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非意中人》 归来 记者会现场人头攒动,吊顶的灯光给得很亮,亮到如果不小心对视上那些透白,都会觉得晃眼,扎得瞳孔干涩生疼。 一幅巨大的背景屏上端正的挂着八个大字,发言人还没上台,四周□□短炮的摄影器材已经架设就位。近百名中外记者围坐在台下,有的互相侧耳交流,有的铺好笔记本敲字调试,有的捂着嘴巴打着电话,跟听筒那头做最后的商议。 会议现场很开阔,带一点悉微的嘈杂,可容纳三百人的大厅里看着繁忙,又都忙得有序。 二楼面向发言台这侧有间大块玻璃窗封闭的“箱子”,在这样的大会上是一处极隐蔽的存在,一般人轻易发现不了,镜头也永远不会扫到。当然,也正因为这层隐蔽,才突出了它的重要。 这是专门配给同声传译人员现场翻译发言人讲话和记者提问时用的房间,行内俗称“箱子”。 这次的记者会规格很高,派出的翻译人员都是个中高手。许明亲自带队出马,但他本人不需要上场,在箱子里坐镇指挥就行。 许明不放心的把耳麦话筒又再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是他的固有习惯。所谓“谨慎处事、小错杜绝、大错不出”,在他这里,这就是工作指导方针,且是唯一方针。 三名译员已经落座,各自一张白纸在手,专注的盯着上面的内容。纸上写的是本次记者会出席人员名单及大会主要内容提纲,几人早先已经看过几遍,临场前还是温习了一下,毕竟只有将这些都烂熟于心了,高手们才能放心大胆的上场。 工作人员提醒距离大会开始还有十分钟,许明突然胸口一阵憋闷,忍了忍,发现忍不住,急需透口气,交代了两句后便走出了翻译室。带来的三名译员都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了,坐不坐镇,买个安心也是给他自己吃,应该不会有问题。 记者会大厅外有一条长长的走廊,半圆形,透明钢化玻璃窗一路铺过来,阳光透窗而入,洒下一地金黄。 叶吐新芽,花露娇骨,正是初春四月好时节。 室内不允许抽烟,许明按下电梯,准备到一楼大堂短休片刻,解解这无来由的气闷。 大堂有专门的休息区,喝茶看报都不耽误。许明顺利找到了吸烟口,刚准备掏烟,前方十步开外一张咖啡桌旁坐着的两个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其中一位很是面熟,两周前刚在一个峰会上见过。 “哟,小薛?”已经四十有余的许明虽然年纪不轻了,但架不住长得年轻,与面前这位不到三十的熟人摆在一起,倒看不出二人有十几岁的年龄差。 薛眠正跟助理李爵喝着咖啡,顺便聊聊手头的项目。听见有人喊自己,迎面抬头一看,当即放下一条翘在桌底的腿,起身上前,主动握手:“许老师好,又见面了。” 这人的声音很好听。 清澈,纯碎,又干净,像被漂白过的果冻,找不出一丝杂质。加上吐字清晰,发音标准,音色也极佳,还透着一股子水润润的弹力,活像个央视播音员。 就是藏不住嗓音下那一点淡淡的冷。 原来是个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冷藏果冻。 许明细细打量了对方两眼,一米八多的个头,瘦高瘦高,但不是干瘦,该有肌肉的地方一块也不少。 皮肤很白,白得透亮,烫得微卷的亚麻色短发有几绺自然的搭在眉骨上方,衬得人柔和轻俏了许多。不像他的五官,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嘴唇薄而润红,唇形美而不俗,单拆每样都可称精致,合在一起更是漂亮的过分,比之现在市面上那些鲜肉明星不知好看多少倍。 就是气场冷了点,显得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 “许老师是来参会的吗?”薛眠先松开握着的手,将桌上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递了过去。 “是啊,过来跟个记者会。”许明点了点头,见对方胸前也挂着一张入场证,略惊讶了一下:“怎么,你也有工作在这儿呢?” “崔总最近在国外,”薛眠微笑着指了指桌上的一堆文件:“来替他参加一个论坛,刚刚结束,正准备回去。” “小薛啊,”能在这栋大楼里举办的论坛绝非一般意义上的小打小闹,许明不由的露出了几分赞许的目光,点点头,又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话也开始变得语重心长:“我也不当你是外人,之前跟你提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天创是国内最大的译所,实力排名也是第一,这样的机会可不是随时都有的,真不再想想了?” 薛眠不喜肢体接触,一般除了礼节性的,从来都是能免则免。这会儿许明的一只手搭在他的西装外套上,热气缓缓下传,他开始有些不舒服了。 其实许明此人并不让人反感,只是对薛眠有点过度热络。也许这份热络放在别人身上并不以为意,甚至还有点求之不得,但对他来说却是一种“负担”。 “谢谢许老师抬爱,”薛眠笑了笑,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我资历尚浅,哪敢高攀天创。崔总是我师兄,对我一向关照,所以还是想先帮他做点事,至于其它的……以后再考虑吧。” 这话就是谦虚加婉拒了。 如同哪个法学专业的学生毕业后不想进入全国一流的律所一样,外语专业的学子们同样也会想加入全国最好的译所行列。所谓专业人做专业事,如果所有人都能沿着各自的专业之路不断前行,等待自己的必将是光明灿烂的似锦征途。只要好好干,求上进,不愁闯不出个远大前景来。 他薛眠就是一个前景远大、前途辉煌的翻译界明日之星。 翻译这事儿,说白了就是把a语言转换成b语言,供全世界广大人民群众获取、运用和分享各种知识与信息。 不过话说起来简单,想做好却太难。 在翻译界,最简单的翻译手法是笔译,最高级的叫口译。而口译界最尖端、最考验实力、最不容易到达的,就是同声传译。俗称“同传”。 你一句一句说着,我马不停蹄翻着,两种语言无缝对接,转换间隔最短三秒,最长不超过十五秒,考验的不止是快速灵活的脑子,还有厚积薄发的知识底蕴。 放眼全球,同声传译界的高级人才不过数千,举国尖子加在一起也不过数十近百。薛眠就是那近百之列的一颗新星,并且其光芒程度已经盖过同行绝大部分高手,问鼎只差毫厘。 进入天创,就是那毫厘。 这是许明一直坚持的想法和判定。 许明不勉强,年轻人想法多,先在外面历练历练也好。等到有一天对方想通了,想透了,他再把人招入麾下也来得及。 再说薛眠虽不在天创供职,但与天创的往来并不算少。 全球一体化进程越来越明显,中国与世界各国间的政治经贸往来可说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要与外国人打交道,没有翻译人员可不行。不过优秀的高精尖译员培养并非一蹴而就,这其中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历练和打磨。所以,面对当下僧多粥少、供不应求的市场环境,各家译所组成联盟,互相合作、借调译员是常有的事。 薛眠供职的非凡译所是国内实力较强的译所之一,虽比之天创弱了一点,但并不影响其屹立于翻译界第一梯队的位置。薛眠本人是非凡的顶梁柱,声名在外,免不了被天创“盯上”,常常借调过来帮忙,跟天创老臣许明自然就熟了。 “非凡能有小薛你这样的人才,真是让天创都羡慕嫉妒恨呢。”许明没察觉对方已经挪开一步,又拍了拍他的肩:“行吧,年轻人志在四方,这是好事。”见桌边放着两只行李箱,咦了一声:“怎么,连行李都带上了?四月里的首都风景可是难得一见的好,不留下赏赏春再走?” “所里事情多,”薛眠客气一笑:“没批踏春的假,就不多留了。许老师先忙,我们还得赶航班,下次有机会再叙。” 话已至此,无需再多言,记者会已经开始有一会儿,许明还得回去盯场子,点点头,笑眯眯的目送二人离开了大堂。望着那道笔挺清秀的背影,忍不住咂了两声:盘亮条顺,内功深厚,的确是棵不可多得的好苗子,早晚得给他挖过来。 首都机场每日航班无休,说是人山人海也不为过。李爵推着行李箱去办托运,时间尚有富余,薛眠在一家报刊店前驻足,拿起一本汽车杂志看了看,又换了一本摄影的。 随手翻了两页,风景图片拍得不错,准备开包掏钱。钱夹被压在手提包的最下面,伸手去翻,胳膊肘不小心碰到书架上方的一本杂志,没留意“哗啦”一声掉了地。 弯腰去捡,杂志是背面朝上的躺着,怕压在底下的封面沾灰弄脏,准备拍一拍。刚把封面翻过来,一张巨大的照片毫无防备的跃入了他的视线—— 背景是一片开阔的高尔夫球场,青草明湖,阳光融融。碧绿的草坪上站满了人,整齐的分成两排,从衣着上看都是些某行某业的精英翘楚,男男女女,个个笑得灿烂,笑得艳羡,笑得崇敬有加。 他们似乎在夹道欢迎那个立在中间的人影。 很年轻,望之不过三十稍有余。 梳得一丝不苟的黑发背头,但不是涂满发胶贴在头皮上的那种。松松的,很闲适,也潮,显得人既冷且酷。 金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藏住了镜片背后的一双眸子,眉形如剑,尤显英挺俊朗。嘴唇自然的抿着,带一点弯弯的弧度,像是在笑,笑得恰到好处,既不明显,也不收敛。 深色西装服帖其上,光看面料和剪裁就知道价格不菲,应该是私人定制。左手插在口袋里,另一手提着支高尔夫球杆,黑色的皮鞋擦得锃亮,不染微尘。 这人很高,身材非常好。头、身、腿的比例绝佳,看得出来应该经常健身,典型属于办公室小姑娘口中说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那一类。 只是一幅静止的照片,就已经能感受到画中人强大的,难以描述的逼人气场。 睥睨众生,光芒万丈。 这是本财经类杂志,封面给了一个颇是冗长的标题——《云汉集团继任总裁已到位,新官三把火该从何处燃起》。字体很大,颜色给的很跳,想忽视都难。 “师兄?”李爵办完托运手续回来,见薛眠在发呆,上前拍了他一下:“看什么呢?” 薛眠很快回神,将杂志放回了原位:“办好了?” “拜托啊老大,”李爵一脸的受伤,朝他亮了亮手上的卡牌:“好歹也满三岁了,这点小事还不放心我啊?”说话间瞥到那本被放回去的杂志,随口嘟囔了一句:“真不愧是云汉这样的大公司,换任总裁都要登报披露。” 薛眠像是没听到,买完杂志也没多看一眼,直接放进了提包里。忙了一天了,他们还没来得及吃午饭,李爵说前面有个汤包店,能不能先去垫个肚子。薛眠抬表看了一眼时间,航班还有一个半小时,差不多来得及,点头同意了。 那本被放回原位的杂志封面上还有一行稍小些的字。 “从云汉太子爷到新任掌门人,费南渡十年磨砺,转身归来”。 ※※※※※※※※※※※※※※※※※※※※ 【因为一些客观原因,第一版本中的几个角色身份需做调整,这也是我之前没有料到的,所以这两天在家里埋头改大纲,重新修改了人物关系图和大纲情节等,后面就会顺利得多了。所以请小伙伴们刷新看新版吧,谢谢支持呢!】 第一章初次上传时间:2019年5月1日。 今天,一个普通又不普通的五一,倾注了许多心血的新文《竹马》终于正式和大家见面,心绪万千,有激动也有感慨。 希望这本里的每一个人物都能陪伴大家,给你们带来哪怕一小小的快乐和悸动。 话说昨天是日本“平成”时代最后一天,今天是“令和”时代开启的第一天。撇开其它不言,赶巧撞在一起的日子,昭示着破旧出新,希望一切都是新新哒~ ——爱你们~ 幸会1 草长莺飞的季节,无论南方还是北地都陷入了一场与“复苏”的约会中。万物入春,花红柳绿,就连路边的野猫都比平时闹得欢,声音绵绵酥骨,一下扎到人心窝里。 大清早,李爵端着杯刚煮好的美式清咖,一路踏着凌波微步飞过了办公区,急冲冲直奔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 提到李爵,去年大学一毕业就进了非凡译所,据说是家里有人跟所长崔绍群沾点亲带点故,所以毕业后父母也没打算让他去别的地方,拎着儿子登门塞人、托付再三,事情也就这么成了。反正专业学的是英语,进译所是顺理成章的事,何况还是这么名动全国的大译所,简直梦寐以求。 李爵性格不错,阳光活泼,人又长得不赖,奶萌奶萌的,成天弯着双桃花眼给所里的姑娘们明送秋波,暗渡雷电。无论是大龄御姐还是妙龄萝莉,统统都不放过,妄图早日爬上姑娘们心尖上“非凡美男排行榜”头把交椅的位置。 可惜姐姐妹妹们虽然吃他这一套,成天被他哄得花枝乱颤喜笑颜开,但群众的眼睛到底是雪亮的,心道这头一把交椅要是李爵那位顶头师兄一日还在,恐怕永远也轮不到他。 李爵猫着腰敲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呲溜一声滑进了办公室,将咖啡恭恭敬敬递上前,一脸的献宝道:“师兄早上好!请喝咖啡呀,刚煮好的。” 一双漆黑似星的眸子自搭在眉弓上的碎发里抬起一点,薛眠瞥了一眼手边冒着热气的焦褐色液体,搁下笔,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甜了。”直接下结论。 伺候这位老大好歹也快一年了,可这点清咖不加糖的习惯李爵还是时不时就忘,尴尬的扯了个笑,扑过去就要接下杯子重新去煮,被薛眠给抬手拦下:“别忙了,下次记得。” 李爵连连点头表示一定记得,自顾自拖了一张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出来,一屁股扎了进去,原先低头哈腰的语气说改就改,话里话外满是膈应死人的撒娇气:“师兄,这次去北京的差要不你带上我呗?行不,成不,好不好嘛?” 李爵虽然是薛眠的助理,但不是每个项目他都能参与,特别是一些高规格、高难度的同声传译项目,如果工作地不在本市,薛眠基本上是独来独往的。倒不是他不愿带着助理出去历练,而是非凡所里有明文规定,能出口译差的员工必须具备高等口译能力,陪同出差相当于备份,否则去了也是白搭,所里还得报销差旅交通、住宿三餐等稀稀拉拉一麻袋开支,老板自认没那个必要。 “想去?”薛眠点击鼠标打开了一个搜索引擎,目光聚焦在网页上大片的黑体字里:“不怕你崔叔找你父母谈话?” “你崔叔”就是非凡译所的老板崔绍群了,薛眠唯一的领导,也是李爵那位沾亲带故的亲戚。李爵今年二十四岁,崔绍群比他大了整整八岁,叫哥显然不合适,叫崔总又觉生分,便取了个折中,以叔称之,听得崔绍群时常嗤嗤发笑,私下问薛眠自己真有那么老么。 已经二十九岁的薛眠虽然年纪不算小了,但架不住天生的脸盘五官显嫩,加上皮肤又白,透得似能掐出水来,望之说是二十出头也有人信。为此他总把自己往老成了打扮,西装永远都是低调的深色,款式也不花哨,就怕工作的时候镇不住场子,让人以为这是个还没踏出大学校门的愣头青。 有了这层对比在前,之后每当崔绍群问薛眠这个问题的时候,他都只有一句话回复—— 连我都能喊你一声叔,李爵这么个便宜侄子,你还是笑纳了吧。 每每至此,崔绍群都是直接一记降龙伏虎拳捶在对方肩上,哈哈一笑了之。 “……不至于吧?”李爵喉头一个吞咽,瑟缩着往后退了几分,嘴上倒是嘻嘻哈哈的不松劲:“我最近表现得挺好的,崔叔不至于什么事儿都找我爸妈吧?” 键盘在修长的十指间跳动不停,发出“哒哒哒”的急促节奏。薛眠眼睛不移,目光不偏,只道:“想去也行。” “真的吗?!”李爵登时就来劲了,直接将上半身爬过宽大的办公桌,猫一样的钻了过去:“师兄你有什么好办法?” “放血。”薛眠比他快一步,抬手移开了那只差点被他碰倒的咖啡杯,话说得干干脆脆:“差旅费自理,出差算请假,回来后周末补班,能干就带你去。” “能干能干能干,”李爵连口的答应:“我不要太能干啊!” 他这人一不缺钱,二不缺时间,唯一缺的就是历练机会。能给非凡译所的薛眠当跟班助理已是让业内新人个个艳羡,何况还能跟着一起出差参加高级别新闻发布会,现场领教这位师兄的同传本事,简直就是千载难逢,万年不遇啊! “那就别杵着了,”薛眠拉开抽屉,拿出三支棒棒糖放进了提包里:“回去收拾行李,下午四点的航班,机票信息一会儿发你。” 李爵乐得那叫一个心花怒放,抽出两张纸巾殷勤着上前替他擦起手提包,估计是因为心情大好,嘴上忍不住插科打诨起来:“哎,要我说师兄你这口烟戒得也太费劲了,瘾一上来就叼棒棒糖,当心吃多了糖尿病啊!” 一双黑得透亮的眼睛从电脑屏幕里抬起半寸,薛眠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了一眼,不咸不淡的命令:“out。” 李爵飞快的吐了个舌头,立马消失。 棒棒糖并不是为了戒烟而备。 只是一个习惯。 薛眠已经记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了,但他没有烟瘾,却养成了一旦紧张或者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时,嘴里必须得叼点什么的习惯。这次新闻发布会不比其它,别说抽烟,就是随意走动都是不能。届时他的工作强度可想而知的繁重冗杂,身上备几支糖,便算是种心理安慰吧。 提前准备的材料已经打印了一份,留作飞机上看。薛眠将车钥匙放在崔绍群办公桌上,食指在桌面上敲了一下:“车子前几天刮了点漆,一直没时间去补,”又压了两千现金放到钥匙旁边:“今天就不开去机场了,回头你空了帮我走一趟。” “靠?”崔绍群瞥了一眼手边那把“四圈”奥迪钥匙,抖了抖指间的烟灰,将烟又叼回了嘴里:“我一个小时值多少钱你是心里没数还是怎么说?让我去给你补车漆?呵,大侄子,侬个脑子还清醒伐?” 崔绍群小时候在上海生活过六七年,语言基因里被编写进了几条吴侬软语的代码,一旦情绪波动就很容易不自觉的蹦出来。半拉普通话,半拉上海话,听得人出戏。 这是个标准的不见兔子不撒鹰型,薛眠从牛仔裤兜里掏出两张今晚保利剧院的话剧票,也不看他,哈了一口气,故意将票根上“程甯珏”三个字以指腹轻轻擦了擦。 “听说今晚这场是程甯珏的开箱表演,”眼睛盯着手上的票,继续自说自话:“好像连黄牛手上都没票了,如果……” 崔绍群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直接骂了一声街,饿狼扑食般的一把从他手里夺走了票:“赶紧滚去你的首都吸雾霾吧!” 薛眠心满意足的开了门,临了却突然回头一笑:“首都最近空气质量不错,你那新闻过时了。”说完,“咔嚓”一声带上了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今天不是周末,路上交通还算顺畅。副驾驶上的李爵翻出笔记本准备做点资料注解,不留神瞥了一眼后视镜,见后座的人正在低头翻包,就问了一句:“师兄,找什么呢?” “耳机。”大袋没找到,薛眠继续去翻提包夹层内袋。 “我当什么呢,”李爵一脸的笑眯眯:“瞧把你急的,我这儿有副备用的,还没拆封,送你啦。知道你用不惯二手的东西,这可是全新的哦,品牌耳机哦!”说着还真从背包里摸出一副耳机,使劲晃了晃,好通过耳机在密封盒子里发出的“哐啷”声证明确实是个没拆封的原装货。 薛眠有听歌的习惯,为此手边备的都是专业耳机,最便宜的也要七八千。这趟差少说得要四五天,没有耳机对他来说确实是个麻烦,便也没跟李爵客气,伸手接了过来:“回来后提醒我还你一副,款式自己挑。” “好嘞!”李爵笑得欢,又一脸贼兮兮的盯着对方胸口看:“我不跟师兄你客气,耳机就不要了,反正我不好那个。不过你身上这件t恤我好喜欢啊……能送这个给我不?你这件白的,那我要个黑的好了。” 崔绍群曾给非凡立过一条听着十分古怪的规矩,要求全体员工但凡不是出去谈项目或有客户上门洽谈合作的,上班时间一律穿便装,出门才换西装,男女一视同仁。因此非凡的每个员工都有一个专门的置衣柜,里面至少挂着两套换用西装,以备不时之需。但平时大家都是便装在身,比如此时此刻。 薛眠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领口,挑了下眉。拆开包装,取出耳机插到手机上:“衣服六千,你倒是会挑。” 李爵这副耳机才一千出头,跟衣服比起来连半价都没凑够,果然是赚大发了,忍不住喜上眉梢:“师兄你的衣服又好看又贵,贵得还特别低调,半个logo都看不到,可我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普通货……不过你的风格是不是太统一了,不是t恤加外套就是休闲衬衫加外套。回头我给你推荐个意大利牌子吧,他家的衣服骚气的要命,你长得这么好看,穿着肯定带感。” 这话把出租车司机给逗乐了,老大叔哈哈大笑了两声,拿眼睛瞄了一眼隔壁的李爵:“你这年轻人一看就是贪玩的,什么‘骚气’啊‘带感’啊,年轻人才这么说话。”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上的人:“我看你师兄跟你就不是一类,他这么穿挺好看的,干净又帅气。这衣服衬他,那些骚气的衬你,别瞎混着穿,各有各的好看。” 李爵年纪轻,压不住情绪,什么都习惯表露在脸上,一听这话当场就垮脸了:“我说师傅,您就好好开您的车不行吗?年轻人的事情您哪儿懂啊,这叫潮流!” “你别小看大叔啊,”司机一天到晚的开车,没别的消遣能打发无聊的工作时间,就爱跟搭得上话的乘客侃两句:“我家里有个十七岁的儿子,跟你一样,成天酷啊骚啊带感的,满屋子五颜六色的衣服鞋子,搞得跟街头发廊一样,乱得要死。” 司机的话刚说完,就听后座有人“噗嗤”了一声,像是笑了。 李爵耳尖,也听到了,当即扭头看过去,嘴巴一撅,两只眼睛里盛满浓浓的哀怨:“师兄你……你平时该不会也是这么看我的吧?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发廊造型师tony啊?” 这次薛眠终于不争气的哈哈笑出了声,声音清亮得像阵风,又像这四月里的早春,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 ※※※※※※※※※※※※※※※※※※※※ 天气不错,扒拉着头发晒晒太阳。最近掉发严重,可能是缺钙吧。唉。 大家五一过得怎么样呀,风景区的人头攒动是否让你突然特别想回家了呢,呼呼。 ——爱你们~ 幸会2 宾斯凯丽中心大楼前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其中占据相当一部分的是各家电视台、报社和广播站的新闻采访车。持续三天的新闻发布会即将进入尾声,今天下午是最后一场。 距会议开始还有一小时,休息室里李爵倚着墙角埋头翻看手机上的照片,一边看一边笑,笑得肩膀脑袋都在簌簌的抖,并发出特别抓耳的“嘿嘿吼吼”之类的杂音。 正在做笔记的薛眠闻声抬头,投去一个不解的目光:“录音笔呢?” “放心吧师兄,”李爵还沉浸在五寸发光屏里,晃了晃手上的录音笔,连头都没顾得上抬:“上午的全录了,一句没落。” 四天前刚到北京时,薛眠托了点关系,让李爵这个“闲杂人等”得以进入这次发布会的现场。 虽然发布会是全程录像,对外直播,事后可以在网上找来重播视频,但薛眠习惯了用录音笔现场录一份,回头既可留着反查翻译过程中是否出现不恰当翻译,也可提供给所里当培训教材。但既然这次李爵在现场,录音的任务就理所应当的交给了他。 “偷拍美女?”薛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李爵背后,他喝了一口矿泉水,向李爵掌上的手机投去一眼,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微微挑了下眉,又微微摇了摇头。 “偷拍什么呀!”李爵此人的心态异常的好,又兼胆子大,完全没有半丝做贼心虚后的惭愧,上赶着将手机往对方眼皮子底下塞:“都是你情我愿的,这个俄罗斯美女记者提问环节别人都在聚精会神听发言,就她一个人可着劲儿的往我这边看,还对我眨眼放电暗送秋波,给我腻坏了。” 李爵说得眉飞色舞,表情活跃得像是《银河护卫队》里那只浣熊精。但薛眠没看出来他哪里“腻”坏了,陶醉其中还差不多。 他过来不为其他,只是想确认李爵没有拍些不该拍的。毕竟这种规格的会议,他私下让李爵进来已是有些不合适,偏生这小子又鬼马精灵不好“控制”,他有义务留心着,别让鬼马闯出什么乱子。 “所里那些姑娘还不够你惦记么,”薛眠坐回沙发上,两条长腿交叠一翘,继续做起笔记:“萍水相逢的露水秋波,你倒接得欢。” 李爵对着手机隔空亲了一口,腻歪歪,甜滋滋,仿佛这一口亲到的是两瓣货真价实的柔软丰唇。手机一收,笑嘻嘻的滑过去往沙发里一钻:“说起这个我还纳闷呢……师兄,咱们所里那些对你心怀叵测的姑娘少说也有三打了吧,你怎么一个都不动心啊?非但不动心,除了工作上的必要交流,你是多一眼都不带看她们的。怎么,没一个入法眼的?我看lily张就不错啊!” lily张是前台小姑娘,中文名张萱儿,今年六月毕业,去年年底来所里实习,也是个关系户。 张萱儿人长得漂亮,属于纯情少女那一类,是李爵的菜。这话明显带着点套话的意味和吃醋的酸味,薛眠将目光从笔记本里挪开,自动忽略掉前面那一大段问题,只道:“听说lily张有男朋友?” “没影的事儿!”李爵最听不得这些,差点没从沙发里跳起来:“要说有也早分了。她刚来所里那几天是有个十三楼互联网公司的傻鸟天天送花,小白脸一个,长得跟没发育好的茄子似的,细瘦细瘦,一看就不禁揍,lily才不喜欢他呢!” 李爵的跳脚是意料之中,薛眠笑了笑,反正话题已经成功的从他身上转移了出去,无谓再辩。笔记做得差不多了,又添了一处最后的修改,忽然来了点聊天的兴致,便道:“既然喜欢人家小姑娘,又是空窗期,怎么没追?” “干嘛追,”李爵咧着嘴的一脸坏笑:“等着被追不是更好?我就喜欢被动的,来者不拒,她跟着我后头跑我就开心,我才不喜欢主动贴上去呢。” 见薛眠听得有点懵,李爵非常热情的给他做起了情感剖析:“师兄你一看就没怎么谈过恋爱,我给你分析分析啊。你看,两个人在一起总要有个高和低吧?低的迁就、宠着高的,高的才能被满足,有那种有恃无恐的感觉,倍儿踏实。而低的那个其实心里也高兴,这么高的人是自己对象,说出去多有面子啊,滋润!” 有点绕,薛眠承认自己没怎么听懂:“一定要分出个高低,不能势均力敌?” “又不是打仗,要什么势均力敌啊!”李爵难得能在某个方面给这人充当一把人生导师,得意的要命,憋不住的更加拿捏起姿态来,小腿一翘,道:“感情这东西吧就是一个进,一个退,一正一负才能通电嘛。要都是一样的软弱一样的强硬,或者一样的主动一样的龟缩,那还玩个屁?全世界兄弟姐妹一家亲算了。” 说话间有人来敲门,提醒距离会议开始还有半小时,同传老师可以去翻译室就位了。话题被中断,薛眠也没什么再听课的想法,起身拿包,见李爵又兴致勃勃的窝回了沙发翻手机,便嘱咐了一句:“我先过去,你别迟到。” 李爵连连点头,目送他离开了休息室,又窝在沙发里磨蹭了好一会儿,这才背着包往会场去。 宾斯凯丽三楼的多功能大厅里灯火辉煌,人头攒动,各路记者都已就位,工作人员做着最后一轮现场检查。 翻译室里,许明在三位译员的肩头上拍了拍,以示鼓励。最后将手停在了薛眠肩膀上,对他笑道:“要不老话怎么说有缘自会相聚呢,小薛啊,我看以后咱们得常常见面了。” “许老师,”薛眠一手拿着耳机,一手握着笔,转过头朝他颔了下首:“这几天和天创的各位合作得很开心,还没来得及感谢老师给我这次机会,让我过来学习历练。” “别谦虚,更别客气,”许明面带笑意,颇是满意的看着他:“历练归历练,但学习还是要大家互相学习的,这样才能共同进步嘛。”说着亲自给三名议员各递了一瓶矿泉水。 通常来说,同传过程中翻译人员基本是不饮水的,以避免中途去卫生间,影响现场的翻译工作。翻译室里的所有设备敏感度都极高,别说开门、挪椅子这种大动作,就是翻一张纸,咽一口饮料,声音都会被高精话筒传到室外的广播里。如果听者用的是耳机接收翻译内容,那么声音只会更大更清晰。所以从专业角度来说,无论翻译时长是几分钟还是几小时,译员在过程中都是不饮不食的。 矿泉水只是个摆设,意思意思而已,大家心里都清楚,接下之后便放到了一边。 “小薛,”许明看会议就要开始了,有薛眠在,他更加没有留下盯场的必要,便拍了拍他胳膊,稍微凑近一些,把声音再压了压:“会议结束后你回住的酒店换身衣服,不用西装领带了,穿得随意些。晚上有个饭局,领导设宴,我带你去见见,时间地址一会儿发你。” 这话意思表达得够明显,薛眠一听就明白对方是要干什么了,无非还是在打“挖人”的主意。倒也没太介怀,毕竟若是没有这位许老师,不但非凡会少接很多高质量的项目,他自己也会少很多接触一流case的机会。所以无论于公还是于私,他对许明都是真心感谢,自然不会直接拒绝。 不过许明把话说得这么低调,明显是在避开旁边两位天创的译员,看来这是他私下的行为,不想夸大出去。薛眠点了点头,投了个恰到好处的微笑过去,许明心满意足的出了翻译室。 大厅里,李爵提着背包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铺开笔记本,装模作样的摆弄了两下,免得被人注意到他这个外来户。 台上四位西装笔挺的发言人已经就位,李爵抬头看了看,每个人面前光是提示重点用的稿子就有三五张,不禁为翻译室里的那三位捏了一把汗。心里琢磨着一人三五张,三人就是十几张,还得加上一会儿记者的提问和各种回答,洋洋洒洒算下来,这场会没有三个小时怕是结束不了了,箱子里那几位同志的嘴皮子还能承受么。 李爵是带着学习目的来的,会议过程中一双耳朵自然只捕捉薛眠的声音。按照惯例,一般一场这样规格和时长的大会,每种语言至少要安排三位译员轮流翻译。因今天这场是中方的发布会,所以不设其它语种,只以汉语和英语两语切换。 李爵捏着支钢笔在纸上涂涂写写,脑子一直凝着神,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终于出现在广播中,嘴角莫名就笑了。像是小孩子好不容易等来了心心念念的糖果,浑身都来劲了。 不是李爵给自家人吹,当薛眠那口行云流水的伦敦腔出现在广播里之前,上一位译员的翻译已经算得上是很流畅,很精致,很到位了。可俗话说的好,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一旦他薛师兄把嗓音一亮,声线一拨,原本稍显枯燥的会场立时就亮了。 那声音描绘出的画面,就像在阳光明媚的泰晤士河畔,一位金发蓝眼的英国绅士向你递来一枝沾着清新水珠的玫瑰。周遭像被弹润的七彩气泡包裹了一般,空气里满是透肤的弹润,甚至能闻到一种根本不存在的沁人香气。 性感里带着点慵懒,简直妙不可言。 李爵苦思冥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句能对应上这种感觉的网络流行语。 ——耳朵怀孕了。 ※※※※※※※※※※※※※※※※※※※※ 先放一小场wuli薛哥哥的工作片段,不知道关在箱子里的哥哥当时的表情动作是什么呢~ ——爱你们~ 幸会3 ——“坦率地讲,思想和商品都将会在全球流通,不管有没有我们的帮助。所以我们应该寻求各种政策,使之帮助而不是损害我们的邻国。” ——“frankly, ideas and goods will travel around the globe with or without our help。so we should look for polices which help and do not harm our neighbors。” ——“最后,感谢各位的提问。今天的会议就到此为止,谢谢。” ——“at last, thanks for all the questions。that’s all,thank you。” 干净结尾,利落收声。 李爵将录音笔收入口袋,不由的朝二楼投去一眼,嘴角疯狂扬起,毫不掩饰眼中的倾慕与崇拜。 口译这碗饭,到底还是挑人的。 薛眠就是那个得老天恩赏,必吃这碗饭的人。 宾斯凯丽大楼前,李爵背着双肩包,有些无聊的站等。过了好久才见一身笔挺西装的薛眠走出来,脸色微透疲惫,估计是这几场连续的会议消耗了不少元气。 “我靠,牛啊!”李爵充分发挥一个助理该有的作用,两步上前接过老大的提包,很是走心的奉承着:“师兄你下午这场也太厉害了吧,简直吊打啊!那俩天创的我一听他们开口就走神,还是你的声音好听,提神又醒脑,跟吗/啡似的让人上/瘾,就……” “停。”薛眠适时打断了他的聒噪,揉了揉眉心:“晚上有个天创许总邀的饭局,如果不想一个人待在酒店,我带你去。不过不确定能不能让你入内场,要是不能,在外面点些吃的,账记我头上。”停了停,转头看了他一眼:“刚刚那些话以后不要再说,无论什么场合。” 李爵知道他什么意思。 这位师兄一向低调惯了,就算业务能力再出众,也从不需要他人的奉迎赞美。何况天创的那些译员是什么角色?那可是翻译界最顶尖的高手,说他们比不上别的译所的译员,这话要是被听了去,绝对能抱着辞海一头磕死。 “知道啦知道啦,”李爵耸着肩膀吐了下舌头,也没觉得挨了教育不好意思:“我真知道啦,以后绝不胡说八道了……那师兄,我们是现在就过去吗?” “不急,先回去换身衣服。” 晚宴的地址比较偏,五环外,据许明说是一家私人酒庄改造的,一般不对外营业,只接待与酒庄老板私教颇笃的vip贵宾。 许明微信里写明了地址,顺便提了一句今晚做东的是个什么商业大亨。据称这位大亨刚留洋归来,因对国内的经济形势和政策法规不甚了解,正好这几天人在北京出差,就约了联盟商会的赵会长吃饭,主要是想讨教讨教国家最近出台的各项政策和互惠红利。 许明身在天创,按理说跟什么商会应该打不着竿子,不过这位赵会长是许明的一个远亲,今天的发布会赵会长又刚好也在现场,便顺道借这个机会聚一聚。 高峰期的首都堵车严重,等薛眠他们赶到酒庄时已快晚上八点。不过他们并不是这场晚宴的主角,迟到片刻最多也只是酒席上多罚一杯,不至于扫了谁的兴。 “这儿,这儿!”收到信息出来接人的许明老远就看到一辆出租车打着右转灯往酒庄这边驶来,一路小跑着上前招手喊道:“小薛,在这儿!” 二人下车,薛眠替许明与李爵互相正式介绍了一下:“抱歉许老师,我这位助理在北京人生地不熟,不放心他一个人在酒店,就一起过来了。一会儿要是不方便,可以让李爵先……”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都是翻译界的人才,多多益善。”许明笑着拍了拍薛眠的肩膀,又腾出一只手同样拍了拍李爵:“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你们非凡真是藏龙卧虎,我看这小李日后也不得了呢。” 许明其人李爵不是很熟悉,但他背后的天创译所却是如雷贯耳。天创一直想挖师兄薛眠,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就连非凡老总他崔叔都知道,而薛眠也从未对崔绍群隐瞒过许明的拳拳之心。倒是崔绍群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十分淡定,一点也不担心薛眠被对方挖走,所以外派薛眠参加天创邀约的项目总是答应得特别痛快,不为其它,就是有这份迷之自信。 “藏龙卧虎”的李爵不禁夸,一听这话简直喜不自禁,赶忙将不怎么硬挺的身板掰直了七八分,迅速把手伸了过去:“谢谢许总褒奖,我一定向师兄多多学习,多多努力!” “好好好……”许明一贯爱才惜才,听着年轻人表决心,心里很是高兴,就又多聊了几句。直到把能夸的都夸完,实在是没词了,这才引着二人朝酒庄三楼的宴会厅走去。 酒庄是座改造过的三层洋楼,内部格局通透,装修走的是中式风,对称、庄重、大气这样的元素随处可见。 许明在前引路,三人在两扇近三米高的红木门前驻足。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扇四折的巨大山水屏风——风吹月下翁,独钓寒江雪,远有青松挺立,近有白石傲然,意境悠远,颇具古风。 薛眠微微点了点头,想着,金银堆砌起来的地方,倒也不全然都是金银。 走过屏风,偌大的客厅里摆放着一套明清式样的家具,看纹理和色泽,应该都是紫檀木质,可见这酒庄老板定是一位身价不菲的头脸人物。 客厅左右两面的墙上对称地挂着几幅水墨画卷,虽不至于是古董,但看落款与名章,都是出自当代几位颇有分量的画坛巨匠之手,价值亦是不轻了。 薛眠饶有兴致的驻足看了一会儿,许明指着其中一幅对他说:“我不知道小薛你懂不懂水墨画啊,不过听这儿的老板戚总说,这幅《秋夜月林图》是他当年花了大价钱拍来的。作画的是位女画家,你看落款,名字叫如媛。一个女画家能把中国的山水画画得这么大气磅礴,又不失该有的秀丽婉约……”啧啧两声:“不简单啊。” 但说完之后又摇了摇头,兀自叹了一口气:“不过听说这位画家很多年前就过世了,遗作也没留下太多。她的作品据说只赠不卖,原先都是捐给社会上的一些慈善机构,后来不知怎的,很多都流到了拍卖行,也是可惜了。” 许明自顾自的仰头说着,没留意旁边的人一直紧紧注视着那幅《秋夜月林图》,眼神清明,目光胶着,自始至终没有移开半分。两泓深水似的瞳孔里闪烁着不明的光,隐隐跳跃,呼之欲出。 许久,薛眠弯起嘴角,朗朗一笑,语气温和得如同三月里的春阳,与他往日清冷的神态简直判若两人。 他说,这画,的确很好。 “是啊!很好。”许明没察觉到什么异样,点头附和:“连我这个外行看着都觉得很好,画功了得,意境也到位,真是不错!” 说话间,前面门厅里传来一阵笑声,似乎话题进行的不错,相谈甚欢。许明指了指里间道:“赵会长他们就在里面,今天聊得开心,多喝了几杯,一会儿说不准也会让你走几杯。小薛,能喝吧?” 这样的场合喝酒总是免不了的,薛眠自认算不上“能喝”,但几杯应该没问题。点了下头,不过他还有其它的话想先问明白:“许老师今天叫我过来……主要是为了见赵会长吗?” 许明点了下头,再压低了一点声音:“我知道你的想法。崔总对你有知遇之恩,又送你去欧洲接受了一年的系统培训,这些年你替他做事也是应该的。不过你这么好的苗子,不来天创真的可惜了。赵会长跟我们孙董是战友,关系不错,他要是能给你美言几句,加上你自己本身又能力出众,我估计孙董很快就会给你下帖子了。” 薛眠开始有些佩服这位许老师的毅力了。为了能将自己这棵“好苗子”挖走,老许还真是不遗余力,炮火猛攻,火力全开。 “其实一直以来都想跟许老师说声谢谢,”薛眠向许明投了个感谢的笑:“为了我的事您操心不少,比我自己还费心,真是惭愧了。” “这没什么,你不要有心理负担。”许明摆了摆手:“如果赵会长这根线搭得成,崔总那边我去打招呼。他要是埋怨我抢了他的人,没事,回头天创的外单我可以多介绍一些给非凡,好好补偿他。但要是赵会长这边走不通……”顿了顿,皱了下眉:“小薛啊,你听我的,下半年天创的公开招聘活动,你务必参加一下。” 薛眠笑了笑,没说话。 关于想不想进天创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自己很多次。 答案是显然的。 他想。 说起薛眠,与“翻译”二字其实有段不浅的渊源。 薛眠的父亲名叫薛兆寒,曾是某大型国企驻奥地利工作站的一名随行翻译。薛兆寒为人正直果敢,工作认真投入,因为长期驻外的原因,一年里极少能回家,所以薛眠对“父亲”一词的印象大部分都定格在一张张带着奥地利各处风景和地标的明信片上。那些薄薄的纸片,精美的画面,背后就是“父亲”这个角色所能给他的全部陪伴。 后来,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他与这位半是熟悉又半是陌生的父亲从一年里能见三次面,每月能通四次电话,变成自此天人相隔,生死永别。 同一时刻,他失去的除了父亲外,还有挚爱的母亲。 一场意外的船难,让他从此成了孤儿。 那年,他才刚满十岁。 此后,原本开朗无虞的少年度过了一段非常漫长也非常灰色的时光。虽谈不上因此性格大变,但这场巨变确实在他的心里埋下了一些关于自卑、恐惧和不安的种子。 再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和对这个世界认知的增加,他开始发出内心沉寂了多年的那个疑问。 父亲牺牲与家人的天伦之乐常年外驻他国,忍受别离之苦,按捺思乡之情,一个人面对那些漫长而孤独的异乡岁月,值得吗? 这个答案,同样是肯定的。 是。 它值得。 翻译一事,看似只是简单的将某一话语用特定的语言进行一对一的含义转述,但其背后所饱含的却是一代又一代翻译人在各种艰难而不成熟的条件下,一步步摸索,一点点求知,才让我国的翻译事业从零起步,跨越沟壑,终有如此长足的发展。 而这样的发展,绝不会止步于此。它需要更多的人前赴后继,为之添砖加瓦,为之众人拾柴,为之薪火相继,让它永不熄灭。 薛眠的父亲薛兆寒,就是他们那一代翻译人里的个中翘楚。而薛兆寒毕生的梦想里唯一一个尚待实现、却永不可能实现的,便是踏入翻译人的最高殿堂。 那座殿堂,迄今犹在。如青山矗立于林,像彤日端坐于云,替父亲向薛眠招着手。 他久久凝望,暗暗深思。最终,毫无犹疑的迈步向前,踏上了这条父亲未走完的荆棘路。 天创译所,就是通往那殿堂的最后一座渡水桥。 父亲的梦想,终于有一天也成为了他的梦想。 这梦想就像一口自鸣钟,不用任何人去敲,它总会响在那里,从未停止过一刻。 但是,师兄崔绍群在他过去的人生中给予的帮助实在太大,大到他不得不暂时搁置梦想,尽全力的去回报他。就像负债累累的人必须要将债务偿清才能放开手脚展翅翱翔一样,他也必须得将该做的都做了,该报答的都报答了,才能考虑离开非凡,转投天创。 这一点,薛眠清楚,崔绍群也清楚。 而薛眠更清楚的是,那个离开的时刻,不是现在,不是当下。 “许老师放心,”敛起所有心绪,薛眠朝许明点了下头:“无论在哪里就职,我始终是一名翻译人。今天的酒我会喝,但希望在酒席上老师不要多强求,如果赵会长没有牵线的意思,老师就先作罢吧。” “好好好,事在人为,成事在天。”许明虽然爱才惜才,可他也是个非常尊重他人的前辈:“不强求,慢慢来。走吧,别让里面久等。” ※※※※※※※※※※※※※※※※※※※※ 今天是假期最后一天,小宝贝们有木有回城啦?注意安全哦~ 唉,码字的苦力没有机会出去啊,小宝贝们就替我好好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吧! 皮埃斯: 薛哥哥的翻译如果有问题,责任全算我身上哦。翻译内容借鉴一个专做翻译机构的一篇文章,我需要找一下那个机构的名字了,但是先在这里说声谢谢!吼吼吼…… 下章预告:搞事情~攻露脸啦~~ ——爱你们~ 幸会4 两扇古色古香的木门被徐徐推开,许明先一步进了雅间。入眼处,一张巨大的红木圆桌摆在正中,吊顶和墙壁的灯光略显晕黄,透着一股朦胧的雾感。 一下从明亮的环境中切换到这样的视线里,薛眠有些不适应,微眯着眼睛缓了缓,大约能分辨出圆桌四周坐着几个人。人不多,四五个的样子,他们一进来,房间里原本交谈甚欢的笑声便随即停了。 “赵会长,”许明搭着薛眠的肩将他往里带,笑呵呵的向主座一位年约五十、略有秃顶迹象的中年男子做介绍:“这位就是我跟您提过的小薛,薛眠。小伙子下午刚跟完发布会,晚上正好有空,我就自作主张请过来了,您别介意啊。” 赵存缮是联盟商会的会长,在商界中颇有地位威望。其与许明所在的天创译所偶有工作往来,加上二人之间多少连着一层远亲关系,所以对许明很是客气。 赵存缮面色和善,态度和蔼,亲自起身与薛眠握手。薛眠快走两步上前,先把手伸了过去:“赵会长您好,我是薛眠。” “好好好,”这个初见的年轻人莫名很合眼缘,赵存缮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转头问许明:“许总,这就是今天下午会场里做最后一轮翻译的那位译员?” “没错赵会长,就是小薛。”许明之前已经找机会向赵存缮铺垫过一些前情提要,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就往翻译上引,他乐得一个顺水推舟,便殷切切的继续使力:“下午那场您刚好也在,小薛的业务水平确实没得说,连我这个老翻译都望尘莫及呢。” 赵存缮虽然不是干翻译出身,但身为商会会长,工作性质决定了他常会与外资外企打交道,所以对外语一项并不陌生,即便只是个外行,多少也能听出点门道来。 “不错,”赵存缮脸上挂着笑:“能让许总这么夸的年轻人可不多。小薛,你今天的‘会翻’我听了,起码在我这个外行看来,你的发音和节奏把控都是非常到位的,后生可畏啊。” “谢谢赵会长。”类似的赞许之词薛眠已经听过无数,早把心态端得很平,没怎么把这话放心上,只道:“同传这条路上可进步的空间还有很大,我会保持步速的。” 商海浮沉数十载,一心想往上爬的年轻人赵存缮自问也见过不少,但不知怎的,眼前这个小伙子却似乎不大一样。言辞确也真诚,态度确也柔和,但皮囊下的骨子里隐隐透着一股暗暗的寸劲儿,有点古人说的“宁折不弯”的味道。 赵存缮不明对方为何会让自己有这种感觉,不动声色,只以赞许的目光又打量了薛眠一眼。忽然想起旁边这位被自己冷落了半天的贵宾,忙“哎哟”呼了一声:“抱歉抱歉,聊走神了。费总啊,来,给你介绍个年轻人。贵司业务广泛,又常与外资打交道,以后说不定能用上小薛呢。我就先牵个线,让二位认识认识。” 百家姓里与“费”同音的根本没有,当薛眠突然听到这个字眼时,本能的身体一顿,心头猛的狂跳了一下。就像是胸腔里有个什么东西被谁拿着锤子用力砸了一下,然后就碎成了一堆玻璃渣,四下流窜,刮得他浑身刺着的疼,怎么按都按不住。 他承认自己听不得这个姓氏。 甚至是听不得这个字。 清了清神思,总觉得哪里已经不太对劲。他将脸以一种很慢很慢的速度扭转,目光穿过晕黄的光线,不受控的顺着赵存缮所指方向,一点一点看过去。 温热的血液顷刻凝固在当场。 下一秒,烈火灼烧般沸腾了起来。 镜片锃亮的金丝眼镜背后,一双深邃的眸子已同样看了过来。 那人嘴角带着一点笑,不深也不浅,朝赵存缮点了下头。黑色西装剪裁得宜,食中二指夹下唇间的烟,搭在了桌沿上。另一手不紧不慢的抬起,从容伸出,但身体还嵌在椅背间,没动丝毫。 ——“费南渡,幸会。” 他说。 费南渡,幸会。 薛眠清楚的听到了胸腔里的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皮下的血肉,从天灵盖到太阳穴之间所有的神经全在抽搐跳动,拉扯得连呼吸都觉得疼。垂在身侧的掌心不知怎么了,洇出层层细汗。视线忽然变得一片模糊,好像有无数的雪花点在瞳孔间翻腾,目光再也无法聚焦。 双腿微微发软。 大脑一片空白。 “小薛?”许明第一个发现了不对劲,上前拍了拍他。 空咽了一口莫名变得稀薄的空气,薛眠总算回过神来,于微微发抖中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一点一点,递了过去。 “薛眠,幸会。” 记不清两只交握的手最后握了多久,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入的席。薛眠只知道那一刻从对方掌心里传来的温度,是淡淡的热。和每一只拥有人体正常体表温度的手一样,不会太热,也没有太冷。 许明热络地在席间进退得宜,引着桌上另外三人向薛眠和李爵作介绍。 坐在赵存缮右手位的就是这间酒庄的主人,戚瀛。戚瀛今年已经四十有一,保养得宜,体格魁梧却不孔武,绝非五大三粗那一类,更像是个健身教练,肌肉坚实,浑身有劲。要不是已经提前知道了他的身份,还真是很难把他跟这座中式酒庄联系起来。 坐在戚瀛下首的是赵存缮的秘书钱程,一个年近四十的男子,头发三七分,微胖,看着略有一丝油腻,从相近的年纪上看,跟戚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来一个人平时锻炼与否,流露在外的形象和气质还是有极大的差别的。 最后一位就是坐在薛眠右手边的这个姑娘了。姑娘身材高挑,至少一米七,瘦而不柴,剪着利落的齐耳短发,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套裙。年纪大约三十上下,长相不错,耐看,就是面容太过冷清,有点禁欲系的味道,感觉多看两眼就会被冻上一层冰。 这是费南渡的助理,姜蒙。 方才许明等人进门时被打断的话题已经重新续上,赵存缮继续就目前国家的各项商务、贸易、海关政策与费南渡做着深入的交流。赵存缮虽然年纪不轻了,但言辞不乏年轻人的诙谐幽默,三言两语间就将政策法规解释的通透入理,偶尔还能抛出一两个包袱,逗得在场诸人无不哈哈大笑,欢声连连。 除了薛眠。 从头到尾,薛眠始终低着头,垂眼看着一碟碟菜品被转盘徐徐转动,传到面前,又传往下一站。 他没有胃口,空顶着腹腔喝了两杯白水,润了润莫名干燥起来的嘴唇。 坐在左手边的李爵倒是吃得欢,几乎是全情投入,时不时还能往席间热络的话题里插两句嘴,抖两个机灵,逗得赵存缮指着李爵问许明这是哪里来的宝藏男孩,怎么这么贫,简直比那些说相声的还能胡扯八道。 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薛眠自问明明滴酒未沾,但莫名就是绞得难受,好像有一把锋利的快刀在胃里横冲直撞,杀得血肉模糊,带得捂在风衣外套上的手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薛眠压住了情绪,没泄露自己此刻的苦楚。伸手去抓水杯,清楚的看到握着高脚杯的手在抖,透亮的液体在透明的杯子里晃,晃出一圈接一圈的涟漪。 抬手抹了一下额头,抹到一手心的冷汗。 一轮捧哏完毕的李爵终于消停下来吃点东西,一不留神瞥到旁边的薛眠神色不太对劲,凑过去小声问:“师兄?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胃疼。”薛眠已经坐不住了,捂着胃部低声说:“你要是吃好了,我们就先回酒店。” 李爵还从没见过这样的薛眠。 面色发白,满头冷汗,说话时连嘴唇都在跟着发抖。胃疼的毛病李爵自己也有,只不过是轻微的、偶发的那种,不算严重。再说这也是全球办公室白领们的通病了,一般来说他是见怪不怪的。 可此刻的薛眠完全不像是一般的胃疼。 感觉都快要休克了。 李爵顿时慌了,连说了几声“好”之后便起身打断了席间诸人的聊天:“对不起啊!各位对不起,我师兄忽然胃疼,我们可能得先告辞了。赵会长、费总、许总、戚总,实在抱歉了!” “小薛你怎么了?”听到薛眠不舒服,许明第一个快步过去察看情况。人是他请来的,要是招待不周,他哪里过意得去。 许明抬手探了探薛眠的额头,半晌,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发烧。四月里的北京早晚温差大,一不小心就容易感冒发烧的。小薛啊,感觉怎么样?要是不行,我找人送你去医院吧?胃疼不是小毛病,可不能马虎的。” “不……不用了。”薛眠很清楚自己的状况,只是突发性的胃疼,回酒店泡个澡睡一觉就好。摇了摇头:“赵会长,许老师,我没什么大问题,回酒店休息一下就好……打扰大家用餐,抱歉了。” “没什么打扰的,身体要紧。”赵存缮已经站了起来,但没有走过去,他隔着桌子朝对面压了下手,语气里透着关切:“我车就在楼下,小薛,北京的路况你不熟悉,让钱程送你们回酒店吧。” “不麻烦了赵会长。”薛眠想也没想,脱口拒绝。 且不说他们住的酒店离这里至少一小时车程,钱程要是送他们,一来一回就得俩小时,未免太麻烦人家。何况再怎么说,钱程也是堂堂一会之长的秘书,哪有让会长秘书开车送一个小译员的道理。 薛眠不假思索的婉拒了赵存缮,但再一想,觉得有些不妥,撑着胃里的剧痛又补了一个谦恭的微笑递过去:“门口打车很方便,有李爵照顾我,不会有问题的。今天扫了大家的兴,实在过意不去。下次如果有机会再来北京,您要是得空,我一定亲自登门赔罪。” ※※※※※※※※※※※※※※※※※※※※ 关于费哥哥对薛哥哥的态度,以后自然会明白。至于薛哥哥的反常,肯定也是有原因哒,一样后文分解。 唉,希望你们好好的呀! 下章:继续搞事情 ——爱你们~ 幸会5 “什么赔罪不赔罪的,小薛啊,不讲那些见外的话。”赵存缮朝他摆了摆手:“身体不舒服就快别耽搁了。钱程,替我送一下小薛,再给他们叫辆车。” 许明不放心,要跟着一起下楼送人。李爵一手托着薛眠的胳膊,另一手挂着二人的包,许明搭了一把手,然而刚走出去没几步,忽然想起一件挺重要的事。 他将薛眠扶定,回身朝圆桌旁一道始终端坐如钟的人影笑道:“费总,刚刚席间听说你也是云州人?那可巧了,小薛跟你是同乡啊。既然这么巧,不如二位交换一下名片,以后费总公司要是有翻译的业务,可以直接找小薛他们译所,质量绝对过关。” 许明之所以突然来这么一出,主要还是因为心里多少有些愧意和懊恼。 这顿酒宴本是用来给薛眠和赵会长牵线搭桥的,好让老赵在孙董面前美言几句,推动一下他挖薛眠入天创的进程。哪知话匣子还没打开,薛眠就倒下了。许明估摸着仅凭开场那几句寒暄,老赵这里不一定能成,既然如此,他也不急着这一时了。 不过眼前这位费总,倒是个从天而降的额外惊喜。 如果他能帮薛眠拿下这家大企的一两个项目,这顿饭就算没白吃,薛眠这遭胃疼也算得了个好补偿。毕竟天创和非凡虽是竞争对手,但某种意义上说亦是友军,互相介绍项目也无可厚非。 许明正为自己的如意算盘偷着乐,眼巴巴的还没等到对方给答复,就被身旁的薛眠死死扣住了一条胳膊:“许老师您不用……” “没事没事,”许明只当他是不好意思这么直剌剌的开口争取业务,拍了拍他的小臂:“我给你开口,别不好意思。” 圆桌对面一阵烟雾缭绕,视线里平添一层朦胧不清。费南渡叼着烟吸了一口,又拿起打火机给旁边的赵存缮也点了一支,这才转过脸来看向许明,笑了笑,说:“许总这么殷勤打点,莫非是在薛先生的译所入了股?” 这人的嗓音十分特别。初听带着冷淡的低沉,可越往后品就越能从那股冷淡里品出一种别有韵味的磁性,像烟嗓,又不完全像。好像这副嗓子里同时藏着几种完全不同的乐器,既有东方长箫的低沉,又有西方管弦乐的优雅,还带着一种浓浓的、勾人心魂的性感。 复杂无比,难以描述。 可再怎么复杂,也不逞用“百听不厌”四字来形容。 许明之前没跟这人打过交道,方才也是在席间才知道这位资本大鳄今年不过三十三岁,正当壮年,能有如今这番地位确实年轻有为。但不管怎么说,自己好歹年纪上长了他一大截,没想到这人说起话来这么直白,一点面子也不给。 “费总真是太会开玩笑了,”许明带着一点尴尬,原地干笑了两声:“我要是能在别的译所入股,几位董事还不早就找我去喝茶了?” 薛眠已经快站不住了,额头的汗珠密密麻麻,两条小腿飘飘乎乎,感觉再不离开这里,下一秒就能直接瘫倒在这儿。 他缓了缓神,搭着许明的胳膊慢慢转过身去,朝那片烟雾蒙蒙里投去深刻一眼,一字一句,铿铿道:“不用。谢谢费总。” 语气冷得像冰,硬得似铁。 包间里突然一阵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 许明心道小薛这孩子可真够义气的,自己都这样了,还不忘给他解围。可他已经把话说出口了,不拿到这位老总的名片岂不太亏? 他拽了一下薛眠的臂弯,继续朝费南渡加火添柴:“费总家大业大,既然跟几家外资企业常有业务往来,公司肯定需要翻译。小薛供职的非凡译所在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而且地点就在云州,费总如果有机会用得上,又何必舍近求远呢,是不是?” 指间的烟还有大半才会燃尽,费南渡看了一眼许明,没说话。他动作从容的将手一伸,往烟灰缸里揿灭了那点猩红的光,侧过头对助理姜蒙说了句什么。姜蒙得了指令,旋即起身朝这边走来。 只见她从一盒精致的名片夹里抽出一张雪白的名片,双手递到了薛眠面前,声音不高不低,听起来非常官方:“薛先生您好,方便的话请您赐一张名片。” 薛眠暗沉沉的绷着一张脸,上下牙关咬得死死,一旁的李爵甚至能从他颊边的皮肤上清楚地看到咬肌的轮廓。李爵猜测薛眠一定是胃疼得受不了了才会这么硬绷着,身为助理的他不在这个时候替老大出马还等到什么时候? “懂事”的李少爷两步上前往姜蒙面前一杵,像是怕对方会临时变卦似的,一把抢过了那张名片,又摸索着从薛眠包里掏出一张名片,笑眯眯的递了过去:“姜助理,这是我师兄的名片,还请惠存。” 薛眠垂着头,捂着胃,腹腔里已经翻腾的不像样。 他并不想要那张名片,更不想给自己的名片。可他一来实在没有更多的力气再发言,二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即便是给许明面子,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又生生吞了一口夹杂着烟味的干燥空气,喉结一个翻滚起伏。薛眠抬头朝赵存缮那边道了声“赵会长再见”后,搭着李爵的肩,毫不犹豫转身出了包间。 首都的路况直堵得人肾衰,路上折腾了一个半小时,等回到酒店已是十点多。 李爵扶着快要疼晕过去的人躺到床上,准备下楼买点应急的止疼药,但被薛眠给拦住了:“不用……帮我放点热水就好。” “不是吧!”李爵哪里能放心:“师兄你都疼得没个人样了,不吃药哪能行啊!” “没事。”薛眠强撑起还在微微发颤的身体,抖着双手脱下了外套,也没看一眼,直接甩在了床上。 平时他的衣行打点都是井井有条,但此刻心里有股无名的火,没有东西可以发泄,抓到什么都想砸出去。李爵看他还能自己爬起来,意识也非常清醒,加上薛眠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主,便放弃了跟他拉锯,直接照吩咐办事。 满满一浴缸的热水,热气缥缈蒸腾,没多时浴室里的镜子上就爬满了一层雪白。薛眠撑着身体慢慢挪到了浴室,李爵不敢进去,师兄的脾气他很了解,一不喜过度肢体接触,二不喜身边有太多人,三极讨厌被侵犯隐私,即便都是男人,也绝不会让别人看到自己脱光了洗澡的样子。 但他又不放心师兄一个人在浴室里泡着,心想万一疼晕过去,晕之前连个招呼送医的人都没有,那也太惨烈了。还是守在外面以防万一,等洗完澡出来睡下,自己再回自己房间吧。 薛眠泡澡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安静的好像根本没这回事。李爵一时有些无聊,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下饭综艺,忽然想起口袋里那张许明千辛万苦要来的名片还没归置,摸着兜掏了出来,准备把号码存到手机里。 然后,他就低头一看—— “我……靠?!” 李爵直接飙了一句。 “砰砰砰!”李爵疯狂的拍着浴室门,也管不了那许多了,直接扯着嗓子朝里面大喊:“师兄!那个姓费的什么意思啊!居然给了一张他助理的名片?一个小助理的名片就把我们给打发了?靠!早知道掏我的名片了,助理对助理,谁也不差谁!” 一副虽然精瘦却肌肉匀称的雪白身躯赤/裸着躺在宽大的浴缸里,热水一点一点漫过下颌、嘴唇、人中,最终爬上鼻尖,越过眼皮,直到整个人完全沉入透明的温热中。 李爵还在外面骂骂咧咧,基本将对方祖上八代问候了个到位。他的声音高亢清脆,像一只穿透力极强的电音喇叭,借助四周的液体作媒介,一字不落的全灌入了薛眠的耳蜗中。 除了棒棒糖能缓解紧张、烦闷和疼痛,其实憋气也能。 搭在浴缸上的两只手紧紧扣住缸沿,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因为太过用力的关系,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起,清晰可见。 一百七十三,一百七十四,一百七十五…… 在心里数着数。 “哗啦”一声水响,余温尚存的透明泼面而下。薛眠从浴缸里坐起身,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感觉胃里的翻江倒海明显有了弱下去的趋势。 外间还在喋喋不休,他转头看了一眼浴室门方向,声音淡得激不起一丝涟漪:“本来也没打算接,是不是他的名片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关系大了去了!”李爵越想越冒火,要不是因为从这里打车去酒庄实在有点折腾,他早就提刀杀过去了。他李少爷可不是个好惹的,更不是能让人随随便便就给打发了的。 耻辱! 奇耻大辱! “我就没见过这样的,大老板怎么样?总裁怎么样?弄得好像别人都贪他这点业务一样。”李爵连气都不带喘的继续骂:“非凡可不是那些三教九流的小所,他也不打听打听,我们服务的客户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上到政府,下到大企,就他云汉厉害?我呸!他最好别让我再碰到,否则我见一次揍一次!” 踩着水声踏出浴缸,薛眠看到了那面起了雾的镜子。抬手抹了一把,力度不够,只刮掉了表层的水珠,暧昧的白雾仍在,但镜面里投映的人影已经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 很高,上个月体检的时候刚量过,184。 很白,皮肤白透得像是掺了光粉的牛奶。 身材匀称修长,精瘦健康,长期健身练出的肌肉随着呼吸起伏连动。一颗颗带着温度的水珠顺着搭在额上的碎发往下滴,落到胸口,随着起伏的肌理慢慢向下,滑过坚实的胸膛,紧实的腹肌,小巧的脐窝,一路蜿蜒向下…… 他一直都是这么居高临下的。 他一直都是这么喜欢品尝别人的窘迫,戏弄别人的真心的。 薛眠在心里说。 他费南渡,一直都是这样的。 从没变过。 ※※※※※※※※※※※※※※※※※※※※ 何必这么剑拔弩张呢,明明就…… 算了不剧透了会被打的。 什么时候才能看见糖呢…… 捧着越掉越多的珍贵头发困在码字小房间里的作者嚎啕大哭:很!快!就!有!了! ——爱你们~ 录影1 云州地处长江以南,比北方入春早,气温爬升也更快,转眼就到了春末。 薛眠开着他的白色q5挤在早高峰的车水马龙里,堵车是每天都会上演的节目,他不急,反正出门早,迟到基本不可能。 刮坏的车漆崔绍群已经找人补好,特意没走保险,嫌手续繁琐拖拉,办完拿车也不知道是哪天。 车子顺利下了绕城高架,再拐两个弯就能到非凡楼下,便在这时手机响了。薛眠按下车载电话键,还没来得及道个称呼,那边崔绍群的声音已经劈头盖脸砸了过来:“人在哪儿呢,怎么还没到?这个月的全勤还要不要了?” “你什么时候给我发过全勤。”薛眠手打方向盘,眼睛照顾着前方路况。下个路口有个小学,这个点路上全是上学的孩子和接送的家长,不能不注意着些:“什么事,我还有十分钟。” “接了个活儿,人到了直接来我办公室。”崔绍群耍贫嘴瞎胡扯一向有度,说完重点直接挂了电话。 非凡的办公地在市中心一座非常现代化的大楼里,楼高八十六层,非凡拦腰往上一点,刚好整数五十。因为方圆三公里以内没有比这楼层更高的遮挡物,所以视野非常开阔,一到晚上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俯瞰城市全景,人便完全处在灯红酒绿、光怪陆离的氛围中。 亮眼。 也亮心。 薛眠搭着电梯到了五十楼,一进门就看到了正在跟lily张打情骂俏的李爵。 lily张侧对着大门,李爵背对着。他身量不算矮,大概178,为了迁就低矮的前台桌,必须弓着身子将胳膊搭在齐腰的桌面上,无形中屁股就会撅起两分。 那站姿,真是…… 真是骚包又搞笑。 薛眠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径直往崔绍群办公室去。 “什么事。”薛眠放下提包,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仰头喝了小半瓶。崔绍群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的烟,盯着他皱了皱眉:“大清早的就喝冰水,也不怕胃抽筋抽死过去。” “家里停电,没烧水。”薛眠走到办公桌前,用眼神指了指崔绍群面前的一份文件:“就这个?” “昂。”崔绍群点着了烟,两腿一抻架上了办公桌:“lbs电视台的欧阳主任之前跟你提过吧?大清早的一个电话过来,说他们台里最近在改版,紧扣时政脉搏,准备推陈出新一档国际新闻对话类节目,专访一带一路沿线各国的政商人物,需要现场翻译。本来他们是有自己的翻译的,不过那衰鬼半夜突发阑尾炎,这会儿估计正躺在医院里拉刀子。欧阳找我救个急,别说,人家还挺挑,点了名的就要你薛大翻译。” “四个外宾?”薛眠一目十行的看完了文件,皱了下眉:“我又不是机器,跟不上。” “没让你1v4,”崔绍群吸了一口烟:“一个外宾配一个翻译,他们电视台是倒了一个,可还有仨活蹦乱跳呢。时间地点文件上都有,谈话内容也都提炼了,你消化消化,到时候直接过去。到了打欧阳电话,他安排人接,号码一会儿发你。” 出了办公室,薛眠先拐去了茶水间。刚刚的矿泉水喝得急了点,这会儿胃里是有些不舒服,他得煮杯热咖缓缓。 “师兄!师兄师兄!”还没踏进茶水间,就听李爵的声音从里面准确无误的扫了过来:“怎么还亲自来了呢,等着我给你送过去就好了嘛!” 不知道李爵是什么时候从lily张那儿回来的,倒不忘身为一个助理的光荣使命,起码记得每天早上要给老大煮咖啡。 李爵一路端着咖啡跟着薛眠进了办公室,薛眠一边开机一边问:“上次北京的稿件整理好了?” “放心,早就搞定啦!” 别看李爵偶有些公子哥的毛病,但对待工作还是认真负责的,基本不掉链子。他笑眯眯的从兜里掏出一个u盘,乖孙子孝敬老太爷似的双手捧了过去:“这可是熬了两个通宵才整理出来的,六场会议六篇纪要,光标点符号就三千多个呢!” 薛眠插上u盘,点开文件,眼睛便没再离开过电脑屏幕:“下午lbs电视台有个项目,你跟我去。” 按理说,lbs这样的口译项目李爵同样是没机会参加的,薛眠这会儿主动开口,显然是对他颇有效率的整理出纪要一事表示赞赏。不过这位薛大翻译平时很少当面夸人,能被带去参加项目已经算得上是一种变相的肯定。 李爵乐得不行,自问好歹跟着薛眠也快一年了,对这位老大的脾性摸得很透,深知这完全是因为自己表现过关才能赢得师兄的关照,暗暗自励以后且得更加努力才行。 李爵不敢得意忘形,又问了几句下午活动的内容和细节,做到心中有数,这才退出了办公室。 lbs作为市级电视台,虽不是上星卫视,但因其节目内容丰富、风格多变,制作质量又非常高,所以收视率常年稳居全国前五,观众缘奇好。 薛眠开车一路穿行,来到了一处位于城南郊外的大型录影基地。 lbs电视台本部大楼在市中心的二环,本来这次节目可以在本部进行直播,但因为节目内容涉及对重型机械设备的参观和介绍,本部场地条件有限,所以改在了基地直播。 录影基地在一片类似废弃厂房的建筑群里,基地外围只有一条公路通行,一路灰尘缭绕,风声呼啸。薛眠看了一眼远处的天空,灰蒙蒙又暗沉沉,似有大雨要来。 基地大门口已经有人等着了,是欧阳派来的实习编导,名叫孙晓,一个白胖白胖的大男孩儿。孙晓提前跟薛眠通过电话了,知道正近前来的这辆白色suv是薛眠的车,忙上前打招呼:“您好,您是薛老师吧?” 孙晓今年刚毕业,从相差五六岁的年龄上说,喊薛眠一声“老师”倒也不违和。薛眠将车窗再放下些,朝他点了下头:“你好,我是薛眠。” 孙晓长得偏胖,脸盘子上全是白花花的嫩肉,一笑起来还有两个不太明显的酒窝,倒是显得可爱。孙晓指着基地东边一栋五层高的灰色大楼对他说:“薛老师,今天录影的地方就在那栋a2楼,您可以把车先停到地下车库。我看天气预报说晚上可能有大雨,停地下应该会好一些。” 薛眠道了谢,顺着孙晓所指方向将车停到了车库。车库有通往大楼的电梯,薛眠按约定到了一楼大堂,孙晓已经在那儿等着了。离正式直播还有三个小时,外宾又还没到,孙晓就先带着薛眠和李爵简单参观了一下基地。 通常录影基地的占地面积不会太大,毕竟各家电视台都有自己的本部大楼,能用到基地的次数不多。但lbs却偏偏独树一帜,与众不同。其买下的这座基地占地近百亩,光楼群就有十三栋,除了两栋被用来配合台里各种大型直播录播外,其余都租给了影视公司用作搭建各种大大小小的摄影棚。所以别看基地外观上瞧着不起眼,走在里面倒是经常能碰见一些大小明星。 一听能碰见明星,李爵的眼睛登时就亮了。孙晓和李爵是同龄人,年轻人打成一片只需一两个话题,二人很快就熟稔了起来。 “上次有个剧组来拍电影,你猜演员里有谁?”孙晓朝李爵嘚瑟的挑了下眉:“shirley!没想到吧?但她就过来走了两场戏,我那天刚好有个外景在这里拍,也是老天助我,让我碰到她在保姆车里休息,就果断冲上去要了一张她的签名照。欸,你还别说,shirley是真漂亮啊!平时出镜已经靓得不行,可本人比电视上还好看起码十倍,难怪能成为万千少男的梦中情人呢!” 孙晓从双肩包里摸出一张贴背珍藏的照片展示给李爵看,画中女子肤白貌美,长发飘飘,身材高挑有型,妆容精致靓丽,正对着一只灰色英短眨眼逗笑。 只一眼,便可得出“惊世美颜”四个字来。 shirley不是洋明星,正宗的中国人,为了闯荡好莱坞、打开欧美市场,出道以来一直以shirley作艺名,真名鲜有人知。不过大众也不关心那个,哪个明星没点隐私八卦,但“真名是何”这种八卦实在勾不起什么兴趣流量,自然也就没哪个狗仔会去深挖了。 李爵一眨不眨的盯着孙晓手上的照片,满脸的艳羡与懊恼。他艳羡对方能得美人亲笔签名照作终生念想,日日贴身珍藏;又懊恼自己当时怎么不在现场,好与美人来一段“飞短流长”。 孙晓接了个电话,通知录节目的马来西亚外宾已经在从酒店来的路上,大约半小时后到。 薛眠比孙晓足足高出一个头,完全呈居高临下的视角,孙晓打电话的时候,他垂眸瞥了一眼孙晓手上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照片。目光瞧着意味不明,带着点冷飕飕的味道。 没说话,很快把脸转了回去。 ※※※※※※※※※※※※※※※※※※※※ 我也想有个这样能随意进ta办公室到冰箱拿水喝不用请示的老板…… 不论春夏秋冬,都不建议大家大清早的喝冰水哦,保护肠胃人人有责~ 薛哥哥你又要接客啦啊哈哈哈! 下章:搞事情搞事情! ——爱你们~ 录影2 演播室比想象中豪华,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很内涵。 室内以深蓝色背光为主色调,烘托得氛围雅致又庄重。舞台地板铺设的是带led灯束的有色钢化玻璃,被吊顶两排射灯一照,登时锃光发亮,犹如镜照。 舞台正对面是能容纳近三百人的观众席,分成左右两个方阵,中间留出一条五米宽的通行过道,方便人员进出。 很难想象外部结构那样粗犷厚重的钢筋水泥里,会有这样的一间演播室。 本次节目的专访对象是两家马来西亚上市公司高管,原本外企高管的访谈定调属于不会太高也不会太低那一类,但借着“一带一路,互惠共赢”的东风,格局瞬间提升了许多。 薛眠坐在化妆间,一名三十多岁的女化妆师正专注地往他脸上扑粉描眉。尖细的眉笔划过皮肤,薛眠忍不住微微抖了抖。 “欸,薛老师,”孙晓笑嘻嘻的守在一旁,不时开口解个闷:“您以前没化过妆吧?我看您长得这么帅,跟明星似的,皮肤又这么好,其实上不上粉底差别不大。不过舞台上灯光强,扑粉能显得视觉效果好一点。” 薛眠此刻如坐针毡,不在聊天状态,只礼貌性的“嗯”了一声后便垂着眼皮继续发微信。对话框最上方显示的是“催命不吐骨头”六个字,薛眠手速很快,几秒间便打出了一行长文。 -之前没说翻译还要跟着上台,故意的? 没到一分钟,崔绍群的消息就回过来了。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牺牲点色相不算亏。何况电视上出镜露脸有利于推广非凡品牌,无形中给公司打点免费广告什么的。功劳我记心里了,好好干。by the way dear,衣服扣好。 最后一句莫名其妙,然而薛眠真鬼使神差的低头看了一眼衣领子——衬衫纽扣严丝合缝,没有扣错,也没有崩开,穿得非常好。 看了看手机屏幕,简直无聊。“啪”的一声,给按灭了。 化妆师处理完脸部,拿起发胶准备开始倒腾头发。薛眠眼疾手快的偏头一躲,明显不愿意接受:“还要做发型?” “上镜嘛,应该的。”化妆师眯眼一笑:“您本身这个发型其实不错,烫的微卷的碎发很显年轻,亚麻的颜色也够自然,不过对于镜头来说可能还是简单了些。我给您抹点发胶,稍微捋出一点弧度和线条,保证好看。”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薛眠压着性子在心里念咒似的反复念着这么两句,终于按住了本能想要逃离的身体,强行把自己塞回到椅子里。 李爵趁空溜出去瞎逛了,目的明确又明显,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在溜达乱晃中碰到一两个明星,少则要张合影,多则要个微信,再不济跟孙晓一样弄张签名照也是好的。反正甭管对方是哪路明星,也甭管是不是他李少爷的菜,只要是“星”就行,这样他就能在所里那帮姑娘面前好好显摆了。 之前欧阳提供的背景资料里已经介绍得清楚,今天受访的两家大马企业都是全球五百强,来头不小。一家业务主要覆盖货运、航空物流和石油开采,另一家则做高精半导体设备的研发和制造。 其中,第二家公司因为产品亮眼,在国际上享有盛名,所以借着这次录节目的机会空运了两台其自行研发的设备过来,准备给中国的观众朋友们打一打广告。也正因为这个原因,直播才改在了基地进行。 五点半刚过,两拨外宾同时抵达,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进了休息室。主持人和现场导演已经候在休息室了,同在的还有包括薛眠在内的四名翻译。 中马双方一番握手寒暄,导演和主持人率先进入状态,与四名外宾及随场翻译详细核对节目中可能会涉及到的各项内容,包括提问、回答、播放vcr、广告、进入外景现场参观并介绍半导体设备等。 这次节目的主持人是lbs新闻频道的当家小生郑鹤沅,三十上下的年纪,长得五官端正,眉清目秀,气质属于华贵雍容那一款,一眼就给人一种踏实稳妥的感觉。 由于欧阳和崔绍群是朋友,之前各种名目的饭局上郑鹤沅也见过崔绍群几回,对非凡译所不算陌生,这会儿见到非凡派来救场的翻译,自然要上前打个招呼。 “怎么样,第一次上镜紧张吗?”诸人已经对完了节目流程,离直播还有四十分钟,郑鹤沅带着薛眠走出休息室透口气,指了指演播室方向含笑问他。 二人虽是第一次见,但互相的印象都还不错。薛眠一贯对不熟的人话少,但一来待会儿工作起来与这位主持人多少得有些互动,二来这人亲和力很强,至少没让他反感,便同样报以一笑,接着话头聊了起来:“紧张倒不会,不过确实有些不习惯。” “没关系,”郑鹤沅笑了笑,一口白牙亮得晃眼,笑容更是让人如沐春风:“就当成是你们平时上班就行,至多是换了个场地,但形式还是一样的。听崔总说薛老师你……” “别,”郑鹤沅看起来比自己要大个一两岁,称自己“老师”实在不合适:“郑主播叫我薛眠就好,‘老师’这词万不敢当。” “好,薛眠。”郑鹤沅性格直来直往,也没多客套,继续道:“之前听崔总说你平时工作接触高层领导比较多,国内那些高峰论坛和大型会议基本都有你的身影?不错啊,以你的年纪,能做到这一步真的很出色了。” 当今市场大环境下,需要专业翻译的场景确实很多。小到涉外公司的文件翻译、会议翻译,大到政府级的各种对外交流活动,都少不了翻译人员的身影。 处于翻译圈第一梯队的非凡因为无论是口碑还是规模都已经做得很大,拥有一定的“自主选择客户权”,所以平时在接洽客户时会有意识的考虑项目背后带来的附加价值,比如“甲方”的名气、实力、社会地位等。 因此,除了推不掉的某些case外,非凡一般只接大公司的单子。虽然这里面过滤掉了很多特地登门的小客户,其实佣金只多不少,因为大企业财大气粗,愿意重金礼聘,接这样的一个项目差不多相当于十个小客户的总和。 “我这些不算什么,跟崔总比起来还有很大的差距。”薛眠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还是不适应被人这么当面夸,便把话题引了个方向:“郑主播从事媒体行业也有不少年了吧?我常在电视上看到你的节目,似乎时政对话类是你的专长?” 郑鹤沅一毕业就到了lbs,一路从文字记者干到出镜记者,最后踏上主播的位置,算得上是“外表风光,背后受伤”的职场老资历了。 “是啊,”郑鹤沅一副不幸被猜中了的表情,点头笑了笑:“上学的时候就爱上政治课历史课,没想到干了新闻行业,这点爱好反而成了决定工作走向的指针了。其实比起娱乐节目,干时政新闻要冷调得多,也是多谢台里领导们的大力支持,这几年给我陆续开了几档新节目,才有机会发挥所长。” 薛眠感同身受,这话瞬间就让他想到了自己,不禁点了点头:“有个能支持自己的领导确实难得,也该感恩。”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别的,直到工作人员来通知主持人和嘉宾可以到演播室就位了。彼时演播室里已经坐了近九成的观众,刚踏进去便觉吵杂不已,几个工作人员正在调控现场,维持秩序。 郑鹤沅带着薛眠直接上了舞台,四位外宾和三名翻译都已就位,几人简单交流了几句,确认过各个方位的摄影机位置,导演又叮嘱了一遍每个环节的衔接细节,直到众人都已明白在心,节目正式进入倒计时。 现场灯光走的是冷色调,氛围偏静,令人放松。主播台上的郑鹤沅一身灰色立挺西服,身形笔直修长,谈吐儒雅有礼。他的声音很不错,像一把悠扬的古琴在缓缓弹拨,音色极佳,说话时给人一种小桥流水、娓娓道来之感。 受访嘉宾的座位安排的是真皮沙发,一人一张,规格满分。翻译人员坐在四人身后的无靠背椅子上,每个人的衣领下都夹着一只微型麦克风,手上拿着纸笔,随时准备进入战斗状态。 为了尽可能避免入镜,薛眠一直保持着让前方那位外宾高耸如山的身躯挡住自己的姿势。他负责的是第二家半导体公司cmo的翻译,这位市场总监似乎很善于在镜头前表达自己,面对主持人抛出的种种问题,不但答得行云流水,言词还非常风趣幽默,时不时丢出一个小段子,引得台下观众纷纷鼓掌捧场。可见为了打开中国这片广阔市场,没少提前下功夫。 安排四个翻译的好处其实很明显,全场四分之三的时间都是别的嘉宾和翻译在说话,实际工作时间可能还不到半小时。薛眠翻译完自己这部分,稍稍放松了些身体,尽管没有椅背,还是习惯性的松了松腰肢,卸了卸肩。 他指间夹着一支笔,姿势有点儿像夹烟。左前方一位嘉宾正在口若悬河说得眉飞色舞,可他背后的译员却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大概是前者的内容跨度实在太大,脑回路又比较清奇,用词太过剑走偏锋,一般译员确实难以招架。 薛眠没打算帮忙。 也没办法帮忙。 他和那个倒霉翻译的座位相隔实在太远,这么多摄像机架着拍,递纸条、充外援显然不现实。再者谁在外头还不要个面子,要是当众帮他这个忙,只怕对方心里不但不会买账,说不定还会抛来一肚子埋怨憎恶,倒不如装作不知,过了也就过了。 薛眠收回目光,视线不经意扫到了观众席。原本空旷无人的过道上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片憧憧人影,但那边灯光比较暗,他不太能看得清都有谁,只能通过大致的轮廓辨出其中一人正是今天这场节目的现场导演于波。 于波头上戴个耳机,手里捏着一支笔,对着舞台这边指指画画,像是在给他旁边的人做讲解。他们背后围了五六个人,个个西装笔挺,穿得相当正式,像在陪同接待什么重要人士。 于波正在为之倾情讲解的,应当就是那位重要人士了。 那人隐在一片无光的阴影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轮廓可大致看出是个男人。暗沉的光线从他前方扫过,却没有一束照到他。 大概一分钟后,于波的讲解告一段落,欣欣然收回了指画的手。“重要人士”在他收声后点了点头,转过脸朝他颔了下首。 然后,那人向前迈出两步,步伐沉稳且从容,整个人从罩顶的阴影里,缓缓走了出来—— 身形高大而修长。 眉眼冷峻亦庄严。 气场清冷却逼人。 像是一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 薛眠原本十分规律的心跳猛地一顿,生生跳漏了一拍。 “啪”的一声,手上钢笔直接掉落在地。 他已浑然不觉。 ※※※※※※※※※※※※※※※※※※※※ 哎呦喂,是sei来啦? 啧,小薛还是嫩,沉不住气。 下章:真的搞事情! ——爱你们~ 录影3 导播提醒后面插播两条紧急新闻外加三分钟的广告,全过程大约七到八分钟,下一个环节是去外景现场参观机器设备,主持人和嘉宾可以趁这个时间移步外景区了。 主摄影机闪起红灯,三秒后镜头被切走,郑鹤沅向导播台方向打了个手势,亲自在前带路。 一场访谈下来,他与四位外宾已经非常熟悉。虽然外宾说的是英语,需要译员陪同翻译,但这些翻译都是给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听的,郑鹤沅本人英语能力不错,自行沟通不成问题。 众人走下舞台,观众无需离场,可以继续留在演播室通过大屏观看稍后的外景直播。 于波站在过道口朝这边招了招手,郑鹤沅快步走过去,一改方才台上儒雅沉稳的主播形象,带着点孩子气的朝于波眨眼一笑:“于导觉得怎么样?今天这场应该还不错,尤其是互动环节,基本达到预期效果了。” 于、郑二人合作多年,对于工作中的诸多细节已经培养出了旁人不可替代的默契。于波比郑鹤沅大四岁,对他除了同事之谊,更有兄弟之义,所以平时搭档时该骂的地方绝不口软,但该夸的时候也绝不吝啬。 “是不错,”于波颇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作为首期节目来说,效果确实达标了。来,趁着有点时间,给你介绍一位咱们台里的贵客。” 于波侧开身体让出视线,郑鹤沅的面前出现了一个逆光而站的身影—— 这人很高,身量估计得有190。深黑色西服妥帖得近乎一丝不苟,透明的眼镜片被吊顶灯光一照,泛出两道不规则的光影。镜片下的眸子半遮半露,带着几分难以窥探的神秘感。 “小郑,”于波脸上带着笑,热情的替二人作介绍:“这位是云汉集团的费总。费总,这是我们台里的郑鹤沅郑主播。” 郑鹤沅虽只是一名电视台主播,但作为公众人物,有一定的社会地位,见过的世面比一般人还是要多得多的。郑鹤沅端正一笑,朝对方伸出一只手,客气又不失礼貌的打起了招呼:“原来这位就是云汉的费总,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费南渡脸上带着点淡淡的笑,没急着伸手,却也不像是要拒绝的样子。郑鹤沅不以为意,仍旧端着礼貌的笑容抬手等着,直到大约四五秒后,费南渡才仿佛刚刚的等待没发生过一般,将手伸了过去:“你好。” 时间不等人,还有几分钟就要进行下一场室外直播,郑鹤沅没打算将这场意外的引见进行得太深,就先开了口:“实在抱歉,我后面还有一场外景要录,就不多陪了。费总大驾光临,不如让于导陪您再各处逛逛,不过基地条件不比台里,让费总见笑了。” “不至于见笑。”费南渡笑了笑,笑容幅度不大,典型的商务范,标准得如同教科书。目光似是不经意扫了郑鹤沅身后一眼,在某个节点上顿了一下,但很快又移开,重新看向了郑鹤沅:“郑主播如果对基地有改进意见,欢迎提。” 欢迎提? 这话说的倒像基地是他家开的一样。 郑鹤沅意味不明的看了看他,又转向隔壁看了看于波,拨动唇瓣正要说话,于波却在这时站了出来:“小郑你可能不知道,云汉集团是我们台的大股东,今天费总过来就是看看基地后期的改造计划的。”抬表看了一眼时间:“好了,你赶紧带嘉宾们去外景吧,我陪费总再四处看看。后面的直播时间不长,有问题你跟其它同事商量着来,毕竟第一期节目,还是要稳一点。” 听到云汉集团就是电视台幕后大股东,眼前这位费总就是他们lbs人应该天天上香供着的财神爷,郑鹤沅居然没表露出太大的惊讶或激动,只是笑了笑,朝于波点了下头:“那就麻烦于导费心了。”转身用英语对已经自顾自聊起来了的四位嘉宾道:“各位久等了,我们现在就去外景场地吧,下楼就到,很快。” 郑鹤沅引着嘉宾先行,几名翻译跟在身后。薛眠走在最靠边的位置,他这会儿脑袋有些昏昏胀胀,不能走太快,眼睛紧紧盯着脚下的黑砖地面,不知擦身而过什么时,闻到一阵很特别的香水味。 这牌子并不常见,崔绍群是个香水控,市面上常见的大牌热销香水他柜子里几乎都有,薛眠被迫熏了个遍,差不多熏成了半个行家,因此对那些单品很熟悉。 然而此刻鼻间萦绕的气味却并不属于那些热销中的任何一款。 前调是一种淡淡的果香,再闻便是带点辛辣的甜香,应该是从某种特殊的植物中提取的香氛。后调则是一种混合着草木与树脂气味的独特香气,合在一起之后,瞬间成就了它的与众不同。 薛眠确信自己此前从没在任何地方闻过。 却莫名觉得熟悉。 鬼使神差的,明明已经走过了那片气味,却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半明半暗的过道里,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正向他这边看来。 四目不偏不移,稳稳相接。 反着光的镜片架在鼻梁上,脸微微转了个角度,露出整片眼眸。瞳孔浓黑似墨,轮廓深如刀刻。 一双好看得几乎能让人忘了呼吸的眼睛。 但左眼和右眼存在细微的差别,需要仔细看才能看出——左边眼皮上的眼褶比右边多了几道,不像是天生所致,以至于显得眼眶更加凹深,眼神深邃,愈添神秘。 薛眠已经顺利找到了香味的源头,却已无心再嗅。他几乎是用跑的快速转身,浑浑噩噩间匆忙奔出了演播室,加速朝前方那片人影追去。 基地最近在进行改造,说是上头为了规范化管理,同时彻底排查各种安全隐患。毕竟这里剧组多、设备多、人员多,这样的环境很容易发生安全事故。之前外省的几个影视基地就被曝出过几起火灾事故,损失惨重不说,造成的社会影响也很恶劣,公众轻易无法忘怀。所以lbs吸取前车之鉴,提前排查,杜绝隐患。 薛眠加快脚步跟上了大部队,整个人的状态却不佳,有点灵魂游离□□之外的感觉。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跟温度调节器失灵了似的。眼睛定定望着前方,却无法聚焦,什么都看不清。 从演播室大楼到外景广场只有不到一百米的距离,下了电梯出了楼,拐个弯走一分钟就到。 耳机里,导播提醒距离下一场直播还有三分半钟。郑鹤沅带领大家往广场走,在那里要展示的半导体设备已经就位,所有摄影机也全都架好,就等他们到场了。 演播室大楼背面有一排脚手架,跟楼一样高,应该是准备对大楼外立面进行整体改造。郑鹤沅在前带路,通过脚手架区域时特地提醒诸人小心脚下和头顶,留神那些伸出平面的钢筋铁管。 不过他开口时本能之下用的是中文,忘了后面一茬人里有一半是说洋文的外宾。等他反应过来该用英语再提醒一遍时,还没来得及张嘴,就听身后传来一声略带痛苦但强自压住没喊大声的“啊”—— 有人被钢筋刮到了手,掌心划开一道几公分长的口子,虽不太深,但已经沁出了血,地上登时“啪嗒嗒嗒”的滴出了十几点红斑。 郑鹤沅没料到这一出,赶紧折返过去帮忙,几个外宾和译员也都愣了,其中一名外宾更是一脸惊慌的不住碎碎念:“哦天哪……这东西本该戳到我脑袋的!谢谢你救了我,你太好了!你居然用手直接帮我挡开了?天哪!我该怎么感谢你,哦天哪……” 薛眠半蹲在地上,左手提着右手腕,怔怔的看着掌心那片殷红出神。明明口子拉得够长,血也流得够多,但他这会儿居然一点都不觉得疼。 好奇怪。 “发什么愣?”郑鹤沅拍了他一下:“赶紧去医院,万一破伤风了不是开玩笑的。”招来一名跟随在侧的助理,吩咐马上送人去医院。 “不用,我把这场录完再去。”薛眠单手解下领带,利索的往伤口上一缠,这才顾得上对那个一直不停感谢自己并惊讶于他这番绑手动作的外宾道:“没关系,您的感谢我收到了,不用客气。节目就快开始了,我们先去场地吧。” “哥们儿你没事吧?”郑鹤沅表示非常吃惊:“都这样了还录什么?后面环节只有十几分钟,有我们台三名翻译在就够了。” 郑鹤沅传音到导播间,将这边情况三句话概括清楚,再示意导播一会儿切镜头的时候注意点,哪知话还没说完,薛眠已经往广场方向走去了。 郑鹤沅摸了摸下巴,有些无奈的看着那道走远的高瘦背影。 这人自己虽是第一次见,聊天说话也没几句,但只通过这一件事,就能感觉出来是个“倔人”。脾气犟,原则性强,也不知道是性格使然,还是纯粹出于对工作的一丝不苟善始善终。 郑鹤沅没有时间多想,引着诸人跟了上去。 外景一切就位,时间卡得刚刚好,导播通知现场还有二十秒切入镜头。 郑鹤沅站到指定机位前,嘉宾和翻译立在两台足有小卡车大小的半导体机器旁。他理了理方才拉扯间有些歪掉的领带,往半导体市场总监身后方向看了一眼。然而薛眠面色平静无恙,像一潭静得让人发指的死水,仿佛两分钟前那个被尖利钢筋划伤的人根本不是他。 厉害。 郑鹤沅笑了笑,打心眼里赞美了这一句。 ※※※※※※※※※※※※※※※※※※※※ 啧,给费哥哥的外貌描述有点多,因为偶稀饭,哈哈哈~ 友情提示:请记住此刻的费哥哥是戴眼镜的熟男哦~ 下章预告:不知道是糖还是渣的鬼玩意儿要来了吼吼吼~ ——爱你们~ 录影4 直播结束已近深夜十点,全程顺利,效果达标。 导播在耳机里喊着收工大吉,郑鹤沅摘下耳麦呼了口气,彼时来接外宾的车子已经开上了广场,于波也跟着过来了。几人与外宾再度一番握手寒暄,互道再见,中方人员目送一排大奔车队缓缓驶离了基地。 车一走,郑鹤沅便跑向了薛眠:“现在可以去医院了?” “是啊薛翻译,”于波刚才陪同领导在导播间视察,听说了这段插曲,这会儿也是担心:“伤口得及时处理才行,这都已经拖了快半个小时了。这样,我让台里派辆车送你过去,医药费我们来。” 李爵一直留在演播室,外景没跟着来。这会儿见老大居然因公负伤,一只手上半拉都是鲜血,差点没叫出来:“我嘞个去!怎么这么严重!快快快,师兄我们快去医院!” 薛眠看了他一眼,用目光提醒他注意场合,不要大呼小叫,转身对于波和郑鹤沅报以一笑:“没事,我们自己开了车过来。既然这边都结束了,我现在就去医院。” 郑鹤沅已经“领教”过这人的倔脾气,对方既然答应去医院,他也没什么要说的了,点点头,让助理代为送一送。几人沿原路返回,还没绕到大楼那一边,黑压压的天幕上突然劈过两道明晃晃的闪电,紧接着一个闷雷砸了下来,一切全是出其不意的突然。 下雨了。 阴沉了整整一天,这场雨终于要落下来了。 到了车库,薛眠谢过送行的助理,准备开门上车。李爵一个鲤鱼打挺先跃上了驾驶位,冲他笑嘿嘿道:“我来我来,哪有让师兄你负着伤还当司机的道理。” 之前二人同行,基本都是薛眠开车。倒不是李爵不会开,这小子毕业前就拿到了驾照,可惜他那驾照就跟买来的似的,驾驶水平就跟捡的别人的边角料似的,总给人一种“要是保险没买够,劝你最好别上车”的暗示感。 薛眠这辆q5栽在过他手里两次,一次还好,只是闯了个红灯,缴款扣分完事儿。可另一次却直接干到了马路牙子上,前盖都干冒烟了,差点一车两命。自那之后薛眠就再没让这位少爷碰过方向盘,至少别碰他的。 薛眠没什么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看受伤的手,数秒后,把门一开,自己上了副驾驶。 李爵乐坏了,比起能摸方向盘,这种久违的“被信任感”更让他觉得爽。 “乘客您好,”李爵绑好安全带,捏着嗓子学着导航软件里的志玲姐姐:“为了您的出行安全,请您系好安全带。哔哔一下,我们即刻上路。” 上不了路了。 李少爷根本没发动得了车。 李爵拧着眉头折腾了将近三分钟,愣是点不着火。不但火没点着,车身还猛的晃了好几下,发出一阵“突突突”的类似打呼噜的声音。 李爵转头去看薛眠,薛眠左手搭在方向盘上,让他再试一次。然而结果没差,晃动和响动依然存在,车却纹丝不动。 “我想起来了,下午来的路上师兄你是不是说车好像有点问题,底盘那里有异响?”李爵解开安全带,掏出手机准备打救援电话:“看来是真坏了,还是叫个拖车来吧。” “不用了。”折腾到现在薛眠已经筋疲力尽,再没力气等拖车队来把车拖走,抬手按下了李爵的手机,捏了捏眉头:“明天再处理吧,先打车走。” 就这样,二人从后备箱里取了两把备用的伞,沿着车库上了地面,顶着大雨站在门卫室旁等着打车。 但这里是郊外,荒凉偏僻得让人泪奔,指望能有出租车经过基本不太现实。李爵掏出手机点开叫车软件,然后盯着屏幕上的计时器一秒一秒的数。 一分钟。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靠! 一个接单的都没有! 页面显示“您附近范围内没有可用车辆”,李爵恶狠狠的盯着屏幕骂了声街,仰头去看薛眠:“师兄,要不还是让郑主播派辆车送我们吧?” 别说薛眠之前已经拒绝了郑鹤沅,即便没有,他也一向不是个喜欢麻烦别人的人。 薛眠站在伞下,看着斑驳的雨水夜幕出神。掌心里的痛感早在节目录制快结束时就已经浑然消失,也不知是不是老天有意怜悯,让他这个工作日别过得太背,冒雨等车已经够惨了,实在犯不上让身体的不适再加重一些。 “再等等吧,”薛眠说:“还不算特别晚。” 还不算特别晚? 都已经十点半了! 李爵小声嘟囔了一句,可老大发话他不敢不从,只能依样站等。没多久,不知从哪儿冒出一束照得人睁不开眼的亮光,李爵拿手挡了一下,循光望去,一辆汽车正从a2楼车库驶出,往大门这边开来。二者隔得有点远,加上大雨瓢泼视线不清晰,只能通过车身线条判断这是一辆非常高端的豪华汽车。 待车渐渐驶近,对四个轮子还算有点研究的李爵这才看清了眼前出现的是辆什么级别的座驾。 五百多万的宾利。 颜色还是极难订到的泉水蓝。 这颜色国人可能不太容易接受,但欧美那边很受欢迎,大气中不失奢华,奢华里不乏风尚,让人过目不忘,如猫在挠,恨不能扑过去在车前盖上打几个滚。 打滚的念头始终挥之不去,李爵咬咬嘴唇,动了动心思,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喂!喂我说哥们儿!”李爵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宾利驾驶座一侧,直接拍窗大喊:“帮个忙呗?做个好事呗?我们车抛锚了,能搭个顺风车吗?” 车窗玻璃反光,李爵看不清驾驶室情况,也不知道开车的是个什么人,多大年纪,是男是女。他的一通敲打没让对方起什么恻隐之心,车子依旧往前开着,速度虽不至于太快,但到底还是把他给甩下了。 李爵对着泉水蓝车屁股一阵怒目瞪眼,正要开口骂两句见死不救祝你爆胎,车子忽然停了—— 就停在他前方七八米处。 然后,宾利在他的注目礼下,开始慢慢向后倒退,直退到驾驶室重新跟他肩并着肩的连成一线。 “哗——”,车窗被缓缓放下。 却不是驾驶室那扇。 一个浓醇似酒,磁性无匹的声音从宾利后座淡淡传了出来:“搭车?” 李爵立刻就明白过来了,敢情这位才是真正的车主,驾驶室那位不过是个开车的司机。李爵一贯擅于借坡下驴,眼看正主都开窗发话了,赶紧举伞趴到后座窗户,准备借机搭个话。 然而,当他刚把炯炯的目光塞到车里,还没来得及吐半个字,就觉眼前一道霹雳金光闪过,好像被人用一大桶热水兜着脑袋一浇而下,整个人迷迷糊糊又昏胀昏胀,就差狠狠掐自己大腿一把,好确认是不是看错人了。 “咦?”李爵心里还记恨着名片的事,可他也不是个完全的愤青,当下利弊还是掂量得清的,心道这人耍过自己一次,今天正好老天有眼让他再遇上,既然眼下有难,不如就蹭一把这人的豪车,权当恩怨两抵一笔勾销了:“我还以为眼花了呢,这不是费总么?” 费南渡坐在司机位的斜后方,与趴在窗户上的李爵隔着一张座椅的距离。他侧过头看着窗外的人,笑了一下,道:“非凡译所?” “矮油!矮油费总好记性啊!没错,非凡译所的。我叫李爵,上回在北京的酒庄我和我师兄跟您一起吃过饭的,您还有印象吗?” 李爵语气拿捏得不错,起码的礼貌都顾全了,但话里话外不忘带点酸酸的讽味儿,故意把话头往那次酒席上带,可就是不提名片的事,心道对方不会不知道自己干过什么缺德事儿,他懒得点破。 费南渡眯了眯眼睛,似乎在回忆那场晚宴。回忆了片刻后终于记了起来,朝李爵微微扬了扬下巴:“车坏了?” “不是我的,”李爵一指门卫室方向:“是我师兄的。他车突然抛锚,就先停在车库了。这里太偏,我们打不到车,费总要是不嫌麻烦,能不能顺路带我们一趟?也不用送到目的地,路上哪里有地铁站或者公交……” “上车。”费南渡低下头,摸出烟盒取了根烟叼在唇边。 “好嘞!” 李爵屁颠屁颠的闪到门卫室,薛眠早看到他去拦车了,不过没出声拦他,心想着那样的豪车怎么可能拦得下,肯定得失败,但如果不让李爵试一试他又肯定不会死心,不如随他去好了。 “师兄!师兄!欸我靠!师兄——”李爵一路雨水带泥点的蹦蹦跳跳冲到薛眠跟前,指着不远处那辆宾利激动的对他邀功:“师兄我看你以后出门真得带着我了,没我哪能行啊!瞧见没,宾利!宾利我都能给你拦下来,牛逼不!走,上车!” 至此,薛眠终于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了。 陌生的豪车陌生的人,就这么……被拦下了? 还答应当一把顺风车? 匪夷所思。 将信将疑的跟着走了过去。 薛眠这人就是这样,认识的、熟识的人要帮忙,他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可如果只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搭把手的忙他还是不大会义正言辞的拒绝的。毕竟熟人的人情债难还,但对陌生人的一句诚肯感谢,他开得了口,也愿意给。 李爵替薛眠开了车后门,自己再拉开副驾驶门坐了进去。薛眠收起伞,因着天气的原因,车内光线有些暗。他入座后带上门,这才感觉到旁边还有个人,猜想应该是车主,准备开口道句谢。 稍微适应了一下车内的光线,薛眠把头转了过去。正要启唇开口道谢,然而嘴刚张开,一个“谢”字还没来得及发音,一张嵌在明暗交叠的光线中同样往这边看来的脸,已将他结结实实的震住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那阵不久前刚闻过的香水味不遗余力的钻入了他的鼻腔中。 第一反应就是开门下车。 但车子已经启动。 ※※※※※※※※※※※※※※※※※※※※ hi薛哥哥, 惊不惊喜? 意不意外? 有没有一丢丢的想打人? 介四嘛?介四缘分! 惜缘吧年轻人。 ——爱你们~ 录影5 薛眠到嘴边的“停车”二字被兴奋的李爵生生打断:“师兄你说巧不巧,这车居然是费总的!哎呀,那次在北京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就说有预感会再见,没想到还真就见着了!” 大概是没坐过这种级别的豪车,李爵爱不释手的对着屁股下边儿的真皮座椅一阵抚摸:“咦,费总,您来这电视台基地是办公事的吧?刚在演播室我坐观众席那儿好像看见您了,不过室内光线不好,我都没敢确定呢,没想到真的是您!” “咔”的一声响,昏暗的车厢里亮起一小簇蓝色火焰,是打火机点燃了烟。费南渡没抬头,目光眯在鼻前那簇小小的猩红色火苗上。 片晌,他说,嗯,是我。 “是吧?”李爵不敢也不想打听太多,这话头只是个寒暄的开场白,没有继续的必要,他又快速换了个新话题:“费总,今天这场节目您看了吧?我觉得回头一定得爆,微博绝对能上热搜前三,不冲别的,就冲我师兄台上的翻译,正点啊!别的地方能听到这样水准的翻译么?不能!这可是正宗的伦敦音,视听级享受!” 李爵其实还在为名片的事耿耿于怀。 虽然由于胆量问题,做不到真的“见一次揍一次”,只是打个嘴炮过个瘾,但不爽的情绪还没完全散。所以现在他故意把薛眠搬出来一通大肆吹捧,借以让身后这个不识千里马的“假伯乐”为自己的眼瞎而愧疚懊恼,说不定一会儿他就能套到一张早该属于他们的名片了。 费南渡将打火机放回车门的储物槽里,顺着李爵的话,一本正经的偏过脸看了一眼隔壁的人。看了两三秒,两指夹下嘴里的烟,过程中“嗯”了一声,说:“是不错。” “那是当然了!”李爵趁热打铁,不动声色的切入主题:“对了费总,上次在席间您给我们的名片是不是不小心弄错了?给的是姜助理的?没事儿,您贵人事忙,我估计是姜助理她会错意了,要不您现在……” “老周,”费南渡突然开口:“温度低了。” 司机老周瞧着年纪不大,四十出点头,长得五官端正,可以看出年轻时应该是个挺周正的小伙儿。老周“欸”了一声,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三个数。 宾利这种级别的豪车,增减空调温度哪还用非得在车前控制台上操作,后座一样能调。费南渡适时的出声明显是一种打断,更是一种毫不掩饰的不买账。李爵不呆也不傻,悻悻收回了后面的话,但心里没少新仇旧恨的叠加腹诽:“切,又来这套,装什么装!” 费南渡吸了一口烟,烟雾裹在口腔里,含了一会儿才慢慢吐出,面前顿时一片白烟缭绕,如堕仙境。 他说:“云汉要是有对口业务,姜助理会联系贵所。” “哎呀!哎呀太谢谢了!费总,感谢支持啊!”李爵翻脸比翻书还快,一听对方松了口,他也不扭捏造作,直接借坡下驴的谢上了。过程中瞥见老周将车开上了高架桥,忽然想起这一路不发一语的薛眠手上还挂着一道光荣的工伤,立马呼出了声:“不不不!停停停!不能上高架!这样回市区太远了,我师兄还得去医院呢!” 薛眠从上车起就一直将身体有意识的偏向车门方向,头抵靠在透明的窗玻璃上,望着外面飞速后退的景色出神。 他的心里,脑子里,甚至是身体的每一根血管里,此时此刻,正在叫嚣着同一个声音。 那声音像是恶魔的呼唤,深深根植于脑海中。 他忽然发现,自己竟无力将之挥去,只能任其发作,喊声几乎要掀翻他的天灵盖。 ——“走!走啊!你他妈滚啊!永远都别再出现了!” 快窒息了。 尤其是这密闭的车厢里,还混合着有些呛人的烟草味。脑中嗡嗡作响,心口没来由的疼得要命,就像一碴碎玻璃在两瓣心房间来回游蹿,边游边割,边割边淌血。 有个声音在放声大笑。 点着他名字的笑。 薛眠,你好蠢啊,简直蠢得离谱。哈哈哈…… 太难受了。 难受得恨不能立刻砸开这扇窗。 或者干脆直接跳车吧。 刚想到这里,李爵的话题正好烧到了自己,薛眠登时一个清醒,想都没想的开了口:“不去医院,找个地方停车。” “不去医院怎么行啊!”李爵焦急的喊了一声:“破伤风可不是小问题,搞不好要截肢的!师兄你是怕医生还是怕打针?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怕打针啊!你别怕,我陪着你,折腾多晚我都陪你,行吗?” 薛眠一双眼睛黑得出奇,凉飕飕的盯着李爵那张正转过来的脸,然后,一字一顿,说:“不去。” 李爵有点懵逼,心道自己说错什么了吗,怎么师兄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啊? 两厢对看,两厢都绷着不说话。李爵是不敢说,薛眠是不想说。 “老周,”就在气氛突然变得有点诡异的时候,费南渡出声了,他吩咐老周下高架,找个最近的地铁站停车。然后看了一眼李爵,笑了笑,说:“你师兄脾气拧,听他的。” 李爵吐了下舌头,悻悻把头转了回去。然而稍微回味一下,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 师兄脾气是拧巴,但这位费总是怎么知道的? 再一想,好像也不是很难猜了,受了伤打死都不肯去医院的人可不就是拧么,哪还用特意去知道啊。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薛眠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虽然对那句“脾气拧”很是嗤之以鼻不肯买账,但能尽快下车他也不打算计较了,将头又靠回了玻璃窗,继续对着夜景出神。 然而没过一会儿,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奇怪的动静,像是某种塑料制品的盖子被拧开的声音,“吧嗒”一下。 接着,他就闻到了一股碘酒的味道。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受伤的右手已经被谁一把抓了过去,稳稳落在一条西裤面料非常柔软的腿上。 薛眠立刻就明白了。 不做他想的要抽回手,哪知对方手劲太大,生生扣住了他那条雪白的腕子,直接压到了腿上。 居然挣脱不开一丝半毫。 眼中的怒意已非常明显,薛眠转头瞪过去—— 费南渡没看过来。 他正低着头,解开薛眠绑着伤口的那条领带,将一瓶碘酒用棉签沾湿了,一点点往那道已经凝结了的口子上涂去。 动作非常小心。 非常慢。 像在雕琢一件艺术品。 薛眠趁他沾碘酒的工夫把手抽回,哪知对方手劲没撤,他一动,费南渡箍在腕间的五指便立时收拢,紧得甚至能看见凸出泛白的指节。 费南渡捏着棉签,再度移动到伤口处,但这次未急着落下。 他把脸往这边一转,一双隔着透亮镜片却锐利不减丝毫的眸子直直向薛眠盯来。目光非常坦呈,非常明朗,非常不加修饰,里里外外只有一句话。 再动一下试试。 薛眠居然真被这目光给镇住了,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动弹。 “什么味儿啊?”前座的李爵闻到了不对劲,碘酒的气味太明显也太刺鼻,他不可能不察:“哎这车里怎么有……” “转过去!”薛眠冷声命令。 李爵刚转了不到15度的一张俏脸登时一滞,然后,他就莫名其妙的,满脸懵逼的,却又不得不很乖很听话的,转过去了。 与此同时,薛眠的耳边似乎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很轻,还含了一点淡淡的笑,轻得只他一个人能听到。 “还是这么凶。” 伤口已经清理完毕,就是简单消了个毒。既然已经完事,薛眠动了下手腕,准备把手收回。岂料对方似乎并没有尽兴,居然还有下一步—— 费南渡左手握着他的手腕,右手从西服左胸袋里抽出一条深蓝色的手帕。他的皮肤是一种健康的白色,手很修长,指骨分明,慢条斯理的打开了手帕,卷成一个长条,将它系在薛眠掌间,完美盖住了那道伤口。 然后,像是做完一场手工活的匠人一样,轻轻拍了拍手。 接着,将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一提,扔回了薛眠自己腿上。 全程一眼没看隔壁。 掏出烟,点燃,翻开手机,开始打起了电话。 这回薛眠是彻底懵了。 刚刚…… 刚刚他是……把我手给……给扔回来的? 没错。 扔的。 毫无半分涂药时的小心翼翼,虽然动作干净利落,力度也强弱适中,但手背砸到大腿上时传来的痛感却清楚的提醒着薛眠。 那个动作,就是扔。 他妈的! 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 平时斯文得体冷若冰山的薛大翻译也有绷不住了的时候。 薛眠用一贯冷飕飕的目光斜眼觑了一眼隔壁,费南渡正低着头在打电话,尽管大部分时间里是听筒那头在说,他只是偶尔“嗯”一句,“好”一声,至多加一道点评的“不”,再无更多内容,但确实没再往这边看一眼,甚至连侧脸的角度都全程保持一致。 这样也好。 薛眠想。 这样起码车里的氛围变得舒服了很多,不用再静得让人想跳车,闷得让人想砸窗。 车外依然大雨滂沱,一泼又一泼浇在光滑的玻璃窗上。窗外车水马龙,车流如织,斑斑点点的水珠被各种车灯、楼灯、路灯一照,闪烁着模糊的彩色的光,濛濛澄澄的,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老周下了高架,就近找到了一个地铁站,李爵一边开门一边朝后座致谢:“费总,谢谢您这一趟顺风车啊,那我们就先走啦。” 费南渡的电话依旧没断,他右手举着手机在耳边,左手指间夹着烟,可能是电话那头的内容有些不顺利,眉头微微皱了皱,夹烟的手抬到额前,拇指抵在眉心位置揉了揉。 李爵没等到对方的回答,估计是打着电话没工夫回自己,也没介意,向老周道了声谢后下了车。 薛眠推开车门,撑伞准备下车。他没打算开口道谢,谁知道这人会不会跟对待李爵一样的对待他,漠视别人的感谢,理都不带理一下,他又何必去热脸贴那冷什么。 推开门,伸出腿,长伞一撑开,刚把身子跨出去,胳膊忽然被人轻轻拉了一下。 薛眠回头去看。 一条带血的领带被一只白皙的手递到了眼前。 费南渡依旧保持着垂首打电话的姿势,眼睛遮在镜片下,因为眉弓太高的原因,挡住了所有的目光。 挡不挡住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根本就没看过来。 薛眠一把抓过领带,“哐”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风雨交加的夜路上,一辆宾利毫无逗留,一刻不等,压着水珠扬长而去。 ※※※※※※※※※※※※※※※※※※※※ 薛哥哥表示我手没被划烂但是快被你砸烂了懂吗白痴。 费哥哥表示再凶一个试试。 下章:想不起来了…… ——爱你们~ 录影6 薛眠的右手差点报废。 带着一股副热带低压气旋跨上了地铁,脸上明晃晃的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字。原本已经毫无知觉的伤口像是睡饱了八百年突然醒过来一样,疼得他后背冒汗天灵冒火,料想一定是被刚才的碘酒给激的,否则不会麻木了又苏醒。 他妈的! 没忍住又爆了一句粗。 拗不过身体发出的清晰痛感,半道下地铁直奔医院。 时间太晚了,只有急诊医生还在坚守着岗位。 “嚯,拖这么久啊……”年轻医生推了推起码七百度厚的眼镜片,意味不明的觑了面前的伤者一眼:“伤口都肿成这样了,怎么又想起来要到医院看看了。啧,还算有点常识,知道先用碘酒消个毒。” 薛眠今天火气大,一直没找到地方撒,正好对面这个白大褂说话让他很不舒服,干脆拿来泄顿火得了。可对方毕竟是个白衣天使,何况他的手又在对方手里捏着,不好挑明了惹,只能冷飕飕的回敬了一眼:“还治么?” “治啊,我们做医生的不就是治病救人的吗。哪怕你们患者再不珍惜自己的身体,我们也得治啊。”白大褂瞥了他一眼,转身取了一套消毒水药粉纱布过来:“先冲洗一下,这毒消得不够彻底,得重头再来一遍。一会儿给你开点消炎药,估计问题不大,要是明天中午还不消肿,你来找我。” 李爵出去打了个电话给他崔叔,简单汇报了一下今天的情况,回来见医生正在给薛眠消毒,凑过去看了看。 都肿大发了。 翻红的伤口上凝结着深红色的血痂,消毒水刚倒上去薛眠就立刻把眼睛一闭咬住了牙关。白大褂非常淡定的觑了他一眼:“消毒水又不疼,你咬牙干什么。” “应激反应。”薛眠本不打算理他,但李爵还在旁边,他不能让这小子误会自己除了“怕打针、怕医生”,还“怕消毒水”,只能不轻不重的解释了一句。 白大褂似是接受了这个理由,继续忙和手里的。李爵心里有个事儿没弄明白,凑过去小声问薛眠:“师兄,刚刚车里那碘酒味儿是……是费总在给你消毒吗?你跟他这么熟啊,之前认识的?” “不认识。”薛眠直接拒绝了“认识”这个词:“我包里有碘酒。” 扯谎扯得脸不红心不跳,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关键李爵个傻鸟还真信了。 “师兄你做事真的太周全了,”李爵摇着头的啧啧直叹:“包里居然还有碘酒这种东西!你那包是机器猫的肚兜儿吧,怎么什么都有。”瞥见被医生解下放在一边的手帕,问题又来了:“师兄你这手帕挺高档啊,哪儿买的,不便宜吧?” 薛眠没来由的一阵脑袋发胀,太阳穴上的神经又开始突突起跳。 “你的关注点,”薛眠忍着不适盯向李爵:“是不是该转移一下。” “……啊?” “面对你的上级和一名普通伤者,你的话题应该围绕什么,”薛眠冷着脸指了一把那块沾着碘酒的手帕:“围绕手帕贵不贵?” “好吧我错了老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需不需靠在我的肩膀上休息一会儿或者我给你个抱抱吧……” 从医院出来已近午夜十二点,地铁都下班了。李爵准备打车送这个伤号回家,薛眠摆手示意不用,就在这里分开各回各家。李爵已经困得不行,也没多客套拉锯,反正师兄一个成年血性男子,就算遇上劫道匪徒也肯定不会吃亏,安全问题不用他操心。 此后一个礼拜,李爵每日晨昏定省的送温暖,直到薛眠的伤彻底痊愈了他才踏实。不为别的,就为当时在医院汇报情况时崔绍群在电话里说的那句话—— “指望你当个助理当个保镖,结果你把自己当成了个透明?行了小李子,我看你还是比较适合坐办公室。” 赤/裸/裸的威胁,明码码的恐吓。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李爵哪还敢不上心,非得熬到他这个一品带刀侍卫要保护的重点对象“薛王爷”真康复了,才敢安心去上班泡妞。 周一早上是例行晨会,会议室里坐着几位等待聆听老板指示的部门负责人。崔绍群还没到,大家随意聊了会儿天。 九点刚过,只听一阵“哒、哒、哒”的极有节奏的高跟鞋戳地声从走廊尽头传来,不消多猜,一定是崔总和他的秘书唐柔到了。 唐柔今年二十八,名牌大学英语专业毕业,生得浓眉大眼肤白貌美,除了个头矮了点,其它全是优点。为了弥补这一不足,每当她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都是踩着一双十公分的恨天高,时间久了倒也挺让大家佩服的,毕竟不是谁都能驾驭这样一个高度,还一驾就驾三年。 唐柔推开会议室的门,崔绍群在后面走了进来。 手里捧着杯枸杞菊花茶。 崔绍群落了座,转头看了一眼投影屏上的ppt,立马扭脸瞪向众人:“这么多事要过会?13页?你们手上都没活干了吗?” 财务总监老吴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黑瘦黑瘦,秃顶,戴眼镜,走路有点驼背,平时属于沉默寡言那一派,但不鸣则已,一鸣起来必能惊掉人的下巴颏。 “崔总,”老吴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今天晨会没有别的事,就一桩要您拍板,ppt可以暂时先不看。” “怎么,你的财务账目出问题了?”崔绍群点了根烟,他坐在u型会议桌对面的正中位置,身后是一面大白墙,墙上挂着非凡历史以来获得过的各项荣誉奖牌。奖牌隔壁的位置也没空着,贴了一张非常醒目的警示标语,用红色字体端端正正的写着四个字。 ——“禁止吸烟”。 “那不可能,”老吴扶着眼镜笑了笑,笑容很是意味深远,像是在说“您太客气了,就是您出问题我账目也不会出问题的”。 老吴点击了一下鼠标,ppt进入全屏播放模式,他一边操作一边说:“崔总如果有事要忙,那我就说快点。最近有家公司在招标,准备在本市聘请一个长期翻译团队,主要负责他们公司的文件翻译、会议翻译以及陪同商务出差洽谈等。我把招标信息摘录了过来,您可以先看一下。本来这件事应该是业务部的王总来负责,但他这几天请病假了,我就代他来跟您提一下。” “好事儿啊老吴,”崔绍群笑眯眯的吸了两口烟,眼睛却不往ppt上看,直接朝老吴开问:“标的多少,有什么苛刻条件,协议几年签,公司叫什么。” 老吴已经提前准备充足,问题答得相当顺畅:“一年一千万‘买断’,至于每个项目派多少人参与协作,决定权在译所,只要交代的工作办妥就行。如果陪同出差,衣食住行对方全包。没有什么苛刻条件,但如果因为译所的翻译失误而给对方造成损失,肯定是要按规定问责的,该起诉起诉,该赔偿赔偿。协议一年一签,合同到期前半个月走续签流程,如果双方都不提出反对意见,默认续约一年。” 老吴一口气说得有点多,停下来喝了口水,也给崔绍群一点消化的时间。 崔绍群叼着烟琢磨着,老吴点开下一页,大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公司的logo。这logo很大,占据掉整整一页,造型和用色都很简单低调,但却莫名晃人眼睛。 老吴指了一下大屏幕:“招标公司是云汉集团,这么大的企业崔总应该是知道的,我就不多赘述了。” 一根快要燃尽的烟咬在齿间,崔绍群盯着大屏幕上那个淡蓝色的logo看了足足半分钟,中间还眨巴了两下眼睛,像在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然后,他挥了下手,直接下令:“我就一句话,拿下。” “拿下?你想干什么?” 办公室里的气压低得感觉再不开窗换点气进来整间屋子都能原地炸了。推开面朝街景的那排玻璃窗,将窗台上两盆绿萝调了调位置,崔绍群笑了两声,说:“不干什么,挣钱。你小子是不是疯了,敢在老板的办公室里大呼小叫。” 薛眠冷眉冷目的盯着那个正对着两盆绿萝龇牙咧嘴做表情包的男人,盯了几秒,倏的从沙发里站起来,转身就走。 “哎哎哎!干什么去,站住!”崔绍群在他身后喊。 薛眠“听话的”站住了,然后转过身,一脸要杀人埋尸的表情的盯过去:“请问老板还有什么吩咐?” 这话一听就是动气了,动真气了。崔绍群立马变脸,收了刚才的老板派头:“啧,你这小子最近怎么越来越不禁逗了。来来来,抽根烟,哥哥我亲自给你点火。”说着从烟盒里摸了根烟递过去。 薛眠瞥了他一眼:“没有正经事对吧?” 转身就走。 “欸我操?我操/你给老子站住!”崔绍群也怒了,对着薛眠的背影大喊:“我他妈接云汉的单……啊不对,我他妈投云汉的标你急个什么劲?老子开公司不为挣钱难道是为了社会/主/义大慈善?” 薛眠转过身看着他,语气跟结了冰似的:“我没不让你接。” “那你什么意思?”崔绍群表示自己很懵逼:“跟这儿闹什么小姐脾气?” 薛眠一双眼睛里全是黑压压的乌云,一闪不闪的盯着崔绍群,然后一步,一步,一步向他走过去。那感觉,那气势,崔绍群忽然有种对方这是要扑过来将自己一刀捅死的错觉,惊了一跳,掉头就往办公桌后面躲。然而还没拔开腿,薛眠已经在他桌前的椅子里坐下了。 手里捏着崔绍群递来的那根烟,往嘴里一放,拿起桌上的打火机给自己点了。 “接可以,”他说,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中了别派我去跟项目。” “唉……”老崔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就好,再说这条件也不算苛刻,不就是别派…… 你他妈等等? 是老子开公司搞业务,哪有你一个员工提条件的份? 崔绍群恨不能一掌拍死这个少爷了。 好好一个译所,全他妈养了一群难伺候的少爷小姐! 崔绍群点燃了自己那根烟,坐到老板椅里叹了口气:“还放不下呢?都多久了。要我说时过境迁,物非人也非,你又何必吊着不放。人活着就该往前看,什么是‘往前看’?别把过去当回事,全他妈忘了,就是往前看。” 指间飘出一条袅袅的轻烟,歪歪抖抖的徐徐往上。薛眠抬手递到唇边,满满吸了一口,烟雾憋在嗓子眼里,一种又刺又呛的感觉将他口腔整个填满了,一丝缝都不留。 憋了十几秒,“噗”的一口,全吐向了对面。 “我……操/你……大爷啊……咳咳咳……” 崔绍群狠狠呛了几口,直接掐灭自己那根,甩手就要准备砸烟灰缸。正待动手,却听对面传来一道极小声的,像是被人抽去了全部力气后要死不活的一个声音。 他说,我忘不掉。 ※※※※※※※※※※※※※※※※※※※※ 薛哥哥这种“拧骨头”的,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不过这不就是生活的乐趣,相处的“情调”么。 ps:新卷开启,下章正式进入回忆杀!!! ——爱你们 九月1 九月里的天看着秋高气爽有风来袭的,其实还是热得要命。随随便便出去一趟,背后就是一片湿漉漉的千里江山图。 偏偏高校里那些“磨砺”人的点子出得还挺别出心裁,比如军训,就非得安排在九月初的这半个月里。 真他大爷的热啊。 同华大学坐落在云州西面,北靠宁江,南倚顽首山。云州本地人但凡提起同华,都说这大学好啊,这大学棒啊,这大学集本市所有旖旎风光于一身。大爷大妈们平时上个公园遛个弯还得早起出门挤公交,可同华的学子们出寝室就是大花园,出教室就是大青山,出校门……出校门…… 出校门就特么有点困难了。 同华千好万好,就是一点不好——交通太烂。 坐标位于深山老林,交通特别不发达,从学校到市区只通了一条公交线路,还每隔半小时才发一班车,让数万学子每每想出校门感受一下城市中心的热闹繁华与浓厚尾气时,都得望车兴叹,泪洒千行。 大一新生军训已近尾声,娃娃们从前没吃过这种苦,没受过这种罪,被教官按着头皮在大太阳底下站了半个月的军姿,踢了半个月的正步,拉了半个月的山歌,个个灵魂出窍,寿比昙花,一听哨响,立马成群结队躺尸一片。 “喂,”武小满摘下帽子拉开衣领,拼了命的往胸口扇风,边扇边用胳膊肘搡旁边的小伙伴:“衣服脱一脱啊,租来的吗舍不得脱?这么热,教官又看不到。” 迷彩服少年手上捧着本单词书,扭头朝武小满笑了一下,隐隐还能看见嘴角边嵌着一个小梨涡:“还行,不是很热。” “我操,”武小满扒拉了一下对方的肩:“你怎么又在看书?” “听说开学第一节课有个随堂测验,”迷彩服没回头,继续翻着手里的书:“测验结果直接跟选修课挂钩。那门课名额有限,我得多背点单词,才有可能占到一个座。” “神他妈绝了,”武小满显然不买账这排名全国第五学府的授课套路,一脸的无语问苍天,撇了撇嘴,嘟囔道:“什么选修课啊这么金贵,还带卡名额的?” “《欧美文学与艺术发展》。”薛眠准确的报出了这门他还没接触过的选修课名,把头一低,又继续去背那些密密麻麻的单词了。 武小满叹了口气,重新跌回地上,望着天边一排飞过的鸟群出神:“我吧就是个学渣,能进同华也是家里托了十八层关系才办成的,跟你这学霸不能比。你要背就背吧,那选修课光听名字我都能虎躯一震,更别说去上课了……欸,回头测验放点水啊?你满哥我虽然不用排什么名次挑什么课,可也不能考个全系倒数第一吧,太丢丑了。” 两名少年都是同华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系的新生,也是同宿舍的室友,高中更是同一个班,所以情谊十分深厚。从前武小满没少抄薛眠的作业,这话说得倒是脸不红也心不跳,自然得很。薛眠眼睛不离书,只是模模糊糊的点了下头,再模模糊糊的“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留给大家的休息时间有限,按秒算,九十秒后教官一声令下,所有人又再度被强打了鸡血似的从地上火速爬起,跟着教官的指挥,听着教官的哨响,做着在他们看来完全是日复一日无聊透顶的二缺动作,直至落日西沉,晚霞遍天。 同华大学没有分校,顽首山下的这片乐土就是大本营。从本科部到博士部,学校共设九大学院近四十个系,学生数量超过三万,光是食堂就有四个,东南西北全占齐了,条件还算可以。 一天的苦逼训练结束,澡堂里全是浑身臭汗排队等洗澡的大一新生,小提筐里的搓澡巾沐浴液叫嚣着要跃跃欲试。 “欸,薛眠,”武小满已经把自己的三斤嫩肉搓得见血,还不肯撒手,恨不能把搓澡巾插/进真皮层里去:“帮搓一下后背啊,够不着。” 薛眠已经洗得差不多,正准备擦干了出去,听到这话便又接过了武小满递来的搓澡巾,替他搓起背来。 武小满的长相属于中等,不算太帅但也不丑,不过阳刚之气很足,生得又壮实,注意,是壮,不是胖,浑身上下实打实肌肉的那种。他个头跟薛眠差不多,快一米八了,年纪又都是同龄的十八岁,可看上去能有两个薛眠壮。这会儿俩人赤条条的站在一起,对比之下更显得薛眠瘦了,太瘦,跟竹篙似的。 武小满被侍候得舒服极了,忍不住“啊”的呻/吟了一声。可他声音实在是高了点,调子又实在是奇怪了点,引得旁边一个正在花洒下冲头发的小哥哥猛的转过脸往他那边看。 小哥哥目光十分复杂,犹疑中带着点惊愕,惊愕中又带着点难以置信,还没等武小满反应过来就已经顶着一头还没冲干净的白泡泡躲鬼似的飞奔到十米开外另一个空出来的花洒下去了。 “我……操?”武小满一脸懵逼的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当老子是基?” 薛眠也看到了这一幕,把搓澡巾往他肩上一扔:“我出去了,你冲吧。” 洗澡是个体力活,想彻头彻尾好好洗一把澡更是个堪比码头扛大包的重型体力活,即便体格再强壮如牛,武小满也是洗饿了。 澡堂门口的小路连着东区食堂,走三分钟就能到。路两旁种着高耸的梧桐树,一到晚上吹点小风,树叶就会沙沙作响。发黄的路灯掩映在茂密的林叶间,在脚边投下两排斑驳的光影。 武小满提着小筐边走边寻思一会儿吃点儿啥,米线?砂锅?盖浇饭?还是小火锅? 没琢磨出个结果,准备问问隔壁,却见薛眠一脸的神色紧张,时不时就回头往后看。 “看什么呢?”武小满跟着往后瞅了一眼,没看到什么东西。 “好像……”薛眠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有人跟着我们。” “谁?”武小满一听是跟踪,立马来劲了,扭着脑袋朝身后大喝了一声:“谁他妈敢跟踪你爷爷呢,出来!” 武小满平时粗话张口就来,薛眠已经习惯了,甚至有时候还能被带跑偏的也蹦出一两句。他拍了一下武小满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大呼小叫:“可能是我看错了,你先别喊,越喊越瘆人。” “别怕,”武小满一把搂过他的肩:“有满哥在呢,满哥罩着你。要是哪个偷窥狂敢跟踪你,我就把他眼珠子削出来给你做珍珠奶茶!” 薛眠愣了愣。 行了这辈子都不想喝珍珠奶茶了。 “跟踪我?”薛眠用肩膀推了推搭在脖子上的胳膊,可那胳膊实在太沉,光用肩膀根本搡不动,就又抬手轻轻推了一下:“你怎么确定跟踪的是我而不是你?” “你四八四傻?”武小满松开胳膊插回兜里:“这还不好猜么,肯定是那群花痴女又犯病了呗。别忘了,你可是咱们这届的新生校草,白天训练的时候她们一个个给你送奶茶、送冰激凌、送扇子、送冰袋,现在偷偷跟着也不奇怪,搞不好是又想给你送什么宝贝呢。” 同华有自己的校内网,学校里无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都爱往帖子里发了扩散扩散,作为吃瓜群众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甭管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还是芝麻蒜皮的小事,统统拿下,一概不落。 但后来,大家发现每年新加入的群众太多,瓜越来越不够吃了,就又自发的开启了各种“种瓜模式”。 比如每年新生入校后,民间都会举办一场“校花校草”和“院花院草”的评选,但前者比后者分量更足,荣誉度也更高,毕竟学校只有一个,学院可是有九个。 薛眠就是那个经广大吃瓜群众呕心沥血观遍四千多名大一男学子后评选出的新生代校草。 尽管他自己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当选的,但在校内网大字报一样的头条区里,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照片赫赫在列。 一张训练间隙坐在地上休息,不知是谁在背后喊了一声,回眸一看时被抓拍的高清无/码正脸图。 “……不至于吧?”虽然嘴上这么说,可薛眠心里还是把武小满的话来回掂量了几遍,发现这种可能性确实挺高。不过如果真是那群学姐或者同届女同学干的,毕竟都是女生,反倒不用担心什么了。 “什么不至于,肯定是!你满哥对女人就从没看走眼过。”二人已经走到了食堂门口,武小满顺着饭菜香摸到一个卖花甲的摊位前,招手问薛眠要不要也来一份。薛眠摆摆手,准备去隔壁小店买支冰棍降降温,给他也带一个。 过了晚上八点的食堂已经不像正常饭点的时候那么人山人海了,三层楼加起来近三千平米,一楼才坐了不到二十个学生,其中一半还是因为没占到自习室而上食堂用功来的。 真不愧是排名全国第五的学府,个个都这么求上进。 除了他武少爷。 武小满心里一边腹诽着,一边大大方方的嘬起了花甲,过程中瞟了一眼正坐在对面背单词的薛眠。 “不是,”武小满用沾满花甲汁的手指在对方眼前磕了磕:“你这也太夸张了吧?什么时候带身上的,洗澡都不消停……话说藏哪儿带来了,小筐?” “裤兜。”薛眠翻到下一页,把奶油冰棍送到嘴边吮了一口:“又不是小黄书,干嘛要藏。” ※※※※※※※※※※※※※※※※※※※※ 从本章起,连作者自己也说不清的会有多少章节内容的大篇幅学生时代回忆将开启。 不过毕竟只有了解了过去才能理解未来嘛~ 各位看官我们一起往下慢慢看呀~ 下章:搞事情 ——爱你们~ 九月2 “哦哟?哦哟哦哟!”武小满笑得一脸鸡贼两眼放光:“没想到清纯佳人薛小眠同志还知道那种书啊?来来来,快告诉哥哥你都拜读过哪些,中国的欧美的,还是日韩的非洲的?” 薛眠抬头看他:“……还有非洲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靠!” 武小满一通爆笑,照着对方头顶就是一记如来神掌:“学艺不精,纯情狗,我看你就是个假把式。”把脸往前一凑,一副神神秘秘的架势:“你该……不会还是个处吧?” “滚。” 武小满甚是满意,一副正中下怀的样子,笑嘻嘻的继续埋头去嘬花甲。然而没过一会儿,食堂外面突然响起一阵疯狂的骚动声—— 动静很大,夹杂着男男女女兴奋的鼓掌和狂热的叫喊。紧接着,武小满就听到了一通马达狂飙的“唔——唔唔——”声由远及近轰鸣而来。 轰鸣声在食堂门口戛然而止。 骚乱的尖叫达到顶峰。 然后武小满就看到食堂门口出现了三个人。 三个穿着宽松t恤,打扮嘻哈的男生一前两后走了进来,与他们同时进来的还有一群疯狂得如同参加偶像见面会的女粉丝。女粉丝们十分兴奋,推推搡搡间冲进了食堂,由于冲击力太大,差点把墙边那排快散架的玻璃门给撞成渣。 走在最前面的嘻哈男a戴着个黑色的棒球帽,反戴着,人很高,目测至少185。人长得非常帅,青年版王力宏,只是比王力宏的眼睛小了点。浑身散发的气质很矛盾,一半像是搞地下摇滚乐的逐梦青年,一半又像是混黑道的,偏偏这两种气质在他身上还结合得特别好,简直浑然天成。 嘻哈男a快速扫了一眼食堂内景,扬手打了个响指,站在后面的嘻哈男b和c就变戏法似的一人变了一箱冰激凌出来。 “一人一支,多了的给后面。”a君两手插着口袋说。 后面的女粉丝一听这话,彻底放开声尖叫了:“给我给我,多了的给我啊!啊啊啊!” 就这样,不给任何反应时间的,武小满和其他所有坐在食堂里的学生一样,在全场女粉丝或含爱、或含恨、或含嫉妒或含怨的奸视下,一个接一个的被强行塞进了一根透心凉到手里。 武小满低头一看—— 哟? 是我喜欢的香草味耶! 武小满觉得简直了。 这帮人,这局面,这阵仗…… 这是他妈的下乡送温暖? 不,送清凉吗! 薛眠看了一眼手边的冰激凌,没动。他刚刚才消化完一支很好吃的雪糕,暂时没有再来一支的欲望。 何况这么莫名其妙塞来的东西他为什么要吃。 武小满倒是嘬得津津有味,上一支雪糕的棍子还搁在餐桌上没扔。 跟班b和c按照a君吩咐,将剩余的十几支香草味都发给了女粉丝,却不料这一行为彻底点燃了骚乱的炮火——只见七八十名女粉丝直接撸起袖子,为了僧多粥少的冰棍打了起来,差点没引发一轮踩踏事故。 a君大概是没看到,或者说看到了,但对这样的场面已经见怪不怪。他于喧闹中再度扫视了一圈食堂,但这回速度放慢了很多,基本是以一个人脸上停留两秒的频率在游走,看店的大爷大妈略过。 最终,将视线定格在武小满他们这一桌,踩着嘻哈青年特有的步姿,不疾不徐走了过去。 “喂,”a君双手插兜,在武小满右手边的空位上落坐,朝对面的薛眠抬了抬下巴,道:“你就是那个大一新生?” “‘那个’是哪个?”武小满嘬了一口冰激凌,一脸憨憨的问:“哥们儿你哪位?” a君目视前方,完全没看他,抽出左手盖到武小满脸上往旁边一推,继续道:“校草?外院的?” 武小满这辈子还没被谁这么推过脸呢,登时来火了,操了一声之后爬起来就要挥拳头。可还没等他拉开阵仗,小b小c就已经一人一个肩膀把他摁回了凳子上:“新来的吧,懂不懂规矩?笛哥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老实点!” 武小满高中里打架打惯了,在外一向不怵人。这几位看着比自己大,还大不少,起码三岁,刚刚那话一听就明白过来对方肯定也是同华的了,估计是大三大四的学长。 武小满犹豫了一下。 他刚进校,什么人际关系都没摸清,自己的人脉圈也还没建立,作为一个江湖儿女,所有的江湖生存法则都在提醒他这会儿绝不能冒进。何况这几位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大小应该有些来头,既然他们没打算真跟自己动手,那就先服个软,看看情况再说好了。 薛眠被打断了看书,抬头看了一眼武小满,确认他没事,这才把脸转向对面的a君,盯着他看了足足十秒之久。 然后,说:“是外院的,但不是校草。” “还挺清高,”a君笑了笑:“怎么,‘校草’的头衔配不上你?” “有认证书么?”薛眠也笑:“我一向不接受没有专业机构测评认证的东西。” “有个性啊。”a君的脸上带着一种迷之笑容,不慌不忙站起身,朝大门方向吹了声口哨:“南哥——你来试试。” 这一声“试试”就像一把刀,硬生生将原本混乱不堪的粉丝群劈出一条足有两米宽的过道来。众粉丝一闻此声,纷纷自觉退向两边,让出中间的星光大道,齐刷刷把头向门外那么一转—— 如此气势,这般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翘首以盼什么天王天后大驾光临。 ……好像还真来了个天王。 起码派头上很像。 天王穿着一件宽松的、但还没有宽松到嘻哈三人组那样程度的黑色t恤,下摆扎在淡蓝色牛仔裤里,腰间系着一条款式简单,价格却未必简单的黑色皮带。 两条长腿非常惹眼,视觉效果得有一米二,整体看上去快接近190,移动的时候就像两根刚出泥地的新鲜甘蔗一样,又长,又直,又挺拔。身材非常棒,横扫韩剧里那些一水儿的男猪脚,天生的模特架子。 这人的头发烫了一点微微的卷,发色不是纯天然的黑,栗棕色里带了点酒红,因为皮肤白的原因,很好的驾驭住了这种极跳的颜色。 再往下看脸,第一感觉就是“这人估计是个混血”,但一定是混中国这边更多点的那种,毕竟整体上看还是一张东方脸孔。只是眉骨比较高,显得眼睛特别深邃,加上鼻子又高挺,有欧美人的那种驼峰,所以怎么看都觉得这得是个混血。 混得特别成功的混血。 混血天王在一片尖叫与欢呼声中走进了食堂,a君上前搭了把他的肩,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接着弯唇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带着他一起往这边走来。 武小满还被跟班b、c压着肩,脖子以下完全不得动弹,只能强扭着头,看着那个天外来客般的人一步一步往他们这边走来。 说起武小满,一个如假包换的钢铁直男,这辈子还从没想过自己有天会对一个男的起了“色隐之心”。可是从天王踏进食堂的那一刻起,他的眼睛就再没移开过对方的脸,和身体半分。 真…… 他妈的…… 好看啊! 比起薛眠那种清清爽爽、干干净净、透着一丝高冷甜的“漂亮”,眼前这款霸气的、犀利的、神秘的又高贵的“好看”,简直像丘比特的箭一样狠狠扎进了他的心窝子。 操! 我他妈居然对一个男的起了这种吊心思? 武小满赶紧闭眼摇头洗大脑,把那些不该属于一个钢铁直男的“吊心思”一根一根摇出体外,当成烟花,一炮而散。 薛眠又翻了一页单词书,试图从四周一阵盖过一阵的音浪里找回一点清心静气,发现有点难,这才勉为其难的抬头瞥了一眼音源处。a君刚才已经见过,不过这会儿他旁边多了一个人,那人脸上含着点笑,在自己看过去的时候不知是凑巧还是怎么,他也正好看了过来。 两人在裹着食堂特有的油烟味儿的空气里做了个三秒钟的四目相接。 然后,薛眠没什么表情的低下了头,继续翻着手里的书。 a君已带人走到桌前,天王垂下眼睛扫了一眼桌面,微微偏了一下头。小b小c立刻会意,提着武小满的肩把人带到了旁边那一桌,再次摁着膀子坐了下去。 武小满全程毫无挣扎,积极配合,听话非常。 说好的满哥罩着小弟呢! 天王在a君坐过的那张凳子上坐下,a君靠着另一桌站着,点了一支烟,就这么正大光明的在禁烟的食堂里吞云吐雾起来。 “薛眠,是吧。”天王先开的口。 声音低沉沉的,带着一点鼻音,可能是感冒了,但听起来挺性感,好像他的声带正在进行一场和谐而神圣的共振法事,效果几乎能让人看到音波从他那同样性感的唇齿间缓缓飘出来。 这话从语气上来说不是个疑问句,应该是做过背调了。 “同学,”薛眠手上多了支笔,在一个不常出现的单词上做了一笔记号,然后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过去:“你有事吗?” “同学?”天王笑了笑:“我可比你大多了,叫哥哥。” 薛眠冷飕飕的盯了他一眼,没接受这个称谓设定。转头去看正摁着武小满的b、c二将,见武小满没什么不快感,甚至还有一丝乐在其中。摇了摇头,转去另一边看了一眼a君,a君叼着烟,手上划拉着手机,没往这边看。 说对眼下的局面不感到奇怪肯定是假的,此刻的薛眠甚至还有一点点的紧张。 这帮人出现得莫名其妙,行为也莫名其妙,此时此刻包围着自己说些听不懂的话更是莫名其妙,他一时拿不准他们想干什么。 但看架势,像是冲自己来的。 ……难道是打劫? 不可能。 光看这几人的穿着打扮就知道非富即贵,打劫他? 那就是自己什么时候惹过这帮人了。 更不可能。 这么招摇的一群人,如果真惹过,不可能没有半分印象。 “不好意思,”薛眠合上书,脸上表情端端正正又冷冷清清:“我认识你么?” “现在不就认识了。”天王两手抱臂架在身前,背往后仰了仰,目光一丝不偏的看着薛眠。 然后,勾了下唇角,抽出一只手递了过去—— “费南渡,幸会。” ※※※※※※※※※※※※※※※※※※※※ 混血天王攻哥上线,撒花~~~~~~~ ——爱你们~ 九月3 一只伸在面前的手。 薛眠看了一眼,白净,修长,指甲剪得齐整,五指骨节分明,手背上还能看到三根线条笔直细长的肌带。 堪比手模。 四周响起一阵热烈的起哄尖叫,还有人吹了两声口哨,调子时上时下,抑扬顿挫,听着别有深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进了什么红灯区。 “我不认识你,”薛眠一脸冷漠的拂开了那只挺好看的手:“也不想认识。”合上书,站起身,拉上武小满这就要离开。 已经收起手机的a君先一步动作,两步走过来,单臂一抬搭上了薛眠的肩,再向下一压,直接将他摁回了原位。 说实话,他这动作并不算重,但薛眠立马就来火了,肩膀用力顶了一下,直接瞪过去:“放开!” a君没松手,瞥了一眼坐在桌前的费南渡。费南渡与a君对视了一眼,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搭在a君手背上,带着一点小小的劲往旁边移了一下,a君就松开了。 费南渡比薛眠高出不少,即便都是坐着,二人之间也存在一段无法忽视的身高差。 他将上半身往前探了一点,那只移开a君的手便落在了薛眠的头顶上,像抚摸小猫似的轻轻揉了揉。 “脾气不好,”他说:“挺拧。” 他倾身过来时带来一种莫名的、让人无法逃离的压迫感,但也带来一阵特别好闻的香水味。薛眠对香水没有研究,只是觉得好闻,淡淡的,带着一股清凉的感觉。 薛眠也不傻,没打算在这群人手底下愚蠢的反抗第二次。第一次是尚被还算客气的摁回了座位上,可下次就不好说了。 像是想开了什么似的,薛眠坦然的坐着,歪着点头笑着,说:“我没钱,你们打劫错对象了。” 嗯。 观众们请准备好,我要开始胡说八道的表演了。 费南渡笑了一声,指了指自己:“我看着像打劫的?” 当然不像。 就凭这几人的穿着打扮,还有方才那阵轰鸣得只有跑车才能发出的马达声,他们怎么可能会打劫薛眠这种虽然穿得干净得体,但浑身上下连半件名牌都见不到的幼齿新生? 薛眠当然也知道这些,可既然暂时走不了,就得想办法套点话出来,问问这群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 “无所谓,”薛眠耸了下肩:“但如果你再拦着不让我们走,”摸出手机晃了晃:“我就报警了。” 费南渡挑了下眉,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声音听着像在示弱:“啊,我好怕。” 薛眠可没看出来他哪里怕了,蹭的一下站起来,冷飕飕的盯了对方一眼:“知道怕就别发神经,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话刚一落地,大厅里原本一直有些稀稀拉拉的喧闹声猛的一下降到冰点,现场突然一片死寂。 但也就死寂了那么两三秒,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之后又再次启动的机器一样,四周瞬间爆发出一阵几乎能把食堂房顶给掀翻了的鼓掌喝彩声,中间还夹杂着各种尖叫和口哨。 武小满忽然有一种错觉,他感觉自己此刻正置身于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村口摆孙子满月酒的二大爷家。 “哎我操,牛逼啊!” “不是,那小崽子刚刚说南哥什么?发……发神经?” “酷毙了这小伙儿!” “我感觉南哥一会儿得开开手。” “那也得看这棵校草经不经揍啊,那么瘦。” “都这个点儿了校医是不是都下班了啊……” 薛眠没反应过来刚刚那句话怎么了,怎么就点火似的点着了这群吃瓜群众的炮仗神经了。还没等他想明白,一直按着武小满膀子的b、c二将已经同时朝他看来,食指一伸的怼着他了:“欸?欸我操小子你挺横啊?南哥也是你他妈能……” 费南渡突然站了起来。 他两手撑着桌子,微微眯着那双特别深邃的眼睛,看着这个在众人眼里有多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然后,嘴角一勾,说:“有点儿能耐。愿意跟着我混么,今天找你就这个事。” 四周各式各样的尖叫、粗口、喝彩已经在满天飞,薛眠差点儿就情不自禁的跟一句“混你大爷的混啊神经病吧”。还好,还好桌上这本《分好类超好背 15000英语单词口袋书包你会》把他的理智和涵养快速拉回了原来的轨道。 “谢谢,”薛眠用眼睛指了一下手边的15000,笑了笑,说:“我这个型号是学习款的,不混社会。” “我……操?”小b直接愣了。 这傻逼刚刚是不是……是不是拒……拒绝了……南哥?! a君又点了一根烟,叼在嘴边吸了一口,唇角含了点意味不明的笑,扫向正僵持着的这一桌。 费南渡已经收到了来自a君的只有他才能读懂的眼神,但没动作,只是笑了笑,又看向了薛眠。 “做我跟班好处很多的,”他说:“弟弟不考虑考虑?” “为什么是我?” 薛眠还想回宿舍再背两个单词,在这儿耗着纯粹是浪费时间。何况此人已经把话说得明白了,虽然他不懂自己怎么就入了这位的法眼,要收入麾下做什么跟班小弟,但既然这帮人大晚上的这么折腾的目的已经显山露水,他直接水来土掩就行。 “我说了,我不混社会。”薛眠微微扬起头,盯着费南渡的眼睛:“你是觉得我新入校好欺负吗?要不你去学生会打听打听,问问其他新生里有没有这方面意愿特别强烈的,成么这位大佬?” 费南渡一直含着点若有似无的笑,静静的看着他,然而当听到最后这句“大佬”时,突然没忍住的“噗嗤”了一声,接着就把头转过去看向a君,用口型比了几个字。 薛眠没看清,这会儿他冒着火忙着呢也不想看清,冷冰冰的补了一句:“我和我同学能走了吗?” 费南渡笑够了,转回头看着他,片晌,点了下头:“走吧。” 薛眠拽起一脸呆滞的武小满抬步就走,然而刚走出去没两步,忽然想起洗澡的小筐还没拿,就又折回去提筐。过程中瞥见嘻哈三人组和天王都按兵不动,尤其是天王,就那么抱着双臂靠在餐桌前,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脸上全是类似欣赏某种宠物自娱自乐时的玩味表情。 置身事外,任你自嗨。 几乎是瞬间的,薛眠只觉一阵恶寒从后背走遍全身,一种已经很久没再出现过的屈辱感有了冒头的趋势。 他咬了下牙关,用力把头扭了回来,拖着武小满快步走出众人的视线,很快就消失在食堂外那条林荫密布的小路上。 “我……次……奥?” 武小满一双眼睛瞪得跟乒乓球似的,死死盯着电脑屏幕,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校内网上关于今晚这场“月黑风高の东区食堂事件”的帖子已经被他翻到了第19页,可好像才开了个头,后面源源不断又有新帖跟进,估计短时间内是刷不完了。 同华大学的宿舍“户型”分两种,一种四人间,一种双人间。武小满住的是四人间,十几平的寝室里面对面的摆着四张架子床,下铺是各人的书桌和衣橱,上铺睡人。 武小满一边浏览网页一边伸手拍着隔壁的衣橱门,语气里全是劫后余生的感叹:“我算是知道今天晚上咱们是从什么人手底下死里逃生的了……” 薛眠耳朵里塞着耳机,正在埋头做一套听力测验题。武小满的话他一句也没听到,可却不得不摘下了耳机:“别拍了行吗,我桌子椅子全在抖。” “我靠你怎么还做得下去题啊!”武小满拔了笔记本电源,把电脑屏幕怼到他跟前:“我感觉咱俩得连夜出城找个寺庙烧香去!” 薛眠顺着网页看了一会儿,每个帖子的标题里基本都有加粗加红的重点字,随便看两条就够了:“你想表达什么,是对方很厉害还是我们很弱鸡?” “操!”武小满把笔记本“啪”的一声给扣上:“没碰到他们之前你满哥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跟‘弱鸡’挂钩的好吗!” “满哥,”薛眠慢条斯理的戴上耳机,过程中往电脑屏幕那边瞥去一眼,勾着嘴角笑了一下:“你比他们厉害多了,真的。” 薛眠继续沉迷习题中奋笔疾书去了,武小满却有些郁闷的又翻了翻帖子。 薛眠说他厉害,那只是基于好朋友情谊下对他自尊心的一点保护和挽救。他跟刚才食堂里的那群小爷根本没法比,相差等级已经不止是弱鸡这么简单。 同华是国内正规的一流大学,不是那些野鸡大学可比。但既然是大学校园,既然里头圈养的都是些青葱岁月,意气风发的少男少女,学校就是个小社会,总有各式各样的人在其中。就像一把梭子,中间厚重两头尖,普通的平凡的占据着面积最大的中间部分,往下是少数的“差等生”,往上就是更少数的那一拨。 但那拨不叫“优等生”。 那拨叫“不能惹”。 网页里扒拉的各种帖子已经让武小满清清楚楚的认识了那拨不好惹里的拔尖人物都是何方神圣。 嘻哈男a君,秦笛,名字听着就给人一种“情你麻痹的敌啊老子一听就想揍你丫的”感觉,但要说真敢上去揍的,放眼全校基本没有。为什么是“基本”?一会儿再解释。 秦笛今年二十一岁,法学院大四待毕业生,人长得巨帅,但成绩超烂,听说法学词条到现在都没背过十条。家里不知道是干嘛的,反正挺有钱,也挺有势力,好像还跟什么社会组织有点关系。 因为喜欢嘻哈音乐,打扮上就基本照这条路走到黑了,还收了同道中人的b、c二将做跟班。平时有事没事就是旷课,学校里也不常见得到他人,据说是自己组了个乐队,经常在外搞演出,挺投入的。 至于天王费南渡,武小满翻到的信息有限,能说的没有很多。费南渡,二十二岁,商学院大四待毕业生。作为同样都是刚跨入大四的老生,费南渡比秦笛大一岁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秦笛超前,而是因为费南渡拖后。 十八岁上大学、二十一岁迈入大四是正常,但听说费南渡高中毕业后去国外待了一年,具体去干什么不知,过后才回国上的大学,所以比同届生大了一岁。 费南渡和秦笛一样,在同华属于“神龙见首不见尾”级的风云人物,也不知是谁给起的名号,中二得连小学生都懒得用。 据说此二人平时不现身则已,一现身必造成踩踏、混乱及各种交通堵塞之不堪状况。所以,为了照顾学校不怎么完善的安保系统,两人都选择了不住校,偶尔返校一趟也基本是踩着点的卡在各种大小考试周期前后。倒不是说有多把考试当回事,主要教导主任的夺命连环call杀伤力不可小觑。 不过费南渡跟秦笛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秦笛虽然同在“金字塔尖”,但为人处世并不排外,比如他能跟人合作搞搞乐队,还能收俩小跟班。 但费南渡就不同了。 此人素来行动神秘,基本独来独往,能出现在他身边的“同学”“朋友”屈指可数。算上一个秦笛和b、c二将,吃瓜群众就再没见过还有什么其他人了。 对了,费南渡,就是秦笛的那个“基本”。 ※※※※※※※※※※※※※※※※※※※※ 不要试图去理解费哥哥这么干的初衷和目的,他就是找个跟班,吼吼吼。 薛哥哥好有个性哦,都不屑握手的呢~ ——爱你们~ 九月4 为期两周的军训在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划上了句点。 晒秃噜了皮的少年们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休息,就被班导挨个拎到了学校大礼堂,聆听校长大人对全体新生的初次演讲。 同华的礼堂很大,也很漂亮,属于复古流派。高高的穹顶像一颗超大号的好时kisses巧克力,复古里掺杂了一点异域风。整座建筑由米白色石砖砌成,普通三层楼那么高,但走进去后就会发现其实只有一层,足见其吊顶之高挑,空气之通畅。 好时礼堂不像一般的礼堂,内部结构有点像体育馆,三面是看台,一面是舞台。中间挖坑似的掏空了一大块区域,铺着看上去挺不错的打了蜡的会反光的地板,但没画标示线,否则完全可以当个篮球排球网球场用用。 每年同华本科部的大一新生人数大约在七千,男生四千多,女生两千多,从比例上来说算是正常。毕竟理工科的学校,万绿丛中三千点红也足够大部分男同学努力一把脱个单的了。 各学院系别的新生按指挥分好了座位,英语系三个班都坐在正对着舞台的这面,隔壁是日语系和法语系,中间隔着一条供人进出礼堂的长长过道。 “嘶……”武小满搓了搓一胳膊的鸡皮疙瘩:“什么毛病,怎么还有点紧张了。”抬头看了一眼隔着起码二十米远的舞台:“不应该啊……我从没怵过什么校长发言的。” “别紧张,”薛眠递了瓶矿泉水给他:“大胆的睡。隔得远,校长看不到。” “靠!”武小满接过水笑了一声:“万一他视力好呢?” 礼堂座位是阶梯式的,指望不上前面的人给挡一挡,武小满的顾虑还是有点道理的。薛眠笑了笑,没再说话,低下头继续看书。 校领导们还没来,礼堂里一直吵吵闹闹的,什么声音都有。聊天的说话的,玩游戏的吃零食的,看视频的打呼噜的……每班的班导正徘徊在自己班级周围维持纪律,明天就要正式上课了,所有人都还没适应过来这种转换。不过军训的十几天里大家已经互相熟悉过,现在同坐一起,聊得都挺欢。 教导主任叫田立业,坊间都称“老田”,一个五十多岁的秃顶男人,发型标准的“地中海”。长得十分凶神恶煞,跟过年贴在大门两边的门神似的,威严凶猛,龇牙咧嘴,跟他的职务很相称。 “我说!”老田清了清嗓子,用力捶了一下演讲台:“都安静了啊!那个,靠b1过道那片!哪个系的,班导呢?班导哪儿去了?不管管吗!都斗上地主了都!” 台下顿时笑成一片。 b1区的班导好不容易把三个打扑克的熊孩子揪回座,礼堂里喧闹的氛围也逐渐平息了下去。老田再次清了清嗓子,做了几句简单的开场白后,全体新生便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校长老温上台给大家致欢迎词。 温校长是个学院派的老学究,比老田大几岁,戴眼镜,穿西服,长得慢慢吞吞,走路也慢慢吞吞。 老温好不容易从舞台中央一排面对着台下的座席里站起来,走向演讲台的过程中不小心被什么绊了一下,差点一跤扑出去。门神老田眼尖,猛的一个闪身托了一把,好家伙那速度,真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人能有的爆发力,引得四周刚安静下来的群众又是一阵嬉笑骚动。 老温终于平安无事的挪到了演讲台,抬手调了调话筒高度,再“喂”了一声,确定出声没问题。 “各位同学们,”老温笑呵呵的掏出了演讲稿:“老师们,”从西裤口袋里拿出一支笔:“大家,下午好。” 台下响起一阵礼貌的掌声。 “我今天这个演讲啊,”老温扶了扶眼镜:“演讲啊,”眉头皱了一下,眼睛有些打飘:“……拿错稿子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台下顿时爆发出一阵狂浪大笑,还掺杂着各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嘘声。 “班导!班导班导!”已经元神归位的老田再度暴走,直接蹭的一下冲到了演讲台,掰过话筒对着台下就是一通大吼:“把名字都给我记下来!记下来!谁再笑一会儿太阳底下扎马步去!” 好不容易压下了激动的群众,老田和老温附耳交流了两句什么,接着老温就把稿子揣进兜里,对着话筒开讲了:“那个……不要紧啊,不要紧,没关系的。”绷直了一点身体:“今天跟全体新生见面呢,我是很开心的。我们同华每年都有这么多可爱的,努力的,优秀的学子相聚一堂,共同……” “欸我去,”武小满捂着嘴的憋着笑,脸都胀红了:“这老校长太逗了,这么二缺的事儿我是真不敢想会是一个大学校长干出来的。”搡了搡隔壁:“你说他连发言稿都能拿错,平时上课还得了啊?” “你想多了,”薛眠两眼注视着演讲台,听得很认真:“温校长已经不上一线授课了,一年也就四五次讲座课,”头一偏,朝武小满勾唇一笑:“但你应该没机会能听到。” “操!”武小满直接朝他肩膀上推了一把,笑道:“你丫的少挤兑我,我们学渣才不稀罕呢。” 老温在台上洋洋洒洒说了一堆,虽然是脱稿,但老学究就是老学究,肚子里的词儿特别多,很够用,还不带重样的。 就在所有人都开始哀叹没了稿子的老校长到底还要啰嗦多久才能消停的时候,礼堂某个区域忽然响起几声低呼的“哇哦——”。 接着,这声音就像是有传染性似的,从一小点到一小片,从一小片到一大片,最后,整个礼堂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沸腾尖叫。 武小满睁开眼,从迷迷糊糊的瞌睡中醒来,迷迷糊糊的跟着声音源头看去。旁边一个同学正掏出手机准备拍照,他揉了揉眼睛,拍了一下对方的肩:“喊什么啊,哪儿起火了吗?” “起什么火啊起火,”同学举着手机一边对焦一边说:“学校贴吧没逛过吗?看看看看,看看是谁来了!” “贴吧”二字让武小满瞬间清醒,作为一个每天都上校内网闲逛的吃瓜群众,他对贴吧已经再熟悉不过,并且本能的认为此时这位同学口中所说的“贴吧”指且仅指某一天的某一场事件,绝非其它。 在全场人声鼎沸的欢呼声中,六个身着一水儿运动服的男生小跑进了礼堂,在穿过a区过道、走到地板场地外围时,几个人都停下来了,不约而同朝舞台方向看去。 “你们!你们你们!” 老田的爆发力简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还有个业余短跑运动员的隐藏身份,只见他又是一个箭步冲到了演讲台,还没等老温反应过来,已经抓过话筒指着那边一通狂喊上了:“哪个系的!哪个班的!不上课跑这儿来干什么?在我眼皮子底下翘课吗!你们这是要疯吗!” “主任是……瞎了吧?”武小满跟着全场一起起哄大笑:“我一个才来的新生都知道这几位是谁,他是不是没戴眼镜啊?”说着又嘀咕了一句:“不过他们怎么来这儿了……不是号称轻易不露真容,江湖上只有传说的么。” 老田今天还真把眼镜忘办公室了,这会儿隔了快二十米远的距离,确实没看清来人是谁。六名不速客中的其中一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服,手上拎着只网球拍,掂了掂,没犹豫的朝舞台小跑而去。 “喔!——”四周顿时响起女生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学长好帅!——学长再跑快一点!——喔!——” 薛眠终于把目光从手上的书本里收回,跟着众人往舞台看去。 台上一排领导都已经站起来了,全都目瞪口呆的盯着一个正向他们跑来的身影。那人穿着一件胸前印了只卡通猫头的黑色t恤,及膝的同色运动裤,踩着一双黑金耐克,手上拎着个网球拍,从一排领导面前走过时还在其中一位的桌子上敲了敲。 “哎……呀?”老田盯着这个离他还有三步远的来客,终于看清了这是谁:“怎么是你?你怎么……” 黑t脸上带着点笑,伸手拍了拍老田的肩,勾着脖子把人往旁边一带,再返身抽出一只手搭在了老温肩上,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只见老温立刻摇了摇头,表情颇是无奈。他推了一下眼镜,又瞥了黑t一眼,眼中露出两分似含警告、还有叮嘱、以及不知是不是看错了的“求放过”神情。 然后,老温便假装看天看地的往后退开了一步。 万众瞩目的欢呼声中,黑t单手插袋走到了演讲台前,右手食指中指并起,在细长的话筒上轻轻弹了一下,立刻发出一声爆麦的“咿吁——” 台下顿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狂躁的、沸腾的尖叫,比老温上台时热烈百倍不止。 “我,”黑t对着比他矮出不少的话筒弯下腰,朝台下笑了笑,低磁的嗓音便通过麦克风无限扩散开来:“是谁就不介绍了。校长说了,今天的活动到此为止,”单手一挥,直指礼堂大门:“散会!” 躁动和沸腾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所有人都鼓掌大喊,一边顺着阶梯往下走一边忍不住往舞台方向张望。老温和老田的脸色都不好看,变幻莫测,一言难尽,但总算没厥过去。老温在黑t下台前一刻叫住了他,两人不知在台上说着什么。 “啧,”武小满勾着薛眠的肩膀走在最后,一脸的崇拜感叹:“这个费南渡也太帅了吧!凭一己之力就让老校长靠边站,一声令下就把校长的发言给灭了,牛逼啊!” “你才知道啊!”前面一个紧挨着的同学扭过头来:“你知道校长为什么怕他吗?” “为什么?”武小满对这个问题非常有兴趣。 “因为……”同学垫着脚看了一眼从舞台上下来的黑t,咂了咂嘴:“我表姐也是咱们学校的,她大四,跟费南渡一个系。听她说好像费南渡的老妈是教育厅的,官还挺大,所以温校长一直很卖他面子,旷课什么的从来不罚,估计也是不敢罚。至于考不考试的,也是看人家心情,反正明年同华的毕业证里肯定有他的一本。” “呦喂!”武小满喊了一声:“原来是个官二代啊!那的确是能横行学校畅通无阻了。” “岂止官二代,”那同学又说:“人家老爸是经商的,开了个很大的公司,反正……”叹了一声:“同人不同命,有些人生下来就是含着金汤匙的,富二代加官二代,我们还在路上跑着呢,他们已经在罗马晒着太阳喝咖啡了。” 武小满叹了一声,正要接话,耳边似乎传来一声冷笑。 武小满扭过头,薛眠正合上书,往不远处空地板上已经散开来准备打球的六个运动服冷飕飕的扫去一眼。 “你刚刚是不是说话了?”武小满看着他。 薛眠的目光还没收回。 半晌,冷冷道:“无脑二世祖。” ※※※※※※※※※※※※※※※※※※※※ 显然,黑色运动服是费哥哥啊。 显然,费哥哥就是过来打球的啊。 可能是外面场馆被占了,所以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就来了大礼堂了。谁知道大礼堂还不如外面场馆呢,不过懒得走了,直接宣布散会吧。 地板没有画标线不代表不能打球啊喂! 嘿!就是这么酷啊巴扎黑~ ——爱你们~ 九月5 明天就正式开课了,武小满心血来潮冒出了一点学习的兴致,约薛眠吃完晚饭去教室看看,顺便提前挑个喜欢的座位。 说到挑座位,一个学霸,一个学渣,两人在这件事情上倒是出奇的一致,都不愿意坐前面或中间。武小满是为了睡觉方便,对他来说只要是白天,不管是不是在上课,至少得有三个小时的时间是给他跟周公约会用的,所以坐后排比较安全,也不容易干扰别人,挺有公德心的。 至于薛眠的理由就更简单了。 喜欢。 他喜欢不被人注意,喜欢一个人待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脱离开所有人的视线,但又不必离开那个环境,这样他就会有安全感。 嗯。 安全感。 一份他一直赖以为生的东西。 所以最后排靠窗那个位置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武小满趴在教室靠走廊那一侧的窗户上,盯着最后排一个靠着外窗、明天只要太阳一出来就一定会有满桌阳光的位置看了足足半分钟:“确定就要那个了?” 教室门上着锁,他们只能先这么凑合着选选。薛眠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你不喜欢?” “也不是不喜欢吧,”武小满犹豫了一下:“我就是怕搞不好会被晒死。你没细看吗,那个方向有西晒太阳。” “哦,”薛眠手插在兜里,原地蹦了一下:“那我靠窗。” “不过也没事儿,”武小满又说:“马上到冬天就舒服了。咱们这儿是南边,不供暖,那个位置能晒太阳,冬天坐着肯定暖和。” 座位已经挑好,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武小满嚷嚷着肚子又饿了,要去食堂补点夜宵。路上想起之前薛眠说的随堂测验的事,不免又有点小紧张。 “欸,”武小满搡了搡他:“到时候别忘了放水啊,我都不知道这里的题目能出到什么难度……该不会跟高考差不多吧?” “有可能,”薛眠说:“之前社团里一个学长跟我说过,随堂测验就是一种水平摸底,考完之后分数会发给各科老师,老师再根据分数在后期的授课中对学生有侧重的展开指导。” “这么无聊?又不是小学生,玩什么摸底啊!”武小满深深叹了一口气,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社团?什么社团,你报名社团了?” “嗯,”薛眠点了下头:“就开学那几天,学校到处是社团招新,看到一个有兴趣的,就报名了。” “哪个社团?”武小满好奇:“我感觉你的‘有兴趣’到我这儿肯定是‘没兴趣’。不说别的,就冲你心心念念想上那个什么选修课,我就知道咱俩这四年想天天黏一块儿肯定没戏。” “这么没信心。”薛眠笑了笑。 “你丫报的肯定是什么‘我爱英语’啊、‘英语伴君走一生’啊、‘我和英语不得不说二三事’啊这些,”武小满非常笃定的看了他一眼:“绝对不可能脱离‘英语’二字。绝对!” “好吧,”薛眠掏出耳机塞到耳朵里:“让你打脸了,音乐部落。” “哦哟?”武小满一点儿也不觉得打脸:“出其不意啊!”啧了一声:“不过也正常,你那么喜欢音乐,歌唱得又好听,课余时间参加个音乐社团也挺好的,劳逸结合了。” 从教学楼往最近的西区食堂走,路上会经过一个很大的喷泉广场,一到晚上人就特别多,什么约会的,聊天的,吹风的,全是。 一个叫“轮滑天地”的社团在这里占了一块场地,社员们基本每天都来这里练习或表演,五彩的滑轮从黑黢黢的夜色下一闪而过,翻出漂亮的动作,带出发光的轨迹,又酷又炫,自成一道风景。 “喔——”武小满冲一个差点起飞了的姑娘拍掌叫好:“小姐姐厉害啊!牛牛牛!来,再飞一个!” 姑娘估计是第一次被一个男生这么大庭广众的当面喊着夸,往这边看了一眼,很快又不好意思的把头转了回去,但脚下动作却没停。不但没停,还表演了一个更酷更炫,难度系数更劲爆的花式动作—— 姑娘一个高跳跃,直接踩上了广场喷泉旁一排起码一米高的护栏墙。然后,她沿着墙绕了一个大圈,在护栏尽头给出一个非常快的加速度,整个人直接从喷泉一角腾空而起,完全飞了过去,过程中还旋转了两个360度的圈! 最后,“啪”的一声稳稳落地,呲溜一下划回了出发点。 广场上但凡围观了的观众全对这场虽然仓促了点却精彩无比的表演报以了最热烈的掌声,武小满直接飙着高音喊了起来:“厉害,厉害啊!女神啊简直!爱死你了!” “你不是饿了吗,”薛眠鼓完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再晚食堂就关门了。” “牛逼,真的太牛逼了!” 武小满的兴奋劲儿短时间内是压不下去了,对着薛眠一通张牙舞爪:“就刚刚那动作,我跟你说,实在是轮滑不算奥运项目,不然就刚刚那一套,怎么说也得是个前三。”说着弯腰拍了两下膝盖:“瞧好了啊,瞧满哥给你无实物表演一遍,你刚刚肯定没看清,站太远了。” 种满梧桐的林荫道上,两边是昏黄的路灯,中间是长长的路道,树叶影子洒了一地,跟光影交错在一起,一会儿黑,一会儿亮。 武小满一路眉飞色舞,面朝薛眠后退着走,两手两脚不得闲,在平地上蹦跶着模仿刚刚轮滑姑娘的动作,嘴里的解说词一刻不得停,分析当时如果不那样拐,而是这样直接转弯一跳,效果一定会更上一层楼。 就在他说到最兴奋时,身体突然一下没踩稳,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塞到了脚底板下,并同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 武小满往后踉跄了两步才站稳身体,低头一看,一只银色的遥控汽车正躺在他左脚11点钟方向,蓝色尾灯还在欻欻亮着,可车顶和前盖已经碎成了几块薄片,全都脱落在了地上。 薛眠跟他同时看见了,赶紧跑过去:“这……” “这谁的啊,”武小满皱着眉头蹲下了身,抓起汽车看了看,脸上有些不爽:“谁啊!大晚上的黑灯瞎火玩这个,不是等着让我踩呢吗!想摔死谁?!” “先别说这个了,”薛眠接过汽车检查了一下:“看上去不像是普通遥……” “我管它普通不普通!”武小满没好气的抓过汽车晃了晃,听到一阵“哐啷哐啷”,估计是电池松了的声音,更冒火了:“谁把它搞到这儿的谁负责!我他妈脚上又没长眼睛,黑灯瞎火的谁看得到。行了行了,就扔这儿了,走吧。” “走?”薛眠皱了皱眉,把几块碎片捡起来,拿过汽车试图拼上去:“再怎么说也是我们踩坏了,或许它主人就在附近,要不等等看?” “等什么等啊,”武小满扯下他手上的一堆东西,直接扔到了旁边的草丛里:“我等他来就扯不清了。赶紧赶紧,破事故现场还等个屁,你就当我逃逸得了。” 武小满不由分说拽着薛眠就往食堂走,可刚拔开腿没两步,就听背后传来一道非常激怒暴躁的“站住”—— 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喊的是谁,是不是他们,就觉一股强大的劲风从背后刮了过来,头都还没来得及回,两人就被这风一下掀趴在地,一人背上落了一脚。 狠狠一脚。 薛眠一个趔趄栽倒在地,整张脸从额头到下巴直接平铺着贴在了地上,结结实实的跟大地来了个严丝合缝的亲密kiss,全身顿时一阵麻木,感觉脖子以上都不是自己的了。 疼痛伴随剧烈的晕眩,眼前一片金星透顶,直接透穿了脑子。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液体就从他的鼻腔里淌了出来,滴在面前的石砖上,化开一小滩红。 ……我,靠? 薛眠觉得哪怕自己平时再斯文得体,这会儿不骂点什么也不行了。 武小满体格过硬,就算趴地上了也能很快爬起来,就听他大喊了一声“我操”之后,转身就跟偷袭的正面杠上了。 显然,搞偷袭的就是被踩碎了遥控汽车的。 来的人还不少,四个,应该都是本校的学生。其中一个个头最高、长得最壮的抓着被扔到草丛里的汽车,竖起中指对着武小满隔空戳了过去:“你他妈踩烂了我东西还想跑?找收拾是吧!” “放你二舅姥爷的胡萝卜屁!”武小满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同样举起一根中指回敬了过去:“擦擦你那对钛合金狗眼看看,是老子踩的吗?傻逼!” “操!”对方懒得啰嗦了,直接招呼其余人上吧,别磨叽了。 武小满这会儿气急攻心,根本顾不上、或者说已经忘了还有个同伴趴在地上半天出不了声了。他拧了两下脖子,松了一下手腕,二话不说,直接开干。平时打架打惯了,这种场面见怪不怪。再说对方看着挺普普通通的,不像是“不能惹”系列,他没什么好怕的。 然而他似乎忽视了两方悬殊的人数差。 哪怕武小满平时再能打扛揍,也不可能同时以一敌四。一群人缠斗在一起拳打脚踢的进行了六七分钟,这里地段偏,又是大晚上,没几个能路过拉架帮忙的。 除了一对牵手走过的小情侣。 小情侣一见这场面,几乎是以光速离开的现场。待跑远了,却突然收住脚步转过了身—— 他二人表情已分辨不清,只能看见两道人影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了大概是手机的东西,然后打开闪光灯,对着案发现场就是一通狂拍,啪嚓啪嚓,快门声咔咔作响。 ……这什么意思? 是要上校内网发帖子? 他妈的! 看热闹不嫌事大! 武小满的脸上、肚子上、胳膊上、腿上都挨了拳头,虽然他在那几人身上同样留下了属于他的印记,不过由于体力的原因,即便他不肯承认,事实上他也已经是开始处于下风了。 眼看时不利我,再打下去非得伤筋动骨不可。武小满咬咬牙,发狠似的一把推开了缠住自己的四个人,终于看到了还有个趴在地上的薛眠,一个弹跳起身,冲过去将人拽起,用轮滑姑娘飞一般的速度拉着人往人多的西区食堂奔去。 说西区人多得加个前缀——“大白天”。这会儿都晚上九点多了,没几个还在食堂周边瞎晃的鬼影子。 后面追兵一步不落,跟他们保持着十米左右的直线距离,嘴里不停骂骂咧咧。武小满感觉自己就是参加校运会长跑都没这么卖力过,过程中瞥见薛眠一张脸上全是灰,从鼻子往下都是血,差点懵了:“哥们儿你行不行啊!就是摔了一下而已,怎么好像要死的感觉?” “……闭嘴,”薛眠跑起来没拖后腿,就是有点儿喘不上来气,抬手抹了一把嘴角附近的血,还有空低头看了一眼:“死不了。打算怎么解决,就这么一直跑?” “妈的,”武小满啐了一口:“惹上一群疯狗了!早知道赔钱了事。这会儿再提赔钱估计也不管用了,梁子都结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跑得太急,没缓过劲来的脑袋里猛的又是一阵疯狂充血。薛眠死死捂着胸口,此刻他只想找个地方大吐一场。 把视线从盯着路面的状态里收回,准备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既能让他藏身、又能给他吐一把的地方。刚抬起眼皮,将目光投向前方,眼睛还没完全聚焦,就见一片模糊的人影出现在了他身前不到五米远的树荫下。 接着,他就跟刹不住脚的碰碰车一样,随着惯性往前一冲,“嘭”的一声响,扎进了一个很高,很坚实,也很暖的胸膛里…… ※※※※※※※※※※※※※※※※※※※※ 港真,武小满真的蛮欠揍,踩坏了就赔啊,肇事逃逸个什么劲…… 薛眠羊你真的够了,弱爆了,爬起来啊! ——“眠眠,站起来。” ——“滚!” 下章:糖来啦~ ——爱你们~ 九月6 薛眠先是听到了一种肉和骨头被硬物砸中的声音,“咔”的一下,清脆里带着点闷。 应该挺疼。 毕竟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他自己都疼得抽了一下。 紧接着,本来就没怎么散掉的眩晕感变得更加强烈,直接兜头袭来,顿时四肢发麻,两腿一软,感觉身体被掏空,自己正顺着一面肉墙往下滑。 往下滑。 下滑。 滑…… 滑的过程中他还看到了一只卡通猫头,正跟他脸瞅着脸、眼瞪着眼的互相盯着看。 ……看…… 什么……看…… 就在他几乎快要给跪下了的时候,身体突然像是跳楼机落到一半被拉了电闸似的猛地一顿,下滑的趋势提前中止—— 有人伸出两只手,一左一右托在他的手臂下方,往上轻轻那么一提,整个人就被带着“diu~diu~diu~”的站起来了。 费南渡嘴里叼着根还没点着的烟,眼睛微微一眯,两手保持着托扶的状态,跟眼前这个半脸是血的人四目相对的看着。看了几秒钟,眉头倏的一皱:“……打架了?” 薛眠有些懵。 他的神智还没完全清醒,思维还没彻底归位,迷瞪瞪的睁着眼睛看着这个人,有点不太确定这个人是这个人。 他撞到的居然……是…… 这个人? 没给他再懵怔的时间,费南渡在薛眠的后脑勺上轻轻揉了一下,把人往身后一格,挡在了自己后面。 追兵已经杀到眼前,武小满也看到薛眠他们了,一个箭步冲了过去,跟运动服家族站到了一起。过程中偷偷瞄了一眼,家族里分别是捆绑销售的秦笛和b、c二将,以及两个他没见过的新人,应该也是本校学生。 武小满觉得这拨人可能是救星,心里顿时坦然了不少。 “哎呀!”四/人/帮已经追了过来,领头的汽车男抹了抹脸上还没来得及擦干净的灰,朝那边挥了下手:“南哥,笛哥,都在呐!” 秦笛站在费南渡旁边,一根烟叼在嘴上,伸手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喀”的一声点了自己这根,过程中瞥了一眼汽车男,语调看似不咸不淡,但听得出有点嫌弃的意味:“谁是你哥。” “……啊哈?”汽车男原地尴尬了三秒,随即摸着后脑勺打起了哈哈:“昂,啊,不是那意思,那个……几位学长在这儿抽烟呢?下午我看到你们在礼堂打网球,这也挺晚的了,都还没走呐?” “小子,”小b拎着网球包,不太客气的看了一眼汽车男:“怎么个意思,我们走不走的还得提前知会你一声?” “啧,”汽车男急了:“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不正好遇上了就打个招呼嘛!”瞥了一眼武小满和正被小c扶着在一旁休息的薛眠:“呃,这俩……学长们认识?” “情况,”费南渡接过秦笛递来的打火机,侧着头,点了烟,过程中瞥了一眼汽车男:“简单说一下。” 要他说明什么情况汽车男不可能没听懂,看这架势对方是想横插一手了?也行。反正自己是受害者,东西坏了不说,还跟对方互揍了一顿。要是现在有人想站出来主持主持公道,他掰扯两句、要个说法也没什么问题。想了想,把前因后果挑精炼的说了一遍。 “没了?”费南渡吸了一口烟。 “……没了,”汽车男愣了一下:“整个过程就是这样。东西就是那小子踩坏的,他还想跑,把车扔草堆里毁尸灭迹。幸亏我哥们儿都看见了,不然且得让这小子给赖了。” 费南渡点了下头,转过身向武小满:“你想怎么解决。” “还要什么解决?”武小满一脸的余怒未消,扒拉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亮了亮手臂上的伤:“都这样了,不会还指望我赔吧?”伸手一指汽车男:“孙zei!你给我听好了,爷爷我今天一个子儿都没得出!” “你他妈……”汽车男直接操了,二话不说就往前冲,被身后三个对形势观察比他仔细的哥们儿给拉住,只能先原地指着武小满骂:“弄坏我东西你还不赔?你他妈敢不赔!不赔我立马卸你一条腿信不?就卸你他妈踩的那条腿!” “我操?”武小满的斗志被彻底激发了,且不说现在两边势均力敌,他这边还多出好几个人,就算没有这群运动服后援军,此时此刻他也像是吞了□□似的,压都压不住了:“你他妈今儿要卸不下你爷爷一条腿,老子跟你没完!” “跟谁没完?” 一直站在旁边抽烟的秦笛突然站了出来,扫了一眼想冲过来动手的汽车男,汽车男刚一跟他对视,立马就怂了,收住脚步乖乖退回了原位,但一双眼睛还是恶狠狠的瞪着武小满不挪开。 秦笛一手夹着烟,另条胳膊一弯,手肘搭在了武小满肩上,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晌,说:“挺能折腾。你想跟他没完,以后就都得没完,懂么?” “我……”武小满皱了皱眉,此刻“江湖”二字正在他脑中念咒似的盘旋不止,那些江湖规矩、江湖道义、江湖生存法则跟洪水一样,猛地全泛滥了上来。 是啊。 这样的癞皮糖一旦粘上了,要是没个好法子痛快解决,以后在学校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只要摆脱不干净,那可有的烦了。 武小满有些不服气的看着秦笛:“我赔钱可以,可他把我跟我朋友都打了,他们四个打我们两个,难道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算。”费南渡夹着烟走了过来,指尖一弹,没抽完的烟头被弹进了三米开外的一个垃圾桶里。他上下打量了武小满一眼,转头问:“你那车多少钱?” “那是新款,”汽车男没犹豫,想到自己的爱车,忍不住又拔高了一点音量:“两千呢!” 费南渡点了下头,转过脸看着武小满:“打个折,一千。赔,还是不赔。” 武小满有点懵:“这玩意儿还带打折的?” “怎么不带。”费南渡笑了笑,转身走向汽车男:“我看过了,这新生身上的伤比你们多出两倍不止,凑个整,一千,另一半就当买他多出来的伤。怎么样?” 其实汽车男也没想把事情闹大,对方已经被他揍得够狠,估计明天早上起来且得疼够呛,能不能下床都不好说。而且说到底也不是不赔钱,一半就一半吧,否则闹大了惊动班导或教导处,不但得挨一通训斥,搞不好还得带这小子去医院,那就太不值当了。 “行吧,”汽车男揉了揉肩膀:“我给南……给学长你一个面子,钱拿来,这事儿就两清了,以后谁也不提。” 武小满掏出钱包,非常不痛快的取出一沓红钞抖了抖,气哼哼的往汽车男怀里一塞:“好好数数!别回头说少你的。” 都这时候了,再傻也不可能耍这种花招,汽车男摆摆手,把钱揣进了兜里,朝那边挥了下手:“那就这么着了,几位学长,再见啊!” 四/人/帮凯旋,转身开始往回走。然而刚走出去没两步,汽车男似乎听到身后有人说了句什么。声音不高也不低,听着明明还带了点笑,但语气却莫名有点儿瘆人。 “急什么。” 费南渡说。 汽车男转过身,费南渡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汽车男看了看他,脸上表情有点茫然:“学长……还有事儿?” “嗯。”费南渡一手插兜,另一手在他衣领上掸了掸,像是在给他掸灰,边微笑边说:“你是不是,还欠了点什么。” “我?”汽车男指了指自己:“欠了什么?不是已经两清了吗?” “是么。”费南渡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在说完这两个字之后突然倏地一下全消失了,几乎是一秒之内从晴到阴,天气陡然转寒。 他眼皮一抬,直直盯了过去:“被你打伤的,还有一个呢。” 汽车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有些发愣的立在那儿。 还有一个? 哦,是,是还有一个。但那又怎么…… 垂着眼睛半是发愣半是思索的站了几秒,突然灵光一闪,像是想明白了。猛地把头一抬,正想给对方解释点什么,然而刚把嘴一张,还没来得及发音,一阵特别迅疾的猎风就已经直直往他面颊上刮过来了—— 汽车男还没来得及反应,甚至都还没看清那阵风是什么,就觉半边脸上已经跟被大烧着了似的火辣辣的刺疼了起来了。他的脑袋在同一时刻被迫跟着那阵风猛的往侧面一偏,一股腥甜的东西立马从牙龈之下泛了上来,张了张嘴,一口混着唾液的血水从他破裂的嘴角边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那个人,”费南渡从烟盒里抽了根烟叼上:“别招惹。这巴掌记我头上,要是不服,找我。” 汽车男被这一记耳光搧得眼冒金星,头重脚轻,一身的沸血直接从脚底板涌向了天灵盖,整个人都懵圈了。他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抬手捂住已经肿起来了的半边脸,愣愣的点了点头,没敢说话。 费南渡瞥了他一眼,掏出打火机把烟点上:“知道我说的谁?” “知道知道知道……”汽车男捂着脸悄悄瞄了一眼树下:“就那个小……那个校草,新生校草,是吧学长?” “行了,”费南渡吸了一口烟:“两清了。走吧。” 九月下旬的天,晚上已经有点凉嗖嗖的感觉了,小风一吹,暴露在外的皮肤冷不丁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秦笛叼着烟头搓了搓胳膊,问:“南哥,撤么。” “大哥哥哥哥哥……”武小满看一他们要走,情急之下冲过去伸手一拦:“今天的事情太谢谢各位哥……各位学长了,大恩大德,大恩大德。” “大恩大德?”秦笛瞥了他一眼:“江湖气。” “必须啊!”武小满见大敌已退,这才有工夫想起来去揉一揉已经肿起来了的腮帮子:“本来以为这么牛逼的学校里应该都是些闷头学习的书呆子,没想到还是有能打的。欸学长,刚刚那人你们认识啊?” 武小满不懂规矩,还当自己因此一役跟对方算是交熟了,问话就没了亲疏远近。秦笛嘴里叼着烟,往他那边走了两步,抬手在他后衣领上牵了牵,接着往下一带,以手背在对方胸口上拍了两下:“不该问的别问,真当自己是谁了。”转头朝费南渡道:“前面等你。” 秦笛带走了b、c二将和两个始终没有台词的新人,到前面岔路口抽烟去了。武小满刚刚吃了瘪,没敢多言,只盯着那群背影看了好一会儿,但忽然又想起这里还有个没走的,凑过去就要致谢,可还没把嘴皮子张开,就听对方面无表情的丢了三个字过来:“边儿去。” 都没往他这边看一眼。 “好嘞!”武小满二话不敢说,直接拔腿退到了五十米开外。 已经撑着一株粗壮的梧桐休息了好一会儿的薛眠终于缓过劲来,鼻血倒是不流了,就是结了血痂,黏在皮肤上有点紧绷绷的难受。他爱干净,下意识就想拿手蹭掉,可刚把手抬起来,还没举到下巴的高度,就被一只五指修长的手给不轻不重的拂开了:“脏不脏。” “……?”薛眠愣了一下。 “手,不卫生。”费南渡看着他,笑了笑,从运动裤里掏出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干净手帕:“用这个。” “……哦。”薛眠到没多想的接过了手帕,在脸上用力蹭了蹭,没蹭几下米黄色的手帕就脏了。他低头盯着手上的小布头看了看,想了几秒,然后把头一抬:“我洗好……不,我还你一块新的吧。” “不用了,”费南渡双手插兜的耸了下肩:“要是还不舒服就去医务室看看。走了。” ※※※※※※※※※※※※※※※※※※※※ 薛眠羊怂货上门,费哥哥霸气护食。 好迅猛无敌又犀利的一巴掌……打得懵圈,打得懵逼,打得神志不清ing 下章:不记得了 ——爱你们~ 姐姐1 薛眠点着台灯背单词,寝室已经到了熄灯时间,他不好意思继续开大灯影响别人休息,帘子一拉,关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挑灯夜读。 床帘子特意买的深色,隔光度还可以,基本照不到别的床。武小满今天亢奋过头,根本睡不着,听到隔壁传来沙沙的写字动静,一条胳膊跨过床帘,直接伸了过去:“喂,聊聊天啊?” 冷不丁的看到一只爪子伸过来,薛眠还是吓了一跳的,压低了声音吼他:“缩回去!不然泡椒。” “靠,”武小满只好把爪子缩回来,想了想,又抓起床头一包没开封的薯片梅开二度的摸过去:“吃点儿夜宵提提神啊?” “不饿。”薛眠没抬头,继续做着题。 “唉!”薯片送不出去,武小满只好自己吃了:“你说今晚这场算什么啊……英雄救弱鸡么?” 薛眠投身在一片词海里,没应声。 “喂?喂!”武小满不死心的又拍了拍他的床:“我想起来了,那个费南渡之前不是说要收你做小弟吗?别的不好说,但今天过后,我觉得你当他小弟没什么不好的,起码他肯定能罩得住咱们。” “我为什么要当他小弟?”薛眠终于开口了,但眼皮还是没动。 “那你为什么不当他小弟?”武小满把床拍得啪啪响:“我想当他还没打算收我呢!你瞧他那态度,都不睬我的。不过话说他怎么就挑上你了……”一脸的想不通:“难道就因为你长得好看?不能够吧?长得好看又不代表经揍,你瞅你那身子板,弱不禁风的。” 薛眠放下笔,眼睛盯着书本上的单词,有一瞬间的走神。 关于这个问题…… 他也想过。 本来食堂事件之后他就没再把那个人和那件事放心上,可今晚这么不凑巧的在如斯情境下再次遇到,虽然对方没接着提什么跟班小弟的事,但他那样给自己和武小满出头,插手根本不需要劳驾他掺和的事……是什么意思呢? 纯粹的看不过去打抱不平? 好像不符合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人设吧。 还是说一时无聊,权当热身活动一下? 活动“一下”需要那样抡人一个大耳光,把人打得嘴角开裂直滋血? 薛眠从不喜欢欠人情,但今天被迫欠了这么大一个,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有点拧巴,有点别扭,还有点不服气。就跟拿着一把熨斗熨衣服但发现怎么熨褶子都在那儿,衣服没反应,然后一检查,发现原来是屋里停电了。 使不上劲。 不舒服。 有个疙瘩顶在那儿不舒服。 毕竟欠的人情可是来自他没什么好感的二世祖。 不过这个二世祖今天的表现跟之前相比,还挺…… 不一样的。 至少没那么让人讨厌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难道是个正义款的二世祖? 武小满还在自问自答的喋喋不休,反正薛眠只要一学习起来就不理人,他早都习惯了。眼看分析不出个什么头尾来,而且身上那一堆淤青虽说后来去医务室开了点药处理过了,但这会儿开始发疼发胀,难受得紧,便渐渐没了聊天的欲望,被子一蒙,睡觉去了。 新学期终于开学,大学的课堂氛围比高中轻松了不是一星半点,不但座位可以按自己心意随便坐,课上还能随时打断老师,提出自己的见解。比起小初高时代填鸭式的单方面“接受知识”,这种能与老师平等互动的学习方式,让大一学子们深深感受到了学术的魅力。 武小满顺利通过了随堂测验,嚷着要请薛眠吃大餐,同寝室的两个室友也都有幸受邀,正好大家住到一起这么久,还没凑一块儿好好吃过一顿,武小满便做了这个东,招呼大家去学校旁边一个叫“何家寨”的村子大扫荡。 几乎每个稍偏些的大学周边都会有“何家寨”这样的存在,依傍有利的地理位置,应运而生了一个专门服务于广大学生的集大型餐饮、网吧、宾馆、影视、游乐于一身的风水宝地,世外桃源。 武小满爱热闹,加上天气开始凉了,火锅是个不错的选择,在村里兜兜转转了一圈,相中了一家“川蜀人家”。 “你们别说,薛眠还真是勤奋,走哪儿都带着书。”室友王超然是个白胖子,为人随和,长得喜庆有余。王超然一边给大家倒饮料,一边笑嘻嘻的往薛眠那边瞅。 “甭理他,”武小满埋头划拉着菜单:“他就那样,学霸都这尿性,走哪儿看哪儿。你们是没见过他高考前那阵子,比这还疯狂,跟着了魔似的,就差把书一页一页烤了吞肚子里了。” “那是难怪了,”另一个室友陈桦接话:“这次测验咱们系三个班的成绩都出来了,薛眠可是第一啊。看来古人诚不欺我,付出确实是有收获的。你们看薛眠,成天书不离手,估计是想把第一名从大一保到毕业的节奏。” “没那么夸张。”薛眠有点不好意思,放下书,喝了一口水。 他是喜欢看书,但并不想把这些变成别人眼中的“另类”或者“优越”,那样就太格格不入了,没人会喜欢这样的学霸。虽然他对“学霸”这一头衔并不在乎,甚至并不买账,也不需要别人的喜欢,但他确实不想刚进校就因为这种小事被人讨厌或孤立。 武小满下好单,等菜的过程中大家开始闲聊起来。都是一群才刚认识的小年轻,不算有多熟,能聊的话题一上来无非就是家庭啊爱好啊这些入门级的。 武小满天生的话痨,没两分钟就把还有些拘束的气氛彻底调动了起来,几个人聊得嘻嘻哈哈,各自交换了不少秘密。什么追过但没追成功的女孩后来跟谁谁谁好了,被自己在宾馆门口撞见,六目相对,现场尴尬的一比;什么高三时候整蛊过的老师后来被调去教高一了,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捣的鬼,真可怜;还有几个交好的同学放了学不回家,躲在学校机房里群/撸/打/手/枪…… 尺度越开越大,拘束却越来越淡,感情一下子升华了。 “哎哎哎,不够意思啊!”王超然笑着拍了拍薛眠的肩:“我们就差脱/内/裤了,你一个秘密不说啊?” “我……”薛眠假装喝水,用杯子挡着脸,有些犹豫的向武小满那边看去。 “那个那个,”武小满收到信号,立刻跳出来解围:“他就是一清汤挂面,屁秘密没有,你们聊他还不如聊我呢。” “得了吧,就你那些,我们已经听得够够的了。”陈桦下了半盘肥牛到锅里:“我说武少爷,既然号称情场老手,要不让大家开开眼,今天就在这儿打个赌怎么样,看你大学四年能泡几个妹子。” “这有什么难的,”武小满捞了一勺羊肉到碗里,不屑的扬了扬嘴角:“小儿科而已。不过四年未免长了点,你们能等本少爷还不能等呢。这样,就一个学期,不说别的,英语系167以上的妹子我能给你全拿下,信不?” “哦哟!厉害啊!”陈桦赶紧敬了一杯果粒橙:“看不出来武少爷不但是个情场老手,还是个牛逼专家啊!” “滚你大爷的!”武小满把面前的啤酒仰头一口灌下,杯子往桌上一扣:“说吧!赌什么。” 陈桦还真想了想:“要不……钱?” “你丫俗不俗,赌王系列看多了啊,”武小满喷他:“赌钱有个屁意思。这样,就本少爷目测,英语系符合身高条件的妹子大概十个。一学期为限,要是每个姑娘都能让我亲着一口,那就算我赢,你把你那一万多的笔记本给我。” “那要是输了呢?”陈桦一脸坏笑的看着他。 武小满答得痛快:“我那套限量版游戏机归你。” “成交!”陈桦打定了主意自己能赢,笑哈哈的把手伸了过去,跟武小满交手一握,赌约就这么痛快达成了。 “等一下等一下,”王超然一脸八卦的凑过去:“可是要怎么证明你亲到妹子了呢?我们又不能在旁边跟着看现场版。” “这还不简单,”武小满啧了一声,掏出手机晃了晃:“拍照,照片为证。” “照片?”王超然贼笑:“艳照门啊当心!” “滚!”武小满瞪他:“老子是亲嘴儿,又不干别的。” 几个人继续嘻嘻哈哈了一阵,薛眠一直安静吃菜,没怎么插话。兜里手机突然唱起了歌,掏出一看,心情顿时一亮:“姐?” 来电的是薛眠的姐姐,薛盼。 薛盼比薛眠大五岁,因为大学在上海念的,去年毕业后就直接留在了上海工作。平时上班忙起来不算,但只要一有空就会回云州看薛眠。不过算下来二人一年里也见不到几次,可是感情却非常深厚,毕竟一母同胞的亲姐弟,薛盼就经常呲着一对小虎牙对薛眠碎碎念:“我说小老弟啊,你看,这世上就我一个是你最亲的人了,你可得乖乖听我的话啊……” “吃饭了没有呀?”电话那头薛盼的声音又甜又爽朗,邻家大姐姐范,估计长得也漂亮。 “嗯,正跟同学吃着。”饭馆里有点吵,薛眠走到了店外:“姐你回来了?” “啊,”薛盼说:“回来啦。刚去家里收拾了一下,好久不回去都有霉味儿了,开窗散了两个小时才散干净,这会儿还没吃饭呢。” 薛盼说的“家里”,指的是她和薛眠的老家,也就是他们父母的家。 严格来说,薛盼和薛眠不算是云州人。 他们的家不在云州,而是在行政划分上隶属云州的一个偏远郊县,离市区隔着七八十公里,来回都得坐城际大巴。所以在薛眠心里,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云州人,哪怕户口本上户籍那一栏里白纸黑字的写着“云州市”,他对这个城市也没什么实在的归属感。 “你在哪儿?”薛眠问:“还在家吗?” “傻子吗你是,”薛盼在电话那头笑:“大同华的校门口啊。” “……啊?”薛眠愣了愣:“你来我学校了?怎么没提前说啊。” “上门送惊喜呗!”薛盼笑着说:“你开学那会儿我忙得都没来得及送你,这不得来赔个不是么。在哪儿吃饭呢,我过来蹭一碗?” “姐你等一下啊,”薛眠举着手机“咚咚咚”的往二楼跑:“我跟同学在外头,我去打个招呼,马上到校门口接你。” ※※※※※※※※※※※※※※※※※※※※ 昂,薛哥哥还有个薛姐姐呢,羡慕不~ 下章:嘿嘿嘿~ ——爱你们~ 姐姐2 从何家寨到校门口距离大约一公里,一路跑来,薛眠居然只花了五分钟,可见是真想这位姐姐了。否则换作平时走路,没个十几二十分钟根本到不了。 今天是礼拜天,学校对来访人员不设禁,校外人员只要给保安出示一下证件就能进出校园。薛眠提着两大袋零食,走了一路看了一路,越看越觉得接受无能:“我不吃零食的,你买这些真的浪费了,要不还是带……” “带回去?” 薛盼一伸手拽住了他的耳朵,这个弟弟已经比她高出一个脑袋了,她得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我从这儿扛两袋子零食坐火车把它们带回上海去?怎么,我看起来很闲得慌吗?” “不是……”薛眠被她拽得歪过了头,这会儿两只手上全提着东西没空去搭救耳朵,只能顺着她的手势走着:“这儿学校呢,姐你给我一点面子行吗。” “哟,”薛盼松开手看着他笑:“大人了呢,都知道要面子了。” 薛盼这一松手,薛眠耳朵上被强行拧到一起的血液慢慢退回了血管里,尖锐的刺痛感猛的达到最高点又倏的全散了个干净。他吁了一口气,抬起手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姐你一会儿想吃什么,要不去试试学校的食堂?” “可以啊,我都行。”薛盼左看右看的参观着,什么教学楼、图书馆、洗澡堂子、大操场……走马观花,一带而过:“先去你宿舍看看,把东西放下,然后你就带我去吃你们这儿最好吃的。” 参观宿舍没花多少时间,进宿舍楼的时候宿管大妈正对着镜子剔牙,见个姑娘跟个男生直剌剌的往男寝闯,登时像被火燎了屁股似的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哗啦”一声推开了窗子,手指头直接戳着往那边喊:“欸!欸你俩怎么回事?大白天的处对象不克制一下啊!这是男寝,女生止步!” “……啊哈?”薛盼先是一愣,接着就反应过来了。她指着自己朝大妈眯眼一笑:“阿姨您误会了,这是我弟弟,我是她亲姐,我来给他收拾宿舍的。” 薛盼从购物袋里抽出两盒饼干往大妈手里一塞:“您看我俩长的,从眼睛到下巴都一个样,谁还看不出来是姐弟啊。那什么,谢谢您了啊,费心了。往后还得劳驾您继续这么帮盯着,别让我弟早恋,更别带女孩子回寝室,谢谢啦!” “哎哟……”大妈又是尴尬又是乐呵的“咯咯”笑了好几嗓子,一边悄没声儿的把饼干往抽屉里划拉,一边说:“让你这么一说还真挺像的,跟双胞胎似的。是姐姐啊?啧,看着不像,说是妹妹都信呢!行啦,你们去忙吧,不过别收拾太久啊,咱这儿有规定,就半小时。” “好嘞,”薛盼朝大妈投了个春光灿烂的笑:“半小时足够了,谢谢啊。” 薛眠的寝室在六楼,宿舍楼没电梯,学校意思是楼层高度没达到安装标准,而且爬楼也能变相辅助大家锻炼身体,没什么坏处。 姐弟俩进了宿舍,武小满他们还在何家寨涮着火锅,房间里空无一人。 “要了亲命了,”薛盼一把扎进薛眠桌前的凳子上,气喘吁吁的拿手扇着风:“这辈子最烦爬楼了,我现在真的非常感激当年上大学分到的宿舍就在一楼,上课教室在二楼,舒舒服服过了四年,到你这儿反而遭罪了。你这楼……”说着往阳台上看了一眼,发现视线都能直接搭到对面楼天台上晒的一堆花花绿绿的棉被子上了:“啧,这么爬四年,你那小腿肌肉得练成什么样啊。” “牛腱子呗,还能什么样。”薛眠拧开一瓶矿泉水递了过去:“其实这里挺好的,视野开阔,也不吵。” “行吧,你开心就行。”薛盼接过水喝了两口,起身参观了一下宿舍,连卫生间和洗漱间的水池子底下都没放过,一边看一边点头:“还行,挺干净,不像男生宿舍。看来你室友都挺讲卫生的,你这洁癖有福了。” “我才不是洁癖。”薛眠小声嘟囔了一句。 “还敢顶嘴,你这小洁癖!”薛盼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洁癖就洁癖呗,又不嫌弃你。” 薛盼一副领导阅兵架子似的上上下下检阅了一遍薛眠的床铺,满意的点了点头:“得,用不着我收拾了,你这儿整洁的我都没地方下手了。走吧,吃饭去。” 食堂饭菜的味道比薛盼想象中要好很多。 她拿她当年学校的食堂来做对比,发现同华的食堂简直是集中国各大菜系于一身,什么川鲁苏粤闽浙湘徽,应有尽有。虽然他们也没点太多,只是找了一家看着挺干净卫生的摊位点了三菜一汤,不过就冲四周各种飘香的饭菜味儿,她敢断定这食堂绝对能□□地开到学校倒闭了它都不带倒闭的。 “一会儿我就走了啊,”薛盼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薛眠碗里:“下次有空再来。不过看你在这儿吃住都还挺不错,估计下次再见就要胖几斤了。” “不会,”薛眠咬了一口肉:“体质在这儿。” “切,”薛盼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到他手边:“这里有点钱,不多,两千,我的工资。平时给自己买点喜欢的东西,别光买书,衣服鞋子什么的也看一看。我是不知道你什么审美爱好,给你买估计你也不会穿。” 薛眠看了看那信封,没说话,眸子暗了一瞬,低下头继续扒拉着碗里的饭。 “怎么了,”薛盼喝了一口汤:“姐姐给的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别让我跟你拉拉扯扯啊,收起来。” “我有……”薛眠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的把头低下了去,蚊子似的闷了一句:“我有钱。” 薛盼看了看他,没说话,轻声叹了一口气,起身把信封揣进了他口袋里。 薛眠说的“钱”,不是他自己的,也不是父母的。 而是国家给的资助金。 故事挺遥远了,发生在八年前的一个春末。 薛眠的父亲因为工作原因,长年待在国外,一年里陪不了家人几天。那一次,他难得休到一个长假,就报了一个家庭旅行团,准备带妻子和一双儿女出海游玩。 那个年代,国内的海岛游条件不是特别成熟,没有大型邮轮可供游客集体登船出海。但既然是玩海岛看海景,不出海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于是,旅行社就联系了当地的地接社,找来几艘小型私人游艇,可以出租给有需要的游客,但需要另外签订免责协议,毕竟不是线路规定的项目,旅行社还是要考虑安全风险的。但别说,这样的服务还挺受欢迎的,五艘小游艇刚泊到码头,就被团里的游客一抢而空了。 小游艇驾驶起来不算复杂,地接社找了几名教练速成培训了一小时就全教会了。租到游艇的游客们都挺兴奋,急不可待的要出海踏浪看美景,薛眠家也租到了一艘,一家四口高高兴兴上了船。导游最后给所有人强调了一下租赁时间是三个小时,下午五点前必须返回码头集合。 这是薛眠第一次和全家人一起旅行,那会儿他刚过十周岁生日。 坐在老爸驾驶的游艇上,左边是给他递零食的老妈,右边是拿着望远镜追着彩云看海豚的姐姐,头上有暖洋洋的太阳照着,耳边有凉爽爽的海风吹着,远处还有雪白的海鸥成群结队,不时从他的眼前飞过,飞过,又飞过…… 小小的薛眠直到这一刻才体会到,原来一家人在一起是件多么开心的事,哪怕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是这样一起待在一个小小的甲板上,也是幸福的。 对。 幸福。 十岁的孩子第一次把课本上学来的这个陌生晦涩的词,真真正正的跟生活连接到了一起。 幸福。 没有比这更让他觉得幸福的事了。 为了延续这种幸福,他甚至偷偷想过要不要把老爸的护照藏起来。这样老爸就没法出国工作了,就能留在家里,一直陪在他和妈妈还有姐姐的身边了。 多么聪明的主意! 简直智慧少年啊! 小薛眠一个人趴在甲板护栏上偷着傻笑,笑得咯咯作响直不起腰。 然而。 他的计划没能实现。 甚至都没来得及实施。 租来的这艘游艇有十个年头了,老船一条,船主嫌船旧,没什么再用的机会,就没舍得花钱每年定期做保养,以致底板发生了严重的开裂渗水。等到操作室里的薛爸爸发现不对劲时,海水已经在船舱里浸了快有一公分深。 他们出海是半个小时前,现在的位置距离海岸有多远谁也说不准,只知道海面上已经看不到一艘船只半个人影。 船上没备救生筏,能找到的唯一救生设备只有救生衣,而且仅有两件,看上去又皱又旧,不知道管不管用。薛爸爸和薛妈妈连犹豫都没带犹豫,直接将衣服套到了两个孩子身上。 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水,薛爸爸从驾驶室里翻出一把打渔用的铁器工具,准备将船舱两边的两排木质长凳撬下。可那凳子安装得太牢,他几乎是连撬带掰、连锤带抠的才把两块木板给卸了下来,手上被翘起的木片拉开了数道口子,鲜红的血液从他掌心顺着手腕一路下滴,滴到脚下,滴到已经没过脚踝的海水里,一会儿就没了痕迹。 这两块不足一米五长、半米宽的木板,就是两个孩子生还的全部希望。 那个年代通讯还不发达,没到人手一个手机的程度,向外发出求救信号只能依靠游艇上的简易通讯设备。 然而,也不知道是他们的船开出去太远以致信号搜索不到,还是运气差到连这唯一的求救设备都是坏的,总之,拨出去的电话一直处于断音中。 已经不能再等了。 海水就快淹到膝盖了。 ※※※※※※※※※※※※※※※※※※※※ 一直挺怕水上交通工具的,哪怕看上去多牢固,都觉得没有踩在陆地上踏实。 特别支持之前看到的一个新闻,“游泳技能”纳入高校必修课中,游不过100米不给毕业证哇! 虽然听着有点搞笑,也是透着无奈,但这真是一个保命技能啊敲黑板划重点!!! 旱鸭子们都给我游起来! 快快快! 小皮鞭在后面抽! 保命哇!!! 下章:搞点事情? ——爱你们~ 姐姐3 薛爸爸将两块木板顺着船舷滑到水面,薛妈妈抱着两个一会儿哭一会儿喊、一会儿呆滞一会儿挣扎的孩子,他们夫妇二人一人一个,将姐弟俩分别抱到木板上趴好。 然后,手就一直紧紧抓着木板的一头,再没松开。 他们现在还不想松开。 他们……舍不得松开。 整艘船上除了这两块木板,夫妇二人已经找不到也拆不下任何哪怕一块物什能让他们也借力漂浮在水面上。所以,他们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蹲靠在渐渐下沉的船舱里,一人一边,托扶住两块正承载着他们孩子生命的木板。 他们祈祷着能快点有人来发现他们,祈祷哪怕能有一条小船经过救下他们,祈祷奇迹能降临,祈祷孩子们能平安无事。 最终,也许是老天听到了他们的祈祷,一双儿女终于平安获救。 而他们自己,却永远的和那片冰冷的碧蓝融为了一体…… 获救的两个孩子都出现了严重的应激障碍和应激反应,在心理医生的强制干预下,过了足足半年才彻底走出阴影。而接下来摆在面前的难题,就是他们的抚养归属。 薛家没有什么亲戚,两个孩子的爷爷奶奶很早就已经过世,剩下的亲戚要么不在本地,要么不具备抚养资格。薛妈妈因为是嫁到这边,家人都不在本地,加上平时走动也不太多,更不可能把孩子送去给不相熟的亲戚照顾。 就在薛家人围在一起一筹莫展,商量不出一个好办法的时候,薛爸爸的主管领导突然赶了过来。一方面,他代表薛爸爸的工作单位送上同事们的爱心捐助,另一方面也带来了一个算是好消息的消息。 他出面为两个孩子申请的国家资助已经批了下来,今后两个孩子大学毕业前的所有生活费、学费等开支都将由国家承担,而在他们成年之前的抚养归属问题,将交给当地一所公立福利院接手。 至于保险方面的赔偿款,一部分将用来还清薛家目前这套住房的贷款,另一部分则存入一个专门账户,用作两个孩子的成长基金。 于是,就这样,15岁的薛盼和10岁的薛眠被安排进了云州市区一家公立福利院,在这里开始了他们的新生活。直到五年前,薛盼年满18周岁,福利院对她的抚养权和抚养责任都已“到期”,她也顺利考取了自己理想的大学,从此离开生活了三年的福利院,踏上真正属于她的人生之路。 薛眠也一样,在福利院平安长到18岁,凭着自己的努力踏入大学的校门,此后,他的人生会和薛盼一样。 主导权的接力棒已经正式交到了自己手中。 “你们这儿出行是不是很不方便?”薛盼走到薛眠背后,替他理了理有点起皱的衣领:“我从汽车站坐公交过来,离你们学校越近路上的车越少,司机说这里就一条公交线路?” “嗯,”薛眠点了下头:“不过我平时不怎么去市区,线路多少也无所谓。” “可我有所谓啊少年……”薛盼似有些着急,掏出火车票看了看:“也不知道赶不赶得上,从这里去火车站起码40分钟,要是运气不好等公交还得等好久……行了我不念叨了,赶紧走,车票一个半小时后的,万一赶不及就完了。” “干嘛买这么急的,”薛眠皱了皱眉,有些不能理解:“五六点的车也可以坐啊。” “你当我愿意急吗,还不是因为晚上有个家教……”薛盼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顿了一下。这话是没过大脑蹦出来的,刚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不想让薛眠知道自己除了正常的上班之外还打着一份家教的工。 她太了解这个弟弟了,自己此项看上去挺辛苦挺受累的举动,一定会给他带来不小的心理负担和精神压力。 她不愿意看到这个小屁孩心思太重,想太多。 果然,薛眠的脸在听到“家教”二字时,一秒没耽搁的立马就沉下来了:“姐你……” “打住,”薛盼啧了一声:“我秃噜嘴了,你知道就知道了吧。别瞎琢磨,我不是缺钱,就是兴趣爱好,想当老师过把瘾。你也别多想,给你的钱下次来的时候要是让我发现你没花完,我可揍你啊!” 薛眠看了看她,没说话,叹了一声,转身往校门口走去。 薛盼的乌鸦嘴今天显灵了,就在他们出校门前一分钟公交车刚走一班,下趟是半小时后。 同华东区校门外有一条坡度很陡的马路,非常宽,搞不懂明明也没几辆车从这里过却修一条这么宽敞的马路意义何在。走出大门,对面是公交站台,一堆学生正挤在那儿要么玩手机,要么瞎聊天,要么目光胶着的盯着公交车开来的方向翘首以待。薛眠站到人群里排队,薛盼看上去有点急,估计是怕赶不上火车。 “要不还是打车去吧?”薛眠说。 “好巧啊,我也是这么想的,”薛盼意味悠长的看了他一眼:“可你们这儿连个三蹦子都看不着,打屁?” 薛眠觉得她可能是误会什么了,“他们这儿”没有三蹦子的原因好像也怪不着他吧,怎么搞得像是他把方圆三公里内除公交车外的所有交通工具都全灭了故意不让她走似的。 薛眠叹了口气,正在这时手机响了一声,是武小满的短信。 -在哪儿呢,跟你姐在宿舍吗? -公交站,送我姐坐车。 -你姐要走?这么快?我都还没见着面呢! -下次吧,她赶火车。 -那行吧,给你带了吃的,回来吃啊? -嗯。 薛眠盯着手机上来回的几条短信消息,无声笑了笑。 武小满是为数不多的,或者说是唯一一个知道他过往的人。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薛眠并没打算让谁知道自己的过去。虽然如果能有个人了解那些过去、并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予一点帮助是件挺让人开心的事,甚至这“一点帮助”都不用是什么实际上的帮助,坐在旁边听他说说话都是好的。 但他不喜欢诉苦。 他已经习惯了将自己包裹起来,蚕蛹似的,别人走不进来,他也不想出去。 如果不是高二上学期那件事,估计武小满也走不进来。 那次薛眠被学校的小霸王给盯上了。 在他下晚自习回福利院的路上,小霸王把唯一一条进出的路给拦住,嚷嚷着要他交过路费。 六七个打扮得跟混混一样的学生,推推搡搡着在他身上一通乱摸。薛眠长得很瘦,又白,成天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平时别说是打架,跟人吵句嘴都不太可能办到。但那次他却跟一头被火点着了的小狮子似的,疯狂扑咬那些在他身上摸来揉去的混混。可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被人摁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 就在他被揍得像只煮熟了的虾子蜷成一团抱头咬牙却死都不肯哭出来的时候,突然从天而降了一个超级大英雄! 超级大英雄和霸王小分队一通互殴暴揍,居然让英雄以一敌七,赢了那场战斗。 简直不可思议。 小霸王是怎么当上小霸王的? 就这战斗水平? 啧。 大英雄对着鸟兽散的小分队吹了声口哨,这才想起要把虾子精扶起来。然后,他就着朦胧的夜色抬头一看—— 哟? 这不咱班小学霸? 对做好人好事特别执着的英雄本着“好人做到底”的江湖信条,强烈要求送薛眠回家。那会儿薛眠被揍得昏天黑地,一直保护得很好的蚕蛹莫名像是裂开了一条缝,鬼使神差的就把人带到了福利院门口,木着一张脸,指着大门方向,说:“这就是我家。” 从那之后,薛眠就得了个贴身护送小保镖,而武小满则得了个包抄作业答案集。 “朋友”也就是从那会儿交上的。 思路被两声连续的喇叭声打断,薛眠抬起头,一辆白色的宝马稳稳停在了他面前。 还是辆敞篷宝马。 驾驶座上的人戴着一副黑色反光墨镜,两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朝这边吹了声口哨:“等车?” 薛眠差点儿没认出来。 毕竟这人半张脸都被墨镜给挡住了。 可对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我很酷我最帅这世上还有谁比我更拽”的气质让他最多愣了两秒就立刻认出了这是谁。 何况旁边等车的人群已经开始骚动起来,一个个压制不住激动的捂嘴低呼—— “我的天,怎么是他!” “也太帅了吧,站近了看简直帅破天际啊!” “他又换车了?那辆骚蓝法拉利呢?” “怎么办怎么办……我觉得我快要休克了!” “好像……”费南渡回头看了一眼五十米开外的公交停泊站:“还得有一会儿才能来车。” 薛眠怔了怔,有些茫然的点了一下头。 这还是继上次遥控车事件后二人第一次再见,虽然薛眠从没想过还能再见,不过真到了这种场面,比起初次在食堂“交锋”时对此人的反感与不屑,此刻再见,倒没那么大的抵触情绪了。 可能是因为欠着个人情的关系吧,毕竟总这么反感“恩人”好像也不太地道。 薛盼一脸狐疑的盯着费南渡看了看,扯了一下薛眠的胳膊:“这谁?” “……”薛眠一时词穷,想了想,吐了两个字:“学长。” “学长?”薛盼不大相信:“就你这性格会主动交什么学长朋友?” “我没说是朋友。”薛眠解释。 “那你们怎么会认识?”薛盼拒绝解释。 “就……” 薛眠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干脆也不回答了,免得越描越黑。何况他和费南渡的“认识”实在有点不走寻常,万一让薛盼知道这人曾经想收自己做黑社会跟班小弟,她肯定会连班都不上的天天蹲班导家门口给自己评理出头去,那就麻烦大了。 “你好,”费南渡已经走了过来,摘下墨镜,向薛盼伸出一只手:“薛眠女朋友?” 噗—— 一口老血顶在心肺。 薛眠绷着一张黑压压的脸瞪着费南渡,然而这人似乎挺沉浸,朝向薛盼的那只手依旧伸得笔直。 薛盼估计也是愣住了,足足五秒后才回过神,低头看了看那只伸在面前的挺好看的手,然后一把握了上去。 “昂,女朋友,你也好啊。” ※※※※※※※※※※※※※※※※※※※※ 喜欢盼姐的请举爪~ 无论多艰难的过去都会过去哒,薛家姐弟加油!~ ——爱你们~ 姐姐4 薛眠一下子没绷住,差点笑出声:“姐你别闹行么。” 这一句声音虽然不大,但费南渡听得清楚,不禁转过头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薛盼,微微挑了下眉,没有说话。 虽然薛眠觉得没什么解释的必要,但还是莫名其妙的给费南渡做了个介绍:“这是我姐,薛盼。然后这是……” 突然嗓子一卡,发现好像是没有一个合适的称呼可以代指这个人。毕竟他们之间也不是真的“认识”,以致于这会儿想强行介绍一下,发现还挺困难的,连话都有点不顺溜了:“是费……费、费学长。” “我以为你要说‘废物’呢磨叽这么半天。”薛盼急性子,小声嘀咕了一句后转头朝费南渡笑了笑:“你好,重新认识一下吧,我是薛眠的姐姐,薛盼。你是他学长吗?那也是外院的了?” “不是。”费南渡答这句的时候已经把目光投向薛眠,勾了下嘴角,用眼睛指了指后面:“公交车还早,你们去哪儿,我可以顺风车。” “不用。”薛眠立刻说。 “好啊!”薛盼同一时刻说。 费南渡有些木然的看着这对意见发表得完全相反但回答却一样干脆的姐弟,看了两秒钟,问:“听谁的?” “姐你能别……” 薛眠的“这样吗”三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声,薛盼已经自顾自拎着背包走到宝马车前了,指关节扣了一下副驾驶的门,转头问:“同学,你这后座怎么进去?” 啊。 跑车没有后门,是不太好上。 费南渡从容的走过去打开车门,将座椅往前一调,再一推,前后座之间就出现了一条宽松的空隙:“够么?” “够了够了,谢谢。”薛盼直剌剌坐进去,见薛眠不动,便拍了拍隔壁的座位,朝他喊话:“薛眠你是等我过去抱你啊?快点快点,再磨叽我火车都开出去八里地了。” 薛眠绷在原地,没应声。 此时此刻,他身后的站台已经不是一座站台了,那是一口锅,四周的骚动像是锅里煮沸的水,咕嘟咕嘟往外冒着滚烫的气泡,大有一把将锅盖掀翻的趋势。 耳朵里也没闲着,充斥着围观群众们各种或惊讶或起哄或窃窃私语的骚动,还没等他回神,费南渡已经上了车,朝他这边看了一眼:“不走?”回头去看薛盼:“火车站?” “啊,对,”薛盼点点头:“南站,谢谢。我们走吧,不用管他。” 不用管他? ……不用管谁??? 俩神经病吗! 薛眠简直无语,默声叹了口气,不情不愿的过去坐到了薛盼旁边。见人已到齐,宝马立时发出一串特有的炸耳轰鸣,倏的飞出了群众们殷切又热烈的广角视野中。 九月底的天虽说不至于有多冷,但就这么坐在敞篷车里一路被大风吹着也确实有点儿扛不住。薛盼毫不遮掩的连打了三个喷嚏,费南渡扶着方向盘偏了一下头,接着,不知道按了个什么键,薛盼就感觉脑袋顶上一片阴影慢慢从后往前推过来,十几秒后,一扇黑色的车顶就这么牢牢盖上了。 紧接着窗户也全升上来了。 “同学你还挺观察入微啊,”薛盼抽出纸巾吸了吸鼻子:“心细如尘呢。” 费南渡没说话,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 “姐你能稍微注意一下……” 一个“吗”字还没出口,薛眠就看到薛盼一边擤着鼻子,一边准备把上一张擤完鼻涕的纸巾直接从车窗里扔出去。薛眠惊呆了,吓得立刻伸手去挡,抽走纸巾狠狠揣进了裤兜里。 “哟,”薛盼有点诧异的看了看他:“洁癖真好了?” “爱干净不是‘洁癖’,”薛眠瞪着她:“最后再强调一次。” 薛盼憋着笑继续擤鼻子。 “欸,同学,”薛盼看了一眼驾驶座:“你跟我弟弟很熟吗?要是不熟,我们这么麻烦你不太好吧?” 费南渡再度看了一眼后视镜,但这回很快收回视线,继续目视前方:“熟不熟,得问薛眠。” 问薛眠? 薛眠的答案还用问? 肯定是“不熟”啊! 薛盼才不要问,她只是适时的转过了头,一脸推敲的打量着薛眠。 薛眠在听到费南渡这一句时,脑子里猛地跳了一下,过电似的麻了两秒钟。 这人倒挺会一本正经给别人找麻烦的。 什么叫得问我? 熟不熟难道两个人还能得出两种结论? “不熟”不是个既成事实? 薛眠正对着车窗看风景,感受到了薛盼投来的灼灼目光,转过脸瞥了她一眼:“干嘛?” 薛盼啧了一声,没说话,掏出手机开始玩起来。 十几秒后,薛眠的手机响了一声。打开一看,是一条短信。 -这驾驶员挺酷的,挺酷的人一般都不会这么热心肠,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发件人,薛盼。 薛眠“啪”的一声把手机往大腿上一扣,横着眼睛就朝薛盼瞪了过去,一脸的阴云密布。薛盼笑眯眯的两手托腮回看着他,用口型比了一个“喜欢吗”? “不喜欢!” 薛眠一阵血气上涌,直接回绝了她。 带声音的那种回绝。 “不喜欢什么,”费南渡在前面问:“空调温度?” 薛眠忽然有种想跳车的冲动。 还好,还好费南渡的脑回路比正常人清奇,发散思维又很给力,莫名其妙的一句“不喜欢”居然能跟“空调温度”联系到一起,也算是有了个台阶下。薛眠不待犹豫,立马接口:“是啊,有点冷,麻烦……” “已经关了。”费南渡说。 “……哦。”薛眠想不到还能接什么了,无力应了一声。 车厢里一时回归静默,三个人都没再说话。费南渡继续开着车,薛眠继续看风景,薛盼继续玩手机。 像是都有些心不在焉,各自琢磨着什么。 跑车能飞出的速度就不多赘言了,从同华一路飙到火车站居然只用了二十分钟。薛盼下车的时候看了下表,感觉自己差不多还能在候车室里吃个泡面什么的。 “马上国庆了,”进站的人流尚不算多,薛盼垫着脚张望了两眼,回身对薛眠说:“如果不想回家就去上海找我,不过我可能要加班,要是那样的话你就自己玩,我给你写个攻略。” “我要看书,”薛眠摇摇头:“还是留学校吧。” “书呆子。”薛盼叹了一声:“行吧,你自己决定。好了,别送了,我走了啊,有事儿打电话。” 薛盼背上双肩包,张开双臂抱了抱薛眠,薛眠也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知道了,”薛盼站直了身体,突然把眼睛一瞪,恶狠狠的用手指着他:“不准哭啊,给我憋回去!” “……不是,”薛眠无语的叹了口气:“我哭什么啊。” 薛盼嘿嘿一笑,朝站在路边抽烟的费南渡招了招手,嗓门也拔高了好几度:“喂!同学我走了啊,谢谢了,有缘再见!” 费南渡回头看了一眼这边,朝薛盼点了下头,然后掐灭了烟,转身进了宝马。 送走了薛盼,薛眠打算跟费南渡道个谢,然后坐公交车回学校。然而他刚一转身,还没来得及迈步,一辆白色的宝马已经停在了他面前:“上车。” “我坐公交车就行,”薛眠站在副驾驶这边,因为车身低,他稍微弯下了一点腰:“刚刚……谢谢你送我姐。” “没事,上车吧,”费南渡看着他:“我也回学校。” “……啊?哦,这么巧。”薛眠一时词穷,他不防对方也要回学校,以致于不知道接下来该说点什么好。 他是真的不想坐这个人的车回学校。 可对方话里话外的意思怎么听怎么像是“我也回学校我们顺路你要不要上车你最好上车”,这么一来,他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 正当他愣在原地踌躇不决的时候,费南渡突然解开安全带,上半身往副驾驶这边一倾,“咔”的一声打开了车门:“既然同路,一个开车一个搭车,你不觉得很不环保么。” “……” 有道理的让人无言以对啊。 薛眠无法,只好放下犹豫扭捏的不适感,顺从的上了车。 从火车站往同华去的路上会经过一个购物区,因为赶着送薛盼,刚才来的路上车开得比较快,而且那会儿人没这么多,所以不怎么堵。这会儿回去不赶时间,马路上也渐渐热闹了起来,车一多,宝马就只能不急不躁的挤在车流里慢慢向前。 毕竟周末,堵车也正常。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薛眠憋了一路了,这会儿被塞在满满当当的车流里龟速着往前挪,五分钟了才挪出去不到三十米,莫名有点烦躁,没多想的直接开了口。 费南渡扶着方向盘“嗯”了一声,眼睛一直盯着前方,没说别的。 “你……那天为什么找到我?”薛眠快速回味了一下这句话,觉得可能表述不太到位,就又换了个说法:“我是说那天在食堂,你为什么想找我做跟班?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校内网啊,”费南渡偏头看了他一眼:“你不上贴吧的么,校草?” 居然是因为这个。 薛眠在心里叹了一声。 但这是第二个问题的答案。虽然自己说的是问“一个”问题,可既然顺带都问出来了,他要是想回答,也该是按顺序一个一个来吧? 薛眠点了下头,表示接受了这个认识自己的方式,又重复了一遍前面那个问题:“那你为什么想找我做跟班?” 外面一辆警车“呜啦呜啦”呼啸而过,在前方十几米开外的一个路口停下,好像是那边出了什么交通事故。不过这样一来,原本就不怎么通畅的马路更加便秘似的堵上了。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费南渡掏出烟盒,叼了一根在嘴上,把他那侧的窗户放了下来:“我不像秦笛,以前也没带过跟班,就……突然想带一个。” “那为什么是我?” 薛眠觉得这人的审题能力真的有问题,他都问了三遍了,还是没答到点子上。 费南渡咬着烟吸了一口,然后夹下烟头,胳膊搭在车窗上。闭上眼,将烟雾团在口腔里,从左到右,转了两圈,慢慢吐出。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转头看过去:“因为你好看啊。” ※※※※※※※※※※※※※※※※※※※※ 真的是因为你好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下章:不造呢~ ——爱你们~ 姐姐5 “因为你好看啊。” 因为你好看啊。 因…… 因为你…… 你什么? 什么鬼?! 薛眠承认自己被这个答案雷到了,瞪着眼哑着口,半天说不出话来。突然,嗓子一痒,“咳咳咳”的猛呛了好几声,脸都呛红了。 “怎么了,”费南渡偏过头,抽了两张车里的纸巾递过去:“觉得自己不够好看?” 薛眠接过纸巾捂了捂嘴,狠狠道:“可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话一出口,又觉不对味。 这不等于变相承认了自己的“好看”? no! 没那么自恋! 路口的障碍被很快清除,道路恢复了畅通,宝马跟着车流绕出最拥堵的那一段,一个右转上了高架。 “刚刚已经说了,”费南渡关上车窗:“我之前没有过跟班。” “……所以?” 薛眠迅速从方才自恋的情绪中走出,此刻他只有一个感觉——这人不但审题能力有问题,逻辑性还非常缺失,简直前言不搭后语。 简直了。 简直了! “所以既然准备找一个,就得找个拔尖的。”费南渡目视前方,忽然勾了下嘴角:“毕竟南哥的跟班,多少得有点能耐。是吧。” …… “我有能耐?”薛眠指了指自己:“我算‘拔尖’?我拔哪个尖了?” “校草。”费南渡答得干脆,脸上平静无澜,继续目视前方:“本来想找个新生里成绩拔尖,或者打架拔尖的,但这两样目前来看条件不足,无法比出个结果。不过你长得拔尖倒是有目共睹,所以……”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不是,”薛眠只感觉一股深深的无力与挫败从他五脏六腑里冒出来,难以抑制:“就算我长……得拔尖吧,可我又不会打架。一个跟班最基本的素质难道不该是会打架、能抗揍?”顿了顿:“你这不是找跟班的套路吧?” “怎么不是,”费南渡握着方向盘笑了笑:“南哥就这套路。” 薛眠:“……” 我他妈就不想说话了! 薛眠突然感觉平时武小满那些骂人的词句这会儿哪怕悉数全捐给他都不够用的了。 窝火。 挫败。 莫名其妙! 他泄气一般的往椅背上一仰,闭上眼睛顺便也闭上了嘴。费南渡见隔壁突然沉默,转过脸看了看他:“你到底是好奇我为什么选你,还是好奇我为什么突然要找个跟班。” “……都有吧。”薛眠闭着眼睛揉了揉眉心。 “我,独来独往惯了,”费南渡没什么表情的盯着前方:“如果弟弟你看过学校那些乱七八糟的帖子,应该对我有点了解。”方向盘打了个弯,车子顺利下了高架,一路往顽首山方向驰去:“不过最近突然心血来潮,觉得像秦笛那样有个小弟,陪着一起打打球……好像也不错。” “是还不错,”薛眠看着他:“可为什么非得是我?” “可能……”右前方一辆黑色奔驰似乎准备抄道,费南渡脚下带了点油门,在对方压线前一秒马达一轰,飞了过去,直接甩了个漂亮的车尾给身后。 然后,他就从倒车镜中看到大奔驾驶窗里伸出一只比着中指的手,迎风使劲摇了摇。费南渡笑了笑,收回了视线。 “可能什么?” 薛眠被刚刚那个甩尾甩得整个人差点砸到车玻璃上,靠胳膊肘抵住车门才没让自己倒过去,但倒是没忘记对方刚才说到一半的话。 “还没忘呢,”费南渡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怎么这么不信我的话,就是因为你好看啊。” 好看? 好看你妹? 你又不是个姑娘,管我好不好看? 我好不好看你这么介意干什么? 薛眠的脑子一通高速运转,然而刚把最后这句琢磨完,脑仁里一根半松不紧的弦忽然猛的抖了一下,差点没把他抖得直接从座椅上弹起来。 他以一种难以言说的,非常复杂的,短时间内很难表述清楚的眼神,慢慢转头看了过去。费南渡正专心开车,但余光尚在,不防被他的眼神戳到,偏过头对视了一眼:“怎么了。” 薛眠愣着没说话,半晌才把目光收回:“没事。”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声明一下,我没答应。” “没答应什么,”费南渡替他说完:“当南哥的跟班?” “……嗯。”薛眠迟疑了一下。 谁承认你是“南哥”了。 “没事,”费南渡扶着方向盘笑了笑:“不愿意就算了。不过以后要是再被人半夜追着打,还是可以找我。” “……” 校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流已经多了起来,大概是周末进城的学生都开始陆续回校了。费南渡把车停在学校的北大门:“从这边进吧,人少点。” “哦,”薛眠开门下车,忽然想起什么,扭头看过去:“你……不走?不是说也要回学校的?” 费南渡一边低头笑一边往嘴里递了根烟:“你是真好骗还是假好骗……” ? ??? 薛眠瞬间明白了。 之前在公交站台他说什么来着? 你们去哪儿,我可以顺风车。 对吧? 既然是顺风车,一路顺到火车站也够到位了,再往后油门一踩、呼啸着扬长而去才是该有的剧本,怎么就变成“我也要回学校”了? 对……吧? 这叫什么顺风车! 关键自己居然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智商呢?! “你该不会……”薛眠简直无语,用无比复杂的眼神看着他:“是特意送我姐的吧?” “想多了,”费南渡熄了火,黑色的绒质车顶被重新按键收了回去,胳膊往方向盘上一搭,叼着烟笑眯眯的看向薛眠:“我是真来学校办点事。出来的时候看到你在路边,就过去打了个招呼。” 然后? 打了个招呼然后? 然后就把人从学校送到了火车站?然后再带另一个又回到学校?最后自己连校门都不进的这就离开? 好一个“想多了”。 “行吧,”薛眠实在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了,他今天所有的阅读理解能力都在此刻全部耗完殆尽,朝车座里的人点了下头:“今天谢谢你了……我进校了。” “不用客气,”费南渡咬着烟,打开前面车抽屉拿了本书出来,朝他晃了晃:“南哥过几天来上课,到时候请我吃饭吧,就当报答了。” “你要回学校上课?”薛眠有点吃惊。 他还记得前段时间听武小满嚷嚷的那些贴吧八卦,眼前这位可是据称大学三年几乎从没踏足过学校大门的传奇人物,听过的课时数加起来还不足十节,怎么现在…… “想什么呢,”费南渡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琢磨贴吧那些小道消息?” “……啊?”薛眠磕巴了一下,倒没打算掩饰:“就……听到过一些。你不是不怎么来学校的?” “嗯,”费南渡咬着烟吸了一口:“以前是不太想来。但老温说了,我要是不把学分修到三位数,明年的毕业证他想给我都没地方塞。老头儿年纪大了,说着说着,我看他那样子都快哭了,没办法,过来凑点分吧。” 原来如此。 看来平时瞧着再硬壳的人,也是有软肋的。 薛眠点了点头,本来也只是随口的一问,没什么别的要说了,半犹不豫的抬起一只手,顿了顿,咬咬牙朝对方挥了一下:“我进去了,拜拜。” 把书丢到副驾驶座上,费南渡的脸上始终挂着一点不深不浅的笑,没应这句“拜拜”,对着方向盘轻吹了一声口哨,火一点,白色宝马瞬间轰鸣,飙出了薛眠的视线。 武小满从何家寨打包回来的“好吃的”是一袋麻辣串,等薛眠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泡得稀巴烂。武小满一脸心痛又哀怨的拎着袋子往楼道垃圾桶走,边走边叹:“太可惜了,排了半小时队才买到的呢,全给你浪费了。猪头!” 虽然大一才刚开学一周,各科老师布置的作业却不少,并没有因为此处是大学而跟没日没夜奋战题海的高中有什么不同,毕竟全国顶尖学府,不会让学生们太放松的。 薛眠坐在自习室一个靠窗角落,外面天色已渐渐暗下,金红色的晚霞铺在视线尽头的天幕中,美得张扬又绚烂。 自习室里很安静,偶尔能听到书页翻过的声音,或者笔尖摩擦在纸上的“沙沙”声。同宿舍一起来上自习的除了他之外只有一个王超然,其余两人一个去了网吧团战,一个留在宿舍睡觉。 今天的作业已经写完了,留了一篇短文背诵放到最后。薛眠把文章中的生僻词查好标注在旁边,默读了几遍,以便对文章有个大致印象,等读通顺了,下面背起来就轻松了。 其实背诵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他记忆力挺不错的,不说过目不忘吧,但读上几遍后再花个十分钟左右,基本能一词不差的全背下来。 今天这篇文章很短,两百个词都不到,按平时的进度读完第三遍就该能出去找个不影响别人的角落半念半背了。但不知道怎么了,此刻这些密密麻麻的字母像是一堆长了翅膀的蚂蚁似的,在书页上毫无规则的爬来爬去,东跑西蹿,别说凑成一句话,就是拼成个独立单词都够呛。 薛眠皱了皱眉,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 空的。 叹了口气,为自己无来由的不在状态迷茫了一会儿。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是薛盼的短信。 -我到地方啦,想不想看看我学生?一枚很帅的小帅哥哟~ 薛眠盯着手机屏幕,笑了笑,回了一条过去。 -帅哥有什么好看的。 薛盼几乎是以光速回来的下一条。 -呀!呀呀呀!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薛眠脸上噌的就红了,快速按下一条。 -别闹了,能不能好好上课,别误人子弟。 -不经逗,没劲,洁癖鬼!拜拜! 薛盼收了兵,薛眠也没再缠斗下去,回了一句“上完早点回去”后,把手机收回了口袋。 可没过一会儿,又下意识掏了出来。 他点开短信收件箱,翻到白天薛盼发来的那一条。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句话,这会儿却让他的心里莫名燥了起来。像是一池清水,起了波澜,泛了水纹,有了涟漪。 “这驾驶员挺酷的,挺酷的人一般都不会这么热心肠,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盯着这串漆黑的文字。 薛眠陷入了失神。 ※※※※※※※※※※※※※※※※※※※※ 啧啧。 啧啧啧。 好像知道了点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呢~ 下章预告:大揭秘~~ ——爱你们~ 选修1 窗开着,银白色的月光泼入教室。 斑驳的树荫里,两只不知名的雀鸟扑动翅膀,一前一后飞了出来,带动一阵绿叶沙沙作响。 树影动了。起风了。 在短短十八年的前半生,甚至这么短,都够不上称一句“半生”的岁月里,太多大起大落,浮浮沉沉。多到一颗心能承受的,不能承受的,全都像被压缩袋挤压打包完之后,扔进了这团血肉里。 管你愿不愿意。 都在这儿了,签收吧。 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总之就是在那么一个时刻,薛眠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 某些方面的不对劲。 可能用个比喻来说明会比较直观一点。 就好比午后阳光的林荫小道上,同时走过了两个人。他们一个是浓眉大眼、妆容靓丽、身材凹凸有致的亭亭少女;一个是五官纯粹、干净清爽、穿着简单的普通少年。 薛眠第一眼看到的,会是那个少年。 如果非要把这个比喻再往深了走,有些话就不见得能放到台面上细想了。但薛眠心里清楚,他不对劲。 这份不对劲开始在他心里冒头、发芽、滋长,使他开始惧怕,不安,慌张、迷茫。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理,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放这份不对劲。 直到16岁那年,回云州过暑假的薛盼察觉了异样。 但她什么都没做,只是跟他聊了一个彻夜。 一场聊天,一段心结。直至结束时分,身为姐姐的薛盼微笑着给了薛眠一个让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温暖拥抱。那个拥抱,胜过这世上所有的良药。她轻轻的拍着倒在怀里哭得泣不成声的男孩,告诉他,别怕。 别怕。 什么都别怕。 别在意旁人的眼光。 别在意外界的声音。 做自己就好。 在无数个如深渊般寒冷而孤独的夜晚,薛眠轻声对自己说。 做自己就好。 国庆假期连放七天,对于出游的人来说时间完全不够用,眨眼即是收假日,但对于困在学校出不去的人而言就特别漫长了。不过相比枯燥的上课,哪怕是在床上挺/尸七天也是甘之如饴的。 “唉,”陈桦叹了口气,连玩了七个小时的游戏,感觉这会儿眼珠子都要爆炸了,鼠标往床上一扔,仰头向后倒去:“小满这孙子居然陪什么二表姑家的小表妹去海南岛玩,抛下我等孤家寡人在这孤独而冰冷的寝室里望墙垂泪,他,他情何以堪啊他……个畜生!” 陈桦来自祖国大西北的一个中型城市,性格里有北方汉子的粗犷豪迈,但时不时也会冒出些南方儿郎的细致愁情,就看什么场合发作什么了。 “你丫的畜生叫谁!” 外头突然一声大吼,寝室大门被人“砰”的一脚踹开——不用看脸,甚至都不用听声音,光凭这份动静就该知道是谁来了。 武小满手上身上挂满了乱七八糟,像是土特产、纪念品之类,在海岛玩了七天仿佛换了个人,黑炭似的杵在一进门的水池边,眼睛瞪得铜铃大,伸手指过去:“陈桦!你丫的居然敢在背后这么喊老子?好好好,你他妈绝逼废了!” “哟哟哟,”陈桦噌的从床上翻起了身,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吾皇摆驾回宫啦!快快快,您快站那儿别动,奴才们这就来接驾!” 薛眠被陈桦洞穿耳膜的声音给刺醒,这才察觉到外面发什了什么。耳机一摘,床帘一掀,武小满那张黑黢黢的大饼脸就这么“chua”的闪现在了他眼前。 “噔噔噔噔!” 武小满提着一串绿油油的不知是菠萝还是绿芒还是什么玩意儿的玩意儿往他面前一戳,又转身对着陈桦和王超然那边甩了甩:“老子!老子差点在机场让人撵跑了知道不!说不让带生鲜水果上飞机。靠!我他妈,我他妈要不是惦记着你们这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完蛋玩意儿,哪用出那个吊丑!” “不是,”王超然笑得差点一骨碌从床上栽下来:“陛下你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我们知道你今天回,可这也回得太出其不意了吧!” “你说,你赶紧说,”陈桦笑得直拍大腿:“你是怎么让人在机场撵着跑,又是怎么把这一串绿了吧唧带上飞机的?话说这什么玩意儿啊,你的纪念品就是个这?” “颜色倒是够另类的,鸭屎绿,”王超然爬下床,就着武小满手上那串暂且先称“水果”的东西看了半天,恍然大悟:“你该不是送这个给我们当帽子?” “我帽你二舅姥爷的香蕉屁!”武小满把东西往桌上一砸:“这他妈是椰子!海南新鲜大椰子!老子亲自上树给你们这帮畜生摘的我操!” “所以为了摘椰子……”陈桦举着鼠标对着那张黑炭脸隔空戳了戳,笑得浑身发抖:“你就晒成了这个狗b样子?跟个煤球似的,我看你后面还怎么泡妞,哈哈哈!” “我靠?”武小满快暴走了:“老子进这间屋快尼玛三分钟了,你们这帮畜生就是这么迎接我的?行行行,老子这就把东西打包送人了吧我操!” 几人一阵打打闹闹,相约晚上到何家寨给武小满接风洗尘。武小满说什么都不让这仨掏钱,非要他来请客,还要了一箱啤酒,招呼大家今天必须一起不醉不归,美其名曰“真男人怎么能不来点儿酒,天天揪着果粒橙算什么劲”。 薛眠是这几个人里最不会喝的,倒谈不上酒精过敏那么夸张,只是从前滴酒未沾,陈桦和王超然多少还小打小闹喝过一点,所以今天这顿酒喝得他举杯维艰,面红耳赤。但他不想扫兴,特别是武小满还大老远的驮回来这么两大串沉甸甸的椰子,礼重情更重,他且得舍命陪君子。 四个人喝得酩酊大醉,薛眠第一次没去上晚自习。大家强撑着神智回到宿舍草草洗漱,用最后的意志力爬上了床,灯一熄,在武小满和王超然的呼噜声中,全寝终于进入了消停模式。 收假后的第一天,学校里热闹如往常。上午三节专业课上得武小满灵魂出窍,去食堂的路上步子都在打飘:“我就特别不能理解我妈心心念念让我报英语专业的目的何在,我连中国字看得都费劲,她是指望她儿子以后能混个翻译官当当还是怎么着?” “既然这么不喜欢外语,”薛眠打开水杯喝了一口:“当初为什么不反抗一下,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专业?” “你丫还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武小满斜瞪了他一眼:“我选英语还不是因为你报了这个?你牛逼啊,自己考上的同华,我反正是爹妈找关系送进来的,咱俩既然都同校了,那就干脆一同到底,连专业都别改了。而且万一班里有人欺负你,满哥好歹还能罩……啧,我发现你这小子很不识好人心啊!” “……啊,是吧。”薛眠低头笑了笑,没再说话,二人一同朝食堂走去。 下午课不多,就两节,还是两节连上的选修课。没错,就是武小满既瞧不上也不愿意上同时因为测验分数太低其实也考不上的《欧美文学与艺术发展》。 课程被安排在阶梯教室,能容纳一百五十名学生,面向的受众是从大一到大四的所有外院学生。别管你学的是英语日语还是法德阿语,只要来自外院,都可以申请该选修课。课程名额五五分,英语系大一到大四学生可得一半名额,其它语言系均分剩余一半。 薛眠班里总共才五个人“抢”到名额,全班近四十名学生,这样一个比例,足以说明想拿到本场入场券,且得把脑袋削得多尖才能挤得进大门来。 离上课还有五分钟,授课的老教授还没来,教室里已经坐了八成满,空的基本是最后一排,估计要么是还有人在路上,要么因为什么原因翘了课。 “我妈从德国旅游带回来的,齁得要命。”薛眠坐在倒数第二排过道往里数的第二张座位,崔绍群一屁股扎进第一张座位,胳膊挨在薛眠旁边,从口袋里摸出一条巧克力扔到他桌上:“你齁齁看,齁死算我妈的。” “谢谢学长。”薛眠拨开银色的包装纸,捏了一块放到嘴里。德巧的口感苦里带着点微微的酸,不加糖的感觉还挺好。 崔绍群就是之前薛眠跟武小满提过的“音乐部落”那个学长,今年大四,自从两人在社团互相认识后,对薛眠一直挺关照的。因二人都是外院英语系,同属一个专业,本着有福同享共同进步以及好东西不能浪费的原则,崔绍群便把自己过去三年做的所有课程笔记全翻出来送给了薛眠。薛眠对此由衷感谢,毕竟对于他这么一个一旦学习起来就如痴如狂的学霸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馈赠了。 上课铃响前一分钟,老教授夹着课本走进了教室。老教授今年七十有二,虽精神依旧矍铄,但对于电脑、多媒体投影这类新奇事物多少有些力不从心,所以上课时会带一名年轻男助教随同,帮他调整和播放ppt课件。 老教授上课全程英文,偶或夹杂一两句中文也是视具体情况而定。如果一眼扫过去,发现台下听得满脸茫然、如痴如傻的学生数量达到一定比例,他就会把前面刚讲的内容翻译成中文再来一遍。 “last time,”老教授翻开课本,回头确认了一下大屏幕上投影的内容是否与自己接下来要讲的一致,确认无误后,推了下眼镜继续开讲:“we talked about the european renaissance of……” “砰”的一声巨响。 课程在这突然的一声中被戛然打断。 两扇关得严实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还没待众人反应过来,一个身穿橙色外套的人影已闲闲散散的走了进来。这人半边肩膀上挂着个黑色的双肩包,带子拖得很长,包底几乎能搭到腰眼。 好好的课程被突然打断,全体师生都愣在了当场。 原本老教授的手正扶在眼镜上看着课本,助教弓着身子在敲击鼠标,台下的学生们翻书的翻书,写笔记的写笔记,找课本的找课本,都挺忙。但就在这一秒,所有人全保持着上一秒的动作连改都没带改一下的,齐刷刷把眼睛扫射向教室门口。 “who are you!” 老教授不愧是老教授,反应速度比年轻人还快上半拍,第一个醒过神来,直接合上书本往讲台上“啪”的一拍—— “why don’t you knock the door!” ※※※※※※※※※※※※※※※※※※※※ 关于……咳咳……这个问题吧,其实没什么好避讳的。 薛哥哥别怕,做自己就好。 下章:搞搞搞事情! 接下来是个小公告—— 目前新文发布没有太久,收藏数量还比较少,上周上榜,增加了不少曝光机会,所以陆陆续续又有很多小宝贝们看到了文,喜欢并收藏了文,很开心也很感谢大家。谢谢! 但因为学校给的“及格线”在那儿,得靠收藏说话,不过存稿有限,所以为了能赶在下一次申榜时有文可发,从今天开始的新一周里将只更新5篇,即不再是一天一篇,具体应该是周五、六、日、一、三。 大家可以理解成“余量不够省着点吃我是小白菜好可怜地里不长粮食米仓也快空了…………”。如果有幸下周还能再上榜,则继续每日一篇。请大家放心,不管更新节奏如何,我还是每天都在码字,把这个故事完整的说给你们听。 ——爱你们~ 最后,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方向盘跟我走;像一块滚石,胜在人为;白头机器猫;uv。 谢谢你们~欢迎常在评论区与我窸窸窣窣窃窃私语到天明~~~ 选修2 “老师。” 费南渡嘴里叼着根棒棒糖,向后退了三步。 他懒懒的斜倚在门框上,勾着嘴角朝老教授挥了挥手:“不好意思,听不懂英语,要不您试试普通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激动嘈杂的哄笑声,接着就是各种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和明目张胆的交头接耳—— “这……这是那个谁?” “活见鬼了,他怎么会出现在‘教室’这种地方。” “看架势不像是来打架的,倒像是……像是来上课的?” “开什么玩笑。” “不能够吧?” “喔——有好戏看喽!” 老教授重重一巴掌拍在讲台上,示意诸人保持安静,伸手往教室门方向一指:“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系的,哪个班的?” “老师,别激动,”费南渡笑了笑,头跟着脖子往后一仰,偏头向门外某个方向看去。须臾,回头道:“人来了,问他吧。”说完也不再理会老教授,双手插兜的进了教室,径直往最后一排走去。 “你给我——” 老教授“站住”二字还没脱口,余光忽然一晃,紧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已经慢吞吞的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校长老温两手负后,一派学究范的走进了教室。见老教授正满脸怒色的瞪着某个已经在最后一排落座的人影,心道不妙,加快步子挪了过去,握住老教授的手把人带到一边,二人一阵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什么。 前排同学耳朵尖,耳朵不尖这个时候也得尽量让它们尖起来,闻得一丝半句,只言片语里透出的内容不多,关键词大概是什么“学分”,“抓阄”,“教育”,“面子”之类,前后语境不够连贯,很难推敲出个中含义来。 老温逗留的时间不长,最后在老教授肩上拍了拍,笑吟吟的出了教室。他这一走,老教授也仿佛是想通了什么了,或者说是被老温点透了、说服了、分析明白了什么,总之没再揪着刚刚的插曲不放。课本一翻,眼镜一推,继续上课。 “我听说……”崔绍群扭头往后排扫了一眼,搡了搡薛眠的胳膊:“这个纨绔子弟之前找过你麻烦?” 从费南渡进门起到他从旁边过道走过,薛眠一直处于有点莫名愣神的状态,直到崔绍群这突然的一搡才把他搡回神思,低声“啊”了一句后转过脸看着崔绍群:“学长你刚刚说什么?” “想什么呢,这么不专心,”崔绍群抠了块巧克力扔进嘴里:“刚刚那阵骚动你没反应吗?” 反应? 怎么会没反应。 毕竟这么突然出现的一个人。 薛眠忽然想起不久前某个下午的校门口,那个坐在敞篷车里朝自己晃着课本说很快就会来学校上课的人。没想到他话兑现得这么快,或说这话居然兑现了,不过短短一个国庆假期,从不踏足校门的人还真来了。 但这里是外院的选修课,他这个商学院的来干什么? 走神瞎想了一会儿,椅子下面突然传来几波连续的震动,伴随“当”、“当”、“当”的三下撞击,震得薛眠两条小腿都跟着抖了抖。 台上的老教授叽里呱啦说得激情四射唾沫横飞,薛眠不想被抓住点名,把头往下一压,确定老教授的视线扫不到自己,这才扭过脖子瞪向背后,看看是哪个二缺在瞎闹。 刚把头转过去,一张毫无征兆的脸就这么突然放大的贴在了眼前—— 刚才情急之下,他脑袋转得太快了些,差点碰上一只高挺耸立的鼻子。此刻前后排的两张脸如此近距离的面对着面,各自的呼吸几乎能擦到对方的鼻尖上。 这是一张五官俊朗,线条明晰,有如刀劈斧削的脸。 瞳孔深邃,眉弓高翘,睫毛浓密得像是两把茸毛扇子,张合在薄薄的眼皮上,衬得眼神神秘犀利,如同夜视的猫。 大眼瞪小眼的,薛眠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对方,一时间竟然忘了要避开。直到旁边的崔绍群不小心一瞥,瞥到这副四目相交的奇异场景,再度出手,搡醒了他:“干嘛呢,不听课搞什么鬼?” 薛眠顺势醒过神来,赶紧撤身往后一退,可他和桌子之间的空隙太窄,回身又回得太猛,刚退到一半,半边身子“哐啷”一声撞上了桌沿,发出一道特别响亮的突兀动静。 台上老教授的滔滔不绝被这一声无情打断,脸上瞬间风云变色,写满了“我已忍无可忍你们太过分了你们这是在欺负我这个老头子好说话”,一怒之下,拍案而起:“who has something to say!” sorry。 nobody想say something。 老教授一声喝毕,手一秒没停顿的跟着就往这边指了过来。薛眠心道完蛋,暗自叹了口气,躲已无处躲,只好站起来解释点什么。 但有人却比他更快一步。 就在薛眠刚把折叠椅底板收上去的前一秒,身后已经不疾不徐的站起了一个人,食中两指在太阳穴那儿一点,慢条斯理的朝老教授敬了个潦草敷衍的军/礼:“no, sir。”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四周再度爆发出一片毫不克制的哄堂大笑。 老教授面色已然铁青,但没有像先前那样发作,而是推了下眼镜,清了清嗓子,带着一点疏离客套的笑看过去:“mr.费,如果你不想听我的课,我建议你还是尽快换课比较好。毕竟这里有这么多同学,他们跟你不……” “老师,”费南渡拿起面前的一本书,朝老教授挥了挥:“我其实特别喜欢您的课,正在努力做笔记,您要看看么?” 谢谢不看。 不捣乱就不错了,没必要这么给面子。 还记笔记? 快住手吧。 老教授深吸了一口气,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落座了:“不用,好好听课吧。keep silence。” 这节课后来是怎么结束的已经不重要了,总之老教授期盼的silence没有出现,因为台下时不时就会发出一点簌簌响动,不是东北角就是西南方,众人窃窃私语外加眼波阵阵,不约而同往某一个方向投去,搭配小声的议论和短促的笑。 一个闹事分子目标明显容易抓,一群就不好下手了。老教授于万分艰难中挺过了第一节课,下课铃声一响,夹着书本头也不回的去办公室加血补料了。 定海神针刚一走,薛眠的座椅就开始“当、当、当当、当当当……”架子鼓似的跟着节奏震了起来。 “你干嘛!”薛眠扭头瞪过去。 “好凶啊,”费南渡背靠在椅子上,手里翻着一本书,抬起眼皮往这边看了一眼:“几天不见,这么凶了。” “你怎么坐这儿来了?”薛眠僵着眉头盯着他:“我后面原来不是你。” “你说那个二傻子?”费南渡眼皮没抬,目光继续落在掌间的课本上,慢条斯理的翻了一页:“他自愿把位置让出来,我就笑纳了。” 说得好听,什么自愿? 根本就是屈就你的“淫威”。 薛眠冷笑了一声,正要说话,旁边的崔绍群却先开了口,语气不怎么和善:“同学,你好像不是外院的吧?这门课只向外院学生开放,你是怎么进来的。” 费南渡托书姿势未改,只把目光从书页里抬起一点,从薛眠他们的角度看过去,眼神凌厉,像一只鹰隼,冷飕飕的起凉风。 费南渡觑着崔绍群,半晌,勾唇一笑:“管得着么。” “欸你这个人……”崔绍群被噎了这么一嗓子,二话不说就要拍桌发难。薛眠见势不妙,赶紧拦住了他:“学长别生气,别跟他计较,你……” “操,还真当自己是棵西伯利亚葱了?”崔绍群压着怒气抓过巧克力,又掰了一块扔嘴里:“不就是家里有点底子么,没了他爹妈,你看他还敢这么横?我跟他同一届,这几年就看他耀武扬威了,什么玩意儿!” “嗯,对,”薛眠继续安抚:“学长别理他,还有两分钟就上课了,要不然……” “不上了,”崔绍群余怒未消的踢了一脚桌子腿:“我没办法跟一个傻鸟同处一室,还挨得这么近。算了,我先走了,回头找你借笔记。” 崔绍群夹着书包气势汹汹扬长而去,薛眠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无声叹了口气。然而,这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收回,就感觉半米开外压来一道黑云阴影。 伴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薛眠心下一沉,猛地转头,费南渡已经安然落座。 “……”薛眠愣在了座位上。 “这座还行,”费南渡从背包里摸出一支笔,翻开崭新的课本扉页,在上面笔走龙蛇的写下了自己的大名:“以后就这儿了。” 薛眠尽量让自己忽视掉四周一刻没停的各种响动以及不断向他们这边射来的火热目光,瞪着费南渡,厉声厉气的吐出一句:“不行!” “怎么不行,”费南渡看了他一眼:“就坐这儿了。不服你来。” 薛眠把书本“啪”的一声扣上:“你到底想干什么?这门课本来就不是你们学院的课,你跑这儿来不觉得很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你当我愿意来?”费南渡手上转着笔,有些烦躁的盯着黑板上的英文板书:“手气不好,抓阄抓来的,只能认。” “……抓、抓阄?”薛眠懵了。 费南渡转过脸,目光平静的看了他几秒钟,然后收回视线,把笔往桌上一扔:“温校长让挑几节课积学分,为显公平,他把全校所有课程名都写在了纸上,盲选。结果……”耸了下肩:“就到这儿来了。” 薛眠听得发愣,正想说点什么,忽然记起之前费南渡说过的学分的事。 虽然《欧洲文学与艺术发展》是仅针对外院学生开设的课程,别的学院根本没机会也没必要上这门课。不过刚刚大家都看到了,这个人是温校长亲自保驾护航送进来的。以温校长这番态度,加上之前听说的那些关于费南渡的家庭背景,那么为他破例调整选课,加塞名额,听着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了。 呵。 薛眠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他们这些学子,苦背单词学语法,狂做习题练听力,争先恐后挤破脑袋才抢来的一个名额,别人却是随便抓个阄就能唾手得来,还得的如此心不甘情不愿,一副被摁着头皮来受罪的架势,真是…… 真是同人不同命。 再公平的学府也得向背景低头。 呵。 ※※※※※※※※※※※※※※※※※※※※ 学分学分学分!无学分不毕业! 下章:上课啊还能干啥 ——爱你们~ 选修3 已经做过心理重建的老教授第二节课上得顺利了很多,对那些时不时还会出现的奇怪动静听若未闻视若无睹。反正他自岿然不动,口若悬河讲得飞流直下,灿若晚霞。 薛眠的笔记记得很工整,也很快,速记是慢慢培养的,以后一定用得上。老教授偶尔放下课本引申点其它,这个时候就可以放下笔抬起头,听一会儿教授的独家小故事了。 老教授阅历丰富,知识渊博,他的故事多来自于其亲身经历。且由于年岁的关系,历经沧桑,很多人与事都是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不曾相遇的,所以代入感很强,也非常吸引人。 小故事听了没一会儿,薛眠与大部分人一样还兀自沉醉其中,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咻——咔咔——咵嚓——”的杂音。薛眠回过神来,抬头确认了一下老教授的视野角度与扫视方向,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慢慢把头转了过去—— 隔壁座,一个身穿橙色运动外套的人低着头,左腿松散地架在右腿上,手里握着个游戏机,指尖飞扬,在上面或是按键或是划动,忙得不亦乐乎。机器的声音调得比较低,讲台上老教授应该感觉不到,但薛眠毕竟是隔壁座,相隔不到十公分,他要是听不到。 除非聋透了。 一根手指伸过去,在那面屏幕的最上角点了一下:“收起来。” 费南渡没抬头,指尖依旧飞扬:“干什么。” “你上课玩游戏,”薛眠看着他:“还问我干什么?” 费南渡继续酣战:“我又不用上课。” “那你来这儿干什么?”薛眠有点不爽,瞪着他。 “学分。”费南渡答得干脆。 “不想上就出去,”一想到这人是怎么混进来的,薛眠就有点来火:“教室里只能坐这么多人,你占一个座,就是占了一个想上这堂课的人的机会,因为你他们进不来了,你懂吗?” “关我什么事,”手上动作停了一下,费南渡从屏幕里抬起头,扫了他一眼,语气明显已变得冷硬无波:“连你也想管我。” “算了吧,求我都不会管你的。”薛眠盯着他:“但你不能影响别的同学,”指了指自己:“包括我。” 两人就这么四目对峙着,眼神或凌冽,或冷静,互相一眨不眨,足足持续了半分钟。 火花闪耀,一触即发。 突然,费南渡“噗嗤”一声先笑了出来。 他摇摇头,游戏机往兜里一扔,两只胳膊搭在架着的那条腿上,歪过头看着对方:“我怎么影响你了。” “游戏机,”薛眠不为所动,依然不怎么愉快的盯着他:“太吵,调低了声音也还是吵。” “这样啊……”费南渡两手交叠往脑后一托,整个人以一种非常放松的的姿势向后仰去,挑了下眉:“可是不玩游戏能做什么呢,老头儿说的那一堆,我半个字都听不懂。” “这只能证明你确实选错了课,”薛眠顿了顿,烦乱的一摆手:“赶紧换课吧!” “换不了,”费南渡看着讲台上的老教授:“跟老温说定了,抓到什么上什么。” “……你对‘学分’这词是不是有什么误解?”薛眠几乎是用看待智障的眼神看着他:“不是把课上完就能拿学分的。‘结课考试’,听说过吗?结课前是有考试的,考不过一样没学分。” 费南渡两手抱臂架到胸前,上半身往他那边倾了倾:“又不能调课,这么上下去考不过又等于白上……”啧了一声:“不然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 薛眠感觉从嗓子眼里迸出的声音都带着火/药味,他跟这个弱智在这里讨论了半天没营养的,老教授的精华小故事不知不觉已经错过了两个。 太亏了。 费南渡笑了笑,没说话,视线落在薛眠桌前的一物上,略有好奇,伸手一挑,东西落到了掌间:“笔记?借来看看。” 薛眠倒是没有因为他这个不问自拿的举动而动怒,只是觑了他一眼,冷嘲说,看得懂么,就敢借。 费南渡压着声音哈哈笑了两声,低头翻起了手上的笔记,一词一词,一行一行。 看得很认真。 薛眠的字很好看,白纸上的黑色字母排列工整,大小匀称,起笔收笔颇有中国书法的感觉,像是自创的一种字体,飘逸又灵动,行云如流水,仿佛勾勒一幅水墨画。 “字不错。”费南渡点了点头。 “行了,”薛眠斜了他一眼:“你也就能看得懂字母了。” “牙尖嘴利。”费南渡没动气,脸上始终挂着点淡淡的笑,看了几分钟后说:“笔记借我抄,看结课前能不能提升提升。” 薛眠不想答应。 凭什么借啊?你谁啊? 就算之前欠过一个人情,可学习大过天,薛眠不想在跟“学习”有关的任何事情上产生“亵渎感”。在他心里,费南渡这种学习态度和学习手段,就是对神圣知识的亵渎。 可心里又有个拧巴的念头在滋长着。 他笃定的认为,就算借了笔记去抄,费南渡也肯定过不了结课考试。到时候看着评判为“0”的学分单,鸡飞蛋打,巢毁卵破,这位同学的脸色一定会难看到连文字都无法描述的吧? 那这么一来…… 很好。 很有意思。 “可以,”薛眠不动声色的勾了下唇角:“但不许带出学校,抄完立刻还我。” “多大方的小朋友,”费南渡一手翻着笔记,一手非常自然的搭上了薛眠的后脑勺,在那丛黑亮亮的软乎乎的头发上轻轻揉了揉:“就这么说了。” 这个动作来得出其不意,薛眠一时没反应过来。掐着他这点没反应过来,四周立刻响起一阵极力压低的古怪“喔吼——” 喔吼。 显然是全被人看去了。 薛眠咬咬牙,一脸的愤怒受辱,倏的把头从他掌下脱离,狠狠瞪了一眼始作俑者,这才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欧美文学与艺术发展》一周只开课三次,每次上下两节课连上,铃声一响,今天的课就全部结束了。 薛眠收书起身,他的座位在过道往里第二张,想出去得旁边的人让道。薛眠把包背上,转身见一个高大人影正趴在桌上,头埋在两条曲起的臂弯里,安静不语,像是睡着了。 他快速扫了一圈周遭,确认教室里已经不剩下几个人,便用背包在那个睡着的人影背上轻撞了一下:“下课。” 费南渡肩膀微动,声音埋在臂弯里,传出来的时候有点闷闷的,但还是特别磁性,一如往常:“别闹。” 谁闹了?! 薛眠瞪着他的后脑勺,忽然灵机一动,把腰一弯,直接凑到对方耳边吼了一声:“起来!你挡我道了。” “我!去!”费南渡惊得噌一下就醒了,都没花到两秒钟,在薛眠吼完最后一个字后就立刻直起了身,一边用手揉按太阳穴一边醒神:“以后改改,你的叫/床服务差到家了。” “神经病!”薛眠忍不住低骂了一声,抬脚在一条挡路的小腿上踢了踢:“借过。” 费南渡瞬间脸色一黑,转头盯过去:“敢这么踢我的,没几个。” “是吗,”薛眠不怕死的又补了两脚:“那你要珍惜啊。” “小朋友我警告你……” 费南渡瞪眼指着他,然而指了好半天,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脸带愠怒的站起身,一把抓过背包和桌上的书,踹了一脚旁边的椅子:“笔记拿来!” 就他这副吃了瘪的不爽模样,薛眠觉得越看越得意,越看越舒心,忍着本能想笑的冲动,伸手到包里掏书:“准备去哪儿抄?我说了,不能带……” “法学院。”费南渡打断了他,拿过笔记本扔进了背包里。 “法学院?”薛眠愣了愣:“我没有课在法学院,怎么跟你过去?” “不用跟,”费南渡把包往背上一搭:“手气比较烂,还抽了一门刑法课。下节课拿来抄笔记,”抬表看了一眼时间:“两个小时后你到北大门,在那儿等我。” “……行吧。”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薛眠点点头,先行离去。 今天后面都没有课了,这个点儿宿舍环境应该不会太良好,打呼噜的打游戏的估计全有,此起彼伏嘈嘈杂杂,不适合背书。薛眠把一号教学楼连扫三层,终于找到一个空教室,然而刚坐下没五分钟,崔绍群的短信就来了。 -下课了?后面还有课吗? 薛眠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位被气跑了的学长,边笑边给他回消息。 -没有了,找到一个教室准备自习。学长你呢? -我也没,出来啊要不?西食堂等你,商量一下下个月文化祭的事。 -文化祭? -就是一种学校文化活动,类似庆典,随便瞎搞搞的,不过还挺好玩儿。出不出来?出来就直接西食堂见。 薛眠对文化祭没什么兴趣,只想安安心心背几篇课文做几套题。不过有鉴于崔绍群今天心情不怎么秋光明媚,如果这会儿拒绝他,估计得雪上加霜,想想还是答应了。 薛眠走到西食堂的时候,崔绍群已经点了一大堆下午茶边吃边等着他。薛眠放下书包,扫了一圈琳琅满目程度堪比夜市流动小推车的餐桌,有些目瞪口呆:“看不出来学长你……胃口还挺好。” “坐坐坐,”崔绍群嘴里叼着个鸡腿:“学习费脑,我妈说了在外面别亏待自己,想吃就吃个痛快。那半边给你点的,赶紧坐下享用。” 崔绍群是单亲家庭,十五岁的时候父母离了异。平时有事没事就爱编排自己老妈两句,什么半老徐娘事儿妈一个,少女的心思老婆子的命,虽春风不减当年但老腰亦不复当年,早该消停下来享受最美不过夕阳红了。反正里里外外都是挤兑人家年老色衰,空有一腔画眉描唇的热情,无奈岁月不饶人,在本该投身大好广场舞事业的年纪里天天穿得跟个花姑娘似的招摇过街寻找下一春,实在不成体统。 不过崔妈妈还真在去年年底社区组织的一场迎新交谊舞会上找到了下一春。 听说对方也是离异,并且膝下无子,各方面条件都挺好,二人便顺理成章的走到了一起。这个后爹对崔绍群不错,要什么给什么,不要的也强塞,反正自己没孩子,将崔绍群视如己出好好培养,以后有个养老送终的,也不枉跟崔妈妈结缘一场。 薛眠捧着一杯珍珠奶茶,见崔绍群的脸色在美食的点化下已经回归到了平日的阳光灿烂,便开口直奔主题:“学长你说的文化祭,是什么啊?” “你等……等啊,”崔绍群仰头灌了一大口雪碧:“等我咽下这口再给你详解。” ※※※※※※※※※※※※※※※※※※※※ 薛哥哥,体会到与费哥哥交锋的快乐了吗? 好惨一男的,还要借笔记呢~ 就在刚刚!一只拥有四个细长黑翅膀的蛾子?蝴蝶?蝙蝠?尼玛怪兽?一样的东西从窗户里飞进来吓屎跌了!!! 啊啊啊 啊啊啊 最怕虫子了………… ——可还是爱你们~ 选修4 同华的文化祭早先并非官方活动,而是与评选校花校草一样,属于民间吃瓜群众自发组织的小范围娱乐活动。初衷有点像社团pk,你说你牛逼,我说我厉害,那就牵出来一展雄风,让观众们说话。 后来,因为加入pk的社团越来越多,规模越来越大,引起了校方的重视,自此便被正式纳入到学校官方盖章活动中来。 文化祭的时间不是某个固定的日子,一般选在每年11月第三周的礼拜六开始,为期一周,到下周五结束,然后进入全民投票环节。 文化祭期间,各社团为主力代表,自发组织本团社员占据学校各个你看得上眼的角落,向全校师生展示各项“特色才艺”。比如“汉服社”的姑娘小哥们会穿着具有鲜明特色的古服,在某条洒满塑料花瓣的小道上吟吟作唱,上演一出《西厢记》。又或者“诗文社”的文人骚客们会直接现场斗诗论对,挥毫泼墨,号称要带你走入李白杜甫的诗境仙界。 总之非常热闹、异常精彩就对了。 “……所以?”薛眠嘴里嚼着珍珠,有点不明所以的看着崔绍群:“这里面有什么是要跟我商量的?” “当然有啊!”崔绍群咽下最后一口双皮奶,敲着桌子划重点:“每个社团文化祭期间除了表演节目外,还要各自制作宣传画报。我要是没记错,你是不是说过你会画画?” 薛眠是说过自己会画画,不过并非特意说给崔绍群听,完全是这人耳朵尖,听到了他跟武小满的对话,这才不小心暴露。 “什么样的宣传画报?”妥善起见,薛眠想先确认一下,虽然已经知道对方打的什么主意,恐怕自己是在劫难逃了。 “简单,”崔绍群拉开胳膊给他比划:“大概三米长,两米高,画完有专门的木质背景板往上贴。题材不限,画什么都行,不过要是能跟社团特色沾边就最好了。” 崔绍群是音乐部落的社长,也不怪他事无巨细的操心这些。薛眠皱了皱眉,有些犹豫:“可我是画国画的,好像……风格不搭吧?” “这有什么不搭的,”崔绍群笑嘿嘿的朝他竖了个大拇指:“你还真挺牛逼,国画啊!按我这种只能拿个水彩笔画朵白云配红日的,跟你这‘国画’简直不是一个世界。” “也……没那么夸张。”薛眠若有所思的咬了咬吸管。 “真的,平时我就听过什么铅笔画油画水彩画,”崔绍群递了个鸡翅过去:“但国画这种逼格的还真是第一次接触。你是从小就学吗?” “……嗯。”薛眠点了下头。 “是跟那种画坛大师学的吗?”崔绍群继续问。 “我……启蒙老师是我妈妈,”薛眠顿了顿,似乎不太想提起这段过往,避开崔绍群的目光,看了一眼旁处:“后来跟着一位老师学了八年。” “哇哦——”崔绍群非常夸张的喊了一声:“厉害啊!这么系统的学习,那你水平一定很高了,这么看让你画宣传报真是屈才了呢。” “学长别客气,”薛眠有些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我是怕自己画得不符合要求,毕竟音乐部落应该搭配些新潮的内容,国画比较传统,怕放在一起不协调。” “这个你别担心,”崔绍群拍了拍他的肩:“我觉得咱们不要拘泥于固有的思路,说不定新潮和传统碰撞在一起能擦出不一样的火花呢?再说时间还早,还有一个月准备期,到时候你把需要的什么颜料啊笔啊画纸啊提前告诉我,社团出钱采买,你就拣好的挑。咱们这次一定得拿个第一,杀杀那个诗文社的威风,他们都连续两年夺冠了,今年必须让贤!” 虽然薛眠不知道一张宣传画画得好与不好能对夺冠产生什么影响,不过看崔绍群一副势在必得、胜券在握的样子,他可不想、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泼冷水,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吃完下午茶,崔绍群相约去何家寨看电影,但薛眠有事在身,且这事还不太方便让崔绍群跟着一起去,免得他一看到某人,气从中来,万一相看两相厌,双方大打一场,那就有的玩了。撒了个要去自习室背书的谎,跟崔绍群道了别。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但也没久到够薛眠折回自习室背上十几二十个单词再过来的,只好站在北大门旁的花墩子边,百无聊赖的踢着石子玩儿。 下午的阳光有点刺眼,他不想在大太阳底下看书。 容易瞎。 大门外停着一辆黑色路虎suv,从他到这之前就一直在了。薛眠踢了几分钟石子,这车动都不带动一下的,没人上也没人下,但能看到驾驶座上有人。 薛眠时不时悄悄觑个几眼,觉得有点奇怪,怀疑是不是什么社会人员过来滋事,但毕竟青天白日,加上旁边就是保安室,便也没太在意。 教学楼方向传来下课铃响,薛眠吁了一口气,这么白白浪费宝贵时间的状态终于能结束了。 脚下继续踢着石子,心里叽叽咕咕念叨着“速度速度速度欠人东西还这么磨叽赶紧小跑过来还书”。哪知才刚念到第三遍,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特别闷响的“咚隆”,像是一块两百多斤的大肉猛地砸到了水泥地上,好奇之下,不禁回头看去—— 路虎旁边躺着一个人。 什么情况! 薛眠惊到了,二话没说就冲了过去。校门大开着,保安室里两个保安正在喝茶聊天,视线盲区没看到倒地的人,薛眠拍了两下窗户,指了指车子方向,大步跑了过去。 倒地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挺胖,对得起“二百斤大肉”这个预判。男子一张脸上全是汗涔涔的水珠子,脸色白得像纸,眼睛微眯,嘴唇嗡嗡张合着,似是要说话。一只手捂在胸口处,另一只手哆嗦着往裤袋口里探,却怎么也伸不进去。 “大叔?”薛眠喊了一声,男子一双眼睛开始失焦,无法发声,但能感觉到面前出现了一个人。他哆嗦着继续把手往袋里插,另一只手极缓慢的移开了胸膛,看上去是想抓住面前的人。 薛眠瞬间就明白了,把手伸到他裤兜里一掏,摸出两只白色的塑料药瓶,上面的字薛眠每一个都认得但连到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正好这时两个保安跑了过来,将人先背去了保安室,薛眠趁这工夫掏出手机就着药名查了一下,是治疗心悸的药。 保安将男子平躺放在一张折叠床上,薛眠按照查到的服药方法倒了一杯水,把药片数好放在掌心,确认男子尚有意识,给他看了一下药瓶。男子一时还是说不了话,只能吃力的点了点头,薛眠便喂他把药吃了下去。 “可把人给吓死了!”一名保安抬手擦了擦额头因背人而累出的汗:“这要是没及时发现,万一出点什么事,学校估计得有麻烦吧?” “那肯定啊!到时候搞不好大家饭碗都不保呢。”另一名保安非常认同上一人的大胆推测:“现在大环境不好,这种事空口白牙说不清,搞不好就以为是学校的责任了。不过现在人看着还行,没迷糊,吃了药希望能没事吧。” 薛眠向两位保安道了谢,他们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如今社会风气已经被逼到马路上有人摔倒了都得先拿手机拍个视频留证才敢上去扶的地步,他这会儿拖着保安把人背进来,后面会不会有什么麻烦谁也不好说。 “这位大叔虽然把药吃了,但不确定有没有其它问题。”薛眠把背包放下,对两名保安说:“要不打电话让医务室派个校医过来看看吧?” “我看行,”一名保安立刻走到电话机旁拨号:“有个医生瞧瞧能放心点,不然我们还真不好处理呢。” 保安打完电话,确认医务室马上就派医生过来,薛眠端了张凳子守在折叠床前。男子这会儿服了药,面色缓过来了不少,不过看着还是挺痛苦的,眉头紧皱,眼睛紧闭,一手捂着胸口不断喘着长气,没一会儿脸上就逼出一层汗来。 薛眠看他这样也挺急的,但又不知道还能再做点什么,正当他有些坐立无措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薛眠心道医务室的效率什么时候这么高了,电话刚断人就来了。 然后扭头一看—— 一张算是熟悉的脸出现在了保安室门口。 “……赵叔?”费南渡一脸惊诧的走了进来。 同样惊诧的还有薛眠。 “你……认识他?”薛眠迅速收起惊诧,起身让开折叠床前的位置。 “这是我司机,”费南渡快步走到床前,俯下身,仔细打量了男子一会儿,确认人尚算好,这才转头去看薛眠:“怎么回事?” “他晕倒了,”薛眠想了想:“也不是晕吧,就……倒地上了,应该是心悸发病,刚刚吃过药,这会儿稍微好点。你别急,医务室已经派了校医过来,马上就到。” 费南渡松了口气,点点头:“人是你救的?” “我只是碰巧看见,”薛眠把手上的药瓶递了过去:“这病……挺突然的,得叮嘱多注意休息。” 费南渡盯着他看了几秒,接过药揣进了兜里,抬手揉了下薛眠的脑袋:“谢谢。” 其实薛眠非常不能理解这人为什么总把自己当猫啊狗啊似的揉来揉去,他并不喜欢这样,更不习惯这样,但这里不是发作的场合,只好把脑袋从他掌下飞速挪开,端着水杯走到床前,俯身问司机老赵:“大叔,要再喝点水吗?” 老赵经过一阵休息,已经恢复了不少意识,人也没那么难受了。他抬手朝薛眠摆了摆,慢慢张口道:“谢……谢你了。” “不客气,”薛眠放下水杯:“那您先别说话,医生马上就来。” ※※※※※※※※※※※※※※※※※※※※ 说点什么好呢。 就这章吧,无风无浪,没有波动,大家随意看看就好。o(n_n)o~ 下章:新副本前奏响起 注意:明天周二停更一天,后天周三上午见~~~靴靴支持~~~ ——爱你们~ 选修5 校医给老赵做了个简单检查,确实是心悸,发病的时候挺吓人,但服完药加上又休息了半小时,已经缓回来不少。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建议去医院做个彻底检查。 薛眠松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跟着费南渡来的还有一个人,不过那人一直靠在门口,没进来。 “南哥,”秦笛抽完第不知道几根烟,朝站在折叠床边的费南渡打了个响指:“老赵已经这样,一会儿你们怎么回?” “还能怎么回,”费南渡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开车。” 秦笛从裤兜里掏出一瓶脉动,不疾不徐的拧着瓶盖:“不用我送?” “别掺和了,”费南渡摆了下手:“回家写作业去吧。你那手气,不多做点题恶补,等年底学分开了天窗,有你哭的。” ……嗯? 薛眠好像听懂了些什么。 学分?开天窗?? 莫非…… 莫非秦笛也着了温校长的道,被摁着头皮到学校抓阄选课凑学分来了? 一定是了。 不然怎么解释他这条神龙莫名其妙也出现在了学校? 呵呵。 好好笑。 眼前这两位拥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牌中二病晚期名号、据称一年里进不了学校几次大门的“风云雄霸”款人物,居然也有为了毕业证“纡尊降贵”,不惜放下身段,与大家一起同挤教室,赶作业挣学分的一天。 好笑。 真好笑。 越想越想笑。 哈哈哈哈哈。 秦笛没再说什么,挥了下手后就走了,不过走之前向薛眠那边看了一眼,意味不明。薛眠没注意,此刻老赵正坐在折叠床上跟校医说着话,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费南渡:“你不是自己有车么,怎么还要司机接?” “……嗯。”费南渡见老赵要下床,过去扶了一把:“车被没收了,以后赵叔送我上下学。”说完这句,扭头朝薛眠挑了下眉:“南哥惨不惨?” “……” 乍一听“没收”二字,薛眠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不是别的,而是一个失足青年跪在搓衣板上,挣扎着将车钥匙高举过头顶,被人一把无情夺走,并且狠狠踹上一脚,然后噗通一声匍匐在地,捶地嚎啕、大哭不已的悲惨形象。 呃…… 太悲惨了。 可画面却是如此生动又形象。 想笑。 哈哈哈哈哈哈。 又不敢真的笑。 薛眠强咬住牙关故作平静的点了下头:“是挺惨。” “笔记在我包里,”费南渡扶着老赵不方便,侧身背对着薛眠挑了下肩:“自己拿。” 以薛眠从小接受的教育及其本人对隐私一项的看重来说,是不太可能会去打开旁人的包的,即便已经得到了允许。不过这会儿他却没想到这个,状态自然的走了过去,拉链一拉,手伸进去掏自己的笔记本。 费南渡包里的书还挺多,有点出乎薛眠的意料,但全都横七竖八的混插在一起,连书皮都折了。薛眠摸不到书,只好把脑袋往包里探了探,就着保安室的大白灯,好不容易翻到了自己那本。 很好。 果然也折了。 这人是白痴么? 连书都不会放,还能干什么事? 不过在他把笔记本掏出来的时候,竟然在包袋最底下看到了几支棒棒糖。正发懵间,忽然想起下午费南渡出现在教室门口时就是叼着棒棒糖的…… 一种控制不住极度想笑的念头再次袭来。 怎么回事。 怎么今天有这么多事想笑? 还全是源自同一个人? 话说费南渡都什么年纪了,居然会馋棒棒糖这种幼齿零食? 果然白痴。 薛眠不动声色的掏出笔记本,合上拉链。费南渡一手扶着老赵,一手伸到老赵面前勾了勾:“钥匙。” 老赵面露难色,有些不好意思:“哪能让你开车带我啊,这样吧小南,我叫个出租车先送你回去,再让……” “再让家里派个司机过来?”费南渡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他,伸在老赵面前的手又勾了勾:“我开就是我开,没人规定我能带谁不能带谁。赵叔,你这思想可够古板的。” 毕竟相处多年,脾气性格互相都很了解,老赵见状,没再多言,憨笑了两声后把钥匙一递,由费南渡扶着走出了保安室。 老赵生得壮,好歹二百来斤,费南渡一手扶人不得力,又再添了一只手。从保安室到路虎车其实并不远,不过三十米,但过程中费南渡背上的包往下滑了好几次,每次都是用肩膀往上一挑,包就跟着弾一下,然而没一会儿又滑了下来。 “我来吧,”薛眠快走两步跟了上去,手搭到背包肩带上:“你的单肩舞跳得不费劲,我们看的人也费眼睛了。” “……”费南渡一脸震惊的拧过头:“小朋友是有个性啊?” “别羡慕,”薛眠将包挂到自己胳膊上,脸上面无表情:“小朋友的个性,有些大佬是学不来的。” 如此明显的挑衅,费南渡硬是哑着口瞪他看了半天,没说出半个字来。最后,顾及手上还扶着个病号,只能憋着劲先走人。 老赵坐后排,费南渡上了驾驶座,薛眠把包放到副驾驶,关上车门转身要走,被人在背后喊了一声:“喂,小朋友。” 小什么朋友小朋友! 薛眠扭头瞪过去:“您还有何贵干?” “怎么又凶了,”费南渡嘴里叼着根烟,想起后座的病号闻不得烟味,就把烟扔进了车载烟灰缸:“下回选修课帮占座,你旁边就好。” “不是,”薛眠异常费力的挤开嘴角笑了一声:“这里面有什么必要是非得跟我坐一起的么?笔记不是已经借给你抄了?” “很有必要,”费南渡指了指自己:“因为哥哥本质上是个要求上进的人,如果坐一起,遇到不会的还能随时请教……”顿了一下,似笑非笑的眯了眯眼睛:“难道你不想看到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有病? 关我什么事? 薛眠差点就脱口而出了。 不过还是忍住了。 有鉴于此人一贯的行事风格,即便现在自己拒绝了他,说不定后面还有什么新花样。别的倒就算了,但万一他又在课堂上弄出某些无法控制的动静来,就真…… 算了。 不想再往下想了。 “知道了,”薛眠心不甘情不愿的扫了他一眼:“我能走了?” “其实……”费南渡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肘抵着车窗沿,托腮看着他笑:“你挺好玩的。看着冷冰冰一孩子,也不怎么爱说话,不过一开口就毒舌,小嘴吧啦吧啦,这么凶,小奶狗似的。” what? 小奶……奶什么? 你给我再说一遍??? 薛眠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强烈的胜负欲令他不假思索的反顶回去:“您不也一样?长久装酷装习惯了,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其实心智怕是还没过九年义务教育吧?” “小子!” 费南渡一把推开车门就要下车打人,薛眠见势不妙,想都没想直接拔腿就跑,一直逃到校门里侧起码三十米远觉得应该是安全了,这才敢喘着大气回头瞄一眼—— 哪里还有人。 车早开走了。 …… 十月里,天气多变,早晚温差逐渐拉大,昨天夜里下了一场雨,早上起来阳台门的玻璃上结了一层水雾。透窗看出去,外面是阴沉着的天,灰蒙蒙的压下来,估计一会儿还有雨下。 昨晚薛眠接了个电话,有人今天要来学校看他。 因为是快两个月没见的人,所以一听说要来,虽然没到“激动万分”的地步,但心里还是挺开心的。 “你说谁?” 食堂里,武小满一脸不可思议的瞪着薛眠:“卞雪莉?那个立志要当super模特最后去念了艺校的卞雪莉?” “super model。超模。”薛眠给他递了杯热豆浆:“要么全英文,要么全中文,别一半一半的,听着古怪。” “这不是重点好吧!”武小满两指反扣用力敲了敲桌子:“你老实跟我说,那姑娘和你什么关系?她是不是想找你搞对象?” 问题问得直接了点,薛眠不禁愣了几秒:“……她和我同一个福利院长大,这个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啊,”武小满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但这远远不够啊!那姑娘我见过,她对你肯定有那方面的意思。就凭满哥对女人的了解,那点小心思我都不用一双,半只眼睛就能全给你看明白了。” 薛眠顿了顿,有些不踏实的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说,”武小满看了看两边,确定没有人偷听八卦,这才继续说下去:“那姑娘瞧着心思比一般人多,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跟你都不合适,如果你对她没想法,最好……保持点距离。” 薛眠:“……” 不得不说,武小满这位“情场高手”眼睛是挺毒的。 不错,卞雪莉是对薛眠有“那方面”的意思。 而且她不仅有,还直接当面表白了。 不过薛眠一贯不喜高调,所以他们是男女朋友这件事,连对武小满都没透露过。 没成想武小满居然看出来了。 还大大咧咧的问出来了。 但……关于武小满评价卞雪莉“心思多”这一项,薛眠却不怎么认同。 卞雪莉与薛眠同龄,二人相识于福利院,当年薛眠被送进福利院的时候,卞雪莉已经在那里待了两年。一开始他们并不认识,毕竟福利院里的孩子有一两百号之多,总得有个循序渐进、慢慢熟悉的过程。 应该是十二岁那年吧,薛眠记得那年他小学毕业,因为过完暑假就要升初中了,福利院怕他们学习跟不上,就将那些同龄的孩子们聚到一起,专门请来老师给大家补习初中课程。也就是在那段时间,薛眠和卞雪莉才终于有了交集。 一段非常深刻的交集。 ※※※※※※※※※※※※※※※※※※※※ 啊,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了…… 薛奶狗你有女朋友? 薛眠你特么居然有女朋友! 你完了。 下章:hello女朋友副本开启 (今天不小心提前设定的章节多更新发布了一章,所以先锁了,明天解锁哈,一天一篇,慢慢来~) ——爱你们~ 雪莉1 福利院的孩子来自不同家庭,各自有着不同背景。但既然最终都被送到了这个地方,前尘便作往事,此后大家无论来去,只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孤儿。 不过话是这么说,但到福利院之前每个人所接受的原生家庭教育和生活环境,还是会在各自身上烙下不同的印记。 卞雪莉的原生家庭于她而言,就是一个非常灰暗的烙印。 暗到发黑。 卞家刚开始的时候,是个让很多邻居都称羡的幸福小家庭。卞父卞母有稳定而体面的工作,卞雪莉从小活泼可爱,招人喜欢,可谓一家美满,其乐融融。 但后来,卞父不知怎的结识了一群狐朋狗友,从此性情大变,不顾一切的走上了一条酗酒嗜赌、寻欢作乐的不归路,不但将大好前程彻底葬送,还因为欠下高额赌债,将家中房子铺面全部变卖还债,却仍是杯水车薪,债台高筑,难以偿清。 心如死灰的卞母认清眼前这个男人已无药可救,再也没办法跟他过下去,咬咬牙,果断提出了离婚。谁料卞父抱着拖死一个是一个的卑劣心态,打死不签协议,坚决不肯离婚。 卞母一纸诉状将对方告上法庭,法院通过调查取证,判决二人离婚成立,孩子归了卞母,卞父则按判决支付抚养费,但每月可探视一次卞雪莉。 卞父心有不甘。 房子和钱产已经没了,妻子也没了,现在连女儿都没了,那他还剩什么? 剩他自己? 一个行尸走肉的自己。 已经毫无价值。 想通了这一点,卞父忽然觉得云开雾散,如释重负。 然后,不知是出于某种挥之不去的报复心理作祟,还是出于对人生已无望的万念俱灰,在一个本该阖家欢乐的中秋之夜,卞父灌下三斤白酒,提着一把菜刀,冲进了卞母的娘家。 他将一双无辜老人和带着孩子暂住娘家的前妻不留一丝退路的,全部杀害。 只留下一个八岁的女儿。 他再也下不去手的女儿。 他其实很疼很爱的女儿。 最后,怀着对这个世界满满的憎恶和厌弃,不甘和后悔,这个几近疯魔的男人当着小小女儿的面,举起那把沾满鲜血的刀,将他这可笑的、可怜的、可恨的荒唐一生,干脆利落,一刀结束。 薛眠知道这些的时候并没有特别震惊,毕竟能来福利院的孩子绝大部分都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对“变故”一词的接受程度相较其他家庭完满的孩子而言,真的强太多太多。 被送到福利院后,卞雪莉的表现出人意料。 她的适应能力甚至超过许多比她还大的孩子,连负责照顾他们的阿姨都说这姑娘不容易,小小年纪没了父母,又经历那些残忍不堪的过往,居然能没事人似的吃饭、睡觉、看书、学习样样不耽误,还比别的孩子表现得更好。 不简单。 真是不简单。 但卞雪莉自己清楚,她哪有什么是跟别的孩子不同。 如果真有不同,不过只是比那些天真烂漫的同龄人,更成熟一些而已。 因为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努力的方向比很多人都清晰,为此付出的心血和眼泪也比很多人都加倍。 只是旁人看不到罢了。 又有何妨。她不需要同情。 她终有一天要离开福利院的。 她终有一天要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 那些曾经有过的美好的生活,只是被中途毁掉了而已。但她眷恋,她不舍,她日日夜夜,甚至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有一天还要回到那样的生活里。 有可爱的发卡戴,有漂亮的裙子穿,有好吃的冰激凌,有每天都用不完的零花钱…… 有爱她的人。 所以,她要比任何人都努力。 要比任何人都能抓住机会。 “满哥,”薛眠盯着面前的粥出了会儿神,忽然抬头看向武小满,眼里透着一种特别的坚定:“雪莉,是我女朋友。” “???” “!!!” 武小满一口包子噎在嗓子眼,差点没噎死当场,憋红着脸猛呛了好几声才缓过劲来:“你他妈……” 狠狠叹了口气:“这什么时候的事啊?!” 什么时候的事。 是啊,什么时候的事呢。 薛眠和卞雪莉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交集,发生在十二岁那年的那个夏天。 福利院里,所有等着升初中的孩子们聚在一块儿补课,从早到晚的待在一起。要说十几岁的孩子能有多懂事也不尽然,血气方刚的年纪,打打闹闹是常事。 可能因为都是没爹没妈的孩子,特别豁得出去,反正没人管教,即便有阿姨们照顾着,但阿姨到底不比父母,而且一个阿姨平均下来要带十多个孩子,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 孩子堆里有个孩子王,叫牛翀。 个头比同龄孩子高出许多,长得也很对得起他这个姓氏,牛强马壮的,逮谁都能惹得着。 牛翀好斗,小小年纪对钱有着迷之渴望,时不时就打劫几个周围的小伙伴,弄点钱溜到福利院外买些吃的喝的好玩的。 阿姨们都知道,但除了一遍遍的循循善诱,最多逼急了再打个一巴掌,也没什么其它更好的办法。 牛翀的手在某个熄了灯的晚上,悄悄摸到了薛眠的被窝里。 终于轮到你了。 长得还挺水灵的一个小帅哥。 与薛眠同宿舍的其他孩子都惧怕牛翀,不敢上前帮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牛翀把人从被窝里拖走,估计是准备带到他的根据地——福利院北墙根旁的一座小院子里干点什么。 那是福利院专门开辟的一个养鸡场,地理位置够偏僻,所以很安静,非常适合干些夜深人静月黑风高的事儿。 就是鸡屎味儿太臭。 “没钱?”牛翀拧着薛眠的衣领子把人摁在鸡舍院墙上,恶狠狠的瞪着他:“我听说你家里以前很有钱啊,怎么可能没钱?告诉你,别跟我耍花样,不然我能揍得你喷血信不!” 牛翀平时招摇过市蟹行无忌,薛眠不是没见过,也料到早晚有一天会轮到自己。只是你要钱就痛快要钱,别提什么“我家里”“你家里”,“我以前”“你以前”,提了这事儿就变了,提了他心里的抵触反抗就冒头了。 “放开。” 薛眠那种冷飕飕的眼神大概就是从那会儿练成的,盯过去的时候牛翀都怔了一下,差点就松开手了。 不过对方的身量个头跟薛眠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牛翀很快就又横了起来:“放开?可以啊,钱拿来就放开。我知道你小子钱藏哪儿,就那小铁皮盒子里对不?告诉你,不给你撬开直接拿那是给你面子,”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对方的脸:“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薛眠被他的指节顶着脖子不能动,对方说话的时候口水喷得挺狠,花洒似的。他抬手擦了擦脸,冷笑着觑过去:“你这种垃圾,福利院是怎么想的,竟然会收留你。” 牛翀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热血走过天灵盖三秒,牛翀被气得回过了神,紧接着手上劲道就唰的一下收紧了,直接一拳砸了过去:“你说谁是垃圾?你他妈说谁是垃圾!小兔崽子,看我不揍死你!” 身强力壮的牛翀直接一拳将薛眠砸倒在地,任你多好看多水灵的小帅哥,惹了我也只有死路一条。 薛眠从头到尾没反抗一下,反正打不过,只要保证胳膊能护住脑袋不受伤,其它的你随便吧。 你随便吧。 只要打不死我,明天自有老师阿姨收拾你。 就在薛眠被拳打脚踢了不知多久,反正身上腿上哪里都疼的时候,突然听到牛翀痛苦的“嗷——”了一声。 然后,压在身上的巨大身躯就一把往后仰倒了过去。 牛翀被人一砖头开了瓢,脑袋上全是血,从耳朵沿着脖子一路挂到胸前。夏天/衣服单薄,没一会儿就红了一大片,看着十分怵目惊心。 薛眠一时懵了,松开抱头的胳膊,就着银白的月色和发黄的灯光看去,一个穿着一身白色公主裙的女孩手里握着一块板砖,眼神冷得瘆人,自上而下,一眨不眨的俯视着倒地的牛翀。 牛翀被砸了这么一下,当场血溅五步,可居然没什么事儿,除了身上那一大滩血渍瞧着骇人以外,还能捂着脑袋爬起来跟开瓢姑娘做对视。 “你……” 牛翀用带血的手指着那姑娘:“卞雪莉!你他妈居然敢背后阴我?小贱人!你这个有爹生没娘养的小贱人!” 卞雪莉低下头,看了看手上的板砖,然后抬头对视过去,语气透着初月的霜寒:“你是不是,还想再来一下。” “好啊,好啊!”牛翀捂着头大吼:“我他妈连你一块儿弄死!” 没等牛翀动作,薛眠就一把扑过去了。 作为男生他不可能让一个女生冲在前面,而且对方是为了搭救自己,这件事已经连累到她,以后牛翀肯定要连她的麻烦一块儿找了。 这怎么能行! 薛眠不可能不管! 牛翀的力气完全超出想象,薛眠身上带着伤,尽管已经用尽全力的死死抱住那条壮如铁牛的粗实腰肢,但对方的拳头雨点一样一下又一下的砸在背上,仅剩的那点力气也被慢慢砸干了。 卞雪莉一直站在旁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冷漠的看着他们。 “放不放!”牛翀砸着,吼着:“你他妈放不放!放不放!想死是不是!” 薛眠咬着牙,从雨点般的拳头里抬起头,努力睁开因为被砸中两拳而青肿起来的眼睛。视线里,那个白裙女孩就这么看着他们,眼神里全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薛眠吐了一口混着血的唾沫,朝她吼了一声:“还不走!”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一个白影朝他们飞速跑来,面无表情的扬起一只细瘦的胳膊。 “嘭”的一声。 那块带着血的板砖再一次砸到了牛翀头上—— 背上的拳头停止了捶击。 一道人影轰然倒地。 ※※※※※※※※※※※※※※※※※※※※ 开瓢女,酷。 所以一个姑娘在绝境下到底能爆发出怎样的武力值? 出门在外,保护好自己,有事还是首选找警察叔叔哦,不鼓励私下武装攻击呢。 关于卞雪莉,因为生活待她太薄,所以飞蛾扑火,努力寻找一束光。 温暖自己,从此不再求人。 下章:继续武力雪莉! ——爱你们~ 雪莉2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呛得薛眠翻了个身。 他已经在这里躺了三天,身上的伤都没大碍了,但照顾他的阿姨不放心,白天黑夜的守在床边,嘘寒问暖,照顾悉心。 从阿姨口中,薛眠知道了那天晚上另外两位主角的后续。 被开瓢的牛翀送到手术室后经过一通抢救,脑袋上缝了三十多针,到现在都没出icu,不过应该不会挂掉。或者植物人掉。 开别人瓢的卞雪莉由于没达到法定年龄,不受法律追究,福利院的几位领导先后找她谈话无果,便将她单独隔离到一座小黑屋里反省思过,至今还没放出。 “陈阿姨,”薛眠头上缠着纱布,一张雪白小脸瘀痕遍布:“那天的事不能全怪卞雪莉,她是因为我才……” “小眠,”护工阿姨陈锦玉长得慈眉善目,人也和蔼可亲,她拍了拍薛眠的手,递了个削好的苹果过去给他:“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不要自责,也不要害怕。雪莉那边挺好的,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冷静,想通自己错在哪里,以后的路才好继续走下去啊,是不是?” “那她会被开除吗?” 薛眠睁着有些迷茫又焦虑的眼睛看着她,这是他目前唯一关心的问题了:“我怕福利院以后会不要她,会吗?如果她不肯向院长爷爷认错,是不是就会被开除了?” “不会的,不会的,”陈阿姨微笑着安抚他:“福利院不会开除任何一个孩子的。你们都是好孩子,只是解决问题用的方法不对。把这件事当一个教训吧,以后不要再犯,会好起来的。” 薛眠不知道后来的结果算不算是“好起来”了,总之卞雪莉出了小黑屋,牛翀也康复回了福利院,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正常轨道。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清爽的微风过境,有小鸟停在枝头叽喳欢叫。薛眠站在宿舍楼外,看到了路过的卞雪莉。 这是他们自那件事之后,第一次再见。 他觉得自己一直欠她一句话没说,就小跑着追了上去,在她背后喊住了她:“卞雪莉,谢谢你!” 卞雪莉穿着一件嫩黄色的公主裙,她皮肤细腻白皙,长发乌黑如绸,扎成高高的马尾立在脑袋后头。她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精致小巧的鼻子下面一张樱桃红的嘴巴特别有意思,两边嘴角微微上翘,让她无论是在看什么,都好像带着点讽笑的意味。 “不用谢。” 卞雪莉手里拿着一袋两支装的冰激凌,草莓味和西瓜味,都是她喜欢的。黄裙子在风里摆动,她向薛眠走过去,撕开包装,将一支西瓜味递了上前:“那样的人,打一次才会乖。” 女孩逆着光站着,两束温和的阳光从侧面扫到她脸颊上,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一双蝴蝶翅膀一样的卷翘睫毛微微发着光,能看到空气里的微小尘埃在她眼前跳舞一般的翻飞。 她说这话的时候扬着一点嘴角,原本讽笑意味的弧度瞬间变成另一种特别好看的微笑,像个阳光下的精灵。 薛眠对着精灵看了一会儿,低头接过了那支冰激凌:“以后他见到你,都会躲着了。” “无所谓,”卞雪莉咬下一口草莓味,她脚下有块之前装修宿舍时没用完的大长砖,抬腿一脚踩在了上面,歪着点头朝薛眠笑了笑:“我其实并不需要他怕我,躲着我。但他如果还想保住他那颗豆腐做的脑子,就该学会怎么跟大家和平共处,不然……我可以让他到医院里再躺半个月。” 薛眠被她一番豪情壮志又痞气十足的话给逗笑了。 实在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外表像公主一样高贵温雅又柔美漂亮的女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自那之后,薛卞二人成了好朋友。 虽然薛眠对那晚卞雪莉的一些古怪行为和奇异眼神始终没能想通,但那已经不重要了。这是一个跟他“共过患难”的朋友,他只要想着以后要对她一样关心一样仗义就行,其它的根本不重要。 再后来,暑假结束,二人升入同一所初中,但分班不在一起。薛眠成绩优异,卞雪莉经常向他请教,两人就这么维持着纯粹的革命友谊,直到初三那年。 已经一只脚踏入混混行列的牛翀始终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他想着揍不能白挨,亏也不能白吃。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挑一条漆黑幽深的小巷,招呼几个“道上”兄弟翻墙进了福利院,把独自在小花园里散步的卞雪莉给绑了。 本来是想干点什么的。 这么漂亮可人又含苞待放的一姑娘。 但几个兄弟年纪上不占优势,很遗憾,全都过了《未成年人保护法》能保护的年龄范围。兄弟们一番慎重掂量,最终放弃了强/暴的想法,在牛翀的授意下,用一段足有小臂粗的钢管,生生打断了卞雪莉的一条胳膊。 肘弯处下手,骨头直接断成两截。 “说,怕没怕?” 牛翀捏着几乎疼死过去的卞雪莉的下巴,无限拉近两人的脸,眼睛瞪着眼睛,鼻子顶着鼻子,恶狠狠的问:“是不是怕我了?” “你知道么,”卞雪莉回盯着他,眼里尽是冷漠的谑意,招牌式的微翘嘴角往上勾了一下:“我爸是个杀人犯。我亲眼看到他在我面前杀了三个人,最后又把他自己也杀了。” “用刀杀的,特别干脆,利落痛快。” 卞雪莉继续笑,眼睛盯着牛翀:“血是喷出来的,像喷泉,直接溅到了天花板上。见过吗?” 牛翀的手颤了一下,贴着对方的脸不自觉往后猛退了一步。 “杀人犯的女儿可能遗传了一些杀人基因,”卞雪莉抬起那条未受伤的胳膊,拿自己的手覆在牛翀捏着自己下巴的手上,笑得是从未有过的艳丽好看,眼神却邪得像只妖精:“要不,拿你试试?” “……我操!” 牛翀一把甩开了她,像是要擦掉什么脏东西似的使劲把手在裤子上蹭了蹭,一脸嫌恶的觑过去:“你他妈还有这故事呢!” “牛翀,”卞雪莉扶着墙根慢慢站起身,眼神端直的看过去:“当年我打了你,今天你打回来,前面的债就算清了。以后要么大家各过各的,要么就像今天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直到有一个先趴下。” 直到有一个先趴下。 直到有一个先跪地求饶。 或者直接见上帝。 “你……你什么意思?”牛翀一脸戒备的盯着她。 “没什么意思。”卞雪莉低头看了一眼那条像被抽去枝节的藤蔓般无力垂在身侧的胳膊,笑了一声:“要是休战,今天的事我会找个理由,跟福利院搪塞过去,绝不提你一个字。否则,” 微笑着抬头看过去:“你看着办。” 大概是混社会的都有些江湖习气,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这种老祖宗留下的思想经典在他们身上很是受用,牛翀还没来得及说话,几个兄弟就已经先表了态—— 一开始他们对“断一条胳膊”的后果是做了预判的,准备工作也相当周全,坐牢不至于,最多逮到了拘役几天,何况逮不逮得到还两说,所以才敢这么放开了胆子的干。 可如果这姑娘是个杀人犯的女儿…… 万一她真豁出去,哥几个肯定得受连累,到时候死不死都不好说。 所以,还是握手言和小事化了了吧。 “我他妈——”牛翀还不死心:“就这么算了?” “行了,”兄弟甲拍了下他的肩:“大牛你还想怎么搞?杀人犯啊那可是个。” “就是,这妞见过她爸杀人!”兄弟乙也一惊一乍的凑过去:“那就说明她是有经验的,懂不懂?操起刀子来讲不定比咱几个都利索!” “教训过就得了,”兄弟甲又拍了拍牛翀的肩:“揍这一顿也够她受的了。何况她又不告密,后面屁事儿没有,依我看就这样了吧。” 到底不是真混社会,另一只脚好歹还没跨进去,牛翀掂量了一番得失,加上兄弟们又开导了半天,终于松了口。 “不是我怕了你,”牛翀往墙角边吐了一口唾沫,指了指卞雪莉:“牛爷事情多,今天就先这么算了。你跟姓薛那小子都给我注点意,再有下次,就不是一条胳膊这么轻松了,我会直接剁人,明白吗?” 身上的裙子弄脏了好大一块,沾着脏兮兮的土和一点污血,卞雪莉弯下腰,仔仔细细擦干净,然后才抬头向那三人投去淡漠的一眼,扶着墙根,一瘸一拐向福利院走去。 受伤的消息不可能瞒得过,卞雪莉兑现诺言,没有供出牛翀,只对福利院的阿姨们说是自己晚上乘凉从假山上摔下来,才把胳膊摔成了两截。 阿姨们无奈的摇摇头,带她去了医院,处理了伤。 薛眠一个字都不信。 “是不是牛翀干的?” 他盯着卞雪莉胳膊上那层厚厚的石膏板,眉头直接拧成个川字:“他找你麻烦了,是不是?” “是。”卞雪莉没有掩饰,答得干脆,一边埋头写作业一边说:“你要找他单挑吗?那得等下了晚自习了。他一向逃课旷学,这会儿应该在校外晃荡。” “我不跟蠢蛋打架,”薛眠咬着牙:“但我不会放过他!” “好了,”卞雪莉收起语文习题册,又打开了一本数学的:“别想着替我报仇,上一个仇刚了结,我不想跟他纠缠一辈子,到这儿早该结束了。” “……你是这么想的?”薛眠转头看着她。 “你也说了那是个蠢蛋,”卞雪莉从口袋里拿出一颗奶糖,递过去:“我们难道要跟一个蠢蛋纠缠一生一世?你当是拍电视剧吗?还是三千集的那种?” 薛眠被她的话逗笑了,勉强弯了下唇角,然而也就笑了那么一会儿,转头又把眉头给蹙上了:“你胳膊……会不会有……残疾?” “干嘛,心怀愧疚吗?”卞雪莉笑了笑,又递了一颗奶糖过去:“帮我剥。” 薛眠接过奶糖,剥开包装纸,露出一颗小小的圆柱状奶白色糖体。 卞雪莉将糖拈过去,却没有马上放到嘴里,而是盯着看了一会儿。 “你……”她忽然抬头看着薛眠:“真的有愧疚?” “当然有啊!”薛眠连声音都提高了,格外郑重的看着她:“这件事起因在我,当年已经连累过你一次,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了,牛翀还是怀恨在心。你别怕,我不会再让他找你麻烦了,一会儿放了学我就去找他,我要跟他……” “薛眠,”卞雪莉打断了他的话,将糖放到口中,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别找他,事情已经翻篇了。如果你真的对我有愧……那就想办法补偿我啊,怎么样?” “好,”薛眠没犹豫的立马接话:“你想怎么补偿?要不……要不周末我带你去市里吃大餐?我身上有钱的,你不用担心。” “不吃大餐,”卞雪莉笑了笑:“我可是女孩子啊,我怕胖。” “那换别的,”薛眠想了想:“不然我送你一条好看的裙子吧?你喜欢穿裙子,你穿裙子也好看。” “不要,”卞雪莉继续笑:“裙子我有很多。” 薛眠一时有些难为:“那你想要什么?你说,我都买给你。” 奶糖已经被口腔的温热融化,一时奶香四溢,浓甜无比。卞雪莉放下笔,转过头,目不斜视的看着薛眠,直到能从对方的瞳孔中看见一道清晰的倒影。 然后,她弯了下唇角。 “我要你做我的男朋友。” ※※※※※※※※※※※※※※※※※※※※ 好厉害的告白啊…… 好霸气的雪莉啊…… 所以相遇的时间是多么重要啊朋友们,谁出现的早,谁就先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呗? 了呗? 呗? 下章:下章是啥来着了……忘了 ——爱你们~ 雪莉3 “靠!”武小满一副惊悚样子的抹了把脸:“你这是早恋啊少年!” “行了,”薛眠把一个大肉包塞到他手里:“要不你去校广播站喇叭里喊吧,那样声音能更大点。” “那倒不用,我自己知道就行了,这么劲爆的消息绝不能跟别人共享。”武小满咬了一口包子,一边嚼一边皱着眉头琢磨:“我是真没想到那姑娘过去还有这么猛的故事。啧,看来是我小瞧她了。之前高中那会儿我看她有时候到学校来找你,还以为她是混了个职高,成天在外面疯玩,想着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其实我能这么想也不能全怪我,你那女朋友的穿着打扮吧,真的挺……挺……反正不像个高中生。” “她……”薛眠低着头,勺子画着圈的搅着已经坨掉的粥:“她只是比一般女生更爱漂亮点而已,其它的都挺好的。” “你喜欢就行,”武小满叹了口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薛眠同志要脱单……啊不,是薛眠同志要虐狗我也拦不住啊。得了,我上课去了,咱俩今天上午的课不一样,估计一会儿我也无缘得见你那位漂亮女朋友了。” “中午一起吃饭吧,”薛眠把书包背上:“我上午只有两节课,她十一点到,到时候我们一起吃饭。” “算了算了,”武小满摆了摆手:“这次就不看弟媳了,改天吧。毕竟才知道你俩的真实关系,我有点儿受惊,需要消化消化,今天不适合相见,改天再约吧。” 既然凑不到一起,二人吃完早饭,就在食堂分开了。 薛眠到教室的时候人已经坐了一大半,不过他喜欢靠后的位置,来得再晚最后一排也总会有座。接下来这两节是老教授的课,不知道他前天回去后休息得怎么样,今天精神是否还依然矍铄。 薛眠放下包,拿出课本和笔记本,刚把笔袋抽出来,旁边椅子突然发出一声精彩的“哐啷”,接着,一个蓝色人影就在他隔壁坐下了。 “很好,”费南渡把包往桌上一扔:“不给我占座。” ……占座? 哦哦,是了,薛眠还真把这茬给忘了。甚至他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要来上课了。 不过旁边座位反正空着,占不占的又有什么区别。薛眠斜眼扫了他一眼,心道真够矫情的,“唰”一声把课本打开:“有什么好占的,不是已经坐上了。” “可这不是你占的座,”费南渡也斜了他一眼:“说谎鬼,不守信。”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占的?”薛眠瞪他。 费南渡伸出一只手,在桌面上敲了敲:“台面空空如也,没有任何道具,你占了?拿什么占的,意念么?” “你好烦啊,”薛眠一秒钟都不想理他了:“有得坐就行了呗,哪儿那么多话。” “不得了了,”费南渡抬手在他头顶用力揉了两下:“才两天不见,又长脾气了。” “别揉我,”薛眠偏了一下脑袋:“我又不是猫。” “嗯,对,你不是猫,”费南渡不听,笑着伸过手去又揉了一把:“你是绵羊,小眠羊。” 薛眠吃瘪,不想再废话,瞪了他一眼后把头转了过去。 老教授今天掐着点进门的,仍旧是他走在前面,助教跟在后头,一进教室就直奔主题,半秒不带耽误的翻开课本直接开讲。 薛眠上课一向认真,时而埋头做笔记,时而撑腮听讲解,基本达到了忘我的境界。 直到一阵突如其来、断断续续的小声哼唱将他拽出沉浸状态,微微一怔,偏头看过去—— 一个人,埋着头,两只耳朵里塞着耳机,头跟随音乐上下起伏。桌上铺着一本本子,看似正非常专心的写着什么。 虽然这人向自己借笔记,也说了要做笔记,要在期末的时候争取把成绩再拔高拔高,要百尺竿头更上一层楼,要…… 但薛眠到底没亲眼见过费南渡做笔记的样子。 他写字……原来是这个样子。 这么嘚瑟这么浪吗? 一股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薛眠把脖子向下缩了缩,避开老教授的目光扫射,向那本密密麻麻的笔记本看去—— 然后他就呆住了。 那上面……根本不是英语笔记。 不。 应该说那上面根本就不是笔记! 是五线谱。 居然是五?线??谱??? 这白痴在搞什么!!! 薛眠用笔戳了一下对方的小臂,朝那片字迹努了努嘴:“这就是你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费南渡抬头看了他一眼,右手继续写着谱子,左手伸到右耳上摘下耳机:“你说什么?” “……我说!”薛眠压低了声音,瞪着那本不知还能不能被称为‘笔记本’的笔记本:“你在干什么?不写笔记在这干什么?” “小声点,”费南渡扫了一眼讲台:“你写就够了,下课我再抄。” “不是,”薛眠有点冒火了:“我欠你的啊?明明自己能记,结果却在这里写……”补充瞟了一眼笔记本:“写什么乐谱?怎么,在这儿上课耽误你发唱片了呗?” “你不懂,”费南渡笑了一下,又把头转回去,盯着谱子微微皱了皱眉:“秦笛的乐队这次巡演还缺一首歌,只给了我三天时间,有点赶……算了,”像是已经成了一种惯性动作,费南渡很自然的又揉了一下薛眠的头发:“不说话了,让哥哥把这段收个尾就行。” 这回薛眠倒是没反抗也没躲闪,因为他有些听呆了。 费南渡居然在……在给秦笛的乐队写歌?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 重点应该是——费南渡居然真的会写歌?! 就在五秒钟之前,薛眠都以为他只是随手涂涂画画,最多认识几个音符,瞎玩着把那些小蝌蚪往那几条黑黢黢的长线条上任意乱堆。 而已。 但薛眠怎么也没想到他是真的会作曲。 而且还是能拿去给乐队演唱的那种程度的作曲。 ……这么厉害? 那是自己看扁他了? 嗯? 收拾了一下异常复杂的心情,薛眠一转三回头的把脑袋慢慢掰向老教授方向,再也无法直视这幕玄幻画面。 费南渡已经重新戴上了耳机,继续投身于伟大的音乐创作事业中去。薛眠不好意思打扰,虽然觉得他用这么珍贵难得的选修课搞课余创作实在有点对不起老教授,但自己赶不走他已是事实,只要他肯老老实实呆着,别时不时就胡来那么一下,薛眠不打算再强求什么了。 两节课有条不紊的告一段落,薛眠收拾好书包,主动把笔记本递过去:“别再说我不守信了,拿去吧。” “你这小朋友,”费南渡带着点笑,手上的笔没放下,用眼神指了一下自己的背包:“放进去吧,下午我有课,抄完了还你。” “什么课?”薛眠随口问了一句,拉开他的背包拉链,把笔记本放进去之前忍不住瞄了一眼包袋内景,果然还是歪七倒八胡塞一堆。默默叹了口气,把那些书都整理齐了,才把自己的放进去。 “体育课。”费南渡收回视线,说话间又添了几笔。 “……什么?”薛眠愣了愣:“体育课也能拿出来凑学分?你这后门开得是不是也太……不考虑群众智商了?” “羡慕啊,”费南渡没抬头,一本正经的继续着手里的活儿:“学校新建的那栋体育馆我爸捐了两百万,老温就答应给一门体育课凑个数。” “……” 那这不等于是变相交易? 没想到温校长那样的老学究,也会为了这种“捐款”而改变原则。 薛眠默默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别误会,”费南渡似是察觉到什么,停下笔看过去:“我不是在显摆,只是想告诉你,我就是这么一路开后门进来的,所以别真拿我当什么上进分子,以前怎么看我,今后还怎么看。” “那你还抄么,”薛眠指了指他的背包:“要不笔记我拿走了?” “放都放里面了,干嘛拿走?”费南渡看着他。 “不求上进的人,”薛眠挑了下眉:“就用不上笔记了吧。” “别,”费南渡笑了一声:“放里面吧,一点点小‘进’南哥还是可以上一上的。”抬表看了一眼时间:“走,请你吃午饭去,到点了。” “不、不用,”薛眠突然磕巴了一下:“我中午约人了。” “谁,”费南渡低下头开始收拾:“约在学校吗?” “嗯,学校。”薛眠见他要起身,似乎没把自己的拒绝听进去,抬手压了一下他的包:“我真的跟朋友约好了,你自己吃吧,我可以给你推荐哪个食堂比较……” “不用,”费南渡起身把包背上:“顺路的事,我请你和你朋友一起吃。朋友几个人?人多的话去有包间的餐厅,清净。” 薛眠很想告诉他学校食堂不是外面的美食广场,哪有包间这种配置,真是不接地气。 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自己怎么可能带着他去见卞雪莉? ……好像不对。 应该是自己跟卞雪莉吃饭为什么要带着这个人? “不用了不用了,”薛眠叠口拒绝:“我跟我朋友好久没见了,她应该是有话要跟我说,所以……” 所以你一个不相干的人最好有点眼力见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应该知道什么叫知难而退主动避嫌了吧? “好,”费南渡走到座位旁边的过道,这样方便薛眠能出来:“那我戴耳机,不听你们说话。” 你…… 是…… 不是有病啊! 薛眠彻底无语了。 还没想好要怎么再添一把拒绝的烈焰柴火,费南渡已经抬手勾住了他的肩,搭着他大步流星往外走去了。 ※※※※※※※※※※※※※※※※※※※※ 最近胳膊总抽筋,大家有什么好办法咩?主要原因应该就是敲敲敲敲敲敲……吧。 费哥哥多才多艺,厉害着呢,嘻嘻。 下章:见雪莉!见雪莉!见雪莉!!! ——爱你们~ 雪莉4 鉴于今天是礼拜五,很多下午没课的学生已经提前溜出学校去外面浪了。走在校园里,肉眼可见的人流量比平时少了很多,即便现在正是饭点。 “你朋友呢?”费南渡一只耳朵里塞着个耳机,另一只挂在胸前,走路的时候前后轻晃,像个小锤子似的往胸口上撞,一下一下,看着有点蠢,还有点二。 薛眠被这种与“神龙”身份极不匹配的“蠢二”气质吸走了一小簇目光,偏过脸盯着看了一会儿。 “看什么,”费南渡跟着低头瞥了一眼,发现是耳机,没多想,拿起来往薛眠耳朵里一塞:“听听哥哥的品味。” 这突然的动作惊了薛眠一下,但没躲,因为在想躲开前一秒被耳机里传出的音乐声制止了后面的动作。 是一首英文歌。 “……” 费南渡这种连英文课都听不懂的人居然会听英文歌。 这个世界怎么了? unbelievable。 不过歌倒真挺好听的。 不是那种欧美特别流行的节奏感很强的金属音乐,属于娓娓道来的抒情款。曲调悠扬,歌词呢喃,像在唱,又像是在念或说。 一个特别性感的年轻男人的声音。 “这是哪个歌手?” 薛眠自认对欧美圈男歌手还算比较熟悉,但这个男人的声音他之前没听过,甚至这首歌都是第一次听。这么一想,应该不是位大热歌手,比较小众。 “我朋友。” 费南渡吹了声口哨,“朋友”二字说得云淡风轻。 “……你朋友?”薛眠愣了一下:“是个歌手?” 后半句薛眠没说下去。 听这位“歌手”的发音念词,可说是非常标准,标准到薛眠觉得应该就是个外国人,母语英语的那种外国人。不过鉴于费南渡是个中国人,如果这个歌手是他“朋友”的话,那应该也是个中国人。想来是对方的口语能力太出色,才能如此以假乱真。 “一个美国佬,”费南渡跟着轻哼了两句:“歌唱得挺不错,在他们那片很有名,油管上随便一段视频点击量都能过几十万。” “还真是个外国人?!”薛眠没忍住的脱口而出,显得有点激动。 “……是啊,纯外。”费南渡看了看他,这一惊一乍的。 他们二人身高相差将近十公分,费南渡看过去的时候得把头低着点,视线往下走,可要是以这么个角度去看对方,感觉上就有点奇怪了。而且薛眠也正仰着一张雪白小脸看过来,空气里四目霎时一对接,两人都愣了几秒。 “你多高?”费南渡突然问。 “1……178,怎么了。”薛眠说。 “我算算……”费南渡停下脚步,学着电视剧里那种半瞎子道士的样子把眼睛一翻,手指一拨,掐着数的嘀咕着: “刚上大一,那今年得有十八/九了吧……还在发育期,等到定型的时候差不多还有四五公分可以蹿蹿,那就得有183了。啧,183,岂不是比我矮不了多少……” “比你矮不了多少你有意见?”薛眠不怎么愉快的盯着他:“以及长你这么高是要去女娲补天?” “小朋友嘴是挺毒的,”费南渡一把拽下薛眠耳朵里的耳机,瞪了他一眼:“别听了。” “不听就不听,”薛眠提了提背包:“我听过的歌比这好听多了,稀罕什么。” “能一样么,”费南渡把耳机挂回胸前:“这是南哥作的曲,是那些口水歌能比的?” …… 又是你作曲? 呵呵。 你怎么这么能耐? 同华真是耽误你起飞了啊? 薛眠将信将疑,想了想,抓过对方那只已经挂回胸前的耳机往自己耳朵里一塞,又听了十几秒,然后摘下耳机,有点不可置信的抬头看过去:“这真是你作曲的?” “骗你干什么。”费南渡双手插袋继续往前走:“jc是我在美国的时候认识的,一个比我大两岁的白人男孩。那会儿刚高中毕业,我妈送我去那边……呆了一年,后来就认识了他。” “jc就是这个歌手?”薛眠问。 “对,”费南渡点了下头:“他唱歌特别好听,家里开农场的,成天对着牛啊羊啊的唱歌,非常陶醉。你见过美国那种农场吗?大到感觉能把天都给吞下去。我猜他那高音之所以飙得特别不费力就是因为农场开阔,怎么吼都没人听得到,所以才能越练越纯熟。” 什么谬论。 “后来呢?”薛眠无语完,继续问。 “后来我觉得他这么吼给鸡鸭牛羊听太暴殄天物,”费南渡说:“用我们中国人的话说,酒香尚怕巷子深。所以就建议他在油管上开个账号,我帮他拍视频,他对着蓝天白云青草地唱歌,唱着唱着就火了。” “火……了之后呢?”薛眠问:“你还要负责给他作曲写歌?” “那个就是纯粹玩了。”费南渡耸了一下肩:“他自己也写,反正不能一直翻唱别人的歌下去,老美那边特别欣赏创作型歌手,jc自己会作曲也会填词,我只是偶尔给他写一首。毕竟东西方文化差异摆在那儿,我给他的歌跟他自己的风格不一样,偶尔来首不一样的,听众们才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说着,费南渡转头朝薛眠角挑了下眉:“才能让他火上加火,懂不懂,你这小朋友。” “……哦。那你……” 薛眠有点不服气的撇了下嘴,声音越说越闷下去:“还挺厉害。” “没什么厉害的,”费南渡抬手勾住他的肩,带着他加快了点脚步:“在我爸妈眼里,这跟‘不务正业’可以直接划等号。” 也……不能这么说吧。 多才多艺怎么能叫不务正业。 也没谁规定非得学富五车才叫正业啊。 而且学富五车一词里精髓所在之“富”字,不就是提倡学习知识不仅要多,还要广么。 会作曲还不算是一种“广”? “我……”薛眠没来由的心下一动,有种暖暖的东西流过,便试着给他鼓了个劲:“其实我觉得还不错,起码不是谁都会写谱子的。” 可能费南渡已经习惯了从这个小朋友嘴里只听得到毒舌,此刻乍闻这句不加修饰的称赞之词,倒是愣了一下,转头看过去。 蓬松的黑色短发剪得干净又清爽,头顶上有两个小旋儿,其中一个被头发掩住一半,要不是自己有身高优势,还真不一定看得到。 听说有双旋的人脾气不好,看来这话有些道理。 “等一下,”薛眠忽然想起什么,仰头看过去:“你既然在美国待过,又能跟jc交流,怎么可能英文很烂?” “……” 费南渡明显迟疑了一秒,搭在他肩上的手也悄悄收了回来,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我那英文水平只能应付日常交流,老头的课太深奥了,确实听不懂。” “你该不会……是为了抄我笔记才故意装不会的吧?”薛眠不信他的话,目光直白的盯着他:“你其实成绩没那么差的吧?” “傻么,”费南渡笑了:“我要是成绩真不错,还用受累补课挣学分?有这时间出去玩不是更好。” “学分对你真有那么重要?”薛眠咬了咬嘴唇,问出了这个好奇已久的疑问:“你这样的人,还用在乎一张毕业证吗?” “不在乎,”费南渡反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背包:“但我妈在乎。她一个教育工作者,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连大学都毕不了业,所以局面就这么……” 没说完的话在薛眠的手机铃声里被打断,薛眠没急着掏电话,而是瞳孔一绷,有些犹豫的看了他一眼。费南渡倒是挺有眼力见,收了声,示意他先接电话。 “嗯,是我。” 薛眠接通了电话,听筒那头传来一个特别清亮甜美的女声。但那种甜美跟薛盼的邻家傻大姐款不太一样,嗓音下透着一股淡淡的奶油味,让人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出应该是个清甜可人的美人儿。 “对,东区食堂,”薛眠点了下头:“你到了?” “东区……哦,就是上次陪你来报到的时候吃饭的那个食堂吗?”听筒那边问。 “对,就是那个,”薛眠说:“我已经快到了,站门口等你。” “好,我一会儿就到。” 收了线,薛眠把手机揣回兜里,有些欲言又止的看了看正盯着他打量的费南渡。 他是真的没想过费南渡会跟着一起来。 甩都甩不掉。 也不知道一会儿三个人坐一起该说点什么好……关键这个组合也是奇怪到家了,自己跟费南渡尚且都不算很熟,要是再加一个…… 薛眠感觉自己已经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浓浓尴尬。 “朋友到了?”费南渡收回目光,语调轻松的问了一句。 “嗯,”薛眠点点头,食堂大门已近在眼前,他有些犹豫的看了那边一眼,不死心的又再确认了一遍:“你……真的要一起吗?” 其实通常来说,既然是一起下的课,再一起吃个饭应该是件挺顺理成章的事,所以一开始的时候费南渡根本没走心,也没思量太多其中的弯绕曲折。 但眼下以薛眠这种态度、表情,以及这种语气…… 他觉得有点奇怪了。 不,是很奇怪了才对。 “怎么,”费南渡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朋友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人物么,不能随便见人的?” “不是那个意思。”薛眠低下了头。 这人不是个轻易能打发的,就算现在不说,一会儿也得说。其实想想也没什么要躲躲藏藏的,又不是见不得光的人,更不是见不得光的事。 但薛眠自己也说不上来怎么就犹豫了。 干嘛呢? 干嘛要对他犹豫紧张呢? “我朋友,她不是一般的朋友,她……”莫名挣扎了半天,薛眠终于把头抬起来,目光坦荡的看向费南渡,一字一字,咬字清晰。 “她是我女朋友。” ※※※※※※※※※※※※※※※※※※※※ 女朋友女朋友女朋友…… 来跟我一起念,女朋友女朋友女朋友…… 这是目前唯一能给费哥哥上紧箍咒的制胜法宝,让我们一起念起来,噢耶! 下章: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 哦不是,三个人的团餐,为何我始终不能有餐具…… ——爱你们~ 雪莉5 女朋友。 从薛眠说完这三个字开始,费南渡就没再说话。保持着一种奇怪的、持疑的、平静又冷漠的看着他的状态,足足数十秒之久。 “女,”终于,费南渡张了张嘴:“朋友?” “连起来,”薛眠纠正他:“女朋友。不是女的,朋友。” 可能是这遍重复版的清晰程度比刚才那句又提升了三个八拍,费南渡再次回到那种漠然注视着薛眠的状态,目光很专注,但眼神却奇异,透着既似探究,又似琢磨,以及一点好像吃—— 了苍蝇的感觉??? “喂,”无论再怎么复杂难解,这也不可能是祝福的眼神。薛眠有点不怎么高兴:“什么意思,怎么这副表情。” “哪副表情,”费南渡摸了摸下巴,又往上滑着摸了摸脸,忽然露出八颗贝壳般的白牙来:“吃屎的表情么。” 薛眠:“……” 挑了下眉,费南渡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让人看不太透的笑,举起双臂伸了个懒腰,意兴阑珊的说:“早说‘朋友’是女朋友,这顿饭就不该在食堂请了。下午有课么,没有的话我让司机开车过来,带你……们去市里,吃日料。” “不用麻烦了,”薛眠心头冒出一种说不清的忐忑感:“就食堂吧,你下午不是还有课么。另外……这顿我请,你别跟我争,行么?” “有什么不行,”费南渡两手插袋,吹了声口哨:“这么一个在女朋友面前表现的机会,确实不该跟你争。不过我很挑食的,只选贵的点,你最好心里有数。” ……有什么数? 就凭学校这四个食堂,你能点出什么贵破天际烧穿我钱包的东西来? “走吧,”薛眠先迈开步:“只要你吃得下,随便点。” “wow,”身后传来一声夸张的惊呼:“薛哥哥好霸气哦!” 薛眠耳朵一红,拧头觑过去:“赶紧的,别让我女朋友久等。” 话一说完瞬间就觉得解了一口气,舒服多了。还没等明白过来为什么要解一口莫名的气,薛眠已经看到十几米开外的林荫道上,一个秀丽的人影正朝他走过来了。 “迎接我,”一个身穿天蓝色雪纺长裙、外罩一件白色休闲外套的女孩朝薛眠挥了挥手:“快张开你的双臂!” 卞雪莉与薛眠虽然是恋人关系,但两人一向低调,这种当众拥抱的事情卞雪莉以前从没要求过,最多只是没人的时候往男朋友身上撒娇似的缠一缠,但从不外露,更不会大庭广众之下让人参观。 看她笑靥如花的样子,大概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以至于心情大好,也就没想那么多了。 薛眠两条已经抬起的小臂在余光扫到一个正朝他意味不明的觑过来的人影后,莫名一愣,顿住了。 “双臂双臂,”犹豫的间隙卞雪莉已经到了眼前,手提包往薛眠怀里一推:“看什么呢,看我,我在这儿。” 比薛眠更快看向卞雪莉的,是费南渡。 费南渡双手抱臂靠着食堂外墙,单脚撑地,另一脚反勾着抵在墙上,嘴里叼着支棒棒糖,一脸冷漠的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姑娘。 姑娘很靓,长得有点像某个港台明星,脸型小巧,五官精致,看年纪应该不到二十。打扮时尚,身上衣服不是一般的平价货,虽够不上什么国际大牌,不过一件五千出头的外套也绝不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随随便便能消费得起的。 还有那个包。 那个薛眠提在手里的包,美国牌子,价格接近三万。 啧,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俩像一对儿。 一个课堂书呆子,一个时尚弄潮女,除了年纪相仿外,费南渡没从他们身上找到任何一个相似点。 女朋友? 啧。 “雪莉,”薛眠引着卞雪莉走到费南渡跟前,介绍道:“这是我一位学长,费南渡,今年大四。”转头再为费南渡作介绍:“这是我女朋友,卞雪莉。” 薛眠的介绍做得简短,但基本的要点已经带到。两名当事人在他介绍完之后,不约而同的向对方看去,眼中都透着毫不掩饰的打量意味,你研究我,我研究你。 最后,还是卞雪莉先伸了一只手过去,原本有点冷艳的脸上漾开了一圈特别灿烂的笑,好似一朵盛开的玫瑰:“你好,学长,我叫卞雪莉。” 费南渡跟不熟的人一向不会做类似握手这种需要肢体接触的动作,但今天不一样,今天这位可是说要请他吃大餐的薛哥哥的女朋友,怎么能不给面子。 收起打量的目光,愉快的把手握了上去:“薛眠眼光不错,女朋友很漂亮。” “谢谢学长。”卞雪莉甜甜的笑了一声。 东区食堂作为同华四大食堂之首,菜品种类最为丰富。让薛眠猜着了,这确实是费南渡第一次吃大食堂。出于对食物的尊重,这人插着口袋绕着一楼近三十家摊位,慢腾腾的逛了整整两圈。 不容易,得兑现“挑最贵的吃”的豪言啊。 薛眠和卞雪莉先去找了张空桌子坐下,二人聊了一会儿天,等到费南渡回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 “想好吃什么了吗?”薛眠和卞雪莉并排坐在长桌的那一边,见费南渡回来,薛眠将提前点好的一杯饮料递了过去。 费南渡在这一边慢慢落座,过程中不咸不淡的扫了二人一眼。卞雪莉嘴里抿着一根吸管,脸上笑意盈盈,本来是歪头凑在薛眠耳边说悄悄话的,见费南渡过来,害羞的把身体掰正,将费南渡面前的饮料往他那边又推了推:“学长试试,这个口味的奶茶很不错。” “嗯,”薛眠也接了一句:“是雪莉给你买的,今天天冷,特意要的热的。” “这么客气,”费南渡拿起奶茶看了看,叼着吸管吸了一口,在嘴里含了一会儿才咽下去:“还行,甜了点。谢了。” “不用谢。”卞雪莉笑了笑,拿起自己那杯也喝了一口。 “想好吃什么了吗,”薛眠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有主意的话我就去买了。” “就那个,”费南渡没回头,反手指了一下右后方的某个摊位:“那个什么西安面的。” “只要面吗?”薛眠有些诧异的看了看他,提醒了一句:“这可不是最贵的。” “就这样吧,”费南渡低着头咬着吸管:“没什么胃口。” “学长哪里不舒服吗?”卞雪莉语带关切,从手提包里拿了包纸巾递过去:“我看你脸色好像有点白啊。” “怎么了,”没等费南渡答话,薛眠已经倏的站起来,上半身从餐桌上探了过去:“白吗……我看看……你真不舒服啊?” “舒服得很,”费南渡嘴里咬着吸管,面无三两表情的回看过去:“白是因为皮肤好。” “神……” 咬咬牙,“经病吗”三个字忍住了没吐出来。薛眠被噎得半死,心道果然是有病,一份关心换来一句阴阳怪气,白死你活该。 重新坐回座上,调整好语气,转头问卞雪莉:“雪莉你呢,想吃什么?或者上次吃过的那家香锅,还想再试试吗?” “好啊,”卞雪莉貌似很钟情那家食铺:“我一直都记得他家的味道呢。那就老样子,肉要里脊和培根,蔬菜你看着放。” “好。”薛眠没再多话,直接起身去点单。 香锅店和西安面在同一边,卞雪莉望着薛眠走远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余光不经意扫到一直低头咬着吸管的费南渡,想了想,微笑问:“学长,你也是学英语的吗?” “不是。” 费南渡硬邦邦的答了一句,连头都没抬。 “那是外院的吗?”卞雪莉对他的不热情并不以为意,继续努力寻找着话题。 “不是。” 费南渡继续咬吸管。 “哦,”卞雪莉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喝了一口奶茶,停了一会儿,才又问:“那学长和薛眠……是怎么认识的呀?” “你们呢,”费南渡突然吐掉嘴里的吸管,抬起头看过去:“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们?” 卞雪莉略带愕然的指了指自己,愣了两秒,旋即莞尔一笑:“我们是青梅竹马呀,从小一起长大的。” ……青梅? ……竹马? 费南渡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查字典了么就敢说青梅竹马? 懂这词儿什么意思吗姑娘? “邻居?”费南渡完全拒绝什么鬼青梅竹马,只按自己的归纳给出总结:“还是同一个小学初中高中什么的。” “呃……”卞雪莉脸上始终保持的甜美笑意终于在这一刻稍微淡了一些,顿了片刻,才道:“都算吧,反正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很小? 有多小? 穿开裆裤的时候么? 费南渡又冷笑了一下,转过头去没再说话。 “小心小心——!”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慌里慌张的声音,费南渡转过头,薛眠正端着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面条往这边奔过来,小碎步“哒哒哒”跑得飞快,跟只泰迪似的。 “这还要自己端?” 费南渡下意识想伸手接他一把,薛眠烫得眉目扭曲,五官都变形了,没注意到两只伸过来的手,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桌前,“咣”的一声把碗放在了费南渡桌前,两只手捏着耳朵原地蹦了起来:“烫烫烫烫烫死了!” “给我看看——” 费南渡见他说烫,想也没想的抓过他一只手,见那原本尖细雪白的几根指尖内侧已经烫得通红,像簪了一排小红花似的,皮下的血管都能看见了。 “你那学习款的脑子是到报废年份了吧?就不会找个托盘?”费南渡吼道。 薛眠:“???” ※※※※※※※※※※※※※※※※※※※※ -薛眠:你的脑子才到报废年份了。 -费南渡:说一句还不乐意了。 -薛眠:我烫手是因为谁? -费南渡:我。 -薛眠:那你还取笑我没脑子? -费南渡:谁让你不会找个托盘。 -薛眠:tmd这个时候要什么托盘?要什么自行车?难道不该是你过来给我呼呼手吹吹毛??? -费南渡:…… -旁白:啧,凭本事单身不丢人,母胎solo大蠢狗。 下章:《雪莉篇》结束倒计时,还有2篇。另外,明天周二不更新哦,老样子,周三见~ ——爱你们~ 雪莉6 这只托住自己的手很有劲,无论手掌还是手指都比薛眠的长,应该是那十公分的身高差造成的。 但掌心传来的温度有点凉。 虽然薛眠之前也没被什么人这么抓着手过,谈不上经验丰富,但同样作为一个人类,正常人该有的体温是怎样,他还是知道的。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自己此刻被烫得太狠,所以无论摸到什么都觉得比较凉吧。 ……等等! 摸到? 摸到??? 薛眠登时回魂,触电般的将手从费南渡掌间抽出,为了遮掩那一闪而逝的尴尬,想都没想的仰着头就朝对方吼了一声:“你凶什么凶,哪有托盘啊!” 费南渡明显被他吼得愣了一下,待回过神来,立刻就以一道更高亮更激愤的吼声回敬了过去:“没有就没有吧你喊什么啊!” 他可不能输。 不能被这么个小朋友怼得吱不了声。 薛眠被这一声激得五丈烈火直接蹿上了天灵盖,刚才那什么鬼的尴尬局促统统都不见了。 要不是为了给你端面我用得着挨烫? 用得着被你乱抓着手不放? 用得着听你吼? 你是狗吗不识好人心的? 薛眠气咻咻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什么都不想说了,一屁股扎回自己凳子上。倒是卞雪莉旁观了一场莫名其妙的闹剧,愣了愣,旋即两眼一弯,笑眯眯的扯了扯薛眠的胳膊,开始打圆场:“学长刚刚是关心你,怕你烫到,怎么还生气了?好啦。咦,我的香锅呢?” “……哎呀忘了!” 薛眠这才想起排在面条后面的香锅应该也做好了,起身就要去端,卞雪莉拉住了他:“我去吧,就是那家对吧?”抬手指了指西北角一个摊位:“主食要米饭还是面条?” 面条? 还面什么的条! “米饭。”薛眠几乎是咬着牙的吐出了两个字。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吃面条了。 一阵轻盈的高跟鞋声渐渐走远,费南渡拿起筷子伸到碗前,扑面而来的香气萦绕在鼻间,翠绿的葱花排着队的在红油浓汤里欢快畅游,让这一碗鲜红喷香骤然间变得俏皮可爱了起来。 盯着看了一会儿,筷子都忘了动。 第一次吃这种带着浓浓烟火味的食物。 平时他三餐要么是保姆做,要么直接去高档饭店,即便当年在美国,起码在“吃”上从没被亏待过。哪怕老美的食物再怎么单调乏味,但至少食材都是挑好的上。 不为别的,就因为老妈管得太严。 嫌外面小摊小贩的食物不卫生,又觉得儿子正在长身体,营养摄入得达标,什么都得挑好的来,反正家里条件也不是跟不上。 balabalabala一堆。 管了他整整二十二年,习惯了。 话说眼前这碗浓油赤酱、色泽鲜亮、造型热辣,摄人眼球的面条…… 闻着还不错啊。 “不对胃口么。”薛眠有点看不下去了。这人盯着面条看了得有半分钟了吧,也不说话,也不动筷。 怎么,嫌他买的不好? “没吃呢,怎么知道对不对胃口。”费南渡抬头看了他一眼:“这叫什么?” “……什么叫什么?”薛眠愣了愣。 “面,”费南渡指了指面前的碗:“这面,叫什么。没有名字的?” “哦,”薛眠说:“臊子面。” 什么? 什么面没听清? 搔子面? 嫂子面? whatever随便吧。 “你喜欢吃面?”费南渡夹起一筷子油晶发亮的面条,递到嘴边正准备一口吞,薛眠突然“欸”了一声:“吹一下啊,不烫吗?” 费南渡顿了顿,头低着,没说话。 然后把面条放回碗里,一边用筷子顺时针方向的划着转圈,一边凑过去鼓着嘴对着面条开始大口吹气。 都能听到声音的那种吹。 呼呼呼! 呼呼呼呼呼! 一个没有生活常识的中二患者。 薛眠没忍住,笑了一下,但没让对方听见。想起刚刚费南渡问的问题,便道:“北方人爱吃面食,我也喜欢。” “你是北方人么?”费南渡嘬了一筷子面条,酸酸辣辣的口感一下子把口腔里所有的味觉都唤醒了,面条很劲道,味道也刺激,口感还特别爽滑。 好吃! “不是,”薛眠喝了一口奶茶:“但不妨碍我喜欢。” 对面的费南渡已经完全沉浸在这碗明明长得挺普通但味道却好得匪夷所思的面条里,从第一口开始就再没把头抬起来过。薛眠的回答他听见了,可他已经没时间去理会,此刻他只想用最快的速度把这碗搔子面还是嫂子面还是什么鬼的面的赶紧消灭,三口下肚,直到餍足。 卞雪莉端来香锅,锅里的食材很丰富,最上层也是红红绿绿的一大片点缀其间,味道特别重,重到嫂子面的香气都快被盖住了。 她把一碗米饭放在薛眠面前,给他递去筷子和勺子。薛眠见她面前只有一个空碗,不禁道:“又在减肥?” “对啊,”卞雪莉笑了笑:“最近胖了两斤,得赶紧减下来,不然下礼拜的秀就参加不了了。” 其实卞雪莉的身材在女孩子堆里已经算是非常好了,高挑,苗条,平时带着锻炼,还练出了一对马甲线。不过因为她是学校模特队的主力,经常会接一些走秀活动,所以对身材的管控就比较严苛,一天都不能松懈。 “别太辛苦了,”薛眠夹了一块里脊放到她碗里:“点了肉就得吃掉啊,不能浪费。” “知道啦,”卞雪莉笑眯眯的夹起肉块朝他晃了晃:“我点的就得我负责消灭呗?行,那小肥肥就留到明天再减吧。” 情侣之间互相夹菜这种小情趣的妙处就在于“你来我往”四个字上,卞雪莉举起筷子伸到锅里,准备夹一块薛眠爱吃的培根给他。哪料筷子尖刚碰到肉边儿,都还没来得及夹呢,突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双筷子横空拦截,直接动作麻利的先一步夹走了那块培根。 “……”卞雪莉愣住了。 “这就是香锅?”费南渡一口咬下筷子上的肉,嚼了几下,挑着眉头点评:“很一般啊。” 其实很好吃。 但他就是不愿意承认对面这俩人点的东西比他的面条好吃。 凭什么比我的面条好吃啊! 我点的东西必须是最好吃的这是规矩懂吗! “那你吃面吧,”薛眠看了他一眼:“要再来一碗么?” “不用,”费南渡一边嘴上说着难吃,可一边又把筷子继续伸向那口小铝锅,夹了一块腐竹送到嘴里:“虽然味道一般,勉强还能再吃几口。” 薛眠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得出话来。 不好吃还吃? 你脸疼不疼? “学长别客气,一起吃吧。”卞雪莉在一边笑:“看你应该不常来食堂,其实食堂里的饭菜有些还是挺不错的,以后可以让薛眠带着学长多试几家。” “不好吧,”费南渡又夹了一块花菜,斜睨着看了薛眠一眼:“这位同学平时学习那么忙,别人吃饭他都要拿本单词书背的人,有时间给我做向导么。” 话里有话。意有所指。 估计是在说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薛眠坐在食堂里捧着本15000背单词的事儿。 薛眠一脸冷漠,无动于衷,心道就算我有时间给你带路,你会留在学校吃饭么?今天要不是你提出来上食堂,恐怕连午饭都是打着车去市里吃什么料理吧。 还有。 请问你的“勉强再吃几口”到底要吃到什么时候? 我们点的这锅把你算进去了吗? 还不给我住手? 一顿饭吃得费南渡哪哪都不舒服,后半场基本就是埋头吃,偶尔无聊的左顾右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卞雪莉和薛眠倒是进行地挺愉快,一直边吃边聊着天,从他们的对话里,费南渡听到了一些这位弄潮女的小故事。 卞雪莉高考考的是本市一所艺术类院校,影视表演专业,因为天生的模特架子,一入校就加入了模特队,也一直参加模特队举办或承接的各种演出,其中有纯交流表演性质的,也有商业性质的。 卞雪莉人长得漂亮,业务能力又强,虽然不是专业模特出身,但台风稳健,台步扎实,有自己的一套style。所以尽管才开学不到两个月,却已有不少经纪公司向她伸出了橄榄枝,想将她签到旗下。 不过卞雪莉志在影视圈,对模特圈兴趣不大,之所以兼职做模特也只是想课余时间多赚点生活费。毕竟艺术类院校的学费比起其它大学要贵得多,再加上…… 加上她这一身价值不菲的行头包包也总得要有人民币的鼎力支持吧? 费南渡就是这么想的。 “本来今天是没课的,”卞雪莉放下碗筷,朝薛眠抱歉一笑:“不过来的路上临时接到通知,下午四点有一场台步课要参加,所以不能陪你太久啦,一会儿我就得回去了。” “没事,”薛眠递了一颗奶糖给她,剩下的一袋放到她手提包里:“你平时又要上课又要走秀,已经够辛苦了。是我没考虑仔细,应该我去看你才对的,这样你就不用两边来回跑了。” 卞雪莉饭后爱嘬奶糖,这是她的一个习惯,所以早上去上课的路上,薛眠特地拐去超市买了一袋放在口袋里备着。 这个并不起眼的小习惯,他倒是一直都记着。 卞雪莉打开包装纸,将奶糖放到嘴里:“跟你没关系的。平时你只有周末有空,可偏偏周末是我活动最多的时候……说起来该怪我才对,之前你说要来看我,回回都是我时间上有冲突。今天好不容易得个空闲,又是我的问题打乱了计划……对不起啊。” “不是你的问题。”薛眠一听卞雪莉给自己道歉就觉得心下愧疚,酸酸涩涩的。且不说雪莉是自己的女朋友,即便只是个单纯的女性朋友,他也不认为该是让女生在路上折腾。摇摇头,安慰她道:“下次吧,下次你什么时候有空提前告诉我,哪怕不是周末,我请假过去看你。” 我请假过去看你。 不上课了。 请假过去看你。 这大概是一个学习款的书呆子能给出的最走心的承诺了。 顶配版。 看着这对阿哥阿妹十八里山路含泪相送,依依惜别万分不舍的样子,费南渡再也吃不下哪怕半口了。 筷子一丢,双臂一抱,冷漠着一张脸,一眨不眨的看过去。 ※※※※※※※※※※※※※※※※※※※※ 今天不罗嗦,就一句,西安面是真的好吃。 嗯嗯嗯嗯嗯嗯!!! ps:斥资找人设计了一版封面,今天晚些时候挂出来,以后咱也是有皮肤的小说了,哈哈哈哈哈哈! ——爱你们~ 雪莉7 好像是有点旁若无人了。 有点……过了。 卞雪莉在察言观色一项上有着得天独厚的敏锐力,第一时间捕捉到两束正向这边投来的目光,头一转,猛地对上一对漆黑的眸子。 那眸子甚是漂亮,浓黑深邃,泽亮如辰。只是里面似有寒光重叠,霜雾弥散,看得人后背隐隐发凉。 “……” 卞雪莉不无尴尬的扯了下嘴角,挽了挽耳边碎发:“不好意思啊学长,我们只顾着聊天,把你……” 把你…… 把你什么呢,晾在一边吗? 可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种事情也不存在什么晾不晾的,毕竟对方才是那个…… 电灯泡啊。 “不用管我,”卞雪莉一时词穷没能说完的话被费南渡适时接住,语调平平:“难得见一面,听着不容易,鹊桥相会都没二位这么艰难。不用管我,多聊会儿吧。” “学长说话真是幽默呢。”卞雪莉被他这几句逗笑,转头问薛眠:“你下午是不是还有课呀?要不回宿舍休息一会儿吧,我差不多也该走了。” 薛眠下午没课。 本来按照他的计划,中午吃完饭,下午陪卞雪莉在学校走一走逛一逛,四处看看,待逛累了去何家寨看场电影,晚上一起吃个饭,再送她回学校,一天也就这么结束了。 不过现在都告吹了。 只是…… 说不上来为什么,薛眠发现自己居然没有特别失落的感觉,好像这样的一场计划泡汤并不是什么特别伤心难过的事,甚至还有点…… “好,那我送你去坐车。”薛眠没有告诉卞雪莉下午没课,免得她想到自己大半天时间空出来,现在又无事可做,反而自责。“回市区的公交车你知道的,只有一班,可能要……” “不坐公交车,”卞雪莉接过提包,习惯性的拍了拍裙摆:“我打车走,公交车走走停停站点太多,耽误时间,人也不舒服。” 费南渡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在卞雪莉说完这几句话后,正准备起身的薛眠似乎怔了一下,动作明显放慢了不少,直到过了好几秒,才像什么都没发生的起了身。 “好,不过校门口不太好打车,”薛眠主动又接过了卞雪莉的包:“需要往前面走两百米,那里有个十字路口,出租车会多一些。” “可以,正好走路还能带着消消食。”说着,卞雪莉微笑转身,向费南渡伸出一只手:“不好意思啊学长,我下午还有课,就先走一步了。认识你很高兴,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再见。” 这次费南渡倒是没犹豫,伸手过去,客气一笑:“一定有机会。” 薛眠要送卞雪莉坐车,费南渡没有再同行的理由,三人在食堂门口分道扬镳。 “你这个学长很有趣啊,”走在去校外的路上,卞雪莉的脸上始终带着一抹明媚的笑,主动聊起刚才那只千瓦级电灯泡:“他是学什么专业的?听他自己说不是外语系,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自上次薛盼之后,这是薛眠第二次被人问起自己和费南渡认识的由来。但奇的是,上次他不愿意对薛盼说实话,可现在面对卞雪莉,却能坦然如实的道明那个不寻常的初次相见。 这样改变的原因并非因为卞雪莉是自己的女朋友,所以才不想对她有所隐瞒。 也不是因为同样身为女生,卞雪莉比薛盼对于“暴/力”、“跟班”、“混社会”这样的词接受度要更强。 原因是什么。 薛眠似乎也还没想明白。 “……啊?”卞雪莉的眼睛在听完那段“月黑风高の东区食堂事件”后猛的放大了一圈,尽管早已事过境迁,但脸上多少还是划过了几分惊诧:“他要收你做什么,小……小弟?” 几乎是没犹豫的,卞雪莉倏的就哈哈笑开了:“那他也太不了解你了,你哪里是肯给别人做什么小弟的。再者说,大家根本也不是一类人啊。” 嗯。 的确不是一类人。 薛眠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点点头,随口应了一声。 “那后来呢?”卞雪莉又问:“你们就这么认识了?然后上课再遇到,就一直……一直……” “也没有遇到过几次,”薛眠如实道:“只是他有一门选修课和我选的一样,所以偶尔会一起上课。” “这样啊。”卞雪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他对你好吗?我是说友好吗?毕竟听你的描述,还有他给人的第一印象,感觉……这人是不是脾气很差,对人很凶?” 脾气很差? 嗯,是挺差的。而且还特别不守课堂秩序。 对人很凶? 嗯,是挺凶的。一不高兴直接就能给人一个大耳光呢。 “还好,”临到嘴边的实话打了一个回马枪,薛眠还是仗义的守住了某人的形象,稍微包装了一下:“除了有时候上课不怎么听讲之外,其实人还不错,比新闻上看到的那些纨绔富二代要好一些。” 对。好一些。 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中肯的点评了。 “那就好,”卞雪莉说:“吃饭的时候悄悄问你怎么带了个‘学长’过来,当时看你支支吾吾,我还以为你是遇到了事,或者这人是个坏人,你被他抓住什么把柄给威胁了。看来是我多想了,他可能纯粹就是觉得没能把你认作小弟,既然这么巧选到同一节课,做个同学也不错。” 薛眠认真的想了想:“应该……是吧。他平时不太听课,所以有时候会借我的笔记抄。刚刚也是因为正好下课,又到午饭点了,我就没想太多,带着他一起见你了。” 停了一下,转头看过去:“你是不是不高兴了?怪我带了一个陌生人一起吃饭?” “怎么会呢,傻不傻。” 二人走出校门,沿着铁栅栏围墙往十字路口走,卞雪莉继续说:“其实你愿意多交一些朋友,我是很开心的,毕竟从小到大你都没有什么朋友,现在我们又不在一起,想陪你聊天也总是抽不出时间。如果这四年里能有一两个同校的同学也好、朋友也好,可以经常陪你上课下课,吃饭聊天……你看,多好的事情。” “没事的,”薛眠看着她:“别总是考虑我的感受,不能陪我聊天也不是你的问题。你要应付上课,还要忙着走秀,哪有那么多精力和时间。何况……我本就不是个会聊天的人,不用陪的。” 二人已经走出同华辐射范围,两边的行人少了很多,卞雪莉笑盈盈的往薛眠身上一靠,挽住他的胳膊朝他撒了个娇:“不会就要学呀,会聊天才能交到朋友喔。你看我,以前也不爱说话,后来发现不说话就没人跟你玩,没人跟你走得近,时间久了,人就会很孤单,不合群,跟大家融入不到一起……这样可是不利于在社会上立足的喔。” 卞雪莉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薛眠其实是有些惊讶的。然而再一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姑娘确实是改变了很多。 很多,多到堪称脱胎换骨。 从前,开别人瓢的卞小姐跟薛眠一样,也是个生人勿近的冷淡性子,长久以来只和薛眠一人来往,其他人想近身三米根本是异想天开。后来到了高中,二人没能分到同一个班,身边的同学都变成了陌生面孔,卞雪莉一时适应不过来,整个人像是被丢进了冰冷的地窖里,孤独,害怕,又深感厌烦。 一开始她很不习惯,每天放学回到福利院,第一件事就是拉着薛眠说上半小时的话。原因无它,就因为白天在班里几乎一言不发,谁都不理,所以一天的词汇量全指望着放学后到薛眠跟前释放完毕,一吐为快。 但后来,她渐渐发现,这样行不通了。 不跟别人交流来往,自己将自己孤立成一座封闭的岛,看似很自由,很清净,无人打扰,也不需应付任何人,可时间久了,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也就接踵而至了。 班集体的活动没人会再通知你,因为所有人都默认你不可能参加。 班干部的评选也没人会票选你,因为大家都觉得你肯定不稀罕。 校奖学金的竞争班主任不会想到要给你一个pk资格,因为平时你的言行并不讨喜,老师自然也就不曾留意班级里原来还有一个你。 生病不舒服趴在桌上不会有人给你递一杯热水,因为你可能只是不想上课,所以干脆睡着了。 太多太多,不胜其数。 也许卞雪莉够坚强,坚强到她可以不在乎生病时的一杯热水,胃痛时的一句关怀。 但她不能不看重奖学金。 她成绩并不差。 她有资格竞争。 她需要那笔钱。 “就这里了吗?”卞雪莉站在十字路口探头张望着:“好像是比你们学校门口的车要多。” “学校那个坡太高了,很多车都不愿意往那边开。”薛眠站到路口,保持着手臂伸展的姿势不动:“上次我姐过来也是不好打车,要不是她怕走路,我就带她到这里拦车了。” “盼姐来了?”卞雪莉两眼放光:“那你怎么没……哦,是不是猜我在忙,你就干脆没告诉我了?” “别多想,”薛眠说:“她是突然来的,都没提前告诉我。她也没待多久,在食堂吃了个饭就赶回上海了。” 说到薛盼,卞雪莉对她的印象一直很好,虽然二人的交集并不算太多。 卞雪莉和薛眠同龄,十二岁那年成为朋友。那会儿薛盼刚升入高三,学业紧张,所以申请了住校,不经常回福利院,因此卞雪莉没怎么见过她。 后来薛盼高中毕业,彻底离开了福利院,此后再回来也只有寒暑假才有时间,但不再住福利院,而是回她和薛眠老家的房子,或者暂居勤工俭学的雇主家。 可能因为薛盼是薛眠的姐姐,所以卞雪莉才爱屋及乌,对她一见如故。也可能纯粹只是觉得薛盼性格好,每次去福利院看望薛眠时,都不忘给她也带一份礼物。 所以在卞雪莉心里,薛盼和自己的亲姐姐一样,她爱护她,也尊敬她,视作亲人一般对待。 薛眠拦到一辆出租车,卞雪莉临上车前忽然停下脚步,从包里拿出一只精致的小盒子递了过去:“给,送你的礼物。” “礼物?” 薛眠有些惊讶:“怎么好端端的送我礼物?你花这个钱……” “好啦,给你你就收着嘛,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卞雪莉不由分说,将小方盒“啪”的一声放到他手心里,笑眯眯道:“平时看时间总掏手机不方便,这手表是我一个朋友推荐的,款式简洁,应该适合你。不过不适合也得戴着啊,我挑的,怎样都得戴的。” 这姑娘,即便是撒娇,也撒得让人温暖窝心。 薛眠看了看她,没说话,打开了手上的黑色盒盖。 深灰色的丝绒海绵上,一只银色表带的机械腕表躺在其中。表盘纯白,指针藏青,造型简约又大方,确实跟他的气质很贴合。 “……谢谢。” 薛眠合上盒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姑娘,心里一时说不出的五味杂陈,翻涌出许多情绪。有惭愧,有感谢,有满足,也有温心。 但他知道,一种在这个场合下最该有的浓烈情绪。 他始终没能酝酿得出来。 ※※※※※※※※※※※※※※※※※※※※ 咳咳,怎么了?有个女朋友不是很正常?意气风发的少男少女,谈个恋爱咋滴? 好了好了,回头会详解个中曲直滴。让我们以掌声欢送开瓢姐的7章客串,下期节目(暂时还不知道是哪天哪期)再见!好好去走秀吧!gogogogo~~拜拜拜拜~~溜喽! 下章开始进入回忆篇最后一个副本,隆重预告:本副本有糖!有糖!有糖!哈哈哈哈哈哈哈~~~ ——爱你们~ 秘密1 平淡无奇的校园生活转眼到了十一月,天气陡凉,毛衣代替了t恤衬衫,怕冷的人干脆连手套都戴上了,一夜入秋。 同华的图书馆建得很摩登,不但占地面积大,而且造型新潮。走进这座不规则多边形的白色建筑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地球仪”。 球体矗立在最中间,上下贯通三层,银色六棱反光玻璃贴面充作海洋,代表陆地的区域以黑色玻璃表示。球体内安装有多组节能灯光,可根据环境温度自动调节对应亮度。 顶幕蓝白相交,像一片碧波浪涛,四周是阶梯式的木质环形座椅,将地球仪围拢其间。所有供学生借阅的书册遍布在图书馆各个角落,以一种独有的规律被摆放归置于大小不一的书架上。 抓着已经第四次出不来水的钢笔抡着胳膊用力甩了十几下,费南渡的不爽明目张胆的写在那张冷峻阴沉的脸上,越甩越心烦,越甩越恼火。 恼火! 本以为这破笔还能坚持到第五回合,熟料手上力度没控好,刚买了没到半个月的万宝龙就此英勇牺牲—— 一击落地,迸出一道响亮的“啪嚓”。 笔尖摔成了两截。 靠! 五十个字都还没写到啊! 图书馆安静如斯,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到,何况是根铁棒子。 方圆十米内,不下二十张被无端干扰了安静阅读的不悦面孔同时朝这边盯过来。 费南渡一脸懵,脸上走马灯似的闪过一连串复杂表情,大概分别有尴尬、羞躁、茫然、愤怒、不爽…… 全在他那张英俊的脸上跳着呢。 等看清发出噪音的原来是这一位,那二十张面孔又不约而同齐齐一松劲,悻悻然把头全转了回去。 “用这个吧。”薛眠压了压声音,递了一支自己的笔过去。 费南渡盯着那支摆在笔记本上的黑色水笔,一股强烈的烦躁与不爽又开始在胸口盘旋升腾。好像保姆煲汤时用的那口高压锅,白气凸胀,热浪翻滚,从圆圈周沿向外喷射,顶得锅盖“叭叭”作响。 薛眠脑袋瓜里装的怕不是脑浆吧? 是他妈的福尔马林吧! 为什么要来这种鬼地方抄笔记? 每个礼拜到学校打卡上课已经够让人心烦的了,现在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请这些不知道哪儿来的书呆子欣赏自己抄笔记的伟岸身姿? 不,傻逼身姿。 我不要面子的? -还在生气吗? 桌上突然递来一张纸条,几个清秀有劲的小字端然其上,字很漂亮,跟它的主人很相衬。 相衬什么相衬! 它主人烦死了! 费南渡斜眼乜了隔壁一眼,鼻腔一声冷哼,声音控制在只有双方可听的范围内:“不抄了,爱谁谁吧。” 一个小时前,司机老赵打来电话,车在开来同华的路上突然抛了锚。 老赵本打算自己先去修车,让家里重新派个司机过来接费南渡。谁知另外两名司机今天都不在,一个陪着费南渡老爸出差去了,一个替费南渡老妈去外地办事还没回。 老赵很是抱歉,试探着问费南渡要不要委屈一下自己打个车回家。但赶上天气不巧,外面正乌云密布大雨滂沱,费南渡一没有带伞,二不习惯坐外面的出租车,就跟老赵说他在学校等,让老赵把车修好了再来接他。如果一时半会儿修不好,那就将车先丢修理店,回家把他那辆白色宝马开过来接人也行。 车钥匙就在客厅壁柜里放着。 老妈知道自己不敢拿,所以根本没把它藏起来。 瞧瞧。 把这个儿子吃得多死。 什么都逃不过她的五指山。 最后一节是《欧洲发展》,下了课,费南渡准备找个没人的地方抄笔记。他刚刚趴桌子上睡了两个小时,这会儿精神头很足,趁着有点劲把笔记赶紧抄完,晚上回家就可以继续排位联赛了。 “不行。”薛眠一口拒绝了他。 “为什么不行,”费南渡有点莫名其妙:“不是说好结业前都借给我抄的?” “今天不行,”薛眠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说:“我要去图书馆上自习,但笔记一会儿得用,所以今天不能借给你。” 费南渡噎了一嗓子,暂时没想好怎么往下接。 其实原本笔记是不是今天抄,对他而言都一样,没什么太大差别。他费少爷又不是真的一心向学,准备弃暗投明,从此踏上刻苦向上之路,当个老师和家长眼中的好学生。 不过是为了应付母上大人罢了。 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老妈对自己学业的监管程度几乎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之前那三年,她由得自己在外浪荡,然而最后大四的这关口,她却忽然改了套路,养精蓄锐,厚积薄发,准备一击即中,将自己彻底打压个回本。 为此,不但私下与校长老温联手,以毕业证为胁迫,逼得自己必须每天到学校打卡上课,而且每门课的笔记但凡只要她有空,都会拿走翻一遍,以确认这个儿子是不是真的在学习。 很不幸,监督员今天正好在家。 所以今天,是“有空”状态。 费南渡其实并不稀罕什么毕业证。可如果他拿不到那本毕业证,那么等待他的就将是—— 老妈会直接买张飞美利坚的单程机票,将他义无反顾再一次扭送到美国,丢到那个一念天堂,又一念地狱的地方。 而这回的流放时间,绝不可能再是短短的一年。 美国。 美国。 去他妈的美国! 这辈子发誓再也不会回那个鬼地方! 所以,拉拉扯扯牵牵绕绕,既然老妈今天在家,这个笔记就必须得抄。否则一旦被她发现自己阳奉阴违,后面等着他的,就不知道是什么大招了。 “不能改天再去?”费南渡坐着没动,听得出来声音有点烦躁。他的座位还是靠教室过道的第一张,正好挡住了要走的薛眠。 这二人一起上《欧洲发展》差不多有二十几节课了,熟悉程度比之刚认识那会儿进步了许多,交流也顺畅自然不少。 “……真的不能。”薛眠低下头,看了看正翘着腿坐在椅子上不肯动的人。看得出来这人今天状态不是很好,一脸莫名的烦躁不安。 想了想,薛眠又补充解释了一句:“我下周一有考试,这两天得去图书馆查资料,拖延不了。” “你不是号称学习款么?” 人一旦情绪不对,说出去的话就不怎么过大脑了。费南渡现在反正哪哪都不爽,没多想,直接道:“既然是学习款,少看一天书,少去一趟图书馆,有什么大不了的?好歹维持了一路的学霸人设,总得有个交代吧。” 且不论薛眠是真有一个迫在眉睫的考试要筹备,即便没有,这人到底是有求于人,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求人的态度。 太嚣张了。 “有没有大不了不是你说了算的,”薛眠不接招,脑子一转,故技重施,抬脚就是往那条挡在自己跟前的小腿上踢去:“让让。” “……” 费南渡忍得了一次,绝忍不了第二次被人这么踢踢踹踹,正要发火,老妈那张残念的脸忽然从眼前闪过,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连八丈高的火气都被浇灭了半挂。 顿了顿,待理智回归颅内,拉下面子松口道:“那要不这样,找个空教室,你把书借出来看,我在教室抄着笔记等你,行不行?实话实说,我不想去图书馆。” 这建议不错。 所以本来是行的。 可谁让你一开始不好好说话,专挑难听的恶心人。 现在? 不行了。 “不,”薛眠那股子傲娇劲一旦上来了,就爱跟人对着干:“我就要去图书馆看。你要么跟着一起来,要么再见。” “……”费南渡直接听懵了:“你还敢要挟上我了?” 按往常脾气,下一步差不多就该是一巴掌飞过去了。 可巴掌刚从口袋里酝酿成形,怒气值刚刚达到顶峰,还没来得及抽出手,视线突然一黑,一道人影倏的往他身前一挡,摆动中的一只沉重书包还差点把他鼻子给撞翻—— 薛眠。 直接。 抬腿。 从他身上。 跨!了!过!去! 然后大步离开。 连头都没回。 费南渡盯着那道远去的背影,愣在了原地。 教学楼外大雨滂沱,哗啦啦的水幕从天而降,浇得石板广场上好几处角落里都泛起一连串的水泡泡,像是烧沸的锅,咕嘟咕嘟不停歇。 薛眠撑伞入雨,黑色伞盖上雨点子噼里啪啦砸下来,唱歌似的欢快。行了几步,感觉背后似有一阵疾行的脚步冒雨撵来。薛眠本来走得不快,可那脚步声像是一通雷鼓,撵得他后背针扎似的难受,不由的加速快走了几步。 “喂——!”费南渡的怒喝声直接劈开雨幕砸了过来:“我没带伞你想淋死我吗!” …… 没带伞? 薛眠本来低着头在走,听到这一句,下意识抬起头看了看面前的瓢泼雨势,恰有一阵风吹过,身体猛的哆嗦了一下。 这一哆嗦,直接导致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去,朦胧水帘的那一边,一个模糊的人影隔着从天而降的重重水珠向他大步跑来,没一会儿便到了眼前。 费南渡已经浑身淋透,头发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贴在头上,晶亮的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答滴答。他伸开五指,从前往后那么一捋,往日里耷着额头的碎发造型就在这一捋之间变成了大背头,露出整片光洁白皙的平坦前额。一贯不常见到的浓黑剑眉也在这一刻完整暴/露了出来,让本就深邃秀逸的眉目更显英俊。 “你……”费南渡喘了两口气,一脸冷峭的盯着对面的人。 突然,他抬起一只手,搭到了薛眠的肩膀上,掌间稍稍用力,按压着在那副瘦削的肩膀上拍了两拍,嘴角一勾,说。 “真有本事。” ※※※※※※※※※※※※※※※※※※※※ 薛哥哥:你有本事辣么凶你有本事别追来啊! 费哥哥:你有本事躲着我你有本事别停下啊! 小毒君:你们有本事这么有性格你们有本事别按我套路走啊! 大预告:本系列《秘密篇》结束后,回忆杀将告一段落,进入当下时空,请君留意。 画外音:早该特么放成年版出来溜溜了~~~ ——爱你们~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像一块滚石 ;耳机铲屎官;胜在人为;吉祥三宝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秘密2 薛眠承认自己在看到费南渡被淋成落汤鸡的一刹那,心里的的确确,泛上了一丝内疚,和歉意。 所以一秒没犹豫,手一移,半个后背还在雨水里泡着的人被完完整整遮到了自己伞下。 都忘了那只压在肩上的手压得自己挺疼的了。 “你就不会早点喊住我?”薛眠看过去的目光意味不明,像是嗔怪,又像是怒,没好气的道:“淋雨也是你自己没算好时间,怪不着我。” “是怪不着你,”费南渡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同样湿透了的手帕,拧了拧,擦去一脸的水珠:“谁让我腿脚慢呢,是吧。”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正话反说,可真这么一说,再看他那副湿哒哒潮叽叽的模样,薛眠本来还有点不怎么高兴的情绪一下子就偃旗息鼓了。 “这要怎么处理,”薛眠看了看他湿漉漉的衣服:“要不你回家吧,笔记我……我给你带回去就是了。” “赵叔车坏路上了,”费南渡低着头,一边擦脸一边说:“一时半会儿来不了。走吧,跟你去图书馆。” “就这么去?”薛眠愣了愣:“你不冷吗?不难受吗?” “外套脱了就行。”费南渡把手帕收回口袋,见薛眠为了照顾自己的身高,举伞的手几乎要抬到他头顶了,便很自然的一把接过了伞柄:“我来吧。” 薛眠没多想,让他把伞接了过去,觉得有些奇怪:“你不是不愿意去图书馆的?怎么忽然又……” “那你还不愿意把笔记借我带出校门呢,”费南渡看了他一眼:“怎么忽然又愿意了。” “我是看你可怜。”薛眠冷笑了一声。 “那谢了,”费南渡不领情;“南哥完全不需要。” 二人共撑一把伞,一路向图书馆走去。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倒是费南渡淋了一通雨,感冒说来就来,还没走到目的地,已经打了不下十个喷嚏。 “……喂,”薛眠有些怀疑的看了看他:“你是不是感冒了?” “那也是被你害的。”费南渡掏出手帕擦了擦鼻子。 “刚刚是谁说怪不着我?”薛眠睁大着眼睛看着他,一脸的无语凝噎:“现在又说是我害的?” “不怪你吗,”费南渡冷哼:“你要是肯听话,自己去图书馆借书出来看,我用得着淋雨?我会感冒?” 逻辑上听着没问题,可薛眠怎么肯背下这口锅,气咻咻的瞪了他一眼:“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不肯去图书馆?那里有狗吗,等着咬你啊?” “别问了,反正不喜欢。”费南渡举着伞越走越快,明明走得越快离他不喜欢去的地方就越近,可比起起码还能遮风避雨的图书馆,这种浑身湿透还被凉风吹着的感受实在是折磨人。“我不喜欢难道还犯法了?那你报警吧,你不是最喜欢报警的。” 报你个鬼的警啊报警! 薛眠腿没费南渡的长,步子跨得也没他大,见他像是要起飞了似的走得飞快,只能按着怒气提速追了上去。头上的伞是单人伞,两个人身量都不算小,同挤一片雨布下,又兼步伐踢踏动作急促,难免身体会剐擦到身体。 而距离一近,有些情绪就能看得比较清楚了。 薛眠觉得,虽然这人答应了一起去图书馆,脚步也在身体力行的往图书馆赶,但其实心里还是很排斥的。 所以胸腔窝着一团火,在这副高大的身体里烧得很不痛快。 而且还淋了雨。 并且正在接连不停的打着喷嚏。 “阿嚏!阿,嚏——” 唉。 看不懂。 都说了愿意借给他带回家了。 如果是因为暂时没车回不了家,完全可以先找个自习室边抄边等司机啊,没必要跟着去图书馆的。 不过他为什么不愿意去图书馆呢…… “真的不抄?”薛眠也把声音压低了,转过头盯着他,看了看。 “就这样吧,”费南渡烟瘾上来了,伸手掏兜摸烟:“一天不写也死不了人。” 他把烟盒从搭在椅背的外套口袋里掏出来,薛眠见状,想都没想的赶紧伸出手去盖在那只正抓着烟盒的大手上:“你疯了?这里是图书馆,能抽烟?” “阿——嚏——”费南渡又打了一个喷嚏,余光瞥见那只正压在自己手背上的小爪子,五指在他掌心里拱了拱,叹气道:“湿了,抽不了了,撒开吧。” 烟湿了,所以抽不了了。 薛眠愣了愣,好几秒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湿了,迅速将爪子一撤,又想起刚刚那个大喷嚏,不由的起了一点担心:“才来半小时而已,可你已经打了二十多个喷嚏了。” “居然还数着数?”费南渡捡起掉在地上的钢笔,随手扔进了旁边的一个垃圾桶里:“有没有专心看书啊你。” 书是有专心看的。 但喷嚏确实也在专心数着。 毕竟相隔这么近,想装听不见难度系数可能大了点。 “你……要不问问赵叔叔什么时候到?”薛眠说。 “发过信息了,”费南渡抽不了烟,瘾头下不去,便从包里翻出一支棒棒糖叼到了嘴里:“起码一小时,雨天路堵。” “那……”薛眠咬着笔杆犹豫了一下:“我送你去医务室开点药吧?你这很明显是感冒了。” “不吃药,”因为嘴里叼着糖的缘故,费南渡的发音有点囫囫囵囵,听着还挺有趣:“几个喷嚏而已,回家洗个热水澡就好了。” 既然他这么说,薛眠也没再强求,抬表看了一眼时间,卞雪莉送他的手表他已经戴上,现在也习惯了不掏手机用手表看时间。 “快七点了,”薛眠透过图书馆的落地玻璃窗向外看去,夜色深沉如墨,外面的雨似乎已经停了:“要不我请你吃晚饭吧,边吃边等赵叔叔。” 费南渡瞥了他一眼:“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不管怎么说,你感冒我是有责任,”薛眠没看他,开始轻手轻脚的收拾桌面上的书:“既然不愿意吃药,吃饭总可以了吧?” 费南渡双手抱臂,闲闲的歪坐在椅子里,勾起一点唇角,偏着脸看过去:“你这小鬼,不凶人的时候确实挺可爱的。” “吃不吃,”薛眠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吃就收包。” “吃啊吃啊,”费南渡笑了笑:“真不经夸,一夸就故态复萌。不过先说好,不吃食堂。” “不吃食堂?”薛眠看着他:“那吃什么?”顿了顿,好像明白过来什么:“你该不会是想去市里吃什么日料吧?我拜托啊,你能别……” “没说市里,急什么。”费南渡抓过那件依然很沤湿的外套,慢条斯理的往身上套:“听说学校附近有个村子,去那儿看看。” 何家寨? 薛眠有些狐疑的看着他:“听说?您老好歹也在同华三年多了,对那个村子只是‘听说’这个程度?” “很奇怪?”费南渡扫了他一眼:“我连学校都不怎么来,何况一个旁边的村子,能‘听说’已经够给面子了。走,你带路。” 今天的自习还没上完,准确点说是才刚开始上。不过话既然出了口,心里也确实觉得欠了他点什么,最好是当即补上,过时不候。薛眠背上包,拿上伞,轻轻起身挪开椅子,在前带路走出了图书馆。 雨势渐收,只有一点蒙蒙的小雨丝若有似无的飘下来。这样的雨薛眠是很喜欢的,极细的雨雾拍打在脸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清凉,几乎能透过毛孔渗透到肌肤里面,让人很舒服。 “伞给你用吧。”薛眠把伞递过去。 “你不打?”费南渡接过伞。 “嗯,”薛眠说:“雨这么小,淋不坏人的,而且我喜欢这种小细雨。” 费南渡这会儿身上半干半湿,受不得凉,刚刚走出图书馆的时候一阵小风刮过来他都能冻得打了三个寒颤,没这个闲情逸致陪薛眠雨中漫步,把伞打开撑上了。 学校门禁管得不算特别严,如果是非周末时间学生们要出校门,只需在门卫处做个登记,留下学生证和电话号码,并给出归校时间,保安就会放行。 何家寨离同华不远,沿着校门口的那条陡坡一路往北,经过当时送卞雪莉打出租的那个十字路口,再往西走几百米就能到村口。 路上二人都没怎么说话,薛眠感觉旁边的人似乎有点焦躁,说是让他带路,可对方走得比自己还要快好几步。只不过碍于真的不认路,所以才每隔一会儿便停下来,或是原地等着,或是以目光催促自己加快速度。 “不是,”薛眠稍微提速小跑了过去,有点想笑:“你急什么,这条路上路灯很暗的,又刚下过雨,走太快小心摔跤。” “急。”费南渡脸上的烦躁之色已经明码码的挂在眉眼之间,即便路灯再昏暗也不难看清楚了。 “很饿啊?”薛眠叹了一声:“那今天就真的随你点了,想吃多少我都请,这总可以……” “不是那个急,”费南渡有些尴尬的清了下嗓子:“烟瘾犯了,刚刚就想抽了。快点吧少爷,赶紧到了村里我买一包。” “……哦。”薛眠没忍住,低下头嗤嗤笑出了声,恰巧被费南渡听到,拧着眉头觑过去:“干什么,烟瘾犯了很好笑?” 薛眠不抽烟,身边抽烟的人几乎没有,自然不懂所谓的“烟瘾”对一个烟民而言是种什么滋味。他咳了两声,平复了一下笑意,这才抬头看过去:“没有,不是好笑,就是……我不太懂,这个……很难受吗?” ※※※※※※※※※※※※※※※※※※※※ 既然取名叫《秘密》,就肯定有秘密啦。 有烟民给科普一下烟瘾上来的具体感受吗? 这几天高考的话题好热哦,希望学子们都能考取自己满意的分数!!! 话说薛眠羊当年的高考是多少分啊,哈哈。 什么?费南渡高考考了多少分? sorry啊人家根本没参加高考~~~ ——爱你们~ 秘密3 “好奇?” 眼底似划过一道亮光,费南渡笑了笑,不紧不慢的说:“一会儿给你一根试试。” 薛眠想都没想,立刻摇头:“不用!” “这么激动。”雨已经停了,费南渡将伞收起,拿在了手里:“男人么,抽烟喝酒方显真我本色。” “……” 什么谬论? “谁规定男人就得会抽烟喝酒?”薛眠有点不服。 费南渡挑了挑眉,没接话。倒不是他说不明白,而是这个小朋友未必能听得明白。不谙世事的少年郎,怎么会懂那些浮于血肉沉入骨中的辛辣与灼烧,带给人的意义早不是一口烈酒、半支青烟那么简单。 “没人规定,”费南渡边走边道:“但它就是对的。” “你不讲理。”薛眠觑他。 费南渡笑:“跟我这样的人,要讲什么道理。” 薛眠冷嗤:“倒是有自知之明。” 这二人大约是气不对味,说不上三两句就开始剑拔弩张。费南渡念在自己长他几岁,不予计较,笑了笑,抬手揉了一下他的头发,先挂免战牌:“行,你是真男人,如假包换。” 因为不是周末,加上又刚下过一场大雨,走在何家寨里的行人并不多,学生更是少之又少。大部分吃饭的食肆小店里虽然亮着明晃晃的灯光,但看不到什么顾客,无事可做的店家就抓一把瓜子倚在门前边嗑边聊,时不时喊两嗓子,招揽那些经过的路人。 薛眠站在一家奶茶店门口,等着那个一进村就急着找小卖部的烟鬼。雨水滋润过的村落里,到处都弥漫着一种清凉的泥土香,很淡,被风裹挟着吹过来,拂在脸上,丝丝入鼻息,吸进胸腔,提神醒脑。 烟鬼嘴里叼着支烟,晃晃荡荡从一个角落小超市走出来,借着街道两边各色不一的霓虹之光,见十几米开外的奶茶小铺前安静的站着一道清瘦身影。 费南渡眯了眯眼睛,深邃幽暗的目光像一支箭,穿过面前萦绕的薄雾轻烟,静静的看着。 这个男孩子,总觉得哪里跟别人不太一样。 年纪不大,不过十八/九,但眉宇之间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 沉重? 压抑,冷漠? 还是什么其它。 那种感觉,在每一次课堂上不经意偏头扫到他的侧脸时,在他极度认真神情专注的听课写字时,以为掩饰得很好,可就像此刻自己身上那若有似无的淡淡香气,闻者既有意,又岂会不察。 “常来这儿?”费南渡已经走到他面前。 两株并肩水杉安静的扎根在小街延伸出的岔道边,树干高大,树冠碧绿,枝繁叶茂,像是两个携手相偕的侣人朋伴,长年累月守着这条不起眼的街道,看它出日热闹繁华,看他入夜落寞谢幕。 薛眠盯着这两株绿木,出了会儿神。 忽然,感觉脖后跟一凉,有什么东西正贴在那儿,轻轻一动,在那处细腻雪白的项子上弹了两下。 薛眠倏的回神,一张俊逸的脸停在眼前,带着点淡淡的笑,就这么看着自己。 “想什么,”费南渡松开搭在他脖颈后的大手,夹下嘴里的烟:“这么出神。” “没什么,”薛眠收拾了一下一时迷茫的心绪:“想吃什么,或者先走一圈看看再说?” “不用,”费南渡说:“你来定,你选什么我吃什么。” 你选什么我吃什么。 仿佛心窝里突然蹿出了一根小小的尖针,扎得薛眠浑身麻了一下,不禁抬头看去—— 烟雾缭绕的那一头,费南渡逆光站在一片灯红酒绿中,彩色的广告灯箱在他四周闪烁不息。那张刀劈斧削般轮廓分明、凌厉有余的脸庞隐在灯火阑珊深处,光影在他周身镶了一层模糊的金边,只有鼻息间吞吐的薄薄烟雾可见。 这张脸,很英俊,也很神秘。 已经恢复到初见时的神态。 看不透。 薛眠干咳了一声:“我知道一家川菜馆,你能吃辣吗?” “能,”费南渡丢掉烟头:“走吧。” 因为武小满嗜辣如命,无论是学校食堂还是何家寨,但凡招子上有个“川”字的食肆他都光顾过。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薛眠与他待得久了,原本口味上并不偏爱某种菜系的他也慢慢变得爱吃辣起来。 二人进了一家店面很干净亮堂的馆子,抬头一看——“一颗滚石超好吃川菜馆”,嚯,这店名,够长也够实在。 年轻的女老板长得明艳动人,一头长发乌黑透亮,望之不过二十出头,正站在收银台旁捧着手机玩斗地主,见忽有客至,想到今天一天都没开张了,顿时喜上眉梢,笑脸相迎,主动替二人找了一张位置极好的餐桌,又是倒水又是递菜单,忙得开心。 “不用给我看了,”费南渡一见薛眠把菜单向自己递过来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干脆把话说在他前面:“你来吧,点什么我都吃。” 薛眠看了他一眼,没再推辞,但他拿捏不准费南渡是不是真的能吃辣,所以点菜的时候留了个心,点了一道半酸甜半辣的鱼香肉丝,一道水煮肉片,一道麻婆豆腐,剩下的就让老板炒一道非川菜的西红柿鸡蛋,再加一份海带汤,基本差不多了。 “等一下,”费南渡见他点好,招手叫住了要去后厨下单的老板:“有酒吗?” “有呀,”老板把菜单交给服务员,笑眯眯的走过来:“你们要什么酒,白酒红酒还是啤酒?我们这里都有。” “红酒?” 很难想象一家川菜馆里居然会配备看似格格不入的红酒。 “啤酒吧,谢谢。”费南渡回头问薛眠:“能喝吗?” 薛眠不怎么喝酒,之前跟武小满陈桦他们吃饭他就极少碰酒,即便要喝也是没几口就上头,没几杯就醉倒。 但既然是自己请客做东,怎能不奉陪到底。 “不算能喝,”薛眠笑了笑:“不过今天喝一点吧。” 费南渡听到这句似乎挺开心,招呼老板先上十瓶,不够再加。 由于今天生意冷清,暂时没有别桌客人,后厨的两个厨子齐齐上阵,没一会儿就把四菜一汤端上了桌。 所谓川菜特点,简单概括就是“以色夺人,以味留人”,即便从前没吃过这种“料理”,单看这满桌的红亮鲜艳,闻着这盘盘的辛香扑鼻,费南渡也是食指大动,食欲来了。 薛眠倒没怎么动筷,中午的面条过分顶饱,他这会儿他还不太饿,不过…… “喂,”薛眠被惊得眼睛都放大了一圈,怔怔的盯着费南渡:“……怎么流这么多汗?”说着抽了好几张餐巾纸递过去。 “这个……”费南渡的舌头似乎被花椒给麻住了,吐字有点不清不楚,大舌头,听着很是搞笑:“肉……片也太……辣了。” “不是你说能吃辣的,”茶水太烫,入口只会更辣,薛眠赶紧给他倒了一杯啤酒:“我还没点她家的镇店之宝呢,不能吃就说不能吃啊,逞什么能。” 费南渡猛灌了大半杯啤酒下肚,终于找回些清晰的口齿:“谁知道能这么辣,以为你很喜欢吃,那就吃好了。” 薛眠不想领这个情,更不想背这个锅,小声嘟囔了一句:“都说了是请客了,你自己想吃什么才最重要啊。” “什么?”他声音太小,费南渡没听清,一边继续把筷子往水煮肉片里伸一边问。 “怎么还吃这个,”薛眠有点无语了:“辣成这样就换一道啊,西红柿鸡蛋不辣的。” “是辣了点,”费南渡把肉片送进嘴里,一脸的满足:“但味道真的很棒棒,忍忍就好了。” 很什么? 很……棒棒? 棒你个鬼啊! 看来是菜还不够辣,虐得还不够狠。 薛眠懒得理他,拿起自己的杯子,慢吞吞的喝了小半杯啤酒,润了润干燥的口腔。 “你怎么不吃?”费南渡舀起一勺麻婆豆腐,夹了一小块鸡蛋铺在上面,又捞了一块肉片盖在鸡蛋上,然后哈呼一口喂进嘴里,眼睛一闭,神完意足。 这人吃饭有个怪癖。 一旦遇到好吃的食物,为了尽快落肚为安,总喜欢将美食合n为一,一口下肚,百般滋味缠绵舌尖,感觉连快乐都瞬间被翻了倍。 “我不饿,你吃吧。”薛眠看到他手边空了的杯子,拿起酒瓶替他斟了一杯,余光不经意一瞥,桌角已经放着三个空瓶。 薛眠收回视线:“你挺能喝啊。” “分人。”费南渡继续投喂自己。 “什么分人?”薛眠没听明白。 “就是说,”费南渡百忙之中抽空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唇角一弯,说:“看跟谁喝。要是跟秦笛,最多一瓶。” “为什么?”薛眠越听越不解。 这是个什么说法? 同一个人的酒量还能看人下菜碟的做区分? “因为我们谁也不服谁,”费南渡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给薛眠快见底的酒杯里也加满了:“所以要是跟他斗酒,我选择先认输。兄弟之间,没必要为了这种事伤感情,认个输,提前下场,没什么。” 还挺义海情深兄弟相惜。 “那跟我呢,”薛眠没有过多琢磨对方话里的意思,顺着话头直白的问了下去: “为什么跟我就能喝这么多?” ※※※※※※※※※※※※※※※※※※※※ 嗯,为什么呢? 为什么跟我能喝这么多呢? 老样子哦,明天周二不更新,周三上午见~~~ ——爱你们~ 秘密4 费南渡突然放下了筷子。 不知是酒精的原因还是辣椒的关系,他眼底泛出一片红色的亮光,从眼尾到眼睫,一路晕开,像是醉了。 也或许只是辣着了。 “想知道?”他问。 “一点点。”薛眠说。 说这句话的时候,薛眠正抬着头。然而,当他撞上对方那双黑得像滴了墨、此刻又更添一抹绯色的眸子时,心脏没来由的跳漏了一拍。 他甚至看到那双眼里有一团蓄势待发的火焰,像烧化了的岩浆,流转而出。 “保持好奇,”费南渡看着他,眼中星芒细碎成点点星光,逐渐溢出眼眶,在嘴角边晕开一个灿烂的笑:“以后解密。” 薛眠忽然愣了。 刚刚那个笑…… 如果笑容能有颜色,除夕夜满城上空热闹的烟火,金星遍布流光溢彩,也不过如此。 如果笑容能有气息,他见过的所有姹紫嫣红,十里芬芳齐齐盛开,也不过如此。 一时怔忡。 幸而费南渡说完那一句后便继续埋头与美食交流去了,没再管他。 但很快的,怔忡就变成了发慌。 薛眠极力抑制着内心一种不安的情绪,像是独行客,无依无靠,单人匹马,穿行在满是迷雾的深山里。 需要出路。 渴望光明。 可那些潜藏的森森藤蔓,不愿面对的永夜黑暗,正在复苏。 向他伸出一只只利爪。 要扑醒他! 他慌了,慌得一把抓过酒杯,将刚刚添满的晶莹仰头一饮而尽,连泡沫都尽数吞下。 然后,手上瞬间脱力,杯子被重重扣在了桌面。 “哐”的一声。 费南渡被这突兀的一声吸引,抬起头,有些诧异的看着薛眠逐渐发红的脸:“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不舒服。” 薛眠不敢抬头,更不敢对视那人的眼睛。混乱间抓过酒瓶,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仰头灌下,用手背抹掉嘴角边的酒渍。 这样一反常态的样子,费南渡心下起疑,眉尖微蹙,放下筷子,想搪搪看他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吹了冷风发烧了,还是酒喝得太快冲到了。哪知刚把手伸过去,指腹才触到对方额头的皮肤,就被薛眠猛地向后一仰,生生给避开了。 太奇怪了。 费南渡一脸狐疑的看着他,连碗里的水煮肉片都不去理了,两束透着觇视与打量的目光紧紧锁在他红得像团火似的脸颊上。半晌,忽然松了全身的紧绷,笑问:“要不要再来一杯?” 薛眠没有回答。 他直接拿过酒瓶对嘴吹了。 一串串飞扬的气泡从墨绿色的玻璃瓶身里倒行逆施,流入两瓣微微张启的胭红薄唇中。酒液入口,流经咽喉,那白皙细长的脖颈上,一节微微凸起的喉骨随着流过的酒精韵动,一张一弛,舒然跳跃。 几滴晶亮的液体甚至溢出了嘴角,沿着一段棱角分明的下颌,划出一条透亮的水渍,汇入那节可爱的小骨附近。 随之韵动,逐渐下滑,隐入衣领中,慢慢消失不见。 费南渡的心跳,在那一刻,突然顿住了。 他没再说话。 单手托着腮,一脸的缄默,却抑制不住那双深沉的眼底逐渐烧起的火花,像空旷的大地上一团永不殆烬的篝火,燃得透亮,照彻长夜。 饶有兴致的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他在等。 等这个小朋友什么时候会倒下去。 一个自称不太能喝酒的人。 却连杯子都不用。 一饮而尽。 很好。 “两位同学,”年轻的女老板突然在这个时候走过来,手里端着一盘菜,笑吟吟的说道:“我看你们喝得高兴,这碟凉菜是送给你们的,搭酒吃。” “谢谢,”费南渡客气的向她点了下头,视线落回已明显露出醉意的薛眠身上:“那就麻烦再来五瓶。” “好,”老板说:“还是纯生了吧?” 费南渡看着薛眠,微微勾了下唇:“白的。” “……白的?”老板明显迟疑:“五瓶白的太多了吧。” 老板出自好心,怕他们烈酒下肚扛不住,但费南渡此刻并不需要这份好心,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钱包,抽了一沓人民币往桌上一放:“钱不用找,酒只管拿。” 毕竟只是两个学生,长得又都斯斯文文,不像那些社会上的混混,喝完酒耍耍疯闹点事是常有的。老板无奈,笑了笑,收了钱,嘱咐了两句慢慢喝,不行先一瓶一瓶的拿,这才过去收银台后面取酒。 薛眠已经开始上头。 脑袋晕晕乎乎昏昏沉沉,脸颊烫得要命,像在桑拿房蒸了一天一夜似的,渴得口干舌燥,热得浑身冒汗,身体都是虚晃的,头重脚轻,四肢无力,站都站不起来。 但意识尚在。 知道热,知道难受,也知道晕。 还能与人答话。 “改……喝……白酒?”混混沌沌间,薛眠似乎听到了费南渡在与老板对话,嘴角一咧,露出个傻乎乎迷瞪瞪的笑,伸手去摸自己的酒杯:“那我……我是不是……得把这杯……先干了?” 打火机“咔嚓”一声响起,费南渡点了一根烟,咬在唇齿间。不经意垂下眼皮,瞥见一只素净细长的手正握着自己面前那只酒杯,指尖摩挲,晶亮的气泡隔着透明的玻璃,不断向那片青葱玉白的肌肤汇去。 费南渡看了一会儿。 尔后,笑了笑,说:“好。” 于是,薛眠就在一片沉炽目光的注视下,双目微合,口衔杯沿,唇抿流液,将他迷蒙混乱间拿错的、那杯根本不属于他的烈酒,悉数饮下。 “好喝么。”费南渡吸了一口烟,隔着缭绕的烟雾,看着他。 看着那张因为视线遮挡以致瞧不太清楚,却忽然变得迷人起来的少年脸庞。 “嗯……”薛眠呓语了一声,拍了下桌子,鼻子微微皱了皱,尤显娇俏可爱,模样像是需求没有得到满足,以致有些不高兴了:“没……了吗……” “什么没了,”费南渡看着他:“酒么。” 薛眠用力点头,速度很慢,但力道却大,几乎要将头磕到桌子上。费南渡适时伸手,手心向上,隔在他和桌面之间,那一磕便稳稳落在了一片柔软的掌心里。 “好,”费南渡的声音很轻,虽然依旧还是那么低磁深沉,但多了两分柔软的缓慢,和往日里说话的语调神态大不一样,像是陈酿的红酒,沉在醒酒器里慢慢醒着:“乖乖坐好,就给你喝。” 五瓶白酒摆在桌边,看上去应该不是什么高档酒,毕竟这村子里家家户户做的都是学生生意,物价贵不到哪儿去。 老板有眼色,早帮忙开了一瓶放在一边。费南渡拿起酒瓶,往那只被薛眠强行当作自己的酒杯里斟了小半杯,辛辣刺鼻又略带芳香的酒香气瞬间扑面而来。 “喝过白酒么?”费南渡把酒杯递了过去。 已经听话的坐直了身体的薛眠上头感越来越重,他微垂着脑袋,一只掌心抵住额头,有些痛苦的闭着眼睛,一下一下慢慢揉着。 “不舒服?”费南渡看他揉着额头额角,模样难受,还没离开酒杯的手便准备往后撤:“那就别喝了。” “不——”不知从哪儿来的神力与反应力,薛眠竟看到了那只预备带着酒杯退回去的手,想也没想,一把覆了上去,握住一截骨节分明的白皙手腕,不让它走:“我喝啊……不许拿走……我喝的……” 他说要喝,那只手便听话的停下了。 费南渡笑了笑,看着他:“知道白酒怎么喝吗?” “唔……”薛眠皱了皱眉,明显涣散的眼睛里有隐隐的水雾波动。餐桌上方的天花板上悬着一盏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白炽灯,虽普通,光线却很亮,光束自上而下延展铺开,在那双水涔涔的眸子里投下无数光点,亮得像星。 “不就是……”薛眠思考了半天,忽然展颜一笑,童真童趣道:“像喝水……一样喝咯。” 如此清奇的答案,费南渡忍不住笑了。他一只腕子还被薛眠覆在掌心,虽然力气不大,扣得不紧,完全可以来去自如。 但他并没有打算抽出来。 抬起另一只手,伸过去,在那丛蓬松的黑色短发里轻轻揉了揉,问:“谁告诉你像喝水一样喝?他骗你。” “不……不会的……”薛眠倔强的摇头,因酒渍晕染而尤显红润的双唇很是不满的一撅:“我姐……从来不……不骗我。” 你姐? 哦,薛盼。 原来是她。 虽然只是匆匆见过那么一面,可薛眠这个姐姐……倒是很难让人对她不留下点深刻印象。这种骗人的鬼话如果是出自她口,那…… 一切都合情合理了。 不过要是真让薛眠贯彻“把白酒当白水喝”的姐姐牌指导理念方针,恐怕一会儿且得吐得连亲姐都不认识。 酒杯还握在对方手里,薛眠似乎忘了这茬,只把手扣住费南渡的手腕不让他后撤。费南渡已经不打算让他喝下这杯,正想找个什么由头骗骗他,突然手机响了。 “嗯,你说。” 电话是老赵打来的。 “小南,我到了,你在哪儿?”老赵在电话那头说着,语气有些抱歉,大概是觉得来太迟,让大少爷风里雨里的久等了。 “你……”费南渡犹豫了一下。 本来这餐饭不过是一顿普通的便饭,一则当时薛眠提起话头的时候他确实是饿了,二则不知道老赵什么时候才能来接人,所以选择出校吃饭,走走看看就当闲逛,打发无聊的等待时间。 不过眼下薛眠这般酒醉状态,却是他始料未及,却又莫名有点乐在其中的。 要是现在就跟老赵回家…… 岂不遗憾? ※※※※※※※※※※※※※※※※※※※※ 遗憾什么遗憾? 你想干啥? 啥意思? 抱紧薛哥哥! 衣服啥的都还在吧!! 要了命了感觉这里有人意图耍流氓!!! 下章:还有三章本卷结束啦~明天周四,申榜成功就更新,不成功回家哭哭去周五再更。 ——爱你们~ 秘密5 所以费南渡临时改了计划。 “什么?”电话那头传来老赵吃惊的声音:“你让我打车先走,自己开车回去?小南,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要处理啊?” “是。”费南渡不打算解释太多:“你把车停到学校旁边村子口等着,不认路就问一下校门口的保安。” 老赵只是个司机,大少爷既然吩咐了,他也不敢过问太多,在电话里应了两句后,就听到了车子发动的声音。 费南渡收了线,伸手在薛眠眼前晃了晃:“还喝么?” 薛眠两瓣脑子此刻既昏沉又燥热,眼睛微眯,嘴唇半张,面前是一片金光灿烂。突然伸过来一只晃动的手,晃得他头晕眼花,便爪子一挥打开了它,不无烦躁的说:“不喝,讨厌,走开啊……” 张牙舞爪,像只要咬人的猫。 看来是真醉了。 费南渡轻声一笑,不置可否,慢条斯理的把一进门就脱下的外套穿上。背上包,又走过去拿起薛眠的包,弯下腰,问:“不喝就走了,自己能走么?” 学霸做得久了,人生信条里最不容他人质疑的就是你“能不能”“行不行”诸如此类。一听有人问自己“能”走么,薛眠当即以实际行动回应了对方的小看。 只见他眯蒙着水汪汪的眼睛,仰起头,目光明显涣散,两只手往桌面上一压,借助细瘦胳膊爆发出的强劲臂力,一点一点将自己撑着站了起来。 就是脚下有点踉跄。 然后,眼角向下,嘴角一勾,挑衅似的朝对方扬了扬眉:“我这就……就走……给你看。” 店老板一直笑盈盈的靠在收银台旁边嗑瓜子,离大门近,见客人要走,主动过去给他开门。 满打满算也不过就喝了两瓶啤酒,却已是薛眠酒量的巅峰,能强撑着没醉过去绝对算是个奇迹,没事儿走几步也只能说是个巧合。 指望他真的自己“能”走? 最多五步。 老板不知因由,见小伙儿红光满面,春风得意,还在心里直感叹:“好酒量,脸都红成这样了,人还这么清醒,真是厉——” 一个“害”字还没说完,就听一声响亮的“哐啷”响起。 薛眠整个人扑倒在了门框上。 这一声动静不小,原本走在后面的费南渡当即快步过去,比挨得更近的老板还抢先一秒扶住了这只小醉鬼。小醉鬼嘴里嘟嘟囔囔唧唧歪歪,像是在骂人,凑近一听,原来是跟面前这扇碍事的门较上劲了—— “……走开啊……” “你挡着我了知……不知道……” “没有你这样的……” “老师说……好狗……不挡道……挡道,非,非好狗……” 费南渡眉头跳了跳。 哪个老师教这个? 抬起薛眠一条胳膊架到自己肩上,手扶住对方的腰,费南渡眼尾上挑,像是在笑。老板在前替二人开门,不时看一眼嘴里还在嘟囔不休、气势汹汹想找门板单挑的人,一脸啧叹,心道刚才瞎夸什么酒量好,还不是原形毕露了。 薛眠虽然醉了,但并不撒酒疯,属于只要方法得当,保管对你言听计从那一类。加上他虽然个子高,但身形偏瘦,扛起来也就不怎么费力。 村落静谧,路上已经没有太多行人,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火映照得街面一片迷离斑驳,虚虚实实。 “唔……”怀里的醉鬼呓语着:“冷……” 冷? 费南渡垂下眼睫,脸刚一偏,唇角就擦到一丛毛绒绒的头发,一阵淡淡的植物香氛飘到鼻间,不知名的洗发水味。 挺好闻。 刚喝过酒,应该是热才对,怎么会冷。 “嘶……好冷……”又呓语了一声。 行吧。 冷。 可身边没有取暖的衣物,即便费南渡想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薛眠披上,他这件衣服已是半干不湿,套在身上他都嫌冷,再给薛眠岂不更冷。 正犹豫间,视线尽头闯入一辆打着双闪的车,费南渡眯眼一看,是自己那辆宝马。 好了,小东西坚持一下,进车里就不冷了。 村口路边,司机老赵站在车外,抻着脖子眼巴巴的张望着从村里走出来的各色路人。老远看见两个人影往这边来,一个扶着另一个,脚步说快不快,扶人的那个一直牢牢箍着被扶的那个,拖累之下身形有点向前弯,但步伐沉稳有力,一如往常。 “小南——”老赵已经认出来人,快跑着迎了过去。 “没事,不用扶。”费南渡示意老赵开门,小心翼翼将薛眠扶进副驾驶,回头指了一下身后:“那边有个超市,赵叔你帮忙买两瓶矿泉水来,再带点面包饼干之类。” 老赵点点头,这就去办。费南渡把二人的包还有身上的外套一并脱下扔到车后座,薛眠还没醒,或说醉得更深了,小小一只,猫一样的蜷缩在黑色皮椅里。双目紧闭,眉头微蹙,嘴里喃喃自语,声若蚊蝇,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 一张润红的小嘴忽张忽合,婴儿似的,甚乖。 老赵很快买来了要的水和食物,面带忧切的看了一眼副驾座上酒醉不醒的人。这个人他认识,正是上次在同华校门口救了自己的那个男孩,一直也没机会好好道个谢,没想到今天又再见到,却是这样一个场景。 “小南,”老赵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口:“这个同学……是喝醉了?” “嗯。”费南渡把便利袋放到车后座,从钱包里抽出五百块递给老赵:“买东西的钱。” “不用不用,”老赵连连摆手:“不过就是两瓶水和吃的而已,怎么能要你……” “拿着吧,”费南渡把钱往他手里一拍:“一会儿还得打车回去。” 知道这位向来说一不二,老赵没再多推辞,接了钱揣进口袋。想了想,又多问了一句:“那这个同学……你是准备送回学校吗?” “是。”费南渡言简意赅。 “要不这样好了,”老赵建议:“反正学校就在旁边,我在校门口等你,你把同学送回宿舍了,我就正好载你回去。” “不用,”费南渡打开车门坐进驾驶位,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你先回去,他……”转头看了看还在迷糊状态的薛眠,原本平静无澜的语气稍微温和了一些:“万一他不舒服想吐,我在旁边处理,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这样啊……行,明白了,”老赵不再多言,朝他抬手打了个招呼:“那我就先走了。晚上市里车多,你慢点开。” 车子启动,漆黑的夜色里,马达轰鸣的四驱快车像一匹野兽,沿着细窄的村落小路奔上了主干道。沿坡而上,速度不减,不消两分钟就冲到了校门口。 这条马路很宽,也很平坦,虽然坡陡了点,但路上车少,一脚放肆的油门踩下,车子直接飙得飞起。 校门近在眼前,费南渡面色沉静,目视前方,指尖搭在方向盘上,不带任何力度的轻轻一勾。 然后。 车身突然猛地擦过金属栏杆的大门—— 朝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同华坐落于顽首山下,青山山脉绵延,山体如一头蛰伏的猛虎,伟岸而厚重。但山势相对平坦,并不十分陡峭,从校区沿悠悠路道蜿蜒而上,驱车不过二十分钟。 顽首山上有一座古林禅寺,名“灵源寺”,寺庙依山而建,暮鼓晨钟,白天里香火鼎盛,晚上院门深锁,静谧安详,不迎香客。 原本也不是为求神拜佛而来。 灵源寺建在顽首山南麓平台,与之隔峰相望的北麓有一片硕硕枫林。一入秋,漫山遍野枫林尽染,霜天红叶,朱云流丹,渐成顽首六名景之一。后来,因为慕名而来的游客越来越多,市政/府就在这里修建了一片仿古建的长廊凉亭,一供游客休息,二也可与美景互映成趣,锦上添花。 夜晚的山道静谧无垠,只有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林荫中。一路上山,暖黄色的路灯像一条蜿蜒游龙,弯弯绕绕,逶迤绵延。 山风清凉,空谷幽静,车速控制得不快,放下一缝车窗,雨水滋润过的空气灌入车内,顿觉神清气爽,连身上的酒味都吹散了大半。 “渴……”薛眠四肢蜷曲在皮椅里,窝得像只团子,睡梦中呓语着。 方向盘打了个弯,费南渡就近把车停在路边。反手从后座捞过便利袋,矿泉水有点凉,但薛眠这会儿脸上潮红仍旧明显,估计酒劲还没下去,身体滚烫,喝一点冷水应该问题不大。 不过以他现在这个样子……能……自己喝么? 怕是不能。 费南渡看着睡梦中的人,轻声叹了口气。 不会喝就别喝那么多,男孩子一个人在外面,这么宿醉怎么行。 不安全的。 拧开瓶盖,身体往副驾驶那边倾去。费南渡一手托住薛眠的后颈,一手握住瓶身,将瓶口凑近他的嘴。 矿泉水这种东西是没气味的,但薛眠像是闻着了什么,两颗原本紧闭的眼珠子倏的就打开了。眼皮上抬,目光怔忡,迷迷瞪瞪仰头看去,正对上一双墨黑如玉的星眸。 “怎么……”薛眠愣了愣,视线还没来得及聚焦,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是……你?” “不是渴了么。” 费南渡微微一笑,面色温柔的看着他。 “来,张嘴。” ※※※※※※※※※※※※※※※※※※※※ 上榜啦~~~ 所以今天大家才能看到我哟~~~ 哦咯哦咯哦咯咯~~ 没错我喜欢发出各种奇怪的语气叠词~~ 话说这个神经病作者到底要说什么秘密? 为何这么墨迹? 眼看副本都快完结了tmd秘密呢? 狗屁影子都没看到啊! 哈哈哈哈哈…… 群众:费南渡!你把一个宿醉不醒的人带上深山老林你想干啥!不准祸害眠羊羊!!! 薛眠:别嚷,别为我出头,请让他把我带走,自愿的…… 费南渡(叼着烟):听听。 群众:听个屁!胡说八道!一个喝醉的人怎么可能自愿! 费南渡(挑眉):你们想表达什么? 群众:别胡来! 费南渡:好。 群众:这才对! 费南渡:下章再胡来。 群众:…… 小毒君(弱弱的举手):同意! ——爱你们~ 秘密6 可能是这声“张嘴”说得太温柔。 声音如丝如绒,光滑无匹,原本想努力清醒过来的人再次堕入云雾中。 迷蒙间,薛眠眉眼微阖,双唇微张,由得那沁凉的液体被谁侍候着小心喂入口腔,流入咽喉,顿生一股清凉舒爽,五脏六腑间原本灼热的煎熬难耐一下子都被浇灭了。 浇灭了好。 他想着。 热得太难受。 耳边响起一阵轰鸣的马达,随着一下惯性的晃动,薛眠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不久前一种驰骋的状态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带着他往前飞。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寂静宽阔的山道,两边是一排排晕黄的路灯,满眼密林高挺茂盛,鼻间的风是透凉的,空气里混着湿润的雨水气息和泥土的清香…… ??? 瞬间清醒了大半。 猛地转头看去—— 黑暗里,一张英俊绝伦的侧脸,线条清晰,犹如雕刻,嵌在明暗交叠的灯火中。光与影在上面分割出不规则的两片天地,一半亮,一半暗。 神秘。 还动人。 “醒了?”费南渡握着方向盘,目视着前方。 酒精的作用没完全散,头还是隐隐的疼。薛眠用手按压着太阳穴,透过前挡风玻璃看到视线里出现了一大片连廊长桥,古色古香,铺了一层霜似的,月光下泛着微光,银亮雪白。 他一时讶然:“这是哪里?” “顽首山,”费南渡手上带一点动作,车子以一个小幅度的转弯,停在一座凉亭旁边的石子道上:“之前来过么?” 薛眠摇摇头。 他才来同华没多久,虽然同华离顽首山很近,他也听不少同学提过顽首山一年四季风光旖旎,草木茂盛景色奇佳,但并没有起心想要来看一看。 他每天的生活,不都是和书本相伴么。 上山看景,赏春阅秋,真的从来没有想过。 “那你很幸运,”费南渡把车停好,解开了安全带:“第一次来,就能看到别人轻易看不到的风景。走吧,下车。” 山顶气温偏低,入夜前的一场秋雨凉风吹散了山间原本氤氲缥缈的雾气,从凉亭方向俯瞰而下,整片山景尽收眼底。 夜幕漆黑似墨,浓郁幽深。放眼望去,最远处市区的斑斓灯火映照辉煌,划开一道弧形光带,照得星空像是染上了一条淡金色的光环似的,隐隐可见那些流动的云层正缓缓变化着形状。而近处,层层交织的重峦叠嶂,山风轻吹,拂动绿海碧波,葱葱茏茏就在脚下,阵阵松涛,徐徐向远,仿佛永无止歇。 席天慕地,月华如银,高山碧影,层叶尽染…… 真美。 真的很美。 “好看吗?”费南渡坐在凉亭里,背对薛眠,极目远望着远处的连绵灯火和夜色斑斓。 见没人回答,费南渡转过身,发现薛眠正远远的站在亭子外,抱着一根石柱望着远处的风景发呆。 “进来坐啊,”费南渡伸出一只手:“站那里更冷。” “我……”薛眠两眼无神,咕咕囔囔:“头晕,腿有点飘。” 呵呵。 原来是还没缓过劲来,走不了路,这才抱着根柱子发呆。 费南渡轻声笑了笑,起身走过去,握住一只因酒热而有些发烫的手,牵着他往凉亭里走:“就说需要帮个忙不就好了,开口求人这么难么,小倔鬼。” 薛眠怔了怔。 没说话,低下了头。 这人的手很宽,很大,掌心温温热热,皮肤柔软细腻,力道坚实,像一支特别稳固的拐杖,引领着,支撑着,搀扶着自己一步步往前。所以即便是这漆黑的山林里光线不明,自己头晕脑胀又神思不清,也不用担心会踩空,摔倒。 无来由的踏实感。 薛眠忽然一阵轻松,乖顺的跟着这只手往前走去。 然后,在他旁边坐定。 脚下是连绵青山的碧海潮生,远处是城市的灯火阑珊,因为会当凌绝顶,仿佛伸手可摘星。天幕之上,颗颗辰斗光辉灿烂,风吹云动,流光溢彩,它们或是眨眼,或是闪烁,或被云雾短暂遮去了光芒,但…… 但都不影响这是薛眠十八年来,见过的最美的星空。 “好……”他失声感叹。 “好美,”费南渡同样抬头仰望着,替他把话说完:“是不是。” “嗯,”这回薛眠没再迟疑,重重点头:“真的好美。” 费南渡笑了笑:“那就多看一会儿吧,只要脖子不嫌累。” 凉亭的座椅是长条形,可以只坐一半,双手向后撑住身子,这样再仰头去看星空,脖子就没那么累了。薛眠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迅速调整好坐姿,本想分享给隔壁人,一回头,却见费南渡往车子那边走去了。 “喂——”薛眠愣了一下:“你该不是……不是把我放这儿自己走了吧!” “想什么呢,”费南渡探身到车后座,拎了一只便利袋出来,朝他晃了晃:“水,面包,饼干。空腹那样喝酒,不饿么?” “……哦。”薛眠低头摸了摸肚子。 好像是有点饿了。 费南渡取了食物,重新坐过来。薛眠看了看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吃惊的问:“你不是没……你哪儿来的车啊?” “喝醉而已,”费南渡停下手里的事,转头看着他笑:“又不是失忆,这么快就全忘了?赵叔来接人,我让他把车留下,自己先回去了。” “你要他把车留下?为什么?”薛眠不解。 “没有车,”费南渡打开一只面包递了过去:“怎么带你上山看夜景。” 薛眠这会儿被酒精控制,属于意识流,很好糊弄,不像平时那么气势汹汹的难对付,随便一句就能打发了,不再追着问东问西。 接过面包咬了一口,封装面包不比新鲜的,有点干巴巴,薛眠下咽之时呛了一口,还没张嘴求援,一瓶拧开了瓶盖的矿泉水已经递了过来。 “……谢谢。”薛眠有点不好意思的接过水,转过头去喝了两口。 “以后不会喝酒,”费南渡也给自己开了一瓶:“就要学会拒绝。在外宿醉,很危险的。” 薛眠愣了一下,转回头看着他:“……怎么拒绝?” “不喝,”费南渡也转过脸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或者直接走人。” “可……” 薛眠本来是想说“可你又不是坏人,当着你的面喝醉虽然不是我本意,但也不至于危险吧”,然而转念一想,这话说出口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语义牵强模糊,很容易让人误会。 “可什么,”费南渡又递了一包饼干过去:“不好意思拒绝?还是不好意思掉头就走?” 薛眠想了想,模模糊糊的点了下头:“如果是朋友……或者同学聚餐,直接甩脸走人,会不会不太好?” “所以刚刚说了,还有一个选项,”费南渡说:“不喝。” “直接说‘不喝’?” “当然。”费南渡直视着他:“如果是真朋友,不会不理解你。那些强行逼你做不能做、或者不愿意做的事情的人,无需称之为‘朋友’,明白?” 许是已经见惯了这人时而吊儿郎当,时而挑剔讽刺,时而凶相毕露,这还是薛眠第一次在如此安静的氛围中听他说教,传授道理,一时适应不过来,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只好低下头咬着饼干发愣出神。 然后,耳边就响起了熟悉的金属“咔嚓”声。 是烟鬼烟瘾又犯了。 薛眠悄悄转过脸,薄薄的烟雾在指间升腾,圈出一片朦胧的烟沙。那人安静的坐在烟雾里,上身前倾,两腿支开,一条胳膊搭在膝盖上,垂着的手指无声转动,把玩着一只银色的打火机。 “问你一个问题。”费南渡突然开口。 “……啊?”薛眠迅速回神,应了一声。 “我说,”费南渡低头吸了一口烟:“问你一个问题。” “……哦,”薛眠嚼着一块同样干巴巴的饼干:“你问。” “为什么你的笔记本上,画了那么多奥地利的风景?” “……” 薛眠无声愣在了原地。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些自己随手的习惯,无意识的涂鸦,那些落在笔记本的不同纸页、不起眼的边边角角,甚至连图案都未必是完整的画面…… 会在此时此刻,被一个人,这样提起。 他以为那些东西太不起眼了,都够不上被别人“发现”。 因为图案实在过小,也只是圆珠笔水笔,或者铅笔的几笔潦草勾勒。 谁会去留意? 谁能看得到。 以及…… 这人是怎么认出那些风景是奥地利的? “怎么了,”费南渡回头:“不方便说?” “……不是,”薛眠仰头,对着星空喝了一口水:“不是。” 不是,不是。 然而不是什么呢? 不是不方便? 不是不能说? 还是…… “没关系,”费南渡似是看穿了他的犹豫,适时给出台阶:“只是随口一问。你可以像对待劝酒那样,直接大胆的拒绝。” “没有,”薛眠放下水,无声叹了口气。他起身步出凉亭,站到那片漆黑的天幕下,放眼远眺视线尽头大片的华灯初上,静静道:“那里……是我爸爸工作过的地方,也是我一直很向往的一个地方。” “嗯。”费南渡吸了一口烟,嘴唇微张,吐出几个连环的烟圈。 薛眠本以为他会继续追问下去,问出“然后呢”,“接下来呢”,“后来呢”诸如此类,而要是他真这么问了,既然话头是自己起的,后面又该怎么继续…… 毕竟这些都是压在心里,除了武小满和卞雪莉之外,他从没对谁说起过的秘密。 可费南渡居然没问。 只是“嗯”了一声后就没了下文。 这让原本处于被动位的薛眠一下子站到了主动席,话题的走向突然交到了自己手里,他既可以就此打住中止聊天,也可以继续深谈,说出更多。 该怎么说,怎么做。 他在思考,在犹豫。 在挣扎。 其实刚刚的那两句回答,应该能算是个交差了。毕竟任凭哪个提问者在得到类似于“我画它只是因为我喜欢它”这样的答案后,还会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所以,薛眠咬咬牙,再度张开了口:“你……还想往下听吗?” ??? ??????? 我在说什么??? 怎么会是冒出这句!!! 明明刚刚脑子里精打细算后准备要说的是“你准备什么时候下山,这里好冷”啊! 怎么回事? 我这是怎么了?! ※※※※※※※※※※※※※※※※※※※※ 大家不要着急,我们很快就能看到曙光看到糖了哈,下章见~~ ——爱你们~ 秘密7 但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好啊,”费南渡坐在那儿,声音是云淡风轻:“想听。” 薛眠:“……” 薛眠一时又狼狈又慌张,又后悔又失神,然而那两片薄唇和一副嗓子似乎从这一刻起便不由他控制了,它们上下一拨,主动张启,它们语调平静,缓缓道来。 “我爸爸……是一名翻译,从我记事起,他就被单位外派到奥地利驻扎。因为不能常常回家,所以时常会寄一些明信片回来,那些明信片上画的都是奥地利的风景,特别好看。” “我是看着那些画长大的,可能就是从那时候起,它们就长在了我的脑海里,随手一笔,都是它们。奥地利……我没去过,但我想,它应该跟画上的一样美好吧。”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薛眠突然感到一阵脆弱无力,胸口翻涌着巨浪滔天一般的强烈酸涩,连鼻尖都红了,眼眶一湿,润润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即便是跟自己。 但费南渡不会明白这些,他在身后问:“现在呢,你爸爸还在奥地利外驻?”顿了顿,缓声道:“其实想他可以去看他的,既然也喜欢那里。” 心脏从酸涩变成尖锐的抽疼,拿刀绞着似的。那些痛苦的回忆波涛汹涌,浮浮沉沉,一浪接一浪,灭顶而来,几乎能将人掀翻入海。 薛眠没再说话,只是望着远方出神。 良久,他才说:“不会看得到了……” 不会看得到了。 再也看不到了。 谁能帮帮他…… 他再也看不到那个想见的人了。 薛眠此时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怅然若失,费南渡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掐灭了手里的烟,起身走过去,还未站近,就看到一对—— 一对极力压抑克制,却不住微微颤抖的肩膀。 费南渡一时讶然,驻足在原地,不明白对方为何会突然这样。但他没等太久,几乎是在做出判断的下一秒便快步过去,从背后搭上薛眠的肩,声音很轻很慢,问:“怎么了?” 没有人应他。 除了那对颤得更厉害的肩,连带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却不是吹了冷风的那种颤栗,因为他听到了…… 哭声。 强忍的哭声。 压抑,克制,委屈,痛苦。 这次费南渡没再犹豫,直接双手覆上他肩,将人掰转了过来。 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了一双来不及遮掩的眸子,眼眶通红,睫毛轻颤,眸中雾气弥散,湿润潋潋。清亮的月华投影,那里面是星光遍布,却洇得让人心疼。 那种眼神,倔强里透着不甘、悲愤,怀着巨大的痛楚,紧咬着唇,还在忍,不想让眼泪流下来。 几乎未作他想,几乎是一瞬间,费南渡展开双臂直接将人拥入了怀中,手抚着他的头发,轻声说,别哭,别哭。 像是叠到顶峰的纸牌屋再支撑不住自身的重量,轰然坍塌。 像是极限负荷的砝码天平终于到了度量的尽头,坠落成灰。 薛眠紧咬着牙关,咬得口腔里都有腥甜血丝淌出,眼泪却不听话的涌出了眼眶,簌簌下落。 所有的自尊,包裹的蚕蛹,坚强的外衣,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仿佛回到了十岁那年,回到那个不堪回首的春天,孩子一般埋在这个宽厚的,坚实的,温暖的胸膛里,浑身发颤,泣不成声。 “没有了……” 他喃喃着,言语着,倾诉着:“我没有……爸爸了……永远都、都没有了……” 即便心里已经猜到了什么,但当亲耳听到这句时,费南渡还是忍不住震惊了一下。 薛眠……没有父亲了? 怎么回事? 但他没再追问下去,眼前这个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似的男孩已经让他足够震惊,他连劝带哄,手臂不紧但也不松的环着对方的背,覆在那丛黑发上的手始终轻柔的安抚着,揉按着。 因为贴得足够近,那些颤栗、发抖、抽泣隔着衣料全传到了自己身体上,清楚的感知着对方的情绪。 不安,害怕,委屈,愤怒,惊慌,无助…… 很多很多,像是一口熄灭了多年的火山,终于在这一刻再度爆发,释放。 熔浆四溢,热液横流。 晚风清凉,轻拂在脸上,树叶簌簌作响,远处城市的灯火依旧斑驳灿烂,偶尔甚至还能听到那隔着绵绵青山的车水马龙里传来的阵阵喧嚣。 夜越静,所有的声音就越被放大。 然后,费南渡就听到怀里的人闷闷哼哧了一声,像……像是擤鼻子。 嗯。 擤吧。 至少没再听到哭声。 这就好。 其实费南渡没见过身边几个人哭的,所以对于如何安抚在他面前掉眼泪的人,无从谈起经验丰富。但说来奇怪,不久前,当怀里这个男孩一双泪眼朦胧,眼眶通红,饱含各种复杂情绪的看着自己的时候,几乎是发自一种本能,一把将人拥入了怀中。彼时,他的脑海里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念头—— 别哭。 我受不了你这样哭。 那含着热泪的眼睛太烫了,他只想用尽所有办法,让那双那么好看的眸子脱离氤氲的水雾,让通红回归正常,让发抖就此止住,让这个男孩,别再伤心。 “……唔,”男孩闷哼了一声:“喘……喘不过气了。” 嗯? 费南渡回过神,赶紧将胳膊松开一些,但没有打开环绕的姿势。他低下头,见薛眠也垂着脑袋,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一双浓密卷翘的眼睫被水浸湿,微微轻颤,上面挂着两颗小泪珠,月光下闪闪动人。 “松开了,”费南渡微微一笑,想开口逗他:“快多喘几口,山上空气好,没有pm2.5。” 一句不算好笑的笑话,让气氛从微妙走向了自然。薛眠抬起头,他看不到自己此刻的模样,但想必一定是狼狈极了。他仰头看着眼前这个人,像在看一座博物馆里陈列的古希腊神像,高大,威猛,英俊,可以依靠。 片晌,有些委屈的说:“你别笑我……” 这孩子清醒过来第一件事不是推开自己,费南渡觉得很欣慰,否则自己用心安抚了这么半天,要是被他一把推开,未免太丢面子。 不过薛眠这个脑回路也太……太提神醒脑了。 “你这么好看,”费南渡不敢放松唇角,怕他误会自己“笑了”,弯一弯眼眸,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易近人:“冲这个也不会笑你。” 薛眠无心听奉承,垂下脸,闭了闭眼,许久才说:“要替我保密。” “当然。”费南渡立刻接话,一秒都没犹豫。 薛眠却摇摇头:“不止刚刚那些。” 费南渡不解:“还有?” 薛眠低头的工夫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是以一种怎样的姿势与这人面对着面的抱在一起,倏然一惊,下意识就要动作。幸而费南渡早有预备,还没等他出手推人,已经先一步松开了双臂。 薛眠满腹心事,没有过多在意这些细节,搓了搓脸,返身去凉亭拿起矿泉水仰头喝了大半瓶,才把刚刚心下的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压下去一些。 “我……”他犹豫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措词,又像是在权衡后面的这些话,要不要说。 费南渡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见他踌躇,垂眸想了想,抬步走了过去:“薛眠……无论你说与不说,说什么,我都为你保密。” 薛眠怔了一下,转过身去。幽深的夜色下,他看到两束深沉的目光,在黑夜里是那么明亮,静静的看着自己,说:“但我希望,你能说出来。” “说出来,并不是因为我想窥探你的秘密,而是只有这样,你才会好受一些。” 好受一些? 真的会好受一些吗…… 但也许……会的吧。 否则当年为何会对武小满倾吐那些过往,让他走近自己这颗蚕蛹,看到那些裂缝。最终,成了唯一的朋友。 一定也是因为自己知道,只要说出来,只要有个人愿意听,那些疼痛就会减轻很多,虽不至于愈合或消失,可…… 可多了一个愿意陪你分担的肩膀,真的,会好受很多。 薛眠喝了一口水,余光看见另一瓶水安静的躺在长椅上,走过去,将它拿起,伸手一递,露出个淡淡的笑:“好。我……慢慢说给你听。” 该从哪里说起呢……想一想。 棠安是个特别漂亮的江南小镇,鱼米之乡,住在那里的人生活节奏都很慢,大家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大城市的繁忙紧凑、川流不息相比,那里仿佛是一座世外桃源。 薛眠的父亲出身于棠安一个普通工薪家庭,独子,从小到大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高考时如愿以偿考取了那所他最想去的学府——同华大学。彼时,同华的校区还不在顽首山下,而在市中心,后来因为学校扩建无地,才整体搬迁到了新址。 同华虽然是理工科学校,但外语专业在国内高校排名里一直处于前列,属于赫赫有名。薛父毕生志愿就是成为一名翻译人,为此毫不犹豫的填报了英语专业,四年间学习更是勤奋刻苦,奋发向上,一刻不敢懈怠,终于学有所成,在毕业前被一家大型国企相中,提前录用。 薛父在同华毕业时,收获的不止是一份人人称羡的优秀工作,还有一段佳话姻缘。 原来,薛眠的母亲同样出身同华,专业美术国画。二人相识于一场校园联谊舞会,后来因缘际会坠入爱河,大二那年成功牵手,毕业后便举行了婚礼,正式结为夫妻。 新婚燕尔,成家后的夫妻二人一开始打算留在云州闯拼,毕竟薛父供职的单位在云州,如果回到与市区相距近百公里的棠安生活,两地奔波,影响工作,人也跟着受累。所以,他们就这样在云州生活了六年,彼时,夫妻二人的第一个孩子薛盼已经有五岁大,而薛母腹中也已怀上了第二个宝宝,便是薛眠。 那一年,薛父的单位出现较大人事调动,他被选中外派去奥地利工作,这一去就是长期外驻,可能三五年都不一定能回来。 权衡再三,加上那时薛老父亲身体抱恙,一双老人偏居棠安,也需要有人在旁照顾。于是,夫妻二人便将在云州数年打拼购置的房子车子卖了,带着钱回到棠安,再补上一半贷款,在棠安买了一套一百多平的大房,这样两个孩子能住得舒服些,老人们也可时常过来短住。 薛父的行期就在眼前,为了照顾老人小孩,薛母辞去了云州的工作,专心在家打理家事,好让薛父无后顾之忧。那之后,一家人便正式开始了两地分居、或说两国分居的异地生活。再往后,原以为最多三五年的调动能很快结束,可一直也等不来一纸调令让薛父回国,听说是国外的工程进展艰巨,至少还得再坚持五年。 薛眠后来才知道,就连他出生、满月、周岁这些一个人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大日子,父亲都没能赶得回来,为这个甚至都没抱过几次的孩子庆祝。 好在薛眠很懂事,虽说从小到大印象里最深的人只有妈妈和姐姐,但每年爸爸是有两次回国探亲的机会的,让他们一家四口可以定期团聚。虽然每次爸爸回家呆的时间不多,最长也没超过一个星期,可是对他来说已经够了。 他不贪心,一年里起码还能见到两次呢,很知足了。 何况每个月爸爸还会寄来很多漂亮的明信片,那些丰富多彩的图画上面有形状各异的房子,有清澈见底的湖水,有特别翠绿的森林,还有蔚蓝蔚蓝的天…… “哐”的一声,轰然坍塌。 所有一切的憧憬也好,期待也罢,平静也好,安稳也罢,都在那个春末,在那片海里,那条船上,画上了休止符。 都结束了。 都摧毁了。 都……失去了。 孤儿。 孤儿。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有一天,“孤儿”这个词会落在这个清澈干净得像一抔泉水,单纯得像一只小鸟的孩子身上。 他不是孤儿啊。 他怎么会是孤儿? 不。 不! 不是的! 我不是孤儿! 不是!!! “不是……”那些翻涌的记忆像洪水一样奔过来,彻彻底底淹没了他。薛眠怔忡着,呢喃着,眼中再度涌上泪波,混乱的摇着头:“我不是孤儿啊……” 说着,眼泪就滚了下来。 迷蒙的视线外,他看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那么高大,站在漆黑辽阔的夜幕下,身上披着银色的月光,像磐石,像天柱,像一座永远都不会倒下的山。 费南渡张开双臂,这一次却没有走近。 他轻声的,却坚定的说:“别哭了,过来。” 薛眠还是哭了。 那块石头压了他那么久,他太累了。 从来都没有试着卸下来过,他太累了。 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腮边的泪,这一次,薛眠没再犹豫,没再想任何其它,他迈开不再迷茫的脚步,头也不回的,满心希望的,向那个怀抱,奔去…… ※※※※※※※※※※※※※※※※※※※※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的,抱到了,我这老后妈的心啊。 一点点的甜,这只是颗小糖糖。 ps:此刻薛眠羊并没有fall in love啊喂!just感激好不啦~ 下章起正式重返现代时空,回忆篇暂时告一段落。后面还会再有滴~~让我们跟即将见面的大费大薛去打个招呼吧~~~ ——爱你们~ 旧烟1 按常理说,已经愈合的伤口没道理会无缘无故再度崩开,这种发生几率仅能用“离奇”一词解释的事件—— 还真发生了。 薛眠掌心那道五公分的裂口在他今天早上起床的洗漱时候,不知是牙刷握得太用力,还是那片皮肤经过一次流血的洗礼已经变得脆弱无比,总之,就是裂了。 不过裂归裂,倒不至于像第一次似的那么血流满手,只是洇了些血水出来,些微化脓,可能是天气渐热的原因。 今天是周五,按例每周这天的下午都会召开一场“项目进展评议”专题会,顾名思义,主要就是把有项目在身的员工聚到一起,将各自手头上的工作向高层领导汇报,以待批示。 非凡员工近五百号,能单独做项目的译员大约三百,剩下的就是辅助岗的助理秘书或财务、行政等后勤人员,无需参加汇报。而这有项目的三百人里,按层级高低与项目重要程度划分,最多只有十分之一的人能有幸进到l1会议室,与所长大人面对面亲切交流。 薛眠推门,一股诡异气浪扑面而来。 偌大的会议室里坐着三个人,头对头,围在一块电脑屏幕前交头接耳。一听响动,同时抬脸往他这边看来—— “薛翻,下午好。”唐柔微笑起身,向薛眠甜甜的打了声招呼,替他拉开旁边的座椅。 业务部总监王哲也看到来人了,笑呵呵的挥了下手:“薛眠来啦,过来坐。” “王总。”薛眠笑了一下,又向唐柔点了点头,算作示意。 王哲是非凡业务部的一把手,虽然薛眠同属业务部,按理算是王哲的手下,但有崔绍群御笔特批,薛眠汇报对象从来只有他崔所长一人,所以王哲于薛眠而言,只能算是个挂名的部门老大,没有辖管的实权。 从进门起,薛眠的目光就始终盘旋在一个坐着没动的人影身上。有赖于多年相处积累的了解,薛眠太清楚这人越是故作深沉,背后一定越是有事发生。 “咳咳,”崔绍群五感通达,那束在自己身上逡巡了大半天的目光实在太扎人,装死一道是行不通了,只能清了下嗓子,顾左右而言他:“怎么磨蹭到现在才来,都几点了。” 薛眠入座,抬表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原定会议开始时间还有……一分三十四秒。”扫了一圈空荡荡的四周,面无表情道:“未到人员,二十七名。” 崔绍群:“……” 老崔吃了个哑巴瘪,挺不痛快的抽了下鼻子,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大口枸杞菊花,这才不紧不慢的道:“他们不用来了,今天的会就在座几位。” 例行大会临时改弦更张,该参会的人基本都没到场,但事先却没收到任何议程更改通知…… 老崔头果然有问题。 薛眠不动声色,看了一眼亮着灯的空白投影屏:“崔总今天这么故作神秘,想必是有事情要交代?” 此二人对话一向如此,也不讲什么上司下属老板员工,非凡所里但凡接触过二人的,早已见怪不怪。这会儿听他们一来一往,像是普通闲聊叙话,哪有半分上下级的样子。王哲和唐柔压根没当回事,只安静的坐在原位,不插话。 “是有点事要交代,”崔绍群指了一下显示屏,示意唐柔准备投影:“交代之前,先给你透露一个好消息……欸,老王,你来说吧。” 王哲点了下头,把身子掰向投影屏,接着崔绍群的话头继续往下讲:“确实是个好消息。薛眠,关于云汉集团对外招标的事情,你应该也听过的吧?上周他们一开标我就带队去了现场,过程还算顺利,招标结果昨天上午出来的。”说到这里笑了一下:“算了,不卖关子了,放眼云州哪家译所能有这个实力中标,也无需多言了。” 意料之中的话题。 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薛眠垂着头,盯着摩挲在桌面下的手指出了会儿神,许久才吐出一句:“那就恭喜崔总了,旗开得胜。” “崔总,投影好了。”唐柔小声提醒崔绍群。 不知是不是因为薛眠的态度好得出乎意料,本以为这人听到非凡中了云汉的标,第一反应肯定是踹开凳子拔腿就走,可没成想他却乖乖留了下来,不但留下来,还如此诚恳的恭喜了自己这么一句。 崔绍群一时吃不准,还是有点心有余悸,担心这人是不是积着怒火等着后面一次性爆发?为了少添几个八卦观众,崔绍群临时改意,吩咐王哲唐柔先出去,但不忘补上一句,原计划不变。 人一走,房间里本就诡异万分的气氛更是添了把火似的,静得出奇,鬼屋一座。 “别这样,”崔绍群递了根烟过去:“喜兴点,没什么大不了的,生意而已。” 薛眠接了烟,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咔”的一声给自己点燃:“我很喜兴。为你高兴。” 许久不抽的烟,许久用不上的打火机,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最近又将它们装回了袋里。 “探囊取物,探囊取物,”崔绍群嘿嘿了两声:“毕竟招标范围只在云州,我还是有信心的。含金量这么高的甲方,两三年里都不见得能遇上一家,是要……” “我不跟。”薛眠打断了他的话,低头吸了一口烟。 “别介啊,”崔绍群也给自己点了一根,夹在指间没动:“王哲已经把情况摸透,云汉不是小公司,这事儿但凡能不动到你,我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一年营收入几百上千亿的集团,业务绝不简单,不是底下那些人能接手的。薛大翻译,帮帮忙吧?” “我还有三个case等着交活,”薛眠面色不改的看着他:“不巧,都是你甩下来的。” “都推了,”崔绍群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大手一挥:“不做了,换人替你。” “不行,”薛眠干脆拒绝:“在我手上,没有做到一半的案子。” “那你加班带着做,”崔绍群也不肯退让:“五倍工资。” “十倍也不行。”薛眠说:“现场口译,怎么加班?” “不是,”崔绍群也有些哄烦了:“我算是明白了,你这是准备看着我死呗?标也中了,合同都签了,今天上午半天不在公司你也没说关心我半句。知道我去哪儿了吗?云汉,我他妈签合同去了,一千万呢!派不出合适的人跟项目,光赔偿金就能把我内裤都给赔进去,你是真跟我有仇吧?!” “我的态度从来一致,”薛眠掐灭了烟,抬头看着他:“也从来对你坦白。我说了,标你照投,合同照签,但我不参与。” 是。 薛眠的态度从来坦白,毫无隐瞒。 也正因为如此,无论坊间多少风言风语,崔绍群对他一直推心置腹,信任有加,视为左膀右臂,胜似亲兄弟。 算算年头,薛眠跟着他也快七年了。 当年,崔绍群大学刚一毕业,赌上里子面子管后爹借了二十万启动资金,一手创办了非凡。他在学校成绩一向不错,专业能力能打,头脑又灵活,没两年的工夫就把非凡做到了行业领先的位置。 后来,薛眠大四毕业,彼时非凡已经成立有三个年头,累积了一定的名气,也有了一定的实力,崔绍群便抛出橄榄枝,顺利将这位学弟拉入营帐,纳入麾下。 薛眠的专业素养与业务能力在当年大家同在大学时就可窥见一斑,这也是崔绍群牟足了劲一定要让他加入非凡的原因。薛眠也确实没令他失望,初出茅庐的新人,两个论坛,一场大会,三战成名,声名鹊起。此后,薛眠成了中国翻译界最亮眼的一颗明星,而非凡也砥砺前行,成功跻身翻译圈第一梯队的位置。 名利双收,皆大欢喜。 但崔绍群知道,薛眠志不在此。 他能把这个师弟,这个左膀右臂、股肱之臣留在身边多久? 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 如果薛眠对他来说只是一个“臣子”,一个共创事业的“战友”,大家志趣相投、利益相通,那他根本不用犹疑。钱不够就给钱,职位不够就提档,权力不够就再加,总之无论如何,他有的是办法留下他。 可实际上呢? 薛眠不是他的臣。 不是他的员工。 他是他的兄弟,是他没有血缘、但情同手足的好弟弟。 他知道薛眠志在何方,金鳞岂是池中物,非凡只是一片花开十里的莲池,那个遥在千里之外的神殿,才是他真正的晴空。 薛眠的知恩图报,崔绍群都看在眼里。过往两年间,任凭国内第一大所天创怎么糖衣炮弹,劝之诱之哄之,薛眠充耳不闻,毫不动心。他一心一意待在非凡,留在自己身边,鞍前马后打下大片江山,让非凡赢得声名大噪,让崔总赚得盆满钵满。 越是这样,崔绍群就越心累,越有愧。 自己曾经给薛眠的,不过是一份让他“如鱼得水”能尽情发挥所长的工作,不过是一个带薪半年到欧洲参加口译系统培训的机会,不过是在他一个人面对世态炎凉、人间风雨,偶尔坚持不住的时候,在身边给点鼓励,给点帮助。 而已。 这些……多吗? 比起薛眠给自己带来的回报,为自己做出的牺牲,崔绍群觉得简直不值一提啊。 所以,他不能再等了。 他要把薛眠自己绑在翅膀上的那些无形却沉重的绳索镣铐,替他全都解开。 让他飞吧,从此翱翔长空。 ※※※※※※※※※※※※※※※※※※※※ 啊哈啊哈啊哈~~~ 欢迎来到现在时空,马上缠斗角力的大幕就要拉开,咵嚓嚓掌声在哪里!!! 下章:能见得成面吗? 明后两天俺要搬个家,阵仗颇大的那种,所以周一、二就不更了哈,sorry sorry,等我周三见~~!!~~ ——爱你们~ 旧烟2 “薛眠。”崔绍群叫了他一声,语气是极少见的正经。 因为声音太冷静,不像素日里的崔所长,薛眠略怔,抬头看过去。 崔绍群安静的坐着,低着头,烟雾在指尖缭绕。半晌,无声笑了笑:“就当是师兄求你。干完这一年,把云汉的合同履行完……” 长出了一口气:“我亲自送你去天创。” “……”薛眠睁大了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剩满脸的惊愕。 “你耗在这儿够久了……” 崔绍群一脸平静,抬起头,看着他:“真的。托你的福,非凡已经够成功了,我早就满意了。我投云汉的标,接云汉的单,不止是为了钱,也为名。” 顿了顿,深吸一口烟:“因为等有一天你走了,公司的业务一定会受到影响,这个毋庸置疑。但如果在那之前,非凡曾为云汉这样的顶级公司做过翻译顾问,有过业务合作,那么……” 那么即便你不在非凡了,非凡也已经累积了足够的名气,不担心在你走后业务会受损,效益将下滑。 因为趋之若鹜的一流订单、高端合同会纷至沓来,到那时,我一个人也能顶得下这块天了。 “我明白,”薛眠看着他:“师兄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 摇摇头,崔绍群苦笑了一声:“做商人久了,难免市侩。我跟你不一样,薛眠,你还能每天围着单词语法心无旁骛,而我……我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专心看过哪怕一篇文章,背过一个词组了。我已经不是翻译人,我只是个每天醒来都要考虑怎么让手底下这几百号人有活接、有钱赚、生活能过得更好的商人。薛眠,我早就不是你的‘师兄’了……” “……哥,”薛眠喉头动了动,轻叹了一声,起身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别说了,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了?”崔绍群仰头看过去,脸上阴郁又迷茫着。 “行了,”薛眠收拢五指,在他肩上不轻不重捶了一拳:“憋着点,别哭出来。后面……怎么跟云汉对接,你说吧,我照做。” 云州地处长三角经济带核心地区,整体发展属全国前列,政府扶持力度大,外资引入也多,是片不可多得的繁荣沃土。云汉集团坐落于云州东区,多年前向政府打了申报,买下一块近千亩的地皮,建造起一片专属集团自己的摩天大楼,沃野千平。 既是沃野千平,那它到底有多大、多广? 从非凡驱车近一小时,开过一条波光粼粼的护城河带,上了白石长桥,远远可见一片繁华园区灯光璀璨,星火阑珊。数十栋高矮不一的摩登大楼矗立其中,四周林荫环绕,流水潺潺,要不是提前得知这里是座企业园区,定会以为来到了某处旖旎风光的旅游景点。 这桥,叫云汉大桥。 那园区,叫云梦墅。 车子开进大门,一座象牙白的欧式雕塑喷泉首先映入眼帘,波光帘影,水声泠泠。两旁绿树掩映下,各色时令花卉栽种在目之所及的各座或圆或方的花圃里,红的海棠,紫的郁金香,淡粉的晚樱,洁白的蔷薇,还有一些叫不上名的芳香之色,簇簇丛丛,煞是娇艳。 主楼大堂外,三辆来访车辆停在大理石檐廊下,有专门的迎宾帮客人开门泊车。 “您好,王总,欢迎到访云汉。” 来接人的是云汉集团总裁办第一大秘,庄思辰。庄思辰生得婉约动人,举止又优雅得体,完全看不出来是个才满三十的姑娘,瞧着倒像一位阅历丰富、历经惊涛骇浪的老船长。 “你好啊庄秘书,”王哲笑呵呵的伸手过去,轻轻握住庄思辰先递过来的一只玉手:“上次招标大会上匆匆一见,没想到合作成功,这么快就又再见了。” “贵司实力出众,”庄思辰弯唇一笑,抬手引众人走进大堂:“能与非凡合作,也是云汉的荣幸。” 楼宇大堂明亮开阔,透明的玻璃幕墙随处可见,白色弧形前台桌后,六名身材高挑、服装统一、长相甜美的姑娘端着得体的笑,纷纷起身朝这边颔首致意。庄思辰在前带路,过程中与王哲相谈甚欢,感觉得出来这位一秘为人十分随和,态度也很是可亲,并没有一些大公司高阶人员眼高于顶的毛病。 电梯迅速向上,没多时便到了地方。门一开,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由于大楼楼层高,那玻璃就像是一面透明的墙壁,阳光破窗而入,在花形简洁的软毛地毯上洒下一层金色的细粉,微微闪着光。 窗外蓝天白云,风和日丽,一片月牙形人工湖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湖面波光粼粼,水色潋滟,沿岸栽种一圈绿树,伴有花圃凉亭,小桥假山,既显诗情也有画意,倒不像是一座现代化的产业园区,有点江南山水园林的意味。 第一次从这个角度俯瞰湖景的人都是这种神态表情,愕然中透着赞叹,赞叹里又有艳羡。庄思辰已经习惯,安静不语的立在一边,容王哲等人又欣赏了片刻,这才带诸人朝会议室走去。 会议室很大,容纳百人不成问题,整体色调是纯白加原木,对外的那面墙同样也以落地玻璃代替,但为了会谈私密,窗帘已经拉上,只有最靠前的一扇窗开着。然而走近一看,却发现那并不是扇简单的窗户,而是一扇对外的玻璃门,连通着大片观景阳台。 此时,阳台上正安静的站着一个人,背对会议室,胳膊肘搭在栏杆上,面朝蓝天眺望远景,手里夹着一支快燃尽的烟。 深蓝色西装套服加身,身材高挺英修,不胖亦不瘦,可谓恰到好处。 不知为何,单从背影看,此人莫名给人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渎的疏离感。 然后,就听旁边的庄思辰唤了一声,随着那人应声回头,他的脸便清晰的呈现在了众人眼中—— 五官明朗如星,脸部线条舒缓柔和,优雅俊逸,一派谦谦君子之相,要是生在古代,定是个儒风佳公子。 “易总,非凡的客人到了。”庄思辰走向那扇玻璃门,抬手替佳公子引了个路:“您看是现在就开始吗?”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云汉集团的副总经理,易绅言。易绅言正值壮年,三十有五,生得文质彬彬品貌不凡,其手上主要负责集团旗下酒店与医疗业务,势头正劲,在集团内部风评颇高。 “快请坐,”易绅言抬手请客人入座,脸上端着温润的笑:“今后大家就是合作伙伴了,不必拘束。室内禁烟,刚刚去外面抽了一根,让诸位久等。” “易总太客气了,”王哲一脸抱歉的笑:“分明是我们来晚,让您久等了,抱歉抱歉,失礼了。” 庄思辰召来服务人员给大家上茶水点心,易绅言道:“没事,那我们就开门见山,都别客气了。关于云汉的情况,之前招标时已经对外说得清楚,相信诸位也都了解过。其实云汉从前涉外业务并不多,但这两年经过改革,紧跟时代潮流,渐渐的也就与外企打起了交道。” 停了停,抬手示意诸人用些茶水:“当然,走出国门与世界联通,本就是大势所趋,这也是我们新总裁上任后一直强调的。所以前线业务有了涉外需求,集团就要大力支持,与非凡的合作也就应运而生了。” “非常感谢云汉这次公开招标,给了我们这样一个难得与贵司合作的机会。”王哲脸上笑眯眯,翻手从兜里取出名片,双手递了过去:“这也是云汉和非凡之间的一场缘分,作为非凡业务部负责人,我是倍感荣幸的。易总,这是我的名片,今后业务上要是有任何问题,或者有任何我们做得不到位的,您尽管吩咐,我们一定竭诚为云汉服务。” “客气了。”易绅言不端企业高管的架子,微微起身,双手接过王哲的名片,看了一会儿后才收进随身带着的名片夹里。“以非凡的名气和实力,即便我只是个外行,也是早就如雷贯耳的。其实从目前云汉的市场布局来说,非凡是绝对有能力支持的,只不过……” 易绅言顿了顿,喝了一口茶。 见他欲言又止,王哲担心合作有异,心下一急,脱口追问了上去:“易总有话不妨直说,今天我们所里几位顶尖译员都在场,往后项目实操就是靠在座诸位,您有任何疑问,不妨当面先说出来,我们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王总别急,你误会了。” 易绅言笑了笑,道:“我说了,非凡的实力毋庸置疑,这一点不只是我,整个集团都是信得过的。我刚刚想说的是,云汉的业务量比较大,甚至比在座诸位想象的还要大,所以往后这一年的合作期里,诸位怕是有的忙了。” 原来如此。 王哲暗自抚胸,长松了一口气。 易绅言的话说得客气,也是出自真诚的关心,而他这份关心并非是危言耸听言过其实。云汉,不知从何时起,确实已经成长为一个让人闻之咂舌的航母型国际大企。 云汉成立于三十五年前,以地产起家,那时恰逢中国房地产业开始发展,搭上这驾时代列车,云汉于短短十年间迅速跻身地产圈前沿行列。 后来,云汉“不安于”一味只造房子,将业务触角又伸向其它前景可观的行业领域,不断开拓市场,累积资本,渐渐缔造出一个巨大而繁复的商业帝国,旗下产业覆盖房地产,金融,投资,酒店,餐饮,文化,医疗,教育,体育,影视等,可谓一时无两,说是航母型企业毫不夸张,评价中肯。 正因为业务涉及广泛,需要的翻译类型和翻译种类比起一般的公司自然要复杂庞大许多,而这也是非凡能从十几家竞标译所中脱颖而出的原因。放眼云州,能hold住云汉业务的,恐怕确实是非非凡而不能为了。 ※※※※※※※※※※※※※※※※※※※※ sorry,本章费哥哥也没有出来,sorry sorry。 必要的过渡章节,也是必要的出场人物,毕竟一本书里不可能只有主角唱大戏,配角们也要出彩哇,咔咔咔~ 明天周三不更了哈,存稿量告急,得攒稿子去咯~ 周四放榜,上榜继续更,不上榜周五见~~~ 感谢为我投出地雷手榴弹的小伙伴们:吉祥三宝、像一块滚石、uv~ ——爱你们~ 旧烟3 说话间庄思辰已经打开了投影仪,随着页面跳转,一页一页慢慢翻过,会议室里诸人都不再多言,目光专注,先将未来这一年里云汉将交托给非凡的任务概况仔仔细细浏览了一遍。 正如大众所了解的,云汉这座商业帝国布局非常广泛,从地产到金融,从文化到医疗,从影视到体育,其中很多产业之间看似有些关联,但实际上又无太大牵涉,所以对于配套的翻译支持需求量就比较大,要求度也会更高。不过就目前情况看,云汉并非所有业务都与外方外企有来往,所以真正用得上翻译的地方,主要还是集中以地产、科技、金融、酒店餐饮等为主。 “原本今天的会我们总裁也是要出席的,”易绅言示意庄思辰给客人们添茶水:“不过费总这几天在国外,所以就由我先跟各位聊聊,看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岂敢岂敢,”王哲殷切笑道:“费总贵人事忙,我们哪好打扰。按说占用易总您的宝贵时间都已经是不好意思了,真不敢再叨扰费总。非凡是小公司,可不能跟云汉相比呀。” “王总这话就见外了,”易绅言脸上始终挂着客气的笑,说话也是不急不缓,娓娓言道:“公司之间没有什么大或小的,只是各自业务不同,发展方向不一而已。既然非凡中的是云汉的标,日后要配合的也是整个云汉集团,费总当然要亲自与各位见上一见,以示诚意。”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要是放在三国时代,诸位就好比是云汉帐下的客卿幕僚,哪有刘皇叔不见客卿的道理?礼贤下士才对呢。只是不巧,费总公务在身,人尚在国外赶不回来,这才打了越洋电话,嘱咐我务必好好接待各位。” 虽然非凡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小公司,业内也算翘楚领头,但毕竟只是在翻译圈里的光辉灿烂,走出这个行业再看,跟云汉这种大企岂可同日而语。所以来之前,王哲甚至都没想过接待他们的会是云汉的副总经理。此刻听完易绅言这一席,王哲不知自己内心是激动还是震撼,是难以置信还是云里雾里。 总之受宠若惊就对了。 副总接待还不够,集团总裁居然也是准备要来的? 这这这,这难道…… 难道非凡已经厉害到了这种程度了? 厉害到连那样的人物都如此……给面子了? 崔总威武啊! 非凡牛x啊! “谢谢谢谢……感谢费总易总抬爱。”王哲忙不迭的道谢,既然ppt已经看完,他也该就方才的内容做点自己的陈述:“是这样的易总,一般情况下只要云汉有需要,我们都是当天直接派对口译员上门跟进项目的。刚刚庄秘书已经将资料发到我邮箱,我们回去之后会再仔细的、有针对性的进行合理分配,保证每个项目对接的都是该领域最强最专业的译员。” “不要紧,分工方面贵所自行安排,我们只看结果。”说话间有人敲门,送来一份文件给易绅言签字,易绅言向众人道了声抱歉,起身拿着文件去了窗台那边。 “怎么样大家觉得,”王哲悄悄舒了口气,松了松一直紧绷着的肩背,转头问旁边:“薛眠,你看有什么问题吗?” 由于是第一次上门拜会,崔绍群很重视,所以一次性指派了六名译员随王哲同行,都是非凡的得力干将。不过要真细论起来,不止是崔绍群,连王哲心里都清楚,未来这一年云汉抛来的各种case里,如果真有那么一两根特别难啃的骨头,放眼全非凡,恐怕也只有一个人能接招了。所以旁人他都不用问,只要知道这一位心里是怎么打算的就行。 薛眠低着头,视线落在刚刚随手做的笔记上,不紧不慢的说:“就对方提供的资料看,云汉所涉业务虽然广,但分类基本能被我们囊括。金融、地产、科技、餐饮都算热门,以非凡目前的团队力量,应该不成问题。” “好,好,”王哲显然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笑眯眯的喝了一口茶:“要是别人说这个话,我还真不敢怎么放心。薛眠,资料大家都看过了,虽说术业有专攻,咱们所里的译员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翻译领域,金融也好,地产也罢,如果单把项目拆开,每一块都能有对应的人来接盘。不过……” 顿了顿,扫了一眼旁边的几位同僚,脸上都不怎么好看,心里叹了口气,压了压声音,接着道:“不过你、我、包括崔总都知道,这回光靠他们是不行的了。如果是别的甲方,可能要求度没那么高,或者说没那么严苛,我们自然能应对得宜。但眼下非凡的金主是云汉,即便对方不明提,我们自己心里也掂量清楚,他们的case,那是一点马虎和瑕疵都不能有的。” “所以你得辛苦点了,除了回头分给你的案子之外,其他同事们跟进的项目,你也多操点心,帮着一起把把关,就当是上一层双保险吧,全力保障这一年里非凡为云汉处理的每一个case都是完美的,无从挑错的。” “王总,”薛眠放下笔,拿起一瓶矿泉水慢慢拧着瓶盖:“这些我明白,不必再强调了。” “好,”王哲拍了拍他的肩:“你明白就好。” 一场见面会持续近一个钟头,云汉做事效率高,没想到初次见面就交了四个项目给王哲带回去,其中三个是笔译,不算疑难杂症,但最后一个却是跟进一场即将进行的大型收购案,并且该收购案属于云汉本年度集团业务的重中之重,不可谓不紧要。 回到非凡,王哲将今天的会面向崔绍群作了详细汇报,着重提了一下收购案的事情。 “收购一家新加坡游戏公司,”王哲在方案书上敲了敲:“市值5亿美金,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正因为不是个小数目,”崔绍群夹着烟,翻了翻面前的方案书:“所以云汉才会花一千万,对外招标专业的翻译公司。以后这样的大项目肯定还会有,花一千万买个沟通无障碍,买个词能达意,我替他们划得来。” 王哲点点头:“那您看……安排谁牵头负责跟进比较合适?” “不急,”崔绍群说:“你先说说这个收购案什么时候开谈。” 王哲道:“我听对方易总的意思,这个项目是他们上面的大领导主抓,跟新加坡公司约的时间是半个月后。云汉那边项目小组已经建好,就等着我们派人进驻了。不过收购谈判不是一蹴而就,前期交涉肯定复杂,即便是半个月后的当面会谈,恐怕也得谈个三五天才能有结果,这还是顺利的情况下。” 王哲了解的信息不算非常全面,估计云汉还是有所保留,且得等到非凡敲定下来项目负责人,才能提供更多的内部资料。 “不管怎么说,这是非凡与云汉合作的第一个大案子,”崔绍群深吸一口烟,老板椅一转,看向窗外的碧空蓝天。缓了缓,道:“游戏行业比较特殊,如果非要划定,只能归属科技产业。老王,你心里有人选吗?” “说实话,崔总,”王哲略带尴尬的笑了笑:“别的行业都还好,唯独这‘科技’二字最是让人头疼。倒不是说科技大发展了不好,时代所驱,科技就该是日新月异的。不过也正因为这份‘日新月异’,对我们翻译人提出的要求就更大。不说别的,单是每年翻新更迭的各种高频低频词汇就有上千,更不提背后那些复杂的翻译场景,所以……” “老王啊,”崔绍群啧了一声,背对着王哲挥了下手:“怎么休了个病假回来变得这么磨叽了。直接说人选吧,别的不提。” “好好好,”王哲收了废话,单刀直入:“我建议薛眠跟进。这个项目别的人恐怕真做不来,只能是他了。” “早这么痛快不就完了么。”崔绍群嗤嗤笑了一声,摆手道:“既然云汉那边已经把项目小组建好,只等我们的人过去了,那我们也不能拖后腿。老王,去通知薛眠吧,明天开始让他直接去云汉办公,该带几个助理让他自己挑,就说是我发的话,其它工作我来出面,都给他挡了。未来这半个月,让他只管好好伺候着金主爸爸,别的不用操心。” 崔绍群说话一向逗趣又极少摆老板架子,王哲心里有数,脸上笑眯眯,点了点头。交办的事情不敢耽误,从崔绍群这儿一出来便直奔薛眠的办公室,敲了敲门,人在里面。 “我不是卖关子的人,”王哲笑了笑,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里坐下:“收购游戏公司那个案子,老板指明了交给你。” 薛眠正对着电脑处理一个项目的收尾工作,没抬头,只是拨通内线让李爵倒杯茶送进来:“意料之中,王总不必为难,我知道了。” “那你……”王哲顿了顿:“明天就过去常驻了,手头事情要是忙不过来,你列个单子,我替你处理掉。” “谢谢,不必了,”薛眠继续盯着电脑,手指敲击着键盘:“晚上加个班,能做完。” “唉,”王哲叹了一声:“真是辛苦你了,非凡要是多几个像你这样的人才,你也不至于这么累。行了,我不在这儿耽误你了,一会儿我走趟人事部,敲打敲打陈主任去,让她赶紧招兵买马,多搜罗些得力干将过来。总不能一味的让你打前线呀,别说崔总了,我瞧着都心疼呢。” 王哲比薛眠也不过只大了七岁,算是同辈人,从一个同性同辈的同事口中听到“心疼”二字,薛眠不知该作何感想,只能将目光从屏幕里暂时抽出,朝王哲笑了笑:“谢谢王总关心,那就不送了,慢走。” 王哲摆摆手,笑着出了办公室。 ※※※※※※※※※※※※※※※※※※※※ 今天还是更一章吧,怕明天比今天还忙,更没时间,哈哈哈。 刚搬好家,生物钟什么的还没调整过来,每天都哈欠连天,好困。 那些在等费哥露面的小伙伴,别遭急哈,快了快了。 下章:参观云梦墅~ ——爱你们~ 旧烟4 阳春五月,天气渐热,不过云梦墅园区内倒是绿林遍植和风缠缠,与外间相比,体感上要舒服很多。 “薛老师,这是为您准备的办公室。” 薛眠掐着点开车抵达目的地,来接人的是昨天那位大秘庄思辰,庄思辰言笑晏晏,态度客气,将人带到主楼顶层一间办公室前。 彼时,薛眠甫一踏出电梯,便觉这层内景无论装饰也好陈设也罢,都跟昨天会谈的那层不太一样。虽然也是风格统一的以落地玻璃做幕墙,但昨天所到之处尚且还能见到不少办公工位和穿着衬衫西服的内部员工,可今天这层…… 进来五分钟了,薛眠愣是一个员工没遇上,一个工位没见着。 比起通常意义上的办公格局布置,这里异类得近乎匪夷,更像是一座放大版的家庭会客厅。近千平米的明亮大厅里凿有一片养着热带鱼的深水鱼池,真皮欧式沙发对面是配套的一溜茶几吧台,甚至角落位置还摆着一架黑色钢琴。 至于庄思辰说的“办公室”,看上去更像一间园艺玻璃房。房间不小,比薛眠在非凡的那间还大一倍,里面摆有很多新鲜碧绿的盆栽植物,有些叫不上名,但养护得不错,枝叶繁茂,看着清爽悦目。 办公室四面都是透明的玻璃,可通过遥控按钮控制遮阳帘,收起时能看见外面的蓝天白云,湖景连廊。由于楼层较高的原因,极目远眺,甚至能望见模糊的市区剪影。等到看累了,把窗帘放下来,又成了一间隐蔽性极佳的“办公室”。 “冒昧问一下,”薛眠有些不解:“这里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办公室?” “是的,”庄思辰直言直语,笑吟吟道:“确实不是一般的办公室。情况是这样的,因为云汉内部划分比较细,不同部门拥有不同的工作区域,有些独立运营的业务线甚至是分楼分区的,所以如果不是本司员工,一般不安排与内部员工同一地点办公。” 想想也说得通,对于薛眠这样一个外来人员,是该做些隔离措施。 “那后面我要怎么与收购小组合作?”薛眠问。 “这个您别担心,”庄思辰道:“收购小组每天都会组织专题会,定时与您沟通工作内容和各项细节,届时您直接到会议室参会即可。您的座机连通内线,号码9939。” 说着,庄思辰拿出了一个文件袋递过去:“薛老师,这里面是办公室的钥匙,还有为您办的临时工卡,用它可以正常出入园区,还可以到员工食堂用餐。另外因为园区比较大,我做了一份地图,您有空时可以看一下。我的手机号、座机号都写在里面,有问题欢迎随时找我解决。” 面面俱到,安排妥帖,倒让薛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点点头,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语气倒是带着客气:“谢谢。原本应该是我为贵司提供服务,这么一来,倒是有劳庄秘书了。” “薛老师别客气,”庄思辰灿烂一笑:“让您在云汉工作开心方便,也是我的分内之职呀。那您忙,我先走一步。” 送走庄思辰,薛眠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思绪放空,望着高阔的水洗蓝天出了会儿神。 从没想过有一天,他居然会坐在云汉的办公室里。 一个咬着牙跟崔绍群对呛半天,说什么都不愿意来的地方,最终不但踏进了大门,还被单配了一间特殊照顾的办公室。 那。 那么…… 那个人呢。 哦,对。在国外,昨天易绅言说过的。 可是。 可是…… 为什么要突然想到他。 薛眠一时怔忡,好半天才自嘲似的摇头笑了一声,没再多想,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接下来的几天里,薛眠的座机始终保持着有规律的响铃,收购小组每天早上十点定时召集研讨会,商讨整套收购方案的落地步骤,以及谈判过程中可能出现的矛盾问题。 收购小组组长叫卫澜,云汉金融业务部总监,四十岁,外形儒雅稳重,言谈不疾不徐,但总能在最关键处点明问题所在,并给出更为合理的建议,大有四两拨千斤之感。 薛眠不是业务人,不参与方案讨论,主要职责是保证整场收购案中涉及到的所有文字材料都能词情达意翻译无误,同时为即将召开的谈判提前准备,拿到最全资料,储备相关词汇,好让自己比所有人更早一步进入状态。 为此,他这几天从没按云汉的作息时间下过班。 庄思辰听闻后也没多阻拦,礼貌性的客气了几句“辛苦了”“感谢支持”之类后,一个电话打到后勤部,让专人每天下班后安排一餐丰盛的宵夜送到薛眠办公室,别管对方推不推辞,吃不吃,总之送过去就对了。 云汉不鼓励加班文化,一过下午六点,整个园区能空一半,另外一半人里五分之三留到八点,再晚就不剩多少人了,分布在十几栋办公大楼里,灯火阑珊,有明有暗,在光怪陆离的斑斓中宣告着这座庞大的商业帝国仍在举灯前行,即便黑夜已至。 咖啡喝了两杯,由于常年靠它维持精力,如今才发现,即便是再浓的美式,身体也不知不觉产生了“抗体”,提神醒脑的功效已经大不如前。 薛眠闭上眼睛揉了揉额头,窗外夜色静谧,遥远的地方传来汽车的鸣笛声,晚上起了点凉风,响在耳畔,声音轻得像呓语。 这样高强度的工作状态是常态,薛眠早已习惯,但面对眼前这些繁复冗杂的文件,他像较劲似的一点也不愿放松。几乎是字斟句酌的、一丝不苟的、几近苛刻自己的,要将它们翻译到王哲口中说的“完美”程度。 完美,谁不追求。 不用王哲提点,也不用崔绍群叮咛,当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云汉时,薛眠已经在心里给自己圈定了及格线。 就是“完美”。 别家的案子他尚可以容忍自己犯一两个无伤大雅的、在翻译界同仁们看来甚至都不能算作错误的小错。但现在不一样,现在他要服务的,要配合的,要向其证明自己确非浪得虚名的。 是云汉。 是那个人。 所以较劲就较劲吧。他不能输,不能在那个人面前输。他不能露怯,不能有纰漏,有瑕疵,有错误,有失败,有…… 有任何暴露自己力有不能及之处。 不能。 决不能。 脑中塞满这几天下来获取的各种文件、资料、谈话、影像图像……满满当当,分不出多余一丝缝隙能让他喘口气想点别的。一勺没动、早已冷掉的宵夜被他放到办公室外的吧台上,嫌有饭菜味儿,影响工作。 通常这种时候,最好来点音乐放松一下高度紧绷的神经。 薛眠打开手机音乐播放器,找到自建歌单,里面都是些没有歌词的纯音乐,舒缓安静类型,尤适用于此刻这种状态下的自己。 办公室外连通着一片宽阔的天台,石柱栏杆围了一圈,每根石柱顶端都是一盏圆形的月亮灯,散发着温柔的白色暖光。脚下铺着上好的草皮,一排过去,七八顶遮阳伞下置着全套咖啡桌茶椅,四周绿植环绕,花香馥郁,就着远处市区透来的点点灯光,如梦似幻。 薛眠推开门,夜风拂过脸颊,带来淡淡的芬芳花香,还有独属于夜晚的暮色沉沉,静谧安详。 这夜色就像一个巨大的怀抱,将自己投入其中,卸下满身的负荷与疲惫身心,只是走进去,全无防备,彻底与之交融。 沿着空无一人的天台缓步慢行,绕过一片花草丛密的拐角处,视线里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廊桥。说是廊桥,只因它竟然是建在了半空中,连着脚下这栋建筑和对面一座同高的摩登楼宇。 将近五十层高的两栋高楼,顶层居然以一座天桥相连接着。 薛眠一时吃惊,脚下情不自禁的往那边走去,越走近看得越清晰。 像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这座高空天桥同样是以玻璃为材质,与这座园区里绝大部分建筑的构成要素达成了统一,似乎设计者对“玻璃”此物很是情有独钟。 但显然,这桥应该是以某种特殊抗压的玻璃为材,安全性应当毋庸置疑。从脚下地板到两边扶手都是透明,铺设着光带灯饰,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条发光的长龙,横贯夜空,栩栩如生。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不畏高空、敢于在透明物体上行走的勇气。 所以整座长桥上种满了各种绿色,外围是高度及腰的灌木树丛,通道两边是稍矮些的盆栽盆景,放眼望去郁郁葱葱,白灯映照下,那些绿木就像流是云,坠落在这片天堑上。如此创意,倒使得原本让人望而生畏的前路瞬间变得有趣了起来。 薛眠脚下未停,待走至长桥这头时才发现有扇门挡在眼前,但门上设有门禁装置,想来与园区里其它地方一样,需要刷卡才能通行。 不过庄思辰曾说过,给他的是临时工卡,不比云汉内部员工所持的正式卡,可能是因为有些机密地方不方便自己这个外人到访,所以作了区分。但这么一来,就不好说手上这张卡能不能刷得开眼前这扇门了。 一边想着,薛眠取下了脖子上的物件,对着门禁轻轻贴了一下。 “咔”的一声,门竟然…… 开了。 ※※※※※※※※※※※※※※※※※※※※ 啦啦啦,没想到吧,下午才更! 本章依旧是过渡章节,诶嘿诶嘿。 下章:那谁来啦~ 旧烟5 直到双脚已经都踩在桥上,薛眠仍有些不能相信。 倒不是为自己有胆量走这样一条即便被花草绿树粉饰过,却还是透着危险气息的长桥而觉得难以置信。 而是那扇看似防护性极高的门禁,居然被他这张临时工卡…… 轻松打开了? 这就是一个国际大企该有的管控森严的高级门禁? 薛眠无声笑笑,摇了摇头。算了,说到底不过一座桥而已,又不是什么机关密地,也没写着闲杂人等不可通行。既然对方都不设防,他更没必要太过拘谨,小心翼翼。 顶楼的风相较地面要大一些,细碎的头发被吹得起舞飞扬,薛眠抬手理了理,不敢太往两边看,就这么一步一步慢慢走着,不知不觉也就到了对面楼。 这栋楼顶层同样是一片宽阔开放的露天平台,但比起来时的那座略有不同,地面铺设的不再是碧绿草皮,而是深棕色的实木防潮地板。角落位置栽种着许多茁壮的树木,枝繁叶茂,每棵树下都配有一盏地灯,黄色调的灯光柔和不刺眼,慵懒的投射在树冠上,晕开一层淡淡的光圈。 离得最近的空地上,一座足有四五米长的大鱼池吸引了薛眠的注意力。鱼池中式风格,不规则的长条形池沿四周以石块垒叠,中间是一座小型假山,一人高,装有流水系统,能听见潺潺的水声从石碓底下缓缓流出。 薛眠走近几步,蹲下身,伴着周围朦胧的光亮,池中一群五彩的锦鲤正欢快畅游,摇鳍摆尾,煞是可爱。因为季节已渐入夏,池面上漂浮着几片绿荷浮萍,安静的睡着,陡增几分安宁。 怕吵到它们,薛眠关掉了手机音乐,静静看了一会儿。稍顷,起身环顾四周,余光看见不远处的角落方向有什么东西正发着淡蓝色的光,层层叠叠,好像还在动。心下好奇,走过去,没几步就看清了那发光的是什么。 一座露天的游泳池。 面积不小,顶得上半个篮球场。水被池底的灯光照射,随着风吹波动,散开浅淡的蓝晕,就是刚才看见的那片光。 薛眠不会游泳,泳池对他来说本没什么吸引力,但此刻这片在天幕下散发着迷离光华的水波,却是他之前从没见过的画面。 想象一下,泼墨似的星空下,一片蓝色浮在眼前,两种冷调色毫无阻碍的撞击在一起,深沉的黑包裹着游动的蓝,如果站的角度足够合适,甚至凭肉眼就能构造出一副比例堪称完美的画卷来。 对于一个常提画笔的人来说,怎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薛眠一时兴起,沿着泳池外围池沿一小步一小步慢慢移动着。眼睛就是他的取景框,时而稍稍靠近,时而又退开些许,目光一刻不离的锁定在眼前不断变化的画面上,直到—— “咚”的一声响,后背撞上了什么东西。 薛眠回头一看,是一排木质的休息长椅。 刚才只顾着看风景,没留意周遭环境,幸好不是什么易碎物品,不然刚刚那一撞…… 等一下,那是什么? 长椅尽头的一片绿木花树下,一颗微弱的红光正安静的燃着,星芒一样,时明时暗。 仔细看,那红光周围好像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缭绕轻烟,只是隔得有些远,夜色又太暗,即便树下有灯火映照,也瞧不清更多细节。 不过以薛眠几年的烟龄经验来看,那红光应该是…… 有人正坐在树下。 抽着烟。 薛眠第一反应必然是吓了一跳,这么高、这么僻静又这么晚了的一处天台上,没想到除了自己外,居然还有一个来客。 不过他是持着临时工卡上来的外客,这人估计是云汉自己内部的员工,如果真是如此,两厢一对比,倒是他没什么理由出现在这里了。 悄悄撤吧。 免得打扰到别人。 这么想着,薛眠两脚跟着大脑转动,尽量动作轻一点,慢慢退回长桥,想把这片净土还给这位显然比自己还要早到一步的访客。 然而刚一转身,还没来得及走出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醇郁的男人嗓音—— “既然来了,坐一会儿吧。” 薛眠:“……” 薛眠:“???” 怎么…… 怎么会…… 怎么会!!! 几乎是一瞬间,仿佛有道惊雷闪电突然从天而降劈过全身,薛眠浑身猛地一颤,脚下一滞,直接愣在了原地。 意识陷入一片混乱错乱,像是原本平静的湖底被人埋下一颗水/雷,不慎点着,轰的一声,炸得漫天水花,头疼欲裂。 一阵不疾不徐,沉着自定的脚步渐渐从身后靠近。 薛眠完全控制不住的开始全身颤抖,明明意识指挥着想迈开脚,想逃,想快步离开,可双腿却不受控的带着他慢慢向后转去—— 幽暗的灯光下,一双好像撒在深潭之中星辰般的深邃眼睛,隔在两片透明的镜片背后,目光清沉,不偏不移,向这边看来。 费南渡望着他:“不认识了?” 怎么…… 怎么会是他? 不……不可能的…… 所有神识被颠覆揉碎,沾血带浓,混作一团。胸腔砰砰作响,脑中一片飞花走石,背上、胳膊上、手心、耳后、脖颈……但凡还有感知的地方,全洇出了一层细密的热汗。喉头生涩,像有什么异物卡在嗓眼间,欲吐不吐,将吞难吞。 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攥成拳,薛眠强撑着。 如果没有上次在lbs相遇,甚至再远一点,没有那回北京酒庄的无意碰面,此时此刻,他也许还能回上一句“是啊,不认识了”。 可正因不久前才见过一面,无论如何,他也不该再有那种被冲击、被震撼、被粉碎的感觉了。 可是…… 可是薛眠居然还是无法自控的浑身颤抖着,大脑一片空白,思绪混乱,神识飘忽,反应举止毫无淡定从容可言。 也许就是在这一刻,他才终于彻底醒悟,挫败无比。 无力,气恼,憎恶,憋屈…… 一腔愤恨无处可泄。 薛眠! 你到底要弱到哪一天! 他也不过就是个凡人,又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何苦要怕他? 你何苦要这么惧怕见他! 你不欠他的啊! 明明……明明是他欠你的……是他欠你的啊!薛眠! “怎么会呢,”薛眠垂着眼睫,目光落在脚下的地板上,抽了下嘴角,像是想笑:“既然是登门为贵司服务,说不认识费总,未免太过装腔作势。” “这么多年,难得再见,”费南渡收回目光,看向远处,吸了一口烟,烟雾自他唇间缓缓吐出:“不能跟我好好说句话么。” 好好说句话。 我有不好好说话? 心中好笑,冷嗤一声,方才的颤栗局促已经缓解掉大半。薛眠动了动腿,往旁边退开一步:“中标合同里并没有列明还有陪聊这一项,费总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了。何况……” 那声心底的冷嗤终究没能压住,怀着咬牙的恨意笑出了声:“我们之间,有什么是值得‘好好说’的?” 夜色凉如水,五月的风并不暖,从裸/露在外的脖颈里钻进去,胸膛顿时一片生凉。费南渡咬着烟,嗓音低沉,笑了笑,说:“是没什么值得好好说的。” 转身,递了根烟过去:“学会了么?” 依照故事的正常发展,这根烟薛眠是怎样都不可能接的。他不想跟这个人有肢体接触,更不想双方有任何往来互动。 但可恨就可恨在,费南渡用的,是“学会”二字。 学会,意味着对一个人某项能力的试探与评价。如果薛眠不接这根烟,换作旁人,他还可以说一句“从不抽烟,谢谢”。与能力无关,只是个人喜好。 可费南渡太知道这根小小的烟卷背后所藏的故事,一旦薛眠拒绝,就只可能代表一种含义。 他太笨。 他还没学会。 他不具备抽烟的能力。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项小本事他还是没掌握。 不。 不能。 不能是得到这样一个评价。 一种熟悉的较劲与别扭从胸腔里沿着喉管重新爬了出来,薛眠咬咬牙,几乎是用“拔”的从费南渡手里抽出那根烟,放到唇间。打火机就在兜里,掏出来,“咔”的一声给自己点燃。 费南渡被这一声吸引,转过脸去看了看他,声音平静,目光淡然:“不错。学会了。” 薛眠嘴里咬着烟,手里转着打火机,脑中忽然飘过一件事:“听说费总人在国外,怎么突然回国了。” “事情办完,”费南渡低头吸了一口烟:“没有不回来的道理。” 就算是没话找话吧,薛眠想。本来人家就是出公差,管他去的哪里,管他回不回国,关自己何干,瞎打听个什么劲。 脑子进水了才会多嘴问这么一个蠢问题。 薛眠没再说话,闷着头吸了两口,余光瞥见什么东西闪了一下,转过头一看,是费南渡那副眼镜折射过来的光。 说起来……他为什么开始戴眼镜了。 记忆里他的视力一向很好,从前一群人在一起玩射箭游戏,这人回回都是九环往上,百步穿杨,箭无虚发,从没听过他有什么眼睛方面的问…… 等等。 难道是。 是…… 一股突如其来的不安与疑惑涌上心头,薛眠眉头微皱,忍不住偏过些脸,藏身在安全的夜色里,眯着眼,向那副镜片背后的眸子打量着看过去。 但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劲。 算了,应该是想多了,不过一副眼镜而已,万一只是个装饰品呢。 连漫长的十年都过去了,谁还会没点改变。 “想什么。”费南渡坐到长椅上,靠着后背,神态慵懒,坐姿放松,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一根烟燃尽,薛眠在旁边的垃圾桶上揿灭了烟头:“费总要是没有其他事交代,就先走一步了。” 灯光,树影,微凉的晚风。费南渡背对着这边,一只胳膊横搭在椅背上。薛眠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瞧见隐隐约约的烟雾从他前面徐徐上升,没多时就将人笼罩其中。 这根烟,不是他抽得太慢,是薛眠抽得太快。 “走吧。”费南渡说。没有回头。 说走就走,既然对方够痛快,薛眠更加没有迟疑,转身就要大步离开。 可还没走出去多远,他又返身折回来,在距离长椅不过两米的地方停下,蹙着一双眉:“刚刚……你怎么知道来的人是我?” 以当时自己发现他的角度,对方在暗,自己也在暗,这么大的天台,这么黑的夜,他怎么可能一眼就认出是自己? 薛眠想不通,忍不住问出了口,否则心里总觉得装了什么似的,顶得慌。 空旷的长椅上,费南渡维持着刚才的坐姿未动分毫。唇间灰白的烟雾缓缓吞吐,在面前画着圈的缭绕氤氲。他目光依然平静,神色淡然,望向远处市区的灯火斑斓,纸醉金迷。 “因为,”他缓缓道:“你和别人不一样。” ※※※※※※※※※※※※※※※※※※※※ 哇咔咔刚刚检查存稿才发现漏了一章没上传,所以等于多到一章~~ 这感觉就像穷的钱包里只剩两张五块的了,结果一掏衣兜,发现还有俩钢镚儿!哈哈哈哈…… 嗯,有人会问了,费哥不是在国外出差,咋突然回来了? 官方代答:没有突然,事情办完了,就回来了呗。 那又有人问了,既然回来了,大晚上的不回家,干啥出现在天台? 官方代答:因为刚下飞机,作为工作狂,先回办公室不是很正常? 那还有人要问了,感觉这场天台相遇不像是自然偶遇,总有种被人为安排的感觉啊? 官方再次代答:没有安排,如果薛眠不好奇害死猫,俩人今天遇不到。 怎么有这么多好奇宝宝发问,他们问,那文章里薛眠自己对自己喊话,说自己不要弱,说是费哥欠他东西,这又是怎么肥事呢? 官方拍着桌子代答:涉及剧透,拒绝回答了啊!散了吧散了吧,快回家吃饭饭去吧这大周末的你说…… 哈哈哈哈哈哈~~~ 明天早上要帮麻麻办点事儿,更新估计也不会早,但迟早会跟大家见面哒~ ——爱你们~ 旧烟6 大清早,薛眠驱车抵达云梦墅。 刚进园区,还没从一夜失眠导致的困顿里完全清醒过来,入眼处,从喷泉到停车场,从主楼到副楼,从月牙湖的凉亭到假山……每一块地界,每一条通道,每一片花圃。 全被色彩斑斓的气球和惟妙惟肖的人形立牌给彻底占领了。 成群结队的云汉员工聚在那些花里胡哨周围,一脸春光,打打闹闹,争相摆着各种夸张pose互相拍照。 薛眠有些愣住了,停下车回头看了看,以确认自己没来错地方。正好这时有认识的人经过,见他一脸迷茫的打量着这座已然“面目全非”的园区,走过去往他车门上一靠,笑问:“薛老师,傻眼了吧?” 来人叫石晓峰,与薛眠同龄,是收购小组负责财务工作的接口人。薛眠一见是他,打了声招呼后便问他眼前这是什么情况。 也不是什么奇事。 云汉每年的五月份会举办一场园区主题嘉年华,奉送对象为全体员工,为期一周。在这期间,整座园区会按既定主题进行装扮布置,比如今年的主题是“漫威宇宙”,那么在这未来的一周里,只要走在云梦墅,不管是办公楼还是图书馆,是健身房还是员工食堂,是保安室还是董事长办公室…… 总之但凡有人能到的地方,满目所见皆是各种蜘蛛侠、钢铁侠、绿巨人、美国队长、金刚狼……的元素身影。从人形立牌到海报,从气球到手办,花样百变,应有尽有。 当然,嘉年华光有这些还不够。为了让员工们玩得更嗨,只要你愿意,每个人都可以向行政部提出申请,行政部会根据所提需求采购相应的服化道等物,让大家直接真人cosplay。 所以最近这段时间里,当你走在园区,走着走着如果旁边突然闪过一个活生生的钢铁侠,还停下来向你say hi打招呼,注意,千万别被吓到。 领教完别出心裁的企业文化,薛眠摇头笑了笑,没作声,径自开车到了车库。 既然是全园嘉年华,车库自然也不能幸免。薛眠低头一看,在他那个车位的地板上正贴着一张巨幅蜘蛛侠照海报,画上的蒙面人张牙舞爪,身姿妖娆,动作扭曲,摆着标志性吐丝动作,看着颇是诡异又莫名搞笑。 然而,他盯着这只大蜘蛛看了一会儿后,一些细碎的记忆却闪现一般的划过脑海,耳边似乎传来一段又一段重叠交叉的音乐,时而清晰,时而嘈杂。 不知不觉的,像是回到了某个阳光灿烂的…… “训导处报告,训导处报告,三年二班周杰伦,马上到训导处来。眼睛你要擦亮,记住我的模样,表情不用太紧张……” 音箱里的音乐已经调到最高,崔绍群忍不住跟着节奏甩动四肢,摇摆起舞:“要我说那些新歌都是什么鬼玩意儿,词不成词调不成调的,还是我伦经典,百听不厌!” 同华今年的文化祭已经拉开序幕,偌大的校园里各条主路辅路、食堂教学楼、操场小花园……全围满了已经选址完毕的社团。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人欢马叫笙歌鼎沸,各家门前热火朝天,全牟足了劲的使出浑身解数招揽观众,博得那珍贵的选票一张。 “没错,我也超喜欢杰伦的歌,”武小满咬着一根足有半米长的旋风大烤肠,油都滋到他鼻子上了:“不过他这几年动静不多,好像在忙着拍电影,我们这些歌迷也只能翻翻老歌解解馋了。” 因为薛眠的关系,武小满和崔绍群互相认识后成了朋友,虽然不会常常见面,但关系处得不错。 “现在的流行音乐真不行了,都是裁缝上岗,东拼西凑,抄袭剽窃还不承认,”崔绍群啧了一声:“太让人失望。” 武小满异常赞同,连连点头,一根烤肠吃完,伸手摸了两下一个正蹲在地上的人的脑袋:“薛大师,还没画完啊?” 之前答应崔绍群音乐部落的宣传版画,薛眠没忘记这事。不过前段时间忙考试,等到能安下心来作画时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虽然崔绍群一直强调无所谓,画成什么样都ok,但薛眠一向对自己严格要求,出自他笔下的东西没有随便应付的。 “就快好了,”薛眠一手托着颜料盘,一手执画笔,神情专注的盯着一块足有三平方米的木版画:“收下尾,五分钟。” “太感动了,我就说嘛,当初找薛眠帮这个忙绝对没选错人。”崔绍群笑嘿嘿的走过去,本想拍拍他的肩以示感谢,又怕万一拍狠了带得他画笔一偏,这么呕心沥血的一幅作品且得当场报废。想了想,没下手,返身招呼几个暂时没什么事干的社员去一趟超市,买些零食饮料什么的过来,好好犒劳犒劳这位小画家。 走了三个去采购的社员,还剩两个有正经事干,一个抱着吉他,一个托着小提琴,两尊门神分别站在音乐部落摊位两侧,伴着音箱里又切了一首的周杰伦,开始边弹边唱起来。 薛眠不会乐器,但因为喜欢音乐,所以对于钢琴、小提琴这类传统又主流的乐器一向很向往,总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了,一定也要选一样自己喜欢但又不非常难练的学起来,算是完成一个小小梦想了吧。 两名同学的演奏走心也动情,薛眠手上走势渐止,收去最后一笔,静静的蹲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确认没有再调整的地方。 正准备收拾工具起身,头顶上方忽然压下来一片面积不小的阴影,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熟悉的香水味。 薛眠仰起头,一张英俊的脸庞立时倒映进视线中,棱角分明形如雕刻,明眸朗目,神采飞扬。 那人微弯着腰,像一把雨伞罩在他上方。察觉到有束目光正自下而上的看着自己,费南渡低下头,唇角一勾,道:“这么厉害,还会水墨画。” 今天是周六,并不是上课日,薛眠对他意外的出现在学校表示有点吃惊:“你怎么……” 蹲得太久腿有点麻,薛眠想起身,可脚下没站稳踉跄了一下。费南渡迅速伸手一扶,将人借力带了起来,知道他刚才想问什么,主动道:“来学校办点事,刚好路过。你这……是在拉客?” “……”薛眠无语,小声纠正他:“不是拉客好吧。” “嗬哟,”大概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过转个身的工夫,一回头,崔绍群见摊位前竟来了这么一号人,当下脸子一挂:“我当是谁,原来是同华的稀客来了。” 自从上次选修课二人剑拔弩张互看不爽后,但凡再是课上相见,崔绍群对这位都是嫌其碍眼避而远之。何况此人无赖透顶,每每上课总是霸着薛眠旁边的座位不放,薛眠性子软弱,撵不走也赶不掉,只能任其嚣张。崔绍群自认礼法人士,不屑与之再动唇舌,所以只当看不到,楚河汉界互不搭理。 可没成想这会儿这无赖居然主动到他的地盘上来了。 那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我不找你,”费南渡两手插兜,并没去看崔绍群,目光依旧落在薛眠那幅刚刚完成的作品上:“你也别没事挑事。” “好了好了,”眼看情况不妙,硝烟味已经上来,这里只有薛眠知道这二人不对付的前因后果,赶紧上前调停:“大家都是朋友,别这样,有话都好好说,行吗?” “谁他妈跟他是朋友!” 崔绍群狠狠瞪了费南渡一眼,转念一想,又冷笑了一声:“再说了,人家是谁?那是高高在上的少爷,哪是我们这种人敢高攀一声‘朋友’的。薛眠,你站一边去,咱别在这儿自讨没趣。” “哥,哥哥哥,消消火,”武小满见势不妙,也跑出来灭火:“我不知道你俩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我跟你说啊,这人就是看着凶一点,心肠其实挺不错的。你不知道吧,他之前还救过我和薛眠呢,可仗义了。” 那件事薛眠没跟谁提起过,崔绍群听得一头雾水,觑了一眼费南渡,转过头小声问:“什么救不救的,怎么个情况?” 见转圜有望,武小满趁热打铁把遥控汽车男那揽子事对崔绍群一番长话短说,但过程中没少给费南渡各种加分。崔绍群原本一直火燎了似的绷着的一张臭脸,结果越往后听面色越滞,脸上一阵青一阵黑,接着又是一阵红,最后干脆泄了劲,往费南渡那边投去很是意味复杂的两眼,看上去像是有些不能相信耳朵里听到的。 费南渡全程淡定自若,从头到尾没搭理崔绍群哪怕一眼,勾着薛眠的脖子让他给介绍介绍刚刚画的这幅画是个什么意思。 一片崇山峻岭,两条交流小溪,天上朗朗白日飞云朵朵,树林里奔出一只身披霞光的麋鹿,正一眨不眨的望着对岸石碓上坐着的一个小男孩。 男孩手里捧着个海螺状的乐器,也或许就是只海螺,指尖轻动,缓缓曲调自他殷润的唇齿间流出,汇成一段彩色的音符,长着翅膀似的朝那片高阔的蓝天飞去。 很难想象以中国传统水墨画的形式画出这样一副中西结合的画卷,作者心里是怎么想的。 所以费南渡表示很好奇,需要听本人详解详解。 还没等薛眠出声,那边的崔绍群却先开口了:“喂,你真帮过薛眠他们?” 直到这时,费南渡才斜过脸扫了他一眼,但仍旧没搭理,继续转回头跟薛眠说话去了。 “……”崔绍群脸上青红交接,被人这样当众漠视肯定是挺丢面子的,可话头已经挑开,要是不弄个明白他心里就堵得慌。想了想,咬咬牙,抬腿往那边走去:“喂,我跟你说话呢!” 人已经站在面前,费南渡没再装作视而不见,他松开搭在薛眠肩上的手,转身看了过去。 然后,忽然伸出一只手,声音和缓,面色从容。 “这里没人叫‘喂’。重新认识一下,我是费南渡。” ※※※※※※※※※※※※※※※※※※※※ 早起使我快乐,早起使我快乐,早起使我快乐…… 简直胡说八道啊早起使我绝望!!! 知道大家有点想念少年版的了,所以我们时光穿梭回去逛一趟哈~~~ (胡说八道明明是你现代戏写不下去了才把大家丢回过去耍一哈儿!) 小毒君:偶就四听着纠结伦长大的辣一代五好青年~~~~~~ ——爱你们~ 旧烟7 也许这就是年轻人,没什么隔夜仇,话说开就说开了,两手一握,快意泯恩仇。 上午十一点多,校园里的流动人口开始多了起来,各家社团门前陆续有路人上门围观,武小满耐不住性子,早不知溜达到哪儿晃荡去了。薛眠虽然是音乐部落的成员,但一不善交际,二不懂外联,怕影响崔绍群他们“接客”,便退出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准备去食堂给大家买午饭。 周末的食堂有点冷清,薛眠走了几家摊位,考虑该买哪些比较好。其实他和音乐部落大部分成员都不太熟,平时课业紧张,社团组织安排的活动不会太多,而且他当初加入组织的初衷也不过是因为“音乐部落”这四个字对胃口,加入其中的福利之一就是社团qq群会不定期推送许多冷僻但好听的歌曲,极大的帮助他扩容了自己的歌单,所以除此之外的其他聚会活动,他是极少参加的。也正因如此,导致了他和大家不交熟,所以关于团友们的口味是如何,他还真是不太清楚。 “还没想好点什么?” 正挑选间,一只脑袋从身后探了过来,几乎架到了薛眠的肩上。费南渡直勾勾的盯着摊位上那一排屉子看,里面是各种刚出锅的炒菜,冒着热气,香味四溢。 挺勾人的。 “不是我吃。”薛眠不经意侧头,余光里顿时纳入一张带着淡淡香水味的脸,因为挨得近,对方的鼻息甚至能擦到他的嘴唇边。 “那你给谁买,”费南渡歪过头:“我?” “想得倒挺美。” 薛眠翻了个白眼,毫不犹豫的把头转了回去。然而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虽然他嘴上说着挤兑的话,心里却莫名洒进了一池子阳光似的,闹烘烘又暖洋洋。那暖意从胸腔里渗出来,溢到嘴边,洇出个浅浅的笑,瞧着是真的开心。 费南渡并不生气,双手撑在摊位前,从左到右将所有菜品一路看过去:“古有田螺姑娘从天而降,洗衣做饭样样精通。你呢,自己做不了饭,干脆买了送过去么,田螺哥哥?” “……”薛眠一脸吃惊,忍不住扭头看过去:“你怎么知道我是要买饭给谁送去?” “又不是没和你吃过饭。” 费南渡勾了勾嘴角,瞥了他一眼:“你不是挑食的人。看了得有五分钟了吧?还敲不定买什么,可见不是给自己挑的。”抬手揉了一下他的头发:“哥哥说的对不对?” 对。 可薛眠才不想承认被看穿。 撇了撇嘴,没搭话,掏出饭卡递给打菜大妈,按人头数买了七份饭,又去豆浆柜台要了七杯热豆浆。 “真没我的?”费南渡盯着他手里那两只满满当当的塑料袋子看了半天,气都有点不顺了:“好歹也陪你逛了这么半天吧少爷?” “你不是嫌这里的菜难吃?”薛眠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去东区食堂吃吧,饭卡借你。” “不去,”费南渡搓了搓鼻子:“远,不想走路。” “随你,反正一顿不吃也饿不死。”薛眠二话没有,抬腿就走。 “欸!”费南渡在背后喊:“喂!故意的吧你!” 喊得专注,没看到那个快步溜走的人脸上挂着一抹始终压不下去的笑,比这深秋的暖阳还要明朗耀眼。 薛眠拎着饭一路返回,还没走近就看到一群人乱哄哄的围在社团摊位前,人堆里的崔绍群正皱着眉头龇牙咧嘴张牙舞爪,听动静像是跟人发生了争执。薛眠见状,扒开人群挤了进去,还没来得及问崔绍群发生什么事了,就看到—— 那幅自己从前天早上就动手,一点一点精雕细琢耐心落笔、直到今早才正式完工的画,像是被野狗打架啃过的一样歪躺在地上,纸页翻飞,碎片成堆,七零八落,惨不忍睹。 “……怎、怎么回事?”薛眠愣了。 “薛眠!你来的正好,”崔绍群气汹汹的冲过来,指着人堆里两个学生模样的对薛眠喊:“你告诉他们,这画你画了多久,花了多少心思!搞什么东西啊,要打架上别处打去,踩坏我们的画算怎么回事?你们自己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我们不是故意的……”一个瘦瘦的男生有些委屈的解释道。 “就是闹着玩,”另一个稍壮一点的男生也站了出来:“没看路,咵一下就撞上来了。搞成这样真的是不小心,同学你别生气了,该怎么赔我们赔给你们就是了。” “赔?”崔绍群揪着眉毛指着他们:“这是你们两瓣嘴皮子吧啦一下就能赔的?先不说这一个礼拜我们整个社团得靠这版画配合宣传,就算你出得了钱,我朋友也没时间再给画一幅了,懂不懂!” “那……那怎么办啊!” 俩熊孩子也急了,虽然追逐打闹不小心撞烂了版画是无心之失,但搞坏人家的东西也是不争的事实,何况还是文化祭的社团版画,确实不是一般的小状况可比。 “算了,”薛眠已经听明白了来龙去脉,这会儿再问责也于事无补,只能尽力挽救:“学长,别争了,我再画一幅吧。” 崔绍群顿时眼睛一亮:“真的假的?还能再画一幅?” “能,”薛眠点点头:“我们分工合作,我负责画,你负责找一块新的木底板。” “没问题!这个简单。” “还有……” 薛眠皱着眉头顿了顿:“我颜料不够了,要去市里的颜料店再买一些,一来一回得耽误点时间,估计今天是来不及画好用了。不过你放心,给我一个晚上,明天早上我一定给你一幅新画。” “你要通宵?”崔绍群吃了一惊:“不用这么赶的,今天一个下午加明天一个上午,你慢慢画,不一定非要明天一大早就能用的。” 崔绍群一直心心念念想拿下今年社团评选的最佳,听说版画pk也是其中一项,既然如此,如果版画不能及时到位,肯定会流失掉一些潜在选票。已经说好了要帮忙,还是该全力以赴的。薛眠摇摇头,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没事,相信我,明早一定能画好。” “……行吧,”崔绍群无法,点了点头:“那我听你的。走,时间不多,我带你去打车。” “不打车。” 熙熙攘攘的人群外围突然传来一个慵懒散漫的声音。 薛眠回头,和煦的阳光里,一棵挂满彩色飘带的花树下,有个逆光而站的人正朝他们这边笑着。手指轻动,一串银灿灿的钥匙在那些细碎的光影里发着闪闪的光。 “薛眠,过来。”费南渡招了招手。 围观群众们的目光早已从惊愕转为激动,兴奋变成亢奋,仿佛四周突然燃起一堆又一堆的篝火,烧得噼里啪啦,火星四溅。 薛眠一路低着头钻过人群,没留意到自己耳朵都红了,小跑到花树下,声音压低再压低,冲那人喊:“你干什么呢!” “不干什么,”费南渡笑眯眯:“买颜料去,走。” “走?怎么走?”说话间薛眠看到他手里的那串车钥匙,不禁皱眉:“你……又有车了?不是被没收了吗?” “四个轮子的是没了,”费南渡笑了笑,冲他眨了下眼睛:“但还有别的。想不想去看?就在操场那边停着。” “你们这什么情况,”崔绍群扒开人群挤了过来:“费南渡,你要陪薛眠去市里?” 费南渡视线微移,扫向不远处正门庭若市的音乐部落:“这里你好像走不开,我陪他,比你合适。” “比你合适”四个字崔绍群对天发誓他真没多想,社团这么忙,确实少不了他,费南渡如果愿意帮忙送薛眠去市里买颜料,他是感激万分的。不过也说不上来是怎么了,就刚刚这句“比你合适”从对方口中蹦出来,他怎么听怎么怪异,怎么琢磨怎么别扭,这感觉就像是对方在向自己隐晦的宣示某种主权或者私有物,充满了过度的戒备与排斥。 崔绍群摸了摸头,犹豫间偷瞄了一眼薛眠,见他表情自然,面色正常,不像是有什么隐情。眼下事情紧急,他也没再过分解读,只道:“那就拜托你了,谢谢。薛眠,我把颜料的钱给你,只管挑好的买,别……” “不用,”费南渡直接先一步打断,勾着薛眠的脖子就往前走:“我买单,当送你们社团一份小礼。” 薛眠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搂肩勾脖的一路带到操场旁一片小竹林前,翠竹丛丛,枝节细长,一根一根像是碧绿的宝剑从地底下破土而出,扎成一片紧密相连的栅栏,阻挡着任性的来客。 任性的来客吹了声口哨,松开胳膊,自顾自朝竹林深处走去。 走之前丢下一句:“在这等我。” 薛眠倒是听话,乖乖原地站定,可越是这样,深潜在心底的好奇就越有冒头的趋势。 于是,怀揣着一旦站定绝不挪动半步的契约精神,脚掌不动,只扬起脖子,小幅度摆动着脑袋朝竹林深处张望过去…… ※※※※※※※※※※※※※※※※※※※※ 人物简介之——薛眠。 姓名:薛眠 性别:男 身高:目前178 体重:55 年龄:18周岁已满可以自行xxxxxx了(以上为脑补内容) 技能:画画,翻译 爱好:音乐 喜欢的颜色:粉色? nonono,白色。 喜欢的菜:川菜系列还行 喜欢的水果:西瓜 喜欢的的动物:啊……喜欢狗但怕狗矛盾吗? 喜欢的地方:中国,奥地利 喜欢的节日:跨年夜 喜欢的电影:喜剧,纪录片 喜欢的人:哈哈哈哈哈哈!再见! 其它:后期补充 下章:买颜料呀还能咋滴~~ 老规矩,周二不更,周三见哈~ ——爱你们~ 旧烟8 还没等到前方出现什么画面,耳边先传来了一阵极其震撼的巨大响动。 “轰——突突——轰——” 树影摇曳的竹林深处,马达声由远及近阵阵轰隆。薛眠刚眨了一下眼睛,还没来得及捕捉目标,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已经如猎豹般朝他冲了过来。 猛的一惊,迅速闪身往旁边一避,转头一看,一辆通体漆黑的摩托车在他身前稳稳停住。 又长又直的一条腿,黑色短靴撑在石砖沿上,同色系皮衣包裹下的身躯紧实匀称,线条流畅。 戴着的头盔是深蓝色的,上面画着明火烈焰,漆金的数字“85”特别抢眼。视线下移,黑豹坐骑的车身上也喷着一个相同的金色“85”标志,估计是一套的。 一只修长的手拨开漆黑的反光面罩,露出一双特别亮的眼睛,轮廓深邃,眸子如星。 费南渡偏头,指了指后座:“上来。” 薛眠张了张嘴,没发得出声音。 费南渡笑着看了他一眼,变出个白色头盔递过去:“需要帮忙么?” “不用,”薛眠摇头,接过头盔往脑袋上套,想了想,问:“你为什么要把车藏树林里?” “低调。”费南渡说。 他取下手套,抬手帮薛眠扣上扣带,指尖不经意一扫,擦过了他的下巴和喉结。 冰凉的触感贴上脖颈处温热的肌肤,薛眠像是被突然点了穴似的,一阵颤栗走遍全身,迷迷糊糊间吞了一口涎水。 喉骨随之一个起伏。 两根手指正好抵在那儿,指节修长,触感清晰。费南渡抬起眼皮看了看他,若有所思。 薛眠不慎对上那眼睛,心里莫名一阵慌乱,赶紧拂开那双贴在脖子上的手,“啪”的一声将面罩扣下:“……你、你开摩托车稳当吧?” “这叫什么话,”费南渡拨下面罩目视前方,勾唇笑了笑:“哥哥今天带你飞。” 黑豹车身不低,好在薛眠也有一双大长腿,轻轻松松跨了上去。刚坐稳,费南渡拍了一下油门把手,侧过脸说:“抱着我。” “什么?”薛眠很大声的问了一句,没听清费南渡说的什么。 头盔隔音效果未免太好了点,费南渡松开油门,转身拨开薛眠的面罩,眼睛对着眼睛,重复了一遍:“抱着我,不然摔下去可不负责。” 虽说没吃过猪肉但好歹见过猪跑,薛眠知道怎么跨上一辆摩托车并踩好脚踏,也知道怎么在一辆摩托车上找准乘客的位置,但他确实没坐过这种大型机车。这车跟电视上那些专业赛车一样,造型雷厉风行,线条流畅如隼,绝不是一般的雅迪小电动可比。 所以,在不知道这东西一旦加起速来能跑出怎样的风驰电掣之前,出于安全考虑,别无他法,只能“哦”了一声,两手前探,稍稍一收,不松不紧的抱住了一杆坚实的腰肢。 “不够,”费南渡把头转回去:“再紧一点。” “……” 还要紧? 又不是真的要起飞,还要多紧啊?! 薛眠非常不痛快的腹诽着,可生命只有一次,谁知道这人开摩托的风格是不是跟开汽车一样,怎么快怎么来,怎么刺激怎么跑。咬咬牙,拨下面罩,闭着眼睛往前一伏,贴到一片温暖坚实的后背上,手臂更用力的收拢住。 终于够紧了。 马达轰鸣,如箭在弦,一触即发。 彻底把长风烈阳甩在了身后。 云州市地形呈狭长柳叶状,从同华到薛眠一直采买颜料的那家店直线距离大约30公里,路程并不近。但再远的距离也架不住一辆赛车级摩托的狂奔呼啸,避开拥堵路段不说,避开市区内走几步就会出现一个的交通灯不说,全程仅用时40分钟便抵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家隐在青砖灰瓦小巷中的老店,门头挂着一块古色古香的匾额,绿漆书着“青雨轩”三个字。 “这么隐蔽,”费南渡把车停好,站在门前打量了一番,回头问薛眠:“怎么找到的?” “这家店老板是我老师的朋友,”薛眠把头盔递过去:“所以我的画笔颜料基本都在这儿买。他家的矿物料很难得,一般店里买不到的。” “那不是奇货可居了。”费南渡笑了笑:“贵么?” “不便宜,”薛眠忽然心下一动,想开个玩笑:“怎么,怕贵想反悔?可以的,那我来买,学长那边也不拆穿你,就说还是你买的。” “想什么呢,”费南渡一把勾住他的肩:“我是想说如果贵的话,那就干脆多买点,以后就不用经常跑过来了。” 薛眠转头看他:“那如果不贵呢?” 费南渡吹了声口哨:“不贵就全买下,一样不给他剩。” 薛眠一时无言,只觉好笑,费南渡放开了他,两手负后,大摇大摆往店内走去。 小店装修简约,走的是中式复古风,刚一进门,一座白石砖垒成的小拱桥首先映入眼帘。桥不大,铺开也不过三米长,可供两人并排同行。拱桥下方挖了一条细窄的流水,里头养着十几条筷子长的锦鲤,金的白的黑的红的,颜色丰富,特别抢眼。 没想到从外面看不过是间普普通通的小店,走进来却是引人入胜别有洞天。 行过小桥,右手边是一方木雕茶海。连茶海带椅凳在内,雕刻内容很是繁复,分别有松鹤延年,五子拜寿,万花齐盛和百鸟腾飞。 屋子里有三面微微泛黄的墙,每一面上都挂着各种墨宝,有书法,有画卷,有裱框镶在透明玻璃里的,也有直接挂在外面的。 费南渡看了一会儿,没见到守店的老板,甚至没看出来这里居然是间店铺。 货柜呢? 商品呢? 正准备喊一声,却见薛眠按响了茶海上一个不起眼的铜色响铃。 “叮铃——叮咚隆”。 很奇怪的一种响声,还没等费南渡看明白,堂屋门后走出来了一个长衫马褂的男人。 男人大约四十出头,长发及肩,戴一副圆框眼镜,生得眉目上挑,眼风含霜,一派仙风道骨之感,瞧着像个带发修行的道士。 “岑篛先生好。”薛眠向来者弯腰鞠了一个躬,这一声喊得也是恭敬有加。 先生? 一听就不是洋文里那个mr对应的“先生”。 费南渡心里啧了一声,连称呼都叫得这么复古,这人该不是穿越来的吧? “小薛来了。” 叫岑篛的男人手里摇着把白面折扇,上面题的墨笔大字和小店门头上的一样,简简单单的“青雨”二字。这么大冷的天还摇一把这么古派的折扇,瞧着也是够奇怪的。 岑篛语调谈不上亲切,但也不算疏离,应该是他一贯的说话方式。薛眠点点头,向岑篛介绍道:“先生,这是我的朋友费南渡,他陪我过来的。” “嗯。”岑篛点了下头,眼风轻扫,打量了费南渡一眼。但也只一眼,便面无表情的把目光移开,重新落回了薛眠身上:“今天来是要哪些?” 薛眠赶时间,言简意赅道明来意:“现在手边颜色还缺四种,天字胭脂、特级银朱各要一瓶,三青和雌黄各两瓶就够。” 点点头,岑篛问:“明胶还有?” “有的,”薛眠想了想,又道:“不过补一点也可以,那就再要两瓶明胶吧。” 岑篛摇着扇子往茶海走,过程中抬了一下手,示意薛眠他们入座。费南渡对此人印象一般,不想坐过去,便自顾自走到桥那边看锦鲤去。 “除了特级银朱,”岑篛慢条斯理的给薛眠倒了一杯新茶:“其它的都有。如果能等,下个礼拜到货。不过看你情况,怕是不能等吧?” 国画的精妙之一就在于用色。有时候肉眼看似接近的两种颜色,真蘸着落到纸上后才发现什么叫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特级银朱是薛眠构图的内容里很重要的一抹赭色,如果能有原版,尽量还是不找其它替代。 “先生这里一点都没有了吗?”薛眠显然有些失落:“哪怕是开了封的小半瓶也可以的。” “不巧,真没有了,”岑篛摇摇头,也有些遗憾:“最后半匙三天前刚被我用完。” “偌大个云州,难道只有这里买的着?”身后传来费南渡的声音。 薛眠转头,眼睛一眯,示意他不要乱说话,转回头又对岑篛道:“那好吧,除了银珠,其它的麻烦先生帮包起来吧。” 岑篛放下扇子,视线越过面前的薛眠,投向不远处懒懒的倚在小桥石柱上的费南渡,似是笑了一下。收回目光,对薛眠道:“你朋友说的不错,是还有其它地方可以找到。其它几样我包上,再给你写一个我朋友的地址,你去那儿问问,他应该还有剩余。” 薛眠喜出望外,连口致谢。费南渡付了钱,薛眠拿了货,又向岑篛再行一个躬身礼,这才拉着费南渡快步出了青雨轩。 薛眠怎么也没想到一向古板老派的岑先生给的“朋友地址”居然是个动漫工作室。 春田花花动漫工作室,坐标离青雨轩不远,位于一条繁华美食街的尾部大楼,凭借黑豹惊人的速度,二人没过十分钟就赶到了地方。 按照地址所记,薛眠顺利找到了位于十二楼的工作室,老板人正好在,了解完来意后很热情的接待了来客。不过那颜料是他半年前管岑篛买的,也不常用,偶尔兴致来了才把那一整套繁复的画笔工具搬出来陶冶陶冶情操,所以东西都放在小仓库,得花点时间找找。 幸好一时心血来潮买的多,老板拍着胸脯保证肯定有存货。 薛眠心道既是有求于人,自己坐着喝茶,让老板一个人去翻箱倒柜也不太好,便提议帮忙一起去找。老板当然没话讲,多一个人多份力。薛眠不好意思征用费南渡,便让他在会客室休息一会儿,等找到了他们就能走。 “没事,”费南渡闲散的往沙发里一坐:“不用管我,去吧。” ※※※※※※※※※※※※※※※※※※※※ 可能会有盆友觉得整体节奏有点慢哈,没关系,后面会提速的,主要想让大家更清楚了解二人十年前发生的点点滴滴,感情的一步步进化,到时候才能明白现代篇里的种种情绪走向,到底原因为何。 费哥对车真是蜜汁喜爱啊,摩托车也骑得飞起呢~ 明天上榜就更新,不上榜周五见哈~~ 下章:很快就有糖要来啦~ 旧烟9 春田花花是个刚成立不到两年的动漫工作室,由于尚处在创业生存期,所以承接业务毫不挑剔,甚至为了多挣点钱,碰到没活儿干的淡季还会接一些跟动漫完全不相干的事。比如教幼儿园小朋友画画,给热门小说配插图,外包游戏公司的小型开发任务等等。 但大部分业务还是跟动漫相关的。 除了动漫制作,春田花花平时还会承办或协办一些动漫演出,广邀各路cos界大神莅临现场,促进产业交流的同时,也为创作提供一些灵感与火花。 费南渡干坐在沙发上等了十几分钟,不见薛眠回来,有些无聊,起身参观了一圈。 工作室地方不大,也就一百来平,天女散花似的分布着二三十张工位,有的座位上正有人埋头对着电脑精雕细琢修着图,有的则空空如也,积灰落尘,景象有点凄凉。 费南渡走了半圈,视线被阳台上一排差不多得有五米长的衣架给吸引,抬步走了过去。 两个女工作人员站在那儿,一高胖一矮瘦,正一边聊天一边忙和,见有人来,同时抬头看过去—— 这一看不要紧,二人当即双双一愣,眼珠呈放射状的散开扩大,同时,脸颊之上已有朵朵绯云如桃花般盛开,咧开的嘴角像是被定格了似的屏住,一动也不动。 显然,如此极品的帅哥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是个审美正常的姑娘都很难把持得住,羞的红云满面脸庞滚烫,激动局促之下以致手忙脚乱颠三倒四,手上衣服都挂歪了,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是什么?”费南渡先开的口,指了指衣架上的花花绿绿。 “衣、衣、衣服。”高胖姑娘已经羞得埋下了头,但话接得倒是快。 “我知道是衣服,”费南渡又走近了两步:“什么衣服?” “cosplay,”矮瘦姑娘胆子大些,翻起眼皮迅速瞅了一眼面前的帅哥,把脸上的红云压了压,接着给做解释:“这些是我们公司动漫展的演出服,帅哥你来晚了两天,要是前天来就能直接去现场看了。” 费南渡挑了下眉,手搭在衣架的边沿上,以目光指了一下那堆衣物,问:“可以看看?” “当然可以!”前面那个胖丫头似乎缓过来了,没再那么僵硬局促,笑嘻嘻的把衣架往费南渡面前推:“都是已经送去干洗店清洗过的,帅哥你随便看。” 国内cos展以日韩风居多,萝莉、正太、御姐这些便是以日漫为主的对中国本土文化冲击之下产生的舶来词。费南渡之前逛过两次漫展,对什么大眼萌妹、可爱萝莉、冷艳御姐这些完全无感,所以渐渐的也就不怎么再光顾了。 没想到这家工作室的品味走的居然不是大众流行风,满目的花花绿绿五彩斑斓里看不到一套女仆装水手装兔子装,全是以漫威或dc系列为主的欧美风称霸眼球。 这就有点意思了。 小仓库里堆了太多陈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杂物,加上空间又小,东西都是叠加码放的,一层又一层。薛眠身量瘦,比老板方便进出,直接钻到了最里面。 “就在那儿,”老板已经翻出了一脑袋汗,支着身子靠在一排收纳柜前休息。他人进不去最里面的角落,只好在外面给薛眠指路:“小薛你再往右边看看,那里是不是有个灰色的大纸盒子?我记得就放在那盒子里,上面还有字的,写了个很大的‘雀’字,你仔细看看。” “哪个雀?”薛眠没顾得上回头,一边翻一边问。 “麻雀的雀!” 老板一脸的笑嘿嘿,摸了摸头:“原来放麻将用的,字可大了,特别显眼,你好好找找。” 一套56色的上等矿物颜料加笔墨纸具,价值不菲,老板随手一塞,半年了都没管过,如今想找寻踪迹确实是费劲。薛眠无声叹了口气,猫下腰,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照着各个边边角角,好不容易在一堆缠缠绕绕的电线下面找到一个大纸箱。 果然写着个“雀”字。 “就是它,就是它了!” 老板抹了把汗,接过薛眠递来的纸箱,宝贝似的拍了拍箱盖,拍得灰尘四溢飞扬,呛得人直流眼泪。 “老板,全都在这里面了吗?”薛眠不放心,万一老板粗心大意,把颜料散着放,他要的那瓶不在这只雀笼子里,岂不白忙了。“能不能先打开看一下?如果不在,我继续找。” “放心放心,肯定在。” 老板把箱子放到地上,打开扣盖往里一瞧,里面还真躺着一堆作画用的零零碎碎,尤以一个个手指粗细大小的透明玻璃瓶最多,全是装着研磨好的各种颜色的矿粉,色彩繁多,种类齐全。 薛眠一眼就看到了他要的那瓶银珠。 “得亏我只是个业余玩票的,”老板笑嘿嘿的凑过去:“这么一堆东西放我这儿也就是撑个场面,要真拿出来画的话早没了。” 薛眠将箱子原封不动盖好,只拿出一瓶银朱,对老板说:“老板,我按岑先生那儿三倍的价钱付给您,感谢您的割爱,谢谢。” “可千万别!”老板赶紧摆手:“你这不是瞧不起我么,一瓶颜料我还收钱?快拿走吧,老岑介绍过来的人,我要是收钱,以后见了面指不定被他怎么笑话呢。” 薛眠不肯白拿:“这怎么行,您也是花钱买……” “没事没事,”老板挥挥手:“百来块钱的小玩意儿,多大事啊。快别拉拉扯扯了,这里闷,既然找到了咱们就出去吧。” 仓库租在外面走廊的另一侧,离工作室有点远。老板一路上跟薛眠聊着,主要是向他讨教一点画画的技巧,心道这么年轻一孩子,作画能用上如此价值不菲的高级矿颜,水平一定也很高,自己可得好好取取经。 薛眠谦虚的讲解了一路,待走到工作室前台,一名女工作人员客气的拦住了他,先向老板问好,然后对薛眠说:“嗨,你是薛眠吧?” 薛眠愣了一下:“……是我,您是?” “哦,是这样的,刚刚跟你来的还有一个人,对吧?”姑娘问。 还有一个人? …… 费南渡? 听这姑娘的语气,该不会是那人…… 薛眠赶紧接口:“对,那是我朋友,他在哪儿?”怕他真的惹了什么事,不禁一急:“是不是他做了什么事,影响到你们上班了?” “啊,你别误会,不是的。”姑娘笑着摆了摆手:“你朋友等你等得急了,下楼去逛逛,让我跟你说一声。他说你要是找他,就走楼梯下去,别走电梯,好像电梯出故障了,在维修。” 呼。 薛眠舒了一口气,还好不是惹了什么麻烦,不然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跟老板交代。 既然颜料已经拿到,对方又说什么都不肯收钱,薛眠再次致谢,也不多耽误了,问清楼梯口在哪里后,与老板道了别。 这栋写字楼比较老旧了,楼道窄,灯光也有点暗。薛眠踩着楼梯一阶一阶慢慢下着,从十二楼直直往下,且得花点时间才能到底。 楼道每层都备有两个大号的垃圾桶,收集的是本层商户的各种生活或办公垃圾,封闭环境里味道散得慢,气味比较明显,薛眠一路低着头捂住口鼻,只想尽快到达一楼,脚下不免越走越快。 突然,前面像有个什么东西蹿了一下,很快就一闪而过,像是个影子,在地上投出一道漆黑的弧线后,一下子就划走了。 薛眠正低着头噔噔噔的下楼,一切感知都只来源于眼角的余光,不禁吓了一跳,猛的止步,定在原地抬头看去。 也不知道是几楼的楼梯口拐角处,一只一米多高的黑色塑料垃圾箱上,正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点也不带瞎说的—— 蹲着一个人!!!!! 那人有两条特别修长的腿,半蹲在垃圾桶盖上,右腿向前延展,左手撑在前方,另一手五指张开平伸出来,像是在往这边递什么东西。 薛眠惊悚之余迅速扫了一眼—— 一个白色线团? 关键,关键这人…… 他…… 他…… 他居然穿着一整套蜘蛛侠的战服??? 还有面罩??? wtf?????!!!!! 薛眠彻底惊呆了,吓得连连扶墙后退,脚下一个踉跄,直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下一秒就要尖叫出声——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薛眠绝望的闭上眼睛准备喊出“救命”二字时,那只大蜘蛛……啊不,那名蜘蛛侠竟噌的一下从垃圾箱上跃了下来,动作轻盈迅捷,直接一个猛扑,一手捂住薛眠将要尖叫的嘴,另一手将人从地上拉起,飞快的闪入了旁边的应急出口,门一关,直接将人牢牢抵在墙壁上。 “????!!!!”薛眠:“%¥@-+~$#……” 一个字都说不出。 应急出口里没有装照明灯,只有墙壁最上方的提示装置散发出一点微弱的绿色光晕,基本等于黑暗一片。 心脏一阵噗通噗通擂鼓似的狂跳,几乎要从嘴里蹦出去。薛眠全身因高度紧张而绷得发直,铁板一样的钉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战栗不止,后背滚滚热汗直淌,用最后的清醒努力稳定住情绪,挣扎着想要甩开那只捂在嘴上的手。 这…… 这是遇上什么杀人灭尸的神经病了? !!!!!! 怎么这么倒霉!!! 薛眠几乎要崩溃了,嘴被覆盖着发不出声音,他就用手去掰、去推、去捶打对方。可黑暗中那个压在身上的身影力气实在是太大了,任他怎么用力都是徒劳无功。 就在薛眠转移目标,准备抬腿狠狠一脚踢向对方两腿之间某个比较不设防的部位时,黑暗里,一个熟悉的声音钻入了耳中—— “别动,是我。” 薛眠:“…………” 薛眠:“??????” 薛眠:“!!!!!!” 下一秒,那只捂在嘴上的手倏的松开了。 薛眠得了喘息,二话不说,直接暴喊出声—— “费南渡!你他妈的是疯了吧!” ※※※※※※※※※※※※※※※※※※※※ 哈哈哈哈哈哈…… 神经病吗南哥? 歪,有事吗?! 原谅薛哥哥的爆粗口,换成心脏弱点的人,绝对一棒子下去打得他魂不附体六神无主。哈哈哈哈哈哈! 下章:高能放糖~ ——爱你们~ 旧烟10 “费南渡!你他妈的是疯了吧!” 薛眠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出这一句。 狭小的通道,包围着浓密的黑暗,伸手难见五指。人在这种环境下五感会变得特别敏锐,薛眠听着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听着自己方才那声怒吼余音回荡,听着…… 听着费南渡低低笑出了声。 “你还笑!笑什么!” 薛眠用力推开身上的人,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这个神经病以“壁咚”的姿势圈固在这样一个地方,越想越挫败,越想越冒火,忍不住又喊了一声:“你撒开!” 费南渡没有撒开。 他从单手撑住墙壁的姿势改为另一只手也擦过薛眠的耳侧,两掌同时抵着墙面,把人彻彻底底围在这一方小小的禁锢中。 “再喊,”费南渡轻声笑着,声音慵懒低沉,沉得发烫:“就把你吃掉。” “……” 薛眠愣住了。 吃、吃……吃掉??? 吃你个神经病吗!!! 拼命眨了好几下眼睛,待适应了周遭的黑暗后,薛眠士气回归,怒气回魂,再度大吼:“我就喊了怎么着了!还有,你怎么穿成这样?哪儿来的衣服?躲在这里就是为了准备吓唬我?你是不是疯了?!” 太吵了。 这张小嘴太吵了。 薛眠骂得全情投入非常痛快,没察觉,突然感觉脸上一热,一个温温软软的东西贴到了自己的耳朵根,往那片细腻柔软的皮肤上轻轻一啄,落下了一个…… 一个…… 一个吻???!!! 费南渡早已经把头罩摘去。 一双柔软的唇,带着湿润的温度,贴在薛眠滚烫犹如火烧的右耳旁。声音炽热,带着点沙哑,吞吐的气息喷薄在耳蜗边,痒得钻心入肺:“要是再喊,我就真咬了。” 薛眠吓得都定格了。 一动不敢动。 “就想逗逗你,”费南渡轻声说着,唇依旧停留在那只滚烫可爱的耳朵旁边:“谁知道反应这么大。” 薛眠此刻神思完全混乱,错码了似的,所有的思绪都还停留在刚刚那个一如蜻蜓点水般的…… 实在说不出口。 就连在脑子里默念出那个动作都不敢。 太…… 羞耻了。 太…… 不可思议又莫名其妙了。 太…… “怎么这么烫,”费南渡微微皱眉:“你抖什么?” 薛眠眼神呈完全放空状,呆呆的看着黑暗的前方,吞咽了一口涎水,缓了好半天才艰难的道:“你……你……刚刚……在干什么?” “在亲你。” 费南渡答得直接干脆,毫无羞赧。 薛眠:“………………” 觉察到对方此刻极度的不适与紧张,连身体都在发抖,费南渡终于肯从那根细瘦的脖颈处抬起头了。四周没有光火,无边的黑暗包围着他们,他“看着”他,吞吐的鼻息告诉他对方就在眼前。 费南渡抬起一只手,凭直觉探过去,摸到一张炽热发烫的脸。 手心传来一阵战栗,那个人猛地抖了一下,试图把头移开。 “别动,”手上轻轻的、温柔的、也带一点点力度的捏了捏眼前这个男孩的下颌,费南渡再度将脸向前靠近,近到甚至自己都能感觉到喷薄的呼吸撞在一片柔滑的肌肤上:“又不是没被我抱过,干嘛突然这么怕。” 嗓音像陈酿的烈酒,浓醇、微哑、低磁,性感的过分。 “你……” 薛眠快休克了,他搞不懂费南渡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他身体僵硬的像一块铁板,紧紧贴靠在背后的墙壁上,贴得严丝合缝,否则绝对会脚下失重当场摔坐在地。 “你到底……想、想干什么?”薛眠在黑暗中盯着对方,除了张嘴发声,不敢再有半点动作。这人明明刚刚还是好好的,怎么忽然就…… 就变了个人似的。 “我以为……”五指张开,费南渡慢慢松开薛眠的下巴,将双臂又撑回了墙面上,笑了笑,说:“你会喜欢这种恶作剧。” 身上的蜘蛛侠战服是他从刚才那两个整理衣服的姑娘手上花高价买下来的,至于卖了大价钱后她们会上交多少给工作室老板,他就管不着了。为求cos效果逼真到位,他甚至还让姑娘们给他找来一只白色的棉线团,强行装作吐的丝,也是挖空心思煞费苦心了。 薛眠很想告诉他,傻缺到家的人才会喜欢这种恶作剧。 想了想,又有点于心不忍,毕竟这人好像……是为了逗自己开心才这么做。而且牺牲可够大的,要是换作自己,打死都不会钻到这种怪里八气的紧身衣里。 薛眠咳了一声,又重重呼了一口气,才道:“好了没有?恶作剧已经欣赏到了,可以挪开了。” 他没敢把话题引到对方第二个诡异的举动上。 那个亲吻。 太诡异了。 想都不敢想。 一想都觉得心里、身上、脑子里烧得慌,羞耻感和慌乱感扑面而来,他怎么能再好意思问出口,问对方,你干什么要亲我。 你干什么要亲我? 太羞耻了。 权当是一时发疯没兜得住的冲动之举吧。 算了。 不计较了。 谁还没个脑子不正常的时候。 “以前只看别人cosplay,今天试一次,”费南渡似乎已经回归正常,双臂一收站了回去,与薛眠隔着一人的距离:“感觉还不错。你觉得呢,这位观众?” 这位观众觉得你这是欺负我没看过cosplay? 你这能叫cosplay? 薛眠没理他,呵呵了一声。既然前路已经畅通,一秒没多呆的直接跨步越过,打开安全通道的门,率先走了出去。 出了大楼,薛眠一脸懵比。 下……下雨了? 费南渡隔了两分钟才跟了出来,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东边日出西边雨,也是够神奇:“太阳雨,难得。” “怎么办?”薛眠转头看着他。 “什么怎么办。”费南渡掏出车钥匙。 “我们要怎么回?”薛眠非常真诚的问。 “孩子,”费南渡转过脸,朝他挑了下眉:“你可别指望我车里会有雨衣这种东西。想回?也不是不可以,”顿了顿:“一起淋回去。” “……淋回去?” 薛眠不可置信的看了看面前的烟雨蒙蒙,虽说雨势不大,太阳也在云端里坐着,周遭气温尚可。但他们车程并不算短,这样的雨量淋四十分钟回到学校,人还能看么? 没回应他,费南渡先一步去大楼旁边的露天停车场取车。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在楼道的时候换回了原来的,一身蜘蛛服无处安放,正好这会儿当抹布,往被淋湿的车座椅上一抹,长腿一跨,头盔一戴,轰隆一声开到了大楼台阶前。 “怕淋雨感冒就路上找个药店买点药备着,”费南渡勾了下手,朝这边扬声道:“我是看你着急回去,不是成心让你淋雨。” ……也对。 现在是他薛眠急着赶回学校画画,难得司机都不介意淋雨了,他还犹豫个什么劲。 薛眠没再多言,点点头,小跑过去,接过费南渡递来的头盔,跨/坐到他身后。任凭车身呼啸,穿入细密的雨林之中,狂奔着向同华方向驰去…… 蜘蛛侠。 cos蜘蛛侠。 一只会动会说话、专为自己而扮的蜘蛛侠…… 不远处的通道口传来几声汽车的喇叭响,薛眠手搭在方向盘上,慢慢从久远的思绪里回过神。余光再度瞥了一眼车位地板上那张贴着的大幅海报,嘴角不自觉弯了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停好车,抬腿向办公楼走去。 关于新加坡游戏公司的收购案,云汉方专项小组已经就方案讨论了近一周的时间,虽然过程中常有反复推敲不定之处,但整体而言进展还是较顺利的。 这一天傍晚,云梦墅园区里灯火星星点点,大部分人早已下班回家。薛眠坐在办公室里,就最新出炉的这套谈判方案做着第二次翻译稿校修。 不得不说,这套集小组十几人头脑风暴之力总结而成的方案,在薛眠看来已经可说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所以下一步他要做的,就是配合好翻译输出工作,让一周后的谈判至少不会在他这一环上出现任何纰漏。 高度集中的工作状态让他的眼睛开始有点酸涩发痒,薛眠放下资料,指尖暂停键盘的敲击,阖上眼,准备休息五分钟。就在这时,座机铃声响了。 这么晚了,谁还会给他打工作专用的座机电话? 没过多想,薛眠接通了电话。 “薛老师,您还真在办公室没走呐?”庄思辰略带惊讶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 薛眠没想到打电话来的是这一位。 这几天自己与这位庄秘书的来往并不多,平时能打他办公室座机的基本都是方案小组的随务助理沈桓,时间和内容也很固定,都是通知他去十六楼的会议厅开会。所以对于这个时间点会接到庄思辰的电话,薛眠不免心下一讶。 “是我,”薛眠应了一声:“手上还有些工作没做完,多待了一会儿。庄秘书是有事?” “噢,”庄思辰道:“刚刚打您手机没人接听,我就试着拨了一下座机,没想到您还真在。” 手机没人接听? 薛眠拿过放在电脑旁边的手机一看,想起来了,原来是为怕打扰工作,自己给调成的静音,这才漏接了庄思辰的来电。 “抱歉,手机调了静音,没接到电话。”薛眠说:“您这么晚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是的薛老师,”那头庄思辰的声音听着带些歉意,顿了顿,这才继续道:“不好意思了,这么晚还打扰您。是这样,今天方案小组将刚确定下来的方案提交给了上层,上层领导已经看过,还是很认可的。不过因为方案涉及到一对一翻译,届时领导的发言和谈判也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环,但这些内容您都还不知道,所以希望您能亲自去一趟领导家,二位面对面交流,方便您提前了解清楚需要翻译的口头内容。您看……可以吗?” 薛眠有些纳闷:“上层领导?这次收购案的负责人不就是贵司的卫澜卫总?”这几天的会议卫澜可是全程都在的,还用给什么领导做汇报? “您误会了,”庄思辰解释道:“卫总只是收购小组的组长,带领大家给出方案,但最终的谈判是另一位高层领导本人出面的。所以方案拟定之后,卫总需要提交给领导审核,也就有了刚刚我跟您说的希望您与这位领导本人碰面,了解更多翻译内容。” 闹了半天,原来卫澜不是最终的话事人。薛眠点点头,道:“好。无论项目最终负责人是谁,我会一跟到底的。那么,您刚刚说的领导是……” “非常感谢您的支持。”庄思辰甜甜的说:“刚刚给您发了一条信息到手机上,是领导的住址,我已经和领导的助理确认过,领导这会儿就在家里,您直接过去就行。” “好,”薛眠揉了揉还有点泛酸的眼睛:“但您还没有说,这位领导是哪位?” “啊,抱歉,”庄思辰笑道:“刚刚我没有说吗?不好意思啊。好的,这位领导您之前可能还没见过……” 顿了顿,道:“他就是我们云汉的总裁,费南渡费总。” ※※※※※※※※※※※※※※※※※※※※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亲耳朵也算亲~ 亲耳朵也是吻~ balabalabala~~~~~~~~ 以后我们会时不时的穿越回过去一下下,看看过去的他们,对比对比现在,快乐与虐肾同行,哈哈哈~ ——爱你们~ 御岚1 在薛眠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进水听岔了的时候,人已经不知不觉下了电梯,走到了地下车库。 站在车前,手抵着窗玻璃埋着头,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刚刚庄思辰说的那番话,怎么就成了这么个局面。 新加坡的收购谈判……背后居然是…… 是费南渡在主导? 也就是说,这半个月的合作期,自己要服务的最终对象……竟是他? 无话可说。 薛眠彻底无话可说。 从踏进云梦墅的那天起,这情形就该料到早晚会出现。即便不是收购案,也会是另一个别的案子,让他们产生交集,让他们从老死不相往来,变成迎面而向,无可更改。 至少,薛眠自认他没得选。 白色的奥迪穿行在城市光怪陆离的灯火中,路面由堵变疏,路况由差转好,代表着车已驶离拥挤的市中心,一路往郊区驰去。 庄思辰信息里给的地址很详细,但对于一次没去过该地址的薛眠而言,还是要靠导航带路。目的地在南郊,确切的说是西南郊,需要走水下隧道穿过宽阔的宁江到达对岸,然后再走大约二十分钟,当眼前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的时候,地方也就到了。 一片偌大的景观级别墅区。 依山傍水,绿树成荫,环境清新雅致,四周安静如垠,空气质量很不错。 别墅区占地非常大,因此里面的建筑非是毗邻而建,两栋房子之间最远可拉开近百米的间距,保证了私密性的同时也间接表明每一栋独立房屋本身的面积会有多大。 别墅区大门是巴布洛风格样式,保安室里一片亮光,四个身穿制服的保安正在岗位上勤勤恳恳的“盘查”来访车辆,薛眠自然也被拦了下来。 “您好,”一名保安向他敬了个礼:“请问您找哪户业主?” 想来是薛眠的车看着比较陌生,一眼就知道是外来的,所以保安才会这么问。薛眠掏出手机扫了眼信息,道:“御岚九号,费宅。” 刚说完这句,正好先他一步的另一辆车被盘问完,保安按来访人员报出的别墅楼号致电该户业主,确认无误后才开杠放行。 薛眠瞥了一眼保安,没说话。 “哦,原来是到九号。”那保安一听薛眠报出楼号,原本程序化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来:“九号已经交代过了,先生您是姓薛吧?是的话麻烦给我们看一下您的身份证,就可以直接放行了。” 薛眠很想说我凭什么给你看身份证?打电话给你的业主确认吧,不需要对我差别对待,进个小区还要开后门,没事儿吧你。 然而要是真让保安给那位业主打电话,他顿时又像泄气了似的,没了底气,也没了勇气。 两相权衡,选择将身份证掏了出来。 成功放行。 别墅区很大,大到第一次进来的人如果没有人带着,很可能都会迷路。住区里各座建筑分布错落有致,路面铺得平整宽阔,同时并排走三辆车不成问题。在曲径通幽的林间穿行,按照保安提供的路线和路旁的指示牌提醒,薛眠一路弯弯绕绕,开过一座石拱桥,穿过一片高耸的密林,视线尽头慢慢出现了一座三层的白色建筑。正好右前方一处指示牌箭头正指向那座建筑,牌子上端端正正的写着几个大字:御岚九号。 薛眠顿时减速,让车身以可以媲美慢走的速度慢慢向前滑去。离得已经很近了,大约还有两百米不到,速度控制得再慢也终归是要到的。 那是一座通体纯白的别墅楼,但奇的是,除了必要的承重材料如石柱框架用的是“白色”外,目之所见的每一面墙壁上都是大片大片的玻璃,多到近乎就要认为这是一座玻璃房了。 一提“玻璃”,薛眠心中一动,这风格,倒是与云梦墅园区那些建筑里的玻璃幕墙如出一致。不过以玻璃做墙并不少见,如果猜得不错,这墙应该是以特殊材质所制,所以即便是开了灯,也是只有里面看得到外面,而外面却瞧不见里面,不必担心隐私外泄。 九号整座建筑线条平直,板正端然,没有花里胡哨的曲线拐弯,孤峭的立在一片地势稍微高起些的碧绿草坪间。四周有茂密的林木环绕,面前是一汪平静的小湖,进出的唯一通道正是此刻薛眠车下的这条石砖路,从指示牌方向一路延伸,直抵湖对岸。 因为不清楚别墅有没有室外停车场,薛眠也不想为了停车的问题折腾,所以就近把车停在了半道上,带上提包下了车。 夜很深,也很静,石砖路两旁每隔几步就有两盏及膝高的路灯,灯光不会太强,暖色调的光线铺在脚下,投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五月的晚风拂在脸上,带来一缕轻柔的舒爽。薛眠步伐不快,走了五分钟才到小路尽头,抬头看去,那玻璃别墅已近在眼前。 刚刚在车里的时候就有留意到,整栋房子除了二楼靠南的一个房间亮着灯外,其它都是一片漆黑。 既然有灯亮着,想必屋里是有人在的。 有人在的…… 一想到这里,薛眠的两条腿忽然被灌了铅似的,又迈不动了。 就近找了一棵树,往那枝繁叶茂的树冠下一站,掏出烟,点了一根,眯眼望着别墅方向,口中吞吐着烟雾,脑袋里暂时一片空白。 怎么就到了这里。 薛眠深吸一口气,问了问自己,一个看似答案明了、实则却无解的问题。 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以这样一种身份,这样一种状态,来到这样一个地方。 出乎意料吗? 是的,出乎意料,甚至是难以置信。 烟吸得猛了点,没几口就到了底。薛眠蹲下身,在一颗小石头上掐灭了烟,正准备起身去找垃圾桶,刚一抬头,视线里突然跃过一道飞快的人影! 薛眠一惊,噤声凝神,还好此刻人在树下,黑暗完全包围着他的身体,足够隐蔽藏匿。 十几米开外,就在那栋别墅的墙角边,一个穿着一身深色运动服的人正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徘徊着。鸭舌帽压得很低,还戴了口罩,刻意遮住脸,但看身形能猜出是个男人,身量还很结实高大。 薛眠贴着树根站着,尽量让自己隐入树冠投射的阴影中,微微偏过头看去—— 不过转眼的工夫,那人已经挪到了别墅大门前。他一手插袋,另一手扒拉着门上的一个按钮,但没有按,而是透过猫眼向内窥探着,一会儿垫脚一会儿猫腰,鬼鬼祟祟又神神秘秘,大概是…… 是个小偷? 一定是了。一定是小偷来踩点来了。 偌大的别墅楼几乎全黑,只有二楼一盏灯亮着,即便屋主在家,只要进得去门,大不了不去屋主所在的二楼,只把一楼整层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也算不空手而归了。 对,小偷一定是这么想的。 这胆子,这胆子也太大了! 薛眠一时吃不准是该即刻报警还是联系保安,这两样操作都需要等待求援对象的反应时间,少则十几分钟,多则一个小时都有可能,万一…… 万一小偷有什么别的办法直接闯空门而入,那…… 那房子里面的人岂不是有危险? 房子里面的人…… 是……是那个…… 算了不管是谁了,是谁已经不重要了,总之不能让小偷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进去而屋内的人却毫无察觉、坐以待毙。薛眠压了压猛然变快的心跳,掏出手机飞速给庄思辰发了条信息。 -您好庄秘书,请问费总电话是多少?家里没人,我想联系问一下他何时回来,谢谢。 薛眠选择了不告诉庄思辰这会儿看到的一切,因为不想惊动太多,毕竟他身份特殊,不愿让旁人嗅到自己与费南渡之间有任何异样关系的气息,所以多一人不如少一人知道,只要能顺利把眼前这局面化解,其它的都无所谓。 短信很快回了过来。 -抱歉薛老师,之前姜助理通知我的时候费总是在家的,可能临时有事出去了。不过费总的号码我不太方便直接给到您,这是费总助理姜蒙姜小姐的手机号,135xxxx0123,您可以与她联系一下,实在不好意思啦。 “……” 行吧。薛眠揉了揉眼睛,无声叹了一口气。大企业的规矩,确实不会轻易将老总的电话直接给一个外人,职场大忌,他懂。 庄思辰说的姜蒙,薛眠有印象。一个多月前北京的那场晚宴上,这名助理不苟言笑、清冷逼人的气场令薛眠至今想起来都觉得犹如原景重现。 不待多思,快速拨通那串号码,听筒那边短促的响了两声“嘟—嘟—”后,一个清冷的女声接着响起:“喂,您好?” “您好姜助理,”薛眠用手围拢住手机,压低了声音,直接开门见山:“我是非凡译所的薛眠。请问是否方便提供一下费总的电话号,我找他有事。” “原来是薛老师,”姜蒙的声音在听到对方是谁后微微惊讶了一瞬:“您不是应该已经到费总家了,怎么……” 薛眠没时间多解释了,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偷已经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弄开了别墅的第一道大门,这会儿正大摇大摆的进了门后的庭院,再往里走就是第二道也是最后一道防护的玻璃大门了。 太嚣张了! “请方便的话先把费总号码给我吧,”薛眠的语气已经带着明显的急切:“回头我再给您解释其它。” “……好吧,”姜蒙听到此,竟也没再多追问,直接道:“我发到您短信上,这个号码是费总对公的,如果无人接听,您再找我。” “谢谢。” 挂完电话,薛眠没多犹豫,直接将短信上收到的一串号码摁了出去。 直到手机屏幕显示正在拨号中,他的心跳才跟着那串飞出去的数字开始蓬勃的跳动起来。噗通噗通噗通,像是胸腔里架了一面大鼓似的,敲得越来越激烈,竟是一刻都不停。头皮一阵接一阵的发麻,过电似的,浑身的血沸了一般的滚烫,连握手机的那只手都在剧烈的颤抖。 薛眠闭上眼睛,让视线归为一片漆黑,心里默默数着数,一边数一边给自己找退路—— 如果数到第七个数不接就挂掉…… 如果听不到有门被小偷打开的声音就挂掉…… 如果手握不住手机摔到地下那就在掉落前一秒挂掉…… 如果…… 手机在数到第六个数时被接通,一个低沉醇郁、极富磁性的声音从听筒那头缓缓传来。 “哪位?” ※※※※※※※※※※※※※※※※※※※※ 哦啦啦啦啦新副本已开启,节奏不会太快,最近头脑不好,总是健忘,所以给不了大家太快的节奏,我们慢慢来呀~ 薛哥哥主动送上门,哇哈哈哈哈哈…… 费哥还不快点现身! 还问问问,问个屁哦,开门啊! 下章:新角色来啦,哈哈哈哈~~ ——爱你们~ 御岚2 “哪位?” 所有无法描述的紧张,咚咚狂跳的心脏,不自觉的颤抖,干涸的口腔与喉管,和近乎失焦的目光…… 在这一声响起时,就像被一场声势浩大的暴风雪淹没,迎面而来的冷空气让所有灼烧沸腾的思绪与颤栗一瞬间全部归为宁静,和平如初。 薛眠闭上了眼睛,但很快就睁开,眸中光泽似如星辰,声音沉着中透着冷静,道:“是我。”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钟。 然后,费南渡说:“嗯。” 敛好所有该有的不该有的情绪,薛眠没再拖延,直接发问:“你在家的吧?” “你到了。”费南渡答非所问。 “是。”薛眠抬头,视线透过斑驳的树影,投向别墅二楼那间被晕黄的灯光烘得暖融的房间。 他们只隔了这么一点远的距离,一个在楼下安静的站着,一个在灯火微光里坐着。 而那个猖狂大胆的小偷已不知绕到哪个角落里去,暂时脱离了薛眠的视线。 薛眠将声音压了压,低声道:“你是不是在二楼一个亮灯的房间?听着,你家楼下有个小偷,已经撬开了外面的大门。我不确定他有没有带东西,但既然是小偷,身上应该备着作案的工具。你把门关好,无论听到什么动静也别出来,我马上通知保安并报警,人抓到了你再……” “你在哪里?” 费南渡没听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声音虽然是一如既往的低沉冷静,但语气中似乎夹带了一点别的情绪。 像是紧张,或担心。 “什么我在哪里?”薛眠没听出异样:“我在你家门口,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了?” “既然看到小偷,不要再靠近。”费南渡说着,同时薛眠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踩在光滑的砖石路面上,步伐沉稳有力,步速却有些急促:“找个地方避一下,剩下的我来处理。” “你别出来,”薛眠以为他是要开门出房间,情急之下喊了一声:“听见没?别出来。” 气氛突然陷入短暂的沉寂。 然后,听筒那头的费南渡似是低低笑了一声:“没事。我不在家,碰不到他。” 不…… 不在家??? 薛眠一愣,立刻抬头往窗户方向看去,有些不确定道:“你不……不在家?那怎么有房间亮着灯?” “习惯留盏灯。”费南渡解释得简短,继续道:“警察我会带过去,你什么都不用做,退离房子,越远越好。” 薛眠没想到自己对庄思辰胡言的一句托词竟成了真,费南渡真的不在家。那间亮着灯的房间里并没有人,即是说,即便小偷成功闯入,最多也就是打劫些财物,绝不会伤到人。 揉了揉忽然快速起跳的太阳穴,薛眠轻叹了一声,为自己的这一场看似多管闲事,也为未能酿成的危情松了口一直提着的劲。 顿了顿,才道:“好,我到外面等。” 挂断电话,薛眠长舒了一口气,意料中的口顿、结巴甚至是失声都没有出现,表现比预期要冷静从容得多。 这种感觉……挺复杂。 就像是面前横着一座极窄极窄的独木桥,桥下是万丈深渊,而你非过不可。但你一直都在惧惮着,总觉得一旦踏上去,必会摔得个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所以从来只敢远远的看上一眼,根本没想过要过桥。 避之不及。 本能的就是躲,就是逃。 可如果真有一天被逼到某个份上,人真的踩上去,闭着眼睛什么都不想的蹚过去了,再睁开眼,回头看。 似乎这桥也没那么可怕了。 薛眠摇摇头,兀自笑了一声,冷不丁抬头,正见不远处的一面墙角下,那小偷不知从哪儿搬来了一张修剪枝叶用的折叠梯子,看架势是预备直接往二楼阳台上爬。 这这这……这也太嚣张了! 薛眠死死盯着那道正架着梯子的人影,脚下动作放缓放轻,借着树影的遮挡,一点一点往后退去。同时,掏出手机打开一个搜索引擎,飞速查出这片别墅物业的电话,待退到足够安全的位置后,一个按键拨了过去。 “对,御岚九号,户主不在家,”薛眠语速调得很快,但发音字正腔圆,言语内容识别起来并不费劲:“小偷已经进到别墅院子里,正爬梯子准备从二楼阳台翻窗……” “不,我已经联系过户主,你们不用找他了……报警?户主说他会带警察过来的……” “我的意思是请你们派几名保安过来,先把房子围住,别让小偷趁乱逃走,毕竟警察过来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好,我就在九号外围的路口等你们,谢谢。” 虽然费南渡说他会处理,但薛眠还是不敢完全放心,站在一片茂密的树荫下,点了根烟,给自己缓了缓。 明月爬上了云梢,无边的夜色逐渐弥漫开,湖边吹来的微风里能闻到淡淡的栀子花香。薛眠按捺着莫名的焦躁与紧张,连抽了三根烟,终于在准备第四次点起打火机的时候,一阵警车特有的“呜——呜——”声由远及近急促传来。 几乎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当薛眠刚把手中的烟丢进脚边的垃圾桶时,两辆警车已经在他眼前停下。车门唰的一开,涌下来五六名身穿统一制服的民警。 “同志你好,”走在最前面的一个警察向他敬了个礼:“刚刚是不是你向保安室打电话说遇到有小偷入室盗窃?” “是我,”薛眠点了下头,指了指别墅方向:“我来这里拜访一个朋友,大概半小时前看到小偷到的那栋别墅外,先是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撬开了大门,后来又搬来了、一架梯子,这会儿可能已经爬到了二楼阳台,准备破门入户了。” 说话间,薛眠一直不时将目光投向警车车队后方,然而那个说会带警察来的人却并没有出现。 难道是保安接到自己的电话后报的警,这才有了这些警察集结而来? 没等薛眠想明白,六名民警已就抓捕方案商议完毕。为防伤到无关群众,那位问话的警察叮嘱薛眠不要靠近,他和队友凝神戒备,悄声而迅速的向别墅方向快跑而去。 薛眠暂时没时间想更多,既然警察都这么说了,小偷那边可能确实轮不上他去插手帮忙,但就这么远远站着看也不放心。想了想,重重呼了一口气,准备往前走一小段,哪怕当个中场距离的观众也好过在这里干等。 正要抬腿,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听着像在打电话。 “可以,先把方案做出来。” 嗓音醇酿的酒似的,在这漆黑的夜里格外清晰。 停了一会儿,接着道:“没有方案是空谈,只有方案也是纸上谈兵。你们中间环节的,该把把关了。” 这个声音曾经多少次午夜梦回里,薛眠都梦到过。梦醒时分,即便再不愿意承认,这声音于他而言也是几乎入骨髓的熟悉谙习,十年来,没有一天是忘记过的。 薛眠回头看去,一道修长挺拔的人影自黑暗中迈步而来,一手执着电话在耳边,头微低,眼风上挑,一边走一边往九号方向看去,视线不经意一瞥,与薛眠在空气中做了个短兵相接。 费南渡停下了脚步,目光半分未移,直直与薛眠对视着,神色如常,只将手上的一个资料袋交给了一旁的司机老周。 直到这一刻,直到真的见到真人的这一刻,薛眠那颗缓缓跃动的心脏才又开足了马力似的,重新扑通狂跳起来。 老周善解人意又极懂察言观色,向费南渡颔了下首,转过身来朝薛眠所在的方向微微一笑,点了下头,先行一步向别墅走去。 事已至此,薛眠自问也没必要再这么惴惴不安,每每见到这个人都像兔子见了狼似的那么揣着忐忑与不安。 没必要,真没必要。 这世界没了谁都照样转。 这世界谁见了谁都不必见鬼似的改头换面丢了自己。 想到这里,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奇异的勇气,没再给自己时间去犹豫,大步走了过去。 “警察已经去了,”他走到费南渡面前,微微扬了扬下颌,好让自己看上去比较从容不迫:“你要过去看看么?” 听筒那头还在喋喋不休,费南渡适时出声,说了一句“晚点再谈”便挂断了电话。目光越过薛眠头顶,向远处别墅方向看了一眼后又重新落回薛眠脸上,道:“来多久了?” “不到一小时。”薛眠道。 点了下头,费南渡迈开步,擦过他身侧时说了一句:“走吧,先去看看。” 五分钟前那阵呼啸而来的警笛声在这么寂静的豪宅区里不可谓不引人注意,但既然是豪宅区,住的都是富绅名流,不是那些成日闲着没事干的八卦群众,所以并没有好事者跑来现场围观看热闹。 御岚九号外,警察按点分布于别墅四周,其中一名警察手持扩音喇叭,朝庭院里那架醒目的折叠梯上方一个半条腿已经跨进二楼阳台护栏里的人影喊话着—— “注意,注意!楼上阳台的人,你已经被警察包围!在你触犯更多法律之前,我们将不采取强制措施。现在我要求你沿原路返回下到一楼,双手抱头退出院墙!” “重复,重复!现在我要求你沿原路返回下到一楼,双手抱头退出院墙!” ※※※※※※※※※※※※※※※※※※※※ 唉,今天很忙,现在才有空上传。 后天周三揭开小贼神秘面纱哈,啦啦啦~~~ 绝对刺激~~~ 谢谢给我投出地雷的小宝贝们,比心~~~ ——爱你们~ 御岚3 到底是来自人民正义之师的警告,再是胆大包天的小偷也架不住这样的场面,一听背后响起喇叭声,登时一愣,紧张之下差点没直接从二楼摔下去。 还是抓捕的民警有经验,一边威慑喊话,一边指挥小偷如何按原路线返回,尽量保证他全须全尾的下来,有什么要问责问罪的,也等人平安落地了再说。 一场意外的危机已经解除,薛眠走在湖边小路上,微风过境,拂起额前细发飞舞,顺带也刮来几粒细沙,不慎落入眼中。 “啊。”本能的叫了一声,迅速低下头眯起眼。 一只带着淡淡体温的手适时伸过来,拉住了他情急之下没控制好方向、差点一头往湖里栽去的势头:“怎么了?” “没,”薛眠使劲用手揉着眼睛:“沙子,迷了眼。” “别用手,”费南渡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块手帕递过去:“这个。” 薛眠知道他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 别用手揉,手不卫生,帕子干净,没细菌。 这么多年了,这人身上还是随身带着手帕,习惯一点都没变。只这一处微小细节,就能把很多生活过得随心粗糙的人给比下去。 薛眠接过手帕,平平静静道了一句“谢谢”,转过身去背对着,一点一点擦着眼睛。直到细微的刺痛感逐渐消失,慢慢睁开眼看去,视线重新恢复了清明,那池闪着月白银光的湖水正安静的铺在眼前。 波光粼粼,月明星稀,夜色一如静好。 突然,别墅方向传来一声近乎咆哮的呼喊—— “费南渡!费南渡救我——我靠,救我啊!” 湖边二人同时闻声看去,还没等薛眠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费南渡已经大步朝别墅走去,擦过身侧时,薛眠看到他一双浓深眉宇微微蹙起,似是发生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 别墅院墙外,几名警察齐齐合作,将那个把自己裹得堪比粽子的小偷按在地上。小偷一身蛮力出奇的大,不断挣扎喝骂,但架不住警察同志们好身手,制服一个毛贼简直易如反掌。最终人被牢牢擒住,两手背后单膝跪地,难再动弹半分。 “别动!入室盗窃知道什么罪吗,还不老实一点!”警察叔叔一脸威严的警告。 “我——我——” 小偷脸上的口罩已经挣脱,头朝下的被摁着脖子,抬不起来,只能对着黑黢黢的地面破口大骂:“我他妈不是小偷!费南渡!费南渡你可以啊,是不是你搞的这帮人过来恶心我?你出来,躲房子里算什么男人!费南渡!费——” 喋喋不休的暴骂声在看到一双锃亮的皮鞋踩到面前的地砖上时戛然而止,小偷一愣,猛地把头抬起,那双藏在鸭舌帽下的墨黑瞳孔里顿时冒出滚滚的烈焰火光,点着了似的。待一看清来人,立刻又马不停蹄的叫嚣起来:“费南渡!你可真够狠的,看我不把你——” 费南渡居高临下垂着眼帘,语气是极难得的包容:“又在闹什么。” 这下连同警察在内的所有人都有些愕然了,薛眠快步跟了上来,就站在费南渡旁边,借着警察手里的手电灯光一打量,隐隐觉得这小偷眉宇之间似曾相识,虽然戴着帽子,但那双沁了墨似的眸子和一对锋利凌冽的浓眉,明显和…… 和费南渡如出一辙! 这谁? 能和费南渡如此之相像的……能是谁? “抱歉,警官,”费南渡走向那三名正擒着小偷的警察,用眼神指了一下他们手里的不法之徒,语气里带着些客气的歉疚:“一场误会,这人不是贼,他是我的弟弟,请先放开吧。” …… 弟弟? 弟弟????? ……还真是他? 那个与费南渡相差了整整七岁年纪的弟弟,费西瀿?! 薛眠差点没抬手扶一把自己的下巴。 一场乌龙闹得未免太夸张了些,且不说费西瀿好歹是富贵名门出身,干嘛要打扮成这副模样,鬼鬼祟祟潜入自己亲哥哥的宅子里来。即便要来,既然是亲兄弟,哪有做弟弟的到兄长家里不正大光明进门入室,反而用架梯子、翻窗户这种强盗方式? 这怎能不让人把他当小偷抓起来! 办案的民警们同样懵了,震惊之情不比薛眠少一分。几人面面相觑了几秒钟,几乎是同时松了手,其中领头的那名警官犹带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费南渡,又看了看费西瀿,有些艰难的问:“这……这是你弟弟?亲弟弟?” “给诸位添麻烦了,”费南渡颔了下首,招来老周吩咐道:“一会儿你跟警官们走一趟,报的案撤销,如果因为出动警力造成社会资源耗费,看看有什么办法做些弥补,让姜蒙去办。” 说话间,一直半跪在地上的费西瀿撑着胳膊站了起来,狠狠拍了两下沾着泥灰的运动裤,恶声恶气冲费南渡喊:“别在这儿装伪善了,你就是故意的!你看看你,哪里还像是我哥!” 费南渡没理他,一个冷眼扫过去,费西瀿被扫得脸上一怔,当即吃瘪收了声。 领头的警官见局面变成了这样,也无他法,只能不轻不重的对着费西瀿教育了几句:“就算是户主的家人,以这样的方式破门入室也是违法的。不过既然户主不追究,要撤案,我们警方也不好再说什么。但你要记住,做个社会公民就要知法守法,以后这样的事情不可以再犯,否则我们还是有权对你进行拘留抓捕,不管报案人撤不撤案,听懂了吗?” 到底是手握公权力的执法人员,费西瀿再犯浑也不敢跟穿警服的人叫嚣,只好不情不愿的点了下头,算是受教了。 待一群人走远,费西瀿直接把帽子往地上一扔,指着费南渡就吼:“你就等着吧,看我不跟老妈说吧!她一定会打断你的腿的,到时候看你——” “还嫌不够难看?”费南渡盯着他,眼中冷光如刀锋划过,只一眼,就让费西瀿方才的嚣张气焰瞬间灭了大半。 “……”费西瀿动了动唇,两眼一瞪,终是面上逞强心里认怂,闷哼哼的嘀咕了一句:“你这么搞我,老妈一定不会轻饶了你!你就等着看好了!” “说吧,”费南渡向他走去两步,语调淡淡:“过来想做什么。” “做什么?呵,”费西瀿挑了下眉,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你别装了,做过什么自己心里难道没数么?要不是你断了我的卡,本少爷用得着费劲扒拉翻你这扇破铜烂铁的大门?行了,不想跟你啰嗦。赶紧把断了的钱给我,不用你千里相送,我立马走人。” 费西瀿今年二十六岁,四年前大学毕业,按理既然毕了业,直接安排进自家公司实习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无奈费西瀿一心好玩本色,不喜坐办公室里上什么无聊的破班,进云汉没过半个月就把实习所在部门闹得乌烟瘴气人仰马翻,差点一锅全端。 身为集团董事长的费老爷子觉得太丢脸,怒其不争恨其不成,气不过,又没地方可以打发这个逆子,按着怒气与费母商量半天,最终决定送儿子继续进校读书深造。花了一点工夫和手段,把人打发到了上海一所全国知名的大学里硕博连读。 然而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费西瀿天生就不是学习的料,更不是安分守己的主。三天两头翘课离校是家常便饭,且一走就是大半个月,把中国境内好玩的好看的逛遍了嫌不够,一对触角又伸向了海外,什么欧洲美洲大洋洲,一概都留下了脚印,搞得学校头疼家长脑疼,也是没谁了。 眼看这么个逆子不管是不行了,但费老爷子毕竟已六十有四,年纪大了,没那么多精力跟年轻人杠,于是管教费西瀿的重任就交到了身为兄长的费南渡身上。 彼时费南渡还生活在国外,条件不便,只能远程辖管。后来待国外事情全部料理完,于今年年初正式渡洋归来后,便有了大把时间和条件来管束这个弟弟。 但他很清楚,这个一向让家人头疼的混世魔王是个彻头彻尾吃软不吃硬的,所以没强攻,蛇打七寸,只要费西瀿一犯浑,直接停了供给他花天酒地的银行卡,这么一来等同于捏住了他那根最脆弱的软肋,屡试不爽,连废话都不用多说半句,回回奏效。 此时此刻,费西瀿就是第不知道多少次被停卡之后气急败坏怒火攻心,用仅剩的一点钱打了个飞的从上海杀回云州,摸清费南渡今晚的动向后,趁着家里没人,想办法溜进来,准备摸两张卡或者其它什么值钱的手表古玩之类拿去一卖,困境也就解了。 “要钱,可以。”费南渡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径直走向他背后的别墅大门。 指纹解锁的门禁在他食指指腹贴上去的同时发出了一声清晰的“滴”,随之庭院内那道最后防护的白色大门左右对开。费南渡驻足站定,回身看向费西瀿,道了两个字:“进来。” 然后,视线一转,投向一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直楞楞的看着这场兄友弟恭大团圆的薛眠:“你也进来。” 至此,薛眠才算是反应过来自己大晚上的跑到这么一个地方来究竟所为何事。 至此,受了一通教训才回过味来的费西瀿这才察觉到此刻静谧无垠的月色下,除了他和他老哥外,居然还站着第三个人。 然后,两双同样漂亮的不可多得的眸子同时向对方看去—— 竟然……是他? 夜色弥漫,费西瀿几不可察的勾了下唇角,露出个歹意十足的笑脸来。 ※※※※※※※※※※※※※※※※※※※※ 对,对对对,小弟弟已正式上线。 姓名:费西瀿 性别:直男 年龄:26 身高:182 体型:有肌肉的大长腿 性格:二逼 爱好:惹事生非,无风起浪 口头禅:谁有本少爷长得好看? 技能:逞凶 最喜欢的人:妈妈 最害怕的人:秦笛 最不怕的人:哥哥 最喜欢的食物:抹茶冰激凌 最讨厌的食物:洋葱 最喜欢的颜色:彩虹色加在一起才好看! 最喜欢的动物:二哈 其它:未完待补充 下章:进门咯~ ——爱你们~ 御岚4 玄关处,触摸屏的开关轻轻一摁,室内一片灯火大亮,但光线并不刺眼,暖色调,莫名让人觉得心安。 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薛眠踏进门前本是以为这样一片富庶的别墅区,家家户户内景装修都该是极尽富丽奢华,然而眼前光景却与他设想的大相径庭。 从装饰到家具采用的都是北欧风,主色调白、灰之类的淡色系相间,极尽简单却不失稳重。部分细节摒弃了这种风格里本身带着的过于理性刻板的一面,譬如壁橱上放着的几个装饰物或摆件,稍微加入一些其它色彩。原木色的茶几、吧凳、长桌等家具彰显着自然的魅力,原始的高级感不觉扑面而来。 然而薛眠站在门口,从身到心的第一感觉只有一个字:冷。 如果没有顶灯和壁灯散发出的淡融融的暖光,在这五月初热的天气里,他甚至都觉得自己应该加件外套再进来。 “是我看错了么……”费西瀿双手插兜,吊儿郎当的往客厅沙发那儿走,边走边回头盯着玄关处的薛眠看:“这位小哥哥不是……” 停了停,将脸一转,带着明显挑事意味的目光直接投向费南渡,唇角一勾,明知故问:“哥,这是谁啊?” 自费南渡从老爷子手里接过管教弟弟的担子,费西瀿对这位兄长便是能有多忤逆就有多忤逆,偶尔高兴的时候能赏脸喊声“哥”,可一旦逆了他那一身光鲜亮丽的龙鳞,他便立刻张牙舞爪直呼其名。所以刚才在室外,听着他一口一个“费南渡”喊得痛快,费南渡根本不放心上,充耳不闻视若无睹。而这种态度反倒让费西瀿觉得整蛊添堵没能达到预期,纯属无聊无趣的自娱自乐,不爽的挫败感激得他差点没把天灵盖冲稀碎。 费南渡解开西服纽扣,手机放到餐桌上。略过刚刚那个不怀好意的发问,声音风平浪静,听不出有任何不快:“要多少?” “不多,”费西瀿大晚上的一路折腾就是奔着钱来的,没心思花在其他人事上,很快就把薛眠抛诸脑后,眯着眼睛嘻嘻一笑,一脸的卖乖讨好:“哥,你看着给就行,不过得有个起步价,五十万吧。但……”说着又主动往费南渡面前挨了两步:“要是你心情好,愿意多给点,我也不跟你客气。” 这栋别墅应该少有人到访,玄关处的拖鞋刚好只有三双,且都是男款,不过非常干净崭新,应该是经常更换。 薛眠最后一个换鞋,把自己的皮鞋拎到一排金属鞋架上放好,余光瞥见一双宝蓝色运动鞋呈倒八字状的被扔在一边,应该是费西瀿随脚乱踢留下来的。薛眠皱了皱眉,有点看不过去,脚尖轻轻拂了两下,将它们归置摆好。 玄关连通着足有百平米大的开阔客厅,薛眠刚才在门口只简单扫了一眼室内陈设,这会儿走进来才看到更多。但别的他都没有留意,唯独飘窗前一架黑色的钢琴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一些细微又遥远的片段不自觉浮现,电影快进似的在脑海里闪过,快得甚至都来不及捕捉看清一帧一节就全消失了。薛眠愣了一下神,思绪不听话的自我放飞着,正在这时,一杯飘着袅袅白气的东西被递到了眼前。 薛眠一怔,抬头时正好撞上一双深邃的眼睛,目光沉静无恙,隔着一对透明的镜片。 费南渡握着一只白色瓷杯,手臂递过来的距离刚刚好,没有太远让人够不着,也没有近到越过某种无形的界限。 “茉莉清。”他说。 语气和缓,听上去似乎只是尽宅主之谊,给登门的客人倒一杯再普通不过的茶水而已。 薛眠骨子里虽然倔强,却不是个扭捏的人,宅主好意招待,他没有拒绝的道理。何况几步开外的一个浑头小子正歪着头一刻不停的盯着自己,目光意味深长,朝这边自上而下的打量着,他要是再不接,那就…… “薛眠,”浑头小子收了打量,晃晃悠悠的走过来,目光里似乎含着两分讥诮,甚至带着一种莫名的敌意,皮笑肉不笑的喊了一声:“是你吧?薛眠。” 单从语调上来说…… 不是个好开头。 薛眠端着茶,白色的水雾在眼前弥散。扯了下嘴角,道:“你好。” “我好?” 费西瀿笑了一声,大拇指刮了刮鼻尖:“我当然好了,好的不得了呢。你呢,这么多年不见,瞧这容光焕发神清气爽的,一定也过得很滋润吧?” 薛眠之所以认识费西瀿,自然是因为费南渡。可他二人之间也只是“认识”而已,知道有对方这么一个人,多年前曾接触过几次,时间不长,交情也不深,除此之外无有其它。 所以这会儿费西瀿一口不阴不阳的语调听得薛眠没来由的烦躁,没再搭理他,杯子被随手往桌上一放,冷冷道:“费总,时间不早了,忙完我还要回去调整方案。方便的话请配合一下,尽量快一点,有劳。” 语气拿捏得当,客气中不失自我原则。 “忙完方案?” 费西瀿挑了下眉,扭头去看费南渡:“哥,你跟这个人一会儿有什么事么?他是来合作?是客户?还是……”顿了顿,恍然大悟一般的睁大了眼睛:“该不会他现在是你员工吧?” 如果此刻换成任何一个其他人,费西瀿别说是主动搭话,连看一眼都嫌多余。他对那些围在费南渡身边的人或事根本不关心,反正云汉有这么个大哥打理着,老爷子也还没退位,怎么样都轮不到他这个二少爷出马操心。 但这会儿情况却不是这么个情况,局面也不是这么个局面了。就算是打他十个大巴掌,他也从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再见到眼前这个人,尤其—— 还是在费南渡的家里。 在费南渡的旁边。 简直活久见。 费西瀿越想越觉得蹊跷,偏偏费南渡像没听到似的,根本不接他这茬,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几句过后挂断电话,转身朝自己看过来。 “明天到公司找姜蒙。五十万副卡,半年。听懂了就出去。” 这下可轮到费西瀿懵了:“副卡?没搞错吧!给张副卡,那我不是什么花销都被你监视着?”越说越来气,直接一脚踹开了旁边的茶几,脸色说变就变:“而且还得撑半年这么久?哥,我还是不是你弟弟了,有你这么对我的吗?你是有多恨我啊!” 长桌旁的薛眠已经等得有些生烦,感觉自己跟个傻子似的呆楞楞的站在这里,听着这些跟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的有的没的,想想也是不能忍了。 抬手松了松领带,越听越心烦意乱,薛眠正要再次开口催促,费南渡却在这时转过身来对着他,道:“到二楼书房等我。” 第一次进别人家门,说实话,薛眠并不想走动太多地方,何况听这意思还是没有主人带路,得靠自己去找。然而看眼前情况,这对兄弟似乎还有未尽的话没说完,而他却是真的不想当这个莫名其妙的围观客了。两相抉择,薛眠点了下头,转身朝楼梯口走去。 看着那道消失在二楼拐角处的背影,费西瀿再度勾了勾唇角,漆黑的眸子里尽是毫不掩饰的憎恶鄙夷,忍不住道:“喂,我看你是病得不轻了吧,怎么又跟他联系上了?费南渡,你是无药可……” “以后再让我听到这三个字,”费南渡走到茶几旁给自己倒了杯水,人背对着这边:“你试试。” “哪三个字?”费西瀿赖皮赖脸装傻子:“你的大名么?切,都让我白叫了这么多年了,还没习惯呢?” “知道自己今年贵庚么。”费南渡坐到沙发上,低头点了一根烟,然后打开了客厅的电视机。 “知道啊,”费西瀿摘下鸭舌帽,扒拉着被帽子压趴的头发:“不就比二楼那小子小三岁么。干嘛?你想说什么我知道,劝你还是免开尊口吧。费家不用等我肩挑重担,你们就让我维持现状挺好的,大家都自在。所以,哥,别给自己找不痛快,我就这样,你们谁也别管。” 别看费西瀿年岁尚小,但心智早熟,平时吊儿郎当满天胡闹是一回事,一旦真聊起什么来也是个深沉内敛的。 “拿了钱,养养性子,安分点。”费南渡吸了一口烟,手里把玩着打火机:“管你的人到我这里不算完,往上还有两座大山。自己想清楚,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知道,”费西瀿劲一松,笑眯眯的往沙发上一靠:“老爸那儿你一直帮我挡着,我记着你的好呢,没忘。至于老妈么……她那个人刀子嘴,我有办法拿下的,就不劳你费心了。” 嗓子忽然有点发痒,费南渡咳了两声,揿灭了烟:“不早了,回去吧。” “别催啊,这就走还不行么,才多一会儿啊就赶我两次了……”费西瀿撇了撇嘴,边走边咕囔:“我不回家住啊,找个酒店对付一晚上,明早回上海。你别跟爸妈提我回来了,免得给我打电话问东问西的,烦死。” 想了想,又转身瞪了费南渡一眼:“诶,你家大门钥匙真不能给我一套啊?再不济让我录个指纹备着也行啊!都是亲兄弟的,上这儿串个门还得翻墙爬梯,传出去笑死人了。” 费南渡依旧坐在沙发上,背对着玄关,只把头侧过来一些,露出一张线条明晰的侧脸:“不行。” “靠,没劲透了!” 费西瀿愤愤然,挪到玄关准备穿鞋,瞥到一双整整齐齐摆在鞋架上的皮鞋,不是费南渡的尺码,显然是那个小子的。一瞬间,脑子里像是被提醒了什么久违的故事似的,心里顿时觉得膈应的慌,无名火也重新又烧了起来。 费西瀿觑了一眼二楼方向,冷哼道:“别说我这个当弟弟的没提醒你,这混蛋既然出现了,你可得当心点,别又栽了。统共就俩眼珠子,没那么多给……” “好了,”费南渡按下茶几上一个半透明的圆形按键,楼外大门应声打开:“走吧。” 见状,费西瀿耸耸肩,也懒得再做滥好人,穿上鞋大步离去。 ※※※※※※※※※※※※※※※※※※※※ 本来这章该是留到周五更的,但明天应该会很忙,怕来不及,就这会儿大晚上的跟姑娘们小伙子们见个面吧。 关于为虾米费弟弟这么讨厌薛哥哥,呃…… 故事很长,慢慢道来。 下章;穿越号登机预警,周六见~~ ——爱你们~ 御岚5 费西瀿一走,偌大的别墅里顿时陷入一片熟悉的沉寂中。 电视虽然开着,但都是调在静音模式上。家里这些家具家电大部分只是象征意义上的摆设,使用频率很低。毕竟主人能待在家里的时间不多,每天应付于各种大大小小的或是会晤或是社交,“家”对他而言不过是个睡觉的地方。 甚至有相当一部分的时间还因为公事奔波于世界各地,所以哪怕只是睡觉休息,都不完全是合格的。 费南渡咬着烟,眼镜已经被他摘下放在茶几上。整个人向后仰靠着沙发椅背,阖着双目,面色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从楼梯那里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他慢慢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但没有转身。 差点都忘了。 还有一个人在家里。没有走。 一个…… 他没想过能出现在这栋房子里的人。 薛眠站在楼梯口,室内面积大,每两个地点之间的距离都被拉得很开。看着那个远远坐在沙发上的背影,他忽然陷入了一团迷茫中。 几分钟前在书房看到的一样东西,让他这会儿想起来脑中都有点懵懵怔怔的。 别墅二楼和一楼风格一致,从整体颜色到家具、地毯、各种摆设等都是能有多简洁就有多简洁,结构布局也不复杂,所以薛眠一眼就找到了书房所在。 就是二楼那盏亮着灯的房间。门是开着的。 书房很大,办公桌沙发椅一应俱全,临窗那边有两面深色的书柜墙,放着书,放着两三个精致的摆件,还有几座水晶奖杯。 薛眠本无意在主人不在场的情况下私行窥探什么,没这习惯,也没这兴趣。 但说不清楚是怎么了,他明明眼睛扫到了,也把头转开了,可没超过三秒钟,那两条最近总不受控的腿脚竟然向其中一面书柜走去,连带手都开始不听话了,慢慢抬起,伸了过去…… “……” 薛眠都无语了,甚至觉得是不是体内有另一个他在跟自己作对,那些怪力乱神的“人有双重灵魂”之说说不定是真的存在,否则他怎么会一次又一次的违心做些自己并不想干的事。 待把这点思想斗争做完,低头一看,手上已经捧着个奖杯了。 东西不大,也不沉,造型很普通,周身水晶透明,只在底座刻了几个字。 跟猜想的不太一样,既然是奖杯,薛眠本以为这肯定是那些商业场里一贯的以吹捧性质为主的噱头头衔,什么“十佳风云人物”,什么“年度杰出ceo”、“最有影响力菁英会员”等等,诸如此类。 但不巧,一个都不沾边。 ——“善心仁爱,以义济世。授予:费南渡先生。” 单从字面上说,显然不是商业互吹的那种奖杯荣誉,更像某个慈善之夜一掷千金博来的善心美名。大约是捐了一笔不小的钱款给诸如红十字会或其它类似的慈善机构,对方为表感谢纪念,便送了这么一座既低调又普通、同时也不值钱的奖杯过来。 薛眠挑了下眉,似乎并没有被触动太多。 有钱人不都这样么,图利也图名,偶尔花点钱造点势,用所谓的“善心善举”把一味钻营的负面形象包装包装美化美化,提升个人品牌,对以后的掘金之路有百利而无一害。 这么一想,薛眠又看了看另外两座奖杯,虽然造型略有不同,但与刚才那座如出一辙,刻字内容一模一样,只是落款年份不一,从2016到2018,连续三年,善举行得倒是够一如既往坚持不懈的。 将奖杯原模原样放回去,隐隐听得楼下传来对话声,看来是费西瀿还没走。薛眠抬头,从左至右扫了一圈,书籍颇丰,从古到今从中到外,不一而足。 嘴边忽然泛起一丝讪笑。 记忆里,那个连被摁着头都不肯好好读书的人,竟然也会有千余书册装得两面书柜满满当当的时候。 心里这么想着,倒也不愿意再窥探更多。薛眠摇摇头,转身想到沙发上坐着等,余光不经意一瞥,书橱最下层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两张照片透进了眼帘。 然后,又不出意外的伸手去拿了…… 一张人员很齐的全家福,看上面人物的穿着模样,应该拍了有些年份了,大约在薛眠上大学之前。因为不看别人,单从照片上费西瀿那张欠揍小脸嫩得能掐出水来的模样,以及还不足一米七的个头,估计初中都还没毕业。 十几年前了。 照片上的大部分人看着都很开心,唯独一位与众不同。那时,费南渡还不戴眼镜,两手插兜、一脸酷酷的站在人群最左边。个头少说得有一米八了吧,不苟言笑的鹤立鸡群,跟四周那些灿烂的笑脸形成十分鲜明的对比。 很普通的一张家庭合照,薛眠只看了两眼便放了回去。说不上来的一些心绪,也许对他来说,“家庭”、“家人”、“合家欢”这样的词,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是没有勇气去碰触的边界。 视线移开,落到了右手边的那张照片上。 画面很简单,甚至画质都有点粗糙,不像是相机拍摄。 内容只有一张占满四分之三篇幅的脸。 画中人笑得很开心,侧着大半张脸对着镜头,漆黑的眼睛眯成两条细缝,眉目飞扬,一派恣意。手上拎着一串青皮葡萄举在头顶上方,脸孔微微上扬,从上而下倒挂着往嘴里送。 很简单的一张人物面部近景照,从专业摄影角度来说构图不见得有多对称,光线也把握得不到位,拉长的阳光从画中人脸颊下方划过,出现了一小片曝光过度的金色阴影效果。 就是这样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以非常笨拙的拍摄手法拍出的照片,有人却将它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偌大的书柜,为数不多的两张照片,其中一张,就有它。 画中人,是费南渡。 摄影师,叫薛眠。 薛眠目光沉沉盯着照片,一时静默,脑海里跑马灯似的蹿过诸多与之对应的画面,笑声铃铃,人物鲜活,一个个全跟着翻涌的记忆向他扑面而来。 …… 本是一个特别普通的周五下午,却因为一场活动赋予了一张特别的标签贴。 今天是文化祭的最后一天,下午五点待各社团收到的投票一集齐,后面就该是进入崔绍群最翘首以盼的唱票评选环节了。薛眠补救的宣传版画按时完成,虽然过程跌宕了一点,但只要没影响音乐部落参赛,还是挺值得的。 卞雪莉半蹲在版画前认真的欣赏着,时不时回头朝薛眠笑:“开心吧?学以致用了,而且成品还这么棒,跟小时候比起来是越画越好了呢。” 卞雪莉今天既没课也没活动,想起薛眠提过的同华文化祭很有意思,而且今天又是最后一天,她便打车过来凑热闹了。 薛眠摸了摸脑袋,经不得夸,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他当然开心,一个通宵熬出来的。”一旁的费南渡挑了下眉,双手抱臂,同样盯着版画看着。 “咦,学长是怎么知道薛眠花了一个通宵呀?”卞雪莉笑嘻嘻的问。 费南渡原本心情挺不错,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见这个卞雪莉就没来由的心里起腻,没接这茬,叼了根烟到旁边吞云吐雾去了。 见人走远,卞雪莉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薛眠,倏尔笑道:“你现在和这位费学长相处得很不错嘛?挺好的,真替你开心。” 卞雪莉心细如尘,虽然没有跟费南渡相处过,但对比前后两次来校看到薛眠的表情也好状态也罢,都觉得这次比起上次来说,薛眠对待费南渡的态度有了很大的不同。所以自我一番小小琢磨,差不多也猜到了些什么。 而这一厢,以薛眠一贯的性格来说,如果被人戳破或者窥探到一些他并不愿为人所知的情绪,本能之下一般都是矢口否认,至少也是略过不谈,以沉默相对。 但这次他却很是坦然的没否认,点了点头,竟还补了一句:“他对我很照顾,是个好人。” 是个好人? 卞雪莉与他相识多年,极少听到薛眠以这么直白的褒义词夸奖一个人。好人,可能在薛眠的评价体系里,这应该是排得上前三名的赞美了。 卞雪莉虽然与费南渡不熟,但并不妨碍她以薛眠的认知与评价为标准去看待一个人,点着头的笑说:“嗯嗯,好人,一个看着像坏人的好人。薛眠,我是真的为你高兴,你终于能走出自己的小圈子,尝试着跟更多的人来往交友了。” 薛眠淡淡一笑,没再说什么。 是啊,他终于肯愿意撕开那层一直裹着他的厚厚的茧,一点一点慢慢走出来了。过去有武小满,如今有崔绍群,有费南渡,以后也会有更多更多的人走进他的生命里。大家成为朋友,成为兄弟,成为他为数不多的、却开始想去依靠和扶持的同路人。 下午三点一过,许多社团已开始陆续准备收摊。薛眠跟着崔绍群他们几个忙着收拾,卞雪莉在一旁等他,准备结束了一起去何家寨看电影。 “哎呦,我好像忘了个事儿!”崔绍群忽然喊了一声。 “怎么了,忘什么了?”几个社团成员纷纷围了过来。 ※※※※※※※※※※※※※※※※※※※※ 注意,照片是放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的,所以其实费哥也许也是害怕时常看到这张照片、从而想起一些往事的吧。但又舍不得丢掉那些回忆,所以才把照片保存着,但不让它占据自己的主要视线。 大家别担心进度问题,后面就时常互动时常糖了,很快,哈哈~ ——爱你们~ 御岚6 “照片,备选入围用的照片!” 崔绍群一拍脑袋,满脸懊恼的喊着:“我给忙糊涂了,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给忘了!” 所谓“入围照片”,指的是参加文化祭评选的时候各社团需要提交一张最拿得出手、最能代表本团特色的照片给大会评选小组,主要用途是如果有幸入选,能提名“本年度最受欢迎社团”称号,届时活动中心的大屏幕上就要投影这张送选照片。 流程有点类似金马金鸡金像奖开奖报幕,颁奖嘉宾在台上念出候选名单,屏幕里跟着放出提名人。只不过文化祭评选不是以个人为单位,而是以社团。所以只能采用提交照片的方式,算是流程落地改良了。 “这有什么呀,”一人提议:“我们马上拍一张送过去不就好了。” “对啊,”另一人也迅速接话:“崔哥你别急,等着,我这就把咱团里人召集召集,大家拍一张集体照交上去。” “别别别,别瞎忙活,”崔绍群拦住了他们:“又是集体照,多少社团用过的了,没创意不说,还显得大家特傻叉。不要,咱们不要这种别人玩剩下的。” “那……你说该怎么办?”两个社员面面相觑,都有些不能理解。 崔绍群今年的目标没有其它,就是要拿下这次“最受欢迎社团”称号,否则他也不必劳动薛眠花那么大气力画pk版画。既然都做到这一步了,万一最后真是音乐部落雀屏中选,到时候万众瞩目,所有人的焦点都在大屏幕上,那这张照片所承载的意义就很重了。 相当之重啊。 所以绝不能马虎,得非常待之。 要有特色。 要好看。 还得吸引眼球。 扔照片堆里得一眼就能瞧得出来这是最优秀的…… 崔绍群脑海里一浪接一浪,不断筛选着各种蹿过的点子,突然灵光一闪,一对点着了火似的眼珠准确无误的扫向人群里站着的两个人—— “薛眠,过来!”崔绍群兴奋的挥了挥手。 听到喊声,薛眠不明所以,指了指自己,见崔绍群对着这边狂点头,便走了过去。 时间宝贵,崔绍群勾着他脖子把照片的事情一通快说,最后道出自己的想法:“怎么样,借我一个你的人,再帮我游说一个人,事成了哥哥我请你吃饭。” 薛眠听得一脸惊愕加茫然,短时间內没能消化得了崔绍群的“好主意”。 什么好主意? 这人竟然是打算让卞雪莉和费南渡二人合作,同拍一张情侣系列宣传照。说什么毕竟男俊女靓,让这二位出面给音乐部落当回模特,拍出来的效果肯定秒杀其它对手。 至于为什么放着正牌男友薛眠不让上,反而舍近求远的找别人,理由倒也充分。一来崔绍群觉得薛眠性格比较腼腆,虽然人长得没话说,给社团当个硬照模特完全绰绰有余,但这孩子一贯不善于在人前露脸,怕他完成不了任务,再加上版画的事情已经麻烦过他一次,确实不好意思再开口。 而这第二个原因么…… 实话实说,崔绍群这人可一点也不傻,不但不傻,还特别精明。因为在他眼里看中的除了形象之外,“费南渡”三个字所能带来的爆炸性的关注度和探讨度,才是他更想要的。 所以,起了心要拿下这次评选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任何获胜的可能。每一个环节他都得争取做到最好,包括一张也许没机会用得上的照片。 “就当哥哥求你一次了呗?” 崔绍群是真把脸拉下了,拽着薛眠的胳膊直央求:“之前没聊起来过,我都不知道你还有一个做模特的女朋友,今天一见就觉得你俩真般配。而且小卞这姑娘长得这么好看,又有经验,拍照一定上镜,要不就让她帮忙试一次?如果效果不好我肯定不发出去,行不行?” “学长……”薛眠为难的皱了皱眉,小声道:“这个事……我不能替雪莉做主的。” “没关系,”崔绍群也不知哪儿来的自信,心道如果是自己以薛眠师兄的身份亲自去找那位“弟媳妇儿”念叨念叨,应该能拿下:“小卞那儿我去说,只要你不介意,我肯定说动她。只不过……” 顿了顿,有些欲言又止的瞟了一眼不远处的某个人影,回过道:“不过费南渡那个人吧……老实说我没你熟,大家来往也不多,要不你去跟他聊一下?替我点把火,行不行?” 一听这话,薛眠一双本就不平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低着头都不知道该看哪儿好了:“他……他不会愿意的吧……” “所以才说让你出马嘛!”崔绍群拱了下他的肩,继续出言撺掇:“他不一向挺罩着你的么,跟你处得也不错。要是真把你当朋友,你开口他不会拒绝的,我打赌。” “我、”薛眠咬咬牙,把头抬了起来,满怀犹豫的问:“我能先知道一下这照片……要怎么拍吗?” “这个简单,我都设计好了。”崔绍群给他比划:“不用太复杂,如果小卞和费南渡肯帮忙,就冲他俩这颜值,站那儿不动都是一道风景。咱们不是‘音乐部落’么,那就让费南渡拿一把小提琴架着,小卞站他旁边,靠近点,两人表现得亲密一点,得像情侣,得像那么回事儿,再摆几个动作,对着镜头笑一笑,差不多就是这样了……诶,怎么样,是不是画面感很强,一下就凸出咱社团特色了?” 薛眠只觉自己整张脸都垮了,面色一定难看极了。他没答应也没拒绝,而是转过头看了看人群方向。 彼时卞雪莉正笑吟吟的在跟一个社员聊天,看那社员手里抱着把吉他,像是在给卞雪莉做讲解。薛眠稍稍放下心,视线一转,一棵落掉大半叶子的枯黄老树下,有个人正侧身对着这边,耳边举着手机,慵懒的靠在树上,笑得一脸张扬。 这人居然还在笑。 一张尽能惹事的脸都被人盯上了还不自知。 还有心情笑? 笑笑笑,爱笑就笑吧,有你骂人的时候。 “怎么样,”崔绍群着急,又催了一句:“马上就四点了,五点之前得把照片交过去,拍完还得简单p一下,不能再等了。” “我……”薛眠知道崔绍群的性子,既然他都提议了,除非自己有更好的建议,否则很难说动他改变心意。想了想,点了下头:“我试试吧,但学长……如果他们不答应,那就算了,可以吗?” “可以可以,”崔绍群大手一挥:“你放心,我绝不强人所难。他们俩要是有一个不同意,这事儿就当我没说,我再想别的法子。谢了啊兄弟,那我们各个击破,回头成了请你和小卞吃饭。” 崔绍群心里着急,话一说完就直奔着卞雪莉去了。薛眠原地站了一会儿,理了理措辞和思路,这才朝前走去。 “下一场什么时候?”费南渡垂着头,一手撑着树干,另一手举着手机,脚下踢着几块石头:“没,不一定有空,这边……” 话没说完,一个人影忽然端端正正站到了自己面前。 费南渡抬头,湿润的深秋空气里,两双眼睛四目相交了几秒钟。然后,他对着电话那头收了线:“先挂了,回头再说。” 薛眠整个人都虚飘飘的,明眼人一看就是有心事。 “怎么了,”费南渡走近他两步,弯下一点腰直视着对方的脸:“怎么皱着眉头?” “就……”喉头一个吞咽,薛眠顿了顿,好半天才艰涩的张开了口:“崔学长有个忙……想找你,帮一下,行不行?” “他?找我帮忙?”费南渡一脸高深的看了看他:“我跟他又谈不上交情,他能有什么事是要找我的?” “……拍照。” 薛眠实在是不擅长兜兜转转曲里拐弯,牙一咬,全坦白:“崔学长要交一张照片给这次文化祭的会务组,是参加社团评选用的。但这照片不能是一般的照片,得代表社团特色,还得富有美感……他看上你了,想让你和、和……和雪莉搭档,给他当模特,拍一张情侣宣传照……行吗?” 越说头越往下低,最后一声“行吗”声若蚊蝇,几乎已经听不见。 “让我,跟谁?”费南渡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就这么垂着眼帘望着他。 “雪……莉,雪莉。和她搭档,是……”停了一下,缓了缓,这才异常艰难的再度开口:“情侣照,有设计动作,得……拍得亲密一点,可能需要……抱、抱一下。” 这话说完时薛眠的头已经贴到了胸口,满脸的面红耳赤,心里又是纠结又是羞赧,恨不能转身拔腿就走。 他觉得自己也是够了。 这样的事怎么能是他这个当男朋友的来说?这不等于是亲手把女朋友往别的男生怀里推,上门主动给他们提供亲密机会? 自我找绿? 还是脑子进水? 然而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此刻他心窝里泛起的酸涩与不快,憋闷与堵胀,难受和烦躁,好像并不是来自于卞雪莉可能要跟一个异性进行亲密合影与肌肤相触。而是,而是…… 不。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吧?! 就算是吃醋,他也该是吃费南渡的醋,不爽他即将要搂着自己的女朋友对镜甜蜜,怎么会……会……是…… “就这个?”费南渡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打断了他的这一团乱麻。 薛眠深吸一口气,这才把头抬起来。暗自鼓了鼓劲,反正话已经出口了,愿不愿意总得要个准话给崔绍群,他才能功成身退。 “……嗯,”薛眠点了下头:“就这个。” “那你觉得呢,”费南渡双手插兜,脸色平静,像是全无所谓的样子:“你觉得我该不该答应?” 我觉得? 薛眠懵了。 我要什么“觉得”? 觉得不该答应?那自己干嘛怕跑来替崔绍群当说客? 觉得该答应?这跟主动上门送绿帽有什么分别? “你看着办吧,”薛眠皱了下眉,硬邦邦的吐了一句:“反正我不会强迫你和雪莉的,也不会让学长逼你们。” 听出他语气里似有不痛快,费南渡没作声,脑中稍稍一转,琢磨了两秒。 然后,扬唇一笑:“不强迫,我答应了。” 御岚7 比起费南渡的痛快答应,更让薛眠没想到的是卞雪莉居然也没打短,欣然接受了拍照邀约。也不知是崔绍群口齿了得说动了她,还是她觉得得给薛眠一个面子,不好意思婉言拒绝。 既然模特都答应了,崔绍群说干就干。手边相机和摄影师都是现成的,加上这俩模特长得盘靓条顺,穿的衣服也够时髦够潮,很符合平面照的要求,直接拉出来就能拍。 崔绍群冲在最前面忙着找一处好看点的背景,他没打算上室内,外面光线不错,人在开阔的环境下不会紧张,容易放得开些。 崔哥哥找了大半个校区,最终把拍摄场地选在了学校后花园——问渠池。所谓后花园,顾名思义,就是一座有花有草有水流的地界。问渠池面积不大,半个足球场的样子,但胜在景色雅致,春天花团锦簇,夏天莲叶无穷,秋天枫叶似火,冬天白雪茫茫……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把地址选在这里,主要是学校其它地方闲杂人等太多,只有这里因为偏僻,没什么学生过来打扰,要清场取景也方便点。 “就这儿吧,景色挺不错的,后期都不用怎么修图了,色彩微调一下就行。” 崔绍群招呼各部门就位,其实就是两个刚选拔/出来的模特和一个被他电话call来的摄影社团的朋友小涵,其他围观群众并不多,除了他自己外就是一个薛眠了,以及一个一会儿帮他跑腿送照片的社员小风。 因为照片是代表音乐部落,所以整体把关由社长崔绍群主导,他说怎么拍就怎么拍,连小涵都没插嘴的份儿。 “薛眠,别介意啊,”趁着小涵给两位模特讲解光影、打底、构图的空档,崔绍群凑到薛眠旁边小声耳语:“女朋友长这么好看,跟别的男生拍照肯定心里酸吧?别酸,就是帮个忙,一会儿我让他们动作快点,保证十分钟內结束战斗。” 薛眠站在水上廊桥的这一头,不远处的那一头,卞雪莉和费南渡正非常配合的听着小涵指手画脚的讲解,两个人都没往这边看过来。 薛眠抽了下鼻子,本来不想说什么的,又怕崔绍群多心自己因为卞雪莉而不高兴,想了想,摇头回了一句“没事”。 崔绍群这会儿满脑子都是照片的事,宽慰了两句后便也没再多叙,着急忙慌的往小涵他们那边跑去了。 “对,就按刚才设计的动作来。”崔绍群检查了一下费、卞二人的服装和站位,确认光线ok,背景也合适,两人身后就是一棵粉红色的花树,非常应景。雪片似的花瓣随风飘摇,细风吹过,卞雪莉的长裙下摆刚好被拂成一个特别仙气飘飘的状态,感觉棒极了。 “你俩别不好意思,尽量挨得近一点。脸上表情要到位啊,不能板着脸,得笑,也别笑成傻笑那种,甜蜜一点,暖一点,懂的吧?” 面对崔绍群的各种要求,小涵捂脸没话,干脆退到他摄影的位置等着去。卞雪莉身为专业模特,对要求get得非常清晰迅速,甜甜笑问:“学长,要多甜蜜呀?” “那肯定是越甜越好了哇!”崔绍群一脸嘿嘿的笑:“小卞你就放开了演,把这位费哥哥当成你家薛眠,平时你俩怎么甜蜜就怎么来,这么说总有感觉了吧?” 卞雪莉顿时脸一红,低下头害羞的笑了:“学长你……” “不至于,”费南渡扫了崔绍群一眼:“她毕竟有男朋友,做太过分的亲密动作,让薛眠看了怎么想。” “薛眠不会多想的,”崔绍群摆摆手:“他那边我早打好招呼了,人小伙子可仗义了,心地也敞亮,不会多想的。你俩就只管放开了拍,按我说的动作来,费南渡负责架小提琴,小卞你就挽着他的胳膊,两人互相对视,眼神戏要足,一定得甜,甜得淌蜜的那种,加油啊!” 这下卞雪莉更羞了,模模糊糊应了声好,眼梢瞥见不远处的廊桥对岸,薛眠正提着她的包站在那儿,也正好向这边看来。卞雪莉笑吟吟的朝他挥了挥手,薛眠看见了,同样挥了下手,脸上表情淡淡的,但嘴角还是上扬着的。 “随你们便。”既然已经提醒过,费南渡也没再多言,打量了两眼手里的小提琴:“意大利的?” 问是这么问,但瞧着不大像。虽然做工精致,木料也不错,但更像是流水线上生产的那一类,只是比普通的琴更高级些而已。 “哪儿买得起国外的,”崔绍群笑了笑,在琴身上抹了一下:“玩票性质,万把块的不错了。”忽然抬头看过去:“你懂小提琴?” “不懂。”费南渡言简意赅。 那边小涵已经调试好镜头,招呼着可以开始了。崔绍群又给二人再复述了一下动作要领,这才退出镜头。 琴提在手里,费南渡转了两下脖子架到肩上。刚抬起右手准备把弦搭上去,一只细长雪白的纤纤玉手靠了过来,正要往他抬着琴的那条臂弯里伸—— “等一下,”费南渡扭头瞥过去,脸上没什么表情:“你不觉得这动作设计的有bug?” “……b、bug?”卞雪莉愣了愣。 “bug,漏洞。”费南渡看着她,将胳膊往他自己这边收了点:“我架琴,胳膊不方便,你怎么挽?不觉得别扭不协调么。” “好像……”卞雪莉看了看,跟着点点头:“是哦。那学长你看该怎么办,要换个其它动作吗?” 费南渡没说话,眼角余光里映入一道瘦长的人影,正立在不远处一片金色的光影中。夕阳的余晖温暖柔和,在那人身上洒了一圈细腻朦胧的光。他就安静的站在那儿,脸对着这边,看着表情淡淡的,也许是在瞧他的女朋友。 “你……”费南渡顿了顿:“真不怕薛眠介意?” “原来学长是在担心这个啊,”卞雪莉明媚一笑:“我在学校兼职做模特这么久,活动也参加了不少,虽然大部分都是给服装走秀,但偶尔也会有和异性搭档的时候。薛眠……他都清楚的,也很支持我的工作,所以学长别担心,他没事的。” 没事? 哪个正常男人能忍得了自己女朋友和别的男人搂腰搭肩,眉来眼去甜蜜兮兮? 除非脑子泡过水。 或者根本不喜欢。 不然怎么会…………等一下。 不喜…… 不喜欢? 被脑海里猛地闪过的念头给惊了一下,费南渡像是忽然点醒了什么似的,转过脸,以一种高深莫测、难以形容的眼神看了看正仰头望过来的卞雪莉,一时无言。 好像不小心踩到了某个被人为掩盖得很好的小坑,里面是满满的不可为外人道的秘密。 又像是一间门窗紧闭、密不透风的小黑屋里突然被人撬开了一条裂缝,透进一束意料之外的光,得见天机。 费南渡脸上波澜不惊,端的是一派祥和,只点了下头,道:“既然你们当事人都不介意,我也没所谓。动作你看着办吧,崔绍群满意就行。” “好的,学长,”卞雪莉甜甜应道:“那我站到你右边,手搭在你肩上,头再靠近一点,两个人对视着,这样跟崔学长要求的效果应该也差不多。” 费南渡“嗯”了一声,开始摆弄起手上的提琴来。 他握琴提弦的姿势教科书般的标准,前面说“不懂”只是随口一句敷衍崔绍群的话。这人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是小提琴、钢琴满级,只因这些技能都是家人强逼着学的,出于叛逆期的心理作祟,练归练,考归考,却始终提不起兴趣。 “喂!——” 见他们二人动作久久不就位,崔绍群急得扯着嗓子大喊道:“二位得快点儿啦!时间不等人,我们只有半个小时啦!——” 卞雪莉听到了,善解人意的朝崔绍群挥了挥手,做了个ok的手势。见崔绍群也比划了一下表示收到,这便投入情绪,从左边换到费南渡右手位,左手轻轻搭上他的右肩,另一手自然的扶在自己臂上,侧过脸仰起头,向这个比自己高出近一个头的男人露出一个堪比朝霞般灿烂的甜美笑容来。 费南渡当然注意到了。 除了发自内心的佩服这姑娘业务素质果然过硬,一旦投入到角色中,情绪转换简直是无缝对接,说笑就笑,说动就动,说春光明媚就真明媚得你只觉得晃眼睛。 但是不是…… 有点过了。 以费南渡二十二年的人生阅历看,眼前这姑娘此刻这般对自己笑得生如夏花绚烂,算算也不过才见第二次面,竟这么放得开? 以及那只搭在自己右肩上的手,拍照而已,也不是真拿他当拐杖需要找个着力点,用得着这么逼真?渡这么多力气过来,搭着不放不说,这手是不是太靠近了,都快摸到自己脖子了…… “可以,非常好!——” 摄影师小涵在几米开外的地方朝这边喊:“男生,再把头转过去一点,面对女生,笑!对,幅度大一点,嘴巴张开一点,能露出牙齿是最好的!” 呵。 怎么笑还用你教? 我要对着这张脸笑得出来,还用得着酝酿这么半天? 费南渡冷冷瞥了一眼正端着个长焦单反的小涵,没作声,大发慈悲的配合着把头转了过去,目光自上而下,与眼前这位秀丽多姿的年轻姑娘于诡异的气氛中作了个心无旁骛的四目相交,唇角上翘,露出四颗贝齿白牙。 “好好好,非常好!就是这个感觉!甜炸了!——” 远处的崔绍群兴奋地拍掌喊着。 ※※※※※※※※※※※※※※※※※※※※ 怎么样费总,喜欢这个女模吗? 喜欢这个安排吗? 喜欢这份惊喜吗? 怎么样薛兄,喜欢这个男模吗? 喜欢这个奇遇吗? 喜欢这份悸动吗? 小毒君(抽一口烟):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爱你们~ 御岚8 虽然内心并不怎么接受,但受人之托,费南渡还是耐着性子,抱着有始有终的原则,配合崔绍群提出的各种要求,多拍几张,以便后期挑选一张最合适的。 旁边姑娘散发着甜蜜香氛的身体一直有意无意贴碰自己,不是幻觉也不是多心。费南渡放下琴,松了松胳膊,不动声色的扫了姑娘一眼,见她眉目含春,光彩照人,由内而外的明艳瑰丽气质无不章示着这是个多么不可多得的美人。 美人在怀本该是一桩令人心扉悦然的美事,但费南渡全程冷淡,就连与姑娘对视时的微笑都像是从模具里倒出来的一样,教条而规矩,达标但无感。 “非常好!”崔绍群把刚拍的照片挨个翻了一遍,终于心满意足:“每一张都很棒。小卞你不愧是专业的啊,摆的pose又自然又好看,搞得我都不知道该挑哪张好了。” “学长客气了,”卞雪莉也笑着,凑过去跟着看了看,嘴角不自觉的慢慢上翘,连眼睛里都盛着光:“主要是费学长配合的好,我只是跟着他随意摆了摆动作。” 听她提到费南渡,崔绍群这才从兴奋中回过劲来,赶紧点头朝男模致谢:“哎,谢了啊,真是帮了大忙了。我知道这事儿对你来说不容易,怎么样,就说薛眠的话对你管用吧!别人劝你肯定不买账,还得靠他才能说得动你这尊大佛啊!” 费南渡把琴递过去,顺手掸了掸右肩:“就这一次。” “放心吧,”崔绍群满意的打着哈哈:“没下次了。这回要是能拿第一,明年爱谁谁得奖,我们有一座奖杯就够了。 费南渡瞥了一眼小涵手里的相机,照片成片是什么样他一点也不感兴趣。诚如崔绍群所言,如果不是薛眠开口,他怎么可能会给一个不认识的社团当什么硬照模特。 但回头要是崔绍群真走运拿了奖,他也是发自真心的拒绝自己的脸出现在学校那块偌大的电子屏上。 所以他开口了:“还有。” “还有?”崔绍群愣了一下:“还有什么?” “照片p一下,”费南渡点了根烟:“别露我脸。” 这就有点难为崔绍群了。 本来他费这么一番功夫找费南渡帮忙就是看中他的人气,或者更直白点说,就是他这张脸。结果现在什么意思,照片都拍好了,却又不让放出来? 没这样的道理吧? “不是,”崔绍群有点懵:“你是在顾虑什么吗?哎呀,你别担心啊,我们社团不一定能拿奖的。就算能,照片也只是报幕的时候放一小会儿,最多十秒钟,不会有什么事的。” “误会了,”费南渡低着头吸了一口烟:“我说的‘p’,不是删掉什么,加点东西而已。” “加东西?”崔绍群和小涵两人都有些不解其意,异口同声的问。 “找个可爱的、搞笑的,或者凶神恶煞的大头贴,p上去,挡住脸。”费南渡看着他们:“这种‘加’。” “这……这tm也行?”崔绍群都呆了。 “我只答应拍照,”费南渡不欲多解释:“怎么使用决定权在我。要么p,要么删干净。” 崔绍群一时犯了难。 要说换成别人,他还能试图糖衣炮弹好说歹说哄劝一番,但面前这人可是费南渡啊,出了名的难搞又有性格。再说自己跟他交情也不深,眼下又是有求于人,实在不好太对着干或者过于强迫。 正当崔绍群犯难时,一旁的小风站出来道:“崔哥,我看这方法行的。你想啊,咱们社团最开始的初衷不就是标新立异与众不同吗?如果我们给费同学脸上p个狮子王,跟小卞美眉站一块儿,就能形成非常强烈的视觉冲击。美女与野兽,够标新立异了吧,绝对爆啊!” 咦? 换个思路好像还真是条出路啊。 崔绍群摸了摸头,觉得这办法行得通,既不让费南渡不高兴,照片也满足了自己的预想,两头都顾全,再好不过了。 就是卞雪莉这儿好像还差个说法。 不然多多少少有点不好意思。 “行,我没问题。”崔绍群点了点头,转身向正捧着相机翻照片的卞雪莉道:“小卞,你看……你能接受这个提议吗?” 也不知是不是看错了,反正崔绍群见卞雪莉在听完自己这一句时,原本明艳如春的脸上划过一道暗然的失落,眼睫颤了颤,抿了下嘴,这才道:“没事的学长,我听大家的。” 语气倒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的甜丝丝,百灵鸟似的。 既然两位当事人都没问题,崔绍群自然ok。照片拍完还得赶紧修,五点前必须送到会务组,时间紧任务重,便没再多留,交代了两句后准备亲自跟着小涵去处理照片。 “学长,我能一起去看看吗?”卞雪莉突然喊住了他。 “当然能啦,”崔绍群停下脚步:“正好小卞你是专业的,平时上镜惯了,还能给我们提点意见呢。” 一直站在外围始终没说话的薛眠在这时走了过来,将手提包递给卞雪莉,问了一句:“你要去看修图?” “嗯,”卞雪莉点点头,语气有些憧憬又有些遗憾:“我就是好奇照片p好之后的效果,想提前看看。毕竟等评选揭晓的时候,如果音乐部落真的获奖,我可能也没时间来亲眼见证啦,所以想提前先一睹为快。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就回来,好吗?” 这要求并不过分,薛眠没有不同意的理由。他不想去看照片成品效果如何,何况听雪莉的意思也不打算让自己作陪,便没多说什么,只道:“好,不着急,我就在这儿等你。” 崔绍群打了声招呼后就带着人走了,走之前留了一袋下午刚买的新鲜水果给薛眠,怕他在这儿坐等无聊,让他打发打发时间。 薛眠拎着已经洗净的水果,坐在廊桥旁边的水亭里,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一个人发了会儿呆。 就在刚才,那短暂的拍摄也不过只持续了一刻钟左右,光天化日之下,旁观的四双眼睛全程都在盯着,还外加一部高清数码单反相机时刻“监视”…… 明明一切都很正常。 所以那些动作,那些神态,那些对视的微笑、眼神的交流,分明只是按部就班完成一个早就设计好的流程而已,没有任何问题。 可奇了怪了。 薛眠觉得心里别扭极了。 那些和谐友爱的画面里分明冒着一串又一串粉红色的泡泡,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个勾肩或搭背,甚至是调整姿势时不小心的轻微碰触…… 都让他越看越心烦意乱。 可越烦又越想往下看。 看看还有什么更过分的。 ……过分。 过分? 怎么会冒出这个词。 都说了那只是完成既定的流程而已,一切都是和谐美好团结友爱的,哪有什么过分? 哪里过分? 谁过分? 薛眠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呢?”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思绪被迫中止,薛眠倏的回神,定了定心绪,转头看去,见费南渡正举着一个手机对着自己。 “……你干什么?”薛眠瞧着不太高兴。 表情恹恹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一副万物诸事都提不起劲来的样子,蔫儿了吧唧。 “薛眠,”费南渡一眨不眨的盯着屏幕里的画面,嘴角带着淡淡的笑:“看我。” 如果费南渡会画画,也许他会更想用画笔记下镜头中人此时此刻的模样。 似是委屈兮兮的一张脸,微蹙着眉,耷拉着眼,连嘴角都是撅着向下的。但即便是这样,仍然掩盖不住哪怕一丝这张纯净美好的年轻脸庞下散发出的…… 吸引力。 心里忽然燃起一簇小小的火焰,像是火柴划过,带着微弱但又明显的温度,不见得能多发光发热,可却生动的存在在胸腔里,不熄不灭,一路淌过。 薛眠就这么看着他:“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拇指飞快点击,连拍了六七张看似都差不多、但总有微小表情变化的图像,费南渡很是满意的点点头:“这手机像素不比单反差,回头洗好了送你。” “……你偷拍我?”薛眠瞪他。 “非也,”费南渡一本正经的纠正:“正大光明的拍。” “骗谁?”薛眠起身就要去夺手机:“明明就是在偷拍,你给我。得到我允许了吗就拍我,肖像权没听说过啊?” 二人毕竟有近十公分的身高差在那儿,费南渡将手机举得高高,薛眠眼看着那黑色的手机在他白皙的掌间抓得牢牢,非得蹦起来才能够得着。 这可给他气坏了。 气汹汹的龇牙咧嘴,边嚷边跳:“什么年纪了还玩这招,无不无耻啊!给我,你快给我——” 腰上突然搂过来一条有力的胳膊,正跃动中的身体只觉猛地一震,没调整好方位,差点重心跑偏绊倒在地。 然后,薛眠就感觉自己被一股不轻的力道带进了一个宽大的胸膛里。 费南渡低下头,笑了笑:“再够,我就亲你了。” ……你! 你你你! 你这个疯子! 几天前那阴森漆黑的楼道里突然发生的一幕瞬间原景重现,巨浪一样的扑了过来,当时当刻身体里的所有感知在这一秒全部恢复。 香水味,绿灯光,压人的气场,抚过脸颊的温热手掌,以及那个莫名突然靠近、落在耳旁的…… “你敢!”薛眠一把推开了他,气急败坏的喊了一声。 “有什么不敢。”手机在掌上抛了两下,费南渡邪邪一笑,道:“没有敢不敢,只有想不想。只要我想,就是敢。” “别玩绕口令,”薛眠把手一伸:“让我看看你拍了什么,如果无伤大雅,我不会蛮不讲理的。” “好,”费南渡笑着看他:“可以给你看。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薛眠警惕的盯着他。 “礼尚往来,”费南渡说:“你帮我也拍一张,就给你看。” 这有什么难的。 薛眠想都没想,一口答应。 手机有锁屏,没密码打不开,但拍照功能可以不解锁就启动。费南渡把手机递过去,正好有点饿了,见旁边的便利袋里有几串青皮葡萄,像是洗好的,拎了一串出来,笑眯眯的站到廊桥边,一肘搭在石柱上,站得要多慵懒有多散漫,仰着头开始吃了起来。 薛眠无语的看着他:“你这样站怎么拍?拍你吃葡萄的样子吗?” “可以。”费南渡言简意赅,连头都没回一下。 “……”薛眠彻底无语,但既然模特都这么要求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便道:“那我开始了,你随意吧。” 初秋的风吹过来,体感上已经有点微凉。四周树叶沙沙作响,平静的湖面起了一层又一层涟漪,随波荡开,画出无数个规整的圆圈。有越冬的鸟儿飞过,停在水面上汲一口水,转动着灵巧的小脑袋左看右看四下张望,然后扑哧一声,振翅向蓝天飞去。 薛眠举着手机与眼睛持平,透过清晰无比的屏幕看去,那人悠闲的靠在桥上,侧着半张脸对着他,嘴角弯弯,笑得似乎很开心,连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缝,但眉目依旧恣意洒脱。 不知道为什么,薛眠觉得自己无论何时看他,这人都是这般的自信飞扬。好像世上没有什么是需要皱一皱眉头犯犯愁的,一切都在他的可控范围內正常运转着,从无意外,尽在掌握。 薛眠忽然意识到自己和这个人最大的不同在哪里了。 费南渡拎着葡萄,手高高抬起举到头顶上方,从上而下将水果倒挂着往嘴里送。 动作很野,也很挑人,薛眠觉得如果是自己做,一定既怪异又蹩脚,完全不协调。但好像费南渡天生就是个不按章法出牌、不循规蹈矩着来的人,所以这动作安在他身上,竟是这么的和谐又…… 又…… 又性感。 对,就是这个词。 性感。 一颗碧绿的葡萄入口,表皮被舌头压开之后,甘甜的汁水瞬间爆破而出,灌满口腔。费南渡满足的闭上了眼睛,唇齿间的美味经过咽喉吞入腹中,这过程里,一节精巧凸出的雪白喉骨随之缓缓滚动,在细长光滑的脖颈上留下了一抹自此之后便注定了再难从某人脑海里消除的深深烙印。 望着那画面,薛眠眼中似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滚烫的,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温度。 手上快门迅速按下,“嚓”的一声。 将一切定格。 ※※※※※※※※※※※※※※※※※※※※ 解读: 拍照的一刻某人动了心,第一次,真的来电。难得。 哦啦啦哦啦啦~~~ 下章:镜头切换回现代啦~周四or周五见哈! ——爱你们~ 前奏1 薛眠忽然觉得四周灯光有点太亮,他不想站在这样太亮的光线下,因为什么情绪都会无所遁形,被窥探得一干二净。 那些久远的回忆,想起或想不起,都不是他能再控制的了。 费南渡起身走到桌旁,端起那杯茉莉清。指腹刚触到杯壁,发现茶已经半热不凉,便径自走向餐厅,准备重新沏一杯。 “不用了,”薛眠知道他要做什么 ,开口叫住了他:“我不渴,不必忙了。” “现在不渴,”费南渡站在一排光如镜面的黑色烤漆流理台前,取出瓷杯,茶匙舀两勺新茶,加入热水,一套动作做得不急不缓,认真而专注:“一会儿谈事,也会渴。” ……好吧。 薛眠没有再争,走过去几步好方便接茶杯,免得对方泡好了茶还要再送到自己面前来,显得他多摆谱似的。 然而费南渡将茶沏好后却只是放在了桌上,转身上了楼:“书房谈吧,那里方便些。” 看着那道一步一步拾级而上的背影,薛眠张了张嘴,没说得出话来。 有一种感觉在他心肺里盘桓很久了。 算算看,自一别经年重逢以来,他们二人也见过几面了。但薛眠不懂,他不懂为什么费南渡对自己的态度是这样的。多变,又仿佛没变,让人捉摸不透。 犹记北京酒庄初见的那次,看他神态举止疏离冷漠,好像那场见面于对方而言不过是个毫不起眼的意外。那时起,薛眠就已经做好了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老死不相往来的准备。 可电视台再遇那次,他却莫名出现,还主动给自己包扎伤口。那神情,那态度,那不准旁人违逆说不的样子,让薛眠恍惚有一瞬间错当他们是不是又回到了当年。 再往后…… 再往后,意料之外的天台见面也好,如今这般直接进到了人家里也罢,对方又好像只当自己是一个纯粹的乙方,二人之间只有公事公办,只有合作愉快,再无其它。 薛眠不由反问自己。 反问自己一直以来想要的,不也就是“再无其它”? 摇摇头,没再放任胡思乱想下去,端起茶杯上了楼。 书房外面连通一片观景阳台,远远看去,别墅区里到处都是树影婆娑。暖黄色的路灯星星点点,夜风轻轻吹着,头上一轮弯月被云雾遮了去,只洒下一点朦胧的白光。 阳台上置有沙发茶几,还有一面液晶屏。费南渡已经坐在那儿,屏幕上投影的内容正是白天会上卫澜向大家公布的收购方案。 薛眠坐了过去,位置与费南渡面对面。 打开提包,取出笔记本电脑和录音笔。费南渡侧着头,手指搭在嘴角边,对着屏幕上的几行数字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方案都看过了?” 薛眠虽然不是云汉的员工,但因为非凡与云汉已经签订过保密协议,所以工作中涉及到的文件、影像等资料,只要不是刻意加密不对外的,他都被开放了权限,可以全看到。 薛眠点了下头,“嗯”了一声,打开面前的电脑,把录音笔调到准备录音状态。费南渡听到动静,视线从屏幕上移开,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需要录音?” “职业习惯。”薛眠垂着头答了一声,想想,又补充了一句:“如果费总介意,可以不用。” “没事,”费南渡叫停了薛眠正准备关掉录音笔的动作:“按你习惯来吧。” “好,”薛眠铺好笔记本,按下了录音键:“那现在开始。” 关于收购方案本身,目前来看已经没有更多需要修改的地方。加上薛眠一周以来没日没夜的耕耘,该考虑的、该顾全的地方都已经做到极致,除非方案被彻底推翻,否则以他做的准备,足以应对接下来的翻译工作。 但庄思辰提醒的对,书面内容薛眠是做全准备了,可主发言人的临场发挥也是谈判过程里必不可少的一环。所以提前了解清楚发言人会针对方案作出哪些提问回答,抛出哪些观点决策,于薛眠来说确实很有必要。 “不必紧张,”费南渡按动手上的翻页笔,目光始终落在一页一页往后过的内容上:“方案做得很好。我的发言不会跳出太多,你按既定的来就好。” 不会跳出太多? 那……那我今天来这里和你沟通还有什么必要? 薛眠从笔记本里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视线里落入一张安静无恙的侧脸,轮廓分明,戴着眼镜,光洁的额头上搭着一捋黑色的碎发,应是被风吹散的,以致背头的发型稍有微乱,不再那么一丝不苟。 但也正因如此,这人的脸庞不再像前几次看到的那般高冷疏离难以亲近,反添了一分平易近人。 “既然这样,”薛眠清了清嗓子:“我没什么问题是要问的了,看费总有没有要交代的吧。” “谈不上交代,”费南渡一条胳膊搭在沙发上,忽然回过头来看着薛眠:“但有个问题,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 虽然薛眠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有此一问,但还是点了下头:“请说。” “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费南渡转着手里的翻页笔,不疾不徐道:“你认为,花数亿美金收购一家游戏平台公司,值不值得?” 游戏行业在薛眠大学那个年代,于中国市场来说只能算是刚起步不久,远没达到全民热潮的高度。毕竟那个年代连手机都只是3g网络,能玩的网络游戏仅指电脑pc端那些。但这么多年过去,科技的进步日新月异,如今再提“网络游戏”,已不再单指pc端,手机游戏更是占据了半壁江山,实属热门大兴行业。 何况这么多天的会议跟下来,薛眠也了解了不少关于游戏产业的热知识点,要是问他游戏公司值不值得收购,至少云汉瞄准的这家新加坡公司,薛眠觉得无有不可。 “值得吧,”薛眠低头喝了一口茶,语气周正从容:“据我所知,卫总他们已经做了详细的行业尽调。skyrocket实力出众,开发的游戏很受欢迎,如果能拿下并好好运营,想来起码不至于亏损。” “何以见得。”费南渡问。 “skyrocket旗下共开发有七款网游,两款进入全球排名前五十。注册玩家数超过两百万,连续三年每年呈13%的比例递增,去年全年营收入更是高达七千万美金。”薛眠望着他:“难道这些不足以证明其实力?” “卫澜的尽调很充分,”费南渡点了一支烟:“你的提炼也很到位。不过除此之外,有没有别的可再想想?” “……别的?”薛眠皱眉,不解其意。 “没事,”费南渡吸了一口烟,微微摇头:“本来也不是该由你去解决的问题。” 薛眠听得一头雾水,正不解间,费南渡已经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按下扩音键。随着两声短促的提示音,电话很快被接听。 “哎,费总您好,是我。” 听筒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薛眠再熟悉不过,正是收购小组的组长卫澜。 “方案我在看,”费南渡看了一眼屏幕,淡淡道:“做得不错,没有大问题。” “谢谢费总,”卫澜的声音听着像是松了一口气:“都是大家群策群力想出来的,还请您多指教。不过为防万一,我还是建议做一个plan b,以免临时出乱。” 一般如果遇到交易额过大的项目,云汉內部都会做一个备份计划plan b。所谓东边不亮西边亮,最终目的是促成合作成功,宁可提前多花一倍的精力做个备份,也好过中途遇事临渴掘井,反而影响大局。 “不必了,”费南渡言简意赅:“就这一套,不用备份。” 既然大老板都发话了,卫澜也没多说其它,道了声“好”,试探问:“那您找我……是不是还有别的事要交代?” 费南渡掐灭了烟,吐出一口薄薄的烟雾:“明早到公司后,你来负责召集专题会。通知法务部、财务部总监出席,易总如果不忙,让他一起参加。” “明白,”卫澜道:“我会通知诸位准时参加的。那费总,这专题会的议题是……” “核算收购成本,”费南渡关掉了投影:“按这个通知。” “收到。” 挂断电话,费南渡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眉头蹙着,看上去不太舒服的样子。薛眠全程看着,心下微动,没忍住开口问了一句:“……费总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费南渡起身往书房走:“你坐一会儿,我去拿点东西。” 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薛眠皱了皱眉。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种很奇怪的、很不踏实的感觉渐渐在心头笼罩开来。 费南渡并未在书房停留,而是直接走出房间上了楼。薛眠越看越觉得哪里奇怪,放下笔记本,悄悄跟了上去。 诚然,他不是个跟踪狂,也不认为自己有这方面的潜质等着被激发。只是被心里突然涌上来的不安和怀疑充斥着,似乎有个什么秘密,就藏在费南渡正要去的地方,而他本能的觉得这个秘密…… 自己需要知道。 然后,身随心动,一步一步向三楼走去。 ※※※※※※※※※※※※※※※※※※※※ 显然就是想见见薛哥哥啊,不然大半夜的喊他来干sa? 费哥都已经说啦,自己的发言不会跳出方案本身,也就是绝不给薛哥哥添堵,绝对游走在红线之内。喊你过来做所谓的交流,就是想看看你。 哈哈哈~~~ ——爱你们~ 前奏2 刚上楼,薛眠最先看到的是一个巨大客厅,比一楼还大,应该是连同餐厅、厨房对应的位置都被含在内,所以面积非常大。 但也非常空。 除了沙发、茶几、简单桌椅,以及一套家庭影院,别的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毫无生气。 客厅里铺着软软的浅灰色地毯,脚踩在上面没有任何声音,正好方便薛眠“跟踪”。其实也不用跟,只看这一层哪个房间是亮着灯的,就知道人是去哪里了。 薛眠沿着灯光走到一间房间前,门半掩着没有合上。站到门口,直到此刻心里才开始升起一股犹豫的徘徊。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他知道这行为很不应该,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跟随本心。 所以本心,你是怎么了,干嘛要这么鬼鬼祟祟的跟…… “哐啷”一声清脆爆响,好像房间里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薛眠一惊,又不便直接推门进去,只好透过门缝漏出的光亮朝里看去。 是一间卧室。 落地玻璃窗外夜色朦胧,深蓝色的窗帘合了一半,遮住半轮月。床很宽,铺着深灰色的天鹅绒被子,床头柜上置着一盏台灯,光亮就是它发出来的。 视线掠过大床,薛眠继续寻找声音源头,以及那个进了房间后就好像消失了的…… ??? 床尾处……那、那是…… 有人跪倒在地上? 是…… 是费南渡?! 脑中轰的一声爆响,想也没想,薛眠推开门冲了过去。 “你怎么了?” 房间光线微弱泛黄,周遭没有任何声响,一片沉寂。薛眠半跪着,一脸焦急的问。 西服已经脱下丢在一边,衬衣纽扣解开了两颗,裸露在外的脖颈上遍布凸起的青筋。费南渡跪在地上,旁边是被打碎的杯子,碎片溅了一地,还好没有伤到人。只见他一手死死撑着额头,另一手紧攥着个东西,攥得骨节弓起,指腹都发白。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落,整张脸上泛着非常不健康的白。他埋着头,薛眠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急切的喘气声,一口一口,甚是艰难。 “说话啊!”薛眠急了,扶着他想要将人带起来:“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病了?” “别……”费南渡垂着头,声音沉弱艰难:“别动我。” 薛眠怕他是哪里摔到了所以不让碰,赶忙撤开手,可又不能什么都不做,只得压了压情绪,缓声问:“好,我不动。你……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费南渡依旧撑着额头,用另一只手指了指门外:“帮我……倒杯水。” “好、好。”薛眠赶紧起身冲到客厅茶几前,那里有现成的矿泉水和杯子,他刚刚上楼时看到了的。 矿泉水没开封,薛眠拧着瓶盖,不知是不是心里太慌的原因,瓶盖怎么拧都脱手打滑,气得他暗骂了一声,抓起一张纸巾贴在掌心里才把瓶盖拧开,倒了大半杯水又疾步返回房间。 “水,”薛眠把杯子递过去:“然后呢?” “然后……”费南渡沉沉喘了两口气,慢慢道:“你先出去。” 出去? 薛眠瞬间就明白了。 他让自己出去,即是说,后面的事他不想被自己看到。对吗? “我不,”薛眠盯着他,语气强硬:“我不出去。你有什么事是不能被人看的吗?” 费南渡另一只手里攥着的,是一个药瓶。 薛眠第一眼就看到了。所以他更不能出去。 费南渡在吃药。 什么药? 什么病能让印象里一贯强健的他难受如斯,面色惨白,浑身冒汗,连呼吸都变得这么艰难辛苦? “……出去吧,”费南渡轻声说:“别怕,没事的。” 薛眠从来不是个愚昧乖巧的人,那些所谓的乖顺不过是世人自认为看到的他的样子,他心里住着头雄壮的狮子,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的坚持,更有自己的判断。 一把抓过那瓶药,也没心思去看是什么药,直接问:“几片?我帮你拿。” 按二人正常的力量博弈,薛眠是不太可能从费南渡手里夺下什么东西的,但谁让这会儿对方处在身体不适的下风,薛眠轻松抢走药瓶,甚至都不及费南渡有所反应。 头疼欲裂,四肢百骸犹如被火烤着似的,又如过电,又撕又扯,锐痛难当。目眩神迷之际,费南渡没再坚持,吐了一句:“三片。” 薛眠迅速拧开瓶盖,倒了三片黄色的药丸到掌心,连同杯子一起递过去:“先吃药,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我不多嘴。” 费南渡接过水杯,拿走药片,终于抬起了一直垂着的头。 一张几乎被汗水洇湿的脸,白的像纸,连一贯偏红的嘴唇都一下子失了血色,变成淡淡的粉红色。眉头紧紧锁着,眼睫微微发颤,看得出来此刻身体非常痛苦,如煎如熬。 然而除了这些,薛眠似乎看到有哪里不太一样。 已经摘下镜片的漆黑眸子里,那双瞳孔不再如往日般熠熠有神,散发着睥睨的光。此刻的它们是暗淡的,是晦涩的,甚至是难以聚焦的,没有一丝神采。 就那样无力的睁着,但…… 就好像是……看……看不见。 看不见。 看不见???!!! 一颗本就悬着的心仿佛被人拿着斧头狠狠一劈,踹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中,如堕冰川,浑身发凉。薛眠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牙关都在咯咯作响,他不可置信的、近乎是失智的望着那双眼睛,看着费南渡仰起头,把药片和着水一口吞了下去。 鬼使神差,他抬起自己颤抖的左手,举到二人面前,然后伸至费南渡那边,在他眼前小幅度的挥了挥…… 但,没有…… 没有…… 任何反应。 没有任何…… 没有…… 没有……没有反应!!! 砰地一声,薛眠全身失重,跌坐在地上。微张着嘴,盯着那双看上去再正常不过的眼睛,开不了口说半个字。 一声动静惊到了费南渡,放下水杯,下意识抬手按在额头上,修长的手指挡去薛眠的目光,也遮住了那两泓漆黑深潭。 “吓到你了。”他说,语气是温和无恙的安静:“没事,一点小……” “你……眼睛怎么了?”薛眠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没怎么。”费南渡立刻作答。他手抵着眉头揉了揉,淡声道:“你先出去吧,到楼下坐会儿。” “你在怕什么?” 薛眠直直盯着他,眼中泛出条条猩红血丝,声音冷得裹着冰块似的:“这么一直赶我离开,你在怕什么?怕我看到什么?” “想多了。与你无关。”费南渡收了方才的温和,声音冷硬又干脆。 “所以呢?”薛眠一寸不让:“与我无关,所以我别管是吧?好,好,就当我有病爱心泛滥了。我只问一句,最后再问一句,你这……你眼睛到底,怎么了?” “轻微弱视。”费南渡闭着眼帘,拿起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口。忽然轻轻笑了一声,语气也缓了过来:“别这么凶,我现在是个病人。” 很好。还能张口就来的开玩笑。 薛眠眉头依旧紧紧蹙着,问:“怎么弄的?” “最后一句已经问完。”费南渡放下杯子,手撑着床尾站了起来,睁开眼睛,慢慢眨了眨,等着视线自我恢复:“下去等我吧,一会儿就好。” 薛眠盯着他,没说话。 轻微弱视。 怎么会有轻微弱视? 以前从来没听他说起过,那该是什么时候得的?这病能好好的就找上门吗?如果是轻微,怎么发病这么突然,而且视力退化得这么快,几乎是一瞬间就…… 就失明了一样。 连自己在他眼前挥手这样近距离的动作都看不到。 薛眠越想越匪夷,越想越诧异,心跳都是乱的,后背冷汗热汗交替着一阵一阵,目光不受控的追随着那双似乎还没恢复视力的黑眸。 费南渡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将身体转了过去,留下一个背影对着薛眠,缓了缓,才道:“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应该还是在一如既往恨着我的。可你这样,不像是在恨一个人。” 顿了顿,片晌才继续道:“薛眠,记住,对于我,不要有任何关心,一点都不要有。” 一点都不要有。 哪怕我有多期待,多渴望,哪怕我曾经多想要。 也一点都不要有。 佛家说因果,说缘起缘落,说今日果乃是昨日因,说缘生如梦起缘灭如梦碎。 你是一个特别美好的梦。 我本该能一直将这梦做下去,连醒的一天都不会有,更何况是碎掉。 但你最终,还是碎了。 是我亲手打碎了你,剩一地残渣,别说拼回原样,连捡起来都已是不能。 所以,藏好你所有的好,收起你所有的善良,保护好自己,不必在我身上浪费哪怕一丝半毫的关心或热情,不值得。 我不值得你这样。 十年了,你一点没变,还是这么好。 十年了,我们还能再见,对我来说,够了。 “回去吧,”费南渡说:“好好工作,别想其它。” 良久,久到费南渡视力还没恢复,正准备转身去听对方动静的时候,还未动作,就听一声重重的摔门声破空传来—— “咚!”的一声。 四周重新恢复死寂。 ※※※※※※※※※※※※※※※※※※※※ 前期有铺垫的,费哥的“眼睛”是关键。 ps:费哥不是瞎子好不啦,是轻微弱视好不啦!!!(他自己说的) 薛哥哥:不要面子的吗?我这么一高冷小眠羊,让我抓狂是几个意思啊!!! 费哥哥:喜欢我,没道理,我懂。 小毒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要加油!要上啊!评论区都急了~~~ ——爱你们~ 前奏3 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的家。 坐在车里,导航的声音时断时续。或许是出于一个司机的驾驶本能,不带大脑不带思考,摸着方向盘踩着油门,在或疏或堵的车流里过街穿行,最终还是能将自己安全带回家。 浴缸里放满热水,冒着肉眼可见的白雾。像个木偶似的跨进去,脚下打滑,不慎摔了一跤,后背直接撞在坚硬的池壁上,立刻青了一大块。 薛眠眨着眼睛咬咬牙,疼得几乎能淌出眼泪来。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张脸上写满了颓废丧气,还有一点类似失魂落魄的味道。 今天之前,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像一条轨迹清晰的单行线,没有转弯也没有岔路口,方向明确,目标唯一,与之配套的所有人或事都有条不紊,都很合规,都不会透支他任何多余的时间或情绪。 然而人活一世,可能都会有几个被打脸的时刻。 而往往这样的时刻都不是靠测算得来的,它们是你过去不经意埋下的“隐患”,随着时间的推移,从耿耿于怀到逐渐释然,从释然到遗忘,从遗忘到好像从来都没发生过。 可你千算万算,独独漏算了“命运”二字是无有规律的。 当你以为“从来没有发生过的”突然出现了,它们会不问你意见的唤醒某些久远的身体感知与记忆,然后什么拒绝、什么憎恶、什么害怕、什么躲躲藏藏犹豫不决…… 都会在一个特定的事件面前让你所有情绪瞬间反转,让你体尝什么叫作“自欺欺人”。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费南渡那样无力的跪倒在自己面前,薛眠非常确信笃定自己是一直记恨着这个人的。切肤之痛的那种记恨,恨其生,恨其死,恨今时相遇,更恨曾相识。 然后,如君所见,他被打脸了。 直到现在都清楚的记得当时自己扑过去跪在地上,跪在他旁边的时候,身体抖成了什么样,心脏又乱成了什么样。 水温偏高,身体渐渐下沉,热流漫过头顶,再一次憋气,不知这回能不能突破上一个极限。 眼睛刚一闭上,黑暗中就浮现出一幕画面。 夜色很暗,但有月光,场地很开阔,喧闹的人声鼎沸不休,有男也有女。一辆被砸得面目全非的跑车停在路边,带着血的玻璃碎片散了一地,立刻有人咆哮的骂着,有人大哭,还有人冲过来将自己死死拖开…… 手机铃声打断了模糊飘摇的发抖记忆。 薛眠从一池温水坐起来,浑身水珠不知是汗还是其它,一看来电名,微微皱眉,但立刻按下了接听键。 “陈阿姨?”他走出浴缸。 “小眠,还没睡吧?有没有打扰到你啊?”电话那头是个上了年纪的女声,听上去约莫五十出头,嗓音柔软和缓,很是慈爱。 “没事,”薛眠似乎猜到了什么,弯着唇角笑了一下:“是不是又闹了?” “可不是嘛,”陈阿姨也在那头笑:“太皮了,越大越爱闹,跟你小时候可太不一样了,我这把老骨头都快给他折腾散架了。” “抱歉,”薛眠摁下扩音键,一边穿睡衣一边道:“这段时间忙着工作,没来得及过去看你们。他是不是生我气了?” “是有点不高兴了,”陈阿姨说:“都跟我嘟着嘴念叨好几次了,说你怎么不来看他,是不是不要他了。哎哟那张小嘴哟,别看才5岁的人,现在可能说了,吧嗒吧嗒的,没个停歇的时候。都不知道那些话是打哪儿学来的,好玩的很呢。” “是吧,”薛眠笑了笑:“那您把电话给他,我来接接招。” “快别了,”陈阿姨笑道:“气着呢。一听我给你打电话,以为我要告状,小东西直接往房里跑,门一关,到这会儿都没出来。” “好,我知道了,”薛眠走出浴室,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您跟他说,我……下周晚点过去。这周要出趟差,去国外,大概三四天才能回得来。到时候下了飞机直接过去,提前给您打电话。” “行,你忙你的。”陈阿姨笑着说:“放心吧,一个奶娃娃我还带不住嘛。就是好几天没看到你了,问问你怎么样。最近天气忽冷忽热的,你要多注意身体啊。” “嗯,会的,”薛眠坐到办公桌前,打开了笔记本:“您也多保重,有什么缺的就说,我让李爵帮送过去。” “不缺不缺,”陈阿姨赶紧拦住他:“快别让小李跑啦。那孩子上班也辛苦,哪好意思给人添麻烦。你每个月给我的开支费都用不完的,隔三差五还买好些东西寄过来,我要是缺什么了肯定跟你说,你就别操心我们这儿了。专心上班吧,照顾好自己,啊。” “好,”薛眠收下关心,微微一笑:“那您有需要记得跟我说。行,您早点休息,有事给我打电话。” “快休息吧,”陈阿姨笑呵呵:“我们老年人是熬不动夜了,你也早点睡,别忙太晚。” 挂断电话,薛眠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忽然心下一动,点开相册,翻到一个专属命名的文件夹。 里面保存的内容不多,只有五张照片。背景不一,出镜人物也不同,但每张上都有同一个人。从只能被人抱在怀里的小小一只,到可以自己下地走路。一张圆嘟嘟的脸蛋,黑的像玉珍珠似的瞳孔,牛奶白的皮肤,笑起来有一对精巧可爱的小虎牙。 最近一张拍摄于两个多月前,正是冬末春初,照片上的人穿着一身天蓝色的叮当猫针织衫和牛仔裤,慕斯蛋糕糊了半张脸。 那是他的五岁生日派对,照他的意思邀请了全班小朋友来参加,场地布置得很可爱很卡通,都是孩子们喜欢的,当然也包括他。 眼睛突然一涩,鼻头也跟着酸了一下。薛眠关掉相册,将手机放到一边,透过窗户望着外面的夜色出了会儿神。 次日一早,办公室里,薛眠一边做着功课一边等座机铃声响起。然而眼看已经过了每天固定开会的时间,电话依旧没响,不禁有些微微泛疑,猜想是不是方案出了问题,卫澜团队正在加紧调整修改,所以暂时不需要自己到场? 但明明昨天在费宅,费南渡给卫澜的电话里交代得清楚,今天不但例会照开,而且连参会人员都做了特别指定,怎么突然就没了消息。 还是说…… 是他身体出了什么状况,所以临时取消了? 一想到这里,薛眠顿时就有些坐不住了,犹豫了几秒,想想还是拨通了小组随务助理沈桓的电话:“沈助理,早,请问今天的晨会还开吗?” “啊,薛老师抱歉,”沈桓的声音听上去很正常,不像有什么突发情况:“瞧我这脑子,忘了给您打电话说一声了。是这样的,今早的晨会临时改成了高层专题会,我们都不用参加,小组里只有卫总去参会了,这会儿还没结束。您是找他有事还是……” 呼。 薛眠松了口气。 既然会议已经开着,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高层专题会……也对,看费南渡昨天点名到会的几位,个个都是云汉高层核心人物。自己毕竟身份属外,这样的会确实不适合参加。 “没事,只是确认一下。”薛眠手里捏着一支笔:“那我先在办公室等,如果有事,烦您再通知我。” “好的好的,您辛苦了,如果有事我第一时间跟您说。” 在办公室里干坐了一会儿,薛眠拨通了李爵的电话,还没等他张口,对方那一百八十分贝喇叭似的声音就噼里啪啦砸了过来。 “师兄,师兄你可算想起我了!” “嗯,”薛眠应了一声,翻开手边的一本地理杂志:“最近怎么样,有看我给你留的资料么?” “看了看了,你放心,我可乖了,不信你问崔叔,他给我作证!” “下个月的考试努力点,”薛眠说:“别再给机会你崔叔到你父母面前告状,不然我也爱莫能助。” “绝对不能,”李爵只差指天发誓了:“这回要是考不下来,都不用等崔叔动口,我直接一张机票把自己送走,也不在你们跟前晃着烦你们了,真的。” 他们说的考试是每年非凡针对所里所有还未晋级“独立译员”的小白们特地设立的专业测验,旨在为译所选拔后备力量,挑选其中有潜力、有资质的晚生后辈进行定向培养,帮助他们更快的踏上独立翻译之路。 虽说这测验只是公司内部的一场考试,但难度系数不比全国译考简单到哪儿去,含金量还是挺高的,因此才会让薛眠这么特意叮嘱,希望李爵今年能一举考过。 “别贫了,”薛眠道:“交给你一个任务,得空了再办。” “什么任务?哎不管什么任务师兄你尽管吩咐,我一定给你办得妥妥的!” 薛眠打开电脑上的一个购物网页,边浏览边道:“最近乐高有一款新品,仿真博物馆。官网没货了,你替我看看专卖店还有没有,有的话买一套送……” “知道知道,送到你家小魔王手里!”李爵在那头放浪大笑:“不是我撑大说你啊师兄,你这对孩子也太暖太贴心了!要是平时肯分十分之一的爱心拿出来交个女朋友,何愁不脱单啊!” 所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好了伤疤忘了疼,说的大概就是李爵这一号人了。薛眠无奈摇头,假意警告:“最近是不是工作太少?那一会儿给崔总留个言,这周末你留公司加班吧。” “别别别别别啊!”李爵赶紧求饶:“我就是嘴欠,师兄你跟我一般见识干什么呢。行行行,我这就闭嘴,下了班就去给你买。要是云州也断货了,我就是连夜打飞的去乐高总部也肯定给你办成了!” 要说李爵就是有一点好,特别能带动气氛,跟个开心果似的。薛眠笑了笑,没再逗他,交代了几句别的后就收了线。 今天外面的阳光格外好,气温也稳步爬升,望着月牙湖畔芳草丛生绿树成荫,清澈的湖面上已经星星点点的铺开了碧绿的荷叶莲尖,花叶相映,风光甚好。 夏天要来了。 ※※※※※※※※※※※※※※※※※※※※ 夏天就要来啦~~ 虽然怕热怕晒,但是说不上来,总觉得这个季节是个特别积极向上有希望的季节。 难道是日照比较多? 白天的辰光比较长? 光线充足? 人都很躁? 哈哈哈哈哈哈…… 别问我孩子是怎么肥四!!! 不会回答的!!! 哈哈哈!!! ——爱你们~ 前奏4 薛眠最终没等到沈桓的通知,但却接到了庄思辰的电话,告知他飞新加坡的机票已经订好,稍后就会发到他手机上。同时护照、签证等一系列手续也都由行政部代劳,所以这几天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保证充足的睡眠休息,以最佳的精神状态随收购团队出发,于后日启程前往新加坡。 薛眠得了空闲,正好手头几个case还缺一点收尾,这两天便没去云汉,留在了非凡处理工作。 “怎么样,”崔绍群一脸笑眯眯的敲开了他的办公室,捧着一个切好的果盘进来:“一个多礼拜没见了,快让我看看有没有重压之下被折磨逼疯。” 薛眠正埋头在一堆密密麻麻的资料里,几天不见崔绍群,倏的一看,脸盘子至少激增了一圈,泪沟都挤出来了,目测得贴了不下五斤肉膘。 “你这几天吃什么了,”薛眠诧异:“激素么?” “滚蛋,”崔绍群啐他:“辟谷辟过了,有点反弹,你少胡扯。” “哦,”薛眠埋下头写字:“有事?” “你看看你这态度,”崔绍群把果盘往他桌上一扔:“老板亲自过来伺候,您老人家还摆着一张性冷淡的臭脸给谁看?来来来,别写了,拾掇拾掇给爷笑一个。” “你有病?” “你有药?” 崔绍群根本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什么招数统统都能接:“行了,不跟你瞎耽误贫嘴。我问你,你哪天飞新加坡?要不要带个助理一起?我看李爵自从跟了你之后大有长进,要是云汉那边不介意多包个人的机票住宿,你把他也带上锻炼锻炼。人爹妈最近盯我盯得紧,隔三差五就来个电话,昨儿晚上还上我家里去了,搞的好像……” “他如果愿意去,我没意见。”薛眠喝了口水,余光扫了一眼面前不太新鲜的果盘:“……这放冰箱几天了,拿来给我清肠?” “我靠?你这去了一趟大企是了不得啊,嘴巴是一天毒过一天了啊!”崔绍群拈了两颗樱桃往嘴里丢:“别岔开话题,既然你没意见,我就通知他准备了。” “等等,”薛眠看着他:“这事你问过他本人意见了没有?” “这还用问?”崔绍群一屁股扎到沙发里:“他不一向都跟你的跟屁虫似的,什么事都唯你马首是瞻,你往哪儿他走哪儿?我看他巴不得这么个好机会呢。” “未必。”薛眠道:“下个月的内部测验,他很看重,之前电话里聊过几句。” “哟,”崔绍群吃了一惊:“看不出来那小子还有这份上进心?” “所以,我的意见是让他留下备考。”薛眠道。 “唉,他要是能把这关试考过了,那当然是最好的。”崔绍群啧了一声,想想又笑了笑:“真不容易,这李家少爷也有浪子回头钻研正道的一天,不枉你这么一路提点了。” “李爵底子不错,缺的只是机会。”薛眠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事?” “赶什么人啊你,”崔绍群递了根烟过去:“再聊会儿。诶,”身体往前凑了凑,一脸八卦的问:“你跟那个……见到面了吧?” “哪个。”薛眠不想接茬,干脆回避话题。 “少来这套,”崔绍群点了烟,拿起一个苹果啃起来:“你当云汉没我眼线?听说你去上班的当天那位就坐着早班机赶回来了,横跨大半个太平洋,落地前可是飞了将近十个钟头呢。” ……飞了将近十个钟头? 那天在天台见到他,原来竟是坐着长途飞机刚落地? 薛眠低着头盯着笔下的字迹,情绪掩饰住了,没让崔绍群捕捉到什么,只淡淡道:“既然是上/门/服务,早晚会见到。而且,这不是你意料之中的结果?” “我可不敢意料你,更不敢意料他。”崔绍群吸了一口烟,边吞吐边若有所思:“说真的,我都没想过会有这一天,你俩还能再遇上。毕竟当年……” 忽然打住,没再往下说。 偷偷瞟了一眼对面,见薛眠低着头没事人似的继续写写改改,松了口气:“诶,好奇问一句,他现在怎么样?做了这么大企业的领头人,虽然上面还有个当董事长的老爸,但听说那老爷子已经处于半隐半退状态,简政放权,整个集团都在过渡期,估计最多一年就能全交到他手里……啧,想想也是压力山大啊。” “感叹完了?”薛眠实在有点受不了这人一旦八卦起来就没完没了的样子:“我还有事,老板你没活要干的吗?” “啧,”崔绍群夹着烟头指指他:“你这人啊真是没劲透了,聊几句怎么了,又不是要你的命。行行行,你忙,你忙好吧,爷还不伺候了呢,告辞!” 其实崔绍群心里也清楚,反正如果跟薛眠聊天,只要聊到的话题有关于那个人,过不了三句指定翻脸。趁这小子还没扔东西赶人,他还是先全须全尾的撤退好了。 走到门边准备开门,身后突然传来个声音:“……等一下。” “干嘛,”嘴里叼着烟,崔绍群扭头挑衅一笑:“少爷还有何赐教?” “要是能放正经点,”薛眠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可以考虑再收留你五分钟。” “滚吧,少来。”崔绍群摇头晃脑往沙发里一坐,勾了勾唇角:“瞧瞧你那样,难受不难受。说吧,是不是有事要问。” 这小子,有时候是拧巴了点,还带着点别扭的不痛快,遇事儿了第一反应就是把什么都藏起来自己扛。可崔绍群看得出来,他不是真的圈地为营画地为牢,只要能攻破他内心深处的那层网障,表露真心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所以他看得透透的,臭小子接下来想问的,一定跟那人有关。 果然,薛眠缓了缓,终是开口道:“他……你后来有联系过没有?” “哪个他?”崔绍群明知故问,一脸看戏:“什么时候的后来?” 就知道跟这人说话没个正经可循,薛眠瞪了他一眼:“有完没完?” “没完,”崔绍群叼着烟笑:“很好玩。” “行了滚吧,不问了。”薛眠直接挥手驱客。 “别啊,”崔绍群继续坏笑:“你不问,我还偏想说呢。怎么,这是忽然想通了,想关心关心那位几句了?” “不闹,行么?” “行啊,不闹。”崔绍群掐灭了烟:“想知道什么,哥哥今天大发慈悲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见他收起玩笑脸,总算有了几分能认真谈谈的样子,薛眠考量了一下措词,这才开口:“别的……我不问,就问一件。他眼睛……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眼睛?”崔绍群皱了下眉:“他眼睛怎么了?” 虽然崔绍群混的是翻译圈,但鉴于业务需要,常常会与其它企业打交道。俗话说做生意人脉为先,人缘就是资本,所以大学毕业后崔绍群并未断了与同袍们的往来,尤其是他那一届里但凡稍微出点名的同学,或多或少都有生意挂钩,因此对众人后来的发展要比旁人来得清楚些。 尤其包括发展得最好的那几位。 但故事总有例外。 比如费南渡。 虽然费南渡足可算是“发展得最好的”里面的最好,但因为当年情况复杂,后来费南渡去了国外,崔绍群也只是辗转从别人口中零零碎碎听过一些他的事,且大多以云汉集团为背景,附带着提到了几句这位少爷,也都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不可考的旧闻,做不得数,所以崔绍群也没当回事去听。 这会儿薛眠冷不丁的抛出这么一个问题,崔绍群一时真没反应过来,愣了愣,又确认了一遍:“你是说的……费南渡没错吧?” “是,”薛眠懒得兜圈子,开门见山:“就是他。好了么崔老板,有话能明说了吗?” “别动气啊,”崔绍群摸了摸下巴:“又不是故意吊着你,我是真不知道你说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儿。干嘛,他眼睛坏啦?怎么坏的,没听谁说过啊……瞎了吗?还是少……” “够了。”薛眠打断了他。 不知道怎么了,一听崔绍群嘴里蹦出“瞎了”这两字,心脏就跟着猛颤了一下。一股小刀划过心肺似的锐痛感扑面袭来,不严重也不伤人,但鱼骨头一样的梗在那儿,难受得紧。 “……不、不会吧?”崔绍群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还真瞎了啊?!我的天,这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没瞎。”薛眠已经不想再聊,抬头看了他一眼:“能别咋咋呼呼的么,我说他瞎了?” “那你说什么眼睛,什么眼睛怎么回事……”崔绍群咳了一声:“到底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没,”薛眠突然感到一阵无力的疲惫,搭着脑袋揉了揉太阳穴:“算了,你不知道就不问了。有机会……我自己查吧。” “查?” 崔绍群伸手在桌面上敲了敲:“你侦探啊,还查?话说不过才去了个把礼拜,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对这姓费的这么上心了。啧,也不知道前几天是谁叫着喊着死活不肯去人家地盘,这会儿又变脸似的还查上了。喂,臭小子,你该不是……” “行了,”薛眠呼了一口气,举手投降:“是我错了,不该把你留下来聊什么天。门没锁,老板再见。” “靠?” 崔绍群一脚蹬上办公桌,气气囔囔的喊:“拿我消遣呢是吧?得,我看有病的是你,你丫才该找个医生看看你这精神分裂的样子。还有,费南渡居然瞎了?这他妈什么劲爆消息啊,太刺激了!我等不及你查了,一会儿就托人打听打听去,有意思啊!” 一番嗨毕,崔绍群大摇大摆,吹着口哨出了办公室。 人一走,薛眠瞬间泄了气似的倒回椅子里,椅背一转,望着外面烈日炎炎的大好晴空,无端陷入了一场难以自拔的失神中。 ※※※※※※※※※※※※※※※※※※※※ 他为了见你连飞十个小时的早班机回来,但三句没说完你就生气的走掉了。 ——to 薛哥哥 别人说你瞎了,这个字他不能听,话没说完就烦躁的打断了,不愿信也不愿别人说。 ——to 费哥哥 下章:准备出发咯~~~ ——爱你们~~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吉祥三宝、都挺好没烦恼、像一块滚石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前奏5 云州机场全年忙碌无休,因为是长三角枢纽空港,开辟了多条直飞全球各地的航线,出入境很是方便。 薛眠到的早了点,准确说是早得有点过了。按理11点的航班提前一个半小时到达机场是绰绰有余,但他昨晚没怎么睡,天没亮就起了床,给自己做了顿清淡早餐,吃完后提上行李驱车直抵机场。 沈桓是昨天跟他联系的,约好了集合的时间和地点,怕他不熟悉,又嘱咐了几句陪同出差的注意事项。薛眠点了一杯咖啡,坐在星巴克里翻了会儿手机新闻,直到沈桓的电话打进来。 “真是不好意思啊薛老师,”沈桓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喘:“我们在t2的vip通道,昨天跟你约的咖啡店见面要临时改一下了,咱们走vip先登机。” 还好时间够,星巴克离vip通道也不远,薛眠提前办好了行李托运,轻装上阵往入口处走去。 刚刚沈桓在电话里解释过,本来这趟出差他们作为初级随行人员应该是走普通通道登机的,能陪领导vip的没几位。但后来总裁助理临时传了话过来,让所有人都提前跟着vip,所以沈桓才联系薛眠联系得晚了些。 昨天下班后薛眠抽空理了个发,长长了的地方修剪了一下,这么一来,原先烫的微卷看上去直了也短了,沈桓一见面差点都没认出来。 “哇,”沈桓忍不住睁大了眼睛:“薛老师,你就从来没考虑过当个网红闯闯娱乐圈什么的吗?这外型,这气质,不做明星太亏了!” vip通道口没有预料中的人影憧憧,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沈桓在等着自己。薛眠目光游走过他,没接这句夸张的赞美,只瞥了一眼四周,问:“沈助理,其他人都还没到吗?” “哪儿呀,”沈桓拉着薛眠往入口走:“他们早在飞机上休息了。我是怕你找不到,特地留这儿给你带路的呢。” “……有劳了,谢谢。” 没来由的一丝失望。 不知道原因何在。 但无名的失望没持续多久,随着前面不远处一扇白色的机舱门离薛眠越来越近,一股强烈的紧张与不安从心底倏地涌了上来,没一会儿就走遍全身,以致脚下步伐都不自觉的慢了下来。 “怎么了薛老师?”沈桓在旁问:“怎么不走了,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没拿?” 薛眠当然不能跟他说自己是因为紧张,怕一会儿见到某人会局促不安。虽然明明三天前才刚见过,而且还独处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可谁让那次的见面最终不欢而散,如今这么快又再相见,且还是在机舱这样封闭的环境里,让他怎么能做到自然从容。 不过还好,庄思辰通知行政部给自己买的是经济舱,料想费南渡应该是坐头等舱,这么一来肯定是碰不上的了,也免去了不必要的尴尬。 “没有,”薛眠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确认没有漏掉的来电和信息,将手机关了机:“起得早了点,有点低血糖。” “啊,那你一会儿可得好好补个觉,头等舱的沙发座椅很舒服的,腿能全伸开平躺,保证睡得好,说不定还能做个美梦呢。” “???” 薛眠一愣,当即停下脚步,不可置信的看向沈桓:“……头等舱?我的机票是经济舱吧?” “哎呀薛老师,我忘了告诉你了——”沈桓狠狠一拍脑门:“姜助理让我跟你说一声的,早上赶路过来给忘了……那什么,你的机票姜助理已经办了升舱,现在是头等舱。” 姜助理? 姜蒙?? 差点一口气没上得来,薛眠缓了好半天才道:“谁做主给我升的舱,姜助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应该是吧。”想了想,沈桓又道:“薛老师,你就别不好意思啦!我们云汉对合作伙伴一向都是如此,奉若贵宾,给你升个舱没什么的。来来来,咱们走吧,别让大家久等了,说不定卫总那边还有事情要交代呢。” 薛眠拖着突然变得重若千钧的步伐,好不容易挪到了机舱里。走vip的没几个人,满目座位基本都空着。此行云汉方共派出了一支十二人的队伍,规模不小,绝大部分随行人员坐的都是经济舱,这会儿在各自座位上闭眼休息。 沈桓指了指头等舱方向道:“我还想着会不会来个早会呢,看来卫总也累了,没招呼大家再赶赶工。薛老师,那边是头等舱,我就不陪你过去啦。等下了飞机你要是有事就找我,我位置就在这边。” 薛眠快速扫了一圈四周,不远处的座位上闭眼休息的几位都是收购小组的,相处过,不陌生,原本有点焦虑烦躁的心情因此稍稍平复了一些,道:“好。辛苦了,谢谢。” 头等舱和经济舱之间隔着一道白色屏障,此刻那里正站着两个模样甜美的空姐,见有人来,亲切的上前问好:“先生您好,欢迎乘坐本次航班。请问您的座位号是?” 座位号? 薛眠心道我怎么知道,我还想知道呢。 正要开口,门帘后面突然走出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容貌清寒,冷艳有余。 正是姜蒙。 “薛老师,您好。”姜蒙率先出声。 也记不清是谁先带的头了,自从薛眠意识到这个问题起,似乎云汉里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开始以“老师”一词来称呼之,以致于被叫了这么些天下来,连他自己都有点习惯了。 “姜助理好。”薛眠朝她点了下头。 记得上次向姜蒙索要费南渡的手机号,电话里自己好像说了一句过后会解释一二,不过时过境迁,薛眠都快把这事忘了,此番再见,似乎也没什么必要再提起,想了想,便没多言。 “薛老师是在找座位吗?”姜蒙侧过身,让开了背后的通道:“您的座位在第一排,请这边走。” 薛眠点了下头,但没迈步。想了想,道:“有劳姜助理替我升舱了。但希望以后不必这么客气,我坐经济舱也可以。” 话说得客气也不客气,意思是不领这份情,以后也劳驾别再自作主张。 姜蒙是个聪明人,不会没听明白,然而却并未生气,反而那张一贯不怎么有表情的清丽脸蛋上竟还小幅度的笑了一下,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好,明白。这边请。” 态度过于恭敬,以致薛眠都有点没适应。清了下嗓子,颔首致了个意,跟着空姐向门帘后面走去。 意料之中的,相较于经济舱来得豪华数倍的头等舱里此刻正坐着两个人。卫澜低头在修改一份纸件资料,听见动静便抬头看过来,见面前站着的是这一位,像是也没怎么太出乎意料,反而朝薛眠点了下头:“薛翻来了。” 卫澜是为数不多的不以“老师”来称呼薛眠的人,大约是年纪和身份使然,让他叫薛眠一声“老师”,总是不大合适的。 “卫总,早。”虽然时间已近十点半,可除了问声早,薛眠一时也想不到其它可以拿来寒暄的话。 “这趟任务不轻松,你要辛苦啦。”卫澜笑了笑,捏着笔指了一下与他隔着一条过道的左前方一张空位:“快坐吧,抓紧时间休息一下,等落了地我们就得马不停蹄忙起来了。” 薛眠颔首回了个礼,没再多言,按卫澜所指座位走了过去。 然而却没想到这座位…… “先生您好,”空姐拿了张薄毛毯过来递上前,甜甜笑道:“这是您的座位。空调温度如果不舒适,您可以按铃找我们空乘为您调整,如您还有其它需要,也请随时告诉我们。欢迎乘坐本次航班,祝您旅途愉快。” “……谢谢。” 薛眠这会儿已经没有心思听这些,还好卫澜指完路后就又埋头改资料去了,空姐递完毛毯也没多逗留。薛眠回头看,姜蒙并没跟进来,可能是去经济舱找沈桓他们了。 所以…… “喝咖啡了。”旁边座位的人翻了一页报纸,一阵淡淡的香水味跟着飘了过来。 “……嗯。” 薛眠弯腰坐下,过程中不动声色但其实就是偷偷的看了一眼隔壁——散发着微热温度的阳光从机窗玻璃外洒进来,被划开成数道笔直的金色光线。费南渡坐在一大片光晕里,阳光在脸上投下一片不规则的剪影。他低着头,专注的看着a版头条上的一则金融新闻。 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不太合适的词:静如处子。 嗯。是不太合适。 不合适这张脸,更不适合这藏也藏不住的迫人气场。 想了想,薛眠问:“我身上有咖啡味?” “有一点。” 费南渡依旧保持着低头阅读的姿势,抽出一只手,将一杯没有动过的温水平移着放到了薛眠面前的桌板上:“早上喝咖啡不利肠胃,一会儿吃点热食。” 落了一眼在那杯温水上,薛眠微微转过脸,将声音压了压,道:“是你让姜小姐给我升的舱?为什么?” 老实说前面问的半句纯碎是废话,除了费南渡授意,姜蒙怎么可能会给一个挨不着的人升什么舱。 但薛眠想说的也正是这个。 他现在的身份很简单,只是云汉的乙方。一个小小的翻译,与云汉总裁没有任何关系,就该是“不认识”的状态。既然对外是这样,那费南渡怎么能当众让姜蒙给自己升舱,还一升升到他隔壁,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并席而坐? 难道他不担心被别人看到起疑? 还是他觉得本无所谓,心中坦荡,一切自然。 但薛眠是做不到这些的。 尤其是在看到那一双眼睛的一瞬间。 ※※※※※※※※※※※※※※※※※※※※ 半月归来,不是月半归来!!! 大家想我了吗!!! 虽然是真的“月半”了很多……很多……很多…… 饶了我吧……………… 今天起开始继续更新,前面停了的会加更补上哒!哒哒哒~~~喜欢请点击【收藏~~~】 鉴于新规,修文得花钱,mula~mula~数了一下小口袋,然后决定写成啥就啥吧尽全力不修文wuwuwu~~~~~只要不是大问题,如果有错别字大家包涵着看;如果逻辑有问题花钱也得修;如果都没问题那就全文完结一次性大修~~~ 大修大法好~~~~~ ps: 预告:7.30号、31号每天更新1章。 8.1号——8.4号每天更新2章。准时收看哈~ 哎呀呀能回来太好啦~~想死你们啦~~~~~ ——爱你们~~ 前奏6 费南渡“嗯”了一声,放下报纸转过脸来。 薛眠第一时间锁住了那双镜片背后的眼睛,轮廓深邃,乌黑如墨,瞳孔正常,聚焦正常,视物…… 视物好像也正常。 “其他人你都认识?”费南渡看着他,问。 知道他指的是经济舱那几位,但薛眠这会儿关注点不在这个上,潦草点了下头后又忍不住问:“你……你眼睛……怎么样了?” “没事。”费南渡将报纸叠好放到一边:“别多想,让你坐过来也没别的意思,底下人有自己的事要聊,你跟着坐一起,他们会不自在。” 好像…… 也有道理。 虽然薛眠与沈桓等人朝夕相对了一周,彼此都已熟悉,大家又都是这次收购案的直接参与者,原则上没什么可避讳的。但薛眠到底不是云汉的人,总有些话是不方便当着他面说的,如果薛眠跟他们坐一起,一路上五个小时的飞行,多多少少会给他们造成拘束。 薛眠点了下头,余光见费南渡手边放着一个黑色皮包,巴掌大小,非是干瘪状态,里头应该装着什么东西,体积不会太大。 忽然就灵光闪了一下:“你是不是还在吃药?” “没有。”费南渡答得干脆,按响传呼铃,一个空姐应声走来,他道:“麻烦一杯温水。” “你喝吧,”见状,薛眠将他刚刚递来的那杯热水又还了回去:“我不渴。” 费南渡看了看他,倒也没推辞,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后道:“资料准备得怎么样了,一个人能应付么?” “看情况吧,”薛眠拿出笔记本放到了面前的桌板上:“只要别太跑题,应该可以。”想了想,又摇摇头:“跑也没事。卫总之前已经列举过不少假设性的突发状况,你们正常谈,我正常翻,出不了大问题。” 说起薛眠此人,可能在大部分人眼里最深的印象就是“高冷”、“低调”、“不合群”这些,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但也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知道,当面对专业、面对工作、面对他所擅长的东西时,往日印象里的高岭之花会展现出与平时完全不同的另一面,自信、担当、有智也有谋,仿佛自带光环,在专属于他的领域里发出最闪耀夺目的光。 “好,”费南渡点点头:“信你。” 他说这话时薛眠正在敲键盘改资料,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随着话音落地,耳边似乎同时传来一声低低的浅笑。薛眠不明所以,转过头看着对方:“你笑什么,我哪里说的不对么?” “没有,”费南渡拿起手机:“说得很好。你有信心,我自然放心。” 薛眠将信将疑,但也不多言,转回头继续忙和起手头的资料来。没过多久,已经出去有一会儿的姜蒙重新返回头等舱,走过来弯身对费南渡道:“费总,航班马上起飞。午餐已经跟机务组交代过,他们会注意的。” “好。” 薛眠专心敲着键盘,没再多关注留意四周情况。机舱里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声传来,应该是旅客们在登机了。 可敲着敲着,忽然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将目光从电脑屏幕里抽出,薛眠眼风旁移扫了一眼周边——怎么头等舱里到现在都没人进来? 仿佛猜到了什么,却又不太敢置信,不禁转头看向费南渡:“你是不是……” 是不是把…… “什么?”费南渡放下手机,也转过脸看来。 薛眠指了指过道两边空荡荡的座位:“这头等舱……是不是被贵司‘承包’了?” 费南渡一脸淡定,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抬头看了一眼四周后便将视线又落回了薛眠脸上:“我出差都这样。” “……” 哪样? 清场??? 果然有钱人行径。 包下一座头等舱的花费对云汉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的不值一提,但这行为也只在某些娱乐花边新闻里听过,落到真情实境里还真是头一次。 不知道别人看完会作何感想,但于薛眠而言,时过境迁太久的人或事,他没把握对方会一直如斯,毕竟物是人非才是人之常情。 所以那些曾经培养出来的了解也好、熟悉也罢,多年后如果要问他是否会照当年一样去理解,他一定会答:不。 所以才会开口确认这种堪称“霸道”的包场行为是不是真是他干的。 而当得到对方根本不做回避的确定答案后,薛眠居然没动用公德心来默默的谴责一两句,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种久违了的熟悉感,像清晨的海水初潮一样泛上心头。 是啊。 能这么霸道的才是他啊。 至少在这一点上,他是一直都没变的吧。 无声笑了笑,正准备继续埋头敲字,姜蒙的声音却从耳边传了过来:“薛老师,午餐主食您是要面食还是米饭?” 薛眠抬表看了一下时间,还有几分钟就到十一点。抬头看向姜蒙,微笑道:“都可以,有劳了。” 姜蒙点了下头后就径直走了出去,居然没问坐在旁边的她的老板。薛眠一时不解:“为什么姜助理……不询问你的口味?” “我的口味她都清楚,”费南渡正低着头发信息,关机之前还有不少事等着他处理:“她看着安排就行。” 你的口味她都清楚? …… 挺好。 嗯。 挺好。 像是鞋膛里被人撒了一把坚硬的碎沙子,薛眠只觉两只脚底板硌得发慌发痒,怎么放都不舒服。没一会儿这种难熬的硌又带着细细碎碎的麻劲涌上双腿,麻得他忍不住原地跺了一脚。 “咚!” 费南渡被这一声惊到,转头看他:“干什么?” “坐久了,”薛眠面无表情的盯着屏幕:“脚麻。” 费南渡看了看他,目光似有些意味深长。没多言,发完信息关了机。正好飞机进入跑道缓慢滑行,他系上安全带,过程中道:“午餐给你安排的川菜,看看要不要调整。” “不吃,”薛眠一下一下敲着字,不知道是不是键盘突然出了故障,手指摁得特别用力,都“叭叭叭”的响了。“吃不了辣。” 吃不了辣? 费南渡无声望着他。 这人……居然说自己吃不了辣? 好。 可以。 没问题。 再度按响呼叫铃,这次是姜蒙走了进来,费南渡吩咐道:“让他们把薛先生的菜单换了,什么清淡做什么。” 这指令听得姜蒙有些懵,但一贯的职业素养又立刻叫醒了她,点点头,道了声“明白”后立刻出去处理。 没一会儿薛眠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饭菜香。 飞机爬升完毕,进入平稳的飞行中。 几分钟后,姜蒙带着三名空姐走了进来,其中一名走向一直在座位上看资料的卫澜,将他的午餐亲切奉上。薛眠闻声转头,正好与姜蒙对视上,姜蒙朝他点了下头,抬手示意薛眠旁边的空姐:“薛老师,您的午餐。” 薛眠将笔记本收起来,甜美的空姐将手上托盘摆到他面前。小巧而精美的盘碟里装着几道或绿或黄的开胃小菜,薛眠扫了一眼,青菜芹菜娃娃菜,半片辣椒都没有,菜品卖相做得精致,摆盘也用心,想来味道不会太差。 然而除了这几样小菜,薛眠就只看到一个孤零零的白瓷盅被摆在中间,旁边是一双筷子伴一只勺匙,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全、全是蔬菜? “堂堂”头等舱的飞机餐居然连片肉都看不到? 还是说肉都在这口盅罐里? 那么问题又来了—— 主食呢? 薛眠对美食一向没什么追求,可临到饭点又是在飞机上,不比平时想吃什么立马就能开车去买。他不想太亏待自己的胃,但如果只有这几碟小菜也确实有点说不过去,于是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面前这只盖着碗盖的瓷盅上。 满怀期待的看了一眼正笑脸盈盈望着自己的空姐,薛眠没作声,伸手搭到了盅盖上。 捏住盖扣,轻轻一提,心里默默盘算着这里头会是佛跳墙还是群英烩,直到盅盖打开,一切揭晓—— 白米粥。 一碗白米粥。 一碗白米粥?????? “薛老师,饭菜可以吗?”姜蒙的声音像是在云雾里传过来:“都是按照您的要求准备的,白粥清淡,菜色也不重口,希望您满意。” 还没等薛眠张口,另一名空姐将手里的托盘端上了隔壁人的桌,未见其菜先闻其味,薛眠没忍住侧过脸一看—— 不亚于米其林酒店烹调的法餐,牛排鲜嫩多汁,汤羹料足色佳,连果盘都切得一丝不苟。 甚至旁边还搭配了一块柠檬蛋糕。 ??? 确定吗??? 确定有必要这样对比着上菜吗?????? 已经不能更无语了,然而姜蒙好像还在等他的回答。薛眠调整气息吞吐,相当艰难的抽了下嘴角,朝姜蒙递了个应该是代表“感谢”的笑脸过去:“谢谢,安排得非常周到。我……”几乎咬牙:“相当满意。” “去忙吧,”费南渡朝姜蒙扬了下手:“薛先生满意就行。” 姜蒙依言离开,那一厢卫澜独自用餐也很投入,没听到这边的动静,也不多往这边瞧一眼。薛眠见人都散了,再也忍不住了,冷觑觑的瞪着隔壁:“好安排啊?” “是你说不能吃辣。”费南渡语气再正常不过,舀了一勺餐前汤送入口中,兀自点点头:“味道不错。” 稍微往上回忆一段,“不能吃辣”这话确实是自己说的,可薛眠自认当时说的是不能吃“辣”,没说不吃辣就非得清汤寡水的喝稀粥吧? 没忍住的冷笑了一声,又不肯服软,一把拿起勺子就要舀粥。便在这时,一只餐盘被单手递了过来—— “牛排,”费南渡伸出另一只手,在他面前的桌板上点了一下:“跟你换。” “不用,”薛眠将白粥送入口中,看都没看那牛排一眼,冷声冷气道:“粥很好,牛排还是费总自己留着补补吧。” 费南渡竟似毫不在意这挑衅,轻声一笑,不紧不慢将牛排端了回去,安然用起了餐。 ※※※※※※※※※※※※※※※※※※※※ 小毒君的恶趣味就在于十分喜欢这种嘴硬打脸真香现场,哈哈哈哈哈…… 让你不吃辣,那就喝稀饭去吧~~~ 明天起连续四天每天更新2章,应该都会放在上午更新,欢迎守更哈~~~ 很喜欢跟大家互动,不过现在有些条条框框限制了,聊得不够畅快,在此指个路——微博搜索“这是白毒不侵”,就能找到我啦,注意是“白毒”,不是“百毒”哦~~~ welcome找我瞎唠嗑~~~~ ——爱你们~ 前奏7 三点刚过,空姐送来下午茶。点心做的精致小巧,茶香也清雅好闻,应该是头等舱旅客才有的特殊福利。 望着面前的盘盘碟碟,薛眠手托着下巴发了会儿呆。 他为自己午餐时的失态感到有些懊恼,没明白当时为什么要那样。 幼稚。 无聊。 无端端成人笑柄——还是自己挖下的坑。 头也不回的就往里跳了。 叹气,摇了摇头。 周围很安静,隐隐有轻微的鼾声传来。薛眠回过神,寻着声音源头望去,原来是卫澜在座位上睡着了。脸上戴着眼罩,四肢在宽大的沙发上极限伸展,睡姿略豪迈,不像往日里看到的那般端正样子。 这种反差萌让薛眠嘴角不自觉弯了弯,但看过两眼也够了,他又没有窥探别人睡觉的癖好。把头转回来,手跟着动的时候擦碰到个东西,“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一个黑色手包。 捡起来,准备放回隔壁桌板上,余光瞥见费南渡不知何时已经坐着睡着了。 眼镜摘下放在手边位置,羊绒薄毯盖着腿,即便是睡着的样子看上去也透着一种强大的气场,让周围空气流经他身边时都仿佛化不开似的,沉甸甸。 薛眠收回目光,手上小包触感清晰,隔着软软的皮质外料,他好像摸到了一个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不。 不止一个。 圆柱面,不大,小拇指长短,一手摸过去大约三四个的样子。 这是…… 是药瓶。 薛眠几乎没做其它任何猜想。 ……这么多药瓶? 这么多……药?…… 胸口被当下突如其来的惊疑和匪然不解所填满,可是很快的,这些混杂的情绪又化学反应一般演变成了另一种刺激性的情绪,一种仅剩的、唯一的情绪—— 害怕。 薛眠甚至看到自己拿包的手在颤抖。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这些药他不会打开看的。但不用看也知道绝不是什么伤风感冒头疼脑热的速效药,否则刚上飞机的时候当自己问费南渡是不是还在服药,他就应该直白道明,而不是不遮不掩的一口否定。 所以除了眼睛……他身体还有哪里不对劲吗? 这么多药,不像只是治眼睛这一种。那次在他家自己也看到了,如果只是轻微弱视,他服用的只有黄色那一种药片,并没有其它复合类药物。 所以这会儿包里的这些绝不是针对单一的某种疾病,一定还有其它。 一定……还有其它。 可是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薛眠一时茫然若失,脱力般的倒靠在座位上,后背微微沁着热汗,两眼失焦,心中五味杂陈,脑中更是一片空白。 一个声音在胸腔最深处传来。 ——“不关你的事……不是你的责任……跟你没关系!跟那件事也没有关系!不是你,不是你,真的不是……” 薛眠近乎用祈求的目光看向旁座。 熟睡的人眉宇如剑,眼窝深凹,脸庞瘦削但锋利,刀刻似的线条轮廓和当年相比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那么安静。 睡得那么安稳。 他是听不到自己内心的煎熬的,也一定感觉不到自己此刻的彷徨,与无助。 薛眠想。 他恨他,不假。 他也曾爱过他,不假。 他想着这一生都不复相见。 他也对命运捉弄下的再次相遇感到惶然失措。 但这一切的一切都该是基于一个前提——过往的那些恩恩怨怨里,薛眠只能是受害方,这人才是加害者。 是背叛者。 可如果说曾经薛眠也伤过他,也给他带来过这一生可能都无法治愈的伤口,那…… 那么要让他如何再去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以一种谴责、憎恶、怨怼、痛恨的立场去与他接着相处下去,哪怕只是纯粹的甲方与乙方? “薛老师,”姜蒙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飞机还有十分钟落地。” “……好。”薛眠揉了揉眼睛,犹豫了一下:“那……费总和卫总是不是要叫醒?” “是,”姜蒙点头:“我去叫卫总。薛老师,麻烦您帮忙提醒一下费总吧,谢谢。” 话一说完姜蒙就径直向卫澜座位去了,甚至没给薛眠拒绝的时间。薛眠一时无法,只能赶鸭子上架,犹豫着要怎么进行这场“叫醒”。 正好那边传来姜蒙的声音,薛眠回头看去,姜蒙正伸手轻轻拍着卫澜的肩,音量控制的刚刚好,不会太大声吓到还没醒的人,也不至于太低听不到。 有样学样,薛眠受了启发,同样伸出手,短暂犹豫后还是搭到了费南渡肩上,张了张嘴,声音从牙缝里挤得有点困难:“f……费……费总。” 呼。 喊人难,这么当众傻兮兮的做叫醒服务更难。 广播里已经在通知飞机即将落地,总不能因为有乘客还没醒而耽误机务人员工作。薛眠沉了沉气,再度将手搭上对方的肩,这回推人的力气加大了一点,喊话的声音也提高了一些:“费总,航班落地了。” 从始至终薛眠一直看着他的脸,好随时监控叫醒有没有奏效,然而一连几声都仿佛石沉大海。薛眠无法,只能机械的重复着推肩和喊话。正当他屡试屡败想放弃,准备喊姜蒙过来时,一只微凉的手忽然伸了过来,稳稳覆盖在他手上。 近在眼前的一双眸子缓缓睁开,带着一点刚醒时的朦胧微光,完完整整落入了薛眠眼中。 两人就这么互相看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卫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脚步声往这边走,薛眠才如梦方醒般想将手拿开。然而费南渡的手覆得太用力了,近乎是钳制着、抓紧着,薛眠皱了皱眉,趁卫澜还没杀到之前迅速低喊了一声:“快放开。” 没有很凶,只是情急之下的一声命令。 头微转,费南渡看了看那两只交叠搭在肩头的手。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淡淡的,但并没装聋作哑,“听话”的将手松开了。薛眠赶紧趁机将手撤下,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正好卫澜已经走了过来,便站起身朝对方打了声招呼:“卫总,您醒了。” “哎呦,”卫澜笑呵呵的拍了下额头:“让薛翻见笑了。最近没怎么休息好,竟然睡着了。你呢,这一路都没合眼休息吗?” “我……”薛眠顿了一下,思路还停留在刚刚那一幕里。还好卫澜也没真的要等他答案,视线越过薛眠,笑眯眯的投向座位上的费南渡:“费总,您也午休啦?” “眯了一会儿。”费南渡脸上还有明显未褪的倦意,戴上眼镜,起身朝姜蒙道:“后面都安排好了?” “是,”姜蒙道:“skyrocket已经派了车来接,安排我方先去酒店休息,明早9点准时在对方公司召开会谈。” 费南渡点点头:“卫总,你先带大家去酒店。姜蒙,陪我去个地方。” “是。”姜蒙应声。 老板的行程去留不是底下人能过问的,卫澜微笑着答好,转身便招呼薛眠同行:“薛翻,那你跟我们一起先走吧。” 薛眠拿起电脑包,过程中看了一眼身旁的人。费南渡已经穿戴整齐,盖腿的毛毯叠得整齐放在座位上,拿起桌板上的黑色手包,径直从薛眠身旁走了过去。 没与他说话。 甚至连半个眼神的交流都无。 skyrocket作为此次交易的被收购方,同时又是东道主,接待上安排得十分周全,派出的车队规格很高,全是奔驰s级,足见诚意。 出了航站楼,沈桓一眼就看到了薛眠,快跑过来和他说话:“薛老师,头等舱的感觉怎么样,舒服吧?” 一脸的艳羡模样,笑得眼睛里都有光。 薛眠拖着行李箱大步流星,过程中琢磨了一下“舒服”这词,若将飞行的五个小时与之捆绑一对照,发现别说是“舒服”,连自在都谈不上。半冷不热的笑了一声:“还可以。” 沈桓没听出这是反话,继续笑眯眯:“我来公司五年了,这还是第一次跟费总出差呢。之前费总一直在美国的分公司,今年年初才回国。说起这个来别讲出差了,哪怕是跟费总走在一起我们底下人都是不敢奢想的。诶,薛老师,你是真的很‘荣幸’啊。” 关于费南渡后来一直长居国外这件事,薛眠很早之前是有所耳闻的。但彼时因为一些原因,他不可能也不愿意去探听对方任何的消息。那时候的他对他的排斥程度,已经到了哪怕只是听到个“费”字都会摔东西骂人的地步,更何况是打听行踪。 所以,说出来可能薛眠自己都不信,当年除了知道费南渡最终远走异国之外,连这个“异国”究竟是哪国,他都不知道。 因为相信时间能冲淡一切,所以他让时间疗伤,对于刽子手的行踪始终抱着能不知道就不知道、能从此将之彻底划出生命轨迹就划出去的态度信条,就这么整整坚持了十年。 虽然这过程里,身边不乏一些知道费南渡消息的人,比如崔绍群。但薛眠自始至终没向他们打听过一字半句,哪怕是后来崔绍群一直陪着他开导他,也从不敢跟他提起姓费的半个字。 少有人知道那段时间薛眠是怎么过来的。 但其实也少有人知道,费南渡在那段时间里,又是怎么过来的。 意识到自己对那个人的了解已经太少,薛眠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心情也随之变得有些沉重。想了想,驻足道:“沈助理,你知道费总过去在美国……是怎么工作和生活的吗?” ※※※※※※※※※※※※※※※※※※※※ 友情提醒:往后翻页,今天还有一章哈~~~~~~~~~ ——爱你们~ 前奏8 沈桓虽然进云汉也有五个年头了,但毕竟只是个中层,远没有到能知晓总裁过去经历的地步。何况费南渡身在国外整整十年,期间几乎没有回过国,想听闻了解他的过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但沈桓也不是什么八卦都没得吐。 据称这位年轻有为的费总比起已半隐半退的费董在商业场上更有远见手腕,短短几年间将云汉海外业务一路从零做到了整个欧美区第二,占比体量仅次于一家美法合资企业,可谓能力卓绝,魄力无限。 而费南渡之所以选择在今年年初回国、不继续留在美帝攻城略地打江山,一则是因为海外业务已步入正轨,无需再多他本人分神操心;另则也是因为费董事长年事已高,需知这种以家族血缘为传承的企业,挑选合适的接班人是必经环节,而新掌门人的上位时机选择更是重中之重。所以费老爷子才要趁着自己尚能把控整体局面时将远在海外的长子召回,准备掌舵大权的过渡与交接。 说话间众人到了接驳车边,薛眠和沈桓因为走在一起,二人就上了同一辆。接机的司机是个华人,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客气的帮大家搬行李做引导,其他人也陆续上了另外几辆车。 薛眠打开车门准备上车,便在这时,余光瞥见两道人影从航站楼走了出来。 高挑的姜蒙行在前面,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像是有什么急事待办。只见她在一辆黑色奔驰前驻足,打开车门,接着一道人影一动,走在后面的费南渡快步上了车。 同样神色沉凝,不像这一路在飞机上时那般放松自然。 薛眠皱了皱眉,一团乱麻翻涌着,好像有许多未解的谜团在胸口上堆叠累加,亟需一个出口释放,给他寻找破茧的出路。 一些克制不住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那些药…… skyrocket安排下榻的酒店在狮城著名的滨海湾□□,一个集酒店餐饮与赌场娱乐于一身的神奇地方,据说十个来新加坡旅游的人里九个都要来这儿逛一圈,足见声名蜚然。 客房安排的楼层很高,可俯瞰大片壮丽海景与繁华市景。前台核对完身份信息,按照指示一一分配好房间,除卫澜和薛眠在视野更佳的四十六层外,其余人员的房间都在四十层。 对于这样的特殊照顾,薛眠内心已经没有任何波动,连机舱座位都能升级,还有什么是不能安排的。只要别人不多想,他已见怪不怪。 诸人在电梯口分开,薛眠与卫澜径直上了四十六楼。二人房间隔得有点远,卫澜的在中部,薛眠的更靠近里面。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加汽车,大家都累了,便没多叙,客气了两句后各自回了自己房间。 客房是豪华套间,装修华丽,布景精致,连家具都是顶级质地的,从铺地的软毯到考究的床榻,无不彰显着一股隐隐的奢靡感。推开阳台门,无需刻意找角度便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咸咸的海风带着特有的温润湿气扑面而来,令人顿时心旷神怡。 薛眠将行李一一取出归置摆好,手机页面很安静,没有未接来电或来信。 如果崔绍群的一条微信不算的话。 -诶,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毕竟还没成家的单身小伙儿,要时刻提防着劫财劫色哦!虽然新加坡的法律比较严苛,可咱也架不住贼心狗胆的见色起意啊!有事儿就找警察叔叔求助,千万别委曲求全,比心~ “比你大爷。”薛眠小声骂了一句,关掉了页面。 收拾完毕,看了一眼时间,已近七点。薛眠摸了摸肚子,中午飞机上的白粥早已消化殆尽,这会儿的确有点饿了。但他不想出去觅食,懒得折腾,叫了客房服务将晚餐直接送到房间里来。 新加坡本地菜肴属于混合口味,因为华人较多,中餐馆遍地都是,同时马来西亚与印度风味的菜品也是家家户户的餐桌上常见的。薛眠虽不挑食,但也不敢轻易尝试未知领域,于是只要了本地最具代表性的两道美食——海南鸡饭和肉骨茶,反正食量不大,差不多够吃了。 晚餐很快送来,服务员周到的替他摆好盘,还贴心的送上一张按摩券,说是上面交代下来,他们这一批客人都有。 薛眠看着那张按摩券,猜想应该是skyrocket给云汉团队的特别安排。从机场接送到客房选择、再到后面这些配套服务,对方待客之道做得挺到位,看来明天的会谈不会太艰难。 饭菜味道不错,没有偏离薛眠能承受的范围,虽然对他来说还是略甜了点,但尚可接受。 用完餐,坐在阳台的躺椅上看了会儿风景。不知怎的,最近烟瘾莫名的大,一天里至少得点两根。嘴里咬着烟,眼睛半眯着,不远处的大海水天一色,夜空点墨里透着明蓝,神秘而瑰丽。游客的欢闹声夹着海风徐徐传来,让人暂时忘了一些依稀悸动的心事。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低头一看,沈桓的短信。 -薛老师,吃过晚饭没?想不想找个地方逛逛? 薛眠咬着烟吸了一口,扪心自问他现在哪儿也不想去,只想在这方阳台上坐着发呆。但沈桓这人太热情,对自己也挺照顾,不想过于直白的驳了他的意,便应付了一条短信过去。 -恐怕有点晚了,要不今天先早点休息,明天有空可以去逛逛。 没一会儿沈桓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薛老师,这哪里晚呀,才八点半!”沈桓急不可待,在电话那头催促着:“咱们住的酒店下面就有酒吧,听说很正规,不是那种乌烟瘴气的鬼地方。去玩玩吧,小喝一杯就回来,好不好?” 电话都打来了,薛眠是真不好再拒绝了,道了声“大堂见”后挂了电话,换上t恤牛仔裤,关门下了楼。 酒吧名叫lb,lovebelief的缩写,爱与信仰,名字听着不像个酒吧,倒像座教堂。 沈桓小年轻一枚,一到酒吧这种地方身体里的狂浪因子就被彻底激发了出来,第一时间冲进舞池,随着音乐扭腰动臀舞得起劲。 薛眠找了个靠里的桌位,来酒吧只点饮料不合适,要了两杯酒精浓度不太烈的酒,兑了薄荷汁与一点柠檬,口感还不错。 一曲舞毕,沈桓带着一脑袋热汗过来,四肢瘫软的往椅子里一倒,连拿杯子的力气都没了:“太……太久不练,老骨头老腿不行了,才跳了十分钟就这狗熊样子,真是丢脸啊……” 薛眠看着他那要死不活的样子,笑了笑,将酒递了过去:“热过身就好。休息一下,一会儿卷土重来。” “诶,薛老师,”沈桓接过酒杯喝了一口:“你平时来酒吧这种地方吗?看你,也是年纪轻轻的大好青年,长得又这么帅气勃发,不过身上总有一种……一种……” 蹙眉想了想,忽然一拍大腿:“一种老干部风气!对对对,就是老干部!哈哈哈,你别介意啊,我是有什么说什么,你当玩笑听,千万别认真。” ……老干部? 这还是薛眠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形容自己,倒并不在意,反而扪心自问与这个词有多大契合度。 身在局中难免不自知,尽管薛眠觉得他与这词相去甚远,不过既然沈桓能这么说,还是酒后吐真言的说,大约是真有点老干部的特质藏不住,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正短想间,沈桓举着酒杯朝他喊:“薛老师,这酒太淡了,是不是加了什么果汁?” 酒吧环境嘈杂,得把声音放开了才能听到,薛眠稍稍将身体往前倾了倾,提高一点音量回他:“薄荷叶和柠檬,是不是喝不惯?” 沈桓摆摆手:“不是喝不惯,好喝是挺好喝的,就是不像酒,来酒吧嘛就得往刺激了招呼呀!你等着,我去点杯特调tequila,做了功课哒,这儿的调酒师很厉害的,等着啊!” 沈桓不由分说的起身往调酒台冲去,看着那道近乎是飞奔的背影,薛眠无声笑了笑,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确实是个“老干部”,与同龄的沈桓比起来,他太没有年轻人该有的活力和闹劲了。 酒吧里乐声靡靡人头攒动,各式各样的俊男靓女或是在舞池里甩头扭腰,或是在无数个隐蔽的卡座间耳鬓厮磨。薛眠从前少有来这种地方,屈指可数的几次还是被崔绍群架着胳膊强行掳去的,所以这会儿一个人坐着,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除了有些吵以外。 但不觉间,耳边传来的吵闹声听着似乎……不太像是酒吧惯有的那种混合着音乐和人语的喧闹了。像是有人在吵架,且还闹得还挺凶,因为他甚至听到了玻璃杯被砸碎的声音。 循着音源转头看去,熙熙攘攘的调酒台边此刻正围着一圈人,有看热闹的,有劝架的,更有甚者还举着手机拍照录像。薛眠对看热闹没兴趣,正准备把头转回来,就在这时,视线里竟出现了一个刚刚走开不久的熟悉身影—— 沈桓? ※※※※※※※※※※※※※※※※※※※※ 好啦同志们,今天的2章就到这儿啦,明天继续走起~~~~~ 关于薛眠: 1、已承认爱过 2、已承认恨着 3、已承认开始矛盾与自我怀疑 4、死灰复燃的心弦不是一击就能拨动的,需要时间。 关于费南渡: 1、过往复杂。 2、经历复杂。 3、成长复杂。 4、唯独感情,不复杂。 这是个需要细细道来的故事,所以小伙伴们还是一样,可以攒一攒再看,也可以随时看随时与我互动哈~ 喜欢就【收藏】,感谢安利~~ ——爱你们~ 前奏9 “你丫的给我放开!” 喧闹纷杂的人群里,一身狼藉的沈桓被一人高马大、金发蓝眼的年轻外国男子揪着衣领摁在调酒台上,颧骨处一小块开裂见血,显然是刚刚挨了揍,此刻正怒气汹汹的喝骂着。 一堆看客围在四周指指点点,调酒师隔着酒台拉架,不断用英语和中文轮流切换的劝着。 “放手……” “大家放轻松……” “这里不是打架的地方……”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金发小洋人仍旧死死提溜着沈桓不放,嘴里窸窸窣窣喋喋不休,无非是f打头的某些骂街。 “get your hands off him。” 一双沁满寒光的乌黑眼睛扫过那张棱角分明的异国脸,薛眠的手已经按在洋人手背上,语调冷硬的警告道。 洋人几杯黄汤下肚,已经有些醉醉醺醺,十分不快的想要甩开那只擒着自己的手,咒骂了一句“go away”后便开始朝薛眠推搡过来。 薛眠眼疾手快的一步避开,过程中捏住洋人的手腕往后一掰,几乎弯成个90°的角。洋人吃痛,本能的要缩手,被扣住的沈桓趁这松劲时机及时脱身,一把推开洋人站到薛眠身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声大喊: “薛老师,这洋鬼子太不要脸了!他抢我点的酒不说,还骂我是中国/猪!我他妈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黄毛,简直操了!” 一贯彬彬有礼的沈桓也有被逼到爆粗的一天,然而薛眠并未觉得有何不可,对付这样的洋鬼子,要什么礼数周正,要什么客气谦逊,就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你没事?”薛眠看了看沈桓颧骨上的伤,严重倒不严重,但毕竟破了相,恐怕没有一两周是消不了的了。 “没事的薛老师,”沈桓捂了捂伤口,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始作俑者:“这王八蛋太狂了,你离他远点,我来报警。还就不信了,难道异国他乡就没王法了?收拾不了这个……” 话音未落,一只坚硬的拳头不由分说砸了过来。 沈桓躲闪不及,眼看那带风的肉拳就要落到面门上,本能的要闭眼,却被人突然抓住胳膊往后一带,将将躲过了这一击。 然后他就听到一声吃痛的“shit!” 沈桓赶紧睁眼一看,只见薛眠和那洋鬼子已经一人送了对方一拳,双双被对方来势汹汹的劲道砸倒,全都摔在了地板上。 “薛老师!”沈桓扑过去扶人:“怎么样,你没事吧?!” 一拳抡在薛眠的嘴角上,顿时一股腥甜从牙缝涌到了嗓子眼,疼得他忍不住闭了闭眼。那洋鬼子也没落到好,倒在地上直骂街,嘴边挂着一道醒目的殷红,唇齿拨动间还能隐约看到有血汁子从嘴里流出来。 这回看热闹的都来劲了,借着酒精的作用纷纷吹哨起哄。薛眠咬咬牙,撑着地板站了起来,目光落向那个倒地未起的洋人,一字一句,冷冷道:“apologize,or fist。” “what the hell fucking you!” 洋人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怒火中烧的朝薛眠比出一个中指:“who do you think you are?you,chinese /pig!fucking your……” “砰!”的一声响,还未待他骂完,一击重重的拳头已砸向他那尚算可看的脸蛋,一旁的沈桓甚至听到了鼻梁碎裂的声音。 直到第二拳砸下之前,薛眠从没想过有天自己会在大庭广众下与人挥拳相向,半句废话没有,上来就是互揍。 不止他没想到,连旁边的沈桓都惊呆了,还没等他回过神,那名拉架的调酒师已经从酒台后绕了出来,用略带闽南口音的中文劝道:“嗨,朋友,你们不能这么打下去了,再这样惊动了我们boss,那就麻烦了。” 薛眠的第二拳砸得够狠,洋人直接仰面栽到了地板上,半天没能爬得起来。有与之认识的人想上前扶他,瞧模样是个亚裔,指着薛眠就是一通怒喝,喊的居然还是中国话:“喂!太嚣张了吧你,这么多人看着你还敢这么打人?!” 薛眠抬手抹了一把嘴角,斜睨着眼睛居高临下的看过去,冷哼一声,道:“能说国语,是个华人?别人骂你同胞chinese pig,你听之任之,我出手教训,说我嚣张?好,请问到底是我嚣张,还是你废物?” “你!……” 华人吃了瘪,踉跄着扶起已半醉的洋鬼/子,恶狠狠啐道:“damn it!会说中国话就是中国人?我拿的是新加坡护照,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指手画脚?我警告你,今天的事必须向我朋友道……” “道什么?” 嘴角扬了扬,薛眠冷飕飕的看着他:“道歉?可以,”抬手一指那醉洋鬼/子:“him first。” 要道歉,他先来。 此言一出,对方自然是气急败坏,见薛眠软硬不吃,搁这么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打脸又实在难堪,无法,这就抄起手机要叫人:“ok,好,有本事你站这里别走,我这就给你喊人过来say sorry!” 薛眠耸了耸肩:“whatever。” 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周围一圈围观群众全都看得津津有味,唯有调酒师实在忍不下去了,上前劝阻道:“这样不好吧,如果你们真的想解决,请去别的地方,这里不是你们……” “aaron,没你事了,去忙吧。” 人群外围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听着应是个中年,声如洪钟,料想来者不凡。 叫aaron的调酒师第一个回头看去,紧接着就听他喊了一声:“boss!”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酒吧老板钟廷。钟廷是个新加坡籍华裔商人,手下经营着许多娱乐场所,包括赌/场、酒吧和一家跑马俱乐部,在狮城属于有头有脸的人物。 跟着回头的薛眠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密集人群,在一身打扮休闲但气场骇人的钟廷身边,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费南渡一身工整西装,径直向他走来,眉头微蹙,微垂着眼看着薛眠。 “打架了。” 顾不上问他怎么会在这儿了,薛眠抬手擦了一下还有点淌血的嘴角,低着头看着地板,听得出来语气不怎么爽:“打了。” “赢了?”费南渡又问。 薛眠觑了一眼那“汉/奸”和他怀里的洋鬼/子,没好气的吐了一句:“当然。” “既然赢了,还有什么不高兴的。”费南渡似是笑了一声,转身朝钟廷方向道:“钟总,这二位是我的人。事已至此,您看……” “我都看到了。”钟廷摆摆手,脸上的笑意说深不深说浅不浅,但总透着点社会/帮/派的感觉:“错不在这两位先生,言语侮辱、寻衅滋事在狮城是犯法的,何况还是称人……” 似是也难启齿说出那句“chinese pig”,钟廷摇摇头,转身看向那对洋鬼子和真汉/奸,笑了一笑,道:“尚先生,经常来玩的,就当给钟某一个面子。今天的事毕竟是你这位朋友有错在先,如今又醉得不省人事,不如后面的问题就交给钟某来处理,你看怎么样?” 听着像是在打商量,然而字里行间透出的却是不容置喙。姓尚的毕竟长居狮城,对钟廷的来头不可能不知,一番掂量,终是皮笑肉不笑的呵了一声:“哪里的话,有钟先生出面,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既然钟先生愿意从中调解,我就先带朋友走了。他这样子,估计还得去医院看看呢,您说是吧?” 钟廷笑了笑,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姓尚的见状也不再多耽搁,架着已醉得不省人事的洋鬼/子穿过人群快步离去。 “不必多言了,”钟廷笑着走过来,看了一眼薛眠和沈桓,对费南渡道:“这二位既然进了我这酒吧的门,来者都是客,出了这样的事也是我招待不周。费总,人你带走吧,看脸上的伤估计会有点小麻烦,还得早些处理才好。” “有劳。”费南渡也不多客气,朝钟廷点了下头后便带着负伤挂彩的二人离开了酒吧。 从酒吧到酒店隔得并不远,就在□□里面,只不过非是同一片楼。 出了酒吧薛眠才看到原来姜蒙也在旁边。这会儿姜蒙跟着费南渡走在前面,薛眠和沈桓走在后面,路上沈桓面带犹豫的看了薛眠好几眼,想了想,还是没忍住的问出了声:“薛老师,你……你认识我们费总啊?” 薛眠自知方才在酒吧与费南渡的那一幕确有不妥,怕是瞒不过,只能临机应变的回道:“不算认识,之前有幸在一个峰会上见过一面。” “哦哦……”也不知道这话沈桓信没信,点点头,将信将疑的又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那道高挺背影,低声问:“薛老师,你说费总会不会因为今天的事情找卫总批评我们啊?” “不会。” “为什么呢?”沈桓心有余悸:“我们……特别是我,我这算是闯祸了吧?” “维护祖国与同胞的名誉,不算闯祸。”薛眠带着点笑的看了他一眼:“如果卫总要处罚,就拿这句话回他,保证安然无恙。” “哈哈哈……”沈桓忍不住笑了:“没想到薛老师你还挺幽默的。我当时可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那洋鬼/子太嚣张,不能让他踩着我们中国人的脑袋拉屎撒尿,且得给点教训。说起来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今天的事要不是你及时出手,估计这会儿我都跟他干到警察局了。” “没事,”薛眠应着声,视线却不自觉的投向前方那道人影:“拔刀相助的另有其人,要谢就谢费总吧。” “费总是肯定要谢的啦,”沈桓笑着摸了摸头:“不过费总……哪里是我能随意上去开口说声谢谢的呢。唉,真走运啊,要是最后没有费总出面,没有那个酒吧老板卖费总面子,这事儿还真不一定好收场。” 说话间几人已到酒店大堂,姜蒙去前台办理入住手续,费南渡站定,微微转头朝这边投来一眼。沈桓眼尖,赶紧朝对方点头哈腰的喊了一声:“费总,谢谢您啦!” 费南渡的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点了下头,将脸又转了回去。 姜蒙很快办好手续,走到费南渡身边,将一张金色房卡递上前。费南渡似是交代了句什么,姜蒙点点头,朝这边走来。 “沈助理,”姜蒙看着一脸青紫的沈桓:“好好养伤,如果有不舒服的,直接联系前台,他们24小时服务。” “好的姜总助,”沈桓点点头,微笑道:“谢谢您啦!我一定好好养伤,争取明天能有张正常的脸见人,嘿嘿。” “好,那你先回房间吧,”姜蒙道:“卫总那边我会去解释,你不必找他了。” 沈桓此刻最担心的就是卫澜,既然有姜蒙出面解释,自然是正中下怀。他感激的连连道谢,原本还想过去给老板也郑重的再道声谢,不过临了还是打消了念头,朝那边鞠了个躬后便先走一步。 ※※※※※※※※※※※※※※※※※※※※ 今天依然也有2篇,继续往下翻~~~ (薛哥哥柔软美男子不代表薛哥哥没有骨气和男子汉气概哇,不爽了照样挥拳的哇!!!) ——爱你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都挺好没烦恼、吉祥三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前奏10 电梯里,薛眠站在门口位置,姜蒙正在他左后方打着电话,声音放得比较低,但隐约还是能听到些内容。 毕竟此刻这梯厢里只有三个人。 “是,两个黑色行李箱。” “不,请直接送到48楼,4812号房。” “对,交给姜小姐,谢谢。” 挂完电话,姜蒙转身道:“费总,行李已经安排人送到您房间。” 从薛眠的角度是看不到费南渡的,只知对方是站在自己后方位置。按理这个站法并不很合适,哪有让甲方老板站一个乙方译员身后的道理。但谁让薛眠是最后一个进电梯,进去之后一看这二位已并肩同立,总不能从中间挤过去钻到后头吧?于是键一摁,关上梯门,干脆就在原地不动了。 一个低沉醇郁却略带疲倦的声音在身后两步距离处响起:“让他们送个药箱过来。” “明白。”姜蒙点头,拨通了前台的电话。 药箱是干嘛用的,薛眠觉得就不用猜了。不是他自作多情,而是眼前这局面已经足够昭示,无非是身后人让姜蒙通知酒店送药箱过来给自己用,以处理干净脸上的勋章。 四十六楼很快就到,电梯“叮”的一声响,门开了。薛眠侧过身准备向二人道谢并道别,可嘴巴还没来得及张开发出个音节,姜蒙就率先上前一步,抬手摁下了关门键:“薛老师,您的伤需要处理一下,我让前台送了药到四十八楼,请您移步过去吧。” 话音刚落,电梯门倏的关上。 薛眠一脸懵:“我为什么要去四十八楼?” “否则呢,”费南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个人回房间处理伤口么。” 薛眠是真的懵了,无声眨了眨眼,没想到当着姜蒙的面这人竟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熟稔的像是旧友,甚至还带着两分隐约的责备。 未待薛眠开口,四十八楼已到。姜蒙朝费南渡颔了下首,先一步往走廊方向走去。薛眠立在电梯口,一脸的犹豫不决,费南渡跨出电梯,见他一动不动,便道:“怎么了?” “我觉得没必要这样。”薛眠皱了下眉:“我自己能搞定,为什么要到你们这……等一下,”薛眠猛的反应过来:“你该不是……让我去你房间?” 费南渡脸上一派风平浪静:“嗯。” “……不是,你想干什么?”薛眠表示完全不能理解他的用意:“姜蒙还在,她会怎么看我们?她会怎么想?你难道想昭告全世界我们认识,我们不是没见过面的陌生人,我们……” “我们。” 费南渡打断了他的急切,语气淡淡:“我们曾经认识,有什么问题?姜蒙比你想的更不多管闲事,你可以当她是空气。”言毕,也不管薛眠是否听懂,径直朝房间走去。 然而刚走没几步,见薛眠没有跟上,顿了顿,语气一缓,驻足回首道:“过来吧。只是上个药,没别的。” 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的客房里已有光线透出,薛眠一时无言,定在原地站着没动。还没等他决定好去留,电梯突然响了一声,紧接着一个酒店女服务员出现在眼前,手上拎着一只白色的药箱。 效率可够快的。 那服务员见薛眠站在电梯口,微笑着用中文问好:“先生您好,请问是您要的药箱吗?” 应该是的吧,服务员都看到他嘴角上的伤了。 薛眠叹了一声,将手一伸:“给我吧,谢谢。” 四十八楼的套间比四十六楼更为豪华气派,薛眠刚挪到门口,姜蒙拖着一只行李箱走出来。 “薛老师。”姜蒙看到了他手上的药箱,没说其它,只点了下头致意。 不知自己这会儿脸上是什么表情,薛眠不尴不尬,只能也点点头:“姜助理。” 姜蒙并未多留,问完好,径直往走廊另一侧的客房走去。 时间重新交还,薛眠提着药箱,嘴角的刺痛感在这一刻突然明显起来。抬手摸了一下伤口,血渍已经凝固,结成血痂粘在皮肤上,有点紧绷绷的,一说话就扯得疼。 视线里走来一个人。 费南渡已经除去西装外套,白色的衬衫从脖颈处往下解开两颗扣子,袖子也卷到了手肘处,见薛眠站在门口,上前接过他手里的药箱:“不进来?” 语气正常,听不出有什么异样。 薛眠欲语还休的看了看他,没说话,犹豫了几秒,还是抬腿进了房间。 联想下午在机场那一幕,费南渡带着姜蒙坐车离开,之后也不知怎么就出现在了酒吧,所以他……等于是到这会儿才忙完返回酒店落脚,连房卡都是刚刚才拿。 一天的时间折腾下来,先是长途飞机,再是…… 也会累的吧。 薛眠动了动嘴唇,忽然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费南渡提着药箱放到桌上,他头发微松,锃亮的眼镜架在高挺笔直的鼻梁上,手指骨节分明,在一堆药品间挑选翻找,最后取出两瓶药水和棉签药膏。 “过来坐。”抬起头,看过来。 客厅里有松软的真皮沙发,就挨在阳台边。外面天色如陈墨,但海边夜景灯火斑斓,十分迷人。薛眠这会儿有些疲惫,脸上更是刺痛得难受,便没多言,乖乖坐了过去。 两张沙发面对面,薛眠坐在面朝阳台的那一侧。费南渡走过来,手里是一只酒精瓶,还有两根棉签棒。将棉签蘸满酒精,弯下腰,抬点头,目光落在那片结了痂的伤口上。 “会有点疼,”手抬起,在快接近伤口时提醒道:“忍一忍。” 薛眠其实很想说你这房里总有镜子的吧,我自己真的可以。 但莫名的心下一动,像是被什么软绵绵的、带着温度的柔软东西触到了,抿了抿嘴唇,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忍得住,你擦吧。” 伤口暴露在外挺久了,又是嘴角边这种皮肤薄软的地方,得先彻底消个毒,再敷上消炎的药膏,药够的话最好再吃几粒消消炎。费南渡手法轻缓,捏着棉棒挨近伤口,在那片指甲盖大小的殷红上细细来回,一点一点抹过,极认真,也极耐心。 伤口虽然被酒精刺激得生疼,但还没到不能忍的地步。薛眠眉头小幅度抽了抽,倒是没哼没喊。眼皮垂着,视线落在自己的鼻尖上,不为别的,总感觉如果此刻抬眼对视,一定尴尬。 毕竟他们挨得……这么近。 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间,薛眠知道对方一直有喷香水的习惯。然而此刻不止是香气,甚至这人身上的体温都随着流动的空气缓缓飘至,暖的,无端让人紧张又放松。错乱矛盾的感官,心跳忽然咚咚加速,连脸上都开始火辣辣的,从耳朵那儿烧了起来。 过近的距离让人本能的想要避开。 “疼就说出来。”费南渡边擦边道。 眼睫微颤,薛眠摒着劲,尽量让自己表现的自然无恙:“不疼。” “不疼就长些记性,”费南渡放下酒精,拿起另一瓶药水:“这么大了,还打架。” “谁让他先骂人的,”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就来火。薛眠鼓囊囊的撇了下嘴,气咻咻的闷声道:“出手太轻了,该让他住院才好。” 一句抱怨,听着像是撒娇的嗔骂,薛眠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问题,费南渡手上却是顿了顿,接着轻声一笑,道:“这么横,不怕惹了事蹲班房。” “新加坡的法律这么不讲理么?”薛眠哼了一声:“维护个人与祖国同胞名誉还有错了?” 碘伏涂完,结痂处一片深红,看着比原伤口更加鲜艳显眼。费南渡放下药瓶,坐到薛眠对面,将消炎的药膏挤到棉签上,眼睛凝视着那处深红,仔细而轻柔的往上涂着:“没有错。但自己的安全也要顾全。这里到底不是国内,酒吧鱼龙混杂,如果出点差错……” “无所谓,”刚抹完药的伤口有点痛又有点痒,薛眠下意识伸出舌头,以舌尖轻轻舔了一下伤口的边沿,话里全然是满不在乎:“不行就找大使馆,中国的护照不是白拿的。” “小孩子气话。”费南渡笑着,抬手在他头发上轻轻揉了一下,动作温柔的像是真的在哄一个孩童。 恍惚之间,薛眠有些迷蒙的愣住。 但费南渡似乎不以为意,收起药膏,从药箱里取出两片消炎药递过去:“结的痂短时间褪不了,但会议你还得出席。明早让姜蒙去找你,想想办法,遮掩一下。” “遮掩?” 虽然脸上带伤确实不适合直接出现在明天的会谈上,但薛眠一时没反应过来费南渡口中说的“遮掩”指的是什么。 话说让姜蒙“想办法”? 她能想什么办法? 要一个女人才能想得出的办法…… 难、难道是…… “大概——”费南渡停了停,略一沉吟,然后道:“女人化起妆来,好像都有鬼斧神工的能力。” …… 果然? 果然是化妆???!!! 薛眠一口拒绝:“我不要!” “别激动,”费南渡将一杯温水递过去:“遮盖一下,不是描眉画眼。” “那我也不!”薛眠又急又气,连嘴巴都不由自主的鼓起来了。 话音刚落,一只宽大的手突然欺了上来,力道不大,只轻轻捏在他的下巴上。 紧接着薛眠就看到一双漆黑的眸子打量般的盯着自己嘴角上的伤,眉宇微蹙,淡声道:“不然……创口贴可能不好看吧?” 这动作彻底将薛眠惊到了,想也没想的就要拂开对方的手。 “别动,”费南渡胳膊一抬,用空着的那只手钳住了一只伸来的利爪,笑了一下:“出去见人,代表的可不止你本人形象。既然这么爱国,国家形象要不要顾及?” “我不化妆就不顾及国家形象了?” 薛眠被他钳得动弹不得,正要挥动另一只手,费南渡却在这时松开了:“洋人矫情,你做翻译这么久,不会不明白。skyrocket老板是个英国人,一向绅士自居,如果中方翻译人员是个脸上挂彩的,你猜他会怎么想?” 怎么想? 估计不会往好了想。 毕竟伤在嘴角,这位置显然不可能是磕了碰了,往正常了想是打架了挥拳了,不正常了想……还不知道要脑补出什么画面。 薛眠一番挣扎,最终念在“专业”二字,只得勉强作罢:“那就简单盖一下,别夸张,看不出来就行。” 说话间费南渡已起身离座,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点着的烟,打开阳台门,一片夜风带着湿润的海盐味吹了过来。 “嗯,”吸了一口烟,身体靠在阳台上:“有什么要求,直接对姜蒙说。” ※※※※※※※※※※※※※※※※※※※※ 两次受伤两次他都在你身边,是不是猿粪??????? 不是吧这明明是小毒君的安排哇!!!!!!! 错!不关小毒君的事,宝宝还小,啥玩意儿都不知道~~~~~ 明天继续两章走起~ ——爱你们~ 前奏11 咸咸的海风吹在脸上,夜幕并非是全黑,星光明亮的市区景观灯照彻长夜,将天色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红光晕。 费南渡就站在阳台边,面朝大海,修长的身量挺拔笔直,背部线条张弛分明。 薛眠看到有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在风里轻轻飞扬。 夏光如水,夜色正好。 看着那道似熟悉又已然陌生的背影,薛眠一时心静出奇,再没了半分方才上药时那种局促与不安。 但心一静,有些事情就像被湖水吹皱的涟漪般,逐渐泛了上来。 有时候都会觉得自我怀疑。薛眠揉了下眉心,不明白最近是怎么了。六根清净,心无杂念,我行我素……这些才是他。心事重重,欲言又止,举棋不定,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你……下午在机场,后来是有事去了?”走到了阳台上。 站在那个人身后。 “见个朋友。”费南渡道。依旧背对着,没回头。 见个朋友。 满分的回答,让薛眠没了再顺着话题问下去的立场。 他算谁,能继续再问“见什么朋友”、“见朋友是为了什么事”这样的么? 不。不能了。 能问出刚刚那句,已经算是越界了。 “这些年,”掐灭了手里的烟,费南渡转身看过来,目光深沉而平和:“过得好么?” 没想到会突然问这样一句。 安静的房间,和煦的晚风,周围已经没有任何一个旁人,时间慢得几乎能听到滴答滴答淌过的声音。 然后,薛眠也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可以,很好。” 似是有千言,有万语,但谁都没再说下去。 风在耳边吹着,远处海岸上欢闹的笑声不时携风传来,而他们,就这样互相看着对方。 在静谧的夜色下,静静的看着。 突然,费南渡抬步向这边走来。眼神与目光都未曾移开半分,落在薛眠脸上就像是生了根。薛眠被那眸子里两弯流星似的火光给烫到了,下意识想往后退,却没来得及—— 费南渡已经打开双臂抱住了他。 脑中“嘭!”的一声巨响,全身的体热在这一瞬间达到巅峰,烫得连皮肤都泛出了肉眼可见的粉红色。 薛眠全身战栗不止,一双眼错愕的睁着,那圈紧的手臂,包围着的淡淡体温,鼻息间丝丝缕缕的香水味,和…… 和他的声音,在耳边轻声响起:“十年了。还记得我吗。” 不知道为什么,薛眠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眼眶逐渐湿润,眼角丝丝潮红,鼻头不自觉的泛着酸涩,连呼吸都变得一顿一顿,难受得要命。 还记得我吗。 还……记得吗。 返潮的记忆像生了锈的音乐盒,斑驳,老旧,已经再不能发出哪怕一个音符。 但却舍不得扔。 谁都没舍得扔。 否则他不会问自己这样一句话,更不会—— 不会这样抱着自己。 不紧不松,久违的暖。 想挣脱是本能。可不想挣脱是比本能更快一步的真心。 一瞬间,薛眠忽然想起了一双眼睛,黑得发亮,深邃如大海,里面盛着浓雾一样驱散不退的未知,都是他已经不知的未知。 “你……”喉头微微哽咽,薛眠闭上了眼。调整着呼吸,缓缓道:“你告诉我,你的眼睛,是不是……和我有关?” 他的呼吸声就在耳边,轻缓温和。薛眠一动未动,难得如此安静的站着,没有任何反抗或推拒。 一个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携着风,揉碎了的一抹岁华落入耳中:“不是。” 不是。 即,与你无关。 其实薛眠也只是猜测。 尽管从那晚在费宅看到他短暂失明起就这么猜过,但没有任何证明可以辅佐他的猜想。他已经错过太多,退场够早,十年的光阴划开了一条谁也跨不过、抹不掉的深堑鸿沟,他在这头,他在那头。 自此挥袖过往,背道而驰。 所以费南渡说不是,薛眠虽然隐隐还有犹疑不安,但除了接受,似乎也没什么别的话可说了。 “回去休息吧。”费南渡松开手臂,微垂着眼帘看着这个身量不觉间已经蹿高这么多的人,头顶上的发旋轻易是再看不见了。 似是又笑了一下:“明天好好翻,别的不想。” 又是一次没有结论的发问,薛眠很想说“就算不是因为我,难道你听不出我是想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但费南渡有意无意的回避或缄默让他难再开口,何况他好像更应该先解决眼前的困局。 “工作是工作,不会影响。”薛眠吸了下鼻子,顿了顿,道:“你刚刚……大概是因为在酒吧喝了酒,我明白。不过以后……请别这样。” “哪样?”费南渡看着他。 眉尖一蹙,薛眠咬了咬唇,有点艰难的道:“就……肢……体接触,不该有。” 意料之外的,薛眠本以为自己这句有些破坏气氛的话会招致一番冷硬的诘问,然而费南渡却并无此意,只是淡淡的道了声好,说,是他失态了。 短暂的沉默,像透入空气中的草木香氛,包围着两个人。 薛眠尽全力扯了扯嘴角:“我走了,谢谢你的药。” 一直到走出房间、带上门、进到电梯之前,薛眠都没把眼睛移开过地面。待顺利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终于“咚”的一声往后一靠,整个人虚晃着贴到了门板上,双目紧闭,脑中一片混乱。 身上一阵冷又一阵热,像是发烧了,但他清楚,并没有。 反复在脑海里勾勒刚刚发生的所有,没有一丝细节遗漏,每一幕他都记得,历历在目。上药的手很轻,验伤的眼很柔,酒精味很重,香水味很淡。怀抱是暖的,动作是缓的,声音是沉的,人…… 是真实存在的。 夜深了,心却无眠。 次日一早,阳光明媚。海滩边很早就有游客过来戏水,早餐是酒店送来的印度风味料理,咖喱味很重,薛眠全程皱着眉用完餐,忍不住又去刷了一遍牙。 姜蒙按响门铃时时间刚过八点。 “薛老师,早。”姜蒙客气问好。 姑娘倒是来得早。 身上已换好正装行头,西服衬衫提前找酒店帮熨烫平整,薛眠穿得一丝不苟,与昨天酒吧里一身休闲的打扮大有不同,倒是让姜蒙眼前一亮,自然而然的夸了一句“薛老师很适合穿正装”。 一向清冷话少的姜助理居然会主动夸人,薛眠有些没想到,颔了下首,道了声谢谢。 姜蒙平时淡妆示人,从无浓妆艳抹的时候,所以于“化妆”一事上并没修炼到费南渡说的“鬼斧神工”的地步。但也正因素妆偏多,遮瑕手法才会轻车熟路。 “薛老师,粉底是新开盒的,没用过,请放心。”姜蒙打开化妆包,取出一只圆圆的金色粉饼盒。 “……哦,好。”还是觉得尴尬。薛眠坐在沙发上,一看姜蒙拿起工具就条件反射的立马闭眼,由得对方操刀拾掇。 他皮肤白,肤质也极佳,说是吹弹可破都毫不夸张。也正因如此,嘴角边那指甲盖大小的血痂才会尤为明显。 姜蒙肤色冷皮,同样很白,粉底色号用在薛眠脸上正合适,遮瑕力也到位,只需稍微在嘴角特定位置加以覆盖一层就好。 姜蒙手势不重,力度适中,没一会儿就处理得差不多了。但沉默的空气冻得薛眠有点不自在,便随口找了个话题:“姜助理,昨晚你和费总……也是在酒吧喝酒吗?” “啊,您说那个。”姜蒙拿起小号粉刷,在薛眠脸颊边轻轻扫着:“费总和钟总是老朋友,听说这次费总来狮城,钟总便邀请一起吃饭,算是接风。” “接风?”薛眠有些错愕的眨了眨眼睛:“在酒吧接风?” “薛老师真会开玩笑,当然不是在酒吧。”姜蒙笑了笑:“听钟总说lb半年前刚刚重装过,所以聚完餐后邀费总到酒吧小酌一杯,看看重装后的内景场地。谁料……” 谁料就是这么不凑巧,偏偏看到了薛眠那一场悍气十足的斗殴场面。 一想到当时的戾气样子,虽谈不上后悔,但眼下面对一个彼时站在人群外欣赏了自己全场表现的观众,薛眠还是有些不自在。 咳了一声,忽又想起昨天姜蒙全程陪着费南渡,既如此,他心下一亮,想开口问问关于费南渡身体的状况。然而转念一想,姜蒙与自己毕竟不熟,昨天在酒吧当着她的面已经够窘迫难当的了,后来还堂而皇之毫不避讳的进了她老板的房间…… 虽然照费南渡的意思,姜蒙此人口风甚严,不爱八卦饶舌,但毕竟身份有别,此时确实不适合向她打听什么。 薛眠动了动唇,终是压住了舌尖的话,只道:“昨天事发突然,也没想到会变成那样。姜助理,谢谢你替我找来药箱,有劳了。” “薛老师客气了,”手上粉扑按压好最后一点,姜蒙递了面镜子过去,微笑道:“举手之劳而已。这粉底虽然透气性强,但盖着伤口总是不大好,等会议结束后,您方便时最好及时清洗掉,安全一些。” “好。”薛眠抬表看了一下时间:“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是,”姜蒙收好化妆包:“会谈定在九点半,差不多是该过去了。” ※※※※※※※※※※※※※※※※※※※※ 小毒君有话说: 本来不想写抱抱的,会觉得是不是唐突了,不符合费哥特质。 但后来一想,薛眠不就是他所有维系的特质里唯一的“bug”吗?外人看到的100%坚硬如铁铜墙铁壁,总有那么一个人能找到那1%,让他措手不及“走下神坛”呀。 所以,抱吧抱吧我支持呀~~~~~ 继续往后翻下一章~~~ ——爱你们~ 谈判1 skyrocket位于狮城著名景点——鱼尾狮公园旁边一片林立的高楼中,安排的车队一早便等在酒店门口,对方公司楼下已有工作人员在准备迎接。 游戏业属于互联网行业里比较特殊的一种,开发人员以年轻人居多,不看别的,单从思维活跃度与对新鲜事物的感知度、接受度上说,90后远比70后们更有优势。 开阔的写字楼里光线充沛,各种科技感十足的元素满目可见。头顶吊灯可通过温控感光自动转向,大屏界面依靠面部识别随时切换想要的画面,声控的咖啡料理机、充当传送工具用的ai机器人……各式各样,无一不彰显着这公司由内而外散发的活力与创造力。 一间向阳的大型会议室里,双方人员有序落座。过去这样的洽谈项目薛眠也跟过不少,但涉及收购交易的尚属首次。o型会议桌对面,skyrocket老总dylan一脸容光焕发的坐在居中位置,年愈五十的异国中年大叔,蓄着络腮胡,身上套装一丝不苟,西服里面还穿了一件英格兰传统的坎肩马甲,地地道道的绅士扮相。 云汉方以费南渡为首坐中,其余十一人按座次分坐前后两排,薛眠作为随行翻译,被安排在费南渡左手边位置,右边是卫澜,姜蒙则坐在后方第二排。 既然是双方会谈,skyrocket当然也安排了专场翻译,一个华人模样的男子。五官不算有多出挑,但天生自带一双凤目吊梢眼,眼神犀利,神情专注,全程不苟言笑。该人坐在dylan旁边,听介绍名字叫gavin tong。 前期两家公司已有过多次密切沟通,这次到访是奔着收购达成而来,双方都务实,简单寒暄过后便直接进入主题。 偌大的会议室里坐了近三十号人,放眼望去,华人面孔居多,毕竟新加坡是个移民国家,在这里居住的华人已占总人口的三分之二,虽然英语仍为官方语言,但中国话、中国字在这片土地上耳熟能详随处可见,所以本次会谈两方翻译人员主要服务的还是少数几位外籍人士,譬如dylan和他的几名高管。 dylan操着一口标准的伦敦腔,言谈不急不缓,大致将目前skyrocket方所做的工作简明扼要阐述了一番。 时间不巧,明天是新加坡的传统节日——卫塞节,按本地习俗需放假一天,所以原本计划三天左右的收购会谈中间得间断一天。dylan倒是客气,言道有朋自远方来,赶上狮城这么盛大的节日,正好可以让贵宾们参与其中,好好娱乐放松一下。 “费总您看,时间挑得这么好,卫塞节可是佛吉祥日,是释迦牟尼佛的诞辰日。我们这次收购赶上如此大好的日子,相信一定会非常顺利,一定能圆满成功的。” dylan笑吟吟说完,没过几秒,gavin也以清晰流利的吐字完成了上述英转汉翻译。 卫塞节是新加坡、马来西亚、缅甸等一些东亚国家的法定假日,用以纪念佛陀出生、成道觉悟、圆寂逝世。看着棕发蓝眼典型欧洲脸孔的dylan亲口介绍亚洲的佛教节日,听着多多少少有点违和。不过dylan在新加坡已经生活了十五个年头,入乡随俗也是理所当然。 费南渡颔了下首,客气一笑:“云汉带着诚意来,skyrocket也信心满满,成功是双方都期待的结果,但愿不会让我们失望。” 话音落地,薛眠跟着结束最后一句。 会议室里的翻译设备很齐全,用的是标准同传耳机和麦克风。所有与会人员面前都有一支二十公分高的鹅颈收音话筒,每个人的耳朵里也都佩戴着调频耳机,可以中英文切换。发言人的话语通过话筒传出,翻译员的口译通过耳机输送,唯独薛眠和gavin面前的话筒是关闭状态,他们二人用的是领夹麦克风,声音不会扩开,只通过耳机到达每一人耳中,这样才不会影响发言人的说话。 “一定不会失望的。收购合同里各项条款都是我们双方前期商榷的结果,我认为没有问题。”dylan面色平和,翻了翻手里的一份合同,突然语调一变,抬头道:“只是很抱歉,这个结果只能作为一周前的参考,现在可能需要修改一下。关于这一点,我方目前四位股东也都表达了同样的想法,即收购价对比占股比例可能得调整,公司目前的估值也需要再上调。” dylan说的是英文,在座绝大部分云汉人可能无法立刻明白其意,需得gavin翻译完才能听懂。虽然gavin业务能力不错,是个出色的口译员,但要怪只怪dylan语速实在太慢,过程中又一直在字斟句酌,所以gavin的速度也很难提起来。这样一来,薛眠自然就比其他人更快一步理解完dylan的话,不禁皱了下眉,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隔壁的人。 费南渡端坐于座,安静的听着,嘴角边始终噙着一抹淡淡笑意,波澜不惊,云淡风轻。 商业场上的收购不比普通入股,虽然收购成功意味着能拿到对方公司绝对的经营控制权,但投入的成本以及所冒的风险也是成倍增加的。因此在收购之前,双方都需要一个较长期的调研、分析与磋商过程,最后才能拟定让大家都满意的定性协议。 即如此,哪怕是个外行也该明白,提前确定好的目标公司估值、股份占比这些关键内容怎能说改就改,说调就调? 就算要调,为何不在云汉方赶来新加坡之前提前沟通告知,而是等人上门了才一言一语做事后诸葛亮? 薛眠不动声色转回了头,过程中看了一眼对面的dylan,老狐狸瞧着挺绅士风度一人,没想到竟是个出尔反尔的。 果然洋人矫情啊! “关于价格,”手指轻挑,掀开面前摆着的合同。费南渡简单扫了一眼,不紧不慢道:“不是不能商量。skyrocket项目半年前已经启动,云汉不是一时起意,dylan先生也应该早就考虑得清楚。所以,” 眼帘抬起,微微一笑:“收购是势在必行。” “这个当然。费总是明白人,毕竟这次收购也是您一直关注牵引的,skyrocket能被您相中,我感到很荣幸。”dylan笑得很是恭维又真诚,若是没有前面那一番不矩条件,差不多都要以为这是打算把公司免费拱手让人了。 dylan说话时薛眠得以短暂休息,便稍微留意了一下对面的gavin。许是出于同行之间的对比心理,同为译员,被放到同一“竞技场”上较量比拼,二人多少都会关注一下对方。 gavin中英文水平很高,得益于虽身为华人但从小生活在新加坡的先天条件,双语环境造就了他对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语言准确的渗透与掌握,二者可谓都是母语,所以“使用”起来便得心应手,切换得自然流畅。 唯一不足的地方,大概就是情绪的调节了。 gavin的翻译无论是词汇还是语法都用得挑不出错,可正因翻译内容本身滴水不漏,才突出暴露了他的短板。 字句翻译词能达意,然而译员的语调、语气甚至是神色都太过一池冷水毫无起伏,所以听起来像台语言转换的刻板机器,少了曲承婉转的衔接,缺了语调意境的调和,更像是在…… 念课文。 薛眠无心评价,只是出于同行的尊重与体谅,觉得如果gavin能在这一点上有所注意改善,相信他的翻译之路定会更上一层楼,到达另一个境界。 “贵司旗下几款游戏知名度很高,”费南渡合上合同,沈炼目光堪堪投向对面的dylan:“受众群体也广泛。面对一个如此优秀的品牌,云汉没理由不出手,让彼此达到共赢。” “您说的太对了!”dylan一脸喜上眉梢,拍掌应和道:“共赢才是我们双方最终追求的结果。以skyrocket的实力,未来一定能给云汉集团带来更多的惊喜与财富。费总,您的眼光非常犀利,我敢说,选择skyrocket一定是您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既然共识不变,”费南渡道:“那就先从简单的做起吧。” 从简单的做起,便是云汉团队里商务、财务、法务们出马的时候了。虽然既定的协议条款遇到了意料之外的变数,但有些工作并不受影响,比如s方的验资报告审核、财务报表审核、法律风险评估等等,都可以暂时撇开其它先做起来。 “没问题,”dylan点头道:“我已安排空出了一间会议室,资料都很齐全,还请贵方人员先移步,我们的人会全程协助审核。” dylan是个聪明人,自知己方临时变更协议条件,于情于理都是不合适。云汉方能拍板的人就在眼前,所以也不兜兜转转了,直接开门见山:“费总,我们先让底下人做事吧,您到我办公室坐坐。前几天我的一个中国朋友给我送了一份礼物,据说是一种非常难得的珍稀绿茶,一年产量只有三公斤。他送来的那一小罐有一百克,我特意留着没开封,想等您来品鉴,不如我们现在就过去?” 一番邀请是当着诸人的面,gavin并没有翻译,因为他收到了dylan投去的一个眼神,其中意味明显可读——这话不必翻了。 费南渡在国外待了十年,早已英文流利,无需翻译。 其他人似乎都没在意,得了指令开始离席往隔壁会议室去。薛眠关掉麦克风,起身准备跟过去,刚把椅子往后一推,费南渡突然转过脸来看着他,嘴角边浮着一抹浅浅笑意。 “翻得不错。” ※※※※※※※※※※※※※※※※※※※※ 关于收购,小毒君掌握的知识点可能还很欠缺,如果有瑕疵,请忽略,哈哈哈~ 关于“洋人就是矫情”,这个仅代表个人观点及剧情需要,不做延伸讨论~ 好啦,今天的2章就到这里啦,在费哥哥的夸赞中结束本期放松,拜拜了您嘞~~~ ——爱你们~ 谈判2 翻得不错。 听得出来是真心的夸赞,但语气并非长辈对晚辈、或是甲方对乙方的那种,而像…… “薛老师?”姜蒙在旁边提醒:“卫总他们已经过去了,双方沟通不便,还是需要请您陪同一下。” 薛眠暂时不想应付这个问题。 他忽然想看一个人。 便转头看去—— 然而费南渡在说完这句后就起身退席,dylan正站在不远处等着他,二人不时频频点头,状似交谈甚欢,一起往会议室外走去。 一句“翻得不错”,不过短短四个字,却让薛眠有种幼儿园小朋友得到老师奖励小红花一样的错觉,说不上来的莫名满足。心尖淌过一股温润的暖流,整个人都为之舒展了,连方才近一小时的紧凑翻译所带来的压力都瞬间烟消云散。 卫澜他们还在等,薛眠朝姜蒙点了下头,起身跟了过去。 前期云汉方曾三度派商务、财务、法务专员来skyrocket考察尽调,那些庞大而繁复的基础性必备数据已经全部审核通过,但事从谨慎,既然这次是收购敲定轮,将所有资料再有针对性的重审一遍也无不可,何况刚刚dylan已经提出条款变动诉求,重新核查各项报表也在情理之中。 审核数据是件非常枯燥但需要人精神高度集中的工作,过程中不允许有一点纰漏错乱。两方人马都很投入,幸而资料是中英文两版一式两份,加上s方只有两名法务是纯外籍不会中文,其他人都能说一口虽多多少少带着点口音但尚算流利的普通话,又有薛眠在其中协助沟通,整场工作进行的有条不紊。 姜蒙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到午餐时间都没回来。当然,费南渡也没再出现在工作区。时间刚至12点,s方的行政人员给众人送来非常丰盛的午餐,虽然是便当形式,但菜料内容颇丰,卖相也诱人,大家顿时一扫疲惫,招呼着先用餐。 “薛翻,”连轴转了一上午的卫澜终于能休息会儿,端着餐盘主动跟薛眠坐到一起:“累坏了吧?看你一直给大家做沟通,一刻都没休息过,辛苦了。” “应该的。”薛眠往旁边让了让地方。 “之前还真不知道口译这事儿这么累,”坐在对面的沈桓道:“卫总说得对,薛老师今天辛苦了。咱们好歹还能停下来喝口水,我看薛老师全程跟着没停过,根本找不到空隙休息。” “下午应该能轻松点,”卫澜喝了一口柠檬茶:“下午的环节是s方高管访谈,刚刚看了一下安排表,今天访谈的几位高管都是华人,会中文,薛翻就不必陪着了。” “没事,”薛眠抬表看了一下时间:“下午我会准备一下后天的内容,如果过程中有需要,大家可以随时找我。” “诶,说来今天这茬挺有意思啊,”沈桓瞟了一眼不远处两个站在窗台边聊天的s方工作人员,小声道:“临时改条款、加条件,现在都流行这么玩了吗?还有没有点商业道德了?” “在商言商,小沈,你们做财务的不接触市场,不知道这些手段……”顿了顿,卫澜摇头笑了笑:“说‘手段’难听了点,技巧吧。商务技巧是门学问,对方特意选在费总到了新加坡才提出重新审算估值和股份占比的要求,显然是奔着费总来的。” “那费总会答应吗?”沈桓问。 “费总虽然是云汉的总裁,但也不能一言堂的。”卫澜掏出手机浏览今天的新闻热点,边看边道:“何况费总那么聪明,怎么会人家说什么我们就答应什么?就算要答应,也不能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答应。” “我知道费总厉害,可那个英国老头把费总一个人请去他办公室喝茶,不会是想搞什么鬼吧?”沈桓不放心:“我们是不是该去那边等等,守着费总出来?” “守着出来?”卫澜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笑道:“费总早就和dylan到市中心的高档餐厅吃饭去了。喏,姜助理二十分钟前给我发来的消息,让我们下午继续在这边盯着,他们就不回来了。” “去赴宴啦?”沈桓转了转眼珠:“该不是鸿门宴吧?” “哪儿看来的这么多心计情节啊你,”一个跟沈桓玩的比较好的组员赵爽凑了过来,拱了一下他的胳膊:“那dylan再怎么样也不会拎不清谁是给他钱的人吧?有钱就得被叫爹,这么一算,他还得喊费总一声‘爸爸’呢,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开鸿门宴。” “哈哈哈哈哈……”沈桓被他逗笑了:“费总这么年轻有为英气逼人,哪里跑来那么个糟老头的儿子,你少恶心费总了,我替他先拒绝!” 会议室里还有其他s方人员在场,二人不敢打闹太甚,都心照不宣的偷笑着。卫澜比他们年长,职位也高出一档,自然不会跟他们“厮混一团”,但也没阻拦说教,笑着低头继续翻新闻去了。 薛眠已经吃得差不多,起身站到窗边,放眼远眺着外面的车流与摩天丛林。 上午半天会议所带给他的思考远大于来时预料的那些,没人会想到skyrocket会临时变卦。看似只是几个数字的调整,是0.5%?还是1.2%?动辄上亿美金的收购,一个微小变动就是一笔不小的成本投入。卫澜说的也是最实际的现状,费南渡是云汉的总裁,但上有集团董事长,还有集团董事会,哪怕是0.01%的变动,也不是他能一手承接的。 责任不能他一个人来担。 即便此行收购告吹或延期,也不能只倒逼他一人。 那…… 他会怎么做呢? 这会儿又谈得怎么样了? 下午的安排是高管访谈,的确都是能说中文的华人,薛眠得了空闲,请s方安排了一间小会议室给他准备后面的资料用。 手机里躺着几条刚刚发来的微信消息,一半是崔绍群的插科打诨油嘴滑舌,还有两条陈阿姨的,一张照片,一段语音。 幼儿园门口的街道上,专门吸引小朋友的各种零食摊点被琳琅满目摆了一排。一个戴着嫩黄色渔夫帽的小小身影,胖嘟嘟的雪白脸蛋上沾满了粉色的棉花糖浆。不久前刚掉的一颗下齿,一笑就能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小缺口,好笑得可爱。孩子眯着眼睛举着棉花糖,对镜头做了个挤眉弄眼的鬼脸,瞧上去该是开心的。 陈阿姨的语音很简短,一直带着笑:“又调皮啦!小眠,等着你回来‘管教’啊。” 眼底的担忧被一种温柔的目光短暂替代,薛眠回了一个“好”,坐得久了有些疲乏,准备起身去外面走走。 skyrocket的办公区大概有一千多平方,在寸土寸金的狮城已属难得的“豪门”。员工桌位比较分散,不是中规中矩的以纵横方式排列,想来这也符合创意公司一贯的风格,不拘泥,不局限。 薛眠路线选得注意,没往中心办公区走,准备绕到前台坐电梯下到户外吹一会儿海风。这里离鱼尾狮公园很近,走路大约十分钟。虽然此前没来过新加坡,但鱼尾狮公园于狮城而言就像故宫之于北京城,来客必打卡处。虽然此行不是来旅游的,但既然离得这么近,去看看也无妨。 刚走到前台,迎面遇上两个人,其中一位正是上午会场上一直“合作无间”的gavin tong。三人六目相对,薛眠率先打破缄默,朝对面点了下头:“good afternoon。” “薛先生,”gavin颔了一首:“又见面了。这是要走吗?” gavin以中文交流,薛眠便也以国语接话:“下午场暂不需要我,准备出去走走。” “薛先生之前来过新加坡吗?”gavin问。 “没有,第一次。” 点点头,gavin道:“明天是卫塞节,这会儿外面应该有点堵,人比较多,建议您可以明天再出去走走看看,正好节日的氛围也浓了。” 上午会上见这位翻译面色冷淡,不苟言笑,还以为是个生人勿近的性子,没想到倒还热心,主动告知这些。薛眠笑了一下,点头道:“确实有点不习惯人多。好,那我先回会议室吧,谢谢。” “请稍等,”gavin叫住了他,微笑抬手介绍站在旁边的年轻男士:“薛先生,这位是skyrocket的产品体验官ryan。ryan正要带我去参观公司的产品展示区,薛先生如果愿意,不如一起去看看?” “是啊,”同为华人的ryan也道:“如果薛先生愿意,非常欢迎一起。” 却之不恭,薛眠点点头,朝二人道了谢,一起向后场的展区走去。 产品展示区是一片专门开辟出来的开放型空间,位置在员工健身区的隔壁,占地不算大,大概50个平方左右。透明的亚克力展架上摆满了skyrocket从创立以来一路研发出的各款产品,也是直到这里,薛眠才知道原来skyrocket不光是一个游戏软件平台公司,曾经更是一个游戏机设备研发制造的大工厂。 说是“曾经”,只因五年前skyrocket便停止了硬件设备的研发制造,专心投入于在线网游的开发和运营,所以展架上十数款大小不一的游戏机就算是“孤品”了,再不生产,只作纪念价值用。 ryan是个合格的产品体验官,无论是展架上的游戏机还是屏幕上播放的游戏视频,介绍得都十分详尽,将一个成立至今近二十年的企业的历史铺陈在听众眼前,粗细有度,无一遗漏。 薛眠与gavin听得认真,二人在展区里自由参观,不时于某个产品面前驻足端详,或是默读旁边的介绍词,或是征得ryan许可后拿起一款游戏机到眼前近距离观赏。 薛眠的脚步在一列展架前停住,目光一处一处扫过,最终落在了一个黑黄相间、有两只手掌大小的游戏机上。 长方形,中间屏幕带一点点蓝光,两边按键手柄可拆下,是一款支持双人同玩的游戏机。 不自禁的伸出手,薛眠缓缓拿起了它,眼睛却微微扩张。 手抖了一下。 将游戏机翻转过去,似乎在寻找什么。然后,他看到背面的机身上—— 印着一个红色“s”。 ※※※※※※※※※※※※※※※※※※※※ 同志们,我发现一天2章真的很考验人,别说写了,就是修文都头大,所以…………………… 啊掐指一算今天是答应每天2更的最后一天了嚎~~ 明天开始就可以恢复一周5更了嚎~~ 不要怪我居然还觉得开心实在是更得手抖了嘤嘤嘤~~ 等存稿攒得够多了,下回我们再继续一天2更的游戏吧,刺激!!! 请翻下一章~~~ ——爱你们~ 谈判3 果然有一个红色“s”。 从进展区看到前几款展品开始,薛眠心里就隐隐闪过一种没来由的熟悉感,但又似是而非,不太确定。 直到一抹黑黄的色彩映入眼中,主机为黑,手柄为黄,从外观到屏幕,从尺寸到按键,从…… 就是它。 “怎么会有颜色这么像蜜蜂的游戏机。” “真的很像蜜蜂啊。” “限量?再限量也不好看。” “别教我,我不玩游戏。” “能两个人同时玩?那你把我教会了,我赢了你怎么办?” 一串串遥远的话语回荡在脑海里,和这游戏机一样,来得突然却又清晰无比。像细沙,像浪涛,像云卷云舒的风,慢慢吹将过来。 没有暖气供应的课堂,空调开到最足的车厢,还有食物的味道莫名其妙总要比其它三个好出很多的东区食堂…… 太多地方留下了身影。 那年薛眠学会了打游戏,知道有些游戏机还能支持双人对打。潜藏的胜负欲在一轮轮对战中得到淋漓尽致的释放,作为一个男人,骨子里天生自带的求胜本能被彻底激发。 这些都要归功于一个人。 薛眠从来没问过当时玩的那款游戏机是什么牌子,大概是出于“问了又怎样,问了也不会买,也……买不起。他带我玩,那就跟着玩吧,别的无关紧要”的心理,只记得颜色是黑黄相间,像极了蜜蜂;记得显示屏带蓝光,左右两边的手柄可以拆下供双人同时对战;以及…… 机身背面一个火红的“s”。 到今天才知道,这“s”,是指skyrocket。 “怎么样,好玩么?这机子限量,国内已经买不到了,不然可以给你也配一个。”顿了顿,又道:“嗯……别急,等哥哥以后把它公司买下来,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全是你的。” ——费南渡说。 当年,费南渡说。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句话薛眠没想到自己还记得,记得这么清楚。更没想到时过境迁到如今,曾经一个二人都不自知的玩笑,难道现在要用数亿美金的代价去实现吗? 不。 太离谱了。 可静下心来一想,也或许只是个巧合。 且不论skyrocket早已不再生产任何游戏设备,云汉看中的是它在网络游戏领域的开发与运营能力,要买下的也是这一部分的价值……这与当年那句话,应该无关的吧? 何况云汉不是一人独大,即便是费……有这个想法,也总要整个高层一起决策通过才能执行收购。 再退一步,如果今天自己没有来到这展区,没有看到这个游戏机,那…… 如果没有看到。 那是不是就又错过什么了。 又错过了…… “薛先生,”ryan见他站在一排游戏机面前出神,以为是自己讲解的内容太枯燥,微笑上前道:“是不是听闷了?我已经介绍完了,您可以再随意看看。” 薛眠回过神,将手上的东西放回去:“没有,您介绍得很好,谢谢。” “skyrocket产品线历史很长,是个有故事可说的企业。”gavin抬表看了一眼时间,对二人道:“sorry,我下午还有其他安排,就先走一步了。薛先生,期待后天的见面,祝您明天玩得愉快。” “谢谢,您也一样。” 送走gavin,薛眠表示自己也该回去了,与ryan道了别。回到会议室,卫澜和沈桓他们都还没结束,也一直没找过自己,想来是一切顺利。 坐了一会儿有点困,翻开手机搜索出几条关于卫塞节的活动介绍。明天不用开会,大家应该都会出动,届时如果沈桓约自己出去,总得提前做点攻略。 正浏览间,一个电话进来。 薛眠按下接听键:“姜助理。” “薛老师,”姜蒙在那头道:“说话方便吗?” “您请说。” “我给您安排了一辆车,就在skyrocket楼下,黑色奔驰,车牌尾号022,您上车后司机会带您过来。” “带我过去?”薛眠不解。 “薛老师是不是忙得忘了看时间,”姜蒙在那头笑了笑:“快六点了,到用晚餐的时间了。” “……所以?”薛眠一时短路。 “费总安排了一家餐厅,想请您一起用餐。薛老师,方便吗?” 这哪里是方不方便的问题,分明是愿不愿意的问题。 这趟来新加坡,所有行程安排都是公差,换句话说,自己每天的时间都该是奉献给甲方,哪有说“不方便”的余地。 除非不愿意。 但要薛眠在电话里对姜蒙说出等同于不愿意的“不方便”三字,确实又有为难,在嘴边酝酿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吐得出来,只好道:“卫总还没结束,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找我。” “这个您别担心,”姜蒙道:“下午安排的是高管访谈,都是华人,卫总他们可以自行交流。刚刚我已经联系过卫总,他们至少还有两个小时才会结束,您不必等了。” 呵,都做到这份上了,我还能说“不方便”? 薛眠揉了揉眉头,道了一声“好”,挂断电话,收拾好个人物品,提着包下了楼。 来接的司机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华人,稳重又健谈,告知目的地是一个在本城很有名的花园餐厅,不过只接受提前预定,而且桌位不多,最多只容五桌客人同时用餐,私密性很好,当然消费也不低。 薛眠全程心不在焉,戴着一只耳机,看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出神,直到夜色不经意间落下来,车子从带点浅灰色的夕阳西下一路开到了黑夜降临。 刚下车,餐厅一楼门口姜蒙已经站在那儿。意料之外,姜蒙身上穿的并不是上午那套灰色西装套裙,而是一身淡紫色的中长款修身晚礼裙,衬得她一贯清冷的气质里平添了一分瑰丽之感。 姜蒙朝他颔首,抬手请道:“薛老师,费总在三楼。” “好,”薛眠也点了下头:“姜助理先请。” “薛老师,”姜蒙挽了一下耳旁碎发,微笑道:“晚餐是费总和您二位共用。我还有其它事,就不陪您上去了。” 薛眠停住脚步看了看她,一时无言。这对上司下属不是一贯形影不离么,怎么这会儿倒有一个要先走了。 “好,”薛眠点点头:“那我先上去,谢谢。” 姜蒙道了声“再见”,坐上薛眠来时的大奔没入了黑夜中。 紫青藤蔓缠绕的木质楼梯蜿蜒而上,两旁是各色开得芬芳的花树,香味很淡但清新好闻。四周夜色朦胧,月色淡然,藏于树中的高阔路灯散发着恬静迷离的光。 拾级而上,一座白色餐厅渐渐出现在眼前,同样木质结构,造型简单,室内灯光白中带着一点淡淡的蓝,远看像一颗发光的珠子嵌在茂密的林叶间。 服务员替他开门:“先生,晚上好。” “晚上好。” 薛眠入内,放眼望去——还好,大厅中间位有两桌客人正在用餐,还有服务员在内走动,不是空荡荡的没人。 不是包场。 这就好。 服务员在前带路,绕过几折竹制屏风,薛眠在一扇玻璃窗旁看到了一个人。 费南渡安静的坐在那儿,背对着这边,手上大概是一本杂志,正低头看得专注。 心无旁骛,像一尊超然世外的佛神。 服务员拉开对面座椅,薛眠入座,费南渡听到动静抬起头,接着微微一笑:“来了。” 薛眠点头:“路上有点堵,久等了。” “没事,”费南渡将面前的菜单推过去:“看看喜欢吃什么。” 来时路上听司机介绍,这家花园餐厅主营印尼风味菜品。薛眠口味偏辣,虽然印尼菜也有辣椒元素,但更重香料,也惯用咖喱调味,而这些都不是他的喜爱,所以面对这份图文并茂的菜单,显得有些无从下手。 似是看出他的犹豫难决,费南渡笑了笑,解围道:“不一定是你能接受的口味,只是想带你尝尝。如果选不出来,可以让服务员推荐。” 点了下头,薛眠转身问服务员:“你好,请问有招牌菜吗?两个人的量,可以让厨房帮着搭配。” “好的先生,”服务员收走菜单:“请二位稍等,一会就好。” 如果昨天飞机上那顿午餐不算,这应该是二人时隔多年第一次同坐一张席、同用一餐饭。感觉挺奇妙的。薛眠安静的坐着,目光落在面前的水杯上,有些出神。 “累了?”费南渡看着他:“精神瞧着不佳。” “还好,”薛眠低下头,憋住一个往上泛的哈欠:“昨天睡得晚,有点困。” “那今天早点休息,”醒酒器里飘来一阵清雅细腻的红酒香,费南渡替二人各倒了小半杯:“养足精神,明天出去逛一逛。” “嗯,”困意说来就来,薛眠随口应着:“是得早点睡。沈助理很期待卫塞节的活动,明天要陪他……” “不和他。” 修长手指握住透明的高脚杯,轻轻晃了晃,饮下一口嫣红的醇馥。 费南渡道:“我带你。” ※※※※※※※※※※※※※※※※※※※※ 薛哥哥:啥意思?这啥安排? 小毒君:约会。 薛哥哥:有病?约什么会,我俩啥关系你就约会? 小毒君:车子保养得差不多了,得开出来试试。 薛哥哥:滚!劳资不要! 小毒君默默走向费哥哥:哥,你看…… 费哥哥:没事,账到姜蒙那里结一下。 小毒君叩拜:谢谢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明天约会~~~~~~~~ ——爱你们~ 谈判4 我带你。 一句话像一根蜂刺,扎得薛眠顿时就不困了:“什……什么?” 费南渡放下酒杯,脸上始终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怎么,想和他去?” 没什么想不想的,只是不出意外沈桓肯定会来约自己。 薛眠脸颊突然一热,目光迅速闪躲看向旁处:“他会喊我。” “可以拒绝。”费南渡依旧看着他,话说得不紧不慢:“教过你的。不想做的事情,可以拒绝。”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想了……”薛眠小声嘟囔了一句。 “嗯?”费南渡笑了笑:“想说什么,大声点。” 薛眠没应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这情形说来有点尴尬,想想找了个其它话题:“我听司机说这餐厅要提前预定,你中午不是跟dylan赴宴去了,怎么还有时间定这个。” “借花献佛,”费南渡微微倾身过去给他添酒:“dylan定的。原是准备叫上他的几个股东,晚上聚一聚。不过不太想跟他们吃饭,但听说地方选得不错,就跟他要来了。” “那这不是夺人所爱了……”薛眠嘟囔了一句,皱了皱鼻子:“而且既然他让股东作陪,显然是奔着溢价收购来的。你不出席……不影响么?” “有什么关系,”费南渡笑了笑:“资本市场,出钱的才有话语权。着急的该是他们。” 说话间服务员开始上菜,费南渡抬手移开面前的醒酒器。厨房配的菜品都是餐厅主打,量也是按两个人的来。菜上齐,服务员礼貌的在旁为薛眠介绍:“先生是第一次来吧?这几道菜都是我们餐厅的特色。这是巴东牛肉,原材料是本地的,肉质非常新鲜可口,但会有些辣,不知道您能不能吃得惯?” 一盘上好牛肉,用的香料十足香气扑鼻,色泽更是红亮透光,想来是红椒酱放得够足。薛眠不挑,点了点头:“没事,我可以吃辣。” “好的先生。”服务员继续介绍:“这道是椰汁咖喱鸡,辛辣里带一点甜。嗯……可能第一次尝试会有些不适应,但其实味道很好的,点单的人很多呢。” 诸如这般,服务员热情周到的将五菜一汤一一作了介绍才退开,薛眠刚开始是困,这会儿面对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美食,饿虫说勾就被勾了出来,毕竟中午没怎么吃,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不容易。 “开始吧。”费南渡将餐布铺到腿上,停了停,忽然抬头问:“需要帮忙?” “不用。”薛眠果断拒绝。 费南渡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席间一餐饭用得很安静,二人各吃各的,少有言语交流。薛眠是真饿了,但吃相规矩,食不言寝不语,费南渡更是仪态周正绅士得体,连剔下的鱼骨都按同一方向归类在骨碟里。 但投喂了自己没一会儿,薛眠忍不住想起刚刚那幕。 费南渡说明天要带自己出去。 ……这……合适? ……这……合理? 能不能拒绝? 不过比起这个,眼下他更关心另一件事。 “我今天……听了一些关于skyrocket的产品介绍。”喝下一口肉骨茶,薛眠抬起头,看了看对面。 费南渡低头用餐,没作回应。 “看到一个他们很多年前生产的游戏机。”呼出一口气,薛眠选择直接一点,开门见山。 费南渡依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用公筷剔开一段带长刺的鱼肉,放到了薛眠的餐盘里。 “然后?”终于应了一句。 虽然薛眠笃定的认为对方不可能不知其中蹊跷,但还是选择了不反问,有什么答什么:“那个游戏机……是你玩过的一款。” “哦?”费南渡似是起了点兴趣,抬起头,略微露出惊讶之色:“是哪个?” 这反应不在薛眠意料。 可是看对方脸色正常,面上表情也写着没有想到,薛眠一时有些吃不准,心道难道是自己想多了?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是……你教过我的那个,”薛眠鼓起勇气,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能双人战的那个。” 费南渡微微蹙眉,看似认真的回忆了一下,片晌,点头道:“原来是那个。这么看来云汉和skyrocket并非没有合作的基础,不错。” “你之前都不知道的?”薛眠没忍住。 “知道什么?”费南渡看着他。 “知……” 知道那个机身背后的“s”,知道它就是你曾开玩笑说会买下来的公司,知道…… 费南渡饮下一口酒,声音云淡风轻:“时间太久,很多事都不记得了。你刚刚想说什么?” 意料之外的答案,却让薛眠松了一口气。 看来不是因为当年那句玩笑。 那就好。 不是就好。 否则他必会心有不安,不论是出于哪种原因,他都不可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但…… 但是如果两者真的无关,云汉对skyrocket的收购不是因为费南渡的某段意志某句话,那…… 为什么又觉得像是哪里缺了一块,心里空荡荡的。 “没,”薛眠低头喝汤:“可能是我记错了。” “慢点,”费南渡夹了一块带点胶质牛筋的肉放到他餐盘里:“时间还早,不着急。” 薛眠埋着头,模模糊糊“嗯”了一声。 “脸上的伤怎么样?”费南渡的声音在更近一点的地方传来,薛眠感觉得到,他这是倾身往自己这边靠过来了。 “皮外伤,”薛眠没抬头,表情僵硬,像是在躲什么:“不要紧。” “我看看。”费南渡又道。 声音温和舒润,轻柔得让人几乎颤栗。 薛眠被这声音包裹,被它暖到了,不自禁的抬起了头。 然后,费南渡的手就伸过来了。 指尖微凉,指腹柔软,在嘴角那片被粉底掩饰得看不出端倪的伤口上轻轻抚摸了一下:“嗯,消肿了。” 薛眠哪受得住这动作,触电般的弹开了脑袋,一脸错乱的往旁边看:“都说了没事的。” “没事也要注意。”费南渡从容收回手,看了看面前的满桌食物:“疏忽了,不该选印尼菜。太辣,不利于伤口恢复。” 薛眠偷偷摸了一下刚刚被抚过的伤口,余温已退,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扫了一眼的面前的盘盘碟碟,恹声声道:“辣就辣吧,味道还行。一点小伤而已,没那么矫情。” “是么,”费南渡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他,旋即轻声一笑:“听意思,这是又能吃辣了?” 昨天飞机上自挖的那个关于不能吃辣的坑薛眠至今想起都记忆犹新,偏偏这人还故意当面提起让人难堪,一时心虚难当,没好气的瞪了对方一眼,闭嘴不言。 嘴边笑意一路转移游到了眼角眉梢。费南渡拿起烟和打火机,起身道:“你再吃点,我去抽支烟。” 餐厅禁烟,这是要到外面阳台吞云吐雾去了。 话说这人现在烟瘾这么大了吗,以前一天里也不见得抽两三根,谈不上依赖,但现在瞧着倒是瘾头养起来了。 晚上九点,路上的车水马龙声渐渐喧腾,一顿饭也吃到了尾声。薛眠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费南渡招手服务员买单,薛眠抬表看了一眼时间,问:“姜助理不过来了?” “嗯,”费南渡推椅起身:“她去见个朋友。” 也不是多重要的事,提过就算。薛眠跟着站起来,朝对方谢道:“你的晚餐,谢谢。” “走吧。”略过这句感谢,费南渡先一步朝餐厅门口走去。 一楼的路口处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司机正站在车外等,薛眠认出来人,正是之前接他来的那位华人大叔,看来是送完了姜蒙又回来待命。费南渡坐在后排右位,薛眠本想拉开副驾驶门,费南渡却放下了车窗:“后面宽松点。” 薛眠身量瘦高,座位宽不宽松影响不大,正想推辞,费南渡却一伸手臂,替他从里面打开了后座门。 司机还在等着,没必要因为一张座位拉锯,薛眠咳了一声,绕过车尾上了车。 车厢里有淡淡的佛柑橘香味,薛眠本就犯困,这味道像是安神的香,越闻越觉得困意汹涌,头一沾到座枕上便无力的闭上了眼。 困顿之感非是酒足饭饱之后的慵懒想躺倒,而是一种无缘无故袭来的疲惫,就在上车坐定后的一瞬间,从身到心,一寸不遗。 很感谢周围安静的空气,从闭上眼睛开始就没有人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司机贴心的选了条车少人少的路,连外面的喧嚣声都慢慢减退了下去,一切归为宁静,梦就此开始。 梦里听到忽远忽近的汽笛声,还有窗外突然呼啸而过的车轮声,但都很短暂,大部分时间还是安静的,静到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座椅枕头很软,座位很宽,薛眠调整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歪着头贴靠在椅背上。佛柑橘的味道很好闻,以后可以考虑在家里也放一点,这样失眠的时候就不用抱着枕头坐在窗边数羊了。 还有暖暖的……这是什么? 怎么这么暖? 循着暖流的源头,座椅里的人像猫一样弓起了身子,头微微蹭着那片给人带来无限舒适感的肩,嘴里轻声呓语了两句,终于找到最舒服的姿势,带着一点连梦里都不曾落下的笑容安静睡去。 他并不知道那暖流的源头究竟是什么。 就像睡醒后也一定也不会记得,曾有一只温热的手始终托在他的头后,漆黑的眼睛里盛着星光与火光,一直安静的看着他。 ※※※※※※※※※※※※※※※※※※※※ 偏爱剧情又慢又暖所以原谅我暂时快不起来嘿嘿嘿………… 别忘了二人有四岁的年龄差所以……一个擅于照顾人,一个习惯了被保护,都是早已培养出的默契和惯性,即便分开多年再重逢,就像身体里的基因轻易不可能更改,还是会一不小心就被唤醒~ 周三见呀~~ ——爱你们~ 谈判5 薛眠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浓浓的天幕,一排金色路灯立在朦胧的夜色中,像是忠实的守夜人。 微怔。 低头检视自己,发现还在车里,但前座的司机已经不见。 然后就反应过来什么了,迅速转头—— 半明半暗的一束光影里,有道人影正安静的坐在身边。 突然醒来的迟钝感让薛眠保持着转头的姿势,一时没有动弹,视线里只看到两根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划动,上面有光影浮动,有字幕闪过,有人物跳跃。 这……这是—— 打游戏??? “……” 一声猛咳打破缄默,费南渡闻声抬头,目光平静,道:“醒了。” 有些尴尬的摸了下鼻尖,薛眠收回目光,重新倒回椅背上,轻轻呼了口气:“不好意思,睡着了。” 费南渡继续手上的游戏:“再睡会儿?” 薛眠摸出手机看了一眼,都过12点了,摇摇头,准备开门下车:“不了。” 顿了顿,又扭头问:“司机走了?” 关掉手机,费南渡揉压了两下太阳穴:“嗯,让他先回去了。走吧,下车。” 跨出车厢时薛眠才发现他们此刻是在一个露天的停车场,面前就是酒店大楼,白色景观灯照得高阔的楼体像朵巨大的白莲,盛开在缱绻的海风夜色中。 从抬腿往酒店走到坐上电梯,二人谁都没再说话。四十六楼先到,电梯门“叮”的一声往两边打开,薛眠迟疑了一下,想想还是抬手按住了开门键:“明天……我……” “不用太早,”费南渡替他把话说下去:“下楼前可以给我发信息。” 其实薛眠想说的是“明天我能不能不去?” 然而就这几秒的犹豫让他错失了开口的机会,再想扭转又未免刻意矫情。电梯这么按着容易坏,心里在拨浪鼓似的摇头,面上还得装作没事一样的点了下头:“我走了。” 也不等对方是否还有什么要说,长腿一迈,快步向房间走去。 初夏的狮城气温宜人,满城绿树成荫犹如碧涛,咸咸的海风总能从不经意的四面八方温柔拂来,化作满身的闲适清凉。 不出所料,薛眠早上刚洗漱完就接到了沈桓的电话:“薛老师你昨天下午什么时候走的啊?我一散会就去找你了,结果卫总说你临时有事,姜助理替你跟他告了假?怎么了,没什么事吧?” 关于该如何跟沈桓解释自己昨天的早退,薛眠已经提前打过草稿,虽然撒谎不是本意,但比起坦白于众某些并不想为外人道的内情,还是宁可违心的说句假话:“没事,可能有点水土不服,身体不太舒服。怕打扰卫总工作,就跟姜助理说了一声,忘了给你留个言,抱歉了。” “哎呀这有什么可抱歉的,不舒服就要赶紧回来休息嘛。还有几天的仗要打呢,你可不能倒下呀!” “已经好多了,谢谢。” “那就好那就好,昨天我们散得晚,就没给你打电话,想着今天早上联系也来得及。那个……薛老师,”沈桓在那头犹豫了一下:“你身体不舒服,还有力气出去玩吗?今天卫塞节,本来想约你一起出去走走逛逛的,不知道你现在这样行不行啊?” 早来晚来,果然是绕不开这个约。 薛眠心下一叹,没敢犹豫太久,接话道:“大概……是不能了,头还有点晕。沈助理,你和其他同事一起去吧,玩得尽兴。” “唉……”沈桓叹道:“好吧,也只能这样了。听说今天外面会很热闹,有很多好玩的节目看,什么花车巡游啊,点灯啊,路边布施啊……薛老师你错过真的可惜了。” 不能再聊下去了,薛眠心虚,又不擅长撒谎,只得赶紧挂电话:“没事,你们玩得开心就好。不早了,那你准备准备,一会儿就可以出门了。” “嗯,薛老师你好好休息啊,要是路上看到好玩的好吃的,我给你带回来。” “好。” 挂完电话,薛眠走到衣柜前,看着吊了一排的衣服发了会儿呆。 穿什么好呢…… 时间走向九点半,薛眠换好衣服看了下手机,没有错过的电话或信息。 今天的太阳比昨天还大,温度也更高,透窗看去,外面的世界一片光亮。指尖摩挲着手机解锁键,薛眠看着落地镜里的自己。 不对称色的短袖衬衫,有点hip-hop风,蓝黄相间,带点黑白的竖条纹。裤子是运动款,纯黑,在脚踝处收拢,使得两条本就细瘦的长腿被衬得更加笔直纤细。脚上踩着双新款运动鞋,随身带它的目的本是打算夜跑用,但目前为止还没机会跑上十米,今天就先拿来顶用了。 嘴角边的血痂还没褪尽,带一点新肉长出后的粉白色。他这张脸原本就因为皮肤太白而显得有些阴郁气,添一道疤口,乍一看反而冒出点野性邪傲的味道来。 解锁手机,找到号码,文字编辑得简单,不过短短一句话:我下楼了。 单肩运动包斜跨在背上,薛眠进了电梯,下到五楼的时候手机响了一声,也是简简单单几个字:大堂见。 今天过节,大堂里的人明显比昨天多出不少,大概都是准备上街看热闹的。薛眠还记着沈桓那茬,总不能在这里撞见,得做点伪装。 打开背包,拿出一顶黑色鸭舌帽戴到头上,遮去大半张脸。安全了。 找了张偏僻一点的沙发坐等,旁边是一对来旅游的韩国小夫妻,看上去也是在等人,休息的间隙一直头挨着头说悄悄话,依稀能闻得“欧巴思密达”之类。二人交头接耳,眉眼带笑,模样瞧着十分甜蜜。 薛眠自觉这是在当电灯泡,不好,准备换个座位。刚一转身,人影交错的视线尽头,一道高挺的身影正向他走来。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很奇怪,明明大堂里来来回回那么多人,但就像是带着光似的,薛眠一眼就从人群里分辨出了那个人。 白色纯t,右肩处纹着一个黑色图案,水洗的宽松牛仔裤上系着一条简单的黑色皮带,腰肢修长,长腿显眼,走路的时候像是带风。 脸上架着副墨镜,发型也换成了松散垂下的样子,干净又清爽,像二十出头的小年青。 几乎彻底换了一个人。 心脏莫名噗通乱跳了好几声,薛眠耳根一热,恍惚以为是看错了人。 费南渡就这么走过来,手插在裤兜里。虽然隔着一对漆黑的镜片,看不到他的眼神与目光,但微露的诧异还是能从下弯的嘴角上捕捉个清楚。 人站定,问:“干什么戴帽子?” 薛眠将帽檐再压了压,感觉就快把鼻子扣到帽子里了。快速扫了一眼四周,低声道:“遮一下,别碰到认识的。走吧,先别问了。” 费南渡笑着摇了摇头,抬腿迈步替他在前开路:“那就跟紧点,别丢了。” 薛眠本想回句“又不是个孩子能怎么丢”,可再琢磨一下对方的话,似是别有它意,便道:“你认路么,我们这是去哪儿?” 酒店外面有接驳的车,薛眠又是一眼就看到了昨天那个司机,想来是为了这几天在狮城活动方便,所以专门雇下了一个专职司机。 上了车,薛眠也没挑拣,座位和昨晚一样。费南渡报出一个地名,这才回道:“郑师傅认路就行。” 郑师傅就是这位司机。 狮城是个国际化大都市,城区繁华但不繁冗,景色宜人,处处绿意盎然。交通虽然偶有路堵的地方,但整体还是有条不紊,即便大奔每开六七分钟就能碰到一处集会的人群,但至少没因此封路。 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纷呈,不啻中国的春节。因为卫塞节是纪念佛陀诞辰,所以随处可见的元素都与佛家有关。人们手上拿着鲜花和奉香,街边有的地方设置了佛龛礼台,民众虔诚上前跪拜进香,将象征着祝祷的鲜花奉于佛龛前,磕头祷告,祈求心愿实现。 除此之外,薛眠沿途还看到几处布施放生的。只见志愿者们支着帐篷,有序的发放食物给排着队的救济人员,又或是在河边放生诸如活鱼、乌龟、鸟雀之类。形式多样,参与人员也很多,可见卫塞节的传统习俗被很好的保留并继承了下来。 “费总,今天路况不是很好,我们可能要绕一点路,大概还有半小时到。”司机郑师傅一边扶着方向盘坚持在车流里穿行,一边看着后视镜道。 “不急。”费南渡转过脸看向薛眠:“早餐吃过了?” 帽檐的高度压得正好,鼻梁以上全部挡住,没了视线的交流后薛眠只觉浑身舒服多了,说话也就不那么硬板着了:“没,起晚了。” “平时也这样?”费南渡继续问。 薛眠盯着自己的鼻尖,语调扬了一点:“哪样?” “起晚了,就不吃。” 说话的时候费南渡将身体往这边转了一点,他身上的香水味不浓,但车厢密闭,后排二人又靠得近到几乎可以忽略这两拳的距离。薛眠嗅觉敏锐,当下捕捉到一丝淡淡的香气,头一转,目光穿过弧形的帽檐,刚好看见费南渡正单手托腮的看着自己。 哪怕是隔着墨镜镜片,薛眠也仿佛能看穿对方投来的目光,里面有闪烁的光亮在隐隐跳动,就像此刻高悬于顶的烈阳照进了他的瞳孔里——明亮,还带着笑。 “反正不饿。”薛眠撇了下嘴。 这种对视很不公平,凭什么对方就能把眼睛藏在镜片背后,不为他人所见,自己就得这么敞着让人看?薛眠岿然不动,用一种非常正常的速度把脸转了回来,目视前方,面无表情的盯着窗外面的车流。 “这样啊……”费南渡像是笑了一下,点点头,手搭在旁边的中控台上,不急不缓朝前座道:“郑师傅,车里是不是备了零食?” 郑师傅立即回道:“是的,姜小姐安排过的,有面包,有蛋糕,还有糖果饼干饮料。费总,是要拿吗?” “不用,”费南渡坐正身体:“既然这位先生说不饿,那就不麻烦了。继续开车吧。” “……” 这种故意为之的恶作剧薛眠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但没想到不过短短三天而已,他竟然被恶整了两次——上次是两天前飞机上那顿清汤寡水的白粥宴,他还没来得及把这茬给翻篇,岂料这么快就又来一次? 还全是拜一人所赐??? 对。嘴上不服输爱逞强、总是违心的说些不愿被人看穿内心想法的话是他的风格,但不代表就得让人当面戏弄—— 哪怕他现在确实有点饿了。 ※※※※※※※※※※※※※※※※※※※※ 对,薛哥哥有一种病,学名叫作“只要遇到姓费的就会真香打脸综合症”。 男人骨子里的要强不服输也得看对谁,遇到有的人会选择视而不见,遇到另外的人会选择交一交手,最后遇到某一个人——场场上场场场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愿时间到: 每多涨收藏10个,当天多更1章。 哈哈哈好直白的愿望啊! 周五见~ ——爱你们~ 谈判6 薛眠左手上移摁在自己的小腹上,他能自控语言自控思想,但肯定控制不住这只胃。万一一个不小心,说不准这小东西就会发出什么“咕咕呱呱”声来。 目光向下,扫了一眼,表上指针显示离11点还有将近半小时。 半小时。 半小时半小时半小时…… 饥饿就像魔鬼,不能提,不提还没什么感觉,一提就跟疯了似的从腹腔里冒出来,存在感刷得极强,分分钟把人打回原形。 薛眠咬着牙犹豫了半天,开始是抹不开面子,现在是敌不过里子,纠结迟疑,踌躇观望,终于还是艰难的开了口:“…………我饿了。” 这辈子所有的脸面都用在这三个字上了。 还好有帽子挡着。 有帽子挡着。 挡着。 “郑师傅,”费南渡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声调微微扬了扬,像是等这句话等很久了:“东西在哪儿,拿来吧。” 一大包零食装在便利袋里,就放在副驾驶的座位下面。司机等红灯的间隙将袋子拎起,笑着扭过身递到了费南渡手上:“还是姜小姐心细,车上是该备点吃的。” 费南渡接过便利袋,低头翻了翻,边找边问:“饼干,还是蛋糕?或者都要。” 已经走到这一步,没必要再藏着掖着故作矜持,正该是直面自己的真实欲/望,想吃什么就要大声说出来—— “蛋糕。”薛眠一脸从容的答。 过程中轻微皱了下鼻子,这是他一贯的小动作,只有感到别扭不自然时才会不自觉流露。 蛋糕包装有点复杂,纸盒里套了一只塑封袋,再往里还有一层油纸包裹。费南渡拿出蛋糕,极富耐心的一层一层慢慢揭开,最后将油纸托着的抹茶糕点递了过去:“还有没有?” “水,”薛眠这把是真豁出去了,从容接过蛋糕,过程中瞟见袋子里有几瓶不同口味的汽水,把心一横,毫不客气的继续点单:“橘子味的。” 一声碳酸上涌的“呲——”声传来。 橘子汽水也被递到了面前。 走出一步和走出一百步,本质上已经没有什么区别,要一样是要,要十样也是要。蛋糕汽水还不够,薛眠简直全然放开懒得撑了,又看了一眼便利袋:“有饼干么,最好芝士的。” 还真够坦然以对心安理得的。 费南渡看了看他,没说话,把脸转了回去。 继续给他找饼干去了。 薛眠忽然体会到了一种“胜者为王”的感觉。 原来只要比比谁更放得下面子拉得下脸皮,豁得出里子开得了尊口……简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啊。 痛快。 喜兴。 无来由的餍足。 上车前费南渡给司机的地点听着像是一座寺庙——普觉禅寺,进食的工夫薛眠翻出手机查了一下。普觉禅寺创立于1921年,以积极弘扬、学习和实践佛法为使命,现在是东南亚最大的禅寺道场。卫塞节期间,寺院里香火鼎盛,信徒民众纷至沓来,渐渐成了游客们必打卡的景点之一。 光明山下已经人潮如织,司机扶着方向盘,有些艰难的向前移进着。薛眠刚刚没意识,这会儿才觉得吃多了,手捂着肚子,手指弹拨着打鼓点似的,像是想靠这个来消食。 “郑师傅,”费南渡吩咐道:“在这里停吧,我们走上山。” 薛眠简直如蒙大赦,大奔一走一停晃得他都快吐了,下车走走不但能消食,空气也比车里流通清爽,所以都不用跟他打商量,第一个开门跳下了车。 外头阳光热辣,暑气飘来,薛眠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过了一会儿费南渡才慢慢走过来。 大奔往另一条偏僻些的岔路拐去,看方向是想迂回着下山。薛眠看着那锃亮发光的车尾逐渐消失在视线中,转身问:“他这就走了?” “先下山,”费南渡看着前方的人潮济济:“晚点来接。” 二人并肩上山,走不了几步就能遇到一批三五成群的香客,瞧着个个面色喜兴笑逐颜开,手上提的或是花篮或是贡品,生怕去的晚了错过什么精彩节目,脚下都跟生了风似的,个个健步如飞。 卫塞节虽为佛家传统节日,但佛法讲求普渡众生,不管是不是信众、平日礼不礼佛,都不妨碍入山门拜一拜,求个身体健康万事顺遂。 沿着庙门前红色的石砖台阶拾级而上,游客香客不时擦肩而过。因为是佛家寺庙,人虽然多,但都有意识的保持安静,进出也秩序井然,鱼贯有矩。 薛眠畏热,走了一会儿就开始额头冒汗,摘下帽子,准备到包里拿纸巾,一只手却适时伸了过来,掌心里躺着一块浅蓝色的帕子。 “……我带了纸。”薛眠看了一眼那手帕,没接,反手将背包拽到身前准备开包拿纸。 “不是,”费南渡身量比薛眠高,二人面对面站着,目光便微微向下俯看过去,道:“脸上,沾了蛋糕。” “???” 薛眠一愣,抬手去摸自己的脸,果然在嘴角上方位置摸到了一块黏糊糊的东西,来不及掏纸巾了,拿过帕子就往脸上抹:“你怎么不早说,我都这么挂一路了。” 费南渡不置可否,似是笑了笑:“先生你戴着帽子又低着头,我怎么看得到?” 薛眠一边擦脸一边看着庙门方向:“这里一会儿有什么活动吗,为什么选择来这儿?” “没什么活动,”费南渡两手插袋,迈步继续往前走:“只是想找个清净地方走走。” 清净地方? 这儿……清净么? 看着宏伟庙宇前涌动的人山人海,薛眠表示对“清净”二字有点不敢苟同。 二人入寺,宝相庄严的大雄宝殿就在正前方,因两边都是水泄不通的人群,只能沿着顺序逛,便没多犹豫,直接朝正殿走去。 普觉寺今天安排的活动和往年差不多,白天大开庙门供信徒民众前来祈福祝祷点香供花,等到天色再晚点,夜幕开始降临时,从寺庙出发的烛光游/行队伍就会启程下山,沿途经过狮城几处极具代表性的景点街道,届时集/会人数将达到一天中的最高峰,庆祝盛况也会飙至最高潮。 薛眠不爱凑热闹,被人群推涌着向前,不时有路人的胳膊肩膀剐蹭到他,感觉实在不怎么美妙,便一直皱着眉头,低下头尽量大步向前,想着赶紧进殿找个地方躲躲。 但在这样的情境下总免不了有不小心的碰撞。 比如在薛眠快要跨进殿门时,不知是不是后面的信众太急,有人非常用力的推了他后背一把,薛眠当即没站稳,一个趔趄往前栽去—— 身体前倾到某个角度,感觉刹不住车的就要与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来个亲密叩拜了。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掌扣住了他的胳膊,将人稳稳拉回了站立状态。 心脏咚咚咚的狂跳了好几下,薛眠是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撞吓到了。 待站定,转头看去,费南渡的手还牢牢的抓着自己,面朝着一堆推搡人群。 薛眠看到刚刚站在自己身后的是个黑肤卷发的印度男人,大概是自觉撞了人不好意思,那人尴尬一笑,双手合十做了个道歉的动作,用标准的印式英语说了声“sorry”,手未放下,像是在等待原谅。 方才那一推力度不小,薛眠这会儿还觉得后背火辣辣的,但到底只是小摩擦,没必要上纲上线,何况这么多人看着,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正想说句没关系然后走人,费南渡却扣住了他,直视着那个印度男人,沉着脸,语气森寒,道:“watch your steps。not,again。” “sorry,i’m really very sorry……” 印度人看得仔细,他分明从眼前这个高大男人周身的气场里感受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尽管对方戴着墨镜,看不到他的眼神,但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是凝沉的,跟一头维护领地的狮子一般,剑未拔,弩未张,但莫名让人胆寒。 不过就是不小心推了一下,这人怎么这么凶。何况撞得又不是他,他生个什么气。 印度男人不明其意,但到底是自己有错在先,佛祖正在大殿里看着他呢,哪敢不诚心请求原谅,只得不断念着“sorry sorry sorry……” “算了,”薛眠反扣着费南渡的胳膊好防止他冲过去,虽然觉得这种可能性应该为零,但他是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受看客们投来的各种目光,劝道:“我没事了,走吧。” 人群熙熙攘攘,一点小动静都可能造成拥堵踩踏。费南渡缓了缓面色,转头看他:“真的没事?” “真的,”薛眠赶紧答:“已经没感觉了,就刚刚疼了一下而已。走吧,不然路都被我们堵了。” 听到没事,费南渡这才松开对方手臂。然而这回薛眠却反而没放开,顺势将人一拉,往人少一点的走廊拽去:“算了,先避开高峰,晚点再进去吧。” ※※※※※※※※※※※※※※※※※※※※ 脑补费哥说英文的时候应该超a………… 搞不懂第一次约会跑来寺庙,太佛了…………哈哈哈~~~~ 关于普觉禅寺,真实地点。但为了剧情需要,后文中的一些卫塞节流程也好习俗也罢,都可能会做一些人为调整加工,请大家不要戴放大镜观看哈~~~ 下章:约会呗还能咋?明天见~~~~ ——爱你们~ 谈判7 狮城气候湿润多雨,所以寺内建有很多连顶长廊供人们休息避雨。长廊曲折回环,纵深宽阔,造型也别致,脚下铺着红色的地砖,廊檐上镌画着浮雕与壁画,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 没有座椅。 此时的檐廊下已经站着一些短憩的游客,薛眠有了刚才的经验,挑的位置尽量避开人多处,准备等人少一点了再进殿。 等待的间隙薛眠听到手机响了两声,但不是他的。费南渡按下通话键,道了一声“你说”后便手插着口袋往另一边走去,声音也随之渐不可闻。 廊檐外的树丛里隐约有蝉鸣声传来,薛眠将帽子放回包里,取出纸巾擦了擦额头细汗,顺便把裤兜里的手帕放到包里,等回酒店了洗干净再还回去。 费南渡很快接完电话回来,薛眠转头看去,忽然意识到出来这么久了,走廊里又晒不到阳光,这人怎么还把墨镜架着。 话说他不是应该戴着眼镜才对? 薛眠有些好奇:“你今天……没戴眼镜?” “嗯。”费南渡点了下头。 “不戴也可以?”薛眠问。 “不可以。”费南渡隔着漆黑色镜片看着他。 “那怎么……”薛眠有些没明白。 “定制的,”费南渡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鼻梁上的东西:“戴它一样。” “……哦。”薛眠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手机给我。”费南渡忽然向他递过去一只手。 “干什么?”薛眠面色一紧。 “别紧张,”费南渡笑了笑:“不是查手机。来,解锁给我。” 倒也没那么小气的想成是查手机,薛眠看了他一眼,没多言,手机解锁递了过去。 点开拨号界面,费南渡输一串号码:“这个是私人号,存好,以后找我可以打它。” 薛眠想起上次找姜蒙要他电话时对方曾提醒过,她给的是对公号码,即是说他的确应该还有一个对私号码。 只是无论对公对私,既然已经给了一个,而且自己并没有什么事情是要找他的,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再给一个私人号。 但给都给了,总不能当面删掉,薛眠拿着手机看了一眼,略抬高,确定屏幕不会被对方看到,在“联系人姓名”一栏里快速敲下几个字,将号码存进了通讯录。 大殿方向传来几声钟鸣响,不断有拜谒完毕的民众鱼贯而出,薛眠见人已经少了一些,便问:“现在过去吗?人好像没那么多了。” 费南渡推了推眼镜,转头叮嘱道:“走我后面吧,看着点路。” 大雄宝殿端重华美,正中间的佛祖金身宝相庄严,刚一进殿,第一感觉就是几乎睁不开眼—— 一阵接一阵的灿烂金光铺天盖地而来,像是影视剧里加了特效才有的视觉冲击,仔细看,原来是殿內连墙壁天顶都勾勒着赤金色图案,以致整座内殿金碧辉煌,烨烨生辉,华丽的不像真实。 薛眠同样并非礼佛人,但跪拜叩首的动作并没有标准规定,便照着前排几名信众的姿势有样学样,等轮到他们时,虔诚的往一只金红色蒲团上屈膝一跪,双手合十,准备俯首叩下。 却在低头前一秒被一个声音喊住。 “想好许什么愿了吗?” 薛眠应声转头,费南渡同样双手合十跪于他身旁,侧着脸,看着他,一脸虔诚,一瞬不瞬,静然等待。 叩拜不一定非要求个什么,也可以只是一种单纯的礼敬神佛。薛眠被他提醒,竟也认真想了想,然后点头:“嗯,想好了。” 既然想好了,费南渡微微一笑:“那就发愿吧,心诚必灵。” 耳边传来阵阵僧弥的念经声,鼻间檀香清冽,花香清馥,于有声处听心跳,听呼吸,听自己默念祈愿,听人来人往,自己也成了佛前叩拜的一个小小信徒,心虔诚,意清明。 出了大殿,外面日头稍稍收拢,天色忽然阴了一阵。眼看时间已过正午,薛眠来时路上垫过肚子,一时没觉得饿,还是一阵不知从哪儿飘来的饭菜香提醒他该是吃午饭的时间了,便问费南渡:“不早了,要不找个地方先吃饭?或者如果逛完了,现在下山也行。” 费南渡手负在身后,走得不紧不慢:“饿了?” “不饿啊。”薛眠道。 费南渡稍抬下颌,指了一下不远处一座通体白玉石色的八角飞檐顶式建筑:“那就再去那儿看看,顺便留点时间让司机赶过来。” 他所指之处乃是寺庙内一处塔亭式建筑,名叫甘露戒堂。戒堂高两层,琉璃金顶,白石塔身,有八面,每一面都开有巨大通窗,戒堂内供奉的是毗卢遮那佛和胁侍菩萨,佛身雕刻栩栩如生,慈眉善目,照见众生。 戒堂不比大雄宝殿人流如梭,这里清净安宁,来的都是三两结伴的游客,绕着佛像群参观拜谒,见案前摆有功德箱和莲盏灯,有人解囊,有人点灯,求个尽到心意。 碗盖大的红莲盏灯摆了三排,旁边立着一位手持佛珠默声念经的僧人,年纪大约四十左右,生得和那佛像一般慈眉善目,虽没有刻意做表情,但脸上总挂着一点淡淡笑意,望之顿生亲切。 “想求一盏?” 费南渡见薛眠目光落在那莲灯上有一会儿了,以为他是想要,问过后也没待他作答便向那僧人走去。 这问话来得突然,举动也突然,薛眠愣了一下,自问并没有想要求灯,赶紧快步追了上去。 “阿弥陀佛,施主有礼。”僧人双手合十朝费南渡点了点头,微笑道:“这是祈愿莲,施主近日如果有愿想求或有事想解,不妨点一盏灯。莲灯长明,平安常伴,心愿到达。” 说来其实求神拜佛祈愿问安,这些费南渡是不怎么信的,倒并非因为他不学佛不念经所以不依赖这个,也不是因为唯物主义让他“子不语怪力乱神”。过去的前半生曾遇诸多红尘事,曾见诸多红尘人,顺也好,逆也罢,如何蹚过来的,他心里清楚。 都是打碎了牙齿和血吞,新伤旧疤全藏在一片薄衣料下,用不着求神庇佑怜悯给予解难,也谈不上佛光普照到他。 凭的只是一双肩膀,一副身躯,硬担了下来。 但今天到这一方香火鼎盛的禅院,见这人头济济的信徒,闻檀香,磕长头,谒神佛,忽然有了一种灵台被一扫清明的感觉,想着佛法或却也无边,冥冥中是有定数安排。 既然不信变相信,或者说不妨一信,那请一盏灯、许一个愿,好像也应景了。 “诶,等等,”薛眠轻拽了他一下,小声道:“我没说要求,你不……” 费南渡朝僧人颔了一首,转身看着薛眠:“也不麻烦,求一盏灯而已,既然来了,就当留个纪念。” “……可我没什么要求的啊。”薛眠如实道。 费南渡笑了笑,问:“那刚刚在正殿里,你许的什么愿?” “许……” 慢着。 这不是套话呢么? 薛眠立时打住,撇了撇嘴:“没什么,一点小事。” 费南渡不置可否,唇边依旧挂着淡淡笑意,不急不缓道:“不管是大是小,既然许了,多点一盏灯将心愿巩固一下也无不可。你说呢?” 是无不可,而且佛祖菩萨面前人得心诚意净,点灯不是坏事,他的话也在理,薛眠没有再拒绝的理由,便点头道:“那香火钱我自己来,你别替我出。” “好,”费南渡笑了笑:“一人一盏,各出各的。” 向僧人问明了点灯步骤,出国前提前换好的美金此时派上了用场,二人各捐了一百现钞投于功德箱內,香烛燃灯,手捧红莲,于毗卢遮那佛金身前双膝跪地,虔诚祝祷,埋身叩首,一起许下各自不为旁人所知的心愿。 僧人接过莲灯置于佛像下方的案台上,那里已经丛丛灯火长燃不息。待摆好灯,僧人从一旁的方桌上取了两张纸并两支笔递上前给二人,笑得和善:“都说落纸成契,二位不妨和其他施主一样,将刚刚所发心愿写下来。莲灯下面有莲座,可以把纸放入其中,这样就能更加与佛祖心意相通了。” 薛眠从前少有到寺庙,更何况是异国禅院,殊不知这其中规矩说法这么多,倒也没觉得麻烦,向僧人道了谢,接过纸笔,递了一套到费南渡手边:“入乡随俗,那我们……就写吧。” 本来觉得是多此一举,许愿在心,落到纸上又哪有刻在心头来得虔诚。不过不知是不是薛眠这一声“我们”使然,费南渡原本可有可无的一点兴头像是被酒炉暖过似的,从冷淡到温热,不过须臾之间。 垂下眼眸,看了看那只递在自己面前的手,抬手一接,应了这邀约。 戒堂里有供僧人休息用的长桌板凳,二人并排落座,各自将纸铺平捋顺,薛眠握着笔,盯着雪白的纸面想了一会儿。 他的心愿说来简单也不简单,就四个字——平淡如真。不久前跪在大雄宝殿时他在心里默默祝祷这四个字,求愿自己往后岁月都能像现在一样,平平淡淡,真我不瑕,待人待己不必窠臼束缚,能坦荡,能通透,能得一点真正自由。 需知做到这步他曾付出过多大代价。 所以现在才这么眷恋一份简单的平淡。 正出神间,一阵“沙沙”声传来,微微侧过脸看去,费南渡已经提笔走字写起来了。 薛眠收回目光也收回神思,定了定,于白宣上落下第一笔。 ※※※※※※※※※※※※※※※※※※※※ 给我记住这一章! 后面要考! 啦啦啦啦啦啦啦~~~~~~ 都是苦命人,谁还没点背后舔舐的伤,抱抱! 咦,今天凌晨发的呀? 昂,开熏,今天idol有比赛,白天得看比赛去,没时间更,所以我们大家伙儿现在就见哈,哈哈哈~ ——爱你们~ 谈判8 许完愿,放完灯,二人出了甘露戒堂。 司机刚刚打来电话,说是还有十分钟左右就到山门。薛眠留意看了,费南渡接电话时拿的手机是他一直用的那部,想起刚刚存在电话簿里的那个号码,不禁问:“这个……是对公号码?” “办公用。”费南渡点头。 “那……”一丝小小的好奇冒出了头,薛眠再问:“私人的那个呢?” “那个号知道的人不多,”费南渡一边说,一边抬起左臂伸到薛眠面前:“所以打的人也不多。这个。” 这个? 薛眠低头一看,一条白皙紧实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科技感十足的圆盘手表,通体纯黑,屏幕虽然没亮但表面微微反光,一个针眼大小的红色小灯正在表盘侧面一闪一闪。 “……手表?”薛眠诧异抬头:“用它接打电话?” 市面上的手表电话款式很多,甚至都有点泛滥了,所以此物并不出奇。但手表必须与手机进行蓝牙配对才能使用,而蓝牙的连接范围至多也不过十几二十米,如果费南渡是用它接打电话,没什么问题。 只是连接用的手机呢? 薛眠不免奇怪,既然能有两个号码,总不能是每天都装着两个手机在身上? 似是看出他的疑惑,费南渡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巧的耳机,摊在掌心递到他面前:“用它,不用带手机。” 看耳机和手表像是一对,造型独特,线条流畅,想来是个比蓝牙更高级的设备。薛眠点点头,嗯了一声。 说话间已走到寺院门口,上山的人依旧络绎不绝,二人按约定地点上了来接的车,费南渡道:“郑师傅是本地人,不如由你推荐个去处,我们吃完饭下午逛逛,晚上看花灯游/行。” 时间已近两点,早过了午饭的时间,不过要是不吃不喝一路撑到晚上,怕是也够呛。郑师傅边开车边建议道:“晚上的□□从普觉寺开始,等人聚齐后队伍就会下山到市区的主街道上进行巡游,所以不用刻意找地方。费总如果想吃中餐,我给您二位送去一家还不错的中餐馆,吃完饭到附近的商场或者景区走一走,天一黑差不多就可以到街边等着看表演了。” 费南渡点点头,转身问:“觉得怎么样?” 肚子这会儿有点饿了,薛眠便没推辞,只是对于司机提议的逛商场环节不大怎么情愿。 两个大男人逛商场? 不尴尬?不怪异? 不,他可不要。 想起出国前看到的一篇关于狮城旅游的帖子,薛眠道:“郑师傅,这里是不是有一家叫scorpio café的咖啡书店?” “哎呀,”司机眼前一亮,笑呵呵的从后视镜里看了薛眠一眼:“薛先生知道这个地方?对,scorpio café,我们这里的年轻人都很喜欢去。那里是个书店和咖啡店的结合体,可以一边喝咖啡吃点心,一边翻翻书晒晒阳光,很有情调的一个地方。” 冷不丁的一句“情调”让薛眠差点没噎一口。 他可没想到这一层,只是看攻略帖子上将那个书店图文并茂描述得十分吸引人,比起一起逛商场,他更愿意去那儿。 费南渡安静的在旁听着二人叙话,也没问薛眠是怎么知道的这家咖啡店,但既然他想去,便对郑师傅道:“就去咖啡店吧。” 地方是自己挑的,薛眠对于费南渡的高度配合表示笑纳了,只是二人都还没吃饭,他好歹中途还垫过些零食,可对方…… “要不还是先找个餐馆吃饭,吃完再去咖啡店看会儿书?”薛眠开口道。 费南渡倒没觉得有什么,道:“不是说咖啡店里有点心么,你要是不介意,就不绕路了,直接过去吧。” “可一般咖啡店里的点心都是蛋糕……”薛眠记得这人不喜甜食,尤其厌腻奶油蛋糕,要是真去咖啡店解决这一顿午餐,他能吃得惯么? 只这短促的一个停顿,费南渡却好像猜到了什么,微笑着摇了下头:“偶尔一次,没事。” scorpio café门面低调,掩映在市中心一片参天梧桐包围的旧民居旁,建筑风格带有浓浓的东南亚色彩。两层高的红色砖墙藏身翠绿的林叶里,墙上挂着许多绿植吊篮,细长青秀的枝条仿若美艳女子的长发,柔顺垂绦,随风轻摆。 蓝色对开的店门被人推开,门口风铃响了一声,一楼吧台旁一个年约三十的曼妙女子应声回头,旋即莞尔一笑:“welcome,你们好。” 薛眠走在前面,猜想这女子应该就是店主,便报以一笑,应道:“你好,打扰了。” “两位是要喝点什么吗?”女店主身上披着件薄薄的羊绒披肩,峨眉淡扫,乌发及腰,合上书,微笑着走过来。 “我们是第一次来,听说这里也是一间书店?” 薛眠转头看了看四周,一楼格局类似咖啡工作室,森林系的装修风格,光线偏暖,陈列简约,满屋可闻的淡淡咖啡香。不远处柜台前,两个工作人员模样的年轻男子正在配合着打磨咖啡豆,大厅里的几张圆桌旁坐了五六位客人,或是看书,或是低声聊天,安宁静然,时光在这里似乎走得格外慢。 “是的,”女店主微笑着抬手指了一下薛眠身后的木楼梯:“书屋在二楼,您可以点杯咖啡坐下来慢慢品,再找一本喜欢的书翻一翻。我们这里的书种类很多,有诗集,有小说,有漫画,不知道您喜欢哪一种?” 看什么书倒在其次,有个地方坐着打发时间就行。薛眠朝女店主点了下头,转身对跟过来的人道:“我们先点些吃的吧?然后去楼上看会儿书,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费南渡朝他投去一眼,点头道好。 柜台前的服务员已经忙完一轮,见有客人过来点单,热情的为他们做推荐:“海盐咖啡是我们的招牌,可以搭配抹茶椰丝蛋糕或者雪糯糍,二位要试试吗?” 薛眠不挑嘴,但还是询问了一句身边人:“我都可以,这些你喜欢吗?或者再看一下菜单?” “不用,你来点吧,我一样。”费南渡抬手摘下脸上的墨镜,将它挂在胸前衣领上,揉了揉眼,抬头环视了一圈四周。 薛眠点了两杯海盐咖啡,抹茶蛋糕和糯米糍各要了一份,再添一份什锦沙拉。昨天的晚餐是费南渡请的,今天这顿他当然不好意思再让对方掏钱,伸手到包里拿钱包的工夫见费南渡负着手左右看着,偶尔点下头,脸上什么都没有,没有墨镜也没有眼镜。 这还是薛眠第一次见他取下眼镜,一张干干净净的脸,一如某个记忆里的时刻。 不由的想起些什么,心头一顿,问:“你不……你这样看得见?” “傻瓜,”费南渡笑了一声,像是故意似的弯腰往薛眠眼前探了探,好让他能看到自己的眉目与眼瞳:“又不是失明了。只是度数偏高,平时不戴眼镜有一点模糊。” 薛眠还是有些不相信,盯着那双漆黑发亮仿若安好的眸子看了好一会儿,到嘴边的一句“那为什么那天突然看不见?”终是没问出来。 无论怎么说,既然对方一直点到为止,不希望自己在这件事上揪扯太深,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想复杂了。何况有关隐私,既沾了一个“私”字,他也的确不该再问太多。 服务员在旁亲切提醒:“先生,不如你们先到二楼找一个喜欢的座位坐下,点的单一会儿会给二位送上去的。” “你买的单?”费南渡看了看薛眠手里的钱包,点点头:“却之不恭了。” 薛眠一边低头收包一边道:“礼尚往来,昨天你请的。” 费南渡笑笑:“这么说,下次还可以请你吃饭?” “……” 并不是这个意思好吧? 一来一回已经扯平了,哪还有什么下次。 旁边还有服务员在,薛眠不想争口舌,无奈摇了下头:“走吧,上楼。” 费南渡侧身让开过道:“好,你带路。” 薛眠并没意识到对方让自己在前带路用意何在,谁前谁后还不都一样,没多想,抬步往楼梯口走去。 木质楼梯有些年代感了,人踩在上面会发出轻微的“嘎吱嘎吱”。薛眠生怕把它们踩坏,走得比较慢,转角时不经意回头一看,发现费南渡走得比自己慢多了,一只手还搭在扶手上。 看不出这么高大英挺的一个人,上个楼比姑娘还细致。 不不,好像也不能这么说,人家或许只是文明懂礼,不想发出与身份不匹的嘎吱声而已。 薛眠浑不在意,一路往二楼走去。 许是过节的原因,书店里的人比薛眠在帖子上看到的要少很多,以致二楼空位随君挑选,无人来占。 上了楼,果然别有洞天。 错落有致的香木书架古色古香,书籍不下万册,每层架面的首端挂有一个小小的白色贝壳风铃,不到三分之一只巴掌大,即便有风吹来,声音应该也不会太大以致扰人阅读。 外墙的窗户装的是半透明的白色磨砂玻璃,但磨砂部分仅占了下部那一半,上半部分还是全透明的,方便光线照进来。 窗前置着几套两两相对的米色沙发,中间各有一张圆形木茶几,摆一株多肉,顿添生机。 薛眠挑了一张离漫画区近一点的座位,转身时见费南渡也过来了,便问:“坐这里可以吗?” 费南渡嗯了一声,走到其中一排书架前,抬手碰了碰那悬在架壁上的风铃,发出一声细微清脆的“叮铃”。弯唇笑了笑,道:“坐哪里都好。” ※※※※※※※※※※※※※※※※※※※※ 叮叮叮,今天继续半夜约起~~ 坐哪里都好,潜台词是啥? —— 只要身边是你就好呀!!! 本章有几个伏笔,以后可以来考古挖煤~ 哎呀比赛可真好看呀,冠军奖杯趁不趁手呀,明天还有一场呀,这次的头盔图案设计得好喜欢呀~~~ 好开熏!~~~~~ 看了看存稿箱和大纲文本,目测本书80万字(含番外)。有个小秘密,准备留到60万字时公布,嘿嘿~~~ 周一见~~ ——爱你们~ 谈判9 午后阳光慵懒舒适,房间里点着清淡的馥草香,薛眠捧着一本动漫画集慢慢翻着,面前的雪糯糍吃了一小半。 偶尔会抬眼看一眼对面。 费南渡不知何时睡着的,头歪靠在沙发靠背上,脸孔微微朝下,细长浓密的睫毛在他眼睑下方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睡相安静,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桌上的咖啡只喝了几小口,抹茶蛋糕倒是动的多些,还剩三分之一。 膝盖上盖着一本书,薛眠反转脑袋看了看封面上那几个大字,一本外国画家的传记。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过一次,很短促,应该是短信。薛眠本想叫醒他,不过一想既然是信息,应该不是太急的事,便没开口。 有那么一个时刻,薛眠忽然有些心生怅然。 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可能在旁人眼里并不这么觉得。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了?不都一直很平静么? 但旁人不是他,不能代替他去体会。 记忆这东西很玄妙,如果你离开一个故事发生的特定时间、特定地点和特定人物,那么每每回想起来,反而会觉得分外清晰。 但如果这其中任意一个因素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它就像是带着一把挥荆斩棘的利剑杀将过来,那些遥远的画面被瞬间砍得支离破碎混乱不堪,每一帧都看不清,也记不起来了。 最近薛眠就处在这样一种混乱的状态中。 因为每当费南渡出现在他身边,每每二人哪怕只是说一句话、投一个眼神、对视一次目光,都让他大脑短路似的连接不上。一些深埋心底的、培植了多年的情绪正在逐步溃散,或是被别的情绪所取代,或是直接消失不见。 漫画看起来不费力,待页数走完三分之二时,天色也完全暗了下来了。 费南渡一直没醒,薛眠不禁好奇他是不是昨晚一夜没睡,否则怎么会这么缺觉。 咖啡店邻近市区主干道,耳畔渐渐传来热闹的车水马龙声,细分辨,似乎还有锣鼓乐队的动静。 应该是花灯游/行快开始了。 薛眠合上书,将自己这本连同费南渡膝上那本放回书架,走到沙发旁,弯下腰,轻轻拍了一下对方的肩:“醒醒?巡/游要开始了。” 许是音量达标,周围又够安静,费南渡没过几秒便睁开了眼睛。第一眼看到头顶的白色月亮灯,灯罩微微发光,像是密境里的珠宝,遥远又朦胧。 第二眼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他一向睡眠很浅,最近却总是嗜睡。 灵台慢慢清明,费南渡保持着姿势没动,只是眨了一下眼睛,用一种说不上来的目光看着面前的人。那目光看似安静深沉,却隐隐蹿动着一簇微小火苗,像是冰封的深潭下跃出的星矢。 “几点了?”他问。 薛眠看了一下表:“六点半。” 费南渡坐起身,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可能是花灯队伍就快到主街了。薛眠背上背包,费南渡也重新戴上了墨镜,二人下楼,正好碰到店主,薛眠便找她打听了一下:“你好,我们听说一会儿会有花灯游/行,请问附近最佳的观灯位置是在哪里?” “位置不难找的,”女店主含着暖洋洋的笑,将二人引到店门外,指了一个不远处的岔路口:“二位走到那个路口之后往右拐,继续往前五十米有会一个交通灯,那里有座天桥,你们站到天桥上就能看到花灯巡/游队伍经过啦。视角很好的,比站在平地上看得更清楚,现在正好过去,应该还有位置。” 入夜的天空黑蒙蒙里透着点暗淡的荧光蓝,薛眠向店主道了谢,二人便沿路朝那座天桥走去。幸而两处隔得不远,没过十分钟便到了桥下。 此刻宽阔的主干道两边已经围了不下八成看客,五月的晚上气温不低,人又多,还没踩上天桥楼梯薛眠就已经湿了半边额头。偏偏周围光线不好,推推挤挤的人潮时不时就撞一下胳膊推一下后腰,薛眠一步一步艰难前行,眼看天桥的长梯就在眼前了,可就是挪不过去。 正想放弃上桥,看看能不能找个其它观赏位置,一只微凉的手伸过来握住掌心,一股不小的力道传至手心和五指,牵着他向前走去。 “抓紧,”费南渡回首:“别走丢。” 这回薛眠绝不想吐槽这句话了,人这么多,天这么黑,就算他意志力再坚定的不想走丢,怕是被人潮随便冲一冲都会被冲散。点点头,手上带一点力,反握住了那只紧攥着自己的手。 费南渡开路能力远胜于自己,薛眠只管低头注意着脚下别踩到人,前路虽挤,但却走得格外顺利,两边人流都自动避开似的不再挨近,身体得了轻松,连汗都不流了。 五米宽的天桥桥面上已经堆满了人,并不像咖啡店老板说的还有多余位置。薛眠站在费南渡身后,他向来对人挤人的场面本能的有些排斥,而眼前可见的画面里不但一片黑压压人头让他无处可躲,人流还不断在增加涌动,虽然费南渡一直紧抓着他的手,可薛眠还是觉得不舒服,眉头从上了桥开始就一直没松开过。 “咻——砰砰——” 一声巨响传来,深黑色的夜空上方突然绽开几朵光彩流萤的绚烂烟花,光影与花火在天幕上盛开,伴随一阵“噼里噼里”的炸裂声在头顶上爆开,无数朵造型各异的七彩烟火同时腾空,照得长夜亮如白昼。 烟花并不是多难得一见的东西,但站在离地近十米的天桥上看烟花却是真的难得,多了这十米的加持,人仿佛离天近了百丈有余,伸手真的能够到那些五彩斑斓的星火辉煌。 有没有位置都先不去管了,薛眠仰头,看着那些灿烂花火盛开在眼前,每一朵都被放大了不知多少倍,红的、紫的、蓝的、金的……一刻不停在黑夜上舞动跳跃,像争宠的孩童般要绽放给观众们看。 烟花一放,代表花灯队伍也要到了。 但水泄不通的人群完全封死了视线,别说是看桥下的巡游队伍,就是想看看这天桥栏杆长什么样都是困难重重。 “人这么多,要不换个地方吧?”薛眠道。 人这么多,所以某人始终都没放开那只握着的手,左右环视了一圈四周,确实人山人海。 突然,费南渡牵着薛眠往一对占据了桥栏杆旁一个视野极佳位置的年轻男女走去,嘴角扬了扬,带着点不明显的笑,边走边道:“做点坏事,一会儿别骂人。” “……什么坏事?”薛眠被他说得一紧张,脱口就问。 “小坏事。” 或许是因为这人天生就自带一种压迫十足的气场,前面那些挡路的人群在见到这样一个高大英挺的男子走过来时,纷纷投以一个长久的注目礼,然后便都悻悻然的、不情不愿的挪了挪身体,多多少少给出一点容人通过的空间。 于是,费南渡就牵着薛眠顺利走到了那对小情侣的身边。 “打扰一下。” 费南渡的声音一贯低沉明磁,给人一种严肃端重的感觉,这会儿倒是难得的扬了扬音调,听着是像在打招呼。 两名年轻男女都是亚裔面孔,听得懂中文,其中男生先回头看过来,目光稍露提防,谨慎问:“什么事?” “二位是本地人?”费南渡唇边含着一点温和的笑。 “是啊,”男生再度以小心打量的目光自上到下逡巡了一圈面前的男人:“怎么了,你有什么事?” “别紧张。”费南渡保持着笑容:“既然二位是本城人,这样的花灯巡/游应该每年都能观赏到?” “是啊,”旁边的姑娘也开口了,语气和她男朋友一样防备:“你问这个干什么?” “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姓费,来狮城旅游的。”费南渡脸上客气的笑意始终未退,继续道:“难得碰巧赶上过节,这是第一次看花灯巡/游。不过二位也见到了,这里人太多,确实找不到观赏位置。”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男生表示很莫名其妙。 “时间宝贵,那就开门见山了。”费南渡伸出那只空着的手,朝小年青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想向二位借用你们现在站的这个位置,为做补偿,我的助理会在金海湾酒店为二位预定三晚的豪华套房,费用我来,时间任意。如果二位不想选择今晚入住,现在去酒店前台做延后手续即可。” 脑中一道闪电劈过,薛眠直接听呆了。 跟他一样呆了的还有那个嘴巴张得能有乒乓球大的小姑娘。 还是小年青沉着些,虽然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但好歹还能接话:“真、真……的?”想了想,犹不相信:“你骗人的吧?” 确实像骗人。 毕竟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 所以,为了打消对方的猜疑,费南渡直接掏出钱包,从里面取了一沓美金递过去:“这是打车费,如果二位还不信,那我就没办法了。” 都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信不信的。就算不信,光是这足有一千美刀的现钞也够把观赏位置让出去了,怎么算都不亏。 小年青是个“懂事”的,立刻接过钱,囫囵谢了一声后拉着姑娘就要腾地方,忽然又想起什么,退回来问:“那我到了酒店跟前台怎么说?” “费先生定的,”费南渡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有这句就够。” ※※※※※※※※※※※※※※※※※※※※ 一千美刀买两个座位,相比较演唱会上应该是vip前排了吧? 嗯,那不亏,谈恋爱就要豁得出去嘞~~~ 观众a:喂!别忘了还有三晚的豪华套房啊!!! 观众b:那咋滴,人家花记几个儿的钱,你就酸吧! 观众c:嘻嘻嘻嘻…… 小毒君:嘿嘿嘿嘿…… 新的一周又开始了,打榜去喽~~~ 周三见哈! ——爱你们~ 谈判10 随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响起,百米开外的主街尽头,第一支花灯队伍终于走入人们的视线。 一尊近五米高的灯扎金身佛像被供在與辇之上,座前鲜花锦簇、青香高燃,两旁持护的民众手推與辇,顺着街道方向徐徐而来,引得四周掌声欢呼声雷动,人群纷纷对佛像或躬身作揖或闭眼合手默念祷告。 这是献给第一尊佛的礼敬。 薛眠虽然眼睛在看耳朵在听,可刚刚那个意想不到的小插曲也在脑海里撞着。费南渡发完手上的信息,见薛眠有些心不在焉,便道:“还没消化完?” 薛眠转头:“消化什么?” “我以为……”一个久顿的暂停过后,费南渡带着些似认真的表情,道:“知道你看不惯拿钱办事,以为会不高兴。” 拿钱办事。 嗯。 向来是看不惯的。 “他们到了酒店后真的有房间住吗?”薛眠似乎不愿在刚刚的问题上停留太久,寻了个别的话题,转头看着对方,一脸认真的问。 “姜蒙会办妥。”费南渡将目光投向远处的长街尽头。 声势浩大的花灯队伍已陆续而来,各种各样色彩斑斓、造型独特的彩灯占据着人们的每一寸视野。 突然,费南渡抬起双手,搭上薛眠的肩,将还侧着身体看着自己的人朝花灯方向轻轻一掰,转了过去。 周围太吵,交流不清,他便弯下腰,将脸靠近对方,眼睛看着主街街面,在他耳边轻声道:“别看我,看灯,错过可就没有了。” 热热闹闹的巡游队伍如一条蜿蜒不绝的金光长龙在宽阔的街面上穿梭游戏,全长不知得有几公里,引得四周的欢呼声呐喊声一直此起彼伏,再难停歇。 大约半个小时后花灯队伍才全部从长街上走过,继续前往下一站。许多未尽兴的看客成群结队追着队伍往前,天桥上拥挤的状况顿时有所改善,人流分散着从两边长梯下桥,没一会儿就只剩零零散散的十几个人在桥上流连,或是休息或是拍照。 晚风吹拂,夜色在繁盛的灯光浮影中显得斑驳迷离。一日的行程走完,说不累是假的,薛眠没忍住的连打了两个哈欠,头发出过汗,贴近耳侧的部分有些黏在皮肤上,便低下头伸手扒拉了两下。 那模样,活像只刚洗完澡甩头沥干自己毛发的奶狗。 费南渡斜靠在栏杆上,脸上无波无澜风平浪静,透过清晰的镜片,一双幽深的眼眸在安静的看着。 看着那幅画面。 以一种或温柔也或平和的目光。 “现在走吗?”薛眠抬头问。 “嗯,”费南渡收回目光,伸出头望了一眼桥下:“司机还有二十分钟,先下去等。” 静下来了的天桥上往来的路人已经不多,所以一些之前不曾察觉的叫卖声此刻便变得清晰了起来。 桥尾楼梯口坐着个约莫六十岁的华人大爷,支了个挺干净的摊子在扬声吆喝。薛眠路过时看了一眼,佛牌佛珠佛串,还有几个一掌高的青铜宝塔。 “喂,年轻人——” 大爷忽然开口,叫住了从摊位前擦过的人。 薛眠驻足回头,指了指自己:“您是在叫我?” 大爷手上摇着一把缺了个角的蒲扇,脸上的笑意有些高深莫测,用另一只手对着自己摊位上的东西做了个“请看”的手势:“相遇即是有缘,年轻人,要不要空一空时间,与佛结段缘?” 当街兜售佛品,怕不是个神棍? 这样的贩子在国内的大街小巷里不是没见过,个个号称得道高僧,手上物件全是历经七七四十九天开光而来,一副“碰到这么好的佛珠你要是不请回家你就真是暴殄天物瞎了眼了”的样子,以致路人的智商经常被摁在地上摩擦。 但那些假僧好歹还会剃个光头烫几个疖子再出来招摇撞骗,可这位大爷瞧着印堂红亮头发茂密,身上披的也不是袈裟,连外形都不肯下点本钱改造一下,未免太过糊弄观众。 不想理。 不过毕竟此刻身在国外,还是得顾着点国家个人形象,薛眠按了按本打算转身就走的腿,面朝小摊,故作如是道:“您能帮我跟佛结缘?” “缘在己、在心,缘还在命。”大爷笑眯眯的摇着手上的蒲扇:“小伙子,我帮不了你跟佛结缘,这要看你自己。” 呵,这话倒是出人意料。 薛眠本以为既然自己接了茬,那这摊主下一步就该是极力吹捧他是如何神通广大,手上佛品如何灵力顶沛,却没想到对方给的竟是这样一个回应。 难道是个新招数,玩的叫作以退为进? 薛眠承认自己被勾起了几分兴趣,正好司机也还没到,便对身旁道:“我去看看,你要不要……” “好,”费南渡的目光穿过薛眠的头顶,落到了那排摊位前,唇边带着点笑:“去看看。” 不过一米长半米宽的一个塑料折叠板子,上面整齐有序的摆放着各类佛品,三座青铜宝塔置在最左,中间是七八串不知是不是紫檀做的手串,最右摆着几枚金色佛牌,大小不一,样式也不尽相同。 摊位齐膝高,薛眠单腿蹲下,就着路灯亮光看了看那些佛品。他于这一道上并无经验,不识得真假,便随手取了一串珠子在手里,问:“那您说,我跟它有缘么?” “我又不是算命的,小伙子你搞错啦。”大爷笑呵呵的用扇柄点了点他手里的佛珠:“有没有缘,你自己该有感觉的。别的不说,它合你眼缘吗?把眼睛闭上,感受一下。” 不用感受了。 不过随手的一拿一看,谈不上眼缘……就是不知道这样的感受算不算对佛不敬了。 薛眠笑了一下,抬了抬手里的物什,又问:“不如您先告诉我,戴上这串珠子,它能保佑我什么?” 大爷哈哈一笑,手中扇子边摇边道:“那不如你先告诉我,我讲的话你信是不信?我这一面的宝贝,你又信不信它们是真是假?” 说假唯恐伤人,说真又无证据。薛眠扪心自问,却又不动声色,只笑了笑,将佛珠小心放回原位:“真真假假不妨碍结缘。老师傅刚刚说合眼缘,那我挑一件合眼缘的,即便假也是真了,对不对?” “有灵性,有悟性!呵呵呵呵……”大爷为这一面之缘的年轻人能说出这样一番见解之语而惊喜不已,不禁拍扇大笑道:“这里每天来来往往不下一千个人,今天是你我有缘了。来,我这小桌上的有缘物,你选一样中意的,老师傅送你了。” “那怎么行,”薛眠婉言谢绝:“既然是相请有缘物,我也该拿出诚意来。”说着,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费南渡:“你……要一起看看吗?” 费南渡垂首对上他的眼睛,目光温和,淡淡一笑:“你选吧,我不用了。” 薛眠也不勉强,转回头埋首于那一小方天地中。其实摊子上的东西并不多,但既然点明了“眼缘”二字,他就想好好选上一选,挑一个真心喜欢的。 然后这次就看得慢多了,几乎每个物件上都停留了至少十秒,最后在一片泛着微微金光的佛牌里一眼相中了其中一枚。 半开半合莲花状的紫金色佛牌,形态栩栩如生,镂刻细节考究,莲座下方有一“卍”字,正是佛家最常用符号。 “看上这枚了?”大爷看着他笑了笑。 薛眠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紫色莲花上,心下微动,竟是越看越喜欢。 也许这就是他的“眼缘”了。 待又兀自欣赏了片刻,抬头问那摊主:“老师傅,这佛牌有什么说法吗?” “有呀,”大爷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微眯着眼睛,食中二指敲了敲胳膊,不急不缓的介绍道:“这花叫‘愿果莲’,什么意思?莲在开花时花朵里的莲蓬跟着露了出来,虽然还只是个小嫩莲蓬,莲子青涩也没成熟,但花开果成,便是到了‘结果’这一步,称功德圆满了。这愿果莲说简单了就是保佑心想事成,当然了,保平安肯定也是有的,灵着呢。” 佛理高深,薛眠自问不是个有佛法根基的,但老师傅的几句话却让他瞬间懂了“愿果莲”的前因后果,不禁心怀敬意的看了一眼面前这位自得其乐摇着扇子的老人家。 之前读过的一些武侠小说里曾描述越是世外高人身手不凡,外表看上去就越是粗犷不羁,甚至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眼前这位虽不至于此,但凭二人你来我往的一番浅谈,薛眠觉得此人应该不是个江湖神棍,还是有些“道行本事”的。 笑了笑,应道:“好,那这愿果莲我就向老师傅请走了。” 薛眠执意要掏钱,大爷拗不过,便象征性的从他手里抽走一张十元面额的美金,笑呵呵的挥了挥手:“结缘了,结缘了。年轻人,缘起时珍重,缘散时放手,大道法成,一切在心。再见啦!” 来接人的郑师傅已到天桥下,薛眠上了车,一坐定又忍不住拿出佛牌看了看,指尖顺着镂刻纹理细细摩挲,眼睛里似乎都带着光。 “这么喜欢?”一旁的费南渡见他如此,不免有些意外。 薛眠觉得这都不是喜欢了,应该就是老师傅说的“合眼缘”,或说是自己跟这枚佛牌有缘,嵌中了心意,点开了欢喜。 “嗯,”薛眠看着手上物什,不觉点了点头:“喜欢。” 得了一声“喜欢”,费南渡也没再多言,笑了笑,仰靠于座椅上阖闭双目,像是又要睡了。 司机抄了条近路,没过半小时车便稳稳停在了酒店门口。时近深夜,酒店大堂里安静异常,只偶尔有一两个旅客走过。 二人上了电梯,梯箱里没有旁人,静谧的气氛让薛眠一时有些难言的局促,眼睛盯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心里默数着“十三楼,十四楼,十五楼……” “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费南渡在旁边道。 他的位置就站在薛眠左手边,两人隔着大约二十公分的距离,声音清晰的传到耳朵边,薛眠发现自己的心跟着噗通了一下。 没控制住的一下。 “嗯。”点了下头,保持着笔挺站立的姿势。 “明天的会议会谈些实际问题,”费南渡转过脸看着他:“你心里有数,但也不用抱什么压力。” “好。”薛眠又点了下头。 话题一时戛然而止,似乎谁也没想好后面该再说点什么。正好四十六楼到了,电梯应声打开,薛眠快速转头朝他点了一下,眼睛却未抬起:“我到了,先走了。” 看着他一副似是因害怕而要尽快逃开的样子,费南渡无声眯了眯眼睛,有个地方像海水倒灌似的沉了一下。这一晚上嘴角边始终未曾落下的笑意终于在这一刻尽数敛去,重新恢复成那张高冷清峻的严肃面孔。 “去吧。”他道。 抬手按下了关门键。 ※※※※※※※※※※※※※※※※※※※※ 缘起时珍重,缘散时放手。 希望你们都能学会。 啊,那啥,所有关于花灯巡游的内容、细节都系作者为情节演进而进行的局部杜撰,绝不可当真。如果真的对卫塞节有兴趣,欢迎同学们度娘啦、看帖啦、或者亲身去狮城旅游的时候感受一下~~时间一般是每年的5月份,具体可上网提前了解哦~~ (等有一天本文观众也许会变得很多很多的时候,会不会给狮城旅游打广告了?o(n_n)o~) (管他呢真有那天小毒君会很开心呀,因为有更多的人看到费哥哥薛哥哥啦~~~) 周四打榜,希望上榜,阿弥陀佛! ——爱你们~ 谈判11 原本一直放晴的天空早上起来突然变得阴沉沉的,沈桓一脸迷瞪不醒哈欠连天,看了看车窗外的天色,似是有雨将来。 看了一会儿,神情恹恹,一脸有气无力的道:“薛老师你昨天休息的怎么样?我看你脸色还不错,身体好了吗?” “好了,谢谢。”薛眠见他从上车起就一直困顿不醒,像是一夜没睡,便问:“你们昨天玩得很晚吗,好像没怎么睡好?” “不叫没睡好,”沈桓无力的抬起一只手朝他摆了摆:“那叫根本就没睡。清晨五点才回的酒店,眯了没两个钟头就起了。唉,那叫一个困啊……” 副驾驶上的赵爽探了个脑袋过来,也是一脸的欲哭无泪:“快别说了,得亏卫总不跟我们坐一辆车,要是让他知道我们一夜未归,肯定要挨批。今天的会谈是重头戏,到时候一个个顶着黑眼圈过去,他知道了还不大嘴巴子抽过来啊!” “是了是了,”沈桓赶紧清醒过来,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试图将灵魂从困顿中拖回:“得精神点,别让他看出什么来。” 虽然不知道这几位是玩什么去了能玩到清晨才回,但薛眠看他们一个个都昏昏沉沉萎靡不振的样子,估计没少折腾,不禁有点担心一会儿的会谈能不能好好发挥。 经过一天的休整,skyrocket会议室里两方人马再次对面而坐。dylan还是那样一副绅士模样,脸上的笑意从云汉方人员进来起便一直没下去过。 “昨天过节不知费总玩得怎么样?”dylan说着,依然是gavin做翻译。 “活动很精彩。”费南渡微笑点头致意:“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参加。” “一定有这个机会的,”dylan赶紧盛情邀请道:“新加坡还有很多其它特色节日或活动,只要您能抽得出时间,我在此向您发出最诚挚的邀请,希望您常来新加坡游玩。” “谢谢。”费南渡颔了下首:“如果真有机会,倒是希望dylan先生能到中国看看。无论去到哪座城市,相信都不会让您失望。” “那是当然。”dylan点头附和道:“中国的发展举世瞩目,取得的成就更是罕见少有,有机会我真该去走走看看,好好领略一番。” 说话间,身后的姜蒙向费南渡递去一份文件,费南渡低头看了一眼,旋即抬首看向dylan,道:“今天是双方面谈的第二场,但愿能有实质性进展。闲话不多叙,那就开始吧。” dylan一脸客气,过于标准的笑容始终游走在嘴角眉梢,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费南渡手上的文件,点头道:“不错,前期你我双方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等的就是这次见面。费总,其实目前大家需要解决的问题已经很明朗了,就是那一个。只要解决了它,我们的收购协议即刻就能签署。” 那一个。 费南渡自然明白所谓的“那一个”,指的是“哪一个”。 前天下午在dylan办公室,这位英国老先生已经把话说得够明白也够坦白,skyrocket方面希望能将自身估值从原先的数字上调十个百分点。 十个百分点。意味什么? 、 意味着本轮收购云汉方所支付的股权对付金额将追加5亿人民币。 钱不是问题。 但游戏不是这么玩的。 “在座都不是外人,”费南渡摊开面前的文件夹,目光于纸页上慢慢流连,唇边含着点淡淡笑意,不急不缓道:“dylan先生关心的我已明白。以云汉的实力,涨价不是问题,何况金额也在可控范围,这一条我自可向董事会做出说明。” “太好了!费总您真是高瞻远瞩啊。”dylan一听这话便知涨价有戏,不亏他前天下午一场忙和,又是请客吃饭,又是陪打高尔夫,还把好不容易订到的餐厅让了出去,以致放了一班股东鸽子,还惹来几句闲话的抱怨。 “dylan先生,”卫澜接过同样来自姜蒙递送的一份文件,向费南渡点了下头,面向dylan笑吟吟道:“我是本次收购项目的云汉方商务负责人,我叫卫澜。因为前期工作我对接的比较多,所以在这里想向dylan先生请教几个问题,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好的,”dylan心中欢喜,对方要说什么都无所谓,抬手一请:“卫先生请讲。” 没想到卫澜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发言,薛眠不知道他接下来会问什么,便转头看向卫澜方向—— 他二人中间隔着费南渡,目光投递过去时擦过费南渡的侧脸,见他垂目于文件,手中钢笔快速在纸页上写下三句话,往旁边一推,送到了卫澜面前,又把卫澜那份文件置换回手中,同样写了几个字,然后交手一递,竟是推到薛眠面前。 “……?” 薛眠愣了一下,看了看文件又看了看他,没等说话,费南渡已将身体向他这边倾斜些许,附耳低声道:“卫澜的发言文件上都有,照这个来。” 明白了。 两份文件应该是一模一样,卫澜的提问来自于文件,薛眠只要照着文件上的内容来翻,不但人能轻松许多,而且可保证翻译字句准确无误,省去不少思考的时间和力气。 薛眠接过文件,回了一句“好”,那边卫澜快速扫了一眼文件上的三行字,朝费南渡点点头,接着便向dylan微笑颔首,发问道:“我的问题可能会有些尖锐,希望dylan先生不要介意。首先,您对贵司目前开发的几款游戏在业内的口碑与排名都清楚吗?” “这个当然,”dylan两手一摊,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道:“skyrocket虽然一开始并非做游戏开发起家,但从转变业务方向到现在的七年时间里,我们一直致力于优质网游的开发与运营。至于您说的口碑与排名,卫先生,我想这一点就不用我自吹自擂了。如果skyrocket开发的游戏口碑不佳、排名落后,那么您们也不用千里迢迢从中国赶来新加坡,与我坐在这里开这一场会了。对不对?” 一番话说的客气似也不客气,英国人骨子里天生的骄傲让dylan一提到自己的“作品”——skyrocket就油然而生一股“旁人他物岂可与我相比”的优越感来。 然而卫澜并不在意,仍笑着继续问:“dylan先生对skyrocket的自信,我表示很欣赏。不错,skyrocket在市场上无论口碑还是排名,成绩都斐然亮眼,这也的确是云汉选择贵方的主要原因。” 听得夸奖与认可,dylan忍不住哈哈一笑:“我还记得贵方第一次派人来接洽收购事宜,后来又与费总通上了我们之间的第一个电话,那时候才知道原来选中skyrocket并向贵方董事会提议收购的正是费总本人。对于费总的青睐有加,我一直表示十分的感谢与钦佩。”说着目光一移,当即向费南渡微笑颔首,以表内心谢意。 然而费南渡却端坐不动,并未回礼。他脸上笑意淡淡,偏头看了一眼卫澜:“继续。” “那么我的第二和第三个问题是,”卫澜将文件翻了一页,抬头道:“dylan先生对于中国网游市场有了解吗?知道目前中国市场上有多少款网游名列全球排名前五十,全年营收入总和占比各是多少吗?” dylan微露诧异:“这个和我们今天的主题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卫澜敛了笑意,一脸严肃的道:“刚才听dylan先生的意思,好像从没去过中国?那就是对中国的市场究竟如何也不是十分了解了。好,既然如此,我很乐意与您分享一些数据,帮助您更好的了解中国网游市场,了解skyrocket。” 不消多问,卫澜口中的“数据”自然就是他此刻手上拿着的那份资料。薛眠方才在dylan几轮发言的间隙里已快速浏览了一遍,文件并不厚,只有四页,但其中内容却是句句精华,条条犀利,差不多能猜到卫澜接下来是想打哪张牌了。 “中国网游的起步虽然比之欧美甚至日韩地区晚了不少,但经过十年蓬勃期的发展,根据最新游戏产业报告数据显示,全球排名前一百的网游中,中国本土开发的产品比例已经占到了35%,年产值更是高达全球网游总产值的近一半,可谓成绩辉煌,一时无两。” 被人这么当着面晒竞争对手的成绩单,英国绅士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强忍着绷住了没露色,只哂笑了一声,问:“抱歉,恕我听到这里还是没明白,卫先生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以skyrocket的实力,确实值得云汉为之一掷千金纳入囊中。但在商言商,说到底这是一场经过合理估价的交易,skyrocket实力再强也终须有个落地价,不是空口无凭,想涨就涨的。” 既然对方开门见山,dylan也不兜圈子了,直言道:“skyrocket的实力我想已不需赘言,我方提出的涨价也是合理诉求,我实在不明白卫先生凭什么说我是空口无凭?” 卫澜毫不退让,迎头而上道:“我们中国人做事不喜欢遮遮掩掩,我手上的这份数据资料稍后可以提供给dylan先生和您的团队好好研究。在此,我仅代表我个人向您阐述一个观点,即,如果我方用您提出的新价政策收购skyrocket 85%的股权成为绝对控股股东,代价不算大,完全在云汉的能力范围內。但,它不值得。” “不值得??” dylan简直是觉得这话可笑至极,不禁两掌下撑,按了按面前的桌板,脸上积郁的不快已越来越明显:“您是认为skyrocket不值这个价?” “是。”卫澜坦视而上,相当坦然道:“不值。” ※※※※※※※※※※※※※※※※※※※※ 卫总刚不刚? 直不直? 酷不酷? 哈哈哈~~~ 啊喂,两方会谈pk呢你们搞什么当众传小纸条咬耳朵啊!!!@费哥哥 @薛哥哥 下章:不好意思啊这趟出差我居然能写这么多章节,也是没sei了哈哈哈~~~ 观众:小屁啊,下章到底是什么啊??? 下章:劳资不收购了,回家~~ 哈哈哈~~明天周六见~~ ——爱你们~ 谈判12 出乎意料。 不曾想对方会这么不给面子,“不值”二字在此刻的dylan听来简直就是一把刮脸刀,刮得他面红耳赤一脸紫涨,不禁扬声道:“费总,您这位同事是不是太无礼了?” 听起来像是求救。 然而费南渡全程端坐不语,未闻未见,任双方你来我往。 但既然dylan将球抛过来了,不接似也不妥。 便点点头,道:“是有些无礼。”停顿数秒,再道:“那就散会后让他向您道个歉吧。卫总,继续。” dylan:“……” 万没想到费南渡会是这样的表态,dylan一时无计可施,毕竟还指望着对方能将公司高价买走,绝不会蠢到当面开罪大老板。强压着不快忍了忍,恢复一如既往的绅士客套,笑道:“道歉倒不必了,只是卫先生……我想问问你,如果在你看来skyrocket不值得云汉增价收购,原因是什么呢?” “说起原因,倒也简单。”卫澜笑了笑,道:“在中国有句不算谚语的话,不知dylan先生有没有听说过,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之前云汉对贵方的估值是根据贵方实际价值计算得来,如果贵方想增价,那么请dylan先生换位思考帮我想想,用这个新的价格,我方能不能买到一个优于贵方的网游公司?” 一个恰当的停顿,接着道:“答案很显然,完全可以。” 卫澜手上的资料里各项数据已列得十分清楚,所以应对起来十分顺畅,完全不用多想,继续道:“如果用贵方给出的新的增价标准衡量市场,云汉可选的媲美甚至优于skyrocket的网游公司放眼全球至少五家,而即便是以原来的估价看,备选公司也不止您这独一份。所以虽然skyrocket实力不俗,但它并不是云汉的唯一选择。” “可是……”dylan犹不死心,皱眉道:“如果是这样,当初费总为何要挑中skyrocket?以卫先生你的意思,我们并不是其中最拔尖、最值得投入的那一个,那费总与云汉这又是何必?恕我不能接受这个说法。” “dylan先生,我想我们可能跑题了。”卫澜笑道:“费总当初为何会选择贵司,这不是我们现在要讨论的重点,但如果您想知道,以我的理解看么……一方面当然是因为贵司的实力确实很强,值得费总青睐相加;而这另一方面,借用一句佛家的话来解释,这未尝不是一种缘分。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深究呢?随缘就好。” “好,我收回刚刚那个问题。”dylan两手抬起做了个中止的动作,道:“我们言归正传,我想请问卫先生,你说了这么多,最终想表达什么呢?” “商场有商场的规矩,”卫澜将手上的文件合上:“虽然现在是我在发言,或许代表不了云汉全体,但作为云汉本次收购团队中的一员,同时也是商务负责人,我的观点希望能对您起一些触动或提醒。所以我建议,本次收购一切条款不更改、不变动,按照双方之前约定的来执行。” 底线已亮明,dylan也听得够清楚。然而卫澜毕竟不是话事人,他的话到底仅代表他个人还是有人授意,虽然dylan心里已隐隐有了分辨,有个声音从遥远的脑海里一路蹦出来,在提醒着他真相到底是如何。 但还是不死心的想一试。 dylan将目光投向似乎仍不打算插手的某位,问:“费总,您怎么说?” 虽然可能性已经不大,但这位费总到底年轻,自己前天那一番工作做得也算到位,是有忽悠之嫌,但商场就是这样,哪怕拼得对方回去找他们董事会再行从长计议,也好过现在一锤定音。 连同dylan在内的一干人等,十几双眼睛齐刷刷聚光看向对面那位西装革履。费南渡微微垂眸,目光落在握着笔的那只手上,唇角微勾,道:“我的看法,和卫总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 ……太好了!!! dylan原本紧绷的面色当即一松,一句“不太一样”像是登山客背上那罐最为珍贵的氧气,将他一直憋着的鼻腔打通一脉,一股新鲜甘甜的空气冲将进来,连心肺都跟着一齐砰砰跳动。 “还是费总您更懂市场,懂skyrocket的价值所在!”dylan笑得激动不已,再不见半分绅士的端重与克制,恨不能隔着会议桌与对面那位拥抱握手。 “不急,”放下笔,费南渡抬起眼睛:“先生的赞美,可能给得早了一些。” “……您这、这是什么意思?”dylan听得有些懵了。 “原先的估值仅基于原先的谈判,”接过卫澜递来的文件,费南渡翻到其中一页,将文件举起朝向dylan,不紧不慢道:“但今时不同往日。这份报告里已经列明如果以收购贵司的原价收购其它游戏公司,云汉的可选择性究竟几何。刚才我看了一眼,嗯——” 略作停顿,留出足够的给对方思考等待的时间,这才道:“光是中国境内就有三家之多。dylan先生,我想我们有必要重新考虑一下双方的合作了。” “不……不不不,”dylan脸色一变,语调一扬,带着明显的慌张与求助,连连摆手道:“我们的合作一直很顺利很完美,费总没有必要再考虑的。费总,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们完全可以坐下重新好好聊聊。” “不早了,”费南渡抬表看了一眼时间:“dylan先生,我后面还有其他安排,已经定了下午的飞机回国。所以……”两手一展,表示抱歉:“sorry,很遗憾这次合作没能成功,但还是欢迎您有机会去中国玩。” “费总!——” 见费南渡这就要起身,dylan是真急了,一把拂开旁边碍事的人,也不用gavin翻译了,直接绕过会议桌快步小跑过来:“费总,前天我们不是谈得很好吗?您听我说,如果您觉得有哪里需要调整的,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讨论,再不行,再不行……” 老先生一咬牙,斩钉道:“如果您真的赶时间,我马上买和您同一个航班的飞机,我们路上谈,绝不多耽误您一分钟,如何?” dylan一连串英文蹦得非常快,虽然不一定听懂了全部,但沈桓等人光是看这老先生愁容满面焦急慌张,恨不能手脚并用扣住来客的样子,差不多也该明白了。 dylan是个骨子里都典型的英国人,平素绅士得体,永远端着客气的笑,可临了到了一个“钱”字头上也是全然不顾什么风度形象了。费南渡本欲起身,被dylan这突如其来的一挡给结结实实拦下,却也淡定,笑了笑,以英文回道:“先生这是做什么?如此留客之道,我倒是第一次见。” “啊……”dylan后知后觉,慌忙退开两步,情急之下的反应,他也没料到自己居然走到了这一步。想了想,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小心翼翼道:“费总,要不我们去我办公室再谈谈?” “不用了,”费南渡理了下衣袖,客气道:“收购的事情,你我双方都需再好好想想。诚然,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我也不愿白跑一趟,那么就在这里向先生交个底吧——收购可以继续进行,但我方条件也必须说明。先生,您考虑吗?” “……什么条件?” dylan有些错乱。 条件?还能有什么条件?大不了我不增价,仍旧维持原来谈的还不行吗? “鉴于这次合作于云汉而言已经是个赔本买卖,先生刚刚也听到了,相同价格,我可以买到更好的。所以——”拿起笔,在手边的文件上写了个数字,费南渡微笑着将文件递过去:“新的收购价,先生看看?” “……新的、新的收购价??” dylan一脸懵怔的张了张嘴,待反应过来,迅速接过文件一看。白纸黑字的一个刺眼数字简直像一支锋利的快箭射入目中,dylan顿时脸色突变,由红转黑,不可置信的把头转了过去:“费……费总,这个价,未免过分了吧?” 是过分了。 维持现状已是懊恼,结果反而不升却降? 这不偷鸡不成蚀把米吗?! “先生手上的文件不妨先看看,”费南渡语气拿捏得当,不进也不退,道:“上面将skyrocket与五家非常优秀的网游公司进行了细致类比,关于价格是否过分,先生看完后自然会有答案。” “可、可这公司不是我一人的,”dylan急道:“我们的股东一定不会答应这个价格的。费总,难道就没有再谈的余地了吗?” “抱歉,”费南渡摊了下手:“关于股东,我想这是您公司内部的问题,恕我无权干涉。姜蒙。” 身后姜蒙应声:“费总。” “下午几点的飞机?” “四点。” 点点头,费南渡抬表看了一眼时间,转头看向dylan:“我给双方一次航班改签的机会,下午两点前如果您的内部问题没能解决,那我们就只好山高水远,来日再见了。” 来日再见,即是不见。 任谁都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不,或许还没到说“结局”的时候。 离下午两点还有四个小时,云汉一行提前离席。卫澜一边打电话一边指挥底下人先打车回酒店收拾行李,回国的机票他们都还没买,从新加坡飞云州的航班一天里只有三班,要么上午十点或下午四点走,要么晚上九点走,具体买哪班等卫澜通知。 薛眠被姜蒙喊住,跟着她退到了人群最后面。 “不舒服么?”费南渡看了看他:“脸色不太好。” 薛眠抬手摸了摸脸:“有吗?” 费南渡停下脚步,薛眠也跟着站定。 “刚才会上就不对,”费南渡看着他:“很紧张?” “没有,”薛眠摇摇头:“没什么可紧张的,也不是我煮熟的鸭子飞了。” 费南渡轻声一笑,眼中慢慢蓄上了一种道不明的温软情绪:“怎么,替他们打抱不平?” ※※※※※※※※※※※※※※※※※※※※ ps:费哥哥会英语的,上一章已经交代过了,所以后面他和 dylan的交锋都不需要薛哥哥翻译,他是自己对答的。 请勿较真收购的流程细节,本人亲身遇到过类似临场溢价和临场被砍价,比文中的还快速,一个电话谈判的。所以能当面谈一场,已算给够出场费了,哈哈哈, 最近心情不是很好,正在自我调整恢复中,希望大家每天都开心吧~明天见~ ——爱你们~ 谈判13 方才因为是在会上,同传口译需要精神高度集中,所以留给薛眠思考的时间不多。但现在既已散会,便有大把的时间将这一上午发生的点点滴滴细细回味一遍了。 确实有点意思。 按理来说,动辄几十亿人民币的收购案,即便中途出现问题,也该是双方坐下慢慢磋商、探讨以争取回归原来路线,而不是像这样草草收场半道中止。 除非有什么“内情”。 但如果真有内情,那这知情人又该是…… “skyrocket违规溢价在先,不存在‘抱不平’一说。”薛眠转过身看着费南渡,目光炯炯,十分认真:“关于降价收购……你是不是早有计划?”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但到底涉及云汉机密,原本不该是他能问的。可两场会谈一路跟下来,前期所有的准备工作也都有薛眠的参与,即便只是以收购小组成员之一的身份立场,他觉得自己也需要知道更多。 否则难免沦为棋子而不自知。 何况还有个更为重要的原因,连他自己都一直没意识到—— 他在不自控的担心某个人。 对面这个人。 “是。”费南渡看着他,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早有计划。” 早在薛眠那次去御岚九号,费南渡电话通知卫澜召集高层开会讨论收购成本前,这个计划便已启动。 只是当时并不知道dylan会如此贪得无厌想临场溢价。 关于收购成本的压缩减价是计划内的环节,前期几轮磋商谈判费南渡没有参与,完全放权卫澜等人。待到价格敲定下来时外部市场环境已经起了变化,原先的价格不再有优势也没有了亮点,五亿美金买下一家实力虽不凡但远还没到“非它不可”的skyrocket,不是明智之举。 所以减价势在必行。 这个“恶人”做得无奈,虽有失信之嫌,但在商言商,没道理看着真金白银打水漂。然而不曾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dylan也存了“毁约”的心,他想增价,云汉想减价,一正一负,难道要维持原价不变? 不可能的。 资本市场,谁出钱谁有话语权。 所以虽然中途出了点意料之外的插曲,但底线依然清晰,要么以新价收购,要么互相道声再见。 赌的就是dylan舍不得这么一个难得的大金主。 “那万一dylan说服不了他的股东们呢?”薛眠提出疑议。 “会的。”电梯门在某一层打开,涌进来四五个写字楼里的上班族,梯厢一下子拥挤了起来。费南渡很自然的抬手捉住薛眠的一只手腕,手掌隔着西服面料,将人往后牵了两步,隔挡在自己身后:“知道为什么dylan急着卖公司么?” “为什么?”薛眠的注意力都在交谈内容上,一时没在意手上动作。 “他手上有几笔投资,亏了。”费南渡转过脸看着他:“所以公司非卖不可。否则等着他的只有追债坐牢一条路。” “那……”薛眠皱了皱眉:“其他股东为什么要配合?” 费南渡笑了笑:“因为我给的价格,已经是skyrocket能拿到的市场最高价。不论现在还是将来,这个数字都到顶了。” 言尽于此,再深聊难免涉及商业机密,薛眠识趣的先打住:“好,那就等消息吧。” 出了大楼,郑师傅和他的大奔已经停在路边,三人上了车,姜蒙坐在副驾驶,询问道:“费总,是直接回酒店吗?” 费南渡转头问身旁:“有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薛眠把包放到腿上:“不是下午就走吗?我回酒店收拾行李吧。” “还没定呢。”费南渡笑了笑。 ……啊,也对。万一dylan和股东们想通了,后面的谈判还得继续。 可是…… “刚刚会上你不是说……”薛眠用未解的眼神看着他:“已经订了四点的航班?” “骗他们的。”费南渡低头点了一支烟。 薛眠:“……” 姜蒙闻声,善解人意的回头给他解释:“薛老师,其实费总是今晚的航班飞日本,有些紧急事情需要过去处理。之所以刚才在会上那样说,只是想给skyrocket一点紧迫感,好让他们尽快下决定。” “飞日本?”薛眠倒是抓住了重点。 费南渡放下半面车窗,将手中的烟靠近风口,以免烟味飘进车厢里:“如果dylan冥顽不灵,那告吹就告吹吧,你和卫澜他们明天再回国。” “可他如果点头答应呢?”薛眠问:“你不留下来继续后面的事吗?” 费南渡温和的笑了一声:“他都答应了,我还留下来做什么?卫澜会处理好的。” 这件事的把握度究竟几何,薛眠觉得至此应该不需再多追问了。看费南渡成竹在胸,一定是将所有的可能性都做了预估,想来不出意外的话,这故事最终一定是以dylan的服软为整场“游戏”画上一个完美的句点。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风声徐徐传来,带动一点淡淡的烟草味浮游在鼻尖。几人都没再说话,各自安静的坐着。薛眠侧过脸,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物,突然松下来的身体变得有点无处安放。 其实也不是无处安放,只是有些空荡荡的。 不是身体,该是心吧。 他…… 老实说,薛眠很不喜欢一种感觉。什么感觉?就是…… 就是什么都未能提前知晓,下一步的计划说来就来,虽然他可以随机应变灵活应对,但也着实是不喜这种突然的…… 唉。 自欺欺人。 他不喜的哪里是什么计划赶不上变化,明明是…… 是某人毫无征兆的行程安排,是某人就要离开大部队飞往另一个国度而他却是到现在才知道,是这种无端的突如其来让他招架得艰难,是…… 是忽然近又忽然远的滋味太不好受。 是听说他要走,心里好像空了一块。 太奇怪。 太不应该。 为何要空一块? 没有说得通的道理,他们之间早没了该有这种憋闷感受的基础与前提。 大奔稳稳停在酒店门口,费南渡对薛眠道:“我还有事,你先上去休息会儿。晚上带你吃饭,到时司机会来接。” “你不是晚上的航班?”正要开门的手顿了一下,薛眠一脸茫然的扭过头。 “嗯,”费南渡微笑的看着他:“但吃个饭再走还是来得及的。” “……” 还能说什么呢,薛眠懵然的张了张嘴,最后只能“哦”一声,推门下车。 先行一步的其他人已经抵达酒店,薛眠刚踏进大堂就见沈桓站在电梯口朝自己挥手:“薛老师,这儿!” 薛眠正想找他,快步走了过去,见两边没人,便问:“沈助理,今天的事你是不是提前都知道?” “也没提前多少,”沈桓嘿嘿一笑,摸了摸后脑勺:“就是开会前卫总把我和另外一个法务的同事叫到一边,说今天会上可能会发生些小变动,让我们随机应变,如果不知道怎么做就静默不发声。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说的‘小变动’居然是这么回事儿,真够刺激的。” “那你也知道下午的航班是假的了?” “嗯,”沈桓点点头:“所以卫总交代我们先在酒店待着,如果那个dylan不识好歹,这趟就当白来。如果有转机,那大家还得在这里再忙几天。唉,不急了,等消息吧。费总不是给了对方期限吗,我们就坐等吧。” 薛眠点了下头,按亮电梯:“行,走吧,先回房间。” 一场博弈,两方拉锯,虽然云汉方有十足的把握,但未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掉以轻心。skyrocket的价值是有目共睹的,抛开dylan本人不谈,单是其旗下几款网游产品的ip价值便足够耀眼。所以除非真是触及利益底线,否则该等的还是要等,该给的台阶也还是要给。 午饭时间,卫澜组织大家一起在酒店餐厅用餐。离约定时间还有两小时,一顿饭吃完再眯个午觉,答案差不多也该揭晓了。 “薛翻,今天跟着我们辛苦了啊。”卫澜坐在薛眠对面,微笑着朝他举了举茶杯:“事情紧急,没能提前跟你打声招呼,抱歉了。” “卫总言重了,”薛眠同样以茶代酒隔空敬了一杯:“事关机密,明白的。何况我只是随场做翻译,不必涉及太多内情。” “谢谢,”卫澜点点头:“感谢你的理解。说来这几天看你陪同翻译,尤其是法务财务审核报表那天,工作量那么大,一个人全应付下来,确实不容易。” “还好,习惯了。”薛眠笑了笑。 “薛老师,你之前是在哪里念的大学呀?一定是个很出色的学校吧!”一旁的沈桓接话道。 “我……”薛眠顿了顿,将茶杯放下:“就在云州本地念的。” “云州本地?”沈桓挠了挠脑袋,忽然想到一个候选:“哇……该不会是同华大学吧?” 同华声名在外,不啻与北大清华齐驱,确实值得沈桓这一遭惊慕艳羡。薛眠点点头,平静的应了个“嗯”字。 然而那一厢卫澜却是皱了下眉,抬起眼皮,以略带探究的目光看了看他:“原来薛翻也是同华毕业的。” “也是?”沈桓插话进来:“还有谁是同华的吗?” 卫澜隔空敲了敲他:“小沈你这八卦的毛病得改改了。我跟薛翻闲聊呢,你吃你的饭。” 沈桓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此地不可久留,赶紧溜去隔壁找赵爽聊天去了。 ※※※※※※※※※※※※※※※※※※※※ 大家看文愉快。 我好多了,心情恢复中,嘿嘿。 明天见,明天陪费哥吃饭……啊不,约会。 ——爱你们~ 谈判14 还没等到一顿午餐吃完卫澜就接到了姜蒙的电话,不到一分钟的通话内容十分简洁,所传意思归纳总结就一句—— “明天的机票不用订了。” “哇哦!”沈桓激动的拍掌大呼:“还是咱们云汉厉害啊,这场pk算是拿下了!” “我就说没问题吧,”赵爽也跟着笑:“那英国老狐狸再狡猾也玩不过中国来的猎人。得,兄弟们又有几天要忙喽!” “行了,都别起哄了。”卫澜笑着招呼众人先各自回房:“dylan现在虽然正跟他的股东们吵着,但既然能给费总打电话请我们先留下来,可见是有把握说服全体股东签字执行收购协议的。未来几天大家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好好把这趟差事做好,等回国后公司一定论功行赏。” 众人说说笑笑往回走,一路上都在讨论今天这场峰回路转。薛眠走在最后一个,耳边听着大家的讨论,心情竟也不自觉的跟着舒朗起来。虽然他从没怀疑过双方博弈的胜负结果,但再怎么笃信空想,也比不上真真切切的好事成真来得冲击更大。 云汉赢了。 费南渡赢了。 下午没有活动,卫澜做主给大家放了半天假,想出去的就出去逛街,想留在酒店休息的也无不可,劳逸结合,待明天再正式进入高强度的工作状态。 薛眠想起那张按摩券,但他不可能脱光了围条浴巾躺床上让人捏肩摸背——按摩区有小型温泉,单人间,泡个澡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得了一下午的放松,待回房间已近五点。刚把湿漉漉的头发吹干,姜蒙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薛老师,司机已经在楼下,您方便的话可以下楼了。” 司机郑师傅这几天接送见面,跟薛眠也算熟了,待他上车坐定,笑呵呵问:“薛先生,洗过澡出来的呀?” “……啊,”薛眠低头看了看自己:“看得出来?” “看不出来,闻出来的。”老郑一边打正方向盘一边笑道:“喷香水了吧?” “……” 是喷了点。 卫生间里放着酒店提供的香水,薛眠原没这习惯,但刚刚吹头发的时候不留意瞥见了,不知怎的,鬼使神差拿起来闻了闻,味道中意,就在袖口和衣领处稍微喷了一点。 没想到味道这么明显。 明明真的只喷了一点点啊…… 开窗散气,小风呼呼往车厢里吹,倒是把司机看得不解:“薛先生,这样开窗车里的空调可就没什么用了,你不热吗?” 怎么会不热,但他只想尽快散尽身上的味道,免得……免得待会儿被某人闻出来。 他从不擦香水,这个习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所以一个人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突然改变自己的习惯? 关键是——某人却一贯都爱喷香水啊! 未免造成误会,还是赶紧补救吧。 “马上就好。”薛眠有些尴尬的揉了下鼻子,迅速换个话题:“郑师傅,我们现在是去哪儿?” “姜小姐通知我的地点是我们这里一家高档购物中心,那边吃饭的地方很多,她已经订好桌,一会儿我带你过去。” 好像每次都是被通知安排到位,却连目的地在哪里都不知道。薛眠无声笑了笑,摇摇头,既来之则安之,任大奔驱驰在车马人流中,一路向着夕阳西斜而去。 到了地方,将车停在地库,司机在前带路,走电梯一直上到顶层。电梯门刚一开,一声齐刷刷响亮的“欢迎光临四川老火锅——”惊得薛眠差点没倒回电梯里。 入眼之处满目的大红灯笼高悬,灯光并不十分明亮,晕黄中透着一层深红。传统中式装修的火锅店外站着两排迎宾人员,个个唐装打扮,对来客笑脸相迎:“先生您几位呀?提前订位了吗?” 走在前面的老郑应道:“3号包间,已经订过了。” “好的,二位这边请——” 老郑并未进门,而是转身对薛眠道:“薛先生,我就送到这里啦,费总应该已经在包间等着了。” “您不一起吗?”薛眠问。 “客气了,”老郑按下电梯键:“我还要去给车加点油,晚上送费总去机场。” 对了,怎么把这事儿忘了。薛眠拦住老郑问:“郑师傅,晚上费总的航班是几点?” “挺晚的,算是红眼航班了,十一点飞。” “这么晚?”薛眠有些吃惊。 “本来下午六点还有一班的,”老郑似是也有些无奈:“但听姜助理说费总执意订晚上这班,我也搞不清楚是为什么,明明也没什么事情要办了呀,中午都已经跑完了……”摇摇头,笑呵呵的下了楼。 最后两句声音太低,又是进了电梯说的,薛眠没听清,只当费南渡是有事在身才选晚上那班,没多想,由迎宾员引着往包间走去。 火锅店里桌桌爆满,人声鼎沸,喧嚣热闹,到处都是热气蒸腾的欢闹劲,伴着川式火锅特有的呛人麻辣味扑鼻而来。 薛眠倒是闻得惯。 毕竟能吃辣。 火锅店面积很大,几乎一整层都是,包厢数也多,都安排在沿墙靠窗位置。迎宾在前开道,一路上穿过几条曲里拐弯的走廊,终于在一扇木色月亮门前停住。 敲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先生您好,这就是3号包间,您请进。”迎宾让开路,朝薛眠弯腰点了下头后便先离开。 方才那声“请进”没听清,直到推开门,薛眠才看清包间里坐的都有谁—— 姜蒙起身向这边微笑看来:“薛老师到了。” 点点头,薛眠朝她打招呼道:“姜助理,晚上好。” 目光扫过,包间正中一张六人位的圆桌,靠墙摆着电视机、衣架和调料台。电视开着,音量不高,画面上是一个新闻采访节目。桌上一锅鸳鸯热汤已气泡滚滚白雾浓浓,各色菜品被整齐的摆放在四周,虾滑、毛肚、蟹柳、牛肉、香菇、小青菜、冻豆腐…… 都是薛眠爱吃的。 费南渡正在打电话,说话不方便,便扬手朝薛眠招了一下,示意他过去坐。姜蒙先一步替他拉开座椅,六人位的圆桌只坐三个人,本没必要挨着,但偏偏姜蒙拉开的是紧挨着费南渡右手边的那张。 薛眠略不解,看了看那座位,又转头看了看姜蒙,然而姑娘面色一派自然,办完事就折身返回自己座上坐着去了。 薛眠:“……” 没办法,只好挪过去落了座。费南渡低沉明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好,明天见……没事,不累……地点你定,定好告诉我……嗯,先这样。” 挂完电话,正好姜蒙准备往鸳鸯锅里下菜,费南渡抬了下手:“不急,先问问薛先生什么口味。” 能把人带来四川火锅店,又明知对方能吃辣,这会儿就不必再玩故弄玄虚这一套了吧?薛眠转头看向姜蒙,姜蒙下菜的动作顿在原地,大概也没料到老板会这么说,有些尴尬。正要开口询问薛眠,薛眠却先一步解围:“姜助理看着办,我都可以。” “都可以”好像不是正确答案,姜蒙不敢擅自做主,将目光又看向了费南渡。 “各一半吧。”费南渡转过头盯着薛眠的脸看了看,皱了下眉:“伤口还没好痊,得戒辣。” ……嗯?? 啊,原来是……是为了这个才问自己吃什么口味吗? 薛眠抬手摸了一下嘴角,结的痂已经褪得差不多了,也早就不疼了,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这茬,这几天吃饭也从没忌过口,倒没想到对方会一直记得。 “让我戒辣,那你还选火锅店?” 老毛病,这人就是嘴上不肯服软,闷声嘟囔了一句。 费南渡目光温润,望着他轻声一笑,舀了一碗银耳汤递到薛眠面前:“是我想吃火锅了,到了这里才想起来你不能吃。” 那一厢,姜蒙将菜下好,问:“薛老师,调料您是自己来还是……” “不麻烦,我自己来。”薛眠朝姜蒙点了下头,起身过去调料台。 其实以前吃火锅薛眠基本不沾调料,本身汤底味道已经够重,没必要再加什么辣味酱料。但今天不一样,方才某人那话一说,似乎今天是没机会到辣锅里下筷子了,只能在调料上用点功夫走点手段,什么麻油、川椒、辣牛肉酱一样都不能少,再加点香菜陈醋芝麻粒,完美。 取调料的时候不小心听到身后一段对话—— 姜蒙似是接了个电话,挂完电话对费南渡道:“费总,那我先过去?” “人到了?”费南渡问。 “嗯,到了。”姜蒙点点头:“下次再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所以……” “辛苦你了,”费南渡说着,勾手从身后的衣架上取下一个蒂芙尼纸袋,放到姜蒙面前:“一点小心意,拿着。” 姜蒙脸上一红:“费总,这不合适……” “怎么,你是觉得老板不能送礼物给自己的助理?”费南渡笑了笑,将礼品袋又往前推了些许:“不是单给你的,里面有两份。一会儿见到人了,代我问个好。” 二人上司下属共事三年多,脾性秉性各自早已熟悉,姜蒙没再多推辞,颔首道谢,接过袋子拎在手里。拿起提包,向还站在调料台前的薛眠道:“薛老师,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祝您晚餐愉快。” 薛眠端着调料碗转过身,微笑道:“谢谢。那……回国再见。” 待人离开,薛眠落座,不免好奇问:“姜助理不留下来一起吃吗?” 费南渡夹了一块已经煮软的蟹柳放到薛眠餐盘里:“她有一件比陪我们吃饭更重要的事要做。” “……是什么?”薛眠难得起了一点八卦之心。 费南渡放下筷子转过脸来,四目相接看着薛眠,目光柔和,唇间带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 缓了缓,道:“她去见爱人。” ※※※※※※※※※※※※※※※※※※※※ yes!!! 姜助理有爱人!!! 啦啦啦,所以人家才不会跟老板有啥呢,某些人飞机上的吃醋大可以就此打住了~~~ 明天休息,后天周三见,巴扎黑!【谈判】篇结束,下章进入新章节~~~ ——爱你们~ 故事1 “……爱人??” 薛眠明显的吃了一惊,没反应过来这话的个中含义。 姜蒙虽然已到成家年纪,但看外表绝对是一座高不可攀的清冷雪山,也是个不爱与人接触的。何况助理一行几乎全年无休的服务于工作和领导,最难有自己的时间,薛眠实在没想到她已经结婚成了家。 “她……”薛眠顿了顿:“什么时候结婚的啊?” “没结婚。”费南渡夹了一块冻豆腐到餐盘。 “啊?”薛眠更呆了。 “领不了证。”费南渡一脸平静的给他也夹了一点菜。 “……哦。” 原来如此。 薛眠若有所思,木愣愣的点了下头:“如果父母反对,确实不好办。” “不是父母,”费南渡将放在一边的罐装椰汁打开,递到了他面前:“政策不允许。” 这下薛眠的胃口算是被彻底吊起来了,忍不住追问:“什么叫‘政策不允许’?结不结婚、在不在一起,还需要政策同意么?” 费南渡没作答,而是用那双透入骨髓的漆黑眸子向他看过去,目光既清冷又似热烈,表情却是冷冷淡淡的。 许久,才道:“她的爱人,是一个女人。” “……!!!” 不能更无语了。 简直无话可说。 这叫什么八卦?这都挖了个什么八卦出来?! 薛眠满脸一言难尽。有自责,自责于怎么这么不小心背后听了一个姑娘这样大的私密;有尴尬,尴尬于这样的密辛竟然是出自对面之口,而对方却一派淡定从容,仿佛分享的只是一个“姜蒙不喜欢吃巧克力味道的食物”这样的平常小事。 他的局促难堪当然没逃过费南渡的眼睛,看着脸颊突然唰的一片绯红的人,费南渡笑了笑,道:“脸红什么,她也不在。” “她要在我这会儿还能坐这儿好好吃啊……”薛眠都无语了。 费南渡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淡淡道:“她很坦然,自我认识也很清晰,你知道或不知道,于她而言没有任何影响。所以,别有不该有的压力。” “那你别让她知道我知道了,”绕口令似的,薛眠捋了捋舌头:“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会表现得和之前一样。这种事除非当事人愿意说出来,否则……” 否则面对的可能就是千万人的另类目光与口诛笔伐。这圈子太小,于不懂、不接受的大众来说,这圈人就是异类,是怪物,甚至是有病在身需要赶紧送医抢救的。 所以比起到时候当着面对姜蒙说一声“我理解并支持你”,薛眠宁可选择假装不明,以期对方和自己在往后的照面中还能依旧自然。 起码这样绝不会伤到那个姑娘。 “这事……你还对别人说过吗?”薛眠又问。 “没有。”费南渡道。 “……那你干嘛告诉我?”薛眠不懂。 “因为觉得你需要知道。”费南渡看着他。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薛眠当即摇头:“我并不想窥探别人的……” “告诉了你,”费南渡掏出烟盒,点了一根烟叼在嘴边:“以后就不用误会我会和女助理有什么了。” “…………” 我什么时候误会你跟女助理有什么了? 你从哪儿看出来我误会什么了?? 我凭什么要误会啊??? 简直不能更无语,薛眠一脸懵,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对方,拨了拨嘴唇,半天没说得出话来。 “怎么只吃辣的。”费南渡扫了一眼薛眠的餐盘,夹给他的菌菇汤里的食物几乎没动,还是只吃他自己捞的那一堆红油发亮。皱了下眉,将手边一个干净的餐盘挪了过去,以替换那盘他看不过去的红亮。 “……你干嘛啊?” 薛眠看见了,立刻语气不满的在旁边叫。 “不干嘛,”费南渡将那只换下的盘子往垃圾桶里一扔:“不许再吃。” “不是请我吃饭的么?”薛眠不服:“请我吃饭不应该是我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 “好。”费南渡掐灭烟头,转过脸看着他:“那吃吧。吃完去看医生,开点抑菌药。不准说不,自己选。” 还选什么选?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最怕的就是打针吃药,选个鬼? 眼梢斗转,看了看面前这只干干净净的新餐盘,又看了看那张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盯着自己的脸,薛眠无语挣扎半天,最终缴械投降。 一脸不服,气鼓鼓的拿起汤匙,用力舀了一勺菌菇汤里的青菜虾滑乱七八糟,“哐噹”一声往盘子里一扣,脸上明码码的写着怨气冲天,埋头闷声吃起来。 “简直了……”边吃嘴里还边小声嘟囔。 费南渡稍稍侧过身体,嘴边噙着一点淡淡的笑,看着薛眠行不由衷吃得憋火,心里却觉得许久没有这样自在有趣了,无端的满足。 “一会儿陪我挑件东西。”费南渡抬表看了一眼时间,已近八点,最多再半小时就该出发去机场了。 “什么?”嘴里包着一口牛肉,薛眠睁着一双被雾气熏得水汪汪的眼睛抬起了头。 有汤汁不慎沾在嘴边,费南渡拿起纸巾,伸手过去要给他揩干净。薛眠敏锐,一见那动作就知对方要干什么,正要偏头避开,费南渡却先开口:“躲什么,我有这么可怕?” 然后就在薛眠愣神的一瞬间,手指一抹,擦净了那点奶白汤汁。 “没有,”薛眠有点心虚,把头转到另一边:“我不习惯这样。” “不要怕,”费南渡望着他笑了笑:“我不吃人。” 一阵喧闹的欢笑声隔着包间门传进来,锅里的食物才动了一半,薛眠却饱了。费南渡更是没动几口,正低着头看着手机,屏幕上不是聊天界面,像是竖条罗列的表图。 “我好了。”薛眠擦了擦嘴。 “嗯,”费南渡划动手指点进下一页,维持着低头的姿势站起身:“走吧。” 直到出了包间也没人来结账,想必是姜蒙走之前结过了。火锅店在购物中心顶楼,坐电梯到四楼就是购物区,每家门店卖的都是顶级的高端大牌,有些甚至在国内都只有一两家直营店。 费南渡行在前面,径直走进一家法国奢侈品店。柜台小姐一见来客风度翩翩气宇不凡,定是个消费能力不同凡响的,赶紧微笑着快步上前接待:“先生晚上好,欢迎光临。请问您想看点什么?我可以为您推荐。” 费南渡朝她点了下头:“领带。” “好的先生,您这边请。” 柜台小姐说着,又见一个一身休闲打扮的年轻男子跟着走了进来。来人生得眉宇清秀俊朗,姿态亦是玉树临风,要不是剪着一头利落短发,倒像东亚台里常播的一个中国古装片里的翩翩小公子。 “先生您好,”柜台小姐对后来的客人道:“请您稍等一下,我先带这位先生看一下领带。我的同事在换班,店里现在只有我一人,您可以先自便……” “不用,”费南渡转身,朝那公子抬了下手:“一起的。” 薛眠一手插兜一手提包,柜台小姐一听是一起的,这便又跑过去将薛眠往里迎:“先生您好,欢迎光临。” “你要挑的……”薛眠四下看了看:“就在这儿?” “过来,”费南渡招了下手:“一起看看。” 柜台小姐将二人带到领带区,三排透明的玻璃展柜里有序摆放着几十款领带,颜色从深到浅,花纹从简到繁,实可谓琳琅满目风格齐全,彷佛都生了嘴巴似的,集体喊着“随君挑选随君采撷,总有一款让君满意~”。 “怎么挑?”薛眠弯下腰靠近展柜,一排一排细细看过:“有什么要求吗?” “送朋友,”费南渡站在他旁边:“年纪和我差不多。身高相仿,胖瘦相仿,模样相仿。” 呵,好神奇。居然还有跟你这么像的人。 薛眠埋头咂了咂嘴,在脑海里勾勒了一下对方的身量形体,从花样繁复的一路看到纹饰简单的,最终选了两条风格截然不同的让柜台小姐拿出来试。 一条藏青蓝底色,上覆细白的斜杠条纹,每条纹络下方以刺绣手法绣了一排小拇指甲盖大小的飞雁,单看细节会觉得纹饰繁琐复杂,但拿远了看视觉效果挺不错。图案精致考究,稳重里不失时尚,如果作为出席休闲型宴会用,应该还挺合适。 另一条就简单多了,纯黑底色,翻转的时候可隐隐看到哑光拉丝,目之所及的地方没有任何花纹图案,唯有最下方的尖角处绣着一只同样指甲盖大小的狮子,如果外面套上西装则能完全遮盖住,整体看就是一条再简单不过的百搭款。 “都试试?”费南渡看着他。 “不是说要送的人和你身量差不多么,那就你帮他试戴一下吧。”将领带一手一条拿在手里,薛眠转身对柜台小姐道:“你好,麻烦给这位先生试一下。” 柜员服务热情,仰着头对费南渡笑眯眯问:“先生,您领子上这条得先解下来,需要帮忙吗?” “不用。”费南渡走到落地镜前,自己动手解开了衬衫上的领带。 柜员先拿了那条藏青色的,见费南渡领带已除下,便要帮他系上这条新的。然而问题来了—— 姑娘穿上高跟鞋也才一米六七左右,与一米九的费南渡身高相差实在太悬殊,只见她又是抬手又是垫脚,可想凭此将手里的带子绕过对方脖颈再打上结扣……着实有困难。 姑娘脸都挣红了,又不好意思让客人弯腰蹲身迁就自己,正为难间,一个极好听的年轻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来吧。” ※※※※※※※※※※※※※※※※※※※※ 噢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姜蒙我爱你~~~~~~ 你是最棒哒~~~~~~ 关于圈子问题,我热爱每一种存在,认同每一种感情。这是我的观点,如不认同,可关上页面,没有关系。 时代的洪波最终是向前而非后退,或许我辈看不见那缕阳光,但只要光在,总能穿透云雾照射进来。 我孙子替我看见也行啊~~~~ 明天打榜,我已经落榜很多次了,但我心脏强大,继续去申榜咯~~~ 喜欢请点击收藏,喜欢请口碑推荐盆友,这是对我很大的鼓励哟小宝贝儿~~~ 周五见!!! ——爱你们~ 故事2 接过姑娘手里的领带,薛眠神态从容的走到费南渡对面,示意般抬了抬手上的东西,道:“紧了松了你说,我调整。” 确实没想到他会过来。 而且不是被动等待店员的求助,而是主动为之。 费南渡不动声色,视线在对方手上走了走,然后抬眸,一本正经道:“慢点,别勒着我。” “开什么玩笑,”薛眠在心里嗤了一声,低头整理起手上的东西:“一点也不好笑。” 可嘴上说着不好笑,嘴角却明明不自觉的勾了起来,像在唇边点了朵明亮耀目的向日葵。 费南渡俯下了视线,将那抹笑容尽收眼底。 领带的打法种类很多,但薛眠不比崔绍群深谙此道玩得花哨,一向中规中矩。指间缎带绕过一节露在衬衫外的坚实而修长的脖颈,十指灵活配合,交叉叠于胸口处,细滑柔软的面料在手中翻转穿梭,很快便扣成了一个结。 一手拉住尾端,一手捏住结扣,一个往下,一个向上,速度保持不变,也不过半尺的距离,转眼就到了顶端。 一片白皙的颈间肌肤,一节凸起的凌厉喉骨,目光堪堪落定,在那鲜少有人能从这个角度、这个距离观看到的位置上顿住。 冷冽的香氛飘落鼻间,一阵逼仄的热流忽然从后背升起,很快便撞向胸膛腹腔。薛眠走了个神,但又适时回神,撤下双手后退了两步,别开脸道:“好了,你看看吧。” 白色衬衫无论搭什么颜色、什么图案都不违和,费南渡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点了下头:“好,下一条。” “……这条不行吗?”薛眠盯着领带看了看:“没那么难看吧?” 才系上去不到十秒钟,起码换身外套搭配着再看看啊? 费南渡开始动手解领带:“不是选了两条么,下一条。” “先生是赶时间吗?”柜台小姐将另一条黑色的递到薛眠手边,满脸灿笑的看着费南渡:“一般试领带都要换两身外套衬衫搭配着多看看呢,不如我给您拿套别的颜色的西服试试?” “不用了,谢谢。”费南渡抬表看了一眼时间,向薛眠道:“一会儿我直接去机场,你自己回酒店有问题吗?” 薛眠这才想起对方是十一点的航班,他们现在在市中心,驱车赶往机场至少要一小时,这么一来最迟九点就得动身。 “没事,我打车回去。”薛眠接过领带,赶时间,不禁加快了一点手上的动作,这次很快就打好了结扣,看了看,问:“这条呢,行吗?” 费南渡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好像差不多。要不两条都要?” “怎么会差不多,差很多啊……” 薛眠皱了皱眉,拿过那条藏青色的怼在镜子前给他看:“完全不一样的。” “所以说了,你来选就好。”费南渡看着镜子里的他:“或者都要,或者挑一条。” 薛眠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领带,又看了看对方脖子上的这条,不确定道:“送礼的话,两样都是领带……好像不合适吧?” “那就选其一,”费南渡整理了两下西装外套的袖口,道:“a,还是b?” 其实这两款都不错,这人天生的衣架子,身板挺直身量修长,五官自不必说,就连皮肤都不像他这个年纪的男性该有的明亮雪白,自然是搭什么都不会难看。 既然选不出来,反正第二条就系在他衣领上,薛眠便道:“就这条黑的吧,大众色出错几率低一些,你朋友应该会喜欢。” 费南渡似是别有用意的嗯了一声,转身去结账台刷卡付款。薛眠走到柜台前,想着再挑个合适的礼盒,正好换班的柜员回来了,便帮着一起选。 “找什么?”结完账,费南渡走了过来。 “选个礼盒,”薛眠指了一下柜台:“如果时间来得及,可以让店员帮忙包装一下。” “来得及,”费南渡走到他身边,看着那堆礼盒,忽然笑了笑:“但应该不需要了。” “……为什么?”薛眠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但心底隐隐有种诡异的感觉冒了上来。 费南渡以一个极小的幅度勾了下唇角,食指点了点胸前那条并未换下的黑色领带,眼中蓄着一汪浅浅的笑意,道:“因为它是我的。” ………… what??? 薛眠惊愕得睁大了眼睛:“什么是你的?这不……” “好了,逗你的。”费南渡抬起双手,稍稍收紧了两分脖颈前的领结扣:“没有什么送朋友,选给我的。这条很好看,我很满意。” 你…… 是…… 有…… 病吧??? 薛眠无语凝噎,扶着额头半天没能说得出话来。莫名被耍,眼看就要怒发冲冠,费南渡及时察觉迅速退后,竟还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眼中笑意深种,边退边道:“不许生气,开个玩笑,别当真。” “你耍我上瘾是吧?——” 空荡荡的门店里只留薛眠的声音回音绕梁。 “要是提前告诉你这是给我选的,”费南渡笑着看他:“你还会配合么?” “不会!!!”薛眠怒气冲冲的瞪他,平白被遛了这么一场,他不可能不生气。 “所以啊,不能剧透。”费南渡已经退到门口,这才放下手掏出手机,收了收笑意,按下通话键放到耳边:“嗯,一楼等我。” 挂断电话,一改方才的逗笑神态,面色柔软,语气温和,朝店中人招了下手:“不闹了,快过来。” 一通脾气发完已经失了面子,何况还是在公共场所,薛眠也巴不得赶紧离开,提上背包大步流星往外走,在门口处故意两腿打弯火速避开,却被更快一步的人抓住了一只手就牵着往前走:“生气了?” “没有。”薛眠扭过头,不搭理。 “我就要走了,”费南渡微笑的依旧牵着他:“少爷就不能赏个笑脸?” “我也没看出来您哪里玩得不开心,”薛眠皱了下鼻子:“需要我赏什么笑脸?” “好了,真不闹了。”在中央扶梯前站定,费南渡松开了他的手,转过身面对着面,叮嘱道:“这里是市中心,治安很好,但也别留太晚,早点回酒店。到了可以给我发信息,要是……”说到这里笑了一下,方继续道:“要是气没消,不想发也行,但必须早点回去。人生路疏,安全第一,听明白了?” “我又不是三岁孩子。”薛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领情。 “是,”费南渡十分认同的点点头:“三岁孩子兴许都比你还听话些。” 薛眠怒了:“喂,你够了吧?” “好好好,还是你比较听话。”费南渡笑着摇摇头:“行了,我走了。后面的事已经全权交给卫澜,如果有困难,记得跟他说。” “不会有困难的。”傲娇劲儿一旦上来了,怎么肯认输服软说自己不行,要求援。 气头上听不进话,费南渡也不多纠缠,抬手在他后脑勺上轻轻拍了拍,便转身踏上了电梯。随着扶梯缓慢下行,那高挺笔直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视线中。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抹淡淡的冷冽香氛,目光驻足在前方扶梯延伸至下一层的拐角处,但那里早已换了来来去去的陌生人,再没有一道影子可寻。 临近九点的购物中心人潮渐渐退去,薛眠坐着扶梯一层层往下,快到一楼时忽然听到一阵热烈澎湃的哄闹声。 伴随欢快的音乐和雷动的掌声,只见广场一楼的大平台上围满了水泄不通的人潮。平台中央搭了一座一米高的舞台,五彩的追光灯不断变化闪烁,一个年轻男子拿着话筒站在台上,有些激动的对人群说着什么,时而像演讲,时而又像自言自语。 舞台左右两边各摆了一个巨型led屏,画面一帧一帧走过,从春到秋,从山野到海边,每一幅上都有两个形影不离的身影,其中一人正是此刻站在舞台上的这位。 求婚。 薛眠想应该是了。 音乐又换了一首,这次不再是欢快活泼的曲目,而是一首温情脉脉的英文示爱歌,曲调婉转,歌词抒情,料想下面就该是活动的高潮环节—— 果然,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姑娘被观众们簇拥着起哄着,害羞的走上了台。 “快求婚!快求婚!快求婚!” 看热闹的人群大声起哄。 有事先安排好的工作人员推上一扇用近千朵红玫瑰编成的心形拱门到舞台中央,年轻男子单膝跪地,手里捧着一只戒指盒,眼中已可见闪烁的泪光,举着话筒,看着姑娘,有些哽咽的说着求婚誓词。 姑娘原本还因害羞而低头捂嘴不语,但誓词动人,语言直击心灵,听到最后也忍不住湿了眼眶,潸然泪下。 看情绪递进地差不多了,热情的群众再次齐声高喊:“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情场的浪漫总是这样容易感染人,薛眠甚至看到人群中有几对年轻男女都为之红了眼眶,还有姑娘靠在男友肩头小声抽泣,许是将心比心的想到了自己也不一定。 广场路□□通方便,没一会儿就打到了一辆出租车。薛眠上了车,透过窗户向广场看去,舞台上那对恋人在群众们欢呼的见证下拥吻在了一起,眼中只剩彼此。 求婚也好,求爱也罢,若是走心认真的去设计了,总是能让人感叹美好的。 思及此,不禁想起当年的一桩小事。 …… “喂!喂——小眠眠!——”崔绍群在身后大喊。 “哟喂!恶心死了。”武小满回头瞅了一眼,笑嘿嘿的顶了一下薛眠的肩:“崔哥这是发什么癫,缠着你好几天了吧?” “他疯了。”薛眠又加快了两分脚步。 “我操,你跑,你有种再给我跑!”崔绍群开足马力追了上来,一把拽过薛眠拉停了他:“我阑尾都给你逼炸了,躲什么躲啊你?!” “到底什么事儿啊,”武小满都看得急了:“你俩这猫捉老鼠的都三天了吧?干嘛,躲债啊?” “这小子没义气!”崔绍群横着眉眼对武小满吐槽。 “怎么还扯上义气了,快说说,”武小满拍了拍薛眠的肩:“干什么了你,看把我崔哥气的。” ※※※※※※※※※※※※※※※※※※※※ 是的,这是套路。 哈哈哈哈哈哈哈凑不要脸~~~ 但心愿达成,成年人不在乎这些,“礼物”到手就行~~~~~ 嗯,小小的开一下过往篇,很短,但信息量很大,明天我们正式上青春回忆哈~~ 话说费哥你咋这么忙?就不能在小眠眠身边好好待几天嘛。讨厌你,哼! ——爱你们~ 故事3 也不是多大的事。 但对崔绍群来说还真是重要无比,可于薛眠而言则是的确为难。 前几天隔壁汉语言文学院转校来了一个法国姑娘,人长得漂亮可爱,纯情又风情,各种美好特质融为一体,简直惊为天人。崔绍群一见倾心,正好空窗也快一年,是该脱单告别贵族生活了。 再过不到一个月就是学校圣诞联欢晚会,崔绍群计上心头,准备在晚会上当众表白,用一首自创歌曲拿下女神,争取一举抱得美人归。 “这跟薛眠有什么关系?”武小满不解。 “怎么没关系,哥们儿追女神他不得出分力?”崔绍群嗓门一拔,不爽道。 “哥,这我就要说句公道话了,”武小满一脸笑:“你追女生让薛眠出力,怎么出?是帮你写情书还是帮你送玫瑰?诶,别说我没提醒你啊哥,你要真打算这么干,我敢保证,那法国洋妞看上的就不是你喽!” “滚,我可没那个意思。”崔绍群不轻不重的捶了薛眠胸口一拳:“真不帮忙?” “学长,”薛眠知道今天在劫难逃,也不跑了,只道:“这不是帮忙,是合伙欺骗,我觉得不合适。” 嗯,的确不怎么合适。 关于追妹计划,崔绍群已经合计得差不多,说来倒也简单—— 圣诞节的晚会是校级统办,节目组会提前向各院系征集节目拟制成单。作为音乐部落当家人,这样的场合不登台高歌一曲未免说不过去,那就干脆以此为机,待演唱完之后在舞台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来一场面对面的告白,既显男儿狂野本色,也能给姑娘留下一个浓墨重彩的印象,是成是败一锤定音,总好过白菜让别家的猪拱了。 可说来惭愧,崔绍群虽然会画五线谱也能弹吉他,作词作曲都难不倒他,但就一条不怎么配得上他音乐部落社长的门面—— 唱歌跑调。 听着挺不可思议的,可造化弄人,事实就是如此。不过这事知道的人不多,所以接下来的计划他才敢这么大胆设想。 “啥?”武小满狠狠吃了一惊:“你让薛眠藏在后台配唱,你在台前负责对口型?” “我还弹吉他了呢,也不是一点没表演好吧。”崔绍群努了下嘴,朝薛眠那边使了个眼色,示意武小满帮忙劝劝。 “哥你这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啊……”武小满表示这招太铤而走险:“万一哪天人法国姑娘约你ktv走起,到时候还不噼里啪啦全败露了?” “笨,”崔绍群笑得洋洋得意:“哥有其它才华让她折服,心甘情愿跟我交往,到时候姑娘全身心的爱上我,谁还在乎我到底是不是会唱歌……等等,哥也不是完全不会好不啦,一点点走调而已。” “总之不行,”薛眠一锤定音:“这是欺骗,绝对不可以。” “嘿你这臭小子——”崔绍群恨不能上巴掌了:“师兄平日里对你不好吗?该不该报答报答你师兄?……好啦小眠眠,你歌唱得那么好听,不登台帮解围真是白瞎我疼你一场了。” 薛眠低头不语,显然是无声抗议。 武小满认识薛眠的时间比崔绍群久,知道他脾气,违背原则的事情绝不会干。崔绍群这招泡妞大法明显不对薛眠的标,这么僵持下去不会有结果的。想了想,提议道:“哥哥们,要不听我一个想法看看?我说完要是觉得不行,咱再从长计议。” “……行,那你说说看。”崔绍群道。 “这个追女生吧……不能操之过急,更不能一上来就欺骗打底,容易给你们的未来埋下隐患。”武小满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讲解得头头是道:“但崔哥你的初心是好的,宏图大业也是我们做弟弟的该支持的。要不这样,我建议让薛眠给你录一版demo带,反正离晚会还有好多天,够你照着练习的了。到时候既是你自己真唱,又练习了这么久肯定不会跑调,演出完美收官,姑娘也顺利到手,多好?” 呃…… 好像是个一举两得的好主意。 崔绍群合计了一番觉得可行,连薛眠都开始考虑了,只是有个问题摆在面前,需要率先解决:“录demo可以,但学校有录音棚吗?” 崔绍群一拍脑门,懊恼得喊了一声:“靠,去年找学校申请过的,没同意,说什么使用率不高太浪费。哎我去……” “啧,好天气啊。” 一个带着点笑意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语气恣意不羁,听着一派慵懒。 薛眠第一个转头看去,白茫芒的薄雾外,有个身形高挑的人影斜靠在光秃秃的树干上,双手抱臂,嘴里叼着根棒棒糖,笑着一双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这边。 “过来。”费南渡招了招手。 不晓得为什么,在场所有人似乎都知道他这招手一挥招的是谁。 薛眠小跑过去,有些不解的问:“你不是在上税法课?” “听不懂,”费南渡歪着头看着他,笑道:“旷了。” “……你这人,怎么总旷课啊。”薛眠小声嘀咕了一句。 “聊什么呢,”费南渡抬起下巴点了点不远处那两人:“你们要录音棚干什么?” 薛眠见他都听到了,便也不瞒了,道:“学长要录歌,正在想办法看看去哪里找间录音棚。” “录歌?”费南渡瞥了一眼正大步流星跑过来的崔绍群:“怎么,他要准备快乐男生出道?” “……人在呢,别这么说。”这人说话爱打趣,薛眠忍了忍笑,将话题转回正事上:“学长圣诞联欢晚会上有个节目表演,需要提前录demo带。你……你能帮得上忙吗?” “什么忙,”费南渡见崔绍群已经跑过来,干脆直接问他:“你要找录音棚?” “对对对,”崔绍群也不藏着掖着,三两句话就把追爱计划一股脑倒出来,倒是没把费南渡当外人:“怎么样,你有这方面的资源吗?” 费南渡挑了下眉,一言不发似在思索,片晌,道:“秦笛有间录音室,私人地盘,不租不借。” ……这不一句说了等于没说的废话? 崔绍群心里嘀咕着,嘴上可没敢这么说,只道:“他给多少钱都不租不借吗?” 费南渡扫了他一眼:“你觉得,他缺钱?” “嗐,不是那个意思。”崔绍群抬手搭上对方的肩,本想以此增进下感情好方便下面的交流,哪知手刚触上去还没来得及拍一下,费南渡的目光就落到了自己那只手上,眼神冷淡,面无表情,看得崔绍群心下一跳,赶紧缩手撤回,嘿嘿道:“他能缺那点儿钱么,我就是这么一说。那……他又不肯借,你提这茬不也没用么。” “你开口当然不借,”费南渡勾着薛眠的肩,带着人大步往前走:“换个人他敢说‘不’?” 顾不上被他这么勾肩搭背着走得磕绊,薛眠掩饰不住开心的追问道:“真的?你愿意帮忙?” “愿意啊,”费南渡一本正经:“但有条件。” “怎么总趁人之危啊你,”追上来的崔绍群不禁嗤他:“就不能有一次是真心实意帮个忙的吗?” “也没让你报答,”费南渡斜睨了他一眼:“抢着喊什么。” “那你这是想让薛眠‘报答’了?”崔绍群突然红了下脸,看了看被对方半搂在怀里的人。 “你管呢?”费南渡觑他。 其实二人自从宣传板画那次说开之后就已经冰释前嫌,否则费南渡也不会给音乐部落当摄影模特。但说来也怪,每当看到崔绍群像只招蜂引蝶的苍蝇似的上课下课总围在薛眠四周时,费南渡就会不怎么爽,就会想拿只苍蝇拍给他扇出去十七八里地。 崔绍群似乎也感受到了对方莫名其妙的“敌意”,撇了下嘴,转头去问薛眠:“诶,那就这么说了啊?一旦借到录音棚你就去录demo给我,这总不算欺骗了吧?” “好。”薛眠乖顺的点了下头。 费南渡勾着薛眠走得快,一旁的崔绍群追得吃力,不禁喘气道:“喂喂喂,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怎么走这么快,赶飞机啊?” “跟不上就别跟了。”费南渡脚下不停,搂着薛眠的肩拐了个弯:“秦笛在外地演出,明天回云州。你回去准备准备,后天早上校门口碰头,我带你们过去。” “得嘞,那我先撤,打点的事就拜托你了!”有奶就是爹,崔绍群见事有转机,也不狗皮膏药了,转身就走。 “学长,”薛眠叫住了他:“小满呢?没跟过来吗?” “他啊,”崔绍群咧着嘴笑了一声:“听说他立志要在半学期内收服你们系里十名高个儿女神?喏,刚刚走过去一个十分之一,他撩骚去了。” “……” 没想到小满什么都敢往外说,这事居然还告诉了崔绍群。薛眠一时无语,跟崔绍群道了声“学长再见”,又被费南渡半架半勾着往前去了。 “是要去食堂吗?”薛眠问。 “嗯,”费南渡目视前方:“饿了。” “那午饭我请你吧,”薛眠道:“当是谢谢你帮找录音棚。” “不要,”费南渡拒绝:“没诚意。” 没诚意吗? 薛眠觉得很有诚意了呀,毕竟他可不是个逮谁就请吃饭的。 “那……那你说怎么办?”薛眠站定脚步看着他。 费南渡皱了下眉,一手摸着下巴,微扬着头认真思考。 突然有了灵光一闪。 弯下腰,脸凑近,脸上笑得狡黠无比,嘴角还勾出个漂亮的拐弯来。 “不如……叫声哥哥听听。” ※※※※※※※※※※※※※※※※※※※※ 有没有人发现年轻版的费哥哥和“老了版”的费总……性格差异有点大? 不,不只是性格,说话的字数都在锐减!! 咋回事,是我储备词汇量不够了? 是我打字累了所以不让他说话? 是人性的扭曲道德的沦丧? 是…… 是什么是,别想辣么多,总会变回来的。耶耶耶~~~~~~ 明天见~ ——爱你们~ 故事4 一声“哥哥”,字里行间总觉情愫暧昧,并不像普通兄弟间的互称。薛眠最终没叫得出口,费南渡也没有软磨硬迫,摇摇头,一笑了之。 约好去录音的那天是个礼拜六,一大早薛眠就收到了费南渡的短信:九点,校门口见,我开了车。 薛眠给崔绍群打电话说好时间地点,也睡不着了,干脆起床,准备洗漱完去食堂将早餐买好,一会儿给崔绍群送过去。 睡得半梦半醒的武小满听见动静,趴在床板上看着洗漱台前忙碌的身影,迷迷糊糊问:“起这么早啊?” “嗯,”薛眠一边擦脸一边回他:“约了今天录音的,一会儿就动身。” “对哦,录音!把我也带上呗?” 薛眠回头看了看他,不太信:“你不是周末一向要睡到下午三点的……” “今天不一样嘛,”武小满一骨碌爬起来,手脚麻利的穿衣下床:“我还是第一次去专业录音棚这种地方,得开开眼界,觉回来再补也一样。” “你俩这么早折腾什么呢……”陈桦被吵醒了,揉着眼睛掀开了帘子。 薛眠赶紧朝武小满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对陈桦道:“抱歉吵到你了,没事,你继续睡。” 陈桦昨天去网吧包夜,凌晨五点才回寝室,正是嗜睡的时候,迷迷瞪瞪又拉上帘子继续会周公去了。 “你等等我,我五分钟就好,”武小满抓起牙刷往嘴里捅:“约的几点?” “还早,你慢点。”薛眠道:“我先去食堂买早餐,给你带一份,再送一份去学长那儿,你别急,慢慢来。” 崔绍群的宿舍楼跟薛眠他们隔了三栋,买完早餐到他楼下,发了条信息过去,没一会儿崔绍群就踩着双棉拖鞋踢踢踏踏下来了。 “哇!这么好,还给我送早餐。” “学长,”薛眠将早餐递过去,隐隐有些担心:“你觉得我们能录好吗?” “我那曲子不是给你听过了吗,”崔绍群咬了一口包子:“虽然只有伴奏,唱词还没往里加,但你悟性高,一会儿进了录音棚,我把歌词的几个卡点和节奏位置给你捋捋,快的话半天就能搞定。” 薛眠点点头,想想也觉得应该没大碍:“离晚会还有三个礼拜,如果录得不好,中间还能来得及调整,我尽量贴近你想要的效果。” “肯定没问题。”崔绍群拍了拍他的肩:“其实本来不用这么麻烦的,不过我就是懒,有你这一版demo给我洗耳朵,形成惯性记忆,我跑调的可能性就不大了。嘿,说到底还是想嘚瑟一下,自己写的歌唱起来有感觉,不然随便拿一首市面上的情歌照着练,也就不用麻烦你了。” “不麻烦,”薛眠笑笑:“希望到时候学长心想事成,马到成功。” “乖,”崔绍群忍不住哈哈一笑:“会说话。” 深秋的天气阴冷潮湿,每天晨间都会起点薄薄淡淡的小雾。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几分钟,结伴的三人一起往校门口走着。 “诶,”武小满双手插兜蹦跳着走路:“那费少爷亲自开车来接我们啊?他是从家里过来的吧?” “应该是司机开车。”薛眠道。 “果然少爷做派,”崔绍群笑了笑:“出入都有专职司机伺候。” “……不是的,”薛眠想解释两句:“他的车被家里没收了,只好让司机接送。” “哎哟哟,”武小满笑得夸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他告诉你的啊?啧,真把你当小弟了,这些零零碎碎都跟你说?” 越描越黑,薛眠不说话了。 周末的校门口依旧比往常热闹,三人刚走出大门,薛眠一眼就看到了马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路虎。 “那儿。”薛眠指了一下方向。 “啧……连人家车都能一眼认出来,关系走得很近嘛。”武小满还在阴阳怪气的笑。 薛眠听得又羞又气,脸跟着红了一层,忍不住打了他后背一巴掌:“再废话你就别去了。” “好好好好好……”武小满举手投降:“不说了不说了,你当我哑巴吧,我什么都不说了,放心放心。” 路虎驾驶室外,胖墩墩的司机老赵站在那儿不时张望着,老远看到了薛眠,笑呵呵的招了招手,这便开门坐进了驾驶室。 几人走到车边,后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鲜艳的大红色人影钻出半个身子来。手指一勾,拉下墨镜挂到鼻梁上,看了看门外的人:“去这么多?” “也不多吧……”武小满可不就是多余的那个,当然不好意思了,赶紧给自己找补面子:“正好五个人,费学长你这车刚刚好的。” 费南渡摘下墨镜,捏着一边镜架腿在手里晃着,看了看武小满,又转头看了看驾驶座上的老赵,最后拍了下老赵的肩:“赵叔你不用去了。” “啊?”老赵一脸懵。 “你上隔壁那村找个地方休息去,”费南渡两步下车,打开副驾驶门,从人堆里把薛眠拎了出来,边推边拉塞了进去,自己绕到驾驶座那边:“我开车带他们过去,回来了打你电话。” 老赵不敢说不,乖乖下了车。费南渡朝另二人道:“上车吧。” ……这什么意思? ……这什么玩法? 崔绍群赶着办事,没多想,麻溜上了后座。武小满一脸匪夷的摸了摸后脑勺,心里默默升起一个不太明朗却又逐渐清晰的大胆猜测—— 明明刚好五人座,为什么要赶走并不多余的司机? 就目前座位安排来看,只可能是费南渡不想跟他们几个挤一块……也不对吧,就算有个司机在,费南渡仍旧可以独享副驾驶,他们仨坐后排不就完了?座位明明不多不少刚刚好,根本不用他大少爷跟这群老百姓挤后座啊。 那…… 那这…… ……难道是…… 噢! 噢噢噢!!! 懂了! 懂了懂了!!! 想一想啊,如果他武少爷今天没跟来,崔哥的命运估计是被安排坐副驾驶。但现在意料之外多了个自己,只能把司机赶走,这样自己和崔哥坐后排,那么…… 搞来搞去,原来费南渡就是想跟薛眠坐一排! 终于特么的看懂了! 武小满四仰八叉靠在椅背上,捂着嘴笑得一脸涨红。 “没事儿吧你?”崔绍群狐疑的看了看他。 “没事没事,”武小满憋笑摆手:“刚被塞了个柠檬,有点酸。” “柠檬?”崔绍群左看右看:“哪儿来的柠檬?” “唉……算了哥,你不懂。”武小满摆摆手,不肯再往下解释。某些小秘密他一个人知道就行了,说开了难免坏事,毕竟只是猜测,还没实锤呢。 崔绍群扭头看了看这个大清早开始就不正常的,只当他是追那帮大高个女神追魔怔了,没再多言。今天起得早,难免犯困,眼睛一闭脑袋一仰,补觉去了。 车子稳稳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秦笛的录音室在市区一栋写字楼里,离得不近,车程至少四十分钟。 车厢里暖气开得足,薛眠觉得热,解开外套拉链,一张牛奶白的脸蛋上蒸出了一层淡淡的粉红色。 “热?”费南渡握着方向盘,转过脸看了看他。 “有一点。”薛眠呼了口气,将高领毛衣往下扒拉了两下。 “抽屉里有牛奶,”费南渡伸手在薛眠腿边的抽屉上按了一下:“应该还有饼干薯片,想吃什么,自己拿。” 薛眠吃了早餐出来的,饿倒不饿,但暖气蒸得他口干舌燥,的确需要一点液体润润心肺,便拿了一瓶牛奶出来,又转过头问身后:“小满,你们要喝什么吗?有牛奶。” “崔哥睡着了,不用管他,给我来个牛奶吧。”武小满向他伸出一只手。 薛眠递了瓶牛奶过去,想想又补了两包饼干。武小满一向饭量大,刚刚来的路上还听他念叨早餐买得少,没吃饱来着。 “别光顾着照顾别人。” 一只手突然横穿过薛眠胸前,勾指一捞,门边的安全带被准确抽出,从薛眠胸口划过,“叭”的一声插到了座位旁的卡槽里。 费南渡目视前方,好像笑了一下:“还是说……故意等我给你系?” 薛眠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张了张嘴没反应过来。倒是后面的武小满看了这一出“英雄救美”,用饱含内涵的古怪音调拖长尾音“哦~~~”了一声,隔着座枕拍了拍薛眠的头:“怎么回事啊你看看你,安全带还要等人帮你系啊?这不耽误事儿嘛!” 回答他的不是薛眠。 费南渡微侧过头,瞥了他一眼,脸上毫无表情,目光却冷飕飕的像一阵穿堂凉风,吹得武小满体温骤降十度,没忍住的打了个寒颤,立刻缩回了座位上。 好吓人! 像头非洲大草原上护食的公狮子! 此后这一路武小满再没吱过一声,安静的像只加菲猫。 薛眠还愣在刚刚那一幕里,没注意到其他人。路虎上了一段高架桥,费南渡突然打开中控台,拿出一个游戏机递过去:“想起来了,有一局一直没过,你来试试。” 薛眠终于醒神,两手接过游戏机,边开机边问:“哪局?” “d8那轮,总差那么一两枪。”费南渡扶着方向盘。 “咦,”薛眠看着启动页面:“更新了?界面改风格了。” “本来没想更的,”费南渡转头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喜欢那个界面画风么。不过……昨天西瀿放学回家,自己偷拿着玩,顺手给更了,被我一顿揍,哭了两个小时都没停,我妈还说了我一顿。” 费西瀿是费南渡的弟弟,今年刚上高一,之前听费南渡提过一两句,混世小魔王一个,脾气貌似不怎么好,估计长大了跟他这位哥哥有一拼。 薛眠点点头:“没关系,这界面也挺好看的。”说完头一埋,专心致志投入到手上的枪炮战斗中去了。 ※※※※※※※※※※※※※※※※※※※※ 武小满的推理能力和观察能力,永远用不到学!习!上!!! 哈哈哈哈哈哈~~~~ 不然哈佛斯坦福随便上!! 关于车厢座位,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多分析了,嘿嘿~ 明天见~未来这几天的章节都有小糖可吃呢~~~ ——爱你们~ 故事5 一路没敢再乱吱声的武小满把自己乖乖塞在座椅里,本想学崔绍群闭目会周公,可前面这俩时不时就来个只有他们才懂的话题,聊得也太忘我了,根本不在意这车里还坐着两个电灯—— 啊不,两个同路人。 其实以武小满情海翻滚、浪里来去的丰富经验,不会看不明白某些东西。何况关于薛眠,他了解的比所有人都多。 薛眠喜欢什么,他很早前就知道。 一开始略有不解,觉得男生搭伴女生不该是天配?但这点传统观念并不妨碍他无条件支持朋友,love is love,纯粹点,没那么复杂。 后来,随着年龄长了一些,有意识的稍稍接触了一下这圈子,觉得挺其乐融融的,大部分都是被环境束缚但仍然努力想破土向上的韧草,期待某天大社会能解除禁锢。不过即便在这代人身上等不到那一天,他们也都安安稳稳的过着自己的生活,认理,不认命。 既然薛眠什么样他清楚了,那眼前这另一位…… 难道…… 武小满拍了拍自己的脸,气场使然,还是不敢豁出去yy这位正扶着方向盘的神秘人士。反正退一万步看,自从薛眠和这位少爷认识后,二人相处得还是挺融洽的。关键对方对薛眠是真的不错,连他们这些旁观者都肉眼可见的照顾有加,既然如此,他“保镖武”也不该防备过度,操心太甚。 各人自有各人命,说不定这人就是薛眠命里的贵人呢。 路虎下了高架,开始进入市区地界。周末人多车多,挤挤停停开了三条街,终于到了一栋四十层高的砖红色写字楼前。 推开车门,一阵冷风刮来,吹得面颊一凉,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薛眠顿时打了一个哆嗦,拢了拢毛衣领子,把外套拉链给拉上。 低头的时候突然有个东西挂到了脖子上,暖绒绒的。薛眠愣了一下,抬头,费南渡正将一条驼色羊绒围巾围到自己脖颈上。 “变天了不知道吗,”费南渡给他系围巾,语气里带着一点嗔责:“只知道埋头背书。书呆子。” “出门的时候没风的……”薛眠有些委屈的皱了下鼻子,没意识到此刻二人这动作未免过于亲密了些,远比方才系安全带那一节更让人脸红心跳。 后座的两人都睡着了,薛眠走过去敲了敲车窗,把人叫醒。车子停在室外车库,四人进了大楼,坐电梯一路上到三十五层。 写字楼设计得宽敞明亮,留给电梯、走廊等公共区域的面积够大,不像一些办公楼宇逼仄狭窄,寸土不让,让人呆得不舒服。 录音棚是秦笛两年前买下,没花家里一分钱,都是外出乐队表演自己挣的,所以怎么玩怎么用别人也管不着,平时主要用来给乐队录歌,实话实说,真没外借过一次。 一间单位前,两扇对开的玻璃大门,门上挂着个“勿扰”的牌子,门头上方贴着一张长长的黑色反光条,上面斗大的绿色“seven”就是乐队队名和logo,图样设计得十分狂野,符合摇滚音乐的特质。 费南渡推开门,一阵经过隔音处理只留细微音波的架子鼓声从里间传来。 走进去,室内一片明亮,正对面靠窗的沙发上仰面坐着一个人,头枕在靠背上,两手握着手机举过头顶,脸孔朝上,专注的盯着屏幕打字。 费南渡两手插兜,如入自家地盘,目光在几个房间里一阵扫过,道:“都在?” 秦笛听到声音拿开手机,往这边投来一眼,脸色看着有点疲倦,声音也不高,招手示意了一下:“你要的都在。” “怎么了,”费南渡走过去:“病了?声音听着不对。” “哈尔滨冷炸了,”秦笛抽了张纸巾擦了擦鼻子,这回能听出明显的鼻音了:“户外演出,兄弟们都感冒了。” 费南渡走到饮水机前倒了两杯热水,一杯递给秦笛:“那就先缓缓,下次挑个暖和点的南方海边。” “过了元旦再说吧,先休息一段时间。”秦笛接过水杯:“正好不是要期末考了么,看会儿书。” 费南渡嗤嗤笑了一声,没想到“要看书”这种话竟然能从秦笛嘴里听到,也是够不可思议的。 薛眠站在玄关处,费南渡见他不动,走过去将人牵了一下,手上另一杯热水递了过去:“怎么了,认生?” “……没有,不是。” 说是这么说,但毕竟与秦笛在食堂第一次见面时谈不上愉快,后来即便因着费南渡的关系双方偶尔照过几面,但这样专程过来会面并且有事所求的还是头一次。薛眠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纸杯,温热的触感透过指腹传到皮下,身体一下子暖了不少。 定定神,抬头向费南渡微微一笑,然后头一偏,主动朝沙发上的人问好:“秦学长好,今天要打扰你了。” 秦笛还软塌塌的坐在沙发里,听到薛眠的声音,扬了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没事,账记你南哥哥头上。” ……? 南哥哥?? 薛眠对天发誓自己从没当谁的面这么喊过费南渡,无论什么场合,更没这么认为过对方是“哥哥”。看秦笛虽然精神不佳,但刚刚这句分明是故意为之,嘴角坏笑都从唇边一路飞到眉梢了。 薛眠正考虑要不要说点什么,走在后面的崔绍群和武小满到了,只好先略过这茬。 “哇哦——”武小满简直像刘姥姥进大观园,浑身细胞都充满了好奇与兴奋,从进门起看到什么都要伸手摸一下:“太酷了吧,这么多海报,拍得好帅啊!” 他说的是seven乐队演出时的一些海报和团员照片,都是粉丝们送的,秦笛觉得有些做得挺有趣,就让人按年份时间顺序贴了出来,也算乐队的一种成长回顾了吧。 秦笛放下手机起身,人来得挺多,敢情是到他这工作室参观来了。前情提要费南渡已经在电话里说得明白,秦笛之前在学校见过崔绍群几次,认得脸,便道:“是你要录音?” “……啊,对,是我。” 两人此前没什么交情,崔绍群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下头,伸出手去问好:“你好,秦笛对吧?之前见过。我是崔绍群,外院大四的,跟你一届。” 秦笛没费南渡那么多讲究,不熟的人绝不肢体接触,伸手过去简单握了一下:“嗯,知道。你要录音,那伴奏带是自己准备还是……” “我自己准备了,”崔绍群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递过去:“演出当天现场是我们社团自己的乐队伴奏,所以demo要求不用太高,我们自己弹奏了一版。但我对谁唱demo要求很高,这才想着麻烦你,借你这里的专业设备给薛眠录一下,那个……谢了啊。” 秦笛接过u盘,正在这时,一个看上去也就二十四五岁的年轻男子从里间一个房间走过来。秦笛将u盘给了对方,向众人道:“这是我这儿的录音师,笑哥。崔绍群,你跟笑哥进录音室吧,有调整的地方跟他说,他是专业的,效果一会儿你自己听。” 歌者录音前先检查调试伴奏带是必不可少的程序,既然笑哥是专业录音师,说不定还能对崔绍群他们录的伴奏带给出更好的修改建议,等确定伴奏带ok了再喊薛眠进房间录音也来得及。 崔绍群点点头:“好,那我们先调音。”转身对薛眠道:“你先在外面坐着等会儿,好了我出来叫你。” 崔绍群跟着笑哥去了录音室,武小满得了秦笛允许,勾着薛眠的肩一起参观起这间得有两百平的工作室来。 整个工作室被分割成三块不同的功能区,最大的一片隔出三间大小不一的房间,里面放着不同的乐器,主要用于队员们平时练习。另一片是录音区,占地不大,前后两个连通的房间加起来大概四十平。最后一处是生活区,有休息室,有影音房,武小满甚至还看到了一间像模像样的厨房,里面冰箱灶台一应俱全,心道难不成这帮摇滚青年平时还自己开火做饭? 绝,真是反差萌啊。 那一头,费南渡烟瘾上来,刚摸出烟盒还没来得及拿打火机,秦笛就推着人往外去:“室内禁烟,你别把房子给我点了。” 费南渡任他推着走,嘴里叼着烟笑:“外面没暖气,你把哥冻坏了,回头别怪我翻脸。” 二人出了工作室,也没走远,就靠在墙上互相点了一根烟。秦笛吸了两口,突然开口:“你对这个大一生……是不是太好了点?” 大一生说的自然是薛眠。 费南渡并未回避,大大方方道:“有么?” “一般人你不会找我帮忙的,”秦笛埋头笑了一声:“只这一点,还不够好吗。” 费南渡低头吸了一口烟,呼出一串连续的白色烟圈:“我当你这是向我邀功了。” 秦笛摸了摸耳垂:“小孩儿现在看着挺乖,不像第一次见的时候张牙舞爪,话说得也噎人。” “你别惹他,”费南渡咬着烟,将胸口挂着的墨镜摘下来放进裤兜里:“他就不会咬人。” “惹他?”秦笛无声笑了笑:“我惹他干什么,一个小孩子。不过……” 听出他话里有话,费南渡转头看过去:“不过什么?” “不过有人倒是一直惦记着他。”秦笛同样转头对视:“那个你出头帮他教训过的,遥控汽车,还记得吧?” “怎么,”费南渡挑了下眉:“耿耿于怀着,想报复?” “听说对方家里有点关系,”秦笛耸了下肩:“放了话了,下学期我们这些大四的反正得在外实习,不用回学校了,到时候没人护着那小朋友,他就不用顾忌着你了。” “呵,”费南渡忍不住笑了一声:“头回见到这么蠢的,放话也等我真走了再说吧。” “人说的也没错,”秦笛看着他:“你能护他多久呢?以及……” 顿了顿,脸色微微起伏了一瞬,才道:“有必要真护着么?” ※※※※※※※※※※※※※※※※※※※※ 说点什么好呢…… 其实我也没想到都九十章了节奏进度才到这里。 诚然在动笔之前写大纲时就预料到本文没有七八十万字估计干不完,但……这也太…… 大家就当欲扬先抑吧,至少纵观大纲,目前已经正式进入“游戏状态”,前期打野发育慢,现在“金币”收割得有些成效,可以买装备买动效,后面就会越来越精彩哒~ 好啦,周三见,有老朋友来跟大家见面~~~ ——爱你们~ 最近存稿量直线下降,好慌…… 故事6 “咦,你们在这儿?” 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门口。 费南渡当下脸色一变,警觉的看了一眼秦笛,似在提醒什么。指间夹着的烟放回嘴里,瞬间换回原来那张温和笑脸,朝薛眠招了下手:“外面冷,跑出来干什么。” “我……” 薛眠原本想说“我在里面看不到你,以为你突然有事走了,所以出来找找。” 可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像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妈妈了。 “我觉得里面有点闷,”薛眠闷头撒大谎:“出来透透气。” “过来,”费南渡勾了下手指,薛眠乖乖的走过去。费南渡抬起一条胳膊往他脖子上一搭,问:“说起来还没问过,你唱歌很好听吗?” “不好听。”薛眠摇着头低声笑了一下,一只浅浅的酒窝在嘴角边浮出来,像颗含春蕴秋的唇边痣,一时迷离。 “不好听,那崔绍群找你录什么。”费南渡心不在焉的说着,眼睫微垂,目光似被那颗酒窝痣吸引住,一直目不转睛的淡淡盯着,看着。 “这话问得不对吧,”一旁,秦笛叼着烟过来解围,眉间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哪有这么问当事人的,让他怎么答?一会儿听了不就知道了。” “也是。”费南渡笑笑,搭在薛眠肩上的手指动了动,替他把耷拉下来的毛衣领子提了提。 “薛眠,”秦笛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举手递到薛眠面前:“能抽烟么?” 薛眠迷瞪瞪的摇摇头,不知道对方干嘛突然给自己递烟,他要接吗? “满18周岁了吧?”秦笛笑笑,举着的手并没收回:“那就是个男人了,学着抽一根试试,解压的。” “解压?”薛眠看了看他手上那一支雪白:“我……没有压力要排解啊。” “现在没有,”秦笛掏出打火机,点燃了手上的烟:“保不准过段时间就有了呢。”言毕,将烟递到了薛眠手边。 “没事教他这个干什么,”费南渡伸手一抽,从秦笛指间抽走了点着的烟。正好自己这根见底了,将烟蒂往旁边垃圾桶里一弹,转而续上第二支:“他还小,学点别的。” “学什么?”秦笛笑着斜看过去。 费南渡挑了挑眉,停顿几秒,忽然伸手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个圆圆的东西来—— 一支棒棒糖。 包装封口很好解,一撕就开,费南渡举着棒棒糖笑眯眯的看着薛眠,语气就像哄小孩似的:“吃糖,不抽烟。对你好不好?” “……哈?” 薛眠眼睛大睁,一脸懵圈。 说“哈”这个字的时候嘴巴会张开,费南渡见状,顺势将手上糖果往那两瓣粉红色唇间一伸—— 一颗蓝紫色的小圆球乖巧的躺进了那张小嘴里。 撑得一边腮帮上的雪白皮肤鼓起了一个大包来。 费南渡笑得眼睛里仿佛有星光,一本正经的问:“甜么?” 这棒棒糖是之前去日本旅游时买的,听说味道很稀有特别,就买了三盒回来,足有八十多支。 但味道么……就见仁见智了。 薛眠被这强行塞进嘴里的物什给惊着了,不等他反应,糖衣上扩散的味道像一根根麻刺似的扎得舌头不住颤抖。 这,这…… 这什么糖啊,这么酸!! 薛眠被酸得五官扭曲,委屈的一张脸皱成一团,眉目变形,鼻弓微抖,根本发不出声音来做评价。费南渡似是对这结果意料之中,哈哈大笑着伸手将对方嘴里的糖果拔了出来,然后—— 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咂咂嘴,评价道:“还不错啊。” 薛眠麻着满副口腔,顾不上感受味蕾,此刻他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对方手里那根已经变成淡绿色的浓糖上,嘴巴微微张合,一脸惊愕不已。 那上面,上面…… 理论上说,除了糖浆,剩下的就全是自己的……口水……了啊??!! 旁边的观众一手握拳抵在唇边嗤嗤发笑,费南渡将糖放进嘴里,转头道:“别笑了。” 秦笛举了下手示意ok:“进去么,伴奏应该调得差不多了。” 就在这时,隔壁一间公司的大门被人从里推开,踩着“哒哒哒”高跟鞋的走出来一个女人,身后跟着个脑满肠肥的油腻中年。二人一前一后谈笑风生,浑然没有注意到走廊上还站着几个人。 那二人一边聊一边转弯往电梯口去,薛眠微睁大眼睛,喊了一声:“……雪莉?” 女人应声回头,脸上妆容精致,嘴边笑意还没来得及敛去。 正是卞雪莉。 卞雪莉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场合见到薛眠,微微一愣,然而很快便展颜灿笑,踩着一双银色亮片的高跟鞋朝他走来:“你怎么在这里?” “我和崔学长过来的,”薛眠打量的目光在卞雪莉身后那个中年男子身上走了两眼:“来这里录音。” “录音?”卞雪莉似有好奇。 薛眠点了下头,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告知。考虑到崔绍群的面子问题,便没将他追法国姑娘那段吐出,只道崔绍群圣诞晚会上有个表演,需要提前过来录音,方便后面的排练。 “原来是这样,”卞雪莉甜甜笑着:“看来学长对这场表演很在意啊,前期准备得这么充足呢。” “你……”薛眠又看了一眼那并没走开的中年男人:“你来这里是……” “噢,我啊,”卞雪莉转身朝几步外的男人微笑着挥了下手,示意对方稍等,这才转回身向薛眠道:“有个星探公司到我们学校‘采风’,看中了我,想跟我签约。这位就是对方公司的影视总监,朱总。今天朱总约我过来谈谈合约的事情,我们刚聊完,他正要送我下楼,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薛眠——” 背后传来一声,薛眠应声回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搭上了他的肩,将人往录音室方向带了两步。费南渡看着他,目光聚焦在眼前这张突然变得不怎么开心的脸蛋上,半眼没分给对面这位被他打断了聊天的姑娘,道:“走不走,里面就等你了。” 楼道光线影影绰绰,卞雪莉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两人,眼前这位身量修长身姿挺拔,周身总带着莫名强大气场的,不是费南渡又是谁? “学长,”卞雪莉微笑,主动问好:“你也在呀。” 费南渡点了下头算作示意,勾着薛眠转身就要走。 “诶——”卞雪莉在身后拦道:“学长……这会儿方便吗?” 这话问得蹊跷,费南渡驻足,回头看了她一眼:“有事?” “我有几句话想跟学长聊聊,还请学长赏个脸。”卞雪莉不遮不掩,大大方方:“薛眠,你不是要忙嘛,我跟学长聊会儿天,你ok吧?” 薛眠有些迷茫的看了看卞雪莉,这句ok似乎含义不浅——如果站在卞雪莉是自己女朋友的身份上看,那问的便应该是“女朋友和一个男生单独出去聊会儿天,男朋友不介意吧?”;但如果站在费南渡是自己朋友的立场上看,问的便是“我借你朋友出去聊会儿天,你不介意吧?”。 薛眠一时没听出卞雪莉究竟是站一还是站二,不知该怎么答,费南渡却替他做了选择,对他道:“你跟秦笛进去,我和她聊会儿。” 既然如此,薛眠便也没多言,点点头,朝卞雪莉道:“那我先去忙,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好啦,我知道的,”卞雪莉甜甜一笑:“快去吧,别让崔学长久等。” 写字楼一楼有一间咖啡厅,卞雪莉谢别肥头大耳的朱总,与费南渡进了咖啡厅,找了个靠窗座位落座。 至此,后面发生的事就是薛眠不知道的了。 “学长喜欢什么口味?”卞雪莉翻看着菜单:“摩卡,清咖,还是卡布奇诺?” “果汁。” 费南渡垂着眼睛嘬着嘴里的棒棒糖,还有一点点就全呡完了。其实味道还是不错的,搞不懂小朋友怎么这么抗拒,刚刚那张脸扭曲的,跟被揉皱的擦手纸似的。 不过好可爱啊。 咖啡店没有果汁,卞雪莉看得出来对方并不想跟自己聊什么天,连点单都如此敷衍不配合。不过她不介意,继续微笑道:“学长,没有果汁,我给你要一杯温水吧?” “好啊。”费南渡依旧低头嘬糖,不咸不淡应了一声。 服务员很快送来餐,卞雪莉一边搅动杯子里的方糖,一边带点探究意味的看着坐在对面的人。 的确是个放在茫茫人海里很难不让人一眼就看到的人。 “聊什么?”费南渡抬起眼帘,一双漆黑的眸子里一派平静,无波无澜。 “学长……”卞雪莉笑了笑:“似乎对我有敌意?” 终于嘬完了糖,棒子丢进脚边的垃圾桶,费南渡勾了下唇角:“何以见得?” “学长,”卞雪莉放下调匙,一手搭在桌面上托着下巴,凤目流转,微笑着看过去:“我很敏感的,也很喜欢观察细节。学长这么‘敌视’我……是因为薛眠吧?” ※※※※※※※※※※※※※※※※※※※※ 噢啦啦啦啦啦,介是“情敌”第一次上台明面pk吗? 还有,吃我吃过的、带着我口水的棒棒糖,你……不介意吗? 可是你不知道这个行为暗示意味很浓吗!!! 哈哈哈~~~~~ 下章,摊牌。 ——爱你们~ 故事7 说起这场聊天,其实于卞雪莉而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更像是一种“摊牌”。 从头一次在薛眠学校见到费南渡起,这近三个月的时间里,她也陆续因为一些其它别的原因再去同华和薛眠见面。 毕竟是恋人。 既然双方尤其是自己平时那么忙,那一旦能抽出时间见面,她自然要争分夺秒创造一切可以在一起的机会。 但让人看不懂的是—— 几乎每次自己去同华,薛眠的身边总有同一个人在。 费南渡。 一起上课,一起下课,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他带着他打网球,他带着他上自习,他的车他可以随便坐,他的笔记他可以随便翻。 若说是“好朋友”,那未免……也太“好”了吧? 难得今天遇见,这事目前又尚能放在台面上聊,卞雪莉便瞧准时机,发出了这个邀约。 “如果不能对一个人笑出来就是有‘敌意’,”费南渡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不急不忙道:“那我树敌得上万了。” “学长何必跟我说这种打太极的话呢,”卞雪莉微笑的看着对方,朱唇贝齿拨动间煞是瑰丽明媚:“学长其实心里也有疑惑吧,为什么我和薛眠明明是男女朋友,但在外人看来却不像那么回事,对不对?” …… 的确。 这大千世界里的任何一对正常恋人,的确没有把恋爱谈成他们俩这样的。平时少有见面,见面也不腻歪,不见面的日子里几乎听不到一方提另一半,就连刚过去的双十一光棍节都没见当事人一起约个会吃个饭。仅从费南渡看到的来说,薛眠口袋里的钱怕是都买学习资料用了,什么玫瑰花百合花,什么香水手链高跟鞋,这孩子估计想都没想起来过。 “谈恋爱有标准模式么?”费南渡点了根烟咬在齿间,带着点笑的望向对面的美丽少女。 “大部分有,少部分特立独行也不奇怪。”卞雪莉看了他一眼,语调微微一扬,道:“所以至少在学长的概念里,我和薛眠就是一对恋人,对吧?” 费南渡笑笑:“当然。” “好,”题已点出,卞雪莉也不再兜圈子,直白道:“那作为薛眠的女朋友,我很想关心关心,为什么学长要和一个跟你并非同道中人的大一学弟走这么近?” “走这么近?”费南渡挑了挑眉:“多近?” “很近。近到……”适时一顿,卞雪莉抬眸,微笑道:“比我更像他的恋人。” 有点出乎意料。 眼前这个还未满二十的姑娘,无论言谈还是举止都已超脱她本身年纪太多。成熟,老练,聪明,也带一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劲儿,什么话都敢说。 还不挑是当着谁的面。 “姑娘,”费南渡夹着烟吸了一口,烟圈徐徐吐出,隔着一层白茫茫的烟雾看过去,笑道:“我是个男人,你把假想敌的范围划得似乎太开了点。” “男人又如何?”卞雪莉笑得灿若夏花,慢慢搅动着杯中咖啡:“学长看上去不像是会被这些陈年规矩束缚的人,对吧?” “哇哦,”费南渡夸张的低呼了一声:“你还会看相算命识性向?” 卞雪莉笑笑:“学长的我当然算不出来,只是觉得以学长的豁达不羁,应该不会排斥多一种可能。” “我的算不出来……”费南渡似是抓住了什么重点,抬起眼皮看过去,嘴角一勾,道:“那你算出谁的来了?” “学长,”卞雪莉放下调匙,两条玉白的手臂交叠往桌上一搭,稍稍倾身过去,表情语气皆变成了一种神秘又隐晦的模样,道:“我们今天一直在讨论的主角,除了他,还有谁?” 费南渡坐姿未改,纹丝不动,方才发笑的表情一下子暗了下去,一脸深沉的看着对面。片晌,道:“你确定要给我科普你的男朋友?” “不算科普,”卞雪莉将上半身退回原位,缓缓喝了一口咖啡:“我的男朋友是个非常好的男孩,值得所有人喜欢他,包括……” 眼睫微抬,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费南渡,语气说松就松,脸上的笑容也跟着绽放开来:“学长,你别误会,今天我约你不是为了宣示什么,更不是指责谁。我和薛眠平时难得见面,作为女朋友照顾不到他的日常学习和生活,也是有愧的。既然学长认了他这个‘小弟’,那我以家属的身份拜托学长继续多关心他,多帮助他,在这里先谢谢啦。” 话说到此,似乎已近尾声。 费南渡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揿灭在烟灰缸里,不紧不慢拿起杯子,倒进一点水,缸中立刻响起了一声刺耳的“呲呲——”。 “照顾不敢当,”费南渡插兜起身,自上而下俯看过去,语气够沉,表情也够寡淡,道:“是不是‘家属’,在我这儿也谈不上。既然是男朋友,抽空自己多照顾照顾吧。” 言毕,不疾不徐,散步似的朝门外走去。 录音间里,调试好的伴奏带音乐在缓缓播放。不得不说崔绍群的作曲天分绝对过关,曲子是求爱曲,所以主旋律以舒缓轻扬的风格为基调,间奏穿插一点摇滚作点睛,整体听来活力中不乏柔情,柔情里又有俏皮,不会似是而非,很有自己的风格。 崔绍群指导薛眠一句一句对歌词,词写得倒是浅显易懂,没那么多虚头巴脑的所谓技巧,刻意卖弄满腹诗词经纶,结果通篇下来屁都不是。 “行了,上吧,”崔绍群一副委以重任似的表情,用力拍了拍薛眠的肩:“三遍,最多五遍,肯定过,我有信心。” 这歌不难唱,何况调子已经烂熟于心,薛眠也有信心把“差事”办好,点点头:“那我进去了。” 标准的录音间是一分为二的,中间有透明隔音玻璃做分割,录音师端坐在外间一排设备前,歌者进到封闭的里间准备录音。 费南渡进来时薛眠刚录完第二遍,崔绍群和笑哥正在对两个版本进行对比修改,微调细节,争取第三遍一锤定音。 “谈完了?”秦笛坐在沙发上玩手机,见费南渡进来,招手示意过去坐。 “头一次被个姑娘警告,”费南渡摇了摇头,噙着一点笑,歪倒着往秦笛旁边一坐,顺手拿过对方手里没开封的可乐:“差点没慷慨就义,有点意思。” “警告?”秦笛打量着看了看他全身上下左右,检视完毕,问:“动手了?” “哪能,”费南渡拧开饮料瓶盖喝了两口:“那么漂亮一姑娘,不至于。” “漂亮有什么用,”秦笛转回头继续玩手机:“也吸引不了你。” “我问你……”费南渡目光穿过前面的玻璃罩窗,隔着一排调音设备,里间中央一个身形瘦削但身板挺直的人影正站在收音话筒前,低着头,专注的看着面板上的歌词。圆润精巧的小脑袋时不时点一点,像是在打节拍,模样认真又有趣。 费南渡收回目光,道:“我最近很反常么?” “哪方面?”秦笛停下手机,转头看他。 “刚刚那姑娘,控诉我离他男朋友太近,”顿了顿,费南渡偏过头与秦笛对视,认真问:“我有么?” “不知道,”秦笛转回头继续玩手机:“我都半个月没去学校了,怎么知道你什么样。” “行,那换个问法,”费南渡摸了摸眉骨,眼中亮起一点精光,道:“我跟他走得近或不近,你有什么意见没有?” “没有。”秦笛划动着屏幕,目光聚焦在五指间:“你开心就好。但作为兄弟,必要的提醒得给到位,”一个短暂的停顿,道:“一码归一码,记着开头什么样,免得结果不尽如人意。” 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然而费南渡听得清楚,更知其中深意。 原本放光的眸子像是被断了电源的灯,一下子暗了下去。费南渡垂首不语,靠在沙发上盯着地板发呆。调音设备传来一阵细微的电流声,从那堆略让人烦躁的声音里,一个干净纯澈的少年声像是破土的新芽,挤开环绕的阻碍荆棘,一点一点,透了过来。 新歌录制得顺利,关键是崔绍群非常满意,有了薛眠的原版在前,他这接下来的三个礼拜就只要天天戴着耳机循环播放,形成耳膜与大脑垂体惯性记忆,到时候上了舞台想跑调都难。 事情办完,崔绍群提议请诸人吃个饭,算是聊表谢意。秦笛与他算不上熟,笑哥就更不必说了,摆手婉拒,说是后面还有事要办,先走一步。 “这么大一忙,总得给个机会让我表示表示吧?”见笑哥说走还真走了,崔绍群只好对秦笛发邀请。 “不必。”秦笛抓着纸巾擤了一下鼻子,语调淡淡:“不舒服,不用客气。” 天怪冷的,感冒是不好出去迎风再受凉,崔绍群便没勉强邀约,只道下次有机会了再在学校约饭致谢。 “那要不咱四个去附近找个地方暖一顿?”崔绍群勾着薛眠的脖子对费南渡道。 “你们去吧,”费南渡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面是一条刚收到的短信,只短短几个字,却看得让他眉头一直皱着没松开:“有点事办,就不送你们回学校了,楼下马路打车应该方便。” “……啊,你也有事儿啊?”崔绍群摸了摸后脑勺,一个人都约不成,未免落寞,只能点点头:“那行吧,改天一起请你们,到时候可要赏脸啊。” 几个人出了工作室,武小满咋咋呼呼吊着崔绍群开始讨论一会儿吃什么,薛眠走在最后,有些心不在焉,快到电梯时终于忍不住止住了脚步,对前面二人道:“你们先下楼等我,我落了个东西回去拿。” “行,一楼大堂等你。” 工作室的门虚掩着,薛眠敲了敲门,没人应,便探了个脑袋进门里去。 一大片暖融融的淡金色阳光从落地玻璃窗外照进来,窗边的沙发上,凹陷的绒布座椅里静静靠坐着一个人。他头向后仰抵在沙发靠背上,一只手掌心向外反贴在眼前,似是想挡住那些正洒在他全身的细碎阳光。 “喂,”薛眠弓着腰,探着脑袋站在门外,声音放得极轻,喊:“你还好吗?” 费南渡放下遮面的手,睁开眼看过去,没想到眼前出现的是他。 “怎么又回来了,”费南渡有些奇怪的看着门口的人:“落东西了?” “没有,我就是……”薛眠磕巴了一下。 “站门口干什么,不冷?”费南渡招了下手,声音很软很暖,带着点像是疼惜或怜爱的感觉:“进来。” 薛眠一边往两边张望一边进门:“怎么只有你在,你不是说有事要去办吗?” 费南渡嗯了一声:“过会儿走。” 薛眠走过去,在他面前两步处停下,费南渡似乎没有起身的打算,仍旧懒懒的躺靠在沙发里,问:“不是落了东西,折回来是想干嘛?” “我……我看你刚刚脸色不太好。”这样站着的薛眠比费南渡高出许多,难得以这样一个角度俯看对方,视角倒是特别。偷偷瞄到两眼后赶紧又回到主题,问:“你没事吧?” “没事,”费南渡抬起一手搭在眉骨上方,自下而上仰望着对方,笑了笑,道:“这是在关心我呢?” 想要让薛眠承认“关心”旁人着实难了点,只见他脸一红、耳朵一热,想也没想,嘴巴立刻就抵赖上了:“开、开什么玩笑?你能这么说肯定是人没事了,没事我就走了,拜拜。” 说完转身就要走。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扣住了他的胳膊,薛眠一个趔趄没站稳,差点栽了出去。下一秒,他感觉身体被一股很大的力道往后一拽,“砰”的一声,直接仰面栽进了一个坚硬却又带着暖暖温度的东西里。 与此同时,腰间被环上了两条修长的胳膊,慢慢收紧,整个人被搂进一副宽阔的胸膛里。 一个声音在他头顶上方静静传来。 “别走,抱抱。” ※※※※※※※※※※※※※※※※※※※※ 我最近好累脱发好严重缺觉严重我好方………… 别问为啥突然要求抱抱,抱抱就抱抱,哪来那么多理由,啦啦啦啦啦阿啦啦啦啦啦~~~~ 我又落榜啦哈哈哈哈哈哈~~~~~ 那啥,明天见~ ——爱你们~ 故事8 夜色如墨,窗外高楼林立,这座名叫新加坡的城市夜景光怪陆离,繁华而又斑驳。思绪逐渐走回,但随思绪出走太远的感官却一时没能回得来。 那个吹着凛冽北风的初冬天,开着暖气的阳光房间,一个宽阔的怀抱抵在身后,箍紧的双臂圈在身侧,呢喃的话语,轻柔的呼吸,贴在脖颈肌肤上若有似无滑过的软唇…… 也许就是在那一刻,内心最深处一根牢牢绷紧的弦,摇摇欲断了。 云汉团队经过三天的奋战,终于在计划时间内完成了所有的既定目标,收购流程全部走通,只等回国后处理最后的一点收尾。 按卫澜事先的推测,dylan一定会软硬兼施说服其股东同意以新价卖掉股份,而为了拿下那帮无利不起早的商人贩子,dylan确实是割血了,让出个人4%的股权均分给四名股东,最终靠钱买路,走通最后一步。 “疯了疯了疯了,4个点啊!那得是多少钱?”沈桓捶胸顿足,替dylan心疼起了这笔亏本账:“头一天谈判的时候他不是一副精明样,说死说活一毛不拔的吗?怎么现在反而割肉卖血了?这也太不科学了吧!” “有什么不科学的,”卫澜一边换登机牌一边笑着道:“钱是个好东西,除非逼到绝路,dylan当然不愿意放弃。但谁让他绝路来得这么快,丢车保帅,也算明智了。” “绝路?什么绝路?”沈桓一脸好奇:“卫总,您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啊?来嘛来嘛,快分享一下嘛!” 换好登机牌,卫澜边走边微微抬头冥思:“从哪儿说起呢……不过这得是事情了结了才透露给你们啊,让你们长长经验。” skyrocket的收购提议最初由云汉总裁个人提出,收购原因对外表述是云汉业务拓展在即,电竞网游的开发、制作与运营作为当下社会和市场热门,云汉如果想扩大商业布局,同时配合已在文娱产业领域打下的基础,那么买下一家有口碑与受众基础的网游公司,属于势在必行的一步棋。 关于为什么云汉总裁会相中一家远在新加坡的网游公司,外界不得而知,就连云汉内部也无太多人知晓。只知经过多番复杂而详尽背调,公司层面得出的结论与总裁的观点如出一辙,这家名叫skyrocket的异国公司确实值得下注买进。 前期,无论是与skyrocket的接触也好、背调也罢,都进行的十分顺利,似乎收购成功是顺理成章的事。但大约在一个月前,卫澜突然接到费南渡指示,令他悄悄飞了一趟英格兰。此行保密,云汉内部无人得知这位营销总监为何突然请假一周,但审批人是总裁本人,其他人就也不便打听太多了。 而此刻,直到听完卫澜自己亲口道明,沈桓等人才知原来他那一趟英国之行的目的居然是调查skyrocket当家人dylan的个人资产流向及负债情况。 通常来说,以上这些内幕信息都是非常保密的,除非打入较深的内部关系网,否则短时间内不可能拿到对方什么真实靠谱的内情消息。 卫澜不遮掩也不居功,表示自己在英国的所有联系人、渠道、门路都来自于费总个人提供,他就是当了个跑腿的。至于为何费总会有那些内部情报以及为何会安排卫澜去到dylan的老家英国查探,这就不得而知了。卫澜办事严谨,也很谙职场规矩,不多打听的绝不多问。 所以,要不是提前了解到dylan在外债台高筑负债累累,人前玩的都是漂亮话,背后早就一团虚空,等不及的要卖了公司套现还债,想来这次收购也不会如此成功,更不会以一个比预期低出将近10个点的价格成交。 10个点,那可是将近5亿人民币啊! “我……的天!”沈桓简直激动的难以自制,忍不住拍掌赞叹:“费总这招釜底抽薪也太帅太绝了!而且藏得那么好,我们底下人完全不知道,就看着卫总您和费总打配合战了。啧啧,你们这些老江湖,牛啊!” “所以说,”卫澜兀自笑了笑,指点道:“生意场上兵不厌诈,别小看dylan那样的唯利是图,有时候他们越是看重什么,什么就是突破口。” “学到了学到了,”沈桓连连点头,搡了搡旁边的赵爽:“瞧瞧,牛吧?费总厉害吧?” “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赵爽也是一脸崇拜无以复加:“我得把这次的经历写到我微博专栏里,以后等老了出传记,这一章必须浓墨重彩,有助销售量啊!” “哈哈哈滚吧你……” 值机台前已有旅客排队过安检,众人有条不紊行在队列中。薛眠站在中间位置,看着沈桓他们一路聊一路笑,也是到此时才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记忆里,当年的那个人就是一个有智又有谋的人,尽管那时都还年轻,发挥空间十分有限。所以,对于现在他的运筹帷幄操控全盘,比起沈桓的钦佩折服、赵爽的感叹嘉许,薛眠倒更有一种顺理成章的感觉。 因为是他,所以这一切的结果顺理成章。 不愧是他。 早班机飞云州,下午三点半落地,因着刚好是个礼拜五,卫澜便做主让大部分人原地解散,只带法务和财务的负责人回公司,加个班处理收尾工作。 “薛翻,这一趟辛苦了。”卫澜微笑伸手向前:“接下来项目就到收尾阶段了,预计还会有些后续文件需要翻译。不过不急在一时,你先回去好好过个周末,有事我们下周一公司见面了再说。” “谢谢卫总,”薛眠微笑握住卫澜的手:“一路感谢照顾,下周见。” 两方人马在机场分手,薛眠驱车一路往市区驰去,车速提得有点快,心里装着事呢。 方才落地打开手机,信号刚一过来就收到了一条微信,发件人是陈姨,内容倒简单。 但内容简单事情却“可大可小”,不是别的,有个小麻烦精闹事儿了。 目的地在城北,一片崭新的住宅小区,三年前一开盘便买下了一套一百余平的三居室,精装修,拎包入住,省去不少麻烦。 车子拐进小区地下车库,薛眠拎着出差带回来的伴手礼——两盒给陈姨的糕点,一架遥控模型飞机上了楼。 深棕色的防盗门前,手指还没触到门铃,一阵高低起伏、音调不定、极富戏剧渲染色彩的哭嚎声就从门那边直剌剌传了出来。 估计陈姨是没时间给自己开门了。 薛眠掏出钥匙打开门,屋里一片亮堂,方才那阵哭闹声没了这层铁门的阻隔,一下子扎进了耳朵里,顿时激得浑身一震。 怎么小嗓门越来越能喊了。 “是谁在哭呀?”薛眠换好鞋,朝着里厅方向哄话似的喊道。 没一会儿就传来一个有些上了年纪的女人声音:“哎呀快听听,不哭了,是谁来了?” 然后,就见薛眠刚把礼物放下,一个还没齐腰高的小影子“唰——”的一下从房间风一般的冲出来,稳准狠的往薛眠身上一搂一吊,仰头大喊:“爸爸!” 一个穿着居家服、年约五十出头的中年妇女从里间出来,慈眉善目,脸上挂着喜兴的笑,迎道:“小眠,回来啦!” “回来了,”薛眠笑着弯腰将身前的小家伙搂进怀里,另一只手将礼物递过去给陈姨:“这段时间辛苦了,一点心意。” “哎呀都跟你说了别买东西别买东西,怎么又买了。”陈姨笑呵呵的接过东西放到桌上,指了指薛眠怀里的人:“闹得不行,就等着你回来好好哄哄了。” 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目光看着怀里的人,薛眠脸上笑意加深,伸出手指在对方的小肉鼻上刮了一下,温声细语的哄:“怎么了,想爸爸啦?” 孩子从看到他的那一秒开始便停止了哭声,只是说话还带着点软糯糯的鼻音,满脸委屈的在薛眠怀里扑腾着小手和小脑袋,一张白乎乎的脸蛋上泪痕未干,撒娇般气吼吼的朝他发脾气:“爸爸不要我了,爸爸不喜欢小觅了!我也不喜欢爸爸了!” “怎么会呢,”薛眠笑着抱起他往客厅走:“爸爸怎么会不喜欢小觅?” “那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小觅气鼓鼓的嘟着嘴质问着:“好久了,奶奶也想爸爸,我也想爸爸……可是你都不来!” 孩子满脸的委屈不加掩饰,他怕眼前这个在他心里像蓝天一样高大的人无故消失,不再来这个房子,不再出现。 “嗯,是爸爸不好。”薛眠神色温柔而疼爱,轻轻拂着孩子的小脑袋,那上面因刚刚的一番哭闹流了不少汗,头发都湿了。 薛眠又哄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让孩子相信自己真的是忙于工作,所以前段时间才没顾得上来看他。待小人儿情绪恢复稳定了,陈姨替他放好洗澡水,孩子自己乖乖进卫生间把小身板洗干净,一会儿跟爸爸奶奶吃晚饭。 “这次是我没处理好,以后不会了。”薛眠在厨房帮忙打下手:“说好的一周来一次,以后一定做到。” “小眠,你别自责,”陈姨一边切菜一边道:“你平时那么忙,说真的,要不是为了让小觅过得更好点,你也不用那么拼命赚钱。如果现在是你一个人过日子,再怎么样也肯定比现在轻松一点。” “没事,”薛眠站在水池前洗着两个西红柿:“小觅过得好就行。我……很多东西都给不了他,只能在物质上尽量弥补了。” “怎么能叫弥补呢?”陈姨看着他,摇摇头叹气道:“你又不欠小觅什么,对他已经很好很好了,亏欠他的从来不是你,你千万别给自己压力啊。” 话题勾起某些不愿提及的过往,薛眠搓着手上的西红柿,看着水流静默不语。身后陈姨继续切起菜,又道:“不过有个事我可得说说你……” 说着自顾自扑哧一笑,转身面朝薛眠道:“你这总是惯着小觅乱喊‘爸爸’可不行。你想想,你一个还没结婚成家的单身小伙子,万一哪家姑娘托人说媒看上你,还没把恋爱谈起来呢,一看身后跟着个喊爸爸的儿子,那姑娘还不得跑了呀?” “他是不高兴了,”薛眠笑了笑:“平时不乱喊的。” “那也不行,万一喊习惯了,以后就不好改口了。” 陈姨接过他手里的西红柿,换了把小一点的刀开始切块准备凉拌:“舅舅就是舅舅,得跟他说不能再乱喊。何况‘舅舅’也是嫡亲的血亲,小觅那个爸爸有没有都一样,他喊着你舅舅,但心里把你当爸爸一样看待,也没问题的。等把娶媳妇儿的事落定了,你们夫妻一起疼他不就好了嘛。” 说话间,卫生间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呼叫,大约是孩子洗好澡了,等着谁过去抱他出来呢。薛眠擦干净手,微笑着边走边道:“您就别替我操心媳妇儿的事了,只要小觅开心就行,以后他就是我的儿子。” ※※※※※※※※※※※※※※※※※※※※ 对不起昨天前天都有事忙,没来得及更新,sorry sorry…… 今天的内容劲爆吗? 薛哥哥差点喜当爹? 搞了半天爹爹变舅? 以后还当亲儿子疼? 喂,你不谈恋爱啦?! 哈哈哈,看我今天码字程度,如果ok就明天更一章,如果稿不够就正常周三见,哈! ——爱你们~ 孩子1 周末,薛眠暂时没什么工作缠身,不过即便有也得先放一边,好好把前面欠下的陪玩、陪吃、陪聊、□□觉……的债给一一补上了。 “爸爸我要那个!” 清早的公园里空气格外清新,薛小觅举着一只白胖白胖的小手,指着前方一个同龄小姑娘手里的氢气球喊道。 薛眠穿着一套短款运动服,肩上披着一件给孩子准备的薄外套,本来一手牵着孩子一手跟崔绍群发微信,听见薛小觅动静,抬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约莫五六岁大的小女孩被家人看护在一排健身器材上玩耍,手腕上绑着一根气球绳,海绵宝宝造型的氢气球在她头顶上方飘飘晃晃,孩子玩得开心,粉扑扑的小脸上全是金灿灿的笑。 “好,等等啊……”薛眠发完微信,举目四望,不见有卖气球的摊位,便蹲下身对薛小觅道:“那个小姐姐的气球可能是从别的地方买的,我们先把今天的锻炼做完,晚点舅舅开车带你去买,好吗?” “不是舅舅!”薛小觅的重点突然就歪了,叉腰嘟嘴,凶巴巴道:“是爸爸!” 薛眠无奈一笑,摇摇头看他:“好吧,爸爸。那……刚刚爸爸说的话,你要不要答应?” “要!”薛小觅一收脾气,乖顺的点头应他:“我们跑完步去买。我要两个,还有一个给爸爸。” 呵,小家伙还知道时刻把自己放心上。 薛眠心下一暖,突然就冒出了一种被孩子惦念着的家长般的欣慰感来,摸了摸薛小觅的脑袋瓜,牵着他继续绕公园慢跑起来。 明天非凡有公司内部团建活动,刚刚崔绍群发消息过来就是说这事,问薛眠要不要参加,还是说长途差出完需要养精蓄锐,这次就不跟大家伙儿出去热闹了。 往年一年一次的内部团建薛眠都是参加的,虽然不活跃,不像李爵他们那样疯玩热闹,但至少从未缺席,到了团建地要么一个人捧本书静静的读,要么带着相机去四周有风景的地方采采风。 “爸爸,我们学校下个星期要喊爸爸妈妈到学校,爸爸你一定要去哦!”薛小觅迈着两条小短腿,跟在薛眠旁边哼哧哼哧的跑着。 “是吗,”薛眠放慢了一点步速,转过头俯看过去:“学校喊爸爸去,有没有说是干什么呢?” “家长会,是家长会!”薛小觅举起两只手,漆黑的大眼珠亮得发光,各竖起一根食指比过去:“老师说爸爸和妈妈,去一个人去学校,要跟小朋友们做游戏。” 明白了,这说的应该是学校定期开放的家长公开日,让家长可以到学校参观孩子们的学习与日常,并和孩子进行亲子互动,增进感情交流。 家长。 虽然严格意义上说,薛眠这个舅舅也能划归“家长”行列,但到底比不得“父母”来得名正言顺。不过…… 小觅是不会有那样的机会由自己的父母出席他的幼儿园家长活动了。 薛小觅,喊得薛眠一声“舅舅”,不是别人,正是薛眠的亲姐姐——薛盼的孩子。 小觅五年前出生,两岁后交由薛眠抚养,其父亲是何许人也已不重要,总之这孩子既然跟了他亲舅舅,薛眠便从始至终视如己出,待他如同自己亲生。 但任凭他为了抚养这孩子有多努力、多付出、多披荆斩棘不停向前,给不了的,终究是给不了。 人伦亲情,父慈母爱,又岂是说替代就能替代的。 带着薛小觅玩了一整天,晚上送回陈姨那儿,孩子又开始闹别扭了,拖着哭腔嚷道:“不行不行不行,我要爸爸,我要爸爸留下来陪我睡觉……” 这房子当初薛眠买下来是专门留给陈姨帮照顾小觅用的,陈姨是他请来的保姆,说是保姆,胜似亲人,平时他常过来看望他们,但很少在这里过夜,一则身份上不太方便,二则他也害怕与小觅待的久了,会无法自控的沉溺于一些往事里,难以自拔,越陷越深。 “小觅乖啊,让舅舅回去吧,都陪你一天啦。”陈姨在旁劝道。 可孩子哪有什么道理可讲,认准了的事情怎么都不肯改。薛眠无法,昨天下了飞机直奔这里已经住了一夜,也不怕再多一晚了。加上明天要去参加团建,从这里出发到美兰湖比从他住的地方近,便就留下了。 次日一早,陈姨做好早餐,薛眠收拾完毕,用完早餐准备开车去跟崔绍群他们会合。大部队是统一坐的旅游大巴,他自己开车过去,早点出门,两方应该能差不多时间到。 “小眠,那你今天还过来吗?”陈姨将给他准备的两份切好的水果装好,交到他手里。 “活动结束应该不会太早,就不来了。”薛眠接过水果放入背包,今天也是一身运动装,方便团建时爬山涉水。 “行,你忙你的。昨天你陪着小觅玩了一整天,孩子可高兴了,算是哄好了,一会儿等他起床了我再带他出去逛逛。” “好。”薛眠提包下楼,却又想起一件事,回头道:“陈姨,小觅学校下周是不是有家长开放日活动?” “他跟你说啦?”陈姨笑着点点头:“老师之前给我发了信息的,说是礼拜五一整天。我想着你在出差就没跟你说,昨天又给忘了,没想到小觅倒是记着,先跟你说了。” “没事,说过就行。”薛眠按亮楼道口的电梯:“周五的时间我会空出来,到时候我过去。” 五月底的天渐渐炎热,车厢里空调开得足,倒没觉得有多热,只是玻璃窗外晒进来的阳光照在手背上,透过皮肤向下,泛着一层淡淡的刺暖。 薛眠扶着方向盘,路上接了一个崔绍群的电话,确认了一会儿见面的具体位置。 这次团建的地点选在美兰湖,位于云州市区往南大约100公里远的一片森林里,有山有水,看上的就是它的环境。薛眠一路驱车,从出市区到上高速再到绕进小山坳,花了一个半小时抵达目的地,彼时临近9点,大部队也到了,就在山脚下集合。 “师兄!师兄这儿!——” 李爵老远就看到了一辆白色suv拐进山道,咚咚咚的跑下了大巴,准备迎接多日不见甚是想念的师兄。 “喊什么喊什么,听得见么你就喊破喉咙。”崔绍群递了一根烟给开大巴的驾驶员司机,摇摇摆摆也下了车,一巴掌呼在李爵的后脑勺上,目光却也期盼似的往山道上看去。 “诶,崔叔,我师兄倒是给面子啊。”李爵摸了摸脑袋:“我还以为他今天不来了呢,是您给请动的吧?” “又不是尊佛,要什么请不请的。”崔绍群叼着烟,眯着眼睛看向那辆快近眼前的suv:“你师兄他每年都参加的,没你们想的那么不合群。” “真的?”李爵似有不信:“我才来公司一年,去年第一次参加团建的时候看师兄基本都是一个人,不是找个地方坐着看书就是留在酒店睡觉,也不参加我们晚上的烧烤bbq,不知道他今年能不能跟我们玩一起去……” “公司里那些跟你差不多大的熊孩子还不够你玩的?”崔绍群一脸怒其不争的又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瓜:“喊一声‘师兄’就该向人家好好学习,还有半个月就考试了,你这样子能过么?” “哎呀您就放心吧!”李爵委屈兮兮的哼哼了两声:“这次准备充足,肯定不会像去年一样的。等我考过了,以后师兄的case您可得分给我一起做,这样我才能向他‘好好学习’嘛!” “倒是能说会道。”崔绍群乜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笑了:“说到底也没几个人能伺候得了你这位师兄,既然这么上赶着愿意主动请缨,叔肯定让你遂意。” 说话间白色奥迪来到眼前,李爵挥着手跑过去,车子停稳,车窗放下,一个相当大的便利袋被递了出来,可以看到里头装得满满当当,全是吃的。 “师兄,好久不见啦!”李爵趴到窗边接过便利袋,低头看了看:“这什么,零食吗?” “巧克力,”薛眠推门下车:“新加坡带来的,听说在当地很有名,就多买了点,一会儿你给大家分一分。” “好嘞!还是师兄知道心疼人,出差都惦记着我们呢。”李爵拎着便利袋,兔子似的往大巴车蹿去。 “怎么样,让我看看,瘦了没?”崔绍群笑嘻嘻的走上前,盯着薛眠上下左右看了半天,啧啧叹道:“要不说年轻就是好呢,连轴转的几天外差回来,皮肤还是这么吹弹可破……诶,你用的什么牌子的面膜啊?” 薛眠关上车门,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我不用面膜。” “行行行,”崔绍群打哈哈:“您天生丽质,哪要什么面膜面霜精华露啊。走吧,把车停这儿,跟我们坐大巴进山。后面的路不好开,别给你这底盘弄碎了。” “我只能待一天,晚上得走。”薛眠看了看前面上山的路,郁郁葱葱,植被茂盛,一条稍窄点的泥巴路铺在眼前:“收购项目还有一点收尾,明天得去云汉开会。车我开吧,天黑前下山,你们再多玩一天。” “我这还给你安排了一个豪华大床房呢……”崔绍群丢掉烟蒂,打开奥迪的副驾驶坐了进去:“行吧,怎么说也是为了工作,我这做老板的哪能驳了你这优秀员工的劲头。走,坐你车上山。” ※※※※※※※※※※※※※※※※※※※※ 新的系列“孩子”已开章,内啥,预告如下: 1、有回忆穿插 2、有糖 3、有秘密分享 4、有悬疑伏笔 5、有没有人收藏!!!哈哈哈…… 明天又是申榜日,唉,我都不抱希望了,唉…… 但我不会放弃的我要加油哇!!! ——爱你们~ 孩子2 美兰湖往大了说是一片风景秀丽的深山景区,往小了说就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澄澈大湖。因为湖景甚美,加之四周又有高山环绕,附近的村民就将这里改造修缮,建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度假村,带动本地旅游经济。 大巴车在前开道,经过几圈蜿蜒的山路,最后停在一座度假酒店的停车场外。 非凡有员工数百人,但团建不做强制要求,今年报名参加的有九十多,于是公司就包了两辆旅游大巴全程接送。行政部的三个姑娘负责张罗大家两天的衣食住行,一下车就忙着收集所有人的身份证办理客房check in,手续虽然不繁琐,但架不住几十个房间开出来,多少还是要花点时间的。 “上午安排的什么活动?”崔绍群招手唤来行政部的老大miss齐问道。 miss齐是个年近四十的大龄剩女,为人热情爽朗,人长得也不差,脸上除了抵挡不过岁月侵蚀留下的几条鱼尾纹外,其它都非常过关,说是三十出头也不过分。 “崔总,咱们到的不算早,上午就自由活动了。中午吃完饭睡个午觉,下午坐船去湖中心的小岛上钓鱼烧烤,晚上在那里办篝火晚会,音响设备我都准备了的,一定让大家尽兴。”miss齐一边指挥着手下的仨姑娘,一边给崔绍群回话。 “自由活动啊?”崔绍群皱了皱眉,一时想不到自由活动他能怎么个活动法。正好薛眠停了车过来,便问:“上午自由活动,你有什么想玩的没?” “我拍照,”薛眠脖子上挂着一部单反相机,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眯着眼睛远眺前方的青山叠嶂:“进山里,你要是想去就一起。” 一时也没别的去处,让自己跟李爵那班黄毛小子又玩不到一起,崔绍群点点头,叮嘱了miss齐几句后便跟着薛眠进了山。 从度假酒店沿一条最多可供两辆汽车并行的山路向上,空气清新,鸟叫虫鸣,虽然已经是大上午,但山里气温低,浮在山头上的皑皑白雾仍然缥缈不散,恍若置身仙境。 “你以前不好摄影这口的,只是画画,怎么这几年倒迷上拍照了?” 崔绍群跟在薛眠身后,沿途欣赏着地地道道的山林风景,偶尔也从薛眠的取景框里看过去,那景色压缩在那一方小小的屏幕里,突然就变得不一样了,似乎更为鲜艳,多彩多姿。 “画画和摄影相通的。”薛眠闭起左眼,托着相机,用右眼看着取景框里一只掩藏在丛丛翠林间的飞鸟,待找好角度调好光线,“咔”的一声,按下了快门。 “说到这个,今年的画动笔了吗?” “不急,”薛眠边走边继续寻找下一个景物:“离画展还有几个月。” “倒也是,”崔绍群摘了一根狗尾巴草捏在手里玩:“反正画了这么多幅,估计你也有灵感了。诶,你说今年还会是那个买家买走吗?” “不知道,”薛眠又找到了一处风景,对焦过去,准备动手:“欧洲人的审美跟国人不太一样,也不一定年年都是同一个。” “管他一不一个呢,给钱就行。” 崔绍群走过去勾住他的肩,语气忽然变得正经起来:“那会儿你刚把小觅接过来,又要跟那家人打官司,又要准备保姆准备房子,全是花钱的地方。偏偏又犟,不肯拿我的钱顶用,非得靠你自己,把自己逼得跟走上了绝路似的。” 重重叹了一声,唏嘘道:“不过得亏你有一技之长在手,画的画卖了个大价钱,一幅画半套房,一百万吧?首付有了,官司也打赢了,想想看孩子最后跟了你,也是他有福气。唉……真是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一个舅舅哟。” “行了,别酸了。”薛眠举着相机找角度,突然想起来一个人,转头问:“小满最近有联系你吗?” “没呢,那小子八成是又追女人去了。” “我看他上礼拜朋友圈的定位是在希腊,”薛眠提着相机继续往前:“以为是有什么事离开了瑞士。发了微信没回,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 “他那个情场浪子,哪有定性的时候。”崔绍群摆摆头发笑,听着又像是挖苦又像自嘲:“他虽然定居在瑞士,不过三天两头就满欧洲的转,从东欧到北欧,哪里没有他枪管子底下打出的子子孙孙?” 话露骨了点,薛眠盯了他一眼,没接茬,只道:“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他的人品没有问题,只是定不下心来找个人。” “得了,还说他呢,”崔绍群锤了他一拳:“你自己呢?跟他一个年纪吧?怎么不说自己光教育别人了。” “我过得很好。”薛眠拎着相机大步往前。 “带着个娃娃,能怎么好?人姑娘知道你有个‘儿子’都得绕道走。”崔绍群小跑着追上去,认认真真问:“不是我说你,你打算什么时候给小觅找个舅妈?孩子没有女人照顾不行的,你一大小伙子懂什么细腻啊母爱啊,这种人文关怀还得女性来。” “小觅有陈姨,”架不住这么一路被追着八卦,薛眠回头看了他一眼,大约是想尽快终止这个话题:“陈姨是过来人,能照顾好小觅。” “不是一回事儿好吧?”崔绍群道:“陈姨再怎么亲也是外人,她现在是退休了时间一大把,可以帮你带孩子。以后她年纪大了带不动呢?再找个年纪轻的保姆来交接班?” “以后再说吧,”薛眠似是也被触动了心事,脸色一暗,闷声道:“以后小觅长大点,会学会独立的。” “唉……”崔绍群无奈摇头:“你就自欺欺人吧,哪有孩子不需要完整家庭的。诚然他亲爹那儿是不算个家的,你这又当爹又当妈的也不是长久之计,总得添个正儿八经的女主人,把孩子接到身边自己养才算是‘功德圆满’。” “小觅五岁了……”薛眠微微抬头,望着天边那一抹悬在高空的晴日,似有出神:“等他十岁,等他再懂事一点,他会明白我的。” “小觅是个好孩子,这我看得出来,你和陈姨把他教得很好。”崔绍群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他的后背:“其实我担心的是你,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青春短暂,即便你不留恋青春,可也老大不小了,难道以后都打算这样单着一辈子?” 难得见崔绍群这般走心走情的谆谆告诫,薛眠收了神思,回身道:“师兄,你比我还大三岁,请问我的师嫂又在哪里呢?” “嗐!”崔绍群赶紧摆手嗤他:“别往我这儿来,我说了,追不到程甯钰寡人这辈子就单着了。” “说来程老板的巡演到哪站了?” “广州。”崔绍群点了根烟:“过几天北上去哈尔滨巡演,到时候我去探班。正好跟你招呼一声,回头公司替我看着点,也要不了多久,最多一周就回来。” “有把握?”薛眠看着他。 “啧,她总不能是铁打的心吧……”崔绍群拧着眉头猛吸了两口烟,自顾自道:“都追了一年了,也该被我绕指柔了。” 都是些悲伤的话题,二人一边采风一边聊些有的没的,不知不觉到了午餐时间。崔绍群接了miss齐的电话,告知自由活动的众人都已经陆续回酒店了,他们也可以回去了。 “走吧,”崔绍群手插口袋往回走:“看你拍这么多,也不知道能干嘛用,该不是留着给电脑当什么桌面壁纸?” “没有,”薛眠将长焦镜头取下装好,又拿纸巾仔细擦拭了一下相机四周,低着头道:“洗出来,带给一个人看。” “带……” 崔绍群突然顿了一下。 抬头看去,光影斑驳的树荫下,薛眠静静的站在那儿,眼眸微抬,望着参天的绿树枝丫不断延伸、向上。笔直的阳光在他身上画出一道道金色剑影,穿胸而过,却留下一片耀目的光辉斑斓,像个精灵,跌落人间。 “……她?”崔绍群脸色凝重着,走过去缓声道。 他没说是哪个ta,甚至连性别都没点明。 但薛眠听懂了。 视线从层层叠叠的林叶间收回,薛眠抿了抿唇,回过头来。声音很轻,像是突然就失去了说话的力气,道:“我……很想她。你知道吗。” 眼中似乎湿润了一瞬,察觉失态,迅速将头转了过去。 崔绍群看着他这样,心里跟着一酸,将人肩膀搂了搂又拍了拍,安慰道:“好了,都过去了,你现在做得很好,什么都做得很好,她肯定能放心了。” 安慰的话听了这么些年,薛眠已经渐渐走出来了,只是偶尔触景生情以致情绪低落,但也不会太沉溺其中,自己缓一缓,也就云开雾散了。 午餐就安排在度假酒店里,席开十桌,酒店方给了个超大的厅,大家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商量着下午要怎么玩。 “唉……我看他们这么嗨就在想,人为什么对追逐快乐的吃喝玩乐那么执着,可一提到吃苦受累的工作就那么打不起精神呢?”崔绍群看着一众员工在席间兴高采烈的敬酒划拳,无奈摇头,叹了一声。 “崔总您说人是天生爱吃糖果呢,还是天生爱吃黄莲?”王哲笑着向崔绍群敬了杯酒。 “倒也是。”崔绍群闷头喝了一口啤酒,想想,又道:“不过糖吃多了也容易糖尿病,偶尔来两口黄莲,降火败毒杀菌还清新口气,交叉着才叫百味人生吧。” 吃吃喝喝,非工作时间就是让大家抛去平时的身份隔阂,一起聊人生聊感悟的。 一顿饭用了一个多小时,待散席后大家各自回房间午休,下午两点在码头集合,准备登船渡湖,直奔中心岛。 ※※※※※※※※※※※※※※※※※※※※ 节奏问题不解释了哈,细水长流,故事要慢慢讲。 写到现在加底稿快40万字了,从一开始的迷茫不坚定,时而自我怀疑这个故事到底有没有它的价值,到现在心态平和淡定从容,我也跟着故事、跟着书中人一起成长。 我相信有一天它会被更多的人看到,也会有更多的人喜欢它,喜欢他们。 我在加油,大家在生活中也一样加油哦!明天见! ——爱你们~ 孩子3 薛眠没订房间,就在崔绍群的大套房里看书,直到miss齐打电话来说大家伙儿已经在楼下集合,他们可以下来了。 “一会儿到了湖心岛跟大家玩玩,晚上天黑前放你下山。”崔绍群将墨镜架到脸上,提着薛眠那两袋水果往外走。 “师兄,”薛眠步子迈得有点犹豫,在身后喊住了他:“来的时候没问活动细节,湖心岛……我不去行么?” “干嘛不去?这趟的重头戏的就是湖心岛啊!”崔绍群退回去,拽着薛眠的胳膊大步流星:“钓鱼烧烤还有大型露天ktv,不好玩吗?不来劲吗?你别老那么沉闷行不行。” “不是……要坐船么,”薛眠脸色不太好,皱了下眉:“我不想坐船。” “你不……” 崔绍群盯着他的脸愣了一下,好几秒后,突然如梦方醒般大“哦!”了一声,拍着额头喊道:“怪我怪我,我他妈把那个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没事,你别多想,”薛眠看了一眼不远处码头边集合的大部队:“本来也不是什么事。那……我就不去了,你们好好玩。” “你不去那你去哪儿?”崔绍群看着他:“下山吗?这才来几个小时啊。” “上午的照片拍了一些,我去周边走走,下午再补点。”薛眠道。 “老拍山里的风景有什么意思。”崔绍群搭着他的肩,仍是把人带着往前走:“湖心岛风光你不想看看吗?听我的,不就是坐船么,一会儿上了船你跟我坐一起,把眼睛闭起来别看。码头到岛上开船也就十几分钟,听两首歌就到了。” “……不了吧,我真不想去。” 薛眠还是试着拒绝。 除非真的触及底线,否则其实他一般不露怯,所以现在主动开口说不想登船,真不是言过其实的夸大之词,完全是内心最真实的“呼唤”。 “同志你听我给你说啊,”崔绍群指着不远处的临湖码头故作深沉道:“这人生中的关卡嘛……它是定死在那儿的,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一辈子这么长,难道往后几十年你都不坐船了?万一以后娶了弟妹一起度蜜月,弟妹非要去巴厘岛出海看海豚,你怎么办?手脚并用游过去海中心看吗?不得让海鲨吃了?不得游半道儿腿抽筋……” “够了,”薛眠一脸无语的看着他:“能不这么瞎引申么?” “这怎么能是瞎引申呢,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实好吧!”崔绍群不由分说,拖着他狂奔码头:“好了别磨叽了,老哥哥今天非把你这隐疾给治好了。” 临湖码头边,等着集合的非凡员工已陆续到齐。miss齐操办有方,租来了两条崭新的白色双层中型游船,将众人一分为二,选择钓鱼的坐一号船到湖心岛西侧码头登陆,烧烤的坐二号船到南侧码头。 “你是钓鱼还是烧烤?”崔绍群问薛眠。 “一定要去吗?”薛眠不死心,还在垂死挣扎。 “必须要去!”崔绍群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肩。 无法,这人不讲理起来是个强迫症,薛眠自知拗不过,只好投降:“……钓鱼吧。” 度假村提供的租赁设备一应俱全,从烧烤架到遮阳棚到音响投影设备,甚至连小型发电机都有。miss齐带着设备和烧烤的人上了船,钓鱼的上了另一艘。因为老板在船上,大家纷纷让位,崔绍群摇摇摆摆走上了二层靠近船头、视野最好的那排双人座。 “要不要给你拿个什么布蒙一下眼睛?”崔绍群拉着薛眠一起落座,眼睛还不忘逡巡周围的湖色风光。 “没那么夸张。”薛眠闷闷应了一声。 然而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从方才踏上甲板起浑身的肌肉就一直死死紧绷着,眼睛盯着脚下走的每一步,神经高度紧张,脸上因为屏息凝神甚至逼出了一层细汗,从额头到脖子一片绯红,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了。 “你跟我别逞强,”崔绍群摘下脑袋上的墨镜,不由分说往对方鼻梁上一架:“挡着点儿,不怕就把眼睛睁着,怕就闭上,再不行躲我怀里也不是不给你靠……” “滚。”薛眠觑了他一眼。 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将鼻梁上的墨镜调了调位置。 游轮开拔,一声长笛破空响起,随着水波逐圈晃动,船身缓缓掉了个头,笔直的朝远处湖中心一座隐隐绰绰的小岛驶去。 湖风荡漾,携着一阵一阵清淡水气吹拂在脸颊上,凉丝丝的。山里环境保护得宜,成群结队的白色鸟群扑动翅膀绕着游船嬉戏翻飞,不怕人的小家伙们像是故意似的往人身上蹭。如果你手上正摊开着一把吃食,绝对会毫不犹疑一个俯冲向你飞来,叼走你的奖赏。 崔绍群站在船头靠着栏杆,旁边几个年轻的男女员工正跟鸟群玩得高兴,鬼使神差的,他也过去凑了个热闹,扑腾着两只鸟儿歇在一条展开的手臂上,托着鸟食投喂了一会儿。 逗弄得累了,返身回座位上准备抽支烟。刚一转头,差点没吓跳起来—— 薛眠整个人蜷缩在座位上,墨镜跌落在脚边,头抵着膝盖深埋着一张脸。崔绍群清楚的看到他浑身不停剧烈颤抖,以他的角度望过去,甚至能看见对方惨白的脸上汗珠串着线的顺着颌骨往下滴,嘴唇发白,不住哆嗦打颤。 崔绍群急了,更吓呆了,但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事关薛眠的秘密,不能大喊大叫惊动旁人,赶紧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对方扶住,在他耳边轻声却有力的喊:“薛眠!薛眠看着我!” 哪还有回应。 薛眠死死抱住自己的头,两只清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关节绷得逼成了青白色,血液尽退,身体控制不住的战栗颤抖,弓成一只虾米的样子,像极了受伤欲逃的兽。 嘴里无意识的呓语:“不……不是……” 这可了不得了,崔绍群等不了了,直接上手把对方的脸从膝盖里强制掰了起来—— 一脸苍白,满头大汗。 瞳孔失焦的盯着一个无名的点。 嘴唇微微张开,心跳明显加速,类似急喘气的呼吸着。 崔绍群生得比他壮实许多,身高上又好歹占了2公分的优势,靠着多出来的那一份力气将人从座位里连拽带拉提了起来,没让人发现,闪闪撞撞挪到了船尾的无人处。 “薛眠!”崔绍群朝他喊话:“没事了,没事了……我们马上靠岸,你给老子醒醒啊?!” 薛眠不是失智。 只是大脑暂时短路麻痹,给不了其他的反应。 但崔绍群的喊话他都听到了,努力吞咽了两口涎水,闭上眼睛,用手掌掐在两边太阳穴上,一边沉重而急促的呼吸,一边用另一只手攥成拳头抵在心房处压着。 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没事。” “操,你丫的真吓死老子了……” 崔绍群彻底瘫坐在地上,跟着他一起用手长抚胸口:“我是真后悔了,还他妈以为能搞定你这道坎,结果差点没把你个大活人搭进去……怎么样,到底好没好?是不是真没事了?不行我让他们把船掉头,送你去医院。” “先……”薛眠还在微微喘气:“先上岸吧,更近。” “那行,先上岸,”崔绍群爬起来看了看前路:“到了到了,到码头了。你撑住,最多一分钟就能上岸。” 一分钟上岸也不是嘴上说的那么容易的。 船靠岸,众人陆续下船,稀稀拉拉推前搡后,这就得三五分钟才能把几十号人卸货似的卸完。 崔绍群扶着人走在最后,刻意跟众人拉开一段距离。湖心岛是个被开发过的成熟人工岛屿,有观赏花园、有饭店、有休息区,崔绍群扶着薛眠直奔休息区,找了个荫凉的地方把人安顿下来。 “怎么样,彻底好过来没?”崔绍群放不下心,仍旧一脸焦急,生怕对方来个突然休克,那他可真兜不住。 薛眠坐在长椅上,微闭着眼睛,慢慢调整呼吸节奏,脸上原本不正常的惨白逐渐有了点血色。稍倾,淡声道:“好多了。” “我操……” 崔绍群瘫靠在他旁边,像是劫后余生一般,仰面望天,一脸心死:“再不这样了,我心脏病都犯了。你这……你这坎也太深了,跨不过就跨不过吧,度蜜月的时候别挑海边了,我来劝弟妹。” “我也不知道……”薛眠声音很低,像是答他话又像是自言自语:“这么多年了,还这样。” 薛眠因何如此,崔绍群显然是知道的。 其实二人能成为师兄弟,后来又变成同事、朋友,必然是过了“交心”这一关。关于薛眠小时候的遭遇,在后来二人逐渐深/交往来之后,崔绍群差不多都得悉了那些内情。 历经过船难,并因此失去了一双父母,这坎不是个浅弯,没那么容易绕得过去的。 十岁已经是个有成熟和具象记忆的年纪,想忘记很难,想从那种落入万丈深渊般的恐惧里走出来更难。一艘船,一片湖,哪怕不是当年那些事物,一样可以勾起人内心深处最大的惊惶、恐惧与痛苦。 “别想那么多了,”崔绍群伸手搭上他的肩,极温柔又极坚定的拍了拍:“这不是你的问题。相信师兄,既来之则受之,早晚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有了这么个插曲,崔绍群也不去钓鱼了,湖心岛上风光旖旎,鸟叫虫鸣,陪着薛眠绕着静谧的羊肠小道缓步慢走在山林间。 薛眠拿相机拍景,他拿眼睛拍他。 心里想了很多。 然而摆在眼前的头等大事躲不过,还得先想办法解决了—— 毕竟一会儿还得他妈的坐船回去啊! 难不成又来? 真是操了…… ※※※※※※※※※※※※※※※※※※※※ 白天家里断电所以断网,熬到这会儿一修好我就上线啦,久等了~~~ 那啥,不多说,咱们明天还要见哦~ ——爱你们~ 孩子4 周一,阳光很好,晴空万里。 薛眠坐在云汉的办公室里,整理着前几天在新加坡做的各项翻译资料。 头一直隐隐作痛,人也有点昏昏沉沉不在状态,早上开车过来的时候差点没撞到马路边的隔离栏,也是难得了。 昨天的团建,最终故事结尾是崔绍群把他送回了家,毕竟躲不掉的一趟回程船且得坐,就算心里的防洪墙已经建设再建设,也还是受了几多折磨。待下了船返回度假酒店时,薛眠只觉内脏脾胃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没一口吐出来。 把崔绍群吓得一路念经诵佛,指天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怂恿他坐船了。 最好连“船”这个字都不要听到。 薛眠转了转笔,一个小时前沈桓打来电话,说是卫澜请他过去开个短会,会议内容不难猜,收购项目的收尾盘点和进度确认。 关于落到薛眠头上的工作,主要还是集中在文件翻译和校对这两块。但非凡有非凡的员工职能划定标准,像薛眠这个level的高级口译,早已不需亲自翻译校对基础类文件。所以,在与卫澜说明清楚后,薛眠将资料带回来,准备下午回一趟非凡,将后续的翻译工作交给李爵,也算是给他一个锻炼的机会。 刚收拾完毕,薛眠提包下楼,还没走到电梯口就接到了陈姨的电话。 出了点紧急情况。 陈姨怀着孕的女儿小产了,今天上午不小心摔了一跤,孩子提前一个月出生,现在还在保温箱里养着,陈姨心里担心,想着尽早赶回老家照顾女儿,预计至少需要一个月,等伺候完月子再回来。 所以接下来的这一个月里,薛小觅得跟着薛眠生活了。 “好,您快回去吧,母子平安就好。”薛眠温声安慰。 “实在不好意思了小眠,”电话那头陈姨的声音急匆匆的,应该是在去车站的路上:“我尽量早点回来,小觅学校还有三个礼拜就放暑假了,我能赶在那个时候回来就最好,如果不行……” “没事的,”薛眠上了车,发动引擎直奔非凡:“我能带好小觅,不用担心我们。您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挂完电话,停车靠边,薛眠往陈姨银行卡里转了一万块,发了一条微信过去:钱是给新出生的孩子的,别推辞,务必收下。 非凡所里,外出团建的人马在深山老林里住了一夜,已于上午鸣金收兵返回大本营。薛眠将资料交给李爵,扭头进了崔绍群办公室。 “收购项目差不多可以收尾了,我明天回来上班。”薛眠在办公桌对面落座。 崔绍群没说话,叼着烟皱着眉头吸了好几口,抬起眼皮看了看他,道:“确定这就回来了?” 薛眠没懂他意思:“难道不该回来?” “我是怕你麻烦。” “什么意思?” “非凡跟云汉可是签了一年的约,”崔绍群手夹着烟头弹了弹灰:“云汉也不可能只有这一个项目。人家那是商业‘帝国’,版图壮大,布局广阔,依我看,过不了几天就又会有新case上门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薛眠面色正常,看着他道:“金主上门,接单不是应该?” “所以啊……”崔绍群仰天长吁了一口气:“我觉得你就甭回来了,两头跑太累。我批你这一年常驻云汉办公,偶尔回我这娘家看看就行。” 崔绍群在想什么讲什么,薛眠就算前面没看明白,听到最后一句也秒懂了。一双清清朗朗的眼睛直直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非得这样?” “哪样?” “让我和云汉,和……”顿了良久,方道:“和费南渡产生关系。” “不是让你们产……”忽然觉得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奇怪,有歧义啊。崔绍群顿了顿,摸着额头打哈哈道:“既然老天让你们再遇见了,我这个人信命的,要不……试着跟他和解一下?” 和解? 和解…… 这件事,薛眠很想跟他说“我已经做了十年”。 但不是和费南渡和解。 而是跟他自己,跟那场破裂的过往、意难平的曾经,做和解。 一定还是有些效果的。 否则这段时间里自己与费南渡数次见面相处,不会是以那样一种平和接受的态度。 能跟他见面,能跟他合作,能跟他吃饭,能跟他单独待在一个屋檐下…… 如果不是已经和解或者开始接受和解,薛眠自问,他是做不到这一步的。 但他也自问,没必要再进一步“和解”了吧。就维系现状,不爱也不恨,不念念不忘也不耿耿于怀,自然而然,皆大欢喜。 所以…… “没什么和不和解的,”掏出烟盒,抽了支烟出来递到嘴边。薛眠垂着眼睛,淡淡道:“都是要往前走的,我已经释怀了。” 崔绍群从没想过这辈子还能从他嘴里听到“释怀”这个词。 不禁被惊得一双眼睛牛一般的张大凸起,扶着椅子直愣愣的看过去,好半天才道:“我只说……‘尝试和解’,你这一步跨得也太大了,干脆直接‘释怀’了?” “后面这段时间我可能得提前下班,”薛眠吸了一口烟,率先结束方才的话题:“陈姨家里有点事,回去料理了。小觅交给我带,他幼儿园放学早,我提前下班过去接。” “没问题,”崔绍群痛快挥手:“这事儿不用跟我特意请假,你不来都没问题,案子在家里做就行。” 见要说的事说完,薛眠起身便要出去,可崔绍群忽然在背后叫住了他,欲言又止的犹豫了两秒,才问:“你有没有想过……你们还能重新开始?” 薛眠站定,眸子一沉,神色微敛,转头看过去,道:“为什么突然会这么问?” “我在想……” 崔绍群蹙着眉头似有所思,好半晌才抬起头,缓缓道:“前段时间你问我他眼睛的事儿,还记得吧?都是混商圈的,美国那边我也有朋友搭得上话,就……” “你查到了什么?”薛眠语调倏的一提,带着两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与急躁。 “也不算查到什么,”崔绍群摇了摇头:“人脉是有人脉,但毕竟隔了个太平洋,人家又是这种来头,也不是娱乐圈小明星给点钱买个狗仔就能挖到料的……不过能确定的是他刚到美国那几年,好像……人不是特别好。” “什么叫人不是‘特别’好?” 薛眠整个身子已经转了过去,眼对着眼的盯着崔绍群。 “消息不能百分百确定,你先就当听听。他……”崔绍群起身走过来,待二人距离只有一步之遥了,压低了一点声音道:“他好像得过什么大病,但不是原发性的那种癌症啊白血病啊什么的,不然也太狗血了。不过具体什么毛病我还没查清楚,但应该不轻吧,否则不会到专门的地方定期做复健,前前后后好像持续了三年才痊愈。” 复健? 三年才痊愈? 眼疾不需要“复健”这么大阵仗,所以肯定跟眼睛没关系。 可他眼睛的的确确是有问题,薛眠自认不会看错的,更不会无端引申。 所以,也就是说……除了眼睛,他还有过什么其它更严重的疾病史?哪怕是现在痊愈了,但至少曾发生过,而且时间还是到美国之后的开头那几年。 那会不会…… “薛眠?”崔绍群见对面人脸色突然发白,整个人像在出神,不放心的在他肩上轻轻推了一下:“你是不是很想搞清楚?只要你想知道,我可以托朋友继续打听。时间问题而已,早晚能弄清楚的。” 可能放在哪怕一个月之前,薛眠都不会对此有任何兴趣。那个人,他好他坏,多好多坏,早已如微风过境,不痛不痒。 可偏偏他们再遇,偏偏过去的这一个月里即便是不由自己控制,但二人到底已经产生了交集。而且,更重要的是,对于某些事情怀疑的种子正在心里生根、发芽,且愈演愈烈的有着茁壮成长的趋势—— 直到此刻,薛眠终于清楚的知道了,如果谜团不解开,那么眼前这条鸿沟阻碍在侧,他是永远也走不到下一站的。 “……好。” 最终,他点了头。 薛小觅的幼儿园离薛眠自己住的那套房子有点距离,下午四点接到孩子,小朋友见不是奶奶过来,还奇怪的问:“舅舅,奶奶呢?” 嗯。 薛小觅同学有个非常顽固的自我个性,当他特别思念、依赖薛眠,或者薛眠做了什么让他特别不高兴的事时,就一定会赌气似的“爸爸爸爸”喊个不停,“舅舅”一称绝不采纳。因为越是不让做的事就越是逆反心理的故意为之,好让对方感觉到自己的情绪,进而给与安慰和关心。 小小年纪,这鬼马精灵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所以对应的,一旦他心情正常情绪稳定时,就不会乱喊乱称呼了。毕竟“舅舅”就是“舅舅”。 “奶奶有事回家去了。”薛眠一手扶着方向盘,空出另一手揉了揉副驾驶上孩子毛茸茸的小脑袋:“有一个刚出生的小朋友到了奶奶家,她要回去照顾,过段时间再回来陪你。” “是新来的小朋友吗?”薛小觅歪着头看过来,眨了眨珍珠似的大眼睛:“那小朋友会跟奶奶一起回来吗?” “怎么,你想有个玩伴吗?”薛眠笑了笑。 “我要弟弟!”薛小觅嚷了一声,想想又补充:“我还要一个妹妹!” “上哪儿给你变去呢……”薛眠故意逗他:“阿拉丁的灯里有小朋友可以变吗?” “才没有呢,那是骗珠珠的,她相信阿拉灯的丁,我不信。”薛小觅撅了噘嘴,满脸不屑。 珠珠是她的同班女同学,也是同小区的邻居,平时陈姨带着他时常和珠珠走动一起玩,所以很熟悉。 以及……是阿拉丁的灯。 “好吧,”薛眠表示你说的都对,再问:“那你觉得怎么样能有一个弟弟妹妹呢?” “哈!”薛小觅欢快的叫了一声,两只小手一拍,齐齐指过来:“舅舅生!” 薛眠:“…………” 忍不住笑了,嘴角微扬,温柔的目光里倒映着前方徐徐向前的车流。 关于让他生个孩子,怕是永远都不可能了。并非指男女构造不同,男性没有真的可以从腹腔里“生”一个孩子出来的先天能力。 而是…… 眸光渐渐暗淡了下去,薛眠望着前方的路,漫过心口的情绪从被孩子这个可爱问题逗笑的暖融融里逐渐晾凉,化为酸涩,一点一滴包围了过来。 ※※※※※※※※※※※※※※※※※※※※ 本章有重点吗? 哈哈当然有啦! 伏笔内容太多,我也需要理一理的,大家先慢慢看,谜团后面一一解开。 老规矩,明天周一继续见哈~ ——爱你们~ 孩子5 连着几天的早退下班总是有些不好意思,薛眠给李爵微信转账了三千块,让他给同事们点些下午茶零食。非凡员工多,买个奶茶就得砸三千也不算夸张。 “师兄,我听说这几天小觅都跟着你住呢?那你把他带来所里玩玩嘛,我都好久没见他了。”李爵捧着奶茶道。 “看情况吧,”薛眠收拾笔记本和资料准备撤:“周末如果加班,我带他来。” “那说好了啊,”李爵一脸笑眯眯:“你把人带来,剩下的交给我,保证替你把小少爷伺候得高高兴兴服服气气。” 关于薛小觅的存在,非凡所里并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薛大翻译有一个外甥,一直由他在抚养。 但也仅知道这么多。 爱听八卦是人之常情,可薛翻的八卦不好打听更是人神共知,所以大家并没探究太深为什么孩子跟的是舅舅而非父母,偶尔的小朋友来所里露过几次脸,众人也是喜爱非常。 幼儿园门口已经围了不少来接的家长,薛眠站在一棵行道树下,一边跟客户电话沟通一个重要案子,一边将眼睛一瞬不瞬的注视着校门口方向,过滤着熙熙攘攘的放学人潮。 薛小觅的身影很好认,即便扔在一堆小朋友里也显得“鹤立鸡群”。此处并无说其他小朋友不好之意,而是只有薛家这孩子出校门时是用“蹦”的方式登场的。 就像港产片里的“僵尸跳”。 所以想认不出都难。 薛眠曾有一次来接,问孩子为什么要这般特立独行。孩子用软萌萌的声音答:“老师说跳得越多长得越高,我要像舅舅一样高,所以我要跳!” ……什么跟什么啊? 薛眠只好笑着摇摇头,随他去了。 电话挂完没两分钟,小蚂蚱终于出现在了视线里。薛眠抱着孩子坐到副驾驶的儿童座椅上,一路驱车,却不是往回家的方向走。 “舅舅,开错路了!”薛小觅伸着小手指着前方。 “嗯。”薛眠目视前方专心开车:“舅舅落了个东西在一个地方,你陪舅舅去拿,然后我们再回家,好不好?” “可是我肚子饿了……”薛小觅鼓着小嘴巴撒娇的喊。 “好,那我们先去吃饭。”薛眠手打方向盘拐了个弯,上了一条往东郊去的路:“小觅想吃什么?” “汉堡薯条!”孩子想都没想,张口就答。 薛眠转过脸摸了一下他的小额头,又在鼻子上刮了一下,道:“之前不是跟舅舅约好,汉堡薯条对身体不好,尽量不吃的?” “可是我现在好想吃嘛……”孩子委屈兮兮的抽了抽鼻子,一脸央求的看着他。 小孩子们似乎对这些食品都有着无法抗拒的迷之喜爱,但快食一无营养二无安全保障,薛眠只有“狠狠心”,没应允:“小觅乖,不如我们去吃牛排?或者去你最喜欢的那家蛋糕店吃泡芙,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孩子拨浪鼓似的摇头踢腿:“我就要汉堡薯条,还要最大的可乐!” 平时陈姨带孩子,一向宠溺也纵容,好几次被薛眠发现带着他去肯德基麦当劳。薛眠委婉的和陈姨提过,陈姨也懂他的良苦用心,但架不住孩子红着小眼睛百般央求耍赖,心一软,多少还是满足过几次。 既然树立了说到做到的严父人设,薛眠宁可当这个坏人,也不能让孩子觉得一句撒娇两滴眼泪就能换来做不应该做的事。 板了板脸孔,宣布抗议无效:“既然不想吃泡芙,那我们晚饭就不吃了,舅舅陪你饿肚子。” 于是,任孩子怎么哭闹大嚎踢腿捶拳,薛眠硬下心来不为所动,踩了一脚油门,提速往云梦墅驰去。 那天周一来云汉开会,离开时落了一支钢笔在办公室里,前几天忙没空去取,今天稍微空一点,便特地过来走一趟。 一支钢笔,原本不是多贵重的东西,落了也就落了。但那笔是一个特别重要的人送的,这几年一直随身带着,所以必须得找回来。 进园区,停好车,小东西还在闹别扭,哼哼唧唧不肯下车。薛眠也不以为意,耐心充足的将人抱下车,抱在怀里,进了电梯上了楼。 路上没碰到什么认识的人。 主要临时工卡挺管用,一路通畅无阻。 进了办公室,放下孩子,薛小觅气呼呼的扭过头不理人,一个人站在玻璃门前看着外面夕阳西下的天空,自己跟白云互瞪眼睛。 这气生得太明显,薛眠笑了笑,没多哄,走到办公桌前打开抽屉,一支藏青色的钢笔安静的躺在里面。 果然是落在了这里。 取了笔,没其他事了,这就准备打道回府。忽然听到背后一声“嘎达”,薛眠回头一看,薛小觅开了玻璃门自己跑天台上去了。 “小觅——”薛眠站在门口处喊他:“我们回家了。” “不要!——” 这还真堵上气了。 薛眠慢慢走过去,孩子站在一片红色夕阳的晚霞里,毛茸茸的头发因为太细,泛着暖暖的玫瑰色金光。他面前是一排足有他高的灌木盆景,每一株都被修剪的形状自然,共生和谐;再远点的地方是时令鲜花和花树,种类很多,五彩缤纷煞是好看,且都隐隐绰绰鼓动着淡淡的香氛,空气一时变得甜蜜了起来。 “小觅不想回家吗?”薛眠在他旁边蹲下,眼角挂着温柔的笑,一脸爱护的看着他。 “爸爸讨厌。” 小朋友低着头皱着眉,眼梢带着微微的红光,声音也有些哽咽。 改喊“爸爸”了。 明码标价的生气了。 薛眠极富耐心的看着他,抬手放到他细小的肩膀上,带一点点力,搂了搂,声音温和无比:“爸爸不是故意让你饿肚子。小觅,爸爸希望你健康,希望你不被任何不好的东西碰到,包括你喜欢吃的但并不营养的汉堡薯条……但爸爸忘了你也需要‘快乐’的。” 前面的话都听得懂,可这最后一句却有些没理解。薛小觅眨了眨那双漂亮的黑瞳,转过肉嘟嘟的脸来,问:“爸爸我的快乐是什么呀?” “嗯……”薛眠也在思考:“就是……” “爸爸,我能玩会儿再回家吗?”等不及他的答案了,本就是小孩子天马行空随口的话,薛小觅催道:“就玩一会会,这里好漂亮呀!” “你不饿吗?”薛眠问。 “一点点,一点点饿可以不饿。”奇怪的语言组织,薛小觅伸手戳了戳面前的绿叶子,扭头问:“爸爸好吗?玩一会儿可以吗?” “……好吧。” 虽然有些不合适,毕竟这里是别人的地盘,自己这么不打招呼的过来已经有些不对,但如果孩子能忘了刚刚汉堡薯条那茬,薛眠显然认可这结果不错。何况这间办公室貌似自从自己入主以来就没人再来过,应该不存在打扰到谁一说。 反正小孩子习惯了起腻,玩一会儿没兴趣了也就愿意走了。 薛眠叮嘱了一句不准跑远后便先回了办公室,电脑正好随身带了上来,先写会儿材料也行。 每隔几分钟会记得回头看看孩子。 不知不觉,时间走向七点。 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市区方向映照过来的城市之光斑驳而迷离,好似带着温度,从明明看得见却很远很远的地方一层一层的传递过来。 薛眠将手和目光都从电脑上移开,松了松肩膀揉了揉眉眼,合上电脑,起身去捞孩子。 然后他就惊住了—— 天台上哪还有薛小觅的身影! “小觅!——” 薛眠大声呼喊,这天台够大,要是小朋友玩忘了躲在哪里睡着了也不是不可能。出天台的电梯只有办公室对面那一部,孩子不可能是绕过他眼皮下楼了,那就应该还在这里。 喊了好几声没回应,薛眠隐隐着急,身上一冷,开始乱想起来—— 难道是贪玩爬到栏杆上,然后…… 不,不可能的,小觅不是皮到那个程度的小孩,从小教过他的,爬栏杆翻围墙这些事他绝不会去做。 突然灵光一闪,薛眠想到了一个地方,拔腿就跑过去…… 白色的天桥仍像一条长龙静静的横贯在那里,一首一尾,连通彼此。 薛眠跑到门禁处一看,果然是开着的! 他来不及去想没有门卡的小觅是怎么打开的门了,甚至没去想这门会不会不是小觅打开的,眼下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孩子一定是去对面了。 孩子必须是去对面了。 一定安全着,肯定是安全的! “小觅!你在哪里——快出来,不捉迷藏了好不好——” 薛眠跑得微微喘气,脚下不敢停顿,不断四处张望寻找,大声呼喊,像一只扎进了乱花丛中的蜜蜂,没什么路线的乱撞乱飞,眼睛不放过任何一处,脸上带着明显的焦急,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小觅!——小觅你在哪儿!——” 突然,从某个方向传来一声并不高亮的“爸爸!”。 好似身负千斤重担的旅人在沙漠里走了一天一夜,望得一抹绿洲,寻到了生机。 薛眠不敢松劲,毫不犹豫的循着声音找去,同时也不忘呼应那声此刻于他而言犹如救命天籁的“爸爸”。 “爸爸来了——你别乱动——” ※※※※※※※※※※※※※※※※※※※※ 见过“僵尸跳”的小盆友吗? 蚂蚱精,哈哈哈~ 下章预告:费哥哥来啦! ——爱你们~ 孩子6 漆黑的夜幕在头顶上方倒扣下来,四周很静,也很暗。薛眠本能的往有光的地方寻去,还好,还好孩子刚刚回应了他,人应该没事,就是贪玩跑…… 薛眠仓促的收住脚步,原地愣住了。 ——泳池? 不远处,只见那片上次无意闯入时被他夸好看的幽蓝的游泳池边,一个孩子伴一个大人正玩得开心无比。孩子不是别人,当然是贪玩跑开的薛小觅。 小觅衣服全脱,就留一条叮当猫小裤衩黏在身上,藕节似的肉嘟嘟的双腿浮在水里踢踢踏踏,两只小手始终牢牢抓着坐在岸边的人的胳膊,像是借力,好防止自己沉下去。 毕竟孩子不会游泳。 “咯咯咯”的笑声像一串银铃被风托着吹到薛眠耳边,薛眠不得不怀疑,这得是玩的有多开心才能笑得像只打嗝的小鸡? “小觅。”薛眠站在原地,唤了一声。 “爸爸!爸爸爸爸——” 薛小觅拍着水面兴奋大喊,扑腾的水花溅湿了岸上正扶着他的那个人。 那个人,薛眠方才已经看到了。 也看清了。 黑色的西服外套随意搭在泳池边的座椅上,领带松散,白色的衬衣从脖颈处解开两颗纽扣,露出一节若隐若现的冷白肌肤。两边袖口全部松开卷到了臂弯处,西裤却未做任何处理,人就坐在岸边,两腿垂入水面,池水刚刚没到腿弯处,波纹涤荡,可见赤足的双脚在水中小幅度的踢了踢,像在配合孩子的童趣。 费南渡闻声看过来,目光有点深沉,像在眼底蕴了一片蓝色的海。 薛眠迈步走过去,薛小觅见到他自然是兴奋不已,像是忘了刚刚下午二人的“不愉快”,一阵扑腾拍水,谁料注意力被这点兴奋分散,那只抓着别人胳膊的小手高举了起来,结果双手一放空,人没了着力点,“啊呀”一声就往水底下栽去—— 费南渡眼疾手快,倾身过去探手往下,将快要没入水的孩子迅速捞了上来。薛小觅竟也不后怕,沾着满脸的水珠嘿嘿哈哈笑得欢,两只手自然而然的圈住了对方的脖子,睁着一双湿漉漉又明亮亮的大眼睛朝薛眠看过来,不断喊着“爸爸来!爸爸快来!” 方才孩子落水的刹那薛眠是真的吓了一跳,从走变跑,风一样的奔了过去。然而不过一瞬之间,孩子又安安稳稳的挂在某人的怀里了,笑着一双眼睛朝自己招手。 薛眠顿时松了一口气,微带嗔责道:“不是说过不可以玩水吗,忘了?” “爸爸不是我……”薛小觅嘟了嘟嘴,挨了批评似有不满,委屈的眼睛看向正抱着自己的人:“是好看叔叔带我玩的,好看叔叔说不怕,他陪着我的。” ……好、好看叔叔? 费南渡抱着孩子上了岸,身上湿了大半,倒也不在意,拿起椅子上一块叠好的浴巾将孩子包好,怀抱微张,示意薛眠将人接过去。 薛眠赶紧将薛小觅抱到怀里,用浴巾将孩子的头发身体擦干,过程中抬头偷偷看了对面一眼,想想,还是开口道:“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昨天。” 费南渡赤着双脚走到椅边,拿起毛巾擦了擦身上胳膊上的水珠,已经湿透了的西裤不必再管了,正滴答滴答往下落着水珠,在脚边洇开一滩深色的水渍。 “这几天没来上班?”费南渡放下毛巾,回头看过来。 “项目做完了,”薛眠低着头,仔细的擦着怀里的孩子:“就先回去了。如果有需要的地方,卫总会再找我。” “也好,”费南渡拿起西服外套:“先休息一阵子,下个月再忙。” “下个月?”薛眠抬头看过去:“后面还有什么要忙的吗?” 费南渡拿着外套往一个亮灯的地方走:“云汉这几年跟外企合作多,项目不少,你也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薛眠哦了一声,视线追随,见费南渡正往一个和自己那间办公室差不多的房子走……好像也不能叫房子,应该就是间办公室,但比自己那间要大很多,而且也不是玻璃房造型,就是很纯粹的…… 纯粹的顶楼整层都是一间贯通的大房间而已。 上次来没发现,现在房间里亮着灯才看清。费南渡脚步声停在办公室门口,转头看过来:“我的办公室,要进来坐坐?” 薛眠张了张嘴,觉得这人今晚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正想说带着孩子不方便,得早点回家休息了,怀里的薛小觅却突然冒出头来,伸着双手朝那边扑腾着:“我要去!我要去漂亮叔叔的大房子!” 薛眠:“……” 眼前的办公室很大,装修风格和费南渡的别墅差不多,简约,冷色调,不繁复。抬眼扫去,所有陈设一目了然。 薛眠抱着薛小觅在沙发上坐下,孩子身上的水珠都擦干了,只是屁股上的叮当猫小内裤一时间搞不干。薛眠将孩子裹在浴巾里,低下头轻声道:“爸爸把小内内给你脱掉,不然小觅会感冒的。一会儿就先只穿外面的裤子了,好不好?” 薛小觅乖顺的点点头:“爸爸脱。” 这么大的小朋友,对“隐私”一事已经有意识了,薛眠在这方面很注意,特意用浴巾包着他,隔着毛巾褪下了孩子湿哒哒的小内裤,将他方才丢在泳池边椅子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给他穿好。 突然,一个声音从背后扫了过来:“这是你儿子?” 音调不高,语气也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在里头,听起来很平静。 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薛眠低着头,继续给孩子穿衣服,待把他身上收拾得干净利索了,这才站起来转过身,看着对方道:“这是我外甥,叫小觅,薛小觅。” “外……” 两瓣薄峭的嘴唇动了动,费南渡表情微变,似有怀疑,又有惊讶。他直直望着薛眠,几秒后,将目光投向正在沙发上自娱自乐的薛小觅:“但刚刚他喊你……爸爸?” “嗯,对。”薛眠微微笑了一笑,低头摸了一下薛小觅:“他不高兴的时候就会喊我爸爸。因为今天下午没带他吃汉堡,他不高兴了,所以一直在生我气。” 原来……不是爸爸。 原来是这样。 难怪。 一个小时前,费南渡正坐在办公室批文件,余光瞥见外面天台上有个人影动了一下,转头看去,半人高的一个孩子正趴在泳池边玩水。 这孩子是谁费南渡暂时不太清楚,但孩子能出现在这片天台上,那么他来的路线就只可能是从隔壁楼走天桥过来。 如果是这样…… 那一定是薛眠来了。 关于隔壁那栋楼的顶层办公室,费南渡交代过总裁办秘书庄思辰,只给薛眠一人使用。而那张配给薛眠的临时工卡,是全公司除了费南渡和一助理一秘书之外,唯一一张能刷开隔壁楼顶层电梯的通行卡。 包括天桥的门禁。 只是自从那晚在天台和薛眠碰见后,费南渡便让人将天桥的门禁解了。存了一点不为人知的私心,觉得虽然薛眠有工卡可以开门,但那晚的遇见二人都不甚愉快,如果有一天薛眠忽然还想过来,万一忘了带工卡,那是不是就被拦住了。又或者他并不想再过来,但如果看到门是敞开着的,会不会心念一动,就…… 就跨过桥了呢。 他其实……很希望他能过来。 明明知道这大概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妄想,薛眠不会在云汉久呆的,而如果没有特别的事,他也不会无端端再过来这一边的。 所以不久前,当他看到突然出现的这个孩子,费南渡很意外,但更多的是惊喜。 薛眠来了。 昨天听卫澜说礼拜一的时候一交接完资料,那人就收拾收拾回非凡了,不知道这个时间他怎么会过来。 放下笔,费南渡推开靠天台的门,泳池边的孩子应声抬头,费南渡第一眼就觉得这孩子眉眼之间有些熟悉,像…… 某人的缩小版?? “你是谁?”费南渡一步一步,不急不缓的走了过去。 “好看叔叔好!”薛小觅扬着两条小眉毛,甜甜的喊了一声。 “好看叔叔?” 费南渡挑了下眉,不置可否:“你在喊我?” “你好看!”薛小觅撅着屁股弓着背,捧了一把池子里的水花向对岸撒过去:“你是好看叔叔!” 泳池是成人池,水深不说,也没有加装防护栏。费南渡走到孩子旁边,蹲下身,伸出一手不着痕迹的将他往后挡了一下,问:“谁带你来这里的?” 虽然已经有了确信的答案,但还是要求证一下,以防…… “我爸爸!” 薛小觅笑得阳光灿烂,指了一下天桥方向,喊道:“我爸爸带我来的,他在那!在玩电脑!” ……你、你爸爸??? 原本没有太多表情的脸几乎是在一瞬间暗沉了下来,费南渡一言不发的看着孩子的脸,虽然觉得这未免太过荒唐,难以置信,但还是问出了后面的问题:“你爸爸……叫什么?” “薛眠!爸爸叫薛眠!” 薛小觅非常自豪的喊出了自己爸爸的名字,仿佛小朋友能叫出爸爸名字是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应该得到一朵小红花作奖励才对。 安静的夜空下,静谧的空气里,费南渡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沉得像暮鼓,慢得几乎不察。 这孩子,是……是…… 薛眠的儿子? 呵。 他……很好啊。 ※※※※※※※※※※※※※※※※※※※※ 最近比较忙,所以耽误了发文,想卡10点没卡着,唉…… 不知道该说点啥,现在心情一如费哥哥,莫名其妙,一脸懵逼,觉得对方很niubility! 哈哈哈!!! 周四继续打榜,周五见哦~ ——爱你们 孩子7 说没有惊讶是假的。 然而比起惊讶,显然,按照逻辑,费南渡似乎更该存在另外一种甚至几种情绪。 薛眠什么时候结的婚生的子?他不知道。 不,应该说他根本从未有过这种设想,虽然这设想听起来是那么的合理合法又合规。 但现在,一个眉眼与那人长得如此之像的孩子就在自己眼前,看年纪约莫四五岁。四五岁……那就是五年或六年前结的婚。 那会儿自己在做什么? 在千里迢迢、隔海相望的美国,两个大陆隔着一片茫茫的太平洋,一东一西,各安天命。 没有任何交集。 “好看叔叔这是你的吗?” 思绪被孩子打断,费南渡低头去看,孩子正指着面前的游泳池,似乎是想玩:“我可以洗澡吗?在这里洗澡吗?” 费南渡看着他的脸,心里隐隐发胀,眸中不知是何情愫。两片透明的镜片折射着池底淡蓝色的光,像两团燃着的隐隐绰绰的幽暗火光,嘴唇抿得紧紧,没有说话。 薛小觅没等来回复,但他并不打算放弃,撒娇这招对爸爸和奶奶都很管用,想必对这个好看叔叔也一样能奏效。 孩子想也没想,立刻嗷呜嗷呜的张开双臂扑过去向对方撒娇:“好看叔叔抱,抱抱~我要洗澡澡~” 入夏了,是可以在泳池洗澡了。池里的水一年四季应季调温,现在是二十五度,应该不至于着凉。 费南渡垂眸看着他,片晌,道:“好。但衣服不能弄湿,叔……叔帮你脱。” 薛小觅非常配合,费南渡替他除去外衣和裤子,将自己的西装也脱了放一边,卷起衣袖,脱掉鞋子袜子,抱着小朋友顺着池沿放到了水里。 “会游泳吗?”费南渡问。 “不会,”薛小觅摇头:“爸爸没教。爸爸不让玩水。” 又是一声“爸爸”。 胸肺里被针扎了一下似的,麻的,谈不上疼,但绝不好受。费南渡将孩子缓缓放入水中,没松手,反而再递了一只胳膊过去:“抓住了,不能掉下去。” 孩子很聪明,乖乖的扶住了费南渡的胳膊,借着抓力和水的浮力在水里扑腾起来,玩得水花四溅,笑得咯咯作响。 费南渡坐在池沿上,两腿伸入水中,这样能省力点,孩子够他胳膊也能更轻松。坐了一会儿,忽然问水里的小人:“你爸爸呢,怎么让你一个人跑出来?” “爸爸玩电脑,”薛小觅有问必应,似乎格外喜欢这个初次见面的好看叔叔:“爸爸每天玩电脑,玩电脑不说话,不陪我玩。” 玩电脑。那就是在忙工作了。 也罢,孩子跑远了,做爸爸的自然会找过来。费南渡没再多问,专心陪着孩子玩起来。 一个小时前的故事被逐渐递回。 “为什么不带他吃想吃的东西?”费南渡目光在沙发上的小人儿身上停留了几秒,语气包容,甚至还有点偏袒。 “那些食物不健康,”薛眠蹲下身看着薛小觅,孩子正在摆弄茶几上的一个水晶摆件:“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小朋友们都很喜欢。” 安静的看了一会儿正玩得自得其乐的孩子,薛眠忽然意识到对话没等到回复,不免奇怪,抬头去看,费南渡正站在不远处的书橱边打电话,声音放得很低,不知道在说什么。 “爸爸我想看电视。”薛小觅指着面前估计得有七十寸的大液晶屏喊道。 “小觅乖,”薛眠手势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我们在别人的地方做客,不可以随便乱碰乱玩的。你看,这个水晶也是别人的,还想玩吗?如果玩好了的话,我们是不是该把它放回……” “没事,让他玩吧。”费南渡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弯腰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想看什么,动漫?” “奥特曼,我要看奥特曼!”薛小觅自己点上菜了。 “奥特……” 费南渡低着头,微皱着眉在遥控键盘上找了找。他记得电视有点播功能,但自己基本不看,直接去相应菜单里找奥特曼会不会比较快?但菜单……在哪儿呢…… “要不我来吧。”薛眠起身,嘴角微抬,带了点淡淡的笑:“小觅在家里看惯了的,我知道在哪里找。” 费南渡抬眸看了看他,没说话,将遥控器递了过去。 奥特曼不负众望被找到,薛小觅有了解闷的电视看,更加松快的仰躺在了沙发上,两只雪□□嫩的小脚丫盘在前,脚趾无意识的一动一动,煞是可爱。 没过一会儿,坐在沙发上陪看的薛眠听到了两声敲门声。 薛眠回头,坐在办公桌前的费南渡同样听到了响声,从文件夹里收回目光,抬起了头。 “有人敲门?”薛眠指了指办公室对外的那扇对开大门。 费南渡嗯了一声,却未动身,只道:“给孩子点了些吃的,你去开门拿吧。” ……啊? 他给小觅叫了外卖?什么时候的事? 噢!应该是刚刚那通电话。 薛眠道了声谢,这就起身过去开门。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门口站着的并不是什么配餐骑手,而是堂堂总裁办大秘——庄思辰。 “……薛、薛老师?”庄思辰也是吃了一惊。 “庄秘书,晚上好。”薛眠没想到二人会在这样的情境下照面,尴尬了两秒,快速回神,侧身将人让了进来。 庄思辰即刻收起惊讶,面色如常的点头致意,进门后朝坐在办公桌前的费南渡颔首道:“费总,晚餐买来了。” “放那儿吧,辛苦了。”钢笔沙沙,费南渡继续写着手里的字,没抬头,但话却说得温和。 “那各位请慢用,费总,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庄思辰将打包好的两袋子食物放到办公室里一张长桌上,朝薛眠微笑点了下头,退出了办公室。 “我们打扰很久了,本该早点回去的。”薛眠看了看面前的便利袋,有些心不安,朝办公桌那头道:“你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也辛苦庄秘书跑一趟。我们是不是影响你工作了?” “不影响。”费南渡停下笔,抬起头,目光沉静如水,看着的确不像是被打扰到:“都还没吃晚饭,用完再走不迟,别让小朋友饿着了。” 却之不恭,送都送来了,再推拒反而刻意。薛眠点点头,又道了一声谢,走去沙发边将薛小觅抱了过来。 “爸爸我饿了……”薛小觅一坐到桌边就自觉的扒拉起袋子找吃的。 薛眠不知道费南渡交代庄思辰买的是什么吃的,但猜想八九不离十,大约是些高档中餐或者西餐。也没多想,依次解开两只便利袋,然后打开一看—— …… ? 什……什么这是??? “哇哦!!” 薛小觅兴奋的不住拍掌,高声喊道:“是麦当劳!麦当劳麦当劳!!噢噢噢!爸爸我要汉堡薯条!” 薛眠定格了似的愣在原地,半天没说得出话来。倒是薛小觅两只小眼睛歘歘歘的冒着金光,上手就是抓起一个汉堡,自顾自的“哈哧哈哧”开始享用起来。 薛眠醒了醒神,不死心,又去看第二只便利袋里装的是什么,掀开一看—— 呼。 总算不是汉堡薯条炸鸡翅了。 可为什么是蛋糕??? 草莓、巧克力、芒果、芝士……各种口味,至少十块,一个一个精致盒子装得漂亮,整齐的叠放成两层,安静的摆在面前。 薛眠彻底看不懂了。 这……这是为了迁就孩子所以才安排了这样一顿晚餐吗? 谢谢了。真的谢谢了。 薛眠一脸黑线,想了想,左手一只汉堡,右手一块蛋糕,转身大步就往办公桌走去。 然后,“叭”的一声往桌上一放:“你的晚餐。” 费南渡原本正专心于面前的文件,闻言,笔头一顿,眼皮稍抬,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 然后抬起脸,道:“我不饿。” “可刚刚你说大家都没吃饭,”薛眠不放弃,本着“既然是你点的这些奇奇怪怪你就得加入消灭大队”的指导方针,将食物往前又推进了十公分,有些不容推辞道:“不吃浪费了。尝尝?” “你知道……”费南渡一脸端重,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淡淡道:“我最讨厌吃什么吗?” 印象中这人不喜欢吃甜食,但也仅是“不喜欢”而已,偶尔尚可尝试一次,可要说上升到“讨厌”的程度,薛眠还真不知道。 摇摇头,表示奇怪:“你还有特别讨厌的食物?” “有。” 费南渡放下笔,伸出一根手指,似有嫌恶的挑开了面前的汉堡,又轻轻一勾,将蜂蜜蛋糕勾到了面前,开始慢条斯理的解包装盒:“我最讨厌汉堡。” ? 汉堡有什么值得“讨厌”的? 最多不健康而已,不至于讨厌吧。 薛眠面带疑惑的看了看他,问:“为什么会讨厌?” “因为以前经常吃。” 费南渡剥开包装盒,拿起小勺挑了一小块送进嘴里,抿了抿,味道不错,点了下头:“在美国,找中餐厅很费时间,kfc却满目可见。所以有时候为了图省事……其实也没有太多的选项可选,在别人的地盘,饮食习惯只能去改变,习惯。” 放下勺子,抬起头,看过来:“所以从那以后,汉堡成了我最讨厌的食物,没有之一。” ……原来是这样。 在美国。 对,他是在美国……生活了整整十年的。 异国他乡,从周围的人到周围的建筑,从行为到语言,从食物到交通,谁都知道,必然和脚下这片东方国度有着翻天覆地的差异与不同。 即便有钱,有物质基础,可是大环境就是那样,那就只能试着去调剂。个体无法改变整体,唯有迎合、顺从、习惯、接受。 薛眠不禁垂下视线,看着那只被他挑开老远、几乎滑到了桌沿边的汉堡,不知怎的,心里像被什么钝器划拉了一刀似的,又拿陈年老醋按在缸底死死浸泡,突然酸疼了起来。 疼得要命。 眉头微皱,鼻尖酸涩。 下一秒,眼眶莫名湿润了。 ※※※※※※※※※※※※※※※※※※※※ 为帮助理解,可能需要解释一下下: 前文曾交代过费哥在高中毕业后被家人送去美国一年(原因暂不交代),那时候因为周期短,才一年,加上算是刚刚成年,家人对他绝大部分情感还是以“疼爱”为主,所以配套条件很跟得上,出入都是美国当地大饭店,吃饭都捡爱吃的来,不需要啃汉堡。 而十年前的那次去美国则是整整定居了十年,而且已经不是去度假或者游学,而是生活、工作。所以会很忙,不是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可以想吃啥吃啥,想玩啥玩啥,生活过得很忙,就不可能再围绕每天吃什么好吃的中餐馆了,入乡随俗,汉堡薯条沙拉面包……十年里,不说天天吃,但肯定比在国内偶尔去个kfc要频繁得多吧,所以就变成了“最讨厌的食物没有之一”。 好啦就酱啦。 薛哥哥你别哭呀,眼眶湿润啥嘛,心里酸疼啥嘛,哎…… 昨天过节有点忙没来得及发,对不起对不起【祈求原谅.jpg】。迟到的祝福,祝所有小伙伴们中秋快乐,身体健康,笑口常开,好彩自然来~~~ 明天见! ——爱你们~ 孩子8 有个最近一直不时冒出、常常盘旋在脑海里的问题一不留神钻到了嘴边。 喉结滑动,薛眠咽了一口略带干涩的涎水。不愿暴露心声,便将上下牙关咬得紧紧,像在两唇之间架开一道密匝的防护栏,决不让自己发出半个音节。 其实他很想问。问,你当初……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出国? 可突然意识到自己哪来提这个问题的立场。 那一边,薛小觅撅着一张小嘴挥舞着爪子大喊:“爸爸!可乐,打不开!爸爸——” 一根紧绷的弦蓦地一松,薛眠轻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逮住时机掉头往餐桌方向走。薛小觅吃得满脸都是食物碎渣,一张嘴伴两只手上全是发亮的油光。薛眠本不想让他再喝可乐这种同样没什么营养的饮料,但一想这么多高热量的炸鸡都吃了,孩子既然开心,一次享受个尽兴也罢。 照顾完这一头,薛小觅继续吃得欢,薛眠立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后面该说点什么好。 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薛眠不由地后背一绷,莫名其妙冒了一层汗出来。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是往他这边来。薛眠背对着办公桌,眼睛无处安放,便装傻似的盯住薛小觅那张吧嗒吧嗒动个不停的小嘴,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说句“吃慢点,慢慢吃”之类,好打破目下的局促僵硬。 方才进办公室后费南渡先去了更衣室,换了身干净的西裤衬衫。这会儿感觉到他从背后走过来,不知道是不是鼻子出现了幻觉,薛眠好像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香水味。 不是之前在新加坡那几天从他身上闻到的那个,要再往前推一点,像是在lbs演播大厅里闻到的那缕香氛。 因为味道太与众不同,形容不出来,但薛眠确定自己从未在任何其他人身上闻到过。 然而冥冥之中又有个声音在耳边坚定的说,不,不是的,lbs那次并非你第一次闻到这个味道,从前,在不知道多久远的之前,你一定还闻过一次。 一定还闻到过。 嗅觉依赖于记忆也帮助修复维持记忆,大脑是有承载故事碎片的功能的,薛眠自信,他没有弄错。 只是究竟是在哪儿呢。 正出神间,一道高挺的人影从身旁擦肩而过,未作停留,不紧不慢向前走去。 薛眠偷偷看了他一眼,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爸爸我饱了。”薛小觅打了两个饱嗝,抓过纸巾给自己擦嘴:“爸爸我们回家吗?” “好,回家。”薛眠将他衣服上的碎渣一颗颗拣干净,抬头道:“我们先回去了,垃圾我会装好带下楼,你看……” “要喝茶么?”费南渡站在不远处的茶台边,转身看过来:“刚沏好的。普洱,消食。” 薛眠其实没吃什么,汉堡蛋糕他都不感冒,而且也不饿,不过一下午没喝水,倒是真有点渴了。 便低头问薛小觅:“要喝水吗?” “要。”薛小觅点点头。 “他不能喝,”费南渡走到长桌边,递过去一杯温水:“孩子肠胃不比大人,普洱太浓,不适合他。” 薛眠哦了一声,点点头,接过水杯喂薛小觅喝了几口。 普洱的香气比绿茶要浓郁很多,色深味沉,天青色的小瓷杯里飘出缕缕白气,馥雅含香,一口回味。 薛眠喝了一杯,嗓子舒服多了,抬眸见费南渡在沏下一泡。他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打下一片阴影,目光始终落在手中的茶具上,手法娴熟,并不是普通的那种将热水倒进茶壶里就结束,而是真的在做茶道一样,一动一作,到位不说,看着还特别养眼。安安静静的,不急不缓,漂亮的茶具在他修长的手指间轮换、倾倒、承接…… “在看什么?”费南渡抬起头,看过来:“想学?” 摇摇头,薛眠放下茶杯:“我饮食不挑,学这个太费时间,也……” 也什么呢。 也……没有一个欣赏之人能让自己为他泡这样一杯如此用心的茶吧。 所以不必了。 明天要参加小觅学校的公开日活动,时间不早了,薛眠将孩子抱起,对费南渡道:“好了,我们打扰很久,也该回去了。” 点点头,费南渡放下茶具:“好。” 薛眠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着收拾好的装着残余垃圾的便利袋。费南渡落了一眼在那袋子上,眼睫动了一下,但没说什么,走在前面替他打开了靠天台的门。 擦肩而过时,薛眠听到他轻声嘱咐了一句:“夜深,路上注意安全。” “……嗯。好。” 薛眠抱着孩子,一步一步消失在了迷离的夜色中。 家长开放日活动作为幼儿园每学期“必修”,在家长群中很受欢迎,毕竟这个阶段的孩子年龄都非常小,家长总有不放心。但如果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可以来到实地亲身体验,亲眼看到自家孩子在学校的一日过程,多少还是能降低作为父母们的担心牵挂的。 一天的活动安排得节奏适宜,轻松又有趣。 早上,家长陪孩子参加升旗仪式,从小教育小朋友们爱国爱家。上午陪听了两节音乐课和美术课,然后是休息时间。中午大家一起吃亲子午餐,然后孩子们去午睡,家长自由活动。 下午是室外体育课,也是孩子们最喜欢的课程环节。今天的课上有个特别的活动,那就是抽选十名家长跟所有孩子一起学跳最新的健身操,既增加亲子互动的乐趣,也让大人们做个榜样,不管是肢体不协调还是踩点不准确,只要坚持跳到最后,对小朋友而言就是最好的表率。 刚听到这个安排的时候薛眠心里“咯噔”了一下。 虽然今天来参加活动的家长不下百位,但十分之一的概率也不小了,心里祈祷着千万别选到他,请务必不要选到他。 他绝不是那种能豁得出去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孩子们跳操的人。 那画面……想都不要想。 而结局很幸运,真的没有他。 没被老师选中的家长自动在小广场四周围成一个圈,一百多个孩子按顺序排列成队,十名有幸入选的家长站在队伍最前。随着广播里的音乐声响起,领操老师背向队伍面向观众,开始摆动手臂跳动双腿,带着后面的大大小小进入了运动模式。 薛眠带了相机来,找了个离薛小觅近一点的位置,不时抓拍两张孩子的可爱瞬间。看着画面里的小东西活蹦乱跳笑得开心,他也不觉勾起唇角跟着笑了。 其实关于对跳操的“排斥”,除了本身此项活动与薛眠实在是格格不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望着一眼过去参差不齐的百十号大大小小,薛眠微微出神,记忆短暂的被拉回到很远很远的某一年…… “你明天不来上课?”薛眠停下笔,嘴里吮着一支快要融化干净的棒棒糖,有些惊讶的转过脸问。 费南渡给司机老赵发了条短信过去,让他找个餐馆边吃边等,他这晚自习一时半会儿还下不了,别把人老赵给饿着了。 “嗯,有点事。”费南渡皱着眉头眯着眼,看上去有些烦躁,说话时见薛眠咬着棒棒糖,就靠过去问:“还有吗?糖。” 薛眠看了看他,摇摇头:“没了。” 费南渡这会儿心里有些躁,他平时一烦就有咬糖的习惯,可包里装的那六七支糖昨天一股脑的全给了薛眠了,说是这回口味绝过关,保证好吃。可这会儿薛眠也没带存粮在身上,没办法了,忍不住了,想也没想的直接从薛眠嘴里轻柔而迅速的拔出了那支快融化完的糖果,不带停顿,一口塞到了自己嘴里:“不嫌弃你吃过,给我收尾了。” 薛眠心跳一顿,脸瞬间就红了:“……?……?……?” “fuck,明天的事其实挺操蛋的。”费南渡嘬着糖,垂着脑袋皱着眉头道。 这还是薛眠第一次听到他骂粗话。 虽然觉得以他的脾性会爆粗口不是什么能让人吃惊的事情,但毕竟是自己第一次听,还是小小的震撼了一下。 “怎么这么说?”薛眠不敢再想刚才抢糖的事,脸上的红晕散得差不多了,压了压声音,以免打扰到前后位的同学:“明天有什么不好的事吗?” “我妈。” “咔”的一声咬碎了嘴里的糖,将棍子拔出扔在桌上,费南渡双手抱臂往后一靠,望着天花板幽幽道:“她搞教育的,之前跟你说过,记得吧?” 薛眠点点头:“记得的。” “我妈那人……呵,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费南渡摇了摇头,似有无奈:“她盯上了我,顺便也盯了一把秦笛。秦家和我家是世交,她一个不漏,把我们俩一锅端了也正常。” “抱歉,我……好像没听懂。”薛眠耸了下肩,如实道。 “不急,”费南渡抬手摸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我还没说完呢。” 最近市教育系统在抓学前儿童的关怀问题,主要集中在托管班、学前班和幼儿班这三个年龄层的小孩身上。作为市教育局局长,费母当然要“身先士卒”,于是一纸“军令”下给了自己的儿子,让他明日代母出征—— 筱局长微笑启唇,话说的字字中肯,要求儿子带着志同道合的好友秦笛亲身赶赴本市一所公立幼儿园,无偿义工一天,期间需得任劳任怨有求必应,好好将“关怀学前儿童”六个大字落实到行动上,这样既表明了局长对本次关怀活动的衷心支持,也顺带“以权谋私”锻炼了一把儿子。 幼儿园方面筱局长已经打过招呼,表示一定会尽力配合。同时,筱局长也发话了,如果费南渡等人表现良好,能获园方认可,那么年底的学分考试上可以额外附赠30分,以当鼓励。 听起来多么重情重义的一件公益大好事。 “很好笑?” 费南渡眯了眯眼,面无表情的看着正低头憋笑的某人。 薛眠努力压着笑声不从牙缝里漏出来,脸色涨得通红,好半天才小声道:“不、不好笑。” ※※※※※※※※※※※※※※※※※※※※ 呦呦呦,回忆号列车又开动咯~~~~~~~ 大家慢慢看,今天没有画外音解释的地方,嘿嘿。要收假啦,嘤嘤嘤…… ——爱你们~ 孩子9 既然明天有事要办,薛眠催费南渡早点回去休息,反正每次来上自习这人也是划水敷衍,不是塞着耳机打游戏就是趴在桌上写曲谱。 这点爱好倒是维持得稳定。 “小书呆子。”费南渡语气宠溺,不轻不重拍了一下薛眠的脑袋:“我多陪你一会儿不好?” 薛眠虽然爱看书,但还没到因书致呆的地步。费南渡最近这一个月几乎每天都陪他上晚自习,一拖就拖到九点多,连司机赵叔都觉得匪夷了,背后的原因薛眠又怎会没有察觉。 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吧。想多陪陪自己。 薛眠心下不禁一暖,像被缓缓流淌的潮水包裹了一般,连坐在没有暖气的自习室里冻得手脚冰冷都不觉得难受了。 “我回宿舍看书吧,”薛眠放下笔开始收拾背包:“你回家还得要一个小时呢,再晚就耽误休息了。” 这话显然是在关心自己,费南渡听着悦耳,便不再强求,反正薛眠回到宿舍也有人作伴,不用他跟着当陪读了。 出了自习楼,薛眠谢绝了费南渡送他到宿舍楼下的提议,只道让对方明天好好表现,30个学分不是小奖励了,值得一搏。 彼时费南渡并不知道,彼时小书呆子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暗戳戳的小计划。 次日,周三,特别好的一个大晴天,阳光明媚,云卷云舒,放在十二月的深冬里很是难得。 “诶薛眠,下午没课,一起去村里看电影啊?”上午最后一节下课铃响,武小满勾着薛眠准备往食堂走。 “不了,我下午有事,得出校一趟。”薛眠将课本交给武小满,脸上表情绷住了没露陷:“书你帮我带回宿舍吧,我就直接走了。” “啥事儿啊,饭也不吃电影都不看了吗?”武小满撅了噘嘴,不大高兴的接过了书。 “我……” 薛眠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迅速编了个谎话搪塞过去:“我姐托人给我带了点东西,在火车站,我得自己去取。” “哦哦这样啊,那是不能耽误,那你快去吧,书我给你捎回去。”武小满摆摆手,这便先走一步。 背上几乎等于半空的包,薛眠定了定,轻装上阵,一颗心早已经飞到了某个地方。 半小时一趟的公交一路从同华开到市中心底站,薛眠下了车,根据提前查好的地图又换乘了一辆公交,颠颠绕绕开过七站,终于在下午两点抵达目的地—— 云州市空军后勤机关幼儿园。 幼儿园在市中心一片繁华的cbd旁边,车流人流都很密集。薛眠下了车,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墙头开阔的学校大门,快步小跑过去,还没靠近就被一个门卫挥手拦下,按规询问:“小伙子,你找谁?” 来时路上已经把理由想好,薛眠从容应对道:“叔叔您好,我是来找今天到贵校参加义工活动的那两名同学的,他们是我的学长,我们是一起的。” “噢,原来你也是来当义工的啊。”门卫呵呵笑了笑,一边给他开门一边道:“你们学校这阵仗派得可以啊,不止两个人,来了好一大堆呢。咦,说来你怎么没跟他们一起啊?他们可是早上九点就到了。” “我上午有课,所以来得晚了些。”薛眠绷住了劲,没让自己露出马脚来:“谢谢叔叔,要不您先忙,我自己进去找他们。” 门卫把电子大门又关上,转身挥了下手道:“行嘞,你去吧。他们这会儿在操场呢,进门过了第一栋楼往东走就到。” 薛眠道了谢,背上包按路找去。 关于今天这场计划,待真正付诸实践的时候薛眠确实被自己给惊了一下。 没想到一向行规蹈矩的自己会做出这种“出格”的事来。 但出的不是学校的“格”,不是社会的“格”,更不是法理的“格”。 而是他一贯以来的“个人风格”。 作为一个虽不愿意承认但也不算夸大其词的“学霸”,每一分每一秒于他而言,都该是老老实实埋头苦学于教室、自习室、图书馆,即便下午没课,也该一如既往的周游于以上三处,继续为自己加油充电。 再不济还可以回宿舍做会儿习题或者补个觉。 怎么可能丢下宝贵的自习时间,还对最好的朋友撒了谎,一个人跑出学校坐一个半钟头的公交溜来此刻脚下这个陌生的地方? 费南渡做义工很值得花时间来参观吗? ……啊。 薛眠无端端居然觉得值得。 他想来看看。 很想来看看。 这是本心给他的指令,他也只是从心而为罢了。 幼儿园操场很好找,没几分钟就到了。好找的原因倒不是因为它够广够显眼,而是因为那里正开着嘈杂的音乐,围着一堆人不知道在做什么。 音乐很扎耳。 寻着声就能找过去。 塑胶操场上,成群结队的半大孩子们穿着各式各样鲜艳的小衣服,一排一排,有序的站在自己的定点上。不过人虽然是站住了,一个个都捂着小嘴嘎嘎笑,笑得前俯后仰,没一个肯跟着音乐把操做下去。 他们都睁着亮闪闪的大眼睛,看向正站在操场最前方一块半米高的舞台上的一群人。 薛眠顺着小朋友们的目光看过去,三秒短暂的惊呆后,当即扑哧一口,弯腰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 彻底失态,几乎捶胸大笑。 只见舞台上分成前后两排的各站着四名青年,一共八人,每人身前都围着一条同款的粉色卡哇伊风围裙,两只手上各有负荷,要么左手锅铲右手汤瓢,要么左手马桶刷右手马桶塞,但应该都是干净没用过的,纯粹为表演用。 八个人的脸色可想而知的都不大好看,后排四个加前排最边上两个不约而同向前排中间二人看去,往那二人身边凑了凑,一个个眉头紧皱,压着脖子低声说着什么,并不时用目光指一指台下的数百观众。 台下有老师给他们打手势,眼中是快溢出来的鼓励目光,像是在说“勇敢啊,别愣着啦,快开始你们的表演吧!” 暖融融的冬日里,费南渡就像一座高大精致的雕塑沐浴在阳光下,并不刺眼的光线在他周身描摹出一圈闪着光的金色轮廓。他站在那里,站在舞台正中央,旁边是不断小声凑过来嘀咕求援的组员,可他脸上始终一派云淡风轻,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几乎具象到肉眼可见。 站在旁边的秦笛同样冷颜冷脸,一瞬不瞬盯着台下。 盯着那个还在锲而不舍给他们打手势的指导老师。 薛眠离得远,周围又吵,在他看不清也听不到的舞台之上,一阵阴郁的气氛逐渐笼罩在众人头上,像片偌大的乌云,密不透风,遮住艳阳。 “笛哥,我……我是真的跳不出来。这什么鬼活动啊,逼死我算了!”后排一个男生为难的贴过来,歪在秦笛耳边求援道。 “这也太羞耻了……还穿个粉色破围裙?娘里娘气,好恶心啊!”另一个人也站出来吐槽。 “现在走还来得及吗?还就不信了,园长能关门放狗咬我们吗!” “就是就是,走吧,否则哥儿几个半世英名就毁于一旦了……” “谁知道台下有没有人带相机拍照的,这要是传出去seven还做不做人了啊……” 叽叽喳喳,喋喋不休。 这几个哭丧着脸的不是别人,都是一贯跟在秦笛身边的,有同华的跟班b、c二君,有玩得不错的大三学弟,最后两个是seven乐队的贝斯手和鼓手,被秦笛临时抓来打包充数的。 不过为什么要带不相干的他们过来? 因为秦笛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他本以为义工这种事要干的活肯定是定量的,人越多干得越快,他们就越能早点撤。 然而结果却过于扎心,令他悔不当初。 如果不是看到他们这么多人浩浩荡荡,校方真没想过要临时加演一个“大哥哥教小朋友们跳保护环境从我做起的音乐操”的活动。 歪打正着。 校方觉得好极了,孩子们肯定会喜欢这种有爱互动的。 但大哥哥们不喜欢。 “撤么?” 秦笛扫了一眼围过来的几张苦瓜脸,转过头,看着费南渡问。 费南渡站得笔直,两手交叠在身前,目光淡得不起波澜,看着底下一群四五岁的小屁孩们蹦蹦跳跳笑得前仰后合。 这会儿音乐还没到他们该跳操的那首歌,算是暖场时间。 跳操内容指导老师已经提前给八人表演过五六遍,由于动作非常简单,只是几个循环重复的上肢动作,偶尔踢一下腿动一下脚,再无其它。所以尽管“排练”过程里八个人没有一个配合着动一下的,全都默契的贴着墙根抠手摸脸看天花板,但老师相信以他们大学生的智慧是绝对不成问题的,就是光看也该能都看懂,所以便放心大步离去。 视线扫过,正要收回。突然,操场旁边一棵碧绿的景观树下,费南渡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背着包,站得直,目光一直锁定着舞台方向,脸上似乎还挂着看热闹的笑,只是怕被人发现,所以藏了半个身子在树后头。 可有什么用呢。 你费哥哥视力超群,已经“抓”到你了。 ※※※※※※※※※※※※※※※※※※※※ 谁能想象8个大老爷们儿穿着粉粉的围裙站舞台上挥着马桶刷锅铲子跳操??? 我能想象!!! 哈哈哈哈sorry啊对不住了各位大兄dei~~~ 好啦,咱们周三揭晓,顺便撒糖~~~ ——爱你们~ 孩子10 “不撤。” 费南渡答完秦笛,招手示意那个狂打手势的女老师上台,弯着腰跟她说了两句什么。片刻,只见那老师用力点点头,没多时就送了个无线话筒上来。 费南渡接过话筒,目光不急不徐扫过台下。那里最前方正站着一排园方领导,从园长到主任,全在等音乐结束后他们正式开始表演。 “各位领导,老师。”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费南渡表情有些慵懒,道:“很荣幸今天能来这里做一天的义工,下面这个节目,我和我的同伴已经准备好。不过……” 抬起眼帘,声音微扬,慢慢道:“没想到我的一个朋友今天也来了这里。如果园长不介意,我想邀请这位朋友一起上台,不知道可不可以?” 台下一名五十左右、着装干练的女士推了推眼镜,微笑着举起一只手,做了个“ok”的手势,接着便双手合拢带头“啪啪啪”的鼓起掌来。顿时,所有师生整齐划一,全都合声而上,操场上瞬间掌声雷动, “那么——”费南渡微微一笑,眼梢流转,将话筒凑近一些,朗声道: “薛眠,上来吧。” 景观树下,树干背后,被点到名的人当即一愣,傻愣愣的懵在原地。 脑中一道凌厉的闪电劈过,有个什么东西突然“轰!”的一声炸了开来。 炸得一片混沌,乱七八糟。 薛眠:“…………” 这、这什么意思? 我是被……被……被看到了?! “薛眠——”见人躲在树后还不露面,费南渡非常耐心的又喊了一声:“看见你了,过来吧。” 薛眠几乎绝望,仰头望天竟是欲哭无泪,暗暗锤了自己一拳,心中恨恨的想:“让你来!好好的自习不去上,让你羊入虎口跑来送死!” 操场上,所有人的目光全随着那一声呼唤齐刷刷投向树后,一个挨得近的小男孩见状,大着胆子脱队跑到了树下,歪头一看——果然有个人! “哥哥,”小男孩碰了一下树后人的手:“那个哥哥是在叫你吗?” “……啊?”薛眠回过神来,低头一看,是个长得奶萌奶萌的小朋友,正拽着自己的衣袖往舞台方向指。 “哥哥你出来呀……”小男孩吊住他一只胳膊,笑嘻嘻的抬头看他:“哥哥你来呀,哥哥去那里,那里也有哥哥。” 事已至此,躲是躲不掉的了。薛眠咬咬牙,做了几个深呼吸,将背包往肩上提了提,反手牵住了小朋友,勉强算是自然的从树后走了出来。 然后,在上百双大大小小眼睛的注视下,一步一步,相当艰难且僵硬的向舞台方向走去。 舞台上,原本还算有点秩序的一帮人全挤到了前排正中间,人堆里发出几声别有深意的哨音,音调起伏绵长,让人忍不住联想翩翩。 薛眠背对观众,踏过台阶,终于站上了舞台。 也许他可能不知道,从他从树下走过来的那一刻开始,有双漆黑如夜的眸子就一直没移开过落在他身上的灼灼视线。二人此刻面对着面,距离不过一步之遥。薛眠目光微暗,不安的往左右看了看,低声道:“你、你喊我上来……干什么啊?” 费南渡眸光温柔,低低笑了一声,道:“难道不该是我先问,你怎么来了这儿?” “我……” 确实没什么及时又合适的好借口可以拿出来挡这个问题。 薛眠瞬间涨红了脸,心脏一阵怦怦狂跳,支吾了好几秒,囫囵道:“我下午没课,想、想到你昨天说这里……我……我就是来看看而已。” 停了停,忽然皱了下眉,有些小心翼翼的委屈道:“我没想过会打扰到你的。” “谁说打扰了。” 费南渡抬起一只手,当着台下百十双眼睛,在那颗认错似的垂在自己眼前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就像平时任何一次做这个动作一样自然。 薛眠敏感,意识到不妥,刚准备抬头制止,费南渡已经拿起话筒对台下再度发言了:“我这位朋友没上过排练课,应该是不会跳。园长,我想站在后面教他,行吗?” “没问题。”园长边说边又笑盈盈的打了个“ok”的手势。 “……喂?!”薛眠差点厥过去:“你你你,你疯了吗?你想要我干什么,跳操?!” 怎么可能! 居然妄想让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踢腿扭腰? 想什么呢??? 带队老师收到园长给的指令,抬手示意播放音乐的老师可以切换跳操曲目了。广播里,随着一阵轻快的音乐声响起,费南渡将话筒插进裤兜,手速出奇的快,在薛眠还没反应过来前就搭着他的两臂将人一百八十度转了个身,让他背对自己面朝观众,整个横挡在了自己面前。 “没疯。” 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传至薛眠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后颈肌肤,轻声道:“大老远的突然从学校跑过来……你是不是想见我?” 被转身的动作来得太快太毫无防备,薛眠一时羞臊难当,不愿面对台下的泱泱观众,本能的闭上了眼睛。偏偏这人就像故意似的,不但靠自己这么近,还毫无征兆的砸出这么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 谁想见你了?! 心跳咚咚咚的狂跳个不停,脸上更是臊得面红耳赤,情急之下居然一个反驳的字眼都吐不出来,薛眠觉得自己快被憋死了。 正恍然间,一阵鼓点急急嘈嘈的砸过来,广播里的音乐声轰然间变大数倍—— “我们是祖国的小花匠,小花匠,一棵小草一朵小花都要爱护它。我们是祖国的小蜜蜂,小蜜蜂,勤劳勇敢勤劳勇敢一起把蜜采……” …… 果然是幼儿园曲目! 正当薛眠愣神的工夫,忽然上半个身子猛的一颤,低头去看,发现自己的两只手不知何时被人牢牢攥在了掌心,以一种非常机械且幼稚的动作摆动着,整个人或是挥动手臂,或是弯腰扭身…… 就像提线木偶,一举一动,为人支配,只知身后的人正与你如影随形。 他真的快疯了。 这也……太……太羞耻了…… 随着第一段音乐播放完毕,过渡的间隙,薛眠缓了缓已然难看到极致的脸色,全程紧闭着的眼睛稍微撕开一条缝,偏了偏视线—— 瞳孔倏的放大了一圈,差点惊呆。 只见左手边那个同样平日里一贯高冷倨傲、不苟言笑的秦笛秦学长正一脸铁色,抿嘴不语,随着音乐起伏不时“舞动”身姿。当然,动作与自己的一模一样,甚至卡点卡得比自己还要精准半秒。 ……不愧是搞音乐的。 只是比起流畅的动作,他脸上的表情就有点一言难尽了,好像下一秒就会控制不住、一脚踢翻台下的音响,然后一骑绝尘,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薛眠已经没脸看了,再度重重闭上了眼。 眼下局势已难更改,挣扎变得毫无意义,只能将身体完全交给身后的人,心里不停阿q似的宽慰自己:就当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吧……就当这会儿是昏迷过去所以毫无知觉了吧…… 夕阳西下的时候,成功完成任务的义工团在校门口分道扬镳。 几名队员面色如土,全是被抽干了力气的颓废样子,颓着脸,垮着腰,摆摆手跟这边道了别,相约找个按摩店放松一下去。 “你怎么说,回家还是?”费南渡递了根烟过去给秦笛。 “我就问一句,”秦笛接了烟叼在嘴里,歪着头拿着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你妈到底是冲谁来的?” “我。”费南渡笑了一声:“只有我。拖你下水了,不过看你玩得还挺开心,没……” “哥,”秦笛斜睨着他,不冷不热的一声笑:“你确定玩得开心的是我?” 费南渡没忍住低低笑了一声,转过头,目光不自觉的看向一个站得离自己并不太远、正背着个双肩包立在一排行道树下的细瘦人影。 “说起来他过来干什么?”秦笛同样看了一眼:“这事跟他也没什么关系,难道是故意跑来参观?” “哪那么闲,”费南渡吐了口烟:“人家是学霸,时间宝贵。” “算了,懒得问,估计也是个怪人。”秦笛吸了两口烟,摇摇头,竖起一根大拇指按了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你这大庭广众的这么开涮他……一会儿要挨骂的吧?” “怕什么,”费南渡丢了烟蒂,从兜里摸出一片口香糖扔进嘴里:“哄哄就好了。难得这么开心,不怕多费点力气。” “哄?”秦笛嗤之以鼻,冷笑了一声:“你这不是哄。叫什么知道么?” “什么?” “讨好。” “讨好?”齿间往复咀嚼了两遍这个略带暧昧意味的词,片晌,费南渡咧嘴一笑,语气痛快道:“行啊,就是讨好了,活这么大还真没一个能让我做到‘讨好’这种地步的人。wow,长经验了。” 秦笛摆了摆手不想再理:“随你吧,你开心就行。没事我走了。” 队伍全散,还没放学的幼儿园门口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接孩子的家长在等。 “怎么了,”费南渡走到了树下,弓下腰歪了歪头,笑眯眯的故意把脸往某人跟前凑:“生气了?委屈了?” “你……” 薛眠脸上一阵白又一阵粉,耳朵烫成个大红元宝,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的道:“你戏弄我!” “我哪有……”费南渡一副“你真的是在冤枉我”的样子,摊了摊手,无奈道:“我是真看见你了,但又不确定,就试着喊了喊呗。” “喊我就喊我,干嘛又要我上台去?”这理由太牵强了,薛眠哪肯买账,气势汹汹的质问道。 “这个么……其实我也不知道。”费南渡蹙了下眉,像是真在认真思考他这问题:“就看见你的那一眼,我就冒出这个念头了。” “……” 薛眠已经不想说话了,亏自己还放弃宝贵的自习时间眼巴巴的跑来这儿,原本是想看看这人要怎么做义工,会不会碰到什么麻烦或是不懂的,如果有必要,如果被自己看到他需要支援需要帮忙,那肯定会第一时间“现身”援助的。 他不想过度深究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反正来都来了,要是真看到对方有需要的,以他为人处世的原则,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他可是个有道义、有爱心的五好青年啊。 而且毕竟……那30个学分真的挺重要的,特别是对费南渡这种即将毕业的大四老生。 对!没错。就是这个原因。 自己只是想帮他争取到那30个学分而已。 可是……可是仗义相助并不包括要陪着上台跳什么扭屁股、举胳膊的低龄儿童操啊! 越想越气,薛眠真的不说话了。 直接掉头大步走了。 ※※※※※※※※※※※※※※※※※※※※ 这章一些地方需要再精修细调,大家先这么看,回头再修文。 这几天三次元非常非常的忙,所以文章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请包涵啦! 最近灵感有点受阻,所以存稿码得十分痛苦,我在调整,可以在这里预告一下,大约11月完结本书,大概……2个半月后? 嗯嗯我加油! 周五见哦~ ——爱你们~ 孩子11 薛眠已经记不清那天费南渡到底说了多少连哄带骗的好话。 但他记得自己并没轻易“饶过”对方。 天完全黑了下来,像一块黑漆漆的沉铁,密不透风还冷得要死。临近元旦,正是冬天里最严寒的一段时间,晚上的气温更是低得厉害,站在户外没几分钟就能冻得耳朵发酸鼻子发凉。 为表诚意,费南渡留下司机老赵,亲自开车送薛眠回学校,路上还买了薛眠特别爱吃的一个弄堂小店的招牌虾仁猪肉生煎作赔礼。那是之前有次他“强制”要带这个小学霸来市里逛街,无意中发现的一个地方,薛眠很喜欢那家生煎的味道,他就记下了。 “没必要买的,到学校都凉了。”手上捧着打包好的三盒生煎,薛眠愣怔怔看了看,自言自语的小声道。 “那就现在吃。”费南渡居然听到了。 现、现在就吃? 薛眠张了张嘴,他们现在可是在车里,环境封闭,有一点点异味都散不掉的。而且他爱吃酸,平时面条饺子必搭配醋,生煎显然也不会例外。 所以这是打算让他在车里蘸着醋包吃生煎? 太夸张了吧。 费南渡看穿了他的顾虑,轻声一笑,手上方向盘打了个转,将车停到了路边。 然后就见他直接从薛眠腿上拿过打包盒,揭开最上面的塑料封盖,取出两袋醋包倒了进去,再将筷子一拆,往盒上一摆,就这么递了过去。 全套动作一气呵成,毫无半分犹豫停顿。 薛眠:“……” “吃吧,”费南渡看着他:“都这样了,吃不吃都有味道了,对不对?” “可是……”薛眠转过头,有些无语的看着他。 费南渡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想了想,干脆直接上手从盒子里拎起一只生煎丢嘴里,得亏是放了一会儿没那么烫了,吸溜吸溜的嚼完,一口咽下,然后两手一摊:“哥哥先吃为敬,你还不动筷子啊?” 薛眠愣愣的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生煎,半晌,有些欲哭无泪的委屈道:“我只是想告诉你,生煎不能把醋直接倒盒子里的,旁边有调料格。你自己看,包子底下的脆皮都泡烂了。” 费南渡:“……” 车停到学校门口时已经晚上七点多,薛眠吃了一盒生煎不怎么饿,剩下的两盒准备带回宿舍给大家分掉。 “诶,诶诶诶——” 薛眠推门下车走人,费南渡手搭着方向盘转头喊他:“跑慢点,就这么走了啊?” ……对噢,不能就这么走了。 薛眠拢了拢脖子上的围巾,抱着打包盒小跑着又坐回了车里,直勾勾的盯着他,带着明显情绪的冷飕飕道:“别想用生煎收买我,跳操的事我们还没翻篇。” 费南渡忍不住扑哧一笑,托着下巴靠在方向盘上,一脸无辜的问:“说了一车的好话了,还没原谅我呢?好,那你说要怎么才能翻篇?” 薛眠心道一车好话就能抵偿我今天在外面丢的人了? 没这么便宜的事。 怎么翻篇?哼,早就想好了。 薛眠扭过头看了看车外,今天不是周末,本来出校门的人就少,加上又已经是大晚上了,更没几个还在外边飘的。 “我要……”转回头看着费南渡,咬咬牙,把心一横,义正言辞道:“我要你把今天跳的操现在跳一遍,给我看。” 空气有点凉,气氛一时静异,无人说话。 方向盘上,费南渡保持着托腮动作,就这么看着薛眠,一言不发。 方才还笑意盈盈的脸上就像淋了一场大雨似的被冲刷了个干净,上面冷冷清清,什么表情都没残留下。 车厢里突然静得可怕。 费南渡是不是生气了? 薛眠这么想着,但鼓足了勇气没退缩。他大着胆子迎视而上,与对方你不退我不撤的互相对看着,借路边橘黄色的灯光看到那人的眸子好像骤然收缩了一下,瞳孔微微变色,释放出一种带着危险色彩的信号。 有点像……一头饿狼即将扑食觊觎已久的鲜美猎物? 不妙! 薛眠拔腿就要跑! 但来不及了。 在他的手距离车门还有三公分距离时,突然一阵巨大的力道袭来,两只细瘦手腕被人一把扼住,困在了一双强健的臂膀和背后的车座之间。 温热的气息吞吐在眼前,带着因为车厢温度过高而被蒸蕴出的淡淡香水味,丝丝缕缕浮动在鼻尖,是盛夏六月的白茉莉,甜得酸牙。 牙酸不是因为刚刚吃的蘸醋生煎吗? 还有空气里若有似无还未消散完全的陈醋味? 薛眠有点懵了,懵懵懂懂间竟还有时间想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你,想看我跳?” 一个带着隐隐的低沉与沙哑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那声音像藏着一团火在嗓下似的,烧得薛眠一双耳朵滚烫发疼,连边缘的绒毛都在簌簌发抖。 他两只手被反抵在座枕上,不止手,感觉还有一条腿也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压上了自己的膝盖,带着强悍蛮横的力道,还有能透过衣料慢慢传递过来的温度。 暖的。 烫的。 薛眠不服输,尽管这姿势奇怪极了,可对方似乎并没打算要干什么,准确的说是并不打算要伤害自己,力道始终控制得宜,只是确保自己不会挣脱而已。 于是,他便顾不得那些感官上的不舒服了,大着胆子迎难而上,郑重点头:“是。想看。” 光线微弱的车厢里,路灯勾勒出的人影只有一个半明半暗的模糊轮廓,但能看出线条凌厉,颌骨深刻,像一尊沉默的雕塑。薛眠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一双特别亮的眸子像夜空里的星河,闪烁在自己眼前。 不足一寸处。 近到双方几乎能挨到对方的鼻尖。 “你笑什么?”薛眠皱了皱眉。 “我笑了么?”费南渡声音压得很轻,轻中带柔,嗓音低醇而音色磁性,好听得近乎蛊惑。 “笑了。”薛眠一板一眼却又十分认真的答。 “怕么?”费南渡忽然靠近了一点,这下两只鼻尖真的近到能碰触到了,轻轻一下,像蜻蜓点水。 “怕、怕……怕什么?” 薛眠终于犟不住了,声音有点打颤,吐字也开始结巴。 “长这么大……” 费南渡声音很轻,语调很柔,像在故意折磨谁似的,不急不缓:“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跟我提这种要求。” “本来就是你欠我的。”薛眠豁出去了,真不怕死了。 “欠你的?” 费南渡轻轻笑了一声:“就因为拿你当挡箭牌,我就欠你一支舞了?” “你你你、你别说这些没用的。”薛眠不想被他带着话题走,说话间又挣扎了一下,可对方警惕性实在太强,手上、腿上的力道丝毫未松,而自己的反抗就跟打在棉花上似的,触底直接化了。 薛眠闷着头,咬咬牙,扬声道:“你就说跳不跳吧!” “跳。” 费南渡勾了下唇角,嗓音愈发低沉诱惑,越靠越近,温热的呼吸喷薄在薛眠瘦小的的颈窝处:“没问题。你想看,我就跳。” “那、那你跳吧!”薛眠话接得飞快,像怕对方食言反悔似的:“你你你先松开。” “不急,”费南渡“听话”的松开了钳着他的手,但压在膝盖上的腿还那样保持着没挪开:“作为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即将见到我跳舞的人,你不得有点表示?” “什么表示?” 薛眠呲着牙揉了揉被压疼的手腕,心道都承认是欠我的了,你跳我看那叫扯平,还要什么额外表示。 不太明亮的暗色车厢里,薛眠突然听到了一声打火机的响动,紧接着一点猩红色的火光就燃烧在了眼前,淡淡的烟草味盛放开来,带一点刺扎的感觉,顺着鼻腔钻入了心肺。 “今天先给你跳,‘表示’留到以后。等我想要了——” 一只微凉的手在薛眠脸颊上点了点,那个声音被烟雾熏出一种沙哑的烟嗓感,笑着把话慢慢说完:“就来找你讨。” 此后,无论走过多少年,辗转过多少地方,薛眠永远都记得生命里曾有过那么一个人,那样宽广伟岸像入穹高山一样的一个人,星河浩渺有最闪耀光辉的一个人,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深冬的夜晚,在车外,在明明灭灭的橘黄色光影下。 给他跳了一支最简单笨拙的舞。 他笑得很开心。 就像这辈子从没那么开心过一样。 那一天他一直都记得。 …… “爸爸,我们去哪里吃饭呀?”活动日结束,薛眠抱着薛小觅往校门口走。 抬手刮了一下小朋友的鼻子:“今天玩得这么开心,没人惹你不高兴,怎么还喊‘爸爸’?小心奶奶听见了打人,舅舅可不帮你。” “可是‘爸爸’比‘舅舅’好听。”薛小觅靠在他怀里,声音突然变得闷闷的,像揣着什么心事。 薛眠听出了他所有敏感的情绪,知道那心事是什么。 爸爸并非是比舅舅来得好听。 只是因为所有的小朋友都有爸爸,所以“爸爸”比起“舅舅”,在这颗小小的生命里所占据的分量和代表的重量,是完全不一样的。 因为爸爸是唯一的,是那个不可或缺的。 “好,”眼底漾出一圈温柔的涟漪,薛眠揉了揉小家伙的脸,轻声道:“以后就喊爸爸了,我们不改了。” ※※※※※※※※※※※※※※※※※※※※ 大嘎好! 这几天评论区系统维护相信大家都看到了叭! 嗯嗯,jj说作者可以看到后台评论,现在,我很负责任的告诉大家—— 我看不到!!!呜呜呜呜我是真的半个字都看不到!!! 不知道别的太太能不能,反正……我不能!!! 但是大家留言别停呀我会在解禁后一次性全看完哒! 迟到的回复也是回复嘛!!! 明天见~~ ——爱你们~ 孩子12 车子就停在校外马路边,薛眠将孩子抱上车,一边给他系安全带一边道:“爸爸中午去超市买了菜,我们直接回家,一会儿给你做晚餐,好不好?” “好!”薛小觅开心的直拍手:“我要吃西红柿鸡蛋面!” 弯唇笑了笑,薛眠取出钥匙准备点火,然而匪夷的一幕又发生了—— 车子四个轮子纹丝不动,跟上次在lbs停车场一样,车身毫无启动反应,只是不再发出奇怪的响声,但任凭他尝试了几次都没能驱动得了往前哪怕前进半米。 “爸爸,”薛小觅眨了眨迷蒙蒙的眼睛:“大白坏了。” “大白”是他给薛眠这辆白色座驾取的爱称,薛眠扶着方向盘点了点头:“嗯,坏了。” 说着倒也没犹豫,抱着孩子就下了车,到后座把买的一大袋食材拎下来,对薛小觅道:“爸爸车坏了,我们打车回去吧。” 放学点的校门口车水马龙人流拥堵,叫车软件分派的车如果从其它地方赶过来接客,怕是要堵在两条街道外进不来,不如就在这里拦出租来得方便。 薛眠站在岔路口,抱着孩子提着菜,掏出手机给4s店打了个电话,准备跟对方约个明天的时间把车拖去修理厂彻底检修一下,不能总这么突然掉链子,已经连着两次了,太耽误事。 打电话的间隙一直观察着路边的车流情况,然而长龙一般车来车往的流动大军里没有一辆轮空的出租停下。幸好时间还早,薛眠也不急了,继续跟电话那头说着。 但没过一会儿,视线里突然缓缓滑入了一辆颜色与周围以黑白灰为主色调的车流截然不同的豪华轿车。 车身宽且长,线条流畅,造型华贵,放在密密麻麻的车水马龙里格外扎眼,如鹤立鸡群,让人一眼便看中。 泉水蓝稳稳停在了面前。 后座车窗被放下,里面是一道端坐如钟的身影,以及一张略有疲倦的脸,眉宇深刻,目光却沉着清亮,正向这边望来。 “好看叔叔!”薛小觅第一个认出来人,兴奋的抬手指过去:“爸爸你看,是好看叔叔!” “在打车吗?”费南渡坐在车里问。 电话那头已经挂断了,薛眠收起手机的同时点了下头,有点意外对方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应道:“我接孩子放学,没想到车坏了。” “打到了?”费南渡看了看他和他怀里的小朋友。 “还没有,”薛眠将有点往下滑的趋势的孩子抱紧了两分,回道:“放学时间人多,可能要等一会儿。” “那上车吧,”费南渡从里面推开了车门:“我送你们。” “不麻烦了,”拒绝是出自本能,薛眠目光有些闪躲,应道:“这个路口出租挺多的,等一会儿就行。” “可是爸爸我饿了……” 薛小觅听完却不高兴了,撅着小嘴在他怀里乱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面的人和车:“爸爸我们别等了,我想回家吃面了……我们可以坐这个大车吗?它好好看,跟大白一样好看!” 薛眠哪里想得到自家孩子会给他摆这么一道,正犹豫着要怎么说服他,坐在车里的人忽然张开双臂,声音温和的朝薛小觅微笑道:“当然能坐。要不要抱?” 没等薛眠反应过来,怀里小人儿已经往前扒拉着扑过去了。 薛眠:“……” 可能是因为昨晚刚见过一面算得上认识了,加上这孩子本来也不是怕生的性格,薛小觅软软的小身子往车里一钻,浑不想的直接面对面坐到了费南渡腿上,还示好似的拍了拍人家的胸膛,笑哈哈道:“谢谢好看叔叔,你的腿比爸爸的软好多啊,我爸爸的硌人!” 薛眠:“……???” 孩子已经上了车,薛眠看着他在车里玩闹的小身影,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道了声“麻烦了”,提着东西跨进了后座。 高峰期的路况拥堵严重,宾利慢吞吞的行驶在车流里,司机老周善解人意,怕小孩子时间久了坐不住,将广播调到一个儿童频道,里面正播到两个童声童气的主持人念寓言小故事,薛小觅听得津津有味,果然安静的坐在费南渡腿上,一点也不闹腾了。 静若小鸡。 “本来要准备去哪儿?”费南渡将有些滑下去的小朋友往上抱了抱,稳稳当当的放在腿上,转头问:“回家,还是……” “回家的。”薛眠知道他意思,稍稍前倾向驾驶座的老周道:“您好,我家地址是中山一路天沁园,麻烦了。” 老周笑着点点头,表示收到。 从幼儿园到薛眠住的小区相隔大约六公里,不算太远的一个距离,但路堵增加了行车时间,薛小觅虽然被广播稳住了耐心没闹什么脾气,可饿坏了的胃却不受控的“咕咕”叫起来。 孩子委屈的摸了摸肚子,抬头去看薛眠:“爸爸,还要多久到家啊?” “还有……”薛眠看了看窗外变化的高楼与马路,回过头温声道:“十五分钟。是不是饿了?能忍住吗?” 还没等薛小觅给出反应,一只包装精致的小蛋糕被递到小家伙眼前:“椰子味。这种……喜欢吗?” “爸爸快看是蛋糕!”薛小觅两眼放光,二话不说就一把抓过了小蛋糕,哼哧哼哧有些心急又有些艰难的拆起包装来。 看着他笨拙的小动作,刚刚那只递蛋糕的手又再度伸上前,贴心的替他把包装给撕开,重新递了过去。 薛眠忍不住原地惊愕了两秒,视线顺着某个方向看过去,留意到原来是宽松的后座空隙间有个小型置纳柜,像是定制的,里面整整齐齐的分层摆满了各种零食,大概是饼干、蛋糕、糖果巧克力之类。 ……这画面有点诡异啊。 谁能想象一辆五百多万的豪华宾利轿车里居然会有这样一柜子零食? 薛眠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你平时……还爱在车里吃这些?” “我不吃。”费南渡取了一块巧克力递给薛小觅。 “那你这是……”话吐出口方意识到不对,人家车里高兴放什么不放什么,他凭什么打听。 “没什么,备一点以防万一。”费南渡抬手在薛小觅软茸茸的头发上轻轻摸了摸,淡淡一笑:“而且这不是用上了么。” 薛眠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将目光收回,想想换了个话题道:“你怎么会来幼儿园这边?那里离云梦墅……不是一个方向吧。” “下午赴了个酒局,正好路过。”费南渡低着头,专注的看着坐在自己腿上的这个像只仓鼠似的吃得津津有味的小家伙,孩子模样性格活泼又可爱,确实是人见人爱。 天沁园的房子是薛眠租下来的,一套复式小公寓,房东说装修完之后没人住过,所以算是新房。房子不太大,大概七十个平方不到,一个人住反正绰绰有余了。挑高的复式结构分上下两层,空间规划合理,书房和卧室在楼上,楼下就是餐厅、客厅和卫生间。 小而精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老周将车开进了小区,按薛眠的指路导航顺利停到了他家所在的那栋楼下。薛小觅吃饱了,这会儿非常乖顺的仰躺在身后的真人沙发里打呼噜,薛眠无奈的看了一眼小东西,准备伸手过去把孩子抱过来。 “唔……哼……” 小家伙睡得不踏实,被人一碰就哼哼唧唧的皱眉头。 “我来吧,别换手了。”费南渡的胳膊修长且有力,单臂搂抱着孩子在怀里,另一手打开车门下了车,抬头环顾了一眼四周,点头道:“环境不错。” “……啊,谢谢。” 薛眠按礼节应了一声,可下一步摆在他面前的难题就不是顺口的一句谢谢能摆平的了。 本来他没打算让司机把车开进小区,心想着到大门口也差不多了,毕竟平时连打个出租叫个滴滴也没这么“服务到位”直接送楼下的。 而这会儿更不巧的是小觅这孩子吃饱了就犯困,一困就不管不顾直接在人家身上睡着了,一路都没吵醒。现在费南渡替自己抱着孩子,他哪好意思用声“谢谢”就把人打发了,未免说不过去。 “要不……上去喝杯茶?” 几乎是鼓足了胸腔里的所有勇气,薛眠提着一袋子食材,指了指某个单元门,尽量平静的道:“我家茶可能没你的好,你要是不嫌……” “好,”费南渡态度自然的点了点头,甚至都不等薛眠把后面的话说完,应道:“酒局上说的话多,现在是有点渴了。” 既如此,薛眠转身又去邀请老周,心道多个人在气氛也能好点,不至于两两相对那么尴尬,何况又是老周这一路辛苦开车送他们回来,理该…… “不用了薛先生,”老周向薛眠颔了下首,微笑着道:“您陪费总上楼吧,我在这里等就好。谢谢。” 估计是念着身份有别,哪有司机跟着老板一起入人私宅做客的道理。薛眠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便也不再勉强了,朝老周道了声再见后在前带路,和费南渡一起向楼里走去。 ※※※※※※※※※※※※※※※※※※※※ 那啥同志们明天参加一个酒宴(嘿嘿费哥,咱也有酒局呢~婚宴婚宴~~~) 所以明天就不更了,大家先温习温习前面的105章(如果有遗漏没看的话。 哇,话说不知不觉都写到105啦,啧啧先给自己比个心心?,嘿嘿嘿~) 好啦我们周一见吧! ——爱你们~ 孩子13 薛眠家在九楼,坐电梯直达,一个单元里每层四户,两户并排,另两户门对门。 薛眠掏出钥匙开了门,将门推到最大后自己站到了一边,抬了一下手:“房子有点小,请进吧。” 费南渡两手托抱着薛小觅,将整间房子简单逡巡参观了一圈,装修谈不上豪华,但很温馨,暖色调的墙壁家具相得益彰,连窗帘都是米色的,每一个微小细节里都透着干净、简洁和暖融的特质。 “房子很漂亮。”费南渡走到沙发边,将孩子小心放上去躺好,道:“买的?” 薛眠摇头道:“没有,租的。之前贷款买了一套,给小觅和保姆住。他们不跟我住一起,互相方便点。” 点点头,费南渡没再多言,目光温和的看着沙发上的小朋友。本想找个毯子给孩子盖一盖肚子,谁料还没怎么着呢,小猪哼哼唧唧了两声后就醒了。 眼睛一睁,可能是还有点没睡醒的迷糊,没看清人,张口就喊了一声:“爸爸抱……” 费南渡的瞳孔几不可察的放大了一圈,明显是被惊着了。干咳一声,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肩,转身道:“小朋友醒了。” 他本来想说“你儿子醒了”的。 不过话到嘴边,总有种不怎么舒服利索的情绪堵在嗓子眼,便转了个弯,换了个自己比较能接受的词代替。 “好,来了——” 薛眠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没一会儿就见他端了一只茶杯走过来:“我喝红茶比较多,家里只有红茶包。你要是喝不惯,我给你拿矿泉水。” 薛眠以前不怎么喝茶,后来加班加点比较多,为了扛困,咖啡和红茶就逐渐走进了他的备选餐单。但他嫌泡茶叶太讲究,也麻烦,所以家里买的全是速溶茶包,干净又省事。 “不用麻烦,红茶不错。”费南渡接过茶杯,起身让开了沙发边的空位。 薛小觅见是薛眠来了,带着一点起床气的爬起来,像是树懒一样四肢并用往他身上吊,奶声奶气道:“爸爸我饿了……” 薛眠没忍住噗嗤一笑,抚摸着他那一头蓬软的头发打趣道:“骗谁?明明零食吃饱了就睡觉的,你才不饿呢。” “我饿我饿我饿……” 薛小觅趴在他怀里使命摇晃小身体,不住撒娇道:“爸爸说了要给我做晚饭的,有西红柿蛋蛋面,还有烤鸡翅!爸爸做饭,爸爸做饭嘛……” “嘘——”薛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在他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微笑道:“不可以乱吵乱闹的。行,爸爸这就去做饭,你去洗澡。在学校玩了一天了,身上都是汗,爸爸怕你把面条熏臭了。” “好!”薛小觅两手勾住他的脖子,上去就是一个大大的亲亲落在他脸颊上:“爸爸快做饭,小觅快洗澡!” 这还是费南渡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薛眠。 如果今天没遇上,如果没被邀请进他的家,费南渡自问确实无法想象,原来薛眠竟还有这样的一面。 轻声细语,整个人温柔的像阵暖风。哄孩子的时候像极了一个三好父亲,宠爱,又不溺爱,每个眼神、每个动作每段话语,好像这世上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比不过眼前这个孩子来得让他上心专注,所有的关于“爱”、关于“温柔”、关于“体贴”的情感,尽数全给了出去。 “你……”薛眠看了一眼窗外如墨的夜色,犹豫了两秒后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向费南渡道:“也到饭点了,要是后面没其他事,要不……留下吃个便饭再走?” 我不喜欢欠人人情,一顿家常便饭,就当是谢谢你送我们回来了。 薛眠在心里骆驼似的这么给自己开解着。 这邀请诚然是突然的。莫说费南渡,就连薛眠自己都在说完之后明显愣了一下,脑袋放空了一瞬,有些轻飘飘的不落地。 一阵短暂的静默。 静到薛眠都有些后悔了,这邀约太突兀太尴尬,怎么就稀里糊涂脱口而出了。 正准备给自己找补下面子,说句“你要是忙就不留客了”,对面人却开口了。 声音有点低沉,细听之下似乎带了一丝隐忍的压抑。费南渡垂着眸子清了下嗓子,方抬头道:“好,那就不推辞了。” 淡淡一笑,薛眠道:“没什么,都是家常菜,不嫌弃就好。那你坐会儿,我先安顿小觅去洗澡。” 孩子被教得很好,虽然偶尔也会撒娇耍赖,但很多自理能力被培养得到位,比如可以自己吃饭洗澡,不需要大人刻意的照顾看护。 薛眠在浴缸放了半池水,让孩子自己玩。忙完这头,马不停蹄又跑到厨房开始准备晚上的饭菜。 菜色没有特别复杂,做个酱烤鸡翅、辣椒炒肉、耗油生菜,再煮一碗海带冬瓜汤。主食按薛小觅点的办,西红柿鸡蛋打卤面,三个人吃应该够了。 以前薛眠一个人生活的时候不会把做饭这种技能列入必修,不是外卖就是泡面,也过过很长一段时间不规律的生活。后来有了小觅,虽然孩子一应衣食住行都是交给陈姨帮照管,但薛眠想着等小觅再大一点,能跟大人一样能吃五谷杂粮了,自己作为爸爸也好舅舅也罢,总要有点表示。如果他能把做饭这件事学会,以后时不时给孩子下个厨,也算是种亲子乐趣吧。 “需要帮忙么?”身后传来费南渡的声音。 薛眠手上正切着青椒和肉片,刀功不错,可以不用眼睛照看的回头应声道:“不用,我很快就好。客厅有电视,你自便吧。” 彼时费南渡已经除了西服外套,身上的衬衫虽仍旧一丝不苟,袖口处却解开了纽扣推到手腕上,感觉像是真打算进厨房来帮忙的。 薛眠的目光落到那双微微抬起、似是已经打好了要帮忙架势的手臂上。顿了顿,念头一闪,当即改口道:“或者你要是不想看电视,可以帮忙把西红柿和生菜洗了?” 还是给个台阶下吧,看这样子对方是真心实意要来打下手的,如果拒绝得太干脆,毕竟来者是客,好像也不够礼貌。 费南渡点了下头,扫了一眼流理台,拿起篮子里的菜站到水池边,一片一片一根一根,低着头认真清洗起来。 不大不小的厨房里,两个人站得距离不近也不远,多走两步会挨上,立定不动则永远碰不着。 薛眠手上没停,切好了肉和青椒又去切海带和冬瓜。鸡翅已经进了烤箱,其它几个菜快炒一下也不会要多久。面条就更不用说了,开水下锅一煮就熟,炒好的鸡蛋卤子一浇即成。 正一丝不苟忙得投入,费南渡将洗好的生菜递了过来,似乎是犹豫了两秒才开口,道:“有个问题,要是觉得能对我说,我洗耳恭听。如果不方便也没关系,你听过就算。” 说不上来是哪里来的直觉吧,薛眠好像猜到了他要问什么。 “……好,你说。”薛眠将生菜铺平在砧板上,语气自然淡定,没有太紧张或太僵硬。 说话的功夫西红柿也洗好了,费南渡抽了张纸盒里的擦纸,擦拭着西红柿表皮的水珠,缓缓道:“这个孩子,是薛盼的?” 薛眠是孤儿,从小只跟一个姐姐薛盼相依为命,这是当年薛眠自己亲口对他提过的,所以费南渡算是清楚。 “……嗯。”切菜的手不受控的抖了一下,薛眠停了停,有些走神的应了一声。 “为什么孩子不留在他父母身边,而是交给了你?”费南渡将擦好的西红柿放到盘中,一样递了过去。 果然是这个话题。 卫生间和厨房是对角线,因为房子单层面积不大,所以虽然是对角线,但两处隔得不算远。此刻浴室里的水花声隐隐约约传到薛眠耳朵里,提醒着他那扇门后面的人是谁,这个提醒让他一时默然不语。 孩子为什么要交给自己。 孩子……为什么会跟了自己。 闭了闭眼,努力不露痕迹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节奏,尽量做到平心静气。 “他爸爸是个赌鬼酒鬼,失业在家,没能力养孩子。所以我申请了法庭仲裁,孩子最后判给了我。” 一番话说得平静从容,没有任何语调起伏,仿佛二人讨论的是别人家的一桩鸡毛蒜皮零星小事,让人听不出他在想什么,更不知这话背后有没有其它未曾言明的内情。 然而费南渡却听出了不对劲。 “薛盼呢?”他并不拐弯,直接点明:“父亲没有抚养能力和资格,孩子的妈妈难道也没有?” 薛眠怔了一下:“他妈妈……” 费南渡一直注意观察着他的表情,在说到这里时,除了明显的停顿与犹疑外,他清清楚楚的从薛眠突然发红的眼尾里看到了一片闪光的东西。 支离破碎的那种光亮。 以及微微颤抖的肩膀与手臂,手臂撑在案台上,撑托着身体的重量,犹如冷风过境,萧瑟发抖。 费南渡一时愣住了。 他在克制什么。 他想起了什么。 他…… 是在哭么? ※※※※※※※※※※※※※※※※※※※※ 不要cue小毒君,小毒君啥也不知道。【挖鼻孔.jpg】 (#^.^#)周三见哈~ ——爱你们~ 孩子14 “……爸爸!” 披着雪白浴巾的小小身影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仰着头,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薛眠。他眉头拧麻花似的高高蹙起,眼底颤颤巍巍,似乎闪烁着异样的光,像是害怕,一种失去了可依仗的安全感的样子。 “爸爸,你们……是在说……妈妈吗?” 薛小觅问。 孩子出现的不是时候,薛眠唯有庆幸自己什么都还没说,还来得及补救。立刻放下手上的刀具,快速收拾好情绪,擦干净手,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搂了搂还有些湿哒哒的小人儿,不无温柔道:“是呀,在说妈妈。我们说……妈妈出国工作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呢。不过妈妈应该是有事在忙,所以我们就耐心一点,再等等她,好不好?” “……好吧。但是爸爸……” 孩子的眉头始终蹙着没松开,吸了下鼻子,半商半量道:“下次妈妈再给我寄遥控飞机和玩具,还有零食的时候,爸爸你可不可以跟妈妈说,小觅的飞机有点多了,下次我想要火箭和大船,可以吗?还有还有,上次那个糖果,意……意打……” “意大利。”薛眠揉揉他的头发,微笑着替他接话。 “嗯!意大利!”薛小觅也咯咯笑了:“意大利的糖果,最好吃了!我还想要。爸爸可以让妈妈下次去意大利的时候,再给我寄些回来吗?葡萄味的我最喜欢!” “好啊,没问题。”薛眠的目光始终专一,落在孩子脸上没有移开半寸,那双从来清亮如星的眼眸里有温柔缱绻,爱意明显:”爸爸跟妈妈说,让她忙完了就去,不要让小觅等太久。” “mua!”薛小觅搂过爸爸的脖子就是狠狠一口亲在他脸上,笑得无比开心满足,然后蹭的一下就跑去客厅看电视了。 厨房重新恢复了刚才的缄默。 “当着孩子的面,有些话……我不方便说。” 薛眠背对着站在厨房门口,没回头,只淡淡道:“你想问的我应该能猜到。小觅是我姐姐的孩子,现在交给了我,以后也都由我抚养。这其中的缘由我不想说,但希望你能理解。” “所以薛盼将孩子交给你抚养,自己却去了国外‘工作’?” 费南渡一瞬不瞬,盯着那道站得笔直的背影,声音有些低:“哄孩子的话,我能理解。但我不是孩子,也不会听不了真相。” 听不了真相? 是啊。只有身为孩子的小觅,才会听不了真相。 所以只能用一个尚能瞒住五岁孩童的谎言去安抚他、保护他,直到他能接受真相的那天到来,一字不差的全部坦白。 “没有什么真相假相。”薛眠转身走回流理台前,继续手上的切菜忙和:“就到这里吧,菜都洗好了。要不你去陪小觅看会儿电视?” 太蹩脚的逃避,莫说是有费南渡这样洞察力的人,就算随便换个粗线条的马大哈,也能轻松且清楚的看出他此刻的躲避与掩饰是多么的“拙劣与失败”。 但既然他不愿意说,费南渡选择尊重。 沙发上,薛小觅坐得很乖,十分投入的看着电视上的动画片。旁边坐着一位并不太熟的叔叔,他倒一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半靠在费南渡的怀里,更加自得其乐的追起剧来。 费南渡:“……” 小家伙性格跟他这位“爸爸”比起来,倒真是有天壤之别。一个从来拒人于千里之外,一个却活泼可爱热情不讲究。 等饭的空隙费南渡给司机老周打了个电话,让他把车留下,人可以先回去了。老周是他回国后姜蒙安排来的司机,跟了自己快半年了,为人端正本分,话不多,但有眼色、识变通,是个不错的下属,所以费南渡对他向来信任,也很照顾。 “饭好了——” 忙碌了半个多钟头,几道家常小菜被端上了桌,薛眠布好碗筷走过来道:“小觅,去洗手准备吃饭。” 客人自然不用他这么“叮嘱”,费南渡将孩子牵下沙发,二人一起去卫生间洗手等开饭。 “哇——” 薛小觅坐在专门的儿童座椅里,盯着面前的美食直流口水:“爸爸今天的菜都是我爱吃的,爸爸最棒了!” 薛眠望着他笑了笑,夹了一块剔好骨头的鸡翅放到他碗里。 “常给孩子做饭么?”费南渡坐在薛眠对面,望了望面前至少色与香俱佳的一桌菜品,微微点头,似是褒扬。 “也不经常,”薛眠给他和薛小觅各盛了一碗雪白雪白的面条,浇上亮晶晶的西红柿鸡蛋卤子,递过去道:“偶尔一次,所以小孩子比较激动,你见怪不怪吧。” 一碗红黄相间、色泽晶亮、香气扑鼻的打卤面,本来是很普通很普通的一道食物,但也许是因为做它的人不普通,所以费南渡低着头,很认真的看了看面前碗里的食物,片晌,道:“手艺不错,有点居家过日子的样子。” “你都还没吃呢,怎么知道手艺不错。” 话说完才觉得哪里有点不合适,或是措辞或是语调,太像两个关系密切的好友才会有的嗔怪撒娇了。 薛眠在心里吐了个舌头,赶紧别过头去给自己盛面。 但费南渡没想那么多,直接拿起了筷子。西红柿提前用开水烫去了皮,所以炒的时候更易软烂入味;鸡蛋火候控制得宜,没有太老或太焦,还是水分充足鲜嫩的样子;面条煮熟后用冷水浇洗了一遍,因此弹性十足。 是好吃的。真的好吃。 “味道不错,比我那里的家政手艺好。”费南渡由衷夸了一句。 “你那里有家政?”薛眠给自己舀了一碗汤,随口道:“上次去好像没看到。” 费南渡夹了块鸡蛋递到嘴边:“她负责打扫房子,我在家的话她会做饭,如果不在,她忙完就可以走。但……基本没有做饭的机会。” 难怪那次去他别墅没看到有什么家政阿姨,所以这人是专门请了一个家政到家里做工,结果大部分时间只是为了收拾下房子? 他应该很少在家里吃饭吧。身处这样一个角色,每天的应酬排得满满当当,的确少有机会能回家吃一餐简简单单的家常便饭。 想到这里,薛眠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那声音背后是个一直未解的疑问,在lbs电视台那次,当他后来在宾利车里和费南渡共同坐完那并不愉快的一段路的时候,他就想问了。 但不是问对方。更不是问自己。 所以其实他也不知道该问谁,或者说有没有必要知道答案。 费南渡为什么变了这么多? 模样与外形历经十年雕刻,有些变化还可以说是正常,但为什么一个人的性格、脾气、气场、待人接物等等,也能有如此翻天覆地的改变? 从前他认识的那个费南渡,浓烈、骄傲、恣意张扬,带着痞气也带着霸气,有的时候看着高冷,但其实骨子里逗趣嘴碎最爱开玩笑,至少对着薛眠,他从不吝惜说话吐字。 然而再看眼前这位。 冷静,缄默,少语,几乎没有表情。客气,板正,淡定,严肃得像个学院派十八级老学者。 完全变了一个人。 从一杯烈酒,到一池冷泉。 一餐饭吃得安静,出奇的没有发生什么尴尬的事来。薛眠本以为自己怎么着也该有些不适应,然而并没有,他很从容,也很自然,轻松的完成了一个屋主对第一次登门的客人的宴请招待。 吃完饭,费南渡烟瘾犯了,家里有小朋友不方便,准备去阳台抽一根。复式的屋子阳台在二楼,薛眠给他指路墙边的楼梯:“上楼左拐就是阳台,有个玻璃推拉门的。我不带路了,我去洗碗。” “好。”费南渡看了一眼桌上的残羹剩食,语带抱歉道:“吃完就放筷,也没帮你忙。” “没事,”薛眠微微笑了一下:“哪有让客人上门洗碗的,我没那么不懂事。” 他微笑着在说,听完这话费南渡似也笑了,弯了下唇,没再多言,转身上了楼。 不大的房子,上下两层面积差不多,楼上除了卧室就是书房。卧室是半开放的,踩着楼梯上到二楼就可以看见一张床摆在楼梯口旁边不远的地方,以一道类似屏风的白色结构隔开。 费南渡站在屏风外,目光坦然而自然的看了两眼。一张一米二宽的标准单人床,浅色床单被罩叠得齐整,床头柜上摆着一盏灯和一个闹钟,还有两本书,都摊开着,应该是最近一直有在翻。一体式的衣柜嵌在墙体中,双向推拉门,节省空间。 除此之外别无其它。不过也正因为东西少,所以显得很干净很整洁,倒是不怎么像男生的房间。 费南渡没多停留,按指路往阳台走去。 今天的烟瘾有点莫名其妙的大,燃完第一根又紧接着再点了一根。费南渡指间夹着烟,手肘搭在阳台护栏上,微眯着眼,眺望远方的夜景。 小区地理位置有些偏,但不是荒芜的无人地。远处有个大型游乐园,一个偌大的摩天轮安静的矗立在视线尽头,黑漆漆的夜空下,圆滚滚的摩天轮上迷幻变化的五彩灯光格外显眼。晚上应该没什么游客了,但还是亮着灯,给这静谧又单调的夜色带来了一抹极不一样的绚烂。 原来薛眠的生活是这样的。 他住的房子,他吃的饭食,他能看到的风景,他尽心对待与爱护的亲人…… 原来是这样的。 很安宁,也很平静,没有起起落落,是大部分人都期待的那种安逸生活。 费南渡垂下眼帘,看看指间明明灭灭的红色火光,忽然失声一笑。 这样也好。 他想。 ※※※※※※※※※※※※※※※※※※※※ 题外话时间: 拒绝熬夜!拒绝熬夜!拒绝tnnd熬夜!!! 熬夜不但让我脸色变黑变黄,还冒痘!还感冒发烧!还被迫请假!(被什么迫你明明很开心不用上班!) 所以大家一定要作息规律,爱护我们可怜的小身板!! 周五见哈! ——爱你们~ 演员1 那天费南渡并没有作客太久,小朋友需要早点休息,所以八点没到就告了辞。 而自那晚之后,二人也没再见过面,或说也没有契机再见面,算算已有大半个月。 这段时间云汉没有通知来新的项目,所以薛眠就呆在非凡,重新回到了之前的工作节奏和步调里。期间出了一趟差,往西一千多公里外的西藏,薛小觅被临时交托崔绍群帮照顾了三天,没想到回来后这二人不约而同都向薛眠告起了状。一个嫌对方太能闹,折腾得他一把老骨头几乎散架;一个嫌对方屋子不收拾袜子臭烘烘,比不上爸爸半分干净还喷香。 得,以后也不用考虑让这二位再合体了。 这一天崔绍群正在办公室里埋头忙和他的手工创作,左手一块木疙瘩,右手一把小钻刀。最近在学木雕手艺,准备雕个手办娃娃,下礼拜去哈尔滨的时候送给心仪的姑娘做礼物,亲手制作,心意满满,礼轻情意重。 “崔总,”秘书唐柔在门口敲了敲门:“前厅来了一位客人,点名说是要见您,没有预约。” “谁啊?”崔绍群头都没抬,这会儿谁来都比不过这点小玩意儿重要,继续小心翼翼手里的活儿,有点不耐烦道:“点名找我?还没预约?长什么样儿,来惹事的吗?” “崔总,不像。应该……是个大客户。” “大客户?”崔绍群终于提了点兴趣,转了转手上的刻刀,眯着眼问:“什么来头,看着很有钱吗?” “崔总您去看了就知道了。”唐柔扭头朝外面看了一眼,确认没人,这才小声道:“是个大明星,家喻户晓的,对方不让张扬,我把人带到休息室了。您要……” 她话还没说完呢,崔老板已经扔了刻刀冲出办公室了,边跑还边不忘整一整领带衣袖,语气略带责怪道:“怎么不早说,什么大明星啊,怎么上我这儿来了?” 也不等唐柔回答了,自己亲自去休息室看吧。 一间朝阳的房间里,临窗的沙发上背对着门坐了一个人。空气里的香水味甜而不腻,女人微卷的大波浪乌发在烈阳下散发着娇媚的光。肤白,唇红,坐姿端庄优雅,一双及膝的长靴勾勒出两条纤细笔直的长腿,在铺着地毯的茶几前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点着,百无聊赖间的小小趣味。 一个不用看脸就知道绝对是位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年轻女人。 女人旁边站着两个男人,一个一身黑衣,强壮得像个拳击教练;一个长相干净斯文,像个刚出大学的毕业生。 听到推门声,两个男人同时抬头看过来,脸上平平静静,向崔绍群点了下头致意。 “哟,几位好啊!” 做生意的开门迎客,不管认不认识,笑就对了。崔绍群示意唐柔去泡茶,一边吩咐一边往沙发那边走:“这位……是来找我的啊?您好您好,鄙人崔绍群,不知怎么称呼?” 说话间人已经走到了沙发前,视线不偏不倚,带着明确目的性的投向沙发上的妙龄女子。 他可不得看看是什么来头的大明星,派头这么足。 女人妆容不浓不淡,恰到好处的瑰丽明艳,像是大马士革开得最艳的那朵玫瑰,还带着新鲜的水珠气,说不出来的魅惑漂亮。 也说不出来的震撼惊悚。 “……怎、怎么是……是你?!” 连一向艺高人胆大的崔老板都嘴打磕巴了。 女人眨了眨那双亮丽非常的浅褐色眼睛,甜甜笑着:“好久不见了崔师兄。还认得我吗?” 崔绍群非常不买账的在心里拒绝了这声“师兄”。 我什么时候是你师兄了?你这个……这个一出现就让我忍不住头疼脑热的麻烦女人! 这人是谁崔绍群怎么会不认识。这可是现在全中国最红、风头最盛、已经跻身一线花旦行列的顶级女明星—— shirley啊! 不过别人不知道,他崔绍群却一清二楚。最近几年火起来之后,隔三差五就能在一些娱乐综艺里见到这位大明星的身影。电视剧电影也扎堆的上映播出,曝光率极高,真正混到了国民熟脸的地步。 不过什么shirley不shirley啊,shirley这洋名字估计怕是这个女人从自己本名里音译着翻扒出来的吧。 是不是啊,卞雪莉? “原来是大明星来了。大明星怎么突然来我这破落小庙了?” 崔绍群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两声哈哈,找了张旁边的沙发椅一屁股坐下去。既然人都上门了,也不好撵出去,何况人家现在可是大明星,又带了俩帮手,其中一个还是个一看就能半拳抡死小鸡仔的彪形大汉,没必要犯冲。 “崔总这是哪里的话。” 前面的客套话已经说完,shirley也不“师兄师兄”喊着套近乎了,敛了敛笑意,温柔的言归正传道:“崔总开公司做生意,我来这里当然是跟崔总谈生意来了,哪有什么庙大庙小呢,您说笑了。” 跟我谈生意? 崔绍群心里嘀咕了一下。一个当明星的,一个开译所的,十八杆子也打不着,他们能有什么生意好做? 似是看出对方的不信,卞雪莉笑了笑,主动解释道:“崔总想必是不知道,我刚刚接了一部好莱坞的大电影,有二十多场戏份。这个数字您听着可能觉得少吧?不过对于我们亚洲演员来说,能在好莱坞大片里露个脸都已经是万分不容易了,何况还能有这么多场带台词的戏,所以我很看重呢。” “哦,呵呵。”崔绍群不能更敷衍的跟着笑了一声:“那恭喜你了啊,给咱们亚洲人长脸了。不过这跟我这译所有什么关系?我这儿又不是群众演员劳务中介所,也给你找不了替身啊?” 话里话外故意恶心她,心里暗搓搓的解着气。 但能坐上顶流女明星交椅的人,心理防线又岂会弱到因为这一句不痛不痒的话而崩盘? shirley笑得更加明艳了,点头道:“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崔总还是这么风趣好玩。诶,我来这么久了,怎么没见到薛眠啊?听说他也在这里上班,还是您的得力干将呢?” 神经病,好端端的提薛眠做什么。心里揣着什么歪歪扭扭呢,上这儿来闹龙宫来了? “他忙着呢。” 崔绍群接过唐柔递来的水,扬了扬下巴,示意给对面几位站的坐的客人送茶:“而且正如卞小姐所说,他是我这里的头牌干将,也不是谁来都见的。” 显然是瞧不上这位登门客了。 卞雪莉客客气气的全盘接受了这些夹枪带棒的酸言酸语,一点儿也不动气。毕竟他们两拨人之间早不是当年的旧友关系,崔绍群这么明着暗着的恶心自己,卞雪莉又岂会不知因果缘由。 但她愿意受着。 算是看在薛眠的份上。 “可是不巧了,我今天就是奔着薛大翻译来的呀。”卞雪莉喝了一口清清凉凉的冰果茶,眼睛里带着闪烁的笑,道:“刚刚跟崔总也说了,我马上就要进组拍片了,但因为是好莱坞电影,全程台词都是英文。实话实说,我的英文最多只能把台词背下来,但在剧组跟导演、对手演员沟通肯定不行。所以……” 抬起那双漂亮的眼眸,朝崔绍群甜笑道:“我想跟崔总商量商量,到您这大译所临时聘一位英语老师陪我进组半个月,一方面帮我纠正台词发音,另外还能替我做个临时翻译。费用按您这儿最高的标准来,我绝不还价。” “话都到这里了,卞小姐,后面的就不半吊着了吧?”崔绍群放下茶杯,摸了根烟叼到嘴边,也不问客人能不能闻得了烟味儿,倒是跟他平时对待姑娘们绅士有礼的样子大相径庭:“说白了,你就是相中薛眠了呗?” 卞雪莉换了个不再那么端着的姿势,但还是保持着大明星的基本仪态不动摇,只稍稍翘起一条腿,松然道:“不错,是的。” “那这我不能做主。” 崔绍群低头吸了两口烟:“且不说他现在是我的高级合伙人,我可安排不了他工作。就算只是我一个员工,人家已经是高级口译了,手上重要的客户一抓一大把,有没有这半个月的工夫腾出来还两说呢,你说是不是?” “那是当然。” 卞雪莉抬手拢了一下耳畔的长发,颇是认同道:“不管怎么说,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如果薛眠手上已经有了工作,我当然不好勉强。其实崔总公司里人才济济,按理说,找别人也是一样。不过我对这部电影很看重,想表现到最好,也是给我们亚洲人在欧美电影圈里树一个好形象。所以……我只能挑贵所最好的译员负责这件事了,还望崔总理解。” 理解? 要怎么理解,听这话里意思还强买强卖上了? 崔绍群嗤了一声,正要说话,门口唐柔突然来敲门:“崔总,薛翻来了。” ……薛眠来了? 他这会儿来干什么,听到动静了? 崔绍群还没想好怎么处理呢,休息室的门从外往里不轻不重的一推,一道欣长高挺的西装人影已经走了进来。 ※※※※※※※※※※※※※※※※※※※※ 没想到吧,wuli大明星shirley居然是当年的开瓢姐雪莉~~ 我也没想到。 哈哈骗谁呢! 好啦,我们继续明天的约会,明儿见~~~ ——爱你们~ 演员2 薛眠刚从外面见客户回来,一进门就见李爵拉着唐柔在前台窸窸窣窣,贼眉鼠眼的咬着耳朵,生怕别人看不出这是吃瓜群众小分队聚会。 lily张趴在前台桌上,托着下巴笑眯眯的听得起劲,见薛眠突然出现在大门口,甜滋滋的喊了一声:“薛翻好!” 薛眠看了三人一眼:“你们在干什么?” 他本来也不是个管闲事的,但谁让八卦组里有个李爵,好歹是自己的助理,总得拿出点监管的态度来,以免这孩子夸下的“通过司考”的海口泡汤。 “哎呀师兄,你回来啦!” 李爵一脸亢奋又神秘的跑过来,二话不说,急着就要给薛眠分享他的大八卦:“师兄,咱们非凡要火了!你知道刚刚谁来咱们所了吗?擦,打死我你都想不到是谁!” “后天的考试都准备好了?”薛眠对八卦完全不感一毛钱兴趣,板着脸,师长训导学生一般的直奔主题。 “哎呀师兄你别这么扫兴嘛!”李爵不接招,他憋坏了,非得把这个八卦给吐出去,哪怕是自说自话的强行安利:“考试肯定没问题,但咱先说说手上这个事儿呗。诶师兄,我真的快疯了,你还记得上次在lbs录影的时候我说我要追星不?妈耶,这还没过俩月呢,我的大明星偶像居然直接上门来咱们公司啦!啊啊啊我要死了要死了……” lbs?大明星? 薛眠皱了下眉,他记性够用,很快就想起那次在lbs李爵的一系列言行,原本微皱的眉头竟肉眼可见的拧了一下,沉着声道:“……shirley?” “呀!你可别念出来,我一听这名字都能昏过去!” 李爵一脸的红扑扑,兴奋得连声音都在颤抖:“师兄你让唐秘书说,她负责接待的。omg,真人真的比镜头里漂亮不止十倍!又高又瘦又白,连头发都那么好看,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 “嘘——”唐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打断他的夸张叫喊:“人家大明星悄悄来的,叮嘱过不让打扰要低调,你快小点声吧。” “怎么,”薛眠一双眼睛里冰冻得像是灌了十二月的东北风,扫了一眼办公区方向,问:“人还没走?” “没呢,正跟崔总谈事。”唐柔看了看薛眠,想想,小声问:“薛翻,你是不是……认识shirley啊?” 冷不丁被她这么问,薛眠挑了下眉,不置可否道:“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shirley好像认识你哎,她一直都在提你的名字。”唐柔解释道:“我刚刚去休息室送茶水,听到shirley好像来咱们这儿是要雇一个英语老师陪她到剧组拍电影的,还是好莱坞的电影呢。她跟崔总好像也认识,点名要薛翻你出马。不过……” 唐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薛眠打断了:“带我过去。” 然后,崔绍群就见到了一把推门而入的人。 “……你、你怎么过来了?”崔绍群愣了。 这场两方见面细算下来也隔了很多年了,好在大家似乎都没被岁月侵蚀消磨太多,如日中天的年纪,面庞依旧是青春年华,有滋有味。 “hi,”沙发上的卞雪莉真真实实露出了一个纯粹甜美的笑容,甚至还抬起一只手,小幅度的挥了一下:“薛眠,你来啦!” 好像没看到也没听到,薛眠反手关上了门,径直走向已经从沙发里站起来的崔绍群,避开背后那一束灼灼目光,低声道:“她怎么来的?” “我哪知道啊!” 崔绍群也是一头雾水:“自己找上门的,我都一脸懵逼。喂,我还以为是你私下跟她联系了呢!” “怎么可能。”薛眠微微偏头,似看似不看的斜扫了一眼身后,回过头道:“她没找你什么麻烦?” “没有,”崔绍群悄悄摆了下手:“人家主动登门造访,说是来谈生意的。瞧着不像胡咧咧,但她挑中了你……你真没惹过她?” “不是找麻烦就行。” 薛眠见是自己多心,既然对方无寻衅之意,那他也不必留这儿了,转身就往门口走。 “薛眠——” 卞雪莉声音切切,高声叫住了他。 “大家这么多年没见了,难道一定要这样老死不相往来吗?”卞雪莉站起身,从背后看着他:“我都已经主动来了,你就一点面子也不给吗?” 已经走到门口的人收住了脚步,手搭在门把上,五指由于捏得太紧用力过度,关节根根泛白,手背上的青筋缠绕着盘根错节,直往小臂上伸展。 但也只是到这里。 没有任何其他发作。 “听说你是来找我的?”薛眠松开手把,面色淡淡,转过了身。 “是。”见人留下来了,卞雪莉忍不住又甜甜的笑起来,示意两个跟班的男人出去等她,抬手指了一下沙发:“要不坐下说?” “不用了,”薛眠就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一排郁郁葱葱的高大绿植:“我老板就在这里,如果是谈生意,你应该找他。” “那就请崔总一起坐下谈好了,我没关系的。”卞雪莉道:“真是来聊正经事的,薛眠,你别这样。” 卞雪莉脸上浑然没有其它色彩,就是干净纯粹的甜笑。崔绍群心里忌惮着人家的身份地位早已不同往日,实在不必贸然起冲突,扯了一下薛眠的袖口,努努嘴:“坐下聊?你在外面也忙了一上午了,要不就先坐下休息休息,大家随便聊聊。” 也不知道这算给崔绍群一个面子还是自认确实没有躲的道理,薛眠只考虑了三秒钟,便迈开步大大方方的往一张高脚椅上一坐,开口道:“那就聊吧。” 卞雪莉见状自然是开心,三人一落座,她便详详细细的把自己的到访目的道了个清楚,抬头问薛眠:“薛眠,可以吗?我后天开机,拍摄周期两个礼拜,前面基本都在云州取景,最后三场戏在上海,过后我就回北京了,我们的聘请合约也就正式结束。” 没人接话。 尴尬的一阵静默。 “咳咳咳,”崔绍群见薛眠沉着眼皮不搭话,气氛微妙,只好由他来打破僵局:“我说……卞小姐啊,我知道你们做明星的都是日进斗金不差钱,但你开的聘用薪水是不是太高了点?两个礼拜十五天,你开五十万?我们可没有过这种收费标准。” “崔总别多想,我这是正常的按劳付费。” 卞雪莉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不紧不慢道:“这件事不是谁都能应付得来的,我对自己要求高,当然也对英语老师要求不低。何况除了帮我纠正台词发音,这个角色还需要承担我在剧组和所有外国演职人员的沟通翻译工作,很辛苦的。” 按照翻译圈的行情,以薛眠的资历和能力,如果是做现场同传翻译的话,收费标准基本上是一天八千到一万起步,这还得是按一天只工作六小时算。所以,如果派薛眠接下卞雪莉这单case,完全只赚不亏,别的案子甚至都可以暂时放一放派别人去。 而且最近云汉那边没有来通知说有新的项目,所以放薛眠出去半个月也不耽误事。万一中途临时来活儿,把他调回来换个别人去伺候卞雪莉也没什么。 但崔绍群搞不懂的是,为什么一定要选薛眠? 他所里没有其他能当英语纠正官的人了? 不就是个破电影么,三十场台词的发音纠正和半个月的剧组翻译而已,杀鸡焉用宰牛刀,没必要派他的韩信出马吧。 “崔总,”卞雪莉心思敏捷,一眼看穿:“崔总是不是很想问为什么我一定要选薛眠?” “……啊。”崔绍群不遮不掩,坦然点头。 “之前不知道剧组取景地会有云州这一站,所以本来是打算从北京找一个翻译老师全程跟着的。” 卞雪莉温声细语的解释着,目光有意无意一直扫向跟她隔了得有五米远的人,不慌不忙道:“但后来知道取景地居然在云州,我就毫不犹豫的选了崔总您的公司。别看我跟您这圈子不挨着,但说到非凡译所和您本人,至少在云州,还是如雷贯耳的,我也是真心慕名而来。” 任崔绍群前面再怎么抵触,起码听到这儿多少也是被小小打动了的了。男人嘛,最不经女人夸了,何况还是个这么漂亮的名女人。 “可以啊,”崔绍群手一抬,从前往后倒着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形容自负,笑嘻嘻道:“那我给你找个能力出众又不怕吃苦的译员,这半个月就归你了,保证把卞小姐你的口语提……” “崔总,”卞雪莉眼中仍是笑意涟涟,但脸上却再不见半分春色:“我再跟您强调一遍吧,我要的英语老师,有且只有一个,就是薛眠。” “不是,你这也不能强买强卖吧对不对?” 崔绍群一边嘴上周旋着,一边拿眼睛去瞟不远处坐着的某人,解围着嘻嘻呵呵道:“薛眠确实忙,但我也确实想帮卞小姐这个忙。不管怎么说,您这大电影好歹是要走出国门走向世界的,代表的可是咱中国人的脸面,我说什么也得让卞小姐你在电影里耀眼夺目大放异彩啊是不是?” “薛眠,”卞雪莉知道崔绍群这推二拿三的招数背后顾忌的只有一个人,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问当事人:“纯粹的工作而已,你就不能考虑考虑?还是说……” 一个略显突兀的停顿,卞雪莉放下翘着的腿,身体往前倾了倾,直直看过去,道:“你是还在记恨着当年的事情,对我不肯原谅吗?” 啧。 这话怎么说呢。 关于“当年”这两个字眼,薛眠最近已经慢慢免疫了。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管是孽缘也好巧合也罢,碰上了,也就侧面证明这是老天安排好的,没必要躲了。 往日恩怨尽付东流水,薛眠自认能办到的就到这一步了,他做不到“尽付笑谈中”,至多翻篇不再纠结,可“原谅”二字,着实也真谈不上。 他非睚眦必报客,只是记忆力优于常人而已。 忘不掉,难道还能拿着刀架着他脖子不成? “过去的事不用再提。”薛眠终于肯发点声音、给个回应。只见他抬起头,绕开崔绍群投来的央求目光,豁然而坦然的与对面的女人四目相接,公事公办道:“如果纯粹只是工作,我没什么道理不接单。” “太好了!” 卞雪莉忍不住声调一扬,脸上重新绽放开真诚而宽慰的笑:“那就这么说好了,纯工作,绝无其他。片场地址我让助理稍后发给你,后天你直接过去,我们片场见!” ※※※※※※※※※※※※※※※※※※※※ 节前太忙了,卡不住点,只能魂穿到草稿箱里逮住空闲跟大家见面了,放假了就好了,嗯嗯讷讷!! 留言真的看不到,我就看到评论数字有变化,但内容瞧不着,嘤嘤嘤…… ——爱你们~ 演员3 崔绍群怎么也没想到薛眠最终居然答应了。 而且应承得并不曲折坎坷,给足了他这个老板面子。 不过为了防止这个师弟醒过神来反悔毁约,崔绍群决定亲自押送,驱车前往南郊的影视基地。挺巧,地方离lbs电视台的外景基地很近,就隔了一条尘土飞扬的大马路。 卞雪莉的斯文男助理小闪已经在约定的拍摄棚外等着了,见两人两车开近,上去迎了一下。 “您好崔总、薛老师。”小闪长得斯文秀气,名字倒是挺非主流。 “你好啊小闪助理,”崔绍群把车停好,先一步上前打招呼:“怎么样,里面拍上了吗?” “正在布景,”小闪往后指了一下摄影棚大门,解释道:“shirley是特邀客串,不会一开机就拍我们的,等导演通知吧。” “行,那我们也等你通知。那什么……” 崔绍群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来的薛眠,见他一派淡定,脸上表情正常得如同只是来拜访一个普通客户,心知他不会临阵脱逃了,便放心的对小闪道:“薛老师这段时间跟着你们,还要麻烦小闪助理多多关照啊。” “崔总您放心,这是肯定的。”小闪微笑着露出一口齐整牙齿:“shirley也叮嘱过我的,不会让薛老师太累。到时候薛老师可以跟着shirley到保姆车上休息,午餐晚餐我们也是自己单订,不跟剧组走,开小灶的。” 安排得倒算体贴了,可叽里呱啦一串下来,崔绍群只留意到那句“薛老师可以跟着shirley到保姆车上休息”,顿时虎躯一震,不由得扭头去看身后的人。 显然全听到了。 但意外的是薛眠竟没任何表示,只问:“请问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小闪道:“shirley正在里面背台词,薛老师,我带您过去吧。” 崔绍群还有其他安排,就不凑热闹了,反正一切进行得挺顺利,招呼了一声先行离开。 这是一部科幻题材的好莱坞电影,取景地在美国、中国和越南三地,中国部分集中在云州和上海,摄制时间约两周。因为素材占比量不算大,所以基本只需在棚内完成拍摄。 小闪领着人一路穿过各种钢架结构的道具布景,来到一片专为导演和演员开辟的休息区。因为电影摄制组是国外团队,棚里大部分都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东方面孔很稀有,所以薛眠进来时吸引了不少打量的目光。 “shirley,薛老师来了。”小闪对着一个背对着坐在折叠躺椅上看剧本的人唤道。 卞雪莉应声回头,顿时灿笑开来,朝这边招了下手:“给你留了座,薛眠,过来坐。” 从薛眠答应下这个任务起,已经将双方身份定位摆得明白。不过是一个需要短期恶补英语的明星雇主,和一个在其位尽其责的英语老师,清晰明了,就这么简单。 薛眠走过去,选了张卞雪莉对面的座位,视线向下,瞥了一眼她手里不算很厚的台词剧本,问:“要纠音的是这个?” “对,”卞雪莉将台词本递过去:“其实一个月前我已经收到剧本了,只是自己没什么信心,怕念得不标准闹笑话。你放心,我都背得差不多了,只是需要你提点提点,修饰一下发音和节奏,不对的地方及时纠正我就好。” 薛眠听她说着,嘴上没给什么回应,只是低着头专注的看着手上的东西。台本里面密密麻麻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很多标记和注解,甚至还有音标,看得出来准备工作做得还挺认真。 这些词在薛眠这里肯定不算生僻,更不算难,但对非专业的卞雪莉而言很多生化类、工业类、电子类的单词确实晦涩难念,何况还要放到台词语境里带着感情节奏的演出来,的确不轻松。 “那你倾向于怎么学?”薛眠用目光指了一下手上的东西:“是按每天的拍摄量分解纠正,还是一次性把所有台词过一遍,后期加深巩固?” “第二种吧,”卞雪莉道:“拍摄不比一般的看书上课,有时候一场戏总拍不过,导演会临时调整拍下一场。保险起见,我还是先把所有的词都熟悉一遍,然后每天针对当天的内容定向加深好了。” 选择权在她,薛眠怎样都行。点点头,从包里取出笔,道:“如果你有时间温习,可以把手机录音打开。当天的内容我会每天录一遍给你,拍摄结束了可以回酒店跟读温习。” “这方法不错。”卞雪莉眼中光亮一闪:“我还担心教我这么个笨学生得麻烦你费不少心思和时间呢,这么一来倒是不怕了。我会每天都练习的,肯定不让薛老师你失望。” 薛眠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没多言,低下头认真做起准备工作来。 卞雪莉的角色是一个战地女医生,跟男主有两场对手戏,但词不多,而且也不是在云州这个棚拍,而是在上海。剧组这几天的拍摄任务主要还是围绕男女主和二咖男主,其他配角或龙套偶有出镜,所以大部分的时间还是相对自由的,演员们可以选择休息也可以围观拍摄,只要不离开片场范围就行,这样导演临时找人也方便。 电影男女主是美国的两位一线影星,不过剧组封锁得严,没让探班的粉丝溜进来,薛眠就自然而然成了为数不多的非电影团队人员。但他一不追星,二不怎么看电影,所以哪怕是鼎鼎有名的好莱坞国际影星跟他在同一屋檐下待了三四天,实话实说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全程只专注自己手上的本职工作。 这一天卞雪莉的拍摄戏份结束,见时间还早,就问薛眠要不要晚上一起去市里吃个饭。前面几天的拍摄轮到她的时候都是下午了,等晚上收工人已经累得不行,所以也没想过要去哪儿逛逛,马不停蹄坐着保姆车就回酒店休息了。但今天结束得早,卞雪莉也想找个机会好好犒劳一下这位尽职尽责的老师,所以发了个邀约提议。 前几天陈姨料理完老家的事,没待到一个月就赶了回来,说是老家人手多,女儿婆家的人对闺女和小宝宝照顾得体贴得当,她就不用太担心那边了,想着赶紧回来替薛眠分担分担,不然他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肯定要累坏的。 薛眠心中自然是感激。他和陈姨的相识往前追溯可以倒推近二十年,双方都视对方如亲人一般,互相信任互相帮衬,能有这样一个没有血缘关系但却堪比亲人般的长辈存在,薛眠都觉得是自己的福气。 这一头,小觅既然有人照料了,薛眠这几天在摄影棚便一直留着没早走,卞雪莉午夜十二点收工,他也十二点才下班。 眼看今天能早点结束,薛眠只想回去陪陪儿子,便有礼有节的婉拒了对方的邀请:“不了,谢谢,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办。既然难得早收工,你也不如趁这个空闲回酒店好好休息一下。” “你还有事要忙啊?” 卞雪莉接过小闪递来的水杯,有些遗憾的道:“我都让助理订了位子了,就是吃个晚饭,你那个事能推一推吗?一定要今天去办吗?” 卞雪莉语气软软糯糯,听着就像小女儿家的撒娇。但无奈啊,谁让她碰上的是对这方面一窍不通的薛大翻译。 薛眠没什么表情的看了她一眼,道:“明天不知道几点能结束,既然今天有空,事情不好再拖。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明天的词不多,你好好背吧。” 一而再再而三的婉拒,卞雪莉也不傻,怎会不知道这些不过都是托词。 薛眠只是不想跟自己吃饭罢了,哪有什么急事要办呢。真有急事,也不会刚好逮到今天有空今天就能去办了的,纯属是躲自己吧。 她心中通透,也不多强留了,眼神示意小闪先回避一下,等两旁已无旁人,才道:“很多话……本来想在晚餐桌上跟你说的,既然你有事,我也不多耽误你时间,就长话短说了吧。” 停了停,似在斟酌“长话短说”要怎么“短”才能将意思都表达清楚。一旁,薛眠既没催也没走,难得的有耐心,就那么静静的站着,目光投向远方一片朦胧的黛山山群,脑中渐渐浮现出一些久远的事情。 他知道卞雪莉要说的一定和那些有关。 良久,卞雪莉终于再度开口。 “虽然一句‘对不起’抹不平我曾对你做出的伤害,而且这句话来得也太迟了,一点作用都没有了。可欠你的就是欠你的,我对不起你,不论过多久都该给你这句道歉。薛眠……” 抬起头,极郑重而认真的重复了一遍:“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 昨天是我们祖国妈妈70华诞的大喜日子,所以偷懒没来更文,给自己放了个假,哈哈哈。 小伙伴们昨天过得如何呀,大阅兵精彩吧?激动、振奋、喜悦、感动、燃……这些都是我在那两个多小时里收获的满满的丰富感受,只愿祖国万寿无疆,人民喜乐安康,世界大和平。 我爱你,中国! ——也爱你们~ 演员4 一辆白色奥迪飞驰在日落的黄昏下,天际辽阔,金色的晚霞在它身上披下一层浓烈的光,好像一只翱翔在云空的自由天鹰。 卞雪莉的话隐隐绰绰残留了一些回荡在耳边。薛眠扶着方向盘,眼睛看着前方的路,心情说不上波动,也没太受影响。可能对于已经不在乎的东西,本能的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态吧,“对不起”和“没关系”,“我错了”或“请原谅”,它们都只是宿主内心情绪的文字宣泄,你可以说出来,我也可以不接受。 他可以选择对那些过往不在乎、不记恨、不追究了。 但别逼着他一定要说出那句“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否则那些实实在在的曾受过伤害的至暗岁月,就会像一个无端被主人丢弃了的孩子一样,从此没了归属,彻底放逐流浪。 不能因为现在过得好了就忘掉过去的那些不好。“不好”也是生命组成的一部分,不好的时光也陪着他一路走来,锻炼了他,塑造了他,不该被一句“没关系了”所抹杀,否则未免太不公平。 接下来几天的拍摄进展很顺利,按照计划,明天剧组将转站上海进行最后三天的中国境内的取景拍摄,然后转往越南,而卞雪莉的戏份则就在上海杀青了。 “薛眠,明天你准备怎么过去?要不坐我的车?我今天晚些时候就直接去上海了,免得明天赶早。”卞雪莉一边半仰着脖子任由化妆师给她擦脸卸妆,一边举着手划动着手机屏幕说道。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薛眠将草稿本和笔收进包里:“小闪助理已经给了时间和地址,明早我会直接过去。” 卞雪莉示意化妆师停一下,从面前宽大的镜子里看过去,那个身形高挑的男人正背对着自己收拾东西,动作认认真真,看不见的脸上表情也一定是冷冷清清。 他这几天对自己一直都是这样的,维持着基本的、挑不出错的客气,但又明显的冷清、淡然、和疏离。 卞雪莉心里默默叹了一声,想了想,扬声道:“好啊,那你开车慢点。明天开机时间是九点,我会提前到片场化妆,你不用太赶,晚到一会儿也没关系。” 薛眠点了下头,确认没有其他事,拎着包先走了。 晚上去了陈姨那里。最近这段时间跟着剧组的上下班节奏,确实忙得没怎么有空过来。明早开车走高速去上海,这边房子离高速入口近点,就过来住一宿,正好也能陪陪孩子。 次日一早吃过早饭,薛眠叮嘱了几句已经放暑假的薛小觅在家要好好听奶奶的话,然后便踏着初升的朝阳上了路。 从云州开车到上海,快的话三个半小时到。薛眠是五点起床的,一番收拾六点出发,等赶到市区陆家嘴一个景棚的时候已近十点。路上知道自己应该是赶不上九点的开机了,所以提前给小闪发了消息。 小闪那边回得很快,说是shirley交代了的,让薛老师不要着急,路上注意安全。他们那边虽然开机了,但是shirley的戏份恐怕要到下午,所以怎么样都来得及。 陆家嘴中心是cbd区,放眼看去,到处钢筋水泥霓虹幻彩的高楼大厦。这次拍摄的景棚不用另外搭建,选的是一个上世纪七十年代遗留下来的后被开发商打造成艺术休闲街区的老厂房,外立面保留了原来的红砖黑瓦,很有年代特色。 薛眠按地址找到了对应的楼宇,停好车,人进去之后才发现是一间酒吧,提前被剧组包下来清了场,所以这会儿呆在里面的都是群演和工作人员。 小闪已经在门口迎他:“薛老师,这边!” 薛眠走过去,小闪递了一个保温杯过来:“最近天气干燥,shirley嗓子都有点发炎了。这是我特意找人做的冰糖银耳山参汤,薛老师您这几天一直没休息,嗓子一定也累坏了,shirley特地给您准备了一杯,您尝尝。” 连着十几天的全天候翻译和英语讲解,薛眠确实挺累的了,尤其是嗓子,现在跟人发微信都不发语音的,宁可麻烦点打字。没别的,得省着点用这把喉咙,毕竟已经隐隐有些作痛。 小闪不知他二人过往,薛眠当着他的面也不想表露太多自己和卞雪莉的关系,既然是一番好意,便没刻意拒绝,道了声谢后接过保温杯放到了包里。 小闪在前带路,彼时卞雪莉已经化好妆坐在监控器前看其他演员的拍摄,旁边坐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副导演,男性,四十多岁,偶尔跟卞雪莉交流两句,但碍于卞雪莉英语水平有限,副导演看她雇的翻译老师还没到,倒也挺体贴的没多聊。 其实这几天下来,薛眠有时也觉得挺匪夷所思的。毕竟是好莱坞的制作,挺大一座庙,只要对外发布消息说某个角色需要一名华人面孔的女演员出镜,肯定会有一大批国内一线女星争破了头的往里挤。既然选择余地和空间这么大,那基本的“会说英语”应该是必备技能,怎么就偏偏选中了在此项上并不达标的“shirley”呢? 是脸蛋?还是演技? 平心而论,卞雪莉是漂亮的,而且是那种让人看了第一眼就挪不开眼,还想再看第二眼的漂亮。比起多年前那个初出茅庐的美丽姑娘,现在的她就好像一朵完全盛放开来的血色玫瑰,张扬且热烈的美丽着,像一团火,烧得不熄不灭,光芒似乎永远不会消散。 至少在她数量庞大的粉丝群眼里,shirley就是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形象。 至于演技,薛眠不是业内,只能通过最近这段时间看到的来说,好像演得还不错。代入感很强,该笑笑,该哭也立马能啪嗒啪嗒的掉眼泪,不生涩突兀,算是流畅吧。 卞雪莉眼尖,见薛眠到了,老远便跟他招手,又紧接着做了个“嘘”的手势,手指戳了戳不远处一个正在拍摄的角落,大概是想说要小一点声,不能吵到那边。 薛眠便有意识的将脚步放轻了很多,跟着小闪走了过去。卞雪莉一见他就像见了救命稻草似的,忍不住往他面前靠过去,低声道:“还有两场就到我了,今天跟我演对手戏的是男一,我有点紧张。本来想请教一下副导演一些细节的,可我跟他沟通不了,你来的正及时,赶紧帮我问问他吧。”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薛眠当然点头,卞雪莉便过去轻轻拍了一下副导演的肩,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后面就交给薛眠全程在两方中间做工作了。 已经习惯了在冷冰冰的翻译室或会议室里对着麦克风做同传,这样略带嘈杂的剧组环境于薛眠来说尚属首次,但其实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前面这些天都是这么过来的,慢慢也就习惯了。 卞雪莉对自己的戏很认真,问的问题事无巨细,副导演也很关照,基本是有问必答,还传授了几个控制情绪和台词节奏的小窍门。薛眠认真充当着沟通的桥梁,不时低头在笔记本上注明一些关键重点,等这一轮聊完后,将这些重点重新仔细归纳了一遍,写在一页新纸上交给卞雪莉,让她“课后”温习用。 “哎,我就知道这次找你没错,真是太尽心了。” 卞雪莉得了副导演开小灶,心情本来就好,又见薛眠对自己的事这么认真上心,更加笑逐颜开了,问:“来的路上都好吧?一大早就开长途,辛苦了啊。” “没事。”薛眠将笔记本放回包里:“本来可以早点到,早高峰堵在过江隧道里,没耽误你就行。” “没什么耽误的,你可能不了解我们这一行,其实现场拍是一回事,做后期又是另一回事。” 卞雪莉抬手示意薛眠一起坐下休息会儿,继续道:“电影后期是要配音的,这个你应该知道吧?好莱坞那边不兴找外援配音,基本都是演员自己原声出镜,所以后面我还会进录音棚再给自己的戏份配个音。这几天你给我补的课我都记下了,发音什么的我现在也很有信心,保证配出来的效果比现场版的还要好。” 说这话的时候卞雪莉一直是带着笑的,温婉得像个邻家少女。薛眠对拍摄、配音什么的并没什么兴趣,但对方毕竟是笑脸相对的在跟自己说话,他也不好板着个脸一字不接,便点了点头,应道:“有提升就好。如果有不会的,可以多听听我给你的录音。” 这样的回应在卞雪莉听来实在是令人开心,脸上的笑意不觉又加深了好几分。不过还没等再说上几句,那边工作人员就来通知说下一场的演员可以准备就位了。卞雪莉不便拖延,匆匆跟薛眠打了声招呼后就先过去走位了。 接下来两天的拍摄十分顺利,待第三天所有戏份全部拍完后,剧组方临时通知说晚上有个酒宴,请所有演员务必出席。 彼时卞雪莉正跟薛眠请教一个语法结构,听到通知不免有些奇怪,稍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影片投资方老板正好人在上海,又与导演有点私交,既然明天剧组就要转场越南离开中国了,资方老板便做东办了场酒宴,给大家以酒践行,略表心意。 “薛眠,你今天就不回云州了吧?晚上开夜路不安全,多住一晚明早再走吧?”卞雪莉道。 “嗯。”薛眠点了下头。 “那行,晚上的酒宴你也一起去吧。一会儿我们先回酒店各自收拾一下,到点了一起坐车过去,也不远,就在外滩边。” “……我也去?”薛眠抬头看了看她:“我不是演职人员,没必要吧。” “瞧你紧张的。” 卞雪莉笑脸盈盈的看着他:“都快奔三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腼腆怕生啊?别多想,我邀你一起去也没别的,就是觉得那样的场合名流聚集,说不定能给你们非凡牵线搭桥一两个客户。怎么样,看在我这么够意思为你和你老板着想的份上,一起去吧?” ※※※※※※※※※※※※※※※※※※※※ 过节好过节好,假期好开熏呀么好开熏~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不知道说什么就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吧~~~ ——爱你们~ 演员5 直到洗完澡换完衣服人站在电梯间里,薛眠都还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答应卞雪莉的邀请了。 难道真是为了非凡、想替老崔在酒桌上多找几个新客户? ……也许吧。 虽然这不并是他风格。 说不上来,像是冥冥中的一种牵引,有个无形的东西在脑海里游走,指挥着嘴应承下邀约,指挥着腿走出了房间。 很奇怪又很玄妙的一种感觉。 仿佛有什么期待的人或物正在前面等他。 这几天人在上海工作,住的地方是卞雪莉安排的,和她一个酒店,说是这样的话拍摄结束后一起收工有个照应,而且万一临时要补课也能方便点。 大堂里,卞雪莉一席红色及膝晚礼服,妆容精致,眉眼弯弯,正附耳跟小闪说着什么。一见薛眠过来,忙让小闪过去接人。 薛眠本打算自己开车的,但卞雪莉说举办晚宴的酒店在外滩,车不好停,而且那边车流较大,分开走容易走散,还是坐她的车过去方便些,反正一起去也一起回。 晚宴酒店就在外滩边,是个室内加露天双用的高级餐厅。餐厅内部装潢奢华大气,贵派无比,菜品精致雅致,出入皆是盛装的豪贾名流,看来除了剧组演职人员外,主办方还邀请了不少其他头脸贵宾。 剧方从导演到演员、从制片到剧务已经全都陆续抵达了酒店,脱离开平时紧张快节奏的拍摄环境,众人在这样一个轻松氛围里再打照面,都显得格外兴奋愉快。 悠扬的小提琴声伴着钢琴背景音缓缓流淌在餐厅各个角落,为了迁就大部分外籍来宾,餐品准备的是自助西餐。宾客们举着酒杯穿梭在富丽堂皇的偌大餐厅里,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有碰到聊得来的什么人吗?” 卞雪莉抿了一口香槟,走向正站在阳台边吹风的人。外滩夜景迷人,夜幕星河流淌在上空,江水对岸的高楼大厦幻彩流萤,高高的明珠塔像个巨人般矗立在摩天丛林中,塔身不断变化着五彩的灯光,照亮一池夏日江水。 薛眠应声回头,见是她来,点了下头算作寒暄过,淡淡道:“没有,没打算在这儿找客户。” 卞雪莉不置可否的点了下头,两颗深褐色的眼睛里盛着迷离的光,望着缠绵的夜色江景道:“你上学的时候就是个学习狂,上班工作了想必也是个工作狂……藏不住,我看得出来的。不过说到底身体更要紧,能有机会放松就放松一下吧,今天不谈工作,就当是来玩就行。” 不知道怎么去解释描述,其实来这里之前,薛眠是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期待感的,但具体在期待什么,他好像也不知道。就觉得别管那么多,来就对了,好像这陌生的酒店餐厅里会有什么特别的惊喜在等着他一样。 但意料没能实现,臆想也不过只是臆想。来了快一个小时了,什么不寻常的人或事都没碰到,除了几个前几天在片场认识的剧方外籍工作人员端着酒杯主动过来打招呼外,他一个晚上都没怎么开口说话,光站在这儿吹凉风了。 “我先回酒店吧,留这里也没什么事。”薛眠将酒杯放到一边的餐桌上,回身对卞雪莉道:“我自己打车走,你再玩会儿。” 这样的场合于卞雪莉来说确实重要,出于交际需要,一场晚宴下来说不定就能认识几个圈内有分量的制片导演投资人什么的,对她的事业百利无一害,所以她不能早走,也舍不得早走。 不过既然薛眠不习惯这样的场合的,她也不便多挽留,便道:“那我送你到门口吧,顺便你跟导演打个招呼。他知道我邀请你过来,出于礼貌,还是跟他说声‘再见’再走比较好。” 薛眠点头,两人一起往室内餐厅走去。 彼时餐厅大厅里正人头攒动,相较于不久前宾客分散各个角落各聊各的,现在人群却全围拢到了最中心的区域。卞雪莉本来身高就秀拔挺立,这会儿脚上又有一双近十公分的高跟鞋加持,视线很容易就破开人群瞧到了最里面的景况。 但当她看清那被人群围拢的最中间、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的人是谁后—— 原本始终含笑的春色玉面上像被人突然泼了一层冰似的,笑容瞬间崩裂,整个人从脸上直接凉到了骨子里。 愣在原地,竟是一步都挪不动了。 一旁的薛眠见她突然停下,不禁奇怪,问:“怎么了?” “……薛眠。” 卞雪莉明艳不复,一脸如死灰般的阴霾丧气,目光直勾勾又阴森森的盯着前方,兀自冷笑了一声。 许久,幽幽道:“有个人……不,有个魔鬼……他,回来了。” “魔……”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薛眠一时诧异,见卞雪莉脸色越发阴沉难看,不由得顺着她的视线往前方看去。 人影憧憧的不远处,一圈笑脸盈盈的宾客围成的人群中,电影总导演jeff正和一位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中国男人推杯换盏,聊得十分投机。二人脸上都挂着满满笑意,真诚亦圆融,四周宾客们不时上前举杯相敬,与二人攀谈两句。 气氛和谐又隆重,想来必是一位来头不小的大人物了,否则也无需jeff亲自接待陪同。 如果猜得不错……这应该就是晚宴做东的那位影片幕后投资方老板了吧。 也说不上是来怎么了,薛眠就感觉忽然一阵心跳加速,脸上神色与卞雪莉的阴冷森然完全不同,整个人像是一颗裹在冰块里的山楂果子,被这道突如其来的耀眼阳光一照……倏的解冻了。 “薛眠?” 卞雪莉回过神来,见薛眠愣愣的站着不动,目光同样看向那个方向,眼神虽然也是吃惊的,但跟自己的完全不同,就像是……像是一直在期待着的某样东西突然出现在面前,完全猝不及防的惊讶茫然。 却更偏向于惊喜。 可是……惊喜?怎么会是惊喜? 见到这样一个魔鬼,他应该比自己还要爆发出浓烈百倍的恨意才对啊!! 薛眠顿了一下,正要回应卞雪莉,前方围拢的圈子突然散开一个缺口,一道高大挺拔的人影正一步一步朝他们这边走来。 “这么巧。” 费南渡脸上表情也是有些吃惊,唇边含着点淡淡笑意,在薛眠面前驻足停下。 “我……”薛眠怔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走过来,只能故作镇定的应道:“有个公差,过来办点事。” 这还是自一个月前在薛眠家做客后二人再次见面,瞧着薛眠眉眼之间明显的茫然失措,想来是真没料到他们能在这里碰上面。 心里小鼓擂锤似的噗通噗通跳个不停,耳朵尖上唰的爬上一层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粉红,带着扰人的温度,不知是怎么了。 费南渡看着他,正要开口,一道娇媚清丽的女声像一把快剑突然横贯到二人中间,不冷不热一声笑,甜甜道:“这不是费南渡费总么?多年不见,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碰到。扪心一想,倒很是挂念您呢。” 薛眠刚刚猜得不错,云汉旗下一家影视公司正是这部好莱坞电影的投资方之一,所以严格意义上说,费南渡确实算是幕后的金主老板。 宴请提议是他本人提出,彼时费南渡人在上海出差,得知jeff也在上海,不过明天就要带着剧组飞赴越南。他二人当年在美国相识,私交不错,现在也常有联系,所以就让下面人安排了这场送行晚宴。 并提前看到了赴宴来宾的名单。 国内一线女星shirley大名赫然在列,他又岂会没注意到。 撇开“一线女星”这个标签身份不谈,shirley究竟是谁,他当然也知道。 只是薛眠的出现是个意外,而薛眠和卞雪莉居然同在一起,又让这个可算美好的意外被动的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淡淡阴翳。 费南渡绅士风度的颔了下首,嘴角笑意不露痕迹的淡了三分,慢慢道:“私交有限,怕是也谈不上‘挂念’二字。卞小姐最近在忙什么,新电影吗?” “是啊,新电影。”卞雪莉柔媚一笑,手上未饮尽的酒杯在指间徐徐转了一圈:“不过这个问题好奇怪啊,费总怎么还明知故问上了。听说我的新电影就是您旗下的公司投资的?啊,这么一说,想来这场晚宴的做东人也是您了吧?您看,真的是破费了,这间餐厅平时可是有钱都不一定订得上的。啧,还是费总面子大啊。” 话里话外夹枪带棒,语气也是阴阳怪气得毫不掩饰。费南渡但笑不语,没接这话,只对薛眠道:“吃得惯西餐吗?不然让厨房做点中餐送过来。” “不用麻烦,”薛眠赶紧拒绝:“我马上回去了。” 薛眠不傻,刚刚卞雪莉那一番明捧实讽究竟为的是哪一桩,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只是没想到经年过去,卞雪莉还记着那些纠葛缠绕的恩恩怨怨,且根本没有打算弥消的架势。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女人看上去仿佛一丛吞吐的火焰被重新点燃了。 “shirley,刚刚一直在找你呢,没想到你在这儿。”一个陌生面孔的中年男子举着酒杯笑着走了过来。 来人是一家影视公司制片人,与jeff也是旧相识,因为都是混电影圈的,平时圈子里经常合作往来,所以和shirley关系不错。 “hi蒙总,您也在呢。”shirley反应迅速,即刻从方才的情绪中抽身出来,笑盈盈的朝蒙总举了下酒杯:“真是开心呀,今天来的都是老朋友,刚才我还碰上冯导了呢。” 顾不上这一头了,卞雪莉扭过脸朝薛眠眨了下眼睛,小声道:“我这里有点事,就先不送你啦,回头再联系。”说完便提着长长的裙摆、踩着婀娜的步伐,向那位蒙总迎过去了。 但离开前,卞雪莉心里也落下了一个疑惑——刚才薛眠和那个人的对话好奇怪,像是老早就重新有往来了。 可他们两个怎么……怎么可能会呢? 明明就…… 算了,先不管了,等应付完眼前的,回头再找机会问吧。 ※※※※※※※※※※※※※※※※※※※※ 最近温度骤降就生病了,所以三天没有更新,非常抱歉,久等啦。 还没痊愈,脑袋时而有点懵,希望不影响码字和更文。大家也要多照顾身体呀,保重保重! 明天周三,我们见~ ——爱你们~ 演员6 围观的人群渐次散去,餐厅里恢复了刚才的原样。jeff一直微笑着站在费南渡旁边,之前拍摄时他在shirley身边见过薛眠几次,说不上熟,不面生而已。 二人互相点头致意,jeff见费南渡与这位翻译老师似是有话要说,识趣的笑了笑,先一步走开。 “时间还早,怎么急着走了。”费南渡将手上酒杯从侍从的托盘里换了一杯白水,目光指了指外间露台,问:“过去坐坐?吹会儿风,散散酒气。” 其实本来说了要走的,这样出尔反尔总有点抹不开面子,但当薛眠意识到应该回绝对方的邀请的时候,两条腿早已经不自觉的跟着往前走去了。 有点茫然,有点出乎意料。 但诧异过后迅速漫上心房的竟不是别的,而是不久前一直盘旋在胸口的那股隐隐的期待,好像期待的某种东西…… 它成真了。 露台面对着外滩江景,十里洋场,十里华光,全上海最灯火璀璨纸醉金迷的景色就在对岸,也在脚下。 二人在一张长桌前面对面落座,晚上江边有细微的凉风不时吹过,薛眠交叠着手搭在膝盖上,安静的坐着。可没过几秒,又觉得哪里有些不自然。 想了想,抬头道:“我抽根烟,你没关系吧?” 费南渡正远跳着对岸星火辉煌的多情风景,听到这话转过脸来,似有诧异,道:“没关系。但你有烟瘾吗?” “没有。” 薛眠答得干脆,自顾自掏出烟和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根:“平时不怎么抽,这包还是前几天开封的,一直没抽完。” “抽烟喝酒都伤身体,”费南渡拿起手边的水杯:“能断就断了吧。” “可那天你不是还嘲笑我不会抽烟?” 嘴巴比脑子走得快,薛眠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一说完就后悔了。 这叫什么话,含矫带嗔的抱怨吗? 正懊恼间,对面的人似是低声笑了一笑,道:“还挺记仇。我那不是嘲笑,只是……现在不太了解你了,所以问问,就当补补课。” “我也没什么……” 薛眠本来想说“我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可这一句无异越描越黑,只好住嘴改口:“我没什么瘾头,酒更是不喝。你是不是有事找我?还是就过来吹吹风?” “没什么事,你别紧张,放轻松。”说着,费南渡倾身过来,微笑着向他递出了一只手:“烟忘带了,要不然……借一支?” 薛眠咬着烟在嘴里,很自然的将烟盒打火机递了过去。费南渡手指修长,拿烟、点烟的动作干净利落,边点边道:“卞雪莉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她是我主顾……不过就到今天为止。”薛眠吸了一口烟,轻薄而红润的双唇微微张开一道缝,吞吐着淡淡的浅灰色烟圈。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她拍的这部电影是外国片,需要随行翻译,不知道怎么就找到了非凡,又选中了我,就这样。” “卞小姐事业心强,好莱坞这条路早晚要去走。”费南渡低头咳了一声,拿过杯子喝了口水,缓了缓才道:“不过欧美那边竞争激烈,也不一定能有什么结果。” “你怎么知道她事业心强?” 薛眠的点抓得有些奇怪,问完后便用一种明显探究的目光看着对面。 按理卞雪莉和费南渡二人间的关系应该跟自己差不多,同样也是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不看别的,单凭刚刚卞雪莉见到他的那一瞬间突变的脸色和语气,也能猜出这二人此前应该没有任何联系往来,更不提互相了解对方的工作或事业。 猜到他在想什么,费南渡却假装没懂,循着正理解释道:“云汉旗下有一家影视子公司,圈子里有来有往,何况这位shirley是最近两年的大势明星,多少知道点。” “……哦,这样。”薛眠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见对方一直不时以手抵唇低声咳嗽,脸色比起上次见到的时候显然差了好多,忍不住开口问:“你不舒服吗?感冒还是……” 他这是后知后觉,到这会儿才察觉到今晚对方的嗓音一直有些低哑,像裂开的上等锦帛,依旧华丽,却难掩瑕疵。 “小感冒,没事。” 费南渡清了清干涩发炎的嗓子,稳住声线,话题又重新回到了卞雪莉身上:“卞小姐进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心性上……大概是跟过去不大一样了。你和她现在……平时来往的话,要注意方式和分寸。” “你想多了,我们不来往。要不是这次的电影,我们连面都没见过。” 哪怕是到此时此刻听到卞雪莉的名字,哪怕已经与她因公原因朝夕相对了十几天,克制不住的,薛眠的心里还是发自本能的在排斥,排斥任何人把他们捆绑联系到一起。 特别是从费南渡口中听到。 说不上来,就是心里别扭得反胃,怎么都不舒服。 “我想多了?” 费南渡笑了笑:“听话里意思,你们没有交集?不过‘未来’是个太不确定的东西,如果能有第一次合作,想撮合第二次也不难。” “不会的,她跟我不是一个工作生活圈,而且……” 顿了顿,将心底泛起的抵触情绪收了收,薛眠才道:“我并不想跟她扯上任何关系,过去不想,今天不想,以后也不会想。” 他能这么说,费南渡并不感到意外。那是他们三个人的故事,谁都知道这一路走下来,各自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到今天这一步。 就在刚才,卞雪莉对自己的言语态度,费南渡难道不知原因? 不,他当然知道,并且比谁都清楚。 他清楚,他也知道薛眠肯定同样清楚。 所以薛眠说不会跟卞雪莉有来往,他懂他这样做的理由。他只是不懂…… 比起卞雪莉,薛眠更应该排斥并拒绝有一丝一毫牵扯往来的,最好连话都不要说、连面都不要照的,难道不该是…… “嘟——呜——” 远处,漆黑不见底的茫茫江面上,几艘海轮发出的悠长汽笛打破了寂静的夜晚,引得人们不由自主的移开视线看过去。 外滩上的这片浦江水常年热闹不休,有运输沙石的货轮经过,也有专供游览美景的游轮行驶。汽笛声不是杂音,也是这方壮丽神秘夜景里不可或缺的元素。 费南渡循声望去,看了一会儿,转过头问:“想坐游轮吗?” 摇摇头,薛眠没什么兴趣的应道:“不坐,想看风景在这里就挺好。” 也是在他这句回应给出后的下一秒,费南渡脸色微顿,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带着确认的口吻,他停顿了数秒,这才缓声开口,问:“现在……还是不能坐船?” 薛眠一怔。 下意识的抬头看过去,有些惊讶这事对方居然还记得。张了张口,最终挫败似的低声道:“嗯。虽然不是病,但应该好不了了。” 很难好了。 真的很难好了。 费南渡知道薛眠不能坐船。 因为他曾亲眼见过薛眠在船上露出的窘态和控制不住发作的“后遗症”。只是那段记忆薛眠觉得不甚美好,因为故事里有他第一次当着他的面暴露出的最脆弱真实,未免有些不堪回首。 冬天。 那是那个冬天里最冷的一段时间,离元旦不过还有短短一周。秦笛的乐队收到了一个音乐节的邀请,考虑了两天,最后秦笛决定受邀赴约,给这一年的演出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演出地点在南方一个海滨小镇,费南渡听说之后表示要跟过去玩玩,反正周末,飞机来回两天足够了,耽误不了学校的课。 临走前多买了一张机票,把一个天天泡在自习室的小书呆子也拎着带上了。 这还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一起去那么远的地方玩,费南渡很高兴,薛眠却一脸茫然的站在机场大厅里,手上捏着登机牌,胸口还在因这突如其来的旅行而紧张的噗通直跳。 “……好突然啊。” 他愣愣的低声自言自语道。 费南渡托运好行李箱,抬手揉了一把那丛手感特别好的软蓬蓬的头发,笑道:“怎么又愣神?刚刚一路过来都是这副傻乎乎的样子,还没缓过劲呢?” “……啊,”薛眠仰起脸,用他口中说的傻乎乎的目光看着他,有点小傲娇的“质问”起来:“我都没答应,你干嘛自作主张给我买机票?” “哈?” 费南渡被他气笑了:“哥哥请你旅行,衣食住行全包,您还不乐意上了?啧,这让我到哪儿说理去?” “……我也没有不乐意的。” 薛眠声音越说越小,几若蚊蝇,低着头揉捏着登机牌的一个小边角,闷声道:“就是太突然了,期末考试的复习题还没……” 费南渡眼疾手快的一把抢救下登机牌:“您可别再揉了我的小少爷,还想不想登机了?行了,别郁闷了,下次一起出去玩,一定提前告诉你,绝不再擅自做主,好不好?” 薛眠一听,更呆住了:“……还、还有下次?” “为什么没有?” 费南渡的眼睛里盛着熠熠光芒,如骄阳一般的暖意在眼底缓缓流淌。他低下头看着他,突然,伸手在他嘴角边轻轻捏了一下,轻声道。 “还会有很多的,你数都数不完。” ※※※※※※※※※※※※※※※※※※※※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从今天起更新时间估计都不会太稳定了,我给大家圈几个可能性最大的时间叭,这样就不会错过啦! 1、早上10点 2、下午5——6点 3、晚上10点 因为工作忙了很多,所以只能抽空更新,但我又有点强迫症,喜欢准点,所以就跟大家做个约定哈,更新时间按上述的3条来,更新节奏不变(尽最大能力不变),还是每周一、三、五、六、日,共计5天。特殊情况除外,会在“有话说”里注明。 靴靴大家的支持,我感觉节奏开始渐入佳境啦~~~ 那我们周五见,明天继续申榜,嘿嘿~ ——爱你们~ 演员7 南方天气阴冷湿润,但整体温度比云州高,厚外套显然派不上用场。 午夜,一行人刚下飞机就迅速换装,羽绒服全扒下来塞行李箱,套个夹克外套就能在外面十几度的大天里肆意妄为。 打了两辆出租车直奔酒店,月凌镇离机场有段距离,路上居然还要走一段高速公路,下车的时候已近夜里十二点。 偏偏今天还是个周五,手机上查到的这家全镇酒店排行top1的“枫情美地”商务大床房余房量严重不足,只剩三间。 “那就再来俩标间吧,都是兄弟,两人住一间也没什么的。”乐队贝斯手冠佑建议道。 “同意,大晚上不想折腾了,就这家吧。”鼓手李晗也点头表示认可。 这一趟他们一共来了七个人,如果这么安排,就得有四个人分住两个标间。 秦笛抬表看了一眼时间,确实太晚了。他们六点半的飞机,本来八点半就能落地的,结果航班延误严重,搞到十点半才出机舱,现在想换其它酒店显然太耽误时间,大家一路上折腾都困了,明天上午取完托运的乐器还得赶赴音乐节现场进行排练。 “南哥,你拿一间大床吧,给……”秦笛跟酒店前台交涉完,转头看了一眼站在费南渡背后迷迷糊糊打瞌睡了的薛眠,正想说给他也安排一间大床,却被费南渡一句话抢了个先。 “你们明天有演出,得睡好点。不用给我大床了,让薛眠跟我住一个标间,剩下的大家自己安排。” ……哈? 秦笛张了张嘴:“……” 薛眠直接被惊醒了:“……???” 其他人根本连话都不敢接:“#@%¥*%@$” 薛眠蹭的就红了脸。 其实大家都是男生,本来男生混睡一个标间也没什么不行,学校里还四个男的同一寝室呢。可不知道怎么了,一听自己要跟费南渡一个标间,薛眠登时就懵了,满脸的慌张不安,紧张地无所适从,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不行……得拒绝! 正要开口,脑子里又突然急刹车似的过了一遍费南渡刚刚说的话—— 好像也有些道理。 这次“旅行”的主题本来就是因为秦笛他们乐队要演出,理该让队员们休息好一点,如果自己提出反对,那不等于要抢掉他们一个环境更好的大床房?亦或是自己仍旧睡标间,但会给他安排一个不认识的乐队成员一起挤一夜? ……好像都不是好选择啊。 在他左右为难的工夫里其他人已经把房间分好,一只手没犹豫的搭上了他的肩,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勾着一起大步往电梯走去了。 “想什么呢?” 费南渡侧过脸,勾着嘴角笑了一下:“害怕跟我一个房间?放心吧,两张床,各睡各的。” 薛眠这会儿哪还在状态,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其实他不是害怕跟他一个房间。他怎么会害怕呢……他只是紧张,一种说起来也许挺没道理,但偏偏却很真实、很清晰的“紧张感”。如果现在换成任何一个人跟他住一个房间,薛眠自问都不会这么紧张。 ……原来这份紧张只是对他一个人的啊。 迷迷糊糊间已经到了房门口,费南渡刷开门卡拖着行李箱先进去。薛眠没带行李箱,这是出发前费南渡特地叮嘱的,说是就两天,没必要一人一个箱子带着还累赘,合用就行。大冬天的也不用换外套,凑合一下,内衣裤什么的带两套换洗就好。 “水还挺大。”费南渡在卫生间调淋浴喷头,边调边扬声冲外间喊:“你先过来洗,水温已经调好了,不舒服自己再搞。” “……哦。” 薛眠站在书桌前,拔高点音量应了一声。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自己的“紧张感”具体表现在哪里了。 身上外套挂到了衣架上,但如果现在去洗澡,那是不是得把自己脱光了进浴室才行?就算不用全光,至多保留条内裤已是极限,总不能穿着里面的棉t恤进去吧?换洗衣服根本没带那么多,t恤穿进去弄湿了就没得换了。 那就等于是…… 我得马上把自己扒个几乎全/裸/然后装作大方的接受一会儿那人投过来的目光? 不管什么目光总之肯定会有目光? “……” “怎么还愣着?”已经忙完出来的费南渡见薛眠傻愣愣的站在衣架前发呆,抬手揉了一下他的小脑袋:“再不洗拖到后面可睡不成觉了啊。不困吗?” 薛眠眨了眨眼睛,犹犹豫豫的抬起了头,猫似的小声问了一句:“你、你能……回避一下吗?” 费南渡没明白:“回避什么?” “就……”薛眠面带踌躇的看了一眼浴室,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包裹严实的衣服,终于慷慨赴死似的豁出去了:“你先去秦学长房间坐一会儿,我洗完就去喊你,行吗?” 眼神和动作的暗示已经相当明显了,费南渡自问再看不明白就是真傻缺了。 这孩子……是害羞了吧? 怕当着自己的面脱/光,不想跟自己“半/裸”相对,所以才着急的要赶人? 太有趣了。 不行,得逗逗他。 “小薛同学,”费南渡弯下一点腰与他平视,眼睛弯成一条月牙似的缝,笑眯眯道:“我问你,你洗澡我能出去避一避,那我洗澡呢?你能去哪儿?” 既然是怕害羞,想来同样也不敢面对他脱/光了的样子吧? 薛眠果然满脸茫然,错愕的睁了睁眼睛,然后,用试探的、小心翼翼的口吻问:“那我也出去,我、我就站门口,就站走廊等你洗好,可以吗?” “想什么呢,傻不傻。” 费南渡嘴角一弯,不忍心逗他了,勾着脖子把人夹着往浴室走:“走廊多冷,也不怕冻着。你这么瞻前顾后的,都还没看看人家浴室长什么样呢。” 毕竟排行top1,条件也没那么差,比如浴室的设计就非常科学合理,干湿分离,洗漱台旁边有个很大的置物台,可以将脱下的衣服放进去,保证一滴水都溅不到,自然就不用在外面脱光了再进去了。 “现在放心了?” 费南渡两手搭着他的双肩,让他转过身面朝着浴室的半身镜,看着镜中人因藏不住的紧张而白里透粉的脸,还有一对蝶翼般扑簌簌轻颤的睫毛……一根柔软的神经倏的就被触动了。 像一枚冻手的冰激凌,裸/露在暖洋洋的阳光下,一点一点化开了。 倾身往前,再近一些,胸膛几乎要贴到前面人的背,能感觉到他瘦削的肩胛骨,微微有点硌。 确实太瘦。得好好养养。 温温淡淡的体热透过毛衣传到胸口上,暖了一大片,心口一阵莫名安稳。 “那挺、挺好的,那我赶紧洗完换你吧。” 薛眠一路都在结巴,眼神疯狂躲闪,不敢去往镜子那边看。身后的胸膛像一座宽阔的高山抵在背上,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感觉,踏实,可又不舒服,又依赖可又本能的想拒绝。 幸而费南渡立刻就松开了他,手插口袋吹了声口哨,勾着一抹压不住的笑往外面走:“慢慢洗,多洗会儿,你身上都没我热。” 没一会儿,浴室里就响起了淅淅沥沥下雨般的流水声,热气逐渐弥漫开来。 薛眠洗澡没拖拉,十几分钟就搞定了。等他出来,却见费南渡身上衣服从里到外一件没少,上半身是黑色夹克外套,下面一条运动裤,鞋子也没换成拖鞋,不像要洗澡的样子。 他嘴里叼着一根还没点的烟,见薛眠好了,招了下手让他过来:“秦笛刚刚打电话说他们几个肚子饿,出去宵夜了。你要不把衣服换了,我带你过去?” “我……我不去了吧……”薛眠身上穿的是酒店提供的纯白色睡袍,他洗了澡又洗了头,一头乌黑柔细的短发正湿哒哒的往下滴着水,一边用毛巾擦一边道:“我不饿,你要是饿你就快去找他们吧,我呆这儿就行。” “确定不去?”费南渡很自然的拿过他手上的毛巾,叼着烟低着头,开始替他擦起头发来:“飞机上没吃饱,被他们电话里一喊,我还真饿了……头,低点,脖子那儿没擦到。” 薛眠都还没看清对方的动作毛巾就不翼而飞了,不过他这会儿太困了,没反应力去管这个了,听话的低下头,乖乖被人侍候着,迷瞪瞪的道:“真不去了,我不饿,就是有点困。” “困了?”费南渡一只手继续着擦拭的动作,另一只手移到一节雪白纤细的后脖颈上,力道轻中带柔,小心翼翼的给小朋友按起摩来:“那就不去了,等头发干了先睡吧。” “嗯。” 薛眠点点头,捂着嘴巴打了一个深深的哈欠,稍稍闭上眼睛,乖顺的任由对方一双手分别耕耘在自己的脑袋顶和后脖颈上。不管怎么说,这感觉挺舒服的,暖暖的,很踏实。 忙和了十几分钟终于把头发擦干,费南渡叮嘱了薛眠几句酒店住宿安全问题,确认他一个人真没问题,这才下楼打车找秦笛他们去。 ※※※※※※※※※※※※※※※※※※※※ 大家能相信吗,我已经咳嗽9天啦!!!!!!!!!!! 想咬人!!!!!!!!!! 然后本周上榜啦,还是很开熏的,靴靴可爱的你们的支持,鞠躬!~ 让我们明天见! ——爱你们~ 演员8 像猫一样的钻进被窝,周围一片寂静,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昏黄的光线微弱,也不刺眼。 薛眠睁着眼睛看了看房间四周,又看了看靠外的窗户,脑子里过电影似的确认了一遍门窗是不是都已经关好,有没有哪里还没锁住。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住酒店经历,而且还是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越想越有点害怕,爬起来把电视机给开了,有点响声充斥在空气里,心里踏实一些。 然而没一会儿又睁开了眼睛。 太冷了。 不知道是酒店空调系统出故障了还是怎么,房间里的温度始终上不来。薛眠只穿了一件棉绒质地的睡袍,又是前襟开衩设计的那种,根本捂不住自带的体温,缩在被窝里怎样都暖和不起来。 挣扎了几分钟,最终还是拨通了前台的电话。 看来空调问题薛眠不是第一个发现的,因为前台在听到他反映房间过冷之后,居然立马让服务员送来了两个充电热水袋,可见是早就准备好的,应该是有其他房客跟他一样“投诉”过,所以前台备货充足。 薛眠赶紧把热水袋充上电,他特地要了两个,第一个烧好后先塞进了费南渡的被窝里,等第二个也好了,抱着热水袋迅速钻进被窝蜷缩起身体,贪婪的汲取着这难能可贵的热源。 终于能安心睡觉了。 迷迷糊糊做了个短暂的梦,倏的又醒来,一看隔壁床空的,费南渡还没回来。 薛眠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一点半,原来自己也没睡多久啊,人一做梦还真是容易忽略时间呢。 身上暖和了很多,被窝也基本被捂热了。薛眠掀开被子下了床,把有点降温的热水袋重新插上烧热,掀开费南渡的被窝,将原先那个也加热了一下,然后两个热水袋被他放在费南渡床上对应着胸口和脚的位置上,迅速将被子盖好,还掖了掖被角,保证一丝冷风都漏不进去。 做好这些,他站在床边,看着那鼓起两个小包的雪白被子,心口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就莫名软了一下。 无声笑了笑,也不知是在笑什么。 不看了不看了,赶紧回被窝继续睡觉去。 费南渡回来的时候已近凌晨三点。 秦笛那几个队员太能侃了,酒一喝,烧烤一撸,原先的困意登时就被灭了下去。要不是他们明天上午得到音乐节现场排练,估计都准备通宵了。 房间里亮了盏小灯,像是特地给夜归的人留的。电视机的声音调得不高,显然不是为了看节目,恐怕是小朋友一个人害怕,所以才留了点响声陪伴入眠。 费南渡轻手轻脚的关了门,上了锁,先走到床边去看人睡没睡下。刚一放眼,就见某人把自己缩成了一小只,乖乖巧巧的躺在被窝里,侧着身体,白色的被子一直盖到鼻子那儿,脑袋微微向下,一张脸被蒙住了大半张,只看得见一对安静的眉眼静静的闭着,呼吸均匀,睡得沉沉。 费南渡站着看了一会儿,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了几分,忽然间很享受这样简单的时光。 困意说来就来,收拾了一下后冲了把澡,怕吵醒谁,十分钟都没到,湿着头发就出来了,拿了块毛巾搭在头上边擦边掀被子准备往里钻—— 然后不出意外的看到了两个小鼓包。 费南渡一怔,伸手过去摸了摸,温温热热的,整个被窝被这俩东西烘得温度奇高,特别暖,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房间的空调温度好像不太对,穿着浴袍都觉得寒气逼人。 大概就是在这一刻,心里最软的一块地方像被这两个热水袋贴着捂化了似的,一些难以言表的情绪变成了化开的雪水,来势汹涌的淌成了一条河,沿着血脉走遍躯干和四肢,浑身上下瞬间热了起来。 费南渡转过身,垂下眼,看着隔壁床上已经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人。大约是做了什么梦,眉头微微蹙着,叠成一个小小的“一”字。 他走过去,轻轻的在他床边坐下,一只带着小片水珠的手掌慢慢伸了过去,在空气中顿了两秒。 指尖微动,最终点在了那团蹙起的眉心上,画圈似的小心揉着,像是想揉开那团梦魇里缠着他的不安。 看着他脸颊上盘旋着的两片淡粉色的云团,费南渡忽然想起来什么,隔着被子手势向下,想搪搪看薛眠是不是也有热水袋,不然这小脸这么红扑扑的,如果是被窝里太热,那就替他拿出来好了。 然而,从胸前到后背,再到脚边,所有地方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只熟睡的小猫蜷在被子里,安安静静的,连呼吸声都需要凑近才能听见。 不用多猜了,傻孩子一定是把自己捂热了之后将他那个热水袋塞了过来,怕晚归的人冻着,特地多加了一个保温。 ……唉。 手重新搭回对方脑门上,轻轻叹了一声。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看着聪明伶俐的,智商也高,学习能力又强,只是平时板着脸的时候跟个老学究似的,让不了解他的人都不怎么敢上前搭话,简直小冰山一座。 可真正熟悉了之后才知道,原来……原来那哪是什么冰山,根本就是个小手炉,也许温度有限,火热有限,但总能在你最需要、并且最猝不及防的时候递来一颗火种,暖你心扉,让人融化在那条也许看起来并不起眼、但却真实的让人移不开眼的春水溪流里。 迷迷糊糊间,薛眠又做了一个梦。这次梦里的事物都不太美好了,有追逐的野兽,特别黑的森林,还有幽暗阴森的哭声…… 他怕极了,怕得一直绞紧着眉头,牙关也咬得死死的不松口,想着这样就不会害怕尖叫了,就不会因为发出声音而招来更恐怖的东西了。 感官一片模糊,薛眠看到自己在跑,拼了命的狂奔,跌跌撞撞跑进了一个亮着灯的木屋里。推开门,烧得极旺的壁炉正“噼里啪啦”冒着火星。外面太冷了,他想也不想,赶紧关上门坐过去伸手烤火,不时提心吊胆的提防着回头看,看那头一直锲而不舍追着他的野兽有没有跟上来。 好困,好累。也好难受。 就在他精疲力尽,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有什么更可怕的事情等着他的时候,蒙然间,隐约觉得有个什么东西隔着一张看不见的网轻轻裹住了他。 像一个拥抱。 来自于人类的拥抱。 那怀抱宽阔极了,像一座大山,虽然明明是看不见的,可就是有一种能替他挡去所有危险和不安的魔力。 大山在抚平他的眉,在抚摸他的脸颊,还特别温柔的揉着他的头发…… 太有安全感了,太让人开心了! 薛眠忍不住往那座山上靠过去,近一点,再近一点,直到感觉到一股几乎真实的热源传来,那暖暖的感觉不会骗人,顿时就踏实了。 最后的最后,在就着这份踏实、终于撑不住要睡去的最后一刻,好像有个软软的物什贴到了额头上,在那块光洁的皮肤上烙下了一个滚烫的烙印,特别久,很久很久都没移开。 吻。 是一个吻。 薛眠笑了,傻乎乎的笑了。 怎么会有这样美的梦。 呼。 不能再乱想了,真的要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气晴好的简直不像话,白云悠悠,天蓝风清,放在云州这样的季节可是很难见到的。 薛眠被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吵醒,突然听到这样激烈的声音,整个人原地吓了一跳,身体猝然的抖了一下就醒了。 刚睁开眼,一张英俊无匹的脸就出现在他床头边,含着一点笑,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 “醒了?”费南渡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唔……”带着一点起床气的柔弱鼻音,薛眠慢吞吞伸了个懒腰,被子还盖在脸上,只露出一双有些迷蒙的眼睛,看着他问:“几点了?外面怎么了?” 费南渡抬表给他看了一眼时间:“八点,不晚,是起床还是再睡会儿?外面有商户新店开张,一群人放鞭炮呢,没事。” “都八点了啊……” 薛眠打着哈欠又伸了个懒腰,一双长腿习惯性的在被子里蹬了两脚,活动了一下睡得有些僵硬的身体,模模糊糊的喏喏道:“起吧,睡饱了。我们一会儿去哪?” “秦笛他们去音乐会现场了,我们不去,排练没什么好看的,晚上正式开演再捧场。” 费南渡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两杯刚烧好的热水,放了两袋速溶茶包在里头:“等你洗漱好了我们去吃早饭,然后去海边打渔。怎么样,想去吗?” ……海边?打渔? 薛眠坐在床上愣了一会儿,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事……费南渡可能还不知道,之前也没机会告诉他,而且好像他也没什么必要要知道那些。 可是如果一会儿他们要去海边打渔,那…… 那可能……就瞒不住,得坦白了。 只是一旦坦白了那个心结,是不是就要扫了他的兴了?外面天气这么好,大家又千里迢迢来到这么远的一个地方,他如果只是想出海打渔,这么简单的一个小愿望,甚至都不能叫愿望,自己该泼冷水吗。 “……好,”薛眠狠狠心,像是坚定了什么似的,抬头迎视向他,道:“去的,我们去吧,肯定很好玩。” 费南渡一边吹着手里的茶水一边望着他笑:“好不好玩不知道,但应该不会无聊到哪儿去。起床穿衣服吧,一会儿就出发。” ※※※※※※※※※※※※※※※※※※※※ 嘻嘻嘻嘻,不要怪我啰嗦,就是喜欢着重描述他们在一起的细节,嘿嘿。 本章节是补的昨天的,一会儿再发一章今天的,稍等哦,马上就好,大概半小时,(#^.^#) ——爱你们~ 演员9 渔舟码头在小镇东边一个渔村里,离音乐节那块儿不远,打车过去也就二十分钟,这样白天在渔村就能多玩会儿了,六点表演开始,五点过去差不多。 薛眠背着个双肩包,里面放了矿泉水、小饼干和纸巾之类。出发前费南渡提醒他没必要老沉的一路从酒店背这些过去,到地方再买也来得及。薛眠不放心,怕渔村地方偏不好找商店,不如自备着方便,万一船……船开太远来不及返回码头,至少大家还有食物可以临时充饥。 不过他早上吃得很饱,只是看费南渡好像胃口不佳,没动几筷子,所以才…… 一下出租车费南渡就把包提溜到自己手里,往肩上一甩,另一只手勾住薛眠带着人往前走,脸上笑眯眯的:“让你别带吧,还不是得辛苦我。” 薛眠挣扎着要去够包:“不用的,我自己……” “别动,”费南渡目视前方,笑着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哪有让你这小瘦孩儿负重的道理。好了别争了,走吧,前面几步就到。” 地方是费南渡在网上查的,提前跟渔家电话联系过。一般出海打渔的渔船半夜就会起锚,所以渔家留了一条不派大用场的小船下来给他们,反正这船已经被这位出手大方的年轻人包圆了,等多久都可以。 长长的码头上挺热闹,好些捕了新鲜鱼获的鱼贩子在那儿忙着交易,现捕现卖,路两边充斥着各种带着本地方言口音的叫卖。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海腥味,有一点儿难闻,但还好风也挺大,吹着吹着就散了。 “能坐船吧?”费南渡看了看周边的环境,转过头来看着薛眠:“光顾着提议出海,都忘了问你这个了。能坐吗,会不会晕船?” 其实他备了晕船的药,就在昨晚吃宵夜的地方,旁边有个24小时便利药店,进去拿了一盒晕船药和一瓶风油精,揣在兜里一路了,就怕不时之需。 “……能!”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底气,薛眠一个谎撒到底,昂着头、梗着脖子给自己打包票:“没问题的,让船稍微开慢点就行。” “这个容易,”费南渡笑道:“就是图个开心,也不指望钓什么鱼,空手而归也无所谓,一会儿让开船的师傅走慢点。” “嗯!”薛眠用力点头,暗暗给自己鼓了好大一口劲。 渔家安排的是个老船手,费南渡按照船号顺利找到了泊在码头边的一条蓝色渔船,比想象中的要大一点,得有六七米长,近两米宽,船上除了船手孙师傅外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估计常年跟着出海的原因,晒得有点黑,但一双眼睛特别好看,笑起来眼瞳里跟点了两只小灯泡似的,特别亮。 小姑娘叫芸芸,几人见了面互相招呼问候了一圈,费南渡先上船,把包放船舱里后转回身来牵薛眠。他伸出一只手递过去,却不知道薛眠其实从看到这艘船起两条腿就一直隐隐打颤,但好在不影响走路,也没被费南渡看出来什么。这会儿见费南渡已经上船了,薛眠自觉不能拖延露馅,便强作镇静的把手递过去,借着力跨上了甲板。 渔船不比大游轮,上去一个人立马就能带得船身晃三晃,薛眠刚一踩上去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随着脚下这块木板起起伏伏,脸都跟着刷的泛白了,瞧着跟缺血了一样。 不敢往两边水面看,几乎是逃跑似的踉跄着钻进了船舱里。 “哥哥你是第一次坐船吗?没事没事,船上又没有妖怪,你别跑这么快,小心掉水里呀!” 芸芸性格活泼健谈,她本来坐在船舷上拂水玩,见薛眠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往船舱躲,忍不住笑嘻嘻的打趣他。 薛眠捂着心口好不容易在船舱里坐定,听到小姑娘拿他开玩笑,这会儿脑子不够用,也反应不过来要怎么接话,就随便应了一声。 费南渡正在船尾跟着孙师傅请教一会儿捕鱼捞鱼的窍门,没关注这边的情况。芸芸见薛眠状态不太对,走过去蹲下来看着他,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突然问:“哥哥,你是不是不能坐船?” “嘘——” 薛眠怕她声音太大引来费南渡的注意,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同时往船尾处看了一眼,确认没人听到,这才放下心来接话道:“小妹妹,你不愧是长在海上的,一眼就被你看出来了。” “哈,那是当然,我眼睛可尖呢。”芸芸说着在他旁边坐下,一起背靠着船舱发呆:“那你歇一会儿呗,孙伯伯马上就要开船了,不过你如果想下去……” “不下去,”薛眠急着抢断了她的话,又摇摇头,像是叹气像是笑的扯了一下嘴角:“试一次吧,万一这回不怕了,就……就好了。” “啊,原来你不是‘不能’坐船,你是‘怕’船啊?” 芸芸眨了眨亮闪闪的大眼睛看着他,有些不能理解:“船能住人,还能带我们出海捕鱼,还能在船上做饭……船这么有用,你为什么要怕它呀?” “因为……” 这问题其实有点残忍,如果剖开来解析背后的原因,感觉好像又要再一次回到当年某个情境里。 薛眠挣扎了片刻,还是没有勇气面对,只能换个话题接下去:“芸芸,捕鱼有什么好玩的吗?你给我讲讲吧。” 这话题算是击中芸芸的话匣子了,立刻滔滔不绝的给他讲起来,什么捕鱼的工具啦,撒网点的选择啦,出海的最佳时间啦,甚至是收网的姿势和速度啦……就没有她不会的,可见年纪不大,却真是个渔民老手了。 几分钟后,随着一阵“轰隆隆”的非常原始的发动机震动声响起,渔船慢慢推开水波,迎着大好的冬日朝阳一路乘风破浪向海面驶去。 费南渡钻进船舱,第一眼就见薛眠背靠着舱板紧闭着眼睛一言不发,旁边是个喋喋不休一直在他耳边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的姑娘,时不时还伸手在他胳膊上拍一下,好确定这唯一的听众是否有在认真欣赏她的说书。 费南渡笑着在薛眠对面坐下,抬手在那颗尖尖的鼻子上刮了一下:“昨晚做贼去了?这么犯困。” 冷不丁的这一下子触碰让薛眠打了个颤,倏的睁开了一双有些失焦的眸子,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倦怠与苍白,张了张嘴,没发得出来声音。 费南渡一看就不对了,蹲身过去到他面前,皱了下眉,在他脸颊上轻轻拍了一下,确认体温正常没有发烧,才道:“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薛眠揉了揉眼睛,垂着头深呼吸了几口,嗓音有点低也有点哑:“可能有点晕船,闭上眼睛就没事了。” 费南渡一听是晕船,心里松了一口气,掏出兜里备好的药,转头对芸芸道:“丫头,去帮哥哥把包拿过来,就在船舱口,黑色的那个。” 芸芸听话的钻过去把背包勾过来,费南渡从里面取了矿泉水,晕船药不用多吃,一颗就够。他坐到薛眠旁边,托着药片和水递过去,温声道:“来,把晕船药吃了,吃完再闭眼休息。” 薛眠一直闭着眼睛努力调整着自己,耳边也一直听得到那些窸窸窣窣的微小动静,却没想到费南渡身上竟然备着晕船药。 他其实不是晕船。 所以药物对他不会起作用的。 但他不想让费南渡担心,也不愿浪费了对方提前准备药片的体贴用心,还是睁开眼睛,把药和水接了过来。 仰着脖子两口水灌一粒药,费南渡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会儿坐近了才发现薛眠不止脸色不太对,鬓角的头发里甚至都被汗濡湿了,晶莹的汗珠从头发丝里透出来,与这十几度的不冷不热的凉天气实在不符。 “还有哪里不舒服?”费南渡皱着眉,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是安抚,也是一种纯粹的关心和……和心疼。 “没、没有了。”薛眠摇摇头,因为身体的原因,这会儿无论说话还是动作看上去都特别乖顺特别听话,像是一只软萌萌的猫。 一旁的芸芸胳膊抱在膝盖上,歪着头看着面前的俩人,时而看看这个,时而又看看那个,脸上带着懵懂与探寻。但她记住了薛眠的那个“嘘”,好像这个哥哥并不想告诉那个哥哥他害怕坐船,那她也要保守秘密不能说的。 “我真好了,没事的。”薛眠努力扯着嘴角笑了笑,伸手在费南渡胳膊上轻轻推了一下:“别盯着我看了,我会紧张的。去钓鱼啊,我想吃石斑,你能钓来吗?别让我和芸芸小看你啊。” 还能打趣开玩笑,看来是真没事了。费南渡将矿泉水放在他手边,拍了拍肩以示安慰,转过头对芸芸道:“帮哥哥看着这个小哥哥,等上岸了请你吃好吃的。” “嗯嗯嗯!”芸芸一句话就被收买了,开心的连连点头应允下承诺。 等费南渡出了船舱,薛眠一直藏在背后的那只死死掐着自己掌心的手终于脱力一般的松了下来,无力的垂到了地板上。 脸上的血色几乎是在瞬间又退下去了三分,两瓣薄薄的嘴唇开始缺血性泛白,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心脏跳动的频率时快时慢,继而一发不可收拾的狂跃,逐渐濒临失控的边缘。由于跳得太激烈,甚至都能隔着那层薄薄的皮肤听到跃动的响动声,擂鼓似的“噗通!噗通!噗通!” ……太难受了。 死亡是不是也不过如此了。 ※※※※※※※※※※※※※※※※※※※※ 吃了个午饭一下子就拖过了半小时,哈哈哈哈,亲自捶我的小脑袋! 好啦,今天的2章就到这里,我们明天周一见! ——爱你们~ 演员10 “哥哥,你没事吧?” 芸芸就坐在薛眠旁边,两只黑漆漆的眼睛轱辘辘盯着他看,开始有一点担心他这不同寻常的状态了。 身下,船舱的晃动太明显,即便是闭着眼睛不去看不去想,可有些滋生于内心的恐惧就像船体激荡出的水波一样,一圈一圈涤荡开来,压不住,也熄不灭。 直到将你完全包围,淹没。 耳边,湿咸的海风吹来一个很好听的男声,是成功撒开渔网后的一声振臂高呼,还有指导他的老师傅在旁边欣慰的夸赞,说着小伙子真有打渔的天赋,手法这么准! 然后他就开心的笑了,舒朗的哈哈声就像一个得了老师一顿猛夸的幼稚小学生。 薛眠浑身颤抖,背靠在舱壁上,一根根纤细的青筋正突突起跳,从脑门一路延伸到后脖颈,干脆直接暴凸出来,虬结盘旋在白得接近透明的皮肤上。 手掌按压般的死死捂着心口,疼得恨不能把那团血肉给挖出来,可耳畔听着那阵隐约传来的笑声,又觉得满足得过分。胸腔里最空荡荡的某个地方被那笑声一下子填满了,满得不余一寸,莫名的开心,甚至是满足。 薛眠抬起手朝芸芸扬了一下,勉强扯出个笑容,轻声道:“别怕,我是不是……吓……吓到你了?” 气力不继,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吃力。芸芸见他状态愈发的差,忙凑过去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小姑娘跟着家人常年靠海为生,自小就懂事独立,知道人一不对劲可能是哪些问题,比如发烧受凉或者其它。 “哥哥,你发烧了?!” 芸芸拿手贴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此刻两人的体温差太多,她甚至都觉得烫手了:“是不是风吹的呀?今天风浪大,你应该多穿一点再来的。怎么办,你要不要紧呀哥哥?” 芸芸还惦记着薛眠之前那声“嘘”,没敢大声喊出来,她眼疾手快的托住薛眠不断往一边滑下去的身体,急得声音都带着些哭腔了:“哥哥?哥哥你说话啊?哎呀你肯定是发烧了,不行不行,我要去告诉孙伯伯!” 太疼了。 没有病灶、没有源头的疼痛最为致命,你甚至都找不到对症下药的通关路口在哪里,只能咬着舌头和牙关死死忍着,直到内壁被咬破,嘴里都涌出血腥味了,可还是盖不住身体深处那蚀骨的疼和冷。 大半意识失去之前,模糊湿润的视线里,随着小姑娘一串脆生的喊叫炸开在耳边,有个身影像一阵疾风般闯了进来,用一双特别有力的手托起已经倒地的人,耳边是焦急的呼喊,不断重复着“薛眠?薛眠!薛眠你看着我,别睡!” 薛眠。薛眠。薛眠…… 嘀嗒。嘀嗒。嘀嗒…… 是液体流进身体里的声音。速度很慢,有一点凉,沿静脉流经四肢和躯干。 眼睫是蝴蝶的翅膀,原地轻轻抖了两下,然后慢慢掀开眼帘,昏迷后醒来的第一束光如约而至,是带点冷光的白炽灯。 “醒了?” 一个熟悉到窝心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薛眠一听到这个声音,当下一个没忍住,“啪嗒”一声,一滴带着孱弱体温的水珠沿着发红的眼尾落在身下雪白的枕头里,留下一个半透明的圆圈。 “哭什么,傻瓜。” 费南渡坐在他床边,一只手紧紧扣着对方那只没有打吊瓶的手,用自己的体温替他暖着,另一只手抚上脸颊,食指轻轻一刮,拭净了那滴滚烫的泪痕。 “……对不起。”声音有点哽咽,薛眠吸了吸鼻子,本想自己擦掉眼眶里那些不争气的泪,可他一只手被针头扎着,另一只手被人握着,实在抽不出空来,只能歪了歪头,把还在掉线似的泪珠子抹在了枕头上。 “别说对不起。”费南渡被他这句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有些心疼,忙用纸巾按住那张乱动的脸,替他把滚烫的炽热都吸干。 然后以指尖在他额头上轻轻摩挲了一阵,轻声道:“不能坐船又不是你的错,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 “可我……”薛眠更难受了,想到自己昏迷后一定狼狈极了,肯定还给旁人添了不小的麻烦,越想越觉得委屈自责,带着微弱的哭腔颤声道:“我搞砸了……你、你的……钓鱼……出海……” “那些不重要的。”费南渡忍不住去靠近他的脸,那双水涔涔的眸子因为极力克制不想流泪而一直在不停发颤,眼尾渐渐泛红,睫毛上沾着的湿润水珠像是要破碎的梦。 心一下子就软了,化了,隐约还有点针扎似的刺痛。 这还是自那次山顶谈心之后费南渡第二次见他哭,然而两次流泪的意义却又完全不同。如果说前面那次是因为他第一回对旁人敞开心扉,情绪里更多的是辛酸、悲怆、苦痛的发泄,可这次却是完全不同的。 这一次,他是害怕,是脆弱,是劫后余生的惶恐与如释重负的喘息。 还有什么?委屈,抱歉? 觉得对不起自己原先的安排? 觉得搞砸了自己的出海打鱼? 怎么这么傻。 那些算什么,根本不值一提。而且反过来说,今天的事明明是自己考虑欠周,直到那个渔家小姑娘扯着嗓子喊着什么“哥哥他是害怕坐船”、“哥哥一直不舒服”,他才突然反应过来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薛眠的父母是因为船难离世的,也是那次船难让他成了一个失去保护与庇佑的孤儿,此后多少年里,只能和唯一的血脉至亲姐姐相互依偎着取暖长大。 所以那样的记忆怎么可能被轻易抹掉。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合理的,虽然不愿意让它发挥任何负面的影响,但它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扎根的,历久弥新并无时无刻不在某个特定的情境下发挥它见血封喉的威慑力的。 船,有关船的一切,薛眠都不能再碰再提。 是自己大意了。 床上的人低声抽泣着,躲避着把脸往被子里埋,大概是不愿意让人看到他此刻这样脆弱又糟糕的样子。费南渡想也没想,直接起身从凳子里坐到了床沿上,俯下身,手臂一展将人一捞,拢进了自己怀里。 “怎么还哭呢,”他轻笑着拿手去移开盖着脸的被角,小声哄着:“这不是你的问题,玩不成有什么的,以后再找时间啊。别哭了,我……很不会哄人的,回头要是把自己哭脱水了,我是不是还得再让医生给你吊一瓶呢?” “不要不要,”薛眠使劲眨了眨眼睛,好把眼泪挤回眼眶里。这会儿他鼻腔酸得要命,还有吸吸哼哼的鼻涕声,可尴尬了:“我没想哭的,是眼珠自己不争气……你、你不生气就行。” “不生气,”费南渡揉了揉他的脑袋,想了想,低下头道:“不过有个事情得提醒提醒你。” “……”睁着水涔涔的大眼睛,薛眠有些茫然的抬头看过去:“什么?” “太瘦了。”费南渡隔着被子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腰,眉头也跟着皱了一下:“我从码头抱着你一路跑来这间诊所,以为路上得分几次休息才行,谁知道一口气直接闯关。这可不是我体力好啊,是你太瘦了,完全不载重,棉花糖都能比你沉点儿。” 薛眠心道哪有那么夸张啊,棉花糖是什么计量单位,哪有这么打比方的。不过他这会儿重点也不在这个上,直到此刻才分出点注意力想到要去看看四周——空气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房间刷着大白墙,脑袋顶上悬着根笔直的挂钩,上面吊着两瓶点滴,一瓶已经挂完了,连着手背的这瓶还有三分之一。 一个单人间病房。 “这是……”薛眠有些反应迟钝:“这是哪里的诊所啊?” “渔村的卫生服务中心,”费南渡找了根棉签,沾着水给他润了润有些干燥起皮的嘴唇:“感觉好点没?饿了吧,一会儿结束了我们去吃饭。” “几点了?”薛眠顺着棉签的动作,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唇,抬起眼睛问。 “四点,怎么了?” “晚上不是有演出吗,”薛眠道:“秦学长还在等我们吧?” “你还想去吗?”费南渡顿了顿,轻声问。 点点头,薛眠把心里想的实话实说:“答应了的就要去的,如果在台下看不到我们,学长他们会失望的吧?” “别有心理负担,不至于失望。”费南渡笑着给他掖了掖被角,转头看了一眼窗外。 冬天太阳落山快,这会儿外面的天色已经是晚霞遍布,天际被染成一团团不规则的玫红金形状,一点一点向渔村这边蔓延而来。 费南渡转回头,正好吊瓶里的水也差不多淌完了。他按响了传呼铃,低头对薛眠道:“他们都是老乐手了,不会因为没有熟面孔在台下加油而影响发挥的。不过你如果身体坚持得了,我们吃点东西就过去。” “我可以的。”薛眠点点头,借着费南渡递过来的手坐了起来,想了想,对他道:“我今天……是不是吓到你了?其实平时只要不上船,我不会这样的,真的。我虽然是瘦一点,但身体很好的。” “傻瓜。好好的跟我解释这个干什么。”费南渡被他这番赤诚的自我剖析逗笑了,弯下腰凑近他,眼睛望着眼睛,目光诚挚相对,慢慢道:“我后来才想明白,为什么你的身体会难受成那样。但是……” 费南渡垂了下眼睫,似在寻找合适的措辞,片刻后才抬眸道:“我想说的很简单。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是好是坏都过去了。你没有非要刻意忘掉它们的必要,只要不妨碍你寻找以后的快乐就行。” 伸出手,没有犹豫的去握了握被面上那只有些纤细的手,费南渡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真挚道:“薛眠,我希望你以后,永远都是快乐的。” ※※※※※※※※※※※※※※※※※※※※ 小时候的梦魇会伴随人的一生,可能随着时光的推演会越来越淡吧,但想彻底“痊愈”,似乎真的很难呢。 小眠羊,加油呀! 好啦,我们周三见! ——爱你们~ 焰火1 一个不经意话题勾起的远距离回忆碎片,即使是现在想起来,总也有点无法掩饰的触动。 是带点酸的甜,滋味奇怪,但并不难咽。很珍贵。 薛眠收回神思,刚刚出神没发觉,这会儿耳边隐约传来一阵轻声细语的说话声。 “也不会……嗯……都好,他们也很好……” 指间夹着那根未燃尽的烟,费南渡一手拿着手机,头微低着面向栏杆方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听声音语调很温柔,电话那头……应该不是什么有生意往来的客户。 打的是对公号码。 “你也注意休息……嗯,纽约的展我会去,放心。” 简单收尾,费南渡挂了电话,抬头时正对上薛眠投过去的目光,顿了一下,问:“怎么了?” “没有,”薛眠摇摇头,移开视线去看江面上不时来往的游轮。停了会儿,淡淡道:“我只是在想……坐不了船,是不是会错过很多风景。” 费南渡看了看他,没出声,过了会儿才道:“不过却能看到很多其它的风景。” 他没否认薛眠的观点,缓缓道:“人往往不开心的源头,是因为总着眼失去的,没留意还在手里的。可你不是这样性格的人。所以不必多想,坐在岸边看到的风景,不一定比船上的差。” 坐在岸边看到的风景…… 嗯,好像的确也不错。 可能还是会有一些遗憾吧,尤其是在知道那份遗憾是怎样靠人力都弥补不了的前提下。不过既然事情已成定局,南山可移,烙印无可改,不如就退一步海阔天空,不再纠结了。 “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像个学者了。” 这还是久别经年以来薛眠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没有敌对,没有仇视,没有抗拒也没有尴尬,只有心平气和里掺杂的一点玩笑意思。像场纯粹的老友叙旧,偶有一句点评,也都是发自真情实感的总结,不夹枪带棒,只就事论事。 所以听得费南渡微怔,一声毫不掩饰的笑后抬眼道:“学者?这是所有形容我的词里面,最不贴切,但又最褒奖的一个。” “还有什么别的形容词吗?”薛眠同样笑了一下,耸了耸肩:“我是指……其他人,别人还怎么形容你?” “很多。”吸了一口烟,徐徐吐出一团烟雾。费南渡垂下眼,有些慵懒的道:“奸商,掠夺者,假面菩萨,心术不正,玩票家……太多了,想记全有点难度,就先说这几个吧。” 不一而足,全是极负面的贬义词。 在商言商,没有哪个商人坐到他这个位置背后不受人指指点点的,人前能有多少赞美,人后就有多大诋毁。 但费南渡却撇开了那些赞美,只把负面的拿出来“分享”,究竟是因为赞美的太少无词可找,还是因为赞美的他全不放心上,对这些贬义的却格外在意呢? “没有正面积极一点的吗?”薛眠皱了下眉。 “有。”揿灭手里的烟,费南渡仰起头,对着黑漆漆的夜空吐出最后一口烟圈:“但饱暖思□□,好话听多了人会麻痹,所以那些我一个也没记住。但你今天说的‘学者’……” 垂下头平视过去,唇角微勾,郑重道:“我记下了。” 远处的汽笛声断断续续携风传来,浦江对岸的景色行至深夜愈发迷人。光彩四射,流光飞舞,那一排临江的高大建筑外墙上不断变换着投射的灯光,红的、白的、蓝的黄的,慢慢拼出一行“i love china”的字样,看着浪漫又壮丽。 酒宴于十点左右才结束,薛眠是提前先走的,明天还要开车回云州,得早点回去收拾一下行李。 临走前费南渡亲自将他送到电梯口,叮嘱了一句开车注意安全,并告知了他一个消息。 下月初云汉在香港有一单项目要谈判,对方是外资,所以薛眠需要陪同过去。 当然,云汉方的出席人是费南渡。 连轴无休转了半个月,回到非凡后,崔绍群给薛眠放了三天假。期间卞雪莉曾打来电话找过一次,一是对薛眠这半个月的悉心指导表示感谢,帮她顺利完成了此次拍摄,二来也是手边事情忙完了,才有空找他聊一聊。 电话里,卞雪莉带着一点试探意味的问道:“你和费南渡……现在有联系吗?有的吧?” “和你有什么关系?”薛眠正在厨房给薛小觅做午餐,这几天孩子被他接过来一起住,前段时间陪的少,孩子有些不高兴了。 “薛眠,我在很认真的跟你聊这件事。” 卞雪莉的音调明显提高了,措辞也不再躲躲藏藏避开话题,直接而坦诚的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清楚,你和我还不明白吗?明明这么多年不联系不来往了,他怎么又突然出现了?听说之前他一直定居在美国,现在突然回来我们是管不着,但他不应该再来招惹你,不是吗?那天在酒宴上我都看见了,你们是已经有来往了吧?” “如果工作算是来往,那就是吧。” 老实说,薛眠自问没什么必要跟她聊这些,身体里自发反应的抵触感让他一听到这人的声音、这人的名字就一阵反逆。如果说他对费南渡的排斥按满级十级来算的话,卞雪莉不逞多让也能占个九级。 他实在不懂她有什么必要和闲心跟他聊这些。 何况自己平时和费南渡根本没有除公事之外的私人联系,这一点不用她来提醒,他比谁都清楚。 “工作?”卞雪莉吃了一惊:“你现在在他手底下工作?不对吧,你不是在崔总那个译所吗?” 虽然卞雪莉多年前就已经离开云州、北上京城闯荡娱乐圈,但云州毕竟是根系所在,有关薛眠后来毕业后的去向,她曾找人侧面打听过,知道他并没离开云州,而是跟着崔绍群踏进了翻译圈,未改弦、不更张,从头到尾都扎根于此,由始至终做着一名翻译人。 他什么时候跟费南渡扯上工作关系了? “卞小姐,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个道理。”薛眠放下手里的碗碟,拿起开着扬声器的手机放到耳边,一字一句道:“无论和你还是和他,我都不想再有牵扯。所以我无需向你解释什么,也请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薛眠!——” 电话被挂断前,卞雪莉扬声喊了一句他的名字。她的声音有些慌乱,似乎还有些落寞,自言自语般的轻声道:“你……还是没有原谅我。” “我的原谅与否,并不影响你的大好前程。”薛眠关掉了扬声器,目光落在外间地毯上正玩着乐高的孩子身上,声音稍微缓和了一些:“都向前看吧,不要再纠结过去了,这样对谁都好。” 一通早晚会打来的电话并没影响薛眠的心情,他充分利用三天的小假期,带着已经放暑假的薛小觅往近郊几个游乐场动物园走了一圈。 这一天,非凡照例召开主管工作会议,薛眠被崔绍群拎着坐到他旁边,笑眯眯的指着一屋子人道:“薛翻前几天出差,错过了不少大事小情,你们简明扼要一点,给他补补课。虽然金主爸爸要伺候好,可咱这狗窝里的事他也不能不管啊!” 一句话逗得众人哄堂大笑,本来还挺严肃的氛围顿时放松了下来,大家这就开始各自发言。 彼时薛眠正低头跟人发短信,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崔绍群。老崔朝他挑眉一笑,小声问:“干嘛,我说的不对吗?别闹了,人家云汉董秘的电话早上就打到我办公室了。” 云汉董秘?哦,庄思辰。 薛眠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转回去继续发短信:“其实在我心里,非凡的事情更重要。所以老板,您还是换个人去云汉吧,我举双手赞成。” “滚你丫的!”崔绍群翘着中指在他后背上狠狠捅了一下,带着笑的骂道:“别拿我软肋要挟我,谁不知道人家是点名来的,能让我随便送个人打发了?行了行了,那个庄大秘电话里都说清楚了,后天你就跟着他们飞香港吧,也不用跟我请示了。” “嗯。”薛眠没抬头,简单应了一句。 “诶,”趁着大家都在发言,没人顾得了他们这边,崔绍群拱了拱他的胳膊,挪过去小声问:“你俩……这是配合的还行啊?上次去新加坡看你还一脸的不情不愿,这回也是跟他出差,怎么就答应得这么痛快了?” 老崔的八卦基因大概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薛眠“叭”的一声按灭了手机屏幕,转过脸来盯着他看了两秒,一脸无语道:“对公不对私,我正常接活有什么不对吗?你要是真没事干,找时间把你家花园里的那些草都锄了吧。” “靠!你还管起我来了?”崔绍群笑着摸出根烟夹到手上:“你就是太敏感了,我这还什么都还没开扒呢。再说了,我心是好是坏你不清楚啊?还不是希望你能过得痛快喜兴一点嘛!” “谢了,”薛眠打开笔记本准备做纪要:“我挺喜兴的,特别是你不在旁边的时候。” ※※※※※※※※※※※※※※※※※※※※ 我也想成为金主爸爸,这样就可以对喜欢的人呼风唤雨召之即来啦!哈哈哈……笑屁,这什么鬼套路! 好啦,明天周四继续申榜,希望能蝉联,(#^.^#)所以周四不更新,我们周五见! ——爱你们~ 焰火2 飞香港的那天云州上空乌云集结,每年台风季到来的时候都有那么一段时间天气多变,昨天还是晴空万里,今天就等着暴雨倾盆。 不可抗力的因素总教人无奈,原计划九点半的航班一直拖到近十二点才起飞。当机身破开低气压下的那一层厚重乌云,纵横在九霄之外时,大片大片的金色阳光从机窗外照射进来,被台风压抑了大半天的心情也随之云开雾散的明媚起来。 舱位仍旧是头等舱,但此次出行人员却没有之前新加坡那次那么多,一共只三人。 薛眠坐在座椅上,用眼角余光看了看右手边的姜蒙。她正摊开笔记本哒哒哒的敲着字,视线聚焦,神情专注,没察觉到周围有什么。 顿了顿,将目光又往左边移过去一些。 一身西装革履的男人宽肩长腿,闲适的坐在座椅上。身体稍稍靠着点舱壁,微歪着头,视线落脚处是手中的一本杂志,大概看到什么有趣的地方,眉峰微微一挑,显出别样的兴趣。 薛眠悄无声息的看了几秒,正要收回目光,那男人却突然开口了,声音里带着点低沉的沙哑,询问道:“夹坐在中间难受?” “……” 还没等薛眠答话,一旁的姜蒙率先起身:“抱歉费总,我去后面一排吧。” “等一下姜助理——”薛眠赶紧喊住了她:“我没有难受,而且就算要换也该是我换地方的,不该影响你工作。” 费南渡抬眸看了一眼姜蒙,示意她先坐下。头等舱两排座椅间有过道间隔,严格来说姜蒙并不算坐在薛眠隔壁,两人中间还留有一条不窄的过道。 看出这种“夹击”式的坐法让他不舒服了,费南渡微微笑了笑,道:“让薛先生坐后面吧。姜蒙,你把昨天那份报表找出来,我再看看。” 本来夹击式的坐法就不会太舒服,何况还是夹在这二位中间。薛眠一直没好意思说,但既然费南渡开口了,他当然是如释重负,提着电脑包就往后三排走去。 此后这一路上两拨人就没再怎么交流了。空乘照例送来午餐,这次大家的菜色都一样,各自用完各自忙碌,气氛一直很好。 下午三点,飞机平稳降落在香港机场。这次出差跟上次有些不同,云汉在香港有自己的分公司,所以一应接待都由分公司安排。 “天气真好。”走出航站楼,姜蒙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一如水洗,大片雪白的浮云挂在头顶,祖国南端的天空好像比云州要低一些,伸手就能够到那些云彩,景色明媚如画,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云州倒是难得见到这样的天。”费南渡似乎心情不错,附和了一句。 “是啊费总,其实不止云州,纽约也不是很常见的。”姜蒙又抬头看了一眼蓝天白云,笑了笑,走在前面替他开车门。 之前在云汉那段时间偶然听到过一些八卦消息,薛眠走在最后,不免多看了一眼车边的姜蒙。 据说姜蒙是年初的时候跟着费南渡一起从美国回来的,之前在纽约一直担任费南渡的助理。二人合作了三年多的时间,算是心腹了,也是一手培养起来的左膀右臂。 不过自从知道她的小秘密后,薛眠对她的态度就不再是初识的时候那般拘谨也戒备了。具体是因为什么,他好像也说不太清。 ……是对她和她恋人遭遇的同情?不,不是同情。 这世上只有被施舍的弱者才需要同情。姜蒙很出色,无论个人能力还是其它,她都是人群中的佼佼者,根本不需要谁的同情,那才是对她的侮辱与轻视。 大概是同类间的一种理解和尊重吧。姜蒙有那份勇气对世俗say no,更有勇气牵着爱人的手,一起面对未知的、但一定会是汹涌的奔向她们的浪潮,这样的姑娘,本身就值得尊重。 下榻的地点安排在维多利亚港旁边一个五星级酒店,待办理好入住手续,费南渡和姜蒙要去分公司见一下负责人,让薛眠就在酒店休息。当然如果他想出去走走逛逛,也没人会拦着的。 之前有过几次出差来香港,薛眠对这座东方之珠并不陌生,待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换了身休闲服就下楼了。 毕竟盛夏季节,三十五度的高温天,即便是下午太阳也依旧火辣。薛眠提着相机穿梭在窄巷里,身边不时有人群走过,走过的时候当然会有人交流说话,于是耳边便不时传来不同于普通话的另一种完全另类的语言。 他其实挺喜欢粤语的,可能是作为语言工作者天生对语言的热爱,所以除了英语外,他还抽空自学了日语和法语。当然,如果他还有时间多学一种的话,粤语不失为一种选择。 街边的美食档随处可见,前两次来香港的时候,合作方的工作人员曾带他光顾过几家点赞率很高的小食店,鱼丸、鸡蛋仔、菠萝油,当然少不了主打的丝袜奶茶。 听上去好像都是些小女生爱吃的,不过平心而论味道真的很棒。好像地址就在附近,薛眠一时兴起,跟着脑海里隐约残留的记忆找了过去。 云汉分公司在中环一栋崭新的写字楼里,电梯上行、开门,来迎的分公司总经理andrew朱已经候在电梯口。一见人到,赶忙用带着一点港式口音的普通话问好道:“费总下午好,欢迎您莅临指导工作。” 费南渡甫一出电梯就见面前乌泱泱站着的十几号员工,有男有女,个个office制服加身,全都毕恭毕敬面朝着电梯口十五度鞠躬,场面一时有些诡异又夸张。 “不用这么隆重。”微微皱了下眉。 andrew笑了笑,示意员工们先散开去忙自己的,抬手为费南渡引路道:“您是第一次来香港的分公司,大家都比较激动。费总,这边请。” 分公司成立于三年前,主营业务覆盖地产、金融和物流三大块。这次费南渡来香港出差,为的只有一件事。 新界有一块待开发的地即将进入招标程序,云汉起意拿下,但分公司才成立短短三年,与本地其它大地产商存在直接的竞争关系,加上公司与政府部门建立的关系深度也有限,所以需要找一个合作伙伴一起开发,携手拿下这个项目。 “其实本不该劳驾费总您亲自来一趟的,的确是我工作没有做到位。这次机会难得,我要跟着费总好好学一学。”andrew脸上带着抱歉的笑容,沏一杯明前龙井,双手递了过去。又再倒了一杯给旁边的姜蒙,有些讪讪的摸了摸后脑勺。 “倒也不用太自责。andrew,你我都清楚,这个项目本来也没那么轻松能拿下。” 费南渡托起茶杯意思了一口,今天胃口不好,嘴里淡而无味,再好的茶也品不出什么味道来。 顺着这话点了点头,andrew心里松了一口气,应道:“您放心,中峦置地在香港是很有名气也很有口碑的地产商,如果我们能跟他们合作,拿下招标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对方背景我了解过了。”费南渡抬手示意姜蒙把平板电脑打开,调出资料,垂下眼,目光落在屏幕上大片的图表数据里。 看了一会儿,忽然道:“andrew,你认为这件事……有什么风险没有?” “呃,不知道您指的是哪方面的风险?” andrew推了两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看了看正垂首阅读资料的人。然而对方并未接话,似是在等他继续说下去,于是只得清了清嗓子,开始自我分析道:“如果您是指拿下项目本身,与其说风险,倒不如自问我们是否有足够的实力吃下这块蛋糕。我本人是信心十足的,这样的信心并不是自我吹嘘。但如果费总您指的是与中峦的合作是否存在风险……” 沉沉吐了一口气,实话实说道:“风险确实存在。” 像是终于等来了感兴趣的点,费南渡几不可察的挑了下眉,微微一笑,道:“不用顾虑,你继续。” 云汉作为国内知名的集团企业,资金与实力自然无需多言,地产开发也一直是其支柱产业。但香港不比其它地方,无论政策法规还是民俗风情都与大陆大有不同,所以想在这里把生意做好,首先得因地制宜,充分立足本土的现实情况。 这也是为什么在明明有足够资金投入的情况下云汉还要“曲线支援”,一定要找一家香港本地的地产企业合作的原因。 看中的不就是它身上那张“本土”标签么。 如果云汉单枪匹马杀入招标会,以一张新鲜面孔露脸于世人,很有可能因为“面生”而在第一轮招标就被涮下。毕竟有实力的老牌地产商在香港比比皆是,但如果找一家有知名度的本地企业合作,大家共同开发,那么不但能互相扶持增加招标胜算,也能借着对方的“资历”顺利打入局内,以后如果再遇到这样的项目,至少不用再如此被动了。 但双方合作同一个项目,成功与否还有一个很大的前提——即彼此的“真心度”问题。 中峦置地在港属于第二梯队地产商,虽然有其一定的知名度,但实力尚不足以撼动第一梯队“四大两小”的那几家顶级top企业的地位,所以对方同样需要额外寻找助力。 合作至此看似一拍即合,双方各取所需。但毕竟是第一次联手,互相还得摸一摸底,才能放心的将自己的后背露给对方。 andrew想说的,正是中峦的“底”之所在。 ※※※※※※※※※※※※※※※※※※※※ 广宣时间到! 经过作者的深思熟虑,即日起,本文名将从原来的《竹马》,改为《却非意中人》。 名字虽改,故事不变,还是你们熟悉的两位小哥哥,期待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和鼓励,谢谢!鞠躬~ 好,我们明天周六见! ——爱你们~ 焰火3 华灯初上,时间刚过七点。安排来接的司机已等在楼外,费南渡上了车,姜蒙例行询问:“费总,回酒店还是?” 费南渡抬表看了一眼时间,想了想,道:“我打个电话。先开车吧。” 一枚黑色的耳机一直躺在充电盒中,盒体很小,放口袋里也不显眼,甚至都不会凸出形状。 其实原本不用这么麻烦,用手机打也是一样。但在一些事情上,他会有自己的坚持。他希望这个私人号能被区别开,不用跟工作上的电话混在一起。多配一个手机不是难事,换个双卡手机也简单,但这些动作不能是他单方面的主动。 他在等一个回应。一个让他有理由再往前迈一步的回应。 “嘟——嘟——” 耳朵里响起平缓的拨号声,费南渡右手搭在膝盖上,食中两指无意识的轻轻点着。六声提示音后,电流那边传来一个明显吃惊的声音:“……喂?” “嗯,是我。”唇角微弯,化开一个淡淡的笑。 大概是太意外,薛眠猛呛了一声才接话:“我知道,我是说……你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 费南渡揉了下额头,脸色看上去有些疲惫:“谈事情忘了时间,我还没吃晚饭,你呢?” “我也没吃。”薛眠道。 “那二十分钟后下楼吧,我在酒店门口接你。” “呃……”薛眠磕巴了一下:“我是想说我没吃晚饭,但……我吃过其它东西了,不怎么饿。” 其实费南渡也没什么胃口,只是怕薛眠一个人在这里衣食住行不方便,既然他吃过了,那也没什么其它要说的了,回了个“好”字,二人挂断了电话。 通话时间十三秒,是够简洁的。 “姜蒙,送我到酒店后你就去吃饭吧。”费南渡收起耳机,微微掀开的袖口盖回原位,遮住了腕上那块黑色手表。 副驾驶上的姜蒙应声点头,在手机上预约了一家酒店附近的餐厅。忽然想起一件事,笑了一下,转过头道:“费总,中峦置业虽然有外资血统,董事长也的确是个外国人。但对方长居香港二十多年,国语、粤语说得比本地人还流利,并不需要英文翻译吧。” 姜助理跟了老板三年多,有些玩笑已经可以适度的开一开了。 费南渡闻声抬头,见姜蒙笑得意有所指,也不藏着,笑道:“知道你聪明,心里清楚就好。” 姜蒙点头:“明白,心里清楚,不必事事说出来。” 维港的夜景一向绚丽又壮观,也是来港旅游的游客必打卡之处。踩着投映在石砖地上的光影下了车,费南渡走过大堂进了电梯,本该按下自己那层的数字,然而当快碰到按键的那刹那,指尖却忽然鬼使神差的触向了另一个方向。 薛眠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突然听到门铃在响。 “来了——” 应了一声,起身走到门边,打开猫眼向外一看,短暂愣住了几秒。 接着便有些慌乱的低下头清了清嗓子,握上把手,犹豫一瞬后,打开了门。 一身笔挺西服的男人站在门口,正朝他看过来。 “嗝!” ……莫名其妙居然打了一个嗝??? “吃什么了,”费南渡看了看他,绷住了没笑,只道:“晚上吃多了不消化。” 如果此刻面前有扇任意门,薛眠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狂奔着冲进去——再反手死死把门带上! 脸瞬间就红了,像刚出屉的热馒头一样新鲜。他咳了一声掩饰尴尬,让开路让人进门:“也没吃什么,就一些小食。” 说话间费南渡已经走进房间,就着电视机里某档新闻的背景音扫了一眼茶几上的东西,不动声色的挑了下眉。 ……有那么一点乱。 只怪铺开的东西太多,琳琅满目十几样,都是些港式甜品点心和小食,有的已经吃完了,但大部分都还没开动。 费南渡皱了下眉,转身道:“晚饭就吃的这些?” “买多了,”薛眠用目光示意茶几上没动的那几盒:“其实知道吃不完的,但也不知道怎么了,一买就没收住。” “这些能过夜么?”费南渡道。 “不能吧,过夜肯定就坏了。”薛眠耸了下肩。事实上距离他把它们打包带回来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里面有些甚至再不吃就真的可以直接扔了。 “那就别浪费,”费南渡走过去,自然的在沙发前坐下:“我刚好饿着。” 薛眠愣了一下:“你没出去吃饭吗?” “没什么胃口,”费南渡自顾自拿起桌上一双塑封好的一次性筷子,边拆边看,考虑着要先动哪样:“不过这会儿有了。你呢,要再吃点?” “不用,我挺饱了。”薛眠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拿起遥控器准备换台:“你有什么想看的节目吗?” “不太看电视。”费南渡夹了一只冷掉的水晶虾饺,咬了一口,味道比起刚出锅的时候逊色很多,但尚能下咽。 “那你可就少掉很多乐趣了。”薛眠盯着电视屏幕看得入神,随口接了一句。 “是么。”费南渡夹了一块米糕:“比如?” “比如时事政治啊,”薛眠专注的看着节目,目光没移开,心不在焉的道:“娱乐新闻啊,动漫真人秀啊……乱七八糟的。” 一句“乱七八糟”的点评引来费南渡没忍住的噗嗤一声:“都乱七八糟了,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那你就不懂了,”薛眠又换了两个台,找到一个港台娱乐频道,这会儿里面正播放一个搞笑访谈节目:“正因为乱七八糟,好玩的才藏得多。” “我以为你不会关注这种节目。”费南渡喝了一口冷掉的奶茶,迅速皱了下眉,放到一边再没碰过。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薛眠扭头看了他一眼。 费南渡正低着头,用筷子剔开鱼丸上铺的酱料,边剔边道:“看你平时工作状态,严谨古板的人和这种娱乐内容不太协调。” ……哈? 薛眠忍不住在心里哂笑了一声,心道和您比起来咱俩谁古板、谁无趣,难道没点数吗。 “那只能说明我公私分明,工作是工作,私下是私下。” 看着他急于辩解的样子,费南渡垂下眸子,无声笑了笑。 突然夹起一颗鱼丸递到薛眠面前:“吃么,味道还可以。” 薛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懵:“不吃啊,刚刚不说过了?” “所以你看,”费南渡收回筷子,将鱼丸放入口中。慢条斯理的一番咀嚼后轻轻咽下,道:“一般不古板的人就能立刻看出这是个有趣的邀请,应该接受它。” 薛眠:“……” 半个多小时的时间,费南渡简单解决了一顿晚餐。然而桌上的东西统共不过才消灭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只能便宜垃圾桶了。 薛眠两手搭在腰上,摇摇头,有些可惜的道:“真买多了,浪费。” 费南渡从卫生间洗完手出来,见他对着一堆食物叉腰摇头叹气,笑了笑,走过去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宽慰道:“能理解,毕竟看到好东西想据为己有是人的本能。下次有经验了,‘量胃而为’就好。” 薛眠此刻完全沉浸在亲手浪费了这么多食物的自责里,没注意到对方的动作,居然还非常认可的点了下头:“下回知道了。” 时间不早,明天和中峦的见面定在早上九点。费南渡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别嘱咐薛眠太多关于会谈的内容,便道了一声早点休息,先回去了。 中峦的公司地点同样在中环cbd区,对方老总名叫bob,是个澳洲人,来港定居二十四年,入乡随俗的很早前就给自己取了一个中文名——严守信,可见把中国文化吃得够透,严以律己,从商守信。 远道而来就是客,让客人奔波上门是为失礼,所以bob提出主动登门拜访,会谈的地点就安排在了云汉这边的分公司。 昨天薛眠没着跟过来分公司,所以这是他第一次造访。一进门,前台背景墙上几个大字简单而低调:云汉集团(香港)。 看着这一行字,他忽然就想起自己很多年前第一次去云汉的时候。那会儿云汉还没有什么分公司,办公地点也只有一处,就在云州本地,办公室前台的背景板上也不是这几个字,而是“云州云汉股份有限公司”。 一晃眼,十年过去了。 公司会议室里布置一新,桌上摆着新鲜的桌花,分碟的水果选的都是时令的,房间采光很好,即便不开灯也一屋子亮堂堂。 薛眠他们先到,落座后抬表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十几分钟才到九点。 薛眠拿出之前准备的资料准备再看一会儿,但目光扫过会议桌面时发现好像少了点什么。 “没有准备麦克风和耳机吗?”薛眠转头问坐在他右手位的姜蒙。 姜蒙摇摇头:“费总说不用。” ……不用? 薛眠奇了,转回头去看坐在自己左手边主座上的那个人。他也不说话,只是抬了抬眉,等着对方主动给个答疑解惑。 费南渡自然听到他们的对话了。也感受到了那束正投射在自己脸上的“求知”目光。 便笑了一下,转过头,低声道:“确实不需要。一会儿听着就好。” ※※※※※※※※※※※※※※※※※※※※ 继续广宣,怕还有小盆宇不知道。咱书名更改啦,从之前的《竹马》改为现在的《却非意中人》,名字更换,内容不变哦,还是原汁原味的原装小故事~~(本广告长期有效,在封面还没更新之前,会不间断提醒大家,以免换完封面更被吓到,以为自己看错了书,o(n_n)o哈哈~) 好啦,我们明天继续见! ——爱你们~ 焰火4 半个小时后薛眠才明白过来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bob是踩着点来的,身后带了三个跟班,应该是中峦的高管,一进门就伸手弯腰热情寒暄:“wow费生,久仰大名!对唔住阿路上塞车迟咗,畀你等咁耐!” 眼前这位人高马大的金发友人操着一口流利粤语,笑得好不开心,握着费南渡的手就是一阵猛晃,亲切得仿佛二人是许久未见的至交好友。 薛眠忍不住抽了下眼角,有些意外。 没想到这样一张欧美面孔的大叔居然不说英文说粤语,还说得这么溜,冲击力确实够大。 可更大的还在后面。 只见费南渡客气一笑,朝会议桌方向抬了下手,用一口近乎以假乱真、媲美本土的标准粤语引领道:“唔紧要,严生,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薛眠完全懵了。手上笔尖戳在纸上,钉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小孔都没察觉。 费南渡什么时候会说粤语的?太……神奇了吧。 andrew在一旁热络的迎前送后:“hi严总,好耐冇见!欢迎到我哋公司做客。” “哇andrew,几个月唔见越嚟越靓仔咗!” bob在会议桌对面落座,拉着andrew又是一通热情寒暄。他带来的三个高管已经入席,薛眠定定的坐着,目光从三人脸上挨个扫过——不消多介绍了,黑发黑目黄皮肤,标准的东方人,显然无需英文翻译了。 薛眠忽然一个醍醐灌顶,有种自己被涮了的感觉。 趁着andrew跟客人寒暄的当口,薛眠转过脸盯着已经入座的费南渡,面无表情道:“什么情况?” 费南渡几不可察的笑了一下,垂下眼睛道:“先谈事,晚点聊。” 行吧。薛眠想。 反正也没他什么事了,看架势今天这场就是个粤语交流会,既然已经不需要他,甚至都不该这么说,应该是从一开始费南渡就是这么安排的。那、那他让自己一路从云州跟来香港……是为的什么? 旁听?学习?还是参观云汉产业? 有这个必要吗。 简短的寒暄过后会议终于进入正题。然而话题刚一开始,费南渡示意打断了一下,以中文对坐在对面的bob道:“严总,我知道除了广东话,您中文说得也非常好。既然如此,不如这次交流就以中文来沟通,不知您意下如何?” “当然没问题,”bob舌头转得快,大笑着迅速跟着切换了语种:“我本人其实非常喜欢中国话,它很好听,很优美,所以我在很早很早以前就给自己取了一个中国名字,哈哈哈。” “谢谢。”费南渡微微颔了下首,会谈便正式开始。 薛眠到这会儿已经没有什么兴趣去听内容了,既然这趟差出得有悖初衷,不管会后费南渡会如何解释,至少双方交谈内容涉及商业机密,他已经没有立场去探听丝毫。 既然内容不方便多听,耳朵又不能明目张胆的用手捂住,还好他的座位虽然靠中间,但桌面上鲜花水果一应物品摆得挺多,基本能挡住对面看过来的小半视线。 于是,薛眠掏出手机放在桌下,头保持着正对着对面的角度,眼睛悄无声息的垂下来,点开一个被静了音的app,开始玩起单词游戏。 他一点也不担心左右两边的人看到。 一个费南渡,一个姜蒙。 两人沆瀣一气,全把自己蒙在鼓里,所以等下要给个说法的明明先该是他们。 如此这般熬过两个钟头,薛眠虽未关注内容,但交流气氛似乎一直不错,不时还能听到bob爽朗的大笑,以及费南渡绅士得体的浅笑赞同。 期间一次都没cue到薛眠做任何翻译。 呵呵,果然。 散会时已近正午,由于bob下午有个客户要接待,不便耽误,所以双方约了晚上一起吃饭。bob做东,一则为费南渡接风洗尘,二则总有些事情会议桌上不方便聊,晚宴属于私人邀约,没有那么多双方人员在场,话就好谈多了。 客人一离开,薛眠识趣的打了声招呼后先出了会议室,留给andrew他们跟自己老板做会后沟通。 费南渡坐在原位,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抬头看过去一眼,没多言,点了下头后薛眠便大步走了。 但他没离开,而是到前台旁边的接待室里等着,猜想应该也不会要很久,云汉人的办事效率他已经领教过,估计有个半小时差不多了。 料得不错,十二点刚到四十,接待室外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响起,是会议室散会了。 薛眠起身拍了拍衣袖,打开门走了出去。 前台边站着几个人,andrew一脸虔诚的颔着首,认真聆听着什么。他面前的人侧身立在门口处,说话声音不高,话语也简洁,交代了几句后突然像是察觉到什么,转过头朝这边看来。 刚好和薛眠的目光对上。 此刻薛眠脸上毫无表情可言,虽然被那对视的目光刺得心里咯噔了一下,但面上没露出来,很快移开眼睛,从容的继续往前走。 费南渡交代完andrew等人,见薛眠过来,便道:“饿了吗?” 薛眠:“……” 没防备被当着众人的面如此直白的问出这么一句,幸而andrew虽然知道薛眠是随行翻译,但不是个爱八卦的,听到也没什么反应。其他人不知他身份,更加没有任何表示。薛眠赶紧咳了一声以缓气氛,转过头不去看费南渡,只程序化的应道:“谢谢费总。还好,不饿。” 费南渡看了看他,感觉出哪里有些不对,但也没说什么,嘱咐了两句andrew关于晚宴的事后便带着人先走了。 从进电梯到上车,一路上薛眠一言不发,还有意识的与费南渡保持着不短的距离,站在电梯里时把姜蒙夹挡在中间,走路的时候永远慢三步…… 总之就是不大对。 上了车,费南渡对副驾驶上的姜蒙道:“先回酒店,然后你去忙你的。” 姜蒙点头:“那您和薛老师的午饭要怎……” “没事,”费南渡打开手机:“我们自己解决。” 此后的一路上,薛眠全程坐在自己座位上,眼睛盯着车窗方向,目不转睛的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车流风景,一句话没插,一个字不吐,也一次头都没转回去。 费南渡同样没跟他做一句交流。 好像心照不宣的两个人都在较着什么劲。 一路沉默,车到酒店楼下,后座的两人同时下车,姜蒙带着司机先行离去。 薛眠不做停留,转身就往酒店走。 “站住。”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 听不出情绪,但嗓音有些冷,声调也不高,只是保证前面的人刚好能听清。 薛眠顿了一下,脚步一滞,人却没给回应,既不说话也不回头。 但到底是站住了。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步一步走近的脚步声。那人慢慢站到他旁边,很近,带着一道并不浓重的阴影覆盖了下来。 薛眠刚要抬头,就感觉手腕突然一紧,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被人似牵似扣的领着往大堂去了。 ……大庭广众的他疯了吗? 薛眠绷着脸不说话,只挣扎着要脱开被钳着的手,但一方面要顾着动静不能太大,以免招来路人围观的目光;再者他的力气确实不如对方,两厢悬殊太大,前几次已经领教得够够的了,这回同样反抗得艰难。 “别乱动,”费南渡拉着他进了电梯,按下自己那层的按钮:“跟我较什么劲呢?” 没错。是较上劲了。 薛眠想。 其实一开始他根本不是这种情绪的,不久前那场会议甫一开始,薛眠只是觉得费南渡欠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只要他把事情前因后果说明白了,说到底也没什么。 所以那会儿他只是有一些不高兴,但抱有疑问、等待解释的考量还是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当会议结束后自己说要先行离开,费南渡居然没有任何反应,既不挽留,也没当即跟出来把话说清楚。以薛眠的思路是,哪怕对方是有事在身不方便,但至少可以安排姜蒙过来找自己一趟吧? 再不行休会十分钟,让大家都出来喝口水喘口气,不也挺合理? 还真不闻不问的把他一个人留外面了。 这气生得听起来有些矫情,甚至还有些无理取闹,但薛眠自己都说不上来是怎么了,心里憋闷着,哪哪儿都不痛快,就是生气。 好生气。 委屈极了。 ※※※※※※※※※※※※※※※※※※※※ 哈哈哈不擅长写这种撒娇版,sorry啊薛哥哥,别委屈了,就是怪费哥哥把你一个人丢下了呗。 硬广时间到:本文已从原书名《竹马》改为《却非意中人》,请大家留意不要吓一跳哟,(#^.^#) 明天周一见! ——爱你们~ 焰火5 一路梗着不吱声,既然挣脱不开,薛眠也不费力气了,就那么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做沉默的羔羊。 叮一声响,电梯门开。 梯厢里没别人,那到的肯定是自己那一层。薛眠想都没想,拔腿就走,可费南渡居然跟了出来。 呵。跟出来又能怎么样,难道还敢强闯进他房间不成。 “这边。”旁边人突然手一伸,拉着把他从出门往左的架势改成了折返往右。 薛眠正纳闷,自己房间是左边方向没错啊,怎么就往…… 踉跄了几步还没回过神,一声“滴”的刷卡声响起,有扇门开了。 “忘了吗,你没按电梯。”费南渡一手将发愣的人拽进屋,咔的一声带上了门:“所以这里是我房间。” ……他他他、他房间? 大事不妙!薛眠拔腿就逃,可还没来得及转身,突然一股很大的力气朝他推来,“砰”的一声响,后背被结结实实的撞上了身后的木门—— 一副高大宽阔的身躯顺势压了下来,两臂撑在他耳旁。一张表情严肃冷峭、但明明又那么俊朗耀眼的脸一瞬不瞬的贴到眼前,他们不偏不移,四目相对,鼻尖的距离近到只有最细弱的风才能穿过。 “还不肯说话?” 费南渡垂着眸,眼睫浓密长翘,一双眼睛暗得像乌云密布的夜,一丝光亮都透不出来,可却清晰的倒映着一个人的脸庞。 不得不承认,薛眠有点被这他这样的表情唬到了。 好像从没见过这样的他。 是……生气了? 可他凭什么生气,自己还没怎么着呢,他倒恶人先拔刀起来了? “说什么?”薛眠不服,拧着眉头迎视而上。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只知道脸颊有点发烫,心口有点慌,可他不能露怯,怎么也得扛住。 “再生气,也别跟自己过不去。” 费南渡看着他,二人距离太近,他身上的木调香气淡淡的冲开在薛眠鼻间,有一种能让人放松的奇异效果:“我人就在这儿,有什么想发火的,直接来不好么。” “你别随便揣测我,我没生气。”一旦脾气被激上来,薛眠也跟他卯上了。毕竟这人最擅长的就是死鸭子嘴硬,睁眼说瞎话是他的拿手本事,虽然往往到最后总被脸上的表情出卖,但那都是后话了。 “没生气?” 费南渡轻声一笑,头偏开,稍稍往前,唇齿几乎贴上他耳廓,轻声道:“那这一脸的委屈不高兴,是在诓我开心了?” 吞吐的气息不可避免的喷薄到耳朵上,带一丝痒,还有一点温热,所以肉眼可见的……那只粉白色的耳朵噌的就红了。 像颗川蜀地区最红的尖辣椒,可爱得让人心软又心动。 费南渡的眸子在这一刻骤然收缩了一瞬。 “你放开——”薛眠赶紧偏过头,好让自己可怜的耳朵离那个温软的热源远一点。刚刚那一下就跟泼油点火似的,让他整个人都滚烫了起来,身体里冒出一股邪火四下乱窜,煎熬得人发软难耐:“这么压着算怎么回事,预备严刑逼供吗?!” “好了,别置气了。” 费南渡突然放低姿态,语气也变得温柔起来,哄似的:“一会儿我还得出去,晚上的约推不开,时间比你想的要紧张些。所以……是我不好,不该瞒你。这次让你陪着过来,的确不是为了公事。” “嗡”的一声响—— 薛眠脑袋瞬间充血,有种被大团迷雾困住的感觉,晕晕的,乱乱的,有点懵。 他刚刚……是在跟自己……道歉? ……而且态度还这么好? 睁着一双迷茫错愕的眼睛,薛眠呆呆的抬起了头。眼中倒映的人影神情认真,正专注的看过来。他面色温润如水,一改方才的严肃刚硬,深泉般的眸子里有细小的光影浮动,是一种等待中的真诚凝视。 “我……” 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薛眠愣愣的跟他对视着,犹豫半天,怔忡着道:“你确实知道……知道我想的是什么,对不对?” “对。”费南渡答。“这个项目对你来说从一开始就没有参加的必要,bob会中文,云汉所有人都可以自行沟通。” ……认得还真干脆啊。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薛眠盯着他,又迅速摇了下头:“不,不对,应该是一开始就为什么要通知我跟着一起来?” “这个……”费南渡微微转了下眼睛,小声笑了一下:“明天再告诉你,可以吗?” “不可以,为什么要到明天?” 薛眠越来越不解了,这人到点藏着什么事? “我就要现在知道。” 他只顾着紧追不放,已经管不了语气里隐约冒出的一丝似急似矫的意味:“你知道非凡有多忙吗,我师……我老板要是知道了一定骂死我。何况也不用他开口,我这行为跟带薪旷工有什么两样?你简直……” “他要是难为你,我就难为他。” 费南渡眼里有光,轻轻弯了下唇角,不急不缓道:“我是他的‘金主’,你是他的‘能臣’,他一个都不会得罪的。” “……那也不行,我过不去自己这关。”薛眠咬咬牙,把心一横,高声道:“明天一早我就回去,下次别再开这种玩笑了,也别……” “真要明天回去?”费南渡浅笑着打断了他。 “我看着像在开玩笑?”薛眠瞪他。 “这样,”费南渡松了松撑在门板上的一只手,搭到了薛眠肩上,食指指尖在他西服外套上点了点,道:“明早九点以后,如果你还想走,我不拦着。” “九点?”薛眠皱了下眉:“九点怎么了?” 说话间那只手不知何时已经移到了薛眠身后,不动声色,搭到一节露在衣领外的脖颈上,皮肤雪白,光滑微凉,像是一匹绸。 费南渡轻轻捏了捏,淡声道:“九点我来敲门,送你一个小礼物。如果礼物不满意,就让姜蒙替你订最早的航班回云州。” 礼物?不逢年不过节……不是,逢年过节也没有这样的,他们之间哪来的立场去馈赠对方什么礼物。 ……费南渡今天很不正常啊! “我不要礼物,机票我自己也能订。” 薛眠有点站累了,主要是这个被圈在一小块领地里的姿势实在太别扭,这会儿反应过来要去推开挡在一边的胳膊,却突然发现有只手一直贴在自己后颈上,手心温热,轻轻的捏着。 立刻雷击似的僵住了:“……你、你手在干什么?” “气半天了,”费南渡一本正经的看着他,脸上不苟言笑,手上也丝毫不受影响,继续以一种缓慢的节奏轻轻捏着:“怕你气不顺,推拿一下。” “……” 薛眠立刻发力将自己从那只手上弹开,接着一个箭步跳出来,一脸惊惶狐疑的退开两步,过程中还差点因为踩到费南渡的鞋而把自己绊倒:“我、我没什么要说的了。九点是吧?好,反正也拦不住,你只管送,收不收在我。” 一连串的动作与往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样子实在大不相符,里外都透着一股少年时的娇憨乖傻,笨拙得几乎可爱。 费南渡不动声色的看着他,没有立刻接话。 这件事是自己考虑不周,看得出来,薛眠是个工作狂,对待工作认真得近乎偏执。能让他对自己做出“带薪旷工”这样的评价,想来的确是触到他底线了,生气也是应该的。 所以今天就先到这里吧,等明天他见到那个礼物时,应该…… “好,”费南渡点点头,伸手替他打开房门,微笑道:“那明天见。” 洗完澡躺到床上,电视里的声音忽近忽远,主持人说的什么薛眠一个字都没听进耳朵里。他仰躺着,眼睛放空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灯光是暖调的橘黄色,不刺眼,还带一点催眠的效果。 但薛眠却被它催得越发精神。 满脑子都是刚刚那半个小时里发生的点点滴滴,细节被他放电影似的捋了五六遍了,还是一头雾水,找不出头绪。 费南渡为什么要让自己跟来香港? 明天九点的礼物会是什么? 在他房间的时候他为什么要跟自己那么……站得那么近?以那样一种姿势和语气。 太多疑问了,串不成一条清晰的线,全是不相关的碎片,头和尾都不知道在哪里。 但他今天真的很不一样。和前段时间、和重逢以来的这几个月里的他都不一样。那时的他几乎所有时间场合下都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情绪,唯一的印象就是那是一座庄严冷冰的雕塑,可远观,但绝不可以靠近。 但今天的他却说了那么多话,有那么多变化着的表情、不同音调的语气,甚至还有出格的动作。 想到这里,薛眠后颈皮肤一阵火烧似的烫,触感就像有记忆一样猛地袭来——带着柔和温度的手掌,掌心皮肤比想象中的温软,五指修长有力,揉捏在脖子上的时候很小心,像轻抚一件珍贵的工艺品。 ……不行!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薛眠心中烦躁,抬手用力揉压着眉心,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别想了,别想了……他到底在玩什么游戏,明天就知道了。 ※※※※※※※※※※※※※※※※※※※※ 我跟你们嗦哦,薛哥哥在自己独当一面的时候是很酷很干净利落的噢,可是,可是…… 一旦碰到更酷的费哥哥就不行啦!就崩掉啦!就傻子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啦,周三见~ ——爱你们~ 焰火6 “咚,咚咚。” 室外天光初亮,迷迷糊糊的睡意朦胧间,床上的人应声动了一下。 被子蒙住的半张脸从被窝里探出来,带着些初醒时体温蒸染后的健康的粉红色,微醺,像喝了酒似的。 薛眠是后半夜睡着的,所以乱了生物钟,一觉到现在才被门口的敲门声吵醒。 一脸颓废的伸了个懒腰,哑着嗓子应了一声。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没等到门外应答,倒先看清了屏幕上的北京时间。 09:00。 ……不是吧! 薛眠赶紧起身,趿上拖鞋小跑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犹豫了那么几秒钟,还没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办,那阵“咚咚咚”的敲门声鼓点似的突然又响了起来,简直是直接敲在了他的胸口上。 犹豫没什么用,“咔”的一声,最后还是开了门。 然后,就在薛眠眨了眨眼睛,准备要把来人看清的时候,一声清脆熟悉的小奶音率先冲进了他的耳蜗。 ——“爸爸!” 穿着拖鞋、套着睡袍的男人直接愣在了房门口。 薛眠:“……” 费南渡今天一身休闲,蓝色短袖,白色短裤,脚上踩着双运动板鞋,换了一副半框的眼镜,看上去就跟校园里的大学生没什么两样。果然衣服一换,人也会跟着改头换面,和昨天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范相比,完全变了种气质。 但薛眠这会儿被一股强烈的震惊冲击着,哪还顾得上这个,只想知道为什么费南渡的怀里会抱着…… “怎么,”费南渡有些不解,看了看正傻乎乎发愣的他,再抬手摸了一下怀里的小东西,问:“不认识了?” “爸爸,爸爸!爸爸快抱!”一脸喜气洋洋的薛小觅摇晃着小身板直往薛眠怀里扑。 搞了半天,原来“九点的礼物”是、是……小觅? 薛眠回过神,赶紧将孩子接过来抱到怀里,犹疑着看了一眼费南渡,问道:“你是……怎么把小觅接来这儿的?” 一个五岁的孩子,总不能自己上飞机吧?陈姨呢,陈姨是不是跟着一起来的? “别担心,路上有人照看。”费南渡推开门走进来,顺手又带上了门,低下头看着他怀里的小朋友,微笑着边逗弄边道:“你的助理李爵,托他把小觅送来的。”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其实并不是多难办到的事,也是费南渡在来港的前一天临时的突发奇想而已。 那次在上海剧组的酒会上,二人突然碰巧遇到,费南渡得知薛眠在给卞雪莉做翻译,连轴工作了半个月没休息,便想着找个机会“假公济私”一下,借由出差的名义把人带着。倒也不用薛眠真的出面做什么,就只是跟过来,然后得空就出去玩玩转转,权当休个短假了。 香港的行程定下来后,费南渡觉得这个机会不错,就让姜蒙着手去办。姜蒙安排庄思辰走了一趟非凡,崔绍群正好在公司,便亲自接待了这位云汉大秘。 待了解清楚来意后,崔绍群不免有些讶然:“费总为什么要把薛眠儿子接去香港啊?” “是这样的崔总,我给您解释一下。”庄思辰办事伶俐妥帖,说话也是滴水不漏,微笑道:“费总大概要在香港待一周,但需要薛老师出马的场合可能也就两天左右,中间的时间被空出来,费总怕薛老师一个人在香港无聊,主要也是行程比较久,听说薛老师家里还有个孩子,小朋友这么久见不到爸爸估计会很想念的吧……所以费总体恤,就让我们底下人看着安排了。” 之前听薛眠提过,说是费南渡在云汉见过一次小觅,知道他们的“父子”关系,所以费南渡这么安排,好像也无可厚非。 何况他老崔也有意盼着他二人关系融洽些,不说破镜重圆吧,至少冰释前嫌,做回朋友也成啊。既然如此,这么点小事他当然要助一臂之力。 平时跟小觅那小兔崽子关系最好的,所里排着个儿的数过去也只有一个李爵了,这就把人叫过来一通嘱咐。李爵领命,赶到薛家对保姆陈姨又是一通保证,次日便带着小家伙坐下午的飞机直飞香港,晚上悄悄入住薛眠他们那酒店,今早再把孩子顺利交到费南渡手上。 期间按庄思辰授意,知情人没一个提前告诉薛眠的,说是费总交代过,算是个小小惊喜吧,让大家都全力保密。 看着面前这个绝对算得上是意料之外的“惊喜”,薛眠心头倏的一热,像掉进了一个温度有点高的泉眼里,泡得有些难受,但也有些酸涩的甜。 如果说不感动,那肯定是骗人的。 他没想到费南渡会在背后悄悄做这些。 所以这么一来,那自己昨天还挺没风度的跟他发了一通脾气,心中不爽,满腹责备,顾及的都是自己的感受,却没静下心来试着去想想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脸上火辣辣的,耳朵根一红,有点羞,还有点自责,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谢谢。”好像也只有这么一句能说了。 费南渡双手负在身后,正弯着腰跟他怀里的孩子逗趣,闻声抬起头,刚好和薛眠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笑了一下,道:“去洗漱吧,然后下楼一起吃早餐。我们今天去迪士尼。” 薛眠张了张嘴,有点儿惊着了:“……迪士尼?” “嗯。”费南渡垂下眼睛,对薛小觅眨了一下:“小朋友不都喜欢那儿么,是不是,小觅?” “对!好看叔叔我们去迪士尼吧!”薛小觅笑得咯咯响,兴奋得拍掌表示自己一百个赞同:“爸爸快穿衣服,快刷牙洗脸,我们要去迪士尼看米奇啦!” 今天不是周末,而且天气又热,进园的游客没有往常的多,但几个热门项目还是需要排队才能拿到号码牌。 姜蒙本来一路陪着过来,但在园门口下车时被费南渡叫住了:“今天你也放个假,不用跟着了,晚上再来接。” “好的费总,祝各位玩得愉快。” 迪士尼作为全球知名主题乐园,每年都吸引着成百上千万的大小粉丝前来打卡,而香港迪士尼作为亚洲地区较早建成的乐园之一,更是美名在外,拥趸巨多。 游乐区很大,无论走到哪儿,随处可见各种工作人员装扮的迪士尼动画人物身影。广播里循环播放着熟悉的动画乐曲,满眼都是各种各样的主题游乐场馆,外形和颜色都做到了足够的逼真,真像是到了童话里的世界一样。 五岁的薛小觅虽然年纪小了点,但胆子却胜于常人,被稳稳地抱在薛眠怀里,指挥着爸爸来到了旋转木马区,一见那些满目的七彩小马就兴奋得不行,嘴里直嚷着“不用爸爸抱,爸爸放我下来,我要自己骑小马!” 薛眠哪肯听他的。 那些木马瞧着有一米多高,成人都得踩着脚蹬子才跨得上去,即便小觅被他抱上去,旋转过程中身后要是没人扶着,摔下去是分分钟的事。 “可是我可以抱着棍棍啊……”薛小觅噘着嘴,不死心的讨价还价挣扎着。 “棍棍”是木马上的扶手吊柱,大约一臂粗,以孩子的手劲肯定是搂不住的,到时候身体前倾重心不稳,人只会更危险。 薛眠不能由着他胡闹,正想再哄两句,一旁费南渡正好走了过来。 他手里拿着个深蓝色的米奇音乐盒,抬手递到薛小觅面前,拇指一挑,掀开了盒盖,一串悠扬轻快的音符就这么“滴滴哒哒”跑了出来。 看着孩子满是惊讶的小脸蛋,弯下腰,温声道:“小觅如果听爸爸的话,这个就是你的了。” 这是刚刚路过一个售卖点的时候薛小觅看了好几眼的小玩意儿,不过那会儿摊位前人多,他们抱着孩子没多停留就直接走过了。但费南渡留意到小朋友的神情似乎很喜欢这个,便在薛眠跟孩子讨价还价的空档一个人过去将东西拿下,这会儿才能成为谈判的筹码。 幸而最终的结果证明这个筹码还是很有效的,孩子果然就答应了。 “小孩不能太惯着,”说是这么说,薛眠还是感谢的看了他一眼:“下回不用破费了,我哄几句就好。” “没事,”费南渡道:“陪他过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点点头,薛眠抱着薛小觅朝旋转木马走去。 一轮开始前的准备音乐正在广播里欢快的唱着,玩木马的人不是很多,正好给了薛小觅挑选自己喜欢的木马的机会。小家伙选了一匹粉蓝色的带翅膀的天马,屁股坐上去刚好能握住两边的大翅膀,更添骑乘过程中的乐趣。 待大大小小的游客落座完毕,工作人员确认无误,按下制动按钮,整个木马舞台便从静止的状态开始沿顺时针方向缓缓转动起来。随着背景音乐不断变化,身下的坐骑们时上时下的纵向升降,并模仿真马在奔驰时的律动节奏,或前或后小幅度的摇摆,骑乘感十分逼真。 “爸爸,爸爸这个太好玩了!”薛小觅被薛眠搭着腰护在身前,高兴的拍掌大呼:“爸爸我好喜欢小马啊,我们可以带一只回家吗?” 孩子总是童言童语又天真烂漫,薛眠笑着摇摇头,低下脸问他:“如果我们把小马带回家,可家里没有这样的舞台给它,它也跑不起来呀。” “小马可以不跑的爸爸,”薛小觅扭过头去看薛眠:“我会给小马洗澡,还给它讲故事,我可以不骑它的爸爸……” “小觅很喜欢它,对吗?”薛眠目光温柔的看着他。 “嗯!我喜欢!” 薛小觅用力点头,满脸憧憬,看得出来是真动念头了,要不是自己力气不够,说不定都不会在这儿跟薛眠打商量,直接扛上就走了。 对待这么个小机灵,薛眠已经有了丰富的战斗经验。知道他吃软不吃硬,直接硬刚只会适得其反,想了想,便低头到孩子耳边,轻轻抚了抚身下木马的颈子,问:“小觅,你觉得小马如果跟我们回家,它会开心吗?” “会呀!”薛小觅接口就来:“肯定会的,我会对它很好很好的!爸爸真的!” “嗯,爸爸相信你。可是……” 薛眠一脸为难,蹙着眉头轻声道:“你看,小马的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姐姐都在这里,它们是一家人,一起住在这里很久很久了。如果因为小觅喜欢小马就要把它带走,它的爸爸妈妈该有多难过啊……小马会开心吗,它会不会因为想妈妈了而哭呢?” “……” 这下轮到薛小觅张着嘴吧不说话了。 ※※※※※※※※※※※※※※※※※※※※ 今天忙得脚不沾地,水都木有喝到几口呢!泪奔~~o(>_ 焰火7 要不老话怎么说知子莫若父,一提到小马离开爸爸妈妈会伤心难过,薛小觅立刻就乖了,懂事的再不提要把木马带回家的事,安安分分骑了两圈过完瘾就喊着快去下一站。 “我来抱一会儿?”见薛眠抱着薛小觅一路下来有些吃力,费南渡提议道。 他和薛小觅见了这么几次,互相已不算陌生,薛眠当然是不介意,便低头问怀里的小人儿:“小觅,让费叔叔抱一会儿,好吗?” “嗯!好看叔叔抱!” 突然减负的松快感让薛眠长吁了一口气,去往下一站的路上一边对照着地图找目的地,一边状似无意的问:“这次你让我跟来香港,就只是为了安排我和小觅这样玩一天么?” “也是让你散散心。”费南渡看了他一眼,倒没避重就轻,直面回答了这个问题。 “让我散心?”薛眠失声一笑,摇摇头:“我又没什么烦心事,需要散什么心。” “没有么。”费南渡听完,便又转头看了他一眼,顿了顿,淡淡道:“那就没有吧。没有比有好。” 薛眠似乎没听懂,不过这也不是个什么紧要的话题,过了就过了。小朋友选的下一个项目是“灰熊山极速矿车”,类似于常见的那种过山车,但没有过山车那么刺激,毕竟不用被按在椅子上高空旋转360度,基本就是全程快速前进,让人体会平地飞翔的感觉。 排队处有个小木屋,屋外挂着一块显示牌,提示等候时间还有五分钟。薛眠不确定薛小觅这会儿是不是还足够坚持想玩这个,飞车项目挺惊险的,小孩子不一定能hold得住,便向薛小觅确认道:“小觅,你确定要玩这个吗?好像有点吓人哦。” “爸爸我不怕!”薛小觅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想了想,忽然扭头过去,“啪啪啪”的拍了两下正抱着自己的人的肩,显摆似的道:“好看叔叔会保护我们的,爸爸你是不是害怕了?爸爸别怕,小觅也会保护你的!” 薛眠被他一番话逗乐了,弯唇一笑,抬头时正好撞上费南渡投来的目光,笑意聚在嘴角边还没来得及消退,耳朵莫名的热了一下。 费南渡将目光收回,道:“进去吧,时间快到了。” 极速矿车是一种敞篷厢式的列车,一共四节厢体,每节的座椅只能并排坐两人。来玩这个项目的人不多,车厢没坐满,薛眠和薛小觅并排,费南渡独自坐后一排。 待系好安全带,列车出发前薛眠还是有些不放心,低下头靠近薛小觅,轻声叮嘱他道:“要是害怕的话就把眼睛闭上,爸爸就在旁边,可以抓着爸爸的手,记住了?” “嗯!”薛小觅用力点点头,笑嘻嘻的抬着小手回头指道:“爸爸如果害怕,也可以抓住好看叔叔的手!” 薛眠:“……” 费南渡淡淡一笑,似是默认了这句点名。 提示音响,随着一声滚轮压过铁轨的巨大“咔嚓”声响起,整列飞车顿时像奔驰的烈马一样瞬间飞腾起来,刷的一下就蹿了出去,转眼已不知滑出去多远。 耳边开始有游客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过快的车速带起的风不断迎面扑来,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薛眠一颗心一直保持着加速的跳动节奏,其实是有点害怕的,所以整个人从四肢到躯干都不自觉的紧绷着,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连头皮都是麻的。但碍于小觅还在旁边,做爸爸的不能在孩子面前露怯,只好忍住了没有跟着其他游客一起尖叫。 怕孩子坐不住,薛眠一直伸手抓着旁边的小人儿,掌心紧紧攥着,像是想通过这种方法把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不过小觅很“争气”,过程中不但没有哇哇大叫,好几次还“咯咯咯”的大笑起来,这胆量,果然是没随他这个爸爸。 也不知滑飞了多久,车厢突然在一处高地停住。轨道两边是黄土高坡似的山丘,种着不知名的绿植,模拟的应该是灰熊居住的森林环境。上车之前薛眠听讲解人员介绍飞车过程中可能会有工作人员装扮的“灰熊”出没,这会儿车子突然停下,也许是灰熊要出山了,便扫过目光去找找看,然而除了光秃秃的山坡外,他什么也没看到。 正纳闷间,身下一个猛的摇晃——整列车厢突然脱缰了似的飞速后退起来! 游客的尖叫声在此时达到巅峰。 巨大的后退力拽得薛眠“砰”的一声砸到椅背上,吃痛之下忍不住低呼了一声,眉头紧皱,狠狠闭了一下眼睛。 一旁,薛小觅貌似终于有些害怕了,开始“呜哇呜哇”的喊叫起来。薛眠无法大幅度挪动身体,旁边游客们的尖叫声又实在太吵,没别的招了,只能紧紧握着孩子的手扬声安慰:“小觅别怕,马上就好了,别怕,爸爸在的!” 其实自己都被吓得恨不能跳车了。 就在他死死咬着牙关、盯牢了薛小觅紧攥着他手不放松的时候,列车突然一个紧急制动,没过两秒,全车“呼——”的又是一个急加速,然后拽着四节车厢,以一个更加疯狂的速度朝前奔去! 疯了,真的疯了。 薛眠被颠得满头大汗,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迎面的狂风直往身体里灌,耳边小觅呜呜哑哑,不停喊着“爸爸我想下车”、“爸爸太快了”、“爸爸我害怕”…… 薛眠转了转身体,试图弯下腰把人搂进怀里给些安慰,然而刚把上半身转了不过几度角,一只手突然从背后伸过来,稳稳搭在了他肩膀上。 “别怕,快到站了。” 耳边的声音很沉,很稳,好像离得很近,给人一种踏实放松的感觉。薛眠下意识转头去看,那只搭在肩上的手比他更快一步,从耳后探过来,覆在了他的眼睛上。 “闭上眼睛。不看就不会怕。” 薛眠几乎没有犹豫,认定了这句话,然后用力点点头。 其实自己闭上眼睛不去看也不是不会,但说不上来为什么,那只带着淡淡体温的手贴在眼皮上的时候,就像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随之被灌入身体中一样,慢慢的心就安定下来了,人真的就不害怕了。 薛眠将空了的两只手伸过去,牢牢握住薛小觅的手,微微俯身,在他耳边不停安慰:“小觅数数吧,数一百下,我们就可以下车了。别怕,爸爸……和叔叔,我们都在你旁边的,对不对?” 刚才的那轮倒退和猛冲实在太吓人,但这会儿车身已经按照原先的方向往前飞驰着了,薛小觅有了爸爸的安慰,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小脑袋,喊着回应道:“爸爸我坐得很好,不会掉下去的对不对?数一百下吗?这么多啊……” “那就五十吧,”薛眠笑了:“五十应该就能到了。来,爸爸陪你一起数。” 很幸运,离五十还差七个数的时候飞车终于到站。 工作人员打开车厢,被虐了一路的游客们亢奋之情还未完全消散,互相搭把手搀扶着下了车,有的口中还在念念有词,感叹过山车太刺激了,要不是赶着下一个项目,他们还能再玩一次。 已经回过味来的薛小觅这会儿又活过来了,蹦蹦跳跳自己下了车,一通张牙舞爪,叽叽喳喳的形容刚刚的过山车有多好玩多厉害,他有多勇敢多胆大。 小孩子词汇量有限,也没什么更形象的字眼能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薛眠蹲下身,摸了摸他晒得流了汗湿哒哒的头发,关切的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肚子难受吗,头呢?” “不难受!”薛小觅摇摇头,居然还挑衅似的朝他拱了一下鼻子,笑嘻嘻道:“爸爸没有小觅勇敢,爸爸刚刚脸是红的!” 薛眠一怔,心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也不知道刚才是哪个哭包子泪洒半路,叫得比鸭子还响。 两个项目玩完,时间临近中午。迪士尼园区里有好几个餐厅,种类虽算不上多丰富,但因为是主题餐厅,所以孩子们喜欢,他们自然也去光顾了一餐。 “爸爸,我们下午还在这里吗?”薛小觅吸溜了一口面条,抬头问薛眠。 “在……的吧。”薛眠也不确定这个答案,所以一边拖着声音应着,一边抬眼往餐桌对面看去。 今天的活动发起人不是他,做不了主,那就只能问问对面这位leader了。 “小觅喜欢这里么,”费南渡自觉的接上了话题,将饮料往薛小觅面前推了推:“喜欢的话,下午就继续在这里玩。” “喜欢!我喜欢!”薛小觅赶紧举手表态:“我还没有看到小公主,还有□□熊和巴斯光年!” 状似了解的点了点头,费南渡微笑道:“那我们就不走了。乖乖吃饭吧。” 孩子得了承诺,欢欢欣欣的埋头继续吃饭。薛眠看了看餐厅外面,可能是天气太热的原因,今天园区里的游客着实不算多,排队也没耽误什么时间,一个下午应该能把小觅想玩的都转一圈了。 “你把一整天的时间都拿来陪……陪小觅了,会不会耽误工作?”薛眠收回目光,看向费南渡。 “不会,放心。”费南渡端起水杯,朝他笑了笑:“我也不是铁打的,也需要有个正当理由休息一下。今天这个由头很过关,说来还得谢谢小觅。” ……这也太客气了。 明明是他出钱、出人、出时间,领着他们父子二人在这里“吃喝玩乐”,怎么好意思反过来让他说谢谢。 薛眠礼貌的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薛小觅的脑袋,轻声道:“小觅,今天叔叔请我们来迪士尼玩,小觅玩得这么开心,是不是该跟叔叔说声‘谢谢’呢?” 孩子平时虽然调皮,但既懂事也有礼貌,听了这话,立刻放下筷子擦擦嘴,面朝着费南渡大声喊了一句“谢谢好看叔叔!” 喊完好像还没结束,机灵鬼似的向对面勾了勾手指,示意对方靠近。费南渡不明所以,不过还是照做了,身体稍微前倾,将头凑了过去—— “吧唧”一声,一个软糯糯的亲吻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 激动的紧急通知哈哈哈—— 明早出发去一个漂亮的城市观看一场激动的比赛,所以今晚得熬夜将周末2天的稿子都修改并上传完毕,时间匆忙,精力有限(主要是我现在超级困………………)所以可能会有部分瑕疵的地方,容大修的时候再统一修缮吧,大家先看着。 一会儿再上传2篇,会定好时间,周六、日上午10点发布。谢谢支持! ——爱你们~ 焰火8 或许心性单纯的孩子表达起喜恶的方式就是这么直接,一个亲吻,一个搂抱,就能代表我喜欢了你,我认可了你。 而这份赤诚的、不掺任何杂质的“表白”让费南渡一个下午的心情都维持着不错的状态,虽说自己和这个小东西不过才见了寥寥数面,但经此一役,二人间的熟悉度仿佛垂直爬升了三个档,真成好朋友了。 今天日子挑得好,不但下午有花车巡游,晚上在公主城堡还有实景演出,加上每晚八点固定的烟花表演,一路上游客们都在兴奋的讨论着,念叨这一趟是来值了。 玩了一下午,期间两个成年人完全迁就着童子军的“指挥”,将他点到名的项目统统光顾了一遍,等终于感到有点腰酸腿涨时,一看时间,都快六点了。 园区餐厅没必要吃两次,三人在入园口办了二次进园手续,出去找地方吃晚饭。 期间姜蒙打来电话,费南渡交代晚点再来接,想了想,给了一个九点的时间。 “要那么晚吗?”薛眠放下汤匙抬头问。 “如果想看城堡表演,九点差不多。” 薛眠又问:“那明天有什么工作安排吗?我意思是……如果这里已经没我什么事,那明天我就带小觅先回云州了。” “后天深圳有个大湾区经贸峰会,”费南渡饮了一口汤,不急不缓道:“非凡如果没有通知你回去,那就陪我去一趟深圳吧。至于小觅……” 目光温和的移过去,小朋友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埋头安静吃饭。费南渡道:“李爵人还在香港,孩子是托他一路送过来的,你要是放心,那就还交给他把小觅带回去。” 到这里薛眠被突然提醒了,想起本该出现的李爵一直没见到踪影,不禁问:“既然小觅都送过来了,李爵也该露个面的……是你安排他别出现的吗?” “想什么呢,没有不让他露面。”费南渡有些无奈的摇头笑了笑:“他把孩子平安送过来,我总该有点表示。早上姜蒙给他安排了一辆专车和司机,今天人跟车就随他差遣了,算是聊表谢意。” 薛眠:“???” 不禁失声一笑,佯作不满道:“那他待遇还挺不错,又有专车还有司机,回去有的吹了。” 费南渡闻声一笑,打趣道:“你这做领导的不介意我差遣你下属?” “我没把他当过下属,”薛眠抽出纸巾给薛小觅擦了擦嘴:“虽然挂名是助理,但一直当弟弟看的。” 点点头,费南渡淡笑着应道:“又当爸爸,又当师兄,现在身份这么多,倒是有点大人的样子了。”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 薛眠轻嗤了一声,但说来也奇怪,他好像并不是不高兴的那种嗤笑,甚至还带了点几欲冒头的得意劲儿,好像被人说中了下怀,骄傲感得到了满足。 吃完饭,三人重新入园。去看城堡演出的路上经过一个售卖点,售贩车前围着三五个游客,已经灰蒙下来的夜色慢慢笼罩天与地,货架上几排亮闪闪的玩具吸引了薛小觅的注意。 是魔方。 几十个大小不一的魔方被有序摆放着,魔方里面装着某种发光的装置,透过每一个切面往外跳跃着闪烁的光,光亮甚至还会变换颜色,红的,蓝的,绿的紫的,特别夺目耀眼。 一个售货员高高举起一只足有西瓜大的巨型魔方,光源顺着投射到地面上,照出一只米奇老鼠的头像来,煞是新奇有趣。 连薛眠都看得有些动心了,遑论第一次见到这样小玩意儿的小觅。薛眠没耽误,直接问:“小觅想要吗?” “要!爸爸我要!”薛小觅举手欢呼。 薛眠会心一笑,转过头准备问问一直走在身边的某个人想不想也要一个,然而刚一回头,却见原本一直寸步未离的费南渡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十几米开外,脸色微微泛白,颊边肌肉因齿关紧咬的原因而绷出一条隐约的弧线,眉宇凝蹙,有些刻意回避的意思。 “你——” 薛眠顿了一下,好像还没找到一个合适的称呼去叫对方,又怕他听不见,便抱着小觅快步走过去:“你怎么站这么远?那边有个很好玩的魔方,小觅想要,你要……” “我去旁边等你们。” 费南渡语气有些急促,硬生生打断了他,脸上表情更是奇怪,像在抗拒什么,仿佛此刻站在这里的每一秒都是种难言的煎熬。他的目光没有看过来,只是望着远处某个随意的方向:“你们再逛逛,不急,好了再来找我。” 说着,似乎都等不及薛眠的回答了,只是确定他听懂了就好,然后迈开步子转身离开了。 薛眠抱着孩子站在原地,看着那道快步走远的背影,一时有些茫然。 ……他怎么了? 为什么情绪会突然急转直下。虽然没有刻意表露什么,但刚刚那一连串言行和表情与吃饭时的状态相比实在差别太大。可是这期间……他们应该什么不寻常的事也没发生啊。 “爸爸,我们还去吗?” 薛小觅只是个孩子,孩子哪里能看出来什么异常,天真的勾着薛眠的脖子催促道。 一瞬间,薛眠本能的有种奇异的、并且具有很强指向性的特别感觉。 他转过头去看那辆售贩车,看上面各种大大小小的魔方,心脏在此时不规律的快跳了几下。然后,转回头对薛小觅道:“小觅,如果你喜欢那个魔方,爸爸可以买给你。但是你要答应爸爸一个要求,好不好?” “好!”只要肯给买,孩子哪有不答应的。 “不可以买太大的,”薛眠一边想着措辞,一边慢慢道:“要买小一点的,可以放到爸爸背包里的。然后买完就交给爸爸帮你收起来,不可以中途拿出来玩,等我们回了酒店,小觅才能拿出来,好不好?” “嗯,好!” 等买完魔方,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夜空是一抹平的墨蓝色,深沉得像块璞玉。 园区里点着各种各样的照明灯,不远处公主城堡的轮廓在灯火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晰又魔幻,因为造型太过逼真,仿佛真的把人带到了虚拟的童话世界里一样。 费南渡没有走太远,站的位置也醒目,薛眠一眼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找出了他。 “我们好了,走吧。”薛眠抱着孩子快步过去。 “买好了?”费南渡看了看他。 “小物件不用怎么挑,买起来很快的……我们把它放包里了。”薛眠尽可能的说得自然,快速揭过话题,指着不远处的城堡道:“现在就过去城堡那儿吗?” 视线在薛眠背后的双肩包上停留了两秒,旋即又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费南渡清咳了一声,道:“对。那里有演出,应该快开始了,走吧。” 今晚的观众确实挺幸运的,本次演出的主题是“公主嘉年华演唱会”,顾名思义,迪士尼系列的众多“公主”们将在今晚悉数惊艳亮相,将那些耳熟能详的动画音乐选出其中最精华的,一首一首娓娓唱来。 城堡外已经挤了不少观众,薛眠他们来迟一步,前面离得最近的观赏点已经挤不进去了,幸而外围靠后的花园里看得见远景,加上这里还有座椅,也不失为一个好位置。 三人找了张视角不错的长椅坐下,薛小觅嚷着要坐薛眠腿上,薛眠无奈,摇摇头,都依了。 演唱会时间定在七点五十,没一会儿就到点了。随着绚烂的灯光被一束一束打到巨大的城堡墙壁上,最高处的一扇窗户被人从里面轻轻推开,下一秒,一段悠扬的音乐缓缓响起。 只见迪士尼系列中最经典的公主形象——白雪公主提着裙摆款款走到了窗边,朝堡外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优雅的招了招手,红唇一启,眼波一转,一曲天籁般的歌调便从她细腻婉转的嗓底动情的飘了出来。 “爸爸!爸爸快看,是白雪公主!” 薛小觅激动极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动画里的人变成了真人站在面前唱歌,感觉实在是太神奇了。 “嗯,爸爸看见了。”薛眠抚了抚他的头发,凑到耳边低声道:“小觅好好看,不过声音要小一点,我们不能吵到旁边看节目的人,知道吗?” 园区配置要求高,一场嘉年华演唱会都是按专业舞台的操办来,从灯光到音响,从舞台特效设计到伴舞,着实是奔着“视听享受”来的。虽说演唱会取悦小朋友们的一面更多一点,但舞台感染力却不可忽视,就连薛眠这样平时在别人眼里挺“无趣”的一个人,竟也不知不觉投入到了这精彩的实景演出当中。 一声巨响从城堡上空传来,未及眨眼,一簇绚烂明亮的烟火腾空而起,在漆黑的夜空中不遗余力的绽开了一朵巨大的花朵—— 噌!——噌噌!—— 完全不给观众任何反应的时间,烟火群集体亮相,一个接一个的划开沉寂的夜,仿佛要把天都燃烧起来,把夜色中所有的墨都用彩光来填满。各种造型多变的烟火扶摇直上,在城堡周围炸开一朵朵、一团团夺目耀眼的花形,演唱会的气氛很快被推向了第一个高潮。 人群纷纷欢呼喝彩,与演出相映成趣,构成一幅极其热闹多姿的画卷。 薛眠认真的看着,看着每一簇花火升空、燃烧、绽放,却在一个恍惚中感觉这片热闹的欢腾似乎旧曾相识…… ※※※※※※※※※※※※※※※※※※※※ sorry我困爆了…… 此刻北京时间临近午夜12点,明早得特别特别早起赶高铁,所以实在撑不住啦,今天周六这一篇我们正常10点上传,明天周日的我晚上回到家再修,所以延迟到晚上10点左右发布吧! 祝我玩得开心,嘻嘻嘻嘻嘻,我要给中国队去加油啦~~~ 明天晚上见! ——爱你们~ 焰火9 那是一个让人印象格外深刻的冬天。 谁能想到年末的最后一天居然下了大雪,后半夜起北风,没多会儿大片大片的雪花就落了下来。早上推开门一看,外面的世界一片银装素裹,犹如白海茫茫,“冬天”的形象第一次这么具象化了起来。 “……待会儿我就不能陪你了,你自己……能行吗?” 薛眠给卞雪莉夹了一块她爱吃的红烧肉,特意把肥的部分夹掉。抬头看了看外面窸窸窣窣飘着的雪花,天气不是太好,也不知道这雪要下到什么时候。 “我哪有那么不能自理啊……”卞雪莉抿着唇倩笑,给他也舀了一勺热乎乎的鸡蛋羹:“你们同华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一会儿你去忙你的,我自己四处逛逛。知道你晚上得陪着崔师兄,我就大方点,不跟他抢啦……对了,明天元旦,有个为期三天的show得去一趟北京,明早就走,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元旦还要走秀吗?” 薛眠有些不解,停下筷子抬头看她,语气里有诧异也有关心。卞雪莉工作起来太拼了,连节假日都不给自己放松一下。 “不奇怪,节假日的劳务费更多呀!”卞雪莉眼睛里亮闪闪的,提到这个话题,比起薛眠心疼她太劳累,她自己反而却不大以为然,总是情绪高涨自信满满:“而且像元旦这样日子的走秀,比起平常时候的那些含金量要高不少的,不说多大牌吧,但肯定是入流的,所以对我来说是个好机会,抓住了也是一份幸运。” 不管怎么说,这是卞雪莉做的选择,薛眠尊重她,所以一直以来也不会太干涉置喙,自然没再多说,把话头改成了叮嘱,让她去了北京后多注意保暖。 午饭吃完,薛眠被崔绍群一个催命电话喊着去音乐部落集合,卞雪莉跟他在食堂门口道了别,自己一个人去逛校园。 今天是一年的末尾,也是学校举办元旦联欢晚会的日子。因为明天放假,所以晚会安排在今晚,地点就在大礼堂对面的操场上,那里已经提前搭好了舞台,灯光、音响、摄像、舞美一应俱全,看着非常专业,不亚于一场商业水准的演唱会。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这感觉太不对劲了!”排练室里,崔绍群抱着个吉他踩在舞台上,双眉紧皱,一边调整着自己的和弦,一边盯着别人不放眼。 “不是,哪儿不对啊崔哥?”这大冬天的,武小满直喇喇的叼着个冰棍半躺在地板上,边问边随手捶着旁边的一面大鼓。 “感觉不对!” 崔绍群扒拉了两下琴弦,没觉出什么,又转头去盯其他几个乐队队员。他们手上的动作似乎都挺对,但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刚刚那几遍演奏一直在跑调,导致他唱得也跟着跑偏,一路都快偏到渤海湾去了。 “你们几个,是不是谁跑调了刚刚?”崔绍群忍不住喊了一声。 “谁啊?” “没吧我这儿挺好的啊!” “别看我,我他妈弹得正着呢!” “滚,我这儿也齐得要死好不好!崔哥,你是不是听岔了?” 崔绍群自己也说不清了,但他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刚刚练习了四五遍,哪遍都跟薛眠给他录的demo不一样。 想到这儿,猛地扭头去看正坐在观众席的人:“薛眠,你听出来没?是不是有人跑调了?反正我他妈肯定跑了,我自己知道!” “师兄,”薛眠微微蹙了下眉:“你是不是……太紧张了?我刚刚听的几遍都没问题,没人跑调,包括你。” “真、真的?你听着都在调上吗?” “真的,”薛眠肯定的点头:“没问题的,晚上就这样发挥,一定成功。” 连薛眠都这样说了,崔绍群总算松了口气,但还是没办法完全放心,便让薛眠晚上演出的时候一定要到后台去一趟,给自己做登台前最后的辅助。毕竟这次的演出非同寻常,那可是他向那个心仪了多日的法国姑娘表演当众求爱表白,谁敢马虎敷衍。 不知不觉,时间已走向傍晚。联欢晚会定在八点,三点多的时候小雪止住,天光放亮了一会儿,但没出太阳,所以雪都没化,积了得有六七厘米厚的一层,脚踩在上面嘎吱嘎吱响,颇有冬天的感觉。 薛眠已经跟着崔绍群他们到了表演场的后台,不过人是过来了,可一下午都看上去一副心事重重、失魂落魄的样子。崔绍群这会儿急着自己的事,也没注意到他,倒是武小满准备去台下找座位,走之前跟他打招呼的时候发现了点什么,拱了下薛眠的胳膊:“喂,怎么了?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 其实薛眠也早就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在状况,但他不好意思跟武小满实话实说,只好随口找了个理由:“可能是穿少了有点冷,没事,一会儿去喝点热水就好。” 武小满顺着他的话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衣服,薄薄的羽绒外套,短款,只到腰上,连屁股都没包住,不禁皱了下眉,道:“是有点少了……你这衣服也太薄了,瞧着还没人家的卫衣厚……” 他突然吧唧了一下嘴:“你是不是有两年没买过新衣服了?我看这件羽绒服你高二的时候就穿过,后来也没见——” “……没有!”薛眠突然有点急,没忍住出声打断了他。 他说话的时候脸刚好隐在后台角落昏暗的光影下,武小满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自己刚刚某句话一出口,薛眠的脸噌的就红了,火烧似的:“反正这两年也没长个子,都能穿的,不薄,很暖和。” 武小满平时咋咋呼呼,可心细的时候也不是个大老粗,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虽然是出于关心,但措辞不当,所以可能……伤到薛眠的自尊了。 但他实在不擅长处理这种问题,只好先尿遁,回头找机会再赔礼道歉,于是便摆手装傻,打了个哈哈往门口退:“那你先陪着崔哥他们,我找位子去,找到了给你发信息,回头你直接过来。” 忙忙碌碌的后台空间里不时有人走过,大多是工作人员和有演出的同学。送走了武小满,薛眠也没急着回到崔绍群他们的练习区,一个人慢慢走到室外,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夜空。 雪后的天似乎比平时更黑、更暗,黑得像块石头似的,因为特别暗沉,莫名就给人一种喘不上气的压抑感。天上没有月光,只有浅浅的几颗小星星,像努力穿破云雾的孩子,以微弱的光芒点缀着夜空,孤单,又仿佛很灿烂。 兜里的手机一直没响。 一天了,连个短促的信息音都没有。 其实手机是响过的。远在上海的姐姐有打来电话问候,上午卞雪莉来之前也提前给他打电话说过,下午还收到了班导给全班学生发的放假通知…… 他只是没等到一个一直在期待着的电话而已。 好像…… 有个人很多天都没出现了。 学校的课他没有来,操场上、食堂里、图书馆、大礼堂……那些曾经有过他身影的地方,好像在这短短的一个礼拜的时间里全被冲刷了个干净,一点踪迹都没留下。 其实“短短的”是相对于客观而言的时间。 但在薛眠心里却比一年还要来得漫长。 晚会就要开始了,今年学生们的热情格外踊跃,报上来的节目有四十多个,经过大会导演组再三筛选,保留了二十五个人间精华。崔绍群的节目排在第二十,粗略算一下时间,估计那会儿怎么着也得十一点半了。 崔绍群不好意思让薛眠干巴巴的陪他在后台等,一咬牙,干脆让他去观众席就座吧,上台前来后台看他一眼就成。 武小满人强马壮,凭一己之力给宿舍四人全占到了座,一个晚上都得意洋洋的吹嘘着自己立了大功。薛眠顺利找到大部队,几个人一起坐在第三排的绝佳位置,等待着晚会拉开序幕。 八点,元旦晚会准时开始。 播音系的四名少男少女当仁不让担任本次晚会的主持人,年轻人想法多,偏不走央视春晚风,主持人自然也就抛弃了西装配晚礼服,集体穿着古风汉服上台,一出场就引起了一阵热烈的欢呼与掌声。 第一支开场舞来自土木工程系。 如何想象一帮挥着铲子抡着铁锹的180男子一拥而上冲向舞台,头顶炫彩灯光,脚踏动感鼓点,在一曲《套马杆》的激扬旋律中舞出爱的奇迹? 但他们做到了。 所以台下掌声连天,欢呼声经久不息。 “卧槽这节目太狠了!哈哈哈哈哈……这么傻逼的节目谁给导演的啊?哈哈哈哈哈哈……”武小满疯了似的狂拍大腿,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他们怎么不干脆穿着比基尼上去呢我就纳闷了,”陈桦也跟着哈哈大笑:“也太骚了,骚出天际直逼宇宙尽头啊!” 耳旁是诸如此类的嘻嘻哈哈,映衬着这特殊日子里的欢快氛围。薛眠坐在最旁边,一双清亮的眸子确实是在看着舞台,可目光却恍惚着没有找到焦点,脑子里刷机了似的一片空白,台上在演什么、唱什么、跳什么……他一帧画面都没看进去。 突然,手机震了一下。 好像灵魂走失的人瞬间苏醒,薛眠浑身跟着一颤,僵硬着哆嗦着颤抖的手,有些不敢置信的从外套兜里摸出了电话—— 那双点了灯似的亮闪闪的眼睛瞬间就黯淡了。 是崔绍群的短信:“还有两个就到我了,快来!” 薛眠吸了下冻得通红的鼻子,跟武小满他们打了个招呼,快步向后台跑去。 候场的地方有些拥挤,薛眠钻开人群挤到了最里面,那里是给上下舞台的演员准备的通道入口,崔绍群他们就在那里候场。 “你可算是来了,真急死我了!”崔绍群一见他就崩溃了,满脸写着“完蛋了完蛋了……今天别说要抱得美人归,哥哥我能不能全须全尾的下台都难说!” “没事的师兄,你们肯定行!” 薛眠努力调动出自己所有的兴奋与热情为乐队加油鼓劲,然而并没什么卵用,崔绍群一脸哀怨的看了他一眼后又捂着脸开始哼哼唧唧装弱鸡了。 其实崔绍群本不是个怕上台的人,这么多年的音乐部落老大干下来,哪里会怕什么弹琴唱歌?但老话说得好,英雄难过美人关,此时此刻,五千名观众正坐在台下嗷嗷待哺,而他一会儿就得当着这泱泱人海的面进行一场同华史上绝无前例的求爱表白,压力怎么能不大。 薛眠知道他压力来自何方,所以一直陪着没走,同时也不时安慰鼓劲,直到崔绍群他们前一个节目即将要登场了,后台稀里哗啦又变动了一批人上下场。眼下环境太过混乱,崔绍群看这么弄也不是个事,咬咬牙,跟薛眠说自己可以了,让他先撤吧。 薛眠点点头,怕自己留太久对他也是一种压力,说了两句鼓励的话后便先出了后台。 从后台往观众区走需要经过一条砖石小路,路两边摆了很多装饰用的荧光棒,嵌在雪地里,像两行路灯,把羊肠小道照得隐隐绰绰,五彩斑斓。 这会儿路上没什么人,薛眠紧了紧身上的确有些单薄的外套,刚准备加快一点速度好赶紧到暖和一点的观众区去,突然不知从哪儿伸出一只手,毫无防备的探了过来,在他刚察觉到异样、准备呼叫出声的一瞬间,那只手一把找准目标,轻轻的捂在了他唇上。 一个几乎让他灵魂都激荡开来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别喊,是我来了。” ※※※※※※※※※※※※※※※※※※※※ 我回来啦~~~~~~深夜到家,我们深夜相约,你们都睡了嘛? 艾玛大家猜猜小毒君两天走了多少路! 6万步!!!!!! 此刻我也要爱的抱抱,可累死我啦!! 好了闲话不多叙,我得赶紧躺平了去了,腰酸背痛腿抽筋,还不忘给你比比心!??? 明天周一(大概是晚上)见! ——爱你们~~~ 烟火10 甚至都不需要更多一个字。 都不需要更多一秒去辨认。 一阵气血上涌般的猛烈撞击,从冰冷的脚底、从发烫的指尖迅速汇聚,冲上胸口。大脑毫无预兆的进入短暂缺氧状态,狠狠麻痹了几秒钟,还没回过神,薛眠只感手腕一紧,身体已不由自主的被拉着往某个方向奔去。 跑得很快,很快。 快得像阵风。 一路上再没人说话。 在深冬的夜里跑得大口喘气却还不肯停息,他们绕过巨大的会场,绕过熙熙攘攘的观众区,一路来到了大礼堂外。 那里关着灯,没有任何光亮。 但门是开着的。 摸黑前行,这里薛眠只来过一次,就是开学时校长给新生演讲的那次。他依稀记得礼堂很大很大,吊顶很高,梯形的座椅从中间往两边延伸,舞台在对面一侧的最中间…… 但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终于,薛眠有些忍不住了,然而他刚想出声,一直奔跑着的方向突然来了个急转弯,脚下出现了一排楼梯。 他被紧紧拉着手,“咚咚、咚咚、咚咚……”沿着木楼梯往上跑去。 ……居然还有楼梯?礼堂不是只有一层吗? 但他这会儿又顾不上这些了。透过窗,顺着一点微弱的、从不远处的晚会舞台照过来的彩色灯光,薛眠听到耳边“砰”的一声响,一扇门被人给打开了。 原本从窗外透进来的薄弱光线顿时变成了亮堂堂的一片,白色的追光灯、各种色彩交错的背景灯、观众区的人潮里澎湃舞动着的荧光灯…… 全都变得近在眼前。 因为他此刻正站在礼堂二楼的大平台上。 冷冷的空气和新鲜的空气一起扑面而来,身上本来已经跑得都热起来了,可突然与这冰天雪地的户外一相遇,薛眠还是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抖了一下。 但他来不及管这些了,他瞪大了眼睛,仰着脸看着面前的人。 脸孔因为背光站立、所以被藏在一片巨大阴影中的人。 瞬间,积攒了多日的混乱情绪像山洪泄堤一样的奔涌而来。 “你去哪儿了!” 薛眠拧着眉、梗着脖子,眼尾被烧得通红,哑着嗓子大喊了一声。 你去哪儿了! 这么多天联系不上,你到底去哪儿了! 难道你不知道这样的突然消失很吓人吗? 你不知道除了傻愣愣的枯打一个被捏在手里的电话号几十遍外,我根本没有第二种办法能找到你吗?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吗!! 在他迟迟等不到回答,眼看就要吼出下一句狂啸的愤怒的时候,一双手突然伸了过来,两臂一展,一收,将他牢牢圈进了一个宽大而坚实的怀抱中,一寸一寸,严丝合缝,下一秒瞬间收拢,让他根本挣脱不得。 “……对不起。” 费南渡低下头,用从未有过的耐心,在他耳边轻声重复的道歉着:“对不起,是我没接你的电话,让你担心了这么多天。对不起……” 他是真的在道歉和劝哄。 因为他猜到了那三十一通未接的电话和十七条未回的短信背后,是眼前这个男孩积攒的多大的恐惧。里面肯定还会有委屈,有焦急,有愤怒,有不解,或许还有…… 还有思念。 是,肯定还有思念。 所以他任由他对自己发火,对自己大声的责备,愤怒的质问,哪怕这种样子的他自己此前从未见过。 怀里的这个人,他一向都是温顺的、乖巧的,偶尔冷冰冰,佯作生人勿近,但其实本真是那么可爱,怎么会突然变成了一只暴怒的小狮子? 费南渡知道,今天是不一样的,再温顺的小羊急了也会咬人的。所以他得给他这个机会,给他发泄的窗口,小狮子要是不把利爪挥痛快了,怎么能变回从前的绵羊呢? 愤怒来的快去的也快,薛眠吼完那振聋发聩的一声,突然被后面一连串的“对不起”给堵住了,仿佛一只冒着冷气的冰激凌球不小心滚到了大太阳底下,火热的温度瞬间就把球给烤熟了,心尖上好似化开了一滩奶油水。 然而在因为有些后悔而低下头错开眼的一瞬,薛眠看到搭在自己腰侧的一只手有些不对劲。 那本该修长的手掌上此刻正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以致手背鼓起好大一个包,就像塞了一个乒乓球在里面,要不是现在是晚上光线不好,他早该一眼就看到这只突兀的手了。 “……你、你手怎么了?” 薛眠想也没想的伸手就要去够它:“给我看看,怎么弄成这样了?……你是不是打架了?” 他们已经一个礼拜没见了。 从上次在南方小渔村陪着秦笛他们演出回来,费南渡被一通神秘的电话叫走,自那天后,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好像薛眠的生活里从没出现过这个人。 费南渡和薛眠有交集的圈子几乎没有,共同认识的人只有秦笛一个,甚至对薛眠来说,秦笛都不能算作是“认识”,只是见过数面而已。所以他焦急着也无奈着,自问根本没有立场去找秦笛打听什么,只能压下所有的惶惶不安,一遍遍去拨通那个已经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可他打的很小心翼翼,七天的时间里,他平均每天只让自己打四遍,早上、中午、下午、晚上,一个时间段匀一遍,怕打多了对方会嫌烦,会造成不必要的打扰。 甚至他还在想,会不会其实费南渡就是不想理自己而已? 事实上能打出三十几个电话,该嫌烦的恐怕早就嫌烦了吧。 但他压抑不住那些想要把人找出来的情绪,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在自己小小的心思照顾得到的地方尽全力去找人,虽然办法单调还蠢笨,甚至是那么的苍白无力,可他没有别的办法了,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 ……总得把人找出来啊! 万一、万一是出了什么事呢? “没事,没打架。”费南渡松开臂膀,那只没包扎的手往下走着,捉住了一只纤瘦的手腕,将人带着坐到一块高高的水泥台墩上:“别担心了,我很好。我……跟你说会儿话吧。” 有些话……是该告诉你了。 “不,不行,不行!”薛眠使劲摇头,语气有点凶悍,难得这么外露的表现出对费南渡的否定:“先让我看看你的手!看完、看完再说……” 费南渡不禁一愣。 他被他这娇憨的模样逗笑了,揉了揉他的脑袋,手就递过去了:“那就看吧。轻点啊,还没好透呢。” 他哪里还觉得疼,不过就是一句撒娇式的卖惨罢了。 一只原本该有多遒劲力道的手啊,现在却被白纱缠成个肉包子,虽然指头露在外面,但中心区域的掌腹被包得那么扎实、那么严密,显然是受伤不轻。 薛眠低着头垂着眼,小心翼翼的用自己的手指在上面轻轻点了点,没敢抬头,只问:“疼……疼吗?” 声音有点颤,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怎么。 “想看?” 费南渡没回答他问的,而是把手往他眼前又抬高了两分,语气轻松的道:“想看就拆吧,免得一直惦记着难受,晚上要睡不着了。” 薛眠不理他的取笑,也不跟他客气,两手轻轻的、慢慢的移到那大包子上,捏住侧边的一个小活结,拆礼物似的盯着自己指间的动作,认真解锁起来。 白色的绷带与纱布被一圈一圈褪下,慢慢露出被包裹着的秘密,褪得越多层,看到的景象就越清晰——画面从淡白到肤色,从肤色到淡红,再从淡红到…… 薛眠深吸了一口气,被眼前所见给惊呆了。 一道狭长的暗红色伤口,缝针的纹路清晰可见,像一条吸血的蜈蚣趴在那修长的手背上。它躺得笔直,从无名指尾一路延伸至虎口处,把大片原本光洁的皮肤残忍的切割成狰狞的两块,越接近这只毒虫的部分皮肤颜色就由浅入深变得越猩红,好像随时都会淌出浓浓的鲜血来。 薛眠猛的抬头—— 费南渡一直揣着“没什么事”的轻松心态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嘴角始终带着点散漫的笑。直到对方突然抬起头,两只像受惊的小鹿一样的眼睛撞进他视线里,那里面是散不开的沉甸甸的惊慌、恐惧与急切的迷惑,到最后全部化成了一层湿漉漉的水汽,氤氲在不复清亮的眼底。 “好了,别看了。”说不清怎么了,费南渡心里倏然一颤,像被人拿着钳子突击的拧了一下似的,又疼又涨,赶紧把绷带胡乱的往手上缠,边缠边道:“吓到了吧……就说你胆小,可别吓哭啊,我还没……” “我讨厌你!” 薛眠突然吼了一声。 费南渡手上一顿,听呆了:“……什么?” “我、我讨厌你……” 嗓子里夹带着细微的颤音,薛眠猛地低下头,盯着自己刚刚抚过那道伤口的手,怔怔眨了下眼,顿觉眼眶一热,眼睫一湿,有什么暖乎乎且湿漉漉的东西在眼底打起了转。 鼻头一酸,“吧嗒”两声,浅灰色的衣襟上晕开了两滩深色的小水圈。 费南渡愣住了。 眼前的男孩双肩轻颤,深埋着头,微弱的鼻音正在一点点的泄露他此刻所有的情绪。放在膝盖上的手越攥越紧,手背上瘦小的骨节被根根顶起,好似要把那层单薄的皮肤用力戳破。 ……他、他哭了? 真哭了。 是真的哭了。 而且还是为自己而哭。 这一刻,费南渡忽然看明白了什么。他终于明白自己其实已经不需要再多想其它任何,因为任何都是废话。 将绷带的扣结系好,抬手捋了一把被刚刚跑出的热汗打湿的额发。然后,突然倾身过去,轻轻捏住一只精巧的下巴,将那张已满脸泪痕的脸抬了起来—— 一双热唇吻了上去。 ※※※※※※※※※※※※※※※※※※※※ 噢噢噢噢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给我亲!!!!用力亲!!!! 哈哈哈哈哈哈哈sorry有der鸡冻?(?>? 焰火11 一个饱含温度的吻。 它没有浅尝辄止,也没有深入探索,不带任何欲望色彩,却能让人在当时的瞬间感受到最真实的感情释放。 每一寸被冻僵的神经似乎都在那个瞬间活过来了。 它不是一时热血的玩笑。 它来自一个人的心。 但这份冲击实在太大,大到薛眠浑身剧烈颤抖,两瓣承接着温热的软唇更是克制不住的瑟瑟发颤,不停发颤…… 脸烧出了血红色,火热被烫进心窝。 幸而费南渡察觉细微,及时止住了这个即将把对方逼疯的吻。他带着留恋的不舍从那对唇上抬起脸,望进一双雾蒙蒙的漂亮眼睛里。 心口软得不像话,伸手托住了对方的脸颊,触到一手的滚烫。费南渡低低的笑了一下,轻声道:“知道为什么亲你么。” 这会儿的薛眠早就失去所有思考甚至回应的能力,靠着本能去获取听到的信息,迷瞪着眼,无意识的摇了摇头,再给不出更多反应。 “好,”费南渡点了下头:“刚刚说有话要对你说,那现在就回归主题了。有点长,你坐好,哪里没懂就打断我,明白了?” 明明这是他要分享什么秘密给自己,却对一个听者用这种商量的语气。薛眠心里一暖,瞬间找回了语言能力,急口道:“可以,你说,我不打断……我、我一定能听懂的。” 费南渡笑了笑,抬手轻轻捏了一下他的鼻尖,动作亲昵,却并不让人讨厌。薛眠不敢乱动,微垂着首,点穴似的乖乖坐定,等着对方开口告诉一个遥远且漫长的故事。 “高中毕业那年,家里拒绝了我念大学的计划,毫无回旋余地的将我送到了太平洋对岸那个陌生的国家,美国。” 开题的语气有些压抑,费南渡慢慢说着,习惯性的摸出了一支烟,刚往嘴里一叼,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问:“你是不是不喜欢烟味?” 说完都不用等回答,拿下烟就往脚边的垃圾桶里扔。 “不用的!” 薛眠突然抢身过去,按住了那只要扔烟的手,有些急迫的解释道:“没有不喜欢,你抽吧,我、我闻得惯的。我以后……也可以学着抽、抽烟……和你一样。” 和你一样。 到最后,收尾的四个字已经低得只有他自己能听清。 费南渡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烟,恍然想起好像有那么一回,秦笛递烟给薛眠,却被自己给拦了,还拿着一根棒棒糖去逗人家。 其实那会儿他心里想的没有别的,只是如果有天薛眠会抽烟了,他不一定会高兴,因为他只想看到薛眠单单纯纯又干干净净的样子。 所以他其实从没想过要薛眠真的学这些。 “呛人,气味又难闻,别学了。”费南渡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不过也没把烟再丢了,他将细长的烟卷放回唇间,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片模糊不清的烟雾。 然后继续起没说完的故事。 当年费南渡的高考成绩出来后,按照对标分数线,想进全国排名前三的某学府可说是轻而易举。但他的母亲突然出面,阻止了那场志愿填报。 在成绩公布的第三天,费母拿着护照与行李箱,亲自将儿子送上了云州飞往纽约的班机,同时下了一道死令给他:如果你不能听从美国医生的话好好治病,那这辈子也不必惦记着回国了。 对。费南渡被突然送去美国,其中原因很简单也很唯一,就是治病。 什么病? 具体日子记不太清了,大概是初三,又或者是高一。反正是一个青葱年少的大好年纪,费南渡突然发现了自己身体和心里双重的秘密—— 他好像……喜欢同性。 不,不是“好像”,而是毫不怀疑的斩钉截铁,在跟自己做了一场深入又恳切的对话后,明确了身心的真实喜好。 他就是喜欢男人。 性格使然的少年没打算瞒着家里,或说对于自己的言行从没想过要包装掩饰,他大大方方、高高调调的在学校里跟男生拉起了手、打起了球,甚至还谈了一个男朋友。虽然最深入的发展不过也就是接了几次吻,但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因此顺利被老师请了家长。 彼时的费母已经是本市教育系统的当家人,身为半个公众人物,出了这样的“家丑”,当然没法按着不发。但考虑到不管再怎么生气,还是该以儿子的学业为重,于是当机立断,给了费南渡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只要他肯跟那个男孩分手,这件事无论学校还是家里,就都既往不咎了。以后该怎么学习生活还怎么来,大家可以保持一成不变,今后也再不提起。 费南渡太狡猾了。 他知道自己再怎么翻天也能力有限,逆不过母亲,万一惹火了说不定还会牵累男朋友,实在划不来。于是,他表面答应得诚诚恳恳,背地里却阳奉阴违,把春光明媚的恋爱从明面谈到了水底下。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最终这对藕断丝连的小恋人还是被曝了光,彼时距离高考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费母极尽忍耐之能是,按兵不动,盖住不发,只等儿子把高考考完顺利毕业,以免落下个“教育局长的公子连个高中毕业都没混成”的丑闻。然后,待高考尘埃落定,费母二话不说打包行囊,含着一腔怒其不争的愤恨与失望,将人一脚踢到了重洋之外的美利坚。 连个招呼都没打。 走之前,费南渡甚至都没来得及再见小男友一面,二人只在电话里做了场痛哭流涕的分手告别,人就被匆匆押上了飞机。 而大洋彼岸的美利坚,费母已经安排好了所有事,给儿子看病治疗“隐疾”的医生、负责照顾儿子日常起居的保姆、居住的房子、业余的活动、平时的交流沟通…… 总之,只要费南渡好好配合,一应生活都有最坚固的保障,质量绝不比在国内有一丝一毫的下降。 只要他听话。 只要他肯把身上那让整个费家蒙羞的恶病治好,家人什么都会给他,远在云州的那个家也会时刻向他敞开大门。 那他听话了吗? 算是吧。 在美国的那一年里,费南渡安分守己的听从着母亲的安排。见医生,吃药,接受所谓的同性恋瘾症治疗……期间交了几个外国朋友,去了几个地方,旅行过几次,见过一些人,看过不同的风景,尝过不同的美食…… 但他始终都想回国。 并且越快越好。 并非是因为还记挂着那个已经分了手的男朋友,早在出国前他们就已经在电话里把话说得清楚,年少悸动的青涩感情,最终走向陌路也并不一定全是外界“棒打鸳鸯”的错。他们只是一夜之间突然长大了,发现过去的也仅仅是过去,既然已经走出来,就不必再回头了。 费南渡心里清楚,说再多其实就一个道理:年少的爱不够成熟,来得轰轰烈烈,走得安安静静。那场所谓的爱情,它就到那一刻为止了,双方既然都已经释然,又何必非要回到过去。记住曾经一起美好过的,然后大步向前就行。 所以他的“要回去”,纯粹是因为本能的不愿意再在美国多待哪怕一分一秒。因为…… “什么?!”薛眠简直不可置信,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电电电……电击?注射治疗?……他们怎么能这样!” 这反应算是意料之中,然而当真的亲眼看到他这么惊慌愤怒的样子,费南渡还是心头一热,被暖着了。 握住薛眠的一只手,将急得跳起来的人又带回去坐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云淡风轻道:“没事,别被吓到。它们都过去了,好几年了。” 再后来,费南渡“表现良好”,医生给出了康复的结诊报告,宣布可以结束治疗了。既然如此,费母当然也就没有再把儿子留在美国的理由,高高兴兴将人召回,再悄悄安排好一年的复读。而费南渡则于次年考入同华大学,开启了一段全新的生活。 “所以……”薛眠垂着头,脸上有些红红的,小声问:“jc……就是那会儿你在美国认识的?” “对。” “你……你去美国是因为要治、治那个……病?” “对。” “你、你……你以前谈……谈过……” “谈过一个男朋友。” 启齿之难是种隐秘的煎熬,费南渡主动替他结束这份煎熬,坦然的把话接了过来:“我去美国治病,治的病叫‘同性恋瘾症’。但我不觉得自己有病,所以假意配合医生,最后装了一年,顺利回国。” 将烟头丢到地上,烟卷的余温在雪坑里烫开一个小小的圈。费南渡握住薛眠的双臂,将他转过来和自己面对面,一字一句,郑重道:“我根本没治好病,从开始到现在,我从没好过,哪怕是到此时此刻,我都清楚无比。薛眠,我喜欢的,是男人。” 我喜欢的,是男人。 你明白了吗。 ……太突然了。 ……太直白了。 薛眠大脑里一片空白,明明话都听进耳朵里了,可却好像一个字都没听懂,所有字眼排列组合在一起,只是变成一串陌生的符号,在脑海中烧开水似的翻滚沸腾,就是拼不成一句完整的含义。 “没听明白?”费南渡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睛那么亮,好像把月亮撕成了两瓣,一枚眼里嵌一块,竟比北方的天空里最亮的启明星还光辉闪烁。 “那么我们回到最开始的那个问题,”费南渡一手托在薛眠颊边,另一手将对方紧紧交缠在一起的双手攥在手心里,感受着他的轻颤,分享着他的紧张与惶然,轻声道:“刚刚我问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亲你。” “……为、为什么?” 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但薛眠不敢按着心里猜的去想。他支吾着,怔忡着、犹豫着,却忽然迫切的很想听到答案。于是,忍不住鼓起勇气,颤着声勇敢的追问了一遍:“为什么?为什么亲我?” 费南渡看着他的眼睛:“因为我喜欢你。” 答得没有犹豫一秒。 ※※※※※※※※※※※※※※※※※※※※ 接下来基本就是灌糖了,灌到腻了的时候就拉出来虐一下,然后—— 继!续!灌!糖!!! 很开心最近几次都有上榜,特别谢谢编辑的青睐和给予的机会,也要谢谢所有在追文的你们,如果没有大家的耐心阅读,我可能真的考虑过要弃坑了……因为写作的这个过程其实是一个很孤独的过程,自己跟自己对话,在脑海里演练所有的剧情场景,还得想尽一切办法让它们有趣,吸引人……可能还是能力有欠缺,所以有时会感到下笔吃力。 但!是! 到今天加草稿箱里的已经逼近50万字,小毒君说什么也不会放弃、更没有理由放弃了。故事已经过半,精彩的都在路上了,让我们一起往前走着吧! 老规矩,周五见! ——爱你们~ 焰火12 因为我喜欢你。 这世上大概再没有比这更单刀直入毫不作伪的表白了。 而这一次,薛眠居然神奇的没有被吓退。他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一张清晰的脸,那张脸上有最真挚的笑意、虔诚的目光……以及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期待什么呢? 好像对自己的表白能否被接受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却隐隐又觉得即便失败了也无所谓。他有的是时间,更有耐心,心意坚定的好像没什么能把他拉回去。 “所以,你也喜欢我么。”费南渡用最真挚的目光看着他。 如果说前面那句表白已经到了薛眠能承受的临界点,那么此刻的这个问题就是把他彻底击懵。 薛眠错愕的张了张嘴,脸上火烧似的涨红发烫,心脏噗通噗通狂跳不停,大脑里一团浆糊般翻涌搅动,跟瘫痪宕机了的机器绝没什么两样。 “喜欢吗?”费南渡不介意对方给自己的漫长等待,极富耐心的又问了一遍。 “我……” 躲是躲不掉的了,虽然薛眠在这方面不怎么谙世事,但他一向不是个逃避问题的人。交叠在一起的手心被指甲无意识的掐着,恨不能陷进皮肉里去,短暂的疼痛能给他带来镇静的理智,他咬了咬银牙,抬起头,认真道:“我有女朋友的。” 有女朋友? ……哦,对。那个卞雪莉。 费南渡并不急着一定要立刻得到答案。确实,有些话他们还没聊透,薛眠现在下不了决定,甚至可能都还没看清他自己真实的内心,所以什么结果都情有可原。 所以他得帮他。 “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但是——” 费南渡突然做了个中断。他将脸往前凑过去,更近一分的贴近了眼前的人,他们的眼睛牢牢看着彼此,看得深了,甚至能望到心窝里去。 “但是薛眠,你们真的是恋人么。” 一瞬间,薛眠瞳孔骤然放大,彻底被惊到了。 早在今天下午五点,费南渡就已经赶到了学校。过去的一周时间里他被家里强行“软禁”,要不是今天日子特殊,费家一对父母都有宴会要出席,恐怕他到现在都不出来。 而一旦恢复了自由身,费南渡根本不做它想,第一反应就是往同华奔。一路上车飙得飞起,心脏跟着呼之欲出,毕竟心心念念记挂着一个人的滋味实在煎熬,现在这么多天过去,看着手机里那些未接的电话和短信,突然间就失了勇气,以致于他没敢拿起手机回拨过去,只想着电话里说什么都太显苍白敷衍,不如见到了那个人之后当面解释。 然而刚到学校把车停好,不知是巧合还是人为,他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卞雪莉。 “学长?哇,这么巧!”卞雪莉声音柔婉,拢了拢耳边长发,投来一个甜美的笑。 不知这姑娘是从哪儿弄到的自己的电话号,过去一段不短的时间里,她曾主动联系过自己那么几次。不过频率不高,而且也不是打电话,而是用最原始的短信方式,发了一共四条消息。字里行间语气谦卑,内容也是高度统一,复制粘贴的只有那么一句话—— “学长你好,我是卞雪莉,方便的话可以出来聊聊吗?谢谢。” 聊? 呵,他二人有什么好聊的。 所以无一例外,费南渡一条没回。 以他的性格来说并不是个会“怕”的,何况二人又无前仇,怎么说也到不了怕的地步,所以他只是纯粹的发自内心的觉得烦。 这样一个满身闪耀着“心思”的姑娘,无缘无故三番两次主动联系一个跟她甚至都称不上认识的异性,究竟为何目的,费南渡懒得去猜,只是笃定的认为决计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真的是嫌烦,所以一直不予理睬。 只是没想到今天居然这么面对面的撞上了。 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南区食堂二楼最近开了一间咖啡厅,卞雪莉挑了个不太显眼的位置,给二人各点了一杯招牌拿铁,微笑道:“不管怎么说,先谢谢学长肯答应跟我来这儿坐坐。这家的咖啡味道不错,之前薛眠带我来过一次,连他这个不怎么喝咖啡的人都说不错,学长一定也会喜欢的。” “哦?”费南渡单手摩挲着车钥匙搓了搓,脸上一派平静:“薛眠也觉得不错……是不是只要薛眠认为不错的东西,你都觉得我会喜欢。” 一个突兀到不知何来的问题。 但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就是这样,看似跳跃,互不挨着,八竿子都打不着,实则虚对实、实连虚,都不是没有来由的废话。 “我想应该是这样的。”卞雪莉答得毫不犹疑,显然是听明白了对方的话。 “说吧,什么事。”费南渡抬表扫了眼时间,像是催促,但语气却并没那么急:“找了我这么久,今天既然遇上,不妨一次性解决吧。” “好的。”卞雪莉微笑着点点头,像是毫不在意那些发完短信却等不来半字回复的日子,甚至还体贴的为对方找台阶下:“学长贵人事忙,一定是没时间理我那些信息。不过没关系,今天你愿意跟我喝这杯咖啡,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学长,谢谢啦。” 服务员将咖啡端过来,费南渡抿了一口,抬眼道:“不必道谢,你想聊什么都可以。不早了,开始吧。” “好。”卞雪莉不卑不亢,开门见山:“今天贵校有演出活动,想来学长也是要去看的吧?那我就不耽误你太长时间,有话直说了。” 她微笑着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推了过去,道:“这是云州一家著名的影视公司总经理的名片,学长可能不认识他,也可能看到这个名字会有点眼熟,你先看着,我慢慢说。” 名片被推到咖啡杯旁后,那只送它过来的青葱玉手就适时收回去了。费南渡扫了一眼纸上内容,杜朗达,达影影视传媒有限公司总经理。 名字是有点眼熟。 这人他见过一次,在费父五十大寿的酒桌上,是受邀来宾之一,跟费父关系不错,起码喝酒的时候互相称兄道弟,好像好得恨不能穿一条裤子。 费南渡把名片拿起来放到眼前,扫了两遍,问:“这个人有什么问题?” “他没有问题,但我有问题需要拜托学长。” 卞雪莉双手交握、十指相扣的托住自己漂亮的下巴,甜甜一笑,给出了底牌:“我想进达影公司,希望学长可以帮这个忙。” 费南渡没接话。 他眼神冷冷淡淡,似看更似研究般的瞧着一米见宽的桌对面,大约五个数的停顿后,倏而启唇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又凭什么觉得我帮得了你?” “因为以我还不太通熟的人脉打听到学长家里与这位杜总私交非常不错,应该是递得上这样一句对学长来说不过举手之劳的话的。” 卞雪莉面色自若,毫无任何脸红心跳的征兆,淡定的就像刚刚出口的这份“拜托”是件多么理所应当的事。她一贯嗜奶类食物,说话间往咖啡杯里又加了两颗奶球,垂着眼睫慢慢道:“至于学长为什么要帮我……那就更简单了。因为我是薛眠的女朋友,而学长你——” 抬起眼眸,含笑的看过去:“你喜欢薛眠。” 和既聪明又不扭捏的人对话,最直观的一个收获点就在于双方都无需费劲绕弯子,直奔主题才是对人对己最大的尊重。 所以比起她的发问,费南渡做了个更痛快的回答。 “不错,喜欢。” 倏的,那张总像是被覆了假面的甜笑脸蛋上,姑娘由衷的笑意终于穿透面具、抵达心田:“真好。学长,你终于不回避了。所以之前我看到的那些,你们互视的眼神,说的话,做的动作,脸上的表情,还有说话的语气……我没看错,你真的喜欢他。” 费南渡放下名片,将它搁在桌子的中间位置,道:“所以说了这么多,你的中心论点就是这个?” “不,当然不是,这只是个开始而已。” 卞雪莉搅动着手中的咖啡,关于这场对话的乐趣,直到此刻才被真正点燃:“学长喜欢薛眠,恐怕薛眠也应该是喜欢着学长的……只是很不巧,他已经有我这个女朋友了。但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我也不打算对学长你有任何隐瞒。学长知道吗,其实我和迅……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恋人。” 当年,也不知道是勇气使然还是认准了薛眠不会拒绝,卞雪莉那一句“我要你做我的男朋友”出了口,薛眠便兑现了将近五年。五年里,他们成为了对方生命里有且只有唯一专属名词的角色——恋人。 他们就像一对真正的恋人那样关心对方、照顾对方、陪伴对方,重大节日只要是碰到在一起就一定一起过,虽然两个穷学生也没什么条件能把那些节日过得多隆重奢华,但仪式感却总不会缺的。 他们隐瞒了老师和福利院的阿姨,在学校也没表现出任何亲密,只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才会小小的、偶尔的、蜻蜓点水一般的拉一下手,或者互相为对方剥一颗奶糖,递一瓶打开了盖子的水。 他们努力模仿着恋人的举动。 可再怎么当恋人,他们也只是“像”。 他们从来不是真正的恋人。 他们连一次轻触的亲吻都没有。 ※※※※※※※※※※※※※※※※※※※※ 给编辑大大鞠躬,谢谢我上榜啦,撒花~~~ 感谢支持~~~ 不知道该说啥啦,就叮嘱大家注意早晚温差保暖叭,注意增减衣物,然后开开心心迎接11月~~~~ 好啦,我们周末2天继续见! ——爱你们~ 焰火13 卞雪莉很早前就看出了薛眠的不同寻常——他的喜好是不寻常的,他喜欢的是同性,他对异性女孩没有任何感觉,这其中……也包括她。 但她并不介意这件事。 可能是在福利院培养出的共患难情谊已经重过了其它任何,薛眠不能喜欢上自己也没什么,他们仍旧可以做最好的朋友。如果有必要,他们也可以结束这场有名无实的“恋人”关系,回归到最初的友情里。 但薛眠却为此心中有愧,仍旧以恋人的标准要求着自己要无条件的对卞雪莉好,哪怕他在这方面没有任何经验。但一个人如果想对另一个人好,其实也不难,跟着心意去做就好了,没什么标准的模板可循。 同样也没什么经验、但想的要比他远多了的卞雪莉有一天在二人相约看电影的路上突然顿住了脚步,犹豫片刻,抬头问薛眠:“如果有一天,我们互相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到那一天……我们会真心祝福对方的吧?” 薛眠一愣,脱口问:“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摇摇头,卞雪莉笑道:“没有,但我觉得你会比我更快找到真心喜欢的人。到时候如果你要抛下我,我想告诉你,别犹豫,我没关系的,你就大大方方的去找那个你喜欢的人吧。” “……这怎么能行!”薛眠急得脸发烫,红着耳朵道:“我会对你好的,一直一直好,我虽然……虽然不能像男朋友那样喜欢你,但我会好好照顾你,也一定陪你先找到你喜欢的那个人,真的!我……” “你是对我有愧疚吗?” 卞雪莉打断了他的激动,认真的看着他:“就因为我为你断过一条胳膊,所以你答应成为我的男朋友,还准备一直照顾我下去,还要陪我去找我喜欢的人?……薛眠,你怎么这么傻。” “总之,总之……”薛眠暗暗下定决心,迎着目光看进卞雪莉的眼睛里,郑重无比道:“我一定会做到的!” 他一定会做到的。他这样说着。 “学长,”杯子里的咖啡已经冷透,卞雪莉开口提醒了一句,有些奇怪的看着对面这个要把冷咖啡往嘴里送的男人:“学长在想什么?我的话你都听见了吧,还是有哪里需要我再补充一下?” “不用,”费南渡意识到了手里的温度,将咖啡杯放回去,抬眼道:“既然你们不是恋人,我又喜欢薛眠,那你下一句是不是要说,恭喜薛眠先你一步等到了他喜欢的人,你预备要退出?” “对。”卞雪莉微笑的看着他:“学长说得很对,我是要退出了,并且真心真意为薛眠高兴。他这一路走来太不容易,和他认识的这近十年里,他没有亲人、少有朋友,说是孤儿又不算,毕竟还有一个姐姐;可要说不是孤儿……” “学长见过他哭吗?薛眠以前从不哭的,哪怕被学校里的小霸王打得鼻青脸肿,我都没见他低头求饶过。但他不是不会哭,他只是比较能忍,眼泪都是一个人躲在福利院破旧的小阁楼里流的……其实他心里面的痛苦、孤独和害怕,我们谁也不懂。” 关于薛眠的过去,费南渡自问知道的确实有限。不过有那样一段成长经历的少年,心里埋的眼泪又怎么会少呢。长久的独立着面对这个世界,比行走、比吃饭、比寻找快乐更先一步学会的,当然是如何保护自己,甚至是包住自己,把自己藏在一只小小的硬壳里,用能做到的最大努力去隔开这个危险复杂的世界,没有父母庇护的童年,没有亲朋陪伴的青春,那就让自己守护着自己吧。 他是这么过来的吧。 但没关系了,以后他再也不必这样了。 因为……他有他了。 说完那一长串,卞雪莉似乎也牵动起了自己的某些回忆。她轻轻叹了一声,像在惋惜,也像哀愁,情绪是真情实意的流露。 但费南渡却不能完全信任她这些共情的情绪,他看着她,表情不明,道:“说了这么多,你好像始终没有解释清楚关于达影,我为什么要帮你,这跟薛眠又有什么关系。” “学长还没明白吗?” 收拢起所有不再适合下面即将要开始的对话的情绪,卞雪莉清了清嗓子,道:“我愿意退出和薛眠的这段‘情侣’关系,并真心实意的将他送给学长。未来的每一天,我都会祝福你们,不管外界会怎么看,会不会给你们带去压力,至少我一定是站在身后支持你们的那个人。而我,我以后会一个人继续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打拼,但不会再有一个那么好的‘男朋友’照顾我了,因为我把他给了你,把那么好的一个人给了你……” “所以学长,你觉得……你该不该为我做点什么呢?而且我要的也不多,不过分,只是一个机会,一个于你而言不过举手之劳的便利,但却能给我未来的前程增加一个成功的机会。学长,你觉得……不应该吗?” 直至此时此刻,费南渡才终于看懂了眼前这个姑娘。 不,是这个女人。 她有着不符合年纪的精明智慧,有着不合学生身份的老道经验,她从白色的溪流里来,却一步一步迈向迷离斑驳的多彩世界,那世界五光十色,却也潜藏黑暗。 她看到了那些黑暗,却毫不退却,义无反顾的、头也不回的选择继续靠近它们。她似乎有自信不会被同化,甚至还想用自己的智慧玩弄黑暗于股掌之间。 费南渡忽然觉得自己该是有一点佩服她的。 一个不过二十岁不到的女孩,气魄和手段却不啻一个宦海里浮沉数十载的老官枪。 只是她搞错了一件事。 她不该拿薛眠来做交易。 绝不应该。 “按你的意思,薛眠是你让出来……送给我的?” 费南渡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仿佛那杯凉透了的咖啡并没被搁置一边,而是被他一口吞下,凉意顺势钻入喉管,一滴不剩的全染在了那道嗓音上。 “……不是吗?” 卞雪莉没料到他会这样反问,不觉尴尬的笑了一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道:“如果我不先提出分手,以薛眠的责任心和对我的愧疚,他是永远都不会向我说出他要先离开的。但是学长,你们难得遇到彼此,这样一场缘分还是该好好珍惜的吧?何况这件事对学长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不过一句话、一顿饭的事,我相信杜总是会给您或者您家人这个面子的。所以学长,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在你的价值观里,薛眠只是一件物品。”费南渡直视着她,慢慢道:“当你需要他的时候,他是名义上的男朋友,贴心又暖心;而不需要的时候,或者有其它需要他发挥更大作用的时候,他就变成了筹码、变成了礼物、兑换品,用来跟我谈条件,以换取你更看中的‘前程’,对么?” 费南渡一字一句,每一个音节都仿佛从齿关上碾过,仿佛淬了火、覆了冰。 “学长,”卞雪莉敛去了两腮上所有的笑意,嘴角弧度微微下坠,勾勒出一个极陌生、极不快的表情来:“学长有必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薛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可能把他当成个物品,视作一件向你献礼邀功的筹码?” “所以我误解了你?”费南渡差点笑了。 “当然。”卞雪莉义正言辞:“你简直就是在诋毁我,诋毁我和薛眠的友情。” “好。很好。” 费南渡动了动身体,换了个舒服些的坐姿,不紧不慢道:“既然你是真心祝福薛眠,既然你没把他当作向我提条件的筹码……那好,我们现在就一起去见他。我向他表白,你当面祝福,如果你能大大方方、真心实意的对他说出一句‘祝你们二位幸福’,如果你能潇洒的转身离开不图任何回报,那你现在就可以站起来了,我们马上过去。” “……” 卞雪莉动了动手指,一脸阴晴不定的看着他,半晌,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头道:“何必呢学长,你知道我不会的。” 她不会的。 她不会放弃这场交易,不会放弃进入达影,从而走上一条她心心念念了多年的康庄大道。达影是块好跳板,更是个大舞台,如果能把握住这个机会,那么她进入某个梦寐以求的圈子的步速,至少能提前三年。 三年。 对于吃青春饭的职业而言,已经是个小轮回了。 所以在这些诱惑面前,薛眠,以及曾经和薛眠的那些真挚的情分,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多好。 多好的一个姑娘,永远活得那么透彻,利弊的权衡在她手上似乎从来都没选错过,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费南渡推开椅子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过去,忍不住勾了下嘴角,轻声道:“我一直很好奇,你这浑身的自信都是从哪儿来的。” “学长,”卞雪莉坐在那里没有动,她抬起面若桃花的脸蛋,半笑不笑的与他做着目光的短兵相接,同样轻轻道:“你的眼里似乎总看不起很多东西,比如无趣的大多数人,比如不入你法眼的某个小店、某样食物……比如我。但学长你知道吗,在你不曾看到的过去,我和薛眠的感情或许也会是你‘看不起’的其中之一,因为它很普通,却异常坚固。” 她顿了顿,慢慢站起身,好让他们目光之间的落差能一寸一寸缩短,不再那么大,不再需要用仰人鼻息的角度去跟一个人说话。 “学长,没有我的先点头,你是绝对得不到薛眠的。绝对。” ※※※※※※※※※※※※※※※※※※※※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章的卞雪莉让我都有些佩服了。她的手段是不干净的、见不得光的,她这么做,等于已经亲手断送了和薛眠十年的情分。但联想到她的过去,她曾经也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从而让她的性格里锻造出了“无论如何一定要往上爬、成为人上人”的特质,好像这一切又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所以没有一个单纯片面的人物,每个人都是复杂的,又都是有充足理由变成那个样子的。 “喜欢”卞雪莉这一节表现出的进退和张力,虽然我觉得自己好像还是没有写得到位,但她的核心思想应该就是这样了。回头修文的时候再微调。 好啦,我们明天继续见!太阳好好啊,大家周末愉快呀! ——爱你们~ 焰火14 从咖啡厅出来,费南渡沉默的坐在黑暗无光的车里,整整待了四个小时。 卞雪莉最后的话在脑海中重复了无数遍后终于越来越模糊,越来越低不可闻,渐渐变成透明的空气飞出耳朵,好像它们从未存在过一样。 但诅咒怎么可能因为听不到了就不存在。 ……对。 那些已经不是要挟,不是恐吓——那是诅咒,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她诅咒自己得不到他。 得不到薛眠。 如果这世上只有他费南渡一个人能“帮到”卞雪莉进入达影,那他一点都不介意那些威胁之词,也一点都不会像现在这样静默得像座冰山,周身散发着拒绝任何人靠近哪怕半寸的彻骨寒气。 如果卞雪莉在自己这里走不通…… 她会不会情急之下把薛眠“贩卖”给其他能给她支援的人?比如直接找杜朗达,这样是不是更快更有效?娱乐圈从来不是个多干净的地方,所以那样的交易稀奇吗?杜朗达会不懂吗?他会放过这块送上门的可口蛋糕吗? 他妈的! 谁知道那个女人疯起来会干出什么事! 费南渡狠狠砸了一拳方向盘。 但一贯的脾性原则又让他不可能向卞雪莉低头,屈从其摆布。所以如果想解决、如果想彻底根治这个问题,就只能从薛眠下手。 卞雪莉说的对,以薛眠外冷内热的善良本性,只要卞雪莉不先开口说出“分手”二字,不暴露她的真实面目,那么哪怕明知双方是假情侣,薛眠也一定不会先放手。而如果他不放手,那就等于是把他未来所有的主动权都交到了那个女人手里,说不定哪天被她灿舌一张、眼泪一哄,真干出什么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事来。 毕竟在薛眠心里,他是欠了卞雪莉的。 一个“欠”字,对于不可能背信弃义的人来说,就是一道牢不可破的禁锢。 但这些事费南渡不能让薛眠知道,在他还没想清楚下一步要怎么做之前,他既不能打草惊蛇,也不能对薛眠透露出哪怕一丝半毫有关今晚和卞雪莉的对话内容。 所以他只能发挥一贯的作风优势,开始耍起了赖来。 “就算你们是情侣,可我今天就是来撬墙角的。”费南渡收回思绪,一瞬不瞬的看着薛眠,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特别顺理成章。 “……你、你怎么能这样?”薛眠眉头紧锁的看着他,声音闷闷的,好像对他这样霸道的要求有些不能接受。 “我怎么不能这样。”费南渡面色镇定,反问他:“喜欢就去争取,想要就去表白,我哪里做的不对?” “可是——”薛眠急了,涨红着脸道:“可是你喜欢我什么?我们……我们都、都是男……男的啊!” 他太习惯躲进那个安全的避风港、自建的小龟壳了,一旦遇到触及真心的事情,遇到需要拿真感情去回答的问题,没有一次不是逃避。 他可以正面迎抗风吹雨打,却做不到直面自己的真情实感。 “你这是向我提出两个问题,对么。”费南渡指尖摩挲着动了动,目光仍旧直直的落在他脸上,轻声道:“你需要从我嘴里听到答案,对吧?” 薛眠不知道他这副神态和这么发问是什么意思,只能下意识的点了下头,聂聂道:“……是的。” “好,那我来回答你。” 费南渡抬起一只手,手心的温热覆在薛眠脸颊上,拇指微动,在两瓣酱紫樱桃似的柔唇上一划而过,嗓音低沉又磁性,缓缓的,轻声道:“我喜欢你在我面前流露出的所有样子,乖巧的,犯傻的,骄傲的,纯真的,逞强的,装凶斗狠的……或许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有多值得别人的珍惜和喜欢。不过现在我想明白了,你不知道才是好的。我不想你知道,这样你就永远被‘蒙在鼓里’,只让我一个人全部看在眼里,再不可能有第二个人发现你。” “你说,我们都是男人,男人和男人是不能在一起的,是吗?”费南渡眼里有炙热的火花窜动,表情却是安静的。安静的看着他,像是能看进他心里:“可是薛眠,你在撒谎。你明明也喜欢男人,你明明喜欢我,不是吗?” “轰”的一声巨响。 这不是天上的电闪雷鸣,而是薛眠脑子里被轰然炸开了一道裂口。思绪在一瞬间决堤,所有无法描述的情绪全部混作一团,密密麻麻从心尖上奔腾而过,卷走一地风霜残雪,他被丢进了漩涡里,爬不出来。 “你、你怎么能……” “你不肯承认你喜欢我,对不对?”费南渡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我、我没有,没有!你不能乱说,你总是乱说,我……我都……” 一张脸被烧得滚烫发麻,薛眠全身发抖,哆嗦着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他在逃避,他在躲闪,他又想做回那只蜷缩进角落里的猫。 可是费南渡不允许啊。他不允许他再逃避,逃避眼前的追求者,更逃避他自己的真感情。 “知道我这手怎么回事么。”费南渡抬起那只受伤的手,伸到了他面前。 薛眠当然不知道。但他很想知道。刚刚第一眼看见的时候他就问了,但后来他们的聊天越走越远,谈得越来越深,就没能再顺利绕回去。 所以这会儿话题终于绕回来,薛眠没多想,下意识的跟着感觉走,一把轻轻托住了那只递到面前的手,声音急切又慌张:“这到底怎么了?……你、你肯定是跟人打架了!” “……算是吧,但我没还手。” 费南渡浅浅淡淡的笑了笑,语气倒是轻松:“我爸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说我在学校追一个男孩子。其实他和我母亲都猜到了当年在美国,我的病并没有被治好,只是我从没表现出什么,他们也就当没这回事。” “但这次……既然他问了,我就没想逃,全认了,说的确是在追一个男孩,一个特别好的男孩。他一听,血压立刻冲上去,接着赏了我一顿打。高尔夫球棍见过吗?拿那个砸的。手挡了一下脸,缝了十七针……还好拿手挡了,不然这会儿就毁容了。在医院躺了几天,手机和车钥匙全被收走了,所以才没来得及回你电话和短信。” 他话里说得轻松,好像那顿来自父亲的暴挨只是区区的一场小打小闹,缝的十七针也不过只是蚂蚁噬咬的瘙痒,连痛都够不上。 “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 眼眶无预兆的一热,薛眠像珍宝一样的捧着那只受伤的手,又像捧着一团随时可能碎裂的瓷器,所以格外小心翼翼。他垂下眼睛,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珍宝,鼻尖被一股酸气猛的充胀开来,眼泪不受控的吧嗒一声,滴在了雪白的绷带上。 “怎么能……怎么能被打成这样……” 费南渡一直动也不动的看着他,将他所有的表情和最细微的动作全部纳入眼底,压制着心里某种呼之欲出的冲动,沉着声音问:“看到我受伤,你为什么要哭?” “我……”薛眠低着头,视线像被黏住了似的定格在那只手上,始终不愿移开半寸:“你疼吗?……现在还疼不疼?” 他答非所问。 他还在逃避。 费南渡便继续进攻:“你哭是因为心疼。你心疼……是因为喜欢我。对不对?” 微弱的鼻音昭示着眼泪还没被收回去,薛眠拨浪鼓似的摇着头,下嘴唇被牙齿重重的咬着,咬出一道泛白的印子。 再多一句他都不肯回答了。 但没关系。 费南渡还没放弃。 远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爆炸般的欢呼声,舞台的灯光绚烂夺目,崔绍群的节目早在半小时前就已经结束。一场意外让薛眠错过了师兄精心准备了一个月的表演,也不知道最终是成是败。 主持人的声音通过话筒遥遥传来,他们已经在报幕今晚最让人期待的重头戏——新年倒计时。 “新年的钟声还有一分钟就要敲响了,亲爱的同学们,你们准备好了吗?” 台下掌声雷动,齐齐呼喊着:“准!备!好!了!——哇哦——” 薛眠侧头看过去,刚刚被转移走的视线突然一顿,一直坐在身边的人正起身往某个角落走去。 “诶——” 想喊他,然而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他要做什么?他去那里干什么? 说是角落并不贴切,这处天台很大,一面是墙三面挂空。摸黑的夜色不方便视物,远处照过来的灯光也只是刚好保证伸手能看见五指,靠近了能看清面容而已。薛眠见费南渡头也不回的往靠墙的那边走去,没几步就隐入了灯光都追不到的黑暗中。 他一眨不眨的看着那道没入黑暗的背影,突然有些慌。 费南渡一定是要做什么事。 但最初的心慌焦虑过后,薛眠又生出了一点隐隐的期待。 ……他会做什么呢? 是去那边抱些没被踩脏的雪过来,准备跟自己堆个雪人? 还是打场雪仗? 还是…… 正空想间,耳边突然响起一声特别急促的“嘭——嚓——”。薛眠愣了一下,寻声去看,视线还没适应黑暗的摸索,突然一道极亮的光划破天际,在他头顶上空绽开一束特别绚烂的金光! 是焰火! 不是五颜六色的烟花,而是一簇簇带着金色火焰、以飞旋的速度往空中直直上升绽放的焰火! 热闹绚烂的金色火光里,有个人,他好像从遥远的天那边走来,头顶灿若星辰的光芒,脚踩白玉皑皑的冬雪,穿过不再深沉寒冷的夜,以一种坚定得几乎滚烫的目光看向这边,看向站在这里的男孩,一步一步,慢慢走来。 远处,倒计时的报数在主持人兴奋的尖叫声里被一字一顿喊了出来—— “十五!” “十四!” “十三……” “薛眠,”费南渡已经走到面前,他低下头,双手捧起那张还隐有泪痕的脸,于漫天绚烂的金灿花火中凝视着那双星辰般的眼,道:“你不是不承认喜欢我么。” “九!” “八!” “我……我……”薛眠的表情是错愕又迷茫,他睁着眼睛,不知该如何往下说。 “六!” “五!” “如果你不喜欢我,”费南渡凑近那张脸,声音低哑,舌尖下压着的火苗仿佛将在下一个瞬间腾空炸开:“就别回吻我。” 话音落地,一个滚烫炽热的深吻终于落到了它想去的地方。 “一!大家新年快乐!——” 无数金色的焰火腾空升起,照亮了天台每一个角落。夜色不再冰凉如水,这个冬天里最炙热温暖的那轮太阳,早已在两具年轻的身体里破土而出,直冲云霄。 他们身后是如昼的光明,心里是翻涌的大海。 在一片起起伏伏的海浪声里,费南渡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吻落在自己唇尖上的声音。 很好听。 ※※※※※※※※※※※※※※※※※※※※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我知道很多朋友坚持一路阅读下来,都在等待这样一个时刻。毕竟“亲吻”就是爱意宣泄与表达的最直观、也是最初步的那个环节,所以写得比较慢,只愿好好品尝。(拜托小毒君你在想什么啊……是两位哥哥互相品尝,你品尝个鬼噢!) 哈哈哈哈哈,预告一下,下一章(明天周一)开始新故事,并且从下一个故事开始,很多解密的东西、很多过去发生的、具有特别意义的事件,会渐次呈现啦。 撒糖和虐心会同步进行,但糖一定会多于虐。小毒君保证! ——爱你们~ 虚惊1 盛夏的晚上是没有什么风的。 远处城堡上空窜起一束又一束耀眼的烟花,几位迪士尼公主们盛装打扮,依次登台献唱,晚会的高潮超过预期,一波接一波冲向台下的数千观众。 费南渡安静的坐着,目光沉敛,投向远方,只是好像并没有在看表演,只是保持着目视前方的状态,不知是在想什么。 突然察觉到哪里不大对。 费南渡侧过头,发现紧挨着自己的某个小人儿正靠在他一侧的手臂上,斜歪着脑袋,睫毛弯弯,嘴角边挂着一缕晶莹细长的口水——已经睡着了。 费南渡取出手帕,悉心为薛小觅擦去那条晶莹,一抬头,视线里映入一张同样闭着眼睛的脸。 那人睡得熟,但似乎并不安稳,眉头小幅度的轻微蹙拢,嘴唇无意识的动了一下,大概是做梦了,梦里的人正在跟他说话。 游乐园的长椅靠背设计的不高,薛小觅是儿童,身量矮,坐在上面仰着头刚好能被靠背托住,所以不妨碍睡觉。只是成年人就不一样了,这么向后仰靠着睡,一不小心就会扯伤脖子,还容易被自己给惊醒。 费南渡收好手帕,伸出一只手来到薛眠颈后,掌心贴着耳侧皮肤,然后轻轻的顺势往自己这边带。他动作缓慢仔细,目光一直注视着没移开,几秒后,薛眠的头就稳稳的枕到了他肩上。 睡梦中的人感受到了这份踏实的依托,鼻腔里发出一声满足的低音,猫似的用脸蹭了蹭那只肩,重新进入了梦乡。 正如很久很久前一样,他并不知道这样的小事其实发生过很多次。在许多个沉入好梦的瞬间,或在图书馆,或在停车场,甚至是电影院,他随心所欲的闭眼就睡,总有那么一个人守在他身边,递上无数回宽厚的肩膀,供他好眠。 “费总,我和司机到了。”姜蒙的电话打了进来。 “嗯,”担心吵醒睡着的人,费南渡迅速按下接听键,将声音压低了才说话:“进得来么。” “可以的,”姜蒙在那头道:“白天送您来的时候我提前买了票,现在还可以入园。” “好,”费南渡报给她地址:“城堡对面有个公园,你来这里找我。” 时间已近九点,园区即将关闭,但身边的一大一小却睡得熟。费南渡短思片刻,决定让姜蒙过来帮个忙。 不一会儿人就到了跟前,姜蒙今天穿得休闲,脚上踩着双运动鞋,见到费南渡后先打了声招呼,还没站定,抬眼就看到同坐一张长椅上早已夜会周公去了的一大一小,不禁愣了一下。 “费总,这……” “你过来一下。”费南渡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薛眠放在身旁的背包提了过去,转手交给了姜蒙:“你把孩子抱着,小心一点,晚上光线不好,别摔着。” 姜蒙跟了他这么些年,最知进退懂收放,不该问的绝不多问。当下接过包背到背上,上前将薛小觅小心翼翼抱到怀里,过程中快速瞥了一眼正靠在她老板肩头熟睡的男子,心中不知作何感想,不过好像已经猜到了什么。 果然,她刚抱着孩子还没退开两步,就见费南渡从容的站起身,腰一弯,两臂抄过薛眠的后背和腿弯,一把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然后便是半字没有,安静的大步朝园区门口走去。 一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姜蒙虽然是女性,但抱个五岁大的孩子还是很轻松的。一路上无人说话,她心里有想法,留意着看了几次走在前面几步的老板,见他面不红气不喘,托抱姿势始终如一,牢牢箍紧着怀里的人,目视前方,步履有力,仿佛怀里的人并没有耗去他多少体力。 ……但那毕竟是个成年男性啊,怎么可能会轻松。 姜蒙忍不住在心里咂了下舌,也没再多思,跟着一起快步向大门走去。 从迪士尼到酒店,因为时间已经比较晚了,路上没怎么堵车,很快就到了酒店楼下。大约是今天玩得太尽兴,一对父子竟没一个醒的。费南渡让司机把车慢慢停稳了,原模原样的和姜蒙一道又将二人抱上了楼。 到了薛眠房门口,姜蒙从背包里摸出房卡,顺利开了门。 “费总,需要叫醒薛老师吗?” “不用,让他睡吧。” 费南渡将薛眠抱到室内唯一的一张大床上,替他除去鞋子袜子,打开空调,被子掀开,让姜蒙把孩子也抱上了床:“通知前台准备点餐食,你留张便条放床头,如果他们醒了要吃东西,直接打电话让前台送来。” “好的费总,交给我来办。” 折腾了一路,说不累显然也夸张。姜蒙写便条的时候注意看了一眼站在床边的人,犹豫了几秒,还是开口道:“费总,您是再留会儿还是先回房间休息?我看您额头都出汗了,天气太热,您又抱着人走了这么久,要不先回去休息一下,晚点再来看薛老师他们?” 外面三十几度的高温天,即便是到了夜间也不见凉快丝毫。饶是费南渡平常再怎么健身体力超群,终归是抱着个大男人走了一路,这会儿身上没了负重,一双手臂才隐隐觉得泛酸起来。 不过这份酸胀除了代表身体本身施加的感知外,更是某个人曾在他怀里停留过的见证,所以他甘之如饴,倒并没在乎其它。 但理智告诉他确实不方便再多待,于是捏了捏臂膀,回身道:“是有点累了。你在这里写吧,我先回去。” 目送老板离开,姜蒙当然也不好多待,匆匆完成手上几句话,将便条摆到床头显眼位置,走出房间带上了门。 一夜无梦,一对父子双双携手睡到了次日上午。 金色的阳光透进窗台,打到床上人的脸上。薛眠被照得揉了揉眼睛,动作间摸到隔壁好像有个人,猛的一惊,旋即转头,一看居然是薛小觅,当下松了一口气。 昨天在游乐园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再往后人就一直困得不行,发生了什么也没精力去在意,事后想想实在是心粗的可以。 确认小觅就在旁边,薛眠坐起身,努力回想着昨晚的事,错眼间看到床头柜上有张字条,拿起一看,也不用费心回忆了,人家把事情都简明扼要写得明白了。 记得费南渡说明天在深圳有个会议,需要自己陪他一起过去,但不知道今天有没有什么工作安排。那天云汉和中峦的会谈他没怎么关注,bob设的晚宴自己也没受邀参加,总感觉那样一个庞大的地产项目,不该是一场会谈加一顿晚餐就能敲定的,一定还会有后续。 时间不早,这会儿打电话找人应该不会扰了谁睡觉。薛眠拿起手机拨通了姜蒙的电话,没一会儿那头就接了起来:“薛老师早,你们醒了。” 薛眠有些不好意思,他刚刚才从便条上得知了昨晚自己是怎么从游乐场一路被送回酒店的。小觅倒就罢了,毕竟是孩子,被人抱着一路也没什么。可居然连他…… 不敢再想那画面,薛眠简单寒暄了两句,询问对方今天是否有工作安排给他。姜蒙转告说她和费总今天全天都会在中峦,目前情况看暂时不需要他过来协助什么,而李爵因为还有工作在身,提出今天就要回云州,怕薛眠在忙,所以没找他,一个电话打到了姜蒙那儿,“请示”今天能不能走。 “我来联系他吧。谢谢,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几天相处下来互相也都熟悉了,薛眠对姜蒙便不再用客套疏远的尊词“您”来对话,改为了平辈的“你”字称呼。姜蒙为人得体又聪敏,见对方改词,她自然也不再拘礼。 挂完电话,薛眠立即联系了李爵。混小子昨天在香港城里玩了一天,后半夜才回酒店,不过到底算是有点责任心,知道护送任务既然已经完成,赶紧回去工作才是正道。 薛眠思忖片刻,交代李爵要是今天回云州的话,替他把小觅也带回去。毕竟他现在还在出差途中,身边带个孩子多有不便,虽说费南渡这次把自己带来香港,似乎也并不是为了公事,但既然身上担着乙方的身份,还是该遵守双方规则,公私分明。 李爵在电话那头连连点头:“师兄你就放心吧,小觅怎么带来的,我还给你怎么带回去。我先把下午那趟机票买了,一会儿再去楼下买点特产什么的带回去给大家,你给小觅收拾收拾,我晚点来你房间找你。” 李爵动作麻利,按部就班的把事都办妥了。薛眠叫了辆车,三人一起赶往机场,然后在候机楼里吃了顿临别午饭。 “那师兄,我们这就撤了啊,回头公司见。” 李爵没带什么行李,就一个背包搞定。他从薛眠怀里接过薛小觅,临了又欲言又止的看了看他这位师兄,似是有话想说。 “怎么吞吞吐吐的,”薛眠看出他的犹疑,主动道:“有话就说,你平时可不是这种风格。” “没没没,没什么。”李爵赶紧摆手,笑嘿嘿的抓了抓后脑勺,这才把话吐出来:“我就是纳闷,这世上哪有那么体贴的甲方啊,出差在外怕你闷,大费周章的让我们配合着把小觅千里迢迢送到你跟前,就为让你们父子团聚,顺道再给你解解闷。而且对我出手也忒大方了,车子司机一样不落,我……嗐,我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李爵问得不直接,没把薛眠强行扯进这场事件的□□里,只把一切无法解释的行为的源头归结于“甲方老板体贴大方”。 薛眠自然不会“引火烧身”说太多,只淡淡道:“可能是为了让乙方更加积极热情的投入,高效配合对方完成工作安排吧。” 李爵点点头,没再多掰扯什么。时间就快到了,三人在检票口道别,薛眠目送着李爵和薛小觅进了闸,这才转身离开。 ※※※※※※※※※※※※※※※※※※※※ 又到周一心慌慌,哈哈哈哈哈哈是有多怕务工…… 好啦,本章没啥需要解释的,那我们就周三见咯! ——爱你们~ 虚惊2 接下来的一整天薛眠都没收到任何工作通知,他无事可做,也不想出门,便窝在酒店里看了一下午的书。 晚饭时突然接到姜蒙的电话,告知明天早上八点准时过关去深圳,一应行李都带上,未来两天大家会在深圳参会,结束后直接返回云州。 没过一会儿又接了个崔绍群的电话,说是四天后在北京有个很重要的论坛,天创那边挪不开人,找非凡借调他过去一趟。论坛规格很高,出席的嘉宾里有两位部级干部,不能马虎,指望他去支援。 算算时间,深圳的峰会要开两天,如果结束后当天飞机回云州,次日就得动身去北京,这样才赶得上。 崔绍群把论坛资料发了过来,交代他提前做点腹稿准备。当晚,薛眠收拾好行李后就躺到了床上,逐字逐句把资料内容一点一点啃了下来。 啃到最后,人是歪坐在床头睡着的。 次日一早,几人在酒店大堂碰面。 薛眠昨天睡得晚,早上起来后眼睛一直持续性酸痛发痒,往镜子里一照,两边眼球上血丝密布,蛛网似的爬满瞳孔;眼底下方一片乌青,整只眼睛显而易见的有些发肿,模样瞧着实在有点骇人。 如此状态想瞒也瞒不过,瞎子都能看出他是怎么了,所以费南渡一上车就问了:“眼睛怎么回事,熬夜了?” “没,有点胀而已,过会儿就好。”薛眠用指尖在眼周轻轻的点着以缓解难受,顺口道:“我们是明天下午闭会后回云州吗?” 费南渡没应他。 他侧过一点身,低头在一旁的扶手箱里翻了翻,没多时便翻出一只墨绿色的小玻璃瓶,包装完好,还没拆封。 把瓶子递了过去:“眼药水,缓一下。” 薛眠低头看了一眼,倒没矫情的拒绝,只是接过药瓶时心里不免腹诽了一句:“怎么但凡你坐的车都跟塞了个百宝箱似的,不是吃的就是用的,什么都有。” 药水滴下没过多久眼睛就得到了缓解,薛眠将眼药水还回去,又确认了一遍:“我们是明天回去吧?” “是。”费南渡转头看他:“非凡有事催你回去?” “那倒没有,但的确有件事需要赶回去处理。” 薛眠将北京论坛的事对他简短说明,道:“时间卡得刚好,如果我们明天回云州,那就来得及。不然我直接从深圳飞北京也行,都一样。” 费南渡略一沉思,道:“峰会明天下午结束,既然有事在身,今天的这场参加完,你就先回去吧。” “不急,”薛眠想都没想迅速接话:“如果确定是明天结束,那就先回云州再飞北京吧,我……刚好还要去非凡取点资料。” 费南渡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他,对他无意中表露的急切语气没有说破,只是点点头,道:“那就一起。到时候散了会就走,坐最快的一班飞机回去,早点落地,早点休息。” 顿了顿,忽然换了种语气,状似随口的道:“平时工作也别太拼,调节好时间安排,身体更要紧。” 显然薛眠是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对话的,或说不习惯对方这么直白的、以一种长辈对晚辈式的提点关心与自己对话,便囫囵说了声谢谢。 突然想起前天晚上的事情,他不好意思被姜蒙听到下面的话,便放低了一点声音道:“前天晚上……添麻烦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其实你当时可以叫醒我的,也就不用……” 不用什么?不用抱着他回酒店吗? 话题被他自己催生地突然尴尬起来,薛眠说不下去了,只能装傻的卡在那儿。幸而费南渡并没多想,只道:“这就更加说明了你的休息时间不够,才会坐着也能睡着。” 薛眠耸了下肩,语气也有无奈:“业务多,没办法。但其实一般年底前才是最忙的时候,现在还算好。我会试着调节的,等过段时间吧。” 即将参加的这场峰会安排在深圳洲际酒店最大的会议厅举行,受邀来宾加陪同人员据说超过五百位。费南渡的席位在第一排,主办方提前确认好来宾名单,特意在他旁边空了两张座位出来,都放上了席卡,一张“薛眠”,一张“姜蒙”。 显然峰会形式的会议是不需要给每位嘉宾都配备同传翻译的,薛眠来之前也猜到费南渡让自己跟着一起参加,恐怕是和中峦那次一样,只是纯粹过来陪同着,发挥不了其它什么作用。 既来之则安之,人都已经到这儿了,也就不再想什么其它了,从容入座,只等大会正式开始。 这次峰会的主题是讨论未来互联网产业要如何与传统行业进行交互结合,命题有点庞大,似乎也有点虚空,涉猎行业更是不胜枚举。到场嘉宾都是各行各业的翘楚人物,大家在会上尽情交流发言,不时能看到私下交头细聊、互换名片的画面。 会间休息,薛眠放下随手做的笔记,忽然想起一件事,转头问:“我们把行李也带来深圳,是香港那边都谈妥了,不用再回去了吗?” 费南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你指中峦?” “对,中峦。”薛眠手捏在钢笔上摩挲了两下,慢慢道:“不管怎么说,那么大的一个项目,想拿下不是那么容易的吧。我们只在香港待了两天半,这么短的时间……你……够用吗?” 后半句没好意思说,两天半里居然还抽了一天跑去游乐园了呢。 “是有点难办,不过结果还算满意。” 费南渡抬起头,舞台中央的巨大led屏上不断滚动播放着一个三十秒的短视频。那是主办方精心制作的广告宣传片,可惜剪辑失了重心,足足三十秒的时间里都没讲清主题思想是个什么。 费南渡收回目光,转头道:“有时候谈判就是这样,时间长或短不一定是最关键的,快速找到共同目标才是重点。” 薛眠听得起了点兴致,不禁笑着问:“要是不涉及泄密,我能问问怎么谈成的吗?” 中峦置地在香港原本颇有名气,但实力却并非最强。世上的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不是本身外强中干,只是原可以修炼得更好,所以需要一点时间的累积,以及适时的场外援助。 云汉意欲充当这个援助角色,但更想改变对方思路,从援助变成拍挡。 彼时,云汉得知香港新界有块地正待开发,即刻派andrew带人前往实地调研,确认项目可行后便着手开始准备。 找上中峦求合作属于程序内的正常选择,但中峦的想法却与云汉不在一条路线上。 中峦有名气,但缺钱,新界项目耗资逾五百亿,中峦再怎么有底气也到底缺了真金白银。碰巧云汉主动找上门,bob便提议由中峦向云汉进行商业借款,权把对方当银行对待。毕竟这么一大笔资金银行审核放贷手续缓慢不说,消息也容易走漏,不利于中峦投标。所以bob亲口承诺,向云汉的借款会利息分红一毛不少,只是开发项目不能合作分享,只可挂在中峦名下,属于独立开发。 云汉自然不会答应。 但如果想吃下这块地,就必须要有一个类似“中峦”的本土地产商作为引路人。 两方几经周旋,甚至还一起去到新界现场看了那块地,依山傍水,视野开阔,登高可见大海,远眺可望青山,位置十分优越。如果好好开发,将来必定是个产金宝地。 一个想要完整地块的开发权,但手上严缺资金支持;一个资金充足、实力过硬,但亟待找个思想一致的同路人。 本该一拍即合,只是双方都还没摸索到那个共同的“目标利益”。 最终,经过漫长的沟通取舍,直至昨天夜里谈判再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双方愿意各退一步,找到一条不算折中、但足以打动bob的第三条路。 云汉决定将香港分公司百分之十的股权出让给中峦,今后中峦如果想涉猎包括大陆在内的东南亚市场,分公司会是一个绝佳的跳板。同时经由此事牵线,云汉与中峦会签署一份战略合作协议,在未来的市场竞争□□同携手,寻求各种可能存在的合作机会。 至此,中峦因一役而收获了一个如此之难得的稳定伙伴,当然是抚掌大笑痛快答应,共同投标新界地皮的事情也就最终尘埃落定了。 “……这代价有点太大了吧?”薛眠忍不住道。 费南渡摇了摇头,淡淡一笑:“做生意有舍有得,今天我让一点,但交到一个朋友,以后云汉在香港的发展也少不了需要他。” “所以动辄百亿的生意,其实也没我们外人想的那么复杂,一场十几个小时的会谈就给一锤定音了?”不知怎么,薛眠这会儿心情莫名不错,话赶着话的又接了一句。 “……也并不简单吧?”费南渡直直的看着他,倏尔弯唇一笑,道:“不过比起你们同传口译,或许还是稍微轻松一点的。” 怎么可能。 薛眠不傻,听出他话里的调侃意味,挑了下眉,忍不住挤兑回去:“不用这么拐弯挖苦我,承认你们生意人难做还不行么。” 费南渡垂眸一笑,摇摇头主动认输,不跟他这么小孩子斗嘴似的你来我往了。 ※※※※※※※※※※※※※※※※※※※※ 可惜晋江没有投票功能,不然小毒君应该开个投票通道,问问大家是更喜欢过去呀还是更喜欢现在呀? hhhhhhhhhh……所以在投不出来的情况下,还是小毒君写啥,大家凑合看啥吧,哈哈哈(叉腰笑)~ 好啦,我们周五见吧! ——爱你们~ 虚惊3 中午休会,主办方安排了自助餐。餐厅里,几个国内大企老总一见费南渡,都说会间没聊尽兴,要过来一起坐下边吃边叙。薛眠一看这阵仗,自觉的端着餐盘让出座位,去到角落一个靠边的位置。 姜蒙陪着老板同坐一桌,没一会儿又过来了两个搭讪的。她看了一眼老板,费南渡适时朝她点了下头,她便端着盘子把自己那张椅子也让了出来。 “薛老师,午餐口味还可以吗?”姜蒙坐到了薛眠对面。 “挺好的。”薛眠顺手清空桌面上的两个空水杯,让出地方给她放餐盘。 姜蒙点头致谢,边吃边聊:“认识薛老师也有段时间了,不知道现在习惯云汉安排的工作吗?” “嗯,还可以。而且本来也没接多少案子。”薛眠拿起水杯朝她示意了一下:“一直没机会跟姜助理好好道声谢,这段时间有劳关照了。” “不客气,应该的。” 姜蒙同样举杯相敬,二人又再聊了些别的,从最近在看的某本书到下一个想去旅行的城市,全是些稀松小事,一场纯粹的聊天,谁都没把话题扯到某些太深入的人或事上。 所以薛眠很感激眼前这位助理明明身在局中却只看不言,没向他提起一字半句有关他和费南渡之间这不寻常的来往关系。毕竟近如姜蒙这样的观察视角,不可能看不出他二人的不同寻常,但她一直保持着不提、不问,自然免去了薛眠不少的顾虑和可能因为答不上来而引发的尴尬。 一餐饭吃得轻松,下午的会议定在两点开始。当嘉宾们陆续往会场走的时候,突然,所有人的手机上全都收到了一条相同的短信—— 尊敬的嘉宾,您好!接本市政府紧急通知,广州口岸今早疑似出现两例“梅林莎”病毒携带者,现已被送往当地医院接受紧急救治。梅林莎病毒源自非洲,是一种能引起人类产生梅林莎出血热的烈性传染病毒。该病毒具有高传染、高致死的特点,对人类危害巨大。感染者症状包括发热、呕吐、腹泻、肤色改变、全身酸痛、体内体外出血等。为防止可能发生的大规模病毒传染,从现在起,本市及相邻七城将实行临时管制,并取消所有集会类活动,航空、铁路交通也将进行严格安检方可进站。各位请注意,一旦您发现您或您身边人有上述症状(之一),请务必在第一时间送医就诊,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同时,本次峰会将立刻宣布结束,给您带来的不便也敬请谅解,如您有任何需要帮助的,请随时与大会会务组联系。因事出突然,会务组正在协力统筹,联系方式稍后会统一发送至各位手机上。以上,请各位嘉宾知悉、转告! 一时间,整个峰会大厅如炸开的铁锅,沸沸扬扬全是说话声。好些嘉宾一看情况不对,半秒都不多待了,提着包掉头就走。 薛眠和姜蒙正站在走廊上,刚刚午餐的时候费南渡被几个老总包围,后来就没跟他们走到一起,这会儿大概是还在餐厅没过来。姜蒙不敢耽误,赶紧给老板打电话,确认位置后按吩咐到一楼大堂碰面。 “费总,我们是订机票立刻回去还是再等等?”姜蒙问。 “订票吧。”费南渡抬表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再联系一下津宏集团的邓总。本来约好明天在深圳见面,既然出了安全问题,他怕是也不会过来了,跟他说下次时间再定。” 姜蒙点头:“好,我来处理。” 大堂不是说话的地方,三人坐上车,先往住的酒店赶去。路上姜蒙安排着订机票,可航空公司回复的消息是云州正遇台风过境,所有起落航班全部取消,恢复时间待定,但至少今天是肯定不会通航了。 “那、我们是不是得先留这儿了?” 薛眠看上去有些急,确实也该着急。且不说眼下这疫情会不会扩散蔓延,对本地区会不会造成不可控的安全影响,到时候局地如果进行更加严格的封锁,交通势必会更受影响。别的不说,他身上还压着个三天后在北京的工作任务,实在耽误不得。 “别慌,”费南渡伸过手,在他膝盖上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抚:“北京的论坛是大后天举行?” “是,”薛眠点头:“除非实在有困难,否则再怎么样我都得过去。如果真去不了,最迟明早必须得给对方答复,让我师兄换人顶上。” “临时换人,对方肯吗?” “应该……”薛眠也踌躇不定,拿不准天创的反应,只好道:“最好是不换人。我自己转机奔波一点没什么,但那个论坛很重要,绝不能出一点问题。” 费南渡垂眸沉思片晌,方道:“那就做两手准备吧。姜蒙,你盯着航班,如果明早航路还不开放,直接开车回云州。” ……开、开车回云州? 云州距离深圳少说得有一千公里,途径四省,满打满算最快也要十个小时。如果真开车上路,不光司机长途驾驶会疲惫不堪,乘客恐怕也不好受。 “我是赶着回去办事,但你们不用这样的。”薛眠“受之有愧”,赶紧道:“如果明早还没有航班,我自己租车雇个司机,你们等台风过了再回吧。” “你怎么知道,我不急着回去。”费南渡淡淡一笑,在他肩上拍了两下:“好了,就这么决定吧。晚上好好休息,做好明早动身的准备。” 薛眠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想想,没多言,只点点头,暂时把心放回肚子里。摸出手机给崔绍群发了个消息,把这边情况大致一说,让他还是提前安排个备份的同事,万一他没办法准时赶回云州,好歹能有人及时顶上去北京赴差。 晚间,华灯初上,外面一片灯红酒绿,这座国内顶级的现代化大都市闪耀着属于它的别具一格的光彩照人。薛眠有些累,便待在酒店没出门,看着新闻里不断滚动播放着的最新的疫情情况。 新闻说广州口岸那两例患者已经确诊,现在正在医院进行相应的隔离治疗。可是梅林莎病毒具有很强的传染性,谁都无法保证那两名患者此前到底接触过多少人,可能存在的传播范围有多广。政府各部门不敢掉以轻心,只能一点点排查,将最近报出有发热、呕吐、出血等症状的“疑似病例”统一收治并隔离。所以短短一天的时间里,珠三角几座相邻城市全都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民众们能不出门都尽量不出门,做好第一重自我保护。 薛眠记挂着机票的事,自己在手机上翻查了半天航空信息,都是停飞状态。坐立难安了半天,最终没忍住,打了个电话给姜蒙。然而那头姜蒙的声音听着不像是在酒店房间,一问才知是费南渡临时有个约,这会儿正在外面跟客户喝茶下棋。 喝茶? 下棋? 这不是年过半百的老干部才有的娱乐消遣? 薛眠有些懵,眨了眨眼睛,不过眼下倒也管不上这些了,急道:“我刚刚查过航班信息,好像不太乐观。台风短期内没有离开的迹象,最快也得是明晚才能北上进入渤海区域减弱消失,那……” 下面的话就不用点开说了,显然,如果他们一定要明天走,只能是开车走公路。 “是的,”姜蒙在电话那头道:“所以薛老师今晚早点休息,明天我们可能要一早就动身。八点左右上路的话,大概晚饭前能到云州。” “辛苦了……谢谢。” 虽然费南渡说他们也是因为有事,所以要赶着回云州处理,但薛眠心里一直有个声音——他几乎是凭一种本能在确信,倾向于费南渡是为了迁就自己,因此才让大家跟着一起走公路开车回云州。所以他心里过意不去,对姜蒙自然也就有些抱歉的情绪了。 “不客气。那薛老师早点睡,注意室内通风,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 挂断电话,薛眠站在窗边,看向外面的连天夜色。楼下是灯火辉煌的车水马龙,远处不时传来“嘟——嘟——”的鸣笛声,现代化的大都市似乎都有着千篇一律的繁华似锦,被绚烂的灯光装饰点缀,包裹在热闹又空洞的躯壳里。 有人喧嚣着,也有人孤独着。 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疲惫,去浴室冲了个澡。水龙头好像出了点问题,流出来的水半冷不热,薛眠没在意,心想着反正是大夏天,有人还冲冷水澡呢,这个水温勉强能洗。 洗完澡出来,想起姜蒙那句“注意室内通风”,便把空调换到了通风模式。不过待了一会儿身上又觉得热得淌汗,便把模式重新调回冷风,并且还降了几度温,想着尽快把房间打凉了,把汗先消下去。 如此折腾了一会儿,终于安心的躺进被窝。电视机的声音调到最低,就着屏幕发出的淡光和几不可闻的背景音,薛眠闭上眼睛,逐渐沉入了梦乡。 恍惚间做了个奇怪的梦。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广袤草原,身下是一匹高头大马,粗犷的皮质箭篓斜背在身后,旁边一队轻骑奔过,是草原上的游牧人。 有个年轻的壮年朝他挥了挥手,指着不远处大片的灌木林喊话:“喂!耐志(朋友),跑快点!你的猎物就要没有了!” 薛眠有些不明所以的看了看那个壮年,又沿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向几十米开外的一片碧绿树林,不禁纳闷:他是来打猎的?为什么要打猎?怎么莫名其妙忽然就到了这儿? 一时没弄明白,但还是本能的拿下了背后的弓,取出一根细长羽箭,搭到了箭弦上。 薛眠手臂抻直,瞄准,闭一只眼,调整角度,抿唇咬牙不动声色。在那唯一一只睁开的眼睛里,漆黑的瞳孔上倒映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是个在动的活物。就藏身在某棵树干后,只露出一点影子,但还是被他逮住了。 薛眠凝神静气,弓弦拉满,瞄准目标的后背。只听“嗖”的一声响,长羽顺势破空而出,倏的飞了出去—— “啊!” 立时传来一声痛苦的呼喊。 薛眠微微皱眉,觉得那一声虽然短促,但听着怎么有点耳熟? 他半疑半惑的跳下马,拎着弓箭快跑过去。大树后面一团影子就跪在草地间,后背上被射出一个流血的窟窿,上面扎着一杆长长的黑色羽箭,正是他射出的那支。 薛眠有些慌,他面前的活物竟然是一个……一个人? 不敢再耽误,只想赶紧救人。薛眠迅速把手伸过去,搭上那个背影的肩,然后小心翼翼,轻轻的将人转了过来—— “不!” 一声痛苦尖叫,薛眠猛地惊醒,大汗淋漓的醒了过来。 怎么……怎么会是费南渡的脸?! ※※※※※※※※※※※※※※※※※※※※ (1)“梅林莎”病毒,其性能描述来源于百度百科对某种源自非洲病毒(真实)的官方详解的摘录。在此感谢百科提供的课外知识。谢谢! (2)梅林莎疫情是出于作品情节所需而进行的加工杜撰,与之相关的任何现实地点(如广州口岸、深圳口岸等)、现实人物等,皆为服务于作品而出现在文章中,其真实性无需猜测,显然是假,所以请勿代入现实社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谢谢! 小毒君第一次这么一本正经的写“备注”,手边是一杯清茶,面前是一面透风的窗,脚下踩着个暖脚电炉子……啧啧,什么搭配这是。 好啦,我们周六见哦! ——爱你们~ 虚惊4 一场毫无逻辑也无征兆的梦,薛眠被惊得心脏狂跳,冷汗直流。 梦境里,那个带血的窟窿,滋滋往下淌的血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影,转过头来时满脸的血和泪,痛苦的呼救和挣扎…… 如果刚刚没有及时醒来,他不敢去想后面还会有什么更可怕的画面。 可是怎么会梦到他? 还是那样一个场景下的他。奇怪的身份,诡异的场面,说不通的道理…… 难道……是有什么暗示? 薛眠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浑浑噩噩间起身下床,走到浴室,准备将身上黏腻的汗渍都冲掉。淋浴的水龙头还是那样,出的水半冷不热,将就着洗干净了身体,困意一直没消散,而他也不愿再去回想那个让他心有余悸抵触不已的噩梦,晃了晃脑袋,重新钻进了被窝。 次日一早,闹钟准时响起。 薛眠揉了揉眼睛,拿起手机,里面躺着一条姜蒙凌晨发来的信息。 -薛老师,航班确认过了,还是全港封闭。我们早上八点坐车出发,请提前做好准备,七点时我会再打个电话提醒。晚安。 屏幕显示此刻是北京时间早上6点37,薛眠回了条信息过去。 -姜助理,我已经醒了,会提前收拾好行李,到时直接大堂见。谢谢。 回完信息便开始忙和起来。他行李没带很多,昨天换下的衣服已经洗干净并用房间配备的烘干机烘干,零零碎碎的东西一收拾,还是只用一个行李箱就全部装下。 早餐在餐厅吃的自助,吃到一半费南渡和姜蒙过来,三人自然而然坐到了一桌。 “薛老师昨晚又没睡好吗?”姜蒙伸出一根食指点了点她的眼睛:“好像有点肿。” 薛眠早上刚起来就感觉不太对了,不止眼睛肿,身上还一直泛酸发涨,好像骨头被磨肿了一样,走路都使不上力。但想着不是什么大问题,还是别说了,免得让旁人担心,还可能影响行程。于是摇摇头,语气轻松道:“昨天看电视睡得晚,可能眼睛有点浮肿。没事,一会儿就消。” 话音刚落,“啊啾”一个响亮的喷嚏。 薛眠第一个被自己吓了一跳,及时侧身捂住口鼻,抓过餐巾吸了吸鼻子,眼睛有些湿润,还带一点刺痛的酸,很不舒服。 费南渡放下刀叉,一言不发的看着桌对面正捂着鼻子擦眼睛的人,片晌,转头对姜蒙小声说了句什么。姜蒙点头,起身走到一边去打电话。 “感冒了。”费南渡言简意赅道。 “没有。”薛眠擦干净刚刚被喷嚏飙出的眼泪,重新拿起刀叉:“就是睡得晚了点,身体有些没调整过来。” 费南渡目光始终落在他脸上,眼睛微微一眯,神色有些意味深长。看了一会儿,没说什么,收回目光继续早餐。 一餐饭吃完,安排长途的车已经停在了酒店门口。薛眠抬头看去,怔了一下,发现司机并不是昨天从香港送他们过来的那个师傅,而且车子也换了,奔驰座驾变劳斯莱斯,车档提升了不少,大概是考虑到舟车劳顿,换辆更舒适的,路上大家也就不至于太辛苦。 放好行李坐进车内,倏然变大的空间得以让后座的四条长腿不必束手束脚,完全舒展开来。薛眠坐定,给崔绍群发了个消息,告知自己差不多能准时赶回云州,备份的同事可以抽调开忙别的事去了。 司机车开得稳当,转眼的功夫已经上了路,薛眠甚至都没感觉到车子启动的推背感。望着外面后退的高楼与行道树,忍不住低声感叹了一句:“人类真是一种神奇的存在,只要一心想去的地方,总有办法能到达。” 费南渡原本在看手机,闻言,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微抬起眸,像是在重复他的话:“想去的任何地方……都能到么。” “不能吗,”薛眠看上去心情不错,扭过头去笑着看他:“飞机,高铁,汽车,轮船……连外太空都能坐着飞船去绕一圈,地球上还有人到不了的角落吗?” 费南渡淡淡一笑:“当然有。” “不会吧?”薛眠像是来了兴趣,孩子气似的追着问:“还有哪里,没被发现的海岛吗?那个不算吧。” “这个地方……”费南渡被他问得无法,放下手机,目光落在车外的景物上,若有所思道:“它确实在地球上,但人类却不一定能看到它。” 人类看不到的地方? “……我知道了!”薛眠眼睛里盛着亮闪闪的光,好似发现了谜底似的兴奋道:“海底对吧?最深最深的海沟,连海鱼都游不进去,当然……” “不是,”费南渡轻声打断他,收起笑意转头看过去,极是认真道:“不是海底。” 见自己猜错了,薛眠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千世界,知识本就磅礴无垠,总有他不知道的边界,便虚心求教道:“那是哪里?你说说看,也让我增长增长知识见闻。” 费南渡定定的看着他,声音沉缓如深泉,一字一字道:“人心。” “人……” 薛眠一时失言,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人心……” 他顿住了,齿间细细琢磨了一遍这两个字,突然觉得醍醐灌顶灵台大开,道理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 谁有把握能走进一个人的心里?谁能毫无犹疑的对一个人敞开心扉不带任何防备? 都不能。有人的地方就有猜疑、有顾忌、有不确定的摇摆。信赖不是与生俱来的,却又最是难以获得的。 “……好吧。”薛眠耸耸肩,状似无谓的摊手认输:“你赢了。虽然听着有点像诡辩,但说得过去。” 费南渡被他这番赤诚投降逗笑了,摇摇头,垂下眼睛继续去看手机上的讯息。 从深圳走公路往云州,路线一路北上再往东,途径广东、湖南、江西等地,按计划下午六点左右能抵达。为了节省时间,车子上高速后就不再特地绕路进城找地方吃饭了。中午十一点多,车子开到湖南与江西交界的一个服务区,下一个服务区至少还有两个小时车程,所以午饭就在这里解决。 小小的服务区陡然开进来一辆黑色顶级豪车,惹得不少休息的旅客张头张脑全跑过来瞧,三五成□□头接耳,都跟看猩猩似的围着不散开。 薛眠坐了一路的车,有点头晕发涨,神情亦是恹恹的,脸色瞧着不大好看,所以没什么胃口,摆摆手道:“我就不下去了,也不饿。你们去吃吧,我在车里休息会儿。” “哪里不舒服?”费南渡侧身靠过来一些,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有些泛白,但耳朵和脖颈上却是一片绯红,鼻尖上还有几滴极细极密的汗珠。 “可能……是晕车了吧。”薛眠知道自己这会儿脸色应该不太好看,所以说“没事”肯定骗不了人。但他又确实觉得自己只是晕车,便随口继续接下去:“很久没坐长途了,没想到比自己开车还累一点。你们去吃饭吧,我喝点水,缓一下就好。” “要是晕车就别在车里闷着了,”费南渡上半身越过薛眠,长臂一伸,替他打开了那边的车门:“我陪你下去走走,透口气。不饿也不勉强你非要吃,但车里是不能再呆了。” ……好像也有道理。 薛眠没再拒绝,拖着沉重的双腿,单手撑着莫名其妙越来越发涨的脑袋,慢腾腾的下了车。 那边姜蒙带着司机先去餐厅吃饭,费南渡拿了一瓶矿泉水才下车,还没来得及走向薛眠,就见那道人影摇摇晃晃的像是要倒。 费南渡面色一凛,几步过去托住他一条手臂,沉声问:“真的只是晕车?到底还有哪里不舒服的,不准再瞒着了。” 外头阳光火辣辣的晒,薛眠脑子里嗡嗡作响,好像有千百只蜜蜂在他耳边振翅齐飞。从额头到后脑勺,里面每一根神经都在拉扯着翻搅着,不止是胀疼,还有一股接一股的恶心感不断从胃里涌上来,压得他嗓子眼都要爆裂了。 后背密密麻麻的像有东西在咬,两条腿酸软得不行,比纯粹的麻痹还要难受好几倍,好像多走一步路都能给直接跪下去。 薛眠胳膊肘搭在那只托着自己的手掌上,声音有些喘不上气的急促:“就、就是……有点恶心……还有、有一点……疼。” “哪里疼?” 费南渡见势不对,连托带扶地将人带到服务区大楼外的阳台下坐下,倾身凑近,紧紧盯着面前的人,像是恨不得盯出个洞来,问:“哪里疼?慢慢说,先把呼吸放平。” 此时薛眠已经满头大汗,刚刚还觉得过白的面色这会儿就像是从蒸笼里拿出来的一样,鲜红鲜红,还不断往外冒着团团热气。他两瓣唇正肉眼可见的打着颤,眉头拧成个扭曲的“川”字,两眼紧闭,尝试着先用嘴巴呼吸,以调节跳动得毫无规律的心率。 “……热,”声音开始逐渐低下去:“里面疼。” “什么里面?”费南渡几乎需要把耳朵贴到他唇边才能听清:“心脏?胸腔?还是头?” “都……都、都疼。” ……都疼? 费南渡一双眉头紧紧锁着,整张脸孔因眉宇间瞬间聚集起的寒气而快速沉了下去。他不再问话,而是直接伸手探上薛眠的额头,皮肤相贴,手心里清晰的触感已代替了所有回答。 “你发烧了。”费南渡按着薛眠的胳膊,让他借力仰靠在墙上:“车里有退烧药,坐好,我去拿。” ※※※※※※※※※※※※※※※※※※※※ 小毒君差点差点差点……摔桌子。为啥?因为本章改到最后一段的时候——电脑突、然、断、电、关、机!!!晋江的修文保存设定时间为什么是5分钟!而且根本不灵!打开再看本章节,还是没改之前的那个样子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暴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所以本来10点半就能改好的,愣是拖了一小时,而且还得重头再来。好森气哦!! 好了好了,我不气了,麻麻做了好吃的饭,我要乖乖去补充能量了! 大家周末愉快呀!!!明天见~ ——爱你们~ 虚惊5 退烧药是早上在餐厅的时候,费南渡听了那一声喷嚏,又见薛眠气色不佳,吩咐姜蒙备着放车上的。事实上不止退烧药,感冒药、消炎药、晕车药,不一而足全都备了。所以这会儿倒不用琢磨上哪儿弄药去,车上全有。 只是他担心的并不止这些。 薛眠真的只是感冒发烧?表露出的症状里有体表发热,不能代表就是“发烧”或仅仅只是发烧。 所以会不会…… 薛眠就着矿泉水吞下药,知道自己这副样子估计是吓到对方了,便又算安慰、又算岔开话题似的出声道:“你那车……真是个叮、叮当猫的口袋……什么都有,总、总备着药……我好多了……谢谢。” 他不知道自己说这话的时候整张脸上全是绯云流彩,两颊通红、热气腾腾,口鼻里喘着急促的气,汗珠在他鼻尖、鬓发、额头上不间断的沁出下滴。人怕是已经烧糊涂了,才能这么不管不顾的当着面说什么“叮当猫”之类的傻话。 费南渡探了探他搭在膝盖上的手,发现与脸颊不同,四肢温度是冰冰凉凉的,手心细腻湿润,出的全是冷汗。 “我们去医院。”费南渡立即道。 “没、没那么严重。”薛眠靠在墙上摇摇头,笑了一下:“再说……高、高速上……哪来的医院。” 说话间,一阵脚步声急匆匆的向这边走来,原来是姜蒙不放心薛眠情况,带着司机迅速吃完饭就出来了。 “费总,薛老师这……” “没事。”费南渡道:“你们好了?” “好了。”姜蒙拎起手上的便利袋:“我给您和薛老师打包了两份午餐,如果薛老师不想去里面吃,那就一会儿什么时候饿了在车里用吧。” 费南渡一直半蹲在地上,抬着头,微微仰视着面前的人。他把紧握着对方的手轻轻松开,往上托住他臂膀,然后站起身,将人小心翼翼扶起来,温声道:“慢点起来,我们现在动身去最近的医院。” “哪就那么……” 薛眠又想拒绝,想说自己哪就那么娇气了,动不动就要去医院。可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就被费南渡沉声打断:“不准再逞强。” 于是,气势上明显略逊一筹的那个只好乖乖听话,艰难的挪着步子,慢慢挪上车了。 姜蒙拿着手机,一边开车门一边道:“费总,导航上显示最近的医院得有三个小时的车程。我们在下个闸口下高速往邻近的市区开,快的话两个半小时能赶到。” 费南渡点头:“注意安全,越快越好。” 临时改道,事情又急,司机脚上就不马虎了,给足了油门的往前奔。高速上没有红绿灯,车子不用走走停停,倒是让后座的病号没太受罪。 但也只是没受那多余的一份晕车罪而已,何况这会儿薛眠……恐怕已经感觉不到什么晕车了。 仿佛全身的骨头被人捏得咯咯响,覆在骨骼上的肌肉正一块块进行着自我撕扯与挤压,经脉和血管被无数个截点卡住,然后扭作一团,又按回原位上再次循环。 涨痛。酸麻。眩晕。刺痛。恶心……连感官都是混乱的。 头疼欲裂。 脑子里像被灌了某种灼热滚烫的液体,气球似的越涨越大,头一动,甚至能听到“叮铃哐啷”的晃动声。 薛眠仰靠在座椅上,欲睁不睁的一双眼睛里湿漉漉的泛着迷浊的光,突然一阵剧烈咳嗽,咳得他猛的弯下腰,捂住胸口不住喘气。 费南渡上去将人扶住,用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替他顺气,再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薛眠捂着嘴巴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接过纸巾刚要去擦,捂在嘴上的手一拿下来,就见一滩猩红的液体粘在了虎口上。 不是嘴里出血。 应该是鼻血。 盯着那抹鲜红,薛眠一时怔住了。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手迅速托住他脑后,小心翼翼将人放平,然后头就枕到了一双柔软却坚实的大腿上。 “躺好,别动。” 费南渡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一贯沉稳有力的声线此刻听起来似乎有些颤。他从车载冰箱里取出一只冰袋,脱下西服垫在薛眠额头上,隔着衣料将冰袋贴好,然后用纸巾将他鼻下和嘴角沾着的血渍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像是破了孔的气球一样被慢慢放干净,薛眠无力的躺着,头枕在某人身上,意识持续模模糊糊,整个人是半梦半醒的状态。只知道肉/体疼痛难当,知道情况不够乐观,也知道自己这下是撑不住了,却不明白怎么就一天之内病成了这样。 “我……”他声音太低,幸而车厢隔音效果佳,前后座的人都听得清他的话:“我可能……不是发烧……” 显然不是发烧了,谁见过发烧发成这样的。 费南渡一直低着头看着他,非常耐心的听他一点一点缓慢吐字,手全程扶着冰袋,另一手以指腹轻轻揩去他脸颊边挂着的汗珠。 “……费总。”副驾驶上的姜蒙转过头,脸上亦是忧色不掩。她皱了下眉,有些欲言又止的看向近乎虚脱的薛眠。 “说。”费南渡没抬头,淡声应道。 “薛老师这个症状……”姜蒙手上攥着手机,手机屏幕停留的界面是昨天短信箱里收到的那条紧急通知。她蹙着眉,犹豫着看了看薛眠,又看了看费南渡,沉一口气,最终选择直言不讳:“会不会是梅林莎?” 她声音并不高,但薛眠还是听到了。那三个字就像一道电雷,刺得他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心中那个无解的谜团仿佛突然之间找到了出口,让他一下子豁然了。 梅林莎…… 梅林莎…… ——梅林莎是会传染的!!!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薛眠不假思索,立刻用力抬起自己的两只手,交叠着死死捂住口鼻,带着喘息的大声道:“你们放我……” “放你什么。”费南渡一脸平静,对那个可怕的病毒充耳不闻,好似根本没被触动,只垂下眸子看着他,道:“放你下车?然后呢。” “然后打……120……我等、等救护车……” “不可能。”费南渡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语气是不容商榷的肯定:“你哪儿都不去,就在车里,等着去医院。” “你疯……疯了吗!” 薛眠连续着猛咳了好几声,涨红着脸瞪着他,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了,眼睛里仿佛有一团火正热腾腾地烧着,盯着对方低斥道:“车里不是……你一个人!你放……” 话音未落,耳边倏然响起一声“唰——”的塑板移动的声音。薛眠一怔,愣了两秒后侧目去看,只见后座与驾驶室之间被升起了一块半透明的全封闭挡板,将车厢密不透风的分隔成了两个独立空间,完全互不干扰。 薛眠一时无言,错愕的愣住了:“……” 费南渡按下前后座的通话按钮:“姜蒙,你们把口罩戴上,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尽量再快点。” “费总!”姜蒙的声音里第一次流露出如此明显的惊慌:“我建议让我到后面照顾薛老师吧,您这样是不行的!” “不用,”费南渡托着薛眠的头,又给他换了个冰袋敷上:“按我说的做。” “可是费总——”姜蒙不死心,继续坚持道:“万一真是梅林莎,那病毒传染性太强,您不能不顾着自……” “不一定是。”费南渡打断了她的猜疑。 他低下头,望进一双水涔涔的眸子里,微微一笑,像是说给姜蒙听,更像是说给怀里的人听:“不会那么巧的。别怕,我在。” 也不知道是身体难受的还是心有感慨的,薛眠仰着头,看着那张就在眼前的脸,听着那道就在耳边的声音,像是无形中从哪里生出了一股魔力,让他原本一直惊悸狂跳的心脏慢慢慢慢缓了过来。 可是不争气的鼻子却在这个时候突然一酸,紧接着眼底一红,眼眶一热,一股不自控的、说来就来的泪水就这么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哭了。 而他当然是害怕的。 毕竟面对的是那样一种恐怖病毒,虽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跟它沾边了,但没来由的这些生理症状、突然崩坏免疫系统、以及偏偏就在疫区待了一天一夜,让他不能不去把这些细节联系到一起。 连姜蒙都一样这么想了,何况他这个当事人? 人好像都是这样啊……总会做最坏的打算,然后尽最大的努力,去换一个能接受的最好的结果。 费南渡关掉通话,不知又按了个什么按键,原本半透明的隔板竟慢慢变成了不透光的白色,两个空间就这样被彻底分隔开,前面看不到后面,后面也无需再管前面。 然后,就在薛眠错愕的空档,一个模糊的阴影突然笼罩了下来—— 在他毫无准备的愣神里,有个温热而柔软的东西贴到了鼻尖上。轻轻浅浅的一点触碰,只是面积很小的一块,却让薛眠整颗被翻搅到麻木的心脏仿佛跌落云端般的软了下来,痛苦被瞬间击败消散。 “别怕。”那温热的唇从鼻尖慢慢移到耳侧,有只温暖又干燥的手轻轻贴在他泪痕尚湿的脸颊边,排解似的替他摩挲着、轻抚着,动作极尽温柔妥帖。那声音也很温暖,暖得几乎滚烫发沉,近似呢喃的对他道:“别怕,别怕……我一直在呢。” 一颗清亮的泪珠还没来得及淌干又不小心冒了出来,从腮边细细滑落,滴进一只宽大的掌心间。他这会儿太脆弱了,薛眠终于忍受不住内心的害怕与彷徨,哽咽着低声哭道:“别靠我太近……会传染……你……” “那就传染吧。”费南渡抬起头,微笑的凝视着他,抬手替他抹去眼角的泪痕,轻声道:“这样我们就能比赛,看看谁先康复了。你不是一直都想赢过我吗?那好,那这次……你要努力啊。” ※※※※※※※※※※※※※※※※※※※※ 5555555555555………… 小毒君还觉得不够虐!这根本就是送上门的英雄救美嘛,不阔以,绝不阔以!要一起生一起死才够虐心虐肾! 所以下一步—— 歇歇吧,虐什么虐,咱是he文,不要be!要阖家团圆其乐融融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夫夫双双把家还! ——是不是鸭读者宝宝们~~~ 好啦周一见哦! ——爱你们~ 虚惊6 司机一路以骏马飞驰草原的姿态将车在两个小时后开抵昼山市內一家医院,彼时薛眠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费南渡抱着人直奔急诊,接诊医生听说是从深圳过来的病人,有关梅林莎的消息医务系统里孰人不知孰人不晓,因此个个小心谨慎如临大敌,专门开辟了一间隔离诊室,还让随车的三人都去做紧急体检,以防万一。 还好,检查结果出来,三个人都没异样。 “您休息一下吧,薛老师不会有事的。”姜蒙递了瓶水给急诊外的费南渡,不过说是这么说,她的脸上也是遍布着掩饰不住的焦急与不安。 “你安排一下,”费南渡接过水握在手里,无意识的挤压了两下:“通知非凡的崔总,就说薛眠路上有点不舒服,北京那个论坛让他派其他人去。” “……不说实话吗?”姜蒙有些不解。 “暂时不用。”费南渡盯着手里的水,瞳孔似乎收缩了一下,淡声道:“否则那边听了,也是徒劳担心。等会诊结果出来再看吧。” 将近两个小时的急诊抢救,虽然不比手术室管控严格,但家属也是不让进的。费南渡坐在外面的休息椅上,不时看到有护士推着各种仪器进进出出。那些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家伙什从他眼前一台台过,上面的每一缕银光都像冷兵器时代的利剑尖刃,毫不留情的先是映入他眼中,再分秒不等的刺入他心房。 手搭在膝盖上握成拳,不自觉的摩挲着,或轻或重,毫无意识,连指甲嵌进关节的皮肤里压出一道道月牙状的印子,他都没什么感觉。 等了许久,期间实在没忍住,拦住了一个中途出来的医生,但是对方给的答复很笼统,要先看各项检查化验的结果,然后才能确定病人究竟是什么问题。 化验结果需要等机器给答复,费南渡揉了揉眉心,起身去室外抽烟。 医院各个角落里弥漫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他对这味道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今天却闻够了,所以一秒都不想多待,只想马上走人。 带着薛眠走人。 他无法想象那个此时此刻全是金属仪器的房间里,那个充斥着消毒水和各种其它药水味道的房间里,薛眠躺在床上,现在是什么状态。 还在昏迷吗? 像在车上他怀里的时候一样,紧闭着眼睛,偶尔发出无意识的呓语吗? 疼吗? 身上有被插什么管子、上什么仪器吗? 心电图、血压、脉搏,那些跳动的数字指标都还正常吗? …… 或许如果没有今天,费南渡不会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怕的会是什么。 然而现在充斥着满腔的感觉里除了一直坚持不愿承认的后怕,其实还有更深的自责与后悔。 他后悔不该做那样的主张,将薛眠带去深圳,甚至是带去香港。只是因为自己的一点私念,想要借着公事的机会,在薛眠不会拒绝的情况下,正大光明的理所应当的将他带在身边。哪怕什么都不用他做,只是在会议桌上,自己随意的一个侧眸的瞬间就能看到他,那样就好。 那样就够。 “费总——”姜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医生那边结束了,您去看看吧。” 十七张化验单被摆在桌上,医生没让家属进诊室,将人叫到了办公室,端着茶杯猛灌了好几口,手指“哒哒哒”的点着桌上那一摞纸,率先松气道:“万幸啊,不是梅林莎。” 不是梅林莎。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彷如将痛苦的煎熬着徘徊在地狱门口的人拽回了人间。 “谢谢医生,您辛苦了!”姜蒙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想想又询问道:“不过病人这样发烧流鼻血,而且身体好像是在一瞬间就倒下的,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你们家属不要紧张,他这个原因也不算复杂,是老毛病,赶巧了。” 医生摆摆手示意家属稍安,摘下眼镜放到一边,拿起化验单,将指标不太正常的几项指给他们看:“病人有长期的胃肠炎,而且应该没有进行过系统性的治疗和调理,所以这毛病就拖下来了。然后这两天受了寒,发低烧自己没在意,休息又没休息好。熬夜了吧?他身体素质本来还可以的,但是几个事情撞到一起,就一下子爆发了。流鼻血是发烧加上胃里的毛病带出来的,不大要紧,我们已经处理过了。胃炎其实不需要手术,但病人一定要配合药物治疗,自己也要注意保养。你们年轻人工作忙,都挺拼的,但老话说得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还是不能这么挥霍健康啊。” 姜蒙点点头,在医生说话的间隙看了一眼一直蹙眉盯着化验单的费南渡,转头又问医生:“那他这样一直昏迷不醒是怎么回事?” “发烧烧得狠了点,烧昏迷了也不奇怪。加上身体有点虚,应该是太劳累了,饮食也不怎么规律,多休息一下就没事了。”医生坐到电脑前开单子:“今天就先留院观察吧,打针输液,补充点营养,没问题的话后天就能出院。来,你们谁去把费用交一下?” “我来吧,您请开单子。”姜蒙看了一眼电脑屏幕,接口问道:“医生,既然病人不是感染了梅林莎,我们现在能进去看看吗?” “可以啊,但是不要吵到病人休息。”医生边开单子边叮嘱道:“他这个肠胃问题,你们后期一定要监督他尽快就诊接受系统治疗。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年轻人群体里肠胃不好的很多的,平时多注意保养,饮食上留意点,别太劳累,早睡早起,再加以适度的锻炼,很快就能养好的。” 姜蒙够捧场,耳朵里乖乖听着老医生的谆谆嘱咐,头却转过去对一旁的费南渡小声道:“费总,这里交给我了,您快去病房吧。” 费南渡将化验单递过去,点了下头,朝医生道了谢后便半秒不再等,大步流星朝病房走去。 急诊室只负责处理急诊型病人,薛眠已经脱离了危险,所以被转到住院区的普通病房,跟急诊在同一栋,坐电梯上三层楼就到。 一个热心的小护士指引着将费南渡带到了病房门口,小声对他道:“这里本来是双人间的,早上两个病人同时出院,这会儿还有一张床没来人。你们家属可以先陪病人说说话,但如果后面有病人进来了,请一定要保持病房里的安静哦,病人休息还是要放在第一位的。” “谢谢。”费南渡微微颔首,谢过她的叮嘱和带路。 小护士离开,费南渡立在门口,在推开病房门的前一秒,手不由自主的顿了一下。 几不可察的做了一个极深极深的呼吸,像是在调整某种不在状态下的状态,以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他并不想看到的某类画面。 那些医院里独有的金属仪器,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尽管它们是救命的圣物,但它们不带温度,也没有感情,更昭示着当医生需要将它们请出来时,那意味着床上的病人会遭受怎样刻骨铭心的折磨与亏待。 薛眠已经脱离危险了,希望不会用上它们。 在心里这么自我安慰般的祈祷着,手上不再犹豫,“咔嚓”一声推开了门。 ——呼。 默默吁了一口气。 没有滴滴作响的心电图,也没有从喉咙或鼻腔里延伸出来的透明细管,只有一只孤零零的吊瓶悬在半空中,还有一只辅助加氧呼吸的碧绿色瓶子挂在床头,里面沸腾似的冒着气泡,呼吸罩扣在口鼻间。 没有人说话。 薛眠还在睡觉。 但这次是睡,不再是昏迷。 下午,即将落山的阳光依旧很热烈,明亮的光线从窗外照进来,洒在地板上,勾勒成一片长方形的金色光图。 费南渡走到床边,他没有坐下来,而是俯下身,尽可能的往眼前这个睡着的人靠过去,直到能将他脸上每一根隐秘在皮肤下的血管都看清,还有两扇无意识的微微颤动的睫毛,紧闭的眉眼,呼吸间会被喷上白色雾气的面罩。 都看清了。 都好好的装在他的眼底了。 脑中一根一直都没松下来的细弦终于尘埃落定。费南渡如释重负,脱力般的坐到了床前的凳子上,伸手过去,将一只放在被面上的有些苍白的手握进了掌心间。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言语去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失而复得,否极泰来,有惊无险……好像都对,又好像都没戳到那个点上。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经此一事,他好像终于搞清了一个事实。有个人,将会是他此后半生里再也冒不起的风险,一风一叶,一草一浪,再微弱再渺小的外力,都不能去碰那个人。 种在心里的那个人。 躺在眼前的这个人。 谁都不能碰。 若是他自己伤害的,便是连自己都不能原谅。 他欠他那么多,搭上什么都不够还,凭什么居然还害他躺在这样一张冷冰冰的床上,受着不该受的罪。 “……薛眠。” 很小声的喊他,声音有些沙哑的颤抖。抬手抚上那片光洁的额头,细碎的头发在手心里划过,就像是有人在回应他。他静静的看着那张犹有苍白的脸,像在自说自话:“睡吧。但是别睡太久。我……会担心,也会想你。知道吗?” 从没想过有天自己还能对着某个人说出这样的话。赤诚的剖白,坦然的独白,都在本该掩饰得滴水不漏的情绪下翻出一道口子,从涓涓细流到恣意汪洋,只要有这个必要,只要说出来的话还能被听到,只要一切的主动都还不晚—— 他愿意揭开早已经裹成千年冰山的心。 只要还来得及。 很幸运,老天没太难为谁,最后还是给了他这个机会。 他忽然好像想到了那个词。 是久别经年过后,还能回到原点的一个词。 “他在。” ※※※※※※※※※※※※※※※※※※※※ 卡点双11的零点,我是怎么想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走走走,看购物车去,清空去,花呗去,剁手买买买去,又变月光族去…… 啦啦啦周三见哦! ——爱你们~ 虚惊7 病房隔壁的那张床一直没人住进来,快到晚饭点了,姜蒙看了一眼时间,问:“费总,您已经在这里陪了大半天了,薛老师又还在睡,要不我留下来守一会儿,您先去吃饭?” “我不饿。你带司机去吧。”费南渡静静的坐在方凳上,目光始终落在床上人的脸上,明明看了得有一下午了,却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想了想,临了补充了一句:“回来的时候带包烟。” 回想刚刚过去的一个下午,除了抽烟的空隙去到外面走廊外,他一步都没踏出过这间病房。而当每次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掏兜拿烟时,一抽就是三四根,一支接一支,根本控制不住。直到吸入过量的烟雾,人被呛得忍不住咳嗽起来,才意识到垃圾桶上早已经堆满了凌乱的烟头。 姜蒙没多言,这便出了病房,不过心里想的是哪能只买烟,最好再路过药店买几盒润肺止咳的糖,还有水果、点心、清粥……就算老板不吃不喝,万一待会儿薛眠醒了,病人总是要进点食的。而且到时候说不定老板一高兴,也跟着吃几口呢? 不好说。这种事谁说得准呢。 但姜蒙心里是高兴的,也是松了一口气的。薛眠没事了,那就意味着她老板也没事了。多好的大结局。 墙边的窗帘没拉上,外面夜色黑漆漆的,像块巨大的墨油布,但路边有路灯的灯光照进来,房间里看着挺温馨。 费南渡起身关了顶灯,只留一盏橘黄色的床头灯亮着,坐回床边,倒一杯热水,等稍稍晾凉一点了,遵医嘱的用棉签蘸着水给薛眠润润嘴唇。 半个小时前护士过来撤了呼吸罩,并量了体温,36.8,正常了。只是人还在昏睡,可能是前段时间真累着了,才需要这样不管不顾的放肆大睡一场。 好好睡吧。 费南渡想。 想睡多久都可以。没有工作、没有其他任何繁复的琐事,甚至没有那个长得还挺可爱的小家伙薛小觅。所有人所有事都将短暂的不存在,时间被重新交回到薛眠自己手里,由他高兴去支配。 过去的这么些年,他一定很少为自己而活着。 累吗。 有过特别疲惫、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吗。 身边有人替他分担吗,遇到过什么特别难过的事情吗。 哭过吗。 所有这些他都没能够经历和参与,所以他全部都想要知道。即便是已成定局的过去,但那是有关薛眠的过去,因此那些时光里的每一天、每一分钟,都值得被了解。 突然,耳边响起一声浅浅的闷哼。 费南渡回过神,转头看去,一对紧阖的眼皮在微弱的灯光下缓缓睁开。 长久的睡眠结束了,但眼睛还有些不适应,接触到光亮的一刹那条件反射的皱起了眉,挣扎着往旁边偏了偏头。 一只手及时覆上额头,替病人挡去刺眼的亮光,然后就是一道温润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心,慢慢来。” “我……咳咳咳——!”还没把话说完薛眠就闷着头猛咳了好几声。 凳子摆的远了点,费南渡起身走到床沿上坐下,手托到薛眠头后,将人慢慢扶着坐了起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口中是耐心的温声安抚:“刚醒,不用急着说话。要不要先喝点水?点头就行。” 薛眠手捂着嘴弓着背咳得脸都发红了,点点头,示意自己要喝水。费南渡便一手扶着他,另一手拿过水杯,先吹了吹,指腹贴着杯壁确认水温得宜,这才递过去。 喝完水,又扶他坐好,起身去床尾把床摇起来一点,往薛眠腰后垫了只靠枕,问:“饿不饿,有没有想吃的?” 薛眠靠坐在床上,缓慢的转着脑袋看了看四周,看明白自己这是待在哪儿了,所以思维稍微动一动,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回答而是提问:“这这是哪里的医院?” 又低下头检查了一圈自己,有些茫然的不确认:“我……我没事了?” 他身上穿着白底蓝条的病号服,相托之下脸色被衬得愈发显白,眼睛下面还有些水肿,眼神也还没完全聚焦恢复到平常。费南渡在他旁边坐下,神情专注,语气肯定,道:“放心吧,没事了。这里是昼山市的一家医院,医生说你受凉发烧,再加胃肠炎突发,所以病倒了。” “受凉?”薛眠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大热天的盛夏酷暑,他怎么就受凉了。 至于胃肠炎么…… “饿不饿?”费南渡接过水杯放回去:“姜蒙在外面吃饭,想吃什么我让她带回来。” 几乎一天没吃没喝了,薛眠摸了摸肚子,是有点饿了,便点点头,问:“有粥吗?我……想喝粥。” “好。”费南渡抬手在他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上揉了揉,顺便替他整理了一下发型,微笑着问:“要什么口味?” “都可以,”薛眠顺手去推盖在身上的被子,睡了一天了,被窝里温度奇高,有点热得难受:“咸的甜的都行……对了,你是不是也没吃饭?” 他这会儿才回过劲来刚刚费南渡的那句“姜蒙在外面吃饭”是什么意思,既然他在这里陪护自己,那一定是也还没吃了。 “没事,我不饿。”费南渡见他推被子,估计是睡久了被窝里捂得热。但他这会儿毕竟还病着,即便夏天气温高,可病房里一直打着空调,稍不注意的话怕是又要受凉感冒。 费南渡伸手过去,握了握薛眠的手心,确认体温还可以,既不出汗也不发凉,便道:“热了?” “……啊。”薛眠被他握得愣在那儿,有些发懵,便支支吾吾的应了声“好热”。 “那就把被子拉下来一点,但别太多,护着点胃。”说着费南渡起身过去拿遥控器:“或者空调加高几度也行,别凉着了。” “不用的,不用加高——”薛眠说得有点急,一提劲喊住了他道:“我是病着,可你是好的,加高了你不热吗?你别动了,我不拉被子了,盖着胃呢,你看。” 费南渡回头一看,见薛眠果然乖乖的把已经推到小腿上的被子又好好拉回了原位,身板被盖得严严实实,就留下小半个胸口和两条胳膊在外面。 费南渡一时有些诧异。所以薛眠是为了他着想,因此才退一步“委屈”自己,宁可热着也不让他给空调降温? 正说话间,外头走廊传来一阵高跟鞋的脚步声,接着房门就被敲开了。 姜蒙提着好几个大袋子走进来,不出意外的第一眼先看到了薛眠:“……薛老师醒了?!” 好像生了病的人多少都是有些羞于见人的,薛眠不好意思的朝她笑了笑,见她拎着东西,赶紧道:“外面热,姜助理快请进来坐吧。” 姜蒙微笑着进屋,将手上东西一一摆上桌,一样一样的介绍道:“费总,我买了些水果和点心,也给您和薛老师带了晚饭,有粥、鸡蛋、鱼汤,还有两份本地特色的猪肝煲。薛老师病着,饮食得清淡些,所以一般的饭菜不太适合,就没多买其它的。您要是吃不惯这些口味,我给您单独再叫点别的送来。” “不用麻烦,你考虑得很周到。”费南渡看了看满桌的食物,会心一笑,转身对床上的人道:“有口福了,你要的粥到了。” 薛眠知道他指的什么,同样倏然一笑,朝姜蒙抱歉道:“没想过这样麻烦大家,姜助理,谢谢了。” 姜蒙客气的摇摇头,扶起床上的小桌板,将还保着温的热粥从包装袋里端过去:“薛老师这一场受惊了,只要人没事就好。其实我没有做什么,都是费总一直在陪着照顾,你醒了,我们也都能放心了。” 这话不用姜蒙特别说明薛眠也猜得到。他猜得到这一路上是谁最担心着急,是谁顶着最大的压力,做着最累的事。否则自己不会睁开眼睛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昏迷前最后一眼看到的也是他。 从病倒的那一刻起到醒来的这一刻止,薛眠自问他能被一个人尽那么大力的守护着,一刻不离的陪伴着,在每一个病情有所变化的时刻,都有一个人守在身边。这所有的点点滴滴……他虽然睡着了,但好像全都看在了眼里。 但这些并不是薛眠的本意。他并不想拖累麻烦任何人。可事情的结果不会因为他的“不想”而改变,因为最终无论他愿意与否,从他倒下的那一刻起,所有的未知都别无选择的选择了费南渡,由他独自去承受和面对。 不知道他那会儿会想些什么。 薛眠想如果彼时换做的人是自己,他能不能有把握面对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倒下,并且对后面即将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但却没有退路可走,只能孤身上前全力顶住?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但人的心是肉做的,在经历了这一遭“劫后余生”后,薛眠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毫不触动,他不可能不被感动。 他垂下眼睛,手指捏着勺子搅动着面前的白粥,有些不自然的咳了两声,声音像被闷在了玻璃器皿里一样,带点模糊,但并非听不清:“我知道的,所以谢谢你们……谢谢你。” 谢谢你。 你知道我说的是你。 姜蒙听罢,轻轻一笑,说这里既然没事了,她下楼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添置的,找了个由头不多待的就走了。隔壁床一直没人住进来,房间又变成了两个人的空间。外面浓墨般的夜色静静流淌,隐约可以听见马路上熙来攘往的车流声,还有不知附近哪个广场飘来的载歌载舞的音乐声。薛眠只顾着埋头喝粥,心却不知怎的越跳越快。 “吃水果么。”费南渡的声音在头顶上方传来。 薛眠一怔,抬头看去,见对方一手握着把水果刀,另一手拿着个鲜红欲滴的苹果,正垂下眼睛看着自己。 说来倒也有趣,其实现在市面上各种新奇的、好吃的、或者畅销的水果琳琅满目,几乎每年都有那么三两款新品种上市。但薛眠却毫不感冒,从来只喜欢那最不起眼又最普通的苹果。 视线稍带着一偏,薛眠看到桌上堆满了各种各样姜蒙买来的水果,有切好的西瓜、洗净的葡萄、碧绿碧绿的香梨、剥好的菠萝蜜……以及一袋红扑扑的苹果。 而费南渡却不偏不移,只拿了苹果。 ※※※※※※※※※※※※※※※※※※※※ 本章没话说,就反复检讨自己节奏慢吧。e=(′o`*)))唉! 不想目测了,反正小毒君也算不过来这个进度了,大家就把它当成一个巨大的汉堡包,十层巨无霸的那种,咱们多塞点料,慢慢吃慢慢看叭!嘿嘿嘿…… 周五见哟! ——爱你们~ 西藏1 薛眠没来由的心里一暖,看着费南渡手里的苹果道:“这苹果不错,看上去很甜。” 费南渡听了这一句,便低头同样看了看手上的鲜红果子,片刻后抬头问:“记得你好像……更爱吃带点酸的?” 薛眠心里倏的一滞,所以对方拿起苹果并不是个巧合,他是真的还记得自己这点细微的口腹喜好? 胸口有点发热,还有点刺微的痒痛,薛眠一时不知该回点什么,只好随口嗯了一声,继续埋头喝粥。 费南渡坐回凳子上,低头垂眼,表情认真,手上银刃慢慢转动,削下一条连接不断的艳红色果皮。 蛋花粥很快被消灭,薛眠擦了擦嘴,准备下床将碗放回桌上,忽然想起姜蒙拎来的食物费南渡还一口没动,便问:“你怎么不吃东西?” “没什么胃口。”费南渡接过他手里的碗,起身放回墙边的桌上,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干净的空塑料碟。他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块放进碟子里,问:“这么大可以?或者再小一点。” “可以的,这样就很好。”薛眠端起碟子靠近他手一些,好方便他切完往里放。 忽然想起某桩事,下意识的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费南渡闻声抬头,面有不解:“怎么了?” “想起来一件事。”嘴边笑意还没来得及拢回去,薛眠拿起一块苹果放到嘴边,忽然歪头问:“西藏林芝,曲萨那,还记得吗?” 虽然他没说具体时间,但提的地点这么精确,费南渡微微挑了下眉,似乎也想起什么来了,便勾唇一笑,道:“怎么好端端的想起那个。” “因为那会儿我也是这么在病床前照顾你的啊。”一句话不留神的脱口而出,语气里透着点促狭的轻快,少年音一般回荡在两人耳边。 薛眠说完便回过味来,有点后悔的顿住了。费南渡却面不改色,听之自若,甚至还几不可察的笑了一下,道:“不一样。那会儿我可比你狼狈多了。” 西藏林芝,一个素有“边藏江南”美誉的世外桃源。 那是临近春节前的某一天,外面的世界扑簌簌的发着灰,到处笼罩着冻人的冷空气。自从初雪下过后,气温一天冷过一天,对没有暖气供应的南方人来说颇是受罪煎熬。 寒假已经开始了,薛眠原本计划去上海看望姐姐,但薛盼临时出差,要到年二十八才回得来。福利院已经不能去住了,薛眠想了想,准备先回老家待几天,等二十八再坐火车去上海找薛盼。 行李收拾到一半,被一个电话叫出了宿舍楼。 “谁让你回老家的?”费南渡一手一边,搓着薛眠那两瓣冻得红扑扑的脸颊,笑意一直映到眼睛里。突然低下头,毫无防备的一个吻落在了男孩的眉心上:“就留云州,我给你订了酒店,住到该去上海找你姐姐了再走。” 薛眠还不习惯跟他这样亲密接触,或说根本就不敢跟他这样接触,猫一样的摇头挣扎着要脱出禁锢:“不行,我得回家看看。还有好多亲戚得提前去把年拜完,不然等到了上海就过不去了。” 费南渡可不管那么多,见他挣扎,手上抱得更紧了。天色灰蒙蒙的看不清,他就把人带到宿舍楼后的一个自行车棚里,接着“砰”的一声抵上墙,吻就这么铺天盖地的落下来了。 自从元旦前夜告白后,费南渡已经把薛眠视作了名正言顺的男朋友。尽管薛眠百般不承认,可以他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哪里挡得住这座大山,还不是反抗一回就被按倒一回。不过费南渡也没太下手欺负,宠还来不及,最多就是亲那么几口,多半点到为止。 至于什么卞雪莉什么女朋友,呵呵,蒙谁呢。 薛眠并不知道费南渡和卞雪莉二人私下已经摊牌,所以还只当自己是人家姑娘名正言顺的男朋友。他是有交往着的恋人的,如果跟费南渡保持不清不楚,那么他就是在“出轨”。如果情况变成这样,他岂能过得了道德审判这一关。 两片唇被一截灵活柔软的舌头顶开,顺势探入了口腔。那里温热而湿润,腔壁软绵但不失弹性。口感是柠檬味的薄荷糖,连牙齿都是甜的。唾液被舌头卷送着在两方之间交换,牵出一根晶莹剔透的水珠丝线。 薛眠被吻得云里雾里,身子越来越软越来越热,到最后受不住力,直接贴着墙壁滑了下去。 费南渡伸手将人一把捞起,接着双臂一托,薛眠那两条细瘦的长腿就被他绕蛇似的缠到了腰上。重力转移,整个人被他牢牢抱在了怀里。 这一下高下颠倒,薛眠顿时占据了上位。他贴着墙,身子高出费南渡半个头,压迫着自下而上被对方咬住唇齿轻柔吮吸,没一会儿嘴唇就被啄肿了。 红滴滴的浆果一样。 一个吻被加深再加温,直到薛眠近乎窒息过去才停下来。男孩像一条被抽了骨去了筋的小蛇,软绵无力的倒在费南渡怀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费南渡还从没这样吻过他。 他承认,他有点不可自抑的失控了。 说来其实也能理解。自从元旦夜跟薛眠摊开那些话后,费南渡便几乎形影不离的把人留在了身边。平时无论上课下课还是吃饭打球,两人简直连体婴儿寸步不离,除了晚上放学后费南渡必须得回市里的家,其它时间几乎就是面对着面的二人世界。 难道不介意旁人看到吗? 旁人看到了也不敢说什么。 敢说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可是现在学校放假了,一放假薛眠就要回家了。费南渡一时适应不来,左右一想,干脆直接扣人。反正能多留一天就多一天,直到必须得放薛眠去上海的那天再说。 “我就是想多看看你。”费南渡轻拍着怀里人的背,安抚般的低头亲他的头发:“可能是我想得自私了。但是小眠,留下来不行吗?” 小眠。 这是他对薛眠的专属称呼。 叫了一个多月下来,一开始两人都不习惯,现在倒是越叫越顺口了,仿佛每一个音节里都透着无比的宠溺与娇纵。 “可是——”薛眠刚刚被他吓着了,那个吻冲击力太大,把他惊得三魂丢了七魄半,到现在都没缓过来:“可是我已经跟表叔他们……” “节后我陪你去。”费南渡说得掷地有声,语气却温柔无比,揉着薛眠的耳朵给他做保证:“我开车,我陪你回去。我会买很多很多的节礼给他们赔罪,谢谢他们把你让给我几天。好不好?” 薛眠:“……” 这叫什么事? 薛眠听完更想哭了。他干嘛要带他回家见亲戚啊,还是在春节这种节日里? 正想开口拒绝,费南渡的电话响了。 来电显示只有一个孤零零的“二”字,费南渡皱了下眉,语气有点不耐烦:“说。” 一个男孩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哭得撕心裂肺,感觉眼泪都能顺着电波淌过来了:“……哥!哥!我一点都、都……嗝!我活不下去了哥!呜呜呜……啊啊啊……” “有病?”费南渡抬表确认了一下时间:“你们老师今天作业布置地少了?闲得慌在这儿发什么神经。” “你才发、发嗝!神经……呜呜呜……”费西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隔几秒就要打一个响亮的嗝:“我大前天就……就放、放假了……你根本、本不关嗝!心我的事……呜呜呜……” 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尴尬。 费南渡不好让薛眠听这些对话,便揉着他的头发把人往自己怀里按,一边按一边玩他的耳朵,软乎乎的,摸起来相当舒服:“行了,别哭了行么?有话快说,我晚点就回家。” 费西瀿是费南渡的亲弟弟,薛眠之前曾听费南渡提到过几句——十七岁,念高二,成绩一般,性格娇纵,是典型的富家小少爷,属于特别不能受委屈,一有不满就跳脚的那种。家里人平时挺惯着,但心地不坏,喜欢小动物,身边养了三条不同品种的狗,都是他的宝贝。 薛眠被圈在怀里出不来,费南渡打着电话也顾不上自己,只好先乖乖的趴在他胸口不敢乱动。四周很安静,对比之下电话那头的声音就尽收耳底了。 “你、你别回来了……”费西瀿拖着哭腔在那边擦眼泪:“陪我去西藏吧……嗝!我一个人……人不敢去。” “西藏?”费南渡声音一转:“你去西藏干什么?” “孟……孟鸾姐姐走了!她去嗝!西藏了!呜呜呜……” 像被戳中了某个伤心的秘密,这一回费西瀿的泪水直接涛涛黄河泛滥成灾:“她去西……西藏林芝一个嗝!什么山……山坳土沟里了……她要去义诊!当志愿者……嗝!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山里有柺人的……她有危险!” 几句话说不清,哭成这个样子也肯定没法几句安慰就了事。费南渡劝了一会儿,嘱咐费西瀿哪儿都不许去,就在家里等着。这一头也没耽搁,搂着薛眠就上了车,二话不说,一路往市区方向驰去。 薛眠有点懵。 他还没答应留下啊,怎么就跟着上车了?可刚刚那通电话里又似乎有什么了不得的急事。那……费南渡还能顾得上跟他讨价还价吗?他现在提要走还合适吗? 思来想去好半天,最后只好先憋着暂时不提。按下心,听费南渡一边开车一边把费西瀿一场闹剧般的故事讲了个大概。 ※※※※※※※※※※※※※※※※※※※※ 在线做法祈求过年前瘦15斤。 (…………………………以上以下省略小毒君的法咒之词…………………………) 本章开始就又正式穿越回过去玩儿几天啦,啦啦啦啦不要对过去不感兴趣哦,其实很好玩哟~~~ 好,周六周日继续见! ——爱你们~ 西藏2 刚升入初三那年,一次偶然的运动会活动上,费西瀿见到了一个人。那是他们学校高中部拉拉队的队长,名叫孟鸾,彼时念高三,比费西瀿刚好高出三届。 就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那么一眼,目睹过孟鸾在篮球场上精彩绝伦的跳操表演后,情窦初开的费西瀿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的喜欢上了这位年长三岁的学姐。无奈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孟鸾人长得漂亮成绩也好,追求更是高,立志要考清华,怎肯跟一个毛头小子搞什么校园姐弟恋耽误学业前程。塞到手里的十几封情书被她原路退回,学校里每每的“巧遇”也是冷冰冰的绕道避开,可还是打不住费二少持续输出的热烈追求。 直到孟鸾顺利考入清华,从此去往遥远北国,没了地理上的便捷距离,这才从费西瀿那一腔的似火热情里“逃”了出来。 然而这只是孟鸾自以为的安全上岸,费少爷的穷追猛打并不会因为多了那一千公里的距离而偃旗息鼓。一封封情书直接寄到清华园,逢年过节的礼物也是一样不落,鲜花零食更是隔三差五就安排跑腿的往神女手里塞,攻势比起之前同在一个学校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孟鸾学的是生物医学专业,今年已经大二,高二的费西瀿相较初中时代多了一份“大孩子”的坚韧与理智,但说到底也还只是个孩子,一听说孟鸾要在今年寒假去西藏林芝当志愿者,跟着一支医疗队深入贫苦山区,给那里的藏民们做免费义诊,当下就坐不住了。 那么远的山区?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算有医疗队的队友同行相陪,但万一在当地遇到什么大型跨境拐卖人口集团,那还不把他们一锅全端了? “听着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费南渡目视前方,手扶着方向盘打了个弯:“他就是那样的一根筋,没人掰得回来。” “他是担心治安问题?”薛眠问。 “主要是这个,但关键不是这个。” “……主要和关键不是一回事吗?” “傻子,”费南渡转头看过来一眼,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两下:“当然不是。主要是客观原因,但关键的主观原因是费西瀿怕半个月没有孟鸾的消息,那些原本的情书、礼物、鲜花连攻套路被迫中断,对他自己不是个交代。处女座的,龟毛。” 薛眠噗嗤一笑,被他这句“处女座龟毛”给逗乐了。虽说星座命理学不一定有什么根据,但宿舍里的陈桦也是个处女座,平时无论干什么事都……都还真挺“龟”的,所以薛眠太清楚费南渡这句“龟毛”背后所没有道明的意思了。 “那要怎么办?”薛眠问:“你弟弟真的会去林芝找孟鸾吗?” “会吧,”费南渡道:“家里一向惯着,想做什么都没打过短。不过我爸妈这几天不在家,所以他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行动。刚刚电话里说机票都买好了,给我也订了一张。” “你也去?!”薛眠瞬间拔高了声音。 费南渡偏过头看了看他,有些奇怪:“他年纪还小,如果让他一个人去西藏,别说我父母了,我也不会放心啊。”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薛眠自知失态,赶紧放平语调解释道:“我是想说……西藏这么远,又快过年了,你们一起去这么远的地方,家里……家里会不会……” “不是家里的问题,”见他越说声音越模糊,费南渡体贴的把话接了过去,也给自己盖章定论:“是你怕我有危险,舍不得我去吧?” “……”薛眠脸蹭的一下就红了。 见他这样反应,费南渡颇是心情愉快的笑了一声,抬手过去捏了捏他的脸,主动宽慰他:“别担心,西藏我去过两次,还算熟。而且……” 语调倏的一转,以一种劝诱的语气轻声试探:“你难道不想陪我一起去么?” “我?”薛眠囫囵睁大了眼睛:“我要回家……” “怎么又提这个。”费南渡脸上笑笑:“元旦已经过了,你现在都十九了,还这么想家吗?” “不是想家……”薛眠才不想自己被人看成是离不得家的小家雀,闷着头嘟囔道:“真是跟亲戚们都说好了。如果不去,他们得说我不懂家教礼数了。” “懂不懂礼数不在这个。”费南渡声音忽然变冷,语气也是淡然的:“既然是亲戚,为什么之前没听你提过说他们偶尔也会去福利院看看你?他们给你买过一件衣服么,邀请你回家吃过一餐饭么?现在想着你大了,想到你和你姐姐该有点能力对他们表示表示晚辈的心意了,这就又开始冒出头来了?真是可笑。” 他一通针砭时弊的陈词发言听得薛眠不住发愣,一时竟没接得上话。 这些事,这些他根本没对谁说过的背后的辛酸和委屈,费南渡竟然全都察觉到了。不需要自己点明,也不需要吐露一字半句,他全都看在了眼里,看得那么通透,想必也已经在心里琢磨很久了吧。 “我……”薛眠低下头吸了吸鼻子,眼眶忽然热了一秒:“我从不指望他们会对我和姐姐多好,只是不想背后让人议论,说我爸爸妈妈教出来的孩子不懂事。” “你这么好,谁说你不懂事谁是傻子。”说话间费南渡将车打了个弯临时靠边停下,“叭”的两声解开二人的安全带,将被他这一串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有点懵的人往怀里一带,有些用力的搂住,贴着对方耳朵徐徐轻声道:“你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吗?别去看那些人,看我。看我眼里的你,知不知道?你是最好的,比谁都懂事,比谁都可爱。” 比谁都懂事? 比谁都……都可爱? “懂事”这个词薛眠还能经常从福利院的阿姨老师们口中听到,但是“可爱”……除了久远记忆里父母在自己很小的时候会这样宠溺的夸奖自己,薛眠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有谁把这个词跟自己联系到一起了。 他都这么大了,都已经十九岁了,还能……“可爱”吗? “我……可爱吗?”薛眠怔怔的重复了一遍,有点不敢接受这份夸赞。 “当然可爱。”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突然变得僵硬,甚至还有些微微的颤抖着,费南渡像被人捏着心脏揪了一把,一时心疼坏了,手臂不自觉的又圈紧了两分,轻轻啄了一口薛眠的耳朵,轻声道:“可爱极了,再没有人比你更可爱了。” 他们距离近得几乎胸膛贴着胸膛,彼此的心跳声渐渐融入对方的节奏里,最后居然一齐跳动了起来。都很快,噗通噗通噗通,打着鼓点似的。 薛眠浑身发热,心口瞬间化成了一滩水,滚烫的脸颊灼烧着他全部的感知,大脑又一次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本能的依偎着面前这个温热的怀抱,汲取着淡淡的香水气和暖暖的体温,好像躺到了一堆软绵绵的云里,不着地的漂浮感让他迷上了这个怀抱。 “所以愿意吗?”费南渡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 薛眠好不容易找回一点神识,忙问:“愿意什么?” “跟我去西藏。” 他还有不答应的理由吗? 这一次,薛眠终于都没再犹豫,完全跟着心走,在他怀里重重点了下头,仰头道:“我愿意。” 车开到费宅别墅的时候刚过晚上七点,三层的洋楼里灯火通明,还没走近就听到一阵“钉铃哐啷”的砸东西声从大楼里面传来。 如此突兀的声音在这片环境幽静的高档别墅区里显得尤为清晰,费南渡牵着薛眠的手下了车,感觉对方有些紧张的手抖,便稍稍加了些力,笑着凑到他耳边道:“别怕,第一次来难免紧张,但没什么好怕的,我在呢。” 薛眠糊里糊涂的点点头,满脑子都是“这是费南渡的家啊,我居然到他家来了?” 确实不可思议,只因他从没想过他们之间有一天能到这样一种关系。 可他们是什么关系呢? 虽然到现在薛眠都还没接受费南渡的表白,自然也不可能承认他们是“情侣”,但他们确确实实的拉过手,也亲吻过,像情侣那样“出双入对”……其实早在告白前他们也常常走在一起,一起上课、吃饭,甚至是出去游玩。但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好像被贴上了某种隐秘的标签,所有行为都有了新的定义,而定义的方向是那么明确,明确地直指一种只属于两个个体所组成的专属身份。 恋人。 每当这种时候,薛眠都会发自内心的感到无比犹豫、迷茫、紧张和失落,以及根植内心的深深的不安难受。 因为他经常会在这样恍惚失措的时刻里想起卞雪莉。他以为费南渡不知道他和卞雪莉之间的“约定”,所以在任何一个旁人看来,他都是有女朋友的。一个有女朋友的男孩,怎么还能跟…… 可薛眠自己清楚他们并不是真的男女朋友,他们甚至赋予了对方在任何一个时刻都可以抽身离去找寻自己真正爱情的权力,只是他出于道义也好,情谊也罢,对卞雪莉许下了“一定要先陪你找到你喜欢的人,然后我再离开”的承诺。所以无论怎样,无论自己对费南渡的感情是什么样的,他都只能按住,盖住,藏住,收心的守在卞雪莉身边,直到她先找到她的爱情和未来。 这样一个矛盾的自己常常令他没来由的厌恶自己。 他好像里外都不是人。 他对得起卞雪莉吗?对不起。 那他对得起费南渡吗?好像更对不起。 因为他在明知道给不了对方想要的东西的时候,还因为自己定力不够、贪心作祟,眷恋着对方给予的越来越多的爱护,陪伴,和汲取不尽的他从未享有过的温暖情谊。 你好可恶啊,薛眠。 ※※※※※※※※※※※※※※※※※※※※ 中午吃的蛋炒饭,yami~~~ 周末愉快,下午出门办事儿,耶~~~ 明天继续见哦! ——爱你们~ 西藏3 薛眠闷着头还没来得及谴责完自己,别墅里忽然又响起一阵极响的喧吵声,砸得叮铃哐啷的背景音衬托得四周环境安静里透着一股诡异的热闹。费南渡皱了下眉,没多言,带着薛眠快步走去。 “小西!小西啊……” 费南渡推门而入,薛眠还没顾得上看一眼别墅内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已率先从室内传了出来:“你可不能这样啊小西!这样我们怎么跟先生太太交代啊!……哎呦!小西你赶紧把那个瓷瓶放下!那可是先生从西班牙的古董……” “走开!我要砸什么还用你来管?我妈都不敢这么说我!”一个激烈的少年声音骤然响起,语气不善,言辞间全是压制不住的滔滔愤怒。 “都够了没有。”站在门厅前的费南渡适时出声。 好像自带一种特殊的魔力,只要这个声音一响起,别墅里原本还吵吵嚷嚷的几个人顿时全都住嘴闭声,不约而同的往门口看来。 第一个跑过来的是个年近五旬的女人,那女人喜不自禁,一脸见到救命稻草如蒙大赦的样子。看她衣着打扮像是位保姆,应该就是刚刚发声的那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小南你可回来了!快,我们是真的劝不住小西了,他非要马上去机场坐飞机去什么林什么那,先生和太太都不在家,我们怎么拦都拦不住啊!” 保姆一脸心疼的指着满地狼藉给费南渡看,都没顾得上一旁还站着个陌生男孩,煞是惋惜的叹气道:“你瞧,都砸了!这可是先生收集了好久的宝贝啊……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等先生回来我们可怎么交代哇!” “我来处理。”费南渡垂眸扫了一眼地上的各种碎片,面上看不出喜怒情绪,只对保姆道:“人我带上楼,你们尽快把这里收拾干净,有事我跟我爸解释。” “行啊行啊,那小南……”保姆心有余悸的瞄了一眼正站在沙发边的人,见他头顶冒火怒目相对,满脸的怒气压根没下去多少,只恨不能吃了自己,赶紧吓得缩着脖子转回头:“小西就交给你劝了啊,我们这就去收拾。孙阿姨——你来扫地,我去擦玻璃!” 两个保姆火速退场,费南渡单手插袋,转头看向沙发方向。他面色严肃,目光冷硬,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个身高大约175,长得和他眉眼之间颇有几分相似的男孩。 几秒后,费南渡道:“闹够了就上楼。” 说完也不等费西瀿回话,拉着一旁薛眠的手,迈步往楼梯口走去。 收拾好刚刚那场意外的冲击带来的情绪波动,薛眠平了平心跳,上楼的空隙才有机会环视了一圈别墅内景。楼层吊顶很高,陈设布置典型的中式风格,家具、座椅、沙发等都是一体的木料质地,颜色深红,造型则典雅别致,庄重大气。 上了楼,费南渡径直推开二楼一扇木门,打开壁灯,引薛眠走了进去。 那是一间古色古香的书房,刚一进门,满室的书香气就扑面而来。深红色的壁橱里有序的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图书典籍,一眼扫去,居然还有一片区域放着古代人才用的那种竹简,和其它类别的书做了明显的位置区分。 “渴不渴?我让保姆拿点吃的和饮料上来。”费南渡带薛眠到沙发前坐下,顺手捏了一下他的脸。 “不饿的,也不渴。”薛眠摇摇头,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感叹:“你家书房好大好漂亮啊……这么多书,还有竹简?” “我爸喜欢收藏,那是他拍来的。”费南渡顺他所指的看过去,瞥了一眼壁橱里的竹简,转头问:“想看吗?我给你拿。” “不用不用,”薛眠叠口的婉拒,见费南渡要起身,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对方的手,急道:“既然是拍品,那就是古董了,不能随便乱拿乱碰的。我不用打开看,就这样在外面看看就好了,你别去拿。” “再是古董宝贝,放橱子里不给人欣赏也是废品。”费南渡笑着揉了一下他的脑袋,转身就要去开橱门。 还没走到,书房门就被人从外面给用力推开了,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一个明显带着烦躁怨气的声音幽幽响起:“哥,还走不走了,飞机就要飞了。” “不用这么夸张,飞机还有四个小时才上跑道。”费南渡转头看去,见费西瀿两手插在裤兜里,脚上拖鞋是反的,人钉在门口埋着头,一脸不高兴的皱眉瞪地板。 “你把家里砸成这样,应该也想好怎么善后了。”费南渡隔着书桌看过去,目光在费西瀿身上游走了一圈,于那双穿错的拖鞋上定了两秒,然后平平静静的移了开去。 “一堆破烂东西,砸了就砸了,爸还能为这个打我么。”费西瀿脸上明码码的写着“无所谓”三字,吊儿郎当的耸了下肩,又催了一遍:“哥你还走不走啊?行李总得收拾一下吧?” “急什么,”费南渡弯下腰,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走到放着竹简的书橱前边开门边道:“去也可以,但得约法三章。” “没问题,只要让我去,最好你再陪我去,约三十章都没问题。” 保票倒是打得够快,费南渡淡淡瞥了他一眼,没做声,将两卷托在明黄色锦袋里的竹简从架子上抱下来,转身往沙发那边走。 他这一走,费西瀿才注意到房间里好像还有一个人。 “……这谁?”费西瀿愣了一下。 费南渡走到沙发前,弯下腰将竹简递给一直乖乖坐着的薛眠,低声道:“自己翻着看,翻不坏的,别怕。” “哥!这小子谁啊?!” 见费南渡不理自己,费西瀿那股子傲娇少爷的脾气说来就来了,一脸不悦的冲到沙发边,抢手就要把竹简夺过来:“他谁啊?你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把老爸的收藏拿出来给外人看?” 一只手比他更快一步,半道上截住费西瀿要抢的动作,将那被锦袋包着的东西一把扣下。两束肃冷的目光扫过来,手上力道半分不撤,费南渡冷冷道:“自己松开。” 费西瀿正在气头上,本来不想撤的,可他要去西藏的事得托这位亲大哥帮忙打掩护,显然是不能得罪了,免得好好的计划临到头又泡汤,只好悻悻地松了手,嘴上却不肯闲下来:“你别带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家里,尤其是男的,老妈最讨厌这些了,你心里没数吗?” 突如其来的一番指桑骂槐刺得沙发上的薛眠脸上火辣辣的疼,像被谁甩了一个大耳光似的,当下心里一紧,整个人都坐立难安起来。 不三不四的人…… 他怎么会是不三不四的人。还有……费南渡,他经常带男的回家吗?否则费西瀿怎么会这么说? “我什么时候带不三不四的人回来的,”费南渡盯着费西瀿,一字一字道:“你报个数。” 费西瀿本就是一时情急的口不择言,自然报不出什么数,只能支吾着打马虎眼:“我没说你带过啊……我是说你要记得这个雷区,别轻易踩了老妈的雷,回头挨训了可别说我没好心提醒你。” “不用了,收起你的好心吧。”费南渡将竹简递还给薛眠,低头的时候正好撞上薛眠那明显局促的目光,并在自己看过去时迅速躲闪开,把头深深低了下去。 费南渡抿了下唇,短思两秒,转身对费西瀿道:“过来认识一下,这位是薛眠。他比你大两岁,你可以喊他哥哥,也可以闭嘴别找他说话。但是——” 音量一提,语带警告道:“如果你学不会尊重别人,那我来教你。以后对薛眠,我希望你掌握好尺寸,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长这么大费西瀿还没被谁这么警告过,就连费家父母都从不舍得说他半句重话,没想到今天却头一遭开了荒,他亲大哥居然为了这么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男的当众数落自己,话里话外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费西瀿差点气疯了,可越气又越觉得哪里有意思。这个陌生男孩显然不是个无足轻重的闲人,否则也不值当他老哥这么跟自己说话。所以一定是费南渡特别在乎的人,说不定还是…… 呵,就说当年那趟美国白去了,老爸老妈还不信。什么治疗痊愈啊?他费南渡根本就还喜欢着男人嘛! “知道了知道了,”费西瀿想通这一节,立马变脸似的换了笑颜,上前两步主动碰了一下薛眠的肩,笑眯眯道:“你好啊薛哥哥,我是费西瀿,欢迎你来我家做客。” 薛眠局促的坐在沙发上,本来还一直坐也不是走也不是,不知道该怎么跟这对兄弟同处一个屋檐下。这会儿费西瀿主动过来问好,刚才的种种他自然就不计较了,小心的抱着竹简起身跟他打招呼:“你好,我是薛眠,冒昧造访打扰了。” “哪里的话呀薛哥哥,”费西瀿笑得够甜:“你是我哥的……好朋友吧?那朋友间串门不是很正常的嘛!常来啊,以后常来玩儿。我家看着挺闷挺无聊的,可是我很好玩啊!不信你问我哥,我从小跟他玩到大的,我多有趣他是最……” “差不多了,”费南渡面无表情的瞥了这个亲弟弟一眼:“去收拾行李,半小时后去机场。规矩路上说,不答应就原路回家。” “你可放心吧,我费西瀿就没有出尔反尔的时候!” “好。”费南渡转头看了一眼薛眠,确认他情绪已经恢复,便对费西瀿道:“薛眠也跟我们去,机票我已经订好。你没有说不的权利,只是通知你一声,听到了就出去忙你的。” 费西瀿:“……” 他确实干愣了几秒,差点没反应过来他大哥说的什么。不过再一想又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能让他去林芝找孟鸾,谁爱跟着谁跟着,他费小爷才懒得管呢! ※※※※※※※※※※※※※※※※※※※※ 天阴了,注意降温保暖哦。 明天见! ——爱你们~ 西藏4 午夜的红眼航班,这是费西瀿能选的飞赴林芝的最快速度。三只行李箱全丢给他去办托运,气得费小爷一路跳脚带骂街,差点没把候机室里的桌子给踹翻。 “费西瀿跟你身高差不多,他的衣服你先将就着穿,等到了林芝给你买新的。”进到机舱坐定,费南渡用手背摚了一下薛眠的脸颊,不算凉,放心了。 带薛眠去林芝是临时起意,赶飞机来不及回学校取衣服,只好先拿了两身费西瀿的外衣外裤。内衣裤家里倒是有新的,费南渡亲自给他收拾妥当,又找保姆拿了一些感冒驱寒的药,以备不时之需。 “不麻烦了,穿西瀿的就行。说来还是我占了他的衣服,应该我买新的还给他才对。”薛眠有些不好意思的吸了下鼻子,其实他不是个会穿别人衣服的人,但他更不想给费南渡添麻烦,既然已经答应了陪着去西藏,那还是接受费西瀿的旧衣吧,并打定主意回头一定要买两身新的还给人家。 “瞧我薛哥哥说的,怎么这么客气。”费西瀿从后座冒出头来插话:“我那些都是穿过的旧衣服,虽然没破没烂……其实真没穿过几次,起码九成新。不过再怎么说也是旧的,给你穿我才不好意思呢。这样,等到了林芝我给你送几身新的,不用我哥的钱,就当我送你的见面礼了,行不?” “不行不行,这反了,”薛眠急着推辞:“是我占了你的衣服,应该我买给你才对。” “哎呀你就别跟我争这个了,”费西瀿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这几件衣服我早就不喜欢了,给你临时穿一下就当是发挥它们的最后剩余价值了。回头等买了新的,你直接扔店里垃圾桶就行,可别给我带回来啊!” 扔垃圾桶? 收拾行李的时候薛眠看得清楚,那两件羽绒外套几乎都是崭新的,款式颜色也好看,怎么说扔就要扔?这未免也……太浪费了吧。 “别听他的,”费南渡见薛眠被惊得瞠目结舌,找空乘要了两杯热水,一杯递给他,道:“他被家里惯坏了,一向不知进退。” “谁被惯坏了!谁不知进退啊!”费西瀿在后面抗议:“本来不喜欢的就该扔啊,干嘛,不喜欢还强迫我继续穿啊?” “不喜欢你买它们干什么?”费南渡扭头看过去。 “那我当时喜欢呗!”费西瀿哼哼哧哧的甩白眼:“可当时喜欢也不代表一直要喜欢啊,有更好看的出来了,我不能选更好看的吗?” “有病。”费南渡送了两个字给他,把头转了回去。 “你——!”费西瀿被噎得想骂又不敢骂,怕把这位老哥惹毛了一气之下要下飞机就糟了。余光瞥到桌板上的水杯,顿时来劲了,拍着座椅大喊:“你干嘛不给我也拿杯水啊!” “想喝自己拿。”费南渡连头都没回。 “哼!你这么偏心,一点也没有当哥哥的样子!”费西瀿借题发挥继续纠缠。 “要么去拿水,要么闭嘴。”费南渡终于肯偏头,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 只怪实力悬殊过大,费西瀿心里掂量着后果,哪还敢再废话,乖乖坐回去装死了。 林芝的机场建在海拔近三千米的高原上,飞机落地时已是凌晨三点。刚一出机舱,巨大的温差带来的刺骨冷风硬生生将三人劈头盖脸吹了个满怀。费西瀿心急,走在最前面,所以冻人的大风“呼”的一下刮来,第一个先把他差点撂倒。 “我……靠!”费西瀿吐了一口灰。 “过来点,”费南渡握着薛眠的手将他挡在身后,对弓着腰埋头揉眼睛的费西瀿道:“帽子口罩戴好,站我旁边来。” 出租车等候区只有孤零零的几辆车打着双闪在等客,费西瀿一屁股扎进副驾驶,喘着粗气直摇头:“不行了不行了我缺氧……会不会休克啊我……” “少说话就不会。”费南渡放好行李钻进车里,就着外面微弱的路灯检查似的将薛眠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两圈,有些白,嘴唇也有点干,便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就告诉我,别自己闷着不说。” 呆惯了平原的人第一次上高原,缺氧反应是正常。薛眠来的路上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等真落了地切身一感受,发现理想和现实果然差距很大。缺氧的感觉就像是有人摁着你的脖子并掐住你的鼻孔,空气被抽干了至少一半,只能凭嘴去做本能的求生呼吸,没一会儿就唇干发裂,身体里的血液也因为供氧不足而流得越来越慢,浑身冰凉,脑袋发晕。 “还好,就是一时有点不习惯,呼吸有点闷,别的都好。”薛眠知道自己如果总说“没事”,恐怕费南渡不但不会因这一句话放心,反而要更加记挂自己的各项状况,所以还是不要掩饰了,对他坦诚说开才是对的。 费南渡点点头,又问:“困吗?” “一点点。” “饿不饿?” “不饿。” “脚冷吗?手呢?” “手不冷,腿和膝盖有点冷。” 二人一问一答你来我往,闲话家常似的聊得无比自然,全把旁人摒开在外,酸得前座的费西瀿忍不住原地抱头哼哼:“不是你俩够了没?腻不腻歪啊!这儿还有个大活人呢,能不能考虑一下我一个未成年单身狗的感受!” “有你什么事?”费南渡以眼风震慑他:“困了就睡,到了叫你。” 费西瀿:“你——!” 待三人折腾到酒店已是月落拂晓的凌晨五点,外面天还是黑着的,几人摸黑下了车,当地酒店条件有限,不能跟大城市比,但还好不是旅游旺季,很多房间都空着,所以订到了一间家庭房。三张床,分布在里外两个房间,最外面是客厅和卫生间,总之够用了。 “哥我撑不住了……你们看着办吧,我先睡一步了。”费西瀿揉了揉困到发紫的眼睛,迷迷瞪瞪往里间那张单人床走,没走几步又想起来一件事:“哥,你们调个闹钟啊!不能睡太久,中午起床吃了饭就去曲萨纳……最好再租辆车,打车太不方便了……” 话还没说完呢,人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最困顿的那段时间已经熬过去了,薛眠这会儿精神还行,将行李收拾归置完毕,又去给费西瀿的行李箱也整理了一下。 费南渡收拾好自己的,见薛眠还在忙,就走过去捏了下他的耳朵,轻声问:“不是困了么?早点睡吧,不然没几个小时就得起床赶路了。” “嗯,我把这里收好就去。”薛眠回头看他:“你先去洗澡吗?” 费南渡点头,正准备去拿衣服,突然脑子里冒出点坏心思,想逗一逗这个纯良少年,便靠近他一点,勾着声音小声问:“要不我们节省时间……一起洗?” “……”薛眠吓得差点没摔了衣服逃出门去。 “你别乱、乱说啊!”他贴着橱柜门一脸的如临大敌,连声音都颤了。 这反应实在有趣,费南渡忍不住又进一步,一手撑在他耳边,把头低下去,脸就几乎贴到薛眠鼻尖了:“怎么了,都是男生,学校澡堂你没去过吗?” “那那那不一样!”薛眠紧张的一脸通红,话都结巴了,皱着眉头盯着他,眼睛里全是躲闪的惊慌:“那是学校,是大家一起……酒店不是的!” “为什么酒店不是?”费南渡一脸坏笑的看着他。 “……反反反正不是!”薛眠二话不说,推开他就往外面跑,只丢下一句“我看你是不急着洗澡,那还是我先去吧!”就没影了。 看着他逃命似的奔走的背影,费南渡无声笑笑,心情格外美丽。眼梢瞥见睡得跟昏迷过去了一样的费西瀿,眉一挑,腿一抬,一脚给他踹进了床那头。 关于睡觉安排,显然是没得选了。费南渡和薛眠住双床间,一人一张互不挨着。大家都累了,最后沾床就睡,倒是没再开什么趣味玩笑。 中午十二点,闹钟准时叫醒了三人。费南渡找地方租车,费西瀿和薛眠先去附近的餐馆点菜。藏区食物粗犷给力,几乎道道菜品都以牛羊肉为基础食材,费西瀿急着吃完走人,随手点了几道菜就算完事。 曲萨纳是林芝下辖的一个偏远县城,距离林芝大约一个小时的车程。费南渡开着车,费西瀿坐在副驾驶负责导航,薛眠一个人坐后面,暂时没接到分工安排。 他们要去的地方准确点说是曲萨纳东边的一个小村,名叫珂吉。珂吉村地势高,四面环山,是个百千年来都与外界不通的封闭小村。不过随着时代的发展,村里的年轻人渐渐接触到了外面的世界,便开始尝试着走出大山了。 久而久之,珂吉村里被留下的人逐渐归为了两类——老人和儿童。 因为交通极不发达,又是个在全国都排得上名的贫困村,所以村里人一旦有点头疼脑热大病小情的,基本都是靠一代代传下来的土方子治病,见医问诊基本不可能办到。因为一没钱,二出不去,这就导致了整个村子的人均寿命都不是很高,身上一点毛病没有的也几乎找不到。 所以这大概就是孟鸾所在的医疗队每年都会来珂吉村义诊的缘由了吧。 今年的队伍里有了新成员孟鸾,那费西瀿自然就不能不跟过来看看了。一方面是看看她在这里短期的生活和工作环境究竟长什么样,另一方面也是想借这个机会跟她“套套近乎”,把赤诚之心亲手捧到人家面前,只愿能感动佳人,求一个心想事成。 至于什么拐卖人口集团的,当然是他瞎编的。费西瀿心里偷着乐,想着要是不这么往严重里说的话,费南渡能被自己那一腔孤勇打动,亲自陪着横跨千里、来助老弟追爱一臂之力么? 啧,可真是个机智的少年郎啊! ※※※※※※※※※※※※※※※※※※※※ 冻成狗………… 多保重………… 双十一………… 快发货………… 周三见………… 爱你们………… 西藏5 驱车抵达曲萨纳,小小的县城就坐落在连绵的雪山脚下。这里风景很美,天蓝气清山高云洁,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将远处连绵的群山装裹素净,一派未被现代化社会开采过的纯澈模样。 沿着一条主路街道往城里开,沿途几乎看不到五层以上的高楼,放眼望去全是灰白色或砖红色的建筑。有高一点的临街而建,造型完整且外立面较干净,可能是综合商铺之类;但大部分都是普通的平房,至高不过两层,各家门前或晒着衣服,或有两三个藏族孩子老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因为地广人稀,每座房子之间隔着好一段距离,不像大城市里紧挨密凑,码砖似的不留一丝缝隙。 “下面怎么走?”费南渡转过脸扫了一眼费西瀿手上的导航。 “我没给她打电话,”费西瀿低着头摆弄手机导航,声音不大,闷哼哼的像是自言自语:“我想给她一个惊喜的,就没说我来了……哥,直接进村吧?反正你别指望有人过来带路。他们医疗队忙着呢,我打了电话也不一定肯出村来给……” “磨叽完了么?”费南渡一脸“你这废话连篇的到底是在说什么”的表情盯着他:“我问你怎么走,直接导航定位不会?” “哎呀没不会啦……”费西瀿鼓捣好导航,把手机贴到中控台上:“这不是怕你万一问起来,我直接提前给你说明不好嘛!往那儿往那儿,那个供销社后面有条路,沿这个方向一直走就是进珂吉村的……慢点啊,山路应该不好走的……” 果然是废话多。 费南渡懒得再理,透过后视镜看去。后座上,薛眠转着身体面朝车窗,两只胳膊肘顶在车门上,双手横举着手机,正对着外面的大好风景拍照片。他心情看上去不错,脸上不时划过惊叹、讶然、欣喜等等的小表情,应该是第一次来高原,彻底迷着了。 “小眠。”费南渡喊了他一声。 薛眠没回头,依旧盯着取景框里的画面,自然的应了一声:“啊。” “安全带系上,后面山路会很颠簸。” “哦。” 咔的一声,安全带被听话的系好了。 副驾驶上的费西瀿看得目瞪口呆一脸木鸡,张着嘴吧半天回不过神来——什么玩意儿?“小眠”? 呕!要不要这么亲昵啊! “哥,”费西瀿猴子一样悄默声的凑过去,小声再小声的问:“你们……他……他怎么这么听你话啊?” 费南渡握着方向盘瞥了他一眼:“不好理解?” “当然不好理解!”费西瀿一激动就忘了要压声音,幸好薛眠沉浸在窗外的美景里,没察觉那边的动静。费西瀿捂了下嘴巴,又把声音压回去,继续感叹道:“这太神奇了!你想啊,你那么坏的一个人,又冷酷、又严酷、又不近人情……嘴还毒!还特别爱怼人!怎么可能有人愿意听你的话?他一定是疯了!” “我冷酷?”食指在方向盘上点了点,费南渡噙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语速放慢,继续重复:“我严酷。我坏。不近人情。还爱怼人?” 手指停住,不知其妙的笑了一下:“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费西瀿被他笑得心里发毛,忍不住往车门边缩了缩,摸着脑袋打嘿嘿:“哥你别这么看我,这个也不是我一个人说的……不信你问来咱家玩过的我们班同学!再不行你问秦笛哥哥他们那几个搞乐队的。这可是大家的综合印象,绝不是我一家之言啊!” 哪用那么麻烦去问人,他费南渡到底什么样,自己比谁都清楚。冷酷,严酷,不近人情……这些的确都是他,没人冤枉。而至于那些别人看不到的其他面,或者说别人不愿意去发现的他的其他样子…… 总之最终没能被这个世界彻底了解,说到底也没什么所谓。现在的形象立得挺好的,他个人表示很满意。坏就坏吧,酷就酷吧,不近人情也没什么,形象不够正面又怎么样,他又不用去评选什么五好青年热心市民。 突然一个声音从后面传过来——“不是的!你哥哥……人很好的,真的!” 费家两兄弟同时转头看过去。 薛眠先看了一眼费南渡,他还开着车,不能这么扭头分神,赶紧伸手指了指前挡风玻璃:“看前面!” 费南渡被他这一喊喊回了神,这就将头转回去,强作镇定的继续当司机。 可费西瀿却挑着眉头歪过脑袋,笑眯眯的道:“薛哥哥,你觉得我哥……人挺好的?” 薛眠不知有诈,诚实点头:“是啊。” “嘿,”费西瀿见他上钩,邪里邪气的笑了两声,慢慢道:“那你倒是给我讲一讲,我哥他……‘好’在哪儿呢?” “他……” 薛眠没想到这个问题还需要剖析开来详细回答,他没做这个思想准备,一时有点犯难。可费西瀿不像是随口一问的样子,他闪着一双提溜圆的眼睛正正的望着自己,一副不等到答案就不罢休的样子。 至于费南渡……他正目视前方专心开车,似乎不打算出声帮忙把这个问题挡回去。 薛眠被费西瀿盯得发麻,不过答案他已经想好了,无非就是实话实说,也没什么要掩饰的,便道:“你哥哥对人很大方啊,而且很正义,还很善良、勇敢,还富有爱心,有……” “停停停停停停——” 费西瀿听不下去了,一脸被塞了狗屎的表情看着他,好半天才把嘴皮子理顺:“你刚刚描述的确定是这个人?”手指一伸,差点没戳到司机眼珠子里。 薛眠有点被他问蒙了:“是啊。” “那你肯定是眼睛坏掉了,”费西瀿摇头甩手,一脸嫌弃:“要不就是脑子坏掉了。” 薛眠:“……” “你什么毛病?”司机终于听不下去,冷飕飕的横了一眼费少爷:“听不得真话还是听不得别人夸我?” “我都听不得!”费西瀿瞪眼嗤他:“分明就是作弊嘛!他包庇你、袒护你,你哪有那么好啊!我和秦笛哥哥又没瞎,你身上怎么可能会有‘善良正义’这种见鬼了的东西?至于‘勇敢’嘛……” 烦不了的一甩手:“勇什么敢啊……不就是打架么,瞎包装什么呀!” 薛眠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番公正客观的评价竟然会被曲解成这样,而且曲解他也就算了,费西瀿的那些话分明是在诋毁自己的亲哥哥啊! “不是的!”也不知从哪儿生出的犟气,薛眠不由分说就开嗓了:“他不是那样的,你都不了解自己的哥哥吗?他不是喜欢打架,他就是正义的,他帮过我的!还有我朋友,他帮我和我朋友教训了一个学校里的坏学生,还帮我学长联系录音室,还给我们社团拍宣传照片,还……” “哇哦——”费西瀿贼眯着眼睛发出一声特别夸张的惊叹,摇头啧啧道:“原来我哥他这么好啊?这么些零零碎碎的鸡毛蒜皮,你居然记这么清楚?干嘛,准备给他写回忆录啊!” 别看费西瀿比薛眠还小两岁,可说话全无少年稚气,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听得薛眠猛地一个惊醒,这才察觉过来自己已经落入了对方的“圈套”。耳朵根蹭的一热,逃命似的躲过对方意味深长的追逐眼神,赶紧退回座位里。 窗外的风洋洋洒洒地吹进来,带着雪水滋润过的清新泥土香。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钉铃钉铃”的铜铃响,是哪座寺庙的转经筒被风吹过,洒下一串虔诚的佛颂。 “好了,”费南渡收回一时飘远的思绪,对费西瀿道:“确认一下导航,前面是不是到了。” 费西瀿逗也逗了,还是正事要紧,仔细确认了一下导航路线,又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山脚下隐隐浮现的一段泥巴山路——崎岖不平的山路旁矗立着一座孤零零的石碑,大约两米高,最上方的边沿处已经有些风化地残缺不齐了,碑面上阴刻了两行红色大字,稍小些的他不认识,应该是藏文,另一行则端端正正的写着“珂吉”二字。 “哥,到了!到了到了真到了!”费西瀿关掉导航,兴奋的拍腿大喊。 其实这会儿说到还早了点,根据费西瀿来前打听的消息,本次入藏的医疗队一共有七支,孟鸾他们这支到的珂吉村是属于最为特殊的一个目标区,因为这里海拔最高、地形最复杂、自然条件最恶劣,全村的硬件设施也是最差的。所以医疗队进驻后并没有相应的卫生所能够提供看诊问诊,只能临时安排在当地的村长家安营扎寨。 这处石碑是进村的入口,想真正抵达村中腹地,至少还需要二十分钟的车程,这还是开得顺利的情况下。 驱车继续前行,“村长家”这样的地点在导航上是找不到的,只能沿途问人。还好这会儿太阳还高高的挂在天空上,山路虽然崎岖了一点,但四个轮子的铁皮车够结实,翻山蹚水不成问题。 在葱茏郁秀的青山中穿行,一路上遇到好几处藏区独有的尼玛堆,石堆上迎风招展着彩色的经幡风马旗,在巡山的长风中猎猎作响。 车速开得不快,薛眠放下后车窗,趴在窗沿上放眼远望,看着彩色的旗帜在眼前像流星一样划过,又像翻飞的蝴蝶振翅飞舞。金色的暖阳斜挂在云梢,天蓝得仿佛是一汪碧海,云朵也变懒了,在天河上慢慢流淌着,半天不肯离开。 “真美啊……”他轻声呢喃。 迎风前行的越野车上,一双含着春雪的明亮眼睛透过驾驶位的后视镜,一直安静的看着他。 ※※※※※※※※※※※※※※※※※※※※ 说明一下下哦:1)本章中情节时间出现在十年前,所以不该拿出来跟现在的藏区现状比,没有可比性。 2)情节设定的地点是国家级贫困村,所见所闻皆围绕“贫困穷苦”展开,且甚至会更加放大,所以还是那句话,不用特意拿出来跟现在咱们能看到的比哦。 3)着重强调:西藏真的是一个超美的地方,位列“一辈子必须要去一次的地方”之一,有时间和有机会的同学们,欢迎去看大西藏~ 好啦,改文完毕小毒君也困了,睡觉,晚安!我们周五见! ——爱你们~ 西藏6 车子进山十多分钟后终于在一条小溪边遇到了几个藏族妇女,看她们手里拿的家伙什应该是在挑水,每个人背上用布条缚着一个孩子,不过一岁左右,正是牙牙学语的年龄。 费西瀿心急,第一个跳下车去问路。几位大姐汉语虽然不多流利,简单的对答还是没问题的,顺利的给出了村长家的地址。 “谢谢姐姐,你们人美心又善,长得可真漂亮!”费西瀿得了指路自然要卖乖,小嘴甜得叭叭响:“小孩儿也可爱!” 喊声姐姐不违和,都是些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只是成家早,有的三个娃都生了。其中一个姑娘禁不住夸,朝费西瀿害羞的笑笑,说你们快去吧,天黑了山路不好走,她们还得再挑几桶水回家,就不多聊啦。 费西瀿看着眼前这几个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两边脸颊上不约而同都挂着一朵红扑扑的高原红,却笑得格外灿烂的小姐姐们,忽然心念一动,返身跑回车上,拖了两袋在县城买的零食下来往她们脚边一放,斩钉截铁的指过去:“这个给你们吃!特别好吃,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几个姑娘面面相觑,都被他这愣头青的动作给逗笑了,正要婉拒,费西瀿看出她们不肯收,撒丫子就往车里跑,边跑还边喊:“你们吃啊!吃不完的给你们小孩儿也行啊!走了走了,拜拜不要送!” 爬上车,催着费南渡赶紧点火,车子呲溜一下就窜了出去,只剩个厚重的铁皮屁股消失在几个大姑娘明媚的眼睛里。 一行人摸到村长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夕阳正准备降落山头,原本灿金色的光辉逐渐收了阵势。天边被氤氲着抹上了一层淡淡的黄粉色,晚霞开始探出脸来,余晖下的村庄静谧安详,好像一个晚归的旅人。 村长热情的接待了几位突然造访的远客。 三座一大两小的砖头房子,房顶是蓝色的,房子下面的“地基”很奇异,是几根粗壮的木头插在泥土里,撑托着上面的房舍,有点像云贵地区的吊脚楼,外面再用篱笆桩拉一个简易的院子,这就是村长家了。 村长巴桑是位体型壮实的中年大叔,蓄着络腮胡,头上戴一顶极富民族特色的宽檐帽,问明来意后赶忙将客人迎进了门。 村长和媳妇央拉大婶热情待客,一边给他们倒酥油茶一边道:“你们可能不知道,咱们这里的村民各家各户住得都不近,而且大部分都是老人了,腿脚也不方便,如果全等着上门来看病,好些人都没办法赶过来的。所以医疗队的大夫们会留一些下来看诊,其他人就背着药箱上门去看病,这会儿都还没回来呢……哦,你们问的那个小孟姑娘也跟着去了。要不先坐着等等吧,应该要不了太久就会回来的。” 费西瀿坐不住,满脑子都是出去找孟鸾,可他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碰运气,燥得跟只无头苍蝇似的满屋子乱转。 费南渡带着薛眠收拾完村长给他们安排借住的屋子,回来见费西瀿抓耳挠腮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道:“早晚都要见,急什么。要是坐不住就去隔壁看看,说不定有你能帮忙的。” “隔壁?”费西瀿反应过来:“是不是医疗队的诊室啊?” 刚刚他们进院子的时候下了车就直奔主屋,没留意隔壁那两座稍小些的吊楼就是医疗队的办公地。费西瀿一下子来了精神,二话没有,拔腿就往门外跑。 医疗室在主屋东面的吊楼里,留意看才发现小楼门口的确一直有人进进出出,虽然人不多,但都没断过。 费西瀿既欢欣又好奇的蹭过去,顺着楼门口的台阶拾级而上,还没走近,一股药水的气味先飘了过来——并不宽敞的一层楼被分成了三个区域,一进门是问诊区,房间里面对面的摆着两张简易木桌,两名穿着白大褂的男大夫正拿着听诊器给几个大爷大妈挨个做检查;左边的房间是输液区,一个小护士在里面忙着输液打针,安抚因害怕而哭泣的小孩;右边房间是药房和器材库,医疗队自备的各种药品和仪器设备就放在里面,费西瀿踮着脚瞄了一眼,东西还挺多。 “你好,你找谁?”看出这个突然出现的穿着打扮全然不像本地人的少年似是有事,一名大夫伸着脖子望过来,有些诧异的问。 “啊,我……我过来看看,我路过的。”费西瀿摸着脑袋往里挪,眼睛滴溜溜转得快,边挪边问:“那个……医生啊,你们在这里看病累不累啊?一天几个小时休息啊?饭吃得饱吗,他们提供的伙食怎么样?” 俩大夫被他这番怪言怪语逗笑了,其中一人打量着他道:“小伙子,你当我们来这里是度假旅游吗?哪还管什么条件不条件。再说了,这里的人都很淳朴热情,对我们很照顾的。” “那就好那就好……”费西瀿听到过得还不错,联想到孟鸾,那应该也没吃太多苦了。很好很好,没吃苦就行,不然可得把他心疼坏了。 “诶,小伙子,”一开始搭话的那个医生扶着一个老奶奶出门,叮嘱了几句用药事项后转身对费西瀿道:“你是来村长家做客的吧?刚刚听到有车进院子,是你吗?” 费西瀿也没打算瞒,反正大家早晚都要认识,便点头道:“是啊,不过不是做客,我……我跟你们队伍里的孟鸾认识,我来找她的。” “哦,小孟啊,她这会儿不在呢。”医生应了一句后没再管这茬,只道:“来,搭把手,我这里忙着看病人,你帮忙把这位老人家扶到前面那个路口去,看着她走过小桥再回来。谢了啊!” 费西瀿没料到自己一来就有发挥余热的地方,高兴得不行,都不用医生再多叮嘱,急着立功表现,恨不能把老妪扛到肩上直接撒腿就跑。 小心扶着老人家出了院门,老奶奶虽然身体有些不舒服,但耳聪目明说话利索,两厢无事,便用带点口音的汉话跟费西瀿聊了起来。 “小伙子,多大啦?” “来我们村是走亲戚的吗?” “有没有成家娶媳妇啦?瞧你这么俊,娃有几个啦?” “男孩嘛女孩呀?” “……”费西瀿抽了抽嘴角,丧着脸,心道自己这么水乎拉嫩的一张脸,哪儿就看着像是喜当爹了?不过本性善良的费小爷不忍心冷了老人家的聊天兴致,便偏天离地的一顿胡诌,将问题挨个答了,最后还特意强调了一遍自己“娃”很多,好像能生四个显得他多牛叉似的。 真是憨得可以。 送完老人回到村长家,天也渐渐黑了下来。费西瀿热情高涨,主动跑回医疗室又帮医生护士干了一会儿义务劳动,直到央拉大婶过来喊大家吃饭,病人也都看得差不多了,这才收拾收拾准备过去吃饭。 费西瀿一回到主屋,张口第一句就是问外出的医疗队回来了吗。央拉大婶笑呵呵的拉他去餐桌落坐:“回来啦!他们今天爬了山,身上都是泥,这会儿在洗澡呢,马上就好。” 村长家的房子在珂吉村算是还可以的,主楼和西楼各有一个卫生间,两边都能洗澡。西楼这几天充当起了医疗队的临时宿舍,里面一共两个卧室,一个已经住了五个男大夫,都是大通铺,对面那间小一点的空着,刚好给费西瀿他们留宿。另外三个女医生、一个护士加一个孟鸾则住在主楼这边的客房,这样男女隔开来,起居上也方便些。 费南渡和薛眠出去拍风景还没回来,费西瀿跟着俩大夫和一个护士先入了座,各自边玩手机边等其他人。 玩着玩着费西瀿就开始心不在焉了。一想到孟鸾这会儿就在自己呆的这间大屋子里,而且还是在洗澡…… 好吧洗澡不是重点了啦,重点是她!现!在!就!在!自己身边!!! 太神奇了……太奇妙了……美好得简直难以想象啊! 费西瀿难掩激动,坐立难安的不知道该怎么排解这份焦躁紧张,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声音很轻,步子也不快,显然是个女性。 搭在膝盖上的手抓捏着握成个拳,一会儿紧一会儿松,手心里全是汗,眼神虽然因为紧张而有些飘忽不定,可此刻所有的感官已经全部集中到了一个点上—— 他终于憋不住的回了头。 然后费西瀿就看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鸾、鸾姐姐!” 一点不拖泥带水,直接当众把人喊了。 吹干的头发扎成个马尾,外面套着件长款的黑色羽绒服,脚下是一双极富藏族特色的棉鞋,红红绿绿蓝蓝黄黄,像两只彩色的小风筝。 孟鸾人长得精致漂亮,不然费小爷也不会死缠烂打这么些年。只是她的“漂亮”跟传统意义上的不太一样,她不单一,瑰丽里透着点不食烟火的冷淡,冷淡里又藏着缕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傲倨,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复杂的气质比起高中那会儿又更浓烈了好几分。 距离上一次孟鸾放暑假回云州,被费西瀿天天蹲楼门口缠着不放至今,这二人已经小半年没有见面了。 所以此时此刻,当孟鸾看到同一个屋檐下,距离自己仅仅几步开外的地方居然站着这一位,平时再怎么冷淡没表情的脸上多少也露出了一丝难得的惊讶,顿了好几秒,道:“你怎么在这儿?” ※※※※※※※※※※※※※※※※※※※※ 读者:一百多章了,也没看到几个女性角色露面啊! 小毒君:这不是来了嘛,快接孟鸾姐姐的驾! 读者:她谁啊?好像挺横的样子? 小毒君:不横,挺好一姑娘。诸位见过能收拾费二少的人物吗?就她。 读者:哇哦!坐等! (神经小毒君自说自话选段一节,下回再继续。) 好啦,我们周六周日继续约! ——爱你们~ 西藏7 “小伙子是专程来找你的呀!”央拉大婶端着两盘刚出锅的菜快步走过来,热心肠的给先作答道:“小孟姑娘,你这个朋友真是不怕苦不怕累,从那么远的地方赶来看你,就怕你在我们这里吃苦受罪哩!” 桌上的俩大夫一护士一听,大家都是年轻人,这几天跟孟鸾相处下来也都熟了,就一起嘻嘻哈哈的玩笑了几句。 “哟,小孟,这是男朋友来了吧?” “看不出来你男朋友这么贴心啊!小孟,这古有千里走单骑,他更狠啊,干脆来一出千里追女友!牛皮牛皮!” “确实挺牛。来来来,快别站着了,给介绍介绍吧,咱可都不是外人啊。” “小孟,你这男朋友挺不错啊,人又帅心地又好。你不知道,他下午可帮了我们好一会儿忙呢!” “行了行了,别瞎跟着嫉妒了,有这口才回去哄自己老婆去啊!”小护士同样身为姑娘,当然要偏帮着孟鸾说话,赶紧插话给两个年轻人解围。 孟鸾没多解释,只应付着笑了一下,然后就对杵着不动一脸通红的费西瀿道:“你跟我出来一下。” 大伙儿只当是小情侣多日不见不好意思当众亲嘴拥抱,找个由头羞得跑走了,笑哈哈的又起哄了两句,直到孟鸾把众人的笑声甩在脑后,搂紧身上的羽绒服,快步走出了院子。 月明星朗的高山夜空,天幕比起大城市里任何一个角度所见的都要低垂许多,仿佛真的举高一点手,就能够着月亮和星星。晚上气温低,费西瀿跟着跑出来的时候没在意,这会儿到了户外才感觉到零下的负温太过冻人,而且缺氧的感觉也一直没有彻底缓解消失,他身上只套了个短款卫衣,忍不住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 “鸾姐姐……” 费西瀿在后面小声喊了一句,有点没底气。他其实是有点怕的,怕对方看到突然出现的自己,心里没有准备,万一影响到什么,那搞不好孟鸾已经生气了。 “你一个人来的?”孟鸾停住了脚步,转身看过去。 “没有没有,这里这么难找,我一个人哪儿摸得来啊……” 费西瀿一听对方语气不像是生气,当即松了一口气,赶紧把前前后后的事情一股脑的倒给她听,半个字都没藏着。想了想,又试探问:“那个……你在这里好不好啊?我看这里这么穷这么苦,病人又多,刚刚大婶做的饭菜我瞄了一眼,天啊!颜色好奇怪啊,那能吃吗?你们每天都在这里吃这些啊?还有下午看病,那些病人一个接一个的都没断过,这么一天忙下来,胳膊都得累麻了吧?你有没有……” “费西瀿。”孟鸾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东拉西扯滔滔不绝。 “啊?”费西瀿愣了一下:“啊,我在。” “我来这里是做义工,是一份工作,不是游山玩水。” 孟鸾立在星空下,一米七的身量高挑匀称,站那儿就像一只高昂着脖颈的黑天鹅:“如果你一路找来这里是想把那些幼稚的把戏继续上演一遍给我看,那就不必了,你明天就可以走了。如你所言,这里很苦,根本不适合你这样的小少爷。” “……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费西瀿一急就手足无措,憋涨着脸解释道:“我不是来这里给你送花送情书的,那些把戏我知道你看多了都烦了,别说你,其实我自己都嫌自己没创意了……那什么,我来这里就是想看看你工作得辛不辛苦,有没有特别累有没有受伤,我没想过要故意打扰你的……还有还有,刚刚那个黑胖子医生说的你也听到啦?我今天下午还帮了他们不少忙呢!所以你看,我真不是来捣乱的,你别急着赶我走,行不行啊……” “人家不叫‘黑胖子’医生,”孟鸾忍不住抽了下眼角,给他纠正道:“那是周旋周医生,另一个是杨铭杨医生,护士叫卢薇薇,你可以喊薇薇姐。别再背后给人乱起外号了,很不礼貌。” “好好好,我管住嘴,绝不乱起外号了。”费西瀿指天发誓。 “还有,”孟鸾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将目光移开,望着院子里的一盏微弱灯光缓缓道:“不管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我的建议都是不要多待。这里的情况你都看得清楚,你和你哥哥他们在这里多留一天,央拉大婶家的开销就要多一分。可能在你眼里不过只是买一双球鞋的钱,但那已经够他们这一户人家开支一整年了。费西瀿,这些你听得懂的吧。” 费西瀿微怔:“……” 这话他当然听得懂,只是他从没想到过这些,眼下一经孟鸾说出,似乎也没办法去反驳。 对啊,珂吉村可是国家级的贫困村啊。 费西瀿对“国家级贫困”其实是没什么概念的,难道贫困还分什么国家级、省区级、街道级?不过今天这一路走过来的所见所闻,已经让他对“贫困”二字有了最直观的理解和体会。别的不说,单说这会儿主屋餐桌上那四五盆黑乎乎的烤红薯,以及三碟子长得一模一样的绿叶子菜,肉腥半丝没闻着,他还用再看别的吗? 这可是村长家啊。连村长家的条件都尚且如此艰难,更何况别的村民了。 所以他们每多待这里一天,哪怕只是吃红薯,也会消耗掉人家好几斤的口粮吧? 何况自己还不爱吃红薯…… 不过他有钱啊! 费西瀿灵光一闪,张口就来:“没事的鸾姐姐,这个你别担心,我带了钱的,我不吃村长家的饭,我明天就跟我哥去县城里买米买菜买肉来,大家的伙食我全包了,我……” “费西瀿!”孟鸾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几分,语气中更是带着隐忍之下的愠怒:“你真的是个少爷,也是个心性不成熟的小孩。” 费西瀿被她说得一愣:“鸾姐姐,你为什么这么说我啊?我不是啊……” “这里每个人都吃得下那些饭菜,包括我们医疗队的所有队员。我说了,你不适合这里,你吃不下,我不会因此对你有任何偏见,所以我希望你和你的同伴尽快离开。但是——” 孟鸾说话的时候情绪微有波动,张合的嘴巴里吐出因气温太低而凝结的白气,她继续道:“如果你把大家的饭菜全换成你买来的大鱼大肉,你让大叔和大婶怎么想?自责他们没把我们这些客人照顾好?自卑他们的村子世代穷苦所以连顿像样的饭菜都拿不出手?那等我们走了以后呢?等我们离开了这里,没了你的好菜好饭犒劳之后,留给他们的不还是回归原来的穷苦,被‘打回原形’?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拿有钱人的优越感在他们面前显摆这十几天?这跟拿刀子划他们的心肺血肉有什么区别?” 费西瀿大睁着眼睛,哑口无言的看着对面这个他爱慕了三年的姑娘,突然有种自己好像从不认识她、更从没认识过自己的错觉。 原来……自己在她心里是这样一个不明事理的纨绔少爷。 难怪她不喜欢自己,不接受自己,对自己那些热烈而幼稚的追求视若无睹,毫无反应。 难怪自己进不到她眼里,更进不到她心里。 他突然好想给自己一巴掌。 孟鸾没有说错,他就是个习惯了拿钱办事的、做事全凭一腔热情却从不过脑子的废柴少爷。 可是废柴少爷别的优点没有,耐力却出奇的强。只见费西瀿清了清嗓子,用在孟鸾面前从未有过的沉稳与冷静,掷地有声道:“我不走。你说的我全记下了,我改。但我不会走的。” “对,他不会走。”一个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过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两双脚步踩过石头和干枝的声音。 孟鸾和费西瀿同时转头,朦胧的月色下,两道人影披着皎洁的月光,并肩从小路那头缓缓走来。 “……哥!”不是别人看见了就行,费西瀿吁了口气,扬声喊了一嗓子。 费南渡和薛眠采风回来,本意不是想听墙角的,但无奈山里夜深人静,门口这俩人又情绪昂扬,说话的声音都没太控制,他们想不听到也难了。 费南渡瞥了费西瀿一眼,没理他,朝眼前这个把他弟弟的心都勾走了的姑娘点了下头,道:“第一次见,你是孟鸾吧。” 孟鸾也是第一次见他,但不用多介绍了,单看这人眉眼之间与费西瀿七八成的相似,就能猜到这肯定是费西瀿那位同胞的亲哥哥费南渡了。 “你好,我是孟鸾。”孟鸾伸出一只手。 费南渡原本对这姑娘谈不上有印象,毕竟没见过,因此所有的认知都只来自于费西瀿单方面的描述。所以哪怕费西瀿之前一直把孟鸾吹得跟朵世间绝无仅有的牡丹花似的,费南渡也没什么感觉。 但此时此刻第一眼见,不论是外形还是气质,再到待人举止,以及回想刚刚那番出自姑娘之口的犀利话语……费南渡终于有了几分正面的好感,觉得这不是个空有其表的漂亮花瓶,的确是自己那个无脑弟弟追不上的精品牡丹。 费南渡伸手握上那只递来的手,笑了一下,道:“我是谁就不多介绍了,不介意的话可以喊我南哥。这位是薛眠,你们年纪相仿,互相喊名字就好。” 薛眠也礼貌性的跟孟鸾握了握手,不禁感慨费西瀿眼光不错,这个女孩瞧着正派,又这么热心公益,不远千里跟着医疗队来做义工,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小费同学得加油了。 “南哥刚刚的话我没听懂,”孟鸾扭头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费西瀿,转过头对费南渡道:“你说你们不会走,为什么不会走?这里的情况我相信你看得比费西瀿更清楚,你们的确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和理由。” 费南渡跟她对视了一眼,但没急着回答,而是转过头对立在一旁装弱鸡的费西瀿道:“你回避一下,我跟小孟说几句话。” “……”费西瀿懵了:“不是,这怎么还轮到我回避上了?” ※※※※※※※※※※※※※※※※※※※※ 啧啧,费西瀿加油!追姑娘就要豁得出去,特别是这么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好姑娘,噶you噶you~~~ 明天见! ——爱你们~ 西藏8 费南渡闭上眼睛揉了下眉,为他兄弟二人这辈子从没存在过的默契叹了口气:“你难道没发现小孟已经跟你没什么可聊的了?所以你可以回避了,我来跟她谈。” 要说这兄弟二人没什么默契吧,好像也不够准确。这不费南渡话音刚落,费西瀿脑子一转,突然明白过来这是自家大哥要帮他添柴加火,二话不说,拔腿就往院子里奔:“行行行,我走还不行吗!鸾姐姐,我不急,你跟我哥好好聊啊!” 看着费西瀿一溜烟跑远的背影,孟鸾微微皱了下眉,回头道:“南哥想找我谈什么?” “刚才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费南渡看了眼主屋方向,嗓音有些淡:“你和费西瀿的关系,我当然也清楚。事实上,有没有关系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但一定给你带去了不少困扰。” “是有点。”孟鸾态度坦诚,并不假客套,有什么便说什么:“但他总还是有分寸的,所以困扰不大,能处理。” “好。”点了下头,费南渡又道:“那你怎么看他这个人?” “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孟鸾答得干脆,仿佛这个答案早已成竹在胸。 “所以你的态度是……”费南渡看着她:“就这么一直拒绝下去?” 孟鸾摊了下手,也是无可奈何:“我并不想伤害到他,所以不撕破脸的拒绝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至于今天这次……”顿了顿,指着村长家屋子道:“你们也都看见了,我来这里不是旅行,也不是度假。费西瀿不应该留在这里,否则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包括他自己。所以……南哥,我麻烦你们明天就走吧。” “小孟,”费南渡没正面承诺她会不会带费西瀿走,而是点了一支烟夹在手里,问:“大禹治水的故事听过吧?” 孟鸾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还是点了下头。 “大禹治水,在疏通不在堵塞。对费西瀿,其实也一样。” 费南渡吸了一口烟,不经意瞥见墙角边的薛眠一直安静的站在那儿。他低着头,似在查看手机里下午拍的照片,估计是不想打扰或听到他们的对话,但又不好意思一个人先走,所以找了点闲事做,就不至于那么傻愣愣的杵着了。 自己要跟孟鸾聊的话题费南渡并不担心被薛眠听到,事实上他把他留下来的目的就是想让薛眠全程参与。薛眠不是外人,他有权知道自己的事情,不论是还没发生的或是已经过去的。甚至等以后有了足够的时间,他们还可以找一个假期,他会带他去各种好看的地方度假,给他说自己各种有趣无聊的过往。 他希望薛眠进驻的不只是他未来的每一天,还有过去的每一天。 “南哥,你是希望我去说通费西瀿对我放弃?”孟鸾摇摇头:“你以为我没有试过吗?从高中到大学,这样的话我已经说过无数遍。但他是你弟弟,他的脾气和性格你应该比我更了解。” “倒也不完全是。”费南渡吐出一口烟圈,不急不缓道:“我的弟弟我了解,他平时说话不过脑,犟起来也没人劝得回。所以我的意思是——”抬头看过去:“让他留下来几天,看看你是怎么在这里工作的,怎么帮助这里的村民的。就让他看着,直到他明白他和你之间鸿沟一样的巨大差异。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们没有共同语言。等到那个时候,不用你赶,他自己就会走。” 孟鸾有点懵住。 没想到费南渡的“疏通之策”竟是这么回事。 “我……我能说一句吗?”墙角边站着的一个人突然开口。 费南渡闻声转头看去,薛眠放下手机走过来,先和他对视一眼,见费南渡没阻拦,便走向站在原地的孟鸾,温声道:“你好孟鸾,我……能说说我的看法吗?” 孟鸾回过神,转眸看向薛眠。他二人年纪相仿,同龄人之间也没那么多讲究,孟鸾点点头,微笑着道:“没关系,你说吧,我也想听听其他人的看法。” 薛眠见她态度友善,没有介意自己这突然的插话,便放心大胆的把他的理解当面说一说:“其实我和小瀿也才认识不到两天,对他的了解甚至远不如你。不过就这两天的相处去看,起码他不是个坏男孩。也许是成长的环境使然吧,他身上多少会有一点娇惯的小缺点,但我们谁不是呢?谁都不是完美的,只是各自的缺点长得不一样而已。费……南哥的建议当然是可行的,比起大家劝退他,他自己愿意知难而退当然会更一劳永逸。可我想说的是……” “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个角度看他?除了让他看到你的不同面,其实你也可以看看他的不同面。虽然看完不一定能把他已经留给你的那些印象抹掉,但我相信如果你试着去多看看他,了解他跟学校里、跟追求你的时候完全不一样的另一面,也许你们至少可以成为两个能和平共处的朋友。你不用再躲着他,他也不用再费心的去打扰你,你们可以正常相处,以另一种全新的身份。” 薛眠的话说完了,可孟鸾却更加愣住了。倒也不是愣住,大概是薛眠这一番话对她的冲击力有点大,那些话又是她此前从没去想过的“第二条路”,所以乍一听到,内心第一感觉就是“可能吗?我竟然需要去了解那个幼稚的男孩?” 孟鸾垂着眼,细细思量薛眠的建议。费南渡掐灭烟头,走过去勾住薛眠的肩,凑到他耳边低声笑道:“看不出来,这里还藏着个更厉害的谈判专家呢?” “也、也没有……”薛眠被他夸得不好意思,更被他呼吸间吐出的气流拂过耳边弄得痒痒的。他歪着脖子躲了一下,见孟鸾还在沉思中,便小声道:“我不是故意干涉你弟弟的事啊,更不是支持早恋……就是觉得小瀿其实挺可爱的,他不是个坏小孩,即便和孟鸾没有结果,但至少可以试着给对方留个好印象。” 费南渡不置可否的挑了下眉,道:“不过费西瀿要是知道你这么替他着想,以后可就死死的缠上你,轻易甩不脱了。” 正说话间,央拉大婶从院里跑出来喊:“吃饭啦!——快,聊天的都快回来坐着吧,不然菜可就凉啦!” 饭桌上,十几个人围坐在一张旧旧的圆桌前。今天家里又添了三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巴桑大叔心里高兴,热情的给大家做介绍,拉着众人边吃边天南海北的聊天。 薛眠见费西瀿一直闷着不说话,只盯着桌上的盘盘碗碗一动不动,他俩座位挨着,便小声问他怎么了。 费西瀿看了薛眠一眼,表情有点丧,拿嘴悄悄努了努桌面,道:“你看见那盆鸡肉了吗?” 薛眠顺他所指的看过去,桌面上虽然摆着近十个盘子,里面也都装着菜饭食物,但全是或绿或黄的素菜,有几道还是因为煮得多所以分成了两盘,唯有正中间的一只大铁盆下架着个小火炉子,盆里咕嘟咕嘟沸腾着热汤,仔细看是一盆暗红色的鸡肉,上面还卧着好几个已经剥了壳的鸡蛋,煮得颜色跟鸡肉融为一体,必定很入味了。 “看到了,怎么了吗?”薛眠有点不明所以。 “我刚刚才知道,最那边那两盘黑乎乎的不是红薯,是糌粑,这里的藏民家家户户都吃的主食,青稞做的。” 费西瀿自言自语着,两眼无神的望着面前的桌面,语调泄力又颓废,低声道:“鸾姐姐说村长家很穷,这里的村民都很穷,我看得出来的,是真穷……真他大爷的穷啊!可是——可是都已经穷成这样了,穷得顿顿只有各种绿叶子菜吃了,就因为我们今天来了,村长高兴,让大婶把他家养着卖钱的鸡给宰了一只,只为了欢迎我们仨……” 后面的话越说越小声,薛眠甚至通过费西瀿几乎佝偻起来的后背看到他整个人都微微发起抖来,像个孤立无援的流浪儿,把脸低低的埋在光照不到的黑暗里,鼻息急促的抽泣,后面每一个音节都染上了一层湿润的薄膜。 这个少年……他哭了。 薛眠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能安慰他,不经意一转头,见费南渡正看着他们这边。二人目光一触,费南渡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先吃饭,让费西瀿一个人待会儿,有话散席了再说。 一顿大部分人吃得其乐融融、小部分人看得若有所思的聚餐终于结束,村长两口子张罗着给还没洗澡的人烧水,周医生和杨医生俩人过去帮忙。 护士卢薇薇是整支医疗队里除了孟鸾以外年纪最小的,年轻人想打成一片不是难事,没一会儿就跟新来的三个人聊熟了。 “诶,你们一会儿也得洗澡,不如我先带你们去看看浴室吧?”卢薇薇提议道。 “我们……”薛眠回头看了一眼坐在火炉边看手机的费南渡,对卢薇薇道:“我和南哥下午收拾房间的时候已经看过了,要不你带小瀿去看看吧?” “行啊,”卢薇薇拿胳膊碰了一下还闷着头想心事的费西瀿:“走不走?瞧瞧去呀,保证你没见过。” 费西瀿虽然心里装着事,但对女性一向绅士体贴,既然卢薇薇盛情邀请,他也不好挂着脸蛋不给面子,便起身跟她走了。 ※※※※※※※※※※※※※※※※※※※※ tomorrow见! ——爱你们~ 西藏9 然后费西瀿还没来得及捏合好的世界观就这么再一次崩塌了。 卢薇薇不怕麻烦,把村长家两个浴室、两个厕所都带着费西瀿参观了一圈。也是直到这一刻,费西瀿才想起来自己到这儿后居然一天里一趟厕所都没上,可能是忙着给医生打下手,找不到时间喝水,所以没机会提前看看这厕所的“庐山真面目”究竟长什么样。 如果他提前看了,那这会儿的震惊就能早几个小时感受到了。 两间厕所,一间在主楼,一间在西楼,都是农家自挖自建的那种蹲坑。抽水马桶是不要想了,不大的一个小房间,水泥地,一个坑,坑旁边的矮木架上放着厕纸,对面是一个大木桶,里面盛着从河边挑来的水,上面漂着个木瓢,一猜就知道这水是干嘛用的。 再看浴室,更是“夸张”。进门的地方摆着一张用来放换洗衣服的椅子,墙上是一面不大的半身镜,没有任何花边和照灯的那种,就是光秃秃的一面镜子贴在石灰墙上。地上铺的是那种最简单的小方块红瓷砖,角落里有个下水口,墙边靠着一只大澡盆,旁边摆了俩盖着盖子能保温的木桶,还有一个同样盛着河水的木桶,一样不用想也知道这全套设备是做什么用的。 “怎么样,大开眼界吧?”卢薇薇看着面前的这些,边说边摇头叹气:“小费我跟你说,你可别看不上它们。据我所知,医疗队入藏的传统已经持续很多年了。以前的医疗队刚来珂吉村的时候条件比这会儿还差,后来村长大叔觉得过意不去,想着这些城里来的医生护士不远千里到村里,给大家又是免费看病又是免费送药的,总不能让他们连个睡觉洗澡的地方都没有吧……” “所以大概是三年前,村长不知道从哪儿借来了一笔钱,把他家院子给扩建了一圈,盖了现在医疗室的那栋楼,又弄了两个厕所,添了一个浴室出来,这样医疗队员在这里的生活就能方便点了。而在此之前,他们这里的人上厕所都是在自家后面的……呃,茅坑知道吧?听说过没?就那个,露天露地的一个大深坑。他们是已经习惯那样的生活方式了,就是怕我们这些城里来的用不惯,所以才自己借钱掏腰包,也要……” “够了!——你别再说了……” 费西瀿站在厕所门口,他背对着卢薇薇,一手撑在门框上,另一手垂在腿侧,隐隐能看到那只手攥成个紧紧的拳,不住的颤抖着。 卢薇薇见他情绪不大对,上前拍了他一下:“喂,没事儿吧你?别啊,我这就是茶余饭后跟你瞎聊天,你要是不喜欢这个话题,咱们可以……” 话还没说完,面前的少年突然猛地一甩手,像是着了魔要逃离什么似的蹭一下冲出房间,转眼就跑没了影。 卢薇薇挠挠头:“这是怎么了啊……” 晚上睡觉安排的是大通铺,下午费南渡和薛眠已经把房间收拾出来,央拉大婶特地给他们翻了三床新被子出来,说原本是留给儿子结婚用的,不过没关系,东西要拣着急的用,那小子结婚还不知道哪天呢,到时候再给他做几床。 薛眠一直在拒绝,说盖旧的就好,他们在这里住不了几天,万一费西瀿不想呆了,保不齐明天就会走,实在不必拿新被子出来。 可央拉大婶才不依,非要给这三个大小伙子拿新被子,说夜里凉,他们这儿不比那些有暖气的地方,晚上只能给大家点个柴火炉子烧着,被子越新越暖和,让薛眠别争了,就听她的吧。 费南渡把薛眠带到一边:“等走的时候我会留点钱下来,被子就当是我们管大婶买的,别纠结了,早点休息吧。” 大通铺的结构跟东北的炕差不多,只是床下面没有烧火,所以床铺是凉的。关上门,点一个柴火炉子,轻微的烟熏味让屋子里有点呛,但至少添了几分暖意。 三个铺盖连一块儿,费西瀿睡最里面,费南渡睡最外。不过临了费西瀿突然变卦,说万一夜里有什么坏人啊野兽啊溜进来,作为年纪最大、又最身强力壮的那个最好是睡中间,这样才能把左右两边的人都护住。所以按他的调配,费南渡得睡中间,薛眠睡外边。 薛眠倒不介意,里面外面他都能睡,反正他才不信会有什么坏人来犯。费南渡一边重新整理床铺,一边斜睨了最里面那个把自己裹得跟个蛋黄派似的人影一眼:“没事少看点杜撰电影,多出来走走看看。自己的脑子不拿着用,只知道听别人危言耸听……你那胆子有鹌鹑蛋大么?” “切,我才不要跟你说这些。”费西瀿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只留半张脸在外面:“我胆子再大也没在山里睡过,怕不是应该的啊——哎呀!” 突然惊叫了一声:“不得了,我还没去检查鸾姐姐她们房间门有没有锁好呢!”说着就要翻出被窝往外冲。 薛眠就站在靠门口的地方,见状赶紧抢先一步拦人:“你都脱衣服了,就别出来了。我帮你去看,你好好睡吧。” 薛眠出门,往主楼那边走的时候正好碰到央拉大婶去后院的鸡舍。央拉大婶见他还没睡,问是不是换了地方睡不习惯。薛眠一听,立刻拨浪鼓似的直摇头,就怕这位热心肠的好大婶再搬出什么压箱底的好东西来给他用。他们来这一趟考虑不周,没料想给村长一家增添了这么多负担,心里一直愧疚着过意不去。虽然费南渡说走的时候会留些钱下来,但多少还是打扰了这一家子,所以再不想让他们麻烦着费心招待了。 “对了大婶,”薛眠想起费西瀿交付的使命,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询问道:“我想问问……就是……这里晚上睡觉需要锁门吗?会不会有什么山里的野兽跑下来闯进家?” 央拉大婶爽朗一笑,摆手道:“咱们山里是有小动物,什么羊啦、野兔啦、猴子啦,有时候还能看见山鹰咧!至于你说的那些大家伙,老虎豹子大野狼啥的,那倒是没见过。嘿嘿,它们可瞧不上咱们这里的小矮山,全都住在木卓巴尔高原上呢!” 薛眠并不知道木卓巴尔高原是哪里,只要确定珂吉村里不会有野兽光顾就行。告别了央拉大婶,回到房间给费西瀿“复命”:“女寝不方便进去,但是我问了大婶,大婶说村子里很安全,这里的山也不养野兽,你踏实睡吧。” 得了肯定的消息费西瀿自然是放心了,折腾了一天人也早就疲惫不堪,这就闭眼松腿呼呼睡去了。 房间顶灯的开关在薛眠那面墙上,确定费南渡也进了被窝,薛眠关上灯,这才把奔走了一天的身躯踏踏实实塞进被子里,闭上眼睛,融入一片寂静的黑暗中。 不一会儿听到一阵呼噜声。 薛眠:“……” 黑漆漆的屋子里原本该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除了快要燃尽的柴火勉强能映出一丝半星覆在炭灰下的残光。好在外头月光清亮,被高木绿林遮去大半的皎洁月牙藏坐在枝头,从空中洒下几尺白霜照进来,刚好可以看清某些近在眼前的事物。 薛眠不敢相信这呼声是出现在他们房间,毕竟同寝的另两位怎么瞧也不像是会打…… “睡不着?”一个声音飘过来。 薛眠怔了一下,迅速摇头:“没有,你怎么还没睡?” 费南渡没有回答。过了两秒,薛眠听到一种棉被窸窣的声音。紧接着,稍远些的地方突然响起一声沉闷的“咚嗒”,然后那阵从同一个距离传来的呼声就即刻停止了。 代替它的是那个睡在最里侧的人一声梦中的呓语:“哎呀别搞我……烦不烦啊……” 薛眠:“???” 打死他都不敢相信打呼的居然是费西瀿…… “好了,”费南渡的声音重新响起:“踹过了,半个小时内他不会再出声了。睡吧。” 一滴汗从鬓角滴落,薛眠极力控制住想要拍床板大笑的欲望,硬生生死撑着,直憋到两排牙齿把不住门似的漏出一声明显的“噗嗤”。 “别笑了,”一只手不着痕迹的伸过来,用温热的掌心在薛眠脸上轻轻拍了拍:“他小时候就是这么被我踹大的。” 薛眠紧咬着嘴唇努力把还在往外漏的嗤嗤声兜回去,勉为其难的一本正经打岔道:“你们俩一点也不像兄弟,关系太差了。” 费南渡顿了一下,接着自己也跟着笑了一声:“对,互相都看不顺眼。” “可是为什么呢?”薛眠真诚发问。 “也……没什么理由吧。”费南渡睁着眼睛望着月白色的天花板,思绪随意纷飞,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讨厌和喜欢,可能说到底都是一回事。没有道理,只凭感觉。” 然而薛眠想的却不是这样。 两兄弟一起成长、共同相处这么多年下来,虽然有亲情当纽带,但作为一个单独的自由个体,难免会在一些事情上互相有理念上的不同,有龃龉和摩擦。别说兄弟,就是朋友、同学、甚至亲人,恐怕都绕不开这个定律。但这是人家的私事,自己不该打听太深,话题也就不必再继续深聊下去了。 “睡吧,”薛眠转过头,对着那个声音发出的方向小声道:“快睡,我都困啦。” “嗯。”费南渡淡淡应了一声。 然后在薛眠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费南渡突然支起身,凑过去,在薛眠把人看清前,一枚不带任何激情、不带任何技巧的吻像一片冬日白雪,轻轻的落在了那对柔软的唇瓣上。 “晚安。” ※※※※※※※※※※※※※※※※※※※※ 呜啦啦巴啦啦,周一来啦! 好啦周三见! ——爱你们~ 西藏10 次日一早,众人用过早餐。 费西瀿主动提议要彻底加入医疗大军,队长周医生——就是那个“黑胖子”,周旋笑呵呵的将这个外援欣然纳入麾下,说昨天小伙子表现不错,反正村里也没什么地方供他们年轻人娱乐的,不如留下来发挥余热,挺好。 薛眠昨天已经在四周转了一圈,好风景拍了不少,所以今天他也不打算出去,留下来跟费西瀿一起做援军。 费南渡开车去了一趟县城,回来的时候已近中午。黑色的越野车驶进小院,还没等熄火,费西瀿听到声音第一个飞奔着冲了出去—— “哥!哥买到了吗哥?买没买到啊!哎呀哥你倒是说句话啊,练憋气呐!” 驾驶座窗户缓缓放下,车里的人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给我说话机会了么就这么问问问。” 费南渡下车,走过去把后备箱打开,挺深的一个车箱里被各种东西塞得满满当当:有时令水果和五花八门的零食,三床崭新的大棉被,几个手拎袋,以及一个半径得有六七十公分长的圆形笼子,半米高,竹篾编成,听动静好像装着什么活物。 “我的天,还真让你买到啦!”费西瀿难掩激动,扑过去就要开笼验货。 “等会儿,”费南渡提着衣领子把人拉开:“现在打开不怕跑了?拿下去再看。” 两人分批将东西搬进主楼,央拉大婶从河边洗菜回来,进门就看见这琳琅满目的好大一堆,当下愣住了。 “这怎么能行啊!哎呦,你们这些年轻人太冲动啊……”已经听明白怎么回事儿的央拉大婶说什么也不肯要这满屋的“礼物”,推搡着要费南渡把东西拉回县城里退了去。 费西瀿一听,他也不干了,连手带脚的上前就往大婶后背上扑,抓住她要搬东西的手大喊着:“大婶大婶大婶……别啊!这就是一点很小很小的心意,你把我们照顾的这么好,我们还要继续留下来打扰你几天呢!你看,这里什么贵重的东西都没有,就是一点水果零食,给大家忙累了的时候休闲一下的。然后这被子也不是给你的,这是送给你儿子的,他不是要结婚了吗?就当提前给他准备的结婚礼物了行不行?……哦!还有还有,这衣服是给你和村长大叔的。我们来做客,就给你们一人买一件棉袄当见面礼,不算过分吧?” 大婶被他那张机关枪似的小嘴说得一愣一愣,半天接不上话来。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叽叽叽叽”的细弱声音,没等她反应过来,费西瀿已经从背上跳下来往竹笼那头冲去了。 只见费西瀿迫不及待的打开笼盖子,随着一阵动静更大的“叽叽”声响起,一笼通体嫩黄浑身毛绒的小鸡仔就这么闯入了视线中。 “……我的妈,这也太可爱了吧!” 费西瀿激动地原地直打转,围着鸡笼子看了又看,实在是爱不释手。那群毛茸茸的小东西挤在笼子里叽叽喳喳,像是嗷嗷待哺等着谁来喂食。 ……喂食?费西瀿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一急,赶紧回头招呼道:“哥!你不会只买了鸡没买鸡食吧?”一转头,就见费南渡脚边竖着个黑色麻袋,里面鼓鼓囊囊装得够满,地上还洒了一小片深棕色颗粒,应当是鸡食无疑了。 “哎唷唷!你们怎么还买了鸡?”央拉大婶一拍大腿,终于回过神来。她脸上表情变换地简直难以描述,哪敢想眼前这俩小伙子瞒着大家干了这么多惊喜的事来。 “嘿嘿嘿,它们很可爱吧大婶?”费西瀿兴高采烈的提着笼子往后院跑:“把它们都养您的鸡棚里去吧!不过大的小的放一块儿不会有事吧?那些大鸡不会踩到它们吧?” 大婶跑不过他,一路气喘吁吁的好不容易追到鸡棚,边跑边喊:“小心着些哩!小心着些哩!我来,还是我来吧!哎唷唷我的好孩子,你们可是给了大婶好大一个惊喜哩!” 可不是好大一个惊喜么。 费南渡这趟去县城完全是受费西瀿所托,这位少爷从小就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说了要“回礼”恨不能下一秒就把礼物奉上。被子自不必多说了,盖了人家的可不得还新的,何况还是结婚用,更不能欠着。给村长两口子的衣服也是真心实意的见面礼,主要是不知道他们缺什么,或者说他们缺的东西实在太多,一时间想不到该送什么才是他们真正用的上又不会伤害人家自尊的,想来想去,最后觉得以晚辈的身份给长辈送两身衣服应该无可厚非,所以就买了。 最后的这笼鸡算是唯一的例外。 理由当然也简单,昨天餐桌上吃了人家一只鸡,直接还一只好像有点奇怪。那就送大的不如送小的,干脆送上一窝,这样等它们长大了随便是吃还是卖,这心意费西瀿琢磨着总没有人比自己更聪明能想到了吧。 最后,央拉大婶实在是拗不过这头小牛犊,笑着收下了他们的心意。 此后接连几天费西瀿都提着心吊着胆,一会儿忙着给医生护士打下手,一会儿又急吼吼的要帮央拉大婶喂鸡,忙得倒是不亦乐乎。 这一天,天光刚放亮了不到半小时就突然阴云密布,一阵滚闷冬雷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穿过高原上皑皑的白雪,一路奔向了珂吉村。 没过片晌,豆大的雨珠子落了下来。 下雨天别的?倒不太影响,该上门看诊的村民还是会来,只是雨天路滑山路不好走,所以速度上不比往常快。 一众人员忙到下午,周旋休息的间隙把之前几个需要格外留意的病历翻出来看,发现有个病人今天本该来复诊,但等到现在都快三点了还没见到人。再一看信息栏里的地址,这个病人住得远,家在前面那个山头的半山腰,得绕好一段路才能下来,加上雨天不好走,临时决定不来了也有可能。 “不行啊。”周旋自言自语的皱着眉头盯着病历上的问诊记录:“他那个胳膊到时间了必须要再拍一次片子,好不好的才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跟进治疗。” 一旁的孟鸾正在给病人打包药品,听了这话,问道:“周医生,这个病人的情况不能拖一两天吗?” “主要是天气不好,”周旋摇摇头,叹道:“我查了天气预报,最近三天都是下雨。他要是只拖延今天一天问题倒不是很大,可万一连着三天都不来,那就不好说了。” “那我们能上门吗?”孟鸾问。 “可以上门,”周旋道:“我们准备的x光片机可以随身携带,而且备了两台,临时背一台带过去不成问题。小孟,你是想一起去吗?我至少得要两个人陪同,那机器不轻,五十多斤呢,路上得轮流背才行。” 还没等孟鸾回答,一直绕着她四周打转、绝不离开五步远的费西瀿倏的跳了出来,举着手嚷道:“我去我去!周医生我去,我报名!你们医生是给人看病的,才不用干这种体力活,给我背就行,我力气可大了!” 这几天费西瀿的表现如何孟鸾是看在眼里的。 每天早上,费西瀿必定风雨无阻的第一个到诊室,一来就把大家的桌椅板凳先擦一遍,再把前一天没来得及归置的病历、听诊器等物品摆放齐整。打两壶热水过来备着,把柜子里的茶叶零食等拿出来摆一边放好,方便大家随时取用。 他还央求着费南渡专门替他跑了一趟曲萨纳,买来合适的礼物,一样一样送给了村长夫妇。 还有后院那一棚子的小黄鸡,每天都要亲自去喂两次。 印象中的费西瀿显然不该是这样。 他心性高傲,玩心重,他有着富家公子哥的桀骜不驯与嚣张乖戾,同时又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单纯和幼稚。 他成绩一般,却总嚷嚷着什么大学他上不到;他兜里揣着足够的钱,身上名牌数不过来;他从没在金钱上尝到过一丝半毫的“苦”,所以在他的世界观里,没有不能用钱买到的东西,也没有钱办不了的事。 他无疑是个复杂的人,无论是行为还是思想。但不管他多复杂,亦或不管他有多少他自以为的优势和闪光点,在孟鸾这里,那些都是不合格的。 什么不合格? 交往不合格,做男朋友不合格,甚至连当朋友都是不合格。 那天晚上薛眠如果没对孟鸾说那番话,那孟鸾接下来的步骤就必然是像费南渡说的那样,把自己和费西瀿之间那些天壤之别的不同点一个一个亮出来,让他看个清楚,瞧个明白,然后知难而退,从此以后二人一别两宽,再不用来往和纠缠。 但偏偏她突然就软了心肠。 她“留下”了费西瀿,也留下了那个重新去了解他的机会。 所以才能看到此时此刻,眼前这样的一个他。 “周医生,”孟鸾没露出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淡淡扫了一眼还举着双手要请命出征的费西瀿,收回目光,看向周旋道:“如果人手实在调不开,那就带上他吧。就当……当带他一起锻炼了。” 费西瀿懵了。 一丛绚烂的烟花从脚底板沿着躯干直线上升,最后穿过脖颈踩上额头,在他脑海正中央炸开了一朵金光灿灿的巨型玫瑰花。 浑身上□□温骤升,烫得仿佛能把口鼻间呼出的白气都蒸发消失。四肢颤抖,视物不清,只有耳朵里还嗡鸣似的回响着女神的那句——“带上他吧。” 带上他吧。 我们带上他吧。 带上……费西瀿吧。 ——这可是孟鸾的意思啊!!! 费西瀿的一颗心在这瞬间彻底融化,化成一滩冒着粉红泡泡的奶油水,一直甜到了心肝脾肺肾里。 ※※※※※※※※※※※※※※※※※※※※ 降温了。好累。o(︶︿︶)o 唉 好啦,我们周五见哦! ——爱你们~ 西藏11 雨势没有减弱的迹象,周医生将装好的x光片机交给费西瀿,提上药箱,叫上孟鸾,三人这便出发了。 诊室里的卢薇薇远远瞧着那个走在最后的少年,见他背着沉重的机器,可步伐却轻盈有力,浑身上下、从内二外散发出难掩的激动和兴奋,也不知是在兴奋个啥。 “年少轻狂就是好啊,”卢薇薇摇了摇头啧啧感叹:“做个义诊还能把姑娘给撩了。真是人间处处有真爱,哪里不长嫩白菜。” 这一厢,因为雨势太大的关系,好些本该来复诊拿药的病人全都没出现。有的情况不算着急,晚个两三天也没事;但有的却是必须及时回来复诊,同时继续跟进服药,病情才能有效稳住。 “这样吧,咱们也抽调一下人手,把那些药不能断的病患挑出来,看看谁挨家挨户送个药去。”二队长郑莉是位副主任医师,只见她放下笔揉了揉眼睛,起身招呼卢薇薇跟她去清点药品。那一头则让杨铭医生帮助协调一下人手,看看谁能抽空跑一趟,也不用多,两个人就够,路上互相照应着点就行。 正给大家打热水送来的薛眠刚好进门,一听需要人手,当即举手报名:“让我去吧!送药不是技术活,不需要懂医理。各位老师是医生,留下来给大家看病更合适,这事就交给我吧。” 杨铭微笑着对薛眠道谢,可是一个人不够用,想着还得再给他添一个。正抓壮丁间,门口村长和费南渡并肩走过,杨铭赶紧扯开嗓子喊人:“欸!小费——这是去哪儿啊,忙吗?” 费南渡原本是要跟村长出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趁着下雨林子里有些小动物乱窜的工夫打个猎,捕几只野味回来,晚上餐桌上也添个菜。一听杨铭意思,当然是放下□□,选择陪薛眠去送药。 郑莉检查好药品,卢薇薇细心的给薛眠他们画了一张手工地图,标注出要送药的五家人分别住在哪儿,叫什么,所配药品是几号袋。待一一交接完毕,两个人共撑着一把伞,这就也不耽误的出发了。 珂吉村不是平原腹地,整体地势高,四周环绕着连绵的山群,大部分村民的家都建在或高或低的山腰上,所以爬山涉水成了这趟送药之旅必不可少的锻炼活动。 按照地图所指,待顺利送完前三家住得最低的村户已经是两个小时后。薛眠累得实在有些撑不住了,找了棵避雨的大树靠着喘口气。费南渡拎着剩下的两袋药,举着伞,突然一脸坏笑的凑过去,二话不说就要亲他。 “你又胡来!”薛眠气咻咻地瞪他,迅速避开脸,顺便还拿胳膊挡了一下费南渡。 这会儿的天是阴沉沉的,四周浓墨般的夜色逐渐弥漫,除了远处山脚下的村庄里星星点点的灯火勉强能照亮一点前路外,唯一能指望上的就只有二人手里那一支细小的手电筒了。 被拒绝了也不气馁,费南渡一言不发,顺手关掉手上的光源,树荫下这方小天地顿时就陷入了一片漆黑中。被戏弄多次的薛眠这回学聪明了,立刻反应过来即将要发生什么,拔腿就往路口跑。 可一只绵羊哪里跑得过一头狮子?而且还是一头饿了好几天、正等着觅食后大快朵颐的狮子。 薛眠没跑两步就给抓了回来,不等一秒的被摁回树上,一个湿热又甜蜜的吻铺天盖地吮了上来,不给他半分拒绝的机会。 虽然从他们第一次亲吻算起,这样亲密的接触并没有发生过很多回,但每次挑事的主动方却是一直都没变的。每一个由费南渡发起的接吻,他所怀揣的情绪、施加的力道,甚至是下手的角度,好像一直都不一样。 有时温柔,有时肆虐,有时舒缓,有时又特别急躁。 有时是蜻蜓点水的逗弄, 有时是欲死方休的狂烈。 比如此时此刻,就是挟着一种激烈情绪下的蛮横深吻。齿关打开,用上下两排犬齿噬咬着对方柔软的绯唇,然后以舌驱策前进,一点一点破开对方的攻防。若是对方反抗不肯,他便用哄的,用诱的,用骗的,再辅助一点强迫的,最终顺利长驱直入,直达那温热湿润的口腔深处。 像恨不能吻到地老天荒。 直到怀里的人发出一声“唔”的求饶,费南渡才慢慢松开怀抱,却没有后退,而是紧贴着对方的鼻尖,用温柔又克制的情绪,以最低沉性感的嗓音问他,喜不喜欢。 喜不喜欢这样的接吻。 喜不喜欢这样的碰触。 喜不喜欢……我。 费南渡当然预料得到薛眠的反应,他们现在的关系太过暧昧,太过模糊不清。道德的绳索牢牢束缚着薛眠的手脚,作为一个“非单身”人士,他能跟自己有什么更进一步的发展? 所以这每一个吻,每一次触摸,都是薛眠顶着压力被自己偷来的。 他不好受,自己又何尝真的愉悦。 薛眠埋着头,费南渡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受着他尚未平复的喘息,还有从淅淅沥沥的雨声里辨出的一丝落寞与茫然。 薛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去解开眼前的困局。 薛眠是喜欢自己的。 一定喜欢。 可他找不到一个妥当的办法安置卞雪莉,给她一个不会刺伤到她的交代。同时更贪心一点想,他可能还想着和卞雪莉维系住那份曾经一起长大的友谊。 可决定这件事最终走向的控制器并不在薛眠手里,也不在费南渡手里——是卞雪莉牢牢操控着结局。只要她还打薛眠的主意,只要她没放弃利用薛眠向自己索要所谓的“前程”,那故事的收尾只能二选一。 至于友情?怕是到时候飞灰湮灭得连抹影子都留不下。 一时情难自控的冲动过后,二人仿佛都各怀心事,谁也没再说话。 按照地图所指,他们沿着一条崎岖狭窄且坡度十分陡峭的泥巴山路继续往上走。这会儿雨势比刚出发的时候小了不少,但还是得打伞前行。费南渡一手提着药袋子,一手把伞撑在二人中间,眼见薛眠走着走着有意无意的跟自己避开了一点距离,垂着脖子低着头,像在看路,但其实思绪早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费南渡没作声,只把举伞的手往薛眠那边偏了偏,将他完整的罩在伞面下,自己半个肩膀倒是没一会儿就打湿了。 待走到第四户人家时已是天光大暗,墨浆一般的夜色笼罩在大山上空。村民接过药,感激不已的要留客人吃饭,但薛眠说还有一家药没送完,婉拒了村民的好意,沿旧路下山后准备拐到另一条岔路,继续翻山越岭当他们的送药工。 走了十几分钟,离下到山脚路口还有不短的一段距离,费南渡突然皱了下眉,示意薛眠等一下。 鞋子里滑进了一颗石子儿,在脚背上硌了一下,有点细微的刺痛。 薛眠接过伞,又接过他手里的药袋子,提议道:“要不然先找个地方坐一下,把鞋膛里的石头倒出来吧?” 下山路上全是草木乱石,哪有可坐的地方。费南渡摇了下手,单脚站立,抬起那只进了石子的脚,脚尖朝上用力抖了抖,边抖边道:“没事,这是登山鞋,勒得不紧,抖几下能倒得出来。” 薛眠见状便把手伸过去扶他的胳膊,好让他借点力。费南渡也没拒绝,干脆趁这个机会再占点便宜,一把把胳膊架到薛眠肩膀上,故意站不稳似的往他肩头上靠。如此这般的连续抖了二十几下,放下脚试试,感觉鞋膛里平整了,这才重新继续上路。 冷冬的雨凉意深深,特别是高原地带本就缺氧,人体造热系统运转不比平原,即便是徒步了这么久的山路,身子也是冷嗖嗖的,好像血液都被冻住了似的,每走一步都得打个颤。 所以一开始的时候费南渡对自己的打颤并没觉得有异。 直到行走过程中两只膝盖突然猛的软了一下子,紧接着一只脚抽搐一般的狂颤了两秒,以至于步伐节奏都被打乱了,人差点一个跟头往前栽了出去。 不对劲。 费南渡擎着伞,一边走一边用余光去看薛眠,确认他没察觉自己刚刚那一趔趄,迅速回神,尝试着感受了一下那只抽搐的脚是否有什么其它异样。 然后他就体会到了什么叫作撕扯般的“钻心”的疼。 没再给他更多一次感受的机会,那阵突然的颤栗再度袭来,即便意志上如何控制,费南渡也是毫无预兆完全失控的向地面栽了下去—— “咚”的一声闷响,整个人跪倒在了满是雨水的泥泞山路上。 第一个瞬间薛眠是愣在原地的,甚至没想到要转头去看。只是本能的收住了脚步,保持身体定格在原地,嘴微张,木愣着没动弹。 可第二个瞬间他就醒过来了,迅速一个转身,见费南渡跪倒在泥潭里,膝盖和小腿都浸没在冰冷浑浊的黄泥水中。某种巨大的痛苦正笼罩着他,让他紧锁着眉头咬着牙关,用发抖的手去伸向自己的一条腿。 如果薛眠记得没错,是刚刚他鞋里进了石子的那条腿。 薛眠只愣了两秒,迅速蹲身过去把人扶住,伞柄夹在脖子上给费南渡遮住雨珠,声音颤抖的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崴到脚了?” 嘴里说的是崴到脚,可心里却有个极不好的预感。 以费南渡那样一个能忍的人,如果只是普通崴脚的疼痛,绝不至于让他像被连根拔起的大树一样轰然倒塌,更不至于让他疼得不过眨眼的功夫已经大汗淋漓,哆嗦着越来越发紫的嘴唇,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红转白,失血似的没了人气。 薛眠慌了。 他慌疯了! ※※※※※※※※※※※※※※※※※※※※ 哈哈哈小毒君最近不想啰嗦了,因为天太冷,连说话都好累哦,大家一起慢慢看就好。 然后我们周六见! ——爱你们~ 西藏12 冰冻的黑夜里只有一束手电筒的光能帮助视物,薛眠将手电筒卡在外套胸前两颗纽扣的中间,解放了双手,毫不犹豫的伸向费南渡那只脚,要帮他把鞋脱下来。 费南渡已经把自己挪出了泥坑,扔在路边的草丛里。他全程始终紧咬着牙关,咬得两颊肌肉清晰可见的鼓出了一团苍白;眉宇一直没松开,额上大颗大颗滴落的汗珠比飘在他们身上的雨丝还来得密。 “别慌,”费南渡强撑着安慰薛眠:“我不想瞒你,我觉得……可能是被虫子咬了。” 为了方便手上动作,薛眠已经双膝跪在地上,他把身体侧对着费南渡,抬起那只受伤的脚,学着电视里那种专治跌打的老中医的手法给他轻轻转了转脚踝,问:“感觉怎么样?” 费南渡摇了摇头:“疼麻了,没什么感觉。” 薛眠点了下头,像是医生收到病人的反馈,接下来就是去脱鞋脱袜检查了。灌满泥水的鞋子被他解开带子一点点小心除下,却在最后完全脱离的瞬间滞涩地卡了一下,同时,费南渡面部肌肉猛的一抽,深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疼你就喊出来。”薛眠转头看了看他,但手上动作不敢停,他要尽快看到那只脚现在是什么情况,才能确定下一步该怎么办。 “还好,”费南渡松了松牙关,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没关系,按你想做的来。” 薛眠听了这话,又扭过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便毫不犹疑的把手伸向那只已经没了鞋子包裹的脚,将袜子从脚踝处一点一点往下褪,不一会儿,一只青肿中泛着紫黑的脚背就袒露在了他眼前。 半个巴掌大的一圈,如果把“伤口”比喻成是一块箭靶,那么靶心部分的皮肤已经变成最暗最暗的黑红色,越往外延伸颜色就从深到浅,最外一圈呈现的是淤青似的青灰色。 这伤势乍一看只会以为是某种被殴打的皮外伤,但薛眠拿着手电筒仔细检查,发现“靶心”部分的皮肤上有一个比螺丝针眼再小一圈的伤口,上面有流血的痕迹,但这会儿已经干了,只剩个暗色的血痂黏附在表皮上。 “现在呢,什么感觉?”薛眠在那片伤口的外围用一根手指小心碰了一下。 换来的是费南渡没忍住的一声“嘶”。 “有伤口,”薛眠将手电筒对准脚背上的伤给他看:“你猜的对,应该是虫子咬了一口,留下了这个。” 说完也不等费南渡再接什么话,他撑着地站起身,将编号“5”的药袋塞到衣服里,然后把脱下的那只鞋拆了鞋带绑在裤子的腰口上,最后将伞递过去塞到费南渡手里,对被他这一整套连贯动作弄得有点懵住的人道:“我们要马上回去村长家,那里有医生,他们能给你看好。来,我背你。” ……我背你? 费南渡被这一句话彻底听得惊着了。 “怎么背?”他显然是要拒绝:“我们身高差多少?体重差多少?你……” “有什么关系?”薛眠一口打断他的这些破理由,脸上表情是掺杂着焦急的不服气:“谁规定比你矮比你轻就不能背你?你别说话了,下面都得听我的。” 当着费南渡的面,这还是薛眠第一次这么强势。第一次这么横。 但在费南渡听来却是比什么乖巧撒娇都受用,按他的定义,这些可都是甜蜜的“情话”啊。 鞋子被没收,脚背往上连同整条小腿仿佛被人一斧子斩断,钻心挖肺的巨痛让费南渡体力一点点流失。不管咬了自己这一口的是个什么东西,至少这里是不能再待了,否则万一那东西在这里成片出现,他或者薛眠将再次中招,那这后果他真不敢去想。 没给对方犹豫的时间,薛眠两手抄到费南渡臂下,连扶带拉将人拽了起来,拍掉他腿上的湿泥巴,仰头道:“你撑伞趴我背上,如果拿不动就收起来不打伞了。别掉下去,手勾着我的脖子肩膀,有哪里不舒服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说完也不等费南渡表达同不同意,反正这会儿只有一条路留给他,就是配合。薛眠转过身,两条腿蹲马步似的深深扎稳在地上,膝盖微曲,弓起后背,脸一偏,对费南渡道:“上来吧,我站稳当了。” 费南渡此刻的心情是异常错愕又复杂的。 他低下眼看着面前这个细瘦的男孩,听着他尚带少年质感的纯澈嗓音,以及这具弓在他跟前的纤瘦中透着无比坚毅的脊背。 “你……”汗珠密聚着往下滴,费南渡喉头滚动,眉峰蹙拢,一瞬不瞬的看着这个少年郎。 最终没再说话。 踮着脚往前半步,倾下身,依上那具已经被雨水打得冷透、却像团火一样温暖了他的身体。两副身躯紧紧贴在一起,像一对阔别已久的榫与卯,一旦扣上,再不会分开。 冰冷的雨,漆黑的夜,孤寂的山道上只有一双脚踏过深深浅浅泥泞斑驳的山路的声音回响不绝。 针扎火烤般的刺痛从脚面一点一点爬上小腿,然后肆无忌惮的越过膝盖蔓延往前。费南渡意识逐渐模糊,呼吸的节奏也开始放缓,隔着衣服的厚度薛眠几乎能听到与他后背相贴的某个地方,那皮肤下跃动的心脏正在一点一点停下来,从原本的“噗通——噗通——”,变成等上好久都等不来的一声微弱的“咚”。 咚…… ……咚…… …………咚………… “南哥?”薛眠心里一惊,回头去看,一张滚烫的脸贴在他脖颈上,头发全湿,双眼紧闭,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微弱呢喃,却是一个字都听不清。 “……醒醒?不能睡,你不能睡!醒醒啊!我跟你说话,你把眼睛睁开……我们说话,我们说话啊!” 薛眠的声音已经湿润,音调不稳带着急颤,使他不自觉的更加加快脚步。可他本就生得瘦,背着身高体重都优于自己那么多的一个人,能勉力往前走已经是极大的不易,怎么还提得了速。 可他不管。 他不管! 他就是要带他回去,平安把他带回去。带下山,带进村,带到那个有光、有暖、有人气的地方。 所以他要快!要更快,要赶在心跳慢到他再也听不着之前赶回去! 费南渡昏迷前撑不住的伞已经不知道落在哪,他们这会儿沐雨前行,薛眠反扣的双手牢牢托住对方的腿,身体尽量弓下再弓下,好让费南渡能趴得更牢,不会从背上倒下去。薛眠努力歪过头,歪到刚好还能看到路的视线角度,然后用自己的脸盖住对方的脸,替他挡去那锲而不舍落下的冰雨,用因为奋力奔跑而逼出的体温替他暖着,皮肤贴着皮肤,感受着颊边时有时无的微弱呼吸,心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得没了节奏,失了频率,好像…… 不,不会的。不会的……只是虫子咬了一口,咬一口最多就是肿了,流血了,疼了。怎么会……怎…… 漫天的雨水像一场冬日的凌迟,深深刺疼了薛眠的每一寸感知。还有每一个毛孔,每一下心跳,每一口呼吸。 在他即将要被身后这个从来都像巍峨高山一样的人突然轰然倒下所带来的惊惧与害怕逼得就快嘶喊出声时,他终于看到了连绵村庄里映开的盏盏星灯。 他终于看到了光。 看到了希望! “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瘦小的身体早已精疲力尽,可内心深处滋生的力量却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薛眠用几近僵硬的姿势维持着背负奔跑的速度,沿着灯火照来的方向,冒着冷雨,顺利拐进了村口。 还没到村长家,远远瞧见一个高壮的人影站在院外的大树下向这边焦急的张望着。薛眠脸上全是雨水,眼睫被水打湿粘作一团,眨巴着努力撕开一条缝,越看越觉得那身影像是…… “大叔!” 薛眠喊出了声,用尽全力。 仿佛这一声不止是对如救命稻草般突然出现的村长的呼喊,也是对这一路压抑的所有惊惶与孤独的宣泄。 巴桑大叔应声奔来,将背上早已昏迷过去的人接到怀里。 “嘀嗒。嘀嗒。嘀嗒……” 诊室里,周旋和杨铭在病床前忙碌着,卢薇薇给吊瓶配药灌袋准备打点滴。医疗队带来的诊疗设备有限,只能先上个监护仪测控心跳血压,不过看显示的数据情况还可以,只是人一直昏迷着没醒,所以大家都不敢离开,要继续留下观察进展。 “怎么样了周医生,人为什么还不醒?” 薛眠浑身湿透,央拉大婶两次喊他先去洗个澡把湿衣服换下来他也不肯,非要留下全程看着,看医生们怎么治疗怎么处理,看监护仪被夹到费南渡的手指上,看卢薇薇配药水,看周旋给病人清理脚上的伤口。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与一小时前已经完全不同的伤口。 病人左脚脚背大面积溃烂流血,原先圆靶形的伤痕被纵向拉长,覆满了整只左脚,并且一路往上蔓延到了接近膝盖的位置,以致整条小腿完全变成了一截猩红发黑的异样物体,上面没有明显的伤口,但皮肤像注水了一样的肿胀起来,使得左腿对比右腿粗大了一圈。 薛眠看呆了,睁大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 好冷,大家多穿衣服少出门,唔唔唔~ 明天见嗷! ——爱你们~ 西藏13 但周旋却需要他说话。 “小薛,你再把你们路上遇到的所有事情都想一遍,尽量仔细一点,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细节可以补充……啧,小费这个伤口很奇怪啊,我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咬伤。杨医生,你看着像什么咬的?” “应该是某种昆虫吧……”杨铭推了推眼镜,盯着伤口研究了几分钟后皱眉道:“如果是毒蛇毒蝎子,那么大个东西,小费不可能提前没知觉,事后也没注意到。只能是小一点的昆虫,比如蜜蜂,甚至是蚊子那种大小的,才有可能咬完就跑,鞋子裤管里也没留下一点痕迹。” 周旋点点头,转身问薛眠:“小薛,想得怎么样了?” 一双眼睛从始至终就没离开过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半寸,周旋的话薛眠听进去了,也在努力回想这一路上的点点滴滴,可无论他怎么倒推怎么冥思,那些细碎的情节就像被雨水“哗”的一声冲刷干净了一样,除了费南渡倒地前那一刻的印象还深深的烙印在脑海里,别的他一概都想不起来了。 “别紧张,”周旋察觉到他的情绪,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暖声安慰:“你放心,小费没有生命危险,我们已经给他稳定住了。他昏迷是因为咬伤的伤口上有毒,这种毒有点厉害,但不致命,也不是没办法解。我刚刚打电话给了林芝市人民医院,他们很快就会送药过来。咱们手边没有解毒类的药剂,只能先挂个点滴拖延一会儿,但肯定不会耽误病情,这个你放心。” 一听人有救,薛眠终于如释重负。他用力的点了点头,可还没来得及对医生们说声谢谢,费西瀿的声音突然从门外杀了进来。 “到底好没好啊!什么不让进不让进,凭什么薛眠就可以守着我哥,我就不行?我可是我哥的亲弟弟啊!怎么就不行了?周医生!周医生你开门呐!周医生——” “好了好了别喊了,”周旋扶着个额头去开门:“我说费西瀿小同志啊,你是个喇叭精吧!谁说你不能来看了?不是你自己嚷着要先洗干净澡再进来,免得身上有细菌对你哥哥不好吗?” 说话间门一开,费西瀿兜头兜脑就冲了进来,第一眼先看到周旋,气咻咻的哼了一声,没理。扭头过去找他哥,第二眼便见到了正站在病床前的薛眠,顿时一个白眼甩过去,气冲冲的就嚷开了:“你!你怎么回事?我哥怎么会被毒蛇咬了?你们不是一路的吗?你怎么没事?怎么你就好好的,怎么……” “够了费西瀿,”跟着进来的孟鸾在身后低斥了一声:“病人需要休息,你这么大呼小叫的,确实不适合来这个房间。” “……鸾姐姐!”费西瀿不服,可又不想跟孟鸾起冲突,便用力推开杵在床前的薛眠,不让他占着位置靠近他哥,嘴里继续嘀咕埋怨:“就是他害的还不让我说……我哥那么老奸巨猾的一个人,怎么会粗心到被毒蛇咬伤?肯定是为了救薛眠啊!那毒蛇肯定是看上他了,结果我哥英雄救美,把蛇引到他自己身上……哼!害人精!” 这还真是冤枉薛眠了。 费南渡的伤并不是毒蛇咬的,周旋他们身为医生,这还判断不出来么?只可能是小型昆虫。毒蛇之说纯属费西瀿听风就是雨的个人臆测。再者也不存在什么“英雄救美”一说,就是巧合一场,那咬人的东西哪有那么多讲究,逮住哪个就上口了呗,又不是下馆子点菜,还挑什么嘴啊。 “这跟薛眠有什么关系?”孟鸾上前扶了一把被费西瀿推得一个踉跄的薛眠,脸色有些不好看:“大山里的蛇虫鼠蚁又不是谁家豢养的宠物,凑巧的伤人,谁都不希望发生。无论它今天伤的是南哥还是薛眠,还是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人,这是‘巧合’,不是人祸,你不应该这样无端指责别人。” “我——” 费西瀿被说得语塞,涨红着脸将目光从紧盯着病床上费南渡的脸上抬起,充满敌意的用力瞪了一眼薛眠,却不敢对孟鸾发火,只好囫囵接了一句:“知道了,我不说了。” 正说话间,巴桑大叔快步走了进来,直直走向病床前对周旋道:“周大夫,给,这个草药可以治小费的伤,你们给他试试。” 周旋面带诧异的“啊”了一声,低头去看,见老村长手上托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不知是拿什么东西煮的汤水,颜色发褐,跟红茶差不多。而另一个更大的碗里则是满满一碗被剁碎了的碧绿色的草,混合着深色的药汁,还散发着一股辛辣的气味。 “大叔,这些是什么草药?”周旋边问边接过那两只碗凑到鼻前仔细嗅了嗅,虽说辛辣味重了点,但也没掩盖住本来的草药味。 “匕麒草,这叫匕麒草,是我们这里特有的一种草药。”巴桑大叔面色忧急的看了看病床上躺着的人,不禁叹气道:“刚才人一送回来,我跟着周大夫你们一起看到了伤口,当时就吓了一跳。小费这不是毒蛇毒蝎咬的,是我们山里的一种毒蜈蚣,叫匕麒。不过这种蜈蚣已经有两年没看到过了,没想到今天突然露面了。以前匕麒咬了人,村里有经验的老人就让大家在匕麒出没的附近找解毒的草,说毒物附近必定长有克毒的药,这叫一物降一物。所以后来大家就发现了匕麒草,这个名字也是跟着匕麒蚣来的……好了,先不多说,你们快给小费把药喝下。药草汁我已经捣碎了,给他敷在伤口和腿上,两天左右就能好,比医院里的药管用,真的。” 巴桑大叔经验丰富,他说的话在座众人当然相信。周旋点点头,跟杨铭配合着喂费南渡喝下药,再将捣碎的药草敷在他整条小腿和脚背上,为防感染,又缠了一圈消过毒的绷带加以固定。 忙完这一遭,周旋刚好接到林芝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是他要的药品已经在送来的路上。出于一个医生的谨慎,周旋还是决定让医院继续把药送来,以防匕麒草万一不见效,至少他们还有第二手准备。 “行了,大家伙都散了吧,全堆在这里也影响小费休息,留一个下来陪护就行。”周旋扫了一圈房间里的几个人,最后将目光落向一个端着空药水瓶正要出去的人影:“薇薇,就你了。” 卢薇薇脖子“嘎吱”一声:“……” 幽幽回头,一脸茫然:“周医生,这……不用了吧?小费他已经不用挂吊瓶了,这一夜就好好睡,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不能这么武断,”周旋摆摆手:“虽然已经喝了药,但到底是还没醒,不能掉以轻心。你是护士,监护病人不是你的天职嘛,那就辛苦一晚上吧,反正你在医院熬大夜班也有经验,谁都没你能撑。”后面的话显然是玩笑成分居多了,但确实也透露了周旋的不放心。 “可是……”卢薇薇深觉自己实在不方便留下,虽然她说不上来原因,但总觉得即便要有人留下那个人也不该是她。正想再讨讨价,一旁沉默了好半天的薛眠突然开口:“我留下!我来吧,我能照顾南哥,真的周医生!如果有突发情况,我第一时间去喊你,可以吗?” 还没等周旋应声,费西瀿又是第一个先跳出来:“什么,你还想留下?你看看你都把我哥害成什么……” “费西瀿!” 孟鸾再次及时喝住又想发难的费西瀿,一脸冷静道:“事情已经够清楚了,南哥是不慎被匕麒蚣咬的,跟薛眠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我们都应该庆幸薛眠没有受伤,才能把南哥一路从山上背回来,否则后果才是不堪设想。我知道你担心南哥,但别这样乱打一耙,让真正尽了心的人心寒,行吗?” 孟鸾向前两步,看着费西瀿一字一句道:“费西瀿,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欠薛眠一句对不起,更欠他一句谢谢,谢谢他把你哥哥安全带回来吗?” “我……”费西瀿像是被戳中了什么,一脸的面红耳赤,又像被人当胸一锤,憋闷的钝挫感令他突然间丧失了语言的能力,只能呆板的转动眼珠,有些错愕又有些慌乱的看着面前的孟鸾,没几秒又机械的转过头,去看那个早被他推开了三米之外的男孩。 男孩浑身湿透,头发上还沾着未干的水珠。回来都这么久了,他都没先顾得上去换身干净的衣服,一直守在这里寸步不离。 两个小时前,就是这个人从泥泞的山路上背着一个本该高出他也强出他那么多的人一路狂奔下山求援,全身上下从衣服到裤子到鞋子,没有哪里不是湿透脏透。这么冷的天,那么冷的雨,他就这么泡在湿衣服里熬了两个小时,现在想想好像真的没听他喊过哪怕一句自己有哪里累,哪里冷,哪里不舒服。哪怕都已经把他推开那么远了,那双没了光的眸子还是一瞬不瞬的定在床上人的脸上,半分都没挪开。 费西瀿心中一颤。 他好像忽然懂了两个月前临近元旦前的某天下午,他大哥为什么会那么义无反顾的跟老爸闹掰,生生挨了一顿毒打,手上缝了那么多针,脸都差点破了相,和父母的关系也重新降到了回国之后的最冰点。 一个人居然会愿意为了另一个人牺牲那么多,一开始费西瀿还在背地里笑,笑他这个大哥简直脑子有病,好好的少爷不当,到底是为了一个什么人间尤物同性绝色啊,要跟家里发那样的疯? 而现在,就在此时此刻,他好像突然明白了。 原来发疯的不是他大哥一个人。 原来早就是两个人一起疯了。 可他们的这场“疯”,这场从头到尾都不被自己看好、甚至不被自己看得起的所谓“感情”,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 让人向往呢。 ※※※※※※※※※※※※※※※※※※※※ 冷。 明天见! ——爱你们~ 西藏14 费西瀿安安分分的走了。 不过走之前干了件出乎意料的事。 虽然碍于面子,语气还是不怎么“和善”,但好歹是先主动说话了。他让薛眠去洗个澡,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然后吃点东西把肚子填饱了再过来。说守夜不是个简单的事,自己要是没体力了还怎么照顾病人。而薛眠洗澡吃饭的空档就由他代替先陪在他哥床边,等薛眠好了他立刻就撤,绝不废话半个字。 当然,那一句“谢谢”和“对不起”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也许是少年人稀薄的面子作祟,不肯这么快打脸承认自己“错了”;也或许是还没完全接受明明是两个人出门却只有他哥受伤回来,心理硌着没抹平。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在孟鸾眼里,这样的结果已经可以了。她不是道德与法理的审判者,她的发声只是因为她是个普通的看客,是一个希望费西瀿能够变得更成熟,不再那么幼稚与自私的……朋友罢了。 山里晚上气温低,巴桑大叔给诊室病房里点了两个小炉子,一个放在床底下烘着,一个放在薛眠脚边。床前的靠背椅子上,央拉大婶特地给垫了一张厚厚的羊毛垫,再抱来两张大棉被,一张给病床上的费南渡加盖着保暖,一张把椅子上的薛眠整个包在里头护着,说别怕把被子弄脏,脏了就洗,不是多大个事,人别冻着就行。 林芝医院送来的药已经交给周旋,周旋带着药过来检查病人的状况,见匕麒草虽然不过才抹上去三个小时,但伤口确实有好转的迹象,原本持续的高烧也降了下来,虽然人还是昏迷着没醒,但可见药草是有用的。俗话说是药三分毒,既然已经有一味药在发挥作用,医院送来的药就可以先放一放了,等万一真的需要了再上也不迟。 一切忙完已近晚上十一点,医疗队的医生们挨个都过来探视了病人,由于大家明天还有问诊,不便多留,所以该睡的都去睡了,最后房间里只剩下薛眠、费西瀿和孟鸾三人。 毕竟躺在那里受罪的是自己的亲大哥,费西瀿哪做得到说走真走,临了了,后悔了,想问能不能让他也留下来陪护,或者把他大哥挪回他们屋里去更好。 周旋摆摆手,笑着说不用。一来病人病情已经稳住了,床前不需要那么多人围着,但留在诊室会比寝室方便,毕竟这里什么医疗器材都有,万一有突发情况也好及时应对,所以只留一个能时刻关注病人状况的人下来就行。二来陪护听着容易,但首先“熬着不睡”这关就挺考验人,他从上到下好好打量了一眼费西瀿,确认这小少爷耐力不行,让他通宵睁着眼睛不睡觉?哪可能呢。 最后依依不舍的又看了好几眼床上的人,费西瀿这才退出了诊室,跟着孟鸾先走了。 房间里点着一盏黄黄的小床头灯,再加两个同样烧得红黄红黄的小火炉,所以整间屋子里都透着暖融融的光影,静谧温和,让人觉得安心。 薛眠将靠背椅往床前拖了拖,想挨得更近一点,这样即便灯光不够亮,他也能时刻看清眼前这个人,看清他脸色的变化或者其它有可能出现的细微动作。 直到现在,直到薛眠看到他自己干干爽爽的坐在这里了,费南渡也平平安安的躺在这里了,才真的把心放下来,卸下也许是自己施加给自己的那一份无形沉重的压力,喘一口气,什么都不用再想,也什么都不用再说,天大的世界只有这间小屋子是他的,是安全的。他可以安安心心的将接下来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着守着、保护着面前的这个人,再不用分心去应付其他。 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情境下,薛眠才拥有了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机会,得以看清这个人。 这个一向看似强大、看似高大、看似无所不能的人。眉眼之间有永不消失的桀骜不驯,有时眼底又会流露出奇异的温柔乖张。那张五官犀利且轮廓深刻的脸,不笑的时候总让人觉得他下一秒会突然抡起拳头抬起巴掌揍人,可倏然上扬的嘴角边牵出的一个毫无准备的笑,又让人觉得原来再强不可破的外表下,也有可能藏着一颗幼稚、古怪、又柔软如水的心。 在他的眼里,费南渡是个矛盾着的“双面人”。 可薛眠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火炉里不时爆出木柴燃烧后的“噼里啪啦”声,薛眠将被子披在肩上,伸出两只手,小心的探进被窝。 然后他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一双交叠着放在胸腹前的手,有些凉,手心里还带着一点汗湿后的黏。 薛眠起身倒了一盆热水,调好水温,将毛巾沾湿再拧干,在手心里试了试温度,确认不烫手了,快步走回床边,小心的将被窝里那双手抽出来,一点一点替费南渡擦拭了一遍。擦完手,又搪了搪他的额头——太好了!终于不发烧了。 可是怎么又凉下去了? 薛眠赶紧又将毛巾打热盖到费南渡额上,将这片寸的热源以最直接的方式渡给他。 如此往复了几次,见床上人脸色始终掺着几分病态的白,不见应有的血红。也许是天气太冷,薛眠自问他一个健康的人靠炉子烘着尚且不能达到全身暖透,何况病人抵抗力差,炉子的温度没办法完全传给他,所以身体供热不足,才会一直冰凉凉的。 可又不能把炉子塞进被窝里? 薛眠拧着眉头纠结半天,一时竟找不到什么好办法来解决这个大难题,而且时间已经这么晚,大家应该都睡了,他既不忍心也不好意思去吵醒巴桑大叔他们。这几天给大家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能自己解决的还是尽量自己想办法吧。 正抓耳挠腮间,身后被子不小心滑到了地上。薛眠转身去拣,过程中忽然灵光一闪——如果把自己这床被子也给费南渡盖上,他是不是就会更暖和了? 然而紧接着另一个问题又来了——那他自己要怎么在没有被子保暖的情况下度过这一夜呢? 大约十个数的思考过后,薛眠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 只是当这个想法最初冒头时,他不禁先为自己的“胆大妄为”猛地惊了一下。 一边是费南渡苍白的脸和过低的体温不停的在他脑海里徘徊,一边是掂量着刚刚想到的办法到底要不要实施。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床上人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薛眠赶紧倒上一杯水,想扶费南渡坐起来,可抬头一看,人已经阖着眼睛又睡过去了。 薛眠放下杯子,再次探了一下对方额头的温度,发现如果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的话,那就是费南渡的体温的的确确又降下去了好几分。 不用再纠结也不用再犹豫了,薛眠捞起自己那床被子,将它整整齐齐盖到床上,床尾两边的被角被他仔细掖好,然后把原本摆在脚边的火炉推到了床底下,接着就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外套。 外裤。 鞋子。 迅速将多余的衣物除干净,接着被窝一掀,猴子爬树似的往床上一缩,再将被子一盖,整个人就挤进了这张仅一米见宽的木床里。 薛眠身上有点热又有点凉,挤进被窝后迅速将被子掖好,然后在不吵醒病人的前提下小幅度的以手搓着自己的双臂,搓完又滑下去搓两条大腿,接着是小腿,直到把自己全身上下以摩擦起热的方式搓得不留一丝凉气了,稳了稳心神,转过身去,用一种近到不可思议的距离面对着眼前这个正闭眼沉睡的人。 然后薛眠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一般的闭上双眼,两臂一伸,将自己整个身体完全贴了上去—— 他紧紧搂住对方的上身,也不知道这算是把自己投入别人怀里还是把对方搂紧自己怀里,总之就是严丝合缝,紧密得毫无一丝空隙。 二人融为一体般的贴合成了一块,体温在两具身体间交互传递。薛眠全身有些抖,搞不清是费南渡过冷的温差传过来造成的还是什么其它原因。但他不敢掉以轻心,只把脑袋小心的埋入对方脖颈间,一边努力哈着热气试图给费南渡的脖子肩胛都増点热,一边同样用摩擦的方式搓着他的胳膊。搓着搓着,觉得有点发热了,又继续转移阵地,挪到费南渡的腹部,隔着一层棉衣料,手心感受到因对方呼吸的节奏而微微起伏的腹肌—— 耳朵莫名的红了。 搓啊搓,搓啊搓,薛眠闭着眼睛侧着身子微弓着腿,在保持平衡的前提下尽量加快手上的动作,越搓越感到对方的体温正在回升,他就越觉得果真找对了办法,心里超级高兴,以致于被这股高兴劲儿一时冲昏了头脑,竟没听到有人在喊他。 “小眠。” “…………”薛眠:“???” 薛眠呆住了,下一秒猛的抬头去看,一双有些发红的眸子就这么毫无预兆的闯进了他的眼窝里。 “……你醒了!”薛眠惊呼出声。 ※※※※※※※※※※※※※※※※※※※※ 冷冷冷。 周三见! ——爱你们~ 西藏15 费南渡慢慢转着眼睛环视了一圈四周,以确认清楚自己是在哪里。 然后闭上眼,缓了几秒,再睁开眼睛看过去,这次是直接看进了薛眠闪着星光的明亮眸子里。 他牵着嘴角微微笑了一下:“嗯,醒了。” 薛眠简直找不到形容词能表达此刻的心情了,只能傻愣愣的迭口问费南渡冷不冷、饿不饿、渴不渴、累不累、困不困……全是提问。而每当费南渡回答完一个问题,他就立刻能有下一个接上,好像不问出一个点头的答案就不能罢休一般。可是费南渡却一直摇头,说他不饿、不渴、不冷、不累。当然,睡了这么久了,肯定也不困。 “……那我再给你涂点药吧!”最后实在是没话可问了,薛眠便开始想办法找事做。因为在他这一刻的简单概念里,只有为这个病人实实在在的做点什么,他心里才会踏实、才会落地,才能感受到对方是真的醒过来了,他有了具象的事情可以去做,他们正在产生最真实的互动,对方是活生生的在他面前了。 钻出被子一骨碌爬下床,不知是高兴还是忘了,连外套都没披一件。薛眠脸上挂满了星星一样亮闪闪的笑,一边倒腾着村长大叔留下的匕麒草汁,一边把大叔冒雨上山采来药草、周旋和杨铭两位医生在病床前全力施救、央拉大婶忙前忙后的照顾他们的事情一通说,没一会儿就把药草汁搅好了。 而费南渡呢? 他安静的躺在床上,眼睛一刻不离的锁着那个在桌前忙碌的身影。耳边是薛眠像风铃一样清亮的声音,眼里是薛眠每一个带着欢欣雀跃的动作,以及那张雪白的脸上不时闪烁着的明快笑容。 大约也是在这一刻,费南渡终于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真的得救了,他活过来了。本以为会死掉的故事结局没有发生,有那么多人在背后尽全力的救他,大家和时间赛跑,不舍弃一分一秒,最终把他拉了回来。 但说了这么多,薛眠好像省略了某段关键的过程没提。 调好药汁,薛眠跑到床边:“我给你伤口再涂点药,被子得掀开,要是冷……冷也要忍一下了,可以吗?” 费南渡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忽然笑了笑,点头说好。 于是薛眠便学着周旋上药的动作,先一层一层揭开纱布,再小心翼翼的用竹片剔下之前那层药,见伤口比上一轮上药时又好了一些,不禁欣喜,手上动作也放大胆了一些。 换好药,缠好干净的新纱布,薛眠走回桌边放下药碗,突然感觉有点冷,没忍住抱着手臂打了个寒颤。 低头一看发现是自己穿少了,正准备把外套外裤穿上,费南渡却掀开一角被子,拍了拍旁边的半边床面,对他道:“上来。” 薛眠手上一顿人一愣。 接着便毫不犹疑的脱口而出:“不用!” 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什么了,两边脸颊当即噌的一红,连带脖子都滚烫发热起来,赶紧避开对方的视线,捞起衣服囫囵就往身上套。 费南渡中途会醒来是意料之外,薛眠自问他要是知道对方会这么快醒,打死都不可能做出挤到别人床上去这种事。 太丢人了,太尴尬了! ……太无话可说了!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薛眠慌里慌张的穿好外套,弯腰就要去套裤子。然而刚把第一只脚伸进裤腿,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紧接着费南渡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这么冷的天,你不管我了?” “……没、没不管你啊……”薛眠单脚站不稳,踉跄着一边穿裤子一边回他:“等一下啊,我马上再给你找个炉子,再抱床被子,再……” “不用那些,”费南渡气定神闲的躺在床上,看着薛眠的面红耳赤慌里慌张:“有你就够了。刚刚……你不是已经在帮我取暖了么?” 薛眠:“…………” 居然被他给发现了?! 薛眠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了。情急之下手上腿上动作没配合好,裤腿一绊,人差点没直接扑出去。费南渡见状,也不知是打哪来的力气和反应,迅速伸手一捞,把人将将往怀里一带,“噗通”一声砸到了他胸口上。 “啊——”疼得忍不住喊了一声。 薛眠被这一声吓懵了,慌不迭的爬起身,就怕自己不小心把这个病号给伤到。可费南渡宁可忍着疼,偏偏就是不放开,两条手臂紧紧箍着怀里的人,声音却突然变得孱弱起来:“别动……我还病着啊……你想难受死我吗。” “……那你倒是放我起来啊!”薛眠又急又臊,一边试图尽量控制住力气挣扎逃脱,一边跟对方斡旋着谈条件:“我这么压着你当然难受啊!你不是冷吗?那让我去给你抱床被……” “不要被子,”费南渡一口拒绝:“已经盖了两床了,再加一床还能喘气么。” “那我搬个炉子!”薛眠不死心。 “不要,”费南渡继续拒绝:“炉子点多了容易一氧化碳中毒,你这学霸高中化学课是怎么听的?” 薛眠简直无语了。 就在两方僵持不下的关键时刻,费南渡突然又是一阵惊涛骇浪的剧烈咳嗽,直咳得整张脸从原先的苍白好像被人用力刷了一层红油漆似的,光瞧一眼就够骇人的。 “喂!”薛眠急了:“你到底——” “你再……不进来,”费南渡终于喘匀了气,用有些虚弱无助的目光看着他:“我就要……恶化死掉了。” 他就是掐准了薛眠的心软。 也看明白了刚才薛眠之所以会躺在他的被窝里,就是在给他搓身取暖。所以一个长久的梦结束后刚睁开眼的一瞬间,当费南渡看到自己的床上躺着一个人,自己的怀里搂着一个人,而那个人不是别人,居然是…… 那种巨大的惊喜是无法简简单单的用语言描述的。 既然无法描述,那就直接复制延续吧,他就是要装虚弱、装怕冷、装难受,好让这个傻得可爱的男孩心甘情愿的再钻进自己的怀里来。 而薛眠呢? 试问一个极富有同情心的、对眼前这个病人所存的感情又远不止“朋友”这么简单的十九岁男孩,面对如此情形与局面,他还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吗? 貌似是没有了。 所以最终,这个男孩只好涨红了脖子的、羞臊得恨不能把脸别到天花板上去的重新脱下外套,脱下只穿进一条腿的裤子,就着最初蜷缩的姿势,将自己艰难的塞进了被窝里。 而他这一塞…… 就再也别想逃了。 费南渡简直就像吃了仙丹突然痊愈了一样,方才的孱弱无力、说话间的气若游丝等等种种哪还看得见半点影子,当即长臂一伸将人揽入怀中,完全不给挣脱的机会,圈住就是一个热气腾腾的吻印了下去—— 但没亲在嘴上,只是压住了额头,闭上眼睛特别用力的一个吻,带着劫后余生的喟叹,和所爱就在眼前的满足。 薛眠被他给亲僵了,僵硬在原地一点都不敢乱动,木头人似的蜷着身体,下巴靠在对方肩上,脸孔微微仰起,只要一睁眼,就能清楚的看见对方的下巴,鼻子,眼睛,睫毛,眉宇,额头…… “你……”薛眠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好了吗?” 费南渡微勾嘴角,将唇从薛眠额上退开两寸,垂下眼睛看着他:“看你表现。不乱动就好,不听话就不好。” “你——”薛眠脸唰的一红:“你强词夺理,耍赖!你放我下去。” 费南渡收紧手臂,好让二人贴得更近,一脸得逞的笑看过去:“都进狼窝了,哪还有放出去的道理。你乖一点,哥哥就考虑不吃肉,搂着睡一觉就成……行吗?” “不行!”薛眠冲他呲牙,像只被主人撩怒了的猫。 而这一句“不行”的结果就是这只不乖的猫彻底“惹怒”了眼前这头不善的狼。 病狼笑眯眯的看着他,眼神柔和,表情温润,好像只是在欣赏一幅名画。突然,没有任何征兆的病狼二话不说就发了威,眸子一缩,扑过去将小猫按倒在床上,恶狠狠的亲了上去——这回他不再是啃额头了,一眼瞄准目标,朝那双柔软透亮的唇咬去,再不给对方开口反抗的机会。 唇齿纠缠,软舌入喉。 【鉴于审核未通过原因,从此处开始修改】 以无尽的温柔撬开齿关,脑海里忽然慢慢充盈起果味的甜美与清香。费南渡克制住想要闭上眼睛的冲动,他让自己去看,去看在他温柔与霸道的攻势下这个男孩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会快乐吗?他会开心吗? 他忽然听到了一声细弱的声音。 像破土的种子复苏了。 【从此处结束修改】 (鉴于本章有话说不显示,所以在正文里强调一下吧。最近2章内容因为第一稿没有过审,都进行了二度三度修改,首先感谢审稿人员的辛苦。然后就是关于自己的一点想法——写文其实真的是用爱发电,因为爱,所以想做到最好,如果因为一些客观原因而改变初心,我想不止我难受,读者们也不能尽兴阅读。规则的问题不多探讨了,既然在平台发文,当然要遵守写文内容的规则要求。因此,今后如有不过审的内容,修改后的将继续在晋江上传,原稿会放在本人微博供大家阅读。@这是白毒不侵。今天的153章原稿已在微博上传,欢迎阅读。) ※※※※※※※※※※※※※※※※※※※※ 再次谢谢各方,康桑阿米达~~~ 周五见! ——爱你们~ 西藏16 一个贯彻绵长直抵心田的吻。 被磨得几乎晕过去的薛眠自然没这反应去感受什么异样,可费南渡却相当错愕的怔了一下。 一个正常男人该有的反应,他怔的不是这个,而是没想到自己竟会以一副“病体”产生反应。 诚然,他对薛眠是有最本能的原始欲/望的,只一个单纯的亲吻就会被勾起的那种欲/望。但他不想在这样一个情境下被对方发现自己的秘密,于是只好压制住腹腔内那团剧烈燃烧着的火,一边减缓亲吻的力度,一边不着痕迹的将身体往后退,拉开“安全”距离,不给薛眠察觉的机会,同时也让自己降降火。 可还没降到三秒钟,另一个问题却窜了出来。 薛眠为什么没反应? 薛眠居然没有反应?!?! 这个堪称悲剧般的发现深深刺痛了费南渡,他磨牙吮血,心里恶狠狠的想着总有一天得把这只小羊吞下肚,一根骨头都不给他剩。 “暖和了。” 费南渡嗓音低沉,慢慢止住唇间动作。他捧起薛眠的脸,看对方被自己溺得意乱情迷,一双水涔涔的眼睛半睁半闭,漂亮的眸子里湿漉漉的泛着水光,上下两片唇微微的张合着,那上面还有自己留下的晶亮涎珠。 啧,画面真是香—— 香什么,这会儿他满脑子只有“薛眠没有反应”六个字。 他没有反应。 哪怕被自己吻得再动情再迷乱,脸上红得都快滴血了,全身也烫得灼人,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该有的哪怕半点反应。 他们刚才挨得那么近,对方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费南渡都不可能错过。可他确信,整个过程里只有自己“站了”,而薛眠就像一头蛰伏的小兽,不但听不到猎人的枪声,反而躲进巢穴里冬眠了。 闷声叹了一口气。 费南渡捧着薛眠的脸,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低声哄道:“醒醒,宝贝。” 薛眠整个过程都是半梦半醒的。迷蒙间听见一声轻喊,慢慢睁开眼睛,有些失神的看着费南渡,一时忘了自己在哪儿。 他被吻得失忆了。 看着他懵懵懂懂呆呆傻傻的样子,费南渡忍不住噗嗤一笑:“这次是用力了点,时间也长了一点。给你五秒醒神,不然我可继续了?” 哪还用五秒,薛眠两秒没到就清醒了,羞得满脸火辣,瞪着眼睛气冲冲的嚷他:“你——” 想骂一声“你无赖”,可临了又没“你”得出来。 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对方这样不由分说的亲吻拥抱了,然而哪次不是嚷着拒绝,逼得配合,最后却失了自我,甘愿沉沦。 薛眠突然觉得自己好差劲。 不,不是突然,是一直都很差劲。 这段时间里,他几乎没有一天不在迷茫纠结,一边努力维持着学习的步调,不让成绩掉下去一丝半毫,一边又要费神去思考那些摆在眼前的、让他无法逃避的现实问题。 也曾有过那么一两次,他想找卞雪莉出来聊聊。可每当看到通讯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时,每当不小心瞥到腕上那只她亲手送的并且甜笑着不许他摘下来的手表时,所有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都在那一瞬间化成了泡影,良心的负疚让他根本做不到由他去割断那根串联了他们十年情谊的绳索。 他不能“背叛”卞雪莉。 可事实上,他早已经背叛了她。 因为他喜欢上了别人。 尽管他们之间有着明确的约定,可以去寻找自己的真爱,但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他们享有这份约定的自由,而是薛眠曾承诺过卞雪莉自己绝不会率先使用那份自由,不会率先迈出第一步。他要等卞雪莉先上岸,等她先找到幸福,他才能丢掉心理上的负重,安心去奔赴属于他的天地世界。 “想什么?”费南渡看着怀里的人,见他突然偃旗息鼓不再逞凶斗勇,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去,刚刚那股子冲劲说不见就不见,表情茫然若失,满脸的心事重重。 薛眠回过神。 他知道自己不该把心里想的那些说出来,尤其不该说给费南渡听。可对于那团纠葛的乱麻,他理不出头绪,只是本能的渴望着有个人能站出来,给他指明一个方向。 所以他认真的想了想,忽然抬头问:“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问得费南渡有些出乎意料,他没立刻回答,也没躲开不理,而是垂下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薛眠。他们四目相对,视线相交,互相都想从彼此的眼睛里找出某种肯定的东西。 一个想找到对方是真心喜欢自己的肯定。 一个想找到对方是终于对这件事认真了的肯定。 最后,不短的一段静默过后,费南渡郑重点头:“我喜欢你。费南渡喜欢薛眠。没有任何怀疑的喜欢,而且会永远喜欢。” “……你确定吗?”薛眠自己都不确定的问。 “确定。” “是真的?” “真的。” “不是一时兴起的玩笑?” “不是。” 至此,好像也不用再这样傻傻的反反复复循环着求证了。费南渡是或不是,真或不真,薛眠自己感觉不出来吗。语言不过是一个人因为害怕与不自信下作为侧面辅助的“工具”罢了,用语言征得的答案,又哪有用心体会到的来得更直接,更真实? 因为明白对方是真的喜欢自己,所以薛眠在这一刻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迈出那一步,他不愿再这样模糊不清的走下去。 他仰头看过去,像交付一个承诺一样的郑重:“好。可我不能让你喜欢这样的一个我。你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什么时间?”费南渡看着他。 “我……我要去找雪莉。” 薛眠不打算把他和卞雪莉之间的约定告诉费南渡,这是对卞雪莉的尊重保护,也是觉得过去的就让它保持原样吧,只要能顺利解决眼前的就好,所以他道:“因为我现在还是她的男朋友,你不该喜欢这样不清不楚的一个我。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去和她坦白。等我得到了她的谅解,等我和她没有了恋爱关系,我们……” 我们就可以正大光明的站在一起,站在阳光之下了。 费南渡当然听懂了。 所有薛眠话里已表的意思,和他以为自己不知情而没有说出口的那些,费南渡全都听懂了。 但他更想听到的那句,大约还得靠他自己才能问出来。 费南渡支起上半身,和薛眠拉开一点距离,表情认真的看着他问:“你要和她分手,是不是只有一个原因——你也喜欢我,想和我在一起?” 薛眠:“……” 像只被逼到墙角的猫,薛眠皱着眉头看着他。对方这是明知故问,故意当面让自己难堪。他既羞又气,心道哪有这样提问的。 可是不久的几分钟前,好像自己也是这样问费南渡,问他喜不喜欢自己的啊。 早答晚答,结果都是一样。薛眠豁出去了,眼睛一闭,用力点头喊了一声:“是!” 是。 我喜欢你。 我想和你在一起。 终于等到了想要的那个“肯定”,费南渡伸手将人圈回怀里,低下头亲了亲薛眠的发顶,温声道:“那接下来就换我说一说了,说说为什么一定要问这个。作为追求者,我当然非常想听到你亲口说出你也喜欢我,但是小眠,你其实比我更需要听到这句话。藏在心里不说出来的话,时间久了就容易被忘掉,慢慢的,甚至还会去怀疑它的真实性。所以我希望你说出口,把‘你也喜欢我’说给我听,更说给你自己听。明白吗?” 薛眠有些听愣了。 这些话他之前从没想到过,没想到原来把话放在心里和说出口,两者居然有这么大的区别。他以为凭费南渡的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自己当然是喜欢他的,既然知道,那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知道就好了啊。 却原来道理并不是这样。 原来爱意说出口的时候,甜蜜的不止是被爱的那一个,也温暖了爱的那一方。 薛眠如梦方醒。 他咬着唇,眼神有些犹豫又有些慌张,最终迈出了至少在今晚看来绝对算得上他人生里最难能可贵的一大步——他张开双手,用力拥抱住眼前的男人,在对方回神之前抬起头,将一枚吻极是珍重的印了上去。 “我喜欢你。” 小心翼翼的贴住对方的唇,薛眠做着他有史以来最勇敢的告白:“喜欢你,很喜欢你,只喜欢你……背你下山的时候我就想过,如果你有事,如果你……我根本不敢想。我以为你都知道,所以不需要我说出口,可是原来不是的……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会永远都喜欢。” 他抬起眼睫,瞳孔里闪烁着费南渡一时没看太懂的光彩。男孩脸上的表情异常认真,定定的望着眼前的男人,用最简单的话语,以最真挚的语气,告诉这个人,他有多爱他。 “费南渡,我喜欢你。” (在线祈祷本章过审o(︶︿︶)o ) 西藏17 费南渡一夜没睡。 挺黑色幽默的,他倒希望自己没睡的原因是因为“累”了一夜。 但并没有。 在薛眠做完那番惊天动地的告白后,不知是困的还是怎么,总之就是最后撑不住的倒下去,在他怀里安然睡着。 但接下来的时间费南渡却睡不着了,脑中不断回响着那些振聋发聩的字句,每一个字眼他都要单拎出来品读无数遍,直到磨碎了碾化了埋进心里,才放心似的确认收到,确认那些赤诚滚烫的告白都是他的了。 听起来好像有些不可思议,毕竟以他这样性格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对情爱之事这么幼稚,一句颠来倒去简单的“我喜欢你”就能搅得他心花怒放,整整一个晚上都坐立难安? 时间倒退,其实之前有些话费南渡做了点主观上的保留,没对薛眠完全坦白——原来除了高中时代谈的那个男朋友以外,他在美国的时候其实也有过一段短暂的恋爱经历。对方是个白人男孩,jc的学长,二人相识也是通过jc,但后来因为对方举家移民去了欧洲,所以两人短暂的半年之恋便就此画上了句点。 还有一个连带的秘密,费南渡想想,觉得也不必说了。 那个白人男孩……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个有过肌肤之亲的人。 无疑他思想是前卫的,但前卫并不代表放纵,试想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健康男性,若说还是处子之身,恐怕也没几个人信的。但他从不滥/交,自打和regan和平分手后一直到回国,再到四年大学念下来,身边再没有过一个可以被冠以“男朋友”身份的角色出现,自然也没再跟谁亲亲爱爱过。 说白了,其实家世背景摆在那儿,想往他床上爬的男孩女孩不计其数。但至多只是有那么一两个酒后看得过眼的陪着喝了几杯,在灯红酒绿的光影映衬下瞧着秀色可餐了些,可真要说实打实的做点什么,他是一概敬谢不敏,放杯清场。 所以云州富二代的公子圈里,费南渡是个被众人背后揣测最多的“另类”。揣测什么的都有,比如审美有壁品味清奇?或者其实性取向是假?再或者他身体患有不可告人的隐疾,其实根本就“不行”? 就连秦笛有时候都表示不解,他们什么样的男孩女孩没见过,费南渡怎么就没一个招安的。难道是在美国的那一年治疗奏效了? 费南渡则是懒得解释。他是有泡姑娘小伙儿的资本,但不代表一定要那么做。在他这里,为了解闷的“玩”是次要的,有没有一个能让他动心的才是“招安”的唯一标准。 在遇到薛眠之前,他没细想过动心的具体要求应该包含哪些。什么样的相貌,什么样的性格,什么样的谈吐,什么样的三观…… 他并非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薛眠。 事实上,他会喜欢薛眠这件事是个意料之外的意外,本不该发生。但既然感觉来了,也没想过要避开或者提前终止,这不是他的性格,也不符合他凡事自己掌控负责的原则。 有些事,虽然跟最初计划里的不一样,但他可以在过程中不断纠正调整,直到一切都按他的意志和设想往前继续行进。他不在乎“意外”,更不在乎“变化”,只要这些还在他的手里攥着。 薛眠说要找卞雪莉提分手,听起来该是件能让他感到高兴和甜蜜的事儿。但薛眠此前并不知道费南渡已经了解了全部隐情,所以他这样傻乎乎的去摊牌,根本无法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此时此刻,卞雪莉眼里的薛眠已经不再单纯是一个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而是一件可以为她换取某些觊觎已久的东西的筹码,如果薛眠先找她提分手,以卞雪莉的聪明,绝不会开口打短或拒绝,甚至还会大方的送出成全与祝福。 这样的后果是什么? 是薛眠从另一种意义上又“欠”了卞雪莉一次。此后,卞雪莉有了新的道德筹码可以随时支配薛眠,以人情换人情,以道义助道义。只要薛眠认定了是他辜负卞雪莉在先,是他自私的为了个人的爱情而率先背叛了他们之间的友情,那么卞雪莉就可以随时以此为理由而进行卖惨。只要她有难,只要她需要,薛眠一定会奋不顾身的去帮她,去还这个于他而言莫大的人情之债。 费南渡显然不想看到这个结果。 何况归根结底,这也是薛眠为了能跟他在一起而冒的险,但悲哀的是傻愣愣的薛眠甚至都不知道这样的风险的存在。 多可怕。 所以费南渡有他的主张,他会在薛眠动作之前先出手,以他的考量他的方式,为薛眠切断这一切的麻烦和隐患。 然而此时此刻的费南渡却并不知道他所想的这些,和在不久的将来要去做的那些,将以蝴蝶效应般产生怎样的动荡,最终给他带来了什么样的后果。 而这个后果,让他终生都活在了绝望的后悔中。 次日,阴雨绵绵。 一大早周旋和巴桑大叔就过来探视费南渡,根据伤口恢复情况判断不需要用医院送来的药了,只要把匕麒草连内服带外敷的再用两天,伤口就能好痊。 薛眠早他们一步出了门,听央拉大婶说是去了县城。山路不好走,大婶给他找了个刚好也要进城的村民,这家在城里做拉砖生意,有辆拖拉机,可以顺路带上他。 这还是薛眠第一次坐拖拉机,吵是吵了点,一路都像放鞭炮似的“轰隆隆——轰隆隆——”热闹个不停,但车身还算稳当,速度也够快,没到一小时就赶到了曲萨纳县城。 大清早的又是个阴雨天,薛眠没事儿跑这么远来县城干什么? 买东西呢。 早上他一个人在院子里洗漱的时候就已经琢磨了好半天,最后决定要进城一趟。村长家的鸡是养大了下蛋卖钱用的,之前已经杀了两只给他们做菜,大家心里都过意不去,所以后来费西瀿才做主买了一笼子鸡仔回来当补偿。现在费南渡调理身体需要进补,总不能还杀后院的鸡,薛眠便决定进城一趟,买些鱼啊肉啊水果什么的,回来给那个病号炖汤喝。 曲萨纳只有一个农贸市场,贡布大叔把薛眠送到地方,叮嘱他买完先不要离开。他这趟砖装一下大概需要两个小时,送货路上会经过村口,到时候直接就把薛眠捎带着给送回去了。 薛眠点头道谢,按照贡布大叔指的方向走过去。农贸市场建在县城东边一条长街的入口处,不算很大,但薛眠想买的东西这里基本都有。 绕着市场走了一圈,挑了两根大排骨,一只宰杀好的老鸭,还有三条活鱼,鱼用草绳吊好,拎在手上一路都是活蹦乱跳的。再拐到副食品区,买了一些橘子香蕉苹果,东西加起来有点沉,不过出门的时候大婶给薛眠拿了个筐,东西放筐里背在背上还挺省力的。 买完东西出了市场,薛眠一看时间,距离跟贡布大叔约的两小时还差几十分钟。他记着大叔的叮嘱,不便走远,就在市场周围走着看了看。 下着雨的县城跟刚来的那天很不一样,没了阳光的照耀,整座小城看上去有些灰蒙蒙的孤冷。雨丝打在房檐屋瓦上,像给这幅青灰色的水墨画上了一层清透的底油,在某些角度看过去,似乎还闪着一点亮色的光。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吟诵般清唱的声音。 薛眠停下脚步循声望去,见一个卖布的小店廊檐下蹲坐着一位年过半百的老翁。老翁穿着藏区传统服饰,已经见白的头发被遮在宽帽下,花须遮唇,手上拿着支黑色的长杆子烟斗,吐纳的间隙自得其乐的哼唱着一首极富特色的民族小调。 老翁面前支了个摊子,上面鳞次栉比的摆满了各种银制品,有酒具,有香炉,还有项链戒指一类的饰品。 薛眠有些好奇的走过去,在摊子前蹲下身。眼前物件一眼望去,个个都充满着浓郁的藏族特色,无论是花纹还是雕刻手法,都是他之前从没有见过的。长得像老鹰一样的酒壶,形状像佛陀一样的香炉,太阳纹饰的项链,海螺造型的酒杯,还有其它各种精致奇异的耳坠手镯,不一而足,简直大开眼界。 “看看呀?”老翁操着一口浓重口音的汉语跟他搭话:“都是银的,好看。” 薛眠一边点头回应,一边移动着视线逐一看去,每一件都新奇精致,不比商场专柜里的那些金银差到哪儿去。 看了一会儿,薛眠相中了一枚银戒指。 戒指不是闭环,首尾并不相连,所以中间有一个半厘米的缺口。指环整体造型是一串麦穗亦或其它长条状的植物,头部嵌着一只小小的飞鸟,鸟身不大,镶在戒身上并不突兀,甚至有点画龙点睛的感觉。 “大叔您好,这个怎么卖?”薛眠举着戒指问价。 “这个不贵的不贵的……”老翁笑呵呵的摇摇手,转眼从摊面一个靠里的角落里拾起另一枚戒指递给薛眠:“这是一对,两个要一起,一起买的才好的。” 原来是一双对戒。薛眠忍不住的新奇的接过一看,两枚戒指造型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戒头部分的小鸟朝向是相对的,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若是合在一起看,就是两只鸟儿互相朝对方的方向展翅飞去。 很有趣。 薛眠几乎没做犹豫,当即就想买下它们,并且在同一时刻心里莫名雀跃起一个念头。这样两只别有含义的对戒,就像所有的鲜花都有花语一样带着某种特别的寄意,刚好契合上他心里一个忽闪忽闪的期冀。 付款的时候老翁朝他招招手,将戒指托在手心里,给薛眠看指环内层镌刻的一行字。 那是一行藏文,两枚戒指里刻的一样,老翁微笑着给他翻译成汉语,意思特别美好。 ——“穿越时间的永恒守护”。 ※※※※※※※※※※※※※※※※※※※※ 还有明天的一章结束后就回到现在时咯。 冷!哈哈哈真的。 ——爱你们~ 西藏18 时间白驹过隙的往前走,距离农历新年只剩下五天的时间。这天,薛眠等人收拾好行李,准备跟村长一家还有医疗队道别。 医疗队的支医任务要持续到腊月二十八,两拨人没办法凑到一起走,费西瀿依依不舍,但无奈他们出门确实有点久了,远在云州的费家父母早已经不能再等。要不是因为有费南渡一路陪着过来,他们稍微能放点心,恐怕早就带着绳子亲自入藏来拿人了。 “你就不该跟老爸老妈说我们是来了西藏,”费西瀿一边抱怨一边不情不愿的收箱子:“就说出去旅游了呗,巴黎罗马大溪地,随便编个地方,也省得他们这么啰里啰嗦的管东管西。” “你当他们智商随你?”费南渡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 “你——!”费西瀿气得没话接,只好咬牙在心里问候这个刚刚大病初愈的病号怎么伤的是腿而不是嘴。 薛眠整理好自己的东西,走过去对费西瀿道:“其实没关系的,现在是寒假,孟鸾结束了支医也要回去云州,如果想再见她,春节约她出来就好了。” 说的也是!费西瀿终于散了一点阴霾气,扭捏着瞪了一眼不远处的费南渡,这才前尘尽忘的跟薛眠说话去了。 要出发了,巴桑和央拉两口子依依不舍的送客人离开。 央拉大婶一直拿袖子抹眼睛,没忍住红了眼眶,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大家多少都有感情了。费西瀿一看大婶哭,不得了,他也想哭,红着鼻子直抽抽。他怀念这个小院,怀念院里的人,怀念自己在这里留下的所有身影,甚至还有点怀念后院那些他养的鸡。 一番话别相送,三人上了车。村长两口子提前准备了一些土特产,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自家做的青稞酒和青稞面。夫妇二人一片心意,费南渡推辞不得,虔诚地收下,而他们几个人的心意他也已经代为备好,放在留宿房间的大榻上,回头大婶收拾屋子的时候就能看见。 车子开出小院,费西瀿忍不住放下车窗回头看——周旋带头,一群医生护士站在院门口招手目送他们,而费西瀿最记挂的那个人就站在人群中间,因为身高打眼,在他心里便如鹤立鸡群般的耀眼夺目。 “……鸾姐姐……” 费西瀿红着鼻子小声唤了一句。 车子缓缓往前开,就在快要驶出众人视线、费西瀿不得不收回脑袋乖乖坐回去的时候,突然,他看见陆续往回走的人群里有个人影站在那儿没动。 费西瀿先是一愣,继而猛的睁大眼睛狠狠揉了一下。他趴到车窗上极目远眺的回头看,见孟鸾就站在原地,目光遥望着他们这边,手里拿着个粉红色的物件。 然后她举起手,轻轻挥了一下手里的东西。 因为距离太远而变得模糊的画面里,费西瀿笃定的认为他看到了一个微笑,就像早春三月里的金边海棠,绽放在孟鸾的脸上。 那是他早就买好的一份礼物。 一顶粉红色的羊绒帽子,放在他衣橱里保管得很好,但一直没机会亲手送出。这次入藏费西瀿特地记着要把帽子带上,并在昨天晚上吃完饭大家一起出门散步的时候,终于鼓起勇气,将心意亲手交到了孟鸾手里。 不知是出于旁边还有医疗队的其他人,孟鸾不想因为拒收发生争执从而引来旁人看热闹,还是什么其它费西瀿暂时没想到的原因,总之她没多言的收下了。费西瀿相当开心,虽然他不指望孟鸾会喜欢这顶帽子,更不指望她会戴,但他想着只要她肯收下就行。以后,她的储物箱里将会躺着一件他亲手送的东西,这个念头哪怕只是拿出来想一想就够他乐上三天。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孟鸾会带着这顶帽子来给他送行! 没有太阳的青灰色天空下,北风猎猎的呼啸在耳边,无边的阴霾笼罩着大地,据说一场积攒了大半个月的冬雪即将在今天晚些时分落下。 但费西瀿的心里却在这一刻升起了一轮红扑扑的太阳,暖如蘸了蜜的春。 回云州的航班不再是红眼,不晚点的话下午两点就能落地。薛盼昨天打来电话,说她的出差提前结束,今天就能回到上海。薛眠一想,那他也不耽误了,等到了云州先回学校收拾行李,然后坐今晚的火车去上海。 费南渡本能作祟的又想拦,但又没有再拖延不放人的理由,只好作罢。 今天的费西瀿格外兴奋,他心情奇好,登机之后一个人安安分分的坐一边,再不嚷着要这要那要人陪聊天说话,实在是乖得不同寻常,难能可贵。 飞机穿行在万米高空,今天大家起得早,这会儿一坐下来都有些犯困。薛眠打了两个哈欠,闭上眼睛准备小憩一会儿,却不防被人突然挠了下腰,忍不住噗嗤一口笑出声,拿眼睛瞪过去:“干什么!” 费南渡勾着嘴角笑得一脸高深莫测,靠过去小声问他:“外套袋里装的什么?” 昨天难得出了会儿太阳,费南渡把他们仨换下的外套拿出去晒,习惯性的掏兜检查,却在薛眠的外衣口袋里摸到了两个小东西。 一对戒指。 一模一样的造型,花形简单但雕刻精致,银制的质地下泛着微亮的金属色泽。虽然看上去不是价值多贵的物件,但彼时彼刻入眼的一刹那所带给费南渡的冲击却不小。 不知道它们是薛眠从哪儿淘来的,但这戒指背后的含义,或说薛眠想用它们来干什么,想来已经不需要再多言假想。 薛眠没想到自己的秘密被对方偷窥,当即唰得面红耳赤,慌乱间忙躲开费南渡的目光,手下意识捂住口袋,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费南渡则气定神闲多了,他笑眯眯的抬起一条胳膊搭到舱壁上,将人环进包围圈,步步紧逼的问:“背着我偷偷买那个……想干什么?” 干什么?你管我要干什么,背着我偷偷看我的东西,我还没问你呢! 薛眠又臊又急又气,背过脸去面壁静默,手捂着口袋不松劲,就怕对方一个突袭伸进去把戒指捞走,举着物证来“逼供”。 “不说就不说吧,老躲我干什么。”费南渡眼睛里淌着浓浓的笑意,见对方既不承认也不言语,知道是脸皮太薄受不住这番当面戳穿,加上薛眠又不会撒谎,进退维谷间就只能以无声应有声了。 玩笑有度,费南渡撩到几句点到为止不再逗他。机舱里乘客不多,大家各自翻杂志看报纸,困到极致的薛眠很快便睡了过去。 航班落地,开着在停车场里晾了七天的座驾直奔市区,费南渡就近在有地铁的路边把费西瀿放下,然后调转车头往同华驰去。 进校、进宿舍、打包行李、再出发……一气呵成,等到火车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春运票不好买,不过还好云州和上海两地间的对开车次多,而且全程五个小时也不算多远。薛眠喜滋滋的抢到了一张站票,费南渡却一脸黑线的瞟了那张车票好几眼,最后一甩手,干脆要开车送薛眠去上海。 薛眠吓得赶紧拒绝,眼看天都黑透了,就算费南渡车技再好,薛眠也不敢让他跑夜路长途。而且到了上海后难免要带他见薛盼,薛眠是真的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姐姐重新介绍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以这会儿不是个三人聚首的好时机。 最后,费南渡勉强妥协收尾,二人在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春运大潮里艰难前进。费南渡买了张站台票,一直把人送上火车,直到汽笛声响,长龙一般的车身在铁轨上压出“咔擦咔擦”的阵阵响动,刚刚那个还被自己牵在手里的男孩已经被这条长龙不回头的带走,越跑越远,转眼再没了踪迹。他安静的站了一会儿,最后连铁轨的响声也都听不到了,这才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小雪纷纷,春节如约而至。 年三十那天晚上,上海外滩广场上人山人海,上万名群众守在浦江两岸等着新年的第一声钟声敲响,簇拥着围观一年一度的烟花盛景。 薛眠和薛盼被挤在岸边的连廊上,脸颊被冻得红扑扑,脸上却洋溢着幸福满满的笑。 这还是自父母故去后姐弟俩为数不多的能在一起过新年,以前二人不是一个在福利院就是一个在异地打寒假工,总也凑不到一起。如今薛盼已开始独立,有了工作也有了存款,而薛眠也离开福利院、步入到崭新的大学生活,相信未来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苦尽甘来。 这几天薛眠的手机经常不间断的响起,有时是电话,有时是短信。如果是电话,他就会捂着手机“咚咚咚”的跑到屋外去接,而且一打就是十几分钟,一副鬼鬼祟祟怕人瞧见的样子。 这会儿喧嚣吵闹的户外,电话又一刻不停的响起来了。薛眠按下通话键,一只手举手机一只手堵耳朵,可四周实在太吵,那头的声音他一个字都听不清,相信对方也是一样。 薛眠皱着眉头挂断了电话,一秒不等的迅速点开短信箱,指尖飞快打出一串文字发了出去,没一会儿回信也过来了。 薛盼已经观察好久了。 她摆着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架势,只抿着嘴唇静静的看着这个傻小子对着手机发笑,待他把手头事应付完,侧过胳膊顶了他一下,促狭的问:“恋爱了?” 够单刀直入的。 薛眠从不对这个姐姐撒谎,他也不擅于撒谎,加之又觉得这事儿早晚得告诉薛盼,所以并不回避,只点了下头以作默认。 “谁?”薛盼继续笑问:“哪个这么有福气的小子,你们学校的?” 又是点头不开口。 薛盼知道他这是害羞了,她也不追太紧,何况自己心里已经有谱,便温柔着声音试探问:“是不是那个……送我坐火车的驾驶员?” 薛眠:“……” 一句驾驶员终于把薛眠逼得开了金口,红着脸纠正道:“姐,是学长,不是驾驶员……” “哈哈哈……还真是他啊?”薛盼一阵哈哈大笑,四周那么吵,也不用怕谁听到,又问:“那他对你好不好?你们是认真的吧?我可先叮嘱你一句啊,你比他小,看着也没他阅历多,在外面可不能吃亏啊。咱家的孩子不是能让人欺负的,他要是敢欺负你,不管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你都必须得跟姐说,记住了?” 薛眠被她说得更羞了,虽然嘴上不肯接话,还是乖乖的点了一下头,心里淌了蜜的甜。 不远处,对岸的烟花响动已经蓄势待发,薛眠拉着薛盼的手在人潮里逐波往前,一起去追赶那新年的第一束光。 ※※※※※※※※※※※※※※※※※※※※ 啦啦啦,下章开始新篇章。 内什么,明天后天有大忙事要忙,没有时间改稿,所以周一停更一天,周三继续。 给新来的小伙伴介绍一下咱们的更新时间:每周一、三、五、六、七。 大约文章快完结前一个月会日更,到时候提前通知~~ ——爱你们~ 笙曲1 查房的护士过来敲门,提醒病人家属该走的可以走了,留一个下来守夜就行。 “不早了,你回酒店吧。”薛眠朝门口小护士道了谢,转过头对费南渡道。 费南渡正在桌前收拾,将吃剩的残羹果皮装进塑料袋,准备一会儿带出去扔掉,免得房间里有异味。 “我去酒店洗漱,晚点再过来。一会儿让姜蒙先照应你,有需要的就跟她说。”费南渡说着就要拿起手机拨号。 他话里意思明白,说的是“晚点再过来”。也就是说……他是打算先回酒店洗个澡,然后再返回医院留守陪夜? 薛眠被这打算惊着了,想也不想的出声阻拦:“我现在这样子一看就是好了的,不用谁陪夜。你去了就别再过来了,来回折腾不累吗?还有,姜助理也一样,她也不用留下照应,我自己能行。” 费南渡收拾好东西转过身,隔着几步的距离有些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语气不解,道:“你觉得留病人自己过夜,这样的安排合理么?” “不合理么?”薛眠只想让他赶紧回去,所以不为所动的迎面“回击”道:“而且这设想得加个前提——这病人现在是好好的,能走能跑能唱能跳,伤的不是手和腿,晚饭也吃过了,除了忍一夜不能洗澡,他其它什么都很好。” 费南渡忍不住笑了:“哪有这么形容自己的。” 薛眠摊手:“所以你看,我都能跟人开玩笑,像是生活不能自理到需要人照顾的样子吗?” 费南渡琢磨了几秒,最终无奈一笑,点头表示认可。改了口,对电话那头的姜蒙吩咐把车准备好,他五分钟后下楼。 挂完电话,费南渡走到床边,语带叮嘱道:“值班护士我会打招呼,有事不能忍着,第一个找她们,第二个找我。可以做到的话,我就现在走。” “当然,”薛眠一脸真诚,语气认真的像是要给对方起誓保证:“身体可是自己的,我怎么可能不上心。” 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病人情况也确实已经没有大碍,费南渡不再多言,提着垃圾袋出了病房。 这夜并非他不想留,而是他明白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 吃饭的那会儿薛眠主动提起当年的事,要知道那趟入藏经历对他们二人而言都是非常珍贵的回忆,他没料到薛眠会当着面主动翻开它们,虽然回忆得不多,只是提了几句,但这对费南渡来说却是一个不小的惊喜。 至少薛眠不再排斥有关他的一切。 薛眠愿意回头去看过去的那些点点滴滴,而且那些故事里还有他。那是否也就代表薛眠愿意回头、愿意原谅、愿意……回来呢? 不管真或假,至少费南渡愿意这样去猜想,也会为这个猜想尽一切可尽的努力去争取,直到它们成真。 病房里,薛眠躺在带着药水味儿的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大概是之前昏迷太久睡饱了,这会儿没什么困意,只能睁着眼睛放空大脑,跟天花板做无声的交流。 本来想给崔绍群打个电话报声平安的,但费南渡提过这事,说已经让人联系了崔绍群,北京的差会改派他人,只是没跟老崔把病情详述,免得让人担心,还是等回到云州后由他自己去说比较好。 那这电话也不必打了。 这次突然病倒,虽然现在已经有惊无险地逃过一劫,但再想起来总还是有些心有余悸。白天人还好端端的在高速上飞奔着,晚上已经死里逃生的躺在了医院里,真是世事不可预量,明天和意外不知哪个先到。 这几年一直拖着没放眼里的胃病,看来也是该找个时间好好去看看了。 薛眠一边天马行空的想着这些乱糟糟,一边打开手机浏览了几条关于梅林莎的实时新闻报道。疫情不是小事,虽然他没事了,但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事态的进展。不过幸好病毒没有扩散,除了广州口岸收治的两个病患外,事发两天以来,目前还没哪家医院接到更多确诊病例的报告。 看了一会儿,手机突然弹出一条短信。 薛眠退出新闻界面,点进短信箱,未读的提示区显示发件人是个被存为“f”的人。 够特别啊。 -到酒店了,你怎么样? 盯着屏幕上这行简短的黑体字,薛眠脑子突然放空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几分钟后,敲下字回了一条。 -很好,已经能下地打一套完整的太极拳。 鬼使神差的,也说不清是怎么了,但就想这么插科打诨的回复对方。措辞戏谑欠骂不说,贫嘴也贫得不像他。 大约是没想到他能这么回,过了好一会儿那头的费南渡才发来一行字。 -留着,明天现场观摩。 薛眠盯着“观摩”二字没忍住的噗嗤一笑,刚刚还有点后悔自己脑袋一热发了浑话,这会儿一看对方如此配合的一唱一和,心里倒是只剩好笑不见后悔了。 两条突如其来的信息调节得原本无聊的心情莫名轻快愉悦了起来,薛眠慢慢挪下床,刷了牙又洗了脸,原本压根不存在的困意说来就来,只好将自己塞回被窝,踏踏实实就地睡了。 次日一早,薛眠睁眼醒来,一看手机,七点还差两分。这是他这么些年下来养成的生物钟,只要不是特殊情况,就算是不调闹钟也能每天如约睁眼。 所以看来身体是真的好了,睡眠质量才能恢复如初,一觉睡到大天亮。 查房的医生护士得八点才能过来,薛眠今天有三瓶水要挂,为了扎针方便,就没换回自己的衣服。只是三天没刮胡子了,幸好姜蒙心细,将他的行李箱拿到了病房,便取出剃须刀,就着热水温了温脸,对着卫生间里的镜子捯饬起来。 刚把泡沫打到脸上,听见房门“咔”的响了一声,紧接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响起,是皮鞋踩过地板的声音。 薛眠几乎没做他想,推开卫生间门探了个头出去—— 费南渡手里拎着早饭袋,正西装笔挺的站在他眼前。 薛眠愣了愣,没想到对方会来这么早:“早啊,你……是不是……来得也太早了?” 透过锃亮的金丝镜片,费南渡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他,眼中隐约闪过一丝诧异,像是被对方这副泡沫糊脸的造型给惊住,以致忽略掉了那一声早安。 薛眠后知后觉,察觉到哪里不对劲,抬手一摸脸颊——不好! 慌不迭的赶紧躲回卫生间,喊了一声“你先坐,我马上就好!” 并不是多重的胡渣,一点冒头的青芒而已。薛眠手上不敢懈怠,三下五除二的刮干净了嘴巴四周。但俗话说“慢工出细活”,这快工干出来的活显然得落下点什么瑕疵才算过得去——手上没掂量清楚轻重,下巴颌划拉出了一道一厘米长的口子,不深,也不严重,只是轻微的泛着点刺痛,只不过被他那白瓷似的皮肤一打底,瞧着就有点显眼了。 薛眠迅速洗漱完跑出来,刻意低下头岔开这块新鲜的小伤,可伤口在面部这么打眼的位置,岔得了一时也岔不了三分钟,所以刚走出卫生间还没来得及往床上爬,就被站在一边的费南渡给瞧见了。 “下巴怎么了?” “……” 薛眠心中哀叹,实在是服了。他既服了对方这明明戴着眼镜却奇好无比的锐利眼神,又服了自己毛毛躁躁连个胡子都刮不好,耷拉着脑袋抓了下头发,背对着费南渡一边往床上躺一边回道:“剃须刀有点滑手,没抓稳,划了一下。” 费南渡将早餐放到小桌板上,揭开袋子将食物一一端出来,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正把自己往被子里塞的人,表情有点看不太明白,像是打量,又像是质疑。 薛眠躺回床上坐好,见对方没再纠缠这个问题,心里轻松了,盯着桌板上的几个打包盒转移话题:“这是专门给我带的早餐?你吃过了吗?” 费南渡摆好食盒,从床头柜上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道:“多买了点,和你一起吃。” “哦,好啊。”薛眠没多想的随口接了一句,坐稳之后抬手去揭盒盖子,见早餐有米粥也有面条馄饨,葱香扑鼻,倏然间就食指大动:“好香啊……你吃哪种?” “你先选吧,”费南渡坐到床沿边:“选完剩下的给我。” “呵呵,这么好……”薛眠笑着抬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打趣:“看来病人的待遇就是不一样,不但有的吃,还能挑三拣四。那我不客气了啊,粥不要了,昨天喝过了。吃面条吧,馄饨和粥归你,你看行吗?” 费南渡一直坐在床边安静的听他说着,在薛眠一边笑脸盈盈的开着嘴上玩笑,一边抬头看过来的那双眸子里,他好像看到了一种久违的东西在眼底深处闪烁着,星光一样碾成细碎的金粉,洒在两汪清澈的泉眼中。 “好。”费南渡点头,嘴上也笑了一下。忽然伸过手去,替薛眠理了理刚刚在洗手间没照顾到的头发,正支楞着两挫翘在耳朵边,瞧着有点傻憨憨的。费南渡道:“秦笛开了家私家厨房,菜还不错,等回云州了带你去尝尝。” “……秦笛?”薛眠乍一听到这个久不出现的名字时还是愣了一下的,可很快又笑开来:“不是吧?他不是玩摇滚乐队的么,怎么开起饭馆来了?” 费南渡闻言,很走心的蹙了下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也觉得没道理。”想了想,摇着头淡淡笑道:“所以快点好起来,到时候一起去问问他,看他是怎么想的。” 薛眠明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他和秦笛二人可是哥们儿,是铁瓷的朋友,怎么可能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转行从乐手变庖厨?摆明了是当着自己的面故意背后揶揄老友,以此取乐逗笑。 薛眠嗤嗤一笑,顺着他的话扬眉道:“好啊,那就一起去问问。” ※※※※※※※※※※※※※※※※※※※※ 艾玛最近很烦。 艾拉说你烦啥? 艾玛说说了你也不懂。 艾拉说我看你就是有病。 艾玛说艾玛我就是吐槽一下谁让你插嘴? 艾拉说撒由那拉鼓捣拜~ 周五见!我又要去申榜啦,给我加油呀小可爱们~ ——爱你们~ 笙曲2 出院那天是个大晴天,但气温并不高,甚至还有点清凉的小风在耳边吹。 姜蒙办完出院手续,薛眠主动要来单据,请她提供一个收款账号,好把这几天的一应开销都给她转过去。 姜蒙像是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只说非凡和云汉有合同,薛老师既然是出差生的病,一应花销都该算在“工伤”一栏里,由云汉承担是再合理不过,婉言谢绝了他的还款。 对于两家公司间的合同条款,薛眠是既没见过也没研究过,那是老板们的事,不该他去关注。但现在姜蒙不肯给账号,又拿这么个理由来堵他,薛眠一时无法,只能先应下,私下给崔绍群发了个微信,一是告知他自己今天回云州,明天去公司报到,二来也就合同条款里有没有工伤一说做个求证。老崔的回复倒是来得快,给了薛眠一句准话——还真有。 回程方式依旧选的开车,从昼山到云州还剩五百公里的路程,快的话四个小时就能抵达。 路上薛眠精神头充足,估摸是病了一场后人就像是休息足了重新启动的马达一样,又焕发出源源不断的新鲜动力。他坐在车上无事可做,想了想,翻出笔记本准备看会儿充电类的资料。所谓活到老学到老,特别是干他们这一行,平时的积累尤为重要。 刚开机还没浏览完半篇文章,耳边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好了伤疤忘了疼。” 心里一声咯噔,薛眠盯着屏幕眨巴了两下眼睛,埋下头对着键盘小声咕哝道:“就看个文章而已,又不是体力劳动,这么上纲上线的……” 费南渡拿过薛眠放在扶手上的手机看了一眼,道:“那就计个时,半小时后关机。” “好啊,”薛眠可算轻松了:“到点了叫我。” 一路向东,一行人下午两点抵达云州。司机因为不是本地人,路上都是靠导航带路,费南渡报了一处地名,姜蒙调切换好导航地址,司机正要按指引走,薛眠听到地名却愣了一下:“……是先送我回家?” 费南渡转过脸看他:“不然?” 薛眠本想说在深圳的时候你不还提到说回云州是有急事要办,现在既然回来了,那不该马不停蹄的往云汉赶才对? 然而很快又醒过味来,觉出了什么“不对劲”。 “没有。”薛眠心不在焉的应付了一句,想起还在等他的司机,便问:“师傅是从深圳过来的,他要怎么回去?” 前座的姜蒙回头道:“这个薛老师不用担心,车和司机都是我找租赁公司租的,宋师傅把我们送到后休息一天,明天再开回去就行。”说着望向司机老宋:“宋师傅,你们公司我已经打过招呼,虽然是长途,回去的路上也不要急。我付了七天的租金,你开慢点不耽误事情,安全第一。” 宋师傅感谢的朝她点了点头。 今天不是周末,这会儿也不是高峰期,没过多久车就开到了薛眠小区楼下。按理该请车上的人上楼喝杯水,但费南渡这一路抬表看了好几次时间,大约是真有急事等他回去处理,所以谢绝了邀请,只叮嘱薛眠肠胃毛病得空了尽快去医院看看,别回头不痛不痒的又忘了,那才是真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薛眠拖着个行李箱,被人当众这么耳提面命的像在训导闹脾气躲着不肯去看病的小孩子,实在又羞又臊,简直难为情道家了。囫囵“嗯”了一声后二话不说偏过头,摇手跟姜蒙还有老宋道别,眼睛再不肯往后座那边移半寸,拽着箱子就往楼口走去。 接下来的几天薛眠泡在非凡带病上班。“带病上班”是崔绍群定义的,说什么既然住了院,那就不是小毛病;既然不是小毛病,轻易就不能放他出差办外地案子,还是留在非凡蹲他眼皮子底下保险点,好歹有个照应。 这一天,薛眠带着薛小觅去上书法兴趣班。 关于兴趣班的选择薛眠没干涉过,全看孩子自己的兴趣。本以为以小觅这样的活泼性格,最起码也该选个泥塑、皮球、跆拳道什么的,结果孩子却选了书法班,小朋友的心思还真是深不可测。 两节课就快结束,等下课的间隙薛眠掏出手机看时间,发现里头躺着条短信,可能是刚刚在跟老师说话,所以没听到响声。 -晚上有空的话,带你去参观秦笛牌厨房。 来信显示是半个小时前,薛眠盯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那次费南渡背后揶揄秦笛开餐厅的事,没忍住笑了一声,编了条短信回过去,简单的一个“好”字。 短信发出去后一直没回音,时间和见面地点都还没说清楚,薛眠微微纳闷,总得再有两个来回才算合理吧? 那边小觅的课结束了,距离短信发出去也已过了二十多分钟。薛眠背上书包,牵着薛小觅坐电梯准备回家,又想起刚刚答应的那个约,那小觅就不能往自己那儿带了,还是得送陈姨那边去。可是对方突然没了回音的状态又让他吃不准后面该怎么安排,到底去是不去,还是临时有了什么变卦? 薛眠皱了皱眉,蹲下身摸着薛小觅的头道:“小觅先等一下爸爸,爸爸去那边打个电话,好吗?” 薛小觅乖巧点头,薛眠把他带回培训班让老师帮忙看着,自己往走廊那边走去。 手机通讯录里的“f”都快被他看出重影了。 不比回短信时的痛快,要让他主动拨电话过去,薛眠难免感到有些紧张。严格算下来,他和费南渡之间其实没通过几次电话,而由薛眠主动打过去的,除了几个月前去费宅时意外遇到费西瀿那次,其它还真没有了。 时间不等人,薛眠在心里鼓了鼓劲,按下拨号键,把手机举到了耳朵边。 “嘟——嘟——嘟——” “我在开会。”电话突然接通,一个略微压低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 冷不丁冒出的人声差点没把薛眠吓得扔掉手机,当听清对方说的是“在开会”后,薛眠不待思考,迅速接上话:“那你先忙,我就是发了信息没等到回复,以为……” “我看到了。”费南渡的声音依旧没抬很高,但话说得很自然,也不像要挂断的样子:“临时有事忘了回,你在家等我吧,大概七点,我去接你。” 电话那头除了他的声音,薛眠隐约还听到有其他人在发言,但离得有点远,远到有点像是会议室里对角线位置的那种距离。既然是在开会,薛眠也不好意思耽误时间,便道:“好我知道了,你先忙吧,挂了,拜拜。” 一秒不耽误的挂断电话,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可能是对这通不合时宜的电话影响了别人的正常工作而感到抱歉,也可能是这么多天没联系,乍一听到那个人的声音,总还是有些不习惯。 打也打了,话也交代明白了,薛眠摇摇头,决定不再纠结,回身去接小觅。 将孩子送到陈姨那边,又陪着画了会儿画。陈姨留他吃晚饭,薛眠只道晚上要陪个客户吃饭,别的没多说,也没细究自己干嘛要对陈姨说谎。 六点驱车回到住处,见距离七点还有好一会儿,八月酷暑天气燥热,决定洗个澡再出门。 洗完澡,对着落地镜试了两套衣服。夏天的款式有限,不是休闲装就是运动服,但晚上这顿不是工作餐,没必要穿太正式。最后薛眠挑了一件清爽的白t配休闲裤,鞋子是经典款的板鞋,头发吹干,抹了一点有定型效果的发油,一看时间差不多了,拿着手机这就准备下楼。 可刚把门打开又顿了一下——对方还没发来消息,自己这么着急先下楼去等是什么个意思? 薛眠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薛眠叹了口气,给自己稳定稳定,“咔”的一声又关上了门,重新坐回沙发里。打开电视随便选了个频道放出点背景音,眼睛却不在看节目,全程都落在手机上。 18:54。 屏幕目前为止一片干干净净,没有电话,也没有短信。 所以“大概”七点…… 应该快了吧。 ※※※※※※※※※※※※※※※※※※※※ 欸嘿欸嘿,今天来得晚了点,但绝不会缺席哒! 周末见! ——爱你们~ 笙曲3 就在电视上的节目跳广告的时候,薛眠的手机响了。 不是短信的提示音,而是电话铃响。 屏幕上的字母“f”今天出奇的亮,一直照进薛眠的眼底。安静流淌的铃声听起来没有任何催促的意思,但薛眠却突然有点着急了。 他清了下嗓子:“你到了?” “嗯,”费南渡在那头道:“准备好了就下楼吧。” “好,马上。”薛眠挂断电话,脸上莫名奇妙有点烫,低头一看时间,刚好7点。 ……这人是掐着秒表打电话啊? 薛眠拿上钥匙出了门,走到楼门口,一眼就看到花坛旁边停着一辆泉水蓝,在路灯下泛着一层柔和的光彩。 站在车外的老周先一步看到薛眠,笑着替他开门:“薛先生,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薛眠点头致意。 上了车,薛眠坐定,就着小区里并不打眼的路灯,看见费南渡仰头靠在椅背上,双目闭阖,呼吸绵长,对自己的出现一无所知。像是睡着了。 他身上穿着西裤和衬衫,外套搭在腿上,衬衣上方的扣子解开了两颗,领结也被扯松一些,与往日西装笔挺一丝不苟的形象有点相去甚远。 明明刚刚还打电话让自己下楼,就几分钟的时间,怎么这么快就睡着了。 薛眠皱了下眉,头转过去想再看仔细些。费南渡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疲倦,下午的电话里他说在开会,难不成这是开了一天的会,这会儿才结束? 薛眠不禁疑惑,放低了声音去问前面的老周:“周师傅,你们是直接从公司过来接我的吗?” “是啊,”老周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方,老板睡着他是知道的,便跟着压低了声音回道:“今天费总事情多,我听姜助理说一整天都没休息,一直在开会见客户,午饭都没顾得上。这不一结束就吩咐我往您这儿来,路上眯了一会儿,让我到地方了叫醒他,给您打完电话就又睡了。” “……好,”薛眠不知道该说什么:“……谢谢。” 顿了顿,又转过脸去看旁座的人。老周后面说了什么他都没再听了,只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目光定格在费南渡脸上,忽然发现他睡觉还戴着眼镜,这样睡怕是不舒服,便伸手过去,想替他把眼镜摘下来。 车里开着冷气,手指触到的金属镜架有点凉。薛眠动作小心,轻手轻脚的把眼镜从费南渡耳侧拿下,可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从黑暗里覆上来,压住了他的动作,薛眠没来得及撤回的掌心便被顺力贴到了一片皮肤上。 薛眠惊了一跳,视线一转,就见一双眼睛在柔黄的灯光里慢慢睁开,偏头向他看来。 “……” 手指还捏在镜架上,掌心下方细腻温软的血肉触感让薛眠忽然有些失神,忘了要在第一时间把手抽出来。 镜片下的眼睛很深,很暗,暗得像一汪潭水,里面古井无波,淡漠且肃然,隐约间氲开一缕极淡极冷的霜气,像一层薄雾覆盖在瞳眸上,令目光都变得不真切起来。 四目相对的片刻后,费南渡率先松开薛眠,手搭到额头上,仰头闭眼喟叹了一声:“刚刚睡着了。” 薛眠收回手,刚刚被抓包时的紧张感突然神奇的消失了,于是掰直了身体坐回原位,故作镇定道:“没事。不过你要是早点说今天会这么忙,可以改天再约的。” 费南渡阖着眼睛继续闭目养神:“也没有太忙,都处理完了。” “我不知道你那会儿在开会,”薛眠想起下午那通电话,语气里添了点抱歉:“也不知道有没有打扰你。不过我会注意的,以后发短信可能会比较合适些。” 话一说完才发现哪里不大对——什么叫“以后”发短信可能合适些? 难道他已经潜移默化的认为以后他们会经常保持联系,并为此给自己找了一条最恰当的联系方式? 不是这样的啊…… 但话已经说出口,再找补什么都显得欲盖弥彰了。薛眠有些泄气的闷在座位里,扭过头去看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 车厢里很安静,费南渡依旧闭着眼睛靠在皮座椅里。忽然,他将放在膝盖上的手伸到一旁,拍了拍薛眠的手,淡声道:“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会,你也不必那么严肃。以后电话想打就打,顾虑太多容易长皱纹。” 扑哧。 薛眠差点没绷住笑出声。 这什么关联逻辑,顾虑太多跟长不长皱纹有半毛钱关系吗? 原本还有点尴尬的小场景被这一句话给冲得烟消云散了,薛眠扬了扬眉,心里顿时轻松,可嘴上却忍不住回击道:“搞错了吧?我还没到三十,离长皱纹还有很长的一段路,您操心过度了。”您这个年纪的才该想想怎么除纹去皱好好保养才对。 费南渡低声一笑:“牙尖嘴利,不愧是搞语言的。” “你别偷换概念,”薛眠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嘴上继续一板一眼的不买账:“你说的那是说相声唱快板的,他们才‘搞’语言,我这能一样么。” “倒也不影响你斗嘴逞凶。”费南渡一语中的。 薛眠不服,相当不乐意的咕囔了一句:“说不过就说说不过,贴什么标签啊……” 费南渡听力不差,一字一句都漏进了耳朵里,倒也不跟他打这言语官司,只说秦笛那餐厅附近刚好有个相声社,问他想不想去听。 薛眠没听过现场版的相声,之前只在某个综艺节目里看过几场表演,觉得相声这门艺术真是妙语连珠幽默有趣,眼下听费南渡这么一说,不免起了两分兴趣:“好啊,但今天就去吗?” 费南渡睁开眼睛,抬表看了看时间:“今天来不及了,当天场一般一票难求。改天吧,什么时候想看了告诉我。” 相声社既然就在本地,真想去看的话自己找途径订票也不难。薛眠嘴上应了一句“好”,没真往心里去,当是客气的寒暄了。 秦笛餐厅开在一个闹中取静的地界,云州有条亘穿半座城的河,绕城南走一圈,最后融入滚滚宁江,餐厅就在风波河最繁盛的那一段。 听说明清时期这里曾是有名的花街柳巷香弄堂,长河两岸保留了一批当年的古建筑群,灰砖黑瓦大红柱,连廊长椅青石路,中间夹一条蜿蜒曲折的风波河,哪怕放到如今看,也是个莺莺款曲的好地方。 老周将车停在古正街的路边,费南渡带着人下了车。几丈高的三进石墩牌楼立在眼前,一长串黄色的景观灯给飞檐峭壁的牌楼顶端镶了一圈金边。脚下是一块块半米见方的青石板路,铺得整整齐齐,沿一个方向向前延伸。两边古建安静矗立,有的门面开的是奶茶咖啡鲜花店,有的则做的是传统餐饮生意。这里晚上人不多,几十米长的古街上零星散布着十几个游客,衬得老街更加静谧安逸。 “之前来过吗?”二人并肩走在宽阔的石板路上,费南渡看着四周的星星灯火,忽然转头问道。 “开车路过了两次,但没进来看过。” 薛眠带着新奇的目光边走边游览观赏,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脱开父母的掌管,撒丫子就飞奔过来,一不小心冲过头,差点撞上人。薛眠眼疾手快,弯腰扶了一把,小朋友朝他嘿嘿笑了笑,站稳之后又撒欢似的跑远了。 费南渡看了一眼那跑远的小身影,回头道:“一直待在云州却没来过一次,看来你是真忙。” “这条街是最近几年才改建的,风波河入江的那段倒是去看过两次,河堤景色不错,有时候还能看到大潮。”薛眠有些无奈的笑了一下:“但这里太靠内城了,我不喜欢人多,就没怎么来过。” 点点头,费南渡也没再找其它话题,二人就这么慢慢踱步在石道上走着,由他领着渐入深巷,不觉间来到一幢临河的两层小楼前。 小楼也是古建,从外部看虽然有些地方重新装修过,但风格依然维持着复古的明清风,门头上还挂了一块三尺长的木头匾额,黑体描金的写着两个大字:鹤楼。 想必这里就是秦笛秦老板的“厨房”了。 穿过门口的小院子,二人走进去,薛眠见一楼门口挂着个金属小铃,也是民国时期的小玩意儿。费南渡抬手在铃铛上按了一下,推开半开的大门,带着薛眠走了进去。 从外面看小楼并不多大,走进来才发现也确实是不大。一楼开阔的大厅里只摆了两张圆桌,中间留出足够宽的空间供人走动。 房子内景布置以简单雅致为主,花花草草摆了满屋,临河的那一面墙做成了玻璃的,门框用的是古代那种雕花红门,只是古人是用纸糊窗户,这里用的是透花玻璃。墙外廊檐下挂着一排红灯笼,看亮度里面点的应该是蜡烛,远观朦朦胧胧的,河边小风一吹,随风飘飘晃晃,灯影摇摆,倒也雅趣。 薛眠用眼睛大致参观了一圈,不免有些奇怪,回身问费南渡:“这里不是餐厅吗,怎么一个客人都没看到?” 费南渡带着他往一旁的楼梯口走:“还早,一般八点以后食客才登门。不过也快了。” 薛眠点点头,又问:“那我们干嘛提前半小时来?” “来晚了没座。” “……”薛眠想吐槽。 这不是你朋友的店? 朋友的店吃饭还要排队啊,不帮忙占个座啊? 啧。 ※※※※※※※※※※※※※※※※※※※※ 本章有萌点,看以后哪个小宝贝先挖到,嘿嘿~ 明天见! ——爱你们~ 笙曲4 上到二楼,又是一番别有洞天。 全部打通的大堂里以天青色帷幔分隔出两个包间,幔布上下收紧,不会随风飘得到处都是,也能让这种柔软质地的材料将包间完整围挡起来。包间不居中,对角线顶点位置隔堂而望,一个可以饱览窗外的繁华市区星灯璀璨,另一个则对着绵绵风波河,十里水域风光,尽收眼底。 不过这会儿薛眠的注意力倒是停在了居中位置的某个地方。 一间开放式的敞阔厨房,四周以封顶立地的磨砂屏风隔绝,出餐口打通,有点像日料店的布局。厨师在案台对面做菜,客人在这边观赏,菜做好了往外一递,食客接过来就能开动。 薛眠有点好奇:“这里是做日料的?”可瞧着又感觉不大像。 “不是,”费南渡对他道:“一会儿见到人了,你自己问。” “那人呢?”薛眠又问。 “小厨房……备菜吧。”费南渡拿出手机准备拨号,带薛眠先到厨房对面的长凳上坐着等:“后面还有一间屋子,用来备菜和储藏原材,跟这里不通。” 薛眠抬头转了一圈,没找到所谓的备菜间:“……那服务员呢?这么大的一个店,总不会只有老板一个人吧?” “刚才院子里有人在浇花,留意没?”费南渡将手机举到耳边,侧过脸看向薛眠。 薛眠怔了一下,很想说黑灯瞎火的,楼外面就点了一盏门头灯,他又是第一次来,哪会留意什么院子浇花。诚实的摇摇头,表示自己没这份好眼力。 那边手机接通,费南渡道了一声“我们到了”。电话那头的说话声薛眠听不到,但一通电话打得简洁,没到十秒就收了线。 小坐了一会儿,楼下浇花的服务员上楼来,是个细瘦白净的男孩。男孩瞧着年纪不大,架一副黑框眼镜,人长得斯文干净,见有客人到,跑过来倒茶招呼问好:“二位晚上好,我先把菜单给二位看看,主厨一会儿就到。” 薛眠道谢,接过菜单,只有文字不配图片的菜单上按汤羹、主菜、副菜、主食、小食、饮料分成六区,每一区种类不是很多,比如主菜,只有五道可选,而且全无标价,只在后面标注了一个“多量”和一个“定量”,表示菜品的份量可根据客人的要求进行调配,多量则加一点内容,定量则是标准份。 薛眠盯着菜单看了一会儿,老实说目前光看菜色图片,并没对他产生多大的吸引力,但他却被菜单上那一手笔锋飘逸、风神洒落的行书给迷住了。纸页上,一道道菜品皆以小狼毫蘸墨书写,字体俊秀不乏遒劲,端正不失灵性,轻转重按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实在是漂亮得紧。 “这字……”薛眠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笔好字是出自秦笛之手:“不会是秦老板写的吧?” 费南渡浅抿了一口葆山春茶,摇头笑笑:“不是。” 薛眠抬了抬眉,默默吁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不然他可真要大跌眼镜了。 正说话间,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不紧不慢,有点闲庭信步的意思。薛眠放下茶杯回头去看,楼梯口已经慢慢悠悠走上来一道修长身影——腰际围着一方黑色围裙,手上是一条清水活鱼,还在甩着尾巴努力挣扎,鱼身迸溅的水珠洒到那人干净的鞋面上,生出几小圈水晕。 正是久不见面的秦笛。 薛眠忍不住睁了睁眼,实在没办法把眼前这人和自己记忆里认识的那一位对上号,因为他们无论是外形还是气质,两厢间的差距实在是……相差太大了。 微长的深褐色卷发在脑后扎了个揪,五官虽没太大变化,依旧英朗有型,但原本偏硬的脸部轮廓因为搭在眉骨边的两缕刘海的原因,无形中透出一种斯文美与柔和感来。就像水和火,本是天差地别的两类,却神奇般的在一个人身上完美融合到了一起。 秦笛拎着鱼一步一步走过来,待走近了,却也没停下的意思,只是放缓了脚步朝薛眠点了下头:“很久不见了。” 薛眠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称呼,秦老板?还是秦学长?好像都不太对。便先点头致意,微笑着应了一声“好久不见”。 秦笛绕过屏风走进厨房,薛眠低头喝茶。一旁,费南渡慢慢逡巡了一遍菜单,朝厨房里问:“这上面的食材今天都有?” “除了石斑鱼,其它都有。”秦笛拎着鱼放到水池里准备宰杀:“不过别点太多,晚上有事,店要早点打烊。” 费南渡没说话,目光落到秦笛手上那条正垂死挣扎的大石斑上,微微挑眉,问:“你手上是什么。” “石斑。”秦笛答得从容,头都没抬一下。 到这会儿薛眠也听出意思来了——刚刚秦笛还说菜单上的食材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石斑鱼,可他这会儿明明手里就制服着一条三斤重的大石斑…… 这不当面说瞎话么? 费南渡无声笑笑,点了支烟,慢慢吸一口后将烟夹在指间,隔空点了点水池里那条已经被开膛破肚的鱼:“这么个斤两的鱼,你们两人吃得完?” “不是两个人,”秦笛利索地收拾着鱼肚内脏,冲洗干净后放到案板上开始开背划刀:“就他一个。早上起来突然说想喝鱼汤,今晚轮他值班,一会儿就不多招待了,做完还要送过去。”说着抬头看过来:“菜选好了?” 费南渡垂眸扫了一眼菜单,转过头去看薛眠:“想吃什么自己挑,挑复杂的,好让秦老板露一手。” 薛眠笑了笑,边看菜单边摇头:“我只认识菜名上的字,复不复杂真看不出来……不如你推荐吧。” 费南渡便没推辞,合上菜单,让薛眠坐着喝会儿茶,自己起身到厨房里拿过一只扁长的篮子,开始动手挑选起已经洗干净的食材。 刚刚古街路口下车的时候他把西装穿上了,为了方便,这会儿脱了外套才进去。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两节肌肉紧实的小臂;原本该是握着笔签合同批文件的修长手指在一片碧油油的蔬菜里穿梭翻动,有点像古代侠客本该握剑的手却突然抓了一把犁地的锄头,莫名有些好笑有趣。 薛眠坐了一会儿,始终不见有其他食客进门,正纳闷间,楼梯口跑上来另一个年轻的服务员,着急忙慌的趴到窗口冲厨房里喊:“费总!您养院里的那两株禅月达摩有点不对劲啊,花瓣和叶尖都打蔫儿了!要不您自己下楼看看给处理一下?” 费南渡本在跟秦笛交谈什么,一听小年轻喊,放下篮子走出厨房,对薛眠道了一声稍等后便跟着服务员下了楼。 看他一秒不耽误赶去的样子,薛眠想那花应该是心头好。服务员一眼就认出了他,想必也是常来做客,一来二往的跟这里都熟了,才能把花寄养给他们帮照料。 费南渡不在,整个二楼就只剩下在厨房忙碌的秦笛与在长桌边喝茶的薛眠。薛眠闲来无事,也不想起身走动,拿出手机准备看会儿新闻,还没看完两段,就听厨房里秦笛的声音传了过来:“这么多年不见,一直都在云州吗?” “……啊。”薛眠没反应过来的答了一声,抬起头,正撞上秦笛投来的目光,那里面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好像就只是正常的老友交谈。 “对,”薛眠点了下头:“毕业后就一直留这儿了。秦……学长你也是吗?” “我倒没有,”秦笛收回目光,对着砧板上的食材认真落刀:“之前一直在各地巡演,四年前才确定回来定居,之后就没再走。” 薛眠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他发现秦笛不止是外形气质上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连性格都发生了某种隐秘的转变,甚至会主动跟人打招呼聊天了。最关键的是如果自己刚刚没理解错,他这是放弃了多年的摇滚事业,彻彻底底准备洗手做羹汤了? 太震撼了。 “学长……不做音乐了吗?”薛眠想了想,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年纪大了,”秦笛笑了笑,像故意的自嘲,切菜的空隙转过头来看了薛眠一眼:“舞台是年轻人的战场,选一个合适的时间体面地退出,这结果也不是很坏。” 薛眠点点头,没就这个话题继续深聊下去,只问后来为什么转行选的是开餐厅,而且还自己身兼主厨。秦笛但笑不语,给了个意味深长的比喻,说是捡了只奇馋无比的猫养在身边,那猫嘴刁,若是不把手艺练好,搞不好就翻墙跑了。 薛眠一时没听懂这比方,事实上他连前面秦笛和费南渡关于石斑鱼汤的对话都没细究,糊里糊涂就过了。 备菜的时间远长于做菜,秦笛在一堆食材里有步骤的打着转,切了一盘水果递过去给薛眠边吃边等开餐,像是顺口的问了一句:“你和南渡这么些年一直没联系吗?” 拿苹果的手倏的顿了一下,薛眠眨了眨眼睛:“……嗯。” “之前只知道他今天要带个人过来吃饭,”秦笛忙里抽空给他换了杯茶递过去:“却不知道要带的人是你。” “我……”薛眠欲言又止。 如果换成别人,他自是不会愿意提起太多。但说不上来为什么,面对秦笛,他本能的并不想避开关于费南渡的话题,也不想隐瞒过去几个月来他们是怎么重新联系上。便言简意赅的讲了讲,同时表明今天费南渡带自己来这里做客纯粹是因为一次偶然的聊天,并没什么特殊的深意。 秦笛不置可否的点了下头,食材已经准备完毕,他将锅点热倒油,打开静音油烟机,后面的交谈便不会因为做菜而受到影响。 “想聊聊这几年你没见过的费南渡么?”秦笛忽然出声。 笙曲5 一口茶顶在嗓子眼,差点没呛出来。 薛眠抓过纸巾捂住嘴,怔愣愣的有点不知所云的抬头看向秦笛——然而秦老板在说完那句惊天地的话后,便一心一意的抄着锅铲忙他的去了。动作行云流水,刀法流畅自然,那些翻飞的蔬菜在他手里就像放在火上锻造的艺术品,每一下翻炒、每一次加调料都是在给这件艺术品改型上色,只等最后完工的瞬间以见分晓。 “你看上去很激动。”加调料的间隙秦笛转过头来看了薛眠一眼,语气无虞,句子是个肯定句。 “……没有,”薛眠有些心有余悸,手还在捂着自己,只不过从捂嘴改为捂胸口,面上自然的答道:“不是激动,只是学长这话题来得有点突然。” “哦?可是话题突不突然,不应该是取决于你么。”秦笛手上动作未停,一道松仁爆炒西蓝花出锅。装菜的盘子素雅清爽,花纹精简,与碧油油的菜色相得益彰。 “取决于我?”薛眠有些不解:“这怎么说?” “怎么说呢……”秦笛走过来将盘子端上桌,神情自然的与薛眠对视了一眼:“我不过是在想,如果你之前有了解过哪怕一丝半点关于他那些年过的生活,也就不会觉得我的话题‘突然’了。所以其实……应该是你没有任何准备,而不是我的话题让你难招架。” 感觉好像听出了一丝兴师问罪的意思。 “我应该……也没什么必要要去了解他的生活。”薛眠收回对视的目光,定定神,忽然轻声笑了一下,声音有些低下去,像在自言自语道:“何况谁又来了解我的呢。” 秦笛看了看他,没再多言,抬起下颌点了点面前的菜:“尝尝看,欢迎提意见。” “不了,”薛眠摇摇头:“等他回来一起吧,他……” 突然打住,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仿佛意料之中,秦笛无声笑了笑,回厨房准备下一道菜:“你不愿意了解他的过去,这会儿却想着要等他一起回来吃饭。薛眠,我是该夸你讲究餐桌礼仪吗?” “学长你——”薛眠颇是无奈的咳一声,摇摇头:“你真的变了很多。” “正常。人会一成不变么。”秦笛打开炖锅看了看里面的鱼汤,根据汤色变化又加了一点香料,盖上锅盖继续熬炖:“我会变,你也会变。何况变的又何尝只有你和我?” 薛眠当然听懂了他话里有话是在说谁。 他只是不明白秦笛为什么要选今天这样一个时间代入这些话题。 且不说他二人阔别多年今天是第一次见,就算是放在十年前的关系看,他们之间最多也只是一句“认识,因为费南渡的关系互相算得上面熟”。但一场已经十年不维系的熟人关系,有必要一见面就提这些深沉的话题吗? 扪心自问,薛眠不是没对费南渡过去那十年产生过好奇。 十年前,九年前,甚至是八年前七年前,在事情消弭殆尽的最初那两三年,可能是因为太年轻,压制不住内心各路纷杂的感情,也可能是那份苦痛的力量大到让他无法短时间内完全自愈——那段时间里,在无数个噩梦的煎熬中醒来的半夜里,外面是漆黑孤寂的死夜,静得像一片荒坟,薛眠忍着从已经腐烂的心头流下来的滚滚鲜血,像被大火烧过的通红眼眶里再逼不出一滴眼泪,他咬着被单,咬着手指,咬着胳膊直到牙印深嵌能割出血渍……然后像一只疯犬一样不管不顾,歇斯底里的在心里呐喊,大声的喊,喊到那无声的声音把耳膜都震碎—— 费南渡,你滚!你滚啊!再也不要回来,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我恨你。 我恨你! 我一辈子都恨你!!! 身体猛的打了个冷颤,薛眠回过神,拿起茶杯续命似的仰头灌了好几口。 然后他站起身,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抬步往厨房走去。 “学长。” 秦笛正在做下一道菜——蘑菇焖虾仁。薛眠走进来的时候没有什么脚步声,但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垂着眼睫看着地板,闷声开口道:“我以为他应该过得不错。他有家世,有背景,到哪儿都能呼风唤雨……所以你想说的,难道是另外一个版本吗?” 石斑鱼汤已经熬得差不多,秦笛把火关到最小,蘑菇虾仁用文火焖着,暂时也不用管。他洗干净手上沾着的碎菜叶,一边擦手一边转过身看向薛眠,用一种旁观者的语气淡淡的道:“关于物质类的东西,我觉得没什么值得聊的。他身家再高,一日也不过三餐,又能享受得到哪里去。何况美国不比中国,终归不是家园故土,不过是流浪在外的一个有钱人罢了,谈不上过得有多好。只是外人习惯了先入为主,所以那些旁观的猜测我个人认为……不能全信。” 这一刻薛眠感受到的震惊不止是来自于秦笛说的这些内容,也来自他说话时的神态和语气——他太从容淡然了,像个超脱世外的修道者,哪还有半分当年那股倨傲不羁的样子。 他们真的都已经变了。 秦笛也好,他自己也好,早已物非人亦非,彻底剥离开年轻时代光鲜热烈的外壳,蜕变成了如今这副陌生模样。 “我没想过他会过得不好,”薛眠靠在水池边,神情有些淡淡的落寞:“看他现在的样子……有公司,有事业,每天做的应该也是喜欢的事。可能天南海北到处出差有时会觉得累,但既然那是他肩上的担子,应该也别无选择。我……” 我在说什么? 薛眠有点说不下去了。 他知道自己一直在有意无意的绕开重点,刚刚说的那一堆全是不痛不痒的无关紧要。谁工作不累?管他是大总裁还是小职员,那些疲累是工作赋予的,没谁逃不过。 所以秦笛暗示的并不是那些。 他何尝不知。 他只是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压抑地喊,让他打住别追问,让他放弃好奇,放弃已经被秦笛调动起来的疑惑与不安。什么都不要问,也什么都不要管,这话题不用再细究讨论了,就此打住吧。 “算了,不聊这些了。”秦笛眼尖,看出薛眠的不在状态,伸过手去拍了拍他肩:“今天不是个好时间。没关系,如果还想聊,以后有机会再说。厨房油烟大,出去坐着吧,菜马上好。” 薛眠拖着步子心事重重的出了厨房,没坐一会儿费南渡回来了,两条小臂上沾满了水珠,衬衫腰腹处也溅湿了好几块。薛眠看了看他这一身湿水,有些诧异的脱口问:“你给流浪狗洗澡去了?” 被他这么一说,费南渡也跟着低头去看身上这件半干不湿的衬衣,倒没注意搞成了这模样。他笑着拿过桌上的餐巾擦手和衣服,边擦边道:“几个小朋友不会养花,刚刚料理了一下。” “你养在这里的花吗?”薛眠偏头看了一眼楼梯口:“就刚刚喊你的那个男孩儿?” “我也不会养,”费南渡坐下喝了一口茶:“那两盆花是别人送的,一番心意,就找了些书学着养养看。” “养花弄草陶冶情操,听着也不错。对了,什么品种?” “禅月达摩,”费南渡拿起茶壶给二人添水:“一种矮株兰花。已经开花了,一会儿走的时候带你去看看。” 五分钟后一桌菜上齐,秦笛摘了围裙洗干净手,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指指桌上的菜道:“时间有限,就先这四菜一汤吧。今天也是头一回清场子,只留你们二位招待。” “看出来了,不然早就满桌了。”费南渡给薛眠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清酒,放下酒壶对他道:“这是老板娘亲手酿的酒,别处可喝不到,试试看。” “……老、老板娘?”薛眠一脸的不可思议,歪打正着又抓住了重点。 突然一个回神,想起刚刚进门时秦笛说要早点打烊,好把煲好的鱼汤给加班的谁谁谁送去——等一下,秦笛居然结婚了?! 太震撼了,薛眠刚想张嘴说声恭喜,却见秦笛徐徐吐出一口烟,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费南渡,半眯着眼睛道:“饭都给你做了,就不能少给人添点麻烦?回头让他听到了,又不知道要怎么闹。” “我哪里叫错了,”费南渡也笑:“不是‘老板娘’,难道是二掌柜?” “他是我老板,”秦笛拿烟指指他:“劳驾帮忙给记住了,尤其是当着面。金科玉律只此一条,他是老板,我是二掌柜。” 费南渡但笑不语,一旁的薛眠却是听得感慨万千。 也不知道是个怎样的姑娘能把秦笛这号人物降服地如此服服帖帖,看得出来他不是做戏,眼睛里的光是不会骗人的,嘴角边的笑也不会骗人。秦笛爱他的老板娘,并非是妻管严的那种逢场作戏。这是发自内心的宠爱,所以宁可在老友面前放下男人的面子里子,他心甘情愿,也甘之如饴。 原来浪子洗手做羹汤,是因为早已有了饮汤人。 ※※※※※※※※※※※※※※※※※※※※ 内什么,昨天忘了跟大家说爱你们,今天要乘以2!哈哈哈哈哈叉腰笑…… 好的,我们周三见! ——爱你们~ (对了,新书已在筹划中,元旦那天会奉上第一章节,希望大家收藏收藏,这几天会不定期打打广告,嘻嘻(#^.^#)) 笙曲6 要两个人消灭四菜一汤,任务并不轻松。半小时后二人放筷搁勺,秦笛弯下点腰,两肘搭在高桌上,笑问怎么才吃几口就放筷,是不是菜色不满意。 “没有没有,这些全部都很好吃。”秦笛手艺出乎意料的好,薛眠到现在都没从接连的惊讶里走出来:“早知道应该不吃午饭过来的。只是食量有限,最后都浪费了。” 秦笛笑着摆摆手,从一旁的名片盒里抽出一张递过去:“认了路下回就可以自己来了,提前打电话,给你留位子。” “好,”薛眠接过名片:“一定常来。” 费南渡点了支烟,拿过湿巾擦了擦手,慢条斯理将卷着的衣袖放下来,抬头对秦笛道:“左右后面没事,不如陪你去送汤?” “客气,不敢劳你大驾。”秦笛笑笑,指了指旁边打包好的鱼汤:“说来之前你们是不是已经见过面?小沅跟我提过一次,说对你这位大老板印象不怎么好,一副御驾微服出巡的样子。” “有么?”费南渡吸了一口烟:“我倒觉得气氛不错,没想到你家太太并不这么想。” “改天让你们见一面吧。”秦笛站直了腰:“到时候正式认识一下,以后再见就不是点头打招呼的话了,也替你挽回一点形象。” “大可不必,”费南渡摆手:“有你形象伟岸就够,我们外人用不着。” 秦笛笑着扔了个橘子过去,费南渡坐姿纹丝不动,叼着烟扬手一接。秦笛觑他一眼,递了个更大的给薛眠:“那就不多招待了,身上有事,欢迎改天再来。” 几人下楼,秦笛开车先走一步。楼外院子花圃里三个服务员正在做烧烤,一见客人下楼,戴眼镜的白净男孩跑过来送人:“费总吃好啦?” 费南渡点了下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热闹的烧烤摊,嘱咐小心些花,注意碳火别洒出来。 “您放心吧,有围栏隔着呢。”男孩弯着一双笑眯眯的眼睛,跑过去给客人开门。 “不用送了,”走到门口,费南渡抬手示意男孩留步:“秦老板让我带句话,他有事先走,你们聚完餐就直接下班,记得门窗关好。” “呀,老板真好!”男孩笑嘻嘻的冲费南渡摆手再见:“费总您也好!欢迎常来,那花我们一定用心照看,再见!” 回去路上长街上的人比来的时候多了一些,可能是住在附近的居民,晚上吃完饭出来遛弯。 老周一路将车开到薛眠家小区门口,薛眠让他就停这儿吧,他下车走进去,权当散步消食。费南渡听罢笑了一声,说看来今天是不打算请他上楼喝茶了。 薛眠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正想找补一句,对方不知从哪儿变了个手提盒出来,递到了他跟前。 “这……什么?”薛眠顿了一下,就着路灯看过去,见提盒上半个字没有,只蒙了一层绸布一样的盖面,不像是商场柜台里出售的礼品。 “一个中医朋友送的糕点,自己做的。”费南渡看了他一眼,目光往下落到薛眠小腹的位置上:“里面加了调理肠胃的药材,你当药膳也行,当零食也行,总之……”停了一下,忽然问:“去医院看过了?” “……啊?”薛眠反应慢半拍,后知后觉才明白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去过了,也在按时吃药。医生说不是很严重,调理半年就能好。” “讳疾忌医,既然不是大问题,那就早点就医,人也少受罪。”费南渡将提盒举了一下,示意薛眠接过去。 药糕不算贵重礼物,又是针对自己这肠胃毛病的,如果让费南渡拿回去,反而显得自己刻意拿乔了。薛眠低头吸了下鼻子,接过提盒,道了谢,心里琢磨着回头得找件合适的东西当还礼送回去。 时间不早,见对方没有真的要上楼坐坐的意思,大约只是开个玩笑。薛眠先道了再见,想想又添了一句“谢谢今天的晚餐”。费南渡坐在车里,车窗只放了一半,因为光线的原因整个人被没在无光的阴影里。 忽然一只手从窗里伸出来,手心朝上,凌空搭在窗沿上。 薛眠微微睁了下眼睛,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却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 那只手没有因为他的走近而有其它动作,既不像是喊他过去,也不像有东西要交付。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含义,它伸举着纹丝不动的样子,就像是…… 已经走到离车门还有一步的距离,薛眠驻足站定,垂眼看着那只停在面前的手。他不确定对方这是什么意思,却又冥冥中觉得自己读懂了。 鬼使神差的,伸出一只手,以一个极缓的速度移过去。 然后将自己放到了那只手里。 像守望等到了归家的倦鸟,那只伸在窗外的手五指慢慢收拢,蜷起的骨节在皎洁的月色下泛出雪霜般的白,最终一点点收紧,完全握住了它。 紧紧握着。 像保护一只幼小的兽。 两两相对的掌心感受着对方皮肤的体温,神奇的是只有最中间那块是热的,外缘湿滑冰凉,像汗,又像某种因为高热蒸出的水汽。 将自己交付出去的手势令薛眠完全被包裹在那只手心里,对方的五指贴在他掌侧皮肤上,力道也随之而来。 是用力的。 像带着一种恨意。 如果不是捏碎的后果并非对方想见,恐怕这会儿薛眠已经听到指骨传来的“咔嚓”声。 可温度又是暖的。 以一副本该冰山般冷硬的躯体,用那躯体里所能聚起的全部温度去暖掌心里的这只手,所以用尽全力,倾注所有心血。 没有人说话。 半扇窗将这方天地隔成两个完全不同的空间,唯一交会的只有两只紧握的手。 薛眠的心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很安静,异常安静,没有慌张迷茫,也没有不解挣扎。他任由自己在对方手心里,任由时间静静的水一样流淌,所有握上手之前纷乱的念头在此刻全部归零,脑海一片清明澄澈,他什么都没去想。 好像眼中只有这个坐在黑暗里的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手松开了他,但没有抽开。它移到薛眠手背上,以一种温柔且包容的力量轻轻拍了拍。 接着车子启动,那只手收了回去。车窗缓缓升高,泉水蓝踏着皎白月色驶入了漫漫黑夜中。 有段日子非凡没接到云汉的案子了,偶有几个文件翻译也只需交给文翻组的人去办。崔绍群这几天不在云州,听说是打着飞的跑去马来西亚追什么演出,这算是他的正经事,也没人敢去打扰。 这一天是周末,薛眠接了个电话,福利院老院长打来的,说好久没见了怪想的,问他有没有时间回去看看,顺道陪老爷子下两盘棋解解闷。 暑假还有小半个月才结束,陈姨从早到晚被薛小觅缠着也累,所以只要不加班的周末孩子都是交给薛眠带,今天也不例外。 驱车来到福利院,薛眠拎着礼物牵着小觅进了门。当年好几个照顾过他的阿姨和老师都还没退下来,赶在退休前还能在这里发挥发挥余热,一听薛眠要来,全凑到院长办公室等着去了。 “哟,小眠来啦!快快快,有半年没见了,又帅了!”王阿姨嗓门高,老远就看见薛眠,一路小跑着过去迎人。 王阿姨把薛小觅亲昵的搂到怀里,一边逗孩子玩一边问:“觅觅现在上什么班啦,大班还是中班呀?” “中班,”见薛小觅故意鬼精灵的不吱声,薛眠笑着替他答了,伸手揩了揩孩子鬓角上热出的汗:“等九月份开了学就是大班了。” “哟,那咱们可是大孩子了呀觅觅!”王阿姨疼爱的拿额头蹭了蹭薛小觅肥嘟嘟的脸,满是喜兴地道:“要我说这孩子是越长越像你了,老话说甥随舅相甥随舅相,真是一点都不假。瞧这小模样漂亮的,跟个俏丫头似的!”说着拿手点了一下薛小觅的脸:“不过就是胖了点,咱是个小胖丫头。是不是呀?” “奶奶我才不胖呢!”一直在玩玩具的薛小觅听了这话不干了,倏的把脸抬起来,挤着小鼻子一脸不乐意的抗议道:“我是我们班里最漂亮的男孩子!这可是茜茜老师说的。她说我是最漂亮的,马晓宇才是最胖的呢!你们不许说我胖,要说好看!” 一句话逗得王阿姨哈哈大笑,正好走到院长办公室,几个福利院的阿姨老师也听见了这话,全跟着热闹的笑开来。 年过六旬的老院长戴着老花镜坐在桌前,听见声音,笑呵呵的起身走过来。他满面欣慰的拍了拍薛眠的肩,二人许久不见了,心里自然是欣喜高兴。老院长拉着薛眠走过去,一群人围坐在一起,聊薛眠最近的生活工作,也聊福利院的大事小情。 这里的长辈们都是看着薛眠长大的,到了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好像真的和家一样,在微小的地方给予着他无尽的热与爱。 ※※※※※※※※※※※※※※※※※※※※ 这章回头得改,有不满意的地方,嘿,以后再说叭! ——爱你们~ 笙曲7 阿姨们抱着薛小觅出去玩,老院长留下薛眠陪他下棋。说来薛眠这点棋技还是师承老院长,虽不说多精,但陪老先生杀个几盘过过瘾还是没问题的。 “我听小陈说前段时间你在考虑去北京工作?”老院长落下一子,微皱着眉头端起茶杯,目光停留在胶着的棋盘上。这小子下手不留情,已经多吃他两个子了。 院长口中的“小陈”就是陈姨,之前一直在福利院工作,薛眠小时候就是她负责照顾,后来因为身体跟不上,便提前办了退休。但赋闲在家又觉得闲不住,薛眠便把她请到家里帮忙带小觅,孩子两岁以后都是交给她照顾。 “是在考虑,”薛眠落下一子,封上了老院长的两条退路:“但这边的事情还没办完,短时间内走不了。” “想好了?”老院长抬起老花镜后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他:“虽然知道你志不在云州,不过要是真走了,我还怕你就一直留北京不回来看看我这个糟老头了。” “怎么会呢,老师说笑了。”薛眠端起老院长的茶杯递过去,微笑着道:“云州是我的家,只要有空,一定会常回来看看,到时候您别嫌我来得勤了不给开门就好。” “净胡说,你只要来,饭菜好酒管够!”老院长拿手点点他,笑了两声,边落子边又道:“那小觅那孩子呢?准备带过去还是留给小陈在这里继续照看?” “带去吧。”薛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淡淡的:“您也知道,这里有我不想见的人。如果把小觅单独留下,那个人会不会趁机做什么……我冒不起这个险。而且陈姨那边也不方便,她家人都在云州,就不让她跟我们挪地方了,到了北京我会再给小觅找个保姆照顾。” 老院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叹了一声:“转眼都过了三年了……你给这孩子费了这么多心思,倾注那么多的爱,你姐姐一定能欣慰了。她有你这么个好弟弟,也不枉你们一场血浓于水。” “您别这么说,这是我应该做的。”薛眠再落一子,指尖在棋子上轻轻摩挲了一阵,有些出神地道:“小觅……他是姐姐留给我最珍贵的礼物,为他花再多心血我也心甘情愿。” 老院长点点头:“也对。而且等以后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小觅那个小猴儿精还能帮着带弟弟妹妹呢。到时候一家人其乐融融,不知道多高兴。” 以后…… 薛眠想过以后。正因为想过,所以他知道不会有那样的以后了。从今往后,小觅就是他关于“自己的孩子”这个含义里全部的期望。他不但是薛眠的孩子,也是薛家的孩子,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三局落定,老先生到底棋高一着,以两胜收了尾,笑呵呵的摆手起身:“不下了不下了,你这小子后劲大,让我好几个子儿当我看不出来呢。” “哪有,”薛眠笑着收拾棋盘:“下得的确不如老师,我甘拜下风。” “快别谦虚了,你给老头子留着面子,我哪能不领情。”老院长一手背在身后,指了指门口的花园道:“出去走走吧,我那院子里的花这几天开得不错,有瞧得上的拿几盆回去种着玩。” 二人沿着长廊往外走,小花园里搭了片大紫藤花架,金灿灿的阳光穿墙而过,光线透不过密封的花架,架下便得了一片清凉。前面有一片人工挖凿的池塘,种了半池子尖角莲花,八月正是开花的季节,满目高低起伏的莲叶绿波里缀着一朵朵清新粉嫩,果然是一番荷芰生池沼,槛前风送馨香。 “人老了就不爱折腾了,也就花儿啊草啊的看着有意思,一天到晚侍弄都不觉得腻。可你师母老说我,什么一把年纪了反而比年轻的时候还不着家,你听听……” 老院长佝着背慢慢走在前面带路,指给薛眠看他种的那些宝贝。偶尔仰起头回忆回忆过去,字里行间有对白驹过隙的时光的追逝,也有燃烧剩下的生命热情与余晖的寄托。 园子里种了不少花,没有不常见的品种,每种都开得娇艳。白色的栀子花芳香馥郁,离得还有好几步远时就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浓浓香气;墙角下两棵一人高的月季花团锦簇,一水的大红花苞嵌在枝头,其中一条枝杈长势喜人,从花丛中一枝独秀攀高往上,上面缀着两朵颜色浅淡些的橘红花朵,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 再往两边就是些更常见的品种了,太阳花、木槿花、小雏菊,五颜六色的堆在一起,煞是可爱。最旁边的一小块地方还种着两排向日葵,正仰着黑黄色的大花盘迎着日头,有点像守卫花园的小武士。 “前两年福利院遇到过一个难关,这个事不知道小陈有没有跟你提起。”老院长摘了朵栀子花,抬起有些颤巍巍的手,小心的别到了薛眠的衬衣口袋里。 “说过的,”薛眠弯下点腰,低着头帮着老先生把花戴稳,一缕清幽香气绕着弯的钻进了鼻腔里:“不过是事情了结了才告诉我。本来我想给大家做点什么,但被陈姨拦住了,说您交代过事情已经好转,不肯让孩子们再破费。” 三年前,福利院因为常年累积以致资金消耗太大,市里每年的拨款撑不到年根就见底。有风声说政府准备对福利院进行缩容改制,把大院里那些收养的孩子进行地域“分流”,将其中年龄超过十三岁的统一安排迁出云州,移往几个更发达、经济效益更好的相邻城市去。 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只是考虑到福利院和市政府的实际困难,将抚养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的负担分摊一点到外部。而十三岁以下的孩子则继续留在福利院,这样人数减少了,相应的开支自然也会跟着减少,政府卸去一部分经济压力,福利院也能跟着喘口气。 但事情到拍板敲定的前几天,老院长突然骑着他那辆二十年没换过的单杠自行车,带着助理赶到了市委大院,托人递信见了市长。 是事情有转机了。 有个不愿透露身份的民营企业家在报纸上看到了福利院改制的消息,派秘书走了一趟福利院,了解清楚情况后,当即决定成立专项公益基金。每年从其企业账户里拨款五百万注入基金池,专门用来补贴福利院的日常运营,孩子们不用被送去外地了,也了了老院长的一份执念。 什么执念? 老院长三十九岁那年调入福利院任院长,从此就在这里扎了根,半辈子青春和一辈子热情全洒在了这方院子里,一干就是二十年,到明年就要正式退休了。 院长刚进福利院的头一年其实没想过自己能干这么久,可当他看到满院子无家可归的孩子,看到他们水汪汪的无辜眼睛,听着他们眼泪里淌出的一声声“爸爸妈妈”,就在心里默默地发了誓——只要是养在这所福利院里的孩子,无论年龄,无论地域,无论健康或残疾,只要进了这扇门,再苦再累,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们养大。直到平平安安送入社会,目送他们去闯荡外面自由广阔的大好天地。 从内心讲,老院长是不愿意送孩子们走的。 一个个都是院里的老师阿姨拉扯着长大,哪个不是手心手背的肉。哪怕送走他们后可能会比这里过得好,但情感上的割舍让老院长无法直面自己当初发下的誓言,更在心里埋怨着自己的力不能逮,愧对那些可怜的孩子。 所以那个企业家的出现不但帮他留下了所有孩子,也留下了那颗在疲惫与苍老中浸染的日渐斑驳的善心,让他得以兑现诺言、守住初心,哪怕没人知道他曾怀揣着这份执念走了二十年。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老院长拍了拍薛眠的肩,眼中尽是慈祥和疼爱:“从你参加工作以来,哪年不往我这儿打钱?挣得少的时候给不了太多,你就抽空过来做义工;后来这几年挣得多点,打钱也开始没个章法了,少则几万,多则十万。夏冬两季还给孩子们买衣服,图书馆里光你送来的书就码了两个柜子,这还不够吗?”话一顿,老人家眼底一湿,颤着声道:“好孩子,雏鸟反哺也不过如此了,你对得住这里了。” “老师……” 老先生一时情绪波动,薛眠上前握住他的手,细声安慰着:“福利院养了我八年,最需要别人为我遮风挡雨的日子都是在这里过的。您把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当亲生的看待,要是没有您,没有福利院,没有阿姨和老师们,又哪有我们的今天。” 老院长眼底含着泪,拍着他的手拭了拭眼角,不无唏嘘道:“这世上终归还是好人多啊。不过那个一直给我们捐款的人……唉,我到现在连他的名字都还不知道,真想见见他啊。” ※※※※※※※※※※※※※※※※※※※※ 今天还有一章,稍晚一点更新,先去准备吃饭饭,嘻嘻(#^.^#) ——爱你们~ 笙曲8 “老师是想让我帮着打听一下吗?”薛眠扶着老院长坐到花架下。 “不用不用,”老院长摆摆手,脸上露出些难得的笑来:“不用打听了。你不知道,他那个基金捐款每年七月份会打到账上,今年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他不止送钱来,也一年一次的派人过来福利院看望孩子们。这不上个月人来了,我把对方给强行拉住了,一定要问出那个背后捐款人的名字来。可那些人听了他们老板的话,全都不肯透露,我一急,就说要是你们不留下名字,那今年开始福利院就不要你们的钱了。电话那头他们老板一听,终于留了个名字给我,只不过特别叮嘱了让我别对谁说,就我自己知道。” “那很好啊,”薛眠也替老院长开心,不过想想又觉得哪边不对:“老师,既然对方是成立了基金会,顺藤摸瓜也不是找不到人,怎么把自己藏得那么神秘?” “哎,我也是这么想的啊……不过那个基金会后来我查过,名头挂在红十字会下面,真正出钱的人就是找不出来,可能真的是不想让我们当面感谢吧。” 薛眠点点头:“也没关系,既然老师已经问到了名字,如果哪天想当面道谢,起码找得到人了。” “是啊,我就是这么打算的。”老院长望着远处的碧波莲塘微有出神道:“所以那次我就想,既然正好赶上了,该送点什么东西给人家好呢。想了半天,眼看他派来的人都要走了,我一急,也没别的好东西了,就从花园里搬了两盆花过去,托来的人务必交给他们老板,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都是老头子亲手养的。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哦,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他都赠了福利院四年的‘玫瑰’了,我也得还他一份玫瑰不是?呵呵呵。” “这些花可都是老师的宝贝,您算是割爱了。”薛眠笑着打了个趣。 “那可不?”老院长笑眯着眼配合他:“我送他的那两盆可不是一般的品种啊,是我这里养的最好的兰花,别人要是上门来看,我连摸都不让摸的。” 老人家精神矍铄,话题一开兴致就来了,拉着薛眠又聊了好一会儿。谈工作说近况,直到日落西山、晚霞出云,眼看时间不早,知道薛眠忙,就不多留人了。只道有空常回来看看,老少二人一壶茶一盘棋,再一起共话往昔。 后面的一周里薛眠接了个远活儿,一直在北边某城出差。北城临近祖国边境线,与俄罗斯接壤,抽空的时候过境去了趟俄国小镇,给薛小觅买了两个特别大的套娃,算作新学期的礼物。 行到九月中,天气已经不再那么炎热,早晚也渐渐有了温差。这一天薛眠下班回家,吃了饭洗了澡,翻了一会儿书,想起有几天没动笔了,便到书房打开那幅已经完成了一半的水墨作品。对画凝思片刻,心里有了计较,遂取出色料,提笔开始勾勒起来。 最近这两年他已经很少动笔,准确说是工作越来越忙之后,这项曾经的技能也好,兴趣也罢,再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拿去锤炼消磨。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如今他的画很难再有一笔落尽一气呵成的时候,不是灵感不够,也不是准备不足,但就是没办法连坐几个甚至十几个钟头,沉沉静静的由头至尾作一幅画。 可画画这件事他却从没放弃过,特别是曾经有过那样几幅画,于逆境中给了他一线生机。 那是三年前,当薛眠决定要从韩家将薛小觅要回来抚养时,摆在他面前最亟待解决的第一个难题,是钱。 韩家是小觅的生身父家,论起抚养权要比他占优势太多。但既然打定了主意把孩子争过来,薛眠就不能不全力以赴。金钱、人脉、法律、关系,这些都是他的炮火子弹。他千金可抛,不惜铤而走险找出明的暗的各种办法,以利诱、以威胁,甚至单枪匹马来到韩家,拎着韩风同的脖子拖到窗边,风吹着他的头发,他看着外面无边的夜色,忽然转过脸对韩风同笑了一下,说,要么一起同归于尽了吧。 那一晚对韩风同来说终身难忘。 要不是他胆小如鼠、趋利避害的本能驱使,见这个前任小舅子双目充血印堂发红,一副真的不问生死要跟自己一头栽下二十楼的架势,那一晚社会新闻版面的头条可能就让他们上了。 韩风同不是不愿意放弃抚养权,事实上他既没养活小觅的能力,也没抚养这个儿子的意愿。比起养儿子,在外吃喝玩乐不是更逍遥。没人管,也不必管别人,图的就是这份自在。 韩家一双父母倒是想留下孙子,可他们年纪太大了,一没有体力,二也拦不住儿子的执拗——韩风同说了,我的事你们少插手,过好自己得了,我的儿子我自己处理。什么大孙子二孙子,你们要真想抱孙子,等我玩够了这几年,还怕以后不能再生几个给你们? 所以,要想让韩风同不吵不闹不折腾,心甘情愿的交出小觅的抚养权,条件只有一个——钱。 大口一开,要价三百万。 气得崔绍群抄起电话就要找派出所的哥们儿报案,准备告姓韩的一个敲诈勒索巧取豪夺。 薛眠整个人被沙发裹着,坐在阴暗的角落里。他一言不发,嘴里是一根点着的烟,红色的火光忽明忽灭,提醒着那黑漆漆的角落里还有一个人。 崔绍群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屋里走来走去,一边挠头想办法,一边忍不住破口大骂韩姓孙子:“三百万?他妈的他怎么不去抢?怎么不去大马路上被吊车撞着飞一圈以命换钱?不要脸的傻逼玩意儿,在这卖儿子呢他?操!” “够了,师兄。”角落里一片烟雾缭绕,袅袅的青烟不断从那点猩红的火苗上释放上升。薛眠揉了揉额头,起身从阴影里走出来:“钱我会想办法,这也是唯一的出路……毕竟他才是小觅的爸爸,法律上我站不住脚。” “可那孙子也太他妈狮子大开口了,那可是三百万啊!”崔绍群仰天长叹,给自己也点了一根烟:“难不成你去抢银行吗?” 当年的非凡还没做到现在的成绩,崔绍群真心实意想帮忙,可且不论他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就算拿得出来薛眠也不会要。无论是掏老崔口袋里的钱还是从公司账上划了给他,他都不会答应。 这不是欠不欠人情的问题。 老崔不比别人,他是薛眠“非亲兄弟却胜似兄弟”的亲人,欠他人情,薛眠不怕。 只是还没到那一步。 毕业以来,薛眠勤勤恳恳工作四年,没有任何挥霍消费,攒下积蓄三十万,去年底的时候贷款买了一套房子。如果现在转手一卖,按照云州房价升值空间,赚的差价不过十万块,根本不顶用。 但天无绝人之路,已经定居欧洲的武小满一个电话打来,说他可能有办法搞定钱,让薛眠再等他两天。 过去的几年里,薛眠偶尔兴致之下提笔作画,前后加起来共有十五幅。武小满在欧洲做职业艺术品经理人,一直跟画廊、拍卖行、收藏协会有合作,之前一次慈善画展上他突发奇想,把薛眠的画要过去挂进了画展里,没想到反响居然不错,在得到薛眠的首肯后替他卖掉了其中的三幅。但因为是搞慈善,而且这些东方水墨画之前没在欧洲地区出现过,算是既没名气也没影响力,初次露面获得认可纯属歪打误着,所以卖的价钱并不高。如果以后真想走这条路,还得需要武小满这样的经理人好好运作才行。 显然那会儿的薛眠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他一心扑在翻译上,画画只是一个习惯,而且也不定期提笔,只在有灵感时才会挥毫。 不过这一次武小满的电话却带来了一个转机。 早在一个月前,当武小满听说薛眠为了薛小觅的事正在想办法筹钱,他离得远,也帮不上太多忙,琢磨了半天,最后跟薛眠商定把当年没卖掉的那十二幅画重新换个画展挂出,并且这回还花了点心思做了点广告,争取吸引一批有眼光的高质量买家,提档卖个好价钱。 最终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个“有眼光”的买家终于在上周武小满办在瑞士苏黎世的画展上出现了。 据说是一眼就相中了武小满挂出来的那十二幅画。 武小满充分发挥一个经理人该有的巧舌与谈功,最终以六十万欧元的高价将画打包售出,创造了那场画展上的最高交易记录。 一开始薛眠是不信的,甚至是有点惶然的。六十万欧元,换算成人民币接近五百万,哪个“有眼光”的专业收藏家会花这样一个数字买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业余选手画的画? 武小满在那头都急了,说有钱主动找上门还不好啊,趁着买家都还没喊后悔呢,赶紧拍板才是正理。薛眠疑虑未消,正犹豫不决时,那头又来了消息—— 那个冤大头买家在付款前提了一个要求,他希望这些画的作者可以在日后每年都给他画一幅画。他不强调风格,也不规定内容,只要是这位落款为“坐北”的画家画的就行。而每年的这幅画也不白要,他将以一元人民币的价格向坐北购买,“合约”期为十年。 至此,薛眠终于吁了一口气。原来人家并不是冤大头,后面这十幅算是白送的画才是他这次出这么高价的原因。 解除了顾虑,薛眠让武小满把合同传真过来,签了字,落了名,钱也终于有了着落。 如今这位画家“坐北”就坐在书案前,埋首垂目,神情专注。笔锋在宣纸上细细勾勒,画上内容出云入海,淡逸劲爽,锦绣山河跃然纸上。色彩清秀,不着重姿,但磅礴气势的山河表里却栩栩如生不差分毫,可见笔下真章实力。 今天感觉到位,大有一气呵成直接收笔的架势。薛眠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全情投入,手边电话响了一声。 低头一看。 费南渡。 ※※※※※※※※※※※※※※※※※※※※ 请着重记住本章内容,后面考。 嘿嘿嘿明天见! ——爱你们~ 笙曲9 屏幕还没灭。 薛眠垂着眼睛看着那个亮光的“f”,第一反应是在脑海里倒推了一下他们已经多久没联系。从上次在秦笛餐厅吃饭算起,差不多有半个月了。 快半个月没联系,好像也没什么一定要联系的理由。云汉不派差事,非凡的译员连去都不用过去,除此之外,实在没什么由头见面。 薛眠搁下笔,解锁了手机。 -忙吗。 也就短短的两个字,但是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兜住薛眠那颗本来跳得很平稳的心脏,又像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探入水中,搅得一池静波起了涟漪。 -还可以,不是太忙。 薛眠对着屏幕输入了好几次,删删改改、改改删删,最终敲下这句。 没一会儿回复就发过来了。 -身体呢? 怎么说呢。薛眠发现关于自己身体好不好的这个问题,对方好像一直很关注,甚至是很在意。他搞不懂,难道是那次昼山住院的事给他留下了自己身体素质很差的印象? 其实他身体可以的,按时吃药复诊,化验单上的各项指标也在一个一个归位正常。还有那盒药糕,味道比想象中好太多,效果也不错。薛眠不敢说自己肠胃大有改善全是药品的原因,总觉得那盒糕点多少应该也起了点作用。 突然想听他的声音。 薛眠发誓这真的是突如其来的念头,突然到他都还没来得及问问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一串文字已经不假思索的发了出去。 -你在忙吗,可不可以接电话? 几秒后,屏幕上弹出的两个字让薛眠的心跟着扑通扑通狂跳了好几拍。 -打吧。 记不清到底犹没犹豫,或者犹豫了多久,总之等薛眠反应过来的时候,电话已经拨出去。 然后很快被接通。 薛眠清了下嗓子,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似乎顿了一下,又似乎笑了一下,道:“你打来的电话,应该我问你有什么事才对。” 这话听着是有道理,可明明又有哪里不太对,薛眠转过弯来立刻回道:“不对,刚刚不是你先发信息过来的吗?怎么能算是我找你。” 这回费南渡是真的笑了,在那头道:“好吧,是我主动。晚上有没有空,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薛眠问。 “上回秦笛没告诉你,seven并没有解散,只是他一个人退出了。乐队今晚有公演,他邀你过去看。” 薛眠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他们全转业了。” “那是支老牌乐队,有许多忠实粉丝,不会这么轻易解散的。”那头费南渡的声音忽然变远了一点,一阵很小声的对话声响起,听动静是有人进了办公室,正在跟他汇报事情。 薛眠举着手机,瞥见宣纸上有一处细节可再着墨二三,便提笔蘸色,弯下腰,徐徐勾出了一只乌篷船。 画上内容和去年那幅一样,是他比较中意的山水风景。意境开阔宏大,画面视角高远,是写意风格里最擅长的一类。 还专门取了个名字——《日海步云图》。 说来这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在画作名字上动心思,比起前面几幅好像编号似的只以年份加季节取名字,今年这件算是有心多了。 电话那头事情处理完,费南渡接过话题继续道:“晚上八点开场,我们提前过去。” 薛眠本以为自己会找个借口拒绝,可鬼使神差的他居然张不了口说不去,说自己晚上已经有约。 所以他清楚地听到自己说了一声好。 晚上七点,薛眠从家出门。下午电话里已经说好了,今天不必费南渡绕路来接,他自己开车过去。 演出地址是城东一个大型酒吧街区,那地方年轻人去得多,薛眠让崔绍群拖着去过两次,发现果然不习惯那种灯红酒绿的喧闹疯狂气氛,后面就没再光顾过。 城东路况优于市区,车开了半小时就抵达。薛眠将车停到街区地下停车场,走上路面的时候天刚擦黑,夏末秋初的晚霞残留下最后一抹胭脂红,在天际的余光里渐渐被吞没。 兜里电话响起来,薛眠按下接听键。 “到了?”费南渡问。 “嗯,刚到。” 薛眠举目看了看四周的华灯初上,街道民国时期的建筑比比皆是,两层高的灰砖小楼错落有致。由于一些历史原因,百年前这里曾经是法租界,所以建筑风格里保留了一抹西方风情。现在被打造成酒吧式文化街区,很多现代元素加入其中,比如墙壁上的涂鸦作画,街边抱着吉他的自由歌者,都将这片老景区贴上了“时尚”、“潮流”的标签。 “沿着主街往东,两百米左右有个梧桐广场,”费南渡手打方向盘,耳边夹着手机:“舞台就搭在那儿,你先过去。” 薛眠好像听出了点什么:“你自己开的车?” 费南渡应了一声:“先过去吧,我一会儿就到。” 梧桐广场在街区正中心,老厂牌seven乐队今晚有演出的消息已经插着翅膀的传开,当薛眠走到的时候,广场上早就人山人海,围满了各路乐迷粉丝。 不同于演唱会或音乐节的演出形式,这次表演地点定在开阔的酒吧街,并且不采用售票模式,三百个座位由主办方对接的三十家街区里的酒吧分领,每家分得十个座位,可以把票送给本店的长期老客户,也可以任意转赠,原则就是免费。至于其他没座位的观众则可在指定区域站着观看,按薛眠这会儿一眼望过去的人头数推算,今晚至少将有一千人在这里共同度过一个狂欢之夜。 找了个人少点的街角站定,薛眠点了支烟,一边等人一边望向不远处的主舞台。这次演出虽然不售票,但灯光设备都没马虎,该有的全有。龙门架上挂着的追光灯和射灯将百余平的舞台照得犹如白昼,台上演职人员正在做最后的调整,电子琴、架子鼓已经就位,两个抱着乐器的乐手站在舞台最里侧,面朝大屏上的字幕互相沟通着什么。 薛眠视力好,一眼就认出了那二人正是乐队的贝斯手冠佑和吉他手泓杰。这么多年不见了,除了年岁见长,脸上多少留下了一点岁月的痕迹外,二人从五官到体型都与当年毫无二致。 果然玩摇滚的都有一颗长青不败的心。 薛眠无声笑笑,想看一眼时间,可手还没抬起来,突然嘴上一空,原本叼在齿间的烟就这么让人给抽走了。 费南渡立在两步外,夹着燃了一半的烟卷朝薛眠晃晃:“烟瘾不小。” “……你怎么知道我站这儿?”薛眠有些错愕,看了看他手里的烟,想伸手拿过来,可对方动作快他一步,烟头被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晚上了,少抽点。”费南渡扬了扬下巴,指着舞台那边道:“座位秦笛已经安排好,我们在第二排。” “不是说座位都分给了各家酒吧吗?”薛眠跟着他往舞台那边走:“怎么他还能给安排?” 费南渡笑了一下,转过脸对他道:“因为这里有间酒吧,老板叫秦笛。” “……啊?”薛眠愣了。 费南渡拍了拍他的背:“票的确是分来的,秦笛的酒吧也有十张票。至于要是好奇他背后究竟有多少店面资产,一会儿可以当面问。” 薛眠听明白了里面的弯弯绕,跟着笑了:“那看来是有不少了……所以他不做艺术改做生意,该不会是受了你的影响?” “我可没那个本事。”费南渡摇头笑笑:“不过秦老板很惧内,照这个思路想下去,你大概就能懂了。” “惧内?” 薛眠突然想起上次在餐厅和秦笛聊天时的情景,顿时醍醐灌顶:“难道是因为他太太喜欢?喜欢美食,喜欢美酒,所以他就退出乐队,开餐厅开酒吧,只为讨太太开心?” “基本上对。” 前方大路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费南渡避开人流,从小路带着薛眠往前排座位区走去。 “基本上?”薛眠没转过来,这个解释难道还没囊括他所有的暗示? “最重要的一条不对。”费南渡答。 越往座位区走找位子的人越多,加上为了烘托舞台灯光效果,下方的观众区几乎没有任何照明,靠的都是粉丝们自带的灯牌打一点光亮,视物就特别麻烦。 费南渡走在前面,两旁不时有人擦肩而过,挨着碰着在所难免。几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从前方追逐着嘻嘻哈哈跑过来,花蝴蝶似的在本就拥挤狭窄的座位间一通乱飞,薛眠避让间躲闪不及,身体重心一偏,差点一跤栽倒进座椅里。 费南渡伸手扶住了他,带一点力的牵到自己那边,语气不似责备,只是纯粹的叮嘱:“看着路,别离我太远。” 一个大男人差点让几个小姑娘撞飞,实在是没面子。薛眠把脸藏在昏暗的光影里,不尴不尬的揉了下鼻子,转移话题道:“刚刚那个最重要的一条到底是什么啊?” 费南渡一边找位子一边回头看了他一眼:“想知道?” “快说。”薛眠最怕被吊胃口。 费南渡笑了一下,回身朝薛眠走过来两步,道:“秦笛的‘太太’你见过,一会儿也会来。到时候见了人,你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笙曲10 等见了面让自己去看,那就是在卖关子了。 薛眠就不想让他得逞,也不想让他吊着胃口取乐,只好忍一忍,别那么急着去探究答案。尽管他觉得很奇怪——自己见过秦笛太太?什么时候,哪位女士? 那头费南渡已经找到了座位,因为演出形式不同于演唱会,所以座位也不是传统的前后排阶梯座,而是一横过去十张小圆桌,每桌可坐四人,一共有八排。有鉴于秦笛没找乐队走后门,他的酒吧分到的都是正常票,前后排皆有。把第二排靠中间的留给了费南渡,其余票则送给了酒吧里常来光顾的客人。座位区每桌都有酒水招待,赞助方就是领到票的各家酒吧。他们这桌目前还空着,费南渡带着薛眠落座,掏出手机给秦笛去了个电话,确认人一会儿到。 演出还有一会儿才开始,四周人头攒动地闹哄哄。薛眠一手托腮,转着眼珠左看右看,目光不经意落到费南渡举着手机的手腕上,微微眯了下眼。 那腕上空空如也,除了一块海蓝色表盘的星空百达翡丽,售价不菲,造型也精美非常。 但这不是薛眠想说的重点。 今天他们二人有通电话联系,可费南渡打来的时候明明用的是私人号。 ——私人号难道不该是用手表拨号? 那他现在腕上这只常规表又算怎么回事?而且以秦笛和他的关系,更不可能留给对方一个对公号码。 所以这会儿费南渡手里的手机…… 察觉到有束目光一直盯在自己脸上,费南渡收了线,抬眼看过去。 两厢视线蓦然一个交错,薛眠闪了一下,迅速避开,却没去看别处,而是将目光落到费南渡还没收回去的手机上。 “你换手机了。”薛眠几不可察的抬了下眉。 “没有,”费南渡将手机放到桌面上:“只是添了一个。” “不用手表和耳机了?”薛眠问。 “不方便。” “最近才突然觉得不方便?”薛眠又问。 “对。” “为什么?”薛眠紧追不舍。 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费南渡抬起眼帘看过去,从容道:“因为想发信息,想打电话给你,没有手机不方便。” 有什么东西在耳边炸了一下,呲出一段电流。 薛眠张了张嘴,有点难以置信的抬起了头。 “之前和你说过,这号码只有几个人知道。”费南渡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目视着对方道:“我父母一个月里跟我联系不超过三次;费西瀿只有缺钱了才会想起还有我这个哥哥;和秦笛的联系电话反而不是最常用的,如果有事要找他,餐厅酒吧就能找到。” “所以,”他顿了顿,忽然将手机解锁推到薛眠面前:“这个号码对我来说,只是用来和你联系。” 亮着屏的短信箱里孤零零的躺着唯一一个来往过的联系人,能看到最近一条信息来自机主本人,短短两个字——打吧。 保存着联系人姓名的地方显示的是两个浅灰色的汉字,但那两个普普通通的字此时此刻却突然变成了一束刺眼的强光灯,照得薛眠本能的合上了眼睛。可是闭眼之后的一片黑暗里,那字却像赶不走的幽灵一样,从无尽的黑暗最深处慢慢浮现,最后越变越清晰,越变越亮,烙印般熔在他的眼皮上。 小眠。 不是没有人这么喊过他,陈姨、福利院老院长,甚至崔绍群贱脾气犯了时也拿这个叫法占过他辈分便宜。可以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对这两个字的使用,能有眼前这个人对薛眠造成的冲击来得大。 “可……”薛眠听到自己的声音忽然变得有点奇怪,像漏风的笛子,埋在沙子里,破旧又萧瑟:“就算是用来和我联系,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不用手机?刚刚不是还说麻烦吗?” “是麻烦,”费南渡点了烟送到嘴边:“但麻烦也要用。” “我……没明白。”薛眠皱着眉头看过去。 “我在等,”四周鼓噪的喧闹声一直没有停歇,费南渡徐徐吐出一口烟,声音是淡淡的:“一直在等,等你什么时候主动找我。只要你主动打来电话,这场听起来近乎偏执可笑的等待……就可以结束了。” 薛眠不懂,他真的没懂,越听越觉得不解,茫然的摇头:“我没懂。” “薛眠,”费南渡突然喊了他一声,原本靠在椅子上的身体往前倾过来,声音不高,语调也温和如水,缓缓道:“那天你问我在不在忙,能不能接电话,其实短信上那几个字并不难认,但就是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以为我眼花了。所以当天下午把手表换成手机,晚上在秦笛餐厅,我腕上戴的已经不是原来那块,只是你并没发现。” 薛眠怔了怔:“我……” “因为知道要你做到那一步,你比我更难。”费南渡温声打断他:“所以找了一个既麻烦又可笑的方式,我在刁难自己,也在陪你一起犯难。我每天都在等着能有机会摘下那块表。而那个机会,只能是你给。” 不过只是一个号码、一部手机、一块表,薛眠真的不知道这些并不特殊的东西背后,居然还有这么多迂回的内情和隐藏的秘密。 有时候……比如就像现在这个时候,他总觉得眼前这个早已过而立之年的男人其实还没有长大。他身上保存着少年人才会有的纯粹幼稚,也有很多薛眠没办法理解的奇怪举动,就像很多很多年前,和那个记忆中的影子重叠的人一样,他的热情你没办法招架,他深藏的心思你也没办法读懂。 但那又怎么样呢,那些举动和心思并不妨碍当初的自己义无反顾地喜欢他,甚至是深入骨髓地爱他。 只是如今这定律还奏效吗?以及这个问号在薛眠心里又画了多久了呢?没人知道。 “喂——酒怎么没动,不好喝吗?”不远处,秦笛的声音隐约传来。 薛眠醒过神,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去,一身黑衣的秦笛从过道入口走来,手里拎着个白色的便利袋,身后还跟了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秦笛牵着那个人的手,两人一前一后相偕着走过来。 “等你先开瓶,好不好喝再说。”费南渡招了下手,意思意思的往旁边挪了点,给后来的二人让地方。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晚上接二连三的各种冲击,直到这一刻,薛眠终于被滚滚天雷穿胸而过,彻彻底底地呆在了现场。 天知道秦笛牵着手走来的那个面带浅浅笑意的人,竟然是—— 薛眠醒了醒神,倏地转头去看费南渡,而他也正好朝自己看过来,脸上笑意未散,以唇语比了句“打个招呼”。 薛眠有些费解的抬了下眉,意思再明显不过:你确定这位就是……秦太太? 费南渡耸肩摊手,给他的满分答案盖章。 “hi薛眠,好久不见。”一只皙白的手伸进视线,落落大方地递到面前。随之响起的是一把细腻华贵的天赋嗓音,就像冬日里的一杯暖温奶咖,微微中性的苦涩里又透着点不可思议的细润香甜。 有些东西要是到这一步了还琢磨不过来,那就真是傻子了。薛眠苦笑着摇了摇头,起身握上那只递过来的手,微笑着问候道:“好久不见了,郑主播。” 眼前这位翩翩佳公子,传说中的“秦太太”,正是数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lbs当家主播——郑鹤沅。 “秦老板说今天要介绍一位旧友,我还猜了一路会是谁。可他口风太紧了,半个字都不肯透露。”郑鹤沅笑着在薛眠旁边落座,朝坐在对面的费南渡颔首致意:“费总也是久不见了,晚上好啊。” 秦笛打开桌上的酒给四人倒上,费南渡举杯隔空一礼,问:“郑主播刚刚称呼这位什么,‘秦老板’?” “不然呢?难不成还叫一声哥哥?”郑鹤沅促狭一笑,却在应声过后转头去看秦笛,眉目间的光华流转尽是旁人不可言说的深情,让薛眠想到了两个再贴切不过的词——巧笑倩兮,顾盼生辉。 “在家里可不这么叫,”秦笛饮了一口酒,眼风瞥向一旁但笑不语的费南渡,话里话外透着按捺不住的显摆:“只是费总毕竟外人,关上门的话还是关上门说得好。” “少拿醋酸人,”费南渡抽出一根烟丢向秦笛,笑骂道:“这里的当事人可不止你一个。郑主播,不用替他兜着面子,在家怎么称呼的到外面也一样。该骂就骂,教他做人。” “那怎么行,”郑鹤沅扬了扬嘴角,一副雏鸟护短的娇俏模样:“费总于公是lbs的大股东,我是得称您一声老板,可再大的老板也管不着员工家里的家务事吧?恕我不能为这五斗米折腰,秦老板的面子我得兜着,那可也是我的面子啊。” 不愧是干播音主持的,反应力是快。一句护短的恩爱话接得秦笛脸上春风得意,又不好太过表现,便八风不动的坐在那里觑着费南渡笑,手却早已经伸向旁边,将郑鹤沅的手握进了自己掌心里。 其实也没有什么多余动作,就是不紧不松的那样握着,拇指或无意识的轻轻摩挲,感受着掌心里的柔软与温暖。 大概就是在这一刻,薛眠似乎看见了爱情的样子。 笙曲11 “看来秦老板说得不假,郑主播的确对我有些敌意。”费南渡微眯起眼睛看向对面,话听着不善,可嘴角边明明挂着一抹笑。灰白色的烟雾在他眼前缭绕扩散,像给两方隔了一张流动的网,教人看不清他的脸。 “啊,他这么跟你说的呀?”郑鹤沅顺着话头转过脸看了一眼秦笛,脸上笑意不散,举了举杯道:”我是个仇富主义者,对费总这样的大老板怀有敌意其实也正常。不过今天一见才发现原来费总脱了西装、摘了领带,跟那个高高在上的巨富形象还是有段距离的嘛……要不今晚就先不仇了,今晚只干杯,老友相见,不醉不归。” 费南渡举杯相应:“郑主播口才这么了得,真应该请贵台领导写封举荐信,让你往中央台发展发展才对。国之人才,埋没在市台可惜了。” “你敢,”秦笛手里夹着烟,侧过头似笑非笑道:“身为电视台幕后股东,利用公权力把台柱往外送,费总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好说,”费南渡脸上是一本正经:“不过就是找个机会帮二位分开一段时间。听说情侣间久不见面,期间会倍加思念。如果是真的,那二位不妨趁机将感情升华一下。” “那也不劳你出手,”秦笛笑意不掩,端起酒杯撞了一下费南渡的:“有空还是多对自己上点心吧。” 费南渡不置可否,淡淡一笑,举杯和秦笛对饮起来。 “薛眠,最近忙什么呢?”这一厢郑鹤沅见薛眠一直默不作声,想来是他们三人你来我往的斗嘴半天冷落了他。那头两个男人正喝酒抽烟,聊得自得其乐,他便轻轻拉了拉薛眠的衣袖,示意其靠过来一些,二人说点悄悄话。 “老样子,没什么特别的。”薛眠将座椅往郑鹤沅那边挪过去:“郑主播呢?上周我好像在电视上看到你的新节目了。” “真的假的?哇,那很荣幸啊,试水的新节目能被你这个大忙人看到。”郑鹤沅向薛眠碰了下杯:“之前你参加的那个节目停了,台里给我换了一档新的。” “停了?”薛眠有点诧异:“那个节目挺好的,怎么突然停了?” “政策上出了点问题吧,”郑鹤沅有些出神的盯着面前的酒杯,似乎想起点什么,苦笑着摇了摇头:“那个节目如果加上前身的话,我做了差不多三年了。说没感情肯定是假的,但制片主任和台里领导这次口径出奇的一致,都说只能停掉。我不是个愿意争抢的人,除了接受,也没什么其它的好办法了。” 薛眠不善安慰人,除了点头也只能点头。想了想,拿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郑鹤沅的那半杯酒,温着声音道:“总归还有节目在手的,郑主播专业能力这么强,再创佳绩是早晚的事,别灰心。” 郑鹤沅笑笑,仰头一口饮空了酒杯。二人又聊了些别的琐事,没过一会儿报幕的主持人率先登台,宣布演出即将开始。 秦笛之前在seven担任的是主吉他手,退出后乐队跟着补充了一名新人,但主唱没变,还是原来的应亦伦。因此对粉丝们来说乐队改组并不算难接受,毕竟唱歌的人没换,还是原来熟悉的嗓音。 摇滚演出不像流量歌手的演唱会,包装过度,华丽非常。这里没有花哨的伴舞,也没有酷炫的舞台,观众所能看到的视觉中心只会定格在一方舞台上。随着浪潮般滔天的欢呼喝彩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数道耀眼的白色聚光灯直直对准了舞台。在一阵轻快的吉他与鼓点声中,几个身着机车风演出服的人从舞台后方以奔跑的姿态冲到中央,不需给观众反应时间,音乐随之即来。 摇滚的魅力也许就在于融入感太强,动感的鼓点与激昂的节拍像一支强力的兴/奋针,偌大的观众区顷刻间便沸腾燃烧起来,没有人不扬起双手迎合节拍,也没有人不跟着音乐尽情欢呼,享受这年轻而颤动的狂欢盛宴。 薛眠注意到当乐手们在舞台上站位就绪,拨开琴弦弹起第一段音符时,原本侧着脸和费南渡说话的秦笛注意力当即被吸引了过去。一双眼遥遥望向舞台方向,交织的灯光在他深色的瞳孔上印下一个又一个跳动的光点,像不灭的火苗,星星点点,持续升温。 四周的喝彩声此起彼伏,主唱太会调动观众情绪与现场气氛了,台上台下互动更是频繁,不是“借给我你们的双手”就是“下一首交给谁来点”,看得一旁的郑鹤沅直摇头,笑着问秦笛脱离了他管束的队伍现在怎么这么会玩,一点也不像当年那个乐队。那会儿以秦笛为首的队员们一个个都高冷寡言,还从不跟粉丝互动,牵出去全是冰块脸,哪里像是年轻派玩摇滚的。 秦笛收回目光看过来,倏然一笑,抬手捏了一下郑鹤沅的鼻子:“我高冷一点你不开心?” “不开心啊,”郑鹤沅眯着眼睛看着他发笑:“那你哄我?” “怎么哄。”秦笛竟也肯陪他玩。 “就……”郑鹤沅仰着脸努力思考,片晌后吃吃一笑,凑过去轻声道:“回去多煮一碗鱼汤给我。” 秦笛望着他微笑:“好。” 一场演出行进过半,酒桌上的空酒瓶也越摆越多。薛眠突然想起件小事,悄声问郑鹤沅:“秦老板餐厅里的清酒……是你酿的?” 郑鹤沅脸上已现微醺,颧骨泛红,伸出手指比了个“嘘”。酒后的话说得有些断断续续,笑眯眯的对薛眠道:“别对别人说啊……我照着台里一个美食栏目学的,手艺其实很一般,但过程是真的繁琐……秦老板口味太奇葩了,非说好喝,想尽办法骗我多酿几坛给他……呵,我才不会上当呢。” 实难想象平时电视镜头前端重沉稳的郑主播私下竟会有这样的一面,似矫非矫,似嗔非嗔,眼波流转间一派娇憨可爱。 “薛眠,”郑鹤沅突然喊了他一声,歪过头看着薛眠:“你知道我和他怎么认识的吗?” 薛眠摇摇头。 “采访,”郑鹤沅将脸枕着手臂趴到桌上,一边细细回忆往昔,一边静静的出神:“那是四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他。当年我刚从实习记者岗转到新闻中心,领导派给我一个任务,让我做一期跟踪采访。那次台里办了一场规模特别大的慈善晚会,他们乐队是受邀表演嘉宾之一,我在化妆区把其他十几位嘉宾挨个采访过去,到seven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seven当时也是五个人,和现在一样。化妆间里人挺多的,那会儿是冬天,特别冷,可偏偏房间空调又突然坏了,所有人都冻傻了……还好有个助理人机灵,给我们一人一杯端来热水,谁都有。我那几天连续加班,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整个人都是虚晃的,全靠一口气提着,可是——” 说到这里,郑鹤沅突然一顿,紧接着便埋下头吃吃发笑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努力眨了眨眼睛,把笑出来的一小丝眼泪给眨回去,这才继续道:“你应该能想象吧,人那种困顿交加的状态,又冷又困,简直快要昏过去了。后来当我一手拿着采访话筒,一手端着水杯,走到秦老板面前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把第一句开场词说出口,一杯滚烫的热水就这么从我手里滑了下去,一滴不剩的全泼在了他腿上。” 郑鹤沅伸出手在自己大腿上比划了一下:“就这儿,全湿了。他们玩摇滚的都特别潮,不可能大冬天穿秋衣棉裤,就一条破洞牛仔裤,里面什么打底的都没有。那杯水就那么哗的一下浇过去,我甚至感觉自己都看见热水把他破洞那块儿的肉给烫熟了……” 大概因为描述得太过细节,薛眠忍不住跟着噗嗤了一声:“所以你们第一面并不怎么愉快了?” “嗯,我觉得不愉快。可后来再问秦老板,他却觉得很有趣。”郑鹤沅边笑边回忆:“他说从没见过我这样的主播记者,把表演嘉宾烫了,第一反应不是道歉,也不是施救,而是一脸懵愣愣地看着他,又一脸懵愣愣地回头去看自己的跟拍摄像,问——‘哎,采访不是直播吧?这段能掐掉的吧?’” “哈哈哈哈哈……” 薛眠彻底被他给逗笑了,二人相视一眼,不言自明,不约而同地放声笑了出来。 这一反常自然引来了同桌另两人的侧目,费南渡面带诧异的看过去,问他们在笑什么。薛眠捂着肚子摆手不语,转头去看郑鹤沅,一个不小心与郑鹤沅又撞了一个四目相对。这一撞可让薛眠彻彻底底的绷不住了,跟着对方趴到桌上,两人埋头一起哈哈大笑开来。 这可奇了。对面二人看得一脸莫名,侧过头对视一眼,都没能从对方的神情里读出一字半句的谜底答案。 可似乎又都隐约猜到了什么。 想来这放声大笑的两人必是找到了某个共同话题,又或是发掘到了什么共同秘密,且这秘密既有趣、又不可为外人道——那就只能是与这看戏的二人相关了。 费南渡摇头一笑,不打算再问,递了根烟给秦笛,就着暗影灯光下朦胧的视线向舞台方向看去。 ※※※※※※※※※※※※※※※※※※※※ 圣诞快乐!!!好多心好多心好多心 ?(^_-)?(^_-)?(^_-) biubiubiubiu发射~~~ 祝大家节日快乐,么么哒鸭!!! 周五见! ——爱你们~ 笙曲12 一场叫座的演出往往都有安可环节。安可,即观众热情高呼歌手返场加演,但加演曲目不会太多,一到两首算是正常。 seven作为小众圈子摇滚乐队,虽然不比国内外某些一线组合来得红,但也有自己最忠实的听众,微博粉丝数已近五百万,所以人气颇高,这一刻安可的呼声更是喊得此起彼伏。 主唱应亦伦是个酷帅男人,一众乐手里属他外形最抢眼。应亦伦手挂在麦克风架上虚搭着腰,一个半小时的连续演出让大家都有点喘,特别是他一路唱下来就没停过,自然是最累的那个,但也乐在其中。 “今晚的安可换个玩法吧,”应亦伦甩了甩头发上的汗,朝舞台下面的观众比了个“1”的手势:“我要找一个人,请他上来跟我一起完成这最后一首歌。你可以唱,也可以只弹奏让我来唱,都ok。大家觉得可以吗?” “好!” “wow!太酷了!” “安可!安可!安可——!!” 台下早已经人声沸腾,应亦伦的一番话使得气氛被推向了一个不在预料内的小高峰。一些小姑娘们激动得手舞足蹈,有举着酒瓶高声尖叫的,也有拿着灯牌荧光棒冲到舞台下往台上扔的。大家多多少少都喝了点酒,激动的情绪在酒精的催化下被完全释放了开来。 “什么呀,”郑鹤沅抱臂起身,有些哭笑不得的朝秦笛道:“诶,现在的阿伦怎么这么会来事,安可还不忘互动宠粉?啧啧,果然是比当年的你有情趣多了啊。” “又来,”秦笛哑然失笑:“好坏我都退出了,就不能不提当年?” “偏不,”郑鹤沅挑着一边眉毛扭过头去看他:“我就是不高兴。为什么你就没有这么好玩的时候?不行,你得还我,让我也看看你这个冰块脸问我们观众主动要掌声的样子。我要把你彻底拉下神坛。” “胡闹。”说是胡闹,可脸上却不见半分愠色。秦笛伸过手,在郑鹤沅腰上轻轻拍了一下:“坐下好好看。” 那一头薛眠撞见这二人打情骂俏似的斗嘴,可能是酒喝多了后劲翻上来,脸上又红又烫,眼眶里也总是湿热湿热的,就像打完哈欠后眼底冒出的那一层水膜,雾润润的,看人的时候仿佛都浸在水里,模模糊糊又忽远忽近。 从舞台上打下来的追光灯正跟着应亦伦数数的节奏往观众区扫去,想要抽一名幸运观众,方法得够随机才有意思。只等蒙着眼睛的应亦伦数到哪个数叫暂停,灯光打在谁身上,谁就有这份荣幸能和偶像合作安可了。 十个数的倒数时间,七八束白色追光灯在偌大的观众区里无规律的扫过,时而东北角,时而西南角,时而照在站台区,时而又落到座位区。 最后三个数终于响起,烘托气氛的紧密鼓点也跟着“咚咚咚”的从音响里敲响传出。应亦伦手搭在蒙住眼睛的眼罩上,随着一声响亮的“一”喊出,所有追光灯在这一刻汇聚成唯一的一束巨大亮光,投落在了幸运的座位区。 “让我们看看这位观众是——” 摘下眼罩的应亦伦眨了眨眼睛稍微适应,随着灯光找看过去,整个观众区的人潮该站起的站起、该踮脚的踮脚,目光全都不约而同的往光源处投去。 “就是你了,”应亦伦微笑一指:“二排五号桌,请上来吧!” 巧了。 二排五号桌正是郑鹤沅他们这桌。 白色光束从天而降,整张圆桌都被罩在其间,万众瞩目的焦点须臾间便聚拢到了这一桌的四个人身上。 应亦伦人高马大,微微往前倾了点身体,胳膊松松的搭在麦克风架上,举着话筒对台下笑:“哇哦,一点意外的惊喜啊,被选中的这桌观众里……好像坐着一位我们的老朋友。”言毕手一伸,做了个“请看”的手势。 秦笛退出seven不过三年,但在团时间却长达九年,资历稍老一点的粉丝不可能认不出他。刚刚一直没人发现观众区里居然坐着这位乐队老马,只能怪灯光太暗,要是有人知道当年被称为“seven之魂”的前队长秦笛竟然就坐在他们旁边,只怕早就扑过来喊着合影留念要签名了。 随着应亦伦的这一指,全场还有谁没把目光投向这一桌。从小范围的窸窸窣窣推推嚷嚷,到蔓延至最外围站台区的一声声激动呼喊,声音迭荡鼎沸就像潮水一样推过来,细分辨,那里面只重复着一个名字—— “秦笛!” “秦笛!!” “秦笛!!!” 秦笛当然听到了,也看到了。他靠坐在座位上,抬手朝舞台上的应亦伦轻轻挥了下,脸上噙着抹淡淡的笑。 工作人员反应快,眨眼就递来了一支话筒。秦笛接过来,回首朝四周人群也挥了下手,然后起身举起话筒,一手插在口袋里,看向舞台道:“很高兴今天能来现场。首先要恭喜seven,今晚的演出非常精彩,大家都很棒。” “wow!秦笛好帅啊!” “他声音好好听,跟阿伦的一样好听欸!” “天呐,秦笛是不是要上台表演?要是去表演,那是不是就算阔别三年后seven的第一次大合体?” 围在近处的人群尤为激动,有说话的,有拍照的,还有跃跃欲试着想要冲过来求合影的。秦笛微笑的看了看人群,然后转身向舞台那边继续道:“而这个安可尤其棒,因为连我也有四分之一的机会被选中了。” “哈哈哈哈……”人群一阵骚动哄笑。 “秦哥知道大家都很期待接下来的安可,”台上应亦伦招了下手,笑着去接话:“所以不如把这四分之一给放大一下,今晚的安可就是秦哥了,大家觉得怎么样?” 大家以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做出了回答。 “安可既然是随机,这样否决掉其他三位的上台机会,恐怕不太好。”秦笛语气温和,顿了顿,略作思索后道:“不如给我们几分钟时间商量,稍后给大家一个人选。” 应亦伦但笑不语,转头去问台下观众答不答应。观众们有起哄说就要看秦笛上台的,也有说得尊重秦笛个人意愿的,毕竟被抽中的人选的确是四个,总不能厚此薄彼的无故涮掉其他人的公平机会。 后台放起了暖场音乐,人群的目光暂时从这一桌移开。秦笛将话筒交给工作人员,刚一落座就被郑鹤沅瞪着眼睛看过来,气呼呼道:“你上啊?” “不上啊。”秦笛一脸无辜,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你不上谁上?”郑鹤沅今天穿的是便装,也没有化妆做头发,不似平时在镜头前西装领带的精英模样。加上刚刚聚光灯照过来时他反应迅速的用手挡住脸,所以没人发现这里其实还坐着一位大名人。 “说了不再登台,就一定不会再登。”秦笛放下酒杯,忽然转过脸去看费南渡:“不然你上?” 这一场下来,自始至终费南渡都仿佛抽离在外。任周遭哄闹,任灯光照来,任应亦伦在舞台上将他们指出,任自己暴露于上千人的灼灼目光中,他自岿然不动,慢条斯理的只管喝着杯子里的酒。 然后低下头点了一根烟,嘴角上扬着笑了一下:“你敢。” 秦笛当年做告别演出时曾站在舞台上对所有人说,这场表演结束后,他将永不登台。所以哪怕今天是以安可的形式站上去,他也不会答应。至于费南渡,那就更不可能上去了,不过是句消遣的玩笑,秦笛当然清楚,笑着拍了他肩膀一下。 那么郑鹤沅呢? 呵,还用问吗,他要是能上台,刚刚还捂着脸干嘛。公众人物最怕的就是花边新闻,虽然没谁规定主播台上的主持人下了班不能泡酒吧看演唱会,但要登台献唱这么招摇,保管明天天还没亮小道新闻就已经满天飞,到时候且得被台长请去喝早茶。 “不然你去跟阿伦说一声?”还捂着半张脸不敢露面的郑鹤沅不禁泄了气,凄哀哀的朝秦笛喊话:“玩过头就没意思了。你让他们多唱两首当安慰粉丝,放了我们这桌吧。” “我去。”一个明显带着酒意的声音突然响起。 郑鹤沅错愕间回过头,见薛眠扶着桌面站起身,脸颊泛红,眼神飘忽,眼睛却出奇的亮,目光在同桌三人脸上一一扫过,然后大义凛然的丢下一句:“我上。” 要按郑鹤沅的描述看,这人这会儿已经踉踉跄跄立地不稳,但话倒是说得挺溜,思路也清晰,并不像一般意义上的“醉酒”,只不过是被酒精暂时麻痹了控制身体协调的神经,但清醒的思维还是给他留下来了。 “……不是吧?”郑鹤沅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跟着起身扶了一把:“你愿意上台?看不出来薛眠你胆子还挺大啊……欸,那回头邀请你再上一期我的节目吧?跟上台唱歌差不多,只要不怕暴/露在大众……” “小沅,”秦笛适时出声,把已经跑偏的话题拉回来:“你的节目先放放。薛眠,你确定要上台?” “确定啊,”薛眠冲郑鹤沅笑了一下,拍拍他的手示意不用扶了,拿起酒杯将剩下的小半一口饮尽,朝秦笛道:“早唱早结束,这么拖着也耽误时间,那就我上吧。” ※※※※※※※※※※※※※※※※※※※※ 欢迎歌手薛眠登场——呱唧呱唧~~~ 好滴,今天还有一章,稍后见! ——爱你们~ 笙曲13 秦笛真有些惊到了:“seven的歌你会唱?”再一想:“不会也没事,找你能唱的随便一首歌,乐队可以给你伴奏。” “不瞒你,还真不是全会。”薛眠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但是在seven的舞台上唱别人的歌也不太好,反正就一首,我会跟乐队商量一下的,你们放心。” 站在薛眠的立场上看,他之所以突然一改低调风格,主动请缨登台献唱的原因,的确只是觉得这么耗着不是个办法。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这一桌人,如果观众最期待的秦笛不能上场,这结果已经够让人失望,那至少得有个人站出去把安可顺利完成了吧?但如果秦笛通知乐队,取消这轮随机选出的安可,改用别的形式替代,薛眠不知道这算不算演出事故,现场的观众能不能接受。 倒真没想过自己这么勇猛无畏的请缨上台,其中是不是有酒精上脑的缘故。 所以酒壮人胆,在郑鹤沅他们还在你来我往的讨论谁该登场的时候,薛眠已经一言不发的给自己灌了满满三大杯。趁着酒意上头,视线模糊了,一会儿就看不清台下的人海了;胆子放大了,随他唱成什么样也不用担心被嘘了。平时贯彻良好的“低调”二字被酒精麻痹得暂时醒不过来,干脆一鼓作气,也省去了他人的为难。 “好,”秦笛点点头:“我带你去后台。” 薛眠放下酒杯,仰起头深深呼了一口气。说不紧张也不现实,多少还是有点怵的,但话已经出口,又没有更妥当的办法能解决问题,那就不问前路,只管走自己的吧。 迈步离桌,擦身而过时垂在身侧的手腕突然被一只手握住。薛眠低头,费南渡也正好抬脸看过来,二人目光相接,费南渡率先开口,神情认真的问:“想好了?” 薛眠心道就算没想好这会儿也来不及了,便没当回事,只挂着点笑脸玩笑道:“要是太难听,你们可得把耳朵捂好,出了事我可不负责。” 费南渡依旧抬头看着他,然后淡淡一笑,松开手道:“去吧,好好唱。” 秦笛带着人来到后台,那里应亦伦正在和工作人员商量演出最后的收尾,见秦笛出现,舒然一笑,举手朝对方挥了挥:“哥!” 秦笛将人带到,没想到应亦伦对薛眠还留有印象,他记得当年南方小镇的某场音乐节,薛眠曾和他们一起坐飞机去到现场,虽然是被一个人带过去捧场的。而在那之后的几次场合里他们也见过几回,所以秦笛没多介绍,只叮嘱应亦伦道:“薛眠第一次上台,你们照顾点。” “我还以为会是你上呢,”应亦伦说话间不免有些遗憾,耸了耸肩道:“你还真是言出必行啊,说了不登台就真连台角都不碰一下。” “别啰嗦了,准备准备吧。”秦笛拍了拍薛眠的肩:“酒醒了没,一会儿没问题吧?” “肯定没问题,”应亦伦手插在口袋里歪着头笑:“那年薛眠不是还在你那录音棚里录过歌么?后来我们都听了,觉得简直惊为天人啊。”说着拿胳膊拱了一下薛眠的背:“欸,想好什么歌了没?” 刚才往后台来的路上薛眠吹了几分钟的冷风,即便有点酒醉这会儿也给吹得差不多醒透了,朝秦笛摇摇头,说自己没事,然后给应亦伦报了一首迄今为止他唯一会唱的seven的歌。 “成灰?”应亦伦颇是意外的笑了两声:“不是吧,这首歌好老了……你怎么没学学我们最近这两年出的新歌,可比成灰好听。” 《成灰》创作于九年前,彼时薛眠已经和费南渡分手,也因为这个原因,对任何与费南渡沾边的人或物,他都选择了一刀斩断。包括秦笛,也包括seven。 以前他是会听seven的歌的,虽然不经常,而且也只是单纯的听,并没去跟着学唱,可那之后他就有意识的主动避开了与这个乐队相关的所有消息。 《成灰》是唯一的例外。 当年,室友陈桦给他看了一个号称乐坛野外新人金曲集锦的视频,里面凑巧就有这首《成灰》。薛眠一开始没听出来这是谁唱的,只觉得曲调和歌词都很入耳,后来倒回去想看第二遍的时候才发现演唱者竟然是seven。 工作人员准备就绪,秦笛站在后台就近观看。应亦伦带着薛眠准备登台,怕他紧张,上台前特地给他加油打气:“没事,这歌我虽然很久不唱了,但毕竟是自己的歌,你只要好好发挥,我保证不给你拖后腿。” 薛眠被他逗笑:“你是专业歌手,应该我拖你后腿才对吧。” “嗐,都一样。走,上吧。” 应亦伦不愧是天生的歌者,聚光灯下的他与后台慵懒闲聊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只见应亦伦手握麦克风朝台下再度沸腾起来的观众挥了挥手,用激扬的嗓音高声道:“大家久等了,谢谢。马上我们将进入的安可环节,我本人其实非常期待。大家都看到了,安可最后选出的和我合作的这位观众,此刻已经站到了我旁边——” 应亦伦拍了下薛眠的肩,抓过他一只手扬起来和观众们挥手致意:“来吧!把你们的目光都看过来!他不是别人,也是我认识多年的一位老朋友。我知道很多人都在等秦笛上台,但他已经在几年前选择了退出舞台,所以今天这样一个场合真的不适合他,也不该勉强他,希望大家能尊重他的决定。” “不过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大家,现在站在台上的这位朋友,他的歌唱得非常非常好,不亚于任何一位专业歌手。你们要是不信,那就一会儿等着把双手借给我,把欢呼送出来吧!” “哇哦——!” “好帅啊!阿伦你是最帅的!” “阿伦我们喜欢你!” “安可!安可!我们要安可——!” 万众瞩目的舞台上,绚烂的灯光从头顶、从身侧、从四面八方照射过来。薛眠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了一个暴风漩涡的中心,狂热的欢呼与尖叫声直冲耳蜗,那声音甚至带着一种无法描述的温度,将他刚刚平息下去的身体又一次点燃,顿时浑身热血沸腾,原先还有些紧张的情绪倏然间被扑得一干二净。 他不是明星,也没登过台,做不到像应亦伦一样对观众的热情应付自如。但既然耳边能听到掌声和欢呼,那就证明大家对他的登台安可并没有排斥。心里的顾虑被消除,不由的跟着放开了心态,举手朝台下挥了一挥,收获一片响亮的“安可”海潮。 应亦伦朝身后打了个响指,音乐开始响起。 为歌曲伴奏的当然是seven其他几名队员,因为是最后一首歌了,大家都很兴奋,除了鼓手实在挪不了位置,其他几个队员都小跑着奔过来,分立在应亦伦与薛眠左右,将他们二人围在中间。 应亦伦给了薛眠一个眼神,前奏在这时结束—— 当车轮碾过未破晓的黑 烟火余烬碎裂在心脏里挣扎欲飞 年少的誓言像破旧的收音机 听起来已不再那么美 但背负它我从没说过累 激扬的音乐,强烈的节奏,一首老歌将台上台下千余人瞬间拉回到过去。那熟悉的却又已经许久没再唱响的旋律如今重新回荡在脑海中,回到每个人的耳朵里与心里,如隔世般的震撼与感动。众人的情绪被逐次点燃,会唱的不会唱的都在这一刻敞开心怀引吭高歌,加入到大合唱的队伍中。 是烈火叫嚣着让我一路向北 把质疑烧在风里一把成灰 扬起的尘埃它终将落地 告诉我出走半生不后悔 不后悔,成灰 不后悔,我无所谓 不后悔 终将成灰 成灰…… 演出是十点半散场的,比原计划拖延了半小时,收获的效果却超出了主办方之前的预期。 后台师傅们开始进进出出忙着拆下灯光和布景道具,秦笛带着郑鹤沅去化妆间见应亦伦等人,薛眠坐在后台一张折叠凳上休息。不知道是不是刚刚那歌唱得太激动用力,他这会儿头有点昏沉沉,缺氧似的迷糊。 仰靠在墙上闭眼休息,顺利完成了任务让他一下子卸了力,倍感轻松。耳边工人师傅们搬东西的声音忽远忽近的传来,薛眠缓了一会儿,再睁开眼,见两边摆着还没被搬走的架子鼓和电子琴。 也不知道怎么了,脑子里快速闪过了一道亮光,薛眠扭过头盯着右手边的电子琴看了看。 又看了看。 然后鬼使神差的伸过手,在琴键上按了几个键,跳脱的音符“叮叮”响了两声,便又消失不闻。 薛眠拉起椅子坐了过去。 修长的十指落在黑白的琴键上,他低着头,神情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脑海里有个旋律逐渐浮出水面,从几个单调的音节,到连成一句,再到一长串,一段。 是从没离开过记忆的一首歌。 这歌有曲,有调,也有词,但没人听过。 第一个音符按下,薛眠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他停住手,给了点时间控制住它,然后再伸过去,去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手随心动,一串舒缓灵动的音符从他指间徐徐飘出,像星河边的皎月,也像密林里的晨雾。薛眠闭上眼睛,一处不错地弹奏着,但他没开口和唱,只是轻轻的弹,慢慢的弹,把这段或许是用烙印的方式刻在骨子里的乐章一点一点释放了出来。 直到最后一个尾音余音绕梁,迟迟不散。 停下跳动的手指,薛眠睁开眼,有些出神的盯着指间这排黑白密码看了一会儿。 全身的力气好像被在一瞬间给轻易卸去,微弯着背,像个从战场上冒死归来的残兵。 薛眠深深的呼了一口气,蓦地抬起头,却撞上几米之外投来的一束深沉目光。 费南渡立在那儿,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 好啦,本章节故事就结束啦,明天开启新篇章,嘻嘻(#^.^#) ——爱你们~ 角斗1 因为都喝了酒,秦笛便让服务生给大家找了代驾。本来说要再去酒吧坐坐的,不过明天是周一,薛眠还有工作要忙,便相约下次再聚。郑鹤沅明天倒是轮休,但他馋那一碗宵夜汤已经馋了一晚上了,哪里还肯多留,四个人三辆车,各自打道回府。 从车库取了车出来,秦笛二人先走一步。薛眠和费南渡的代驾都还没到,二人将车停在路边等,下车的时候费南渡见薛眠脚步有些虚浮,便问是不是酒劲上来了。 “可能吧,”薛眠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但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不晕也不难受,就是有点困。” 时间已近深夜,要按照薛眠平时不加班的生物钟,这会儿早已睡下。不过繁华的都市向来是个彻夜不眠的美丽怪物,越夜越光彩夺目,明艳照人。 “明天我要去趟美国。”费南渡低头点烟,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薛眠怔了一下,怔的倒不是对方要去美国这件事,而是他干嘛要跟自己说这个。 “出差吗?”薛眠便问了一句。 “不全是,”费南渡收起打火机:“顺道也见个朋友。” 薛眠第一个想到的是jc,可转而又觉得想多了。费南渡在美国生活了十年,不可能只有一个朋友,只不过因为自己听过的只有jc,所以才会想到他。 薛眠稍稍斟酌了一下措辞,以一颗平常心问:“什么时候回来?” 费南渡望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淡淡道:“半个月吧。” 其实对他这样身份的人来说,出趟商务差花半个月很正常,但如果是一直留在同一个地方半个月,那是有点久了。听他话里意思目的地就只有美国一处,并没其它地方,想来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需要在那边长期逗留。 有公事,显然也有私事。 “那……一路顺风。”薛眠将短暂看过去的目光从对方脸上移开,一样面朝着呼啸而过的车水马龙,道:“我下周也出差,去英国,也……”顿了顿:“也要很久,大概一周左右。” 一直到话都说出了口了,才惊觉为什么要主动说这个。 费南渡叼着烟看了他一眼,语气似戏似谑:“原来少了云汉安排的工作,大翻译还是半点不能闲。” 听出他话里的玩笑意味,一时间胜负欲冒头,薛眠不甘示弱的“反击”回道:“非凡本来就不靠云汉一家过日子,想闲一天的确很难。” 费南渡被他这番不饶人的话给逗到了,摇着头笑了笑,没再多言。正好两人的代驾同时赶到,司机上了车,薛眠正准备开口道别,却被费南渡抢了先:“要说再见了。” “……”薛眠不禁愣了一下,这话怎么听着还有点伤离别的意思? “我是说,”费南渡掐灭了烟头丢进身后的垃圾桶,回身道:“不忙的时候可以找我,打电话或者发短信。我有微信,一般只工作用,里面没什么私人内容。但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加一个。” 呃……有点突然啊。 薛眠真没想到他会说这个,虽然不过就是个微信,说到底也只是种联系方式,与电话短信并无本质不同。但眼下由对方主动说出要加自己好友,薛眠还是有点意外的。 连电话都互换了,加一个微信又何妨。薛眠拿出手机,点开自己的微信界面,转过去亮给费南渡:“好啊,你加我。” 费南渡看了一眼摆在面前的手机,大约是没想到薛眠会这么干脆,笑了笑,手机扫了好友,这便就加上了。 九月已至,天气开始有了秋的凉意。薛眠放下车窗让风吹进来,驱散着交缠在胸腔与大脑里的酒意。 手不自觉的摸出手机,点开了微信界面。 联系人列表的最上方是一个刚加为好友的头像,该怎么描述这个头像呢……第一眼看去是一片完全的黑,点开大图也没什么变化,但薛眠毕竟是个画画的,对于画面的构造与细节难免比常人敏锐一些。带着好奇的心以两指触上图片,一点一点将之放大到最大限度,看到一片墨黑色的背后的确有些其它光彩——一道弯着弧度的光,很细很淡,斜在画面的中间偏右处。但这样的一道光影在这样的一幅图上,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又好奇的点开朋友圈—— 一片空白。 这哪里是没什么私人内容,根本就是连“内容”都没有。 薛眠不禁摇摇头,要是把这场互加好友看作一次“买卖”,就冲这结果看,他可亏大了。 虽然薛眠也不常发朋友圈,但偶尔还是会分享一些东西的,内容大部分都是他拍的一些有意思的照片。风景,人物,还有很多不经意的有趣的美,一片落在肩膀上的树叶,一朵形状很像兔子的白云。 而他的头像也要好看很多,深蓝的背景色,雪域高原上的浩瀚星空里一颗颗明亮的星辰眨着眼睛,那种星垂野阔、天地就在你脚下的感觉薛眠一直记得,所以这头像他两年都没换过了,足见喜爱。 翌日,天朗气清,秋高气爽。 这趟去英国的公差与以往不同,薛眠早在一周前就拿到了相关资料,并且也不是非凡内部的工作安排,而是由天创老总发来邀请,要他随一个特殊团队一起赴英。 北京市政府派出了一支专家领导班子,预备到英国进行为期一周的考察,以确定双方未来三年内在工业、商业、农业等方面的合作是否有可继续拓展的空间,因此这支班子的带队人员非同一般,是由商务部合作司与欧洲司的高级官员共同牵头。因为队伍人员较多,且又是出国考察,需要的随行翻译自然也多。可是翻译司里的大拿们人数有限,又都有别的任务在身,一时半会儿调不开人手,京府自然要临时请些靠谱的外援了。 天创作为翻译圈最资深的老大哥,地址又在北京,当仁不让的要为本次考察团输送翻译干将。薛眠作为外援中的外援,因为跟天创长期合作,出现在队伍里也无可厚非。但据崔绍群说,这次天创的晏总特地将薛眠点名在内,其实还有另一层用意。 什么用意薛眠暂时没工夫去想,收拾好行李,听了崔绍群半个小时的磨人交代,这便踏上了北飞的航班。 天创办公楼在偌大北京城的中心区位置,毗邻央视新楼,开车往□□绕一圈也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果然财大气粗,才能租得起这寸土寸金的金贵地界。 来迎接的人薛眠没想到会是这一位,一进天创大门,前台口已经站着位笑容可掬的男士。薛眠放下行李箱,率先上前伸手问好:“许老师,好久不见了。” “可不是好久了嘛,总算把你给盼来了。”许明热情的上前握住手,勾着背将人往里迎,吩咐前台姑娘将客人的行李拿过来。 许明将人安置在会客室,拿茶水上点心忙得不亦乐乎。先问薛眠这一路是否都还顺利,又问了几句最近的个人情况,诸如身体、工作等等,事无巨细的一阵寒暄,倒有点长辈对晚辈关怀的意思。 寒暄过后就是例行公事了。许明之前已经给薛眠发去了这次考察工作的各项相关资料,如今见了面,少不了还是要当面再叮嘱强调一番。二人开了一场接近两小时的单独会议,许明自问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清楚,薛眠领悟力强,不必过多担心。想了想,准备带他去见见即将要一起合作共事的几位搭档。 所谓搭档,当然都是天创人马。这回许明足足点了八个随行,要放在翻译团队标准里看,已经是非常壮观了。 “来来来,人都到齐了吧?”许明提前让助理通知随行人员集合等候,这一头带着薛眠进了会议室,笑呵呵的给大家做起了介绍。 “这位是薛眠,不用多介绍了吧?你们里面有几个我记得还跟小薛合作过呢。”许明笑容满面的引着薛眠向众人道:“大家都别拘着,互相交流交流。从明天开始的这未来一周里你们可是要一起同进同退的啊,哪能这么害羞,一个个都不说话呢。薛眠虽然是非凡来的,但跟天创一直有往来合作,大家是一家人,你们到了外面可不能欺负人家小薛是单枪匹马啊,听见没?” 一席话将原本还有点尴尬冷温的气氛逐渐调动了起来,八名天创译员有男也有女,但年纪都是一水儿的三十往上,瞧着个个都是老成持重的中年风范,乍一看跟薛眠还真不是一个类型的。 “来,薛眠,这里有个人得给你好好介绍介绍。”许明将薛眠带到一人面前,笑盈盈的递话道:“这是莫遥,他是我们天创目前唯一的一个30后同传,业务水平相当厉害,厉害到什么程度?小薛,我给你透个底啊,那可是跟你有一拼的哦。” (本章应该木有违规的内容叭,呜呜呜……) ※※※※※※※※※※※※※※※※※※※※ 又下雨了,嘤嘤嘤,袜子干不了了…… 明天见! ——爱你们~ 角斗2 所谓“30后”当然不是指出生于30年代,而是指其年纪刚好30,那就是比薛眠大一岁,算得上同龄人了。 莫遥五官长相不算拔萃,但面貌十分精神。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生得一条褶子没有的单眼皮,这种极挑脸型的眼睛偏偏长在一张鹅蛋脸上,便凭空多了几分平易近人来。 来者是客,莫遥主动伸手过去,爽朗笑道:“薛眠没来之前许总已经给大家提前预报了好几天,之前总没机会见面,今天一见才发现果然不负许总一番盛赞,是位大好的青年才俊。” “莫老师好,久仰了。”薛眠微微一笑将手递上,简单又不失客气的寒暄了一句。他嘴皮子赶不上对方利索,头次见面就被一个同龄人以长辈口吻恭维上一句“青年才俊”,实在有点接受不来。 许明招呼大家各自交换了名片,叮嘱回头在英国的这段时间务必要互帮互助,有活同干,有苦同吃。趁着大部队明天才出发,今天还有一点时间,老许主动做东请大家吃饭,寄希望于席间能把诸人的关系再拉近一点才好。 待聚完餐回到酒店已经是入夜,薛眠简单归置了一下行李,没多再忙别的,洗了澡早点休息。明天飞伦敦的航班是中午十二点,预计当地时间下午四点左右抵达,届时英方会设欢迎晚宴,翻译人员需要全部参加,而这也是本次行程里的第一场翻译任务。 次日一早,所有翻译人员在天创集合。专家团和商务部两司官员稍晚将统一前往机场,翻译团队则提前一步抵达。天创安排了车辆送机,许明作为大家长不放心,跟着一起上了车,用路上的时间又给大家上了一个小时的叮嘱课。 天创这边的八人小组早前已经选出了一名带队组长——三十九岁的老翻译郭涵。郭涵是小组里仅有的两名女翻译之一,人长得有点胖墩墩,但性格特别和蔼可亲,像个大姐姐一样,也是许明指名了当带队老大的人。 vip候机室里有专门的休息房间,诸人在这里等专家团。负责两方联络的是市政府秘书处的一位章姓秘书,也是这次考察团的行政负责人。许明几天前曾带郭涵提前跟章秘书认识过,因此翻译团队如果有什么事,就由郭涵代表跟对方沟通联系。 十一点专家团抵达,章秘书通知郭涵带队到商务vip登机口,在那里两拨人马第一次见面,各自问候后便先都提前登了机。这趟长途旅程要在天上飞十一个小时,虽然不是包机,但团队包下了商务舱,路上就有了足够的时间供大家加深认识。 这次考察团因为有政府官员的加入,出团性质就带上了一半的官方色彩。欧洲司三处的梁云处长与合作司的杭瑜学参赞是带队领导,其他六位分别是医药学、工业学、农业学、畜牧学、教育行业和通信技术领域的专家,再加一位章平章秘书,算下来刚好也是九个人。 飞机一路向西,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不免让人周身疲惫。待航班落地,一众人先上了安排好的车去往酒店休息,准备稍后参加欢迎晚宴。 此时伦敦当地的平均气温只有十几度,体感微微偏凉,刚下过雨的空气很是湿润,带着雾都特有的清新香气。 晚上的宴会由伦敦市政府举办,地点选在伊丽莎白塔附近一座富丽堂皇的教堂式餐厅。由于此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官方层面国际出访,所以中方希望能保持低调,因此晚宴不接受媒体采访。 时间走向六点半,所有人从酒店坐上英方安排来接的车。大家已经提前换好了衣服,为尊重英方传统,男士们从衬衫到马甲再到外面的燕尾西装,全副武装一件不落,可谓细节用心。 从酒店到餐厅车程不长,没过半小时便抵达目的地。一下车,一座外形相当华丽的奶白色巴洛克三层教堂建筑率先映入众人眼帘。“教堂”占地不大,且位置比较隐蔽,旁边紧挨着泰晤士河,隐约可以听见码头渡轮传来的悠远汽笛声。 英方迎宾大臣是伦敦市长的特别代表logan先生,也是伦敦市政府的高级文官。logan随行带着四名官员,处处接待有礼,两方人员相谈甚欢,整场晚宴并不拘束,聊得非常轻松。到后来大家根据各自关注的领域不同,有区分的和英方人员开起了小会沟通,没过半小时餐桌上就只剩下了两三个人,其他的都散落在餐厅各处,互相交流着各自的内容。 随行译员在此之前已经提前做了分配,薛眠被指派给了负责教育条线的专家王得铭教授。王教授今年六十有七,长途跋涉的飞行让他身体略感不适,而他说这种场合不便请假,所以硬撑着从酒店过来参加晚宴。这会儿老先生脸色稍微有些不济,但精神头很好,一直在与英方负责教育的官员evan做着密切的交流。 王教授投身教育事业已经四十余载,一直致力于推动中国西部贫困地区的基础教育工作发展。同时其本人也在大学担任授课教授,常年坚持奋战在教育第一线,其间一共带出近千名优秀硕士博士,为中国的教育事业投入了其毕生精力,可谓诲人不倦,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 这次考察团邀请王教授同行,就是想到英国取取经,一方面学习以英国为首的欧美先进教育经验,另一方面也想牵线搭桥做个媒,看是否能让诸如牛津、剑桥等国际一流大学与国内大学进行合作交流,促进双方往来学习,提升国内大学整体水平,也为中华文化更加走出国门打下一定的基础。 薛眠陪王教授与evan做着密切的交流,期间老教授兴致勃勃,话题从英国工业革命聊到意大利文艺复兴,从中国汉唐盛世谈到故宫馆藏国宝,想到什么就聊什么,薛眠一边做着笔记,一边清晰迅速的给两方充当着沟通的桥梁。 欧洲司的梁主任和合作司的杭参赞不时在各处小会谈间来回穿梭,碰到有需要指导的就加入进去聊上一会儿。 “王教授一直冲在国内教育第一线,您的发言已经能代表大部分教育从业者的心声了。”梁云笑着摆了摆手,对王教授的聊天邀请婉拒道:“我们在您面前都是小辈,哪能班门弄斧。不过政策上的问题我倒是可以给您一些参考,但这个不急于一时,留到后面几天您参观完英方的学校后我们再行探讨。” “那就先谢谢梁主任了,”王教授笑着拱了拱手,做了个中国传统的抱手礼:“回头我肯定要找时间单独麻烦您的,有劳有劳。” 这厢接风晚宴变成了分组聊天,两方人员收获颇丰,一席饭吃得非常开心,直到九点多才散。 次日开始,团队的行程安排基本上就是分队进行了,比如教育的、农业的、工业的,各自都有自己要见的人和要跑的地。薛眠跟着王教授一组,一早坐上了前往伦敦大学学院的接驳车,准备跟那里的接待人员碰头。 伦敦大学学院创立于1826年,在最新一轮的世界排名中位列全球第十,是享誉世界的综合研究型大学,被誉为英国金三角名校,属于g5超级精英大学中的一员。 学校光听名字和头衔就已经觉得气派非常,而等真正到了地方才发现的确是所庄重大气、气派辉煌的综合教育基地。一座座如城堡皇宫一样的连排高大建筑,无不洋溢着浓重的欧式古典风情与韵味。巴洛克风的圆形穹顶,乳白色或铁血红色的建筑外墙,成片成片的碧绿草地,清澈的园中湖,还有来往穿行于林荫道上的各种肤色与面孔的学生。 负责带路并做介绍的是学院外事中心负责人vanessa夫人,vanessa早前几天已经接到了上级通知,安排其今天负责接待从中国远道而来的贵宾。在得知王教授一行是想促成中英双方在高等教育领域展开可能存在的合作时,vanessa表示非常欢迎和期待,这会儿好不容易等到了客人登门,当然是热情尽职的给来宾做起了详尽介绍。 中英两国虽然体制不同,中西方文化也存在着巨大的差异,但正因为这种差异的存在,才能令互相对对方产生浓厚的兴趣与探索欲。同时双方本身也都拥有着神秘的魅力与吸引力,因此来往交流、互相认识就显得尤为重要和紧迫。 “其实我去过中国很多次,很多不同的城市都留下过我的足迹。从十二年前第一次到中国,一直到最近一次去是两年前,中国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给了我非常非常大的震撼与惊喜。”vanessa一边带客人参观学校,一边有感而发的诉说着自己与中国的奇妙缘分。 王教授虽然懂些英文,但到底不是专业人士,加上年纪大了,反应能力跟不上,所以只好笑呵呵的冲vanessa点头致意,侧着耳朵等待一旁的薛眠给他翻译。 考虑到王教授的年纪与身体状况,薛眠没用平时工作时常用的正常偏快语速翻译。他先向vanessa表示抱歉,解释王教授由于听力关系,他必须在翻译过程中尽量放慢语速,这可能会耽误些时间,望她谅解。vanessa一听,当即表示没有问题。薛眠感谢的朝她微笑致意,这才逐句逐句开始了他的翻译工作。 ※※※※※※※※※※※※※※※※※※※※ 亲爱的读者盆宇们: 你们好~ 正常来说,今天这章就是今年2019年的最后一章啦。从5月开始至今,感谢大家陪伴我走过的这整整8个月的创作路,期间辛苦与甜蜜,酸涩与感动,我都记在心里啦。但故事还没结束,我们依然会携手同行。2020年1月1日,老规矩,周三见哦! 同时发布重要号外!!! 2020元旦当天,随本书正常上传的第172章节外,新书《三流异类》也会正式和大家见面。届时希望大家点击关注,喜欢收藏哟!(皮埃斯:新书依然为纯爱,古文修仙风,新故事新角色,等待与你们见面~) 最后,感恩2019,祝福2020,愿所有人都新年快乐,万事顺遂! 我们明年见啦~~~ ——爱你们~ 角斗3 王教授一直有个未完成的夙愿,在他心里萦绕了许多年。 王老不但是一位兢兢业业的教育家,也是个热心中华传统文化推广的“义务兵”。这么多年里,他曾多次走出国门,去到各个国家和地区进行学术交流。而每到一处他都会花很大一部分时间向外国介绍中华文化,比如中国的传统节日,中国的书法绘画,中国的美食,中国的戏曲艺术等等等等。他一直都在期盼着能有更多的人认识中国、了解中国,从而喜欢上这个古老而文明的伟大国度。 这次赴英也是一样,王老不但想将西方先进的教育模式和教育方法“引进来”,也想将中国的传统文化“推出去”。所以此行造访伦敦大学学院,就是想看看有没有可能在人家学校里开设推广中华文化的选修课,为在这里求学的学子们提供接触中华文化的机会,给全世界新一代的年轻人一个了解中国的可能,架设一座让中国走向更广阔的世界的桥梁。 vanessa为老教授的想法点赞,她本人去过中国很多次,所以在这方面更有发言权。vanessa对中国博大精深的文化一向非常喜爱与着迷,并在伦敦找了一位专门教授中国书法的老师,每周都要去上课,坚持了一年多,现在已经能写一手不错的中国字。只是中文对她而言有点难,所以她能看懂一部分中国字,但开□□流则比较困难。 王教授听罢欣慰地笑道:“不错不错,这就是我们民族文化的魅力啊。哪怕不会说不会读,但都会想着要去接触到它,够住它,努力向它靠近。” 回去路上王教授笑容满面,对此行的收获颇是满意。虽然vanessa表示在学校开设选修课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其中有很多流程与关卡要打通,还要有符合资质的老师加入,绝不是靠他们的一次交谈就能拍板定下。不过对方态度诚恳,加上其本人也是一个中国迷,这本身就是一个值得欣慰的好势头。 “小薛啊,辛苦你了。我说的话多,人老了爱唠叨,劳你一直在我和学校两头之间做翻译,今天你最辛苦。”王教授背着手,笑呵呵的往泊车场走着。 薛眠扶在老教授旁边微笑道:“这是我的工作,谈不上辛苦。倒是您一直是站着和vanessa夫人交谈,都没坐下来休息过。” 二人走在通往校门口的一块巨大广场上,脚下是青翠茂盛的草坪,不少学生三三两两的坐在地上看书交谈。一群觅食的鸽子就歇在他们脚边,好像一点都不怕人,已经跟这里混熟了。 “我没问题,小薛你别看我年纪大了,我可是每天早上一起床都要打一套五禽戏的,身体保养得很好。”王教授说着,忽然抬起胳膊给薛眠比划了两下:“五禽戏听过吗?咱们老祖宗华佗首创的,算是古人的早操吧,很有意思。” 关于“五禽戏”薛眠倒是听过,来源于某部电视剧中一个一闪而过的镜头,但要说身边有人练它的还是头一次。薛眠见老教授兴致来了,忙掏出手机对准老教授的矫健身姿“咔咔”几下按下快门键,边拍边笑道:“您可真是老当益壮,比我还有劲。” “那可不,我这是活到老学到老,捺不住好奇心,什么有意思的都要试一试。”王教授打完几个招式,拍了拍后肩调整了一下,这才迈步继续往校门口走:“你们年轻人忙,容易忽略身体健康,其实这样是不好的。身体最要紧了,有空了一定要加强锻炼,毕竟好身体才是事业成功的基石,你说是不是?呵呵呵。” 接下来的几天薛眠陪着王教授又走访了九家公立大学和中小学,足迹遍布伦敦各处,收获也是满满当当。 归国的前一天日程安排的是中英双方两边会议,共同讨论考察团这几天根据所见所闻而拟定的相应方案是否能获认可,下一步有无实施可能性,以及具体操作该是如何。 因为涉及领域众多,又是两方所有人到场,所以译员们按照之前的分配原则,一对一的对点翻译,同时英国方面也带来了他们的两名随行翻译,这样整个翻译团队就相当之庞大了。 会议开始前每名译员都拿到了各自的“稿子”,里面以大纲提炼的方式概括了会上自己跟进的那位专家或官员可能会涉及到的话题。因为诸人这几天一直都和负责随行的专家在一起,所以对稿子上的内容已经十分熟悉,超纲的话题几乎不会出现,因此算是个“胜券在握”的任务。 王教授列出的会谈提纲早在前两天就已出炉,并提前给到薛眠做准备。薛眠在稿纸上做了一些必要的备注,私下也补了不少老教授提到的关于英国教育体制改革创新的内容,因此对于今天的翻译,自觉难度不大。 会议地点选在一座远离城区的庄园进行,一来免受媒体打扰,二来初秋的田园风光迷人,英方特意精心挑选,希望能给客人留下一个难忘的印象。 因为是以考察交流为目的的会谈,所以氛围整体上偏轻松舒适。各位专家就自己所专领域发表各自的看法与见解,在加强中英多领域的合作上可谓是建言献策,倾囊助势。而有鉴于要讨论的内容实在太多,因此众人选择了按顺序交流,从医药到工业,从农业到通信技术,这样讨论的重点就可以被最大化集中,解决完一个课题后再进入下一个。 王教授的发言排在第四位,此次他主要想落实的两项议题内容,一个是“中英高中生夏令营交换计划”,另一个是“中英高校1v1结对计划”。 夏令营交换计划,顾名思义,即在中英两方自愿报名的学校里各自筛选出符合要求的学生进行为期一个月的交换夏令营活动。中国的孩子可以借此走出国门来到英国,在这里学习、参观,寓教于乐,学习英国的传统文化,了解英国的民俗风情,开拓视野,开阔眼界。而英国方面也是一样,由政府出资将学生们送到中国,来到这座遥远的东方国度,体验与欧洲文化文明完全不同的另一重人物风情。 至于中英高校结对计划,则是针对大学生来设立,旨在鼓励两国高校一对一结对,定期出访交流,开展各类活动,并定向的每年派遣本国优秀教师队伍到对方高校进行专题讲座与短期授课,既传授了专业知识,也加深了互相了解,毕竟只有老师们先博学多识起来,才能更好的将知识回授给学生。 王教授的提议受到了英国方面的高度赞扬,当场拟定方案雏形,准备会后提交政府相关部门一起研讨。如果该方案最终被认可,那么等王教授回国后,中方相关部门就可以与英方进行下一步实质性的协商,以推动项目的尽快落地了。 会间十分钟休息,薛眠整理好自己的稿件收进包里,王教授笑眯眯的朝他直点头:“小薛啊,咱们这几天算是没白跑,真高兴呐!” “是高兴,能有今天这样的结果是您一步步走下来的,向您看齐。”薛眠微笑着应道。 “哎,可不能这么说,这哪是我一个人的功劳。”王教授摇头摆摆手:“我的背后有政府的关心和支持,还有团队的协助配合,远了不说,这近的不就有你一直给我帮助嘛。小薛,我还是要再再再强调一遍,你的业务水平绝对是这个——”老教授竖起一根大拇指,调皮的朝薛眠晃了晃,一副老小孩的模样。 薛眠被他逗笑了,正要接话,那边莫遥突然急匆匆小跑过来,一只手用力拍到薛眠肩上,满脸焦急的压着声音道:“薛眠,找你帮个忙行吗?” “怎么了莫老师?”薛眠见他脸色泛白,像是病了。 “突然肚子疼,估计是昨天夜里受凉了……”莫遥面色痛苦,软声央求道:“这个忙真只有你能帮了。马上下一场就是何工汇报,我怕我撑不住,你能帮我顶一下给他翻译一场吗?我得去趟卫生间,实在撑……” “好,”薛眠起身扶了一把莫遥,边搀他往门口走边道:“你把稿子给我,下一场还有三分钟,我熟悉一下内容,争取坚持到你回来。” “谢谢谢谢……”莫遥感动的就差扑上去抱他了:“要说业务水平其他同事真跟你比不了,所以才厚着脸皮过来麻烦你。那什么,稿子就在我桌上,你别送了,我自己过去。谢谢了啊!” 送走莫遥,回到会议桌,薛眠径直走向莫遥的座位。奶黄色的桌面上铺花街似的摊了十几张雪白稿纸,薛眠一张张找过去,可却没看到有关何工发言内容的那张。眼前这些白纸上写的都是前几场发言的学习笔记,有医药的、农业的,也有王教授刚刚结束的教育专题的。 难道稿纸被莫遥不小心带走了? 要真是这样,现在也来不及去拿了。薛眠想了想,转身走向即将准备发言的何工。 何工是通信技术领域的高级专家,也是一位出色的工程学者。薛眠道明来意,请他罗列几个一会儿发言时会涉及到的关键词。既然大准备已经来不及做,那么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补足哪怕是一个单词,对薛眠而言都是应尽的努力。 ※※※※※※※※※※※※※※※※※※※※ 新年第一更,啦啦啦啦啦,大家元旦快乐,一整年都快乐哟~~~ 然后然后,新书《三流异类》已在今天更新第一章,请小盆宇们动动小手指,隔壁收看、收藏哟~~~撒花~~~ 哎,2020可算来啦,一切从0开始。一起继续奋斗,不负韶华! 好滴,那我们继续周五见! ——爱你们~ 角斗4 第五场会谈开始。 何工今年四十出头,是这批考察团专家学者里最年轻的一位。何工说话比较逗趣,有活力,很幽默,比起老学者们时而还会抛出的“之乎者也”,他的发言更偏口语化、生活化,不时就会甩出几个中国网络流行语来。 这让给他做翻译的薛眠很是没想到。 没想到自己最后需要担心的竟不是通信领域的专业词汇不够用,而是要去考虑“佛系”、“盘它”、“锦鲤本鲤”这样的话该怎么信雅达的翻出口,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了。 何工作为通信领域的技术专家,所谈内容主要围绕现代通信网络布局、光纤通信技术发展和数字信号处理等话题展开。虽然之前少有接触这一专业的翻译工作,但有赖于平时的词汇储备,最终薛眠还是坚持到了二十分钟后的莫遥回来。 莫遥的脸色比起走的时候已经好看了许多,他悄悄挪回自己位置旁,给薛眠递了个眼神,趁着英方人员发言的间隙,二人将位置调换回来,薛眠回到了自己座上。 待坐定,薛眠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与自己相距不过四五个人位的莫遥,微微皱了下眉,这才有空去回想刚刚鼻间闻到的一缕焦烟味。 味道来自莫遥。 按照翻译的守则要求,一般情况下,无论是在什么样的场合下进行工作,译员都不可以抽烟喝酒。一为保持头脑清醒,二为不因烟酒味道而影响其他人员的感观,三则是为维护译员的自身形象,所以作为资深翻译的莫遥,实在不可能明知故犯的故意去踩红线。 莫遥的翻译山流水畅,按之前许明夸的,的确实力不俗。不仅在准确度和节奏性上把握到位,还能不时加入一点自己的特色,使得翻译出来的内容能超脱讲述者的原话,更添一分轻松的趣味。 这场结束后还有最后一场医药专题要讨论,两场之间不会再安排间歇休息。薛眠起身,悄悄退出了会议室,循着指示牌来到这一层的卫生间门口。 并非是他多想,只不过有些疑团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既然有这个时间去解谜,薛眠自问他不该错过。 庄园别墅整楼面积近一千平,共三层,每层分有不同房间,每个房间里都配有卫生间,只有走廊尽头是公共的。如果莫遥是出来上厕所,那些落了锁的房间不可能进得去,那就只能是到公共卫生间解决。 薛眠推开男厕门,卫生间亮亮堂堂,但空无一人。他走进去,环视了一圈后抬手推开了两个隔间的木门,没什么异常。垃圾桶是刚换的,里面干干净净,没有丢弃的烟头之类。 没有烟头倒是可以理解,比如抽完后顺手就丢马桶里冲掉了。但是…… 盘旋的疑云越聚越厚,薛眠没耽搁,快步走出了卫生间,沿着楼梯下到一楼,走进与二楼同一位置的公共卫生间——然而里面同样空空如也,也是一无所获。越想越匪夷,退出后快速爬楼梯上到三楼,一把推开了这一层的卫生间。 然后他就发现哪里不一样了。 鼻腔里充斥着一股还未挥发干净的味道,是什么东西被燃烧过后的焦糊味。 但不是香烟。 有个念头在心里渐渐化相成形,薛眠第一反应是去推隔间的门。可是两扇门后整洁如新,空气里也只有清香剂散发出的薄荷草味道,除此之外整个隔间没有任何异样,甚至连这里的垃圾桶也都是干净的。 但如果说东西已经被冲进了马桶,那刚刚进门的时候他不可能闻到—— 不对,不是这样。 手扶在门框上垂着头想着,突然,薛眠蓦地转过头,直直盯向背后那一排洗手池。 洁白色乳瓷质地的池面干净如新,连人的倒影都清晰可见。薛眠低下头,不放过一丝细节的仔细搜索着他想要的痕迹,同时用鼻子轻轻去嗅。没一会儿,一个隐蔽的发现让他眼角上的神经都为之跳了一下—— 池子的下水道口,一种熟悉的气味几乎是扑面而来。 凝了凝神,薛眠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的探进管道口,以指腹贴着管壁轻轻刮了刮。接着,他抬起手指放到眼前,灯光下,一层深灰色的带着细小颗粒状的东西正附着在他手指的皮肤上,凑近鼻前一闻,残留的焦糊味仍旧明显。 “哗哗”的水流从龙头里淌出,薛眠几乎是面无表情的洗干净了手指。然后,他掏出口袋里刚刚在会议室撕下的一片空白稿纸,用打火机点燃了它,白纸数秒内就被火舌舔噬燃烧成灰,深灰色的尘渣飘飘洒洒落到水池里。薛眠伸手接水打湿了纸灰,手指在湿漉漉的灰渍上一划而过,抬近一看,指腹上沾染的痕迹和刚刚在管道口摸到的,意料之中的一模一样。 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福尔摩斯的老家干了一回福尔摩斯专业内的事。 整个故事至此已再清晰明朗不过。 半个小时前,当莫遥来找薛眠帮忙给何工翻译的时候,他提前先将写有发言提纲的翻译稿纸随身带走,所以后来薛眠才会在他桌上找了两圈都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只剩一堆掩人耳目的无用稿纸。 莫遥出了会议室,为防止中途有人也出来上厕所,便舍近求远的去了三楼的卫生间。在那里,他将随身带出的稿纸放在水池里烧成灰,接着用水冲刷干净,销毁了这并不起眼的、却是唯一的证据。 关于莫遥为什么不将稿纸直接丢到马桶冲掉、而是选择焚烧的原因,薛眠想大概是因为稿纸并非是办公室里常见的那种柔软的a4纸,而是一种覆有薄膜的、为了使书写时的手感更加顺滑的铜版纸。这种纸张表面有点硬,揉成团扔到马桶里不见得能被化开冲掉,而如果是撕碎后再冲掉的话又难免有碎纸片浮上来,所以为了不留下一点痕迹,还是烧了最稳妥。 因此薛眠才会从莫遥身上闻到一种不该有的焦糊味。 而当薛眠在二楼的卫生间里没有发现该有的糊味时,只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做这件事的人背后该是费了多大的心思,宁可舍近求远、违背常规,跑到最没有可能被人发现的三楼去毁灭证据,足见用心缜密。 然而直到这一刻,薛眠居然都还没想出一个说得通的理由,为莫遥为什么要这么针对自己给出哪怕一句合理的解释。 他们此前从无来往,认识也不过短短几天。而自从到了伦敦,大家全在忙着各自手头的工作,几乎没有半点交集。要非说唯一存在的碰面,也就只有每天晚上郭涵会在大家收工后将人聚齐,以短会的形式要求每个人把各自当天的工作做简短汇报,并将工作中碰到的困难提出来,由她去找章秘书协助处理。 所以问题不该是出在这几天。 那就只能往前倒推了。 往前倒推,薛眠自认和莫遥毫无瓜葛牵扯,但如果要给他们之间的关系做一个“非本意”的定性,或许许明的那句话就是题眼所在。 ——“这是莫遥,他可是我们天创目前唯一的一个30后同传,业务水平相当厉害。厉害到什么程度?小薛我给你透个底啊,跟你可是有一拼哦。” 呵。 薛眠对着镜子笑了。 摇摇头,自问何德何能可以让像莫遥这样的天创力捧的翻译之星对自己抱有如此大的敌意,费如此深的心思。 真是抬举了。 莫遥拿走提示稿纸,无非是想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出丑,因为不熟悉通信领域,所以翻译时必出洋相差错。这责任当然要当差译员去背,莫遥最多只是落个“所托非人”,何况他当时有病在身,怎么样领导都会予以理解,或许还能换回几分同情惋惜也不一定。 可薛眠呢? 往近了说是搞砸了一场专题会议,影响到两方的互惠合作,往远了说就是此人水平不过尔尔,之前业界对他的那些风评褒奖看来真的是“过誉”了。 然后呢? 吃口译这碗饭,就跟做律师一样,靠风评、靠口碑,也靠实力。但是如果没有一个立足业界博来的好口碑,那势必就无法接到更多的出场机会,届时哪还谈得上让世人看到所谓的实力。 拧开水龙头,薛眠垂着眼,一点一点洗着自己手上的脏。从他脸上似乎看不出任何表情,平静得好像就只是来洗把手的,其它什么都没有发生。 回到会议室,下一场已经开始。薛眠坐到座位上,王教授侧过头看了看他,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推过去:“不舒服吗?” 薛眠侧身过去,弯下头低声答道:“没有,去了趟卫生间。” 王教授点点头,同样低声道:“刚刚对面的英国公使夸你了,你自己都错过了没听到。他们说今天与会的所有翻译都非常出色,帮助两边很好的达成了沟通。但唯独对你印象最深刻,别的不说,就说你那一口标准的发音,他们就特别喜欢,说你很专业。” “过奖了,没有的。”薛眠谦虚一笑:“这次能被选拔跟老师们一起来的都是翻译领域的佼佼者,尤其是其他几位同事,他们全部来自国内最优秀的译所,以后有机会的话,老师应该还会跟他们有合作。” 王教授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轻轻拍了拍薛眠放在桌上的胳膊,摇摇头,没再多言。 整场会谈一共持续了近八个小时,最后的晚宴依然由英方安排。庄园主特地请来米其林主厨到场烹调,席间两方人员觥筹交错,宾客尽欢,为本次考察合作之行画上了一个算是圆满的句号。 ※※※※※※※※※※※※※※※※※※※※ 打广告啦~~~ 新书《三流异类》已开坑,欢迎大家点击搜索,观看收藏~~~~~~~~ 明天见! ——爱你们~ 角斗5 晚上。 酒店房间,薛眠正在收拾明天的行李,突然门铃响了两声。 从猫眼看出去,有点吃惊,门口站的竟是莫遥。 “莫老师。”薛眠开了门。 “哎呦,吵到你了。还没休息呢吧?”莫遥看上去心情不错,脸上挂着灿烂的笑,掂了掂手里的一个大果盘对薛眠道:“这边食物热量太高,口味又腻,我是没消化得了。想着你会不会也起腻,特意找餐厅要了两个果盘,顺道给你带个过来。” “莫老师客气了,谢谢。”薛眠别开身体让他进屋:“我还好,晚上吃的不多。” “这有什么好谢的,瞧你,总是这么见外。”莫遥笑呵呵的自顾自走到沙发边坐下,将果盘放到茶几上,又将一次性叉子从纸套里取出,一边摆弄一边道:“要真说谢的话也该是我谢谢你才对,下午要是没你帮忙顶班,我就完蛋了。来,过来吃,挑的都是爽口的,特别解腻。” 薛眠站在原地,脸上平静无波,看着那个在茶几前忙和摆弄的身影,想不通这人是怎么做到事后还敢来登门造访的。看对方谈笑风生恍若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不得不说,心理素质是过硬。 “都是一个团队的,互帮互助也是应该。”见莫遥抬头看过来,薛眠扯了下嘴角,意思着笑了笑。走过去,挑了片梨子放进嘴里,点点头:“甜。” “哈哈,喜欢吃就行。”莫遥四下打量了一圈房间,目光落到衣柜前的旅行箱上:“在收拾行李呢?” “嗯,马上就好。”薛眠起身,顺着他的目光走到衣柜前,背对着沙发一边继续收纳行头,一边状似无意的道:“莫老师,有件事一直没找到机会问问你,那会儿在会场我给何工翻译前有在你桌上找过一圈,但好像没看见你留下来的提纲稿纸?” “啊?”沙发上的人明显大吃了一惊:“不是吧?稿纸一直就放在我桌……噢!”忽然一拍脑门:“糟糕,估计是孙翔忘了给你了!” 薛眠转过脸看向他:“孙翔?” “对,孙翔!我走之前特意把稿纸拎出来交给他,跟他说帮忙看着点,别跟旁边那一堆打草稿的混一起让你不好找。”莫遥一脸的追悔懊恼,连连捶手道:“肯定是孙翔把这事儿给忘了。他那人一向就没个记性,难怪后来我跟你换过座位后见桌面上什么都没有,还以为是你把稿纸给不小心带走了。因为何工那些论点内容我都记下了,有没有稿子我都能翻,所以就没想着去找你要回来……要命了,怎么搞了这么大个乌龙啊!” 莫遥解释的过程里薛眠一直专注的看着他,他说的话薛眠一个字都不会信,但得配合着听,所以只将全部的注意力留在观察他的表情变化上。 不过很可惜。 这人的演技未免太好,甚至好过他本职的翻译水平。 至于孙翔……既然能把他牵出来,不过是又添了一个“帮凶”而已。 “莫老师也别自责了,既然最后任务顺利交棒到了你手里,只要没出差错就好。”薛眠笑了笑,宽慰两句过后便继续转回身收拾行李。 眼瞧着薛眠的态度是不计较的,可莫遥却坐不住了,掏出手机就要拨号:“不能这么说,毕竟是托付的事儿搞砸了,孙翔至少得给我们一个交代。薛眠,你等一下,我这就给他打电话问清楚。” 演戏最忌讳的就是有人中途打断,既然莫遥爱演,那就当看戏看下去好了。薛眠起身走到茶桌边,不紧不慢的倒了一杯水,那头电话已经接通,按的是免提。 “孙翔,睡了没?”莫遥口气不甚和善。 孙翔比莫遥大了三岁,虽说从年纪上看他是前辈,进天创的时间也比莫遥早,但由于职位比对方低一截,业务能力上又不是一个量级的,所以平时对莫遥很是客气,半点前辈的架子都没有。 “怎么了,”电话那头孙翔的声音懵里懵登的,像是刚刚被吵醒:“我这都睡着半小时了让你给薅醒,什么事啊?” 莫遥也不跟他客套,直接发问道:“来,我问你,白天的时候我不舒服,托薛眠帮我顶个场给何工翻译。当时我是不是把提纲稿纸交给了你,让你记得转交给薛眠?” 电话那头几秒的沉默。 突然,只听孙翔“哎哟我靠”的一声大喝,拍得脑门都“啪啪”响了,连连高呼道:“死了死了死了……我给忘得一干二净,你要不说起来我都当没这回事了!怎么办啊遥子,稿子后来我夹在文件夹里,一回头就全忘光了……行行行,你等着,我这就把稿子给薛眠送过去!” “你给我站住,”莫遥相当不高兴的喝斥道:“会都散半天了,这会儿给人送稿子还有什么用?你也甭瞎忙了,我这会儿人就在薛眠这里,既然事情已经讲清楚,这个歉也该由我来倒。不过孙翔,以后这种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今天得亏是薛眠,他能帮忙给顶住,可万一换成其他人,后果不是开玩笑的。总之这事儿你必须吃下这个教训,以后绝不能再犯!” “是是是……我错了,这事儿真赖我。你在薛眠那儿呢?那行,你帮我跟他好好说个对不起,回头到了北京我请你俩吃饭赔罪,真的,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将孙翔狠狠训了一顿,挂完电话莫遥的脸色也还绷着没松劲,朝薛眠既尴尬又抱歉的摊了摊手:“真的没想到所托非人。薛眠,实在不好意思了。明天咱们回国,等到了北京你一定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跟你赔个不是,也向你道个谢,帮了我那么大一个忙。” “客气了,”薛眠挂着淡淡的笑,递了杯水过去:“不是什么大事,弄清楚了就行。莫老师行李收拾好了?” “我东西不多,随便拾掇拾掇几分钟就好。”莫遥喝了一口水,见薛眠忙到一半被自己打扰了,不便多留,便道:“那你先忙着,明天吃了早饭就得动身去机场了,早点休息。” 送走了人,薛眠心情平静的返身继续收拾。倒不是对莫遥和孙翔的这番精彩双簧不抱观赏兴趣,既然敢这么当着自己面的演,想必来之前二人已经串好了词,只是薛眠的心思并不在此。 如果说这件事只是莫遥一个人的杰作,那薛眠尚且还能往许明说的那番话上引——同行间的竞争本就激烈且常见,何况还是在旁人眼中实力悬殊不大、有的一拼的对手,但刚刚这一场看下来,似乎情况并不是这样。 孙翔的能力与水平既然无法跟莫遥相提并论,自然也不会是薛眠的“对手”,那么以他这样一个角色加入“混战”来看,其背后所传递出来信息如果薛眠没理解错,应该是天创内部至少有一批人是不欢迎也不待见自己的。他们或许早就已经对这个叫“薛眠”的同行做了背调,一旦了解的越多,那些躲藏在角落里的阴暗面就越蓬勃茂盛,他们讨厌“薛眠”,也应该嫉恨“薛眠”。 薛眠只是一个代表,今天可以是他,明天也可以是任何一个其他行业里的翘楚之材,因为人与人之间的攀比心和嫉妒心是不会消失的,只是有的人压制得住,有的人却已先发制人。 回国的航班同样是十二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落地时北京时间刚刚到吃早点的时候。九月的首都气温已经慢慢走低,北方特有的干燥气候也在这个季节开始显露。 “祝贺啊!任务圆满完成,大家都辛苦了。” 众人一出航站楼就看到了来接人的许明。专家团已经由市政府派车接走,天创一行人上了保姆车,许明乐呵呵的给大家发早餐,边发边打趣道:“怎么样,出门在外最想的是不是还是咱老北京这口肉包子热豆浆啊?呐,都给你们备好了,趁热吃吧!” 许明把早饭散了,一抬屁股坐到薛眠旁边,神秘兮兮的道:“小薛,一会儿到了公司引你见个人。” 薛眠面露不解:“有人要见我?” “熟人熟人,”许明笑笑:“大熟人,只是你肯定猜不到他会来天创。我这人最藏不住话了,一会儿你见了就知道了。对了,我们晏总也在,你们一起见见。” 晏总就是天创的执行总裁,也是业务条线的一把手。薛眠隐约觉出来点什么,但车上人多,不好过多表露,只能先点点头应下。 车子一路往市中心开,越往城里走路面越堵。马路两边是一座座摩天高楼与车水马龙,汽笛声喇叭声顺着初升的朝阳叫醒了这座繁华而庞大的古老城市。保姆车走走停停,路上开了近一个半钟头,终于到了天创楼下。 许明让郭涵带队去会议室等他,自己领着薛眠坐电梯又上了两层,那里是公司大高管们的办公楼层,晏殊昀的办公室也在这里。 薛眠随许明走了一路,对方后来一直没再提起那个要见自己的神秘人是谁。他心里没有设想,又不愿一会儿见到个自己没准备的人,便停了脚步问许明道:“许老师,除了晏总外,您刚刚说的那个准备引见的‘熟人’是……” “嗐,还惦记着呢?”许明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不是什么冤家仇人,这人你最熟了。瞧,这不到了么。” 许明在一扇红木对开的办公室门前停住,伸手扣了扣,听见一声“请进”,推开门,笑嘻嘻的引薛眠走了进去。 ※※※※※※※※※※※※※※※※※※※※ 引流引流,请大家多多关注新文《三流异类》,喜欢的话点击收藏哟!! 新文目前先传一章,等本文《意中人》完结(大概三月初)后会正式连载,先码一点预收,给自己加加油,嘻嘻~~~ 好啦,我们明天见! ——爱你们~ 角斗6 刚一进门,薛眠就看到了办公桌前立着的一道熟悉背影——可不是熟悉么。 “哟,说曹操曹操到。薛眠,过来。” 崔绍群转身,一张笑眯眯的脸上写满了“哎呀小哥哥想我没?”,嘴里叼着根细长的女士烟,正跟办公桌后面的晏殊昀吞云吐雾。 谁能料到神秘人居然是他。 “晏总,崔总。”薛眠按下心中匪夷,礼数周正的向二人打了招呼。 这厢许明将人送到就忙去了,晏殊昀从桌后面绕过来,边引二人往沙发坐边道:“有段时间没见薛眠了,好像又瘦了?工作是一回事,可也要注意身体啊。” “晏总您这就不知道了,您别看他外面瞧着瘦,身上那肌肉可是能砸死人的。障眼法,信不得。”崔绍群痞里痞气的叼着烟,一屁股扎进沙发里,问薛眠要不要也来一根。 薛眠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摇头,崔绍群便立刻指着他对晏殊昀揶揄道:“您瞧,烟都不抽了,还不算会保养身体啊?” 晏殊昀被他逗笑,拿起茶壶给三人沏茶。一套黄花梨的茶海,远道而来的法国山泉水在壶里煮得咕嘟;茶叶是哪种的薛眠没看出来,只知香味清透,比一般的绿茶少了冲鼻的香,多了一丝果味的芬芳。 这样一个场合不便主动挑话题,薛眠没办法直接问崔绍群怎么突然来了天创,何况老崔要是真有心说,早前就可以事先打个招呼。然而崔绍群既然没提前说,那就是不好问了,只能等。 “薛眠,来,别客气。”晏殊昀沏好茶,第一杯先递给了薛眠。晏老板四十余岁的脸上不见岁月沧桑痕迹,皮肤更是不像他这个年纪的男人该有的细腻均匀不见坑洼,模样周正,温润有礼,一派学者气质。 “薛眠,”崔绍群接了他那杯茶,意味深长的看了薛眠一眼,忽然噗嗤一笑,拍了拍对方的肩道:“别这么紧张行么,又不是不认识的人。晏总你不熟吗?我你不熟吗?怎么还拘谨起来了,放松点。” 薛眠差点没当众送他一记白眼,心道自己拘谨还不是因为您二位这阵仗摆得忒莫名其妙,他都进来半天了,也不见切入主题,玩的什么心理战。 晏殊昀似也看出了薛眠的拘束,浅笑道:“崔总别催他,薛眠本来就不是外放的性子。何况你突然出现在天创,我又突然找人带他过来见面,的确是没个心理准备。” “谢谢晏总,”薛眠微笑着向晏殊昀致了意,道:“原本以为您找我是为了这趟出差的事汇报工作,但没想到崔总也在,所以是有些不知所措。” “你可别啊,有什么事还能把你给吓得不知所措上了。”崔绍群一脸坏笑:“啧,那这么一来倒是我罪过了,大老远的跑北京没把您暖着,倒把您先惊着了。来来来,自罚一杯。”话音落地,如牛饮水似的仰头一口将茶汤灌下了肚。 这回依然是晏殊昀站出来说话,只见他笑着从一旁的茶几屉柜里抽出一份文件,摆上桌面后推向薛眠眼前,温声道:“长途飞行,人肯定还累着,薛眠,一会儿把事情说完你就先去酒店休息吧。房间让许明给你安排好了,离公司不远,多的话我们晚上吃饭再聊。” 薛眠没作声,目光落在了面前的这份文件上。一份标准a4纸打印的文件,封面上居中的四个黑体字不难认,但当薛眠第一眼看到它们时,心“咚”的跳了一下,微微发烫的耳朵提醒着他眼前的东西是真是假。 ——聘用合同。 页面下方落款处还有日期和地点,以及一个大红色的天创公章。 心下几乎是瞬间了然,了然了老崔为什么会瞒着自己来到这里。 合同是天创为薛眠准备的,从非凡转入天创,作为非凡老板的崔绍群自然该露个面。而关于合同内容里薛眠唯一想了解的,只有转所时间,也就是他即将离开非凡、离开云州的确切时间。 至于待遇,他不需要问,也不关心。天创实力远强于非凡,又是从非凡挖人,给出的诚意不可能差哪儿去,但他不在乎这个。 他在乎的从来就不是这个。 “看看吧,”一旁,崔绍群收了玩笑脸,语气认真道:“这可是晏总亲自拟的,足见有多看重你。条件福利不用担心,我已经豁出脸面给你争取了,也算老领导疼你一场。是不是啊晏总?” 晏殊昀笑了笑,给崔绍群添了茶水:“给薛眠的待遇当然是要最好的,这一点不用崔总豁面子,我也会尽全力满足。” 回到酒店,薛眠刚一推开门就将提包往桌上一扔,发出“啪”的一声重响,吓得跟在后面的崔绍群原地一跳,拍着胸口直嚷嚷:“神经病啊你,扔东西不会先吱个声?” “那你卖员工不会先吱个声?”薛眠扭头看他,一脸的冷漠风霜。 “扯呢,谁卖你了?”崔绍群白他一眼,哼哼唧唧的自己进了屋,也不问,自觉主动往床上四仰八叉那么一躺,摸着脸蛋幽幽叹气:“唉,真是有了富爸就忘了穷爹了……马上我们小眠眠就要到首都吃香喝辣了,以后还能记得逢年过节给老相好打个电话嘘寒问暖不。唉,我真是太难了……” “够了,”薛眠扫他一脚让他滚下床:“听着恶心。” “靠,你还嫌我恶心?给你谋了条康庄大道你还反过来嫌我恶心?”崔绍群气得一骨碌爬坐起来,一根指头戳过去就开始控诉:“好你个没良心的,你当我一天比你多几小时啊?有这工夫大老远的跑北京来吸雾霾,不知道在家里睡他个日上三竿?” “我不是你老板,给你报不了来回机票,直接说重点。”薛眠丢了瓶矿泉水过去:“到底是你找的天创还是他们找的你,我心里有数。” “得,落不着好了我这是。”崔绍群念念叨叨,仰头灌了一大口水,一边拧盖子一边道:“没错,是他们找的我,说时间也差不多了,老晏不肯再等了,让你过完春节就去上班。其实算算还有四个多月,也不算太催着你,好歹留了一段日子做交接。” “是,”薛眠看了一眼窗外亮堂堂的天,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合同上写着2月10号,正月十六,是个好日子。” “是个好日子,过完月半才开工,讨个好彩头,大吉大利啊!”崔绍群赶紧迎声附和。 “但你们没人问过我意思。”薛眠收回目光,转头看过去,脸上瞧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我是想进天创,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但万事总该有我自己的步调,不是晏殊昀一份不打招呼的合同就能决定的。” “我没懂,”崔绍群睁了睁眼睛诚挚发问:“我当然知道你想进天创,然后再进……可既然现在橄榄枝都已经抛过来了,你管它是突袭还是预先发了通知呢,进就完了呗!” “我……”薛眠眉头一皱,迟疑了一下。 “我什么?”崔绍群看他欲言又止,明显是有心事,追问道:“你是不是改主意了,不想去那个地方了?” “没有。”薛眠果断否决。 “那你纠结个什么?”崔绍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如果没改主意,但看你样子好像不想这么快成行,那这是……暂时舍不得离开非凡?还是舍不得……” “别瞎猜了,”薛眠有些烦乱的打断了崔绍群,背过身去看着窗外淡淡道:“只是没做好心理准备,没什么舍不得的。” “嗤,装吧你就。我们之间多少年了,我还一眼看不透你?”崔绍群跟着起身也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放了点风进来,点了一支烟,不紧不慢道:“年后上班的日期是我跟晏殊昀讨价还价来的,他当然是希望你马上就去,可我也说了,非凡现在手上有个大合同还没履行完,你是第一台柱,走不了。最后好说歹说,时间就拉到了二月里。算一下那会儿离跟云汉的合同到期也就三个月了,我怎么着都能顶住,你走也就走了吧。” “跟云汉没关系。”薛眠拿过崔绍群手里的烟盒,给自己也点了一根。 “我也没说跟云汉有关系啊……”崔绍群贼笑着觑了他一眼:“什么叫不打自招,你这就是。得了,别端着了,自家人面前说点真话怎么了,还真把你给装死了,累不累啊。” 九月里的风吹在脸上不冷也不热,很是舒爽,可薛眠却觉得这风冷得冻人,好像是隔着冰棱吹过来的,不但冷,还模糊了投向远处的视线。 他闭了闭眼睛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模糊,片晌才道:“我觉得自己变了。” ※※※※※※※※※※※※※※※※※※※※ 嗝——好撑…… 果然周末都是没有上午的,一觉睡到九十点,睁眼即中午,嘤嘤嘤…… 好啦,明天周一见哦! ——爱你们~ 角斗7 “变了?” 崔绍群歪着脑袋咂吧了一声,摸了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突然咧嘴一笑:“是变了。不过咱俩想的是一回事?” “你想的什么。”薛眠瞥他一眼。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崔绍群嘿嘿发笑,毫不拐弯的直白试探。 薛眠几乎是用瞪的看了他好半天,半晌才硬邦邦吐出两个字:“没有。” “我信,我也不信。”崔绍群把烟咬回嘴里,眯着眼睛眺望远方:“晏殊昀让你春节后去天创,按他说的,最快半年你就能进外交部。那不是你一直的梦想么?伸伸手,也就一年不到的时间了。只要按部就班的走,出不了岔子,明年这个时候……你可就是个光彩照人的翻译官了啊师弟。” 翻译官。 这个薛眠没对谁说过的藏在心里的秘密,崔绍群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 关于他为什么那么执着着一定要进天创,当然是因为天创自有其非比寻常之处。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译所,天创声名在外,实力强劲,吸引了大批国内翻译圈顶级人才加盟进驻,所以每年外交部翻译司都会派专人到天创进行筛选,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人才,招兵买马挖去翻译司。 本身国家对各领域人才的渴求度就非常高,加上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与外界的交流合作正在不断增加,外语类翻译人才对于外交活动更是必不可少的存在。只是这一行业对人员素质要求较高,进入体制内效力确非一般人能够做到,所以天创并不是每年都能输送合格人才通过选拔。 薛眠在翻译圈的名气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打响,堪称炙手可热的红人。天创瞄上他有段时间了,两方也接洽过几次,薛眠没瞒着崔绍群,崔绍群更是真心希望能成其夙愿。但薛眠想进天创是一码事,按自己的计划节奏来又是另一码事。 他原来的“节奏”是心里有杆秤。 把这么些年下来崔绍群对自己的好放在天平的这头,把自己为非凡做的事放在那头,每当感觉天平快要拉平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觉得崔绍群那头的分量应该再加一点,自己做的还不够。所以他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点一点点往天平那头加砝码,最后的结果就是留在非凡越干越久,却一直没找到一个能开称测算天平两端的机会。 直到几个月前崔绍群的那一句“暗示”,暗示他帮助非凡签下云汉的合同,这块砝码就是将天平压平的最后一块。 天创给薛眠发来的合同内容很人性化,知道云汉与非凡的合作关系需履行到明年五月,如果二月份就把薛眠要走,剩下的三个月万一云汉有大差事指派,崔绍群不一定应付的来,便在合同里注明了一条,届时天创可视具体情况将薛眠回调非凡,借出帮忙。 从这几年的非凡将薛眠借调给天创帮忙,到未来天创将把薛眠借调给非凡帮忙,薛眠不知到时候这种身份上的逆转会不会给自己带来影响,以及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他只知道当听到这个消息时,当合同就摆在他眼前时,他没有想象中的高兴,没有崔绍群认为的、自己该有的那份高兴。 答案不难找。 因为他的“节奏”已经不知不觉的变了。 或说……是他自己不经意间悄悄的变了。 薛眠低着头,吸完了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揿灭在玻璃烟灰缸里,没抬头,只盯着那摊粉碎状的烟灰出神道:“我……突然不想走了。” “哇哦——!” 崔绍群十分夸张的叫了一声,举起手“啪”的一把拍向薛眠后背,然后就开始做抹眼泪状:“真没想到原来我对你这么重要,十几年的理想也能为了我、为了非凡说变就变,说不要就不要。靠,我他妈简直激动的老泪纵横欲哭无泪!” 话是激昂慷慨的话,可出口时却是恶狠狠的淬着火。崔绍群恨不能把这疯子从二十几层的窗户里吊出去晾他半小时了,简直头脑不清醒嘛! 那可是外交部的翻译官啊! 多少翻译人梦寐以求的圣堂,别的不说,远了不说,就说薛眠他老子当年是怎么没的?没之前一直是在哪里工作的?老前辈奋斗了毕生的理想是什么?传下来的衣钵又是什么? 薛眠这么多年学学学、拼拼拼,吃苦受累遭那么多罪为的到底是什么? 如今苦尽甘来,功成名就,等了这么多年的梦想终于就快要成真了,结果这小子说放弃就放弃,说不去就不去了? ……这个傻逼到底在想什么啊! “别激将我,也别挤兑我,”薛眠缓了缓,从微显落寞的情绪里抬起头,不冷不热的瞟了他一眼:“没什么用。” “我/操!” 崔绍群实在忍不住爆了句粗,骂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怎么想的,不就是因为那个姓费的?薛眠我可告诉你,当初我希望你俩冰释前嫌,那是看不惯你拿过去那些事顶着难为自己。说白了,但凡你要是能看得开,能过得好,能别被已经过去那么久的事拽着自个儿过活,我他妈真不关心你俩最后会是个什么情况。我是以为你必须得先原谅了他才能把自己过好,我才那么撮合的……也不是撮合吧,就是希望你们回归‘非敌对’的状态,可他妈不恨了也不代表就得重新喜欢上啊我的老天爷……” “谁说我重新喜欢上了?”薛眠拧着眉头看着他,难得有些情绪的起伏:“我只说突然不想走,不是永远都不走。小觅已经上大班了,我希望他把幼儿园的课程念完再带他走,否则突然跟着我来北京,还得重新适应……” “重新适应什么?”崔绍群抢白道:“哦,换成来北京上大班下学期叫‘适应’,把大班上完了再来北京念小学就不叫适应了?这有什么区别?行了兄弟,别蒙我了,你师兄还没迟钝到那份上。” “好,你不信,那就换个话题。”薛眠顿了顿,权衡了一番合适措词,将莫遥那档事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 这回轮到崔绍群沉默不言了。 老崔扭着眉毛夹着烟,一脸的难以置信:“什么意思,宫心计啊?他这当天创是隔壁的紫禁城,晏殊昀是乾隆帝?操,天下果然有傻逼。” “文明点。”薛眠扫他一眼。 “滚,什么垃圾啊也配得上我的文明。”崔绍群掐灭了烟,背靠在窗台上抱着手臂:“合着你是怕了他,所以才打退堂鼓?” “人在世上,谁没点怕的东西,”薛眠微垂着眼睛笑了一下,抬起眼皮看过去:“但他还不够格。” “靠,”崔绍群忍不住噗嗤一声:“不是,那我就不是很懂了,你又不怕他,又拿这个事儿挡我,那你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过就是想说……” 想说既然一山不容二虎,莫遥这番下马威分明是冲着自己会威胁到他在天创的地位来的,既然这样,那晏殊昀要挖自己进天创的消息,莫遥孙翔他们不可能没听到。而一旦薛眠真的如期进入天创,这群人会不会有更多的“下马威”等着他,谁也不好说。 薛眠是不怕他们,因为不怕,所以不屑,不屑与对方争斗,不屑与对方耍手段。但如果莫遥的目的只是把自己比下去,那眼前不就是一个现成的机会么? 按照老崔带来的消息,明年七月翻译司就会去天创收割人才。莫遥加入天创已经两年,头两年都没被选走,可能是有能力还不达标的原因,也可能是其它客观道理,但过去的不用再讨论,只看明年七月的遴选结果就好。如果莫遥真如许明所说那么“厉害”,薛眠愿意目送他被选走,从此一脚踏入青云里,而他可以再等一年。但如果七月过了,莫遥还留在天创…… 呵,到那个时候还有没有脸留下来,恐怕都得打个问号。 天创是个镀金的地方,谁让翻译司只认这块金子招牌。薛眠知道规矩,所以哪怕他圈内名声再响,没在天创待上半年,没从这里磨一遭,那就是拿不到敲门砖。这道理他懂,莫遥更懂,所以才会扎在天创两年不挪地方,但一见薛眠就跳脚,可见大家目的一样,都是奔着“翻译司”三个字去的……那就凭真本事说话吧,其它都是浮云。 崔绍群用一种看弱智的眼神看着他:“没懂。你这都是在瞎琢磨什么?他要是去了翻译司,你隔一年再去,那不还是一山不容二虎?” “不对,”薛眠仰头灌下一口水:“偌大一个翻译司,怎么可能只有‘二虎’。我不选择在天创跟他共事,那是因为在天创,他只有我一个目标。目标大了,难免暗箭难防,我没那个精力应付。但如果换个地方,就不是我防他了。” “不是你防……”崔绍群停顿三秒,如梦方醒:“就是他防着所有人了!靠,对啊!那地方高手如林,一山还有一山高,他这么喜欢斗,那就有本事斗垮整个翻译司好了。不过那傻逼有没有本事进去还两说……啧,按你的意思,你打算什么时候再去?” “明年这时候吧。” “可要是莫遥脸皮够厚,既没被选上,又赖着不走呢?” 薛眠笑笑:“命里躲不掉,那就会会吧。” ※※※※※※※※※※※※※※※※※※※※ 周三见,呦呦呦! ——爱你们~ 角斗8 但谁也没料到交锋会来得这么快。 九月底,本就不太平的中东/地区陷入了一场政/变/暴/乱的冲突中,反/政府武/装与政府/军在多地交/火;以山姆大叔为首,连同几个欧洲国家也掺和进来,被指背后提供反/政府武/装武/器弹/药和资金支持。国际石油价格因此大涨,股市持续性起伏波动,金融秩序更是受到了严重冲击…… 进入二十一世纪的地球早已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哪里不太平,哪怕是相隔十万八千里,各地区多少也会受些波及和影响,无论政治还是经济,全都在所难免。有了影响就要想办法消除,要消除就必须得往外走动,以寻找解决的契机。 所以这次几个被“殃及池鱼”的国家和地区的特使相约来到中国,一起拜会中国政府,寻求包括资金在内的援助支持,以助国内渡过因不安局势而引发的金融危机。 中国政府在北京盛情接待了来自四国的特使,因为特使团队人数众多,以安保为首的后勤保障部门也派出了相当数量的工作人员,其中自然包括随行翻译。 一旦涉及翻译服务,近在北京的天创译所自然无可厚非的承担了输送救火译员的领头责任。而自从不久前与薛眠、崔绍群把话摊开聊完之后,晏殊昀便不再拘着了,一有合适的机会就把薛眠叫过来。尽管后来薛眠曾单独找他聊过,希望推迟加入天创的时间,晏殊昀当他是事出突然不舍得离开云州和非凡,人之常情,也没多说什么,只道天创的大门随时为其敞开。 毕竟只有门“敞开”着才不影响人家常过来“看看”。 “啧,现在天创是越来越不把我这个正牌老板当回事了。”崔绍群趴在阳台上专心侍弄几盆不知从哪儿收来的奇花异草:“这次准备带人去吗?” “不带。”薛眠站在鱼缸前喂鱼。 “算你有良心。”崔绍群拿着把剪刀小心翼翼的走枝修杈:“昨天云汉发来两个案子,我都没敢惊动你,就怕耽误你去北京给晏殊昀效力……他妈的也是没谁了,瞧瞧我这大公无私的。” “云汉有新案子?”手上动作一顿,薛眠垂了垂眼,转身看过去。 “新案子。说难不难,说不难吧也……”崔绍群摇着头嗤了一声:“反正你又没工夫去,我让王哲自己想办法了。正好他手底下有几个新人今年表现不错,就当拿云汉这俩案子渡劫吧,渡过了就是飞升成仙,以后公司里有的是发展机会,毕竟人才梯队还是要定期培养的……” 薛眠心思已经不在对话上,崔绍群的声音也只是幽幽飘过来又从耳朵里幽幽飘出去,雁过不留痕。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在开什么小差。 手头还有点事没忙完,薛眠留了半天时间处理,订的是晚上的飞机,抵达北京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还有小半个月就是国庆节了,首都各处洋溢着热烈的节日气氛,机场内外装点一新,大小不一的鲜红色国旗挂满了全场,看着既喜庆又振奋。 酒店是天创帮安排的,打车赶到的时候已过午夜十二点。薛眠拖着行李箱,以及无所掩饰的疲惫身体,办完手续进了房间,困得眼皮直打架,快速冲了个澡后就直奔大床了。 一夜无梦。 次日醒来,吃过早餐赶去天创。从今天开始他要在这里连轴转的打四天的仗,没有助理,没有同行,精神必须集中,体力必须攒足。 “就知道这种救火的事少不得你出马。”许明给薛眠泡好茶,笑眯眯的从抽屉里抽出一份资料递了过去。 “您过奖了。”薛眠客气的双手接过文件:“老师刚刚也说是‘救火’,救火靠的是人多力量大,我过来也就为凑个数,主要还是靠同事们一起合作。” “又谦虚了不是。”许明竖起一根食指点点他,佯作板着脸的批评教育道:“那救火能是什么人都让上的?总得看看经验到不到家啊。晏总那边都交代我了,你的意思我们也明白了,反正早来晚来,小薛你终归是要来天创的,我就等着跟你共事的那一天。” “好,”薛眠微笑着应道:“到时候第一顿酒许老师还请赏光。” “哟,最近变化挺大啊,还练上喝酒了?”许明笑着给他添茶:“什么酒量啊现在?上回在酒庄没见你喝多少就伤着了,从那往后我可是有阴影了,心里想着再不敢轻易喊你喝酒,就怕重蹈覆辙。” 薛眠笑笑,端起茶盏跟他碰了个杯。 这次翻译任务类别多样,有随领导团进行国/事接待,也有陪同外宾会见政府相关事务负责人。为期四天的活动涉及的不光是中国能给予到访四国什么样的资金援助扶持,也包括各国间未来的政治经贸往来合作。 工作场上碰到莫遥,薛眠并不意外,相反如果没碰到,才该讶异一句这样的场合怎么这一位居然不在。 头三天的行程各自奔忙,如上回在英国时一样,每个译员都有归口的外宾需要陪同,互相打照面的机会不多,只在第一天的晚宴上擦肩而过,相□□头算作致意。莫遥还是那样一派亲和模样,西服挺括,身板挺直,游刃有余的陪着外宾穿梭在人群间,表现妥帖周到,任谁看了都会夸一句业务精湛,一表人才。 “薛眠,又见面了。”一场论坛结束,与会嘉宾们正在台上合影留念,工作人员站在台下等候。莫遥一身浅灰色的高级正装,穿过熙攘的人群,款步向薛眠走来。 薛眠微微一笑,伸手握上莫遥递来的那只手:“日程安排的紧凑吗?” “紧,相当紧。咱们泱泱华夏礼仪之邦,外事接待上不一直都很盛情周到么。除了该有的准备不必说,昨天下午我还陪着我那位外宾去了趟王府井呢。”莫遥摇头笑笑,用目光指了指台上第二排靠中间位置的一位黑人外宾:“那是博茨瓦纳的总统特使,也就是我负责的外宾。” “博茨瓦纳?”薛眠低声重复了一遍:“博茨瓦纳算是非洲地区发展比较好的国家,而且自身矿产资源丰富,欧美又是他们最大的国际援助方之一,怎么……” “怎么这次却来了中国求援,是吧?”莫遥望着主席台方向抬了抬眉,哂然一笑道:“俗话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哎,本来不该我们这种身份去妄议政/治啊,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现在外面时局不稳,有的国家忙着打仗,有的国家忙着收利,以前那些‘友好往来互帮互助’眼下也不一定顾得上了。放眼世界,也就咱们这块儿是太平天下,又大道为怀,仗义相助,可不就……” “明白。”薛眠会心一笑,话题敏感,不便再多言。 合影结束,今天的集体活动也跟着告一段落。明天是四国使团在华的最后一天,也是为期四天的外事活动里分量最重的一天。彼时,中国政府将组织一场大型签约会,在给予有需要的友国一定的资金扶持的前提下,也为可落实的多边贸易合作打下基础,如铁路搭建、医疗援建、住宅项目等。 晚上回到酒店,薛眠整理完明天的资料,正准备去洗澡,电话在这时响了起来。 手机在桌面上不断震动,发出“嗡嗡”的响动声。薛眠走到桌边,低头看见屏幕上一个持续发亮的字母“f”正不停闪烁,说不清道不明,心口当即“噗通”了一声,搏动的心跳之下后背不觉间也洇上一层热汗。 “喂。”佯作镇静的按下通话键。 “还在忙?”电话那头费南渡的声音带着点淡淡的笑意传过来。 “没有,刚忙完。”薛眠伸出手指戳了戳一边的太阳穴,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夜幕不知何时已经降临,整座城市华灯初上,不远处的高架桥上车流如梭,好像永远也不会停。 “那很好。” “很好?”薛眠没听明白。 “忙完才有时间宵夜,不是很好么。”费南渡的声音不太高,而他周围的背景音听起来也有点吵。薛眠觉出哪里不太对,接口问:“你在哪儿?” 那头费南渡换了一个安静点的地方,这才答他:“北京。” “北、北京?”薛眠差点咬到舌头:“你怎么也在北京?” “刚到没多久。”费南渡笑了一下,薛眠还没来得及反应,又听到姜蒙的声音好像跟着出镜了两秒。 “你来北京是……是出差的吗?”薛眠定了定神。 “有这项内容。顺便再参加一场……”说到这里,费南渡有意停顿了一下。 薛眠见他不往下说,忍不住上钩追问:“一场什么?” “一场……明天你也在现场的会。”费南渡不再卖关子,但也不打算提前揭开“谜底”,只道:“下楼吧,五分钟后到酒店前台取个包裹。” “……什么?”薛眠一头雾水:“什么我在的会?什么包裹……不是,哪儿来的包裹?” “宵夜啊,”费南渡这回真笑了:“刚刚不是说过了。” 薛眠:“……” 靠着一点压箱底的反应力,薛眠终于回到了正常思维轨道,前言后语一拼凑,总算弄明白过来:“你要给我送宵夜?不是,你怎么知道我住哪儿?” 一个小时前薛眠收工回酒店,但他没想到来北京出差的费南渡正巧也在这家酒店下榻。彼时费南渡从电梯出来,两人在大堂错身而过,薛眠却没看到他,只顾埋着头想事情,头都没抬,注意力完全不在看路上。 前面的话费南渡没开玩笑,他的确是受邀出席明天的政府签约会,即薛眠也会参加的那场。不过说是巧合也不完全巧合,云汉本就有许多基建产业,之前也参加过不少政府招标,明天的签约会虽然是国家牵线,但说到底还是给企业打造平台,助推各家有实力的国企、民企最终落实项目的跨国合作。 但云汉之前没有申报项目来参加这次的签约,只是受邀出席大会。而费南渡刚好要来北京出差,时间凑到一起,便由他代表云汉出席明天上午的会议。 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薛眠也在那个会上……云汉最近派到非凡的案子没有一个是薛眠接手的,只需稍加派人一打听,崔绍群那张嘴到底也没严实到哪儿去。 ※※※※※※※※※※※※※※※※※※※※ 某些情节时间上有小bug,修文的时候再调整吧~ 最近身体出了点小状况,情绪什么的也有受影响,所以“有话说”和留言里都没有好好和大家耍嘴皮了,没事没事,待小毒君调整过来,我们再斗嘴呀~ 好啦,周五见哦! ——爱你们~ 角斗9 薛眠一边下楼一边听电话,电梯里报数声提示梯厢正在下行,费南渡问:“出门了?” “啊,”薛眠应了一声:“去迟了不得凉么。” “凉了可以让酒店帮热。”费南渡咳了一声:“去拿吧。” 见他好像是要准备挂电话,薛眠没忍住,有点别扭的“哎”了一声:“都九点多了,你还有工作啊?” “嗯,去见个朋友。”那边费南渡好像上了车,薛眠听见开车门的声音。 “哦。那个,我就是想说……”薛眠有点不自然的清了下嗓子:“宵夜,谢谢了。” “不用。”费南渡关上了车门:“吃完早点休息,明天好好表现。” 酒店大堂人来人往,薛眠往前台那儿扫了一眼,看到桌台上放着一个深棕色方巾包着的盒子,有点像日剧里面那种打包手法,就是…… 不会吧宵夜是日料? 那是不用加热了。 薛眠走过去跟前台报了姓名,前台姑娘将包裹客气的递给他,薛眠想想,打听了一句:“你好,请问这个是什么人送来的?” 前台微笑回答:“先生您好,是外卖员送来的,蓝色衣服的那种。” “哦,”薛眠点点头:“谢谢,没事了。” 他也是犯傻了,既然是外卖,怎么可能是姜蒙……是费南渡亲自送过来。 亏他刚刚下楼的时候还跑那么快,也不知道在急什么。 把房间里不需要的灯关了两盏,薛眠坐到沙发里,一层一层打开包裹,将食物一一摆出来。东西不多,毕竟是宵夜,只图垫个肚子就行。四块手卷寿司,一份天妇罗,一碗海参小米粥,还有一小份水果沙拉。难得的是除了沙拉,其余食物居然都是热的,包括寿司。按说寿司当然该是吃凉的,但可能是考虑到薛眠的肠胃问题,所以才让店家加热了送来。 视线在每样食物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转往下一站,注意力过于集中,都没察觉嘴角微微上扬,泛出了一抹笑。 次日,秋高气爽的一个大晴天。 签约会地点设在宾斯凯丽五楼大会议厅,时隔半年再到这里,薛眠一时有些莫名的怅然。大楼外面依然停满了新闻媒体车,各路记者进进出出,长/枪短/炮的摄影器材扛着就走,脚步匆匆。 今天中方出席嘉宾里级别最高的一位是商务部某部长,还有一位财政部副部长,其他则是包括交通运输部、农业农村部和卫健委在内的相关专家领导,涉及合作的方方面面,可见政府对本次大会的重视与支持。 签约会流程不算复杂,但时间相对比较长。首先中方领导要上台致词,从这一部分开始就要进行中英同传,然后按照已定顺序各国间进行不同项目的签约,同样需要现场双语交互翻译。 其实这么一听也明白了,今天需要翻译的场合会特别多,而且涵盖面也非常广。出于人性化考虑,以及同传工作本身确实需要译员精神高度集中,全副武装投入。一场同传不能由单独一个人坚持太久,半小时左右为佳,因此整场签约一共设置了四组同传,大家协同配合交叉分工,一人顶一块。 不知道算不算凑巧,薛眠居然被分到了和莫遥一组。虽然这个消息他早两天前已经从许明那儿得知,不过此时此刻一想到那个人,一想起那张脸,薛眠还是皱了下眉。 宾斯凯丽五楼内场的走廊上,许明带着三名天创译员和薛眠站在了二号翻译室外。 许明神情放松,透过一片巨大的玻璃窗踮着脚向外望了望,他们站的地方是挑高的内厅二楼,外面一楼的座位区已经乌泱泱填满了与会嘉宾。上一场领导致词刚刚结束,留了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供嘉宾们稍微走动走动,一会儿就要进行第一场签约仪式。 “不紧张吧?”许明收回目光,转身投向站在莫遥旁边的两个天创译员:“你们两个是第三次参加这样的国际大会,也不能说经验不足了,一会儿可不能掉链子啊。” “许总别老吓他们,”莫遥笑眯眯的站出来打圆场:“哪有您这样临阵泄气的,多说点鼓励的话嘛。” “又不是刚发枝的幼苗,鼓励多了容易飘上天,那才是没了脚踏实地呢。”说是这么说,许明还是给了个笑脸,上去一手一个拍了拍那两名译员的肩:“把你们两个分一组的原因就是让你们相互扶持,一起进步。莫遥和薛眠都是老将了,带你们不成问题,但一个兵要是想出师,不能一直让老将带路,总要学会自己走的。” “我们明白的,谢谢许总。”两名译员虚心受教,应声时忍不住偷偷往莫遥和薛眠方向看了一眼。 “这场已经结束了,你俩是第二场,莫遥和薛眠第三场,都还有点时间再做做准备。”许明回头又看了一眼会场方向:“一会儿进了各自的房间我就不陪着了,有情况第一时间联系我。这次公司安排了两个备份,你们不要有压力,真不行了一定要说。” “真不行了哪还来得及说啊,”莫遥咧着嘴玩笑道:“从会场爬楼跑过来起码得六七分钟,万一是翻译途中卡了壳,思路跟不上,等把您带的那俩备份叫过来,签约纸上的墨迹都要干了。” “你就不能说点好的宽慰我是吧?”许明气得咬牙狠狠拍了他一下,想想又被他给气笑了:“本来我还一点都不紧张的,让你一说恨不能自己上了。莫遥,你赶紧给我呸!” 莫遥佯作害怕的缩着就往后躲,举起双手嘿嘿笑:“呸了呸了,许总您消消气,渴了吧?我买点热饮去,您再受累给大家指导一会儿。” 看着莫遥往走廊尽头跑去,许明指了指那道背影转过身,笑着对薛眠道:“小薛你看,天创的工作氛围和谐友爱吧?莫遥这人挺风趣的,一会儿你俩搭档,他要是敢胡乱撩闲你,给你说笑话听,记得一定要把麦关了,可千万别弄成现场直播了。” 薛眠看了一眼莫遥走开的方向,笑意不明,温声道:“莫老师是很幽默。” “本来我们这种强度的工作就很费神枯燥,偶尔幽默一下调剂调剂,没有坏处。”许明话里语气透出的是赞许,看向莫遥的眼神更是喜爱有加,可想而知这位莫大翻译在天创的形象有多积极正面。 正说话间,莫遥拎着买好的五杯茶饮小跑过来:“许总传授累了吧?来,蜂蜜柚子茶,热的,清嗓润肺。” “这是拐着弯的嫌我话多呢。”许明边笑边接过纸杯,莫遥将其它几杯分发下去,佯作委屈道:“怎么许总老是曲解我意思,我真是怕您累着。” 楼下会场陆续有嘉宾入席就坐,工作人员过来通知下面两场的译员可以进翻译室准备了。许明将两拨人马护送到位,又再叮嘱了几句,这才放心离开。 “说来光这个月咱们就见了两次,也合作了两次,算是不浅的缘分了。”莫遥坐定,举着水杯朝薛眠抬了抬。 薛眠没有工作前喝水的习惯,而且蜂蜜柚子茶太甜,他喝不惯。但这会儿莫遥就在旁边坐着,又主动举杯相邀,薛眠端起纸杯隔空举了一下,浅抿一口,应道:“是算‘缘分’,很荣幸和莫老师再合作。” “荣幸什么呀,谈不上。咱们就是互相学习,共同进步。”莫遥放下杯子,透过落地玻璃窗往外看去。 从他们这个视角能将楼下会场尽收眼底,主席台上一排过去坐着五位嘉宾,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他们背后是一块巨大的签约背景屏,斗大的大会名投影其上,能以“中国政府”四字开头的会议,本身分量已足见一斑。 “欸,薛眠,”莫遥突然喊了一声,转头看过来:“想过以后来北京发展吗?” 薛眠正低头看资料,闻言动了下眼皮,但没抬头,目光仍旧落在指间那一行行密密麻麻的笔记上,几乎是看不出来的笑了一下:“莫老师希望我来北京么?” 等答案的莫遥听到这句反问,迟疑的顿了一下,脸上笑意也跟着变了味道,有些不自然的哈哈了一声,搓手道:“我当然很期待你来。” 是“期待”,不是“希望”。 薛眠用大概五秒钟的时间品懂了两词之间微妙的差异,从笔记本里抬起头,侧着脸看过去,笑道:“却之不恭,那就找个时间好好考虑看看了吧。” “……是吧?呵呵,对,你想想。” 如果薛眠这会儿还有闲杂时间,他很愿意将此刻莫遥的这张脸画下来,不用多复杂的线条勾勒内容,就画一幅崩裂的笑容即可。那是碎在脸上的颜色,像打翻的颜料盘,色彩滚了一地,渲染得相当精彩,尽管这张脸的主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 薛眠有点想笑,毫不作伪的那种笑。 就算和晏殊昀那次谈话的内容再保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连许明都能知道,那莫遥就没有道理不用他的办法打听到自己这个“劲敌”和他的老板关于那次神秘会谈究竟聊了些什么。 事实上当莫遥问出自己愿不愿意来北京发展的这个问题时,他就已经变相告诉了薛眠。 我知道你要来了。 ※※※※※※※※※※※※※※※※※※※※ 小毒君这里下雪啦!略略略略略略~ 大家也要注意防冻保暖哟!有一样也在下雪的地方可以一起玩起来哟! 我们明天见! ——爱你们~ 角斗10 一直到天创两名译员结束翻译前,二人没再做任何交流。 薛眠盯着自己的资料认真做着准备,这会儿会场正在茶歇,几分钟后就到他们了。按照分工,他和莫遥每十分钟交换一次,本轮签约预估时间二十五分钟,莫遥先上,所以收尾也是他,薛眠只用负责中间的十分钟就行。 签约仪式不比一般企业性质流程简单,双方人员只要上台握个手,在签约本上签好字,两边交换,最后合影留念就算完成。这种政府间的签约会加入更多环节,以增加仪式感,开头必安排双方代表发言,中间最好还得有个视频介绍,然后才是普通款流程。 薛眠做完准备,下意识伸手去拿纸杯,但指尖传来的微热触感提醒他这会儿不是在办公室,便准备收回手。 本来只是一个很小的动作,莫遥却捕捉到了,笑道:“没事,渴了就喝呗。大不了先去趟卫生间,后面也就二十来分钟,还怕撑不住吗。” “不了,”薛眠将纸杯推到一边:“也没有开工前喝水的习惯。” “哟,这可是个好习惯。”莫遥笑笑,遂又期艾艾的叹了一声:“不过就是难为身体了。大多数行业都有不为人知的辛酸,咱们这一行在别人眼里或许光鲜亮丽,但其实你看,连口水都不能喝得随心所欲。” 薛眠不知他这番突如其来的牢骚是发自真心的感叹还是纯粹的没话找话,他不想做回应,只应付着牵了下嘴角,两肘搭到桌面上,双手交叠托住下巴,视线从玻璃窗往不远处的一楼会场看去。 目光不急不缓的扫着,从进门处到坐席区,从大厅两边的茶歇台到主席台,一点一点逡巡,一处一处走过,在清一色的西装人群里,他不知道自己在搜索什么。 也或许从投过去的第一眼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要找什么。 “一场明天你也在的会。” 这句话在脑子里循环了多久,薛眠的眼睛就在大厅里周游了多久。 奈何翻译室与会场距离虽然不算太远,但架不住大厅里几百号人几乎穿的一模一样,西装西裤衬衫领带,从薛眠这个角度看过去,除了背影就是头顶,还全是坐着的,想凭身高去找一个人根本不可能。 无来由的心神不宁。 一分钟后,第三场开始。 按照前面的惯例,第一个上台的是中方代表。莫遥一手捏着稿子,头微微前倾靠近麦克风,全神贯注盯着主席台上的人,待对方准备好后开始发言。 几个短暂的秒数过后,莫遥的翻译随之跟了上去。 “good morning,ladys and gentlemen。it's my honor to make a speech here。firstly,i want to say that welcome to our beautiful beijing。” 不同于自己翻译时的几乎面无表情,薛眠发现即便是在翻译室这种没有旁人看到的地方,莫遥脸上的神情也是异常丰富的,从微笑到点头,从眼睛里闪着光到一只手情不自禁的去做一些类似演讲的“欢迎”、“高兴”等手势。 仿佛此刻站在主席台上的人并不是嘉宾,而是他莫遥。 这倒也没什么好或不好之说。 每个人在工作过程中都会逐渐形成自己的风格习惯,莫遥这样的肢体配合可以理解为是一种“情感共鸣”,把自己想象成是发言者,将他的感情立场代入对方的角色里,说是设身处地也可,说是换位思考也可,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让自己发挥得更好,所以无可厚非,没什么问题。 中方嘉宾用了八分二十七秒完成发言,虽然没到十分钟,但从翻译的流畅性考虑出发,下一场外宾代表的演讲已经可以交棒给薛眠,否则一个人在台上发言,前后却出现两种不同声音的翻译,未免突兀。 手上稿子有提示外宾的演讲会涉及哪些内容,但内容不可能全写在上面,总有机动部分。而且提示多以“点”切入概括,不会将嘉宾的通篇稿子全提供给译员,以防涉及敏感的“保密”领域。所以译员们手上的白纸写的东西都很碎片化,比如一个基础数据,一个定律,一个合作的原则,甚至是一个城市名,等等。 莫遥关上麦克风,做了个深呼气的口型。薛眠放下稿子,上面内容他已经烂熟于心,打开自己那边的麦克风,静心等待中方代表下台,主持人报幕下一位外宾上台。 胃部莫名有些隐隐的作痛,大概从两三分钟前开始。 薛眠单手顶在胃上,等待的间隙闷头在想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也不对啊,早上他没来得及吃早餐,从酒店出来直接打车就来了这里,后来也没在哪儿停留过,一直跟许明他们在一起。 疼痛感不算强烈,有点像用短剑的剑锋自下往上顶着戳自己的胃,而且不是全部,主要集中在肝脏和胃交界的地方。 以前肠胃炎犯了都是整个中间腹部位置抽搐着疼,今天这种尖锐的局部疼痛还是第一次出现。而且前段时间自己去完医院后一直在遵医嘱调理,肠胃炎很久没犯了,怎么今天好端端…… 不给薛眠更多琢磨的时间,那头外宾已经走上了发言台。 薛眠定了定心神,调整好麦克风距离,眼角余光瞥见莫遥正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也没管他,收回注意力,跟着耳机里听到的声音开始他的工作。 “……这次中国之行无论是对于我,还是对于我身后的国家,都将成为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我们一直重视与中国的友好往来,也见证了中国几十年来的飞速崛起,这背后是全体中国人民的智慧与汗水……” 一段结束,台下掌声雷动。 发言台上的外宾笑容满面的向台下招了招手,继续讲话。 “可能有不了解的朋友会觉得我们巴国面积小,人口少,又欠发达,能和如此庞大的中国有什么生意往来呢?” 腹部突然猛的抽了一下! 像有把带刺的铁刀在血肉里胡乱翻搅,从胃划到肺腔,再飞速划向心脏,因为生了锈太钝,每划一下都在伤口上拖拖拽拽扯下一片肉碎和血沫。薛眠整个人疼得当即蜷曲起来,身体弓得像只煮熟的虾,差点没坐稳栽倒下椅子来。 豆大的汗珠肉眼可见的“吧嗒”一下滴到桌面的稿纸上,晕成一滩透明水渍,染开了黑色的笔迹墨痕。 “我不能说这些看法是错的……但它们一定……是不全面的……” 声线开始颤抖,原本连贯的句子像被斧子半途砍断,尽管抖动的声音很细弱,但那是靠薛眠强压着,用全部的意志压住身体本能的痛苦反应。 “如果大家不信……我们可以一起看……一个短片。” 主席台两边巨大的投影屏上开始播放宣传视频,三分多钟的视频有中英字幕,还有自带的中文配音讲解,暂时不需要翻译。薛眠迅速关掉麦克风,手搭在麦克风架上蜷成一个狰狞的手势,雪白的皮肤表面细长青筋开始一根根凸起,五根指骨以最大的力度绷成一排,像是吃人的齿兽。 满头大汗。 肝胆俱裂。 第一次对这两个词有了这么清晰的体会,薛眠疼的嘴唇发白,拧着眉头捂着腹腔,在问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的时候忽然看到旁边一道坐着的人影,于是他—— 说是喊,声音已经弱到像在呢喃:“莫老师……” 翻译室安静无比,尽管薛眠声音小,莫遥还是听到了。他转头看过来的时候明显吃了一惊,正要说话,又想起薛眠那边还开着麦克风,赶紧投去一眼,见是关闭状态,这才放下了心,倾身过去问他:“怎么了薛眠,脸色好难看啊。” “不知道……”薛眠是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他现在没时间去想这个,只虚弱的望着莫遥吐字道:“请帮我……把后面几分钟……翻……” “帮你翻完?” 莫遥抢答似的替他把话说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作,表情更是淡得出水,不见半分着急关心,似乎就想那么冷眼旁观着:“这不好吧?你的稿子我也不熟啊……咱们一开始不是分好工了嘛,等你这段完了,后面我还得接着翻签约仪式呢。薛眠,我任务量可比你大,你说是不是?” 薛眠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余光里会场大屏幕上的视频还在继续播放,但他知道快结束了。 没时间了。 喊备份来也没时间了。 薛眠佝偻着、蜷缩着,用踩在椅脚横杠上的一条腿顶住胃,膝盖正好顶在腹腔位置,勉强压住一点钻心的痛感。 莫遥不会帮自己。 呵。 他当然不会帮。 因为这根本就是他干的! 仿佛醍醐灌顶,薛眠瞬间大彻大悟。 如果,如果眼前这个人只是推托自己手上还有接下来的签约仪式要准备,无暇顾及自己这最后的三两分钟收尾,薛眠自问勉强还能信一信。可莫遥太恨他了,恨到连最廉价的伪装都懒得穿了,就那么看着自己在他面前像个垂死挣扎的输家,没有半分动容,全程冷漠旁观。 只有一个解释。 眼前的这一切只剩一个解释——他此刻这副模样根本就是莫遥一手所为。 可是问题出在哪里……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突然余光一闪,薛眠猛的转过头—— 一杯已经冷掉的柚子茶。 ※※※※※※※※※※※※※※※※※※※※ 今天是周几呀? 今天是腊月初几呀? 今天离放假还有多久呀? 日常三连问哈哈哈! 哎呀呀,小被窝真暖和呀~啾咪~ 明天见! ——爱你们~ 角斗11 薛眠伸手去抓那杯茶,会场大屏这时突然定格——三分钟的视频播放完了。 伸在半空中的手以最快速度调转方向,按键一触,薛眠打开了麦克风。 发言的外宾向台下观众席鞠了一躬,回到发言台,对着话筒准备做最后的收尾陈述。 薛眠手心被冷汗浸透,腹部疼痛毫无减缓迹象,不仅如此,他甚至好像进入了第二重磨人的煎熬中——四肢一点一点渐次发麻,沿着末梢神经传输,好像有几万只背上带针的蚂蚁无序爬过,交替爬过,那种针扎似的麻痹感令他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劲,靠什么撑着没倒下翻译桌他已经顾不上去想了,牙关紧咬,扎破了口腔内壁的肉,血腥气顿时灌满一嘴。他慢慢凑近麦克风,做好随时开口的准备。 “所以我认为,合作……无处不在。大国有大国的合作方式,小国……有小国的合作之道……” 一场风卷残云的厮杀再度在身体里上演,蜷曲的坐姿,发抖的后背,撑在桌面上的手指骨节恨不能顶开那层皮肤。桌前的人像一件打碎后才发现已经不能重组的机器,在火炉上等着被熔化成锈水。 薛眠感觉自己在和死亡过招。 “……我期待在不久……的将来,我能再次踏上中国的土地,并且届时与我同行的……将不再只是我一个巴国人。以上,就是我今天的……全部发言。谢谢。” “吧嗒”一声。 麦克风关闭。 甚至没有力气再多看一眼会场,薛眠整个人瞬间脱力后仰,从椅子上“哐”的一声摔跌下来,仰面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什么都不想去想了。 断断续续的一场翻译,尽管已经尽了全力,外人或许听不出,可许明也好,在别的翻译室的其他译员也好,他们不可能听不出其中蹊跷。 不过这都是后面的事了,薛眠已经没心思去过问。这会儿他疼得恨不能昏死过去,喉头嗜渴似的一下一下滚动,嗓子眼一阵一阵往上冒着酸水,像是要呕吐,可五脏六腑里烧得火辣辣,全身都在等着被燃烧殆尽。他吐无可吐,只想眼睛一闭睡过去。 为了不影响工作,进门前手机被调成了静音,放在包里。 对了包在哪儿? ……门后边的储物架上! 距离他起码三米,不可能够得着了。 喘息声越来越急,也越来越低。屋子里不是完全的安静,薛眠一只手搭在腹部,另一只手捂住心口,听着莫遥麦克风里无限扩大的声音,那声音抑扬顿挫,流畅无比,堪比一场精心准备的万人演讲。 薛眠看不见的主席台签约盛况在莫遥激情演讲式的翻译里仿佛就在他眼前一样,哪个嘉宾已经上台,谁先在签约本上落下第一笔,双方交握的手久久没有松开,体现的是两国人民友好深厚的情谊…… 会场掌声雷动,掌声是给予这场意义非凡的签约,也是给予最后一场要登台的嘉宾。 费南渡坐在第二排嘉宾席区,低头看了看手机,眉头微微蹙起。 后面没什么事要赶时间,他并不是在意这个,而是不久前会场广播里播放出的声音…… 这是他第一次以一个嘉宾的身份与薛眠共处一室,尽管不在同一区域,但那种看不见一个人却听得到对方声音的感觉让他觉得很奇妙,甚至很有趣,耳目一新。 不是没见过薛眠工作时的样子,也不是不清楚他翻译时的声音该是什么样,比平常说话的声色要低沉些,语速也会快一点。 他声音本就好听,清清亮亮,但说英文的时候会不自觉的披上一层性感的纱,咬字清晰,可语调却慵懒,像在念一首田园风光的浪漫长诗。 所以不该是刚刚广播里传出来的那样断断续续声音打颤。 即便这次做的是英翻中,即便他好像有在努力控制。 是因为紧张吗? 费南渡给他想了个理由,又很快推翻了这个理由。 大会进行到第四场,环节也不剩多少了。费南渡对姜蒙吩咐找个吃饭的地方,环境幽静一点,人少一点,一会儿散了会去接薛眠。 “要不要先给薛老师发个信息说一下?”姜蒙提议:“免得薛老师不知道我们要约他,早一步跟同事或朋友约了就不好了。” 好像也是。 姜蒙发完信息,开始在手机上找合适的餐厅。等到把地方找到,发现短信箱里到现在都还没动静,可是距离发送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分钟。 “费总,薛老师没回。”姜蒙道。 “你怎么说的。”费南渡道。 “就说一会儿散了会您请他在一楼等一下,中午一起吃饭。”姜蒙张了张嘴,有点无奈,她感觉自己信息里的措词应该没什么问题啊。 是没问题,可能薛眠还在忙,所以没看到消息。 但是这会儿广播里飘出的翻译声音早就不是他,按理应该已经空下来了。 费南渡握着手机,无意识的捏了捏,眼睛望着主席台方向,突然蓦地一回首,两束笔直的目光向二楼方向扫去。 四面该有三米长宽的透明玻璃幕墙正对着会场大厅,每面都有拉到一半的遮挡帘子,但只要视力够好,还是能看清里面景象的。四扇中目前只有一扇窗户上方亮着绿灯,代表正在工作中,里面有人影坐在桌前,面前架着一只收音话筒,这会儿广播里听到的声音就是从那间屋子里传出。 费南渡自左往右仔细扫了一遍,四个玻璃罩里都没有熟悉的人影。那头台上已经在进行最后一轮签约,大概十分钟后大会就将宣布圆满结束。 想了想,决定还是再等等。 “哎~呀~”莫遥十分舒展的伸了个懒腰,反手捏了捏有点酸胀的后脖子,眼梢状似无意往右边瞥去一眼,当即语带夸张的惊呼了一声:“哎呦薛眠,你怎么躺地上了!” 薛眠一条腿曲起踩在地板上,咬着牙等着这副身体能听话,能往“缓和”这个方向上走走。等熬过了,至少他就能爬过去够到提包,打个电话叫个120把自己抬走什么的了。 他哪敢指望莫老师出手相助。 莫老师不再给他来一刀狠的就算心怀慈悲阿弥陀佛了。 “呵。”薛眠轻声一笑,眼睛仍旧闭着,这样才能更准确感知到身体的变化。尽管到目前为止腹腔里毫无一丝半点缓解的迹象,他还是疼得想死。 “都到这份上了,莫老师再装下去就累了。” “哟,还能开口说话。”莫遥干笑了一声,从座位上慢慢站起身走过去,缓缓蹲下一条腿,一边看着倒在地板上的人,看那人一张脸白得像抹了层白/粉腻子似的,一边相当认真的皱着眉头道:“装什么?薛眠,你这话我怎么听不太懂啊……欸,还能动吗?要不要我给你叫救护车?” “我就算不进天创,你也爬不进翻译司。”薛眠倏然睁开紧闭的眼睛,笔直地跟他对视过去:“那里不是垃圾回收厂,你换个地方作孽吧。” 一阵无声静默。 突然,莫遥拍着大腿放声大笑起来,笑得仰面朝天,脖子绷出了一条诡异的弧线:“我自诩这辈子也见过不少人,狂妄不羁的更不在少数,但是薛眠,”突然低下头,用一种比刀刃还要锋利十倍的目光压迫着盯过去:“你绝对是里面最狂的一个。” 腥辣的血气忽然上涌,薛眠捂着胸口狠狠咳了好几声,待喘匀了气,眼睛望着天花板哈哈笑了一声,道:“你觉得我没办法告诉许老师,告诉任何一个人……事情是你做的。在英国的时候,为了让我出纰漏,你把提示稿带出去,一把火烧在了三楼的卫生间里……” 莫遥眉头跳了一下,有点不可置信的看了看他。 薛眠抬手抹了把嘴角突然淌出来的某种液体,黏黏的,没去看,仍旧目不转睛的盯着天花板继续自言自语:“我知道,一会儿等你出了这间房,后面的故事一定已经编好了……你大概会对许老师这么说:‘薛眠说他有点累,在翻译室坐会儿再走。让我们不用等他,回头等休息好了,他会去公司给您报告。’” “而我,如果有这个运气能爬起来,给自己叫辆救护车……说不定是几个小时后,也说不定……一天一夜。更或者根本就忍不到那个时候……我昏死过去了,就等着哪个保洁员什么时候发现,什么时候再救人吧。” “那你会举报我吗?”莫遥看着地上的人,身体还维持着单膝屈下的姿势,脸上倒是真真实实发问的表情,瞧着很是认真:“你不会死的,谁开玩笑还没个度呢——起码我有。所以等你被救完了,你会到许总那儿去揭穿我么?” “怎么揭,”薛眠确信自己是一眼都不想再看到这张脸了,要不是这场对话确有必要,他连这个人的声音都不想再听到哪怕半个字:“我说了,我没有证据……可你的故事却没漏洞。我们在外人眼里……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拿什么揭发你。” “也对。”莫遥抬了抬下巴,嘴角慢慢上扬,浮出一抹“你真是挺倒霉的”同情的笑:“那这个哑巴亏你就吃了吧,相信我,最多也就是住几天医院,外加洗个胃灌个肠什么的……嘶,怎么听着还是有点遭罪的啊。” “可不是么。”薛眠跟着笑笑。 额头上的汗已经把头发全部打湿,黏腻地贴在脸颊和耳侧皮肤上。薛眠调整了一下呼吸节奏,发现自己正在进入第二轮呼吸不上来的过程中,而内脏的被割裂感正在慢慢聚拢,最终只向着胃部这一个地方进发。 “所以你可以滚了,”薛眠缓缓吐出一口气,把对着天花板上的眼睛闭上:“别再弄脏了我不一定够用的空气。” 莫遥挑了下眉,没忍住噗嗤一笑,慢慢悠悠的站了起来。腿蹲久了有点麻,他拍了拍膝盖和大腿,转过身去拿自己的包。 “那就不陪你了,”手搭在门把上,走之前莫遥再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手下败将:“希望这宝贵的一课能让你学会一个道理——北京,天创,都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 预告片:下周公司有年会,因为小毒君是主持人,所以会比较非常以及特别的忙,说不准周三周五的更新就会临时中断一下下,但周一(明天的)肯定如期相约,届时俺提前告诉大家哈~ 哇哦,不知不觉已经主持了好几年的年会,有点没啥感觉了,因为每年都没机会坐到桌上吃口菜,所以那天一点也不开熏……除非可以中奖!!!哈哈哈~~~ 那就在线做法今年好手气吧!么么哒各位~给我鼓劲哟,比心~ 明天见! ——爱你们~ 角斗12 玻璃幕墙的隔音效果很好,但毕竟数百人的鼓掌声响动不小,最后一场签约落幕,大会正式结束。 与会嘉宾及记者们陆续散去,姜蒙低头又看了一眼手机,发现短信箱仍旧空空如也,不禁也有点纳闷了:“费总,薛老师还是没回消息,要不要打电话问一下?” 费南渡点头。 一分钟后姜蒙放下了手机:“没有人接。” 人流像退朝一样陆续往门口散去,期间两个集团老总过来打招呼,拉着费南渡聊了几分钟。待应付完,费南渡吩咐姜蒙在大厅门口等着,他要去个地方。 姜蒙就站在门口出来位置,旁边是通往二楼的内场楼梯。望着费南渡一阶一阶拾级而上的背影,姜蒙心下不禁微感疑惑,但也没做什么,按着吩咐就留在这里等。 空荡荡的二楼不见有人,刚走上去,面前是一条笔直但狭长的走廊。靠外一侧装着大片半透明的蓝色玻璃,窗子全封闭,过滤进来的阳光就少了几分强烈的色彩,照在地毯上洒下一片片淡金色的光斑,细微的粉尘在光影下飞舞,安静而自在。 鞋踩在地毯上没什么声音,右手边是每隔四五米就会出现的一扇木门,走廊很长,门大约有七到八扇。 结构有点像酒店每层的客房部。 费南渡走到第一扇门前,抬手扣了扣,但里面没有声音。他把手覆上门把,不轻不重的拧了一下。 锁着。 垂着眼看了看手上的金属门把,没多留,抬步走往下一扇。 莫遥走之前特意关了房间灯,一楼会场人应该已经走光了,所以会场的灯也灭了——房间里一片漆黑。 想抬表看一眼时间,奈何地上的人一没力气,二看不见亮光。 薛眠不知道自己具体躺在这儿多久了,大概半小时总有的吧。后背一片粘湿冰凉,是出的汗冷透变凉了。呼吸的节奏一直时快时慢无规律的交替着,放在心口上的手尝试着敲击指尖数了一下,一分钟四十七下心跳,但不久前还是九十二。 胃部的疼痛感几分钟前开始有所缓和,一开始他还松了口气,毕竟折磨没那么强烈了,可是顺着嘴角流进耳蜗、流到脖子边的液体却告诉了他一个不怎么好的事实。 他在出血。 不是肠胃就是其它哪个脏器,大概率是肠胃,否则血不会通过食道从嘴里流出来。 薛眠仰面躺着,曲起的左腿渐渐发麻,想换一条腿又没力气,那就继续曲着吧。或许是心理作用,感觉这样弓一条腿肚子会舒服一点,像多了一个部位在帮分担疼痛。 应该快了。 按照这个恢复速度,没晕过去就该谢天谢地了,让他还能醒着等机会想办法自救……最多再有半小时,他一定能爬起来,然后也不用太麻烦,打120叫辆救护车过来就行……不知道他是不是第一个给自己叫救护车的病人……一会儿医生见了他保不齐还会夸一句“哇,好坚强的患者啊”…… 眼皮忽然变得好沉,像灌了铅,没征兆的开始犯困。 薛眠努力想把它们揭开,可是真的好沉,不过就是两片薄薄的肉,怎么这么沉。 好累啊…… 真的好累。 他知道肚子那儿不是不疼了,是疼过头了,麻木了,钝刀把血肉都割得差不多了,翻搅的血管一定也碎得不成样了,因为嗓子眼里一直热热的,痒痒的。 突然“哇”的一口——他听到了血呕出来的声音…… 好累。 想睡了。 “砰。砰。砰——” 心跳很平稳,节奏也很顺。 但估计是幻听了,因为正常人心跳的声音不是这样的,就像是有人在哪里敲门。 “咚!咚!”好大的两声,闪雷一样破开在耳边。 ……这什么梦? 要梦也该是梦到救护车“呜呜呜——”的拉警报声啊,敲门算什么? 唉…… 薛眠心力交瘁的闭着眼睛,无奈且嫌弃的叹了一声,责备自己想象力真的太贫瘠了,这种敲门真的不—— “嘭”的一声响! 有扇门被人一把推开,紧接着一大束亮光像把黑暗划开了裂缝,铺天盖地照了进来! 一定很亮。因为薛眠看到自己原本闭起的眼皮上居然像被抹了层金粉,从黑漆麻乌到亮亮堂堂,那光斑竟在眼前闪闪发光。 他开始有点服气这个梦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 “薛眠。”有人在喊。 “……”薛眠一愣。 不是,什么梦还带有人物出场的?而且还认识他? 薛眠牵着嘴角苦笑了一下,这声音太熟悉,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梦,这样一个糟糕的时间,这样一个糟糕的场景……他梦到的居然会是那个人。 “薛眠,醒醒。” 这会儿声音更清晰了,就像贴在耳朵旁边讲话,甚至真的有温热的呼吸拂过颈侧的皮肤,让梦也有了真实可触的感觉。 有只手托住脖颈后面,连头带背将自己半抱了起来,抱进一方非常宽厚结实的怀里。薛眠懵了。可立马又有另一只手托到自己脸颊边,用拇指在嘴角边缘一次一次的小心揩着,可能是想揩干净那些血污,但动作有点急,还有点发抖。 薛眠猛的一颤,突然觉得这会不会不是一个梦? “薛眠,”那个声音还在耳边锲而不舍的喊:“睁开眼睛,薛眠。” 浑身上下好像被那道声音注入了一股巨大的力量,薛眠用力挣脱束缚着自己思维的梦境,拼命循着光亮的来源处,一点点,再一点点,慢慢打开了两扇眼皮。 有个人影逆着光出现在眼前,薛眠眨了眨眼,好像看到一角金属镜框折射出光芒。 “你……”薛眠听到自己哑掉的嗓子。 “没事了,我在。”那人轻柔但不失力道的用手托着薛眠的脑后,鼻息间的气流在二人间来回交错。费南渡盯着薛眠的脸,神情冷静自持,但蹙起的眉峰却出卖了他似乎不想表现出来的某种情绪。 “我……我知道。”直到这一刻,薛眠才感觉胸腔里有个什么物件终于不再悬空吊着,踏实落地了。 他不想去思考为什么费南渡会在这里了,他有点累了,本来还紧绷的神经如今彻底放松了下来,四肢变得越来越冰凉,越来越僵硬,捂在心口的手像被抽去了骨头一样缓缓往下滑——他真的觉得好累了,用所剩不多的力气指挥着自己抬起眼睛,声音特别特别轻:“我感觉还……还好。” “别说话,剩下的交给我。”费南渡半跪在地上,一手托着薛眠的后肩,一手抄到他膝弯下,将人稳稳抱了起来。 从进到这间房间开始到现在,他不敢说自己有多镇定自若,不敢说当看到薛眠那样满脸是血的躺在地上时,他有没有做到处变不惊,有没有克制住没流露一丝半毫的惊惧和惶恐。 这一路找来,他一共敲了六扇门,两扇没推开,三扇空荡荡。那种隐隐约约觉得有事发生、但却找不到起因源头的燥乱感令他眉头深锁久久没能解开,每敲一扇门,每面对一间空荡荡的房间,那种被强行施加的无法反抗的失望,令他垂在身侧的手一分一分攥紧,指甲几乎嵌入皮肉。 “……等等,”薛眠歪着头靠在费南渡怀里,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缓缓抬起手,指了一个方向:“包,还有那……那杯水……” “水?”费南渡回首去看:“要带走?” “……对。”薛眠重重喘了一声,用最后的力气点了下头。 “好。”费南渡收回视线,垂下眼睛看着怀里的人慢慢闭上了眼。突然,他一低头,将凉透的唇毫无征兆的印到对方额头上,声音很低,轻声道:“睡吧。但是……” 但是不准有事。 药物引起的肠胃应激性溃疡,肠壁有破损,胃部有穿孔,腹部积水但不严重,不过还是需要立刻手术。手术方式选的是微创,时间不会太久,前后大约两个小时就能结束。 手术室外,姜蒙打完电话快步走过来,手里拎着个装咖啡的那种纸盒,里面各嵌了一只纸杯。 姜蒙弯下腰对坐在休息椅上的人道:“费总,监控拿到了。按您吩咐的,暂时没报警。” “东西呢?”费南渡捏了捏鼻梁。 “正在整理,一会儿发到我邮箱。那边已经提前看过了,说有发现,跟您料的差不多,只是面孔不熟……起码我们不熟。”姜蒙将纸杯放到座椅上:“化验结果半小时后出来,正好交给这边医院的检验科,效率也快。不过没用完的这两杯水我还是带回来了,怕后面用得上。” “嗯。”费南渡应了一声,侧过脸瞥了一眼两只纸杯,没说话。 手术室灯灭,没一会儿电动门开,病人躺在床上被推了出来。 一张苍白的脸上罩着个硕大的呼吸罩,头上戴着无菌帽,被子勾勒出的身形看着有点瘦,撑不起软绵绵的被盖。 好在人是醒着的。 费南渡快步走过去,弯下腰,伸手抚上薛眠的头发。主刀医生在旁边松了口气,说手术很成功,不但把毛病治好了,顺带还将肠管上一块小息肉一并给切了,开玩笑说买一刀送一刀,病人赚大发了,让回头好好养着休息,不要劳神,三天左右就能出院。 费南渡道了谢,眼睛一直没离开薛眠的脸,几乎看不出来的吁了口气,问他疼不疼。 不疼。 不但不疼,薛眠还觉得特别神奇。他这会儿精力莫名其妙的相当充沛,好像不是经历了一场手术,而是在温泉酒店里泡了个两小时的热水澡,浑身热气腾腾的,哪哪儿都有劲。要不是输液的点滴凉嗖嗖的往血管里流,能给他身体降点温,他都想让护士把被子给掀了。 “不疼,”轻松的摇摇头,但对着鼻子上的透明罩子吐了口气,有点嫌碍事:“不过这个太闷了,摘掉可以吗?” “不可以。”都不用等医生出马,费南渡首先把脸一沉,语气里带着吓唬小孩似的严词恐吓:“要么听话忍一下,要么让护士给你陪护,她们可没我好说话。” ……你这还算好说话啊? 薛眠愣愣的看着他,鼻息一吞一吐,喷出来的白雾扑在面罩上,模糊了面罩下一张想回击的嘴。 只得一脸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一旁护士笑眯眯的看了病人一眼,推着薛眠往病房去。 ※※※※※※※※※※※※※※※※※※※※ 大噶猴(大家好!)! 内啥,周三就确定不更了,因为这周五公司年会,小毒君得忙着组织活动,的确没时间每天晚上修文后发布。(习惯是发布之前必须先修当天的文,把草稿美化修饰一下再见人,但这个工作需要至少一小时静下心,所以时间不够)周三就先暂停一天,周五看情况,因为周五就是年会日,估计结束要十点了,如果精神亢奋就修文上传发布,否则就周六见!!! 我肯定一定绝对会想大家的,虽然没有太多朋友留言,但我知道你们都有看文,嘻嘻~(浏览量看出来哒)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不啰嗦啦,我们起码周六见! ——爱你们~ 角斗13 很奇怪,薛眠心里在想。 明明这次意外的后果比上次误以为传染梅林莎还要严重,都严重到需要躺一回手术台了,但那次好歹事后还昏迷了大半天,可眼下他却精神饱满的躺在床上,一眨不眨地盯某人给他兑米粥喝。 医生有交代,出院前这几天病人只能吃流食,尤其是术后第一天,流食之上还得再“流”一点。 再流一点? 怎么才能再流一点。 薛眠琢磨着字面意思,想了想,想出了一个好办法:舀半碗稀粥,兑半碗热水,合到一起成一碗,不就更“流”了? 费南渡不觉挑了下眉,按他所示调兑着手上这碗米粥,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床上的人,表情高深莫测,眼神自行体会,大概是佩服的。 “没放盐?”薛眠喝了一口稀稀粥,有些难以置信的睁了睁眼睛抬起头:“……也没放糖?” 费南渡将纸巾递过去:“淡的对身体恢复好。” “可是——”薛眠一脸沮丧,小声嘟囔:“淡的难喝啊。” “等身体养好了,还怕不带你去吃好吃的么。”费南渡拿起一只苹果开始专心削皮。 薛眠咂咂嘴,只得闷头喝粥。 没过一会儿姜蒙敲门进来,先向薛眠问好,然后转身递给了费南渡一张化验单一样的东西。 费南渡垂下眼,逐字逐句看了两遍,抬头对薛眠道:“今天的事,你是前后因果全都清楚,还是需要再查一查。” “我……”薛眠有些迟疑的顿了一下,但想到事已至此,也没再瞒谁的必要,便道:“都知道的,不用查了。” 费南渡点了下头,将化验单放到一旁:“那就说说吧。” “你要听?”薛眠看上去有点吃惊,无意识的搅着碗里的汤匙:“你听这个干什么,也不……” “如果我不管,你自己能不能应付。”费南渡出声打断他,表情有些严肃。 “能,”薛眠倒是一点不犹豫,答得相当干脆:“这事我不想闹大,其实也没必要闹大。我有分寸,知道怎么处理最妥当。”说着将目光投向费南渡手边的化验单:“这……是不是那杯水的化验报告?” “对。” “什么毒?”薛眠盯着化验单,伸手想去拿。 “一种临床治疗结核的西药,”费南渡将化验单往他手边推过去:“再加一点其它中药混合。严格来说不算毒/药,只是不对症的正常人吃完会有刺激性副作用。” “我还以为他图省事,直接买的毒。也对,不致死的毒/药比较考究,哪儿那么轻易能买到。”薛眠对着手上的化验单看了半天,上面是一堆密密麻麻的指标,箭头有上有下,他看不懂,但结果已经出来了,上面写的什么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我手机呢?”薛眠抬头问。 费南渡看了看他,没说话,掏出一只手机递了过去。 见自己手机被他随身揣着,薛眠也没想别的,本来只想问问手术这段时间有没有谁打电话来,可又怕这么问会不会让对方误会自己不信任他,怕他看过自己的手机。想了想,最后还是没多言,不如接过来自己看。 倒还真有一堆来电和信息。崔绍群的插科打诨直接过滤,剩下还有姜蒙的,好几个小时前了,问有没有空和她老板一起午餐。看到这里,薛眠忍不住抬头瞄了一眼对面,差不多猜到这人是怎么想到要去翻译室找自己的了。另外还有一通许明的电话,因为没接着,又发了几条微信过来,问自己哪天回云州,晚上天创在酒吧有个庆功聚会,要不要过去喝一杯。 薛眠低头看了一下时间,已经五点半了,要是有聚会的话这会儿人马也都该在路上了。薛眠捏着手机想了想,给许明回了条消息。 -许老师好,因为身体突然不太舒服,聚会就不参加了。我明天走,公司临时有事需要赶回去。对了,晚上的聚会莫遥老师参加吗? 两分钟后许明的消息回了过来。 -身体没事吧?要不要我过去看看你?中午出来就没见到你,莫遥说你不舒服,在翻译室休息,也怪我没走心,早知道该过去找你的。咱北京的气候也太不养人了,怎么一来就生病了啊。哦,莫遥在的,刚刚我们还提到你了呢。小薛,要是不舒服就不让你折腾了,先在酒店好好休息,喝酒的事咱们来日方长。 -好,谢谢老师。 收起手机,薛眠一秒不等的问费南渡:“我要几天才能出院?” “三天。” 费南渡用一种“你敢提前出院试试”的眼神看着他。 薛眠瞬间秒懂,冷不丁被那威严眼神吓得往后一退,躲什么似的离他能有多远离多远:“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没打算提前出院,就是想问问比如……明天挂完水,我能出去走走吗?不走远,就楼下小花园什么的。” “出去做什么?”听出他这要求古里古怪,费南渡将切好的苹果递过去,直白了当的问。 “约个人见面,”薛眠拣了块苹果放进嘴里:“正好请人过来参观一下医院环境。” 手机震了一下,莫遥放下酒杯去掏袋。 酒吧这种地方鱼龙混杂,环境嘈杂,走到哪儿都是乱哄哄的,他并不是多喜欢。但公司聚会是民主投票,绝大部分人选了酒吧,他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一条短信,发件人是一串未命名的号码。莫遥认识这个号码,而且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上次去英国的飞机上跟对方交换来的,只是他偏偏不想存名字。 -莫老师,我在医院住下了。条件设施都不错,想邀你明天过来看看。哦,不用特意带鲜花水果,这里什么都有。 呵。 莫遥表情冷峭,对着屏幕勾了下嘴角,说不出是讥讽还是好笑。 然后回了四个字:地址给我。 晚上病房陪夜不能再没人,好歹也是上过手术台的。薛眠看了看费南渡,又看了看姜蒙,这二位显然都不合适,便让姜蒙帮忙去护士站找个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一点的小护士,今晚就靠人家多担待照顾了。 “护士没有守床陪夜的。”费南渡看着薛眠。 “也不用怎么守啊……”薛眠低着头,开始自我叽叽咕咕:“就帮打壶热水备着,渴了我自己倒。反正也不能吃东西,没别的要求。” “那洗漱呢?”费南渡立在病床前,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上卫生间,关灯,关空调。这些谁来?” “房间灯开关床头就有,空调也有遥控器,”薛眠一一给他作答,但话说得有点急:“洗漱、卫生间我自己能下床,再说都不吃不喝了,哪还用……” “不行,”费南渡干脆在床边坐下:“我留下。” 薛眠:“…………” 三瓶水挂完已近九点,晚上薛眠照旧喝的稀稀粥,姜蒙买来晚餐,费南渡一边吃饭一边还要打电话处理两个待签文件的审核,饭到中途也凉透了。姜蒙下楼买了两套洗漱日用品上来,又将几份文件资料一并带上楼交给费南渡,忙完一圈才告辞离开。 这家医院是私立的,病房条件不是一般的好,一里一外的大套间,外间还有陪护的床和沙发,以及一张办公桌。 费南渡打完电话回来,见薛眠挪着步子要下床,走过去扶了一把:“去卫生间?” 一种隐隐绰绰的尴尬感从费南渡说完那句“我留下”开始就一直笼罩在薛眠脑子里。 所以他抬了下眼皮,目光既幽怨又无奈的看了对方一眼,到底没吱声,低下头开始穿拖鞋。 “洗漱?”费南渡却恍若未睹,继续锲而不舍:“小解?还是……” “洗漱!”薛眠实在是怕了他后面还要说出什么更让人难堪的话来了,赶紧出口打断。 这一抢答绝对称得上气势如虹,费南渡不禁挑了下眉,倒也不以为意,弯腰替他把拖鞋从床架上拿出来摆到地上,道:“牙刷要电动的还是普通的。” “普通。”薛眠一脸的不情不愿,撑着床板站了起来。 见他穿好了鞋,费南渡放薛眠自己扶墙走,先一步到卫生间将牙膏牙刷准备好。薛眠摸着墙慢慢吞吞挪到了卫生间,伤口虽然是微创,但隐隐还是有点疼的,便没太逞强,任由费南渡替自己打点好了一切,走到水池前拿起牙刷开始刷牙。 刷了七八下。 早知道就选电动的好了……怎么手来回划拉几下牙刷也能扯到伤口啊……哎呀有点疼啊……怎么办不会崩开流血吧…… 费南渡倚在门口,一手撑在门框上,看着薛眠越刷手上动作越慢,便问:“牙膏口味不喜欢?” 噗—— 薛眠差点没喷他一嘴泡沫。 又不是吃牙膏,要什么好口味?! 没好气的瞥了人一眼,手上加快速度,匆匆把一口白牙给刷干净了。 然后是洗脸。 水龙头能出热水,薛眠调好温度,刚刚刷牙的时候尚且还能分一只手出来撑着水池借点力,可这会儿洗脸是双手齐上阵了,不免有点站不稳。 不过没关系。 两脚往前挪了挪,薛眠前倾着身体将小腹抵在池沿上借力弯腰。尽管伤口会因为曲着身体被压得有些抽疼,但他这会儿管不了那么多了,洗把脸又不是什么费时的事,咬咬牙也就撑过去了。 不过疼是真疼啊…… 薛眠猫下腰,流水声哗哗作响,溅出来的温水打湿了胸前衣襟,自然也打湿了抵在池沿上的小腹那一片。 这么一来还得换衣服了。 唉,又多了个睡前小运动。 腹诽完,薛眠正伸手去拿洗面奶,突然腰上一紧,清晰的感觉到有个人站到了自己身后,有两只手跟着贴到他腰侧,一左一右扶得稳当,与此同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徐徐响起:“离池子远一点,衣服全湿了。” 犹如五雷轰顶,内心万马奔腾,薛眠整个人僵化在原地。 什—— 么—— 情—— ——况?! 见怀里的人像块石膏似的僵住不动,一只搭在薛眠腰上的手轻轻拍了拍。费南渡温声提醒道:“还不洗?” 拿着洗面奶的手由于过度用力,塑料外壳被捏得涨变了形。热水哗哗的流着,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把狭小的空间蒙上了一层暖湿的水雾。 薛眠如坠梦境,几乎以为是自己错觉了。 是谁在背后抱着他。 ※※※※※※※※※※※※※※※※※※※※ 嘿嘿嘿,小毒君回来啦! 终于忙完了年会,小毒君非常开心,不但顺利完成主持人物,还抽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奖品,虽然实用性不大,不过是个喜气嘛,嘻嘻~ 小毒君前几天受启发,开了一个微信公众号,但目前一点儿都不会玩,所以就发了两篇日常记录生活的小文章,这个公众号以后也会是围绕这个用途,就是分享生活,记录点滴。有兴趣的小朋友可以搜索“这是白毒不侵”,即可关注订阅。(悄悄说,当然是免费文章啊!!) 然后还有几天就是年三十儿了,昨天是小年,我就先给大家拜个早年,祝所有亲爱的你们新的一年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喜气洋洋。美好的一切属(鼠)于你哦!么么哒~ ——爱你们~ 角斗14 思绪及时悬崖勒马,薛眠被自己拽回清醒。 挤开洗面奶在手心揉化,面色看着还算冷静,没喊叫,也没挣扎。估计是考虑到两人体力悬殊太大,反抗也没什么用,占不了便宜还白吃亏,不如来之安之。 可是人在弯腰的时候某个部位会撅起来这件事后面那个人他清楚吗? 手在脸上胡乱的抹着,打出一层雪白的奶泡。薛眠满脑子都是一会儿要怎么办,一会儿该怎么办。他现在还能支着上半身,不把腰弯下去,可回头接水冲脸的时候要怎么弄。 站直了冲? 扎马步冲? 那水还不全顺着脖子挂下来了? 疯了。 正举棋不定间,一只原本搭在腰侧的手突然离开,接着横过手臂揽到腹前,轻轻一勾一压,薛眠整个人便被一股力量带着往后快退一步,直直贴进了一副宽阔且坚实的胸膛里。 “……你、你干什么?”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 “再搓可要脱皮了。”费南渡表情认真,语气从容,边说边用另一只手按到薛眠后脖颈上,往下轻轻一压,引着他弓起背、弯下腰,把脸挨到了水流前。 “冲泡沫吧,洗得很干净了。” 薛眠只感觉自己天灵盖正往外冒着热气,甚至有滚滚浓烟从头发丝里一缕一缕的往外钻,都不用很久,只差最后一秒就能把他给完全点着。 以一副麻木不仁无欲无求的表情洗完了脸。 还好衣襟没有更湿。 薛眠是真的受不了了,撑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还行,不是很臭,还能看。眼角余光自动忽略掉同样映在镜中的另一张脸,缓了缓,方开口道:“好了,那个……后面的我自己可以了。你出去吧,谢谢。” 其实后面也没什么要弄的了,做过手术的创口不能沾水,他就是想把淋浴打开冲一下腿和脚,再把湿衣服换下。虽然是病号服,不讲究,但前襟湿了总还是不舒服的,正好衣架上挂着一套新的,那就换下来吧。 “小心,注意打滑。”费南渡松开双手,将淋浴喷头取下来,先试了一下水温,确认出水正常,才将喷头搭到薛眠伸手就能够着的地方。出去前又回头看了一眼,见都没问题了,这才退出了卫生间。 薛眠默默吁了口气,扶着腰挪到花洒边,刚要打开水龙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的一回头——还好,门关着。 可怎么还是有点不放心…… 扶着腰一步一步挪到门边,从里面把门锁上,确认插销工作正常,这才慢慢吞吞的又挪了回去,开始一件一件脱衣服。 费南渡坐在书桌前,面前是几份摊开的文件。 这趟北京之行原本是来见两个客户,上午宾斯凯丽的签约会算是四天紧凑日程里唯一一个无需与“谈判”、“磋商”相挂钩的活动,何况薛眠也在,所以一开始他是抱着点可观的期待的。 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后面的事。 监控视频姜蒙已经给他看过,画面拍得很清晰。正因为清晰,从行为逻辑上说,不免让人怀疑那个始作俑者自己难道不知道饮料贩卖机上方就有一台高清监控,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机器的拍摄中? 实在匪夷。 薛眠说明天约了人来医院,不出所料的话应当就是这个“投毒者”了。费南渡没有第一时间选择报案,原因也在于此。这件事前因后果旁人并不了解,只有当事人最清楚其中细节,清楚怎么处理才是最佳,所以他把主动权留给薛眠,等他醒来后自己做决定。 不过最终薛眠没让他插手,费南渡多少有点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好像他自己也说不太清楚。 十几分钟后卫生间门开了。 “我好了,”薛眠出现在门口,目光隐隐绰绰的躲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没敢直接看过去,只偏着头假装往窗户那边张望:“你可以去洗了。” 头发是湿的,脑袋上还搭着块毛巾。 费南渡蹙了下眉:“不是说过不能沾水。” “我又没洗澡,哪儿沾水了。”薛眠嘴里叽里咕噜,小声狡辩了一句,不过还是没看他,背靠在墙上用毛巾胡乱擦了两下头发,然后就贴着墙根开始往里间病房挪。 手里拎着个吹风机。 卫生间就有插座,但这人没选择在里面吹干了再出来,显然是因为站不了那么久,大概想进去坐床上去吹。至于他是怎么在“不沾湿”伤口的前提下把脑袋洗了……尽力弯腰呗,不然还能怎么办。 费南渡冷着一双漆黑的眼,目光盯在那个往房间艰难移动的人影身上,似乎是有些动气了。 突然,他推开椅子站起身,迈着长腿几步跨过去,二话不说,弯下腰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来,返身放到了窗户边的软沙发上。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薛眠呆愣愣的拎着个吹风机,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脸还是懵着的。 沙发旁边有插座,费南渡从他手上拿过吹风机,接上电源,手搭到薛眠一头湿漉漉的头发上,道了声“低头”,这就开始给他吹起了头发。 薛眠还是一脸懵。 不,他更懵了,连眼睛都发直了。 张了张嘴没说得出话来,忽然感觉伤口有点疼,先捂了只手过去按着点。薛眠人靠在沙发背上,耳边是“哄哄嗡嗡”的吹风声,额前有几撮头发还在往下滴水,但头皮是热的,热风吹在脑袋上,又暖乎又有点吵,吵得他无心去想其它,就那么乖乖的坐住了。 眼前有扇巨大的落地窗,能看到外面的景色,医院楼下真有个挺漂亮的小花园,路灯很亮,花草很多,石子路边的长椅上坐着休息的病人或家属,还有人牵着小狗在遛弯…… 玻璃窗上倒映着两个人影。 一个乖乖的坐在沙发上,手里抓着块蓝色毛巾,看不清表情,也没有动作。另一个要高大许多的人则站在沙发后,袖子卷到小肘处,低着头,认认真真给前面坐着的那位吹头发。他手指修长,五指在乌黑的头发间翻动,指尖不经意触到柔软的头皮,那种触碰异常清晰,仿佛连大脑都会被刺激到,让人办没法忽略它的存在。 天知道最后薛眠是怎么熬过来的。 按说被人伺候应该是件挺享受的事,但这伺候“对象”总得挑上一挑。打个比方,如果现在正给薛眠捯饬头发的是著名的tony总监,付了费的服务,他当然可以心安理得泰然享受。 但毕竟不是。 吹完头发,费南渡问了薛眠一句“自己能不能走”,听他话里意思是嫌自己挪着走太慢,打算抱他回里间病床上。这下薛眠是终于坐不住了,二话不说,捂着肚子拔腿就跑:“够了够了够了……几步路的事我自己能走,你洗澡去吧!” 薛眠失眠了。 一夜无梦。 虽说昨晚后来费南渡一直在外间处理文件,除了进来给他倒过两次水就再没出现了,可薛眠还是提着一颗静不下的心,辗转反侧,左思右思,没能闭得上眼睛。 乱七八糟想了一夜。 又像脑袋被掏干净放空了一夜。 说想了点什么吧,倒也想了。他在想,如果那时在宾斯凯丽费南渡没去找他,自己这会儿该是什么样。肯定不会有生命危险,莫遥说了,他“开玩笑”有度,也让他说着了,真的只要住三天院。 但如果单靠自己疼醒了、能动了,再打电话叫救护车,这会儿恐怕连手术台都还没下得来,届时一个小微创估计也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了。 所以还是得谢谢他的及时出现。 然后薛眠又想了点其它东西,比如医药费要怎么还,毕竟这次不再是“工伤”;以及回头要怎么跟崔绍群解释晚回去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还好术后康复会很快,只要他不说,崔绍群应该看不出来。 如此这般瞎想了一整夜,几乎没有闭过眼睛。 所以他现在相当困。 现在是早上八点半,护士正在给他扎针挂水。薛眠一边吃早餐一边看手机,刷新闻是每日习惯,何况今天还约了人,他得留意着看点时间。 费南渡一早就走了,听说是上午有客户要见,约了莫遥的事薛眠没瞒他,不过也没让他太多牵扯进来,一来是觉得靠自己可以顺利解决,二来也没理由再麻烦人家。 有过这么样的一个时刻,薛眠忽然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活了近三十年,一个人能在数月之内连着两次住院已经算是不多见,偏偏还回回都在同一个人面前,他倒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际遇了。 吊瓶快挂完的时候薛眠收到了莫遥的短信,说人在楼下,停个车就上来。小护士给他拔针的时候病房门被敲响,一个身着宝蓝色风衣的人影出现在了门口。 薛眠伸过手给护士做操作,歪着头看向房门口方向,眼睛亮堂堂的。 突然勾唇一笑,道:“莫老师来了。” 莫遥正举着手机对着宽敞明亮的病房拍照,边拍边感叹:“挺好,环境是不错。” “随便坐,”薛眠收回手,按住了护士贴在手背上的绷带胶:“不过你要是不喜欢药水味,我们也可以下楼走走。” “不用,”莫遥边低头看屏幕上的照片边给自己挑了靠背沙发坐下:“就这儿吧,看你病殃殃的,估计也讲不了几句话。” “不至于那么娇弱,”薛眠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微创手术,当天就能生活自理。莫老师看着气色不错,昨晚聚会玩得开心吗?” 莫遥被他一说,抬手摸了摸脸颊下巴,挑着一边眉毛道:“还行,没熬夜,一点多就回去了。不过想着得起早来你这儿,懒觉倒是没睡够。” “那还是我不好意思了。”薛眠走到桌边给客人倒了杯白开水。 “这话就客气了。”莫遥笑笑,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今儿是怎么说?我以为你得拿个发言稿出来才能痛快呢。” “也不是学术报告,词多不一定能达意,”薛眠把杯子放到莫遥跟前:“几句就够。” “那开始吧,”莫遥收起手机:“我洗耳恭听。” ※※※※※※※※※※※※※※※※※※※※ 今天不知道该说啥,就……天好冷啊~~~~~~ 明天见哦同学们! ——爱你们~ 角斗15 薛眠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突然有种想抽烟的冲动,便伸手在病号服里摸了摸。摸完一想,怎么可能会放这儿,遂对莫遥道了一声“稍等”,起身去翻大衣外套,最后在提包里摸出了烟和打火机。 “啧,瘾这么大啊?”莫遥看了看他,张着嘴哑然笑了一声。 “本来没什么瘾,突然想抽一根。”薛眠给自己点了烟,问莫遥要不要来一支。莫遥摇摇头,干翻译的嗓子跟电视播音员一样金贵,他搞不懂薛眠怎么就一点不知道保养,烟说抽就抽,要换成他,打死都是不能的。 “可能这就是我和你其中一个不同吧。”薛眠夹着烟吸了一口,烟雾从鼻腔里徐徐飘出,眼前一片白雾缭绕。 “哦?什么不同,”莫遥自问自答:“注重养生?还是懂得体恤身体?” “不,”薛眠坦诚的摇头:“是对‘翻译人’这个身份的看重程度,我和你大不一样。” 莫遥渐渐敛了笑意,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愿闻其详。” “我不太清楚莫老师是怎么走上翻译这条路的,但一定过程辛苦。”薛眠给自己倒了杯水:“毕竟能达到现在这样的成绩,都是吃常人不能吃的苦拼出来的。” “你不也一样,”莫遥翘起一条腿,人往沙发后面仰过去,坐姿闲适放松:“也不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天赋,一生出来就能……哦,不对,你的确是有天赋,连许总都这么夸过,”顿了顿,强调道:“很多次。” “莫老师能有今天的地位和成就,一定很珍惜吧?”薛眠没被带偏节奏,继续说自己的。 “当然,”莫遥笑笑,又学着电视里的东北话口音挑眉来了这么一句:“那必须的啊!” “这就是我们的不同。”烟头在烟灰缸上磕了一下,磕落一小段灰。薛眠隔着缭绕的烟雾道:“你重视已经拥有的荣誉、地位、收益和机会,因为这些是你辛苦挣来的,无可厚非。但说到底,比起‘翻译’这件事,或许莫老师更在意的是‘翻译人’这个身份。所以我和你大有不同。” “你在说我贪慕虚荣?”莫遥拍了拍膝盖,忽的又点点头,似笑非笑道:“好像还真有那么一点。” “晏总想让我进天创的事不算秘密,更是个已经过时的新闻。”薛眠揿灭烟头,话说得直白坦荡,抬起眼睛看过去:“莫老师一直耿耿于怀的,除此之外,应该也别无其它了吧。” “晏总惜才,挖你是应该的。”莫遥垂着眼睛笑笑,一边说一边在外衣口袋里摸了摸,最后掏出一个烟盒,哂道:“让你勾出瘾了,我也来一根吧。” 薛眠给他杯子里添水:“那莫老师知道我是怎么答复晏总的了。” “no no no,这个还真不知道。晏总口风不是一般的紧,这事儿估计就他和许——啧,不是吧你拒绝了?”莫遥边点烟边夸张的笑了好大一声,明显不相信自己的猜想。 “谁会拒绝天创的邀请?老师说笑了。”薛眠松了松坐姿,手肘搭在沙发扶手上,卸去一点力:“只是推迟了入职时间,给莫老师让让路。” “给我让路?”莫遥有些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什么路,飞黄腾达路?” “差不多吧,”薛眠托着下巴看过去:“明年年中翻译司会到天创遴选合适的译员,莫老师想必早已经知道。所以说……现在你是独一份的机会——只要没有我。” “呵,”莫遥忍不住仰头干笑了一声:“你倒不谦虚。” 薛眠松了下肩膀,不急不缓道:“老师的见面礼我收了,下马威我也收了。推迟入职天创就算是我的回礼,希望你喜欢。” 莫遥没说话,垂着头看着地板,这口烟吸得久了点,仿佛过了半个世纪。 突然猛地一抬头,眼中尽是难以置信:“你没疯吧,真推迟了?” 薛眠没再多废话解释,起身走到床头柜前,拉开最下面那一层抽屉,从里头拿了个东西走过去,往莫遥面前那么一放:“这个,请带回去吧。” 莫遥低头一看,一只还剩半杯水的纸杯子。 脸唰的就白了下去。 “你放的药太苦了,我只喝了三口,以为是贩卖机里的柚子坏了。”薛眠返身坐回去,脸色平静如常:“要不是看大家都没反应,害怕味觉出了问题的是我,应该也早扔了。” 莫遥表情交错复杂,好像混乱的天气晴雨不定,看了看杯子又看了看他,半晌,硬邦邦的吐出一句:“你把它留着取证了?” “取了,但没留证。”薛眠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杯子:“当时你应该把这杯水带走,但或许是没想那么多,因为你本意并不想害我,只是打算给个警告。不是么?” “你……” “我把它拿走,不过是想知道里面加的是什么,方便医生对症下药。”薛眠将半杯柚子茶推过去:“现在把它还给你,因为我用完了,留着已经没什么意义,所以该物归原主。” 一室沉默,如死寂的空谷深潭。 片晌,莫遥垂着眼睛,忽然一声哂然的笑,睫毛微晃,摇头轻叹了一声:“你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薛眠,对待对手你就是用这种办法还击的?别人捅你一刀,不仅不反抗,还反手给人递纸擦手,怕溅出的血弄脏了他的刀?——你这人没毛病吧?” “没毛病,”薛眠从茶几底下摸出个小纸袋抛过去,估计是给人家装杯子用:“以眼还眼是对付敌人的办法,换我,我会这么干。但是莫遥,”薛眠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你不是我的敌人。” 这是他第一次喊他名字。 以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神情看着薛眠,莫遥似乎是愣住了。 这件事上他不想用“以德报怨”这样的词来形容,无论是形容眼下这个场面还是形容薛眠,并且他相信薛眠也不会喜欢。 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这种高大上的东西,以德报怨,不念旧恶,那都是虚构的电影里才有的“五好品质三优美德”。莫遥不信那些,他是个只活在现实里的人,电影不过是偶尔的调剂,增添一点生活乐趣罢了,但无法让他照章学习。 所以对于薛眠这种不在他理解范围内的举动,他只有两个解释——要么“有病”,要么“有图”。 “你图什么?”莫遥不知是该笑对方还是笑自己:“不是敌人,难不成还是朋友?薛眠,别玩了,打从进门起我就一直在等,等你什么时候肯把面具摘下来。你这些堪比‘情话’的话在我听来就跟念诗没两样,空洞无物,酸得掉牙。” “你还真是……”薛眠噎了噎,几乎是被气笑了:“你是不是从来没被人好好对待过?非得睚眦必报你来我往,等到打破头了、见了血了,才觉得事情就该是这么个了结办法?” “难道不是?”莫遥看他。 “显然不是。”薛眠回看他。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突然有人蓦地噗嗤一声,打破了这尴尬又磨人的相对无言。 “实话说啊,真没想过要怎么害你。”莫遥吸完最后一口烟,带了点力,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上。 “知道。”薛眠将上半身靠到沙发上:“英国那次发现你做手脚,一开始确实反感,也很郁闷。郁闷不是因为你对我用手段,而是觉得以你这样一个人物,专业能打,业务优秀,实在犯不上这样。有点……” “有点什么?”莫遥不禁好奇。 “掉价吧。”薛眠笑笑。 “掉价?哈哈哈……然后呢?”莫遥笑完又皱了下眉头,不等对方开口,自己又带点不解的道:“既然上次被你发现了,后来又再有了这次,按理你不是该更加腻烦我才对?怎么没把新仇旧恨一起算?”顿了顿:“对了,你还骂我‘垃圾’来着。” “我那话不是骂你这个人,算是……”薛眠尴尬又不失礼貌的一笑:“算恨铁不成钢吧。看到你为了跟我拉锯不惜一步一步走错,走得越来越偏,越来越迷失自己……太可惜了。” 薛眠收起笑容,认认真真地看着对方:“是真的可惜。莫遥,你不该只将目光放在你我之间的竞争上,明明有更广阔的未来,何必太限制自己。” “念书、工作、往前闯……”莫遥抬起眼睛,转头看了看外面的蓝天,轻叹道:“你说的没错,当个好翻译真的要吃很多苦。因为苦吃够了,所以对甜就特别渴望。一旦尝到了糖是什么味道,就再不想回去吃苦了。” 他收回视线,以一种平和而冷静的目光看着薛眠,郑重道:“因为你太优秀,我怕你会抢走我的糖。是我狭隘了,但我不后悔。生而为人,谁不为自己活得更好而拼尽全力?但为此伤害到你,是我错了。” 他脸上挂着抹淡淡的笑,仰头长叹了一声,拍拍裤腿站起身,指了指桌子上的东西道:“帮扔了吧,就不带走了。” “好。”薛眠点了下头。 “以后除非是必要,我们尽量也不用再见了。”莫遥道。 “是。”薛眠点头。 “那就算是和解了。”莫遥仰着脖子伸了个懒腰,视线自上而下的看过去,勾了下嘴角道:“不送送我?” 薛眠摇头笑笑,站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莫遥没再逗留,拉开房门,大步流星,一点一点消失在了狭长走廊的尽头。 望着那道最终变成一个黑点的背影,薛眠不免心生感慨,一时竟有些分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挺复杂的,有点酸,有点涩,还带一点微微的苦。但结果比他预料中的好,这就够了。 转身往病房走,眼角余光突然有个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红彤彤的。 薛眠转头,看向门口拐弯处的墙角。 一个新鲜的水果篮。 ※※※※※※※※※※※※※※※※※※※※ 还有一天放假!!! 开熏!快落!鸡冻! 我们周三见啦! ——爱你们~ 风筝1 费南渡的行程本该在今天结束,但考虑到薛眠还有一天院要住,便让姜蒙改了安排,多留一天,等明早办完出院手续后一起回云州。 费南渡将一杯热腾腾的奶茶递过去:“都处理好了?” 晚饭的时候薛眠突然想喝奶茶,其实平时他几乎不沾这种奶制甜饮,但连吃了两天的小米粥,嘴里实在没味道,苦涩得难受,便哼哼唧唧的跟护士讨价还价了半天,让她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松一松监管行不行。 肯定不行啊。 小护士们本来是不肯的,奶茶本身没什么营养,又太甜,病人不适合喝。但架不住薛眠示弱央求,红着一双水涔涔的眼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实在没办法,给他叫了个外卖。 “你说莫遥?”得了奶茶的薛大翻译当即“翻脸不认人”,立马恢复往日神态,一本正经,高冷非常,哪还有半点刚才求人伏低的可怜模样。 费南渡昨晚有宴请,回来的时候薛眠已经睡着,便没打扰他,所以并不知道最后问题解决了没有。 “古人有云,止战最好的办法是化干戈为玉帛。”薛眠垂着眼睛咀嚼着吸管里的芒果珍珠:“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以后免不了还会再见,弄僵了对谁都没意思。” “不打算告他?”费南渡道。 “理论上吧……是应该这么干,但我不想。”薛眠诚实的面对自己的内心:“同行懂同行,他不是真心想害我,只是我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一种隐形的威胁。当然了,我觉得他是想多了,有点被迫害妄想症。所以只要他打消掉这些不切实际的顾虑,我就不再是他的狙击目标。” 费南渡坐在皮椅里,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薛眠,缓了缓,道:“谁教你的?” 薛眠被他问得莫名其妙了一下:“这还用得着谁教吗?……再说难道这道理不对?” 手上报纸翻到下一页,费南渡垂下眼,目光重新投回指间的油墨上:“如果能确保这是他最后一次,那么道理就对。” “应该……能吧。”薛眠有点没底气的眨了眨眼睛。 其实他感觉昨天跟莫遥已经把话聊得很开了,点到为止,二人都不是傻子,各自心照不宣的翻了篇。本来他还挺有信心的,觉得自己把莫遥看明白了,结果被费南渡这么突袭似的一问,好像又有点心虚了。 喝完奶茶,薛眠伸手摸了摸肚子。伤口刚换过药,原本创口就不大,三天休养下来人已经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不过一想到那天在翻译室自己疼成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如果莫遥这会儿站在跟前,他估计且得上去给他一拳才能解气。 ……昨天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 正发愣间,一阵电话铃声突然响起。薛眠回神,拿过手机低头一看,是陈姨来电。 “喂,陈姨。”坐得久了腿有点酸,薛眠掀开被子准备下床走动走动。 突然,小腿猛的一个打颤,“哐”的一声从扶手上狠狠磕了一下,发出一阵不小的动静。 “别急,剩下的我来安排。”薛眠拧着眉头趿上鞋,连声音都有点抖了:“你把门关好,暂时不要报警,免得闹大了他更发疯……好,我让人现在就过去,你把孩子抱回卧室,别让他听到。” 挂完电话,来不及多思,薛眠迅速拨通了崔绍群的电话,一接通就急得喊了一声:“在不在云州?” “废话不在云州能在哪儿,”崔绍群被他这一嗓子震得有点懵,听背景声音有点吵,像是在夜总会之类的地方唱k:“什么事儿呀薛哥哥?哎呦你怎么还不回来呀,知不知道人家想你想的都……” “行了别闹了,陈姨那边出了点事,我赶不回去,你带人去一趟,要快!”薛眠这会儿没心情跟他贫嘴,迅速打断了崔绍群的油嘴滑舌,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沾着火星子吐出来的。 “……怎么了?”崔绍群终于听出了不对劲:“带人没问题,可你要几个人,什么人,干嘛去?” “身手好一点的,三五个都行。我知道你有这方面关系,借用一下,回头该怎么谢人家我来。”薛眠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时间:“半个小时够不够凑齐?” “差不多,我唱歌呢,包厢里就有现成的,拉上就能走。”那头崔绍群对包间喊了一声“关掉关掉”,各种背景声就真的下去了。崔绍群继续问:“不过你还没说陈姨那边什么事啊?我带的人可都是练家子,一身腱子肉,回头要是把谁揍过头了你可得……” “不会的,对方没那个胆,就是欺负陈姨一个人带着孩子出不了声。你把人带过去,就往那儿一站,唬得住。”薛眠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狠狠揉了下眉头,声音在瞬间冷却了下去:“我是怕他也带了帮手,但如果看到你不是一个人,起码能掂量着点。总之只要别吓到小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拿主意吧。” “我操?”崔绍群那边开始有了急吼吼的推门声和快走的脚步声:“你别告诉我是韩风同那个孙子去找陈姨闹事了?妈的,那混蛋是不想在云州混了吧?” “不讨论这个了,”薛眠沉沉呼了一口气:“他喝了酒,正在砸门,他没那边的钥匙,只要不动粗就闯不进去。你把人先弄走,明天我就回云州,有什么事我跟他解决。” “得了,你就别操心我怎么处理了,明天你还能不能见到这孙子还他妈两说呢。”崔绍群冷冷嗤了一声。 “你别胡来,我说了我跟他解决。”薛眠听出崔绍群话里话外这是要动真格的架势:“你只管把人弄走,在我赶回去之前别让他再上门骚扰就行……对了幼儿园!” “知道知道,明天我派人到幼儿园守着,保管他碰不到孩子一根头发丝儿。”电话那头传来几声开门关门声,接着就是一阵刺耳的发动机轰鸣声响起。崔绍群对旁边几人招呼了一声,确认薛眠没什么要再交代的了,收了电话,一脚油门直冲目的地。 捏着手机的掌心攥得死死的,薛眠尽力稳住自己,调整好呼吸,沉了沉像团麻一样突然纷乱开来的心绪。 事情交给老崔他放心,老崔撑到明天他赶回去肯定也没问题,但一想到那个混账现在就在门外叫嚣,再一次用无所不用其极的下作手段靠近小觅,他整个人就心静不下来,感觉连毛孔都在发抖。 一只手在这时探过来,将快被捏碎的手机从薛眠掌中抽出。费南渡看着他,问,怎么了。 “没事,没什么。”薛眠撇开头,不知道该不该说。他现在很乱,思绪乱七八糟的到处乱飞,脑子里被各种事情填满,因为分不清该不该说,所以本能的选了不说。 “可你脸色很难看。”费南渡盯着他看。 “……”薛眠怔了一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里外都凉透了,估计是好看不到哪里去。 “家里……出了点事。”薛眠坐到床沿上,眉头一秒未舒展。他不是想对谁隐瞒回避什么,只是故事实在太长,不知从何说起,而且现在也没说故事的心情。 “只是‘一点’事?”费南渡在他对面的高凳上坐下。 薛眠一怔,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去,眉头始终皱着没解开。 好半天后闷声吸了一下鼻子,才开始稳住声音,慢慢说道:“小觅的爸爸……叫韩风同,是一个无业游民。因为他不学无术,游手好闲,连自己都养不活,根本没办法尽到一个父亲的义务。所以我花了一点代价,把小觅从他手上夺了过来。” 费南渡嗯了一声,像是某种安抚的回应,伸手过去,覆在了薛眠按在床沿的一只手上。那手很凉,跟他现在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阴冷气息一样冰凉。 “我知道那次‘交易’不会是结束,他是个无底洞,也是个没有信用的小人,没办法指望他说的话能算数,哪怕是已经写进了判决书里。他总能用各种无赖的办法找上我,想把小觅带走……”薛眠低着头,眼睛对着一个没有焦点的地方出神的盯着:“可他根本不是想抚养小觅,他只是想从我这里再要走点钱。他知道小觅是最好的筹码,他知道……” 鼻头突然一酸,眼底像有一股莫名的热流拼了命的想涌出来。薛眠顿了顿,被自己惊着了,有点儿不知所措。他没觉得这事儿有什么可哭的,可自己这会儿的表现却实在是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知道孩子是你唯一的软肋。”费南渡手上用了点力,将那只冰凉的手包进了掌心里。 “对,”薛眠没有觉察到这细节,只出神的点着头:“只有小觅,只有小觅能让我低头,否则杀了我都不可能向他妥协。” “为什么不报警?”费南渡将身体适度前倾过去,二人的距离便一下子被拉近了许多。但薛眠仍旧没感觉到,他暂时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顾不到这上面来。 “没用的,警察最管不了的就是无赖,关几天又放出来,不痛不痒的,可能他还乐在其中。”薛眠苦笑着摇摇头,突然鼻子又莫名一酸,赶紧把脸别过去朝向窗外,不让费南渡看到自己的异样:“可能是我怕吧……怕有一天小觅长大了,知道自己有那样一个父亲。他爸爸蹲过监狱,而送他爸爸进去的人却是他的亲舅舅……我不知道小觅会怎么想,会不会恨我,怪我……也或者不会。但我不敢去试,万一他真的怨我呢……” 房间里一片静默,只有空调口吹出的呼呼风声在响。外面的天早已经黑透了,北京的夜空难能可贵可以看到星星,医院不在闹市区,四周遮挡的高楼并不多,所以这会儿倒是有幸能看到低垂的星空徜徉在银白的月色下。 费南渡没说话,他一言不发的看着对面,看着这个为了守住最后一点脆弱的坚强而把脸别过去不肯给他看的男人。 薛眠今晚这一整场对往事的叙述里,有个人他一直缄口没提,费南渡也没主动问。但明明薛盼才是最该出现的那一个角色。 尽管已经隐约猜到了点什么,但如果薛眠不说,那就一定是轻易无法开口的隐秘,费南渡不会逼他揭开。 薛眠侧着脸,望着窗外的朗朗星空出神。 有一瞬间,他觉得世界好安静,静的连时间走过的声音都仿佛能被听到。从前,当他觉得累了的时候,他就会想找一个这样的时刻,关上门,拉开窗,一个人坐在清亮的月光下,天上有没有星星都无所谓,就这么让他坐着就行,哪怕只是沉默的发呆。 余光里有一道人影站了起来。 薛眠闻到了一缕很淡的香水味,也或许不是香水味,很近,在一点点的向自己靠近。 他此刻正坐在床沿上,忽然一双手伸到了他头后轻轻按住,然后,他就被一股力量带着往前靠,贴到了一片传递着温热体温的衣料里。 费南渡站在床前,搂着薛眠,让他靠进自己怀里。脸贴着小腹与胸膛,这一刻,他只想成为他哪怕一时的依靠。 奇怪的是薛眠并没有感到不安或抗拒,他像个无比乖顺听话的孩子,安静的贴在他身前,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滴又一滴滚烫的东西从眼眶里流出来,透过薄薄的衬衫,向内濡湿了温热的皮肤,流进一片宽广的胸膛里。 ※※※※※※※※※※※※※※※※※※※※ 本章紫薯有点多,嘻嘻,就当作是小毒君给大家的一点点关于周三迟到没发文的赔罪叭! 放假了,家里按部就班的忙和了几天,最近公共卫生安全的大环境不太好,大家都有受到或多或少的一点影响吧?千万要保护自己保护家人哦,勤洗手,戴口罩,增强防护意识,在平平安安中过一个愉快祥和的新年! 今天是除夕,也是意中人在狗狗年给大家奉上的最后一章,明天初一和后天初二申请一下不加更,估计得出去拜年(大家放心,一定防护到位,小毒君家里这边目前较安全,也会提高警惕的!),所以初三再上传下一章。最近都没有好好码草稿,眼看要青黄不接了哈哈哈,我得赶紧收收过年的心,加速投入码字攻的正常轨道上来,毕竟本书也走过大半了,新文也在嗷嗷待哺呀~ 最后给大家拜个年,祝所有小伙伴们在新的一年里阖家身体健康,工作顺利,学业有成,家庭美满,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好运爆棚,大吉大利!!! ——爱你们~ 风筝2 飞机爬升,一股气流晃醒了薛眠。他并没有睡着,只是纯粹的不想睁开眼睛。 昨晚后来崔绍群在陈姨家跟他打了好久的电话,韩风同果然带了人,都是些一丘之貉的狐朋狗友,在外面花天酒地喝到酒虫上脑,然后打车直奔了陈姨那儿。据说是最近手气不好,赌桌上输了个底朝天,外面又欠了十几万的债,没地方弄钱填窟窿,就想到了小觅这棵“摇钱树”,带着人过去砸门。韩风同本以为薛眠在那儿,想着闹出点动静来好狠狠榨他几个钱,没想到却扑了空。 飞机落地,薛眠车停在楼下停车场,他提着行李对费南渡道了一声有事在身先走一步,费南渡问他需不需要帮忙,谁料“帮忙”二字还没出口,就被薛眠委婉打断了。 “没事,对付他我有经验。”薛眠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也说不清是苦笑还是自嘲。 “有经验还能被缠这么久脱不了身。”费南渡伸过手,掸走了薛眠外套衣领上沾到的一小片叶子,补充了一句:“这几天我在云州,有需要就打电话。” “嗯,”薛眠急着赶去陈姨那儿,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知道了……那我先走了。” 费南渡点点头,等薛眠提着行李大步流星拐进停车场,背影都被一道高墙彻底隔绝后,他才收回目光,带着姜蒙上了来接的车。 公司那边薛眠打过招呼,这两天的不在岗就算请假,人事那头也没多问,只让销假后补个手续就行。薛眠掐了数,韩风同那事儿怕是一天时间处理不完,干脆再请三天假,一次性把问题解决干净了再回去上班。 “昨天真的吓死我了……没想到他还能那样,跟个醉鬼疯子一模一样哦!”驱车赶到小区,一进门陈姨就拉住了薛眠,把昨晚的事仔仔细细复述了一遍,心有余悸地问:“那个姓韩的会不会再来啊?” “他目的还没达到,再来是必然的。”薛眠从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见陈姨一脸的惊慌担忧,她年纪大了经不得吓,便改口安慰道:“别担心,既然我回来了,这事不处理完我不会走。一会儿您把小房间收拾出来,我这几天住这儿。” “好好好,你住这儿我就踏实多了。”陈姨终于放下了心,抬头一看墙上的钟表:“哎哟,快四点了,小觅学校要放学了,那我先……” “您在家准备晚饭吧,孩子我去接。” 薛眠拿上钥匙下了楼,一上车就给崔绍群去了个电话,问他人在哪儿。 “睡觉呢,”崔绍群打着连口的哈欠:“你回来了啊……” “晚上有空吗?来陈姨这儿吃饭。”薛眠将车启动开出。 “行啊,”崔绍群揉了揉眼睛准备起床:“正好晚饭没着落,你等我一会儿,洗个澡就过去。” “好。”薛眠打着方向盘过了个十字街口:“对了,昨晚你找的那几个朋友后来怎么酬谢的?别帮我垫人情,该多少就多少,人家没道理白出力。” “我又不跟你客气,你急什么。”崔绍群伸了个腰,在那头懒洋洋的道:“本来以为怎么着也得揍得姓韩那孙子进回医院吧,结果丫的太菜了,手指头都没还动一下呢就吓得屁滚尿流了,一个个跟鹌鹑鸡儿似的。” “那也不能让大家白忙一趟,”薛眠道:“这样吧,要是觉得直接给钱不合适,你看他们喜欢什么。如果大家都喝酒,一人一箱茅台你看行不行?” “神经病啊你?!”崔绍群在那头喊起来:“我可是带了四个人,这一算下来起码得花好几万了。你听我的,没到这份上,看你这出手挥霍的,到时候别再把他们给吓着。” “不是光这一回,”薛眠叹了一声:“我怕后面还得再麻烦他们。” “那就到了后面再说。”崔绍群边刷牙边跟他讲电话:“你信我,这哥儿几个都不是外人,回头等把姓韩的彻底了了,你要谢再好好谢他们也不迟。” 四点下课铃响,幼儿园大门口已经围满了来接的家长。薛眠站在门侧处,警觉的环视了一圈四周,没看到韩风同或者韩家人身影。韩家毕竟只有韩风同一个疯子,那对老人还算通情达理,不跟着掺和也是对的,何况他们眼下知不知道自己儿子在外面做了些什么都还得打个问号。 接到小觅回去的路上,薛眠在一旁静静的观察了一会儿孩子状态,外表上看倒是挺正常。但薛眠无法彻底放心,便试探着问了问小觅知不知道昨天家里发生了什么。 “知道呀,”薛小觅眨巴着眼睛玩着手里的大汽车:“坏人来了,他们要把门砸坏,想把小觅抢走。” 呃。 这答案……估计是陈姨教的版本了。 行吧,那就按这个来好了。薛眠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轻声问:“那小觅知道想把你抢走的人是谁吗?” “是爸爸。”薛小觅把汽车倒腾着翻了个个儿。 薛眠心跟着抖了一下,怎么陈姨什么话都跟孩子说,这下他连编故事都没地方下脚了。沉了沉心,薛眠继续道:“小觅,你喜欢那个爸爸吗?” “不喜欢,一点不喜欢。”薛小觅皱着两条细细的小眉头,板着脸不高兴道:“他都从来没有给我买过汽车和火箭,还有糖果好看的衣服,还有游乐园,还有动画片,还有不带我出去玩……舅舅,我不喜欢那个爸爸,我只喜欢你是爸爸。” 薛眠心里顿时一暖,好似一道热流游遍全身。 这还是孩子第一次这么直白的给予他这个“父亲”如此高的肯定和认同。 不过孩子还小,能看到的只有够得着的零食玩具这些近在眼前的简单世界。之前薛眠没对小觅隐瞒他的身世,所以孩子是知道眼前这个“爸爸”并不是真的爸爸的,但真的爸爸究竟是谁,他却也没什么概念。毕竟当年薛眠将他接到身边时他才两岁不到,之后的成长时光里,“韩风同”这个人也从没在孩子的面前正大光明的露过面,所以小觅对他没什么感情并不奇怪。 薛眠有把握他能在未来的每一天里都对小觅视如己出,将最好的一切全给他。但他没把握等以后孩子再大一点,再懂事一点,接触到的人多了,明白的人世间的道理多了,会不会对那个“亲生父亲”生出血脉亲情里割舍不掉的感情来。 这也是他一直对韩风同留有一丝余地的原因。 但留有余地并不意味着韩风同可以无休止的践踏他的底线。 晚餐过后,陈姨带着薛小觅去房间看动画片,薛眠和崔绍群坐在阳台上抽烟。 “人事部跟我说你后面又请了三天假?”崔绍群磕了磕烟灰,侧过脸看了他一眼:“请假倒是没关系,你想多休息几天一句话的事儿。不过前几天你留北京到底干什么去了,按理那活动早两天前就该结束了吧?” “别提了,”薛眠对着黑黢黢的夜空吐了口薄烟:“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天创top1。” “……top1怎么了?”崔绍群没明白:“干嘛,他还能留你喝酒不放你回来啊?” “是留了,”薛眠无奈的勾了下嘴角:“不过留医院了。” “……?”崔绍群有点懵:“什么叫留医院了?” 这事儿瞒他也没必要,薛眠言简意赅的把前几天的遭遇一说,崔绍群猛的一下站起来,二话不说就要给晏殊昀打电话,找他告状开人。他姓晏的公司里要是还敢留这么一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犯,那他老崔绝不会放薛眠去天创上班。 “你别激动。小觅还在家里,这么大呼小叫的把孩子吓到了。”薛眠将人拽回椅子上,给他倒了杯热水。 “我说,不行你就去一趟峨眉山吧,听说那儿拜佛特灵。瞧瞧你这一身倒霉晦气的,别是撞了什么邪了,破烂事接二连三的来,真是流年不利。”崔绍群情深深雨濛濛的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又咂咂嘴,眼里尽是说不出的同情怜悯。 “别这么看我了,”薛眠白了他一眼,掐灭烟头,拿起茶杯碰了一下崔绍群那杯:“明天我约韩风同见个面,事情早处理早了结,再拖下去我也不答应。” “啊,听你意思这是要上赶着送钱去?”崔绍群啧了一声。 “不是。”薛眠抬眼看了看头顶这片黑得发蓝的天,好半天没说话,许久后才似自言自语的低声道:“再过几天就是周年日了,不想拖到那时候。” 崔绍群被这话一提醒想起来了什么,当即一拍脑门后知后觉:“对对对,差点忘了还有这茬了。那是不能拖,得赶紧把姓韩的解决了。你准备约他明天什么时候?我跟你一块儿去。” 崔绍群不是外人,薛眠不用在他面前故作逞强,点点头,说等明天约好了人就给他打电话。 次日,乌云密布的一个大阴天,气象预报说今天降水率高达百分之八十,最快中午之前就有大雨要来。 薛眠的电话打过去时韩风同还在呼呼大睡,大概是没料到前大舅子会主动联系自己,电话里韩风同的声音听起来兴奋又惊讶,连着确认了好几遍薛眠是不是本人。 也对,自从三年前两方就抚养薛小觅的事情达成一致尘埃落定后,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时间跨度很大,而且都以韩风同主动登门骚扰、薛眠或报警或自己将人驱走为结束,本没有什么过多的交流,韩风同一时不敢相信薛眠会主动约人也不奇怪。 见面地点选在市郊的一间茶社,环境清幽安静,没什么人打扰。薛眠挑了个位置不错的包间,出发前给崔绍群去了个消息,让他直接来茶社碰头就行。 出发前,车里副驾驶座上放着一套黑色的摄影器材,以及一只高脚三脚架。 这是薛眠今天的“武器”。 ※※※※※※※※※※※※※※※※※※※※ 2020.1.27 纪念永远的黑曼巴。我们未曾见过凌晨四点的洛杉矶,但我们记得你。 ——爱你,爱你们! 风筝3 薛眠在茶社门口等崔绍群。老崔停好车跑过来,脸色貌似不太好,一问才知是在某人那里受了气。 “我算是领教到了,这女人要是耍起横来根本就没道理可讲,完全捉摸不透。”崔绍群烦闷地搓搓头,一副无语凝噎的样子:“你说这天气开始冷了,人容易气血不足,我送她几盒补血益气的保健品有什么问题?好家伙,直接给我扔回来了,说什么是不是嫌她脸色难看上不得台啦,有话就直白点讲啦,别拐着弯的骂人啦……我就懵逼了,我哪里嫌她骂她了?那她这么连轴转的东奔西跑忙着演出,气色是不怎么样嘛!” “你说程小姐?”薛眠带着人往包间走:“名人可能都有点小性格,你是男人,包涵一下。” “我还不够包涵啊我?”崔绍群想哭:“真的,真就差跪地上喊一声老佛爷吉祥了……你说我怎么就喜欢上她了呢。又不算明星,搞曲艺的,听着都冷门,可那小嘴一张嗓子一亮,尤其是脸一画扮相一穿上,啧啧,真他大爷的好看啊!” 选的包间朝阳,但今天没有太阳,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一片浓重的黑云压城,天与地被笼罩在灰蒙蒙的暗影里,赏景人的心情也明媚不到哪里去。 崔绍群抬表看了一眼时间:“那孙子怎么还没来?” “不知道,”薛眠落座给二人倒茶:“一会儿谈话为主,你把脾气收着点。” “呵,那可不好说,前天晚上才刚比划过……”崔绍群靠躺在沙发上:“万一他看我今天单枪匹马,想冲过来把前天晚上那两拳讨回去,我总不能坐等着挨揍吧?” “不会的,”薛眠摇摇头:“只要他还想要钱,就不敢动手。” “你还真预备给他钱?”崔绍群忍不住抬手“啪啪啪”的鼓了个掌:“可以啊,几回了都让他得逞,你家是开印钞厂的?” “但这是最后一次。”薛眠看了他一眼,低头喝茶。 “你拿什么保证?”崔绍群瞪着他:“我他妈感觉哪回都是最后一次,结果回回都他妈还有下一次。除了当初一次性支付的那三百万,前前后后你起码还给了他三十万了吧?” “二十七。”薛眠放下茶杯:“你今天粗口太多了,悠着点。” “滚,你少管我。二十七万,就按你现在的身价算,也得是给那种国际型大会翻译五六场才能挣得回来。”崔绍群扔了根烟过去:“我知道你现在是有点钱了,可你别忘了,你还有个儿子要养。钱本该越多越好,别花在那种烂人身上,那根本就是个无底洞。” “知道。”薛眠拿出打火机给他点烟:“你往那儿看。” 往那儿看指的是茶桌正面贴墙架着的一部单反相机,崔绍群顺着薛眠所指的看过去,倏的眯了下眼睛,好像明白过来什么:“你要把今天的谈话录下来?” 又觉得说不通:“不是,要录也该是偷偷的录,你放这么一个正大光明的位置干什么?怕他不知道你在偷拍啊?” “不是偷拍,就是这么‘正大光明’的拍。”薛眠叼着烟走过去,弯下腰调试了一下镜头角度:“偷拍的不能作为证据,我要让他自己甘心情愿坐到镜头前,把要说的话说完,以后就可以彻底闭嘴了。” 十点零九分,包间门被敲开,服务员领着个男人走了进来。 那男人挺高,至少一米八,三十六七岁的年纪,但一点不显老相。男人打扮的精致有型,头发一根一根梳得油亮,蓄着一嘴细密的络腮胡,走的“雅痞大叔”风,是时下年轻的小姑娘们都爱的那一款。 来人五官相貌不可谓不好看,放到普罗大众里也算出挑的,但这张脸如果没有确切的必要,薛眠是一次都不想再看到的。 “哟,找这么高级一地方,”韩风同自顾自走进来,笑眯眯的朝窗边沙发上的二人摆手打招呼:“薛眠,出差回来啦?” 崔绍群见了这人就牙疼,看他还好意思嬉皮笑脸的打寒暄,冷嗤一声,觑着眼睛剐了他一眼,别过脸去继续抽烟。 “坐吧。”薛眠淡声道。 韩风同不跟他客气,一屁股扎进了对面的沙发里,一条腿横架到另一条腿上,挺嘚瑟的抖了抖。 “还想着你是找我过来叙旧,怎么还叫上崔总了。”韩风同斜着嘴角朝二人笑笑:“薛眠你不知道,我跟崔总前天晚上才在小觅那儿见过。这么接二连三的打照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之间有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崔总是我叫过去的,”薛眠掐灭手里的烟:“你也不用演了,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为什么我让人去拦你。” “不就是不想让我见我儿子么,”韩风同面露不屑的瞥了一眼对面:“血脉相连的亲情,你们说斩就给我斩了,小觅不要爸爸吗?小觅是孤儿吗?我儿子是给你养了,可也不是说儿子给你养了我这个做老子的就连见都不能见了。薛眠,世上的事情不是这么干的,你要这么来,以后小觅大了指定恨你,你就……” “你就他妈的给我闭嘴吧,”崔绍群实在听不下去了,抓起烟灰缸恨不能砸过去,指着韩风同的鼻子骂道:“当初是谁要钱不要儿子,血口一开就是三百万,自己把抚养权卖了的?我告诉你韩风同,小觅不交给你养那是你他妈不配养,薛眠给你养儿子那是他记着孩子身上好歹流着他老薛家一半的血。三百万买抚养权,你他妈但凡脖子上那东西不是只拿来喘气的你就出去打听打听,你家谁啊?皇族啊?家里有矿啊?小觅是太子还是龙孙啊?” “拿三百万买走抚养权,后面再把孩子辛苦拉扯成人又是砸进去多少钱你他妈这些算过吗?说孩子以后会恨薛眠,操,你他妈有脸说我都没脸听,好意思啊?那孩子以后长大了大街上看到你这么个缺德的垃圾货绕不绕道走还他妈两说呢,孩子恨谁心里没点b数吗?我操!” 韩风同本来还端着点雅痞的儒雅形象,结果被这一通国骂骂得嘴都气歪了:“你——” “你什么你,我看你丫就是皮痒了还欠一点收拾。”崔绍群根本不给对方还口的机会:“韩风同,云州可不是你家后院那一亩三分地,恶心人也得有个限度。我不报警不找警察那是给小觅那孩子一个面子,别真以为没地方埋了你这坨垃圾了,还真当自己是棵葱呢!” “崔总,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韩风同知道自己骂不过他,退一步换个策略,转过脸朝薛眠道:“薛眠,我时间是不值钱,可你们二位总不能比我还闲吧?说正题吧,让崔总他老人家也歇歇嘴。” “有什么正题你说吧,”薛眠给自己又点了一支烟:“毕竟我没有事情要求人。” “行行行,都不容易,那就不耗了。”韩风同有备而来,从外套口袋里摸出几张叠成方块的纸,摊开了抹平了摆到自己面前:“这是当年我们双方签的抚养协议,你们都是知识分子,我不红口白牙瞎胡扯。这协议上写得清楚,小觅转到你名下抚养,但法院又没剥夺我当爸爸的权利,也没不让我探视,对吧?所以这个事情……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聊聊。” “薛眠扫了一眼那份已经有点皱巴巴的协议,抬起眼皮看过去:“好。想怎么聊痛快一点吧,你也不是个豁不出去的人。” “嘿,你现在倒是说话办事变痛快了啊?行,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韩风同心里感觉今天有戏,脸上一扫阴霾,笑嘻嘻的把手在协议上来回搓了搓,那副装模作样欲语还休的样子看得崔绍群想把烟灰缸直接给他甩过去。 “你不是不希望我见我儿子么,这个嘛……其实也不是不行,对吧。”韩风同掂量了一下措辞,扫眼的工夫瞟到旁边墙角架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不禁愣了一下:“……这是什么?” “相机。”薛眠吸了一口烟。 “……你弄个相机干什么?”韩风同一脸懵,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惊得从椅子上一跳而起,怒道:“你们也太卑鄙了,居然偷拍我说话?那个、那个镜头都拍着了啊,我可什么都没说,你们别搞这种阴招,我可是良好市民!” “脸真他妈大,你连‘民’都算不上,良他妈哪门子的好?”崔绍群忍不住在旁发笑。 “你不用喊,东西还没开机。”薛眠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相机,转头道:“今天我找你,是要解决问题。你如果也这么想,那就录个影,有一说一,以后谁也不用怕谁耍赖。” “不是,干什么非要录影?”韩风同心有余悸地看了看那台相机,又冲着镜头来回挥了好几下手,直到薛眠提醒他电源灯没亮,这才放心的悻悻坐回去。 “法院可以裁定抚养权归谁,但裁定不了一次探视权值多少钱。”薛眠揿灭手里的烟,拿过桌面上的一张白纸,一边在上面写字一边道:“所以你想要钱,想拿探视权跟我换钱,打官司是行不通了。既然这样,那就私下交易吧。” 笔尖在纸上沙沙的写着,对面的韩风同皱着眉头一脸不解的盯着薛眠,好半天才接话道:“你意思把今天的事录下来,好给你留个保障?” “是互相留个保障。”薛眠抬头看了他一眼,也就一眼,复又低下头去继续书写:“一会儿视频录好,当场就可以拷贝一份让你带走。如果事后我找你麻烦,说你敲诈勒索,这份东西就是证据,证明我并没有被你敲诈,一切都是双方自愿的交易。” “呵,”韩风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这算搞的哪出啊?以前怎么也没见你这么考究,以前……” 他本想说以前自己也不是没上门找过你薛眠要钱,可那会儿都痛痛快快的给了,怎么今天就要这么麻烦,玩这些花样。 然而很快转个弯一想,靠,傻了吗,这话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骂?遂又乖乖闭了嘴。 ※※※※※※※※※※※※※※※※※※※※ 初五到,迎财神!给大家拜年拜年,恭喜发财身体健康鸿运当头哦! 内什么,这几天在家吃了睡,睡了吃,人都歇懒啦!所以要开始抓紧时间码字攒稿了!正好假期里大家还可以追追剧什么的,我就趁这个时间把小马车开起来吧!所以,今天周三上传完,下一章预计周日传!歇三天攒攒稿子,啾咪~ ——爱你们~ 风筝4 “要是不肯,那就算了。”薛眠看了韩风同一眼,低头给崔绍群和自己茶杯里添水。 “别别别,别啊,我也没说不肯啊我。”韩风同说是这么说,还是忍不住转过头,看了看那个黑咕隆咚的机器。嫌光看还不够,又起身走过去,弯下腰,细细打量了两眼,问:“这东西能拍多久?” “够这次用的了。”薛眠道。 “……行,听你的吧,”韩风同急等着要钱,也没时间再多研究:“姐夫给你这个面子了,你拍吧。” “别乱喊。”薛眠面色冷淡的瞥了他一眼。 “嘿,怎么了嘛薛眠,”韩风同嘿嘿笑,笑得一脸的小人得志:“人家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两家这辈子结了亲,别管后面什么样,总归做过一家人嘛。” “废话能不能少两句,到底还谈不谈正事了。”崔绍群在一旁催促。 “谈啊谈啊,”韩风同一屁股坐回沙发里,把协议沿着折痕叠起来:“我看你们也都做了准备来的,家伙什都摆出来了……那你们开头呗,我跟着你们步调走。” 既然没问题了,薛眠起身走过去将相机开机,调到录像模式。过程中韩风同倒是不忘转过脸一直盯着看,一见指示灯亮起,立马挺直了挺腰杆把自己坐正。他心里算盘打了一圈,这场谈话可是要录下来的,以后指不定拿来干什么用,既然是上镜头的东西,他还是坐端正一点的好,否则谁知道薛眠会不会拿去给警察看。 不过再一想,只要自己不留下把柄,说话注意点,就算拿给警察看也什么都说明不了,不就是谈个生意么,谈生意警察还管啊! “开始吧。”薛眠坐回座位上。 “你们先来呀,”韩风同一脸无辜状:“不是你把我叫来的吗?那就你们先开始呗。” “好,”薛眠不愿跟他多磨叽,开门见山道:“今天找你来,是跟你谈谈小觅的探视问题。因为我本人不希望你再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未经允许私闯民宅,也不希望你以探视孩子为理由一次又一次向我提出各种无理要求,所以……” “等等等等——”韩风同一脸错愕,慌张的看了看薛眠又看了看照相机,声音一颤,蓦地压低了道:“你不是说录着像,不说什么敲诈勒索的话吗?那这算什么?什么叫无理要求,未经允许,私闯民宅?你、你这说话不算话啊!” “我没有。”薛眠面无表情的看过去:“我刚刚的话里没有任何一个词是涉及到法律层面的、你不想提及的那些内容。无理要求仅针对我个人感受,未经允许私闯民宅也是事实,如果你连这些字眼都不能接受,那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 “哎——!” 见薛眠起身就要走,韩风同急了,赶紧把人叫住。他好不容易才等到薛眠主动露面,可不想鸡飞蛋打,既然视频两人都留一份,那就是互相牵制了。刚刚薛眠的话仔细一捋好像也的确没什么大问题,只要后面自己注点意,一有不对劲的地方就赶紧把话圆回去,应该留不下把柄。 “行吧,那你继续,我先听听。”韩风同皱了皱眉,勉强把身体端住,坐回了位子上。 “所以,今天找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要怎么样才能停止,不再做以上我说的那些事。”薛眠靠回沙发上,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我……”话题抛回自己这边,韩风同一时卡住哑了声。 他一头想着自己这遭眼巴巴赶过来目的是什么,一头又顾忌着那个扑闪扑闪亮着绿灯的黑家伙。想了半天,终于理清了思路,脸子一变,咧着一口白牙嘿嘿笑道:“薛眠啊,你也别误会哥,我是小觅的亲爸爸,即使孩子给了你抚养,我难免也有想儿子的时候。那我想儿子了,当然就会忍不住想跑过去看看他了。可是你工作那么忙,我这人又脸皮薄,总不好次次都打电话喊你回家来监督我探望儿子,所以有时候吧我就……就有点省事了。” “噗咳咳——”崔绍群忍不住一串猛咳,捂着嘴小声骂道:“个不要脸的二逼。” “我最近琢磨了一下开餐馆的生意,”韩风同拿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杯水,脸色已经恢复正常,笑眯眯地往下道:“想着要不跟朋友一起合伙开间餐厅吧,以后等挣了钱,还能给小觅交个学费买点衣服什么的。再多带他出去玩玩,上个动物园,看个迪士尼,这样既减轻了你身上的负担,还能让我儿子跟着开开眼界。” 韩风同笑得讨好,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不过你也知道,我工作不如你来得光鲜,挣得又少,这餐厅的启动资金少说也得三五十万。我也没地方去凑钱,亲戚朋友都不给力,就想着要不……要不……” “你一个混吃等死的赌鬼,哪儿来的什么正经收入带孩子游山玩水?别在这儿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一天不说瞎话你能死是吧?”崔绍群吹胡子瞪眼的刮了他一眼。 “崔总,我这跟薛眠聊正经事呢,您就一边抽烟喝茶休息休息呗。这是我们老韩家跟老薛家的家务事,您就别跟着掺和了。”韩风同仗着摄影机在录像,崔绍群多少得顾忌点,绝不敢像那天晚上一样二话不说扑过来就揍人,便撑大了胆子,拿话堵了崔绍群一句。 “你家的家务事?”崔绍群呵的一声冷笑,满脸鄙夷的看过去:“人老薛家跟你老韩家三年前就没半毛钱关系了,别倒贴着往上赶,牛屎吗你,甩都甩不掉的?” “我不跟你吵,”韩风同不胜其烦的一甩手,不想再理这个人,只管转头去问薛眠:“薛眠,你就当是投资我了怎么样?就这个店,你投资我,亏了算我的,挣了钱……挣了钱还不好办嘛,你来吃饭我给你打对折,你朋友来吃也打折,过年的时候我再给你们留桌最好的年夜饭,保证给你vvip待遇。” 薛眠一直没说话,到这里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疑道:“你真要开店。” “骗你干什么,真开!”韩风同听着语气真切,一边说一边着急忙慌的掏手机,点开一堆相册展示给薛眠看:“你看,店面我都选好了,就在淮春路步行街。那边热闹,人流也大,做生意要的不就是客源嘛,这地方可是我跑了小半年才看准的,要真开个餐馆的话生意肯定好。” 薛眠和他隔着长桌分坐对面,微抬眼皮,扫向韩风同手里的图片。不过说是看,那神情更像审阅,但审阅的不是照片真假与否,而是久不见面的韩风同这个人。 距离上回两人照面还是今年春节前的事,无独有偶,跟之前任何一次碰面一样,这人上门就是“讨债”来的,少则几千,多则上万,时机挑得还刚刚好,都是小觅在家的时候。薛眠一来不想当着孩子面闹事,二来要的钱也不多,只当花钱买个清净,给了也就打发了事了。 但从没哪次要钱是像今天这样,居然还有个正经名目的。 开店? 薛眠半信半疑,更多是不信的。且不说韩风同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债,就算没这笔账,以他好吃懒做不思进取的性格,怎么可能放着真金白银进了兜里不拿去挥霍,而是累死累活的开个餐馆去给自己找事做? 这不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看出薛眠眼里的质疑,韩风同在旁急了,照片换视频,点开另一个相册给他看自己跑街串巷找店面的身影:“你别不信啊薛眠,你自己看,这上面是不是都是我。你看时间,这个,这个六月份的,这个八月的,穿着短裤呢,时间没法造假的吧……视频真的都是真的,不骗你!” “好了够了。”薛眠把眼睛从屏幕上移开,他其实都没看几眼,也没那个兴趣去研究细节。不过韩风同有一点没撒谎,视频上的时间的确都是真的,上面的人也的确全是他。 “觉得怎么样?”韩风同把手机收回衣兜,眼里是兴冲冲的期待:“我这生意能行吗,你愿意投资吗?” “钱,我可以给。名目我不关心,无论‘投资’亏还是赢,生意成还是败,这笔钱你都不可能再还我,所以我不关心。”薛眠给自己又点了一根烟,夹在指间没抽:“但数目没那么多。我不是富豪强绅,拿不出那么多,二十万是底线。” “二十万?”韩风同皱着眉嘀咕了一句:“可是二十万开不了餐馆啊,那个店二百多平呢!虽然桌子椅子是现成的吧,但里面装修还得重新……” “就二十万,”薛眠盯着他,一字一句没的商量:“这是底线。” 韩风同沉默了。 低着头貌似在冥思。 薛眠不再看他,转过身推开窗,对着窗外开始抽烟。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的,淅沥淅沥,淅淅沥沥,外面的世界一片濛濛。车流在湿漉漉的路面上飞驰,风里的行道树左摇右晃,叶子被水冲得碧绿油油,洗净了一身的尘与灰。 极目望去,天与地一片灰暗,可又仿佛哪里有光,映透乌云重重的天际,在眼底铺下一层银白色的光亮。 身后传来韩风同的声音:“行,薛眠,就二十万,你给我吧,别的我们就不多说了。” 低下头,掐了烟,烟头丢进垃圾桶里。薛眠抬头再看了一眼窗外的雨景,转身走回长桌前,将不久前写好的那张白纸推了过去,道:“那就对着镜头念一遍,念完钱就给。” “这什么东西啊?”韩风同不解的接过纸,上面几行黑色映入眼帘,一笔好字,行云流水,只是所述内容却大出所料,结结实实的将他定住了。 “我说了,钱你拿走,用途我不管。但钱不会白给,前面说的话你也不该忘得这么快。”薛眠两手撑着桌面,压低了腰看过去:“从今天起,我将正式向你收回小觅的探视权。不用跟我讨论违不违法,你违法的事干得比谁都多。但我不会报警抓你,所以相信你跟我想的一样,这件事没必要惊动不相干的人。当然,你也可以不照着念,那么今天就当没见过。只是下回你要是再敢做出前天晚上那样的事,那我们就只能警局见了,到时候别说这二十万,我要你把从前从我这儿拿走的,一分不少,全还回来。” ※※※※※※※※※※※※※※※※※※※※ 勤洗手,戴口罩,多通风,少出门。 牢记哦大家! 明天见! ——爱你们~ 风筝6 然而换来的却是一声不容商榷的“不行”。 费南渡说了不行,就也不再理他,低头一边吹,一边搅动杯子里冒着热气的黑褐色液体。 薛眠鼻间已经闻到了一种富有标志性的中药气味,并且好像不止来自于面前这杯。先不管费南渡,默默循着味源找去,在不远处的流理台上看到了这样一个炉子——毫不夸张,应该是一些中医馆里才会有的那种非常传统的煎药炉,上面置着一个小药锅,锅是通体泥巴一样的浅黄色,锅壁已经有点发黑,看样子是用了很久了。 ……用了很久?不对吧。 薛眠诧异,转回头问:“是你给我熬的药?” 费南渡闻声,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淡淡道:“今天不都一直在一起,哪有时间给你熬药。” 什么叫今天一直在一起啊?薛眠重点一偏,好想先给他把这句歧义重重话纠正了。垂眼摸了摸鼻子,终是作罢,只道:“那就是找别人了。那个……我嗓子真没问题,你这儿有含片吗,给我一片那个就行。” “没有,”费南渡将吹得差不多的药放到面前的茶几上,不咸不淡道:“只有这个。” 只有这个,爱喝不喝。 不过谅你也不敢不喝。 薛眠感觉自己所有五官和触角嗅到的大概就是这么一种态度味道。 在心里默了默声,念叨着算了算了,毕竟是一番好意,不该不识好歹的拒绝。心理建设完毕,端起面前已经温度适宜的杯子,捏着鼻子,一口气仰头灌了下去。 待他喝完药,费南渡端走杯子,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瓷盘小碟。弯下腰,将碟子放到了薛眠手上:“甜的。” 薛眠一脸莫名,低头看了看瓷盘上一块色泽诱人的水果蛋糕,突然有些想笑。 什么意思啊?还真把他当个孩子了,吃了苦的药就立马得喂颗糖吗。 算了,给就给吧。薛眠也不装客气,拿起小匙开始一小块一小块挑着吃起来。 费南渡从书桌上拿了一份资料走回来,在薛眠旁边的沙发上坐下,边翻边问:“明天回非凡上班?” “不回,明天不上班。”薛眠明天有事要处理,请了假,确实不去公司。 但费南渡理解错意思了,以为非凡和云汉一样,考虑到员工连轴转的贡献了一个长假的加班,所以给大家放了假。他道:“休假吗?”问完也不等薛眠答案,自顾自又继续道:“那带你去个地方。郊外有个度假庄园,风景不错,可以把秦笛小郑也一起叫上。” “我……”薛眠顿了一下,微微皱眉,一副有话要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的犹豫模样,纠结半天才把话续上:“我明天有事……不能推。” 费南渡见他欲言又止,他清楚薛眠不是撒谎的性格,那就真的有事了。可忙得几乎全年无休的“总裁日程”里他只给自己名正言顺放了明天一天假,时间难得,他不想浪费,便放缓声音,多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忙完?可以等你。” 可以等你。 但什么时候忙完……其实也不用很久,大概一两个小时就好。只是明天的事不是一般的普通赴约,不是简单的见某个人办什么事。 这么些年了,这事儿一直都是薛眠自己一个人去办。他已经习惯了在这一天推掉所有,办之前一身肃穆,办完后一身沉重。 “你想陪我去吗?” 一句话脱口而出。 说完薛眠脑袋哐的一震,猛的就吃了一惊。他眨眨眼,不可置信的愕然着,恍惚间想要把这句话收回。 可是晚了。 费南渡合上手里资料,以一种全神贯注的目光看着他,说好。 都不问要陪的是什么事。 但薛眠真后悔了,赶紧转圜改口:“我随口一说的,你别当真。那个你、你不是要约秦笛去庄园吗,你们去吧,我……我晚一点办完事去找你们,行不行?” 行不行,你别陪我去,但话出了口我不该食言,那就赴你的约,去庄园,忙完就去庄园,行不行?就当补偿我的食言,行不行? “不行。”费南渡一口拒绝,为显心意坚定,还辅助式的摇了下头。 薛眠:“……” “明天去接你,时间你定。”费南渡道。 见转圜已无望,薛眠苦苦挣扎半天,最终只能悻悻作罢。可转念一想到明天的事,又是愁从中来,不知是该无语还是该无奈。 时间不知不觉走向晚餐点,费南渡一会儿有个推不掉的约,便没留人。走之前拎了一个保温桶递过去给薛眠,这是第二茬的药,叮嘱薛眠睡觉前再喝一次。 中药的苦过喉难忘,而且苦里还带点酸涩的腥。薛眠不敢保证这东西会不会还没到家就被他半路倒掉,但即便要倒,也只能承了好意带走再倒。便道了谢,拎着保温桶装没事人一样的走了。 回到家,晚饭简单吃了点。收拾好明天要带的东西,薛眠站到衣柜前,对着一柜子的衣服发了会儿呆。 大概有十几分钟吧,就那么一根棍似的站那儿,眼睛望着满目的衣服,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可能是在挑衣服,但脑子里空荡荡的,像被掏干了一样,里面没有任何内容,连动一下的思维都没有。 彻底放空。 临睡前躺到床上,想起还没告知费南渡明天该几点来接。薛眠不太想打电话,或者说是不太想说话,跟谁都不想,纯粹的拒绝张嘴发出声音。摸到手机,发了条微信过去。 费南渡看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午夜近十二点,刚和客户结束一场合作愉快的晚餐,打开手机时第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屏幕上一条未读消息。 -明早八点出发,时间有点早,辛苦了。 薛眠发来的,措辞客客气气,有点不像他。费南渡没回复,这个时间人应该已经睡下,那就不吵他了,明天准时过去接人就行。 八点,是早了些,秋末的季节这个时间体感已经有点凉了,除非有什么重要且紧急的事,不然不必动身这么早。 所以明天到底是什么事……费南渡坐在车里手撑着额头想了想,脑袋里闪过几个猜想:去外地访友?买什么需要早一点才能抢到的东西?上山看日出?捕捉某个难得一见的风景瞬间?想了一会儿,觉得都不对。那会儿薛眠的表情过于凝重,和以上这些都不匹配。 但能发出“你想陪我去吗”这样的邀约,费南渡想应该不是什么太过私密的事,所以可以有第二个人在场。 然而他又想错了。 关上灯,薛眠躺进被窝里。睡意渐渐朦胧,闭着眼睛等个几分钟差不多就能入眠了。 突然猛的一睁眼睛,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呲溜一下掀开被窝就跳了下去—— 玄关柜上的保温桶! 不知道为什么,这苦东西最后还是没倒,原模原样的带了回来。 一入秋,南方的雨水变多起来。早上起来推开窗,细密的雨丝像喷雾一样飘进来,风吹着直往脸上扑,清清凉凉的,不但不让人讨厌,反而让不怎么平静的心慢慢静了下来。 薛眠提着一个不小的黑色拎包下了楼,楼道外边的花圃旁一辆泉水蓝安静的停在行道树边,司机老周正撑伞立在车门旁。 “早上好周师傅。”薛眠走过去问好。 “你也早啊薛先生。”老周微笑着替他开车门。 上了车,薛眠向老周表示歉意,大清早的害他这么早就开工。老周摆手客气了一句,说话间薛眠侧了侧脸,看见了坐在一旁低头翻报纸的男人。想了想,没再跟他说和老周一样的客套抱歉,语气松然,道了一声早安。 费南渡倒没什么特别反应,应了声“早”后将手一伸,把放在一边的两样东西递了过去。 一个纸包着还在冒热气的饭团卷。 以及一个银色的保温杯。 “先吃早餐,吃完喝药。”费南渡道。 薛眠很想由衷的说声“谢谢”,毕竟他真没来得及吃早餐。 但此时此刻,当薛眠眼角扫到那只银色的保温杯,不用猜也知道那里头装的是什么药后,他是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简直欲哭无泪。 “老周,地址让薛先生告诉你。”费南渡对老周道。 薛眠接过食物,对等着自己的老周客气道:“麻烦了周师傅,先把车开到小区门口吧,那边有个花店,我先去那里一趟。” 老周点头道好,将车驶出小区停到马路边,薛眠对费南渡道了一声“马上就好”后一推车门跳下了车,在细雨中往花店大步跑去。 花店老板几天前就收到了这位常客打的招呼,早早将他需要的花包好。说是常客,倒并不是指薛眠经常光顾,而是一年里他定期会在三个日子过来买花,并且买的还都是同一个品种类型。满天星做点缀,风信子为衬托,中间七朵向日葵是主角。全都不是多娇丽明艳的花,但客人指名就要这些。 薛眠付了钱道了谢,冒着小雨跑回车里。刚坐定,一块手帕就搭到了他头上,接着一个略带责备意思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车里又不是没伞。” 薛眠抓过手帕擦到脸上,不尴不尬的扯了下嘴角:“雨不大,就几步路,没怎么淋湿。” 费南渡接过他手里的花放到扶手上,过程中看了一眼,微有纳罕,向日葵这样的花能拿来送什么人?没多细究,坐好后重新翻起了报纸。他今天只是一个作陪者,不想在过程中有太多主动的举动,主动问薛眠去哪里,主动问他买花是要干什么,主动问在接下来的一天里,自己要怎么配合。 他不用问。 只在旁边陪着就好。 “薛先生,我们下面去哪里?”老周重新发动了车。 “哦,”薛眠放下刚咬了一口的饭团,对老周道:“去绮园。” 老周愣了一下,确认自己没听错之后不禁回头看了薛眠一眼,想想,嘴上还是没忍住,复述了一句:“是绮园吗?” 绮园,不是个一般的普通地方。薛眠听出了老周的疑惑,微微一笑,点头确认:“对,绮园,城北落霞寺旁边的绮园。” 老周自忖多嘴失言,一个抱歉的点头后就没再多话,发动车子向北边驶去。尽管他心里依旧有些纳闷,毕竟绮园可不是别的什么普通地方啊…… 那是云州最大的公墓山庄。 ※※※※※※※※※※※※※※※※※※※※ 今日也无事。祝大家不要变太胖!嗯!! 周五见! ——爱你们~ 风筝5 纸被攥在手心里,攥得指节发白,手掌微微发抖。 韩风同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几行字迹,尽管他的确没在小觅这个儿子身上花过什么心思、尽过什么责任,但一旦他今天把这几句话念了,有些东西就像板上钉了钉,再也不能更改了。 一点侥幸都别想抱了。 可还能怎么办。他需要这二十万。 不管是不是拿去开餐馆,也不管以后小觅那孩子他还能不能再看着,起码眼前他没别的办法可想。他现在什么都可以不缺,什么都可以不要,但他需要钱。 钱就在薛眠口袋里揣着。 他承认自己不是个东西。 当初从薛眠那儿弄走的三百万,要是踏踏实实拿着干点正经事,也不至于败光在赌桌上。现在他有点醒悟的意思了,想要一笔转得动的钱,盘活自己也好,盘活这操蛋的日子也好,反正是不能再这么有了上顿没下顿的过下去了。 咬咬牙,韩风同倏的站起身,走到三脚架前,将相机掰过来对准自己的脸。他手里捏着纸,鼻孔里发出一种哼哧哼哧的喘气声,却没做什么剧烈运动,可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紧张甚至慌张,但看上去十分郑重。 “我、我念了。”韩风同自言自语式的嘟囔了一声。 薛眠站在窗边,侧过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也没做其它。 “我叫韩风同,云州人,薛、薛小觅是我的儿子……”韩风同瞪着纸上的字,直到把小觅全名念出来的这一刻,看到孩子名前冠以的姓氏已是“薛”,不是“韩”,从前压根没什么感觉的一种难以言说的闷胀感从心里鼓包似的撑开来,撑得他嗓子一阵阵发疼,胸口憋得几乎喘不上气。 薛小觅,薛小觅,薛小觅。 再不是韩小觅了。 早已经不是了。 “三年前,经云州法院公判,薛小觅的抚养权、监护权全部归属薛眠先生。此后对于薛小觅,我韩风同只定期享有……有探视权。” 韩风同声音有点抖,喉头滚动,吞咽了一口唾沫,睁大着眼睛盯着字迹,怔怔的继续念着:“但有鉴于个人实际情况,本人经慎重考虑后决定,从今天起将……将不再探视薛小觅,同时主动放弃探视权。以后,孩子的一应抚养、教育、监护、批准看望等责任与权利,全部属于薛眠一人。我不会再以任何方式接近薛小觅及其身边的家人,也不会未经同意擅闯孩子的住所或者学校……如果本人违背以上承诺,此视频录像可作为辅助证据,交由薛眠合法处理。” 捏着纸的手不住发颤,颤到纸张在手里抖出“簌簌”的响声。薛眠走过去关掉录像,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抬眼看了一眼韩风同,将卡递过去:“你的了。” “薛眠……”好像犯迷糊了的韩风同醒了醒神,没去看那张卡,而是抬起头看向薛眠,眼角地方有些泛红:“这东西念完……是不是以后我就再也不能见到小觅了?” “理论上是。”薛眠道。 “理、理论?”韩风同有些不解的错愕。 薛眠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似乎不太想解释这个词意味着什么,视线落向手上的银行卡,放到桌上,往韩风同那边推过去:“二十万,不放心的话现在可以去银行查一下。或者要是后悔了,相机我还没收。” “没有,不是说后悔,”韩风同极不自然的咳了一声,目光移向桌上的卡,看了几秒,忽然问道:“没密码的?” “有,”薛眠转身去收相机:“小觅的生日。” 车窗开了一大半,雨已经停了,湿润的凉风相当生猛地吹进来,灌到脖子里的时候忍不住跟着打了个寒颤。 崔绍群让秘书派人过来把车开走,自己坐上了薛眠的车,看着外面呼啸而过的城市景观与高大楼宇,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过脸笑眯眯道:“走,喝一杯去?这么大个喜事,很有必要庆祝一下。” 薛眠目视前方专心开车:“什么喜事?” “啧,甩掉那么一坨垃圾,不是大喜事一桩啊。”崔绍群掏兜摸烟:“呵,想不到那姓韩的也有今天。我看他刚刚的表情神态,估计是心里舍不得呢。呵,他有什么资格舍不得的,管生不管养,活该这辈子没人给他养老送终。就这种极品人渣,孤独终老就是他该有的归宿。” “但愿能到此为止吧。”薛眠看了一眼窗外,语气平淡。 “你别烦神了,肯定能。难不成他狗胆包天,留了证据的还敢再胡来?”崔绍群心情美丽,开心地哼起了小曲:“再说了,有这么多人关心这事儿,我啊,陈姨啊,还有李爵,老天爷是有眼的,肯定不会让我们失望。” 有很多人关心这事儿吗? 薛眠无声笑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的一桩小事还能牵着这么多人的心。想到这里,突然心下一动,猛的打了把方向把车靠边停了,在崔绍群一脸震惊的目光里掏出了手机。 他要发个微信。 急,必须现在发。 -都解决了,很顺利。 敲下最后一个标点,薛眠盯着对话框上黑色的“f”看了几秒,坚定的按下了发送键。 “我操,干什么突然停车?”见薛眠重新握上方向盘,崔绍群一边数落他一边去扒拉对方的手机,嘴里还念念有词的:“给谁发消息啊这么迫不及待,一秒都等不及吗你,差点给我刹飞出去……” “别乱动。”薛眠单手护住手机,换了个外套口袋插进去,让崔绍群彻底碰不着。 “哟,哦哟哟,你这手机什么时候开始连我都不能碰了。”崔绍群亮着一双鸡贼的精光眼睛,半是试探半是猜的凑过去:“你是不是……有秘密对象了?” “怎么你什么事都能往‘对象’上想。”薛眠无语的瞥了他一眼。 “废话,天底下还有什么事儿能让你这么神经兮兮的。”崔绍群挑了下眉:“儿大不中留,看来是得给你准备准备了。” “准备什么?”觉得莫名其妙,薛眠侧过脸又瞥了他一眼。 “那你甭管,”崔绍群胳膊搭着小腿开始唱曲:“您就请好儿吧。” 国庆假期对于非服务行业的大众来说当然是个十分值得期待的假日,但少部分人却需要在这个时间段里进入一种比平时更加忙碌的工作状态。非凡全员以市场部为首,高翻部为主,集体奔忙于全国各地,就连一家之主的崔绍群都没闲着,从二十九号开始就一直在国外跟进一个重要项目,估计要到假期结束后才能回国。 薛眠当然也没能“幸免”。 云汉集团北美分公司总经理亲自带队,引荐了几家颇有分量的当地企业来中国考察合作,首站选在云州,收尾也在云州,因此薛眠几乎一刻没离的全程陪同翻译,忙得脚不沾地。待最后一天把客人送走,连续几天高强度的工作让他嗓子都发炎了,到后面除了必要的翻译不得不做外,基本把自己当成了半个哑巴。 客户走了,云汉内部也松了一口气。连轴的加班让大家都无精打采疲惫不堪,正当所有人对着电脑,无聊的等着国庆假期最后一天正常下班时,突然,每个人的邮箱里同时收到了一封附有署名签字的内部邮件——发件人居然是总裁大人。 邮件内容十分简洁,简而言之只一句话:所有假期加班的员工将享受单日五倍工资,且从明天起至十号,公司将补偿大家三天带薪假。即是说——待会儿下了班众人就可以计划一下去哪儿度一个避开十一高峰人流的带薪小长假了! 哇哦!! 薛眠正在会议室收拾提包,耳边不断奔腾着从办公区传来的各种抑制不住的欢呼声,抬表看了一眼时间,快到下班点了。 手机在这时响起来,薛眠低头,看清来电后按下了接听键。 那头费南渡的声音传了过来:“还没走。” “没……咳咳,没有。”薛眠清了清因发炎而肿痛的嗓子。 费南渡似乎顿了一下,方道:“那来我办公室一趟吧。” 薛眠略迟疑两秒,点头嗯了一声。 费南渡让他过去,薛眠倒没问理由,自然而然的应了,没去想对方叫自己是有什么事。等到了顶楼,发现办公室的门开着,天台上泳池里的水已经被放干了,池子清扫干净,上面罩了一块透明的钢化玻璃,相当于抹平成了一条路。 薛眠敲了敲门,没等来一声“请进”,却等来了给他开门的人。 费南渡穿着一身不常见的休闲服,不再是几个小时前陪他接待客户时的西装笔挺。薛眠不动声色的悄悄打量了他一眼,边往里走边问对方叫自己过来有什么事。 这会儿倒是想起来要问了。 费南渡让他先去沙发上坐会儿,自己去流理台前不知在忙和什么。没过一会儿,就见他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杯子过来,里头满满一杯深褐色的液体,上面还浮着一圈浅黄色的泡沫。 薛眠已经猜到这是要给自己喝的了,不禁脱口问:“这是什么?” “药,”费南渡不掩不藏的直白相告:“专治咽嗓。不过是中药,味道偏苦。” “……” 薛眠怎么也没想到他把自己叫过来是为了一碗药,垂眸看了看那碗黑乎乎的东西,又抬头看了看费南渡,表情扭曲,有些抗拒的皱眉摇头:“可不可以不喝啊?我嗓子还行的。” 其实不行了。 但他实在怕苦,这一句又不好意思直说。薛眠心里默默悲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 【有同学反映本章节看不到,很奇怪,那我重新修改发一次,希望能看到,啾咪~】 今日无事。 周三见! ——爱你们~ 风筝7 翻报纸的手顿了一下。 费南渡眼睫微动,视线从一段新闻报道中收回,一个方才被忽略掉的细节在脑海里闪过。 薛眠今天的穿着……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 一身的黑。 视线恢复焦点,费南渡收起报纸,转头看向那个正低着头一心一意安静吃早餐的人。 是真的吃得很认真,眼睛心无旁骛地盯着自己手上的食物,轻咬一口,慢慢咀嚼完毕,然后再咬一口,再咀嚼…… “去绮园做什么。”费南渡还是选择了开口。 咀嚼的动作冷不丁一顿,非常短暂的一下,接着就仿佛无事发生一样的又继续嚼起了米粒。薛眠一脸平静从容,没有任何表情,很自然的回了一句:“扫墓。” “扫谁的墓。”费南渡声音低沉,目光长久的定格在薛眠雪白的脸上。 “我家人。”薛眠垂着眼睛,低头咬下一口软糯的米团子,还有两口就能全吃完了。 车厢里很安静,挨着胳膊的坐着两个人。这两个人很奇怪,像是聊天,一个很认真的在问,一个也很认真的在答,但问答的过程却仿佛陷入了一种小孩子对话般的幼稚怪圈。明明问题最关键的点就在那儿,两方全都知道,可就是看得见摸不着,挨着边的擦肩而过,总也扣不到主题上。 浑如两条螺旋上升的平行线,始终画不出一个交点。 费南渡几不可察的叹了一声,伸手按到薛眠背上,用一种很轻但同时又很稳的力道拍了拍。 有些事薛眠不想说。 他感觉到了。 哪怕明明已经把路指得这么清楚,即便现在不说,按照这个车速,等四十分钟后他们抵达绮园,他也什么都能知道了。 但薛眠就是不说。 用一种并不显露的倔强一次又一次避开外界的探询。 那就不逼他了。 费南渡停下动作,手搭在薛眠背上暂时没拿开。薛眠好像对此没有反应,既不抗拒推开,也不像是喜欢这种安慰性的手势,只是埋着头一心一意吃他的。吃完把包装纸叠好放进口袋里,拧开保温杯,将剩下的任务按部就班的一一完成。 毫不夸张,那样子看上去就是在完成某项任务,因为他心思已经飘远了。吃饭喝药对他而言,变成了一种机械性的任务,由本能驱使着完成。要是这会儿有人过来问他一句饭团什么味道,药还跟昨天一样苦吗,他决计回答不出来。 他已经不在状态了,只是强行表现的不那么明显而已。 半小时后车子抵达目的地,因为下雨的关系,开往这条本就不怎么热闹的路上的车辆比起往常更显萧条稀薄。 薛眠拎包下车,费南渡推开车门正准备一样下车,就在这时,沉默了一路的人突然开口说话。薛眠看了一眼费南渡,目光闪烁,顿了一下后才把话开□□代:“外面下雨……你就别跟我上山了,留在车里等我吧。” 雨势比起出门时并没怎么加大,天空飘着凉丝丝的雨雾。薛眠单手撑伞,提包挂在他手腕上,另一手将那束不甚出挑的向日葵小心抱在怀里,隔着水濛濛的雨帘望向费南渡。 费南渡也看着他,以一个人坐在车里手搭在门上,微微抬头仰望的姿势。 片刻,他点了下头,说好,你去吧。 薛眠低垂着眼睛紧紧抿了下唇,一闪而逝的歉疚在眼底快速划过,沉默转身,快步往陵园大门方向走去。 因为天气不好,加上也不是清明重阳这样的祭拜节日,陵园里来扫墓的人很少,三三两两的错落分布在偌大的山林间。 这处公墓是云州最大的墓群,依山傍水,据说风水很佳,所以一块小小的墓穴售价不菲,按照现在的房价算,抵得上一间小卧室了。 陵园因为建在山上,为了最大化利用山地面积,采用的是梯田式的结构布局进行规划,从低到高,下宽上窄,越往上墓地数量越少,但风景也越好,费用自然跟着水涨船高。 薛眠撑伞走在水泥铺就的人行道上,两边种的都是几人高的青松翠柏,一排一排有序的矗立在陵道边,隔几步路就有供人休息乘凉的长椅,多隔几步还有供扫墓人烧纸祭祀用的炉房。 他要去的目的地不在最高顶,也不在最下角,差不多山腰位置,刚好靠近山里一片人工开凿的小湖,景色很是不错。 路上碰到一位满头银发的耄耋老人,勾着背,穿着雨鞋拄着拐杖,由一双儿女搀扶着往山下慢慢走去。老人家精神头看上去不是很好,脸上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哀伤,但不浓烈,只是像呼吸一样自然的笼在眉眼间。想来是故人已去多年,虽然心中惦念,但当初多大的哀恸也会随着时光的作用慢慢淡化,最后只剩一缕呼吸般的殇,不需彻底抹掉,那是对远去的人一种特殊的纪念。 薛眠曾听过一句话,说人死分三种,一种是医学上的宣布死亡,二种是焚化后□□上的消亡,最后一种比较深奥,当世上最后一个记得这人的人也不在了,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去,彻彻底底的消失不在。 皮鞋踩在深浅不一的水洼里,细密的雨滴凝结成水珠粘在衣服上,薛眠走到了要来的地方。 一块黑色的墓碑安静地伫立在眼前,像个被打造好后就再没挪动过的雕像,容身天地间。两旁还有邻居作伴,应该不缺热闹,但又有些格格不入,好像有哪里与这周遭环境不甚相符,透着一抹奇怪的孤独。 碑面最上方是一张巴掌大的黑白照片,往下便是镌刻的碑文,红笔书就,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一旁还有一行小字,薛眠的名字被写在上面。 他是立碑人,也是这世上为数不多还记得墓主的人,甚至有可能是唯一一个记得的。毕竟这种“记得”不只是通常意义上的放在记忆里,闲聊间提起时知道是谁,而是深深刻入脑子里的,化在骨血里的,融没在心里的。 曲起一条腿蹲下身,薛眠将怀里的花放到墓碑前。花束底部不够平整,一直往旁边歪。他伸手过去把花调整好,端端正正地靠在正中间,然后打开包,将准备好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估计没人会相信有人扫墓祭拜会带这些东西过来:巧克力,果冻,糖果,饼干,汽水,小蛋糕……全是零食。 简直就像是小学生春游旅行的装备。 薛眠仔细的把东西一一摆好,摆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道:“你知道吗,那天在超市,货架旁有个小女孩也在拿饼干,她够不着,我就帮她拿了。后来她看我车里装的全是零食,就拽拽我的衣服,问我:‘叔叔,这些好吃吗?’。我有点不好意思,想跟她说这些我也不是全吃过,但你喜欢吃,那应该是好吃的了。听完她就笑了,说没想到大人也喜欢吃零食,而且还吃这么多……你看,你都这么大的人了,爱吃的还全是这些小孩东西。” 一字一字,说的认真,好像面前真的会有一个倾听者,在等着和他对话。 东西摆好,薛眠收了伞,取出三支香,用打火机点燃了。淡灰色的烟条从顶端的三个小红点里徐徐往上飞舞,风一吹,原本笔直的轨迹变得歪歪扭扭,再一吹,又直了回去。 举着香双手合十,静静看了一会儿碑上的照片。闭上眼,伏腰揖叩,起伏三次,许多无法说出口的话,就放在心里悄悄说了。 雨似乎有变大的趋势,细密的雨雾变成了“噼里啪啦”的雨珠。薛眠将香插/进墓碑前的香炉里,一想怕雨水把它们浇灭,将伞遮到了墓碑上。黑色的伞盖完整遮住那一方小小的天地,石碑连同香炉都安然无恙地被护在下面,打不到一丝水汽。 而薛眠却站在漫天的冰雨中,身后的青松翠柏在水洗后尤显碧绿鲜艳,树枝在雨里微微摇曳,替他挡去小半的拍打。 薛眠看着那碑,那碑好像也在看着他。他一眨不眨,像一尊雕像,身形挺直,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哪怕淋湿了好像也没什么所谓。 后来他就真的淋湿了。浑身湿透,从头到脚,连视线都被蒙上一层带着蒸汽的保鲜膜,雾里雾气,说不上是难受还是痛快。 忽然有一把伞遮在了头顶上,薛眠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仍旧安静的站着,看着。直到有人握住他垂在身侧的一只手,微微用力,攥紧的力量让他品尝到一丝突兀的疼,才从近似失神的状态里醒过来。 他回过头,眼睛里蓦地映进来这样一张脸:眉宇轩昂,眼瞳深邃,目光沉着自定,鼻梁上的镜片在这阴恻恻的天气里暗淡了两分,不再反照出平时偶尔展现的犀利光影。 “你来了。”薛眠轻声道。 像是并没有对对方最终没有留在山下等自己回去而感到意外,也没对他此时此刻站在这个本不想让他过来的地方而有排斥或不安。 费南渡握着他的手,擎着伞将两人罩在其间。他看着薛眠,没说话,看了一会儿后将目光转向那座墓碑。 一左一右两行红色的字映入眼帘,尽管两相隔着细密雨幕,但并不影响他把那几个字看清楚。 看得清清楚楚,没有认错的机会。 费南渡却在那个当下希望是自己看错了。 薛盼之墓。 弟,薛眠。 ※※※※※※※※※※※※※※※※※※※※ 小盆宇们,大家是不是都开始返程啦,注意做好防护措施,都要平平安安噢! 从本周起,更新的节奏要进行一个小小的调整,每周一三五七共计4次更新,周六将不更新。原因嘛大家懂的,存草稿不够,嘤嘤嘤…… 其实也不是完全不够,只是我安全感比较低,存稿少于20章我就会肝儿颤(捂脸jpg),所以大概四个礼拜就能攒回20章,到时候就正常更新啦! 哦不对,情况好的话,可能从三月中下旬开始会[日更]了耶!!!期待那一天~ 好的我们本周日后天见! ——爱你们~ 风筝8 回去路上薛眠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湿着一身衣服,本该是难受的,但他一直闭着眼睛睡得昏昏沉沉,好像没什么能把他叫醒一样。 费南渡让老周把空调打到最暖,想帮薛眠把外套脱掉,又怕把人吵醒,伸了伸手,终是作罢。 车内安静下来,费南渡看了一会儿兀自熟睡的人,侧过脸望着窗外朦胧的雨景,脑海里像放电影似的回顾了一番方才发生在绮园的一帧帧画面。 认真说起薛盼这个人,他还是有些印象的,尽管他们总共不过才见过两面。一次是初见时在学校门口,他开着车路过站台,刚好碰到一对姐弟要去火车站;第二次则不甚愉快,是在他和薛眠决裂后,薛盼主动登门过去找他。 在费南渡依据有限的接触得出的评价里,薛盼应该是个很积极正面的形象。对弟弟疼爱有加,对人生自有主张,敢爱敢恨,乐观豁达,并且很坚韧,像一株本不起眼的野草,有柔弱不堪一击的一面,却又能很快春风吹又生。 但因为相互的接触确实过少,自阔别多年后到如今,费南渡虽然重新遇上了薛眠,却没觉得一定也要同时遇上和薛眠相关的那些其他人,比如崔绍群,比如薛盼。 直到那次在薛眠家做客,他看到那个叫小觅的孩子居然是养在舅舅身边,没有父母陪伴,且张口就喊薛眠爸爸,实在很难不让人觉得奇怪。而薛眠当时的行为举止表情神态,他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薛眠明显隐瞒了什么,并且拒绝告知真相。 从那次开始,费南渡对薛盼的“后来”就有了一丝他自己的猜想。不太好的猜想。 直到今天亲眼目睹,猜想被以最残酷、最无法更改的方式所证实,竟比想象中的还让人震惊愕然。 薛盼过世了。 从墓碑上的诞辰时间可以看到,她逝世于三年前的今天。 伞下的人脸色很白,白得近乎透明,但表情却很平静。费南渡握着他的手,有意识的想通过这唯一的碰触感知对方彼时的情绪与状态,看这表面的平静底下是不是藏着汹涌的暗流,只是没到他拍岸呼啸的那个点。 但薛眠没有呼啸爆发,他只是静静的站在伞下,任由费南渡握着自己的手,与他并肩而立,一起注视着那漆黑的石碑,不知在想什么。 他们站的时间有点久,一个小时总是有的。费南渡撑着伞,自始至终一直陪在他旁边,那只握着的手也一直没松开。 思绪游回来,费南渡转过脸,那个靠在椅背上的人仍旧睡得沉沉,只是眉眼间一小缕阴霾之色顽强的笼罩着,似乎怎么也挥之不去。 车到小区楼下,费南渡叫醒了薛眠。睁开眼,薛眠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缓了好几秒后才像是突然醒过神来,哦了一声,嘟囔着说了一句“真困啊”。 “困就回去洗个澡,再好好睡。”费南渡伸手过去摸了下他的额头,触手有点凉。 “嗯。”薛眠点点头,这回没急着下车。他转过脸去看了看对方,犹豫了一下后问:“你还去庄园吗?” 费南渡摇头,说不去了,天气不好。 “也是……”薛眠低着头讷讷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那下午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费南渡看着他,眼睛里好像闪过一道细小的光。 “那……”视线落在一只被自己塞在扶手杯架里的保温杯上,薛眠默默叹了一口气,抬头道:“要不……去我家坐坐吧。” 上了楼,推开门,一股不小的凉风穿堂而过。薛眠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出门的时候忘了关窗,赶紧丢下钥匙跑去窗边检查。 布沙发被打湿了一大片,洇开一圈暗淡的水渍。地板上的积水倒不麻烦,拖一下就好了。 “要不先坐餐厅吧,沙发湿了,等我烘一下你再坐。”薛眠进了卫生间,没一会儿提了个吹风机出来。 费南渡带上门,走过去接下他手里的吹风机:“我来吧。你去洗澡,把湿衣服换下来。” 也是到这会儿薛眠才后知后觉到身上真的有点冷,不但冷,湿掉的衣服黏在皮肤上更是贴得难受,便没跟他客气,倒了杯热茶给费南渡后就去洗澡了。 等洗完出来,薛眠惊奇的发现费南渡不但把沙发水渍吹干,连地板都拖了。不仅如此,他还在厨房开了火,灶台上正咕嘟咕嘟冒着腾腾的热气,好像在煮什么。 薛眠一脸吃惊的走过去,指了指炉上架着的一只奶锅:“……你饿了?” “看到冰箱里有生姜,”费南渡背对着他,把袖子往上挽了挽:“煮碗姜汤,一会儿喝了。” “谁喝?”薛眠还是发愣。 “我们都喝。”费南渡扭过头扫了他一眼。 “……哦。”薛眠揉了揉鼻子,想想,走过去问:“那你饿吗?午饭都还没吃呢。” “想吃什么,我让老周去买。”费南渡打开锅盖看了看姜汤颜色,确认煮得差不多了,抬手关了火。 “别麻烦人家了,我这里有现成的食材,自己做吧。”薛眠拉开冰箱门,里面鸡蛋、蔬菜、牛肉一应俱全,还有面条和馄饨,快的慢的都能来,嫌麻烦的话煮碗馄饨也能凑合一顿。 费南渡走了过去,朝冰箱里投去一眼:“一个人住还买这么多菜。” “反正也不会坏,平时不怎么出门,去一次超市能多拿就多拿一点了。”薛眠翻出两份带包装的馄饨,又拿了四个鸡蛋并一把青菜,想想,再添一袋熟牛肉,这才想起来该问问客人的口味的:“呃,一会儿吃馄饨,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呢。 只要是你做的。 费南渡点了下头,转身去倒姜茶。 两碗馄饨摆上桌,切片的牛肉铺在汤面上,旁边是点缀的碧绿青菜,再卧两个溏心蛋,看着卖相相当不错,色香味俱全,可以跟餐厅比划比划了。 食物做得精致好看,但薛眠却没什么胃口,坐下喝了半碗姜茶,再去吃馄饨的时候觉得自己已经饱了。勉强吃了两口,拖着没离座的原因也是怕自己就这么走了,客人估计会不好意思再吃。 费南渡安静吃自己的,虽然垂着眼睛,但余光不免扫到对面。薛眠没怎么动勺,他看到了,但没多说什么。今天这样一个日子,薛眠有什么反常反应都算是正常,给他点时间别去打扰才是对他最好的。 “我好了。”费南渡放筷落勺。 薛眠早就坐不住了,一听费南渡说吃好了,当即得了解救般的起身去收拾碗筷。费南渡没拦,拿纸巾擦了擦手,起身陪他去厨房洗碗。 洗着洗着薛眠忽然又觉得困了。而且这回的困不同于不久前回来路上的那种困,那会儿是因为心里一阵接一阵的莫名疲惫,只想合上眼睛让脑子放空,把那扇对外的心门暂时关上,谁也别进来吵他。可这会儿却是纯粹的犯困,上下眼皮直打架的那种,感觉沾床就能睡,这不连碗都没拿住,顺着水流哐啷一声就滑到了池子里。 费南渡一直站在他旁边,看出薛眠的不对劲,问他怎么了。薛眠被瞌睡虫捣腾得昏昏沉沉,软着声音如实回答:“好像困了……” 接下来的事就相对简单了,薛眠被费南渡“命令”去睡觉,碗交给他来洗。 外面的小雨淅淅沥沥,室内满屋温暖如春。空调温度调的适中,费南渡除下外套,忙完厨房这遭,走回客厅,面对着一室的安静,突然不知道还要做些什么。 事实上,如果是以一个作客者的身份来看,他确实没什么要再做的了。 费南渡坐回沙发上,看到茶几上放着遥控器,便顺手打开了电视;看到果盘旁边摆着两本书,便拿了一本过来翻;看到自己的那杯水空了,便端起茶壶添了半杯。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动作,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放松,没什么目的性。 但他知道自己心里有根线在提着,提线的那头牵在二楼的卧室,随着并不能被清楚听到的熟睡的呼吸声一起一伏。 从早上到现在,他看到了很多很多,那些场景不可谓不震惊,不可谓不出乎意料。但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薛眠的态度。 太平静了。 无论是在绮园还是后来回了家,他没对今天的事多提一字半句,从容无事的样子不禁让人担心是不是物极必反的“极”还没到来。所以一直在自我催眠着,努力想克制甚至操纵等待爆发的情绪。 所以费南渡暂时不能离开,哪怕这里好像已经不需要他再留下。 听电视。 看书。 喝茶。 偶尔望一望窗外的雨。 就这样平平静静的渡过了一个自我独处的四小时,再转头望向窗外远景时,天色不知何时已经黑了下来。远处华灯初上,小雨如帘,灯火被洗刷的朦朦胧胧,迷幻不似真实。 耳边传来脚步声,费南渡回头,穿着一身睡衣的人揉着眼睛从二楼走下来。 薛眠已经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人,好像并不意外对方还在,边下楼边问:“你冷吗,要不要空调再打高点?” “不冷,”费南渡放下茶杯合上书:“睡好了?” “嗯。好奇怪啊,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困,平时我没睡午觉习惯的。”薛眠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边喝边问他:“你饿吗?已经到晚餐时间了。” 他们午饭吃得晚,虽说是到了晚餐的点,但肚子里并不空荡荡。费南渡摇头说不饿,往旁边让了让,给薛眠过去坐。 薛眠顺着就坐过去了,拿起遥控器调台:“我是真不饿,不过你要是饿你就说。做饭不麻烦的,我们晚上可以做炒饭,那个比煮馄饨还简单。” “薛眠。”费南渡一直扭着头,看着那张近在眼前的侧脸,突然喊了他一声。 “嗯?”薛眠应声回头。 ※※※※※※※※※※※※※※※※※※※※ 内啥,明天本宝宝也要上班啦,祝大家都复工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还在家的宝宝们闲暇之余可以锻炼锻炼身体,帮爸爸妈妈做点家务,嘻嘻~ 好滴,我们明天周一见! ——爱你们~ 风筝9 “家里有酒么。”费南渡看着他道。 薛眠顿了一下,很快回神点头:“有的,老崔之前过来吃饭,在我这儿存了两瓶。你要喝酒吗?” “喝一杯吧。”费南渡淡淡一笑。 喝一杯吧。也许你积压的那些情绪必须得熬到酒后才能释放出来了,不然总这么刻意压着……人得疼坏了吧。 薛眠趿着拖鞋跑进厨房,从小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返身要走的时候又顿住了,想了想,干脆把两瓶全拿了出来。 不过空腹喝酒不好,虽然他们俩都说不饿,但好歹到吃饭时间了,多少得垫巴一点。 薛眠在厨房里转了一圈,最后做了两盘水果沙拉,再煎了几个三明治,一齐端了出去。 电视上放着一部最近很火的苦情家庭伦理剧,这会儿正演到女主角被婆家扫地出门,一个人拖着个破破烂烂的箱子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天边突然传来一道闷雷,瓢泼大雨说下就下,惨上加惨的女主就这么被浇了个透心凉,身边没有一个路人愿意施以援手递把伞的,雨水混合着泪水在她脸上尽情涂抹。 就在这时,一辆疾驶的电动车像箭一样飞过来,不偏不倚正好将女主撞倒在地。女主脚下不稳,一屁股跌在了脏兮兮的泥坑里半天爬不起来,浑身狼狈不堪形同泥狗,简直惨到了家。 薛眠嘴里咬着块红苹果,本来一眨不眨的盯着电视看得满脸认真,等看到这段时,终于忍不了这狗血套路,眯着眼睛噗嗤了一声。 他盘腿坐在沙发上,身上是一套深蓝色的格子纹睡衣,长裤刚好到脚踝,两只雪白的脚丫被压在腿下,有一下没一下的跟着片尾曲轻轻晃动着。 看上去很轻松闲适。 费南渡已经喝完一杯红酒,见薛眠没动,端起他那杯递过去:“酒不错,崔绍群很会挑。” “他啊,他就是个酒精虫,没有他弄不来的好酒。”薛眠自然的接过杯子,明明已经是片尾曲没什么好看的了,可眼睛一直眨也不眨的盯在电视上,举着酒杯仰头一口饮尽,把手上的东西当水喝了。 费南渡看了看他,将二人酒杯重新添满,找了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又让薛眠喝了一杯。 有些话或许只有借着酒劲才好出口。不是指他,而是指薛眠。 从前薛眠酒量一般,费南渡不确定这么些年的职场摸爬滚打下来他有没有进步,但即便进步了也没关系,桌上酒有两瓶,如果不够,他可以叫人再送来。 他今天必须要让薛眠把情绪全发泄出来,否则等他一走,这空荡荡的房子里就只剩下薛眠一个人……他怎么能放心。 四杯下肚,脸上已现明显的沉醺。薛眠搂着抱枕靠在沙发上,房间里灯光偏暗,只有楼梯口一盏暖黄色的壁灯亮着。电视剧一集接一集的连环放,这会儿女主被男二救了,二人在海边散步,下面的情节应该是男二准备向女神告白。 薛眠通红着一张酒醉的脸,雾蒙蒙的眼睛里跳着星星一样的光,神态有些不屑,一副“这都演的什么鬼”的表情盯着屏幕画面,连嗤带笑的问身边人:“你猜女主会、会不会答应……他的求婚?” “不会。”费南渡配合答他。 “就这种……剧情吧……每年都、都不带换的……一年得有七八、八十部雷同片……可你说奇、奇怪不奇怪……观众就是买账……”薛眠吐槽着,放下搂在怀里的沙拉盘,伸手过去够酒喝。一看杯子里是空的,顿时鼻子一皱,有点不高兴的扭头瞪人:“你怎么不、不给我倒酒?” “你醉了。”费南渡抬手按上他的额头,停了一会儿,又滑到脸颊上,果然烫手。“不喝了,今天就到这里。” “……为、为什么不喝?”薛眠才不理他,自己把身体倾过去,够着了酒瓶就要往杯子里倒:“这我的酒……我还没、没说停……就不……不能停。” 本来醉酒的人就会因酒精麻痹神经而导致平衡性变差,何况还是以一个较有难度的姿势盘腿坐着,想维持上半身推出去定住的姿势,不倒就有鬼了。 酒杯还没拿稳,薛眠突然一声“哎呀”的惊呼,果然重心没控制稳当,歪着头就往一边狠狠倒过去,人却没摔到地上,而是方向与地板相反的扎进了一个宽大的怀抱里。 酒水洒了一大半,薛眠一头雾水又迷迷糊糊,只感觉自己没摔在地上,好像掉进了一个软绵绵又暖乎乎的东西里,感觉相当不错。 缓了缓,突然灵机一动,猫儿似的得寸进尺着往那团软绵绵里蹭了蹭,直蹭得那搂着他的两条手臂不得不松开些许,重新调整好姿势,把脸孔朝下的人给翻鱼似的翻了个面,完完全全躺进了怀里。 眼睛里雾蒙蒙的,像遮了一层水膜,脑子也昏昏沉沉,脸上火烧似的发红发烫。胸口和四肢像有许多小昆虫排队爬过,痒得不行,又酥软的没力气。薛眠有些呼吸不畅,细哼细哼的吸了吸鼻子,一只垂在沙发外的手还锲而不舍的捏着高脚杯,里面仅剩的半杯液体早已经滴答淌光。 他一眨不眨的仰着头,看着一张近在眼前的脸。这张脸的主人逆着光,四周光影很暗,所以没办法看清他的表情。可是那张脸却莫名的格外熟悉,非常非常熟悉,像被钉在脑子里一样,深刻的仿佛能划出一道带血的烙印。 “薛眠。” 对方在喊自己。 薛眠眨了眨眼睛,讷讷着“嗯”了一声。想了想,忽然手一松,丢开了那只碍事的杯子,小臂往上抬起,再一挽,便顺利的挂到了那人的肩膀上。 薛眠看着那个人,像做梦发出呓语一样,很小心,很小声,说:“你……抱抱我。” 心脏猛的跳了一下。 ——噗通! 费南渡感觉毫不夸张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甚至刚刚那一下穿透肌肉的包裹,直接撞在了最外层的皮肤上,在胸口处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 “……抱,”怀里的人微微挣扎,用迷雾般的眼睛看着他,软绵的声音像小动物一样在哀求:“抱抱。” 不再犹豫。费南渡手抄到他膝弯下,微一用力,将人牢牢抱进了自己怀里。随着这个动作,怀里的人仿佛变成了一只猫,蜷缩着把自己挤成一小块,有些颤抖的、慌张的往他怀里躲去,脸不安的在他胸口上蹭着,眼睛里闪动出水雾一样的光,迷幻,破碎,连眼尾都被烧红了。 难道是酒精的作用? “薛眠,”费南渡抱着他,试图把人从这突如其来的反常里叫醒:“薛眠?我抱着你,不用躲,我在。” “不在。不在了,你不在……” 已经彻底醉糊涂了的人整张脸都埋进了费南渡的胸膛里,怕光似的不肯露出来,不肯露出一丝半毫的皮肤去接触外面的光,怕得连双腿都蜷缩起来,不住的往那个怀抱里躲去——那里有很舒服的温度,很安全,无端教人安心。 直到这一刻,费南渡确认他是真的醉了。不过不同于普通的醉,他没有丧失掉意识,只是意识被搅成错乱的内容,看不懂眼前的,脑子里大概也是一团乱。 费南渡收紧双臂搂着薛眠,手在他发顶上轻轻揉着。想了想,低头贴到他耳边,轻声问:“谁不在?” 薛眠仍旧把脸埋在他衣服里,听到他说话,奶猫似的蹭了蹭,好像也不排斥被问话,蹭完之后以一个非常委屈的声音,很小声的回答道:“他。他不在。” “他是谁?”费南渡继续问。 “是……” 藏着脸的人屏住呼吸,认真想了想。但这个答案不好说出口,他有点抵触,开始不安且躁动的摇起头来。很奇怪的摇头姿势,脸不露出来,只有一个后脑勺露在外面,摇的特别快而且特别烦躁。没一会儿,费南渡听到一个很突兀的声音闷闷的响起,一抽,再一抽。 揉着脑袋的手停了下来,顺着耳侧皮肤一点点下滑,往里面轻轻一伸,指尖触到一片湿湿热热的东西,像是……眼泪。 费南渡把手抽出来,一边安抚的拍着薛眠的背,一边再将脸靠过去,依然很轻声的说着话,说:“脸转过来,我看看,好不好?” 酒精在身体里飞速扩散,大脑越来越失控迷糊,完全醉掉的薛眠模模糊糊间应了一声,听话的把脸转了过去——暴露在暖色灯光下的脸上是一片火烧的红,从额头到脸颊,从鼻尖到下颌,没有哪里不是这种颜色,真真是红光满面了。 可最红的地方却不在皮肤上,而是那双清清亮亮的眼。一种从眼底烧出来的红,晕开至眼角、至眉梢,至他此时此刻看过来的全部目光里。 眼泪在脸上流下了两条狭长的水痕,像两条蜿蜒的溪,里面藏着未知的故事。故事多了,装不下了,便决堤一样的奔腾出来,溅出满面的水花,染湿了故事本身。 费南渡抱着他,垂下那双从来深沉的眼,以一种浓到几乎缱绻的目光望着他。 指尖拭过泪痕,用最温柔不甘的声音轻声问他。 “告诉我,这些年过得好吗?” ※※※※※※※※※※※※※※※※※※※※ 好困……果然是棵废柴,不适合开工呢(捂脸.jpg) biubiubiu~新年还是不能这么丧气的,我爱工作!我爱学习!我爱劳动!我爱哈哈哈! 周三见哟! ——爱你们~ 风筝10 电视里再度响起那首已经不知道唱了几遍的片尾曲,因为画面更迭而不断晃动的屏幕光亮照射在眼睛上,一闪,又一闪,就像花火一样。 薛眠仰着头,发现面前这张刚刚还觉得熟悉的脸上又泛着一丝奇怪的陌生,比如……他记得这张脸上不该架着眼镜的,那上面本来是没有眼镜的。 他不要那副眼镜。 心里这么别扭的想着。 ……那要不就去把它摘了吧?把它摘了,就真的是记忆里的那张脸了。 冰凉的镜架贴到指尖上,薛眠不管,也不问,真的一把就把这讨厌的东西摘了,扬手一挥丢到了茶几上,再没看过一眼。 他要把眼睛留着看这个人。 长久的凝视让眼泪也仿佛止住了,薛眠微微皱了下眉,想起刚刚被问到的问题,表情忽然变得闷闷不乐起来,摇着头,认认真真的回答对方:“不好……一点也不好。” “哪里不好。”费南渡轻抚着他的脸,动作细致而温柔。 是啊……哪里不好。薛眠闷着头问自己,哪里不好?不是有很好的工作吗,不是有个很可爱的儿子吗,还有自己的房子,有车,有自由自在的生活,有老崔那样的亲人朋友。 “……你不在了。”数完手上的一样样家产,薛眠似乎终于意识到其实他还是缺了点什么的。那只搭在眼前人肩上的手迷蒙着用力攥了攥,像想抓住什么一样。咳嗽了一声,哑着声音道:“你不在,姐姐也不在……你们都不在了。” 即便再反应迟钝,那句“你不在了”究竟是对谁说的也不用再问了。费南渡心中酸楚,说不上是甜还是苦,心绞着,慢慢呼了一口气。 “告诉我,”他垂下眼,以一个更近的距离贴近薛眠,问:“薛盼怎么了?” 醉了的人思维简单得近乎执拗,薛眠没有理会这个问题,只是反复重复着一个标准答案:“不……不在了啊……姐姐不在了……” “我知道,”费南渡心中作痛,嘴上却极富耐心的继续问:“你告诉我,她是怎么不在的?我想听。” “是……”视线从费南渡脸上移开,薛眠转着脑袋四下张望,好像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目光搜寻了半天,终于在墙上挂钟旁定住,有些焦急的指着那边喊道:“那个,那个风筝!” 费南渡随他所指的看过去,见墙上挂着一只淡蓝色的纸糊风筝,燕雀外形,和市面上常见的那些并无不同,甚至是最不起眼的那一款。但要非说哪里有点特别,大概是风筝太旧了,糊面也有点破了,隐约可以看出有被后期粘黏过的痕迹。 费南渡收回目光,用哄孩子般的语气和怀里的人做着最简单的对话:“这风筝有什么故事么?慢慢说,我听着。” 听到他想听,薛眠一时忘记要拒绝,真的捋了捋思路,开始了他漫长的讲故事之旅。从薛眠忽而左忽而右、又时而现在时时而过去时的碎片式叙述中,费南渡逐渐厘清了一段有关于薛盼的被尘封了的过往。 大约是七年前,薛盼因为工作的原因结识了一个客户。彼时那客户开办了一家自己的小型建筑公司,因为薛盼是设计师,负责对方公司的两个项目,所以二人产生了不少的交集。 后来,在算是密切的工作往来中,那客户对薛盼生出了别样的好感来,觉得这姑娘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关键还单身,便主动展开追求攻势,最终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一年后二人喜结连理,成了一对甜蜜的小夫妻。 那客户便是韩风同。 婚后的韩风同体贴且温柔,对薛盼更是百依百顺,甚至让薛盼辞去工作,专心在家当全职太太,私心里也想着为小家庭能尽快添个孩子而做点准备。 薛盼原本是不愿意的。她有出色的设计才华,尽管不工作韩风同也能养得起她,但闲居在家当个喝茶逛街不问世事的富家太太,那不是她的梦想。 不过天意捉弄人,就在她为了是否要放弃工作而和韩风同起了第一次争执时,她被医生告知自己怀孕了。 孩子的到来比计划的要早很多,新婚的薛盼似乎还没做好要当一个妈妈的准备。可那毕竟是自己的骨血,她很爱腹中这个神奇的小生命,于是挣扎再三,最终依着韩风同的意思,辞掉了干得好好的设计师的工作,开始在家静养待产。 而事情的另一头,原本只是创业初期的韩风同不知道是不是在那年走了什么事业运,公司效益稳步上升,业务范围越做越广,交际应酬也变得更加频繁起来。 他开始接连几天夜不归家。 就算回来,每次也都是半夜三更,且浑身上下都是冲鼻的烟酒味,偶尔还会夹杂几缕格格不入的艳丽香气,以及掉落在衬衣口袋上的黑色长发。 薛盼什么都没说,冷眼旁观着,就那么一个人平静的熬过了妊娠反应最为强烈的几个月。 后来天随人愿,孩子平安降生了,公婆欢喜,韩风同看上去也很高兴。在孩子满月的那天,已经开始工作的薛眠特地请了半天假,赶到酒店参加小外甥的满月宴。宴席上,韩家一家人个个脸上春风满面,笑得几乎合不拢嘴,而韩风同更是全程喜笑颜开,薛眠甚至看到这位姐夫当着众宾朋的面将姐姐高高抱起,不顾大家看热闹的起哄目光,把人搂在怀里狠狠亲着,惹得众人哄堂大笑,纷纷感叹这对小夫妻真是生活美满感情甜蜜啊。 但真的美满甜蜜吗。 世人纷纷扰扰的评头论足,真相到底如何,恐怕也只有薛盼一个人知道。 一年后,在一个普通到现在想起来都记不清具体哪天的日子里,薛盼提出了离婚。 而彼时,韩风同因为公司经营不善,且涉嫌贷款诈骗和拖欠人工工资,原本大好的事业毁于一旦,公司正面临着破产清算。 在那样一个背景下,妻子不合时宜的离婚提议在韩风同眼里是对自己的最后一击,也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韩风同几乎砸毁了家里所有的东西,什么家具,电视,冰箱,窗户……他像疯了一样的质问妻子,质问她为什么要离婚,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出离婚。 是嫌弃他破产了吗? 是瞧不起这个从出入都是开奔驰的老板到一夜之间变成一无所有的穷光蛋的丈夫吗? 还是说……难道她在外面有人了? 面对无尽的诘问与咆哮,薛盼表现的出奇的平静。她平静的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平静地拿出已经签好字的离婚协议,旁边附了一个信封,让韩风同打开看看。 韩风同想也没想,抓过信封抖落了里面装着的东西。 一地照片。 全是他和一个女人的照片。有吃饭,有逛街,还有挽手出入本市一家著名□□的亲密接吻照。 薛盼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舍得花一万块钱请私家侦探去跟踪拍摄这些让她至今都消化不来的照片。 但现在再看,它们还是有点价值的,起码在韩风同看完后,没再废话的在离婚协议上痛快签了字。 唯一没有谈妥的问题只有二人孩子的抚养权归属。薛盼没有父母,但韩风同尚有双亲,平时对薛盼也算慈善和蔼。二人一时争执不下,最终各退一步,将孩子先交给二老帮带。薛盼的打算很简单,等她找到了工作,有了重新养活自己的能力,法院裁决的天平一定会倾向孩子母亲这边。所以现在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快让自己独立起来,让法官认可她的抚养能力,从而将孩子彻底争取过来。 那年薛小觅不过才两岁,准确的说是一岁零五个月,只是个牙牙学语的小小幼童。 那年,本该暖意融融的十一黄金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特别冷,与往年大不相同,全国各地都经历了一轮大幅度的降温。 薛盼找到了一份设计助理的工作,因为客户赶着要交工,所以国庆假期需要出差。薛盼提着行李箱上了路,同行的还有其他两个女同事,三个姑娘结伴去到从未踏足过的北疆,在那里忙了足足一个礼拜。第八天,因为订的是晚上的飞机回家,两个同事看时间还够,便约薛盼在当地逛一逛。 自从重新投身职场以来,薛盼几乎就没休息过,不是上班赶稿就是回家加班,逢周末也哪儿都不去,拎着包就往韩家二老那儿奔,她的确是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一下了。 北疆多山,秋日山景更是绚丽,红枫似火,绿草如原。同行的两个姑娘不约而同选择了爬山为停留这座东北老城的八天画上一个完美的收尾。薛盼对去哪儿逛没什么意见,能让她随处走走就行,行程就这么敲定了。 如果人生有“后悔”,不知道薛盼会不会后悔,后悔去了那座山。 怪石嶙峋的一座高山,早十几年前被开发为本地的一大观光景点。山上风景迷人,层峦叠嶂,云雾缭绕,因为来得早,而且这几天气温又出奇的低,竟然让她们看到了难得一见的雾凇。只是雾凇并非漫山遍野,而是在海拔最高、气温又最低的一小片山林才有。 薛盼决定爬上去看看。 其他两个姑娘都只敢在地势低的地方仰着脖子望上几眼,薛盼找了找角度,发现要是想拍几张好看的照片拿回去做素材,不爬上去根本没可能。 所以她去了,抱着一种半是散心半是赏景的心态。 可这一去,就再没回来。 没有护栏的高山顶峰,比往年早来了半个月的鹅毛大雪,湿滑的雪地,延误的救援……这些都是后来人们对这一场意外事故的解释与说辞。但是真是假,几分真几分假已经不再重要,那个在山上看到了漂亮的雾凇,立马用手机拍下来,一刻不等的要给远在千里外的弟弟发过去分享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救援队在山下发现了已经浑身冰透的姑娘,一只背在背上的黄色背包被摔得支离破碎,但神奇的是那包里装着的一只刚好露出半个头的蓝色风筝却只跌破了一小片糊面,拿胶水粘一粘,竟也能完好如初。 后来,据同行的两个姑娘说,那风筝是在山脚下的一个摊子上买的。当时要买的时候听薛盼说,她家里有个弟弟,小时候特别喜欢放风筝玩,可惜长大后大家好像没再一起玩过了。既然今天路过看到,她一定要买一只的,准备带回去送给那个她一直疼爱着的弟弟。 如今,那只从千里之外带回的风筝就安静的挂在弟弟家里的墙壁上,也许它不知道自己横跨了多远的距离,从北国到江南,从海角到天涯。 一滴泪落进手心里。 接着又一滴,再一滴,像断了线的珍珠般一颗颗跌落,带着奇高的温度。 费南渡垂下头,视线里是薛眠那双红得几乎刺眼的眸子,眼眶湿润清亮,只是眼泪停不住,在同一个时刻模糊了他们两个人的视线。 “我想她了……”薛眠低声哭诉着。 费南渡温柔的抚上他的脸:“我知道。” “我再也……见不到她了……”眼泪流成了细细的小河,从脸上划出一条哀伤的水痕:“见不到了……对不对?” 费南渡曲起食指,拭干他眼角边不断涌出的滚烫热泪,温声细语道:“但你还有我。我在,”他看着他,用最赤诚的眼神与目光,轻声道:“我一直都在。” 不知道是谁先主动的。 柔和的光影下,细微而嘈杂的电视机背景音中,有一双唇轻轻浅浅,像归途的旅人找到了他回家的路,不顾一切的印到另一对唇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 本章故事到此结束,下章乱七八糟来点无聊的小日常,嘻嘻~ 周五见! ——爱你们~ 对峙1 薛眠猛的坐起身,眼前是空荡荡的自己的房间。 他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外面日头正好,阳光洒了一天一地,再不是昨天的阴雨绵绵。 等一下,昨天? 抓过手机一看时间,还真是第二天了。 坐床上醒了会儿神,起来后穿戴整齐洗漱完毕,路过沙发的时候瞥见茶几上放着两个空酒杯,一些断片的记忆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泛上来了。不过可能是昨晚喝得有点多,脑子里零零碎碎的一团乱,像发生了什么,又全无头绪,拎不出个所以然来。 隐约记得昨天晚上费南渡在家里作客,他们一起喝了不少酒,聊了些话题,但具体的自己说了些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而至于对方是什么时候走的,他又是怎么从沙发变到房间床上的,薛眠一无所知。 但费南渡都记得。 “这周有什么安排。”费南渡坐在办公桌前,瞥了一眼手边码的一摞厚厚的文件夹。 “这周时间有点紧,明天下午凯韵的张总约了您去打球,后天上午市政府有个座谈会,关于企业的业务整顿和改革,资料我稍后发到您邮箱。”姜蒙给他泡好茶端过去:“上面传了话,说……这个会让您务必本人到场参加。” 说到这里话头一顿,姜蒙不动声色,迅速看了一眼座椅上的人,见他面色平静无甚异样,这才放心的继续道:“另外周五易总约了一家叫耀岳的影视公司负责人来公司,易总说届时希望您能露个面,晚些时候他会给您单独汇报一下。之后周六上午飞重庆,第二天下午回,其它时间暂时没有安排。” 费南渡点了下头,似乎对这样紧凑的安排没什么异议,包括姜蒙着重提醒的那项“上面传了话”。正要说什么,忽然想起件事,对姜蒙道:“找时间去查一个人。” “查谁?”姜蒙上前一步。 “薛小觅的父亲,叫韩风同。”费南渡拿过手边的钢笔,拧开上面的笔帽:“找专业人查,注意动静。看看他过去做了什么,现在在做什么。” 点点头,领了任务的姜蒙先行离开,偌大的办公室里又只剩下总裁一人。他低头握笔,批注着一份又一份的好像总也批不完的文件。其实这些年他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与工作为伴,算全情投入,可谓兢兢业业,为公司鞠躬尽瘁,不问个人得失。 笔耕不辍,外面阳光大好,室内亮得通透。费南渡抬了抬眼,一时有些分神。 莫名想到了昨晚。一个让他有些意料之外,却不可谓不美好的昨晚。 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当脑海里浮出“美好”这个词的时候,费南渡竟觉得有种涩然的微酸。 他知道不该跟一个醉酒的人较真,所以那个亲吻也许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镜花水月。 谁让清醒的那个是他。 所以醉了的那一方恐怕一觉醒来什么都不会记得,不记得曾躺在过谁的怀里,不记得与谁有过亲密,更不记得“谁”是谁。 但是那支曲子…… 上回去听seven的演唱会,薛眠在后台用电子琴弹过的那支曲子。如果薛眠心里已经没有了他,那首曲子他不会一直记到现在,更不会半个音符都不差的弹奏出来。那不是时隔一年两年的某支流行歌曲,是沉寂了整整十年、三千多个日夜的一支特别的旧曲。就像水滴石穿,哪怕一天只积累一滴水,十年,也足以积成一场能冲刷掉所有记忆的磅礴大雨了。 可薛眠居然没忘。 不但没忘,甚至原本并不会乐器的他还学会了演奏。 窗外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热闹而生机勃勃。室外一片天光大好,费南渡转头看过去,嘴角渐渐上扬,漫开一道久违的笑。 接下来的几天各自忙碌,谁也没主动联系,像是心照不宣的暂时冷冻,低温处理这段过渡期。 这一天,费南渡办公室里来了一位客人。客人由云汉总经理易绅言亲自引路,费南渡提前吩咐姜蒙挡掉今天一切不紧急的事项。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易绅言将事情简明扼要介绍完,继续道:“费总,再过四个月版权就要到期了。据我所知,这个ip读者群很广,且不论等到版权到期如果想再续购,价格势必水涨船高。何况现在正是影视业寒冬过后的复苏期,如果我们能把这个ip顺利电影化,票房绝对是有保障的。” “易总说的不错。费总,不瞒您说,眼下对《弘变之君临天下》虎视眈眈的人可不少。”接话的人正是易绅言今天带来的神秘客人——耀岳影视的总经理何耀。 耀岳影视在国内影视圈名气响当当,往来合作的无论是导演还是演员,都是一线大咖级别。只是这几年资本加影视双重寒冬来临,耀岳已经连着三个电影项目遭遇了滑铁卢,亏的不是一点两点。因此虽然手上握着不少好剧本,但资金的掣肘令其没法完全放开手脚,像几年前那样的项目遍地开花,口碑与财富皆赚得盆满钵满。 “云汉影视版块每年能占公司全年利润额的多少,易总,按理你该清楚。”费南渡倾身,给对面两人各斟了一杯茶。 “这个当然,”易绅言眼疾手快,伸过手接住费南渡手里的茶壶,一边给何耀倒水一边继续汇报:“不过在商言商,既然集团设立了影视分公司,之前我们也投了不少的好电影,其中一部还是好莱坞制作,显然集团还是想在这一领域有所建树的。” “我不否认这一点,”费南渡向何耀举了下茶盏,话依旧是说给易绅言听:“但《弘变》总投资额高达三个亿,你有多大的信心能收回成本?” “您要听实话吗。”易绅言抿唇笑了一下。 “先听实话吧,”费南渡低头喝茶:“不好听再换。” 费南渡虽是年初才回国执掌云汉,与易绅言就严格意义上来说共事时间不过短短八个月。但或许因为年龄相近使然,加上早在费南渡回国前易绅言就已经在云汉服务了近七年,所以一个是新任总裁,一个是多年高管,工作上搭配得很融洽,因此二人平时交流并不刻板,基本上属于有什么就说什么,偶尔还能开两句玩笑。 “现在大市场复杂多变,投资任何领域任何项目,都得慎之又慎,毕竟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这也是何总今天来的原因。”易绅言微微侧目,看了一眼身旁低头喝茶的何耀,见他没什么动静,便继续道:“何总公司四年多前买下了《弘变》的影视改编版权,不过那个时候耀岳手上项目多,一时没顾得上动《弘变》。而且像《弘变》这样拥有庞大历史背景的故事,如果不是斥巨资做大制作,根本拍不出原著的精髓,我想这也是何总他们当年对《弘变》做了一番测评后决定先压住不动的原因。” “但现在寒冬已经过去了,正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时候。何总找团队做了一份市场调查,年轻人群体对《弘变》的支持度非常高,甚至有呼声希望《弘变》可以游戏化、动漫化。所以……”易绅言将手上一份报告递过去,总结道:“只要电影拍得好,后期宣发做得好,我觉得票房上不足发愁。” “不错,前面的话易总都介绍完了,费总,我也补充两句吧。”何耀放下茶杯,指了指费南渡手里的文件,有些意味深长的道:“本来如果耀岳前面投的三个项目没失败,按照我之前的计划,不怕您笑话,就是想靠它们大赚一笔,然后全部投给《弘变》,做一部现象级的电影。远了不说奥斯卡,起码横扫港台内地的所有大奖吧。但这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寒冬,让所有计划都打了水漂嘛。” “耀岳投资的电影我看过一些,其中不乏优秀的,甚至是出色的。”费南渡微微颔了下首,接着道:“但如今市场水深浪大,哪里是浅滩,哪里有洪流,天黑了,难免看不清。” “您说得太对了,”何耀面露遗憾的摇了摇头,叹道:“如果不是天突然黑下来,按耀岳在影视业摸爬滚打的二十年,哪至于阴沟里翻船,亏损那么多。” 一场会谈持续了近两个小时,待易绅言送走何耀,返身又回到了总裁办公室。 “老何这几年不容易,我看他耳朵边头发都白了,果然是愁苦岁月更催人老。”易绅言笑着走过去,在费南渡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以他和耀岳在业内的地位,低声下气来求人,确实难为。”费南渡脸上表情淡淡,递了支烟过去。 “时势造英雄。这要是放在四五年前,《弘变》这样的项目他才舍不得拿出来跟别人分一杯羹呢。”易绅言点了烟,徐徐吐出一口烟雾:“现在他把东西露出来,授权云汉影业合拍,项目资金我们只出二分之一,剩下的由他去拉其他投资赞助,云汉占比最高,话语权也最大,拍摄过程中有不对的地方我们也随时可以叫停改进,我觉……” “你没听他说么,他要让《弘变》‘起死回生’。”费南渡两指夹下烟,开口打断了易绅言。 易绅言微顿,有些不明所以的看了对面人一眼,应道:“是,他的确有这个想法,不过听上去更像一种壮志未酬的不甘。” “不对。”费南渡摇头,烟雾背后的脸上没有附加任何表情。但不知道是不是易绅言看错了,他看到对方好像笑了一下,声音不高,但掷地有声:“他想救活的只有耀岳,我们不过是为他人裁嫁衣。” ※※※※※※※※※※※※※※※※※※※※ 下雨了,嘤嘤嘤…… 哇,今天情人节耶,那就祝大家…………能脱单的脱单,不想脱的一个人美滋滋,已经脱了的嘿咻嘿咻开心哟~ 心情突然变好了呢!后天周日见叭! ——爱你们~ 对峙2 易绅言怔了一下,很快又笑道:“何耀当然也想靠《弘变》打个翻身仗,否则不会亲自登门,连着找了我几次不说,还托我一定要引他见见您。” “依你看,云汉该救耀岳么。”费南渡抬眸看过去,一双眼睛古井无波。 简简单单的一句题面,答案却得推敲着来。 易绅言心下微动,不动声色的琢磨了一番。总裁大人说的是“云汉该不该救耀岳”,而不是“云汉要不要救何耀”。换言之,对方想旁敲侧击暗示的已不在于《弘变》能否给云汉带来可观的收益,而是一旦出手相助,万一真救活了耀岳,也就等于把一个濒临绝境的对手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回答这个问题前,我想先请教您另一个问题。”易绅言避开直接答题,选择先去掉一个错误答案。 “你说。” “等到《弘变》在耀岳手中失效,其实时间也不会很久,不过就是四个月了。到那时版权重新回归市场,您希望云汉出手吗?”易绅言说得不急不缓,目光坦然无阻的直直望过去。 视线落在鼻前一点猩红的火光上,咬着烟的嘴角微微上扬。费南渡笑了,道:“当然。” 像绷着的什么东西倏的被松开,易绅言深吸一口烟,朗声道:“那就有答案了,耀岳当然得救。但医生问完诊用了药,即便已经推上了手术台,总也有回天乏术救不回的时候。” 费南渡微微挑了下眉:“你倒会打比方。” “应该的,”易绅言放松些坐姿微笑道:“话说得通俗易懂了,事后安慰老何才好让人听进去啊。” 费南渡但笑不语,夹着烟看了一会儿手机。易绅言见已无事,准备先撤:“那我让耀岳开始准备起来吧,公司内部再立个项。年底资金审查紧,宽进严出,到时候估计还有几趟要往您这儿跑。” “问你件事,”费南渡目光仍旧落在手机上,没有抬头,只专心道:“上回收购的skyrocket现在运转得怎么样。” “挺好的,”易绅言道:“他们本来就有自己开发的项目,收回来后也继续做着。另外我把两个压仓库半年多的游戏也交给了他们,快的话春节前公测。” “人手够用?”费南渡抬起脸。 “目前够,”易绅言略带不解的看了看他:“除非……加活儿?” “添些人吧。”费南渡揿灭了烟头,将自己手机递过去:“刚刚让姜蒙查了,《弘变》的游戏版权还在作者手里没卖出去。云汉已经做了一回嫁衣,不可能再有第二次。如果电影顺利大卖,各方闻风而动,到时候游戏版权的身价才是真的水涨船高。” 易绅言快速扫了一眼手机上的对话框,上面是姜蒙短短五六分钟里做好的一份详尽测算的图表,心里不禁流了滴冷汗。这等效率果然不是一般人,也只有同样不是一般人的老板才能驾驭这样非一般的助理了。 “您的意思是……”易绅言将手机递回去:“游戏版权也拿下?” “要快,”费南渡站起身:“要赶在何耀醒过神下手之前,以及其他预备扑食的饿狼之前。易总,看你的了。”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全民狂欢的双十一了,线上线下各大商家门店已经开始联名搞促销。这天周末,一脸坏笑的薛小觅神秘兮兮的拽住了薛眠的衣角,要求爸爸带他去商场,买个神奇的东西给他睡。 给他睡??? 薛眠一脸懵,问他什么睡觉的东西能厉害到称得上一句“神奇”。 “星星睡袋呀!”薛小觅眨巴着眼睛仰头看他,粉嘟嘟的小脸上有点不高兴:“爸爸你好笨,连星星睡袋都不知道。庞龙宇小朋友的爸爸早就给他买好了,他都已经睡了好几天了呢!” 啧,这不就是典型的“别人有的我也得有”? 薛眠哭笑不得,但他乐于满足孩子的小小要求,驱车带着薛小觅一路直奔市中心。 有目标的购物本该是件相对轻松的事,特别是购物对象还是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男人出街不比姑娘们“得陇望蜀”,常常芝麻要捡西瓜也要背。薛眠提前打听好商场哪家有卖星星睡袋,到了现场,孩子选好自己钟爱的颜色,试睡几分钟后表示满意,这便付款走人。 “爸爸爸爸,我们现在就走啊?”薛小觅抱着胳膊撒娇不肯动。 薛眠抬表看了一眼时间,弯下腰道:“可是马上就该吃晚饭了,小觅不回家吗?奶奶做了你爱吃的小蘑菇和鸡翅哦。” “爸爸,我们今天在外面吃,行不行呀爸爸?”薛小觅甜着小嗓子哄爸爸。 其实他不是真的想吃外面的饭,他是看到商场里有个新开的游乐场,如果不赶着回家吃饭的话他就可以在这里好好玩一会儿了。 薛眠一眼看穿小东西的鬼马点子,不过周末多玩一会儿也无妨,便给陈姨打了个电话交代一声,带孩子在外面吃完再回去。 山城重庆小雨飘扬,气温一下子跌到个位数,体感高开低走的十分不适应。费南渡问空姐要了两杯热水,姜蒙在一旁整理这两天积下来的文件,顺手翻开手机查看了一下天气:“还好,云州不下雨,航班应该不会延误。” 整个头等舱里只有他们二人和其他三名随行人员,费南渡接过空姐递来的水,放了一杯在姜蒙桌板上,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眼睛,问:“几点落地?” “五点,”姜蒙道:“到时让老周先送您回家还是?” 费南渡想了一会儿,点开手机微信,指尖在屏幕上轻轻划了两下,像是找谁,但手指上下抚过界面,始终没在哪个对话框上停下。 片晌关了机,道:“落地再说吧。” 薛眠给薛小觅脱了鞋子,准备陪他进游乐场,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挺意外的。突然接到这个电话,薛眠一时没反应过来。 “在休息?”费南渡那头的背景音有点吵,像是广播在说话。 “没有,带小觅在商场买东西。”薛眠歪着头夹着手机,伸手把孩子第二只鞋子给脱了。 “周末父子娱乐,不错。”费南渡笑了一下,听着像在打趣:“那加一个人嫌不嫌多。” “……啊?”薛眠有点愣:“你要过来?可我怎么听你好像在机场?还是高铁站附近。” 电话那头广播声渐行渐远,开始响起汽车的鸣笛声。费南渡道:“在机场,刚从重庆回来。给小觅带了礼物,你要是现在方便,正好拿给他。” “那个……谢谢了,其实出差就不用给小朋友买礼物了。”薛眠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们在同悦广场,五楼有个儿童游乐区。你过来吧,正好一起吃晚饭,我们都还没吃。” 一直到挂断电话好几分钟了,薛眠才回过味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主动叫人过来一起吃饭? 不比上回在绮园扫完墓,费南渡送自己回家。毕竟那次是对方一路车接车送,把人都送到家门口了,服务周到,不请上楼喝杯水有点说不过去。 可今天情况能一样吗? 怎么看怎么像是他单方面的主动想跟人家吃饭吧! 薛眠一脸黑线,收回乱七八糟的奇思怪绪,专心去看已经在皮球的海洋里疯得没影的孩子。 费南渡到的时候游乐场外面围的全是人,都是带孩子来玩的家长。因为不少小孩年纪还太小,连刚会走路的都有,所以工作人员请家长进来陪同照看,以免发生意外。而其他可以自己玩的小朋友如果也想要家长陪,同样可以让大人脱了鞋跟进去,这不薛小觅同志就成功的把爸爸给薅进去了。 站在游乐场围栏外的费南渡当走近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群大人连同小孩玩得混作一团的热闹景象。 大半个身体被淹没在彩色皮球海洋里的薛眠玩得满头大汗。说他在玩其实也不贴切,根本全程就是在球堆里捞自己孩子和顺手帮忙捞别人孩子的交叉间度过。一个多小时的艰难陪玩时光,自忖哪怕是沿着环山公路跑上十公里都不一定比得过这样累人。 休息的间隙一个晃眼,薛眠看到围栏外人群边上站着一个人。还是与往常一样的一身笔挺西装,外面套了件灰色的长风衣,手插在口袋里,正安静的看着他们这边。 薛眠举起手挥了挥,比了个“等一下”的口型。那头费南渡弯了弯嘴角,笑了一下,点点头,转身往更外围的地方退出去。 已经玩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薛小觅被薛眠摸索着好不容易从一堆皮球里捞出来,父子二人俱是满头大汗,脸红得像刚从蒸箱里拿出来的一样。薛小觅终于疯玩够了,伸出小手挂到薛眠脖子上,让爸爸把自己抱出去。 ※※※※※※※※※※※※※※※※※※※※ 。。。。。。 唔知该话点咩,辣就酱紫叭! 周三见,我要努力工作赚钱养自己去咯! ——爱你们~ 对峙3 薛小觅刚穿好鞋子跑出游乐场,第一眼就撞上一个人。 “好看叔叔——!”小家伙记性不错,都那么久没见了,还能一眼就把人认出来。 费南渡见孩子滴溜滴溜迈着小腿儿朝自己飞奔过来,蹲下身,张开了双手。薛小觅不管不顾的往前冲,一个猛子扎进好看叔叔怀里,仰起脸,扑闪着眼睛问:“好看叔叔你怎么在这里呀?” “你先告诉叔叔,今天玩得开心吗?”费南渡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帕,将孩子满头的汗珠悉心擦干净。 “非常!很特别的开心!”薛小觅一条胳膊搂着费南渡的肩,另一只小手炫耀似的向他展示手里的玩偶:“好看叔叔你看,游乐园阿姨还送给我小兔子了呢,晚上我就可以带着它一起睡觉啦!睡在星星睡袋里,我们还要一起看星星!” 落后一步的薛眠已经跟了上来,朝费南渡微笑点了下头,转身便板下脸对薛小觅道:“小觅怎么一眨眼就跑没了,以后不可以这样了,不然把你弄丢了,爸爸该怎么办呢。” “爸爸我没乱跑!”薛小觅噘着嘴不大乐意道:“我是看到好看叔叔才跑出来的。爸爸,是你走路太慢了,你比龟兔赛跑里面的小乌龟还慢!” 一句话噎得薛眠直接无语。明明是这小鬼头不听话,一个没看住就蹿没了影,现在反而恶人先告状上了? 薛眠掏出纸巾擦擦汗,回身指向不远处的一排店面对费南渡道:“之前看到那边有吃饭的地方,要不一起过去看看吧。” 费南渡点了下头,他抱着孩子在怀里,指了指放在一边的两个礼盒:“给小觅带的礼物,你帮他拿上吧。” 商场里美食琳琅满目,中餐西餐应有尽有,但考虑到孩子的口味喜好,最后挑了一家披萨店,两大一小走了进去。 “哇,是旋空飞机和魔力坦克!”刚一坐定,薛小觅就央求着薛眠给他拿好看叔叔送的礼物。男孩子就爱这些遥控飞机发光大车,一见心仪的宝贝,顿时两眼冒光,兴奋的一刻都坐不住了,嚷着要去外面玩起来。 披萨店人不多,点的食物不用等多久就会做好,一来一回折腾着麻烦,不如回家再玩。薛眠朝他摆摆头,连哄带下令道:“小觅,不可以这样。吃饭的时候就要好好坐着等开饭,而且外面走廊不干净,叔叔这些礼物小觅不是很喜欢吗,那是不是应该带回家再玩呢?不然把飞机和坦克弄脏了,叔叔以后就不送礼物给你了。” 孩子虽然年纪小,可心里相当会盘算。一番权衡,觉得还是爸爸说的对,这便乖乖的坐好等吃饭。 “最近工作忙吗?”费南渡眼底映着点淡淡的笑意,摸了摸薛小觅的小脑袋,拿过杯子给三人倒果汁。 “不是很忙,基本都在市内,也不用出远差。”薛眠接过薛小觅那杯水,搪了搪温度后给孩子递过去:“你呢,之前电话里说是刚从重庆回来?” “嗯,短差。”费南渡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低着头给孩子擦手的薛眠脸上。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张情绪逐渐失控的脸。那人躺在自己怀里,脸上酒醉微醺泛着红晕,从脸颊到耳朵,从鼻尖到下巴,火烧似的一片绯红。眼里是雾蒙蒙的水汽,眼眶里是发烫的泪珠,一颗一颗像断了线,让他来不及拭干。 薛眠大概是不记得了,不然这会儿不会好意思见自己。费南渡无声笑了笑,低头喝了一口水。 客流一般的小店上菜是快,没一会儿食物就被端了上来。薛眠戴好一次性手套,将一块披萨递给费南渡,费南渡摇了摇头,示意不用。薛眠不勉强,将抹着大片肉丁的三角酥饼递给了早就急不可待的薛小觅。 握着叉子搅拌着碗里的番茄酱,薛眠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他心里一直有个疑惑,但前段时间没顾得上,现在突然看到费南渡就坐在眼前,不免想起来某桩事。纠结半天,终于开口道:“那天……你什么时候走的啊?” 没具体说是哪天,但两人似乎都心照不宣。费南渡垂着眼睛专心吃着意面,道:“十点左右吧,等你睡着后走的。” “那会儿我喝多了,”薛眠心里惦记着自己可能酒后有失态,忍不住追问道:“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因为第二天酒醒后什么也不记得了,就看到茶几上放着两个酒杯……我大概是真喝多了。” 关于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费南渡自忖大概是不能对他如实相告了,起码现在不能。否则以薛眠的性格,他不敢保证以后两人还能不能见着面。 眼梢瞥见正埋头吃得开心的薛小觅,费南渡以目光指了指孩子,摇了下头,示意不便让小朋友听到,只道薛盼的事他都知道了,让薛眠别有心理负担。他虽然已经知情,但什么都不会做,也可以当作全不知道。 放下刀叉,拿过薛眠的杯子给他倒了杯果汁,温声道:“你把小觅照顾得很好。” 薛眠笑了一下,表情有点淡,跟着看向身边的孩子。从小到大小觅都是个天真乐观的孩子,和那些有父母陪伴的小孩比起来不比别人差什么,这也是薛眠拼尽全力了这么久最想看到的结果。 关于那晚自己到底对费南渡吐露了多少秘密,薛眠不打算深问了。事实上他能把对方带去绮园,有些横亘在外界和自己之间的防护网障就已经对这个人打开。 薛眠也曾问过自己为什么对他不设防,可能因为姐姐对他来说不算陌生人,所以被他知道这些事,不过就是一种水到渠成的推动而已。不是刻意的隐瞒,更不是刻意的告知,只是自然而然的发生。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有只手突然伸到眼前,接着一根手指从嘴角边轻轻划过,像带走了什么东西。 薛眠一怔,猛的往后一退,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就见小觅嘻嘻哈哈的朝自己拍手大笑:“噢噢噢,爸爸把自己吃成了花脸猫,还有番茄酱的小胡子!” 原来是面条上的酱料沾到了嘴上。 薛眠不好意思的讪笑了一声,抓过纸巾迅速给自己擦嘴。 “爸爸,我今天可以不睡奶奶家吗?”薛小觅咬着鸡翅膀抬头问。 “为什么不睡奶奶家?”薛眠转头看他。 “因为奶奶不会装星星睡袋!”薛小觅用力拍了拍座位上刚买的睡袋。 “那爸爸可以帮你装好了再走。”薛眠托腮看他。 “不要不要!”薛小觅使劲摇头:“我就要睡爸爸家里!爸爸还会讲故事,奶奶的故事我都不想听了,全是听过的故事,一点都不有趣。” 闹了半天不过是想找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去自己那儿,薛眠无奈笑笑,大概是没有拒绝的余地了。小觅见爸爸点头答应,想了想,又把头转向对面,睁大了眼睛问:“好看叔叔,你会讲故事吗?” 费南渡正在喝水,闻言顿了一下,微蹙着眉头,像是认认真真的在思考。 然后他遗憾的摇了下头:“好像不会。” “哈?!”薛小觅脸上表情忽然变得异常兴奋:“原来好看叔叔也不会讲故事啊!咦,那我们可以一起听我爸爸讲故事呀!等你把故事都听会了,以后就可以讲给你的小朋友听了。” 童言无忌,费南渡放下杯子笑了笑,点头说好。抬眼看向似乎一脸无语的薛眠,问他欢不欢迎自己登门造访。 能说不欢迎吗? 星星睡袋是个最近在孩子堆里突然流行起来的东西,造型材质和普通睡袋无异,只是布料上洒有一种对人体无害的荧光类物质。当孩子睡在里面,如果把房间灯关上,就会看到整个睡袋彷如一条宽阔的银河,无数斑斓多姿的金色星星在银河上眨眼招手,营造出的感观错觉会让人真的以为自己就置身高阔的星空之下,繁星点点,如梦如幻。 “不过不能总睡这个,”薛眠一边组装着睡袋的各个零部件,一边对正在阅读安装说明书的费南渡道:“就算那些荧光剂对身体无害,这么亮着一身的光点也容易影响小朋友睡眠。” “嗯,”费南渡眼不离书的应了一声,问:“装好了?” “快了,”薛眠咬着一根拉绳,手指在圆筒状的睡袋里仔仔细细的梳理翻转,一方面是确认各个部件是否都已经组装到位,另一方面也是检查一下布料里有没有尖针一类的东西,半个小时的劳作工夫累得他满头是汗:“第一次弄这个,没想到比搭野外帐篷还复杂……哎,希望小觅下回喜欢的东西能简单点。” 费南渡闻声投来一眼,目光温柔,问:“这几年你对他都是这么有求必应么?” “只要不是很过分,基本都答应。”薛眠跪坐在床上专心捣鼓手里的东西,说完又微微叹了一口气:“因为也有很多东西我没办法给他,就从能弥补的地方加倍努力吧。” ※※※※※※※※※※※※※※※※※※※※ 香飘飘红豆味和原味的奶茶真好喝! 周五见! ——爱你们~ 对峙4 洗完澡,吹干一头软乎乎的小黄毛,薛眠给薛小觅穿好睡衣,抱着他上到二楼,指了指床上已经竣工的睡袋问:“小觅想好真的要睡在这里面了吗?爸爸刚刚帮你试了一下,好像有点挤,进去之后人就得像毛毛虫一样不能乱动了。” “要睡要睡!庞龙宇小朋友说睡了星星睡袋可以梦到杰西卡公主,还有很多很多可爱的小动物,爸爸我要睡!”薛小觅兴奋的挥着小手。 薛眠忍不住笑了,一边把人往睡袋里塞一边拿他逗趣:“杰西卡公主?哇,真奇怪,为什么小觅会无缘无故想梦到一个女孩子呢?” “因为杰西卡公主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公主呀!我们班里的小朋友都很喜欢她的。”薛小觅手舞足蹈,使劲把自己往睡袋里挤,边挤还边给他爸爸派任务:“爸爸你可以讲故事了,我现在就想听了。” 哄孩子的睡前故事薛眠储备了很多,书柜里买了整整三个系列十几本书,古今中外应有尽有,应付起来得心应手。 他先下楼给费南渡倒了杯茶上来,把房间空调再调高一些,然后才坐回床边开始准备讲故事。费南渡坐在一旁的软沙发里,没办法,他现在可是有任务在身,得跟着一起听。 小家伙今天异常的亢奋,越听越精神,越听越来劲,足足费了六个故事才把人哄睡着。薛眠说得口干舌燥,感觉舌头都冒热气了,见孩子终于闭上眼睛打起了小呼噜,这才松了口气下楼找水喝。 二楼房间是半开放的,隔音效果不好,薛眠没敢把电视声音调大,换台的间隙瞥见费南渡下楼,不敢相信的睁大了眼睛扬头看过去:“……不是吧,这么快就醒了?” 他是真怕了那个小祖宗了。 费南渡见他吓成那样,没忍住摇头笑了笑,端着茶杯坐进了沙发里。 调台的手在电影频道上停下,巨大的空景画面里,一片金灿灿的阳光铺洒在大草原上。几个少男少女在一条宽阔的河面上划竹筏,个个笑靥如花,青春又朝气。电影背景音逐渐放开,细听才发现全是思密达的韩语,只有随台词同步的中文字幕帮助理解剧情。 这是一部十年前的片子了,电影刚引入内地院线的时候薛眠去看了首映。 和费南渡一起。 时隔多年突然看到一帧帧熟悉的画面,心里忽的涌动出一种古怪的情绪。薛眠一瞬不瞬的盯着电视,按下手中的遥控器,画面重新跳转,停在了晚间档的新闻上。 “怎么不看了。”费南渡转头看过来。 薛眠有点懵:“……你说电影?” 费南渡嗯了一声。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薛眠抓了抓头发,囫囵应了一句“今天新闻还不错”。费南渡不置可否,唇边挂着一道似弯非弯的弧度,放下茶杯,一起看起了不错的新闻。 实则今晚的新闻相当枯燥,全是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连“某小区王大妈连着一周丢了七双袜子,警方排查方圆十公里监控,愣是没抓住那个变态小偷”这样的新闻都能登上头版头条。 气氛一时更尴尬了。 身为屋主,薛眠觉得自己肩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得打破这种尴尬的氛围,想了想,想出了一个貌似不错的话题。 “你饿吗?” 这回费南渡是彻底转头看他了。 “不是,”薛眠非常尴尬的挠了挠后脖子:“我是说我有点饿,可能是晚上没吃饱……我去做宵夜,你要吗?” 费南渡推了推眼镜,一脸认真的自上而下打量了他一圈。 然后道:“你是不是胖了。” 薛眠:“…………” 简直尴尬到极限了。 薛眠摸着可能真长胖了的脸“呵呵呵呵”就往厨房奔:“看你意思是不吃了呗,那我就做自己那份了。” 咬咬牙,薛眠气得想打人。 冰箱里仅剩的方便口粮只有速冻馄饨,起锅烧水,打蛋切葱,做惯了的便餐倒是信手拈来,忙中也不出错。 薛眠正给碗里放调料,身后推拉门响了一声,费南渡端着茶杯走了进来。他先看了一眼透明锅盖下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沸水,又看了一眼白瓷碗里各种混杂在一起的调料,有酱油,有醋,还有辣油和葱段,颜色浓稠鲜艳,气味也够劲。 然后就皱了下眉:“这么辣。” 还记得那次扫墓回来,薛眠给他们二人各煮了一碗馄饨。考虑到费南渡口味偏清淡,薛眠没给汤底里加酱油辣油这些,包括他自己那碗。但今天只有他一个人吃,当然是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喜欢的料全都放进去,一碗清汤看上去就比较浓油赤酱颜色诡异了。 “还好,没想的那么辣。”薛眠不但不以为然,还弯下腰凑近碗口闻了闻,对他来说这些复合调料的味道简直称得上一句芳香扑鼻,不禁为自己的高超厨艺得意的挑了下眉。 盖了锅的馄饨更加弹牙劲道,薛眠将馄饨盛到碗里,就着刚滚沸过的热水做了两个糖心蛋,不过分把钟的事情。 薛眠转身准备拿碗盛蛋,刚一扭头,突如其来的一幕直把他看得呆在了原地—— 费南渡侧身靠在案台上,手里捏着只白瓷勺,上面正躺着一颗圆滚滚的红油馄饨,吹了吹气,准备往嘴里送。 低眉垂目,没往这边看过来。 薛眠:“???” “那、那是我的……”薛眠听到自己声音都打飘了。 一口入喉,费南渡这才转头看过来,虽然神色自若,但眼角边一闪而过的红晕还是暴露了他依然吃不了辣的事实。 薛眠决定给大家一个台阶下:“你要是也饿了,我重新给你煮一碗不辣的吧。” “不用了,”费南渡将勺子放回水池里:“我不饿,就是想试试味道。” “那你觉得它是什么味道?”薛眠将糖心蛋盛进碗里。 “不错,”费南渡像模像样的做点评:“偶尔一次可以接受。” 薛眠抿着嘴唇哼了一声,从屉柜里重新拿了个勺子放进碗里:“走,出去吧,厨房油烟味大。” 新闻频道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薛眠换到综艺台,还是下饭节目更适合一点,各种娱乐效果嘻嘻哈哈,能分散不少注意力,房子里也就不至于那么安静了。 “有件事和你说一声。”看着看着电视,费南渡突然开口来了这么一句。 “啊,”薛眠正盯着电视专心咬馄饨,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等食物下肚了才后知后觉的扭头看过去:“啊?” “我让姜蒙去查了韩风同。”费南渡摸出烟盒,掏烟的时候手又顿了一下,举了举,示意征询薛眠的意见。 “没事,我闻得惯。”薛眠将烟灰缸递到费南渡手边:“你查他干什么,他最近挺正常的,没再来闹过事。” “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他还是个惯犯。”费南渡点了烟夹在两指间,拿起茶杯准备喝水,一看杯子里快空了。 薛眠也看到了,二话没说放下碗,趿着拖鞋跑到餐桌边拿上热水壶,又趿拉趿拉跑回来给他杯子里加水:“他的确是个惯犯,以前也出尔反尔过。不过这次好像是认真的,有点洗心革面的意思。” “何以见得?”费南渡抬手递到嘴边,慢慢吸了一口烟。 “首先这次他要的钱不多,”薛眠放下水壶捧起碗,重新猫回沙发里盘腿坐好,一脸认真的给费南渡分析道:“那天事情解决完后我给你发消息说过的,就要了二十万,太不像他以前的风格了。二十万换一个放弃探视权,老实说我还觉得是自己赚了。” 费南渡微眯起眼睛看了看他,嘴角微勾,似笑非笑:“但根据《婚姻法》,‘放弃探视权’一说是无效的。” “我知道,”薛眠又含了一颗馄饨进嘴里,垂着脑袋,有些闷闷道:“但我就是欺负韩风同不懂法,就是讹他了,反正只要他信了就行。再者他要这钱说是为了开餐馆,那天他的眼神举止很不一样,有点……有点像回头的样子。如果他没撒谎,这钱真是拿去干正经事了,那……” 见他忽然不往下说了,费南渡便问:“那什么?” “那……”薛眠放下碗擦了擦嘴,搂着抱枕靠回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神态有些落寞,怔道:“那以后让他再见小觅……也不是不可以。” 费南渡点了下头:“心软了。” “不算心软,我是看在孩子份上。”薛眠搂着抱枕蜷了蜷腿,歪过脖子把脸搁在枕头上,盯着一个无名的焦点淡淡道:“如果是为了姐姐,这辈子我都不会想见韩风同半面的。但归根结底,他才是小觅的生身父亲,因为他之前当不好一个爸爸,我才会把孩子从韩家带走。但如果……以后他如果能变好,能真的把小觅视作他该去担负起父亲责任的儿子,我也没有非要阻断他们的父子亲情。” “可如果到时候,小觅想跟韩风同走呢?”费南渡掐灭了烟,抬起胳膊搭到沙发靠背上,侧过身看着薛眠:“你是舍得放手让孩子走,还是继续做一个后来居上的父亲。” “我——” 问题尖锐又扎心,薛眠暂时不敢去那么想,因为真要这么想了,恐怕光是想想他就能把自己逼疯。 所以只能用力摇头,拒绝去承认哪怕一点点的可能性:“不会的,我觉得不会有那一天的,小觅不会选他不选我,真的。” ※※※※※※※※※※※※※※※※※※※※ 终于…………又要放假啦!周末么么哒我来啦! 童鞋们周日见哦! ——爱你们~ 对峙5 但其实薛眠还有后面半句话没说,只是这话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敢说给费南渡听。 明年暑假过完我就要带着小觅去北京生活了,到时候就算韩风同过来探视,两地南北相隔,总不比同在一个城市方便。所以他见孩子的次数会变得可控,而小觅……估计也没什么条件能跟他产生太深厚的感情,所以最后他一定会选择我这个爸爸的。 薛眠不怕告诉费南渡自己打的这点小坏心思,但他不想让费南渡知道自己即将离开云州,并且那天已经不会太远了。 满打满算,不到十个月。 很奇怪的一种感觉,明明去留只是他一个人的选择,而且即便有所顾虑,也该是老崔或陈姨他们更能让自己产生割舍不下的羁绊感,怎么会是…… “说笑的,别当真。”费南渡适时开口,薛眠从走神中醒来,“啊”了一声,转头去看他。 “没有感情基础的血缘关系不一定是最牢固的。相反,日复一日的悉心教养,才会在孩子心里埋下有归属感的种子。”费南渡边说边看着他,薛眠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说这么多话。 费南渡继续道:“回到刚刚的话题。韩风同的确有了改观,从你这里要走的钱也并没扔在赌桌上,那间餐厅快开张了。” “……真的吗?”薛眠有些惊讶,头上吊灯的光影暖意融融,照亮了他一双净澈的眼睛:“他不是在糊弄人吧,查得准吗?” 费南渡笑了一下,拿过手机给他发去几张姜蒙传来的照片:“店铺转让协议上周签的,落款是他的签名。” 薛眠拿起手机打开微信,几张清晰的照片呈现在眼前。不止有转让协议,还有好几个角度拍摄的餐厅现状:一块大红色的门头在两旁小店的衬托下尤显突出,餐厅内部干净整洁,几个穿着统一工作服的员工正在归置桌椅板凳。结账台后面是一柜子的酒水饮料,墙上贴着一张很大的广告贴,写着‘开业酬宾,办会员充值满送’等字样,别说,瞧着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倒是我小看他了。”薛眠低着头,一边缩小放大手中照片,一边兴致勃勃的自言自语:“你不知道,韩风同以前虽然开过公司,但他不是那种靠父辈传承下来的富二代,创业之前有一技之长傍身,还做过两年的酒店厨师……反正如果他是真心打算开餐厅,我觉得挺适合。” 费南渡放下手机看了看他,语带促狭笑意,道:“这么说……在你看来那些继承型的富二代,其实都是胸无点墨毫无本事的人。” 划照片的手指不禁一顿,薛眠后知后觉听出自己话里的歧义,赶紧从屏幕里抬起头,有点着急的想给他解释:“我没这个意思,就是拿他举个例子,想说他选择开餐厅符合他的能力条件,算是……算是有自知之明?” “那就是富二代没有自知之明了。”费南渡见他急着解释,忽然觉得有趣,故意将脸板起来,看着实在不怎么高兴,继续曲解道:“富二代没有真才实学的技能,还到处挥霍无度,不过是仗着家里有资本撑腰,其实本人绣花枕头一个,完全不值一提。你想说的,是这些吧?” 薛眠:“……” 这下误会可大了。 远了不说,眼前这位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富二代”。薛眠自觉失言,刚刚那话的确有歧义,不说棍扫一大片,起码是有影射意味的。虽然在他眼里“富二代”确实不是个多正面的词,但费南渡绝不是那些不学无术、挥霍放任的其中之一。 薛眠一着急就会脸红,越红就越急,连鼻子眉毛都挤到一起了:“不是,我真没这么想,至少我不是在指代你。你是不是以为我在说你?真的不是,我就是……”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薛眠感觉自己整个身体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前一拽,在本能反应之下伸手想扶住什么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臂已经圈了过来,将他整个人围进了一个带着噗通心跳的胸膛里。 薛眠:“………………” 脑中倏的爆炸开一枚彩色的□□,雾气四射,火光冲天。 耳朵蹭的一下火烧火燎,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盛开一朵朵红云,浑身上下烫得连头发丝儿都快冒烟了。薛眠下意识就要去推人,可费南渡搂得十分有水平,既保持了一点适当的距离,又恰好让他挣脱不开。薛眠急了,楼上小觅虽然睡得熟,但房间并不隔音,只得压着声音吼他:“你、你干什么!” “一百句解释也不如这样抱一下,”费南渡连耍赖都耍得毫无痕迹,理所应当,坦坦荡荡:“刚刚那话有伤到我,但抱一下就能好。你是准备继续解释下去,还是就这么一次解决问题。” 薛眠听完简直无语了:“……你疯了吗?” 他下巴被搁在了对方的肩膀上,有只手正按在他后脑勺上,并没有使多大力,甚至能感觉那五根手指蜷曲又松开,像在抚摸揉捏一只不听话的猫。 那晚的宿醉,薛眠确实不记得后来还发生了什么。但实际上,费南渡并非像他说的那样“你睡着后就走了”。 他是清晨才走的。 在床边坐了一夜,一夜都没有困意。床头点着一盏小小的睡眠灯,灯光柔和,像烘了一只取暖炉,柔软又暖和。 他就坐在床边,坐到腿有点发麻了就挪到旁边的沙发里,目光始终落在那张熟睡的脸上,几乎没移开过。 但也只是看着了,没有更多的举动,比如明明可以趁着对方熟睡,过去偷一枚晚安吻,像不久前在楼下的沙发上一样。 那是一个时隔十年的吻。 没有想象中的轰轰烈烈你死我活,甚至都未必敢想他们之间还会发生一个吻。步调好像更该循序渐进一些,从慢慢开始联系,经常联系,再到找机会多见见面,有更多的时间相处。再然后就可以变成关系不错的朋友,一点点找回从前的感觉,最后如果能牵一次手…… 费南渡低下头,端详着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禁哑然失笑。 他没想到自己对薛眠最大的“期望”居然只是能牵一下他的手。 重新坐回床边,握住一只从被窝里滑出来的不安分的手。那手掌一如当初的纤细,骨骼匀称,皮肤暖白。因为太瘦的关系,骨节根根分明,盘桓在手背上的青筋潜藏在皮肤下,像裹缠着往高处生长的柳条小枝。费南渡端详许久,忍不住用拇指在上面细细描摹,想一点点拓印下来,烙进心里。 而此刻,同样的夜晚,同样的两个人,在同样的环境下坐在同样的沙发里。不止是简简单单的牵一下手,甚至能在对方意识清醒的状态下将他搂进怀里,能圈住他,感受他的呼吸就在颈侧皮肤边。感受他在怀里挣扎,但挣扎也是令人喜悦的,这种最真实的触觉能让人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在做梦。 “你松……松一下,”知道自己体力上不是他的对手,薛眠僵硬着身体,憋着劲用语言反抗:“勒太紧我喘不过气了。” “不松,”费南渡显然看穿了他的小心思,语气柔缓,态度却毫不动摇:“就这么着吧。” “……”薛眠被噎得翻白眼了。 此刻他坐姿别扭,两只手交叉着按在对方的胸口上,脑袋靠着费南渡的肩,人则是跨坐在对方身上,双腿曲起压住沙发,远看就像一只被押上了砧板的大鹅。 还是剥了皮的那种。 “……再不松开我可咬人了。”薛眠见对方纹丝不动,决定改变策略,实施威胁打击法。 “好,咬吧。”费南渡居然认命待宰。 “…………”薛眠彻底无语了。 这人怎么回事? 怎么这么油盐不进??? 顾不上被人抱着的慌乱,话已经说出口,如果还想赢就不能只是吓唬,说到必须得做到,不然到后面可就更没招了。 薛眠将歪着的脑袋一掰正,滴溜圆的一双眼睛盯着眼前的深色大衣—— 不行。 衣料太厚了,咬不透。 但他是不会放弃的! 咬咬牙,狠狠心,脸将倏的一偏,对着对方唯一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张口就咬了下去—— 一阵尖锐的刺痛从脖颈处传来,费南渡微微皱了下眉,却发现这疼痛的背后竟藏着一丝莫名的快意,因为这是比拥抱更加真实的触觉,没有什么梦境可以比得过,想要的人就在怀里,他给予你的感觉紧贴皮肤,入骨入髓。 只是这人大约是属狗的,一口下去竟好像不见血就不松嘴。费南渡一手牢牢圈住薛眠在怀里,另一手扶稳他的后颈,捏猫似的将人脖子往上一提——薛眠一个猛的吃痛,“啊”的一声就破了功。费南渡趁机将人从颈间拽起,趁其不备,头一低,不由分说就凑了过去。 吻住了他。 薛眠瞪大了眼睛呆滞了:“…………” 是意识清明的一个吻,再没有酒精的麻痹。覆在唇上的物什温热又柔软,带着热度的气息在彼此间交换。抵在两瓣唇间的软舌好似安抚一般,轻轻贴在齿关前,等着有人为它把门打开。 “重新开始,好不好?”费南渡轻柔的吻着。 薛眠如坠云端,脑中嗡嗡作响不剩半丝清明,只余一片空白的混沌。 “我们重新开始,”两只宽大的手掌托住薛眠的脸颊,费南渡目光温柔无匹,在一瞬间化成了一潭春末夏初的泉水,直直望进一双闪着迷醉星光的眼眸里:“好吗,小眠?” ※※※※※※※※※※※※※※※※※※※※ 肚肚痛,写完就睡觉啦!午安同学们么么哒~ 明天见! ——爱你们~ 对峙6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费南渡不知道自己靠的是不是勇气,亦或是别的某种东西,更不知道接下来他会听到怎样的答案。拒绝或接受,怒斥和推开,好像只有“接受”的概率小到该被忽略不计,可能性几乎为零。 但想重新开始的念头并非是一时的起意,它早在自己归国前,早在很多很多年前,甚至早在当初从他们分开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刻在心里了。 他想重新开始,只和眼前这个人。 但薛眠想吗? 一个吻细软温柔,缱绻着不愿相离,逡巡在两瓣紧闭的唇上,没有逾矩的动作,只是体贴的吻着,像要为他传送温度,驱散并不存在的严寒。 哪怕不依凭任何道理,薛眠也该将这人一把狠狠推开,最好再辅以一记响亮的耳光,大声斥问对方“这是在干什么!”,然后抬起高傲的头颅,用最轻蔑、最不屑、最饱含憎恨的目光看过去,冷声质问他:“复合,重新开始,你凭什么?!” 他有资格这样做。 谁都知道他可以这样做,没人会怪他,连费南渡都不能。 察觉到怀里的人反常的一动不动,费南渡松开手臂退开些许,有些疑惑的看向他,发现薛眠并没有预料中的惊怒交加,也没有要甩来一个耳光或者大声斥骂自己的冒失无礼。他只是安静的,乖顺的,眼底酝酿着一种茫然的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像他们都还年轻的时候那个记忆中的青涩少年,第一次被自己轻薄欺负,反应力都归了零。 费南渡也看着他,嘴角不自觉的弯出一个柔软的弧度,抬起手,伸到他唇边轻轻抚了抚,问,怎么了。 怎么了。 连薛眠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他彻底懵了。 初始的挣扎源自本能,但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控制这具身体会这么快就放弃了反抗,甚至在那对唇吻上来后的缠绵里他都没有觉得反感,在听到那句“重新开始”后的等待里也没有觉得讽刺与扎心。好像战场上本该兵戎相见的两方,明明该火力全开的奋起反击,可他却无比悲哀的临阵缴了械、投了降。 “看着我,”见薛眠缄默着走神,一双眼睛直直越过自己,茫然的看向背后。费南渡轻轻捏住他的下颌,让他抬起头,让他只看自己,郑重的又问了一次:“我们重头来过,好不好?” 好半天薛眠才醒过神来,下巴还掌控在对方手里,一个半强迫抬头看过去的姿势。 薛眠就那么看着他,好一会儿后终于开口:“……为什么?” “你知道答案。”费南渡毫不回避的直视他。 “不,”薛眠也不反抗了,任由自己被这么钳固着,只是不停的摇头:“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要突然提这样的要求,说这样的话?” “是不是你从来都没信过我,”捏在下颌上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费南渡脸色不明,有种隐匿的苦痛:“还是说在你眼里,我做的所有事都是在演戏?从十年前……一直演到现在。” 薛眠微怔,脸上明显的惶然无措,半晌后才摇了摇头:“我没这么说。” “那你就该清楚答案,”费南渡双手捧起他的脸,让他们彼此近到额头能贴着额头:“我要复合,我要从头开始……我要你。你知道为什么。” 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谁比薛眠更了解他自己,除了故去的薛盼,大概就只剩眼前这位了。 费南渡说的没错,薛眠是不信他。但他又有一处说错了,薛眠并非从一开始就不信任他。他曾经也很信赖他,信到只要是他说的话,薛眠一个字都不会怀疑。 可谁让最终的结果是费南渡自己亲手摧毁了这份信任,让一个原本天真良淳的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今再面对这些温存与情话,祈求和亲吻,薛眠不做他想,因为已经本能的学会了第一时间去怀疑其中的真假。 费南渡走了。 没逼迫谁,好像只是把自己要说的说完,留够薛眠考虑的时间,也留够让他喘息的空间。 复合的话是脱口而出,虽然念头一直存在,但在今天之前,费南渡并没准备要这么做。他以为自己可以压得住这份心思。压半年,压一年,压三年五载,甚至压一辈子……但既然把话说了,反而将心里的石头给卸下了。余生漫长,他终于可以轻装上阵。 新一轮的工作如期而至。 非凡又接了几个大案子,薛眠被崔绍群安排往昆明出差,这礼拜都回不来。而这一边云汉最近倒是难得的活少人闲,但员工们是轻松了,大老板还得一如既往的忙碌无休。 “《弘变》的初步合作意向已经达成,合同现在交给法务在审,没问题的话本周就能签约。”易绅言坐在总裁办公室外的大平台上,一旁的姜蒙在专心布置茶点。 费南渡今天穿着一身深黑色的运动衫,在泳池旁的高尔夫球毯前挥杆洒汗,闻言手上动作停了一下,回头道:“初步意向?他还有哪里不满意。” “他能有哪里不满意的。”易绅言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只是有个问题老何之前没交代清楚,大概半年前吧,耀岳跟风华娱乐签了个选角协议,指名要保证风华旗下某个女星出演《弘变》的女主角,而且《弘变》项目必须在融资一年内启动,否则就算违约。这份补充协议何耀之前没跟我们说,估计这也是他为什么急着要拉投资开拍电影的原因吧。” 风华娱乐是国内目前最大的明星经纪公司,旗下艺人众多,且基本都是一二线红人,手上人脉资源庞大,是大部分影视公司长期合作的不二之选。 一份看似不公的协议,何耀既然愿意签,背后不会没有利益交换。一杆挥出,费南渡望着白球落洞的残影眯了眯眼,放下球杆,返身走过去入座。 姜蒙给他倒了茶,费南渡接过纸巾擦了擦手上的汗,神色淡淡道:“无商不诈,何耀嘴里还有多少实话没交代,你该查个明白。” “已经查了,就风华这一桩。”易绅言倾身向前给他点烟:“因为风华也看好《弘变》,但又不愿意冒险由他们来领投,所以跟何耀签了个交换约,只要《弘变》的女主角用他们旗下的艺人,不但片酬可以打折,还会动用人脉给耀岳找投资,期限也是一年。所以说时间对双方都很重要,只是电影前期投资太庞大,一般的资本都持观望态度,可以跟投,但不愿意领投,最后没办法了,何耀才出马找上了云汉。” “你刚刚说对方有指名的女主人选……”费南渡正低头翻看手机,忽而抬眼往这边投来一眼:“你知道是谁?” “知道,”易绅言笑了笑:“国内大名鼎鼎的女花旦。不过说句老实话,即便是没有这份补充协议,我觉得这位人选也是当仁不让的最佳。” 能让易绅言夸一句“最佳”的可谓凤毛麟角,费南渡不免起了两分兴致,道:“如果选她,票房能有保障?” “只要电影不是粗制滥造。”易绅言竖起拇指比了个“厉害”的手势,脸上带笑,娓娓言道:“来您这儿不能不提前做功课,我这就算是有备而来了吧。这位女主人选之前的几部电影都是大卖,票房加起来逼近五十个亿,而且还有好莱坞的拍片经验,在海外名气不低,称得上是票房良药。加上《弘变》本身的ip魅力,可谓是珠联璧合强强结盟。到时候只要导演的人选上我们仔细把好关,找个有能力堪当大任的,我个人觉得不用太担心成本回收问题。” “说了这么多,这位女主到底是谁易总就别卖关子了吧。”一旁座位里的姜蒙眼底含着笑,起身给二人添茶。 “姜助理也好奇么?”易绅言客气的接过茶杯:“我还以为姜助理对娱乐圈的这些八卦一向不感兴趣呢。” “这是云汉即将投拍的电影,不能算是八卦,应该说是关心公司项目的前景更准确。”姜蒙不失礼貌的笑了一下,转身退回沙发里。 易绅言不禁笑了笑,低头喝了一口茶:“国内一线女星就这么多,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风华旗下号称有一对‘并蒂牡丹’,两位女花旦名气上左右手不相上下,但论到资历和经验,还是能分出个高低的。”说着放下茶杯,抬头望向姜蒙:“shirley,这个人姜助理知道吗?” 姜蒙微微挑眉,点了点头:“当之无愧的一线大牌,我在美国的时候偶尔还能看到她的新闻。” “那看来确实很红了,连姜助理在大洋彼岸都能看到她的新闻。据说风华有一半的资源都砸在了这位身上,才能打造出一个国民级女神来。” 易绅言说着转身看向正低头翻手机的费南渡,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一下,好像接下来的话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过这位shirley名气大,脾气也不小。费总……有件事可能得需要您亲自出马解决一下。” 费南渡闻言抬头,神色自若,不紧不慢道:“你说。” ※※※※※※※※※※※※※※※※※※※※ 周一……oh no……新的一个礼拜又循环播放了呢~~~ 那我们周三见叭! ——爱你们~ 对峙7 “情况是这样,本来风华给shirley签了《弘变》的选角协议,按理经纪公司的安排,艺人是没什么立场说不的。”说到这里,易绅言忍不住叹了一声,有些无奈的摇了下头:“但这位shirley不比一般人,她是顶级大牌,说的话做的事,连风华都要给三分面子。据说shirley听到耀岳找来的投资人是云汉,当时就一口否决了,说自己演不了。” “演不了?”费南渡停下了划屏幕的手。 原本当听到风华指名的女主人选是shirley时,二人虽算旧识,但费南渡对“故人重遇”这种戏码并没有太多心潮波澜。直到易绅言的一句“演不了”抛来,这才对那个叫shirley的女明星印象蓦的具体了起来。就像远远相隔的两个人,中间原本挂了张厚重的帘子,如今阻碍被突然抽开,眼前顿时勾勒出一双风情万种却又似鸩如毒的眼睛来。 那是一双相当漂亮的眼睛,也的确凶险非常。就像娇艳的玫瑰必然带刺,只有在悬崖峭壁的山尖上才能采到。 “shirley如果不出演,风华对耀岳就是违约。”费南渡端起茶杯,垂着眼睛浅抿了一口,道:“那合作的两方难道没有意见。” “怎么会没有,意见大了去了。”易绅言耸了下肩:“不过结论倒是出奇的统一,《弘变》虽说是个好剧本,可也要有与之相配的演员来演。何耀手握剧本版权,又找来了我们,不甘心眼见着项目泡汤。可如果不是shirley来出演,他又说宁可放弃不拍。至于风华那头就更不用说了,一来是协议所缚,如果女一不是他们力荐的shirley,等于风华对耀岳违约,光违约金就差不多一千万;二来这个项目风华自己也想跟投一点,大家都瞧准了电影上映后的票房红利,不会放着到手的鸭子飞了。所以……” 所以后面的话也不必赘言了。易绅言拢了下眉,有些好奇的往前倾了倾身体,低声道:“您知道……shirley为什么一听云汉就翻脸吗?” 费南渡放下手机看了他一眼,脸上八风不动,像是没听懂这莫名一问的背后深意,只道:“你觉得我应该知道?” “您别误会,这可不是我的意思。”易绅言撤回身体重新坐好:“是后来何耀跟风华的总经理见了一面,两人一番促膝长谈,老何挖出了点隐情,据说是shirley并非真的排斥《弘变》这个剧本,而是她和您……好像……” “好像什么,”费南渡目光坦然的看着他:“有话就说,不用吞吞吐吐。” “具体的我不清楚,只是何耀从中斡旋了一圈,毕竟他比谁都希望这项目能成功。”易绅言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名片,放到茶几上推了过去:“这是风华总经理的电话,对方说想帮shirley跟您约个方便的时间,到时候他们从北京飞过来,亲自登门,还请您抽空赏个光。但如果您不愿意见那个女明星,就劳姜助理给名片上的人去个电话,回绝了也没事。老实说,虽然在商言商,但云汉并不缺这一部电影的红利。您要是真跟那个shirley有什么不痛快的地方,换做是我,这就拍拍屁股转身就走的事儿,让耀岳跟风华鹬蚌相争互相扯去,云汉大可不必趟这趟浑水。” 费南渡没有接话,拣起桌上的名片放到眼前看了看。一旁姜蒙别有深意的瞥了一眼易绅言,垂眸想想,主动道:“易总,这故事听起来似乎不大通顺。照对方的意思,shirley既然和云汉不对付,怎么会想来云汉见费总?但如果是因为风华老板一力撮合,她不得不从,可前面还说这位shirley颇有性格,一意孤行的不肯出演,现在倒是肯听她老板话了?” “这个中原因么……其实我也在纳闷。”易绅言勉强笑了一下,无奈耸了个肩,摊手道:“反正主动权在费总,费总要是愿意见,就请姜助理和对方约个时间。要是觉得没必要见,回绝了也无妨。总之这个shirley啊……”顿了顿,倏而咧嘴一笑:“听起来可不像个省油的灯。” 是不是省油的灯都不妨碍什么。送走易绅言,费南渡盯着手里的名片看了一会儿,心中已有琢磨。 有些事大约是不能随风消散的了,无论过去多久。从前不计较,如今大家都有了计较的能力,那就只有面对面的彻底解决,旧账才能翻篇。 这一天临近傍晚时分,一辆陌生牌照的白色奔驰开进了云梦墅园区。保安提前接到通知,没做盘查直接放行。车子不停顿的一路开进了总裁所在的那栋楼,由早已等候在楼下的总经办一秘庄思辰引路,坐专梯来到了顶楼办公室。 “有劳了有劳了。”出了电梯,一名长得有点油里油气的中年男子笑着朝庄思辰致谢道:“我们shirley身份敏感,不方便大张旗鼓。多谢庄秘书在通行上给予方便,不然肯定要有一堆粉丝和狗仔追过来抢着拍照了。” 说话的是风华娱乐经纪人部的王牌经纪人梅晔,庄思辰微笑回礼,客气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梅经理过誉了。二位请稍等,这是费总的办公室,我先去敲个门。” 梅晔微笑着点头目送人走,等待的间隙四下打量了一圈周遭环境。这一层大厅装修别致,内饰高档,但并非金碧辉煌富气流油的那种高档,属于低调中饱含奢华典雅。不像某些企业大老板,天生自带一种有钱人的怪癖,非要把办公室装修得跟那罗马王朝洗浴中心一样,到处都散发着浓重的暴发户气息。 “怎么了,看你不大高兴的样子。”梅晔背着手,转了一圈又转回来,见身边的人似乎兴致不高,架在鼻梁上的墨镜挂下来一半,露出两只死气沉沉的深棕色眼瞳。虽然妆容精致,依然美艳不可方物,但与平时出现在镜头里的样子大相径庭,好像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见人的,而是来奔丧。 “付总真有意思,说好的要亲自陪我来,怎么临了却换了你。”shirley送了个白眼过去,食指将墨镜往上一推,这回是连眼睛都不露出来了,就剩半张奔丧的脸丢给梅晔继续瞻仰。 “哟喂我的好姑奶奶,付总手上压了多少急事等着处理,你又不是不知道。”梅晔一副告饶的姿态,凑过去对着shirley就是一阵讨好:“不闹了行吗?给个好脸看看,一会儿还得见人呢。话说里头那位不是你主动跟付总说要见的?” “是我啊,”shirley认得脸不红心不跳:“但我要见他是一回事,心里想不想见他么……”尾音一个百八十度的过山车,语调上扬,不无嗤笑道:“那就另当别论了。” 梅晔一时拿不准这位大小姐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正想再多套点话,那边庄思辰已经出来了,微笑迎道:“梅总,shirley小姐,里面请。” 一间开阔宽敞的办公室,家具简约,布置得宜。吊顶灯光明亮,房间里一片灯火通明。 刚一进门,梅晔先闻到了一股清新淡然的香气,像草木混合果香的气味,很是沁脾。正纳罕间,迎面走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妙龄女郎,未待梅晔回神,那一身酒红色套裙的女郎已经伸手过来,微笑点头致意:“您好,我是费总的助理姜蒙。恭候二位多时了,这边请。” “您好您好,打扰了。”梅晔迅速伸手上前,客气又不失礼貌的握了一握,眼珠飞转着打量了一眼办公室,有些好奇道:“那个……费总他人不在吗?我们是跟他约好了的。” “费总有点事,稍后就来,二位先坐。”姜蒙将客人带到沙发边落座,吩咐庄思辰泡茶拿点心。梅晔对云汉算是久仰大名,今天有机会作陪拜访,内心还是挺雀跃的。既然费总裁有事在忙,他们也不差这点工夫,接了茶,拈了块糕点,跷起二郎腿边吃边转着脑袋细细打量起来。 shirley就坐在他旁边,到现在墨镜也没摘下来一秒。透过两片漆黑不漏光的镜片,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心不在焉的扫了一圈四周:深棕色一体式家具,米白色的大理石地砖,浅灰色的羊绒地毯,玻璃窗上的百叶窗拉到最顶端,可以看见外面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还有更远处逐渐模糊的路灯高架,以及东来西往的车水马龙。 他们是中午从北京飞过来的,此行由风华总经理撮合,但提出要跟云汉总裁见面是shirley自己的意思。之前她的确说了“如果电影是云汉投资,我绝对不会去拍”这样的话,但她也知道自己老板不会答应,耀岳那边更是会拿那一纸角色协议找她麻烦……前前后后听起来像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坑,但shirley偏要来这么一出。至于个中缘由么……恐怕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了。 很多年了吧。真的很多年了。 她有多久没见过那一位了,除开上次在上海剧组饯别宴上那不打照面的一眼。没想到今天还有这样的机会,人坐在他的办公室里,感受着他可能残留在这房间里的哪怕一缕气息。 费南渡人还没到,她尚有足够的时间去设想一会儿两方相见时可能会出现的所有场景,以及两人脸上的表情各自又会是怎样。 会是怎样呢…… 呵。 一定很精彩。 ※※※※※※※※※※※※※※※※※※※※ 稳定更新是我新年的第一个差不多能完成的目标……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五见噢! ——爱你们~ 对峙8 阳台方向传来开门声响,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那人手上拎着只白色的洒水壶,身穿一套浅灰色西装,形象看上去与手里拎的东西不怎么搭调。 姜蒙走过去接下水壶,朝沙发那边做了个请的手势:“费总,这位是风华的梅经理,这位是shirley小姐。” “久仰,欢迎二位。”费南渡礼貌点头,接过姜蒙递来的纸巾擦了擦手,迈步走过去。 梅晔来之前做了准备,老板耳提面命,对这趟拜访的目的叮嘱再三,虽然他多多少少心里猜过旁边这位大小姐是不是和云汉的总裁有什么不对付,但说到底,他是为风华服务,不是只为shirley一人。所以私交归私交,他今天来这里就是要撮合两方、让shirley点头答应接拍《弘变》的,那就不能由着她胡来,开罪了眼前这位大老板。 “打扰了费总,初次造访您,有唐突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梅晔躬了躬腰向对方点头问好,费南渡脸上挂着不深不浅的笑,示意对方入座,自己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梅晔跟着坐下,余光瞟到隔壁的小姐从头到尾扎根了一样定在沙发里,活像一棵仙人掌。人不动,腿不挪,别说打招呼了,连头都没抬一下。两只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刚做好的那十根鲜亮的美甲看着,时不时还翻一翻面,寻个更好的欣赏角度。 梅晔气得想打人。 又不好当面发作,趁费南渡喝茶的工夫悄悄拿胳膊肘狠狠捅了一下shirley,小声嘘她:“倒是去问声好啊!” shirley大概是看够指甲了,懒洋洋的抬了抬眼皮,斜睨着瞟了一眼梅晔:“急什么,你就这么赶着让我去卖好?” “二位远道而来,云汉本应该好好招待。”费南渡放下茶盏,往后仰靠到沙发上:“只是到现下为止,我还不太了解二位这次的来意。不知云汉有什么能够效劳的?” “不敢不敢,费总您这话客气了,哪敢当啊!”梅晔一听“效劳”二字,赶紧爬起来拱手作揖:“本来就是我们冒昧了,您贵人事忙,能抽半天时间已经是感谢非常。那、那个……” 梅晔快速瞥了一眼隔壁,见shirley依然纹丝不动,虽不配合他,但到底还没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趁势接着话头继续:“今天这趟过来,主要还是为了云汉、耀岳和风华三方之间关于《弘变》电影合作的问题。之前听说云汉要投资《弘变》,我本人是打心眼里高兴的。这是个难得一见的大ip,又有广泛的口碑基础,不瞒您说,我自己还是《弘变》小说的忠实粉丝呢。至于后面的事嘛,您大约也知道了,耀岳和风华签有一份协议,电影的女主人选早就已经约定下,就是我们的shirley。” 一口气说太多,梅晔停了停嘴,端起茶杯润了下口。那边费南渡点了下头,声音有些意兴阑珊:“梅经理说的这些,我的确已经知道。” “哎哎哎,这些都是不瞒人的。”梅晔笑了笑,摊开手指了指隔壁:“我们家shirley拍摄经验丰富,又是国内的准一线,还特别有大众缘,作为一个原著粉丝我都觉得shirley她太合适了,书里那个角色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那不是很好么。”费南渡顺他所指,视线慢慢移向对面沙发上那个还不曾发声的女人身上。 这是他落座十分钟以来投过去的第一眼,无谓其它,这第一眼比起想象中的要来得平淡许多。好像对面坐的并不是一个光彩熠熠的大明星,更不是一个带有两分故人色彩的旧相识,哪怕他心里相当清楚,对方分明来者不善。 “是很好,是很好……”梅晔附和着念叨了一句,脸上有些尴尬,心里埋怨这位大小姐怎么还在装鸵鸟不动弹,也不见开口说句话。没办法,场子不能冷,只好由他继续往下推:“只不过我们家shirley她做事比较谨慎,以前接戏也是要先把剧本读好几遍,那些劣制的影视剧她看都不看,哪怕出价再高也绝不接烂片……” “《弘变》是烂片么。”费南渡抬起眼帘。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费总别误会,我不是说《弘变》烂片,更不是说云汉眼光不好哈……”梅晔赶忙摆手撇清,一脸的懊丧,心道自己好歹做了十几年经纪人,什么人物没见过,怎么就偏生在这人面前嘴巴不是嘴巴耳朵不是耳朵,一句像模像样的麻溜话都说不上来。 正准备重新捋一下嘴条子,一旁的shirley终于有动作了。只见她清着嗓子咳了一声,微微一笑,甜声道:“费总刚刚不是说关于三方合作的事情已经知道一些了么?那应该也知道我不愿意接拍这部电影的原因,就是因为投资方是云汉,对吧?” 哐啷一声响,梅晔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肝脾肺肾同时炸裂的声音。 这下他是真的来不及去拦这位姑奶奶的嘴了,要死的你好歹把话说圆润点啊!这么直来直往的当面摊牌算什么意思啊??? “我知与不知道重要么。”费南渡笑了笑。 “怎么不重要,”一双勾人的眼扑闪扑闪,是多年风月场里摸爬滚打炼出的火眼金睛。shirley嘴角含羞,抿唇一笑,不紧不慢道:“我如果不演,《弘变》的票房就没办法得到保障。到时候您口袋里赔的钱少说也得有几个亿吧,不心疼吗?” “我很欣赏你的自信。”嘴边露出一点笑,费南渡端起茶壶给自己添水。 “费总觉得我是危言耸听?”shirley心有不服,挑了挑眉:“还是觉得我没那个票房号召力?” 费南渡不答她话,只吩咐姜蒙带着庄思辰先出去。见状,shirley扭头朝梅晔扬了一声:“你也出去。” 梅晔:“???” “哎呀,出去吧,”shirley立刻展了个笑脸,照葫芦画瓢的也用胳膊碰了碰他:“没什么不放心的,快点出去等我。” 梅晔犹豫着看了她一眼,一时拿不定主意。 老实说,来之前他就知道这趟差事不好做。刚刚那几个回合的对话听得他寒毛直竖、心跳砰砰,眼前这二人分明不是头回见面,尤其是他家这位姑奶奶,简直句句带刺夹枪带棒话里有话。可没想到这位费总裁竟然也忍得,没做出任何有失男人风度的言行出来。既然这样,这茬话早晚也得挑明了谈。他老梅是个局外人,今天原本就是过来解决问题的,刚刚shirley让自己出去,这位费总也没打短,可见两个当事人都愿意清场,四下无人,自己过招,那他还是不要当炮灰了。 不过走之前还是得给shirley提个醒。 “我告诉你啊,别太过了。”梅晔一边起身一边装没事人似的挤着牙齿往shirley耳边丢下一句:“别忘了咱们这趟干嘛来了,闹大了回去看付总怎么给你好看。” “快滚啦,”shirley白他一眼:“门带上。” 不相干的人都走了,偌大的办公室里顿时空寂了下来。shirley抬眼打量了一圈四下左右,浅浅一声笑,自顾自道:“不愧是大集团,总裁的一间办公室都快有普通人家一套房子大了。” 费南渡两手交握搭在膝上,表情淡淡,缓声道:“人都走了,有话就直说吧。” “费总还真是不念旧,”shirley交叠起修长的双腿,紫色的高跟鞋尖在柔软的地毯上轻轻点着:“毕竟是故人,就不能先寒暄几句么。” “卞小姐当我是故人,”一个陈述句说出了疑问的语气,费南渡笑了一声,拿起茶几上的烟:“可看这架势,却不像是来叙旧的。” “怎么,故人重逢就只能叙旧,不能顺道谈谈人生理想,聊聊其它了?”卞雪莉弯腰倾身,从费南渡面前的烟盒里自顾自拿了一根出来,咬在唇间后又伸手过去要打火机。费南渡点了自己那根,抬眸扫了她一眼,将打火机放进了对方手里。 “有一回在上海,一个剧组的晚宴上我看到你了。”卞雪莉找了个能聊的话题,边低头点烟边道:“那次人多不方便,没上去跟费总打招呼,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我?要是看到了也别见怪,怪我不和你喝一杯,实在是不方便,还请见谅呀。” “客气了。”费南渡将茶几上的另一只烟灰缸往卞雪莉那边推过去:“寒暄问候,留到今天也是一样。” “说起来也真是没想到,我们两人还能有今天这样一个机会,和费总面对面的坐着喝茶聊天。”卞雪莉甜甜笑着,全然不似刚才进门时的不理不睬,兴致昂扬的继续道:“不过倒是有件事挺好奇的,那次在酒宴上我好像看到费总和……薛眠在一起。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烟草燃烧时特有的焦油味在这寸方空间里渐渐弥漫散开,灰白色的烟缭绕在眼前,视线被薄雾相隔而开。卞雪莉眯了眯眼睛,头顶的灯光将整间办公室映成一种奇怪的朦胧色泽,视线受阻,但耳力却没有滞碍。 她听见那薄雾的对面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这么久了,你还不打算放过薛眠。” ※※※※※※※※※※※※※※※※※※※※ 下雨了。 但因为是周五,所以要开心,哈! 后天见! ——爱你们~ 对峙9 卞雪莉忍不住嗤了个冷笑。 太可笑了。 “您说什么,我不放过薛眠?”她手指夹着烟,轻轻在膝盖上点了点,笑容里藏着些看不清的诡谲:“这就弄错了吧,我和他早就没联系了。不过倒是您……”嗓音一提,扬声道:“据我所知,薛眠和他的同事一直在为贵司服务。这么一看,我们到底是谁在不放过他啊?” “于公,非凡和云汉间的合作只建立在业务的基础上,与卞小姐脑中所想不是一回事。”费南渡徐徐吐出一口烟,声调平缓,不见起伏:“于私,卞小姐在盘问之前,是不是该自问一句,你在其中充当着什么角色。” “哟,您说这话就是诛心了。”卞雪莉柔柔一笑,摇了摇头:“您是在质疑我没有立场对薛眠的事情发问吗?怎么,我跟薛眠就算不是朋友了,但您跟他又算什么呢?我和他不过偶然之下的合作一次,在费总眼里就是不放过他了?那您这常年合作的不是比我更心怀叵测了。” 费南渡无心跟她就薛眠的话题这么绕弯子下去,原本薛眠不在,这么背后议论旁人就有违本心。何况眼前这女人的确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懒得纠缠,也倦于应付,只道:“卞小姐是大明星,身上工作不少。时间宝贵,直入主题吧。” 卞雪莉见他避开话题,心中微动,不知道是因为薛眠这个人半点不能提起,还是他费南渡多少存着点愧疚之心,所以不敢深聊。不过有句话他说对了,时间的确宝贵,她上这儿来还真不是闲聊天来的。 卞雪莉敛了过招时的剑拔弩张,笑了笑,松松然道:“费总既然不愿意叙旧,那我也只好客随主便了。的确,我和我的同伴这么大老远的登门拜访,是有一件正事不得不来。关于《弘变》的女主选角,其实我本人没什么意见,但如果投资方是云汉,我也确实不愿意接受。不过事情并非没得可谈,这不,我已经亲自上门来了么。” “卞小姐愿意接拍电影,但对幕后投资人持有自己的见解。”费南渡拇指点在额边揉了揉,声音不疾不徐,道:“如果这就是问题所在,那今天来找我的人应该是耀岳。卞小姐只是个演员,挑什么样的喜欢的剧本,才是你分内该做的工作。” “费总这话好有趣,您是觉得演员就没有发言权了吗?”卞雪莉挑起指尖拢了拢长发:“今天我肯来,当然也是开诚布公的。费总应该知道耀岳和风华之间有一份选角协议吧?如果云汉投资耀岳是板上钉钉,那么我作为风华的艺人,按照合约履行协议也算是天职。电影投资方是谁我本来就管不着,也不该我管,拿到剧本按期进组拍摄也就是了。您,是这么想的吧?” “难道还有第二种道理。”费南渡表情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有啊,”卞雪莉笑眯眯的看着他:“如果我能找到一家不逊于云汉的新投资人呢?对耀岳来说,只要有人投钱让电影顺利开拍,他才不会介意出钱的人是谁。而对我来说,投资人只要不是云汉,明天我就能进组。费总,演员也不是全然没用的,能找到赞助和投资的全能型演员,您真应该多认识几个。” 费南渡咬着烟,抬眼看了她一眼,嘴角边浮开一抹极淡的笑:“既然如此,卞小姐还在这里和我耗费这些时间干什么呢,你已经可以走了。” “别急着赶人呀,”卞雪莉心里想的还没实现,继续道:“难道您就不再争取一下吗?比如向我争取一下,让我踢开新资方,点头同意云汉投资。” “我为什么要争取?”费南渡吐出了一口烟雾:“以云汉今天的规模,没了一部电影,还有很多项目排队等着资金注入。卞小姐多虑了,云汉不缺一个《弘变》等着开张。” “不缺?”卞雪莉脸色一沉,冷笑了一声:“如果《弘变》像过去一样永远沉寂,只是一本烂在耀岳手里的破书,等不到面世的那一天,那云汉当然可以不在意是否参与过电影的制作。但现在不一样了,云汉接触过它、了解了它,它未来的成功会转化成一个可以估量的数字,这个数字会有多庞大,云汉一定做过模型推算。就算费总您不动心,难道那些其他接触过项目的云汉人也不动心?比如贵司的易总,说不定还有某些董事,他们难道就不在乎,甘心眼睁睁的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 兜兜转转一大圈,费南渡算是听明白这女人到底想做什么了。长腿叠跷在沙发前,换了个松闲点的姿势,嘴角微微勾起,道:“按卞小姐的分析,云汉内部并不想丢失《弘变》项目,而卞小姐又不愿意看到云汉加盟。更奇的是卞小姐虽然有意阻止,但又迟迟不动手,反而是不辞辛劳的来我这里游说。这么看,问题的症结……是我了。” 卞雪莉抬起两只手捧场一般的鼓了个掌,颊边盛开一个灿笑:“我不敢说费总有多聪明,而且说不定早在我来之前您就已经得出这个结论了。我只是佩服费总,您还真是既勇敢又坦诚呢,这么直白就认了。对,问题就出在您身上。” 费南渡点了下头,笑得高深:“那么卞小姐预备要我怎么解决。” “我们也算是故人一场,有些场面话就不浪费时间说了。”卞雪莉敛去脸上的春光笑意,眼中露出两道精光,一字一句清晰道:“我,要你,给我道歉。” “道歉?”费南渡伸手抬了下眼镜:“不知歉从何来。” 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里,哪怕刚刚进门前脸上戴着多厚的面具,做了多少不得不做的外表伪装,但此时此刻,卞雪莉心中不断翻涌起过往的种种,一时间五味杂陈心绪难平,半点也不想再端着笑脸说那些不痛不痒的废话了,脸色一沉,森然道:“费南渡,你不会真健忘到连自己曾经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一样一样全忘了吧?” 费南渡目光深沉,一双冷冰冰的眼睛透过镜片直直望过来:“如果你是对我本人有意见,不必拿云汉做文章。我还是那句话,不过一部电影而已,投与不投差别不大。云汉是有人比我更关心这个项目,但最终成还是不成,我说了才算。” “呵,总裁说话底气是不一样,你是想一票否决其他人?”卞雪莉眉眼一挑,脸上露出了两分恨意:“你根本就记得那些事。你知道自己哪里对不住别人,知道自己做过什么,更知道欠我的这句‘对不起’从何而来。所以你从没反省过,哪怕是到今天了你都觉得你没错。好,很好。费南渡,老天是有眼的,你自负一点错都没有,所以老天让你失去了薛眠。那我就祝你这辈子都只能远远看着他,看他哭,看他笑,你只能看着,只能看着!” “我和他的事跟你无关。”费南渡语调一沉,脸色倏然转冷:“想让我道歉,你是站在谁的立场上让我认错?” “当然是我的!”卞雪莉声音突然变尖,完全没了刚进门时的淡然从容,咬牙道:“不过你亏欠的人的确不止我一个。薛眠不恨你吗?你不欠他的吗?当然欠!但我没这个立场去替他向你要什么。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他离开你就是最好的惩罚。我今天只为自己讨一个公道,一个迟到了这么久的公道。费南渡,你混蛋!” “所以呢,”费南渡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冷声问:“你要对一个混蛋做什么?只是上门讨要你所谓的‘公道’?以一部电影,一轮投资?” “你别太狂妄了。”卞雪莉冷笑一声:“当然了,如果你肯对我说一声对不起,说过去那些是你错了,是你害了我,是你做得过分了,那我当然也可以既往不咎。不过就是一句‘对不起’而已,商人重利,费总难道掂量不清里面的轻重?别忘了,我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卞雪莉,就算你云汉如日中天,能和你们一较高下的对手放眼国内也不是没有。这些年我别的没攒下多少,人脉倒是还有几条,希望费总听得懂。” “卞小姐有心了。”费南渡揿灭了烟头,停了停,倏然又笑了一声:“能值得你搭进去这么多气力,看来这声‘对不起’分量很重了。” “能让高高在上的费总说一句自己错了,我觉得花点力气不亏,很值当。”见对方像是要松口,卞雪莉不禁心生快慰,继续道:“何况我给您保全了面子,没让您在大庭广众之下开个发布会,登个报纸上个新闻头条,也算念着旧人情了。” 事情已经过去太久,无论什么样的补偿对如今的卞雪莉来说,要么远水不解近渴,要么她已经看不上。但唯有一句“对不起”就像一个永不消逝的执念一样,萦绕在她脑海里这么多年,始终挥之不去。 像解药,更像毒药。 她知道让费南渡说出这句对不起会有多难。正因为难,在她知悉云汉可能要投资《弘变》的时候,心里莫名就萌生了这样一个念头。 算威胁吗,算强人所难吗? 不。 才不是。 那是费南渡本来就欠她的。 只要他肯低这个头,她可以新仇旧恨一笔勾销。一部电影而已,她知道分量还不够。云汉的确可以投资也可以不投资,那些与之相关的云汉人即便再想以一个看得到挣钱的项目立功,可说白了,要是老板不想挣这笔钱,他们又能怎样? 所以前面那些威胁的话对费南渡而言是不痛不痒的,损失投资回报影响不到他,只有唤起他对往事的回忆,并从中回忆起在其中他做过什么,伤害了哪些人,尤其是被害者里还有一个最最重要的薛眠。 卞雪莉赌他会低头。 他必须低头。 否则她真的可以不择手段。 ※※※※※※※※※※※※※※※※※※※※ 阿嚏!! 我感冒了吗??? 不行不行,我要进被窝!快开门我的被窝~~~ 不能聊了,我要去找我的小被窝了,大家明天见哦! ——爱你们~ 破裂1 然而结果却让她彻底失望。 卞雪莉怎么都没想到费南渡牙竟然这么硬,不过一句对不起,犯得上这么不计后果、怎么着都不肯松口吗? “如果话都说完了,你可以走了。”费南渡抬起眼皮,目光看不出半分情绪。 卞雪莉轻嗤一声,笑吟吟的看过去:“您还真是一点都不肯纡尊降贵。好啊,没事,既然今天空手而归,我也不能白来一趟,那费总可得做好拿别的东西来换的准备了。” 一部电影而已,她知道他不放在眼里。可如果换作别的呢?比一部电影更值钱的东西……细想想,呵,可太多了。 她有这个耐心慢慢等。 卞雪莉站起身,走出办公室前突然回眸一笑,粲然道:“费总记性过人,不知道当年的事还有多少留在你心里?只怕就算记得那些点点滴滴,也早把当时的感觉忘光了吧。走了,有缘再见。” 天光忽的大暗,窗外夜色弥漫,星空高悬,远处是熙来攘往的车水马龙,亮着灯的房间如同一叶孤舟,在夜幕里独自聆听遥远的风声。门外有脚步声响,但最终没有人敲门进来,大约是猜到房间里的人心情不佳,还是不打扰的好。 费南渡以手托颌,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天色发了会儿呆。言犹在耳,卞雪莉的话多少还是勾起了一点触动,只是那句看似轻巧的抱歉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给,哪怕代价是失去一份前景可观的投资回报。 钱多的是办法赚回来。但说出去的话凿出去的钉,他的确欠某人一句“对不起”,只是那个人从来都不是她卞雪莉。 …… 春节假期不长,新学期一眨眼就开始了。今年是个难得的暖冬,雪都没下两场,大约入春也要比往年早一点。 薛眠从图书馆借了一摞资料抱在怀里,户外气温还是有点冷的,他脖子上围了条羊绒围巾,嘴里哈出来的雾气不时喷到镜片上,视线没一会儿就模糊了。 俗话说新年新面貌,薛眠今年添了个新装备,戴了副金属框的眼镜。这是薛盼特意给他准备的防辐射眼镜,说怕他对着电脑写东西查资料伤眼睛,趁早保护起来,不然等到四年大学念完恐怕真得变成个近视怪了。 走着走着,薛眠突然腰上一紧,感觉有双手从背后将自己紧紧搂住,接着力道一压方向一偏,带着他几步就闪到了图书馆旁边的车棚里。 “我下课了,你都不去接我。”费南渡懒洋洋的说着,头搭在薛眠的肩膀上,侧过脸在薛眠脸上“吧唧”了一口。 薛眠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神出鬼没,笑着扭过头,额头对着额头的在费南渡脑袋上蹭了蹭,笑话他:“您多大了,还要人接送上下课。” “那您可珍惜一点吧,”费南渡舒服的闭上了眼睛,搂着他轻哼了一声:“哥哥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到时候想接都没机会。” “我才不可惜呢,”薛眠故意气他:“你快毕业吧,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已经等不及你去搬砖了。” 自从两人确立关系以来,薛眠在费南渡面前就越来越“肆无忌惮”的流露真性情,什么调侃捉弄不买账,各种使坏故意惹他。费南渡一点不以为意,相反还十分享受这种相处模式,只是面子上还是得立点规矩。于是把眼睛一睁,对着那张红润的嘴巴就一口咬了上去:“嘴坏。” 二人又玩闹了一阵,费南渡接过薛眠怀里的书,牵着他一起往食堂走。路上想起个什么事,靠过去贴到薛眠耳边轻声问:“下个月你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薛眠愣了愣,应该没什么事吧,最近又没大考,他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是自己都不知道的。 “好好想想,”费南渡嘴角勾笑,表情是一脸的高深莫测,挑了下眉,伸手在薛眠鼻子上刮了一下:“很重要的,一年只有一次。” 一年只有一…… 薛眠如梦初醒恍然大悟,可他更惊诧于费南渡是怎么知道的,瞪大着眼睛看过去:“你偷看我身份证!” 费南渡一愣,接着就哈哈哈的笑了起来:“瞧不起谁呢,用偷看么?教学处随便找个人查一下学生档案就知道了。” “……那你还不如偷看了呢!”薛眠气坏了,气忿忿的咬牙瞪过去:“找外人打听我生日,你想弄得人尽皆知吗!” “别急,没大张旗鼓,”见他像是真着急生气了,费南渡赶紧赔笑哄人:“真的,保证没外人知道细节。好了好了,过生日得开心点,别生气了……来,过来给哥哥抱抱。” 薛眠心里偷偷发笑,他刚才是故意跟费南渡开玩笑的,这才板着脸吓唬人,见费南渡还真上了当,突然咧嘴一笑拔腿就跑,边跑还边回头冲他伸舌头做鬼脸:“抱抱抱,就知道抱,大白天你好好睡一觉梦里抱去吧!” 食堂二楼人少,两人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吃饭的时候薛眠突然想起费南渡刚刚说的事,脸色不由的变暗了下来,气氛也一时有些闷沉沉的,抓筷子的手好久不动一下,像在走神开小差。 “怎么不吃了?”费南渡看出他心不在焉。 “我在想……”薛眠欲言又止的皱了下眉。 他心里存了个不大不小的顾虑,而这个顾虑又不好意思直白开口,主要是怕费南渡听了之后会不高兴。 万分纠结的想了好一会儿,直到确认心里都把道理厘清了,这才慢慢道:“以前每年我过生日的时候,都是福利院的阿姨和老师……还有雪莉陪我的。所以我在想,如果今年还和雪莉……” “不和她,”费南渡直接打断,放下筷子看着他:“你现在有我了,生日应该是跟我过才对。傻瓜,这种问题还用这么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 “不是不是,我不是拿不定主意要和谁过。”薛眠怕他误会,急得红着脸解释道:“过年前和你说过的,我想找雪莉聊一次。既然正好有这个机会,要不……我是说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这个周末我先约她见一面,把我们的事情告诉她,也把话说开,以后就不用瞒着她了,我也……” “笨,”费南渡语气放缓,抬手在薛眠蓬松的脑袋上揉了揉:“你觉得我会吃她的飞醋?傻不傻。不过你想跟她把话说清楚没问题,但她能如你所愿的接受么?” 薛眠有些不确定:“我……我觉得……” “这样吧,换个说法。”费南渡安抚的捏了捏他的耳朵,道:“你试着问问自己,如果她能接受你和她‘分手’,并且你还同时有了我,但她咬定自己在这件事上受到了伤害……小眠,你会认可她的这种想法,并想办法做出补偿么?” 薛眠心里通透,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当即点头:“会的,我当然认可她受到了伤害,也一定会补偿她的。雪莉是个很好的女孩,是我对不起她,而且这本来就是我的问题……但你放心,我不会因为心里有愧就牺牲你的。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会把她当作我的家人,以后只要她有需要的地方,我一定一定会尽全力回报她。但是……” 话头一顿,薛眠突然脸上一红,有些害羞的把头低下去,声音也随之变小了许多:“但是我不会离开你的。不会因为对不起她,因为其它任何原因而放弃你……你、你是最重要的。” 心头一热,呼吸微颤,费南渡承认自己被这句话甜杀到了。 这个傻孩子啊。 薛眠有时候的确像个孩子,聪明,可爱,又单纯美好。他干净得就像一片白云不染尘埃,费南渡怎么舍得让这样一个宝贝从指缝里溜走。 可他更不忍心让他被这样蒙在鼓里,永远以一个“施害者”的身份自居,背负着他根本不需要担负的愧疚自责,一辈子活在卞雪莉故意施加的阴影里。 既然薛眠说了时间,费南渡也不想再拖了。他伸手贴到薛眠一侧的脸颊上,手指轻轻抚了抚,温声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卞雪莉不如你想的那样好,她对你其实另有所图,甚至想过出卖你……你能接受吗,还会再对她存有愧疚吗?” 薛眠错愕的看着他:“……” 谁?谁会对我另有所图,谁会背叛出卖我? 雪莉?? 这也太天方夜谭了,怎么会有这种匪夷所思的想法。薛眠眨了眨眼,又甩了甩脑袋,以确认的眼神与口吻问:“……你是不是上课偷喝酒了?” 得,孩子以为自己是喝醉了。 费南渡苦笑,将那只贴在薛眠脸颊上的手移到了他头顶上,心疼的拍了拍:“刚刚说的一个字都没骗你,但你一时接受不来我也理解。这样吧,周末的时候我先约卞雪莉见一面,会把你也带上,但你不能露面,有些事……或许藏起来能看得更清。” 费南渡少有这样慎重的处理某桩事,至少在薛眠眼里如果有一天他是以这样一种神色语气对自己说话,那么哪怕他再傻再无知,也不敢去怀疑了。 可如果又让他换个人去怀疑,比如怀疑卞雪莉……怎么听起来好像更加荒谬了,薛眠根本无法去说服自己。 雪莉为什么要出卖自己? 她能出卖我什么? 以及……费南渡是怎么知道的? 带着这些疑问,薛眠知道光靠语言自己是不会全信的,也知道费南渡心里清楚自己不甘接受,最终两人默契的选择了互相都暂时不再谈,只等周末的到来。 薛眠迷茫的想着,希望到时候谜团能被揭开,一切都只是个无心的误会。 ※※※※※※※※※※※※※※※※※※※※ 周一周一,我爱周一! 啊好困…… 大家要是无聊,其实可以给我多多留言哒,我特别爱聊天,哈哈哈~ 等你们撩我!!超大声!! 周三见! ——爱你们~ 破裂2 一个北风呼啸的周末,天光暗沉沉的,像电影里的末日。本不该在冬季出现的乌云成群结队笼罩在天空中,连太阳斗也不过它们,没熬到中午就下班了。 卞雪莉下车付完钱,对着手机镜头仔细整理了一下妆发,确认一切完美,笑容满面的走进了云州城最豪华的一家娱乐会所。 两天前她接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电话,电话那头费南渡的声音听起来心情不错,说是关于之前两人讨论的事情还有一些新看法,如果方便的话,想约自己周末见一面。 彼时卞雪莉刚接了一场外地的走秀,按计划周六上午就要坐飞机过去。但一场秀怎么比得过这通电话来得重要,当即点头答应,转身就对活动方称病告假,满心欢喜的期待着这次意义重大的见面。 会所是vip制,一张只用作身份认证的会员卡开价就高达九万八,还不能算作是卡内充值。所以一来一往,工作人员对自家客人都很面熟,因此尽管卞雪莉打扮得仿如千金名媛,还是在前台被礼貌拦了下来。 “我和费先生约好的,你们查一下吧。”卞雪莉踩着高跟鞋,冷冷淡淡的四下打量了一圈。 前台礼宾不敢怠慢,打了电话给经理确认,几分钟后小跑着过来给卞雪莉热情引路:“小姐您好,费先生已经在包厢了,这边请。” 会所格局开阔,内饰金碧辉煌熠熠生辉,上下一共四层高。卞雪莉跟着礼宾坐电梯上到三楼,穿过一片假山格挡区,在一扇两开的黑金色大门前停住:“小姐您好,就是这里了。” 卞雪莉点了下头,自己推开门,迈着哒哒的高跟鞋走了进去。偌大的包厢大厅里开阔敞亮,墙壁是淡淡的暗金色,正对面的中央区域摆着一排半圆形的皮沙发,有个人正坐在那里,低头摆弄一只琥珀色的琉璃物件。 “学长——”卞雪莉笑得明媚,朝那人轻唤了一声。 费南渡闻声抬头,举手示意了一下,露了个不常见的微笑:“过来坐。” 沙发前的矮台上摆满了水果点心,还有两瓶价值不菲的洋酒。卞雪莉依言入座,脸上笑意还没散去:“学长等很久了吧?刚刚路上有点堵车,不好意思啦。” “没事,我也刚到。”费南渡抬头看了她一眼,手上继续把玩着小玩意儿,不紧不慢道:“很久没联系了,上次不欢而散,没想到你还愿意赴约。” “学长不了解我,我才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呢。”卞雪莉有些害羞的抿嘴笑笑,房间里空调开得足,进来片刻人就热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搭到了前襟的纽扣上,一颗一颗慢慢解着,然后脱下了外面的风衣外套,露出内里一身黑色的紧身毛衣,玲珑身材不遮不掩,完完全全呈现了出来。 费南渡看在眼里,没作声,拿了根烟给自己点上。电话里两人只说了个大概,卞雪莉琢磨了好一番,这会儿面对面的坐一块儿,一时倒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视线游走着环视了一圈四周,心中感叹高档会所就是和普通ktv不一样,连私密性都做得这么好。 “学长怎么想到要约在这儿见面呀?”卞雪莉维持着嘴边笑容,扫了一眼面前还没开瓶的酒。 费南渡哦了一声,应道:“朋友开的店,感觉你会喜欢。” ……感觉我会喜欢? 这堪比讨好哄人的话听得卞雪莉心里猛的一软又一暖,喜滋滋的眯眼笑了笑:“学长好体贴。其实这样的地方我平时不常来的,这里环境这么好,真不愧是云州数一数二的娱乐/城。” “你还挺见多识广。”费南渡咬着烟挑了下眉,打开酒瓶给二人各倒了半杯:“之前说的那件事,后来我也认真想了想。雪莉……”顿了一下,抬头看向她:“不介意我这么喊你吧?” “当然不介意了学长!”哪里会觉得介意,受宠若惊都来不及,卞雪莉急忙应道:“学长不跟我见外,我心里高兴着呢!就叫我雪莉吧。” 费南渡嗯了一声,只是那声“嗯”听着语调模糊,好像更像个“哼”字。但彼时卞雪莉只顾着心中欣喜,没留意那么多。 “我和薛眠的事除了你之外,应该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吧。”费南渡道。 “学长这么不放心我吗,我能跟谁说呢?”卞雪莉笑了笑:“何况这种事情本来就挺……私密的,大多数人都很难理解接受。不过纸包不住火,如果学长和薛眠想好了以后要在一起,早晚还是会有人看出来的。但学长你放心,我肯定会为你们保密。不瞒你说,最近我都没怎么跟薛眠联系,他学习忙,我身上的事情也多。而且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已经知道了学长你们这样的关系,我怎么……” “你脑补太多了,”费南渡摆了下手,打断了她的飞天遐想:“明面上你和薛眠还是男女朋友,就算有名无实,他不会背着你跟我做什么不该做的。” 卞雪莉有一瞬间的尴尬,当即接口给自己解释:“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学长刚刚也说了,我跟薛眠是有名无实的,不论是他还是我,我们之间谁先找到自己喜欢的那个伴侣,互相都会祝福。他之所以还没跟摊牌你们的关系,可能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但我相信他是真心把我当朋友的,他对我有责任感,不是真的说开了之前他肯定不会‘乱来’。学长,你别多心,这一点你不说我也知道。” 费南渡耳朵听着她的滔滔解释,眼睛盯着面前的酒杯,片晌后举杯一饮而尽,转头问:“你觉得薛眠对你好么?” “这还用多说吗,”卞雪莉有点不解的看着他:“他如果对我不好,我和他这么多年的交情岂不是个笑话了。” “那我就不明白了,”费南渡笑了一下,将卞雪莉那杯酒给她推过去:“明知道他对你好,你为什么不能做到对他也一样好。” 卞雪莉被问得有点懵:“……我对他哪里不好了?” “你要是对他好,今天就不会来这儿。”费南渡一脸平静的看着她。 “学长,”卞雪莉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你还是不懂我和薛眠从小长到大的情谊啊。” 她已经听明白了对方话里的含义,微微叹了一声:“本来学长今天约我过来,电话里说的就是要谈谈那次没聊完的话题。咱们那次是什么话题?不就是我要跟薛眠提分手,让他跟你光明正大的成为一对?我这难道不算对薛眠好,同时也对你好么?” 费南渡轻声一笑:“你怎么光说一不说二,你的分手可是有前提的。” “哦,那个呀。”卞雪莉好像浑不当回事,拂了下耳边碎发道:“说来今天既然是学长主动约我过来,难道不是你想通了,同意支持我的建议么?” “你什么建议?”费南渡吸了一口烟。 “学长装什么傻啊,没劲了吧。”卞雪莉端起酒杯朝他举了举:“之前不是说好你帮我穿针引线,让我和达影签约,我就跟薛眠开诚布公好好谈谈的么?学长,举手之劳的事,我真的想不通你干嘛不答应。你难道就不想早一天和薛眠名正言顺的在一起?” “雪莉,你把事情想简单了。”费南渡吐了口气,面露无奈道:“你想进达影,那个总经理杜朗达是跟我父亲熟,但生意场上的往来关系都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把你推荐过去,人家能从你这儿得到什么?你又能给他们带去什么?” “以我的资质和潜能,对方不会看走眼的。”卞雪莉似乎胜券在握,信心满满的道:“学长不要有压力,只要学长肯搭这个线,杜总签我不是个折本的买卖。” “……你这么信任我,不帮忙也不合适。”费南渡按灭了烟头,想了想,抬眸道:“我回去想想吧,想个最妥当的办法,也算是报答你了。” “学长又客气了,”能让费南渡点这个头不容易,卞雪莉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欣喜道:“别说什么报答的话,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是把薛眠送到他该去的那个人身边罢了。” 该去的人身边? 费南渡顿了一下,似是听出什么有趣的东西:“雪莉,我突然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你要是不介意,我向你请教请教。” “哎呀,我可不敢当你一声‘请教’,学长有话请说。”卞雪莉心里正高兴着,笑得十分灿烂。 费南渡仰身后靠,神态悠闲,徐徐道:“如果达影那边我递不上话,对方要求先见见你,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啊,我可以当面去拜会一下杜总。” “那如果见完之后效果不尽如人意,杜朗达他不好这口呢?” “不好这口?” 卞雪莉咂摸了一句,脑中迅速转了个弯,突然哎呀一声惊呼,红着脸的给自己解释道:“学长你想哪儿去了,我又不是□□,正正经经的谈事情而已,你别吓唬我啊。” “不是,”费南渡笑着摆摆手:“是你想哪儿去了。我说他不好‘那口’,只是觉得凡事总有万一。万一他……” 话头蓦地一顿,费南渡垂下眼睛看了看自己,突然笑得分外邪气:“万一他跟我一样,也喜欢男人呢。” “呃……” 这题目实属有点超纲了,卞雪莉没做过这种假设,怔愣愣的磕巴道:“不、不会吧,杜总他……他表露过这方面的意思吗?” “只是假设。”费南渡清了下嗓子,望着她认真的问:“如果他喜欢男人,喜欢年轻的漂亮的男人,而且不是娱乐圈的,只专好大学生那一口……雪莉,假如没有我和薛眠的这层关系,我没有喜欢上薛眠,他仍旧是你的‘男朋友’,你会把他送给杜朗达吗?” “……”卞雪莉错愕的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定格在沙发上。 ※※※※※※※※※※※※※※※※※※※※ 各位亲爱的读者宝贝们: 虽然你们不常露面,但我知道你们在看我的文,有一些宝贝还会和我在留言区交流以及给予鼓励,对我来说这是一份莫大的鼓励。靴靴大家! 我的围脖是(@这是白毒不侵),大家如果玩围脖,有空可以关注一下。后面的文章有可能会把一些不同的版本在围脖进行有时间限制的分享,原因就不在这里解释了。 创作是一个集枯燥、兴奋、孤独、欣慰、喜悦、难过等等情绪于一体的过程。一路走来,我好感恩所有人,也感谢自己坚持到今天。磕绊不会改变初衷,采取一些补救办法只是情非得已。我不怕曲线救文,只怕空留遗憾。 希望这个时代能给创作者应有的包容、尊重与爱护。 谢谢你们。 小毒君。 ——爱你们~ 破裂3 卞雪莉承认自己被这句话吓到了。 脸色倏的一变,语带警惕道:“东西可以乱吃,学长,话还是不要乱说的好吧。” “只是打个比方。”费南渡给她拿了一块甜点递过去:“这个圈子水深,刚刚的假设不一定成立,但也不一定不成立。你说呢?” 娱乐圈那些潜规则卞雪莉知道的不比费南渡少,只是目前她还没遇到,也或许作为一个不起眼的边缘小模特,暂时还没那个“资格”遇到。但卞雪莉扪心自问,以达影在业内的地位,那位杜总必然是个阅人无数的人精,难保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怪癖。 “薛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可能会把他送给杜总?学长,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卞雪莉意有所指的看了他一眼。 她话说得情真意切,神色坦然,情绪高亢,似乎把薛眠放在了一个不可替代的重要位置上。 费南渡一个字也不信。 他与这姑娘先前较量过招,知道她对什么最为渴望。为了那份渴望,她能放弃的底线会在哪里谁也说不好,但那底线必然不会太高。 “雪莉,我是在用心帮你的忙。不看其它,就凭你是薛眠最好的朋友,我也得对你的安全负责。”费南渡认真的看着她,剖白道:“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你该懂。把你引荐给杜朗达,作为中间人,我必须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这个我明白的,”听他话里意思是怕自己吃闷亏,卞雪莉暗暗松了一口气,缓和了语气应道:“虽然我现在还在上学,没有签正规的经纪公司,但有些事情我自己是能分辨的。学长你放心,我能保护好自己。” “光保护你自己还不够。雪莉,刚刚跟你说的话不是在开玩笑。”费南渡蹙了下眉头,有些欲言又止,顿了好久才表情凝重的道:“杜朗达他真的喜欢男人。” “…………” 卞雪莉错愕的睁大了眼睛,彻底呆住了。 “今天约你出来,不是为了浪费双方的时间。杜朗达我已经找人查过,但这是不对外的秘密,你听完就得忘掉。” 费南渡做了个“嘘”的手势,继续道:“杜朗达五年前结的婚,虽然已经成了家,孩子也生了两个,但不偷腥的猫你见过几个。他在外面养了不少人,清一色都是年轻貌美的男孩子,圈内圈外的都有。而且……” 话头一停,倾身过去道:“你得知道,平时找他办事的人能从这里排到下个十字路口。知情的人求人办事,不外乎就是投其所好,送些他喜欢的东西过去。可是雪莉,你有送礼的资本吗?” 卞雪莉默了默,一时哑然,半天没能接得上话。 她性格素来要强,既然是给自己找一个能助推事业更进一步、能长久依傍遮风避雨的经纪公司,那么不要更好,她只要最好。云州城里叫得上名号的影视公司不少,但要论实力过硬背景够强,只有达影这一家。何况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了费南渡和杜朗达多少有那么一层交情关系,不用白不用,她当然要蓄势待发,一举拿下。 “雪莉,想好了吗?”费南渡问。 “……啊,想、想什么?”卞雪莉迟疑着目光看过去。 “杜朗达不缺钱,他喜欢什么东西你也已经知道了。”费南渡靠在沙发上,语气里有两分无奈:“想让他签你,你得先拿出诚意。你们学校就没有什么漂亮的男孩子么?如果有聊得来的,不妨去问问。杜总有钱,也不亏待人,跟了他的话虽然说不上飞黄腾达,得一个衣食无忧应该不成问题。到时候你想要的也顺利实现了,一举两得,大家皆大欢喜。” “不是不是,”卞雪莉有点乱,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只好先殷切切的望向费南渡:“学长,就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吗?要给杜总投其所好,我上哪儿给他介绍漂亮男孩子,我又不是拉……”卞雪莉面色难看,艰难的打住嘴,“皮/条”二字实在说不出口。 “我能做的实在有限,除了帮你引见一面,大概也……”费南渡面露遗憾的看着她,可惜道:“想要得到些什么东西,总得先付出才行。雪莉,你自己斟酌吧,我不逼你。” 费南渡看得出来,卞雪莉不是个一般的女孩儿,外表的摇摆不定不过是事到临头不得不做的考虑。费南渡有耐心,他倒是真心好奇对方的底线到底在哪儿了。 “时间不早,先回去想想吧。”费南渡准备送客:“杜总最近都在云州,你要是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找我。” 一趟信心满满期待十足的见面,卞雪莉没料到结果会如此的不成功。她一时难以接受,内心矛盾着、纠结着,见费南渡这就要送客,情急之下一把伸过手抱住了对方的胳膊,急声道:“学长,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只要你帮我顺利进到达影,我就把薛眠送给你的。你、你不能只给我出难题,不帮我想办法啊!” “雪莉,我们算是朋友,你说的话我愿意听,筹码也随便你开,可杜朗达能吗?”费南渡不动声色的推开那只扣在胳膊上的纤纤细手:“你说只要我帮你进入达影,你就把薛眠送给我。你听听这话,是不是薛眠在你心里早就变成了一个物品,只要有需要,就可以被你拿去跟别人任意交换?” “学长!——” 卞雪莉心情相当复杂,脸上表情凝重且煎熬,十分艰难道:“我不怕和你说实话,如果对方是你,我是可以把薛眠视作一个交换的筹码。反正你那么喜欢薛眠,以后肯定也会对他好。我们两个各取所需,谁也没伤害他,这有什么不可以呢?薛眠不喜欢我,我跟他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情侣,但他是我的好朋友,我相信如果他知道了这些,一定也会同意让你帮我这一次的。学长,你刚刚不是说我们也算朋友吗,那就不能再替我想想办法了吗?” “我想了啊,”费南渡露出为难的神色:“找个符合条件的男孩子,剩下的我替你办。跑腿,牵线,递话,全都我来。雪莉,平心而论,我这还不算帮忙?” “可是——”卞雪莉满脸焦灼,挣扎着往下道:“只能选送人这一条路吗?” “如果想达到预期效果,送人是最佳方案。”费南渡轻叹了一声:“雪莉,不管怎么说,我希望你能得偿所愿。既然已经决定搏一次,为什么不做到最万全?回去想想吧,我等你消息。” 推开窗,迎着灰蒙蒙的天色望向楼下的十字路口。打扮时尚的妙龄女子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即便距离隔得这么远,也不妨碍将她那一脸的焦急和挫败尽收眼底。 卞雪莉扬长离去,费南渡勾唇一笑。 身后“咔”的一声响,费南渡回头,久不见面的秦笛从包间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细瘦人影。费南渡放下酒杯走过去,往秦笛肩上拍了一下,接着就伸手牵过了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人。 薛眠一脸失魂落魄,懵怔着抬头望向费南渡,嗫喏道:“刚刚……都是真的……” 费南渡捏了捏他的耳垂,温声安抚着:“没关系,没事了。” 免不了的一次摊牌,费南渡知道这么做会有冒险,万一薛眠中途忍不住冲出来,到时候局面难控,这场戏也就演砸了。所以把秦笛叫过来帮忙作陪,也能更好的看护住薛眠。 薛眠被带到沙发上坐着,飘忽的视线突然落到了一只酒杯上,那酒杯的口沿处沾着一个淡淡的粉红色唇印,是不久前某个人留下的。 之前费南渡已经告诉过薛眠关于这次的见面安排,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只是薛眠没想到不过短短一小时的交谈,竟然被他听到了这么多始料未及的内容…… 原来雪莉早已经看出自己的取/向,却一直装作不知,继续以情侣身份和自己来往;原来雪莉曾主动找过费南渡摊牌,并且以此为条件,要费南渡替她的事业铺路;更没想到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在雪莉的眼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可以等价交换的筹码。她今天是把自己“送”给费南渡,那明天呢? 还有……雪莉真的会为了进那个什么杜总的公司,找一个对方喜欢的“礼物”送给他吗? ……礼物。 呵呵,礼物。 那可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个有血有肉的躯体,不是什么没有灵魂的死物件啊! “我知道,她对你而言是个很重要的朋友。”费南渡见薛眠呆坐着出神,过去握住他一双冰凉的手,轻声安抚道:“其实到目前为止她还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本性也不算坏。小眠,我让你看到今天的这些,是不希望你有情感上的负罪,觉得你们的关系是经你的手才被破坏。那是不对的。这些过错不是你造成的,永远都不要因为心善而去承担别人犯下的错,明白吗?” “可是……”薛眠无助的摇着头,异常难过道:“说到底,我有不对的地方。怪我之前没有早点发现她对名利那么在乎,如果我早一点发现了,我感觉出来了,一定能……” “小眠,”费南渡不禁心疼的打断他:“那些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她追求名利并没有错,只是太过急功近利,用错了方法。她拿你开条件向我作交换,像她说的,并不一定存了伤害你的心思,只是觉得这样的交换双方都会满意。我呢?我怕的是她被名利欲望冲昏头脑,万一那个能帮到她的人不是我,她会不会弃车保帅,把你送到别人身边去?比如杜朗达,比如任何一个对她存有价值的人。我怕的是这个,你明白吗?” 这会儿脑子里被填充的内容太多了,薛眠有些难以消化。不过他现在最担心的还不是自己,而是卞雪莉接下来会怎么做。 薛眠抓住费南渡的手,没有底气的问他:“那么后面呢,你说雪莉会真的找个男孩送给那个杜总吗?” “我不知道。”费南渡摇摇头:“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放心,杜朗达并不喜欢男人,我骗她的。” ※※※※※※※※※※※※※※※※※※※※ 吧啦吧啦小魔仙,小毒君今天有很好次的午餐次,耶耶~ 周日见! ——爱你们~ 破裂4 往后的几天里薛眠过得都有点浑浑噩噩不在状态,好几次想给卞雪莉打电话,又像害怕什么似的一次次拿起手机又放下。而卞雪莉也没找过他,就像每一个平常时候一样,他们的联系从来都不密切。 其实自从高中毕业后大家去了不同的大学以来,他们之间的互动就已经变少了许多。一来是互相都忙,一个忙着学习,一个忙着参加各种走秀,另一方面大概和身份有关。毕竟不是真的情侣,不可能会腻着要时时刻刻守在一起的。 但偏偏这也是薛眠心中有愧的原因。 在他的认知里,如果自己平时有多关心对方,也不会后知后觉直到现在才发现那个记忆中的女孩竟然变得这么陌生了。他不怪卞雪莉把自己看成个交易品,也不觉得那是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他们是朋友,一起成长,相互扶持,他应该理解她的。 只是有些对不起费南渡。 薛眠都不知道他在背后替自己操了那么多心,怕自己被欺骗,也怕自己无谓的内疚,最后没办法,只能不顾一切的把事情摊开摆明,让自己看清真相。 只是现在真相大白了,心情怎么反而这么低落,一点也喜兴不起来呢…… 明天就要过生日了。薛眠无精打采的扒拉着碗里的菜,连着上了四节课都没觉出一点点的饥饿感来,今天的午饭对他来说毫无吸引力。费南渡看他提不起劲的样子,不用问也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心里默默自责是不是用力过猛了,不该让薛眠在毫无准备之下看到那场戏的。 心疼,但不后悔。早晚得打开天窗把事情挑明,瞒下去对薛眠伤害只会更大。到时候这傻瓜万一真被人卖了,那他不得懊恼死。 “又发呆,”费南渡伸手在薛眠鼻尖上刮了一下:“东区的饭吃腻了?” “没有,我只是不饿。”薛眠很快回神,他也意识到自己最近开小差的频率有点太高了。 “不饿就别吃了,不用勉强。”费南渡把奶茶给他扎开递过去:“想好明天生日要怎么过了吗?” “就……一般般过吧,也不是大生日。”薛眠低头吸溜着吸管里的珍珠。 “怎么能一般般过。”费南渡又伸手过去揉了揉那头软乎乎的头发:“十九周岁的生日,二十虚岁的整生日,大日子不能敷衍。” “……啊?”薛眠被他一说呆呆的低呼了一声:“我都20了?” 这个小傻子。 费南渡笑着捏捏他的脸:“一天天的忙什么啊,自己的事这么不上心。” “没有,我是没反应过来。”薛眠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道:“以前生日都是福利院的阿姨和老师帮过,而且是生日在同一个月的孩子们一起过。我很久没有自己单独过过生日了,所以没什么主意。” 薛眠语气真诚,没有自怨自艾的意思,但听在费南渡耳里却十分扎人的心疼。没有父母的小孩本就不能跟正常家庭的孩子比,福利院能照顾妥当、给他们举行集体生日会已经是难得,确实没办法再做到更完美。 食堂里没人,他们选的座位又在角落。费南渡突然起身坐到薛眠旁边,在他不明所以的目光里双手捧起他的脸,轻轻在鼻尖上吻了吻,特别温柔的道:“以后不会了。以后每年的生日,都有我陪你过。” 有时候薛眠在想,到底以前他做过什么样的了不起的好事,就像佛家说的积过什么样的功德,才能有一天让他遇到了眼前这个人。 其实费南渡没出现之前的生活也不见得有多坏,他没饿着,没冻着,有书念,有福利院那样一个温暖的地方照顾着自己和姐姐,还交到了知心的朋友比如小满。除了比同龄人少了父母外,其它的关爱他得到的并不算贫乏。 所以也许……费南渡是一个老天赐予自己的美好“礼物”,让他能弥补人生里的缺憾,因此尤为弥足珍贵。 吃过饭,因为薛眠下午还有课,费南渡送他回宿舍午休。临近毕业,大四的学生已经没什么课程,每周只需定时回学校上两节论文指导课。但费南渡舍不得看不到薛眠,所以每个周一到周五都跟上班打卡似的准时进校报到,没课的时候就约人去球场打球,或者陪薛眠去图书馆上自习,日子过得倒很滋润。 “下午课上完了就去校门口等我,晚上带你出去。”费南渡把人送到了宿舍楼下。 “晚上出去?”薛眠一时没明白,呆呆的眨了眨眼睛。 “明天周六,你又没课。”费南渡伸手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尖:“云州附近有个温泉小镇,那里的温泉很有名。要是没想好生日怎么过的话,就先去那里玩。” 其实“生日”对薛眠来说跟平常任何一个普通日子没什么太大的不同,但因为是和费南渡在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私心里还是希望能有点特别的内容在里面的。不过“特别”不在于形式,也不在乎贵廉,所以之前一听费南渡要给自己过生日,以费南渡的能力,薛眠是怕对方破费,甚至还猜想过会不会搞得跟电影里似的包下一整个饭店那么夸张……所以这会儿听到只是一起去泡泡温泉,当下松了一口气,点点头,没有犹豫的答应了。 回到宿舍,武小满正在打游戏,一看薛眠回来,一边操作一边扭头打量他:“喂喂喂,还知道回来啊,一天天的也不见个人影。” “我哪有。”薛眠去书桌上找下午上课要带的书。 “怎么没有,我都好几天没约上你吃饭了。”武小满把头转回去继续认真枪/战,嘴倒是留了下来:“不止吃饭,感觉干什么都约不上你,前天喊你去洗澡你也没理我,说是要去什么图书馆上自习……欸,薛眠,你是不是背着我干坏事去了?” 别看武小满学习不行,但在推理八卦上能力真的是超一流。薛眠找好书,从衣柜里翻出两件长袖衫准备往背包里装。武小满迟迟等不到回答,不耐烦的扭脸往这边看,正好捕捉到这一幕,当即叫了出来:“你收衣服是要去哪儿……靠,怎么还有内裤?!” 薛眠被他吓了一跳,做贼似的赶紧把衣服塞进包里拉上拉链,怕武小满扑过来要开箱查验,又把包架高了往床里侧推了推,这才回道:“我今天不在宿舍住了……哦,可能明天也不在。” “你丫的!你丫的该不是……”武小满突然变惊悚,扔开鼠标扑过来抓住薛眠的两臂就开始使劲晃:“你是要去跟小卞姑娘开/房?!” ……这也太能联想了吧! 薛眠被他晃得午饭都要吐出来了,赶紧挣开道:“想什么呢,脑袋里能不能装点正常内容。” “我哪儿不正常了!你偷偷摸摸带内衣内裤夜宿校外,咱俩谁比较不正常啊!”武小满见薛眠不吱声,一急,还真准备爬到上铺去翻他的包。 薛眠被他搞怕了,同时也觉得有些事没必要再瞒武小满。毕竟他是自己相处了这么多年的好朋友,别的事情上都不见外,和雪莉的事情就更不必瞒他了。只是……这话不单只牵扯到一个雪莉,还有费南渡那一头。薛眠扣住武小满的胳膊把人拉下了脚梯,搬了张凳子给他坐好,寻思几秒,最终言简意赅的把事情一字一句都告诉了他。 “小满,你还记得春节前你问我寒假回不回老家,我说我要去上海找我姐姐的事吧?”薛眠也端了张凳子,在武小满对面坐下。 “记得啊,”武小满不解的扒拉了一下头发:“我那会儿不还说让你上我家去过年么。反正福利院又不让住了,你老家也没什么亲人,我是怕你一个人觉得孤单。不过你去上海找盼姐过年也挺好的……等等,什么意思?我靠,你该不会是没去盼姐那儿,跟小卞姑娘单独上哪儿过年去了吧?” 薛眠实在没忍住叹了一声:“你别老觉得我跟雪莉怎么怎么了行吗,听我把话说完啊。” “啊,那你说,你说你说,我听着呢。”武小满不好意思的嘿嘿了一声。 “我和雪莉的关系之前跟你说过的,就是……我们虽然以情侣身份相处,但其实只是好朋友,并不是真的恋人。那会儿她提出让我当她的男朋友,后来我们聊过,有开玩笑的成分,她可能也觉得是不是‘情侣’的身份能更显出两人的亲密,显得我们关系要好。所以……” “所以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呗?”武小满居然毫不意外,一脸高深的看着薛眠:“我早就看出你俩不对头了。什么情侣能不见面不睡觉、不约会不开/房啊?就你俩,这都一个多学期过去了,她就来学校看过你四五次,你去她学校找她的次数更是没有吧?切,还想蒙我……而且之前她来的时候你俩一点没有情侣间的那种互动,连牵个手都没有,比老姨老姑拉郎配的相亲见面还客套。啧啧,简直了。” 后面的话武小满倒是及时打住没再往下说。别忘了,薛眠可是喜欢男生的啊!怎么可能会突然改变自己的喜好,跟卞雪莉去好上?哼,他武神探可一个字都不信。 薛眠点点头,认可了福尔摩斯武的洞察力:“总之我和雪莉以后都只会是朋友,但是有件事……”话语一顿,一时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 见他支吾犹豫,武小满推了人一把,笑道:“你丫还有什么瞒着我啊,大方说啊,跟你这夜宿校外有关吗?” “小满……” 薛眠定了定神,既然决定如实相告,他也不想拖拖拉拉了,简单直白道:“我谈恋爱了,这次是真的恋爱。那个人你认识,但你可能不会喜欢他。” “我……操?”武小满一脸震惊,不可置信,伸手挤了挤自己变形了的五官,全然懵逼道:“真、真他妈恋爱啦?我/操牛逼啊!薛眠,真有你的!恭喜恭喜……欸,不过刚刚你说我可能不会喜欢?什么意思,你看上我仇家了啊?” ※※※※※※※※※※※※※※※※※※※※ 为什么周末过得这么快…… 唉,蓝瘦。 大家明天见哦!然后提前预告一下,可能下个月起就可以做到每周更新6篇惹!(留一天休息休息)因为小草稿箱正在加紧追回来惹!啦啦啦~ ——爱你们~ 破裂5 “……不是仇家,”薛眠有点无语了:“你刚刚没留意听,我说那个人你认识。” “我认识?” 武小满张了张嘴,他认识的人里能跟薛眠扯上联系的除了宿舍其他那俩,就只有班里为数不多的其他三十几号人了。靠,敢情兔子专挑窝边草,薛眠这是跟班里男同学谈上恋爱了? 武小满不服,一脸八卦的凑过去打听:“谁啊?咱班的吧?嗐,就班里那几个鸟蛋,你什么眼光啊,我也没发现有比我更帅的啊!” “别瞎猜,不是班里的。”薛眠转头看了看宿舍其它两张床,还好陈桦王超然溜出学校打游戏去了,不然这一听又得炸锅。薛眠转回头,和一脸期待的武小满对视着,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道:“是……费南渡。” 武小满:“…………???” 感觉脑子里什么东西“哐啷”一声摔得稀碎。 “我——他妈——真的受惊了……” 武小满抬手托了一把快脱臼的下巴颌,惊得目瞪口呆,缓了大半天才能张口继续说话:“我就说……虽然我经常逃课,但这学期一星期里但凡去一趟教室,五次里起码有三次能看到那哥们儿也在……嘿,我还纳闷呢,他一个大四商学院的跑我们大一英语系来干什么,还老挑咱班待,老师看到也不说他,全当没这号人……欸等一下,不对吧薛眠?他来咱班肯定是为了看你吧,可你俩也不坐一块儿啊!我怎么记得他好像一直都是坐最后一排,一个人包揽整半个教室的?” “他来陪我上课的,但我没让他跟我坐一块儿。”薛眠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红了一下,想想又补充道:“小满,反正这件事就你知道,你有数就行。” “得,哎呦可酸死我了。唉!”武小满重重叹一口气,捶胸顿足道:“我就知道那会儿刚认识的时候咱们那么巧碰着他两回,后面铁定得发生点什么。后来学校里时不时碰着面,看你跟他偶尔也说个话,我还以为不打不相识,他只是跟你交个朋友而已,没想到……靠!个老奸巨猾的,心思够深啊,整个直接把你给拿下了!” “你别发散太多,我跟他就是正常谈恋爱。”薛眠起身把背包够过来,把下午的书一本一本塞进去,道:“明天是我生日,正好又是周六,他约我出去泡温泉。衣服我自己带着换洗的,你往好了想,别的什么都没有。” “啧,你跟我这儿解释这些干嘛呀。”武小满笑得贼眉鼠眼,一边抖腿一边看过去:“你刚刚说我可能不喜欢他?薛眠,没有的事儿。放心吧,只要是你看上的我都支持,也肯定替你保密,保证半个字都不对外人说。回头晚上陈桦他们要是问你上哪儿了,我全替你对付过去。欸对了,明天就到你生日啦?哎操,我都稀里糊涂给搞忘了,还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礼物啊!” “别客气,有心就行,我不要礼物。”薛眠笑着拍了他一下:“本来也不打算张扬的,你都替我一并保密了吧。” “没问题。你等着,礼物我照送,就是得回头补给你了,别跟我推辞啊。”武小满趴在桌子上笑眯眯的看着薛眠收拾包,又想起什么,凑过去问:“欸,你俩是怎么好上的?给我讲讲呗。我还真没那个想象力,像费南渡那样一个人物怎么也是个小gay gay啊?偏还喜欢你这个奶油冰激凌款,你降得住他吗?” “我觉得……两个人相处……也不用谁降服谁吧。”薛眠目光温柔的笑了笑,想起什么,跑去阳台铁皮柜里翻了一套之前薛盼给他的洗漱品小样塞进包里:“其实我之前也没想过会和他在一起。小满,你说得对,他跟我并不是同一类人。但缘分这个东西好奇妙,人和人之间的感觉也好奇妙。我们有缘遇到了,互相的感觉也对,可能这就是走到一起的原因吧。很玄妙,没办法解释得特别到位,但他对我很好,很真诚,这就够了。” 武小满虽然情海里翻腾多年,自称情场老水手,但其实都是些男生女生的过家家,贫乏的早恋经验根本不能拿来分析眼前这种实打实的“在一起”。他幽幽叹一口气,托着腮帮子道:“唉,都说世间情为何物,一百个人谈恋爱能谈出一百种经历来。我是没弄懂你说的那种玄妙感觉,不过我特相信第六感。薛眠,刚刚我拿本座神通广大的第六感替你测了,你俩的事儿没问题,妥着呢,好好谈。我就祝你以后天天快乐幸福,跟他好好修成正果吧,嘿嘿。” 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因为刚开春,天还有点冷,体育老师让大家先绕着操场跑几圈热热身。后来一整节课上下来,临了看大家好像都还有劲,又让所有人绕着400米的操场再跑了三圈,把最后一点力气都榨了个干净。 薛眠背上包跟武小满打了个招呼后就往校门口跑去了,费南渡的车已经停在路边。薛眠上了车,费南渡正在打游戏,见他到了,把游戏机收起来,转头一看发现薛眠脸上全是汗,而且满脸通红鼻子喘气。费南渡扑哧一声,抽了张面纸过去给他擦汗,捏着他的鼻尖逗他道:“就这么着急见我吗,还跑着来。” “少吹牛,”薛眠接过纸巾给自己擦脸:“刚刚上完体育课,老师让跑好几圈才肯放人,我这是跑热的。” 费南渡没忍住哈哈一笑,启动车子往市区方向开去。薛眠系好安全带,转头看了看他,忽然问:“我……我发现一个事情,好像最近你都是自己开车来学校的。你妈妈肯让你开车了吗?” “最近表现好,她就管得松了。”费南渡伸过一只手揉了下薛眠的头发,笑道:“好好向我学习,以后如果表现好的话,我也会少管你一点。” 薛眠嗤他,嘴上一点不买账:“我才不用你管。” 费南渡捏他的脸:“试试看。” 晚上二人在市里吃完饭,费南渡带薛眠去商场买衣服。薛眠第一次泡温泉,本以为跟泡澡没什么差别,但费南渡却说有讲究,身上衣服的好坏直接决定了入汤效果,除非薛眠愿意脱/光了裸/泡。 薛眠怎么可能愿意被开水煮白饺子。 最后一人买了一条沙滩裤,款式一样,图案各异。薛眠那条是粉色底的,上面一圈猪头图案,左侧口袋处挂着一只同款的毛绒绒的粉猪头。费南渡的则是黄色底,图案是一只只阿拉斯加狗头,口袋侧也挂了一只同款狗头。 “……干嘛给我挑粉色的啊?”薛眠手里举着沙滩裤,皱着眉毛一脸嫌弃:“这是女孩子才喜欢的颜色好吗。” “挺好看的,”费南渡煞有其事的认真点评:“粉粉的,下水应该会好看。而且颜色淡的不容易掉色,也够安全。” “那为什么不选和你一样黄色的?黄色也淡啊。”薛眠不服气。 “两个人拿一样的,回头穿错了怎么办。”费南渡认真解释。 “……可旁边明明也有蓝色的啊。” “蓝色太大众了,我喜欢你跟别人不一样。” “那粉色的也有小鸟图案的啊,为什么非得是猪。” “你……就没发现这猪和你长得很像?” “…………” 费南渡遭到了一顿毒打。 付钱的时候薛眠主动要求买单,费南渡一开始不肯,但薛眠表示晚餐已经是他请的了,裤子就该是他来买。小朋友自尊心重,纯也纯得可爱,费南渡不想在小事上两个人起不必要的争执,便让他买单了。 晚上费南渡在一家星级酒店给薛眠订了一间单人房,约好明早来接他去温泉山庄。分别的时候费南渡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打开一看,发现是卞雪莉的短信。 “她说什么了?”薛眠一听到卞雪莉的名字就起不久前听到的那些事,心里焦急,不住追问道:“她是不是想通了?还是说上次你跟她提议的,她真打算那么做了?” “不知道,但应该是有想法吧。”两人坐在车厢里,费南渡拍了拍薛眠的手让他别紧张,道:“她问我有没有空,想跟我打个电话。” “那你打,你开免提,我想听,可以吗?”薛眠忍不住担心的看着他。 “好。”费南渡关上车窗,拨通了卞雪莉的电话。 “学长,”卞雪莉的声音很快传来,听上去有些兴奋:“我是雪莉,你说话方便吗?” “方便,”费南渡刻意放缓了声音:“怎么了雪莉,这么晚找我有事吗?” “学长,上次见面我们说的话,现在还算数吗?” “当然。”费南渡把手机放到扶手上,薛眠立刻猫着腰凑过去听,脸上的表情既紧张又担心,但他不能出声,只好憋着等费南渡继续往下说。费南渡拿了瓶水递给他,示意他别紧张,对电话那头道:“雪莉,你是有什么想法了么?” “学长,反正我们也不是外人,对吧?有些话我就直说了。”电话那头传来高跟鞋踩在光滑地面上“噔噔噔”的响动,回声很大,应该是在一个没人的屋子里。卞雪莉沉沉吐了一口气,似是下定什么决心,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道。 “学长,我找到能送给杜总的人了。” ※※※※※※※※※※※※※※※※※※※※ 封面不对劲很久了,原来的那个突然不见,现在是晋江自己随机分配的,不影响阅读。 好滴,我们周三后天见! ——爱你们~ 破裂6 包在嘴巴里的一口水差点没喷到费南渡脸上,薛眠被噎了个够呛。 费南渡眼疾手快,抬手捂住一张小嘴,在薛眠额头上弹了一下以示噤声,这才弯腰对扶手上的手机道:“那不错啊,雪莉,我是没看错你。” “啊……学长快别这么说,要不是你给我提了个醒,我也无计可施的。”卞雪莉态度诚恳,想了想,道:“学长明天有空吗?我……我想把人带给你看看,你帮忙把把关,看这个类型会不会是杜总喜欢的。” “明天啊……”费南渡似乎有为难:“明天是薛眠生日,我说好要陪他的。” “……呀,我把这个给忘了!”卞雪莉后知后觉,才想起来明天是什么日子,不禁有些惭愧:“以前我们在福利院,每个人的生日都是跟其他小伙伴一起过。现在离了那里,我倒一时忘了要去特意记日子了。” 费南渡耳里听着,不咸不淡笑了一声,正要开口说什么,薛眠用手机打了一行字递过来:约她明天见吧。 费南渡抬起眼,和薛眠投来的目光对视上,确认他想法已定,点了下头,对电话那边道:“这样吧,明天你把人先带来,到时把薛眠支开,有话见了面再说。” “好啊!学长,谢谢你肯这么尽心的帮我。”卞雪莉难掩激动,想了想,犹豫过后又追问了一句:“那个……薛眠他最近还好吗?” “挺好,”费南渡应了一声:“你要给他打个电话说声生日快乐吗?” “我……”卞雪莉明显停顿了几秒后才道:“还是算了,我就给他发条祝福短信吧。学长,等这件事了结了,我一定会去找薛眠说开,让你们今后都没有后顾之忧。” “好啊,”费南渡几不可察的勾了下嘴角:“地址待会儿发你,明天见。” 挂完电话,费南渡见薛眠一脸茫然的盯着手机不说话,眉头紧蹙,好像心里梗着事情想不通。费南渡把他手里的饮料接过去喝了一口,叹道:“很遗憾,结果不是太好。但也不必难过,起码事情是假的。” “不,”薛眠摇摇头,有些伤心道:“就算这次是假的,但雪莉已经变了,万一以后真的有个喜欢男人——或者喜欢女人的杜总出现,她会怎么做呢……她变了,变得好吓人。” 费南渡对着挡风窗呼了口气,伸手将薛眠搂进怀里,安慰道:“明天见了面我先弄清楚她想干什么,如果她敢越界,我不会袖手不管……其实本来也是要跟她摊牌的。” “不,不要你去说,不然她会恨死你的。”薛眠着急的摇头,忍不住抢道:“让我去吧,原本也想和她谈一次的,你别去,让我去说会好一点。而且你是为了她好,她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会害了自己,我们既然看见了,那就得把她拉住,不能让她再错下去。” “到时候看吧,”费南渡垂下眼,摸摸他的头,不无可惜的叹了一声:“好好一个生日,她怎么这么会挑日子。” “没事,生日是小事,只要能把雪莉劝回来就行。”薛眠仰着脸从他胸口抬起头,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突然扬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有点怯怯的小声道:“等这件事情解决了,我……我要送你一个大大的礼物。” 薛眠一向害羞,这可是为数不多的小朋友如此主动的亲近自己。费南渡相当满足,低头笑了笑,鼻尖贴着鼻尖的轻声问他:“你想感谢我?” “对啊。”薛眠真诚的点头眨眼。 费南渡嗯了一声,故意用对小孩子说话般的语气继续发问:“那么大大的礼物是什么呢,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这个薛眠还真没想过。 所谓“大大”的礼物是无法从字面上推敲礼物内容的,只是薛眠单纯的觉得多加两个“大”字能突显出自己的诚意,而至于礼物本身么……他倒是真的好久之前就有过计划。 大概还是在薛盼那儿过春节的时候,有一天薛眠突发奇想,想学做几个菜,计划能找一个合适的时间给费南渡做一次饭。不过学校宿舍不能开火,他又没在外面租房,思来想去,感觉只有一个地方最合适——老家。 他要把费南渡带回棠安,带回他出生的地方。那里有爸爸妈妈留下的老宅,以前每年寒暑假他和姐姐都会回去住,顺便看望看望几个不近也不远的亲戚。虽然关于那里的记忆在十岁以后就中止了,但不管怎么说,棠安是他的根,是他真正的家。 把你带回我的家,给你做一顿最简单的家常便饭,算不算大大的礼物呢。 薛眠比谁都期待那一天能赶快到来。 “那你喜欢什么?”薛眠回过神,转头真诚的向费南渡发问:“你想要什么,我尽量都买来,如果需要动手的也行,我可以学。” “傻子,”费南渡将人重新搂进怀里,下巴垫在他松软的头发上,嘴角漾开一抹笑,道:“我最喜欢的不已经在怀里了吗。” 次日,天清气爽阳光明媚,初春时节到处都是鸟语花香。太阳挂在天边,小风微拂温度适宜,如果是泡温泉的话,还真是个可遇不可求的顶好日子。 费南渡出发前给薛眠打了电话,到酒店的时候小朋友已经站在外面等他了。上了车,薛眠刚坐定,费南渡就把一只保温桶递了过去:“没吃早餐?” 为了节省时间,薛眠没去酒店餐厅吃早餐,想着反正背包里备了零食,要是饿了路上随便垫一下就行。他懵怔怔的盯着手上的保温桶看了好一会儿,害羞的点了下头:“是给我的早餐吗?” “不然呢。”费南渡恨铁不成钢的在他耳朵上捏了一下:“这是家里阿姨早上做的,味道还行,试试看,别烫着。” 薛眠点点头,一脸期待的打开了保温桶。三层的盒体里装了不少内容,最底下是皮蛋粥,中间层是两个溏心煎蛋,最上面是一些清淡口的绿色小菜,以及好几片培根和牛肉。挺丰盛,并且这饭量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消化范围了。 “好多啊……”薛眠没忍住感叹了一声,想想,转头问:“你吃过了吗?” “吃了,四个鸡蛋。”费南渡目视前方,开车先上了绕城高架。他们要去的温泉山庄在郊区,中途还需走一段高速。虽然已经订好了房间,但费南渡想早一点到,所以不得已一大早就上了路。 “一个早上吃四个鸡蛋?!”薛眠一脸惊悚,忍不住眼角一抽:“就算赶时间也该在家里好好吃完再动身啊,泡澡又不急的!” “周末,怕路上堵车。”费南渡语气轻松。 薛眠正低头看着手里的食物,其实他明白费南渡是想早点出发带自己出去玩,他都能记得让阿姨打包一份早餐带走,轮到自己了却只是靠几个鸡蛋对付过去…… 薛眠有点郁闷的喝了两口粥,突然想到什么,灵机一动,用叉子叉起一块培根,再在尖尖上戳了一块牛肉添上去,看前面没有错身的车子经过,便把手一伸,将肉递到了费南渡跟前:“你吃。” 费南渡可不傻,薛眠这是在心疼自己早饭吃得太差,笑着一偏头,把食物叼进嘴里,配合着夸赞道:“奇怪,以前阿姨做的牛肉也没这么好吃啊。你是不是往里面加料了?” “我像是出个门还随身带几包调味料的人?”薛眠无语的斜视他。 费南渡哈哈大笑,不说话了。 温泉山庄距离市区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但周末出城人多,一路堵堵走走,到地方的时候已经快中午十一点。费南渡去停车场停车,薛眠站在山庄外遥遥远观了一圈风景。天清气朗,视野开阔,远处是一片青山连绵,山庄外还有一汪碧清碧清的湖水,好像是从山上流过来的,很可能是泉水。 山庄仿古,白墙灰瓦,建筑飞檐峭梁,意境幽远,要不是因为身上穿的衣服太现代,薛眠都要以为自己是穿越了。 停完车,费南渡背着背包走过来,朝薛眠吹了声口哨:“看傻眼了?” “这里好漂亮啊……”薛眠忍不住连连赞叹:“好像世外桃源一样,一点都没有被污染过的痕迹,跟我老家那里一样好看。” “你家那里很漂亮吗?”费南渡走过去勾住他的肩。 “漂亮的!流水,小桥,古镇……我们那里都有。”提起棠安,薛眠眼睛里禁不住的闪动着一簇簇流光溢彩。 “有机会的话,我能去看看?”费南渡脸上带笑,表情认真的看着他。 顺水推舟,歪打正着。薛眠想起自己那个“大大的礼物”,不禁粲然一笑,点头道:“好啊,有空一起去。” 费南渡笑笑,没再说话,搂着薛眠的肩朝山庄走去。 ※※※※※※※※※※※※※※※※※※※※ 出太阳了开熏快落! 后天见! 爱你们~ 破裂7 门外看山庄古色古香,进来后更觉如此。山水园林式的布局,进门要先走过一座灰白色的单拱石桥,桥下流水潺潺,桥边假山环抱,两旁绿木成荫郁郁葱葱,等行过一条大约二十米长的红漆折廊后,才算到了山庄大堂。 大堂里很安静,几个客人正在前台办理入住手续。薛眠看了这一路,心里有些惴惴的不安,扯了下费南渡的胳膊小声问:“……这里很贵吧?” 费南渡应声回头,他知道薛眠在想什么,笑了一下,拍拍他脑袋道:“也不是每天都过生日,偶尔一次不算过分。” 办好入住,二人乘电梯来到私密性极佳的贵宾房。 山庄里的温泉分两种,一种是外面公共的露天泉,大小十几处,一个池子可以同时容纳六到八个人不等,一般适合以家庭为单位的客人携家带口过来泡澡。还有一种就是贵宾房自带的泉池,这种池子面积不大,最多只能容纳四个人,虽然也在露天底下,但有一个带顶的可升降透明屏风,遇到下雨下雪天可以把屏风打开,这样客人既可以继续泡澡,又不耽误赏景,所以一晚上的房费价格不菲。 大概抵得上薛眠两个月的生活费。 那费南渡就更不能告诉他价格了。 二人进了房间,各自简单收拾了一下。薛眠心里揣着好奇,走到阳台上迎着微风踮脚远眺。郊区空气清新,远处连绵的青山轮廓影影绰绰,天空万里无云,气温也暖融融的让人舒服。薛眠站了几分钟,幸运的看到一排白鸽展翅飞过,不知道是不是附近农家饲养的信鸽。 费南渡从身后走过来,轻轻抱住他。两人的身高有近十公分的悬殊,费南渡今天又穿的运动鞋,整个人几乎比薛眠高出一个头,以致于下巴只要稍微抬一点,就能顺利的架到薛眠脑袋顶上。 “喜欢这里吗?”费南渡也看向远处的连绵山景。 “喜欢啊,很喜欢。”薛眠放松开来身体任他搂着,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我感觉自己突然就理解了古时候那些隐居山林的人他们是怎么想的了。要是让我一辈子都能住在这样的风景里,我大概也会愿意。” “愿意住山里?”费南渡笑着逗他:“住山里放羊啊?再添一窝鸡,一头牛,两只老狗一头驴?” “……噗?” 薛眠迟顿了两三秒,紧接着就控制不住的哈哈哈哈爆笑出声。想了想,突然一脸鬼机灵的扭过头道:“好像还缺个东西。” 费南渡歪头看他:“缺什么?” 薛眠眯着眼睛嗤嗤发笑:“你啊!既然我要住在这里,当然也得把你一起带来。” 听听! 听听我男朋友多会说话! 费南渡心里美滋滋,嘴上却不饶他,低头咬住薛眠的耳朵嗔道:“原来在你眼里我是个‘东西’?” 他话音刚落薛眠就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笑眯眯的指证道:“哦~原来你不是‘东西’啊?好的,我知道了,‘不是东西’先生你好!”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费南渡言简意赅点评完毕,抬手就是对准薛眠两边腰侧的痒痒肉挠了过去,逗得薛眠夹在他怀里不住咯咯发笑,憋着眼泪挣扎着要逃。 二人嘻嘻哈哈的这么玩闹了一阵,房间桌上费南渡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薛眠一怔,条件反射般立刻停下动作,像一只被敌人侵犯了领地而高度戒备起来的小狼崽,警惕的看向费南渡:“该不会是雪莉到了?” 费南渡捏了捏他的手示意别慌,走过去桌边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果然是卞雪莉。转身朝薛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按下了接听键。 卞雪莉的声音没有停顿的从听筒那边传来:“学长上午好啊。” “啊,雪莉,”费南渡清了下嗓子,“装模作样”笑着应道:“你到了吗?” “到了学长,我和我朋友这会儿已经在你说的那个山庄了,现在人在大堂。那个……你们也到了吗?” 之前说好见面不惊动薛眠,费南渡便刻意压低了声音,假装是偷偷接电话:“我们也到了。我在楼下订了个包厢,你到前台报我名字,会有服务员带你过去。薛眠在卫生间,我打个招呼就下去找你。” 费南渡挂断电话,薛眠本来还挺高兴的心情瞬间过山车似的跌到了谷底,闷声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了。” “说反了,”费南渡穿上外套,在他脸上揉了一下:“是她不敢见你才对。” “算了,要不我跟你一起下去吧。”薛眠愁眉苦脸的不放心:“不过我不进去,就在门口等着,我想……想看看她会说些什么。” 山庄幽静,会客的茶室建在一座小花园里,包厢有点日式风,木造的房子四周还有连廊和长椅。薛眠不方便进去,就在廊下坐着,费南渡交代了几句,确认他一个人没问题后进了包厢。 包厢是双开门,费南渡推门进去,茶室里已经坐着两个人。卞雪莉气色很不错,虽然妆容不比上回的时候来得明艳,略显清淡素雅,但整个人从内向外散发出来的好心情却是掩盖不住的。她坐在一张宽大的茶海前,窗外金灿灿的阳光打在她身上,勾描出一道金边倩影。 卞雪莉的旁边端正的坐着一个年轻男孩。 男孩年纪不大,看上去和卞雪莉相仿,长相清秀玉润,穿着简单的薄呢外套和水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一头短发清爽干净,脸上有些腼腆之色,见包厢门被人突然推开,男孩立刻转过头看了一眼,但又瑟缩着马上转了回去,好像害怕与人目光对视。 “学长——”卞雪莉灿然一笑,朝门口挥手示意。 费南渡跟着笑了笑,走过去打招呼:“这里交通不太方便,你们怎么过来的?” “我们打的出租车,司机在外面等,一会儿再带我们回市里。”卞雪莉甜甜笑着,眼里全是阳光投射下来的光芒:“学长真会选地方。虽然这里交通不方便,但风景好漂亮,在这里给薛眠庆祝生日他一定会喜欢的。” “你不方便见他,我也没跟他提你。不过今天好歹是他的生日,你就没有什么要表示的?”费南渡半开了句玩笑,往壶里倒上水给三人煮茶。 “我现在这种身份给他表示得多了,不是怕学长你有意见嘛。”听出他话里玩笑意思,卞雪莉笑了笑,借机往下道:“昨天给他发了祝福信息,薛眠可一点也不热情呢,就回了我一句谢谢。以前我和他是假情侣,虽然陪他过生日的时候感觉他也是开心的,但我知道,其实他并不觉得有多幸福。不过我猜今年一定会是个让薛眠特别难忘的生日,感情这个东西不会骗人的,他只有跟你在一起觉得开心了,才凸显出和我在一起时的平淡,所以才会那样冷冷淡淡的回我消息。” “薛眠没那么多心眼,你想多了。” 费南渡不怎么大愿意听她这样曲解薛眠。即便薛眠选择了和自己在一起,但在小朋友心里,他从没将卞雪莉另眼相待,更没把他费南渡和卞雪莉做比较,觉得哪个“伴侣”更胜一筹。至于那条信息,显然薛眠只是对卞雪莉做的事持有意见,无关什么亲疏远近。 卞雪莉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不再纠缠这些,抬手向费南渡介绍道身边的男生:“学长,这是我的朋友袁宁,也是我学校的同学。今天带他过来是想和学长认识一下,麻烦你后面多多给些指导。” 姑娘话说得隐晦,但在场三人应该都是心照不宣的。费南渡循声望去,打量了两眼对面的少年。说是少年其实不标准,按二十左右的年纪看应该算是青年了。但眼前这个男孩生得过于单薄了些,衣着朴素,人也长得干净,有点像是…… 想起来了,这男孩像极了老妈一直私下在助养的一对大山姐弟。费南渡见过那对姐弟的照片,他们身上散发的气质特别相像,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是看着很干净,很纯洁。 “袁宁。”费南渡念了一遍男孩的名字。 袁宁突然听见自己被点名,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抖了一下,有些犹豫的抬起头,正好对上费南渡看过来的目光。袁宁顿了顿,红着脸小声问好道:“您好,我、我是袁宁。” 看得出来他相当紧张,费南渡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温和一点,道:“你是雪莉的同学,那你们是同一届的了?” “嗯,”袁宁乖巧的点了两下头,回他道:“我和雪莉一样大,但我们专业不一样。” 未脱稚气的一个孩子,连说话的样子都唯唯诺诺又乖巧顺从。费南渡有些于心不忍,但既然卞雪莉能把人带过来,显然袁宁已经知道了他们是所为何来。心里叹了声造孽,费南渡不再兜圈,开门见山道:“袁宁,你知道今天我们双方见面是为了什么吧?” “知道的。”袁宁抿了下嘴唇,心里还是克制不了的紧张,但看过来的眼神却很坚定,感觉不出有一丝动摇。 他说:“我是来做交易的。” ※※※※※※※※※※※※※※※※※※※※ 今天没啥好说的! 明天小毒君要diy火锅! 好的周日见! ——爱你们~ 破裂8 费南渡眉峰微动,为这男孩的坦诚而侧目。缓了缓,方道:“那你应该也知道,我们要谈的是什么样的交易了。” “嗯,知道的。”袁宁不卑不亢,虽然声音依然柔软,但态度却坚毅坦然:“雪莉已经跟我说得很清楚了。” 费南渡看了看他,没说话。之前自己只是给卞雪莉“指路”,建议她去找个漂亮的男孩子送给杜朗达,但关于如何把人找到,他并没给出任何主意。而卞雪莉,这样一个集漂亮、聪明乃至睿智于一身的女孩,在短短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就顺利找来这样一个符合要求的“礼物”,背后究竟下了多少工夫,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无论是出于道德伦理还是出于本能好奇,费南渡都觉得自己需要知道这些“工夫”,所以他得详细再问问。 何况都已经到“交易”的地步了,他也没法再置之不理。 “雪莉,”费南渡将沏好的茶递给卞雪莉:“你说让我指导袁宁,第一次见面,互相难免还不了解。刚刚袁宁说他是来做交易的,这个交易……不会是跟我吧?” “学长又开玩笑了,当然不是跟你了。”卞雪莉绽开个笑脸,这次见面目的大家都心照不宣,但再是不宣,该交代的多少也得交代几句。她想了想,柔声道:“学长,袁宁他已经知道后面要做什么了,他的情况我可以给你简单说说……呃,袁宁,要不你先出去等我吧?刚才进来的时候我看到外面有个小花园,今天太阳这么好,你去那里逛逛?” 袁宁似有些不解,看了看她,不明白雪莉为什么突然让自己出去。他见卞雪莉微笑靥靥,不像有什么事,就又大着胆子去看费南渡,发现这人也是面色温和。心中不安渐渐放下,点了下头,起身出去了。 “袁宁是我同学,但其实我和他并不熟,事实上,我们才认识不到四天。”卞雪莉微垂着眼,视线落在茶海中间煮着的茶壶上,语气淡淡道:“学长阅人无数,应该看得出来他是个很单纯的人吧?是很单纯,穷山坳里走出来的穷孩子,没见过什么花花世界。” “花花世界……”费南渡咂摸了一遍这个词,讶然道:“你说他喜欢钱?” 费南渡有些不愿意相信。他不愿相信拥有那样一双清澈眼睛的男孩,会是个因为钱而出卖身体的小丑。 “不是喜欢。诚然谁会不喜欢钱呢学长,你会吗?”卞雪莉微微摆头,轻叹了一声:“袁宁学的是新闻传播,我们学校是个很普通的院校,而且艺术类专业才是主打,其它专业都很一般。不过即便是这样,这也是袁宁拼尽全力能考到的最好的学校了。倒不是他成绩不够好,只是穷乡僻壤的大山里出来的孩子,有几个能享受到城里人才有的教育资源呢?一个普通二本的大学生,放在山村里已经是状元了。” “他家境很一般,从小跟爷爷奶奶长大,父母都在外地打工,一年也见不到几面。袁宁从小的志向就是长大后当个记者,不是一般的记者,是那种专门报道社会上不平等的、黑暗的、罪恶的事的记者……呵,跟个傻子一样,挺执念的。” 卞雪莉顿了顿,一双眸子里漆黑一片,但又仿佛隐约有光:“但是学长你说,这世界上的不平事那么多,就算有一万个袁宁也报道不过来吧。” 费南渡蹙了下眉,心中微动:“听上去是个有理想的大好青年。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接受这样一个交易?” “因为缺钱啊,还能是因为什么。”卞雪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唇角抿起的弧度似乎带了抹讽刺,道:“每个大学里都设有奖学金和助学金,你们同华肯定也有。袁宁在他们系里成绩挺好的,除了人腼腆了点,专业课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而且他家的家庭情况也符合助学金的申领标准,所以按理说,这两笔钱里至少有一笔学校是应该给他的。” 卞雪莉放下茶杯,手指在桌沿上无意识的敲了敲:“但是因为他太腼腆了,不争不抢,也不会来事,所以辅导员就不待见他。毕竟以他那样一个脑袋,怎么也想不到该在申请这些奖励前先给把关的辅导员送点礼。所以这两笔钱他连个影子都没见着,还是他们班一个得了三等奖学金的同学请大家吃饭,袁宁才知道原来每个班都有申请名额。但很不幸,那个名额被内定了,给了辅导员最喜欢的同学。” “所以他就找上你,想通过这种办法赚钱?”再是淡定如松,听到这里费南渡也不免恻然了。 “不是他找上我,是我发现的他。”卞雪莉含笑道:“上次学长不是给我出过主意了么?说让我在学校里找找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男同学。我也真的是什么办法都想尽了,最后托学生会的朋友帮忙打听,看看有没有那种特别缺钱的学生。袁宁课余时间一直在学校的食堂打工,人长得又好看,算是个小名人,朋友就把他找来跟我聊了一次。没想到这么成功,他居然一点没犹豫的就答应了,连我都很吃惊。” “他为什么这么缺钱?”费南渡声音微有波动:“你不是说他父母都在打工,按理应该足够支付他学费生活费的。” “学长,”卞雪莉突然抬起头,以一种难以理解的、似乎带着嘲笑意味的眼神望着他:“学长从小到大丰衣足食惯了,豪车开着,豪宅住着,当然不会懂民间疾苦。他父亲是个残疾人,所谓打工,就是在大城市里扫扫马路。母亲在工厂做缝纫工,一个月不过三千块。家里两个老人多少都有些毛病,每年光是给他们买药都得花去好几千。学长,这样的一家五口人,就靠着在外打工赚些辛苦钱的父母养活,每年的开销里还包括一笔八千块的学费……所有这些加起来,还不够这一家人匍匐着像蝼蚁一样的生活吗?” “据我所知,袁宁还想读研,未来还有很多开支和花销在等着他。但打零工太耗费时间了,他本可以把那些时间用去读书。所以他想得很明白了,他把自己献给杜朗达,有人给他钱,给他可以交学费、吃饭、买书的钱,代价无非就是杜总一时兴起了陪他睡一觉。学长不是说杜总在外面有很多情人么?那就是花也花得不专一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半年就腻了袁宁,到时候袁宁可以带着打赏来的钱抽身离开,应该也能撑到毕业了。何况他这么做还能帮到我,我也会给他一笔钱的……哦,学长放心,这钱都是我走秀挣来的,很干净。” 言至于此,费南渡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这样一个残酷的真相给震惊到了。 从第一眼看到袁宁起,他就觉得那男孩背后应该藏着某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只是来之前没见到真人,以为对方不过就是个披着漂亮皮囊的贪慕虚荣的年轻人而已。 却原来并不是这样。或者不仅仅是这样。 “学长,”卞雪莉微笑着为费南渡斟茶:“袁宁背景简单,应该会是杜总喜欢的那个类型。人你也看到了,如果可以的话,后面我们就商量一个时间吧。” “你真的要这么做?”费南渡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低沉的压抑:“不觉得后悔,不怕这样做有哪里不对?” “……抱歉,我没懂,我为什么要后悔?”卞雪莉蹙着一双秀眉看着他:“我没有强迫袁宁,这是我们双方共同的选择,所以没什么不对的吧?至于后悔……呵,学长,不这么做我才会后悔。” “雪莉——”这一声喊她不再作假,费南渡是真心希望自己能唤醒这个已经踏上黑色迷途的姑娘。虽然内心并不喜欢她,但即便是为了薛眠也不能袖手旁观,让她继续这样执迷不悟下去:“想闯荡事业是好事,但你还太年轻。你现在的身份是学生,就算学校不够好,多学些本事也总没什么错。只有把底子打牢了,以后才能飞得更高,不是吗?” “太慢了,”卞雪莉固执的摇起了头:“那样的进度太慢了。四年,模特是吃青春饭的,四年以后我都多大了?到那个时候再开始做想做的事,谁会等我?哪个公司会要我?何况我从没打算要当模特,平时走秀只是因为能很快的赚到钱,但这种工作太无聊了,每天穿着奇奇怪怪的衣服走在一条长长的高台上,两边看过来的几百双眼睛朝你射出各种不同的光,和马戏团耍猴也没什么两样。” “达影是影视公司,你这么想进那个圈子,考虑过未来要面对什么吗?”费南渡抬高声音,脸上流出几分关心神色:“今天你碰到的是个喜欢男人的杜朗达,可是以后呢?那些肮脏的、见不得光的东西……雪莉,你这么聪明,不会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所以啊,学长,”卞雪莉眉目流转,突然绽开一朵明艳的笑,原本软糯的声音里染上了一种不易察觉的诱哄:“我还想跟再你商量一件事呢。” 费南渡神色一凛,看着面前这张突然变得莫名娇艳起来的脸。直觉告诉他后面应该没什么好事,所以只淡淡回道:“你说。” 卞雪莉一手托着腮,眼睛里泛着金灿灿的光,言笑晏晏道:“等我和达影签了约,顺利的话后面应该就会有活动安排给我了。学长,我自问自己很努力,也很能吃苦。但学长提醒的对,我管不住别人来招惹我,总得想点什么办法来保护自己。学长,我忽然想到一个特别好的主意,不但对我好,可能对你也有莫大的帮助呢。” ※※※※※※※※※※※※※※※※※※※※ 昨天的火锅撑到小毒君夜里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哭唧唧!! 我要补觉了! 明天见! ——爱你们~ 破裂9 薛眠呆呆的坐在廊檐下抬头看天。 真是个好天气。阳光这么好,气温也暖和,地方也漂亮,满院子都种了花,像个植物园,不时能闻到一阵一阵馥郁的芳香飘来,刚刚还听到了鸟叫…… 但为什么并不是很开心。 薛眠有些艾艾地想着,正想得出神,忽然感觉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他蓦地转过头,看见一个男孩正往自己这边走过来。男孩身后不远的地方是一扇推拉式木门,那房间薛眠认得,不久前费南渡才进去。 所以这男孩是—— “你好!” 薛眠率先站起来,喊住了正错身而过的人。这么唐突把人拦下来其实有些不好意思,薛眠冲对方微笑了一下,先自我介绍道:“我叫薛眠,你好。我想问一下,就是……你是不是……认识卞雪莉?” 袁宁微有吃惊,愣了一下,但还是停下了脚步,朝薛眠点点头,礼貌回答道:“嗯,你也认识雪莉吗?我叫袁宁,你好。” 两人第一次照面,虽然有话想跟对方说,但这么干站着可不像聊天的架势。薛眠请袁宁坐到长椅上,有些抱歉道:“第一次见面还不熟,你别紧张。我也是雪莉的朋友,我知道她在那个房间里谈事情,你是不是在等她?” “嗯,我们是一起来的。”袁宁还是那样一个腼腆的样子,说话轻声细语,但一直很有礼貌,薛眠觉得和他说话的感觉特别舒服。 “袁宁,我可能冒昧了,把你这样叫住。”薛眠已经基本上能确定袁宁就是卞雪莉找来的那个要送给杜朗达的男孩,脑子里各种念头飞速旋转,他有些挣扎,也在犹豫自己只管把袁宁喊住,却还没想好后面要跟他说什么,要怎么说。 他只是跟随一种潜在的本能的驱使,不能不管这档事。比起做个不知情的旁观者,既然已经知道了雪莉的打算,那就不能看着这个男孩往火坑里走。 “没关系的,你也在这里等人吗?”袁宁问。 “对,我等的人也在那个房间里,我跟你一样在等他们聊完。”薛眠把从房间带下来的养乐多递了一瓶给袁宁。 “谢谢。”袁宁微笑着接过,意识到原来薛眠和房间里的那个男人是一起的,心里微微恻然,想了几秒,忍不住问:“你和里面那位男士是什么关系呀?” 他这么问是有自己的顾虑的。 在卞雪莉告知的故事前情里,那位费学长是个帮人做介绍的中间人,专门把好看的男孩女孩介绍给达官显贵,比如这次的神秘“杜总”。所以当看薛眠是跟着费学长来的,袁宁当下就往不好的那面想去了——薛眠他该不会是另一个自己吧? “我们是好朋友,”薛眠还不太了解袁宁,不方便告诉他太多,但又本能的不愿意在对外人宣称的时候把费南渡划归到“朋友”的行列,于是顿了一下,又特意强调补充道:“特别特别好的朋友,可以把对方看得比自己还重要的那种朋友。” “……哦!”袁宁听出了薛眠对好朋友的强调,不禁跟着他夸张的应了一声,脸上漾开天真的笑意,一下子打消了刚才的顾虑。 “袁宁,我想和你说几句话,可以吗?”薛眠翻出吸管扎开自己那瓶,递过去给袁宁,把他手上那瓶换回到自己手里。 “当然可以啦,薛眠你好有礼貌啊。”袁宁笑着看着他。 嗯,还是得说的!薛眠心里默声念道着,还是得把真话说给袁宁听,让他不要上当受骗,更不能把自己当成献祭的礼物。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能那样去糟蹋自己。 这一刻薛眠真庆幸这件事其实是假的。 “袁宁,你和雪莉来这里,是不是因为她要把你介绍给一个姓杜的老板?”薛眠开门见山,目光真诚的看着袁宁。 “……对啊。”袁宁点点头,薛眠既然是和里面的费学长一起来的,知道这些也不稀奇,自己更不必抵赖,只是心里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的难堪。 “你为什么要答应雪莉啊?”薛眠见他不遮不掩,反而皱紧了眉头:“那件事代表着什么你清楚吗?那个杜总你甚至都没见过,他会把你怎么样你也不知道,怎么能不顾后果的就答应呢?” “薛眠,”袁宁摇了摇头,雪白的脸上爬过一层阴郁的灰:“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所以不怕和你说这些话。我需要钱,不少的钱,钱得拿来供我读书,还要给我爷爷奶奶看病,给我爸爸买一辆新的电动车,给妈妈租一个宽敞一点的房子,让她不用和很多人上下铺挤在一个小房间里,能有自己的卫生间,能和爸爸住到一起,互相照应……薛眠,我真的需要钱。” “如果杜总能给我这些钱,作为报答,我愿意拿自己陪他。我是学新闻的,可能这种事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我会觉得这个社会好黑暗,人性好丑恶啊……可现在事情发生在我自己身上,我居然没有特别愤恨,没有恨这个社会。每个故事看似相同,但背后的原因却不全是一样。我不是因为好吃懒做贪图享受才选择被包养,我只是在自己能力不够的时候,退而求其次拿身上还值钱的东西去和别人换钱,然后继续学习,争取有一天靠我自己的本事改变这个家。薛眠,我真的不是因为贪财和懒惰,也不是没有自尊心。我想快一点长大,长到有能力自己赚很多很多钱,所以这段时光灰暗一点也没关系,因为以后一定会阳光正好的。真的,我相信自己的。薛眠,你相信我吗?” 大概是因为年纪相仿,性格又都纯真善良,袁宁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放下戒备心,真真诚诚的说出这么多心里话。 薛眠内心抑制不住的波涛汹涌着,他睁大眼睛看着袁宁,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也暂时说不出话来。 “……薛眠?”袁宁有些不安,怕薛眠接受不了自己那一番赤诚的剖白,刚想推一下他,伸出去的手却被薛眠猛的给抓住,听到他咬着牙用力挤出一句话:“假的!那个杜总的事情是假的!” 茶壶壶盖煮得叮叮作响,卞雪莉看到费南渡手边的茶杯一口没动,便问是不是茶味淡了,要不要换一壶。 费南渡摆了下手,示意不用麻烦,淡淡道:“刚刚你说想到个一劳永逸的主意,还跟我有关。那就别卖关子了,我洗耳恭听。” “好呀学长。不过这个想法目前还不成熟,但说给学长听听看,我们一起商量商量也好。”卞雪莉顺手推开旁边的窗户,大片金灿灿的阳光照进来,屋子里顿时变得生机勃勃。 “袁宁那儿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就等学长的好消息了。我没背景,也没后台,就算进了达影也只能说是八字才有一撇,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风浪在等着。但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后悔。那些屏幕里的大明星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一炮而红的少之又少,我有这个自知之明,爆红不是我的命,还是一步一步往上走更来得实际些。” 卞雪莉托腮看着费南渡,眼底有毫不掩饰的欲望,但不是对人,而是对自己计划里的未来雄心壮志,势在必得。 “学长,你和薛眠是认真的,对吧?”她突然这样发问。 “当然。”费南渡垂下眼点了一支烟。 “可你们的出身背景差那么多,你父母又是云州城里响当当的人物。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儿子喜欢上了一个同性……还能答应你们在一起吗?”卞雪莉小小的蹙了下眉,似乎是在为对方担心。 “你关心的问题好像有点多。”费南渡夹下烟,隔着一片灰白朦胧的烟雾看过去,目光凉濯,没买账。 “再怎么说我和薛眠一起长大,他的幸福我不能不关心啊。”卞雪莉温顺的笑了笑,她知道费南渡不高兴了,但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能不能成功就看自己怎么讨价还价了,她一步也不能退。 “我有点好奇,薛眠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费南渡曲起一条腿架到膝上,以一个相当张扬的姿势斜靠着椅背:“如果真念着十年长大的情分,根本就不会拿他跟我做什么交换。别说他跟了我是因为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在一起是顺水推舟成其好事。我说过,如果对象不是我,换成杜朗达张朗达李朗达,你一样会这么做。薛眠遇到的不是他们,那只能算他幸运,但你却不会管那么多,只要价钱好,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比如袁宁,在你心里,他不就是一个薛眠的替代品?” “能别这么说吗学长,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吗?”卞雪莉相当不甘的叹了一声:“算了,怎么说你都不信。反正木已成舟,薛眠有了你,我找到了袁宁,我们皆大欢喜。学长,回归正题吧,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对,说你父母应该不会接受你和薛眠的关系。” “那又怎么样?”费南渡面露腻烦的挑了下眉。 “所以学长需要一个能帮你瞒天过海的人呀。”卞雪莉粲然一笑,朗声道:“学长家大业大,以后这份家业肯定得交到你手里。即便你父母答应你们在一起,但生意场上抛头露面,总要带上一位拿得出手的太太在旁陪着应酬吧?显然这种事薛眠是不太合适的,即便你们再相爱,你对他再喜欢,他也只能藏在别人不知道的地方,见不得一点亮光……所以学长,不如我们俩真的做个交易吧,对外我来当你的女朋友,以后也会和你结婚,但我们各走各的,你和薛眠长相厮守,我继续闯荡我的事业。所有需要我出面的场合我一定立刻出现陪你演戏;而这样一来,日后遇到再多个杜朗达我也不怕了,毕竟谁还不卖费家一个面子,怎么会跟你的女朋友过不去呢,对不对?” 一阵微风吹过,叶子里的阳光被抖落成破碎的金亮,一小块一小块投影在地上。明明天气这么暖和,但房间里却诡异的冒着逼人的冷气。 费南渡一瞬不瞬的看着对面的姑娘,手搭在膝盖上,每一根骨节都变得不安分起来,像在叫嚣什么,却生生被克制住了。 卞雪莉眨了下眼睛,见费南渡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心下不禁泛起些忐忑的紧张。她抬起手,正想冲对方挥个手势,突然房间里的推拉门发出一声“哗啦”的巨响—— 卞雪莉一怔,下意识转过头,在视线的尽头里她看见了一双仿佛淬了火的眼。那眼睛猩红万分,从眼角一路烧到眼尾,竟像在滴血。 卞雪莉愣在原位呆住了:“薛……” ※※※※※※※※※※※※※※※※※※※※ 提示: 下章开撕,但毕竟我是个温柔可爱的小毒君,恐怕可能不会见血,大家要有心理准备,哈哈! 周三见! ——爱你们~ 归尘8 传错了,内容锁一下先。啊啊啊我是可爱小猪头 破裂10 薛眠什么都听到了。 也什么都知道了。 他知道了卞雪莉是如何选中的这个男孩,目标明确,过程迅速,手段高明也卑劣。本以为那些已经够让他震撼,够让他愕然,够让他将卞雪莉拉到自己面前,好好问她一句——“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但此时此刻,当亲耳听到、亲眼看到这眼前的纷纷种种,他无法想象原来整个连环套竟然还没有结束,竟然还有更大的丑恶藏在背后,抽丝剥茧般一点点吐露最邪恶的本相。那些丑恶就像被毒/汁淬过的快刀,一刀一刀扎在他身上,灵和肉都被扯了出来,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这世界突然变得残忍的近乎难看。 原来他早已经不认识这个姑娘。 “薛眠,你听我——”卞雪莉脸色发白,急着想起身奔过去。 “够了!”薛眠低吼了一声。 他一步接一步踏进房间,脸上似乎没什么表情,也看不出喜怒,但卞雪莉分明从那张白纸样的脸上看到了鲜红的血腥色。 薛眠直视前方,错身而过,径直将袁宁带到费南渡面前:“我在外面碰到袁宁,没忍住,把事情都跟他说了……你能帮帮他吗?” 因为整件事是假的,袁宁不可能被送去给杜朗达,所以这个男孩需要别人帮助的自然不是这件事,而是最紧要的钱。但直接给钱有伤自尊,看袁宁的样子也不像是会接受,薛眠虽然开口求援,显然同样不会答应这么做。 不过还好,费南渡已经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点了下头,视线扫过薛眠垂在身侧的一只手——那手微微发抖,指节攥得发白。费南渡伸手握上去,轻轻捏了捏掌心里几根冰凉的手指,转头对袁宁道:“被顶替的奖学金和助学金,我会想办法解决。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一分也不能少。” “可是……”袁宁蹙着眉,看上去有些踌躇不安:“钱都已经发下去那么久了,辅导员也有背景,学校很多老师都和他关系好,校长也……” “我来解决。”费南渡斩钉截铁。 他不会告诉袁宁这件事具体要怎么解决,但对付一个小小的辅导员,又是对方犯错在先,有的是办法。 “可如果把事情闹大了,那个辅导员会不会找袁宁麻烦?”薛眠忍不住跟着担心。 “不会,”费南渡态度肯定:“我会让他走人。如果学校敢包庇,那就连校长一起滚蛋。” 薛眠点点头,转头对袁宁宽慰的笑了一下。这些话要是别人说的他真不信,但说不上来为什么,如果是出自费南渡之口,他可以无条件的一字一句全不怀疑。奇怪的感觉,像一种与生俱来的信任。 处理完一地鸡毛,袁宁也知道自己不用去见什么杜总了,决定先回学校等消息。费南渡默了两秒,出声叫住了要走的人:“回去好好学习,钱的事虽然麻烦,但不要什么都拿去牺牲。以后你会是个很优秀的记者,我看得出来。” 袁宁猛的抬起头,眼眶瞬间被某种温热的气流顶了一下,漫上一层水一样的薄膜,湿漉漉的。半晌,他对着费南渡郑重点了下头:“会!我一定会的。” “袁宁,”薛眠也喊了他一声:“不要再走错路了啊,希望以后我们有机会成为朋友。” “……嗯!”袁宁笑了,笑得明亮,像窗户外藏不住的阳光一样。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可这份安静莫名的磨人,令卞雪莉浑身不安。刚才袁宁走的时候分明一眼都没看她,他们只认识短短几天,谈不上了解,不知道袁宁回学校后会不会对谁说什么,会不会把自己介绍他做权贵情人的事告诉老师。如果他真这么干,那…… “薛眠,”卞雪莉不敢再想下去,她决定先解决眼前的麻烦,顿了顿,用一种带着哭腔的可怜嗓音小声乞求道:“薛眠我们聊聊好吗?我有很多话想对你……” “什么都不用说了,”薛眠攥紧拳头,眼睛里迸出的光凉得骇人:“你说的已经够多了。” “不是的!薛眠,刚刚我只是跟学长开个玩笑,我那是随口的玩笑,你别当真行吗?”卞雪莉冲过去想拉他的手。 “别碰我!” 薛眠低吼一声,眼中充满厌恶的往后退了一步:“我别当真?……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要瞒着我偷偷见南哥?你需要找他商量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事?……还有袁宁,你把那样一个单纯的男孩骗来这里是要干什么?卞雪莉,事到如今你还在骗我——你当我是什么?你当我是什么!” 从小到大卞雪莉就没见过这样的薛眠,更是从没听过他这么连名带姓的咆哮着喊自己。愤怒就像一把烈火,疯狂的燃烧着他。烧出的热浪和气流几乎变成了真实存在的具相,恨不能一把将她掀翻在地,来一场同归于尽。 她也想知道为什么袁宁突然就跑了! 更想知道薛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费南渡不是说把他安顿好了才过来跟自己见面的吗? 事已至此,无话可说。看刚才薛眠和袁宁说话的架势,显然袁宁是把什么都说了。偏偏好巧不巧刚刚自己跟费南渡说的事又全被薛眠听了去,让她连编个说得过去的谎话的时间都没有。 怎么会这么巧。 怎么就这么巧!! “薛眠你冷静一点,”局面再难也不能放弃,卞雪莉试图继续为自己辩解开脱:“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就一点信不过我,连给我一次把话当面说完整的机会都不行吗?” “我说了,够了,”薛眠如避蛇蝎般的看着她,眼中尽是藏不住的痛苦与失望:“再说下去,我怕自己只会恶心的作呕……你不是想靠袁宁投奔杜朗达吗?好,那我来告诉你,你现在已经可以死了这条心了。杜朗达他根本就不喜欢男人,你就是再找十个、一百个漂亮的男孩子当宠物一样的送出去给他也没用。没用!你真的太让我恶心了!那天在会所你和南哥说的那些话我全在场,我听得一字不漏!我真是蠢,还以为你不敢,也不会这么干。你也是有心的人啊!你曾经也被人伤害过啊!怎么忍心拿起刀去杀别人?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那天你居然在场?” 卞雪莉几乎不敢相信,扭曲的脸上布满了愤恨、不甘与惶然。她突然想明白了所有的来龙去脉,眉目狰狞,尖叫着朝费南渡嘶喊道:“费南渡——你骗我,你居然骗我!为什么要这么耍我,为什么把薛眠藏在背后偷听我!费南渡,哈哈哈……你简直是个魔鬼,你真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薛眠已经是你的了,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摧毁我,摧毁我和他所有过往的情分吗?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害我!”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无止境般的扩散回荡,摧毁了卞雪莉所有的理智。她就像个走上了绝路的罪犯,再没有救赎的可能,比火还炙热凶狠目光就是她此刻最锋利的凶器。 费南渡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表情从容而冷静,道:“如果你不用道德绑架薛眠,用他的善良束缚他,打着让他‘分手’后还对你心存愧疚的念头,并计划着以后继续不遗余力的利用他,榨取他能带给你的所有价值,我也懒得对你用手段。” 停顿数秒,又道:“就算杜朗达的事是我给你下套,那刚刚呢?你说想和我演戏,甚至想和我结婚,美其名曰各取所需,还能替我费家保住体面,让薛眠放心大胆的在背地里和我过下去,而明面上的应酬由你出面,只要我们做一对表面夫妻……卞小姐,至少在这一点上你是个当演员的料,会演,更会写。” “够了!——闭嘴吧,你这个魔鬼!” 如果眼神能杀人,这会儿费南渡的身上恐怕已经被从卞雪莉眼中射出的光杀得个万箭穿心。卞雪莉不住冷笑着,以极度憎恶的目光觑了费南渡一眼,不愿再多看他半秒,冷静过后快步走过去想拉薛眠的手:“薛眠,你别不理我好吗?刚刚你说的话我都听懂了,是我错了,我改好不好?我们不是朋友吗,最好的朋友对不对?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啊薛眠……我们是亲人啊!薛眠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薛眠——” 最后一句几乎是用痛哭流涕发出的声音,卞雪莉紧紧拖抱住薛眠的半个身子,眼泪不自觉的淹没了瞳孔漫出眼底——她忽然发现自己是真的哭了。 “……不了。”眼眶莫名一热,薛眠无动于衷的由对方抱着自己,怔怔望着窗外金灿灿的阳光出神。所谓哀莫大于心死,没想到是在这样一个场景里顿悟一般的理解了这句话。原来不一定非得是痴男怨女才会心死,友情亲情也一样适用啊。 “什么不了?”卞雪莉见他有回应自己,顿时升起一线希望,急道:“薛眠,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再不走歪门邪道了,也不投机取巧了,好不好?薛眠,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好不好,你不是说我们要一起找到各自的幸福的吗?不是鼓励我说要在这个世界上好好的生活,要让我们过得比谁都好的吗?” “薛眠,我做那些事其实你应该知道原因的啊……我想出人头地,想变成很厉害很厉害的那类人。如果我强大了,就再不会有人瞧不起我们,说我们是孤儿院的野孩子了。没有父母又怎么样,我们也是有地位有权力的人了啊!想往上爬有错吗?没错的对不对?我只是用错了方法,但我向你保证薛眠,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用这种蠢办法了,我会……” “你够了卞雪莉!” 无止境的开脱与狡辩,薛眠终于控制不住颤抖的身体,一把推开了卞雪莉,流着眼泪的吼道:“你疯了……你彻底疯了!想把日子过好没有错,想出人头地也没有错,可你为了出人头地,连起码的廉耻和良知都不要了!我知道你有多拼命多努力,但我如果早知道你的拼命努力只是为了过上那种贪慕虚荣的人上人的生活,不惜为此拿无辜的人做垫脚石,甚至根本没把我当过朋友,只是利用——利用我,利用我喜欢的人,利用一段一段你能找到的哪怕只有一丝契机的利益关系……够了,我真的听够了也看够了,一个字都不想再听下去了。” “薛眠,薛眠!薛眠——”卞雪莉不停摇着头,一遍遍喊他的名字,惊慌失措的扣着薛眠不撒手:“我错了还不行吗,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啊……薛眠,薛眠你理理我好不好,别这样对我行吗?薛眠……” “差不多可以了。”一直沉默旁观的费南渡终于也看不下去了,将薛眠从卞雪莉手里扯出来,推到了自己身后护住:“你有意见大可以冲我来,但别再烦你不该烦的人。” 这会儿最让卞雪莉恨之入骨的就是这一位了,见费南渡来阻拦,一把恶狠狠的扑了上去,发疯一样用尖利的指甲去抓对方的胳膊和胸膛:“就是你,就是你一直在从中作梗!费南渡,你就这么巴不得我死是吗?就这么想把薛眠据为己有,一点都不给我留是吗?我们本来好好的,我们本来有多幸福!可就是你——你一出现就毁了我们两个人!你太恶毒了,你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魔鬼,魔鬼——!” 已经完全失了常态的卞雪莉再没有了往日的端庄明艳,一应言行就像个寻衅的疯子一般见人就咬。费南渡一手将薛眠护在身后,另一手隔开卞雪莉,一言不发,带着薛眠往房间外面走。 艳阳依旧当空,充沛的阳光洒满了大地,到处都是一派欣欣向荣。 卞雪莉终于累了。 她哭得双眼红肿,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看着那个从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就一直背着身再没看过自己一眼的身影,似笑非笑的颤抖着双肩,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样的怔怔道:“薛眠,十年了……我们就这样完了,是吗?”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打哪儿飘来一大片乌云,风也跟着从四面八方吹过来。院子里的树叶被风撩拨地沙沙作响,像弦乐队在奏一首奇怪的离别曲。 卞雪莉木愣愣的抬头看着天,什么也不想再说。眼角的余光里她知道有个人没回头,大步向前,消失在了自己最后的视线中。 没留下一句话。 ※※※※※※※※※※※※※※※※※※※※ 啊!终于结束这一篇了,心好累。。。 看到评论区小盆宇们都在声讨批评小卞,衷心希望她可以真的反思。自己受过委屈与伤害绝不是对别人施加伤害的理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努力从泥潭里走出来继续向光明进发,才是最“光彩”的路呀~ 下一章开启本文到此为止大约是——最最最甜——的副本了,敬请收看~ (友情提醒,需要搜围脖的可以搜起来了,@这是白毒不侵。注意是“白”不是“百”。下个副本将有多章在围脖提供原稿,不解释,大家自由选择就好,嘻~) 那我们周五见咯! ——爱你们~ 偷香1 温泉蒸腾出氤氲的热气,白色的,一阵一阵从水面上飘飞起来,惬意的游荡在高不过一米的半空中。 薛眠盘腿坐在水池边,两手搭在膝盖上,指尖微蜷,正发呆般的盯着某个方向出神。 费南渡去前台要了一份中午的菜单回来,刚进房间就看到薛眠正坐在池子边发呆,心中微动,推开平台门走了过去。 “饿不饿?” 他在薛眠旁边蹲下/身,一只手扶在他背后,像是怕人会掉进水里。但其实并不会。而且池子里的水不过没(mo)腰深,就算掉下去也没事。 “……有一点点。” 身体的感知还是在的,虽然腿压得有点麻,但胃里时有时无的灼烧感正在提醒着薛眠他该吃饭了。 他们是该饿了,都已经下午一点多,早过了吃午餐的时间。 费南渡听他说饿,便把手里的菜单递过去:“好。这里的厨师会中式也会西式,想吃什么自己选,选好我让他们送来。” 薛眠低下头,目光落在面前的菜单上。上面的食物琳琅满目五花八门,看上去应该很好吃。只不过他只是觉得饿,并没有品尝美食的胃口,随便填一下肚子就行。于是只说了一句“面条”,就把菜单又还给费南渡了。 孩子蔫得厉害,费南渡看在眼里,觉得有点于心不忍的心疼,可自己好像又暂时做不了什么。想了想,站起身,两手一托把薛眠直接抱进了怀里,在他坐过的地方坐下。 “面也行。今天过生日,正好让他们煮碗长寿面送来。”费南渡低低的说着,嘴唇贴在薛眠的头发顶上,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若有若无的淡淡体温。 “那你喜欢吃什么?”薛眠没抗拒的缩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窝好。他把脸贴着费南渡的胸口,后脑勺对外,像在躲外面的阳光。 “跟你一样吧,我都可以。”费南渡收紧手臂,将小朋友牢牢的圈在了自己怀里。 之后二人都没再说话,就这么任由时间慢慢的淌着,四周安静的好像按下了静音键,一切都被静止了。 许久后还是费南渡先开了口:“让你不开心了,对不起。” 还是在生日这天。 怀里的人明显一怔,接着就是像摇拨浪鼓似的摇着头,声音软绵绵的,带着鼻音,埋着脸道:“没有,不怪你,我……我不难过了。” “那你亲我一下。” 费南渡即刻作出反应,提了个听起来属于十分过分型的要求。 然后就听到薛眠闷着头“扑嗤”了一声。 一个短音节的笑,转瞬即逝,但他目的已经达到了——他的小朋友笑了。 “不肯?行,留到晚上也是一样。”费南渡给自己找好台阶,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薛眠的背,摸出手机给前台去了个电话,让人做两碗面送上来。 吃完午餐,看外面天气依旧温暖舒适,费南渡又去了趟前台,没过一会儿拿了根钓竿回来,招呼薛眠道:“走,钓鱼去。” 薛眠正在收拾自己的包,闻声抬头看过来:“啊,这里还有鱼钓的?” 费南渡背着一只黑色的钓竿袋,拿了两瓶房间里的水带上,牵过薛眠的手带着他往外走:“就在山庄后面,不远,走走就到了。” 一直呆在房间里也没意思,薛眠跟上费南渡的脚步,两人走在一条满是碧绿草坪的林荫道上,两旁鸟语花香,头顶是碧空蓝天,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真的不难过了。”走着走着薛眠突然开口道。 这么突然是因为他感觉到了什么。 费南渡临时安排一个不在计划内的钓鱼环节,一定是因为想哄自己开心。只怪他太藏不住情绪了,高兴的难过的都写在脸上,让对方一直提心吊胆的留意着自己,想尽办法哄人开心。 他也不是真的傻,他都看在眼里了。 “就上午那会儿特别难受,想通了就没事了。你别总担心我会不高兴,我有时候心也挺大的。”薛眠主动握紧了费南渡的手。 听到他主动提起情绪问题,费南渡顿时放松了下来。本来面对就比逃避有效,既然薛眠肯聊,他当然愿意陪他。 “刚刚跟你说对不起,是因为选在了一个对你很重要的日子里做这件事,但我并不后悔这么做。”费南渡一手提着钓竿,另一手牵着薛眠,五指用力收紧了一下,像是要把自己的心意用这种方式传递过去。 “我其实……我不知道刚才那样对雪莉说话是不是过分了。”薛眠垂着眼,低头看着脚下如茵的碧草,一棵一棵正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像在给他跳舞。 “你怕伤害她?”费南渡转过脸看他。 “……嗯。”迟疑了几秒后薛眠还是点了点头:“我那会儿太生气了,我从没对一个人那样生气过。可是现在情绪平静下来,突然又有点后怕……不知道她这会儿有没有回学校了。” 费南渡很想跟他说你就别担心那位了,她远比你想象的要“坚强”得多。但想了想,最后还是没这么做,只道:“应该不会有事。她性格要强,最多是难受几天,说不定过段时间还会去学校找你。” “那我也不能见她。”这回薛眠答得果断,他一想到袁宁就格外难受,闷声道:“我原本以为我和她是在那样一个环境下长大的,她应该比谁都心地柔软,看到同龄的袁宁,心里只会泛上同病相怜,怎么可能做出伤害他的事来。雪莉其实没有对我犯什么错,但我没法原谅她,因为她把从前的她弄丢了,她让我失去了一个最好的朋友。” 怎么这个傻瓜到现在都觉得卞雪莉没对他犯错? “她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了吗?” 费南渡怒其不争,有时候他真想把这颗小脑袋剖开来看看,看看里面是不是装了什么专门清洗的奇怪装置,不然怎么就狠不下心来扯开卞雪莉蒙在他眼睛上的布条呢? 薛眠被问得一噎,顿时哑口无言。不过他忽然想起卞雪莉跟费南渡提议的那个计划,浑身猛的一震,伸手抓住费南渡的胳膊就惊呼了一声:“不过有件事她说的是对的,对不对?” “什么?”费南渡被他问得一愣。 “就是以后……以后你会结……”薛眠脸上泛红,支吾着说不下去了。 “……结?” 费南渡只抓住一个字,但稍加拼凑就领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结婚?你想说我以后会找一个女人结婚,继承家业,然后吧啦吧啦各种一大堆?” 薛眠毫不回避的重重点头:“对啊!” 费南渡停下脚步,整个人转过身去。他眼底含着笑,还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坚毅,道:“不会。” 不会? ……这么肯定吗? 听完这话心里不能不说是欣喜的,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大的不安。薛眠皱着眉毛纠结着,半晌才泄气般的叹道:“你哄我的。” “没哄你,说认真的。”费南渡放下钓竿将人搂进怀里,下巴在他发顶上轻轻的磨着:“如果你想说所谓的‘家业’,我要是有兴趣,我就去继承。如果你想说‘香火’,很庆幸,我还有个弟弟,而且很凑巧,他是个直男。我们家有一个能娶妻生子的儿子就够了。” 如果这些话能算作情话,薛眠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实在的情话了。心里瞬间像被塞进了一千罐蜂蜜,因为甜度过高而濒临爆炸的边缘。他努力压制着不让自己笑出声,可偏偏这个时候费南渡把嘴唇贴到了他耳朵边,用气流一样的声音往他耳蜗里吐了一句话。 “但我会结婚,因为我要娶你回家。” 一千罐蜂蜜应声爆裂。 在心房位置炸出满天的烟花,每一朵都是一颗镶着钻石的糖,它们闪闪发光,甜到人想哭。 心事解开,二人牵着手在后山的小湖边散了会儿步,期间看到几个钓友在岸边席地打坐,估计也不是真冲着钓鱼来的,大好的阳光就该出来晒晒。 薛眠一直没问费南渡关于今天的安排,他心里有种隐隐的期待,毕竟是在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费南渡肯定有瞒着自己准备惊喜,想搞突然袭击,给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薛眠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会是什么惊喜,又害怕提前知道了反而没了惊喜感,纠结了一路,终于熬到了晚饭时间。 山庄餐厅一个临湖而建包间里,薛眠坐在位子上盯着满桌的丰盛菜肴眨了眨眼睛,有点意外居然没看到过生日起码该有的生日蛋糕。 费南渡连个蛋糕都没给他准备? ……好惊喜呢。 一餐饭吃得食不知味,薛眠戳着碗里的菜,肉块都要被戳成肉泥了,碗底也被筷子一下一下扎出极富节奏的打击乐,哒,哒,哒哒哒。 费南渡似乎视而未见,只专心吃他的饭。 薛眠低着头抬着眼,用刘海遮住投过去的忿忿目光,瞪人也瞪得不留痕迹,藏好小尾巴别被抓包。 所以我的蛋糕呢?我的礼物呢?祝我生日快乐的好听话呢? 还有拥抱和亲吻!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欠你一个晚上要给的吻了? 心里猫抓似的难受,薛眠感觉自己要坐不住了。 喂,对面的人你怎么回事,怎么还在吃吃吃啊! ※※※※※※※※※※※※※※※※※※※※ 不想说话,有点不高兴呢!哼哼哼~~~ 周日见! ——但是爱你们~ 偷香2 “我好了。” 费南渡拿起手巾擦了擦嘴,见薛眠碗里的菜没怎么动,问他是不是不合胃口。 这会儿薛眠哪有心情管什么胃口,随口应付了一声“还可以”。他又不是专程跑来吃饭的,虽然生日这餐是该比平时隆重些,但这也不是今天最重要的主题啊。 “不喜欢就别勉强了,晚点要是饿了给你叫宵夜。”费南渡走到座位边将人牵起来,拉着薛眠的手往外走:“走吧,饭后散个步。” 薛眠打赌费南渡肯定看出自己不高兴了,但居然视而不见的什么都没说。这种有意的忽视让他更加不痛快的撅起了嘴,跟在后面踉踉跄跄,走得极不情愿。 谁要饭后散步? 我又没吃东西,才不需要散步消食呢! 晚上的山庄格外静谧,夜色笼罩着开阔的庄园,草坪踩在脚底下,触感软软的。这里的照明不像市区马路上的那么灯火通明,走上好几步才有一盏路灯,灯光是暖色调的橘黄色,不算非常亮,可能是为了烘托晚上山里的宁静气氛才特意这么设计的。 “想什么呢?”一旁的费南渡突然侧脸看过来。 “……没什么。”薛眠仍旧提不起劲。 其实他不是真的想要什么蛋糕或礼物,他并不在乎那些物质上的心意,就是觉得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喜欢的人就陪在自己身边,但两个人除了一起吃了两餐饭,其它的费南渡作为恋人竟然什么表示都没有,未免也太奇怪了。 奇怪到甚至薛眠都觉得这人这么大老远的把自己带过来,是不是就是因为他自己想泡温泉了。 “我第一次给人过生日,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只提前跟厨房打了声招呼,让他们把晚餐准备得丰盛点,想让你吃得开心……但好像不是很合你口味。”费南渡收住脚步,突然弯下腰把脸凑到薛眠眼前,嘴角边噙着一抹不明显的笑,道:“是不是不高兴了?” 薛眠没料到他会突然就说到这个事情上来,而且还说得这么直白坦诚,一时被戳破心事,更觉委屈沮丧,又觉难堪懊恼,埋下头闷着声音道:“可再没经验也总该有个蛋糕啊……我还以为是这里的厨师不会做蛋糕。” “啊,原来你喜欢吃蛋糕?”费南渡笑着接了一句。 “谁喜欢吃蛋糕了,”薛眠不高兴的小声嘟囔着:“算了,我大概是在跟一个傻子过生日。” “你说什么?”费南渡好像没听清。 “没、没什么。”薛眠飞快的吐了个舌头,迅速把话题带过。反正蛋糕是没有了,礼物看来也就是刚刚那顿晚餐了,真是一点创意都没有。 所以现在他唯一还能期待的大概就是这一趟跑来这里的真正主题——泡澡了。 “我有点累了,要不先回去吧。”薛眠打算打道回府去泡热水澡。 “等一下,”费南渡伸手拉住了准备要走的人,指了指前面不远处一棵高高的大树:“我抽根烟再回去,不然房间里有烟味你闻不惯。” 薛眠兴致缺缺,也无所谓这几分钟,跟着抬腿往树下走。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抽烟还要特意跑到树底下去,那儿好像也没有垃圾桶啊。 四周的景物都被夜色盖住了,只有远处路灯的亮光朦朦胧胧的照过来,看路不成问题,但仅限于脚下一两米远的距离,再多就只能伸手不见五指了。 费南渡点了根烟咬在嘴里,仰头对着夜空吹了声口哨,薛眠没在意,一个人站在旁边数手指玩。 “我鞋里进沙子了,扶我一下。”费南渡拍了下薛眠的肩。 “哦。”薛眠转过身来,扶住费南渡递来的一只手。 费南渡半蹲下/身,四周本来就黑得发暗,他这一弯腰顺便也带走了他烟头上的那点亮光,这会儿他们又是背对着路灯的方向,更加黑灯瞎火的看不见东西。薛眠有点怕黑,多加了一只手伸过去扶稳费南渡,有点不放心的问:“倒、倒出来了吗?” “马上。”费南渡接口应了一声。 然而话音刚落,薛眠感觉自己耳边传来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被烧着了? “嘶——嘶嘶嘶——” 就在他一脸莫名其妙,准备问问费南渡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的时候,突然眼前猛的一亮,漆黑的天幕下一道金色的强光像闪电一样的在他眼前破空劈开—— “嘭”的一记炸裂声响,在距离薛眠不到十米远的开阔草坪上犹如被推倒的巨型塔罗牌,一根接一根的金色焰火柱被引线依次点燃了——焰火从中间位置沿着一个既定方向快速前进,每走过一处就燃烧起一根,并爆出一串串金色的花火,连空气都被烧得噼里啪啦不住作响。本来还漆黑一片的空地以一种亮到几乎刺眼的光芒燃烧着,像永不都会熄灭的火花一样,它们绚烂夺目,璀璨耀眼,依次绽放在薛眠眼前。 薛眠张大着嘴巴一动不动,完全呆住了。 一双手从身后围拢过来,将他圈进一个宽厚的怀抱中。有个低沉而温柔的声音贴到了耳朵边,伴随着吞吐在皮肤上的热气,好像呢喃般的轻声道:“生日快乐,宝贝。” 焰火柱已经全部点燃,以一个暂时还看不清楚图案的造型在燃烧。薛眠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抖,脚底下悬空着,失重一般的踩不到实地。他身体飘飘忽忽发着热,脑袋里一直回荡着花火燃烧爆裂的声音,炸得耳朵酥酥麻麻,且烫得要命,像被人用羽毛搔刮着,无端发痒发热。 好半天才从巨大的震荡中回过神,薛眠扶住圈在腰上的胳膊转过身,四周金色的火光映照在他们脸上,今晚他第一次在黑夜里看清了眼前这人的脸:眉宇如平常一样深刻,但表情却异常温柔;眼瞳依然漆黑而深邃,眼神却分外亲昵宠溺;看似凉薄的两片唇,可嘴角边明明勾着一抹藏了糖的笑。 “……谢谢。”薛眠找不到别的词了。 “不谢。”费南渡微笑着将额头贴到他额头上,抬手捏了两下眼前一枚精致的鼻尖。 “我还以为……”薛眠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磕巴着想把话说完整:“我以为你把礼物忘了,刚刚还对你不高兴……这个焰火好漂亮啊,我很喜欢,真的,特别特别喜欢。” “喜欢就好。”费南渡揉着他的头发,嘴唇顺势游走到薛眠的眼皮上轻轻亲着:“一开始还觉得有点幼稚……欸,我发誓啊,以前从没给谁干过这个。” 薛眠心里甜得发齁,又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下意识的抬起双臂环住了对方的脖子:“那……第一次没经验就做的这么好,我该拿什么词夸你好呢?” “不用词夸,”唇缓缓下移,来到薛眠挺直的鼻梁上。短暂的停顿了两秒后突然猛的往下一滑,直接擒住了两瓣软唇:“拿嘴夸。” 舌尖在嘴巴上迅速划过,像浅尝辄止。薛眠以为这就是亲吻的全部了,正要往后退开,却不防被费南渡一手捞到脖子后面箍住不能动,接着就被撬开了齿关,温热湿润的舌头长驱直入,瞬间与他的勾缠到一起,两片软物辗转缠绵,交换着彼此最真切的温度和热情。 “喘、喘不上……气了。”薛眠迷睁着眼睛昏昏沉沉的倒在费南渡怀里。 费南渡吃吃一笑,松开了手臂。 “还能站稳么?”他拍拍薛眠通红的脸颊。 薛眠十分羞愤的朝他胸口打了一拳:“你总是搞偷袭!” 费南渡假模假样的哎呦一声,喊疼。薛眠刚刚下手没留意力度,真怕自己砸疼了他,赶紧伸手过去要扒开衣服察看。费南渡顺势将人往怀里一搂,在他耳边笑着吹气:“笨死了,这也信。”说着将人在怀里转了个身,让薛眠背对着自己,手指向正舞动着亮闪闪的光芒的焰火道:“去,找你的礼物。” ……还、还有礼物? 薛眠一个没回神,他以为眼前的就是全部了,不禁怔道:“怎么还有礼物?” 费南渡快速亲了一口他的侧脸,在耳边轻声催促:“快去,沿第一根焰火开始找。” 小小的内心被巨大的期待所填满,甚至仿佛充斥着真的能被肉眼看到的粉色气泡泡。薛眠感觉自己快飞起来了,连脚步都变得轻盈起来,嘴角微扬,带着对这个生日最大的憧憬走向前方的焰火群,一步一步,虔诚的靠近令他如坠幸福深海的源头。 薛眠来到第一支焰火旁,低头发现脚边的草地上放着一朵暗红色的玫瑰,以透明反光的纸包着。因为只有一朵的关系,感觉这花比平时花店里看到的那些要大上一整圈。 薛眠蹲下/身,小心的将花拿起来,端详了一会儿后扭头看向站在原地的费南渡——费南渡朝他挥了下手,示意继续往前。 薛眠抿了抿唇,心里冒着甜丝丝的酸奶气泡,起身走向第二支焰火。 发现仍旧有一朵红玫瑰。 然后是第三支焰火,第四支焰火,第五支,第六支…… 在第四十四支焰火旁,薛眠捡起了第四十四朵玫瑰花。这是倒数第二支焰火了,也是在沿着被规划好的路线一点一点寻找的过程中,他终于看清了这片花火的海洋所搭建的是怎样一幅图案—— 一座房子。 有屋顶,有墙,有窗有门,甚至还有一个大烟囱。 完整的一座房子。 一座被用来住人的房子。 费南渡不知何时走到的他身边,他牵住薛眠的一只手,用最温柔坚定的声音轻声对他道:“这是我设计的家。以后我们就会有这样一个房子,它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家。” 家。 你的,我的。 我们的家。 ※※※※※※※※※※※※※※※※※※※※ raining! very big 大の雨! 哗啦哗啦的很吓银! and打雷雷!!! (博主疯了……) 周一见哦! ——爱你们~ 偷香3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连串的眼泪一点不争气,排着队的泛上来再落下去。薛眠眼眶湿透,鼻头跟着冒着酸气,眼尾涂了火似的烫得发红。 他埋着头抽了抽鼻子,感觉鼻尖上整块肉都涨得发疼,抬起胳膊使劲压住嘴巴,扭捏着小小的哭出了声:“……你干嘛啊……” 干嘛突然说这种话。 真的被感动到了,所以没忍住心里那份酸楚的委屈。 不是不喜欢这份含义珍贵的礼物,他只是听不得“家”这个字。 所谓近乡情怯,大体人就是这样,越缺什么就越惦记什么。家是什么?是对每一个个体的人而言最普通不过的一种存在。它既抽象,可又具体,有父有母,有妻有儿,过年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一顿饺子,那个热腾腾的冒着烟火气的地方,就叫作“家”。 多普通啊。 可对薛眠来说它又多难得啊。 “好了好了,”费南渡既想笑又心疼,张开双臂将人搂进了怀里,低声的哄着:“别哭了。不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干什么了,大好的日子把你惹哭。” 薛眠心里又羞怯又难受,躲似的把脸埋进对方怀里,只管小声啜泣自己的,不接话,也不肯抬头。可突然又想起怀里的花,“啊”了一声就赶紧推开费南渡,这回倒是不哭了,只懊恼的低头去检查有没有把花压坏。 费南渡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没坏,都好好的……喂喂喂,礼物这就找完了?” 薛眠不解的抬起脑袋,吸了吸鼻子,诧异道:“不是花吗?都在这儿了啊。” “还有呢?”费南渡指指身后还在燃烧着的那第四十五支焰火:“快去,不然灭了就看不见了。” 薛眠真没想到居然还有礼物没找完,一时也不知是该继续哭还是继续笑了。他小心的把花抱在怀里,小跑着来到最后一支焰火旁,低头一看,哦,原来是还有一朵玫瑰没拿。 “四十五……” 薛眠一边蹲下身一边小声碎碎念:“为什么是四十五啊,我也不是过四十五岁的生日啊。” “真够笨的,”费南渡笑着走到他身边,弯腰扶膝看着他:“你现在几岁了?” “……二十啊。”薛眠疑惑的仰起头。 生日已经到了,那就该把新增的一岁加上去了,所以该按二十算。 “那我呢?”费南渡拿手指指自己。 薛眠想了一下:“二十五。” “所以加起来是多少?”费南渡宠溺的看着他,伸手捏了一下薛眠的耳朵。 “二十加二十五等于……”薛眠突然哑口打住。 这种加法还用算吗??? 他一时忘了手上动作,只呆呆的仰着脸看着费南渡,眼底水光流动,有晶晶亮亮的东西在里头闪烁。 “四十五,代表四十五年。” 费南渡在他旁边蹲下,语气温柔的郑重,一字一字道:“你的二十年,我的二十五年,我们错过了前面整整四十五年。有些遗憾,但还是幸运的,因为最终我们遇见了。所以下一个四十五年一定不会浪费了,对吧?” 薛眠红着眼睛看着他,看得真真切切仔仔细细,像稍不留神这个人就会不见了一样。许久后,他主动伸出手去握上了费南渡的,相当用力的点了一下头,发誓一般郑重的回答他:“对!” “那就别哭了,”费南渡抬手擦去薛眠脸上沿着眼眶淌出来的一串泪:“再哭得肿成什么样了,变成猪头还能看吗。” 薛眠破涕为笑,自己也不好意思了,赶紧岔开话题,砖头去拿那枝还在地上躺着的花——怎么拿不起来?? 薛眠抓着花枝往上抬,发现花底下好像绑着个东西,一条细细的荧光线延伸到草地下面,好像被压住了,让他扯不动。 突然就明白了什么,薛眠立刻把头转过去看费南渡。费南渡笑着眼睛看着他,努努嘴,说继续。 薛眠已经猜到了,那草底下一定埋着个特别的惊喜,但因为还没看到具体是什么,所以即便已经知道有个惊喜在等着自己,内心的雀跃和期待还是抑制不住的鼓噪着、欢叫着。他放下怀里的花束,拿两只手去扯那根荧光线,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 然后注意着力道一点一点,慢慢将绳线那头绑着的东西从松软的草地里拽了出来——是一个比拳头再大一点的深蓝色盒子。 盒子不重,外面套了一个透明的包装袋,虽然沾了点土,但薛眠一点也不介意,直接上手拍干净了外面的脏尘,小心翼翼打开了包装袋。 盒子安静的躺在手心里,薛眠一眨不眨的盯着看了几秒,忽然转头问:“是什么啊?” “都在你手里了还问,”费南渡笑着拍了下他的脑袋:“打开自己看。” 一晚上的惊喜一个接一个,老实说薛眠都有点晕乎了。他把手贴上盒盖,停了几秒,这才在满满的、憧憬的激动心跳里打开了盖子,第一眼就看到了睡在里头的礼物。 一只手表。 全黑色的表身,表盘像墨蓝色,造型和正常的手表无异,但通过之前的种种惊喜,薛眠觉得费南渡不可能送一个没花心思的礼物。 所以他把手表举到费南渡面前,笑着歪头问他:“怎么玩?” 这回轮到了费南渡不懂了:“什么怎么玩,手表还想怎么玩?” “就……只是戴着看时间用吗?”薛眠眨眨眼睛。 “不然呢?”费南渡拿过手表解开表带,捞起薛眠的左手腕,准备给他戴上去。 薛眠倒不是觉得有什么失望的,他今天收获的心意已经多到小小的心脏都要装不下了,所以没多想,干脆的把手递了过去。 费南渡给他系好表带,就着路灯的亮光轻轻转动手腕看了看,觉得颜色挑得很好,很合适薛眠那只细白细白的腕子,边欣赏边道:“这表我自己做的。” “……啊!?”薛眠相当吃惊的喊了一声:“不会吧?我还以为是你买的……” “好看吗?”费南渡抬起眼皮看他。 薛眠一秒不耽误的连连点头:“好看!……不过真的是你自己做的啊?” 当然是费南渡自己做的,前后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呢。 其实表是从瑞士一家老字号专门制表的工厂定制来的,拿到手的时候只有基础的零部件,费南渡自己先试着组装,但拼装手表是项专业性极强的高精度工作,为了不出错,他找来了一个制表师,请到家里辅助着弄了小半个月,终于顺利完工。 手表从设计到成型都出自他手,要的就是这份独一无二。费南渡端详了一会儿,突然问薛眠:“有没有看出哪里不一样?” 薛眠低头看表,上上下下找了一圈,从表盘到指针,从表带到表匙,好像……也没有什么玄机啊。 不过这块表上没有任何logo,薛眠倒是发现了。 “嗯,没放logo,”费南渡笑着看他:“怕你背着我查价格。” “那就是很贵是不是?” 薛眠听到这里不免生出不安,焰火和玫瑰花他都能接受,那些的费用应该不会太高太离谱,下次等费南渡过生日的时候,他可以用同样的心意还回去。但这表一看就不是普通学生能承受的价位,他收得不踏实,更怕以后自己还不起。 “就知道不能提这个,”费南渡啧了一声,伸手摸摸他的头发:“这是陪你过的第一个生日,我只是想送你一个能放时间久一点的礼物,你要是有负担,就白费我心意了。” “……那、那以后不可以了。”薛眠看了看手腕上的礼物,抬起脸,有点小严肃的道:“我喜欢我们每天都简简单单,所有的东西都很简单,这样贵的东西虽然很漂亮,作为礼物送给我,我也是高兴的,但你不可以总花那么多钱了。想让我开心其实很简单的,哪怕是一起在学校吃食堂我都会觉得很开心……你明白的,对吧?” “明白明白,”真是拿他没办法,费南渡无奈的捏了把他的小脸,催道:“好了,还没找到机关啊?” 薛眠抬手递过去:“哪里有机关啊……” 费南渡叹了两声,无奈摇头:“看得一点也不仔细。喏——”他握着薛眠的手翻了个面,表盘朝下,把表带的那一面对到了上面。 就着朦胧的光亮,薛眠低下头眯着眼睛凑近去看,发现金属的表扣上隐隐有个小凹陷,像是什么图案。 看不清,他就再凑近一点,稍稍动了动手腕,终于看清了那金色的表扣上刻着一个用blackletter字体书写的“f”——这种英式传统手写字体实在太过复杂华丽,基本只出现在一些书本的摘录中,所以薛眠印象极其深刻,第一眼就认出了它。 “真的……好好看啊……”薛眠感觉自己都有些失声了。 费南渡望着他笑了笑,牵起薛眠的另一只手,用他的食指尖在那个“f”上临摹般的轻轻描了描,认真道:“表扣的地方最贴近脉搏,这个f就是我。我把我放在你的脉搏上,以后这里每跳动一次,都有我陪着你。” 曾几何时,那个在姐姐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不知道未来在哪里的男孩,从没想过有一天“爱情”、“幸福”、“相伴”这些美好的物事也会不期而遇的用最浪漫的方式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不是对幸福不渴望,只是过于害怕和胆怯。因为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好,值得这样一个人如此花尽心思的只为让你开心的流眼泪。 但今天薛眠体会到了。 原来被一个人用心的疼爱着是这样一种感觉,是拿世上最苦的药放进嘴里一口一口咀嚼,居然都能吃出糖的甜来。是有了这样一个人之后,你会觉得凡此以前经历的种种,所有被荆棘划破的伤口,现在回头再看,都能一笑了之了。 薛眠笑着流眼泪,看着手腕上那个烫金的“f”,心里暖成了一片花火的海洋。 突然踮起脚,伸出双臂环住费南渡的肩,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中将自己最炽热的一双唇印了上去。 “谢谢你。” ※※※※※※※※※※※※※※※※※※※※ 好了,所以后来薛眠手机上“f”的含义解开了。 不要质疑小毒君本篇章真心撒糖的诚意,直到“偷香”篇结束前,我要甜掉你们的小心心! 周三见哟! ——爱你们~ 偷香4 两人回到房间的时候时间已近九点,不过池子里的水24小时热着,虽说是有点晚了,但好歹这趟奔过来名义上就是为了泡泉,总不能名不副实。 费南渡换好衣服,就是昨天在商场买的那条黄澄澄的沙滩裤。他扒拉了两下头发,见薛眠一直在卫生间里不出来,靠着墙敲了敲门,用戏谑的口气吓唬道:“换衣服都不会了,要不要进来帮忙?” “不要不要不要——” 薛眠果然吓得应了一嗓子。 费南渡心里偷笑,又敲了敲门:“再不出来水都要凉了。给你三个数,不然我可就进去了。” “别别别,马上就好!” 薛眠回完这句费南渡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估计是在脱衣服。他好整以暇的双手抱臂倚在门框上,数着数的等人开门,没一会儿就听嘎吱一声响,浴室门开了。 严格意义上说这是他们第一次脱到这个程度的坦埕相见——两人都光着上半身,浑身上下只有一条不到膝盖长度的沙滩裤蔽体,脚上踩着一双夏天的凉拖。其实这造型算是男生洗澡的统一标配,挺正常的装束,但费南渡莫名耳朵一热,竟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不过比起他的这点不好意思,穿着粉红猪裤衩的薛眠就要不自然许多了。薛眠瑟缩着弓起背,两只手挡什么似的护在胸口上,刚打开门就看见费南渡站在门口,差点没忍住“啊!”的一声喊出来。 他憋着气,好不容易压住满身的心慌与发热,贴着墙根小碎步的一点一点往外挪,埋着头问:“你怎、怎么没先去?” “等你一起啊。”费南渡眼底闪过一道光,歪头笑着打量他。 “……那那那就走啊。” 薛眠躲鬼似的避开费南渡看过来的目光,面红耳赤,头皮发麻,猫一样往门口窜去。 vip房都建在半山腰高的地方,不过山是矮山,房间在五楼,出门自带一个独立小院,三面是山林风光,院中央是一池冒着热气的汤泉。因为是独门独户,两边都没有邻居,所以私密性非常好。 费南渡先下了水,池边的小桌上摆满了水果、点心和茶酒。他倒了两杯红酒,转身的时候见薛眠正犹犹豫豫的蹲在池边盯着水面发呆,似在挣扎要不要下来。费南渡哑然失笑,问:“还不下来?穿这么点不冷吗。” “……烫吗?我看有好多白气。”薛眠试探着想伸手先摸一下水温。 费南渡放下酒杯走过去,水流随着身体动作冲激到腰腹上,划开一圈圈细密的涟漪。他伸出手递过去,确定道:“不烫,刚刚好。下来吧。” 于是薛眠就扶住了他,先伸脚,蜻蜓点水般试了下温度,发现真的不烫,相反温度还很舒服。于是迈下一条腿,再一条腿,然后整个人就顺着池壁滑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池里一圈光滑的岩石上。 石头本来就是给人坐的,这个高度的水刚好在锁骨附近涤荡,温温热热,清清润润,感觉别有一番滋味。 费南渡返身端了酒杯回来,薛眠顶着个脑袋乖乖的坐在池子里,也不敢动,就那么毕恭毕敬的并拢两腿,甚至手还乖巧的放在膝盖上,认真得像个上课听讲的小学生。 觉得好笑又可爱,费南渡走过去低下头俯看着他,道:“就准备这么泡着?” 薛眠低头看看自己,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劲,便抬头问:“这样不让泡吗?” 费南渡被他这副憨憨的样子逗得扑哧一声,在薛眠旁边的岩石上坐下,将酒杯递过去:“饿不饿?那边有零食,想吃我就拿点过来。” 薛眠摇摇头说不饿,接过酒杯看了看,不解的问:“泡温泉还要喝酒的?” “帮助散热,”费南渡不打草稿的信口胡诌:“不然热气全在身体里……桑拿知道吧?跟那个原理差不多,人会难受。” 薛眠不疑有他,信了,端起杯子就喝了一大口,再慢慢咽下去,咂吧了一下嘴,居然还夸了一句甜的好喝。 费南渡听在耳里,没说话,过去把酒瓶拿来给薛眠又加满了一杯。 这里的温泉都是引的山上的天然水,但楼下大池是自然开凿的,房间里的则是人工建造,有一套内部加热系统,可以任意调节水温。薛眠泡了十几分钟,渐渐舒缓了四肢,慢慢的坐姿也不再那么拘谨了,手拿出池面动了动,拍着面前的水花玩。 突然听到有人在唱歌。 薛眠好奇的循声转头,这才发现费南渡已经不在旁边。他一急,哗啦一声就从水里站了起来,这就要爬出去找人,却看见关了灯的房间里有一团小小的火光在跳跃,对着院子的玻璃门大开着,歌声就是从房间里传出来的。 是生日快乐歌。 今晚夜色像一笔泼洒的山水墨,四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费南渡捧着一只点满蜡烛的蛋糕从黑暗里向这边走来。黄澄澄的光亮映照着他的脸,薛眠呆愣愣的站在池子里,看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过来,最后在半米之隔的岸边缓缓蹲下,将手上蛋糕捧到自己眼前,轻声说:“生日快乐。” 似乎情理之中但却意料之外的一个生日蛋糕,薛眠眨巴着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他今天收到的惊喜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费南渡像变戏法一样把它们一个接一个变出来,他已经快招架不住了。 “许愿吧。”费南渡把蛋糕放在池子边,自己下了水,来到薛眠旁边。 薛眠盯着那个亮闪闪的蛋糕,是星星的形状。底色一抹的天空蓝,图案是白色的云朵,中间写着一行字,不是他以为的“祝某某生日快乐”这种传统的祝福词,而是一句念出来会让人想发笑,有种浓浓的孩子气的话。 但又很霸道。 ——我要我们在一起。 薛眠眼眶泛热,可实在又没忍住的扑哧出声,假装不满道:“谁给别人送蛋糕会写这种话啊。” “我啊。”费南渡大言不惭。 薛眠趴在池沿上,专注的看着这个属于他的生日蛋糕。看了一会儿,抬起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对着一团暖意十足的光芒,许下了他二十岁的心愿。 就在刚刚突然想好的心愿。 我要我们在一起。 许完愿,吹蜡烛,吹完蜡烛分蛋糕。薛眠给费南渡切了一块好大的带白云图案的,递过去的时候看到费南渡皱了下眉,他不解,仰头问:“你不喜欢吃蛋糕吗?” 还真不爱吃。 费南渡揉了下鼻子,他被这甜腻的东西打败了:“基本上……不怎么吃。不过今天不一样,来吧,给我。”说着就接过了那块奶油冰激凌蛋糕。 薛眠本不想强人所难,只是这个蛋糕意义不一样,他想和费南渡一起分享,哪怕只是一小口呢。所以他抬起脸,满眼期待的等着费南渡咬下第一口这个寄托了自己不可言说的秘密的心愿蛋糕。 费南渡手里托着餐盘,虽然光线不大好,但还是捕捉到了薛眠眼中那抹流动的光彩。满眼的期待,毫不掩饰的喜悦,他都看见了。 所以…… 唰的一抬手,一块雪白的奶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抹到了薛眠脸上。 薛眠一愣,当下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操作。费南渡放下餐盘,将人往怀里一圈,低头贴到薛眠耳边轻声道:“想了一下,你还是得给我点好处,不然这蛋糕咽不下去。” “………???” 这下薛眠是反应过来了,他把这么黏糊糊的东西抹我一脸,该不会是想直接啃我的—— 他想对了。 费南渡吐完这句就没再给对方说不的机会,舌尖探出一寸,在那团甜腻腻的奶油上轻轻一舔——入口像绵软的泡沫,对他来说的确太甜,但口感尚能接受。于是再接再厉,带着一团阴影倾身压过去,寻着那张比蛋糕还要雪白的脸蛋将甜丝丝的奶油一点不剩的吃了个干净。 留下一圈透亮的水渍。 以及透过皮肤直达薛眠全身的、一股无法言说的酥麻感,整个人像过电一样,又像有一排小虫子在脸上爬,还像春日里山头上拂过的风,带着一丝微热的温度,潮湿的雨雾扑打在脸上,那种各种触觉混合的感觉实在太过奇妙,甚至他觉得自己竟然是喜欢它们的。 可能是真的喜欢。 因为薛眠紧接着做了一个让两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伸手从蛋糕上抹下一指奶油,涂到了自己的脸颊上,因为手有些发发抖,最后一笔没收好势,一不小心擦过嘴角,沾了一点点在嘴唇上。 无需言语帮助说明,费南渡会心一笑,低下头,却不是冲着脸颊上的那滩奶油去。 张口咬住一颗漂亮的唇珠,舌尖抵上,推开唇瓣,在细腻的含吮中渐渐向前,直达温热湿润的最深处,与一枚尤显稚嫩的小舌纠缠着,呼吸声淹没在微荡的流水里,他们一时都忘了自己。 不知道是怎么回去的,等薛眠意识到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房间的浴室里,准确点说是被费南渡抱在怀里,后背抵着墙壁,喷洒着热水的花洒打开着,细密的水珠从头顶上方浇落下来,彻底淋湿了两个人,也淋醒了薛眠。 他面露醉态,眼底泛着一种迷幻的光。薛眠微微喘气,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那张脸眉宇俊朗,五官深刻,尤其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眼,此刻好像正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欲/望的纱。 薛眠觉得自己看懂了,因为那眼睛分明会说话。它们黑得透亮,散发着一种慵懒,但那慵懒或许只是假象。它们蓄势待发,像蛰伏的兽,只等猎物自己撞上来。 他就是那只猎物。 一只乖巧的兔子,一头可爱的羊,一尾等着被豹猫吞下肚的小鱼。 (此处省略……) “不……”薛眠一慌,下意识按住那双手。 “不什么。”费南渡贴着他耳垂细密亲吻。 那吻细熬慢炖,薛眠被亲得失神。他不愿违心否认自己其实是喜欢这种亲吻的,甚至沉溺其中难以自拔,以至于被这么认真的接连吻着,渐渐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嗒”的一小声…… (后文省略……) ※※※※※※※※※※※※※※※※※※※※ emmmm……小毒君现在的心情很无奈。文章就先暂时这么看吧,修了两稿了,希望别再锁啦给个通过叭! 周五见! ——爱你们~ 偷香5 一个堪比战场双方激烈厮杀般缠绵的热吻,薛眠迷迷糊糊中被人“帮忙”,洗了一个相当短促却又痛快到几近昏厥的热水澡。 费南渡擦干两人身上的水珠,捞过浴巾将人裹好,接着弯腰打横一把抱起,走到了房间里两张一模一样的单人床——的其中一张前。 这是今晚的小心机之一。 因为猜想白天来的时候如果小朋友看到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估计会吓得掉头就跑。所以出于稳定军心,有什么后招且得留到对方放松警惕了再使也不迟。 比如现在。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小小的床头灯,灯光晕黄,朦朦胧胧,只消轻轻一个按钮就能彻底熄灭它。费南渡将人放平在床上,空气里满是沐浴露的香气,薄荷加柠檬,带一点不太明显的栀子味。说不上来的一种香,但费南渡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会记住这个味道。 此刻薛眠状态清醒,但又不完全清醒。他睁着一双明显迟钝的眼睛,眼底淌过不少复杂情绪,比如不解,比如紧张,还有暴露在空气中的几丝慌乱,以及一小丢丢害怕。 怕就对了。 费南渡勾了下唇角,撑着双臂坐在旁边看着他,恰好薛眠也在看他,两人互看了几秒后薛眠先小声问了一句:“……你在、在干嘛?” “想事情。”费南渡应道。 想事情?想什么事情? ——莫非是刚刚…… 薛眠一怔,想着想着就被自己带回到某个湿漉漉的场景里——大雨一样细密的水珠,四周热气腾腾,空气里到处都是湿润的雨雾。 (省略……) 回忆及时刹车,薛眠光靠想就已经羞得面红耳赤,一张脸彻底烧了起来。费南渡一直在看他,见他突然呼吸急促,胸口也开始小幅度起伏不定起来,忙压下身体靠过去,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薛眠郁闷的摇摇头,支吾着不肯说明白,费南渡见他拧着眉头结结巴巴,稍微一猜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短促的笑了一下,伸手在薛眠眉骨上轻轻摩挲,一边抚弄一边道:“我在想……你好像并不是很喜欢别人帮忙洗澡。不过我们都是男人,这事也没什么好害羞的。” ……没什么好害羞? 薛眠被噎了个有口难开。 虽然平时在学校一群男生脱得光光挤在公共澡堂里也是常有,甚至还会互相擦个背按个摩。但那毕竟是好多人一起,而且地点也在指向性非常明确的澡堂,所有人出入那里的目的都很单一,只有一个,就是洗澡。 ——能跟现在一样吗! 薛眠很想争辩一句,又怕说错了话反而闹笑话,涨红了脸斟酌着谨慎用词道:“可是你用、用手……” 他说不下去了。 “嗯?”费南渡却似捕捉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再度压低身体,这回两张脸的距离近到几乎相贴,呼出的热气在二人之间来回交换。它们拂过薛眠敏感的鼻尖,让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酥麻得颤抖。 “用手怎么了,”费南渡笑得一脸高深,淡定发问:“难道洗澡不该用手?那你说该用什么。” 薛眠才不上当,他别过头哼哧着不接话,扭着身体往床里缩,本意是想躲远点,过程中不小心碰到了费南渡的唇尖。薛眠自己没察觉,等挪完位置了回头一看,发现刚才躺过的地方并没有被空出来。 因为费南渡爬上了床。 薛眠当时就懵了:“…………” “是你给我腾地方的,”费南渡摊了摊手,相当无辜:“我这个人很听话的。” 然而话音刚落地,薛眠只听到耳边“吧嗒”一声响,房间里唯一的光源被人悄无声息的熄灭了,室内瞬间沉入到一片神秘的黑暗里。 很安静,静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薛眠全身都罩在被子里,这样的环境令他倍感紧张,心跳的节奏正突突突的不断加快。就在这时,他感觉床面的那边向下陷了一下,紧接着一阵小风带起,好像有人钻进了被窝。 和他同一个被窝。 无法忽视的惊慌不安从心底深处涨潮一样的涌上来,薛眠十指蜷曲抓紧了被单,刚想开口说话,一只强壮的手臂突然横了过来,压在了他的肚皮上。 “躲可以,但不许踢人。” 费南渡声音极度低沉并且十分动听,像有个人藏身在他嗓子里,有节奏的拨弄着一面金属质地的鼓。那声音乍一听觉得遥远,却又明明近在咫尺,呼吸间喷出的热气撩刮到薛眠通红的耳朵上,好像三月的早春里抽出嫩芽的柳枝,无端令人苦痒难耐。 突然,薛眠感觉自己身上猛的一重,有具赤/裸着胸膛的身体正顺着刚才那条手臂一起压了过来,但微抬重量,没完全覆下。 外面小院可以照到远处的路灯,虽然房间里还是一片漆黑,但眼睛已经基本适应,能看清一些物体模糊的轮廓。薛眠睁了睁眼,发现面前暗色的光源被什么东西挡了个彻底,有个人正低头看着自己。 “我没、没躲。”一张高烧不退的脸憋得通红,薛眠一动也不敢动,身体绷得像根木棍一样直挺,如同被人点了穴。 “哦,真的?”费南渡发问道。 他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笑,身上有和薛眠一样的沐浴露的香气,但薛眠感觉自己鼻腔里还萦绕着一缕其它的味道。 可能是体香,他想。 “宝贝。”费南渡突然喊了他一声。 “……嗯?”薛眠正开小差,没听出这一声“宝贝”与众不同,迷糊着接口应了一声。 “怕不怕?”费南渡问。 他撑着一条手臂弯曲在薛眠脑袋边,手指灵活的卷起一绺软软的头发,绕在手心里闲闲把玩。 薛眠身体烫得像只被煮熟了的虾,蓬松的被子本来应该盖在他身上的,但这会儿他和被子间多了一层夹心,那夹心自带温度,硬邦邦的肌理里又有一种肉/体独有的柔软触感。 “你、你把话说清楚一点,我就不怕。”薛眠不认怂,他其实很倔,哪怕心里已经在咚咚打鼓。 都不是三岁的小孩了,他知道两个男人这么只裹着一条浴巾躺在同一个被窝里代表着什么,又可能会发生什么。但毕竟从没经历过,说不怕是假的,可要说只有“害怕”这一种感觉的话,又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好像还有一种隐秘的悸动,以及隐隐约约的、无法坦然承认的……令人羞怯的奇异期待。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人性了吧。 费南渡松开指间的发,五指贴靠过去,在薛眠平坦的眉骨上轻轻刮了一下,低声道:“一会儿我要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而且一定要今天做。你怕不怕?” 再单纯如薛眠也不会笨到都这个时候了还多此一举的问一句“要做什么事?”。他屏住呼吸,强憋了六七八秒,然后噗的一声泄了气,委委屈屈的小声打着商量问:“一定……是今天吗?” “嗯,”费南渡答得斩钉截铁:“必须是今天。” “可是我……” 薛眠脑袋嗡嗡作响,像有一百张嘴巴同时在耳边说话,耳廓外沿热得发麻,不用摸都知道那里早就滚烫得快要烧着了。 “没有可是。”方才还连哄带劝的口吻说不见就不见,费南渡严肃起音调,像个说一不二的大将军,这片战场即将交由他来指挥,哪怕是敌军也得听他的:“也不许怕。如果真的怕的话……可以把眼睛先闭起来。” 薛眠嘴上说着能不能改天,心里也真的实打实的在敲着忐忑的鼓,但有些东西一旦被牵动了、触发了,本能会击垮理智,驱使一切。人性里最原始的渴望压倒性的占领了高地,不容半分自我的欺骗与抵赖。 薛眠默声未语,最终盖住眼帘闭上了眼睛。 (kissing,省略) 久别重逢的舌在彼此的摩擦中相互吸引,相互包围。它们辗转吮吸却犹不解馋,牵扯撕咬中一条不慎落入下风,被另一条即刻欺压而上,勾勾缠缠,交换着一缕缕果香味的甜液。 系在腰上的浴巾不知何时被松开的,被窝里温度奇高,两具炽热的身体……(省略……) “作案工具”早先预备,趁着薛眠被亲得意乱情迷之际,费南渡迅速打开床头柜,取出样东西。 薛眠耳力还没完全溃散,迷迷糊糊间听到有动静,倏的一下就睁开了眼睛,呆愣愣的问:“……你拿了什么?” 费南渡不防他还清醒着,低低笑了一声,把嘴唇贴到他耳朵边,几乎是用气声的吐了几个字:“让你快乐的东西。” ※※※※※※※※※※※※※※※※※※※※ 》_《 我是小乖乖,最近特别乖。出门要带伞,回家要………… 好啦,本章已经改到无法再下笔,省略部分可自行脑补,也可等待修文。已尽力,hope通过! 周日见! ——爱你们~ 偷香6 一次意义重大的整岁生日,一场非比寻常的成人仪式。 薛眠手撑着额头强作镇定的记着笔记,不过这事儿真不怪他,毕竟才过去没多久,实在做不到淡定的揭开不去回想。 可要认认真真一回想吧……也容易出事。 比如这会儿人正记笔记,记着记着耳朵就突然红了起来,嘴角不自觉的向上勾起,不时还会发出某种嗤嗤的古怪笑声。 “……喂?”武小满实在看不下去了,拿胳膊肘狠狠捅了他一下:“发花痴啊你?” 薛眠快速收拾好笑容,咳了一声,一本正经的开始低头翻书:“没有。” “还说没有,我都观察好几天了。”武小满瞄了一眼教室最后排,没看见要找的人,奇怪道:“怎么你对象今天没过来陪上课?” 薛眠眼珠子一凸,差点扔了笔拿手去堵他的嘴:“你小声点行不行?要喇叭吗请问?” “看把你吓的,”武小满一脸坏笑,啧了一声后又嫌八卦还没问痛快,压低了声音继续打听:“怎么那谁最近都没来,你们不会是分手了吧?靠,这才几天啊……前阵子不还不问死活的撒狗粮狂喂我呢吗,就你生日那回。” 可饶了他吧,薛眠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生日”二字,一听就上头。至于武小满说的“某人”不来陪上课问题,那是薛眠自己要求的。所谓树大招风,简简单单谈个恋爱而已,不用那么高调。 再说费南渡最近也特别忙,适逢毕业季,除了论文这一项躲不掉需要定期到学校汇报之外,他已经开始在家里的公司实习了。上周末趁着人少,他还偷偷带薛眠去公司转了一圈,进门的时候薛眠看了眼前台,大大的背景墙上写着“云汉置业”四个字。 那是薛眠第一次看到费南渡穿西装,白衬衣、黑外套,深灰色的领带,擦得锃亮的皮鞋,和电视里那些顶尖职场精英一模一样,甚至比他们还要英俊有型——毕竟是自己的男朋友嘛,情人眼里对方总是世间最好。 不过费南渡工作了,能陪薛眠的时间就要打折扣了。尽管每周五薛眠下课后他都会按时出现在校门口接人,但人性就是这样,一旦对什么东西产生了依赖和习惯,只要稍微有一点改动,就会无所适从大不舒服。 薛眠坐在车里,低着头认真的在背一本单词工具书,表面看一切正常,但小东西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刺猬气场却无不提醒着费南渡一件事——他好像不怎么开心。 自从二人确定关系后在一起以来,费南渡的车上就一直备着各种零食。虽然薛眠不太馋这些,但每次周五放学都接近晚饭点了,他们开车回市里还得要一个小时,费南渡怕他路上饿,所以也不管喜不喜欢,备上一点总是没错。 他一边开车一边翻了块夹心蛋糕递过去,旁敲侧击的试探薛眠:“今天有考试?” “……没有啊。”薛眠被问得有点懵,从书里抬起头,接过蛋糕的时候还想了一下,然后确定的摇摇头:“这个月都没考试,下个月会有。” “那怎么看起来不开心?”费南渡揉揉他的脑袋:“还以为是哪门考砸了。” “……没有啊,没有不开心。” 薛眠有些不在状态,应了一声,手上机械的拆着包装盒。可一不小心用力过猛,盒子上的密封钩被挤了出来,金属质的钩子在他拇指上戳出一个芝麻大的小红点,不一会儿一滴殷红的血珠就冒了出来。 下意识没忍住的“啊”了一声。 费南渡迅速停车靠边,抓过他手一看,还好,不是大口子,就是戳破了一点皮。 “疼不疼?”他皱眉问。 薛眠摇摇头:“不疼。”然后就要拿过蛋糕继续拆。 费南渡立刻出手,先一步拿过蛋糕给他拆了,又觉得这样还不够安全,干脆直接举着给他喂到嘴边:“你别动了,看得我都害怕。” 薛眠哪习惯被人这么大爷似的伺候着喂食,撅了噘嘴,抗拒道:“我可没这么娇气。” “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手喂,要么嘴喂。”费南渡配合着自己的小把戏,脸一沉,将手再递过去一点。 单靠蛮力是拗不过的,除了投降看似已别无他法。只是薛眠从上车起心里就一直莫名其妙的不痛快,既不想顺从,也不想低头,于是把心一横,梗着脖子扬声道:“我不吃了。” 不吃了? 费南渡当即脸色一沉,一言不发的看着这只突然变得不听话起来的小羊崽。薛眠昂着高贵的头颅,和他针尖对麦芒,可刚对视了几秒钟就发现在“眼神杀”这项比拼上自己根本不是费南渡的对手,于是把脸一转,气咻咻的去看窗外人行道上一只刚跑过去的哈士奇。 哈士奇好大一只,被主人牵着绳子拽着走,但它好像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硬是不肯就范迈步,和主人拔河似的一边一个,互相扯着谁也不认输。 就像此刻车厢里的两个人。 薛眠歪着头趴在窗户上,下巴枕着自己的手臂,也不说话,就那么痴痴的看着大呆狗和主人当街打架。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吧嗒”,接着薛眠就感觉自己胸前勒着的安全带一松,整个人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穿过脖颈和腿弯,抄着身体就抱了起来,落到了一双紧实的大腿上。 “我才发现我是管不住你了。” 费南渡稍用力将人箍在怀里,大口咬下一块蛋糕,二话不说就拿手挤开了薛眠的嘴巴,接着低头一口怼上去,舌头抵开两排咬得严丝合缝的白牙,将满满一口香草味强硬着推了进去。 立刻引来薛眠一番激烈的反抗,手脚并用,踢踢踏踏,挥舞着两只猫一样的利爪想从禁锢里逃脱。 可哪儿那么容易呢。 费南渡也是发了狠的使了一半力,两臂一收,人就被圈在了他和方向盘之间,根本一动也动不了。 “再闹我还这么喂,”费南渡故意威吓的瞪着他:“反正这车里吃的多。” “你——” 薛眠嘴巴里塞满了蛋糕,两腮鼓鼓的涨开来,活像一只被人掐住了命运咽喉的青蛙。他一时气不过,心里那股莫名的邪火没地方撒不说,现在还被对方故意火上浇油,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扯着嗓子就要喊。 “敢喊一个试试。” 费南渡简直就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还没等薛眠出声就猜到了后招,言语并行的威胁道:“这里不是高速,两边可都有人。你想喊人来参观我不介意,只要你觉得高兴就行。” 气死了气死了。 气死我了! 薛眠瞪着一双铜铃似的大眼睛,气鼓鼓的斥他:“你故意的!” “对。”费南渡挑挑眉,自我承认得干净利索:“所以你要乖一点,不闹了就放你下来。” 薛眠别过脸不理他,也不说话,包着一嘴的蛋糕闷不吭声。 凡事有度,吓到两句就差不多了。费南渡松了劲,缓和了语气先求和:“好了宝贝,别生气了,我都不知道哪儿惹你不痛快了,一上车就蔫了吧唧的。你倒是说说看,我怎么你了?” 薛眠被问得愣了一下,对着窗户眨了眨眼睛。 其实他也不知道费南渡怎么自己了。 事实上费南渡什么也没自己,态度一直都很好。但他就是没来由的心里不舒服,就是不欢喜,情绪低落,不想说话。 “这段时间公司忙,没好好陪你,是我不对。”费南渡见怀里人埋着头不说话,也不想这么捉迷藏的互相瞎猜了,自己先把话挑开:“我答应你,等到七月毕业了,我就一边上班一边照顾你。到时候我不住家,你也不住校,我们买一套小公寓,就两个人住里面。我会提前把‘家’送到你手里,也把自己送到你手里,好吗?” ……薛眠心里难受极了。 他越听越觉得委屈,越委屈就觉得憋闷无助,鼻子里咕嘟嘟的冒着酸气,眼眶也不自觉的湿了。 他一点也不想当一个不讲道理蛮横耍小脾气的男朋友。 但事实表明,此时此刻的他就是一个不讲道理乱发脾气的坏家伙。明明冲人掉脸色的是他,有事憋着不说只会冷处理的也是他,但最后接受道歉的居然还是他。 以及他一点也不想哭鼻子。 他从前从来都不这样的,他烦透了这样扭扭捏捏哭泣包一样的自己,原来那个讲道理、懂礼貌、很独立、够坚强的自己去哪儿了? ……靠! 他气得想骂人。 “……对不起。”薛眠埋着头小声的道。 也只有这句真心实意的对不起能令他愿意放下自尊把歉意说出口:“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抽了下鼻子,转过脸往费南渡怀里钻:“我可能是哪里有点问题了……你不要生我的气了。” “我干嘛生你气。”费南渡好气又好笑,低下头亲了亲他的脸,语气又变回了往日的宠溺:“你闹脾气只是因为想我了,这段时间没怎么见着面,对不对?” “大概……”薛眠自我掂量了一下,好像也只有这个可能了,尽管他是多么的不愿意承认自己所谓的发脾气居然只是因为矫情的想念:“也许是吧。” “你倒承认得干脆。” 费南渡笑着咬了咬他通红的耳垂,心里既满足又愧疚,温声道:“以后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要是没接到就发信息。这段时间公司事情多,我爸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得帮着他点。但我保证不给自己安排出差,也不离开云州,每个星期都过来接你,最多三个月,熬完我们就搬出去,好吗?” 薛眠本来想说行的好的太棒了,可转念一想,“搬出去”这三个字背后的意义可有点过于庞大啊。 什么是两个人都搬出去?那不就是同……同居了?! 比起现在每逢周末就住在费南渡长租下来的酒店公寓里,虽然也是腻在一起,但酒店哪能比得了家。 那可是家啊! 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一座房子,有各种各样的家具,有漂亮的厨房,漂亮的卧室,漂亮的阳台…… 是薛眠最想要的避风港湾啊。 挣扎着一番自我说服,薛眠终于鼓足了勇气,迎着费南渡看过来的和煦目光,郑重点了下头,微笑道:“好。一起搬出来,我们一起住自己的家。” ※※※※※※※※※※※※※※※※※※※※ emmmmm…… 就……没什么事,明天周一见哦! ——爱你们~ 偷香7 春走夏至,转眼到了六月。 六月算是期末,各科老师快马加鞭的赶课,薛眠所有时间都被考试填得满满,武小满则依旧吊儿郎当,临到考场了还能睡迟半小时。不过他也不在乎,谁让人家老早就打好招呼了呢,堂上自有人给他发纸条,照着答案誊个卷就行。 “欸,今年暑假准备去哪儿过啊?”武小满收拾好笔筒,勾着薛眠的脖子准备带人下馆子犒劳一下。 “应该……”薛眠犹豫了两秒。 他本来想说要去姐姐那儿的,但话到嘴边又打了个短,好像心里有第二个答案。 “行了行了,我就多余问,”武小满恨铁不成钢的摆摆手:“你肯定是去你对象家啊。我错了,我他妈自讨狗粮了。” 薛眠被他这副受伤的表情弄得忍不住笑出来,这就过去施加安慰:“我要是留在云州,这样离你也近一点啊,暑假还能约出来玩。” “啧,这倒是。”武小满跟着点点头:“咱俩好像除了高中那会儿寒暑假全被学校无偿征用,天天混一块儿搞学习,后来就再没正儿八经的一起痛快玩过了。” “嗯,”薛眠点点头:“所以你就在家等我电话,我安顿好了就去找你。” “……安顿?”武小满不禁吃了一惊:“怎么听着有点像要干大事的样子啊?‘安顿’是个什么鬼,你这要买房还是要买地?” 本来薛眠是不打算说的,倒不是因为隐私的关系,只是觉得如果拿那种事情出来对别人说,总好像有点炫耀的意思。但既然话都到这儿了,小满也不是外人,就一五一十的把费南渡准备买房、买好房后要把自己接过去一起住的事对他交代了。 武小满同志听完后表示相当震惊。 下巴颌都要掉地上了。 “牛……牛逼!”武小满忍不住竖起两个大拇指:“你对象可真牛逼,不愧是堂堂同华一号风云人物。” “别给他起外号了,”薛眠被他喊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你可以直接叫他名字的。” 不过话说回来,好像去年秋天刚开学那会儿他自己也是这么看费南渡的,没想到才过去一年不到,众人眼中的风云人物已经悄悄变成了自己的男朋友。 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说不上来的一种感觉。 就像一个人尽皆知的大明星私下里正和一个粉丝在谈恋爱,而这个粉丝就“混迹”在粉丝群内部,每当他听到看到大家在讨论这个明星的时候,虽然不能说、不能分享,但心里早就已经在雀跃,喊着:快看!他可不止是大明星,他还是我的男朋友哦! 满满的骄傲,专属的占有,像给对方贴了一张写着自己名字的标签,虽然隐形了不能让人看见,但心里却特别满足。 不过快乐的日子不会一直阳光灿烂,偶尔还是会有一些小小的阴云和雨水的。 这是薛眠收到的卞雪莉发来的第四十二条短信和第二十八通电话。 印象里这个女孩一向是独立的、骄傲的,内心强大且从不向谁弯腰屈服,但薛眠在这几个月里亲眼见证了她的改变——一条条短信字里行间全是忏悔挽留,全是认错自责。刚开始的那几次薛眠还会接她的电话也回她的消息,并且态度诚恳,语气平和,可只要最后的收尾句是“我们真的不能再做朋友了”,卞雪莉就会在电话那头哭得歇斯底里,一遍遍喊薛眠的名字,问他就不能重来一次吗? 问他自己犯的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吗? 问他这么多年两人的情谊都是假的吗? 问他真的只要情人不要朋友,自己飞出旧窝变成凤凰了,就忘了从前了吗? 问他为什么这么绝情,难道心是石头做的吗? 薛眠被问得哑口无言,不是回答不了,是真的一个字都不想说。 雪莉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颠倒黑白,不分是非,为了证明错的不是她,不惜把一切罪责都安在别人身上,那那些诚恳的道歉与认错的短信又算什么呢? 他们二人最终这样收场,薛眠不是铁石心肠,他也疼了很久,也难过了很久。从一开始的愤怒失望,到后来的自责懊悔,最后擦了擦眼角的泪,知道人各有命。 前路是自己选的,也是自己走出来的。他不是雪莉,虽然看过她受的伤,知道她吃的苦,甚至吃苦煎熬的时候他们就在同一片屋檐下,各自舔舐伤口,互相陪伴着成长。 但毕竟不能感同身受。 谁都不能把看在眼里的别人的伤换到自己身上再挨一次,只能做一个旁观者,至多递一只手过去,偶尔互相取个暖。 所以每个人都有权利做出自己的选择,可能结果伤害了别人,但目的是为保护自己,外人可以抨击,但站在她自己的立场上看……也许是该觉得那没错吧。 大约是拒绝得太斩钉截铁,半点可能性都没留,后来卞雪莉就在薛眠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但两人毕竟多年情谊,薛眠也着实做不到真的全然不顾、彻底一刀两断,所以那段时间曾私下托福利院的老师偶尔给卞雪莉打个电话,确保她生活学习一切如常,也算对自己有一个交代。 还有两周就要放暑假了,院系临时搞抽查,让各年级学生放假前把自己的宿舍里里外外打扫一遍,说是过几天有领导来参观,到时候卫生得作为考查项,凡是不达标的宿舍每人扣五个点学分,下学期开学了还得参加义务劳动,免费给学校刷半个月的厕所。 谁会干? 谁都不会干! 所以一帮男生女生们麻溜的操起家伙什,开始了“愉快”的大扫除。 “我服了,真的,咱校长不下海混战商场真的屈才了。他那个脑子,黄世仁见了都得叫声爷爷。”武小满累得直接坐在地上,可他一屁股下去没扎稳,把宿舍唯一一只水桶坐得个稀巴烂,自己还摔了个狗吃屎,顿时怒从胆边生,气得七窍冒青烟,嚷着要去教办找校长单挑。 “别逼逼了,赶紧干吧。我就问你,你是学分要紧还是身子要紧?”陈桦一边拖地一边数落。 一句话噎得武小满顿时没了脾气,薛眠忙得没停手,给大家买了饮料上来,洗好抹布又踩着凳子爬窗户上擦灰去。武小满揉着腰,站到他后头仰着脖子看他,郁闷的吐槽道:“薛眠,你对象家里不是有个教育局的领导嘛,你让人家出面打压打压校长的气焰行不行?糟老头子太坏了,一天天的就知道欺负我们。” 这话是背着陈桦他们说的,薛眠迅速扭头瞪了他一眼:“又开始胡说八道。” “真的,”武小满越说越伤心:“这才大一刚结束,咱们后面还有三年呢,天知道老段还有什么大招憋着没出。再说了,马上那谁不就毕业了吗,远水救不了近火,趁着他还是同华的人,你让他老妈出面给整顿整顿呗?也不多大个事儿,教育局长收拾个大学校长还是手到擒来的。” 薛眠可不想理他这些天方夜谭的牢骚了,都是不可能实现的臆想,安慰了几句后还得哄着继续干活。 他一直在看手表上的时间,因为晚上有约会,而且不止他和费南渡,还有一个许久不见的小熟人。 夜幕徐徐降临,马路上车流如梭灯火通明。开往市区的方向一到周五就堵车严重,不过薛眠已经习惯了,他坐在副驾驶上,对着mp4里下载的学习资料做跟读练习。 费南渡一边开车一边接一个公司里打来的电话,薛眠听不太懂内容,只能偶尔捕捉到几个陌生的词汇。不过他也不关心这些,毕竟只是个学生,那些工作上的事情他不懂,也不需要懂,乖乖的安静在旁陪着就好了。 费南渡脖子夹着手机,专心打电话的同时不忘照顾身边这一位,不是一会儿递水就是一会儿递吃的。薛眠被他投喂得无语又无奈,他要是渴了饿了自己会拿的,车上的零食现在放在哪儿他比谁都清楚,哪还用旁人代劳。 “饿了没?马上就到了。”费南渡终于挂断了电话,伸手揉了一把薛眠软蓬蓬的头发。 “你可别再怕我饿了,”薛眠捏了捏脸上的肉:“我都胖好几斤了。” “那很好啊,”费南渡跟着就去揉他的脸,发现触感还真挺好,又软又滑,忍不住感叹:“再胖点更好。” 薛眠:“???” 晚饭地点选在一个很特别的地方,云州第一高楼的空中餐厅。楼有一百零六层,俯瞰可见半座夜光之城铺展在脚下。墨色的天空宽广无垠,低垂着像一双巨大的手捧护地上的点点星光。近的,远的,亮的,暗的,都在你脚下或安静或流动的呼吸着。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人们才会特别直观的感受到原来这座城是活的。 不过选在这里用晚餐并不是费南渡或薛眠的主意。不但不是,费南渡甚至已经在心里问候了某人十八遍,好好一个两人约会偏要被横插一脚,不曾想“电灯泡”这种东西有一天竟也会点亮在他的头上来,简直岂有此理。 薛眠倒是不介意,他也很久没见那一位了,听说今天是因为费家父母都不在家,那人便自己打车溜了出来,喊着求着让费南渡请他吃顿好的。 刚到餐厅门口,薛眠就听到了一把尖亮亮的嗓音朝他杀过来。 “哥!眠眠哥!——” ※※※※※※※※※※※※※※※※※※※※ 无话说,嗝,好饱~ 周三见哦! ——爱你们~ 偷香8 ……什、什么东西? 眠眠哥?? 薛眠和费南渡几乎同时转头看向对方,眸中神情如出一辙,里里外外只写着一句话——他这发的什么疯? 费西瀿火急火燎的从餐厅门口往这边跑,左手举刀,右手提叉,对着费南渡就是一通暴喊:“怎么这么磨叽,有车开的还来这么慢!我都在这傻等四十分钟了,我看你是故意的吧!” 费南渡面无表情的觑他一眼:“有病?” “有!”费西瀿豁出去了:“我他妈的都要饿死掉了!” “再说一个脏字试试。”费南渡当即抬起手指他。 “那你还指我呢!”费西瀿饿得五官都扭曲了:“你太没礼貌了,我要告诉妈妈!” “闪开。”费南渡手贴着他的脸一把推开,这回连看都没看一眼,牵着薛眠就往订好的座位走去。 薛眠全程憋笑,忍得肚皮都疼了。他实在太喜欢看这对兄弟的斗嘴日常了,简直有钱都买不到票。 空中餐厅四面都是透明的幕墙,vip桌位全部靠窗,每一个位置都是欣赏夜景的最佳角度。费南渡领着薛眠落座,服务生拿来餐单,他将餐单摊开在薛眠面前,让他喜欢什么就点什么。 “喂喂喂!”坐在对面的费西瀿敲着桌子发出不满的抗议:“你们都不问问我要吃什么吗?!” 薛眠正准备点菜,一听,这就把手里的餐单递了过去。费南渡半路一拦,把餐单又按回了薛眠手里,朝费西瀿道:“能早到四十分钟,不知道提前点好自己的怪谁。” 费西瀿登时气得无话可说,只能拍着桌子喊服务生再拿一份餐单过来,对着图片挨个找价格——反正好不好吃不要紧,关键是数字得给力,专挑贵的来。 哼,看我吃不穷你!!! 薛眠点菜倒不折腾,一荤一素,剩下的交给费南渡。这家餐厅主营是海鲜自助,但也接受客人点单,大部分食材都是从国外空运过来的。薛眠对海鲜轻微过敏,不过也不是一口都不能吃,所以来了之后看到餐厅是做海鲜的,没吱声,就怕自己破坏了气氛。 “……哎呀,眠眠哥你怎么只点了一盘炒青笋?我们来这里是吃海鲜的,那些你都没点吗?”几盘菜端上桌,费西瀿定睛一看,发现六大荤一全素,其中三荤是他的杰作,可一盘碧油油的青笋被放在最中间,夺走了他全部的目光。 薛眠“啊?”了一小声,有些尴尬的眨了眨眼睛。 “不够就加,人家喜欢吃什么要你操心。”费南渡冷嗖嗖的扫了对面一眼,拿过薛眠的杯子给他倒果汁,又补充一句:“还有,这称呼谁教你的?以后不准喊。” “你有毒吧!我高兴喊眠眠哥什么还要听你指挥啊!”费西瀿一叉子叉进费南渡面前的盘子里,薅走了一大块鲍鱼肉。 “我劝你最好安分一点,毕竟这顿是我请。”费南渡从餐盘里夹了一只长尾大虾,十指节奏从容,开始慢条斯理的给虾剥壳。 “你——”到底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费西瀿被噎得一脸幽怨,只能不情不愿的闭上了嘴,埋头去吃盘子里的肉。 薛眠全程一直展着笑脸,说实话,这样的氛围虽然吵吵闹闹,但他觉得挺高兴的。费西瀿没把自己当外人,他也逐渐融入进了费南渡的生活里,互相身上都不再只有在学校里才能看到的那些面,他们正在展示给对方自己更多隐藏的模样,更深入的喜好和习惯,现在都一点一滴的被充实着。 他们在越来越完整的认识彼此。 费南渡剥了一整盘虾,递给薛眠的时候顺口问他需不需要蘸料汁,对面费西瀿不禁看得眼红,死死盯着那盘红通通的虾肉目不转睛。薛眠实在是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拿勺子给费西瀿分了一半虾肉过去。 “他有手有脚,不用管他。”费南渡冷淡道。 不过说是这么说,表情也够冷漠,但到底没阻止薛眠的借花献佛送货上门。 “你今天就是看我不顺眼了是吧!”费西瀿一把抢过盘子护在身前,气咻咻的控诉道:“要不是家里阿姨做的饭太难吃,老爸又扣了我的零花钱,你以为我想看见你啊!” “有的吃就闭嘴,哪来这么多废话。”费南渡满脸冷酷无情,一个眼神扔过去,费西瀿立刻就发蔫了。 “大家别吵了吧,好好吃饭不是很好吗?”薛眠颇是无奈的出来劝架,一人给倒了一杯饮料,勉强先保住了面前的餐桌。 两方心平气和的安稳了一会儿,期间又添了两个费西瀿爱吃的菜,正在这时,薛眠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南渡——” 三人应声回头,几秒后费南渡推开座椅站起身,走过去和来人击了个掌,面带微笑道:“这么巧。” 徐甪(lu)灿笑着和他撞了下肩,比着口型“yo”了一声,碰了个在欧美圈里很流行的嘻哈礼。费南渡带人来到餐桌前,介绍道:“正好碰上了,介绍一下。这是我弟弟,费西瀿,还在上高中。这位……是我朋友,薛眠。费西瀿,喊人。”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薛眠发现费南渡在介绍到他的时候声音明显顿了一下,原本和自己对视的目光也好像有意躲避似的往旁边偏过去,然而很快又恢复到正常,速度转变之快以致于薛眠最终还是倾向于自己看错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费西瀿虽然年纪小,一点也不怵场,让喊人就喊人,仰着脸盘笑眯眯的朝徐甪喊了一声:“帅哥哥,晚上好。” “哈哈哈,”徐甪很是受用,开怀一笑,朝费西瀿比了个大拇指:“很好,弟弟的审美在线。” 薛眠并不介意费南渡没对外人说明他们的真实关系,只以“朋友”一词给自己做注解。只是费南渡没让他跟费西瀿一样去喊人,倒让他一时有些犯难:大家是第一次见面,又挨得这么近,不打声招呼是不是太没礼貌了……可如果说这个场合需要自己打招呼,那刚刚为什么费南渡不提呢? 正纠结间,站在桌旁的徐甪主动伸手过来,问好道:“你好,我叫徐甪,也是南渡的好朋友。” “……啊?哦你好,我是薛眠。”薛眠正在走神,突然看到一只手伸到自己面前,冷不丁愣了一下,待回神后赶紧站起来把手递过去。 招呼已经打过,徐甪没多作停留,歪着头指了一下和这桌隔着小半个餐厅的另一头,问费南渡要不要过去坐坐。他有几个朋友在那边,大家有段日子没见了,方便的话可以过去打个照面。 费南渡没拒绝,叮嘱了桌上两人几句不要乱跑,和徐甪往餐厅那头走去。 待人走远,费西瀿扭着张望的脖子把头转回来,神秘兮兮的问薛眠:“眠眠哥,你觉不觉得我哥好像有点奇怪?” “……奇怪?”薛眠不明所以:“哪里怪?” “说不上来,”费西瀿挠挠头:“就刚刚才觉得的。好像那个帅哥一过来,我哥就有点紧张的感觉。” “没有吧,”薛眠笑笑,给费西瀿又剥了半盘虾:“应该是很久没见面的朋友,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有点吃惊也是正常的。” “哎,你现在跟我哥相处还行吗?”费西瀿人小鬼大,话题都是跳着来,趁着费南渡不在场,一颗八卦的小心脏说蹦哒就蹦哒了起来。 想来对于这个弟弟,费南渡应该没有隐瞒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所以薛眠也没有扭捏,大方的点了下头,说一切都很好。 “那……眠眠哥,你家里人同意你们俩在一起吗?” 费西瀿虽然知道老哥的取向,但他也知道这种取向在社会上并不普遍,能接受的人更是少之又少,特别是父母家人那一辈,要想说动他们理解,简直比登天还难。远了不提,就说他们这一家不就为这事闹了多少年的不愉快么,否则老爸老妈也不至于把他哥大老远的送去美国治那种“病”。 唉,连他们这种要文化有文化、要财力有财力的高阶家庭都是这种态度,其它一般的普通家庭就更不好说了。 薛眠停下筷子,不禁也托腮认真的想起了这个问题。虽然他还没来得及和姐姐说太多,但姐姐那么聪明,其实说不说的应该也都猜到了。 至于她会不会同意么…… “会同意的。”薛眠倒是有信心,微笑着朝费西瀿点了下头:“我家人很好,很善良,她会支持我的。” “嗬,那不错啊!”费西瀿听得高兴,可转念一想又不免有些沮丧:“不过眠哥哥你要有心理准备啊,我家里吧……不知道我哥和你说过我家情况没?我妈那个人特别传统,而且脾气霸道,她是当官的,平时在外面没什么架子,可一旦回到自己家里,教育起我们两个儿子就跟捡来的似的特别狠,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再说我老爸,他倒是忙着工作不怎么着家,管教我们的事主要还是靠我妈……不过他虽然不动口,可他动手啊!过年那阵我跟我哥还各被他收拾了一顿呢。” “……什么?”薛眠一惊,顿时慌了神:“什么时候的事?你哥他没有和我说过啊。” “就……好像正月里吧,放寒假那几天。”费西瀿撅了噘嘴,显然对费父的那顿打还耿耿于怀着:“我是因为考砸了一门物理,你说我都考96分了,我爸还嫌低,他最多只能容忍我考96,再低一分都不行……唉,就这一分还是我讨价还价得来的呢,不然就必须回回都是一百,否则不给零花钱。” “……啊?”薛眠听着也觉得有些过了,出声安慰道:“96已经很不错了。你加油,看来你平时成绩还挺好的,努把力,冲刺满分应该不是什么问题的。” 话到这里又记起费西瀿刚刚说的那前半句,赶紧追问道:“那、那你哥哥呢?他是为什么挨的训?” “为了你呗!” 费西瀿眼睛亮亮的,看上去一派纯真无比:“我的天,不是吧,原来你不知道那件事啊?” ※※※※※※※※※※※※※※※※※※※※ 求收藏呀!小毒君忍不住撒出了裤兜里的小鞭炮——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周五见哦! ——爱你们~ 偷香9 薛眠被问得愣了几秒,忽然想起半年前元旦跨年夜那晚的事,忙道:“……不对啊,你哥不是元旦前就被你爸爸打过一次吗?手上还缝了针,还在医院住了好几天……这些他跟我说过的,我是知道的啊。” “不是那次,”费西瀿努着嘴皱了皱眉毛:“那次打得也挺狠,但寒假里还打了一次。这回我爸是拿皮带抽的,伤全在背上,不过没住院,喊了医生来家里看的,好得也快,才躺了两天就下床了。” “……” 这回薛眠是真的惊呆了,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费南渡他爸爸怎么这么狠,下手一点没轻重的吗?那可是他自己的亲儿子啊!而且那会儿他们几个刚从西藏回来,费南渡本就因为受了伤,才康复没多久,没想到又…… “你刚刚说……他挨打是因为我?小瀿,这是怎么回事啊?”薛眠定了定神,还是决定先把事情搞清楚再说。 “我家里人知道你了,”费西瀿一边啃着鲍鱼肉一边给他絮叨:“虽然没见过你本人,但知道有你的存在,也知道你和我哥的关系。不过我感觉应该不是我哥自己说的,他护着你都来不及,知道现在还不是对家里坦白的时候。所以我猜嘛……” “你猜什么?”薛眠心急,整张脸都跟着变色了,催道:“别卖关子了小瀿,你快说吧。” “咳咳,你别急啊眠眠哥,”费西瀿上前拍了拍他的手,缓声道:“我猜是我爸找了人跟踪你们,或者是私下调查,反正他有的是钱搞这些动作。而且你想啊,你和我哥在学校里应该也不是那种蒙着头走路谁都看不着的吧?总会有人留意到的。所以只要我爸想查,最多半个月就什么都知道了。” “可……可是他想查什么呢?”薛眠听得既郁闷又无奈,他实在搞不懂什么样的父亲会花钱雇人跟踪自己的儿子:“他是怕我做什么坏事,会害你哥哥吗?” “不是不是,”费西瀿忙不迭的摇头摆手安抚道:“你自己不也说元旦前我哥就挨过一次打了吗?估计是那会儿我爸已经知道他可能和你在一起了,就让我哥跟你分手。后来可能底下的人拍到了什么,知道你们还没分,我爸就觉得他给了机会了,是我哥自己不要,既然如此,那就再打一顿长长记性咯。” 此刻再提起当时的场面,费西瀿已经能用调侃的语气复述给薛眠听了。何况就算那会儿打得再狠,伤口也早已经痊愈,确实不必再一惊一乍的过度担心些什么。 但薛眠不能接受。 他不能接受居然发生过那样的事。 第一次看到费南渡手上伤口的那天,明明是那么美好的一个跨年夜——他收到了费南渡的表白,知道了自己竟被那样一个优秀的人悄悄地喜欢着,而且对方还为他受了伤……这一切都让薛眠记忆犹新。它们既像珍贵的礼物,又像深刻的烙印,可以不用时时提起,但他绝不会忘。 可薛眠怎么也没想到距离那次之后不过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且还是在本该阖家欢乐的春节假期里,费南渡又一次为了自己被他那个狠心的父亲给打了,而他事后居然没对自己提起哪怕半个字。 如今回头再看,发现都已经是四个月前的事了。所以要不是今天费西瀿不经意间提起,恐怕费南渡永远都会闭口不提,只当那顿打从来就没发生过。 “……那后来呢?”垂在桌面下的两只手向内掐得死紧,连指甲都嵌进了皮肉里。薛眠不觉得疼,只问费西瀿后面还发生了什么。他不信费父会就此罢休,也不信他会至此不再干涉儿子的事。 “也没什么后来了吧……”费西瀿甩甩头发,抽了张纸巾擦擦手:“哥你不知道,我爸对我哥其实是一直寄予厚望的。我家是开公司的,以后除非破产,否则家业迟早要交到我哥手里。所以你没发现么,自从过完年后他都忙成什么样了,现在估计连平时陪你的时间都不够了吧?” “他没时间陪我没事的,我可以自己一个人上课放学。” 薛眠有些苍白的扯了下嘴角,心里慢慢泛上一层苦涩的东西:“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没见过你的父母,但就算见到了,他们应该也不会把我当回事。可如果真有机会能见到,我只想告诉他们别那样对你哥哥。我们只是谈恋爱,我们没有杀人放火,没有伤害谁……如果他们觉得被伤害到了,我想我也能理解。你说得对,能接受两个男生在一起的家庭不多,我不能太奢望,只能努力去证明,证明我和南哥并不想让他们难过,我们希望所有人都能开开心心的。” “……唉!” 费西瀿感同身受,小小年纪竟也学会了叹气。他抓了抓薛眠的手,尝试着多安慰他几句:“哥你别太烦这个了,我哥虽然有时候可讨厌了,一点不疼我,还总凶我,但他这个人特别勇敢,也特别聪明,你不是也夸他很有担当的吗?那就别多想,你要相信他能搞定一切的,包括我家那两位。而且你们还有我啊,我会随时给你们通风报信的,如果我爸再在背后调查你们,只要让我发现,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哥,让他把你保护起来。不过你也不用太害怕,我家不是混黑道的,我爸干不出犯法的事,最多就是打打自己人,肯定不会动你。” 后面的话薛眠没太听进去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费南渡挨了打——他为自己又挨了一顿打,而且没跟自己说。 也不知道那会儿是什么样子……疼了多久,怎么好的,有没有留下后遗症,以后还会不会再挨打。 以及……他们未来还会面临怎样的难关。 过得去吗,闯得赢吗。 能在一起吗。 费南渡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费西瀿低着头,无精打采的拿着叉子刮着餐盘,发出一阵阵嘶拉嘶拉的吵人动静。薛眠也低着头,餐盘里还装着自己走之前给他夹的菜,基本一口没动,整个人看上去比费西瀿还要蔫儿五分,发呆似的坐那,不知道在想什么。 费南渡迈步走过去,一手一个拍了拍他们的小脑袋瓜:“怎么了,这是东西不好吃还是都吃饱了?” 薛眠被这一巴掌拍醒,立刻从自我隔离的呆滞中醒过神来。他眼巴巴的抬着个脑袋盯着费南渡,不肯移动半寸目光,整张脸上全写着“紧张”与“担心”,看得费南渡都有点不自在了,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 半晌,薛眠没什么力气的吐出两个字。状态仍旧蔫了吧唧的,可眼睛还继续保持盯着他不放。 费南渡看他不太对劲,嘴唇有点发白,气色也比刚刚差一些,忙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薛眠没注意到自己的变化,而且他这会儿满腹心事,哪还顾得上这些,只是机械的摇着头看着他不说话。 “你们刚刚聊什么了?”看来从他这里是问不出什么内容了,费南渡转过头去看费西瀿:“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无精打采。” “没没没聊什么啊……” 费西瀿心里发虚,悄咪咪抬头想瞅一眼对面的薛眠,可哪知好巧不巧刚好和费南渡投来的目光在空气里对上,吓得他当即猛的一个扭头,假装去看窗外的风景。 完蛋!刚刚就不该跟眠眠哥说那么多。现在可好,状态全被打乱了,别说我哥,我都看出他整个人不对劲了。 费西瀿心里嘀咕个不停,费南渡觑他一眼,直接“砰”的敲了声桌子,扔出一个字:“说。” “你别问小瀿了,是我自己在想心事。”薛眠适时回神,扯了扯费南渡的衣袖出来解围:“我……我知道你春节被你爸爸打的事了。” 所以此时此地除了费西瀿也不可能有第二个人告密了。 费南渡顿了一下,看了看薛眠又看看费西瀿,最后板着脸肃声道:“你是课后作业不够做是吧,谁让你多嘴的?” “我……” 费西瀿支吾着不敢出声,这会儿心里又害怕又委屈,哪还敢还嘴。 “你别发脾气好吗,小瀿告诉我也没有做错啊……”薛眠也觉得委屈,可比起委屈他更有伤心难过,不过一看到费南渡那张有些燥怒的脸,他也不敢往下说了。 “算了,”费南渡抬手揉了下眉头:“也不是什么大事,都别想了。”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事,费西瀿心里懊恼得要命,本来还打算彻底放飞一下,计划着吃了饭再去ktv嗨一夜的,这下可好,全泡汤了,只看他老哥这会儿的脸色,不把自己扒层皮都算好的了,哪还会再带他出去浪荡。 吃完饭,费南渡去结账,薛眠和费西瀿去门口等他,路过卫生间的时候正好撞见徐甪从里面出来,三人碰巧打了个照面。 “这就走了?”徐甪礼貌的笑了一下。 “嗯,”薛眠点点头,也礼貌的回道:“我们来得早,吃完也就早点回去了。” “ok。那……有机会再见。”徐甪客气避让,往墙那侧挪了一步。 薛眠微笑着回了声谢谢,跟对方擦肩而过时突然感觉脸颊有点烫烫的,下意识抬起头,正好和徐甪的目光对上。 有点奇怪。 薛眠感觉这个人看过来的眼神有种早已认识自己的感觉,并且还带着两分打量的意思,像在品评什么不常见的物件。 来不及多想,费西瀿拽着薛眠往餐厅门口跑去。 出了大楼,费南渡给费西瀿拦了一辆车,虽然脸仍旧板着,但该叮嘱的倒一个字没少:“到了家给我电话。从这儿回家最多半个小时,超出一分钟你试试看。” 得,这是把他最后一丝单独溜飞的可能性也给掐灭了。 费西瀿垂头丧气的哀嚎了一声,爬上车乖乖滚蛋。 ※※※※※※※※※※※※※※※※※※※※ 周日见! 公告: 从下周一起,每周一、三、五、六、七更新,一周5篇。 五月一号起,日更。 ——爱你们~ 偷香10 从餐厅到住的酒店很近,开车十分钟就到。路上不知道为什么费南渡一直不说话,薛眠以为他是还在生气,气自己瞒着他向费西瀿打听他挨打的事,心里既委屈又有点害怕,怕他会对自己像对费西瀿那样也发一通脾气。薛眠低着头,就这么坐立不安的熬了一路,手一直抓在安全带上都没松开过。 回到房间,薛眠突然感觉脑袋里有点浑浑噩噩的,胃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隐隐泛着疼,他担心是不是晚上的海鲜吃坏了肚子。 “我……我先去洗澡了。”薛眠手按着肚子,对一道站在电视柜前的高大背影说话。 “嗯。”费南渡应了一声,没回头,打开了电视机。 果然是生气了,都不愿意理睬我了。 薛眠颇是委屈的苦着一张脸,走到衣柜前准备拿睡衣洗澡,然而还没来得及把柜门打开,一阵强烈的恶心感突然从胃里猛的翻涌上来,逼得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怪音——“唔!” 接着就捂住嘴巴冲向了卫生间。 薛眠跪在地上趴着马桶边不住的干呕,额头迅速逼出一层细汗,从后背到脖子到脸颊,一整片皮肤仿佛都在燃烧,胃里绞痛得恨不能原地打几个滚,连头皮都在撕扯作痛。 费南渡闻声直接冲了进来,看到眼前的画面不禁也吓了一跳,当即脸色一滞,迅速跑过去扶住薛眠,一边抚他的背给他顺气一边问:“怎么回事?是哪里不舒服吗,怎么突然吐成这样?” 其实也没吐得很难看,晚上薛眠没动几下筷子,吃进去的食物本就不多,所以这会儿吐出来的都是酸水,不过脸色倒是挺吓人的,煞白煞白,跟刷了一层面粉似的。 多次反复的呕吐灼得喉咙又痛又涨,哪怕是一次轻微的吞咽动作都能扯得整个太阳穴跟着一起抽搐。薛眠一手扶在马桶边,一手搭着费南渡的胳膊,佝起腰对着马桶又是几声连续的干呕,直感觉胃里全都吐干净了,这才卸了力似的往后一倒坐在了地上,眼睫发抖,满脸通红,张着嘴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这样不行,我们去医院。”费南渡二话不说,抄起膝弯把人抱了起来。 “……不去,”薛眠两只胳膊环挂在他脖子上,人也歪靠在他胸前,声音小小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已经好了,就吐一下而已,不用去医院。” 费南渡正要抬腿的步子应声停下,两人还在卫生间,他面前是面大镜子,抬眼一瞥,从里面清晰的看到怀里的人似在发抖,整个人缩起来之后就只有小小的一只,虽然看上去还是很不舒服,但脸色的确比刚才好转了一点,便道:“都吐成这样了,不去医院我怎么放心?” “真的没事……”薛眠紧了紧自己的胳膊,钻似的往面前的怀抱里又贴近了两分,那里暖暖的,他觉得很舒服:“可能是海鲜吃坏了肚子,有一点点胃疼,但真的没大事。我想泡个热水澡,泡完就能好,真的。” 被他这么一说,费南渡细一回想,好像在餐厅的时候薛眠的脸色的确是已经有点难看。现在顺着他的话再一推敲,最大的概率也只可能是食物出了问题。还好,还好薛眠吃的不多,不然他真不敢想会有什么后果。 稍稍放下些心,费南渡将人抱到洗漱台边,低头看了看他,道:“那现在能站得住吗?” 老实说薛眠很眷恋这个温暖又宽厚的怀抱,非常眷恋,很想多呆一会儿。但他又怕自己要是说“站不住”,费南渡绝对会立马就拖他去医院,想想还是点了点头:“……能。” 于是费南渡就放他下来,让他先刷个牙,不然嘴巴和喉咙都会难受。先帮他挤好了牙膏,再去浴缸边放水,水温控制得比平时高一点,好让薛眠能跟着发一发汗。 酒店套间是费南渡长租下来的,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在这里住了三个月,虽然只是每个周末过来两天,但勉强也可以算是现阶段下的一个小家了。 房间里置办了不少生活用品,还有配套的厨房。记得有次晚上薛眠突然喊饿,费南渡还给他做了顿宵夜。虽然冰箱里食材不多,但成品端出来的时候薛眠还是笑得满眼星光,心里被满满的甜蜜填得找不到一丝空隙。 不过虽然说两人已经足够亲密,可要自己当着他的面脱得□□,薛眠还是忍不住的难为情,不知不觉就红下了脸。 “怎么还愣着?”费南渡放好水走过来,见薛眠只脱了上衣,下边的裤子纹丝未动。抬手揉了一把他软蓬蓬的头发,这就准备出手帮忙:“是不是还难受?那你站好,我帮你。” 薛眠一慌,立刻伸手压住了自己的裤子,嘴里急急嚷嚷的喊:“我会!我会脱,你出、出去吧。” “不行,”费南渡一口拒绝得干脆:“你还病着,万一再有个摔倒怎么办?我帮你,你就站着别动。” 说着也不等小朋友再拒绝了,连着内裤外裤一把直接给他脱了,弯腰打横抱起,小心的放进了浴缸里。 脱都脱了,薛眠全身疲惫,进了浴缸后便也没再扭捏,乖乖的坐在池子里,任由微烫的水流把自己淹没,一点一点传递着他此刻急需要的暖人温度。 水面上飘着一层白色的泡泡,所以其实水下的动静什么也看不见。薛眠由此感到十分安心,也顾不上害羞了,闭上眼睛舒服的趴在了浴缸上。 “好点没?”费南渡坐在池子边看着他。 薛眠点点头:“好多了。” “要洗头么?”费南渡问。 “……要的吧,我自己来好了。” 也没到力不能逮的地步,洗个头的力气还是有的。薛眠睁开眼睛,扭头伸手准备去拿喷头,费南渡立刻按了一下他的脑袋,把人给重新按了回去,提上喷头坐回池子边,像是命令般的道:“低头。” 语气有点硬,薛眠不敢反抗,乖乖的听话低下了头,可随之而来的就是那股消失了有一会儿的委屈劲突然又冒了上来。 ……怎么这顿脾气还是躲不掉呢? 是要骂我了吗?怪我背后打听太多了吗? 可他难道不明白吗,如果瞒着那些事情不告诉我,除非这辈子都不知道,否则只会让我在某天得知真相后不但心生难过害怕,还会更添一份追悔不来的自责和内疚啊! 你为我受了伤,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傻子一样的把日子继续往下过,还以为一路都是阳光灿烂,陪着我们的都是春山好景,繁星明月。可你却不说,不告诉我那些美好的背后也会有阴影,你拿自己的身体去遮挡那些残酷的阴影和黑暗,却把光都给了我,一个这样没心没肺的我。 头一点一点往下,越埋越低。薛眠两只手扶在浴缸两边,温热的水流正顺着他的耳朵挂到脖子上,又从脖子流到胸口,然后汇入身下满满一池的热水里。洗发水的香味很好闻,是有一天他们逛超市的时候柜员推荐的新品,茉莉香,带一点淡淡的甜牛奶味道。 突然没有任何预兆的抬起头。 打湿的头发湿漉漉又乱糟糟,好几绺都贴在额头上,显得人有些狼狈,可又莫名生出一种破碎的风情。那黑发里藏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正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人。 “对不起,”薛眠声音很低,近似喃喃:“我不是故意去问的。” 费南渡手里还拎着个正在出水的喷头,他关了水,坐到池子边低下头看着薛眠。薛眠没读懂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没什么情绪,但那漆黑的眼底又明明有什么东西在奔流翻涌。 “不用说对不起,”费南渡倾下/身靠过去,在薛眠渐渐变红的眼尾亲了亲,低声道:“我那会儿什么都不怕,只是怕你知道。” “你不要瞒我了,以后都不要了……”眼泪不争气的说流就流了下来,薛眠红着眼眶,压抑了一晚上的委屈、难过、后怕在此刻终于攀上了巅峰。他伸手勾住对方的脖子,努力往那个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身影上贴过去,突然觉得很害怕:“也不要生我的气,我不想你生气,我没有非要打听,我只是害怕,怕你还有伤没好,可你都不告诉我……” “傻瓜。”费南渡搂紧了他,嘴唇贴在他耳边轻轻滑了滑。这是他们之间独有的安抚方式,他明白薛眠心里的不安和担心,得想办法让他先平静下来:“打得不重,也没留下伤,别怕。” “……那以后呢?” 薛眠心有余悸。他只要一想到费父能不问生死接二连三的那样毒打自己的孩子,一想到横亘在他们和那两位素未谋面的长辈之间的矛盾依然存在,他就没办法做到心静如水,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翻篇向前。 除非谁来给他一个保证,保证以后的日子可以有风有雨,但绝不能只让费南渡一个人承担。既然爱情是两个人的事,那么为了爱情所承担的考验更该是两个人的事,不该只一味的让一方牺牲,不该让另一方混不觉的独享安宁。 “以后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么?”费南渡笑笑,将脸贴到薛眠脸上。他们面对着面,鼻尖抵着鼻尖,倏然亲近的距离让两人都放下了某种消极的情绪,心里逐渐泛开平静的涟漪,嘴角边也有了春阳般的温度:“以后我们会搬出去,谁也不能来打扰,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别怕,我在的。” 多好。 他会在的,一直都在。 ※※※※※※※※※※※※※※※※※※※※ 明天开始一周五更。 ——爱你们! 偷香11 比起每一个字句里所浸润的情意,薛眠更欢欣的是他得到了一个亲口的承诺。以后费南渡不会再有事瞒着自己了,他也会尽力做到保护他自己。虽然目前他们还没找到一个最好的办法来解决现实的问题,但至少两个人心意相通,未来的路会一起走下去。 “要再泡会儿吗?”费南渡揉了两下薛眠最近越发长肉的脸。 水还是很热的,被暖流包裹的感觉又真的很不错,让人四肢百骸全都放松了下来。薛眠眷恋这种美妙感觉,但也不想和费南渡分开,于是壮了壮胆子,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抬头问:“我……你要……要一起吗?” ……一起什么? 泡澡吗? 费南渡初始先是一愣,有些没想到这样的邀约竟会来自薛眠之口。不过这种情况下身体的反应总是快于脑子,在还没把道理想通之前,他已先行一步脱掉衣服,踏进了放满水的浴缸。 大套间的浴缸继承了“大”的特点,是个椭圆形的白瓷池子,因为空间够宽敞,两个人泡在里面甚至可以舒展开双腿。费南渡拿着浴花球给薛眠搓澡,薛眠背对着他弓起上半身,把弯折的后背给他,脸尽力往下垂,鼻子和眼睛都快和水面平齐了。 费南渡一开始还是很认真的在工作的。 可当他把薛眠的后背、前胸及胳膊都搓完之后,他发现了一个问题——腿要怎么洗? “……不要。”薛眠终于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所以当费南渡提议让他爬起来站在池子里给他搓腿的时候想也没想就立刻拒绝。 “你不站起来我洗不到啊。”费南渡非常诚恳的解释给他听。 “……那、那我自己洗!”薛眠说着就要去抓浴花球。 费南渡勾唇一笑,扬手一举把东西抬得高高,薛眠正想爬起来抢,然而刚一动作就反应过来自己不能出水,只好涨红着脸又坐了回去。 “不站也行,”眼底快速窜过一道暗光,费南渡动作迅速,一把将人圈进了怀里,带着一道深重的阴影将自己压了过去:“那就这么洗吧。” (省略……) 一夜春光乍泄,满室只余旖旎残香。 天逐渐热了起来,不过天热也意味着暑假近在眼前,走在学校里不时能看见三五成群的学生拖着行李箱踏上回家的路。估计这是些考试考得早的,不像某些院系能拖一天是一天,好像多拖一天大家的期末考试就能多考一分似的。 武小满持续输出的恨恨吐槽着。 “欸,薛眠,你最近是不是瘦了?”武小满递过去一杯奶茶给薛眠,带着琢磨意味的目光紧紧盯着他打量看,似乎嗅到了什么不可说的秘密。 是瘦了,差不多有六七斤呢。 薛眠接过奶茶,有点郁闷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都能摸到一小块隐隐的凹陷了。他最近太累了,一方面没日没夜的忙着期末复习,准备接下来一周的四天连考,而另一方面么…… 最近费南渡工作超多,变得越来越忙了。本来这对薛眠来说算是好事,毕竟如果他忙了起来,薛眠就能一心一意的留够时间专心复习了。 可好像结果却并不是这样。 费南渡不但变忙了,也变得越来越离不了薛眠。以前是每逢周末两人才约会小聚,现在不了,费南渡连周内也要见到薛眠才行,为此每天“起早摸黑”,前一天先开车到学校把人接走,第二天再掐着点的把人送回学校,勤恳得不像话。 “可能是睡迟了,最近看书有点紧。”薛眠不好意思深聊,只好拣个差不多的理由搪塞过去。 不过这理由可糊弄不了武小满。最近薛眠每晚都不在宿舍住,武小满作为知情人心照不宣,而陈桦王超然那俩则是会做人,不多问也不多看。虽然私下找武小满八卦过薛眠是不是谈恋爱了,但武小满为兄弟两肋插刀,糖衣炮弹都没能把他的嘴撬开。后来那俩八卦精就不多打听了,只管平日里爽歪歪的打着游戏,到了考场蹭蹭薛眠的答案,大家相处得仍旧一团和气。 “别蒙人了,”武小满一副了然于胸的架势,笑得阴阴恻恻又高深莫测:“要我说年轻人底子是扛躁,但也悠着点啊。你这没经验的小雏鸡一只,别玩得太狠了伤身体,回头我还得买补品慰问品看你去,这不是难为兄弟我嘛!” 薛眠登时臊得脸红气喘,明知道小满是误会了,他和费南渡这段时间是见面见得密切了些,但两人呆一块儿的时候都是各忙各的,一个忙着复习看书,一个在酒店书房里加班赶合同,真的一点没乱来。不过再一想,以他们现在这样的关系也确实很难不让旁人浮想联翩。一时羞臊,顾不上武小满还在背后喋喋不休了,拔腿就往教室里跑去。 时间悄悄的往前溜,转眼夏天到了。 蝉群躲在树丛里聒噪乱叫,一道道金色的阳光穿林过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阴影。绿树成荫的校园里一批批穿着学士服的学子正脚步匆匆的往大礼堂赶,他们的毕业典礼就要开始了。 薛眠正在考场准备下一场考试,没办法过去观摩盛况,只能趁休息的间隙趴在窗户上望着远处礼堂的白色穹顶发呆,心里淡淡的落寞着,总还是有些遗憾的。 不知道穿着学士服、戴着学士帽的费南渡会是什么样子呢。 一定很帅气! 嗯,比平时还要好看! 不过好像又不应该这样说,应该说和平时是两种不一样的好看感觉。想象他穿着那样的衣服,脸上不苟言笑,彷如一个高冷的学者,如果碰到校长老段做发言,也不知会不会…… 突然“嘟”的一声响,手机提示有短信息进来。 薛眠掏出手机点进信箱,因为人还在走神,一时没看清发件人是谁,只看到屏幕上一条带图片的彩信。他手指点击小图,画面瞬间被放大,一个穿着学士服站在阳光下的人影就这么蓦地进入了他的视线。 费南渡对着镜头在笑,身后就是白色穹顶的大礼堂,学士帽戴在头上,垂挂下来的流苏穗被风带动稍稍飘起,有几缕调皮的拂在他耳边。 可能是他笑得过分灿烂了,和薛眠刚才在脑中勾勒的高冷形象大相径庭,薛眠一时被那阳光与笑容晃了眼,对着手机痴痴笑了起来。 好一会儿才留意到照片下面还有一行字——来不了也没关系,拍给你看。好看吗? 备考铃声响起,薛眠抓紧时间盯着照片又看了好几秒,然后飞速打下一句话发过去。 ——哥哥你最好看,亲亲! 炎热的夏日和冰凉的冷饮最搭配,市中心车流滚滚,尾气的刺鼻气味融化在柏油马路上。薛眠手里举着支甜筒在嘬,费南渡今天有个重要的会要开,抽不出时间去接他,所以给他发了一个地址,让他自己打车到目的地一起碰头。 还有明天一门课考完就要正式放假了,即便再是学霸,这么高强度的学了一学期也该累了。所以对于暑假薛眠其实心里一直有期待,偷偷计划了好多事,比如要带费南渡回一次老家。 见面地点在一个很高档的家居广场,薛眠下车的时候左右看了好一会儿,确定这里的东西都不是自己能消费得起的——除了手上这支甜筒。 手机铃声响起,费南渡的声音在那头传来:“宝贝,到了没?” “外面有人不许这么喊我。”薛眠一边咬着冰冰凉凉的奶油一边跑着找电梯。 “那我的小可爱到了没?”费南渡虚心接受,坚决不改,还要锦上添花。 薛眠无语的认输了,找到电梯按亮了楼层:“马上到。九楼对吗?” “嗯。”费南渡低低笑了一声:“上来跟着导购走,我到了,在店里等你。” “好。” 家居广场是卖什么的自不必说,刚才下车的时候薛眠就已经感觉到自己猜着了什么。这会儿人站在电梯里,两边厢壁上贴着的楼层指引图清楚的标注着九楼全层的主营产品是什么。 就一样。 床。 ※※※※※※※※※※※※※※※※※※※※ 收收心准备收假。后天见! ——爱你们~ 偷香12 导购顺利在电梯口接到人,笑吟吟的引着往一家门店走去。薛眠背着双肩包跟在后面,路过的每家用品店他都认真看了一眼,发现除了床以外还是有其它用品在售的,比如抱枕、鹅绒被、鹅绒毯、蚕丝质地的床上四件套等等。 “先生您好,这里就到了。” 导购在一家门面开阔的店前驻足,薛眠抬头打量了一圈,还以为自己是到了什么奢侈品的精品店,这装修也太豪华了。 他跟着走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翻书的费南渡。 费南渡今天没穿西装也没打领带,天热,身上套的是休闲装,脚上踩着一双上次逛街的时候薛眠给他买的运动鞋。这鞋一千多,如果是买给自己,薛眠肯定舍不得。不过钱倒不是来路不明的,那是他上学期的奖学金。 算算最近这半年来薛眠自问他已经花了费南渡不少钱,经常被带着出去游山玩水,周末还住在费南渡租的酒店,吃喝玩乐都被他照顾得妥妥帖帖。但薛眠心里一直存着不安,所以好不容易抓住一个买鞋的机会,当然是在自己能力范围的能有多好就给对方买多好了。 费南渡听见动静抬头看过来,笑着挥了下手:“找到几个好看的,过来。” 薛眠乖巧的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后弯腰一看,费南渡手上捧的不是书,而是一本床品画册,上面各种图片清晰地印着店里在售的床上用品,以及令他只消一眼就吓得默默咂舌的价格。 “你要买床吗?”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猜想,但薛眠轻易不敢说,只能先按部就班的问上一句。 费南渡望着他笑了一下,拉过薛眠的手带他坐到自己身边,接着动作自然的拿走了薛眠手上吃了一半的甜筒就往嘴里送,把画册递过去给他看:“图上有的这里都有现货,但店里放不下太多。你先选,有喜欢的让他们去仓库搬。” 薛眠仍旧不解的看看他,眼中显出几分疑惑:“你……你要给我买床?” “嗯,”费南渡微微勾了下唇角,突然倾身过去贴到薛眠的耳边小声道:“然后给我睡。” “……什么?”薛眠满脸震惊的看向他。 费南渡笑得高深,前段时间瞒着薛眠张罗了那么久,现在一切落听,也该给他揭秘了。 “房子,买好了。”费南渡再次弯下腰靠近薛眠,故意把话说得一顿一顿,声音里带着一股气流,温温热热的喷薄在薛眠的耳膜上:“也装修好了。不过还有一件最最重要的家具没买,留给你来选。” 不久前下车起就一直隐隐绰绰盘桓在脑海里的某个猜想被这一句话证实,薛眠忍不住心跳加速,胸腔里猛的一震,说不出来是惊讶还是震撼,是激动还是慌乱——但喜悦是肯定的。 极大的喜悦,可被冠以“好梦成真”之名的那种。它们发自内心,然后跃跃欲试着想冲出胸膛流露到表面。 不过还是不能显露太多,导购还站在不远处一直偷偷的往他们这边看着,怪不好意思的。薛眠咳了一声清清嗓子,故意放低了声音问,为什么床是最重要的家具? 费南渡玩心一起便收不住,见他上钩,故意拿话撩拨他:“因为以后它的使用率会最高。” 薛眠:“………………” 买床不比买菜,还是要仔细挑拣才好。导购热情的给客人做着介绍,上下两层门店里有十几张样品床,每一张费南渡都拉着薛眠躺上去试。可薛眠脸皮薄,心里超级不好意思,回回都是只挨着床沿还没碰了一下就赶紧跑开了,然后再被费南渡拎着脖子押回去。 费南渡找的这家店是品牌店,也是这一整层里最贵的一家。有时候贵的东西并不一定代表会更好,但床例外。 他就是要买最贵最好的给薛眠。当然了,还有他自己。 最后经过一番货比三家,薛眠选了一张价格刚好够到平均线的。一来他还是不太习惯大手大脚的花钱,二来那张床本身也真的挺好看,釉白的漆面,浅灰色的床单,款式简单大方,还有同系列的两个双人枕。两个枕头图案特别有意思,左边的上面画了一只白色的小猫,右边是一只黑猫,摆在一起看的话就是白猫乖乖的在睡觉,黑猫却鬼鬼祟祟的偷偷伸爪子想挠它,画面诙谐,很是有趣。 床品都有现货,店员安排专车下午送货上门。费南渡打了个电话交代底下人到时候注意接收,一旁薛眠听得诧异又糊涂,忍不住问:“你家……还有别人知道啊?” “什么我家,”费南渡伸手捏了两下他粉红色的耳朵:“那也是你家。我爸给我找了个助理,让他帮忙处理装修的事。” “……所以你爸爸知道你买了房子?!”薛眠一听费父名号,当即吓红了脸。 “别怕,只是跟他说我搬出去住,暂时没什么麻烦。”费南渡发动了车子准备找个地方吃饭去:“明天考完就放假了吧?” “嗯,”薛眠一听事情问题不大,偷偷松了一口气:“明天就一门商务英语,十一点考完。” “好,我去接你。”费南渡习惯性的从车屉里摸出零食投喂薛眠:“宿舍里的东西不急着收拾,把暑假要用的书带上就行。衣服什么的就先放那儿吧,明天先回家,再去商场看看,买些衣服鞋子日用品……对了,把你班主任和辅导员的电话给我,晚点我跟他们联系一下。” 薛眠听他安排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你要他们电话干什么?” “搬宿舍得跟辅导员申请,这方面我有经验。”费南渡看了他一眼,突然笑道:“何况你年纪还小,拿不下他们的,还是我来吧。” 薛眠点点头,听明白了,翻出手机开始找电话号,一边翻一边悄咪咪的叽里咕噜自言自语。费南渡没听清,目视着前方把耳朵凑过去,问:“你说什么?” 薛眠吓得赶紧闭嘴不出声,这人耳朵怎么这么灵? 他刚刚在吐槽呢。 吐槽费南渡现在的行事作风越来越像个未成年儿童监护人,把自己看管得紧紧的,就搁他眼皮底下哪儿都别想乱跑乱动,就连搬宿舍这种事都不放心自己能办好,非得他亲自出马。 不过要吐也是吐的甜蜜的槽。 真甜。 凭空多出这样一个哥哥,一个把自己照顾得就差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个能给自己当家长、还能叫出去开家长会的哥哥……简直“一哥多用”。 关于考试这件事薛眠基本没翻过车,本身平时学得就扎实,考前还拼命三郎一样的挑灯复习,所以砸锅的概率不大。不过唯一的挑战就是如何在以武小满为首的宿舍三煞的软磨硬泡下服输认栽,不露痕迹的提供小抄答案。虽说这么做实在有违好学生标准,可谁让他们一个个都是难得一见的中国好室友,其中还有个中国好兄弟,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不帮不仁义。 搬出去住的事薛眠先不打算告诉所有人,准备等新学期开学前再和陈桦王超然说,到时候他们四个人一起吃个饭,他来做东,感谢大家过去一年来的帮助和照顾。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学生们顿时如放出笼的鸽子似的纷纷欢呼着飞走了,去食堂吃饭的吃饭,回宿舍提着箱子赶车的赶车。陈桦王超然两人是省内的,回家得坐火车,考完就先撤了。武小满家就在云州,不急着走,先回宿舍帮薛眠收拾东西。 “衣服就别带了吧,放这儿没人拿的。”武小满看薛眠在收拾衣柜,跟在后面念念叨叨。 “没有,不是怕谁拿,但我总得穿衣服吧。”薛眠铺开行李箱一件一件的把衣服重新叠好放进去,虽然衣服不多,但每件都干净整洁。 “不是吧?我费老大居然这么抠门,连衣服都不给你添置几身?”武小满简直难以置信,吐槽的样子就像个把宝贝闺女嫁给了铁公鸡女婿的冒火老丈人。 “没有,他对我很好。”薛眠顿了一下,表情蓦地暗淡下去几分,接着一边继续收拾一边一点一点的慢慢解释道:“自从和他在一起之后,我已经花了他很多钱和时间了。但是小满,我你不了解吗?我改变不了和他之间悬殊的背景,但我不图他的背景。我有衣服穿,我就穿自己的,他再有钱也是他的。我不用他什么都买给我,也希望以后可以慢慢的不靠他那么多。” “……唉!”武小满重重叹了一口气,蹲下来帮他一起收拾:“这事不好说,人家说门当户对,你俩本来这个局面就挺难的了,而且像你说的,背景还差了这么老大一节。其实你本人很优秀的,如果不考虑那些俗里俗气的东西,把你单独拿出去跟人比,绝对棍扫一大片。但这个社会吧……总之就是太不容易,我一直都有点替你担心的。” “别担心,我很能扛的。” 薛眠微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互相给两人打气:“我是没有背景可以和他门当户对,但我有给自己重建背景的信心。何况背景不背景的,我不在乎,他也不在意。两个人在一起简简单单的不好吗,家里是家里,我们是我们。他的家人如果能接受我,我从心里感激他们。如果不接受,那我就接受他们的不接受,总要有一方妥协的。但我只妥协身份,不妥协感情。我们可以一辈子得不到一个世人眼中认可的身份,但至少我们有彼此。小满,我是知足的。” “……唉!!!” 武小满没话可说了,感觉鼻子有点酸。他重重擤了一下,突然伸手一把抱过薛眠的肩,在他背上带着点力的拍了两巴掌,咬牙狠狠道:“薛眠我告诉你,你必须得给老子过得很好,特别特别好!听见没?” “嗯,”薛眠笑着点点头,也伸手拍了拍他:“放心吧小满,一定会的。” ※※※※※※※※※※※※※※※※※※※※ 周五见! by the way,听说今天解封,让我们为大武汉加油!中国加油!比心~ ——爱你们~ 偷香13 费南渡已经在校门口等了快半小时。 他侧着身,支着一条长腿踩在台阶上,慵懒的靠着车门抽烟。来来往往经过的学生有认出他的,不约而同全把目光投过来,有的打量,有的驻足,有的窃窃私语,还有干脆大方讨论品评上几句,好像他们都很了解这个人。 但又明明互不认识。 当什么众人口中的风云人物不是费南渡本意,但你阻止不了大家把视线定格在你身上,原因可能只是因为你的家世优于一般人,你的外形好于一般人,你的性格异于一般人……但你的日常他们看不到,所以就勾起了好奇,引发了猜想,最终培育出不断滋长的无尽的窥探欲。 这是费南渡不住校的原因,也是他不让薛眠住校的原因。 他们又不是公众人物,不需要关注和目光,不需要讨论和打听,更不需要八卦与流言。但那些东西如果被迫加诸过来,他可以承受得起,薛眠却很难扛得住。毕竟他还太弱小,也太单纯,暂时没那个能力招架应付。 不过费南渡也从没有让薛眠变得坚强到能受住那些的打算。 薛眠不需要变强,因为自己会全部替他挡掉,他要做的只是保持——保持初心,保持纯真,保持现在这样简简单单的样子,每天过得快乐且充实,安心做他怀里的猫。 谁说人一定要经历风雨才能成长?薛眠就不需要。他的世界里只有阳光灿烂,繁花似锦。 校门口蓦地出现一道欣瘦的人影,拖着一只看上去比人还要沉的行李箱。费南渡掐了烟头快步过去,接下行李和背包,顺手揉了一把薛眠的小脑袋。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喜欢薛眠那头软蓬蓬的头发带给他的触感,像弹力很好的草莓味的棉花糖。 居然还带味道的。 “饿不饿?”费南渡给两人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调了个头。 “不饿,早餐吃了好多的。”薛眠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两口,想想又递过去给费南渡:“要喝水吗?刚刚外面那么热,干嘛不在车里等我?” “没,就想多看你一分钟。”费南渡嘴边带着笑,一本正经的道:“从校门口到马路边,一共需要一分钟——所以错过就会少掉看你的一分钟。” 递水的手突然就歪了一下,薛眠没忍住扑哧一声,听着是嘲笑没错,可嗓子眼里却蔓延开一股浓浓的甜味:“你是要出书吗,书名《情话大典》?” “你要爱听我就写一本。” 费南渡表情端正的目视着前方,忍住了心里漫开的笑意。他们今天不去市里,公寓买在城西,酒店里两个人的东西已经提前搬了过去,现在他要带薛眠去新家看看。 云州城区西边地形较高,依山傍水,所以楼盘打的广告全是“青山绿水,鸟语花香”,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云汉置业有个楼盘开在这里,但费南渡没买自家的房,免得被查到惹麻烦。公寓也不方便面积太大,过于惹眼,所以不大不小挑了个九十平的花园房,带景观平台,以后如果有空还能考虑养只猫啊狗的,陪薛眠打闹消闲也不错。 站在新家门口,一路上越靠近最后的目的地就越累积的紧张感在此时此刻达到顶峰。薛眠感觉自己从手指到脚底板、从前肢到后背,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冒着腾腾的热气,浑身又麻又烫,像个沸腾的锅仔,隐约还有点颤抖,是即便再用力也压制不住的那种颤抖。 忍不住在心里笑骂了自己一声“没出息”。 可这样一个境况下他真的没办法做到太有出息。 所以没出息就没出息吧,但我很开心,这就够了。 手心里突然被塞进来一个有点凉的东西,薛眠顿了一下,低头一看,发现是一枚银色的钥匙。 “开门吧,”费南渡嗓音低沉而温柔,弯下腰贴近他耳边,轻声道:“宝贝,欢迎回家。” 银色的钥匙没入锁眼,发出“喀”的一声响。 薛眠推开门,一间偌大的明亮客厅蓦地出现在眼前。所有墙壁都刷得雪白雪白,家具颜色统一,都是浅淡的原木色。隔几步就能看到大小不一的各种绿色盆栽,有的放在空调上,有的摆在墙角边,房间被装扮成一片清新的森林。目光无需拐弯,直直的投向正前方,那里有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一座徜徉在阳光下的秘密花园,大大的阳伞,白色的乘凉椅,还有满目的鲜花和绿植。 “……好漂亮啊。” 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薛眠几乎傻住了,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 公寓的装修基本是一直交给助理在代劳,费南渡只在动工前给出了他的整体想法和意见,但出来的效果还算满意。这不会是他和薛眠一直住下去的家,以后等时机成熟了,一定会换个更好一点的房子,所以他没把要求定太高,本着短期能住的原则就行。 费南渡放下行李,牵着薛眠带他从里到外参观了一圈。新房子他之前来过几次,每次来的时候装修进度都比上回推进不少,但要说完完整整看到全貌的,这也才第二次。 “先暂时这么住着,缺什么东西后面再慢慢补。”费南渡推开靠平台的门,带薛眠来到了门口的小花园。 “……暂时?”薛眠还没从初见新房的激动中醒过神,不禁错愕道:“这里不是……” “这里是我们的家,但以后一定还会有其它的家,大一点的,更漂亮些的。”费南渡捏了捏他的手心,缓声解释道。 薛眠呆呆的点了下头,一边在心里默默感叹费南渡的计划长远,好像他永远都比自己要考虑得多,也劳神得多,一边又小心翼翼的紧攥着眼前能看到、摸到的小确幸,整颗心都浸泡在这片新环境带给他的冲击中,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倍感新奇又令人憧憬的同居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因为是暑假,薛眠没有课上,所以白天大把的时光都被花在了小家里。他给自己安排了不少事,比如学做简单的早餐,学会侍弄花草,每天背一篇英语课文,坚持一周画一幅画,甚至悄悄打听上哪儿能快速学会一门乐器…… 期间也和武小满约出去见了两次,去了一家心仪很久的网红书店,在武小满的软磨硬泡下偷偷带他到费南渡上班的公司附近溜达了一圈,指给他看那栋十多层高的楼宇就是费家的公司所在。 “哇……” 武小满两眼大睁,发出一声夸张的艳羡:“这一整栋楼都是他家的啊?靠,这也太有钱了,简直土豪的丧尽天良啊!” 那个年代谁家能有一栋写字楼的家底就算是相当有钱了,武小满连口的啧个不停,半是打趣半是逗弄,贴过去拱了两下薛眠的肩,道:“喂,你这就算是嫁入豪门了吧?真好,以后吃穿都不用愁了。” 薛眠无语的白他一眼:“你是不是又在看什么豪门宫斗小说了?” “哪能啊,”武小满嘻嘻哈哈的摆着手:“那些都是假的,哪比得上你这个来得狠,金凤凰真飞上大梧桐枝了。” 两个人走走逛逛,在公司楼下溜达了一圈,吃了个肯德基当午餐。武小满边啃汉堡边问:“欸,你俩现在住一块儿,可他天天上班加班,那平时吃饭怎么解决啊?” “早餐我做,我会早点起床。”薛眠给武小满面前的薯条挤上番茄酱:“午餐是他订的,每天都有几家附近常吃的餐厅轮流送餐上门,他在公司吃,我在家吃我的,晚餐才一起出去吃……不过有时候我们也会买菜回来自己下厨,他负责做饭,我给他打下手。” “哟喂,”武小满听得很有意思:“他那样一个人还会做饭啊?” “不会,”薛眠一想到费南渡做的那些“菜”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就是看着菜谱学,但是大部分都失败了,很……很不怎么好吃。不过我们都一致觉得不能浪费食物,所以不管他做成什么样我都爱吃。” 无心插柳被喂了一嘴狗粮,武小满恹恹的哀嚎了一声,摸着脑袋叹道:“行了行了,我不打听了还不行吗?你俩也太甜了,我有点齁鼻子了。” 转眼暑假过半,日子像手心里抓不住的沙,不论是紧一紧还是松一松,它都不受任何干扰,只按着自己的节奏稳定的向前走着。 八月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薛眠怕冷也畏热,躲在家里没事就不出门。费南渡最近倒是没那么忙了,听说是云汉公司早先拿下了一块地,前段时间已经开始安排动工,所以这几天公司上下都比较轻松,费南渡也不需要每天再加班。 “西红柿要吗?”费南渡单手推着超市的购物车,另一手牵着薛眠走在蔬菜区。 “要,”薛眠撑开购物袋给他放西红柿:“还要鸡蛋,冰箱里只有两个了。” “好,”费南渡把菜放进购物车,牵着薛眠继续往前走:“再想想还有什么要补仓……零食柜是不是也快空了?” 薛眠点了下头,突然眼珠一转,假模假样的遗憾着叹了一声气:“好像冰柜里也没有冰激凌了……” 之前怕薛眠吃多了冷饮伤胃,费南渡一直严格控制着“摄入量”,一天最多只许他吃一支。可薛眠耐不住天热难受,总趁费南渡没留意的时候就偷偷加塞一支,可又没那个心眼和脑瓜记得事后要擦干净犯罪痕迹,所以老被费南渡抓包挨揍,心里十分不服气。 费南渡意味高深的瞥了他一眼,见小朋友埋着头不说话,可余光总往冷饮区那边觑,脚尖还在地上不安分的垫啊垫,分明一副心虚的样子,真是又可爱又可笑。 费南渡抬起手,不轻不重的在薛眠头发上揉了一把,说是恨铁不成钢,可语气里明明更像是为爱妥协的包容和宠溺。 “去吧,挑喜欢的拿。” ※※※※※※※※※※※※※※※※※※※※ 今天太忙,所以这会儿才有时间更。 好的,困困啦,晚安! 周六周日继续更。 ——爱你们~ 偷香14 晚餐破天荒的一个菜都没失败,每样都色香味俱全,真是可喜可贺。 费南渡把最后一道海米豆腐鸡蛋羹端上桌,薛眠迫不及待挥舞着勺子等开饭。刚在厨房的时候他把每样菜都偷偷尝了一遍,真的特别特别特别好吃呢。 为什么今天会这么好吃? 为什么今天会这么成功? 是不是因为之前已经失败过太多次,失败乃成功之母,所以今天顺利避雷,每道都超水平发挥? ……啊啊啊啊啊,好吃! 脑袋瓜瞎转个不停,一眨不眨的盯着餐桌前费南渡摆盘的身影,薛眠没忍住的咽了口口水。等费南渡放好碗筷,也不用谁说,乖巧的走到大厨身后帮他解围裙。突然又听到厨房的油烟机还没关,哒哒哒的踩着拖鞋跑去关好了才回来桌边落座。 费南渡给二人盛了碗汤,席间不时往薛眠餐盘里夹菜。薛眠开始的时候还挺开心的,他们在家开了这么多次火,难得有一回这么成功。他今天才算知道了什么叫珍馐美味大快朵颐,哪怕面前只是几盘普通的家常菜。 可费南渡夹过来的菜未免也太多了吧! 薛眠开始有点跟不上他的速度了,嘴里包着满满的米饭,忍不住伸出了一只颤巍巍的手拦道:“不、不要夹了……真的吃不下了……” “你最近都瘦了,”费南渡淡定的看了他一眼,手上继续着夹菜动作:“要多吃一点,把肉尽快长回来。” “可我真的吃不下了……” 薛眠满脸懊丧的看了看餐盘里堆积起来的小肉山,忍不住扭头求饶:“我不喜欢长肉的……我觉得瘦一点更好。” “瘦了不舒服。”费南渡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不舒服?”薛眠没领悟出核心精神,傻愣愣的自说自话道:“我没不舒服啊!瘦很舒服,跑步都不会大喘气,而且……” “我会不舒服。”费南渡从容的把两块牛肉放到薛眠的米饭上。 薛眠怔了一下,不解的歪过头:“……啊?” 费南渡放下筷子,抬眼的时候视线里突然伸进来一个小脑袋。他看到薛眠眼里闪烁着懵懂的光,微张的嘴巴后面是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雪白饭团,映着两瓣红桃似的唇,绛白分明,十分晃眼。 突然就低头吻住了那唇,轻轻辗转诱哄着,哑声道:“太瘦,硌手,zuo的时候会不舒服。” 薛眠噌的一下就脸红了:“…………” 离暑假结束还有大半个月,费南渡最近又不算太忙,就跟公司休了个长假带薛眠飞去了巴黎。小朋友不能下海,沿海城市不在考虑范围,这个季节巴黎的气温挺怡人,正好时间也够,两人玩了足足十天才回国。 费南渡躺在床上倒时差,下礼拜薛眠就要开学了,后面公司里的事也只会越来越多,到时候不一定还能保证每天都有时间去接送。 可如果让薛眠放了学坐公交车回来路上时间又太久,人也折腾,打车的话他倒是没问题,但薛眠一向节俭,要是让他每天来回路上花近两百的车费,不用想都知道肯定不会答应,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偷偷瞒着自己继续挤公交。 是时候想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了。 费南渡翻了个身,视线里露出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薛眠缩在被窝里,大半张脸蒙在被子下面,头发乱蓬蓬的耷在脸颊边,一双漂亮的眼睛安静的闭着,密长的睫毛阴影打在眼睑下,像一弯浅灰色的月亮。呼吸轻轻浅浅,睡得十分安稳,让人不忍心把他吵醒。 费南渡枕着胳膊看了一会儿,忽然手一伸,把人给捞进了自己怀里。薛眠正睡得熟,眼睛都没动一下,被人这么挪着也没见醒,只凭本能的往那个温温热热的胸口拱了拱,自觉的钻了进去。 是真的乖。 费南渡垂眸看着他。 这是他的小朋友,是他的小男友,也是他养在怀里要养一辈子的宝贝。 心里这么想着,脑袋里就逐渐泛起些不可告人的坏心思。费南渡低了低头,手沿着薛眠的腰顺着往下来到他睡衣的衣摆处,贴着皮肤将衣服一点一点撩了起来,套过脑袋,麻利一拽,给他扒了个干净。 薛眠睡得太熟,过程中只是不满的皱了下眉,半梦半醒间嘟囔了一句“干什么”。 干什么? 费南渡心坏的想着,难得骂了句粗。湿润的吻从额头滑到嘴角,沿着喉结滑向锁骨,然后………… (来来来,后面的自己想!) 好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薛眠梦到自己掉进一口很深的井里。井里有水,水温很热,又烫又滑。 他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往下按着沉到水里,水流又开始在他四周流窜了,从皮肤外窜到身体里,顺着四肢流向全身。 痒。 燥热。 好难受。 可那难受里又夹杂着另一种说不出的奇妙滋味,麻麻的,酥痒的,带着一股隐秘的欢愉。 让人上/瘾。 费南渡微眯着眼睛抬起头,耳边传来一声似带哭腔的shen吟。他短促的嗤嗤一笑,钻出被窝重新来到薛眠颊边,在那双迷迷蒙蒙想要睁开来的眼睛上印了个湿吻,唇贴到他耳边,蛊惑似的低声道:“宝贝,你太快了。” 发烫的躯体,低啜的哭声,费南渡突然意识到这一次他似乎没办法再控制自己。 身体里每一个沉睡的暴动因子都被薛眠的哭声唤醒了,可他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发狠一样的只想弄哭他,让两人毫无罅隙,每一寸都紧密相连。 (省略……》-《) 被弄疼了就该发点脾气,不然委屈劲下不去,下回还得被欺负哭。 “别哭了,吃饭去?” 费南渡搂紧了还在淌眼泪的小朋友,低头亲了亲他软软的头发,讨好一般的轻声哄道。 “不吃……” 薛眠闷着声,躲进被窝里小声的抽泣,脊背一鼓一鼓,像只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动物,极招人心疼。 费南渡低声笑笑,拨开他耷在额上的头发,看见了一双小兔子眼睛。那眼睛红得像石榴籽儿一样,可怜巴巴的被自己掰过来,里面晶莹的泪珠挂在眼角边,要落不落,美得动人心魄。 “是我错了,”费南渡不敢松懈,继续温声哄着道歉:“我太用力了,没照顾你的感受……还疼吗?要不再让我看看?” “……不要!” 薛眠又羞又气,这种事哪有给人看的道理? 他梗着脖子喊出了声,可方才哭得动情,忍不住打了个水汪汪的泪嗝,顿时惹来费南渡一声扑哧。 然而又不敢真笑,努力憋住笑意摆正了姿态,继续耐心哄道:“真的错了,以后绝不这样了。” “可是……” 薛眠太没防备心了,一招就上当,被拐着开始跟他对上了话。他哭腔未散,鼻翼一抽一抽,心里依旧委屈得要命:“你都不……不理我,我怎么喊都不……不理我,只管……你自己……开心……” “哪有不理你,傻瓜,我怎么舍得不理你。”费南渡心虚的解释着,心里可一清二楚薛眠说的“不理”指的是哪一桩。 当然是小朋友在床上可怜的求饶,哭哭唧唧挣扎着喊“慢一点”,“求求你了”那一段,以及恶劣心作祟下,自己还半逼半哄的骗他喊了好几声“哥哥”。虽然这会儿必须得为当时的冲动买单,但不妨碍费南渡觉得相当值得。 积极认错。 下回还敢。 哈哈。 费南渡做好早餐推门进来,薛眠又迷迷糊糊睡着了。他走到床边拉开窗帘,今天太阳不晒,天有点阴着,气温也降到了30度往下,一个难得的凉快天。 坐到床边,准备开始叫醒服务。不过倒没太着急,怕又给人惹生气,连哄话带按摩的把人弄醒了,后面又伺候穿衣穿袜,等薛眠去洗漱的时候才回厨房收尾。 “明天我就上班了。”费南渡把温好的牛奶给他递过去。 本来起床气加持,再往前又受了一顿shang床气,心情是好不到哪里去的。可当薛眠听到费南渡说要去上班了,他们天天黏在一块儿的小日子就要暂时结束了,原本郁闷的情绪瞬间化成了不舍和难受。 埋头戳着碗里的三明治,闷闷不乐的“哦”了一声。 费南渡当然明白薛眠为什么不高兴。 所以他就很高兴了。 小家伙舍不得我。 “先吃饭,一会儿带你去个地方。”费南渡道。 两人刚出国玩了这么多天回来,玩得超级尽兴,所以薛眠暂时对“玩”没什么兴趣,也不知道费南渡要带自己去哪儿,因此只敷衍的点了下头,随口问:“去哪?” “驾校。”这回费南渡倒没卖关子。 “……驾校?”薛眠有点吃惊,懵怔的抬头看过去:“去驾校干什么?” “给你报名啊,笨蛋。”费南渡看着他笑。 ※※※※※※※※※※※※※※※※※※※※ 不知道能加载多少字出来,有多少会被pinbi……大家随缘啦。 明天见! ——爱你们~ 偷香15 关于接送的问题薛眠从没提过任何要求,本来就是费南渡有空就来,没空自己也能回家,不用次次都要他奔波。他知道费南渡是怕自己挤公交累着,但关心是相互的,他怕自己坐车累,自己又何尝不体恤他上了一天的班还要跑那么远去学校接送,也会累的啊。 费南渡设好导航地址,发动油门,边开边道:“学车不比学别的,多少带点危险。找了一家认识的驾校,回头让他们安排个有经验的教练带你。” “你……认识的人好多啊。”薛眠眨了眨眼睛笑笑。 “不算我认识,是秦笛的朋友。”费南渡道。 对于秦笛薛眠谈不上熟悉,自然也不会有太多情感上的喜好或评价。不过之前几次的接触下来倒不难发现这位秦学长其实也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和大家口口相传的形象差距甚远……就跟费南渡一样。 一样的志趣相投性格相仿,可能这就是他们能成为朋友的原因吧。 薛眠点了下头,想想又道:“不过其实我学开车也没什么用,又没……” 突然话头一顿,后知后觉的惊呼道:“你该不会是想给我买车?” 费南渡偏头看他,挺客气的征询了一句:“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薛眠扬起脖子大声道。 “为什么?”费南渡不解。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你不可以买!” 小朋友突发莫名其妙,费南渡被弄得一头雾水——既然学车都不反对,那学完车下一步不就是买车?这难道不是顺理成章的流程? 费南渡凝思几秒,有了答案。 “是不是又在想钱的事?”他伸过手捏了两下薛眠软乎乎的耳垂。 “你别问了……反正就是不许买。”薛眠意志坚定,鼓了鼓腮帮,一瞬不瞬的盯着前面的路:“学驾照我不反对,以后如果还有时间再出去玩,也不用一直都是你开车了,我也可以换你休息。但真的没有必要只是为了上学而专门买一辆车,这太夸张了,我不喜欢这样。” 还绕弯子说不是钱的事。 费南渡无声笑笑,想了想,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那就先不买,先把这辆给你开。公司有车和司机,以后上下班让司机来接,碰到加班的话你就可以去接我了。怎么样?” 这是……让我开车接你上下班? 咦,听起来好像不错啊,莫名有种身份互换了的感觉? 反正只要不买车,我们就是好朋友。薛眠不再拉锯,点点头,心里的小小鸟已经扑腾开翅膀飞起来啦。 学车的日子并不无聊,相反还很有趣。驾校安排了一位四十多岁的资深教练,教得认真仔细,不时还传授薛眠一些课程之外的驾驶窍门。进到九月,天气不再像盛夏时候那么闷热,薛眠新学期开学后只要没课就往驾校跑,争取用最快的速度把驾照考下来,这样就能早一天开着车去接男朋友下班了。 真是美滋滋呢。 而周末在家没事做,他有时会鼓捣锅碗瓢盆跟着电视里学做菜,有时则一个人拎着水桶刷子里里外外搞大扫除。露台小花园里的绿植鲜花被他养得很好,该长叶的长叶,该开花的开花。实在无聊了还能搬出画架,坐到阳伞下对着满目的美景画一个下午,傍晚就能收获一幅漂亮的水粉画。 这天,薛眠在打扫卫生,突然想起行李箱放在储物间已经好久没动。后面短时间内应该也不会再去哪儿玩,那就把它擦擦干净,找个东西套好放起来吧。 打开皮箱晾上一会儿,薛眠打了一盆水蹲在小花园开始搞卫生。箱子好久没动,还真有点落灰了。他细心的从里到外把每个小旮旯都擦了一遍,手滑过内袋的时候忽然摸到个凸起的东西,硬硬的。心里犯嘀咕,拉开拉链一看,原来是只半个巴掌大的铁皮盒子,很眼熟。 可不眼熟么,里面可放着他的两个小宝贝呢。 薛眠坐在地板上,盒子里的东西在太阳下银光闪闪,像两颗不大点儿的星星。 放在手心里看了好一会儿,脑海中随之浮起一些零星片段,嘴角不自觉的勾起来,心里一瞬间软绵绵的。 “在看什么?” 一个声音突然从头顶上方传来。 薛眠吓了一跳,慌忙把手背到身后,像个干了坏事的小学生。费南渡今天下班早,一进门就看到花园的地板上坐着个人,背对着门低着头,一副入了定的样子。 “……你今天……好早啊。”薛眠有点慌,眼珠子左转右转,不敢抬头看来人。 费南渡应了一声,弯腰在他旁边坐下,手一伸,正色道:“藏什么好东西,给我看看。” 薛眠心里一抖,哪肯乖乖交出来,扭捏着摇了摇头,脸上已经红了一大片,小声的赖道:“没什么……” “既然没什么,怎么不能给人看?” 说是这么说,但费南渡语气温和,态度也温柔,并没有真要探查的意思,只是突然心血来潮的想逗弄他。 “……是我的东西,不能给你看。”薛眠低着头嘀咕道。 “嗬,”这回费南渡是真笑了,佯装受伤道:“这是要跟我分‘你的’‘我的’了?那算了,不看了。” “不是的!我……我没有不想给你看。”薛眠急了,看费南渡起身就要走,赶紧抓住他胳膊,小声分辩了一句。 费南渡便又坐回去,一手揉着他的脑袋,一手牵住那只藏在背后的手腕,说,那我看了? 五指一根一根向外舒展,细白的掌心被摊开,上面躺着两枚银闪闪的戒指。 费南渡认得它们。 这是今年春节前他们去西藏那次,薛眠不知从哪儿买的。但当时自己只是不小心看了一眼,后来又原模原样的放了回去,现在大半年过去,两只戒指突然再一次出现在眼前,一些悸动的情绪仿佛被什么给唤醒了。 “突然拿它们做什么?”费南渡问。 “不是突然,”薛眠小声解释道:“就是收拾箱子……不小心翻到了。” “然后呢,”费南渡托住薛眠那只捧着戒指的手,慢慢靠近过去,问:“要把它们收起来吗?” 说话带出的气体喷薄在耳边,搔刮得耳朵又痒又热。薛眠躲了躲,脸上浮出两朵红彤彤的彩云,依旧不改口的低声道:“对、对啊……收起来。” “不打算用?”费南渡声音低沉,另一只手顺势搂上了薛眠的腰。 ……用? 薛眠迟钝了好几秒,有点没琢磨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突然身体猛的一轻,薛眠在一声惊呼中被拦腰抱起。费南渡拿脚踢开了阳台的门,勾了下唇,低头道:“外面这么热,一起洗个澡吧。” 高高的花洒下,细密的水珠不断往下坠落。费南渡按住薛眠两只手,交叠着压在他上方的瓷砖上,比水珠更湿润的吻流连的落在他唇角边,一边轻轻的亲,一边按着他小腹,挠痒似的逗得薛眠忍不住咯咯大笑。 “再不说就换个地方了。”费南渡半是威胁半是哄,指尖顺势游走,来到薛眠微微凸起的尾椎处,轻轻揉了揉。 “说、说什么啊……”呼吸开始变急变快,薛眠忍不住轻声喘息起来。 “戒指要送给谁?” 费南渡咬住他下唇,牙齿慢条斯理的磨吮着,不时伸出舌尖轻舔一下,带给身下人仿如触电般的酥麻快感。 “我自己……自己戴……啊……”忍不住漏出一声绵长的低吟。 (嘟嘟嘟,小car开过,内容自己想……) “宝贝没有撒谎吧,是真的自己戴么?” 蛊惑的声音萦绕耳边,那声音沉得发烫,磁性无匹,听得人莫名心痒难耐。薛眠微张着嘴巴,湿漉漉的眼睛空洞的望着顶灯和天花板。花洒的水没关,浴室里越来越潮湿朦胧,稀薄的雾气慢慢聚拢,他感觉自己跌进了一片白色的云雾里。 “宝贝,你嘴巴真紧。” 费南渡低低笑了一声,拇指贴着薛眠的唇,在上面轻轻揉压、摩挲。与此同时,薛眠感觉还有另一只手也正向他伸来—— (嘟嘟嘟,再次驶过……) 薛眠再受不住这挠心的折磨,理智开始游离飘荡,压抑着低声shen吟起来。 费南渡不急着完整品尝,他低低的笑着,一边加快手上动作,一边把唇贴到薛眠耳蜗边,继续诱哄道:“怎么今天这么不乖,问什么都不说,嗯?” “不……不要……” 哭腔在一瞬间涌上嗓子眼,薛眠微张着嘴巴把眼睛一闭,细长的睫毛顿时就被泪水打湿了。 费南渡突然发现doi时候的薛眠好像特别爱哭。 而他又偏偏特别喜欢这种哭。 像一个失去了理智的施虐狂,极尽享受这种在温柔的霸道里肆意征服的极致快感。 (嘟嘟嘟嘟嘟……) 薛眠终于趴在他肩上呜咽着哭出了声。 费南渡一手扶稳他的背,一手拦住他的腰,不疾不徐的前进着,低声道:“宝贝既然不说,那得把它们收好了。以后有一天想送出去的时候,记得要告诉我。” 告诉我,你想借我的无名指。 ※※※※※※※※※※※※※※※※※※※※ 每一辆car都有自己的行车路线…… find it by yourself…… 明天见! ——爱你们~ 归尘1 最难的科目二顺利通过,薛眠感觉自己紧张兴奋得心都要飞出来了。后面的科目三他很有信心,平时教练给了不少提点和支招,不出意外的话半个月后就能拿到驾照。 哦哦哦,终于可以开车接男朋友下班咯! 突然“砰”的一声响—— 薛眠只觉眼前一黑,一股剧烈的锐痛从额上升起,脑袋嗡嗡直响,忍不住“啊”的叫了一声,扶着膝盖蹲下了身。 “哎呦坏了,砸到人了!”不远处有人群叽叽喳喳喊起来。 体育课碰到隔壁班打篮球,不知谁手法不准扔过来一颗球,好巧不巧刚好砸在了薛眠脑袋上。因为力度太大,从额头到眼角位置肿起来好大一个包,皮肤也擦破了,隐隐透着一层血斑。 老师查看完伤势,确认问题不是特别严重,他留下继续给其他同学上课,让武小满和陈桦陪薛眠去医务室。一路上薛眠感觉头都不是自己的了,昏昏沉沉的直发涨,武小满这个没心没肺的还在旁边笑:“妈呀,怎么肿成个包子了?薛眠牌猪肉大包,好吃又不贵,哈哈哈!” “闭嘴。”薛眠有气无力的眯着半只眼。 “就不,哈哈哈,肉包子!”武小满架着人往医务室走,嘴里继续煽风点火:“哎呀呀,这好好一棵漂漂亮亮的校草怎么突然就变成猪头了……陈桦你快看啊,哈哈哈!” “看什么看,你这嘴巴也太毒了。”陈桦忍着笑给薛眠报仇:“提醒你啊,别把咱校草给惹急了,回头当心人家园丁哥哥提着大剪刀来揍你。” “谁?”武小满大笑着发问:“哪个园丁哥哥?” “哪个种的草哪个就是园丁哥哥呗!”陈桦笑得像个偷鸡的贼。 这学期开学前薛眠已经就搬离宿舍住到校外的事和陈桦王超然他们简单交代了几句,那俩自然也就知道了他和费南渡的事,虽然不了解太多细节,只知道薛眠跟人谈恋爱了,对方是商学院大四的费南渡。 但已经足够他们时不时的拿人出来开玩笑打趣。 薛眠实在听不下去了,羞红了一张脸,捂着额头急匆匆往医务室跑,甩下身后一串毫不留情的哈哈大笑。 校医仔细检查完伤口,确认不用缝针,叮嘱一天换一次药,吃的药则按时按剂量服用,预计一个礼拜左右就能好。不过期间要注意饮食,人也别多动出汗,应该不会留疤。 “那后面要怎么解决啊?”陈桦领了药回来,抖了两下装药的塑料袋问武小满:“肇事伤人的那个不找他算账了吗?这医药费总该他来出吧?” “交给辅导员搞去吧,钱你先垫着。我看他也没有不认账的样子,刚刚不还想跟过来么。”武小满扶着薛眠从床上站起来,问:“你这课还能上吗?要不给那谁打个电话,让他先过来把你接回去吧?” 体育课结束后还有一节政治课,不是专业课,几个班合上的那种,笔记回头可以找同学借来抄。薛眠考虑了几秒钟,决定先回去休息。他这会儿脑袋实在是太疼了,脑子里一直嗡嗡的响,就算坐在教室里也不一定能听得下去。 这段时间上下学他都是坐公交,两趟转车,路上将近一个半小时。费南渡起先以为他打的出租往返,后来才发现不对劲——薛眠早上出门太早,要是真打车的话全程一个小时绰绰有余,哪用六点就起床。 被拆穿的薛眠倒脸不红心不跳,只说早起对身体好,而且在公交车上如果困了也可以眯眼补个觉,反正底站才下车,不怕坐过头。 何况他驾照就快拿到手了,这一个多月就当是最后回味一下坐车的感觉,没什么不好的。 薛眠捂着脑袋走出医务室,武小满去教室帮收书包。今天状态不好,公交车开得颠簸,停靠站台又多,薛眠有点怕路上晕车,万一吐了就麻烦了,咬咬牙,决定破费打一次车回家。 费南渡最近事情超多,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加班到□□点才回来。薛眠不想打扰他,反正打车也很方便,到家了他可以先睡一会儿,等晚上费南渡下了班再一起吃饭。 出租车司机体恤的把车一路开进小区楼门口才停,薛眠付了钱,道了谢,拖着疲惫的身体按亮了电梯。他左眼不知怎么回事已经跳了大半个小时,没有任何诱因,就是狂跳不止。 难道是被球砸后的应激反应? 薛眠不得其解,一手捂着眼角一手去按电梯。他们住在九楼,平时采光很好,只是今天没什么阳光,天一直阴沉沉的,看着无端令人心烦。 心底盘着一种怪怪的感觉,不太好,甚至幻听似的感觉耳边有东西在哭,像猫,或者其它小动物。 薛眠眉头紧皱,心绪难平,冥冥中觉得有事要发生。 推开门回到家,面对一室的空空荡荡,心里更加忐忑不踏实。好像背上系着一根看不见的绳子,很细很细,人被垂吊在几万米的高空上,落不到地,更怕落地。薛眠怕那根绳子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崩断,在剧烈的失重中身体垂直下坠,然后无可挽回的摔一个粉身碎骨,变成一地粉渣。 他猛的发了个抖,决定去洗个热水澡。 拿上睡衣走进浴室,看到镜子里的人脸色发暗,表情出奇的阴郁,浑身都笼罩在一团灰色的阴云里。左眼角上方的额头上贴着一块三四公分宽的白纱布,薛眠刘海不算短,但还是没办法完全遮住,露出来的白色边角似一道疤,提醒着他今天好像不是一个好日子。 说不上来的消沉低迷,心情丧到了极点,就像外面的天气。 对了,校医说伤口不能沾水,那……澡还能洗吗? 正犹豫间,听到外面手机在响。薛眠重重呼了一口气,迈步出了浴室。 意料之外的一通来电,薛眠蹙着眉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三个大字,一时间莫名的有些无措。 手机响到自然挂断。 轻吁一口气,心想着既然挂断了,也不打算回拨过去。 可紧接着电话又响了起来。 薛眠低头一看,还是同一个号码。铃声锲而不舍的躁动着,像一把漏风的琴,不断在耳边聒噪,发出一种让人心惊肉跳的响声。 无比烦躁的情绪又攀升上一层楼,薛眠咬了下嘴唇,按下了接听键:“喂。” 许是没想到打第二通就能被接起,电话那头的人明显顿了一下,发现信号没断,急忙喊了一声:“薛眠?” 薛眠搬了张小矮凳坐到阳台前,外面虽然阴沉沉的,但他的花和草都还开得茂盛,一会儿记得要去浇个水,最好再修个枝,前几天看到都有长分叉的了,不剪掉的话会吸走主枝的养分的。 “……薛眠?” 卞雪莉迟疑着又喊一声,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你在……在听吗?” “有什么事。”薛眠应了一声,他实在给不出这个人什么更多的情绪。 “你……最近过得好吗?”卞雪莉赶紧接上话。 “很好。”薛眠也答得按部就班。 “薛眠,我们好久都没联系了,我在忙一些事……很重要的事。” 卞雪莉突然叹了口气,情绪明显的低落下去,不再像前段时间疯狂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那么激烈了,语速也慢了许多:“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没关系的薛眠,你应该怪我的。但现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想和你尽快见一面,可以吗?”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事是需要见面聊的。”薛眠抬起两根手指,挤压着突然发疼的鼻梁。 “不是这样的,”卞雪莉似乎很焦急,语气开始变得有些急切:“薛眠,这件事真的很重要,它和你有关,我是为了你好才打这个电话的。薛眠,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费南渡会和你谈恋爱吗?” 薛眠心口猛的一跳,有些不可置信电话那头的人在说什么,闷声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带你见个人,薛眠,我们去见一个人。” 见事情似乎有转机,卞雪莉立刻把话续下去:“那次事情之后我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薛眠,我是对不起你,但我也真的不想伤害你。后来我冷静下来,越想越觉得这整件事情太古怪。薛眠,难道你从来没有对你和费南渡在一起这件事产生过任何疑惑吗?他的家世,他的背景,还有和你相差四岁的年纪……你们本不该有交集的,薛眠。为什么他会追求你,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一阵接一阵的刺痛袭来,脑袋里好像有个巨大的浪潮漩涡在滚动,那漩涡不停的轰鸣着,发出诡异而喧闹的声响。它张开血盆大口,把原本清明的思绪一点一点慢慢吞噬,最后脑子里只剩下嘈杂的耳鸣声和混沌的记忆碎片。 身上突然一阵发冷,薛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咬牙稳定住情绪,闭了闭眼,冷冷的吐出几个字:“你到底想说什么?” “薛眠,我知道你这会儿一定很诧异,也很不安。我想说的话它或许不会太好听,但一字一句全是实话。”卞雪莉适时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调,尽量做到客观且平静:“薛眠,这次如果我再骗你,我发誓,这辈子绝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薛眠深吸一口气,扶着玻璃门站了起来。他腿忽然有些使不上劲,需要靠着沙发才能站稳。 缓了缓,开口道:“要在哪里见面?” “我知道你已经搬出学校了,我不瞒你,我查过你,但主要不是为了查你……算了,把话留到见面说吧。”电话那头传来奔跑的声音,能听到卞雪莉好像在马路边拦车。她声音很急,对着电话喊道:“地址我马上发给你,薛眠,不管一会儿见了面大家会说什么,反正你……你要好好的啊!” 好好的。 我要好好的。 我他妈还怎么能好好的! “嘭”的一声闷响,一具瞬间冷透的身体重重摔在了地板上。 归尘2 有些猜疑并不是因为有了人指点所以才察觉。 它从来就在那儿,只是上面覆了一层土,埋住了,不露头,经人提醒挖开后才重见天日,才后知后觉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薛眠一直都有这样一个疑问——为什么他的会遇到费南渡。 这么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这么本不应该存在交集的两个人。 只是以前提起这些时,“冥冥中自有天定”这样的借口似乎更占上风,好像只要跟缘分扯上关系,跟天命攀上交情,一切的相遇虽然玄妙,却都玄妙得美好甜蜜。 所以他把两人走到一起归结为有缘。遇见了,有缘;爱上了,有缘;决定要在一起了,有缘。 哪怕脑海里总有个挥之不去的声音在隐隐发笑,笑他的单纯,笑他的幼稚,笑他不谙世事。 他以为那声音只是梦游的幻觉。 他也常在夜深人静突然醒来的午夜悄悄问自己,像不像个躲在墙角捡漏的小偷。手上攥住的幸福都是偷来的,是老天爷不小心打乱了命盘,错送给他的。 初秋的风吹在脸上并不觉得有多凉,但心如果不发热了,浑身都是冰的。从指尖到耳朵,从脚到头,从后背到前胸,哪哪都是。 “小伙子,到了。”出租司机停稳了车扭头看过来,出声提醒道。 薛眠回神,点点头,付了车费推门下车。 偏僻的马路上人流和车流都不多,几米外的地方是个不起眼的咖啡厅,门头干净,但生意似乎不好。薛眠迈开突然变得沉重的步子,推开门,第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吧台旁的卞雪莉。 卞雪莉瘦了,本来就是风吹就倒的模特身材,如今更是肉眼可见的又瘦了一圈,但精神还行,没有萎靡不振,脸上还化了一点淡妆。 “你头怎么了?”卞雪莉快步跑过来,眼神紧张的盯着薛眠头上的纱布。 “没事。”薛眠下意识偏了下头,避开了对方伸过来的手。 卞雪莉怔住,手还在半空举着,脸上划过一道明显的尴尬,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指了指他们身后的包厢道:“那走吧,薛眠,我们进去说。” 薛眠没什么反应,机械的迈开步跟上去。卞雪莉在前面推开包厢门,借着房间里亮堂堂的灯光,薛眠看见角落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三十出头,穿着得体,个头不是很高,长相精明,脸上架着一副眼镜。男人听见动静抬头看过来,在对上薛眠目光的时候主动点了下头,身体往后让了让。 卞雪莉引薛眠在男人对面的沙发上坐定,介绍道:“薛眠,这位是方老师。方老师,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薛眠,他是我的好……我的同学。” 方庆年点点头,目光投向对面的男孩,主动开口道:“薛眠你好,我叫方庆年,你和小卞一样喊我方老师就好。我是一名私家侦探,今天过来是受小卞所托,有些事要和你聊聊。” “……私家侦探?”薛眠皱了下眉,眼中立刻升起两分戒备,转头盯向了卞雪莉:“你就是找他查的我,查到我搬出了学校?” “你别激动,薛眠,我说了,查你不是目的,我也只是了解到你搬出了学校而已,后面就再没跟踪过你了。”卞雪莉递了杯热水过去,小心翼翼的解释着:“你既然能搬出学校,我还用查什么呢,一定是搬去和费南渡住了啊。薛眠,我也不是傻子,这个还猜不到吗?” “所以呢?”薛眠语气难掩不快:“你能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找一个侦探跟踪调查我,又要我怎么相信没有后文?” “真的没有了,我向你发誓。”卞雪莉立刻举起左手,信誓旦旦的道:“电话里已经跟你说了,我的目的不是查你,你简简单单,你这么天真单纯,你有什么可让我查的呢?薛眠,放下你的戒备,让我们认认真真的聊一次吧。相信我,今天之后你会感激这次见面,你会感激我的。” 感激你? 呵呵。 薛眠悲哀的想,我还要感激你——感激你即将抬起手里的刀,感激你不知在背后藏着什么样危险的枪/弹/炸/药,准备摧毁我原本平静美好的生活? 来之前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准备着等见了面,自己会听到多少意料之外的关于费南渡的见闻与故事。 但薛眠还是太单纯。 原本他以为故事的叙述者只是卞雪莉一人,如果是这样,那他完全有理由在她还没开口之前就先架起一道屏障,无论卞雪莉说什么做什么,只要他对那些内容有半分质疑,只要它们听上去有一点点的不可信,他就可以全部推翻不信。 谁让卞雪莉和费南渡结仇了呢? 所以卞雪莉必然是怀恨着费南渡的,所以她的话怎么能信? 可她却找来了一个侦探。 薛眠没接触过这行,但不代表他不了解这职业是干什么的。拿人钱财,与人办事,因为拿了钱,所以一定会不择手段的找到雇主想要的任何东西。 是“找到”,不是伪造。 没有开脱造假的可能性,一点也没有。 “薛眠,你好。”方庆年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放到了薛眠面前:“你不用对我抱有敌意,我是侦探,不是大街上那些搞八卦的狗仔记者,为了吸引眼球而弄虚作假。我们这行看似不见光,但做的都是救人帮人的好事,比如婚姻里很多女性就会找我们求助,因为她们怀疑自己的丈夫出轨不忠,甚至家暴她们、转移财产、伪造文书等等。而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出马了,去给那些受困的人寻找最真实、可靠的证据。什么是证据?那是在法庭上可以有效保护到她们的武器,是犯错甚至犯罪的那一方不愿看到的定罪书。薛眠,小卞找我帮忙查人,这件事对你而言,就是在变相的保护你。” “保护?”薛眠哑然失笑:“你们要怎么保护我?” 他眼睛发红,猛的抬头看过去,声同质问,嗓音不受控制的颤栗着:“你们莫名其妙把我叫来,原来是想保护我?方先生,请问你查了谁,查到了什么?查的真吗、准吗、可信吗?而结果和我又有多大关系?我在这件事里有位置吗?” “你别激动,我再强调一次,你需要保持情绪平稳,不要太过激动。”方庆年抬起双手做了个按压的动作,目光与薛眠对视,不迫道:“放松自己,我知道你已经预感到了什么。薛眠,你很聪明,我学过心理学,你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因为你已经猜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放轻松,吐口气,我会等你做好所有准备再开始。” 方庆年言辞凿凿,状似诚恳无欺,对自己怀揣的东西似乎信誓旦旦,真实性无须怀疑。 如果一个人无论做什么都能遵从自己最本心的意志,薛眠想他这会儿早已经拔腿起身,夺路而逃。 拒绝真相是人的本能,就像趋利避害也是本能。因为真相一定会与初衷背道而驰,越行越远,轻易无法接受。 何况只有真相足够难看,才能显得现实可笑且残忍。 “……你说吧。”意志强迫着身体坐了下来,薛眠低着头,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的那杯水。他眼中貌似空洞无物,交叠在一起的双手只有他自己知道已经没了温度,凸起的关节硌在掌心里,竟一点也不觉得疼。 “深呼吸,薛眠,不用觉得害怕。”方庆年伸过一只手,在他小臂上轻轻拍了拍,能感觉到掌心下的这具身体正小幅度的发着抖,但没有抗拒自己这一示好性的安抚。 “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经查得差不多,但时间轴得往前倒推。”方庆年收回手,从随身携带的文件袋里抽出一份资料放到了茶几上:“这是一份复印件,原件不算十分机密,但得托点关系才能拿到。所以我可以给你在这里看,但不方便让你带走。” 视线里一份纸质的文件躺在面前,薛眠直直盯着看了一会儿,好半天才伸出手去碰。 “这是一份今年四月住建开发局某项目的中标通知书,以及所有投标公司的背景介绍。”方庆年指着页面最中间的一行字点了点,刻意强调道:“这家地产公司,薛眠你认识吧?” 目光顺他所指的看过去,突然猛的定住,薛眠被纸面上四个小小的黑体字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云汉置业。 “这家……有什么问题?”他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几个字。 云汉从事地产开发,投标地产项目属于正常商业行为。但话已至此,显然事情已经没这么简单,这份文件的背后一定大有文章。 “这个标的项目是城东一块政府用地,属于国有财产,后来政府有别的政策考量,就把地块拿出来向社会公开‘拍卖’,也就是招标出售。”方庆年翻开后面几页文件,一页一页的指出关键地方给薛眠看:“这次除了云汉置业,还有四家本地或外地的地产商也一起参与了竞标,最后花落云汉,项目在今年六月正式动工。不出意外的话,建成后的那片花园洋房会成为云州目前最贵的楼盘,云汉也会凭借这个项目赚得盆满钵满。” “那又怎么样?”薛眠抓住话语立刻反问。 “怎么样?” 一直安静旁听的卞雪莉突然忍不住嗤了一声,语气讥讽,心有不甘:“薛眠,云汉作弊了你知道吗?他们背后使手段,暗箱操作,其它参与投标的四家地产商里有三家都是云汉找来围标的,目的就是挤掉最有实力跟它竞争的明太地产,最后果不其然偷袭成功,项目顺利进了他家口袋。” 围标……围标? 薛眠一时有些错乱。 这两个字从前他是不懂其中含义的,可如果没记错的话,不久前他们在巴黎度假的那次,费南渡曾经接了一通国内打来的电话,“围标”一词在他和电话那头的对话里一共出现了五次。 因为频率确实太高,虽然没故意去听电话内容,可这个词薛眠还是不由自主的记进了脑子里,并出于好奇,事后还撒娇求教的请教了费南渡它是什么意思。 但当时费南渡的说辞里明明是有人对云汉恶意围标,差点撬走了一个已经入袋的项目。出于不愿对他工作上的事情打听太多,所以彼时薛眠只请教了围标的字面含义,多的一个字都没追问。 可笑当时被当成课外知识补充进脑子里的一句“围标”,现在却要听别人把它安到费南渡的头上。 薛眠笑了,笑得无可辩驳。 ※※※※※※※※※※※※※※※※※※※※ 如果说赚钱需要99分的毅力,那么减肥则需要999!!! 啊啊啊啊啊小毒君已经饿呆啦!!! 大家周五见嗷! ——爱你们~ 归尘3 “就算云汉恶意围标,这跟你们找我有什么关系?”薛眠松开手上资料,虽然心里隐隐泛着不安烦躁,但他更信不过对面这人。 “没错,云汉围标确实纯属商业行为,也是利益之争,和你没什么关系。但是薛眠,发起围标的那个人可跟你大有牵扯。”方庆年合上资料,又从文件袋里拿了样东西出来,放到了桌面上。 这次不用他提醒,薛眠直接将目光扫过去。方庆年手底下压着一张照片,只露出两个边角,照片上的画面暂时被遮盖住。 ……难道是费南渡? 可这个猜想已经无法让薛眠产生任何悸动,他什么准备都做好了,也一点都不惧惮接下来会看到什么。 就算费南渡参与了云汉对对手公司的围标,但说到底,这是公事,薛眠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对他心生隔阂,从而影响到他们的感情甚至是生活。 方庆年似是看出他犹疑,将那张照片推了过去,出声道:“薛眠,照片上的这个人,你看看认不认识。” 薛眠下意识转过头,视线落到了一张六寸大小的彩色照片上,画面里一个看上去和他年龄相仿的男孩面孔露了出来。 感觉脑子里有根神经扯着跳了一下,薛眠微微睁大眼睛,显得有些错愕,顿了半天,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没想到照片上的人不是费南渡。 更没想到照片上的人会是这个人。 一个谈不上熟悉甚至谈不上认识的人,但名字却在记忆里留下了印象,只是薛眠读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对照片上这张脸产生一股如此强烈的排斥感,凭空生出抵触情绪,好像冥冥中意识到这个人的出现是来者不善,这个人他……不是个好人。 “他叫徐甪,据我所知你们应该见过。” 方庆年把照片往薛眠跟前推了推,往下道:“徐甪,二十三岁,美国杜克大学在读。去年春天生了一场病,之后一直休学在国内,快的话今年圣诞前返校回美国。” “我是见过他,但根本不算认识。” 薛眠已经无法用简单的逻辑道理去理解从进这间咖啡厅起到现在所看到的、听到的所有内容。这些内容像一块块混乱的拼图,东一个,西一个,毫无联系性可言,每一张拿出来都让他错愕不已,不知道其意义何在,更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未知在等着跟他照面。 “你不认识他,可他却认识你,而且早在你们第一次见面之前。”方庆年神秘的笑了一下,转眼又拿出几张照片,一张一张并排铺开放到桌子上,从左边第一张指起,不疾不徐道:“你来看,这些照片上面的人你认识几个?不过我猜大部分应该都没见过。但徐甪和这一位,你可以着重留意看看。” 人一旦被带进了某种设定好的场景里,薛眠仿佛一个提线木偶,他控制不住自己被对方一步步“操摆”,从眼神到动作全跟着方庆年的话在走,在回神之前目光已经移到了桌面上那一堆东西里。 照片上有很多人,有的两三个,有的一大群,但每张上面至少有两个人是一直同框的,一个徐甪。 一个费南渡。 “这些是我从今年四月到八月陆续拍到的,如果你不信,可以看看他们身上穿的衣服,从春装到夏装,有些衣服你应该比我更眼熟。”方庆年后退身体,将大片的空间留给对方。 他说“有些衣服”,“有些”指的是谁不用多明说。薛眠盯着那一张张或清晰或稍有模糊的照片,费南渡身上的每件衣服他几乎都认得,的确是今年穿过的。 薛眠皱紧了眉,看完最后一张后慢慢把头抬了起来。心里的疑云一团接一团,但他本能的不想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便道:“这能说明什么?徐甪和费南渡本来就是朋友,朋友之间见面没什么不对。” “你这个孩子啊……” 薛眠不买账,方庆年显然是有些无可奈何,笑着摇了摇头:“你没仔细看照片吧,里面有一张是云汉置业中标的那块地奠基时的画面,仪式上你的男朋友还代表公司剪了彩。但你不觉得奇怪么,云汉公司的剪彩,徐甪为什么会在?就算他们是好朋友,谁会邀请朋友参加自己公司的奠基仪式?而且还打扮得那么低调,戴着墨镜悄悄站在一边的角落里?” 经他提醒,薛眠将目光重新扫向那张照片——画面里徐甪戴着一副黑色墨镜,手插在口袋靠墙站着。周围环境应该是某片建筑工地,他四周没有其他人,依稀可以看到远处的背景是一圈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工人。 “你能一次性把话说完么?我没有时间在这玩猜谜。”薛眠感觉自己已经开始有些烦躁不安,他本能的排斥这种对话的节奏。 他讨厌听到方庆年的声音,可又自虐般的希望他说快点,说多点,别这么一点一点像凌迟一样公布所谓的真相。然后呢?他想干嘛?坐等自己哭还是笑,他想看到谁失态的场面? ……我吗? 但怎么可能呢! “薛眠,你别急,方老师查到的东西很多,他需要让你先慢慢适应,后面交代的话才不会伤到你。”卞雪莉再次出来帮腔,安抚式的攥了攥薛眠的胳膊,把水给他递过去。 方庆年两手交握,前倾身体,做了个心理学上的示好动作,看着薛眠道:“这是个有点长的故事,我会尽量说清楚,让你用最短的时间听明白。因为故事会涉及到不少人,但主要人物刚刚已经介绍过,所以一会儿讲起来你会好理解很多。行,薛眠,我看你也做好准备了,那大家就开始吧。” 五指紧攥着光滑的玻璃杯,薛眠往后靠到了沙发上。他面无表情的将视线定格在那一摊照片里,点了下头,说,开始吧。 事情的开头得从一年多前说起。 去年夏天,具体时间大概是六七月,那会儿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费南渡和家里闹得很僵。小道消息说是费公子在学校谈了个男朋友,但从来也没谁捕捉到过那位男朋友的身影,所以真与假不得而知,恋没恋爱也还得两说。 但费家的一双父母却信了。 毕竟儿子有“前科”,故态复萌并不稀奇,事实上他们一直都在怀疑当年儿子在美国的治疗是否见效,费南渡究竟有没有纠正过来他的取向,他是不是已经变回了正常人。 兵家有句话,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身为教育工作者的费母尤其通晓这话背后深义,因此本着“无论父母做什么,最终都是为了子女好”的信条,和丈夫商量一致,准备将费南渡再次遣送出国,彻底断了他在国内那些乱七八糟的交际来往。 尽管后来费南渡再三澄清自己没有谈恋爱,没有和不该往来的人接触,但费母心意已决,半个月不到就办好了所有出国手续,只等着将人扭送上飞机。 说来也巧,那段时间费父生意上遇到了一点波折,也可以说是一个机会。他收到风声,有个市政项目地块拟准备对外招标,消息处于保密阶段,最后事情会怎么走暂时没法拿到准信,但一旦招标是真,云汉如果没有提前做足准备工作,想拿下项目几乎不可能。 云汉置业在地产圈打拼十几年,算是小有所成。但若想谋求更大的发展,就必须全力抓住每一个机会,尤其是和政府挂钩的项目,更是一个抵十个,绝不能、也不该失之交臂。 因为地皮是国有,想打听消息,最佳途径就是找个可靠的政府内部人士。费母作为教育局系统的一把手,可以说有着得天独厚的资源人脉,虽然教育局和住建开发局隶属不同板块,但关上门说,都是为人民服务的一家人。 商人重利,大局面前很容易就忘了家庭原则。费父慎重的想了好几天,最后还是决定找家里这位局长大人帮忙,请费母牵线搭桥,给他找个能问得到消息的人。然而费父不讲原则,费母却是个原则大于天的人,无论丈夫如何甜言蜜语亦或晓以大义,回复他的永远只有两个字:不行。 通往罗马的路从来不止一条。费父在费母这里碰了壁,一直冷眼旁观的费南渡瞄准时机,主动找到费父,表明自己可以替他打听来消息。 费父初始不信,不过再一想,平时围在儿子身边的那些玩伴都是政商圈的公子哥,说不定还真有门路。于是死马当活马医,先锋哨的任务就这么交给了费南渡。 费南渡自然不满足于只是给老爸当个打听消息的跑腿官。 住建局局长公子是秦笛的高中同学,因为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玩,之前多少见过几面,所以费南渡第一个就想到了此人。不过若要论到交情,这事还得要请秦笛出马帮忙。 费南渡找到秦笛,一番剖白,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态度:他要借这次机会跟自己老爸做个交换,如果招标的事情是真,那他就要帮云汉拿下这块地,以此换取费父站到自己这边,共同对抗一意孤行、只会强权政治的费母。 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滚去什么狗屁美利坚。 秦笛态度明朗,事情本来也不难办,自然是义不容辞的要为兄弟两肋插刀。何况不过就是给双方攒个饭局,正好那位局长公子最近刚从美国回来养病,见面的事就这么水到渠成的敲定了。 二人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周末,登上了徐甪徐公子的门。 ※※※※※※※※※※※※※※※※※※※※ 明天也要见面哦大家,别忘啦!ps天又冷啦,注意保暖添衣哦! ——爱你们~ 归尘4 薛眠脸上表情既凝重又有不解,他忍不住抬手打断了方庆年:“既然是一年多前的事,又涉及这么多个人隐私,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查得这么细的?” “做私探的,嗅觉肯定要比一般人敏锐得多啊。人是群居动物,只要他在这个世界上产生过哪怕一件非独立的活动,就会有知情者和见证者,甚至是参与者。”方庆年喝了一口水,润润嗓,接着道:“我会对我说过的话负责。薛眠,你才听了个开头,暂时不需要下判断讨论真与假。年轻人别心急,把后面的都听完了再持疑也来得及。” 只听了个开头就已经无意中窥闻费家这么多秘辛,薛眠一时怅然,忽然不知道自己坐在这里究竟是对还是错了。 如果眼前这二人是别有用心,卞雪莉在电话里说的那句“费南渡为什么会选择和你在一起”这样耸人听闻的论调是个诱饵,他们专程将自己诱来这里,其实背后藏着某种巨大阴谋呢? 如果今天这场见面根本就是一次卞雪莉针对费南渡发起的无妄之灾般的偷袭呢? 那你薛眠可就彻底变成一个没有脑子的愚蠢同党了。 可也说不清楚是怎么了,薛眠心里总有个隐隐绰绰时浮时沉的念头挥之不去,像一群蚂蚁在心窝上爬。他定定神,抿了下唇,妥协般的泄力道:“你继续吧。” 继续的故事自然要比费家私宅里的秘辛更来得精彩有趣。 在家养病的徐甪没想到费南渡和秦笛会找上自己,倒是没犹豫,一口答应了见面。徐公子生的不是大病,娘胎里带的哮喘,因为旧病复发后高强度的学业不利于病情缓解,徐家便给他办了休学手续,让他安心回国静养,养好了再回美国。 徐甪对费南渡的印象很深,至少比费南渡对他的要深刻许多,只是费南渡对此则一无所知。 负责牵线的秦笛把人领进徐家门,费南渡不遮不掩,大大方方道明来意,口气真切,想请徐公子帮忙问上一句家中那位当局长的父亲,市政府是否有意以招标形式将城东红叶路附近的那块地皮竞标出售给私企地产商。 如果说这样的消息对外界来说是个一等一的政商秘闻,那么对于专管开发建设的住建局一把手公子而言,不过就是家人围坐的餐桌上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消遣话题。 所以费南渡找对了人。 但又不完全找对了人。 因为徐甪很“不客气”的开出了他的交换条件,当着来访二人的面,道出了自己一个深藏了一年多的小秘密—— 他喜欢费南渡。 一语话出,一鸣惊人,让当时在场的另外两人顿时如遭雷劈,定格当场。二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把话往下接了。 还是徐甪微微一笑,态度大方坦然的继续把瞒了许久的秘密分享下去。 其实若要追溯起来,事情并不复杂,徐甪对费南渡算是一见钟情,地点就在初见的那个酒吧里。彼时二人各自呼朋引伴,两拨人马恰巧在灯红酒绿的舞池里碰见,结果却发现互相一个不差基本全都认识。这倒不难理解,毕竟来自同一个背景圈,个个都是云州城里的公子名媛,今天你和我组局,明天我和他开趴,聚到一块才发现原来都是一家人。 说来也算缘分,那回费南渡和徐甪的初识竟然也是靠的秦笛做引见。后来二人顺理成章成了朋友,之后也保持着不算频繁的正常联系,只是在费南渡看来这只能算是交了个新朋友,但对徐甪来说意义可就大不一样了。 徐甪喜欢同性,平素在感情上也一向坦荡主动,可费南渡却是为数不多的能让他一见钟情但又怯于主动去追的。说不上来原因,可能是对方气场太强,给人一种驾驭不了的感觉,或者至少在驾驭前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体力和魄力。 体力魄力双双欠缺一点的徐公子最终没有迈出那一步,对费南渡也就只好保持着远观而不亵玩的态度。后来因为联系不够密切,加上还得回美国学校继续念书,徐甪便暂时走出了费南渡的交际圈。再后来,平常每年两三次的小假回国,徐甪都会想尽办法制造各种见面机会,但回回临到告白的关键时刻就莫名哑然息鼓,空张着一张嘴说不出话来,估计也是因为勇气还没有攒够。 可能人就是这样,有时候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一直越在那撩骚着、跳动着,生生不灭的喘息着,提醒你你是想要它的。而如果尝试过后失败了一次,那就继续再等下一次,总之一定要得到它才肯罢休。 徐甪从没想过有一天费南渡会主动登上他的门。 所以他不介意用略带威胁性质的方式把一场迟来了一年多的表白在此当面开诚布公,反正有求于人的又不是他,何况以前他缺的只是勇气,不是诚意,只要能逼自己开口,用哪种方式其实没太大所谓。 过去一年多不算深入的往来里费南渡对徐甪的评价相当简单,大概就是“长得不错”、“性格温和”、“脾气好”诸如此类。以上这些加起来绝对无法等同于“喜欢”,但也肯定不会是讨厌。 按理来说,费南渡应该一口就答应这场意外的求爱,要知道能遇到一个性向相同的同类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对方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会是个相当出色优秀的男朋友。 但偏生费南渡平素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威胁强迫。 哪怕他有把柄被捏着,有急事等着求人,也没法低下这一颗头,扭着心的去违逆自己。 徐甪脾气好,双商也高,他看得出来费南渡要求的事对他而言十分重要,而且很有可能这只是个开头,后面他还会有用得到自己的地方。也就是说,他们两个还会再见面,并且频率会越来越高,时间也会更加长久。 所以徐甪愿意再退一步,给出一个进退可守的方案供费南渡自行选择—— 你喜欢男人,这在圈子里不是秘密。我自认自己不是个多差劲的人,也许你暂时的不点头只是因为我们之间相处的时间还不够,你还没来得及发现我的好。 但我不想剥夺你选择恋人的权利,只是想帮你看清楚自己到底喜不喜欢我,或者会不会喜欢上我。 所以给你一个备份选项吧。 费南渡,你可以去找任何一个人,从现在开始,同时和我还有他交往,看最后能成为你“男朋友”的究竟是我还是他。如果最终是我,那耗费这一场心思我也不算白忙;如果不是我,我愿意拍拍屁股潇洒放手,从此对你只有兄弟感情,绝不越界半寸。 费南渡以为自己不会答应。 这什么狗屁不通的选择题?小孩子过家家都不会比这更随便了吧? 但现实的压力又让他不得不慎重考虑后再做回答。 如果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徐甪,后面就算还有其它办法托人查到可靠消息,可一旦招标是真,他今天开罪了徐公子,日后就算云汉能顺利参与投标,恐怕也只能当个陪跑的看客,不会有机会去跟其它对手竞争了。 谁让最后拍板的人是徐甪那个局长老爸呢。 儿子在父亲耳边轻飘飘吹一句话,最终能对徐局长的决策起多大作用,还用猜么。 “我来说几句吧。” 一直没出声的秦笛站了出来,他朝二人各投去一眼,最后将视线定格在费南渡的脸上,道:“徐甪和我认识很久了,他很优秀,是个不错的男孩子。你也是我的朋友,我不会逼你做选择,更不会允许徐甪这么干。不过事情分两面,既然徐甪给了选项,找个人试试也无伤大雅。凡事没有对比没有发现,也许你和徐甪天生就是一对,但你自己没察觉,所以如果能找个人陪衬一下,反而能帮你认清自我。” 秦笛的意思费南渡算是听明白了,一番斡旋也给互相都铺了个台阶,以免把好好的一场老友见面弄成个解不开的僵局。 费南渡揉了揉眉头,最后转过头,看着徐甪道:“你对人选有什么要求。” “这是你跟我们谈恋爱,我可不敢给你提要求。”徐甪见他松口,顿时心情愉悦,笑眯眯道:“不过也的确不能随便找个人就塞给你,多少得物色一个配得上费公子的才行……欸,你们学校是不是就快开学了?” 费南渡就那么看着他,没说话,半天后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 “好事做到底,那我就替你拿个主意吧。” 徐甪迈步过去,心底突然而生一股勇气。他牵起费南渡的手,攥紧在自己的五指中间,微微用力,笑着迎视道:“听说同华有个传统,每年都会从刚入校的新生里选出新一届的校花和校草,性格家世怎么样不清楚,但外貌长相一定是让人过目难忘的。不过校花费公子是无福消受了,那就只剩下校草了……嗯,选个实力有保证的,也不算我欺负他。” 是竞争就该公平,找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更是对自己的尊重,如果最终费南渡你喜欢上的是我不是他,也算我徐甪一腔热血没有付诸东流。 不算交易的交易就这样尘埃落定。彼时这几个年轻人谁也没料到后面的故事会如何演变,费南渡更是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那棵即将要进入他生命与世界的“校草”,名字叫作薛眠。 ※※※※※※※※※※※※※※※※※※※※ 一点也不狗血对不对? 对不对? 哈哈哈嘤嘤嘤呜呜呜~ 明天见! ——爱你们~ 归尘5 感觉手脚,四肢,全身上下都在出汗。 但出的是一层一层的冷汗,以致身体像浸泡在冰窟里,感受不到一星半点的暖意。 如同一口没了生气的破旧老钟,薛眠扎根在沙发里,身体一动不动,眼睛出神的望着地上一个不知名的点,目光溃散,说不上来是茫然还是呆滞,是心灰意冷还是没了感觉。 卞雪莉离他最近,见他这样,以眼神示意方庆年先暂停一下,轻轻握了握薛眠垂在膝盖上的手,小声问:“你还好吗薛眠?” 声音是听得到的。 就是感觉说话的人离自己好远,传过来的音节飘飘荡荡,像半透明的雾,中间还隔着一层纱,每一个字眼都变得不真切。 薛眠突然猛地咳了一声,接着就是剧烈的连续咳嗽,咳到需要弯下腰拿手掐住自己的喉咙好像才会好一点。卞雪莉见状吓了一跳,赶紧拍着他的背把水递过去:“慢点慢点,先喝口水,慢一点。” 薛眠一手捂着心口,一手似掐似按的压在自己的脖颈上。他不想喝水,也不想再听到耳边有人说话,他今天听的已经够多了,腻了,生理性的反胃,想吐。 怎么那么恶心,像坏了东西一样。 “薛眠你别这样,先喝点热水,慢慢来。”卞雪莉锲而不舍,再次把杯子往他手里送。 薛眠咳得天昏地暗,脑子里每一根神经都抽搐般的发麻发疼。他两眼通红泛着冷光,但不是哭,只是像连续熬了几夜没睡觉的人一样,眼球四周爬满了红血丝,一副骇人模样。 薛眠不领情,用力拂开了那杯已经递到手边的水,脸上带着明显的厌恶,质问一样的盯着方庆年,问:“我凭什么相信这些?” 被客户质疑是私探常常需要面对的工作难题,也是如调剂品一样的工作小乐趣。方庆年从衣兜里摸出两块巧克力,一块递过去放到薛眠面前的桌子上,另一块捏在指间,慢条斯理的揭着包装纸:“我很理解你现在的情绪波动,事实上你已经在尽力克制自己,否则早就抄起电话打给你的男朋友了。薛眠,这个故事很长,虽然我想简而言之,但我发现如果省略掉某些细节,可能无法对你认清一个人、一些事起到应有的帮助……吃点巧克力吧,糖分能安抚人的情绪。我故事还没讲完,等我全说给你听了,而你又都听懂了,再决定要不要相信我也来得及。” “等等——”卞雪莉有些不放心,她看了一眼薛眠,转头对方庆年道:“方老师先等一下,让我和薛眠说几句你再继续吧,我看他这样我也难过。” “薛眠,”也不管会不会被拒绝第三次,卞雪莉强行把那杯尚有余温的水塞进了薛眠手心里:“有些事我们不能替你感受,因为你才是当事人,只有你自己可以替你感受。费南渡和你在一起后,整体上来说,你过得还是挺开心的吧?这些我们大家可以不去怀疑,他对你的好我多少也看在眼里。只是薛眠,如果我们把时间线往前倒推,回到起点上再看你们之间的这段感情,你不觉得很可笑吗?你们两个人之所以能牵手,居然是因为你和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进行了一场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角逐比赛,因为你胜出了,这才被费南渡挑中。呵,这都什么年代了,他以为他是皇帝宠幸后宫?这和脚踏两条船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区别? 是啊,有什么区别……说不定早在自己之前费南渡就已经抱过、搂过甚至亲过徐甪,后来发现感觉不对,好像还是那个叫“薛眠”的备份更对口味,所以才弃了徐甪那盘高级料理,转投他这个路边摊的怀抱。 薛眠动了动嘴唇,异常艰难的发出一个沙哑音节,但后面想说的话却怎么也张不开口了。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对面方庆年出声,喟叹一声道:“你是不是想说,就算开局不够美好,但至少你男朋友最后选的是你。他爱的是你,他不喜欢徐甪,哪怕徐甪本身的条件是那么优秀。可是薛眠同学,如果按照一开始你男朋友和徐甪说好的游戏规则——只要他选你,徐甪就放手,为什么在你们确定关系后的这些日子里,徐甪还能如此频繁的出现在你男朋友的生活圈?为什么我能轻而易举的拍到这么多照片?一张两张可以说是巧合,但事实上却是他们一直在保持着见面和联系,从未避嫌,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够了。”薛眠手撑着额头埋着脸,他声音发颤,浑身上下包裹的气场仿佛冷冬里的冰,够冷,也够硬,密封得一点不透气,像是要靠它们把自己保护起来,与外界来场彻底的隔绝。 因为他脑子突然宕机了,很多事缠在里面,像一团乱麻。他理不清楚,也分不出头绪,甚至连思考的能力都消失了。 “薛眠,人最怕的就是自欺欺人。”方庆年似乎铁了心要把人“开导”个通透,再一次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这回没急着递过去,而是先把后面要说的话继续说完:“那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吧,明天是徐甪的生日,你男朋友会去给他庆祝。” 脑中“轰”的一声炸响,薛眠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翻涌着深红色的光,目光像淬了血的刀。 “真的,地方我都打听到了。”方庆年说着,速度缓慢的将手上那张压轴照片递了过去:“你一直在对我说的故事表示质疑,也不怪你不信,但我既然敢说,就一定有证据让你相信。你看看这上面的人是不是你。”他点了点照片上一个模糊的人影。 照片拍摄时间应该是晚上,不过也不一定。一眼望去,画面的背景环境简单到让人一目了然——一家光线迷离、灯红酒绿的高级酒吧。 照片很有意思,从角度上看是有人以一个靠得很近、但位置却隐蔽的方向偷拍得来。偷拍的内容很简单,一张存在手机相册里的照片,手机的主人只露出一只手,正在给旁边的人看照片,偷拍者便趁机将镜头对准屏幕,匆匆按键,捕捉到这张稍有模糊的珍贵二手照。 薛眠在模糊的画面里看到了自己。 他居然出现在手机主人的照片里。 一个小雪纷飞的下雪天。 一场热闹的学校跨年晚会。 一片被焰火点亮的天台夜景。 一个让他终生难忘的吻。 是去年元旦前夜,自己和费南渡在学校礼堂的天台上接吻的画面。 但原照片并不是被谁偷拍得来。 那是费南渡亲手拍的。 是他举着手机,以一个自上而下俯瞰的角度,拍下了他们接吻的画面。四周光线半明半暗,二人只有半张侧脸入镜,但即便如此,画面里两张清晰的面部轮廓也足以让每个认识他们的人一眼分辨出那画中人是谁。 可当时的薛眠却对此毫无察觉。 “包括这张照片在内,所有我查到的、听到的、问到的找到的,全都有迹可循。”方庆年摘下眼镜拿布擦了擦,而后重新再戴回去:“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俗话还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论是当初你男朋友和徐甪打赌似的开始了这一场恋爱游戏,还是后来发生的别的种种,或多或少都会有其他看热闹的知情人。” “至于这张照片,据说是因为徐甪不信费南渡最后选的是你,所以他要求费南渡拍一张能证明你们关系的照片,否则他就怀疑费南渡只是因为始终喜欢不上他,所以顺水推舟,拿你来做挡箭牌。但如果能有类似亲吻、拥抱这样的照片作辅证,那就是事实胜于雄辩了。所以啊,后来徐甪看到这张照片,求仁得仁,算是亲手断了他的念想。” 捏着照片的手五指发白,指骨凸出,手心颤抖的幅度大到甚至能听到照片发出了沙沙声。 要怎么说服自己。 此刻,薛眠彷如一个溺水后经历了垂死挣扎,但越挣扎身体就越下坠,海水逐渐漫过头顶,最终认命的不再挥动手脚,一点一点等着自己沉入无底深海的等死之人。而死之前,他唯一仅剩能做的只有不停的问自己——你要怎么办? 你要怎么去消化眼前听到的这一幕又一幕? 你要怎么重新去看待和那个人之间发生的这一切的一切? 你要怎么面对他? 你要怎么办? ……你该怎么办…… “最后再给你做点补充吧。”方庆年喝了口水,换了副语气,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道:“其实一路查下来,如果让我评价的话,徐甪的为人还是不错的。他比你先遇到费南渡,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对方,勇敢的去表白,是个行事干脆的人。后来知道对方对自己没有感觉,他也没有强行逼迫,哪怕明明可以拿那块地皮招标的事使点手段。” “他们当事双方用打赌的方式把你牵扯进来,如果费南渡最终没选你,你就成了一个非常无辜的陪玩受害者。但庆幸最后费南渡选的是你,只不过是以这样一种不太道德的方式认识了你并喜欢上你,说出来总有些不够正大光明。徐甪有他错的地方,因为主意是他出的。但费南渡难道就没有错了?他为了达到自己家族的利益目的,即便再不甘心,最后不还是答应了徐甪的胡闹?如果当初徐甪给他挑的竞争对手不是你薛眠,而是其他任何一个张三李四,你想想,那另一个‘你’的结局会是什么?只能是被费南渡试水恋爱一段时间,然后发现真的喜欢不起来,最后以不合适为理由而抛弃。薛眠,这不是混蛋是什么?” 手攥得太紧了,一片片指甲相继嵌进了肉里。 他们说完了吗?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话说? 太吵了……吵在耳边好烦啊…… 薛眠一动不动的看着桌上的照片,突然咧开嘴,露出了一个诡异到邪性的笑。 ※※※※※※※※※※※※※※※※※※※※ 阳台接吻的偷拍照是当时酒吧里的其他公子哥偷拍的,出于猎奇的好玩心理。后来在方侦探的调查里无意中发现了这张照片,高价买来,所以才强调“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其他照片基本都是方“亲力亲为”亲自跟踪咯~ 明天见!(不要骂费哥哥啦……抱头跑!) ——爱你们~ 归尘6 薛眠一开始还想不明白,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发笑。 可突然就在某个节点上好像醍醐灌顶一样,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要笑啊。 要大声的笑。 笑这个匪夷所思的疯狂的世界,笑得越灿烂越好,越大声越好。 薛眠一眨不眨的盯着手中照片,目光所及处看的已不再是那两个相拥在一起的模糊身影——他看的是自己的一场过往。 全被打碎的过往。 一地渣滓,残缺不堪,丑陋无比。 “薛眠,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卞雪莉也看着那张照片,神情有些复杂,缓了缓道:“之前袁宁的事,你们都觉得我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我是有错,我也在不停的反省自己。今天找你不是要洗白什么,一开始我查费南渡也只是出于怀疑,担心他接近你是别有目的,也算是对你心怀愧疚的一种弥补了吧。如果最后结果证明只是我想多了,你们能认识并在一起完全是因为偶然,那就当我在排雷好了,排除心里的疑问,也替你们的感情做一次体检。” “但没想到随便一查,居然能查出这么多事来。或许在别人看来这些都不算什么,不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爱玩,最后走运,在感情游戏里找到了真爱么。可是薛眠,你就是那个游戏里不知情的当事人,你是什么感受?是真的觉得庆幸万幸,万幸是你最终获得了游戏入场资格吗?” “徐甪可以提出那种荒唐的玩法,可费南渡不是很要强吗,他不是很厉害、不是一向不受别人要挟吗?那他有本事就别答应徐甪啊,走别的正大光明的路去给自家公司谋机会啊!薛眠,你睁开眼睛看看清楚,他才是那个最自私的人!面对利益,他才是真的会把你的感情甚至尊严放在称上掂量着叫卖的人!就算事后他待你再好,可感情不该是忠贞不渝、独一无二的吗?那他为什么还要挑挑拣拣,从你和徐甪之间二选一,还是同时进行比对挑选?你们这段感情开始的动机是不纯的,过程是有隐瞒的,最终的结果——” 顿了顿,无情的戳破道:“是不忠的!” 纷飞的话语像夏天最茂盛的树丛里一只只看不见的知了。因为抓不住它们,它们就肆无忌惮的不停聚集,发出恼人的叫声。那些声音没有节奏,没有律调,响起时也没有预兆。很吵,拼了命的要把你拖进一种条件反射的环境里,让你从此一听到蝉鸣就想起燥热的夏天,想起湿漉漉的汗渍,灼人的阳光。 “叮铃”一声响,有铃声唱起了歌。 感觉耳朵被什么东西猛的刺了一下,薛眠低下头,是他的手机在响。 来电显示是费南渡。 ……费南渡。 他没有想到,也没有准备好要在此时此刻和这个人对话。但铃声一直在响,一直在不停的催促,甚至连卞雪莉都推了他一把,示意再不接的话对方就要起疑了。 手不受控的颤抖着,薛眠终于拿起了电话,在快要自动挂断前按下接听键。 “喂……”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是哑的。 那头费南渡本来因为等了半天才接通,情绪有些躁,刚想批评两句,突然听到薛眠这副古怪声音,立时皱起了眉:“嗓子怎么了,怎么这么哑?” “……没有,”应该是情绪影响了发声,薛眠装作咳嗽的咳了几下,清了清嗓子,回道:“中午吃得有点……辣,嗓子不舒服。” 已经在极力掩饰了,但费南渡还是听出了一些不对劲,只是没想太多,道:“我刚到家,看到你书包在沙发上,今天早放学了?” 薛眠又开始出神了,好像没听到这句话。 卞雪莉见他愣着发呆,再推了他一下,努努嘴指了指手机。薛眠回神,下意识撒谎道:“下午老师有事没来,小满就让我陪他去市里买东西……书包太重,先送回家了。” 尽管在走神,可那个人的声音他从没错过过。 “这样啊,”费南渡不疑有它,道:“那要不要我过去接你们,正好请他来家里吃个饭。” “不用——”薛眠急忙出声拒绝,又怕这一番拒绝得太干脆,被对方听出什么。顿了顿,只能把谎继续撒下去:“我们刚刚逛得有点累,已经在外面吃过了。一会儿买完东西我自己打车回去,晚餐不用准备我的了。” 原来是逛街逛累了,难怪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费南渡没再多想,只道今天下班早,本来想等薛眠放学了带他一起出去吃的,既然要陪同学,倒也不用太赶时间,玩高兴了再回家。 挂完电话,手机因腕部瞬间的脱力,差点掉到了地板上。薛眠彻底瘫下身体跌靠进沙发里,无神的睁着眼,眼珠望着头顶上雪白的天花板一动不动,一个字都不想再说。 他为自己最终没在电话里失态而感到有一丝的庆幸,哪怕眼前的事再艰难、再不堪,他也不允许自己做个对着手机歇斯底里控诉的疯子。 “不早了,也该让薛眠休息一下了。”方庆年整理好桌上的一堆东西,边收边道:“薛眠,如果你对今天的事还不能百分百相信,我的建议是回家之后你先按兵不动,别让你男朋友看出来什么,就像刚刚电话里那样,你做的很好。明天是徐甪的生日,他们会在游轮上开派对庆祝,我和小卞都会过去,到时候我希望你也能出现。” 薛眠微顿,目光不解,谨慎的看过去道:“你们要去做什么?” 撇开其他一切不谈,今天这两人的突然出现实在有些奇怪。 如果他们来找自己的目的只是为了拆穿所谓的费南渡的“真面目”,那他们已经做到了,到此为止也不会功亏一篑了,为什么还要继续搅和到后面的事情里?徐甪的生日会有什么特别含义吗,为什么他们还要继续追查? “这个你就别管了,我现在只是建议你。”方庆年拿出纸和笔,在一张便签条上留下了明天的时间和地址:“明晚七点,海星号游轮上见。游轮停在宁江码头,你要是不认识路,我可以明天去你们学校接你。” “不用。”薛眠本能的对他产生不来一丝好感,想也不想的一口回绝。但又忍不住去猜想他们明天到底要干什么,便道:“明天放了学我自己会去。” “好,那就明天见。”方庆年收拾好包,想了想,最后补充一句:“关于徐甪和费南渡,今天都是听我在说,明天这场见面我希望你本人能到场,不止是因为眼见为实,也是让你借机能多看清一些事情。他们两位为什么‘藕断丝连’,到现在还保持着联系,或许明天你自己就能找到答案了。” 方庆年先走了,卞雪莉坐在旁边陪了一会儿。薛眠始终扎根在沙发里一动不动,脸上辨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微垂着眼睛,盯着桌上的那杯茶,视线长久的凝固着,没移动半分。 “薛眠,天都晚了,要不我送你回去吧?”卞雪莉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对方神情。 薛眠的眼睛动了一下,眨了眨睫毛,好像刚才并不是在走神,只是因为没人说话,所以他也选择了沉默。 摇了下头,按着沙发扶手站起身。上衣压得有点皱,他瞥见了,就低下头仔仔细细的把衣摆边角理了理,直到衣服恢复服帖,这才丢下一句“不用”,迈开步,推门出了包厢。 天黑了,但还没黑透,夜幕上泛着一层淡淡的蓝光。那是太阳下山、晚霞还没消散前留下的最后一抹色彩,一会儿它就会越变越浓,趋向深蓝、黯蓝,最后被黑暗同化,直至完全吞噬。 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两旁已是华灯初上的车水马龙。路面上车流压过的声音,轮胎摩擦的声音,汽车喇叭的声音……都分外清晰。它们是黑夜的背景乐,每晚准时奏响在这城市的每一条大街小巷里。 摩天大楼,购物商场,高高的过街天桥,郁郁葱葱的行道树。牵着手过马路的情侣,结伴放学的中学生,公园里遛狗的老爷老太太,在路边吃烤串的黄发青年……他们都是这个城市的装饰物,又是这个城市的缔造者,也是这个城市永远的主人。 只有自己像个过客,好像从来都不属于这里。 我应该属于学校。 薛眠想。 这个时间点,我应该在自习室里背单词,应该在图书馆里翻资料,应该在澡堂里排队等洗澡,应该在食堂里等着吃晚饭……我可以在学校的任何地方,唯独不该出现在这繁华城市的中心里。 不该出现在那座不属于我的房子里。 是我错了。 是我做错了。 费南渡应该还是很喜欢我的,对吧……应该是喜欢的。 不然他就选择徐甪了。如果他能喜欢上徐甪,其实对他会更有利。 可他最后却是和我在一起。 我有什么可让他获利的呢……我哪里都比不上徐甪啊。 可为什么一点都感觉不到快乐。 为什么一点都不觉得开心,不觉得有胜利者的喜悦。 我赢了吗? 我赢到什么了? 如此卑微的去证明自己在一个人心里的分量,我怎么会廉价到这个地步? 怎么能廉价到这个地步…… 是我输了。 ※※※※※※※※※※※※※※※※※※※※ 做个小调查,大家更喜欢看古文、现代文、民国文,还是穿越交错古现结合各种扫雷的幻想文? 下一本待开,储备了几个题材,看看有没有口味一样的小盆友~ 周三见! ——爱你们~ 归尘7 房门口传来一声落锁的“咔哒”,费南渡正在餐厅吃饭,闻声转头,果然是薛眠回来了。 “腿酸不酸?”费南渡放下碗筷,笑着走过去。玄关处薛眠正弯腰换鞋,不防一双手突然伸过来搂住了自己的腰。 下巴压在一丛松松软软的头发上,费南渡正要继续说话,却看见墙上衣帽镜里薛眠的额头上贴着好大一块白纱布,顿时一愣,当即掰过他的脸:“怎么了这是?” 本来伤口已经不怎么疼了,但费南渡手劲太大,薛眠忍不住“啊”的叫了一声,吓得费南渡赶紧松手,转为托着他两腮目不转睛的盯着,问:“跟人打架了?” “没有,”薛眠明显有些抵触,想把脸从对方手里挪开,眉毛皱了皱,眼睛也只看向一旁的置物架,似在避免和费南渡有目光接触:“有人打篮球,没扔准。” “看医生了?医生怎么说?”费南渡眉头紧皱,半推半牵的把人带到了沙发上坐下,抬手就要去揭纱布察看伤口情况。 “你别碰——” 薛眠猛的一偏头,立刻躲开那只已经抬到眼前的手。他这一声喊得有点急,喊完才觉得哪里不妥,顿了顿,小声的解释道:“已经看过校医了,说没事,按时吃药换药就行。” “那药呢?我去拿。”费南渡这就要起身。 “不用,”薛眠下意识抓住对方小臂,可不过两秒又立刻条件反射般的弹开了手,极不自然的抓了两下脑袋,闷声道:“洗完澡我自己会换的。” 小朋友情绪很不对。 包括之前在电话里也是,整个人都阴郁着,特别消沉。一开始费南渡并没注意,以为只是逛街走累了,加上又受了伤,所以才导致心情不好。可他一贯敏锐,尤其是在和薛眠相关的任何事情上——好像从进家门起,薛眠就一直在刻意回避跟自己有肢体接触。 “那我去准备洗澡水。” 说是这么说,费南渡并没真离开。他默了默,忽然抬手把人搂进怀里,轻声道:“伤在头上,淋浴不方便,还是到浴缸里泡一会吧。” 过了许久,感觉垫在肩上的脑袋轻轻动了一下,像是点头。 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停顿了数秒钟,费南渡侧过脸,在一只淡粉色的耳朵上轻轻啄了一口,低声道:“这段时间是我疏忽了,对不起。以后要是再有这样的事,必须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我,别自己瞒着,好吗?” 以后。 薛眠歪着头靠在他肩膀上,眼睛又开始走神了,可心里却明镜似的通透,嘴唇嗡动,默声念了一遍刚刚那个词——以后。 我们还会有“以后”吗…… 浴室水汽朦胧,虽然才是九月下旬,天还没到冷的时候,但费南渡不放心,怕薛眠着凉,开了半扇浴霸増热。放好水,回身去沙发上把人抱过来,过程中薛眠抗拒了一次,说自己能走,但最终没拗得过费南渡,乖乖被抱进了浴室。 然后费南渡就要帮他脱衣服。 这下薛眠是怎么也不肯了,然而扛不住费南渡心意已决,直接把人压在墙上,低下头在薛眠耳边假意威胁道:“不听话?那我可上手打了。” ……打? 可你什么时候打过我呢。 薛眠想。你从来都没有打过我,哪怕是像现在这样假装生气,假装吓唬,也从来不舍得下手碰我一下。 是“不舍得”吗? 分神的间隙衣服被一件件脱下,再被抱着放进温热的浴缸里。疲惫了一天的身体倏的被一池热水团团包围,说不出的惬意放松。 费南渡半蹲在浴缸边,挤好沐浴露抹到薛眠露在外面的皮肤上,脖子、肩膀、胸口、后背……一点一点仔细抹着。 心里隐隐泛着一层不安,又弄不明白这不安源自哪里,只能归结为是最近只顾着忙工作,忽略了对薛眠的陪伴,而不巧薛眠今天又因为受了所以伤心情不好,看他一副低沉失落的样子,无形中自然也就波及到了自己的心情。 所以还是自己的错。 一旦得出结论,那股不安登时变成了内疚。费南渡一边给他搓着身体,一边逗弄似的捏了捏薛眠的耳朵鼻子,正闭着眼睛的薛眠被他捏得睁开了眼,两人目光突然交汇,他看进了一双水墨色的眼睛里。 “还在生气?”费南渡就那么看着他,有些不自然的笑了一下。 薛眠知道他说的“生气”指的是什么,虽然理解错了,但薛眠也懒得解释了,敷衍的应了一声:“没有。” 费南渡的确不知道他生气的内情,所以听不出来这层敷衍。在他看来薛眠这句“没有”只是因为小朋友懂事,不会得理不饶人,所以能这么回答自己,应该是代表心里已经不介意了。 多乖。 真的很乖。 洗完澡,拿大浴巾把人包好,费南渡抱着薛眠往房间走,路过餐厅的时候才想起来还没问过怀里人饿不饿,正要出声,薛眠却先打破了沉默:“你晚上就吃的这个?” 他蜷缩在费南渡怀里,本来没打算说话,想着就这么回房间也好,进了被窝他就可以一头栽进被子里装睡,不用理会谁了。可刚才目光越过费南渡肩膀,不经意一瞥,薛眠看到餐桌上放着一盘吃剩的残羹冷炙——都不算吃剩,就是一碗孤零零的面条,连个鸡蛋都没卧,而且没动几口,汤汁已经被面条吸干,蓬蓬涨涨的白乎乎一团,看着毫无食欲,简化到极致的一碗素面。 因为家里平时两个人手艺都不好,所以有时候如果菜做失败了,他们会煮面条凑合一顿。可是再凑合,每次费南渡煮的面条里也总会放一个两面金黄的荷包蛋,一把碧油油的绿叶菜,以及冰箱里永远都备有存货的火腿和牛肉。 “不饿,就随便做了点。” 费南渡随口应了一声,脚步却换了个方向,径直走到了冰箱前。感应式的冰箱门只需脚上轻轻点一下就能开,费南渡两手抱着薛眠,弯腰往里面看,边找边道:“我都忘了你吃完饭好久了吧?也该饿了。想吃什么?我们有速冻水饺,有面,还有牛排……要不煎个牛排吧,胡椒味的。” “有牛排你自己为什么不吃?” 薛眠答非所问,话说得有点生硬,抬起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费南渡。他声音不大,似乎含着一缕小小的鼻音:“明明有肉,你为什么只吃面?” 费南渡被问得莫名哑口,怎么自己吃面不吃肉也能惹到他家小朋友不高兴? 不知道踩了哪块雷区,费南渡没敢乱接话,怕弄巧成拙,只好道:“你想吃吗?想吃我就煎两块。” 煎两块,是要一起吃吗? 心里莫名憋得难受,薛眠闷着一口气,感觉就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他恨自己在看到费南渡吃得不好的那一瞬间想到的不是别的,而是过往每一个日子里对方对自己所有的好—— 两个人一起吃饭,饭菜就尽可能的丰富,一个人吃饭就尽可能的马虎。我有这么重要吗?还是他自己的喜好就这么不重要吗?还是一切只是我自作多情,他只是一个人懒得麻烦而已? 费南渡见薛眠又不说话了,两人这么杵在冰箱前也不是个事,便试探着问:“那要不……先去穿衣服,待会儿饿了再吃?” 看,跟我说话还这么小心翼翼,像个犯了错的学生,努力揣摩着老师的态度,希望能不惹老师生气。 不想再这么自我折磨般的胡思乱想下去了。 薛眠闭了闭眼,歪过头重新把脸别过去,低低“嗯”了一声,再没去看对方。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猫咪台灯,光是黄亮黄亮的光,不刺眼也不强烈。薛眠独自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他知道需要自己思考的事情已经堆了很多很多,他必须静下来认真考虑一些问题了——可身体里不知从哪蹿出的一股本能在强烈的排斥着,说是犯懒也好,说是鸵鸟也罢,他什么都不想再想了,他真的需要休息了。 门被敲响,推开,费南渡手里拎着从薛眠书包里找出来的药水和药剂,还有一杯温度适宜的白开水。 薛眠立刻转头看过去,嘴微微张着,眼睛里有些疏远淡漠的东西在里面流动。费南渡一步一步的走过去,然后蹲下身,单膝跪在床前的羊绒毛毯上。 原本俯视的角度蓦地变成了微微抬头的仰视,费南渡抬起手,碰了碰那块扎眼的白色纱布,声音有些低沉,问:“还疼不疼?” 薛眠垂着眼睛,静静的看着面前的人。可能是真的有些累了,这次他没再反抗费南渡的碰触,摇了下头,小声道:“换药吧。” 意料之外的被需要,费南渡没想到薛眠会主动让他帮忙换药。他按说明书把药一颗颗剥开,再放到薛眠手上,又把水递过去。薛眠仰头一口气把五颗药全灌了下去,本来该是苦涩的味道这会儿盘踞在口腔里,居然也没尝出什么难受的,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费南渡接过水杯放到床头柜上,轻轻碰了一下薛眠的额头,确认没什么疼痛反应,手指小心动作,把贴在上面的三条白色胶布一点一点慢慢撕开—— 两个指甲盖大小的一块伤口,表面脱皮发红,四周还有点青肿,涂过红药水的地方颜色已经淡了一些,但第一瞬入眼的视觉效果还是猩红一片,看着实在有点骇人。 费南渡心里非常清楚,薛眠已经是个成年人,早不用像对待孩子似的过分关注,提心吊胆的怕他在外面吃亏,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受欺负。但当他第一眼看到这伤,唯一的反应还是只有自责。 要是自己平时有更关心他,薛眠也不会在受伤后的第一时间里不是选择给自己打电话,并且事后更是没多说一句,一直等到回家了,躲不掉了,才不痛不痒的解释了一句受伤原因。 所以是自己做得不够好,不怪他一晚上情绪这么低落。 费南渡默默地,不断自我批评着。 ※※※※※※※※※※※※※※※※※※※※ 本周小毒君没有周末。 一!天!都!没!有! 所以加上下周四天,小毒君要连上十一天班班! 啊啊啊疯啦………… 今天谁也不想爱啦!!! 归尘9 要不是两人的距离近到无法将那个问句当成幻听,费南渡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把他给“做”傻了。 伸手捏住薛眠的鼻子,心里又爱又恨,狠狠用力挤了一下,气道:“我看你是脑袋发烧了。” 薛眠却不理他这句,只锲而不舍地非要问出个答案,又重复了一遍:“爱吗,爱我吗?” “当然爱。”费南渡答得毫不犹豫。 多说说情话也不坏,何况薛眠难得这么主动撒娇,讨糖般的追着自己只要这么一句爱他,费南渡乐得陪玩,忍不住又在他脸颊上亲了亲,暖着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我爱你,我爱你。” “只爱我一个吗?”薛眠似乎不满足于只这一句,紧接着又来了一题。 费南渡哑然失笑,这回是真笑了——小东西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莫名其妙的要求证这些? 费南渡笑着把人带进怀里,手贴到薛眠背后,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小朋友大概是缺少安全感,这很正常,有时候他也会这样——爱人明明就在身边,但就是怕对方会一声不响的消失。想来只是因为太过珍视了,所以才不由自主的患得患失,越在意就越觉得想抓住很难,想牢牢抓在手心里更难。 “只爱你一个,永远只爱你一个。”光亲脸颊还嫌不够,费南渡又转移到薛眠嘴角边,在那里也亲了亲。然后吻住一只小小的耳垂,用舌头挑逗似的玩了会儿,直闹得薛眠不住喊痒,躲着往被子里钻去才罢休。 可下一秒薛眠又把脑袋探出来,小心翼翼的、谨小慎微的,问:“比爱你自己更多吗?” “我看你是真不想睡了。”费南渡顿觉一个头两个大,当即扒开薛眠的睡衣,这就翻身上马,恨恨道:“精神这么好,那就再来一次吧。” 最终薛眠也没等来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早餐上桌,整个厨房都是香喷喷的,餐桌上有煎鸡蛋,有机打豆浆,还有现烤的面包三明治,很是丰盛。 “吃吧,吃完送你去学校。”费南渡解开围裙坐到餐桌边,给薛眠盛了一碗汤。 “可……这样你上班来得及吗?”薛眠低头咬着面包,说话的时候没抬头,只认真的盯着自己的碗。 “没事,今天不用去很早。”费南渡伸手过去,擦掉了薛眠嘴角边沾的面包屑,想想又道:“放学了打车回来,不要挤公交。晚上我有点事处理,不会回家太早。晚饭让楼下餐厅做好了送上来,还跟之前一样选七点,好不好?” 薛眠没动弹,也没吭声,脑袋里一些东西又在吱吱作响了,他觉得很烦。 如果方庆年没有胡说八道编假话,那就是费南渡在撒谎了。 不,他也没有撒谎。他说晚上“有事要处理”,给徐甪过生日也算“有事”,所以这话没有漏洞,真要计较起来没什么把柄可抓。 薛眠乖巧的点了下头:“好。” 费南渡不疑有它,二人吃完早餐,下楼的时候顺手拿了一把伞带着,上车后放到了薛眠座位边:“早上看天气说下午有雨,带把伞备着。” “嗯。”薛眠依旧乖顺的点点头。 今天课不多,下午四点最后一节上完就能放学。课间的时候武小满看薛眠一个人托着腮发呆,情绪低落,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挤过去要逗他:“干嘛啦,思春啊?” 薛眠没什么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默了默,突然仰起脸看着他:“小满,你能接受最喜欢的人骗你吗?” “呃,你这问题好突然啊……不过那要看骗我的是什么事了。”武小满挠挠头,突然叫了一声:“你家那谁骗你什么事了?” “你小声点……”薛眠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的拨弄着面前的钢笔套:“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说,但是……我就是想问问,你觉得人的底线是不是应该随着对一个人的喜恶程度改变而改变?如果是一个你特别喜欢的人对你撒了谎,是不是应该不管不顾,直接原谅他?” “……还是得看什么事儿吧。”武小满皱了皱眉,分析道:“就事论事的看问题,哪怕是很喜欢的人也不能毫无原则的突破底线啊。你想,如果因为喜欢一个人就要对他无限量的包庇纵容,那是不是有一天他想杀人放火,你还得给他递刀送汽油?显然不可能嘛!” “那如果……如果他一开始骗了你一些事,后来他对你特别特别好,而且以后也再没骗过你什么了,是不是就可以抵消最开始的那一次欺骗?”薛眠真诚的发着问,他很想从旁观者的口中得到一些启发,能帮他厘清此刻混乱的思绪。 “不是,”武小满被问得有点懵圈了:“费南渡他到底骗了你什么事啊?你这突然认真起来的样子搞得我很害怕啊!” 薛眠是真的还没想好要怎么跟他说,而且私心里他对这整件事、对费南渡都还抱着一线生机般的侥幸。他今晚要赴约,他要去看看方庆年说的故事到底还会有什么新发展,并在心里祈祷着晚上的生日会只是个生日会,没有其它特殊含义。那次在餐厅他见到徐甪了,费南渡和徐甪之间的互动在他看来毫无问题,要不是后来知道二人曾有过一段过往,心里多少生出些芥蒂与裂痕,他只会把徐甪当成如秦笛他们一样的“朋友”看待。 “算了,以后再和你细说吧。”上课铃响,薛眠端正好身体坐回去,冲武小满勉勉强强的笑了一下:“真的,我自己这会儿也还不够清醒,等事情弄清楚了,我再跟你好好说。” 最近的天气预报都很准,说好的下午飘雨就一定会滴几滴水珠下来。薛眠打了辆出租车,报了地址后就坐在后座闭目养神。几分钟前他收到了卞雪莉的短信,说她和方庆年已经在码头,他们订了一个包间,等薛眠到了可以直接过去。 学校到宁江码头很远,但码头离费南渡那套房子却很近,开车不过十分钟的路程。薛眠先回了一趟房子,放下书包,吃了几片早上剩下来的面包,再到楼下餐厅和前台打招呼,告诉他们晚餐不用送了,也不用给订餐的那位先生打电话说,钱他们照付,跟之前一样从卡里扣。 时间还够,薛眠撑着伞往码头走。六点的天色已经很灰暗,而且天上还飘着雨,并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两边街景光影朦胧,一辆辆汽车呼啸着从马路上压过,每溅起一轮水花就会传来一声响亮的“哗啦——” 从房子到码头走路将近半小时,这就是两条腿的劣势了,但在雨中漫步一样的走路其实也挺舒服的,哪怕心里还压着事。 薛眠走到码头的时候时间刚过七点,漆黑黯淡的天幕下,朦胧的雨帘外,一艘通体亮着白色灯光的巨大游轮正停在江面上。游轮高有□□层,船舷的番号处写着“海星号”三个字,虽然是停在水面上,而且天气也不是很好,风吹雨打的,但船身就像一座高山一样稳稳当当的扎根在码头边,不见一点点摇晃。 可薛眠却很怕。 答应来这里之前没想过要怕,等真到了地方了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是了,他今天是要上船的。 恐惧来自于后天的施加,但跟天生的也没两样。有些东西你怕了九年、十年,它就真长在了身体里,跟寄生物一样,每天吸取脑子里的养分,慢慢的它也跟着长大了。 不知道卞雪莉是不是已经看到了他,电话适时打过来:“薛眠,你到了吗?” “……到了。”喉头不自然的一个滚动,薛眠吞咽了一口苦涩。 “那你往游轮方向走,我马上出来接你。有个登船处你找一下,很好找的,灯光最亮的地方就是。”电话那头传来卞雪莉踩着高跟鞋跑动的声音。 薛眠盯着雨雾中的那艘巨轮,心脏开始不规律的跳动起来,但尚能压制,他可以用意念和意志去暂时掩盖本能的畏惧。 灯光最亮的地方就是登船口,有迎宾的服务员撑伞在那里引导来宾。薛眠也打着伞,他不图速度的一步一步缓慢走着,对他而言,此时能迈开腿往前走已经是种莫大的进步。 “薛眠——这里!”卞雪莉的声音挑开了雨帘穿透过来,下一秒,薛眠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出现在玄梯口。 她今天穿得很漂亮,像朵鲜艳的滴血玫瑰。 卞雪莉举着伞跑过来,衣摆被轻轻提在手中,嘴角带着一点浅浅的笑,在距离薛眠两步远的地方主动停下,客气但并不生疏的跟他问好:“下雨了,有点冷吧?” 薛眠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道:“要去哪里?” “船上,”卞雪莉指指背后的船舱:“我订了个小包间,先进去吃点东西吧。你放学过来的,肯定还没吃晚饭呢。” 游轮每层客舱的灯光全都开着,整艘船体亮如白昼,彷如江海上一颗璀璨的明珠。卞雪莉在前带路,薛眠一手撑着伞,另一手不自觉的想抓住什么。船板两边有扶手,但因为下雨的关系上面都是湿的。薛眠攥住一根冰凉潮湿的铁栏杆扶着往前走,眼睛尽量不扫到两边的江水,也暂时封闭掉自己的感官,不去想脚下因被水波带动而微微产生的不适的起伏感。 是自己决定要来的,那就别想着还能躲了,大步往前走吧。 在心里这么默声的朝自己命令道。 ※※※※※※※※※※※※※※※※※※※※ 加班的小毒君伤不起┑( ̄Д ̄)┍ 明天见! ——今天爱你们~ 归尘10 进到船舱,整个后背已经被汗濡湿了大半,好在人到室内后感官没那么强烈了,一直悸动的心跳频率也放慢了下来。薛眠将伞放进前台储物槽,跟着卞雪莉上了楼。 第一次登上游轮,之前没设想过这种大船的内部构造会是怎样,进来后才发现和建在平地上的高档餐厅差不太离。装修富丽堂皇,风格奢华贵重,内景四处一眼望去,都是“钱”的模样。 薛眠心中有疑,蹙眉问了一句:“这里的包间不便宜?” 卞雪莉听到了,微笑着转头应他:“还真不便宜。一会儿你看到的我们那个小包间,一晚上都要两千呢。” 这么贵? 咂舌之余薛眠不禁诧异,心中更添上一丝疑惑——以卞雪莉走秀的收入,她哪来这么多钱应付这种开销? 二人继续往前,在穿过一条宽阔的走廊后又拐了两个弯,来到了一间包厢前。卞雪莉推开门,薛眠进门第一眼就看到了方庆年。 包厢不大,像一般ktv里的那种迷你厅,十几个平方的样子,只摆着简单的茶几和沙发。一面很大的电视屏贴在墙面上,旁边竖着一个麦克风架,应该是唱歌用的。 方庆年正坐在沙发前摆弄一个黑色的东西,盒子造型,上方亮着几个绿色的灯,有点像电器的电路板。 “嗨,薛眠。”方庆年抬头打招呼,手上活计倒是没停。 薛眠没说话,只点了下头。卞雪莉引他坐到隔壁的沙发上,过程中瞥了一眼桌上东西,见方庆年手边放着一个比手机再大一号的显示器,屏幕里有画面,但不是电影电视剧,因为画质太模糊,而且没有字幕声音,像是他自己录的视频。 “看见这个了吗?”方庆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突然转过头和薛眠对视上,咧着嘴笑了笑,指了一下手边的显示器:“私探独家秘器。” 薛眠面无表情的看了看他,两秒后将目光移向显示器:“什么叫秘器?” “在法律边沿试探的东西。” 方庆年笑得高深,手上继续鼓捣了两下,不多时屏幕里就开始持续有高高低低的声音传来,稍加分辨,应该是有人在唱歌。 就是ktv里那种拿着话筒的唱k,唱得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偶尔还跑几个调,然后一阵起哄的嘘声适时响起,还有打趣的笑骂与掌声。 ……这录的什么视频? 薛眠不禁费解,又觉得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或许就是方庆年想让自己看到的。正心生疑惑,卞雪莉端了杯果汁过来递给他,笑道:“方老师别卖关子了。薛眠,这是遥控偷拍器,目前国内最先进的,是方老师的镇店法宝呢。” “偷拍器?” 薛眠顿时一愣,又很快恍然大悟——所以屏幕里那些画面所对准的……难不成就是徐甪的庆生现场? “薛眠,你真的很聪明,一点就透。”方庆年笑笑,猜到对方已经想明白。他在那块“电路板”上按下了一个白色键,显示屏里的内容登时变得清晰起来。 摄像头的角度很高,应该是藏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可以俯瞰室内全景。这是一个半圆形的大包厢,墙壁都是白色的泛光大理石,其中一面墙上是游轮的玻璃窗,特别大,能清楚的看到远处码头上一点一点明黄色的灯火,以及更远处的模糊街景。 包厢里已经有不少人,三三两两的分坐在各处。有人对着点歌台唱歌,有人在玩骰子比赛喝酒,还有人泡在一旁的舞池里,跟着dj的音乐尽情甩头跳舞。 都是清一色的年轻人,有男也有女,但跟街边小巷里的那些混混不一样。别看玩得也挺开,但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气质却将他们成功的划到了另一个行列:身上穿的各种大牌,脖上挂的钻石项链,手腕上露出的动辄十几万的名表,还有吧台上光一瓶要价就得三四千的洋酒…… 薛眠不懂这些,是卞雪莉在旁给他一一介绍,末了轻叹一声,幽幽道:“你看,这才是费南渡真正的圈子,和你的完全不一样吧?” 意有所指,话里有话。 但薛眠没心情听这个,只道:“你们偷拍不犯法么。” “所以说是在法律的边沿试探嘛。” 方庆年适时加入话题,指了指屏幕道:“这些人都是来给徐甪庆生的,全是高门子弟,家里当官的也有,做生意的也有。总之权、贵不相离,玩到一起也不奇怪。” 卞雪莉嗤了一声,接口道:“官官相护,官商勾结。方老师,您说今天拍到的这些能囊括云州半个政商界的二代吗?” “总数上达不到,但质量上肯定没问题。你想啊,那小科员的儿子能叫‘公子’吗?”方庆年摇摇头,颇是诡异的笑了一声。 薛眠全程缄默,没什么表情的坐在位子上。方庆年见他不说话,笑着哼了两句小调,忽然卞雪莉“咦”了一声,方庆年一看屏幕——哟,是主角来了。 薛眠的目光跟着被吸引了过去。 像素清晰的画面里,包厢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陆陆续续又走进来六七个人。最前面的两人薛眠有印象,正是秦笛乐队的贝斯手和鼓手,但他这会儿脑子跟不上运转,一时忘了他们的名字。再往后的两个人就不认识了,他也没空去细看,此刻他所有的目光全被走在最后的三个人给吸引了去。 秦笛拎着一只礼品盒走在最边,噙着一抹在他脸上并不多见的明朗笑容。他身边另两个人也是满面春风,三人有说有笑的进了包厢。其他人一见他们进来,有的迎上去打招呼,有的虽然坐着没动,但都同时朝那边招手示意,气氛一时热闹融洽。 薛眠脸上原本不存在任何表情。 但此刻,卞雪莉却分明从那双亮堂堂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像火又像冰的东西,烫得很,也冻得很,几乎是冰火两重天。 她觉得很满意。 徐甪是挽着费南渡的胳膊进来的。 徐公子今天神采奕奕容光焕发,所有人对他如众星捧月般的包围着,屏幕里传出的声音清晰无比。 “怎么来这么晚啊,你们仨干嘛去了?”有人笑着打趣道。 “你管人家小甪干嘛去了。今天他最大,高兴干什么就干什么,是不是啊?”有人笑着应声道。 “哎,南哥怎么也一道过来的?哦!我知道了,你俩是不是早就约好在外面先吃完一顿才过来的?”有人坏笑着起哄找事。 “你那视力什么度数啊,没看见秦哥也在呢吗!”有人嚷着帮忙解围。 众人说说笑笑闹了一会儿,服务员把早先准备好的蛋糕推了出来。五层高的大蛋糕壕气十足,旁边舞池里则堆满了大家送的礼物,什么名贵手表,限量版运动鞋,以及各种定制的奢侈品。 这头众人嘻嘻哈哈的热闹着,那边鱼贯而入的服务员将晚餐菜品一一送进来。今晚活动不少,聚餐只是第一轮,等吃饱喝足了,听说后面的内容更加精彩。 “看见没,”卞雪莉将视线从屏幕上收回,嘴角含笑,看了看薛眠,道:“徐甪是和费南渡一起来的哦。” 不是没想过会遇到故意的挑拨离间,毕竟卞雪莉在自己这里的印象分已经跌到了谷底。但徐甪挽着费南渡的胳膊一起出现,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就像一把烙铁,深深烙进了薛眠脑海里。 薛眠没有看错,他确认自己刚刚看得非常清楚。 所以心脏的位置抽搐着疼了一下,他开始有点难受了,比刚才惧怕上船时的难受严重百倍。 卞雪莉见他不搭理自己,只顾死死的盯着屏幕。她也不恼,在旁边像画外音一样继续着自己的台词:“听说费南渡今天都没去公司呢,特地请了一天假,专门拿来陪徐甪了。不过两人去了哪不知道,应该是上哪儿玩去了吧——哎呀!快看,有人在起哄他们喝交杯酒!……疯了吧他们?” 画面里所有的人都喝开了,生日蛋糕被徐甪切开,香槟塔上金灿灿的液体流了一桌。有人嚷着凑到徐甪身边,起哄似的把他往一个人怀里推,边推边高声叫嚷着:“抱一个嘛!哎呦操,你俩能不能man一点,就算是兄弟也能抱一下的吧!” “就是!扭捏个毛啊,抱就得了呗!” “徐甪你能不能胆大点,别他妈追人还靠兄弟搭把手行吗!” 一句话立刻引来众人哄堂大笑。画面里的徐甪红光满面,看上去心情无比的好。他笑着推开那个押着自己膀子的人,眉眼带笑的朝众人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清清嗓子,声音不高也不低,说道:“谁说我胆子小的?你们搞清楚状况了没,南渡可是有男朋友的啊。” “那又怎么样嘛!”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又他妈不是结婚了,男朋友不就是用来换的嘛!” 人群顿时再次大笑,接着就有人高声附和道:“就是!反正徐甪你放心追,哥哥们给你保驾护航!虽说挖人墙脚不够光彩,但谁让南哥他这么优秀呢!” 一轮又一轮的起哄鼓噪,徐甪再次摆手示意众人安静,笑着看向一旁的人,语气俏皮,歪着头问:“南渡,我可什么都没说啊,他们全玩得停不下来了,怎么办?” 费南渡今天穿得休闲,本来就底子好,不管穿什么都好看。但薛眠记得很清楚,早上他送自己去学校的时候,身上分明不是这套衣服。 所以为了给徐甪庆生,还专门回家换了一套衣服。是吗? 所以今天根本不是“不用很早到公司”,而是根本不用去公司。对吗? 贴在腿侧的手按在沙发上,发白的指尖深深的嵌进了沙发里,压出五个清晰的小坑。 薛眠忽然觉得自己累了。 ※※※※※※※※※※※※※※※※※※※※ 呜啦啦呜啦啦七天啦,小毒君上班上得面色呆滞形容枯槁啦! 明天见! ——爱你们~ 归尘11 费南渡举着香槟,有些意兴阑珊的朝众人抬了抬酒杯:“玩笑有分寸。今天是徐甪生日,他才是主角,大家就别把时间放我这了。” “那怎么行!” 人群里有好事者不依不饶的继续起哄道:“机会难得,就因为甪子过生日,今天他最大,南哥你就不给表示表示?哎,带的礼物不算啊,大家都送了礼,但你得多补一个。甪子对我们送的东西都看不上,他最想要的东西还是在你南哥身上呢!” “可不是吗!南哥,别这么小气嘛!就是抱一下而已,又不少块肉。再说了,你家里那位今天也不在啊,我们保证谁也不说还不行吗?” 都是玩在一起多年的朋友,照这架势,想随便打发是不太可能的了。费南渡颇是无奈的扬了下手,放下酒杯,展开双臂,朝徐甪做了个拥抱的姿势,道:“那就先声明,今天是因为徐甪过生日,但后面各位就别再添乱了。” “那哪儿能啊哥,爷们儿!” “徐甪!你小子还愣着干什么,上啊!” “哎哎哎,你们谁带相机了,我要拍下这珍贵一刻!” 然而这句话音刚落,一只本来正举在半空中准备接受拥抱的手立刻指了过来。费南渡眼神凌厉,食指朝那个要拍照的人隔空点了一下,语带警告道:“你最好别乱来,我今天不想打人。” 那人被他这么一指,知道是自己说错话了,顿时满面尴尬,嘿嘿哈哈的摸着脑袋退出最里层那个包围圈,打着马虎眼道:“哎呀,我开玩笑的!南哥你别生气嘛,你们继续,继续哈。” 一旁徐甪看这架势不对,费南渡似乎是真生气了,忙走过来打圆场:“叶子你别乱来,拍这种照片干什么。行了,一边喝酒去吧,罚你三大杯才好。” 其他诸人一看这场面,都心照不宣的围过来打哈哈,迅速揭过话题,重归刚才没演完的节目:“哎哎哎,别浪费时间啊,大家伙儿一会还有别的活动呢!节奏能快点儿吗?” 尴尬的氛围逐渐淡下去,徐甪端起酒杯朝费南渡隔空举了一下,接着仰头一饮而尽,杯子往桌上一扔,颇是豪迈的扬了下手,大声道:“你们都说我胆小,说我不敢这个也不敢那个。好,那今天就让正主亲自下场辟个谣,都看好了啊——” 一声尾音落地,只见徐甪眉头一挑,转身就以一个飞奔的架势向不远处的费南渡冲过去,在对方看过来的目光里邪邪一笑。待奔到他跟前,不做停顿的用力张开双手,探身过去,将人牢牢抱进了自己怀里。 “卧槽!可以啊!——” 整个包厢沸腾了,四周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鼓掌与喝彩,有人顺势带头喊起口号,不怕死的起哄道:“亲一个,亲一个!徐甪你丫的有一手啊!来来来,有能耐你再亲一个给大家看看嘛!” 因为声音之大,统一度之高,连远在监控屏幕外的这一头都能感觉到耳膜在震荡,叫喊的声响就回荡在自己方寸之间的周围里,彷如身在现场。 薛眠拧着眉,凝着眼,脸上没有多一寸的表情,只是一眨不眨的死死盯着屏幕看。因为牙齿咬合过度,面上肌肉全都鼓了起来,整个人仿佛一只埋在丛林间的炸/弹,只要一点火星就能被点着,然后“嘣”的一声,炸一个同归于尽。 费南渡被徐甪搂住后背,对方到底也是个一米八多个头的男人,力气不比自己小多少。他感觉对方似在收紧发力,以致他一时挣脱不开。不过也没太在意,心想可能就是想多抱一会儿,便随他去了。打算掐着时间再给他几秒钟,到时候有技巧的推开,互相都能下得了台。 心里这么计划着,然而现实总难预料——费南渡感觉有道阴影突然猛的朝自己靠过来,在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一个带着淡淡体温的亲吻已经落在了左脸上。 与此同时,四周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喧闹声将他们彻底淹没。 “太牛逼了!甪子你可以啊!” “这下是真的愿望成真了。徐甪——你这个生日没白过啊!” “不行不行,亲脸算什么?得亲嘴好不好!” “同意同意!就亲一下,蜻蜓点个水的也行啊!甪子,给老子加油往上冲!” 好事的一旦闹起来就没完没了,徐甪不打招呼的刚“吧唧”完这么一口,其实心里也在打鼓,只是酒壮怂人胆,还好刚才灌了满满一杯酒,否则还真不敢这么突袭费南渡。 虽然这个吻他惦记很久了。 之前和费南渡打赌式的试谈恋爱,两人最亲密的动作也就是牵手拥抱过几次。后来费南渡很快选择了那个校草,之后两人就再也没了牵手这种动作,连拥抱都点到即止,且还被费南渡定义成兄弟礼节,一度让徐甪既伤心又无奈。 “好了,”徐甪心里清楚,对费南渡不能逼得太过,所以松开怀抱,举手朝观众们做了个拜托的手势,笑道:“我看你们就是偷窥有瘾,都买票了么就到我这儿来看好戏?差不多就行了,一会儿菜都要凉了。” 众人看正主都发话了,又觑到旁边的费南渡脸色似乎不怎么好看,反正该玩的都已经玩到,也不再纠缠了,笑笑闹闹的散开往餐桌边走去。 徐甪松了一口气,拿手肘轻轻的在费南渡胳膊上碰了一下,带点抱歉的微笑道:“别生气啊,刚刚就是开个玩笑。” 再不该发生的也已经发生了,此刻费南渡唯一庆幸的是徐甪有理智也懂道理,否则刚才那个吻不会是照自己脸上来。没再多言,点了下头:“先去吃饭吧。” 席间一群人打打闹闹,时间刚过八点,午夜场还没开始,但显然所有人都没做今晚还能回家的打算。 费南渡坐在席上,垂着眼,眉微蹙,看上去有些心神难宁。徐甪就坐他旁边,见他这样,以为是刚刚的玩笑对方还在介意,正想再解释两句,费南渡的手机这时响了。 徐甪瞥了一眼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看清了上面跳动的名字。 ——小眠。 心口微微一刺,一种沦为参照物的酸痛感顿时泛了上来。他知道自己在费南渡电话簿里存的名字只有“徐甪”二字,没有一点润色,和其他人并无区别。 “喂,电话。”徐甪拍了走神的人一下。 费南渡并没走神,只是在想事情。他拿起手机一看,不知为何,脑袋里有根神经猛的弹了一下。 迅速按下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放学了?” 问完才觉失言,这都八点多了,薛眠怎么可能才放学。 是他心不在焉了。 电话那头一直没有声音传来,费南渡没多想,及时往下纠正了一句:“吃过饭了没?” 许久,薛眠的声音才从听筒里响起,有些低沉,道:“你在哪儿?” “我……” 早上出门的时候没对薛眠说自己今天是要给徐甪去过生日,其实就算说了也没什么,薛眠只见过一次徐甪,只当他是自己的朋友之一,朋友间互相庆生再平常不过。但或许是心中有愧,亦或理亏,毕竟徐甪并不能算是普通“朋友”,他们之间的关系总带着一层似乎不能见光的阴影,哪怕自己对徐甪半点别心没有,但面对薛眠,真的很难做到完全坦然。 “在外面吃饭,和几个朋友。”费南渡迅速调整好情绪,柔声道:“你呢,晚饭吃过了?” “太吵了。”薛眠的声音冷冷的,好像换了副嗓子一样,在那头不高不低的道:“你能换个地方说话么,我听不清。” “好。”费南渡并未多想,一手举着电话一手推开椅子,在徐甪不解的目光里大步流星的朝包厢外走去。 有道门阻挡,果然杂音就小了很多。费南渡走出包厢来到大厅,外面只有几个服务生在给各个包间送果盘饮料,过道里很安静。他咳了一声清清嗓子,重新对那头道:“现在能听清了吗?” 薛眠应了一声,语气有些敷衍的冷淡,继续问:“你在和什么朋友吃饭?” “就……以前一直玩在一起的,怎么了?”费南渡有些不解。以前薛眠从来都不会查问自己这些事的,今天是怎么了,语气也不是很正常,像在刻意保持距离一样,过分的冷淡了。 “那你晚上还回来么?”薛眠不答,只是继续提问。 “当然,”费南渡似乎被逗笑了:“怎么了,是不是一个人在家无聊?这边快结束了,最晚十二点之前一定到家。” “不过夜么?” 无根无由,薛眠突然这样说了一句,尾音上挑,饱含讽刺。 费南渡立刻皱起眉,察觉到哪里不太对:“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然而回答他的是一阵嘟嘟嘟的忙音。 薛眠把电话挂了。 心下一沉,费南渡看着被突然挂断的手机,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知道薛眠不对劲,原因显然跟自己有关。他无来由的有点怕,不知道在怕什么,心里擂着鼓,隐约觉得有事发生。 手机解锁,重新点了拨号键打过去。信号传输速度很快,几秒后电话顺利响起,铃声悦耳,清晰可闻。 可费南渡却浑身猛的一震,不可置信的转过了头—— 为什么除了通话的彩铃,他还听到了另一个熟悉的铃声和前者同时响起? 视线尽头是大厅里的旋转楼梯,费南渡转过身,满眼错愕着睁了睁眼睛。 薛眠正站在他面前。 ※※※※※※※※※※※※※※※※※※※※ 骚凹瑞大家伙儿,周一有事,没来得及更文。周五是五一,白天应该要出门,小毒君看看能不能半夜更一下,哈哈哈哈哈哈…… ——爱你们~ 归尘12 并不是多远的距离,大概也就十步左右。 费南渡定住心神,缓了缓,接着就快步朝薛眠走去,并在迈腿的同时喊了他一声,小眠。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为什么薛眠的眼睛里会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厌弃之色,挟带着浓浓的冷漠与疏离,好像站在他对面的是个杀人喋血的宿世仇敌。 几步的距离不过几秒便走到对面,费南渡来不及去想薛眠怎么会在这里,此刻他只想先确认刚刚看到的那些陌生眼神是否是真。 “小——” 没有给他机会喊完这一声“小眠”,薛眠在对方伸手触到自己胳膊的一瞬间立刻往后退走一步,冷眼相视,吐出了三个比目光冷上十倍的字眼:“别碰我。” 费南渡愣住了。 微微张唇,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而薛眠则静默着,眼底布满大片腥红的血丝,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相当陌生的气场,一时竟让费南渡有些认不出,认不出眼前这个人到底还是不是自己的那个小朋友。 “你在说什么?” 费南渡想要靠近,可薛眠在他跨步过来的时候坚定不移的往后又退开两步,一字一顿道:“别过来,别靠近我。” “……你到底怎么了?!” 费南渡也忍不住急了,吼了一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谁带你来的?” 因为觉得薛眠不可能无缘无故查自己的行踪,他也没办法查。好,就算他查到了,怎么说都不会事先不打招呼的就过来找人。至于薛眠自己本人,应该是没什么事要来这种地方的……总之费南渡笃定的相信薛眠是被人有意带来,目的就是为了让他这么面对面的跟自己碰上、对峙,然后——至少是两人大吵一架。 谁。 谁会这么干? 但他已无暇顾及这些,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先把人稳住。费南渡抬手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想慢慢往薛眠那边移去,边走边道:“别这样小眠,有什么话我们可以现在就说清楚。我在这里和朋友聚餐,刚才电话里跟你说过的……但你怎么会在这里?” “朋友,聚餐。”薛眠喃喃的重复了一遍,盯着他,突然冷笑一声,道:“什么朋友,怎样的聚餐?” “徐甪。”费南渡完全不想再有任何可能引起误会的隐瞒,反正给徐甪过生日也不是单独行动,这会儿包间里那几十号人都能作证,他不需要撒谎,便继续道:“徐甪,还记得他吗?有一回在餐厅你们见过的。今天是他的生日,我们几个朋友都来了。” “你和他关系很好么?”薛眠看着他这么认真努力的解释,突然嗤嗤的笑了一声,面容惨淡,仿佛自嘲。 “只是普通朋友。”费南渡只想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回答他,然后才有机会绕回刚才那个已经问了两遍的问题上:“小眠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儿?” “很重要吗?”薛眠冷冷的看着他:“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很重要吗?呵,也对,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开心了?” 他这句话音未落,费南渡早有准备,迅速以一个快到来不及反应的速度扑了过去,一把将人揽进怀里,带着往楼梯方向快步走去。他解释不清,只是本能驱使着必须马上“控制”住薛眠,以防眨眼人就不见。他也想快点离开这间似乎是惹了事了的包厢,离开它的辐射圈,带薛眠去到一个他认为够安全的地方,然后两个人再慢慢谈。 “放开,你放开我!放开——”薛眠拼了命的挣扎,眸中厌恶之色愈甚,因力气敌不过对方,便手脚并用的去推去拉扯,甚至下意识低头去咬那只圈在自己胸前的臂膀。单衣外套不隔锋利,费南渡立刻感到小臂传来了一阵钻心似的钝痛。 可他不能放手,一点也不能。因为知道自己一旦放手,薛眠很可能就会跑得无影无踪,让他连开口解释并弄清事情的机会都没有。 薛眠一路反抗,费南渡一路压着怒气,一言不发的终于将人掳到一楼,在离舱门口十几米远的地方忍着臂上的剧痛松开了怀里的人,可另一只手又换岗似的立刻重新扣住薛眠的手腕,将人后背贴着墙的压在过道一片阴影的地方。 “不闹了行吗?” 费南渡承认自己耐心有限,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凭直觉猜测是和自己没一早对薛眠说清楚晚上要来给徐甪过生日有关。 可是给徐甪过生日,有必要引起这么大的情绪抵触与反弹吗? 还有,他到底是怎么来到这艘游轮上的? “是……不闹了。”一路的挣扎不免消耗体力,薛眠喘着气,靠在墙上闭了闭眼睛。片晌,突然又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得有泪花儿在眼眶里打转,望着天花板不住的摇头:“不闹了。我哪有资格和你闹……是我疯了。” “薛眠!” 费南渡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喊出了这么一声。他脸上怒色清晰可见,蹙着眉死死盯住薛眠的脸,眼中一片熊熊火光,似求也似问,吼了对方一声:“我到底怎么你了?” 薛眠喃喃自语,靠在墙上不停笑着重复:“你怎么我了……对啊……你怎么我了……” 费南渡急怒交心,可他更害怕薛眠此刻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靠上去一把捧住对方的脸,一字一句坚定道:“如果对我有意见,不要藏着,说出来,说出来我们就能把问题解决,好不好?”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还是热的,还有温度。薛眠仰着脖子抵在墙上,目光呆滞了一般的只知道盯着头顶上的灯看得出神。许久,终于心平气静道:“你为什么选我不选徐甪?” 费南渡顿时一脸惊愕:“……” “是因为真的喜欢的是我,还是因为徐甪用那样的方式威胁你跟他谈恋爱,你赌着气,所以不想选他,那就只能选我?” 薛眠越说越想笑,失智了一样的痴痴发笑着:“可你又不能没有他。云汉刚中标,那个楼盘刚动工,谁都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所以你就维持着这种扭曲的关系,跟他藕断丝连,甚至可以在他生日宴上当众和他拥抱,接受那样的亲吻……” 已经不能用惊愕形容了,一双托着薛眠脸颊的指关节不停颤抖着。费南渡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终于忍不住颤声问:“……谁?谁告诉你这些的?” “那些对我的好是心里有愧的弥补吗?” 薛眠不回答他的提问,也不看他,任费南渡捧着自己的脸,只是一心说出他想说的:“其实徐甪很优秀的,你这生意吃亏了……你看,选择了我,就得一直哄着我,疼着我。可转头又还得和他继续相处,不能得罪,不能敷衍……所以当初直接选他多好,没有我碍事,你可以省去很多的时间跟精力,专心……” “够了!” 费南渡急怒之下忍不住高声吼了一声,十指收拢攥紧了薛眠的脸,表情痛苦,像在跟对方解释,但听起来却更像乞求:“没有,不是那样的……我选你是因为我爱你,不是退而求其次。小眠,你真的感受不到我的心意吗?你把那些都当成是我营造的假象了?” 你的心意。 你爱我。 曾经多么美好的三个字,如今听来却全是讽刺。薛眠动了动手腕,从裤兜里拿出了手机。 彼时监视屏幕前,薛眠一瞬不瞬的盯着、看着,却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着那个被费南渡抱在怀里的人,他看到费南渡向他张开了双手,他看到徐甪幸福满满的扑进对方怀里,看到两个人脸上都有着发自内心的真挚笑容,看到徐甪并未受阻的在对方脸上印下了一个饱含深情的吻,而费南渡却并没有推开。 卞雪莉都拿手机拍了下来。 然后挑了两张最清晰的发给薛眠,说,人最怕的就是抵死不认,又最爱不见棺材不落泪。这些是证据,你要是想找他问个清楚,没有“武器”会很难撬开他的口哦。 此刻,薛眠点开了收件箱里的照片,将手机摊在费南渡眼前。 费南渡本不明其意,所以马上垂眸去看,而图像里清晰的画面就在下一秒跃入了他的视线——徐甪趴在自己怀里,歪着头在脸上印下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吻,吻迹明显,无处可藏。 地点在包厢,照片是偷拍,取景器里能看到一个金属边沿,应该是偷拍设备的屏幕画框。 已经问不出薛眠这东西是从哪来的了,尽管费南渡百思不得其解,可比起弄清眼前这张照片源自何处,他只想先安抚住面前这张似乎越来越陌生的脸。 他的小朋友忽然变得好陌生。 眼角的红,嘴边的弧度,说话的声音,抗拒的身体,每一个他曾经熟悉到骨血里的细节一瞬间全变得面目全非,而他却为此束手无策毫无办法,只能不停的做着最苍白无力的解释。 “是我不对,不该跟徐甪继续这样来往。”费南渡极力稳住自己,他嗓音微颤,目不转睛的看着薛眠的脸,小心翼翼的哄道:“先回家,我们先回家好吗?小眠我答应你,我会什么都向你坦白,一字不差的全告诉你,好吗?” 好吗? 可以吗? 行吗? 听来全是让步,像把主动权交给了自己。 可薛眠只觉得无比刺耳。 这些话和那会儿在温泉山庄里卞雪莉对自己说的又有什么不同?他们都拿捏着自己,都在以退为进,都在用过往的情分逼压我,都只知道质问我是不是不信任他们,是不是冷血没感觉,是不是将那些曾经愉快相处过的日子抛诸脑后,全盘推翻。 是我要否定一切? 是我先对你们犯下欺骗? ……是我对不起你们吗? 薛眠终于忍受不住的仰头大笑起来,心中酸甜苦辣五味杂陈,讽刺、鄙视、挖苦,都是冲他自己来——是他太蠢,是他进入游戏太慢,等深陷其中时才恍然大悟,发现为时已晚。 薛眠渐渐停住了笑,也停下想流泪的冲动欲望。他伸出手,一根一根拨开贴在自己脸上的手指,抬起眼,四目相对,一字一字的斩钉截铁—— 分手吧。 他说。 ※※※※※※※※※※※※※※※※※※※※ 我回来啦!今天大雨,但还是阻挡不了小毒君要出门划水的心,哇哈哈哈哈~~~ 五一假期的五天应该每天都会更,之后还是回到一周五更(一、三、五、六、日),草稿箱快完结了,等写完之日就是日更之时,甚至一日两更也不是不可能。 因为我都很想让结局跟大家快快见面呀!所以,为我码字速度加油叭! 最后,祝大家节日快乐,劳动光荣哦! ——爱你们~ 归尘13 有过那么一个瞬间费南渡觉得自己大概是失聪了,因为他什么都听不见。 但耳朵里又不断响起一阵阵汽笛声一样的刺耳哨音,它们干扰他正常的听力,使他无法辨别刚才薛眠的那句“分手吧”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幻听。 而在说完这一句的同时,薛眠再也没看他一眼,用力推开挡在面前的身体,转身大步离去。 听力受了干扰,但反应力还在,费南渡想也没想立刻下意识做出动作,猛的伸手抓住了薛眠的胳膊。与此同时,他听到自己胸腔里发出一片如同困兽一样沉闷的声音,在极力压抑内心的烦躁慌乱后,终于挤出了一丝平静,开口说出苍白的挽留:“是我的错……别这样,好吗?” “我没有你有力气,”薛眠声音凉薄,垂眸瞥了一眼扣在腕上的手,道:“如果你想硬来,那就拧断它吧。” “你们在干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二人一顿,同时循声望去,在木质扶梯拐角的地方徐甪正面带疑惑的看着这边,眉头微皱,目光探寻,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这是费南渡目前最不想也不能见的一个人。他头疼的盯了一眼徐甪,正打算开口叫人回去,却被薛眠抢了先。 薛眠没有表情的望着徐甪,神色平静道:“你来的正好,请把这个人带回去。” 两人不过第二次见面,但徐甪对这张脸却着实不陌生。之前在餐厅初遇,他自知不能表露太多,所以装聋作哑,算是配合费南渡没拆穿什么。然而这会儿两人再打照面,发现薛眠似乎对自己也不怎么陌生客套,说话的语气竟像在命令指挥自己做事,不禁扑哧一声,反问道:“我干嘛要听你的?” “不是喜欢他么?”薛眠看着他,已无所顾忌的把话摊开道:“你可以把他带走了,他是你的了。” 徐甪错愕一怔,张了张嘴,一时没说得出话来。 他一方面惊诧于薛眠怎么会突然知道了这个,另一面又更惊讶既然对方知道了,那此刻他们当事的这三人就这么面对面的站着……似乎十分之尴尬了。 徐甪不敢贸然回话,怕一会儿费南渡找自己兴师问罪,毕竟此刻的他太像一个被正房当场抓包的小三了,只好“呵呵呵”了一声,装傻充愣的后退着往楼梯口挪:“太有意思了,这都什么跟什么。算了,你们慢聊,我先拜拜。” “站住,”薛眠在身后喊住他:“我说了,你把人带走。徐甪,输给我你甘心吗?应该不甘心的吧。所以才不死心,一直惦记着有朝一日能把这个人再赢回身边,对不对?那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你赢了。把你的战利品带走吧,从这一秒开始,他是你的了。” “——薛眠!” 耳边炸裂出一声怒吼,费南渡眼底红光乍现,面色痛苦又愤怒的看着薛眠,心力交瘁的问:“你就是这么看我的?我是一件战利品,因为你不想要了,所以要拱手让人了?” 话说出口,听的人才知道心有多疼。 可再疼再残忍也不能再沉默,去继续扮演那个被人蒙在鼓里没心没肺,任人耍弄的傻子了。 薛眠用袖口狠狠擦了擦眼角,他不想哭了,眼泪太过廉价,还是刀更好。刀会戳疼自己,那也没什么,如果能给别人身上也来一道同样深浅的伤口,他不在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不在乎了。 那些曾经无比坚硬的、无人可破的保护壳,他愚蠢的为了一个人撕开,将身体里面最柔软的部分坦诚示之。还怕诚意不够,怕表达太浅,甚至亲手引着对方走进深处的魂灵里,与之交融,渴望自此能和他融为一体,再不必一个人孤单立世。 好恶心,他真的觉得自己好蠢,好恶心。 “游戏开始的时候,你们没人通知我……”薛眠笑着,笑得肩膀发颤,面容妖冶得像个在疯癫边缘的精灵。抬起那只被费南渡箍住的手,慢慢递到自己眼前,痴迷般的看着一节露在袖子外的手腕,嘴角边慢慢勾出一个弧度,问:“那说‘游戏结束’的机会,你们能不能给我?” 费南渡明显一愣,一番话闷得他哑口无言,几乎无法招架。正待思考该怎么解释,却见薛眠突然将头凑向他自己的手腕,不给一秒反应的张口就咬了上去,牙尖入肉,顿时刻出一排凹陷的牙印来。 “你干什么!!” 费南渡终于慌了,从未有过的狼狈慌乱。他松开手,接着迅速托住薛眠下巴,空出另一手去扯那只被咬在齿间的手腕。可薛眠咬得太狠了,不过几秒的工夫就已经见血。费南渡不禁也发了狠,掐住薛眠的下巴往上抬,喝道:“松开!听到没有!” 直到血沁出了皮肤薛眠才松口。 他不觉得疼,相反感觉好痛快。这样亲手给自己划出血的感觉太痛快了,像把要命的毒汁从身体里释放了出去,随之流回的就是因情绪波动而短暂走散的理智。 “要是不想我再用这样的方法让你松手,就让我走。”薛眠一眼没看伤口,抬手抹掉了嘴角边沾到的血。 费南渡从没见过这样的薛眠。 冷酷,刚毅,决绝,不回头……和那个每天绕在自己身边,开心的像只小鸟一样的男孩已经天壤地别。 要把人留住,不管用什么办法。 原本他心里揣着个沙漏,里面装着最爱的人。可费南渡知道,那个原本一直平放着不动的沙漏,已经被人伺机竖放了起来,里面晶莹剔透的闪着光芒的沙子正在以一个他无法控制的速度往下坠去,越流越快,越流越多——他快要抓不住了。 费南渡一瞬不瞬的望着薛眠,嘴唇拨动,声音沙哑:“一定要这样吗?” 连和我好好聊一次都不行吗? “就当最后尊重我一次吧。” 薛眠平静地看着他,神情说不出是淡漠还是其它,声音很低,就像在说给自己听:“给我们都留点体面……放手了。” 费南渡是被徐甪拽着拖走的,而彼时薛眠已经消失在他视线里十分钟有余。他浑浑噩噩被拽着,脑袋里一直有东西在嗡嗡作响,像飞机在轰炸,又像建筑快倒塌,还像一列列高速的火车驶过,吵得不可开交。 徐甪使出了全力才把人勉强拉上楼,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自顾自的念道:“就算是我对不起你了,你想骂人就骂,但也等清醒了再骂,别这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你那小男友没那么弱,大概是找个地方先冷静去了。” 他不久前看到薛眠来电,费南渡说了没几句就出了包厢,之后自己边吃边等,等了二十多分钟都没见人回来。心里起疑,这才跟出来一通找,终于在一楼大厅的过道里听见了争吵声。 其实徐甪一直挺自负,以他的条件实在不必放低姿态到这样一个地步,只是为了去追一个已经名花有主的男人。但也许是人类的通病他一样逃不过,思之不得辗转反侧,特别是还输得这么莫名其妙,到现在时过境迁这么久了,徐甪自问都没找到费南渡不选他的理由。 “你要是需要帮忙,我可以向薛眠解释。”徐甪只恨自己这块好钢竟比铁还来得没用,一点吸引力没有,只好自嘲一笑,无奈道:“说真的,我要真跟你有点什么,今天这场也不算含冤……你那小男友太暴躁了,一个字都不肯听……欸,我们真没什么吧?唉,我们到底有什——” 话音还未落地,徐甪只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得差点一个趔趄栽出去,身体还没站稳,就听一阵咚咚咚的下楼声响起,伴随一道快速闪过的阴影,手上扶着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望着不远处那个唯一的通道口,徐甪静默良久,最终只剩一声叹息。 入夜的雨越下越大,几乎是倾盆倒泼之势。费南渡不做他想,开车直接回了家。他说不清,只是觉得薛眠一定会回家,哪怕是跟自己闹别扭发脾气,说了那样的狠话,但他一定会回家。 一定会回家。 十分钟的车程说长不长,费南渡一路飙车进到小区,都没来得及把车停回车库,扔在路边坐电梯直奔家门。然而推开门的一刹那,满屋的黑暗先迎接了他。 薛眠没有回家。 没有…… 不,不一定——虽然从他跑走到现在有二十多分钟了,但自己是开车回来的,如果薛眠要回家,下雨天路不好走,可能人还在路上。 再等等。 对,再等等。 费南渡打开灯,望着满屋子的空荡寂静,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空气里到处都是凉凉的,四周太安静,他闻不到熟悉的味道。 可他记得平时这个时间回到家,每次都有一个人像小狗一样从沙发、从厨房、从阳台、甚至是从被窝里扑过来,手脚并用的往自己身上吊,眯着眼睛要抱,还会把头往自己脖子上拱,趁你不备时在喉结上轻轻咬一口。 真的很像一只顽皮的小狗。 桌椅台面都打扫得很干净,厨房里的垃圾桶也是刚换过的。沙发上摆着上周末才洗的抱枕,茶几上的烟灰缸也清理过了。果盘里有新鲜的时令水果,杂志码得整整齐齐摆在一边,地上的羊毛毯好像是才更换过的秋冬厚款…… 这个房子不知不觉有了“家”的感觉。 而这些不是一个人的功劳,它需要两个人一起维系保养,一点点添砖加瓦,才能有今天这般的温馨美好。 但费南渡已经无心感受,他不得不提前做好所有最坏的准备——他的家即将面临一场巨大的动荡,稍不留神就会变成一片断壁残垣。如果他不想从此无家可归,就只能孤注一掷。 拿什么交换都可以。 只要薛眠能回来。 ※※※※※※※※※※※※※※※※※※※※ 困困困………… 呼呼,小毒君继续去睡了…………明天见! ——爱你们~ 归尘14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门锁响动。 费南渡感觉自己耳朵几乎是被震了一下,心口猛的跟着扑通一跳,不假思索的转过了头。 薛眠浑身湿透的站在门口,外衣不断往下滴着水,全湿的头发随手向后梳去,露出整片光洁的额头,以及额角位置上那块醒目的绷带纱布。 费南渡完全没有思考的立刻冲过去,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力气之大连他自己都被撞了一下。他声音低沉,颤抖得可怕,把脸贴在薛眠湿透的脸颊上不住问他:“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跑……” “我过来拿东西。”薛眠没推开他,就那么逆来顺受般直挺挺的站着,像个木桩,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表情。 “……拿、东西?” 费南渡立刻警觉起来。薛眠刚才说的是“过来”,不是“回来”,难道他已经不把这里看成是家,只当一座普通到不带任何标签的房子了? 自问该说的都给过说明了,薛眠终于抬手推了一下对方。这次他有准备,力道不小,以及有了之前在游轮上的警告,费南渡也不敢再把他怎么禁锢,所以两人没发生更多拉扯,薛眠成功的让自己从怀抱里解脱了出来。 接着就快步进了卧室。 费南渡神色已近崩塌,脸上难掩惊诧与慌乱,他不知道薛眠具体要到房间拿什么,但隐隐猜到绝不是自己想看的画面。 费南渡沉默着,一步一步跟进了卧室,第一眼就看到薛眠从衣帽间拖着只行李箱出来,显然里面已经装好了东西,大约是衣服书本等物品。 感觉自己已在濒临失控的边缘,费南渡浑身发抖,冲过去拽住了箱子拉杆将人逼停。他两眼如流血一般发红,眉峰拢成一座山,不可置信的盯着薛眠,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他:“就这么厌恶我了吗?连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薛眠被挡了去路,只好先站定身体。他里里外外都湿透了,难受、也冷,但这会儿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他蹲下/身,把箱子平放在地上,垂着眼睛道:“这是你的房子,我再待也不合适。行李是下午放学回来后收拾的,原本以为用不上,结果……里面都是我的一些衣服还有书,你要是怕我拿了别的,可以打开检查一下。” ……检查? 费南渡几近失笑。 他怎么会对这种事持疑?他怎么可能怀疑薛眠多拿了不该他的东西? 费南渡倍觉受伤,在薛眠眼里,现在的他究竟还算个什么东西? “我不管你听了谁的话,那个人说了什么、怎么说的、有多少真多少假——”费南渡扣住薛眠双臂,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脸,浑身上下散发的气场犹如一头暴走的雄狮,语气坚定如铁,不容置疑:“你可以保留他告诉你的那个版本,但是不是也该听听我说的?哪怕是给我判死刑,能不能让我为自己分辩两句?薛眠,我真的已经烂到、混蛋到你连多看一眼、多听一句都做不到了吗?” “我谁的话也不听。”薛眠手搭在行李箱上,突然嗤嗤笑了一声,仰起脸看向他:“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谁都不可能告诉我全部的真相……所以我只信自己看到的。” 一双眼与他对视着,眼中说不出是嘲弄还是哀恸。薛眠轻声的、缓缓的,一点一点道:“你说你爱我,觉得我一笔勾销了你所有的好……没有,在一起的时候你真的对我很好,我都记得……就当是我无福消受吧。” 玄关位置放着两把伞,其中一把长柄的是之前逛街的时候薛眠看到好看就顺手买的。他拖着箱子出来,经过的时候顿了一下,最后取了那把伞,打开了门。 费南渡被那句“无福消受”刺得心脏生疼,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每一条血管都仿佛打了麻药一般不得动弹,等终于反应过来时,才惊觉薛眠已经不见。 费南渡低吼着,对着空荡荡的房间狠狠骂了一声粗,拔腿追了出去。 楼道电梯不知怎么莫名其妙突然故障了,显示屏上的字母一直是“off”状态。薛眠无来由的生出一种急迫感,一刻不愿再等,拖着箱子就往楼梯口跑去。 小区虽然不是豪华社区,但胜在楼盘新,内部环境也干净整洁,包括利用率并不高的楼梯。薛眠一手提着箱子一手扶着栏杆,箱子里放了不少书,刚才拖着的时候没感觉,现在重量全提在手上了,才发现原来竟然这么沉。 楼道里的声控灯一层层点亮,薛眠刚下了两层就已经气喘吁吁,汗如雨下。身上的雨水还没被体温蒸干,黏腻地粘在皮肤上,跟汗水混在一起格外的冷。 实在走不动了,薛眠把箱子放下,准备喘一口气。然而还没来得及抬手把额头的汗擦干,费南渡已循声追了下来。 “就当我求你,先跟我回去好吗?” 攥住拉杆的手五指绷紧,指骨凸起,表皮上一根根青蓝色的筋脉清晰可见。费南渡以从没对谁有过的乞求口吻向薛眠诉说着挽留,从来明亮的眼睛里早已经黯淡无光,声音也开始变得发暗沙哑:“我有罪,是我骗了你。我不该瞒你,不该在一开始就带着目的接近你,更不该在向你表白后还和徐甪继续保持那种关系的朋友来往……说这些都太晚了,小眠,但我心里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人,这些你全能感受到的,不是吗?” “抱歉,我已经没有辨别能力了,也不想再花时间去辨别。”薛眠同样抓着箱子拉杆没松手,他用力往自己这边拽了一下,但费南渡力气比他大太多,箱子几乎是纹丝不动的卡在了对方手里。 “你要连最后这点行李也不还给我?”薛眠撒开手抬头看过去,眼中没有愤怒,也没有苦痛,只有费南渡最不愿见到的冷漠淡然。 “那你告诉我……” 脑子里每一根神经都在抽搐着,疼痛走遍了整个脑袋,开始向躯体蔓延。费南渡不敢闭眼缓解,连眨一下眼皮都舍不得,否则他就会少看薛眠一眼。他面色苦痛地望着这个将自己拒于千里之外的曾经最亲密的恋人,以能给出的最大冷静问道:“这些是谁说给你听的?” “不重要了。”薛眠坦然的迎视着对方的目光,脸上不见退色:“我不会完全相信你们任何一方的话,我本该自己去做更多的求证,但是没这个必要了。至少在今晚看到的全部画面里,你的言行没有一秒钟是假的。” “可我不爱徐甪!” 费南渡咆哮着喊了一声:“我对他从没产生过哪怕一丝恋人的感情,这些你能从偷拍的图象里看清吗?” 他快被逼疯了,忍不住伸手去抓薛眠。此刻的他犹如一块飘荡在汪洋大海里的浮木,风大浪急,四周没有一点光亮,黑压压的一片。他感受不到什么是安全,他觉得自己离被冰冷的海浪淹没已经不远了。 薛眠一点也不惊讶从费南渡口中听到“偷拍”二字。事实上,在把照片递给对方看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被诘问照片从何而来、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船上等等这样问题的准备。但费南渡可以发问,他却没有义务有问回答。 薛眠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当你需要的时候徐甪是‘好朋友’,可以为你、为整个费家带来别人无法给予的帮助和支持。但现在为了向我自证清白,他就只能牺牲一下,做一个主动勾引你、从而破坏了我们感情的不齿小人了,是吗?” “……为什么把我的话这样曲解?” 费南渡面色痛苦,他急切的抓住薛眠的肩,忍不住收紧力道,无法言说的巨大绝望正一点一点撬开他的血肉,让他失去本应最不缺的理智与从容:“当初主动找上徐甪的人是我没错,为了什么目的相信你也已经知道。但我料不到他会给我出那样一个难题,我不喜欢他,对他也没有情爱的感觉。无论他那无心插柳的一指指到的人是不是你薛眠,起码我清楚,至少他从不在我的选择名单里。” “第一眼看到你是一张校内网的军训照片,你在笑,笑得很腼腆,但很好看。我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可能是吸引,也可能是好奇,总之那一刻我突然有点感谢徐甪,觉得他为他自己选中了一个至少让我满意的对手。” “我知道我有错,我本该选择一个更早的时机找徐甪说清楚。他要的比赛可以提前结束了,不用再试下去了,我选你,很早很早前就该告诉他我要你。可我向你保证,薛眠,和他试谈恋爱的那三个月里我没碰过他一下。我清楚自己喜欢的是谁,所以迫不及待向你表白,迫不及待想让我们成为名正言顺的恋人。” 垂在腿侧的手紧紧攥着,薛眠目光冷清,眼神飘忽着穿过了费南渡,看向他背后那面没有一物的白墙:“别说了,我一点也不想再听。” 然后他就突然发狠,咬牙一把推开了费南渡,不管不顾的提着箱子往楼下冲去。 费南渡自然不防他这一推,本来就情绪不稳定,这下直接没控制住重心的向后栽倒过去,以致后背着地,腰口在凸出的锋利台阶上狠狠撞了一下,顿时疼得汗如雨下,咬牙闭眼,发出一声压抑痛苦的闷哼。 耳边是急匆匆的、甚至是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楼道中,一阶,一阶,又一阶……不曾停下半秒。 是在逃跑吗? 为了躲我,明明那么瘦弱的你,也要拼了命的落荒而逃吗? 我就那么让你害怕,让你厌恶至此吗? 薛眠。薛眠。薛眠…… 费南渡痛苦的闭上眼,撑着额头倒在台阶上,第一次听到了心脏破碎的声音。 ※※※※※※※※※※※※※※※※※※※※ 小毒君热屎了……明天见! ——爱你们~ 归尘15 今晚的雨怕是不会停了。 数着楼梯一级一级往下,在下到还有两层的时候薛眠已经大汗淋漓精疲力尽。拎箱子的手不断交换着,两条胳膊酸得不像是自己的,五指被提扣压出好几道深浅不一的红痕,稍一碰就疼得直打哆嗦。 窗外大雨如注,噼里啪啦的浇在耳边。还好带了伞出来,薛眠想,一会儿可以先去外面打辆车。学校暂时是不方便回去了,否则被小满看到自己这样,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还是请两天假吧,去车站买张最快的票去上海。不管怎么样,姐姐总是自己最亲的人,她不会变的,她才是那个永远都在的最温暖的港湾。 空寂的楼道里突然再次响起脚步声,这一次声音沉重无比,且越来越快,越靠越近。 是费南渡追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薛眠忽然觉得好害怕,这声音就像死神手里的锁链一样,敲打般的响在耳边,提醒他即将要被抓走。 ……不行,不行! 薛眠一咬牙,拼了命的扶着栏杆就往下奔,这回箱子也不提着走了,他也真的提不动了,直接在楼梯上拖拽着跑。尽管两条腿酸得如同假肢一样,几乎难以驱策,可还是尽全力的迈步往下跑,跑着,跑着,不停的跑着…… 但又怎么跑得过“死神”。 费南渡在薛眠还有一层楼就要跑出楼道的时候抓住了他,薛眠被惊得浑身猛的一震,下意识“啊”的喊了一声——他真被吓着了。 从没想过有天当自己触碰他的时候,薛眠会吓成这副模样——面色死灰般的惨白,形容惊慌,浑身发抖,瞳孔里迸射的全是恐惧的光,没有一点平时乖巧的痕迹,就像一只受惊过度的猫,就差挥开爪子自保了。 看着眼前这张被自己吓得几乎失去血色的脸,费南渡心脏倏的收紧,这一刻才发现,原来现在的他连呼吸都是一种原罪。 我究竟做了什么? 他怎么会怕我到这个地步? “别走……”费南渡微弯下腰,抬起颤抖的双手,喃喃着捧起了薛眠的脸,轻声道:“别走,别怕我……” 薛眠无比惊恐的看着他,虽然楼道里灯火通明,可他却看到费南渡似乎被笼罩在一团巨大的黑影里。那阴影密不透风,层层包裹着对方,黑色的雾气正不断加重,里面甚至有蓝色的雷电在跳动,像夏日阴云密布的大雨天里藏在乌云背后的电流,呲呲的冒着深蓝色的火星,准备随时降下一道狰狞毙命的雷电。 “放、放开我……” 薛眠无来由的只觉害怕,一种源自内心的本能的害怕。他开始挣扎,想拂开箍在肩膀上的手,声音飘忽着不敢落地:“让我走……让我走好不好……” 他在求我。 费南渡一眨不眨的看着薛眠的脸,悲哀的想,他在求我。 明明是我在求他别走,明明是我在求他原谅,可现在他却向我低下头,求我让他走。 求我……让他……走? 一股无处可泄的恨意腾的上涌,胸腔里被一阵阵挫败、颓废、憎恶、懊悔所不断填满。费南渡清楚的知道这一切情绪只指向一个明确的泄愤目标——就是他自己。 可他无法控制住他的手,那双扣在薛眠肩膀上的手,十指一点点不断收拢,像钉子一样扎进掌下的皮肤里。而当看到薛眠因自己施加的疼痛突然扭曲起来的脸时,一股无来由的汹涌快意竟随之奔上心头——费南渡几乎是痴迷的看着薛眠,彻底忘了自己手上的动作,甚至力道在不知不觉中继续加重着。 薛眠疼得低呜出声,他不知道费南渡怎么了,只看到对方表情凝固得如同一片冰封的雪山,眼底晦暗无光,空洞得彷如无物。他就像个没有感官的冷血动物,听不到自己的哀嚎,也看不到自己的惊慌与惧怕。 再掐下去肩上的骨头就得碎了,薛眠终于忍着剧痛鼓起勇气,咬牙狠狠推了费南渡一把。 然而却像蚍蜉撼树,竟没推开他半分。 薛眠当然不死心,又酝酿着生出另一股力,这次力道大了不少,费南渡终于有了知觉。他循着一股被施加到自己身上的力,呆呆的低下头,发现有两只手正抵在胸口上,接着被猛力一撞,撞得他不得不踉跄着往后方退去。 可也许是机体本能反应,也许是思维短路不小心,在摔倒之际,费南渡下意识的一挥手,原本只是想把那双准备推开自己的手打开,可是楼道太狭窄了,他们两人站的位置又太靠近阶面,在挥开手的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用力太过,还没等他来得及补救,耳边已经响起了一声失控的惊呼—— 在扑过去要拉住人之前,薛眠已经一脚踩空,从七八级高的楼梯上滚了下去。 费南渡不可置信的愣在原地,瞳孔不断放大,张了张嘴,竟发不出一个音节。 下一秒,发疯一样的冲了过去。 说低不低的一层楼梯,薛眠滚下来的时候只知道自己摔了,但没觉哪里疼。直到落地了、躺倒了,才发现自己四肢百骸被撕扯般的牵引着,根本不得动弹,每一根神经都疼得近乎麻痹了,完全不能碰一下。 薛眠眼冒金星,分不清是不是后脑勺先着的地,情况来得太突然了,一时间记不起来太多细节。 费南渡几乎是飞跨着两步就奔到了他面前,膝盖一弯,直接跪了下去。心里一万面大鼓齐齐擂动,咚咚咚咚不停响着。伸手想把人抱起来,可刚碰到薛眠的胳膊,就听到一声压抑的喊疼。 “好,慢点,我慢一点……” 声音轻得近乎小心翼翼,费南渡发现自己的手在哆嗦,嗓音也在打颤。他不敢多等,一手抄到薛眠脖颈后,另一手围拢似的护到他脑袋旁,不断自言自语的说着以为有用的安慰话:“没事的交给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别怕,有没有哪里特别疼?我看看,我全检查一遍……没事的,我会慢一点……” 薛眠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摔狠,但浑身上下的疼痛感清晰无比,好像每一根骨头都被人拿锤子用力砸了一下,痛,且发麻。他暂时移动不了自己,只能任由费南渡扶着从地上慢慢坐起来,又被迫靠到他怀里,晃眼的时候看到了面前那一张脸,一张突然很陌生的脸,上面写满了诸多隐忍不发的情绪,压抑着,控制着,但薛眠一时没有读懂。 薛眠试着动了动四肢,就像麻药劲总会过去一样,虽然肌肉和表皮还在发疼,但他确定应该只有外伤,没伤到筋骨和内脏。 费南渡半抱着将人扶起来,想仔仔细细再给他检查一遍,可薛眠不肯,也觉得不需要他来检查。他一手揉着胳膊,另一手要去勾行李箱,费南渡见他还在打着要走的主意,心绪翻涌难宁,又气又怒又悲又恨,这一晚上心力交瘁,终于没忍住的吼出了声—— “不闹了,不闹了可以吗?!我们去医院,马上去医院。你受伤了,你没看到自己都摔成什么样了吗!” 仿佛所有的压抑与自控都在这一瞬间全部爆发,费南渡两眼发红,烧红了眼也烧化了心。理智命令他不能再乱碰薛眠,否则对方只会更疼,可如果不碰他、不拦他,谁能给他一个保证,谁能保证薛眠不会再从他眼前跑走消失? “我不要!” 薛眠立刻扬声回了他一句。 他也忍够了,也听够了看够了。把自己推下来的是他,现在要自己去医院的也是他。即便不是故意的,可我自己的身体我能不能自己做主?凭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要听你的,凭什么到现在了你还在想着强迫就能解决一切? 行李不要了,东西我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薛眠使出最后一点力气,一把从费南渡怀里挣开,捞过躺在台阶上的雨伞,扶着栏杆一步一步往下走去。 费南渡想也没想的再度追上去,口袋里手机这时突然响起来,他烦躁的按下接听键,连来电是谁都没看。 “回家了?”秦笛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我现在没空。”费南渡语气不佳,说完这句就要挂电话。 “徐甪说你和小薛吵架了。他走不开,让我过来看看。你在不在家?”电话那头雨声很大,接着就是一阵汽车喇叭声急促响起。 “在家,你不用来了。”费南渡找回了一点理智,声音稍稍回归平静。 “我快到了,还有十分钟。”秦笛一边开车一边道:“你有事就先忙,回头见了再说。” 费南渡这会儿没心思管别的,稀里糊涂嗯了一声后就挂断了电话。 眨眼的功夫薛眠硬撑着居然也走到了楼下,他仰头看了看黑黢黢的天,空气里有风在吹,雨水被吹得拍打在脸上,虽然很冷,但这一刻能帮他平静下来的也只有这场雨了。 攥了攥手里的伞,没撑开,决定淋雨继续往前。 费南渡追到楼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雨中的背影,隔着雾濛濛的雨帘,那个细瘦的背影一瘸一拐的往前走着。伞拿在手上,浑身都浸在雨水里,身板绷得挺直,撑着身体不倒的那根支柱名字或许就叫与生俱来的“骄傲”。 但这份骄傲此刻却化作了一把利刃,深深扎在他心口上,疼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费南渡终于意识到自己或许是真的不够了解薛眠。不了解他要分手的心意到底有多坚定,不了解这件事对他的伤害具体已经到了怎样一个程度。 今晚全程,薛眠没跟他声嘶力竭的控诉过一句,没有指责,没有痛骂,也没有拳脚相加。他只是简而概之的摊了牌,化而了之的提出分手,由他开口结束这场双方都以为永远不会中止的感情。 冰凉的雨丝拍打在费南渡脸上,皮肤上传来的轻微针扎感像一种变相的体罚。但这惩罚太轻了,他不该这么被轻易放过。 他怎么配呢? 费南渡笑着问自己。 大步流星的往前跑去,夜深人静的小区里没有一个人影经过,静得彷如一座空城。两旁绿化带树影婆娑,枝叶在风雨的吹打里噼啪作响,不知唱的什么歌。 追上薛眠不用很久,他腿上已经带了伤,可这一过程却漫长得仿佛过了整个世纪。短短十几米的距离费南渡无数次被迫中途却步,脑中不断挣扎着,摆在面前的岔路有两条,他到底是该挽留还是该放手。 不。 不放手。 他不想放手——也不能放手! ※※※※※※※※※※※※※※※※※※※※ 还有明天一章,本故事就告一段落啦。 明天见! ——爱你们~ 归尘16 “不要……别走!不要走!” 像捧一枚珍宝一样,费南渡快步追上那个瘦弱的背影,从身后一把将其拥入怀中。口中近似呢喃的哀求着,突然,一股滚烫的热流从眼眶里涌出,顺着脸颊一滴一滴滑进薛眠敞开的衣领里,从脖颈一路流进了身体。 “我从没对谁低过头……” 埋着脸贴在薛眠肩上,费南渡声音嘶哑颤抖,里面哀色浓重,伴随无止境的苦痛和绝望:“因为低头会让我失去安全感……也不会对谁特别放在心上。那种牵绊的感觉我觉得烦,我有负担……我不知道还能怎么证明自己。薛眠……别走,好吗?” 感觉脖子上一股暖流淌过,还有近在耳边的略带沙哑的低哭。 这是薛眠第一次听到费南渡哭。 也是费南渡自己都说不清的多少年来第一次掉泪。 但这些眼泪或许能令薛眠震惊,却已无法再打动他的心。 “昨天晚上,你晚餐只吃了一碗素面。其实那会儿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本来应该恨你的,也很想恨你……” 薛眠安静的站着,站在费南渡怀里,一个字一个字解剖着自己的心:“可看到你对自己还不如对我好,吃面连个鸡蛋都不煎……也可能是嫌麻烦吧,但我看完还是会觉得很难受。那会儿我在想什么,你知道吗?” 费南渡不知不觉收拢起手臂,发不出声音的贴紧了他。 “我在想,我好贱啊……好廉价的样子。”薛眠平静的说着,忽然嗤嗤一声笑了,笑得需要仰头看天才不会让眼泪流下来,笑得整个人都在剧烈的颤抖:“都已经这样了,居然还在担心你吃的好不好,还安慰的想着被骗就被骗了吧,起码你爱我啊……爱我,所以不能告诉我真相,也不敢告诉,对吧。” “不是的,不是这样。”费南渡接连摇头矢口否认,像抱救命稻草一样的死死搂紧了怀里的人。 “有时候你看我像个天真的孩子,所以总喜欢叫我小朋友。” 薛眠抬起手,抬到身前那双紧扣着自己的手臂前,一根一根掰开交缠的十指,每一个字都干脆痛快得让人发冷:“如果这一切我不需要从别人嘴里听说,你会很早以前就主动把真相告诉我……如果在我答应和你在一起后,你能和徐甪彻底了断,不管有没有利益牵扯,也绝不给他一点不该有的指望,以致他到今天都还对你不死心……如果你在他今晚吻你的时候能主动推开,能告诉在场所有人,你有男朋友,你很爱他,请适可而止,请尊重他,哪怕他不在现场……但都迟了。这些‘如果’,最终没有一个成真。” 再难的分离也总有结束的时候。薛眠在他怀里转过身,他永远都不会告诉费南渡此刻他在想什么,也永远都不会告诉他,说出“分手”两个字,他比他痛苦一万倍。 他还爱他,但不必让他知道了。 “我以为没什么能盖过感情这样东西,是我对自己太自信了。”雨水顺着发丝流满整张脸庞,额头纱布被冲得已经快要粘不住。薛眠伸手撕下它,一步一步笑着往后退去:“谢谢你对我好过,让我看到过光的样子。不要找我,也不要再见,算是对我最后的一点好。” “小……”费南渡喃喃的看着他,腿有千斤重,眼中全是滚烫的热泪,和雨水交融着几乎分辨不清。 第一次肆无忌惮的哭红了眼,像个孩子一样。 薛眠转过身,这次没再眷恋,没再多看一眼,头也不回的大步往前走去。 他也在害怕。 害怕再拖延一秒他就走不了了。 近处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冒雨赶来的秦笛撑伞下车,正好碰到大雨中的两个人。他刚要过去打招呼,突然看到费南渡像疯了一样的往前冲出去,一把抱住了走在前面的薛眠,又被薛眠毫不犹豫的狠狠推开。 感觉不对劲,秦笛快步跑过去。 薛眠想过费南渡不会让自己痛快走掉,但没想到推开他的时候自己会那么决绝,甚至因为使的力气过大,以致费南渡趔趄着一脚栽倒在了地上。薛眠发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身上里里外外早已经湿透了,倒在雨中的费南渡也一样湿漉狼狈。他们就像两匹拉锯的烈马,角逐着谁能把谁最后丢开。 秦笛的出现是意料之外,当薛眠看到这个人撑伞跑过来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朝他喊话:“你把他带走!把他带走,别再拦着我了行吗!” “你们怎么回事?”秦笛皱眉看了两人一眼,先跑过去把费南渡扶起来。 “拦,拦住他……” 费南渡跌跌撞撞借力爬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一点力气都没了,两腿虚浮着根本站不稳,可还在伸手想抓住薛眠。 二人认识这么多年,互相什么模样没见过,可秦笛确信自己从没碰到过这样的费南渡——颓败,狼狈,落魄,无力,哀求……这些本该跟他绝缘的字眼一瞬间全出现在了那张脸上。 秦笛不得不审视般的看向薛眠,肃声问:“你们吵架了?” 薛眠被他问得心里一堵。 显然秦笛是整件事情的知情人之一,这么兜兜转转瞒了自己一大圈也有他的一份功劳。但薛眠已经不想再埋怨谁,可也真的做不到在这种情景下还能端出什么更好的脸色,于是面无表情的冷声道:“徐甪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道歉。分手是我提的,希望各自尊重。这件事就到这里吧,请帮忙拦住你朋友,大家好合好散。” “我不要什么好合好散!” 费南渡突然咆哮出声。 残存的理智已经灰飞烟灭,消失的力气被强行拽了些回来,费南渡一把推开秦笛,犹如一头走投无路的困兽,一步一步走向薛眠。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薛眠虽然心底微有骇色,但只以冷眼看着对方。费南渡目眦欲裂,死死盯着面前那张脸,一字一顿,说的都是不打算收回的话:“我不解释了,也不道歉了,你不爱听,我就不说。但除了分手。错了就是错了,你想怎么惩罚我都接受,除了分手。我不要好合好散,也不要一别两宽。既然喜欢是两个人的事,在一起是两个人,分开也该是两个人一起决定。薛眠……你不能走,你不能这样一走了之!” 最后一声饱含愤怒、委屈与不甘,声音随着心腔震动,里面装的全是无处发泄的灭顶巨痛。 可薛眠却被这一声激出了一直极力压制的怒意——都已经这样了,他还有什么立场命令我不能走掉,不能离开? 雨水沿着发丝一滴滴落下,落到睫毛上,顺着眼睫流进眼睛里,刺得泪膜发疼,整个眼眶热得滚烫。薛眠迈开腿,一步,一步,一步接一步的往后退去,脸上噙着嘲讽的笑,道:“我不能一走了之?你清醒着吗?” “薛眠,这件事是我们对你不起。但一码归一码,后来南渡对你怎么样,大家都有目共睹。”秦笛深深看了薛眠一眼,续道:“做错了的得认错,南渡不是逃避怕事的人,我们都不是。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你生气也在情理中,但分手不是开玩笑,也不该随随便便拿出来说事,这样太儿戏了。” 薛眠突然很想笑。 你们觉得我儿戏?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道理。 用虚空的地基盖了座房子,当有天你发现这房子底下毫无承重,随时都可能崩塌,随时可能房毁人亡时,你想搬离,因为无法面对每天早上醒来想起身下住着这样一个家。 可好笑的事情来了——与你共盖这座房子的另一个屋主他不肯放你走。 他问你为什么要走? 他说你看,这房子这么漂亮,你也一直住得很开心。既然开心,为什么要走呢? 为什么要走。 薛眠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以为所有人都懂的道理是不需要多解释的。 共赴的心血一朝被毁,原来那座华丽的房子、那个温馨的家,只是一滩漂亮的泡沫。 他难道不心疼? 他难道不可惜? 所以他是个冷血动物,不会觉得煎熬? 如果再在那个房子里住下去,薛眠很清楚将会发生什么——他会无法在每个入夜的傍晚、睁眼的清晨不去想象某个画面里自己看到的场景,那个费南渡怀抱另一个男人,接受对方饱含热情的亲吻的场景。 那场景将演化成一个噩梦,自此之后每天每夜都伴随他、折磨他,直到他做出连自己都无法估量的不计后果的后果。 所以何必。 他们大可不必那样。 一句好合好散不好吗。 薛眠抬起手,将搭在眉骨上方湿透了的头发向后撩去。没有刘海遮挡的脸褪去了往日的天真柔软,露出蛰伏在身体里的刚毅和冷绝。他笑着摇了摇头,道:“也许这就是我和你们的不一样。你们习惯了拥有,所以不习惯失去;你们对这个世界没有敬畏,万事万物唾手可得,所以听不得拒绝,忍不得半点不遂心。如果‘爱情’可以被估价,不知道我的这份值多少?” 薛眠一字一句,笑意爬满他满是雨水的脸颊。他灿烂的笑着,继续自问自答:“对,我忘了,价格已经算好了,刚好值云汉拿下的那块地。谢谢了,谢谢你们这么看得起我。学长,儿戏不儿戏我都做了,不会改的。” 该说的不该说的,这会儿都已经说完了,再没一点遗憾。薛眠最后再抬头看了一眼那间住了一个夏天的房子,窗户里还亮着灯,淡淡的奶黄色,像过往每个他躲在温暖的小窝里,等着心上人回家的夜晚。 以后再不会有了。 ※※※※※※※※※※※※※※※※※※※※ 本章结束,显然分手场景还没结束,留到以后再续哈~ 五一假期结束咯,小毒君要回到工作岗位咯,最近应该会很忙,所以下一章目测周六上传,靴靴大家支持~ ——爱你们~ 迟来1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 费南渡收回神思,应了一声“进来”。 姜蒙推开门,问:“快九点了,您晚饭还没吃,要不要先订个餐送过来?” 费南渡起身走回书桌,从面前的一堆资料文件里抽出其中两份,转身对姜蒙道:“不用了。通知老周,送我回去。” 御岚九号是两年前有次因公回国,一路经过的时候费南渡远远看了一眼,莫名相中了这片依山傍水的别墅区。不过不凑巧,里面的房子早年前已经售罄,但费总裁又确实钟爱,于是一番辗转,以高于市价10%的价格从原房主手上买下了现在这套,再各项手续一通打点,最终在合法改建的基础上将房子从内到外修造一新,才有了今天的模样。 归国但不回家是他和家里定的约定,因此九号原本只是作为偶尔回云州时的临时落脚点。但后来情况有变,他需要暂时告别美国的一切,长期回国一段时间,因此这里自然而然就成了他的“家”。 连轴工作快一个月没休息了,费南渡难掩疲惫,坐在车上阖着眼睛闭目养神。老周心细,车开得稳当,但他也知道老板并没睡着,于是找了个话题调和一下略显沉默的气氛。 “昨天您让我去市里办事,我好像看到西瀿少爷了。”老周声音不高,笑着道:“不知道是不是手上又捉紧了。” “不用喊少爷,叫名字就行。”费南渡揉了揉鼻梁,闭着眼睛道:“上次的钱应该没这么快用完。你跟姜蒙说一声,明天查一下他账户。” “好的,我来办。”老周笑着应和,顿了顿,又想起来什么:“不过我还看到了一个人,西瀿当时正跟他说话,我赶时间,就没多留。” 这是话里有话,费南渡闭眼听着,没刻意追问,只“嗯”了一声,示意继续。 “我是在电影院门口看到的他们。西瀿先遇到的薛先生,他好像是带孩子在看电影……不过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吵架了。”老周扶了把方向盘,车子开进了过江隧道,窗外哗哗的风声突然变大起来。 费南渡睁开了眼睛。 他侧过脸,看了一眼车外。整条隧道里都是或红或黄的光亮,车身呼啸向前,将一盏盏路灯和车影甩在身后。 “你说薛眠和西瀿吵架?”费南渡收回目光。 “也不一定是吵架,”老周认真想了想:“不过确实不像是正常聊天……要不我去打听一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 费西瀿和薛眠交情不深,硬要牵扯起来还得退回到多年前。费南渡微作沉思,片晌,道:“不用了。西瀿要是回了云州,他会来找我。” 老周笑了一声,点头道:“也是。西瀿如果不是悄悄溜回来的,董事长知道了肯定会叫他去住家里。到时下礼拜您去那边看太太,自然就能碰上了。” 费家主宅在一片占地开阔的中式别墅区里,这里环境雅致,风景奇美,而且远离城市喧嚣,堪比一处独立林间的世外桃源。这里的户主非富即贵,都是云州城里数一数二有头脸的人物,要背景有背景,要财力有财力,但轻易不显山露水,算是富庶名流的聚集地,连门卫请的都是德国安保,一般人根本进不来。 家宴安排在中午,今天天气不错,车子开进别墅区的时候一路都能听到两旁树林里传来的欢声笑语的鸟叫。 费南渡坐在后座,正低头看一份文件,电话在这时响了起来, 转眸一看,家里的座机号码。 “妈。”按下了接听键。 “怎么还没到啊,都在等你了。”费母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虽然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但声音优雅,吐字动听,不看人的话很可能以为只是位三十出头知性女性。 “路上了,”费南渡看了一眼窗外:“还有五分钟。” “行,那我让阿姨上菜了。”费母心情不错,忍不住笑了一下。 “好。”费南渡低下头继续看文件。 似乎也没更多的话可说了,何况一会儿就要见面,费母没再多拖延,收尾般的交代了两句后就先挂了电话。 停好车,老周从后备箱里将保健品等礼品拎出来,保姆张阿姨已经候在门外,听见脚步声走近,忙迎了出去,笑眯眯的喊了一声“费总来了”。 走在前面的费南渡点了下头,老周把东西交给阿姨,张阿姨笑呵呵的念道:“看您,每回来都带这么多东西。太太前几天还跟我说家里您送的东西堆得都快吃不完了,这不又添了这么多……您有心啦。” 费南渡抬了下嘴角,对前文没有太多触动反应,只道:“今天有客人来?” “没有,就自己家里人。”张阿姨把人往门里迎:“哦对了,小瀿回来了,他跟您联系啦?” 费南渡低头换鞋,应了一声:“没。” “哟,那八成是瞒着您溜回来的了。”张阿姨在一旁咯咯笑:“都回来一个礼拜了,也没乱跑,天天待家里呢。董事长倒是高兴,说越大越稳重,不像前几年性子发野,怎么也抓不住人。” 说话间楼梯口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道歪歪斜斜的人影从台阶上迅速闪下来,对着还未察觉动静的张阿姨耳朵边就是一声大吼:“又在背后说我坏话!” “哦哟妈呀——!”张阿姨吓了一大跳,脸都吓绿了,捂着胸口直喊阿弥陀佛。 费西瀿手插裤兜笑弯了腰,两眼冒着得逞的精光:“吓不死吓不死……张姨啊,你看你这么胖,老当益壮的,体质不要太强啊。” 张阿姨真被吓了个不轻,一秒都不敢再跟这个磨人精待一块了,拔腿就往厨房跑,跟另一个保姆毛阿姨张罗午饭去。 费西瀿撑着玄关柜又嘻嘻哈哈笑了一阵,费南渡换好鞋往客厅走,全程目不斜视,以致费西瀿一看对方连半眼都没瞧过来,就跟没看到自己似的,顿时五脏冒火,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哥!” 费南渡充耳未闻,脚步不停,拿着文件坐到了沙发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低头翻起资料来。 见他这么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费西瀿突然想通了,不气了,扯着嘴角哼了一声,走过去往旁边一坐,笑得贼眉鼠眼别有用心:“哥,怎么我回家你一点也不高兴啊?” 费南渡端着杯子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卡里还有钱?” “……”费西瀿一噎,讪笑着往后靠到沙发上,翘着腿悠闲道:“我又不买地盖房花钱如流水,别搞得你弟弟跟个烧钞机一样。” 他鼻子里哼着不知名的调子,一边玩手机一边等开饭,期间瞥了两眼旁边,见费南渡自始至终只专注于手上文件,看过一页又翻下一页,根本不在意旁边坐了自己这么个活体干扰器。 “欸?哥,”还是费西瀿先忍不住聒噪,拿胳膊碰了碰隔壁:“你知道我前几天在街上遇到谁了吗?” 费南渡不为所动,目光落在纸页上,淡声道:“孟鸾?” “能别扯吗,我们都分开多久了。”费西瀿嗤了一声,往事休要再提,他这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不痛快,被大哥戳中旧伤疤,不禁憋着一口气恨恨道:“是薛眠!我碰到那小子了。” 怎么说薛眠也比他大两岁,“那小子”这称呼从他嘴里说出来实在不怎么搭衬。费南渡转过头,看着他道:“人家怎么惹你了,这么生气。” “没惹啊,就是天生看着不爽不行吗。”费西瀿抓了个抱枕塞到怀里,哼哼嗤嗤的挑着一边眉毛道:“上回他不是去你那儿了么,还让我逮个正着。呵,我可提前把话放这,你要是敢跟他旧情复燃,我就鄙视你一辈子。” 费南渡放下手上资料,转头看了眼窗外风景,听不出情绪的语调里只吐出一句话:“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这辈子可以没个正经嫂子叫叫,但绝不会喊那小子一声‘嫂子’。想都别想,打死也不!”费西瀿拧眉斜眼鼻子吐气,分明对薛眠一肚子怨怼。 他这般态度是为了什么,费南渡差不多清楚,但又不算特别清楚。楼上两位还没下来,离开饭还有一会儿,费南渡拿过茶几上的空杯子倒了一杯果汁,移到费西瀿面前,道:“老周说前几天在电影院门口看到了你们,那就是没认错人了。” “老周看到我们了?”费西瀿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又道:“没事,他看到也没什么……等一下,他看到什么了?”表情明显带着心虚,试探着问了一句。 “没什么,”费南渡往后靠回沙发上:“只说你们在当众吵架。” “嗤,谁要跟他吵架,有失我身份。”费西瀿一脸嫌弃,撇撇嘴,脑子里却快速闪过几段那天发生的画面。 “他要是没什么事惹到你,你也不用一直耿耿于怀。”费南渡重新拿起文件摊开到手上,钢笔在纸页上圈圈画画,语气听不出来是关心还是不关心,好像此刻他们讨论的是一个不甚相关的陌生人。 但费西瀿太清楚了,他清楚他哥只是表面平静外表放松,心里指不定已经翻江倒海成什么样。 哼,要怪就怪姓薛那臭小子,都这么多年不来往了,好端端怎么又冒出来搞事情。 费西瀿憋着一肚子弯弯绕,心里逐渐有了计较。 ※※※※※※※※※※※※※※※※※※※※ 友情提醒:本篇内容为续接卞雪莉来云梦墅闹事,被气走之后费南渡回忆的部分。 hi大家!米娜桑!哟咯奔!小毒君我回来啦!!! 上周实在事情太多太多x10086,所以一周没更,呜呜呜哭唧唧…… 今天起咱们回归正常,么么哒~ ——爱你们~ 迟来2 遇到薛眠的那天费西瀿刚从一个朋友家出来,两人好久没见了,约了一起看电影。不过他们到的早了点,在休息区打发时间的时候费西瀿眼尖,撞上一个也在候场的老相识。 朋友见费西瀿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背后某个方向看,不免有些奇怪:“怎么了瀿哥,看什么呢?” “你坐会儿,我办点事。”费西瀿二话不说爬起身,极不耐烦的踢了一脚旁边的椅子,发出“哐啷”一声响。 薛眠正给薛小觅喂蛋挞,耳边突然“咚”的一下,有人把一瓶冰镇可乐扔在了他们桌上。 薛眠立刻抬头,正对上一双来者不善的眼。 “爸爸……” 正在吃蛋挞的薛小觅免不了被吓了一跳,小朋友从没见过有人这么没礼貌,直接把东西往别人桌上砸的,好像是要打架。那个人叉着腰,一脸的凶神恶煞,看着就好可怕。 费西瀿心脏猛的“咯噔”了一下。 他难以置信的把头以一个极缓的速度转向薛小觅,指着薛眠问他:“你刚刚……刚刚喊他什么?” 薛小觅可不要理他了,小脸吓得煞白,直往薛眠怀里钻。薛眠把孩子搂在怀里安慰了好一会儿,这才撇过脸扫了一眼费西瀿,语气是冷冷的:“孩子面前请礼貌一点。” 四周三三两两的坐了没几个人,费西瀿也不怕被谁听见,直接开门见山的讥讽道:“真有意思。呵,你这都结婚生子了,干什么又冒出来招惹我哥?” ……招惹,你哥? 薛眠一脸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念了声“莫名其妙”,将小觅抱回座上坐好。桌上买的汉堡鸡翅都还没开动,他把食物摆到孩子面前,叮嘱吃慢一点,等确定小朋友情绪恢复稳定,这才转过身对这个不速之客道:“我有没有招惹你哥,你该通过事实去论证,请不要靠自我臆测来怀疑他人。另外,这是我外甥,麻烦下次说话客气点,别一个大人还吓唬一个孩子。” “你——” 费西瀿一句话被噎,不禁狠狠瞪了一眼薛眠,余光瞥见那小屁孩把脸缩在汉堡后面,正偷偷抬起眼睛打量自己。毕竟不是一对一单聊,总不能真大庭广众的闹出什么动静。费西瀿忍了忍,终于把声音调回了正常音量,没好气的道:“你意思是你没纠缠我哥?好啊,那你上回去他家是干什么的?” 薛眠无意跟他啰嗦,按住了脾气淡声道:“工作需要,没必要跟你解释。” “得了,别拿工作当幌子,都什么年代了,你这招也太烂了。”费西瀿可不买账,气哼哼的扫了薛眠一眼,硬声道:“我跟你是谈不上有冤有仇,但你代表你自己,我代表我哥,过去那些事总没法一笔勾销。道理一码归一码,既然已经分手了,那就该老死不相往来,别仗着我哥放不下你就来来回回的往他那里闯。我警告你薛眠,你要敢让他再吃一回苦遭一回罪,我第一个不放过你——啊,还有这个小崽子。” 薛眠脸色蓦的一沉,眼底不由得划过一道冷光:“要是喝醉了就回家,别在这里耍酒疯。” “我耍酒疯?” 费西瀿踹开椅子站起身,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盯着薛眠的眼睛道:“你这种人我见多了,不就是贪图我家有钱,贪图我哥现在的身份地位,所以想吃回头草了?没用的,薛眠我告诉你,别说当年我爸妈不同意你们,我还真心实意想过要帮你俩。可现在已经没人站在你这边了,我哥他再喜欢你也不可能再和当年一样不管不顾,我更不会出手帮你们。实话告诉你,我恨不能把你捆了、绑了丢出他的世界,让你这辈子都别想再招惹他!” 费西瀿气汹汹的说着,眼中是泾渭分明的憎恶。薛眠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心头为之一震,开始有些诧异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能让费西瀿这样一个玩世不恭的局外人都毫不避讳的表达出对自己无端的指责与厌恶。 薛眠伸手将挡在面前的人推开,冷声道:“我再强调一遍,我出现在云汉也好,出现在费南渡面前也罢,只是为了工作。既然我的话你不信,那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 “我当然要问我哥,但你别搞反了,是我在他家看见了你,又不是在你家看见了他。”费西瀿嗤笑一声,往后一靠倒回座位上:“所以很明显是你在主动,不然怎么会大晚上去登他的门?啧,我还真挺好奇的,你是怎么做到面对他居然一点也不心虚的?看到他那张脸,你都不会内疚害怕吗?” 内疚?害怕? 薛眠仿佛听了个笑话,反问他:“我为什么要内疚?” 费西瀿被他问得心绪一荡,不由的怒从中来,忍不住扬声道:“你可真够没良心的啊?薛眠,连小孩子都知道弄坏了人家的东西要赔,打了人要道歉……呵,看来我才应该问你一句都多大的人了,连这点常识和道德都没有吗?!” “不用在这里含沙射影,”电影就快开场了,薛眠把小觅抱进怀里,转身道:“你也说了,当年的事是我和费南渡两个人的事。敢问你这么指责我的立场是什么?就因为你是他弟弟?” “这还不够?”费西瀿极不耐烦的踹了一脚桌腿,发出一声刺耳的“嚓啦”:“就当我好心提个醒,除非你当年什么坏事都没做,否则就别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来。我哥一开始欺骗你是他不对,没人说他对了,但就算要报复、要一解心头之很,用得着那么狠啊?你在下手的时候难道就没有一秒钟觉得自己也太过分了吗?” 薛眠被骂得一头雾水,皱着眉头盯着他:“你到底在说什么?” “靠,你还真是——”费西瀿就快被气笑了,咬着一排白牙瞪着他,恶狠狠的道:“当年!当年我是不是去同华找过你,就在你们分手后。” 听他提起当年,薛眠不禁面露戒备,道:“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哈,你不是很骄傲吗?躲在宿舍里说什么都不露面,逼得我就差把那块破门板拆下来了才肯出来,是不是?嗯?” 费西瀿情绪突变,周身散发着一种极难压制的暴戾气息,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是个深仇大恨的宿敌,要不是脑子里还有一丝理智残存,早就一拳挥过去将人打趴下了。 当年和费南渡提出分手后,薛眠最终没去上海找薛盼,只在电话里简单说了几句,让她不要担心,总之一切都会过去。后来薛眠回到宿舍,因为淋了一场雨的关系,发了整整一礼拜的烧,从高烧到低烧,从低烧到发炎,烧到最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武小满就替他请了病假,让他在宿舍好好养病。 期间记不清是第三天还是第四天,宿舍外来了个不速之客——费西瀿是坐着秦笛的车来的,那会儿他刚升高三,还是个虎头虎脑的少年模样。 少年费西瀿不问三七二十一,逮住了楼门就往里冲。宿管阿姨一看眼前人不是这栋楼的,甚至都不是本校的,分明是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外校学生,大晚上的一个高中生跑别人家大学里来干什么?必须得拦住问清楚咯! 还是秦笛下车跟过来,费西瀿一看有他搞定眼前这个缠人的老阿姨,拔腿就往楼上冲,找到薛眠宿舍后二话不说一通狂砸,嘴里炸炸咧咧的大喊着“薛眠!你给我滚出来!你还有脸躲起来啊?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快点给我滚出来!” 那是少年长这么大第一次真心实意的出离愤怒,不惜形象全抛,哪怕是破口大骂也要把人揪出那扇门。 宿舍里的薛眠就坐在被窝里,耳边灌满了叮叮铛铛的砸门声,可那动静好像不是在砸门,而是一拳接一拳全挥在他心口上,咚!咚咚! 脑袋烧得昏昏沉沉,后背不停的流着冷汗。听着门外一阵阵激烈的喊叫,薛眠只觉头疼欲裂。最终,出于不要影响到其他宿舍的考虑,他下了床,在武小满陈桦他们担忧的目光下走向那扇门,吧嗒一声拧开了门锁。 门外是一张熟悉的脸,费西瀿脸上全是汗水,少年人火气烧得十足旺盛,薛眠门刚打开,他二话不说就冲了进来。 然后狠狠一拳挥在薛眠肚皮上,不防他这突然一击,薛眠整个人向后蜷缩过去,忍不住弯下了腰往地上蹲。 “喂!”武小满第一个冲过去揪住费西瀿的衣领子:“哪儿来的小屁孩跑这里撒野,你他妈谁啊?!” “给我滚开!” 费西瀿两手齐上阵,扒拉着武小满要把他推开,眼睛倒是一直盯着正被陈桦扶起来的薛眠,嘴里恨恨的喊着:“薛眠!你有种啊,你可太有种了!我怎么早没看出来你居然这么厉害,看把你能耐的,还会打人了?!” “你他妈先抡拳头打人,还在这里胡说八道栽赃陷害?”武小满提溜着费西瀿就要往门口扔,倒还不忘回头问薛眠:“这人谁啊,我给你丢出去了啊?” 然而还没等他动作,房门口走进来一道高大的身影。秦笛目光冷冷的扫了一眼正混作一团的几个人,喝了一声:“费西瀿,过来。” 别看费西瀿脾气急,倒是挺听这位的话,露出一口奶白牙齿对着武小满呲了一声,挣开束缚退到秦笛身边,冲对面那个跟自己隔了好几米远的人喊道:“薛眠!你把衣服穿穿好,然后马上跟我们走,一秒都不准磨叽!” 脑袋一直隐隐作痛,感觉肺腔里充斥着一股巨大的膨胀气体,撑得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薛眠扶着陈桦的胳膊好不容易站稳脚跟,抬起头,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费西瀿和秦笛,用烧得已经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道: “我哪里都不去,你们可以走了。” ※※※※※※※※※※※※※※※※※※※※ 大家有想我吗? 小毒君可是很想很想很想大家哟! 然后……明天据说降温,大家注意添衣保暖噢!后天周五见! ——爱你们~ 迟来3 薛眠当然不会跟他们走。 而彼时无论是秦笛还是费西瀿,他们也并没告诉薛眠要他去哪里,只道必须走,必须跟他们去见一个人。 薛眠当然知道要去见谁。所以想都没想,只凭本能的一口拒绝。 他们已经没有再见的必要,费南渡也不必畏畏缩缩躲在后面,找别人来当说客。这种做法除了让自己更加排斥抗拒外,不会给他带来任何收获。 分手两个字有那么难理解吗? 分手了,就是这辈子无论彼此过得如何,幸福与否、痛苦与否,都不问不见,不相往来了。 话已经出口,薛眠自问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做到“不相往来”,所以无论谁来劝都一样,他绝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更改自己的心意。 “你还真够狠心啊……”费西瀿哂笑着,眼里迸射出一簇簇幽暗的光:“当年我那么求你,打也没用,骂也没用……你薛眠根本就是块冰疙瘩吧?都捂不化的。”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外人没必要插手。”薛眠看了一眼时间,明显已经不想再聊。 “呸,谁要插手你们的狗屁感情,你别太自我感觉良好了。”费西瀿冷嗤着,突然向前逼近两步,盯着薛眠的眼睛道:“那个时候哪怕你问一句,哪怕你多问一句‘你们要带我去哪里?’、‘为什么要去见费南渡?’,只要你问,我一定会说。可是你没有。你已经铁石心肠到根本不愿从你嘴里再提起我哥哪怕半个字!你那心肠到底什么东西做的啊?真是冰块铁块吗?” “——费西瀿!” 薛眠被他步步紧逼得也终于忍不住怒了,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冷声道:“我跟你无话可说。你放心,就算现在我和费南渡遇上,也不会跟他再有什么。” “呵,不会再有什么。” 费西瀿掸了掸衣领袖口,歪着头,噙着一抹嘲讽的笑看着他:“你哪还有脸跟他再有什么。要是真想跟他有什么,我倒想好意提醒你一句,有那小心思还不如先想想怎么把他眼睛治好再说吧。” 薛眠:“………” 眼睛? 本来已经抬步要走,听到这句,薛眠不由得顿住了脚步。他猛的转过身,以一种错愕不明的目光看向正歪头嗤嗤发笑的费西瀿:“什么眼睛?” “别装了,演给谁看呢。”费西瀿颇是鄙夷的勾了下唇角,转身要走的时候又丢下一句:“警告你啊,反正只要有我在,别想再打我哥主意。” 说完抬步就要走,却被一股不小的力道突然一把抓住了胳膊。薛眠一手抱着薛小觅,另一手死死扣在费西瀿手腕上,表情仿佛凝固了一般,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他眼睛怎么了?” 费西瀿十分烦躁的挥开手,自上而下打量了他一眼,讥道:“我该怎么说你好呢薛眠。你要是真不知道,那我只能说十年了,大把的时间摆在你面前,可你连稍微打听一下的想法都没有,所以不知情反而还有理了?可你要是明知故问,跟我在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那……” “我问你他眼睛到底怎么了!!” 薛眠突然一声急吼,声音里透着隐隐压制的愤怒,吓得怀里的小朋友不禁身体一颤,忍不住抬起迷茫的眼睛看过去——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爸爸,脸色红白交加,声音急促,胸口上下起伏着,像抱着自己跑了好远好远的路一样,有点喘不上来气。 “怎么了你自己心里没数?” 费西瀿也来火了,下意识推了对方一把。薛眠正心绪不宁,被他这一推一个趔趄没站稳,后退中不慎“砰”的一声撞到了取票机,后腰在凸出的边缘上狠狠磕了一下,疼得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薛眠,别让我太看不起你。”费西瀿表情冷漠,抬起一根食指指向对方,语气是极不客气:“当年你亲手砸的那一下会有什么后果,难道你就从来没掂量过,没反思过?呵,您可真够心大的。薛眠,这么些年觉睡得还安稳吗?” 薛眠忍着身上的疼楚,也忍着不去跟对方做无谓的争辩,只重复着再问了一遍那个在心里仿佛已经有答案呼之欲出的问题—— “费南渡……他眼睛是不是受伤了?” “这得问你自己啊,”费西瀿几乎是笑着说出的这番话:“是你下的手,是你看着他在你跟前血流满面。怎么,现在时过境迁手感全失,还以为只是磕了碰了,掉块皮养几天就好了?” 或许提而不答就是最好的报复,所以费西瀿偏要提起这个话题,又偏要“点到为止”不再往后续,看薛眠被自己吊得不得其法,终于体会到了一丝满足的痛快。 事已至此,再想从费西瀿口中问出更多已是不可能,何况当年的事自己并非全无印象,说到“眼睛”,说到“受伤”……薛眠突然想起那次他去御岚九号,费南渡不刚好被自己撞到在吃药?彼时他的眼睛的确是有问题的,就像…… 费西瀿骂完了人也出完了气,兴致满满的甩手离开。薛眠带着孩子看了一场没有一秒钟是进入到剧情里的电影,九十分钟的动画片全程如坠云雾。他脑袋里正在播放另一部电影,时隔多年,情节历久弥新,每一帧都仿佛就在眼前。 心脏似乎被挖空了一块,再被无底的黑洞所填满。那黑洞上面长着一个巨大的漩涡,随着时间的推演越旋转越下沉,直至沉入一片更深的海底。漩涡一刻不停的转着,将过往都汇成一团吸纳进去,那些好的、坏的、开心的、痛苦的……它们早已经无法发出声音,却原来一直都在。 餐厅一片灯火通明,两个保姆忙前忙后的上菜上果盘。偌大的豪华别墅里,这样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的场景已经很久都没出现过。 费父坐在主座上,手边放着一支刚刚测完的血糖仪。费母瞥了一眼上面数字,低呼了一声:“怎么又高了?” “不忌嘴呗,刚刚我还看到老爸偷吃巧克力呢。”费西瀿点起火来都不带打招呼的,咬着筷子笑眯眯的看向被突袭举报而一脸懵圈的费父。 “……什么?唉,这也太不负责任了!”费母一听,当即变脸,示意张阿姨把费父面前的几盘肉菜撤掉,换了一盘寡油的清炒苦瓜摆过去:“身体是自己的,别总让别人在耳边提醒。你看看,连孩子都能说你了。” 费父脸上挂不住,瞪了一眼费西瀿,正要说话,见右手边的大儿子一言不发,正坐在那儿安静的吃着饭。 “南渡,怎么不说话?”费父看向他。 “没有,”费南渡拿过一只空碗,给费父盛了碗汤递过去:“您是该多注意身体。” “看吧,都是这句话。”费母见大儿子也这么说,自己这边战员充沛,教育起丈夫来就更加底气十足了:“现在每个月你也不用去公司几天,剩下的时间都是留给你锻炼身体的。不过年纪大了,倒也不能跟他们年轻人一样天天上健身房,你就受累多在饮食上控制控制吧,别不拿自己当回事。” 费父自知理亏,也懒得跟费母多分辩,敷敷衍衍的点了两下头。这时手机正好响起来,费父当即如蒙大赦,立马抄起电话到书房去了。 “总是这样,吃个饭都不安生。”费母面带埋怨的看了一眼楼梯方向,非要念叨一句才算舒服。转头时刚好看到费西瀿正拿着个鸡翅往嘴里塞,登时冒火,一把打掉了他已经送到嘴边的鸡翅,皱眉厉色道:“怎么吃饭呢!多大的人了还拿手抓菜。” 费西瀿不防老妈来这么一下,气得梗着脖子直嚷嚷:“怎么了嘛!您也说我都多大的人了,还把我当个孩子一样管得跟坐牢似的,烦不烦啊!” “你再犟一句!”费母直接一巴掌拍上桌,发出“砰”的一声震响。 一顿饭吃得吵吵闹闹,母子俩就像命里带的互克体质,只要坐到一起就准保能呛起来。费南渡不便相劝,也见怪不怪,继续安静吃饭。 然而刚过了没一会儿,楼上书房门打开,费父的声音跟着传了下来:“南渡,你上来一下。” 这一声当即转移开费母的注意力,没空再搭理费西瀿,先费南渡一步起身走到楼梯口,抬起脸朝书房方向扬声道:“自己不吃也就算了,儿子难得回来一趟,这些年一家人就过年能聚一块儿吃顿饭,你能不能有点家庭责任感,有什么事吃完了再说不行吗?” 本来费父一向都让着这位“一家之主”,十次里有九次都是他投降,只要是太太发的话,基本没有不照章办的。但今天也是奇了怪了,费父站在走廊上往下瞥了一眼,脸色不佳,声音也是硬邦邦的,道:“等不了了,你们先吃。南渡,上来。” 猜到估计是有重要的事,费母自识大体,没再多言,哼了一声后又回到了餐桌前。费南渡擦了擦手站起身,向费母颔了下首,抬步往楼梯口走去。 ※※※※※※※※※※※※※※※※※※※※ 啦啦啦周五啦~ 最近小毒君都没有码字填充草稿箱呢,真是偷懒偷懒了呢,嘤嘤嘤需要教育教育呢~~~ 好啦明天见! ——爱你们~ 迟来4 “知道刚刚谁打来的电话?”费父坐在沙发上,抬起略显苍老的眼,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面前这个久不见面的儿子。 费南渡坐在他对面,摇了摇头,答不知。 “林副总。就是那个你一直看不上的林副总!” 费父突然拔高音量,发出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叹气,拿手敲了敲桌子,厉声道:“早在回国前我就跟你再三强调,总部人事关系复杂,没把位子坐稳前不要想着动别人。你现在只是业务总裁,手上股份连前四都没进,就算日后我把这全盘家业交给你,那也是以后的事。公司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动辄得咎,他们可是一人扛着一把枪,就等着抓到你的小辫子好上我这来告状呢!” “您都说了,那是告状。” 费南渡面色从容,淡定道:“既然是告状,说的话添油加醋成分居多,颠倒黑白更是可能。您是董事长,以您的阅历应该能明辨是非。我不在乎告状,您也不用这么动气。” 费父听他这么不当回事,又气又恨的哼了一声:“那你看看这件事是不是人家添油加醋颠倒黑白。听说你把一个找上门的电影项目给推了?那电影投资三个亿,核算部预估出的回报值不出意外能有百分之四百七,将近五番!我问你,有这回事吗?” “有。”费南渡不改面色,答得干脆。 “有,你还好意思说有!三个亿翻五番,我就是抓一个三岁孩子过来都会算这笔账,可你却居然放弃了?”费父越说越激动,忍不住捶了一拳桌子,发出“哐啷”一声巨响。 费南渡依旧没什么表情,见费父该说的都说了,火也发出来了,便道:“损失我会想办法补救。” “怎么补救?”费父拿眼睛瞪他,气吁吁的斥道:“人家何耀都已经跟投资人签完合同了,你要看合同照片吗?老林刚发来的,要看吗?啊?” 费南渡不动如山,淡声道:“补救损失不一定非得靠电影。既然我说了放弃,就算何耀还没找好下家,这笔单我也不会买。” “你!——” 费父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来了,不住抚着自己的胸口平息怒火,半晌,恨恨的觑着费南渡道:“好,我给你个机会先解释,你为什么不要这个项目?” “没有理由。”费南渡给他倒了一杯茶。 “……”费父气得嘴唇发抖,一把抓起杯子,眼看就要砸过去。 “放弃电影没有理由,但我有选择其它机会的理由。”费南渡抬起眼睛,目光平静的与父亲对视。 抓着杯子的手抬起又放下,费父一时不明所以,皱眉盯着他,道:“说说看。” “项目刚起步,暂时还不能说太多。”费南渡掸了掸衣袖站起身,面朝费父,缓声道:“妈说得对,您身体不好,平时该多注意调节情绪。公司的事我来处理,真有不能扛的,再请您出马也不迟。不早了,您早点休息,我改天再来。” 费南渡说完便不做停顿的转身离去,望着这个变得越来越生疏的儿子只留下一道背影,费父长久的坐在椅子里,目光微露怅然。许久,终是一声叹息,慢慢闭上了眼睛。 临近十二月初,各行各业纷纷打响了年底收官战。云梦墅园区里人流如梭,大门口来来往往的车子走了一辆又进一辆,都是上门来谈生意的客户。 薛眠将车停好,上楼的时候接到庄思辰电话,说是接待地点临时改了,从会议室挪到了费总办公室,请他直接上顶楼。 挂断电话,薛眠加快脚步,时间卡得刚刚好,要不是路上堵车,也许还能再早到十分钟。 他今天的任务是陪同接待两位来云汉拜访的澳洲客户,本来这单不是安排他跟,彼时他刚从福建出差回来,崔绍群见他一脸疲惫的样子,准备给他放三天假。但不知怎的,薛眠不但婉拒了休假,还主动提出要来云汉跟进这单case,崔绍群见他这样,也就没再多问,资料一转交就让人来了。 叮咚一声响,电梯门开。薛眠跨出梯厢,手上拎着一个透明的资料袋,步速有点快,目标明确的往一间办公室小跑过去。 此刻房间里已经坐着两个人,姜蒙听到脚步声,抬头见是薛眠,微笑着朝他点了下头。 薛眠回了个笑,看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人,想起是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云汉总经理易绅言。两人互相点头致意,姜蒙引薛眠入座,简单介绍了几句一会儿到访的客户背景,正说话间,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身浅灰色西装的费南渡走了进来。 “哎呀,”易绅言倏然一笑,打趣道:“还以为您不来了呢。这是堵路上了?” 很久没见了。 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视线里的身影,薛眠微微愣神,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这一句。 目光像是粘在了对方身上,不自觉的跟着他移动。费南渡也看了到沙发上的几人,视线掠过薛眠的时候不明显的顿了一下,然后才朝易绅言道:“路况不好。” “好像是门口修路的原因。听说市政规划了一条地铁线从这里过,云梦墅是其中一站。回头地价看涨,咱们这儿可就更值钱了。”易绅言笑眯眯的开玩笑道。 “听起来不错,那我以后也可以考虑地铁上下班了。”姜蒙笑着和了一句。 两人一来一往闲谈几句,一旁的薛眠却充耳不闻,像一团不打眼的空气安静的坐那儿,全程半句话没接,只是眼睛一秒不错位的全程定格在费南渡身上。 费南渡走到办公桌前拿名片。 费南渡看了一眼手边的文件。 费南渡从抽屉里拿出遥控器,打开了房间的百叶窗帘。 费南渡…… 薛眠猛的回神,赶紧警醒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这里是工作场所,他应该立刻进入工作状态,这么魂不守舍的算是怎么回事? 还好客户跟着就到了,没给薛眠更多游离的时间。主客双方很快进入交流模式,薛眠摊开笔记本,坐在最靠边的沙发上开始了他的翻译。 一般只要不是以峰会、论坛形式进行的现场口译,翻译起来不会有太大难度,也不需要精神特别集中,甚至谈话过程中两方人员还可能主动切换到对方的语言里,所以无需议员全程转述,他们自己也能随时亲口上阵。 一个上午的会谈在十二点前画上了句号,姜蒙送客户下楼,易绅言坐在沙发里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太困了……连着加班一星期,本来今天都不打算过来了。” “困就回去休息,”费南渡正在看资料的目光从纸页里抬起两分,看着他道:“身体第一,我可不想做个压榨太过的老板。” “感动,先谢谢您了,可我心系工作停不下来啊。”易绅言半是抱怨半是逗笑,捞过桌上的烟给自己点了一支,揉着太阳穴道:“新游戏进行得不错,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一直自己盯着。项目组已经封闭开发了一个多月,回头我想额外给他们批一笔经费,把人全熬秃顶了,总得让人有钱植发去吧。” 这是句玩笑话,不过适时关怀员工的确也是企业文化的一种体现。费南渡表示赞同,点了下头:“你把费用算好,到时侯我来批。” 手里还有其他事要忙,易绅言打完趣又抽完烟,先回了自己办公室。 薛眠之所以还没走是因为散会后刚要走就被费南渡给叫住了,然后就坐在一旁听他和易绅言聊了几分钟的天。现在易绅言也走了,偌大的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怎么今天状态不太好?”费南渡先打破沉默,给薛眠倒了一杯水。 薛眠坐在对面,手上还捏着刚刚做速记的签字笔。他看了看递到面前的那杯热水,半晌,突然抬头道:“我有话要问你。” 憋在心里半个多月的话。 期间多少次抄起电话想要打过去问,又怕电话里说不清;还想过要不要直接来云汉或者去他家,又怕费南渡出差不在云州。总之为了那句话,薛眠已经煎熬了好多天,虽然没到茶饭不思的地步,但也一直是心绪难宁,坐立不安。 所以当听到云汉今天有外宾接待任务的时候他想也没想,主动跟崔绍群要求派自己过来。 费南渡不知道他要问什么,但看对方表情凝重得不似寻常,像是有很重要的要紧事,便放下手上资料,看着他道:“你说。” 经历过那次电影院门口和费西瀿一段意料之外的不欢而散的对话,事后薛眠反复思量,逐渐理出了一些头绪。但再是猜测怀疑,又或再是笃定事实真相该是如何,也总要和当事人面对面的确认了,才能一件一件的坐实。 心里控制不住的还是会有些紧张。 特别是两个人真这么面对面了,薛眠抿了抿嘴唇,伸手去拿杯子,想先喝口水压一压翻涌的心潮。 费南渡看出他的紧张不安,微微前倾身体,目光放柔,语调放缓,道:“没事,想问什么就问什么,我都回答你。” 再多拖延总还是要面对,薛眠咽下口里的水,一股热流滑进胸腔,仿佛同时也把一种外来的勇气输送给了身体。他放下杯子,迎着费南渡投来的目光对视过去,问:“你的眼睛受过伤,而且很严重,弄伤它的人……是我。就在当年那次。对不对?” 费南渡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脸上瞬息间变化过太多复杂情绪。但他眉目坚定,始终以一种波澜不惊的表情看着薛眠。 许久,启唇道:“都过去了。” ※※※※※※※※※※※※※※※※※※※※ 落枕了,疼得龇牙咧嘴无话可说形同陌路百折不挠千钧一发苦苦哀求神神叨叨………… ——爱你们~ 迟来5 几乎是以一种感激的心情接受的这句话。 但薛眠不是感激他话里不再追究的意思,而是对方终于不再回避这个话题,不再顾左右而言他,坦坦然然的承认了那件事。 都过去了。 ——所以它确实存在过。 “为什么?” 薛眠不再克制眼里灼灼的探究目光,直直望向镜片后面那双看似无恙的眼睛:“为什么之前我问你却不说?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坦白告诉我?……所以你吃的那些药就是治眼睛的,对吗?” 费南渡也看着他,没问薛眠是怎么突然知道的这些,也或许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久前费西瀿见过薛眠,听口气两人明显发生了不愉快,何况老周也说看到他们在电影院门口争执,所以显然是费西瀿那小子把事情告诉的他。 费南渡只是没想到薛眠会这么开诚布公的直接来向自己求证,事过境迁,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们其实早已经不需要再为那件事纠缠出个所以然来。 “眼睛没事,吃药只是为了调理。”费南渡望着他,眸中目光清明无虞,好像那是一双不曾受伤的眼。 薛眠何尝又愿意再提往事。 只是他没想到当年的一时冲动,竟给后来埋下了一个如此大的梗患。那天费西瀿没有把话说清楚,只说让他把费南渡的眼睛治好。治好,即是说现在还没痊愈,还带着旧伤,或者还有后遗症……是这个意思吗? 脑子里翻滚着无数奇奇怪怪的念头,薛眠不愿再多胡猜下去,抬起脸盯着他的眼睛直接开口道:“以后你会看不见吗?” 费南渡似乎有些吃惊薛眠会这么问,顿了顿,摇头道:“不会。” “可那天我在你家,你明明——” 胸腔里莫名升起一股负重般的压抑感,压得他整个人都喘不上气来。薛眠眉头紧蹙,一眨不眨的盯着对方道:“你要倒水,可你却看不到路,水明明就在外面客厅……你走不过去。” 你走不过去。 因为你看不见。 明明就是看不见,所以才急着让我出去,不被我发现,好留你自己一个人在房间。 有点久远的事了,费南渡不想薛眠会把这些细节记得这么清楚,一时找不到分辩的借口,正踌躇间,姜蒙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费总——”姜蒙推门进来,看到薛眠还在,微怔了一下。但手上事情拖延不得,只能硬着头皮汇报道:“费总,别墅打来电话,董事长摔了一跤,有点严重。司机已经跟着去医院了,太太说让您现在也过去。” “怎么摔的?”费南渡问。 “说是……好像是家里的猫没看好,董事长去找猫,就不小心在楼梯上滑了一跤。”姜蒙答道。 谈话被迫中断,虽然事情还没说清楚,但事从紧急,不便耽误对方,薛眠起身主动道:“你快去吧,我……我回头再找你,行吗?” 费南渡目光深邃的看了他一眼,脸色微绷。片晌,点了下头,带着姜蒙先走一步。 医院里很安静,走廊开阔明亮,地毯柔软舒适,乍一看不是像医院,倒像某个高级酒店。 费父腿上打着石膏,身上也穿着病号服,正坐在小花园里晒太阳。费南渡推门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趴在费父腿上的一只白色短毛猫。 “怎么你妈还真把你叫来了?”费父回头一看是他,明显吃了一惊:“都跟她说了不是大问题,耽误你过来干什么。” “医生怎么说?”费南渡放下手上的水果和补品走了过去。 “年纪大了,随便磕一下就骨折,唉。”费父摆摆手,语气是自嘲的无奈:“还好这小东西没事,不然我这一跤就白摔了。” 小东西就是怀里这只猫。费父原本没有养宠物的嗜好,最多是年纪大了,闲暇时间变多,偶尔侍弄侍弄花花草草。但对活物,除了之前费西瀿养在家里的那两条狗,其它的费董事长一概都不许进家门,嫌狗身上毛絮满天飞,弄得家里到处都脏兮兮的。 不过自从两条老狗在一年前寿终正寝,偌大的别墅仿佛一下子空了下来,没个人气,也听不到活物的动静。于是费父就悄默声的托人买了这只猫回来,一开始也就图个新鲜,家里狗养过了,猫还没试过,后来越养越觉得有意思,渐渐的竟有点离不开的架势了。 “妈不喜欢您养猫。”费南渡伸手摸了摸白猫小脑袋,小猫眯了眯眼睛,发出一声绵软的喵呜。 “我知道。”费父哼唧了一声,不大高兴道:“她喜欢什么呀,她什么也不喜欢。以前小瀿那两条狗她也不喜欢,至少没我喜欢……唉,当了一辈子领导,就是管得宽。管我,也把你们两个管得死死的。难受吧?” 说到这里顿了顿,又倏然笑道:“不过也不急了,还有一年你妈就要退了,到时候脾气兴许能好点。” 父子俩少有机会这么促膝闲谈,费南渡让姜蒙把病房套间里的看护房收拾一下,这几天他就留下来陪夜了。 费父一听,当然是高兴。私人医院各方面条件不比家里差,如果晚上下了班儿子能过来陪自己,两个人聊聊工作再聊聊其它,加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可比平时大半年的都多呢。 最近薛小觅变得越来越粘人了。 为此薛眠已经在陈姨那儿连住了四五天,每天晚上都要陪小朋友体验学校老师教的各种游戏,以及辅导完成各项手工作业。 陈姨在一旁笑得开心,念道:“教孩子还得是你们年轻人来,我就负责把咱们小觅喂饱喂胖,是不是呀小觅?” “奶奶做饭好吃,小觅喜欢吃!”薛小觅抬起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乖巧的朝陈姨萌萌一笑。 “好孩子,嘴真甜。”陈姨被夸得很是受用。 吃完晚饭,薛眠简单收拾了一下,对陈姨道:“明天公司有两个会要开,我得早点过去,今天就不住这了。” “工作要紧,那是不能耽误。”陈姨连连点头,去厨房切了一盘水果放到保鲜盒里给他带走:“陪了这么些天,小觅也乖了,你就放心忙你的吧。” 几天没回家,想起冰箱里应该不剩什么食物了,薛眠开车拐到超市,采购了一些菜和零食,驱车往家驰去。 到小区的时候已近十点,四周又黑又静,薛眠停好车,手上拎着两个大购物袋,踩着深夜空寂的脚步往楼道走。 电梯显示停在20楼,按下上行键,薛眠放下袋子站在原地等待。因为夜深无人,四周显得特别安静,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薛眠总觉得耳朵边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声。 他皱了下眉,正要掏出手机看时间,突然感觉有只手从背后横伸过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口鼻! 薛眠心中一惊,立刻抬手去挡,然而对方有备而来,那只捂着自己口鼻的手上覆着一块湿漉漉的毛巾——薛眠来不及挣扎,鼻息间已经闻到一股异常奇怪的气味,像机油,又像医院里的消毒药水。 额头突然一阵眩晕,不可控制的侵袭入脑。没过几秒,眼皮倏然垂落,不自觉的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做了一个梦。 蓝色的大海无边无际,太阳西沉,夕阳将金红色的光影洒满在海面上,给海水镀了一层迷幻的光。 身体浮沉着飘荡在海上,没有任何支撑借力,四周都是冰凉的水,带着一股特有的海腥味。深海无底,天与地都在眼前,可眼睛像被什么薄纱遮住了,视物吃力,所以看什么都不真切。 像有人在喊自己,现实中的身体与睡梦中的自己做着激烈的角斗,薛眠艰难的挥手挣扎着,逐渐醒了过来。 睁眼的第一瞬,他看到了一片蔚蓝的天空。 大朵大朵的白云徐徐流动向前,细风轻吹,金红色的夕阳暖融融的,天边飞过一群排成某种阵型的大雁,“呜哇”着留下一串漂亮的影痕。 “醒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薛眠脑中剧烈一震,立刻抬头寻找声源。可他刚挪动了一下胳膊,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动弹——他被绳子反绑住手腕,双手背在身后,人躺在一张并不宽大的沙发里。 “……你疯了吗?”薛眠转过头,冷冷的吐出这一句,目光扫向正坐在不远处的一道身影。 “没有啊,显然没有疯。”卞雪莉笑了一下,从一张靠背木椅里站起身,一步一步慢慢走过来。 “你要干什么?”薛眠满眼警惕的盯着她,反缚在后面的手暗中做着挣扎。 “又是很久没见了。薛眠,为什么我们不能先好好打个招呼呢?”卞雪莉穿着一身休闲运动衫,长长的头发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脸上化着淡淡的妆,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二十出头刚踏出校园的小姑娘。 她蹲下身,伸出一只手贴到薛眠背后那两只被绑着的手腕上。薛眠一惊,立刻停止了挣扎,只以戒备的目光审视的看向她。 “别害怕,薛眠。虽然这看上去很像绑架,但我保证,真不是绑架。”卞雪莉自嘲的笑了笑,声音依旧甜美非常:“不信你自己回头看啊,谁会拿真丝手巾绑架人呢。怎么样,不疼吧?” 距离两人上回见面是有段日子了,但他们本来就已经不算是朋友,无需维系什么好友感情,所以薛眠对她这番突如其来的举动只有诧异和警惕,身体不自觉的向后退了退,贴着沙发看着她,肃声道:“你把我绑来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卞雪莉撩了下垂在耳边的头发,手托着下巴看了看天,忽然灿然一笑,垂眸望向薛眠道:“不干什么,就是想和你一起玩个游戏。” ※※※※※※※※※※※※※※※※※※※※ 哈喽哈喽,小宝贝们周一好呀~ 高跟鞋好累哦,蛋酥,穿高跟鞋好美哦!哈哈哈~ ——爱你们~ 迟来6 大约六个小时前,上午十点,正在开会的费南渡接到一个陌生来电。 他把手机交给姜蒙到外面接听,自己则继续与公司高层开例行研讨会。本来气氛一切正常,直到姜蒙突然面色慌张的推开门,在众目睽睽之下急匆匆跑向费南渡,贴着他耳语数句。不多时,众人就见他们的总裁脸上表情变了,原本拿在手里的电子笔突的发出一声“咔嚓”脆响,笔头硬生生被断成了两截。 费南渡宣布会议交由易总继续主持,不做停顿的大步跨出会议室,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外长长的走廊尽头。 姜蒙接到的是一个外卡黑号电话,对方用了变声器,全程只说了一句话:“发了张照片到你短信箱,有空看看。” 然后便干脆利落的挂断了电话。 姜蒙心中警醒,立刻点开信箱,一张清晰的照片躺在未读提示区里。她不敢迟疑,随即点开大图,看到了一张白色的双人床上躺着一个熟睡的男人。 男人赤/裸的上半身暴露在被子外,睡颜安详宁静,脱下的衣服凌乱地散落在床面上,以致画面里某种暗示的意味被渲染得加深了太多分,让人不得不浮想联翩。 照片下方附了一行字:猜猜他在哪? 照片上的人,是薛眠。 姜蒙盯着那行字迟疑了足有半分钟,最终决定还是该立刻报告老板。或许别的事她还有把握自行处理,但眼下摆在跟前的却是这一位,想来想去,只能尽早报告最为稳妥。 费南渡还没走到办公室就将电话回拨了过去,在盯着手机里那张照片看了足有三分钟后。 电话很快被接通,这回不再是变声工具,卞雪莉的声音悠然飘来,笑着在那头招呼道:“费总,是您吗?” “你玩什么把戏?”费南渡一手推开办公室的门,由于力道过大,两扇木门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干嘛这么凶啊……费总您可是难得一见的绅士,对待女士得温柔点。”卞雪莉毫不畏惧对方已显而易见的怒火,放软了腔调甜声道:“我就知道没什么能让费总这么上心的,除了他。” “不用拐弯抹角,薛眠现在在哪里?”费南渡走向办公桌,随手解开了脖子上的领带,扔到一边的沙发上。 “哈?这程序不对吧。看到那样的照片,费总难道不该先伤心难过几分钟,再问问我昨晚开心吗?” 一句话便轻易将刚从脑海里抹掉的画面重新又摊开到了眼前。费南渡侧目看了一眼窗外的天,颌骨上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绷成一条线。 “我再问一遍,他在哪。” 无论是从理智还是客观事实上看,卞雪莉暗示的内容都不可能是真。这无关自信与否,而是薛眠现在身边有没有追求者、或者他目下有没有钟意的人,费南渡心里一清二楚,所以不用往歪了想——只是从那张提示信息并不多的照片上看,薛眠所处的地方的确是酒店房间无疑。 所以卞雪莉究竟是怎么拍到的这种照片,发给自己的目的又是什么,这才是当下重点。 “当然是在一个很好很好的地方了。”卞雪莉颇是惊讶的低呼一声,有些抱怨道:“好奇怪啊,费总怎么对我这么一副兴师问罪的语气?你要是生气薛眠睡在了别人床上,最要指责的也该是他嘛,冲我凶什么呢?” “玩够了吗?”费南渡冲姜蒙使了个眼色,示意把她手机录音打开,按下免提键,将手机放到了桌面上。 “好了好了,费总也太没意思了,一点都不经逗。”卞雪莉收起玩笑语气,敛了笑意,正色道:“我请薛眠来做客,这会儿我们在一个地方休息。费总,想见他吗?要是想的话,不妨我和你先见个面,一起聊会儿天怎么样?” 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唯一目的就是要见自己。费南渡抬表看了一眼时间,果断道:“地址发来。” “谢谢费总体恤了,没让我跑过去登门造访您。”卞雪莉倏然一笑,语气是十成十的客气:“那就麻烦您辛苦一趟,枫悦凯庭1805房,我等您——哦,对了,您一个人来就好。我这里地方小,可接待不了太多人。” 挂断电话,姜蒙忍不住担心:“费总,对方来者不善,需不需要我先报警,或者先找人查一下?” “不用了,她的目标只有我。”费南渡拉开抽屉拿出备用车钥匙,转身对姜蒙道:“你找好人守在酒店楼下,一旦发现有可疑的人或者车出现就立刻跟上,注意别打草惊蛇。” 一股无法形容的焦躁在心里逐渐蔓延,费南渡并不担心自己单枪匹马去会那个女人,只是脑海里不受控的持续浮现出薛眠那张熟睡的脸,那张□□着身体躺在陌生的大床上、仿佛不会再醒来的脸。 心里隐隐有种预感,薛眠正陷在一种自己暂时无法估算清楚的危险里,并且距离上离自己很远,并不在那间酒店。 但除了赴约,目前别无他法。 薛眠的电话打不通,显然崔绍群也不会知道他在哪儿。除了卞雪莉这条线索,其他找人的办法所耗费的时间必然会大过自己直接去见那个女人。 希望她别玩得太狠,给自己留条后路。 卞雪莉是站在窗边对着蓝天白云惬意的喝咖啡的时候听到的门铃响。 透过猫眼向外一看,一道高大人影挡住了视线,除此之外两头一扫,空空荡荡的走廊两端不见半个人。 卞雪莉微微一笑,打开了房门。 “费总动作好快啊。”她望着来人甜甜一笑。 费南渡居高临下的瞥了她一眼,没有作声,径直迈步进了房间。套间在十八楼,楼层高,视野广,极目远眺是一片高楼林立,耳旁依稀可闻楼下繁华街道上的车水马龙,以及几步外的茶桌上一壶正煮着的黑咖啡。 “如果接下来你要以废话作开头,那么劝你能省则省。时间对你我都宝贵,直接开条件,告诉我薛眠在哪里。我希望五分钟内能结束谈话。” 费南渡背对着落地窗转过身,外面大好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于卞雪莉眼前投下一片浓重阴影,让他的脸和五官全部隐匿在阴暗中,看不清半点轮廓与表情。 混合包围着的气场突然变得令人压抑,以致卞雪莉竟产生了片刻的失神,仿佛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审判罪与罚的神,而自己是那个等待被裁决的犯人。 呵。 她真是厌恶透了这种感觉。 “你在跟我讲条件?”卞雪莉冷笑一声,一眨不眨的回盯着对方,丝毫不露惧惮,道:“所以这就是费总求人的态度?还真是高高在上惯了,半点都不肯折腰呢。” “求人?” 似是听到个什么极陌生的词,费南渡微微挑眉。这个词也许在今后的某天会出现在他人生的字典里,但绝不会是使用在这个女人身上。 “怎么,不是求我么?” 听出他话里讥讽,卞雪莉既不恼也不气,往后倒退着几步坐到了沙发上,一边垂眸欣赏着自己刚做的新指甲,一边慢慢悠悠道:“费总说话算话,没带人过来,但我这个人疑心病重,也不知道是真没带人来,还是藏了一堆警察在楼道口就等着我出去?不过可能要让您失望了,就算您报警也没用,我可什么违法的事都没干,一张睡觉的照片能给人定什么罪?呵,无知。” “把薛眠交出来,条件随你开。” 费南渡不可能再浪费时间跟她这么兜圈子绕下去,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枚信封,亮到卞雪莉眼前:“支票是空的,数字你来填。只要别拿不该拿的,多少都可以。” 卞雪莉像是被逗笑了,忍不住望着他嗤嗤发笑道:“您这是管我买人还是买肉?支票随我填,想要多少就开多少?啧,所以原来薛眠还是有价可估的嘛,是吧费总?” “不要钱?” 费南渡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嘴角微微向上勾了一下,不知算不算是在笑:“我倒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让卞小姐图的。” “费总在国外呆得久了,不了解国内情况也无可厚非。”卞雪莉端着咖啡杯轻轻搅动勺子,低头小小的抿了一口,微笑道:“我是比不了费总家产庞大,不过多少也算国内一线。费总既然不让我拿‘不该拿’的,我又不是要饭的,您是准备花个一两百万就把人打发了吗?” 她话说得轻松,似乎并不担心自己这番明晃晃的敲诈会落人口实惹祸上身。但言尽于此,至少费南渡已经确信了两点,薛眠就在她手里,以及想换回薛眠的确需要付出某种代价。 “关于国内情况,我确实不了解。”费南渡将装着支票的信封随手摆到旁边的矮桌上,眼睛看着眼睛,两人目光在不足三米远的距离里做着一场针锋相对的短兵相接:“不过我同样不了解的还有国内对绑架和勒索的定义,以及最后会怎么判罚。这个卞小姐知道么?” “哈哈哈,”卞雪莉望着他扑哧笑出声,忍不住摇头道:“费总这么有手段有能耐的一个人,怎么沦落到要靠法律来办事了?您不是黑白两道都通吃,想要整垮一个人,背地里勾勾小指就办了,靠什么国家法律呀?” 蓦地一顿,话锋一转,又道:“再说了,谁说我绑架敲诈了?我答应要您费总的施舍了么,刚刚的支票我收了么?嗯?” ※※※※※※※※※※※※※※※※※※※※ 瑞幸的冰陨石拿铁好好喝……嗝。 呀,今天520? 那……520就发布250章凑个热闹叭!哈哈哈哈,后天见! ——爱你们~ 迟来7 谈话似乎陷到了一种无意义的僵局里,卞雪莉掌控欲过强,到现在都不肯交一个底,只想一味牵着对方的鼻子走,以期满足某种戏弄般的恶趣味。 也对。 毕竟着急的那个又不是她。 “卞小姐既然不要钱,看来我这里有比钱更具吸引力的东西。”费南渡抬表扫了一眼时间:“如果你能保证薛眠的安全,我们可以再兜几个圈子。” “那倒不用,我和费总都是各自见一面嫌多一面的,你不想看到我,我对你又何尝不是?”卞雪莉笑着站起身,款步走到费南渡面前,忽然抬手在对方胸前的西装衣襟上抚了两下,神色挑逗暧昧,勾着一双桃花似的眼睛看过去,软声道:“上次到云汉拜访,费总不是已经知道我想要什么了吗?怎么办呢,我这个人认死理,又容易想不开,心心念念想得到的东西越看就越惦记……费总,您没忘吧?” 心心念念得不到的东西……费南渡稍加回想,想起一个多月前那场不欢而散的见面。原来卞雪莉耿耿于怀、始终不能放下的,竟是一句来自他的道歉。 “想起来了?”卞雪莉眼神灵动,邪气一笑:“是不是不可思议,还是真把我看成个疯子了?别说你,我都有点想为自己这份执着鼓个掌了。” “薛眠在哪?”费南渡无视她诡异的笑,重新将话题带回原点。 “放心,他很好的,好的不能再好……我怎么会忍心让他不好呢。费总,您未免太多虑了。” 卞雪莉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到书桌前,那上面用纸镇压着一张白色的a4纸。卞雪莉移开纸镇,对着纸上内容仔仔细细端详了十几秒,回身将目光重新投向费南渡,道:“费总想见他,总得留下点诚意,我才好让您如愿以偿吧。” 瞥了一眼她手里东西,费南渡道:“你要什么。” “很简单,”卞雪莉笑了一下:“您给得起的,不过是个对别人来说一文不值的东西,费总赚到了。” 她说着,手上拿着那张白纸,纸页内容却是朝着她自己的方向,所以费南渡暂时看不到上面写了什么。 “说来还要感谢费总当年做得那么绝,把我赶出云州,我才逼不得已像条落水狗一样辍了学,一个人孤身北上。后来在北京多年打拼,终于站稳脚跟,才有了今天的成就。”卞雪莉面带微笑,从眉眼到嘴角全是满满的笑意,但那笑容不够走心,好像一张画好的面具,只管戴到脸上就行。那面具会替她笑,替她说,替她应付这个虚伪的世界。 “好,我给你。”费南渡忽然出声。 卞雪莉一怔,失笑道:“我都还没说要什么,费总是不是太痛快了点。” “随你是执念还是不甘,你要道歉,我给你。”费南渡目光平静的看着她,以一种不在卞雪莉接受范围内的平淡语气,一字一字道:“对不起。” 对不起。 一句来自费南渡之口的“对不起”。 细算算,自己等这句话等了已有十年之久,如今蓦地得偿夙愿,但不知道为什么,卞雪莉发觉自己并没有体会到那种想象中的痛快。 她没有扬眉吐气的感觉。 为什么呢? 哦。 一定是这个程度的道歉还不够。 卞雪莉看着他,讥讽的语气里更透着深深的不甘与嘲弄:“奇怪,之前费总不是宁可舍掉一个几亿的电影项目也不肯道这个歉吗?呵,费总……费南渡,薛眠有这么重要吗,重要到你连面子都可以不要了,居然愿意给我低头?” 该说的已经说了,费南渡不欲纠缠,只道:“歉我已经道了,可以把薛眠交出来了?” “急什么,”卞雪莉眨了眨状似无辜的眼睛,似笑非笑道:“费总也太会做生意了,一本万利的买卖是吸引人,但不是你和我的这桩哦。” 见她这是要反悔,费南渡眉头一凛,冷声道:“你还想要什么。” “不多,但肯定不是你这一句不痛不痒轻飘飘的‘对不起’。”卞雪莉扬了扬手上的纸,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之前让你道歉,你却不以为意。现在突然肯这么干脆的说你错了,可我却不想随随便便的接受了呢。” 她几步走到费南渡面前,手上白纸翻转朝外,字迹对着费南渡,那上面是手写的几行字,笔脚清晰,内容直白。 “致一位无辜的女孩: 当年因我自私自利,犯下诸多亏欠于你的错事。在此,我向你诚挚致歉,并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衷心请求你的原谅。” 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摩挲了两下,费南渡抬起眼帘,以一种看待异类的审夺目光盯着眼前女人,几乎是哑然失笑,道,你想让我念给你听? “不那倒用,”卞雪莉抬手撩了一下耳边碎发,神态端的是风韵无限,犹如一朵烈阳下的娇人玫瑰:“这么肉麻的话哪敢劳您念出来。据我所知,云州本地发行量最大的报刊是《云州晚报》,现在刚好12点,今天的新闻应该还在排版。费总,您觉得什么样的道歉才能算是‘真心’?我私以为当然是敢公诸于众的。而且为了照顾您面子,这封致歉信既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费总要是真心想道歉,就请把这封信登到今天的云州晚报上吧。什么时候第一份报纸送到我手上,那就什么时候让费总见到您想见的人。”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瞳孔不可察觉的骤然一凛,费南渡面色冷硬,那张雪白的纸页还残留在眼角的余光里,像一记刀锋冷光割开了这场没有硝烟的对峙。 他不在乎什么虚无的面子。 事实上从薛眠失联的那一刻起到现在,两个小时过去了,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他一颗心一直悬而未落。身份、颜面、尊严,和找不到那个人比起来,统统不值一提。 “你不敢?还是不愿意?” 卞雪莉嘴角翻开一个讥诮弧度,颇是不屑道:“看来薛眠在你心里也没我想的那么重要嘛……哦,忘了说了,头版头条登报还不够,我要费总在第一份出炉报纸的首页落款处签下你的大名,然后——” 倏然一笑,一字一顿道:“亲手交到我手里。” 夕阳渐落,潮汐时的江水浮浮沉沉,浪涛拍岸,推动水面上的船只跟着上下起伏,一般坐不惯船的人此时难免会觉得头晕得紧。 绑在身后的手已经麻了有一段时间,薛眠面色凝然,死死盯着那个将距离与自己拉开些许的人,冷声道:“所以你费心把我绑来这里,只是为了要费南渡向你道歉?你拿我当什么,又拿你自己当什么?” “薛眠,你太爱批评我了。”卞雪莉不悦的扫了他一眼,拿了一瓶水递过去。忽然想起对方的手还被绑着,倒也没纠结犹豫觉得抱歉,更不打算给他解开,只是将水又放了回去。 “我对你还不够好么。昨晚把你带走后我可一点没吝啬,订了个相当贵的套房让你舒舒服服休息了一整晚。”卞雪莉说着,指了指身下的渔船:“就是今天的条件差了点……不过也没关系了,再过一会儿费南渡就要来接你了。到时候你可以好好跟他撒撒娇,让他安慰安慰你。” “……你到底想干什么?!”薛眠终于忍不住愤怒的吼出声:“他究竟哪里得罪了你,要你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来?你这是在绑架,是在犯法,知不知道!” “不会啊,”卞雪莉毫不在意的耸了下肩:“这一路我都避开了路边的摄像头,办事的人嘴也严,不用你替我操心。何况我绑架你图什么?薛眠,就算事后你们报警也没用,你不缺胳膊不少腿,很安全的回家了。而且我们没有任何金钱交易往来,我的账户里干干净净……哦,你是想说费南渡吧?呵,我可没勒索他一分钱,你们抓不到证据的。所以说这不是绑架,薛眠,充其量只能算是我想你了,找了个比较特别的方法让我们见面而已。” 薛眠咬着牙,浑身上下不可察的细微的哆嗦着。此刻水面潮涨潮落,小破船随之上下颠簸,虽然他们就在岸边,但了解的人都知道薛眠坐不了船,卞雪莉更是清楚这一点,却还是把他绑来了这里。 所以她这番故意为之,明显是对薛眠也有一股恨意作祟。 薛眠强压着生理上的不适,靠在沙发上望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缓了缓,这才道:“卞雪莉,你不但恨他,也恨我,对吧。” 卞雪莉嗤声一笑:“当然。” “可是为什么?”薛眠闭上眼睛,声音有些艰涩地发苦:“就因为当年是我提出的绝交?因为他在我面前拆穿了你?” “那只是其一。” 卞雪莉声音骤然变冷,像暖春里突然飘下了一场大雪。她从外套衣兜里掏出一包烟,点了一根咬到嘴边,望着远处无边的江面徐徐吐出口烟圈,淡声道:“本来我对你只有埋怨,没有恨的。毕竟开头是我错了,所以你报复我,你甩脱我,我只会埋怨,但不会有恨。” “只是薛眠啊,费南渡后来对我做了什么,你是不是一点都不知道?他很聪明的。他查出是我向你告密徐甪的事,所以动用了能动用的所有黑白两道人脉关系,他让学校开除了我,让整个云州没有我半寸容身之地……” “那会儿都秋天了,天开始变冷,树上的叶子也黄了,掉光了。我拖着一只孤零零的行李箱,就这么一个人去了北京,离开了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城市。我不敢回来,没成功之前我不敢回来,因为怕他的势力还在。他会威吓我的,他说了,这辈子都不准我回云州,不准我——” 突然话语一顿,卞雪莉咬住下嘴唇,眼中倏的射出两束近似怨毒的目光,直直射向那个沙发上的单薄人影。 “他不准我再靠近你啊,薛眠。” ※※※※※※※※※※※※※※※※※※※※ 周五快乐! ——爱你们~ 迟来8 这是薛眠第一次听到这些。 他是真的不知道当年居然还发生了这些。 那时他和费南渡刚说完分手没几天,费西瀿和秦笛突然来学校找他,两方大闹了一场,最后就因为自己说什么也不肯跟他们走,费西瀿咬着牙摔门而去,大家不欢而散,之后便也再没了联系。 再往后,一场高烧加低烧退去,薛眠终于静下了心,像换了个人一样开始学会跳出事外,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把整件事情来龙去脉捋了一遍,发现卞雪莉似有古怪。 如果一开始卞雪莉主动告诉自己关于徐甪的事只是出于关心,出于不忍心看到自己被费南渡所骗,那么早在第一次大家约在咖啡厅见面时,她和方庆年其实已经说完了所有的故事,后面完全可以把时间留给自己回去思考,让自己去做判断,根本不需再约见游轮,当着自己的面偷拍徐甪的生日会。 毕竟谁也不能未卜先知,提前猜到徐甪会在生日会现场亲吻费南渡,进而推波助澜让自己认清一切,最终提出分手。 而且更关键的是,卞雪莉哪来那么多钱支付雇佣方庆年的劳务费,以及价格高昂的游轮包间费? 她不过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就算平时走秀攒下些钱,但绝不是能轻轻松松不眨眼睛的花在那些上头的。 问题越想越不对劲,彼时薛眠身边唯一信得过的只有武小满,两人商议后一致决定反查卞雪莉,看看她有没有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猫腻。 不得不夸武小满天生自带的侦查技能,顺着方庆年给薛眠的那张名片先找到了姓方的侦探社,再通过连续几天对方庆年的跟踪,成功发现了一条关键线索——方庆年和卞雪莉在徐甪生日宴后居然还见过两面,并且每次都有一个第三人在场。 同一个第三人,一个精英打扮的年轻男人,年纪大约三十出头。 听完这些,薛眠沉思片晌,既然疑窦已生,他决定直接从方庆年下手。 两人来到侦探社,薛眠开门见山,问方庆年当初卞雪莉是怎么找上的他,这一场跟踪监视下来她付了他多少钱,又知不知道她的钱从何而来,以及既然事情已了,为什么他们还要继续私下见面——那个跟你们同在一起、每次见面都会出现的年轻男人,他是谁? 方庆年怎么也没料到末了末了竟会惹上这么个麻烦,薛眠居然掉转头来找他的晦气。本来一个大人打发两个小屁孩简直易如反掌,何况他自己就是个人精,有的是办法对付过去。但薛眠虽然没什么社会阅历,却根本不买他的账,无论方庆年太极打得再好也抵不过对方最后冷嗖嗖的丢下的那番话—— “说到底,跟踪偷拍就是违法,就算我不报警,可费南渡也好、徐甪也好,他们如果知道是你在背后捣鬼,以费家和徐家在云州的声望和地位,除非你这侦探社是不想开了,否则……” “好好好,我惹不起你们了行吧!来来来你们坐,我全说还不行吗!” 身为一个人精,最先具备的生存技能就是审时度势。方庆年赶忙将薛眠安抚住,讨好般的打商量道:“薛眠,既然你肯这么说,那就是只要我把实情告诉你,你就不会去费家徐家揭发我,对吧?” 薛眠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即便是正因眼前这人提供了“证据”,才让自己看清了一切,他也无法对之抱有哪怕一丝的感激之情。 薛眠推开方庆年搭过来的手,冷声道:“只要你不隐瞒,我可以装聋作哑。” 有他这句话,加上心里又笃定薛眠和费南渡、徐甪之间的关系早已经形同决裂,只要自己满足他这点好奇心,这小子应该不会闹腾出什么事来。 于是方庆年把心一横,终于将隐瞒的那部分真相一点一点和盘托出。 其实最开始雇佣方庆年调查费南渡的背后雇主并不是卞雪莉,而是那个被云汉恶意围标、最后被排除出局的明太地产的总经理——翟明华。 明太虽然不是云州本地的地产商,但实力强劲,有目共睹,实在没道理在投标第一轮就被淘汰。彼时翟明华已年过四十,商海里浮沉近二十载,丢了这么大一个明明有胜算的项目,没道理事后一点不怀疑。 所以翟明华要来了当时投标的其它四家对手的详尽资料,再找几位云州本地的朋友一番打听,终于嗅出了一缕不同寻常的味道来。至此,翟明华心中有了计算,让秘书雇来一个云州当地的私家侦探,也就是方庆年,着重对中标的云汉公司所有高层逐一做了细致调查,最后将怀疑的范围缩小至云汉太子爷——费南渡的身上。 世上唯一不会被拆穿的只有真相本身。 既然没有不透风的墙,方庆年顺藤摸瓜,顺利找到了费南渡和徐甪这条线。只是当时他查到的内容只有费、徐二人关系密切,徐甪的父亲是住建局的一把手,除此之外他并没想过要去深挖两人更多的过往故事。一直到方庆年在跟踪过程中发现除了自己之外,居然还有另一个人也在偷偷调查费南渡。 卞雪莉。 同道中人,一拍即合。 方庆年主动找到了卞雪莉,一番诚恳剖白,最后各怀目的的两人顺利达成一致阵线,不论互相最终为的是什么,但扳倒、整垮费南渡以至整个云汉的终极目标是一致的,所以两人干脆结为盟友,一起共享最后的成果。 一开始卞雪莉调查费南渡确实是出于私人报复,究其根本,也不过是因为怨恨对方从自己身边抢走了薛眠。所以如果能翻出费南渡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撕碎他的伪装,既算保护了薛眠,也一解自己心头之恨。 但随着方庆年的出现,以及知道了方庆年背后还有那样一个来头不小的雇主,那些最初的心思就开始慢慢变得不一样了。 卞雪莉不再满足于只是为了给薛眠拆穿一个欺骗感情的渣男而耗费自己那么多心力。 如果她也能给那位翟总提供更多关于费南渡的隐私与秘密呢? 比如费南渡的性向。 费南渡和一个同性恋人的日常点滴。 这些事若是放在普通人身上或许激不起什么浪花,但费南渡可不是什么普通人。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公子哥,既然平日里端坐云端,享受着凡人不曾有过的阳光雨露,那摔落云头的时候也得比凡人跌得重、碎得烂,才叫公平吧? 于是,卞雪莉主动提供给了方庆年另一条思路——去查一查费南渡和徐甪之间除了“朋友”上的往来外,是否还有其它不为人知的隐辛秘密。 而最后调查的结果令两人都相当出乎意料,甚至可以说是欣喜若狂——原来堂堂一局局长的公子之所以肯给朋友开后门,违规操作竞标流程,并不是因为什么“兄弟义气”,而是两人根本就有不可告人的情感纠扯,这才能让徐甪铤而走险,不惜为对方利用公权力以权谋私,操作投标,恶意偏袒,破坏正常的商业规则。 果然是色字头上一把刀。 卞雪莉终于笑了,笑得从未有过的痛快。 两只搭在腿上的手忍不住死死收紧,关节被攥得雪白,仿佛即将要戳破皮肉横生向外。薛眠双目赤红,呼吸急促,他无法接受卞雪莉最后仅剩的一点良知已然泯灭得连渣子都不剩。 他终于彻底沦为了她的一件工具,再没有半分情谊,只剩利益得失。 卞雪莉帮着方庆年成功拿到了诸多证据,包括收买到一个混迹在费、徐圈子里的子弟,否则他们二人也探不来那么多发生在一年前的旧事。眼见查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对翟明华也算有了交代,翟明华便两次让秘书约见二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用方庆年提供的证据作为基础,准备对云汉实施反扑。 而至于最后反扑了没有,成功与否,这些故事方庆年因为没有参与,也就不得而知了,自然没办法告诉薛眠更多。 而他同样不知道的是当薛眠听到翟明华会对云汉和费南渡实施报复,原本静如死水的一颗心竟会蓦地跳了一下,胸膛里仿佛被人投下一块石头,忍不住溅起水花,泛开一圈涟漪。 天光渐渐黯淡了下来,只有远处江面上空的晚霞还有几抹挂在云端,于鸥鸟的啼鸣里渐渐趋向消散。 卞雪莉迅速看了一眼薛眠,脸上表情有些奇异的诡谲。突然,她站起身,扶着船舷向薛眠走去。 “听说当年你们分手分得惊天动地,好像还发生了肢体冲突?”她走到薛眠跟前,在沙发旁蹲下身。 沙发上的人不防她这么突然靠近,极不舒服的往后靠了靠,源自生理上的不愿与她挨近。薛眠警惕的看着她,看到卞雪莉那双含着一弯浅浅秋波的眼,只是两只瞳孔里情绪复杂,有好奇,有窥视,也有掩盖不住的轻蔑与厌恶。 “这是我跟他的事,没必要告诉你。”薛眠移开目光,抬眼看了看头顶上空渐渐黑下去的天色:“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年你告诉我的一切虽然是事实,但你目的不纯,只是想利用我扳倒他,甚至还想扳倒云汉。我可以骂自己一句遇人不淑,但你也别指望我会对你存什么感激的心思。” “所以我才连你也一起恨啊,薛眠。” 卞雪莉笑了,抬起一只手贴到薛眠额头上,顺着他眉骨的曲线逐渐往下,一路擦过他脸庞:“那会儿你都主动提出要跟他分手了,可他还在惦记着你,还在为你着想,怕我留在云州早晚会害了你,居然让我连夜滚蛋,让我连选择自己生活在哪里的权利都没有,只能被他像条狗一样的撵出去!” 卞雪莉突然失心疯一样的哈哈笑起来,眼眶不由自主的热了一下:“薛眠,你说他凭什么为了你而毁了我啊?你又凭什么这样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一切,甚至还有立场责备我这么多年啊?你们两个,你们两个——你们谁又比谁好到哪里去啊!” 迟来9 该说她偏执过度还是本就疯狂。 或许……只能怪年少时的经历太过深刻以致太难磨灭,才能都过去这么久了,即便如今早已经脱胎换骨,身份、地位已经不再是往日可比,却仍然对那时的狼狈落魄耿耿于怀,始终没办法走出来。 薛眠忽然开始有些同情她。 那个曾穿着漂亮的裙子站在福利院高高的墙角下,沐浴着阳光给自己递来一支快融化了的冰棒的女孩,终于无法再觅到一丝踪影。 不过一贯骄傲如卞雪莉,在她眼里,也许最大的轻视就是同情吧。 “值得吗?”薛眠看着她,问:“如果你眼里我已经没有任何分量,为什么还要对我、对和我相关的人看这么重?你现在做的所有事都是在不断重复浪费自己的时间,最终耽误的只有你自己,你不明白吗?” “才不用你来假惺惺。”卞雪莉表情抗拒,声音也变得尖利上扬:“不然你自己回头看吧,看看十年过去,我们三个最后谁过得比较好?反正肯定不是我。你们不但一个个全都事业有成,而且一路顺风顺水,谁吃过我吃的苦,受过我受的罪?你知道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异乡打拼有多艰难吗?你知道为了能有今天,我付出了多少吗?你都不知道,却想劝我放下,不向费南渡、向你讨一个说法和迟来的道歉?呵,怎么可能呢。” 如果一切真如她所说,当年费南渡的确在事后动用某些“手段”将她赶出了云州,并放出话不许她再回来,那…… 薛眠沉默了。 原来他根本没立场批判费南渡任何。 深究背后那些错综复杂的原因,如果不是为了自己,不是怕卞雪莉继续留在云州会对自己造成影响甚至伤害,以费南渡的性格,绝不会对一个女孩做到这么不留后路的赶尽杀绝。 薛眠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卞雪莉抬表看了一眼时间,忽然扑哧一笑,愉悦道:“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走? 薛眠诧异,缚在背后的手不由得又挣扎起来。虽然丝巾绵软,但卞雪莉系的是死结,比起有摩擦力的绳子反而更难解开。 卞雪莉见他一边挣扎一边死死盯着自己,耸了下肩,笑道:“你别舍不得我走呀,我好忙的,你前男友还在等我回去开箱验货呢。” “开箱验货?”薛眠突然警觉,手上动作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忘了?呵,他要登报道歉啊!”卞雪莉满含讥诮的嗤了一声:“真没想到都分开那么久了,在他心里你还是这么重要……好了,不会让你等太久的,报纸已经印好了,第一份正在送去酒店的路上。你的费南渡还在等我回去,等他签完字认了账,就可以过来接你啦。” 薛眠胸腔一震,几乎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耳边循环播放一样重复着刚刚听到的话——所以费南渡真的答应了卞雪莉那样荒唐的要求,不但登报道歉,还要在报纸上签下名字,坐实那声“对不起”? 就为了来救自己? 可—— 可是卞雪莉根本不敢拿自己怎么样,她不过是逞一时嘴上之能,就凭大家认识这么多年,费南渡不会看不穿她有几分狠心,自己不会真的有危险。 所以这并不是对他薛眠的绑架,而是对费南渡那句根本不用给出的“对不起”的强行掠夺! 思绪混乱间,突然感觉手臂上一疼,薛眠一怔,赶忙回神,卞雪莉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支注射器,顶端的针尖已经没入他臂弯处的皮肤里,将一剂透明的液体推了进去。 薛眠顿时大惊失色:“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卞雪莉迅速拔掉针头,将注射器扔进了黑漆漆的江水里:“留你一个人在船上怕你乱蹦乱跳,万一掉下去怎么办?所以就打了一针麻药,保证你头部以下暂时动不了而已。” 薛眠不禁怒火中烧,他实在无法想象卞雪莉已经疯狂到了这种地步,赤红着双眼喝道:“你明明知道我待不了船上……就算没有这根绳子也走不掉!” “那可不好说,”卞雪莉不痛不痒的笑了一声:“谁知道你的‘求生欲’有多强呢?哦对了,好像还差点。” 她抬手扶住薛眠的脖子和后肩,在强力麻醉剂的作用下,手上这具身体很快丧失了提抗力。卞雪莉毫不费力的将人一点一点拖下沙发,横放在船舱外的甲板上。 刚一触到冰冷的甲板,头皮感受到身体下方清晰的水波晃动,薛眠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尽管无法控制身上每一个关节和神经,但机体自发的应激反应却不会被麻药锁住,这副身体对船、对水源自本能的惧怕排斥在这一刻全部苏醒,叫嚣着在身体里不断膨胀,渐演渐烈。 薛眠知道他离某个深渊不远了。 “为什么……” “为什么?”卞雪莉停下动作,转头看向对方,目光似不解,轻声呢喃道:“费南渡欠我的就这么还了,但你呢?” 突然倾身下去,几乎与薛眠脸对着脸的问:“你呢,薛眠?你不打算还我点什么吗?” 说完也不等薛眠回答,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没过两分钟,一辆黑色汽车疾驰着开到这座江边废弃的码头旁,一个保镖打扮的男人从车上下来,顺着码头木桥跑到渔船边,伸手准备拉卞雪莉上去。 “不急。”卞雪莉蹲下身,将手贴在薛眠的小腿上,隔着裤子轻轻捏了捏。突然扑哧一声,有些不可思议道:“有这么怕吗,还带发抖的?” 薛眠紧咬着后槽牙,江面已经被夜色淹没,四周都是漆黑的雾,只有远处岸边还有几盏灯亮着,勉强照过来一些视物光线。 薛眠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一个字都不想再说。 卞雪莉却毫不介意对方这目光,手上带一点力,将薛眠挪到了甲板边,突然做了一个令他没反应过来的举动—— 她竟将他两条小腿顺着船舷拖到水边,浸没在冰冷的江水中。 麻药已经完全起效,所以薛眠感觉不到腿在水里本应出现的浮力感,只有一层隐隐的寒意缠绕在两腿间,隔着裤子的面料透进去,蔓延在无感的皮肤上。 “认识二十年了,这是第一次真真切切亲手伤害你。” 卞雪莉半蹲在船舷边,看着脚下一动也不能动的人,这个多少次午夜梦回分明以男孩和少年的身影奔跑在自己记忆中的、如今却已然变成一个真正男人的他,一时竟生出两分不该有的怅然来。 她突然有些迷茫了。 薛眠很想让她立刻从眼前消失。此时他应该非常痛恨并憎恶对方才对,可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却在胸腔里蔓延,像两个缠斗了多年的对手,在最后决一死战之际蓦然回首,突然发现过往的那些岁月里原来他们一个个都在失去,彼此纠缠了这么久,其实根本没有赢家。 他们都在角斗中逐渐失去了当初的自己,也失去了当初的彼此。 他们曾经那么要好,相携走过了最年幼、最单纯、也最干净的少年时光。 此后那些时光突然就加速奔跑着向后退去,变得一去不复返,再美好的回忆也再难追溯,只留下一片苍白的遗憾,连想追悼都无门可走。 “走咯~”卞雪莉扶着膝盖站起身,过程中目光一直停留在薛眠紧闭着眼睛的脸上。她知道他不会再看自己多一眼了,也不会再回应一句话。 他们刚刚好走到了终点。 比当年晚了十年。 保镖扶着卞雪莉跨上木桥,卞雪莉接过披肩,夜风凉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那个人……就那么放船上没事吗?”保镖回头看了一眼渔船方向,有些不放心。 “没事。”卞雪莉看了一眼时间:“费南渡人在哪儿?” “在去酒店的路上,那边的人联系过了,打听得很清楚。” “好,”卞雪莉点点头:“一会儿你把车开快点,早点见完早点——” 突然打住,脑中闪停了一下,话头没再说下去。 两人已经到了岸边,保镖打开车门扶她坐进去,发动引擎,红色的尾灯在夜幕下划开一道犀利的弧线,伴随着轰鸣的发动机声迅速向市区方向驰去。 那句没说完的话卞雪莉咬在唇间,当下的瞬间有些难以相信——她没想到那一刻自己最底线的惦念竟然不是赶紧去见费南渡,赶紧拿到那份终于能把对方睬下神坛的报纸。 而是尽快见面,尽快确认一切已经如自己所愿,然后—— 然后把薛眠被藏的地方告诉费南渡,让他早点把他带走。 因为担心薛眠支撑不了太久。 所以才会把他的腿浸在水里,让他撇开麻药的作用,可以靠冷水的刺激保持清醒,直等费南渡赶到。 夜风唱响在窗边,马路两边的行道树仿佛在向人招手。卞雪莉抬起脸,深深看了一眼头上的星空。 她知道她早就变了。 也知道自己总有个部分,其实一直没变。 ※※※※※※※※※※※※※※※※※※※※ 各位小可爱们: 小毒君本月遇到个重大的事情,需要一段时间去妥善处理,所以最近的更新很不稳定,望大家多多理解,么么哒各位~~~ 明天就是六一啦,在此提前祝所有童鞋们节日快乐,越活越年轻,永远十八……啊不,永远六年级哟! ——爱你们~ 迟来10 一份报纸,从定版到印刷,从下线到送达,费南渡从没觉得六个小时的时间能有这么漫长。 也没想到卞雪莉会突然变得如此配合。 落笔签下名字的一瞬,他尝到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是是非非皆蒙尘,在他这里已经不值再提,但在卞雪莉那里,却是无法翻篇的烙印。 否则也不会固执到非要那一声“对不起”。 不过今天之后这段恩怨如果能彻底结束,他也可以就此罢休。 但前提是薛眠必须没事。 “人在哪里,现在可以说了。”合上笔帽,费南渡将报纸搁到桌台,视线未在签下的痕迹上停留哪怕半秒。 遥想几个小时前两人在这间房里针锋相对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卞雪莉靠着书桌,瞥了一眼手边的报纸。 她要的东西就在眼前了。 二十万份报纸,二十万声对不起,即将遍布云州城的每一条大街小巷。虽然没办法在纸页上写下自己的真名,也没办法让费南渡的大名公之于众,但至少手上这份有他本人签名,哪怕内容上不免欠缺,可形式上已经补齐了。 所以应该满足了。 嗯。 该满足了。 只是有个地方她没弄懂,卞雪莉忍不住抬头看过去,道:“问个问题,为什么你不用下午这段时间自己去找薛眠,难道不怕他有危险么?” 彼时两方谈判告终,费南渡吩咐助理去报社截版,卞雪莉看着那道仿佛无论何时都巍峨得不会倒下的背影快步消失在房门口,那时起,她心里便一直存着这样一缕疑惑—— 为什么费南渡不直接去找薛眠? 为什么他要顺着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走? 虽然留了足够的退路,不担心后面会惹麻烦,但卞雪莉也知道费南渡明明可以选择其它的路——比如报警,比如用他惯有的人脉手段威胁恐吓,然后把事情闹开闹大,逼自己不得不低头,将人乖乖交出来。 不过要真是那样的话……薛眠可就得吃点苦头了。 “你会伤害他么?”费南渡转身看过来。 卞雪莉微一迟愣,顿了数秒,方道:“至少我比大部分人要对他好。” “如果今天我没答应你的要求,你会不再纠缠,痛快放了他么?”费南渡面色平静,继续问道。 卞雪莉没作声。 她蹙着眉,一只手不自觉的滑过去压住了桌上的报纸。费南渡这问题分明是意有所指,他该不会是想反悔,自己写下的东西不打算认账了吧? “你想说什么?”卞雪莉面带警惕的盯着对方:“我可提醒你,薛眠还在等你过去,我们最好都看着点时间。” “所以你做事尚且留有底线,不会真的伤害他。”费南渡抬表看了一眼时间,平静道:“这是我答应你条件的唯一原因,也希望一切能到此为止。” 其实并不是唯一原因,没说出口的还有另一层顾虑。 以卞雪莉性格里的执拗与不服输,她认定的事、认定的道理轻易很难更改。如果今天不让她拿到想要的,不让她一偿夙愿,那么上次登门警告只是索要道歉,这次是拿薛眠做要挟逼他就范,可下回呢? 所以,如果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不想给身边任何一个谁带去哪怕一丝隐藏的危险……那就低一次头遂了她的意,一劳永逸吧。 “费总,我和司机——”姜蒙还没把话说完就被费南渡打断,他走到车边,对候在一旁的老周道:“钥匙给我,你们先回去。” “费总,”姜蒙不禁面露担忧:“虽然已经知道薛眠在哪了,但多个人总是多个帮手,我和老周……” “不用了,”费南渡开门坐进驾驶座,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道:“你给易总打个电话,让他把今天的各项工作整理好,随时准备汇报。” 既然老板心意已定,姜蒙也不便再多言,点点头,和司机老周退到一边,目送泉水蓝凌厉的尾灯呼啸而过,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晚上夜风大,江面上水波荡漾,浪涛阵阵。因为是个废弃码头,附近几乎没有人烟,连卞雪莉找来的这条报废渔船都是堆在别处嫌占地方,搁在这里自然不会有人来管。 夜色寂静无比,耳边只有浪潮拍打江岸的声音。 麻药的劲儿已到后半程,薛眠躺在甲板上,汗流了不知几遍,湿透再干透,干透了又继续淌。可能是因为船身单薄,身体各处感官神经就被无限放大,以致于每次船被风浪顶起又抛下的时候他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颠上,落下,再颠上,再落下…… 仿佛回到了那一年。 无穷无尽的蔚蓝海面……两块细长的白色木板……趴在上面的姐姐和自己……一臂之外已经沉入大半个船身的游艇。 妈妈攥着自己的手,她眼睛红得吓人,但没有哭出声,只是一直攥着自己,身体有点轻微的发抖。还有爸爸,他一手揽着妈妈,另一手扶着姐姐躺的那块木板,一直在跟我们说话。 可是那会儿爸爸说了什么? 怎么一句都记不起来了? 不,不对,再想想,他说了很多的,怎么会记不起来呢?再想想,我再想想。 再想想…… 突然一个浪头打过来,整条船瞬间向江岸方向推过去好几米,薛眠身体随之猛的一颠,心脏仿佛擂鼓似的被狠狠砸了一下,好像真的发出了一声沉闷的鸣响—— “咚!” 振聋发聩。 他听见一根根血管爆裂的声音,钻心的疼痛随血液走遍全身。薛眠张了张嘴,本能的想发出什么声音,可能是呼救,也可能是想喊疼,但他眼皮重似千金,连睁开的力气都没了。 黑黢黢的眼前如走马观花般晃过许多人物许多场景,他开始有些怀疑这是不是就是常听说的“回光返照”——有一个人,他快死了,所以要在生命的最后几分钟里迅速回顾完一生。而这一生好的、坏的、喜欢的、厌恶的,它们一个不落的全都在生命中停留过,最后人之将死,努力再相见一面,那么即便再有不舍也不留遗憾了。 好疼。 好累。 从神经末梢层层传递而来的锐痛扎得他几乎喘不上气,除了麻痹的全身,薛眠感觉自己两条浸泡在江水里的腿已经失了所有知觉,连最初的凉气都感觉不到了。 可他宁可此刻连思维都被麻痹住,这样就能不去想了,什么都不用想,安安静静的等死,也好过明明能感知一切却对此完全无能为力。 太累了。 好像十岁之后的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活得离自己越来越远。迷茫过,也迷失过,曾以为找到过出路,也曾觉得去到过天堂。直到后来跌落云端坠入谷底,才明白“命运”这东西真的早已经注定好了,任凭你多努力多上进,还是怎么改写都只徒然。 神智逐渐混沌,迷迷糊糊间感觉身体越来越困,眼皮重得连条缝都掀不开。耳旁风浪声逐渐远去,慢慢的好像全都听不到了,身体像是去到了一个新地方。 可去往新地方的路上忽然有一串脚步声踩响在耳边。 “咚咚,咚咚咚,咚咚……” 半昏半睡间,薛眠听到了一个声音。那声音很熟悉,但又很缥缈,像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在永夜的黑暗里劈开出一道裂缝,让光照了进来。 那声音说,小眠,看看我。 带着魔力的一个声音,竟能赋予人神奇的力量,让快要昏睡过去的人有力气慢慢睁开了快要闭上的眼。 浓重的黑暗里浮出一张清晰的脸,月光给它镶了一圈银白色的轮廓,以致那脸蓦地变得不真切起来,像个从远古走来的为解救自己而出现的神。 薛眠犹不敢信的睁了睁眼,下意识抬手想去摸一摸,可刚一用力才发现手被绑在身后,早已经麻木得完全没了感知。 “别怕,是我。”费南渡低下头贴近他的脸,声音涤荡在耳边,像哄人安睡的摇篮曲。 薛眠靠在他怀里,如同一个宕机的机器人一样一动不动,唯一还受控制的眼睛一直盯在对方脸上。他已经惶惶不安太久了,不知道此时眼前这幅画面是真是假。麻痹的神经正在苏醒,方才身体里莫名尖锐的痛楚也在听到这人声音时奇迹般的缓解了,他不再那么疼,也不再那么怕了。 费南渡怎么也没料到自己马不停蹄赶来看到的会是这样一个薛眠。 江边,破船,被绑的手,没在冰冷江水中的腿,一张呈着病态的潮红的脸,还有几乎微弱到不可闻的呼吸…… 是他高估卞雪莉仅剩的底线了。 不再多言,费南渡迅速将人从水里捞起来,解开背后的绑缚,手触到薛眠脸上和胳膊上的几片皮肤,浑身烫得像被点着了一样,没一个地方是正常的体温。 “看着我,”费南渡低下头,手托住薛眠滚烫的脸颊,看着怀里渐渐又要合上眼睛的人,语调已经不如刚才沉稳,隐隐含着一种压抑的微颤:“看着我,不要睡,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听了这一句,薛眠好像真的自我压制住想要闭眼的惯性本能,他费力的抬起眼皮,过近的距离让对方的脸完全呈现在自己视线内,这次他看真切了,确定了,眼前的人是谁。 是他,真的是他。 “热……”动了动唇,艰难的发出一个单音节的字。 “还有呢?” 费南渡捧着他的脸,虽然着急,虽然明白应该第一时间送他去医院,但他没办法看着这样一幅模样的薛眠不去先问他怎么样了,问他有没有哪里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要先确定最棘手的问题在哪,否则他一步都迈不动。 搭在胸前的手隐约有了些知觉,薛眠试着动了动手指,麻劲还在,但已经可以小幅度的摆动。 很困,很累,他想睡一觉,就现在。 在力气散尽前的最后一刻,薛眠歪着头靠在对方肩上,一只手顺着费南渡的西装攥住了他前襟的衣领,用能给出的最清晰的吐字声音,低低的说了最后一句话。 “对不起。” 然后枕着费南渡的肩,沉沉睡了过去。 ※※※※※※※※※※※※※※※※※※※※ 看了一下存稿,差不多还有三十五~四十章完结。很感谢一路陪我到现在的你们,并能在我最近这么更新不稳定的情况下还不离不弃没有取消收藏,让我知道还有很多人在等这个故事,谢谢你们! 下个月本故事结束。 下个月新故事上线。 我们继续江湖见。 ——爱你们~ 迟来11 轻微的皮外伤,腿部因受凉过度引起了身体高烧,人在医院昏迷两天,第三天医生查完房,交代病人可以出院了。 费南渡转头看看床上的人,见薛眠脸色不佳,依旧透着一股病态的白,便问医生人还没醒,且状态并没恢复,怎么能就这么出院? “烧基本退了,人已经没事了。” 医生戴着听诊器听了听病人心跳,须臾,微笑道:“真没事了。病人就是太累,大约是最近一段时间没休息好。他现在不是昏迷,是深度睡眠而已,你们家属也不用浪费医疗资源,可以回家调养去了。不过注意病人营养要跟上,他这段时间会没什么力气,要静养加保养双管齐下,别累着。” 既然连医生都这么说,费南渡自然是放宽了心,将人接回了家。 谁的家? 他的。 “费总,非凡崔总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他倒没说什么,只让我们照顾好薛眠。”姜蒙将晚餐摆好在茶几上,又道:“也联系了薛眠家里的保姆,没说太详细,怕老人家担心,只说薛眠人在出差,跟我们在一起,不方便接打电话,过几天就回去。” 费南渡点点头,他手里拿着一支体温计。 “人还在发烧吗?”姜蒙走过去。 费南渡垂眸看了一眼度数,摇摇头:“退了,连着七次都正常。” ……居然量了七次这么多? 姜蒙不禁咂舌,薛眠出院才两小时,人都还没把被窝捂热,这体温量得也太勤快点了。 “晚餐都准备好了,您要先吃饭吗?”姜蒙朝卧室方向看了一眼:“粥热在电饭煲里,医生说晚一点人可能会醒,到时我端给薛眠吃。” “不用。你也忙一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费南渡放□□温计,走到楼梯口的收纳屉旁取了把钥匙递过去:“车你开走,回头钥匙交给老周。” 姜蒙垂眼,明白过来这是老板体恤自己下午跟车过来别墅,现在夜深人静不好打车。不过老板家车库里豪车停了好几辆,借一辆开回去也不影响他出行,于是微笑着伸手接过钥匙,不做打扰,这便先撤了。 茶几上饭菜都还冒着热气,费南渡坐在沙发里,随手打开了电视机。客厅只留了一盏落地灯,电视屏幕的光影偏蓝,照得食物都变了样子。 本来也没什么胃口。 只是多少得吃点,照顾病人的档口上,他不能倒下。 费南渡吃了几口菜,又吃了半块酒酿米糕,姜蒙熟悉他口味,点的菜都是平时吃惯了的那几家餐厅。 草草用过晚饭,期间进卧室看了一眼,人还是没醒。费南渡默默站在床边待了一会儿,直到烟瘾上来了,出去客厅抽了两根烟。闻着衣服上沾了烟草味,又去浴室洗了澡,换上睡衣坐回了客厅。 九点多的时候易绅言打电话过来,今天临时有个会自己没能参加,易绅言怕耽误事,便将会上议题过滤式的汇报了一遍。两人这一通电话打了近一小时,费南渡收完线一看时间,分针刚刚走过十点。 不早了。 放下手机,转身进了卧室。 房间里只开了床头灯,光线偏冷调,更衬得四周寂静。费南渡坐在床头边,就着灯光,视线再次投到被窝里那个熟睡的人身上——薛眠睡得很熟,眉眼闭合,睡相安稳,细密的睫毛在眼眶下投映出两片深灰色的阴影,像两弯浅浅的海,一时烘出几分莫名可怜的神色来。 是可怜,毕竟才吃过一番苦头。 费南渡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忽而伸手拢上了薛眠的头发。从入院到现在已经连昏迷带深睡了整整三天,时间不算短了,然而三天前那幅江边画面却一帧一帧历历在目,鲜活得如同刚刚发生。 夜风在耳边呼啸,他将人从船上抱起后一步一步踩着冰冷的江水奔上岸,用最快的速度驱车赶往医院,即便理智告诉自己薛眠没有大问题,别着急,他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只是挨了冻发了些高烧——但那又怎么样? 他还是会后怕。 怕自己到的太晚,怕薛眠太虚弱,怕卞雪莉在他身上做的远不止彼时看到的那些。 卞雪莉已经回了北京,电话打过去,她倒是敢接。语气端得诚恳,算是不卑不亢,只道自己要的已经拿到,如果费总气不过她那样对薛眠,想报复或者想出气,没问题,欢迎随时来北京找她兴师问罪。 他怎么可能去找她。 君子一言,说了到此为止,以后两方就是再无瓜葛。即便心中再动怒,一来薛眠情况已经稳定,二来也落句俗话冤冤相报何时了,如果再这么不死不休的继续拉扯下去,那他们三人这全场下来,最后全是输家。 何况卞雪莉太清楚他的弱点在哪,这次把薛眠牵扯进来已经是冒险,他不必、也绝无可能让这种冒险再发生一次。 “咳咳……”耳边突然一声响动。 费南渡迅速回神,看到灯光下一张睡脸逐渐睁开了眼睛——薛眠像是愣住了,带着错愕的目光看过来,嘴唇微张,泛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健康的红色。 “醒了?”费南渡也看着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咳,咳咳……” 人是醒过来了,薛眠第一反应是环顾四周,像感知到了什么一样,这陌生的房间令他倏然紧张,不禁沙哑着声音问:“……这里不是医院?” 之前曾来过别墅一次,但时间久远,没印象了也正常。费南渡在他头发上轻轻揉了揉,道:“在医院待了两天,医生说可以出院了。你家里没人照顾,这是我家。” 薛眠:“???” 他眼珠打转,条件反射般的立刻又打量了一圈四周,打着打着,本来看上去十分陌生的房间好像真的变得眼熟起来:巨大的烟灰色落地窗帘,身下的宽大的双人床,光线颜色跟自己家里那盏很不一样的床头灯…… 还真是费南渡家? “先吃饭还是再睡会儿?”费南渡看在眼里,将他滑下去的被子往上提了提,道:“有粥,热在厨房里。如果不想喝粥,冰箱里有鸡蛋,煎的煮的都可以。” “不是很饿,我想先——”一个急刹车,薛眠脸上倏的一红,突然就不好意思把话说下去了。 “想什么?”费南渡倒是很认真的问:“这里什么都有,你想要什么?” “我……”薛眠低着头支吾着,他想要的东西确实想要,但也确实不好开口。 费南渡见他欲言又止,琢磨着想了想,估计是只有一种解释了——其实不必难为情,下午出院前还挂了两瓶水,小解是正常生理需求,于是主动道:“卫生间在隔壁,自己去还是我扶你?” 薛眠当即一愣,立马秒懂了对方话里意思——费南渡误会他了,他不是憋尿憋得想小解,他是…… “没有,我不是上厕所,我……”薛眠皱了皱眉,后肩不自觉的拱了两下,表情有点难掩的纠结:“我……我只是想洗澡,身上有汗。” 原来如此。 费南渡会心一笑,起身道:“那我去准备洗澡水。” “不、不用了——”薛眠极不好意思,面带尴尬道:“不是泡澡,不用准备洗澡水,就……就简单冲一下就行。” 浴室里有浴缸,挺大一个按摩浴缸,消解疲乏最是有效。不过既然薛眠不想泡,费南渡也没强求,只道:“没准备你的衣服,穿我的睡衣行么?” “……行、行,添麻烦了。” 脸上莫名的发红,耳朵也烫烫的,薛眠避开费南渡看过来的目光,掀开被子准备下床。他身上穿的还是医院里的病号服,自己的衣服不知道在哪,大概是费南渡帮着给处理了,也不急,等会儿洗完了再问吧。 病床上躺了三天,躺得浑身发涨发酸,淋浴水很热,刚好能缓解肌肉疲劳。薛眠不急不慢的痛快冲了个澡,顿时感觉病气一扫而光,整个人又精神了。 洗完出来,路过时看到客厅里费南渡正在忙。他手上端着一锅东西,茶几上摆了几碟菜,基本没动的样子。电视机打开着,放的是部泰国电影,可能随手选的频道,薛眠记得费南渡不爱看电影,尤其还是部泰国片。 “过来吃点东西。”费南渡闻声回头,招呼他道。 “……哦。” 薛眠应了一声,态度乖顺,不过他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表现得这么乖。 “病才痊愈,先喝点粥比较好。”费南渡舀了一碗玉米松仁粥递过去,指指桌上的菜:“这些都是清淡口的,可以放心吃。” 薛眠在旁边坐下,刚洗的头发还没完全沥干,有几滴水刚好顺着脖子淌到了胸口和后背上。他没在意,认真看了看眼前这一桌食物,忽然反应过来刚刚费南渡那句“病才痊愈”,笑着自嘲道:“也没到大病痊愈的地步,就是发个烧而已,不要紧的。” 费南渡没接话,拿起筷子往他碗里夹了几样小菜,才道:“当时不害怕吗?一个人在船上。” 薛眠微顿,缓了缓后方道:“会害怕,但……也总能克服过来。卞雪莉知道我只有这一个弱点,虽然一击必中,最后总算留了条退路给我,否则你也不会出现了。” 费南渡看着他,转而又移开视线,目光落在了茶几的烟灰缸上,声音平缓,道:“这次……是我连累了你。” 握筷的手蓦地一滞,薛眠清楚的感觉自己心口砰的跳了一下。 他转过头,以微带错愕的目光看向身边的人。须臾,开口道:“不,不怪你的。” ※※※※※※※※※※※※※※※※※※※※ 周五啦!开熏! 明天加班!啊啊啊不开熏啦! 后天有火锅吃,哇哇哇又再次开熏啦! ——爱你们~ 迟来12 “她本来就憋着一口气这么多年,就算没有这次的事,以后也还会有别的。”薛眠想得开,也想明白了,无论是遭遇使然还是性格塑就,只要不得那一声道歉,卞雪莉就绝不会罢休。 “那是我跟她的事,本与你无关。”费南渡眼神清明,他转头看过来,语气里似有些难言的落寞。 “不,不是的,”薛眠见他这样,心里莫名觉得压抑的难受,他怕费南渡内疚太甚,忍不住开解道:“她也恨我的,这是她自己亲口说的,而且我……我听说当年是你把她赶出了云州,可原因却是为了护着我,因为怕她留下来会继续干扰我……是这样吗?” 既然卞雪莉能把薛眠带走一天一夜,这么充足的时间,想必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费南渡不作隐瞒,只道:“她比你有城府得多,如果继续留在云州,早晚成隐患。” 当年的事牵扯太多也跨度太广,时至今日,相关几方都没寻到机会坐下来好好把话说开。不过有些话也不像一句久违见面的问候那样,能不管不顾轻飘飘的说出口。 薛眠不想去猜那会儿费南渡是怎么查到卞雪莉告诉的自己有关他和徐甪的一切了,纠结这个已经没有意义。如果说过去的事还有什么真相是悬而未决的,是无论时过境迁多久都仍有必要去弄清楚的,现在想想,也只有那一桩了。 “之前在你办公室我有话没说完,现在还能问吗?”薛眠放下汤匙,目光炯炯的抬头看过去。 烟灰缸里有几根已燃尽的烟头,指尖搭在烟盒上,费南渡抽了一根放到嘴边,垂眸点火,没与薛眠对视,字节是咬在唇边吐出来的:“你问。” “好,但我只问这一次,你也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问清楚——”薛眠转过身体,以正面对着对方的侧脸。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察费南渡的眼睛,虽然只能看到半片眼角,但已经足够他找到想要找的细节:“你现在……眼睛……到底是什么状态?” 细白的烟雾徐徐上升缭绕在眼前,鼻间是一阵接一阵的焦油烟草味。费南渡凝着眼,望着慢慢腾起的白色烟雾,眼角余光能感受到有束灼热的目光正逡巡在自己脸上。 没人知道这不说话的他在想什么。 薛眠也闭口不再说话,他想问的只有这一句,既然已经出口,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待。 “暂时没事。”许久,费南渡开口道。 “那以后呢?”就像个不愿往后退去的士兵,尽管心里焦急气不过对方非得这么问一句才肯答一句,但薛眠没打算放弃,他今天就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不会完全失明,”费南渡深深吸了一口烟,垂下眼,目光聚焦在鼻前那点燃着的红色火焰上:“但视力会越来越差,不可逆,也没有更好办法。” 像有什么东西从万米远的高空上猛砸下来,砸得薛眠脑袋一晕,眼前瞬间昏沉得有点找不到北。 心扑通扑通的快速跳动着,有人拿着鞭子在后面赶着追。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结果,也不是没做过心理准备,只是那句“没有更好的办法”如今真的从当事人——从费南渡口中说出来……为什么会那么让人绝望? 膝上十指下意识收紧,薛眠似乎还是不相信,一时慌乱间忍不住再以急迫的语气又追问了一串——难道、难道就真没有其它办法了吗?医生呢,最好的医生你找过吗?他们怎么说,他们也选择放弃吗? 费南渡能感觉到身边人突如其来的不安焦躁,他掐灭了烟头,终于肯转过脸来对着薛眠,似安抚,也似向他承诺什么,说:“我很好,一切都很好。” 不。 不是的,他还在骗我。 怎么会一切都好?带着这样一双被毁了个大半的眼睛,怎么会好?怎么能好? 这根本就没办法一切都好! 一股难以言说的负罪感如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薛眠一时情急,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急切问:“你到底看了多少医生,国内国外的都有吗?他们到底怎么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早已经不比当年,难道就没有更好的设备仪器,没有更好的药物和手段?” 至此费南渡已经完全感受到了他巨浪般呼啸的焦虑和不安,甚至还有惊慌和恐惧。他顿了顿,接着便反手握住了薛眠的胳膊,眼睛看着眼睛,他们彼此目光交汇,都从对方的瞳仁里看到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倒影。 突然手上用力,费南渡两臂一收,将人一把带进了自己怀里,手抚上薛眠的后脑勺,以相当温柔和缓的声音轻声安慰他道:“真的没事,都过去了,我现在过得很好。” 那晚在江边昏迷前薛眠突然冒出的那声“对不起”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说,费南渡似乎在此刻有了答案。 自责与内疚这种东西不会存在在一个冷血无情的杀人犯身体里,但会长在薛眠这样的人心里。然后内疚逐渐生枝发芽,衍变成后怕、忏悔、悔恨,最后让你穷尽一生都忘不掉,因为它们会从主人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生长。 哪怕当年分手分得再决绝,至少薛眠知道,自己不该毁了对方的眼睛。 是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以为该说的都已经说完,薛眠执意要走,连秦笛都劝不住。就在他快要奔出视线的时候,费南渡再一次冲了上来,他想以蛮力锁住对方,用更胜一筹的气力困住薛眠的脚步,让他不能离开。 而薛眠也真的发狠了,推搡间发现手里抓着一把没撑开的伞,根本没思考,毫不犹豫的将手中长伞用力挥了过去—— 本意只是想在费南渡手上或身上留下一击,让他吃痛,然后退开,自己趁势逃走。 但天黑光线不明,大雨又阻挡了视线,薛眠动作毫无章法,费南渡更是毫无预料,以致伞顶上的尖锐金属针直接戳向他耳边,尖针沿着太阳穴一路划过整个眼眶直至眉骨处,在淅淅沥沥嘈杂的雨点声里,他们彼此都听到了一种血肉被利器破开的“呲啦”声。 在一声失痛的低吼中,薛眠终于回过了神。 后知后觉自己弄伤了对方,伤口可能在脸上,或可能在额头上,就着迷幻的路灯光影,薛眠清楚的看到费南渡半边脸上鲜血淋漓,那血色浓重得甚至都染红了他自己的眼睛。 第一反应是害怕。 薛眠没想到自己会弄伤费南渡,伤到血流满面的地步。 痛楚难当的费南渡疼得跪倒在地上,他抬起一只手下意识去捂伤口,手指却碰到一片黏腻的湿滑。 全是血。 秦笛冲过来要将人扶起,那张一贯没什么喜怒表情的脸上难得显出了清晰的怒意。秦笛双目紧盯薛眠,低喝道:“还愣着!打电话叫救护车!” 薛眠呆住了,视线完全定格在费南渡脸上,可那张脸被一只手遮去了大半,其余地方挂满了被雨水冲刷后变成一条一条的鲜红色的血线。 “打电话!”秦笛吼出了声。 浑身颤抖的掏出手机,“120”三个数字从没这么难找过,薛眠好不容易拨通电话,踉踉跄跄的报出了地址,耳边是噼里啪啦的雨点声,还有那个倒在地上站不起来、呼吸急促得犹如被当场施以鞭笞刑罚的人。 秦笛两次想将人架起来,无奈费南渡根本配合不了,这一晚上所有的奔波一层层叠加累积,他身体已经消耗太多力气,早已经不堪重负。 费南渡全身瘫软的跪着,双膝着地,明明疼到都浑身颤抖不止了,可口中还在念念有词,空着的那只手在雨水中混乱的摸索着,它伸出、抬高,五指伸展又蜷起,像要抓住什么。 “薛……薛眠……” “……别……” “别走……留下……” 声音支离破碎,却仍不竭的呼喊着留下。 滚烫的热泪断了线,在脸上划下无数道水帘。薛眠两只眼睛哭得通红湿透,眼底一阵阵雾气浓到经久不散,像化不开的云。他无力的跌坐在地上,死死咬着唇,几步外那个记忆中一直如高山仰止般巍然的人影轰然间坍塌在自己面前,而将这座巍峨高山击垮的、将他从云端拽落入地变成一地碎石的,却正正是他。 再不敢多看哪怕一眼,憎与惧纠缠,爱和恨相杀,他也走到了能承受的尽头。薛眠咬着牙,用最后的力气爬起身,跌跌撞撞着不断后退,那道仓惶瘦弱的背影终于逐渐逃出漫漫雨雾,消失在了一天一地的濛濛大雨中。 而此刻。 他却在他的怀里。 费南渡拥着他,没有太收紧双臂,两人挨得也不算很近,至少胸膛和胸膛间保有着几寸的距离。他把手搭上薛眠的头顶,微微带力,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以为这样对方会好受一些。 薛眠并没有觉得好受,他只觉鼻子逐渐发酸冒泡,快被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感给压垮了。 “要不要再喝点粥?”费南渡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思绪混乱着顾不上别的,薛眠没意识到这会儿自己是靠在对方肩上。他心乱如麻,又本能的需要这种依靠的感觉,便踏踏实实的靠着了。只是眼中目光涣散,没有聚焦的望着某个无意义的点,好久后才很轻很轻的开口说了一句话,也许是说给费南渡听,也许是说给他自己。 “对不起……我该拿什么赔你才好。” ※※※※※※※※※※※※※※※※※※※※ emmmmm…… 我出现啦,我又溜啦~大家吃好喝好,后天再见哦!(后天的内容估计不好过审,hhhhh自行脑补) ——爱你们~ 迟来13 心猛的抖了一下,像被谁打了一拳,脏器迅速上行,一路蹿跳到咽喉口,又生生落回了胸膛里。 他说“对不起”。 他居然想给自己一个“赔偿”。 再是刻意保持冷静,这一秒费南渡也无法不动容了。他低下头,将唇贴近薛眠的脸,在他耳边轻带着呼吸声的一字一字道:“不要抱歉,我从没怪过你。” 如果他们没有重遇,没有这大半年的日子里一点一滴所发生的一切,薛眠想,或许有朝一日他像今天一样意外得知了这一桩,得知自己曾对对方犯下过那样的错事甚至罪责,他一样也会心有不安,一样会愧疚自责,不论是出于道义还是人性。 只是为什么现在的感觉却不一样了? 难道是因为这半年的相处吗? 是太多回身处逆境,冥冥中一次又一次被对方所助,看他悉心照顾在跟前,无论自己的态度是冷是热、是好是坏,都那样无所怨言的付出吗? 是因为对方不经意间所展露出的那些真实可触的“好”吗? 所以原本心里单一的自责抱歉突然就变成了愧疚懊悔,越看自己越像个以德报怨的恶人,或像那条被农夫救起的蛇——多年前因缘际会咬了对方一口,两厢不欢而散,而今重逢,小蛇再次被农夫捡起,无微不至照顾良多,可心里惦惦念念、一直解不开的心结只是纠结于当初咬他的那口并非故意,是农夫犯错在先,所以如果他不先张口露出毒牙,那么被吞下肚的很可能就是自己。 可薛眠却不知道自己当初那一口竟然咬得那么深,见血见骨,毒入九分。 “咳咳,咳咳!咳咳咳……” 内里情绪汹涌波动,薛眠走岔了一口气,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他皱着眉,涨红的一张脸就压在对方肩上,手抵住一片坚实胸膛,下意识想推开点距离,好让空气能灌进肺腔里。 费南渡去抚他的背,入眼处见薛眠一直低着头,咳得后背像只刺猬似的高高弓起,压在自己胸前的五根手指也曲起收紧,像溺水的人在自我挣扎。 从说完那声“对不起”后薛眠就没再开过口,费南渡知道他在想什么,更知道他在矛盾什么——或许在他眼里,此时此刻,坐在他对面的自己已经从一个本该被怨恨指责的罪恶对象摇身变成了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而薛眠自己则成了施害的那一方。 角色颠覆,他们“善恶”互换。 但费南渡根本不需要他的抱歉自责,更不许他将自己放进那样一个身份里。 薛眠什么都没做错。 如果非要用一只被剥夺了光明的本该健康正常的眼睛去判处薛眠的罪,费南渡宁可把这场事故看作是老天对他一个人的惩罚——他受得心甘情愿,不怨怼任何人。 “抬头,看着我。”费南渡一手托住薛眠的下颌,在对方有些抗拒的挣扎里将他的脸强硬抬起来,一时间他们两束目光交融相汇,薛眠眼里寸寸分明迷茫苦痛清晰可见,那些情绪变化成一道道具象的剑光,刺向了费南渡的心脏。 “我不想你恨我一辈子,”费南渡看着他,眼底流动着一种说不出的浓烈深沉:“更不想你对我愧疚一辈子。过去的都不重要了,我能放下,你也一样能放下。所以今天开始,忘了它们吧,好不好?” 忘了它们? 怎么才能忘了它们…… 薛眠自嘲的扯了下嘴角,悲哀的想,他也想一忘了之,从此获得解脱啊。 一滴滚烫的液体顺着眼眶滑出眼角,坠在了费南渡的手背上。那泪很烫,像谁的手拂过心房,惹来一阵心酸的战栗。 两对唇贴到一起的刹那,电流在彼此的身体里攀爬,开出一朵白色的向阳花。 费南渡两手捧住薛眠的脸,以一个俯身的姿势自上而下压迫过去——他们唇齿相依舌尖纠缠,一瞬间都像没了理智的疯子一样,只凭感觉用力冲向对方。他们拥抱、箍紧,反复啃咬,他们让自己存在于对方的口舌里,辗转吮吸,好似不能分离。 他抱他走向卧室。 大床塌陷下去一片,绒质的床单丝滑无比,有团火在房间里悄无声息的燃烧起来,烤得室温直线飙升。沐浴露的香气被蒸发得满屋飘散,像一瓶迷醉的烈酒。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两套睡衣先后落地,两具身体一刻不能等的贴到一起,严丝合缝,找不到一点罅隙。 嘴唇被咬破了皮,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涌入口腔,特有的腥甜味道,像催/情的毒,身体为之一震,背后立刻洇出了一层细密的热汗。 薛眠双手被压在耳朵旁,眸眼紧闭,胸腔因氧气消耗过度剧烈的起伏着,鼻头微喘,于激烈交战的吻战里挤出几声破碎的低吟。 费南渡用小臂压住他一只手,另一只手扣在掌心里,耳边是近在咫尺的低吟,身下皮肤相贴,体温晕蒸出的热气在彼此间来回传递,身体烫得不像话。 “看着我。”费南渡嗓音低哑,他手扶着薛眠的脸颊,暂时停止了口舌翻涌,嘴唇上移,在那枚尖尖的鼻端上烙下轻轻一吻。 理智溃散得一时半会儿重塑不起来,薛眠原本蹙拢着眉,耳边听得这一声,像中了魔法似的遵从指令般乖顺的睁开了眼—— 一张明明熟悉不已却又十分陌生的脸正端端正正浮在眼前,偏白的灯光打照在上面,像镀了一层霜,将它洗尽铅华,逐渐与记忆中的那张脸慢慢重合。 费南渡低头看着他,看着他脸上晕出的浅浅红云,团着朦胧水雾的漆黑眼睛,那里面有星光,正闪烁在他眼前。 “你在吗?” 费南渡突然开口,声音发烫。 薛眠本就思维迟钝得快要跟不上节奏,被这无头无尾的一句听得更是云里雾里,声音暗哑,有些失神的问道:“……什么?” 费南渡笑了一下,手拂上他头顶,五指嵌入发丝间,在薛眠软蓬蓬的头发上梳头似的理了两下,又重复了一遍:“你在吗?” 这回薛眠是听清了,可也听糊涂了,脱口答了一声:“在啊。” 明明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这两字也普通到没什么特别的含义,费南渡却心神一荡,眸子倏然收紧,像盘旋在夜空中等待狩猎的雄鹰,久违的猎物终于出现在眼前。 他表情冷毅非常,突然没了方才的体贴温柔,一手撑在薛眠耳边,另一手松开钳制,捏住了薛眠尖尖的下颌。他眼底有黑色的海浪在翻涌,一瞬不瞬的盯着咫尺间的这人。 薛眠被盯得有些害怕,本来这一路上脑子就浑浑噩噩的,一个晃神他们吻到了一起,一个晃神他们又躺到了床上,奇怪的是他对这一过程全然没有半点突兀印象,就像是水到渠成一般的自然。 薛眠自然不会明白费南渡对这句简简单单的“你在”的执念。 就像过往的十年里无数次做着同一个梦,午夜时分,费南渡一身冷汗,惊醒在空荡荡的床上。窗外的风景总是不同,有时明月高悬,有时大雨滂沱,但梦境却十分清晰,情节单一到即便十年过去了都没有一点点的改变。 薛眠不在了。 再也不在他身边。 细密的吻毫无预兆的落下来,薛眠尚未回神,一双唇已经被含在一片温热的口腔中,发狠一般的噬咬着,似带着某种绵延不绝的恨意。 薛眠立时吃痛,理智也被这阵突如其来的痛意所刺醒,终于意识到自己此刻身在哪里,在做什么,对面的人又是谁。 这就要去推。 没了禁锢的手抵上一片并不多暖的宽阔胸膛,薛眠挣扎着边推边摇头,鼻腔里发出几声猫一样的哼唧。因为反抗的动作太明显,想逃的意图也太明显,立刻引来身上那具身体的霸道镇压—— 费南渡再度钳住他的手,一把捞过后便直接压到了薛眠头顶,另一只手探下去……(省略ing) “你要逃。”唇与唇摩擦,间隙有湿漉的水声在口腔里奏响。费南渡似乎发了狠,以绝对优势的力量箍住薛眠,声音里含着恨,更含着一种懊恼的、原因不明的愤怒痛意:“已经这样了,你还是要逃?” 可他不指明还好,一说“已经这样”,更提醒了薛眠现在的处境到底有多尴尬失控。发烧住院不是本意,被接到费南渡家照顾更不是本意,原以为只是单纯的养病而已,所以放轻松些等养好了就走,权当借宿一晚。可鬼使神差的所有的步调都脱离了原来的轨迹,他怎么会和他亲上、吻上,怎么会衣衫尽褪的跟他滚到了床上?! 口腔被湿润的舌根肆意翻弄,身下欲望被牢牢掌控,手不再是自己的,是攥在对方手掌心里的一件猎物,连他自己都成了猎物。无数种完全相冲的感觉汹涌而至,疼痛、酥麻、酸胀……还有隐秘的无法忽视的快感。薛眠像一粒弱小的蜉蝣,飘落在茫茫的大海上,任潮涨潮落,他被摆布得没了自己。 “疼……”忍不住低咽出声,薛眠声线颤抖,浑身哆嗦着越颤越狠,一股灭顶的快感与痛感同时交融而至,硬生生逼出一滴粉红色的泪。 费南渡一刻也不想再等了。 他抬高薛眠的腿,让他修长的两肢缠到腰间。腹上垒块的肌肉线条分明,一滴滴透明汗珠粘在蜜色的肌肤上,在冷灯的照衬下闪着一种迷离的光。 “我要你,”费南渡离开他的唇,用无可闪躲的眼神注视着这个正痴痴望着自己的人,一字一字,清晰无比的告诉他:“我要你,就现在。” 不必再等的一个挺身,他终于回到他身体里。 回到阔别了十年的好梦里。 ※※※※※※※※※※※※※※※※※※※※ 迟了一点点哈~ 下章新故事~ ——爱你们~ 暗流1 薛眠是在一阵锅碗瓢盆的大合唱里醒来的。 睁开眼,第一缕阳光迎面洒过来,刺得他两眼半眯,浑身上下跟着泛上一种热腾腾的暖意。用了十秒钟的时间醒神,突然鲤鱼打挺一样猛地一个坐起身,头没动,只以目光迅速打量了一圈四周——不是自己家。 所以不是在做梦! 薛眠懵了,条件反射的立刻转头—— 空的。 整张床上只有他自己。 以及隔壁位置微微塌陷下去的一点痕迹,昭示着那里曾躺过一个人。 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顿时涌上心尖,薛眠听到一颗心跳在不断加速,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他慌张的扯开身上被子,眼睛想看又不敢看的往下快速瞄了一眼——还好还好,穿着内裤。 但也只是穿着内裤,且还不是他自己的……废话!当然不可能是他的,他哪有带换洗衣服出门借宿。 睡衣就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薛眠立刻抓过来给自己套上,踩着拖鞋几步冲进了卫生间。镜子里一张面色红润健康的脸,敞开的v形领口露出的脖子上散落着几片指甲盖大小的深红色印记,仔细一看,竟是时下年轻小情侣们特别爱给另一半种的某种水果。 薛眠越看越觉得懊恼羞愧,不禁抬手捂住了脸。 十几分钟后才开门,沿着旋转楼梯下楼去。 刚刚他听见楼下传来动静,是厨房里有人在做早餐。 薛眠一路揣着紧张,怕一会儿和厨房里的人碰上,可这场碰面又显然在劫难逃。退一万步讲,此刻他人还在别人家里站着,身上还穿着人家的衣服,甚至…… “呀,先生你醒啦?” 从厨房里走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带着微微讶异的目光朝薛眠笑了一下,指指身后的灶台道:“请稍等一下啊,早餐马上就好,再煎两个蛋。” 薛眠几乎是倒退的往后挪了好几步,一脸吃惊的盯着对方道:“你是……” “噢,我是费总家的保姆,先生你没见过我,我在这里工作的。”保姆笑呵呵的回去厨房把鸡蛋煎好,一样一样将早餐端了出来,总共六七个盘子摆上桌,一边拾掇一边道:“费总出门了,临走前交代我不要打扰你睡觉。不好意思啊,是不是我做饭声音太大,把你吵醒了?” 听到这是费南渡家的保姆,不是什么擅闯的陌生人,薛眠稍微松了口气,略带拘谨的坐到餐桌边对保姆道:“没事,我是自然醒的。那个……阿姨,我想问一下,费总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噢,走得好早的,”保姆拾掇好餐盘,给薛眠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递过去:“早上我过来还没来得及开始打扫呢,费总已经给自己做好早餐了,好像说是有什么事等他去处理,姜助理也在,后来他们吃完饭就一起走了。” 薛眠点了点头,垂眸看着面前的粥碗,忽然又抬头问:“您是每天都来吗?因为我昨天好像没见到您。” “嗐,先生你不用喊我您,叫我孙阿姨就行了。”保姆笑呵呵的在他对面坐下,拿了块干净的布擦拭起桌上的百合花叶子来:“我基本上每天都来的,费总不喜欢有人打扰,所以我就不住家,每天早上过来打扫,打扫完就走。有时候如果碰到费总在家,他要是需要就给他做个饭,不过这种情况很少,他基本都在外面吃,也没有个双休周末节假日的,天天都在公司里,可忙了呢。” 保姆聊得兴致勃勃,薛眠低头喝了两口粥,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有必要对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给解释两句,便刻意闲聊的道:“我……呃,我是你们费总的朋友,昨天过来谈事情,一不小心谈太晚,就借宿了一宿。谢谢您的早餐,很好吃,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我一个月也下不了几次厨房,今天也是难得呢。”保姆笑眯眯道:“先生你可能不晓得,费总他手艺很不错的,有时候要是在家里,他都是自己给自己做饭呢,哪怕我在也用不上帮忙。” 费南渡……他现在手艺很好吗? 薛眠笑笑,心道那人手艺最糟糕的时候阿姨您可是没见过呢,难吃得简直就是黑暗料理界的杂烩之王。 “是吗,”薛眠捧场的笑了一下,随口道:“你们费总很喜欢钻研厨艺?” “这个就不晓得啦,”保姆一边擦叶子一边啧啧回忆道:“听说好像是老早前在国外的时候吃不惯那边的东西,又不能天天下饭店,多麻烦呀,所以就自己学着做了。哦哟不容易的,先生你想啊,一个男人家的又要顾工作,还要自己照顾打点自己,关键是人还在那么远的国外,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什么都得靠自己,一待就是那么多年,不容易哦!要是换做是我,光是想家、想家人亲戚朋友这些的,都要淌光好多滴眼泪呢!” 保姆健谈,性格也好,一聊就刹不住车。薛眠思绪飘散着,心不在焉的应付了两句,脑子不知不觉就转到了别的地方。 想了很多,有现在也有过去,但大部分是已经尘封了的过往。因为跨度实在遥远,那么多年的光景了,也是最近才好像大梦方醒一样,开始有意无意的回忆起往昔,找寻一些仿佛散落在田埂里的、此前从未有留意过的小小种子。 整体上说,过去的十年薛眠过得马马虎虎,不好也不坏,尚算凑合。有过大悲,也不时会拥有一些暖心的小小快乐,比如姐姐留下的小觅,比如越发走上轨道的事业,还有身边那一两个知心的朋友一直不离不弃的陪伴着,驱散了不少孤独时刻。 但现在一回想,他好像真的没想过那十年里有个人,他是怎么一路过来的。 倏然回神,保姆已经去忙别的了。薛眠没吃几口,起身想走一走,路过沙发的时候看到几件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的搁在上面,分外眼熟,可不就是自己前几天穿的那一身? “孙阿姨,”薛眠喊了一声:“不好意思,这些衣服是……” “哦,那是姜助理早上带过来的,说是先生你的衣服,她拿去干洗了,正好给带过来。” ……呼。 薛眠松了一口气,万分感激姜蒙这一番善解人意的出手相助,否则还真不知道一会儿该穿什么走了。 换好衣服,薛眠跟保姆道别,走的时候孙阿姨还纳闷,一个劲的挽留道:“先生你这就走了啊?费总都特意交代了,说你不舒服,让你在这里安心住下,我来给你做饭呢。他这几天都不回来的,你要是走了,我怎么跟他交代呀!” “他这几天不回家吗?”薛眠有些疑惑。 “对呀,费总有事忙,一大早就走了,好像是去外地了吧,没有三五天都回不来呢。”保姆继续盛情挽留着:“你要是不介意就住下来嘛,生着病的人不能见风的,这两天天气又不好,刮北风,我给你做了饭我也就下班了,不吵你的。” 保姆再三邀请,薛眠却实难消受。如果没有昨晚的事,兴许他还能借着生病的由头在这里赖上几天,反正费南渡也不在家,他们互相碰不上面。 但毕竟昨晚不是一场梦。 虽然一顿早餐抚平了刚醒时的慌乱迷茫,他已经恢复了淡定,也接受了现实,但真的没有更多勇气留下来了,留在这见证了他荒唐一夜的房子里。 薛眠婉言谢绝,匆匆告别。 非凡总经理办公室里,崔绍群泥一样的瘫在沙发上,嘴里叼着烟,似笑非笑的嗤了一声,语气十分轻佻:“小哥哥最近情况挺多啊,就不给老领导我汇报汇报?” 薛眠正低头改一份翻译文件,闻言眼皮一撩,倒不上他的当,只道:“本来该请个病假再多休息几天的,可惜领导不体恤下情,满脑子都是八卦边角料,未免让人寒心啊。” “呸!这才几天不见,看把你伶牙俐齿的。”崔绍群两条腿往桌子上一翘,笑眯眯道:“那天云汉那个姓姜的助理莫名其妙给我打电话,说什么你工作太劳累,生了点病,要给你请几天假。啧,我他妈也是郁了闷了,合着我自己手底下的人病了废了,怎么还变成他云汉出面开口来跟我请上假了?这不越俎代庖本末倒置吗?” “你还介意这些?”薛眠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不介意啊,”崔绍群耸肩摊手,笑得一脸无赖:“反正以后你薛大翻译要拣哪棵高枝筑巢引凤还不一定呢。对了,感冒好点没?可别真把身体给累坏了。” 想来姜蒙是没跟崔绍群提卞雪莉绑人那茬,薛眠不打算再追究,什么恩恩怨怨你来我往的,已经消耗掉他太多时间精力,既然崔绍群不知情,他也不想把事情弄大,暂时就先这么着吧。 回到家,薛眠刚往沙发上一坐就接到陈姨电话,倒没什么事,就是好几天没联系了,不知道他出差回来了没。 薛眠一听,估计又是姜蒙给找的借口安抚的,没戳穿,顺着编好的故事继续圆下去:“都忙完了,明天就回来。小觅这几天还听话吗?” “可乖了呢,小东西上了大班还真不一样了,是有点小大人的样子了。”陈姨在那头笑道。 二人又闲话了几句家常,挂断电话,薛眠起身准备洗澡。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没在意,退回沙发旁低头一看,一颗心差点没从胸腔里跳出来—— 是费南渡的来电。 ※※※※※※※※※※※※※※※※※※※※ 下周出差一周,小毒君恐怕无法按节奏修文更新,但一定会在夹缝中挤出时间修文的,如果一三五没有更新,木事木事,那很可能就是二四更了………………t﹏t ——爱你们~ 暗流2 身体像石化了一样,一动也不能动。耳边铃声响得一刻不停,竟比那战场上催人进发的鼓点还来得急切响亮。 薛眠闭眼长出一口气,垂着的手忍不住哆嗦起来,紧张到无以复加——他为什么要打电话来? 心里哀嚎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收住情绪,铃声响到末尾就戛然而止了。 接着就是一条微信提示音响起,锁屏的界面亮了一下。 说不清为什么,薛眠忽然很想看手机内容。他迫不及待的解开锁屏,点开微信界面,最上方一个红色的数字1亮着,旁边缀着[语音]二字。 薛眠不禁一阵心慌——怎么发的是语音,有话不能打字说吗? 就好像语音跟直接通电话一样,因为对方的声音能被实时传送到耳边,仿佛二人在面对面的对话,所以心里倍感紧张。 但再紧张也忍不住手上动作,一下点开了对话框。 费南渡的声音随之响起。 语调平稳,显带关切,声音不高也不低,周遭略有一点细微的喧吵——“家政说你是早上走的,身体还没养好,不该急着回去工作。” 简单又不失客气周全的一句话,薛眠却蓦地情绪大起大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么就突然怕成这样。 可昨晚的一幕幕又的确历历在目。 他们在燥热的被窝里zhi体纠缠,他们唇舌相依,从最开始的抵抗到神思渐入混沌,脑海里昏昏沉沉的,手不知何时开始不由自主的抚摸上对方坚实的肌理——是自己主动吻上去,像一头禁不起蛊惑的兽,在快感里烟消沉沦,攀着对方的肩,全身被包裹在一片似冰似火的胸膛里,发泄般的低吟着,眼尾通红,很快就泪流满面,在夹杂着绝望的yu望里颤抖着身体,跟随身上那个人一起,他们跃上了阔别多年的情爱交融的顶峰。 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做出那样的事。 屏幕十几秒后自动变暗,仿佛经历了一场雨中马拉松,浑身的力气都消耗殆尽。薛眠瘫靠在沙发上,像洗过澡一样,浑身上下都出了一层黏腻的细汗,是紧张的,是迷惘的,也是后怕的。 那条微信最终没回过去,费南渡也没再打电话来,他们就这样心照不宣的暂时中断了联系,把日子又过回了几天或几个月前。 最近薛眠一直待在非凡处理公司事务,没出差,也没外派,甚至连云汉都没去。 其实这现象有些不对头,临近年尾,按理峰会、论坛、年会什么的应该是有很多,各行各业一般都会在这关口与经常互打交道的客户联系走动,为本年度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更为来年开一个好头,所以活动应该只增不减。像云汉这样反不如前几个季度来得接待多的现象,当真是有点奇怪了。 不过奇怪归奇怪,薛眠还是庆幸的,庆幸这样一来他就没有推脱不了非去云汉工作不可的必要了,也能顺理成章的暂时龟缩起来,不用和某人见面了。 这天下班,薛眠正开车准备去陈姨那儿接小觅,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待听清声音后倒是不禁讶然了几秒——秦笛在电话里客气相邀,说是研发了几个新菜品,正好今天郑主播休班,问薛眠有没有空赏个光,一起试吃新菜。 听起来挺有意思,薛眠盛情难却,便先去了餐厅。 路上经过一家花店,想起秦笛餐厅外正好有个小花园,之前那次去是晚上,一路上走得匆匆没看清花园什么模样,也不知道都种了些什么。薛眠下车走进花店,挑了一盆长势喜人的红顶杜鹃,权当补一份见面礼了。 这次到的早,依然没到餐厅开门迎客的高峰时间段。薛眠提着花下了车,刚进小院就瞧见一个正在烧烤架前不停忙碌的身影。只见那人面前烟熏火燎白烟滚滚,空气中弥漫的全是滋滋拉拉的肉香味,煞是勾人心脾。 “来啦?”郑鹤沅听见动静回头,见是薛眠,立刻展了个灿烂笑容。 已经入冬了,户外烧烤得迎着冷风。大家穿得都不少,郑鹤沅畏冷,之前心急着做烧烤,出来的时候忘了戴围巾。秦笛料理完第二拨待烤的菜,送出来时顺便把围巾也带了出来,亲手围到了郑鹤沅露在外面的脖子上。 “多大了,还迷糊。”围完还不忘批评一句。 郑鹤沅娇气气的哼了一声,才不听他啰里啰嗦像个老头儿似的,拉着薛眠喊他去挑喜欢的食材,又问平时都爱吃什么口味,是孜然还是麻辣,要不要刷酱撒蒜末。 秦笛继续回厨房了,院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薛眠旁观这二人相处,点点滴滴细节展露的全是甜蜜融洽氛围,不禁升起一股淡淡的羡慕。 临近七点,来就餐的客人陆陆续续进门。秦笛将厨房交给了一个新雇的厨师,自己到院子里偷吃躲懒——这是郑鹤沅原话。 “东西是我买的,地方也是我的,怎么反而我成了那个偷吃的了?”秦笛一边对着烧烤架忙和,一边板着脸瞥了郑鹤沅一眼,但在对方没留意的数秒光景里,嘴角边却浮开了一抹温存笑意。 “我大驾光临肯来吃已经是赏光了,瞧把你给美的。”郑鹤沅十分傲娇的瞪他一眼,呛完又不理人了,拉着薛眠去旁边拍照。 “欸,这两盆花怎么还开着?”郑鹤沅指着院角处两盆深红色的花问秦笛。 “可能是品种好,耐养。”秦笛应声回头,视线落在郑鹤沅手指的那两盆兰花上,叮嘱道:“拍的时候别贴太近,当心蹭到叶片和花蕊。” “切,至于这么宝贝嘛。”郑鹤沅哼了一声,又道:“这又不是你的,紧张什么呀。” 秦笛将烤好的一大盘肉端过来,放到小院里的石桌上,笑道:“人家放这儿托我养着,养死了可怎么交代。” 郑鹤沅又是两声哼哼,突然想起来什么,神秘兮兮的朝薛眠眨了下眼睛:“诶,知道这是谁的花吗?” 薛眠没想到这问题还关他的事,那显然是个认识的人了。稍一琢磨,想起上回费南渡带自己来,好像是有一个服务员急匆匆的喊他来着,说什么养的花出了点问题。薛眠恍然,不禁为之一笑,答道:“是费总吗?” “你还真是聪明,一猜就中。”郑鹤沅一脸带笑,努努嘴指了指脚边的那两盆花:“自己的花自己不养,寄放在这儿也没见买过一袋半袋肥料来,真是抠门到家了。” 这话显然是打趣,薛眠蹲下/身看了看面前的这两盆兰花,枝叶茁壮,花团圆润,颜色即便是在傍晚的路灯下也依旧鲜艳娇媚,恐怕不是一般的普通品种,便顺口问了一句:“这花叫什么名字?” “禅月达摩。”秦笛烤了一盘蔬菜送过来,听见薛眠在问,笑着应了一声。 禅月达摩。禅月达摩…… 薛眠凝眉,不知怎的总觉得这名字在哪儿听过,莫名耳熟,又一时想不起来,继续问了一句:“他平时喜欢养花?” “他”指的是谁自不必多言,秦笛一边摆碗筷一边道:“他哪有那个雅兴和时间。”说着目光又移向那两盆长势喜人的兰花:“据说是位老先生送的,感谢他捐了一笔善款给学校还是什么教育机构的。对方无以为报,就把自己养的两盆孤品送了他。不过你也看得出来,他那样一个大忙人,能分出时间照顾自己都已经是勉为其难了,何况服侍这些娇滴滴的花草。” 好像脑袋里有个隐形的记忆机关被人打开,薛眠突然一阵灵光乍现,无意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串联了起来,一些细枝末节的故事竟一下子理顺了。 禅月达摩。老先生。捐赠善款。 难道说—— “什么时候的事?”薛眠突然提高音量,表情严肃得出乎秦笛意料。 秦笛怔了一下:“什么什么时候?” “花,”薛眠动作急切的指指那花:“它们,它们什么时候被送过来的?” 秦笛不明所以,但还是答了:“大概七月份。” 七月,七月…… 脑子转得飞快,薛眠仔细往后倒推一算,自己是八月中旬去的福利院看望院长他们,彼时老先生曾提到过那个为福利院捐款的神秘富豪,对方最近一次派人去就是在七月,也是在那次见面后,老先生把自己养的两盆兰花赠给了对方以表心意。 当时薛眠没在意,老院长随口提了一嘴的花名他也因为不懂花花草草所以没往心里去。现在回想起来,彼时老先生满脸写着骄傲自豪,对自己养的宝贝花草视为家珍赞不绝口,那挂在嘴边反复念叨了好几遍的兰花名字—— 可不就是禅月达摩? ※※※※※※※※※※※※※※※※※※※※ 这花真的好看,如果你看到的不好看,那一定是没被老院长培植过,哈哈哈! 好滴,争取周三见! 透露一下:倒计时大约还有25章结束~~ ——爱你们~ 暗流3 秦笛心细,当即看出了什么。他走过去瞥了一眼角落边的花,问:“有哪里不对么?” 没有哪里不对,但就是—— 有些事终归是知道的太晚了,也或许知道或不知道已经没多大关系。早知道了能怎样,全都知道了又能怎样,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没,就是觉得……这花很好看。”薛眠苦涩的笑了一下。 关于费南渡为什么要给福利院捐款,薛眠没想明白。他热心公益没问题,毕竟费家家大业大,每年拿出个几百万专门用于社会公益,这钱不是拿不出,更不是不能拿。 但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待过的那家福利院? 而且还隐姓埋名,不肯向受助方透漏哪怕半点身份信息? 有哪个企业、哪个人做了这么大一件好事却不想留名的? 即便初心真的只是为了行一个善举,但也没必要把个人信息瞒到那样一丝不透的地步吧。那种隐瞒程度,分明就是不想让福利院知道背后到底是谁在出资。既然做得这么刻意,只能是从最开始就是冲着福利院来的了。 元旦近在眼前,冬日少逢庆典节日,所以从圣诞开始整座城市就被装扮一新,大街小巷热闹非凡,处处都洋溢着新年的喜悦气氛。 薛眠快一个月没去云汉了,那边没有工作通知发来,自然也就没有过去的理由。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感觉,刚开始的时候他心里还觉得庆幸,可中间突然又有点莫名的焦躁,现在一个月过去,那股子焦躁已经逐渐变成了一种隐隐的期待,甚至是挠心的渴望。 一种薛眠自己无法理解的渴望,他不知道自己在渴望什么,大脑模模糊糊的,一时分辨不清。 “元旦就放一天假,不走远了吧?”这厢两人在办公室里吃午餐,崔绍群把不吃的鸭肉挑出来扔到了薛眠餐盘里。 “……”薛眠面无表情的瞟了一眼盘中鸭,沉默五秒,夹起来,一口一口放进了嘴里——还真吃了。 “怎么了,怎么半天不说话啊你?”崔绍群搡他一胳膊肘。 “食不言寝不语,你幼儿园老师没教过?”薛眠不咸不淡的扫他一眼。 “靠,”崔绍群给气笑了,点了根烟夹在手里:“就顶烦你这么不阴不阳的样子,怎么了啊,成天挂着一张臭三万脸,谁又惹到你了?” “元旦哪儿都不去,就在家。”薛眠没理这茬,把话题又绕了回去。 崔绍群被他这声东击西弄得郁闷,戳了戳饭菜,想想又道:“新年新气象,来年有什么打算没?” “什么什么打算?”薛眠扭头看看他。 “就……个人生活啊!”崔绍群瞪他,在这儿装什么傻呢! “没。”薛眠答得干脆。 草,聊不下去了。崔绍群干脆投降,摆摆手,从抽屉里翻了份文件丢过去:“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个劳碌命,除了工作已经没什么能让你上心的了。得,那哥就成全你,3号开始连着一周去云汉坐班吧,来活了。” 连思考都不带思考一秒的,薛眠立刻伸手拿过了文件:“这什么时候发来的?” “昨天啊,”崔绍群叼着烟吸了一口:“说是春节前还有一点收尾活,加班加点再干一个礼拜,让我们配合一下。” 说话的工夫薛眠已经翻开文件看了起来,从上面列明的目录看,未来一周里大部分工作都是视频会议类的陪同翻译,没什么特别的安排。 不多的几页文件纸,薛眠里外连着翻了两遍都没找到某个名字,心里不免有些奇怪。可奇怪过后又觉得说不出的哪里空荡荡的,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崔绍群见他皱着个眉头只顾盯着文件看,大半天了也没看出一朵花来,嗤了一声:“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薛眠没理他,匆匆吃了两口饭,举了举文件这就要道别:“明天我带小觅回趟老家,你要没事就别找我,不是急事也别找。” “哟,要回棠安啊?”崔绍群咬着烟头眯了眯眼:“那正好了,我明天也没安排,要不陪你们一起去?” 老崔不是外人,以前也经常跟着一起回去,薛眠点点头,先出了办公室。 自从参加工作后每年元旦薛眠都会回老家,一来把老房子打扫打扫,通通风除除尘,二来再到几个还有走动的亲戚家看看,给老人们包个红包。毕竟大家伙儿都还在老家生活着,虽然除非刻意,平时低头抬头的也很难再在路上碰到了,但总归是血脉连着一场,能力范围内碰到机会了就表一表孝心,算是替父母续着这点家族亲情。 棠安是水乡小镇,冬天天气湿冷,加上南方没有供暖,有的人家房子里带个院子的,冬天就喜欢在门口支个炉子,能烧水,还能烤火,老人围坐在炉膛旁,一起说说笑笑闲话家常。 元旦了,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崔绍群抱着薛小觅去河边看人钓鱼,薛眠留在老房子里打扫。距离上次回来又是一年了,虽然家具等物都用防尘布罩着,但毕竟一年过去,难免落下些细灰尘埃。 薛眠习惯每次来的时候都买束鲜花在家里摆上,就插在进门客厅的茶几花瓶里。虽说花无百日红,但能保持一段时间的新鲜劲,给这个已经没有人气的家里添几天色彩也是好的。 薛眠正在给花喷水,手机这时响了一声,他低头一看,是条微信。 点开屏幕界面,一张全黑的头像图片端端正正的亮在最上方。 心脏扑通着跳了一下,薛眠放下喷壶点开对话框,入眼处是再简单不过的四个汉字:元旦快乐。 嘴角不自觉微微翘起,薛眠盯着那条消息看了足有一分钟,直到页面逐渐暗下去。 想了想,点亮屏幕,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你也是,元旦快乐。 他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那天薛眠从别墅离开,第二天费南渡打来了电话也发来了消息,但薛眠都没接没回,那之后二人就无端默契的心照不宣着什么,谁都没再找对方,只言片语全无,好像那一晚的点点滴滴根本就不存在,那几天发生的事情也都不存在,像场梦一样。 薛眠当然知道那不是梦,不但不是梦,还是自己必须面对的一场活生生的变故。他们两人,从再遇到共事,从一点点接触到后来频繁的来往,没人逼他走上这条本不在计划内的路,而过程中他也没有完全放任自己跟着感觉走,他有过自我提醒、自我克制、自我警告……但就是不知不觉走到了这一步。 微信音再次响起,薛眠迅速低头,对话框下方多了几个字:年后见。 棠安云州两地相距不过百公里,开车一个多小时即可到达。两大一小在老县城里找了个馆子吃了饭,下午又去周边走了走,临近傍晚才驱车回城。一路上薛小觅表现得尤为兴奋,时不时就要抛出几个问题,什么“爸爸,刚才我们去的那个地方下次什么时候再去呀?”“那里为什么那么漂亮呀?”以及“我们为什么要去那里呢?” 这的确是薛小觅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来棠安,但事实上自从薛眠将孩子从韩风同那里争取过来后,其实每个元旦都有带他回老家,只是小朋友那会儿还小,不记事罢了。 “那是我们的老家,所以要带小觅回去看看。”薛眠一边开车一边给孩子解释。 “……老家?”薛小觅皱着两条毛毛虫眉毛,似乎不大理解这个词:“爸爸,什么是老家呀?” “就是你户口本上划拉的地方。”崔绍群一脸坏笑的凑过去顶住薛小觅的额头:“小觅知道什么是户口本吗?” 比起“老家”一词,这更是知识盲区。薛小觅盯着眼前这个一向搞怪的崔伯伯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摇了摇头。 崔绍群一脸得逞的哈哈大笑,欺负个半大的孩子也能让他成就感飙升。一路上就这么玩玩笑笑,车子在饭点前终于进了市区,直奔陈姨那儿吃晚饭。 一顿饭毕,老崔没多留,下楼的空档吸了口饭后烟,递过去一根给薛眠,边走边道:“我看小觅在云州也呆惯了,这日子一天天过起来太快,夏天就是近在眼前的事,到时候你可真想好携家带口去北京安顿了?” 薛眠没想到他突然提起这个,怔忡着愣了几秒。手插在口袋里摸了摸打火机,本来不打算抽的,最后还是拿出来点了烟,咬在齿间深深吸了一口,说了句以前从没出过口的心里话:“我爸应该希望我去。” 崔绍群抓抓头发,喟叹了一声:“你爸是咱们这行的老前辈,站在专业角度上说,他即便不是你父亲,只作为一个前辈老师,也的确是该希望你能人往高处走,一步一步往上爬的。” “那你还问个什么。”薛眠吐出一口烟,率先出了楼道。 “靠,随口问问不行啊?”崔绍群忍不住嗤他:“万一你薛大翻译临时想改主意呢?天创是牛掰,翻译司也的确令人向往,不过话说回来了,那也不是每个翻译人都想进那个地方的。人各有志,成功不是单靠最后扎根在了哪个平台上才被证明,你要真有本事,是块好材料,在哪儿都能发光——何况你丫的的确有本事啊!” “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薛眠扭头看他,语气里含了两分不常有的戏谑。 “呕,你好肉麻啊!”崔绍群一脸夸张的嚷了一声:“谁舍不得你了,咱俩前前后后处多少年了,早看腻歪你那张脸了。算算算,懒得跟你没正经,你就装吧,要我说是你舍不得走才对。” 薛眠叼着烟看了看他,轻声一笑,不置可否,慢悠悠往停车场走去。 ※※※※※※※※※※※※※※※※※※※※ 从今天开始会不定期更新,比如有空的情况下一天更3章都有可能,挤不出时间的情况下三四天不更新也有可能。但大计划不变,即7月底前完结,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月啦,一起加油加油加油! ——爱你们~ 暗流4 一般来说,公司召开的会议主要分视频与到场两种。视频会议的好处就在于会谈双方无需真的共处同一环境中,故而可以畅所欲言,一旦发现聊过头了也能及时拉回来。甚至发言中还能带点不自觉的肢体动作都无伤大雅,反正不一定有人看到。 结束上午这一场,薛眠已经在云汉驻扎了整整四天。期间基本保持着一天两场的翻译任务,工作量不可谓不大。 云汉的员工食堂占据了一栋五层高的楼,这里每天都会为全区万余名员工提供一日三餐,遇到加班的还要包一顿免费宵夜,后勤服务很是到位。 薛眠从食堂出来,走在园区里散了会儿步。下午还有一场两小时的会在等着他,为了体力跟得上,最好一会儿再补个午觉。 云梦墅的主楼是下午开会的地点,薛眠走到电梯口,几名云汉职员也在排队等电梯。薛眠低头翻手机,浏览了几条时政新闻,正看得投入,突然四周响起一阵极不协调的哄闹骚动,甚至还有几个姑娘不约而同的发出了好几声惊艳的“哇——” 薛眠抬头,原本排队的人群不知何时已经蜂拥着涌向了大堂。薛眠心下好奇,便循声转过身看去——只见不远处开阔的大堂中央站着十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个个身姿挺拔气质不俗,一派精英模样。他们分成两拨站立,面对面相互握手寒暄着,其中一拨是前来云汉拜访的客户,而另一拨则亲自下楼迎人。 姑娘们都沸腾了,一个个全羞红了脸,盯着那队人影眨着桃花眼,眸子里全是星光熠熠,不时还小声咬个耳朵,窸窸窣窣的交流着什么。薛眠本不以为意,视线投过去时也无甚特别,正要收回目光,却偏在这时人群中央一道挺拔的人影转过头,不偏不倚与他四目相接。一瞬间,周遭那几十道人影几十双眼睛好像全不存在了一样,他们目视着彼此,眼里只有对方。 费南渡先移开了目光,未动声色的转回身,微笑着与宾客们继续寒暄了几句,接着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向大堂对面另一部专用电梯走去。 薛眠确信刚刚对方看过来的时候他的心脏跳漏了。 至少漏了三拍。 那种完全意义上的休克跳漏,没有一点动静,胸腔里空空荡荡的,空到能听到回声,脏器像被人一把拽走了一样。 而回声里自始至终飘荡的只有一个声音——是他。 这是来云汉的四天里薛眠第一次和费南渡遇见,本来以为机会应该很多,但孰料一次也没碰到。 也不是说“想”和他见面,只是心里总有股压制不住的淡淡的期待。很淡,并不浓烈,但也不曾消失,一直盘桓在心头隐隐作响着。 人影已经走远,薛眠收回目光,低头时才发现手机被自己捏得太用力了,黑色的屏幕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指纹印迹。 接下来的几天和之前一样,开会、散会、会后小组讨论,形式和内容都没有什么翻新的。薛眠揉了揉脖子,连续一周多的高负荷工作最伤人的并不是身体,而是嗓子——翻译需要,说话太多,后面两天他声音都沙哑了,不得不靠润喉糖撑着。 下午的议程提早结束,薛眠回到办公室,靠在沙发上闭眼打憩。还有明天一天了,明天之后一直到春节过完前,云汉应该都没什么事要交办给非凡的,这样一来他也没有理由要过来这边了。 一年的时间步履匆匆,说到过年这种传统节日,好像也只有小孩子还会为之憧憬万分。至于他们这些为了生活或梦想奔波的成年人,大概—— 正放空着脑袋胡思乱想着,耳边突然刺开一声长长的警车鸣笛。笛声由远及近,声音高亮突兀,像是匆匆忙忙而来。还没待薛眠回过神,车子已经驶进了园区大门。 ……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警车? 薛眠一阵疑惑,起身走到窗边往下眺望,正看到两辆警车停在了主楼外,几名身穿制服的警察从车上下来,一个个全都神色肃穆,快步进了大楼。 竟是往主楼来的? 薛眠决定出去看看。 他在的楼层是三十楼市场部,此刻外面大厅里已经有不少跟他一样听到警车的员工往外涌了,大约是奔着看热闹去的。从大厅往外走是一条圆形大走廊,所有看热闹的人都挤在走廊上,倒也没人敢再往前凑,毕竟是上班时间,只能眼巴巴的盯着不远处悬廊边一部透明的垂直电梯,眼看那电梯徐徐上行,没眼花的话梯厢里站着的的确是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三十楼往上是行政财务层,再往上就是内部高管层。看热闹的一个个全都面面相觑,咂摸着嘴巴不敢乱出声,只盼从哪儿能冒出个包打听,捞点八卦消息给大家分享分享。 “全围这儿看什么呢?散了散了!不上班了啊都!”一名主管跑出来喊了一嗓子,立刻吓退了一批观众。 薛眠站在不起眼的角落,没管那声呵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电梯方向,直到—— 梯厢戛然而止,停在了三十四层。 几个还守着等看热闹的员工一瞬间全都面面相觑,大着胆子趴到了走廊扶手上,这个角度刚好能清楚的看到电梯里的人是往哪边走的。薛眠快步跟上去,仰头往上一看,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站到了电梯口,警察刚一踏出梯厢,那人便引着他们往另一部全云汉没几个人能坐的专属电梯走去。 ——是姜蒙。 她带着警察直接去往了总裁办公室那一层。 心跳一瞬间猛地加快,薛眠眉头紧蹙,搭在扶手上的手死死收紧。不知为何,一种说不上来的焦躁感觉在身体里游蹿,思绪也跟着一团乱麻,隐约有个不好的念头正酝酿在脑子里,令他后背一阵发凉。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引得警察上门,并且直奔总裁办公室? 薛眠百思不得其解,身边围观的人群架不住挨骂风险,一个个都悄悄撤了,偌大的走廊里只剩下薛眠一人。 他忽然有个冲动,他想直奔顶层,奔到那间办公室门口去偷听,听听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警察过来到底要干什么。 但他不能。 他自知自己没那个立场,也没说得过去的理由。 在原地愣神了足有一刻钟,突然余光里有个什么东西动了一下。薛眠当即抬头,是电梯被人按开了门—— 一身黑色风衣的费南渡走在最前,四名警察跟在两旁,姜蒙行在最后,一行人不做半分停留,直接进了电梯。随着厢门缓缓合上,梯厢一路下行,直往一楼而去。 薛眠站在原地将一切尽收眼底,他盯着那个快速下坠的电梯,突然脑中一热,来不及厘清混乱的思绪,直奔这一层电梯口,几乎是等不及厢门打开的一个箭步冲了进去,按亮一楼键,急匆匆追了上去。 从车库将车开出园区大门的时候薛眠看到的就是两辆警车已扬长而去,红色的尾灯在将将落幕的夜色下显得分外清晰,像两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叼走它们觊觎已久的猎物。 费南渡就在车里。 不作他想,薛眠一脚踩下油门,发动机一阵急速轰鸣,白色的车身像一头矫健的雄鹿,追着前面的警车扬长而去。 四十分钟后车子在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门口停下,薛眠推门下车,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前面警车畅通无阻的直接开进了公安局大院,两扇高高的铁门拦住他去路,只有门口保安面带警惕的看了看这个好像要闯进来的陌生男子,主动走过来问询:“你有什么事?” 这里不是乱来的地方,薛眠与保安对视了一眼,抚平情绪,问道:“刚刚进去的那两辆车里有我一个朋友,我想打听一下他进去是干什么?” “那你问错人了,”保安意味深长的打量着看了他两眼:“进这里能是为了什么事?你要真想知道,要问也该先问你朋友吧。” “时间太匆忙,所以没来得及打电话问他。” 薛眠只能撒个谎对付过去,他刚才没给费南渡或姜蒙打电话,那是自己心里存着一丝侥幸——万一这场是个乌龙,他不想让费南渡知道自己撞见了他被警察带走,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居然还跟了过来。 “那就回家等着,有什么事警察会跟家属联系的。回去吧,别在这儿杵着了。”保安不欲多说,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薛眠没再多问,抬表看了一眼时间,六点刚过半,能卡在这个点出任务的,显然不是什么小事。 这里不是打听情况的地方,薛眠朝保安点了下头,退回车里把车开到了十几米开外的一个路边停车位上,熄了火,摸出手机点开微信,在两个联系人之间来回犹豫了好几分钟,最终点开了姜蒙的头像,发了一句话过去: 你和费总在公安局?我在门口等你们。 ※※※※※※※※※※※※※※※※※※※※ 又要过节啦,开熏开熏~~~ 后天见! ——爱你们~ 暗流5 姜蒙的微信只隔了不到一分钟就回了过来,突然收到那样一条信息,她当然惊讶薛眠怎么会在公安局门口。 --我在园区听到警车响,怕有事,就跟过来了。 打完发过去,想想,薛眠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没告诉任何人,其他人只看到有警察进了园区,不知道后面的事。 --好,那你在外面等一下,过会儿我去找你。 薛眠轻吁一口气,姜蒙能自由出入倒是意料之外,想来不是什么大麻烦,否则姜蒙也不会说出来就能出来,起码没被限制自由。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第一时间就把问题往最严重的那个方向上想去,可能对一贯遵纪守法的人来说,进一趟公安局,去的又是刑侦处,那势必是作奸犯科闯了大祸了,殊不知公民也有配合调查的义务,也许费南渡姜蒙过来这里只是单纯的配合什么调查。 薛眠这么安慰着自己,没过一刻钟,姜蒙的身影出现在公安局大院门口。 薛眠立刻下车,脚步不觉的加快迎上去。姜蒙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别动,小跑过来,说了一句“先上车”。 两人坐进车里,一开始都没说话,不约而同的一齐盯向大院方向凝视了好几秒,姜蒙才开口道:“我暂时没告诉费总你来了。” “是,先别说。”薛眠点头,他也不想在事情搞清楚前被费南渡知道自己“掺和”了进来,如果只是一场虚惊,是他想多了,那干脆也不用知道他来过了。 “不是不帮你转达,是我现在也见不到费总。”姜蒙说着,突然面带惆然的叹了一声。 薛眠不禁奇怪:“你们不是一起进去的吗?” “是一起,但进去之后费总就被带去了问询室,我一直在休息室等他,直到收到你的消息。” 心里噗通一声,薛眠一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问道:“你们到底是为什么被警察叫来这里的?” “只是一些商业行为,但可能……触碰到了法律。”姜蒙斟酌着用词,考量片刻才道:“费总之前常年都在美国工作生活,我们对国内很多法律政策并不了解。今天警察主动上门,只说是接到举报,需要我们配合调查。刚刚我已经联系了律师,国外的做法是律师可以代表当事人对外发声,在律师赶到之前,费总可以什么都不说。但国内好像不是这样操作,所以警察说我们可以找律师过来,但正常的问询他们也会按流程做,所以……” 薛眠差不多听懂了,最初刚开始那几分钟的放松已经全因姜蒙这一席话被打得东飘西散。他顿了顿,道:“方便的话……我能问问是什么商业行为冲突了法律吗?” 姜蒙看了他一眼,唇抿成一条线,半晌才道:“行贿。” ……行,贿? 薛眠本来还抱有一丝侥幸,一个庞大如云汉的综合性集团公司,日常商业活动那么多,难免有不慎打到法律擦边球的,所以今天这场或许只是个误会,配合着说清楚就行。但此刻,当他看到姜蒙这么拖延躲闪的神情举止,说话更是吞吞吐吐,顿时一块巨石压下来,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所以行贿是真的吗?” 姜蒙疲惫的揉了下额头,看了一眼窗外黑黢黢的夜色,方才转过头,面有为难道:“抱歉,我能说的目前只有这么多,一会儿律师到了我还得进去。薛眠,你先回去吧,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看来事情远比想的严重,薛眠蹙着眉,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无意识的搓摩着,半晌后道:“没事,你忙你的,我在这里等。” “你不用这样的,我们今天不一定能结束。”姜蒙于心不忍:“刚刚里面有个警察跟我说,让我准备一些过夜的东西,外套被褥什么的,说如果有必要的话,可能会问询很长时间,一时半会儿很难结束。” “还要过夜?”薛眠一急,不自觉的提高了音量:“这到底是问询还是羁押?不是配合调查吗,怎么要这么久?” “不知道。”姜蒙摇摇头,脸上是无奈之色:“费董已经安排了律师,国内顶出色的专家,等他来了再说吧。”说着打了个电话给老周,让他去最近的商场买两床被褥,再去御岚别墅取几身换洗衣服外套,备好后直接送过来。 薛眠彻底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一动不动的靠在椅背上,脑子里唯一浮沉不断的念头此刻只剩下了一个——费南渡会坐牢吗? 律师效率很高,没过半小时就赶到。高高瘦瘦的一个中年男人,即便是临时接到的差事,仍旧穿得一丝不苟的西装而来。 姜蒙先带人进去,老周还没到,薛眠自告奋勇留下等人。姜蒙没再劝,事情紧急,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便先和律师走了。 一个人坐在封闭的车厢里抽掉了半包烟,直到老周那辆泉水蓝宾利出现在视线中。薛眠快步跑过去,接过老周带来的衣物,抬表一看时间已近九点,没必要留这么多人在外面空守,便问老周姜蒙是否有交办其它事,如果没的话不如先回去休息,有什么情况他会及时通知。 具体情况老周不便多问,电话里姜助理只让送些费总的衣物来市局刑侦大队,他没想到薛眠也在这里,既然有人守着,总归能放下些心。老周点点头,帮着薛眠把东西放上车,别的也没多说,只道再有什么需要的就随时喊他办,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给薛眠,这便也先走了。 城市路灯的光亮在这一片辖区变得十分黯淡,不知道是不是环境影响,市局位置靠近城外,说偏不偏、说闹不闹的一个地方,不比市中心,哪怕是临近午夜了也依旧灯火琉璃人来人往。 一盒烟不知不觉已经见底,薛眠揉着烟盒扔进了垃圾桶。快十二点了,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从下午到现在他还滴水未进,现在终于有了一点饿意。 姜蒙和律师一直没出来,也不方便发消息询问进展,薛眠抬头四望,在街口位置看到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迈步跑了过去。 便利店可选的食物有限,薛眠挑了几个保质期新鲜一点的面包和三明治,再拿了几瓶矿泉水酸奶,单独装在一个袋子里。然后给自己和姜蒙及律师各拿了一点食物饮水,结账的时候看到柜台里有烟,不做他想的直接要了三包,付完钱,匆匆跑回车里,一边咬着面包填肚子,一边继续盯着公安局方向。 差不多是夜里两点的时候,一声铁门的“吱呀”声响传到耳边。彼时薛眠正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没睡着,只微微酝着点困意。听到响动,立刻倏的睁开了眼睛,果然是姜蒙和律师走了出来。 薛眠推开车门疾冲过去,夜里安静,奔跑的脚步声回荡在夜色中十分清晰。姜蒙没想到他还在,有些错愕的眨了眨眼睛,又像明白过来什么。 “忙了这么久,你们先吃点东西。”薛眠将手里的便利袋递过去,里面装着面包和水,律师朝他点了下头,接过水喝了两口,笑道:“说了一晚上的话,还真有点渴了。” 姜蒙叹了一声。 这还是认识这么久以来头一次见她一天之内叹这么多回气的,薛眠看了看她,拿出一只面包递到姜蒙手边:“先吃点东西吧。要是事情棘手,后面再有几天还说不准,你不能先倒下了。” “是还得再要几天。”姜蒙接过面包,望了一眼身后的大铁门:“按照国内法律,行政拘留是可以申请复议的,而且只要找到担保人,或者缴纳保证金,就可以申请延缓执行,人立马能放出来。可是……” “什么拘留?不是例行问询吗,怎么突然变成拘留了?”薛眠急道。 本来当看到只有姜蒙和律师走出来的时候,一颗熄灭了一晚上的心又不自觉的重新咚咚乱跳起来。费南渡没跟律师一起出现,薛眠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是律师不够得力吗?还是问题太严重,以致光靠律师暂时也搞不定? 这会儿听姜蒙一解释,话里意思是问询突然变成了拘留,法律这块薛眠不擅长,但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只是哪怕他是个法律通,是个学富五车的名嘴大状,一旦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也不免自乱阵脚,完全找不到方向了。 律师点了根烟,给薛眠也递过去一根,深吸两口,叹道:“很意外,原本我们可以申请暂缓执行拘留,后期也可以继续配合调查。但费总自己做的选择,他说既然有人举报,我方就该尽全力配合警方调查。如果今天保释出去了,下回还得再麻烦警察上门。倒不如一次性把问题解决,也免得拖下去,对哪方都不好。” “……” 薛眠错愕的张了张嘴,一时没能说得出话来。 (小毒君是个法律不通的憨憨,所以不要计较辣么多啦,总之就是要把费总关住,就对惹!) ※※※※※※※※※※※※※※※※※※※※ 端午节安康!明天见! ——爱你们~ 暗流6 “不早了,我还得回去准备材料,二位怎么说?”律师丢掉烟头,转身看向姜蒙薛眠。 “我回公司。”姜蒙道:“这件事瞒不了高管层,费总交代我回去给大家开个会,这会儿他们都在公司等着。”说着看向薛眠:“你怎么打算?” “我……看着办吧。”薛眠走到车边打开门,把放在后座老周带来的东西拿下来:“衣服被子都在这儿了,怎么送进去?” 光顾着说话差点忘了这茬,姜蒙接过衣服,见里面有一大包面包牛奶和矿泉水,这不是她让老周准备的东西,姜蒙看了一眼薛眠,没作声,当下什么都明白了,回身指了一下保安室方向道:“没办法亲自送进去,我让保安帮忙转交吧。” “那还是我拿过去吧。”薛眠不由分说,将衣服等物又接回到手里,快跑着往保安室奔去,脚步匆匆,像嫌自己太慢一样。 处理完这头三人各自道别,薛眠坐回车里,凌晨两点的街道空旷得没有一点声响。冬日夜里气温极低,他发动车子停在路边,车里打着暖气,不一会儿窗玻璃上就结了一层透白色的水雾。 几乎一天一夜没合眼,奇怪的是人也不困,没有特别想睡的欲望,只是眼睛生理性的熬得发涩,眼角位置有点微微的刺痛。 自从学会抽烟起,薛眠已经很久没这么一根接一根的抽到盒子都见底了。密闭的车厢里烟雾缭绕,又开着暖气,其实环境很闷,味道更是呛人。他靠在椅背上微眯着眼睛,视线的终点长久定格在两扇黑漆漆的铁门上,像是要穿透它、凿透它,然后一直往里延伸,畅通无阻,直至看到他想看到的人。 他不会再为后面任何事而害怕什么了。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快十个小时。 从初始的一头雾水到后来的震惊,再到全盘接受——的确有过那么一段时间的不知所措,但也只是一小段时间。过冷的气温能让头脑和身体都冷静下来,现在他坐在车里,渐渐有了理智回归后该有的冷静状态,比如会去想想下一步的对策。 但其实薛眠连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还没厘清,那些所谓的打擦边球事件到底是什么、云汉或费南渡本人到底有没有行贿……他全没弄清,又该拿什么来想对策办法? 也有这样的几个瞬间,薛眠不住低头去看自己,一时有些恍惚茫然,茫然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昨天下午他几乎是想都没想的开车追了过来,现在却有种仿如隔世的感觉,脑子里一团粥似的迷蒙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为什么要追来? 为什么一看到费南渡被警车带走就毫不犹豫的冲了过来? 没有理由吗?难道做这一切都没有理由的吗? 其实心里明明知道理由的吧。只是没到直面内心的时候。不是不敢,仅仅只是因为没意识到,毕竟神经都麻木了,满脑子都是不远处那两扇黑黢黢的铁门,以及里面关着的他想见的人。 薛眠枯坐一夜到天明,嗓子被烟熏哑,喉部一直被一种颗粒状的异物感阻塞着,连给崔绍群打电话对面都以为他是不是跟人打架被划开食道灌哑药了,怎么这么一副鬼声音。 “你看着安排个人吧。今天最后一天,只有一场下午的翻译,资料我准备过了,刚才已经发到你邮箱,你转交一下。”薛眠揉了揉酸涩发胀的眼睛,垂着脑袋没什么力气。 “我安排人替你去云汉没问题,可你这么一大清早的刚开口就是要请假,又顶着这副破罗锅嗓子……喂,别乱来啊,到底有没有事啊?”崔绍群不禁担心问。 事情暂时不便声张,薛眠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连着几天累到了,没别的事。就这样吧,你看着安排,有事就打电话。” 清晨的街道逐渐苏醒过来,耳边不时能听到树丛里鸟儿清脆的鸣叫,还有清洁工人手上扫帚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唰唰”声。远处的早饭铺正冒着热腾腾的烟火气,初升的旭日红中透着一层金色的暖光,在驾驶室前的玻璃上撒下了一片金芒。 又是崭新的一天。 姜蒙是一大早就和律师过来的,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四人正准备进公安局,姜蒙无意中扫了一眼,见到一辆白色的越野车停在路边,刚好是昨天薛眠停的那个位置。 不禁讶然,请其他人稍等,快步走向那辆车。 果然薛眠在车里。 “你一夜都在这儿?”姜蒙敲了敲车窗,轻声叫醒了正趴在方向盘上闭目打盹的人。 薛眠动了动眼睛,突如其来的声响和刺眼的阳光令他感觉有些失真,缓了一会儿,待看清车外站的人是谁,赶紧放下车窗,张口第一句就是:“有新进展了?” “没有,我和律师才刚来,正准备进去。”姜蒙神色复杂的看了看他,说不上来是着急心疼还是其它,放轻了声音道:“你不用一直等在这儿的,天气这么冷,车里过夜很容易感冒。放心吧,不管后面有什么进展,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我……反正也没别的事。”薛眠揉了揉刺痛的眼眶,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这双眼睛这会儿一定是血丝遍布了。 “我今天多带了两位律师过来,事情一定会有转机的。”姜蒙找不到别的话再劝,只好半开玩笑的道:“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不该强撑的,否则你要是病了,回头费总还不知道要怎么骂我呢,是不是?” 明白她是好意宽慰,薛眠淡淡笑了一下,视线顺着姜蒙的话看向大门外站着的三名律师,不禁疑道:“为什么今天的律师多了两位?” “他们主攻方向不一样,”姜蒙道:“刑辩的、民辩的、金融纠纷的,费董担心只一位律师会处理不下来,所以多派了两位。” “需要这么多人……是不是表示问题很严重?”薛眠又犯急了。 “没有没有,我们只是想做好最万全的准备,只要最终结果不比预料的差,那就算是达到目的了。”姜蒙抬表看了眼时间:“先不说了薛眠,我们得进去了。你听我的,先回家休息一下,补个觉,手机保持开机,等我电话。” 姜蒙带人进了警局大门,薛眠靠在座椅上,视线一刻不离的一直追随着,直到那四道人影匿进大门消失不见。 其实也有想过要不要跟姜蒙提一句,把自己也带进去——但这念头只在脑海里行色匆匆的转了两圈后就被薛眠给自我否定了。 先不说公安局不比其它地方,出入的人都得严格按照规定核查身份,无论姜蒙还是律师,于情于理他们都有再合适不过的理由进到那扇门里,但他薛眠却没有。 再者,即便自己顺利进去了,甚至还能跟着一起见到费南渡,但费南渡……他会愿意见到自己吗?会愿意以那样一种身份立场,在那样一种情境和场合下……见我吗? 薛眠不确定。 因为不确定,所以他冒不起这个险,哪怕心里十分、非常、特别想立马就看到他,也只能默默忍了。 时间滴答滴答,从深冬的清晨走向正午,又从暖日高悬的正午走到黄昏,直到六点不到天就黑了,没有一点点防备的全黑了下来。四周从亮亮堂堂变成黑黢黢的,昏黄的路灯准时点亮,临街商铺的彩色招牌开始闪动起五颜六色的字幕,一天又这么沉默的、安静的、自己陪自己的过去了。 姜蒙根本没想到她再出来的时候还能看到那辆白色奥迪原封不动的停在路边,就像一帧被定格的图画,任凭周遭物换星移车水马龙,唯独那辆车是异时空而来,不动如松。 明白再怎么劝也没用了,姜蒙看了片刻,确定薛眠就坐在车里,但好像睡着了。 “走吧,还有一天仗要打呢。”一名律师道。 姜蒙回神,点了下头,拿出手机给车里的人发了条信息过去——费总明晚出来。 三天的行政拘留不算严惩,套个不合适的比方,这就是个“起步价”。然而这起步价对小偷小摸的惯犯而言算是稀松平常的“常回家看看”,可对旁人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尤其是对局外苦苦守候的人,简直度日如年。 三天里薛眠几乎以车为家,只在需要洗漱洗澡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车里,不是家里。但他不打算回家,怕错过什么,所以就近开了个宾馆房间,用来洗澡和上厕所,房间里的床根本连边都没沾。 按理已经收到姜蒙那条让他心中大石落地的告知短信,可以休息一会儿了,但他就是不放心,他要留在车里,留在离那两扇冷冰冰的铁门最近的地方——万一费南渡提前出来了呢?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脑子里走马观花的一程又一程,“时间”在这三天里仿佛没有了具象的含义,只是身边不断重复的物换星移,从白天到黑夜,从人声鼎沸到万籁俱寂,全与他无关。 夜幕再一次降临,大地重新回归斑斓的夜景与徐徐冷风。 薛眠站在车外,他裹紧了身上已经几天没换的外套,嘴里叼着一根提神的烟,一眨不眨的盯着警局方向,等待某个时刻的到来。 ※※※※※※※※※※※※※※※※※※※※ 没想到吧大半夜更新,哈哈哈哈哈哈! 下周不知道哪天见,就看档期吧,不出差就更~~ ——爱你们~ 暗流7 三名律师最先出来,几人站在警局门口像是在聊什么,脸上全都展着不加掩饰的笑,看上去表情放松,比起昨天神色凝重的样子竟好了不少。 心中大鼓累累作响,一声声噗通着捶上心房。薛眠不自觉的站直了身体,目光自律师身上移开,转向两扇已经打开的铁门,几乎是不眨一下眼睛的紧紧盯着。 然后他就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姜蒙从门内跨出,薛眠心口跟着一跳,还没来得及辨认来人是不是她,另一道紧随其后的人影已经从一片行道树遮住的阴影里走了出来——那人步履从容,神态冷静,仿佛他出入的并不是关了自己三天的警察局,而是某个再平常不过的商务晚宴。 原本奔跑着的脚步不觉变慢,越走越慢,最后停在了半路上。 姜蒙最先发现薛眠,微笑着朝他点了下头。然后一道目光经她提醒,转过脸,两方隔着十米不到的距离,不移不偏的看了过来。 也许只有几秒钟,也或许足有几分钟。他们就站在空荡荡的警局门口偌大的平地上,毫无回避的对视着,凝望着,谁都没有说话。 费南渡先走过来,在距离两步远的地方停住脚步。他神情专注,看着薛眠,嘴角边似带着一点淡淡的笑:“他们说你等了我三天。” “……” 薛眠顿时缄默住,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原本镇定自若的目光也开始闪躲起来,像是尴尬,又有点儿难堪,不自然的往旁边乱看过去:“就……反正……也没别的事。” 都听得出来这是假话,何况姜蒙已经把这两天的事说了。也许薛眠自己没留意,但此刻费南渡正认真地看着他,一眼不眨地看着——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薛眠,头发微乱,不像往常认真打理过的精神样子;眼圈深重,眼睛发红,眼眶里爬满了一条条细小的血丝,攀附在眼球上煞是醒目;嘴角周围以及下颌上已经有微微冒头的青色胡渣了,本不该出现在这样一张脸上,显然是没时间打理自己才造成。 既然“没什么事”,怎么连剃须梳头的时间都没有? 费南渡维持着笑意,点了下头算作认可了这句理由:“我现在要回家,律师和姜蒙也过去。你要不要一起?” 薛眠当然想一起。 他太想弄清楚这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了。费南渡虽然出来了,但显然事情还没了结,后面事态会怎么发展、会发展到哪一步,这些他通通都没有底,所以他通通都想知道。 可又不得不承认其实自己根本没那个立场去了解。他一不是云汉人,二与费南渡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关系交集,凭什么想知道就知道?何况这件事并不单是私人层面的牵扯,更关乎一个集团公司的隐辛和秘密,外人又怎么能随意打听。 大约是猜出他所思,费南渡见他眉头皱蹙,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主动迈步过去,将原先那两步的距离也抹平了。 接着手一伸,直接牵过了薛眠的手,转身对候在不远处的姜蒙道:“我坐薛眠的车。” “那我带律师们先走一步。”姜蒙八风不动,应了一声。 然后就空留下原地一脸震惊的薛眠。 费南渡看了看他,嘴角一抬,笑道:“该不是车又坏了?” “没——”薛眠立刻应声,甚至没感应到自己的手正被对方牵着,没什么底气的道:“我就是想确认你没……事了。你们是去商量事情的,我不方便在场,就不、不去了吧。” “没什么不方便,是我请你去的。”费南渡没再多说,牵着他手直接朝那辆已经停在路边整整三天的白色奥迪走去。 泉水蓝宾利在前带路,车厢里薛眠一颗脑袋半点不敢偏的目视着前方,手紧紧扣着方向盘。这还是他第一次开车开得这么用力,手下的皮套都要捏出指印了。 “你不想问问我在里面的三天过得怎么样?”副驾驶上的费南渡突然开口。 薛眠本能的愣了一下,手打着方向拐了个弯道路口才道:“应该……不是很好。” “也没有太差。”费南渡笑笑:“能住单间。虽然条件一般,但很安静,不用跟人挤一间房。” 能住单间,应该是姜蒙他们做了不少“工作”才拿到的特殊待遇。薛眠蹙了蹙眉,斟酌着用词,犹豫了半天才道:“可我听说……是你自己要求留下配合调查,所以才行拘三天的?好像原本可以申请不拘留。” 费南渡看了一眼窗外夜景,那双镜片背后的瞳孔里有道光一闪而过。缓了缓,出声道:“早晚的事,躲不掉的。” “……躲不掉?”薛眠不免诧异,心里的疑惑更甚了。其实他也是有些忍不住了,没再拖拉不决,干脆问道:“可能不该是我多问的,但云汉和你真的有违法吗?” 这么直白的发问当真不像薛眠作风,费南渡却闻出了一丝情理之中的气味,扶了下眼镜,道:“我要是说没有,你信么?” “当然!” 薛眠答得毫不犹豫,连尾音都翘上去两分。 “那就相信你相信的。”费南渡伸出一只手,在薛眠扶着方向盘的手背上握了握,旋即又松开收回,仿佛只是想递去一种叫“安慰”的东西给他。 听着是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却比承诺的分量更重上许多。薛眠忽然间有些迷茫了,他不懂自己怎么就只凭这一句话就打消了三天下来的所有不安、顾虑和担心,甚至是害怕恐惧。 相信所相信的。 ……所以是该相信你,对吗? 车子开进别墅区,姜蒙领着三名律师已经等在御岚九号门口。进了门,姜蒙先去烧水给大家泡茶,费南渡对薛眠道:“盥洗室里有没开封的剃须刀,有套新的睡衣在书房隔壁的衣帽间。去泡个澡,然后下来一起吃饭。” 本来一直都没时间顾上自己,这会儿薛眠才反应过来他这几天都是怎么过的,一时间从头到脚每一处关节都呼应般的酸疼起来。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有点扎手,硬邦邦的胡渣尤为明显,得是个什么落魄狼狈样啊。 “……好。”到底是在意形象不好意思的,薛眠腾的红了脸,心虚作祟,也不敢再对视了,一个转身就跑上了楼。 “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但后面的问题也不能小觑。”客厅里众人围坐在沙发前,一名律师揉了揉眉头道。 “撇开其他不谈,我倒是更好奇这个躲在背后的‘举报人’究竟什么来头。他这样搞,总要掂量掂量后果能不能承受吧?”另一名律师道。 “三天的问询下来,其实该跟警方交代的都交代了,利益关系驱动总是有的。”前一个律师顿了顿,抬头看向对面沙发里的男人:“费总是不是……已经对幕后的人有了猜疑?” 房间里暖气足,大家都除了外套摆在一边。费南渡松了领带,拿过茶几上的烟盒抽了一根夹在指间,将烟盒又转过去对向其他三名男士,示意一起。 男人有烟有酒在手,距离便拉近了。费南渡点了烟,咬在唇间深深吸了一口,等烟圈被徐徐吐出,他才隔着一片青灰色的烟雾不疾不徐道:“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不值一提。” “但难保对方有一就有二。何况事情还没了结,警方的调查才刚启动。”一直没说话的第三名律师道。 “这件事我们不能掉以轻心,但也不必太过担心。”最开始的那名律师接话道:“行贿的定义必须夹带不少特定对象和特定场景,而且对数额也有明确的规定。对方只是拍到云汉有高管出入某国企领导私宅,以及云汉与该国企最近半年有不少业务往来。故事谁都会说,添油加醋的一番天马行空,想编一个完整的行贿段子并不难。” “但国企和私企不同,国企领导基本都有政府背景,有的甚至是处级、局级干部。”第二名律师似乎不敢苟同,有些不放心的道:“费总在公安局的时候答应了云汉公司接受查账,虽然查账范围做了圈定,只答应查云汉和该国企业务来往的那部分,不过还是应该早做准备,毕竟万一……” 万一账目真有问题,到时候可就不是一个三天的行拘就能收场的了。 “费总,晚餐好了。”姜蒙摆好从饭店订来的饭菜,走过来道。 “来,诸位先吃饭吧。”费南渡揿灭了烟头站起身:“既然我能从警局里顺利走出来,云汉的背景就是干净的,诸位也是有能力的。大家有话上桌聊,我们边吃边谈。” 确实也没到自乱阵脚自己吓自己的时候,律师们笑着点了点头,一起往餐厅去。 薛眠洗完澡下楼的时候正好撞到姜蒙到厨房拿东西,二人相视一笑,姜蒙看了看他,叹道:“你终于能放下心了。” 听出她话里内涵,薛眠十分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你要拿什么?我帮你。” “没事,少了一副餐具,我来吧。” 看姜蒙熟门熟路的找到了碗筷餐盘所在,薛眠一时冒出几分好奇,闲话般道:“你平时常来这里吗?” “不算经常,”姜蒙端着餐具出来,突然神秘一笑,道:“不过倒是希望以后你可以常来。” 薛眠诧异的看着她:“……为什么我要经常来?” 姜蒙笑了一下,以眼神指了指餐厅方向:“因为这样费总会开心。” ※※※※※※※※※※※※※※※※※※※※ 1、更新不稳定的原因小毒君今天就坦白啦——小毒君换工作了,最近忙着熟悉新环境,并且工作量激增,所以真的很抱歉这2个月都没有好好更文,sorry sorry! 2、真的快完结了(我指草稿箱)哈哈哈~~~ 3、谢谢依然还在的每一位,比心~~~ 4、不加班的话明天继续更新,时间肯跟也是像今天一样深夜啦! 5、下一本已经在写了,不过之前被平台锁了,正在申请解锁,就是不知道何时解锁(已经申请一周了),不着急啦,慢慢来吧~ 6、夏天到了,又是暴雨的,大家一定照顾自己,不管你在哪儿,天气如何,都要好好的哦! ——爱你们~ 暗流8 晚餐席间交流不少,众人觥筹交错,只是薛眠想了解的案件进展却没被怎么提及,倒是一来二往的被几位名嘴大状科普了一堆有关民法刑法的冷门知识,不知算不算一种另类收获。 时间也不早了,客人们没多打扰,以便餐的速度用完餐,与主人道了告辞。 老周开车去送客,姜蒙暂时没走,留下将餐厅和厨房收拾一新。期间薛眠几次过来要帮忙,都被她客气的拦了回去。姜蒙也没多解释,只道厨房用不上他。薛眠有点摸不着头脑,他这边只把问题想得简单,两个人干活更快,这样一会儿走的时候他还能顺带姜蒙一程。 “真不用帮忙,很快就好。”姜蒙换好垃圾袋,准备出去丢垃圾。 “要不我去吧,也就几步路的事。”薛眠伸手就准备接走垃圾。 “你知道外面垃圾桶在哪儿吗?”姜蒙提着袋子看着他笑。 薛眠立刻语塞,尴尬的咳了一声:“你告诉我在哪儿,我找找。” “算了,”姜蒙拢了拢耳边碎发,笑意不减,反而添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高深莫测,道:“不如一起去吧,也是该给你带个路的。” 给自己带个路那句薛眠没听懂,但也没多想,跟着一起往外面走去。 费南渡洗完澡下楼,路过厨房门口时看到里面站着两个人,正配合着在流理台边切果盘。他穿着一身居家服式样的睡衣,目光穿过透明的厨房玻璃门,视线落在了薛眠那套跟他同款不同色系的睡衣上。 不知怎的,心里蓦地漾开一圈很淡很淡的涟漪,有些陌生,又带着柔软的暖意,具体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总之感觉是好就对了。 薛眠摆好盘,转身时毫无准备,正好撞上费南渡看过来的目光。两人俱是一怔,费南渡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回头。薛眠脸上倏地一热,迅速低下头,别开了对视的目光。 “听说按照传统,应该准备个火盆跨一下才吉利。”姜蒙端着果盘过来,脸上微笑着,意有所指的看了费南渡一眼。 “不用考究太深。”费南渡接过果盘往客厅走:“时间不早,你怎么回去?” “门口打车就好,现在手机叫车软件很方便。”姜蒙回道。 “不用——”本来还有点发呆的薛眠赶紧回神跟上去:“我开了车,可以送姜助理回家,顺路的事。” “你要回去?”姜蒙狐疑的看看他。 薛眠被问得一脸莫名,张了张嘴:“我……不该回去?” “也不是。”姜蒙别有深意的笑笑,转身看了一眼正在茶几前倒茶的老板。 “还是开上次那辆车吧,钥匙在玄关抽屉。”费南渡端着水杯回头,目光是朝着姜蒙看去的。 “谢谢费总。”姜蒙答得麻利,朝薛眠点了下头就大步往外走了。 薛眠被这两人的一问一答弄得一头雾水,他刚刚哪里没说请吗,他明明说的是自己可以开车顺带送姜蒙回去啊! “不是——”薛眠本能的伸手想拦,可姑娘走得太快了,他刚反应过来要拦,姜蒙已经取了钥匙换了鞋,空留下一个背影给他。 然后在薛眠愣神的当口一声发动机声响起,两道红色尾灯在院墙上一划而过,留下一抹金红色的光,转瞬不见。 薛眠:“……” 一楼客厅的光突然灭了。 整个别墅瞬间只剩下楼梯间的灯还亮着。薛眠一惊,旋即回头,却见费南渡一手端着果盘,另一手朝他伸过来,掌心向上,望着他温声道:“上楼看会儿电视?” 薛眠无来由的突然紧张起来。 他踟躇着犹豫不决,那只手是要自己搭上去的意思?不是,刚刚费南渡为什么故意让姜蒙走人?现在又突然把灯关了,还邀请自己上楼看、看什么电视?? 薛眠也没呆到那个地步。 这栋别墅对他来说意义已经大不一样,他在这里留过痕迹,烙下过记忆,此刻偌大的房子里重新只剩下他和费南渡两个人,他们穿着一样的睡衣,他们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他们在昏黄暧昧的光线里做着对视,他们…… “就是看会儿电视,晚点送你回去。”费南渡突然开口,仿佛看穿了薛眠所想,隐晦的解释了一句。 而这一句还真有用,立刻就打消了薛眠那满脑子不合时宜的歪歪念头。他暗骂了自己一句“神经”,倒也没去牵对方的手,只是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好,看会儿再走。” 上了楼,费南渡将果盘放到茶几上,再端来两杯温水,打开了电视。客厅的灯开得不多,照明几乎只有电视屏幕投影里的那点光亮,以及背景墙上两条银色的灯条,整个空间显得既神秘又静谧。 刚吃过饭,薛眠并不饿,果盘没怎么动,只是端着杯子盘腿坐在沙发上目视前方。遥控器在他手边,屋子的主人把调台权给了他,于是薛眠就选了一个常看的频道,这会儿正在放一部两年前的国产贺岁喜剧片,主角薛眠认识,是个挺有意思的年轻谐星。 人一旦无事可做的静下来就容易开始想东想西,电影不是不好看,只是薛眠心里有事。刚才饭桌上他一直憋着,既插不上嘴,也不知话题要从何说起。好在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了,那些还没来得及消散的问题就又重新在脑袋里聚拢了起来。 费南渡正低着头看手机,冷不丁耳边响起个声音。他停下翻页的手,转过头,对上了薛眠看过来的目光。 费南渡抬了下眉:“什么?” 刚刚薛眠声音太小,囫囵着说了句什么,他确实没听清。 “我说……” 捧着水杯的手紧了紧,薛眠空咽了一口空气,压了压紧张,这才把话说了下去:“我还是想知道你后面会怎么样?公安局那边都了了吗,警察还会不会再去云汉找你?” 前面餐桌上有意识的没让薛眠有机会去了解太多关于案子的事,律师们也都心照不宣,自己不开口,他们就不会把话题往案件上引。费南渡看着薛眠,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摩挲了两下,突然弯唇一笑,说,你在关心我。 一个不带半点疑问的肯定句,薛眠顿时就涨红了脸,耳朵蹭的一下烧着了。 他是在关心他。 他关心他已经关心了整整三天了。 然而又有什么用? 他还是什么内幕都不知道,除了徘徊在事件方圆五百里开外不停的自我猜测发问,他的关心毫无作用,也一文不值。 突然就升起一股逆反心理,也或许更多的是一种挫败后的无力感。薛眠本以为自己会生气,但他不想再为这种小事生气了,时间不早,既然有这个机会两个人面对面,他还是想压下脾气,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于是迎视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坦然无比的道:“是。所以你现在可以说了吗?” 意料之中的态度。 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电视里的光影一直暗暗淡淡的,和剧情有关,现在里面演的是晚上,青黑色的夜幕下主角们正穿着夜行衣在一片宫殿长廊上飞檐走壁。费南渡放下手机,突然前倾下身体向薛眠靠过去,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直到对方瞳孔里那层清亮的薄膜上有了自己的倒影,他才伸手捞到薛眠颈后,在薛眠似有防备又仿佛没有准备的准备里印下了一个吻。 薛眠脑袋轰的一声巨响,身体仿佛被腾空,在一阵天旋地转的晃动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面对面的跨坐到了费南渡腿上。 奇妙的是整个过程里两对唇居然没有片刻分离,相反,薛眠发现自己被箍在了一个牢固可又并不压迫的怀抱里,他被认真的吻着,辗转缠绵。面前的人睁着眼睛,他被注视着,被凝望着,最后整个身躯全部嵌进了对方的视野里。 “轰隆”一声响,脑袋里炸开一道惊雷。 薛眠回过神,第一反应就是挣扎逃跑。可费南渡似是铁了心的要这么跟他吻下去,扶在薛眠后脑勺上的手稍稍使力,另一只手圈过对方的腰,指尖一勾,挑开了侧边的睡衣带子。 一小片冰凉的触感从腰侧贴上来,薛眠顿时打了个寒颤,慌乱中牙齿一动,不小心咬了对方一口。费南渡不禁皱了下眉,发出一声极轻的“嘶——” 薛眠吓得瞪大了眼睛:“……” 后背突然一阵凉,薛眠还没来得及反应,睡衣的上袍已经从肩膀处被人褪下,滑到了腰窝上。 “……你、你干什么!”裸露的后背与前胸全部袒裎在空气里,薛眠立刻反手去拉衣服。 背景墙的光突然暗了下去,整个客厅里只剩电视机发出一点光亮声音。费南渡箍住薛眠两只手背到他身后,另一手托着他的头贴向自己,稍稍分开两人的唇,眼神里透着一股不显山露水的狎弄意味,勾了下嘴角,道:“还不承认。” 薛眠又羞又愤,气急败坏的喊道:“什么不承认!” 费南渡有把握手上使的力道既不会伤害对方,又能让薛眠短时间内挣脱不开。他笑了笑,微微歪头,看着薛眠发火的眼睛道:“不承认你的心。” “……” 薛眠蹙起眉头瞪着他,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但他不安的不是自己会遭逢什么不妙,而是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会让他难堪至极。 果然,费南渡捏着他的下巴,在薛眠鼓噪的、焦虑的、无来由生出的一股烦闷和愤怒里清清楚楚的说了这么几个字。 “你不承认,你还爱我。” ※※※※※※※※※※※※※※※※※※※※ 明天小毒君出差三天,扒拉扒拉哄,那我们差不多周六周日见!《暗流》系列结束,下章开始进入大结局前的最终系列。 ——爱你们~ 坐北1 薛眠顿时傻了眼。 他没料到费南渡会突然来这么一句。 这么毫无预警的单刀直入,一刀一刀当面解剖自己内心,不给一点迂回掩饰的空间,大喇喇把别人的喜欢或爱挂在嘴边——简直是过分! 简直是先斩后奏的逼问! 薛眠窘得满脸赤红,来不及思考措辞,张口就是一句:“你胡说!” 费南渡嘴角含笑,两臂一拢,将人带进怀里整个儿圈住,道:“我胡说什么?” “你——” 没什么比得上被人当面逼问自己还爱不爱他更来得难堪了,而这难堪汹涌袭来,已经盖过了薛眠对自己眼下这一副半裸模样的担心,思绪慌乱间,他一心只想着该怎么解释前文,暂时顾不上那么多,憋得面红耳赤头皮发涨,好半天才气汹汹的吐出一句:“你、你别自作多情了!” 挺有分量的一句话,愣是说出了一种软糯娇嗔的语气来。 费南渡不怒反笑,看着薛眠那张羞愤难当的脸,突然靠过去,在对方想要别过脸躲开的一瞬间倾身吻了上去——薛眠顿时吓得惊慌挣扎,却不防对方的舌一下探入口腔,攫取着某种渴望已久的温暖与湿润,以及被时间压得早已变了形的深重思念。 他力气太大了,手掌心贴在腰窝上,薛眠被吻得几乎有了痛感,呼吸也渐渐失去了原有的频率。他急促喘息着,根本来不及挣扎,可面前这人一边吻着居然一边还有空说话—— “一个人在外边等这么多天,图什么?” 这话可不是薛眠爱听的,什么叫“图什么”?我能图什么,我能图你什么? 薛眠顿时来火,手握成拳去捶面前那片宽厚的胸膛:“你少胡说八道了,我能图什么?你有什么好给我图的!” “有的。” 舌尖划过对方的唇,费南渡笑笑,突然松开钳固在薛眠腰间的手,来到自己衣领口,指尖一挑,衣带应声落下,大片蜜色的光洁胸膛毫无保留的袒露在薛眠眼前。 “有的。”费南渡又重复了一遍。 他牵住薛眠两只手,带它们贴到自己胸口上,目光从鼻梁上方透明的镜片中穿过,专心翼翼的看着他:“你可以有所图。因为……我一直在这里。” 掌下是一颗跳动有力的心脏,扑通,扑通,扑通……跃动的声音穿透皮肤直击全身,同时一股奇怪的电流随着心跳抵达心窝深处。薛眠只觉原本因紧张而狂跳不止的心律被那阵电流包裹,裹挟着慢慢降下了速度,最后神奇的和对方的心跳跃上同一频率。两颗心以一个无比沉缓的速度一下、一下、一下,一起跳了起来。 “我在你心里,薛眠。”费南渡看着他。 已经分辨不清胸口翻涌的是什么情绪,薛眠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人——四周的空气是湿暖的,淡蓝色的电视灯光忽明忽暗,他们面对而坐,几乎肌肤相贴不留罅隙。他们互相袒裎着最原始的模样摆在对方眼前,费南渡说的每个字都刺进了他心里,化成一只无形的手,在原本平静的心湖上搅出一圈圈涟漪,最后那些涟漪化成巨波,化为惊涛骇浪,“哗——”的一声兜头袭来,汹涌的浪花将他彻底淹没。 像被人当面戳破了一个一直藏得很好的秘密一样,薛眠几乎是愤怒的瞪着对方。他被这些言语激怒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感觉,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搭在对方肩上的手不自觉渐渐收拢成拳,紧到几乎能听到指节拧动的声音。 费南渡不动如钟,就这么安静的看着他,好像那双眼睛能将一切看穿。 “叭”的一声响,薛眠关掉电视遥控,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然后他们吻到了一起。 像一头蓄势待发并终于得偿所愿的狼,薛眠撕咬着,双手捧起那张黑暗中近在咫尺的脸,发狠一般的吻上去,咬下去,铁了心的要尝到血的味道。 流动在对方身体里的血,是此刻能压下那颗悸动燥热的心的唯一解药。 他们闷声不响地做着接吻,然后啃噬、撕扯,却互相一言不发。两件挂在腰间的睡衣已不知被扔到了哪个角落,室温原本不高,虽然打着暖气,但还没到肌肤隔空触碰不觉得冷的地步。可这会儿,整个大厅里冥冥中似有一团无形的火在熊熊炙烤着,直烤得两人浑身滚烫、热汗直流,触手的每一寸皮肤都被指尖的火给点燃了。 如极深海底般的无尽黑暗里,费南渡突然停下动作,面色沉然,说了一句:“你还爱我。” 薛眠顿时愣在原地。 几秒后,便像没听到一样的用力撞了上去。他没回话,只是重新咬住费南渡的唇,试图以毫无章法的舌头撬开对方齿关,异常着急的想要进入。 费南渡却不许。 他抿着唇,任由薛眠混乱的吻着。对方喘息的热流就喷薄在自己鼻前,又热又烫,急不可耐的样子像极了溜进厨房想偷吃的小孩。 费南渡捏住薛眠的下巴将他往后退了退,摘下眼镜,用除眼睛之外的所有感官感受着对方的存在,问:“你还想怎么逃避?” 一股异常浓烈的抵触情绪油然而生,薛眠哼哧哼哧喘着气,胸膛随之起伏不定。他只是被捏住了下巴,手还是自由的,于是沉默着,不由分说的又把自己凑了上去,两手贴在对方脸颊上,带着力把费南渡往他这边扯过来,同时自己也凑上去,嘴巴不偏不倚的找到那双唇,再度印上了自己的吻。 就像茫茫的大草原上两头角力的虎或鹿,他们没有一方打算认输,都想凭着一己之力把控战场走向。 但显然力道上,薛眠是吃亏的。 但他胜在不按章法、不走套路、毫无目标——不,他有目标,此刻他唯一的目标就是以不说话的方式将对方打败,他要吻到他,他要在他口腔里品尝到血的味道。他要征服,他要占有,甚至不如来一场两人间彻底的毁灭。 就在薛眠终于如愿以偿重新吻到那个人时,突然,脑中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从跨坐的姿势被狠狠翻了个身,后背着地的压到了沙发上。接着一道庞大人影覆下,他被顶着挤在了沙发和一片带有温度的胸膛间。 费南渡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声音沉缓,一字一字,问:“你想要什么?” 虽然比任何人都想得到他,但费南渡清楚,此刻的薛眠是拧着劲的,是不肯直面内心的。就像催眠一样,他在自我隔离着他自己的真实想法,所以做出的一切都那么失常。因为薛眠已经不带理智了,事后很可能会死不承认,就当一夜春宵,醒来了无痕。 他绝不答应。 一手撑在沙发上,另一手扶住薛眠脖颈,费南渡一语不发,垂眸看着他。其实客厅说黑也没那么黑,窗外凉淡如水的月色依稀透入,房间里隐隐约约罩着一层纱一样的薄色光晕。 落入下风的体位让薛眠暂时没办法再蛮干,他够不着对方,只能乖乖的在黑暗里沉默,瞪着眼睛,鼻子里仍在喘气,像一头负着气的受伤野兽。 “你想要我。”费南渡言简意赅,覆在对方脖颈上的手似乎紧了紧。 薛眠没觉得脖子被卡得难受,只是心里有点难受。他太讨厌对方在这个时候还在这些问题上纠缠不休了。 可回头再想,真正让自己讨厌怨恨的……是对方吗? 难道不该是那个只知一味逃避躲闪、遮遮掩掩扭捏作态的自己吗? 一番牵拉拽扯中,费南渡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 很小声,呐如蚊蝇,像刻意压低的羞耻惧怕。 “什么?”费南渡低下头,靠过去。 然后他就感觉到了薛眠无可抑制的颤抖,幅度很小,周身皮肤明显在哆嗦,但绝不是冻的——他正搂着他,像个热源一样向他传递着自己的温度,他不该觉得冷。 “什么?”费南渡贴到薛眠耳边,吐字清晰的又问了一遍。 这回他终于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只比方才稍微清楚一点点的声音,可能是回答,也可能其它。 费南渡必须弄清它。 于是他直起身,重新恢复成居高临下的姿势。薛眠躺在沙发上,费南渡半跪在他两tui间,拉过一只手,带着它慢慢向前,贴上了自己的胸口。 问:“你要什么?” 明显感觉到xiong口上的那只手在发抖,它挣扎抗拒,却没躲开,只是被拿捏在原地,不进,也没有退。 就这么互相僵持了不知道几分钟,室内一片死寂,期间费南渡什么也没听到——但好像又明明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不靠耳朵捕获,是一种被死死压制被来回拉扯,最后终于冲破禁锢、蓄势以发的声音。 很响。 轰的一声。 接着费南渡就被一股蛮横的巨大力气推倒,与此同时,一双带着恨意的唇跌跌撞撞覆了上来。有个清晰的、压抑的、咬牙切齿的声音在他耳边骤然响起—— “我要你!” ※※※※※※※※※※※※※※※※※※※※ 还有十五章。 下周不知道哪天见,暂定周三晚上啦。 新文终于解锁成功,《三流异类》,点击作者详情页面即可找到~ ——爱你们~ 坐北2 清晨,第一缕阳光温柔的洒在脸上,触感微热,带一点冬日暖阳特有的水□□。 薛眠皱了下眉,还想睡,便翻身换了个姿势准备继续。身下的床很软,被窝也很暖,四周空余的面积十分宽阔,翻身都不会压到自己的胳膊。 ——但他压到了别人的胳膊。 薛眠当即一惊,闭着眼定格了大概两三秒,接着就刷的一下睁开了眼皮——视线里,他看到了一张微微带笑的脸。 费南渡一手托着下巴,正以一个略带俯视的角度看着他。 原本还睡眼惺忪的人冷不丁承受了这么一个对视,薛眠直接被激了个清醒,一脸错愕的仰头看着费南渡,嘴唇微动,像是想说话——可他喉头滞涩嗓子眼发涨,嘴巴张了老半天,最后连半个音节都没吐得出来。 费南渡却微微挑眉,似有不悦:“忘了?” 忘、忘了什么? 废话,还能是忘了什么! 薛眠羞得面红耳赤,周身血液像气化了一般,臊得他恨不能直接钻进被窝里。 可钻进被窝不是更加跳进黄河洗不清? 一时间,翻涌了一夜的记忆一股脑的全冲上了天灵盖,薛眠拽着被子一路遮到了下巴颏,就剩两只眼睛露在外面骨碌碌的转——他不是在看费南渡,他是在瞟他的衣服都丢哪儿去了。 费南渡看得发笑,咳了一声,放下那只托腮的手,往前伸过去探到薛眠脑后,不由分说的往他这边一勾,将人捞进了怀里。 然后在薛眠条件反射的挣扎下,费南渡一言不发,直接翻身上去,将这副身体牢牢压在了自己和被子中间。两人再次袒裎以对,身上不着寸缕,这状态吓得薛眠直挺挺的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了。 “哪有这么翻脸不认账的。”费南渡捏了捏他的耳朵,语气微嗔。 薛眠本能的就想躲,可他也真的不敢再贸然乱动,只好先任由耳尖捏在对方手里。他们脸对着脸,鼻间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木调香,像沐浴露,又像香水,不过也可能是…… 是对方的体香。 冷不丁想到此处,薛眠心里一紧,更加不敢抬头跟费南渡对视,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盯着自己鼻尖上一颗小半芝麻粒儿大小的痣作壁上观。他睫毛很密,带点自然的卷,在眼窝上嵌下两片深灰色的阴影,这会儿一对睫毛因高度紧张而控制不住的发颤着,扑闪扑闪,像是两只受惊的雀。 费南渡眼明心亮,自然看得穿他这番故作镇定,食指在薛眠耳廓上轻轻拂了拂,聊天般的道:“过两天我要去趟美国。年底了,云汉不会再安排翻译工作,好好给自己放个假,等我回来。” 美国人不过中国的春节,大年底的到国外出差听起来好像也合情理。薛眠定了定,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闷着嗓子道:“去、去多久?” “快的话……一个月。”费南渡垂下头,在他耳朵上亲了一下。 “要想我。”费南渡抬起脸。 薛眠一愣,转着眼珠迅速瞟了他一眼,也就一眼,当发现对方同样也在看向自己时,耳朵立马蹭的一红,赶紧转开眼睛不敢再看,只张着嘴巴唧唔着道:“……我、我要起床了。” “今天周末,”费南渡含着笑,手指在他头发里打圈:“可以休息一天。” “不行——”薛眠立刻拒绝:“小觅还在等我,约好今天要陪他的。你、你让一下,我起来。” 拿孩子挡枪说事,分明是心里害羞不好意思。也罢,费南渡收了玩心,捞过被子盖住薛眠,接着翻身退到一边,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睡衣,先把自己拾掇完毕,再将薛眠那件递到他胳膊边,顺便在他手上拍了一下,示意可以穿衣起床了。 家政阿姨已经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见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居然半分惊讶都没,笑着迎道:“费总早,薛先生早。你们先坐,早餐马上就好。” 薛眠没想到阿姨会这么早上门,大家如此面对面的,他心里难免尴尬,支吾着应了一声早安。原本是计划下了楼直接告辞,可没料到阿姨也在,还做了早餐。这种状况突然说走好像有点太刻意,只能先待着把饭吃了,后面的话再找机会说。 二人落座,阿姨将早餐一一摆好。薛眠舀了一勺粥,刚吹凉了准备送嘴里,突然阿姨走过来叫了他一声:“薛先生,上回你落了东西在这儿,我给你收起来了,喏——” 薛眠听得奇怪,他能落什么东西在这儿?扭头一看,见阿姨正拿着一块手表递过来,表带浅咖,表盘深黑,的确是他的东西。 这是去年李爵送的元旦礼物,有时候会戴,但因为佩戴频率不高,所以没发现手表不见了。薛眠看了看手表,本来还有些惭愧对李爵送的礼物这么不上心,可一转念,那惭愧突然间就变成了火辣辣的窘迫——之前不明不白的在这里住了一晚已经是暧昧难言,现在又被阿姨捡到这个,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薛眠收了手表道了谢,埋头匆匆喝粥,只想赶紧把早饭解决了好马不停蹄的打道回府。 费南渡却有话说。 他扫了一眼薛眠那两只空空如也的手腕,神色倒是如常,只道:“怎么不戴上。” 薛眠一怔,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手表,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便道:“我不是每天都戴表。” 费南渡不置可否,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抿了两下,忽然放下汤匙,问:“我送的那块呢?” “什么那块?”薛眠抬头。 费南渡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突然扬起小臂,将腕上的表对着薛眠晃了一下,没说话。 薛眠懂了。 费南渡送给过自己手表,有且只有一块,是他二十岁的生日礼物。 那个曾给了他无限感动与回忆的物件的确充满了意义,也难怪会被送礼的人记这么久。 薛眠几不可察的皱了下眉,有些烦闷。他放下勺子,拿起手巾擦了擦嘴,淡淡道:“很久不戴了,不记得放哪儿了。” 也可能是扔了。 费南渡想。 哪怕那表是他花了多少心思亲手做的,但毕竟……所以就算薛眠把它扔了、丢了,他也说不了他什么。 只是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费南渡没再说话,“嗯”了一声,拿起手机给姜蒙拨了个电话。电话内容简洁,只是询问一些关于出差行程的事,薛眠一边喝粥一边不自觉的听着,没什么特别信息,都是费南渡已经告诉过他的那些。 不过好端端的他干嘛要留意这个? 薛眠抬了抬眉毛,觉得自己挺无聊的。正好阿姨把昨晚的衣服洗干净了送来,薛眠赶紧起身接过,见费南渡还在打电话,便拿着衣服去了卫生间。 洗漱台上有面很大的镜子,薛眠脱了睡衣,对着镜子仔仔细细打量了自己两眼——虽然胡茬都刮干净了,人也收拾得立整,但之前差不多三天三夜没有合眼,脸色不能跟平时比,里外总透着一种不健康的白,像是营养不良的贫血一样,连嘴唇都没太多血色。 打量的视线从脸上不经意的往下扫了一眼,目光突然在胸口处顿住—— 那是一片连一片的深红色印记,像洒在冬日白雪上的腊春红梅,从脖颈遍布至胸口臂膀,夺目无比,意义昭彰。 薛眠直愣愣的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脑海里猛的响起一句声嘶力竭的“我要你!”——他陡然一惊,跟随这些吻痕一起涌上来的全是昨晚炽热交织的记忆,是自己不顾一切的索要,是仿佛沉入地狱了一般的坠落欢愉。 是他主动的。 昨晚居然……是他主动的。 薛眠不敢相信的看着镜子里的脸,很难从这张脸上洞悉任何情愫影踪。那块刚刚饭桌上自己亲口对费南渡说找不到了的手表…… 没有找不到。 它一直都被好好的收在了一个地方,只是已经很久没拿出来。 至于为什么对费南渡撒谎,薛眠觉得不需要有理由,不想告诉就不告诉了,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他呢? 为什么要让他知道自己还留着他送的东西呢? 不想说。 正如他现在非常后悔昨晚为什么要喊出那句“我要你”一样。因为一旦说了就会后悔,说了就没法像拿橡皮擦掉错误一样轻松粉饰干净。说了,就是覆水难收。 薛眠收拢好情绪,将睡衣叠得整齐,刚准备开门去把衣服交给阿姨,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车子的动静。薛眠走到窗边,院子里,姜蒙正从那辆泉水蓝的宾利车上下来,同行的还有司机老周。 薛眠可不想让姜蒙他们看到自己还在这座房子里,左右一想,索性先躲卫生间好了。外面隐约有说话声响起,薛眠等了十来分钟,腿都站得有点麻了,正准备找个地方坐会儿,外面卫生间的门被谁敲响了。 薛眠赶紧出声:“谁?” 费南渡在门外应道:“是我。” “怎、怎么了?”薛眠无来由的开始紧张:“我在换衣服。” “不急,等你。”费南渡道。 一听要等自己,薛眠顿时就不敢磨蹭了,担心对方是有要紧事要找自己,便扬声道:“马上,一分钟就好。” 一分钟后打开门,费南渡一身笔挺西装的站在门外,见薛眠出来,面色正常的道:“事情提前了,我今天动身。” “今天?动身?”薛眠有些错愕:“……飞美国?” 费南渡点头。 怎么这么突然,不是还有几天吗? 可人家去不去美国、什么时候去美国……好像也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薛眠突然发现除了一句“一路顺风”外,他竟然没有其它话可以说。顿了顿,出声道:“那……那就一路顺风,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费南渡垂眸看着他,嗯了一声,没说话,也没走掉。 薛眠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拖鞋,配合着保持沉默,心里大概意思是就这么着吧,等对方走了,他也可以回去了。 一双黑色的皮鞋突然走进视线里,薛眠正垂着眼睛,见状刚要抬头,有只手已经覆上了他的下巴,带着他抬起脸,接着一个吻便毫无犹豫的落下,很轻,且温柔,像对待一个初生的婴儿。 “等我回来。”费南渡说。 ※※※※※※※※※※※※※※※※※※※※ 出差中,更新不稳定,见谅见谅,下一章预计周三~~~ ——爱你们~ 坐北3 临近年关,商家们纷纷搞起了促销打折活动,无论走到哪儿都是张灯结彩吆喝满天,场面很是热闹火爆。但也有不少店铺选择提前打烊,好让外地的员工能早些返乡与家人团聚过个好年。 所以一般很少有新店会选在年底开张营业,一来人手不好凑齐,二来春运期间返乡潮涌现,人少了,商铺里的客流量自然会不断递减,但房租却是一个子儿都不会少,所以成本不变、收入锐减,可不是做生意的好时候。 但架不住偏偏有人就喜欢反着来。 舞狮队热热闹闹舞过一轮,茶社从门口到路边摆满了各路亲朋好友送来的庆贺花篮,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连花篮都各家不同、各有千秋。市区不能燃放烟花爆竹,但喜庆气氛不能少,就改成了彩纸礼花做代替,“砰砰啪啪”吵了一上午,这会儿才逐渐消停下来。 “哇,刚才那个表演实在是精彩,舞狮子什么的我还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里看见,果然比电视上的好玩!”李爵笑眯眯的捧着几杯果汁过来,递给了一旁的崔绍群和薛眠。 今天是崔绍群参股的茶社开张大吉的日子,茶社里里外外张灯结彩,一大票亲朋好友赶来祝贺。老崔在号称本市最高档的中餐馆订了十几桌,阵仗都赶得上别家结婚的了。 崔绍群拿李爵开玩笑,挑着一边眉毛问:“小李,你给崔叔折了多少钱的红包?来,拿来我看看。” “叔,提钱太俗了,显得我们多生分啊!”李爵嘻嘻谄笑着,歪过身子就往旁边躲:“再说了,我还没结婚呢,我爸妈那一份不就已经把我包圆了嘛,怎么还让我单出一份呢!” “靠,你这死抠搜的毛病到底随了谁?”崔绍群上去就踹他一脚:“你看看你薛叔,不但真金白银的来了三万,还给我那茶社正堂画了幅老长老长的画,礼重,情更重!小屁孩跟着多学点。” “那我哪能跟我师兄比啊,”李爵不停口的一个劲赞美:“我一没我师兄挣得多,二没我师兄有才情,叔你要的这两样我暂时都不具备条件……要不等你结婚的时候,我试试看能不能加点收入随个分子?” “滚吧你,你那收入加不加的还不是靠我的钱发工资?”崔绍群嗤他一声,点了烟,回身对薛眠道:“欸,诚意十足啊,我可真拿皮尺量了一下,那画光长度就有三米六。也得亏是我这大堂够宽敞的,不然搁别的地方真不一定摆得下。” “本来就是按墙面尺寸画的。”薛眠接过崔绍群递来的烟,转头看了看茶社方向:“你喜欢就行,我也没别的可送人。” “够了够了,就这我已经能跟客人吹老久了,这水平,可不是一般人有的。”崔绍群颇是满意,忽然又想起什么,问:“你今年约好的画是不是已经弄好了?” 他问的是当初在瑞士,那个在武小满办的画展上一口气买走薛眠好几幅画,后来约定好要薛眠每年都给他免费画一幅水墨画的外国买家。薛眠吸了一口烟,眼睛垂着,嗯了一声:“差不多了,过几天寄走。” “我觉着那买家也挺有意思的,他怎么知道后来这几年你不会进化成一个蜚声中外的大画家,到时候他免费要走的那些画可值老鼻子钱了。”崔绍群一边说着,一边招呼在外面参观的亲朋好友先进茶社坐坐,晚点大家伙儿一起去酒店。 “那些画是我欠他的。”薛眠自嘲一笑,想想又道:“何况我也从没有打算过要走画画这条路,哪来的蜚声中外。” “我这不就随口一说嘛,”崔绍群勾着薛眠的脖子往茶社走:“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那也算仗义了,画几幅画还他是应该的。你是个不愿意欠别人人情的,我能不明白吗。” 春节的脚步不觉走近,转眼就到了除夕。今年还是跟以前一样,陈姨回老家跟她家人团聚,腊月二十九走的,薛小觅就被接到了薛眠这里。因为跨年就一大一小两个人,年夜饭便没搞得太丰盛,甚至都不强求非得按传统的来,小觅喜欢吃什么,薛眠就给他做什么,以至于餐桌上居然出现了一张披萨饼,想想也是没谁了。 电视里热热闹闹的放着春晚,薛小觅没兴趣,薛眠就在ipad上给他找了部动画电影,孩子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抬头一瞧时间才刚过十点。 一个人的除夕夜不免冷清,电视里一个接一个的节目有条不紊的演着。现在举国禁燃烟花爆竹,想听听小时候的炮仗声还得驱车前往很远的郊区乡村才行。薛眠搂着抱枕,有一下没一下的攥着枕头边角,顺手点开了微信朋友圈,翻了没几下,刷到一条姜蒙半小时前发的照片。 照片上远景是一片碧阔的蓝天,晴空万里,偶有几朵白云点缀。近处绿油油的草坪上盛开着一片灿烂花海,一幢欧式城堡一样的建筑坐落在画面的最远处。照片的取景明显是冲着大好美景而来,所以最左边那两个黑色的人影应该只是意外的入镜。 稍显模糊的两道身影,尽管画面不怎么清晰,但薛眠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费南渡。 朋友圈照片下方带了定位,是一座美国东岸的海滨城市,那边的时间现在是早上八点多,薛眠猜大概是姜蒙他们跟客户朋友约了一起吃早餐。 中美两地不但有时差,连日子都过得不在一个频道上,国内现在是举国欢庆的喜气洋洋,到处张灯结彩灯火辉煌,国外却像没这回事,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清晨而已。 算算费南渡出国已经有小半个月了,期间两人几乎没什么联系,除了飞机落地那天费南渡发来消息报平安,后来两人各忙各的,薛眠也自问没什么特别的事需要找他,渐渐的便又回到了之前那种相处状态。 不过薛眠倒不是没事做,他给自己布置了任务,这段时间一直在忙这个——崔绍群门路广,认识的人也多,薛眠便托他给介绍了几个医生,中医西医都有,全是眼科界的大拿,上到八十高龄的临床老中医,远到北京的某专家主任,全一一登门去拜访过。只是每当面前的医生问起他要看病的人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薛眠都面色一滞,心里倏地涌起一股深深的挫败感。 他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不了解费南渡的病情状况,只是单方面的根据已经知道的蛛丝马迹外加脑海里猜测的几种可能性,大致给出医生一个结论描述,看医生们能不能不通过望闻问切,凭他这个非当事人的口述,给出哪怕几句话的诊断方案来。 他有自己的考量和担心。 本来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打算费这番劲,按道理应该要提前问问费南渡的,问清楚他的病因与病况,也好让大夫对症下药。可一来薛眠到底心中有愧,自己是这场祸事的始作俑者,如今这么积极的想办法做挽回,连他自己都有种猫哭耗子假慈悲的讽刺感,再者他也并不敢确定老崔帮找的这些专家能不能治好费南渡的眼睛。毕竟按费南渡的性格,一定早就尝试过各种治疗办法,也一定见过很多国内国外的眼科泰斗,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旧患仍在,根本没有被治好。如果自己这番折腾最终也是一场竹篮打水的空欢喜,那岂不是让费南渡更加失望? 所以不如就私下悄悄地进行,万一有幸碰上个厉害的神仙医生,到时候再告诉费南渡也不迟。 电视里演到一个国民面孔的小品演员登台表演,台下欢声雷动,台上绚烂的灯光将身后的客厅照得影影绰绰五光十色。 薛眠收起手机,搂着抱枕貌似认真的观看着节目,只是他眼睛的确一丝不苟的工作着,心和脑子却没跟上,飘飘忽忽的不知是在放空还是在想其它。 好不容易熬到零点钟声还有五分钟就要敲响,外面隐约可以听到老远的地方传来的鞭炮与烟花声,噼里啪啦炸得热闹,大概真有那讲究人不惜大年夜的驱车跑到郊区去放烟花,也算图个来年好兆头。 困意像突然涨潮的水,薛眠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岁已经守完,也该准备去睡觉了。 突然手机一震,提示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大概是崔绍群李爵他们的拜年信息,薛眠一边想着一边点开了手机,整个微信消息列表里只有最上方一个对话框有个红色的“1”,以及未读区里红色的【语音】二字。 头像一片深黑,是费南渡发来的消息。 薛眠不禁一愣,想起刚刚看到的姜蒙朋友圈,这个点美国那边应该是中午,费南渡怎么会有事突然找自己? 不待细想,薛眠点开对话框,一段二十秒的语音消息对并不常用微信联系的二人来说,已经算是相当大的沟通量了。 薛眠点开语音播放,费南渡的声音在下一秒响起。他语调不快,音色里带着一种阳光的味道,暖暖的,却也恣意,像是用柔软的指尖拨了一下薛眠心里的某根弦,让人无端被勾去了所有的注意力。 “准备跨年了。手上的事情还没处理妥,今年就不回去了。但还是要祝你新年快乐,来年一切都好。别熬夜,守完夜早点休息,晚安,好梦。” 薛眠握着手机,外面烟花的声音噼里啪啦,达到了今晚的最高潮。他把窗户关上,连窗帘都拉得严丝合缝,按下扩音键又反反复复把这二十秒的语音听了好几遍,直到确定每个字、甚至每个音节他都听清了,这才放下电话,却没发现自己的脸早已经绯红似火,嘴边浮开了一抹月牙一样的笑。 许久,也可能并没有太久,薛眠拿起手机,点开对话框,按下了语音键—— “新年快乐,也祝你新的一年……心想事成,平平安安。” ※※※※※※※※※※※※※※※※※※※※ 各位小盆友们: 从明天起将闭关完成最后的几章节,以及细化几个番外。所以明天起暂停更新,直到本书写完后,小毒君将在本月下旬抽2天(大概率是某个周末的2天)将所有未发布章节全部一次性发出,后面就开始动笔第二本《三流异类(书名暂定)》啦! 新书正常发布时间预计在八月底,第一篇已经发布,大家可自行搜索作者主页查找文章。 等我回来!!! ——爱你们~ 坐北4 春节假期一过,新一年的工作又有条不紊的开始了。 这天薛眠接到云汉打来的电话,告知明天将有一场涉外商务洽谈需要他参加。薛眠点开邮箱找到发来的资料,认真研读准备了一晚,第二天精神饱满的踏进了快二十天没来过的云梦墅。 却迎面挨了当头一棒。 时间退回半个小时前。 上午八点半,薛眠准时出现在主楼市场部那一层,与他对接的工作人员引他到休息室稍等片刻,会议还有半小时才开始。 最近天气干冷非常,不似云州往年该有的气温和湿度。薛眠有点嗓子发炎,为了不影响发声说话,这几天一直在喝枸杞胖大海,出门也随身带着保温杯。他拧开杯盖倒了一杯晾着,翻开手机看了会儿新闻,没多时耳朵边突然窸窸窣窣传来一阵细小的说话声。 休息室的门开着,应该是隔壁茶水间员工在聊天。薛眠没想听这个墙角,便起身准备把自己这边的门关上。然而刚走到门口手扶上门把,隔壁闲聊的话题里突然出现的一声“费总”让他忍不住提了一下心,不自觉的留意上了谈话内容。 “你也是第一次见啊?我还以为你都五年的老员工了,早该比我们见多识广的。”一个娇滴滴的女声揣着笑的响起。 “老员工有什么用,费总之前可是一直在美国的,又不在国内办公,我就是十年八年的老员工也跟他没接触的呀,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了。”另一个音色稍粗的女声满含遗憾的接话道。 “现在大家都在猜那位是不是费总的女朋友,我觉得也不是没可能。你看啊,叶小姐也是美国来的,跟费总又认识,而且家世那么出色,人也漂亮有才学……还真是应了电视里演的那种门当户对,两个人站一块好配哦!” “可能性是挺大的,不然费总人还在国外出差都还没回来,居然就安排那姑娘自己先来公司了,可见两人要是没那种关系,传出去解释得清嘛。” “就是,我看这几天叶小姐在公司就是一副女主人的派头,估计等费总回来两人就该官宣了。到时候说不定上面一高兴,普天同庆给全公司都放几天带薪假,那我们可沾光了!” 闲聊的小姐妹又嘻嘻哈哈的继续八卦了好一阵。 薛眠已无心再听。 虽然话头只听了个大概,但前后一梳理,那些字里行间所暗示的内容已经再清楚不过——云汉最近来了一位自美国归来的叶姓小姐,与老板私交甚笃,凭借大伙细微末节的观察猜看,对方很可能是老板的女朋友,并且过不了几天就要昭告天下。 扶在门把手上的手不自觉的颤了两下,薛眠低下头,发现不只是手在抖,整个人都有点脚底飘忽不落地的感觉。他定定神,没迟疑,迅速关上门,将自己关进了这方没有人声的隐秘空间里, 他不信费南渡会找女朋友。 且不说不久前他们两人才……即便没有后来的这些,一个人的取向喜好能这么轻易改变吗?记忆里费南渡根本不是双向,他喜欢的是男人,否则当年也不会被他父母扭送到美国去治那根本不存在的病。 但空穴不来风。 刚才那些八卦不会无凭无据的捕风捉影,在背后被人津津乐道交口讨论。 没给薛眠再思考的时间,门口有人来敲门,九点的会议就要开始了,请翻译人员进场就位。 可令薛眠没想到的是他会这么快就见到那位“叶小姐”。 会议主持人做开场,介绍两方与会人员,当说到一位坐在主宾排靠中间位置的女士时,薛眠清楚的听到麦克风里传出的介绍词是这样的——各位好,这位是叶清璇叶小姐,刚从美国回来。她将作为费总的特别代表出席本次洽谈会,同时叶小姐也是云汉集团设计部的新任副总监,后期将与各位常打交道,让我们掌声欢迎她的到来。 会场掌声热烈,别人鼓掌归鼓掌,翻译人员还得站好岗,将上述介绍内容一字不漏的全部翻译完毕,薛眠才压下心中复杂情绪,有时间扫了一眼前方那个跟自己隔了有五六个席位的女人。 一身白色的职业套装,栗棕色及肩长发披在身后,五官温婉,眉清目秀,脸颊笑意楚楚动人,在翻译人员结束翻译后,叶清璇拢了下耳边长发,分别以中文和英语落落大方的向在场嘉宾重新介绍了一遍自己,内容稍添几句,措辞到位有礼,称一句才貌兼备的大家闺秀绝不过分。 职业操守不允许自己在工作时为无关的事走神分心,薛眠收回目光,将所有的注意力重新投向手上的电脑,一边耳听发言,一边快速笔记,两个小时的会最终无风无浪的顺利结束。 因为新年伊始商务活动并不多,翻译完今天这场,大概率小半个月内不会再有什么其它工作安排。薛眠起身收拾好个人物品,会议室里已经稀稀拉拉不剩几个人,待他提上电脑包正要出去,一道清丽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勘勘叫住了他。 “可以稍作留步吗,薛先生。” 是叶清璇。 薛眠整个身体顿了一下,原地站定了得有十几秒,最终应声回头,以坦然目光迎视向对方,回了一声:“您有什么事?” “不用称‘您’,我们是平辈。”叶清璇婉然一笑,主动伸出手道:“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叶清璇,你也可以叫我yvette。之前有听南渡提过薛先生是一位非常出色的翻译家,所以一直想见见,因为我本人对语言很感兴趣。今天会上一听,薛先生的翻译水平果然不负南渡的一番盛赞。” 本来突然被对方这么叫住,心里一开始只有疑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这会儿听她一口一个“南渡”叫着,显然两人关系亲密,心里最初那一层疑惑也渐渐散了,逐渐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反感抵触所取代,竟是一秒都不想多呆,只想立刻抬腿走人。 “叶小姐过誉了,只是一份工作而已,谈不上翻译家。”薛眠抬表看时间,表情倒也诚恳,语带抱歉道:“一会儿还有其它工作安排,叶小姐要是没别的事,恕不奉陪了。” “薛先生知道我和南渡的关系吗?”见他迈步要走,叶清璇突然开口来了这么一句。但也只这一句,就将薛眠要走的两条腿顺利困了下来。 眉头微微一拢,薛眠转过身:“叶小姐为什么觉得我需要知道两位的关系?” “你别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叶清璇说着,目光轻转,将对方自上而下细细打量了一圈,倏然一笑,道:“确实是南渡喜欢的类型。无论从内在还是到外表,薛先生都是百里挑一的。” 一句莫名其妙的直言不讳让薛眠眉头瞬间拧成个高耸的山峰,面露警惕的盯向对方:“初次见面尚不算熟,叶小姐不觉得刚才的话太唐突也太失礼了么?” “可如果薛先生刚才问了我我和南渡的关系,你就不会觉得唐突失礼了。”会议室里人早已经走光,叶清璇推开手边座椅,声音轻轻柔柔的,倒不像有敌意的样子:“南渡的情况我都知道,甚至可以说再了解不过。他和薛先生有过一段过去,但我并不介意,毕竟你真的很优秀,值得他喜欢。只是很抱歉,现在的情况已经和薛先生你想的不一样了,因为……我和南渡就要结婚了。” 好像有个巨大的玻璃球从百米远的高空坠下来,“砰”的一声炸裂在耳边。无数碎渣子因为这冲击力而飞速往外四散,像子弹一样不断扫射,锋利的弹片划过脸颊、划过脖子,最后铺天盖地扫向全身,无一处毫发不损。 是真的从没有过这种想法。 原来费南渡也会有结婚的一天。 如果不是现在亲耳听到,薛眠如梦初醒,过去那漫长年月里他到底在潜意识里埋藏了多少笃定,笃定那些人类都会经历的婚丧嫁娶生老病死,不会发生在他和费南渡身上。 是打哪儿来的自信? 自信不管多少年过去,费南渡理所应当的必然会保持孑然一身,就和他一样。 但如今——他的未婚妻就站在自己面前,亲口宣告他们将携手步入婚姻的殿堂,费南渡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也是这世界的一份子,他是“正常”的,他不需要被例外。 搭在椅背上的手有那么一瞬莫名攥紧,薛眠一脸镇定自若,甚至还笑了一下,道:“那就恭喜二位了。叶小姐,没事的话我能走了么?” “薛先生,”叶清璇出声叫住他,用一种薛眠没看懂的神情望过来,问:“听完这个消息,你只有祝福吗?” 薛眠也看看她,突然自嘲般的哂笑了一声:“我和叶小姐称不上熟识,和你未婚夫也早没了关系,只有一般的工作接触。叶小姐如果嫌口头祝福太轻,那等二位办婚礼的时候,我会托人送上一份礼金,多的……就不便相送了。” “我以为你会多问一些,或者生气,或者甩手就走。薛先生,你的淡定在我意料之外。”叶清璇微微蹙了一下眉,似乎不能理解对方的反应为什么会如此平淡。 质问。 生气。 甩手就走。 薛眠一边听她说着,脑子里也按部就班的尝试着带入以上情绪,然而却发现没有一样符合他现下的心境。 他为什么要生气? 他有什么立场做质问? 不过就是多年后一对怨侣再重逢,难免在某几个时刻心里产生过几丝不该有的悸动。不过就是被一些久违的温柔缱绻打动过几个瞬间,因此滋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可耻幻想。不过就是最后没压制住人性深处攀升的欲望,和一个早已经分手多年的前任上了两次床…… 他不会生气的。 他也不会再抱有不该有的幻想。 薛眠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找到费南渡的头像,毫不犹豫的删掉了两人本就为数不多的几条聊天信息,包括那声除夕语音祝福。 然后他抬起头,从容的笑着朝叶清璇颔了下首,清楚无比的答她道:“不会的。叶小姐不用顾虑,我永远都不会有为他生气的那一天。” ※※※※※※※※※※※※※※※※※※※※ 哈喽童鞋们: 我回来啦! 鉴于周末两天怕来不及,今天开始就逮住空闲就更新,本周日连载完毕大结局,坐等开饭~ ——爱你们~ 坐北5 碰到秦笛是个意外。 那天从云汉回来后,薛眠推掉了所有不必非得他出面的工作,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五天。期间画了三幅画,嫌不好又扔掉两幅,最后留下的那幅他站在书案前默默端详了半小时,决定把它裱起来。 五天里费南渡打来过两次电话,但都被薛眠选择性无视,直到铃声自动挂断才罢休。后来薛眠就不出意外的收到了一条微信,黑色文字搭建的信息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还有一周回来。 我管你什么时候回来。 薛眠面无表情的盯着消息,默默腹诽。 接着扔开手机,换好衣服,拿着画出了门。 裱画是门讲究精巧的手艺,薛眠常去的有一家老店,不过离市区很远,将近三十公里。刚开春的天还风寒料峭着,薛眠给自己围了围巾,带着画直奔目的地。彼时已过中午,路上车不多,没过半小时就到了地方。薛眠推门进去,学徒小昭正在柜台边忙和。 “咦薛先生,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啦?”小昭热情的上前打招呼。 薛眠接过递来的茶水,把画交给了小昭:“韩老板在吧?” “师父在的,就是这会儿刚巧有客人要陪,马上就好,您先稍坐喝口茶。”小昭接了画,都是熟客了,也不拘泥,当着薛眠的面展开了画,一边欣赏一边啧啧赞叹:“要说您的画现在意境是越来越深远了,我都快跟不上了。” 画上是一片大江照月,远处两只乌蓬小船泊在岸边,江岸杨柳低垂,树下两三垂钓人影,构图简单但不失意韵,不过到底只是一副中规中矩的彩绘水墨,谈不上有多意境高远。 薛眠礼貌的笑了笑,坐下喝了半盏茶,不多时听到店主韩老板的声音从里间传来,像是在与人交谈。薛眠放下茶杯站起身,本来是准备照面后打个招呼的,谁知里间的人刚一出来,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居然是秦笛。 显然秦笛也没料到两人会在这里碰上,微讶道:“好久不见了,过来办事?” 薛眠答了一声“来裱画”,目光随意顺着秦笛两只托扶的手看到他怀里抱着一幅镶了边并安了玻璃的画。画卷裱框本来没什么奇特,可薛眠却突然眉头一皱,视线顿时如黏在那幅画上一样,一眼也挪不开了。 ——那是他的画。 秦笛怀里抱着的居然是他的画?! 可他的画为什么会在秦笛手里?而且这幅《秋水芙蓉图》分明是……是他一个月前刚刚完成,半分钟都没耽误的寄到瑞士给了武小满,托他交到那个外国买家手上的。 再顾不上其它,薛眠快步跑过去,指着那幅画问道:“你怎么会有这幅画?” 秦笛神情倒是淡定,只微微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初。他没急着作答,先向韩老板道了声“有劳”,然后在薛眠紧追不舍的目光中朝他点了下头,道:“你要是抽得出时间,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薛眠哪还有心思再管其他,匆匆向韩老板交代了两句,跟着秦笛一起出了店门。秦笛开车在前,他跟在后面,两人两车齐齐驰出,看方向是往城西去。 秦笛的越野车开得飞快,薛眠一开始没察觉也没起疑,直到车子过了城西隧道,不禁侧目环看两边,发现路上风景越发不对劲,这方向怎么是…… 郁郁葱葱的别墅群渐次映入眼帘,薛眠眉头蹙紧,不敢停顿,随着前面那辆黑色大奔开进了高阔门院,直直停在了御岚九号门外。 怎么来的是这里。 “南渡不在家,你应该知道的。不过我们不算是闯空门,他家的门锁有我指纹,走吧,有话先进去说。”秦笛推开院门在前带路,跟在身后的薛眠一脸惊愕不定——就算秦笛开得了费南渡家的门,可他们为什么要来这儿见面?秦笛到底想干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间,一双腿已经跟着进了门。这房子薛眠其实没来过几次,却莫名觉得有种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他驻足缓了缓,接着环视了一圈四周,室内布局还是那些沙发桌椅窗帘摆件,一样都没变,只是房子里空荡荡的,太空荡了,像个久没人住的空城。 “主人不在家,不好乱动,但烧壶水喝杯茶还是可以的。”秦笛放下手中的画,径自走到厨房去煮水泡茶。他表情自然坦荡,倒是薛眠满脑袋琐碎混乱,心里交织着各种不安局促,干站在桌边不知要做点什么好。 “坐啊,站着不累吗?”秦笛端了茶杯笑着走出来。 “我们……”薛眠表情有些为难的看过去:“我们这样不打招呼的来别人家不太好吧?而且为什么要来这里,有话别的地方不能谈吗?” “也可以谈。”秦笛将茶水递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只是别的地方不如这里来得直观。薛眠,这是南渡的家,你不用感到紧张,我和你也不是不相识的陌生人。坐吧,捡日不如撞日,有些话也是该跟你说说了。” 这语气听起来既严肃又认真,一副大事要说的样子。薛眠跟着落座,一颗心却提了起来:“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说着把手一指,直指向被秦笛放在一旁的那幅画:“跟这画有关对不对?学长你知道这画是谁画的吗,它怎么会到你手里的?” “我当然知道。”秦笛并不打算回避,他目光坦然的回视薛眠,道:“这是一个并不出名的国内画坛新手,作品也很少在市面上流通。你今天看到的这幅画如果不是辗转从瑞士走了一趟,恐怕现在还在那边的画廊里挂着吹风。” 就凭这几句话,薛眠一块大石落地,百分百能确认秦笛就是那个买了自己画的人。他心绪澎湃起伏,想不通秦笛为什么要兜兜转转如此折腾的买那几幅名不见经传的画。那可是远在瑞士的画展,且武小满和秦笛并不是不认识,所以按理小满在找买家的时候应该一眼就能认出对方——除非秦笛故意回避,躲在幕后找人代买,那就说得通了。 可他为什么要买那些画? 他知道这个并不出名的画坛新手是谁吗? 不过看他们现在这番对话架势,恐怕……早是已经知道了。 “这画并不是什么珍品,之前也没听说过学长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我想问问,你是怎么想的?”薛眠尽力压住内心深处的各种疑问,看了一眼桌案上的画。 “你能一眼就认出这幅画,薛眠,难道不该是你先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吗?”秦笛噙着笑,低头喝了一口茶,然后将画往薛眠面前推了推。 “学长刚才说有些话是该对我说说了,又说来这里谈话会更直观。我想我们各自应该都藏着一些对方不知道的秘密,也都心照不宣的决定在这场谈话里把这些秘密说开。”薛眠拿起画,指着画面左侧一枚红泥的印章对秦笛道:“落款:‘坐北’。这是这幅画作者的名字,可学长知道坐北是谁吗?” 目光顺他所指的看过去,秦笛在画上注目几秒,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接着他眼风一转,看向薛眠,道:“是你。” 意料之中的答案。 薛眠没多意外,不做停顿的又问:“所以学长为什么要买我的画?那个瑞士的买家是你,对吗?” “当时你有困难,手头紧,但家里的事少不得要钱疏通。我虽然不太懂画,不过说不准三五年后你的画也能一笔千金呢?”知道他是想岔了,觉得买这画的自己并不是看中画作本身,而是想找个由头顺理成章的对他施以援手。秦笛看明白这一点,便温了温声音,道:“你的画很不错,它值这个价。” 事已至此,说别的都没意义了。薛眠端起茶,郑重的向秦笛举起杯,道:“我不会说话,光是一句感谢也太轻。当年我手边缺钱,想办的事情又非砸钱不可,如果没有你出手帮忙,真的不敢想后面会变成怎样一个光景。别的我都不说了,今天以茶代酒敬学长一杯,这份恩情我记在心里,以后……” “别以后了,你这杯茶我又不能喝。”秦笛笑着摆摆手,道:“不过你倒别怪你那个同学,他在瑞士前后打点忙活不少,本来是该把什么都告诉你的。” 知道他说的人是武小满,薛眠摇摇头,鼻腔里发出一声叹息,道:“小满人很好,一直不辞辛劳替我跑前跑后。学长不让他告诉我,应该是怕我知道了以后不肯收那笔钱……既然是为我好,我又怎么会怪他。” “人在世上,难免有要人帮一把的时候。既然你不介意我们瞒了你这么久,那后面的话就好说了。”秦笛说着,推开椅子站起身,指了指身后的楼梯道:“走吧,带你上楼看点东西。” ……上、上楼看点东西? 薛眠一时没听明白,他还以为言尽于此已经没什么要再补充,当年的故事并不难猜,无非是秦笛到瑞士旅行或办公,无意中看到在画廊卖画的武小满。两方是旧相识,秦笛了解情况后决定仗义出手,但又不愿让自己知道他就是那个幕后的买家,所以一路把这无名的恩人做到今天才解开谜底。可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薛眠实在不懂后面还有什么东西是需要揭秘的?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路过二楼又直往三楼去。这一层是顶层,薛眠以前从没来过,不免有些新奇。 “三楼和下面两层格局不一样,只有一个房间,所以也只有这一扇门。”秦笛站在一扇两开的棕木门前,密码锁上一点红色的灯光静静的亮着。他转身看了一眼薛眠,神情有些奇怪,忽然问了一句:“准备好了?” 薛眠被问得愣了一下,指指自己:“……要准备什么?” “我也不知道。”秦笛耸耸肩,笑了一下,道:“可能是惊喜,也可能是惊吓,就看你一会儿见到之后自己怎么想了。” 这也太神神秘秘了,薛眠被他说突然紧张起来,干巴巴的笑了一下,岔开道:“学长你和他真像亲兄弟,才能这么互相信任彼此。换做是我可不一定敢把自家钥匙这么交给旁人。” 秦笛笑着摇了摇头,抬手按上密码锁,将拇指压到指纹区。只听“叮咚”一声响,两扇门轻轻一弹,一股淡淡的沉香气自门隙里面飘了出来。 “请进吧,”秦笛先一步走进去打开了壁灯,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希望一会儿带给你的都是惊喜。” ※※※※※※※※※※※※※※※※※※※※ 好了,今天就先更到这里,明天后天大后天我们倒计时,冲冲冲! ——爱你们~ 坐北6 恒温的房间体感舒适,偌大的空间里丝丝缕缕的萦绕着一阵淡淡的沉香气。乍一眼看,墙面上贴的都是黑色大理石砖,墙沿上方一排暖白的照灯,映衬得室内整洁素雅。不过房间中央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深蓝色的沙发并一方茶海,旁边再添一个矮柜书架,其余别无他物。 “看到了什么?”秦笛问。 看到了什么。 薛眠几乎不敢眨眼的睁大了眼睛,目光所及之处的一层全打通的空间大到超乎想象,但这空间里却没有摆置任何家具物件,除了眼前一面面墙上…… “就按顺序,先从这边看起吧。”秦笛迈步来到最靠外侧的那面墙前,微微仰头,视线的终点落在一副长约一米、宽有两尺的镶框画卷上,玻璃外罩在灯光下泛着一层薄膜般的亮斑。他抬起下巴,指了指画,回身道:“还认得吗?你该有四年没见过它了。” 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内心。 薛眠脑子渐趋宕机,一瞬间竟找不到一个形容词来描绘这会儿胸腔里如巨浪般滔天翻滚的情绪——他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站着,定定抬头望着,无法也不敢相信此刻呈现在自己眼前的居然是…… 从踏进门的那面墙开始,黑色流光的大理石上每隔几步便挂着一幅裱好框的水墨画。从头到尾,每一幅薛眠都认得,都能清楚的说出它们的名字。 第一幅是日落山景。 第二幅是雨后原野。 第三幅是竹林春晓。 第四幅是云雾大江…… 没有一幅他不曾见过,没有一幅他不眼熟。 因为那全是他画的。 落款名为“坐北”的画。 “怎么会……”薛眠失神一样的怔怔看着,嘴巴无声张合。 “南渡在国外待了十年,期间虽然工作生活都在美国,但偶尔也会出去走走。我记得那年瑞士好像是有个酒会,朋友相邀,正好我在捷克演出,结束后就跟他约在了瑞士见面。” “逛到那家画展纯属意外,本来你的这些画我们是认不出的,但南渡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你那个同学。他倒是一直没变,脾气仗义为人耿直,把你的麻烦事一说,我们就都知道了。”秦笛在前面慢慢走着,一边引导薛眠参观一样的浏览着,一边继续道:“原本如果是我买下的这些画,我倒并不怕被你知道,毕竟你我之间没有嫌隙,也没有什么说不开的矛盾。但既然南渡在场,你这画我是想买也不敢付款了。” 秦笛开玩笑的摇摇头,顿了顿,又接着道:“南渡知道你不会接受他的钱,所以瞒着你是无奈之举。当然,这也要感谢武小满的愿意配合,一场戏演了这么些年,每年都要骗得你把画千里迢迢托运到瑞士,他收到后又再原路寄回国内,把……” “所以费南渡把我那些根本不值钱的画全收在了这里?”薛眠忍不住出声打断。 他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神情茫然的举目望着眼前这一幅幅画,脑子里机械的继续消化着秦笛的话,心口却已澎湃万千。 好像有一场飓风正在他胸腔间形成,卷出一个巨大的旋涡,只要稍一放松警惕,便能掀起滔天巨浪,将他从岸边一个浪头卷进茫茫无际的深海里,再也上不了岸。 “放在这里不会弄丢,他也能随时上来看看。说来你可能都想象不出来,有时候他在这房间里一坐竟能坐上一个下午。”秦笛继续在前带路,换过一面墙又来到另一面:“这层面积太大了,光是挂你的画其实要不了这么大个地方,可他不听,非要单独弄这么一间,挂不满的地方就挂别的。薛眠,”秦笛笑着回头看他:“以后你继续寄画,他这里早晚也能挂满,靠你了。” 所以现在挂不满画的墙上也并没有被闲置。 薛眠两条腿沉得像灌了铅,一步一步朝前挪动——他睁着眼睛,一个个不同尺寸形状的相框被悬在其余几面墙上,不少照片看上去已经有些褪色,画面也并不是全都高清,应该有的是拿专业相机拍的,有的可能是用不知多少年前的那种彩屏手机,随手抓拍的一张。 薛眠太清楚它们是用什么拍的。 因为这些照片—— “我今天带你过来南渡并不知道,算是我的自作主张。”秦笛回过身,脸上表情有些说不清楚。他顿了顿,像是给双方都留一点消化的时间,方道:“你该知道他忘不了你,也从没放下过你,否则这满屋子的画和照片今天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满屋子的照片,都是当年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留下的点点滴滴。在学校的林荫道上,在路边的小吃摊前,或者坐在车顶仰望的星空,或者繁华夜市的灯火下那一个不经意的微笑回眸……每一帧画面承载的记忆时至今日都依旧崭新,仿佛就发生在眼前。薛眠不曾料想费南渡会把这些都保存了下来,一直保管至今。他让那些落了灰的、不见光的回忆以这样一种方式铺陈在自己面前,填满了一整间屋子,也填满了他已经老掉的心。 “可是……”薛眠承认他被这一切震撼到了,说不动容是假的,他也没长着一颗铁石的心肠。可原本不去想还好,一旦不加防备的把那个人提起,把话题拖入到某种细腻可知的情绪里——如果早一个月呢?现在他…… “可是?你是还不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些?”秦笛微蹙着眉头看着他:“还是觉得这是我和他故意准备好的一场局?” “当然不是。”薛眠当即给予了否定,迎视道:“我再小心眼也不会拿过去了的事再做文章。他有错,我也有错,起码不该弄伤他的眼睛。你是知情人,但哪怕当年你和费西瀿都来学校找我,可你们两个人一个字都没说,没对我吐露半点内情。也许你们是怕我知道了会心里有愧,会自责不好受,又或许是其它什么原因……我不想猜了,都没意义了。” “他眼睛的事你已经知道了?”秦笛不禁有些惊讶:“别的也都知道了?” “别的?”薛眠被问得一怔:“还有什么别的?……你们还有事瞒着我?” 秦笛皱了下眉,沉思片刻,道:“今天先不把话题岔远了。你刚刚说'可是',是不是南渡有什么事让你不放心?” “没,没什么不放心的。”薛眠有心回避话题,嘴里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致,眉头不自觉的锁了起来。 秦笛看他这样,多少猜到了一点什么,便道:“既然已经聊到这个份上,至少你该对自己负责。薛眠,懵懵懂懂过一辈子不是你的做派,要是真有困惑的地方,只要我知道,我可以知无不言。” “……他的事……你全知道?”薛眠被他这么一劝,犹疑间也真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秦笛点头:“基本知情。” “那——” 本来是不打算问的。 可今天无论看到的还是听到的,这一切的一切震撼来得太大了。薛眠已经分辨不清费南渡到底是揣着怎样的心思——他到底在做什么?心里又在想什么?如果眼前这些都不是假的,这一幅幅画、一张张照片都不是假的,背后的心思也不是假的,那么…… 那么叶清璇又算什么? 沉着的一颗心终于浮出了水面。薛眠咬咬牙,最终鼓足勇气把后面的话问了出来:“他和叶清璇究竟是什么关系?” “叶清璇?”秦笛咂摸了一遍这名字,一时没接得住后面的话。 “对,叶清璇。”薛眠神情认真,目光笃定,道:“她现在在云汉就职,和我见过面,也说过话。她说……她和费南渡就要结婚了。” “……是,吗?”秦笛像是不大相信,但又不打算核实确认,只道:“就算他们要结婚了,这跟你和南渡之间的事相干吗?” 薛眠被他这一句逻辑怪谈给惊到了:“怎么不相干?他们……他们一个要娶,一个要嫁,怎么跟我不相干?学长你该不是打算让我——”后面的话薛眠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秦笛却听懂了他说不出口的那句话是什么。所以他道:“薛眠,我只问你一句,不管他费南渡后面是要结婚还是要出家,是从此留在国内还是说不准哪天再回美国,这些你能不能不去管,只管你自己那一颗心,问清楚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能吗?” “我——” 薛眠愣在原地,一时哑然。 “你可以抬头看看,看看这满屋子的东西,全都跟你相关。我是他的朋友不假,但这件事上不会偏帮任何一方。他负过你,对你不起,可做错的事他也没不认过,我们这些外人也从没为他包庇说情,给过你一点压力。”秦笛微仰起头,轻声叹了一口气,道:“叶清璇的事我知道一点,据说是政商联姻。叶家有个颇有权势的外公,在北京当的是你想不到的官。其实以费家现在的实力,原本不用靠人再提携带路,但前段时间云汉被警方盯上了,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办事’,俗是俗了点,可道理放到今天依然奏效,所以这个时候叶家的分量不容小觑。” 秦笛说的云汉被盯上的事薛眠再清楚不过,只是本以为既然费南渡都被放出来了,事情就该过去了,现在一听才知道还远没有结束。薛眠一时情急,别的都抛到了脑后,急上前追问道:“那他会怎么样?云汉不是已经配合调查了,也没查出什么问题吗?我是不经商,也不做生意,可生意场上尔虞我诈,谁也不是百分百干净的。云汉能做到今天这样的成绩,难不成全是靠违反乱纪?那不早就挨查挨抄了,还用等到今天?” 秦笛看他着急忙慌的样子,嘴角微勾,毫不掩饰的笑了一声,故做揶揄的打趣道:“还说不紧张他,这不比谁都急了?” ※※※※※※※※※※※※※※※※※※※※ 今天就酱,明天见! ——爱你们~ 坐北7 薛眠被他说得当即脸红:“……我哪、哪急了?” 秦笛含着一点促狭的笑,继续道:“云汉的问题自有一堆高人能人去解决,你不用担心。至于叶清璇么……我要是你,就不会想那么多。” 不想那么多? 什么意思,难不成这是要自己不顾道德不循礼义,硬生生去拆散别人一场姻缘? 薛眠自问他做不出来,也根本不必要那么做。先不说他跟费南渡早已经楚河汉界划清关系,就算阴差阳错的又有了往来,那也是不该有的往来。 当断不断,害人害己。 “是政商联姻也好,是互相爱慕也好,那是他们的事。学长既然是他最好的朋友,按理该把他的利益放在首位才对,为什么要一直盯着我不放?”薛眠长呼出一口气,抬表去看时间:“不早了,学长要走吗?” “你都不留了,我还留什么呢。”秦笛笑笑,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间,房门落锁,发出滴的一声响。原本迈步的脚下一顿,薛眠忍住了想回头再看一眼的冲动,率先下了楼。 自那天之后,薛眠连着好几个晚上都做了同一个梦,梦境内容模模糊糊,出现了很多人,也经历过诸多场景,可每次醒来脑子里什么都没剩下,就记得御岚别墅那挂了满屋子的画了。 从知道费南渡就是那个给福利院捐款的幕后人,再到后来亲眼看到那十几幅被他收藏在家里的画,薛眠不敢猜对方还有多少事瞒着自己,而那些隐瞒的事情背后,又有多少是因为他。 一个被记恨了十年的人,却在你不知情的多少个时刻里默默做了那么多。说来讽刺,更像一个黑色幽默,你恨他,你怨他,你觉得他给你带来了太多痛苦,却又在那么多更痛苦的岁月里心安理得的接受着他给予的救助,哪怕你并不知道那是他。 可毕竟现在知道了。 所以你要怎么办?是一边怀恨再一边感激,可你又不是个精神分裂者;还是把那些示好看作是一种忏悔的补偿,功过相抵,以后你们谁也不欠谁,就此各自安好。 而本来就一团麻的关系如今又再添了个叶清—— 薛眠一脸烦乱的挠挠头,懒得再想了,被子一蒙钻进了被窝。 正月一过天气渐暖,初春时节,到处都是草长莺飞,就是抽条的花木有的自带花絮花粉,风吹着扑到脸上,惹来行人一阵瘙痒喷嚏,倒是难受得紧。 薛眠驾车抵达云梦墅,昨天刚接到通知,说今天有个重要的会需要他跟翻。上了楼,行政部几个姑娘正在准备会议室的茶水,薛眠不便进去,退到休息间准备先歇会儿。 要说一家公司最适合聊八卦的地方,除了卫生间,茶水间必然能位列前茅。薛眠端着泡好的咖啡刚坐到窗边的沙发上,背后跟着就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谈笑声。 “你说的真的假的,亲眼看见的吗?”一个嗓门有点尖利的女声率先开启第一枪。 “嘘——你小声点,可不是我亲眼看见的嘛。要不是那会儿手抖得不听使唤,我都准备要拍照了。”另一个软绵绵的女声咂嘴应道。 “要死,你说你这运气也太好了吧,总裁电梯从来都不对外的,这也能被你碰上。诶,那你看清楚了吗,是那谁没错吧?” “清楚啊,这又不难认的咯,那叶——不是,那谁来公司上班都这么久了,长得又跟个明星似的好看,她跟老板站一块儿就是活生生的男才女貌天生一对,我除非是瞎了才分不清。” “我的天……那,那那那他俩真是手牵手进的电梯?” “不算手牵手,就是叶小姐挽着老板的胳膊,老板也挺自然的被她挽着,两人并排走在前面,姜助理跟在后面,他们三个人一起进的电梯。” “啧啧,难怪大家都说叶小姐就是未来的老板娘,看来这话还是有点儿根据的。诶,我估计很快就有好消息要公布了,到时候说不准上头给我们也放个婚假,那可真是美呆了。” “你这一天天想得可真够美的,人家老板结婚关我们什么事?你是能随份子还是能去观礼啊?行了行了,速度快点,你咖啡泡好了没啊?” “哎呀好啦,走走走,你别推我嘛!” 打闹声随着一声推门响逐渐飘远,旁边的隔间重回宁静,静得好像刚才那一串串银铃似的笑语根本没走远,还不舍不休地萦绕在耳边。 握咖啡杯的手僵了片刻,大脑有那么几个瞬间的放空。薛眠低着头坐在沙发上,眼睛沉默地盯着杯子里那汪深褐色的液体,久久没有动一下。 这世上大概真有“无巧不成书”,上午的会议准时开始,各路人马提前到场找好自己席位。薛眠被安排坐在主会人身后,他刚把笔记本在桌板上铺好,对面突然响起一阵齐刷刷的唏声—— 会议室的大门被人推开,众目睽睽之下,叶清璇挽着刚从国外回来的费南渡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全场侧目。 鸦雀无声。 不愧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会议主持人易绅言手持话筒叫醒了还在愣神的众人:“好,还没入座的请加快落座,服务人员把空调温度调一下,打高两度。” 钢笔笔尖在纸上晕开了一滴浓浓的墨渍,黑乎乎的,莫名刺眼。 薛眠不动声色的将椅子往后挪了挪,与前座隔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会议主题之前并未公布,只说是开年第一场集团高管会,全员到场,不许请假。薛眠小幅度环顾四周,并没见到有外宾在场,如果今天这场不需要翻译,那他出现在这里倒有些奇怪了。正短想间,前座座椅轻微移动,有两道人影相偕走近。薛眠立刻低下头,在一片光影晃动中确认费南渡和叶清璇已经入了座,这才把头抬起,别开脸看向别处。 易绅言走向主持台,确认到场人员无误,开场道:“今天是新年第一场高管会,先欢迎各位的到来。我知道大家有些是从外地的分部赶过来的,甚至有几位还是买的连夜机票从国外飞回,都辛苦了。” 薛眠坐在座上一动不动,他不确认今天这个场合是不是叫错了人,如果是公司集团内部的高管会,不涉及对外洽谈需要翻译,那他坐在这儿每多听一个字都是不必要。正琢磨间,一张黄色的便签纸递了过来,堪堪放到了他面前的桌板上。 薛眠转头,姜蒙礼貌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于是薛眠便垂下眼,纸条上一行秀气字迹映入眼帘:看到费总旁边的那位小姐了吗?你觉得怎么样。 薛眠不明所以,移开目光与她对视,以口型比了一句:“什么意思?” 姜蒙但笑不语,只以眼神指指正坐在薛眠前方的那两道身影。接着,她拿出手机敲下了几个字,两秒后薛眠调成震动的手机就响了一声。 薛眠解锁屏幕,点开微信,姜蒙的头像挂在最上方:费总昨晚的飞机回来的。 鼻腔里下意识的发出一声冷哼。薛眠盯着手机足足看了快有一分钟,这才不急不慢的打下了一行字:“姜助理觉得我关心这个?” 不爽语气未免也太过浓郁了一点,是个神经正常的都能感觉得到。然而姜蒙却不以为意,笑着收起手机。薛眠见她话撂一半不动了,也知道是自己刚才语气欠佳,碍于面子,又碍于这会儿场合不对,便没再多说什么,朝对方点了下头后转回身继续听会去了。 的确不该是他参加的会。 易绅言举目四望,环顾了一圈在场的人,朗声道:“最近国内市场上刮起了一阵不小的旋风,这场风暴告诉了我们所有人——体制改革,势在必行。有人可能会说,云汉家底丰厚又实力强盛,有必要进行改革吗?但我想告诉各位的是,日趋白热化的市场竞争不会看你底盘有多硬,现有实力有多强。一间屋子的倒塌多半是从内部先开始的,公司也一样。今天的会不是投票会更不是决策会,只是给大家吹个风。各位都是集团里的元老了,虽然云汉暂时没有上市,不需要受制于外面的股市掣肘,但大家手上都有内部股权,对公司的决策有发言权也有决定权,所以今天先把大家请过来,将改革方案跟各位说说,广泛听取意见,也请踊跃发言。” “……易总,这事是不是稍微突然了点啊?”一名营销部负责人举起了手,面带为难的抛了个问题出来:“要说民企国企本来就是楚河汉界,云汉做到今天的成绩,我们低调点,不敢说绝无对手吧,但肯定也不是什么人想撼动就能撼动得了的。公司现在突然进行股改,还要引入政府和国企资本,这个……好像不太合理吧?” “理论上来讲,的确是这么个道理。”易绅言面色平和的笑了笑,然而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国企也好,民企也好,都是政府搭台我们唱戏。如果公司能辟出一部分资产由政府控股,很多事就会有不一样的局面。好,详细的先不在这里讨论,大家都是才拿到股改资料,还没看个透彻明白,现在发言为时过早。这样吧,我们先有请费总给大家讲两句,过后就散会,各位带着资料回去慢慢研读,下次专题会上再做讨论表决。” 薛眠刚才一直有点游离局外的状态。 直到前面座椅被推开,费南渡起身缓步走向主席台,他才惊觉之下回过神。 云汉的股改会喊自己过来做什么?薛眠一时没摸着头脑。 费南渡站在话筒架前,他今天气色好像不太好,月余不见,头发理短了一些,脸也比年前的时候瘦了一圈,眼窝微微凹陷,像是很久都没睡好的样子。 心里一根弦莫名被人拨动,尽管一直在自我暗示不要抬头、不要转开眼睛,可眼眶里那两束目光还是不受控的向主持台方向移去。薛眠微微侧目,眼角余光蓦地映入一抹倩影——他转过头,叶清璇嘴角含笑,神态柔婉,以一种独有的温柔目光静静的望着主持台上的人。 是了。 这才是真正看向恋人的模样。 ※※※※※※※※※※※※※※※※※※※※ 确定本周末更新不完了,我也不知道为啥,手速跟不上。。。那就仪式感一点,约在7.31日吧。最后一章节月底那天奉上,在这之前的这几天会不定时、不定量的更新,最后一篇留31。 ——爱你们~ 坐北8 一场高管会结束得比想象中快,费南渡总结言简意赅,只是内容薛眠根本没细听,他思绪早就飘远了。 收好笔记本装进提包,薛眠正准备走人,没留意过道里还站着几位高管,擦身时不小心撞了谁一下,招来几句带笑的寒暄。这些人大部分都是生面孔,只有一个市场部负责人薛眠算是相熟,两人问候了刚没两句,背后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薛老师,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姜蒙还算顾及分寸,喊的他“薛老师”。薛眠只有配合,哪怕心里再不想应这一声,也只能硬着头皮转过身,不咸不淡的笑了一下:“姜助理有什么吩咐?” 其他高管都没在意,一见是总助要找人,自己在旁边不方便,一个个勾着肩的走了。姜蒙竖起一根食指朝天上指了指,笑道:“总裁有请,薛老师不会拒绝吧?” ……总裁? 他找自己干什么。 尽管两人已经多久没见,尽管上一次分开时彼此还都关系正常,但今时不同往日,费南渡是回来了,可薛眠的心态也变了,他并不是很想见他,起码现在不想。 “费总是有工作交办?”薛眠显然不想按令行事,但也不会把心里那股无名的邪火再对无辜的姜蒙宣泄。 姜蒙原地愣了一下,没料到薛眠的抵触情绪已经这么不加掩饰。她咳了一声,缓了缓语气,方道:“没有工作交办,只是费总刚回来,你们这么久没见了,难道不想——” “这么久没见就一定要见?”薛眠还是没忍住的呛了一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姜蒙也不再装傻充愣。她敛了方才略带玩笑的神色,上前道:“费总前段时间在忙,至于忙什么……本来不该告诉你的。上次警察到云汉调查的事你应该还记得吧?虽然事情压下去了,但其实并没有彻底完结,今天会上高管们讨论的事就是费总最近一直在奔忙的。薛眠,云汉能有今天,背后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今天是行贿受贿,明天说不准又是什么其它更狠的罪名在等着请君入瓮。所以费总决定釜底抽薪,他说服了整个董事会出让股份,引入政府和国企资本,也算是一种保驾护航。但既然主动引入资本接受监管,事有利弊,行贿受贿的事是可以盖下不谈了,可到底动了董事会成员的利益。他身上压力重重,这次连董事长都没站在他这边,能把十几名股东一一说服,背后花了多少工夫可想而知。” 薛眠听得云里雾里。 所以难怪刚才会上那么多高管不认可引入资本,虽然没有明着反对,但总归是接受得不乐意。想来如果他们手上全都持有股份,多多少少会跟着受点损失。 可这样一个涉及机密的高管会为什么要邀请他参加? 算了,不重要了,知道多了容易头疼,薛眠已经懒得去想了。 提着包的手指不经意摩挲了两下,薛眠道:“既然费总贵人事忙,我又没有工作要汇报,就更不该去打扰了。姜助理,没别的事我先告辞了。” “哎——”姜蒙快被他一句话噎得气笑了,道:“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才一个多月不见,突然变得这么生分了?” 她这话题不叼起还好,一说薛眠就忍不住倒腾着回忆起那一个月前的自己,对比之下,越发对现在乱七八糟一团乱的状态感到排斥、痛恨又无奈——他想了很多,想自己想不通的很多事,还有那个跟在费南渡身边,已经能正大光明出入云汉的女人。 该死,他居然又想起了那个女人! 一股难以启齿的烦躁自恨倏地涌上心头,薛眠眉头一拧,很不客气的回了一句:“我还有事,能走了吗?” 显然姜蒙也不打算再在这里跟他这么“叙旧”下去,抬表一看时间,道:“其它的就先不说了,只是费总这几天身体不好,你真的不要去看看吗?” 一听费南渡身体不舒服,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薛眠顿时就把刚刚的不爽抛诸脑后,脱口就是一句不加掩饰的关心:“他怎么了?” 姜蒙悄悄摸了下鼻子,一脸认真道:“这个季节是美国流感的高发期,其实本来费总身体底子不错的,就是最近太累了,所以才……”说着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问:“你要去吗?办公室里现在没别人。” 流感不算是大问题,薛眠本来听完之后并不想去的,可冥冥中好像有股很奇怪的力量在牵引着他,他控制不住的两脚不自觉往前那么一迈,真实想法就被出卖了。 一直到走到顶层办公室门口,薛眠才恍然大悟的想起什么:“……你刚刚说办公室没别人?” “难道你希望有别人?”姜蒙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 这种陷阱薛眠是不会接招的。他扯了下嘴角,主动上去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请进”,步伐从容的迈步跨了进去。 迎面先闻到一股中药味扑鼻而来。 薛眠一愣,脑子里突然冒出点什么情景,顿时加快脚步。然而他第一眼没看到人,偌大的办公室空空荡荡,但刚才费南渡明明应了声,人应该是在的。薛眠把包放到沙发上,沿着沙发方向往里间走,刚拐了个弯就看到一道身影立在流理台前,手上端着只冒着团团热气的青瓷杯,旁边是两包拆封过的巴掌大的中药袋。 费南渡闻声回头,嘴角略抬,道:“先坐。” 薛眠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杯子上,张了张嘴,多此一举的问了一句:“你在喝药?” “感冒药。”费南渡握着杯子举手示意了一下:“西药吃不惯,中药温和些。” 也是到这会儿薛眠才听出来费南渡说话确实带着不轻的鼻音,奇怪自己刚刚在会上怎么一点都没发觉。他退回沙发边坐下,费南渡喝完药,端了杯温开水放到薛眠面前,见薛眠垂着眼睛也不说话,便主动找话题道:“上午的会听得枯燥吗?” 薛眠不由的挑了下眉头,顿了顿,方道:“那种会我不应该在场,以后你还是别找人叫我去了。” “为什么不应该在场?”费南渡看着他。 “我一不是你们公司员工,二又没股份,一个外人出现在那种会上,你让别人怎么想。”薛眠语气不大痛快,重重呼了口气,拿起杯子开始往嘴里灌水。 费南渡似乎不置可否,没再在这种小事上过多言语纠缠。他起身走到书桌旁,提了只礼品袋过来,将袋子放到薛眠跟前,在袋口上轻轻拍了一拍,道:“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适合你。打开看看,天冷正好用得上。” 不用问也知道里面是件礼物。 薛眠抬起头,目光尤其复杂的看了看对方。他没打算开包验货,只一板一眼道:“好端端的干什么送我东西。” “送你东西需要理由么?”费南渡也看着他,眸中漾开一点笑意。 呵呵。 本来是不需要的。 但今天以后就不一样了。薛眠忍不住在心里愤愤抗辩了一句,嘴上没吱声,不情不愿的拿过袋子,发现里面躺着的是一条深蓝色的羊绒围巾。 不算特别贵重的礼物,尽管怎么着也该是个五位数。薛眠手上托着围巾,羊绒的质地在手里摸起来格外软绵温暖,他垂眼看了看这件所谓“很适合”自己的礼物,脸上没见丝毫该有的高兴表情。 片晌,突然道:“平白无故送我这个,你未婚妻不介意?” 他以为自己这突袭一样的提问会让对方有所反应。 因为他很想看看费南渡会有什么反应。 然而让他失望了,费南渡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脸上表情看不出丝毫松动。他冷静,他平和,对听到的一切都淡然处之,好像那句“未婚妻”只是一片由三个汉字组成的空气,一呼一吸之间便消化了。 费南渡神情坦然的看着薛眠,几秒后道:“她不会。” 她不会。 所以你承认了她是你的未婚妻。 薛眠终于忍不住了。 他忍不住的当面冷笑了一声,手上那团本来还柔软无比的羊绒突然间像长满了倒刺一样,扎得他手心生疼。薛眠倍感烦躁,一把将东西扔到了茶几上,冷冷道:“她不会,所以你就这么毫无忌惮的送别人东西。那请问你问过收礼的那个人,他介不介意了吗?” “你在生气,”费南渡看着他:“还是吃醋?” 薛眠真的很想把手里的茶杯给他砸过去。 不是生着病吗? 不是身体不舒服吗? 怎么还这么能说会道,咄咄逼人的让人火冒三丈? “我觉得够了。” 归置好所有可能会露出马脚带来破绽的不当情绪,薛眠听到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的冷静。算庆幸吧,起码最后关头他保住了颜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恭喜你登船上岸了,找到了想要的归宿。之前的事……就到这里为止吧,谁也别再提,也不必对你未婚妻说起。非凡和云汉的合同第一年到期前我不会置工作不管,这一点请贵公司放心。不早了,费总既然身体抱恙,好好休息吧,再会。” 没想过自己能做到一口气倾吐完这些藏在心里本不会说出口的话。薛眠闭了闭眼睛,抓过提包站起身,这回是真的头也不回了,转身就向门口快步走去。 “薛眠——”突然,费南渡在身后喊了他一声。 不会回头的。 也不想再听你说什么。 早知道傻傻等了一个多月的结果会是这样,那就该——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压住了即将被拧开的门。费南渡垂着眼睛,视线里那颗骄傲的头颅始终没有抬起,哪怕都被人挡住去路了,薛眠也还是摒着劲的不动分毫,一副随你便的态度,仿佛视死如归。 “如果你有不满,可以说出来。”费南渡开口道。 “我能有什么不满。”薛眠冷笑,目光不小心落在那只压着门的手上。 片晌,他一脸果决的移开目光,冷叱道:“费总,我也很忙的,敢问能走了吗?” “薛眠。”费南渡又喊了一声。 他松开手,掌心搭在门把上,只听“哒”的一声响,费南渡拧开门锁打开了门。薛眠见前路已开,不作二想的直接拔腿就要走,却在错身而过时听到费南渡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如果不想我娶别人,你就嫁给我。” ※※※※※※※※※※※※※※※※※※※※ --有人出来聊天吗? --啊没有啊,那我睡了哦,叭叭!(明天见!) ——爱你们~ 坐北9 薛眠几乎是落荒而逃跑出的云汉大楼。 因为事发画面太过深刻,也刺激太过,以致于都大半个月过去了,只要稍微有点看管不慎,那点寸的记忆就会一次次奔涌出来,重复着心潮澎湃如雷,令他彻夜难眠。 他能感觉到费南渡不是在开玩笑。 可正因为不是玩笑,他神情太认真了,认真到近乎虔诚,所以薛眠才看不懂现在究竟算个什么局面。 费南渡是不是要和叶清璇结婚? 当然是。否则两人不会不避嫌的在云汉公然出双入对。 那费南渡对自己说的话又到底是真是假? 当然也是真。薛眠给不出一二三点的论述理由,有些东西不是靠具象的理论去佐证真伪的,只要一点互通的感觉,其实什么都能明白。 疯了。 是这个世界疯了,也是人疯了。 “爸爸,等我上了小学,是不是就能变成大人了?”薛小觅嘴里嘬着支棒棒糖,有一下没一下的玩着新买的汽车玩具。 薛眠拿纸巾给孩子擦掉嘴角边挂下来的口水,犹豫了几秒,突然道:“小觅,爸爸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诚实的回答好吗?” 父子俩今天泡在游乐场玩了一下午了,这会儿正在餐厅门口排队等叫号。薛小觅玩累了,无精打采的靠在薛眠怀里,一听爸爸有问题要问自己,当即打起精神,仰着小脑袋用力点头:“爸爸问,你快问,小觅是诚实的好孩子。” 这问题已经盘桓在脑子里有段日子,薛眠之前不着急问,主要是觉得答案非常清晰明了,即便小觅跟自己想的不一样,但他毕竟只是个孩子,又哪能真的让他做主。可今天说不上来怎么了,无来由的薛眠突然很想知道小觅会怎么选择。 “小觅,”薛眠看着孩子的脸,语气也带上了些郑重的认真:“等你上完幼儿园,如果爸爸要带你离开云州,我们去另外一个城市生活,小觅会在那里上学,你愿意吗?” 薛小觅听得认真,他听懂了爸爸说的全部意思,所以突然眉头一紧,含着一股不踏实的软糯鼻音小心翼翼问:“……爸爸,我们是不要奶奶了吗?” 倒是一下就抓住了他最看重的点。 薛眠紧了紧搂着孩子的手臂,温声宽慰道:“没有不要奶奶,但是奶奶有自己的家,去年奶奶家里不是还添了一个小妹妹吗?小觅看过妹妹照片的,记得吧?” “所以……是……是奶奶不要我们了?”薛小觅眼眶一红,感觉立马就能哭出来。 孩子没有正面回答自己愿不愿意离开云州,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问句,就把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全表达清楚了。 小觅不想离开。 他舍不得奶奶。或许舍不得的不仅仅是一个陈姨,还有这里的一切。 薛眠沉默了。 “爸爸,你是不是不喜欢现在的家呀?你想换个房子吗?”薛小觅自以为猜懂了老父亲的沉重心思,他豁然开朗,闪着一对亮晶晶的大眼睛积极提议道:“爸爸,你换一个房子吧?换一个更大的,有游泳的地方,还有泥巴的地,可以给奶奶种菜,还可以给爸爸看星星。等爸爸换了大房子,我们就不用离开啦!” “……小觅,”一股说不出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薛眠缓了缓,尝试用另一种方式跟孩子对话:“爸爸要带你去的城市很大,也很漂亮,可能比云州还漂亮。在那里会有许多新的小朋友等着和你认识,那里的游乐场也比云州多,小觅可以玩到很多以前没玩过的玩具,而且——” “爸爸我不想去。”孩子声音很小,却坚定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爸爸,我们一定要去吗?”薛小觅睁大着眼睛望着薛眠,眼眶里湿润润的,鼻尖上攒着一团红扑扑的云。 薛眠默默的看着他,忽然也不忍心了。 “不是,不是的小觅。”薛眠弯下腰,揉了揉孩子肉嘟嘟的小脸,轻声道:“没有一定要去,爸爸只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如果小觅不想离开这里,那我们——” 那我们……就不走了。 “薛眠。”熙熙攘攘的商场走廊响起一个声音。 薛眠抬头,对面餐厅门口有个人正朝他这边走过来。两人四目相接,薛眠片刻的愣神又很快回神,待来人走到眼前,他低头,对怀里的小觅说了一声:“小觅,叫伯伯。” 孩子乖巧喊人,秦笛抬表一看时间,道:“你们还没吃饭?” “已经取过号了,正在排队。”薛眠去看手上的取号单,还有五桌才到他们,估计得再等半小时。 秦笛点点头,想了想,道:“到饭点了,再等小朋友该饿了。对面那家是我朋友的店,不介意的话一起过去,那边还有空位。” 已经快一点,别说孩子,薛眠自己都饿了。反正在哪儿吃都是吃,去秦笛朋友的店他也会结账付钱,便没推辞,抱着小觅跟秦笛过去了。 服务生给几人倒上酸梅汁,薛眠点好菜,见秦笛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在对面的位子上落了座。他不知对方何意,又不好赶人,只能礼貌性的问了一句“学长也还没吃?” “约了个朋友,他还没到,先在你这儿借个座。”秦笛笑笑,将面前的点心推到薛小觅面前。小家伙早就饿了,一看有点心吃,忙不迭的伸出爪子去拿,还不忘说声“谢谢伯伯”。 “前几天去云汉办事,听说你最近没太去过。怎么,他们公司打算缩减海外业务,暂时不需要翻译了?”秦笛不紧不慢的喝了口水,别有深意的看了薛眠一眼。 本来好端端拿着杯子的手一抖,薛眠差点没一口酸梅汤喷出去。干什么突然提到云汉,不知道他最近对这两个字过敏吗。薛眠放下水杯,很不自然的咳了两声,才道:“一般年底年初业务量不会很大,如果云汉有需要,会发通知过来的。” “这样啊。”秦笛一只手搭在桌子上,有些意兴阑珊的点了点:“那你这段时间没过去,那边的事应该也没听说了。” 那边的事? 薛眠不解:“那边什么事?” 秦笛端详似的看着他,眉头微拢,有那么点不可置信的意思。薛眠见他欲言却又不言,心里突然不踏实,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到底怎么了?” “……算了,”秦笛摆了下手,放弃似的叹了一声:“下个月七号,南渡要结婚了。” 不知道是不是幻听。 两只耳朵突的一阵轰隆轰隆,像耳鸣,可又不完全像,声音乍听是汽车喇叭连续的鸣笛,可很快又变成了有人在你脑袋边锯木头,杂乱得很,吵得人头疼。 薛眠突然就笑了一下。 视线微垂,眼睛盯着面前的水杯。那笑是很短促的一下,嘴角上抬,眼角带弧,像看什么看得入迷了。 然后笑容就像结了冰一样的挂在脸上,没有滑下去,也没有更深入,成了一种极尽单调的原地定格。 秦笛看着他没说话。 四周空气大概暂停了五分钟。 五分钟后,秦笛率先打破沉默,问:“你觉得自己了解他吗?” 薛眠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晃了一下。然后他抬起头,用一种极少有的冷静声音一字一字作答:“不了解吗?” 秦笛没有立时接话。 他转头四望,像在找什么,最后在门口的吧台上看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他推开椅子站起身,走过去,从收银员手里接过一个彩色的物件,然后走回来,落座,将东西往桌上轻轻一摆,端端正正的放到了薛眠眼前。 是一个魔方。 “魔方,再普通不过的玩具,应该没有人不认识它。”秦笛靠进座椅里,视线的终点落在桌面中间那个小小的物体身上:“也应该没什么人会害怕它。” 意识到对方不会没来由的无端挑起这样一个听似没头没尾的话题,薛眠快速扫了一眼手边物件,抬起脸,不带表情的问:“你想说什么?” “你不是觉得自己了解他吗?”秦笛抱起手臂,以一种身在局外的姿态看着他:“如果你真了解他,应该知道这样小小的一个魔方,对他意味着什么。” 魔方。 魔方对费南渡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薛眠当然不了解。他伸手将魔方抓进手心,端详了不短的好一会儿,然后坦然道:“他没跟我说过这个。” “他不会说的。薛眠,他不可能说给你听。”秦笛端起水杯,连声音都被染上了一层流经咽喉的液体的低温。 脑子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突然一闪而逝。 薛眠垂下双眸,隐约间一段模糊的记忆逐渐呼啸了上来,接着越变越清晰——迪士尼。 那次在香港迪士尼,自己带着小觅路过卖魔方的小摊,当时费南渡似乎在刻意回避什么,罕见的没有跟他们一起。起初薛眠还以为他只是逛了一天走累了,或者对小孩子的玩具不感兴趣,但后来他们去到餐厅,小觅好几次把魔方拿出来玩,还主动递过去想邀费南渡一起,可那个时候…… 那时费南渡的神情是极不自然的。一种明显的抗拒排斥,虽然没在孩子面前表露出来,但薛眠是个成年人,他有成年人的观察力和敏感度,他清楚的感觉到当时当刻,费南渡对小觅手里那个无毒无害的、甚至还有点漂亮可爱的玩具,是极度恐惧的。 没错。 不是厌恶。 而是恐惧。 ※※※※※※※※※※※※※※※※※※※※ 又下雨了……… ——爱你们~ 坐北10 秦笛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正要点火,意识到对面还坐着个孩子,便收了烟起身道:“我朋友快到了,今天就先聊到这里吧。最近我都在云州,你要是想见面,提前打我电话。” 秦笛走了,薛眠却像个考拉一样一动不动,呆呆的定在座位上。桌旁形形色色人来人往,餐厅里烟火热闹,不断有人走也不断有人来,喧闹声把整个大厅塞得满满当当,薛眠却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到,四周静地只剩他一个人。 “爸爸?”薛小觅扯了一下爸爸的袖子。 薛眠回神,嗯了一声:“怎么了小觅?” “爸爸,你……”薛小觅欲言又止。他表情有些怯生生,眼里含着满满的困惑与担心,小声道:“爸爸,你是不是哭了?” 薛眠蓦的一愣。 抬手抹了把眼睛——指缝一片湿凉。 过后的几天薛眠在非凡朝九晚五,手上事情不多也不少,刚好够把一天的时间填满。期间倒是崔绍群洞察细微,觉出这位老兄情绪不对,便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人叫过去,开门见山就是一句——“你是不是失恋了?” 薛眠被这把单刀捅得心里生烦,难得怼了一句回去:“放心,你离婚我都不会失恋。” 崔绍群活生生被气笑了,一拳捶过去:“发什么神经,好端端的吃错药了?” “有事说事,没事我下班了。”薛眠拉开抽屉收拾笔记本,周身气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下坠。崔绍群不瞎,他也没真无聊到没事过来找怼,点了根烟,吊儿郎当的念道:“把脾气改改吧,这么下去真说不好哪天才能脱单,搁谁谁受得了啊。” “看来你是真没事。”薛眠冷飕飕的扫他一眼:“让让,下班了。” “我说你怎么这么犟呢!”崔绍群狠狠叹一口气,从西装袋里抽出张东西,灰蓝色的卡片做得精致,像是某种晚会的请柬。 崔绍群把东西拍到薛眠胸口,龇牙咧嘴的觑他一眼,恨恨道:“我要是你我就不端着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把自己武装得跟个木乃伊似的油盐不进,你丫又不是属乌龟的……咳,那个,谁,费南渡要结婚了。哥好歹也在云州混,他姓费的倒没把我落下,这是婚礼请柬,我再附赠你一张机票——婚礼地点定在奥地利,五天后举行,你要是还拎不清,这几天就关家里好好想一想。假我给你批了,但过了这个村,以后不管你选哪条路,工作归工作,可别再把那些不良情绪给我带到公司来,不然揍你丫的,信不?” 视线不自觉落到胸口的卡片上。 薛眠脑子里有些乱,一时没消化得了刚刚老崔的话——他知道自己跟费南渡的事早晚瞒不过身边这些朋友,但自己是什么时候露的马脚让崔绍群一猜一个准,好像未卜先知一样把什么都洞悉了,他是真的一点都没察觉到。 “拿着吧。” 崔绍群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胡乱把请柬塞进薛眠手里,末了想想,又摇头一声叹,张开双臂,大喇喇把人往怀里一搂,还在对方背上追加了两下重力拍打,话却是说得真心实意:“反正不管你最后选什么,记住,还有我挺着。啧,其实吧……唉,我也没别的什么好担心的,就是怕你选错了后悔,不选更后悔。机票买的最好的舱位,签证也找人办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你自己那一股东风——加油兄弟,别辜负了自己。” 一张滚烫滚烫的婚礼请柬,灰蓝色的纸卡,印着鎏金的囍字。 这是别人的喜事。 拿在自己手里却像一张带血的审判书,终结了薛眠最后的幻想。 以为所有故事都只是一场梦的幻想。 秦笛听到铃声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他等了有几天的人。他退开一步让出过道,微笑着点了下头,示意请进。 来人特意挑的下午时间登门,这会儿餐厅里没有食客,服务员也都在二楼休息。一楼大堂干净明亮,外头河岸边有一条风光带,餐厅外廊正对着小桥流水,在廊下支两张椅子摆一方茶台,就成了聊天的一处好地方。 “一开始我以为你不会来,”秦笛一边沏茶一边微笑道:“但后来一想,又觉得你一定会来。” 薛眠靠在垫了羊毛垫的藤椅上,望着眼前潺潺的流水微微出神,过了片晌,才淡淡道:“我也以为自己不会来。” 秦笛泡好茶,将点心拨了几片放到小碟子上递过去,道:“既然来了,有什么话就一起好好聊聊吧。” 其实来之前薛眠一个人想了很久,他想自己今天来见秦笛是为的什么,想他见了之后又预备要知道些什么,以及为什么要主动去探究那些从前本不知道、现在也不一定非要知道的事……诸如此类,想了很多。这些问题就像一团蒙在眼前的迷雾,挡住了视线也挡住了去路。他知道每个问题的背后都有一扇门,通往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这种未知让他心慌,空落落的充盈着无望与迷茫。 “婚礼在后天。”薛眠抽出一根烟,咬在齿间低头点燃了它。 都不用额外解释什么婚礼、谁的婚礼,两人心照不宣,秦笛“嗯”了一声,将沏好的茶水递过去。 “我一直以为……我跟他早在很多年前就结束了。”浓浓的烟草味肆意游走在口腔中,辛辣,微麻。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等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早已经戒了的烟瘾不知不觉又回来了。 秦笛端着茶杯,似在思考对方说的话。然后他微微一笑,道:“是结束了。但谁也没有规定,结束之后就不能重新再开始。” 薛眠似乎无法认同这道理,摇摇头,垂下眼睛自嘲般的笑了一声:“如果结束的关系还能再重来,那这样的‘结束’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你做的每件事都希望能秉持仪式、遵循原则,断了就是断了,哪怕心又活过来了,也不能违背已经做过的决定?”秦笛神情认真的看着他,语速放缓,认真道:“薛眠,你希望用已经过去的东西决定自己的未来吗?” “可他做错过。”薛眠突然坐起身,声音也变高了两分,语气是硬邦邦的生冷。 “有人否认这点吗?”秦笛跟着点了根烟:“外人没否认,你没否认,他自己更没否认。从一开始就没人包庇他,没人为你们粉饰太平,他错了,错得离谱,包括也有份参与的我,我们都对不起你。” “……学长,”薛眠吐出口烟,声音不自觉的放软了一些:“我说这个不是要你的道歉。当年你只是介绍他们认识,后面的事不是你能控制的。” “也不一定是南渡能控制的,薛眠。”秦笛转头看过去。 “他不能控制?”薛眠张了张嘴,像听了个什么笑话一样:“难道是徐甪拿刀架着脖子逼他二选一?以他的脾性有谁能逼得了他吗,学长?” “徐甪是逼不了他,可是薛眠——当时如果南渡不能让他父亲意识到这个儿子是有商业才能的,是值得被委以重任的,那么等着他的就是再一次被流放一样的送出国,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所以对南渡而言,那次招标势在必得,也不能不得。徐甪是当下唯一能帮忙的人,他别无选择。” 这些内容薛眠是第一次听到,信息量颇大,足够他消化几分钟了,可他第一时间抓住的却只有一个重点——生不如死。 “……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日子?”隐约意识到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曾发生过,薛眠心下一沉,眼中疑光乍现,神情不自觉的紧张起来:“他父母送他出国虽然名义上是治病,但一应条件都不差,怎么会是生不如死——” “你知道在欧美地区特别是美国,治疗同性恋最常用的办法是什么吗?”秦笛适时打断,那双深海一样暗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薛眠不接触,自然不知道当年国外对这种“隐疾”的治疗方法门路如何。但他若有若无间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心脏极突兀的咚咚了两下,沉甸甸的跳着,惶惶不安。 “高中毕业那年,南渡第一次被家人发现了他的问题。他母亲是个很保守的人,性格也强,没给他任何申辩的机会,直接将人送去美国,治疗了整整一年。”秦笛慢慢回忆着,当时的事他其实并没有参与太多,但字字切肤,薛眠一句一句听得认真,好像那些场景正在眼前发生上演。 “同性恋,被归为一种心理疾病,因为没有具象的病灶,所以也没有能根治的药物。”秦笛一点一点说着,掌心里的打火机在指尖来回穿梭。他垂下眸咬着烟,一缕青灰色的烟灰袅袅向上,把心里的故事也一寸寸点燃。 “薛眠,电击疗法,听说过吗?” 话音落地的下一刻,四周空气短暂的凝固了几秒。 然后薛眠就听到自己心脏异常清晰的“咚!”了一下。 他不可置信的转过脸,瞳孔骤然一缩,眸子里清清楚楚写着“不可能”三个字——电击?一个十八/九岁的青葱少年,只因为取向与大众不同,就要被强行—— 那个少年……竟然是费南渡。 一截指节长短的烟灰吧嗒落地,不慎掉了一些在大腿上,皮肤立刻感到一阵刺痛的灼烫。 薛眠没去管。他眼眶泛红鼻翼轻颤,可却不是要难过洒泪。 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咆哮的怒火在熊熊燃烧,烧得他声音都变调了:“……他居然被电击过?你没有在骗我?” 秦笛神情沉静的望着他,片晌,道:“事实上,他接受电击疗法的次数是两次。而第二次——” 微顿,秦笛低下头吸了一口烟,像这一个动作所花的几秒钟是用来想清楚后面的话要不要说。 然后他吐出烟雾,选择把话说完:“他的第二次治疗是因为你,薛眠。” ※※※※※※※※※※※※※※※※※※※※ 打卡今日任务完成,还有5章啦,一起期待! ——爱你们~ 坐北11 分手季节落在初秋。 那时天气逐渐从热转凉,连头顶的太阳都比盛夏时小了一圈。好像一段关系也渐入冰冻,慢慢的再拥不住。 因为眼部伤情复杂,费南渡在云州的医院躺了一周后终因医疗技术受限,费父决定包机送儿子去美国。代价花得这么大,也是为人父母那誓死也要保住孩子一双眼睛的拳拳之心在指挥,所以谁来劝都没用,走是一定的了。 临行那天在机场,秦笛过来送别。他见到了坐在轮椅上的费南渡,左眼包着一块厚厚的白纱布,脸色谈不上好看,甚至连健康都不算,难得的苍白泛青,像个刚从死亡线上铩羽而归的落魄败将,气场也颓废消沉,但一见秦笛却又好像活过来了几分,在费父没留意的当下一把扣住秦笛胳膊,急切切问:“他呢,还是不肯见我吗?” 已经去学校找过薛眠三次了,第一次自己跟费西瀿还在宿舍堵到了人,后面两回直接避而不见。秦笛忍不下心告诉费南渡他去了几趟都无功而返,只能先寻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安慰道:“你们现在分手了,他也还没原谅你,生气是应该的。别逼他太紧,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眼睛治好。放心,我在云州,一定帮你看着。” 费南渡整个人像棵被霜打了的矮松一样彻底蔫了下去,他失落至极,可又不能怪任何人。手撑在额头上缓了好半天,才不甘心的吐出一句:“我会回来的。在这之前替我照顾好他。” 然而,一句说好的“会回来”却仿佛佛家偈语,一语成谶。 费南渡没能回得来。 美医的治疗过程比所有人想的都复杂,仅是一只眼睛,前后共进行了三次手术,差不多耗去大半年光景。半年后,费南渡终于痊愈,视力也慢慢进入了恢复期。他第一时间买机票准备回国,然而彼时他的一切行踪活动都已不再受自己掌控,万里之外的国内,费家父母难得意见统一,他们拒绝了儿子回国的请求,同时,将中断了四年的性向治疗重新提上日程——当初,如果不是因为在美国的那一年治疗没能取得成功,儿子也不会跟一个大学里认识的男孩子走到一起,最后两人不仅一拍两散,还弄得一身伤回来,惹出后面这么一堆祸事。所以追根溯源,费父费母一致认为如果儿子身上那最要命的那点病根治不好,日后就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与其如此,长痛不如短痛,干脆就借这个机会一次医个彻底,总好过一辈子被这件事拖累,落个终身不幸。 被剥夺了所有反抗能力的费南渡最终被强行丢回那个专门治疗同性恋的所谓康复医院,一待就是十五个月。 十五个月,漫长到足够摧毁一段跨越整个太平洋的思念。在那个自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踏足的地方,费南渡失去了全部的自由——打的每一通电话都被监听,每一次外出都有人如影随形,甚至连想在自己的房间看一本书或一部电影,内容都得经过教员的审查。 而比失去自由更可怕的是每周一次的“康复训练”,周而复始,仿佛永无完结。 “你知道康复训练分几个阶段吗?”秦笛突然问。 薛眠弓着腰,浑身上下都不舒服着,从听到秦笛回忆里的第一个字开始便如鲠在喉心绪难宁。当年自己失手打伤费南渡,尽管当场就看到了对方伤在哪里,但那会儿他情绪波动太大,加上夜深雨急,一心只想尽快逃走,所以只留意到费南渡脸上挂着血,眼角周边是一片深红,根本想不到自己那一击下去会造成那样的后果——费南渡几乎失去了一只眼睛,他差点断送了他半生光明。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份毫不知情,前后三次秦笛来学校找人,薛眠想尽了办法避而不见。一则是刚提出分手,人还在气头上,如果答应秦笛去见费南渡,那不等于是轻易原谅了对方?二来薛眠也有其它念头,如果费南渡真心想道歉,甚至想挽回,为什么他不自己来?找秦笛费西瀿来当说客,只能证明他没把分手当回事,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不过如此。 薛眠怎么也没想到那三次自己亲手拒之门外的见面机会,最终变成了两人后来不复相见的十年鸿沟。 秦笛说完便看向薛眠,见他垂着眼睛,目光不聚焦的落在远处的河面上。他心里多少有些数,没再发问,主动把答案给了:“三个疗程,每个长达五六个月,加起来差不多刚好一年半。” 薛眠一怔,猛地抬起头,语气里充斥着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吓然:“……多,多久?” “所有治疗都是有计划和步骤的,第一个阶段最简单,医生会给病人拿去很多照片、录像,上面或者是不同肤色、族裔的男性的单独照,或者是两个男性情侣的亲密合影影像。病人要做的更简单,坐在那儿反复不断的看那些东西就好,直到观影结束,接受第一轮治疗。”秦笛语速不快,声调也控制得当,仿佛只是一个故事旁白,一点一点的还原着真相。 眉头高高拢起,在额上挤出一条深刻沟壑。薛眠几乎不敢相信的盯着秦笛,半天后才醒过神,问:“所以第一轮的治疗是什么?……为什么看完影片下一步就要接受治疗?” “因为病人没有给出正确的反应。”秦笛抬手吸了口烟,淡声道:“没有正确反应,即代表病人的确有‘病’,所以下一步就该被治疗。” “什么是正确反应?”薛眠只觉得匪夷所思,心房深处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不断翻涌:“这能有什么反应可给?一堆照片,一堆同性影片,看那些能有什么反应?讨厌,喜欢,还是不为所动?这种环节设置有他妈什么意义!” 第一次爆粗口,胸腔里每一根血管都被塞满了无法排解的愤怒。 “你刚刚已经说到了重点。”秦笛并不介意对方突然的失态,掐灭了烟,往茶杯里添水:“对于一个同性恋患者,如果他看完那些影片感到的是开心愉悦,那么他的反应就是错误的,因为这说明病人潜意识里的确喜好同性,正需要干预治疗。而如果他看完那些之后完全没有反应,既不愉悦也不讨厌,只是冷眼看着,这样的‘反应’也是错误的,因为他并没有排斥。或许是因为影片里的人不对胃口,或许换一批照片换一批人,他就会有感觉了。” “……这什么逻辑?”薛眠惊得快要找不到形容词了,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这就是医院的逻辑,你和我都没有立场去评价对错,因为它已经这么做了。”秦笛抬眼看着他:“对于一对同性想建立恋人关系这件事,这个社会所给予的包容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为了纠正这种在世人眼里纯属深度病态的行为,人们发明了很多方法,其中收效最好的,可能就是刚刚我说的那种了——电击。” 薛眠下意识的浑身一震。 好像随着秦笛那句话音落地,脚底下真的有股电流从他四肢末梢窜向躯干,刺痛、麻痹,犹如万虫攀咬,身体牢牢被掌控,拼不出一点力气挣脱。最后那电流以一个无可反应的速度迅速冲向头颅、冲破头顶,在天灵盖上劈开一道烈火烙印,留下一块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疤。 薛眠木楞楞的听着,几秒后才反应过来秦笛的言外之意。他倏然清醒,急切问:“你刚刚说费——说他在那个地方待了一年半,他是把所有疗程都经历了一遍吗?” “……不一定是一遍。”眼前小桥流水潺潺淌过,秦笛目光沉敛,一字一字道:“疾病是会反复的,所以治疗也会被随时推倒、叠加、再重来。薛眠,他受的罪,你想象不出来的。” 薛眠脸色如死灰般颓败。 感觉心房里有个什么东西正在开裂、崩塌,然后极速下坠,碎成一地残灰,最后风一刮,连影子都找不见。薛眠缓缓转过脸,不错一眼的盯着秦笛,他无法相信的摇着头,哑声道:“那还是他的亲生父母吗?把孩子送到那样一个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是父母能做出来的事?” “你是这么想的吗?”秦笛与他四目相对,眼角处缀着一缕不明显的失望苦笑:“我们都觉得他父母用错了方法,但我们也都必须去承认,他们的本意是爱子心切。是,他们无法给予自己儿子绝对的认可、包容、支持,但他们也亲身承受了一个分了手的'恋人'对自己孩子的杀伤力究竟有多大。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也许扭转回孩子的取向,让他能拥有普通世人所能过上的再正常不过的恋爱、结婚、生子的生活,是这对父母能绸缪的唯一深远之计。” “……”薛眠沉默了。 他突然找不到一条能反驳的论点,只能怔怔的坐在座位上。胸口血液似在回流,滋生出一种心虚的愧祚,令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毫无底气的总结了一句:“所以这一切……最应该怪的……是我?” “我只能说,你有最大的责任。”秦笛掏出第二根烟夹在指间,忽然转头看过去,问:“之前和你提到的魔方,还记得吧?” ※※※※※※※※※※※※※※※※※※※※ 倒计时,四章。 在这里还是得多嘴解释一下,有关性向治疗的内容,均属作者个人yy,不许对号入座,否则——电你!zzz~~~ ——爱你们~ 坐北12 薛眠记得的,他当然记得。 “因为费家认准了那所治疗机构,连同里面的主治医生也是指定的。”秦笛语速不快,他侧过头看了看薛眠,确认对方在听,便继续说下去:“主治医生是位男性,名叫mico,在南渡高中毕业第一次去美国接受他治疗的时候,mico已经在那家医院工作了十三年。十三年,从他手上'康复'出院的病人据说达两千多。mico这人有个习惯,他很喜欢玩魔方,不论工作还是休息,甚至连吃饭的时候都习惯在手上拿个魔方,并且还能不分心的做事……听说这样的人都极其聪明。” 薛眠一个字一个字,几乎是聚精会神的聆听。他睁张着眼睛,连呼吸都放慢了,生怕自己发出过多声音,干扰到这个正为自己揭开一层层过往谜底的说书人。 可他又没来由的觉得慌。 好慌啊,内心急迫不已,他觉得秦笛说得太慢了,比自己迫切想要知道全部真相的节奏要慢上太多。 “mico拿魔方打他了?”于是薛眠就口随心动的脱语而出,这是他第一反应下能想到的最合理可能。 “没有。”秦笛摇摇头:“只是一个魔方,重量不过百克,拿它打人没什么意义。” 说话间秦笛伸手到外衣口袋,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一个彩色魔方。他将这小小的东西放到桌上,食指指尖在朝上的那面上摸了摸,道:“有个词叫'关联心理暗示',也是一种情绪操控的手段。mico很懂这个,或者说他很懂怎么让自己的治疗能事半功倍,所以每次在给病人做电击的时候,他会让助手操作电击设备,病人被脱去身上所有的衣服,只剩一条贴身短裤,毫无尊严的躺在电击台上,像挨宰的动物一样被套上刑具。这个时候,mico就会站在一个视角相对最佳的位置,让他的病人能清清楚楚的看到自己,以及他手上的魔方——这是一种记忆命名,也可以视作条件反射。从此以后,在他手底下走出去的每一个病人,哪怕是最后康复了,但一生都会带上那段被赋予了特殊标签烙印的记忆。魔方,就是电击。电击,就是性向治疗。它会如影随形,像个鬼魅,今后不管你在任何时间任何场合,只要看到'魔方',那段不见天日的记忆就会活过来。即便你都已经把它埋进坟墓里了,它也会自己爬出来,准确无误的钻进你脑子里,钻到你心里……薛眠,那是一种躲不掉的折磨,会跟着他一辈子。” 好像起风了。 身上没来由的一阵颤冷。 薛眠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心头像坠了一块沉甸甸的冰。那冰长着一张巨大的嘴,不断往他心窝上吐凉气,并伸出一截长满倒刺的舌头,藤蔓一样的往上爬着,划出一路翻肉露骨的伤口,直往外冒着涓涓鲜血,随时准备伺机一口叼走他的心,把他杀死。 “为什么不报警……这是犯罪,这是犯罪啊!”薛眠近乎咆哮。 然而他脖子上像被卡了一只无形的手,生生扼住他的喉咙,声音残破得像面烂了皮的鼓。 “家属签了字的,属于自愿行为,那是合理合法的治疗,警察也无权干涉。”秦笛埋下头深深吸了一口烟。淡灰色的烟圈从他口腔里雾一样的吐出来,像喷出一口积压在胸腔里多年的毒气。 他突然也尝到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青青蓝的水面上游过来一群褐毛黄嘴的浮鸭,看不见的脚蹼在水底下拨动,自身后荡开一圈圈水波纹。薛眠目光落在它们身上,像看得出了神,然而下一秒他却清醒地张口,十分突兀的问了一句:“电击是什么样子的?” 秦笛抬手又吸了一口烟,缓缓道:“人躺在手术台一样的床上,有很多不同颜色的电线贴在身体不同部位,像中医里的扎针穴位。然后接上电源,根据医生的判断按下不同刺激程度的键钮,全程观察病人反应,随时调控电压,直至当天治疗完毕。大概……就是这样。” “所……”薛眠张了张嘴,忽然发现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慌乱的吞了一口空气,清嗓子一样的用力咳了好几声,直到咽部泛上一种难耐的刺痛灼热,才算把嗓子磨平。 薛眠问:“所以他每天都要、要经历一次?” “应该不用每天,”秦笛道:“一周大概一次,剩下的时间可以去看看书走走路,过正常人的交际生活。但是薛眠,”秦笛突然停住,眼中神情比此刻脸上的表情更为沉重,道:“你觉得在那样的环境下,他还能有正常的生活吗?” 一颗心惴惴不安的跳着,整个人仿佛处于一种失重的状态里。薛眠摸了摸自己的手心,凉得像个埋在雪堆里的冻梨。他暗中使劲,大口呼吸一口微凉空气,待心绪慢慢抚平了一些,方道:“那他后来有和你说过那一年半的……的细节吗?” “也不必让他事无巨细的回忆了,无端受两次罪。”一根烟抽到头,秦笛掐灭了烟头,抬眼望了望头顶上灰蒙蒙的天:“头一次去美国接受治疗的时候,他也是带着少年人的怒气的。想着早一天逃回国就早解脱一天,自己装了个乖,骗过了mico,赶在九月开学季前回到云州,在他母亲的安排下参加扩招生考试,凭实力拿到了同华的录取通知书……不过我记得那会儿他在美国好像认识了一个男孩,据他说两人谈过一段时间。呵,他那个人啊,与其说是在谈恋爱,其实那男孩对他而言,或许更多的只是一种缓解孤独的陪伴。后来回到国内,没有再发展的机会,两人就平平和和的分开了。挺好的,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本来就不该太复杂。” 秦笛口中的男孩薛眠知道是谁,不过不重要了,旁的任何人、任何事他都没兴趣再去了解了,眼下他只想知道有关当年他和费南渡分手后的全部故事,越详细越好,越多越好。 秦笛垂着眼喝了几口茶,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你是大四第一个学期离校实习的,对吧?” 薛眠不防他突然问到这个,实诚的点了点头,又觉得对方不会无端端提起不相干的话题,便主动道:“是崔绍群崔师兄帮忙介绍的实习单位,在外地,不过离云州不远。本来按学校的规定,得到大四下学期才能出校实习的,但我自己想早点出校门,所以就……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秦笛不说话地看着他,眼睛里有些散碎的光在动,接着表情松了松,带着点可惜意味的摇头道:“你一定不知道那年南渡其实回来过。” “……” 薛眠哑在原地,又找不到自己声音了。 “你们分手的时候你刚升大二,等你到大四了,算下来刚好是他结束整个治疗的时候。之前他走的那天在机场托我照看你,不过我这人性格冷,和你也不熟,说是照看,其实就是找人在学校带着留意你一点,万一有什么情况就及时搭把手,平时不会打扰你,也不会让你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存在。但我没想到你突然跑出校门实习,后来就几乎没再回学校露过脸,偏偏那会儿我带着乐队在各地演出,基本也不回云州活动了,就……” 说到这里顿了顿,秦笛落寞一笑,带着些不轻易宣之于口的内疚与歉意,续道:“是我没把你看好,才让南渡回来后找不到人,没让你们再见上一面,两个人带着遗憾过了这么多年。” 当年分手后,薛眠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扑在了学习上。升入大四提前实习是他自己提的,学校本来不答应,但看他已经提前修完了所有学分,该考的试、该拿的证也都拿齐了,把这么一个学生再留在封闭的课堂里填鸭式的授课好像也失去了“实践出真知”的根本意义,所以最后学校打开大门,放手让孩子自己飞去了。 去外地实习是薛眠的主动申请。 原因无它,他想短暂的先离开云州一段时间,离开这个熟悉的地方,去闻一闻不同的空气味道,见一见不同的人事面孔。 但如果他提前知道那年费南渡会回来,或许…… 算了,人生本没有那么多“如果”。好的坏的,最后都过来了。 但有个疑问薛眠一直揣在心里,现在没了负担,他也不需再回避,便问秦笛道:“我所知道的关于他过去的那些年,他是一个人在美国工作生活。可我们都不小了,十年也不是一段须臾时光,难道在叶清璇之前他从没想过要找一个人吗?” “他和叶清璇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关系。刚才和你说过的,那只是一段互有所求的联姻而已。”秦笛一手托着下颌,微微歪过头看向他。顿了顿,突然道:“你知道南渡身上有伤疤么?” 薛眠一愣,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什么伤疤?” “就是……” 像在思考用什么措辞才能表达最精确,最后秦笛敞开外套,拿手在自己毛衣心口的位置比划了一下,道:“这里,有几道疤。拿尖刀划的。不过不是大伤,但也……” 刻意的一个修饰停顿,秦笛抬起眼皮,表情无端端变得郑重起来。 他定定的看向薛眠,道:“很巧,那些伤疤……也是因为你。” ※※※※※※※※※※※※※※※※※※※※ 让我们把掌声送给今天的最佳助攻秦大叔! 感觉他这本书里80%的说话机会都在今天使用完了哈哈哈! 我辛苦了!我一天三更!我是最胖……啊不最棒的!!! 明天见! ——爱你们~ 坐北13 时间退回到大四那年。 那年,薛眠拖着一箱行李来到距离云州三百公里远的航城,由崔绍群介绍进一家翻译公司,开始了为期一年的实习。 而另一头,终于“痊愈”的费南渡好不容易博得父母首肯,回到了阔别两年的云州。他动作不敢大,行动也处处受限,动用手上所有的人脉,最终还是没能把那个惦在心尖上两年的男孩找到。 他的薛眠不见了。 像一场人间蒸发。 即便是一个人困在美国过着不见天日的日子,费南渡也没觉得有多绝望。但当他派出去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回来告诉他没有、找不到、毫无线索时,那一刻,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绝望”。 费南渡把还在外地演出的秦笛连夜叫回,用尽全力给了一拳。 费家二老同意让儿子回来,其实原因很简单,只是想看看两年多不见的人经历了这么多究竟有没有长进。现在他们看到了,也放心了,云汉的业务逐年扩张,北美和南美都有生意往来,费父思量再三,做出了一个慎重决定——他要费南渡今后就定居在美国,替云汉开疆拓土扩大版图,也为他自己挣一份拿得出手的建树事业。 费南渡别无选择。 匆匆来,再匆匆走。当飞机落地纽约的机场,当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头攒动里再没有一张是熟悉的脸,费南渡终如梦方醒。 他再也回不去了。 薛眠蜷曲着身体抱着膝,以一个乖顺的姿势安静听着,看上去像只窝在沙发里发呆的猫。秦笛说到这里停了停,神情温和地问:“还要继续吗?” “当然!”薛眠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倒不是秦笛故意要卖关子,只是今天他说的太多了,一旦吐露越多,反而有些不能确定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对的。薛眠正等着听下文,见秦笛犹豫,心下一急,哪还顾得了别的,直喇喇言道:“我是真的想知道,而且我需要知道这些的,不是吗?” 他说他需要知道这些。 秦笛看着他,在对方可称丰富的表情里读到了一些真实情绪。比如急迫,比如不安,当然也有实打实的诚恳与动容。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如果自己算助攻,秦笛当然希望他能发挥出一个助攻应有的价值。于是他笑了笑,邀请道:“后天是个大日子,我明早的航班过去,有话我们留到飞机上再聊。” 薛眠回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后天是个什么大日子。 那张崔绍群给准备的机票还躺在包里原封不动,护照签证也摞在一起,像在等待谁随时的召唤。 但薛眠觉得这是两码事,而且有先有后。眼下他只想先弄清楚秦笛说的伤疤是怎么回事——费南渡身上有伤?他怎么不知道?还是说那两次……咳咳,应该是灯光的问题,那会儿周围太暗了,他看不清也正常。 但秦笛说那些伤疤跟自己有关,既然有关,他又怎么能当作耳旁风听过就算。只是现在秦笛提起又放下,非要留到飞机上说,薛眠活生生被吊着那点落不了地的好奇折磨,一时间更难受了。 “就不能现在说吗?”薛眠是真急了,拧着眉头的直白道:“学长去参加婚礼我不耽误你,可今天既然来了,不把事情弄清楚我也是绝不会走的。” 他还知道自己是去参加婚礼的。 秦笛心中笑笑,掂量着后面的话要怎么说。刚才听薛眠的语气是不打算一起去婚礼现场了,怎么,难道他忍得了眼睁睁的看着费南渡跟别人结婚?还是说今天自己点的这把火还不够旺,没把这个傻小子给烤明白? 秦笛不动声色,话题一转,道:“你知道欧美那边私下对瘾品管控得很松,在社会上尤其泛滥吧?” “饮品?”薛眠听岔了,睁着眼睛一脸茫然。 “不是饮品,呃……不是喝的那种。”秦笛差点没破功笑出来,正了正神色,道:“这个东西……不太好说得太透彻。上瘾的‘瘾’,国内明令禁止,对身体百害而无一利,但欧美地区国情如此,他们禁得多,冒头的就越多,产品不一而足,有的是真正的毒/品,比如冰/毒、海/洛/因,有的虽然也含毒性,能达到让人上瘾放纵的目的,但因为性质跟毒/品不一样,所以不算犯法,黑/市上非常流行,特别是年轻人圈子,少有不碰的。” 直觉告诉自己后面的故事不会是个好结局。 薛眠一脸愕然,不敢相信的试探问:“他、他吸/毒了?” 问完连自己都愣住了。 费南渡居然……他居然…… “不是吸/毒,先别把事情往最坏的那面想。”秦笛及时出声解释,这话题听起来确实容易引起误会:“他曾长期服用一种药物,改良过的,叫d丸。这药有强烈的依赖性,会成瘾,通过麻痹神经让人产生幻觉,获得一种精神上的放松和愉悦。同时深度刺激大脑,帮助抵抗失眠,但长期服用会对身体产生严重的物理和精神创害……是,当年南渡刚接手云汉分公司不久,我相信其中固然有工作的原因,但他平时那么要强,什么样的压力扛不住,不过是最后一根压倒骆驼的稻草而已。至于他选择服药的主要原因……我想,你应该明白的。” 薛眠很想说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费南渡要那么做。 不明白自己所缺失的对方的那些年,为什么会发生那么多他连想都不敢去想的事。 他同样不明白事发的时候为什么没人告诉自己,而后来两人再见,为什么费南渡也没有说。 他有太多的不明白,他觉得自己的认知已经被彻底颠覆。 薛眠抓过杯子,仰头一杯水一口气全灌进了嘴里,嗓子眼处似有团无形的粘腻物,终于被这股水流给冲了下去。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所以他依赖上了药物,现在还在继续服药。” “不,已经戒断了。不过前后时断时续,差不多花了近四年的时间。”秦笛微有出神,那段日子至今想起仍旧记忆犹新。四年里他先后去了十几趟美国,亲眼看着费南渡起起落落,最痛苦的戒断中期整个人瘦了将近三十斤,几乎认不出模样。 他能理解他。 理解他一边是分公司渐上轨道的工作进度逼得他无法放手,另一边每周一次的定期治疗,人进去,走进去的,人出来,坐着轮椅被推出来的。虽然d丸不是毒/品,但戒断之路并不好走,除了依靠医疗技术的辅助,当事人强大的意志力也尤其关键。有时秦笛都在想,费南渡把整整六年的时间全交给了医生和医院,前半程治眼睛,中间被父母送去电击所,好不容易脱离掌控只剩他自己了,又自戕一样的染上了药瘾,过了四年不人不鬼的日子,想想又是何苦。 蓦地一抬眼,对面薛眠似乎有些情绪不对。秦笛倾身过去在他肩上拍了拍,关切问:“没事吧,脸色怎么突然这么差?” 薛眠浑身一颤,像是刚刚走神了,被秦笛这一拍拍回到现实世界。 他归拢好乱成一锅粥的思绪,一言不发,起身就要走。秦笛一怔,没看懂他要干什么,正要开口,薛眠却又突然转过身,一双明显泛红的眼睛带着一团水洇洇的雾气,直直看过来,问:“你刚刚说他胸口上有伤疤……怎么来的?” 秦笛也看着他,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接着他摇摇头,出声道:“我以为这个问题可以交给你自己去问他。薛眠,云州直飞维也纳的航班最近的只有明早我坐的那一班,我希望能和你一路,也希望你也是这么想的。” ※※※※※※※※※※※※※※※※※※※※ 倒计时,2章。 费哥哥没有xd没有xd没有xd,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爱你们~ 最终章(上) 人间芳菲三月天。 暖阳照得人浑身酥融,仿佛置身一片柔软的金色云团中,连暴露在阳光下的皮肤都被撒上了一层金灿灿的星粉。 秦笛步履从容的走下机舱,郑鹤沅着急去拿行李,十个小时的飞行飞得他全身骨头发胀,没下机前就开始嘀嘀咕咕耍脾气,亏得秦老板好一番哄,这会儿才稍微肯给个好脸看。 “都五点了,这里的太阳怎么还没下山。”郑鹤沅等候的间隙看了一眼航站楼外的天,碧空如洗,白云如盖,哪里像快近傍晚的样子。 “酒店已经安排好了,一会儿先去吃饭。”秦笛接过二人的行李箱,抬手在郑鹤沅脑门上搪了搪。小郑这几天连轴加班身体没吃得消,上飞机前有点低烧,这会儿一摸还行,热度降下去了。 “没胃口,被那两阵气流颠恶心了。”郑鹤沅背上包,动作自然的挽住秦笛胳膊,有一搭没一搭的道:“喂,你别忘了自己说的话啊,我可请了十天年假的,说好了就在奥地利待两天,剩下的我们环欧洲游,我说的那几个地方尤其得去。” 都这么给面子带病陪行了,哪有不答应的道理。秦笛笑笑,抬手在一颗毛躁躁的脑袋上揉了揉,替郑鹤沅拢好脖子上挂着的薄围巾。正动作间,眼角余光里闪过一道人影——秦笛眉心一动,抬头看过去,航站楼外候车区的马路上有人正背着只黑色运动双肩包,低头跟拉客的出租车司机说着什么。 秦笛拍了一下郑鹤沅后脑勺,指了指马路边。 郑鹤沅循他所指望去,几秒后突然两眼一弯,“啪”的一声锤在了秦笛胳膊上,兴奋喊道:“他来了?还真来了!” “我们走快点,坐车跟上去。”秦笛一手搂着郑鹤沅,一手推着行李箱,脚上步速真加快了不少。 郑鹤沅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盯着马路边那个人影看,张望了半天后又想:对方是什么时候上的飞机,怎么全程十个小时的飞行,他们竟连一面都没碰上。 秦笛带着郑鹤沅拐出航站楼,那头要“跟踪”的人已经上了车。早先安排好的接驳车正等在路边,两人迅速上车,秦笛吩咐了一句“跟上前面那辆出租”,司机一脚油门踩下去,两辆车一前一后穿进了维也纳古老的城区中,于身后缀下一片粉金色的落日余晖。 车开一路,四十分钟后在市中心一家度假酒店前停下。秦笛率先下车,郑鹤沅在一旁问:“我们要正大光明的过去打招呼吗?” “人都来了,还怕他跑么。”秦笛嘴角微勾,笑得胸有成竹。他回身刮了一下郑鹤沅尖挺的俏鼻梁,温声道:“这里离订的酒店不远,你先跟车过去把行李放下。我去找他聊聊,晚上说不准能三人晚餐。” 郑鹤沅挤挤鼻子,不大高兴自己被丢下,哼哼唧唧的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接着长腿一迈坐回车里,带着司机先走了。 中世纪风的酒店装饰金碧辉煌,秦笛推门进去,大堂里熙来攘往的人群面孔各异,到底是国际旅游城市,来观光的外籍客还真不少。 秦笛循着目标朝前台走去,他的“目标”此刻正跟工作人员核对入住信息。前台轻声细语的以英文询问客人有没有酒店集团会员卡,面前客人诚实摇头,正要开口,秦笛胳膊往前台桌上一搭,对尽职尽责的金发姑娘道:“我有,用我的吧。” 薛眠唰的一声回过头—— 本来还犹带红光的脸蛋瞬间退血似的白了个干净。 他见鬼了。 “不是,”秦笛被他这突变的面色惨白给弄得吓了一跳,立刻后退两步,让出一点适当距离:“是我,好好看看,别给吓到了啊。” 一颗心咚咚咚咚犹如擂鼓,薛眠哪想到他们会在这里碰上。这堪比“人赃并获”的抓包绝对意料之外,他除了慌只有慌,恨不能找个墙缝钻进去。 秦笛太清楚他这会儿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先给前台报了卡号,前台姑娘识趣,不相干的热闹绝不多看一眼,埋下头专注给客人check in去了。 “先缓缓,别慌。”秦笛脸上带着笑,道:“我和小郑一起来的,他去酒店放行李了,一会儿过来大家一起吃个饭,不介意吧?” 薛眠穿着件浅棕色的呢子风衣,脑袋上扣着个鸭舌帽。他搞不懂秦笛是怎么看到自己的,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都已经包得这么严实了,怎么还会被认出来。 事已至此,躲也没用。薛眠手握成拳抵着嘴巴重重咳嗽了两声,像在把弥漫全身的尴尬气息给它咳散,方道:“我……我过来出趟差。” 噗。 这么蹩脚的理由也亏他也想得出。 秦笛不动声色,不拆穿也不附和,只道:“没事,你先去办入住。人总是要吃饭的,我订了餐厅,你上楼放行李,一会儿小郑来了大家一起过去。” 薛眠本来还想再推辞,一看秦笛这架势,根本没有要走的样子。只能默默叹气,苦于还不能表现出来,领了房卡先上楼。 郑鹤沅迫不及待赶过来看热闹,连行李箱都没打开,直接扔在房间玄关就跑来了,刚一进酒店大堂就看到秦笛在休息区打电话,旁边沙发上坐着的正是他们追了一路的人。 “嘿!”郑鹤沅小跑过去,在一脸没有表情的薛眠肩上拍了一下。 他早晚得吓死在这两人手上。 薛眠想。 “我真佩服你,你是怎么躲在机舱里十个小时不露脸的,卫生间总得上吧?”郑鹤沅笑嘻嘻的挨着薛眠落座,回头瞟了一眼还在打电话的秦笛,问:“他给谁打电话?” 对着秦笛薛眠还能稍微板点脸色,可面前的人是郑鹤沅,他装不了冷漠,只能接话道:“好像国内打来的,一会儿挂了你问问吧。” “我才不问,肯定是乐队那几个。”郑鹤沅从口袋摸了盒口香糖出来,打开瓶盖摇了两粒给薛眠:“没想到我们是一趟飞机,早知道就提前联系了,路上还能说说话。我平时很少坐这种长途航班,一路上又累又无聊,连个聊天的人都没。” 上飞机前薛眠有设想过会不会跟秦笛碰上,毕竟从云州直飞维也纳的航班每周只有这一班,只是没料到郑鹤沅也一起来了。听他话里意思,他们是下了飞机才把自己认出来。薛眠抬表看时间,他今天一天都没吃饭,这会儿肠胃开始苏醒,隐隐有了一丝疼痛感。 秦笛挂完电话走过来,朝郑鹤沅使了个眼色,大意是让他别乱说话。郑鹤沅不服气的白他一眼,意思相当明显,你爸爸我什么时候乱说过话? “走吧,餐厅离这儿不远,大家散个步,十分钟就到。”秦笛道。 漫步在夜幕笼罩的维也纳,哥特式风的建筑随处可见,路上行人来来往往,耳边不时飘来悠扬的乐器演奏声,还有路边歌者吟咏的游唱。 餐厅位置在一条绕城的小河边,路灯照映的河面上波光粼粼,远处城区星火点点,河岸上有卖艺人在表演舞蹈,引来一圈围观的游客鼓掌喝彩。 秦笛负责点菜,询问对面两人有没有特别的要求。薛眠心思不在吃饭上,摇头说吃什么都行。郑鹤沅心细,看出薛眠不在状态,席间就负责说冷笑话调动气氛。然而他笑话越说越冷,都三个菜走完了,场子还没热起来。 明天还有重要活动,秦笛手放到桌底,在郑鹤沅膝盖上拍了拍,道:“我在这边租了一辆车,薛眠,你人生地不熟,要不明天一起走,我们去酒店接你。” “不了,我……我出差,不顺路。” 都这会儿了,还照死咬定自己是出差呐? “出差?”郑鹤沅满脸写着impossible:“这几天维也纳有对公活动吗,我怎么没听说?我一个媒体人应该最先知道啊。” “不是国际性的,是、是企业活动。”薛眠埋头喝水。 越说越跑偏。郑鹤沅挑着一边眉毛去看秦笛,秦笛沉默片刻,道:“就算是出差,晚上时间总没有工作安排了吧?既然都到这里了,明天的晚宴我还是希望你能去参加,毕竟——” “婚礼不是下午举行吗,等晚宴再赶过去还有什么意思。”郑鹤沅插嘴道。 本来就一直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现在“婚礼”二字突然被摆到台面上,薛眠怎么也没办法再继续维持心如止水了,更不必再装下去。 所以他沉了沉呼吸,道:“你们真的误会了,我不是来参加婚礼的。” “……我服了。” 皇帝不急太监急,郑鹤沅是坐不住了:“你到底怎么想的,那可是结婚啊,动真格的!” “薛眠,就非得这样么?”秦笛也不兜圈子了,目光沉然的看过去。 登机前一小时,薛眠曾起过要打道回府的念头。 他不知道从昨晚到今天清晨自己有没有睡着过哪怕一分钟,也记不起来随身那一背包的行李是怎么收拾好的。他同样不记得出门后的开车路线,以及家里的水电门窗有没有关牢,只知道等所有意识全部回笼的时候,人已经坐在了万米高空的飞机上。 他不远万里飞来这座异国之都是为的什么? 似乎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 ※※※※※※※※※※※※※※※※※※※※ 舍不得告别。 最后一章,明天见。 ——爱你们~ 最终章(下) *1* 习习晚风是种难得的情调,来自大自然精心的馈赠。牵手漫步在多瑙河边,风吹起围巾上柔软的流苏,像精灵在与夜色共舞。 “你说明天薛眠会去现场吗……”郑鹤沅打了个哈欠,略带困意道。 刚刚餐桌上大家已经说了不少,郑鹤沅尤为积极,对自己的事都没这么上心过。但也正因不是自己的事,有些主意还是得要当事人自己去拿,毕竟牛不喝水强按头,强扭的瓜它真不甜。 “先不说这些了,”秦笛摸摸他脑袋:“礼金的事交给你,我不过问,明天注意别忘酒店就行。” “别,我又不知道你跟新人两口子关系好到什么程度,拿多拿少的你给个分寸吧。”铺天盖地的瞌睡虫直往眉眼中间冲,郑鹤沅越说越困,干脆趴到秦笛身后,要他背着才肯走了。 秦老板便予取予求的蹲下身,腰一弓,还真把人稳稳背上了。 “诶,”一爬上背人就有劲,腰不酸了腿不痛了,连瞌睡都不打了。郑鹤沅睁着眼睛左看右看,随口道:“为什么婚礼地点要选在奥地利啊,你知道内情吗?” 秦笛想了想:“可能风景好吧。” “……是吗?”郑鹤沅不大认可的挠挠头:“可风景比这里漂亮的地方有很多啊,而且明天办婚礼的那个小镇交通特别不方便,汽车转火车、火车转火车、火车再转轮渡……我怕我会吐。” “没事,”秦笛不出声的笑笑,掌心扣着的两条小腿在手心里捏了捏:“吐了有我。” 婚礼场地定在上奥地利州一个很漂亮的桃源小镇,名叫哈尔施塔特,据说是闻名遐迩的盐矿之城。然而郑鹤沅没听过,所以他就不承认人家有名,连带着也一起不承认选址此处办婚礼的新人有眼光。 有什么眼光啊,过去一趟麻烦死了。 清早从酒店出发的时候特地留意了,今天天气格外的好,虽然据称这里一年四季日日如春,但这么空气清新、阳光温和、温度又适宜的好天气,总是会给原本就不错的心情再加上几分。 盐矿城小镇人口不多,常住的不过千余人,也正得益于人烟有限,如诗如画的好风景才能被一直保存延续至今。远处阿尔卑斯山青峰掩映,一汪绿宝石一样的翡翠湖波光粼粼,神秘的欧式木构建筑拼成了这座临湖小镇的全景,地标物大教堂高耸着矗立在薄薄的晨雾中,更添几分飘渺仙境感。 郑鹤沅挽着秦笛走在小镇的石子路上,明明眼睛在看风景,耳朵却一直提溜着。只要秦笛手机一响,他立马挤过去抢着看,一旦发现不是他要等的电话,就又兴致缺缺的再转回去。 “打个赌吧,这样干等太煎熬了。”郑鹤沅忍不住叹气,委屈巴巴的提议道:“赌一百块,我押他三点之前肯定打电话来。” 下午的婚礼是四点举行,三点算是底线时间。秦笛开始没作声,他今天已经接了不下十通电话,唯独没有薛眠的,不禁让人浮想、猜想这位史诗级忍者的耐力极限究竟在哪里。 秦笛沉默着揉了揉鼻梁,片晌,道:“两点半。如果那时他还不打来……” *2* 维也纳市中心有座年代久远的雕塑喷泉广场,和许多其它欧洲城市一样,这是这里的地标之一,常年游客络绎不绝。 喷泉广场上飞落着不少等待游客喂食的鸽子,芝麻一样散在圆弧形的池子四周。薛眠坐在池沿上,手里捧着一把面包屑。他刚刚已经投喂过一次,发现有两只鸽子特别聪明,还没等你撒开手就先落到你肩膀上,提前踩点布线,就等蓄势待发。 所以一般这种鸽子会比其它同伴肥,毕竟脑子好使,饿不着。 薛眠坐着看了它们好一会儿,确认上一把口粮已经被集团军消化殆尽。手心里的面包屑碎渣渣的,捏着触感不怎么舒服,他没留恋这好几欧元才一小包的点心,张开手,划着圈撒向空中,引来几十只捕食者的第二轮争抢。 一个满头金色卷发的小姑娘被这位东方面孔的游客吸引了,她乖巧的走到池沿边,抽出花篮里一枝叶子上还沾着露水的玫瑰花,用略带稚气的英文甜甜道:“您要买一枝吗,先生?” 十岁左右的一个小女孩,小臂上挽着一只编织篮,里面整整齐齐的铺了几十枝两间色的玫瑰花,左边的殷红,右边的淡黄。 薛眠对小姑娘的出现不意外,之前他来欧洲进修过一年,景点边见过不少这样卖花的小朋友。但他不需要鲜花,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递过去,声音温和,对女孩道:“抱歉,这花很漂亮,不过我不太需要它。刚刚闻了你的花,很香,这个就算作报偿吧。谢谢你。” 女孩第一次遇到付钱却不要花的,她有些理解不了对方的这种怪异举动,用奇怪的小眼神小心瞄了瞄对方。 然后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将手伸过去接下钱币,把刚才那朵花插/回了篮子里。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令薛眠没有想到——只见女孩从花束中抽出一枝花骨朵稍小些的,神情认真的递过去,对薛眠道:“闻花不需要付钱,这枝卖给您,它会便宜一点点。先生,花是幸福,您不该付了钱但拒绝带走您的幸福,这是错误的。” 好……特别的说法。 薛眠承认他被这小姑娘的话惊到了,手接过花,递到鼻间嗅了嗅,问:“为什么你说花是幸福?” “因为……”小女孩歪了歪脑袋,似在认真思考。一双浅蓝色的眼睛尤其漂亮,在眼眶中扑闪着转圈圈。 然后她找到了认为对的答案,自信满满的回答道:“每当我的奶奶在花园里给我们做午餐,我的爷爷就会摘一朵鲜花送给她,并亲吻她,这个时候奶奶就会说‘亲爱的,我觉得自己特别幸福’。还有学校的老师,我们在她的生日会上送给她一顶很漂亮的花冠,老师看上去激动极了,她非常开心的搂住我们每一个人,告诉我们她爱大家,她觉得自己非常非常幸福。” 说到这里小姑娘停了停,她仰头去看面前这位奇怪的男士,指指他手中的玫瑰花,问:“所以您不觉得幸福吗?当您拿着这枝花的时候。可是所有买我花的女士和先生,他们都说谢谢我,说很幸福呀。” 怎么会不幸福呢。 面对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拒绝去接受这些美好的点滴。但“幸福”二字承载的定义过于沉重,在十岁小姑娘的眼里,一朵花就可以是幸福。然而成年人的世界却要比这复杂得多,人们活得越复杂,追求的东西越多,离幸福反而越来越远。 短暂开了个小差,薛眠抬表去看时间,突然眉头一紧,惊觉指针走动的速度怎么比他想象的快了这么多。薛眠有点懵,维持着上抬胳膊的姿势,一时忘了要放下。卖花小姑娘觉得奇怪,靠过去问:“先生您在等人吗,她是不是迟到了?” 薛眠摇头。 想了想,他问女孩:“你知道怎么去哈尔施塔特吗?” “您要去哈尔施塔特?”女孩脸上露出一道明显的惊喜之色,很夸张的“哇——”了一声:“让我猜猜看,您是要去那里求婚对吗?” “……”薛眠不禁一愣:“为什么会这么说?” “啊,原来先生您不知道哈镇的传说啊……”小姑娘放下花篮坐到薛眠旁边,有模有样的给他科普道:“传说哈镇是天堂里落下的一滴水,后来水变成了绿色的湖泊,湖泊旁就长出了一座美丽的村庄——这是我爷爷告诉我的,一定没错。哈尔施塔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带她去哈镇,分享你的快乐。如果你讨厌一个人,你也一定要带她去哈镇——因为当你和讨厌的她一起看到那么美丽的地方时,你们就会互相爱上对方了。” 原……原来如此。 薛眠静静的听着。他一只手揣在外衣口袋里,指尖触到一张纸卡,下意识轻轻摩挲了起来。那纸卡蓝灰色,上面鎏金的字迹清楚明晰,早在第一次读到的时候就烙印般的一字一字都刻进了脑海里。 请柬 敬邀各位亲友拨冗,于3月7日参加蔽府小辈婚礼。婚礼定于下午4点06分正式开始,地点奥地利-哈尔施塔特小镇。结秦晋之好,许琴瑟和鸣,在此祝福新人百年好合,敬备喜宴,恭请见证。 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这八个字平常看去寓意有多祝福满满,现下就有多割血刺骨。 “先生,您还要去哈镇吗?”小姑娘伸手摇摇隔壁人的胳膊:“去那里需要不少时间的,如果您不快一点,今天就见不到想见的人了喔。” 一语惊醒梦中人。 薛眠顿时清醒,一个大跨步跳下池沿,背上包就要走,却在转身的时候被小姑娘拉住。女孩眼睛里亮晶晶的,用甜甜的声音问:“您是要带您讨厌的人去哈镇吗?如果你们是第一次去,如果还会在路上吵架,您要学会不说话,再把她带过去。先生,当您看到像天堂一样的哈尔施塔特湖的时候,您一定会爱上她的。” “不,”薛眠抬手揉了揉女孩金黄色的卷发,轻声道:“我一直都爱他。” *3* 哈尔施塔特位于上奥地利州,从维也纳到小镇距离不近,中间得转两次火车加一次轮渡,时长将近5小时。如果单纯只是为了求速度的赶路,其实挺折磨人的。 小镇原住民不多,村庄里只有一家能接办婚礼的酒店。郑鹤沅对着镜子捯饬衣冠,确认满意,转身问:“还没打电话来?” 秦笛摸出手机按亮屏幕,快两点半了,未读区一片干干净净,不见半通来电。 “到约好的时间了,你说怎么办啊?”郑鹤沅有些担心。 “小沅,”秦笛难掩失落惋惜,低头看了看手机,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我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 有些事如果单靠旁人摆渡,那也只能渡到这里了。缘分也好,造化也好,最后都得是自己去求。若是连局中人自己都选择了放弃,外人再不甘又能如何。 “走吧,去会场。”秦笛收起手机,揽着郑鹤沅往外走去。 好天气一路维持到下午都不见有变,碧蓝的天空上流云如梭,远处的阿尔卑斯山青笼连绵。小镇依山傍水风景如画,澄澈的碧湖从山脚下一路绵延流淌而来,将这小小的村落捧在手心。 郑鹤沅午饭没怎么吃,准备去休息室找点食物。虽然婚礼还有一个小时就开始了,但离晚宴尚早,总得垫巴一点。 郑主播刚把一口面包塞进嘴里,耳朵一抖,听见秦笛的手机在响。 “快快快,”郑鹤沅激动的大喊了一声:“你快看看是不是他!” 秦笛反应不如他快,从口袋掏出手机,余光刚扫过屏幕,他也出乎意料的愣了一下——真的是薛眠。 “你到了?”连寒暄都不要了,秦笛开口第一声就是这句。 单从舒适度上来说,国外大部分铁路火车都远不如中国的高铁靠谱。从维也纳一路转车、等车,近五个小时的铁皮厢之旅实在谈不上享受。抵达最后一站下车,轮渡去往哈尔施塔特的码头就在出站口。 “不不不,这位先生你不可以这样。这些船是有班次的,一定要到时间才能启锚。”轮渡售票窗口排着一条老长的队伍,一个一脸福相的外国大妈操着一口不知道哪边腔调的英语,对一个满脸急色的年轻东方面孔男人如是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是我赶时间,我真的赶时间!你们可以帮帮我吗,如果大家都愿意提早发船,是不是可以马上启锚?”年轻男人脸上的神色已经不是急切这么简单了,他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好像刚经历过一场长跑比赛,气还没喘匀就想往船上跑,被一群游客给仗义拦下——小伙子居然敢插队! “喂,你们——提前开船也不是不可以。”售票处的工作人员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瞧热闹似的把票台玻璃窗那么一拉,伸着个头就出来喊:“你们点点人数,买好票的愿意走的,现在就上船,我让船长做准备。” 哈镇盛名在外,往这儿奔的基本都是外地来的游客,本来碍于发船制度的关系,大家都没想过要提前。但现在既然工作人员都开口了,当然是能早一分就早一分钟。 一艘船的容客量有限,排队的游客们自觉匹配完毕,该上船的上船,该排队的继续排队。先前那个外国大妈位置靠前,她提上包正准备登船,回头见本来排在自己后面的那个东方小伙突然不见了,心生纳闷,左右一找,在甲板口看见了人。 “嘿,你怎么了?”大妈走过去一瞧,小伙子脸色不大好,额头冷汗涔涔的,瞳孔收缩面色发白,连嘴唇也在打哆嗦。 怕坐船的恐惧不是一两天就能克服的,薛眠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递来善意的大妈致谢道:“谢谢,没事,我……只是有一点怕船。” “哦,哦可怜的孩子,你不用怕,从这里到对岸码头只需要十五分钟,我们很快就能上岸的。”大妈主动上前扶住小伙,能感觉到对方托在自己手心里的胳膊正在发抖。大妈同情的摇了摇头,加快脚步把人搀进船舱。 船舱是半封闭的包厢,虽然水面仍有起伏感,但人只要坐定了感觉会好一些。大妈把人扶到座位上,跟薛眠旁座的人换了位置,想着十五分钟的船程就照顾一点吧,便开口问:“孩子,你去哈镇是旅游的吗?看着也不像啊,赶路这么急。” “我……”薛眠打了个磕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是亚洲人吧?那一定是来旅游度假的了。”大妈挺健谈,不过主要也是想通过说话分散些注意力,好让小伙儿别那么害怕。 “不,不是旅游。”薛眠有些怅然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 不久前五个小时的赶路车程让他疲于奔命般穿梭在本该尽情欣赏的美景中,而这一路上他发现自己慢慢的慢慢的,脑子里仿佛被什么东西过滤打捞干净了一样,最终只剩下一个清晰的念头。 原来有些答案早就填好了,只是你一直选择视而不见。 “不是旅游,那就是来找人了?”大妈用看透一切的眼神笑眯眯的盯着他。 薛眠垂着头搓了搓手指,小小的动作透露出内心的紧张与害怕,却不是怕身下这条船,而是他即将要面临的未知的一切。 “您知道怎么挽回一个人吗?”薛眠突然问。 “谁?”大妈饶有兴致的接过话:“你想挽回的人对你很重要吗?” “……嗯。”薛眠点点头:“很重要。重要到我想挽回他,却连一个电话都不敢打给他。我怕自己不敢在电话里跟他开口说话,更怕他其实已经不需要我的电话了……他要结婚了,还有不到十分钟。可他曾给过我时间去争取,我却直到现在才有勇气认清楚自己其实想争取他……我很懦弱吧,对不对。” “但你没有一直懦弱呀孩子,你正在变得勇敢。”说着大妈发自肺腑的叹了一声,以一个过来人的语气道:“她要结婚了,如果她的丈夫爱她,她也爱她的丈夫,那么你就会很可怜了。不过人生就是这样,上帝只给了每个人一次生命,既然你还爱她,至少应该在她正式成为别人的妻子前告诉她,让她知道,仅仅知道就够了。然后你就像个真正的勇士一样,给她祝福,祝福她和她的丈夫生活得幸福,然后离开这片战场,去下一个需要你战斗的地方——勇士从来不畏惧一次的失败,孩子,你会有好运气的。” ……还会有好运气吗? 下午的小镇游客量激增,穿街弄巷间全是来观光的旅人。薛眠一下船就拔腿狂奔,一个多小时前他给秦笛打过一通电话,询问婚礼酒店的确切地址。他感激对方没有责怪自己在此之前所有的言不由衷,到此时此刻还愿意真诚以助。 时间滴答滴答往前走着,世外桃源般的异国小镇上,有个身影穿梭于熙来攘往的街道人流中。他大步奔跑,似在不停的寻找,好像生命里从没有过这样慌不择路疲于奔命的时候,可也好像从没有过一天如今天般清醒。 他在追赶他的光。 *4* 当薛眠气喘吁吁赶到酒店的时候,工作人员正在花园的草坪外收拾布景的搭台和观礼宾客们留下的垃圾。 婚礼结束了。 薛眠捂着心口大口喘气,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正收拾忙碌的工人们。一场婚礼该有的布景配置都在他面前堆放着,他没有幻视,看到的每一样都是真的。 婚礼结束了。 礼花的痕迹,蛋糕的痕迹,气球的痕迹,甚至空气里还有淡淡的香槟味道。 一切都结束了。 他失去了他的光,甚至没来得及看最后一眼。 胸腔里心脏有力的跳动着,它刚经历过一场不计体能也不计后果的竭力奔跑,暂时平静不下来。可一双腿却再没有多余一分的力气,薛眠两只膝盖一颤,不受控的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秦笛闻讯赶到的时候天空正打过一道闷雷,轰隆一声巨响,像是要下雨的征兆。他远远看见外场的草坪上跪着一个人,像是因为脱力而摔倒。秦笛快步跑过去,伸手将人扶起来,关切问:“你跑过来的?” 薛眠一把扣住来人胳膊,他双目像被烧红了一样,眼眶里蓄着一潭雾蒙蒙的水汽,明明看上去该是脆弱的,可眼神却顽固的牢牢盯住了秦笛,哑着声音问:“……他呢……他呢?” 这样一个状态的薛眠秦笛没有料到。他把人扶稳带到一边,各自留出几秒的喘息,道:“婚礼刚举行完毕,晚宴还有一小时。我很高兴你最后还是来了,但很遗憾……薛眠,你来得太迟了。” “不是的……他呢……我问你他呢?!” 像丧失了正常的沟通能力,薛眠完全只按自己的来,不断重复着同样的问题。他身体哆嗦得像发抖一样,声音破碎不堪,隐隐带着愤怒的哭腔。 “你先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来这里。”秦笛注视着他,问。 薛眠只是看着他不停摇头,突然手上发力,一把推开了秦笛,声嘶力竭的吼了一声:“费南渡呢!” 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薛眠。” 薛眠一怔,猛地回头,几步外的草坪上一身洁白婚纱的叶清璇面带微笑的站在那儿,并在喊完这一声后向他一步步走来。 薛眠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冲上去的,在叶清璇走到他面前之前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不顾形象也没有形象的嘶吼着:“他人呢?费南渡……你把他给我,还给我行吗?” “薛眠,是你不要他的,怎么成了我还给你?”叶清璇平静的反问。 “是我错了……我错了,你把他给我……你要我拿什么换都行,求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好吗?”两束滚烫的液体从眼眶里连成串的流出来,顺着面颊流进了颈窝。 “你要我把他还给你,可他对你来说算什么呢?”叶清璇任由对方死死扣着自己,轻声笑了一下,道:“你们早就结束了,而他好几次想和你重新开始,是你把他推开的。你把自己裹起来不理他,像个鸵鸟一样的避人避事,现在换我想跟他过日子,你却又后悔了?薛眠,哪有这样的道理。” 脑子里混沌无状像一团麻线,理不出一丝头绪,只剩几缕零星的理智强撑着对话。薛眠不停地喘着粗气,他感觉心脏快要跳不动了,每一根神经都像被拉扯着,无名的疼痛钻心入肺。他摇头拒绝对方的说辞,怎样都不肯承认,只不停地追问:“你想要什么?你要什么都可以的,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他……可以吗?你可以把他还给我吗?” 叶清璇冷笑了一声。 她抬起眼帘,问:“那我问你,我说我爱南渡,你呢?你爱吗,有多爱,能超过我吗?” 薛眠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浑身从内到外的精疲力尽,耳边鼓噪的微风声、鸟鸣声、说话声……统统成了难耐的折磨。 是不是只要自己回答了,叶清璇就会把他还回来? 好。 薛眠定定的看着她,眼角晕出一道血红的颜色,一字一顿,无比清晰的道:“爱,比爱我自己还爱他。” “啪”、“啪”两声鼓掌。 一道高挺的人影从余光某个方向走过来,薛眠没反应到这儿,只是感觉有人走过来了。他一惊,更一喜,满怀希望的转过头去——一个身着新郎礼服的男人。 陌生男人。 叶清璇看了看薛眠,突然噗嗤一笑,走过去挽住那个男人的胳膊,又带他走过来站到薛眠跟前,温声道:“薛眠,郑重向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先生宁霖。今天是我们结婚的日子,欢迎你的到来。” 薛眠错愕的睁大了双眼:“……” *5* 在碧波荡漾的哈尔施塔特湖边有一片天然的观景台,木构的走廊傍水而建。这里常年游客如织,翡翠湖最佳观赏位置非此莫属。 薛眠沿着湖堤大步奔跑,目光穿梭于芸芸游人中,视线的落脚点却始终找不到。 但他不急,因为他不怕了。 他的光就在众生中等他。 在第不知道多少个回眸后,薛眠停下了奔跑的脚步——湖边一排木色的栏杆前,一个背向这边的身影进入了他的视线。 薛眠一小步、一小步,轻轻挪动着步伐,像怕把人吓跑。可后来又突然变成一大步、一大步快跑往前,像怕自己慢了会追不上。 也许是心灵感应,费南渡转过了身。 他逆着光,站在一片金色的夕阳下,眉宇如初,一如当年。 薛眠走到了他面前。 “叶小姐没有要和你结婚。”薛眠说。 费南渡答:“嗯。” “今天的婚礼本来就是她和宁先生的,跟你没有一点关系。”薛眠说。 费南渡答:“嗯。”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想把你从她那里抢过来的,但是我不敢。”薛眠说。 费南渡答:“嗯。” “我对你说过很多谎,我……我其实挺能撒谎的。”眼眶突然热了一下。薛眠说。 费南渡看着他:“嗯。” “你胸口上有伤疤,可我之前不知道。”薛眠吸了下鼻子,说。 费南渡看着他:“嗯。” “伤是因为戒瘾的时候太难受了……你自己划的。”一颗眼泪滴落在衣襟上。薛眠说。 费南渡朝前走过去一小步,看着他:“不疼了。” 然后眼泪就一颗接一颗,真的像断了线的珍珠串。薛眠低着头,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有温热的暖流冲淌过心田,贫瘠的土地上皲裂了十年的沟壑,在这一笑间都润妥帖了。 口袋里的东西攥在手心里,薛眠抽手将它们拿出来。他上前一步,嫌不够,太远了,就又上前一步,还不够,再过去一步。 他们终于站到了离彼此最近的地方。 薛眠把手伸过去,手心朝上,慢慢打开五指,一对飞鸟造型的银戒指躺到了费南渡眼前。 “眼睛有后遗症也没关系,我陪你去治……你不喜欢魔方,我把小觅的那个收起来了,以后都不让你看到……你喜欢健身吗?我喜欢长跑,我可以带你一起……” “小眠,”费南渡温声打断了他,眼角带着一缕淡淡的笑,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薛眠哭得眼睛都花了,他抬手抹了一把好像根本流不完的泪,掌心里的戒指再举高两分,泪眼朦胧的看着面前的人,无比诚恳的斩钉截铁道:“我想嫁给你。你要娶我吗?” 夕阳金色的余晖将万物的倒影拉得好长好长,观景台上不断有游客来来往往。有人看到这边的好风景,悄悄拿手机出来拍照,脸上都漾着羡慕与祝福的笑。 一只手伸过来,托住了薛眠捧着戒指的掌心。费南渡抬手擦掉他脸上的眼泪,微笑着答道:“好啊。” 《完》 ※※※※※※※※※※※※※※※※※※※※ 致我,致你: 走走停停,起起落落,分分合合,终于到了说再见的这一天。 完结前还一直在琢磨到大结局的时候得写篇什么样浩浩荡荡的万字抒情文,才能把自己的心情都描绘到位。可真到了这一刻才发现其实能说的不用洋洋洒洒,“不悔”“感恩”四字足矣。 不悔在这一本书上花了整整14个月的时间。不悔在这漫长的一年半里吃过的苦和挨受的辛苦。都值。 它可以只是一本在圈子里连小众都谈不上的冷文,但它骨子里淌的都是我的热血。就够。 感恩文中每一个被塑造的人物,都有不能尽善尽美之处,但谢谢你们愿意出现在我的笔下,陪我说完一个故事。成全。 感恩一路以来收藏、阅读、留言、投雷、陪伴的你们,多谢你们的支持。有时看看留言板,哪怕只有一条讨论,也够我撑下去的。知足。 最后感恩一下自己吧,还有家人给予的理解,尽在不言中。 番外会根据时间安排放出,后面可以留意,文中一些未解的小谜题也会在番外中一一解答。 创作本不止,江湖再相逢。 爱你们,拜拜!更多免费小说请收藏:rourouwu.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