伤,下一刻便气呼呼哼道:“那大王太讨厌了,不分青红皂白便来抓人,真是个暴君!” 凌萝:“……” 她讪笑一声,看了韩枫一眼,见他一脸看好戏,不禁暗自咬牙。 “灵儿,此事你先别急,卫先生虽在宫中,大王应该不会对他怎样。” 本是想好好安慰安慰她,不料她抬头看她,反问道:“你又不在宫中,如何知道他没事?我听说大王先前连个几月的婴孩都能处死,如何还能饶了我爹?” 凌萝一怔,却一时无法反驳她。 “阿萝,我现在也没有办法救我爹,只是听说那李斯现在是大王身边的红人,你从前帮助过他,可否帮帮我,让他去向大王求个情?” 卫灵从前只会贪玩,也不会去过问他事,如今却也被此事所迫,向一个自己从前看不上的人低头,像是一夕之间长大了一般。 见她半天没回答,卫灵脸色一变,问道:“怎么,阿萝你很为难么?” “不……不是……” 事到如今,也是不能再瞒下去了。 凌萝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做了很大的勇气:“灵儿,有件事我要同你说。” 卫灵一愣:“何事?” “我……”她努力让自己平静:“我前几天见过卫先生。” 卫灵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见过我爹,他被关在宫里你怎么见他?” “我……我其实是……” 她话音未落,便见卫灵脸色突然黯了下来:“你是宫里的人?” 虽然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看着卫灵脸上受伤的表情,她突然有些后悔。 “你是宫里的人,所以说……你一直在骗我?”卫灵笑了一声,问:“那你当初要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灵儿,你听我说,我……” 她正欲解释,不料卫灵却突然放开她的手,连连后退了几步,声音颤抖:“阿萝,我就问你一件事,当初我爹丢失的那卷东西,可是你带进宫的?” 凌萝一愣,就这么沉默住了。 她知道,此刻自己再怎么解释,也没办法解释自己将那书简带给嬴政的事实。 “你走吧……”卫灵道:“如今卫府什么都没了,你来又有什么意思?” 凌萝心头一抽,像是被什么揪住了一般,她道:“灵儿,我起初是隐瞒了自己身份,可我从来没想过要对你们不利,我如今跟你坦白身份只是要你明白,卫先生的事我会尽量劝说大王,上次我见过卫先生,他让我转告你,要你切莫冲动。” 卫灵闻言,却是笑了几声,转过身去不愿看她。 “你走吧……” 她再次下了逐客令,凌萝正欲开口,却被韩枫拉住胳膊,他摇了摇头,示意她出去。 凌萝叹了一声,道:“灵儿,你最近好好待在府里,我有消息会马上通知你。” 卫灵始终不肯转过身来,她一时无奈,只得跟着韩枫出去,又对带她过来的那丫头吩咐声照看好卫灵便出了卫府。 “那丫头性子急,今日这番过去便也不会气了。” 凌萝转头看了他一眼,叹道:“说到底也是我骗了她,若是当初我没有来卫府找那东西,卫府也不会变成这样。” 韩枫道:“卫春秋坐下门客无数,早就不甘心做个商贾,他效仿吕不韦撰书,挑战的那是一个君王的权威,就算他没有谋反,卫府也不会永远太平下去,这个道理,你读了那么多年的史书,难不成不明白?” “我知道。”凌萝叹道:“我虽然明白,可是我不愿自己成为这件事的推动者,历史虽已注定,可我……不想做一个推动他们走向注定结局的人。” “那你现在可想好了,你若真的什么都不想,那现在就下定决心,我带你隐蔽在那深山老林里,你也不必再有这些烦忧事。” 他这话说的虽是玩笑,可凌萝却没有从他的笑容中看到一丝玩笑的意味。 凌萝:“我……” 话在口中,却愣是半天没说出口。 “就知道你舍不得宫中那位。”韩枫笑道:“既如此,就不必想那么多,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踌躇,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他让你那般不舍,那说明他确实是个值得你回去的人,既如此,那便走吧,我人都出来了,就亲自帮你去验证一下那位可是值得托付的人。” 凌萝一愣:“你……” 韩枫笑了笑,“怎么,难道你这次出来不是为了让我跟你一起进宫?” 凌萝:“你上辈子怕是算命的吧?” 竟然能将她出宫的原因猜的如此准,还真是小瞧了他。 见韩枫只是轻笑一声,她又道:“虽然这是个误会,可大王断定了你是那个神秘人,那不如你就跟我进宫一趟,想必他见了你必然也会死心了。” 韩枫:“你这话我怎么觉得这般奇怪,什么叫见到我就会死心了,难道我看着就不像?” 凌萝打探了他一眼,摇头。 韩枫:“诶……你这丫头简直讨打。” ******** 凌霄殿前,凌萝来来回回踌躇了许多遍,心中无比焦急。 方才一进宫她便带着韩枫来求见嬴政,两人关在里面许久了,外边一点动静也听不着,也不知里面究竟发生了何事。 “季良人您就别再走了,小奴都快被您绕晕了。”赵高在一旁忍不住提醒道。 凌萝驻步,走过去问道:“赵侍人,你常跟在大王身边,你刚刚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大王心情如何?” 赵高知她想打听什么,不禁笑道:“季良人,小奴虽常常跟在大王身边,可论到猜大王的心思小奴实在做不到。” 就这样还谦虚,也不知是谁每次都能将嬴政哄的心情舒畅。 凌萝暗自鄙夷了他一番,转而笑道:“赵侍人实在谦虚,你可是大王身边最信得过的人,你若都猜不出他心思还有谁能猜得出来。” 赵高轻笑道:“小奴虽时常服侍大王左右,可大王也只有在季良人面前才会表露真心,季良人要知道大王心思又何故来问小奴?” 好家伙,她只想打听打听情况,倒没想到成商业互吹了。 她干笑了一声,正想着哪来的回哪,却见那边凌霄殿的门突然开了,没多久韩枫便从里面出来,脚步生风,似是心情不错。 凌萝迎了过去,还没靠近,那人却突然躬身行了个礼,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了一些。 趁着赵高进了凌霄殿,凌萝忙问道:“你们谈了什么谈这么久?” 韩枫起身,冲她眨了眨眼,笑道:“这是个秘密。” 凌萝:“……” 瞧着他下了台阶,凌萝忙跟了过去,“行,我不问你这个,那大王可放你通行了?” 韩枫:“季良人,你看我刚刚见你时做了什么?” 还季良人,凌萝被他这个称呼叫的有些好笑,这听到他的话后才觉察到不对,她道:“你什么意思?” 韩枫笑了一声:“那是君臣之礼,现在明白了?” 君臣之礼,所以他进了一趟宫,然后就开始为嬴政办事了?要说李斯那是因为人好歹是个古代的文人,这个家伙虽然说在现代也是个高学历的,但这是古代啊,他怎么就让嬴政见了他一面就能放心的给他官职?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韩枫见她百思不得其解,不禁笑道:“此事日后你便知道了,不过有件事我还是要先奉劝你一句。” 凌萝认真的看着他。 “宫里的这位心思深沉,你玩不过他。” 凌萝一怔,正要去问,韩枫却突然笑了笑,“不过……他对你倒是及其用心,丫头,你眼光不错。” 这老母亲般的语气是…… 凌萝干笑道:“你就别打趣我了,你下一步有何打算?” “助你的大王统一六国。” 韩枫吊儿郎当的看了她一眼,给了一个十分欠揍的回答。 第六十八章 “行,你不告诉我就罢了,反正往后见面的机会还多得是,我倒是要看你想耍什么花样来。” 凌萝见他脚步不停,便一路小跑着跟过去,又道:“话说,这朝中为官可没那么简单,虽然你能弄出那么多稀奇玩意,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韩枫突然驻步,凌萝一时不察,猛地撞到他身上,不禁怨道:“这好好的又是怎么了?” 她抚了抚有些发麻的额头,抬头撞见对面迎面而来的胡美人,不禁刻意同韩枫拉开了些距离。 韩枫倒也入戏快,忙躬身道:“季良人,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了。” 那边胡美人过来,瞧着韩枫的背影,不禁问道:“绾绾妹妹,那是何人?” “凑巧遇到的。”凌萝讪笑一声,问道:“姐姐为何在此?” “哦……”胡美人恍然大悟,这才收回视线,“我正有事过来求见大王,没想在此遇见妹妹,也有好几日没见了,回头我再去妹妹宫里。” 她这般火急火燎的样子好似真有要事要求见嬴政,凌萝见她要往凌霄殿去,忙拉住她问道:“姐姐求见大王所为何事?” 胡美人脸色不甚好看,听她这般问,不由答道:“先前华阳宫之事有人故意诬陷我,如今我找到证据,要让大王为我洗清冤屈。” 当日华阳宫中,她误断琴弦被罚,如今这事都过去那么久了,怎么又突然提起?难不成她又要和画兮过不去? 凌萝不禁为她倒吸一口凉气。 这胡美人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自从被赵姬送到嬴政身边,嬴政便对她忽冷忽热,如今赵姬不在秦宫之中,更是无依无靠,偏偏嬴政还与画兮定下了那契约,也难怪她一时妒火中烧,对画兮冷言冷语,视她为死对头。 只是事到如今她难道还不明白,那日就算没有那断弦之事,嬴政对她的态度也不会好转,偏偏她还一心想证明自己清白,可是就算证明了又有何用?她曾经为赵姬所用已经让嬴政对她心生厌恶,如今能留在宫中相安无事已是那男人对她最后的容忍。 明明不爱,却将人放在宫里浑浑噩噩度日,那个人,在感情上有时确实残忍。 “姐姐还是莫要去了。”她叹了一口气,道:“那事过去便过去了,还提起作甚?况且画兮夫人……” “画兮夫人?什么画兮夫人?”胡美人突然打断她,“我是去揭穿害我的那人,关画兮夫人何事?” 她这般火急火燎,不是因为画兮夫人,这几日不见,她又多了新的对头? “姐姐方才说那日断弦之事,我以为姐姐是断定了画兮夫人在琴上做了手脚。” “我原先也这般认为。”胡美人冷笑道,“我原先也只当是画兮夫人要整我,可谁知要害我的却是另有其人。” 她语气气愤,拉了凌萝便道:“妹妹,如今在这宫里,能和我说几句真心话的人也只有你了,她们都是些虚情假意的。” 这语气十足像是在闹脾气,话中所说的人无非就是她平日里经常往来的郑少使和刘少使等人,凌萝听着觉得新奇,她平日里跟她们走的最近,怎么关系说掰就掰? 她叹道:“姐姐可别这么说,上次在华阳宫她们虽然没有站出来替你求情也是实属无奈,这往后该有的往来还是要有的。” 这不提也罢,一提起这事,胡美人当下便沉了脸色。 凌萝瞧出她此番异样,不禁问道:“怎么了?” 胡美人道:“以前是我看错了她,以后我定是不信她了,她们都只会虚情假意,哪像妹妹你这般待我。” 她一连说了几次虚情假意,好似已经断定了郑少使等人的虚伪行径,如今刚刚她又那般气势汹汹,难不成她说的在华阳宫害她的人是郑少使她们? 凌萝凑近了些,问她:“姐姐方才说要揭穿的那人莫非是……” “就是郑齐。”胡美人愤愤道:“反正妹妹你以后也离她们远些,也省得中了她的圈套。” 这般小孩子闹矛盾的语气,凌萝一时无奈,便道:“郑少使端庄纯良,应该不会像姐姐说的那般吧,姐姐这么说可是有何依据?” “她端庄纯良?”胡美人猛地提高了语气,“她若是端庄纯良,也不会暗地里买通太后身边的小丫头,对那琴做手脚。” “那段时间我每日都在练琴,就是想在大王面前弹奏一曲,她让那丫头在琴上做了手脚,让我在大王和太后面前出丑,我本以为是画兮故意为难我,谁又能想到是她在与我为难?若不是今日误打误撞看到那丫头身上带着她宫里的东西,我也不知道要被她瞒到几时。” 这信息量有点大啊…… 凌萝沉默半晌,道:“这事当真没有误会?” “妹妹难不成觉得我在诬陷她?”胡美人道:“我倒是也希望这事是假的,可事后我将她先前所为都细细回想了一遍,这才觉察到她的厉害来。” 胡美人说罢犹豫了片刻,踌躇了好半天才道:“妹妹可还记得先前你落水之事?” 凌萝沉默,想了半天才想起之前被扶苏推下水的事情,便点了点头。 胡美人:“那几日大王总往你那边跑,那日我们一起出去赏花,郑齐似是有意提到妹妹,我们甚至还打赌,说若是谁能将妹妹邀到亭子里去,便将自己最宝贵的物什交给那人,如今想想,那事怕也是她精心设计的,妹妹你还说她纯良?我怕她应是这宫中心机最深的人罢?” 凌萝沉默了。倒不只是因为胡美人揭穿郑齐的事而惊讶,而是,自己竟然被她们用来打赌? 她叹了一声,道:“就算姐姐如今知道了又如何?还真要去大王面前揭穿她?” 从前她只道胡美人这人说话毫不留情面,总故意与人为难,如今再看,她这人怕是这宫中最没有心计的人了,她先前信任郑齐,所以如今知道郑齐曾有意害她便急着想去揭发,完全不计后果。 “她如此设计我,难不成我不该去揭发她?” 凌萝叹了一声,道:“那姐姐可有想过,为何她能瞒你那么久,偏偏如今让你察觉到异样来?” “夜路走多了难免撞见鬼,她心中有鬼,一事暴露也是很正常的事。” 凌萝被胡美人一根筋的思想彻底折服,可是这人也不是什么坏人,就是头脑简单了些,真放任她不管,她也实在不忍。 “若是郑少使真如姐姐说的那般心计,那这些事情她又何尝没有算计过,难道她会故意留着把柄给你?” 胡美人细想了一遍,好似也觉察到什么不一样来,“那依妹妹所见,她这般又是为何?” 凌萝摇了摇头,道:“我虽不知道她这么做的目的,可却觉得,姐姐如今去找大王委实不妥。” “姐姐单凭一小丫头身上所带的物件便急着去找大王,那你可有想过,若是此事是她们串通好的又该如何?到时那丫头打死不认,你又如何同大王解释?” 胡美人愣了愣,想开口说什么,却硬生生的又给咽了回去。 “若是那丫头将所有罪责一并揽下,甚至倒打一耙,姐姐你就是有千百张嘴也说不清。” 胡美人神情黯淡,“难道就任她逍遥不成?” 凌萝深知这人性子,不禁劝道:“姐姐如今既然知道郑少使所为,自然不能顺了她的意落入圈套之中,倒不如学着改改性子,她今日能算计你,不过是因为熟悉你的性子,你偶尔让她捉摸不透,日子久了,她自然拿你没办法。” 胡美人闻言心下一喜,脸色也好看了许多,“今日多亏在此遇见妹妹,如若不然,只怕此刻我正中了她的计,到时候更惹得大王生烦。” 她感叹了一通,又拉着凌萝往萝清宫去,只说要同她好好畅聊一番,凌萝拿她没办法,便也顺了她的意,倒是没想她这一聊便聊到了日暮时分。 等她终于走了,月岚等人才进来打听情况,凌萝将胡美人今日所为简单的说了一番,末了,月岚才感叹道:“胡美人先前那般张扬,宫中的主子哪个对她都心存不满,季良人又何故帮她。” “我倒也不是帮她。”凌萝道:“她原本也不是什么心存坏心的人,虽然嘴巴毒辣了些,可终究也是真性情,在宫中这么多年还能保持如此自我之态,也实属不易,我又怎么忍心看她往火坑里跳?” 几人沉默半晌后,月岚突然说道:“这胡美人和郑少使她们向来都是表面交情,怎么偏偏如今要做出这种事情来让胡美人察觉到不同?” 这也是凌萝所不解的地方。 郑齐那人看着稳重的很,都忍了那么久了,为何偏偏现在让胡美人看出异样来?难不成她猜错了,这次郑齐是无心之举? 正沉默间,月青突然开口说道:“或许郑少使的目的不是胡美人,而是主子你。” “我?”凌萝不禁笑道:“我又不曾得罪过她,她平白无故算计我作甚?” 话虽这么说,可想起胡美人先前说过的话,自己也有些怀疑。 第六十九章 “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月岚惊道:“难道就因为季良人先前帮助过胡美人?” “郑少使和胡美人之间的恩怨早就不是一日两日了,至于将矛头转到季良人身上,多半是因为……”月青突然放低了声音:“大王立后之事。” “立后???” 三双眼睛一齐看向她。 凌萝沉默,震惊之余,不免有些无奈。 嬴政曾经借助华阳太后的势力从吕不韦手中夺回王权,承诺立扶苏为太子,如今正是兑现诺言的时候,那王后的人选不用去猜也知道是谁,他们之间的交易,她早已看的通透,只是这郑少使一个看起来从来不争不抢的人,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表露的如此反常? “就算大王要立后,那她最该嫉恨的人是画兮夫人才是,作甚要同咱们主子过不去?” 月青长叹一声,“画兮夫人一直身子不适,如今还卧病在床,恐怕难担这抚养太子的重任,太后很早便在筹谋着换一颗棋子,郑少使心思缜密,自然是个不错的人选。” “你是说……郑少使做的这些事都是经过太后准许的?” 凌萝闻言一怔,只觉得心头猛地被灌上了一股寒气。 如果是华阳太后暗中帮助郑齐,这一切好像都能解释通了,所以郑齐才能如此顺理成章的做这么多事,所以她能够在琴上动手脚,让胡美人当众出丑,原来这一切都如此精心安排,真是煞费苦心。 可若是说华阳太后早就想换掉画兮那个棋子,那难道说……当日画兮中毒之事并非画兮自己所为,而是…… 她不敢再往下去想,她怕再想下去,自己原本的世界会一下子崩塌。 华阳太后会有这样的手段她一点都不意外,她意外的只是,画兮作为一个被她摆布的棋子,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东西。 她再一次造访芷阳宫,想去寻求个答案,却觉得脚下步子沉重,不知道如何跨出那一步。 画兮的寝殿就在面前,她却踌躇了,只是她还没有想好是否退一步,那寝殿的门却被打开,画兮身着一身白衣,头发散在肩头,见她站在殿前,眼中似有一分错愕。 里面侍女过来扶她:“夫人,您身子还未大好,还是莫要出去了。” 画兮转头看了她一眼,道:“你们不用在此侍候了。” 两个侍女一愣,随即看了凌萝一眼,面露为难。 “我就是过来看看夫人身子可好些了。”凌萝道:“难道你们还怕我吃了你们家夫人不成?” 两个侍女一愣,随即恭敬道:“奴婢不敢,那就有劳季良人帮奴婢们照看下夫人。” 凌萝应了一声,等人都离开了,这才上前去扶住画兮,“我扶你进去。” 画兮并未拒绝,在她的搀扶下进了寝殿,只是脚步虚浮,似有些站不稳。凌萝想起先前在这里,画兮曾屡次为难她,如今却是连路都走不稳了,她心头一酸,将人扶到塌上,自己却跪坐在一旁,想了许久,这才开口道:“我今天过来,是有事想问你。” 她没有像以前一样称她夫人,画兮也有片刻的惊讶,只是那表情还未维持多久,就被她用冷笑盖过:“问什么?你想知道的事,我上次不是都告诉过你了?” 她语气虚弱,应是卧床太久所致。 凌萝对她这态度早已习惯,倒也不去跟她计较这些,只道:“上次你喝的那杯酒确实是有毒,只是那酒原本是要给我的,对不对?” 画兮一愣,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半晌,她才冷声道:“季良人莫不是癔症了,怎么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言辞?” 她不承认,凌萝也不勉强她,她坐在画兮跟前,像是在同她讲故事一般说道:“有些事原本我是想不通,可昨日我仔细想过,突然便什么都通透了,你同大王做了一笔交易,为太后争取到了她所要的东西,但是你对大王动了情,为了不违背承诺,便有意疏远他,甚至有意疏远扶苏,然后我进宫了,太后怕我威胁到她原本的计划,便安排了郑齐来暗中为难,你原本就知道这事,所以教我练琴就是为了不让我和胡美人她们有牵连,只是我那时不懂你的意思,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帮助胡美人,所以那日你才会用那般语气同我说话。” 画兮道:“你这话说的有趣,我为何要帮助你?” 说罢猛地咳嗽了几声,凌萝忙上去帮她顺了顺背,感受到她身子都在颤抖,这才知道自己刚刚说的那些多半都是猜对了。 这些事凌萝原本也不会这般去想,可自从昨日听到月青说的话,再加上先前在嬴政的梦中所见,她才敢去往这方面猜测,她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如今看来,那一晚的时间也没有白费。 “你不愿承认也没关系。”她道:“这些原本就是我猜测的,只是我还是希望你告诉我,那杯毒酒,是不是太后给我准备的?” 她问出这话的时候,画兮很明显的顿住了,看来这猜测也八九不离十。 她不知道画兮为什么要帮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甘愿替她饮下那杯毒酒,只是她明明做了这么多事,却还要在她面前装作一副惹人生烦的模样,这般瞒着她,如今却要她接受这个事实,无端让她欠下这么大一个人情,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你也不必觉得愧疚。” 半晌,画兮终于开了口,却是已经承认了,凌萝心头那块大石头虽然落了地,胸口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闷得她快透不过气来。 “我那般做,不过是为了换我以前欠下的人情,如今我们两不相欠,你也不必觉得心中不快。” 凌萝沉默。 以前就算她欠了人情,那也是欠的这个身体的,可她凌萝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什么,凭什么要欠她这么大的人情? 画兮见她沉默,不禁叹了一声,道:“你若真觉得欠了什么,那不妨答应我一件事。” 凌萝抬头看她。 她见过画兮对她冷嘲热讽的模样,见过她冷淡平静的模样,唯独没见过她这般,似笑非笑,像是看透了世间百态,想要就此撒手人寰。 “待我魂归之后,替我照顾好扶苏。” 凌萝只觉得眼中干涩,喉咙里像是插着一把刀子,疼的她不知如何开口。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她时,她对扶苏冷言冷语,那时她只觉得这女子性格怪异,后面看她对扶苏的态度后,更是觉得她心如铁石,冷硬无情。 她想过扶苏那么小的年纪,摊上这样的母亲实在可怜,可她从未想过,其实最可怜的人,是她。 “这些年,他跟着我也受了不少苦,我看她如今同你走的也近,我也放心了,以后你若是能替我照顾好他,我也算是能安心的走了。” “你别这么说。”凌萝撇过头,将涌到眼眶的泪意憋了回去,“若是能好好医治,说不定……” 画兮却笑着打断她:“你都猜到了那毒酒是太后要给你准备的,难道还觉得有药可医吗?” 凌萝噎住,心头实在堵得慌。 “本来我就不打算告诉你,你非要过来再三询问,如今讨得个心中难受,还不是自作自受?”画兮笑道:“还是像以前那么傻。”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挖苦她一下,这人还真是“铁石心肠”,凌萝突然很想问她,她们从前一起经历过什么,可想到如果跟她说自己不是以前她认识的那个人,只怕会徒惹她伤心,便又将话憋了回去。 两人沉默着坐了一阵,画兮突然道:“这宫里原本就不适合你,可你一再踏进来,也是极蠢了。” 她叹了一声:“既然你都决定好留下,那以后,就待他好些,别看他表面上冷漠,其实也是个可怜人。只是他从前经历了太多不堪,有时候做事难免偏执了些,你也莫要同他置气。” 她说的这人是谁,凌萝也无需去猜,她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沉默片刻后,又突然问道:“你既然对他如此放心不下,为何当初不干脆顺了太后的意思?” 画兮闻言轻笑,眼中尽是释然:“从我坐上这个位置开始,我们之间便有一道鸿沟,如今我自己过了界限,自然要承担一切。” 她谈起往事,语气里没有一丝遗憾,凌萝觉得自己有些低估了她对嬴政的感情,虽然他们之间只有交易,可画兮尽然能够为这个交易付出这么多,早已超出了原本应该承担的范围,她这么爱他,愿意为他付出这么多,早已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可最终她却只落得这么个结局,着实有些不公。 她知道嬴政心中只有季绾绾,可季绾绾除了曾经救过他,她又何曾为他做过什么?她甚至为了逃脱拉了自己过来应付嬴政,而嬴政却始终被蒙在鼓里,守着那么一个人却忽视了这个为她付出这么多的女子,凌萝当真为画兮觉得有些不值。 哪怕她自己如今对嬴政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她却还是觉得,同画兮对嬴政的感情相比,其他人都显得过于单薄。 ※※※※※※※※※※※※※※※※※※※※ 写这章的时候真的好心疼画兮夫人t-t 第七十章 她从画兮那边出来,像是被触动了全身的开关,冲动之下便跑去凌霄殿,很想同嬴政说清事实。 她觉得自己从进了宫便一直默默受了画兮的帮助,如今画兮命垂一线,心中除了扶苏就只有那么一个放不下的人,她若是让她抱着遗憾而去,简直同屠夫无益。 只是她才来到凌霄殿前,便正巧撞见了韩枫,那人见她面色怪异便问了几句,听得她要去负荆请罪,当下脸色就变了,将她拉至一旁,责道:“你怎可如此冲动!” 凌萝此刻脑中清醒了大半,她道:“我这身份早晚也是瞒不下去的,倒不如现在让他知道,拼上一拼。” “你倒是拼出去了,到时候他大发雷霆,难保不会要了你的小命,你就如此信他不会迁怒于你?” 凌萝被他的话噎住,不知如何回答。 韩枫叹了一声,道:“行了,你也别想太多,我已经研究出了回去的方法,你再等一个月,等我将这边的事情都安顿好就带你回二十一世纪。” “你……”凌萝一惊,觉得心头猛地跳动了几下,“你真的研究出了回去的方法?” “你还不相信我?”韩枫笑道:“若不是早早的答应了要带你回去,我用得着以身犯险来到这宫里?” 他叹息道:“反正也就一个月的时间,你该做什么便去做什么,省得以后回去了徒留遗憾。” 凌萝被他说的一怔,虽然很早便想过要回去,如今真听到能回去的消息,却觉得心头空落落的。 韩枫又叹了一声,道:“一个两个都如此沉不住气……” 凌萝从方才的失意中回神,问道:“什么意思?” “还有什么意思,就卫府那个丫头片子,我说你们也不愧是朋友,这冲动的毛病真是像到一块去了。” 听他说到卫灵,凌萝只觉心头一慌,想起那日从卫府离开时卫灵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有些紧张起来,她问道:“卫灵怎么了?” 韩枫摇头,似是极为无奈,“那丫头去找了李斯,让李斯出面帮卫春秋求情。” 卫灵从前那般羞辱李斯,如今去找他求情,就算李斯不计前嫌,恐怕也不会出面帮她,何况如今她是越来越看不懂李斯这个人了,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为难卫灵。 “你也猜到了,如今她在李斯那边当牛做马的,哪里还像从前那个被人捧在手心的大小姐,这丫头也是个倔脾气。” 卫灵哪里是倔脾气,分明是无路可走了,才想到这么个下策,想来卫灵也是恨极了她,所以宁愿去求李斯,也不愿再同她有什么牵扯。 一步错,步步错,这话说的可一点都不假。 晚间,凌萝正伏在案上歇息,忽地觉得身边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她将头从案上抬起来,这才发现面前坐了个人,他手捧一颗明珠,似是在仔细观摩,凌萝正想起身,发现腿上一阵发麻,干脆作罢,见那人斜眼看她,不禁问道:“大王几时过来的?” 嬴政收回视线,似是漫不经心答道:“没多久。” 沉默一阵后,又问:“听赵高说今日你去凌霄殿,却中途折返了?” 凌萝一愣,道:“赵侍人还真是火眼金睛。” “火眼金睛?”嬴政眉头一蹙,“既然过去了为何不进去?” 凌萝定了定神,笑道:“本也无事,只是转着转着刚好就转过去了。” 嬴政闻言,却也没再继续追问,只将那手中明珠给她,道:“你若实在觉得清闲,这东西给你解解闷。” 凌萝愣了愣,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明明是过来送明珠给她,却偏偏还要装作凑巧,她笑着接过,拿东西拿在手上还是温的,可想而知在他手中攥握了许久,她将那明珠拿在手中看,瞧着那晶莹剔透中似闪着些微光,暗叹这是个十足的宝物。 她猛地转头,瞧见嬴政正在看他,脸上还有未来得及掩饰过去的笑意,心中突然却生出一些感伤来。 他这般样子,或许只是以为在他面前的人是季绾绾,又和她凌萝有几分关系? 她将东西放在案上,兴致缺缺。 嬴政瞧出她的异样来,不禁蹙眉问道:“你不喜欢?” 凌萝摇头,蓦地又觉得这好像有些歧义,便解释道:“只要是大王送的,哪有不喜欢的道理。只是有件事一直萦绕心头,故才失了分寸。” 嬴政问道:“何事?” 凌萝端坐,视线落在他身上,“大王会不会杀了卫春秋?” 嬴政脸色一黯,“你要替他求情?” “不是求情。”凌萝道:“卫春秋若是谋反,大王铲除后患也是应该,只是在我眼中,卫春秋却是个疼爱女儿的好父亲,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何会做出谋反之事。” “这世上想不通的又何止这些。”嬴政难得在她面前感性一回,“你心中所想之事寡人都明白,他下场如何都不是你的责任,就算你没有去卫府,他也已有谋反之心,寡人便不会饶恕他,别人要恨的也不该是你,而是寡人。” 看来他是不会饶恕卫春秋了,那卫灵跑去找李斯岂不是自讨没趣?凌萝叹了一声,想到他方才话中的安慰之意,只觉心头一暖,正要开口,却听他说道:“寡人也并非要他死,只要他愿从此舍去一切,寡人便不再追究此事。” “当真?”凌萝心头一喜。 嬴政点头。 凌萝觉得心头乌云散去了大半,只想着明日定要去一趟地牢劝说卫春秋,也好了结心中的疙瘩。 忽地觉得脸颊一热,原是他将手触到了她脸上,她一回头,正好撞见他眼中一片柔和,一时感慨,不禁开口问道:“大王,若我不是您从前认识的那个人,您还会不会如此待我?” 似是没有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嬴政不禁动作一顿,那手就停留在她脸颊上,像是被施了魔咒一般僵住了。 凌萝觉得自己简直是在找虐,他对自己好都是因为季绾绾的身份,若抛却了这个身份,他又怎会如此真心待她?只是她心中原本有这个预知,如今真的问出来,看到他这般反应,心中还是有些难受。 半晌过后,他才将手收了回去,“寡人说过,你同从前并没有什么变化,又怎会不是寡人认识的那个人。” 这般语气,他又何曾想过季绾绾会不顾一切逃离他身边呢?一个对从前执念,一个偏不愿被束缚,如今他却对着一个自以为的故人深情款款,何尝不是造化弄人。 两人相对而坐,维持着许久的沉默,直到案边灯火渐暗,凌萝这才回神,想着他每次过来必要在案边闲读,忙起身道:“灯快灭了,我去唤月岚过来掌灯。” 这脚步才刚走出去,忽然手腕却被拉住了,凌萝低头看他,昏暗的灯光下,他目光灼灼,像是想起了许多往事。 他道:“寡人今夜不看书卷,不必掌灯了。” “那大王……” 凌萝正要开口去问,忽然身子一个倾斜,她只觉得面前一阵晃荡,待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拉到怀中,她大惊,正想开口,那人却起身,抱着她朝着软塌走去。 那一刻,凌萝脑中翻江倒海。 上次她大胆撩了人,还让他知晓了心意,现在他这般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自是不必明说,可她虽然心中对他爱慕,却始终未曾想过要和他肌肤相亲,所以她有些慌了。 尤其是在知道了画兮对他的心思之后,她愈发觉得自己同他每一次亲近,便是在那可怜的女子心上割上一刀,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却偏偏出现在这里,打乱了一切的秩序。 此刻她已无暇顾及他只是将她当做了季绾绾,只是脑中冒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却每一个都没有答案。 身子突然落在被褥之上,那人俯身过来,正要低头靠近,凌萝慌里慌张的用手抵在两人之间。 “你还是不愿意?”他语气虽然一如既往的平淡,却透着些许的失落。 凌萝觉得自己好似走到了没有前路的巷子里,一边是对画兮的不忍,一边又是对这人的放不下,她很想在此刻告诉他她不是季绾绾,可想起韩枫的话又忍住了,她默默的收回了手,看到那人嘴角的笑意时,忽然有些心痛难当。 若是此刻他眼中看到的不是别人,若是画兮对他并无情谊,那这一刻,她怕是幸福的有些过头了。 然而,终究是没有如果。 也罢,这短暂的一个月,她便当一回恶人,让自己毫无遗憾的回去吧,待她归去之时,他们之间的所有恩怨,便和自己无关了。 唇上忽然一热,原是那人附身吻了过来,殿内的灯火愈发黯淡,昏暗之中,有什么从塌上滚落下去,在一旁发出微弱的光亮。 凌萝从他有些霸道的动作中回神,瞥见床下那颗滚落在地的明珠,忍不住道:“大王,那东西掉了。” 昏暗之中,他的表情看不太清,紊乱的喘*息声带着一股热意传到耳边,教她面上一红。 “不必管它。” 他哑声说道,双手却从她面颊来到腰间,解开了她衣带。 待那衣物脱落,凌萝猛地惊觉,她腰上还有从前留下的印记,若是被他发现,会不会暴露了自己身份? ※※※※※※※※※※※※※※※※※※※※ 真不是故意卡在这里,而是我在想怎么写才能不被锁章t-t 第七十一章 她忙抓住那只在腰间的手,大喘着气说道:“大王,我……我怕痒……” 找了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说完之后自己就一阵面红耳赤,幸亏此刻殿内没有什么光亮,不然在他面前难免又要窘迫一回。 那人沉默片刻,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之后,他才反握住她的手,将最后一件衣物拨开,皮肤触碰到空气之时,凌萝猛地吸了一口凉气。 灯火已经逐渐暗了下去,黑暗之中,那人的手触到她腰上,不久便游移到了她腰间的印记上,然后,他整个人便僵住了。 古人最重名节,拿东西很明显不是胎记,一看便知是被人印上去的,她不知那东西从何而来,却也害怕这身体从前有着什么不堪的记忆,如今那处被他触碰到了,她心中也有些慌乱,心想他会不会误解什么,便忙着解释道:“以前不小心烫的。” 那人沉默,也不知是在想什么,带着热意的呼吸打在皮肤上确实有些痒,她正要扭着身子避开,那人突然沉着声音问道:“疼吗?” 凌萝很庆幸他没有细问,虽然她不知道这身体的主人从前经历过什么,可潜意识里却是不想被人提起以前的经历,如今这人这般温柔的询问她疼不疼,她一时也呆了,恍惚应道:“不……不疼……” 话音刚落,那人便截住了她后面的话,只是不知为何,他此刻的吻却极为霸道,容不得她有半点的闪躲,像是雷电之后的狂风暴雨,几近狂乱。 她感受着这人此刻的情不由己,听着他在耳边的灼热呼吸,过往和现在一经重叠,便盖不住眼眶一热,许是黑暗给了她一丝勇气,竟也放下了防备,伸手将他拥住。 就当是一时贪恋好了。 一室旖旎,情致缠绵,待雨住云收之际,已是夜半时分。 昏睡之中,凌萝只觉得身子被他拥住,温暖的怀抱让她极为贪恋,便放肆的靠了过去,心头却极为满足。 她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个梦,可待第二日清醒之时,那浑身酸疼的势头却在提醒她昨夜所经历之事。 月岚和沐雪端着梳洗的东西进门时她才睁开了眼,只躺在床上像个咸鱼一样懒得翻身,这平时一向爱斗嘴的两个人今日却格外安静,凌萝放空了片刻,便撑着床榻起身,斜眼看见枕边放着的那颗明珠,不禁将它放到手心呆呆的看了半晌,待回神之时,见沐雪红着脸站在她身侧,不禁问道:“大王几时走的?” 这不问还好,一问那丫头整个人就像是被煮熟了一般,结结巴巴应道:“大……大王卯时便离开了。” “哦……” 她呆呆的应了一声,正要下塌,却觉得腰间一阵酸痛,月岚拿着衣物过来,撇过头不好意思看她,凌萝觉得奇怪,低头瞧见自己微微敞开的衣襟,那暴露在外的皮肤上留着点点印记,她脸上一热,将衣物拿过来速速穿山,便道:“沐雪,你一会去一趟宫门处,若是瞧见李斯李大人,顺道将他拦下,便说我有要事要找她。” 沐雪应了一声,行动利索的出去,颇有几分火速逃离的解脱感。 这边吩咐完沐雪,凌萝匆匆的梳洗完毕便去了地牢见卫春秋。她本想劝说卫春秋放弃执念,没想那人却极为顽固,愣是不肯屈服。 凌萝气极,不禁劝道:“卫先生,你如今倒是豁出去了,那你可知道,如今卫灵为了救你已经跑去求李斯了?不过让你放弃一切离开咸阳,你带着灵儿一起离开这里,过普通的生活又有什么不好?” 卫春秋一惊,“灵儿去求李斯?阿萝姑娘,难道你……” “她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份。”凌萝叹道:“她一心要救你,却偏偏还是快了一步去找了李斯,如今……” 卫春秋双眼泛红,指甲抠在门柱之上,“李斯为难她了?” 凌萝叹了一声,道:“如今我已经得到大王准许,只要你肯放弃在咸阳的一切带着灵儿离开,我会为你们安排后路,灵儿那边我会去找李斯要人,如今就看卫先生你了。” 卫春秋面露苦色,因为她方才一席话视线也逐渐涣散,他平时那么疼卫灵,如今听说卫灵被人为难,自然承受不住,半晌,他的身子靠在门柱之上逐渐下滑,像个孩子一般坐在地上,表情极为痛苦。 “卫先生,权势不过都是过眼云烟,昌平君权势虽大,可要想扳动秦王的位置是不可能的,不管他给了你什么承诺,如今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莫要再执着了。” 卫春秋沉默半晌,抬起一双发红的眼睛:“我可以放弃一切离开咸阳,但我必须要等灵儿先离开。” “你……”凌萝一愣,“你不相信我?” 卫春秋自嘲一笑:“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不相信嬴政,等灵儿安全的离开咸阳城,我会认罪。” 顽固的人总算是妥协,凌萝也放下了心中大石头,拿了笔墨让他写了信件,又拿了信物出去,想起沐雪还在宫门处等着,便急急的去了。 宫门处,沐雪却并未拦到人,见凌萝过来,沐雪便迎了上去,道:“我方才来晚了一步,人已经出宫去了。” “无妨,总有能碰上的一天。” 凌萝应道,瞧着她偷偷的揉着腿,不禁问道:“你方才一直在这站着?” 沐雪点头。 凌萝无奈,笑道:“没拦住人回去就是了,作甚还在这里苦等。” “我怕你一会还是要过来,干脆便在这里等着了。” 这一根筋的毛病还真是一点没改。凌萝无奈笑笑,拉着她往回走,不知察觉到什么,沐雪突地放开手同她保持了些距离,低头道:“季良人,您现在身份尊贵,可要注意着些。” 凌萝悻悻的收回手,道:“无人的时候便不用如此,先前可不是说好了?” 沐雪道:“先前我只当你还想着离开,便随意了些,如今您是大王货真价实的宠妃,沐雪不敢再造次。” 她这句“货真价实”的含义是什么自是不必去细猜,凌萝只叹了一声,心道随她去也就罢了。 “您要拦着李大人,可是为了卫府那丫头?”沐雪突然问道。 凌萝不禁放慢了步子,“是。” “绫罗……”沐雪难得在宫里这么唤她,“卫春秋的事与你并无关系,你为何要牵扯进去?何况卫府那丫头刁蛮任性,如今吃的苦头都是她自己造成的,你如今正得大王恩宠,为何就不能安安心心在宫里待着不去管那些事情?” 她没想到沐雪会这么说,一时间竟愣住了。 “我又何尝不想安安心心……”她道:“卫府的事虽然同我没有关系,可是我骗了卫灵在先,我实在不想放任不管。” “可是……”沐雪还想说些什么,见她态度坚定,便只好作罢。 两人正往回走,不出几步便迎面撞见一人,那人穿着随意,嬉皮笑脸的过来打了个招呼:“嘿,好巧,这不是季良人么?” 凌萝朝他翻了个大白眼,“你倒是悠闲。” 韩枫笑着摆摆手,“悠闲谈不上,不过就是闲来无事。” 他眼睛一瞥,视线落在她脖子上,又看了看当空的太阳,好奇道:“这也快入夏了,季良人还如此怕冷?” 凌萝只觉轰隆一声,脸上燥热难当,她干咳了一声掩饰尴尬:“你每日出没于宫中,可曾见过李斯李大人?” “我一介闲人,可没那资格随意出入朝堂,不过是每日可以自由出入宫中,替大王排忧解惑罢了。” 韩枫道:“李大人如今认命廷尉一职,如今正是忙碌之时,不过隔几日便会去凌霄殿一趟,你若要见他,倒不如去那边碰碰运气。” 他端着这模样说了一番话,没一会便败下阵来,“这样说话果然不适合我。” “你那东西研究的如何了?”凌萝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 韩枫笑道:“这个你完全可以放心,我说的话何曾失言过。” 沐雪在一旁瞧着两人尽说些听不懂的话,不禁小声提醒:“季良人,咱们出来已有些时候了。” “这小丫头倒是真会煞风景。”韩枫道:“也罢,该说的都说了,季良人且回去好生休养着,这畏寒可不是小毛病。” 若是先前他只是好奇的问上一句,如今这般却是很明显的打趣了! 凌萝暗自咬牙,心想昨夜那人偏偏在她脖子上留下印记,让她不得不将脖子全遮挡起来,如今还要被这人笑话,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 她努力抑制住脸上的热意,还没说什么,那人又冷不丁补上一句:“不止不是小毛病,而且吧这毛病还会传染,今日大王失神的次数不下十次,啧啧啧……” 凌萝脸上终于是绷不住了,捂着脖子便往回走,沐雪待在一旁,忙快步跟上。 “唉……这哪里像是能放手的样子。” 韩枫转身,连连叹了几声,原本笑闹的脸上浮起一阵怅然来。 第七十二章 自打从赵高那探听到了李斯的行踪,凌萝这日便去了凌霄殿,这几日,她同嬴政之间似是形成了某种默契,对于那天晚上的事都各自不提,只是她隐隐约约还是能觉察到两人之间的关系较从前变了许多,许是心意相通后便没了从前那么多顾忌,凌萝总觉得他每次冷着脸说话时,平白多出了许多柔情来。 对这人,她还真是越来越没有抵抗力了…… 这厢嬴政见她过来,手中的案卷猛地放下,抬头示意殿内侍候的人都一一出去,这才让她坐到旁边,道:“听赵高说你这几日都没闲着?” 凌萝对于他这半是玩笑的打趣一笑置之,“看来大王已经知道我这几日都在找李大人。” 嬴政沉默了一阵,道:“你要找人,直接过来问寡人便是,何故又去折腾他。” 虽是这般说,可语气里多少有些不悦,凌萝猜到他心思,不禁笑道:“大王,我找赵侍人打听消息那可是付过报酬的,这是正经的交易,我若直接过来问大王要人,那岂不是仗着大王权势行便,这要是传出去了,那些个大人该指责我恃宠而骄了。” 嬴政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冷声道:“寡人可没宠你。” 凌萝一愣,瞧着他一本正经的说瞎话,不禁耸了耸肩,“是,大王没宠我,就是每日凑巧去了萝清宫,又凑巧在那歇息。” 那人不答,撇过头将书卷拿起,又匆匆收回视线。 明明是他先起的头,这气氛也调和的正好,他倒是先不好意思了。 凌萝无奈凑了过去,在他手上的书卷扫了一眼,笑道:“大王,书卷拿反了。” 那人一愣,猛地将书卷摔在案上,道:“昨日还说腰上不舒服,这么快便好了?” 她本还因为占了他一回嘴上便宜心中觉得畅快,倒没想这人一句话便让她瞬间缄口,还真是将她的弱点把控的死死的。 她沉默了一阵,突然问道:“大王,您最近可去过芷阳宫?” 偌大的凌霄殿突然安静非常。 半晌之后,嬴政才转过头看她,道:“不曾。” 凌萝暗自叹息一声,好半天才敛了心头愁绪,难得同他正经的交心一回:“画兮夫人是您的王后,大王同她之间虽隔着个华阳太后,可料想她曾为大王诞下长子,大王也合该常去看看她。” “你……”嬴政开口,想说什么,却忽然叹了一声,道:“罢了……” 这人总将心思藏着,什么事都不愿放在嘴边,可凌萝性子直,自是搁不住话的,瞧他这般,知道他想歪了,便酸溜溜的解释道:“若大王不是一国之君,我自是不愿劝大王去看别的女子,可谁让大王坐拥大秦江山,后宫任何一处都有您的歇脚之地,单单我一个萝清宫,可不敢霸占着您这尊大佛。” 醋意如此明显,嬴政又岂会听不出?只是他见惯了凌萝在他面前恭恭敬敬的模样,见惯了她刻意讨好的模样,可如今这般小女儿家的姿态倒是头一次见,脑中又想着那夜的事,当下便觉得心头一热,将人手腕抓着,一把便拽入怀中。 凌萝还没从方才的话中回神,身子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待反应过来时,那人炙热的气息已拂在耳边:“寡人从不在别的地方留宿。” 除了萝清宫。 他暗自在心中补了一句,伸手将她耳边一缕青丝别到耳后,“立后之事,你知道了?” “知道了。”凌萝别扭的在他怀中扭动了几下,心中颇有些罪恶感。 这凌霄殿可是他平日里处理政务的地方,如今两人在这里打情骂俏还真是有些不成体统,挣了两下没挣开,凌萝不禁无奈道:“大王先放开我,让人瞧见了可不好。” 她有时候真搞不懂这人,有时候故意撩他,他却一本正经,有时候你同他一本正经,他倒是主动来撩拨人。 嬴政嘴角一勾,倒也真放开了她。 凌萝整了整衣衫,抚平心头鼓动的情绪,道:“画兮夫人温婉端庄,倒是有些母仪天下的风范。” 若不是病着身子,只怕往后倒也能同他相敬如宾,做一对令人艳羡的夫妻,却偏偏造化弄人,多生了这么多事端来。 “画兮她……” 嬴政正要开口,忽然门口传来赵高的声音,只说是李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 嬴政应了一声,不一会外面的门便被打开,李斯一身紫色华服,眉眼之间十足的冷静沉稳,到底是做了官,这气质同从前倒是完全不一样了。 “大王,季良人。” 他恭敬施礼,躬身将一书卷搁置到嬴政案上,“大王,新修的律令都已拟定好,还望大王过目。” 嬴政应了一声,抬手将那书卷展开看了看,道:“此事由你来安排,寡人倒也放心。” 李斯沉默了片刻,问道:“大王,此事虽已安排妥当,只是……” 他说罢转头看了凌萝一眼,并未说下去。 嬴政知他顾忌之事,皱了皱眉,冷声道:“直言便是。” 李斯想了想,道:“臣听闻早些年卫春秋受过昌平君恩惠,并以助昌平君回楚国为承诺,所以这些年卫春秋为昌平君在秦国安置不少眼线,两人经常暗中往来,如今事情败露,昌平君大不了舍了这枚棋子,可卫春秋倒也忠心,将所有事情一并揽下,大王将他关入地牢,只是断了他后路,可若要揪出昌平君隐藏在秦国的势力,怕是需要另下功夫。” 突然提起卫春秋,凌萝不禁一愣,抬眼朝李斯看了过去,见他谈及卫春秋时面色平静,好似他从前并未在卫府度了那些时光。 这人方才一番话无非是要嬴政对卫春秋用些手段,好一下子铲除昌平君在秦国驻扎的眼线,若此事都让他去办了,那卫春秋哪里还能活到离开咸阳的那天? 她想起史书中的李斯原也是个狠角色,不禁心下一惊,心道他莫不是出于私心,对先前在卫府受的那些屈辱怀恨在心? 她扭头看了嬴政一眼,想提醒他先前答应过自己的事情,却只瞥见他蹙着的眉头,似是在深思。 半晌,他终于恩了一声,道:“此人先关着,寡人另有打算。” 凌萝大呼一口气,总算是安了些心。 那两人又陆陆续续说了些无关之事,凌萝也耐不住性子去听,只等到李斯起身告辞时,才迫不及待的追了出去。 李斯似是有所察觉,很快便回身行礼,模样虽是恭敬,可凌萝却觉得他现下比从前虚伪了许多。 她笑道:“李大人别来无恙,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斯笑了笑,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凌萝到一旁假山处详谈。 凌萝倒也不跟他拐弯抹角,直接便澄明意图:“李大人,卫家大小姐现在可在你府上?” “季良人果然消息灵通。”李斯笑道。 凌萝也懒得跟他客套,直接便道:“李大人,卫灵一个姑娘家,您也别同她计较,先前在卫府她是戏弄过你,不过现在卫府败落,她也挺可怜的,李大人就网开一面,别跟她计较从前那些。” “季良人这话就冤枉在下了,原本也是她求着给我当牛做马,我可从未对她做过什么。” 卫灵是去求他的不假,可那也是因为想让他为卫春秋求情才那般委屈自己,可他方才言语里哪有半点要替他求情的样子? “季良人。”她正沉思,李斯突然开口道:“大王虽待你同旁人不同,可事关大秦安定,卫春秋的事,您还是莫要插足。” 看来他是不肯在这事上面做出让步了。 凌萝叹了一声,冷笑道:“我一介女流,何尝想插足这些事上来,可当初若不是李大人一招偷梁换柱,我也不必背上这个罪名,如今我心中有愧,李大人倒是坦荡君子。” 此言一出,便是什么都掩饰不住了。李斯面色一变,不知怀着什么心思看了她一眼,笑道:“不愧是季良人,饶想在下今日若是执意卫春秋之事,改日大王要处置的怕是在下了。” 他语气中带着些无奈,似是自嘲,又似在感叹。 凌萝道:“李大人跟着大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大王是个为了私情处置重臣的昏君,那当日李大人便不会在卫府遇见我,更不会顺理成章坐到如今的位置,只是……连我一个女子都拎得清的事,李大人又何故一时糊涂呢?” “你若是真讨厌卫灵,如今她也算是得到了该有的教训,倒不如让她从此离开咸阳,也好过日日相对,互相厌恶。” 李斯愣了愣,想开口说些什么,终是发出一声长叹:“罢了,我本也是不想看见她,季良人既然能将她送走自是再好不过,我这就回去遣她离开,季良人要见她,回头去卫府见便是。” 他说罢,躬身告辞,凌萝收回视线,忙回去拿了出宫令,正想着要出宫一趟,不料却在萝清宫见到了扶苏。 知道这回是出去不成了,心中又担心卫灵再做傻事,便吩咐沐雪拿了卫春秋亲笔信和信物去一趟卫府,也算是先稳定了那丫头的情绪。 第七十三章 隔日,凌萝如约去了卫府,雇了马车在门口等卫灵。 约是小半刻钟过去,卫府的大门吱呀一声敞开,卫灵只拿了一个包裹从里面出来,见到她时,站在原地怔了片刻,好半晌后才走至她跟前,问道:“我若离开了,我爹真的能安全离开咸阳吗?” 凌萝点头,道:“大王既已承诺会让卫先生离开,定然不会反悔,只是卫先生想让你离开之后再答应大王的要求,所以,你早些离开,对他来说也是好事。” 她一时感慨,将一方盒递给她,道:“灵儿,我们相识一场,我虽隐瞒过你身份,可自始至终都不曾虚伪待你,如今你要离开,以后怕是再难相见,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这些是我自己珍藏的几样宫中宝物,便留你做个纪念。” 卫灵犹豫片刻,手虽伸了出来,却始终没有接下。凌萝心头一震,想起之前她从不曾将自己当外人看,如今却连她送的东西都要犹豫该不该接,如今的灵儿,再不是从前那个大大咧咧的小姑娘了。 “放心,这些东西都是我自己平日收藏的,想着你从前几番招待于我,我却从未送你一件像样的东西,心中更是觉得亏欠,这东西你且拿着,若是真不稀罕,回头卖了砸了也由你高兴。” 她强装镇定的说道,看见卫灵脸上有动容之色,便也顺道将东西塞给她,又替她掀了车帘,扶着她上了马车。 许是瞧见她跟了上来,卫灵眼中露出惊讶:“阿萝,你……” “我送你一程。”凌萝笑道,对她这熟悉的称呼一时也颇为感慨,便笑道:“记得刚认识你的时候,你总是有些冲动,如今倒也沉稳了许多。”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车轱辘压过地面发出阵阵声响,马车内安静了一刻,卫灵才道:“在这个咸阳城,大家都知道我是个任性的大小姐,没有我爹,我什么都不是,如今我们卫府成了这般样子,从前那些个巴结我爹的人也如逃荒一般对卫府的人避之不及,我才知道我爹为何总忙着顾不上我,我以前还总怪他不愿意陪我,如今看来,他们说我任性,也是说对了。” 她自嘲着笑了几声,面上的表情让凌萝看着陌生的很,她犹豫了一阵,才开口说道:“灵儿,等你离开了咸阳,便安安心心找一处落脚,我既然答应你要救卫先生,便不会食言。” “我……我不是不信你……”卫灵道:“我就是气你和那李斯串通一气来骗我……” 凌萝倒是没想到她竟会直言,忙解释道:“我没有和他串通来骗你,当日我是从卫府拿了书卷去,目的是为了找大王一直要找的神秘人,后来同李斯撞到,他将那书卷掉了包,我又不曾去看,这才将那东西送到了宫里,我一直觉得亏欠与你,还找了李斯当面对峙,可那时卫先生已经在地牢中,我只能另寻办法。” 她道:“我原先是隐瞒了你身份,可从未想过要害你。” 见卫灵不言,她心中不由苦笑了一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信我么?也罢,等离开了这里,你……” “我信。” 卫灵突然打断她,只是言语间竟有些疲倦之意,一句话相信便已足够了,凌萝笑了笑,道:“你先休息片刻,等送你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回去。” 卫灵点头,靠在车窗旁闭眼小憩,许是真累了,竟也慢慢熟睡过去,不一会车内便传出她细细的呼吸声。 凌萝瞧着车外的风景,突然想起自己刚来这里的时候便在前往咸阳的路途中,那时自己一心要去秦国看看,如今再一次坐在马车里,竟是送卫灵离开咸阳,虽然她此番经历困苦,但对她而言,能够离开咸阳这个伤心地,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有时候想想,自己还真有几分羡慕她。 约是一个半时辰后,马车在一处山脚下停下,短暂的送别终将结束,凌萝颇是有些不舍,眼看着卫灵正悠悠转醒,她便将车帘掀开,道:“灵儿,我便送你到这里,前方路途漫长,你多加小心。” 她下了马车,又对马夫吩咐了几句,这才同马车中的人挥手作别。 卫灵似有话要说,却又强制给咽了回去,只冲着她笑了笑,“阿萝,若是有朝一日我们能再相见,那时便真正做一回朋友,我无需顾及你身份,你也不必对我觉得愧疚。” 有朝一日再相见?这七国的天下如此浩荡,今日卫灵离开了咸阳,再见一面又谈何容易?可想着这是分别,互相留个念想也是好的,便也笑道:“若真有那么一日,定然如灵儿所说那般。” 车帘落下,终于将两人的视线隔绝开,凌萝往路旁让了让,看着马车从身边驶过,心头一阵叹息。 等那马车的影子越发的遥远,她才终于收回了视线,迈着步子朝沐雪所在的马车过去,刚抬起脚时却听周遭一阵喧闹声,她一愣,还未反应过来,那马夫脸色却变了,催促着她道:“姑娘快上来,看这情形硬是遇到马贼了。” 马贼?这个词在她脑中一闪,顿时变了脸,这古代的马贼她虽未见过,可也曾听得不少,没想这出来才跑远了一些便还让她给遇见了,当下便快步上了马车。 那马夫忙扬起鞭子甩在了马背上,马儿嘶鸣一声,瞬间快速奔跑起来。 马车里,沐雪的脸色也惨白一片,明显被吓得不轻,凌萝隔着车帘偷偷观望外边情况,心中只期盼能逃脱那些马贼的视线,她一颗心揪着,也不知揪了多久,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惨叫,马车猛地便顿住了。 外边笑闹声一片,不一会,那车帘被人用什么东西掀开,凌萝惊慌的看了过去,首先便瞥见一张满脸胡须的中年男人,那人身材魁梧,穿着略有些邋遢,看到车中两人,喝到:“哪个混账东西放的消息说是有钱财自此经过,就两个瘦不拉几的娘们!” 他将车帘拿在手里,只用力一撕,那车帘便瞬间被撕开,只留着一角孤零零的挂在一端,摇摇欲坠。 沐雪紧紧靠在凌萝身边,声音颤抖:“怎……怎么办?” 凌萝拍了拍她手背,想安抚她的情绪,奈何自己也没见过这样场面,心中着实慌乱。 正无措间,马车旁又围上来一人,贼兮兮的朝着里面瞧了瞧,又凑近那个魁梧男人说道:“大哥,钱财他日可以再抢,兄弟们都许久未开过荤,不如将这两个娘们带回去。” “你喜欢?”那男人瞧了他一眼,道:“没出息的样子,见着娘们就两眼放光,也罢,喜欢就带回去,往后可别说我这个做大哥的亏待你们。” 那人嘿嘿一笑,胡乱的在下巴上摸了一把,便一头钻进马车里,将沐雪从她身旁拉开,一手抄在她膝盖下将人扛了出去。 “啊!绫罗,绫罗救我!” 沐雪猛地被人扛在肩上,心中实在惧怕,便胡乱的一顿拳打脚踢,无奈却被那人束缚得死死的,那人甚至还十分挑衅的在她屁股上用力一拍,沐雪瞬间哭叫:“你放开我!快放开!” 凌萝着实看不下去,可奈何自己一个女子也斗不过这样一群男人,心中一时烦乱,正思索着如何逃离困境,马车突然猛地一个前倾,她没来得及反应,身子便向前一滑,正好撞到门口那人胸口,若非及时去挡,怕是要来个亲密接触。 周遭安静了片刻,然后便是一阵嘈杂的笑闹声:“哈哈,大哥,这娘们倒是主动往你怀里去钻,怕不是仰慕大哥?” 凌萝:“……” 她有些尴尬的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人眉头紧皱,似是对旁人的玩笑话不以为意,半晌,他才一刀子劈在了马车上,道:“把这马车给废了,人带回去。” 眼见着有人作势来扛人,凌萝忙道:“等等,横竖都是要被你们带走,我也不挣扎了,只是你们如何来的便如何将我带走,可别将我像扛沙包一样扛着回去。” 话音才落,便有一人笑道:“哟,这娘们倒是有个性,大哥,不如让我……” 那马贼的大哥回头瞪了人一眼,又将视线放在凌萝身上来回打量,思索了片刻才道:“这人我亲自带回去。” 凌萝觉得有好多双惊讶的视线扫了过来,她也来不及去思索,便指着那扛着沐雪的人道:“那个是我妹妹,我若跟你们走了她也不会反抗,还望将她也放下。” 马贼大哥听罢朝着那人示意了一个眼神,那人便乖乖的将沐雪放下,那丫头刚刚一番挣扎,如今也累了,只站在那呆呆的看着自己,眼睛都哭红了,活像个被吓坏了的兔子。 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瞧着这马贼虽然野蛮,可这个当大哥的倒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或许想想计策也能全身而退,只是如今她既然落到了这些人手里,回宫定然是回不去的,也不知嬴政知晓了她失踪的消息,会不会及时派人出来寻人。 第七十四章 马贼的落脚点正在山间,地方不小,还搭了像样的木房,看来是个常驻地。 凌萝和沐雪被他们带上山,直接就被扔在了一间空置的屋中,门也被从外边上了锁。 沐雪拉着她衣角,哭道:“绫罗,怎么办,那些人太可怕了……” “别怕。”凌萝道:“我会想办法的。” 听凌萝这么说,沐雪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只在一旁哭的抽抽搭搭,不一会便消停了。 约是几个时辰后,屋外渐渐暗淡了下来,随着一阵脚步声想起,木屋的门被人吱呀一声打开,一阵带着酒气的空气猛地从外面灌入,两人抬眼,瞧着一人醉醺醺的晃荡过来,嘴里还忍不住抱怨:“就……就一个长得像……像娘们的男人,也……也值得老大如……如此费心,我就……就不信了,我对……对你们做些什么,老大还能……还能跟我……跟我翻脸!” 凌萝往他身后瞧了瞧,没见有人跟来,顿时松了一口气。 对付一个醉鬼,倒是没那么困难。 那人踏着虚浮的脚步往这边走,眼瞧着越靠越近,竟突然扑了上来,凌萝早有准备,拉着沐雪躲避开,又四处巡视了一眼屋中,发现确实没有防身的东西,便将头上发簪取了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她这边都准备同他对抗一番,没想那人扑了几下竟将自己给绕晕了,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过去。 此刻外间也无其他动静,凌萝忙抓着沐雪的手,道:“我们现在想办法逃出去,你莫要慌张,不管发生什么,千万不要叫出声来。” 沐雪一双眼中含着雾气,猛劲的点头。 两人门缝中看了一眼,没有发现外面有人,便小心翼翼的出了门,生怕弄出大动静。 沿路也没个人把守,那些马贼似乎也没料到刚刚那人会喝的醉醺醺的去给她们开了门,此刻怕是也没想到她们会趁机出来,此时逃走,正是好时机。 凌萝打定主意,拉着沐雪绕过了几间屋子,眼看就要摸出一条逃离之路,却没想迎面撞上一人,两人愣住,冷汗涔涔。 凌萝有些僵硬的抬起头,瞧见那人时却有些愣了。 这人生得眉目俊秀,五官秀美,却是十分眼熟的紧。 “李将军?” 沐雪先她一步反应过来,有些惊讶的唤了一声。 凌萝想起来了,这人可不是先前送她们来秦国的赵国小将军李墨玄?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视之间,李墨玄的眼神里也满是讶异,正待要开口,突然跑过来几个马贼,瞧着李墨玄便定住了,笑道:“还是李兄弟你反应快,及时将这两个娘们给逮回来了,大哥现在在正堂等你喝酒,李兄弟快一起过去。” 这些人竟然还认识他? 凌萝一脸惊讶,实在想不通李墨玄这个赵国将军,如何落到秦国同这些马贼为伍。 “知道了。”李墨玄应了一声,嗓音带着沙哑。 那几个马贼正要动他身边站着的凌萝和沐雪,却被李墨玄一把护住,他道:“这两个人我带到正堂去,我有事要和你们大哥说。” “这……”几个马贼一愣,随即笑道:“嘿嘿,行,李兄弟你身手好,你带过去咱们也放心。” 面对两个弱女子还要什么身手好不好的,看来这些马贼对李墨玄很是忌惮,也难怪,人家一个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对付几个小马贼还是不在话下的,只是凌萝有些不明白,他好端端的窝在这个鬼地方作甚,难不成还学那梁山好汉落草为寇了不成? 眼见那几个马贼远远的只跟在后头,凌萝便忍不住小声问道:“李将军,你为何会来秦国?” 李墨玄沙哑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此事我回头再跟你解释,现在我要带你去一趟正堂。” “那些马贼……”凌萝想了想,还是说道:“你莫不是现在为他们做事?” 李墨玄沉默了一阵,随后轻笑了一声,“我会跟你解释,不管发生什么,你只需相信,我是不会让你再陷入危险的。” 他话语中难掩真情,凌萝听了一怔,只要想到这人对这身体的主人抱着什么感情,她便莫名的不敢直面他。 他若是知道自己顶着这具身体做了些什么事情,难保不会崩溃。 正堂之中,那马贼大哥坐在那铺了虎皮的石凳上,周围也为了些小马贼,哄闹的喝着酒,那马贼大哥见李墨玄过来,立时站起身来招呼他:“李兄弟,你……” 他的话在看到他身后的人时便顿住了,他愣了愣,似是立马反应了过来,笑道:“这两个娘们是今日在山下遇见的,将她们带上山本也是想安抚这些弟兄,如今李兄弟跟我们也不是什么外人,叫你过来也是想送你一个聊解山中寂寞,你大可随意去挑。” 这是把人当什么了?把人当礼物一样送来送去?不过这马贼大哥对李墨玄当真是特殊,也难怪刚刚那个马贼会闯进那间屋子。 只是那马贼大哥的这话让那些小马贼心中顿时不爽,一个个心中腹诽,可耐于自己老大在场不好表现出来,也只得跟声附和:“是啊,李兄弟,你瞧上的那个兄弟们肯定不会碰。” 李墨玄却没理会,只用着十分冷静的声音道:“这两个人,都不许碰。” 许是因为久经沙场,他声音自带一种统领千军的气势,那几个马贼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李兄弟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大哥拿你当兄弟,将这两个女子让一个给你,你怎么还要霸占着两个?” 那马贼大哥似乎也被李墨玄这话说的有些愣住,沉默了一阵后才板着脸说道:“李兄弟此言何意?” 李墨玄看了凌萝一眼,又转头看他,道:“李某并非无端挑事,只是这人是李某心上之人,自然容不得他人觊觎,至于她身旁那位,所谓爱屋及乌,李某见不得她伤心难过,所以也不能让人动她。” 这一番真情实意,让当场的人都愣住不言,凌萝僵着头看他,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叹息。 “原来如此。” 那马贼大哥恍然一声,又似是琢磨出异样来,不禁问道:“既然那女子是李兄弟的心上人,怎么当日李兄弟伤的如此重,她也不在你身边?” 李墨玄重伤? 凌萝闻言转头看他,只见他表情淡然,“当时她正同我生着气,因故不在身边。” 这堂堂大将军说起谎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若不是凌萝自己知道自己是如何来的秦国,倒还真信了。 那马贼大哥笑了几声,道:“看来今日我们虽误打误撞绑错了人,倒是帮李兄弟把心上人给找回来了,李兄弟放心,既然是你的人,兄弟们自然不会乱来,如今这般,倒也是做了一桩好事,倒不如我这个做大哥的再做一回好人,今日就给李兄弟和这位姑娘做个见证,让你们在这地方定了终身,以后李兄弟也能收了心。” 定终身???凌萝不禁瞪大了眼。 她已经和宫中那位有了夫妻之实,再和别人来私定终身,岂不是给千古一帝戴绿帽子???这种锅,她可不敢来背。 正要开口,李墨玄却不着痕迹的制止了她,凌萝一怔,心道这李墨玄该不是还真想顺着这马贼的意思吧? “这番好意李某心领了,只是这定终身的事情不可草率,李某自知当日承大哥相救才捡回了一条命,李某心中甚是感激,只是李某还有未完之事,不能长期在此逗留,今日本也是想同大哥辞行。” 他说罢取下腰间佩剑扔给了那马贼大哥,道:“李某身无长物,身上唯有这一把剑是最割舍不下的,我将它放在大哥这里,等我了却心中之事,便回来偿还大哥的恩情。” 这一番话落下,凌萝总算是明白了,原来他对这些马贼好声好气,是因为这人曾经对他有救命之恩,连凡夫俗子都讲究滴水之恩当涌泉汇报,何况他这个谦谦君子? 那马贼大哥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做出了妥协:“李兄弟既然执意要走,我也不阻拦,只是今日天色也晚,就莫要连夜奔波,就在这边先住下,这两位姑娘,我也会好生招待着,只是李兄弟说过的话可要作数,他日你若回来,我自当还拿你当兄弟,若是不回来,我拿着你这剑也没意思,就当我当日是当了回活菩萨,救了个无关之人。” 他说罢,将那佩剑又原封不动的扔给李墨玄,又拿起酒坛猛灌了几口,笑道:“有酒在此,还说那么多作甚!” 李墨玄会心一笑,又对着旁边两个马贼吩咐了几声,这才让他们将凌萝与沐雪送至房间歇息,那马贼大哥都发了话,底下人再如何不快,如今对着她们倒是规矩的很,原先那些满嘴的浑话也不敢再拿出来说道。 凌萝被安置在一间还算干净的卧房内,那房间离正堂近,她能听清里面热闹的声音,感叹之余,心中又牵挂着宫中之事,倒是沐雪受了太多惊吓,只同她说了些话后便睡了过去。 约是一个时辰后,那正堂的闹声才平息了下来,凌萝倚在窗前,转头瞧见门外边一道身影,似是踌躇了许久,那人才敲了门。 凌萝本也想同他解释清楚,便开了门,李墨玄身带酒气,好看的脸庞上也泛着些难以言说的情绪。 第七十五章 “我……我有话要同你说,若是打扰了你休息,那我……”他话中虽有要走的意思,可眼神中却没有要转身离开的迹象。 凌萝转头看了眼已经睡下的沐雪,踱步出门,又轻轻将门掩上,道:“我也有话要同李将军说。” 两人在屋前的院子里坐下,李墨玄沉默了一阵才率先问道:“你在秦国的这些日子可还安好?” 凌萝点头,道:“李将军,你为何出现在这里?那季姑娘呢,她现在在哪?” 李墨玄闻言一怔,眼中流露出忧伤的神色,他沉默了片刻,这才说道:“从来都没有什么季姑娘。” “将军此话何意?” 李墨玄顿了顿,道:“赵阳当日带过来的那个季姑娘,是假的。” 假,假的?凌萝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一直忐忑的掩饰自己这个虚假的身份,又何曾会想到,那个原本该去嬴政身边的女子,却也是个假的? 这赵王何其阴险,用一个假的季绾绾换了嬴政两座城池,也难怪……难怪那女子如此惧怕,明知身份是假,又如何不怕。 凌萝许久才平定内心的波动,她问道:“既然那个是假的,那真的季绾绾在哪里?” “若有真的,赵阳也不会如此冒险。”李墨玄无奈道:“季姑娘在边陲之地为奴近十年,恐怕早已……” 后面的话他没说,凌萝却也明白,季绾绾虽是名医之后,却也是个弱女子,在地狱般的地方饱受折磨,就连男子也难真正逃脱出来,又何况是她? 她忽然想起在嬴政梦境中见过的那个小姑娘,眼神明媚,一举一动间都让人如沐春风,那样的人占据了他心中最隐秘的位置,如今,说这个人没有了,凌萝竟是觉得有些可惜。 然而可惜之后,她却又生出几番迷茫,如果当时那个强迫她顶替身份的女子是真的季绾绾倒也罢了,她还可以心安理得的告诉自己,季绾绾是个不值得嬴政付出真心的女子,她可以瞒着他,给他制造一些美好的幻像,可是如今,白月光成了永远都不会出现的白月光,她却不知道,自己再瞒下去又有何意义。 许是察觉到她的异样,李墨玄轻唤了一声,凌萝从沉思中回神,眼神里带着还未来得及掩饰的悲痛,李墨玄只觉得心头一哽,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凌萝转头看他,从他的表情中大致也猜出这个人原先对此事也是毫不知情,她叹了一声,道:“想不到七公子如此丧心病狂,他用假的季姑娘来骗秦王,难道就不怕秦王知道后会大发雷霆,同赵国兵戎相见?” 李墨玄僵了片刻,才缓缓说道:“他是怕,所以他早就想好了后路。” 凌萝疑惑的看着他。 “他刻意安排你替换假的季姑娘,他日秦王怪罪下来,大可说是我垂涎季姑娘美色,带着人远走高飞,秦王若真在意季姑娘,必会派人搜寻我的下落,等到那时,他赵阳便不用在乎文武百官的意见,借用秦王的手除去我这个碍眼的绊脚石,他高兴还来不及。” 李墨玄苦笑一声,道:“只是我想不明白,我们李家为赵国立下无数战功,如今我父亲常年镇守关外,几年都不曾归家,我一个被他收养的义子,一心谨遵父亲的吩咐为赵王尽心尽力,可赵阳他……就是不愿意放过我!” 月光下,他如玉的面庞上挂着无尽的不甘与愤怒,醉上心头,倒也顾不得什么将军的身份,只将心中的不快都统统坦言出来。 凌萝原本还想着季绾绾的事情,听他这么一说,倒是什么都没法去想了,只脑中回顾着他方才的话,等她将所有事情都统统联系到一起时,险些忍不住惊呼出声。 她怎么也想不到,那赵国七公子竟如此卑鄙,明知交不出真正的季绾绾,干脆将错就错,安排一个假的季绾绾入秦,然后弄出一招互换身份,再将所有罪责都统统撇到李墨玄身上,到时候李墨玄交不出人,嬴政比不会饶恕他,李墨玄为赵国立下战功无数,赵阳想要他性命自然会遭人非议,若是秦王亲自动手,一切都顺理成章。 这个赵国七公子,简直与恶魔无异! 纵有千言万语,凌萝此刻也不知究竟该如何开口,她虽然只见过这人几次,可却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他虽对自己有意,可方才在那马贼的正堂中,他一席话不得不让自己对他钦佩有加,想起自己方才曾有那么一瞬间的怀疑,她不禁有些羞恼。 沉默了片刻,她才说道:“方才在正堂听说将军曾受过重伤,可是也因为此事?” 李墨玄轻轻点头,说道:“当日我知道那女子不是你的时候,便已经猜到此事有诈,我找赵阳理论之时同他动过手,他早就看我不顺眼,找我出气也很正常。” 他说的云淡风轻,可那时场面,凌萝不用细想也能猜到,刀剑无眼,赵阳又跟他素来有恩怨,下手必然不会轻。 “当日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牵连进来,我来秦国便是要来找你,若不能确认你的安全,我终究不会心安。”他道:“只是没想到伤得太重,连自己怎么到了这里都不知道了,我醒来便要四处搜寻你的下落,没想到你竟会被他们带上山。” 他自己都沦落到如此境地,竟然还一心挂着她,看来他对这身体的主人也是用情至深。 凌萝深吸了一口气,想了许久还是决定要跟他坦白:“李将军,其实我并不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个人。” 李墨玄转过头来看着她,眼神满是疑惑。 半晌,他哑声问道:“你不是绫罗?” “是。”她想了想,又解释道:“我是叫凌萝,可不是你认识的那个绫罗,当日我醒来时便在驿馆里,你们都唤我绫罗,可你们唤的那个人不是我,我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何时,所以当日在溪边遇见你时,我很惊慌,李将军不妨细想,是不是觉得那日见到我时便觉得和你从前认识的人不一样,若我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又怎会如此?” 李墨玄沉默许久,突然问道:“你不是她,那你是谁?” “我是……”凌萝突然环顾了一眼四周,待确定周遭无人时,才轻声说道:“我其实是来自两千年后的人。” 她知道李墨玄会惊讶,于是抢先说道:“我知道李将军会觉得这很荒谬,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同你解释,李将军若是不信,那你总信得过你的师父,他可以为我证明。” “你见过他?”李墨玄疑惑道。 凌萝点头,道:“当日李将军送我的发簪,让我误打误撞遇见了他,如今他正在咸阳,我可以亲自带你去找他。” “我信你。”李墨玄说道,忽然仰头看着天上残缺的月亮,笑道:“你和她完全不一样,我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我不愿意相信而已。” 他道:“你说你成了她,那她又成了谁?” 酒醉之言,却让她无法回答。 似是从来没想过这事,如今被他这么一问,凌萝也觉得奇怪,是啊,如果她成了这个身体的主人,那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去哪了? “抱歉,我本不该同你说这事,可是,我不想瞒着你。” 李墨玄叹了一声,突然问道:“你知道我为何说你们两个完全不一样吗?” 凌萝不解的看他。 李墨玄道:“她是个心思深沉的女子,她心中放了许多事,恨过许多人,却始终不肯放下,而你不同,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便感觉到了,如果说她是这无尽黑夜,那你便是那三春暖阳,我原先只是怀疑,可刚刚我同你说了那么多之后,我便确定了,你不是她。” 你不是她……这事实他似是不愿承认,那话说出来时都带着无尽感叹,凌萝沉默了片刻,问道:“那李将军今后有何打算?” 而李墨玄却似乎并不忧心,好似自从刚刚同他坦言之后,他便什么事都看开了,他道:“你不是说能找到我师父?我同他多年未见,也该去看看他。” “那之后呢?你还要回到这里吗?” 今日她清楚听到他给那个马贼大哥的承诺,可他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留在这个小地方岂不是屈才? 若是真同这些马贼做那劫掠的行当,岂不是违心而行,可若是真要离开咸阳,往后这七国的天下迟早都将归秦国所有,去哪也逃不过动荡的命运,当真是难以抉择。 凌萝感叹一声,突然想起韩枫当日说能带她离开时所说的未尽之事,他那般在乎他这个徒儿,那他说的那些事里头,应该是有一件是为他这个徒儿做安排的吧? 以韩枫的能力和他如今在秦国的身份,在秦国为李墨玄弄个清净之地的确是不难,眼下最重要的,得赶紧下山找到他才是。 翌日,三人早早便下了山,那些马贼虽未阻拦,可那原本被他们破坏的马车却是无法原物归还,只送了两匹骏马,当做是送行之物。 可骏马哪能同马车相比,加上她和沐雪两人都不会骑马,一路便是缓慢前行,天黑之际才进了咸阳城。 晚间,他们找了个驿馆落脚,正点了几样实物充饥,却听隔壁那桌几人轻声议论。 凌萝隐隐听到他们说了宫中两字,忙竖起耳朵去听,只听一人感叹道:“这次是大事,要说这宫中那位画兮夫人也算是个奇女子,怎地如此红颜薄命。” 第七十六章 他们说的是画兮,可为何竟说红颜薄命? 凌萝只觉得心头咯噔一声,强撑着心头的不安接着听了下去。 “传言说大王不久便要立她为后,哪知会发生这样的事,只可怜了大公子,这么小便失去了生母。” 后面的话凌萝却是再也听不下去了,她的手微颤,甚至打翻了桌上的碗具,引得一旁多人侧目。 她原本打算先安置好李墨玄再回宫,如今这般,却是再不能等了,只匆匆同他道了别,便拉着沐雪往宫中赶。 记得上次见画兮时,她虽面色憔悴,可也不至于随时会丢了性命,哪知这才一日的功夫过去,这人说没就没了? 她心中希望这是个不靠谱的传言,可从入了宫门开始,见着满目缟素,这才不得不接受现实。 原来,上次在芷阳宫见她,她说让自己照顾扶苏时,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然而她这样平白无故的让自己欠下她一条命,自己如何能还的清? “主子,你怎么才回来?”才到萝清宫,月岚便红着眼过来,声音都有些哽咽:“画兮夫人才出事,您可莫要再出事了。” “月岚,休要胡说!” 月青冷声打断她,又匆匆拿了一身素白的衣裳给她,正色道:“季良人,这三日是画兮夫人的丧期,各个宫中都要素衣素食,您这一身衣裳还是快些换下,以免落人话柄。” 凌萝愣愣的接下,心中却还是很难相信那个曾经在宫中被所有人忌惮的画兮夫人就这么没了。 她迈着有些沉重的步子跨进芷阳宫,一颗心像是被沉进了两三月的湖中,寻着那段熟悉却又陌生的路找到了画兮原来的寝宫,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些刺目的白绫,随着风吹来,它们在眼前肆意飘动,耀武扬威。 画兮的灵柩停在殿中央,那是一棺上好的檀木,精致的花纹被遮挡在白绫之下,棺木两边跪着的都是平日里侍奉她的侍女,此刻皆是掩面而泣,虽不是嚎啕大哭,那声音却似利剑,随时可刺透耳膜。 她走至那棺木后头,看见画兮安静的躺在里面,脸上被施了脂粉,是她素来喜欢的淡妆,简单的发髻上插着一只玉簪,一身白衣,胸前抱着一方翠玉琴,她向来不喜欢那些金银首饰,只是对琴情有独钟,这方玉琴她从未见她用过,应是特意为她准备,能这般了解她的,许是她心中最记挂的那人。 “季良人,您总算是来看我们夫人了。” 后头说话的那侍女她见过,她一直在画兮身边贴身侍候,如今她这般说,凌萝不觉心头一跳,忙问道:“你……” 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梗在喉口,那侍女见罢,抽泣着说道:“夫人在临走前只想见两人,一个是大公子,一个便是季良人。”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道:“夫人临走前交代奴婢,待她归去之后,希望季良人能好生照顾大公子。” “她……除了这些,她可还说过什么?”凌萝哑声问道。 那侍女摇头,“不曾。” 凌萝只觉得脑中一片眩晕,倚身靠在棺木旁,转头看了棺中的女子一眼,难受至极。 她不争不抢过了一辈子,临走之时却只记挂着这一件事,宫中所有人只看到她对扶苏冷言冷语,却无人知道,那个平日里她冷漠相向的儿子,却是她至死也放不下的牵挂。 她对扶苏的爱是沉重的,一如她对嬴政的爱慕一般,看起来从来不在乎,实则早已刻在心头,任是谁都无法轻易抹去。 扶苏一个人坐在背后的院子里,凌萝找到他的时候,他一双眼睛哭的通红,脸颊两边还有未干的泪水,见着她过来,他一把扑到她怀里,放声大哭。 以往的他,在她面前总是摆着一副小大人的架子,不到最无助的时候,又怎肯轻易表露出伤心难过,画兮这一走,确实是真让他难过了。 “母……母妃不在了。” 凌萝轻抚着他的后背,听着他哽咽的声音,一时感慨万分,只压着声音安慰道:“大公子,你的母妃并没有离开你,她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以后,她会在那个地方一直看着你长大。” 扶苏从她的怀中抬起头,额前还粘着几缕头发,“真的吗?” 凌萝替他擦了擦脸,道:“是真的,你忘了我跟你讲过的那个故事了?” 扶苏抽泣了几声,道:“我记得。” “记得就好,你要记住,你的母妃不希望你伤心难过,她想看着你开开心心的长大,你要是伤心,她在那里也会过的不开心的,你难道想要你母妃不开心吗?” “不……不要。”扶苏猛劲摇头:“我……我会乖的,我不希望母妃不开心。” 凌萝搂住他,“你母妃只是累了,她想在这里休息,往后啊……大公子可要乖乖听话,不要让你母妃担心了。” 虽是这般安慰他,可凌萝又怎会不知道,人死了便什么都没了,天堂世界,不过是求个心安,找个寄托。 若真有来世,她倒是希望,画兮莫要再过得如此隐忍。 将扶苏带回萝清宫的时候,天色已晚,折腾了许久,扶苏早已睡下,凌萝将他安置在自己寝殿,又折回芷阳宫时,却见原本守在棺木旁的侍女们都站在外面,料想应是嬴政过来了,她朝着画兮寢殿走去,果然见他穿着一身白色长袍背着门站着,他视线落在身旁的棺木里,灯火之中看不清他表情,只是从他宽厚的背上,隐约感受到他此刻的心境。 凌萝正要走近,却听他淡淡开口:“寡人终究是对不住你。” 声音中透着诸多疲惫,好似将所有对她的遗憾,都埋藏在那一声叹息中。 “大王。” 她轻唤了一声,那人瞬间回身,眼神中还透着许多错愕,半晌,他眼神终究恢复平静,只缓缓道:“你回来了。” 凌萝一时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已“失踪”了整整一日,方才见他那片刻的震惊,难不成他以为自己…… 她心头一梗,忙道:“昨日在外耽搁了一日,来不及……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夫人生前曾交代我照顾大公子,刚刚我将扶苏带回萝清宫,又想着同她也算有许多交情,便想着能送送她也好。” 嬴政低低应了一声,问道:“苏儿睡下了?” 凌萝点头,“哭了好半晌,刚刚才睡下。” 他视线又停在棺木上,只静静的看着,却依然掩饰不住此刻内心的悲痛。 面对这个他只有愧疚的画兮夫人他尚且如此心痛,若有一天他知晓自己深爱的季绾绾或许也不在人世时,他又该有如何的痛不欲生? 思及此,凌萝终是忍不住道:“大王,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此刻,凌萝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罪人,冒充着季绾绾的身份,平白无故让一个女子为了她葬送了一条命,却还要用这个身份去欺骗眼前这个她挚爱的男人。 如果一切都可以回头,她宁愿自己永远没有出现过,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 三日后,画兮的木棺被送入皇陵,百官送行,扶苏身着缟素,跟在木棺后头大哭,虽然他年纪尚小,对生死之事并不知晓,可看着自己母妃被送入暗无天日的皇陵之中,他也能依稀感受到些什么。 丧事之后,凌萝好一顿劝说才让他渐渐恢复,许是心中拥堵,小小的年纪竟动不动闹绝食。 这日他学课归来,凌萝吩咐月岚前去接他,没想回来之后他却是见也不见她,只自己躲到院子角落生闷气,月岚皱着眉头道:“方才回来时在路上遇见几个多嘴的,偏偏提什么画兮夫人,大公子听了之后脸色都变了。” 月岚叹道:“主子,你说大公子是不是心中怨着您呢?” “他年纪小,哪里知道许多,他不开心,多半又是想他母妃了。” 凌萝默默坐到他身旁,见着他背对着自己,也不急着唤他,只静静等着,一盏茶时间过去,他终于转过身来,鼓着腮帮子气道:“我虽然在你这边住,可我以后也不会叫你母妃,我的母妃只有一个!” 原来他这般闹脾气是因为这个。 凌萝点头,轻生道:“你的母妃当然只有一个,我将你接过来住,也无需你唤我母妃,只是我答应过你母妃要好好照顾你,当然不能对她食言。” 这般解释,他才消了气,狠狠的将头转过去,却依旧不肯服软。 凌萝倒也不心急的在一旁等着,直到听见他肚子咕咕叫了一声,这才笑道:“你都好几日没好好进食,今日我特意给你做了几样小点心,可都是你从前没吃过的。” 那颗小脑袋缓缓转了过来,他面色微红,声音也软下不少:“你说过,我不进食会让母妃担心。” 他拉着凌萝的手站起身,已然是“不计前嫌”之态。 凌萝笑了笑,拉着他往寝宫的方向而去,又吩咐月岚将做好的点心都一一拿过去,这才算是将他哄好了。 两人这才在案边坐了片刻,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一齐抬头,见着嬴政换下了一身白色便服走近,扶苏反应极快,放下点心后便快速扑了上去。 画兮还在的时候,他对嬴政还有些惧意,怎么也不敢这样去亲近他,看着嬴政一时无措的样子,她心中不禁暗笑连连。 “大公子,你这点心再不吃,一会可就没有了。” 扶苏一愣,慌忙放开抱着嬴政的手,急着跑了回来,将她面前的点心一把抱在怀中,哼道:“不行,你说过这些都是给我做的。” 凌萝忍俊不禁,“是给你做的,可你父王过来了,难道你也不愿意给你父王尝尝?” 嬴政正迈步过来,方才坐下,嘴边突然多了一块糕点,扶苏有些讨好的看着他,道:“父王,给。” 嬴政一愣,眼睛瞥了凌萝一眼,半晌才张口接下。 扶苏瞬间心情大好。 “大王,味道可还好?”凌萝笑问。 嬴政木着一张脸,似是还未反应过来,只点了点头,似是还在品味。 见此刻氛围大好,凌萝有意想拉进扶苏同他之间的关系,便笑道:“大公子,看来你父王同你口味差不多,你就将你的点心多分他一些,可不能让她跑过来一趟还要饿着肚子。” 扶苏听罢,又快速的拿起一块点心给他,一旦见他接下,一双眼瞬间亮了起来。 ※※※※※※※※※※※※※※※※※※※※ 最近有些倒霉,工作变故,电脑也坏了,只能用手机敲字,耽误了很久没更新,实在对不住坚持看文的小天使~~ 第七十七章 嬴政沉默了半天,开口便道:“今日太傅说你闹脾气,可有此事?” 这煞风景的人! 见扶苏瞬间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凌萝忙拿了一块糕点堵住他的嘴,笑道:“大王怎偏爱提这些,难道是我做的糕点不好吃吗?” 本是有心缓解气氛,倒是忘了小家伙才经历过失去母妃的痛苦,第一次见他时,他便吵着说她迷惑他父王,刚才那动作本是习惯,却是坐实了她要同他抢父王的罪名。 讪讪收回手时,扶苏已经苦着一张脸跑开,凌萝正要去追,却被嬴政一把拉住。 “别总惯着他。”他声音清冷。 凌萝无奈,转身看他,叹道:“他才多大,偶尔使使性子很正常,况且画兮夫人丧事才过,他心中憋闷着,我若因为这个不管他,岂不是让宫中其他人说我心思狭隘,刻意亏待他?” 她道:“他母妃在世时对他管束苛刻,你又很少管他,他如今变成这般性子,大王你也有责任。” 如今她在他心里筑了窝,虽是个鸠占鹊巢的,却也挡不住她在他面前一改前态,恃宠而骄。 对堂堂千古一帝教导,还挺有成就感。 嬴政闻言神情一滞,板着脸道:“他这点气量都没有,将来如何能统治大秦的天下?寡人的儿子,便不能惯着他!” 凌萝哭笑不得:“大王你当谁都同你这般从小便知晓治国之道?” 本是戏言,没想嬴政听完倒是心情大好,不禁调侃道:“原来寡人在你眼中,竟是如此厉害?” 她没敢说自己原本就对他敬佩,那时自己初来乍到只想见见他,哪只会发生这么多事,那时她对他的心思可完全单纯,现如今…… 思及此,她不禁面上泛红,忙将他的手拂开,颇有些羞赧。 “大王若真能沉住气,便一人在此罢,我去看看扶苏。” 扶苏独自坐在院子里,月岚等人也不敢过去哄,见她过来,活像是见到了救星,凌萝探着头往那边瞧了一眼,好巧不巧便看见扶苏探着脑袋往这边看,同她视线对上,又慌慌张张别过脸去,怎么看都是一副等着人过去安慰的样子。 凌萝笑着往他身边一坐,看他故意背着身子过去,心头暗叹这带孩子的事也着实不容易。 “扶苏?小苏苏?” 她干脆腆着脸去哄,心中也深知这小家伙像极了他父王的口是心非,果然,话才落下,扶苏立马转过头来,气道:“不许你这么叫我!” “行行行,我不这么叫你,以后就叫你大公子,可你若是再生气,我还是会这般叫你的。” 扶苏说不过她,气呼呼站起来,眼睛往院子口望了望,问道:“你一个人过来的?” 敢情他还指望着里头那樽菩萨来哄他呢? 凌萝点头道:“你父王他……他特意让我过来的。” 说谎虽不好,可这两父子一个比一个犟,若没她这个“说谎精”,只怕等扶苏长大了两人的关系都不见得有什么变化。 “你又骗我。”扶苏眼神一黯,“父王从来都不会这么做。” 他说罢,小小的身子又往台阶上坐下,支着头望着天空,委屈的说道:“我想念母妃了。你说母妃会在上面看着我,可为何我却看不到母妃?” 凌萝笑着的脸一僵,想安慰他,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呆愣了半晌,才突然灵机一动,问道:“扶苏你可想给你母妃写书信,跟她说说话?” 扶苏听罢立马满怀希冀的看着她,道:“我真的可以跟母妃说话吗?” 凌萝点头,唤来月岚等人吩咐着她们去寻些轻便的薄布,又找来写木枝和烛火,便几人陪着一起做起了孔明灯。 凌萝伸头往正在薄布上写书信的扶苏那边看了看,他似是察觉,立马张手挡住她视线,扭头说道:“这是我写给母妃的,你不能……” 他飞快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后头那话便忍着没说出口,凌萝转头,见到嬴政踏着一地月光而来,素衣长衫,一张脸被月色映的纯白光洁。 她呆愣了片刻,这才起身,许是蹲坐在地时间有些久,腿上竟有些发麻,起身时身子一个倾斜,正要稳住身形,身子却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她转头,瞧见嬴政那张精雕细刻般的脸,一时有些恍惚。 才回过神,突然意识到眼下处境,便不着痕迹的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正要开口,那人皱眉说道:“这萝清宫地方这么大,偏偏都要凑到这冷冰冰的院子里。” 他说这院子冷冰冰,可就算这样他还不是也过来凑热闹?凌萝深知他的脾性,干脆笑而不语,只心中却觉得这样的他,比从前看起来有“人气”了许多,起码不像以前那般,看着总是遥不可及。 她自顾自的晃着神,那边扶苏反倒沉不住气了,细声细语道:“父王,我在给母妃写书信。” 他将笔放下,又试探问道:“父王可要跟母妃说些什么?” 这些骗小孩的把戏,怎么能入得了这樽大佛的眼?眼瞧着他面色一凛,凌萝忙打圆场:“大公子,你父王想对你母妃说的话早就说过了,他偷偷对你母妃说了好多话。” 扶苏虽半信半疑,可瞧着嬴政没反驳,倒还真的信了,“既然这样,那你快些将我的书信传给母妃,晚了她就看不到了。” 凌萝点头,忙将他那写好书信的薄布粘在做好的灯笼上,又点好了火,那孔明灯竟也争气,没一会便渐渐升起来,扶苏瞧着那东西能飞上天,先是愣了愣,后头实在觉得惊讶,两眼呆呆的看着那东西飘远,这才回神过来。 凌萝看他眼角有些泪痕,一时惊讶,忙上去替他擦拭,扶苏扭头躲开,也不知闹什么脾气,竟飞快逃离了院子。 “诶,大公子……” 月岚等人见了,忙道了一声去看看扶苏,便一个比一个逃的还快,偌大的院中瞬间清净了下来。 “额……”凌萝指着几人跑开的身影,讪笑道:“小孩子嘛,多哄哄就好了。” 嬴政不语,却径自朝她靠近,凌萝看着他满脸月色,一时心头涌起诸多旖旎心思。 从那日从外面回宫之后,因逢着画兮魂归,两人一直都没像这样独处过,那日她碰上那些马贼时,心头只记挂着他,她知道自己是彻底败了,这个人已经占据了她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她都不敢想象,几月之后韩枫真要同她回二十一世纪,她该是如何的不舍。 月色之中,他突然开口:“他并非是生气,那是感激你,却不好说出口。” 嗯? 凌萝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扶苏,一时难免惊讶,想不到他平时对扶苏很少过问,却还如此了解他。 真不愧是亲生的…… 她连连感叹,却听他又说道:“你刚刚对他说我对画兮说了许多话,你以为我会同她说些什么?” “我……”凌萝一愣,心想着刚刚不过是哄扶苏才那般说,可他偏偏要认真,不禁也认真说道:“画兮夫人大度端庄,我想若是有来世,大王定然愿意好好珍惜这样的女子。” 她突然有些可惜,可惜那时自己不够警觉,竟然那般浑浑噩噩的在宫中逍遥,却不知自己逍遥的背后,是她为她挡下了许多风雨。 若是真有来世,她倒希望自己能再遇见她,也好还了这一世没有还她的恩情。 “那你呢?”他冷声笑道:“你都替寡人许好了来世,那你的来世又要许给何人?”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凌萝有些发愣,见着他目光灼灼,她不禁撇开头,笑道:“这一世都没活明白,又怎敢去奢望来世?” 话音才落,却被他揽住了腰,她一个不察便撞入他怀里,贴着他那温热的胸膛,听他一字一句下了判定书:“你的来世,只能许给寡人。” 声音虽轻,却满满的霸道。 凌萝抬眼,看他如此坚定的眼神,不禁试探道:“大王说这样的话,可曾想过,来世不会寻错人?” 这一世都错认的人,来世又怎么去找?说到底他在意的只是从前那个给了他所有美好的女子,同她凌萝真是没有半点关系。 只是……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她真的不甘心他只是因为从前对季绾绾的印象而对她与他人不同。她何尝又不希望,这个人所有的热忱都是因为她,而不是一个活在记忆里的人。 人的贪恋果然是这世间最可怕的存在。 脸上突然一阵热意,她回神,才觉那人正将手放在她脸上,连触碰都如此小心翼翼。 他道:“寡人不会寻错人。” 他的视线像是一点星火,突然落在一望无际的草原,寂静之后,撩动起一片火光,将看不到底的前方点亮。 凌萝有些依恋的靠进他怀里,闷声说道:“那大王可要记清我,别等来世我换了模样就忘了我。” 她想她应该是疯了,一个深受科学主义的教导的现代人,竟然同他一个古人说这等来世之说,只是这人终是不懂,她哪里指望什么来世,只这一世,他能记住她便甘愿了。 ※※※※※※※※※※※※※※※※※※※※ 回秦小剧场 嬴政:寡人的儿子,便不能惯着他! 凌萝:…… (大王,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以后会有打脸的时候:-d) 第七十八章 此后几天过去,嬴政每每晚间时候都会过来,除了片刻的放松之外,倒不知哪根筋不对,竟亲自辅导扶苏功课,别看扶苏平日里不爱学功课,他父王亲自上阵时,他竟乖巧的很,若是有时晚来了些,倒还惦念上了。 许是他从未体会过跟自己父王如此亲近,因着这些日子两人关系的亲近,他对凌萝的态度也好转了不少。 这日,凌萝又倒腾了一些糕点出来,想着扶苏今日在蕲年宫听太傅授课也有许久,便想着将糕点亲自拿去给他,这才绕过了亭台边的小路,便见着韩枫倚在亭子边看着她,好似故意在此等候。 见她靠近,那人立马正了正身形,又掸了掸衣摆,这才招呼她来到亭中。 凌萝瞧了眼四周,确定四下无人,这才道:“你这般招摇的在宫中走动,也不怕叫人看了说些闲话去。” “韩某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什么闲话。”韩枫道:“倒是你,你说说你可是忘了什么大事?” 他一副要数落人的样子,弄得凌萝一时有些发懵,她细想了一番,这才一拍额头,满脸愧色道:“你可安置好了李将军?” “原来你还记得他。”韩枫摇头,叹道:“我那徒儿也不知造了什么孽,偏偏看上你这个没心没肺的。” 此事确实是她的疏忽,那日她被画兮魂归的消息扰乱,此后又一直在抚慰扶苏,确实是忘了此事,她心中觉得有愧,被韩枫这般说,倒也不去反驳,只道:“既然你已经见过他,想必也听说了他所经历之事,赵国七公子弄了一个假的季绾绾入秦来,如今我这身份暴露了是小,若是真引起两国纷争,我怕对他也不利,依你看,该如何是好?” 韩枫神色一凛,却是难得的严肃之态,他道:“墨玄会暂时留在秦国,就算此事暴露,我那地方也暂且能护他周全,只是那小子一根筋,只要你一日还在宫中,他便一日不会放心,若是你真出了什么事,我怕他是第一个便坐不住。” 凌萝:“……” 她又怎会不知道,只是,她欠的人情债太多了,先是一个画兮夫人,如今又是李墨玄,这老天果然爱折腾人。 见她若有所思,韩枫忙摆手道:“罢了罢了,依你现在的地位,就算事情败露,你家那位大王怕是也舍不得对你怎样,你呢就乖乖的在宫中待着,别惹事,那样那小子也不会轻举妄动。” 凌萝点头,正晃神间,面前却多了一件物什。 她认得那东西,是先前李墨玄送给她的发簪,她本一直带着,这几日突然不见,她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心想怕是遗落在了哪里,却没料到被他拾去了。 “这东西是墨玄去那马贼窝里给要回来的,呆子一个。” 凌萝定定的看着他手中躺着的发簪,只觉得那发簪似有千斤重,让她犹豫着不敢轻易接下。 韩枫摇了摇头,将她的手拉过,将那簪子放到她手心里,正要开口,却听亭子外一道稚嫩的童音带着些愤怒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凌萝转头,见扶苏正定定的看着他们,不由收回手,道:“大公子,我带了……” 话音未落,扶苏却是哼了一声转头便走,凌萝一愣,只道他又钻了牛角尖,匆匆同韩枫告了辞便追了上去。 扶苏毕竟还小,走路也不快,她很快便追在了他后头,她穿着气道:“大公子,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扶苏突然驻步,扬着头哼道:“那个人刚刚送了你什么?” 凌萝一愣,摊开了手掌,扶苏见她手中的发簪便要过来抢,被凌萝快速躲开,她道:“大公子,这个是我的东西,只是他刚好拾到了便还与我。” 扶苏轻哼一声,“谁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嘿,这小鬼…… 她一时气结,突然想起来一事,不禁笑道:“你这般生气,莫不是认定了我同你父王……” 话没说完,扶苏便打断她:“你在外面拉别人的手,我要告诉父王去!” 这一茬不搭一茬的…… 凌萝认命,心道这辈子怕是也得不到这小家伙打从心底的认同,干脆追了上去,讨好似的说道:“大公子?小苏苏?咱们可说好了,你可不能在你父王面前冤枉我,不然你以后可再没有糕点吃了。” “你……”扶苏气极,两眼恨不得变成猫爪,狠狠在她身上挠个三两下,“我再也不管你了!” 他气呼呼的跑回去,惹得凌萝在后面摇头叹息的跟着,两人一前一后回到萝清宫时,嬴政的车辇却已停在了门口,扶苏踏着欢快的步子往里间跑,真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黏在他父王身边,凌萝无奈摇头,却也敛了心神进去。 “父王,您别忘了刚刚苏儿说的事。” 凌萝进门便听到这么一句,想着扶苏该不是把刚刚所见之事跟他说了,可她细细看了嬴政脸色,一切如常,倒不是像听到了什么不悦之事。 她松了一口气,这才走过去,笑问:“大王,你答应了他什么?” “这是我跟父王的秘密,不能让你知道。” 没想嬴政还没回答,扶苏倒是抢先截了他的话。 再看看嬴政的脸色,平淡中还带着一丝轻笑,显然是默许了扶苏的话。 凌萝眼角一抽。 她费尽心思让这父子两消除隔阂,如今这两个人倒是联合起来对她隐瞒秘密,简直可气。 “父王,近日太傅提到诸子百家,却不让苏儿学孔孟之说,太傅说诸子百家中,唯法家最为可贵,太傅不愿同苏儿说,父王可否同苏儿说说?” 诸子百家? 凌萝一愣,却听嬴政道:“王太傅说的自然有他的道理,你此时不解,往后自然便明白。” 这才几岁的孩子就要学这些,可学也就学吧,可不能搞偏科啊! “大王此言差矣。”她道:“法家之说虽为可贵,可凡事总不可以偏概全,孔子曾周游列国,熟悉各国之况,道家主张无为不争,却也是君子之道,要我说,合该摈各家之短,取各家之长才是。” 话音落下,两道视线同时看了过来,凌萝一愣,正要开口,却听门口传来赵高的声音:“大王,小奴有要事禀告。” “进来。” 半晌,嬴政终是回过神来,朝着外间喊了一声。 门开了,赵高踏着小步过来,伏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嬴政听罢,脸色瞬间暗下,等赵高退下,也迅速起身,作势出门而。 凌萝见他脸色不善,不禁问道:“大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身形一定,沉默了半晌,这才说道:“卫春秋在牢中服毒自尽了。” 如果说之前画兮之死对她来说是震撼,那么这次卫春秋出事,于她而言更是一种恐慌。 她不明白,为何卫春秋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服毒自尽,明明再过几日他便可以从此摆脱牢狱,远离这秦国之地,同卫灵一起过上最简单的生活,他那么疼爱卫灵,又怎会放心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 除非,有人从中作梗。 难道是昌平君? 她细想以后,又觉得不对,卫春秋入狱本就和昌平君有些牵连,此刻他若是要杀卫春秋,可不是坐实了两人勾结之罪? 若不是他,那又会是谁? 她脑中突然闪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曾经在卫府,那个唯唯诺诺的男人…… “季良人?季良人?” 耳边传来月岚的声音,她回过神,这才惊觉已经是掌灯时分。方才她跟着嬴政去了一趟地牢,回来时便一直在想此事,此刻她转头,见月岚和沐雪纷纷上来掌灯,不禁叹了一声。 “主子何故叹息?”月岚辗转到她身后,替她将发饰取下,没忍住问了一声。 凌萝摇头,瞧着被她拿下来放到案上的发饰,叹道:“以后别给我戴这些了。” 月岚一愣,问道:“主子还在记挂着画兮夫人的事?” 她道:“如今也过了半月,后宫的主子们哪个不是精心打扮,就怕哪日见着大王时不够惹眼,主子你倒好,这大王常常往这跑的,你竟也从不捣腾自个儿。” 她素来想得多,凌萝也不辩驳,只道:“这人也不是靠着梳妆打扮便能留住的,这些东西我不甚喜欢,戴在头上总觉得累赘,放在我这也是放着,你们看看可有喜欢的,拿去玩耍罢了。” 月岚笑道:“主子赏赐的东西可从来没少过,我可不缺,主子不妨问沐雪她要不要。” 她说罢,又用手肘推了沐雪一把,将人退的险些撞到桌案,她一愣,“我也没用力啊,沐雪你想什么呢,怎么魂不守舍的?” 凌萝也觉得奇怪,不禁看了沐雪一眼,沐雪很快回神,只是眼中还带着些疑惑,想来刚刚她们说的事,她压根也没听进去。 凌萝摇头,道:“算了,看你也似是累了,你们且早些休息去吧。” 月岚:“可一会大王若是过来……” “即便是大王来了也不用你们在此侯着,他说问起,我自会言说,不必担忧。” 这般劝说下来,两人这才宽心,只说去看看扶苏,便也匆匆退下。 夜半,她迷迷糊糊从梦中转醒,却见着身旁坐了一人,许是不想惊醒她,竟轻手轻脚的在解腰带。 凌萝忙起身,那人也转头,见她醒来,眉头一蹙,“寡人吵醒你了?” 凌萝挪至他身旁,替他解了腰带,道:“不是。” 她突然想起之前被他罚抄了书简时,自己困得睁不开眼,那人毫不怜惜的在她头上敲了一记,那时这人可没有半点怜惜的意思。 许是忍不住调侃他:“先前被大王敲怕了,所以大王每次出现在我身边,都习惯性的醒来。” 果然,嬴政的脸色因这句话变了不少。虽是短暂的一瞬,却让她很快捕捉到。 不过,她还是低估了这人的反应能力,下一刻,她的手被他握住,很快,他熟悉的气息靠近耳边,“难怪你每次见到寡人便上来宽衣,原是习惯了。” 第七十九章 纵使凌萝再如何敢大胆撩拨他,也难免因为他这句话闹得双颊泛红,想想曾经那个冷漠的人,怎么如今就像是脱了僵的野马一般,这种话说起来竟如此顺口。 她嘴角一抽,忙转移话题:“大王,卫春秋的事可有进展?” 嬴政沉默了片刻,道:“他怕是早已做好了这样的打算。” “果真是服毒自尽?”凌萝道:“卫春秋爱女心切,大王既然应了他会放他离开,他也犯不着出此下策,依我对他的了解,他也绝不会放心自己女儿独自离开。” 嬴政眉头微蹙,“此事暂且不提,你也莫再忧心了。” “大王……”凌萝一愣,问道:“大王曾经答应过我会放了他,如今这人不明不白的就没了,大王难道不该查探清楚?” 卫春秋虽然犯了错,可莫名的死在宫中,这事难道就如此作罢? 看见他沉下来的脸色,凌萝心知自己反应过度,等自己反应过来,便也心平气和说道:“我已经对卫灵失信过一次,若是此事就此作罢,我只怕永远也不得安心。” 嬴政面色一凛,道:“有寡人在,你无需担忧,此事寡人自会彻查。” 方才她一番话已经惹了他不悦,如今他肯做出如此让步,凌萝也不想过于放肆,便点头应了下来,可心里终究是放不下心,次日便去地牢打探情况。 那门口守卫见她过来,十分熟络的给她开了门,凌萝见他跟着一起进来,便问:“昨日卫春秋出事之前,可曾有人前来探望?” 那守卫摇头,道:“季良人,这地方我们一直守着,昨日也不曾有人过来探望。” 他殷勤的开了那牢门,道:“昨日送来的饭菜他也没动过,倒是喝了些水,可那水也验过了,并没有异样,那毒多半是他私自携带进来的。” 饭菜无毒,茶水无毒,难道这人果真是自尽? 她凝视了一眼面前的牢房,不久之前,她还在这里同卫春秋谈交易,没想这才多久的功夫,已是物是人非。 她早已答应卫灵会助他们远离咸阳,如今卫春秋死了,她又有何颜面去面对她? 每每思及此事,她便觉得头痛万分。 她揉了揉额角,叹道:“你且将这里锁起来吧,毕竟这里原先关着的人身份特殊,哪日大王若是要来此查探,你们也有个交代。” 她抬脚迈了出去,才走了两步,那人却突然喊住她。 凌萝转身,那侍卫忙小跑过来,他从怀中掏了片刻,摸出一件雕刻精致的玛瑙玉坠来递给她,道:“此物可是季良人您遗失在此的?” 凌萝愣住,瞧着他手中那东西,只觉得心头一晃,她问:“这是在何处发现的?” 那侍卫道:“这是昨日我们在清理牢房时所发现,这东西像是女子佩戴之物,这地方就季良人您一个女子来过,本是想托人给季良人送过去,没成想您今日过来,便亲自还与季良人。” 凌萝接过,忙道了声谢,那侍卫见她脸上并没有失而复得的惊喜,待人离开后,不禁挠头感叹。 然而,旁人又怎会猜得出凌萝此刻的心情?那东西她只一眼便认得了,她先前出宫时特意买的时候,萝清宫那三个丫头每人送了一件,那东西做工独特,虽是宫外之物,可却容易辨认,况且当时她送的时候还是特意依据那三个丫头的性子选的颜色,如今这块纯白色通透的玉坠,正是她当时送给沐雪的。 可这东西为何会出现在地牢里?那日她去地牢时,她也只在外间等候,断然不会将东西遗落在里面…… 萝清宫内一片闹哄哄的,凌萝进去的时候,正看见月岚等人陪着扶苏围着院子里的槐树说些什么,见她进来,扶苏飞快的过来,指责道:“他们几个人真是笨死了,线都缠到树上去了。” 凌萝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那槐树上挂着自己先前给扶苏做好的风筝。 很显然,几个刚学放风筝的菜鸟聚到一起,硬生生把风筝给放到树上去了。 凌萝无奈,道:“这可不能怪她们,她们跟你一样,对这东西也不熟悉,你要她们陪你玩,可不是就要缠到树上去?” 扶苏一愣,哼道:“谁同她们一样,我那是个头小,也跑不快,若我同她们那般个头,可不会将东西挂到树上去!” 这嘴上不饶人的毛病可真是要不得。 凌萝叹了一声,笑道:“等你长到他们那般个头,可不会再玩这种东西。” 扶苏一怔,却认真问道:“为何?” “你见过你父王玩这种东西?” 凌萝反问,脑中不知怎地想到嬴政放风筝的样子,不禁恶寒了一阵。 她道:“这风筝不是你们那般玩法,线不可放得太长,也不可操之过急,我且亲自教你。” 扶苏哼了一声,面上毫不在乎,内心却有些小雀跃。 凌萝如今对他可谓耐心十足,说要教他放风筝,几个时辰都不曾懈怠,直到看到他勉强将那风筝放飞出去,她才略有些功成身退的愉悦感。 月岚等人围在一旁,生怕那小祖宗摔着,倒是把这小主子伺候的无微不至,说来自打扶苏进了这萝清宫,这宫里比平时是有生气了许多。 她感叹了一番,瞅见那边一个有些手足无措的身影,想起方才从地牢回来时那人说过的话,不由失神了片刻。 那边的人似乎有所感应,忙转过身来,凌萝同她视线相撞,不禁对她做了个手势,沐雪瞬间明白过来,也顾不得在一旁干愣着,便也快速过来。 凌萝看着杵在面前的人,笑道:“这边吵闹的很,我们且去里面说。” 沐雪闻言一愣,一张脸却白了大半,她看了眼身后,又点点头,这才跟着凌萝去了寢殿。 门才合上,沐雪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绫罗,是我错了,我不该……” 话未说完,她倒是把自己哭的哽咽不止。 凌萝本来也没想那么多,叫她进来也只是想问她一些事情,哪只她倒先负荆请罪上了。 这不明摆着心虚么? 凌萝摇头,叹道:“你且说说,你哪里错了?” “我……”沐雪迟疑,“你……你不是都知道了么?” “你说这个?” 她将那玉坠放到她面前,道:“这东西我瞧着眼熟,本是我送给你的,你倒是同我说说看,这东西怎么会去了地牢?” 沐雪眼角含着泪,“不是,不是我去的。是,是……” 凌萝见她踌躇,故意板了脸色,“事到如今你还支支吾吾不肯说出实情,是不是要等大王查到此事,将你处置了你才肯说?” 沐雪身形一晃,忙摇头道:“不是我,绫罗你要相信我。那日我去卫府送信物时遇到了李大人,他看了书信,把信物留下了。” “我让你送信物给卫灵,你却将东西送到了李斯手里?”凌萝心头一阵烦乱,道:“你再不喜欢卫灵,也不能做这样的事,你可知,或许就是因为你这样的失误,才致使卫先生丧了命?” 沐雪闻言一怔,其实被当头敲了一记,半晌,她才摇头道:“不会的,李大人答应了我不会让你为难,他不会骗我的。” “你认识他多久,就敢做这样的保证?” 李斯这人,既然能坐上秦国的丞相,那心思岂是一般人所能猜测到的,这丫头竟然如此信任他,甚至都枉顾了自己特意吩咐的事。 她突然想起先前玩真心话大冒险时,这丫头说她有心上人,难不成…… 她略有些惊讶:“你如此袒护他,莫非是对他有意?” 这也难怪了她那玉坠会出现在地牢,说不定就是她送给了李斯,被那李斯遗落在地牢中。 沐雪脸色一变,瞬间有种被戳破心事的窘迫感,她支支吾吾了半天,这才小声说道:“沐雪身份低微,不敢对李大人……” “那就是喽?”凌萝摇头叹道:“你这话说的不对,却也是对的,不对的是你不该轻贱了自己,对的是你确实不该对李斯有这样的心思。” 沐雪低头,却是沉默了。 凌萝也知晓同她说这些过于打击她,可李斯那人,她接触了许多次,确实不是良人之选,何况…… 她道:“若他真在意你也便罢了,你寻得良人,我也为你高兴,可是你细想,若他真在意你,又如何会将你送的玉坠遗落在地牢?” 话已至此,沐雪早已恍然大悟,她泪眼朦胧,哑声道:“绫罗,是我错了。” 说到底她也是一路跟着自己走过来的,凌萝也不想看她如此,她将人从地上拉起来,又将那玉坠还给她,道:“我一直便同你说,不论自己是什么身份,千万不可轻贱自己,你若连自己都看轻自己,别人只会践踏你的真心。” 她叹道:“这东西以后可莫要再胡乱送出去了。” “绫罗……”沐雪犹豫着接下,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问道:“你会不会……” 她欲言又止,凌萝却猜测出她的担忧,她道:“人这一辈子又怎么不犯错?往后别再犯傻就行了。” 沐雪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正要开口,外面门却被推开了,扶苏着急的跑进来,“风筝又缠到树上去了。” 凌萝瞥了眼迅速转身拭泪的沐雪,转头笑道:“我当什么大事,走吧,我瞧瞧去。” 第八十章 但凡女子动了情,所行之事便处处围绕着心上那人,她很理解沐雪做这些事的初衷,可理解之余,她同样也有些无奈。 无奈她明明答应了卫灵,却让卫春秋落得这样一个结局,无奈自己已经猜到真相,却不能拿那人如何。 如果说之前多半都是浑浑噩噩度过,如今,她却是慢慢的体会到身陷历史漩涡之中的无可奈何。 那个初遇之时落魄的文弱书生,终于活成了历史中该有的模样。 对于卫春秋的死因,她终究是没再追究下去,可思及卫灵离开咸阳也近一月,她着实又忧心她的状况,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寻个信得过的人去探探情况。 早前她收到韩枫飞信传书,只说他今日会入宫来,约她在亭中相见,等她如约而至时,却意外碰上一熟人。 她先前因为卫春秋的事对这人心存芥蒂,如今正面碰上,她倒是再做不出从前那般好面色来。 反倒李斯一身华服,将原本的书生意气掩盖了个七七八八,正眼看去,又哪里看得到从前的半分影子来? 他匆匆行礼,待两人就要擦身而过时,凌萝突然叫住他:“李大人留步。” 她转身,笑道:“许久未见,李大人更加意气风发了。” 李斯却也懂得她话中之意,只道:“季良人见笑了,李斯能有今日,也要仰仗季良人提拔。” 这虚与委蛇的话,他倒是说的毫不生疏。 凌萝笑容一滞,却也不再同他这般假惺惺,“这话我听着真切,可不知李大人又是不是出自真心。” 她道:“昔日卫府相遇,我惋惜李大人境遇,那时李大人还是个受人压迫的落魄书生,我每每相助,倒也不是要李大人往后时常惦念着,只是我觉得李大人心有大才,断然不是个居于人下的门客,如今所见,倒是应证了我原本的猜想。李大人这才入宫几月,便已位列九卿,说来我与你也算相识一场,合该同李大人说一声恭喜才是。” 李斯怔了怔,忽而轻笑道:“看来季良人已经知道了。” “李大人对谁如何,我本不该过问,只是我宫中那位性子单纯,你若对她无心,却也别糟践了她一番真心。”凌萝道:“至于李大人费尽心思对付一位阶下囚之事,你该早有了应对之策,不然也不会在那狱中留下那东西。” 世人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人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将别人的弱点都操控在手中,只待有朝一日一举击胜。 论起心计来,别人在他面前,自是自愧不如。 片刻沉静后,李斯这才说道:“季良人所言,八分是真,却也有两分是假。” “我入卫府时,虽然曾屡次被人看不起,可卫春秋也算是个识才之人,若是可以,我也不希望他死。”他道:“先前我确实是去地牢见过他,不过却不是去要他的命,只是给他分析了如今局势。” 凌萝:“什么?” 李斯看了她一眼,道:“季良人对大王一片痴心,李某也看在眼里,不过季良人只知大王曾允诺你放过卫春秋,可不曾试想,卫春秋身上牵系的是楚氏一脉的势力,就算大王真的有意放过他,昌平君可会放心让他离开?他不愿背叛他们楚氏,却不知自打他入狱那天起,楚氏便没打算放过他,他若平安从地牢离开,怕是整个卫府都要为其陪葬。” “所以……他是为了保全卫灵……” “或许季良人可以认为李某心思歹毒,可为了大王,为了大秦,李某不得不这么做,但李某也不至于是非不分,卫家大小姐同李某虽有宿怨,但念及卫春秋有这般衷心和胆识,李某也不会再让他女儿牵扯到此事当中,季良人大可放心。” 李斯说罢,忙拱手告辞,只留她一人愣在原地,为了他方才一番话怅然若失。 “他说的对,是是非非,永远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凌萝回神,见韩枫现在一旁看着她,她敛了敛心神,道:“对了,为何刚刚你们会在一处?” 韩枫耸了耸肩,“恰好遇到,便说了几句话罢了。” 他道:“宫中发生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不过我觉得李大人方才说的也没错,就算嬴政肯放过卫春秋,他也没法安过普通人的生活,他死,或许也是一种解脱,至于那位卫家大小姐……” 凌萝一愣,忙道:“对了,我正要为此事找你,你可有办法帮我打听打听卫灵的下落?” “那丫头……”韩枫踌躇片刻,道:“她只要离开了此地,倒也是安全,毕竟她身手也算不错,一般人当真是欺负不了她,消息我自然会尽量帮你去打听,我今天叫你过来,另有一事。” 他难得如此一本正经,凌萝不禁一愣,问道:“何事?” 韩枫四下看了看,这才说道:“回去之事我已安排在一月之后,这段期间你且做好安排,一月之后去密林找我,晚了可就回不去了。” “这……这么突然?” 凌萝一愣,没想他突然说到此事,一时心头凌乱。 韩枫:“怎么,你又舍不得回去了?” “不……不是……”她慌忙解释道:“我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毕竟我先前曾答应过画兮夫人替她照顾扶苏,如今突然要离开,我还不知如何……” “这倒也不是那般难,扶苏毕竟是大王长子,也不会有人会亏待他,何况……他的结局,你我都一清二楚,就算你如今对他百般呵护,他以后的路,已经是注定的。” “我……”凌萝开口,却犹豫了片刻,“我知道,可他才失去母妃,如今同大王之间的关系也才刚开始缓解,你方才突然那般说,着实让我有些意外。” 韩枫闻言,不禁摇头叹道:“你怕不只是放心不下扶苏……” 见着凌萝正要开口,他又打断她道:“罢了,你好好思量思量,错过了那时间,以后想回去怕是更难了。” 同他分别后,凌萝却是满心踌躇,离开对她来说,虽是注定之事,可如今若说没有不舍,怕是连自己都骗不过。 天色将晚,扶苏踏着轻快的步子从外面回来,进门便冲进了自己房间,凌萝见他半晌都不出来,正要去看看,没想那门却开了,只是原本进去前还无比欢快的人,如今却是苦着一张脸,看着也很是不开心。 凌萝:“哟,这是怎么了?小脸拉这么长?” 扶苏躲开她伸过去的手,想了想才将一块白丝绢拿出来,凌萝伸手接下,又小心翼翼打开,却见里面却是几只已经死去的萤火虫。 凌萝:“这是?” 扶苏道:“我昨夜抓的,这东西一闪一闪的会发光,我想给父王看,可是现在它们却不动了。” 凌萝了然。 “这个叫萤火虫,只有三五天寿命,你这般将它们放在布绢中,它们定然是活不成的。” 扶苏眼帘扇动,似是有些委屈:“我不是要弄死它们,我只是……” “只是见它们提着小灯笼一样在天上飞,很想给你父王看看是不是?” 扶苏猛地点头。 凌萝笑了笑,道:“这时的天气正是它们出现的时候,我倒是知道个好地方,说不定能抓到很多。” 扶苏眼睛一亮,“在何处?” 凌萝故作神秘,“等你父王来了,我们一起去。” 扶苏闻言一愣,半晌才轻哼一声,“父王才不会去,我看你就是唬我,说什么能抓到这会发光的虫子,依我看你就是抓不到才故意这般说。” 这小家伙倒还学会用激将法了…… 凌萝坐到他跟前,一副逗小孩的姿态:“你可别小看我,我见过的东西可多了去了,别说会发光的虫子了。” 扶苏狐疑:“听太傅说你是赵国人,赵国远不如秦国强大,赵国还有什么东西是秦国没有的?” “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秦国虽然强大,可也不是事事都有的,你瞧着我先前给你做的风筝,你在此之前可曾见过?” 这话说的扶苏语塞,他细想了一番,似是觉得此话也颇有道理,原先的姿态也逐渐放了下去,他晃了晃小脑袋,软声问道:“那你同我说说,你还见过什么有趣的东西?” 此刻院中也安静,他又如此好奇,想着自己不久之后便要离开,凌萝便耐心同他谈起心来:“大公子平时都学些什么?” 扶苏想了想,却也一一跟她细数:“国策,书法,史书……” “史书?”凌萝顿了顿,笑道:“大公子学了史书,可知从前历史,那大公子可曾想过,以后的事情?” “以后的事情?”或许是话题过于深奥,扶苏神情有些迷茫。 凌萝道:“比如说几千年后,会有出现很多现在没有的东西,那时的人看现在,也是一段历史。” 许是心头太多感慨,此刻她也只得对着一个孩童说这样事情,看着扶苏支着脑袋思考,她不禁笑道:“说不定几千年后,大公子被写进了史书,让后人学习呢。” “我?” 扶苏指了指自己,道:“他们会学我什么?” “这就要看大公子你了。”凌萝道:“大公子也曾学过史书,理应知道史书上记载的人物要么便是受人尊敬,要么便是受人唾骂,大公子是秦国江山的继承人,往后难免会被写进史书,你若希望以后的人都称赞于你,那不如从今天开始便学着做个值得人赞赏的人。大公子也不希望,若干年后的人看到描述大公子的只言片语时,对着史书指指点点吧?” 扶苏猛地摇头,脑中似是想到了什么画面,他道:“我才不要!” 他急得面红耳赤的样子让凌萝忍不住轻笑,正要开口,却听身后有脚步声靠近,转过头时,正见嬴政所有所思的现在身后,很显然方才的话也听了不少。 扶苏见他过来,脸上马上露出欣喜,他催促凌萝:“父王来了,你说等父王来了便去的。” 凌萝:“……” 这小鬼的思维倒是丝毫没有被她打断,这话题轻轻松松就回到正轨了。 嬴政面色如水,“去何处?” 第八十一章 扶苏忙屁颠屁颠的过去,将那丝绢递到他面前,“父王你看。” 嬴政往他手上瞧了瞧,不禁眉头一皱,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扶苏说道:“父王,这个虫子会发光,苏儿本来要给你看,可它们都死了。” 他看了凌萝一眼,又道:“她说知道一个地方可以抓到这种虫子,还说要等父王来了才可以去。” “一个地方……”嬴政自顾自的琢磨着他这话,似是瞬间了然,他面色微微一变,却又迅速掩饰过去。 “那地方蛇虫众多,这种东西倒是也不少见。” 他一本正经的说完这话,谁想扶苏竟吓白了一张脸。 “有……有蛇?”他结结巴巴问道,话中惧怕之意毫不掩饰。 嬴政点头,“你要想去,父王倒是可以带你去。” “我……”扶苏原本还高兴着,此刻却犹豫了,“苏儿还是不去了,晚间还有功课复习。” 明明谁都看得出他是害怕,却还要找借口推辞过去,这父子两人的脾性倒是像极了。 待扶苏离开,凌萝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嗔怪道:“他不过是想去抓几只虫子罢了,干嘛如此吓他?” 嬴政将那丝绢扔至一旁,“说到吓他,寡人可远比不上你。” 凌萝一愣,这才想起他来之前她和扶苏的对话,不禁莞尔,“方才我说那些话可不是吓他。” 她道:“难道大王不觉得那话确实值得深思?” “千年之后的人如何看待寡人,这些寡人从不放在心上。” 是,他是从来不曾在乎别人的看法,更何况是千年以后的人…… 可他又何曾会想到,自己现下又恰巧在和一个来自千年之后的人对话? 和他在一起,她无时无刻不想同他坦明身份,奈何身份所限,每次同他说起这些,也只敢委婉试探,也不知待她离去之后,他的生活可会有一丝的变化。 她叹息了一声,有些无奈道:“方才那些话也就哄哄扶苏,大王如此豁达的人,那些话当真是不值一提。” 嬴政眉头一皱,有些好笑道:“听你方才的话,似是对千年以后的事情颇有见解?” “啊?”凌萝一愣,忙解释道:“只是方才听扶苏说起读史书,才一时感慨,千年之后的事情,谁又能预料到?” “千年后的事情无法预料,不过寡人眼下却有一事,还需绾绾你告知一二。” 他很少唤她绾绾,便是最亲密时,他也很少开口,然而他此刻却如此唤她,当真让凌萝有些错愕。 “大王所言何事?” 嬴政嘴角一勾,似乎毫不在意自己方才的称呼在她心中激起了多大的波澜,“倒是不知绾绾所懂的那些东西,都是出自何处?” 出自何处?那当然出自二十一世纪啊! 然而这种话她也只敢在心里嘀咕嘀咕,嘴上也只能解释:“那……那些都是从别处听到的。” “哦?”嬴政眼神直勾勾落在她身上,好似在怀疑这话的真实性,果然,下一秒他又道:“寡人曾在赵国十年,绾绾所听的那些,寡人可从未听过。” 这…… 凌萝愣住,理不清他这突然的质疑究竟是何用意,这好端端的,他该不会是怀疑自己了吧? 可他都来宫中许久,要怀疑也早该怀疑了,何况她的真实身份也只有画兮知道,他这无缘无故的,着实让人费解。 “兴许是我运气好……” 嬴政转头看她,一双深邃的眼神中漾着漫天夜色,像是将一切都纳入眼帘,却又好似什么都轻易进不了他的视线,他嘴唇轻勾,沉静了好半天才道:“也是。” 凌萝讪笑两声,唯恐他再说起此事,便赶忙道:“大王可要去辅导扶苏功课?” 那人摇头,“去桃园。” “去桃园?”凌萝愣了愣,“大王该不会真要去抓那会发光的虫子吧?” 见他不答,凌萝不禁笑道:“想不到大王也会对这些有兴趣,可是,既然大王都决定过去,为何刚刚又把扶苏吓走?” 嬴政皱眉,有些不耐:“那你是去还是不去?” “去!当然去!” 六月的桃园之中,草木正盛,枝头的宫灯印下片片树影,虫鸣声伴着月色,将偌大的桃园衬的格外安静,却是丝毫没有在意突然有人造访。 “许久没来,这蚊虫倒是又变多了。” 凌萝开口,打破一时安静的气氛,见面前的人视线落在前方,她不禁好奇看了过去,“大王在看什么?” “自然是有趣的东西。” 有趣? 这倒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能让他觉得有趣的东西,那可稀奇了。 她忙不迭的往他视线所到之处去寻,踩过一段略软的草地,只见着几颗紧紧挨在一处的树,灯光之下,她透过那树的缝隙隐隐瞧见后头有什么一闪一闪的,待细看片刻,这才发觉正是她要来寻的萤火虫。 没想到这地方还真有。 她不禁轻笑,不禁循着那树绕到了后头,正要靠近,迎面却撞上了一层轻薄的物什,她忙后退了几步,伸手去探了探,待细看一番后才看清面前之物。 那是一层用细丝编织好的网,因着方才不察,便也没看出来,此刻她仰头去看,却是将其看得个明明白白。 那些网虽只顺着几棵树隔出来一个不大的空间,却正好将那些萤火虫都圈在里头,它们在里面飞舞闪烁,好似天边星辰,只是那天边星辰遥不可及,面前这“星辰”却是伸手可触。 想不到这平时冷若冰山的一个人,浪漫起来却是如此细致。 她回身,见那人正移步过来,不禁笑道:“我说大王方才怎么不让扶苏过来,原来是怕他知道大王的秘密。” 嬴政面色如常,“寡人有何秘密?” 凌萝指了指身后,笑道:“大王在此藏了如此景色,若是被他看到,大王可如何去说?” 见他不答,凌萝又道:“大王总不能说自己堂堂秦国的王,却要弄这些东西来讨人欢心吧?” 话音刚落,那人面色一冷,却是被人戳中了痛处一般,他道:“你倒是好不害臊,又怎知这东西寡人是要准备给你的?” 虽是一贯的作风,却还是让凌萝忍不住笑。那人见罢,便问道:“笑什么?” “我笑大王堂堂一国之君,却比那待字闺中的小女子还扭捏,明明心思藏不住,却偏偏嘴硬掩饰,连句温言软雨都不轻易说出口。” 这话说完,他脸色却是铁青了一番,他道:“你倒是不扭捏……” “我向来直言直语,自然是有话便说,憋着多难受。”她转身看他,笑道:“我爱慕大王,这话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你……” 他愣了愣,对她这句毫不掩饰的话有些讶异,“你一个女子,竟成日里将这种言语放在嘴边。” “大王可别冤枉我,这种话自然不能随便挂在嘴边去说,我也是同大王在一起时才会说这些话。” 本是一句实话,没想他倒是愈发的认真起来,他问:“你当真不曾同旁人说过?” “自然。” 凌萝想也不想便答到,可转念一想,之前曾在他梦中见他又是调戏胡美人,又是和画兮缱绻缠绵,话语也不禁带了酸意:“我又不曾如大王这般身边美女如云,自然也没机会同别人说那些话去。” 她不过戏言一句,偏偏那人愣是不抓重点:“依你之言,似是还颇有些遗憾?” 别的不敢说,这人煞风景的能力绝对堪称一流,凌萝心头闷闷的想,怕是自己等到回去的那天,也等不着这人说上一句戳心窝子的话了。 这般想着,干脆不再纠结,便回头欣赏着那萤火,郁闷的心情倒也好转了不少。 “想来扶苏抓的那几只便是从这里跑出去的,他抓的那几只本还想着给大王一个惊喜,倒是不知道这样的景色大王早就见过了。” 想到他那失望的脸色,凌萝不禁感慨:“扶苏先前在画兮夫人身旁,夫人虽真心疼爱他,可言语间总有些严厉,如今夫人故去,他着实有些孤寂,大王以后可别待他过于冷淡,该关心的还是要好好关心才是。” “你平日里待他如此细致,何须寡人关心?” “我……”凌萝语噎,心中偃旗息鼓了一番,才恹恹道:“毕竟血脉相连,他总归还是想要跟大王亲近,这种感情,旁人是无法替代的。” 本是抱着置身事外的心态,可话从嘴边,不知为何却勾起一丝酸楚,她自嘲一笑,正要开口,只觉腰间突然一热,几乎是刹那间,身子已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虽然不是苏儿的生母,可待他也算周到,他也愿意跟你亲近,有时倒是寡人显得多余。” 他语气一软,温热的气息拂在她耳后:“总有一天我们也会有自己的血脉,难道你那时会顾此失彼,怠慢了他不成?” 这…… 他突然的温情让凌萝暗自闹了个大红脸。 果然这人若是温言软语起来,简直甜蜜暴击。 然而这种甜蜜,若是能长久下去便好了。 “在想什么?” 那人附身过来,将她面上羞赧尽数看在眼里,不禁勾起唇角,“寡人还道你真不扭捏,却也是有害臊的时候。” 凌萝扬起头,面上还有些热意,“那是两码事,怎可混为一谈?” “于寡人看来,并无差别。” 凌萝便道:“那差别可大了,平日里说些温言软雨,那是为了调解气氛,只有互相袒明心意,彼此之间才回亲近,可大王方才说……那种事情,并非要挂在嘴边去说。” “那便是寡人心意,你既要寡人袒明心意,那寡人说了,你倒是不乐意听了。” 凌萝:“……” 也罢,自己向来说不过他,他愿意这般说便随他去罢了,只是,血脉一时,终究还是嘴上之言罢了,她一个冒牌货,又哪里还敢奢求那么多? 第八十二章 此后的几日,凌萝却是突然清闲了不少,除了偶尔同韩枫传信打听卫灵的消息,便是围着萝清宫四处转悠,亦或是闲在院子里种种花,养养草,好不惬意。 这日午后,她才用过午膳,自觉困意袭来,便在院中树荫下小憩,也不知是睡了多久,便听着有人在一旁唤她,她懵懵懂懂醒来,只见身旁站着一人,她只瞥见那绯红色衣角便已猜出来人,不禁坐起身来,笑道:“姐姐也有好些日子没来了。” 胡美人坐到一旁,道:“平日里你这养着个小祖宗,我可不敢轻易过来招惹他。” 凌萝轻笑:“大公子年岁小,姐姐同他计较这些做甚?” “我倒也不是同他计较,他一个几岁的孩童能懂什么,只是先前我同他母亲闹得水火不容,如今他母妃故去,我倒是不敢见他了,只觉得每次见他便能想起那画兮来。” 也有好一段时日没旁人说起过这个名字,如今听她说起,凌萝不禁沉默,须臾,她才说道:“都是往事了。” “那倒也是。”胡美人眉头一展,“倒是绾绾妹妹你,怎地就从不去我那边走动,莫非也是嫌弃我那冷清的地方不成?” 这个“也”字她故意加重了语调,像是生怕别人听不出来似的,凌萝忙笑道:“这是哪里话,我这不是经常走不开么,何况最近天气也热,我这还没出院子便已犯困,去了姐姐那里,岂不是打扰姐姐兴致?” 胡美人这下却不再多说了,只问她:“许是最近你累到了。” 她仰头瞧了一眼,又道:“这地方凉爽,倒也是个乘凉的好去处,这院子从我入宫之日起便一直空着,又地处偏僻,我还只当是个不起眼的地方,直到妹妹你住进来,这地方才有了些人气,原先我还只当你只是大王随意打发的人,没想到如今你倒成了这宫里他唯一看得上眼的人。” 她这感叹如此真实,凌萝却也不意外,只是她话语之中隐隐透出的羡慕,却也是凌萝最不能与人言说的地方。 “姐姐可曾怨过大王?” 一时感慨,一时怜惜,竟问了这么一句,可话问出口她又觉得有些可笑,自己如今这身份,又有什么立场这样问她,这若是被有心人听见,指不定心中怎么想,或许暗自能将她鞭笞无数回,骂她个狗血淋头。 然而,这胡美人也不是旁人,她虽然性子不好,有时说话也不好听,却也是个没心眼的,况且凌萝曾帮她多次,她对她也算信任,听她这般问,眼神中的光亮暗淡了些许,不一会才道:“怨又如何,他从不将心思放在我身上,以前我总看不惯画兮,只觉得她侍女出身,凭什么就能为大王绵延子嗣,同她争了多年,她这一去,我倒是看开了。” 凌萝:“……” “我本也是怨你的。” 胡美人劲头上来,说话嘴上也没个把风的,也幸亏凌萝早已了解她性子,知道她话语之间没有恶意,便连连陪笑,只是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胡美人全然不觉,依旧自言自语:“我只当你也不知是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的野丫头,第一次见你时见你模样平平,甚是不以为意,那次在华阳宫,你为我辩解,我才知道你同画兮的不同之处,后来又听说了大王以前那些事,我也就认了,到底你们认识在先,这点我自是比不上的。” 一向爱争爱抢,此刻却如此豁达开阔,凌萝也不知是该为她开心还是难过,只是听她说起季绾绾,她也只能干笑,认识在先,是了,季绾绾在他心中都住了那么多年了,只怕有朝一日她突然出现,那人会毫不犹豫舍她而去,那时候的她,怕是很难做到胡美人这样豁达,毕竟,曾经得到过的温情,再想放手也是难了。 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好笑,自己和他相处的日子也不多了,等到她真正找到了季绾绾,只怕自己已经回了自己该去的地方。 胸口似是被灌了大罐子醋,酸涩的紧,转头看见胡美人细细打量着自己,不禁道:“何故这般看我?” 胡美人收了视线,笑道:“奇怪了,这一段时间没见,妹妹倒是变了不少。” “哪里变了?” “看着丰腴了些,许是最近也没什么烦心事。”胡美人笑了笑,“那我再告诉妹妹个好消息,妹妹听了定然心情更舒畅!” 凌萝:“……” 胡美人道:“这不久之后便是大王二十四岁生辰,大王曾允诺会在冠礼后的两年内定下立后之事,如今已快到期限,妹妹如今带着大公子,又正得恩宠,这后位可不非你莫属,你说这可是个好消息?” 凌萝可没去管那立后之事,只听着她前一句便晃了神,喃喃道:“二十四……” 本命之年的生辰,应是最重要的日子,思及此,便问胡美人:“大王生辰是哪日?” 胡美人一怔,应道:“七月十七,细细算来也就半个多月了。” 她还只当凌萝听着她那句立后而心生喜悦,这才过问了时间,可她却不知,凌萝问那时间,却是在盘算着韩枫所提的回去时间。 好巧不巧,正赶上了同一天。 事后,她忙书信一封,寥寥几字落于布条上,托绿油油送了出去,不久便收到了回复,回信的内容自是告诫她莫要拖沓,过了那村就没那店。 敢情他那破仪器还真是挑日子的? 凌萝略感无奈,又见绿油油懒洋洋的啄着翅膀,一截被卷好的灰色布条露出一截边来,她抽出一看,气得直拍桌子。 “就知你要质疑我的仪器,就那天了没商量,除非……” 话说一半吊人胃口,关键好几日也在宫里逮不到他人,凌萝被逼的没法,这才又偷偷溜了出去,气焰汹汹,直到去了密林,寻到了他的住处,又看着扎着衣服于院中劈柴的李墨玄,这脸上才扬起了笑意。 李墨玄也见着她,表情错愕了一阵,才放下衣袖,拍了拍衣摆朝她走近,“你来了。” 凌萝点头,伸手指了指他身后,笑道:“没想到堂堂的李大将军,竟然在此等清净之地劈柴。” 李墨玄笑了笑,道:“能这样在此谋得片刻安宁日子,就算是劈柴又如何。” 凌萝听出他话中之意,不免又为他境遇感叹了一番,却不好再提什么将军不将军的了,只问他:“韩……你师父不在?” 李墨玄正要开口,却听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韩枫散乱着头发从里面出来,见着凌萝也不惊讶,却是算准了她会来。 “哟,我该晚点再出来。” 他瞅着两人站在一起,也不知脑子里哪根筋不对,竟调侃了一句,李墨玄虽带兵打仗多年,却是经不住他这一句调侃,一时面上泛热,扭过头去假装没听见。 凌萝速速卡到他门边,咬牙道:“韩公子最近好生忙碌,还得我亲自出来寻你。” 韩枫手肘往门上一撑,嬉皮笑脸道:“这不怕你在宫中太闷,喊你出来透透气。” 凌萝白了他一眼,“话说你那仪器是怎么回事?” “我的仪器那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才可启动,我也想与你行个便利,可是真不巧,上天注定了那天,错过了可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天时地利人和?你何时还会观看天象了?” 凌萝颇有些怀疑,正踌躇间,那人又道:“你若是不想回去,留在这里做你的季良人,也算不错。” 凌萝瞬时怔住。 她不是没想过留在这里的后果,可每次细想,便觉得心头发凉。 那些史书中描述的画面一一浮现在脑海,她怕,怕自己面对不了那些即将变成现实的史实。 残酷,却也现实。 她想把最好的时候印在脑海,从此做一个历史中的过客,不必留恋,何其潇洒。 然而,她又确实想和他度过他二十四岁生辰,然后毫无挂念的离开,毕竟那个日子,过于重要。 两人正相对无言,院子里传来李墨玄沙哑的嗓音:“师父,你们也别干站着了,厨房煮好了鸡汤,我去端来。” 韩枫点头,又对着他的背影连连啧了几声,“瞧瞧,多好的徒弟,若不是你……” 他摇头,竟是十分可惜。 不一会,李墨玄端着瓦罐从厨房出来,将东西摆进屋中,盛了三碗放在桌上,他坐下时,见两人都看着他,不禁问道:“怎么了?” 凌萝转头,笑道:“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些。” 李墨玄卷了衣袖,道:“战场上凡事都需自己动手,都是裹腹罢了,味道可能不太好。” “呀,徒儿何须如此谦虚。” 韩枫摆手笑道,忙十分配合的舀了一大口汤灌入口中,复又砸吧了几下嘴,“墨玄的厨艺精进了不少,这可是为师喝过最好喝的鸡汤。” 这人平时都不夸人,对他这个徒弟还真是毫不吝啬。 凌萝笑笑,正欲开口去喝上一口被他夸上天的鸡汤,却突然觉得鼻尖飘进一股浓烈的油腥味,她几次想忍,终究还是没忍住,捂着鼻子跑至一旁干呕了起来。 第八十三章 胃中翻腾,势头之猛,以至于她完全无力招架,好半天之后,她才虚脱的扶着墙回来,已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 “这……墨玄的鸡汤没这么大威力吧?你这还没喝都成了这个样子?” 李墨玄在一旁,一手还僵持着落在半空,见他这般说,眼里满是无奈:“我方才尝过,并无不妥,绫……” 似是猛地意识到什么,他又立马改口:“你……你可是身子不适?” 凌萝此刻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脑中反复回想最近发生的事。 能吃能喝的,和以前也没两样,除了总是觉得有些疲乏外,完全没有不适的地方啊,这突然的,难道是…… 她心下一惊,心道,不会那么巧吧? 这般想着,却是再没了喝汤的心思,只稍稍话了些家常便要起身告辞,李墨玄忙道:“我送你出去。” “行了,你如今身份特殊,还是莫要去了,为师亲自去送。” 凌萝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徘徊,叹道:“罢了,都来了这么多次了,哪里还需要送,你要真要送,便让你的宝贝白虎送送我。” “这倒也好。”韩枫笑了笑,抬手打了个响指,不一会儿,便有一白虎闻声而来,先是在韩枫和李墨玄身边蹭了蹭,转头瞧见凌萝时,原先的气势瞬间耷拉下来,好似还对先前凌萝刺伤它的事耿耿于怀。 “壮壮,今日可又要劳你送送贵客了。” 白虎眼神一黯,似是极不情愿,可奈何被主人下了命令,只得顺从的蹭到凌萝旁边,神情恹恹的领了她出去。 韩枫看着那一人一虎的身影逐渐远去,不禁连连感叹:“都说母老虎是世上最可怕的生物,我如今是见识到了,我家壮壮第一次见她还敢威赫,如今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李墨玄领悟到他话中之意,不禁语塞。 半晌,等他回过神来时,才正色道:“师父,你为何不同她说实话?” 韩枫一怔,却是快速收回了原本的笑意,“玄儿,你可知如何唤醒一个沉睡中的人?” 李墨玄看向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最好的法子便是等,等梦醒了,一切都结束了。你等了那么久,如今也就半个多月的时间,一切都会回归正常。” 李墨玄面色凝重,却是陷入沉思,两人沉默的望着那已经看不到背影的方向,各有所思。 只要是梦,便会有醒来的那天,人这一世,多少长醉不醒,不过都是虚构出来的幻境罢了,只是,当一个人从梦境走向现实的时候,那是一件过于残酷的事情。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之间,距离秦王寿辰只有两天,凌萝的心却愈发惆怅起来。 自从上次出现那呕吐症状后,她便一直暗自去打探情况,唯恐判错症状,然后就在前几日,她终于确定了,她凌萝,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秦王迷妹,顶替了秦王白月光的身份也就算了,竟然还该死的有了秦王的骨血! 她怎么也想不通这事的玄妙,明明就亲近了那么一次,竟然还…… 难道这是上天在惩戒她,告诉她不该有的心思就不能有,否则就要付出代价? 然而,想到那人上次深情款款的说着他们会有自己的血脉,她又隐隐有些期待,她想看他颠覆一贯的冷静,露出跟平日里不一样的神情,可她又有些忧虑,自己霸占着这个身份许久了,一直欺瞒下去,怕也不是长久之计,何况,她不日便要离开,如今又摊上这事,更是难以抉择。 正低头思忖,忽地面前扑哧一声,原是绿油油背着我信回来了。 这些日子里,韩枫每隔几日便提醒她一些需要注意的事,可她却还没跟他说出实情,料想那人知道后,必定又是一番教导,毕竟明明已经说好了回去的时日,却在这时莫名多了个拖油瓶,她都能预想到那人知道此事之后黑着脸的模样。 然而些事她也没料到啊……她不过是贪恋秦王“美色”,就那么一次放纵,谁会想到这身体里就多了个小生命呢? 也不知是感受到她的烦躁,绿油油扑哧着翅膀在她面前,似是故意逗她开心。 凌萝叹了一声,随手抓了桌上的粟饼,捏碎了喂到它嘴边,这没心没肺的鸟立马便忘了逗她开心的事,一心扑到面前的食物上。 “虽然这些日子也委屈你了,但你也没必要这么夸张吧?那家伙没给你吃的?” 绿油油抬起头看她一眼,却不是听懂了她的话,而是方才她说话的那瞬间将手拿开,它立马表示不满。 凌萝:“……” 她也真是疯了,跟一只鸟说这些,还指望它能听懂? 绿油油拿它那十分惹眼的绿嘴啄着她的手,催促她喂东西,凌萝又是叹了一声,指着它说道:“个头不大,吃的还挺多,你瞧瞧你,都胖成什么样了?” 虽是这般说,却还是掰了一块粟饼捏碎了去喂它。 心中只顾着嘀咕,却也没注意原本空荡的生后突然多了一人来,那人进来时面色严肃,却在看到屋中情景以后眉头渐渐舒开,一张俊脸上隐隐浮起一丝笑意来。 凌萝只觉得后背发热,猛地回头瞧见一人,险些惊呼出声,她道:“大王进来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只顾着同那只破鸟说话,如何能注意到寡人。” 语气里带着些不满之意,那“破鸟”见着他,原本还大好的食欲一下子散的七七八八,急急的扑棱了几下翅膀飞到窗台上,十足的怂劲。 凌萝:“……” 还真是一只会看眼色的鸟,上次受了被他捏在手中命悬一线的滋味,如今倒是见着他就跑。 只是它跑就跑吧,作甚把那书信给扑棱到地上去?没瞧见那人脸愈发的黑了吗? “啊,这破鸟确实不懂事,怎么能见着大王便要走呢!大王你等着,我这就去给它抓过来。” “不必了。”嬴政打断她,拿着那信条踱步过来,“寡人还当真不知道,绾绾竟同韩先生聊的如此投机。”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她不是第一次听了,但凡他这般唤她,心头必是情绪激荡,所幸他看不懂那二十一世纪的字若是看懂了,岂不气得七窍生烟? 凌萝瑟缩了几下脖子,忙解释道:“我确实羡慕韩先生的才华,也羡慕他能够被大王如此赏识,想他每每来宫中之时,大王便成日里与他在一处,我想他定然是最了解大王的人,这才同他书信来往,本是要给大王一些惊喜,哪里又知晓大王却生了误会。” 嬴政蹙眉:“惊喜?何为惊喜?” 凌萝道:“过两日便是大王生辰,想必大家都绞尽脑汁的想将最好的东西送给大王,我若不悉心准备一番,岂不是让别人笑话了去?” “这便是你说的惊喜?”嬴政面上一派清朗,忽地轻笑了一声,道:“如若是这般,那寡人也为你准备了惊喜。” “啊?” 凌萝一怔,想起先前胡美人所说之事不禁心头突突狂跳了几声。 “大王准备了什么?” 难不成,他真要将那后位……这般想着,心头更是如猫爪一般,急切的想知道那个答案,虽说她不在乎那些虚名,可却是十分在意这人的心思。 “告诉你就没有意思了,时候到了,你自然便会知晓。” 凌萝:“……” 她愣了片刻,突然间觉察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人如今话虽然是比以前多了许多,可怎么尽把她那些咋咋呼呼的手段都学了去?而且完全青出于蓝,简直天赋异禀。 想虽如此想,不过能看到他这座大冰山融了一角,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欣喜。 “还傻了不成?” 正沉思间,那人略带调侃的声音在耳畔传来,她忙回神,猛地被人从地上拉起来,不偏不倚的撞到一个宽厚的胸膛里。 她摸了摸鼻子,嘟囔道:“大王这是作何?” 嬴政稍稍放开了她,道:“听月岚说你最近慵懒的很,一个人能干坐一天,也难怪长了些肉来。” 他猛地在她腰上捏了捏,惹得凌萝笑着去躲,“大王说话便说话,可别挠我痒痒。” 嬴政却是一愣,“你腰间何时如此敏感?” 这一副纯洁的模样,倒让凌萝觉得有些羞愧,她忙转移了话题:“大王也觉得我胖了?” 嬴政盯着她腰间失神了片刻,听她这般问,只点头道:“是比以前胖了些。” 那还不是因为你! 凌萝心中暗道,心想自己若是告诉他自己变胖的原因,不知他该如何? “大王,我……” “嗯?” 然而,在看到他的眼神时,那原本想说的话又强行给憋了回去。 “没什么,大王既然嫌弃我长了许多肉,看来我日后不能再闲在宫里了,省得大王往后见了我心生厌烦。” 她说些,又笑道:“近日我闲来无事时琢磨出来了一样点心,我明日便做出来给大王送过去。” 罢了罢了,还是等他寿辰当日再告诉他吧。 ※※※※※※※※※※※※※※※※※※※※ 回秦小剧场: 嬴政:“那只破鸟有什么好看的,它有寡人好看吗?” 凌萝忙摇头:“没有。” 嬴政阴沉着脸:“那你tm还一直晾着寡人?” 凌萝惊讶:“大王,你说脏话了,吓到它了。” 嬴政沉默片刻,冷笑道:“好怂的一只鸟!” 又补充一句:“跟你一样。” 凌萝:“……” 现在回娘家还来得及吗? 第八十四章 十七日,天气正热。 才至日出,周遭早已浮起一丝燥热,凌萝正从沉睡中惊醒,却听外边月岚等人已在忙碌,只稍稍一听,便好似在劝说扶苏什么事情,她打开门,正见月青拿着一件绣金华服跟在扶苏后头,面色惆怅。 “这是怎么了?”她倚着门,打了个哈欠问道。 “季良人起了?”月青道:“您快劝说劝说大公子穿上这衣裳罢,奴婢们可实在没法了。” 扶苏闻言立即驻步,转头看了凌萝一眼,道:“不穿不穿,这么热的天,穿着那东西实在难受。” “大公子可别这么说,平日里奴婢们也不会让您穿这个,可今日不一样,大王今日生辰,一会儿您还要去平阳殿给大王请安,虽说这大王就您这么一位公子,也无人将您给比下去,可您住在萝清宫,若是您今日穿的太过素朴,可不是教别的宫里的主子责怪我们主子亏待了您?” 她说的有理有据,偏偏扶苏就是听不进去,凌萝在一旁忙打圆场道:“罢了,横竖就是一件衣裳,他不乐意穿就算了,我待谁如何,也不是别人嘴里说说便是的,谁乐意去说就让他说去吧。” “那厚重衣裳确实不适合现在这种天气穿,若是我也怕穿。” 她笑着打趣,不料月青却正色道:“季良人自然也是有的。” “我也要穿?” 凌萝惊讶:“看来这话我是说早了,不过今日是大王生辰,我们穿那般隆重作甚么?” “自然是……”月青想了想,却又改口道:“横竖这衣裳是大王特意着人准备的,两位主子若都不穿,我们便要讨一顿罚了。” 凌萝摆手,“罢了罢了,我穿上便是,热死自己也比看你们受罚要好,快些拿来吧。” 不一会月岚便将那衣裳拿到她跟前,凌萝瞧着那跟扶苏那件做工相似的衣裳,不禁脱口而出了一声“亲子装”。 可自己说完立马又觉得不妥,扶苏这孩子对他母妃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如今他虽是住在这里,却也不过是个暂住地,这衣裳虽是嬴政特意准备的,多半也是为了图个省事罢了。 “何为‘亲子装‘?” 不想扶苏还是听到,他这般好奇去问,凌萝也不好不说,思来想去便委婉的解释了一番,又道:“对了月岚,先前你放在我房中的那件衣裳我看着就挺不错,这衣裳我看着晃眼,还是换件别的穿……” 正要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却见扶苏踮起脚来讲那衣裳丢到她怀里,哼道:“父王让你穿你就穿,哪里那么多话!” 凌萝:“……” 这小家伙怕不是默认了什么? 巳时将至,穿戴完毕的两人在月岚等人的服侍下上了前来接应的车辇,很快便到了平阳殿外。 凌萝扶着扶苏下了车辇,立马便有宫人前来接应,平阳殿外守着两排侍卫兵,各个眼神专注,这等庄重场面凌萝曾见过一次,那时还是在嬴政的梦中,如今这般亲身体验倒也是头一回,心中越发的觉得这大秦不久之后的盛大之势。 正往前走了几步,忽地觉得心头莫名一阵狂跳,她轻抚胸口,深呼了几口气才稍稍好转,再抬头时已然到了殿前。 此刻,殿中已是满座,时不时传出说话声,凌萝循着前方看去,入目便是雕梁环绕,沿着十几节台阶下去,那是一方宽大的水池,水池两侧摆了许多案台,正中一条实木桥通往水池的尽头,尽头之处,嬴政正端坐在一方铺了绣金布帛的案台后,一方毓冕将他的脸挡在了珠玉后头,倒是显得比平时严肃了许多。 凌萝领着扶苏踏上那木桥,只觉殿中许多双眼睛此刻都黏在了她身上,愣是让她有些不自在。 等终于到了那人前头,她这才如释重负。 “臣妾恭贺大王寿辰,祝大王洪福齐天。” “儿臣恭贺父王寿辰,祝父王洪福齐天。” 两人一早便在车辇上准备好了祝寿词,此刻在这么多人面前头一回展现,倒是也不失默契。 嬴政点头,抬手免安,便是吩咐去他左侧的案台边落座。 凌萝才起身,便瞧见在他右侧的华阳太后,心头莫名升起一丝不安,却也不好表现的过于冒失,又朝着她行了礼,便拉着扶苏落了座。 若是画兮还在,这个位置理应是她的,如今华阳太后看她面色不善,多少有些气愤嬴政将扶苏安置在萝清宫之事。 心头正是思绪纷飞,那边迎面又是走来一人,那人一身紫色朝服,捧着一卷书简前来拜贺:“臣李斯恭贺大王寿辰。” 嬴政点头,“李卿家请起。” 又吩咐了赵高将他献上的书简呈了上去,只随意翻看了几页,便笑道:“李卿家的贺礼当真别致,寡人看了甚是欢喜。” 李斯躬身作揖,又行至水池右侧入座,一时间便有人问他所献何物,李斯倒也从容,只简单几句便一一带过,虽不言明,却也不失规矩。 又是一番贺寿过去,殿中已经开始有宫人添置酒水,凌萝瞧着那些送过来的贺寿礼,心中觉得着实没趣,相比之下,李斯那书卷倒是有意思了许多。 “各位爱卿都有心了。”待一一接待过后,殿上已是满座,嬴政这才正色道:“这生辰之日每年都过,本也无需置办,今日请各位卿家过来,其因有二。” 他道:“第一事,昌平君为大秦效力多年,曾助寡人平定嫪毐之乱,然此前却有人借用谋逆之名诬陷昌平君,此事虽已平定,可寡人终究是觉得有愧对爱卿多年衷心,为防止此等事件再发生,寡人决议暂另王太傅辅之,一平民心,二来也好为昌平君分担重任,爱卿觉得意下如何?” 殿中寂静,须臾之后,昌平君才惊觉竟被秦王当众削了权,一时脸色便像那傍晚的天色一般变了好几变,许是经过一番心理周折,他这才起身道:“大王英明,臣愿听候大王差遣。” 料是心头再如何不悦,此刻他也不敢轻易造次。 这前朝之事,可远比那后宫之争复杂了许多。 凌萝心中暗叹,愈发觉得这才应该是历史原有的样子,只不过她从前从未见过,便将这些事都纷纷都远格天外,一心只扑向那个虽然冷淡,却总是给她意外的男人。 然而,他是嬴政,是往后会统一六国,开创中国封建王朝的千古一帝,又怎会是只陪着她去桃园看萤火,送她夜明珠的普通男子呢? 正沉思间,那人又道:“这第二件事,与立后有关。” 凌萝心头一跳,只用余光看了过去,顿时又是一阵心惊。 难道他当真要…… “寡人曾允诺各位卿家两年内立后,可画兮终究是福薄,念着画兮才故,便暂且将后位空置,诸位卿家也莫要再提。另……扶苏尚且年幼,也需有人亲自照看,便暂且住在萝清宫,由绫罗夫人亲自照顾。” 绫罗夫人? 凌萝被这个称呼惊住了,脑中万千个年头窜过,却立即被她一一否认。 她也是糊涂了,她的真名嬴政又怎会知道?况且若是他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又怎会留她在此?这个绫罗夫人,多半也是个一时兴起的名号罢了。 可也恰恰是这个一时兴起的名号,就让在座的文武瞠目结舌。 夫人是个什么样的名号,这后宫之中,若是久无后位,封了夫人便与立了后也无别致,可明明前一刻秦王还说空置后位,下一刻便封了个绫罗夫人,其中用意,自是不用多加猜测。 一时之间,低头谈论的声音纷应而起,须臾间,已是有人按捺不住,便起身上前:“大王,辅佐大公子之事,应慎重考虑!” 嬴政眉头一凛:“哦?爱卿觉得寡人是在意气用事?” “臣不敢。”那人吓了一跳,立马躬身道:“臣以为,大公子既是未来大秦的太子,应当由一位端庄稳重的娘娘来抚养,可季良人入宫才不到一年,怕是当不起辅导太子之责。” 有人敢提,便有人敢应,一时之间,对于这个决策有异议的人像是找到了突破口一般,就等着秦王收回成命。 殿中喧闹了片刻,忽听得殿门处一阵笑声,众人转头,只瞧见一人踏着轻盈的步子上来,身后跟着三两个宫人,抬着一方大箱子跟在后头。 那人不着朝服,只穿了一件素白长衫,虽是风雅,却与此刻的环境格格不入。 待走至殿中央,他命宫人将东西放下,自己径直行至嬴政面前行礼。 见到他的那一刻,凌萝的视线便停留在他后头那箱子上,却是怎么也猜不出他抬了这么大一个箱子过来,送的不知是何贺礼。 “韩先生还真是向来不按时出席。” 有人调侃了一句,韩枫却丝毫不恼,只笑着回应道:“韩某来的可不晚,这不正巧赶上各位大人议论要事。” 韩枫道:“要我说各位大人也无需如此伤神,韩某带了一件好物过来,正巧可以与各位大人分忧。” “什么好物?” 韩枫笑了笑,道:“依我之见,这辅佐太子自然需要端庄稳重的娘娘,可有一样,各位大人莫要忘了。” “这仪态自可慢慢培养,可若辅佐太子之人毫无胆识,那自然不能担此重任,我今日带了一物过来,若是季良人敢亲身试验,各位大人往后便心甘情愿称呼她一声‘绫罗夫人‘,若是她不敢,也还请大王收回成命。” ※※※※※※※※※※※※※※※※※※※※ 猜猜咱吊炸天的韩枫大大带的是啥?答案下章见 第八十五章 “你……” 满座之中,无不有人惊讶不已,韩枫笑道:“各位大人觉得意下如何?” 凌萝:“……” 这人一向不按常理出牌,谁知他此刻又是要搞什么鬼? “你!立后一事怎可儿戏,你当真是胡作非为!” “大人可别这般冤枉于我。”韩枫道:“在下也是看各位大人在此争论不休,这才出此下策,怎地各位大人倒不领情?” 那人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正要再论,却见在座之中,那年轻有为的李大人突然开口道:“各位大人,韩兄所言倒也并不荒诞,立后一事自是不可儿戏,可我大秦王后确实应当有过人的胆识,韩兄一向睿智,我们不防看了那箱中之物后再做定论。” 有人帮腔,那群人倒也不再争论,方才还义正言辞的几人现下却也不得不给足了李斯面子:“李大人说的极是,那便请韩先生先开了箱子让我等瞧瞧那里面究竟是何玄机。” 韩枫但笑不语,只徘徊到了那大木箱前,从一旁宫人手中夺过钥匙,道:“你们且退开了些。” 他隔着几丈的距离对着凌萝笑了笑,待四周已无旁人时,才不紧不慢的将那木箱开了锁,抬手一掀,那木箱瞬时便开了。 殿中一片寂静,大家都视线通通往那木箱上落去,只是还未看得清晰,便被里面猛然窜出的一物吓得险些失去心智。 原来那木箱之中不是别的,却是一只大白虎,那白虎从箱中出来,咧着牙怒视四周,若不是被脖子上的项绳牵制住,只怕此刻早已窜出去伤了人。 “你!”有人从惊吓中回了神,猛地指着他怒道:“你这是何意,弄来这么个东西,莫不是要对大王不利?” “大人不必惊慌。”韩枫笑道:“这白虎虽凶,却也不至于胡乱伤人,各位只要不靠近它,它是不会伤害到给位大人的。” “你……你弄来这么个东西,难道是说,难道是说……” “没错!”韩枫道:“这便是韩某所说的胆识关,若季良人今日敢靠近这白虎,并且能在它的头顶抚三下,这声绫罗夫人,韩某第一个来叫。” 凌萝:“……” 这韩枫挺会玩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她去摸白虎,这要是换了一般人,岂不是要被那白虎吓死,不就晋个封,用得着这么拼命? 当然,此刻有这种想法的人倒也不是她一个,但看在坐之中有人眉头紧蹙,便也是知晓这所谓的胆识关该有如何荒唐。 然而,如若不是这样,她却是没有办法让人信服,这绫罗夫人的名头她虽不在乎,可却也不能随意让扶苏被带去其他宫里抚养。 画兮好不容易才脱离了华阳太后的管制,她又怎么能看着扶苏再次被她牵制? “大王!”她起身,“臣妾愿意一试。” 嬴政看着她,眸色深沉,迟疑了许久,他才点头道:“既然季良人敢一试,那便按韩枫所言。” 凌萝知他不放心,可事情进展到这一步,便没有撤退可言,她点头,朝着中间那一人一虎靠近,每走一步,似乎都能听到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 她想,此刻她的行为在旁人眼中,莫过于羊入虎口,然而她虽然淡定,却也不能表现的过于轻松,便将那步子放慢了些,好让自己显得有些踌躇。 韩枫在那边看着她,也不知做了些什么,那白虎突然半伏在地,一双眼睛露出凶狠之态。 这家伙出身奥斯卡吧?演戏演的这么逼真。 待靠近了些,那白虎猛地挣断了绳子,后脚猛地一蹬,便朝着凌萝扑了过去。 凌萝只愣了几秒,整个人却已经被它扑到在地,白虎张开嘴,咧着一口尖利的牙齿对着她耀武扬威,完全不像是认识她的样子。 好家伙,这是要来真的啊! 凌萝猛地想起第一次见它时便是被它扑到在地,但那时她一心只想着求生,便在它身上扎了一根簪子,如今虽然也是被它这样扑到在地,可若是再在它身上扎一根簪子,韩枫那家伙肯定要跟她拼命,快速的思考了一通之后,便在它咧着牙扑下来时,伸手扯到那根连着它脖子的绳子,将它的前脚都捆到了一起。 白虎被这般束缚住,已然完全处于劣势,凌萝猛地从它的钳制下挣脱,抬手在它头上抚摸了三下,周围瞬间响起一阵惊呼声。 凌萝喘着气,将那绳索紧紧握在手中,看韩枫过来,不由笑道:“韩先生,你的白虎也不过如此。” 韩枫将那绳索接过,解了白虎束缚后,忙躬身道:“绫罗夫人胆识过人,韩某佩服。” 凌萝从他严肃点表情中看到一丝狡黠的表情,不禁暗叹,速速的整了整衣衫,又抬着步子往回走,此刻已有人跟着唤着绫罗夫人,纵是有人不服,却也不敢再多言。 上座的秦王隐隐皱起的眉头这才逐渐舒展开,他的视线停在那正靠近的人身上,见她步子突然一顿,放在桌案下的手紧握成拳。 “各位卿家可还有何异议?” 他冷冷的声音在殿上响起,任是再不懂眼色的人,此刻也不敢再多说一句。 待终于落座,凌萝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了下来,她伸手抚了抚因为方才激烈的动作儿有些疼不适的小腹,又转头看向那上座的男人,不禁勾起了嘴角。 “你没事吧?” 扶苏正探着头望她,眼中露出从未有过的神情:“方才你真是太厉害了。” 凌萝朝着他笑了笑,眼中情绪复杂。 在它一个小孩子眼中,方才也只看到她成功的制服了白虎,却不知道,若是方才没有那一出,若是她没有认识韩枫,只怕今日过了,他又要去到一个陌生的宫里。 “难得大公子看得起我,那可要好好记着今日我的表现。” “哼……”扶苏撇过头去,再不多言。 凌萝瞧着他小小的脑袋,无奈一笑,正要收回视线,却感受到一道落在这边的目光,她循着那感觉看过去,见着人群之中,昌平君一脸不屑的看了过来,满是敌意。 此刻,殿中已经开始布宴,凌萝心中还因为方才那道视线觉得不适,此刻面对面前食物,却也没了食欲,殿上开始有人敬酒贺寿,说的尽是些好话,凌萝也无意去听,只将面前的鱼剃了刺放到扶苏碗里,对周遭那些商业互吹闭耳不听。 宴席才进行到一半,突然有人踉踉跄跄进来,“大……大王,赵国七公子求见。” 啪嗒一声,凌萝拿着的筷子直直落到桌上,发出一声清脆声响。 “赵国七公子?他远道而来,莫不是也是前来给寡人贺寿?” 嬴政声音极冷,听得那人浑身一颤,他哆哆嗦嗦道:“是……说是……与……与季良人有关。” 第八十六章 凌萝心头一惊,早前那些不好的预感此刻尽数涌现出来,像是一座大山坍塌下来,压的她险些喘不过气。 嬴政冷笑一声,蓦地挥袖道:“赵国七公子远道而来,寡人也不好怠慢,你去带他过来。” 话音才落,猛然听殿外有人放声笑道:“不必了,本公子已经来了!” 众人纷纷转头,只见那殿外走进来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着了一身蓝色衣衫,眼神里满是肆意张扬。 凌萝只觉额角微跳,对于这个赵阳,她宁可不见,却不料那人的视线早已落在她身上,透着些嘲弄与讥讽。 嬴政心生不悦,冷生说道:“七公子既是远道而来,那便是客,上次寡人国事繁忙没有好生招待,七公子若是不介意,便在咸阳多留几日,赵高,给七公子看坐。” 赵高领命,正要前去,却见赵阳抬手制止。 “秦王,本公子这次前来,也没有脸面前来坐客,本公子此刻原本应在邯郸,突然折返回秦,确实是有要事。” 凌萝瞧着他看过来的视线,心头想起李墨玄说过的事情,顿时觉得心尖一颤。 按李墨玄所说,赵阳这个人睚眦必报,他既然设了那么大一个骗局,如今折返回来,必然要弄出点大动静来。 只怕……这身份是藏不住了。 “先前我奉父王之命护送季姑娘入秦,本是万无一失,却不料算错了一事。”赵阳道:“同我随行的将军贪图季姑娘美色,将他的随身侍女与季姑娘掉了包,回去的途中被我撞破,他恼羞成怒带着季姑娘逃跑,至今下落不明,我念着我们赵国收了秦王两座城池,委实不该知情不报,这才又折返回来,一来是寻找那叛将的下落,寻回季姑娘,二来也是来禀告秦王实情。” 他说的有理有据,将那掉包事件粉饰的如此荒诞,凌萝听着只觉耳朵嗡嗡作响,待冷静下来时,已听得有人问道:“你说大王身边这个绫罗夫人是假的?” “绫罗夫人?”赵阳听罢不禁大笑:“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也敢担上这等名号?” 被她如此当众羞辱,凌萝此刻却顾不上难堪,她的视线朝正坐的那人看去,因角度偏差,只能看到他刚毅的侧脸上带着一丝寒气,显然是动怒了。 同他相处这么久,他的心情凌萝也琢磨了个七七八八,此刻他的表情,便像是那时她亲眼目睹了赵姬藏了婴孩时那般怒不可遏,每一缕呼吸都恨不得变成刀子,扎的人无处可避。 凌萝被他的表情所撼,只觉今日她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便干脆起身跪到他面前,正要开口,便听华阳太后怒道:“好啊,你一个野丫头竟敢冒名顶底,当真是无法无天!” “大王,太后,难道真的要听信旁人的一面之词?” 她抬头,撞见嬴政冰冷的视线,那一刻,脑中飞快的闪过这段时间相处的瞬间,心头猛地涌上一阵酸楚。 那人视线直勾勾落在她身上:“那你说说,你到底是谁?” 她是谁? 是了,她不是季绾绾,不是他心尖上那人,他许是早就怀疑,所以此刻被人揭露,他会怀疑,那他们这段时间的日子算什么? 曾经情至深处,才会勇敢放纵,如今朝堂对峙,她已无力辩驳。 “臣妾……”刚要开口,不禁自嘲一笑,身份没了,还有什么情分在,臣妾二字,自是担当不起。 她改口道:“民女确实不是季绾绾。” 话音才落,殿上一派哗然,凌萝自动屏蔽周围喧闹的人声,一双眼睛盯着上座的那人,待撞见他深邃视线中那一处死寂,不禁苦涩的转头避开。 终究,还是输了…… 她原以为,他的情终究是有一分是留给她的,却不知道,除了季绾绾,任何人在他眼中,都不过是雨中浮萍,任是你再如何飘零,也始终飘不进他内心深处。 “民女虽有欺瞒之罪,可却不认七公子所言。” 死到临头,能争取一些便是一些,李墨玄一心为她,若是真担了这欺辱季绾绾的罪名,嬴政必然不会放过他。 “好你个野丫头,你既是犯下欺君之罪,还想说说被迫的不成?” 华阳太后一向看不惯她,此刻乘胜追击,她一点也不意外,原本还紧张的心情此刻一如一摊死水一般沉寂,她道:“我罪名不假,可李将军却是无辜的,他不想让我随季姑娘入宫,所以要带我走,当日我们都掩着面纱,他分不清人,这才让七公子误会。” “你敢信口雌黄?”赵阳大怒,“你同他相处了那么些时日,他又怎会认不出你来?我看你是要故意袒护他才是!” 在秦国大殿,他一个赵国的公子敢如此趾高气昂,若不是背后有人撑腰,那这个人多半也是个傻子。 凌萝道:“那夜我与季姑娘饮了酒,脸上都起了疹子,连随侍的石女都分不清,又何况是李将军?” 她转头看了赵阳一眼,道:“七公子与季姑娘也算是相处了很多时日吧?若李将军能认出我来,你也应当认得季姑娘才是,那你知情不报又是为何?” “你!”赵阳语塞,正指着凌萝欲回语反击,却听一阵烦躁的拍案声,殿上闹哄哄的声音这才平息了下来。 嬴政面色阴鸷,看着凌萝待眼神里满是怒气:“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民女知道。” “好,好……” 他连说了几个好,一个比一个钝,就像是刀子一样,一把一把的扎在凌萝心尖。 她闭上眼,想同面前的一切告个别,似是突然想到什么,眼睛猛地睁开。 今日是他二十四岁生辰,她为他准备了一个红色的香囊,还没有告诉他,他们即将拥有自己的血肉,然而,这些她准备的惊喜,他却是再也不会知道了。 就像他准备的惊喜,她也同样不会知道一样。 她不怪他,因为从一开始,他在乎的人便只有季绾绾,他从未隐瞒过自己的心意,只有她,一味的在这个虚假的身份中沉沦迷陷,最终作茧自缚,自食其果。 他何尝有错,错的只是她,一颗心悬在了不该悬的人身上,自作多情。 “大王,此女子胆大包天,欺瞒大王许久,实在是无视大王威严!” 周遭声音又起,无疑都是在指责她欺君罔上,无视大秦法纪。 然而事到如今,她一个女子就算有天大的本事,还能从这大殿上跑了不成?可即便是如此,他们却始终不肯嘴下留情,人性,大抵便是如此罢了。 “父王……” 喧闹之中,身边突然跪下了一人,凌萝惊讶转头,瞧见扶苏正跪她身侧,急急说道:“父王,她应当不是有意的,父王你就饶了她吧!” 没想到他平时总看不惯她,此时此刻竟愿意出来为她说情。 “扶苏,你且下去!” 嬴政冷声喝他,扶苏浑身一颤,猛地匍匐在地,怀中一物顺势掉了出来。 那是一根襄了珠玉的簪子,他一个小孩子带着这东西做甚? 猛地想起一事,凌萝不禁心一提,难不成……这簪子是要给她的?她想起那时她同韩枫在亭中相见时被他撞破,他好奇那簪子,之后还同嬴政说了些隐秘之事,难道他竟是要给她准备这东西不成? 虽未得到验证,凌萝依旧心头一暖,她附身将那簪子拿起来,又拉起伏在地上的扶苏,笑着将簪子塞入他怀中,“大公子,你听大王的话,莫要在此跪着了。” “我不!他们都说你骗了父王,要处置你,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凌萝实在不忍,抬手替他擦了面上的泪,心头酸涩难当。 “我是骗了你父王,也骗了你,大公子,你向来不喜欢我,往后不用再看到我,你应该开心才是,快别哭了。” “你答应了母妃要照顾我,你这个骗子,大骗子!” 扶苏破口大骂,却始终不肯离开,嬴政实在看不下去,便吩咐了赵高将人强行给带了下去,殿上一时又安静了下来。 “来人。” 沉默了半晌,嬴政终于开口:“将此女子暂行带下去,听候处置。” 此女子……凌萝一时愣住,这个称呼,比“绾绾”还要伤人,这是将从前过往,撇得干干净净,不剩一丝一毫。 欺君之罪,死不足惜,也不会有人会在乎她这个冒名顶替的人,她这境地,甚至会让一些人觉得大快人心。 死,她自然是怕的。 她本就不是毫无畏惧的人,曾经在嬴政面前行事也是小心谨慎,适可而止,第一次和死神静距离接触时,她满脑子都是恐惧,也是极尽所能求生。 然而这次,她忽然没那么怕了。 大抵是心灰意冷,她倒宁愿同眼前的一切断了干净,然而,她又是放不下的。 放不下扶苏,放不下还未出世便要随她赴死的孩儿,也放不下,此刻能掌管她生死的男人。 时至今日,她才真正能感受到画兮曾经那些百般的阻挠,也能理解她离开之时的心境。 甘心或是不甘心,舍得或是不舍得,终究都要过去了。 她转身,每走出一步,就像是在心上烙下印记,转头看向一脸所思,眉头紧皱的韩枫,她忽然笑了。 幸亏之前曾留书给他,告诉他自己甘愿留在这里,如今他也不必内疚没将她带回去,因为,路上她自己选的。 或生或死,无怨无悔。 ※※※※※※※※※※※※※※※※※※※※ 本卷到这里差不多就是结束了,虽然有刀子,但月某保证,这只是一个过度,下一卷会是一个揭秘,包括李将军和女主的关系,白月光季绾绾到底如何,都会给个合理的解释。 另外再啰嗦几句,文章看到现在有很多朋友弃文了,月某也能理解哈,毕竟前期发展确实缓慢,也感激能坚持看到这里的朋友,也给愿意看下去的朋友承诺,此文不会坑哒,男主不会渣哒~~~ 第八十七章 地牢,阴暗潮湿。 凌萝坐在冰冷的石床上,顿觉时光错乱,分不清今夕何夕。 曾几何时,她也曾来到这地牢里,只是那时,她要施救因她入狱的卫春秋,而如今,她却是连自己都救不了。 她本不迷信,如今却是信了因果报应。 外间如何,她已不知道,只靠着冰冷的石壁,心头的热烈逐渐暗淡下去。 似是等了一个世纪,外间那道石门终于开了,来的不是嬴政,却是李斯。 她眼中流光瞬间消逝,待那人开了门进来,才无力开口:“李大人过来,是要如何处置我?” 李斯面色阴沉,命人将一端盘放在一旁,又遣了人出去,这才说道:“下官过来送夫人一程。” “夫人?”凌萝笑了,眼角忍不住溢出一滴泪,“李大人何必说笑,我一个将死之人,可担不起这夫人之名。” 李斯面色严肃,却是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大王金口玉言,既是封了,那下官便该尊尊敬敬称您一声夫人。” 凌萝无意同他辩驳,眼角瞥见他带过来的酒水,问道:“那就是大王赐我的?” 李斯不答,却是默认。 能留个全尸,也算仁至义尽了。 凌萝苦笑道:“我明白了,李大人请回吧,烦请你去同大王说一声,便说我……一切都是我的过错,还请他不要迁怒他人。” “夫人,你还是不了解大王。”李斯摇头说道:“难道除了这句,您就没有别的要同大王说?” 凌萝摇头,“过错在我,无话可说。” 李斯叹息一声,道:“李斯能有今日,多半也要仰仗夫人,今日之事,夫人既已认定,李斯也无力回天,今日这一程,就当是李斯回报夫人恩情。这酒温和,一旦饮下便不会觉得疼痛,夫人走好。” 凌萝轻声应下,待人出去后,才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那端盘面前,端着那龙凤纹铜盏,正待饮下,心头蓦然踌躇。 李斯正在外间等候,瞧着原本正要饮下酒的人突然停下,突地拔下头上发簪,径直走到石床边,伏在墙上刻着什么。 他一声轻叹,却也静静等着。 约是小半刻过去,那伏在墙上的人突然起身,许是脚麻了,摇摇晃晃的又来到端盘前,眼中光芒全散,端起铜盏一饮而尽。 别了,大王。 凌萝蹒跚回到石床上,倒头躺下,眼神落在墙上刻下的画上,直到双眼合上,才终于忍不住落下两行泪来。 上有木兮木有之,心悦君兮…… 脑中一道光掠过,来不及细想,已是全然不知。 死,原来也不过如此。 也不知这般死寂过了多久,直到又一道光照在脸上,她突然又恢复了些知觉,然而浑身钝痛,像是被无数刀子刮过一般。 难道世间真有地狱? 她猛地睁开眼,没看到奇奇怪怪的牛鬼蛇神,却看到一个熟悉的木屋,此刻阳光正从床榻边的窗子里洒下,透着一些热意。 她没死? 凌萝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脑袋,突然门开了,韩枫端着碗从外面进来,看到她醒了,丝毫不意外,径直走到床边来,将药放到一旁,笑道:“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凌萝见他身着白衣,长发被绾了一半在脑后,却是十足的古代装扮。 她不禁有些意外:“你……你没回去?” “我这不是在家嘛!”韩枫摊手笑道,身子靠在床边,看她从床上爬起来,想要上前去扶,却又想到什么,猛地收回了手。 “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凌萝道:“你没看到我写给你的信?” “看到了。”韩枫无所谓的应了一声,“这不是不忍心将你一个人放在这里,所以才决议留下?” 见她面露感激,韩枫不禁摆手笑道:“你还真信了?实际上是我那仪器出了些问题,想回去也回不成了。” 凌萝看了他半晌,心头一动,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韩枫错愕,立在一旁结巴了半天,这才放声喊到:“墨玄,墨玄,你快些进来!” 李墨玄闻言猛地冲了进来,入目便见凌萝坐在床榻上哭的不成样子,韩枫则站在一旁好言劝哄。 他脸色一沉,“师父,你为老不尊!” “诶,你胡说什么,我可没有欺负她!”韩枫解释道:“你还不快来帮忙!” 李墨玄忙过去,想了想还是坐到床边,默默的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给她。 凌萝本是想宣泄一下情绪,倒是没料到后果,如今见李墨玄过来,顿时觉得羞恼,将那方丝帕接过,人也瞬间安静了下来。 韩枫:“……” 室内安静了许久,凌萝才回过神来,问道:“我不是死了吗,为何会到这里来?” “死?你倒是想一死了之,偏偏有人不要你死。” 韩枫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凌萝:“是李斯救的我?” “呸!”韩枫立马否决:“他就是想救也得有那个本事,大王本就没想要你死,又何须他来救?” 他语气里甚是嘲讽,听着倒是对李斯极为不满,凌萝也没去想他们有何过节,只从他的话语里听到那句大王本就没想让你死,人便愣住了。 韩枫见他失神,不禁摇头,叹道:“当日朝堂之上,昌平君与太后等人步步紧逼,他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你好歹也是同他相处了诸多时日的,他再是无情,也无需要你的命。如今这般也好,那宫中高墙冰冷的很,你这次总算是爬出来了,以后就是自由人了。” 自由人? 凌萝听到这个词,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用一个身份骗了嬴政许久,如今被人当中揭穿,那人以假死将她遣送出宫,他不杀她,却是永远也不想再见她了。 这样也好。 她猛地闭上眼,突然想起一事,抬手抚上自己小腹,韩枫斜了一眼,道:“放心吧,没事。” 凌萝抬眼,同他视线相撞,难得露出一丝羞怯。 “往后你打算怎么办?”他突然正色问道。 凌萝一愣,想了想才幽幽开口问道:“那个……你还缺不缺徒弟?” “哈?”韩枫怔了怔,复而捧腹大笑。 好半晌后,他终于笑够了,“徒弟不缺,不过徒弟媳妇倒是缺一个,要不你考虑看看?” “师父,你胡说什么!”李墨玄在一旁沉默了许久,听了这句,不禁皱眉嗔道。 “行行行,我也不胡说了,我先出去看看。” 李墨玄沉下的脸色这才好看了许多,转头瞧见面前女子一副沉思的样子,只道她还在因韩枫那句话而伤身,不禁开口说道:“我师父喜欢说笑,你也莫要在意。” 凌萝倒不是真在意那句话,只是她总觉得那话听着耳熟的紧,正努力去回想却被他打断,于是便笑着回道:“无妨。” 两人各自沉默片刻,李墨玄这才问道:“你往后打算怎么办,难道要一直留在咸阳?” 她才醒来,还未考虑那么多,那时只想着一死便也罢了,如今又切实活着,她还真不知该当如何。 “这地方虽是隐蔽之地,可也不是长久之计,你性子急,自是耐不住的,师父说等过了这酷暑,便出去四处周游一番,你……可愿一起?” 凌萝没办法立即回应他,只沉默了半晌,问道:“李将军,我……我不是她。” “我知道。” 李墨玄低头沉吟片刻,再抬起头时,眼中似有暗光流动,“那夜我虽醉了,可你说的话我都记得,我也知晓你的真实身份。” 凌萝怔了怔,问道:“你……你不觉得荒谬么?” “一开始我是不能接受,只觉得师父与你串通好了用那种说辞来骗我,可我事后又想了想,便也就想通了。” 他道:“你们说话一样奇奇怪怪,来往的书信也是我看不懂的内容……这么一想,便觉得师父也没必要骗我。” 凌萝叹了一声,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 “我曾答应护她,如今你就是她,我便就不能食言。” 真是个傻子。 凌萝眼中酸涩,想想自己也没有资格这般说他,不禁心头叹息一声,问道:“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李墨玄瞬间陷入沉思。 “那时我正率军回邯郸,在一处山脚下遇到的她,她受了重伤神志不清,我便将她一路带着,将她带回将军府。” “她醒来后知晓此事,便提出要在将军府为奴报恩,我便给她安了个侍女的身份。” 原来这身体的主人原先便过得如此凄惨,她一时感悟,哑声问道:“那后来,她为何又成了入秦的侍女?” 提起这事,李墨玄不禁眉头一皱,似是极度隐忍,“她心中有恨,我不知她经历了什么,她也从不愿说,她在将军府待了许久,后来遇到所谓的季姑娘入秦,便自愿跟随,我劝她不过,只愿她能半路醒悟,不料……” 不料这一去便是有去无回。 凌萝:“抱歉,我不该问你这些。” 李墨玄笑了笑,道:“无妨,事情都过去了,你虽不是她,可那句话我却是出自真心,我要护你,并非要你如何,只是再不想看到她再出事。” 凌萝沉默,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第八十八章 “外间天气正好,虽有些燥热,不过前些日子我和师父搭了个凉亭,你要不出去走走?” 沉默间,李墨玄突然开口。 凌萝点头,在他的注视下默默起身下榻,李墨玄赶紧退到一旁,待人起来才小心翼翼的跟在后头,唯恐她站不稳。 假死断过往,梦醒获新生。 外头阳光正盛,虫鸣伴着夏日独有的青草香传来,凌萝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低头望着地上碎成一地的阳光,思绪飘散。 韩枫正端着从厨房过来,见她站在树下失神,不禁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作出一副欠揍的表情来:“怎么样,我这院子还不错吧?” 凌萝猛地回神,见他手中之物,问道:“这是什么?” “鱼汤。”韩枫笑着递给她:“这可是今早刚钓的鱼,你尝尝。” 凌萝浅尝一口,不禁赞道:“没想你连这个也会。” 韩枫忙摊了摊手,伸着脖子望了望她身后之人,笑道:“我可没这么好的厨艺,我平日里都是能饱腹便行,这汤,是墨玄亲自做的。” 他道:“我们昨日带你回来你便一直昏睡,那药虽不致死,可是药三分毒,总归是会伤些元气,可巧我这地方野味甚多,这阵子便就多补一补。” “何况……”他突然正色:“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的身子,总不能亏待了里面那个。” 凌萝:“……” “放心吧,我和墨玄不是旁人,这种事情也无需刻意隐瞒,等你身子好些了,我们一起出去走走,来这一遭若是只囚在那一方天地里也着实无趣。” 凌萝闷声点头,将那碗汤一饮而尽,蓦地抬头:“好。” 见她同意,韩枫嘴角扬起,他看了那在她身后一直不敢轻易吭声的人,道:“等过了几月便是入秋之季,这北边的秋天甚美,你若不去看上一遭,当真是可惜。” 他道:“等明年春天,我们再南下,看看南边风景,墨玄从小都在北边长大,这些年也一直在北边征战,想必也是想去的紧。” 他计划极好,就差拿出一张地图来,凌萝心想自己除了刚来之时的那段奔波,此后便一直困在咸阳,如今能四处去走走也是不错,于是在他一番规划下,便也欣然应下。 韩枫倒也是个不拖泥带水的人,说要走,半月之后便立即动身。 三人备了一辆简陋的马车外加一匹骏马,一路从咸阳往北边出发,出城关之时,凌萝掀着竹帘看着外边发了许久的呆。 李墨玄牵着马从旁边经过,忍不住道:“你若不想离开,我们……” 凌萝摇头,笑道:“既已决定便没有反悔的道理,只是这地方到底亲切,一时想起往事。” 她将帘子放下,“走吧。” 李墨玄隔着帘子看了一眼,复翻身上马,这才率先出了城关。 因照顾到她身子,马车走的较为缓慢,虽一路舒畅,可总免不了常常夜宿山野,凌萝在韩枫那小屋住了半月,这等环境倒也无不适,加之那马车里只她一人,总还算宽敞,只是那外边露宿的两人却没那么幸运,夏日外间虽是凉快,可蚊虫也多,好几次清晨撞见,总能看到两人被叮的满脸红印。 这连续半月,凌萝终是觉得过意不去,便提出若再次露宿便轮流去那马车上睡,两人开始不肯,在她一再坚持下,也只得勉强答应。 这夜,他们又在野外露宿,三人在一处空旷之地生了火驱赶蚊虫,吃了李墨玄烤的香喷喷的山鸡,便围在旁边坐着闲聊了起来。 韩枫到视线有一搭没一搭的落在凌萝腹部,“这么久了,怎地不见有变化?” 一旁的两人不由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凌萝:“才三个月,你以为是吹气球呢,说变化便有变化。” 韩枫往地上一躺,笑道:“我又不曾生过,哪里会知晓这些,只是见你这些日子吃了不少野味,却是连肉都不曾长。” 他这一说,不禁让凌萝一愣。脑中不由想起那时在宫中,嬴政曾将她包入怀中,说她长了肉。 李墨玄见她不再搭腔,心中顿时明了,思虑了片刻,不禁开口问道:“你们说的气球是何物?” 这般一提,韩枫立即来了兴致,腾地一声从地上起身,笑道:“想来我还从未跟你提过我们那地方的有趣之物,墨玄徒儿,你可不知道,照我们三个如今这种状况,放在我们那个地方还真不会像现下这般无聊。” 李墨玄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韩枫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似是回味着某种乐趣:“三个人,斗地主都能斗一宿了。” 李墨玄哪里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眼睛瞧着他一脸沉醉,偶尔露出一丝邪笑,只当是什么不雅之物,慌忙之中将脸色一沉,咳道:“师父,请自重!” 凌萝坐在一旁,看着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互动,不禁笑出了声。 “李公子,这回可是你误会他了,他虽然看起来不正经,倒也不会做些不雅的事。” 明明是为他开脱,却总有那么一些别的意思。 韩枫当即不满道:“我如何看起来就不正经了?” 两人再次白了他一眼。 韩枫:“……” 得,如今这两人倒是统一战线,合伙挤兑打趣他这个“老年人”了! 他自知无趣,干脆拍了拍衣摆起身,“我这个‘不正经’的老年人要去休息了,墨玄,你可看好了她。” 他倒是跑得快,留下两个人在原地干瞪了好一会眼,只是他人虽然说跑了,可一颗心还挂在那边,进了马车便将帘子掀起一角,露着眼睛盯着那边一举一动,当真是应了凌萝那句不正经。 再看这边,凌萝同李墨玄各自沉默了一会,终是开口道:“李公子,我们也到了赵国境内,你可想过要回去看看?” 李墨玄愣了愣,道:“便听师父的安排先去平阳落脚,待安定之后,我会想办法去看望父亲,他常年在北边镇守,已经有好些年头没有回过邯郸,那地方,他不在,我回去也无意义,府中上下自有人打理。” 凌萝很少听他说起他父亲,第一次听他提及,还是在上次醉酒之时,这番听他再次说起,不禁也勾起了自己一丝思乡之情。 “你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李墨玄轻笑了一声,“他很严厉,也很固执,不过待人却是极好,那年他在战场上救下我,从此便待我如亲子般对待,若是没有他,我或许早就死于兵荒马乱之中。” 说起他父亲,他的眉目之间瞬间添了无限柔和,像是想到了什么乐于回味之事,嘴角也扬起一个毫不掩饰的笑意。或许是那时他尚且年幼,那兵荒马乱的一段经历,被他如此轻描淡写,好像并非他所经历那般。 凌萝先前只知他被人收养作义子,却不知他还有那样的经历,心头不禁冒出一些怜惜,心想他若不是碰到了赵阳那样的纨绔子,想必现在也不会如此落魄。 猛地又想起先前在嬴政梦中见过年少时的他,不禁问道:“你同赵国那七公子可是年少时便结下了怨?” 李墨玄点头,俊秀的脸上浮现一丝无奈:“少时我随父亲入宫,见他拿着带刺的竹鞭抽打无辜的宫人,便跟他动过手,他打不过我,后来又被赵王言语训斥了一顿,心中一股气憋闷了许久,此后见我便总是一再挑事。后来他当街戏弄秦国质子,我不肯帮他,他更是对我心生气愤,怕是从那时起便越来越容不下我吧……想来我们确实是积怨许久。” 果然!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李公子从小便受的严厉教导,自然无法同他那等人同流合污,只能说那赵国七公子心如针尖,为了年少时那些小小恩怨,便如此大动干戈,他这般不顾后果,将来势必要祸乱赵国。” 凌萝不太会安慰人,此刻用着硬邦邦的语气,虽说是宽慰,更像是自己发了一顿牢骚。 李墨玄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猛然止住,沉默半晌后,他才幽幽开口:“你往后不必这般唤我,你既可以同师父不计礼数,便也莫要在我这边小心翼翼,往后,你便同师父一样唤我墨玄便好。” 以后还有很长时间的一路同行,老是李公子李将军这样的唤他确实有些怪异,这般细想之下,倒也认真的点了点头。 霎时一股暖风袭来,凌萝也没有了睡意,见李墨玄一直看着她,便想着好好借此机会了解一些他的过往之事,又问他:“墨玄,一直听你说你父亲,倒不知你父亲究竟姓甚名谁?” 说不定还是个名人呢…… “家父单名一个牧字。” “李牧?” 凌萝惊讶,一时也忘了礼数,待反应过来时,忙致歉道:“抱歉,有些失礼。” “无妨。”李墨玄想了想,问她:“难道在你们那里,也曾听过我父亲?” 何曾是听过,这赵国的战神,那名字在史书上可是响当当的。 见李墨玄来问,便也简单的跟他说了些她所听过的故事,两人像是突然打开了话匣子,竟围在一处聊到了半夜,便连一旁的火堆熄灭了都不曾发觉。 第八十九章 翌日,凌萝早早的便醒来了,挣扎着起身时,才发现自己身上盖了衣裳,而李墨玄则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睡在不远处,显然昨晚他说一直等她睡着了才过来给她盖的衣裳。 她小心翼翼起身,伸着头往马车那边扫了一眼,瞧见韩枫也还在入睡,便干脆将衣裳又盖回李墨玄身上,自己则起身往林中去寻些野果。 一起出来了这么久,每回都要靠他们照顾,虽说她现在情况特殊,可到底不是七八个月的身子,还不至于到事事都需旁人照顾,既是一起出行,合该互相迁就才是。 她循着一条小路进了林子,只稍微转了一圈,便在一低洼处发现了好几颗高大的沙棘树,金黄的果子满满的垂在枝头,颇有几分诱人。 凌萝心下一喜,忙寻了个高地,想着自己匆忙出来也没带别的物什,这果子摘了也不好带回去,便干脆攀上那枝子,只想着将这果子连着树枝直接折了回去,也好过一番折腾。 她抱着自己一早采摘好的果子,正走过溪边时,忽然脑中一片空白,脚步也不由自己控制,原本已踏上岸的一只脚猛地转了方向,直直往那空悬着的地方落下去。 眼看着这个人都要跌下,忽然腰间一热,清醒过来时已经坐在一旁的空地上。 李墨玄声音急切:“怎么样,可有伤着?” 凌萝摇头,见他没穿外衣便出来了,不由升起一丝歉意:“抱歉,我本想摘些果子回去,没想到……” “早上没垫肚子便出来,还费力摘了这么多果子,自然是吃不消,昨日不是说过莫要同我们见外,以后可莫要再一个人跑出来,你若饿了,唤醒我便是。” 没想到本来是要采点野果子为他们准备个早餐,最后还是添了麻烦,歉意之余,她也隐隐有些气闷,凭什么她现在要带这个拖油瓶四处跑,宫里那个倒是跟个没事人一样? 那以后孩子真要生下来了,问起他爹是谁,总不能跟他说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凌萝颇有些懊恼的左右思虑,越想越觉得当时认罪假死着实亏的大发。 “阿萝,阿萝?” “啊?”她猛地回神,见李墨玄上来扶她,一时也没多想,起身时瞧见他那白色的里衣的袖口处不知何时划了一道手指长的口子,不禁讪笑道:“抱歉,害你连衣裳都弄破了。” “一件衣裳而已,破了便破了,何况是一件里衣,也无……”说到此处,他不禁面上一哂,忙匆匆放开了她手臂,“出来也有许久了,我们快些回去吧,师父他性子急,再等久了,怕是要出来寻人了。” 李墨玄说罢,又忙将她方才紧紧护住的东西拿在手中,等人挪开步子才紧紧跟在了后头。 两人不一会便回到了马车那边,此刻韩枫又生了火,烤着两只不知从何处抓到的鱼,见着两人一前一后回来,脸上扬起一个别有深意的笑。 凌萝认识他这么久,对他的心思那是一眼看破,匆忙干咳了一声,拿着一支沙棘枝抛向他:“尝尝吧,刚摘的。” “这大清早的你们就去摘这玩意去了?能吃吗?” “放心吧师父,可以吃。”李墨玄在一旁回了一声。 韩枫随手摘了一颗放衣服上擦了擦扔进嘴里,还没嚼几下便匆忙吐了出来,一脸愁苦道:“你们确定这东西吃完了不会酸掉牙?” 凌萝狐疑:“不会啊,我尝过的。” 韩枫白了她一眼:“你说的不算,你那胃口……” 复又想起什么似的,“不过俗话说酸儿辣女,你这是怀了个小子。” 李墨玄在一旁听的颇有几分不是滋味,干脆将东西放下,自己自顾自坐到一旁。 韩枫:“……” 一向以自己宝贝徒儿为豪的韩公子立马屁颠屁颠过去,讨好似的将烤好的鱼给他:“徒儿你尝尝,为师按照你平日的手法烤的,嗯,还蛮香的。” 香还是不香,瞧着李墨玄那皱起的眉头便知道了,鱼皮都让他烤焦了,吃着定然是苦不堪言,于是,一大清早下来,那两人也只能跟着她一起,吃着微酸的沙棘果饱腹。 还好上天怜见,他们才过晌午便到了平阳城关。三人风尘仆仆,将随身带的一些值钱之物换了钱币,又找了驿站落脚,暂且休整完毕,终于下了楼去点上些食物,凌萝才吃了一些,猛然忆起从前之事,却是没了胃口。 韩枫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吃不惯这里的东西?” 凌萝摇头,“没有,只是今日见你拿着随身饰物去兑换银钱,突然想起一事来。” “我们如今再不是住在那小木屋中了,随身携带的这些财物或许能支撑一段时日,可长久这般下去却也不是办法,你告诉我,你来平阳可是有事要办?” “哪有什么要事。”韩枫笑道:“都同你说了出来不过游山玩水,至于为何在平阳落脚,那是因为平阳这一带民风较为开放,不像其他地方那般古板,早些年我曾去过不少地方,唯独对这里情有独钟,而且你现在的身子,若是去了别处,等过几个月明显了,难免遭人指指点点,这地方正好,清净舒适。” 见她正要开口,韩枫又道:“你若担心钱财之事,那你大可放心,那生财之道我自是有的。” 凌萝半信半疑:“生财之道?你莫不是又要重操旧业,帮人算命吧?” “这个……”韩枫讪讪一笑,道:“这生财之道在于随机应变,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咱们三个加起来,还怕没有容身之处不成?” 他正说着,刚巧那客栈老板正无事在一旁走动,韩枫一时无聊便唤了人过来攀谈,眼下这驿馆没什么人,那老板也耐心坐到一旁,两人闲扯了几盏茶的功夫,那老板起身了一趟,亲自将店里的上好的茶水拿来招待他们。 韩枫饮着茶水,瞧这驿馆之中来来回回也就他一个人忙活,不禁问道:“你这驿站怎地也不请个帮忙的?” 这么一提,那老板连连摇头,“公子,你就瞧瞧咱这地方,今日您几位也算是头客了,这也不单单是今日,这每日来往的客人都屈指可数,我一人打点都觉得清闲,哪里用得着专程找人来帮忙?” 他这么一说,几人倒是也觉得有些怪异,他们从城关一路过来,路上也有不少来往的人,他这驿馆位置不算太差,倒也不至于生意如此萧条吧? “这……莫不是你这驿馆名声不好?” “公子你这话就不对了。”那老板道:“我这可是祖传下来的驿馆,怎能说名声不好。” 韩枫道:“那又是为何?” “原先这平阳城,那来往的商贾无数,不过后来平陵君来到这里之后,平阳的百姓男丁大半从了军,剩下一些老弱妇孺皆是守着家中农田,来往经商的人便少了很多,我这驿馆也跟着冷清了不少,不过以前那可是人来人往。”他说的正激动,抬手指着楼上一间位置极佳的房间道:“瞧见那间房没,那里可还曾接待过邯郸城最有名的粮商。” “原来是这样。”韩枫摸了摸下巴,“照你这么说,那位平陵君倒是断了不少你的财路。” 他话才说完,那驿馆老板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话可千万不可乱说。” “平阳的百姓都感激他呢,你这话要是放在外边说了,那可是要挨打的。” 韩枫无奈的笑了笑,正低头饮茶,那驿馆老板又问:“我看几位不像是本地人,不知可是外地过来经商的?” “倒也不算。”韩枫一脸正色的同他说道:“我三人从刚巧路过此地,因着我这妹妹身子不好,便在此暂住一阵。” “原来是这样。”那老板道:“那正好,我这地方平日也算清净,最适合休养生息。不过几位若是远道而来的生意人,恕我直言,几位若是去别地尚且还有生意可做,到了平阳,要想自谋财路那可没那般简单。” 韩枫笑了笑,“那是为何?” 那老板摇头叹道:“原先这粮食生意倒是景气,不过现下百姓的粮食生意大多都被平陵君尽数垄断,这粮食生意自然是做不成。” “按你这般说,这平陵君还是个商人?可你又说在外说不得他,那又是为何?” “自然是说不得的。”那老板道:“这平阳城百姓大都以粮为生,平陵君以最好的价格收粮,他们都感激得很,你要在外边说他,可就是跟所有人过不去,也不瞒几位,我若不是要守着这上边留下的驿馆,倒也想去种地为生。” 他说的实在真切,几人也不得不好奇那位所谓的平陵君,韩枫斟了杯茶,笑道:“你也莫要那般想,你这上好的位置,就算不做驿馆生意,倒也用不着种地过活。” 那人眼睛一亮,“这位先生可是有好的法子?” “法子也不算好,你若真信我,待我明日去平阳城四处转上一圈,再回来同你细说。” 这老板也不知是不是真声音冷清的没了别的法子,见韩枫那般说,竟然连连点头答应。 “师父,你莫不是诓他的?”待人走了,李墨玄这才饮着茶水问他。 韩枫正一脸沉思,听他这般问,不禁笑道:“我诓他做甚?为师这可是发现了商机。” “我们才刚来这平阳城,也不知到底是何情况,你这般应下他,到底也有些过早下来定论。”凌萝想了想,道:“也不知他说的那位平陵君是何人。” ※※※※※※※※※※※※※※※※※※※※ 回秦小剧场: 某日,秦王的凌霄殿突然有“神鸟”造访。那鸟身子花白,嘴上碧绿,扑腾扑腾落在窗上看着秦王。 “咕叽咕叽,传信来了。” 秦王不耐烦:“快念。” 神鸟翻了个白眼,被秦王猛地一瞪之后慌忙噗嗤一下翅膀,将脚上布帛甩在秦王案上。秦王展开一看,瞧见上面画了一男一女,那女子倒在男子怀中,那男子则温柔的抚着女子隆起的肚子。 秦王面色铁青:“他们在哪?” “咕叽咕叽,在平阳。” 那神鸟突然挺了挺胸膛,学着谁说话的模样一般:“在下如今最大的乐趣,吃饭赚钱,磕cp!” 秦王面色更是不悦,刀子般的眼神朝它看过去:“这东西是谁让你传过来的。” 神鸟顿感不妙,正要起飞,被秦王眼疾手快抓住,它扑腾几下没扑腾开,又学着方才的模样:“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韩……” 突然被勒住脖子,神鸟瞬间老实:“是……是韩枫传信。” “哦?”秦王阴恻恻看着它:“你告诉寡人,磕cp是什么意思?” 神鸟委屈:“这个,我也不知道,是作者让我说的。” 秦王放开神鸟,“赵高,去把作者给寡人砍了!” 哒哒哒,无厘头小剧场,冒死出来混个眼熟,不说了,刀快上脖子了,逃命要紧…… 第九十章 她将自己知道的那些历史从头翻了个遍,愣是想不起这历史上有这么一号人物来,一时感慨,不由冲着韩枫说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如今虽是在这里,可这里的很多事都与历史无甚相关?” 韩枫一副无所谓模样,“历史能记载下来的只有一部分,一些不重要的自然会被加以掩饰,不过……” 他突然正色道:“历史就是历史,我们没办法去改变,该发生的……一件也不会少。” 他似是话里有话,眼神总有意无意在凌萝身上停留,凌萝也有觉察,她总觉得他们自从决议要来到平阳,韩枫总是刻意对她隐瞒了什么一样,正巧这会儿也无需赶路,便想着同他好好聊一聊。 岂料自己还没开口,那人早已起身,甩着一路轻快的步子上了楼去,只说明日还要去城中探听情况,需要早早休息。 凌萝看着他的背影,长长的叹了口气,那想问的话也只能先暂藏心底。 翌日,韩枫果然一早便出了门去,早膳之后,凌萝甚觉无聊,想着先前害李墨玄破了衣衫,便想着借此机会去市集帮他买件新衣,可眼下钱财紧张,也不知究竟要在此地逗留多久,思来想去,也只好将原先贴身带的几样饰品给拿了出来。 李墨玄本是不愿,被她一番劝说,也只得应下。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间铺子,都没来得及细看,边有一人窜到面前来:“两位,可是要做衣裳?” 凌萝点头,指了指李墨玄对他道:“还请您帮他拿一身合适的衣裳。” “哟,姑娘这是你相公吧?可是刚从军中回来?” “不是,我们……” 未及解释,那人便又道,“这军中日子清苦,我原先也是去过的,只是那一年伤了腿行动不便,这才回来做了些小生意,这位公子看着眉目俊朗,很有大将之才。” “这种日子也未尝不好。”李墨玄沉默了半天,突然开口说道。 “话虽然说这么说,不过,这要不是实在去不得战场,谁还愿意这般待在家中,我平阳男儿个个英勇善战,能为抵御秦贼效一分力,自然是乐意得很。” 他说着,拿起一件青色长衫给李墨玄:“这件尺寸正合公子,公子不防去里间试一试。” 凌萝被他那句“秦贼”所扰,眼下李墨玄正去里间试衣裳,不觉问那人:“这位大哥,方才听你对秦人憎恶极深,不知你这腿,是否也是让秦军所伤?” 那人愣了愣,道:“秦国国君野心勃勃,秦军屡屡来犯,我自是对其深恶痛绝。” 他气愤的语气让凌萝一愣,心头猛地想起些事来。 如今嬴政登基已有十一年,按照历史的正常轨迹,此时正是他开始筹谋灭赵计划的开始,难道说,一个多月前赵阳入秦之事并非她想的那般简单? 她正思虑,忽地觉得腹中一痛,额头不禁渗出一层冷汗来,她匆匆地扶住一旁墙壁,捂着肚子想靠上去休息。 李墨玄正换了衣裳出来,见此情景却是什么也顾不得,只过来将人揽住,急切问道:“怎么了?” “肚……肚子有些疼痛……”凌萝疼得两眼泛白,也是顾不得许多,只靠在人身上冒着冷汗。 那衣裳铺子的老板见状已是明白过来,忙道:“这怕是动了胎气了,快些将你夫人送去东面的医馆,可别伤了孩子。” 李墨玄匆匆道谢,留了银钱便将人打横抱起,循着医馆奔去。 也幸亏医馆并不远,走了一段便也到了,只是此刻里面站满了人,李墨玄抱着人进门,见此情景急得满头大汗,他往里面瞅了一眼,不小心碰到前面一人,正要致歉,那人瞧着他怀中抱着一女子,心头已是了然,便引着人往前走,边走边到:“快些让让,这位夫人怕是动了胎气。” 岂料这么一说,原本还杵在原地的人纷纷给让了道,李墨玄匆忙谢过,抱着人直往里间走去。 那诊治的大夫四五十岁年纪,匆匆地吩咐他将人放到里间榻上,抱着小木箱便进去了,他隔着纱巾给人号了脉,花白的眉毛皱到一起,“你夫人这般有多久了?” 李墨玄眼下焦急,也没去管他说的那句夫人,便答道:“便是方才才有的症状。” “胡说。”老大夫道:“脉象如此紊乱,定是长期所致,以后切莫要胡闹了,她底子差,这又是头胎,切不可舟车劳顿,我先去给她施针稳住胎位,回头再开副药给你,以后可莫要劳累。” 李墨玄恍惚着一一应下,视线落到榻上,心头乱成一团。 凌萝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在一旁说话,不一会又安静了下来,她只觉得肚中疼痛了一阵,突然困意袭来,只是再醒来的时候,听到隔壁有争吵声,吵得还挺激烈。 她挣扎着起身时发现自己已在驿馆里,脑中放空了一阵,突然想起刚刚隔壁的争吵,不禁叹了口气。 正要下榻,忽然房门开了,李墨玄小心翼翼进来,见她醒了,一时尴尬的站在门边,不知如何进退。 凌萝眼尖的发现他嘴角青了一块,心中断定了方才的猜想,此刻见人犹豫着过来,不禁说道:“今天谢谢了。” “应该是我说抱歉才是。”李墨玄立在一旁,犹豫的看了她一眼,问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凌萝连连摇头,想了想还是问道:“刚刚我听你跟你师父吵起来了,所为何事?” 李墨玄面色一变,沉默了一阵才说道:“没什么,我一时没忍住在他面前说了些混话,他便教训了我一顿。” 韩枫对李墨玄这个徒儿喜欢的不得了,李墨玄也对韩枫十分敬重,两人这般吵起来还真是头一次,若说无事,她自然是不信的,只是李墨玄刻意不谈,她也不好再问,只是看着他青了都嘴角,自知这两人铁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两人从楼上下去时,韩枫正同那驿馆老板热络的聊在一块,才一日的功夫,两人之间已是称兄道弟,凌萝和李墨玄下了楼,那老板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来,笑嘻嘻道:“醒了?这汤是刚炖好的,你快些喝了。” 凌萝道视线从他身上转到一旁走过来的韩枫身上,见他笑意盈盈,和李墨玄吵架之后完全没有异样,便低头喝了汤。 韩枫若无其事过来,脸皮也厚,偏偏就挨到李墨玄一旁坐下,见他默不吭声,自己倒是完全不在意,嘴角都咧开了。 “今日我出去一趟,发现一处商机。”他没由来的来了一句。 凌萝见李墨玄还在同他置气,自己也不好不搭理他,便顺着他点话问了一句,韩枫立时自豪感倍增,神神秘秘冲凌萝说道:“今日我四处查探了一番,发现这平阳城比起邯郸和咸阳来大不一样,这平阳的百姓虽以农田为生,却也不清贫,这消费水平还是可以的,你别看这驿馆生意不太好,那是因为寻常百姓家中安定,对这个需求也不大,不过我今日发现了平阳城都一大特色,我们若按照这个去改变这里,保准不久后这里便是门庭若市。” 他说着,忍不住挑眉看向她:“丫头,你猜猜看,咱们做什么生意好?” 他故意卖关子,顺道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才抿到嘴里,就听一旁李墨玄冷不丁来了一句:“你那‘孕妇养生茶‘从你回来到现在都讲了快一个时辰了,你不嫌累?” 韩枫瞬间将茶水喷了出来。 “李墨玄,你翅膀硬了是吧?好啊,你现在倒是全然不将我放在眼里了,说个话阴阳怪气,气煞我也!” 他以往都是墨玄,徒儿的一通乱叫,这连名带姓的叫他还是头一遭,李墨玄被他吼得一愣,低了头去不再开口,只是凌萝在一旁看了一遭戏,此刻见两人真闹僵了,忙开口转移了话题:“孕妇养生茶?你这是要来真的?” 她还只当这人一时玩笑,没想还真去探听市场,不过看那驿馆老板在一旁连连点头,想必他已经将想法与人说了,并且还得到了认同。 “这平阳城妇孺占了多数,而且在平陵君来到这里之后,妇人的地位也极高,特别是已孕的妇人,凡是在外遇到孕妇,再紧急的事也得给先她们先行方便。” 凌萝想起今日迷迷糊糊中被李墨玄送去医馆的情景,对他这话也没有怀疑,只是话虽是这般说,可要做什么孕妇养生茶,她还是有些疑惑。 韩枫自然是看出来了,笑着道:“平原君对妇人看重,那是因为他对培养后代极为重视,这平阳的妇人,但凡是有孕在身的,走到哪里都是焦点,不过这女人怀个孕确实遭罪,你看你自己便知道了,我这孕妇养生茶那是养气助眠,百利无一害,这要是推出去了,定然无比畅销。” 他说的十分入神,就差拿着成品现场推销,凌萝觉得这个想法还挺有意思,想必凭着韩枫那脑子却是是个不错的谋生,只是,他瞧着默默上了楼的李墨玄一眼,努着嘴朝韩枫说道:“你这主意是好,不过眼下,我觉得你搞定你那徒儿比较重要。” 韩枫正抬着手,听到这话一时愣住,僵了片刻,他收了手挠了挠后脑,冲着正看着他的两人说道:“无事无事,徒弟大了,打一顿就好了。” 第九十一章 韩枫做起事来毫不含糊,说要做什么孕妇养生茶,当晚便研究出了几个配方,第二日清早就拉着李墨玄一起去备至材料。 等他彻底将那养生茶做出来时已是两三日之后,这七八月的炎热天气,他在驿馆外边搭了个遮阳棚,摆着他新研究出来的养生茶,拉着一脸不情愿的李墨玄在门口当活招牌。 两人模样本就生的好,往那门口一站少不了吸引一些目光,好在韩枫这人脸皮厚,但凡看见有人往这边看,便扯起他那嗓子跟人打招呼,来来往往的女子颇多,本只是好奇,被他这么一喊,也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过来看上几眼。 凌萝蛮佩服这人,脸皮厚起来,那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不过倒也好,是个做生意的料子。 眼下他被人围在人群中,满脸笑意的跟人推销他那独门秘方养生茶,凌萝干脆坐在里边看着,又瞧见被他当作模特一般放在一旁无所适从的李墨玄,心中不禁暗叹。 待听他讲解了一番后,终于有人忍不住好奇问道:“这茶当真有如此功效?” 韩枫扯起嘴角笑道:“独门秘方,保证有效。” 他倒腾了一通,拿出一小箱来,里面装着的全是他这几日做好的养生茶,都用了小瓶子装着,凌萝见他拿了个小瓶出来,当着人面将里面丸状的东西取出来放进茶盏中,“这茶光说无用,只有试了才知道好与不好,这刚泡好的,谁愿意尝尝?” 围观者互相看了一眼,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 “这……这东西虽然清香,可这颜色也未免太过怪异,当真能喝?” 被人这么怀疑,韩枫倒也不急,只拉了凌萝过来当小白鼠。 那些围观的人见她面色平静的饮了那茶,个个拿着探寻的目光看着她。 “这茶需要连续饮上几日方可见效,今日我们也是第一次拿出来卖,就当做个人情,将这一箱先送给你们尝试一回,一人领上一瓶,回去试用三四日即可。” “这个你要白送给我们?”有人惊讶问道。 韩枫笑了笑:“送自然是送的,不过我这瓶子是特制的,所以希望试用之后能将瓶子还回来。” 他指了指一旁愣住的李墨玄,笑道:“喏,想要试用的便去那边留下个姓名,试用完了还请将瓶子还与我。” 被他这么一说,有人终于心动,便去了李墨玄那边登记名姓,李墨玄沉这一张脸低头在册子上认真落笔,额前一缕碎发垂到一张俊秀的面庞前面,一时吸引力无数目光。 有人开了头便自然有人跟着凑热闹,不消片刻,那前去登记的人越来越多,一箱东西也很快被领空。 那没领到的人难免失落,视线一再的四处去瞧,韩枫将箱子一合,笑道:“今日无货,各位试用过的若是觉得好用,三日后可再来,三日后小店正式开张。” 出来忙活了小半天,说收摊就收摊,围观的没凑够热闹,还颇有几分遗憾。 待人都散去了,韩枫笑嘻嘻道回到驿馆,正猛灌了几口茶,那驿馆的老板犹豫着问他:“韩兄,你这今日闹的是哪一出,这东西你花了好几日做出来的,怎地就全部白白送了出去?” “周兄有所不知,这东西先前无人买卖过,在这一带也属罕见的东西,我若一开始便定了价去买卖,旁人未必敢买,倒不如先送一部分出去,待人试用过了再进行买卖。” “哦,原来是这样……”驿馆老板点头,虽有些不解,却也没好过问。 毕竟,韩枫拿的是他自己的钱财去折腾,就算是赚不成,亏也亏不到他身上。 韩枫也猜到了他的心思,只轻笑一声,并未点破。转眼瞧了李墨玄一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窜到他身侧,一双手在他身上上下其手,李墨玄被他弄的有些烦了,一掌便拍开他一双爪子,嗔道:“师父,有话就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韩枫笑着收回手,贼兮兮道:“我说今日见你怎么不太一样,这身衣裳我可从未见你穿过啊,怎么,新买的?” 李墨玄耳尖微红,拿起一杯茶来掩饰尴尬。 凌萝知道这个人胡扯起来就没个边,正待要开口,却听韩枫笑道:“这衣裳好,比你以前那些好看多了,改日你再多去买上几件,就挑那种颜色亮的。” 还真没见过像他这样坑徒儿的…… 凌萝忍不住笑道:“你长的也不赖,怎么不自己去穿?” “我跟墨玄能比吗?”韩枫啧啧几声,指着李墨玄道:“你瞧瞧他这眉眼,这身高,放在哪那都是最耀眼的,你没瞧见今天那些姑娘大半都是冲他来的,可惜了,我这徒儿要是放到二十一世纪,那可是当明星的料。” 他也不是第一次夸李墨玄了,凌萝见怪不怪,干脆撇了撇嘴角:“你就欺负他不知道你的意图吧。” 李墨玄自然是不知道韩枫道意图,他若是知道了,按他的性子,绝对也不可能乖乖的由着他去,在他心里,多半就是觉得韩枫要做生意赚钱,完全不知道那人赚钱还要用他的美男计。 于是,几日后正式开张的时候,李墨玄还是乖乖跟着去帮忙了,还换上了韩枫特地为他准备的新衣裳。 有了之前那送了一箱茶的小插曲,这次开张倒也完全不冷清,一大早开门的时候就有人过来还瓶子,或许是那茶用的效果也不错,便又特意去询问了价格。 韩枫脑子里早有盘算,这生意如何做,他早就规划的明明白白,如今正是第二阶段,他也不急着要高价,不仅将那养生茶以较低的价格卖出去,还又送了一小箱出去,只说往后每日都会定量送,先到者先得。 这套路凌萝见的多了自然见怪不怪,倒是愁煞了另外那两人。 那周大哥虽然也是做生意的,可实在没见过像韩枫这般做生意的手法,于是,开张第一天结束后,他又忍不住过来问他:“韩兄,上次你说这东西先前未曾买卖过,怕人不敢试用,可是如今也有人试用过来,今日来往的人也不少,你这般低价买卖,怕是连老本都要赔进去了。” “不急,不急。”韩枫一派从容:“这刚开始起步切不可好高骛远,我这东西成本也不高,虽然不能大赚,但也不至于把底子都搭进去。” “可你不赚钱,你图啥?” 眼看着他眉头都皱到了一起,凌萝赶紧给他倒了杯茶:“周大哥,你就由他去吧,你放心,我们住在这边会照常付给你住店的钱。” “我……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他瞬间有些被人点破心思的羞愧,“我只是觉得你们既然要做生意了,那定然是奔着钱去的是吧,可是吧我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他叹了一声,道:“罢了,罢了,你们都包下了我这驿馆,我也不好再多过问。” 凌萝笑了笑,见他摇头走开,不禁问韩枫:“你这生意的做法虽然可行,不过这前期投入也过大,你确定可行?” 韩枫指着下巴道:“我正要同你开口呢,你身上可还有些值钱的东西?” 凌萝摇头,“先前我也从未想过会有这一遭,哪里又会带值钱的东西出来。” “不会吧,你在他身边那么久,他都不曾送些值钱的东西给你?”韩枫想了想,又补道:“当真是小气!” 凌萝一时无言,自顾自沉默了一阵,突然从怀中掏出一颗明珠来放到案上:“这东西是他先前送我的,你若是急着用钱,便先拿去抵用,待日后……” 她正要说待日后再赎回,可转念一想,她现在都被人赶出宫来了,又何必拿着他曾经送的东西,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呀,这可是稀有的宝物,拿去抵用倒是可惜了,不过你放心,等过了这一阵,我再把这东西给你赎回来。” “不必了。” 凌萝有些惊讶的看着突然开口道李墨玄,见他视线落到她发髻之上:“那簪子虽不是什么珍宝,抵用些钱财还是可以的,我这边还有父亲留给我的东西,便一并拿去抵了罢。” 韩枫沉默了片刻,忽干咳一声,道:“那……那也行,徒儿你放心,待过了这一阵,为师再……” “都别争了,能用一颗珠子解决的问题又何必那么麻烦?”凌萝笑道:“这东西也没什么重要的,只是随身带着轻便,故才一直带着它,如今遇到麻烦,它能帮助解决眼下的困难也算是它的福气了,这东西,卖了便卖了吧……” 她这般说着,又怕韩枫不肯接,便特意将东西放到他手上,“眼下你这生意都做了一半,该付出的心血也付出了,若是在这个事上出了岔子那未免太可惜了。” 韩枫愣愣接过,讪笑了几声,忽而笑道:“你既这般说,那我也不跟你客气了,你放心,几月之后,我一定将它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凌萝点头,视线落在他手中明珠上,想起那晚萝清宫中他热烈的视线和沉重的呼吸,一时喉中干涩,便转身上楼。 赎不回便赎不回吧,能帮助他们度过眼下难关也算是物尽其用了,不过他随手送出的一件东西,他总不会还要回去,就算是有要回去的那一天,她倒是想亲口问问他,东西可以要回去,送出的感情又能否要回? 怕是那时,他连话都不想同她多说几句吧? 毕竟那般寡言少语的人,好不容易让她给捂热了…… 想到此处她又难免苦笑,她以为她捂热了那个冷漠的人,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捂热了他,却将自己的心给放凉了。 ※※※※※※※※※※※※※※※※※※※※ 回秦小剧场: 嬴政:“寡人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出场了,再不出场寡人砍你脑袋!” 某月(小声提醒):“大王,您忘了您现在还在咸阳……” “哦?”嬴政阴恻恻看过来:“你这么说寡人想起来了,你将寡人的小心肝写到平阳去了……” 某月(浑身一激灵,讪笑):“大王,您忘了,这是剧情需要。” 嬴政(冷笑):“哦?将寡人送的明珠卖了也是剧情需要?两个都是别人送的东西,为什么只卖寡人送的?” 某月(跪地):“大王,这不您是大佬,您有钱么。” 嬴政冷哼一声。 某月(接着跪地):“咦,大王,您刚刚说了‘小心肝’?咦……大王真闷骚……” 嬴政(挥袖):“赵高,斩了吧……” 只配出现在作话的大王也是很暴躁了…… 第九十二章 半月之后,韩枫的生意便有了明显起色,每日来往于驿馆的人愈发的多了许多,不过韩枫这人做生意倒也有意思,每日只固定售卖定量的养生茶,其他有需要的,只能先交了部分定金,留下名姓,再约定了固定时间上门取货。 凌萝是尝过那茶的,不得不说,味道确实不错,也不知他从哪得的秘方,每每问他,他总神神秘秘,时间长了,她干脆也懒得去问了,反正如今人家这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也没那空闲时间。 由于接的单子越来越多,单凭他们几个人也是忙不过来,所以他便刻意请了人来,照着他的吩咐制作材料,不仅如此,还特意在这驿馆隔了个角落出来专售这特制的茶,每日人来人往的,倒也给驿馆的周大哥添了不少生意,原先就他一人独自忙活的客栈也请了些人来帮忙。 在这一番折腾之下,这日子倒也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已是九月底。 这日,凌萝午休起来,只觉口干舌燥,起身下楼时,楼下正是热闹,她扶着楼梯下去,正巧那店中新来的小二瞧见,忙打了声招呼:“夫人醒了,不久前墨玄公子特意吩咐过,若是您醒了,便将厨房炖好的鸡汤端给你,你且慢些,我去热了给你端来。” 如今她肚子大了瞒不住,明眼人看见,只当李墨玄是他夫君,便夫人夫人的叫她,第一次时她听了觉得别扭,只想说要澄清一番,后来碰上李墨玄过来,却是更加让人默认了这个称呼。 事后,李墨玄同她道歉,只说:“他们误会便让他们误会去吧,你一个女子在外不便,若是这样能让你减轻些负担也好。” 当时凌萝愣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她虽觉得这样有些对不住他,可如今他们几人是绑在一条线上的,若是因为她让这店里的名声受到破坏,确实是有些罪过。 “墨玄他出去了?” 眼见那小二要去厨房,凌萝忙问了一句。 那人点了点头,笑道:“是的,跟韩先生一道出去的,说是有批货急着要去取,也没说何时回来。” 凌萝点头,“知道了,你忙去吧。” 眼下人也不算是很多,凌萝便在里面四处转悠,又瞧见那周大哥在对账,不禁笑着过去问道:“周大哥,近来生意如何?” 那人瞧见是她,笑着将算盘放下,道:“最近这两个月的生意比我先前一年戴生意还要好,韩兄果然是个奇人。” 凌萝笑了笑,暗道人家可是把新世纪最时尚的赚钱方式都搬到这来了,若不是韩枫这人穿越的有些早,又是这边条件所限,那直播带货都能做起来,能不火么? 面上却是云淡风轻的同人解释道:“他向来鬼点子比较多。” 周大哥连连点头,“原先吧我还不是特别有底,就怕他将身家全都赔进去了,如今总算是放心了。” 他自顾自说着,忽然又想到什么一般问道:“你这肚子也有五个月了吧?最近天气燥,可要当心着些。不过听说韩兄又最新研制出了一个茶方,说是……说是润口去燥的,这才出了成品,那日他送我了两瓶我也没动过,要不我去拿出来给你尝尝?” 这新品来来回回的出,也是难为他了。 凌萝笑道:“正巧我也觉得口干,就劳烦周大哥了。” “跟我还客气啥,你们可都是我这的大福星,你且去那边等着,我泡好了就拿过去。” 凌萝点头,这站了许久,也觉得有些累了,便抚着肚子往那一旁桌案边走去,才踏出几步,猛然有一人正要起身出去,那人走的急,也没注意到她,便将她撞了一下,凌萝身形一晃,急急的要去抓个东西稳住身形,所幸那人好似也发现,忙伸手来扶,手触碰到她腰间时,忙火速挪开。 “抱歉,方才多有得罪。” 那人连连退了几步,躬身道歉。 凌萝此刻站定,再看看面前这人,穿着一身黑色劲装,手中还握着一柄长剑,却是十足的江湖扮相。 “无妨,方才也幸亏阁下出手相助。” 那人闻言抬头,凌萝这才看清他的模样,剑眉星目,挺鼻薄唇,模样倒是生的不错。 “既然夫人无碍,那在下便先行告辞了。” 那人拱手说道,复又转身告辞,凌萝抚了抚小腹,正待要坐下,那周大哥正端着茶来了,许是刚刚看到了那一幕,忙在她身上打量了几眼,说道:“我的天,刚刚那是什么人,险些将你撞倒了,你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别说是韩兄了,那墨玄兄弟也要急死。” 他正将茶放到案上,还未来得及倒呢,便被匆匆进来的一人掀住了衣领:“你方才说的墨玄兄弟,可是李墨玄?” 凌萝忙转头看去,发现刚刚本来出去的那位江湖侠士不知何时又进来,拎着周大哥的衣领,面色有些吓人。 “你……你是何人?” 周大哥没想到这人突然地举动,本想破口大骂,可瞧见他手中还握着剑,便也不敢轻易开口。 那人眉头紧皱,又问:“你方才说的人,可是李墨玄?” 这人竟然是认识李墨玄的?看他这般吓人模样,难不成是仇家? 凌萝想了想,忙道:“阁下,烦请先放了周大哥,你这般说话,他又如何答你?” 那人闻言,便也速速松了手,只是此刻却没有要走的意思,随意坐到她旁边,问道:“这位夫人,烦请你告诉在下,李墨玄可是在此?” 若说是仇人,看着又有那么些不像,还是先问清楚了再说。 “这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我也不知阁下所说之人同我认识的人是否是同一个人,只是不知阁下找那人所为何事?” 那人转头看了她一眼,“自然是有要事,你且告诉他人在哪里,待我亲自确认过了方可知道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看来这人今日是铁定了心思要见李墨玄了,可他这一身打扮,凌萝一时也分不清这人是敌是友,心中只盼着李墨玄在外莫要早早回来,待她打发了这人再说。 “那阁下来的可不巧了,他正巧出去了,何时回来,我也不知。” 那人将剑往桌上一放,“那我便在这里等,我就不信他还能不回来!” “那阁下慢慢等吧。”凌萝扶着桌案起身,“恕不奉陪了。” 她想着既然耗不过他,那便去去门口转转,若是碰到了李墨玄回来还能及时提个醒,那人若真是什么江湖剑客前来寻仇,在驿馆里闹出大动静来总是不好。 正心下紧张,那小二此刻却是端了鸡汤过来:“夫人,这鸡汤我给你热好了,快些吃了吧,不然一会墨玄公子回来见这东西没动,又该以为我偷懒了。” 凌萝:“……” 这家伙什么时候来不好,非得这个时候出来! 眼看着那江湖男子正阴沉着脸看过来,她心中暗叫不好,只那小二催促着,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过去喝汤,这才靠近了那人,就听他沉声道:“原来这位夫人也会诓人,方才还告诉我说李墨玄不会回来,这下又是一会便回来?” 凌萝心想,若不是你这一脸严肃的样子要找人,怕你来挑事,我也用不着出此下策来骗你,可面上还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般,低着头享受着鸡汤。 别说,李墨玄这鸡汤炖的,那是越来越有味道了。 “你跟李墨玄是什么关系?” 她正一心喝汤,突然那男子问了一句,凌萝一愣,还未来得及回应,那小二倒是口快着说道:“这是墨玄公子的夫人,你找墨玄公子何事?” 真是,店中没活干了?非要杵在着回这么一句,也是怕这里不够乱的…… “夫人?” 那男子喃喃说道,好似在思考什么,凌萝见他这般沉思,心中越发觉得不妙,又想着从前看过的古装剧的套路,这人该不会在寻思着要用她来威胁李墨玄现身吧? 若真是这样,那她是断不能拖了后腿。 她将汤勺放下,自顾自说道:“这汤味道怎么怪怪的,怕是在厨房放久了,应是不能喝了。” 本也是自己给自己找个离开的理由,偏偏那小二又要过来凑热闹,“诶?怎么会坏呢?我刚刚还盛了一些试过,味道挺好啊。” 虽然他说热情,虽然他是好心,可他就没觉得此刻的情景略有些尴尬吗?这多嘴的毛病,可真是要不得! “你或许是尝错了,我将这端到厨房去,你先去忙吧。” 小二:“这可不成,夫人你还是休息着吧,这个我来做就成!” 凌萝:“……” 她讪笑几声:“那个……周大哥昨日还说上面客房要再收拾一间出来,你上去看看。” 小二:“啊?哦……” 虽然是终于走了,还疑惑的自言自语几句,凌萝忙起身,将那汤端起往厨房去,那男子倒也没拦他,自顾自坐在那边愣神。 正走到楼梯处,突然听见门口传来笑声,接着便有人笑道:“韩兄,墨玄兄弟,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碰地一声,一个没注意,凌萝那汤碗便落到了地上,溅了满衣摆的汤水。 李墨玄匆匆过来,将那汤碗放到一旁,急急问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可是哪里不舒服?” “无……无事……”凌萝匆匆地回了一句,视线不禁朝着那边那个奇怪的男子看过去。 几乎是那一瞬间,她听见那男子视线直直落到李墨玄身上,而后才缓缓开口:“阿玄……” ※※※※※※※※※※※※※※※※※※※※ 一孕傻三年,戏精萝上线…… 第九十三章 阿……阿玄? 凌萝被这个称呼弄的有些迷糊,敢情这人不是上来寻仇的,而是一早就认识? 她见着李墨玄听到这个称呼手上僵了僵,而后才转过头去,待和那人视线相撞,才颇有些不敢置信的唤了一声:“三公子?” 三公子? 凌萝觉得这个称呼略有些耳熟。 左右想了一通,猛然记起从前在嬴政梦中也听过这个称呼,那是在赵国邯郸街头,赵阳寻着嬴政挑事,又想挑衅李墨玄来生事端时,年幼的李墨玄也曾这般唤过。 想必这人就是赵阳的兄长,赵国的三公子了。 “三公子为何在此?”震惊过后,李墨玄正色道。 那人叹了一声,见着四下还有旁人在,便道:“我们上去说。” 李墨玄点头,心想此刻人多,确实也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便随了他上楼,韩枫在一旁看足了戏,见两人上去,便也拉着凌萝上楼。 “这样不好吧,或许他们两人有要事要说……” “他们能有什么要事要说,我看那家伙多半是遇到麻烦,过来找我徒儿出谋划策,你看我徒儿那样子说能给出谋划策的人?” 凌萝想了想,觉得李墨玄确实也没他那么多鬼点子,便也由着他去了。 那两人似乎也不意外他们会上来,只是那三公子多少跟他们也不熟,虽没有多说,眼睛中的踌躇之意还是有些掩不住的。 李墨玄道:“三公子,这位是我师父韩枫,这位是绫罗姑娘。” 那三公子听他这般介绍,眼中露出一丝惊讶,“她……她不是你夫人?” 李墨玄干咳一声,“她如今这身子,在外怕被人说闲话,别人那般误解了,便也不解释了。” “原来如此。” 那人长叹一声,大有松了一口气般的释然,他沉默了片刻,又问:“不过这位姑娘看着似有一些眼熟。” “三公子也曾见过她一面,在将军府。” “他便是你那位侍女?我说怎地有些眼熟。”三公子道了一声,猛然想起一事,便问:“那她岂不是……” “是。”李墨玄叹了一声,“她便是七公子后来送去秦国的那位季姑娘。” “……” 那人沉默些许,忽然冷笑了一声,道:“赵阳当真是疯了!” 几人默不作声,全当是对他这话的认同。 “三公子为何会在平阳?” 沉默了一阵后,李墨玄又问。 “赵阳戏弄秦王一事被拆穿,秦王大怒,以四十万兵马攻入赵国,如今秦军已经夺下安阳,如今正举兵围攻邺城,父王气急攻心大病不起,我也是这几日才得到的消息。” 没想到事情还是发展到这一步,赵阳以为揭穿了她的身份便能为难李墨玄,却不知自己踏出了那一步,赵国也因此陷入危机。 如今嬴政要攻打赵国,岂是说退便退的,按他的性子,定然会趁此机会夺回曾经送到赵阳手上的两座城池,顺便一路攻打进赵国的核心地段,他要灭赵,也不是一日两日的想法,从他带着屈辱从邯郸回到咸阳倒那一刻,这个念头已经在他心中萌生,只是……她万万也没想到,自己误入历史中,却意外落入秦始皇统一六国的计划里。 “大王病危了?”李墨玄一愣,不禁无奈道:“没想到大公子为了一己私利竟全然不顾赵国安危。” “阿玄……我知道赵阳先前诬陷你,害你流离至此,可是如今赵国正值危难之际,高将军虽跟你作战多年,可面对秦军如此攻势,只怕邺城也是难保,阿玄,我若要你与我一同去解邺城之难,你可愿意?” 李墨玄又岂是那因为个人恩怨而不顾国家安危的人?听三公子这般说,当即面色惆怅,他转头看了韩枫一眼,才开口唤了声师父,韩枫便已然明白他的决定。 “墨玄,赵国有难,为师又岂会阻拦于你?你今日便收拾好行囊,明日一早你们便随三公子去邺城。” 李墨玄点头,似是忽然明白他话中之意,不禁疑惑:“我们?师父你的意思是……” “对,你们。”韩枫笑着看了凌萝一眼:“丫头,明日你也随他们一起走吧。” “师父……”李墨玄大惊:“阿萝如今身子不便,怎能同我们一起奔波,我看她还是留在这里,待我从平阳回来,我再来寻你们。” 真是个傻小子! 韩枫叹了一声:“这次秦王大怒,别说是安阳,邺城,平阳怕是也太平不了多久了,这丫头在你身边我总归是放心些。” “可是……”李墨玄迟疑。 他想起初来平阳时,凌萝曾因为一路的奔波动了胎气,调理了半月才好些,如今从平阳前往邺城又是要经历奔波,他到底还是有些后怕。 “无妨,既然你师父都这般说了,那我们明日便动身吧,我这就去收拾行囊。” 看来,又是要历经一番奔波。 次日清早,凌萝便上了前往邺城的马车,因顾着她身子,韩枫特意让人将马车里垫了很厚的坐垫,又准备了好几件厚重衣物,李墨玄正在马车外同韩枫道别,两人说话声隔着车帘传入耳朵。 “墨玄,此去一别,也不知要多久才能相见,你要好好保重,照顾好凌萝那丫头。” 李墨玄点头,问道:“师父,要不你也同我们一道离开吧,你一个人在这边,我终究不太放心。” 韩枫笑了笑,道:“为师还有要事要办,怕是不能与你们同行,你们且保重。” “师父……” 李墨玄想说什么,却在看到他的眼神时忍不住咽了回去,他叹了一声,道:“那师父你多加保重,我们便先走了。” “嗯,去吧。”韩枫点头笑道,忽想起一事,又叫住正待要上马的李墨玄。 他行至他跟前,从怀中掏出三个锦囊来给他,笑道:“徒儿,为师不能跟你一道离开,只能将这三个锦囊送你,你若遇到困难,便拆开一个锦囊,里面的东西,希望能助你化解危机。” 他道:“从颜色最浅的香囊开始拆,虽也是个法子,可为师还是希望,这三个香囊你永远用不到。” 李墨玄沉吟许久,终是接下,他将香囊塞入怀中,又同韩枫到了别,这才翻身上马。 韩枫对笑在他坐上马背的那一瞬间便暗淡了下去,望着李墨玄离开的背影,他不禁长长的叹息一声,喃喃说道:“这天,终究是要变了。” 一路马车行的平稳,半月不到,他们便到达邺城,秦军早在几里外的地方安营扎寨,一连几日都击鼓宣战,守城的将军与其对抗多日,双方虽都有伤亡,可赵军总占了弱势。 李墨玄才入了城,那守城将军便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急急的要与其商量应对之策。 李墨玄对邺城的兵马做了一番了解,再比对了一番秦军势力,这才知道要和秦军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我早前便让人传信到邯郸请求调兵来此,为何只有你们在此死守?” 那守城将军道:“如今大王病重,朝堂之事全都被郭相国和七公子掌握,如今大半兵马都据守在邯郸,三公子请求的援军,多半也被调去了别处。” “赵阳这不仅是要舍了邺城,也是要我死!” “三公子。”李墨玄拦住有些暴怒的人,道:“如今只能从长计议,援军不来,我们一再与秦军交战只会疲了军心。” 他问那人:“援军的事,可有旁人知晓?” “自然不敢散播出去,也就我身边信得过的两个人知道。” “好。”李墨玄道:“暂时将此事隐瞒下来,谁要是传播出去,一率按军法处置。” 凌萝才被安置到城中,听闻城中现状,不禁也是替李墨玄捏了一把汗。 她从未见过真实的战争,从前从史书中所见秦王灭六国一统天下,只觉得这个男人大有一番气势,却从未想过,在他一统天下的这段历程中,曾有多少无辜被牵连。如今切身所感,亲身所历,才觉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次日,秦军将领再次于城外击鼓宣战,李墨玄踏上城墙,同那将领隔着城墙对峙,却不轻易出兵。 秦军将领见他与城中死守,不禁当众戏弄:“李墨玄?听说你便是李牧之子,不过你这魄力却远比不得你父亲,向来只听闻赵国有位常胜小将军,虽模样俊美,在战场上却是所向披靡,今日一见,也不过尔尔。倒是不知,世人称赞的李墨玄不仅模样生的如女子,这打起仗来,却也如此姑娘家做派?” 他与阵前叫嚣,出演戏弄,李墨玄一派淡然,却是让他身旁的人气得咬牙切齿。 “阁下乃是秦国袁游?” 那人笑罢,扬着下巴答道:“正是。” “袁将军与王翦将军同是秦王大将,却远不及王翦将军有大将风度,也难怪秦王会对他的信任远比你深,今日若是他来邺城,十万兵马已是足够。” 袁游脸色一拉,哼道:“李墨玄,你如今被我围困在此,还有什么资格同我叫嚣,便是本将一人,取你项上人头也够了!” “就怕你没那本事。”见他已有落入圈套之势,李墨玄便乘胜追击:“我与你单枪匹马交战,你若赢了,我将邺城送到你手上,你若输了,退军三里,休战一月。” 第九十四章 凌萝对今日李墨玄城门对峙颇有些担忧,虽说那计策是韩枫所出,可他去秦国王宫才多少次,对这袁游将军的判断又有几分把握? 这一上午,她都提着一颗心,直到听到城门外战鼓息了,李墨玄身披铠甲而归时,这一颗心才渐渐落下。 虽战败了那袁游,秦军暂退三里,休战一月,可眼下战事紧急,若迟迟没有援军,这邺城终究是难守。 晚间,凌萝去看李墨玄时,赵国三公子与高将军正巧都在,她拿着一瓶临行前准备的伤药过去,道:“今日见你手臂伤了,这伤药是先前我不小心割伤手指时你师父给我的,效果很好,你拿去试试。” 李墨玄正待接下,那高将军却笑道:“夫人对李将军果然体贴,能得姑娘这样的女子相伴,李将军可千万要爱惜自己。” 他们才来邺城,这高将军对他们都关系也不清楚,只见着那日李墨玄扶她下马车,便以为她便是李墨玄夫人,可这在场的除了他都清楚,一时间也不好解释,只尴尬的沉默着。 凌萝干咳了一声,速速转移话题道:“对了,韩枫可有提到其他计策?” 李墨玄道:“袁游那人心气高,今日他战败,定然不会甘心,虽说是暂且休战,可他决计也不会闲着,师父让我提出这个要求,原是他先前来过邺城,对此地地形颇有印象,今日秦军退军三里,那处高低起伏,他们若想安营扎寨,便要在那小山凹下,那里杂草多,如今这天又干旱,待他们松懈下来,我们便以火攻。” 若不是听李墨玄这般亲口说,她都不敢相信这是韩枫给他的计策,那家伙说是搞研究的,怎么什么都研究? 不过果不出所料,秦军真在那小山凹里安营扎寨,一连十日下来,两军各不相犯,倒像是真休战了一般。 秋日风干,虽气温一日比一日凉快,可这天却依旧干燥,这几日风大,晚间趁着秦军不备,李墨玄与高将军带着兵马偷偷出城,杀了秦军一个措手不及,秦军损失惨重,带着余下兵马倒退了十余里。 此时正值秋收,军中粮食尚且充裕,李墨玄率兵乘胜追击,秦军节节败退。 眼看着就要将秦军赶离邺城,城中却突发鼠疫,先是发现了一堆死老鼠,后又有人感到头疼脑热,浑身无力,才不过几日,似是被人下了魔咒一般,那些个身体虚的,都已经纷纷倒下,闹得人心惶惶。 李墨玄得知此事,第一时间便赶回城中,望着死气沉沉般的邺城,一时心头烦乱,似有想到一时,忙匆匆赶到凌萝对住处。 这才进了门,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咳嗽,他推开门去,瞧着床上女子正虚弱的靠在床头,见他靠近,慌忙的拿着面巾掩在面部。 “墨玄,你别过来。”凌萝抬手制止他靠近,“这东西保不成是会传染的,你离我远些。” 李墨玄心头一滞,却也远远站在一旁,他道:“你如何了?” 凌萝猛咳了几声,道:“无事,用过些药,现下好多了。” 李墨玄看她如此难受,不禁叹了一声,“当初本不该带你过来,如今又害你在此受苦。” “无……无妨……”凌萝大呼了几口气,只觉心头闷的厉害,她道:“军中可有人倒下?” “有一些,不过,军中大多数都是些身体强健的,倒是没有什么影响,只是,城中老弱妇孺却都病下了。” “此事……难道是秦军所为?” 李墨玄眸色一暗,“虽说兵不厌诈,可袁游此举,当真是与禽兽无异。” 他突然靠近榻边,将她面巾取下,看到那泛白的脸色,不由说道:“阿萝,你恨不恨秦王?” 凌萝一愣,没想他突然提到此事,一时喉中刺痛。 “我若让你又回到他身边,你会不会恨我?” 凌萝不解看他,却又听他说道:“师父给我的第二个香囊,我看了。” “他让我以你来换邺城,我别无他法,你……” “墨玄。”凌萝打断他,苦笑道:“若是这样能救邺城百姓,我自然也是愿意的,可你师父却算错了,大王如今厌恶我还来不及,又如何会答应。” 李墨玄沉吟半晌,似是做了好大的决定一般:“你如今不一样,你身上有秦王血脉。” 秦王血脉…… 凌萝猛地被他敲醒:“你是说……” 以她肚中的这个来威胁嬴政么? 凌萝苦笑,本以为能就此从他视线里消失,如今却要带着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来同他做交易,当真是连最后一丝羞耻心也没了。 次日,邺城城墙之上,凌萝身披黑色斗篷,望着城下反攻回来的秦军,像是突然陷入梦境。 袁游骑着战马立于阵前,一柄红缨□□指着李墨玄道:“李墨玄,你可敢再次下来一战?” “袁游,李某只当你是个铁骨男儿,却没想到你竟如此卑鄙无耻,我城中百姓何其无辜,你要如此残害他们?” 袁游双手抱于胸前,大有几分无所谓姿态:“当日说好休战,你却夜袭我军营,你自己先食言,又如何怪得我?” 李墨玄咬牙说道:“两军交战,你扯上无辜百姓做甚,那些老弱妇孺没有一丝抵抗之力,而你秦军却能踏破一座城池。” 他道:“就算你不顾我邺城百姓死活,难道连秦王骨肉也不顾了不成?” 他看了凌萝一眼,在她示意之后这才揭开她头上斗篷,“这位是秦王曾亲封的绫罗夫人,她身怀秦王骨血,你若不管不顾,我们大可便这么耗下去,到时候看你如何同秦王交代!” 袁游晃了一阵,复笑道:“李墨玄,你少拿个女子晃我,那绫罗夫人早已被秦王处死,就算她真是,断然也不会在这里,你少废话,快下来与我一战!” 李墨玄自然是不肯应战,惹得袁游在城外叫嚣了好一阵,凌萝被送至原先的休息之处,不知是否吹了些凉风,这咳嗽之症却是愈发严重。 原先还能下地四处走动,这些天却只能卧病在床,胃口全无,四肢乏力,那身子却是一日比一日消瘦。 城中药草有限,城外又是秦军据守,消磨了十几日,这药草终是断了源头,李墨玄无奈之下,只得下令应战,并借此机会送赵国三公子出城。 凌萝在迷迷糊糊中感觉李墨玄曾来过一次,在她耳边说了许多话,又是道歉又是辞行,她心中知道他这次打算以身守城,做了必死的决心,心中焦急,奈何身上没有力气,想睁眼却也是困难至极。 她感觉自己沉睡了很久,沉睡中又梦到许多人,最后却停留在邺城城墙外,李墨玄身披战甲,浴血奋战,身上满是血迹。 “墨玄……” 她从梦中惊醒,睁开有些沉重的眼皮,迷离之间觉得身旁坐了一人,那人披着黑色斗篷背对着她,凌萝想起身,却觉得身上没有力气,她脑中错乱,却是分不清身在何方。 邺城保住了吗? 她想问,又突然意识到一阵晃动,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正在马车中,她伸手,想揭开那人斗篷,再次唤了一声:“墨玄?” 也是在那一瞬间,她手腕被人紧紧抓住,那人猛地回头,一张刚毅的脸上满是怒气。 “大……大王?” 她不禁僵在原地,正欲张开的嘴唇颤了颤,又紧紧抿在一起。 嬴政脸色铁青,强忍着怒气说道:“见到寡人如此惊讶,发现不是想见的人,很失望?” 凌萝转头,却是不肯再答。 她以为,此生与他再不能相见,却不知会在这种时候再遇,也是在方才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心酸纷纷涌上心头。 “见到寡人一句话也不想说,看来这一趟寡人是不该来,便让你同那李墨玄一同去了便好。” 凌萝心头一滞:“墨玄他怎么了?邺城可还在?” “没了。”嬴政转身,没好气的说了一句。 没了?是人没了还是城没了?还是……两个都没了? 凌萝眉头紧皱,正待要问,突然觉得腹中一痛,她痛呼一声,一手捂住肚子,视线却朝着身旁的人望去。 那人背影僵了片刻,猛地转身过来,冷冷的往她腹上看了一眼。 就在凌萝以为他要这般一直僵下去时,那人突然伸手覆在她腹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凌萝只觉那被他抚摸的地方好似有一股暖流灌入,让她瞬间舒适了许多。 她享受着这舒适的一刻,还是没忘方才之事,便又问道:“大王,墨……李将军他……他可还活着?” 感觉那人动作一僵,凌萝只暗叫不好,不一会,便听那人说道:“寡人若说他死了,你是不是现在便能与寡人拼了性命?” 看她神色微变,那双手也迅速从她腹部撤离。 “放心吧,李墨玄命大,没那么容易死。” 凌萝瞬间松了一口气,见他面色不善,也不敢轻易开口,唯恐这人一个不顺,便又做出什么离奇之事来。 只是她心中始终不解,既然都让她离开了,他又何必还过来? ※※※※※※※※※※※※※※※※※※※※ 回秦小剧场action: —————————————————————— 场地————萝清宫 赵高:“大王,这是今日的膳食,按照您的吩咐,特意给夫人准备了老参炖鸡汤。” 嬴政满意一笑,亲手盛了一碗放到凌萝面前,殷切道:“尝尝。” 凌萝正低下头,忽然肩膀上停了一只鸟,她转头去看,笑道“绿油油,你回来了?” 嬴政一愣,眼睛直直的落在她肩膀上。 半晌,他冷冷道:“寡人为何觉得,今日看它嘴上的颜色特别碍眼?” —————————————————————— 导演:“好,卡,这一幕过!” 嬴政:“导演,刚刚最后一句台词是什么意思?” “啊?这个……”导演眼珠乱转,忽高声喊到:“这个要细品,哎……小王,那个不是那样放的,你小心些。” 导演遁走…… 第九十五章 凌萝在一阵晃动中清醒,睁眼的一瞬,便见天边晚霞遍布,红彤彤的印红了半边天,她恍惚了一阵,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还被人抱在怀中,周围还有人看着,一时微窘,那面上瞬间通红,却似是要与晚霞争艳一般。 “大王,你快放我下来。”她轻轻挣动了一下,虽明确示意,那人却如没听见一般。 “如今我们在外头,你这样子,是要让谁给看了去?” 他面色沉沉,说出的话却让人费解万分。 既然他都知道这是在外头,还抱着她这般往驿馆去,到底是谁要故意让人看了去? 凌萝撇嘴,只觉争也争不过他,干脆便任他去了,直到这人将她抱进了驿馆,又要了间上房,自己也跟着进去时,凌萝这才忍不住问道:“大王这是何意?” 明明几月之前已经同她断的干干净净,如今这又是为的哪般? 嬴政却也不急,特意吩咐小二送上来饭菜,也不管她乐不乐意,便强行夹了些菜送到她面前。 自从去了邺城,她已经连续很久没有尝过这般油腻的食物,顿时胃口全无,微微撇过头去,道:“我不吃,不饿。” 那人一顿,又给她碗里夹了几片素菜,见她依然不动,不禁眉头一皱,“此去咸阳还有十几日时间,你便要一直这样不肯正眼看寡人?” 他这么一说,凌萝瞬间便红了眼,她哑着嗓子道:“我不去咸阳。” “不去咸阳?”嬴政冷笑一声,将手中筷子扔在案上:“不去咸阳你要去哪?回邺城?还是要跟着李墨玄去送死?” 话到最后,却是带着难以抑制的怒气。 凌萝转头,强忍着心头的憋闷同他对视,被他冷冽的视线看的不禁再次撇过头去:“去哪都好。” 总好过再回咸阳…… 她承认,这一刻她有些小孩子气,原本她觉得只要不再看到他,她或许还可以当作这段时间是自己咎由自取,可直到她看再到那张脸,心头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通通如泄了闸的水一般顺势直下,汹涌的连她自己都抵挡不住。 嬴政闻言,登时语气一冷:“这么说让你回咸阳还是委屈你了?” 凌萝只当他这是故意调侃,一时性子上来,却也跟他犟了下去:“当日大王早已做了决断,如今又让我回去又有何意义,何况……” 她语气一颤:“大王不是都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么。” 这不提醒还好,这一提醒,那人瞬间脸色一变,一句话到了嘴边回旋几番,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凌萝见他这样,更是坚定了心中的猜测,立时心上一酸,苦笑道:“说来我们走的也急,我还未感谢大王当日不杀之恩。” “你非要这般同寡人说话?” 嬴政到怒火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他看着面前女子一眼,视线不觉挪向她腹部,暗自攥紧了手,几乎是咬着牙问道:“是不是在你眼里,寡人便就是如此之人?” 凌萝暗自叹了一声,闷声说道:“大王心念一人,其他人都入不了大王的眼,我原先胆大妄为,如今清醒了……” 话说到此处,更是觉得喉口干涩,难再说下去。 “清醒了,便要决定同旁人联合起来胁迫寡人?” 凌萝听他这般说,只当他在说邺城之事,不由苦笑一声,道:“大王,两军交战祸不及百姓,袁游将军将鼠疫引至邺城,残害老弱妇孺,当真胜之不武,墨玄他出此下策,也是顾及百姓。” 嬴政双眼微眯,一张脸冷得比此时天气还要快,他哼了一声,笑道:“你既如此明白,那又何必扭捏作态不肯回咸阳?邺城城墙之上,李墨玄可是亲手将你交了出来,他舍下你换邺城百姓,你若不走,寡人岂不是白白损失了一座城池?” 凌萝抿了抿唇,却是无言以对。 他说的不错,邺城之上的交易,袁游虽是拒绝,可如今他既然来了,那交易便是达成,怕是如今,他们之间唯一能扯上关系的便是这个了。 她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正待要开口,却见那人猛地起身出去,一扇门在他粗鲁的动作下发出好大一阵声响。 凌萝呆呆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越发觉得心头憋闷,面对眼前一动未动的食物,长长的叹了口气,干脆扶着案头起身,挺着孕肚往榻边走去。 她浅浅的睡了一阵,忽然被肚中那个折腾醒,此刻屋中已点了灯,想必是晚间没有用膳,肚中那个闹脾气了。 这番闹的她连躺都躺都不自在,干脆起了身来,正要下榻,却发现榻下躺着一人,只垫了一床褥子,衣服没脱,被子也只盖了半身,如今天气变的快,夜间凉,照他这般睡法,怕是没到咸阳人就病下了。 她正要下榻帮他盖上被子,却见那侧躺的人突然动了动,凌萝慌忙躺下,只闭了眼睛装作入睡。 不一会,她听到那边有起身的声音,接着便是开门和下楼的声音,凌萝艰难的翻了个身,看到地上铺好的被褥上有一处痕迹,想是他刚刚睡下时躺下的印记,只是那人也不知睡了多久,那痕迹规矩得很,像是只是简单的小憩,竟连翻身都不曾。 她愣愣的看着,一时思绪混乱,脑中闪过许多事情,又闪过无数声音,像是内心正在进行一番激烈的心理战,弄得她一时也忘了装睡的事情。 于是,等那人再回来时,她还傻傻的看着那处,直到听到关门的声音,她这才惊觉,奈何此时再装睡也不成了,便干脆堂堂正正的看了过去。 嬴政正端了个木制端盘上来,与她视线相对,也只是简单的愣了片刻,随即冷淡的将那端盘放到案上,“既然醒了便起来将汤喝了。” 他将东西放下,又径直回到自己都被褥上,掀了被子便躺下,依然是背对着她。 凌萝叹了一声,也是实在饿了,便也没再同他客气,穿了身外衣起身下榻,便坐到那案边,望着案上摆着一个陶制瓦罐,她揭开了盖子,瞬间便有一阵浓郁的香气飘入鼻间,仔细一看,那瓦罐中却是一只鸡,应是炖了有些时候,她只稍稍戳了几下便将鸡腿给戳下来了。 难道他一直浅睡着,便是为了守这鸡汤么? 凌萝有些不敢置信。这人除了季绾绾,又何曾对谁这般体贴过,如今他都清楚了她的身份,却还屈尊做这样的事情,难道说……是在乎她这腹中的孩子? 她傻坐在原地,一时心头又是暖又是凉,折腾的她不知如何才好。无意的抬眼间,正好见他面对着这边,却是紧闭双目,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睡,一张脸映在灯火下,添了几分暖意来。 “大王可要尝尝?” 她思虑片刻,总算是开口问了一句。却没人回答她,除了闪动的灯火,这屋中,却好似没有旁的东西存在。 她低头,才尝了一口,却忽然止不住汹涌惆怅,豆大的泪滴落入碗中,发出叮咚声响。 她咽了咽嗓子,又咬了一口鸡肉,虽是口里没什么味道,却依然将东西吃了,她想,自己如今最大的价值也就是这个孩子了,她自己提出的交易,怪不得别人看轻她。 待将东西吃完,她又擦拭了手,正回到榻上时,那人还维持着方才的动作,她迟疑了片刻,还是走到他跟前,正要将他盖好被子,那人却猛地睁开眼,两人对视,凌萝瞬间有些尴尬:“我……我见大王被子没盖好,夜间凉……” 她叹了一声,道:“大王既然醒来,便自己盖好吧,还有……睡觉该脱去外衣才是,不然明日醒来,穿再多也是冷的。” 她起身,想让自己显得无所谓一些,可方才摸着被子时,感觉上面全无热意,不禁也有些不忍。她背过身,似是做了好大的决定一般,好半晌才叹息一声,道:“天气凉,光是一床褥子未免过于单薄,大王若是觉得冷,便去榻上吧。” 说罢,又觉得这话过于暧昧,便羞恼的往榻上去躺下,却还是将最外边的位置留了给他。 她有些气闷,明明如今两人都不相干了,偏偏她就是对他狠不下心来,看着她大半夜的还去熬汤,虽知他那般做却并不是为了她,可那原本凉透的心竟又浮上一些暖意,当真是没出息极了。 睁着眼看着床帐,听着周遭寂静,她终是闭了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旁突然有动静,她知是那人过来,便习惯性的想往里面挪,只是还没挪动,却被一只手拦在腰间。 那人的呼吸带着热意扑在颈间:“再往里去,你是要压死他不成?” 凌萝身子僵住,却是不敢再动。 “将身子转过来。”那人躺下,对着她的后背沉沉吩咐了一声。 “我这般睡着舒服。” 凌萝嗓子有些哑,却是坚持不肯动,她不是不想翻身,只是怕自己一翻身,那通红的眼睛便能迅速落入那人眼里,如今,她只想缩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坚守住自己最后一丝倔强。 第九十六章 这一夜,他们同榻而眠,明明隔着最近的距离,却又好似隔着千山万水。 往后的日子,凌萝再不同他提什么拒回咸阳之事,态度比从前和顺了许多,虽然有时候周遭都快冒出火星子,可每每嬴政见她这无辜模样,再大的火也无处可撒。 十几日后,马车顺利抵达咸阳城,才入了宫门,嬴政便命人送她回了萝清宫,自己却是头也没回的跑去了凌霄殿。 那前来接应的宫人们见原本被秦王处死的绫罗夫人突然回来,虽心中疑惑,可却一个个也只是憋闷在心中不敢表露出来,只到了萝清宫前便毕恭毕敬退下。 许久不见,这萝清宫倒是没有什么变化,除了院子里那颗大槐树叶子落了,院子里的花也枯了,一切好像都如常。只是望着这数月没有见的萝清宫,凌萝却一时恍惚,许是在外飘零几月,住过朴素的驿馆,睡过简陋的木屋,如今见着这高墙大院,竟是徒然生出许多陌生感来。 里面的人听到风声便火速出来,看见他披着一件黑斗篷立在槐树边发呆,一个个皆红了眼。 “夫人,您可算是回来了。”月岚红着眼睛道:“我就说大王不会如此狠心,如今见您回来,我们也算是放下心了。” 凌萝被他们像供菩萨一样的搀扶进去,这才终于开口道:“你们不必如此,弄的我都不知如何走路了。” 几人笑了笑,又似是想起什么一般,问道:“夫人在外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可有受苦?” 凌萝一时不知从何答起,转头看见驻在一旁的沐雪,道:“月青,月岚,你们先出去片刻,我有些话要同沐雪说。” “夫人当真是偏心,我们都一起侍候夫人的,您这一回来就只要同沐雪说话。” 虽是抱怨着,可转头又笑嘻嘻道:“那夫人先休息着,我和姐姐这就去为夫人准备些吃食。” 凌萝笑了笑,就当是默认,见那扇门终于合上,这才转头看向沐雪。 沐雪在一旁傻愣愣半天,猛地扑到她腿边,那泪珠子愣是止不住的往下落。 凌萝只当她是受了委屈,伸手在她背上轻抚,问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大王可有为难你?” 沐雪哭了许久,才抽抽噎噎道:“我……我这不是因为这个才哭……我……是……担心……担心你。” 见她说话都说不完整,凌萝也干脆不问她,只在一旁为她顺气。 沐雪发泄完了,心中委屈也哭出来了,这才说道:“那日大公子哭着被人带了过来,我们隐隐就觉察到不对,后来问过才知道发生了何事。” “后来大王也过来了,就在这屋子里,摔了好些东西,我们哪敢多言……” 她说着,好像是突然想起来那日的事情,语气里竟是有些后怕,“后来大王单独找我问话,我不敢隐瞒,便将你的身份都一一说了,大王要处罚我,也多亏月青月岚冒死求情。” 沐雪向来是惧怕嬴政的,她说这话时,凌萝也隐约能感受到她当时的绝望,不自觉的就多了几分同情来。 “我们以为你真的被大王处死了,可后来大王又要我们每日里打扫,却也不将我们派去别处,我们想问,却也不敢在大王面前多嘴。” “你说这宫里本来便无趣,你若走了,我守在这里也没意思,倒不如干脆同你一起去了也罢!” 凌萝叹了一声,只随意看了看,便果真见这殿内干净无尘,一时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可别胡说,能活着多好。” 沐雪红着眼道:“那你当时又为何要如此?” 她的视线落在她肚子上,“你都有了大王骨肉了,大王再如何生气,总也不会拿自己亲生骨肉撒气,你当日若是跟大王说了此事,也不会……” 她说到此处,又是哽咽难当。 本是一番重逢叙旧的话,也没顾及着太多,可偏偏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她方才那番话,又让凌萝想起来自己在邺城时的经历,想到自己又为何重新回了这里,心中那处的伤疤又无端裂开,搅得人心痛难忍。 凌萝叹息一声,笑道:“既是要经历一遭的,躲也躲不过。” 沐雪点头,笑道:“你如今又回来了,往后便好了。” 凌萝只轻轻点了点头,却也没再说下去,正是沉默间,忽然听得一旁传来咕咕几声,凌萝一怔,问她:“绿油油你们也一直饲养着呢?” “可不是……”沐雪笑了笑,扶着她起来:“每日都给它喂食,哪一日都不曾漏掉,它都被我们喂胖了。” 两人走到窗台处,那一旁挂着一个鸟笼,绿油油听到有人靠近,正斜着脑袋看着这边。 这鸟跟着她许久都学精了,但凡听到屋子里有人说话便咕咕叫唤,就像知道这样便有人会给它喂食一般。如今看它,身子胖了一圈,那红色的爪子也颇有肉感,看来这些日子过得却是不错。 凌萝将鸟笼打开,将它拿了出来,它倒是识时务,被人攥在手里也不挣扎,只用它那惹眼的绿嘴啄着她手背。 “真实只蠢鸟。” 凌萝叹息了一声,走到窗边,让沐雪将窗户推开了些,便将手伸到窗外,只轻轻一抬手臂,便将绿油油给放了出去。 “它许久都未往外边跑了,如今要送信,怕是路都不记得了。” 沐雪调侃了一句,见凌萝依然望着窗外,又道:“不过它也机灵,这种事情怕是也为难不了它。” 凌萝望着绿油油飞出去的方向,笑道:“它如今自由了,倒也用不着它送信,希望它出去了能过得逍遥自在些。” “你将它放走了?”沐雪讶异:“它挺有趣的,这般放它走了我们还挺舍不得,月岚可喜欢逗它了,她若是知道了,还不知道该如何失落。” “以后会习惯的。”凌萝道:“如今它主人也不在,也无需它送信,与其将它关起来观赏,倒不如让它出去转转,它本就不该被圈起来。” 她叹了一声,正回身时,见着殿门不知何时开了,此刻门边正站了一人,正一脸阴郁的看着这边,显然方才那些话,他该听到都听了去。 沐雪见罢,匆匆过去行礼,见人往里面走去,又轻轻的关了殿门,只是门才合上,便听里面凌萝恭敬且又疏离的行礼:“见过大王。” 嬴政瞥了一眼她身旁空荡荡的鸟笼,沉声道:“养得好好的,做什么放了?” 也许是错觉,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语气里竟有一丝落寞。 凌萝慌忙甩开这有些诧异的想法,应道:“它的主人本就不要它了,这深宫院墙,今日它不飞出去,此生怕是再没机会出去了。” 那人闻言一愣,一双狭长的眼里情绪汹涌,他定定望着她,道:“你又何曾知道它主人不要它了?” 凌萝慌忙收回视线,径直从他身旁走过,才走至案台边,便听他又说道:“寡人方才想起一事,特意过来拿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凌萝脚步一顿。 只听身后那人正靠近,“生辰那日,你要送与寡人的东西。” 原来是这个…… 凌萝不禁苦笑。那段时间她确实精心为他准备了生辰礼,若不是那日突发意外,那东西多半也是送出去了,那时她一心炽热,如今再听他说起这生辰礼,却早也没了那时的心情。 那隐藏在心里的伤疤本已结痂,却在他重新出现的那一刻,重新被揭开,如今他又提起那事,凌萝也有些想要逃避的意思:“我不记得了。” “你曾经说过的话,却总也不记得。” 那人轻飘飘的说了一声,却让凌萝瞬间眼红,她深吸了一口气,笑道:“那大王呢?大王当日说的惊喜,难道就是李大人送过去的一壶鸩酒吗?” 如今两人该闹的都闹过,也不差这一句两句,凌萝这一开口,也没顾及许多,或是太久的压抑,这一番话说出来,几近嘶吼。 身后安静了片刻,忽然,那人走到她面前,一双眼睛捕捉住她闪躲的视线,他面色沉沉,语气里透着些愠怒:“当日你一人舌战赵国七公子,当真是威风至极,你以一人之力将寡人所有的安排全部打乱,那时有的勇气,却怎就不敢同寡人说一句实话?” 凌萝望着他,心头情绪乱作一团,半晌才悻悻低头,“我不是没想过要同大王说出真相……” “罢了……过去的事情就休要再提。” 嬴政说罢,突然将人背过身,从身后拥住她,一手顺着她宽大的斗篷摸上隆起的腹部,低低唤道:“绫罗。” 只简单两字,却教人像被定住了一般不能动弹。 凌萝耳边回旋着他方才唤道这一声,只觉像是突然陷入梦境,虽说她曾幻想过无数次这人对着她喊这个名字,可如今真正听到,却是始终不肯相信这简单的两个字中,会有从前那般深情。 她轻轻挣了几下,没挣开,便干脆任他搂着,感受着那人鼻息扑在耳畔,身子僵硬,思虑了许久,才问他:“大王特意去邺城,果真是因为当日城墙之上,墨玄同袁游将军的话吗?” 那人一愣,手停在她腹部,半晌才道:“寡人的骨血,自然不能让他在外颠沛流离。” “大王其实不必如此。”凌萝抓住他乱动的手,道:“我既然都回来了,便没人再亏待他,大王国事缠身,断不可为了这些小事伤神。” 第九十七章 本好好的气氛,因为她这句话而变得紧张,嬴政沉默许久,这才将手从她身上挪开,“说的也是,那你便好好休息。” 他出门,也不知对着外边的人说了什么,不一会,月岚等人便进来,凌萝被他们扶到桌案边,看着桌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不禁想起那天晚上拒绝进食时,那人半夜为他熬汤。 她叹了一声,正要去喝,却听见外面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不一会,门口便窜进来一孩童,他跌跌撞撞过来,看见殿内景象,鼻子一酸,本来想说的话却一句也没说出口。 “大公子,你回来了,正巧炖了鸡汤,你可要喝一些?” 扶苏吸了吸鼻子,乖顺的往桌案边走,又老老实实坐到一旁,这才开口道:“既然有就喝一些。” 他红着耳朵偷偷瞥了凌萝一眼,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你去哪了?为何如今才回来?” 凌萝笑了笑,伸手想捏捏他脸蛋,可想起之前他总生气,便又收回了手。 她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大公子可有好好听话?” “那是自然。”扶苏道:“太傅今日还夸我了。” “那大公子可真厉害,太傅大人向来不爱夸人。” 扶苏却并没有很开心,望着她的眼睛愣了片刻,突然扑通一声扑到她怀里:“母妃……” “诶?” 小家伙正觉得羞愧,想找个地方掩饰自己通红的脸,却感觉脸下鼓鼓的,甚至还能感受到有一阵动静,忙抬起头来,紧张问道:“你生病了吗?为何肚子都鼓起来了?” 月岚等人在一旁听了,不禁掩面大笑。 扶苏生气道:“你们笑什么?” “大公子,这可不是生病。”月岚道:“夫人这是有孕了,您不久之后就会有弟弟或妹妹了。” 小孩子向来忌惮这个,尤其是他刚刚才唤了凌萝一声母妃,如今听到她就要有自己孩子来,那面上便又瞬间垮了下来,原先还要说喝鸡汤,如今却是将碗推到一旁,气哼哼道:“骗子,还说要照顾我的,大骗子!” 他飞速起身,小小的身子飞速窜出门去。 “这……大公子方才好像是唤夫人母妃?” 几个丫头似乎才反应过来,皆是面露欣喜:“夫人照顾大公子许久,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这声母妃属实不易。” 又想起扶苏方才生气,不禁又担忧:“可如今大公子好像还不能接受夫人腹中的孩子……” 凌萝也不比她们淡定,她望着扶苏跑出去道方向,不禁叹了一声,“罢了,早晚都是要知道的。” 她道:“月岚,你先扶我起来,我出去四处走走。” 月岚一怔,恍惚了片刻,才说道:“夫人,如今外边有风,您身子这样,还是莫要出去了吧。” 她笑道:“您有事尽管跟我们说,我们去办便成了。” “我不过是想出去透透气,也伤不到身子,这般在里面闷着,属实难受。” “那我们带夫人在院中转转?院子里总比外头风小,您这要吹冻着了大王可要怪罪我们带。” 说什么也是不要她出萝清宫的门,凌萝想起那时初来这里,她也是这般阻拦她,后来才知是嬴政暗中安排她们编造了个离奇的规定来糊弄她,如今月岚又这般不要她出去,她不禁笑着调侃道:“难道说我这离宫几月,竟又要禁步了么?” 月岚却是一愣,想要阻拦的话又憋了回去,好半天才道:“那夫人可莫要走远,就在这旁边转转,千万不能冻到了。” 凌萝点头,本也不想让她们跟着,偏偏月岚硬是放不下心,不仅让她换了个厚实一点的斗篷,还寸步不离左右,好像生怕她会出什么事一般。 两人围着萝清宫前面不远的小园子绕了一圈,也不知是怎地就逛到了从前总爱跑的莲池处,凌萝还记得自己刚入宫时,这莲池里碧绿一片,这才过了几个月,上边尽全是些枯掉的叶子,杂乱无章的落在水池中,像是在等待一阵风雪过来将其埋没。 凌萝正打算往那亭中去,却被月岚拉住手臂,她回头,见她一脸紧张,“夫人,这地方也没什么可看的,都入秋了,花落叶枯的,倒还不如在自个儿的院子里走走。” 任凭凌萝再如何迟钝,此刻也觉察到一些不对来,她这频频劝自己莫要出来乱走,莫不是不想让她出来发现什么? 她脸色一正,问她道:“月岚,你们可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月岚被她问的一愣,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们怎么能瞒着夫人。” “那你紧张什么?” 凌萝失笑,见她不知如何解释,也不想再为难她,便转了身随着她往回走,月岚方才被她那般问,如今便胡乱的找了些话题糊弄过去。 两人才行了一段,正迎面碰上以人,那人身着华服,披着一件淡紫色斗篷,身后跟着三两个随行侍女,见到她的那一瞬,她原本的笑意却是僵住了。 “奴婢见过郑良人。” 月岚忙行了礼,那人这才终于反应过来,忙上前来行了礼,笑道:“许久未见姐姐了,不知可还安好?” 这宫中数她进宫最晚,愿意这般唤她一声姐姐的人,除了郑齐,却也无旁人。 原来她如今已是郑良人了…… “好……” 凌萝愣愣回道,忽然有些明白过来月岚不让她出来乱走的原因。 郑齐的目光落在她腹上,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姐姐大难不死,如今还身怀大王骨肉,当真是好福气。” 凌萝才回神,正待要回应她,却见她身后侍女小心翼翼上来搀住她,又是替她拢了拢斗篷:“郑良人当心些,您这才三个月的身子。” “郑良人还说我,你这才是好福气才是。” 三个月前,她还在外飘零,那人却温香软玉在怀,原来只要没有季绾绾,他便可以如此肆意潇洒,那些再没有寄托的深情散去之后,他的温柔给谁不是给? 凌萝笑了,却笑道有些无力。 “姐姐你也该多注意才是,看你这肚子也有六个多月了,需好生休息才是,今日便不叨扰姐姐了,改日我再去拜会。” 人虽走了,那话却在她耳边迟迟不散,像是魔咒一般,挥也挥之不去。 “夫人,您别在意,大王他……” “嗯。”凌萝打断她,笑道:“原来你不让我出来便是为了这个。” “起身你也不必担心,这本也没什么,是喜事,该高兴才是。” 月岚张了张嘴,想说些安慰道话,却又觉得有些多余。 晚间,凌萝早早便躺下,却是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心中不断涌现的是邺城后的再相见,他半夜睡在地上,被子只盖了半身,衣服都没褪去,却为她守着一锅鸡汤,又是他明明生气,却压抑着不肯发作,最后又停在他拥着自己,温声的唤了她一声“绫罗”。 她觉得自己快疯了,被理智和幻想来回折磨,却始终分不清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几番周折后,她终是坐起身来,摸着鞋袜下了床去,她咽了咽有些口渴的嗓子,正倒了一杯水,却听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她没有转身只自顾自的喝了茶,却觉得手都有些颤抖。 那人很快走来,在她身后先是愣了片刻,随后坐到一旁,将自己都斗篷取下来搭在她身上。 “既是睡下了,为何不唤人来侍候?” 凌萝抿了抿唇,将手中茶盏放在案上,淡淡应了一声:“不过是起身的事情,也无需唤人,我习惯了。” 她自顾自说完见那人没回应,不禁转头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却教她心中思绪更乱。 她匆匆回神,告诉自己要认清身份,经历好一番周折,才扶着桌案起身,那人见状,忙上前将她搂住,道:“如今这是在宫中,不是荒野木屋,这人都是你最平日最亲近的近侍,怎就担不起你一句吩咐?” 他将人往怀中揽了揽,沉声道:“既然你不愿唤她们,那寡人便亲自侍候你。” 凌萝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他抱起身来,她慌忙将脸别到一边,说道:“大王不必如此,才不过几步的路……” “几步的路怎么了?”嬴政道:“寡人抱一抱未出世的儿子难道还不成?” 凌萝不答,干脆任由他去,只是当见他正褪下外袍准备上榻时,不禁愣了愣,问道:“大王今夜要在此留宿么?” 那人背影一顿,转身过来时,面上那一丁点的笑意却已全无,他问:“你不愿寡人留下?” 许是方才想的太多,听他这般问,她竟老实点点了点头。 嬴政面色一变,半晌才问她:“你今日见了谁?” 凌萝侧躺在床,背对着他应了一句:“郑良人。” 她想了想,闷声道:“郑良人腹中的孩子才三个月,是该保持心情舒畅,大王有空该多陪一陪她才是。” 沉默瞬间来临。 “你在同寡人置气?”半晌,那人躺倒在她身侧,鼻息扑在她耳畔:“郑齐她……” “大王。”凌萝道:“我不敢同大王置气,况且郑良人身怀有孕也是喜事一桩,方才那话,我是发自肺腑。郑良人此时的身子还是比较柔弱,我曾经经历过,自然不希望别人也经历那样的痛楚,我如今身子也早已调养过来,大王也无需担心,有空便多去郑良人那边走走罢。” 第九十八章 凌萝背对着她,只觉背后的空气瞬间凝滞,她不是没觉察到那人的怒气,可话都说出了口,再去弥补也是徒劳,干脆便不开口,任凭沉默在两人之间漫开。 她望着灯火映在帐上的影子,不敢回头,不肯服软,明明清楚他的脾性,却再不愿去将就。 或是被她这般无所谓的态度惹怒,凌萝正晃神间,身子被人强行扳了过来,那人眼中火气腾腾,嘴角勾起一丝僵硬的笑:“身子已无大碍?” “既然身子已无大碍,那寡人在此留宿正好!” 他阴沉沉的掷下一句,一张脸如同被冰雪封了一般,只电光火石之间,便是身子一低,将她的唇凶猛擒住,动作粗鲁,犹如对待逃离许久却被最终逮住的猎物。 慌忙之间,凌萝才反应过来,便急切的用手去推开他,却瞬间被他钳制住。 他的唇从她脸颊滑下,路过脖颈,移至肩头,见凌萝撇过脸去一声不吭,一副赴死般的神情,不禁面如铁色,想也不及去想,便重重的在她肩头咬了一口。 凌萝痛哼一声,这才转头过来看了他一眼。 “终于肯看着寡人了?” 嬴政低声道:“既然如此不情不愿,当初就不该在乎什么邺城,跟着李墨玄一起,就算是死,你怕也不会露出如此神态!” 他道:“寡人不远万里亲自将你带回来,可不是为了看你天天这般!” 一番话却是戳到了她的伤心处,凌萝眨了眨眼,轻声道:“这宫中哪处对大王来说都是一样的,既然都是一样,大王去别人那里看别人笑脸,总也好过在我这边受气。” “你说什么?”那人面上已是乌云密布,似是只需她一句话,便能触发天雷,引动风雨。 “邺城之上我既然同大王做了那交易,如今便安安分分的等孩子出世,大王不必担心我有何出格之举,也不必委屈自己做些多余的事情。与其在我这边得不到好听的话,倒不如去别的宫里听些好听的话。” 嬴政沉重呼吸一声,隐忍许久,才道:“这便是你如今的想法?除了孩子,便没有话要同寡人说?” “有。” 嬴政一愣,心头猛地冒出些希冀来。然而这希冀也只维持了片刻,便被她毫不留情打断:“以前我总觉得,只要我将大王心中的冰融化了,就算我不是她,大王也会真心待我。如今我发现是我错了,大王心中除了季绾绾,旁人根本无立足之地,我没办法像郑良人那样,尽管身怀大王骨血,却还要笑着等大王隔三差五的临幸,大王既不能一心一意待我,做什么又要我强颜欢笑?” “寡人心中自是有绾绾,但你同她……不一样。你若觉得面对寡人是在强颜欢笑,那这些日子寡人便不来了。” 一个是心中白月光,一个是可有可无的替代品,又如何能一样? 凌萝转头,叹息了一声:“我睡了……” 身旁猛地一空,原是他起身下榻,凌萝望着他出门,连斗篷都不曾披上,想必也从未受过这般气,怕是如今,再不能像从前那般,毫无顾忌的与他独处,花痴般的偷看他认真时的侧颜,偶尔忍不住撩一下,却很享受他无措的样子。 若是一切都能回到最原本的样子该有多好呢? 待到那时,她定然不会再不顾原则,安安分分的做一个崇拜者,管他什么感情,管他什么白月光,管他什么…… 泪从眼角滑至耳后,润湿了洒在枕上的黑发,带着一丝凉意,浸透无边的夜。 有的人一开始便是在云端,有的人却始终在泥泽,云端的人甚至无需出现,便能勾人遐想,让人记挂,泥泽的人就算爬出泥沼又如何,洗得去一身泥,却始终洗不去别人发自内心的衡量。 原来爱与渴望竟是如此折磨,从前她不知,如今却是宁愿不知。 那夜之后,嬴政再没来过萝清宫,除了后知后觉才得到消息的胡美人偶尔过去看看,这萝清宫就像是从此与世隔绝了一般。 秋季很快便过去了,一场风雨过后,院子里的大槐树叶子掉了个光秃秃的,仅剩几片叶子孤零零的缀在枝头,难看得紧。 凌萝如今肚子八个多月,累赘的很,若是长时间在屋子里待着又怕凉,只能让沐雪她们扶着她在院子里四处转转暖暖身子。 这日院子里寒风呼啸,吹得外间的树枝呼呼作响,沐雪怕她受寒,便没让她出门,拉着她在屋中闲转,又是怕她冷,便让月岚去问问过冬的木炭。 这会儿两人在屋中转了好几圈,月岚终于推了门进来,她搓着凉飕飕的手,“夫人别急,今日才各个宫里送木炭,方才我去问过一遭,说是一会便过来了。” “可算是有木炭了,这天说变就变,这般突然寒气阵阵,怕是不久便要见雪了。” “可不是,这天冷的比去年早,当真是不照顾咱们夫人的身子。” 凌萝听她们同天气较劲,不禁笑了笑,“这天气一年一年的变化,哪里还能真循规蹈矩的了,我倒也还好,白日里多在屋里走走,晚间了早些睡下便是了。” “总也不能每日都睡那么早。”月岚笑道:“看夫人这肚子,八成是个公子,平日也好动,夫人睡的早,他又该折腾夫人了。” 这般说着,便又上前来摸她肚子,凌萝笑了笑,道:“是挺好动,今日都折腾了两回。” 月岚:“呀,又动了!” “真的?我也要来摸摸。” 屋中一时热闹,不一会,外间便有人上来敲门,月岚收回手往门边去,将门打开了个缝看了看,不一会便笑道:“可算是来了!” 原来是前来送炭的宫人。 凌萝将衣裳拢了拢,看着那宫人抬着一个很大的木箱进来,又是摆炉子又是添炭,服务的倒也是周到。 等炭火起了,这才又是收拾了一通。 “诶,那个是什么?”月岚忽地指着那箱子上的狐皮袋子问道。 “这是大王吩咐给夫人的。”宫人应到,将那狐皮袋子拿给她,道:“这东西里面可灌热水,放在怀中比烤火还暖和,这宫中就这么一个,大王特意吩咐拿过来给夫人用。” 凌萝接过,倒也不跟他客气,毕竟这冬日里确实是冷,就算是闹脾气也犯不着跟自己身子过不去。 几个宫人正抬着另外一个小箱子准备出去,月岚见了,忙拦住道:“诶……这个难道不是抬过来给夫人用的么?怎么还抬走了?” “给夫人的都在那大箱子里装着了,这个是大王仁慈,赏赐给地牢那位的。” 月岚:“倒也罢了,那便抬走吧,也不知地牢里是什么人,大王都将人关进去了还怕人冷着了不成?” “大王也是一时怒气,听说那位刚从平阳回来,才见了大王一面便被关进去了,所犯何事倒也不知道,不过平日里依旧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这不,天才冷下来便让送炭火过去,小奴还从未见过这样进地牢的,怕也是位奇人。” 那宫人连连叹了几声,猛地反应过来还在萝清宫,自觉羞愧,便找了说辞就要离开,凌萝听了他方才那话,猛地觉得脑中一热,又将人拦住,问道:“平阳回来的?可是姓韩?” 这下那宫人更是觉得不妙,忙摆手道:“这个小奴便不知了,夫人,我们事情还未办完,便先告退了。” 凌萝从那几个宫人走后便一直觉得有事,脑中重复响着那宫人说的平阳回来的人,越想越觉得不安。 她忙披了件雪白狐裘准备出门,却遭几个丫头拦住,“夫人,外边风那般大,小心冻着,这有什么事情不能等等?” “无妨,我裹得厚一些,倒也不是特别冷,我得去看看,沐雪便陪着我去吧。” 几人拗她不过,又硬拉着她再加了件里衣,这才放心让她出去。她如今的身子比不得从前,以往那一刻点路程硬是走了许久,等沐雪扶着她来到那地牢前,这风也更大了。 地牢的石门是开着的,两人进去,大约是走了小半刻,便听里面有人在说话,沐雪刚要开口,便被凌萝用手势打断。 她熟悉那说话的声音,可不就是韩枫么,没想平阳一别,再次见他竟是在这里。 正待要循着声音靠近,又听一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说了些什么她没听得太清,只从那声音听出一些熟悉的感觉。 是李斯? 她一愣,又往前走到一明亮处,只站在那看着一间亮着灯火的地牢中,李斯背对着她站在那里,而他望着的那被关在牢里的人,正是许久未见的韩枫。 韩枫依在门上,侧着身同外边的人对视,“李大人如今一心为大秦,又如何懂得我的思虑?” “我是不懂你。”李斯笑道:“虽然你我同出师门,可你的心思,我却是从未懂过,师兄既胸怀天下,为何又在此事上处处不饶人?” 韩枫笑了笑,“师弟,有些事你我不能左右,我那般做,自然有我的道理。” 韩枫是李斯的师兄? 那他是……韩非? 第九十九章 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韩非,竟是她相处了这么久的韩枫? 凌萝突然有些接受不了这个设定。 如果他是韩非,那他该十分清楚自己未来会有怎样的处境,那他当时为何还要冒险进宫来见嬴政?为了李墨玄? 似是一瞬间那原本被堵住的门开了,许多原本疑惑的事情也有了答案。 难怪……难怪当时嬴政看了那书简便要四处寻他,难怪他才见过这人一面便让他自由出入宫中。 她忽然想起先前自己曾屡次问他身份,他总是笑着带过,那时候的他想必也不想隐瞒自己吧? 如今他被关进地牢,莫不是…… 猛地想起史书上那些记载,凌萝只觉心中发慌,忙转头回去,沐雪跟在后头,隐约也觉察到她情绪,一直等出了地牢,才问她:“绫罗,你怎么了?” 凌萝摇了摇头,拉着她道:“沐雪,扶我去一趟凌霄殿。” “去凌霄殿?”沐雪一惊:“你要见大王?可是大王如今还在同你置气,我怕他不愿见你。” “没事,他不见我,我便等到他见我为止。” 话才落下,便见天边阴沉沉的暗了一大片下来,等到了凌霄殿时,天上隐约飘起了雪花。 凌霄殿殿门紧闭,唯有几个侍候的宫人还站在外边,凌萝敲了敲门,见里面无人回应,便扬声喊道:“凌萝有事求见大王。” 赵高此刻正贴在门边,想去开门,听嬴政将书简重重击在案上,又不敢轻易去碰,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大王,这……外边冷,夫人这身子怕是受不住的。” 嬴政头也没抬,冷声道:“平日里倒是机灵,这种时候就没个主见了?还不快些将人送回去?!” 赵高得令,忙开门出去,这门才开了个缝,便觉一股冷风嗖嗖灌了进来,他将身子挤出去,又轻轻将门掩上,见到凌萝还站在门外,不禁劝道:“夫人,这大冷的天可别站这了,小奴这边安排车辇送夫人回萝清宫。” “赵侍人莫要忙活了。”凌萝道:“大王若不见我,我是不会回去的。” 这一个两个都是倔骨头。 赵高心中怨叹,只得摇头,转头进了门去。他站在门边,望着嬴政道:“大王,外间下雪了。” 嬴政动作一顿。 “地上都白了一片,这看着不像是要停歇的趋势,夫人连个暖手的都不曾带。” 他硬着头皮说完,见那人已有心软之态,又继续添油加醋道:“夫人性子犟,您若再不见她,只怕她一会都要跪在外边了。” 话才落地,果真见那人从案台边起身,赵高会意,忙将门打开,自个儿却是麻利的走了出去。 凌萝见面前的殿门终于又开了,忙抬起头来,此刻嬴政已站在门边,她还未开口,那人便伸手将她拉了进去。 猛地进到殿内还有些不适应,她打了个喷嚏,下一刻便听他冷声问道:“不是不愿见寡人?今日怎地冒着风雪便来了?” 凌萝感觉身上寒气还未完全过去,如今听他说话,只觉更冷,她猛地打了个寒颤,也没去回答他,只问道:“韩枫所犯何事,大王为何要将人关起来?” 嬴政猛地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怒意尽显:“韩枫勾结赵军,让大秦损失十万兵马,寡人关他个几日已是从轻处罚。” 关个几日?若是她不知晓他身份也就罢了,如今她既已知道他便是韩非,又哪里还坐得住? “既是关个几日,大王又何必将他交与李大人?” “原来你已经去过地牢。”嬴政看了她一眼,笑道:“寡人就说你为何匆匆赶来,若不是为了他,怕也不会如此着急。” 他道:“李斯掌管大秦刑狱,此事自然应交由他掌管,你若真担忧他,最好莫要一再相提。” 看来他这次是铁了心了。 凌萝无奈,可若真任由他这般处置韩枫,心中多少放心不下,历史上的李斯容不下韩非,如今的李斯自然是容不下韩枫。 心急之下,她也无计可施,只猛地扶着门跪下,央求道:“李大人刚正不阿,大王若是迟迟不肯开口,他自然会按照律法处置韩枫……大王,从咸阳到平阳,这一路若是没有韩枫,我早已没了性命,还请大王看在这肚中孩子的份上,莫要伤他性命。” 那深黑的眸子蓦然一黯,他眼角微眯,带着压迫的视线落在她脸上:“若是寡人不肯呢?” 他本也没打算对韩枫如何,不过便是关个几日解解他戏耍了自己的闷气,谁知面前这人却是偏偏认定了他会拿韩枫如何。 那倒也罢! 凌萝一愣,眉间一紧,正要开口,却见他俯身下来,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的腰间紧紧圈住,竟是要拉她起身。 “大王……” 凌萝才开口唤道,猛然觉得肚子一阵钝痛,她眉头紧皱,额间密密的浮上一层冷汗来。 嬴政见势不对,忙将人打横抱起,直直的往最里间的床榻走去,此时的凌萝疼得满头是汗,意识飘忽,迷迷糊糊间听到他唤赵高去请太医过来,她也不知究竟是等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只觉有一股暖流在腹部盘旋,那原本的疼痛也逐渐得到缓解。 她在一股淡淡的熏香中转醒,感觉身边热烘烘的十分舒适,转头看时,只见自己还是在凌霄殿,不过身边却多了好几个暖炉,他挣动着身体准备起身,立马便有人靠近。 身子倚在他厚实温暖的胸膛,凌萝张了张嘴,无力开口道:“大王……” “先别说了。”那人的声音在耳边环绕,比起先前却是柔和了不少:“这药来来回回热了许多次,再不喝下,可就没了药效了。” 他说罢,将热气腾腾的汤药放在嘴边吹了吹,又往她嘴边靠近。 凌萝乖乖张口,将汤药一饮而尽,虽是暖身,却也微苦。 才将那药喝完,嬴政又塞了一块小东西到她嘴里,甜甜的味道在舌尖漫开,驱散了最终苦涩。 “这是什么?”她一时忘了先前两人都不快,好奇的问了一句。 “裹了蜂蜜的枣丸。”嬴政说着,抬手拭去她嘴唇上方的汤药汁,轻声道:“配着韩枫那所谓的养生茶一起正好。” 养生茶?他也知道了么?难道说韩枫如今…… 她正思虑间,猛地听得他问道:“甜不甜?” 声音像一把根细软的羽毛,挠得她心尖一颤。 这个男人对她的魅力太大,哪怕曾经经历种种不快,她也从不否认自己经受不住他的诱惑力,两人从邺城再见到现在,谁的心里都有个小疙瘩,像这般静静依偎在一块,各自都卸下心中障碍待在一处,原先那些旖旎画面便也迅速从脑海里蹿出,凌萝耳尖一红,点头不语。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还未待她反应过来,忽然唇上一热,那人就那般毫无顾忌的吻了上来,浅尝则止后又迅速离开。 “果然是甜的。”他似是意犹未尽,言语间颇有些遗憾之意。 凌萝最是受不了他这般,当下便觉得面上挂不住,原本保持了几个月的冷淡态度也因为他那个不带任何情*欲的吻而土崩瓦解。 忘不掉,恨不起,狠不下,放不开……这人大抵是有什么魔力,总能让她迷失在那不经意的温柔当中。 “寡人一开始便没有想对韩枫如何,只不过他确实帮助赵国损了我十万兵马,寡人关他于地牢思过,一来是给旁人一个交代,二来,寡人也确实有些私心。” 他道:“当日寡人命他带你先行离开,而他却擅自做主将你带去平阳,寡人不过让他思过几日,你却如此紧张,竟连我儿子的命都不顾了。” 原先他若说这话,定然是带着怒意的,如今却是平淡的很,不仅不置气,细细去琢磨一通,反倒还觉察到些酸意。 凌萝被他那所谓的私心猛地吓了一跳,心头扑通扑通的,她想说既然她不是季绾绾那他为何还有这样的私心,偏偏却是问不出口,唯恐他迟疑沉默,又恐两人又像从前那般互相冷着,思虑了半晌,才憋出一句:“大王又如何知道这是个儿子……” 像极了撒娇的语气让那人听到心头大悦,他伸手抚上她肚子,轻轻按揉,也不知是不是肚中那个有所感应,猛地踢了几下她肚皮,力气之大,都能明显的感觉到圆圆的肚皮上撑起了一小块,突兀无比。 嬴政手停留在那处,若有所思道:“每次寡人这般摸着这里,他总第一个不满,恨不得将寡人的手踢开,这么大的劲,合该是个儿子。” 其实凌萝倒从未想过这个,虽然也经常听月岚他们说起这个,她却从未去想过,每次一想到这个孩子,脑中思虑的便是他出生了自己该何去何从,如今听嬴政这般耐心分析,又觉得心头那些糟糕的情绪越来越复杂。 她忽然觉得,她在他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分量的,如若不然,以他的脾性,也不会将就自己到如此地步。 可越是这般想,她又越有些害怕,当真是失去一次,才更患得患失。 第一百章 两人难得安静的相处了一阵,对于旁事再也不提,和睦之间,似是有什么在慢慢发生变化。 凌萝又去见了韩枫一面。虽然如今他被关在地牢,日子倒是过得有滋有味,凌萝去的时候,他正靠在石壁上看着书,旁边还放着个小暖炉。 见她来了,那人倒也不惊讶,慢悠悠的走到她面前,隔着木门看着她的肚子,笑了一声:“都这么大了。” 凌萝如今看他,却是没法如从前那般同他嘻嘻哈哈,看着他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怅然。 “做什么这样一副姿态?” 凌萝视线从他身上挪开,“你为何不告诉我你便是韩非?” 韩枫的笑容这才落了下去,他叹息一声,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你既已知晓自己身份,为何还要进宫来?” “是祸躲不过。”韩枫道:“若不是因为这身份,我自是希望能独自在那木屋中不问世事,然而秦王早有一统六国的野心,那份书简,是我故意遗失。” 他笑了笑,回忆起往事来:“当年我从楚国学师回韩,本也是有兴韩壮志,然而韩国内乱久矣,我到新郑才不到半年,便被人陷害,一路往北逃窜,却正好遇到正率军回邯郸的李牧将军,当时我无处可去,便赠他兵法之书,本也是碰碰运气,谁知他看了之后十分欢喜,邀请我去将军府暂住,甚至还让墨玄拜我为师。” “墨玄虽是他义子,可他却将他当作亲生儿子一般对待,教他习武,教他读兵书,他一直想让墨玄像他一样能为赵国效力,便事事亲力亲为,然而墨玄长大后他也很少有时间留在邯郸,所以便让我教墨玄习读兵法。” 他说起这些动荡经历,眉间却一直舒展,似是看淡,又似是与那些动荡比起来,将军府的日子早已更让他记忆深刻。 凌萝沉默了片刻,这才问他:“那你为何又要离开?” 韩枫叹了一声,道:“墨玄他那父亲愚忠,他又一根筋,每每想到以后两人都处境,我便坐立难安,在将军府待了一年之后便来到了咸阳,本是在此等待机会面见秦王,只希望到时候若是两国交战,能保全他们。谁料没等到秦赵两国交战,倒是先起了内乱,赵阳那小子如此待我徒儿,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正巧又遇到你,我这才想借用你的身份行了便。” 原来这人一直看着没个正行,实际上将所有事情都谋算好了,她原本还觉得他与韩非的种种形象相差太大,如今看来,其实是自己从未真正去了解过他。 “怎么,生气了?”见她沉默不语,韩枫忙问了一句。 凌萝摇头,“倒也不是,只是觉得……好像一直傻的只有我自己。” 傻愣愣的去卫府查神秘人,其实神秘人一直就在自己身边,想要为嬴政做些什么,其实他也早已有所安排。 韩枫叹了一声,道:“我本想等事情过去再跟你细说,没想你这么快便知道了。” 这天下的事情,或许便是这么巧,你去细探,却总被假象迷惑,等放弃了,反倒都上赶着撞到你面前。 凌萝无奈一笑,道:“我只问你一句,你说能带我回二十一世纪的事,可是认真的?” “那话是认真的,不过……办法我还未研究出来。当日我跟你说的那个日子,本是我预算到赵阳来秦国的日子,所以我才让你在那之前去木屋找我。” 凌萝虽大致猜到,可真正听他说起,心中还是有些空落落的。 “原来是这样。”她扯了扯嘴角,笑的有些牵强。 “只是我错估了他在你心中的份量。”韩枫道:“我带你去平阳,原本是想让你重新开始新的生活,邺城之势本也无可逆转,墨玄非要跟着去冒险,我别无他法,才让你跟着前去,让你跟着吃了许多的苦头,总算是我对不住你。” 当日韩枫提出让她一同前往邺城,她隐隐约约也可预见一些,她从未怀疑过韩枫会对她不利,所以答应的也爽快,如今听他亲口说出实情,她倒也不怪他,毕竟他心疼李墨玄,能有万全之策,他定然也不会顾忌太多。 “若不是你心有所属,我倒真心希望你能和墨玄在一起,他那人一根筋,认定的事就不回头,那日我看到那簪子时便已猜到,因此我虽然是利用过你,却从未想过要害你。平阳那次,他为了你头一回与我争吵,我将他揍了,骂他愚钝,他竟好几日不曾理我,你说万一你有个好歹,他不得跟我拼命?” 听他说到李墨玄,凌萝突然蓦然一顿,她道:“我离开邺城时,那边正闹鼠疫,墨玄按照你所留的香囊将我交给秦军,然而我却一直探听不到他的下落,大王说他性命无虞,可我一直没听到他的消息,便也难安。” “他终究是有这一劫。”韩枫道:“赵国连失好几座城池,赵国国君病急而逝,三公子赵嘉赶回邯郸阻止赵阳再行乱事,难免会有一番波折。墨玄与公子嘉从小的交情,你若要他坐视不管定然是不可能的,只是公子嘉虽袒护他,可赵阳却始终容不下他,而今秦赵战事紧急,他尚可能保一时无虞,一旦停战,恐怕连公子嘉也保不了他。” 他如今还能冷静的在此分析情况,起码证明李墨玄暂且无事,凌萝这担忧的心也平复了不少,她点头,应道:“想必你也有应对之法。” 韩枫笑了笑,算是默认。 凌萝踌躇片刻,还是问道:“大王说关你于此思过,你也莫要一直戏耍他,惹火了他,总归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你这是心疼我还是心疼他呢?”韩枫却是好笑的问了一句。 凌萝觉得这人不正经起来,说的话也分不清哪一句是真的,如今又这般调笑,当即面色一变,哼道:“你若是想天天在此见着你那师弟,你便一直在此悔过罢了!” 她转身,没看到那人笑着等脸却是瞬间敛了起来。 才走了几步,那人在身后唤她:“夫人留步。” 这称呼从他口中唤出,陌生的很,凌萝几乎是愣了片刻,才恍惚转身,见他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眼神中流露出难以言说的光芒。 他道:“还有一事,我原本不知该不该言说,如今看来,若是再不说出来,恐怕往后你还是会怪我。” 凌萝被他这话说得心头一惊,愣愣问道:“何事?” 她今日听到的消息已经够多,一时都没办法捋清,如今他又要说一事,凌萝觉得还是该先做一做心理准备。 “你也不必慌张,这事说了,或许对你来说也是好事。” 凌萝:“……” 韩枫笑了笑,道:“不知你可还记得从前我曾送过你一样物件?” 凌萝如何不记得,她正是因为那东西才探知到嬴政心中所想,看到他那所为的白月光,那东西虽是帮了他,可也终究让她从此深陷,那般深刻的东西,她又怎敢忘?! 她闷闷的应了一声,突然有些飘忽。如果当初她没有用那个东西去探知嬴政内心,那他们如今是否还能维持着最单纯的关系? 韩枫见她神态不对,大致猜到了内情,忙干咳了几声,讪笑着说道:“其实当时我忘了告诉你那东西的另外一个功能……” 深陷沉思中的人突然回神。 “额……这物理学上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其实那个仪器……”他细细的打量了几眼她的神色,这才说道:“它能让你探知别人的内心,同时也能让别人探知你的内心,所以……” 凌萝咬牙切齿:“所以你怎么不早说?!” 韩枫讪笑。 凌萝上前,恨不得掐住他脖子:“你坑我坑惨了!” 天知道她为什么遇到这样一个坑队友,让她傻乎乎的去拔了老虎毛,其实那老虎是装睡的?她干了什么他一清二楚,她还跟个傻子一样在他面前跟他演戏? 凌萝觉得,先前韩枫说的那些都能理解,唯独这一个,简直不可原谅! 正闷头转身,那人却隔着牢门抓住她衣袖。 回头的时候,他面色凝重,标准的要跟你说正经事的脸,凌萝还气闷着,干脆撇过头去不看他,刚刚他那一席话说出来,天知道她此刻世界崩塌成啥样了。 “不可否认,我当初将那东西给你,其实是为了让他从你那里知道事情都真相,可我也确实担心他会不会怪罪你,顾才一再出现,便是要确认你无恙,可后来我才发现,或许你于他而言,并非是个被替换过来的人,他既已知道真相,却依旧留你在他身边,甚至为了你远赴邺城,至少证明你在他心中,并非可有可无。” “我原先不同你说,那是因为我也曾怀疑他是否真心,如今我确认了,他虽冷漠,对你总算是不同。” 凌萝此刻心情复杂,心头思绪犹如被揉成一团的线般理不清,她不知道那时嬴政从他的内心世界看到了什么,但是她能确定,那人应是从那时起便知道她身份了! 他知道了她身份,还愿意赴桃园之约,还愿意与她花前月下,用萤火之星来讨她欢心,那是不说明……他是真心的? 第一百零一章 怀揣这满腔愁绪回到萝清宫,正遇扶苏又在她寝宫,月岚月青将屋内炉火都点了,暖烘烘的与外边温度完全不同。 扶苏小脸红红的,赖着月青月岚陪他闹腾,见凌萝回来,小家伙脸色板了下来,对着案边的炉子烤火,偶尔视线偷偷在凌萝肚子上看一眼,又匆匆别过头去。 凌萝明白他还在为上次那事生气,不由笑了笑,让沐雪将她箱底的狐绒围巾和手套拿了出来,笑着给扶苏戴上,笑道:“这天一天冷过一天,你每日去听课,总也要想着御寒,这东西是我将那狐裘拆了做的,倒也还算暖和,你便每日戴着罢。” 围上之后,他看起来像个小粽子,一张小脸在围巾中露出来,又将一双毛茸茸的手举起来仔细翻看,道:“这东西好奇怪,我从未见旁人戴过。” 他眉头皱了皱,小脸看着又似开心又似纠结:“我要戴着这个,太傅定然要说我穿奇装异服。” 凌萝笑了笑,问他:“那你觉得暖是不暖?” 扶苏犹豫片刻,忙点了点头。 “觉得暖就是了。”凌萝笑道:“太傅大人自己不怕冷,难道还不许你穿着暖和了?若是太傅大人问起,你便与他说这是你母妃给你做的,他定然不会多言。” 扶苏埋在狐绒中的小脸又红了一圈,又故作镇定的去看自己毛茸茸的手套,“谁……谁是我母妃了?!” 他想起上次唤的那声母妃,一时觉得羞愧,却也不好反悔,只将视线落到她肚子上,闷闷的哼了一声:“以后有人要叫你母妃,我才不要跟别人争!” 凌萝无奈,笑着哄道:“这哪里是争,你平时一个人玩耍多没意思,以后有个人陪你一起,你也不孤单,何况……我都将过冬的狐裘拆了给你做御寒的东西,这样的母妃,你真的不要吗?” 扶苏眼睛一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委屈的哼唧一声,问道:“那你会不会因为有了他就不要我了?” 他从小画兮就没怎么疼爱过他,嬴政又对他甚是严苛,导致他性格虽然傲慢,却总是有些小心翼翼。他渴望有母妃道疼爱,渴望他父王的关注,如今他好不容易对凌萝敞开心扉,却突然半路杀出个未出世的竞争者,当然心里是委屈的。 “当然不会了。”凌萝道:“我若不要你,我还回来做什么,还不是放心不下你这个爱哭鬼。” 她刮了刮扶苏的鼻子,被他轻轻躲开,“谁是爱哭鬼了?” 凌萝但笑不语,将他一手的手套取下,拉着那小手放到自己挺起的肚子上,笑道:“你默默看,不仅我喜爱你,他也十分喜爱你呢。” 扶苏像是瞬间被定住,手一动也不敢动,眼里露着十分认真的神情,倒好似不是在触碰他肚子,而是在研究一件十分严肃点事情。 “他动了。” 过了好一会后,他猛地抬头,眼睛里露出些兴奋,又有些不可置信。 “他在你肚子里动,你肚子不痛吗?” 凌萝嗤笑一声,道:“痛呢,苏儿快给母妃揉揉。” 若是放在平时,她说这话定然又要让扶苏拉下脸,可这会儿他心思全放在她圆溜溜的肚子上,对她说的话也没去细想,也乖顺的很,竟真的用那小手在她肚子上揉了起来。 几个丫头在一旁看着掩面轻笑,月岚打趣道:“大公子,夫人肚子里这个小公子这是喜欢你呢我们平时摸夫人的肚子他可没这么活泼,倒是大公子你一碰,他就这般好动,以后等他出世了,怕是十分喜欢黏着大公子。” 扶苏似乎是想到了有个比他还小的小屁孩天天黏在他后边喊他哥哥,不禁脸颊一红,望着凌萝肚子的眼神不觉也充满了几分希冀。 此刻外头还稀稀落落的飘着小雪,屋内却暖和温馨,扶苏这一待便待了许久,等用了晚膳,屋内又掌了灯,他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凌萝有些困倦,便吩咐月岚送他回去休息,哪知扶苏听到之后却扑到她肚子上,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委屈道:“我今天晚上能不能睡在这里?” 睡在这?凌萝哭笑不得,敢情这小鬼要么不黏人,这黏人起来真是要命。 她道:“这里就一个床榻,我肚子不方便,怕压到你。” 扶苏嘴角一瘪,“可是……晚上太冷了,我不想一个人睡,这里暖和,母妃……我要在这里睡……” 他正撒着娇,互听殿门吱呀一声开了,嬴政板着一张脸从外边进来,沉声道:“多大的人了还怕一个人睡?” 扶苏一见到他便不敢多言,乖巧的喊了一声“父王”,身子也瞬间坐正。 “嗯。”嬴政淡淡应了一声:“月岚,送大公子回去歇息。” 要不说这人一出现,周遭都空气都能冰封呢,这来了还没说上几句话,原先那一屋子的人都跑了没个影,原先温馨的气氛也被毁了个七七八八。 凌萝猛地回神,想到今日韩枫所说之事,心头蓦地狂跳,可想到这段时间两人相处的也尴尬,一时又不知道从何处开口。 嬴政坐近了些,伸手在她肚子上摸了摸,问道:“扶苏刚刚脖子上的东西是从你这边拿的?” 凌萝点头,应道:“天冷,他又时常往外边跑,我便将狐裘拆了给他做了些御寒的。” “御寒的东西寡人早已吩咐人送了,你那狐裘怎不自己留着?何况那东西古怪得很,戴着也不像个样子。” “我原本也用不上那么多,那东西放着也是放着。”她叹了一声:“原本也为大王做了一个,既然大王觉得怪,那我便……” “做都做了,便莫要白白糟蹋了。”嬴政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打脸的话,或是有些微的不自在,便迅速转移了话题:“今日去过地牢了?” “去过了。”凌萝闷闷的应了一声,终是忍不住,问道:“大王一早便知晓我的身份,是不是?” 嬴政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他的眼神犹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凌萝从里面读不出他此刻的内心,但想起那些自己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日子,便觉得有些闷不过气来。 “大王既然一早便知晓了,为何还留我于宫中?我不是大王认识的那个人,我……” 那谭湖水猛地浮动了,一时凌乱他心头思绪,他突然将人揽入怀中,轻道:“寡人知道。” 靠着他温暖的胸膛,凌萝想说的话犹如被堵在了死巷中。她闷闷的靠着,抓住他放在自己隆起腹部的手,问道:“那大王从我的梦里看到了什么?” 话才落下,便感觉那人动作一顿,她正想回头看上一眼,却听那人的声音轻飘飘的传到耳边:“看到了你被赵阳送到宫里。” 原来那段记忆不知不觉已经成了最深刻的了。 她嗯了一声,道:“原来大王早就知道了,那当时面对赵阳挑衅,大王为何不信我?” “寡人何时不信你?”他声音一冷,“说起不信任,应是你不信寡人才是,赵阳那小伎俩寡人早就知道了,就等着他来自投罗网,你倒好,寡人还未开口你便坐不住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寡人还能如何?” “哦……”凌萝闷声应道,又问他:“还有呢,大王还看到了什么?” “还看到了……”嬴政想了想,道:“你穿着红色罗裙,掩着面纱,身姿曼妙,舞步轻盈……” 凌萝:“……” 这确定是她的记忆?难道说那期间这身体主人的记忆突然出现了?身姿曼妙,舞步轻移,这……这身体主人从前该不会是舞姬吧? 她想起自己腰间那个印记,越发觉得这极有可能。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她试探的问了一句。 嬴政似是想了许久,终是摇摇头,“寡人……不记得了。” 凌萝忍不住呼了一口气,若这身体主人从前真是个舞姬,那等荒诞情景让他瞧见了还不得大发雷霆?所幸,所幸他看到的也只有这些。 可这一想,她又觉得有些亏。 自己从二十一世纪而来,那些她曾经沉迷于他的事情做了那么多,他却一样没瞧见。 她漫不经心的掰着他手指,有些郁闷道:“大王,我同你说个故事?” 嬴政将人拥紧了些下巴搁在她肩上,“嗯。” “在离现在的两千年后,那时候有个国家叫中国,中国历史上有个始皇帝,世人都说他残暴专横,滥杀无辜,然而有个女子却不那么觉得,她十分仰慕那位始皇帝,便走遍了所有与他相关的地方,翻遍了所有和他有关的史书,可是她还是觉得有些遗憾。然而有一天,她突然到了始皇帝的那个时空,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人,那个人和她想象中的很相似,她想离他近一点,却爱上了他,可是她又怕,怕突然有一天时空倒回去,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大王,你说……她能够和他一直相处下去吗?” 嬴政将她手反握住,灼热的气息扑在她颈间:“自然是能的。” “那大王觉得,她与世人想法如此相悖,是世人错了,还是她错了?” 他轻轻的在她颈间印上一吻,笑道:“始皇帝能得她这样一位真心实意的人,定然再不会去管世人对错。” ※※※※※※※※※※※※※※※※※※※※ 回秦小剧场: 小扶苏:“母妃母妃,今晚我要跟你睡在一起~” 嬴政(皱眉):“多大的人了,还不敢一个人睡?” 小扶苏(委屈巴巴)嘀咕:“父王这么大了不还是要跟母妃睡在一起?” 月岚等人忙将其拉开。 “大公子哟,您父王母妃是夫妻,自然要睡在一起,您往后就知道了。” 隔日,公子扶苏请教王太傅“夫妻”问题,被太傅打小报告给秦王,公子扶苏被罚十日之内不准靠近萝清宫。 (大王:始皇帝能得她这样一位真心实意的人,定然不会去管世人对错。某月:月某能得一位追文小天使,定然不会去管单机不单机。感谢一路追文的小天使呀,泥萌不留评,作者暂且就认为是一路陪着作者单机过来的叭?) 第一百零二章 有那么一瞬间,凌萝觉得他好像是听懂了这个故事。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李墨玄那般有那么一个神经兮兮的师父来训练承受能力,嬴政这般应她,不过是没跳出那个故事。 他以为那是一个故事,却不知道,那也是她最疯狂的一段记忆。 她本不是一个喜欢宅的人,只不过是被人说怕了,不得不将自己关在家中。在她二十六岁前的经历中,她唯一做过的一件事,便是对这个人的执着,她喜欢一切跟他有关的东西,去过所有与他有关的地方,身边的朋友说她有病,她却觉得别人不懂她,那种一心一意想去靠近一个人的感觉如此着魔,让人癫狂。 或许,她之所以会迷恋上他,并非是当时桃园中那惊鸿一瞥,而是这么多年,刻入骨髓般的仰慕和执着。 “想什么呢?” 嬴政到声音将她从回忆里拉回来,她摇了摇头,与他十指相扣,又轻轻抬起来举在面前,笑道:“我突然觉得没那般嫉妒季绾绾了。” 这话她从前只放在心里,如今嬴政对她的身份一清二楚,她自然也没必要隐瞒,她道:“季姑娘能在大王心里藏了十多年又如何,如今又不能像我这般靠在大王怀里。” 嬴政轻笑一声,道:“你这是承认之前冷着寡人全是因为嫉妒绾绾?” 凌萝将他唇掩住,哼道:“那大王现在知道了,是不是又觉得我心思狭隘,当不起这‘绫罗夫人’?” 她又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既然嬴政原先便知道自己身份,所以这绫罗夫人,便是他特意封给她的? 这般想着,更觉得也没那般去计较季绾绾的存在了,毕竟做人也不能太贪心。 不过话说到这个份上,干脆也敞开天窗说亮话,“大王,你可曾找到季姑娘?” 那人一愣,忽地叹息一声,道:“寡人认识的绾绾,再也找不到了。” 想来也是,季绾绾那么小便被流放到了那种地狱般的地方,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又如何能坚持那么久? 她一时心生怜惜,想到这一切都是拜他母妃所赐,不禁试探道:“大王如今可还记恨你母亲?” 嬴政一愣,忽而叹道:“原来这事你也知道了。” 凌萝点头:“韩枫说那盒子可以让人探知对方心中最深刻的记忆,我在大王打记忆中看到了季姑娘,也……看到了你母妃。” “都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二十几年的母子关系,赵姬曾护他,也曾骗他,怎是一句不提也罢能说清的?说到底,他终究还是没有放下这个心结。 “大王与她也有两年不曾相见了吧?如今她独自留在雍城,想必也曾悔过,怎么说她也是大王生母,血肉之情还是在的。大王若真放不下,便舍了心中执念,去看她一看罢。” “你希望寡人去看她吗?”半晌后,他才淡淡问了一句。 凌萝:“我不是希望大王去看她,只是人生短短数十载,过去了便什么都没了,大王就算逢个几年去看她一次又能看上几回?我只是不希望大王一直守着心中执念,到头来待人走了,便又留下一个遗憾。” 嬴政捏了捏她手心,“好,寡人不日便去看她。” 他突然起身,将人抱起来往床榻边走,道:“这下都如你意了,总该让寡人如一回意吧?” 身子沾上柔软的被褥,那人将她鞋袜脱了,又去解她外衣,凌萝满脑子循环着他方才那句话,不禁脑子一抽,捂着胸口道:“大王,这样不太好吧?会伤到孩子的……” 后面的话她说的小声,却还是被人给听了进去,只见那刚硬的脸上迅速闪过一丝笑意,“睡觉而已,又怎会伤到孩子?你这是在暗示寡人?” 所谓万物皆有自己存在的意义,不可逾越,要不说千人千面皆不相同呢,这性格可不也是一样?让一个平日里不喜欢调笑的人突然说起骚话来,那简直太可怕了。 果然,冰山还是让他冰着吧…… 虽是说费了一番口舌,可嬴政那人就是死活拉不下面子,他说要去雍城,又连连赖了好些日子,等决定去了,却又有意隐瞒出行,只带了几个随身侍卫,一路快马加鞭便离开咸阳。 这些日子天总阴阴沉沉的,先前陆陆续续下了几日的雪,待雪停了,又碰上大风,凌萝好几日闷在屋里不能出去,这日恰巧天刚放晴,便想着出去转转。 沐雪才搀着她刚走出院子,胡美人便来了,见她要出门,忙过来扶着她,又让沐雪退下,只说要同她单独转转。 两人沿着被扫了雪的石子路上走着,走了一段,胡美人又将她拉到一处去休息。 “妹妹这肚子,看着下月便能生了吧?” 凌萝点头,笑道:“应是快了。” 胡美人眼神一黯,叹道:“原先我刚进宫的时候,最盼着的便是像妹妹这般,能为大王生儿育女,可我每每想靠近他,却总被他视若无物,偏偏那时还有个画兮,她与我同为侍女出身,偏偏她能得大王宠爱,我与她互相看不顺眼那么多年,最后反倒她轻轻松松的走了。” 凌萝不禁也想起那时刚进宫时,她总有意无意说起画兮的不是,那时候总觉得这人嘴巴又毒又讨人厌,怎么也想不到往后她会成为这后宫里唯一一个能说上话的人。 “姐姐可否觉得后悔入宫?” “后悔有何用,这小半生都过去了。”胡美人苦涩一笑,“终究还是妹妹你有福气。” 凌萝沉默,正要开口,却见胡美人突然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疑惑,正要去问,就见她靠近她耳边,问道:“妹妹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动静?凌萝不禁屏吸去听,果真听见后头不远处传来女子轻微的呜咽声,两人互看了一眼,胡美人先是坐不住了,拉着她起身,道:“青天白日的,也不知搞什么名堂,咱们过去看看。” 两人循着那声音找了过去,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原先只道是有人躲在哪里装神弄鬼,可靠近了些,又听到似乎有男人的声音。 这……该不会是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胡美人浑身一激灵,拉着人躲到一隐蔽之处,那里头是个隐蔽的假山洞,她透着那缝隙往里边瞧了一眼,忽然面色呆滞,像是被雷劈到了一般。 凌萝觉得奇怪,便也顺着那缝隙看了一眼。 这不看也就罢了,这看到了还得了!只见那里边一男一女相拥在一起,吻的难舍难分,那女子正对着她们,刚好让人能看到那张平日端庄的脸。 是郑齐!平日里那般稳重端庄的一个人,竟会做出这等偷偷摸摸与人私通的事情来? 凌萝觉得脑中嗡嗡作响,正回过神,便见胡美人突然作势要往前头去,凌萝慌忙拉住她,轻声道:“做什么去?” 胡美人虽是被气到了,却还没忘眼下的境地,只轻声道:“都这样了还不进去抓个现形?这郑齐好不要脸,竟然做出如此之事来,你看她与人那亲密劲,也不知从何时起便勾搭上了,她那肚中的孩子都不一定是大王的!” 宫中发生这样的事情,本应该先通知嬴政过来处理,可如今嬴政还未归来,若是惊动别人,这事传出去了那是颜面问题,这胡美人又是冲动,她若没看见也倒罢了,既然看见了哪里还肯罢休?思来想去了一通,她才拉着胡美人衣袖,道:“姐姐先去凌霄殿将赵侍人请过来,切莫要大声声张,多少都不是个见得光的事。” 胡美人点头,应道:“那妹妹且在此看着,我这就去将赵侍人带过来。” 她说罢便小心翼翼从一旁路上跑开。 凌萝若有所思的往里面看了一眼,里面两人还在黏糊,她刚刚故意支走胡美人,也是想给郑齐一个机会,虽说郑齐并非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单纯,可毕竟肚子里还有个小生命,这私通并非小事,她虽有过,可那小的也是无辜。 郑齐从那男人怀里抬起头,“谦哥哥,你快回去吧,这宫里毕竟危险。” 谦哥哥?叫的还真是亲切。难道她肚中的孩子真是这男人的?那岂不是给嬴政戴了绿帽子? “齐儿,我带你走吧,我每每出入这宫中,听到别人喊你郑良人,我便恨不得立刻便带你走。” “谦哥哥,你怎可如此?如今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你怎可退却!” 郑齐推开他,那男子迅这才转过身,一张熟悉的脸瞬间出现在凌萝的视线里。 怎么会是他?! 是傅谦!他从前在卫府做门客时便有些古怪,如今他出现在这里,和宫中后妃牵扯不清,又岂是一般人?何况郑齐那话,分明是两人有何打算…… 她思虑片刻,忽觉得腿有些麻,正挪动了一步,忽听里边有人喝了一句:“谁?!” 凌萝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里面便飞了东西出来,她慌忙去躲,不小心踩到一旁小石子,这冬天地滑,一个不察便滑倒在地。 凌萝一时痛不能自已,挣扎了一阵,陡然见视线中多了一双云靴,她抬眼,正好撞见郑齐那张阴郁的脸。 “姐姐真是好兴致,竟然在此偷听。” 她脸上没有一丝被人撞破奸情的尴尬,一双眸子平日里温润得很,如今却满是戾气。 第一百零三章 凌萝肚子猛地抽痛,咬牙说道:“郑良人,背着大王与别的男人来往,你这般做难道就不怕大王怪罪么?” “大王怪罪?”郑齐扯了扯嘴角,笑的有些崩溃:“我走到这一步,不都是他逼我的么?” “是,哪有人像你这样的好命,进了宫便有大王护着,就算不争不抢,照样能够引起他的注意,哪怕你骗了他,他还是念着你。” 郑齐俯视一眼她的肚子,道:“你看不起我背着大王与别的男人有染,你自己又能干净到哪去?” 郑齐的话就像刀子,恨不得将她就地凌迟,她与郑齐相识许久,看到的都是她端庄稳重的一面,像这样疯狂而又从狠戾的样子她从未见过,那时胡美人说郑齐使计陷害她,她还不敢相信,如今亲眼所见,却是不得不信。 “郑良人,我与你素无恩怨,今日也并非有意在此撞见,只是你如今的身份,多少也要注意些,这事万一让大王知道了,你……” “他知道了又如何!”郑齐笑道:“我们本来是无甚恩怨,可谁让你坏我大计呢?” 她走近了些,看着凌萝因疼痛而无法起身的样子,笑道:“画兮那个没用的东西,一点小事都办不好,不仅没将扶苏扶上太子之位,还送到了你手上,果真是废物。” 凌萝蹙眉,“郑良人何苦对一个故去的人说这般恶毒的话?” “已故的人?对,她是死了,不过却也该死!”郑齐道:“要不是有你,她也不会死的那么快,结果你倒是命大。” “怎么?生气了?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趁着你现在还清醒,便多看上几眼吧,以后黄泉路上,我怕你连苦都无处去诉。” 凌萝浑身警戒:“你要做什么?” 郑齐扬唇轻笑,像是一个正俯视她的魔鬼:“姐姐是大王亲封的绫罗夫人,妹妹怎么敢做什么,不过,是送份礼物给姐姐而已。” 她突然笑容一敛,上前将凌萝下巴钳住,只一用力,便强迫她张了口。几乎是同时,凌萝觉得口中被塞了一颗药丸,她挣扎着要推开郑齐,却不想她力气极大,又因着刚刚摔了一跤无法动弹,那药便迫不得已被她强制给吞了进去。 待郑齐终于放开了她,她忙扑到一旁干呕,几经无力,才红着眼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郑齐拍了拍刚刚被她揉乱的衣袖,笑道:“放心,死不了,不过就是让你拥有一些比较愉快的记忆。” 她揉了揉肚子,笑道:“看看,你刚刚那么挣扎,都吓到我孩儿了。” 这人,简直比赵阳还可怕! 凌萝心有余悸,挣动着身子挪到一旁,正要扶着石壁起身,却觉得脑中一片眩晕。 郑齐的脸在她面前晃了又晃,如幽灵一般,她脑袋越来越晕,最后只能躺在地上,看着她逐渐消失在视线里。 恍惚中,她看到了年少的自己,喜欢穿一身粉色衣裳,喜欢趁自己父亲不在偷偷溜出去玩,她带着随侍丫鬟去了桃林摘桃子,在桃林里救了一个被蛇咬了的少年,她同父亲学医,便学着父亲的样子治病救人,走的时候连名字也不曾留下。 父亲说这是医者仁德,她便记下了。只是她不曾想到,那少年却每次都去那里等她,就只是为了说声谢谢,少年不喜欢和别人亲近,却为了说一句谢谢,每日都去那里守着。她觉得少年挺有趣,便经常往那桃园里跑,却每次都能碰上他。 他们一起玩闹,一起谈天说地,她教他认草药,他教她刻字读书,她知道这个少年叫阿政,跟着母亲住在冷清的府院里,他母亲只让他读书,从不让给他出来与人玩耍,她怕他一个人时无聊,便将自己父亲送她的玩偶送了给他解闷。 时间过得很快,在她与阿政认识了两年后,他突然消失了,连声招呼也不曾打,她在桃园里等了他好几天,正打算放弃的时候,有个蒙面人将一个包袱给了她,说是阿政要送给她的东西。 她将包袱带了回去,除了看到一些手工雕制的小玩偶,还有一卷盖了印的布帛,她虽然不认得那印,却觉得那东西有写古怪。 她将它交给父亲,父亲当即就变了脸色,都没来得及去烧,府里便被官兵围住,她父亲被抓入宫中,一去便再没有回来。 父亲被处死了,这是她几日后才听到,她还没来得及去伤心,那些官兵又上门来,将他们全都赶出府去,被一个又一个的笼子关住,送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们说她的父亲与秦国勾结,擅自放走了秦国质子,可那东西是阿政给她的,他又怎么会是秦国质子? 陌生的地方条件艰苦,经常黄沙漫漫,她每日都要在各个营里收拾杂物,她以前从未做过那些事,一开始的时候手脚很慢,总是被人抽鞭子,轻的时候只是留下痕迹,重的时候衣裳上面都是血痕。 她不知道这样折磨的日子还要过多久,直到那日晚上,她去给营中送衣物,见一营中吵闹的很,她不敢随意进去,只在一旁等着,可她越听越觉得怪异,那里面竟然有女子哭叫的声音,她颤颤的靠近了些,隔着营帐的缝隙,望见最可怕的一幕。 那些衣着楚楚的官兵压着几个□□的女子,在其身上胡乱的摸着,女子拼命哭喊,只换的他们更可怕的折磨。 她当下便惊住,一手的衣物正要落地,却被人捂住嘴拉到一旁。 她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吓得胡乱挣扎,那人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小姐,是我。” 是她原来的侍女素素,因着她父亲那事,她也被连累遣送到这个地方。 她将看到的那一幕跟素素说,素素安慰她,说要等机会便带她一起逃离。 恰好趁着某夜军营的人都放松警惕,便蹑手蹑脚的摸了出去,顺着小路连夜逃离,两人不识地情,如无头苍蝇一般胡乱扑腾,也不知是老天故意戏耍,竟来到一处山崖边。 前后左右都无路可去,正要往回走,却被几个军营士兵追来,她很怕,可想到自己再长大一些也要经历今晚所见之事,胆子又大了起来,拉着素素纵身一跃,便从那山崖上跳了下去。 她最终还是被人救下了,救她的人是个樵夫,住在山里,他家中有年迈的老母亲,因着没钱给母亲买药,没多久就将她带去城里,卖去了当地有名的歌舞坊。 才刚签下的卖身契,她就被人捆了起来,一个有些肥胖的女子不慌不忙的走到她面前,一手掐住了她的下颚。 “啧啧,这姿色一般,凭着美貌自是不行的,动手吧!” 那女子话音才落,便有人拿着烧红的烙铁靠了过来,几人将她手脚钳制住,她不能动,只能看到那烙铁越靠越近,烫在她腰间。 比坠落悬崖时还要疼痛,她满脸虚汗,听那女人说道:“以后你就叫绫罗,看你年纪也还小,许是样貌还没长开,便先跟着我学琴罢。” 绫罗,原来她现在叫绫罗…… ※※※※※※※※※※※※※※※※※※※※ 某月:好久没在小剧场见面,大家都用“众所周知”造个句如何? ( 第一百零四章 她天资聪慧,才跟着那坊主学了半年的琴便能自行弹奏,十三岁不到,便因一手的好曲调吸引力无数前来听曲的人。 很多人想要给她赎身都被她一一谢绝,那坊主原先本想让她长大了些跟着学舞,后来见她曲子甚好,便也打消了那个念头。她跟坊主说,要她留在兰心坊为她赚钱可以,但是只弹曲子,不与男子亲近,坊主见她模样生的一般,琢磨过后便也同意了,何况她那曲子其他人也弹不出来,若真将人逼死了也实属可惜。 那日她才弹完曲子从客人那出来,本要去找坊主相谈乐曲之事,经过一房间时听得里面有女子呼救的声音,她在门外打量了一眼,见到几个坊中小厮正在绑一白衣女子,坊主就站在旁边,手里捏着被烧红的烙铁。 猛地想起自己刚来这里时候的遭遇,她推开门,唤了一声:“兰姐。” “哟,绫罗过来了?”兰姐将那烙铁放回去,笑道:“你且去我房里等着,我一会儿便过去。” “兰姐。”她开口道:“这女子是……” “刚被卖进来的。”兰姐笑道:“模样生得极好,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她将视线挪到那女子身上,那女子咬牙将头撇到一边,只留了个侧脸,可单单是这侧脸,已足够让人忍不住去多看上几眼。 “兰姐,便别送她去学舞了。”她一时心软,道:“让她跟着我学琴也是一样的。” “这哪里成?她这模样,等学了舞那就是咱们这的台柱子。” 兰姐说着,便要重新执起烙铁,她猛慌忙拉住她手腕,道:“兰姐莫急,这烙铁在她身上那是烙不得的。” “你忘了先前被人赎去的幻烟了?便是因为腰上有了印记才被那人闹上门来,这女子模样气质都比幻烟要更胜一筹,往后为她赎身的人必然不一般,你这会儿给她烙上印记,岂不是为以后添堵么?” 兰姐听她这么一说也有些迟疑,如今坊主对她也算是信任,便问她:“那你以为如何才好?” 她道:“让她干干净净的跟着我学琴吧,若是她学的不好,我亲自将她送回来给兰姐调*教。” 兰姐思虑良久,这才命那小厮将人放开,自己笑嘻嘻的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才离开。 她走到那女子面前,看她匍匐在地,对她伸出一只手。 女子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又撇过头。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了一句,却没有迅速抽回手。 女子转过头来,许是念着自己刚刚救了她,这才应道:“画兮。” “画兮?”她喃喃道念着这个名字,笑道:“美人如画兮,这名字很衬你。” 女子沉默半晌,问道:“我若要逃,你会不会去揭发我?” 她一愣,看着这面前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子,笑道:“如果我是你,便不会逃。” “我来这里的时候年纪比你还小,无依无靠,逃出去也是死路一条,这里笙歌燕舞,脂粉冲天,要想让自己活得干净,便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代价,我跟着兰姐学琴半年,每一日都不敢懈怠,因故今日我在她面前为你说情,她才会依了我。” 她笑了笑,道:“这里虽苦,可若你不活着,你的那些苦都将白受了。你且想想,你若想逃,我不会告发你,可能逃多远便要看你造化,你若不想逃,便去最东边那间房中找我,只要你想学,我必然愿意教你。” 黄昏时分,画兮还是去找了她,她将自己用了许久的琴送了她,教她识音律,拨琴音,许是她眼光确实不错,画兮学琴没了多久便能出师,两人经常一起研究琴韵,做新曲,一时之间,名声大噪。 两年之后,恰逢楚国国君大寿,有位姓傅的年轻男子出重金来兰心坊,要求兰姐选几个美貌女子在国君寿辰上献上曲舞。 兰姐见那人钱出的多便应下,匆匆忙忙训练了几日,便将挑选的几人送上了马车。她觉得自己相貌平平本不该同去,可画兮一再要求要与她合奏,她便也不好再推辞。 正巧赶在楚王寿辰前夕入了宫,安排住宿时,宫人将他们所有人的行李都清查了一遍,待查到她行李时,只翻出来一套衣物和几个雕刻的木偶,同行的女子不禁偷笑,问道:“阿萝,你这么大的人了还喜欢玩这种东西?” 她笑着不说话,亦不知道说什么。 那东西是阿政留给他的,可她却因为这东西失去了父亲,也害自己颠沛流离了几年,她若不将这东西留着,如何能提醒自己曾经受过的屈辱? 她将东西收好,想起从前的事情,总觉得心头有一股火在烧。 翌日,楚王寿辰,宴请群臣,她与画兮皆掩着面纱,一前一后坐在殿中央,一曲新调出来,惹得无数人侧目。 待曲子终了,她们于君前施礼,楚王心情大好,笑道:“想不到我楚国竟有如此绝妙的琴音!” 他命两人揭开面纱,两人不敢违命,面纱才落下,便听楚王大笑道:“两位姑娘果然各有千秋,这琴音配合得天衣无缝,叫寡人大开眼界。” 本演奏了一曲便可离开,楚王却突然不肯放行,只让她们先暂且回到住处,两人都已猜到楚王心思,耐于形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宫人前来,只说楚王召见,却只要她一人前去。画兮担心,捏着她的手心满是冷汗,她安慰画兮:“没事,不用担心。” 虽是这般安慰画兮,可她自己心中却多少有些惧意,她急急的想要找到个应对之策,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马车始终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不禁有些奇怪,掀开车帘一看,这哪里是去见楚王,这马车都出了宫门了! 她顿觉不妙,蹭到车门前,掀了帘子一看,那驭马之人穿着一身黑衣,许是觉察到她过来,猛地往那马屁股上甩了一鞭,她猛地一个倾斜,又跌回原地。 那人不知道要带她去哪里,驾着马车行了一日,晚间在一处林子里落脚。 鼻尖飘来阵阵香气,她不敢靠近那人,只隔着好远的距离看着他,肚子咕咕直叫。 “饿了便过来!” 那人远远说了一句,她迟疑了许久,决定慢慢靠过去。 “知道我是谁吗?”那人问她。 她看了那人一眼,摇头。 “那你知道它是谁吗?” 他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却是她行礼中的木偶,她上前想要夺回,被那人完美避开。 “如今的秦王嬴政,你应该认识,当年他在赵国做质子时,遇到个名叫季绾绾的姑娘,回秦之时,还特意让我将这东西送给她,你……便是季绾绾吧?” 她一愣,许久未听到这个名字,觉得莫名有些生疏。 她隐隐觉察到一些事情,忙问:“那布帛,是你放进去的?” “原来你也不傻。”那人道:“质子回秦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我不找个垫背的,如何能保证王子政的安危?” 他说着,忽然笑道:“不对,他如今已经是秦王了。” 她听着这人的话,双手紧握成拳,咬牙问道:“你这般做,他知不知道?” 那人将烤好的肉丢给她,笑道:“我为秦王办事,你说他知不知道?你们当初认识那么久,他都没告知你身份,你觉得是为何?” 她眼角通红,又是气又是恨,手也因为情绪波动而不断颤抖。 阿政从来没说过他的身份,她也从来不知道他就是秦国质子,她还总担心他一个人孤寂,将自己的东西送给他,可他,却送了这么一份大礼给她! 她暗自咬牙,仰头说道:“我要去见他!” 那人猛地笑道:“见谁?见秦王?只怕你去了便是送死。” “小丫头,别怪我没告诉你,秦国可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乖乖的回到马车里,明天到来,该往哪去便往哪去。” 那人留下话,从怀中掏出一些银钱给她,“说到底以前那信是我派人送的,害你父亲丧命我也于心不忍,这些钱你拿着,找个安全带地方好生待着,我就当从没见过你。” 她睡了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那人已经不在,她独自在马车里,那马一直顺着路走,虽然没人驾驭,却也走的还算稳当,她小心翼翼的抓住缰绳,试图控制它,可那马却不听使唤,只闷着头向前跑。 怕它惊慌,她也不敢乱动,便守在车里等,直到它终于停下来在河边吃草,这才下了车去弄些吃的。 那个男人虽然给她留了钱财,奈何荒郊野外,想用也没处去用,她一时惆怅,想着自己这样下去只会更累赘,便将那车身卸下,单独牵着一匹马往前走。 她给马取了个名字叫雾虚,只因这马毛色灰白相间,远远看着像雾一样,她给雾虚吃最好的草,喝最清澈的水,偶尔无聊时,还跟它说说话,日子久了,她觉得雾虚也跟它亲近了,便学着别人的样子给它上了马鞍,又踩着马鞍上去。雾虚很乖,只颠了几下便乖乖的听她指挥,她很高兴,趴在它身上摸它脖子。 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感情,却忽然听到一阵马嘶鸣的声音,她坐在马上回头,看到后面有许多人驾马靠近,应该是哪里下来的马贼。 她害怕极了,猛地在雾虚身上拍了一记,雾虚便猛地抬起前蹄,拼命奔跑起来,她死死拉着缰绳,任凭雾虚在山林里胡蹿,刮乱了自己都发髻和衣裳。 她在马背上颠了许久,身上被树枝刮伤了一大片,渐渐体力全无,从马背上滚落下去。 第一百零五章 有时候,她倒希望自己宁愿是死了,可越是这么想,上天却偏偏不让她如愿。迷迷糊糊间,她知道自己又被人救了,待她完全醒来之时,又在晃荡的马车里,她身旁无人,掀开车帘一看,外头兵马很多,突然有一人行至车窗边。 那人穿着一身银白盔甲,看着也就十六七的模样,隔着盔帽露出的部分看去,望见一张清秀面庞,若不是开口道少年音,她会误认为这是个女子。 “伤可好了?” 她频频点头,望着他身后的军队,怯声问他:“你是谁?” 她想起上次被人救起,那人因为家中穷困将她卖去了兰心坊,如今这人救他,又要将她送去哪里? “我叫李墨玄。”少年道:“你昏迷了几日,救你的时候见你孤身一人,便想着先将你带着,待你醒来再做安排,姑娘,你家住何处?” “家?” 她喃喃念着,不觉双眼通红,见他看着,便慌忙撇过头去:“小女子流落在此,早已没有家人了,公子救下我,我身无长物,只愿为奴相报。” 那少年想了想,本欲拒绝,又见她实在可怜,便点头应下,只说她若无处可去,便跟他回府。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清秀无比的少年竟是赵国小有名气的将军,他的父亲李牧,她曾听父亲提起过,一身正气的李牧将军,他的儿子定然是个铁骨铮铮的好男儿。 再回邯郸,心中百感交集,她托人打听过,原先她家中那宅子早被清空,里面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赵王命人送入宫去。 她在那宅子前走过一遭,却无人再认得她,曾经她背着父亲偷偷跑出去玩耍时,总厌恶有人认出她来,将她出去玩的事告诉她父亲,如今,她便是在整个邯郸城转上一圈,都无人会搭理她一句。 失去的,终究是再也回不来了。 将军府的日子过的也算顺心,李墨玄待她很好,一开始怕她住不惯,还特意吩咐其他人多照顾着她,两人的关系,虽是主仆,却比主仆要更亲近一些。 李墨玄总要出去征战,平日里能来往的人也不多,但是他心中有事时,总会同她说,他就像是一道光,将她心中所有被阴霾遮住的角落全部照亮,让她虽然寄人篱下,却总能觉察到一些家的温暖。 便是这样顺心如意的过了几年,突然有一日,李墨玄将她叫入房中,让她整理一些出行的衣物。 她一边整理一边问他:“这次又要去多久?” 李墨玄笑道:“此去咸阳,许是要个两月。” “咸阳?” 她收拾衣物的动作一顿,很快便被李墨玄觉察出来,他问:“怎么了?” “你去咸阳,是所为何事?” 李墨玄听她对此事感兴趣,终于觉察到一些不对来,他道:“此去咸阳,乃是奉大王之命送季姑娘入秦宫,绫罗,我从来没问过你身世,听你这般紧张,莫非你是秦国人?” 她摇头,觉得自己那些经历实在难开口,便也没打算去说,只喃喃道:“季姑娘……” 曾几何时,她也姓季,然而那个季家,却再也没有了。 “听说是秦王旧识,她父亲因为误诊被大王赐死,如今七公子将季姑娘从外地带回来,便是秦王用了两座城池来换她。” 她心头一滞,过往种种如洪水般汹涌而来,扰乱思绪。 “他们真的找到……季姑娘了?” 她不信,明明她就在这里,为何又有另外一个季姑娘? 李墨玄点头,“七公子亲自去的,人现在就在宫里,过几日便要动身了。” 过几日便要动身了? 她脑中重复着这句话,一时心头一动,问道:“将军,你可否带着我一起?” 曾经的事情历历在目,她没办法忘怀,只想见到那人,亲自去问一句,为何当初要隐瞒身份,为何走到时候连招呼也不打一声。 “你要去秦国?”李墨玄一愣,“我们一路艰苦,时常宿于野外,你又何苦去遭这个罪?” “我原本就露宿惯了,又哪里会怕。”她苦笑了一声,道:“只是我心中还有一件未了却的事,若不亲自去证实,定会抱憾终身。” 李墨玄想问,可又不知如何去问,思虑良久,才暂且点头应下。 为了让她能顺利跟着,李墨玄给她安排了一个随行侍女的身份,跟着那所谓“季姑娘”的马车一路同行。那马车里空间也算宽敞,除了那“季姑娘”之外还有一个名叫沐雪道侍女,那“季姑娘”模样生得极好,待人也无甚脾气,她很快便同她走的亲近,然而每每听人唤那女子“季姑娘”,她总有些恍惚。 马车行了小半月,这日晚间,在一间偏僻的驿馆落脚,她将整理干净的衣物送到那“季姑娘”房中,还没来得及敲门,就听里面有说话的声音。 “七公子,我不要去秦国了,我真的怕,这事你找别人吧?” “找别人?都走了小半月了你告诉我让我去找别人?” 说话的是那赵国七公子,她只见过他几面,觉得他实在生性傲慢无理,每次见他便远远避开,如今她又为何在“季姑娘”房中? “可我……我是真的害怕,若是此事不成,我……” “真这么怕啊?”那男人阴恻恻笑道:“不过你若是真怕,我倒还有一计。” 女子问:“什……什么?” “知道那个叫绫罗的丫头吧?你让她代你去侍奉秦王,事情不都可以解决了?反正我这边只要个人入宫去换那两座城池,你不去,便让别人去。” “我……我又如何能害她?” “你想做个好人?那好,那你自己……” 她在外听得愣住,不经意间踩到一物,发出一声声响,她一惊,正要离开,却见那门突然开了,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人拉了进去。 “既然来了,何故要急着走?” 那男人笑得虚伪,伸手过来,她忙躲开,却被他抓住下颚:“刚刚的话都听去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他旁边的女子,不肯吱声。 “跟着李墨玄这么久,将他这倔性子倒是学了过来,让人看着那般讨厌。” 这个人总看不惯李墨玄,一路过来也没少针对他,她毕竟同李墨玄相识许久,见他这般诋毁李墨玄,心中自是不喜,正要开口时,猛听得外边突然有脚步声靠近,她还没回神,便觉脑袋一阵眩晕,便是什么知觉都没了。 ************** 大梦初醒,浑身酸痛。 睁眼那一刻,望着熟悉的床帐,凌萝久久没回过神来。 那些经历,不似梦,又像是梦,一寸一寸的渗透她内心,占据她记忆,将她逼至死角,强迫她与之直视。 好半晌,她才觉察到手掌温热,转头时,望见床前坐了一人,正握着她的手。 那人眉目俊朗,挺鼻薄唇,一双狭长的眼睛正深情的望着自己。 几乎是刹那间,她脱口而出一句:“阿政?” 那人一愣,吸了口气问道:“绾绾?” 如梦方醒,凌萝猛地摇头,捂住有些疼痛的脑袋。 “别想了。”嬴政将她靠在自己身上,替她揉了揉额角,轻声问:“可还疼?” “大王。”凌萝开口,似是想起一事,忙低头看了一眼。 腹部平平,哪里还有什么孩子? 她一时松懈下来,无力的倒在他怀中,口中喃喃自语:“竟连这个也是梦么?” 话才落下,那人便在她耳边轻笑出声:“孩子让他们抱出去了。” 凌萝闻言一愣,转头望了他一眼,讪笑道:“何时出生的?” 为何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有几个时辰了,你那时神志不是很清楚,想必是不记得了。” 他将人拢紧了些,道:“是个男孩,眉眼与你很是相像。” 凌萝听他这般说着,倒是有些记挂起来,想要起身去看,便被他按住。嬴政吩咐了一声,不一会月岚等人便将孩子抱了进来,凌萝小心翼翼接过,见襁褓中的小子睡得正香甜,脸上还有一层白白的胎质,不禁脸上浮起笑意。 她轻轻的触碰婴孩的脸,又抬头瞄了一眼正入神看着的男人,道:“他若是长得像大王就好了。” 嬴政低笑:“这又是为何?” 凌萝埋头将孩子一再打量,似是漫不经心说道:“他若是长得像大王,以后必定好看。” “他现在还小,只依稀看得个大致模样,或许往后长大了便如你所愿了。”嬴政道:“原来在你心中,喜欢的也只是寡人这皮相。” “没有,我对大王可不只是……” “不只是什么?” 凌萝摇头,想到刚刚那瞬间冲入脑海的记忆,突然兴致全无。 她将孩子又交给了月岚,自己闷头倒下,望着床帐发呆。 “这是怎么了?”嬴政守在一旁,耐心问了一句。 “我想喝鸡汤。”她有些闷闷道:“就要大王之前亲手做的那个。” 她睡了许久,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但刚刚见月岚进来时,外边天是黑的,想必此时提这个要求,多半是在无理取闹。 “早给你炖好了,本想着你一醒来就让赵高命人端来,你倒好,现在才想起来饿。” 第一百零六章 “是大王亲手弄的么?”矫情劲一上来,她自己都控制不住。 嬴政点头。 “大王,汤端来了。” 两人正沉默着,突然赵高进来,看见她正躺在嬴政怀里,不禁笑着行礼。 “恭喜大王,恭喜夫人。小公子甚是可爱,比扶苏公子还有惹人疼上几分。” “赵侍人可真会说话。”凌萝道:“以后还要多仰仗着赵侍人多照顾他些。” 嬴政从赵高手里接过碗,舀着汤送到她嘴边,“他名字还没定下,你来给他……” 猛地想起她之前养的那只叫绿油油的鸟,“取个小名?” “恩?” 凌萝动作一顿,之前从未考虑过,方才忽然想起历史上秦始皇的儿子们,个个下场凄惨,便连扶苏也……她心头一滞,心想着若是顺应历史,往后那孩子多半也是保不住了,于是悲从中来,再难抑制。 不管是原来那个世界还是现在这个世界,她都是头一回做母亲,自然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平平安安,可如今想起历史,却又很难接受这样的现实。 于是,这吃在嘴里的鸡肉突然就不香了。 她内心挣扎了一番,不由叹道:“大王,小名就叫他豆子吧。”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曾经看曹植的七步诗,曾几度感慨,怎么也想不到,将来自己的孩子,也要经历这兄弟相争的无奈。 但愿她能多陪着豆子几年,可莫要让他也像扶苏那样从小便缺乏母爱,便算是以后真碰到了那样的事情,也不罔愉快的度过了几年。 “豆子?” 嬴政却感受不到她此刻内心的波澜,只轻声念着这名字,心想着还真分辨不出来这和绿油油的差距在哪里。 然而,他很快便也接受了,“叫豆子也好,有个小名听着也亲切,等他再大一些,再给他取个正名。” 这一说可又说到凌萝心坎里去了,或许是因为刚生产过后情绪不稳,只听着这些话,越来越觉得不是滋味。 她将嬴政手中的碗轻轻推开,脑中不知怎么又窜出来突然多出的记忆。 心头各样情绪翻转了许久,她才突然正色道:“大王,上次,你在我的梦中,都看到了吧?” 嬴政疑惑的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凌萝视线挪向丝软的背面,轻笑道:“很奇怪,我睡了一觉,却梦到了许多从前之事,梦里我叫季绾绾,父亲是了不起的医师,我总不听他的话,常常跑出去玩,有一次,我在一个桃林里面救了一个被蛇咬了的少年,那个少年叫阿政……” “绾绾……” 嬴政出声,却被凌萝快速的捂住嘴:“后来他走了,只让人带了个包袱给我,我很开心,却没想到父亲因为那东西丧了命。后来我在外颠沛流离了几年,每每想到这事,却总是不甘心,我原本视他为朋友,可经历了那么多事,我想,我应该是恨着他的。” 她叹了一声,直视他眼睛,望见他眼眸波动,漾出一汪水光,她大致可以确定,那一段经历,从前在她用那探去探知他内心的时候,他也同样是看到了。 难怪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却没有责怪她,原来,兜兜转转那么久,真正被送进宫来的,还是季绾绾。 一时感怀,不禁面色凝重,她知道此刻柔情蜜意,说起别的事来多少有些煞风景,可却还是没忍住:“大王,那些过往,你都看到了,是不是?” 她想要从他怀中起身,却被他又拉回来:“绾绾,是寡人对不住你。” “年少时寡人不能左右自己的想法,那东西是我让人送给你的,我想同你辞行,可我回去的原本便不光明磊落,我本只想将那些木偶给你作为留念,却是害你受苦了。” 他下巴贴着她的肩,声音却是她从未听过的沙哑,可就是这样的他,却让人觉得不太真实。 她沉默了片刻,才有些不舍得拉着他的手,“大王,可我不是她。” 哪怕她拥有了她的记忆,可她却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季绾绾,或许,他们之间的情谊,从嬴政离开赵国的时候就已经断了,就算再见,季绾绾终究是放不下从前,若不是她的造访,能不能牵扯出这样一段感情来也未可知。 感觉那人听了这话后突然沉默,她不禁叹息一声,道:“大王只知道曾经季绾绾落入兰心坊时被烙下来个‘绫罗’的名字,可却不知道,我虽叫凌萝,却不是她。” “我也不知道为何我现在能拥有她的记忆,可我确实与她不是同一个人。大王可还记得我曾与大王说过一个两千年后的故事,那时候有个叫中国的地方,我便是来自那里。” 她从他怀中挣开,这次嬴政没将她拉回,只是望着她的视线深不可测,猜不出他此刻的心思。 “大王定然觉得此事荒谬。”她笑道:“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在这里能和大王靠得如此之近。” “倒也不会。”许久以后,嬴政突然说道:“那些稀奇东西寡人也从未听过,你若这般说,倒也为寡人解了惑。” 凌萝:“……” 就这样?真的就这样? 凌萝:“我不是她。” 嬴政:“寡人知晓。” 凌萝:“我说我来自两千年后!” 嬴政:“寡人听到了。” 知晓了也听到了还这般淡定??? 凌萝不得不佩服这千古一帝的承受能力,魂穿这种不科学的事情都不带解释得就能接受了? 虽说这古代人也确实迷信…… 她讪讪一笑,正被他的反应惊到,却听他突然开口说道:“寡人有一事不明。” 看吧,还是有些接受不了的…… “两千年后的世界里,你曾听过寡人的事?” 凌萝险些被雷劈得外焦里嫩。 她何止是听过,她都把与他有关的地方走遍了,那痴迷程度放到现在简直要被他视为别有所图。 凌萝:“听过。” 她想掩饰些什么,不料却早就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他顿了顿,又问:“那你从两千年后过来,可是为了寡人?” 凌萝:“……” 虽然是事实,可这事被他当着面问起来,怎么也觉得有些怪异。 “果然是被寡人猜中了?”嬴政却扬起了嘴角,“那倒也难怪了。” 难怪?难怪什么难怪!难怪她当初死皮赖脸的帮他四处忙活闹笑话?还是难怪她时常偷偷窥探他?这不管是哪一种,如今看来都是黑历史…… 她干咳了一声,打算跟他扯扯皮:“其实那个,两千年后的世界与现在完全不同,那时候的人心中都有喜欢或是仰慕的对象,我们都叫他爱豆,有的爱豆是那种精神上的寄托,若是不开心了,只要想起他便能忘却烦,有的爱豆就能唱会跳,额……就像是歌舞坊中的头牌,只是两千年后它不叫歌舞坊,叫娱乐圈,而且不管是男是女,都可名声大噪。” 这话一说完,嬴政到脸却黑了一圈,他将她定话回味了一遍,不由下了评判:“两千年后的人竟然如此不知所谓,沉迷笙歌燕舞,着实不堪!” 凌萝:“……” 这是什么天大的误会?! 她讪笑:“其实并非如大王想的那般,那些爱豆还是很不错的,要不也不会有成堆成堆的人去看他们。” “这样还不是不知所谓?”嬴政轻哼一声,似是想到了要点,不禁冷飕飕问了一句:“你该不会也有什么爱豆吧?” “没有没有。”凌萝慌忙摆手,“我不喜欢看那些。我刚刚那般说,就是与大王做个比喻,我待大王,便如她们待自己都爱豆那般。” “你将寡人同他们相比?” 嬴政声音一冷,极不情愿:“按你这般说,那她们也能同自己都爱豆卿卿我我,软语温存?” 果然大佬还是大佬,这一番话问下来,她竟无言以对。于是有些磕巴道:“这……这倒也不是没有的……” 看他眼里满是嫌弃的神情,料想他又想歪了,忙道:“大王莫要多想,大多数爱豆还是不敢胡来的,天天都有人盯着他们,要是言行过了,都是要被人指责的。” “不知所谓!” 嬴政却听不进这解释,显然,他心中的两千年后世界,笙歌燕舞,蠢物横行…… “那如今大王也知道了,我说的那些事都不是胡乱编造出来,我确实来自两千年后的世界,也有意隐瞒了大王这么久,大王要如何处置我,我也甘愿了。” “处置了你,豆子怎么办?你想让豆子也跟扶苏一样从小便没了娘亲?” 凌萝撇撇嘴,“这宫中后妃又不是只有我一人,大王真要处置我,将豆子交与别人养着,也不是不可以……” 这矫情劲,也是没完没了了…… “哦?”嬴政哼道:“豆子你不要了,那寡人这真心你也不要了?依寡人看,寡人在你眼里,还不如你心中那些能唱能跳的爱豆吧?” 语气够酸,却也有些无中生有,凌萝自然不乐意背这个锅,立马反驳:“我都说了,我没有爱豆……” 半晌回神,又愣愣问道:“大王方才说什么?” 第一百零七章 “真是蠢……”嬴政叹了一声,无情的做了评判。 “大王,好端端的为何又要骂我?”凌萝耸了耸肩,语气委屈。 嬴政颇有些无奈的扫了她一眼,“寡人与绾绾自小相识,她性情如何,难道寡人会不清楚?寡人要处置你,也无需等到今日。” “大王……”凌萝愣住,方才委屈劲过去,这才觉察到不对味来。 “大王的意思是一早就知道了我是谁?何时知道的?” 嬴政点头,淡淡应道:“很久之前。” 只几个字,却教他一时沉吟,心头思绪纷飞。 他记得第一次见她时是在凌霄殿,她好奇打量着他放在木架上的木偶,被他一声打断,神情有些慌张,就算是怕,还硬着头皮偷偷看他,他一时玩心大起,便随意戏弄了一句,却没想她竟一本正经的同他解释起来。 那时候他便觉得,她定然不是绾绾,就算眉眼之间都是熟悉的模样,可内里却完全不一样。 那些木偶是绾绾曾经亲手送他的,她若是绾绾,也绝不会那般没见过的样子。他让赵高送了书简让她去抄,绾绾的字是他亲自教的,她的笔迹他再熟悉不过,然而待他看到她抄的那些书简时,心头的希冀也都全部幻灭。 他也曾怀疑,她是不是赵阳故意找来的与绾绾长相相似的女子,也曾怀疑过她来秦国的动机,便让那两个自己安排去侍奉她的侍女时刻盯着她,自己也屡次试探,可她表现的总让人出乎意料。 赵阳那蠢人,果然是做不出这安排奸细来他身边这种事,那女子,哪里像是奸细,分明就是…… 他怀疑这女子对他别有所图,图的是什么,他也不好意思直说。 料想他在后宫见到的女子那么多,还真没见过一个像她那样“不择手段”的,那对他关切的程度也着实太过了,竟还关心他和画兮的感情来? 他想看看她到底还能做出什么更离奇的事情来,于是便干脆顺着她,甚至故意逗她,将那丑兮兮的玛瑙玉雕刻成她的模样送她,她震惊的模样他倒没看到,反倒被她咬破了嘴唇。 她是对他有所图的吧?要不然能那般放肆? 虽是这般说,可事后他仔细观察她许久,她好像也再没别的意思? 他想,这人或许是真的傻……可就是这傻,竟让他总有些不忍,不忍看到她被太后砸破了额头,不忍再去试探她身份。他甚至想,假的便假的罢,留这样一个人在宫中,让他千篇一律的生活里添了不少趣事,他承认,他是有些心动了。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看着傻傻的人竟然也是有脾气的,她会为了一个卫春秋找他理论,给他下药,曾经不敢做的事情,为了别人她胆子就肥了。 他睡了一觉,看到了她的从前,醒来之后,他又是生气又是内疚,一下子砸掉了那个破盒子,他找到了那个送她盒子的人,那人说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告诉他那女子的身份,他不肯相信,却又不得不信,一个两千年后的灵魂穿越到绾绾身上,这种荒谬的事情怎么可能?可若是不可能,为什么他又能看到绾绾的过往? 她的灵魂附在绾绾身上,那绾绾去了哪里?他心情沉重,许久都没想清楚这些问题。 他爱绾绾吗?这个问题他无数次问过自己,或许原先他不明白,如今却是明白过来了。 对绾绾,他始终都有愧疚,所以当初他用两座城池来换绾绾,也只想着让她离开赵国那是非地,却来不及,也从未想过要和她发生什么别的关系,尤其是在知道了她曾经经历的那些事情后,他觉得,他和绾绾,从他离开赵国的那一刻起便再回不到过去了,他放不下她,可是也清楚,自己配不上她。 他觉得自己或许是疯了,明明对着的人说绾绾,可想起的却总是如今宫里那个霸占了绾绾躯壳的女子,哪怕与她坦诚相对时,看着她腰间的印记,也只发了片刻的呆,那时他才明白过来他待她和待绾绾的区别。 霸占与内疚,又怎可混为一谈? ************** 凌萝耐着性子在床上休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干什么都有人伺候着,豆子一直是月青和月岚带着,偶尔实在哄不了才抱过来给她,唯恐她休息不好。 第二日下午,凌萝已经开始慢慢下榻走动,她只在屋内晃了一圈便又回了榻上,正要从月青怀中接过豆子,抬头的那一瞬见着外边门框上印出一个矮小的身影,便让沐雪去开门。 “大公子来了?快些进来。” 凌萝闻声转头看了一眼,见扶苏立在门边,望着这边发呆。她冲他招了招手,扶苏有些犹豫,纠结了片刻才往床榻边走。 他小脸红红的,脖子上还围着她先前给他改做的狐毛围巾,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往她怀中看了看,眉头紧紧靠在一起。 凌萝笑道:“扶苏,你来摸摸他。” 扶苏摇头,“他好丑,一点都不可爱。” 都说只有小孩子才会说真话,自从豆子出世,周围都是夸他的人,如今被扶苏以丑来评判,倒还是头一遭。 凌萝笑道:“刚出世的孩子都是这样的,你小时候也这样,越往后面就越好看了。” “我才不是……” 扶苏小声嘀咕一句,伸手在豆子脸蛋上戳了戳,豆子眯着眼睛,嘴角咧了个小小的弧度,似乎与他也很是亲近。 凌萝干脆将孩子放到被褥上,让扶苏能趴在榻上看他,看着扶苏对着豆子笑,心头不知怎地便又忧伤了起来。 若是他们都出自寻常百姓家,尚且能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可偏偏生在了这帝王世家,便算是如今和睦如斯,他日待他们父王百年之后,便算是他们不想争夺,却也难逃厄运。 她心中堵得慌,靠在一旁望着,突然开口道:“扶苏,豆子长大了若是跟你争抢,你该当如何?” 扶苏一愣,极力的去思考了这个问题,好一会才道:“他比我小那么多,就算要抢,那也抢不过我,我才不会担心。” 凌萝叹了一声,心道他毕竟还小,又怎知最后的王位便就是他那最小的弟弟抢过去的? 不过好在豆子他不会是秦二世,要不然她岂非要气死? 这般想着,又隐隐觉得不对劲,未来的秦二世胡亥又是谁? 脑中隐隐冒出个人影,她心下一惊,难道说……是郑良人肚中那个? 她正被这想法吓了一跳,忽然那殿门又开了,胡美人穿着一件红色斗篷进来,进屋时还带进来一股凉气。 “妹妹可好些了?” 她将斗篷取下来放到一旁,笑嘻嘻的往床榻这边走来,也没管旁人是不是高兴,便往那榻上一坐,她看了一眼被凌萝放在厚厚被褥上的豆子,笑道:“这二公子生得与妹妹倒是十分相像。” 她笑着将豆子抱起来,许是身上带着香气,本熟睡的豆子突然放声大哭,胡美人面露尴尬,赶紧将娃娃送到凌萝怀里,“我一来了他便哭,可真是叫我好生伤心。” 凌萝笑了笑,安慰好了豆子,又将他交给了月青,这才宽慰她:“许久没吃了,许是饿了,我让月青带他去吃奶,姐姐刚从外边进来,我让人泡些热茶来。” 说罢吩咐沐雪去将自己珍藏的那养生茶泡上一壶,自己也准备起身。 胡美人赶紧按下她,笑道:“就这般坐着吧,妹妹现在身子还虚着,大可不必迁就我。” 此刻扶苏跟着月岚月青出去,沐雪又去准备茶水,殿内也只剩下她们二人,胡美人望着她,突然叹了一声,道:“那日我就不该放妹妹一个人在那,郑齐那贱人与别人偷*情倒也罢了,还连累妹妹你,这寒冬腊月的,你在那冰冷的地上躺了那么久,若不是我们后来过去,这孩子怕是要给她害了。” 她语气愤愤,忽地又有些自责,拉起凌萝放在被子外的手,“都是我大意了,若不是我不小心在路上摔了一跤耽误了,也不至于让那贱人得逞,偏偏去的时候人也不在,赵侍人让我莫要声张,我也不好拿那贱人如何。” 凌萝听着她说了许多,视线直直的落在她脸上,沉默片刻,她忽然开口道:“姐姐你说什么?郑良人与人偷*情?” 她用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有这么一段事,又听胡美人说郑齐害她,可为何她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胡美人的表情瞬间凝滞,她张了张口,小心翼翼问:“妹妹不记得了?” 凌萝摇头,却也觉得奇怪,她记得自己还未到临产,怎么一个梦醒来,这孩子都出世了? “姐姐,我……” 她正想去问,胡美人却拍了拍她的手,道:“没事,妹妹许是生产时太过痛苦,有些事情便也跟着忘了,妹妹也无需苦着自己去细细回想,反正如今你这孩子也生了,还是个公子,郑齐那贱人又能嚣张到哪里去?那等事情,不记得倒也罢了。” 第一百零八章 说是那般说,可平白无故丢失了一段记忆,这事怎么也不太对劲。 待胡美人离开,她便将月岚等人叫过来,细细的问了一遍自己生产前曾发生的事,可她们都说那日胡美人确实是来过萝清宫,后来还拉着她一起出去,她们没人跟着一起,只没多久就看到她被人送了回来,赵侍人急急的找了稳婆来接生,再然后,豆子便出世了。 这一连串的事情,凌萝却是一点都不记得,她只记得自己那夜曾劝嬴政去雍城看望赵太后,而之后的事情,就像是被人平白给抹掉了一般。 难道说因为突然有了季绾绾的记忆,所以自己都那些记忆反倒被掩盖掉了? 她心中有些恐慌,可又说不出这恐慌的原因是为何,只隐约感觉那被遗忘的那段记忆里,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也跟着一起被忘掉了。 不过很快她也来不及去思考这些,只因已经到了年末,很快便要新年,她忙着给豆子和扶苏做新年的衣裳。虽说这些东西他们也不缺,可自己亲手做的终究意义不一样。 忙了十多日,眼看着离新年也没几日了,她便也加急了速度,平日里晚间睡得早,这几日却是掌灯赶工,就怕到了新年没个新衣裳给两个臭小子。 夜里,她好不容易将豆子哄睡下,才拿了那还差些火候的衣裳出来,嬴政却突然过来了。 他看了一眼月岚怀中抱着的豆子,又径直走到她跟前,将旁边放置的狐裘搭在她身上,嗔道:“身子都没养好,就别总下来受寒。” 凌萝抬头看他,见他满脸倦怠,不禁哼道:“大王还说我,你这些日子都忙成啥样了,这面色都不好了。” 嬴政往她身旁一坐,道:“怎么,寡人变丑,你不喜欢了?” “哪有……”凌萝反驳,正要开口才反应过来被他戏弄,不禁微赧,“大王总寻我开心。” 嬴政嘴角一勾,却也不解释,看了眼桌案上那两件袍子,无奈道:“这东西还差了他们的不成,哪里就要你亲自动手?” “亲手做的怎能一样?”凌萝道:“何况过几日是个不一样的日子,我想着给他们都做一件新衣裳,沾沾福气。” “不一样的日子?”嬴政蹙眉。 凌萝点头,道:“大王或许不知道,这两千年后的人们都会过一个日子,我们管它叫‘春节’,春节是一年的开始,那一天我们会穿新衣,贴福气,吃饺子,热闹得很。” 嬴政听她说完,不禁沉默,半晌,才问她:“念着家了?” 凌萝点头,却又怕引他误会,又摇头道:“有大王和豆子,还有扶苏,这里便是我的家。” “你若喜欢,一切便按照你说的那些来。” “大王不怕我乱了规矩么?”她笑道:“我可再不想背上一些别的罪名来。” 虽是调笑,可也让人想起先前那些不愉快的经历,嬴政眉头微蹙,将人打横抱起,就是不让她再去动那些针线。 “大王这是做什么?” 被他这般一打乱,凌萝不禁嗔道:“就差几针了,好歹让我弄完。” 嬴政沉着脸道:“反正还有几日,也不差这几刻的功夫。” 他将人往榻上一放,自己也褪了鞋袜上来,一床被褥将两人捂在一块。 “看看,这被窝中多暖和,非要犟着。” 这话凌萝听着颇有些耳熟,细想了回,才猛地记起有一次胡美人拉着她去亭子中下棋,同郑齐等人聊起嬴政不怎么去她们那里,当时胡美人口不择言,说到这两个人的被窝之事,如今看来,倒是趣事一桩。 嬴政见她低头暗笑,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事情,却将他白白晾在一边,心里很是不满,一手在她脚上捏了一记,看她终于回过神,才板着脸道:“笑的极蠢。” 好端端的又在骂人了。 凌萝蓦地生了些戏弄他的意思,忙收敛了神色,道:“我想到了一桩趣事,大王想不想听?” 嬴政哼了一声,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那大王可要保证,听了之后不许生气。” 虽是戏弄,可这人毕竟是大佬,这一点点的求生欲还是要有的。 嬴政顿时觉得她想说的可能不是什么好事,可见她刚刚笑得那般开心,不禁也想知道她因何愉悦,便勉强应下。 得到准许的人忙坐正身子,干咳几声,笑道:“方才我突然想起刚来宫中时,胡美人总爱拉着我去下棋,有一次她们谈论到大王,一时好奇大王为何常住凌霄殿,猜想大王是否有隐疾。” 话才说完,她便偷偷的去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云淡风轻之中,好像有什么在酝酿。 她摆摆手,讪笑道:“就是闲聊时的八卦而已,大王可莫要当真。” “哦?” 好半晌,那人嘴里阴森森的飘出来一个字,凌萝还没回神,便被他压倒在床上,双手被他钳制在身侧,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盯着他。 完了,她又作死,拔了老虎毛了! “那你觉得,寡人是否有隐疾?” 这……这不废话么,他要是有隐疾,豆子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都说了是胡言了,大王你也知道,她们聚在一起也没个说道的……” 嬴政却勾起嘴角,“寡人竟不知你还有这样的忧虑,是不是胡言,亲自验证一次便知道了。” “什……唔……” 凌萝想说的话被他全部封印在唇中,两唇交碰在一处,犹如天雷勾动地火,凌萝搂着他的脖颈,像是溺水的人找到求生的浮木一般,待到他终于放过她时,嘴唇也被磨得火辣。 那人在她耳后吻了一记,不同于方才的癫狂放纵,动作轻的有些发痒。她正想去躲,那人却抓住她一只手贴上他胸膛,那处正疯狂跳动,隔着衣物,还可以感受到那紧实的肌肉。 她的手被迫沿着那有力的线条一路向下,待停在某处时,她脸上一红,猛地抽回手。 “以后可还怀疑了?”他贴着她耳朵轻声问了一句,凌萝脸上的热意还未退却,被他这流氓行径制得妥妥帖帖。 什么千古一帝,耍起流氓来谁也比不得,她这座冰山一融化,简直堪比自然灾害。 她摇头,闷声道:“我本来就不曾怀疑……” 嬴政伸手捋顺了她方才被打乱的发髻,见她满眼的顺从和浓情,心中很是满意。 他再次靠近,待与她鼻尖相触时却突然停下,感觉那双白皙的腕子又搭上他肩头,不禁笑道:“你身子还没好,可别胡乱撩拨人。” 凌萝气得咬牙切齿。 谁撩拨人?刚刚明明是他耍流氓,怎地还说她撩拨人? 她有些气闷,刚要开口,那人又道:“等你身子好了,若还想要,寡人……” 凌萝忙捂住他的嘴。 再任他胡乱说下去,指不定又蹦出什么惊天泣地的话来,那她就真无地自容了。 也是怪了,明明之前话那么少的人,怎么如今这说起荤话来却是刹都刹不住? 正维持着尴尬的姿态,猛地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豆子的哭声,不一会月青在门外敲门,说是豆子睡了一半,醒来找不到她便哭个不停,怎么哄都哄不住。 凌萝整了整衣衫,这才让月青将孩子抱了进来,豆子一张小脸哭的通红,可怜兮兮的模样让凌萝心尖一揪。 她将豆子抱到怀里,温声软语的哄了好一阵那哭声才平息下来。 月青见嬴政在一旁早已识趣退下,临走时还不忘将豆子的小木床挪到床榻边。 豆子平日里乖巧,晚上也很少哭,今夜倒不知是怎么了,非要睡在她身边,一放到那小木床上去便又是哭个不停。 凌萝只好将他放到中间,侧着身子轻拍他的肚子哄他入睡,这好不容易哄睡着了,却见嬴政正一动不动盯着她看,眼里尽是惆怅。 凌萝以为他是倦了,便道:“大王困了就睡下吧,趁着他又睡着了赶紧补个觉,有他在这里,你今晚怕是睡不安生。” 嬴政只侧着身子,视线从她身上慢慢又挪到豆子的身上,也不知在想什么,沉吟许久,忽然才问道:“为何寡人总觉得他对寡人有敌意?” 凌萝:“……” 她莫非出现幻听了? 凌萝惊讶不已,拍着豆子胸口的手也不自觉停了下来。 这厢嬴政依然一本正经分析道:“你还怀着他时,每次我碰你肚子他便闹腾,如今出来了,寡人在此留个宿他又哭闹,当真是放肆。” 真是……又心酸又好笑。 大佬怀疑自己儿子不喜欢自己,她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讪笑:“大王怕是多虑了,豆子想要亲近大王才会闹腾,怎会不喜欢?他也总这般和扶苏闹,扶苏每次可喜欢的紧。” “嗯。”嬴政沉思片刻,道:“说起扶苏,从前寡人对他是严苛了些,如今看来,苏儿也确实乖巧。” 凌萝哭笑不得。心想这人也有今天,从前他总对扶苏冷冷淡淡的,如今被豆子哭闹给弄到自我怀疑,也当真是一物降一物,各有各的克法。 ※※※※※※※※※※※※※※※※※※※※ 说大王总有一天会打脸的,看看,piapia响 第一百零九章 寒冬过去了大半,转眼之间,天气也愈发明媚起来。这一两个月中,豆子脸上的皮肤越来越光滑,原先被扶苏吐槽说丑的娃娃,如今却是生得十分水灵,他如今不仅会咿呀呀叫,听见熟人逗他还会笑,月岚她们对他也十分欢喜,成日里都抢着去逗他玩,倒是让凌萝省了不少心。 这日阳光甚好,她和月青将豆子的木床搬到院子里,豆子欢喜的笑着,一双手晃荡了几下就往嘴里去塞。 “小公子嘴角是越来越喜欢啃手指了。”月青在一旁笑道,“再过个几月,怕是要长乳牙了,这时间过得倒是真快。” 她是几个丫头中年纪稍长的,平日里做事也比月岚和沐雪要成熟,虽是不爱说笑,可也没少为这萝清宫操碎心。 如今听她这般感慨,凌萝一时也觉得有所触动,她道:“还记得刚刚来这里时,我总觉得你无趣,后来相处之时,才发现你心思比她们两个都要细腻,这些日子看你为了豆子忙里忙外,怕是累坏了吧?” “夫人可别这么说。”月青道:“照顾小公子的事本也是奴婢该做的,何况小公子生得可爱,能够照顾小公子我欢喜着呢。” 凌萝笑了笑,忍不住打趣她:“你如今也十七了,过个几年也要嫁人,我虽舍不得你们,可也不好耽误你们终身大事,有件事我不曾问你,不知你与月岚进宫时,可有定下亲事?” 女子对这种事情本就羞于开口,哪怕月青平日里再聪明伶俐,此刻也羞着低下头去。 “那正好。”凌萝笑道:“往后若是有要往凌霄殿跑的事我都交给你去,平日里往凌霄殿去的臣子不少,保不准能碰上个顺眼的,你若真碰到了也别羞着,只偷偷跟我提,我去给你牵线。” 这不说还好,这一说月青立马面色泛红,她道:“哪有这样的?” “这样的怎么了?”凌萝笑道:“你瞧沐雪胆子比你小,都曾敢去追求心怡的人,你又怕什么?你们三个我可是当自家妹子看待的,这终身大事上我可要多为你们上心。” 月青沉默,低着头将豆子身下的被褥掖了掖,耳尖泛红。 凌萝笑着摇头,正想说什么,忽见月岚与沐雪将好几床被褥都拿了出来晾晒,忙上前去帮忙。 “最近天气好,每日都能晒被子,睡觉都香甜。” 月岚道:“今年这天也是奇怪,真正冷得不敢出屋子也就那一个多月,偏偏就是赶上夫人大着肚子生产时。照我说咱们小公子不该叫豆子,该叫雪花才是。” “你又胡说。”沐雪嗔道:“哪有男孩子小名叫雪花的。” 凌萝听着她们两人日常叫板,不禁摇头,猛地想起寝殿的箱子里还放着许多东西,便拉着两人又进去一起抬出来晾晒。 “夫人这箱子中可藏了什么好东西?” 凌萝一件件的往外拿,笑道:“许久没打开看过,我都快忘了里面有些什么。” 正说着,突然月岚指着箱中道:“这件衣裳夫人还留着呢?” 凌萝顺着她的手指看向箱中那件绿色纱裙,笑道:“可不要留着,这东西穿出去太过惹眼,我也就那次被你劝的没法了才穿着过去,你可不知道,当时太后看我的眼神都带着敌意。” 想起往事,她不禁叹了一声,低头将那纱裙取出,那碧绿的颜色骤然离开视线,却让下方放置了许久的一物重见天日。 “这……这不是画兮夫人曾用过的木琴么?” 突然提到故人,凌萝不禁喉间一哽。这东西当初画兮曾说要焚掉,她本对琴不感兴趣,却因可惜了这好物被糟蹋,才勉强的收下,她不曾动它,一直将这东西压在箱底,如今睹物思人,却是红了眼眶。 她将那方琴小心翼翼拿出,隔着衣物轻拭了一遍,只拭到那边缘时,却才发现那边上是刻着字的。 那熟悉的笔迹印入眼帘,像是蛀虫一般钻入脑海,她只觉脑中有什么突然一晃而过,眼前的一切却突然不见,她惊讶的挣开似是被禁锢住的身体,眼前却突然一亮。 “绫罗,你这一觉也睡的太长了。” 她偏过头,见床边守着一女子,正直着下巴看着她。 “画兮?”她开口,问道:“几时了?” “未时才过,我刚刚研究出了几个新的曲调,正想弹与你听听。” “原是这样。” 她忙起身,随着画兮坐到琴案边。 画兮双手放于琴弦上,沉默了些许,手指才在琴弦上轻轻拨弄,曲调轻柔,却又不失力度,她听的入迷,待琴音落下之际,才逐渐回神。 “韵律高雅,让人恍惚坠入山间清泉,又似是踏入浮云之间,一曲一调,都让人心旷神怡,没想到画兮你琴艺竟如此高超,让我这个做师父的情何以堪?” 画兮笑了笑,道:“你也别打趣我了,这兰心坊谁不知道咱们两人的曲调各不相同,你虽是我师父,可我却不止将你当师父。” 画兮的话让她不禁心情舒畅,笑道:“看来当初我从兰姐那边将你要过来是对的。” 她想了想,问她:“这曲子可有名字?” “还未取名。”画兮道:“你方才也听过了,不妨为它取个名字?” “这个……不好说。”她叹息一声,“虽有感悟,可我那感悟终究肤浅,哪怕搬来世间最好的词句,又怎敌你这创曲者的寥寥几字?” 画兮但笑不语。 半晌,她才道:“你这般一说,我倒想起来有几处地方的音韵还可再改改,倒也不急着落名,等曲子改好,我再找你再听一遍。” 画兮轻笑,如玉的面庞像是冬日雪地里绽放的梅花,她看的痴了,恍然觉得这世间再好看的女子,怕是也及不上画兮一分。 视线转到她发髻上,那上头簪了一根梅花形玉簪,那浅粉的梅花落在乌黑的发髻之间,添了许多韵味。 她正想开口,却突然见那玉簪突然变成了血色,不一会,那花瓣上竟然滴落下鲜血来。 她大惊失色,想要上去给她取下,却猛然撞见她的脸,鲜血淋漓,将她一张白皙的脸笼罩在血迹之下她急切的要去替她擦拭,忽然被人拉住了手。 几乎是一瞬间,和煦的阳光洒在她脸上。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手怎地如此冰凉?是不是冻到了?” “没,没事。” 凌萝恍惚着应道,望着高悬天上的太阳,很刺眼。她道:“我为何会在这里?” 方才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做了个梦,梦里她好像看到了画兮…… “主……主子?” 月岚被她吓到了,蹲在她身前,面色严肃:“主子,你不记得发生了合适?” 凌萝晃了晃有些眩晕的脑袋,正想伸手去揉,却惊觉自己手中还抱着东西。 她低头,讶异自己怀中为何多了一方木琴,而这木琴,却是眼熟的很。 耳边不知为何突然响起一阵旋律,那旋律她曾听过许多遍,画兮也曾教过她,奈何她始终都学不到精髓,一首好听的曲调,愣是被她弹奏的如同清水里的白肉,索然无味。 也不知为何,突然心头升起一股冲动,她将那琴放置一旁,自己席地而坐,指尖轻拨,那旋律猛然在院中响起。 月岚等人呆愣,一个比一个忧心,不禁攥着手立在一旁,心头不安乱窜。 一曲终了,凌萝才收回手,眼角却瞥见那琴弦边上刻下的字。 不失不忘。 刹那之间,梦境与现实重叠,脑中一会是画兮笑着对她说曲子还没有名字,一会又是昔日初临芷阳宫,画兮弹的那曲子。不一会闪过她在兰心坊送琴给画兮,又闪过画兮在芷阳宫说要焚琴。 许多画面来来回回重叠交错,如同一阵猛烈的狂风,吹乱了她本该清楚的记忆。 她痛呼一声,抱着头坐在原地,分不清今夕何夕,分不清自己是谁,只盼着这折磨能快些过去。 突然之间,阳光不那般绚丽,周遭安静非常。 她睁眼,才发觉自己躺在榻上,一只手垂在榻边,正被人紧紧攥在手心里。 她转头,见嬴政正支着头坐在榻边,正闭目养神。 “大王?”她唤了一声,那人几乎是立马转头,只一双眼赤红,显得稍有些狼狈。 “大王不生气了?” 她一开口,嬴政似是被定住一般,他深吸一口气,问道:“寡人生什么气?” 凌萝沉默片刻,道:“我在凌霄殿外站了许久大王才肯让我进去,这还不是生气么?” …… 霎那沉默,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后面那些……你都不记得了?” 凌萝看他脸色不好,突然也有些慌张,她起身,突然见自己腹部平平,陡然失色。 “孩子……孩子没了么?” 嬴政摇头,见她脸色愈发不好,忙坐到榻上,将人搂入怀中。 他道:“寡人那次关你于门外是在生气,寡人气你为了不相干的人总和我置气,可事后寡人又后悔了,寡人同你表明真心,如今你却不记得了。 “寡人关你于凌霄殿外,那是冬日的事,如今春日都来了,豆子也出世了。” 第 一百一十章 豆子…… 凌萝喃喃念着这名字,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段记忆,像是被人生生从回忆中扣掉了一般,她几近崩溃,想要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想不起便不要想了。”嬴政道:“你不记得的事,往后寡人便一件件的说与你听。” “那若是我一直想不起来呢?” 她有些丧气,前所未有的丧气,想一头扎进被子里,盼着醒来之时一切都回到原有的样子,可又怕自己一觉醒来,什么都没有改变。 “那寡人便天天说与你听。”嬴政附在她耳边说道:“你从前不是总埋怨寡人不肯与你袒露心事么?往后寡人便每天与你说上一件,你那般精明,总不该不记得。” “我……”凌萝语结。 在她眼中,这个人做任何事情都十分坚定,好像什么事都能冷静处理,她一时感慨,不由问道:“大王,你可有做过什么十分后悔,不能自持的事?” 那人沉默,许久之后,才应道:“有……” 凌萝诧异,正要开口,却听他又说道:“即便如此,寡人也绝不会就此罢休。” 他将人再次拢入怀中,贴着她的脸颊,“寡人不信天命报应,即便是有,所有的事情都是寡人一人所为,也该由寡人一人承受才是。” “我会努力想起来的……”凌萝从他怀中离开,转过身正对着他,眼中干涩。 “蠢。” 嬴政摇头,淡淡说了一句。虽是骂人的话,听着却有几分宠溺之意。 他伸手别开她垂在面颊边的碎发,叹道:“想来你曾与寡人的约定也不记得了。” 凌萝无措的看着她,颇有些歉意。 她道:“什么约定?” 嬴政嘴角轻扬,凑近去俯到她耳边,只轻轻说了一句两人才听得到的话,却让凌萝瞬间面色赤红。 那人却完全不甚在意,一脸审视的看着她道:“如今你身子也好了,寡人倒是可以……” “别说了别说了。”凌萝忙捂住他的嘴,羞赧道:“我……我怎么可能会和大王做那种约定?” 嬴政眉头一扬,“难道寡人还借机欺辱你不成?” 他叹道:“反正你如今都忘记了,便说寡人是在趁火打劫,寡人也无对证之词,倒也罢了,既是如此不愿,寡人还是去睡那冷凄凄的凌霄殿。” 说罢还真打算起身,凌萝忙两人拉住,见他转头时,脸上哪有半分受伤的意思,分明便是在戏弄她! 凌萝撒开手,一头躺倒在榻上,哼道:“大王走便走罢,出去时可莫要忘了将门带上。” 她很郁闷,明明自己正伤感着,这人却偏偏来打趣她,教她如何不生气? “寡人现下改变主意了。”那人笑了笑,突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一双眼带着无限热意望着她。 他道:“寡人才发现,不管你忘了多少事,可你看寡人的眼神,却始终未变。” “昔年寡人从赵国回秦,曾目睹无数事,见过无数虚与委蛇,在这宫中,连寡人都亲生母亲都在披着面具与我相对,更何谈他人?” 他的手突然覆在她双眼上,只停留了片刻又很快离开,他道:“可你不同,你看寡人都眼神,至始至终都不曾变过,哪怕旁人都说寡人残害兄弟,杀伐无度,也只有你依然肯站在寡人身边。” “大王……”凌萝张开双臂拥住他,“大王不必说了,我这人很死心眼,一旦认定的事,便不会轻易回头,七国之乱终须平定,这人非大王莫属,我也相信大王不会残害无辜百姓。” 什么千古暴君,什么杀伐无度,她见过的嬴政,只不过是个从小学着冷漠的孤者,他比任何人都需要阳光,比谁都渴望春日,只不过在这宫中,人人都视他如猛兽一般,又是惧怕,又是憎恶,谁又肯拿出真情实意来对他? 只不过,习惯罢了。 她心头感慨,不禁将人拥紧了些,正无限感叹,猛地觉得被人翻了个身,待回神之时,她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 方才那点怅然情绪一下子消失了大半,她眨了眨眼睛望着他:“大王?” 嬴政笑了笑,道:“虽然你这般说,可你从前也没少为了旁人同寡人置气,何况先前将你送出宫去受了那么多苦,寡人知你心中有气,倒不如今日让你一并讨要回来。” 眼下她还趴在他身上,两人大眼对小眼的,哪里是说什么旧账的时候! 凌萝讪笑:“现在?” 嬴政点头。 凌萝:“……” 想不到,这大佬平日里闷葫芦一样,还挺会玩…… 她看着大佬躺在那一动不动的看着她,不禁心头一动,附身在他耳后印下一吻。 “都说前世被心爱之人亲吻过的地方都会留下痣,来世可以通过这个找到前世的爱人,我今日在大王耳后留下一个印记,待来世,我便通过这个去寻你。” 嬴政迟疑片刻,笑道:“既然是印记,那也该留在最显眼的地方,你藏在这耳后,就不怕来世与寡人于人海擦肩而过?” 凌萝伏在他胸口,一本正经的摇头,“那不同,那么显眼的地方,别人肯定也会留,万一到时我认错人了怎么办?” “这倒有理。”嬴政说着,似有些遗憾道:“不过有一件事却不好办了。” 凌萝:“恩?” “寡人在你身上留下来那么多印记,来世可怎么去找你?” 凌萝:“……” 她有些气闷,这好好的气氛,说这些情话它不好么?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那么……那么让人无法直视呢? 一时气氛全无,她干脆翻了个身从他身上下去,还未来得及反应,那人却猛地压了上来,惊讶之中,那人飞快擒住她的唇,有些粗鲁的厮磨在一处。 凌萝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羞怯,顺势将人脖子圈住,方才那失去的旖旎如同海浪归来,只一瞬间,似是春日正盛,花开正艳,哪里还有什么雪冷?哪里还有什么秋凉?两人拥在一处,只恨不得时间便永远停在这一刻。 衣物都褪去了大半,正难舍难分间,忽然外头有人敲门,一宫人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大王,郑良人那边出事了。” 两人闻声皆是一顿,前一秒还恨不得再不相离,此刻却不得不被迫分开。 嬴政眉间尽是不悦,皱着眉问道:“出了何事?” 那宫人在外头听他语气透着寒意,不禁哆哆嗦嗦道:“是……是难产,那边侍候的宫人刚刚过来传信,说郑良人闹着要见大王。” “知道了,你先备好车辇,寡人随后便来。” 嬴政应了一声,转头看见凌萝默默拢好衣衫,心头像是被什么狠狠扎了一刀,他轻轻的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叹道:“寡人过去,并非是在意她。” 凌萝点头,想起不久前见过的郑齐,叹道:“我知道,大王身为大秦国君,理应以子嗣为重,郑良人如今要生了,大王也该去看看她,我虽然死心眼,却也不是那般无理取闹想一心霸占着大王,只要我知道,大王心中只有我便够了。” 她又何尝不想他是一个普通人,两人厮守在一处便是一生,可奈何他是这秦国的统治者,她能霸占着她一颗心便已是奢侈,又怎敢让他摈弃后宫从此只与她举案齐眉? 对于她突然的“大度”,嬴政似是愣了片刻,半晌,他才叹道:“她腹中的孩子并非是寡人的,寡人也从未碰过她。” 凌萝都做好了心里建设,突然听他这般说,不禁讶异的看着他。 郑齐的孩子不是他的,那岂不是…… 方才的沉重,此刻却有些滑稽,她干咳了一声,道:“那……即便是如此,外头人总不知此事,大王也该去看看,难产可并非小事。” “嗯。”嬴政点头,将她被子掖好,低声道:“改日寡人再补偿你。” 凌萝回想起刚刚两人纠缠在一块的样子,不禁面色微红,忙催促道:“大王快些去吧!” 也省得在这里一直戏弄她,那事情气氛到时自然水到渠成,只是等那气氛过去,再来硬谈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她脸皮薄,奈何这人脸皮厉害,便也不敢让他在此多留,起身替他系好衣带便将人送了出去。 只不过望着他那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心头多少有些失落。 回神之时,月青正抱着个奶娃娃在一旁看着,许是听到了嬴政离开的声音,便将孩子抱了过来。 凌萝突然想起嬴政说她孩子已经出声,还取了小名叫豆子,忙伸手将孩子接过来,豆子几乎是立刻便醒了,嘴巴张了张,刚想要哭闹,却在看到她的脸时立马乖了,委屈着用脑袋蹭着她胸口。 “夫人可好些了?” 此刻月岚与沐雪也出来,三人忧心的望着她,好似在看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 凌萝道:“除了忘了些事情,身子倒也无恙。” 凌萝一心哄着怀中的豆子,与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她正想让月岚出去看看,猛地见一侍女匆匆跑进门来,跪在地上哭道:“夫人,夫人你救救我们郑良人吧,郑良人还在难产,大王却把接生的稳婆都赶了出来,奴婢们不敢劝,夫人,您发发慈悲,救救郑良人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那侍女一个劲的在地上磕头,磕的声音极响,凌萝看不过,让月岚将人从地上扶起来,道:“大王为何不让稳婆给郑良人接生?”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那婢女泪眼汪汪:“原本是郑良人想要见大王,大王进去之后,郑良人也不知与大王说了什么,大王很生气,便将接生的稳婆都赶了出来,这可是一尸两命,夫人您也是生过孩子的,理应知道那苦痛,大王便算是再生气也不能不顾自己孩子安危啊!” 自己孩子?凌萝不禁感慨,她怎么也想不到郑齐会那般大胆,背着嬴政和其他男人苟且,不过嬴政既然早已知道此事,那此刻生气又是为何? 她将孩子送到月青手上,转头看那侍女还跪在地上,不禁嗔道:“还楞跪着做什么?快些带路,再晚可就真出人命了。” 沁仁宫距萝清宫路途稍远,晚上灯火昏暗,凌萝却顾不上那么多,一路小跑着赶过去时,外头已被人团团围住,她急着想进去探探情况,却被拦下:“夫人,大王吩咐过了,现下谁也不许进去。” 凌萝探着脑袋往里边看了看,虽瞧不清里头发生何事,却听见里头传来女子痛哭,一声高过一声,又是咒骂又是哭叫,好不热闹。 她等的心急,便也顾不了许多,趁人不注意便往里头冲,守卫的人手中拿着兵刃,不敢轻易动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进去。 里头的状况更糟,院子里跪了好几个宫女,还有两个负责接生的稳婆,一个个低着头,身子抖得像筛糠,那跪着的方向正是郑齐的寝宫,此刻里头灯火正盛,隔着门窗恰好望见一人的身影印在窗户上。 “哈哈哈,你个懦夫!” “我今日大不了就是死在这里,你却什么都不能做,你很生气吧?生气便来杀了我,把她们都轰出去算什么本事?” 面对女子叫骂的声音,那人丝毫不为所动,印在窗上的影子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凌萝似乎能想象到此刻那张脸上的表情,定然比冬日里的寒霜还要冷上几分。 可这人命关天的事,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哪里是闹着玩的?再者郑齐骂的话越来越没有边际,被人听去了些什么不该听的,明日早朝时,怕又是要让他头痛。 左右也别无他法,她忙让那两位稳婆起身,正待要领着人进去,那里头的门终于开了,嬴政脸若冰霜的从里头出来,看到她时不禁愣了愣,随后转头看了一眼她身后,语气冷硬:“你们可看好了,可千万莫让郑良人出事,她若是死了,你们一个个都去给她陪葬。” 宫人稳婆们哪里还敢多言,一个个慌慌张张的往屋子里去,里面瞬间兵兵乓乓了好一阵声响,郑齐似是听到了他的话,不禁怒吼了一声,“你这个懦夫……有本事便处死我,就算留着我……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稳婆哀劝:“哎呀,郑良人您快别喊了,留些气力,来,快使劲。” 里头的人似是被人束缚住了,她哭叫一声,却依然不肯罢休:“你留着我她也不会好,你要是个男人便杀了我。” “郑良人……”里头侍女哭道,“郑良人您快别骂了,大王现在就在外边,您若心中有气,等孩子生下来再说,毕竟骨肉相连,大王他……” “呸!什么骨肉相连。”郑齐喘着气,声音也没了方才那般尖锐,“谁说这孩子是你们大王的了,别说这孩子,就算是你们大王心心念念的那个,她生下的小杂种也未必是他的。” “一日一夜在那马贼窝里,就算是出来了还能干净到哪里去,也就他做习惯了这绿头龟,将人当个宝一样。” 她这话摆明了故意说给嬴政听,也不知是故意刺激他,还是真的已经癫狂,凌萝听着心头一惊,抬眼见嬴政突然出门,不一会便拿了一把剑进来,怒气盈盈,正径直往寝殿这边来。 凌萝大惊失色,慌忙之中忙上前将人抱住,劝道:“大王,大王你冷静一些,郑良人故意说这些话气你,便是想让你动手杀她,你今日若真将她杀了,明日朝堂之上,又如何与文武百官解释?” “寡人不需同他们解释!” 嬴政冷声,正要推开她,却见她突然抱头蹲在地上,顿时心头一颤,将手中之剑扔至一旁,附身过去要查探她情况。 凌萝将他手抓住,眼睛里酝着潮意,她哽声道:“大王……” 知晓她方才所为是故意装出来的,嬴政面色一沉,猛地将人放开,转身便往外头走去。 此刻里面郑齐的叫骂声已经平息,似是被疼痛所扰,除了哭叫也再分不出心思去说些别的,凌萝转头看了一眼 ,叹息一声,忙快步追着门外去。 回到萝清宫时,豆子正哭闹着,月青抱着孩子在一旁等她,见她回来,面色忧虑的往寝宫瞥了一眼,问:“那边出事了?大王脸色看着很不好。” 她从月青怀里将孩子抱过来,豆子咿呀咿呀了几声,凌萝轻声哄了几句,他便趴在她怀里乖乖睡下,凌萝示意月青将孩子接过去,轻声道:“他在沁仁宫那边受了气,现在正不好受呢,今天夜里就辛苦你照顾一下孩子了。” 月青明了,将豆子轻轻抱过去,低声道:“夫人放心。” 凌萝笑了笑,这才转身进了寝殿,里边灯火亮着,那人正坐在案前揉着额角,许是方才在沁仁宫被气的不轻。 “我来帮大王。” 她忙过去,伸手在他太阳穴两侧轻揉,道:“大王既然知晓她是故意气你的,又何必动如此大的气?” 这般劝着,却想起后来郑齐说的那话,一时间又觉得这安慰道话怎么也有些多余。 作为一个男人,谁能忍受被人说戴绿帽子这样的事,而且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便算是他平日里冷漠惯了,这种事情怕也是忍不了的。 她想了想,解释道:“那日我出宫送卫灵时,确实是被马贼所劫,不过后来被墨玄救了,他们没有待我如何。” 感觉到那人身子一僵,她忙道:“是真的,这个我还是记得的……” 半晌,嬴政突然叹道:“寡人一开始,便不该留着那祸害。” 凌萝沉默,倒不知这话该如何去接。她与郑齐素来无冤无仇,可刚刚在沁仁宫中,郑齐口中的那个人是谁,她也心知肚明。 “想必你现在也知道自己当初为何在外边遇到马贼了。”嬴政道:“她的心思如此歹毒,你还肯要寡人留她?” 凌萝道:“我非圣贤,定然会心怀爱恨,我方才拦住大王,并不是我故作善良要大王饶恕她,只是我实在不想大王因为她而背负骂名。” “何况,我现下也无事,她也算没有得逞。” 嬴政神情一滞,眼中情绪浮动,像是雨落湖中,漾起波澜,他沉默些许,忽而说道:“过几日韩枫便回咸阳了。” 他似故意避开此事,才突然转移了话题,凌萝虽有疑虑,却也不打算刨根问底,只点点头,算作回应。 “他跟着袁游在营地里待了许多日子,想必也吃到了苦头,先前的事寡人也不与他计较了。” 凌萝愣了愣:“大王何时将他送去了营地里?” “他将人得罪了个遍,不送他去吃些苦头,难道还真将他一辈子关在地牢里?”嬴政道:“他也是个能人,不过心气太高,先前关地牢之时,没少有人劝寡人处置他,寡人若放他,便是对不住群臣,若是不放他,便是对不住你,左右衡量,干脆让他去营地里吃些苦头,也算将功补过。” 凌萝沉默,突然想起那时在地牢里曾听到的对话,不禁心下一惊,犹豫着问道:“那大王以后要如何处置他?” “便让他往后教扶苏和豆子功课罢,你意下如何?” 教扶苏和豆子功课,那便是太傅了,韩枫那性子,哪里能安稳的做什么太傅?虽然她心有此意,可他与李斯的关系终究难缠,所谓一山不容二虎,那两人放在一处,实在后患无穷。 “大王既有此意,我自是赞同,不过扶苏现下已经有王太傅辅导功课,豆子现在还小暂不考虑此事,韩枫性情洒脱,为人耿直,宫中规矩怕是束缚不了他,大王若真想留他于咸阳,倒不如让他自由些,也省得他常常出入朝堂,与其他大人闹不愉快。” 嬴政语气微沉,“你倒是一心让他远离宫中,倒像寡人是什么洪水猛兽,会吃了他一样。” 这话里的酸气凌萝又怎会听不出来,这人刚刚才在沁仁宫被人骂绿头龟,如今对此事可敏感着,她可不敢再惹他不开心。 讨好似的靠上他肩膀,她语气一软,半是娇嗔:“我可没见过像大王这样好看的洪水猛兽。” 马屁一拍果然管用,那人瞬间心情大好,将人一把拽到身前,眼神透露着一丝邪气。 “方才寡人应下你的事可还记得?” 凌萝:“……” 她哪里能忘,要不是刚刚沁仁宫那一出,此刻两人怕是……只是这方才气氛都没了,这般强行又给带回来,看来这人是真对此事耿耿于怀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于是,洪水猛兽终于如了愿,只可怜了她,第二日一早不情不愿拖着沉重的身子起来,浑身像是被石头碾过一样。 一大早她便听说沁仁宫被下了禁令,那些个在里头侍候的宫人都跟着郑齐一起被封锁在那一方天地里,至于她那孩子,却是产后夭折,几个时辰都没熬过便没了。 听几个丫头们说,外头都传言是郑良人难产后疯魔了,才将刚出世不久的亲子掐死,可昨夜那情况凌萝是见过的,郑齐最后连力气都没了,哪里还有那个力气去掐死孩子?多半是昨夜闹的动静太大,那消息干脆便这般封锁住了。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疯癫了呢…… 她颇感几分可惜,可想到昨夜郑齐语气中对自己都怨念,心头又觉得寒凉。 这宫中女子,可怜的又岂止郑齐一个?深陷这高墙院内,守着一个不爱自己都男人,谁又比谁幸运到哪里去? 说到底,当初若不是因为季绾绾这个身份……她也未必能得到那人的真心…… 头,又开始疼了。 空朦之中,她好像又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初春的天气却穿着单薄破旧的衣裳,趁着人不注意偷偷溜进了营帐。 里头弥漫着草药的味道,那是军中储存草药的地方,她眼看四下无人,慌里慌张的寻到几株药草便塞进衣服里。 正要偷偷出去,却在营帐前遇到一个过来取药的士兵。 那人板着脸,问她:“你偷偷摸摸做什么?” “没……没做什么。” 她答到,正要离开,那人却将她一把拉住,他的眼睛瞥到她胸前,伸手从她衣襟中将刚刚那几株草药拿了出来,问道:“没做什么,那这个是什么?” “我……我母亲生病了,我来找几株草药给她治病。” “治病?”那人猛地笑出声,“你以为你们是个什么身份?这军中草药,岂是你们这等人能用的,还不快滚?” 她心中委屈,见那人不肯将药草给她,忙趁他不备,想伸手去抢。 身子被人推到在地,她还未回神,身上就被藤鞭抽出一声皮开肉绽的声音。 好疼…… “好你个小畜生,行窃不反倒要动手抢了,看爷爷我今天不抽死你!” 那人谩骂道,藤鞭一下比一下用力,她感觉身体里的血透过伤口流出来,猛地抱着身体蜷缩住,却死活不肯放开那几株草药。 那是用来救命的草药,拿上几株于他们而言没有任何损失,可即便是这样,这些人依然会觉得她不配拿。 她们如今是贱命一条,打死了病死了都不会有人多问一句,可是凭什么? 她父亲不是叛徒,也没有和秦国人勾结,凭什么这些罪责都要落到他头上? 不甘心,她不甘心! 猛地抬头,望见面前模糊的影子,她扑了过去,掐住那人脖子道:“我不是畜生,你才是畜生!” 她疯了,只恨不得将这一切都结束掉,她不想被人打死,她不想! 那人在她的蛮力之下也不反抗,只握住她手腕,艰难问道:“你要杀了寡人?” 杀人? 不,她不想杀人。她只想好好活着,不想被人践踏,不想被人欺凌。 她松开了手,下一秒被人抱住身体,眼中似有什么一晃而过,她闭了眼,再睁开时,却看到的是有些熟悉的布置。 刚刚脑中清晰的记忆依然历历在目,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身子被松开,她有些脱力的看着面前的人,看着他脖子上明显的红印,突然才清醒了过来。 “愣在外边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凌萝愣住,正要开口,却见那殿外快速进来一人,一身月白色长袍,一头半散的长发,眉眼中熟悉的感觉仍在,可她却反应了半晌。 “大王,夫人。” 嬴政摆手道:“不必了,快过来帮她看看。” “大王。”凌萝无奈道:“韩枫他又不是大夫,你让他看岂不是为难他。” 嬴政不言,立在一旁像个雕像一样,只那面色却难看得很。 韩枫沉默,脸色却难得严肃,他看了嬴政一眼,又转头看她,叹道:“病我是看不了,可夫人眼下的状况,我却是能看得清几分。” 他道:“夫人是否总觉得记忆紊乱,分不清自己是谁?” 凌萝沉默。 韩枫这人她认识的也不是一两天了,这人平时行事放纵,看起来很不着调,可一旦正经起来,那完全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凌萝被他左右一句“夫人”叫的有些不自在,听他这般问,只得老老实实点头。 “这事说出去旁人可能不信,但大王如今既然已经知晓夫人另外一个身份,想必接受此事也没那般困难。” 韩枫叹了一声,又道:“当初夫人或许是受了什么刺激,所以凌萝的意识才会存在于这个身体之中,可最近,或许是有什么强制那些失去的意识逐渐回来,两种意识互相存在,互相抵触,导致才会记错乱。” 嬴政冷静的听他分析了原由,沉默了一阵,才开口问道:“可有应对之策?” “此事倒也不难,便看大王如何取舍了。” 韩枫转头看了他一眼,道:“这一个人的体内只容许一个灵魂意识存在,如今这般,总是与常理相悖,她们暂时虽存在于同一个躯体,却互相排斥排斥,大王只有舍弃其中一个,另一个才可得以永存。” 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这种取舍难题,向来令人难分难断,何况另外一个还是他以往心心念念的白月光? 凌萝叹了一声,问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韩枫笑了笑,“要么取舍,要么放任,不过若是长此以往下去,你也看到了,如今只是记忆错乱,再往后去,怕是连精神也会受到影响,也就是……疯癫。” 看来这个难题,不做是不成了…… 她揉着微痛的额角,正要开口,却听嬴政漠然应道:“寡人心中已有取舍,你只管说如何行事。” 已经选好了么? 凌萝不禁失笑,她视线从他身上撇到一旁,却不得不佩服他当机立断的勇气。 “大王果然善于决断,当之无愧这天下霸主,不过大王也不必这么快便做下抉择,在下先前曾研究出一个好东西,可能住大王完成心愿,三日之后,我带着那东西进宫时,大王再做决断也不迟。” 见他沉默,韩枫又笑道:“大王,在下又几句话要单独同夫人说,不知大王可否与门外回避片刻?” 凌萝正惆怅间,听到这句话,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人是嫌脑子长在头上□□稳了?竟然敢这么要求嬴政,他难道不知道在这后宫里,别的男子见到后妃都要避嫌?他倒好,不但不避嫌,还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当真是嫌命长。 不过今日这脑子不正常的可不止他一个,这“无理”的要求,一个敢提,一个竟也敢应,没一会,嬴政便冷着脸出去,留下她与韩枫两人四目相对。 相较于她表情尴尬,韩枫倒是显得坦荡了许多,他扯着嘴角笑了笑,叹道:“能让未来的千古一帝如此听话,我这也是赚了。” 凌萝:“……” 呵呵,男人,你这是在玩火知道吗? 玩火的某人浑然不觉,反倒自豪感爆棚,凌萝想开口劝劝他,哪像那刚刚还傻的跟个二愣子一样的人突然板了脸,又是一副要说正经事的模样。 她心想,这精神分裂的人怕是他吧? “你往后有何打算?” 凌萝身子往旁边一靠,瞬间分析出他话中之意,不禁笑道:“你不都说了么,取舍取舍,既然被舍了,还能有打算对必要吗?” 韩枫却笑了:“你又怎知,他想留下的不是你?” 凌萝笑着摇了摇头,道:“都如今这个地步了,他不管想留下谁,我都不会让他再去为难。” 留下她,他后半辈子必然会更愧疚,留下季绾绾,他方可对得住自己都良心。她如此在意他,又怎会让他去做这么为难的事情?这辈子有这一场相遇相知,便是够了。 她看着韩枫,坚定道:“我只求你一件事,不管到时候他的选择如何,请你务必要保住季绾绾。” 他自责了十多年已经够了,就算他已经对季绾绾没有爱意,可她也不会如此自私,去摧毁一个本该存在的人。 “那你呢?你可想过,若是真让你失去这个身体的保护,你可能就永远都不会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韩枫对话让她有片刻的失神。 她沉默了,再抬起头时,眼神中却不在迷茫,她道:“我虽然也还年轻,可相比于她来说,我却是幸运多了,没吃过什么苦,没经历过那么多磨难,何况如今,我最大的愿望也实现了,是时候该满足了。” 可季绾绾呢,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来秦国找嬴政求证真相的时候,她最大的心愿便是要问清楚他当时为何隐瞒身份,为何不告而别,她那么多心愿未了,即便是凌萝再怕死,也不该让她就这么不明不白消失。 或许,一闭眼,什么都过去了,哪里又会痛呢? ※※※※※※※※※※※※※※※※※※※※ 最近完结在即,可能会从前到后把文章都改一遍,就是修正一些文章里的bug,不影响整个剧情。 第一百一十三章 虽也有不舍,却并无不甘,人这一世,原本都是为自己而活,可活着活着,不知怎地就大度了。 那时在地牢中,她第一次清晰的感觉到自己会死,她曾万念俱灰,不甘不舍,如今这次同样知道自己会死,内心却再没那么大的波动。 或许,这事也是熟能生巧,练习几次便就真的不怕了? 心中唯独的不舍,便是此后再不能见到豆子长大,没办法亲自教他说话,走路。 有那么一刻,她也想自己的时间能再长些,让她能多陪着豆子说说话,将往后几十年想说的都一并说与他听,可每每看到豆子傻傻的对她笑,她又觉得那些话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但愿季绾绾醒来,莫要嫌弃他才好。 晚上,嬴政来萝清宫时,她已经研好墨,铺好布帛,见人进来,忙起身相迎。 那人挥退旁人,捏住她有些微凉的手,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想让大王教我写几个字。”凌萝拉着他往案边去,笑道:“大王也是知道的,两千多年后的文字与如今的大不相同,我还不会写呢。” 嬴政笑了笑,一手将她腰揽住,一手执起她的手取过一旁毛笔,问道:“想写什么?” “嗯……”凌萝想了想,突然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豆子如今都还没个大名,总不能以后还一直豆子豆子的叫他吧?” “嗯,你说的有理,你心中可有满意的?” 凌萝哪里是这取名的料,一心也只想着让莫要让豆子成了那些可怜名字中的一个,想了许久,一个一个去规避掉那些名字。 “要不便唤他‘修宁’吧,心无杂念,永世安宁,大王觉得可好?” “嗯。”嬴政点头,“你觉得好便行。” 说罢引着她将笔蘸了墨,又问:“想写什么?” 凌萝却突然觉得有些鼻酸,她默默哽了一声,道:“我来念,大王教我写。” 嬴政不言,却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愿吾儿修宁,孝亲敬长,明是明非,心存善念,多行善事,修身修己,一世安宁。” 待最后一字落笔,心头不舍涌动,她极力忍住,勉强笑道:“大王这字写的真好。” 嬴政却是不答,将她手放开,猛地问道:“你想对豆子说的话,以后说便是,不必留书。” 他说着,似是意识到一事,才叹道:“其实寡人……” 凌萝转身,慌忙将他嘴掩住,她道:“大王不必说了,不管大王的选择如何,我都心甘情愿。” 她道:“大王,我突然想看桃园的萤火,可是,偏逢时节不对。” “那有何难。”嬴政笑了笑,“明日夜里寡人便带你去看。” 她方才只是心血来潮一时说说而已,她又如何不知道这个时节天气都还微凉,哪里又有什么萤火?偏偏这人还承诺她,让她好一宿都没睡着。 他说的第二日看萤火,也果然没有食言,才至黄昏,那人便过来接她,晚上露水重,那人给她披了一件厚重斗篷,两人不急不慢的往桃园而去,只恨不得那条路永远都走不完。 “如今这时节,桃花也该开了吧?” 凌萝低着头,感觉手被他握在掌心,那热意由掌心蔓延至心头,让她留恋不止。 “寡人还记得,第一次带你来这里时,你说错过了桃花绽放有些可惜,这两天这桃园里的桃花都开了,正好可以一看。” 凌萝想了想,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可那时她只一心想帮他和画兮化解才出了那么多馊主意,哪会想到最后出的那些馊主意都用到自己身上了? 她讪笑,正回神时,两人已经来到了那桃园的机关之处,那门也没关,似是早有人料到他们会过来一般。 里面的桃花果然都开了,乍一眼望去,像是天上彩霞降落人间,在枝头铺上了一层粉色云雾,与一旁形成一道明显的结界。 “真好看。” 她由衷赞道,料想当时若是这人真带着画兮来看了这景色,那人难保不会动摇心中的执念。 “这些桃树不同于寻常桃树,开花早,果子成熟的也早,若是遇到好天气,一年可开两次花,结两次果。” 难怪那时候来便能有桃子吃了,原来是这样。 凌萝笑了笑,转头问他:“这是大王特意寻来的吧?知道她喜欢吃桃子。” 那人未答,却已是肯定了此事。 “大王还真是贴心,可你这贴心,她却一直不知道,她一直觉得大王在骗她,便算是当时来秦国,明明被人顶替了身份,却并不想承认,或许,她潜意识里便想同从前断了干净。” 她叹了一声,笑道:“大王往后可莫要总对她沉默,你们之间那些事,你若不同她说清楚,她便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这般说着,竟有些感伤,再看那人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不禁莞尔一笑。 “阿萝,寡人……” “大王不必说了。”凌萝笑着打断他,“凌萝对大王都心思,大王记着便好,季姑娘是个可怜人,大王不该负她。” “所以你便甘愿寡人负你?”嬴政望着她,一双眼犹如此刻的天空,明亮,却又昏暗。 凌萝轻笑一声,突然靠近他,与他四目相对,像是偷袭一般踮起脚尖在他唇角印下一吻:“大王没有负我,方才那声阿萝,我听了甚是欢喜,大王只要记着,从前和大王这般亲近的人,是我,那便够了。” 正要撤离时,那人却快速揽住她的腰肢,将她固在身前,容不得有半分撤退。 他声音低沉,叹道:“你就舍得寡人?舍得豆子?” “不舍。”凌萝笑道:“可是不舍又如何,抢了她身子都人是我,我才是该走的那个,其实我早就想清楚了,豆子还小,不知道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往后她便是豆子的娘亲,我相信她那般善良,定然会好好待他,至于大王……你本来便想见她,如今这般,正是……” 话音未落,便被人封住了唇,那人动作有些粗鲁,一手将她定后脑固在自己都大掌中,似是带着惩罚一般的在她唇上厮磨,在她口中攻略城池,容不得她有半分反抗之力。 他在生气。 可是生气又能如何,她这般做,也是不想让他为难,自己做好选择,总比到时候被选择要来的体面一些。 她不是不相信他对自己有意,只是不相信,他那般执着的一个人,执着了季绾绾那么多年,会因为她这个造访者而乱了原本的心意。 不管他如今对季绾绾是什么感情,那么多年过去了,季绾绾都已经在他心中扎了根,岂是说不要便能不要的? 她向来认怂,这次,也是一样。 待那人惩罚完毕,她的嘴已经被磨的有些发麻,她嘶了一声,感觉口中似是尝到了铁锈一般的腥味,不禁嗔道:“大王何故又咬我?” 上次是肩,这次是唇,这人当真是属狗的么? “寡人还当你不知疼,原来也是怕疼的。”嬴政语气阴沉,“想来你从两千年后过来,便是将寡人当作那天上神仙,不知人间苦乐?” “我……我没有……” 她颇有些委屈,鼻子发酸:“我不过就是想让自己显得大度一些,这样大王往后见了她还能想起我,偏偏大王还要这般让我难堪。” 她转过头,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却是咬着牙忍住,不肯轻易让她流出来。 “你大度什么?你既然这般大度,那自然也是不在乎寡人往后对着别的女子嘘寒问暖,卿卿我我了?” 凌萝:“……” 那事情想想便觉得气闷,可眼下这人这般激她,她只闷声道:“反正到时候我也看不到了……” 她说的声音很轻,却还是让那人听了去,只见他面色如同雷雨前的天气一般暗沉,下一刻,身上的斗篷被他粗鲁扯下,那人双手如同寒铁一般将她固住,低头在沿着她嘴唇一路沿着颈间亲下。 方才还温暖的脖颈突然接触到微凉的空气,凌萝不禁打了个寒战,她忙推他,语气里已是有讨扰之意:“大王,我错了,我不该这般说,你先放开我。” 嬴政听她语气发颤,想必也是被吓到,便也放开了她,又俯身将那斗篷拾起,将她衣裳整理好,将那斗篷又罩了回去。 两人互相沉默,任着时间一滴一滴流过,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见那桃林中升起许多孔明灯,此时天色已黯,那些灯从那花瓣中浮出,像是云雾中闪现出的星辰,凌萝一时竟看痴了。 “如今的天气寡人可寻不到萤火,这些灯虽然比不得那萤火,也算是将就一看。” 原先那僵着的气氛瞬间因他这话而散开,凌萝眼睛不觉红了,猛地扑到那人怀中,闷声道:“大王,我错了,真的错了。” 这样愿意将满腔柔情给她的人,她又怎能让他为难,那些话,不该说,不可说,让它们都烂在肚子里多好。 眼下,只享受此刻的安宁便罢了。 ※※※※※※※※※※※※※※※※※※※※ 预计下一章大结局??? 完结章 清晨的阳光透着暖意,凌萝从睡梦中醒来,想起今日便是韩枫所说的期限,一时恍惚了许久,她才从榻上起身,月青便将豆子给抱了进来。 “夫人醒了?小公子刚刚醒来,正闹着要找你呢。” 小豆子咿呀咿呀的伸着手要抓些什么,凌萝忙将孩子接过来,问道:“可吃过了?” “吃了。”月青笑道:“也不知怎么回事,这几日小公子格外黏着夫人。” 小孩子虽然不能言语,可这感觉确实格外敏锐,也不知是不是知道她即将要走了,这几日一旦抓住机会便要缠着她。 “他这性子也是你们给惯出来的,等他再大些了,你们可不能再这般惯着他,该说的地方还是要说。” 月青笑了,“夫人这话说的有趣,这教导小公子的事情那得您亲自来,我们只是伺候公子的,再说了,这不还有大公子么,我看他对小公子也确实喜爱,小公子每次见着他也开心得很。” “希望他们能一直这般亲近下去。” “那是自然的。”月青道:“两位公子都由夫人抚养着,哪有不亲近的道理。” 凌萝在豆子白净的小手上捏了捏,道:“以后你们还是要多照看些,扶苏虽然总爱生气,可性子却是最单纯的,对他只需多一些耐心,至于豆子,虽然他小,可往后也不能总惯着他,要让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月青身形一愣,迟疑了好半天,才开口道:“夫人,你今日说的话怎么……” 她想了想,忽地想起一事,问道:“夫人可是怕那失忆症?” 凌萝也不知怎么该同她解释,便点头道:“是,我怕往后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时也没法好好抚养他们,除了我,你们便是他们最亲近的人,我也只能让你们多多照看。” “竟是没有一点好转么?”月青一向细致,见房中也无别人,忙询问她病情。 这几个丫头中,就她性子稳重些,很多事情都是她一人照顾着,凌萝没少同她说些体己话,可眼下这事,还真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的。 “倒也没那么糟糕,不过我这不是怕……” 正要开口,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不一会月岚和沐雪笑着进来,竟是欢快的很。 “夫人,凌霄殿那边派人过来了。” 月岚笑道:“这大王平日想见夫人都是往这边跑,怎地今日还特意让人过来接夫人去凌霄殿?怕不是嫌我们几个碍眼不成?” 她说着掩嘴偷笑,好似十分欣喜。 凌萝恋恋不舍的望了怀中的孩子一眼,喉中干涩,双眼险些泛红,她忙将孩子送到月青怀里,道:“让他们在外边等候片刻,我梳洗完毕便过去。” 终究,这一天还是来了。 凌霄殿内,韩枫与嬴政正相对而坐,见她进门,两人都不禁回头看了过来,凌萝视线不禁往两人面前都案台上瞥了一眼,见那上边摆着一木盒子,与从前韩枫送她的那个颇为像似,料想又是什么新研究。 “大王,夫人,此物可助夫人暂时进入催眠状态,在催眠状态中,两种意识可能会相遇,去留如何,便看你们自己都选择了。” 韩枫道:“现下时候还早,我先去外边等候片刻,你们……” “不必了。”凌萝道:“开始吧。” 嬴政见她眼中神情决断,心下一惊,不由开口道:“寡人有一句话。” “我看我还是先出去吧。”韩枫无奈道。 “不必。” 这次回答的却是两人一起,韩枫左右各看了一眼,不禁额角狂跳,捂着头偏过脸去。 嬴政看向凌萝,眼神里蕴含了无限深情,他道:“答应寡人,一定要回来。” 凌萝又怎敢轻易应下,只得撇过脸去,冲着韩枫道:“开始吧。” 话才说玩,便觉得身子一晃,下一刻,嬴政道脸便放大在自己面前。 韩枫原本已经转过头去,这厢听凌萝唤他,正转过头去,待看清面前情况,不禁愣在当场。 “我……我还是出去吧……” 面前这两人当着他的面吻在一起,旁若无人的样子,当真是可气! 嬴政放开面前都人,叹道:“开始吧。” 语气虽是坚定,却也有一些慌张。 他十三岁登基,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经历过无数风雨,他以为自己早已视万物如等闲,哪知如今不过是一个眼神便让他忧心不已。 世人只知秦王心肠冷硬,又哪知,这冷硬的心一旦软了下来,也就与普通人无异。 凌萝躺在榻上,望着凌霄殿内熟悉的布置,脑中浮现自己曾在此留下的点点滴滴,突然忍不住轻笑。 韩枫那仪器绑在她手腕上,她能感觉到脑中渐渐浮起的睡意,两眼合上的时候,她视线正落在嬴政身上,他站在那里,如同第一次相见之时,只如今那脸上却没了从前的冰冷。 她想伸手,却觉得意识渐渐飘忽,一瞬间,好像自己正从那身体中逐渐分离,她从不相信这些灵魂怪论,但眼前这清晰的感觉却在提醒她,或许灵魂这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如若不然,她又为何从现代来到了这里,如若不然,此刻又为何觉得自己不知轻飘飘的去往何方? 突然,那轻飘飘的感觉已不复存在,朦胧之中,她又看到了季绾绾的过去,像是电影一般,一幕一幕在眼前出现,她看得入神,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呼唤她。 她转身,不禁愣住。 那人长得和她一模一样,只眼神里却蕴含了满满的恨意,凌萝恍惚了瞬间,这才意识过来她是谁。 这才是季绾绾,货真价实的季绾绾。 季绾绾看着她,眼中恨意难消:“你为何要这么做?你顶替我的身份,用这具身体做着令人厌恶的事,你还害死了画兮!” 她一声声的指责让凌萝无言以对,看着她视线如刀子一样看过来,凌萝忙解释道:“不是的,我原本不知道你的事,大王他当年也有苦衷,并非有意对你隐瞒身份,那封信,不是他写的!” “够了,我不想听你解释!”季绾绾道:“不管他待我如何,我父亲是因他而死,我母亲也因此受人侮辱,你没有经历过那些,凭什么要求我放下?” “你与他缠绵的时候可曾想过,那是我最觉得恶心的事,你怎么可以用我的身体做出那种恶心的事来?!” “绾绾……”凌萝伸手,想拉住她,却被她挥开。 “你现在是不是还想借着我的身体肆意妄为?你们终日缠绵,如今想将我从这个身体里一脚踢开是不是?” “不是的!”凌萝解释道:“大王他心中一直都放不下你,他一直都想见你。” 季绾绾好似沉浸在某种情绪中,任她如何相劝,都不肯动摇心中信念。 忽地周遭浮起一阵热意,凌萝回头,见两人四周不知何时升起了火光,那火势来的凶猛,将两人围在中间。季绾绾回过神来,眼中似有惊讶之色。 “快走!”凌萝上前拉住她,正要往那火势小一些的地方去,忽然被那窜动的火光又吓了回来。 “这是心中怒火,是出不去的。”季绾绾看向她,眼神愈发诡异:“人世有什么好留恋的,跟我一起消失多好。” 凌萝不由愣住,“你疯了?既然你恨他,便亲自去跟他了结恩怨,这样又算什么?” 季绾绾眸中映着火光,突然笑道:“你说的对,他欠我的,也该还了。” 凌萝一愣,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她一把推开,再回神时,季绾绾已在火光之外,“那你便在此处待着吧……” 她说罢转身,一抹笑意挂在嘴角,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诡异。 “绾绾。”凌萝喊住她:“画兮的死是与我有关,可她一直以为我是你,她一直想救的人也是你,你若恨我,恨大王,那我愿意以死偿还,但其他人都是无辜的。” 季绾绾没有理会她,一步一步消失在自己视线中,她隔着火光望去,似是见到有一人上来揽住她的肩,低声唤了一句,那声音隔着很远传来,让她瞬间怔住。 那声音她曾听过无数次,低沉的,生气的,温柔的,无奈的,此时此刻,却化作云烟一般在眼前消失殆尽。 这种才是正确的结局不是吗?她一个“入侵者”,总会有消失的那天,又如何能再介入到那些是非恩怨中,只愿季绾绾能真正放下心结,与他…… 忽然一阵灼热感袭来,她猛地一看,原是那火已经烧到了脚跟,她慌忙后退,却觉身后那火也有靠近的趋势,看来,季绾绾已经回去了,她,或许也该消失了。 她猛地闭上眼,只觉身上越来越烫,那火像是一个剥夺者,将她仅有的意识一点点剥离,电石火光间,从前过往像是过山车一般在脑中飞快闪现,像是一场很长的电影,最后在眼下落幕。 然后,便是很久的宁静。 一声惊雷,她猛地从宁静中觉醒,眼前熟悉的一切将她恍惚了一刻,然后,她猛地起身,快速寻到屋中的铜镜。 还是那张脸,还是那模样,她又回来了么? 殿门突然开了,她猛地转头看去,见着嬴政一脸平静进来,也没有惊讶,只将门轻轻掩上,叹道:“马车寡人以让人准备好,你若真想清楚了,那便动身吧。” 他说罢看向她,见她眼中露着熟悉的的光芒,一时心头微跳,颤声道:“你……” “大王。”凌萝朝他走过去,“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 ※※※※※※※※※※※※※※※※※※※※ 更多小说请收藏:po18.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