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我埋葬》 1。顾笙与顾霖 天色微曦,细雨濛濛,浓厚的云层铺盖在上空,彷彿是谁打翻的顏料盒,将混浊成一块儿的色彩拖曳成无尽的走笔。 大片的落地窗微敞,秋天的风挟带凉意,惹得床上的小姑娘喷嚏接连着打。 顾笙的睡意被凉风吹散殆尽,她揉揉鼻子,瞇着眼坐起身来,左眼下的泪痣也散出慵懒之意,发呆了好一阵,才发觉一抹洁白的身影映入朦胧的视线中。 那人身着白衬衫配西裤,风格是一如既往的整洁儒雅。 「早安,笙笙。」 他的嗓音低沉温润,如春水般流淌在耳边,融化渗入骨里的寒意。 「哈——早啊。」顾笙伸了个懒腰,刚起床的嗓子还没开,让那把清柔的嗓音有些沙哑。 顾霖的眉头微蹙,以为妹妹又着了风寒,他伸出厚实的手掌,轻轻搭上顾笙的额间。 「哥,我没事啦。」顾笙清清喉咙,无奈挪开兄长的手掌。 顾霖抱起手臂,神情严肃的道:「你昨晚没关窗对吧?」 顾笙心虚地瞥向一旁,本该是敞开的窗子已被牢牢閂起,想必是顾霖进门时顺手关上的。 顾霖轻叹一声,耐心的与妹妹说教:「你的身体不好容易感冒,现在的风开始凉了,晚上尽量关窗户好吗?」 顾笙倒也不是刻意着凉,她喜欢聆听雨声入睡,恰好昨晚有场倾盆大雨,她便开着窗享受自然的白噪音。 「我知道了。」顾笙为避免顾霖再嘮嘮叨叨,连忙转开话题,「今天早餐吃什么,有我喜欢的松饼吗?」 顾霖显然拿她没辙,一双大手揉上乌黑的秀发,微笑道:「当然有,刚做好还热腾腾的,快来吃吧。」 闻言,顾笙立刻开心地跳下床,随手披了件外衣,旋即揽着顾霖的手臂下楼用早膳。 顾笙和顾霖是一对没有血缘关係的兄妹。 他俩自小在孤儿院长大,顾笙性格内向文静,不懂分辨他人的好意或恶意,年纪最长的顾霖为避免她受其他孩子欺负,自愿替志工妈妈们看照顾笙,因此两人成为形影不离的存在。 顾笙是标准的药罐子,时常感染风寒,流行什么就染什么,除此之外还特不爱吃药,吃了就哭,特别凄厉那种,是眾多志工的头痛人物。但自从顾霖接手后,顾笙居然肯乖乖吃药了,药再怎么苦也捏着鼻子喝下,听话的不得了,志工们不禁心想:顾霖就是生来治这个小傢伙的。 有一回,一名穿着深色风衣的男人前来,指名要领养顾笙,但顾笙这孩子居然说:「没有哥哥的地方我不去!」,然后做着鬼脸啪达啪噠的跑走了,留下一脸错愕的大人们。 顾笙铁了心要赖在顾霖身边一辈子,顾霖年长顾笙七岁,自然而然成为了兄长,他因为绘画天分攒了不少积蓄,没过几年就带着顾笙离开孤儿院,彼此在山间的古宅里相依为命。 顾笙体弱无法出门,这间大宅即为她的全世界。她的生活很简单,钢琴、顾霖、家,以及名叫安妮的黑猫。 顾笙弹琴,顾霖伴随琴声作画,安妮窝在脚边打呼嚕,这就是他们的生活,简单平凡到甚可称为无趣,但顾笙很满足现状,不需要烦恼人际交往、搭车通勤或是职场的甘苦,她甘愿一辈子活在哥哥的羽翼下,永远受他温暖的庇护。 顾笙深爱着她的哥哥。 2。迷路的旅人 夜晚时分,滂沱大雨倾泻而下,在朦胧中形成一条条绵延不绝的丝线,山嵐上白皑薄雾氤氳,将密林浸染成一片縹緲繾綣,覆上一层神秘轻纱。 阳台上的梔子花被雨打的悽惨,在雨中轻轻摇曳,连日的绵绵细雨彷彿没有尽头的下着。 顾笙缩在窗边的椅上,在佈满雨声的背景里阅读,腿里躺着熟睡的安妮,一派雅致愜意。顾霖坐在画架前,衬衫的袖口挽至腕上,纤长的手指掐着笔桿,在画布上描描点点,金丝框下的神色是一丝不苟的专注。 「叩——叩——」 清脆的敲响在厅内响彻云霄,撕碎桃花源的寧静。持笔的手迟滞几瞬,顾霖抬起眼帘,与顾笙疑惑的目光撞在一块。 谁? 「叩——叩——叩——」 那声响鍥而不捨的传来,这次多敲了一下,彷彿在无声催促。 顾霖放下画笔,按着膝盖起身,续拖着沉重步伐到大门前。 老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冷风透过门缝呼啸而来,在那片倾盆大雨里,矗立一道頎长的身影。 「嗨,你好呀。」 低哑的嗓音响起,他的语调轻柔,刻意扬起的尾音却蕴涵一股轻浮,腻的宛如包裹层糖衣。 顾霖愣在原地,双眼微瞠,纹丝不动。 奇异的语调听来怪耳熟的,晚来几步的顾笙凑到顾霖身旁,冷风猛然颳起,扑面而来,她反射性瞇起眼,待视线清晰后,那漆黑的身影彻底映入眼帘。 他的皮相极佳,俊美中带点妖冶,鬓边的发梢垂着雨滴,细长的眼尾吊高,肤色是病态般的苍白,令似笑非笑的唇角如欲滴的鲜血,愈显猩红。 「两位晚上好呀,我叫格林。」自称格林的男人优雅地虚做脱帽礼,不紧不慢的语调从齿间溢出。 顾霖没有应答,一双眼眸凌厉,毫不客气地瞪视对方。 格林笑了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我是个旅人,刚好在这附近走走逛逛,结果迷了路又下雨,我没有恶意,只想请问是否能借贵府躲个雨?」 顾笙顾着往他脸上瞧,浑然不觉对方的风衣被雨水浸个彻底,厚重的衣物紧贴在皮肤上,好不舒适的姿态。 顾笙有过相似的经验,非常能同理格林的感受,正要请他进门时,顾霖却厉声制止:「抱歉,我们家没有额外的房间,请你另找别处。」 闻言,顾笙有些讶异,她所认识的顾霖温文儒雅,少见怒色,就算真对人不满,也只会好声好气的理性沟通。而现在的顾霖,竟为了驱赶他人用粗糙的谎言搪塞,如此不近人情,他的眼里尽是顾笙未曾见过的冷意。 那眼神比夜晚的风雨寒冷刺骨,蕴含一股无形的敌意与怒气。 她不认识这样的顾霖。 见屋主拒意坚决,格林不怒反笑,他伸手将湿漉漉的瀏海往后拨去,露出同样白皙的额际,与黑发交接处分界明显。 格林在风衣的内里掏出一个信封,两指夹着递到顾霖跟前。 「先生,您看这风雨的势头,恐怕是要持续到明天了,若不是我走了好久才找到这一户人家,我也实在没脸皮来敲门,没有房间没关係,打地铺也行,当然不是白吃白住,这点心意还请您收下。」 顾霖眸色深沉的望着灰白信封,愣是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 釉白的指节仍在半空中,格林的脸上掛着颇有风度的笑容,既不催促也不着脑,就这么等待他的答覆。 然而,在一旁的顾笙看不下去,率先打破僵局。 「哥,我们就让他住吧,反正才一晚而已。」顾笙转头面向格林,侧过身示意他进屋,「格林先生,这边请吧。」 格林拎起黑色的提箱,绕过顾霖时特地向他点头致意,随即跟着顾笙来到位于二楼的客房。 3。他不是好人 顾笙随意安置好格林后,先行下楼准备一套新的盥洗衣物,绕到客厅时,她看见顾霖坐在沙发上抱头沉思,歛着黑发的头颅低低垂下,彷彿在虔诚祷告,也像在沉痛哀悼,看起来可怜极了。 「哥哥。」顾笙走过去,轻轻搭上他的肩膀,「你还好吗?」 顾霖抬起头,用手推高滑落的金丝镜框,眉宇间难掩疲惫,勉强撑起笑容,「嗯,没事。」 顾笙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道:「你跟格林先生认识吗?」 一提及格林的名字,顾霖的脸上再度浮现一抹叵测的攻击之意,戾气逼人,温文与儒雅彷彿成一瞬间的错觉。 「他不能留在这里。」 顾霖沉声说道,像担心顾笙没听见似的,他猛然抓住她的肩膀,又復诵一遍:「他不能留在这里!笙笙,你让他整理完就走,不可以让他留宿!一晚都不行!」 顾霖的面色癲狂,眼里佈满细细血丝,顾笙有些错愕,随后拧起秀眉,显然是被他突来的力道抓得疼了。顾霖见状,连忙放下紧绷的手臂,再次抱在头上,如同懺悔。 顾笙听见细碎的低喃传来,带着悲愤,带着哀戚,有如死前的瞻望自语。 「抱歉,我怕是被这雨淋到疯了……但他不能留在这,绝对不行,他不是好人,他不是好人……」 顾笙有些慌,不知该如何是好。 顾霖儼然是要维持这个姿势一阵,顾笙轻叹口气,心想罢了不留就不留吧。她再次轻抚上顾霖的肩头,视作安慰与应许,接着她站起身,完成她来到客厅的目的。 回到客房,格林坐在床缘等待顾笙许久,她捎来乾净的毛巾递给格林,顺道沏壶热茶,替他解寒。 「谢谢你呀,小姑娘。」格林笑咪咪的接下毛巾,却只是拿着,没有要往头脸上抹的意思。 「不好意思,我哥哥他今天心情可能不大好,还请你别放在心上。」顾笙勾起带有歉意的微笑,将斟好茶的茶杯放在床头。 「没关係,我才要谢谢你们不介意我一个陌生人。」格林打量着四周,漫不经心的回答。 「哪里。」顾笙客套的陪笑几声,她不太好意思直言赶人,话锋一转,「一个人旅行很辛苦吧?」 「啊——是挺辛苦的,人生地不熟,去哪都不方便。」 格林倒是对茶很感兴趣。他提着杯耳转呀转的,茶渣瞬地绕成一场龙捲风,待风浪平静后四处沉散在杯底,甚是有趣,他乐此不疲。 「那你怎么会想出来旅行呢?」顾笙好奇的问。 闻言,格林放下茶杯,双手十指交叠搭成一个平台,形状优美的下頦搁在上头,狭长的眼眸正目不转睛的看着顾笙。 接着他唇角一扬,说道:「因为沿路上的美景值得我逗留。」 4。请留下吧 顾笙愣怔被那如炬目光望的浑身不自在,一时半会忘了说话。 她好像在哪听过这道甜腻的嗓音。 忽地窗外刷过一道晃眼的白光,接着震耳欲聋的雷声伴随而来,室内的灯光闪烁,若明若灭,挣扎了好几番,最终仍然陷入一片黑暗。 顾笙回过神来,连忙翻找床柜里的照明设备,「抱歉,这里雨大的时候都会停电,你等我一下。」 顾笙摸索了好一阵,终于从柜里摸出个復古提灯,她转动开关,黑暗里顿时簇起一小撮光线。 透过昏黄的灯光,她看见格林歪着头,弯弯的唇角似笑非笑,一双眼眸仍饶有兴味的凝望着她。 「小姑娘,你听过浮士德的故事吗?」 没等顾笙回答,格林逕自侃侃说道:「浮士德是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博士,他穷极一生鑽研知识,到老才发现自己从未体验过人间极乐。而这时,恶魔跟上帝打了赌。上帝坚信他忠诚的信徒无论如何都不会堕落,他会保持初心,心向上帝。而恶魔则坚持浮士德会被引诱,弃善从恶,最终步入地狱。」 顾笙怔怔听着格林所述的故事,那张俊美脸庞在昏黄下镀上层诡异的光泽,五官线条立体分明,鲜红的唇角欲滴,肤色更加死白,完美到丧失真实感,如同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 如同死去之人。 「接着恶魔来到人间,依照计画引诱了浮士德,在过程中,浮士德和恶魔做了笔交易。恶魔会带他重新享乐人生,而当浮士德心满意足并说出一句话时,恶魔便会吞噬他的灵魂。」 「你猜猜看是哪句话?」 一阵怪风徐徐吹来,手上的提灯如烛火般明灭闪烁,一股未知的恐惧从脚底窜上,深达四肢百骸,此时顾笙发现了,格林后方本该倒映出影子的墙上,什么也没有。 顾笙狠狠倒吸一口气,她想逃,手脚却如同被钉在原地,全然施不上力。 最后她听见他说:「『你真美呀,请你留下吧!』。」 甜腻的尾音一落,灯光猛然熄灭,黑暗如同涛浪袭捲而来,淹没顾笙的视线和意识。 在梦里,顾笙身处在幽暗的山林,薄雾垄罩挥之不散,身子被雨打得湿濡,洁白衣裙吸足了水份变得沉重无比,冰冷的水滴沿着衣襬、贴着肌肤滚落至地面。 除了滴答的水声,顾笙所熟悉的鸟鸣、清新的芬多精不復存在,包围她的是万籟俱寂,沉默在咆哮,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紊乱的呼吸,一切死寂毫无生气,彷彿全世界只剩她一人。 藤攀葛绕的古宅就在眼前,即使明白身在梦中,顾笙仍然想也没想的往前方迈进。 右脚一出,左脚跟上的同时,突来一股狠劲力道嵌住她的脚踝,单薄的身子顿时失了重心向前跌去。 人说梦里是不会有痛感的,可顾笙却隐隐感到钝痛从膝盖手肘冒出,她回首望向罪魁祸首,视线对上的那瞬间,一双美眸骇然瞪的圆大。 纤细的脚踝上多了一截阴黑的手指,与雪白的肌肤成鲜明对比,连接在那之后的是一团趴在地面、面带笑容的黑影。 他像隻盘旋已久、飢渴难耐的蟒蛇紧紧綑绑住猎物,那抹笑容歪斜的掛在像是头颅的地方,如黑色夜幕中的新月,突兀且骇人,他的眼眉也是如此。 与其说黑影是趴在地面,不如说他是从地底长出来的较为正确。顾笙浑身寒毛竖起,尖叫哽在咽喉,她咬着牙奋力蹬着双腿,试图摆脱那隻黑手,黑影被踢了几脚后不但没放,反而以她的身体为轴,像攀绳般的匍匐前进。 脚踝,小腿,膝窝,大腿……每当黑色的手指触及肌肤刺激感觉受器,顾笙便觉得那触感黏腻的噁心,好像有千万蛞蝓过境,令人反胃的湿黏感滑进心底直达脑门。 顾笙忍不住放声尖叫,眼泪扑簌后滚落至下頦,她挥动双手下意识的向前爬行,那团黑影彷彿很满意她的反应,唇角弯起的弧度越发浮夸,几近咧到鬓边。 顾笙用尽全力抓着泥土前行,指尖磨出血来她也不觉疼痛,因恐惧已然佔据全身。 黑影所处的身下忽然翻腾出更多的影子,像从地底涌出的泉水,将所触及的土地软化塌陷。黑影率先消失在那团沼泽中,但顾笙腿上的触感和力道丝毫不减,只能看着自己一寸寸的随着黑影下陷。 悚惧的下坠感让尖叫变得更加凄厉,顾笙使劲的把脚拔出,但每一次的挣扎都让她陷得更深。 绝望浮现在顾笙的脸上,尖叫戛然停止,因黑影已将她的口鼻淹没,只剩一双瞠圆的大眼,眼睁睁瞪着古宅渐行渐远,最终消失。 而那幢藤攀葛绕的老旧大宅,安静的矗立在原地,冷眼旁观一切发生。 5。谁的涂鸦 顾笙转醒时,周遭依然是不见五指的漆黑。 她头痛欲裂,太阳穴彷彿快炸开来。 凭藉身下的触感,顾笙应当是躺在床垫上。她凭记忆力摸索出电灯开光,用力摁下,不意外的毫无作用。 收手的同时,手臂碰到什么坚硬又冰冷的物品,顾笙吓得惊呼一声,沉淀片刻后鼓起勇气探去,沿着形状摸索一阵,构成的图样是方才在客房留下的提灯。 转动开关,一簇暗光伴随希望升起,光晕的范围不大,但也足够令她在黑暗中行走。 顾笙拎起提灯在这空间里打转,试图勾勒出记忆的形状。 这里是她的房间,却又不是她的房间。 质地柔软的大床在她熟悉的位置,外表却与记忆中的相差甚异。 白色的床幔彷彿被野兽撕裂成条,细白的蛛网结在床头,拥有长腿的蜘蛛螫伏在上,等待猎物到来,木製床板被蛀虫啃食的残破不堪,床上的被套本该是她前先换的梔子花图样,此时似乎是沾染上数滩不明水液,顏色混浊到看不清底色,空气中更是飘散着浓浓霉味,怎么看也不像有人居住过的样子。 不仅是床畔,周围所有傢俱、摆设皆是如此,彷彿黄蜂过境,变得满目疮痍,一片狼藉。 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希望崩塌成碎屑后扬起轻烟,顾笙大口吸着气,困惑与违和感纵横交错,最后交叠成排山倒海的恐惧,几近将她淹没窒息。 「喵呜。」 一声轻轻的嗷叫划破死寂,顾笙反射地瑟缩下肩膀,旋即提起灯顺着声音望去。 在黄灯的映照下,一隻黑猫坐立于摇摇欲坠的方桌上,深色的毛发融在阴影里,黄色的瞳孔束成针状,在黑暗中特别显眼,牠的尾巴微微晃动,在墙上拉成长长的影子。 「安妮!」 看见生命中熟稔的事物,顾笙犹如抓住救命的稻草,连忙三两步上前奔去,而安妮似乎被她的举动吓着了,一溜烟的向下跳去,尾巴甩到无辜的压克力花瓶上,左右晃了几下后掉落至地面,在沉寂的夜晚里撞出砰然巨响。 顾笙蹲下身来将花瓶捡起,用手拍去灰尘。这是她最喜欢的花瓶之一,顾霖总把替她摘的花插在里头,自然是对它特有感情。 然而,在顾笙接近地面的同时,她顿时察觉到地板的异样。 一道暗红色的拖痕从房间中央一路延伸至半敞的门扉,包裹在血色内的,是数道狠狠嵌入木板里的细长爪痕。 浓烈的铁銹味窜入鼻腔,引人作呕,顾笙拧起秀眉,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心底浮出。 她得马上找到顾霖! 顾笙按着地板站起身来,心中有了目标,她的眼神变得坚定许多,可她却惊骇的发现,原本空荡荡的墙壁上,居然多了一幅画。 画的篇幅不大,所有线条皆是用蜡笔绘成的。背景是一片蓝天绿地,太阳一成不变的掛在左上方,一大一小的人影站在草地上,手牵着手,表情是浮夸的开心。以拙劣的走笔和构图判断,应出自于孩童之手。 顾笙紧抿双唇,她将提灯移往右下角,果真看见那方落下四个歪歪扭扭的字跡:顾笙、顾霖。 6。他是春天的光 回忆像泛黄的幻灯片,一格一格的画面无声放映在脑海深处。 那是个阳光和煦的春日,花季来临,花粉在风中漫舞,四处旅行寻找归根。 自有记忆以来,顾笙的春天大半是在床上度过的。每到这个季节,她不是鼻水眼泪氾滥,就是气道发炎到喘息不止,好不精采的过往。 这天老师没有在学堂讲课,而是选择带孩子们到草坪上自由玩耍。顾笙病懨懨的躺在床上,隔窗听见孩子的嬉笑声从远处传来,她用不着下床亲自确认,方能在脑中映出他们游玩的样子。 真好啊,我也想玩。顾笙噘着嘴心想。 门板被敲响几下,顾霖走进门来,手里端一盘药。 「来,笙笙,吃药了。」 顾霖笑咪咪的走到床旁,他熟稔的撕开包装,将五顏六色的胶囊、药丸依依倒入顾笙的掌心里。 顾笙盯着手心好半晌,接着长叹口气,将心中嚮往连同药丸一并吞下。 细心的顾霖捕捉到她的小情绪,于是问道:「笙笙也想下去玩吗?」 顾笙想点头,头才刚抬起,随后又变为左右轻晃,一头青丝跟着微幅摆动。 顾霖瞅着顾笙低头瘪着张小嘴,口是心非的样子很是好笑,却也不禁心生怜惜,他伸出大手揉上她的黑发,表情是温柔与宠溺。 「那么,你想跟我一起画图吗?」 闻言,顾笙抬起头,黯淡的眸色里闪烁亮光,而映在那双眼眸里的是沐浴阳光中的顾霖,他的笑容灿烂耀眼,美得令她移不开视线。 「想!」当然。 随后,顾霖捎来的不是专业的顏料画笔,而是一盒十二色蜡笔与图画纸。他与顾笙并肩坐在床上,苍白的小手握在掌心,引着她在纸上画出鲜艳的线条,将色彩盈满每处空白。 在那当下,顾笙觉得自己身在画中,与顾霖在草坪上嬉戏玩耍,玩到暮色四合才心满意足的回屋,在那之前,他们的双手紧扣,从未分离,如同她想像的一样。 那时的顾霖已是个整整齐齐的少年,彼此挨在一块儿的距离极近,顾笙好怕自己失守的心跳会被他听见,她终于能理解小说里「长大后要嫁给哥哥」此话的心情。 多年以后,手背上的触感顾笙到现在还记得,那大概是顾霖这辈子画过最丑的画,拿出去肯定会被人笑,想到这,顾笙不禁会心一笑。 她虚握掌心,想起往日与顾霖的回忆,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她要出去,和哥哥一起。 顾笙鼓起勇气面对荒唐,正想仔细探查房间里是否有其他类似的画时,安妮却晃着尾巴跑过,从门缝中鑽出。 顾笙无法放任安妮在怪异的空间乱晃,她顾不得其他,连忙追出门外,来到同样漆黑一片的走廊。 刺耳的嘎吱声从她所行之处响起,走廊上的情景如同方才一般,像是陈年荒废且年久失修的房屋,毫无人的生气,灰尘与蛛网遍布各个角落,灰浊的壁癌随处可见,甚有数个叫不出名字的昆虫在墙上爬行。 拖行的血跡止于门口,等于又断了一个线索。浑身的疙瘩竖起,顾笙搓搓手臂安慰自己,试图抚平不安与逐渐扩大的恐惧。 安妮彷彿能听见顾笙的心声,晃了尾巴踩着优雅的步伐,一路来到顾霖的卧室。 7。吾爱即信仰 斑驳不堪的木门立在眼前,顾笙缓缓抬手搭上满是锈跡的门把,儘管手指正微微打颤,她还是咬着牙把门把转开。 昏黄的光线渗入门缝,如一把利刃割开房内的幽暗,顾笙深呼吸再缓缓吐出,颠着脚步踏入门内。 顾笙鲜少进顾霖的房间,即使不甚熟悉内里装潢,她也能确认这个空间绝不正常。 与外头的断垣残壁相比,顾霖房内的一切是极为突兀的崭新整洁,彷彿走进另一个异世界,充满说不尽的违和。 异样感盈满心头,顾笙抿着唇屏着气,继续拎起提灯打量四周。 顾笙能听见雨声,却看不见窗户外的世界,整个框架结构是深不见底的闇,黏在墙上的玻璃就像假造似的,无其他功用。 顾笙环视一周。书桌、书架、衣柜、单人床,就是没见到主人顾霖。 除此之外,又有一幅画掛在墙上,此次不是凭空出现,而是安分的待在原地,等待顾笙发现。 与先前的笔触不同,这幅画的风格较成熟稳重,下笔俐落,人物背景维妙维肖。 此番画风顾笙再熟稔不过,不用寻找署名,自然是顾霖的画。 画中的背景位于顾宅大厅,大片落地窗围在四周,窗外的世界绿意盎然,愜意十足。中央的主角仍是一大一小,他俩并肩坐在皮革钢琴椅上,黑发少女身着白色洋装,细白手指放在琴键上,戴眼镜的少年撑着头,满脸陶醉的聆听琴声,两人都笑得灿烂。 记忆的跑马灯再次转起。 顾笙喜欢钢琴,除了顾霖之外,她最期待的就是每两週一次的礼拜。 教堂里,马赛克砖镶成一片斑烂色彩,彩色的光映在十字架上,象徵上帝耀眼的辉煌,不可轻易褻瀆。 女孩男孩们在十字架前排成一列又一列,手拿厚重的圣经,仰着头,漫不经心的向主咏颂虔诚。 顾笙不在乎谁的甘苦还是什么主不主的,她嘴里唱着讚美诗,心思却不甚虔诚的飘向一旁牧师上。 悠扬的琴声自纤长的手指中溢出,轻弹时高亢,重落时低鸣,十指灵巧的在琴键上交移,身体随节奏起伏前俯后仰,那优美的姿态叫顾笙一看便难以忘怀。 真美啊,她也想变成那样。 尔后的每次礼拜,顾笙都偷偷观察牧师弹奏的方式,并默默记在心里。 后来有一天,顾笙再也无法憋住心里的求知慾,喊完「阿门」后她悄悄的走向牧师,向他请教弹奏钢琴的方法。牧师面对小小的崇拜者,自然是一口答应了,但碍于时间有限,他只教导顾笙如何看谱,便匆匆结束一堂课程。 上帝好像得知顾笙礼拜时的心不在焉,因此捉弄她一番,特意让她在礼拜前一日染上风寒,特严重那种。那场病令顾笙躺了将近一个月才起床,待她健康的回到教堂时,那位与她订下约定的导师已被调往别处,换来一位不苟言笑的牧师。 那次是顾笙第一次上钢琴课,也是最后一次。 顾笙的嚮往、崇拜、兴奋以及失落,顾霖都看在眼里。 因此,他在搬入新家时,决定送顾笙一个惊喜礼物。 一架钢琴,她梦寐以求的。 顾笙从未真正碰过琴键,头一次弹起来甚为生疏,她凭藉记忆力模仿牧师的动作,努力了仍有些五音不全,即使如此,顾霖还是很捧场的为她喝采,作为听眾来说是极为称职。 顾笙鬼使神差的伸出手,轻轻抚上画布,细白的指尖停留在画里的顾霖上。 顾霖一直都看着她。 暖意才刚滑上心头,「顾霖」猝然扭头看向画外的顾笙,脸上的陶醉不再,金丝眼镜下的眼眸瞬也不瞬的瞅着顾笙看,眼神似水迷离,深邃中带点妖冶,接着粉色的唇角缓缓拉开,露出一抹奇异却美丽的弧度。 顾笙神色一惊,骇然的向后踉蹌几步,差点跌坐在地。 她站稳脚步,沉着一番后,再次将提灯照向画作,凝神一望,画里的顾霖拖着下巴露出侧脸,专心聆听顾笙弹奏,方才的异样荡然无存,彷彿只是一个错觉。 8。逃走吧 「喵呜。」 安妮轻声的嗷叫拉住顾笙的思绪,她回首望去,看见安妮正窝在床边,用黑压压的猫爪子掘着什么。 顾笙垂下头首,双目在木地板上巡梭,随后发现木製床架下隐隐露出一截白色布料。 她与安妮一同蹲在床前,伸手摸向那块布料,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柔滑,质地极佳。顾笙用手扯了扯,布料后方似乎被什么压着,沉甸的很,光靠单手难以施力。 顾笙将提灯放在地面,空出来的右手一同搭了上去,她蹙起眉头,双手奋力一拉,白色布料瞬地被她拉出一大半,她再次施力时,后方的重量却突地消失,导致用力过猛的顾笙跌坐在地。 沉积已久的灰尘激起一团濛濛尘雾,漫在空中如轻烟裊裊,顾笙被烟呛的厉害,她轻咳几声,皱着鼻搧去灰尘,待尘雾散去后才缓缓看清手里物品的样貌。 那块布料的原貌是一件连身衣裙以及衬衫。长裙和衬衫的衣袂似乎是染上泥土的污浊,灰濛濛的骯脏不已,下摆破烂纤维裸露,四处晕开的赭红如绽放的蔷薇,妖艳的花身蒙上诡譎色彩,而她手中一缕是唯独的洁白。 然而,吸引顾笙目光的不是突兀的留白,而是血色衬衫上的钮扣。她拎起来仔细端详,果真在一排钮扣中,发现一颗拥有不同的样貌。 那是前几日顾笙替顾霖补上的,当时没有适合搭配的钮扣,她还未此苦恼许久,还是顾霖笑着把最惹眼的那颗递给她时,她才认命拿起针线缝补。 时隔不久记忆犹新,那件衣服顾霖今天甚至还穿在身上,顾笙绝不会认错! 顾霖的衬衫怎么会在床底下?为什么会有血?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旧?他到底在哪里?他会不会有危险? 一连串的疑问涌入顾笙一蹋糊涂的脑子里,她微微抱头,脑中嗡嗡作响,疼痛剧烈。顾笙太过张惶,浑然没察觉安妮绕在脚边,不安的挠着她的裙襬。 「咯——咯咯——」 诡譎的声响回盪在寂静的空间显得格外清晰,感应到危险的安妮炸了毛,阵阵发出警告的低鸣。顾笙茫然的放下手臂,还没理清混沌的思绪,诡异的声音再次传来。 「咯——咯咯——」 那声音像是少了液体润滑的关节不停虐待似的扭动,老化的骨头与骨头之间生硬磨擦,磨出粗糙逆耳的声响。 顾笙的后颈沁出冷汗,盘桓的危机感在体内叫嚣,四肢百骸都在发出警告,但她的潜意识却不断怂恿她回头。顾笙的意志力被消磨到无法思考,她战战兢兢的转动头首,时间彷彿被放慢成定格,度秒如年。 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顾笙的瞳孔急剧收缩,心脏提到嗓子眼,孱弱的胸膛快速起伏着。 一团人形黑影倒掛在天花板,手脚贴伏墙面,他的头颅以不符合人体工学的方式倒转一百八十度,下巴在上额际在下,唯一不变的是那抹笑容歪斜的掛在嘴边,在那深不见底的口齿里是满怀恶意的友善。 顾笙的眼底写满无法形容的骇恐,她想起那场骇人的无声梦魘,脑海闪过无数个死亡的可能,儘管黑影这时仅是静静盘伏在上,她却觉得喉咙被那双手扼紧,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形成支离破碎的抽气声。 她、她逃的掉吗? 冷不防的,黑影前进了一步。 「——喵!」 安妮呲嘴嗷叫一声,彷彿在对顾笙大喊:快跑! 顾笙的求生意志被这声猫叫唤起,她收起茫然无措的思绪,死命抬起早已吓软的双腿,拔腿就跑! 几乎是在顾笙站起来的瞬间,黑影也跟着她的动作猛烈加速,他的四肢用非常不科学的速度移动,就像手脚纤长的蜘蛛,敏捷快速的向顾笙爬行。 骨头滑动的喀喀声响在耳后,顾笙不敢再回头,她竭尽毕生力气奔跑到走廊,在黑影即将夺门而出时,她砰的一声用力把门关上,身子紧压在剧烈颤动的门板。顾笙一时半会分不清是自己还是门板在颤抖,她闭上眼睛,在心底暗暗祈祷这扇门能替她挡下所有恐惧。 这次上帝终于听见了,不安分的门板不消几分鐘便褪回寧静,一切又回復令人窒息的死寂。 9。黑色灯塔 顾笙喘着气睁开眼,眼角噙着泪珠,衣领上的湿润分不清是冷汗还是泪水。 她颓然滑坐在地,无暇顾虑地上的骯脏,馀悸犹存的心情难以平復,其中包括挫败的无力感。虽然暂时摆脱了黑影,但她仍身处在诡异的空间,顾霖也没找着,简直像个无头苍蝇四处打转,还一无所获。 一道含糊粗哑的声音从楼梯下传来,顾笙听不清楚内容,犹存的恐惧让她极为排斥去探究。 够了!有完没完! 顾笙抱着头无声吶喊,吓白的脸在手心磨了好几下,肩膀因愤怒和畏怯而颤抖。 过了须臾,安妮安慰似的在脚边蹭了蹭,毛茸茸的毛发磨在皮肤上挠的顾笙有些痒,她从湿润的掌心里抬头,撑起勉强的淡笑,伸手顺着柔软的黑毛轻抚几下。 安妮获得满足后接续踩起软绵绵的猫掌,尾巴晃得高高的,似乎在提醒顾笙该赶路了。 顾笙对上那双鹅黄的大眼珠,心里百感交集。她的生理和心理都好疲惫,好想就这么摊在地上耍赖、自暴自弃,像个孩子一样等人救赎。安妮则与顾笙相反,牠冷静且临危不乱,甚至在紧要关头提醒顾笙逃命,而顾笙隐隐在猫瞳中擷取到的沉着泰然,似乎在不断低声倾诉着一句话:别怕,没事,我陪你。 连一隻小动物都不怕了,她还怕什么? 顾笙的心底莫名涌起一股力量,最后凝聚成前进的勇气。 没错,她要跟顾霖一起出去,现在还不能放弃。 顾笙把脸上的狼狈抹去,按着膝盖起身,拍走裙襬上的灰尘,跟上安妮的步伐。 说也奇怪,安妮平时像一坨懒洋洋的肉,虽然不怕人但高冷的骨子仍在,可自从到了这个空间后,安妮似乎拥有了自我意识,不断引导、鼓励顾笙向前,如同为渔人照亮汪洋的灯塔,而牠的火炬藏在细小的瞳孔中,虽小却明亮,指引她在暗夜中向前迈进。 走廊上的其他房门都是闭闔着,模糊的声响持续放送,有了方才的恐怖经歷,顾笙的脚步放的极轻,就怕又惊扰到什么非人生物。 一人一猫一循着声响下了楼,来到宽敞的客厅。 「哥哥,你在吗?」顾笙小心翼翼的轻声喊道,回应她的自然是嘈杂不明的声响。 客厅也是暗沉沉的一片,落地窗像镀了一层厚厚的铜铁,用黝黑的色彩隔绝里外的世界。傢俱摆设同样是不外乎的老旧,顾笙惊讶的发现自己已经习惯这番景象了,经过长时间的刺鼻霉味侵扰,嗅觉早已疲乏不堪,再多的灰尘扬土也激不起反应。 顾笙终于听清楚那络绎不绝的声响。 音质粗糙的女声回盪在空间里,用像被砂纸磨过的嗓音不停重复讲述一则新闻。 「现在带大家关注一则新闻消息。斯文败类,衣冠禽兽!前日在镇外的森林发生一起骇人听闻的兇杀案,死者是正值花样年华的少女,兇手长相斯文,殊不知下手是如此残忍!案发当天,兇手佯装路过的登山客向死者搭訕,随后趁对方不注意时从后方攻击,性侵得逞,最后残忍的将她杀害,拋尸在树林,刚好遇逢连日大雨,等到目击者发现时,尸体早已肿胀腐烂……」 顾笙紧抿双唇,边找寻声音来源边仔细聆听,太阳穴隐隐发疼,听新闻中兇手的描述,她想起那件染血的衬衫,脑海中的猜想早已一发不可收拾。 顾霖杀人了?!她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所以他才逃跑,让她找不到吗?为什么不跟她谈谈…… 越想越不对劲,顾笙摇摇头,把荒唐的念头甩出脑外。 不对,她温柔的哥哥不可能杀人! 顾笙绷起神色,灵巧绕过溢出棉絮的旧沙发,低哑的人声渐亮,断续的杂讯越发明显,最后她在积满灰尘的茶几上发现一台卡带式收音机,烦嚣的音讯正是从锈跡斑斑的喇叭发出。多么老旧的电器,怪不得音质奇差。 顾笙洩愤似的用力摁下停止键,按键弹跳,吵杂的声响戛然而止,接着她的馀光瞥见一截惹眼的雪白搁在茶几不远处。 10。愿你安息 顾笙凝起目光一扫,含糊的残影对焦后形成一个信封,外表看来是格林用来支付旅费的那个。顾笙端起来细查,重量是意外的轻,随即打开信封,刷的一声抽出里头的内容物。 不是钞票,更不是卡券,而是一张精緻的塔罗牌。 这张塔罗牌不如传统样貌,它的牌身晶莹透明,金色的丝线绕成一名双手反绑、倒吊在树桿前的男子,他的表情平静,双眼微闔,而五官轮廓竟然与顾霖有几番雷同。 顾笙没怎么鑽研过塔罗牌,不明白其中含意,但凭方才的播报凑上眼下看似不吉利的卡牌,摆明一切的异样皆与顾霖有关,顾笙想不相信都难。 顾笙轻咬下唇,手指捏紧塔罗牌,找到顾霖的念头愈发坚决。 其实在顾笙心中,不论顾霖做了什么,她都选择原谅,即使要和他用一辈子赎罪,她也在所不惜。 因为他是顾笙深爱的哥哥。 顾笙想起床底的血衣还摊在地上,正想回去收拾,忽然从背脊传来一股窥视感,她扭头一望,瞧见两颗黄澄澄的珠子在黑暗中跳动,最后在半空中停下,锐利的目光笔直投向她。 怎么了,那个方向是…… 顾笙拎着提灯,拖起沉重的步伐来到牠的停留之处。 一架胡桃木制的钢琴佇立在眼前,样式与顾霖画中的如出一致。层层蛛网结在顶盖与支桿交界,铺上厚重灰尘的琴身在昏黄光线下映出冷冷光泽,犹如一头螫伏的巨兽,蓄势待发。安妮蹲坐于平台上理毛,顾笙向前走近,伸手拿起搁在谱架的乐谱。 粗糙的触感从手心传来,泛黄发皱的牛皮纸上画有五线谱及音符,篇幅不长仅有半张,血色的笔跡异常鲜明,在线谱的最上方用潦草的字跡写了一行曲名。 「安魂曲……」顾笙盯着乐谱,低声喃喃。 顾笙曾在书籍上阅读到安魂曲的故事。据说,在某一天夜晚,一名神秘使者到来,委託莫札特製作安魂弥撒曲,莫札特虽心有疑虑,但还是选择接下委託。安魂曲如其名,似乎是冥冥中的宿命,莫札特在製作当年重病去逝,使安魂曲成为他最后的遗作。 顾笙没有学过这首曲子,自然没有这张乐谱。 所以,这张安魂曲的主人是顾霖吗? 他想安那名死者的魂吗? 阴沉肃穆的乐声彷彿响在耳畔,浑厚的咏叹调本该是带来抚慰的交响,此时在顾笙脑海里变得悚惧至极。 顾笙将乐谱放回谱架,鬼使神差下,她掀起沉重的垂板,灰尘四散扬起轻烟,黑白交错的琴键在淡影中裸现。 琴键的外表光滑顏色明亮,儼然受到良好的保护。顾笙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她伸手搭上白键,指尖逗留了晌久,最终悄悄抽离。安妮似乎看不惯顾笙的踌躇,牠呜咽一声,纵身往琴键跃去,下压的黑白键顿时嘶吼出蓄藏的爆发力,如一双无形的手撕扯幽寂,一道沉甸的闷响混杂其中。 「匡噹——」 架上的节拍器被黑尾巴摑了巴掌,用极为狼狈的姿势跌落至地,裂成好几块金属碎片。 顾笙蹲下身来,心疼的捡起碎块,罪魁祸首则若无其事的在她脚边坐下。 这是顾霖特地请人从国外买来的节拍器,顾笙喜欢的不得了,现在就么摔坏了,难免感到不捨。 「咦?」 掐着碎片的右手迟疑一瞬,顾笙在那堆废铁之中,发现一个格格不入的金属色泽。 11。餵养恐惧 上下捡取的动作改为左右拨弄,顾笙翻开一片片金属碎块搜寻,用不了半晌一枚小巧的钥匙便映入眼帘。 是个很普通的铜製钥匙,只有拇指的大小,不甚起眼,极为容易埋藏。 顾笙没有见过这副钥匙,既然会出现在节拍器里,兴许与顾霖有关。她拍掉钥匙上的灰,一把收进口袋。 顾笙内心的起伏已平缓许多,终于能冷静梳理杂乱的思绪。 顾霖的异样是从格林到来后才產生的,而她与格林对话完后便进入诡异的空间里,几分鐘前还风光旖旎的自家变成破旧不堪的古宅,顾霖和格林消失不见,潜伏的黑影对她穷追不捨,安妮则像个引路人带领着她,而她以为的顾霖似乎还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顾笙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在主导一切,将她一步步推往某个事件的中心。 是格林?还是顾霖? 一切弔诡的悬念,恐怕得用这把不起眼的钥匙才能解答。 对了,还有画。 思路一转,顾笙的直觉告诉她这里肯定也有顾霖的画,于是她马上抬起脚步,在偌大的厅室找寻画作的踪跡。 兜转了一圈后,果不其然,顾笙在顾霖搁置的画架上找着了一幅横向油画。 背景由混浊的色块堆砌而成,画中主角一反常态的不是顾霖与顾笙,而是一名垄罩在黑暗中的男子。 大片阴影洒在男子的身上,无法看清他的容貌表情,只见他仰高头首,侧着身下跪,双手上举掌心摊开,宛如乞求的姿势,而回应他的是另一个身着黑斗篷的「人」。那人的眉眼被衣衫遮掩,苍白的脸上只露出一抹慈爱的淡笑,他的后背衔接一对由人骨堆砌成的翅膀,他双臂展开,以拥抱之姿降临于男子面前,如同天使一般降下神諭。 在顾霖的薰陶下,顾笙对艺术虽说不上精通,但基本美感还是有的。她一看见这幅笔触细腻、构图奇异的油画,一时说不来的感觉涌上,脑中盘旋的词汇只剩诡异、唯美以及违和。 奇怪得发毛。 顾笙凑近一看,确实是顾霖的笔触。她打了个哆嗦,目光扫向黑衣人的笑容时,一股不寒而慄窜上四肢百骸。 莫名的既视感令顾笙下意识后退一步,这时如果问她最佩服自己什么,顾笙肯定回答:直觉。 顾笙一节节的向后退,斗篷下的笑容便一丝丝的勾起,最后拉曳成歪斜的弧度,如一轮掛在夜幕中的新月,骇人且突兀。 顾笙瞠着双眸,捉着提灯的手指紧攥在一起,指甲嵌进肉里也不觉疼痛,扎出的血与冷汗掺在一块,湿遍了阵阵颤抖的掌心。 画布彷彿化成一摊泛着朦胧光泽的水面,黑衣人从水中伸出双臂,漆黑的手搭在平面上,徐徐撑起同样暗不见底的身体。 顾笙咽了口水,她有了两次经歷,身子已不如先前不听使唤,她紧绷神色,眼神警戒的瞪着异物,心中做好随时落跑的准备。 炸毛的安妮对着画像哈气,眼看黑影的面积渐广,顾笙的眼角留意到一旁佇立的阴影,她的手缓缓摸去,眼眸仍瞬也不瞬的戒备着。 黑影似乎是刻意放慢了动作,就为好好欣赏顾笙的恐惧,而待他即将浮出水面之时,顾笙的双眸一凛,用力把柜上的花瓶向前扔去! 被外物攻击的画架顿时失去支撑力,向后飞了几吋后硬声倒塌,黑影也随之被压倒在地。 计画奏效,顾笙却没时间窃喜,她明白这方法治标不治本,画架一倒后便手脚并用转身逃跑。 12。腐朽缅怀 风在耳边呼啸,心脏剧烈加速,激发的肾上腺素流淌在血液送达各个器官,顾笙娇弱的身子顿时成了爆发力十足的猛兽。她急速又慌忙的在大宅里奔跑着,脸上扑了好几个蜘蛛网,撞倒数不清的傢俱,即使身体发出疲惫的警告讯号,顾笙也不敢懈怠,因那怪奇的喀喀声就在离她不远的后方响起。 顾笙本来很庆幸自家大宅的面积广阔,有足够的空间可以逃跑,可越跑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个转角她似乎经过了三次以上,这个檯灯她好像撞倒了四次,走廊上的门呢?居然都不见了! 自己在原地打转的认知立即跃上心头,压不住害怕的呼吸更加紊乱,而身后的黑影紧追不放,她还不能停下! 人终究是有极限的,在顾笙的身体即将到达虚脱的边缘时,前方的风景乍然起了变化。 一扇斑白的木门立于眼前,在漆黑的长廊里特别显眼,就像潘朵拉的盒子吸引人的好奇,殊不知在那纯粹的模样下蕴含着无穷恶意。 即使明白是掠食者的陷阱,但顾笙实在心力交瘁,顾不得那么多,能先解决一个是一个,于是她牙一咬心一横,毫不犹豫的奔了进去。 顾笙双脚踏入房内,门扉几乎是同一时间的关起。安妮一直跟在顾笙的脚边,也一同安然无恙的进了门。 眼看黑影没有追上来,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虚脱的顾笙一屁股坐倒在地,仰着头气喘吁吁的哈气,双腿比发软还无力,她活到这岁数所累积的运动量可能也没今天多。 待顾笙平稳呼吸速率时,她才恍然明白自己闯进了哪里。 难闻的塑胶味挟带松节油的异味窜入鼻腔,木质地板上遍佈五顏六色的小点。光凭两点,顾笙连灯都不用抬就能确认这里是顾霖的画室。 工作狂顾霖时常埋首于此,一待就是数小时以上,顾笙为了确认他是否还有呼吸,也会时不时的到画室里陪伴他作画。 顾笙想起她头一次进到画室的情形,那时候她对顾霖的用具无比好奇,什么都想开来看或闻一闻,好像这样就能汲取到他的气质似的,然而当顾笙的魔爪伸到松节油时,她突然皮肤发痒起疹、眼泪唾液直流,很典型的过敏症状,顾笙已经见怪不怪,但新手哥哥顾霖不清楚顾笙的过敏物质,整个人都吓傻了,硬是将顾笙拖到医院打几小时的点滴才肯放她回来。 顾霖当时的慌张在顾笙的脑海里留下深刻的印象,仔细想想,那次送医是她最后一次出门,后来身体只要有恙都是顾霖替她跑医院拿药的。 顾笙依稀记得,顾霖那天之后对她说的一句话——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不只是顾笙,顾霖也深爱着他的妹妹。 方才的恐怖经歷差点让顾笙忘记初衷,她连忙站起身来,捎上提灯继续在房里寻找顾霖的踪跡。 侷促的画室彷如拥有自我意识以及窥探心思的能力,在顾笙起身的同时,一道白光戏剧性的打在前方的画架上,儼然它就是整部戏的主角。 13。在世旅居 多么明显的罗网,顾笙更加确定有人想告诉她什么,可她为了找到顾霖别无选择,只得听命做扑火的飞蛾。 顾笙将提灯关闭以免浪费电源。她深深呼吸,咽下口水,小心翼翼的往画架移动。 这次画架上摆的是纵向的油画。画中的色彩斑烂鲜明,笔触时而轻柔时而粗重,顏色浓淡的变化交织成一朵朵鲜艷的花,而滋养花团盛开之处的是一具空荡荡的棺材,一名金丝眼镜的白衣少年伏在边缘,歛着睫毛的双眸微垂,面目怜爱温柔,一隻手伸向棺材内,为它献上一朵洁白的梔子花。 顾笙不禁猜想,这簇繁花是少年亲手栽成的,而这名少年就是顾霖。 不祥的预感逐渐浮现,顾笙决定先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东西上,那便是摆在画凳子上的铜製铁盒。 铜盒的其中一面嵌了一道锁孔,顾笙不疑有它,立刻从口袋拿出节拍器里的钥匙,插入后轻轻向右一转,喀的一声,锁扣马上发出弹跳的声响。 顾笙屏住呼吸,捉着铜盒的手指微微打颤着,忐忑不安的心绪盘踞在胸口,接着上盖掀起了。 盒里的内容物在白光下一一裸现出来,在用天鹅绒铺成的内衬上躺着一本书、一把匕首以及一颗乾瘪枯萎的椭圆形物体。 突来的讯息量太多,顾笙突然无法好好思考该做什么,好像做什么都不对,心里总有个声音告诉她得转身离开,并永远不再踏进来半步。 踌躇了片刻,最终她先拿起的是垫在最下方的书籍。 书的份量如字典般沉重,封面被褐色皮革包裹,《stultus》是它的名字。 不像英文的拼写,顾笙认不出来意思,她翻开泛皱的书页,里面的文字也是看不懂的外文,混杂几页黑白的骷髏插画。 顾笙虽然很想留心在内容里,但语言不通,光凭插图无法明白什么,只好将书籍放回盒中。 「咦?」 在将目光放回盒中时,一张白色的小纸映入眼帘,大抵是被厚书压在下方,方才第一眼才没见着。 顾笙拾起纸张端详,满载疑惑的眼神瞬地转为无法言语的惊骇。 泛黄的色调映出陈年的色彩,一朵百合花置在鲜红的十字架上,下方则写了大大的四个字:「怀主息安」。 而中央的小字更是令她难以置信。 至亲好友们平安。 我们挚爱的孩子顾笙于主后一九九九年十月二十一日下午四点二十四分,安详的回到天父的怀抱,在世旅居十八年。 「这、这、这是什么……?」顾笙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不是讣闻吗?为什么会有她的讣闻?这代表……她已经死了? 是顾霖开的玩笑吧? 「不是开玩笑的哦。」 低哑的嗓音冷不防的响起,如羽毛轻轻滑过,尾音刻意的扬起,犹如包裹上糖衣般甜腻,带点意味不明的愉悦。 顾笙猛然回首,她看见灰白的雕像后方的阴影里,正慢慢冒出一个頎长的人影。 他穿着风衣,脸色是病态的苍白,吊高的眼尾充满妖冶,鲜红的唇角弯起,似笑非笑的弧度令人不寒而慄。 格林。 14。那日的雨 「你、你到底是谁?」顾笙颤着牙齿问道。 格林被逗笑了,他向先前一样做出没有帽子的脱帽礼,说道:「你好呀小姑娘,我叫做格林,是一名旅人。」 「别闹了!我哥哥在哪里?」顾笙被他轻挑的态度惹得有些恼怒。 「答案有两个。」格林逕自的往一旁较矮的石雕就坐,举起两根手,「一,不见了、走了,我也不知道。二,在你手里。」 顾笙怔怔的看着格林将手指向铜盒,里头分明只剩下一把匕首与乾瘪的椭圆形物体。 一瞬间,顾笙恍然认出那物体的形状。 「啊——」顾笙吓得拋出手中的东西,笨重的铜盒摔在地上发出沉甸的声响,盒中的物品洒落在地面上。 「为什么?这倒底是……」顾笙抱着头喃喃自语,荒唐的一切让她的理智与认知将近崩溃。 「什么,这个吗?这个是我的东西,噢,还有这个也是我的。」 闻言,顾笙茫然的抬起头,看见安妮嘴里叼着那把匕首,接着熟练的跳到格林腿上。格林拿回匕首,伸手在黑色的猫毛上抚摸。 瞧安妮享受着抚摸打呼嚕,顾笙居然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难怪啊。仔细想想,引领她找寻顾霖的不就是安妮吗? 顾笙以为的灯塔,是照亮迷途之人的道路,殊不知,竟然是将人拖往深渊的臂膀之一。 「但那个不是我的,是你自己的。」格林遥指更后方的位置,顾笙顺着他的方向扭过头,是那穷追不捨的黑影窝在角落呜咽,彷彿在忌惮什么。 旋即,格林的手一抬一挥,那道黑影瞬地炸裂成一团黑雾,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在空中徐徐消散殆尽。 这时顾笙心里浮现一句话:可怕的东西居然这么简单就死了,我是不是也会这样死去? 不对,她已经死了啊。 顾笙将头转回,沉吟片刻,低声问道:「为什么?」 「嗯?」 「这一切的一切,为什么?」 「啊啦,终于要让我解释来龙去脉了吗?就喜欢你这样乾脆的年轻人。」格林彷如被挑起了兴致,嘿咻一声跳下石雕,弯腰捡起那颗椭圆形物体,开始滔滔不绝的说道。 「说来话长,长话短说。来吧小姑娘,仔细听好,一切的一切,都要从那个雨天说起。一个覬覦你已久的傢伙趁顾霖不在的时候,将你性侵后杀害,之后顾霖整个人都崩溃了,他无法接受你不在的日子,所以用那本蠢书找来了我,并和我做了交易,他把灵魂卖给我,换得你们永远幸福快乐的日子。顾霖为了不让你发觉,刻意把时间隐藏起来,你还记得你今年几岁、或是在那个家过了几年吗?我想大概是不知道的。所以一切的兇手啊,没有别人,就是你的哥哥顾霖。」 格林不光是用嘴讲述,甚至在顾笙的脑海里放映起幻灯片,画面一幕幕的闪现。 有滂沱大雨中里倒在血泊的顾笙,有在她房里痛哭的顾霖,有疯狂祷告的顾霖,有忍痛挖心的顾霖,有笑容满面的顾霖,还有陪伴顾霖作画的顾笙…… 无声的画面闪过只要一瞬间,而亲身经歷的顾霖是用多少年渡过的? 放映结束,顾笙的眼泪早已浸满苍白的脸庞,她的目光迷茫失焦,理智崩塌成荒芜,失去运转功能的大脑无法思考。 顾笙死了,因为那场意外;顾霖死了,因为她。 15。邀我入梦 「结束,有什么想发问的吗?」格林像谢幕的演员敬了礼,笑咪咪的问。 顾笙愣了好半晌,哑着嗓音问道:「我该怎么样才能让哥哥回来?」 「抱歉小姑娘,恐怕不行,交易是不能退款的。」格林惋惜的轻叹道。 顾笙的眼泪再次溃堤,她的胸口疼痛剧烈,格林却一字一句的道:「但,是,呢。」 顾笙迷惘的抬首,通红的双眸里写满期待与希冀,像个孩子般特别惹人怜爱。 格林又笑了,露出森白的牙齿,不紧不慢的说道:「他不能回来,你跟他一起去不就好了吗?」 顾笙黯淡的眸子里重现一丝昏暗的光芒。是啊,跟他去地狱不就又能在一起了吗? 她像是抓到救命的稻草,紧捉格林的衣襬,连忙问道:「有办法吗?」 格林摸摸顾笙的头,像个疼爱孩子的家长,神色却异常的严肃说道:「当然有。但是啊小姑娘,你得承受他犯下的诅咒,很痛的哦,你愿意吗?」 「我愿意。」顾笙神色认真,毫不犹豫的点头。 没有顾霖的日子,对她来说跟地狱没两样。 她得赎罪,与顾霖一起。 只要能与顾霖一起…… 她在所不惜。 格林轻叹口气,像是对她没辙,最后说道:「好吧,看在你那么诚恳的份上,我下手轻一点。」 顾笙缓缓点头,纤长的睫毛低垂,她闭上眼睛,彷彿等待判刑的死囚,平静又安详。 格林将放在顾笙头顶的手往下滑,覆在她紧闭的眼眸上。 「晚安了,顾笙。」 格林低哑的嗓音盪在耳畔,可此时顾笙的脑中响起的是另一道低沉温润的声音,向她诉说出世上最美的乐章。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笙笙。』 格林高举匕首,刀锋对准女孩的心尖。 『顾霖,有句话,我来不及对你说。』 「愿神赐你安息。」 俊美的容顏扬起一抹歪斜的笑容,残酷而美丽。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爱你。』 「谢谢你,格林。」 接着,匕首迅速落下—— 幽暗的山林里,薄雾氤氳,万籟俱寂。 在其中的角落一隅,两道一高一低的嗓音交替响起。 「你真过分,骗了人还要人家跟你说谢谢。」高亢的声音优雅慵懒,带有一丝谴责意味。 「你这话说的不对。我只是没把话说完整而已,不算骗。」低哑的声音蕴含戏謔与漫不经心。 「哎,可怜的小姑娘,她其实人挺不错的,就是太天真了。」 「是啊,她太美了,所以我才选择将她留下。」 「我看覬覦已久的傢伙根本就是你自己。」 「哈哈哈,不管怎样,反正我这次做的不错吧,嗯?」 「闭嘴吧你,一次两个还真是让你这无赖捡到便宜了。」 「别嘀咕了,下次有好料的再捎上你,乖。」 「你有哪次是不让我淌浑水的……」 身型頎长的男人轻笑几声,他拎起黑色皮箱,与脚边晃着尾巴的黑猫渐行渐远,一阵怪风徐徐吹来,将两个突兀的影子化为一缕轻烟,最终消失殆尽。 山林再次恢復死寂,世界彷如从未拥有过他们的足跡,无法留下丝毫一点踪影。 END。将我埋葬 在郊外的树林里,矗立一座藤攀葛绕的古宅。 许多年以前,因附近的一场凶杀案,导致闹鬼的传言不断,房价一落千丈,风光的森林别墅被荒废成探险用的鬼屋。 时光荏苒,人们发现穷比鬼还可怕,凶宅买卖成了最新市场。严格来说,命案并不是发生在屋内,要冠上凶宅的名字也说不太过去,因此古宅又渐渐恢復了一丝生机,而那起骇人听闻的命案早已被世人遗忘…… 房仲陈小姐是个身材微胖的大龄女子,未婚,单身五年,家里有一隻狗两隻猫,生活简单平凡但充实。 今天她约了客户看房,地点位于郊区的森林别墅,对方是一对年轻夫妻,对陈年往事自然只有一知半解的程度。 当年命案发生时,陈小姐还是流鼻水的国小生,新闻媒体皆大篇幅的报导兇手令人发指的行为,因此她对此特有印象,也特有阴影。 陈小姐到达古宅的时候,客户也正好抵达,她一下车看见那被树荫垄罩的高大房子,总觉得背脊莫名的发着寒。 虽然心里有点儿毛,但陈小姐还是摆出专业的架式,滔滔不绝的为客户介绍这幢美丽復古的房屋。 「来,我先带你们看客厅。这间屋子的採光特别好,任何角度都照的进太阳,不用担心潮湿发霉的问题。因为在山林嘛,晚上睡觉根本不用担心噪音问题。还有我跟你们说,这间已经装潢好了,你们现在买的话可以省下几百万装潢费哦!」 夫妻两人左看看右看看,一边点头一边发出讚叹,显然十分中意这间房子。 天真的太太问:「陈小姐,我听说这附近发生过杀人案,是不是因为闹鬼才卖不太出去啊?」 陈小姐的额上冒出三条线,打哈哈道:「不是不是,是因为地理位置偏远才卖不好。那个闹鬼传说啊,早就被证实是假的囉!哎,想当年——咦,这里什么时候有这幅画?」 陈小姐正话术到一半,后方的话语由自信转为疑惑。她愣怔的瞅着昨天看还是光秃秃的墙面,今天居然多出一幅油画! 妈耶!难不成真闹鬼了? 「画得挺好的呢。」太太捏着下巴打量,嘴里发出讚许的轻叹,「请问一下,这是谁的画?」 陈小姐在心里不断默念阿弥陀佛,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是谁,但碍于专业形象还是撑起笑容说:「我不太清楚耶,这大概是厂商突然添购的,我再帮你问问。」 「这样啊,再麻烦你了,真的很不错耶。对吧,老公?」 「对对对,老婆你说的都对……」 在一片喧腾中,一幅油画安静的掛立在墙面。 画中的色彩斑烂、用色丰富,笔触时而轻柔时而粗重,顏色浓淡的变化交织成一朵朵鲜艷的花,滋养繁花盛开的是一具水晶棺材,晶莹的棺壁里躺着一名身穿白连衣裙的少女。少女乌黑的长发如潺潺流水散在肩上,她的肤色雪白,纤长睫毛弯弯垂下,一颗小痣点缀在眼角,清丽的面庞上是平静和安详。她的身旁伏着戴金丝眼镜的白衣少年,他的双眸微垂,面目怜爱温柔,一隻手伸向棺材内,为少女献上一朵最洁白的梔子花。 背弃信仰之人,无得弔唁长眠。 惟永留于无尽暗夜中,愿神垂怜他们的灵魂,赐予安息。 后记。谢谢你的逗留 嗨,大家好,三壹です。 第一次写后记,好开心自己有机会写到这种东西,虽然不确定有没有人会看,但还是写给自己纪念吧xd 不太知道要讲什么,那就说说为期一个礼拜的分娩心路歷程吧! 因为等到课业全部忙完已经到了8月,本来是没有打算参加华赏的,但忽然某天一个念头冒出:欸这可能是我最后一个愜意的暑假了,不来点什么吗? 所以我就来点什么了(x)然后这部作品就蹦出来了。 身为一个书架上不是黑色就是红色的人,恐怖惊悚对我来说比较拿手,也因此这篇的大纲几乎是在三十分鐘内打完的,一切都在脑海中进行的很顺利,心想:嗯我要这么做,或是,嗯流程要这样跑,结果真正动笔后才发现就算有大纲还是卡卡卡,卡出一个未来:)气氛营造真滴难啊,真佩服专职写恐怖惊悚的作家,在此献上沉沉的膝盖。 能顺利產出真的太好了呢~ 接下来想跟大家谈谈我自认为埋起来的伏笔和小想法haha (以下有雷,尚未看完正文的小伙伴请斟酌) 有些内容是我不专业的小见解,如果有错欢迎指教~ 【书名】 《将我埋葬》呼应顾笙的结局,也算是顾笙对顾霖的告白。因为顾霖的执念,顾笙的灵魂仍在世间徘徊,不得安息,而当真相水落石出后,她借助格林的力量得以长眠,虽仍称不上什么安息,但至少能与哥哥永世相伴了。 【顾霖&格林&浮士德】 是滴,格林就是恶魔化身的野男人,也是一开始想收养顾笙的男人,要说他是《浮士德》里的梅菲斯特也行,毕竟整篇故事其实是以「你真美呀,请你留下吧!」为主轴。 顾霖因为不捨顾笙的离开,选择将他留下,因此灵魂被格林吞噬。 浮士德享乐过人间,虽然他最后还是说了「你真美呀,请你留下吧!」。 但上帝认为浮士德是怀有大爱之心讲出来的所以不算,就让浮士德上天堂了!(梅菲斯特表示:amiajoketoyou:)???) btw顾霖跟格林的名字很像,完全是在一念之间取的名字,然后码字的时候常常鬼打墙把彼此名字弄混xd 【顾笙&黑影人】 整篇文里黑影人就是杀死顾笙的兇手的缩影。 大家有发现我给黑影人开头的描述吗!有吗有吗! 用噁心、反胃、黏腻形容,其实在暗示那场梦是顾笙妹妹当年被性侵的场景。比如说被拉脚踝,摸小腿摸大腿,还是将她的口鼻盖住等等都是顾笙潜意识里的画面。 冷眼旁观的建筑,就像冷眼旁观的社会大眾。 然后顾笙是彻底的兄控,发现顾霖可能是杀人兇手后,她第一个想法是:啊证据没藏好。可怕的黑影人可能还在房内,她也想去替哥哥善后,伟大的兄妹爱! 咯咯咯的声音参考《咒怨》伽椰子、《魔法公主》那个白白诡异的扭头小人。 【安妮】 是格林的搭档,格林安插在顾家的眼线。 【合约书与剧情种种】 这是我最卡的地方,一直在想要怎样表达才合理,希望我最后呈现的有合理到。 简而言之,这场交易完全是格林的多年养成游戏。他从顾笙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覬覦她的灵魂,但顾笙是基督教还是天主教(没有详细设定),有老大罩着他不能轻举妄动,而且顾笙也不想跟他走,因此他把歪脑筋打到顾霖上。 顾霖召唤格林做交易,顾霖以自己的灵魂为筹码,换得与妹妹长存的梦里世界,理论上的确是永远,但我们格林就是个皮皮蛋,他觉得时机成熟了该吃妹妹了,所以空降到顾宅,杀个顾霖措手不及。格林创造出另一个较为接近现实的世界(所以才会破旧),把顾霖隔绝在外,放顾笙一个人探索真相,顾笙其实直接开门闪人就能回去,但她选择留下来救哥哥,然后就被格林的话术骗。 「不见了、走了,我也不知道。」 很模稜两可的说法,格林确实也不算骗,但顾笙看到自己的讣闻时理智线已经断的差不多了,所以就没有多加思考,毫不犹豫的搭上地狱特快车。既然顾笙的灵魂不在,那他们原本的梦境也不会存在,所以顾霖的合约失效啦,格林皮皮蛋直接get两个新鲜灵魂。 【盒子里的东西】 *皮革书:写着禁忌巫术的书,《stultus》是我乱掰的。拉丁文是笨蛋的意思,就是格林的恶作剧啦,他说的蠢书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椭圆物体:顾霖的心脏。 大抵是这样,不说了我要继续去隔壁棚生孩子了(泪) 谢谢阅读到这的大家,以及一直默默支持我的读者,有你们给的力量让我更有动力创作,再次谢谢,下次见,也祝所有参赛者加油加油。 2020/8月,宜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