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解语》 第一章 我一直都没有想过还能再见到季蓝,并且是以这样荒谬的方式。 她打扮的花枝招展,脂粉掩不住眉眼之间的疲惫,与人说话的姿态依旧高高在上:“解语,好久不见。” 我淡淡一笑:“是啊,好久不见,应是各自安好吧。” 然后便是无言。 压抑的沉默间,我想起了我们的初见,那时她十六岁,我十叁岁,都正是无比美好的年华,却于花名河畔相遇,像命中注定,躲不过一般。 一、 我叫花解语,花名河畔附近最普通的一户人家,一家叁口守着一个简陋的茅草院子,生活倒也其乐融融,与世无争。因为就住在河畔附近,所以我每天都会去那里玩一会儿,慢慢的这已经成了十几年的习惯,爹娘也从不阻止。 直到那一天,我在深深的草丛里蓦然回首时,惊见一双眼,我以为遇见鬼了,吓得哇哇大叫,蹲下来捡起脚边的大石头举着就要扔过去。 却见那双眼旁又出现了一双手,一个清脆如黄鹂的声音喊道:“哎哎,别呀!我只是路过的!” 我全然忘了一切,野蛮的道:“路过的孤魂野鬼也得砸!” 那人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一溜烟就没了影,而我半天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小题大做了,还吓跑一个人…… 郁闷的回到家,一进屋便见到爹娘坐在桌前,旁边还多出个人。身段纤细玲珑,面目清秀,弯弯的眉间却有几分属于男子的傲气。 我刚想张口问是谁,她就已经夸张的喷出口中的茶水,指着我惊讶的道:“怎么是你?!” “你们认识?”爹娘惊讶的看看我又看看她,我连忙摆手,不认识叁个字到了嘴边就要出来时,却见她扬眉道:“当然认识,她可一见面就给了我个大礼呢。” 大礼?咦,莫非是方才被我拿石头恐吓的鬼……我心虚的对她做鬼脸,她爽朗一笑:“俗话说的好,不打不相识嘛!” 我心里更虚,想说也没真打什么的,就听爹爹道:“季蓝小姐书香门第,见多识广,解语在乡下,大字也不识几个,还粗俗的跟男子一般,这差距太大了。” 我泪流满面:“爹,我是你亲生的吗?我的名字好歹也是你取的啊,您还说特有诗意来着,叫嘛,花解语”…… 然后花名河畔的花解语,京城的季家季蓝,便这样认识了。 季蓝每次去花名河畔都要揶揄我:解语,就算是鬼吧,可你下手也太狠了。我嘴里叼着草不在意的道:“到你的时候可指不定比我还狠呢!”后来,竟是应了这句话…… 那冯家大哥也是饱读诗书之人,生的丰神俊朗,温润如玉,平时都躲在自家房中看书。不知道是不是这花名河畔真的招邪了,他毫无预料的出现在我与季蓝的面前,在一丛花草间浅笑。 我抬头忘了呼吸,心嘭嘭直跳,傻傻的认为他是在对我笑…… “天色已晚,河边多有虫蛇,不如冯某送两位回去?”他连声音都那么好听,行礼时更是风度翩翩。 我忘了做什么反应,身边却是有一个爽朗的笑声:“既如此,小女子便却之不恭了!” 我看着前面那飘逸的背影,在黑夜之中羞红了脸,这冯家大哥我见过几次,早已心不能忘,这次,他竟主动说话…… 季蓝与我偷偷咬耳朵:“解语,他是谁?” 我压低声音:“冯家的老大,冯振君。”我心想幸好现在夜幕已临,否则叫季蓝看见我羞红的脸颊,指不定要被笑成什么样。 后来,我才从季蓝的口中得知,冯振君的名字别有用意,取自诗经典故: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意为勤奋有为的君子。 从前我只道他是书读的多才取的如此好听,没想到,却是这般有心。故此,我便央求了季蓝教我认字,心想着,这样才能与他站在一起。 第二章 二、 没过两天,季蓝家中派人来我家问候,我被爹娘赶出来自己一个人玩,不觉就在上次冯家大哥站的地方驻了足,仿佛他还在那里,像上次那样同我微笑一般。 愣神中,眼睛被一双大手蒙住,一阵低低的笑声传来:“猜猜我是谁?” 这声音!我的心打鼓似的跳,脸瞬间滚烫:“冯大哥……”我结结巴巴的道。 他松手,朗声大笑,这笑声也是无端端让我欢喜的。只是后来回想,才发现那笑声是用来讽刺我的…… 那天与冯家大哥在花名河畔聊了很久,天色暮霭之时,他将一张纸交到我手中,他在暮色下浅薄的唇轻启:“务必将它交给季蓝,切不可让旁人知晓。”那一瞬间我明明已经明晰了什么事,可却固执的欺骗自己,冯大哥是喜欢自己的,一定是的…… 我笑着答应,紧攥着那薄薄的宣纸,迎着风背对着他泪流满面。 花解语,纵解语,谁堪怜? 我觉得自己很坏,因为我偷看了内容,交给季蓝的时候还特诚恳的说没有,而季蓝深信不疑。冯家大哥也不怕,因为他知道我没读过书,大字不识几个,有时候就直接在我面前写信,我装作不知的夸他的字好看,心却一天比一天的疼。 我也喜欢你,你知道吗? 季蓝教我认字,我拼命的学,你又知道吗? 第三章 叁、 做传信使者一个月,每一封信的内容我都细细的看过,他们也没约定见面定情什么的,我便十分放心,因为这样至少我知道自己还有机会。虽然那希望很渺茫。 可就在我认为所有的事都在我掌握之中时,季蓝慌慌张张的找来了。她堪比海棠花一样艳的容颜失去血色,双眸惊恐不定:“解语……怎么办……我有……有了……” 手中的苹果咕噜噜的滚到了地上,远远的停在窗边。我保持了那个咬苹果的动作,被冰冷冻住……一种被戏耍被欺骗被背叛的感觉,像冷水一样从头灌入我全身。 她用力的抓紧我的胳膊,期期艾艾:“解语,求求你帮帮我,你是我唯一可信的人。” 我僵硬的转头,看着她比自己漂亮许多的眉眼,心中酸疼的想,花解语你也不是好人,又凭什么批评别人? 我深吸一口气:“怎么帮你?” 她的目光满是欣喜,迫不及待的道:“你在这里生长,定能识的草药。” 我点头,光花名河畔的草药就至少有一百多种,这里的确是中药生长的宝地。她扬唇一笑,忽如梨花盛开:“解语,我只要你帮我找藏红花就可以了。” 当我被乱棍击打时,我躺在院子中手脚冰凉,心如死灰,却咬紧了唇,盯着屋中躲在季家长辈怀里哭泣的季蓝,眼睛眨也不眨。 她笑如梨花盛开,哭如梨花带雨,凄楚的好不动人。 爹娘在一旁心疼我,但仍装作严厉的指责着我,而我在那话语中也终于听出了季蓝的来历。 她是京城首富季家的长女,因家中只有她一女,便从小极尽宠爱,砸银子娇养着,所以养就了她桀骜不驯的性子,似男子洒脱,又什么都敢做。 一开始都觉得没什么,就由着她来,反正家里有的是钱,任她拿去消灾便是。可是有一天,他们无意中发现她与别人私通,这事说大不大,说小花点钱就压下去了。可偏偏季蓝死心眼,非要嫁过去,她父母怒极将她送来这里,意让她反省。而为什么是我们家,一是因为花名河畔距离京城较远,民风淳朴,二是因为我爹年轻时是季家的仆人,季家信得过。 可是却没想到,季蓝来到这里才两个月,竟然就出了事。她与那人私通的孩子被我得知,思想太过保守的我认为她不纯,孩子更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于是逼她喝下堕胎药,打掉了腹中的孩子。 看看,这个理由多好,我思想保守可以做出来这种事,那我爹娘又该是什么人?他们肯定也参与了吧? 所有人都会这么想的,也只会这么想。 第四章 四、 奄奄一息的我躺在地上,季家那些人拿着棍子站在院子里冷漠的看着我。 我的心比身体更冷。 “解语,对不起……”季蓝哭的像被雨打过的梨花,从屋子里出来搀扶我。 瞧,这演技多好,这样所有人都会认为季蓝大家闺秀识大体,不记仇,被我害得没了孩子却还反过来觉得自己害了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能说是季蓝求着我给她熬堕胎药的吗?我能说我为了给她找藏红花被毒蛇给咬了吗?我能说那孩子是冯振君的吗?我能说我自始至终什么都不知道吗?我说了有人信吗? 没人信的。 我躺在床上养了足足一个多月,季蓝一直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我,中间冯振君竟然也来看了我。 他眉眼清浅,多了那么多的疏离与愧疚:“解语,对不起。” 我在床上看着他傻笑:“你们除了说对不起还会说别的吗?你们除了为自己可想过我?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他摸着我的发,忽然低头吻上我的额头,那冰凉的唇霎那点燃了我身体深处的火,红了整张脸。 他轻轻的道:“何处游女?蜀国多云雨。云解有情花解语,窣地绣罗金缕。? 妆成不整金钿,含羞待月秋千。住在绿槐阴里,门临春水桥边。” 我愣住了,心生莫名情愫,泛滥的酸涩。他与季蓝的事,我身上的伤,季蓝的算计,都在这顷刻间被他的诗化解了,我该怎么办?爱便会让人如此低贱吗? “啪!”门口传来一阵声响,我与冯振君同时看去,盈盈立着的季蓝苍白着脸,僵硬的站着,脚下是一堆碎瓷片,还有那浓黑的药汁。她对着冯振君冷冷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而冯振君面色一变,急急的追了出去。 我趴在床上养伤,不知他们那日出去后究竟说了些什么,只知最后季蓝红着眼回来,她央求我将冯振君还给她,跪在地上求我的原谅。她哭如被大雨摧残的梨花,摇摇欲坠:“对不起,解语,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的,那么对待你我心里疼的都滴血,可是如果不那么做,振君的名声便毁了,他的仕途也会毁了,你也晓得他从小便一直都在努力,希望能功成名就……” 我握紧了手听着她的谎话,多么想声嘶力竭的拆穿她,可是最后陪着她一起落泪,我选择了相信…… 我终究恨不起来他跟她。 第五章 五、 我们叁人默契的没有再提那件事,假装刚认识一样,该传信的传信,该学认字的学认字,只是我再也没有偷看过信的内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花名河畔。我揪了一根狗尾巴草,躺在花丛中看着满天繁星,季蓝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酒,同冯振君喝着。她果然洒脱如男子,莫怪会这么招人喜爱。 “解语,你怎么都不说话呢?”季蓝喝的面颊似桃花,醉眼朦胧的低下头看着我,这时候的她像极了孩子。 我张嘴刚想回答,她眼中大颗大颗的泪珠便砸在了我的脸上,没多大重量却咯的我生疼。她说:“你还在生我的气对不对?” 忽然又趴伏在我胸前,哭的声声悲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究竟怎样才可以让我们回到最初?究竟要怎么样?解语,我心待你如亲妹!” 冯振君递来手帕,上面绣了鸳鸯,染了花香,我怔怔的看着他为季蓝擦眼泪,自己也瞬间泪流满面…… 那手帕,那鸳鸯,那花香,分明是季蓝前阵子刚绣的…… 冯振君为我俩急的手忙脚乱,安慰这个安慰那个,季蓝一把鼻涕一把泪,毫无形象的笑他书呆子,我倔强的看着星星。 他递来一碗酒,微醺的他眼眸中媚意千缕:“解语,要不大哥做这中间人吧,喝了这碗酒,忘却所有的不痛快,咱们重新开始!” 冯振君的豪言壮语让我无法拒绝,季蓝迷蒙着泪眼期盼的看着我,我恍惚了很久,仿佛真的回到了当初我们叁人在花草间偶遇的时刻,那时候什么都没发生,一切美好安稳的像我从前生活过的任何一天。 鬼使神差一般,我接过酒,仰头,和着泪喝下,季蓝,我是真心希望我们能重新开始,至于冯振君,我喜欢,但他更适合你。 那天不知道到底喝了多少,回到家倒头就睡,可似乎睡了很久我仍醒不过来,就在我昏昏沉沉想继续睡的时候,兜头一桶冷水浇了下来! “花解语!你还有脸睡!”爹爹气急败坏的吼声响在耳畔,我一个激灵连忙起身,然后听见娘道:“相公,许是误会呢,解语你还不了解吗?” 我愣住,不是因为爹娘莫名其妙的行为举止,而是衣衫不整的自己,还有一部分裸露在外的肌肤,像每一个十叁岁少女一样娇嫩的肌肤,上面却印着点点暧昧的红印。 我的血液瞬间冲上脸颊。这是怎么回事? 怔愣间,院子里响起了村长的声音,还有很多村民的叫嚷:“花解语,怎恁得不要脸面,小小年纪便出去与人私会,行那苟且之事……” 私会? 苟且之事? 一道一道的炸雷在我头顶炸开,让我五雷轰顶,粉身碎骨…… 第六章 六、 没人报官,这种事说出去太丢人了,平时都在村里的宗祠堂私下解决。 我被五花大绑,所有的村民都看戏似的围观着,幸灾乐祸、鄙夷、惋惜,各种眼神皆有。 年仅十叁岁的我,脸皮薄的跟纸一样,羞愤的用目光在人群里找着那两个人。呵,只有掩面悲凄的季蓝在爹娘身旁,没有冯振君。 我被绑在身后的手用力的握紧,季蓝,你又算计了我?为什么?为什么?!我虽然不能说完全真心以待,可至少从没害过你,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心里转而忍不住一阵哀伤,两次事情发生冯振君都没在,他都知道的吧?他难道……是跟季蓝商量好的…… “花解语!”村长坐在主位上严厉的指着我,“你与别人私会这件事,并没有任何不妥,毕竟你待字闺中,不是那有夫之妇,可你错就错在还未出嫁就交付了身子!更错在衣衫不整的走路回家,让一整个村子的人都看了个遍!”他激动的说着,有一种恨不得把我当场打死的劲头。 我摇头,急急辩解:“不,村长,我没有!您可以让村里经事的妇人来验解语的身子!”虽然我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可好歹听村中那些碎嘴的婆子说起过,如今我身上未有任何不适,怎么也不像她们说的那样,所以一定还是清白的。 村长娘子面有不忍,温声道:“要不,就验一下吧,解语咱们看着长大的,她这单纯的心性大家都知晓的,不大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我感激的对她点头,她却避开我的目光。这样的举动让我心中一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村长疼媳妇,勉强点头答应。我被人压着去宗祠下人房里,在里面面对着村长娘子,脱了个光,躺在破旧的木床上,以一种无比羞耻的姿态让她检查。 指甲狠狠的嵌进手心,我哭却无泪。季蓝,我恨你,冯振君,我恨你。我花解语定要你们千百倍的品尝此时痛苦! 我苍白着脸,村长娘子替我穿好了衣服,领着我走了出去。回到宗祠大堂,所有人都以看笑话的脸面聚集着,我倔强的挺着背,面无表情的一一擦肩而过。我要以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我是清白的,清者自清。 然,我所有的信念都在那句话出来的霎那崩塌。 村长娘子低头轻声道:“解语已非清白女子。” 那声音如天籁一般,比之季蓝的也不遑多让,可却让我绝望的如坠冰窖…… 怎么,会这样? 怎么可能? 村长一拍桌子,怒道:“花解语丢尽花名河村脸面,败坏我村之风,今日吾便除去你在族谱中的名字,永不得回到花名河村!” 爹娘脸色煞白,爹爹站出来吼道:“解语,快告诉爹那个畜生是谁?!” 这时候所有人才想到,还没问出来与我私会之人的名讳。 村长顺顺气:“花解语,若你能说出来,你与那人便出去在一起吧!” 天旋地转……让我说出来?真的可以吗?季蓝是这种人,难道我也是吗?不……恐怕从一开始他们都算计好了,就算我舌灿莲花,也是无用的吧…… 我颓败的摇头。爹爹恨铁不成钢的叹气,娘默默流泪,村民一阵笑。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季蓝,她在一旁安慰着我爹娘,目光悲伤的仿佛被赶出村的人是她,我冷笑,呵,你演的可真像! 第七章 七、 行囊都没让我自己收拾,是村长派人去帮我拿的,扔给我将我赶出了村。 一步一步的远离这个自己生活了十叁年的地方,我还是那么倔强,倔强的没回头,心中忆尽记忆中的一切,生生的将他们刻在心上。 季蓝,我发誓,我会让你也这么痛苦的。 茫然的走了不知多久,又是满天繁星,我突然憎恶起这让我喜欢了十叁年的爱好,因为一切都发生在那个夜晚,那个充满阴谋的夜晚。 我无力的靠在树上,转瞬心又悲哀,想复仇,凭什么?季家可是京城首富,而我只是一介村女,其中差距可谓天与泥,呵呵……我心中凄苦的笑着,前面的路一片漆黑,爹娘啊,解语该怎么办? “抬起头来。”头顶忽然传来一道威严的男声,我惊讶的抬头去看,面前不知何时已站了个军队,风尘仆仆的显然在赶路。 说话的那人比我高两个头还不止,于十叁岁的我来说简直可比巨人。他蹙眉:“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服输的仰头瞪他:“花解语!” 他看着我玩味一笑:“倒是有趣,可愿随我回京?” 我一抬下巴,虽然他那个角度根本看不到我的动作:“有甚怕?” 于是我便有了个白吃白喝的保障,同时,也有了复仇的计较…… 路途中闲聊,他让我唤他萧郎,并未告诉我全名,而旁人皆叫他萧将军,我也只好应了。好歹知道称呼了不是? 不过一路上我还是一直在揣测他的身份,可无奈对京中之事不了解,实在猜不出来什么。直到回了他京中宅邸,我才惊讶的下巴都掉了。 正四品忠武将军。 我一时间被冲击的忘了所以,脱口而出:“那岂不是季家也要让你七分?”待我觉出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时,他在旁摸着下巴,一双星眸看着我若有所思。 我心虚,连忙转移话题:“将军要怎么处置解语?” 他挑眉,挥手遣退了下人,抬起了我的下巴。我趁他没开口之前严肃道:“说实在的,你这张俊美无俦的脸,如果不说的话,是很难让别人相信你是武将的!” 他凑近的脸忽然绽开一抹笑,像花名河畔遍地生长的薄荷草一般清爽,让我莫名恍神,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地方…… 我成功留下来了,而他,因为打了胜仗的缘故,每日都那么忙碌,不是被皇上召进宫,就是谁家又有什么宴。我独自在府中,无人看管,倒乐的逍遥自在。 然,不管如何玩乐,我也从未忘记正事。季家的事直接问他肯定会被察觉出什么,我便用了他送我的首饰什么的,收买了伺候我的一名婢女,遣她出去帮我打探季家所有的事。 季蓝已嫁人。 我在凉亭中拼命的灌自己酒,口口呛出泪水。随军队而行、住在将军府的时间加起来不过两个月左右罢了,季蓝竟然已嫁做他人妇?让我笑出眼泪的是,那人正是先前据传与季蓝私通之人,中书侍郎,一个儿子都与我一般大的人。 不是冯振君啊……不是他,那你霸占他为何?那你与他私通为何?那你为他陷害我又是哪般?你们又为什么……联手害我至此? 我闭上眼,宗祠里当日的情景,那一双双嘲讽的眼,当时羞愤之心,仿若昨日,刀刀如凌迟。睁开眼,面前恍惚坐着一个人,分明是那花草丛间浅笑的男子,丰神俊朗,温润如玉。 我上前便抓住他的衣襟,不管不顾的哭起来:“季蓝嫁人了,她嫁人了!” 我像是说给他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冯振君,你又为什么与她一起毁我名声?!为什么让我再也不能与爹娘相见?!便因为你喜欢她吗?可笑,我喜欢你,你看到了吗?” 醉意袭来,我忍不住闭上眼在那怀中睡去。只是朦胧间,我似乎听到耳畔一声轻叹:“解语,等等可好?我为你报仇。” 我在梦中嘲笑,冯振君会为我报仇?别说了,我会笑掉大牙的…… 第八章 八、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认识了一名叫季蓝的女子,我们亲如姐妹,却互相防备,同悦一名男子,她构陷了我…… 睁开眼看到那象征喜悦的红色幔帐,才清晰的记起,那不是梦,那是我心底挥之不去的郁结。 哪怕已过去两年。 哪怕我现在也要像其他女子一样嫁人。 我要嫁的是萧郎,他于叁个月前同我商量,因我与他成亲之日便是我及笈之时,如此大事需我亲自答应。 看着眼前人的面容,我只恍惚了一瞬,便点头了。他眉目深深,望着我,说这叁个月里他会为我筹备一份大礼,让我在府中静待。我也没多想,只淡淡应了。 之后这叁个月里,渐渐听府中下人开始议论,将军查到中书侍郎贪污,季家商贾贿赂朝中官员,儒林郎与人勾结,一笔笔可称惊天,此时的他如履薄冰。 而今距我们成亲之日还剩叁天。 我从桌上拿起那封信,攥紧又攥紧。这信是昨日门口一名乞丐塞给我的,仅写了一首诗。 何处游女?蜀国多云雨。云解有情花解语,窣地绣罗金缕。? 妆成不整金钿,含羞待月秋千。住在绿槐阴里,门临春水桥边。 呵……除了他,还会有谁?命人备了马车,我准备前去一会,更想当面质问清楚。 踏上马车时,不知为何心里一紧,我转身将信交给身后的下人,让他拿了去找将军。 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冯振君,不是我不信你,而是被你构陷的害怕了,总想着防备些定是好的。 冯府。 一路走来我只能冷笑,儒林郎不过是个九品文官,哪里来的钱财将府邸修建的这般漂亮?简直可跟将军府比了。 进了花厅,却瞧见里面坐的人并非冯振君,而是一个中年男子,一双眼睛精光闪烁,直直的看着呆在原地的我。 此时的我与两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语,当初与萧郎身高差了两个头,如今我的身高窜了窜,只与他差了一个头。想来我这般也可跟季蓝相较了吧? “啧啧啧,能让萧郎倾心的,果然非寻常女子可比。”他拈着嘴上的胡子,说话尖声尖气:“只要你让他别再调查贪污之事,我便放了你。” 我摘了花在一旁欣赏:“阁老青天白日的做甚梦?”上来就说贪污之事,这人我如果没猜错的话,就是季蓝之夫,中书侍郎蔡钰蔡阁老。 他眯眼冷笑:“你可知冯振君约你来之前,与我说了什么?” “他说,若你不同意,就将你卖入楚馆中,再无人敢要!” 手中的花瞬间落地。楚馆……楚馆……我控制住抖动不已的手,心冷如灰。斯文败类,说的就是这种人吧?花解语,你当初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他…… 我故作镇定:“那阁老的意思是?”蔡阁老是四品官员,精的跟猴似的,怎可能听命于一个晚辈? 他赞许一笑,起身走至我面前:“某觉得比起卖入楚馆,不如让某尝过之后再送还给萧郎,那时,花娘当如何?” 第九章 九、 我咬牙,真有种想掐死冯振君与季蓝的冲动,但仍强装镇定:“萧郎早已知晓花娘并非清白之身,仍敢娶,便为的是花娘,而非这身子。” 说着我便斜眼一瞥:“他跟任何人都是不同的。” 蔡阁老拈着胡子眯眼笑,不言不语,我却觉得惊悚,这人,说话还好,不说话让人有种被他放在毡板上的感觉。 果然,脖子被人用力一打,我痛昏过去…… 我不会死,我不会有事……不会……绝不会…… 冯振君,我要杀了你!挣开梦魇,我大汗淋漓的喘着气,却陡然发现自己被大绑在床上,而旁边是蔡阁老,他边解我的衣服便道:“嗯,这脸蛋不错......身材不错……” 我张嘴大喊救命,他嘻笑:“喊呗,这里偏僻无人,你就喊呗!” 一阵悲凉涌上心头,眼泪在打转,被我硬生生的忍回去。陌生的气息落在肌肤上,我将唇咬出血,暗暗告诉自己,记住这耻辱,来日定要还! 可偏偏又想起以前,也曾这样耻辱,也曾发过这样的誓,却没实现…… “萧郎,你在哪儿……”爹娘,你们在哪儿……命运面前,解语如此无力……我真的无力抗争…… 门忽然被一脚踹开,那人如天神降临,面上怒气如乌云翻滚:“蔡钰!你罪当诛!” 下一刻,那蔡阁老便被摔在了墙上,血溅当场!而我被拥入一个怀抱,被颤抖的他小心翼翼的抱着。 又一次因为冯振君经历了这样的事。我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指甲甚至划破了他的肌肤:“萧郎,我恨。” 他握住我的手:“我知道,今天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了吗?我的头脑开始恍惚,往事又浮上眼前。这一切,要结束了吗? 萧郎已替我穿好了衣服,他横抱起我走出去:“蔡钰是棵大树,一下子扳不倒,必须用斧子一点一点的砍,慢慢的瓦解他的势力。” 他低头深深的看着我:“当初我让你等等,就是这个原因。可没想到让你等了两年。” 我一瞬间怔愣住:“当初……凉亭里……” 他微笑,眼神黯然:“凉亭里的是我。下人告诉我你让她们打听季家的事,你在听到她们打探的消息后一直喝酒,我就想找你问个清楚,谁知你喝醉了……” 他将我放到马车上,从怀里掏出个发簪别进了我的发里。我的身子僵住,这发簪,是当初我收买那丫头时给她的…… 他整理了我略凌乱的发髻,霸道的说:“以后我送你的东西,不许你给别人!”我失笑,可却被一种名为幸福的东西环绕,泪盈于睫。 第十章 十、 这场婚事举办的无比盛大庄重,只是我没想到,萧郎会把季蓝也请了来。除了刚刚那浅浅的对话外,我们再也无话可说。 “你今天很漂亮。”她眉间的疲惫更重,语气似叹:“人生只有这一次,好好珍惜。” 我默默的看着她,无言。 叁天前萧郎把蔡钰打的口不能言,上了折子说他想携家眷逃跑,拒捕,还打了逮捕他的人;而儒林郎冯振君与番邦贼人勾结,来往书信近上百封,情况属实,已捕待罪;京城首富季家与蔡钰狼狈为奸,朝中许多小官职被架空。 圣上大怒,一道圣旨下来,蔡钰诛连九族,冯振君车裂,季家所有财物充公,永不得为商! 季蓝不知何时让蔡钰准备了一封休书,免去了同蔡钰一起被砍头的危险,现在待在季家,她一定不好受! 我低头喝茶:“季蓝,当初在宗祠的时候我就发誓,定要你与冯振君千百倍的品尝我当时的痛苦!” 我抬头对她璨然一笑,“如今,滋味如何?” 是了,当初在面对萧郎的军队时,我是故意引起他的注意,只要让他带我随行,我就有的是机会……借刀杀人,不止你季蓝会,我花解语使的也绝不差! 她愣住,张唇想说什么,却只是笑了笑,对我行礼:“妇人家中尚有事,便先告罪了。” 我点头,她领着婢女缓缓退下。 “忠武夫人。”耳边一声清脆女声,我抬头,是季蓝身边的婢女,她低垂了眼睫轻声道:“夫人,今日是您大喜之日,奴本不该说这些事,可您真的误会了。” 她压低了声音:“当初季家有把柄握在蔡钰手中,小姐得知后独自会了蔡钰,勾引了他,却不想因此被家人误会。小姐恐这件事说出来会陷季家于万劫不复,就称非蔡钰不嫁,其实,您想想,谁会愿意嫁那样的人?” 她神色黯然,继续道:“小姐是真心喜欢冯郎君,可家族与冯郎君之间,小姐的性子注定只能选择家族,她那么对你,一是想借此让季家派人接她回去,她好接触蔡钰,二是为了冯郎君的仕途……蔡钰轻薄于你的事,小姐毫不知情……” 我听完已是浑身冰凉。 这话是真是假已无从考究,虽身为当事人,可其中缘由,谁能说清楚? 只是我一直认为自己是看的最清的那个,却没想到,竟是最看不透的…… 耳边嗡鸣声阵阵,又让我想起了花名河畔,想起了与季蓝的曾经,曾经她如此潇洒,曾经我如此单纯……只是时光荏苒,光影变换,我们终不是当初的人儿…… 夜幕降临,窗外满月,月下无数花开。盛景如花名河畔。 洞房花烛,大红囍字,锦绣鸳鸯。 心不在焉的与萧郎喝了交杯酒,吹熄了蜡烛…… 他温柔的在我耳边轻语,身为武将指尖却如此轻柔,撩拨着我的心绪。我的心随着他的频率起起伏伏,游游荡荡……直到一阵奇怪的感觉传来,我才醒转神,自己竟然还是清白的? 而他,俯身拥住我,在激荡的波流中,低声于我耳边道:“旖旎仙花解语,轻盈春柳能眠。玉楼深处绮窗前。梦回芳草夜,歌罢落梅天。 ? 沉水浓熏绣被,流霞浅酌金船。绿娇红小正堪怜。莫如云易散,须似月频圆。” 他的花解语让我幸福涨满了心房,泪水迫在眉睫。我主动轻吻他:“谢谢。” 他在我唇间低低道:“解语,这一生你都别想摆脱我!” “呵呵……”我也是如此想的。 (首-发:yushuwu.club (woo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