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忍者》 【留言板】by 广坤 2019.12.12留言更新: 不做画饼集了,直接更个2014年-2017年间完结的第一个长篇给大家! 文笔与构思稚嫩,背景也有些复古了,但是喜欢商战啊、豪门世家、未婚夫妻虐恋的宝贝们不妨一看,打发时间哈哈。 每章都比较长,有谜团有彩蛋,这本男女主是俺心头好,为爱发电,还望轻拍~ ————旧留言分割线————— 【广坤有话说】 各位因为《玫瑰不甜》而收藏本文的小可爱们!!! 首先跟大家抱歉哦,《玫瑰不甜》这本婚后恋一定会在隔壁强制爱题材的《三河千鸟》正文完结以后再考虑开坑!最快也一定是2020年了。 所以如果大家愿意先去隔壁支持正在稳定更新中的《三河千鸟》的话,广坤感激不尽~ 另外,小透明广坤被小天使提醒以后才知道,每本书只要一开坑,就会进入新书区,有一个月的曝光时间。无奈广坤稳更隔壁ing,分身乏术,这本的新书期就会浪费掉,换言之就是没啥机会冲近新书榜和首页了。 小透明已经写了好几本了,依然透透明明,每一本书俺都有耗费心血去写,一直没有被很多人看到也会有点不甘心。 所以等《玫瑰不甜》正式更新了,俺可能会考虑换个坑,挽回有曝光度的新书期,具体通知都会更新在这里,别急着走开哦! 如果给大家造成不便再次抱歉,要你们还愿意支持,俺一定会写出更好的作品回报大家!!! 广坤给你们所有圆满,好不!!! 爱你们呀!!! 你们都是俺的小天使,大宝贝!!! 比心? 楔子 每个女子,本都该干净纯粹地活着。 只是世间一切变迁的存在,都只是为了粉碎那个“本该”。 —————————————————————————— 美国旧金山 一位面容姣好的亚裔女子踏入某街区一座温馨暖色调的建筑,正在擦拭镜头的中国小老头Mark.Wang惊诧地抬头,下意识溜出双语:“Wee to China Couple Club!3C俱乐部欢迎您!” “我慕名而来,可否参观大师您的作品?” 女人的母语令Mark激动不已,“当然、当然!我们俱乐部每年都会举办各种活动,也不是什么大作,只是一些情侣照罢了!” 俱乐部今年还没有任何一对中国情侣注册,如果这位美丽的同胞恰巧有位中国男友,有愿意加入的话……他今年又可以有俊男美女的靓照出炉啦! “您过谦了。”女人客气道。 Mark搭讪:“您来自哪座城市?口音令我很有亲切感呢!”得到答案后他愈发兴奋了,整个人手舞足蹈像是要跳起来:“我们俱乐部里最登对的couple便来自那儿!天啊!这座城市太美妙了!看完这些不曾对外公开的绝密照片,您会和我一样坚信的!” Mark边说边请中国女人在rest room坐下喝茶,并指着墙上一组又一组唯美的情侣照开始解说。 整一面墙上贴满了同一对couple背景神态各异的组图,女孩看上去年轻极了,鲜妍青春的面孔配伍略长她几岁的英俊男人,最相称的脸庞与年纪,最默契的举手投足,也无怪被这位誉为“华人圈里最会捕捉幸福瞬间”的摄影大师称作“最登对的couple”。 女人昂起尖俏的下巴,从第一组开始,细细观摩起唯美至极的照片墙。 第一年,她17岁,他23岁。她眉目间尚透着抹不去的青涩与甜美,他却已坐拥数不尽的少年得意。他们穿着一黑一白的情侣T-shirt,第一张先是她提着纯白的长裙在草坪上肆意逃跑时回眸一笑的画面;第二张,他抓住了她;第三张他把她背在背上,她左手圈着他脖子右手随意指着前方,笑得嚣张满足,他的身体弯成近九十度,手向后反绑住她腿弯,以防她像飞机起飞一样往上翘起的小腿撩起轻纱似的白裙,神情放松愉悦。最动人的是最后一张,她两腿夹在他的腰间,他两掌拖住她的臀部,两人紧贴在一起,立在苹果树下,同时亲吻一枚苹果的两侧。 第二年,她18岁,他24岁。他为她举行了成人礼,她穿着纯白的小礼服,一步一移从旋梯上迈下来,他立在楼梯口,绅士地伸手等待公主降临。耀眼的灯光下,她傲人的笑容埋在他肩头,他搂着她跳圆舞,对视时的目光,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彼此。 第三年,她19岁,他25岁。她已有了几分职场女性才有的干练,而他则更加眼神凌厉。换上农场的背景,她的田园碎花裙与天蓝色头巾妥帖极了,手上修剪着被虫鸟蚕食过的花叶,目光却是柔和缱绻地等待着恋人的归来;而他策马驶来,摘下花园里她最爱的那朵‘Mister Lincoln’,她心疼又欢喜的收下,唇边染上的娇俏令他眸底的寒意不见踪影。岁月的静好,就这样缓缓浅浅地流深。 第四年,她20岁,他26岁。这天是个灰蒙蒙的下雨天,他们似乎吵架了,站在被镜头漆成灰黑的繁忙的纽约街头,伞对着伞,头对着头,沉默凝视对方。然后变成了伞依旧对着伞,头却背对了头,朝反向渐行。她走了几步便偷偷回头看他,他也似乎有感应般顿下了脚步,最后是两人丢掉伞,在雨里拥吻的画面,色彩便又回归,真是疯狂。 第五年,她21岁,他27岁。他向她求婚了,所以这回他们拍的是婚纱照。准新娘和准新郎甜蜜的氛围感染了冰冷的镜头,令阳光都及不上他们的莞尔一笑。他亲吻她的额头,就像已经站在神父面前宣誓。 第六年,她22岁,他28岁。他们的爱意不知为何冷却了不少,她的波西米亚长裙被海风吹得飘扬,他牵着她踩着浪花看潮汐日落,却不再背起她追逐。他们眉宇间的神色出奇一致,外表莫名越来越像,可依旧掩饰不掉浅淡的生疏。 第七年,她23岁,他29岁。这一天,她竟穿上了民国的斜襟绣袍与六幅裙,绾起了低垂的云髻,他穿深黑的中山装站在她身后,执青梳理她的发,为她簪花钗玉。她的颜色不故,光彩照人,曾经的明艳与稚气敛住不见了,他的浓浓情意传到了指间。他们这时离得很近,却始终不能看见彼此面上的神情。 第八年……第八年还没有来,第八年或许永远都不会开始了。 “对了,您不会是专程来看他们的合照的吧?”见这女子看得入迷,Mark猜测道。 “没错,专程。”女人面上略带讥讽。 “您认识他们?” 女人点头,指着海边笑意阑珊的男人冷冷道:“他是我的……未婚夫。” Mister Lincoln:林肯先生,一种杂交茶香月季,蔷薇属。 全文14.5w左右,看过《情商战》的朋友把这篇当彩蛋就行,本文时间线比师兄和乐颜还早。 卷一:新宠儿 1. 午后两点的暖阳洒在花园铺满的白色蔷薇上,大片大片的纯白好似夺去了园中所有的光亮。低贱的苜蓿吸收了斜斜的光线,如蝶的叶方舒成三枚讨喜的心形,匍匐在樱桃树的跟脚,卑微如俯首称臣的废主。 绿茵的草地上端立着一张古铜架脚的圆桌,钢化玻璃的桌面上铺满了带蕾丝的白底绿点桌布,中央放了一束插成半球的绿色玫瑰,一旁浓烈的咖啡香气遮盖了它的芳香馥郁。 桌边坐着的妙龄女子一头如瀑的黑发用墨绿的丝带绑起,剪裁妥帖细致的军衬下,是条九分的深褐马裤,马裤上夹的背带松松搭在纤弱瘦削的肩头,慵懒闲适,一如它主人此刻的状态。 花园后低矮如小型城堡的别墅里传来节奏紊乱曲调古怪的钢琴声,不一会儿便转为“砰”的一声巨响,再然后是“咚咚咚”女子纤细的赤足踏在楼梯柔软毛毯上的声音。那纤足越来越近,直到绿茵地发出细微的动静,面容姣好的军衬女人才抬手提着银匙转几下白瓷咖啡杯中热腾的液体。被搅拌的咖啡中心漩涡尚未散开,已全然被突然出现的白裙女子咽入喉中。 这女子的年纪看上去比军衬女人小几岁,何况她穿着一条纯白入浅黄,收尾是圈淡粉荷边的长裙,怎么看,都像是樱花般娇嫩纯洁的女孩。然而—— “她们又躲在墙角偷骂我是婊子了!”米粒愤愤不平道。刚才她正想好好为这美满的午后献奏一曲,奈何被几个女仆的碎语搅得心烦意乱。 军衬女人勾唇浅笑:“那你是吗?” 米粒为那多一分则娇媚少一分则寡淡的笑靥迷了眼,半天才回过神回答:“我是。难道我不是用来取悦、供你消遣的玩物?” “取悦、消遣的,玩物?”女人似乎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对着不远处恭敬立着的管家随手一抬,不消片刻,一个女仆装的姑娘被带了上来,满脸惊恐,眼中的慌张不言而喻。女人挑起如苜蓿般跪在青草间的女仆的下巴,风轻云淡地问:“听说你骂她?”她用另一只手指指身侧的米粒。 “不,我没有……”女仆竭力想为自己辩解,可如何都不能否认她对米粒的厌恶、嫉妒,甚至是羡慕。是的,羡慕。一个玩物,凭什么享有公主般的生活,穿着华丽富贵的锦衣,潇洒的在她们这样低贱卑微的“下人”面前一甩裙摆。 “你可知她唯一上过的,是谁的床?”军衬女人气息危险地凑近女仆的耳畔低吟浅唱般吐字:“是我的。” 女仆脸上的惊惧瞬时转为惊悚,愣怔无措间,轻挑着她尖尖下巴的那只美丽细长的手上,一束刺目的光芒射入她紧缩的双瞳,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似乎看到了熠熠的星光。 这就吓晕了?军衬女人兴味索然地起身,妖冶曼妙如鬼魅的曲线暴露在午后两点的烈阳下,一肌一容,尽态极妍。处理好女仆的英伦管家迅速大步跟上,女人随意地说:“明白怎么处理吧?朴管家。” “当然,”朴管家毕恭毕敬地答复并加上称呼,“太太。” 女人的脚步明显一缓,似有些无奈地强调:“说多少次了,叫我季小姐。” “我的答案依旧不会改变——在我没有换雇主之前。太太。” 季疏晨忽然就笑开了,“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固执。” 朴管家也是笑,只是多了几分狡黠:“您不也是一样?” 米粒学着季疏晨方才优雅妩媚到极致的动作搅搅白瓷杯中咖啡的残香,余光暼到桌上堆叠整齐的焦糖饼干的最上层,是一小枚只剩得一半的规则矩形。米粒吞下所有饼干,后悔自己刚刚又做了蠢事。 从遇见季疏晨的第一面起,米粒就知道季疏晨,是那种她一辈子都只能仰望的人。 那天季疏晨穿着一件样式简单的白色毛衣,衣角隐约绣着几朵白色蔷薇,自然微曲的卷发及肩,松散凌乱却带着美感的发梢,如主人般随性中透着咄咄逼人。并且她是米粒觉得少有的、没剪刘海却气质昭然的同龄女性。 ——这是米粒第一次看到季疏晨披发的样子,也是后来很多岁月里的最后一次。 总之,那时的季疏晨并不见得装扮得多精巧绝伦,却足以令自诩貌美无双的米粒黯然失色。 米粒的清纯只是外表,季疏晨却拥有着纯净到无瑕的气质。 可是后来米粒才知道,她错了。 季疏晨十七岁辍学去了华尔街,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做了“金融教父”帕格尼的学生,成为纽约最大证券公司ISD的操盘手;十九岁念纽约大学,同年十月,在一夜间卷走ISD将近1%的资产;二十一岁获取金融、经济学双料硕士学位,归国前夕变卖手中所有资产,身价估值是17亿美金;归国创立自己的对冲基金公司,同年五月收购本市3家小微型企业。 帕格尼称赞她是继黑武士上官慕,白武士尉迟靖楠后又一东方武士。果敢杀伐、凌厉狠绝的手法与当年的尉迟靖楠如出一辙,只是未必干净。可惜她狠毒辛辣却又远不及上官慕。 于是,有人笑称无论是横行的产业类型还是操纵的金融手法都处于中间地带的季疏晨,是灰武士。 一个十九岁就卷走东家过亿资产的人,怎么可能纯净无瑕?人道即商道,商道即人道,这两样,论资质,连白武士尉迟靖楠都及不上她季疏晨。尉迟不接触中国市场不懂商道,尉迟自小深居简出,更不通人道。 然而季疏晨所用之道,已非女子所为。 米粒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过米粒自己都感觉到奇怪的是,季疏晨要做贞洁烈妇,她就配合她演婊子荡妇,得心应手,天衣无缝。 “米小姐,红酒品鉴老师到了。” 是了,这就是米粒清纯外表配备光鲜亮丽的外衣。这才是季疏晨的真实想法吧——去米粒通体骚味,以免自己也被沾一身腥。 呵,恐怕这才是季疏晨的真实面目——用最极致的黑与最纯净的白熔铸成最纯粹的灰,把天使纯净的外衣披在恶魔的羽翼下,自由游走在黑白之间,不惧昼夜。 将近饭点的时候,季岱阳来了。 季疏晨看了许久的书,肩酸眼涨,也不知是低血糖还是没喝提神咖啡,这时候竟然有些乏困。季岱阳就是在季疏晨强打着精神听又一位授课老师夸赞米粒是个很有天赋的学生时,气冲冲地闯进来。 “真是憋屈!”季岱阳用眼神示意那拿着教材的专业老师“滚”后,动作粗鲁地扯着领带跌进季疏晨看过书的沙发里。二八分的刘海被揉得凌乱,跷腿坐着的他样子有些颓败。 季疏晨将季岱阳眸中的怨怼看得分明,如他所愿问道:“这是谁那么大胆敢惹怒季公子?” “还不是这座‘疏宫’的主人,你季疏晨的未婚夫阁下!”季岱阳没好气地白季疏晨,颇有些咬牙切齿地说:“他、居、然、说——十个季岱阳,一个唐允白!” 季疏晨闻言挑起柳眉,嘴角挂着玩味的笑:“你和允白又打了什么愚蠢的赌?” “一支快要跌停板的股。据悉那家公司由于竞争压力即将破产,我刚抛光它就开始回涨,唐允白那个贱人!居然把Quzi旗下子公司收购的消息封锁了三天!” “那允白这次又分红利又拿赌金,看来离执行董事之位不远了。”季疏晨笑意盈盈地望向家兄,季岱阳却气鼓鼓冷哼一声,疏晨又揶揄道:“投资部向来比营运部更眼观八方,你吃亏也活该被他骂。” “可怜老大派人从比利时带回来想送给桐桐的手工复古怀表啊……”季岱阳一时口快,才说完就发觉气氛不对,季疏晨正若无其事地擦着钢笔,恍若未闻。“那个……”季岱阳尴尬地搓手,懊恼地想抽自己一耳光子。 季疏晨此时却抬头,军绿的衬衣显得她威风凛凛,像极了至尊至贵的孔雀,“一个佟婉,一个唐允白,再多她一个季疏桐又何妨?”话毕见季岱阳还在困苦地挠头,不由低笑:“你犯什么傻?” 季岱阳声音囫囵:“我怎么记得我还有话和你说来着……啊对!”走到门边都快触着把手了,季岱阳才如如梦初醒般回身:“奉老佛爷旨意,明儿就是烧香的日子,早上五点半车子准时会到。” “呃!”季疏晨的表情难得有些痛苦,“又要吃一星期斋饭。” 季岱阳幸灾乐祸地提议:“我听说取舌血写血经最有诚意了,为了讨好老佛爷,你要不要也试试?” “去死!” 清晨五点半天还没亮全,一辆停在“疏宫”门口车灯大亮的奢华轿车响几声喇叭,浓浓的雾霭中,有一道秀丽的身影徐徐迈来。 季疏晨习惯性打开后门,却看到穿着少女运动装的季疏桐睡眼朦胧,身畔坐了个一个男人,听见开门声的季疏桐立马睁大眼挺身坐好,怯怯喊了声“姐姐”,季疏晨阻止了季疏桐要爬出来的动作,“砰”的甩上车门,伸手去拉前门。 副驾驶座上,妆容精致扮相却低调的唐允白令为表虔诚一身素白绢衣的季疏晨觉得自己在唱京剧,不幸还是个丑角。她再次狠狠甩上门,冷声对身后不远处的朴管家吩咐:“备车。” 这时,奢华名贵的轿车上走下来一个身形颀长面容俊逸肃冷的西服男子,他气场强大的走至季疏晨面前,仿似每一步都带着旁人不可比拟的气魄与尊贵。 “不准。” 男人的声音像是百年不化的玄冰,森冷清冽,失了七情六欲。朴管家得令低头,“是,先生。” 没错,这位目空一切的贵胄,正是朴信义朴管家的雇主,这座偌大疏宫的主人,Quzi公司最高领导人……以及她季疏晨的未婚夫,屈湛。 季疏晨垂着眼帘不知思忖了何事,撩起眼皮就绕过面前长身玉立的男人,打开后座车门坐进去后动作飞快地按下中控。手势之迅速令车内的两位“乘客”咂舌——当然最令她们惊讶的还是季疏晨面对屈湛时不投一个眼神的沉默——这世上敢给屈湛甩脸色看的人,恐怕只有季疏晨。 屈湛却视季疏晨如“斗气”小童,等朴管家将季疏晨的物品放入后车厢才进车。屈湛向来是不喜与人“挤车”的,但这和旁观季疏晨避之不及的人紧挨着她比起来,她淡定到欲抓狂的侧脸,真是令他愉快呢! * 到了屈湛母亲容华这个年纪的人,都难免有些迷信。成为屈家未来少奶奶以后,季疏晨才知道屈母有每三个月上山进香听佛吃斋一周的习惯。屈湛是个孝子,他每年几乎大半假期都花费在陪母亲进香上,最繁忙的时候都不曾缺席——至少季疏晨也加入到这一宗教活动后。 香峰的山路并不好走,季疏晨搀着屈母很快就落在了后面。最前边正在拉唐允白跨上一陡阶的陈向京陈特助略带担忧地望向屈母,扶着有气无力的季疏桐的屈湛也投来关切的目光,气喘吁吁的屈母倚着气息尚稳的疏晨,示意前面人先走。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坐车绕侧峰盘山公路到达山顶,屈母却坚持要年轻人跟着她老太太一起强身健体。屈湛有回穿着收身的西装和铮亮的皮鞋都能气不急面不红地登到山顶,老太太一身专业登山服却每每落在最后。 “多像你我头回登山时的情形,”屈母坐在凹凸不平的石阶上意有所指地对疏晨说,“你还记得吗?” 怎么可能忘记?季疏晨点头,斜襟盘扣的绢衣领口那几朵青花也跟着一同晃晃。脚踏的运动鞋与素雅的着装搭配显得不伦不类,这个时候疏晨恨不能立马变出双战靴来,好抵挡容华女士接下来的舌弹。 第一次攀山进香是在三年前,彼时季疏晨只勉强算得上屈湛的未婚妻候选人。同行的分别是另两位候选人——佟婉与唐允白。佟婉出身名门,人如其名,温婉娴静;唐允白却因复杂的家庭背景心机深埋手段狡诈,是名媛圈里出了名的狠角色。而季疏晨,一如她所行之商道,处佟、唐二者之间。 季疏晨虽出自望族,却非嫡长之后,为人虽不积极入世,却也懂得安身立命。长相不及佟婉面若温玉,亦不如唐允白艳极无双。 何况屈湛本就倾心于性情分明的佟唐二人,邀季疏晨前往,只怕是过场——至少眼见屈湛与佟婉并肩携程、唐允白悉心搀扶屈母,独自漫行在山野春色间的季疏晨是如此认为。 过半山腰时,屈母不知为何只身坐在爬满野草枯苔的石阶上,落在最后的疏晨拿着半透明的塑料袋走向屈母:“伯母,您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年纪大了,不比你们年轻人。”屈母也不提一直相伴左右的唐允白,对书册还能手中的袋子抬起下颔:“这是什么?” 疏晨撑开袋口,将内里的植物挑几株放在手心:“是金银花和野红豆,还有薄荷、白菊。”黄白红绿的植物带着山中清爽的香气和颜色,就连那只匀称柔软的素手都被沾得香味盈盈。 “你还懂这些?”屈母温和笑道。 疏晨答时眸中带着熠熠:“小时候喜欢看这类书。” “哦?”屈母平静地质疑,却是话锋一转:“我以为你从小就和允白一样习得经济学,没想到竟和小婉有些类似,她说她喜欢读花卉绘本。” “允白慧极,佟小姐风雅,疏晨愚钝,皆不可及。” “那么谁更适合屈家?” 疏晨喜欢万事俱备,这样看似突如其来的问题她来前早便准备好了答案:“我与允白同窗多年,自是希望她能获得幸福;而佟小姐内心通透纯净,亦是不可多得的佳媳。” “那屈湛呢?” 疏晨愣住。 在她的认知里,屈湛代表屈家,屈家意味着屈湛,这二者略无所距。可屈母此刻却是在问她,谁适合屈家,谁又适合屈湛。 “季疏晨。” 容华看着季疏晨姣好的面容,就算在漫山遍野的鲜花间,也毫不黯淡,反倒似被润色几笔,将春日里的明媚、秀色涂抹饰点。女子似曾相识的轮廓与眉眼,瞬时荧亮地在眼前清晰,徐徐拼凑出一张故人的容颜。 容华吃吃笑着,不见平日的珠光宝气华贵典雅,只剩下一位老人忆起故人时,娓娓道来的怀念与如慕如怨的心酸。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季霆,疏晨可真是像极了你。 “那时我并不看好你。”容华直白的话语拉回疏晨的思绪,疏晨闻言极浅的淡笑一下,“我知道。” 那时季疏晨带着一身传奇与谩骂归国,季老爷子希望用“结婚生子”来漂白季疏晨在外的丑闻。名门世家是没希望了,反正季疏晨不过是季家二子的女儿,索性安排了个油光满面、大腹便便不知道是否早有过婚配的暴发户给她。 季疏晨当时的情状,简直可以用声名狼藉来形容。 贿赂帕格尼手下第一铁血特助卡尔. 布莱尼克梅耶尔,成为帕格尼府座上宾后,进而拜其为师,并得到“金融教父”亲笔推荐信,做了ISD创办以来最年轻的女操盘手。有传闻说,她与卡尔是情人,但同时做了帕格尼的情妇,也有传闻季疏晨在ISD期间被潜规则无数,总之就是人尽可夫。更有甚者看见季疏晨在公开场合与一神秘女子举止亲昵动作逾距,便风传她是lessbin。 因此也难怪财大气粗的暴发户一见面就极尽污秽之语:“季小姐果真如传说般‘秀色可餐’。” 季疏晨站在三步开外,看都不看一眼那只金光闪闪的肥手,道:“握手就不必了,我来只是为了签到。至于吃饭,恕不奉陪。”话毕潇洒转身,那土豪暴怒动粗,却被季疏晨身边高达一米九的墨镜男子隔开。季疏晨停下步子连身都不回,语气轻蔑:“家产没了可以东山再起,‘性福’就不好说了。” 土豪的脸色瞬息万变,这时,最符合他土豪风格的乡土音乐响起,土豪按下电话,一下跌坐在地上,再抬头,早已没了季疏晨和那男人的背影。 土豪公司一夜破产,在向法院申请破产前,跑到季家讨钱上吊,好不热闹。季老爷子让人给打发走那暴发户后,痛骂季疏晨是个赔钱货,季疏晨看着怒发冲冠的老爷子冷笑:“我赚我的钱,你们要犯贱,与我何干?” “疏晨,”短暂沉默后,屈母再次开了金口:“你是个清高的人。”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季疏晨心里“咯噔”一下,有预感屈母接下来的话恐怕会更加……犀利。 果然,屈母肃然道:“所以允白比你狠,名声却比你正;小婉不及你有性情,却被赞得一身秀骨。甚至连你妹妹疏桐的柔弱,在你身上都寻不着半分。那时你说自己愚钝,不及允白和小婉,你可知屈湛听了如何道?”疏晨面露惊色,屈母颔首,似在强调最后那句的真实性,“他说,季疏晨志虑心物,做佟婉一没福气,二怕吃亏,但又要给自己留有后路,就成不了唐允白。她正是因为看得清想得开,才变成了现在这副不伦不类的模样。” 不等疏晨消化完,屈母又炮语连珠:“这三年你和屈湛之间……我不想多说,今日攀登恐怕是你最后一次以现在的身份和心境与我同行。所以我叫了疏桐和允白的目的,就是希望你和屈湛都能够考虑清楚,给你们一次后悔的机会。” 容华说完才发现,季疏晨竟是在笑,会心愉悦的那种。 “伯母,谢谢您,真的。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等到……屈湛的答案,就是我的。” “等到什么时候?” “……屈湛愿意把答案告诉您的时候。” 传闻中的灰武士只停留在传闻,很多看上去的bug得到卷二再揭秘哟~ 2. 上山稍事整理,住持就打发小沙弥来请屈母去大殿听经,来的四位女性同住一厢,屈母一走,季疏晨就装似要透气踱了出去。 偏殿后有一方池塘,养了许多香客放生的寿龟,疏晨松松倚在石栏上数龟头,屈湛寻来时便见着她这副百无聊赖的懒散样。 季疏晨早年学芭蕾,形体与气质塑得极佳,此刻她一支木簪绾着长发,宽大绢衣隐没若隐若现的曲线,绑带式的绣鞋蓝地白花,弧线优美地安在那双可以绷着脚尖旋转的纤足上,将东方的神韵与西方的美感融为一体。 “你何时订了这种款式的鞋?”屈湛盯着季疏晨宽大裤管下勉强露出鞋尖的缎鞋,神情有些古怪。 季疏晨正巧看清了一只乌龟从水下浮上来换气的全过程,连头都不侧,应付他道:“屈先生不去伴美人左右来这儿干什么?” “怎么?我的糟糠之妻吃醋了?” “嗤!”季疏晨白他一眼后视线又回到池塘中,口气很是讽刺:“如果连我季疏晨都会吃醋,那天下女人不都可以去卖腌萝卜了?” 屈湛闻言不怒反笑:“你骂我是萝卜?” “花心的,大个儿!”季疏晨仍在看那些乌龟换气,说话也不过脑子,只是敷衍。屈湛见她花在几只王八上的心思都比自己多,不由跟她拧上了,咬牙切齿地问:“我花心?” 季疏晨不假思索:“唔,还是烂根的那种。”说完才觉得这词儿有歧义,偏头一瞅,妈呀,屈大爷的脸黑的都跟锅底儿似的了。季疏晨立马回补:“重点是后边的‘大个儿’,您那可是……大到正无穷!” 屈大爷冷艳高贵地抱胸冷哼,“回去就让你眼、见、为、实!” 季疏晨看见那只伸长脖子的龟噗通摔回水里,咕噜咕噜冒了几串泡泡上来,像是在说: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晚上餐桌上摆了道乌龟萝卜,不等季疏晨惊叫,屈母已蹙眉问端菜的僧人:“不是吃斋饭吗?哪儿来的荤菜?” “放生池里死了一只龟,屈先生让我们炖萝卜汤。” 死乌龟……能吃?季疏晨惊悚地看向屈湛,正在喝汤的屈湛津津有味地嚼了块腿肉,风轻云淡地对疏晨浅笑一下,疏晨终于再也忍不住,搁下筷子冲出屋外干呕。 屈湛还在洋洋得意地回味,季疏晨刚才吓到苍白的俏脸,却蓦地发现餐桌上三个女人的脸色都变了,连陈向京面上都挂着耐人寻味的笑意。 容华更是喜笑颜开。屈湛明知大家误解,却不做解释,对屈母的频频暗示不为所动。最后是唐允白神色黯然地站起来,声线平稳地说出去看看。 “疏晨,你还好吗?”唐允白上前拍拍疏晨,犹豫半晌方试探地说:“我认识一位经验丰富的老中医,不如明天就下山看看?” 疏晨身形一怔,思忖片刻后直起身,直截了当道:“允白,我没有怀孕。”寺院中的住持医术非凡,唐允白没有提到住持,而是建议疏晨明天就下山,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唐允白像是松了口气,却硬要替自己辩解:“疏晨,我只是……” “允白,”疏晨打断她,“我没有的东西没做过的事,众口铄金也改变不了;同样的,我拥有的,别人就算再怎么怀疑,也不会失去。” 唐允白的容颜在月光下霎时变得煞白,斑驳的树影投在铺满碎石的山路上,莫名令唐允白有种千疮百孔的苍凉感。 季疏晨与唐允白同窗十载,又怎能不知她柔肠百转、敏感细腻?从学生时代起,唐允白就是学校里心比天高的风云人物。当然,最能让她攫取优越感的人,还是季疏晨。 季疏晨成绩平平,人缘疏浅,家世背景虽略胜她一筹,姿容却在唐允白的光环下敛起颜色。可就算季疏晨样样不如唐允白,她也会令唐允白产生胜之不武的错觉。她总会偷偷观察季疏晨,好像从很小时候起,她就一直都是一个人,分明不该是个文静的人,可大多时间都只跟橡皮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那时的唐允白,看不懂季疏晨。直到很久以后,她见了季疏晨的爸爸季霆,才知季疏晨身上她曾以为的、与生俱来的处变不惊与寡淡从何而来。 可是唐允白打从心里瞧不起季疏晨和她爸爸那样的人,他们以为他们不争,便是不屑吗?十岁就开始为生母在大家族里争斗的唐允白想,季疏晨凭什么以为她低调是为了掩盖显赫?就算她火力全开,也不见得有她唐允白这样的口碑。因为她活该自命清高。 “允白,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你看不起我。作为屈家未来儿媳候选人时,你压根就没把我当做对手。你拼尽全力,甚至不惜赔上自己最……珍惜的人打败佟婉,却忘了我季疏晨。” “可是季疏晨,你有什么呢?”唐允白冷冷勾起一个预示两人撕破脸的笑,“我有家世有宠爱,在家族里是唯一屹立不倒的私生女;我有能力有手腕,才做得了屈湛的左右臂膀。而你,除了靠季家一个虚浮庞大的背景和从国外带回来的一身骂名,你还有什么?一个懦弱的父亲?和一个同样懦弱的哥哥?” “是,允白,再不济,当初的你身边还有一个唐子骏。”季疏晨此话一出,唐允白面色已是铁青,疏晨难得言辞严正,执意把话说全,像是要顺着唐允白的意与她撕破脸般,“比起你,我确实贫瘠。可我不是靠一腔孤勇才走到今天的。” “屈湛有一次问我,为什么要脱离季家只身打拼。我没回答他。因为这个正确答案我不希望他是经我之口得知。我希望有一天,他能知道——不管是通过别人还是他自己——季疏晨只身打拼宁得一身骂名也不愿依傍季家是因为,她不稀罕。” “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证明我不稀罕季家,季家剩下的一切,我都不稀罕。包括,季疏桐。” 一时间,唐允白忆起许多关于季家的秘辛往事,她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季疏晨,眸中写满了疑惑与震惊。 是了,就算当初季疏晨突然辍学出国,又诡异地在佟婉与她之间胜出,唐允白自始至终都把季疏晨所拥有的一切,看作是幸运。 然而在这个她决定与季疏晨摊牌,向她明明白白宣战要夺走她未来屈太太头衔的夜晚,季疏晨却告诉她,她所得到的,从来都不是靠运气。 这一刻,唐允白觉得季疏晨恐怖极了。她就像一只巨大的灰色的生物静默蛰伏在此时的夜晚与过去冗长的岁月中,不耀眼的外衣下,嵌着至亮至暖的光源,谁也看不见,谁也摸不着。 那一晚山中的月光格外凄寒,各怀心事的季疏晨与唐允白同塌而眠,不约而同忆起了色彩纷呈的年少往事。 季疏晨的堂哥季辉与唐允白同父异母的哥哥唐子骏是同窗好友,唐允白“初遇”季疏晨,便是在唐子骏举办的圣诞派对上。季辉带着堂弟季岱阳和堂妹季疏晨前来,每个在场的朋友都被唐子骏怂恿表演一个节目。季辉推辞不过,只好在大厅的三角钢琴前坐下,七岁的季疏晨提起裙摆,十岁的季岱阳松松小西装前的蝴蝶领结。 在唐允白七岁那年充斥着苹果与火鸡香味的平安夜,她记住了一个叫季疏晨的女孩,在哥哥们的钢琴伴奏与歌声中,旋转着她鲜红的裙摆,跳了一支动作简单、节奏明快的芭蕾。 第二天唐允白才发现,她们竟然是同学,座位也才隔了两排。只是学校里的季疏晨平庸乖巧,低微如尘埃。那时的季疏晨尚且开朗,笑时露出洁白的牙齿,两条辫子俏皮的一甩一甩,唐允白一直记得小学一年级时的“小芭蕾”可爱极了。 十岁,季疏晨的堂哥、作为季家长孙的季辉因病过世,季家大乱,季家次子季霆的儿子季岱阳登时成为众矢之的,不出两月,一个与季辉长相惊人相似的少年出现在季家,一周后,季老爷子宣布那少年才是季家继任皇太子,亲手将代表季家继承者身份的黑色皇冠项链挂在那个季霖与情人生的私生子季仲恒脖子上。 同一年,唐允白的生母,唐家五十年来最盛气凌人、八面玲珑的家族公关谢逸欣被女主人唐太太攻陷,终于被赶出了唐家。一起被赶走的,还有唐允白的纯真与荣光,为了母亲谢逸欣,唐允白披上盔甲,步步为营。 唐允白就此再也不愿与曾令她惊鸿一瞥的“小芭蕾”为伍,季疏晨亦然。唐允白勇敢跃身黑暗,季疏晨退至黑白界线,背道而驰的两人都太明白,她们不可能再牵着手迈向曾经纯白如纸的时光。 你坠入深潭金戈铁马,我守在黑白界线,画地为牢。 *** 寺院古樟木下的古井旁,季疏晨正俯身观看几个小和尚玩挑木棒的游戏,屈湛哭笑不得地走过来,伸手扳起季疏晨瘦削的肩道:“你怎么又乱跑!” 他大抵是晨起洗漱得迟,身上仍沾着山泉清冽的味道,一靠近,季疏晨便感觉寒气欺体。“别碰我,冻死了!”她皱着眉躲开屈湛的手。 屈湛气结,正要掰过季疏晨那张满脸嫌弃的小脸,下边小和尚挑木棒太用力,轻质的木棒“嗖”的飞了上来,直直刺向季疏晨的眼睛。屈湛眼明手快伸手挡住季疏晨的脸,手背却被锋利的木刺刮了一下,生生裂开一道血痕。 季疏晨闭着眼没看见屈湛手被划伤了,等她睁眼却发现方才还玩的好好的小和尚们一涌而散,她怨怼地瞋屈湛一眼,以为是他吓跑了他们。 季疏晨只好再回公用的祠堂抄经,才握起笔杆,就有小和尚“笃笃笃”敲了几下门跑进来。 “疏晨姐姐,这个给屈哥哥!”慧心拿着一盒清凉膏递给她。 “给他做什么?”疏晨满腹疑云地捻起圆形小巧的红色铁盒问。 “屈哥哥刚才被我的木棍划伤了,都流血了,你不知道?” 季疏晨一愣,才想起他刚才离开时略带古怪的神情,原来是怕自己见血。 事实上,作为一个女人,季疏晨并不晕血,可是血会令她想起许多不好的事。比如幼时因白血病去世的堂哥季辉,再比如,痛经。 有很多女生由于体质原因容易痛经,甚至会头晕呕吐腹泻。季疏晨不幸属于这类人。最夸张的是在美国念书时,有一次甚至在公立图书馆昏倒了,醒时为她做了全身检查的亚裔医生强烈要求她在例假第一天减少出行,否则难保在发生当众昏倒的事故。那以后,每次痛到死去活来的第一天,季疏晨宁可闷在房间里一整天,也不愿踏出房门半步。 有一回一位妙龄下属羞涩地告诉疏晨她是季经时,疏晨心里隐隐在羡慕,她要也是季经的话,真不知可以少痛多少年。 疏晨和慧心一同去找屈湛,他果然还在水龙头下不断冲洗伤口。她还没走过去,一道柔弱的女声不轻不重地响起:“湛哥哥,你受伤了!” 只见季疏桐先季疏晨一步小跑奔向屈湛,从水柱下握住屈湛的手,似在鉴宝般仔细端详。“我那儿有创可贴,我去拿!” 季疏桐朝疏晨的方向跑来,疏晨扯住欲迎上去的慧心,消失在转角处。 “刚才那个不是你妹妹吗?”小和尚慧心与灰武士季疏晨并肩坐在寺院的古樟木下继续玩刚才没挑光的木棒,这回慧心轻手轻脚的,很是小心谨慎。 “这根会动的,只能把上面的挑了再抽出来……哦,她是的。”疏晨有些心不在焉,抽至关重要的那根时,指尖一颤,整堆都散架了。 似乎没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慧心把关注点放在从未出现过的季疏桐身上:“为什么这一次又多了两个人?嗯,不,是还有一位姐姐换成了你妹妹?” “还有一位姐姐结婚了,来不了了,”疏晨笑起来,“缺了人总会有人补上的。” 慧心想了会儿,似还是不懂,却是不问了。他知道不能再问了,可他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再问。纠结了半晌,慧心似懂非懂道:“师父说过,万物随缘。那位姐姐随了姻缘便是与此处无缘,你妹妹能来此,也是缘分。” “那慧心知道因果吗?” 慧心如一休般摸摸脑袋瓜嘟囔:“师父应该说过,慧心忘了……” “因上努力,果上随缘。”季疏晨喃喃,慧心恍然大悟:“所以那位姐姐已得‘果’,便随缘,你妹妹,是在种因啊!” 不是种因啊慧心,季疏晨默念,是种姻。 “那疏晨姐姐呢?”慧心水灵通透的大眼直直望进季疏晨眼底,“姐姐是在种因,还是求缘?” “我……”疏晨的目光飘得很远,声音也变得飘忽,但是慧心还是听清楚她在一字一顿地说:“无欲、有求。” 这就是季疏晨了。 死性不改的季疏晨。 季疏晨与慧心相视一笑,收摊子,吃中饭去喽! 3. 其实容华待季疏晨这个未来儿媳一直不薄,就比如每个季度在寺中小住一周会挑最滋阴的日节,请归一大师亲自给她调养,药材皆取自山中的新草。 去往归一大师处所必经放生池,季疏晨绕不了道,硬着头皮途经时竟发现屈湛拿着半个干硬的白馒头,正在喂龟。季疏晨脚步不停,冷冷斜他一眼,“黄鼠狼给鸡拜年!” “你又骂我?”屈湛扔了馒头一个箭步跨上来抓住季疏晨的细腕质问道,不等疏晨开口,他便轻笑一声,“你是真傻还是装蒜?你不会真以为昨晚餐桌上的鳖是我杀死的吧?” 这回轮到季疏晨笑了:“您屈大爷命陈特助从外乡人手里两百块买来的野生鳖被说成是游客放生的乌龟,可真是纡尊降贵。” “那你还骂我?” “你欠!”季疏晨甩开那只戴着与自己手上同款的素戒的厚掌,继续行走。 谁知屈湛极有兴致,亦步亦趋跟着她。 “你昨天为什么让她们误会我怀孕了?!” “我可什么都没说,是女人天性敏感。” “你、故、意、的!”季疏晨恶狠狠地瞪他。 屈湛勾唇:“我乐意!” 季疏晨奈何不了他,习以为常地选择沉默。这两个人大多数时候相处都像是现在这样,似吵非吵,似闹非闹,妥协一方大多是外强中干的季疏晨,甚至在外人面前为了给足屈湛面子,她甘愿充当小绵羊的角色。要是在三年前的纽约,她绝对无法想象自己堂堂季总教会有如今的处境。 到了归一大师处所门前,季疏晨顿住脚偏头问:“你跟来做什么?” 屈湛没答,敲门牵她迈入,归一大师见两人同进笑得很是慈爱,把脉的时候屈湛屏住呼吸在边上盯着,像是真会搭出个喜脉来。 “舌苔有红梅,右关部弦滑……这胃还是不太好呀。体质也依旧没有改善……”大师边说边写药方,一笔一划在屈湛看来都是煎熬,终于停笔的刹那屈湛先疏晨一步接过药方,浏览一遍后乜捂着嘴偷笑的季疏晨凉飕飕一眼,气鼓鼓夺门而出。 “等一下!”疏晨叫住屈湛,拉起他的手,麻利地揭开创可贴递到大师面前,“这伤要紧吗?” “不要紧,”大师看了后宽慰并别有深意道:“涂些昨天我让慧心拿给你的清凉膏就无碍了。” 闻言屈湛眉角上挑,望向季疏晨时眸中似含了无边的笑意。出了门便缠着她要清凉膏,亲昵打闹的画面看在碰巧撞见的唐允白眼里,好不恩爱。 “允白。” 季疏晨率先发现她的注目,笑容还挂在明媚动人的脸上,说不出是谁为谁添色。屈湛也偏头看过来,两人除了平淡疏离的语气外,就连面部由愉悦转为僵硬的神色都如出一辙。 唐允白见状不甘转身,仍是气度款款的望着两人,也不知是在对谁说:“看来是我自取其辱了。” 不等季疏晨开口,屈湛已先她一步上前,“允白,”后面一句话跟得有些迟缓,但他到底还是说出口了:“屈家不能替我做决定。” 唐允白脑子转得很快,“你的意思是,季疏晨是你的决定?” “是。”屈湛应得没有一丝犹豫,唐允白变得出离愤怒,精致的脸蛋一下显得有些花容失色,她指着季疏晨提高音量道:“一个穿梭在各种男人间不干不净的女人,她也配?” “允白……你冷静点。”屈湛既没有站出来宣誓他拥有季疏晨的清白,又没有偏袒唐允白恶劣的说辞,他只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却让当事人心如刀割。 季疏晨早就习惯被人指责谩骂,她不为自己辩白一是因为自己一是因为屈湛。已经不知多少次屈湛在别人的质问前避而不答了,本该麻木的疏晨在面对未婚夫对情敌因疼惜而隐瞒时,终于有了一丝痛觉的回归。屈湛自以为一视同仁的做法在季疏晨看来,却是对钦慕他的人的不忍伤害。 “我不相信你只是把我当做备胎。”唐允白面色稍改,带着往日的春风得意,她蓦地上前靠近屈湛,在他没防备的情况下,踮脚凑上自己的唇,屈湛下意识偏头避开,那个吻落到他的左颊。她见屈湛没有推开她,正欲再次行“凶”,一只手拽着屈湛退开几步,季疏晨冷冷的像个正宫娘娘般睥睨唐允白,沉声道:“你真幼稚。” 屈湛缄默地牵走季疏晨,对她方才荒唐的举动不置一言。 唐允白妩媚一笑,似在讽刺屈湛刚才的反应。难道他不是为自己失神了? 那边唐允白还在得意窃喜,这边季疏晨的脸色却很差劲。她给屈湛在伤口涂抹完药膏后,盯着他干净无瑕的左颊半晌,先是用指腹来回擦拭,又好像觉得不够干净,从包里找出湿纸巾再擦,直到屈湛左半边脸颊都泛红了,指尖在距他肌肤四五厘米的地方停驻,疏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傻事。讪讪放下手,瞋屈湛:“你怎么闷声不吭的?痛不痛?我刚才下手是不是太重了?” 屈湛没答她,只是眸色有些暗,一口咬上季疏晨自然状态下显淡粉色的唇。季疏晨吓了一跳,他的吻来势汹汹,像是要把自己活生生吞入腹中。 他先轻咬她的下唇,等季疏晨受不住这难磨的煎熬自动放开牙关,他才气如长虹长驱直入她的口腔,拖出她的舌与自己的纠缠。这一吻时间有些长,季疏晨气喘吁吁推开他,不想让这吻变得更加色情下去。屈湛继续探舌把她唇上闪闪的银丝舐去,瞧见原本令人讨厌的寡淡的粉暖成他喜欢的娇艳的鲜红,大掌这才满意地放开她被控着的后脑勺。 季疏晨的额抵在屈湛肩上,阳光从大开的木格纱窗间倾泻而下,疏晨看清榻上紧紧相偎的对影中,有一道随着自己剧烈的喘息一摇一晃的,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没出息”,不由气恼的抬头咬住正得意洋洋勾唇笑着的某人的肩肉。 这下,某人得瑟得连胸腔都在颤动。疏晨知道这人又在憋笑,气鼓鼓地拍掉那双在腰上作乱的魔爪,挣扎着要下榻,某人却是横臂将她的腰锁住,自后面拥住她,气息近得像是要飘到她的耳上。 “回去搬到公寓里去吧?” 屈湛的话令季疏晨当即心下一慌,死命想挣开他的束缚抗议道:“我不要!” “这事由不得你!”屈湛被拒绝得直接,立马也冷了脸,外人面前倨傲不容置喙的威严便也架了起来,“朴管家已经把你常用的东西放在车里,下山就直接跟我回公寓!” 屈湛的公寓在Quzi附近,除非在疏宫及周末,他基本都住在那里,季疏晨很少去,反正收拾屋子添购储备这种事不用她操心。搬到公寓去住意味着要和他同居,同居就意味着,接下来的数十年光景,她都要被他绑在身边了。 “你不就是怕我临阵脱逃嘛,朴管家这么厉害的盯人的本事,我怎么可能逃?”还有两个多月就是两人订婚三周年纪念日,这天会发生什么两人皆是心知肚明,季疏晨不是不知道屈湛在担心什么,可她又找不到借口推辞,只好胡诌:“米粒一个人住在别墅她的学业状况谁来检查?” 屈湛气结:“你真以为自己在玩什么lessbin养成计划?从卡尔那学来的低级恶趣味真得好好改改!害得我都有一种包养娥皇女英的错觉。” 季疏晨笑起来,轻轻捶他一下,“你别胡说!”说完想克制自己,可还是被他刚才的话逗得停不下来,她一想起被蒙在鼓里的米粒自以为自己真的是“小姐”时的样子,越发笑得开心。 就像个变态似的,心里越愧疚难过,表面上越愉快闲适。 屈湛见她笑得没心没肺的,就知道她会听话搬去公寓,吊着的心也就坠下几分。 两人在春日晌午的暖阳下无言相拥着,不一会儿,浓浓困意来袭,季疏晨率先入眠,屈湛本没有午睡的习惯,但这会儿一有动静季疏晨肯定会被惊醒,他无法,只能盖上季疏晨的被子,与她相拥入眠。 晚上季疏晨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来是因为唐允白下午的挑衅,二来是白天睡饱了,三是因着床榻太硌人。 原先寺庙为容华女士的到来准备两间厢房,寺庙有清规,男女不的同宿,于是向来疏晨与容华挤一张床,屈湛独自一间。这回一下多来了俩,只好像三年前那样轮流睡寺中书房里的长榻。说是长榻,其实就是石炕,春天不生火,垫两床毛毯还觉得又冷又硬。 “姐……”耳边响起季疏桐弱弱的叫唤,今儿轮到唐允白和容华去挤床,疏晨以为疏桐的身子骨挡不住,难得的细声:“怎么了?是不是嫌硬睡不着?你再忍一个晚上,明天你去和伯母睡。” “不是,我……”疏桐本想说的话哽在喉里,她心中的激动难掩,想到姐姐这么关心她为她着想,可她却…… “你把衣服穿好,我带你去睡屈湛那屋。”本来屈湛就让她们睡他常睡的屋,可当时季疏晨因为回想起三年前屈母带她、唐允白、佟婉上山供他甄选的情形,犯倔死活不肯,这下倒好,自作自受。 打开门见屈湛精神不错,想必也还没睡。他抱着被子给两人关好门去书房,就着季疏晨睡过残留的温度,悠悠转眠。 可季疏晨这边,却是因这辗转愈发清醒,身旁的季疏桐也没睡。 她想起刚刚姐姐和屈湛说换房间时,屈湛一副“就知道你会这样”的表情和季疏晨死鸭子嘴硬的样子,像极了一对结婚多年的老夫老妻;还有中午她回房取东西时同塌而眠的两人连相拥的弧度都是那么妥贴,更别说脸上一致的闲适与放松。 天作之合。 这是季疏桐唯一能想到形容这一对的。尽管季疏晨芒刺在背,可偌大的名媛圈里,疏桐当真找不出第二个能比季疏晨更配得上屈湛的佳丽。 刚才,差一点,她就要说傻话了。幸好幸好,收住了嘴,泯灭了那不该有的心思。 “姐,我不会跟你抢屈湛的。”季疏桐以为疏晨睡着了,喃喃道。 谁知背对着她的人闻声转过来嘟嘴甩了句“要抢也抢不走”,又回身“熟睡”了。季疏桐翘起嘴角,无声笑起来。 黑暗中,有个人的泪,从左眼睑划过鼻梁流到右眼角,最后两滴泪,双双埋湿了鬓角。 4. 季疏晨到底还是妥协,一下山就搬进屈湛的公寓,虽然是在容华的监督下。 起因是那天下山时,屈湛非常“无意”地提起楼下一对青年男女,都快结婚了,却因女生得了“婚前恐惧症”婚事一拖再拖,最后索性家书一封落跑了。 “那位先生以为我是单身,最近常约我喝酒,只是我最近胃有些不好……”屈湛故意用那种“其实也没什么啦你们别担心”的调调博容华心疼,季疏晨听到这话时边瞪屈湛眼皮边跳,要知道他楼下住的那位可是政律届出了名的酒量浅,祁大律师祁隽都不止一次吐槽那位三杯倒的壮士。 “哦?”容华略带思索地看向季疏晨,“他不知道你有未婚妻吗?” 屈湛有些“为难”:“起初怕人家刚失恋,不好意思刺激他,次数多了就拒绝他说‘我未婚妻不喜欢我喝酒’,可他听了后嘲笑我说……” “说什么?” 屈湛把“为难”的眼神看向了季疏晨,似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地说:“他说我连个女人都没有,哪冒出来什么未婚妻?!” 季疏晨在容华一番探究的眼神下头皮发紧,为了找回地位,她反驳:“你不是戴戒指了吗?给他看戒指啊!” 这下屈湛眼神更加无辜了:“我连屋子都请他参观了,他非说我那房子一看就是没女人的样儿,说我害臆想症了。” 哎哟喂!这也太扯了吧?难道他会不知道你是谁?就算不知道给他看新闻啊!我们订婚的新闻不至于销声匿迹吧? ——然而这些话,季疏晨并不能当着老佛爷的面道出。 季疏晨无语了,容华心疼了,于是老佛爷一声令下,季疏晨被迫离开疏宫搬进那“没有女人样儿”的房子。 屈湛的公寓不小,上下两层两百平方的样子,起居室在二楼,屈湛用的是较大的主卧,颜色沉暗低冷,确实不像是个有女人的男人该有的卧室。次卧在左手边,深居内腹,光线充足,唯一不方便的就是不带洗浴室。 季疏晨让屈湛的特助应宇和容华派来监工的陈向京把行李放进了次卧,环视淡绿色与米色和谐映衬的房间后,对一脸难色的陈向京和颜悦色道:“我和屈湛还没结婚就同居本来就是契约意识薄弱的行为,再同房,以后我怎么做人?” 瞧季疏晨这话说的,多冠冕堂皇,显得她传统保守,又极具“契约意识”。 陈向京表情疑惑的述职交差去了,应宇赔笑搓手问季疏晨:“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总裁夫人。” 季疏晨对他末尾的尊称反感蹙眉,摊手时腔调故意带些颐使气指:“把他车的备用钥匙给我!” “你又没驾照,拿什么钥匙!”换好衣服的屈湛无情驳回季疏晨的要求,应宇趁这两人开火前火速逃亡,色调温暖的屋里只剩下面面相觑的男女。 在纽约的时候因为没找到合适的人教开车,政府又各种政策限制私家车通行,所以季疏晨一直没考,回到季家走哪儿都有司机监视,住进疏宫待遇自然不变。 季疏晨懒得和屈湛对峙,率先败下阵来,想去拉行李箱,手却被屈湛抓住,“你和我睡一间房!” “不要!”季疏晨低着头,声音有些闷闷的。 屈湛不知道她在闹什么情绪,语气有些无奈:“你为什么非要和我分房睡?” “明明是你一回来就关上门甩脸色给我看的!让我搬进来的人是你,不情愿的人也是你!”季疏晨觉得委屈,有点孩子气地拍掉握着他的大掌。 “我不情愿?”屈湛被疏晨气笑了,“我回房是要换衣服,脸色不好是因为有些累而已。” 屈湛是什么人,从小养尊处优目空一切,所有他做的事,不会有人质问。 他是从来不解释的。 季疏晨知道他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话说这份上姿态算是放很低了。可她又想起这几天从唐允白、季疏桐甚至是屈母那儿淘来的各种恼怒、不甘、委屈的不良情绪,又开始和罪魁祸首死扛:“可我就是喜欢这屋子!” “随便你!”屈湛也起了脾气,冷脸摔门而出。 等屋子彻底安静下来,季疏晨一个人待在空荡孤寂的房间,越想方才屈湛的脸色越觉心绪不宁坐立不安。她最近这是怎么了?为何总是这样矫情易怒?莫非她也得了婚前恐惧症? 想到这儿,季疏晨当机立断,抄起未开封的行李就要回疏宫,“刷”拉开门,扑面而来的烟雾呛了她一嗓子,没等她咳完,浓重的烟草味便越凑越近,最后索性盖在她头顶挥之不去。 “屈、湛!”季疏晨行李都不要了,劈手夺下屈湛夹在指尖的香烟,目光越过他挺拔的身姿望见走廊扶手处的厚玻璃烟灰缸,里面堆满了焦黄的香烟尾柄,她走过去将手中快燃尽的烟死命按进烟灰堆里,回眸时不知是气的还是被烟熏的,眼眶红红竟蓄了泪花。 屈湛抿唇逼近,眼里的眸光深不见底,周身森冷的气场一时低薄了些,可开口的话还是硬梆梆的:“你到底想怎样?” 季疏晨屏息,双手推开近在眼前的胸膛,“去把你身上的臭味洗掉!然后送我回去!” “不行!” “我要吃王大厨的低卡夜宴,你会?”季疏晨丢一个白眼给他,气势汹汹与他擦肩而过进房,“砰”的关上门,那音量,简直是挑衅! 屈湛乖乖去洗澡时蓦地忆起疏晨方才骂他身上是臭味,自己仔细嗅嗅身上饱满贲张的肌肉,当即用毛巾擦得更加欢了。 哪来什么臭味!都是正儿八经的男、人、味! 一路上两人又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吵,这两人绝非什么善男信女,舌战自然免不了硝烟味,一个骂对方是剔去艺术细胞的希特勒,一个敬对方是三硝基甲苯,眼见着疏宫就要到了,季疏晨灵机一动说要玩数独。 “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季疏晨实在不想和屈湛同居一室,她怕冷,而屈湛的工作量大,就算在疏宫留宿的时候也总是比她睡得迟,她不想重温半夜有人带着一身寒气入被的悲惨夜晚。 屈湛挑眉,眸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你确定?” 季疏晨掏出包里的功能机,捏在手里晃几下,“我已经解锁到专家级了!”说完操作熟练地打开游戏界面,“计时开始了!” 这款游戏附带自动计时器,最后双方比一下用时就能定胜负,季疏晨先来也不算耍赖。可只要她先玩出一局,就相当于给了屈湛一个时间限制,对手的胜利给的负面影响可能会导致玩家手忙脚乱思绪紊乱,所以……疏晨暗笑,屈湛你休怪我先声夺人了。 屈湛不点破她那点小心思,从容不迫地把车驶进疏宫的车库,还特绅士地为季疏晨开门引她进别墅,被他一手牵着专心在脑中模拟数列的季疏晨有些受宠若惊:“你不会是没带手机吧?那就算自动弃权哦!” “怎么会?”屈湛勾唇,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与季疏晨同款的好几年前的旧功能机,装模作样也开始玩。 这一局前所未有的难度令季疏晨从黄昏玩到朴管家来喊吃晚餐都没有成功破解,旁边被拉来外援的米粒已经弃笔投降呼呼睡去。季疏晨握着笔仍在排列数字,一会儿咬一下笔头,一会儿装几个数字进去试试。 朴管家像催幼童一样催了第三次无果下楼,屈湛掼下扣在领上的巾帕,大步跨上楼,迈到季疏晨面前,点开手机给她瞅。季疏晨望着满屏的数列细细审核完一遍瞄了眼上边的时间:03’44”。 “你开外挂!” “一个要求是吧?” “不算!你作弊!” “不信是吗?” “绝对!” 某人关掉当前界面,清零重玩一次,这一回耗时更短,三分钟都没到。季疏晨傻了眼。她知道屈湛玩这游戏厉害,可以前每次她说玩不出的时候屈湛就丢掉自己在玩的看几眼她的后就安慰她说:“这局真的有点难,好像我也玩不出。” 现在季疏晨才知道,他是真的在安慰她! 季疏晨欲哭无泪地等屈湛提要求,他奸猾地笑:“刚才我在米粒的电脑里看到一些有趣的东西。” 季疏晨顿时警铃大作拍醒米粒:“你这几天上网干嘛了?” “买衣服啊。”米粒迷迷糊糊答道。 “什么……”季疏晨瞥到屈湛猥琐的笑容,霎时花容失色:“不会是……制服吧?” “是啊,我看网上模特穿起来挺好看的,就拍了几套。” 屈湛一脸遗憾地对米粒说:“可是我联系快递员更改了地址,现在应该已经到公寓保安室了吧?”他欢愉地捏捏季疏晨已经石化的脸,“乖,先下去吃饭,吃完我们就回去,穿、给、我、看!”最后四字,他附在她耳边声线蛊惑神情妖冶道。 季疏晨还要垂死挣扎:“做人要厚道!”不带这么玩的!屈湛都快一个月没开荤了,今天又是休假最后一天,作为他“最后的晚餐”,她一定会被他折腾死的,呜……“如果满足你这个要求,那我是不是就不用和你同房了?” 屈湛笑了:“你做梦!” 季疏晨裹着厚实的浴衣从主卧的洗浴室走出来的时候,那表情,都快要吃人了。屈湛早已洗净就等开饭了,一看见季疏晨磨磨蹭蹭的扭捏样,嘴角就忍不住邪邪地上扬,季疏晨此刻表情有多苦大仇深,他的荤菜可想而知就有多美味。 “手抽筋了吗?没关系,我帮你解!”屈湛说着就要亲自动手。 季疏晨紧张地退开一步,声音都有些颤动:“我自己来!”让眼前这只狼自己开动,她不得死更惨? 季疏晨松开死死攀住领口的手,慢慢移到腰间,她不敢去看屈湛现在是个什么表情,故作镇定地解开浴衣带子。 终于等到浴衣坠到脚边,屈湛眼底的欲火随着目光噌的直直往上着了起来:在灯光下细腻嫩白得反光的小腿,膝盖向上裸了约莫一掌半的肌肤,束腰包臀的海蓝短裙只能堪堪遮住腿根的春光。腹腔的布料又空白了一大段,再往上……屈湛眸中的火全部轰的冲向下半身。薄得透明的纯白衬衣领深V入到露出大半截沟,上衣只遮了季疏晨36C的胸线,正对着索马里海沟的是一个诱人的手打十字结,里边海蓝色刺绣胸衣根本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此情此景……屈老二硬得都有些发痛了。 刚洗过澡被蒸得粉嫩的小脸蛋无措地垂着,头上还老老实实盘着松松的髻,屈湛一个跨步上前扯了藏在疏晨发间的皮筋,动作柔和地将手穿过散下来的长发,挑几缕梳到胸前。 就在季疏晨以为他会顺水推舟“袭胸”的瞬间,屈湛的双手已经迅速地摸着她后腰伸进裹在臀上的两层布料里,拇指色情地沿着股沟来回摩挲。这包臀的裙子本就紧,加了屈湛一双大掌的厚度后更是勒得季疏晨有些透不过气来,就在她探手去拽屈湛两臂的刹那,刺耳的“呲啦”一声,内外两层布料同时被这个急色的男人硬气地撕开。 尽管屈湛动作简直是快很准,可季疏晨依旧被勒得倒抽一口凉气。不等季疏晨回味那报废的布料的心酸,视野天旋地转,屈湛已欺身将她压在他暗色系的大床上,也不等她是否准备好适应他了,掀了腰间里边什么都不剩下的浴巾,抬起疏晨的左腿挂在臂弯上,横冲直撞地捅进疏晨久未滋润的花径。 男人果然不是能吃素的生物,才一个月没开荤,屈湛饿得狼性值秒速破表。 直到凌晨一点半,这个男人还伏在季疏晨身上没完没了地嘿咻嘿咻嘿。前面几次季疏晨干涩得厉害,他没做尽兴,现在季疏晨勉强可以适应了,体力却已经完全跟不上了。半昏半睡间,这个男人低沉的粗喘和下半身振得疏晨脑波都快一个频率的律动都快把她逼疯了。 终于,季疏晨放开抓在头顶枕头上的两手,主动勾住屈湛早已汗津津的脖颈,微抬起上半身,故意用乳尖蹭蹭他敏感的胸膛,递唇在他耳边娇至极地说出他最爱听的话:“阿湛,好棒……太深了……呃、快把我撕碎了……” 话音刚落,疏晨明显感觉到体内一直刚硬的某物又肿胀了些,身上的人与她贴身的肌肉僵硬了几分,她下意识收缩内壁,被绞紧的某人精关一松,烫热的浊液争先恐后地喷了出来。 饥饿的大野狼终于填饱了肚子,餍足地抱着猎物甜睡入梦。 *** 季疏晨上班第一天就迟到了,避开秘书室三姑八婆们鄙夷的目光,她闪进办公室当王八。干净的办公桌上多了一叠资料与报纸,一张明艳润泽充满成熟女性光辉的容颜无预警的跳进眼帘,季疏晨不悦地按下内线:“Mrs应,进来解释下我桌上的垃圾。” Mrs应立马以职业女性的步调踏了进来,都不用手稿,直接以最公式化的语气介绍:“Ann,詹忆茵,国际坦汀投资银行特聘大中国区SVP,从纽约派遣调驻香港三年,昨日凌晨抵达本市,被总部升任为新项目的负责人。对了,她目前单身。” “第一手资料由谁掌控?”季疏晨冷不丁冒出一句质问,陶琦神色一滞,话到嘴边却被疏晨堵回去:“如果不是柏勉,请随手清洁。”疏晨把那叠纸扔出办公范围,眼不见心为净。 陶琦看到被压在最下边的娱乐报此刻摊在最上面,这是她的小习惯,过去三年季疏晨从未拆穿,但她永远知道陶琦会把重点和她的担忧垫在最后。 “疏晨,你还好吗?”陶琦出于人道主义弱弱问道,谁知季疏晨头也不抬,“Fine,thanks.” 陶琦把报纸和资料拿出去,走到门边时又听到季疏晨用在商场驰骋时一贯冷漠的语气道:“还有,以后所有有关詹忆茵的information,务必别出现在我的办公室,如非万不得已,全权由柏勉处理。” 谁说慧极必伤的?陶琦在心中嘀咕,季疏晨不就是个例外? 下午来了位不速之客,手上攥着新鲜出炉的娱乐报,气焰嚣张:“季疏晨你看,你的对手可不止我一个,你要小心了。” 来人正是Quzi投资部总监唐允白小姐。 自从那夜在山中两人说开了以后,便也不再维持友好的假象。毕竟,对方是怎样的人,怀着怎样的心思,大家心知肚明。 “被pk的人是你不是我,我有何担心?”季疏晨双手交错,神情松散,浑身上下丝毫不见谈判桌上的戾气与凌厉。 她就是有这个本事,让人单看外表就将她的良善无害信以为真。 可她唐允白才不会上当呢!唐允白翻出报纸的下半面,詹忆茵的各类生活照与十位全城各界精英男士的头像放在一起,排第一的就是屈湛。接下来是季仲恒、程再辉、沈柏勉……还有祁隽。而与詹忆茵pk的女性更是惹人眼球,连已婚的白武士尉迟靖楠都榜上有名,可却独独没有季疏晨。更可笑的是,这张榜单排第一的人,是唐允白。 拿詹忆茵与唐允白做对比,再与屈湛配对,这意味着什么呢?也无怪陶琦把那张样板压在最底下,可她怎么会知道,季疏晨不过看了个抬头就没兴趣再读下去,哪管她詹忆茵是谁的良配、屈湛的良配又是谁? “季疏晨,全城的媒体都不把你是屈湛未婚妻这个‘事实’放在眼里,可想而知,如若不是忌惮屈家,你回国后那些丑闻怎么可能没人旧事重提?”唐允白一再提醒季疏晨,在所有人眼中,她才是个可怜的备胎。 季疏晨怎会不懂她的意思? 于是她反唇而相稽:“那请问唐总监,我这样臭名昭著的人都能附上‘屈家未来少奶奶’的头衔,那么高风亮节的您,为何不行呢?” 女人都是要脸面的,何况唐允白这种心高气傲的人。就算她在商场赶尽杀绝手起刀落人亡,可身为一位名媛,哪怕只是世家名门的庶女,她也是遭不得如此奚落的。 唐允白捏着那张皱巴巴的报纸,极力控制自己,想说话将羞辱甩回去,却发现自己狠不过季疏晨。 因为还没等她还击,季疏晨冰冷清凉的声音传来,风轻云淡地补上一刀:“不过媒体相人的眼光还真是万变不离其宗。” “你什么意思?” 季疏晨勾唇笑笑,“唐总监,我的会议时间到了,出去时请把门带上。” 既然她下了逐客令,唐允白也不是刨根问底死缠烂打的人,带着狐疑正要出去,身后却传来季疏晨邪恶如魔鬼的低吟:“一个是家族公关的女儿,一个是花国名帜的千金,怎么能,不登对?” 唐允白霎时觉得气血上涌、心率不齐,她一反往日的家教修养,无理地用食指瞄准季疏晨尖叫喊出此生说过最恶毒的话:“季疏晨,你会下地狱的!” 季疏晨微眯上眼,上身缓缓靠向椅背,唇边的笑意却是再也溢不出来。 她发过誓,此生羞辱过她爸还有她哥哥的人,她都会百倍、千倍的奉还。 连唐允白,也不例外。 俺知道那玩意儿叫烟蒂……请原谅中文负十级的俺 Ps:低卡路里夜宴,也称:卡宴啊哈哈哈哈 5. 晚上季疏晨约了季岱阳、沈柏勉还有祁隽喝酒,向来到最早的柏勉姗姗来迟,劈头盖脸就问季疏晨:“唐允白下午来过了?” 他下午在和证券交易所的高层洽谈时,收到陶琦发来的“唐三彩大战季总教三百回合,完败V”的信息,会议结束后就匆匆赶来了。 季疏晨不以为意:“小丫头片子不痛不痒几句话也就气气我哥这种级别的。” 季岱阳躺枪不甘心,扑过来作势要撕烂妹妹的嘴,季疏晨话锋一转转移火力:“秘书室那群女人天天过三八妇女节,怎么,今天妇联主席没参加茶会很遗憾?” 天天和秘书室女人们喝茶聊八卦的“妇联主席”沈柏勉先生此刻的脸色,和他手中那杯绿野仙踪雷同。被季岱阳带出来玩的米粒倒在季疏晨怀里笑得花枝乱颤,季岱阳一口气没接上来,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声震天,唯有昔日暖场王祁隽,神色抑郁的窝在一角喝闷酒。 “哟,祁大少今儿走忧郁风想吸引哪路的妞啊?”沈柏勉不爽被侃,怎么的也得找个垫背的。 “我——”祁隽握着酒杯猛灌后,吞吞吐吐的说:“one night stand了。” 切~众人皆知祁隽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好鸟,现在为个艳遇在这儿郁闷,你是想闹哪样? “One night stand ?”季岱阳做纯洁文盲状:“祁隽你……站着、一晚上?” 噗!深谙中华文化博大精深的季疏晨和沈柏勉笑了,沈柏勉趁机踩一脚:“那也要看人祁少有没有这体力!” 这回米粒听懂了。好邪恶的翻译,捂脸! “别笑了!”祁隽打断损友们放肆的笑声,季疏晨边咽气边问:“我说,对方到底做了什么,让我们祁大少这么记、忆、深、刻!” “爱呗!”季岱阳应和着又补了一刀:“只是不知是怎样的爱,令祁大少如此神、魂、颠、倒!” “不会是比你还有经验你才郁闷的吧?”米粒说完大伙笑得更欢。 祁隽听了米粒的话后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她是很有经验,”众人开始憋笑,在等祁隽说重点,“因为她已经……结婚了。” 半晌寂静后,季岱阳率先插科打诨:“哎呀,现在有夫之妇出来玩也很正常的,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大家各取所需而已!” “是啊是啊,”沈柏勉安慰他,“只要你没爱上她,一切好说。” 祁隽没说话,米粒不可思议地尖叫:“你不会是爱上她了吧?” 季岱阳、沈柏勉和米粒三人开始七嘴八舌的开导祁隽,季疏晨不关心也不担心,慢慢悠悠的喝着自己的小酒。 “可她是处。”祁隽突兀地冒出一句话,听到这个消息的三人比刚才听祁隽说他上了个有夫之妇更震惊。 “你确定她已经结婚了?”季疏晨问。 这回祁隽没再说话,因为他也不确定。 疏宫的车来接人时,米粒非拉着季疏晨陪她一起回去,她虽然醉了,可潜意识里知晓回到疏宫后会有什么事发生。 季岱阳是知道今晚米粒要经历什么的,所以他才特意捎上她希望她能买醉一场,这样痛苦就会减轻了吧?有时他是真心疼这个从大洋彼岸被带回来的女孩,她是多么像那个人,所以哪怕像那人的她身陷他无能为力的处境,他也想……斗胆试试。 季疏晨递给季岱阳一个“你别管”的警告,拽着摇摇晃晃的米粒一同坐进回疏宫的轿车里。 回到疏宫后米粒缠着季疏晨不放,一脸天真无邪。这样的她令季疏晨想起了多年前纽约寒冷的冬夜里,托马斯神父在床前不断祈祷,而她静静望着床上少女娇好却病态的东方容颜,一宿难眠。 在没有被带回中国前,在季疏晨还没有伤害这个生长在大洋彼岸,神父羽翼下的东方女孩之前,她常对她说:Teasel,从我见你第一面起,我就知道你是个天使。 不,她不是天使,从来都不是。从见这个女孩的第一面起,她就是恶魔,万劫不复的诅咒从那天起生效。 把一个无辜的女孩剔去贞操与自由,去换取自己的荣耀辉煌,这样的人,可能真的只配下地狱了吧?季疏晨自嘲地想到。 退出房间一转身,不远处楼梯口立了个影如鬼魅的男人,他身量近乎一米九,一身黑色禁欲的西装配上一副同色的墨镜,一头深棕的短发,令人轻而易举判断出这是位外表端正的外籍男子。 季疏晨的心当下没由来的慌张了半刻,她迎上去:“辛苦了,欧洲市场的期货……” 不等她说完,男人迅速的用纯正的中文问:“她呢?” “在……我的卧室里。” 卡尔疾步上前,在将与季疏晨擦肩而过的瞬间顿住脚步。她伸手做了个“stop”的手势,“她醉了,今天不能克制一下你的兽欲吗?” “兽欲?”卡尔最东方式的薄唇翕动,“如果这也算兽欲的话,那你就太小看男人了,Teasel。” “除此之外,”季疏晨回首望那个手已经触上她卧室门把的男人,“就没有更能表达爱意与想念的方式了吗?” “我不是屈湛,”这个看似高雅风度浑然天成的男子答得极快,“我不会放她走。” 他不再迟疑,按下早已握住的门把,从门内将卧室反锁。 ——Teasel! ——嗯。 ——我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叫你了呐! ——是。 ——今晚我可以不回房间睡你的床吗? ——你安心睡。 季疏晨缓缓蹲下身抱膝埋头,就这么愣神蹲在空荡荡的长廊上想,她终于把那个纯白无瑕的小女孩透支的最后一次相信,给弄丢了。 她身后的门板内,突然传来女孩无法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呐喊和野兽疯狂扯破公主华服的刺耳之声。 裂帛之音像极了季疏晨的名字:Tea’sel、Tea’sel……好似那个纯白女孩的娇唇翕动,一遍又一遍喊着:Teasel、Teasel…… 季疏晨也发了疯,拔腿往楼上跑。 停下来、快停下来! 她捂住耳朵,却掩盖不了心内的咒语,她的脚步越来越快,甚至连拖鞋都跟不上她的步伐。 今夜她喝了浓烈的佳酿,带了几分薄醉,纤足仍在跨着台阶,脑海中却想不断旋转、再旋转……砰!她的双膝硌在最高层的平面上,埋进长绒毛的上等毛毯里,单手堪堪抓住了身侧镂空雕花复古的铜柱。 疏晨一下子清醒过来,楼下人听到动静似要上来,疏晨不愿被任何人瞧见此刻的狼狈,跌跌撞撞爬起来闪入一间空房。 季疏晨误打误撞进了疏宫的练功房,楼下的脚步愈发近了,季疏晨打开音响,放了张古典音乐合辑,《绿袖子》婉转舒缓的曲调在偌大的练功房里回荡,脚步声终于停下来,随即渐行渐远。 然而那如梦魇般可怖的低吟微喘依旧在季疏晨心头挥之不去。 三年前那个滂沱的雨夜,就在季疏晨的卧室里,一个刚过完十八岁生日的少女,把代表贞节、纯白、信任、天真的热血,洒在那张充斥着昙花香的床单上,而那个如野兽般凶猛的男人毫不怜香惜玉的锁住身下绝望挣扎的羔羊,无止休的索取。 那晚屈湛也在,季疏晨没法做到像他那样充耳不闻,她把自己锁进练功房,等浑身上下再也使不出一分力,她瘫倒在镜墙前,沉沉睡去。天亮时她在屈湛的房间醒来,而米粒,已避她如蛇蝎。 她又开始跳舞,跳那支经年未舞的芭蕾,盘起久久不梳的发式,穿上那双亮粉的舞鞋,还有那套味道久失的练功服。 她又开始不停地旋转,下巴与肩膀将擦未擦,配以可与天鹅媲美的细颈,重复着留头转头、留头转头;她纤长的指带动细臂,弧度优美的在一到八位间挥舞;脚尖贴着舞鞋里的木块绷得可让脚背与地面垂直,灵活的脚腕如一个永不被套上枷锁的国王,掌控所有步调。 季疏晨沉浸在自己的芭蕾世界里,尽善尽美、淋漓尽致的将一支不知具名的舞送给从没出现过的观众和早已迷失的自己。 坠入痛苦有又忘情漩涡里的她一直没有发现,她所谓的镜墙,是单向的。 镜墙的后面是另一间屋,屋子里此刻正坐着一个英俊挺拔的男子,他支着画架手握一8B的铅笔,目光沉敛缱绻的在玻璃后的人影与画纸上徘徊,不知已经画了多久。 月光铺在昏暗的画室里,照亮一地心上人的娇影。 就算舞了一夜精疲力竭,季疏晨的意识仍是不完全涣散的。她知道没等她完全昏睡过去,屈湛就走进来抱起她去洗浴更衣,拥她睡至天明。让她一直纳闷的是,练功房里没有摄像头,她睡前也不会去关音乐,屈湛却能在她睡觉凄寒时恰如其分的进来,然后不带任何情欲的为她洗漱。 那时候的屈湛与人前的他是大相径庭的,他在外人面前向来善于伪装,可同时又令人看不出他的道貌岸然,而昨夜及三年前那个雨夜悉心为季疏晨打理的屈湛所有举动都带着异样的温柔,这种柔情似水就算季疏晨看不见,心底也听得到。 她不想往更深层次去思索,在屈湛房间找了套衣服准备直接出门,走到门口才明白为什么面面俱到的朴管家今天没有端着餐盘尾随——疏宫的大门口停着一辆季疏晨并不陌生的高级轿车,车里坐着正微颔阅读文件的不是屈湛又是谁? 季疏晨脚步虚浮地跨进车内,拿起屈湛手边的全麦蔓越莓面包慢条斯理的开始享用,到达Crush时正好解决。 季疏晨叠好纸袋下车时,正襟危坐一早上的某人脸有点绷不住了,他啪的合上看了一路都没翻一页的文件夹,还没喊“开车”,车窗被人叩了几下。 令屈湛刹那心欢的是季疏晨那张素面朝天的容颜,更令屈湛欣喜若狂的是季疏晨微微伸出了舌头。接下来,令屈湛石化的事发生了——打死他都想不到季疏晨居然只是用舌舔了下自己的拇指指腹!更打死他都想不到的是,他纡尊降贵让她用手吻也就罢了,她居然敢只把拇指按在他的嘴角轻划一下?!然后他听到她用一种只有努力憋笑时才有的腔调说:“屈大少爷,您的嘴角刚才,沾了东西。” 英明神武的屈大爷风中凌乱了。 前边司机竭力稳住方向盘,对一听到楼上有动静就丢下早餐命他秒速备车再秒速整“装”完毕的老板表示默哀。 而被自家司机都同情的屈大爷左脚踩着皮鞋用力摁进毛毯里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一粒肉眼已不可寻的面包渣,边用力边腹诽:叫你毁了老子的舌吻!舌吻!! *** 沈柏勉知季疏晨是个守时的人,所以上班时间一到,他就直奔季疏晨办公室。 “我想和你谈谈詹忆茵。” 又是詹忆茵。季疏晨被这个名字搞得一个头两个大。上班才两天,每天早晨来上班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与她相关。 疏晨冷声道:“我不觉得这种在金融圈里可有可无的女人值得沈副总浪费时间。” 说起公事,沈柏勉也不是善茬:“怎么不值得?一个被国际坦汀CEO、总裁同时举荐的女投手,不配成为我们的动向焦点?” 季疏晨有些惊讶,只听见沈柏勉继续义正言辞的说:“更何况,她真正的后台是做过A国前总统最年轻的特别助理、现国际坦汀董事会秘书长乔恩·梵客先生。” “接下来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我,詹忆茵与梵客夫人私交甚密,而那位梵客夫人,正巧是A国中方贸易最高谈判代表?” 季疏晨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着实令沈柏勉一吓,他印象中的季疏晨,简直是屈湛的翻版,同样的不食人间烟火目空一切,同样的罔顾规则与戒定。然而现在的她有些不一样了,举手投足仍是那个季疏晨,平静如水的眸色不改,但没由来让他感知到她的慌张。 是的,季疏晨在怕。她不怕那个叫詹忆茵的女人,可她怕那女人将带来或是将会取走的一切。 季疏晨被无数人责骂过薄情寡义、自私冷酷,可只有她周围的人才会了解她是个多重感情的人。尽管讽刺又矛盾,但真实的季疏晨总是在利益与情义间权衡,她不做侵损利益的事,但也万分顾及亲近的人。 所以米粒的出现打破了她的人生基准,她一面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一面又时常感怀自己对米粒的残忍。 她抽空回了趟疏宫,趁周末屈湛难得睡起懒觉的空档。 进门时米粒正巧从楼梯下来,季疏晨看到她精神不济困意重重的样子,有些尴尬,不等她说话,米粒已经率先避开她踏进餐厅。 朴管家站在一旁解释道:“这几天卡尔先生总是不定时就会来,有时甚至是白天也……米粒小姐应该是太累了才会……” “她在吃什么?”季疏晨关注着餐厅的动向,突然,她看到米粒就着牛奶将几枚药丸吞下,皱眉抿唇,看上去痛苦至极。 季疏晨瞬时就懂了。 她鲜少有这样的经历,但她能体会传统保守的未婚女子吃那种东西时的苦楚与羞耻。 她走过去握住米粒尚在颤抖的手,“对不起。” 两人同样冰冷的手交握在一起,肃穆得像是在参加庄重的某仪式典礼。掌心传来令人不适的黏腻感,辨不清是米粒的还是季疏晨的。 季疏晨艰难吸气以减缓下腹绞痛,定了定神道:“接下来的话就算你会觉得不可理喻坚决拒绝,我还是要说。” 季疏晨双唇微微泛白,眼里闪着捉摸不定的悲戚与哀凉:“如果有了他的孩子,请不要隐瞒。” “你的教条是不允许你抛弃这个生命的,我不担心。至于卡尔,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不会放弃你。他终会娶你为妻。” “如果真有了孩子,无论如何一定要善待它,也给自己和卡尔一个机会改善你们的关系好吗?不要像我……”最后一句语无伦次的话淹没在了疏晨唇边,她抵挡不住来势汹汹的生理痛,眩晕昏倒在餐厅凄寒彻骨的白瓷砖地上。 季疏晨在屈湛房间醒来时,浑身上下无论以哪种姿势都疼得无力,熟悉的恶心感来袭,她扶墙踏进洗手间,把早上吃的藕片白粥全吐了出来。幸好早上她特意吃得清淡,吐完后反胃的恶心感便消失殆尽,可缱绻难忍的生理痛片刻未歇。 她气若游丝的靠在洗浴室门边时,米粒寻来了,手里尚端着她亲手调配的大枣红糖,季疏晨眼还没瞅见米粒拿的什物,鼻子已警觉的嗅到生姜气,她转头又抱着马桶,一番狼狈的大吐特吐。 “我不能喝这个。”季疏晨见米粒要胡来,虚弱的抵抗,“这种东西因人而异的。” “那有什么能缓解?杜冷丁?” 季疏晨摇头,“让我安静一人睡一天就好。” “我陪你吧!”米粒认真地说,又怕季疏晨拒绝,举起双手,“不影响你休息!” 季疏晨没再说话,侧面贴上铺在枕上的头发,发绳有些硌头,但她没有松。 等她转醒已逼近午时,米粒略弓着背坐在床头柜前看一本季疏晨的书。这是她刚回国时一位拍卖公司的前辈手赠的讲官道与商道的一本小说,这大概是季疏晨书架上唯一一本书名看起来不那么枯燥的书。 “你醒啦,饿么?”米粒时刻关注季疏晨的动向,所以看得并不投入。 季疏晨不喜欢她这样,于是她答非所问:“这样三心二意的看书,等于什么都没看。” “谁说的!”米粒煞有介事道:“这书可有意思啦!我最喜欢里面的一段话,大概是说男人一生应该有四个女人!”季疏晨忍住笑意,示意她继续,“老婆是钟表,不用常看自然会走;小蜜是怀表,要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二奶是手表,就是人手一块彰显品味和权位的;小姐是电子表,越新鲜越好。” “这明显是中国式大男子主义的说法,虽有趣,可我捍卫女权!What about you?” 季疏晨苍白枯槁的脸蛋在正午暖阳的直射下透出几分东方病美人的韵味,她望见窗外樱桃树葱郁的叶间有几只灰色的知更鸟在蹦跳,盛夏未至,蔷薇还没凋尽,樱桃结的果实亦青涩娇弱。 此刻的季疏晨想起了她的妹妹季疏桐,以及季岱阳曾漏嘴提过的那块复古怀表。 季岱阳恐怕至今都不知那块屈湛命他转交的怀表,已被他正中下怀的输给了唐允白吧? “你笑什么?”米粒注意到季疏晨唇边惨淡的笑,有些不明所以。 “我只能是消极的妇权主义。” 6. 屈湛偶然听朋友提起,那位颇负盛名的比利时籍的钟匠大师,今年年初退休重回故土,就此收手退隐江湖。 在这位大师技艺达到鼎盛时期,曾受邀来到中国,拯救一家奄奄一息的国产表厂。屈湛的父亲机缘巧合求得一二,并在屈湛成年时赠与他。那是块短链怀表,精致巧妙的镌刻艺术图案全世界独一无二,极俱收藏价值。 季岱阳年少时曾有幸一睹屈湛这一鲜少示于外人的收藏,更确切点说是贴身之物,他对屈湛戏言道:“你这人什么都喜欢矜贵的,连块表都这么大费周章。” 屈湛懒得和这种不识五谷泾渭不分的中庸之人说教,日后请他亲自跑一趟比利时也没有特别交代,于是等他知道季岱阳这蠢货打赌把他订来讨好小姨子的怀表输给唐允白时,差点一口老血吐死在办公桌上。 “十个季岱阳,一个唐允白。”屈湛气极了,可就算有百个一千个季岱阳也不会懂那表的意义。所幸季岱阳输的,只是大师徒弟代工、他本欲送给钦慕大师手艺久矣的季疏桐。 “先生。”朴管家敲门进来,屈湛望见他脸上挂着如自己所料的无奈,丢下季疏晨新买的派克笔直奔房间。 米粒还在喋喋不休地手舞足蹈说着什么,季疏晨脸上的笑意十分勉强,屈湛一时有些气不过,凭什么每次她临这天都把他关在门外,对米粒时不但允许她和她待在一起,竟然还敢有说有笑?! “闭嘴!”被无视的男人怒了。两个女人同时停下来瞥他一眼后,扭头又回到方才的话题,仿似当他不存在。屈湛避讳季疏晨的身体此刻万不能对她大吼大叫,于是便迁怒米粒:“小不点!给我闭嘴!再打扰她休息我就提前把你遣送去德国!” 话音刚落季疏晨就狠狠瞪他,屈湛不觉失言,反倒得意她的注意力回归自己身上。 “德国?”米粒闻言愣怔看着季疏晨,季疏晨赶忙宽慰她:“去德国见一位老师。只是那位老师非常严格,所以屈湛才吓唬你。” 自回国那天起,米粒就被迫接受了各种淑女养成课程,偶尔也会被送去某地接受某位大师的礼教训练,所以一时间也并没有起疑。只是她对于今晨季疏晨失去意识前的一番话深感怀疑,她不相信那个简单粗暴的男人会娶她。 连她自己都视自己为怀表,又如何能有一天当得上名正言顺的钟表? 米粒一走屈湛就搬开她坐过的椅子,甩掉拖鞋作势要爬到季疏晨身边。季疏晨拢住被子吓了一跳,“你干嘛?!” 屈湛动作强势地掀开她的棉被入侵她的被窝,左手还伸过来揽住季疏晨的脑袋贴在自己的胸膛上,别扭又冷硬地说:“睡觉!” 起先还不知所措的季疏晨被这男人逗乐了,偎在他怀里轻声问道:“你早上起那么迟现在怎么又困了?” 屈湛对她的明知故问冷哼一声:“你都躺一上午了,凭什么说我?” “我这是生理需求,你是浪费时间!” “我自己的时间,我说不浪费就不浪费。” “……你吃过饭了吗?”屈湛修养极好,人没到齐前绝不开灶,今天季疏晨因为米粒的缘故牙关不太紧,搁以前她把自己反锁在屋里一天,哪管屈湛是不是陪她一起饿着。 “没有。” “那你和米粒先去吃好不好?” 这回屈湛没说话,下床时卷起的凉风似在傲娇地说:老子生气了。 季疏晨实在派生不出精力顾及他,虚弱地蜷缩进被窝,挪到屈湛刚才温暖的位置,阖上眼小憩。 过了不久屈湛手里端着一顶立式折叠桌,又钻了进来。桌上的饭菜尚冒着热气,屈湛搂起季疏晨,用调羹舀了勺蛋羹递到她唇边,季疏晨吮了几口就抿唇不动了。屈湛也不恼丧,放下调羹端起一碗肉粉色黏稠的东西,捏着碗里的勺子旋了几圈,又盛了半勺凑到季疏晨跟前。 季疏晨着眼一瞅便知是红枣藕粉,吞一口进去细细回味,还能尝出点薄荷味来。 季疏晨就这样,屈湛喂一勺咽一小口,吃完了一整碗藕粉。这时饭菜已全凉了,屈湛也不讲究,提起筷子慢条斯理地正式享用自己的午餐。季疏晨有点心疼地推他:“去热一热,或是让人重做一份吧。” “不想出去。” “那打内线让朴信义上来。” “麻烦。” “屈湛……” “嗯?” “我这个样子,你……不嫌弃吗?” 屈湛停下筷子。季疏晨望着他凝滞的侧脸,心下漫上几分苦涩。“我知道你这样做,只在为义务迁就我……” “不嫌弃。”屈湛打断了她的话,“也不是为了义务,我没那么强的契约意识。” “季疏晨,只要你还是我屈湛的女人一天,我就绝不会为自己当初的决定动摇。当然,我依旧在等,等你为自己说的蠢话、做的蠢事后悔的那天。” 季疏晨不敢再与屈湛对视,她侧过身子,埋头在屈湛腰间,觉得眼眶涩涩的,有想哭的冲动,她咬住下唇深呼吸,忍住了。 不要对我那么好,否则我怕要离开你时放不开手。 ——这话真狗血,季疏晨心道。 *** 与詹忆茵的首度正式交锋,是在某位资本推手举办的慈善晚宴上,季疏晨代表Crush,出现时自然是沈柏勉在侧,而屈湛出场时挽的美人,照例是唐允白。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时,躁动的因子令季疏晨有些惴惴不安,她率先避开视线看向别处。 “怎么,吵架了?”沈柏勉将一切看在眼中,刁钻地问。 “没。”季疏晨当即否认,“只是一个很久不说情话的男人突然说了肉麻的话,有些不适应。” “哇哈,有新闻!我要告诉岱岱和阿隽!”正得意洋洋的沈柏勉完全没察觉季疏晨正在撤退的姿势,于是等他得瑟地回神,前方已有一彪形大汉红光满面奔来,沈柏勉心中暗叫不好,拔腿就要跑,那大汉已瞬间转移到他面前,谄媚笑道:“沈小公子别来无恙?” 季疏晨好笑地看着不远处沈小公子一脸敷衍地应付着市里拍卖公司的老总陈宏达,暗道她才要和她哥和祁隽说呢,沈副总又被拉皮条的盯上了。 陈宏达的拍卖公司说难听点就是靠投机取巧发家的,和法院的各类司法部门打好关系收集消息、内幕就能赚钱。陈宏达这人典型中国式商人,什么事都搁酒桌上谈,还是个吃食行家,城里但凡有点名气的饭店,招牌菜那都是他给叫出来的。季疏晨虽然自食其力和上头关系搞得不咸不淡,可远远不如陈宏达叫法院几个判官“哥”这么亲。 沈家在地界上的势力强盛,许多人想尽办法攀附,陈宏达便是其中之一。不过这人眼光“太差”,看中了最不被沈家看重以至于跟个女人混饭吃的沈柏勉。沈柏勉在各种公共场合都会和他碰面,碰上了就得来商场上那些套路,为此沈柏勉不堪其扰,有回和季疏晨他们吃饭时气愤地骂他是个皮条客,那小脸那神态,真是逗乐了在座的哥哥姐姐。 门外频闪的闪光灯与记者七嘴八舌的询问吸引了场内人的注意,只见一长裙曳地装扮雍容得体的貌美女子娉娉婷婷地朝宴会厅迈来。 “Ann,听闻您与Quzi总裁屈少私交甚密,此次国际坦汀是否会对Quzi伸出橄榄枝?” “Ann,据港媒报道,Quzi在港子公司每年的例会屈少都亲自莅临,并与您有‘不小’的交集,敢问您与屈少的私交真的仅限于‘校友’吗?” “Ann,有媒体拍到您与屈少一起在海滩幽会的照片,但又迫于屈少势力压下了那些照片,是否确有其事?” “抱歉各位,今天是前辈的慈善晚宴,我非主角。”她淡定优雅地回绝媒体的长枪短炮,柔美中带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强势与气魄。 国际坦汀每年都会例行散财以削减当局政府对这一捞金银行的仇视与抵触。詹忆茵在大中国区称得上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国际坦汀会派她来季疏晨丝毫不觉意外。意外的是,这位最近名声正盛的明星投手居然参加这种晚宴没带男伴。 可季疏晨是什么人,整日在心里弯弯绕绕盘缠算计的人精怎能猜不到詹忆茵那点小九九?今日在场的不是金融圈的权贵就是显赫家族的代表,可这些人里十有八九都把季疏晨当疯子看,连带对沈柏勉都避而远之。而少数不忌惮她的人里,詹忆茵算一个。 当然,唐允白也算不可忽视的其一,这位“不可忽视小姐”在季疏晨面前屡屡示威,经上次被呛后便鲜少再出现在季疏晨的世界里,不过这回“不可忽视小姐”趾高气扬、春风得意的样子,看来是带来什么爆炸性新闻蓄势待发了。 晚会的开端往往由舞而始,听说今日开场秀的表演嘉宾,正是Ann,詹忆茵。这下,她没有带男伴的目的就昭然若揭了——她想在在场男士中挑选一位作为她的舞伴。 可在场的男士几乎没有落单的,于是前几日被配对为首选的屈湛再次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当然不排除他本身就万众瞩目的事实。 季疏晨附耳对沈柏勉低语几句,沈小少爷立马眼前一亮,唇角邪邪勾起,将手中未饮的香槟递给季疏晨,状似解围地绅士邀请正“绣球选亲”的詹忆茵。 众目睽睽之下,詹忆茵又不能拒绝他,于是便只能将冷冷的目光投向季疏晨,季疏晨冲她扬了扬酒杯,带笑一饮而尽。 这时,“不可忽视小姐”带着她的“爆炸性”新闻摇曳生姿地走来,“季疏晨,你猜这几天我在美国搜到了什么旧闻?” “如若是陈年烂谷子的事,唐总监还是不要说出来了。”季疏晨温婉的笑意下是令人不易察觉的警惕,“我在美国求学多年,你知道的我未必不知道。” “哦?”唐允白凑近,“那Ann就是屈湛在美国时的前女友的事,你也知道吗?” 季疏晨故作出一丝慌乱,而后又镇定道:“Ann和屈湛是大学校友,靓男美女,难免八卦。” “但愿如此吧。”唐允白轻飘飘地甩下一句,可后面的话却令季疏晨湿了掌心,“屈伯母邀我明天喝茶呢,你说我又将,挖掘出什么秘密呢?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还是……一个流浪在外的私生子?” “笑话,若真有一个私生子,会让你一个外人知道?” 这回轮到唐允白笑了:“季疏晨,我们走着瞧。” 开场秀结束,詹忆茵挽着沈柏勉优雅高贵地走到季疏晨面前,在外人看来像是在为借她的男伴致谢,可只有当局者才知这两人的气场相撞时迸溅而出的,简直就是冰渣啊。 所以我们英明神武的沈小公子,机智敏捷地跑路了。 只剩下对望的两个女人,一位成熟典雅风韵十足,一位娇颜如花气质出尘。 “Teasel,真是好久没见了。” “是呀,学姐。” “不敢当!”詹忆茵的普通话很标准,一点儿都不像是在香港出生又刚在那儿待了三年回来的人。她继续用婉转的声音幽幽道:“你可是纽约城市大学物理系的高材生!那时我还和屈湛笑话你,以为我们在讨论抄底建仓、箱体理论的时候,你可能连股票是什么都不知道。” “谁能料到呢?金融教父新收的物理系弟子,竟然在第二天就变成了ISD的新血液。” 詹忆茵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的模样在旁观者看来煞是动人,可季疏晨内心却是反感至极。 她最讨厌别人揭她老底,更何况是这段鲜为人知的历史。 詹忆茵一点儿也没有说错,季疏晨确曾为纽约城市大学物理系的学生,只不过没修满学分未拿到毕业证书罢了。 “不知詹小姐是否听说一句话,”季疏晨重新换上冷漠疏离的面孔,连称呼都改了,“叫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詹忆茵脸色瞬变,季疏晨便没了兴致乘胜追击:“詹小姐别误会,我说的是你口中那个物理系的学生。”她敛了笑,礼貌性微颔:“失陪。” 后来沈柏勉提及当日季疏晨舌战詹忆茵的场面,声称简直可用四两拨千斤来形容。季岱阳却说:“季疏晨若不是与詹忆茵结怨已久,哪会这么客气?” “既是结怨已久,又怎会客气?” “言多必失。”祁隽答。 那晚季疏晨和屈湛回了公寓,凉夜三更时他那部私人手机来了电话,他搁下后不假思索,顶着弦月夜星前往医院,装睡的季疏晨听到屈湛轻柔地对电话那头的人道:“忆茵,你别怕,我马上就来。” 那声音里的似水柔情,疏晨有闻几许? 惟恐自己失眠浪费时间,季疏晨打开电脑关注欧洲早市动向,不知不觉便熬到了天亮。直到季疏晨穿戴整齐准备上班,屈湛才带着倦容而归。 “昨晚忆茵……在医院,处理完已经快凌晨四点……”屈湛拽着季疏晨的胳膊解释,疏晨却置若罔闻地踏上高跟鞋,甩掉他冰凉的手,一言不发神情肃穆地离开。 屈湛以为,这女人只是吃醋任性耍小脾气,可等他休息停当容光焕发地去Crush负荆请罪时,却被告知季总教已飞往美利坚合众国。 屈湛当即呼叫沈副总,请他解释是什么重要的公事需要季总教亲自出国,他是吃干饭的吗? “帕格尼先生请季总和他讨论新季度的融资计划,ISD某位高层请季总共襄游轮盛典,还有她某位不知具名的老师最近刚拿到飞行执照,请她坐一回私人飞机。”沈柏勉不知又去何处与他的红颜知己厮混了,陶琪在老公应宇的示意下,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竟然全都是私事。屈湛蹙眉:“应宇,把下午茶给陶秘书,今天你放假。” 应宇望着屈湛潇洒离去的背影愕然,半天才记起要事追上去:“Boss,你一会儿还有两个视频会议……” 屈湛回头甩一记眼刀给他:“你记错了!” 无辜的应特助转身投入亲亲老婆大人怀中,求爱抚~ 这边屈湛给季疏晨送下午茶没碰巧,有一位翘班赴屈湛他妈约的女士却将下午茶喝得肝肠寸断。 “允白,坦白说当初我看重你预备为屈家未来长媳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哥哥唐子骏。子骏在唐家说的话现下多时已有力于你父亲,而你又是子骏唯一公开承认的妹妹,与屈湛勉强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你又在Quzi任职高层,来日必然会是位贤内助。” “多谢您的夸奖。”唐允白心知屈母约她必定不是为了与她探讨她与屈湛是否门当户对的问题,她是个聪明人,自然懂得如何擒获她想要的:“您这样的开场白,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开始劝诫我别再执迷不悟之类了?” 容华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也不客套了,打开天窗说亮话:“是,我请你来,确有此意。虽然我非常欣赏你,你也是屈家长媳的极佳人选,但是允白我还是得说,我们做不成婆媳。” “是因为季疏晨?还是……詹忆茵?” “如果是疏晨我就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了。”容华此刻的表情被氤氲的热气掩盖,令唐允白变得紧张。“美国那边应该已经漏消息给你,你也知道了——詹忆茵曾是屈湛的女友。” “可事实上,Ann不仅仅是屈湛的前女友。”容华顿了顿,“她还曾是与屈湛同居多年并将私定终生的恋人。” 唐允白有些震惊,她想过屈湛与詹忆茵可能发展的最亲密关系,却万万没想到他们竟是到谈及婚嫁的地步。“那为什么他们分手了。” “据屈湛自己说是因为新娘落跑了。”容华回忆起屈湛刚回国时的状况,至今尚且心有余悸。“那时他失魂落魄地回来,告诉我,他要马上找个人结婚,这样他就再也不会想她,也要教她回不了头。” 唐允白低头思忖了半天,抬头时眼里噙着泪光,“季疏晨知道她的未婚夫深爱着另一个女人吗?” 容华对她的问话有些诧异,“我猜,他不会骗她,但也不会告诉她。” “那我来告诉她。”唐允白急切地说:“就算是在帮詹忆茵肃清障碍铺路,我也想要从季疏晨那里把丢掉的尊严拿回来。” 容华看她的眼神再次变得颇为意外:“我以为你会选择季疏晨。” “不。”唐允白的眸中写着坚定的怨恨,“我和詹忆茵才是同类。” ——一个是家族公关的女儿,一个是花国名帜的千金,怎么能,不登对? 唐允白一想起这话,心中便有难以自控的怒火与战栗上涌,连手都不自觉握成拳。容华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心里竟是快慰的。 ——这个孩子不是我和季霆生的。 ——你不觉得她和季霖很像吗? 容华亲睹唐允白欲把她未来儿媳推入深渊的决心,却一点都不觉得愧怍心疼。 不会有人知道,她怀着怎样的心情做了什么决定。唯一确凿的是,她在用体内残留的愚昧,弥补自己对多年前初爱的缺憾。 又或许,是报复。 7. 季疏晨至今回忆起十七岁那年只身来纽约时的光景,脑袋里就会出现一句歌词:还记得许多年前的春天……好吧,她来时并不是春天,只是氛围有些类似。 那时的她辨不清南方与北方的口音,不知道有些时候黑人打劫其实20美元就可以完事,甚至不敢搭乘只有一人驾驶的便车。 与此同时,她知道华人留学圈里,那个叫屈湛的男子,成了NYSE(NewYork Shock Exchange,纽约证券交易所)的新贵,她请不起律师,只能向一名在哥伦比亚大学研读法学的堂兄旧交请教如何规避证监会的追踪与惩处,那位堂兄旧交现在国内打经济官司名声煊赫,他就是祁隽。 严格算来,祁隽与季疏晨缘分更早,她最后却情定屈湛,可见宿命一说从不与时间早晚对等。疏晨与祁隽投缘,却只能当挚友,与屈湛时常话不投机半句多,如今却即将成为终生的伴侣。 真是一点都不符合牛顿第三定律啊——用季疏晨自己的话来说。 出机场时,一位季疏晨相识多年的经济周刊记者随手拿起单反,对她“喀嚓”一闪。季疏晨边走边问她:“标题准备写什么?” “灰色武士班师回朝?”女记者打趣道。 季疏晨勾唇笑笑,然后突然偏头对她说:“删了吧,我此行不参加任何商业活动。” 对金融动态十分敏感的女记者问:“包括私聘?” “开什么玩笑?”季疏晨逗她:“我手上既没有绿卡又没有双国籍,现在还有哪家公司愿意给我签证?难不成再去大学回炉几年?” 被她混淆了视听的女记者心知这些除非策略需求否则从不与媒体打交道的资本推手们时刻防范证监会爪牙的盯梢与对手的伪装,内幕信息是没指望了,只能试图旁敲侧击:“帕格尼先生近况如何?” 季疏晨想了半天只吐出一句:“应该死不了。”然后她上车,挥别这位什么也没从她身上得到的女记者。 很显然,帕格尼这老家伙不但死不了,而且活得相当滋润,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儿孙绕膝正颐养天年享天伦之乐呢。 可事实是,季疏晨一把抱起坐在帕格尼膝上吞马卡龙的亚裔小屁孩,掂掂他胖墩墩的小屁股,一脸嫌弃:“上官晞光,你怎么又变胖了?” 这时右手边气势滂沱的白理石阶梯上走来一对璧人,男人丰神俊朗气质翩翩,女人面容倾国身姿曼妙,两人相携而出,宛若贵胄佳人现世。 “姐。”季疏晨喊那女子,而后又似心不甘情不愿地喊那男人:“姐夫。” 怀中名叫上官晞光的男孩舔几下手指漫不经心地对季疏晨说:“季总教,请让我坐帕格尼爷爷腿上去好吗?” 请注意,他说的是纯正的美式英语。 于是帕格尼乐了,伸手就要来接他,季疏晨故作生气地把他丢过去,惊吓了在场的各位。 这位少爷俩亲爹娘倒是一点儿不意外,就像是习惯了季疏晨一个不悦就会把他们的宝贝儿子随手扔掉一般。被丢了的小少爷表情也是同样的淡定。 等三位年轻人坐定,教父神情放松的宣布:“趁今天我得意门生的代表——也就是你们在场的武士一代、二代,包括三代,”他对手里的小屁孩报以一笑,“我要宣布一个决定。” 武士一代的两位还在腻歪,二代的季疏晨随意地玩着教父的“点射”烟斗,三代武士,哦,他爬下沙发抖着小粗腿撒尿去了。 纵然金融教父被无视得很惨,他还是要装腔作势咳几声引起诸子注意:“咳咳,我决定——正式开始洗牌。” 上官夫妇听完后很无语地嗤笑一声冷瞥他一眼,双双高贵冷艳地起身找儿子去了,季疏晨也不屑一顾地掷下外界眼中点石成金的神器,大摇大摆拂袖而去。 被鄙视至如此地步的小老头坐在空无一人的沙发上气得直跳脚:“我玩真的!相信我!你们回来!” 季疏晨闻言顿下脚步回望帕格尼:“那我陪你玩玩?” 小老头激动无比地上前抓住疏晨的手,两眼星星:“Teasel,你对俺真心好!” 疏晨拍掉他的咸猪爪:“少废话,先送我去找我爸!” 这时尉迟靖楠从客房出来,听到季疏晨的话她莞尔一笑:“正好,我们一起去见舅舅。” 于是黑白灰三武士携三代共赴西雅图,徒留“教父”一人凄凉孤苦地待在老穴进行他的丰功伟业、泪对苍天。 *** 季疏晨的爸爸季霆多年来因大哥光环过盛一直不得季老爷子及季家上下热切对待,甚至外界有过他非婚生子的传闻。季霆此人生得温润如玉、俊朗斯文,论性情品貌,实在与他锋芒毕露的大哥与年轻时作风凌厉的季老爷子相去甚远,因此也无怪季博征从来不看好这二子以致外界丑闻沸反盈天。 反观季霆的太太黎若雪,处世就显得精明狠辣多了。比如与季霆相关的家族事务,他本人时常旅居美国远离争夺与舆论,这时黎若雪这位做事井井有条的太太便发挥了主要作用,她不但能将季霆在国内的人际关系网络梳理得四通八达,并在家族内部获取了包括季老爷子在内的众亲属青睐,这对于向来不受宠的季霆一脉来说,实属不易。 可季疏晨好像从生下来那天起就一直和黎若雪对着干。 小时候黎若雪让她学钢琴,她非要跑去舞蹈教室数小天鹅;上小学时黎若雪找她班主任让她当个干部什么的锻炼锻炼,开学典礼那天她愣是没上台演讲;到了中学,两人除了吵架就无话可说,黎若雪说季疏晨是青春期叛逆,季疏晨敬她是更年期提前;高中的时候文理分班,黎若雪改了季疏晨志愿逼她学文,季疏晨一气之下辍学独闯纽约……后来季疏晨在美国待了四年,除去偶尔在西雅图季霆的别墅里碰巧见上几次外,这对母女连通越洋电话都不曾有过。 有回季岱阳从国内打电话到纽约,当地时间凌晨三点,她那头还传来霹雳啪啦的按键声,他静默了会儿后跟她说:“妈在边上呢,你要和她说几句吗?” 季疏晨想也不想就拒绝:“我在赶工,不必了。”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天是黎若雪的生日,所有人都为她送上鲜花祝福,可她这个亲生女儿却在异国他乡,连句“生日快乐”都没记起。 归国后与屈湛订婚,两人的关系仍是不见破冰,但屈湛与黎若雪这未来丈母娘的相处模式,却是羡煞旁人。比如现在这位母亲与她的半子及小女儿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丈母娘纤指一点画面上的某件霓裳,半个小时后这个品牌就有可能会请人上门服务。 上官晞光一进客厅见到屈湛就两眼放光扑了上去,嘴上还念念有词:“姨夫姨夫!我好想你啊~” 小孩子变着法儿撒娇要礼物的小心思大人们岂能不知,可屈湛偏生就吃这套,满口应允着说要送他一个限量发行的玩具。疏晨见到黎若雪端坐在那儿也当做看不见,只问疏桐季霆去哪儿了。 “爸爸去公海钓鱼了,估计晚饭前才能回来。” 季疏晨微颔,“现在是春汛,他恐怕连只母螃蟹都带不回来,看来今天又得吃公鱼宴了。” 尉迟靖楠听了笑问上官慕:“知道疏晨为什么喜欢吃西雅图母鱼吗?” “因为一般母鱼比公鱼好吃?” 尉迟摇头,“因为小时候她最喜欢吸血鬼,有回吃全鱼的时候疏晨偷偷夹了鱼齿,结果舌苔被刺出血来,于是舅舅和她说,那条鱼是吸血鬼变的,刚才吸血鬼吻了她。后来她就喜欢吃母鱼了。” “那条鱼是母的?”上官晞光问,抱着他的屈湛亦是一脸好奇。 “不是。据说是公的。” “Why?” “我才没那么多鲜血以供和吸血鬼亲吻!” 众人:“……” 晚上季霆果真拎了大桶公鱼、公螃蟹回来,吃完饭大家伙儿其乐融融聚在客厅吃饭谈天,季疏晨对这场面有些抵触,默默起身去露天阳台透气,尉迟靖楠跟出来陪她。 “刚才那个故事你似乎不喜欢我提及?” 季疏晨笑笑:“任谁的未婚夫都不会不介意未婚妻的first kiss是献给一只变身为公鱼的‘吸血鬼’吧?”尉迟也笑了,但疏晨转了个身,后背倚在扶杆上,双眼凝望着玻璃门内温文尔雅、谈笑风生的中年男子缓缓开口道:“从小到大,我爸骗我这么多次,就这个还不算最扯的。” “可奇怪的是,每次他越扯我就越不相信,越不相信他就越容易受伤。所以我总是很矛盾,不知道应该相信他,还是分明知道真相,却要陪他演下去。” “疏晨……舅舅永远不会害你。” “是,”季疏晨兀地偏过头来,嘴角扯了一个令尉迟心疼的苦笑:“他永远不会伤害自己的女儿。”她回头盯着季疏桐窝在季霆怀里娇态毕现的模样,幽幽地说。 尴尬在冷空气中流转几个来回后,尉迟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帕格尼的事你想清楚了?” “嗯,现在确实到了时机成熟的地步。” “那劝你切忌急功近利的废话我也不多说了,你自己小心SEC(U.S. Securities and Exchange Commission,美国证监会)和SFC(Securities and Futures Commission of Hong Kong,香港证券及期货事务监察委员会)。” 季疏晨自己玩对冲基金不受任何监管,这回和帕格尼胡闹倒是……尉迟拍拍季疏晨的肩就要进去,凉风却送来疏晨在她背后的喃喃自语—— “能忍一时是一时。” 尉迟靖楠不明所以地打了个寒战,心想,疏晨自己玩对冲基金没有监管,到了其他地界就不一样了。找个时间给祁隽提个醒,让他看紧点她这个蠢蠢欲动的表妹。 毕竟,忍再久的武士,本质还是武士。 等屈湛和未来老丈人及表姐夫茶会结束回到季疏晨房间时,季疏晨已经洗漱完毕,穿着睡衣闷闷不乐地盘腿坐在床中央,仰头望着屋顶眼花缭乱的繁复水晶灯,眯着眸子不知在想何事。她意识到屈湛进屋的第一反应,就是随手操起一个床头的抱枕就抡向他。 屈湛信手接住一个后用略带挑逗的语气揶揄疏晨:“你倒是越作越别扭了。” 季疏晨自见到他起就没和他说过半句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在闹脾气,可季疏晨这样向来能伸能缩的人又有什么脾气可言呢?到头来还不是得怨自己不知斤两、不够开怀? 所以此刻的季疏晨不是在拿乔,她只是纯属不想跟眼前这个讨厌的男人对话罢了。算了,赖着不走就不走吧,我眼不见心为净,睡觉!季疏晨心道。 屈湛以为她奔波疲惫,便也不忍再打扰她,亦是早早歇息了。 这一夜,屈湛做了个昔日重现的美梦,梦里,少女清甜软糯的声音牵引着他,翻开了封尘岁月的篇章。 ——阿湛,你快点!那个每天要给女儿扎几十根小辫子的阿根廷教授动作都比你快! ——阿湛,你怎么骑得比那个每天要给女儿扎几十根小辫子的阿根廷教授还慢?! ——阿湛,如果在NYSE喝可口可乐,我会不会害你被乱刀砍死? ——阿湛,那件婚纱好漂亮,我们以后就在这家店拍婚纱照好不好? ——阿湛阿湛! 阿湛…… 屈湛从梦中怅然若失地醒来,那样真切的叫唤他有许久不曾听过,久到连他自己都忘了有多久。 即便窗外没有阳光,屈湛也知道时间已经不早了,他走出季疏晨的房间,却发现别墅静得异常,一位用人从空空如也的一楼大厅的角落走上来告诉他,除了他和季疏晨还在睡,其他人一大早就去国家公园郊游了。屈湛心知肚明,他确凿是沉浸在忆旧的美梦里不愿醒来,季疏晨只怕是一直装睡到人走光了为止。 “她人呢?” 用人指了指书房的方向。 屈湛确实没猜错,季疏晨窝在被子里憋气憋到窒息才把头钻出来,偏头看看身旁沉睡的屈湛,有些好奇他到底梦到了什么令他好眠至此。想去拿笔电却发现不翼而飞,她气急败坏地打开门,门板上果不其然贴着一张字条,苍劲老道的字体令季疏晨有些抓狂。 上书:晨晨,爸爸把你的电脑拿走了,你既然不想和我们出去,今天就和小湛在家好好休息,练练字,爸爸回来要检查。 练练字。这是季疏晨记事以来最讨厌季霆让她做的事之一。因为无论她多用心多努力,她的字永远入不了她爸的眼,自她爸加入什么北美书法家协会后更甚,仿佛变得连缺点都指不出来了,因为她爸觉得她的字没有什么是对,是写得好的。 她正百无聊赖地脸贴着毛毡垫数黑点,屈湛扮相清爽地走了进来。看到她中规中矩的千字文,屈湛失笑。 季疏晨白他一眼,写了两笔的“素”再也没心思写下去了,赌气地去研墨,再抬头时,却见屈湛已提笔替她补完了那字。他握笔时习惯把笔杆靠在虎口,气度沉沉、屏息敛目地写下不与他风格相属的清隽字眼,搁笔望去,这字写得老气横秋、笔法婉转,极具风雅。 下午季霆回来“检查”时,对着满纸的“素”察看半天,正当季疏晨洋洋得意以为他看不出什么端倪时,他却指着右侧第二个“素”朗声笑道:“这字晨晨掺和了两笔吧?小湛。” 季疏晨的障眼法被拆穿很是不爽,她蓦地想起了小时候读过的关于王献之“太”字一点的故事,现在她爸就像那位火眼金星说“只有一点像”的王夫人,而她就是那个写了满纸大字还不及父亲一点的王献之,她有些泄气。她本也不是什么写十八缸水就成才的料呀! “闻道有先后。我到底是虚长了她几岁。”季霆一番褒奖后,屈湛谦逊地答。 这话正中季疏晨下怀,她不紧不慢地在旁补上一句:“两条沟挖出来的造诣,是早了点。” 人说三岁一代沟,屈湛和季疏晨差六岁,自然是两条沟了。屈湛算是明白了,季疏晨平日里嫌弃他老被镇压收拾不敢吱声,如今她爸在她就可以任意妄为地损他,而他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当着未来老丈人的面儿欺负她。 哼哼,屈湛在心头冷笑,季疏晨你知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里有一句话,叫“秋后算账”吗? 屈湛不动声色地觑季疏晨两秒后,装作为难地看向季霆,季霆平日里拿这个耀武扬威的女儿一点办法都没有,但为了女婿的面子,他气势不弱地出声训斥:“半斤八两!竟不知‘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先于吾乎’!”季霆生性文雅,处世不曾与人红脸,教育子女更未曾有过一丝辱骂,偶尔教诲几句,也都是文绉绉的酸词。 季疏晨记得几年前她还呆在美国,有回来西雅图看他,走时天起大雪,她想让季霆送她出门两人一起玩会儿雪,可季霆就是不愿送她。几天后她说她做了烘焙要送给他,他冒着风雪驱车来接她。那时季疏晨不无委屈地对他说:“爸爸你真是的,我走时你不肯送我,给你送吃的你就那么殷勤。” 当时季霆莞尔一笑,就在疏晨以为他会说什么“家里又不是没厨师爸爸只是很稀罕你做的食物”之类矫情的酸话时,季霆写了一句话给她——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要去接你。 后来季疏晨才知,这句话并不是她爸原创的,这话是梁实秋说的。可她思来想去,总觉得是她爸爸和梁实秋想一块儿去了。 思及此,季疏晨也不再和季霆顶嘴争论,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反正口舌之败无伤体肤,她也早已习惯对季霆骨子里的文人气妥协。 这样一个四处忍耐退让的季疏晨令屈湛有些意外,相较于她对黎若雪的冷漠寡言,她对季霆的态度从细节上就能看得出她对父亲的敬爱与钦佩,甚至带了点称得上委曲求全的礼让。仿佛在这位略显酸腐与斯文的父亲面前,她不稽首任何傲气与清高,只是想做一个事事顺从的乖女儿。 这种怪异的想法令屈湛诡异地起了层鸡皮疙瘩。 下午和上官一家三口一起来的还有一位文质彬彬的青年,屈湛半搂半抱着季疏晨下楼和大家一起用下午茶时,那男子正安静悠然地坐在钢琴前看书,屈湛听见季疏晨叫了他一声“博文哥”后就突然没了声。博文抚了抚镜框,风度翩翩地起身和两人打招呼,他没察觉到疏晨的异样。疏晨却突然抓紧了屈湛的衣襟,不知为何声音染上了哭腔,她低声哀求屈湛:“我要回房。” 若不是知博文系疏晨同宗堂兄,她那样子屈湛都快误以为是见到初恋情人了。屈湛一个抬手将季疏晨打横抱起送她回房。还没走到床边,季疏晨就松开搂着屈湛脖子的手跳下来,从床头柜里翻出一本相册,相册的第一页上是一群眉目俊朗正值青春的少年与两个小女孩。 照片上的人,俨然是季疏晨、季岱阳、唐子骏、尉迟牧北、博文、尉迟靖楠、还有季辉。 屈湛不曾见过这位文采斐然、才华横溢的少年作家,但从年纪与摄影时间来判断,照片最右温润如玉的美男子,必是季家已故嫡长孙季辉无疑。 “刚才博文哥坐在钢琴前的样子,突然就让我想起大哥了。”季疏晨口中的大哥就是季辉,那个早已挥别人间数年的英才。“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脑子里对他的模样,只能通过那场葬礼上的灰白照才能记起了。” 好多年前的那场葬礼曾轰动了全市的权贵。人情往来尚不必通晓的疏晨一直记得的,是与大哥最亲厚的表姐尉迟靖楠肝肠寸断的哭声。那时她还小,姐姐也比她大不了多少,可她比疏晨更懂悲伤,比疏晨更懂得什么是永恒的离去。 而小小的季疏晨虽然难过,却忍住了眼泪。 “那时候我以为,只要不像姐姐那样失声痛哭,以后我就再也不会哭了。我虽年幼,可我知葬礼是对逝者悲痛最深的时刻,这样的场面都能不哭的话,以后我就更不会哭了。” “我那时真的以为,葬礼才是最悲痛的时刻,也真的以为,只要忍得了一时,就熬得过一世。”季疏晨凝视相片中干净、俊逸的少年幽幽道。 屈湛眸光骤冷,他不会听不出来季疏晨话里意有所指的决心,他轻捏住疏晨的肩侧过她的身子,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你真那么认为?” “嗬,”季疏晨指尖划过相册上的每一张笑颜,心内却是拔凉拔凉的,“季家那对胡作非为的父子、詹忆茵,难道这些都不是例子吗?” 季疏晨仍是低头看相片,神情却与方才略显矫情憔悴的样子判若两人。 屈湛一时语塞,尔后却听见季疏晨用那种他最厌恶的冷漠、嘲讽的口吻风轻云淡地说:“对了,最好的例子,数你的允白。”她边说边昂起了头抬眼与屈湛对视,眼中的笃定冰冷令屈湛的居高临下显得微不足道。 “季疏晨!”屈湛咬牙切齿地念她的名字,“你怎么敢——” “敢说出你的心声是吗?屈湛,你太低估我对你的了解了。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用一个‘身败名裂’的女人,换整个家族对一个私生女的认可吗?” 不知是为季疏晨说的内容,还是被她咄咄逼人的气势震撼到了,屈湛久久都没有回神,如雕塑般硬朗英俊的面容结上了一层冰霜,一靠近似乎还能看见苍白飘渺的寒气。 而此刻的季疏晨内心很矛盾很挣扎,就在屈湛突然起身的刹那,季疏晨抓住了他的衣角,没有俗套小说里女配角的泪光潋滟楚楚可怜,季疏晨只是很平静地问了屈湛一个很俗套的问题:“你说真心话,你爱我吗?” 不知是什么触动了屈湛的神经,他居然没有甩开她的手,反而转过身来反问季疏晨,“你相信我吗?” 季疏晨喉头一时间变得酸涩无比,似是何物哽在声道,教她吐不出半字来。最后屈湛放下握在她肩头的双手,不置一言,转身走开。 目送他离去的季疏晨良久才收回视线望向窗外,西雅图的春天真美啊,季疏晨开始安静地掉眼泪。 其实,女人问男人“你爱我吗”,和男人问女人“你相信我吗”一个道理,只是我们都明白这是疑问句,却下意识把它当做是反问、设问,以及,质问。 8. 等季疏晨回国时,米粒的状态已恢复如故,至少她肯陪着季岱阳一同来给她接机,并对她张牙舞爪地叙述这几日发生的趣事。只是她神情里的闪躲与欲言又止哪能逃过季疏晨的火眼金星。 到了疏宫后季疏晨直奔书房,一开门,里边果不其然戳着两根大蜡烛。季岱阳尾随其后带上门,眼神示意祁隽和沈柏勉先说。 “我数到三,你们一起说,一、二——” “国际坦汀和季氏签约了。” “你们家老爷子病倒了。” “唐允白找上门好几次了。” 清一色“了”结尾的信息,同样的重磅炸弹。 “不是说好了先说这个的嘛!” “不是说好了先说这个的嘛!” “不是说好了先说这个的嘛!” 这回倒是统一了,季疏晨扶额:“一个一个消息来,一下子我‘无福消受’!” 沈柏勉先跳出来:“詹忆茵和季仲恒合作了,我当初就提醒你要对这女人防患于未然了吧?现在好……” “就算我提前知道,人在美国鞭长莫及管不了!”季疏晨打断沈柏勉,见他又要跳脚连忙阻止:“别和我提什么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美国离这儿千万里呢!再说我们这行向来玩的是速战速决,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 沈小公子灰溜溜退下,换祁大律师上:“你爷爷病了,虽不知真病假病,但他叫了张文清去谈遗嘱。”张文清是祁隽在国内忘年交兼前任老板,专门负责大家族的财产分割案,也是季家的御用律师。 季疏晨闻言笑着说:“估计是真的。否则我爸和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现在季仲恒又拿下国际大投行的案子,恐怕……” “怕什么?!树大招风,树倒猢狲散;季仲恒要当出头鸟,我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这位小姐!”季岱阳握拳捶两下茶几:“你别说大话行不行?我们虽然不必和季家抗衡,可毕竟他才是老爷子未来的接班人!”见季疏晨不置可否地一耸肩,季岱阳揉着眉心缓缓道:“这几天唐允白找你快找疯了,幸好你手机关机……” 就算不关机也接不到好吗?! 门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动响,季疏晨率先起身出去“迎客”。外面的场面真是好生热闹,唐允白带着两个打手模样的男人正想上楼,别墅的保全人员阻挡着他们,朴信义气定神闲地站在暴跳如雷的米粒身边安抚她。 这狗脾气,倒是和书房里的三个男人如出一辙。 季疏晨款款下楼,站在离唐允白两级阶梯处冷然道:“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我以为这样对待不速之客已然仁义。” “不懂礼数的人还敢称自己仁义?” “那唐小姐私闯民宅的礼数,疏晨可真是望尘莫及。” “你不用有这宅子的所有权!” “但我拥有使用权。如果唐小姐还想继续讨论‘礼数’一事,我们不妨请祁律师下来陪你好好谈谈。”这样幼稚无谓的话题季疏晨真心不想再延续,逞口舌之快向来非她所喜。 待朴信义礼数周到地请唐允白坐定,她才开始她隆重的宣示典礼。 “我今天来不是奚落你的。”唐允白一下子改变态度温和谦逊着实令季疏晨有一刹那微怔。然而她接下来的话就证明了她上一句只是开了个玩笑:“我只是觉得作为屈湛的未婚妻,你有必要知道他都为他的前任做了哪些事。” “喂!人家未婚夫的事干嘛要你一个外人来说?!”米粒出声想给季疏晨助阵,却被她一个眼神压下了后面的话。 “外人?是啊,我只是一个外人,可就算我只是个外人,我却知道季仲恒和詹忆茵的合作,助推手可是你的亲亲未婚夫屈湛啊。” “你说什么?”季疏晨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唐允白炫耀她从屈母那儿得知的屈詹往事,不设防她竟说的是季氏和国际坦汀的事,讶异之余心上终于有了丝慌乱。“国际坦汀与季氏合作与他有何干系?” 唐允白如清铃般笑出声来:“看来你真是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啊!怎么,连你包括你亲哥哥在内的智囊团都没有告诉你吗?国际坦汀和季氏将签约之初受到一股神秘力量的阻挠,是屈湛出面亲自平息了风波。你说,难道不是他促成了这次的合作?” 怪不得他那天不辞而别匆匆回国,可笑的季疏晨还以为,他是和自己置气才走的。原来、原来他不愿意为自己留下,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一个她本以为毫不相干的女人。 见季疏晨蔫了,米粒也噤若寒蝉不知能说什么了,唐允白再接再厉:“不过你也别怪他,男人嘛,就喜欢吃回头草,更何况是曾经同居多年私订终身的恋人?若不是新娘临时落跑令屈湛心灰意冷,他也不会将就让你这种人钻了空子。” 接下来唐允白说了什么米粒又骂骂咧咧回敬了她什么季疏晨已全然听不到了。她如幽灵般飘回书房,三个大男人发现她苍白难看的面色一致开始围着她上蹿下跳地讲笑话。 季岱阳:“晨晨我跟你说哦,今天去机场接你的时候我看见一个中日法两国混血的美女!” 沈柏勉:“岱岱你个废柴!你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吧?” 祁隽:“岱岱的意思应该是,中国的爸,法国的妈。” 季岱阳:“知我者,祁隽也。” 沈柏勉:“……” “国际坦汀和季氏的事屈湛也参与了你们为什么不说?”季疏晨突然出声,“你们也怀疑我数学不好是吗?” 这下没有人说话了,季疏晨电视火光间想到了另一个可能:“还是说这次根本没有第三方的说法?他出手,完全是私人性质的帮忙?” 这下更没有人说话了,因为季疏晨的脸已经不适用难看就可以来形容了。谁会相信呢?无往不利决计不让自己吃亏甚至帮季疏晨时都要那份子钱的屈湛,居然为另外女人铺路还颗粒不收? “唐允白说了什么?”祁隽问。 季疏晨眸色黯淡面无表情地说:“她还说,詹忆茵是他在美国时许下终身的恋人,可惜她落跑了。现在,他想旧情复燃。” 机械的语气机械地从季疏晨口中输出,这一回,三个大男人的脸色,不约而同变得和季疏晨一样难看。 *** 陈向京陈特助在屈湛未归国前便已是容华女士的心腹,他在屈氏基层干了两年后便被上司直荐给董事长,董事长静静注视他两分钟后问:“向京,你愿为屈氏效命?还是为屈家?” 为屈氏效命拼搏一辈子也不过是个职业经理人,可为屈家干活,那么以屈家的势力,只要他陈向京努力,他想要的屈家都可以给他。更重要的是,屈董事长是在为儿子挑选幕僚,他的一举一动不仅仅为屈家他所服务的人获悉,还有屈家少主的耳目。 所以面临未来婆婆强行解押未来儿媳去医院进行“婚检”的剑拔弩张的境地,陈向京权衡再三决定躲开季疏晨投来的暗示。 因为他知道这个女孩不会嫁进屈家,无论他是否帮忙,结果都不会有所改变。 要怪就怪这女孩好死不死招惹了老佛爷,不知斤两地把老佛爷约出来单打独斗,全然无觉容华女士这次是有备而来。 而季疏晨此刻尽量淑女温婉地坐在容华女士身旁,维持着平静随和的假象。是的,季疏晨料不到她竟有这样坐如针毡的一日。 就在刚才,她约容华女士商议她和屈湛订婚三周年庆典大小事宜,问到是否需要再请同一人当司仪时,容华突然答非所问:“季疏晨,我有没有和你说过——这个世上的女人,只要我儿子想要,就没有配不配得上一说?” 季疏晨暗自吐槽:在你心里恐怕地球人都配不上你儿子。面上却是沉敛端庄地低头道“是”。 “既然你明白我作为母亲的苦心,那么在一切都没有盖棺定论前,请你尊重屈湛的决定。当然,如若你们正式并蒂,那他就再没有动摇的机会。你我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是吗?” 季疏晨懂了,“您不会约束他选择的自由,但也不会姑息选择以后的动摇,所以您是觉得他会临时起义换了我这未婚妻,而您明确告知我,您不会帮我挽回他,并且在他一脚踢了我之后会帮他隔挡我可能带来的‘麻烦’是吗?” 容华被季疏晨说的目瞪口呆,她猜测一定是因为和律师呆太久了,资本家都那么伶牙俐齿,抑或此刻坐在她对面的人,根本就把这场博弈当作了谈判?那这就好办了。 容华话锋一转:“疏晨,三年前我就问过你,谁最适合屈家,可连你自己的答案都不是你。你知道原因吗?”容华如愿等到季疏晨的摇头,提高音量,用冰冷的声线对她说:“就像你的妹妹季疏桐,我很喜欢她,可孱弱的她成不了屈家主母。你知道,我不是指心理上。” 容华的最后一句话吓得季疏晨心惊肉跳——她已经多年未曾感受过这样的恐惧,而这样强烈不安的意识开始难以压抑地弹跳直至覆盖在她心头,她几乎以为容华已经知道了她身上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接下来的“婚检”提议便变得顺理成章多了,直到在屈母不可抗拒的目光下坐上车子,她才缓过神来明白她的境地,叫在劫难逃。 为了预防季疏晨搬救兵或半路逃跑,容华这次带上了平日里甚少尾随的两个精英保镖,两人一左一右包围季疏晨进医院大厅时,屈湛来了。自回国后,季疏晨住回了“疏宫”,两人冷战已数日。 他来时一身正装,形容仓促,不难看出是刚从什么重要会议或是洽谈中脱身——尽管他几乎每天都妥帖穿戴各式正装在各式场合,但此刻的季疏晨愿意这样想。可就算是亲睹未婚妻被母亲“挟持”的场面,他也不过是轻描淡写地说:“妈,你这是做什么?” 容华气势不弱地答:“给你的未婚妻婚检。订婚周年庆年年要有,难道婚检就不应该?还是说,你们的婚约只是为了维系彼此在资本市场的利害关系,所以不需要切实存在的证明是吗?” 这番话把季疏晨惊得哑口无言,她只知容华女士用一个詹忆茵退避了一个唐允白和一个季疏晨,一石二鸟的手段高超,不知她玩起先发制人来,也是同样令人防不胜防。 “我和疏晨的婚约没有任何资本利害可言。”屈湛模棱两可的回答令季疏晨的心又凉了一大截。他否认了他们之间有任何商业因素干扰,却没有明确他对她的定义:到底是名存实亡的未婚妻?还是即将…… “爹地!”稚嫩的童声打破了三方对峙的僵局,季疏晨朝声源望去—— 打扮清凉的韵味女人,和手上抱着的一个五六岁的洋娃娃般的小女孩。那小女孩挣开女人激动地朝这方向跑来,而屈湛,似是习以为常地蹲下身对小女孩展颜张臂。 这戏剧的一幕若换作旁人恐怕早已拍案而起或是心如死灰了,可向来眼里容不下一粒沙的季疏晨却是一反常态的冷静地偏头望向屈母:“这就是您非带我来医院的目的是吗?”季疏晨盯着不远处的詹忆茵,却是对屈母说:“还真是难为允白自编自导用心良苦了。她恐怕不知道吧?我根本就没把短信发给屈湛。收件人是上一行,祁隽。” 说完她缓步上前,看着眼前温馨美满的“三口之家”,她笑了:“詹忆茵,你女承母业,果然厉害。” 詹忆茵答得有恃无恐:“詹穆道怎么能和屈湛比?他薄情寡义,屈湛却是重情重义!” “嗬,重情重义?詹忆茵,你可以说这个孩子是你和屈湛生的,可你敢说这个孩子六岁吗?” “季疏晨!”屈湛手里抱的女孩子大声哭起来,屈湛终于出声制止了季疏晨说更难听话的可能,“既然你肯定Coco不是我和Ann七年前在……” “Shut up!”季疏晨闻言一下就爆发了,她实在是生气到了极点,在也顾不上任何人任何礼数,调头就往医院外冲。她发誓,再待下去她这辈子闻到福尔马林味就会吐的! 才刚推开医院大门,季疏晨就被人死死拽着往后拖,季疏晨下意识抡手转身,却撞上季仲恒那双阴鸷血性的深瞳。 这下,季疏晨挣扎得愈发猛烈,甚至在那一刹那,季疏晨想要大叫屈湛的名字,让他来解救自己。可最后她还是没有,她死死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丁点耻辱蒙羞的叫喊,被季仲恒生拉硬拽带去了住院部,季老爷子的病房。 在被重重推进门的瞬间,季疏晨便预料到,方才所有受过的屈辱与委屈,都比不上接下来她要面对的。 季岱阳知道他来迟了。他接到祁隽电话就带人冲来医院,可惜还是晚来了一步,季老爷子的病房里,只剩下叽叽喳喳的季家人和一脸胜券在握的季仲恒。季仲恒一见到季岱阳,脸上便是止不住的阴损的笑容,“这不是季孬吗?怎么上这儿来了?” “季疏晨呢?”季岱阳一个箭步上前拎起季仲恒的衣领,眼里的眸光急得像是要喷出火来:“我问你季疏晨呢?” “岱阳,住手。”说话的是季家主母大夫人尉迟鸢,前太子季辉的生母。大夫人的面子,季岱阳不能不给,他松手问道:“大伯母,晨晨呢?她来过了对吧?” 尉迟鸢点头,“岱阳,我先给你看点东西。”她打开了电视,调出了季仲恒在医院大厅拍下的那幕。 “爷爷到底把疏晨带去哪儿了?”季岱阳看完后异常冷静地问。 尉迟鸢有些惊讶,“岱阳?” “大伯母,我和疏晨落得今天这番田地,你知道我是为了谁。”季岱阳盯着尉迟鸢,这是在场所有季家人中他最后可以相信的人了。 尉迟鸢叹了口气,“被老爷子带上天台了。” 冲刺向天台的每分每秒,季岱阳竭尽全力不去想那些季疏晨必定被灌输的谶语,他不敢想象遭受了方才那样屈辱的季疏晨又将会接受怎样的折磨。 长幼有序,嫡庶有别。这是季家最折磨季岱阳和季疏晨的。 他们两兄妹从小就被放在离季家继承人的距离最近的位置,却始终被告知,那个位置不属于你。他们与继承人的距离就像是封建社会的君主与诸侯,荣华富贵你都能有,可九五至尊不是你。 而季岱阳与季疏晨是区别于他们父亲的同类。在季辉逝世前,季老爷子放任他们的虎视眈眈与野心勃勃,因为他知道这两个孩子内心深处,不过是在渴望父亲的被公平对待;季辉去了后季仲恒来了,这个季家长子与外面女人生的私生子哪都不及季辉,可季老爷子要把家业传给大儿子,所以无论季仲恒有多一无是处,他都不能给季岱阳机会了。于是无止尽地压制打击这两个一点不输季家长房长孙的年轻人,成了季老爷子整顿阖家上下效忠于皇太子的手段。 所以当季家二房两兄妹意识到季博征在利用他们时,他们割舍了自己对季家最后的留恋。至此,他们不再与季家荣辱与共。 可就算如此,他们还是要承受不能割舍的血脉的召唤,忍受着放弃、不争那个位置而带来的凌辱。就像刚才季疏晨所面对的。 “岱阳……” 就在季岱阳快要记不起刚刚妹妹到底被如何欺辱时,屈湛的叫唤使他清醒地想起。他看到屈湛守在步入天台的安全门边,衬衣熨贴合身,没有丝毫狼狈的褶皱。 季岱阳忽然就笑了,“你知道刚刚在季博征的病房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屈湛说不出话来。 “季家所有人,围着季疏晨观赏她被你母亲刁难、被你们‘一家三口’羞辱的现场重播!”季岱阳一字一顿森冷地吐字,这个男人的深不可测这时才肯漏出点真情来,“更可笑的是,就在你们温馨地为那个孩子办出院手续时,疏晨却被季仲恒那个杂碎绑去季博征的病房里,让所有人亲眼见证……” “你凭什么?屈湛。你凭什么让我妹妹甘愿沦为所有人的笑柄?”季岱阳平静的质问里满是无奈,他知道他并不能从屈湛处得到答案。 “岱阳,我做过什么、在做什么、将做什么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季疏晨和你亦然。今天这样的局面,你若问我让季疏晨情何以堪,那我只说一句话:她咎由自取。我想你明白这是为什么吧?” 说完屈湛抬手按下门把跨入天台,季岱阳却突然阻止了他接下来的步伐。 未知长短的沉默后,季岱阳直视屈湛:“屈湛,我只问你一句话:季疏晨于你,究竟是什么人?” “方丈之内的人。”屈湛迅速地答。他眸中写着摄魄人心的坚毅。 于是,季岱阳后退了一步。 9. 天台的风很大,呼啸声如坐在平缓行驶在盘山公路上、开着车窗的越野车里时一样触手可及。这里连空气都是锋利的,飒飒刮走人不紧不慢的呼吸。 季博征已然离开,屈湛走向茕茕独立的季疏晨。 她的唇角黏上了一根被风吹乱的发丝,面无表情的平静简直与方才同他在楼梯间对峙的季岱阳如出一辙。 屈湛知道此刻季疏晨不想说话,他本也不是生来懂劝慰的人,他不逼她开口,却也没耐性等候:“对那样一个生来便让人怜悯的狂徒,有什么好置气的?再多眼花缭乱的手段背后,不过是取悦。”何必为那样的卑微的弱者伤神呢?你的情绪归我所有,我不准你分心,“季疏晨,你为了什么走到今日,不要忘记。” 季疏晨被这话点醒,她收起风雨欲来的空茫悲戚,满目寂静,“今日他夺我一城池,他日我定改尽山河换他血泪!”她捏拳,带着一种毁灭的决心。 屈湛伴她临风而立,睥睨天下。 别忘了你的雄心亦为我所有。 我不多言,奉陪到底。 但若屈湛提早得知季疏晨会为了那座城池做出的荒唐透顶的事来,他定会收回这句“奉陪到底”。 季疏晨又一次在全体季家人面前名誉扫地(尽管她根本没有名誉可言)、被当众受辱凌迟后,季霆这次紧急派出的危机公关,竟然是黎若雪和季疏桐。 季疏桐是担心忧虑,而黎若雪那表情,一看就知道是看戏来的。 想当初屈湛出乎意料地选择季疏晨作为未婚妻时,黎若雪便是第一个公开跳出来反对的人:“你们不相配。”她说得极果断。 “是,”季疏晨答得飞快,“在你们眼中,我这样脏的人,配不上任何良家。” “你本可以不脏的,如果一开始你就没和屈湛厮混,对祁隽从一而终的话。” 冰冻三尺。 ——季疏晨听闻此话时的心境,当真如此。 当一位母亲也赞同外界的风评认为生女不洁时,想必任何人都不会再相信她是干净的吧? 如今场景重现,她又对季疏晨做了这样的警示:“及早放弃那个位置吧,季疏晨。那位置比你哥哥成为季家太子更难。季博征杀人可以一剑封喉,容华伤人,足以让你生不如死。” 又是“疏宫”的书房,黎若雪退避小女儿,像一个客人般端坐在大女儿下首,而她大女儿素手执白茶,吹散澄汤上的氤氲,慵懒地启唇抿了一口,“听季二太太的意思,是要疏晨让贤?不过这边是孩子的生母,这边是娇柔的千金,疏晨该是让出个‘家和圆满’呢?还是——”季疏晨一字一顿,“举、贤、不、避、亲?” 一触到黑陶杯就因烫手即刻缩回指尖的黎若雪有些失态,不等她细想季疏晨是如何忍住灼热端稳那杯茶又送入口中的,她的话已如那杯灼热的茶般,烫进季疏晨耳朵里:“季疏晨!你说出来的话怎么和你人一样脏?真是难为屈湛穿祁隽的破鞋了。” 这世上伤人的话季疏晨听多了,可这般如刀子掷向心窝的狠话,倒是闻所未闻。季疏晨望着比旁人更尖酸刻薄的黎若雪,心凉得像是落雪了,她忍了又忍,终是再也忍不住了:“我脏?那我告诉你,在七年前我亲眼看到你和季霖通奸的那刻起,我就脏了!” 这话三年前就已是黎若雪首度侮辱季疏晨不干净时她的台词。可想起她爸爸,她又死死把话吞回肚子里。当年为了瞒住她爸爸这个肮脏的秘密,季疏晨不忍再每日与那样温馨和睦的假象相对,她怕自己憋不住气,“嘭”一下,就把幸福的气球吹炸、吹飞了。她那时候的想法是:一定不能让爸爸知道,一定不能。 因为没了季疏晨,季霆还有一双儿女成“好”,如果没有黎若雪,季霆此生只能孤独终老。 季疏晨深知季霆对黎若雪的用情至深,所以宁愿只身离开,远离所有锈迹斑驳的幸福。 可是现在,她不小心忍不住了,把痂剥去,是鲜血淋漓还是粉肉愈合,她要知道。 收获黎若雪的惊恐万状,季疏晨笑得如恶魔:“怎么?没想到我会知道是吗?不妨告诉你,我甚至清楚,疏桐是——” “住口!”黎若雪已游离在崩溃前线,“我不准你说疏桐!她是这世上最干净的孩子!” “好吧我承认,较你我而言,她确是。” 黎若雪双目睖睁神情呆滞,她已无话可说。她跌跌撞撞地跑出书房,模样都快要疯颠了。 这个世界上能把你逼到绝境的人,如若是你的至亲,那么很好,你会羽化,不成仙,就为魔。 季疏晨把黑杯白茶搁回茶几,松手时黏在杯壁上的肌肤被扯得生疼,她收手,这才发现握杯的手指指腹上,印满漂白的水泡。 这回,可当真是伤敌一千,损己八百了啊。 *** 唐允白简直不敢相信,这次如她“预言”,屈湛突然冒出来了个“私生女”,可两人竟然神速和好,甚至有些异于往日的“如漆似胶”? 这回为她解惑的,是季疏晨突然加进电话里的声音:“唐允白,你挑的小童星,演技真到位,加之詹忆茵和屈湛的联袂主演、屈伯母的友情客串,这出戏不走红毯都对不起你这位最佳恶俗导演了。” “你不可能识破的!詹忆茵不可能、伯母不可能、屈湛是局中人更不可能。” 季疏晨冷笑:“是,她们没有背叛你,可你们在愚弄屈湛的同时,有没有想过,或许,他只是将计就计?” “是屈湛告诉你的?” 季疏晨瞥了眼立在更衣镜前打领带的屈湛,声线不由喑哑了几分:“他当然不会。他比你更懂得如何将底牌收好。” 话毕利落地收线,把手机丢给接起别的女人打来询问“你是不是因为‘私生女’正在讨好未婚妻”的某位招桃花的死男人。看也不看一眼他装作在半温莎结和普瑞特结之间选择好纠结的表情,潇洒优雅地提起裙摆,袅袅婷婷地迈向疏宫外候着的车子。 下车前屈湛继上次在医院后第二次调侃季疏晨:“你怎么丝毫不怀疑Coco是我和Ann七年前‘在一起’时留下的?” 季疏晨无声地觑他一眼,面无表情的甩上车门。 信个屁!我又不是神论者,相信这世上女人和天神神交就会怀孕? 屈湛尚未得到他想要的回复,富丽堂皇的季家别墅里,已有人殷勤地迎了上来,屈湛下意识牵起季疏晨的手。 季疏晨被手中的温热吓得一愣。她垂眸,十指相扣的画面唯美得像电影里的特写,手指不自然的蜷曲,这样生涩、突兀的触感给她以久别重逢的错觉。 不过他上一次握她的手,好像是很久以前了呐?有多久了呢? 渐近的脚步声制止了她的矫情,把指尖贴上屈湛的手背,烫出的水泡尚带着钻心的痛楚,他略一偏头,两人相视一笑,却同时在对方的瞳中窥到了戒备。 老爷子还在医院装死,季家的代表是错过好戏刚从欧洲回来的季霖。递过请柬的刹那,屈湛清晰捕捉到季霖面部不易察觉的烦躁。 “另外,还有一件事要通知季总您。”屈湛收起方才讨论订婚庆典时的惬意放松,称呼的转换令季霖警惕地望向季疏晨——她在观摩用人洗茶,注意力似乎并未在他们身上搁浅。屈湛喜欢这样晴天般平静的氛围,有风,太阳大,血干得快。杀机于是便起:“我将从季氏和国际坦汀的合作案中撤资,具体事宜,请联系唐总监。” 说完他拾起“剑鞘”,落拓利索地起身告辞。 “剑鞘”回头瞄了眼正在高声盘问的“尸体”,轻声问“杀手”:“你做这些,只是为了让詹忆茵全身而退,是吗?” 屈湛目不斜视地答:“是。Ann本就是无辜的人。” 闻言季疏晨连冷笑都顾不上了,她甩开屈湛牵着她的手,加快步伐与他拉开距离,心跟掌心一起失了温度。 第二天,Quzi与国际坦汀相继与季氏开发案解除合约的新闻传遍大街小巷,季博征一气之下真病倒了,记者们在他的病房外将季仲恒围得水泄不通,而另两位当事人却不知所踪。 机场,季疏晨被屈湛押着来送詹忆茵和……那个叫屈湛“爹地”的小女孩。 “难得来一次中国大半时间还都是呆在病房里,馨馨,你这个水土不服害你吃的亏可真大呀!”詹忆茵抱着小女孩半开玩笑道。 无辜被唐允白当枪使的馨馨甜笑道:“没关系啊,能见到干爸爸我就很开心了!”小女孩说话很甜,“不过我一直缠着干爸爸,那个姐姐是不是不高兴了?”她对季疏晨印象很不好,记忆仍停留在医院大厅。 屈湛摇头:“怎么会?”转而又对詹忆茵道:“师兄那边你帮我说声抱歉。” 又寒暄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后,詹忆茵主动要求屈湛带馨馨去买个冰淇淋,屈湛抱起师兄的小千金,朝坐在不远处的季疏晨瞥了眼。季疏晨略有所觉地抬起头,詹忆茵正款款向她走来,她了然。 “带馨馨回美国本部述职后我可能会去苏黎世定居一段时间,所以屈湛才非要来送我。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他是想为了师兄的千金送行。” 瞧这话说的,搞得季疏晨不误会都不好意思了。可她偏不如詹忆茵意,随便“嗯”了声后就不再开口。尴尬的氛围一直延续到登机提示音响,詹忆茵突然出声:“那个重叠时间里重叠的秘密,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亲口告诉他。” 季疏晨料到她会提及此事,并不意外,“随便你。” 屈湛已抱着馨馨快步走来,詹忆茵抓住最后的机会对季疏晨说:“如果可以的话,请替我转告祁隽,多谢他,护我周全。” “好。”季疏晨抬眼看向坐在正对面用报纸挡住脸的男人,他穿了一身季疏晨再熟悉不过的Hugo Boss订制款,腕表是块佩戴了近十年的Omega机械表。 季疏晨为他轻叹一息。 ——依旧不是你想听到的。 10. 很快就到了屈湛与季疏晨订婚三周年庆的日子,清早起来疏宫上下便为找季疏晨忙得焦头烂额。屈湛昨晚睡得不安生,起晚了,一醒来朴信义就告诉他造型师已经等了一个小时了,然而他们还是没有找到季疏晨。 “看监控太太应该没有出别墅,可是……” “练功房找过了吗?” “找过了,也没有。”三楼的监控没有指示一般不开。 屈湛气场森冷地迈上三楼,打开附带的更衣室,季疏晨果不其然把自己关在衣物零星的衣柜里,抱膝敛目,安之若素。屈湛动作强硬地把季疏晨拽出衣柜时,没发现她藏在里边的那只手,偷偷扔掉了一套揉成团的舞衣。 “季疏晨,还有三个小时庆典就会开始,我现在要去Quzi处理一些事,稍后朴信义直接送你去会场。” 屈湛最后又说了句什么,等季疏晨回神时他已气呼呼离开,一大群用人、造型师们一拥而入,冲散了她的思绪。一切都打理完毕时,离庆典开始只剩下一小时,她带着化着淡妆的米粒上车时,手机响了。 如果,季疏晨可以提前预知这个“如果”支付的代价,她一定不会接这个电话。 是季岱阳:“晨晨,今天、今天在医院病房里,老爷子要公开遗嘱。” 季疏晨想都不想直接冲回别墅,取了份资料、一本驾照和一把车钥匙:“几点开始?” “九点四十分。” “还来得及,你快去!我也马上到。” “晨晨你……”季岱阳没把话说完,季疏晨就挂了电话。他还来不及告诉她,把消息透露给他的人,正是季疏晨的准婆婆,容华女士。 季疏晨这边吩咐司机载米粒先去会场,自己开了车库里一辆风骚的轿跑一路向北。她突然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并且越靠近医院,越来越浓烈。 推开病房门的刹那,季疏晨的惴惴不安应验——空旷敞亮的病房内,除了病床上肃穆端坐着的季老爷子,再无他人。季博征冷冷侧过垂老的鬓角,鹰隼般阴鸷的双眸清明不减当年,正对上紧攥着一沓白纸面色惨淡的季疏晨。 “怎么了我的宝贝孙女儿?”季博征若无其事地问。 “其他人呢?”季疏晨不可置信地环顾四周。季岱阳刚刚分明就告诉她老爷子将在病床前命律师公开遗产,他不可能骗自己,除非…… “你是说来听遗产公布的人吗?他们应该正坐在季氏集团的董事长办公室静候律师或是……已经得偿所愿。”季博征伸出嶙峋的指示意季疏晨把手中的报告交给他。季疏晨咬唇,迟疑片刻后递出去的同时说:“看完这个您会改变主意的。” 季博征翻阅得有些漫不经心,在翻到最后一张前他问:“这是谁和谁的亲子鉴定?” 季疏晨面无表情地答:“我和季霖的。” 季博征的手在此刻顿住,他没料到季疏晨居然会把矛头指向黎若雪。竟然,季疏晨最恨的季家人,不是他季博征,也不是季仲恒季霖,而是把所谓“君臣之别”一字一句教给她的黎若雪。他蓦地笑出声来,突兀又刺耳无比。季疏晨知道他在笑自己不择手段忘恩负义势力自私……然而传闻中的灰色忍者,不正是如此么? “我不为别的,只要那个女人别再插手季岱阳和季仲恒的事……” “啪!”季疏晨的话未完,老爷子便是一个耳光迎面朝她扇去,清脆响亮如玉牒跌回瓷盘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中落地。季疏晨的心房里,却也像是有什么东西坠下了。 “这一巴掌我替你爸赏你。季霆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他舍不得,我来。” 门外传来奇怪的动响,季疏晨有些慌张地抬手,指尖还未触上嘴角的血丝,季霆已经撂倒牵制他的保全,“砰”的撞开房门。 “晨晨!”季霆一个箭步冲上前,双手紧张地扳过季疏晨的双肩,季疏晨僵着脑袋,不敢看季霆,季霆只能心疼地轻抚季疏晨红肿的半张脸,接而目光灼灼地望向季博征,“爸,晨晨还是个孩子,您怎么能和她置气!” “季霆!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季家的财产,一分钱我都不会给这个畜生!” “这您倒说对了!”季疏晨别开季霆挡在身前的手,字字珠玑:“黎若雪和季霖乱伦生下的孩子,确实是畜生!” 季博征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都眯了起来,声音却是森冷冰凉:“季疏晨,你还不承认?你什么都没有了!季家的财产没有了,这个男人爱你二十多年的恩泽没有了,就连未来屈家少奶奶的位置,你也失之交臂了!还有……”季博征指向病房两高角的针孔摄像头,“所有人,都见证了你,如何一无所有。” 季疏晨不可置信地看着季博征,而这个她称作爷爷的老人脸上,带着奸计得逞的愉悦笑容。他的故技重施成功了,只不过这回见证者恐怕多加了一个人。 “屈湛……”季疏晨失魂落魄地喊出这个名字。 “是啊,还有屈湛。他给过你机会,真可惜……来不及了!” 季疏晨跑了出去,不顾身后季霆焦急的呼唤,她拼命在心底对自己说:还来得及,屈湛一定会等你的。可是那道苍老的声音如魔咒般在耳边一遍一遍回荡: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米粒!”季疏晨边把握方向盘边打电话,声线急得染上了哭腔:“我现在好像、心里没底了……你卸妆好不好,千万别上台,快卸妆……” “Teasel!屈湛上台了!怎么办?他好像是要宣布什么事,要不我上去和他说你赶来了——” “别!你别去!你找子骏……” 季疏晨还没把话说完,听筒那头屈湛音质清冽的台词传来:“各位来宾,很抱歉大家久等了……” 屈湛气度非凡、翩然玉立在打造得如梦如幻的发言台上,笔挺熨帖的西装配了条酒红色领带,愈发衬得他眉目俊朗、容光焕发。他再度扫视全场,一如睥睨天下的君主,可是他没有找到他的皇后。 “今天,是我和疏晨订婚三周年纪念日,同时,也是我预备向她正式求婚的日子。” 台下传来细碎的议论声,宾客们都在等待准新娘的出现,甚至有年轻人哄叫吹哨,带头鼓起掌来。屈湛面无表情地将一切尽收眼底,话锋一转:“但是,她没有来。” 宴会厅即刻鸦雀无声,谁也没料到,屈湛接下来的话竟是这样的:“所以,我愿把季疏晨的不珍惜转交给另一位女子。这三年来,是她相伴左右,与我并肩作战,再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屈家。”屈湛望着台下神色淡然的容华与紧蹙眉头以示不满的屈志远,讽刺地勾起了唇角,偌大的订婚庆典礼堂,一个季家人都没有。 众宾喧哗。但毕竟是上流社交圈,众人再急切也只得按捺兴奋等屈湛解谜。这种刺激意外的兴奋感令在的大多数人不约而同记起了三年那个出乎所有意料的订婚仪式。 “请你上来好吗?允白。” 灯光一下聚集到一袭银白亮片晚礼服的唐允白身上,一片惊羡声中,唐允白敛起转瞬即逝的讶异和难以自抑的狂喜,袅袅婷婷、摇曳生姿地迈向屈湛。屈湛对她行了一个标准的绅士邀请礼,唐允白优雅无比地伸手搭上那只修长冰冷的大掌。 “现在我宣布,我屈湛与季疏晨小姐正式解除……” “不可以!”惶恐的声音带着颤抖截断屈湛接下来的宣告,众人尚未辨得声源,一个与唐允白身形相仿容貌极类的艳妆女子冲上台,对屈湛切峻厉声道:“季疏晨已经赶来了,请你再等一等!” 话音刚落,紧闭的宴会厅正大门被人用力撞开,只见季疏晨上气不接下气地倾身倚在花纹繁复的漆金手把上剧烈喘息。鲜红的裙摆凌乱不堪,看得出来,她已竭尽全力赶来。 米粒大叫一声“疏晨”,不顾形象地向她招手,示意她上台。众目睽睽之下,季疏晨略作整理后,抬头挺胸信步向前。她剪水的瞳与屈湛如潭的眸对望着,每一步都迈得尽态极妍。 ——你会娶我吗? ——当然会。但是要等七年。 ——为什么是七年啊?因为七年之痒吗? ——傻瓜,七年后的我是三十而立,是最适合娶你的年纪,那时候你二十四岁,生命正好走了两个轮回,也是最配得上我的大好年华。 ——那……到时候你会向我求婚吗?打着红领带举着戒指单膝下跪大喊季疏晨嫁给我的那种! ——不要!肉麻死了! ——好嘛好嘛!阿湛最好了! ——真是受不了你!那我勉强考虑一下。如果你不乖,我就把你想要的罗曼蒂克用在别人身上! ——耶!阿湛万岁!你放心,我一定、一定会很乖的!发誓! 你的心里下过大雪吗?那种岑寂安宁如落雪般的心境,就算风再大,间或掺了细雨,也能听得见白雪落下时簌簌的轻响。就像灰暗人生中出现一道无处可逃的光束,就像跌宕起伏的电影真相大白前特有的沉默,就像现在那个迈向尘埃落定的季疏晨。 “屈湛,”季疏晨在他面前站定,故意让他和唐允白看清她脸上触目惊心的掌痕,再最后一次赌他会心疼,“你别闹允白了,我们快开始吧。” 宾客这下明了了,感情未来屈太太迟到了屈湛赌气拿他们开涮呢。大家在等一个皆大欢喜的团圆,米粒却从季疏晨的声音里听出了害怕。她上前与她比肩,给她打气。 开始什么?求婚吗?屈湛努力不让自己冷笑出声,强忍怒气开口:“季疏晨,事到如今,你还想骗谁?”他指了指站在她身旁的米粒,提高分贝质问:“你敢说她不是你计划的里的一部分?” 季疏晨绷着的面部表情一下子变得灰败不堪。 是的,在季疏晨的“计划”里,米粒是试金石,是消去季疏晨顾虑的唯一捷径。因为她盛妆后的样子,是唐允白,是那个令屈湛动摇的女子。 原本来,米粒会在屈湛向季疏晨求婚时制造动静引起屈湛注意,如果屈湛不为所动,那季疏晨就放下一切顾虑接受他的求婚;如果屈湛有一丝的动摇,季疏晨就算再不舍,也会强制自己退出。 她知道,她不仅是在替自己问,也是在替允白和屈湛自己问,问问屈湛内心,到底住没住着唐允白。 可现在,什么都不必问了。季疏晨凝望着屈湛和唐允白交握的十指,突然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她气若游丝道:“是,现在被你识破了,我无话可说,愿赌服输,那么,我只好恭喜你们,如愿以偿。” ——季疏晨,今天我们的订婚纪念日,如果你迟到,那么我们在一起过的七年,全部都不作数。 季疏晨回忆起屈湛早晨对她说的最后一句,心痛得像被凌迟。 没错,季疏晨,就是唐允白口中,那个令屈湛爱得死去活来的前女友,他们在纽约相爱,又在那儿分开,回国后虽重修旧好,却有了嫌隙。 但季疏晨安排米粒出现,从来不是像屈湛误解的那样是因为女人天性多疑善妒。恰恰相反,米粒,或者说是唐允白,是将她从这场爱情的深渊里解脱出来的唯一的希望。 如今屈湛选择唐允白为屈太太,也算如季疏晨所愿。不作数就不作数吧,在屈家继承人的婚姻大事面前,七年感情算得了什么?他总归是要娶妻生子的…… 可是、可是—— 如果二十一岁的时候,我就狠下心拒绝了你的求婚,那么二十三岁临别的今时,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弄得如此狼狈不堪? 想到这儿,季疏晨感觉似有无边的痛意铺天盖地涌来,密密麻麻的穿刺她的血肉之躯,脑中哀鸣不断。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一双温暖结实的臂膀接住了她疲惫脆弱,不堪一击的娇躯。 揭秘成功~不知道有没有小可爱猜出来“前女友”就是未婚妻本人这件事哈哈! Ps:文中系“伪周年庆”,因为严格算来屈湛与季疏晨明显未到订婚三周年……其实此周年庆又名:屈大少求婚“成功”三周年庆典……情景再现,敬请期待卷二:旧情人:) 卷二:旧情人 1. 回忆不妨从那件季疏晨藏了十年的舞衣说起。 十年前,季疏晨十四岁,代表学校参加省级舞蹈风尚大赛,屈湛二十岁,被表妹屈欣拽来看比赛。 屈欣是屈湛姑妈的掌上明珠,因上边已经有了一个个,便随母姓,也因此与表哥十分腻歪,动不动就非喊他来学校接她,或是参加此类围观。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嘛,谁不喜欢炫耀自己有一个英俊多金、成熟稳重的哥哥?屈欣亲兄宗辰已经有小女朋友了,其他人不但离得远,而且还不及屈湛出彩,所以“被拼哥”这种事干多了,屈湛对屈欣班里那些小女孩们的破事儿耳熟能详。 不过这回这个叫季疏晨的小女孩,他虽知晓来历,却是未曾听屈欣提起过。 “她呀,说她可有可无呢,也不尽然,没有唐允白身上的那种主角光环,也不会有小人物的自怨自艾,几乎和每个人都说得上话,但从不主动,也没有朋友。”屈欣分析透彻地解剖季疏晨给屈湛看,令他有些意外:“观察那么细致?你欣赏她?” “嗯——在某些方面上。比如这次比赛,学校原定是唐允白参加的,可她借口推辞了,理由是——她知道学校有另外一个人学芭蕾比她久。而季疏晨明知道这是唐允白不要的机会,得到通知后还是来了。”屈欣小小年纪说起话来却头头是道,话毕又补上一句嘀咕:“她好像从来不会在意这些。” 还从来没有哪位女同学被屈欣以这样严肃井然的语句提及过呢,屈湛不禁对这位行事处于灰色地带的女孩子好奇,高风亮节的季霆的女儿,会是什么样的呢? 屈湛很快就见到了这位“在某些方面上”被表妹欣赏的女同学。 他去相关工作人员出入的后门口透气——在把屈欣这个“naughty girl”领到后台见朋友老师后——后门右拐直走不远处有块草坪,被拦在几株高大的广玉兰后面,正好方便他去抽根烟挥霍无聊的时间。 走近时他听见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细微的动响,他谨慎地藏在树后侦察,却看到这样一番景象——一个尚未发育完全的青涩小女孩,穿着公主袖的束腰白纱芭蕾舞裙,套着雪白的丝袜与一双鲜红的芭蕾舞鞋;绷着脚尖踮在满是露水的草丛里,做着一系列姿态优美繁复又具高难度的动作。 屈湛看完这场“孤芳自赏”的彩排后,终于明白为什么芭蕾舞非要穿着“袜子”跳了——刚刚女孩做了一个下腰、双手抓腿的动作,如果不穿连体袜,那与腰平行的裙摆的用处,恐与泳衣无疑。 等屈湛离开很远才蓦地忆起,女孩的白纱裙上,鲜红彩带划出的纹路,正好是屈欣她们学校的校徽! 原来,她就是季疏晨。 他见过她,就在一个月前。那时的她衣着朴素,却有着茜茜公主般的气质。 与除家人外的异性绝缘二十年的屈湛,在那个流火盈天的黄昏,对一个比自己小六岁的小丫头,产生了期待。而这期待里未知的情愫,宛若红线紊乱朦胧的开端,点燃了他,一生的烟火。 不过很可惜的是,那天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的,不是季疏晨。 所以当十年后,有个女人泪眼婆娑地问他对她是否还有遗憾时,他心中出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黄昏,草坪,以及,孤独的舞者。 屈湛望着台上唐允白傲人华丽的舞姿,内心深处有些不由自主地较真:尽管动作到位表情丰沛,可水准和味道却远不及方才他在树干间隙中欣赏的那场演出。肢体曲线也像是被设定好程序的洋娃娃,没有投入的美感……屈湛怀着几近“吐槽”的心态看完了整场演出,却始终没发觉,他左手边那个已经空荡荡的位置上,残留着一个女孩酸涩的心温。 女孩叫季疏晨,是本应在那方明媚光亮的舞台上翩然的舞者,可是却因为人生一件非常重要的小事,没能站上去。 那件重要的小事每个女孩都不可避免——初潮。 不同于“初恋”、“初吻”这样“初”字打头的名词里的悸动的味道,初潮的到来,于季疏晨而言,有如洗礼。而这场洗礼教会她的第一件事,就是放弃。她在慌乱与茫然中,选择以退出比赛为代价,保护少女体内潮红暗涌的秘密。 畏畏缩缩在洗手间待了很久,垫了厚厚一叠纸巾姿势奇怪地踱至观众席,季疏晨这才意识到她因此错过了什么。 她看到观众席上,有一面若冠玉的男子,清朗沉敛的目光,如痴如醉地望着台上的唐允白,而唐允白身上那件精致华美的舞衣,正是她刚刚脱下来的珍宝。 她这才意识到,她放弃或是错失的,不止那场比赛,还有那个倨傲尊贵的男人,付诸的如水的柔情目光。 那男人,是教她满心满眼都难持欢喜的屈湛呀! 大概从很久以前开始,季疏晨就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的厌世。她懒得辨别他人的虚与委蛇,被鄙视被侮辱就当和自己无关,她闭塞心房,根本不把感情放在讨厌别人上。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别人想起她时报之一笑,被遗忘了就继续自己的方式过活。偶尔也会有无聊的人想算计她,但她有一个世事洞明的哥哥,所以只有当季岱阳自顾不暇的时候她才会发现,然后就不动声色地比季岱阳狠十倍百倍地加还,久而久之也便没人敢动她了。 直到季辉过世,季仲恒出现,季疏晨和季岱阳才正式成为靶心。分明是同胞兄妹,季老爷子把安分无争的季疏桐宠得捧上天,却给了私生子季仲恒资格,把季疏晨和季岱阳狠狠踩在脚下。 季仲恒被接回季家,季老爷子大示天下他才是季家继任太子爷的那天,季疏晨哭着问因为砸了香槟被罚跪在雨里的季岱阳:“哥,爷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十三岁的季岱阳在萧瑟的秋雨秋风里咬紧牙槽,一字一顿地说:“过去和大哥争,是为爸,现在我不争了,是因为大哥不在了,而这个家让我看清楚了爸从来都没稀罕过的一切。疏晨,你要陪我忍着。” 忍着。 十岁的季疏晨拥有了人生第一个信条,就是“忍”。 从这个大雨淋漓的阴天起,季疏晨由此开始她的忍者生涯,直到十七岁撞见生母与生性风流的大伯的奸情。 那天季疏晨从预科试卷上方得知黎若雪偷改了她文理科分班志愿,她气冲冲赶回家找黎若雪评理,别墅里安静得出奇,她听见二楼书房有动静,悄然上楼,于是便见到了此生最肮脏的一幕。 透过为锁紧的书房门,她看到一对缠绵得难舍难分的身影,男人正面对着她,是季霖,而背对着她衣衫不整的女人,模糊侧面竟像是黎若雪!季疏晨压抑心中的惊骇,想确认那人是否真的是她季疏晨的母亲。 很不幸的是,季霖在此刻忘乎所以地唤了那女人一声:“若若……” 季疏晨一下子心如死灰。她想推门,手脚却不听指挥,她脑海里满是书生一样文绉绉的爸爸儒雅温润的微笑。她转身,疯了似的逃出季家。 落荒而逃的她并没有发现,书房的地上粘了张照片,上面两对面容相仿的男女的容颜,足以折煞旁人。 季疏晨哪都不敢去,只好乖乖回到学校,晚上她和季霆长谈半夜,说服了他放她出国读理工科。她在收到纽约市立大学的入学通知后,马不停蹄去了纽约。 坐在前往纽约的航班上,她问自己后不后悔用黎若雪违背她意志改理为文这个蹩脚的借口规避了那个龌龊的秘密。答案是——不后悔。 因为七年前的大雨里,季岱阳对她说:疏晨,你要陪我忍着。 然而不会有人知道了,季疏晨放弃她一直梦寐以求的德国求学生涯前往纽约的真实原因是什么,除了唐子骏。 那是三年前唐子骏二十岁的生日宴,场面空前盛大,连刚拿到纽约大学offer的屈湛都来了。屈湛这人少年老成,平日里鲜少与同龄人走动,和唐子骏已算是密友。唐子骏就不一样了,唐家在各大家族间以情报发达著称,所以唐子骏能轻而易举抓住他人的喜好及弱点,老少通吃,与各年龄层的都玩得开。 虽然唐子骏才是主角,屈湛当晚的人气却直逼他这个寿星,身边的人一拨换了一拨唐子骏看着都嫌累。 “好累哦。”清甜的女声颇有几分歆羡地从身边传来,唐子骏侧头,竟然是季疏晨。 “怎么来了?岱阳说你在上芭蕾课。” 少女顽皮地一眨眼:“来看心上人啊!” 唐子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攒动的人群中,那抹颀长俊逸的身影煞是耀眼。唐子骏有些错愕,没道理季疏晨会与屈湛有交集…… “其实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见他啦!可是,一个人只是因为名字在你的世界里出现过很多次你都会觉得快乐的话,真正见到时怎么会逃开内心深处的声音呢?” “只因为别人的描述和亲眼所见的一个剪影就认定他是Mr.Right的话,疏晨,你所谓的喜欢,未免过于……随意了。” 季疏晨似乎偏好绿色,一身果绿色格子长裙,长发用墨绿色发带束起,踏着一双草绿巴洛克风低跟皮鞋,放在美女如云的名媛堆里又嫩又不起眼,可此刻她眸中竟闪着令人惊心动魄的坚定:“不是这样的,子骏哥哥,讨厌一个人或许会有许多理由,可是喜欢一个人,真的只需要一眼,哪怕远远的。” “I crush on him。” “疏晨,”唐子骏注视着面前年仅十四的少女:“你现在,在很冷静地和我谈话吗?” “他身边那么多人趋之若鹜,飞蛾扑火,我不会是最后一个,是吗?” 她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却用他想说的话反问,你看,季疏晨的喜欢多么冷静,冷静到可以冷漠跨过每一道阻碍,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那个人身旁。 那个时候唐子骏就有预感,季疏晨有朝一日会站在屈湛身旁,可有多艰辛,她不会告诉他。就像现在唐子骏才感觉到季疏晨隐藏在心中的喜欢有多强烈。 “他快要离开了,疏晨。”唐子骏轻叹。 “这样更好。”季疏晨笑意铺至眼底,“除了我,再没有人跟得上他的脚步。” 唐子骏对这个小女孩的野心感到震惊,“疏晨,你认为我可以帮你,对吗?” 季疏晨点头:“对他的了解,我已经不满足于只言片语。子骏哥哥,这样的我会不会令你觉得面目可憎?” 唐子骏笑开了:“怎么会?” “可是疏晨,告诉我,你想放弃一切地赢?还是保全所有地输?” “……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以先交白卷吗?” “当然。你可以准备充裕了再答。” 之后三年,屈湛的每一个动态,伴随季疏晨度过每个初醒的黎明。 2. 很多年以后,当季疏晨再次正视这段她曾声称是“最幸福”的时光,她才发现经历时的痛苦被回忆起时的百感交集给冲淡了。 那时的她是纽约市立大学大一的international student,她没有被安排住宿,于是在Bronx这个黑人最多的街区拥有一家连锁书店的堂哥季以桓先生十分慷慨地接济了她住在……书店二楼的阁楼里。 另外,这位季先生雇人的水准真不算上乘,季疏晨在那儿住了两天就发现书店里的黑人收银员手脚不很干净,原本就收入低薄的书店恐怕再被顺走一屉子零钱就得倒闭了!于是,季疏晨自作主张,替堂兄解雇了这位仁兄,并接手了这家书店。 白天大多数时间,除了上课季疏晨就呆在书店里看店,自己也看书,幸而不用买单。没有时间交朋友的疏晨在纽约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便是祁隽。 祁隽是书店的常客——后来疏晨才了解到他也是季以桓先生的旧交——所以当他看到坐在收银台前津津有味翻阅着《果壳里的宇宙》的疏晨时,有些诧异:“博文终于狠下心用理科姑娘把那个喜欢贪小便宜的Bonnie打跑了吗?” 疏晨对他直接用中文与她交谈的表现透露出好感,也用中文回:“抱歉先生,在国内我确实想学理科,但在这儿,我是大一的学生,所以我是基础科姑娘。还有,Bonnie是我为博文哥解雇的,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季疏晨。” “祁隽。”祁隽把手伸过去的同时另只手晃了晃抓着的《84,Charing Cross Road》,“以为一般女孩会喜欢这类书籍的哥伦比亚大学法律系研究生。” 季疏晨礼貌地回握:“The City University of New York。” “把‘city’去掉,你就是我曾经的学妹。”季疏晨被祁隽的话逗乐,祁隽继续道:“怎么样,有兴趣成为我的师妹吗?” 季疏晨按上书页耸耸肩:“我相信数理中包含一切真理。” 祁隽啧啧摇头:“看来是个唯物主义的姑娘赶走了Bonnie。” 季疏晨再次笑开:“我喜欢这种说法。那么,《84,Charing Cross Road》?”祁隽洋派地“嗯哼”,把书递过去,季疏晨手势熟练地撕掉了上面的标价递回去:“作为见面礼,唯心一回。” 那是季疏晨解雇Bonnie的第二天,正是下班的高峰,书店里除了祁隽和季疏晨在没有别人。然而就是这样环境下的这样一刻,成为了接下来发生的所有痛苦与甜蜜的开端。 狭小的街道上陆陆续续有店铺熄灯打烊了,很少有人注意到有一个身穿黑色卫衣肤色快要融进这衣服的青年扛着一根铁制的棒球棍靠近书店——或许注意到了也没有人理会,这个街区在夜里本来就是黑人的天下。 “Hey hei~”Bonnie的脸贴在书店玻璃上做了个鬼脸,这个因为吸食大麻等毒品的黑人小伙连牙齿都不白。 祁隽反应极快地把季疏晨的头按进收银台里,一个挡下黑大个儿回来的棒球棍。季疏晨想站起来用大理石台上的电话呼叫911,手却差点被横扫而过的铁棍碾到——不幸中的万幸,电话机连同各种杂物被扫了下来。白人警察来得很快,或者说在季疏晨接通前或许他们就已经闻讯赶来。 双手被束缚的Bonnie脸上露出轻蔑与快意,嘴上飞快说着什么,没等季疏晨反应过来,她已经被祁隽霎时变苍白的脸色吓到。祁隽拉开与疏晨的距离,打量她一番确认她没有受伤后,迅猛地冲向二楼的洗手间。白人警察同情地望了眼祁隽上楼的背影,对疏晨说“还是去医院做个检查为妙”后便押着他们口中代码“none human being”的罪犯Bonnie离开了。 在Bonnie脏劣的目光下,季疏晨将他的话翻译成自己能听懂的——“你倒大霉了哥们,我本想用性交的方式让这个女孩陪我一起下地狱的,现在不幸你做了替罪羊。” 季疏晨出神地凝望一片狼藉的书店地板上那四处可见的血印,全身气息都在颤动——AIDS。 她突然就明白为何博文哥要将Bonnie这样的亡命之徒留在书店了——只有暴徒才能压制暴徒,只有亡命之徒,才能赶跑亡命之徒。 季疏晨强押着祁隽去医院做了血检,从医院出来时纽约的霓虹灯已经群魔乱舞在影影幢幢的建筑间。 “你知道哪里有喝酒的地方吗?”季疏晨问沉默的祁隽。 “附近有一家Perrier,是著名的华人留学生圈聚集地,今天那儿在举行华人迎新,各校学长姐都会去,很热闹。” “Perrier?既然这样我可以进去吧?我未成年呢。” “……我认识那儿的乐队主唱,我可以带你从后门进。万一警察临检,你可得跑。” “当然!我会跑得比兔子还快!” 各怀沉重心思的两人皆装作步履轻快地走向那家以水命名的酒吧,然后一脚踏入爱与宿命的涟漪中,开启了一切波折的闸门。 后来有次祁隽问季疏晨:“如果那天我没有带你进Perrier,我们各自的结局是不是都会不同?” 季疏晨摇头:“你忘记纽约有什么了吗?弱肉强食,醉生梦死,以及,我的爱。” 为了保护季疏晨,祁隽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张面具,鎏金底色镌刻着细腻的玫瑰,绷绳的绸带是米黄色的,疏晨戴着它步入酒吧大厅的第一眼,就望见了熙攘人群中那个神态慵懒却气场强大的英俊男子。 他靠在沙发上事不关己地看着桌上那些眼花缭乱的道具,嘴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淡笑。似乎是注意到疏晨胶着的目光,他略一抬头,对上不远处那个望着他怔忡的面具女孩。 If I can see you after a long year,how can I greet? 酒桌上突然爆发的叫嚷声斩断了两人无声的对望,众人有节奏地拍掌吹哨叫着“屈湛、屈湛……”,屈湛直起身,接过面前的竹筒,随意抽出一支签,昏暗的灯光流转,他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勾起了唇角。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大伙儿急不可耐地问。 与此同时,季疏晨上正中央乐队的舞台,抢过正自我沉醉在《南方》余韵中的主唱手中的麦,主场回神忙道:“今天只唱民谣啊!” 季疏晨顿了下,回头问后边抱着吉他的乐手:“《玫瑰》会吗?” 主唱惊叫:“绝了,姑娘。这几天正练着还没唱呢,看来首秀得让给你了。”他边说边故作失落地走下舞台,DJ停止了打碟,狂欢的叫嚣者们陷入短暂的歇息,季疏晨与吉他手相视一笑,动听婉转的前奏过后,落落大方地握着话筒唱起: “你说你想在海边买一所房子,和你可爱的松狮一起,住在那里。你会当一个心情杂货铺的老板娘,随着心情卖着自己喜欢的东西。生活越来越压抑,你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一个人站在悲催的风里。玫瑰你在哪里,你说你爱的人都已经离去,不要欺骗自己,你只是隐藏得比较深而已,玫瑰你在哪里,你总是喜欢抓不住的东西,请你不要哭泣,我们都只剩下一堆用青春编织成的回忆……” 其实季疏晨的声线过于清亮,技术上唱不出这首民谣里的沧桑与心碎,但是她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时,那份极致深情的专注是最令人动容的。尤其是那些略带哭腔的尾音,直白又悱恻,简直是颤到了人心窝里。 她面具下那双晶亮的眸子直直射向屈湛,而屈湛也一动不动地回望她,柔肠百转,终将静默的目光凝出个“情”字来。 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气质出尘的女孩,在出国前的那个小树林里也是。 屈湛记得第一次见这个女孩是在唐子骏的生日宴上,她一身清新的绿色长裙黑色长发飘摇在微醺的暖风里,只是站在静僻的角落,轻俯身竖指数着海棠花瓣,荀白修长的十指蘸着海棠淡雅的花木香,好似落进了屈湛的鼻腔里。 不等他上前,他已再次被人为困住。再回神时,角落那个随意一动就会带出腰沟的数花瓣女孩已然消失不见。分明是如此青涩的年纪,细柳般的腰肢却描摹出了屈湛见过的最美的曲线。 再遇见时,他才顿悟她身上浑然天成的气质从何而来。只是好遗憾,那日站在舞台上的人,竟然不是她。 屈欣偷偷告诉他:“哥哥,季疏晨好倒霉哦,居然来例假了!还是初潮哦!” 老成如屈湛都忍不住脸红:“她告诉你的?” “是我上厕所时遇上的,她第一次来手忙脚乱的,刚才我叫你去化妆间拿的那个包就是她的啦!” 回去后屈湛才发现自己的袖扣少了一枚,不知是什么时候别了一下,他忆起来绊住他袖口的正是季疏晨那只口子敞开的包的拉链。 但愿那女孩会保管好它。屈湛一笑而过,怀着强制被压抑的不甘出了国。 直到今日再见。 实在是太难忘怀也太难认不出来了——对于屈湛而言,他轻而易举认出的那女孩,正是当日他不甘就这么出国的源头——季疏晨。 而她也望着他,不像是初见。 请相信恋人的嗅觉,当你们坠入爱河时,一个眼神散发出的芬芳,便是信号。 屈湛知道她恋慕自己——当她用力看着他歌唱时,他懂她所有独白。呼,终于不那么心疼了。这回站在舞台上耀眼的就是你自己啊,我的傻姑娘。 屈湛趁众人不注意,偷偷将木签塞进自己的袖子里,他突然有了决定,优雅中透着不容动摇的坚定迈向中央的舞台。 可是季疏晨的勇气来得更快些,她把话筒塞回主唱手里,在此起彼伏的哨声掌声中跳下舞台的台阶,一步,两步……轻盈得像只纯净的小鹿。众目睽睽之下,她连面具都没摘,飞奔到屈湛面前,深呼吸,声音清甜明快: “你敢爱我吗?屈湛。” 屈湛眸中的笑意溢满,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音量回答:“当然,爱!”不是“当然敢”,而是“当然爱”,他忘情地捧起季疏晨扬起的笑脸,吻下去。 这是他的初吻,他相信也是她的。 少女柔软的唇瓣、娇小可人的丁香舌、珍珠白的贝齿……他的强势与笃定将两人的唇舌贴紧缠绵,怯怯的小舌头生涩地回应着他疾风骤雨般的步伐,这滋味,盘旋在脑海中还不够,丝丝入扣地灌进了心内最深处,醉得都快忘了今夕何年。 就在两人吻得难舍难分时,沸腾的人群中刺耳的人声格外嘹亮:“警察来了!” 季疏晨如梦方醒,无措地对屈湛说:“怎么办?我还未成年啊!” 屈湛神色一滞,接而反应敏捷地牵起季疏晨在众人掩护下从后门逃出。 季疏晨想,她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夜的纽约。 料峭的凉风再冷,也驱不走那个男人牵着她掌心的温度,熨帖到暖进心窝,就像方才的那一吻一样。 你是否有过这样的一刻?牵着那个人的手想要大声告诉全世界:这就是我最爱的人! 如果你有过,那么你一定能理解此时此刻的季疏晨。虽然她只有十七岁,虽然她可能还不懂什么是爱情,但她就是这样义无反顾地爱上了。这样明快强烈、捧着满腔热血去爱一个人的笃定,哪怕只有一次,也都足够。 爱一生怎样?不能爱一生又怎样?我爱的时候连天空都会很亮,所以哪怕这之后别人给的爱恨、情仇再多,也不及今夜,你共我。 两人七拐八绕才找到一家可以栖身的小旅馆,狭窄老旧的木质楼梯走一步就会发出“吱呀”的声音,屈湛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牵着季疏晨,时不时回头,以致于他自己由于高个的缘故不小心“砰”的撞到了二楼地板。季疏晨见状乐不可支地“咯咯咯”轻笑,屈湛听着女孩清铃般的笑声,心头又痒又暖,“小坏蛋!”他作势要抓她,她低叫一声,引得坐在收银台前打瞌睡的店主侧目。屈湛正作抱歉的手势,季疏晨已经越过他身侧逼仄的空间,跑上了二楼。 屈湛在房门前抓住她,强势果敢地把她压在门板上深吻,然后“啪嗒”一声开了房门。他吻得又凶又狠,季疏晨无处可逃,背后突然一空,身子重心不稳倒向地毯。就在屈湛笑意盎然以为自己得逞的时候,季疏晨攀在他肩头的手突然用力一抓,她凭借练芭蕾多年过人的腰力,强制性改变了上半身的方向,两腿配合勾上了屈湛精壮的腰。 两人连灯都来不及开,可是黑暗中,季疏晨却透过卧室大窗外映进来的微弱的星辰的光亮中,窥到屈湛蓦地一黯的深瞳。 3. 屈湛后踢上门,抬手扯掉那张碍事的面具,比方才更汹涌地吻怀中的女孩。情意迷乱间,他的手探入疏晨的上衣下摆,方才还大胆勾着他腰的女孩身形一颤。指尖还停留在女孩年轻嫩滑、令人爱不释手的肌肤上,意识却是回笼了。 感受到屈湛意欲离开的唇与猝然停滞的手,季疏晨心一横,故作潇洒地一歪脑袋:“怎么,你不敢了吗?” 话音刚落,天转地旋间,她已经被抛到床上,然后屈湛三下五除二率先脱了上衣,倾身覆上女孩如花骨朵般稚嫩的娇躯。 “女孩,这个时候千万不要试着挑衅男人的自制力,尤其是——”他剥掉了她的上衣,气息一下一下打在她锁骨上,她紧张得闭上了双眼,这回轮到他低笑了,他手上动作不停,指尖所及之处,皆幻化成火种,燃起大片情潮。“当他眼底只有你的时候。” 疏晨闻言倏地睁开眼——不止为了屈湛这句动人的情话——“啊!” 她的泪花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欲在出其不意地长驱直入时分散身下女孩注意的屈湛也被花蕾的紧致绞得直冒汗。没有经验的两人皆是一顿,就在疏晨疼得感觉眩晕的停当,身上的男人已经捞起她软绵绵的上半身,吻上她的眼角。 这一动作致使疏晨更觉得疼了,密密麻麻的痛感自两人的连接处传遍全身,然而这样的痛感并没有随着屈湛的吻停滞,恰恰相反,这样的体位更加刺激着屈湛勇往直前,他边用唇吸吮疏晨身上的每一处肌肤,边在得到预期的湿润后愈发猛烈地深入。在这初次的航行中,他是孜孜不倦的领航者,载着疏晨陷入陌生的爱之漩涡里,一击又一击,直到两人一起到达浪潮的最高点。 深夜里季疏晨身上又疼又酸,再加上心理上的兴奋,始终睡不着。黑暗中,她看到地上有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地发光,是屈湛的手机。 疏晨捡起来轻推熟睡中的屈湛:“屈湛?”从疏晨偷偷去洗澡开始,某人就一直在故意装睡,而现在,他想看看这个女孩会怎么做。 “是个叫Ann的人,打了很多电话给你,你快醒醒呀……哎呀,她怎么又打来了?!” 女孩的嘀咕声彻底取悦了屈湛,如果现在亮着灯,那么她就会知道这个阴险的男人现在表情有多愉快。 最后,季疏晨望着屈湛手机上显示的13个未接来电,挫败地对“熟睡”中的屈湛说:“她好像真的有事诶——要不我先替你接下?”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确切知道如果的事带来的结果,所以我们必须承受它所给予的代价——幸福的,亦或,惨痛的。 如果季疏晨没有接这个电话,那么或许,屈湛就不会和她错过,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个星光璀璨,却又声名狼藉的季疏晨。 “屈湛,你们在哪儿?!”电话那头传来女人焦急的声音,与此同时,嘈杂的背景音里居然附着警笛声,恍惚间,疏晨竟觉得手机电波外也有警笛作响的声音。季疏晨慌了,连忙出声:“怎么了吗?” 电话那头的女声一顿后,很快回话:“有人举报屈湛带走了一个未成年女孩……你们现在,在旅馆?” “……是的。” “你想害死他吗?!如果被冠上性侵未成年的罪,他不但会被遣送回国,而且他这辈子就都被毁了!” “才不是……我们是两厢情愿的!” “警察才不会管你们是不是!” 季疏晨惊慌失措地想去叫醒屈湛,却又听到电话那头叫Ann的女人道:“你们现在在哪儿?” 季疏晨报了旅馆的地址与房号,不等她理好头发,楼下已传来仓促的脚步声,来得可真快,季疏晨轻手轻脚地下床,借着月光摸索到屈湛的眉心,埋头刻上一吻。 真是有先见之明,季疏晨衣冠整齐地去开门——方才洗漱完再回来躺下她觉得第一次赤身睡在一个男人身边是在太羞人尴尬了,于是就换好了衣服。 “你快走。” 这是漂亮干练的Ann见到疏晨后的第一句话,她站在灯火通明的空荡走廊上,而疏晨却站在漆黑的玄关处,半暗半明的光在她脸上交界,Ann一时间嫉妒极了这个年轻美丽的女孩。 而她不知道的是,第一次亲眼所见在美国与屈湛最能与屈湛比肩的女人,季疏晨在自卑。 原来,和屈湛站在一起的人,应该是这样的人,她想。 Ann强势地步进来,疏晨想帮她开灯,却听到她说:“你从黑暗中来,就依旧从黑暗中走吧。” 这话的意味太明显,疏晨的脸一下子就变得煞白。 就在Ann失去耐性一把推疏晨出门的刹那,她抵住门,表情恳切地说:“请你转告他,我叫季疏晨。疏晨是……”不等她说完,Ann已经狠绝地关上门。 疏晨,是因为我生在一个晨光稀疏的秋天。 疏晨走下楼,留恋地望一眼一二楼交际处的天花板,收回目光走出小旅馆时,她看到马路对面蹲着一个男人,指尖夹着一点星火。她走过去,在警笛声中听见蹲在地上的男人用干涩沙哑的声音艰难地开口:“对不起。我没办法对喜欢的人撒谎。” 疏晨也蹲下来平视他:“你有什么可对不起的呢?是我陷你于不义,还为了自己……忽略了你,你本就是在最脆弱的时候,心爱女人的出现当然会击溃你所有防备。所以是我对不起才对啊祁隽。” 关于屈湛在美国的一切她都知道。知道他有一个美女partner叫Ann,Ann明恋他而他视而不见,Ann有一位追求者叫祁隽,Ann对他的态度与屈湛对她如出一辙。 这三人都是何等精明的人,怎会不知有人在调查、甚至监视他们。所以当疏晨出现在Perrier叫出屈湛的名字时,三人便都知道了,三年来一直在暗中关注他们的唐家人所做的,竟是为了这个暗恋屈湛的女孩。 只是与Ann,祁隽不同的是,屈湛,只是将计就计。 而这场将计就计里,藏了他的真心话。 所以Ann出现在旅馆卧室里的时候,早已经穿戴整齐的屈湛“啪嗒”一声打开了大灯,没料到他居然醒着的Ann双目对光亮有些猝不及防,只是雪白床单上的血红色比头顶的大灯更让Ann觉得刺眼。 “是你报的警吧?”屈湛脸上看不出任何责怪,语气稀松平常得像在和她讨论天气一样。“看来以后我们不能做partner了。” “为什么?!”Ann失声尖叫,这样对她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不能做partner,她就失去了她比别的觊觎屈湛的女人更接近的他的特权。 “你放心,我们依旧是朋友,只是今天你的所作所为我觉得,留一个有私心的partner在我身边,无论对我还是对我身边的人,都太危险了。Ann,我之前之所以在明知你喜欢我还是照旧把你当作partner的原因,是我以为你和我一样公私分明,不会感情用事。” “难道你现在没在做和我一样的事?” 屈湛终于直视她,只是目光太凌厉:“如果用我的处事手段解决……那么Ann,你现在就不会站在这儿和我对话了。” Ann姣好的面容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她退开一步,别过脸去,再也不想多看一眼这个男人如获至宝般叠着染了季疏晨处子血的床单的动作。 屈湛把床单叠成一个棱角分明的矩形,捡起地上那个镶着玫瑰花的面具,下楼退房,他要了个袋子将床单和面具慢条斯理地放进去,然后对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Ann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詹忆茵静默片刻后,突然问屈湛:“你知道她是谁了吗?” 屈湛言简意赅:“唐家。” 詹忆茵心下一惊,电光石火间,她想起来,唐家那个私生女唐允白最近似乎也来美国了,莫非……屈湛以为刚才那位是唐家唯一承认的小姐?! 也对,能动用唐家情报力量的年轻女孩,除了唐允白,还会有谁呢? 詹忆茵愉悦地笑起来,看来屈湛没有和那个女孩打照面,他甚至连她是谁都猜错了! 此时此刻的屈湛并不知晓詹忆茵的误解,所以他也不会知道,这个误解,在四年后,成为了致使季疏晨逃婚的最后一根稻草。 季疏晨和祁隽到西雅图的时候,全然没有想到,黎若雪竟然也在。 季疏晨当下看到黎若雪的脸,鸡皮疙瘩便不由自主往上浮起,油然而生的厌恶感令她根本无法直视黎若雪那张面孔。 她连招呼都不打一个,转身就上楼,不料却和一个穿着标准绅士三件套的老美撞上,她定睛一看,“对不起,帕格尼先生。”她淡然一躬身,继而侧身退步请他先过。 帕格尼打量了这个少女片刻后,露出狡黠的笑容:“姑娘,你想做灰武士吗?” 季疏晨闻言有些错愕。她对帕格尼这老家伙早有耳闻,却素未谋面并不知晓他与她父亲有私交。更是没想到他居然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让她……也做他的学生? 享誉华尔街的白武士就是她的表姐尉迟靖楠,黑武士上官慕更是不遑多让的金融界王者象征,而这两人无疑都是眼前这老头最出彩的学生。 “外界‘帕格尼先生专挑中国学生’的传闻看来不假,只是——您凭借什么认为我可以做到介于黑白武士之间呢?” “你会做到的,姑娘。”帕格尼拍拍她的肩膀,率先离开。跟在他身后的卡尔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嘴角都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很久以后,季疏晨才领悟,她与帕格尼的缘分,以及与卡尔的交易,或许从那一刻便就开始了。 季疏晨拒绝了季霆想帮她安排食宿的好意,祁隽提议说:“我有位朋友正好住在你所在的校区附近,听说她好像有意出租一间房。” 季霆与祁隽经过一天的相处很是投机,从他是疏晨在美国的第一位朋友角度讲来,他也渐渐放下心来。 “晨晨你觉得呢?” “OK。” 因为学业的关系,两人也不能在西雅图多待,等季霆安排好书店的人手后就和疏晨打趣说:“既然打工学分已经修好了,接下来的两个学分也要抓紧啊!” 剩下两个,一个社团,一个恋爱。 季疏晨自知什么都瞒不过季霆,丝毫不矫情地回复季霆:“当然!” 祁隽和季霆皆是愉悦地笑开。 回到纽约后,两人先去医院取了化验报告,很幸运,没有悲剧发生。 但这件事就像是一个悲恸的秘密,两人不约而同在心底作出绝口不提的誓言。 祁隽还有课,所以见同乡,或者说未来房东的任务就得疏晨一人完成了。 疏晨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感觉又奇妙又兴奋,当然小担心也是无可避免的。 祁隽说对方可能会晚一点到,他拍了一张疏晨的侧影给对方,对方自然会找到她。 疏晨认识祁隽给的地址,只是有一点奇怪,地点居然是一个街道的小广场。 这要怎么找到人呢? 这时大概已经步入纽约冬天最冷的阶段,突然地,季疏晨听到身后不远处响起小提琴声。她看到一个黄种人姑娘在拉小提琴,琴盒端正地盖着放在地上,应该是兴之所至便如痴如醉拉了起来。 踏着舞步朝小提琴姑娘挪动的那刻疏晨猜,自己大概实在是太冷了,抑或是对这姑娘的琴声过于喜爱,所以才在那个姑娘琴声中搁浅约束自己的躯壳,忘我地翩翩起舞起来。 那姑娘拉的并不是什么典雅庄严的名篇,轻快婉转的曲调一听就知道是一首流行歌曲,季疏晨并不在意这样的细节,她单纯觉得那姑娘拉得投入深情令人动容,或者说,只是她自己想要跳一支舞而已。 到副歌的部分时,拉提琴的姑娘甚至会配合她旋转的舞步调整节奏,一曲终了,两人默契相视一笑,疏晨撩起毛呢的裙摆行礼,那姑娘则是将握琴弓的手放到肩头对她颔首示意,然后就收起了琴。 疏晨发自内心地笑着转身,却看到不远处冷僻的街角,那个比冰川更冷的男人立在不远处,嘴角噙着淡笑望着她。那一刻,冰天雪地安静得只剩下她近在耳边的心脏暴跳声。 阿湛。 阿湛。 阿湛。 4. 屈湛没想到他竟然会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看到这样一幕—— 他心心念念的少女解开烟灰大衣的牛角扣和拉链,露出里面纯白的高领毛衣与苏格兰风的毛呢红裙,只见她用低帮皮靴滑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一个转身,就来到了拉提琴姑娘的身畔,翩翩起舞。 他震撼地看完了这场堪称完美的即兴表演,嘴角的笑容怎么都掖不住。他看到她提裙摆行礼的时候更是感觉心窝里有个地方被重重一击,逼得他生生将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这一次,他比她更快地反应过来,他提步上前,在她面前站定,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就涨红了脸赶在他面前开了口:“你……就是、祁隽说要找室友的人?!” 屈湛当即一愣。就在这时,他看到那个收拾好小提琴的姑娘背起了琴盒,走向另一边之前,她回眸朝疏晨和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注意到他的目光后对他张扬地笑了下,就走开了。 屈湛突然意识到了些许事情,他在心里飞速盘算一番,低头对看上去有些紧张的疏晨伸手道:“嗯。Teasel?我是屈湛。” 疏晨欣喜若狂地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把手递上去:“我叫季疏晨!” 屈湛触到疏晨冰冷的手时眉头不由一皱,疏晨以为自己的动作莽撞了,慌忙缩回自己的手。屈湛本就没有用力,她一挣就让她逃开了,这下,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快下雪了,我们先走吧。”他走去拿她的行李,走在前头,疏晨有点雀跃地跟上。 才走了一小会儿雪就飘了下来,屈湛望着空中的雪花,暗笑。 若不是因为今早出门前看了天气预报,他也不会步行出门走这条路,如若不走这条路,他也不能误打误撞把他的小姑娘,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领回家了啊。 想到这儿,他放慢了脚步,侧头看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疏晨,她已经冷到将手握拳抵在鼻尖哈气。他犹豫了一瞬,就抬手抓住了她的手牵着。 “呃,阿湛?!”疏晨被他的举动一惊,藏在心底的昵称脱口而出。 这称呼显然取悦了屈湛,他勾唇微眯上眼看向疏晨,“雪要下大了。”他这样解释。 疏晨很长一段时间以后才知道,原来那天祁隽口中的朋友,其实是那个拉提琴的女孩才对。 “啊,真是可惜没机会和她住一起呢。” 同在场的屈湛听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嗯哼?” 疏晨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立马讨好屈湛:“阿湛,我只是可惜没能和她那样嗯——高情商的人结识而已,那天你领我回家才是我最开心的事呢!” 屈大爷听了很受用,祁隽继续话题:“对啊,Sang的情商真的是……听说不久前几个学校的教授们联合做了个测验,Sang情商指标高到了一种变态的地步。学校有人说她的情商是全世界第一哈哈。” “哇哦~我相信!”疏晨赞叹。 那个叫Sang的姑娘,可是她和屈湛的爱神呢。 唔,她要是叫Snow就更贴切了哈哈。 屈湛带季疏晨参观了他的房子,季疏晨的房间就是屈湛的主卧旁的次卧,除了没有洗浴室,采光和布置倒都挺好的。 “你用我那儿的洗浴室就好。”屈湛看出季疏晨的顾虑,“我一般晚上十一点前都会在书房。” 疏晨点头,屈湛便就牵着她去了他的主卧,教她如何使用洗浴室,之后又教她洗衣机、烘干机的用法。收拾完行李以后时间不早了,屈湛提议先去用餐,再去买一些日用品,疏晨自然无异议。 屈湛带她去了一家水饺店,疏晨觉得陌生又新奇,很难得的吃下了十个饺子。等买完日用品从超市回家时,雪已经下很大了,屈湛把车开得慢极了,虽然花了将近快一个小时才回家,但是疏晨觉得很安心。 到家后屈湛让疏晨先洗浴,自己则弄起壁炉,他搬来两张躺椅,在上面铺好毛毯后才满意地离开。 疏晨那边,把自己的洗浴用品放上屈湛为她留的空处,越想越觉得今天的奇遇实在是太过美妙了。等她将沐浴乳开封的时候才骤然想起,方才所有的费用,都是屈湛付的……她想要自己付的,可是屈湛制止了她的动作,从口袋掏出钱包很自然地抽出纸币递给收银员,再拎起那两大袋的环保购物袋,他一言不发,周身的气场却令疏晨不自觉就追随在侧。 唔,简直帅毙了! 疏晨穿着从西雅图的家里带出来的厚实的家居服下楼,屈湛正坐在壁炉旁看书,听见她的脚步声抬头,目光在壁炉的火光下印得熠熠生辉。等疏晨在另一张躺椅上坐定,屈湛才放下书起身,将手边的一杯牛奶递给她:“慢慢喝。” “Danke。”疏晨随意地应了声,接过捧在手心,是温热的。她对屈湛报以一笑,却对上屈湛似笑非笑的双眸,她顿悟她刚刚的道谢貌似说的是对于她来说的和英语等同的二外——德语。 不等疏晨开口解释,屈湛已经丢下一句“等我回来”上楼。 疏晨直到他的背影完全被门板淹没,才收回恋恋不舍的视线,轻抿一口牛奶,那淡淡的香甜直直熨进心房,醺人得要命。 疏晨还没喝完牛奶屈湛就下来了,她稳了稳不断加速的心弦,冷静地理了下思路。 “先把牛奶喝完。” 屈湛坐下后第一句话令疏晨一噎,打的腹稿好像瞬间就忘光了。疏晨感觉她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么乖巧顺从过,任凭屈湛掌握了所有的主动权。但是他们双方似乎都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的,所以,她突然生出预感,屈湛,这个习惯主导的男人,接下来会做一个决定——一个定义他二人关系的决定。 “喝完了吗?”此刻屈湛望着眼前柔美灵动的姣颜少女,连询问声都不由自主放柔,“那不如我们开始正式谈谈?” “嗯,好的。”疏晨还是有点忐忑,生怕屈湛的“正式谈谈”只是在商言商地和她谈房租而已。 “其实我没有打算把房子租出去。” 疏晨闻言瞪大了眼睛,然后便听见屈湛道:“但因为是你,所以我同意在我看来很私密的空间里,放入一个甚至心甘情愿共享洗浴室的人。” “同时,这便意味着,你住进来,需要和我平摊所有家务,例如修剪前院的草木,还例如在这样的大雪天之后清晨和我一起扫雪。” “如果你不愿意,那恕我只允许你今晚借住而已。” “但如果,你愿意的话,与其这样不明不白地寄住,不如更加名正言顺地将那些变作理所当然,如何?” 疏晨愣神:“……名正言顺地将那些变作理所当然?” “季疏晨,”屈湛声音魅惑,面上露出难得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不如就做我的女朋友吧!” 季疏晨终于听到了自己从十四岁开始就偷偷珍藏在心底的美梦破茧的声音,有如天籁。 “阿湛!”疏晨的情绪高涨,言辞激动:“我真的可以吗?我真的可以做你的女朋友吗?!” “当然了,”屈湛俯身一把抱住高兴得手足无措的疏晨:“怎么不行?” 疏晨在屈湛温暖宽广的怀抱里渐渐平息了不可遏制的兴奋,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捏住屈湛家居服的两角,清澈明亮的双瞳已缀上感动的泪花。 “我一定会,做一个很棒的女朋友的!做阿湛最最最好的女朋友!”那刻她幼稚地起誓。 看到指针指向十二点的屈湛松开疏晨,捧住她娇嫩的脸庞,强势又温柔地吻了下去。 谢谢你,疏晨。 我的疏晨。 你是我二十三岁这刻,最喜爱的生日礼物。 等季疏晨看到时间超过十二点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 “阿湛!”疏晨叫住已经道了晚安预备回房的屈湛,她在屈湛似有所觉的期待的目光下,仰着羞红着面庞提步上前,踮起脚尖,在他已与她缠绵一晚上的唇上轻吻了下,“生日快乐。” 她正要退开,却被脑后突然按上来的大掌制止了所有动作,两人的唇靠得极近,对视的双眸里皆只剩下对方的倒影,呼吸近到大有你追我赶趋势。 亏得季疏晨从小学芭蕾,双脚才能踮这么久,当她觉得再也坚持不下去要矮身放双脚着地时,察觉她所有意图的屈湛单手一个用力,季疏晨被他轻而易举地抱了起来。她羞涩地抬手搂住屈湛的脖颈,屈湛春风得意地踢开自己卧室的门,再踢上。 拆礼物咯! 区别于两人生涩又急躁的第一次,这一次彼此间的磨合有了明显的默契。甚至有好几次,疏晨都被屈湛挺得忍不住叫出了声。屈湛听见她从咬着手背的齿缝间溢出的娇啼自然愈发兴奋,最后结束的时候,他抱起疏晨去洗澡,活生生在大冷天把人姑娘整的跟从汗海里捞出来似的。 完美的身心运动结束后,屈湛搂着疏晨,两人如整齐叠在一起的两只汤匙的姿态双双入睡。奇怪的是,分明都是第一次与人共眠,这两人却连适应的时间都没浪费,直接好眠至天晓。 第二天疏晨和屈湛几乎是同时醒的,屈湛看了下时间,六点半,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他亲亲疏晨的耳朵:“今天还要上课,所以我们得先起床扫雪,宝贝。” 疏晨被他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喊的称呼叫清醒了,她擦了下还有点的惺忪的双目后才敢转过身,正面对着的屈湛挺阔的胸膛,她瞬间就想起了昨夜她靠在上面的炽热,不禁又红了脸。 屈湛捏捏她光滑娇嫩的小脸,“有什么好害羞的?以后天天都能见到。” 疏晨被他这话说得更不好意思了,“我先起床了。” “嗯。早安。” 听到这句的疏晨顿住脚步,对床上正撑着脑袋看她的人回眸,莞尔:“早安!阿湛。” 真希望,以后的每天清晨,都能做第一个对你这样问候的人。 一对恋人一起扫雪,有时也不失为一件浪漫得如约会一般的美事。 疏晨所在的校区和屈湛的学校隔得不远,甚至她的学校比屈湛的离家更近。两人共度了美妙的时光后,便迎来了无奈的短暂别离。 “下午先自己回家还是等到我下课来接你?”疏晨下车前屈湛问她。 “我在家等你。”疏晨对他挥手道别,“路上一定小心啊。” 这天疏晨连上课的时候,嘴角都一直忍不住翘起,她统计物理概论的老师是个开明的阿根廷小老头,很喜欢这个勤奋好学,思维逻辑又很棒的女学生。下课的时候,阿根廷教授对疏晨说:“Teasel,我猜你今天心情很好,气色都棒极了。” “是的,教授,实际上,我恋爱了。” “哇哦,恭喜,对方一定是个很棒的人!” “谢谢您!他是!” 疏晨告别教授以后,心情愉悦地前往赫赫有名的第五大道。 她要给屈湛买一件生日礼物,这是他们俩正式交往的第一天呢,也算是纪念品了。 男装什么的她不甚了解,也不敢贸然买,最后她在一家正好在做“精英情侣”宣传活动的奢侈品店里,买了两支情侣钢笔。 买完了以后,店员介绍了一个看上去很有艺术气息的亚裔面孔的男人给她,她一头雾水,男人用中文试探地问:“您好?” 季疏晨从善如流地回:“您好。” 男人很高兴地给她介绍了这家店正在和他打理的一家名为“China Couple Club”的俱乐部正在举办的活动,并称只要购买了这家店里的情侣用品的华裔就能免费成为“China Couple Club”的会员。 “我们会在每一季度举办一些不是硬性规定非要参加的活动,旨在增进与维持情侣之间的新鲜感、浪漫度。不过我得跟您坦白,我是一个专门拍摄‘爱情’的摄影师,所以我会在活动期间对情侣们进行拍摄。在发现优秀作品时,我会征得同意后才将作品公开。” 疏晨觉得挺有意思的,把参加这个俱乐部当作是她与屈湛相遇相爱的一种纪念也不错。于是她留下了自己联系方式,还收获了一个“恋爱纪念册”。 之后她又去买了晚餐的食材,回家的时候屈湛还没有回来,她舒了一口气,然后开始做晚餐。 屈湛回来的时间刚刚好,他拒绝了同学朋友们要给他开庆生party的邀请,并且宣布了自己的恋情,回到家发现他的小女朋友竟然已经做好了一桌子的菜。 疏晨迎上来的时候,他温柔缱绻地拥住她亲吻,吻了良久他才放开她:“疏晨,谢谢。” 疏晨被吻得迷蒙的双眼霎时清亮,她笑容绽放:“也谢谢你,阿湛。”屈湛不解地挑眉,继而听到疏晨说:“让我美梦成真。” 彩蛋: 那位拉着小提琴,情商超高的Sang就是大小姐桑乐颜呀~ (广坤在po完结的第一本《情商战》的女主) 5. 甜蜜缤纷的日子总是如湍流般走得飞快,疏晨在放假前夕接到季霆要她去西雅图过年的电话,第一次,竟然觉得有点不太想去见爸爸。 “阿湛,你放假要回家吗?”疏晨窝在屈湛怀里撒娇。那时候的她真真还是个娇俏软糯的少女啊。 屈湛拨弄着怀中人细剔柔软的长发,两人已经这样依偎着过了小半个冬天,一点儿都不冷。他想了下,反问疏晨:“你想我回去吗?” 疏晨想这个问题已经有好几天了,纠结得眉头都蹙在了一起:“哎呀,我不想你回去的,可是你留在这儿我却不能陪你……怎么办呀!” 她撅着嘴抬头看屈湛,屈湛勾了下她的小鼻尖,轻笑:“哪这么复杂,我前几年不也没回去?不过今年我倒是想回去了。”因为今年的我,可能会有点不适应孤独一人了。 疏晨闻言头低了下去,搂在屈湛腰间的双手力道却是加重了几分。 “那好吧,要是我回去的话就去找你好吗?”疏晨没听到应声从屈湛喉腔发出,但是她感觉到她倚着的那具温热的胸腔幅度颇大地起伏了一下,分明还没有分开她就开始有点心酸了:“阿湛,明年,明年开始我们就不分开过年了好吗?” 屈湛低头吻吻疏晨的发顶,再从腰间拿下她小小的手,十指相扣,“好。我答应你。” 这一年的新年,疏晨因为难以搁浅心中的芥蒂,终究还是没有跟随季霆回国。中国农历大年初三的夜里,她一个人无聊地在壁炉旁玩和数独。屈湛和她的手机是同款,也有这个游戏,他们俩平时偶尔会一起比赛,现在屈湛不在,连游戏都变得乏味。 正想丢掉手机早点睡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声响,疏晨一下子便清醒了,她不可置信地小跑到玄关处,只见那个身姿颀长侧颜英挺的男子正把门锁上,脚边立着个小巧的行李箱。 疏晨手里还握着手机,傻愣愣地看着屈湛走到她面前,跟在做梦似的。 屈湛瞥见她手里的游戏界面,计时器里的时间和他在飞机上玩时一样,超出正常耗费的时间很多。他张开双臂,疏晨像一只扑棱翅膀的小白鸽,一下子就钻进他的怀抱里。 这年的冬天,很温暖。 春天,来得很早。 可是,可以这样肆意在你怀抱里撒娇笑闹,是在什么时候戛然而止的呢?阿湛。 很久以后疏晨忆起和屈湛最温存的时刻,依旧不得不承认,只有十七岁的她和二十三岁的他,才拥有最纯粹的甜蜜温馨。 如果恋人之间的相处热度可以用图谱来表示的话,那么屈湛和季疏晨的那张图从鲜艳明快的大红色渐变成掺入暗色调的酒红色,是在两人准备一起去参加那个“3C”俱乐部之前一段没多久,季疏晨去找了帕格尼,并成为了他口中的“灰武士”。 而这一切的起因,要从疏晨在家门口遇上了詹忆茵说起。 疏晨没有料到会在家门口遇上詹忆茵,而詹忆茵脸上的表情显然比她的更为讶异:“你就是屈湛的女朋友?!” “有什么问题吗?”疏晨反感她过激的情绪,毫不客气地回敬。 这时屈湛拿着车钥匙走了出来,他状似对二者之间火花毫不知情地样子给二人相互介绍,然后拉着疏晨道:“和我一起送送Ann,今晚我们在外面吃。” 屈湛去取车,詹忆茵抱胸冷嗤一声,“同居生活过得还不赖吧?金丝雀小姐。” “我不是金丝雀。”疏晨望着詹忆茵认真地纠正。 “哦?为什么不是呢?像你这种出生名门的千金小姐,无论飞到哪儿,也不过是换一只供养的笼子罢了。” 疏晨一脸“Are you kidding”,她回击:“你是想从我身上找寻优越感吗?” “别自欺欺人了季小姐。你知道为什么今天我会出现在这里吗?”詹忆茵笑,“我是来和屈湛商量去纽交所实习事宜的。” 疏晨被对方的最后一句一击毙命。 阿湛他……竟然要去纽交所实习! 然而她身为他的女友,与他朝夕相处,却未曾有丝毫听闻。 “所以我根本不需要在你身上找优越感的,”詹忆茵耸肩摊手,“他是个一多优秀的男人你我都知道,然而我能和他并肩做partner,你能吗?” ——“他快要离开了,疏晨。” ——“这样更好。除了我,再没有人跟得上他的脚步。” 曾几何时,她季疏晨这样自信地宣誓过,会做唯一一个与屈湛比肩的女人。 她不是因为那个叫屈湛的男人才变更优秀,但他是她成为更好自己的动力。 可是现在的事实却是,她还没来得及变得和屈湛一样强大,就有人站到了她梦寐以求的那个位置——不是“屈湛女友”这个身份头衔,而是——和他一样精英的伴侣。 或许詹忆茵的话没有错,这三年间,她季疏晨认为的“那个詹忆茵在学校里和屈湛旗鼓相当,应该是别人传的噱头”,都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屈湛不是没发现,自从Ann在家门口出现以后,疏晨开始长间隔地保持沉默,这和平日里三句不离“阿湛”的她很不像。 终于,结束晚餐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以后,他叫住先要去洗澡的疏晨:“我们谈一谈吧。” 疏晨抿了抿唇:“我可以先洗澡吗?”她需要有自己冷静思考的空间与时间。 屈湛不喜欢这样客套淡定的疏晨,他克制住那句欲脱口而出的“你到底在闹什么”,点点头。 若是换成平时,疏晨看到屈湛这样无奈地抚额皱眉,必定会最快速度用最适方式宽慰他。 但今天她并没有。 她甚至没有等屈湛做完动作,她就有些不耐烦地拾级而上。 屈湛无法不吐槽:真是性情大变。 两人的第一次正式谈判谈话如下: 季疏晨(下以T替代):“我在生你令我从别人口中得知你要去纽交所实习的气。” 屈湛(以下Q替代):“这是公事,我不喜欢把它带到我的私生活中来。” T:“可我却认为,这是你人生的一个递进点,为什么你不愿意分享给我?” Q:“恐怕这件事本身对我来说,并不你像想象得这么重要,宝贝。” 短暂沉默后,T:“那么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可能会在短时间内,拜帕格尼为师。” Q被调动了情绪:“什么?!你说的是我认识的那个帕格尼吗?” T:“当然是。” Q:“认真?” T点头:“因为重要,所以我提前告诉你。” Q自嘲般冷笑:“你是借由我的态度才冒然下的决定吗?” T:“有那么一部分的意气用事,但是更多的是……阿湛,我不希望我会有离你越来越远的这么一天。” Q:“难道所谓伴侣,非要是同类吗?!Teasel,我想你懂我为什么用了‘同类’这一词……一旦踏入金融圈,这可不是仅仅一个职业这么简单的事!” T:“我知道。但是我已经对帕格尼抛出的橄榄枝心动了。还有,阿湛,我不单单因为你一个人做了这个决定。” 屈湛摊手,总结谈判:“那么我别无它言,但我需要申明的是,如果你非要走进那个圈子,那么以后在公众场合,我们就是陌生人。” 说完,屈湛离开座椅,途径疏晨的时候,衣袂带起一阵不小的起伏,吹飘了疏晨已蒸干水分的碎发。 这一夜,疏晨主动搬去第一天来时屈湛分给她却一直没来得及住过的次卧,没敢睡着,隐隐依旧期待着屈湛能主动放下身段来房间哄她。 一直到天亮,屈湛都没有出现。 疏晨便知晓,或许,该去哄人的,是她自己。 疏晨精心准备了中式早餐,等屈湛一下楼,她就挂上放松的笑容招呼他。而屈湛的神色却一直很淡,一如三年前两人陌路时所见。 出门前,疏晨装模作样地整了整屈湛本就打得完美无瑕的不知道算什么式的领结。这个时候的她因为是第一次接触穿正装的屈湛,对西服文化称得上一无所知。 “晚上吃什么由你决定?”季疏晨有些讨好地和他亲昵。 屈湛抓住她柔荑问:“但我更想决定未来你是做个物理学家还是金融家你同意吗?” 疏晨面露难色:“此刻我恐怕更想听的是菜名。” 看来是谈不拢了,屈湛面色不愈,甩下疏晨双手,关上门的时候,力度都失控了。 疏晨做了一个吐纳,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的。 那时年少气盛不肯退让的二人殊不知,他们自以为的对方会理解,成为了他们恋情从明快鲜红变作暗色酒红的分割。 想要真正牵上帕格尼这条线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所以疏晨准备从帕格尼身边的卡尔下手。 没等她找唐子骏求助,她便在学校离学校最近的教堂里偶遇了卡尔。 疏晨笑得像一只觅到猎物的狐狸,因为她注意到卡尔的目光就没有从那个漂亮的亚裔小女孩身上离开过。 她抛着1美元踱到卡尔身边,“我知道你三个秘密了。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我吃亏点,以一换三。” 卡尔似乎并不意外,但他并没有接下这个话题,而是望着不远处赤脚踏在草坪上奔跑的女孩,漫不经心地卷起了衬衣袖口,“你猜她多大了?” “十四五岁吧?” “真是个不错的年纪,你觉得……我来做她的成人礼如何?”这句话,卡尔使用中文说的。季疏晨闻言露出了惊诧的表情,对他使用中文的精准度与字正腔圆,还有那句“做她的成人礼”的含义。 “看来你不知道,只有知道我身上的五个秘密的人,才有资格和我做交易。” 来自德国最古老家族,并且是真正的唯一继承人,那个女孩。 “不,我知道第四个了。”季疏晨脱口而出:“你想得到这个女孩。” 身高一米九,双瞳湖蓝的欧亚混血儿笑得溢满朝阳,疏晨却只觉不寒而栗,“聪明的女孩。第五个不如由我来亲自告诉你。” 男人将食指对准眼眶左手一扯下眼皮,那只右眼,露出了原本的瞳色……是属于大多数亚洲人的纯黑色。 卡尔的第五个秘密,是他的双色瞳。 “好了,交易完成。” 疏晨叫住背身离去的男人:“什么叫完成了?!” “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不是吗?”卡尔没有回头,他的背影在夕阳中黑魆魆的,但不知为何那刻疏晨悬着的心弦却不再紧绷。 “谢谢你,朋友。” 她是幸运的,碰巧以这样的方式取得了卡尔的信任——对她的大脑的信任。 嗯对没错,一个好的点金圣手,怎么能没一颗价值连城的超强大脑?这是获得同伴认可与信任的唯一途径。 只是……疏晨望着草坪上那个笑容烂漫的亚裔女孩,五味杂陈。 尚且青涩如芽的女孩有着光洁白净的面庞,就像后来季疏晨为她取的中文名——“米粒”一样。 周一,疏晨顺利步入ISD的第23层会议厅进行面试,面试官只有一位HR,简单交谈过后,对方把她送上了37层顶楼。 “欢迎你的到来,女孩。”坐在组合沙发上包括帕格尼在内的三位ISD最高领导人齐齐对她表示欢迎,但疏晨明白,真正的面试,现在才开始。 沙发正对的液晶屏上显示着一些信息片段,疏晨一扫而过,心中斟酌片刻,抬头看向帕格尼。 帕格尼问她:“Marya Caca、ISD、FET三者关系想必你也知道,那么女孩,你认为现下ISD应如何作为?” Marya Caca系ISD合作对象,与FET系对手,而ISD系FET旧部,在金融危机时被拆分。 现下Marya Caca新上任的CEO放言要撂倒FET,与此同时FET被泄露出即将公开亮相它实力丰厚的子公司。然而FET体制陈旧运作方式古板,管理层老派不懂变通,在新一轮的金融改革前,ISD若不出手,遇上劲敌的FET只有死路一条。 季疏晨思量片刻后道:“不知各位可听过一个故事:有一只报恩的鹿在大树即将瘫倒前用鹿角驮走了在庭院中玩耍的小孩,小孩放声大哭引出母亲,等母亲找到在森林里安然无恙的孩子回家时,才发现屋子被树给压塌了。” 首席执行官Sam:“嗯哼。” “FET既然敢公开亮相传说中中流砥柱的子公司,那么我们就要做鹿角,挑起它、令它放声喊叫引来母亲,到时候大树压倒了房子,我们却救了母亲,既给了Marya Caca 机会,又还了ISD对FET的旧情,岂不一举两得?” 另一位首席David问:“如果孩子不止一个呢?” “那更好,鹿角驮走一个另一个自然会乖乖跟随,不论是跟兄弟姐妹,还是母亲。此役FET亮出的底牌越多,来日受的伤就越少。” 话音落,掌声起。 帕格尼对疏晨说:“让我们见见你的实力吧。” 如此,十七岁的季疏晨代表ISD做了鹿角,假意不知那是FET的子公司,逼FET将大量资金源注入子公司以保住心脉。恰恰这时,Marya Caca猝不及防地搞垮了FET, FET虽然失了老屋子,却留下了核心。 后来,人们把这极富戏剧性的一场资本大战称作Antler Event(鹿角事件)。 而少女季疏晨,无疑一战成名。 人们都开始听闻,喜欢收中国留学生为徒的金融大鳄帕格尼,又出了一位中国高徒,剑走偏锋的她,从那时起,成为了别人口中的“灰武士”。 可很少有人知道是,鹿角事件之初,季疏晨有一个失误。 “失误?”卡尔问帕格尼。 帕格尼皱眉:“当然,谁也没料到这个想出如此阴险损招的人,下手竟然一点儿也不如她想出的招狠。她还没学会规则,卡尔,教教她。” 于是啊,坊间同时还流传着这样的绯闻:那个还未成年的女学生,是通过卡尔的床,才迈向了帕格尼的口袋。 喏,这个充斥着腐朽味的铜臭圈,终于露出了它丑恶的真面。 6. 季疏晨时隔两周后才回到了她和屈湛的“爱窝”。这两周内,她在学校与ISD间无止歇穿梭,每天睡觉的时间不会超过五个小时,也就是在这短短两周内,她被迫迷上了一种名为“咖啡因”的化学物质。 她洗漱完打开房门,只见床头柜上的灯盏亮着,床上有一道起伏,睡着一个她只看后脑勺便能认出来的男人。 屈湛睡觉的时候不喜欢开灯,很显然,那盏灯,是为几乎失联两周的疏晨留的。 疏晨蹑手蹑脚钻进被窝,浅眠中的屈湛长手一伸关了台灯,翻身抱住她,嘀咕:“凉手凉脚的。” 疏晨乍一听,以为他说的是“两手两脚”,下意识反驳:“难道你不是两手两脚的呀?” 屈湛听了后依旧闭着眼没睁开,唇角上扬:“傻宝贝。”然后手往下探,大掌握住疏晨纤细的两只冰凉小脚,一手压着她肩头更紧地拥她在怀,疏晨动情地喟叹一息,双手贴向屈湛温热的胸膛取暖。 清晨两人在早春艳阳中双双醒来,都赖在床上不想起来,久违了的甜蜜在春光中四溢。屈湛把玩着疏晨的长发说:“学习累不累?” 疏晨点头:“有一点担心我的学业呢,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可以坚持多久。可是还不到万不得已,我一点都不想放弃我所追寻的。” 屈湛用鼻音笑,“真理么?” 季疏晨的至理名言就是“数理中包含一切真理。” 疏晨轻捶他:“干嘛嘲笑我呀!” 屈湛依旧笑,还伸着食指去玩疏晨因为瞪大眼睛而翘翘的眼睫毛,疏晨翻身躲开,两个人滚来滚去闹了会儿,又抱到了一起。 “现在可以告诉我,非要那么做不可的原因了吧——鹿角小姐。” 屈湛终于如疏晨所愿问出口了,疏晨一早便打好的腹稿却在此时略有点塞车了。 “唔……这次我如愿在ISD站稳脚除了帕格尼老师以外,还有一个人帮了我。” “嗯哼。” “其实,我和卡尔的友情,开始于秘密的交换。我知道了他的四个秘密,他把第五个秘密告诉我,然后我们拥有了坚实的信任基底。” “因为以后我可能需要为他做一些事情,到时候你就会知道啦!” 屈湛显然并不对这些感兴趣:“So?” “You see,everyone has secrets about‘can’t let it go’。” “Secrets?” “Stories。”疏晨悻悻纠正,然后深吸一气,看向屈湛:“阿湛……我是落荒而逃的人啊。” 她眼里的神色让屈湛心疼,他亲吻她额头:“没关系的宝贝,你这不是逃到我怀里来了?” 听到这句,季疏晨终于潸然泪下,不曾向人倾诉的落寞与委屈一下子找到了缺口,她十几年来的境遇与小半年前的天翻地覆,总算有人来听。 等疏晨讲完,屈湛都有些不淡定了:“疏晨,会不会是你看错了?我记得你妈妈有一个孪生姐妹。” “我在那件事发生前一天才收到若梅阿姨从挪威寄来的明信片。” “阿湛,我觉得,那个家,实在是……太脏了。那个时候我最担心的除了爸爸,就是哥哥了。” “我突然就觉得,我和哥哥忍了这么多年,不能再任他们摆布了。” “我已经长大了,要去做应该做的事情了。阿湛,请你一定要体谅我,好不好呀?” 屈湛望着疏晨纯粹的渴求,终是颔首。 这一个点头,恐怕是屈湛这一生中做过的,最后悔的妥协。 如果还能回到那一年的春光中,他宁愿披荆斩棘将季疏晨护入羽翼,也不要答应,放她去跋山涉水。 在疏晨正式上任ISD之前,两个人如约赶赴南部参加3C俱乐部的活动。 活动地点是在一位喜好牛仔装扮的大学教授自己搭的木屋果园,他们在这儿认识了不少中国夫妇,大家听到疏晨还未成年的时候,都纷纷对二人表示强烈的祝贺。 大家对屈湛的赞赏更是令疏晨自豪感溢于言表,屈湛心里便默默有了邀请大家参加疏晨成人礼的打算。 等两人带着三大罐苹果酱回纽约后没多久,疏晨便被要求参加ISD的周年庆了。 很显然,她要开始准备她的假拜师真就职演说了。 等到这一天真正来到了,季疏晨才意识到,她的成功竟然来得这么快。 在ISD十八周年庆典暨史上最年轻女操手的“拜师”演说会上,季疏晨一条白色抹胸长裙,中央裂出一塔橘粉的剑兰样式的布料,上身保守地套上中国风的小立领刺绣斜襟中袖薄绸的罩衫,看上去有点不伦不类的,鬼知道上半身那小衣屈湛哪搞来的。 总之,当她光彩照人地在世人面前亮相,无论他们因外表对她更持偏见,还是青眼相加,疏晨的目光矜持自然地微抬几度望着不远处。 不远处长身玉立着的人,斯文温润,萧肃清举,微眯着的眸子里流光闪烁,疏晨知道,从此以后,就算隔着人山人海,她也已经,在他身旁。 夏天过去以后秋日悄然而至,疏晨的十八岁也随之而来。 屈湛邀请了3C俱乐部的朋友们一起给疏晨庆生,但因为之前两人协商好“隐恋”,所以他没有请他那边的亲友,倒是替疏晨邀请了帕格尼卡尔,祁隽还有她堂兄。 屈湛送给疏晨的成人礼,是一双私人定制的高跟鞋,他虽绘画颇有熏陶,但对设计并不在行。所幸,这是一双可与他的小公主的“盛世美颜”媲美的高跟鞋。 这年季疏晨最觉得圆满的事情,便是人生中的第一双高跟鞋,是已成为她最亲爱的男友屈湛送的。 那双精致华丽的高跟鞋,就连她爸爸送的价值连城的钻冕都比不上。 值得一提的是,那天晚上疏晨穿着公主裙与屈湛送的高跟鞋回家,才刚下车,就有一个黑影扑了上来,那个人是快一年不见的小跟班沈柏勉。 之后的日子,如流水般飞逝。 自从沈柏勉来了美帝,疏晨与屈湛的二人世界的平衡仿似就被打破了。 恨不能在客房奋斗Assassin’s Creed(刺客信条)到死的沈柏勉同志一次又一次被屈湛扔出公寓,又一次一次裹着条被单嚷着家里没暖气求收留。 有时候无聊至极的帕格尼也会半夜三更来凑个热闹,一会儿要学中文,一会儿又要聊人生。 屈湛和疏晨那个时候也极少有闲暇时光,屈湛要忙工作和学位,疏晨除了要替老师帕格尼做打工仔,还要去学校跑实验、修学分。 等到了疏晨大二下半学期的时候,她终于捱不过学校的时间表与实验课的双重压力,选择了转学。 原本她只是打算转系而已,可是却发现学校的商学院在另一个校区,离公寓太远,最后索性转学。 所以说啊,哪来什么名校破格录取啊——那不过是懒惰者们艳羡的说辞。 离开公立大学的时候,疏晨着实流了一把辛酸泪。 不说别的,就是很难再见到她那扎N条蜈蚣辫的阿根廷教授这点,便让她伤心难过好久。 最最重要的是,虽然物理学并不是她初心所在,但毕竟这也是她的一段“追求真知”之路,以后不能和真理毗邻而居了,她很遗憾。 生活还是得继续啊。 在纽约的第三年即将来临前,资本市场开始流行一种名为“对冲基金”的玩意儿。 疏晨仔细研究了它两个月,发现所谓盛行,也不过重新炒热一大堆前人玩剩下的东西。 很任性地,她向ISD递了辞呈,理由是她决定在理论方面进行深造,ISD按照她这两年的贡献率,支付她将近1%的资产,包括对她未来能够继续帮助ISD“暗箱”的预支。 季疏晨同意了,反正给钱的是大爷,“暗箱”这种事也不能摆到明面上来白纸黑字,不管怎么样先拿钱走人为上,将来怎样还真不好说。 于是季疏晨同志开始了她在纽约大学兢兢业业的研学史。 这样一来,她的时间便空了下来,她和屈湛的生活节奏自然不必再像过去那样,交错得眼花缭乱。 她也开始有了闲工夫好好监管屁孩沈柏勉的学业,强行卸了他分了好几个PSP私藏的各种版本的刺客信条。 “唉!”沈小白兔哀嚎,“小爷的AC时代,就这么过去了。” 疏晨抬手了他一锅盖。 与此同时,疏晨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去了教堂。 这个十月用金秋来形容实在再贴切不过。梧桐树矗立在教堂四周,将枯黄的草坪铺成更深的颜色,放眼望去很难找到落脚点。 疏晨走进教堂内里的回廊拐进一间复古的房间,教堂的负责人托马斯神父从床边的木椅上站起来,对她的到来由衷欣慰。 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孩,可以拯救床上那位昏睡的少女。 “她还好吗?”疏晨柔声问。 “刚刚家庭医生来过了,她的情况可能住进无菌的病房更好一些,可是她不愿意。”托马斯解释道:“她可能知晓了卡尔先生将她寄养于此的目的,她拒绝再与他见面。” 疏晨思量了片刻,“我来解决。” 半晌,病床上的少女羽睫微掀,看清楚床头坐着的女子的面孔后,用略显生疏的中文发声:“您好?” 疏晨笑:“你好,小Rice。我是Teasel,你也可以叫我疏晨。” “我想你现在未必有力气交谈,不如先听我说。” “我和卡尔,是相互信任的朋友,既然你不想见他,那以后的日子,更多的,你的事情会由我来接手。” “我虚长你两岁,所以很多事或许能给你一些建议,我的公寓就在这附近,欢迎你周末来玩。” “我不想做待价而沽的妓女!”小Rice突然打断了疏晨的话,情绪却异常稳定,“你和他是同一类人,不是吗?” 疏晨没理会这些,“卡尔说你没有中文名,不如我来帮你取如何?Rice……那就叫米粒吧!” “我知道你们都很厉害,我斗不过你们的……”小Rice喃喃。 “没有谁的命运是掌握在别人手中的,米粒。你父母把你托付给了卡尔的母亲,我想你一定还记得她对吗?” “对,是她教会了我说中文,告诉我,这叫母语。可她却隐瞒了我的姓名,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原本来的名字。” “现在,我不是告诉你了吗?Rice的中文,就是米粒,你喜欢吗?”疏晨倒了杯温水给她。 米粒接过:“喜欢。” “那以后,我来教你如何成为一位掌握自己命运的女孩,好吗?” “好的,Tea’sel?” 疏晨温婉地摸摸米粒乌黑的直发,柔软的笑意中,不自觉夹杂着不着痕迹的怜悯与无奈。 季疏晨之所以是灰武士,就是因为,她分明不是个纯粹的坏人,却硬要把自己伪装得和好人一样无害。 回家后疏晨收到了快递,是她在ISD的最后一次体检报告,她粗粗看了下她体检的那几个项目,基本数值都在正常阈值,除了妇产科的那份。 医生建议她去复检。 她大概猜到是跟她常年痛经的毛病有点关系,她看过中医,说她是典型的宫寒,要调理。 所谓调理基本上都是每天喝一碗中药,停药了以后继续痛,过了段时间她便再也不愿喝。 也不知道这回西医能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总之她先预约了一个,然后便开始准备晚餐了,她最近特别享受做菜的过程。 七点,门外一片寂静,疏晨有点讶异,又等了会儿,壁钟走到九点的时候,她给屈湛发了条简讯,等了半天也没有人回复。 等到十点半,屈湛才给她回复了简讯,说是有个紧急会议才刚刚下班,和同事约了要一起去喝一杯。 疏晨等到十二点一刻,熬不过沉重的眼皮和呵欠的双重打击,睡意朦胧地裹被入眠。 明天再和他说吧。疏晨想。 疏晨没想到她的例假第二天就来了,她烦恼地手洗完血染的内裤,无可奈何地在渐近冷冽的秋风中步徙至学校——今天她要赶工某教授的个人报告,而屈湛早早便出门了没有送她。 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会在图书馆昏倒,被人打急救电话送去了医院。 她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在急救车上,她忍无可忍地在晃得不行的急救床上吐了,急救人员帮她处理呕吐袋的时候,眼里满是同情,疏晨却从中感觉到了未有过的狼狈。 她的病例被交到相熟的医生处,期间她发现自己没有带任何一张银行卡出门,再三思量后,她给屈湛发了简讯。然而结果和昨晚一样,石沉大海。 她身上所有现金是绝对不够支付昂贵的急救费的,从诊疗室出来后,她有点奔溃地单手扶额,她把电话拨给了帕格尼。 帕格尼请来帮助疏晨的人,是她正好也在纽约的表姐尉迟靖楠。 尉迟靖楠涉猎广泛,一看疏晨的报告,就明了她症结所在。 “不是单纯的前列腺素过量导致的痛经?” 疏晨才知道刚刚医生一直在说的“prostaglandins”是前列腺素,她双唇嗫嚅:“他说,需要对我身体,哦,具体说是子宫内膜和各种激素进行较长周期的指数监控。” “他没有下结论,但他那张脸分明就是在很抱歉地告诉我……” “姐,他一定很想告诉我,我可能并不适合要一个宝宝。” 疏晨脆弱地倚靠在靖楠肩头,靖楠听到最后,揽着疏晨的右手重重拍了下她,“瞎说什么呢!只是痛经而已,医生一定有他们的治疗手段,接下来你就乖乖按照医嘱去做,别一个人在那里给我瞎想一些有的没的,听见了没?!” “好,我听你的。” 其实在此之前,疏晨一直想告诉靖楠,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很显然,现在她没有勇气说出口了。 她怕听到靖楠说:那你男朋友在哪里? 以及——你得告诉他这件事啊! 7. 也许在这个瞬息变幻的世界,有些爱情如流水般逝去,有些则如琥珀般永驻。 二十岁出头的季疏晨,对自己的爱情,想过无数遍放弃,但从未消减过对屈湛的爱意。 她第一次想到放弃,便是靠在表姐肩头,想告诉她自己谈恋爱了却如鲠在喉的那刻,她手里捏的报告,刺目得令她叹息。 第二次,是在这一年生日的前夕,她在打扫卫生的时候,在屈湛书桌的抽屉里看到了一个精致的礼物盒,她以为是给她的生日礼物,想弄个恶作剧把礼物换了。 然而打开绒盒的刹那,里面泛着金属光泽的古朴怀表静静躺着,那是屈湛的随身物。 疏晨不受控制地摁开,一眼便看到了怀表内壳刻的精致的画。 穿着当年印有她母校校徽图案的芭蕾舞裙的女孩,在这块永远最靠近屈湛心脏的怀表盖的内壳翩跹,就像一只永远飞不出他心窝的蝴蝶。 第三次,是第一次想放弃以后的正好两年,经过长期身体监测后,医生遗憾地告诉她,以她的身体状况,目前能够怀孕的几率极低。 第四次,便是詹忆茵和唐允白一同出席一个酒会,屈湛却选择了唐允白作为他的舞伴。詹忆茵秉着“我不好过别人就别想好过”的心态,去找季疏晨。 “季疏晨,你知道四年前屈湛为什么会和你在小旅馆里发生关系吗?” 季疏晨对詹忆茵的“从天而降”不明所以,对她说的话也是一愣。 这四年,她一次都没敢回忆过那个痛苦到甜蜜,再到混乱的夜晚。 旧事重提,季疏晨不知对方意欲何为,选择缄默。 彼时的疏晨,已经从初来纽约的明快少女,变作了寡言锋利的女子,和屈湛的感情,也从鲜红,渐近凋谢成半枯的褐。 他们依旧温柔以对,但不再喊对方亲爱的。 季疏晨已出现心灰意冷的征兆,屈湛却以为这是长久作伴磨成的默契。 而就在这时,詹忆茵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对季疏晨说:“因为屈湛,把你当成了唐允白!” 唐允白,又是她。 季疏晨什么都听不见了,口中却是固执地喃喃:“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是他亲口承认的!那晚你走以后,我问他知道那个面具女孩是谁吗,他说,唐允白。”詹忆茵故意将自己恶俗的联想展开,装作是对屈湛的原话的复原及补充。 可是分明,当初屈湛说的,是唐家。 如果季疏晨没见过那块怀表,那么她一定能轻而易举找到詹忆茵话中的破绽,但她已经没有办法冷静。她疯也似的跑上楼梯,打开屈湛放怀表的那个抽屉,抽屉里空空如也。 她想起詹忆茵对她说:“今天的酒会唐允白也去了,屈湛终于按捺不住情思向她邀舞了!季疏晨!我保证,今晚过后,世人都将知道,唐允白和屈湛,是多么地合拍。” “而你这个隐形女友,也就会被踢出他的生活圈。哦,虽然你也并不真正存在过。” 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疏晨奔溃地跌坐到书房的实木地板上啜泣。 这一天,是季疏晨拿到硕士学位,顺利毕业的日子。 她想和屈湛商量,她想回国发展对冲基金一事很久了,可是屈湛太忙了,忙到今天她的毕业典礼,他都还要去参加酒会。 本以为,今天疏晨又会像这一年多以来的很多日子一样,等他归家,直到熬不住困意睡去。 可是今天,疏晨不想等了。 屈湛回来便又是凌晨,他今天有点开心,又有点紧张,虽然已经是第二天了,但他对他才21岁就拿到硕士学位的女友很是与有荣焉,他有一个big surprise要给她。 整座公寓大灯通明,屈湛猜他的疏晨这时一定快等不及了。他加快步伐,一开门锁,却被玄关处硕大的行李箱逼得一退,他随意一推,行李箱稳稳立在原地,滚轮并未滑动。 他想象不到,有什么事能让他那金贵娇弱的女友一个人搬动这么沉的行李箱……等一下,为什么这么沉呢…… 屈湛的脑海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设想,他几箭步奔上二楼。 卧室门大开着,季疏晨正背对着他躬身掸着床单,似乎是在抹去他来之前她坐在上面留下的褶皱。 接下来屈湛才知道,季疏晨岂止想要抹去那无关紧要的褶皱,她连她在他生命中留下的印记都恨不能一并泯灭。 “行李箱怎么回事?”屈湛稳了稳心绪,气息沉沉地发问。 季疏晨这时才正对上屈湛,她泛红的眼眶让屈湛心惊肉跳,他下意识上前欲搂她在怀安慰,疏晨却是一步后退。 “阿湛……”疏晨一开口就是哭腔,屈湛心疼得胸口一刺,“我们分手吧。” 屈湛从未想过,季疏晨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居然是针对他的。 他强势地上前把疏晨拥进怀中,“宝贝,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是家里出了什么问题吗?还是今天毕业遇到什么问题了?还是生气你的毕业典礼我没有赶到?”屈湛从未如此急切地希望一口气可以说很多很多,“如果你是因为我而生气的话,那真的对不起宝贝,我不是不想来,而是真的无法赶来,而且今天你哥哥爸爸不是也去了吗?我希望初次见面可以更正式一些。对了,我还有准备鲜花给你,你最爱的Mister Lincoln,我……” 比语无伦次更糟糕的是,屈湛把鲜花忘在了送他回来的车上。 当下屈湛也顾不上别的了,他给疏晨擦干眼泪,立马拨电话给送他回来的司机,请他把他的花送回来。所幸,司机在上一个红灯发现了后座那束漂亮却已经有些枯萎的鲜花,已经往回赶。 等屈湛打完电话,疏晨已经从他怀抱中脱身,她左手摩挲右手掌心,装作刚刚是闹脾气现在已经平息情绪,若无其事地问:“阿湛,你怀表去哪儿了,今天怎么没磕着我了?” 闻言屈湛一愣,随即解释:“哦,按键有点卡了,找人修了。”然后话锋一转,“怎么,不生气了?” 疏晨故作嗔怪:“谁让你连我毕业典礼都不来的!” 屈湛悬着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这时门铃响起,屈湛去领回他的花儿,送给疏晨:“恭喜你,毕业了宝贝!” 疏晨抱住她的Mister Lincoln ,此刻她在想,要怎样才能把这最后一束花带回故乡,当作是他俩爱情到此为止的证物。 第二天屈湛很早就把疏晨叫醒,开车带她来到了一家摄影棚,等她换好他为她准备的婚纱,她根据指引来到四下无人的花架下,他站在繁花之下,从口袋里拿出一枚花纹素雅,未曾缀钻的素戒,单膝下跪。 “我以前和你说过,希望等你长到24岁的时候再嫁给我。” “我曾经执着于你的生命正好走过两个年轮,我也而立之年最相配。” “其实那是骗你的,因为那个时候我以为,你要到24才会毕业。” 疏晨内心酸涩,面上却依旧绽出一朵笑容,听到屈湛说:“等你毕业就结婚,是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情。” “宝贝,你真的太棒了,都是因为你的努力,才会让这一天这么快就来到。” “所以,嫁给我好吗?疏晨!” 季疏晨在屈湛殷切诚恳的目光下,开心地伸出左手,眼角有泪花溢出,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快乐还是痛苦的。 就让她最后放纵一次,做一天屈湛的新娘。 明天之后,她就把他,归还给他自己的初心。 她知道他也爱她,只是她不想这辈子连得到的爱情,都是灰色的。 就算别人不知道,她也不能假装啊。 假装她得到了,这世上最纯粹的爱情。 拍完婚纱照的第二天,屈湛照常去上班,疏晨则拨通了仍然在纽约的哥哥季岱阳的电话。 季岱阳帮季疏晨搬好行李,从她手中拿过家门钥匙,“我会替你转交给他的。”季岱阳和唐子骏还有屈湛三人甚早相识,两人平日往来虽不密切,但仍是老友。但是直到前天深夜,疏晨哭着打给他的电话中,他才知道,屈湛竟差一点就成了他的妹夫。 那刻他恨不能打死这个“负心汉”。 季岱阳遵从妹妹的指示,先去了教堂,这几年,疏晨和米粒的关系倒是亲如姊妹。 她对米粒说:“我要回国了,你要是想和我走,就马上去收拾东西,要是暂时不想,我也欢迎你随后来中国找我。” 米粒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可是我没有签证这些,怎么和你回去?” “这些我一早就替你准备了。” 米粒这个傻孩子,随便收拾了些东西,就挥别她生活了十几年的教堂和她亲爱的托马斯神父,和季疏晨踏上回乡之路。 在飞机上,季疏晨从云端往下望去,好希望厚厚的云层之下,能露出些许美洲大陆的一角,因为那一角或许就活泛着她心上人忙碌的身影。 遗憾的是,她往东边去,她的心上人,留在西边。 一上飞机,就不再能看到了,回头也不行。 屈湛下班后又在工坊待到凌晨,才终于把他的內刻画完成。 原本他一早就准备在求婚的时候把怀表一并送给疏晨,后来总觉得缺了什么东西,才想起,他真正倾心疏晨是在小树林,得把背景也一并刻上去她才会真正懂。于是他联系工坊,给他准备材料返工,直到今日才真正完美镌刻完。 可当他满心欢喜回到家,迎接他的,却是冰冷空荡的大房子,没有丁点人声,昨天才答应他求婚的未婚妻不知所踪。 她在床头留下了她的智能手机,桌面仍是Mark拍的那张他抱着她在苹果树下接吻的照片,未读消息有几十条,都是Mark发过来的。屈湛点开对话框,里面全是昨天的婚纱照,屈湛没点开来,他无力地在床沿坐下。 通讯软体接收图片都取代邮件了,智能手机早已步入全盛时代,当年他来的时候,用的还是欧洲开发的功能机。时间怎么一下子就过去了? 算一算,他居然在这鬼地方待了七年了,甚至差一点,就在这儿结婚生子了。 现在,老婆跑了,孩子肯定也是没影了,那他还在这儿呆着干嘛呢? 他不怪这里是纽约,不怪这里有让他忙碌到用所有年轻来换取报酬的华尔街,也不怪这里永远交织着繁华与糜烂……他只怪,这里对于他和季疏晨来说,是异国他乡。 就算他们在彼此身上找到了归属感,也无法在这里settle dwon。 他想,他也该回家了。 也想自欺欺人地认为,疏晨,也只是想回家了。 那么,他去找她。 8. 相比被本土记者查到归国之前资产过亿而一夜爆红的季疏晨,屈湛的归国实在低调无比。但他出任Quzi当天,财经报的记者有这样一个耐人寻味的提问:“听说华尔街战果颇丰的季疏晨小姐正成立私募基金会,有人说她会在本市掀起一阵对冲狂浪,您怎么看?” “不是很清楚。”屈湛这几天一直有听说疏晨的消息,却是这一个月来,第一次真切地听人道出,由此忆起在纽约的岁月,恍如隔世。 实际上他一回国,便向母亲坦白,他需要一段新的感情来为他的上一段感情疗伤。 他母亲荣华女士听到儿子有早日娶妻的打算,自然是再开心不过,立马帮他找寻本市名媛佳丽,只要他看对眼,她这个做母亲的绝对无话可说。 可是屈湛自己都不知道,他打的不为人知的算盘,会不会落空。 直到秋近冬时,他才在他等的餐桌前,等来他想等的人。 季疏晨回国以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学开车拿到了驾照。 只可惜没等她上路,她和米粒的住所就被卡尔找到了。她还来不及向卡尔心虚地解释,外面早就因为铁血掌门人卡尔与季家四小姐同框而揭露出季疏晨单枪匹马闯华尔街的新闻,乱成一窝蜂。 季家几乎是同时找到了季疏晨,老爷子一声令下就把疏晨带回老宅监视了起来, 卡尔与米粒也就成了季家的座上宾。 那时候季疏晨对于季老爷子而言,只是个不争气的孙女。他又要维护他季家的名节,又懒得处理外面媒体对季疏晨的一大堆褒贬不一,大手一挥就给她安排了相亲。 只是他没料到,季疏晨竟然会这么忤逆他,竟还说出“我赚我的钱,你们要犯贱,与我何干”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老爷子一生气,直接连她在季氏家族最后一点微薄的股权都收回,并把她赶出了老宅。 季疏晨反倒更乐得自由,她本来也没准备与这绝情冷漠、利欲熏心的大家族握手言和,能早日公开敌对,未尝不是件好事。 就在她的事业快抵达功成名就的顶点时,回国后一直在季氏打杂的季岱阳突然跟她说,“晨晨,晚上有个美国回来的大佬的局,我实在脱不开身,你替我去一趟。” 季疏晨虽说略有些奇怪季岱阳会找她做这件事,但也没多想,这次连卡尔都没叫上,单人赴宴。 只是没料到,竟是这么一场鸿门宴。 她一看到包厢里那面容俊朗的男人,调头就走。 “季岱阳能不能进Quzi,全看你了,”屈湛用相识以来他未曾对季疏晨用过的清冷语调,念她的名字:“季疏晨。” 季岱阳要进Quzi?!不等季疏晨想出个究竟,屈湛冰冷的声线已告诉她:“你认为在本市,有比Quzi更能令他发挥最大特长的平台吗?如果有,季小姐随意。” 季疏晨深呼吸,脑子打了好多转,回身坐下。 “好了,既然解决了贵兄的问题,那么,现在轮到我们俩了。” 自得知屈湛回国起,季疏晨便打好了对她“逃婚”一事的腹稿,“我们的事情,不是在我回来的前两天晚上就解决了吗?” 屈湛“嗤”地笑了出来,“那第二天答应我求婚的人是谁?你的妹妹季疏桐吗?二位并不是孪生的吧?” 季疏晨却笑不出声来,她会觉得很丢脸的呢——如果非要她自己承认自己是因为发现他深爱的另有其人才离开的话。 可她又觉得委屈,为什么分明从哪里看都是他对不起她,到头来伤心伤肝,又看似薄情的人,是她季疏晨。 屈湛看到红了眼眶的季疏晨,顿时警铃大作,上次她也是这样就和他提了分手,又骗他和好的,他可不会上第二次当。 “你今天就算是哭也没用,你想清楚,要是现在嫁给我,我权当你是婚前恐惧症一时想不开才逃回来的,要是想跟我就此了断,那么你们兄妹两个,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屈湛!”季疏晨奔溃地掉下泪珠,看得屈湛触目惊心,“你怎么这么可恨!” 霎时,屈湛收起了他的心软与怜惜,“可恨?”此刻他简直气疯了,听到最爱的女人说自己可恨,哪个男人不生气。 屈湛按捺住恨不得掀桌的怒火,一下子就跨到季疏晨面前,速度快到她来不及反应,她人已经在他怀里。他死死将她按在自己胸膛前,宛若她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既然我可恨,那么给公司取名为‘crush’的季四小姐又意欲何为呢?你是在提醒我,之于你,我不过是场风花雪月是么?” “屈湛?!”疏晨泪目以示,“你怎么可以……”这么轻而易举地把我对你的爱慕与一见钟情中伤、碾碎。 我曾那么热烈又羞涩地爱上你,怎么可能仅仅是为了一场无望的风花雪月呢? 而你,竟还用如此阴阳怪气的口吻喊我“季四小姐”?! 想到这儿,疏晨奋力挣开屈湛,虽知他人在气头神志不清,但也一秒都不想和他多待,飞也似的跑出包厢。 屈湛在原地捏拳蹙眉,常是孤清的双眸,被这他无法掌控的局面晕开几分黯然。 他不懂,若疏晨的善变源于自己,那么他在无意之中错失了什么?抑或做错了什么? 分明他已经这么这么喜欢她,生性冷感的他甚至愿意承认自己对疏晨长久以来的眷恋已是一种不可割舍的爱,也已预备用婚姻这种形式来展现他最高的示爱,她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始终觉得“被分手”分得莫名其妙的屈湛,就这样渡过了他人生最漫长的旧历年。 年后去上班,看到会议桌主席位旁坐的两人,他整整领带,信步上前:“岱阳、允白,你们好。” 这一年的旧历年对于季疏晨而言,就不仅仅是艰辛难熬这么简单了。她被她父亲季霆理所当然地接回了庄园,她带着即将走向十八岁的米粒和二十二岁的自己,回到了她生活过的庄园。 避无可避的,她的母亲黎若雪,她的妹妹季疏桐站在一起迎接了他们。米粒在看到季霆温柔与黎若雪贴面吻后,满眼星星地犯花痴:“Teasel!你爸爸妈妈感情也太好了吧?!” 疏晨没作声,牵着她给季疏桐介绍:“桐桐,这个是米粒。” 季疏桐在季疏晨冷淡的口吻下,制止了自己扑上去拥抱她的念头,温婉轻快地对米粒说:“你好啊,欢迎你!” 倒是米粒,给了她一个巨热情的hug,“Nice to meet you!”而后转向在旁的季霆夫妇,微躬身:“打扰啦!叔叔阿姨!” 米粒说话间,疏晨看向黎若雪,她们已经有四年没见了,双目对上时那层怎么都化不开隔阂,只增不减。 她其实有那么一刻,想要放下对生母的怨恨,也渴望她能够出现,然后她会奋不顾身投入她怀中,跟妈妈抱怨哭诉。 可是她毕业典礼那段时间,在国内的桐桐生了场病,不算什么大病,但她伟大的妈妈决定留下来照顾她的宝贝小女儿。 或许,她压根都没想过要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吧。季疏晨不啻以最坏的心眼去猜测。 尽管季疏晨没有将她的悲春伤秋表现出来,但最爱她的人却感受到了。 这世界上,最爱季疏晨的人,还能有谁?当然是她爸爸啦! 晚上季霆找季疏晨谈心,虽然话题都是季疏晨一直以来极力规避的—— “晨晨,听说前段时间爷爷给你安排了相亲,好不好玩呐?” “不好玩,还惹了一身腥。” 季霆轻笑出声:“宝贝,‘一身腥’可不是这么用的!” 季疏晨傲娇地撇过头,“哼,你爸怎么对我你不会不知道吧?!” 季霆把她的小脑袋别回来,纠正:“什么你爸,那是你爷爷!你爷爷就是想给你这倔丫头一点教训,哪会真对付你?你看你现在经营私募基金顺顺利利,哪个不说,季家那个四小姐哟,可真有她爷爷当年的风范!” “爸!”季疏晨义正言辞:“我可不是以季家的名义闯出这片天地!你知道这儿的人情世故有多难搞?!” “但你还是办到了,不是吗?” “还不是你和老师还有……的功劳?” “还有谁?你那个亲亲男朋友吗?” 季霆等了会儿,没等到宝贝女儿羞赧的嗔怪声,抬眼见着她头低低的,又长又翘的睫毛在光洁饱满的额下一扇一扇的,他一愣:“疏晨?” “我和他结束了,在纽约就完全结束了。”半晌,疏晨的声音才沉沉地传来。 虽然季霆很想弄清楚这是为什么,但充分尊重女儿的他更希望疏晨可以主动告诉他。 “爸爸,你很爱妈妈吗?”疏晨突然问。 “当然。” “爱到可以原谅她的一切错误吗?” 季霆被疏晨眸中复杂的情绪以及强有力的问声触动到,他斟酌后掷地有声地答:“在你问这问题之前,我从未考虑过,所以刚刚仔细想了下,现在回答你——是的。并且我对你母亲,绝不止爱到可以包容她一切。” “一切错误?” “一切。不管她因什么而犯错,那一定都是我的过错。” 疏晨为她父亲的笃定又坚毅的面庞震惊,“这样……会不会太盲目了?” “晨晨,”季霆将疏晨的碎发理到耳后,“直到你真正学会或者开始深爱一个人,你就能体会爸爸的身不由己了。” “直到你真正学会或者开始深爱一个人,你就能体会爸爸的身不由己了。” 季疏晨因为她爸爸的这句话,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早起后发现楼下格外热闹,季岱阳也回来了,他把气氛调节得很好,季疏晨转身独自去了餐厅,不想加进去自讨没趣了。 之后的日子,除去吃饭,疏晨对有季太太在的场合,总是能巧妙地避开。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会反复忆起她爸爸对她说的那句话,还有在纽约的那些时光,沉睡之前,总有一个声音在残酷地告知:那些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再次把疏晨和屈湛联系起来的,是唐家年后的一场酒会。 她请已是她公司法律顾问的祁隽,陪同她以Crush的名义参加。 于是疏晨与屈湛,继年前的不欢而散后,于衣香鬓影与纸醉金迷处重逢。 疏晨挽着祁隽,屈湛与唐允白并肩,隔着一米开外面面相觑之时,祁隽听到疏晨的呢喃:“如烟往事俱忘却。” 祁隽在心底暗笑这姑娘最近连说话风格都变了,以前谈天不是薛定谔就是一大堆真理论,现在竟还念起革命诗了。他含笑偏头看她:“不如‘相逢一笑泯恩仇’?” 疏晨矜持又欣慰地笑开:“可真是‘度尽劫波兄弟在’啊!” 吟诗的二位相视一笑,殊不知这样的默契在各怀鬼胎的对面两人看了,意义不尽相同。 咱们屈湛屈大少,自然是吃了一嘴酸,心里气得牙痒痒表面还得装得风轻云淡;唐允白呢,对季疏晨与圈子里最近名声鹊起的花少祁隽交好这件事,乐得看戏。 “屈总,唐小姐,久违。”祁隽装模作样上前打招呼,然后不顾疏晨的反对,四两拨千斤地替她支开了唐允白。 季疏晨和屈湛对视几秒后,还来不及后退半步,屈湛已上前一步揽住她纤细的腰肢。两人的下半身几乎紧贴在了一起,这样的零距离令季疏晨举步维艰,只能硬着头皮把手搭上了屈湛肩头。 谁知这回屈湛格外憋得住气,就是不先开口,环在疏晨腰间的手倒是没客气,疏晨一欲退开半分,他便强有力地将她搂回原来的距离。 终于,疏晨再也忍受不了这样别扭古怪的氛围,主动开了口。 9. “屈湛,我二十二岁了。” “过完年我也二十八了。” “所以我提分手,并不是意气用事。” “不是意气用事是什么?过去四年我们相安无事又甜蜜和谐,我想不到有什么会让你突然提出分手的变故。” “也许是我已经厌倦了呢?” “那就别再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季疏晨疑惑迷茫地望向屈湛,双唇翕动:“哪种?” 屈湛禁锢在她腰间的手臂挂了下来,拽着季疏晨冰冷的小手低调离场,好几次季疏晨都想甩开,手掌却都被他死死攥着动弹不得。 “你快放开我啊!你要带我去哪里啊?”眼看着屈湛就要把自己带进洗手间了,季疏晨不得不厉声唤他:“阿湛!” 屈湛闻声步伐一顿,然后猛地踏入第三空间,锁上门,反身把季疏晨压到门板上,俯身低头吻她前,磁性嗓音就悬在疏晨的鼻息处说道:“这种。” 季疏晨还没领悟这两字的涵义,唇上便是一痛,屈湛如情窦初开般毫无章法地大力吸吮她的唇瓣,季疏晨分心去推他,齿缝裂开给了某人有机可乘。屈湛的舌掀开疏晨上排牙,叼住疏晨的舌正可谓快狠准,她根本无处可逃。 一直到季疏晨大脑都快缺氧,屈湛才恋恋不舍地微微退开,然后双手从她的背脊下滑至嫩臀,两手稍一用力,疏晨两腿就自然地被他挂到了他因常年健身而肌肉硬挺的腰际。 季疏晨连呼吸都顾不上,哪还管现在和他是什么姿势,双手也早已从抵在他胸膛转为搁在他颈侧。 屈湛实在爱死她这副气喘吁吁瞪着他又不能耐他何的小模样了,难得笑得露出了八颗大白牙,亲昵地咬了下疏晨可爱的小鼻尖,双唇再次覆上她的,力度有如飓风骤雨般。 “流氓!”等屈湛终于餍足,季疏晨意识回笼,双腿着地的时候都有点软了。 “小混蛋!”屈湛手还护在她臀部,越想近来的遭遇越觉得可气,这下她依旧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愈发来气,大掌“啪”的打在了季疏晨纱裙底下安全裤包裹的嫩臀。 只在疏晨十七岁那年,两人欢好间她淘气的时候,他才会这样惩罚她。 记忆的匣子瞬间在两人眼前打开,季疏晨想起她对他讨好求饶与他曾万分宠溺她的光景,一下子就红了眼眶:“我早就想和你好好谈谈,可是你一直都没有时间。这就是我们会分开的原因。” “宝贝,”屈湛了轻叹一息,“那段时间除了工作,我还在准备给你求婚的惊喜啊。” 疏晨一愣,一直以来,她都矫情地沉浸在自我认知的悲伤里,根本无心回味当初他求婚带给她的短暂又苦涩的甜蜜。可是,就算这样,就能证明,他爱她吗? 疏晨抬眼与屈湛对视,他眼里动情的宠溺一如既往,多出来的几分无可奈何,也是因她造成的。 那就姑且……算他也是爱她的吧。 疏晨的犹豫不决真的快把屈湛逼疯了,他怀念极了过去纽约果敢明快、人见人爱的季总教。 于是,他飙出一句把两人关系蒙上尘埃的一句话:“下周六开始我母亲会上山进香,届时你若出现,尚有机会成为屈太太;你若不来……季疏晨,这次,未来屈家少夫人一定换人。” 屈湛理了理西服,不再看疏晨,自以为可以用deadline唤醒曾经潇洒自如、爱恨分明的季总教,傲娇高冷地解锁,离开。 屈湛他并不知道啊,哪怕时间只推移至疏晨拿到检测报告的那个夏天,她都能霸气四溢地向他宣誓:你的老婆,除了我还能是谁?! 然而现在担负了太多沉重秘密与真相的疏晨,没了对他肆无忌惮的自信。 周六的清晨,回国后难得没有熬夜的疏晨睡了个饱觉,早早起床拾缀完自己,然后再去叫今天的司机季岱阳先生起床。 兄妹二人是最早抵达香峰山脚的,过了会儿来了两辆轿车,前一辆车上下来的除了屈湛、屈夫人荣华女士,还有一位季疏晨的熟人——她博文哥的学妹佟婉。 季疏晨侧仰着头一看见季岱阳面上的神色,便猜出来这场面她哥早有所备。季岱阳带着季疏晨热络地上前打招呼,季疏晨看向不远处表情不咸不淡的屈湛,倔劲上来了,下意识定住脚步有点不想过去了。 季岱阳轻抓着疏晨胳膊的手感觉到了阻力,回头一看,这姑奶奶的神色和对面她前任一样,都装模作样得很。 长袖善舞的他率先给他最近甚是讨好的老佛爷请了个安,再道:“我一母同胞的妹妹疏晨,华姨应该没见过吧?”边说边招招手,疏晨无法,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伯母您好。”疏晨礼貌地冲荣华颔首问好,抬眼时发现对方打量自己的眼神有别于一般长辈的威严或者和蔼,总之看她的时候,有些古怪。 “既然来了就一起吧。”荣华一开口就带着一锤定音的气场,疏晨心里有些异样,嘴上却是应得自然。 季岱阳再次发挥了他的特长,分别和屈湛、佟婉联络了下感情,当然不能把季疏晨给落下。季疏晨还没开口,一辆气派的高轿由远及近,她所有心结里恐怕是数一数二难解的对象落落大方地从车里下来,来人步伐轻快地越过季疏晨,亲热地与荣华拥抱:“伯母,又见面啦!” 来人正是唐允白,唐家唯一承认、公开,并且受宠度不亚于正室所出的私生女。 如果说季岱阳的长袖善舞,是他天赋异禀,那么唐允白的八面玲珑便是自小腹背受敌经验而得,哦当然遗传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唐允白最后才和季疏晨寒暄,还和屈母煞有其事地介绍:“伯母不知道吧?我和疏晨还是小学同学呢!” “那可真是巧了。”屈母一笔带过这话题,“人都齐了,那我们上山吧。” 季岱阳冲季疏晨使了个眼色后,殷勤地搀上屈母说了几句话,然后回身和疏晨说:“我就不上去了,你东西我放华姨的车,这几天好好散散心。” 季疏晨下意识抓住季岱阳的袖口说:“哥,那我和你一起走吧。” 季岱阳鲜少地摆出不怒自威的架势拿下妹妹的手:“你听话,趁这次机会好好把握,”然后略柔和地附到疏晨耳边叮嘱,“你还是得嫁进屈家我们才有翻盘的机会知道么?不然……哥做的那些努力就都白费了。” 疏晨闻言惊诧地看向季岱阳,她没想到,已经很多年没有明面上提起所谓“翻盘”的哥哥,居然在这样的情形下给她下了通牒。 疏晨一下子就像被束缚住了手脚、扼住了喉头的木偶一般,什么爱恨情仇什么至死不渝,在现实面前要想不低下头颅匍匐前行,那只能退一步委曲求全。只有这样,才有可能保全别的,想要捍卫的尊严。 阿湛,疏晨望向屈湛已随着大部队往前的背影,怎么办啊,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纯粹地爱你、甚至嫁给你了。 如果你反悔了,一定趁早啊。 这样,或许,我还能放过我自己,放过那个曾被你无限宠爱过的季疏晨。 她不会愿意,你娶从今往后的季疏晨为妻的。 因为只有她知道,真正的季疏晨,能有多坏,多灰暗。 你快逃啊。 许是疏晨的心不在焉触怒了某位心心念念很久才把她盼来的大爷,屈大爷一路上山就没主动理过她。 然而现在的季疏晨,无法对这次“未来屈家少奶奶甄选赛”不作他想。 她知道,三人中佟婉比她和允白都更适合那个位置,但她也是最没可能的人选。 “子骏哥哥,我是疏晨。” 对在寺庙歇息的每一个人都了如指掌的唐子骏,不意外疏晨此刻的来电,他望着月色应声:“是我,疏晨。” “子骏哥,如果必须伤害小婉姐姐的人,是我的话,你会怎么做?” “疏晨!”唐子骏厉声喝住她:“你别做傻事!” 疏晨“噗嗤”一笑,“既然你这么在意,还等什么呢,还不快来把她夺走?” “不然的话,我就把她骗到英国去,与梦中情人作伴了!”最后她调侃道。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佟家就以佟婉爷爷身体抱恙的借口,把她接下了山。 直到佟婉在自家客厅见到声如洪钟、笔挺如松地坐着的爷爷,与他身旁那个清隽淡然、侃侃而谈的男子,才领悟昨夜疏晨在她枕边吐露的话由—— “小婉姐姐,我觉得博文哥是一个对外物匮乏好奇心的人,而你们原本是同一类人。” “可是似乎,博文哥还没有变,而你,好像已经不一样了呢。” 当下被看穿心思的佟婉面上惊慌失措,颤抖的声音泄露了她的心思:“疏晨、你……” “小婉姐姐,我困了。Good night。”说完疏晨背过身,深呼吸。 她不敢让她一直以来很欣赏的小婉姐姐知道,在书店惨遭黑人洗劫的那天,她在藏身的桌下,慌乱被拉开的抽屉里,一眼就看到了那把袖珍枪。 不管它是真是假,是否上膛——看不见的黑,比看得见的黑,来得更令人心慌。 疏晨给屈夫人“跪安”以后,就跟着巍巍颤颤端着一脸盆水的小和尚慧心东奔西走,瞎逛逛。 慧心喜欢这个和善娴静的疏晨姐姐,两人在古井旁随便一坐,便是一上午。 下午疏晨主动向屈母辞别。 尽管这两天下来疏晨与屈湛几乎是零交流,但精明的屈母没错过屈湛偶尔不经意间遥遥递去一个淡淡的眼神。她也不多挽留,偏头瞥见自家孝顺儿子抿紧的唇,心上划过一道抹不去的凉意。 疏晨骗过所有人,让大家都以为她哥真的派人在寺庙外的停车场接她。 可实际上,她一个人背着旅行包,沿着寺庙侧面的小道慢慢下山。 她上午听慧心说过,沿着那条略显崎岖的山路,就能在半山腰看到落英桥。 这个时节山樱含苞,满目新芽,虽然没看到落英缤纷的美景,疏晨依旧喜欢这座破旧古朴的石桥。 她玩心大起,脱了鞋袜,卷起裤管,涉溪而过。 然而她竟不知,这么狭窄的一条山涧,漫过的流水湍急到令她一个没站稳,便一屁股滑倒,脚脖子不仅被狠狠扭了一下,臀部及以下的部位也全部被打湿。 疏晨艰难地从“不怀好意”的山涧抽身着陆,望着沉下来的天色,她无可奈何地打开背包。 随身的智能手机泡了水已不能再用,她的包里还有一只手机。 她掏出那只陈旧、如今已无人问津的功能机,翻出通讯录的第一联系人,和这支手机一样是美国号码,所幸话费没到期,全球通的服务尚在。 疏晨不抱希望地给那个号码发送了“我在落英桥,没带伞”的简讯,才刚一送出,大雨盆泼而下,她在娇弱的春树下四处找寻,然而除了桥墩下,似乎再无避雨处。 可她又倔强地不想再与那条可恶的山涧“碰头”,直到雨滴由内而外将她淋湿,季疏晨也没等到任何回信。 她不得不向恶势力低头,复又将脚泡进涨了些水位的山涧,瑟瑟发抖地躲到了桥墩下。 她告诉自己要冷静、动脑子,然而心中却燃不起任何支撑起她的信念。 最后她想,没关系的,真的不会有事的。 所以不用给爸爸打电话,也不用给哥哥打电话,大不了等雨停了,她就能自己慢慢下山。 她数不清自己抱着这样的心态安慰了自己多少遍,她才听到了窸窸窣窣的树叶摩擦声。她从桥墩底下探出半个身子,便见一个穿着件又土又丑的黑雨衣的男人,踏着水花疾步朝她赶来。 穿着雨鞋满身泥泞的男人比脚丫子泡得发白的她更加狼狈,但那刻谁还顾得上这些呢? 屈湛沉默地撑开带来的大伞,递给疏晨,然后一个打横抱起,把疏晨抱到岸边。解开雨衣给她披上,穿好。 “还能走吗?”他终于开口。 疏晨点头,又摇头。 屈湛没再说什么,只是打开她的包,她把鞋子藏在里面,里面的纸巾受了潮,但没湿透,他取出来蹲下身,把她脚搁到自己腿上擦干,然后扣开那身考究白衬衫的第四颗扣子,捏着涨起发皱的小脚丫揣到自己胸膛,用体温捂热,最后才给她穿上鞋袜。 另一只脚亦是如此处置。 这整个过程疏晨都是静静地为两人撑着大伞,不开口拒绝,也不矫情道谢。 只是见到宛如从天而降的爱人那一刻的鼻酸,一不小心就变作热泪,盈了眼眶。 之后屈湛前面背着包,背上有个季疏晨,穿着单薄的衬衫休闲裤,一路稳着步子走山路。 快到山脚有人烟地儿时,沉默得只剩呼吸声的两人间,疏晨软软清越的嗓音将气氛打破。 她说:“阿湛,你知道刚刚我在桥下的时候,除了给自己打气还在想什么吗?” 屈湛喘得很,不理她,她就自顾自往下说—— “我突然就想起洛夫的几句诗。” “紧抱桥墩,我在千寻之下等你。” “水来,我在水中等你。” “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 “真应景。” 屈湛没有回应她,却愈发加紧步伐,眼看山脚的医疗站就要到了,他突然勒了勒疏晨的腿弯,扭头,双眸深邃幽沉。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等。” “不会再让你等在水中,更不会在灰烬中。” “Trust me。” 10. 没意外的,屈湛把Quzi的周年庆变作了一场风云骤变的订婚宴。 在所有人等待他会在介绍完唐允白的公职之后附加的私人身份时,他却不紧不慢地把唐允白请下台,然后走到疏晨面前,手旋了个标准的绅士“请”。 疏晨大方地提起裙摆随他上台,一束白光打在这对璧人身上,屈湛面带微笑向所有人宣告:“最后,很荣幸地与大家分享——从今天起,季疏晨小姐与我订下婚约,不日即为屈太太。”一片掌声中,他与疏晨相视一笑,“感谢大家的祝福。” 第二天,媒体头条皆为屈季二人订婚。 屈夫人荣华叠起报纸,忆起当初屈湛一身狼狈从纽约归来,她与他之间的一次长谈。 “阿湛,你什么时候让我见见你曾说的小女朋友?” 屈湛疲惫地扶额,“妈,我很抱歉,我和她没能继续走下去。因此我想,或许我该找一个人重新开始。” 她自然是很高兴,在季岱阳向她示好同时,她也考虑过季疏晨做她儿媳的综合性。 那天季疏晨主动求去的时候,她都忍不住在心里冷嘲这小姑娘的好手段。果然,那天的雨才开始淅淅沥沥,屈湛就一脸焦急地下山去寻她了。 这是她孝顺恺悌的儿子,头一次上山后没能陪她听完一周的经。 那天夜里,荣华就听说,儿子把季疏晨带回他准备用来做婚房的别墅。 几天后屈湛来接她下山时是这么说的:“我希望能当面和您解释。” “妈,我想要季疏晨,我要她,做我屈湛的太太。” 她注意到,屈湛说的是,“我屈湛的太太”,而不是“屈家的少奶奶”。 她很爽快的同意了两个孩子的婚事,当然,不是因为季疏晨的优秀,而是因为她藏了一颗不为人知的私心。 然而这颗私心,却在双方家长第一次的会面中,扭曲蒙尘。 屈湛领着父母拜访季霆夫妇是在“订婚宴”后的周六,之前他已与疏晨见过一次彼此家长一次,而双方会面,选在了季霆的庄园。 季霆与屈志远本就是志趣相投的老友,只是二位夫人近年来相交甚少,两家久未走动,两人谈得很是欢愉。 然而两位夫人之间的氛围,就不止是剑拔弩张可以来形容了。 黎若雪假意带着荣华参观庄园,实则是在向她这位故人炫耀挑衅。 因为,她是真的、真的,一点都不想让屈湛和疏晨在一起。 所以,当她得意忘形地指着照片墙上的姐妹花,模凌两可地误导荣华的时候,她并不知道,季疏晨就端着水果塔立在楼梯转角。 屈湛找到季疏晨的时候,她抱膝坐在床脚,整个人瑟瑟发抖已不知多久。 “怎么了宝贝?” 疏晨摇头,过了会儿她突然抱住屈湛,“阿湛,我们就等到我二十四岁再结婚,好吗?” 原本以为过了今天就“胜利在望”,抱得美人归的屈湛倒吸一口凉气:“你说什么?!” “我很抱歉,但是请你给我时间好吗?” “理由!” “我要他们,把季家双手奉上,献给我哥。” 屈湛显然不能接受这个理由和他们的婚事有任何干系,他试图说服她:“我们可以短时间内都不要孩子,我们的婚姻也绝不会侵损你的事业,相反,它一定能给你带来更多的益处。” “不,阿湛。”疏晨双眸坚定,“我要赢,就要完完全全地赢。所以,我不靠你。” “季疏晨!”屈湛被她的固执动怒,“既然你没想嫁给我,那为什么要和我订婚?!上一次也是这样,求完婚第二天就落跑!你在耍我?!” 其实季疏晨特别想告诉他,我是真的想嫁给你,好想好想,然而当下她却不得不吐出一句粉碎这场婚事一切旖旎的狠话,她说:“你也说了,是你求我嫁给你的,现在,我暂时还不想嫁给你,不行吗?” 屈湛听到这句话,真的是恨不得能掐死这个把他的真心踩在脚下死命糟蹋的女人。但他想到了楼下一派和谐喜庆的双方父母,他深吸一气,背身离去。 疏晨听到屈湛醇厚磁性的嗓音从楼下传来,就算他被她气到这副德性,也依旧舍不得让她出面丢脸。 这么丢脸的事,他都愿意为我做。他是真的很爱我吧?疏晨这么想着,好似心间方才遭的一击就好受了些。 虽然大吵一架,不过这一次两人的和解来得很快。 原因是米粒过十八岁生日,作为别墅的主人,屈湛当然得现身当家作主。 米粒自从季疏晨订婚后就和她一起住在“疏宫”。 “疏宫”这称谓还是自诩中文十级的米粒想出来的,她如今没办法像她这年纪的女孩那般接受学校系统的教育,因此季疏晨为她请了各式各样的老师,每天课余时间,她总爱想这些有的没的打发时间。 米粒十八岁生日,是疏晨替她未来做打算的第一步。卡尔那边已经向她透露出欲娶她为妻的愿景,疏晨得帮忙拓宽她的交际圈,以便将来她随卡尔回德国时的“行李”不会太单薄。 早晨疏晨去米粒的房间,造型师已经帮她化完妆,当米粒面带成熟的浓妆面向季疏晨的那刻,季疏晨的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就“轰”地炸开了。 随后而来的季岱阳嘻嘻哈哈地跟进来,看到米粒的那刻他脱口而出:“允白?!”霎时他就意识到,眼前这个画着浓妆的女孩根本不是什么唐允白,而是季疏晨从美国带回来的那个小孤女米粒。 米粒并不认识什么允白,她以为这是她和季岱阳还没那么熟悉导致的,正要玩闹,被季疏晨一把按回化妆台。 “给她重化!化淡妆!谁让你们给她化浓妆的!” 米粒以为疏晨只是因为化妆师给她化得不让她满意才生气了,可直到她在草坪上见到唐允白本人,她才意识刚刚她才在镜子里见过的那张脸,和眼前这个女人有多么相像。 米粒有些惊慌地向后退,却被季疏晨挽着臂弯截退后路,“打招呼,放轻松。” 疏晨身旁的屈湛不由多看了对面的允白一眼,没什么奇怪的啊,为什么这两个女人搞得这么紧张。 殊不知这无心一眼,落到了有心人眼底,便改了滋味。 这天晚上,意有所图的卡尔匆匆赶到时,已是九点以后,当了一天主角的米粒开心地在季疏晨的床头睡去,听到敲门声的疏晨开门,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进来。 “她睡了?”卡尔看着床上尚未脱下晚礼服的米粒,连眉梢都染着喜悦。 “对,要不就别把她叫醒了吧?” “Teasel!这是我和她的事。” 疏晨虽然知道于事无补,却依然劝告:“Rice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我希望你能尊重她。” 这时屈湛上前搂住疏晨肩头,“我们先出去吧,你们好好谈谈。”话音落,他手上的力度加重了几分,揽着疏晨回房。 “我……”疏晨看着屈湛,无可奈何又有些崩溃地扶额,正要说些什么,隔壁房间传来米粒尖利的一声“啊”。 疏晨吓得一颤,立马不受控制地想冲出去,却被屈湛一个眼神制止,他说:“你现在出去,能阻止得了一时,阻止不了一世。” “可……可卡尔这是……在侵犯米粒啊!”她终于说出口了,真是难堪至极。 “我们俩闹别扭的时候,不也是这么解决问题的吗?” “这不一样!他们俩……” “他们俩只是在提前解决问题。” 季疏晨义愤填膺:“你这是流氓理论!” “我以为这样能让你好受一些。” “我有什么可好受的?!”季疏晨有些哽咽,“我就是一个无情冷漠、自私自利的加害者,我比卡尔更不如的是,我还穿着伪善者的外衣……我真是太混蛋了!我讨厌我自己……” 屈湛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出于前几次季疏晨对他狼心狗肺的所作所为,他此刻也并不想让她好受。 季疏晨就这样怀着对自己深恶痛疾的心理,跌跌撞撞逃上三楼,她用她最爱的芭蕾来宣泄自己所有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直到精疲力尽。 镜墙对面把手头最后一幅画收尾的屈湛不紧不慢地打开练功房的门,他抱起地上大汗淋漓的人儿,抹去她额头的汗水,俯身轻吻。 第二天米粒从疏晨房里出来,她想去找季疏晨质问,却被屈湛拦在门外,屈湛两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睥睨她:“她为了让你和你心心念念的人在一起都让出了自己的房间,你还有什么可矫情的?” “就算是这样,他们两个就可以联合起来欺负我!欺骗我吗?!就可以这么轻而易举地把我的信仰泯灭吗?!” 屈湛挑眉,似乎懒得再和她多说:“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总之你要是敢让她有一丝难过,我保证这儿就绝对不会再是你的容留所。” “我一定让卡尔,把你随身携带。” 屈湛最后那句,终是让米粒害怕又提心吊胆,她不服气的“哼”了声,别过头转身就跑。 信仰不允许她有婚前性行为、她又已经有了有什么办法呢? 总不能真的要死要活吧? 国文老师不是教了么——识时务者为俊杰。 就这样,米粒别扭了几天后,又主动找季疏晨和好如初了,疏晨开始为公司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对她的转变也并未多心,只当是她自个儿想通了。 时间就这么一晃,又是三年。 这一年,季疏晨二十四了,而屈湛,也来到了他的三十大关。 这三年两人之间的感情已经淡得如水一般,偶尔晕开的涟漪也随着年龄的增长瞬时就被抹平。 仍然参加Mark王举办的活动,虽然3C俱乐部从纽约搬去了旧金山,但季疏晨和屈湛每年照例前往,或许已算得上两人缅怀过去唯一的途径。 3C俱乐部里的成员已经好几次询问过两人的婚期,Mark王也好几次沾沾自喜地拿出了他为他俩拍摄的不同风格的结婚照。 可真正的婚期,似乎要等到三周年的订婚庆典结束才会确定。 俱乐部的成员们一直在等,等这最登对的情侣的请帖、喜宴。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一直等着喝喜酒的新娘子,在七年之痒没开始多久时,就没打算嫁给新郎官了。 新娘子季疏晨并不是不想嫁啊,她只是突然就看到了人性最丑恶的那一面,然后就没办法说服自己继续做屈湛的新娘了。 疏晨终于下定决心,做了季霖与季疏桐的亲子鉴定。 结果一点儿也没有意外,疏桐真的是,那个令她爸爸、哥哥和她痛苦了半生的人的女儿。 更突然的是,她在家族病例报告里,发现了她爸爸的生身父亲,之所以终生厌弃他的原由。 在真相扑面而来的那些时刻,疏晨有很多很多时刻,都以为自己会承受不来。 可是人真的很奇怪,就算是在放弃与已知的结局面前,他们照样能为自己衍生出许多戏剧性的表演。 他们对重新开始没有丁点的勇气,却毅然决然地对悲剧走向愈演愈烈。 疏晨问唐子骏:“疏桐真的是季霖的小孩吗?” 唐子骏的沉默很好地回答了一切,“可是你想知道更多吗?” “我会有自己发现的那一天吗?” “一定会有。” “那就让我自己发现吧。” “疏晨……” “子骏哥哥!”疏晨打断了唐子骏想让她了解的真相,“我现在是真的一点都不怕了。真的。” “我过去总有这么多这么多的事情想瞒着他,不让他知道,是因为,我想把我身上所有和他不匹配的污点全部去掉,可是仔细想想,我好像也没有什么拿不出手的地方吧?可为什么总会有在他面前就有低他一等的错觉呢?” “现在我知道了,我和他之间的不平等,从来都不是那些外物导致的。” “而是自以为怀着一颗真心,就能质疑他所持的我。” “他只是比我晚一步动心罢了,却要付出比我认真十倍的用心来让我信服。而在这样一份真心面前质疑的我,真的很可笑吧?” “我知道,再接下来的真相,我承受不了的。” “那你也不许帮我作弊,让我有心理准备啊!” “我就要让现实给那个白白辜负别人真心的季疏晨好好上一课,让她知道,树为什么要结疤。” 卷三:真心话 1. 季霆给昏睡中的女儿理理耳际散乱的碎发,看着她此刻孱弱无害的乖巧样,想起了方才疏晨失魂落魄跑出病房后,季博征仰天长笑,沧桑悲戚地说了句“季家反倒是这个孽畜,最像我的孙儿。” 季家季博征这脉的小辈里,最令长辈捉摸不透的,不是已故的才华横溢季辉,不是世故圆滑的季仲恒,不是深藏不露的季岱阳,更不是内秀安分的季疏桐,而是深讳中庸之道巧于瞒天过海的季疏晨。 聪明分很多种,季霆给女儿的慧敏定义是——飘忽不定的大智若愚。 比如季疏晨四周岁不到就被黎若雪逼去学芭蕾,不到半年舞蹈老师就夸她把基本功练得很扎实,下学期可以直接报高级班。季霆自然是高兴,亲自送女儿去上课,见证她把猫爪鞋换成木绷鞋的那刻,他扶着女儿踮脚走了几步,小小的季疏晨紧紧攥着他的手不肯放,清澈的瞳仁里带着纯真的笃定,她说:“爸爸,以后我替妈妈跳芭蕾给你看,好不好?” 季霆心头一震,心窝内像是铺上一层柔软舒适的毛毯,温暖宽慰。这么多年过去,季霆都没有忘记那刻女儿带给他的震撼。她还那么小,所以所有人都理所当然以为她跳得好是遗传她母亲,或是天资聪颖。殊不知,她听妈妈的话勤学苦练,只是为了弥补爸爸心中的遗憾。 至于飘忽不定……季霆笑得有些心疼与心酸,女儿的聪慧是什么时候被掩盖的呢?他不愿回忆。 抬手给季疏晨掖掖被子,细小的动静之后,疏晨缓缓转醒,入目的是季霆那张略带憔悴的脸。她低低唤了声:“爸……” 季霆摸摸她的脑袋,和小时候每一次她受委屈了一样。只是这一次啊,他不能再心软了,他只能,只能这样开门见山地说:“晨晨,其实你是知道的对不对?你才是爸爸的孩子啊。” 季疏晨在季霆与世隔绝的庄园里休整好几日身子才缓过来,期间只有沈柏勉来过一个电话说米粒已经被季岱阳安全送达德国。其他的,沈柏勉没再多说,季疏晨也没再问。 事到如今,她已无力再问任何结局。 这日疏晨被季霆关在书房里临帖,季霆敲门进来等她写完才道:“子骏小婉带着小可来了,我们下去吧。” 关于那天在场的所有人,季疏晨都不想见,然而唐子骏和佟婉是例外。 这对孩子都快两周岁的夫妻,竟然是来送婚宴请柬的,这让刚被退婚的季疏晨很抓狂:“你们俩是来刺激我的吗?” 佟婉略觉愧怍地拉拉疏晨衣摆:“疏晨,除了你,我身边真的一个待嫁的好友都没有了,你给我做伴娘好不好?” 疏晨愤慨地指着唐子骏骂:“你丫是不是抽啊?我刚被你妹妹抢了未婚夫,你现在居然就要办婚礼?还要让我给你老婆当伴娘?你是脑子water了还是眼睛hell了?” 传说中嗜血暴虐的唐家少主非但没生气,竟还开起了玩笑:“不必管我脑子是否water眼睛是否hell了,你倒是hell-cat了一把。” 刚刚还捂住儿子耳朵的佟婉闻言抿嘴笑起来,眉目好看得就像正在梳妆的新娘子。见季疏晨瞪过来,只好可怜兮兮回望她。季疏晨无法,只好叉着腰气鼓鼓地喊了句:“爸!饭好了没有?小可饿了!” 季霆恰巧从楼上找到供婴儿舒适的软垫下来,扬声回到:“又不是你爸我做饭,问我做什么?小可,小可你饿了?” 才刚刚学会说话的小可像模像样跟着说:“饿——” 这下,连季疏晨都破功了。 吃完饭两个大文人谈三教九流百家争鸣去了,唐子骏开启奶爸模式驮着儿子在庄园的花田里疯玩,小可想叫季疏晨一起:“姨姨玩呀”的叫个不停。 季疏晨在发呆,唐子骏放下儿子让他自己玩会儿,他抻开用人递上来的巾帕拭去额角的汗珠,转眼又变回了那个盛气凌人的唐子骏。(老唐:盛气凌人这个词……你是在黑我对吧?阿海:嘿~呀!) “在想什么?” 季疏晨失笑:“在想小可长大后会不会怪你给他取了个女生用的小名。” “说实话。” “……为什么我已经失去一切了,却还没有赢?” 这下轮到唐子骏笑了:“因为还没有结束。” Everything will be okay in the end. If it’s not okay, it’s not the end. 季疏晨如约做了佟婉的伴娘。美丽圣洁的白纱垂在地上,季疏晨望向镜中那张娇颜,似乎是在紧张。 “都老夫老妻了,还怕出漏子?”疏晨揶揄她。 佟婉摇头:“疏晨,你不怕吗?” 疏晨弯眼勾唇,“我已经预想过最坏的结局。我没事,都过去了。” 怎么可能没事?佟婉愈发愧疚。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这时旁人都早已退避,衬得空荡偌大的准备室愈发寂静,而季疏晨的声音就这样清晰明朗地落在佟婉耳边,听得她心都发颤—— “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我们不能和第一次爱的人在一起一辈子?” “是因为太爱了,所以觉得分开只是暂时的?”季疏晨边说边走向门边,“还是因为从一开始就认定了,那是我们,第一次爱的人。” 手触到门把的动作同时配伍门外庄重的敲门声,伴娘季疏晨打开门,正对的,是伴郎屈湛。 众人无声的侧目中夹杂着兴奋的叫嚣,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屏息,妄想从这对“决裂”的昔日恋人目光的交互中查出丝毫端倪来。 然而什么也没有爆发,众人只看到妆容精致的季疏晨粉唇划出一道没有温度的优弧,她口气淡淡的:“你们来啦。”她侧身让开,等所有人都进屋后自己却闪身出去。季疏晨给另一位伴娘打电话,这位伴娘小姐不知出了什么状况还没到。 “沈柏姿我警告你,你要是再不出现我就把你……”季疏晨接通电话就骂。 “就把我怎样?”酷酷的女声突兀地在背后响起,季疏晨终于露出了连日来最放松的一笑,扑过去紧抱某个跩得鼻孔都快朝天的女人,故意咬牙切齿地说:“我就把你——碎、尸、万、段!” 沈柏姿朗声大笑:“你也就这出息!走!伺候本宫更衣。” 作为现任沈夫人的嫡女,沈柏勉的亲姊,沈柏姿的身份给唐家少奶奶、佟家大小姐做伴娘不足为奇,只是这季疏晨的身份就引人深思了。她虽与唐家少主交好,可与佟婉皆为旧日“屈家少奶奶”候选人,换言之便是情敌。既是情敌,又怎能是当伴娘的关系呢? 原因无他——佟婉是季疏晨名唤“博文”的堂兄之“卿卿学妹”,两人多年前便有交集,相互欣赏后维持君子之交。直到佟婉成为唐少夫人,知道季疏晨的往昔,两人才推心置腹成了密友。 “渣男贱女!”沈柏姿再次忍不住吐槽,“真想把这对‘至贱’组合吊起来毒打一顿!真当我们家晨晨是圣母啊?对什么人都得慈悲为怀!诶喂!那个谁,把沈白兔给我拎回来!伴郎是真让他当的吗?是让他出力打‘贱’来的!” “季疏晨你是不是抽啊?对付小三不能手软,耳光毁容通通给我上!还治不了她?”沈柏姿还在骂,季疏晨动作干净利索地捂住她的嘴把她摁到椅子上,示意她安静。“说这么多没用的,我有一句话就能让她的完败,你信不信?” 沈柏姿双眼“刷”的就亮了,沈柏勉在不远处见他姐姐这模样,便也凑过来要听,却什么都没听到。不等他言语,就被沈柏姿拉开了。 “姐你拉我干什么?!” “废话!你不走怎么看戏?” 沈柏勉回忆起当初季总教舌战詹忆茵那情形,兴奋地和他姐潜到附近。 不出季疏晨所料,唐允白这个见到她不找茬不炫耀不奚落的“唐三睬”一见季疏晨身边空了位,就马不停蹄赶过来“三睬”。 “疏晨,你身体好些了吧?”不等疏晨回答她就自顾自接下去,“那天真是吓到你了吧?哎呀我也没料到阿湛会那么突然就……”她边说边用眼瞄季疏晨的表情,还似无意般举起右手撩一下头发,亮出无名指上的克拉钻戒。 季疏晨没说话,低头,左手空空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疏晨你也别伤心了,当初屈湛选定你时,我就知道变数是一定的。”唐允白骄傲极了,“只是我也料不到那些变数,竟是为了作为唐家私生女出生的我。” 季疏晨心中只剩冷笑。 “疏晨,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讲吗?” “有。”季疏晨莞尔,眸底的冰冷片刻未消。“Old soldiers never die,”唐允白的表情顿时紧张得不自然,望着她如临大敌的形状,季疏晨抱着猫抓老鼠的玩味缓缓颂完:“they just, fade away.” 老兵不死,渐近消亡。 多么恰当的比喻。 季疏晨晃晃酒杯,摇曳着裙摆潇洒离开。 不远处的沈家姐弟俩抱着笑成团,只是不自觉的,眼中都透着悲凉。 婚宴结束时已经很晚了,沈柏勉替柏姿、疏晨挡酒醉倒在了包间,在弟弟掩护下“毫发未伤”的沈柏姿仍然精神抖擞,拍下季疏晨肩,“我们喝酒去吧!” “好呀!可是我想看星星!” 于是两个女神经病婚宴上滴酒不沾害得沈小少爷吐得天昏地暗,结束了反倒在后花园续摊喝上了,畅谈人生。沈小少爷若此刻清醒,非得被这俩女人活生生气死不可。 两人肩并肩躺着,耳边都是小虫子吱吱叫嚷的声音,可她们却像是连小生物爬上身都可以容忍,女人豪迈起来真的和大头兵有得一拼。 “柏姿,我们很久没见了呢……” “是啊,你这个笨蛋连未婚夫都被抢走了。” “不是被抢走的,”季疏晨坐起来喝了口酒争辩到:“是我不要他了!” 沈柏姿也一个挺身坐起来:“是是是,是你不要他的!那你现在又在这儿给姐矫情个什么劲儿?!” 星空把夜色渲染得很宁静,夜色就把小生物们的协奏衬托得很嘹亮。凉凉的月光写满了季疏晨冰冷无神的容颜,苍白得好似铺了层薄雪。 “本来、或许……哎呀,我不想说的呀!” “再矫情牵华妃来咬你!” 季疏晨噗哧笑出声,颇有些无奈:“说出来更矫情。” 沉默。 “我本以为自己不会悲伤,因为这是我早就设想过的结局。” “可是刚才我打开门望见他们十指相扣钻戒闪亮,还是忍不住去想。” “想什么呢?” “想我终于,再也等不到这个男人的雁字回时了。” 又是沉默。 “疏晨?” “嗯?” “不要哭。” “才没有哭。” “那听我讲。” “好呀!” “我总是在想,这世界有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无论对错、无视底线地爱。我可以自由地走到那个人面前,把我所想全部告知。而那个人,干净的就像树林深处的麋鹿,一眼,就能看穿我的灵魂。” “好不现实哦!” “对呀!” “就像我一样,分明知道他一直深爱着别人,却、却还是傻傻地想博他一个纵容。” 纵容才是爱的初端啊。因为纵容,所以容纳她所有错误;因为不爱,所以绝不纵容。 “Old soldiers never die!”季疏晨不再低吟,而是用力叫喊起来。 “They just,fade away!”沈柏姿为她补上。 “不是我,她才是……”季疏晨喃喃。 沈柏姿一把搂住她的脖子,举杯邀星辰,叫得比方才更大声、更疯狂:“今夜,世界是旋转,我们是错误!!” 季疏晨笑,扬手将酒杯凑上去,玻璃相撞时发出“叮当”的脆响,动听至极。“不对,今夜,世界是错误!我们是旋转!” Cheers! My good friend! 2. 唐允白一直是屈湛很欣赏的那种女人——狠绝、毒辣、黑白分明——一如当初和他搭档被称作“金童玉女”的詹忆茵。屈湛一直以为,这样的女人才是最能与他比肩的。势单力薄,她可以为他披上战衣杀敌;强盛独尊时,她可以站在背后为他持家教子。 可偏偏,此生那个女人叫季疏晨。 她强势,只为成就更好的自己;她忍耐,却独独不对他退让半分。她经常自以为是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些他不喜欢的不磊落的手段,自作聪明地揣测她在他心中的份量……分明这么讨厌这样的一个季疏晨,内心却依旧不由自主地偏袒她,不允许她的刻意丑化成为别人的笑料,不允许任何人解开她的伪装…… 然而这样的偏袒,终究还是会有枯竭的一天。 当屈湛发现季疏晨居然为了怨恨可以把自己说成是季霖的女儿时,他真的认定季疏晨疯了。是那种肮脏、令人作呕的疯狂。就像一个变态杀人魔,费尽心机予以谋杀后仍不满足,为了膨胀自己的成就感(亦或其他欲望),竟还要分尸解剖。 所以屈湛放弃了季疏晨。他或许依然爱着,但他爱的人,不能是这样卑劣的。和三年前一样,他选择新欢来淡忘。就算沈柏姿骂他渣他也认了,他只是追求速战速决的快感,所谓“冷血无情”,标签而已。 可是,放弃季疏晨以后的日子,没有想象中顺畅。 最先是当晚他就收到了季岱阳的辞职信,接而是季岱阳一手培养的副手们一致缺岗,命人将他找来却诡异失联,回到疏宫后发现米粒竟也跟着消失,他才知道,季岱阳带着米粒去德国了。他让香港子公司紧急派人手过来,期间他亲自运作整个营运部,身心俱疲。 一周后香港调回来的人员上手后,他又重新部署职业经理人看住香港那块,等再回神,就是唐子骏来喊他当伴郎了。 “听说季岱阳走后整个营运部都几乎瘫痪?啧啧,执行力真不容小觑啊!”唐子骏转着老板椅惬意地坐在屈湛的大堆文件前,就差没把个烟斗吹上了。“不过你把香港那边的人调回来不怕那边局面失控吗?要不要我派几个虾兵蟹将给你?” “敬谢不敏!”屈湛头也不抬地批示着文件,“给你挖个洞进来把Quzi那些内幕都握在手心,假以时日拿来要挟我割地赔款?” 唐子骏的意图被看穿,只好转移话题:“忙到现在连正式的仪式都没有给允白我也不怪你,可我婚礼毕竟是你们第一次以未婚夫妻的身份公开亮相,连个戒指都没有总说不过去吧?” “知道了,未来大舅哥,今晚就带你妹妹去买!” “怎么不是订制的?” “你三天后结婚没错吧?还来得及?” “是办婚礼!老子结婚三年了!” 扯皮完毕后唐子骏差不多就要撤了,起身时他状似无意地说:“对了,季疏晨失踪很久了,你知道吗?” 屈湛依旧眼皮都不抬一下:“干我何事?” “哦。”唐子骏耸肩,“我昨天倒是在季叔的庄园里看到她了,好像没多少日子了。” 好像没多少日子了……屈湛闻言签字的手不受控制地一斜,心像是被人捏住,用力一抽,疼到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到底怎么了?” 粗砺沙哑的声音把唐子骏都吓了一跳,他赶忙解释:“我是说,离她知道真相没多少日子了。”说完他怕屈湛发飙,一秒都不多留,光速闪。 屈湛收拾好心情,细细咀嚼唐子骏刚刚说的那两字:真相。 真相到底是什么呢?什么才是你要的真相? 当晚屈湛就带唐允白去了唐家旗下最大的珠宝店,唐允白心花怒放地挑了一枚又闪又别致的钻戒,屈湛当下便在心中夸赞,这才是配得上他屈湛的女人,大气又不浮夸,干净利落一步到位。 自唐允白成为他的未婚妻,他的生活少了许多刻意。不必浪费时间探寻未婚妻的行踪,因为她正在你的公司为你效力,更不必安排时间专门见面,下班后自然而然就可以把时间花费至睡前。 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直到唐子骏大婚这一天,作为伴郎的他叩开准备室的大门,与一袭雪白礼服的季疏晨目光相撞。 他知道她一定看到了唐允白由于紧张而与他相扣的十指。其实他感觉并不是很好,那枚钻戒掐在他的指间,紧得似要与十指相融。可他表现的十分坦然,正像一个男人握紧他的未婚妻那般。 而季疏晨似乎也没多缱倦缠绵的话要讲,她侧开身,带起一股他很熟悉的暗香,应该是苍兰吧,他记不清了,也不想再去记清。 另一位伴郎沈柏勉与屈湛全过程零交流,他呆在季疏晨身旁的时间比屈湛认识她还长,护短是必然的。那天最后是屈湛和唐允白正常充当了伴郎伴娘的角色,两位正式的伴娘除了蹭在新娘身旁把挡下的酒递给沈柏勉谁的帐都不买,沈柏勉四处周旋玩命似的把自己灌醉。送完客路过花园时,屈湛看到两个没喝酒却在发酒疯的女人,不关己地走开。无论那个叫季疏晨的人是死是活,都已经,不是他屈湛的责任。 回去时唐允白哭丧着脸告诉他,季疏晨对她说:Old soldiers never die,they just fade away。 屈湛听后心上一滞,随后只剩冷笑。 好一个“老兵不死,渐近消亡”。屈湛对唐允白说:“允白,如果你愿意,明天我就让朴管家去你的公寓搬行李。”言下之意便是让唐允白搬进那座再也不叫“疏宫”的宫殿。 唐允白求之不得。 之后,屈湛拨了一通电话:“朴信义,明天去唐总监公寓,晚上我要看到她的行李。” 许久未有雇主任何音信的朴管家脑一热就把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倒了出来:“那太……季小姐的东西怎么处理?” “除了她自己的,其他全扔了。” 那哪些是她自己的?哪些又不是她自己的呢? “……好的。” “对了,把三楼那两间房锁起来,允白若问起,就说是季疏晨住过。” “好。”朴信义默叹一口气,先生到底还是为太太,不,是季小姐和他各自留了一间房。 可惜,那两间房门,不知何时才会再打开。 季疏晨从一个她并不陌生的房间里醒来,满眼骚包的明黄色,不是沈柏勉的狗窝又是谁的?她在附近房间找了一圈,沈柏姿不在,估计是被直接送回沈家了,厨房里传来刻意放轻的铲勺声,用膝盖想都知道不可能是沈家那对废柴姐弟。 于是,在远处看到沈小公子的背影时,季疏晨风中凌乱了。她的第一反应是低头看自己身上的睡衣,正要冲上去跟他拼命时,听到沈柏勉用一种特别傲娇的口吻说:“我们家禾禾最拿手的荷包蛋喂季疏晨那只猪真是太便宜她了。” 季疏晨第一反应是沈柏勉反了天了,居然敢骂她?!第二反应是——他敢跟谁这样说? 季疏晨走了近些,故意拖沓拖鞋引起里边人注意。果然,半秒后,沈柏勉一脸菜色地从人家姑娘身上扒下来笔直站好,那姑娘正巧关了煤气,扑红这脸回过头面向季疏晨,季疏晨一见小姑娘挂着个围裙娇羞可人的样儿火气瞬时烟消云散。 待几分钟后坐定吃上早餐,季疏晨对沈柏勉这个小女朋友的好感又上升了好几个百分点。荷包蛋煎得的确是季疏晨吃过最美味的,南瓜红枣粥熬得火候刚好,小笼馅里掺了虾仁、香菇、胡萝卜,一点都不像是外面买来或是速冻的。沈柏勉哪找的这么贤惠的妞! “你说你叫程梨?” 程梨窥探到季疏晨骤然蹙紧的双眉,愈发局促:“是的。” “程再辉是你什么人?”季疏晨问得单刀直入。 “他是、我的哥哥。认、的。” “应该是说,因为你恰好也姓程,所以他抚养了你是吗?” 沈柏勉不喜欢季疏晨这样盘查他的女人,他不悦地喝止:“季疏晨!” “越早说清楚将来彼此受到的伤害就越少。”季疏晨不理沈柏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程梨,她指了指沈柏勉:“你知道他有一个姐姐吗?” “知道。” “季疏晨!” “闭嘴!”季疏晨真翻脸了沈柏勉哪里挡得住?沈柏勉回天无力,只得容她说下去:“我知道这其中关系杂糅,但你必须要知道,程梨。他的姐姐沈柏姿,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知道她和谁在一起了吗?” 程梨摇头,她不知道。 “是叶积浅,程再辉的大舅哥。”季疏晨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事关柏姿,她不可能坐视不理,“你可能不了解沈家的生存法则,但是程梨,你若和沈柏勉在一起,那么意味着程再辉必须在你和叶积浅之间选择一人——嫁进沈家或者是娶走一个。你和叶积浅,沈家只能容忍一个,程再辉也只换得起一个。” 程梨怔忡地看向沈柏勉,沈柏勉无力地说:“小梨,你先回房。” 程梨呆滞地离开,只剩下沈柏勉气势不弱地与季疏晨对峙:“你开心了季疏晨?把你那些豪门混战的经验之谈讲给一个涉世尚浅的小姑娘听,把她从我身边逼退你是不是觉得特有成就感?” “既要涉世,就不能是一张白纸。柏勉,这也是当初我教给你的,你忘了吗?” “我没忘。”沈柏勉用男人的魄力与季疏晨对视:“前车之鉴,岂敢忘怀?” 他顿了顿,“可是疏晨,她不一样。她和你,和我们都不一样。” “所以她才不可以。柏勉,你知道我曾有多期望做像她那样的人。” 期望做程梨,甚至是季疏桐那样的人——人家不告诉我,我就永远不会明了,也永远不会去问去寻找。 “疏晨,你既然可以保护疏桐,我又为何不能守住程梨呢?” 季疏晨被触动了最敏感的神经,可越是这样她就越发淡定,她用餐巾擦擦嘴,站起身离开餐桌:“当然可以,请便。” 沈柏勉如梦初醒般回神,攥紧拳头舒了口气。 幸好,刚才他没再说下去。 季总教再不理事,Crush真得瘫痪了。也难为祁隽一个学法律的整天趴在金融精英圈里事无巨细地吞咽,他不是个威严的决策者,却是心思最缜密的谋士——在季疏晨的金融领域里。 “看上去气色好很多了!”终于等到季疏晨归来的祁隽松了口气。即便此时的季疏晨已不再像七年前甚至是两周前那般神采奕奕,但她看上去已经渡过了最艰难的那关。 “唔,爸爸专门请营养师给我养了好久,都有点气血过旺了!” 祁隽发自内心地笑起来,这样的季疏晨,简直和七年前初遇时一式一样了。那个时候她说最多的就是“爸爸如何如何”,在祁隽眼中,根本就是个有恋父情结的小女孩,以致她与大她六岁的屈湛在一起他还特意问他是否类似恋父情结作祟,季疏晨听了眉毛都笑弯了。 七年前……祁隽蓦地想起一桩事:“疏晨,你被带去医院的那天,我实在是……” “不必解释,我应该体谅你的。”疏晨并不避讳提起那日,祁隽确实难以启齿,如若疏晨真要听理由,他该怎么解释?因为无法面对的女人近在眼前所以懦弱到不能采取任何措施? 季疏晨不怪祁隽,那样的场面谁都无法预料,即便是她抱着最大希望去指望的祁隽。 是的,在那样令人崩溃的情形下,疏晨指望的人,不是屈湛。 一个真正的男人,永远不会为了女人与母亲锋芒相对。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了,那么只能说明他的眼光不够好,他的女人还不够强大——那种既满足这个男人自己本身想要,又达到这个男人背后的家庭需要的强大。 季疏晨不想被认定是那样的女人——当然,前提是屈湛肯为她与母亲抗衡;这恐怕永远不会发生。 “祁隽,你是知道的,你和柏勉二人与我而言的意义。”疏晨缓缓道来,“柏勉是家人,而你,是朋友。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和我站在一起承担的不会是家人而是朋友。作为我的朋友,被我冠上这个词起,TA就肩负着被我利用的责任,而我,也时刻承担为TA牺牲的风险。” “那我该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 “不幸成为了我的朋友,幸运的是,你不是我的家人。” “怪不得。”祁隽笑,“卡尔说过,季疏晨这人分明就身无长物,却有着通天的本事。” “……这话他到底和多少人说过?!” 于是季疏晨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轨,她开始一个人住在季霆郊外的庄园里,宁愿每天花三四个小时的时间在路上,也不愿踏入这座城市任何一角任何一座府邸。她又像是回到了没出国前的那个季疏晨,厌世、恶辨。她机械地维持着清淡如水的生活表层,直到帕格尼打来电话邀她前往纽约替他收网。 “我都快要忘记这件事了。” “所以连斗志也丢一边了吗?”帕格尼调侃道。 “没有的事。”季疏晨认真地回答,“只是,做了太久的忍者,我还能重拾武士的光辉吗?老师。” “很久没有听你这样叫我了,Teasel,呆在那儿,你永远无法大开杀戒。” “……好,我尽快赶来。” 季疏晨重整待发的那一晚,季岱阳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晚餐时餐桌上静极了,连细微的汤匙触碰瓷碗的声响都会略显突兀。季霆本来要赶回家陪爱妻爱女,然而天公不作美,滂沱的大雨落下时,季霆已经坐在季岱阳和季疏晨这对“貌合神离”的兄妹中间,陪他们百无聊赖地观摩欧洲股市。三人装模作样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后,便道晚安各自回房。 这座建在深林尽头的庄园在凌晨一点钟的光景,终于还是醒了一盏灯来告慰这个静谧到令人压抑的夜晚。季疏晨根本睡不着,下楼望见餐厅外围的灯亮着,一个身影挺立在拐角的吧台,投下一片阴沉的灰暗。 季疏晨轻声举步靠近,一脚支上高脚椅的横杠,随手拿起一个倒置的八棱杯,从冰桶里夹了几块冰进去,既不倒酒也不灌水,只是晃着透明的玻璃杯等冰融化。 “你这回当真触了他的底线了。”季岱阳因为时差,此刻精神很好地转过椅子与季疏晨一同眺望窗外,雨帘掩去花田各式花茎摇曳的身姿,在远处的温室尚亮着灯,恐怕其中的花朵并不知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这鲜明的对比极易令季岱阳联想到他的两个妹妹。她们都生长在这座庄园里,只是疏晨是花田里张扬坚韧的葵花,而疏桐则更像需要人精心料理的君子兰。 季疏晨一反常态地没有接话,季岱阳似是非要激将她与自己辩驳:“你们恐怕真的没办法在一起了。” “我知道。”季疏晨舌尖抵住杯沿将冰块送入口腔,凉意一下冻得她牙齿都去了知觉。 季岱阳反倒似被她这心不在焉的态度激怒了般,握紧杯子用力往吧台上一掼:“这样就好了嘛?一句‘我知道’就结束了吗?” “不然呢?你还想让我说什么?”季疏晨被冰得眯上眼,四处翻滚舌头寻找热源,说话好像能缓解,“多谢你联合外人陷害我?还是多谢你为老爷子除了心头大患?” 此话一出,连季疏晨自己都一愣。舌心的冰已融成薄薄的一片,消散的冰霜却是结到了季岱阳眼底。 “是我让子骏帮我一次的,可我没想到被屈夫人抢先了一步……我以为,你不会去的。”季岱阳无力地解释。确实,他的无心之举令他成为了疏晨敌人的帮凶。 “我怎么可能不去?就算是为了成全你伟大的爱情,我也要去。” “季疏晨!” “你别喊我,你这样,只会让我回忆起那天在沈柏勉家他阻止我强说出真相的情形,太屈辱,也太恶心了……”季疏晨直视季岱阳眸中取而代之的怒火,分毫不让:“你们一个个,真都当我是一问三不知的弱智吗?柏勉毕竟小我一岁玩心未收责任感不够,找个四处踩沈家雷区的女孩也就算了,难道你也还年少轻狂、执念至深,把自己一辈子锁死在一个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女人身上,甚至不惜毁掉你妹妹的幸福?!” 季岱阳沉默,季疏晨冷笑:“怎么?为了她一时兴起的虚荣心、为了你好兄弟的‘言浅情深’,你就可以放弃所有地成全是吗?” “你闭嘴!” “是你要我说的!” 这一对从小到大最最亲密的兄妹终于爆发了自出生以来最猛烈的战争,一个被激得像头满眼只剩红布的公牛,另一个像是浩浩袭来的飓风,无声地将那些理智的偏爱刮走,只剩下暴怒的狂叫。 没有人敢出门劝解这对大动干戈的兄妹,连季霆的房间都若无其事地暗着灯。 “好,季疏晨,我让你说!你还想说什么尽管统统都说出来!说啊!” “季岱阳。”季疏晨的音量突然降了下来,却更像是即将放冷箭的毒蛇,“嗖嗖”吐着信子:“你这辈子,就算成全到死,也允不了她一个天下大白。” 大理石地板上“哐当”一声巨响,碎了一只玻璃杯。紧接着那慑人的一响变为接踵而至催人颤栗的刺耳的交响,乒呤乓啷,坠了一排。 季岱阳踏着碎片冲入雨帘,天幕这时劈开一道惊雷,暴躁的马达声隔着风雨声传入季疏晨耳中,她捂住了耳朵。 大灯终究还是亮起了,风刮着雨从窗外砸进来,浸得碎片更湿,满地狼藉。季霆注视着捂紧耳朵站在一地碎玻璃片中的大女儿,心中一阵心疼不忍。她孱弱的肩膀微微颤动着,季霆自身后揽住她,正要去关窗,却听到她说: “爸爸,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放弃一切忍耐着,却还是得不到、等不来我想要的结局……” “我不想赢了,真的不想赢了……把拿走的还给我好不好?” “我认输。” 3. 在季疏晨眼里,那个被外界称作是“金融教父”的资本巨鳄,其实只是一个很可怜的小老头。 帕格尼终生未娶,成日与一干如狼似虎的学生助手斗智斗勇,最近他最得力的学生兼助手卡尔由于家族因素回到德国了,于是可怜的小老头只好腆着脸打电话给另一位传闻中感情不顺家务受挫的学生,请她回来帮忙打理他那一大堆有的没的资产链。 很不幸,那个人就是季疏晨。 季疏晨已经很久没有那么累过了。帕格尼年轻时亦是个争强好胜的主,背下了不少硬骨头债,更可恶的是,有些投机者竟然在用四五年前季疏晨为ISD效命时用的那套公式来与帕格尼背后巨大的资产链抗衡,真是令季疏晨哭笑不得。 季疏晨一路过关斩将、围剿肃清,许多人闻风丧胆拼死跑路,却还是被她豪不手下留情地斩落手脚,从此再也爬不进华尔街半步。 “Teasel,你真是太棒了!俺看那些人不爽很久了,真是谢谢你替俺灭团!” 手脚不干净的人遍地都是,在华尔街这样弱肉强食的地方,季疏晨弄死几只蛀虫,简直是杯水车薪。或许不该用蛀虫定义,而是,站在对立面的同类——这样可能更贴切。 “真的只是这样吗?”季疏晨第一次开口问帕格尼。她来到纽约两个多月里,没有一天不是累到把这个罪魁祸首吊起来暴打一顿的力气都殆尽的。 “好吧,其实是因为苏格兰最近在搞独立公投,我很不开心。” 季疏晨无语:“苏格兰没有和英国离婚!还有,这不是今年发生的事!” 小老头词穷,吐了句中文:“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季疏晨有些晃神。帕格尼会讲中文,还是她表姐尉迟靖楠和她的功劳。帕格尼的第一个正式意义上的中国学生,便是尉迟靖楠。她与帕格尼的关系情同父女。尉迟靖楠带他中文入门,季疏晨教了他技巧。 初初教学时,他甫一听懂了一句中文就会半夜打电话来报喜,有时甚至会像个孩子般无理地要求她深夜陪他看剧。每到这时,被吵醒并诉求陪同的屈湛就会特别无奈地敲醒季疏晨换衣服,开门放某只攥着影碟等在门外的老头子进来。 那时候的屈湛,宠她宠得都快没底线了,连带对她身边的人,都是脾气好得没话说。 “Teasel?”生怕打扰的询问声截断了季疏晨的思绪,她敛眉淡笑:“我在想一些事,抱歉。” 帕格尼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戳破,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想知道为什么我对中文情有独钟吗?” “女人?”疏晨轻轻地问。她从未听帕格尼提起过任何他终身不娶的缘由,他有过一些情人,但不曾谈及嫁娶。 帕格尼耸肩:“Exactly!” 帕格尼的初恋,是个生性浪荡的美艳伯爵夫人,在马场打工的年轻留学生与王室夫人坠入爱河,为了与这个尤物幽会,帕格尼甚至在高尔夫球场伪装成球童掩人耳目地伺机调情;去邮局当送报员,只为在每个清晨令爱人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在门外送报的他。 “噗!”季疏晨抿嘴笑起来:“坊间传颂的帕格尼年轻时在X国的那些艰苦卓绝的打工生涯居然只是为了——和女人幽会?” “不完全是。我得到了许多情报。然而这样的关系并没有持续很久,十个月后,我们便厌倦彼此,和平结束了这段不见光的关系。” “第二个正式意义上的恋人是我在华尔街的partner,然而在我面临危机时,她背叛了我,不止在肉体上。不过我得感谢她,是她令陷入绝境的我背水一战,得到了如今的地位。” “在我最风华正茂的时候,我生命中可以称之为最爱的女人出现了。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她是中国人。她来到异国他乡,是为了治病与躲避。” 季疏晨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是有夫之妇?” “不,那时她已经离婚了,和我比起来,她还很年轻,但我没想到她已经有了一个快十岁的女儿。只是,为了离开众人视线治病,她隐瞒了自己的女儿。忘了说,她在中国可是个家喻户晓的影后。” 季疏晨心里“咯噔”一下,似乎是猜到了什么。她没有打断帕格尼容他继续。 “我遇到她时,也是这样的夏末,她穿着简单的长裙到我认识的一位医生处就诊,只一眼,我便深深爱上了那张美丽中带着清逸与坚毅的面孔。她得了胃癌,尚是早期,我伪装成她的病友,陪她治疗三个月,她出院后,我成为了她的邻居。” “她的女儿时常会来看望她,她也会偶尔回国看望她的父母。后来,连她的女儿都看出来我对她‘图谋不轨’。我甚至和她开过玩笑说:你是林徽因,我就是金岳霖。她拒绝了我,没过多久,她就离开了。” “虽然我不知她身在何处,虽然自始至终她和我只是以朋友的名义相处,但是此生她是我最爱的女人,我愿为她终生不娶。她可以是别人的妻子,但我的妻子,不能是别人。” 这样的深情万丈,换了旁人恐都要落泪,可季疏晨却是问道:“只凭一眼?” “不然呢?爱上一个人,一眼足够。时间只是试金石。” 季疏晨吃吃的笑,她想起了十年前初见屈湛时唐子骏对她的倾心的质疑,而她亦是如此道,道得无怨无悔。 她突然很想回到那个让她一眼就爱上了的男人身边,很想看看他,哪怕一眼。 季疏晨回国那日的纽约天高气爽,像是要入秋了。帕格尼亲自送她去机场,这一路他都很开心,因为——“Teasel,谢谢你给了俺机会写那封推荐信,啊!我实在是太开心了!” 回国稍事修整后季疏晨就要奔赴她年少时梦寐以求的国度求学,去留学前一般都需要来自社会有名望人士的推荐信——季疏晨不知道这小老头是在为被自己承认是社会成功人士而高兴?还是在幸灾乐祸她没有请她人生中至关重要的那几位导师写这封信? 到了机场门口,两人就此别过时,季疏晨还是矫情地说了句:“谢谢你,老师。只有你愿你这样不论对错地帮我。” 帕格尼让她除掉的那些人大都与季氏或是季仲恒手中的股份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他不动手,用网将敌人套牢后任由季疏晨处置。 “解气了吗?” 不等季疏晨点头她便注意到帕格尼骤然紧缩的双瞳,然后她被他猛地抓住双臂往他的方向拖——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疏晨先在帕格尼咫尺之近的瞳中望见了明亮的火光,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有什么人迅速将她扑倒在地,那一瞬间,她清晰感受到了有什么东西扑溅到她右脚踝处,那样疾速猛烈的痛楚,逼得她虚弱得连匍匐都做不到。 有什么粘稠的液体顺着她脖颈滑下来,她的腿上也已经一片粘湿。保镖迅速围过来,季疏晨被扶起时看到保护她而死的人已经被炸得血肉模糊。 她不敢想,如若没有这个死忠的保镖,那么死的人,就是她了。想到这儿,她下意识低头,她的右脚,已被染成了惊心动魄的血红…… 季岱阳和季疏晨两兄妹闹归闹吵归吵,这正事还是不耽误半分。季疏晨在外斩落季氏的出路,季岱阳就在国内配合操纵。 直到这会儿真对季氏下手,季岱阳才明白当初屈湛与詹忆茵联手的苦心——当真为他拖延了不少时间,分散了季仲恒不少精力。不过当今季家的主事仍是季博征,季岱阳的一举一动依旧难逃他眼。 季岱阳谨慎行事,季疏晨在纽约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算是为他打掩护,可没料到季疏晨为了掩护他,竟然惹祸上身。 他搞垮季仲恒的那日,不等他为多年来深埋心底的憋屈舒一口气,他就接到季霆来自美国的电话。 “岱阳,你来纽约一趟吧。越快越好……我现在派不出专机。” “发生什么事了?” 季霆的叹息拉得长长的,听得季岱阳的心骤然紧缩,“晨晨她……在机场被人袭击,现在快到医院了。” 季岱阳不敢问“袭击”的内容是什么,他订最快前往纽约的飞机时却被告知,机场刚发生了爆炸案,航班全部推迟甚至取消,警方封锁了机场,未达飞机迫降到其他机场。 季岱阳突然感觉自己被推到了崩溃的边缘,有一双大手无声地扼住了他的脖子。他不再多想,当机立断打给屈湛:“你的专机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纽约?” 彼时已是凌晨三点,屈湛也才刚刚睡下,他正想发飙,却在听到“纽约”两字时眼皮一跳,“季疏晨怎么了?” “在机场受了爆炸袭击。” “一个小时后机场见。”屈湛开灯起身,下楼时一个趔趄差点点下去,他感觉额头有些异样,未扶扶手的大掌一抹,手心竟已是一片湿润。 两人赶到纽约时,已是当地的第二天早上六点。医院警戒重重,外围也没有任何媒体,显然帕格尼的人动作很快,已先警察一步找到罪犯,幕后黑手便也一目了然了。 “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季岱阳很是急切。 季霆的脸上带着鲜见的凝重与狠色:“弹片割伤了右脚筋,身上有多处擦伤。残倒是不至于,只是……” 季岱阳在季霆的欲言又止下望向了身侧的屈湛,屈湛面无表情地说出了真相:“只是她这辈子都跳不了舞了,是吗。” 在旁的主治医生替季霆点了头,“季小姐以算是万幸,爆炸时有人替她做了肉垫,擦伤的部位也都是轻伤,好好休养不会留下疤痕。只是现在她的情绪……她很冷静,也很封闭。清醒后只有帕格尼先生陪在她身边,她不允许任何人再进去,包括医疗人员。所以我们不知道她现在具体的情况。” 屈湛看向季霆,季霆无奈地扶额点头,表示自己从西雅图赶过来就一直吃闭门羹到现在。 “帕格尼先生进去到现在有多久了?”屈湛问帕格尼的助手。 助手查看手表后答:“将近一个小时了。” “开门。”屈湛命令道。 “这……”主治医生有些犹豫,季岱阳已经一个箭步上前强行撞开了门。小客厅内没有人,再一转头看向病床,上面除了一幢叠起的被子和床单上触目惊心的碘液与血红色交织的印记外,什么都没有。季岱阳打开另一扇起居室的门,直通电梯外的门开着,电梯已停在一楼不知多久。 季岱阳正要回身叫屈湛,惊愕的人群中,早就不见了他的身影。 屈湛猜得一点儿都没错,季疏晨逃了。她的意识一直很清醒,所以在帕格尼与医生交谈时,她把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 “那她还能跳舞吗?她喜欢芭蕾。” “恐怕是不行了。” “我知道了,谢谢您,您先出去吧,她醒了我再叫你。” 医生甫一出去,疏晨就睁开了双眼,眼底是遮不住的哀伤,却还要强颜欢笑:“这下好了,我连挽回他的杀手锏都没有了。” 帕格尼没料到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竟然与屈湛有关,要知道,在纽约这两个多月,她绝口不提屈湛。帕格尼问她:“你急着回去就是为了他吗?”他没想到固执如季疏晨居然这么容易就被他的现身说法打动了。 “是。我想再看他一眼。哪怕他再也不可能回心转意、我们之后再也遇不到了,我也还想再看他一眼,想用一支舞的时间挽留他。” “可你仍旧相信他爱着另一位舞者,是吗?” 没有回音,空气安静地飘浮。良久,季疏晨才将下颔昂起:“我没想过要自己不相信的,可是他,在我只身一人的时候,走开了。而我,已经没有办法追上去了。” “Teasel,”帕格尼突兀地微笑:“还记得那个军官讲给恋人的故事吧?” 年代有些久远的影视剧里,年轻的军官讲了个故事给他的未婚妻:从前有个男孩,他买了一束玫瑰花给他的女朋友,他女朋友就亲了他一口,然后那个男孩就跑开了…… “我叫医生进来再给你检查一下吧,然后我们就去机场。” 季疏晨点头:“给我找把轮椅吧,我自己坐飞机回去。” 尽管推迟了一天,季疏晨依旧坚定地上了回国的航班。帕格尼的专机理应很安全,可她却总有种被人窥视的错觉。她退避了所有服务员,一觉醒来后推着轮椅要去洗手间,轮子好死不死卡在过道上,转不进洗手间,也退不回走廊。 莫名的挫败感涌上心头,疏晨撑着把手单脚落地,轮椅受到斥力向后移动,疏晨一个重心不稳,狼狈地摔到地上。花纹繁复的地毯上洇开几粒水珠,吸水的落处颜色更深了些,接着一点有一点,地毯上的深色越积越多。 突然,一抹格格不入的深色走入疏晨眼帘,是一双她再熟悉不过的定制款男士皮鞋。 “不要哭。”皮鞋的主人蹲下身,一手半搂着她一手给她拭泪。 季疏晨的眼泪掉得更汹涌了。 ——那个男孩跑去买了很多很多玫瑰花,因为他想得到更多的吻。 偷偷讲一些今日感言: 1.我渴望的恋爱,可能就是希望有个人,往我心里填入许多许多玫瑰花吧。 2.忙碌又无趣的日复一日里,可以将潜藏心中的美好说给你们听,便又收获了另一种美好。 3.谢谢你们愿意给我留言,主动跟我说话,让我活在一个有被回应的精神世界里,谢谢。 4. “我有一件重要的东西遗留在练功房里了,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下飞机前,季疏晨收拾好心情开始思量接下来该做的事。 屈湛眉目间的柔和已全然收拢,肃冷森然的神色让她觉得自己刚刚的想法与泪水既可笑又狼狈——屈湛无论从哪个角度观摩都不像是那个浪漫索吻的男孩。 “如果不在就算了……” 屈湛吩咐司机前往那个如今已不再叫“疏宫”的地方。 一路无言。到时仍旧是司机先下去取轮椅,屈湛沉默地避开季疏晨身上的伤处把她抱到轮椅上,在一干用人惊诧的目光下推她进屋。 “太……季小姐!”刚嘱咐完大厨今天季疏晨要回来让他准备低卡夜宴的朴信义急冲冲赶来客厅,看到季疏晨的模样,向来一冷静干练著称的朴管家都有些哽咽了:“你还好吗?” 季疏晨摸摸鬓角擦过碘液的擦伤,笑容明艳动人,“小伤而已,多谢挂怀。” 说话间轮椅已被推至楼梯前,她回头对屈湛说:“我自己上去。”语气坚定不容拒绝。 屈湛双手搭在轮椅把手上,纹丝不动。 “我背你上去吧。”朴信义跟上单脚艰辛上楼梯的季疏晨,俯身扶住她。 季疏晨甩甩脑袋,眼睛亮晶晶的眨着苍冷的白光,“最后一次了。” 是啊,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朴信义似是意识到这点,脚步放得更慢了。 “听说你要去德国念书了?” “是呀,这一次阿朴不能再给我收拾行李了。” “没关系,阿朴已经给你收拾好了,去的时候是秋天,那儿听说冬天冷,阿朴给你多带几件羽绒服。” “阿朴送的羽绒服都超丑的 !” 季疏晨与朴管家一路说笑至练功房前,朴信义打开门锁,季疏晨自己迈步找到衣柜,拿起那条舞裙,最后看一眼镜墙中伤痕累累的自己,和朴信义一起锁上门,像是把三年来的旧影在尘埃中落锁。 下楼时走得更加困难,朴信义搀着季疏晨,自己却已大汗淋漓,生怕她再有半分闪失。下到二楼时,季疏晨却不动步子了,朴信义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唐允白穿着丝滑的睡衣从原来从她原来的房间走出来一把拥住屈湛。 “阿朴,我是丧心病狂了?才会又骗了自己一次。”季疏晨绝望地闭上眼,等待唐允白发现她过来。 而唐允白果然过来的极快,步步生风。 “允白。”疏晨不等她开口,“以前每次都是你先说,这次换我吧。” 唐允白注视着她身上的伤,静默。 “还记得十年前的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唐允白有些错愕,疏晨自顾自道:“十年前的今天,我穿着这身舞衣参加比赛,可最后却是你穿着它上台。你演出完后就把它扔到了一边,我却把它偷偷藏了起来。” “就像这座偌大的城堡,我在这儿住过,可最终的主人却会是你。” “今天恰好你在这儿,一并做个见证吧。”疏晨把目光朝向屈湛,屈湛似乎预料到她要说什么般,深瞳镌满了风雨欲来山满楼的漆黑,盛怒的眸子好像在说:季疏晨,你敢说出口,我就真的放弃你了。 不是因为季疏晨做了不可原谅的事而放弃,而是因为季疏晨是这样的,所以要放弃。 “阿湛,可能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季疏晨边说边把舞衣塞进唐允白手里,却是盯着屈湛一字一顿,字字泣血:“我们从此是路人。” 说完她忍痛一步一步迈下楼梯,右脚纱布染得殷红才坐到轮椅上。 她听到楼上传来拳头撞击门板的巨响,刺耳得一如爆炸那天令她绝望、心如刀割。 ——你敢爱我吗?屈湛。 屈湛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多年前他们缘定Perrier的那夜,十七岁少女清甜中带着无畏与坚定的声音说着此生他认定最美的句子,一遍又一遍,如着了魔。 ——你敢爱我吗?屈湛。 ——我们从此是路人。 如一道惊雷,劈开了屈湛的沉痛的思绪,他终于听到了自他宣布解除婚约以来,季疏晨的心声:分开以后,我们不能做朋友,因为彼此伤害过;也不能做敌人,因为曾经相爱过。 季疏晨,你不相信我爱过甚至是爱着你,却又不忍心成为我的敌人,所以你要和我做路人,不再有任何瓜葛。 Strangers,friends,best friend,lover,friends,strangers。 十年前,我们是路人;七年前,我们是爱人;现在,我们又做回路人。 屈湛烦躁的扯开领结,转头时余光瞥到季疏晨控制着轮椅的手蓦然停了下来,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竟看到容华与黎若雪并肩站在门口,身后是气喘吁吁,刚赶到的季岱阳。他回眸,与允白无措中带着慌乱的目光撞上。 “这次真的不是我……” “不关允白的事!”容华扬声的同时提步上前,“既然大家都在,那么疏晨,我们一人交换一个秘密公开真相好吗?” 疏晨面向黎若雪,平生第一次,竟觉得她有些憔悴,看她的眼神中竟铺满了愧疚与慈爱,她与两位夫人身后的季岱阳对视两秒后,颔首:“好。” 离她知道真相没多少日子了——唐子骏不久前曾告诫过屈湛。真相,秘密。这两个任谁都会惊慌的词同时出现时,屈湛突然便感觉到了无力。 他想起在几个小时前,三万英尺的高空上,季疏晨这样问他:“你早就知道了,是吗?——那个我不想让你知道的秘密。” 那时候屈湛以沉默应对,不料想,几个小时后,季疏晨介怀至深的这个秘密竟要开诚布公。 还有,那个所谓的真相。 不行啊,季疏晨。虽然我已经下定决心放弃你了,虽然我对你的做法深恶痛疾,但是,你不能知道我为什么而放弃你。我怕……知道真相的你,连自己都会讨厌自己,都会被自己做的蠢事吓到。 屈湛大步凛然地扶住疏晨轮椅把手,口吻强硬:“不是说要和我做路人吗?那么任何秘密有关你,我都不想再知道。” 言罢就要把季疏晨推出去,这时季岱阳却伸手按住了轮椅,双眸锋芒毕露,“疏晨有资格知道真相。” 于是这次换成了这座别墅一楼的大书房,黎若雪与季疏晨面对面坐着喝茶,只是多了一位容华女士。一个恶俗狗血的老旧故事,便由此重提。 已经是三十几年前的光景了,彼时容华与黎若雪尚是闺中密友,而季霆,是两人共同的倾慕的对象。可是容华与屈湛的父亲屈志远已有婚约,她抱着被逐出家门的决心写书信给季霆托黎若雪转达,最后却是等来季霆去黎家提亲的消息。于是的于是,容华抱憾嫁与屈志远,并就此与黎若雪决裂,而黎若雪自觉无辜委屈,非但得不到好友的祝福竟还“被绝交”,便也与容华友尽了。很多年后季疏晨出生,两人在商业场合不可避及地遇上时,抱着女婴的黎若雪很自豪的对容华说:“你看,我和季霆恩爱到又有了一个女儿。” 彼时容华牵着屈湛,咬牙切齿地回击:“黎若雪,将来把你女儿弄的生不如死的人,一定是我的儿子。不信,我们就来赌一个。” 黎若雪不得不接招:“好,那我就赌你儿子丢盔弃甲,伤不了疏晨半分。” 这场战争由此点燃了导火索,却在二十一年后季疏晨与屈湛先后回国并成为未婚夫妻后才正式开战。黎若雪千方百计、恶语相逼想让疏晨知难而退,容华步步为营,令季疏晨沦为屈湛的“笼中鸟”,然而她们无法预料,隐藏在众人视线之后,一个令人作呕的惊天秘密和一段不为人知的封存岁月,令这对难分佳怨的配偶走上陌路。 那天是双方家长首次会面的日子,两个毫不知情的男人在楼下愉快地谈天,两个硝烟四起的女人各怀鬼胎的上楼装作参观。看到两个女儿的照相时,为了挽回局势,黎若雪一狠心,刻意装作随意一指,脸色平常地对容华说:“你不会赢的。这个孩子不是我和季霆生的。你不觉得她和季霖很像吗?” 这无疑深深刺激了容华,她密封珍藏在内心深处的初爱,竟是和这样一个不知礼义廉耻的女人在一起,这样的认知产生的恨意简介转投到了季疏晨身上。 而黎若雪呢,自以为了解季疏晨,以为她坚不可摧的大女儿对屈湛,不过是利用,不过是把他当作与季家抗衡的跳板……偏偏最终她和容华一样棋差一招,算漏了屈湛与季疏晨在美国时的交集。 表面上季疏晨做出为利认父的荒谬之举屈湛率先提出解除婚约保全颜面,然而只有身为人母的她们,才能体味两个孩子在真相背后两败俱伤的痛楚。 在知道疏晨为了赶走自己同时保护疏桐竟谎称自己才是季霖的女儿时,黎若雪这才发现她为了自己的颜面、好胜心,以及一些陈年旧事,伤大女儿实在太深了。而她教疏晨从小学习的伪装与生存手段,也被当作了一种恶意的教唆。在长此以往的误会与无言以对下,这对血亲早已在无形中将与生俱来的爱意仇杀,只剩下同室操戈的锐利刺棱。 恰恰在这时,屈湛放弃了季疏晨,随之而来的是季岱阳疲惫不堪的道出的真相:“妈妈,你可能不知道,疏晨和屈湛,七年在美国,就是恋人了。” “他们能重新在一起,真的很不容易……你都不知道晨晨下了多大的决心才……重新回到屈湛身边。” 那一晚,黎若雪站在季霆硕大的庄园里,背后是一望无际的葵花海,隔着玻璃窗户望着昏睡在床上的疏晨,她失声痛哭。 而对女儿恋事知情的季霆一直守在女儿床前,第一次没有在爱妻落泪时抚慰。 或许季疏晨也犯下了不可原宥的错误,然而这与她所受的伤害比起来,什么都不算。 黎若雪去找了容华,曾是闺中密友最后反目成仇的两位妇人三十年来第一次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黎若雪终将往事一并倾诉。 “是我们的错误,连累了你们。”容华说到最后也有些动容,她放下茶杯,长叹一息:“你们母女俩好好聊聊吧。” 等容华出去后,黎若雪闭眼定了定神,掷地有声地说:“疏晨,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你和岱阳,都是我和你爸爸亲生的,疏桐的确不是。” “她是季霖和……若梅的女儿。” 季疏晨风雨不动安如山的面上这时才涌出几分错愕:“若梅阿姨?” 黎若雪的孪生妹妹黎若梅,这个一生都随风自由的女人唯一的束缚,就是曾与风流大少爷季霖割舍不清,不仅在季霖已婚的情况下与他苟且,并怀上了疏桐。于是不婚主义的黎若梅在姐姐姐夫的障眼法下,生下了疏桐,并远走他乡,追逐自由。而多年前季疏晨撞见的那一幕,恰巧是她与季霖久别重逢的幽会。 “有这样一个妹妹,真是黎家的耻辱。可是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立誓,此生除了季霆,我谁都不解释。” “可是你和岱阳吵得不可开交的那天,你爸爸平生第一次,对我生气。你也知道他是个多么好脾气的人,可他竟然半夜淋着大雨,押着六神无主的岱阳对我说:若雪,我们为人父母,不能那么自私。别再伤害孩子了,岱阳痛,晨晨更痛。” “我对华姐把真相说出来的时候,她问我:‘给自己丈夫戴绿帽子被儿女怨恨的感觉是不是很好?’,一向心高气傲的我听完居然没有愤懑,反倒当即松了口气。” “说出真相感觉全身上下都轻了不少,于是我便想等你爸爸把你从纽约接回来,我们一起告诉你、还有疏桐真相。可是我没有想到……” 推心置腹说了这么多,黎若雪强忍哽咽,直到说到这儿,她才终于忍不住了。 “那就别告诉疏桐真相了。你们把她辛苦保护了这么多年,难道还要看她后半生过上和我前半生一样的生活吗?”自始至终季疏晨都很平静,甚至是像听别人的故事那般冷漠。 “对不起,疏晨……对不起,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都是妈妈不好……” 妈妈,这个有些陌生的字眼在季疏晨听来格外刺耳。 呵,她有多少年没有接触过这个词了? “别说了,再多说我就担不起了。”季疏晨有气无力地出声,“这样的真相,只会愈发令我难堪,令我感到自己的卑劣与罪恶……我不怪任何人,是我咎由自取。屈湛怕也是早知道这一点,才会与我断得那么干净利落。” “疏晨……”黎若雪已然泣不成声。 “作为交换,我告诉你吧——我和屈湛不能在一起还有一个原因——三年前我经过长时间的身体数值监控被告知,我属于非病发性高度不孕人群,简而言之,我这辈子都很难怀孕了。” 黎若雪骤然停止了煽情的哭泣,不可置信地瞪圆了双眼。 “是,你没有猜错,这就是我当时和屈湛在美国分手的原由。” “我没力气再说一遍了,烦请转告屈伯母。”说完她自行出去,面色如常的对季岱阳说:“哥哥,我们回家吧。” 季岱阳沉默地推着轮椅,经过容华、屈湛、唐允白和朴信义时,疏晨道:“伯母,我母亲还有话对您说,还请您一会儿派人送她回家、祝你们幸福、阿朴,再见。” 别再问这女人为何现在都保持着这种病态的冷淡,这个问题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啊。 ——她已经心如死灰了,还有什么,是能够令她不平静的呢? 只是、只是当见到在纽约被她拒之门外的爸爸时,终于再也忍受不住满腔苦楚,泪如雨下。 她不停地对季霆说:“爸爸,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以及,“爸爸,对不起啊。真的对不起啊。” 季霆闻言一愣,领悟到疏晨想要表达的意思后,他愈发心疼她。 前一句是安慰,后一句,是自责。 他的川续断,他的起绒草,他的Teasel。 他的,疏晨啊。 “你也没关系的。晨晨。” 5. 一直以来,季疏晨都是一个对“家”的观念很淡泊的人。也许是她辗转居住的地方太多的缘故,她总觉得自己是个居无定所的人。 疏晨从小在季家大宅与季霆的别墅间徘徊,反倒是周末或是休假才会居住的城郊庄园更像是她的家。于是继爆炸案归国以来,季疏晨一直待在庄园里养伤,远离众人的视线。 季霆也像是摆出了和爱妻冷战的姿态,陪季疏晨住在庄园里,对季疏晨的事亲力亲为。 Crush自季疏晨出国后就由季岱阳接手,他和暂且不能独挡一面的柏勉压力都很大,也很少来庄园。柏姿倒是把这儿当成了避风港,时不时来庄园小住几日。 季老爷子和季疏桐却是在季疏晨差不多能下地时才来的。 彼时季疏晨正坐在成荫的葡萄架下,边吃水蜜桃边看季霆摆弄他的葡萄藤。 “爸爸你那个时候真是可恶,没告诉我西雅图到温哥华只要开三个小时车就能到,吓得我坐在车里水都不敢多喝。” 季霆正要笑,便有用人来通传说是季宅来了两位客人。季疏晨霎时换上了警惕的面孔,季霆宽慰她道:“应该是疏桐陪着你爷爷来了,她这些天都在你爷爷身边陪着。” 季疏晨低下头去,用巾布擦了擦手上的果渍,没有说话。 消息闭塞的季疏桐至今不知季疏晨受伤的事,甚至以为她还在美国。看穿季疏晨回避态度的季霆之身去客厅“接客”,季疏晨用那只刚擦干净的手拾起桃核,面对一望无际的葵花海,用力把它掷去远方。 “你倒是越大越没教养了!有长辈来不出去接见躲在这儿,等我来见你吗?”季博征不怒自威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季疏晨头也没回,“有这个闲功夫教训一个不相干的人,不如回去好好数数自己的棺材本,可别都被姓季的好孙儿给败光喽!” “你敢动他试试!” 季疏晨闻言回身对上季博征的横眼冷对,眸中的阴寒愈发砭人肌骨:“季博征,我早就不是你操控得了的木偶了!恰恰相反,我现在,想捏死季家上下,易如反掌,不然你以为连月来季家海外事业受挫波及国内基业是谁干的?” 季博征手势很快,一抬手就带起一阵风一个耳光扇下来。只是——“畜生!” “你凭什么教训我?!”季疏晨挥开季博征的枯掌,还极为厌恶的在巾帕上擦了几下。 “畜生!真是畜生!我真是作孽啊!”季博征怒不可遏地捶胸顿足起来。 季疏晨逆着光昂起头,看不清楚表情,声音却是低了下去:“是,你说的没有错。把季霖的女儿扔给我爸是作孽,把季仲恒这样心怀恨意的私生子置之高位更是作孽。” “你说什么?!” “这么多年来从未露脸过的季仲恒生母——你还想瞒着吗?” “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 疏晨冷笑,“这有什么好‘不可能’的?不过我倒是都替若梅阿姨惋惜了——为季家生了一双儿女,季家却连一个正妻之位都没给她,你说尉迟伯母知道了,会怎么样呢?” 尉迟家与季家乃是世交,如若结盟一毁,那么季家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季博征那双与季仲恒极类的阴鸷的眸子迸溅出滔天的怒意:“你若敢……” “只要你管好季仲恒,那么,疏桐永远都是我的亲妹妹。可以了吧?……老头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你没有不喜欢季岱阳。作为交换,对他好些吧。就这样吧,都理清了,我们互不相欠了。” 季疏晨说完这段冗长的话,兀自转头,慢慢缓缓走开了。 偏爱到底有多可怕呢? 季疏晨也说不清了,不过她知道的是:疏桐可以陪在季博征身边和他撒娇耍宝,她和老爷子却连个正常的对话都不曾有过;疏桐可以像每一对正常的母女一样待在黎若雪身边,她除了吵架半句话都懒得和黎若雪多说。 季疏晨还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羡慕尚在襁褓中的疏桐有一个长命锁,她伸手去抓,却被黎若雪凌厉的一眼喝止:“这是妹妹的东西,你不准碰!” 大概是从这刻起,疏晨将黎若雪这令她打从心底厌恶的一眼记下了,那时候她还不到四岁,可她记得。七岁的时候她和黎若雪顶嘴,当场被扇了一个耳光,她流了鼻血,可黎若雪看都不看她一眼就去抱在客厅里玩的疏桐去了。这一巴掌对于黎若雪来说只是教训儿女的手段,对季疏晨来说,却是她真正与黎若雪疏离的初端。她不恨黎若雪,更不恨疏桐。疏桐那么娇柔可爱,谁都会一眼喜欢上这个甜美小公主,而不是季疏晨这个气场森冷的小巫婆。 上小学时因为某日诸富太提起在学校的儿女都是“干部”,尴尬的黎若雪第二天就去找疏晨班主任说:“她不是英语老是考第一吗?怎么什么干部都不是?”班主任立马安排了个“职位”给疏晨,甚至某典礼的英语演讲也让她去,可是那天疏晨知道了真相,愣是旁人怎么催都不肯上台。那以后,她英语再也没有考过第一名,她都做好心理准备和黎若雪大吵一架了,可她一直都没再过问,疏晨这才渐渐明白,无论她什么成绩,黎若雪都是不会在意的。 高二要文理分班,疏晨选了她喜欢的理科,期末考预科考试卷发下来她才知道她的志愿被篡改了。她丢了试卷冲出考场,那天是聚餐的日子,她跑去季宅找黎若雪,却撞见了那样不堪的一幕。那个混乱的时刻,心慌意乱的疏晨蓦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 那种因为多年来被亏待、被辜负而压抑着的痛彻的害怕有着惊人的爆发力。这样的害怕让季疏晨变得隐忍、自卑、甚至是懦弱。她潜意识里害怕着,生怕她触到的一切都是泡沫,她一靠近,它们就全部破碎了,这样深入骨髓的害怕,一直蔓延到了屈湛身上。 尼尔·唐纳德·奥尔什在《与神对话》中写道:“人类所有的想法和人类所有的行为,不是出于爱,便是出于怕。在我们宣布最高的爱时,也迎来了最大的怕……怕黏住和抓紧我们拥有的一切,爱送走我们拥有的一切。” 该怎么形容季疏晨对屈湛的爱与怕呢? 爱是必定的,不然她不会为他献出自己的一切;然而怕也是如影随形的,不然她不会不敢去相信屈湛爱她。 大概是那份害怕太可怕,又或许是她爱他的心太坚定了,所有人都唾弃她,甚至连生母都骂她是破鞋的时候,她终于,要放手了,要把屈湛送还给所有人眼中的天作之合、理所应当的佳偶。 在拿到疏桐与季霖的亲子鉴定的那夜,她抱着十年前她穿过的演出服,一点一点咀嚼着这十年来的酸甜苦辣,默默流泪至天明。大概从那时起,接下来的事都只是她自演自导的戏。甩鉴定说自己和季霖的女儿要赶走黎若雪、屈湛取消婚约时假意挽留的哀求、唐子骏婚礼上对唐允白的挑衅刺激以及和季岱阳说的那句令他肝肠寸断的狠话…… 其实季疏晨不是个好演员,第一场戏,她就漏拍了。 三周年庆那天除了让米粒化浓妆迷乱屈湛外,她本应该……穿着那件舞衣上台。 躲在衣柜里的那个清晨,季疏晨想了很久很久,最后决定数到十,只要屈湛找到她,她就不会把那套舞衣给米粒……她数了好多好多个十,自欺欺人地想,只要屈湛来时不是十一,她就一定不拿走那件舞衣。 但,就算漏拍了一场戏又如何呢?舞衣不是照样“物归原主”了?她不是也要如期赶赴德国了吗? 去德国的前一天,季岱阳和祁隽来帮她收拾行李,沈家那对在庄园里已经住了好几日的无赖姐弟在边上指手画脚,几个人玩得不亦乐乎。午休时间,脚腕已经差不多恢复的季疏晨见太阳光不猛烈,便要出门练自行车。她已经很久没有骑自行车了,等到了德国她就得把这玩意儿当代步工具了。 疏晨骑了近半个下午才骑到市中心的公园。她已经很久没有在有人气的地方停驻过了,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公园里都是玩闹的孩子,季疏晨在长椅上坐到太阳落山,才起了离开的念头。她起身去推车,却迎面撞上一张卓朗俊逸依旧的容颜。 “好久不见啊,屈湛。”季疏晨率先装作热切地打招呼。 屈湛长身玉立在夕阳下,周身镀上的琥珀色像是凝进了每道轮廓线,他的脸色不知为何有些沉,声音也一如此:“不久。你的伤好了吗?” 季疏晨右手拇指滑了下铃铛的边缘,“叮呤”的声响格外动听:“都能骑车了呢,能不好吗?” 屈湛轻点了下头,似乎没什么想再说的。季疏晨也不知该说什么了,静默片刻后,她一见屈湛双唇翕动就立马抢白:“你要回去了吧?我也得走了。今天很高兴能见到你。屈湛,再见!” 很高兴,我能在这个城市的最后一天见到你,屈湛。 季疏晨不等屈湛回话,飞快地跨上自行车,慌乱中,一个滑滑板赶着回家的小男孩突然撞了上来,巨大的冲力迫使急刹车的季疏晨用右脚帮忙踮地。可是她高估了目前右脚的承受能力,身子不受控制向右斜去,幸好身后屈湛还没走,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车龙头,用胸膛挡住季疏晨跌下去的身子。 季疏晨方才怕撞到小孩子吓得冷汗沾衣,一抬头,那孩子已经毫发未伤的逃走。屈湛见季疏晨额上沁出汗珠,以为她伤了旧伤,神色紧张的扶着她从车上下来坐到长椅上,蹲下身去脱她的运动鞋,再去脱她那短筒袜时,双手却被抓住了。 季疏晨面色紧张地摇头:“不要。”声音都染上了哭腔。 屈湛收回双手站起来,动作极快地跨上了车,脸色比方才更沉了:“上车。” 季疏晨两腿并拢靠单脚跳上了后座,双手放在座椅上看路。居然骑到他公寓楼下来了,季疏晨这才有点羞愧地烧红了脸。 伤口没有撕裂,可能只是因为旧伤未痊愈,所以尚有些疼。季疏晨抱膝乖巧地坐在屈湛公寓的沙发里,屈湛似乎最近住在这里,冰箱里备粮不少。 屈湛做了简单的牛排,季疏晨在他慑人的目光下吞咽下一颗西兰花后,正瞅着第二颗,屈湛电话响了。季疏晨飞快地叉起那枚绿油油的西兰花扔进屈湛的餐盘里,那颗被甩得远远的西兰花绿得很是委屈:为什么要抛弃咱…… 屈湛回到餐桌上时一眼就望见了餐盘里那颗被叉得面目全非的西兰花,他在心中长叹一息,认命地吃了它。 吃完,他擦擦嘴站起身对季疏晨道:“你爸怕你骑单车环游世界去了,电话打到我这儿。今天太晚了我不送你回去了,你就睡在这儿吧,明天我送你去机场。” 季疏晨瞪大了眼睛,眼见着屈湛转身就要出门了,她叫住他:“你要去哪儿?” 屈湛高深莫测地转过头来,那表情,分明是在说“你管得着吗”。 季疏晨这才急了,气馁地说:“明天我就要去德国了。” “我知道。” “我们言归于好吧,”季疏晨故作轻松地歪着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屈湛,“你不要误会哦,我说的不是情人的那种,而是——”她努力想着措辞,最后还是放弃了。像一条吐泡泡消遣的金鱼,用破折号延音。 屈湛挑眉冷哼:“凭什么?”出尔反尔的女人,不是你绝情说要做路人的吗? 季疏晨不意外地勉强一笑,放任气氛降到更尴尬的冰点,然而,就在这个他们决定坦然面对言归于好后势必陌路的凉夜里,季疏晨没由来的,轻轻轻轻问了屈湛一句话,一句令屈湛毕生难忘的话。 她问他:“屈湛,你对我,最后还有什么遗憾吗?” 我问佛:世间为何有那么多遗憾? 佛曰:这是一个婆娑的世界,婆娑即遗憾。没有遗憾,给你再多幸福也不会体会快乐。 于是她抱着以为他不会懂的心态,渴望他对她说一句“有”。 只要他对她说“有”,她就能放下一切,竭尽所能挽回他。 可是屈湛懂,并且是真的不想给彼此任何相互折磨的余地了。 于是他说:“没有了。对你,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心如死灰。 这一刻季疏晨才真正感受领悟到,她是真的失去这世间只此一人的屈湛了。 她想起年少时在同桌抽屉洞里翻来看过一本小说,讲的是一对男女三生三世的故事。 第一世,他是修道之人,不能和那个姑娘终成眷属;第二世,他被嫉妒蒙蔽了双眼,误解她至死;第三世,他们历经艰辛最后却还是没有在一起。 因为到了第三世,他们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 而现在,他心平气和风轻云淡地说,他对她已经没有遗憾了,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之间的三生三世,也到此为止了? 想到这儿,季疏晨一下子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抱住屈湛,右脚腕有点疼,可是比起心脏钻心的疼,这什么都不算。 “你不准走!不准走!” 见季疏晨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屈湛觉得浑身上下更加疼了,他抱起她,终于找到了所有情绪的宣泄口,再也不能压制住体内汹涌的情潮,狠狠吻了下去。 这场欢爱猛烈得像是一场厮杀。季疏晨从来没有过像今夜这样,哪怕盛情回应屈湛每一个吻,每一次抚慰,都好似还不够。而驰骋在她身上的屈湛更是一次又一次,化身凶猛的野兽,嘶吼着在疏晨体内爆发,每一次挺进,都用力得像是此生最后一次。 所以,请一定不要鄙夷这场欢爱,对于这对或许即将永别的青年男女来说,这更像是一场仪式——一场亲眼见证他们从彼此生命之中退出、眼见着他们的爱情下葬的仪式。 灼热的激情退烧后,精疲力竭的两人和过去很多年一样相依相偎着,此时却不约而同地假寐,想要清醒地等着这个最后一夜悄然离去。 其实,已经够了啊——季疏晨入神地望着屈湛俊逸的侧脸,心中呢喃道。她爱了这个男人十年,与之共度七年,已经是非常非常幸运了。 有的人爱别人一辈子都盼不到一次回眸一个转身,而他,只是缺席了她默默爱着他的三年,之后便用七年来弥补,真的足够了。 就算从今以后再也没有这样星辰与你共伴的夜晚,就算从今以后我此生的花开花落都与你无关了,我也已经,心满意足。 因为你说,对我,你已经没有遗憾了。 终于还是受不住缱绻绵延的鼻酸,季疏晨默默背过身去。不再细细打量他。她知道将来某一日在何处望见他遥远的面容与清姿,她会后悔今夜错失与他最后的最近的距离背过身去,可是让他发现此刻她泪流满面,她舍不得。 身后,屈湛缓缓睁开黯然无光的双眼,偏头凝视疏晨散落在枕上铺陈开来的长发,目光有些贪恋。 怎么会没有遗憾了呢? 最大的遗憾就是春风得意千金散尽,却换不了一个和你携手共度的此生。 甚至、甚至要抱着这个遗憾白头到老了。 你会不会怪我? 怪我宁愿陪你孤独至死,也不让你遂心所愿许我佳期。 就算怪我也没有用,我决不让你,和我在一起,却还要遗憾,还要歉疚。 我的女孩,我依然爱你,只是,没了非要在一起不可的理由。 Cross my heart。 一路无言到达机场,一大群人拥了上来,难为季疏晨一个坐飞机的来得比送行的人晚。众人见她是屈湛一起来的,两人脸上又是如出一辙的高压电,便对两人间的破事儿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 唐允白像是怕季疏晨拐了屈湛要跑似的,竟也来了。 和柏勉柏姿乱七八糟说了一大通后,突然发现季疏桐一直立在一边低头抹眼泪,一如七年前她将独身踏上大洋彼岸的航班时。她这个多愁善感的妹妹哟!季疏晨抬手抱抱她,她把头埋进疏晨怀里哭得更凶。 “姐,你不要走好不好?我怕你一走就又会像当年去美国时那样,好久好久都不回来。”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季疏桐永远不会知道,她的姐姐在她毫不知情中为她做过多少蠢事。作为姐姐,季疏晨为季疏桐做的,已经够了。 “我只是去念书,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你可以来看我啊,不过德国冬天很冷的,你最好不要来,就算来也要多加衣服……” 又喋喋不休说了很多话,季疏晨承认她在拖延时间,因为在说话时,她的双眼还是会不自觉地瞄向那个站在半米开外的男人。登机时间终于还是到了,季岱阳和祁隽把行李递给她,不重,塞了厚厚几件羽绒衣,可能是那个丑帅的大叔朴信义给她准备的。季疏晨从祁隽手里接过行李时,祁隽难掩愧色:“耽误你了。” 季疏晨对他调皮地眨眼,瞥到他无名指上的男戒时,耀眼的银光一闪而过,像是都聚到了她瞳中。她低头望见自己空荡荡的指节,敛了眼底最后一丝笑意。 最后,季疏晨郑重其事地对所有人告别,目光路过屈湛时,挥手说再见的人群中,不置一言挺立如松的他什么表情都没有,挽着他的唐允白却是笑靥如花。 上一次在机场,他和她一起送走Ann,这回,他和唐允白一起,送走季疏晨。 季疏晨飞快地背过身子,大步走向登机口,泪花簌簌坠了下来。 她还有一句话没有对他说,可能此生都没有机会了。 她从前听人说,梦里出现的人,醒来时就该去见他。 如果还能梦见你,醒后我一定来见你。 那你呢? 屈湛,如果某年某月某一天,我出现在了你的梦里,那么你醒来后,还会来见我吗? 6. 民国时有位政治出身赴德留学念财政的朱偰,是季霆青眼相加的一位经济学家。并且他在柏林大学的老师桑巴特(Werner Sombert,1863-1941,德国经济及社会学家)、波匹滋(Johames Popitz,1884-1945)这两位在学术舞台、政坛极具影响力的经济名人也是季霆仰慕的对象,然而季霆年少时却因家族的安排,未能如愿赴德。 那时季辉满月了,季霖还在伦敦挥霍他的“后青春”,而季霆为了能娶心爱的人为妻,他放弃自己的学业进入家族企业替哥哥打地基。或许这个秘密黎若雪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但季疏晨知道。 “爸爸喜欢新天鹅城堡吗?”年幼的疏晨指着画册问季霆,季霆宠溺地摸摸她的肩头,“当然,德国是爸爸最想求学的国家。” “那你为什么没去呢?” “因为爸爸要娶妈妈啊!” 当时季霆一句戏言,却开始令季疏晨对去德国求学这一事耿耿于怀。她开始学习德语,然而就在她能用德语顺利与德国人交流的那年,她背弃了自己的初衷,遵从本心追赶屈湛,去了美国。 其实现在想想,美国有什么好的?犯罪率是德国的六倍,人文气息简直弱爆了,满大街的灯红酒绿都像是快闪族给的幻影,真的好像除了最好的那人,别的什么都不尽如意。 可是,我是为了最好的那个人放弃了所有,才到这里的呀——终于踏上这座她梦寐以求的国度,她轻阖上眼,在种满菩提树的大街轻叹——我要赎罪,我曾将抵达此处的热忱搁浅。 所幸,我终于还是到了呢,爸。 米粒拍拍停滞不前的季疏晨,“累了吗?我们还是回车上吧!” 才几个月不见米粒,准布莱尼克梅耶尔家族少夫人的架势很让季疏晨赞赏:“看来提前把你送来,在炉里炖上几个月也是很有好处的嘛!” 被夸奖后的米粒立马露出少女天性,摇摇疏晨的胳膊:“不准再取笑我!” 自从和卡尔相见并把话说开以后,米粒像是又回到了十八岁之前的那个女孩,天真烂漫,可人娇俏。 因为知道季疏晨在纽约发生的不幸,米粒强烈要求她和自己,以及卡尔住在一起。季疏晨没有拒绝,因为这位准新娘现在是最需要参谋的时候。 季疏晨在柏林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然而国内却有人,备受煎熬。 那个人不是屈湛,而是唐允白。 其实谁都看得出来,唐允白不爱屈湛,屈湛当然更不,他连主动牵她的手都不曾,甚至有时她能察觉得到屈湛对她的触碰的不自在。订婚三个月,他们连亲吻都没有,最亲密的两次举动都是在季疏晨面前:第一次是在唐子骏的婚礼上,她知道季疏晨在里面,于是她故作紧张握住了屈湛的手;第二次就是季疏晨从纽约受袭回来的那天,她和朴信义同时收到消息,朴信义在忙活着给季疏晨准备晚餐时,她却自作主张进了昔日季疏晨的房间换了套睡衣,她等到门外有动静,边伺机而动,一把抱住了正中下怀的屈湛。 唐允白不得不承认她是卑鄙的,尤其是在季疏晨最脆弱的时候,她还要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将她一击打垮。 这样的做法虽然令她取得姿态上的优越,但情感上,她获得了屈湛的反感,因为在这之后,屈湛便再也没回别墅住过,每天他们除了公事,屈湛拒绝与她有任何私人时间的交集。直到季疏晨走的那天,她也跟着兄嫂一起去了机场,屈湛脸色不霁,她趁机挽上了他的手臂。然而季疏晨背过身去的下一秒,他就把她的手从他的臂弯里拿出,表情有点严肃地对她说:“允白,你跟我来一下。” 机场偌大的私人休息室里,屈湛从上衣内袋取出那块他贴身携带的怀表,打开,递给唐允白。唐允白看到内表盖上那张小小的简笔画,来不及激动,屈湛的话已将她打入寒渊:“上面的人,不是你,而是疏晨。” “不可能!当年穿着这身衣服上台的人,就是我!” 屈湛摇头,“允白,我在你上台前,就见过疏晨穿这身衣服的样子……我从未与人说起过这画的缘由,我和她分开,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画。” “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向你坦白。”屈湛的重点来了:“你恐怕现在都还不知道——季疏晨,正是我当初在美国时,逃婚的前女友。” “你说什么?!”唐允白不可置信地放声大叫,屈湛却是点头,良久,等唐允白情绪稳定后他才郑重其事地对她说:“允白,现在疏晨也已经走了,我们不需要作秀给任何人看了。我不想耽误你,我们之间的婚约,恳请你重新考虑。”话毕,屈湛得体地为她阖上门出去,给她留以空间。 唐允白大脑一片空白,连有人进来都不曾察觉。 “允白?”季岱阳轻唤眼前如受了伤躲在一隅的白翎孔雀般的女孩,心疼地搂住她。 “季岱阳……”直到这一刻,唐允白才敢放声大哭起来:“在屈湛身边好累,他一点都不爱我。” 可是我爱你啊。季岱阳差一点脱口而出。可有什么用呢?那个男人无论说什么都是金科玉律,而他的话呢,顶多算得上是忠言逆耳。不管他现在说什么,都不是她想听到的。 哪怕,那是他的真心啊。 “允白,有一个地方可以知道他们俩的所有过去,你想去吗?” 当天下午,季岱阳带着唐允白飞往美国旧金山。 四周后,唐允白请唐子骏出面取消与屈湛的婚约,那枚来自唐家旗下珠宝店保险柜的沉甸甸的钻戒奉还的同时,配伍Quzi投资部总监的辞职报告。 第二天,新任投资部总监在秘书引领下气宇轩昂地步入投资部,诸职员俱是一惊。 “很抱歉地通知各位,从今天起Quzi投资部将与营运部合并,其他事宜均不更改,唯有二部总监合二为一。” “那,唐总监呢?”有位大概是恋慕唐允白的男职员怯怯地问。 “还听不明白么?”季岱阳如鸷的目光扫过他,“‘一’的意思就是,她下次再出现时的身份就不是你们的唐总监,而是——”季岱阳推开唐允白曾经用过的办公室门,他们曾在这儿打过无数个无聊的赌,为一桩极小的事吵过无数次,“季太太。” 季岱阳回首,对着所有投资部工作人员宣布。 晚上季岱阳约屈湛喝酒,屈湛想起白天的事就忍不住揶揄他:“让你当个副总裁不要,偏要整出一套什么二部总监合二为一,也真是有情趣。” 季岱阳很是得瑟:“就凭这,怎么的你也得敬我几杯啊!” 屈湛倒也直爽,立马干掉三杯:“第一杯是祝福你和允白;第二杯,是感谢你回来帮我;第三杯……还是谢谢,多谢你,依旧拿我当朋友。” 季岱阳二话不说,亦是豪气万丈地回敬三杯,双方俱是三杯酒下肚,话匣子才真正打开。 “你和允白以后有什么打算?” “那得看她了,万一这姑奶奶那天一不开心就把我踢出局了,那我还不得歇菜?” 屈湛难得一见地低笑,话锋却是一转:“那季家那边你又有何计划?” 季岱阳把双肩舒服地靠回包厢柔软的沙发,吧台上明灭的灯光打在他俊逸的侧面,显得格外魅惑。季岱阳有咽了口烈酒,回味半天才不紧不慢地答:“压根就没想争过那个位置。现在季仲恒吃了教训也不敢再造次,季家——现在能稳住局面的人大概也就只有博文哥了吧。” “一介书生?” “那你就太小看他了。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我们这一辈季家人没人能敌他,就算大哥在世,他若动真格,大哥也未必斗得过他。疏晨在美国时很多东西,他不必言传身教,她便获益颇丰。”季岱阳指的是季疏晨在书店时的遭遇,可屈湛不知,以为他是故意将话题绕道疏晨身上,不愿跟腔。静默半晌后季岱阳才意识到他方才提及了什么,既然绕不开,索性就把话挑明:“屈湛,我知你不想听,但我还是这个态度:你们若还有机会在一起,自然是happy ending,如果你们就此别过,那恕我这个当哥哥的丑话说在前头——我一定会让季疏晨嫁人生子,并且决不允许你们之间再有任何来往。我的意思你懂吧?” 屈湛没有说话,一手死命地灌酒,另一只放在膝上,已不自觉握成了拳。季岱阳说他一定会让疏晨嫁人生子的时候,屈湛的心猛地一抽……仅仅只是假设她要和别人结婚生子,他便已心如刀割,若有一天这个假设成真……屈湛又猛地灌了口酒,然后忍住喉头的辛辣,双目定定地对上神情却有些错愕的季岱阳,“还记得那次在天台,你问我季疏晨之于我,究竟是什么吗?” “现在我再次回答你。以现在的身份回答——” “她是我这辈子,唯一一个,想把全世界的玫瑰花,都赠予的女人。” 很应景的是,恰恰在这时,舞台上有一个沙哑的女生,在撕心裂肺地唱:玫瑰你在哪里,听说你爱的人都已经离去,玫瑰你不要哭泣…… 歌声老老的,像是祭奠那一年,我们永远回不去的青春年少。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 季岱阳望着屈湛落寞中带着沧桑的侧影,不禁有些恻隐。三十而立,最爱的女人却背城而去。 季岱阳似是壮士断腕般痛下决心直立起身,掏出手机编辑了一下,一条录音便成功发送到屈湛手机。已有些许醉意的屈湛迷蒙地点开那录音,在嘈杂的酒吧里,他听到了一句他并不能领悟的外语,他蹙眉,不解地看向季岱阳。 季岱阳烦躁地挠了下脑袋,语速飞快:“我想你应该不希望通过别人之口得知这句话的含义……下个月就是米粒和卡尔的婚礼,在那之前,你应该可以试着学习这种语言,至少到通晓这段录音的程度得有吧?”说完季岱阳拿起西装外套,飞也似的逃离酒吧。 屈湛眯了会儿眼,琢磨了一下季岱阳方才说的话,“噌”的从沙发上弹起,酒一下就醒了。 “喂!应宇!马上给我请一位德语速成老师!立刻!马上!” 娇妻在侧的应特助欲哭无泪地翻下床,在陶琦瞠目圆睁的表情下硬着头皮说:“boss最近失恋了心情不好……五行缺德!” 某个已经直奔办公室恭候速成老师降临的五行缺德的男人,在深夜的办公室,诡异地打了个喷嚏。 位于德国巴伐利亚州慕尼黑的新天鹅城堡在沉寂近百年后才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晴日迎来第一场旷世婚礼。德国最古老的家族之一的布莱尼克梅耶尔家族唯一合法继承人将在此迎娶她美丽的新娘。 冷色调的城堡内外皆铺满了各色各式的鲜花,轻纱彩带一笔一划地勾勒出城堡美不胜收的建筑结构与少女们经年以待的梦幻场景。 一楼的金色音乐大厅里,德国享誉全球的乐团从柏林专赴此地,用城堡的第一任主人路德维希二世最爱的瓦格纳的名曲来见证这场世纪婚礼。有皇家芭蕾舞团的名伶在不远处献舞,一只一只,像极了这个城堡的名字。当然,天鹅最多的地方可不在第一楼,而是季疏晨背后这间富丽堂皇、每个角落都雕刻有造型复杂的天鹅的卧室。今天的女主角正在里面……接受男主角丧心病狂的……爱抚。 “他进去多久了?”季疏晨问身边立着的保镖,保镖看一下表,面无表情地答:“二十三分钟半。” 季疏晨倒吸一口气,再无可奈何地吁出,“你们留下,等他出来了叫我。”保镖们没在跟上她,这儿可是布莱尼克梅耶尔家族的天下,谁敢放肆? 季疏晨在一楼晃悠了一圈,欣赏了会儿各名伶姿态一致的天鹅舞,闭了闭眼,朝古堡门口的光源迈去。 这儿确是童话里才有的美丽世界,带着王子与公主式的浪漫,也带着美梦覆灭后的忧伤。前者毫无疑问属于今天的新人,后者,献给再也只能看着别人翩翩起舞的季疏晨。 二十年了,她练了二十年的芭蕾,却没有一次站在舞台上受万人瞩目地独舞一曲。或许许多人都认定她练芭蕾只是为了烘托她富家女的气质,可是…… 疏晨至今还记得她的芭蕾舞老师兼她的德语家教曾这样要求她:“Teasel,当你盘起长发穿上舞衣舞鞋时,你必须要用最虔诚的心展现最高贵的舞姿!” 疏晨不是个崇洋媚外的人,但每当她踮起脚尖,三指并拢食指凛冽地翘立时,她想起老师说的箴言,总觉得贴切极了。 然而如今却是再也不能实现了。天鹅折翼,就算是最高贵的舞者也舞不起了,还有虔诚的心,或许也随着得知再也无法挽回爱人的绝望一起逃走了。 这是她的梦想啊,谈不上毕生,却照亮了她所有骄傲。 可她都它做了什么? 为了世俗的贪欲与丑恶的情恨,她引火自焚,亲手毁了她苦心经营二十年的、精致的美梦。最后她还有什么办法呢?面对再也不能变回珍珠的齑粉,她无泪,只剩下一声又轻又长的叹息。 好似折子戏里的美人迟暮,英雄自缢。 远处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正悲春伤秋的季疏晨吓得失魂落魄地放声尖叫,又短又利堪比荆棘鸟。然而现在的季疏晨有多害怕她是没处去说的。 爆炸案之后她一直躲在爸爸精心布置的庄园里,身边隔上了一堵又一堵的围墙,什么巨响震荡都不会有。可是到了德国以后,有天深夜里她特别特别想吃米饭,偷偷起床,翻箱倒柜才在卡尔偌大的厨房里找到一个破旧的电饭煲。 她还记得该如何使用,指示灯跳到保温后,又过了五分钟,她伸手去拨空气排阀,却被瞬间喷涌的水汽与“噗滋”的响声惊吓到,她捂住耳朵,却掩盖不掉指尖残余的灼热。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爆炸后的碎片还插在她的心窝里,鼓膜一收到震动,就会将它无限放大袭向伤口,好似一个得理不饶人的老妇人,喋喋不休地叫喊着。 突然,一双温热的大掌罩上了她的双耳,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隔着两双手,依旧清晰地传入大脑与心房。 他说:“别怕。” 7. 终于,不远处顽皮的孩子们不再以踩爆气球为乐,一呼而散玩起捉迷藏来了,季疏晨耳边的那双大手才轻轻缓缓地离开她的鬓角。季疏晨微微昂起头,好不容易将眼角心酸的泪水收了回去,调整好呼吸回身,身后却早已空无一人。 疏晨嘲讽地一哂,正要转身离开原地,眼尖地看到沈柏勉正拉着季疏桐屁颠屁颠向这儿跑过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季岱阳、唐子骏、佟婉,还有沈柏姿。 “疏晨!”沈柏勉激动地抱起她转了个圈,疏晨才刚感觉自己的双脚落地,又被小兔子一样的季疏桐当作是树桩一般撞了上来,她步子颠簸地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自己和疏桐的身子。 一轮互诉衷情下来,季疏晨才发现祁隽居然不在,她问季岱阳:“祁隽呢?” 开腔的却是沈柏姿:“喏,陪他老婆早就进来逛城堡了。” 季疏晨看到正走过来的一对俪人,眉开眼笑。祁隽给她们互相介绍后,就有保镖跑过来附在季疏晨耳边说了句什么,季疏晨对大家神秘兮兮地说:“咱新郎官终于欣赏完新娘的婚纱了,现在我得去给新娘补妆了。”众人皆是意会地笑起来。 季疏晨快要踏上二楼台阶的时候季岱阳才不紧不慢地跟上来。 “你刚刚看到了,是吗?” 季岱阳这时候又恢复了平日里吊儿郎当富家公子的形象,双手抄在口袋里,嘴角噙着玩世不恭的浅笑。他听了妹妹的话以后一脸无辜地耸肩:“你说平生?” 疏晨心口当下一凉,表情有点不可置信:“是吗?刚才在我身后那个人原来是白骑士许平生。不过倒也真像是他会做的事。”她提裙甩了下裙摆,下巴扬起,用外人看来骄傲得发指的姿态优雅地迈上台阶,“好的,我一会儿去谢谢平生。” 这时,台阶上迎面走下来一个男人,季疏晨率先对他盈盈一笑:“平生,你刚才怎么溜得这么快?我还想谢谢你顺便好好叙叙旧呢!” 温文儒雅的白骑士一怔,然后看到季疏晨身后季岱阳一脸痛苦地对他挤眉弄眼,很快笑开:“好说好说,你现在要上去找米粒吧?一会儿见!”说完,立马与这恐怖的兄妹二人擦肩而过。 季疏晨抛一个冷眼给身后的季岱阳,而身为兄长的季岱阳此刻却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季疏晨身后随她一起进了米粒所在的卧室。季岱阳一把门关上,季疏晨就双手环胸凉飕飕地盯着季岱阳,季岱阳被她盯得头皮都发麻了,米粒才弱弱地开口:“Teasel,怎、怎么了吗?”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什么啊?”季岱阳装傻充愣。 “我还没说他是谁呢。” “我知道啊,你说的肯定是许平生啊!你问我他什么时候知道卡尔结婚的事嘛……” 季疏晨一声冷笑打断他的说辞:“你别以为没直接告诉他我怀孕你就一清二白了,他既然敢来就一定做好了我不会和他回去的准备,你要是敢和他同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说!”季岱阳烦躁地挠头,“你闹也闹得有底线一点吧?!你甩了他这么多次,他不就甩你这么一小回,用得着这么斤斤计较么?” “一小回?!”季疏晨被气笑了都,“是他不要我了好吗?!是他彻彻底底不想和我有任何干系了!凭什么现在播种成功了,我就得屁颠屁颠上赶着同他复合啊?” “那不然你怎么想的啊?孩子不能不要啊!生下来以后也总不能没爹吧?你不现在同他复合趁怀孕多折磨他会儿,还等着把皮鞭蜡烛留到过年啊?!” “是啊是啊Teasel!”米粒帮腔,“孩子可不能没有爸爸啊!” “可万一孩子问我他是怎么来的,我怎么回答他?跟他说,哦宝贝,你是你爸和你妈正式分手那一晚到来的吗?!”季疏晨这几天一直被孩子的问题困扰,这些话根本连腹稿都毋需,“换个角度讲,如果孩子一开始就知道TA的爸爸妈妈不是在一起的话,那么我有信心,这个孩子将来一定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就能快快乐乐长大,而不是要担惊受怕,哪一天TA的父母会不会又像TA降临的那天一样分开。” “胡闹!” 卧室门被打开,帕格尼气势汹汹地在季疏晨面前站定:“你凭什么信誓旦旦,认为孩子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老师!”季疏晨在得高望重的长者面前立马歇菜,她有点气急败坏地说:“反正这是我的孩子!TA绝不能是会让我的选择动摇的存在!” 帕格尼还想继续说教,季疏晨立场坚定地补充:“我和屈湛已然分道扬镳,我丝毫没有拿孩子做筹码的意思,除非单就我们两人之间还有回头之日,否则我绝不会让孩子的出现左右我俩的关系。” 落花曲终后的瓜熟蒂落,只有种因的人,才有资格捡起。 旁人的话再如何在理,都是白费口舌。 所以季疏晨不是不想回头,而是在等,等那个男人的最后一次无条件投降。 若这回仍是她输,那么她此生不再对这段姻缘有任何留恋,对屈湛这个人,亦如是;若她侥幸得屈湛回头,那么此生无论还剩下多少惊涛骇浪,她也不会再对这段姻缘放手,对屈湛,亦如是。 米粒和卡尔举行完婚礼就去度蜜月了,疏晨便开始着手搬家的事,总那么住在人家的爱巢里可不好,她又不是米粒(傲娇脸.jpg)。 新的房子离学校近一些,但也不在市区,独立的小院子砌起低矮的红砖墙,家门口古朴的铃铛以及北欧风的室内装修都让季疏晨很是满意。 “你真不用请个用人吗?!”季岱阳最后一次确认。 季疏晨把毛毡布裁下来丢给他,“不用!我现在课那么少,有的是时间自己打点。” “可总会有不方便的时候啊!国内的事我现在一时间也走不开,不能陪你住多久,要不我让桐桐来陪你吧!” “她要是来了,那小身板,是我照顾她还是她照顾我啊!” “那要不让爸妈过来吧!”季岱阳语重心长,“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前三个月又是危险期,我不希望有任何意外发生!” “再等等吧哥。”最后季疏晨说。 季岱阳沉默良久,帮疏晨包好一切有棱角的物件,又替她尽可能排除了有安全隐患的什物,正要说话,“晨晨,其实……” 门铃响,季疏晨去开门,来人是屈湛。 “你好,我是房东屈湛,很抱歉亲爱的房客小姐,由于我私人原因,合同改为合租模式,作为补偿,主卧与其余一切公共区域,归你所有。” 说完,屈湛直接进了屋,身后只有一个不大的行李箱,他冲季岱阳挤眼,神助攻大人秒懂,起身就给了妹妹一个告别拥抱,闪人。 季疏晨挑眉看看传说中的房东,房东大人拎起行李箱,“稍等。”风光月霁上楼的模样,不要太春风得意。 季疏晨也把自己的房间稍做整理后,躺在床中央思忖现下的情状,蓦地“噗嗤”一声。 他们俩现在是走怀旧路线,历史重演了吗? 也好,疏晨翻了身,她虽固执倔强,可在一旦遇上屈湛,根本没什么原则可言。 她不知道屈湛是怎么想的,但他要若无其事,她也不是不能陪他。 总之,疏晨兴奋地又翻了个身,主动权回到手上的感觉,简直不能更棒! 明天就要上课了,疏晨准备去大型超市购置一些必需品,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把一周的储备粮都准备了。 她带了一个巨型的编织袋,正在门口换鞋,屈湛不知何时出现的,手里拿着车钥匙一转一转的。 “去哪?” “房东先生无权过问吧?” “出于人道主义与同胞爱而已。” 季疏晨定睛看了他五秒,“超市。” 然后把那个巨丑的编织袋递给某房东,某房东自然地接过,反应过来时嫌弃也没办法了。 他们两个,有多久,没有悠闲地并肩走在一起哪怕是购物了呢? 屈湛抬眼望向前视镜里,后座安之若素的女人。 疏晨似有感应般摆正视线,与屈湛的撞了个正着。 没有对话,空气中却暧昧地滚动着一股怀念的酸腐味。 下车后屈湛自觉地拎起了那只编织袋,疏晨慢慢悠悠跟上,嘴角不自觉翘起。 路过卫生用品的时候,看着形形色色的卫生棉,季疏晨不自觉舒了口气,正要提步离开,却发现身旁的男人盯着另一区的货架,表情很是纠结不舍。 季疏晨沿着他的目光望去,看清后秒扭头,快步甩下身后那人去别区了。 “诶你走慢点!”屈湛推着购物车丝毫不耽搁地追上来,细心地拉着疏晨离冰柜远一些,研究了好久才转头问她,“上面的内含物和厂商我看不懂,你翻译给我听听!” “不就是块腌制好的牛肉,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研究的!”季疏晨随手就把它放进了购物车里,屈湛心里嘀咕:还不是怕有寄生虫么!过了会儿季疏晨又要把一盒切好的西瓜放进去,屈湛立马紧张地大叫起来:“不行!这西瓜你绝对不能吃!” 季疏晨少见多怪地看他,他头头是道地给她分析:“第一,这西瓜是反季的;第二,这是冰箱里的。综上,你不能吃!”说着他就要把西瓜拿出去。 “可我想吃!” 疏晨伸手就要抢回来,屈湛一手自疏晨腰间把她人与冰箱隔开,一手举高那盒西瓜无可奈何地说:“不行宝贝!真的不行!” 季疏晨听到那熟悉又肉麻的称谓,恼羞成怒,气鼓鼓地复又走到别处。 屈湛哄她:“你还想吃什么和我说,只要能吃的,我一定帮你弄到!” “我要吃螃蟹!一定要阳澄湖的!还要吃山竹!鲜笋!不是芦笋!还有馄饨!” “螃蟹不能吃!”屈湛怕是听到这两个字就心惊肉跳了,还阳澄湖的呢,海里的孕妇能不能吃他都得查一查。“剩下的我这周一定让人给你弄齐。” “这周?!”季疏晨忍不住扬声,“等到他们集齐了,我说不定早就不想吃了!” 说话间疏晨看到了冰柜里的federweiss,这种莱茵河地区盛产、新鲜上市的葡萄酒疏晨早有耳闻,手还没沾到瓶身,就被屈湛眼明手快地攫住。 “你疯了!这里面可是含酒精的!” 疏晨悻悻缩回手,“我忘记了。” 屈湛身心俱疲地抓着疏晨的手,“你听话一点,回去我就做馄饨给你吃。” 一场购物之后,两人的氛围相较之前融洽许多,至少可以从疏晨不自觉就坐上了副驾驶座这一点得以看出。 回家后疏晨当着屈湛的面打开了他的房间门率先走进去,果不其然,满满摊了一床的育婴书,中文的英文的全都有,甚至还有一本德文的。 疏晨对屈湛出门时候自如说德语这件事有点耿耿于怀,虽然他说的没她好,可凭什么他俩出门,感觉她才是不会说德语的那个人! 季总教生气地取了那本德语的育婴书问身后那人:“你不是连内含物都看不懂么?那这个是用来做摆设的吗?” 屈湛举双手投降:“我发誓这书比说明标签好懂多了!绝对适合我这样的初学者!”季疏晨眼睛一眨他都能知道她想要啥,何况现在她的“好胜心”这么明显。 果然,季疏晨听了后脸色瞬时好了不少,她取了本中文的就要回房,还想跟进主卧却被“砰”的关在门外的屈湛摸摸鼻尖,下楼做他的小馄饨去了。 季疏晨等到七点都没等来她的小馄饨,她合上书下楼,离厨房远远的遥声问:“我的小馄饨还没好么?” 屈湛披着沾满面粉的围裙端着碗出来:“正巧好了,快来!” 季疏晨咬下去的第一口就有一种快咬到舌头的感觉,真的太好吃!真没想到这臭男人在这方面的天赋这么高!真后悔以前在一起的时候让他下厨下少了! “怎么样宝贝?皮会不会厚啊?要是面粉味太重就别吃了。” “谁是你宝贝啊?!”季疏晨不想夸他,但又怕损他太过物极必反他以后就不煮给她吃了,只好纠这种细枝末节的错。 “那么我亲爱的房东小姐,请问这碗馄饨您还满意吗?” 疏晨头也不抬地说:“还行吧。” 屈湛怕她饿着一时间不敢多做,自己的晚饭还没着落呢,看她吃得香忍不住逗她:“那你给我尝一个!” 疏晨护食:“房东和房客不是能共享食物的关系!” 呵呵,屈湛回去做自个儿的晚饭去了,等他端着香喷喷的虾仁炒饭出来,一碗馄饨没吃饱的季疏晨闻着味道就觉得自己已经不是没吃饱这么简单了。 屈湛瞅着对面那双饿狼扑食的眼睛,目无斜视地坐下。还没动筷就看到对面的人儿双手交叠,下巴枕在上面,漂亮的桃花眼扑闪扑闪的。 屈湛一下子就心软了,“房东和房客不是不能共享食物的关系么?”那桃花眼立马蔫了,“不过看在姑娘你长得那么像我未婚妻的份儿上,就勉强请你吃几口吧!” 季疏晨抿唇窃笑,就着剩下的馄饨汤吃了小半碗,没动静了。屈湛见状接过来,疏晨把虾仁都挑得差不多了,他把饭吃得一干二净,再抬头时,对面那人已趴在桌上睡着了。 屈湛先把厨房都收拾干净了才出来,他抱起疏晨,二十四岁的大姑娘轻盈得不像话,洗过澡身上沐浴乳的味道清甜极了。屈湛把她放到床上后用她的洗浴室她的沐浴乳洗了澡,出来后,忙了一整天的他终于能好好看看他的宝贝们。 他视线在疏晨穿着格子睡衣的躯体上逡巡,最后落在她平坦起伏的肚子上,他俯身侧耳,没有听到任何动静,过了会儿又把手覆了上去。 “小东西。” 累了一天的男人,就这么搂着早已入梦的女人,沉沉睡去。 8. 季疏晨睡到一半觉得有点硌得慌,原来是内衣没脱,迷迷糊糊地手背到后边去解扣子,无奈手上没力气半天没弄开。 这时一只手骤然伸进她衣帘,两指一捻带子就松了,那只手撑大了她的衣领,她下意识就把带子撸了下来,那只手接着帮她把内衣掏了出来丢开。 然而那大手带来的压迫感并有随着内衣一起消失,反倒取而代之覆上,熟稔地搓揉一番。 疏晨脑袋中“噔”的一下,警铃顿响,她强撑着睁开眼,把那只无比熟悉的大掌从衣领拎出来。 谁知那手还不消停,坚持不懈地探进去,这回直接捏上了她娇柔的顶端。季疏晨正要发作,就听到身后男人低沉中带着迷糊的咕哝声自喉间滚出,“别闹!小馄饨还没捏完呢!” 季疏晨瞬时被气笑,但又想起下午在超市,男人伫立在避孕用具前的那神情,气得狠狠在他手背上拧了下。 个老流氓! 第二天疏晨随闹钟响起床时,屈湛已经在楼下烤面包了。 他举着面包刀在各式各样的果酱前斟酌的样子,在季疏晨看来简直不能更帅。 短暂的花痴完以后,她重新换上扑克脸,走到屈湛身旁,“草莓酱。”说完酷酷地与他擦肩而过,乖巧地回餐桌坐好。 屈湛抬眸望去,只见季疏晨抱胸,优雅又随意地悬起一腿膝盖抵在桌下,脚尖不自觉地绷着,仿似画中人。 不知为何那刻他莫名升起一股感动,突如其来又没缘由的,许多道理好像也在那一瞬都通透了。 他按捺下那些复杂的情绪,上前为傲娇端坐的季总教尽心服务早餐。 送疏晨抵达学校后,他问:“今天的课到什么时候结束?” “下午三点吧。” “中餐……” “中餐导师约了我一起。” “那别喝酒!” 季疏晨被他那看酒鬼的眼神气得要死,没好气地说:“知道啦!”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屈湛没办法停车也没办法陪她进学校,在校门口周围绕了好几圈才看到合适的停车处,暗自有了决定。 下午季疏晨才抱着课本走出教室,就被同班的一位法国同学叫住。 对方似乎有话要说,但未出口眼神就变了。 疏晨略有所觉地转头,只见衣袂带风的男子翩然而至,对疏晨同学点头后再问她:“好了吗?” 疏晨望向法国同学,对方用蹩脚的德语问她:“这周末我过生日,可以邀请你来参加party吗?” “抱歉,这周她要去产检。”屈湛代替疏晨出声。 “哦!”大男孩拍着自己后脑勺讪笑,“祝贺你们!” “谢谢,那我们先走了。”屈湛示意疏晨和对方告别,疏晨很给面子地微笑道别,却在转身之间狠狠掐了屈湛一把。 “宝贝,你以前可没这么暴力。”屈湛不无委屈地抱怨。 疏晨忍不住,又掐了他一下,这回屈湛直接“咝”了出来,她却觉得爽翻了。 暴力是件会上瘾的事呢! 她用行动告诉某欠扁的男人。 当晚的饭桌上,季疏晨吃着屈大厨精心烹饪的赛螃蟹、黄豆炖排骨还有笋片大根汤,幸福得不要不要的。 自从怀孕以后,她就发现自己的胃口好了不是一星半点,当然某人的厨艺过赞也是原因之一。 饭后她吃着山竹瘫在沙发上,忙完了的屈湛忍不住挨上去搂她抱着,可惜扑了个空。 “小样,吃我的住我的,还不给抱了!”这话屈湛当然只在心里嘀咕。 疏晨看了会儿电视,发现自己真的吃多了,关了电视要出去散步。屈湛跟着起身,现在她一动弹他就紧张,神经紧绷不敢轻举妄动。 附近的街道宁谧空荡,头顶的星空无垠,疏晨突然就起了和屈湛聊天的念头。 她主动偏头问只隔了一拳的并肩之人:“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啊?” 屈湛一怔,“你离开的第五周伊始。” “哦。” “那天是岱阳上任的日子,我晚上和他喝酒的时候,他给我放了一句录音,我听发音猜是德语,当晚就找了速成老师。” “疏晨,我学会的第一句德语是七年前我们在一起的第一晚,我递给你一杯热牛奶时你回的‘Danke’。” “第二句还是那晚,你在我怀里睡着前,轻声说的‘Gute Nacht’。” 疏晨有点鼻酸,原来那些他都牢记着。 “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说德语特别动听。” “其实这些年我不止一次想和你学德语,可是我们能在一起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 “阿湛!”疏晨打断他,朗朗月色之下,夜里的凉风拨撩着疏晨的发丝,“我最近看了一组照片,它刻画了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小男孩兴冲冲跑到一个小女孩面前,举起一枝玫瑰花送给她,说‘这代表了我对你的爱意’。可是小女孩听了后却大哭起来。你猜为什么?” 屈湛没出声,显然他并不愿意听完这个故事。 “小女孩说‘你骗人,爱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小男孩不知所措地低头,只看到了光秃秃的花蕊和刺,他这才知道,他跑得太急了,以致于,玫瑰花,都掉在了路上。” “阿湛,我们是不是和他们很像?” “我们的玫瑰花跑得太急太远了,已经全部都撒在了路上……只剩下花刺了。” 屈湛听到这儿,心理升腾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他想疏晨没有说错。 他们相爱得太快、太早了,以至于没来得及多细品爱情这件事的浪漫与鲜妍,就被迫进入与时间赛跑的阶段。 可是谁又跑得过谁呢?他们用年轻的热血换来的一身荣耀,到头来却因各自的锋芒将彼此弄得伤痕累累。 爱情要是不再有令对方笑起来的魔力,那也就名不副实了吧? 疏晨继续说:“其实我得知自己怀孕的那刻就在想,如若我们之间发生的故事真的只是一个故事,那么写这个故事的人一定内心脆弱敏感又矛盾。” “一方面为了我们的故事跌宕起伏,TA把我们俩弄得死去活来;另一方面,TA又贪心的想得到一个圆满,因为我们分道扬镳的结局脆弱的TA自己承受不来。所以,我们的故事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狗血俗套、不堪入目。” “阿湛,我承认我的家庭因素,从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们,可我也清楚,真正令我们分开不是那些。” “而是因为我们丢掉了相爱最初的模样。” 终于,沉默已久的屈湛说:“难道我们现在没有回到过去的模样吗?” “可我……”疏晨望着屈湛胸口心酸地说,“心有芥蒂。” 这一夜,屈湛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翻来覆去,疏晨睡得也并不安稳。 两人犹如管家与小姐一般相处近一周,终于来到了周六。 这天上午九点半是疏晨预约的会诊时间,这是她的第二次产检。 古斯特医生看到疏晨身边的屈湛,表情莫名古怪,疏晨提醒她:“这位是宝宝的爸爸。” 古斯特就是卡尔的家族负责妇产科的医生,季疏晨到德国以后快第四周左右就感觉身体有些异样,古斯特替她检查以后确定她已妊娠四周,但当时疏晨得知这个消息以后的表情除了震惊就是呆滞,一点惊喜都看不到。 作为典型谨慎寡言的德国人,古斯特当下并没有多言。 现在看到这位孩子的爸爸,不禁替疏晨松了口气。 毕竟现在的疏晨,和当初看到的死气沉沉的她大相径庭,如今她连眉梢都略带喜色,哪像那时候,她都胆战心惊这个瘦弱的中国女子会不要宝宝。 由于现在是疏晨妊娠第七周,B超已经能看到孕囊,屈湛看到图档的时候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振奋与喜悦。 检查完从医院出来,屈湛开车载着疏晨来到一个公园野餐。 暖阳下的草坪上,有孩子在嬉戏,有情侣在合照,还有看着这一切温馨的季疏晨和屈湛。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参加“3C”俱乐部的第一年,她还只有十七岁啊,他也正是二十三岁的熟龄少年,他们在苹果树下亲吻,他背着她在草坪上“起飞”……那个时候的爱情,美好得比头顶的光芒还要温热还要明亮。 “疏晨。”屈湛突然叫她,“我们去那边走走?” 疏晨把手递给屈湛,这是继上次不愉快的谈话后疏晨的首次示好。屈湛温厚干燥的大掌握上去,疏晨借力起身后,他没有松开。 屈湛带着疏晨远离人群来到了草坪东边的小树林,然后他停下脚步。 疏晨不明所以。 “你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吗?” 疏晨望着他的眼,回忆起两人的第一次对视,终究鼓起勇气:“在Perrier,我就是那个戴面具的女孩。” 屈湛对她温润清浅地笑开:“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你知道?”疏晨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声音带着颤抖,“你……知道那晚和你在一起的人……”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屈湛抬手揉她的发顶,帮她把情绪抚平,“我以为我们无所畏惧的季总教会把Ann给打败呢,没想到那么扯的理由都把你骗倒了傻女孩!” “你醒着?!” “对,起先我只是想逗逗你,可没想到Ann突然出现了……宝贝,你要相信我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情。” “你这个……渣男!”疏晨愤愤地甩头避开了他的手,“我又不会缠着你让你负责,可你当下却让我一人承担!我还傻呼呼以为你是真的睡着了!” “你知道因为这件事情,我后来有多受折磨吗?!你既然知道是我!为什么要告诉詹忆茵那个人是唐允白!”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可我以为这只是我们俩个之间的小秘密,我以为你我都心知肚明彼此知晓那夜对方的身份!况且,我怎么可能告诉Ann这样的事?!” 疏晨气得人都在抖,她委屈地承受了这么多是非议论,之所以一直没能理直气壮地回还,其一就是她以为屈湛并不知道那夜的人就是她——那么她拿什么让他信服她除了他以外,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更重要的是,对那一夜,她有三缄其口的必要。 为了祁隽对她的牺牲,以及他鲜为人知的初恋。 想到这儿,疏晨不由愈发对詹忆茵这女人咬牙切齿起来。 “疏晨,就算Ann使我们被迫分开了一段时间,可是Sang不是依旧让我们重逢了吗?” “詹忆茵那个女人怎么可以和Sang相提并论!如果那天没有Sang的成全,我和你之间,恐怕根本没有这七年的时光!” “对!Sang简直是我们的红娘,结婚的时候一定请她到场好吗?” “谁要嫁给你了?!” “当然是你啊宝贝!” 屈湛抬起疏晨的右手俯身亲吻在她手背,接而施施然握着她就单膝跪了下去。 疏晨吓得下意识就想抽出手逃离,可屈湛认真虔诚的表情没给她机会。 “暂时忘掉一切不愉快,好好听我说可以吗?” “季疏晨,你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从十年前在唐子骏家的生日宴,我就对你一见钟情。” “我也忘了为什么会注意到你,但我记得那天的海棠,你数了四朵,二十瓣。那年你十四,而我二十。” “你第二次惊艳我,就是在这样的一片小树林里。” 这时疏晨有些不知所措,屈湛便拉着她的掌心覆上他前胸的口袋,硌手的怀表随着他的心跳起伏,屈湛握着她的手把怀表拿出来,他按开表盖,让疏晨看清表盖上的那幅手工雕刻的迷你画。 穿着舞裙的女孩仍是蹁跹在那上面,只是背景不再空白,而是变成了眼前这般的小树林。 表盘的画面也变成了一个正下腰抓腿的芭蕾女孩。 眼泪簌的就跌出了眼眶,疏晨颤抖着睫毛努力看清那个女孩,可如今就算她看不清那个女孩的面庞她也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怎么又哭了宝贝?”屈湛就算是跪着也能轻而易举抬手替她抹去泪花。 “为什么你从来都没有提起过?” “因为我知道那是你的遗憾,可是你知道吗?那天你没能上台,这也是我的遗憾。” “不,那天我最大的遗憾不是没有上台!”疏晨哭着说,“我最大的遗憾,就是只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看你观礼别人完成我的梦想!” “我才十四岁,可我却已经喜欢你好久好久了。因为屈欣告诉我你也会来,我就想把我的芭蕾跳给你看!” “我学了十年芭蕾,就这么一次选择独自表演,却没办法上台让你看到我。” “现在更不用说了,我……” 屈湛不得不起身拥住了她,这是爆炸案以来,他第一次能够这样安稳抱着她,而她在他怀里痛哭流涕,不再是因为分别。 “别怕。” “我还有一辈子等你起舞。” ——而是因为回到了港湾。 9. 尽管屈湛一点儿都没将他的完美求婚施展开来,但总算还是不负众望地哄好了孩儿他妈。 自从确定了十年前的“恋爱心历程”后,疏晨反倒比以前更粘着屈湛了。 屈湛也是乐在其中,毕竟两人终于有了时间好好相处,他国内的事务有大舅哥和职业经理人,欧洲公司的秩序本就井然有条,他处理公务与照顾疏晨还有宝宝游刃有余。 他俩也好好沟通了有关疏晨的学业与孩子的问题,传统的两人都坚定孩子必须是中国籍,所以等到疏晨正式申请产假,他们就回国。 至于学业疏晨想得也很清楚,她不可能半途而废,因此生完孩子她就带着孩子回来完成学位。 可是谁也没想过有一天,这孩子会不辞而别。 下初雪那天,疏晨去上课,她今天准备向学校咨询产假事宜。 这一路她都走的很小心,没想到意外仍是发生了。 跌倒在地的疏晨绝望地看着自己腿间那蜿蜒的血流,她觉得她可能会就这么痛得要死去了吧……而这样的时刻,她突然就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她愧对终生的女人。 那就是她的妈妈黎若雪。 因为她现在的模样,与二十年前倒在血泊中的黎若雪何其相似。 而那时令黎若雪遭此番劫难的罪魁祸首,叫季疏晨;那个溺毙在血泊中的死婴,叫季疏桐。 疏晨在意识愈发朦胧之前,艰难地调出了那支破旧的功能机通讯录上的第四个联系人,是一个她存了很多年却从未拨出过的号码。 疏晨没等多久,电话就被接起:“喂?” “是我,我是季疏晨。” “……我知道。怎么了吗晨晨?你那边很吵。” “我现在没办法去安静的地方,你介意我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疏晨疼得深吸了口气,努力用淡得不能再淡的口吻说到:“为什么我做错了事,你不能向别的妈妈那样惩罚我?是因为我——罪无可恕吗?”所以你选择冷冻我、忽视我,把我从血脉相连的脉络中剔除。 “对不起,疏晨。”黎若雪听了疏晨的话后奔溃地大哭起来,“因为我实在是太痛了,我知道我不该恨你,可是我……” “我知道了,我现在终于能体会你有多痛了。”黎若雪根本已听不懂疏晨的话,只在电话那头不停地忏悔,疏晨用尽全力打断她:“你别再觉得遗憾了,因为我真的、真的……遭到报应了。” “妈——”疏晨念出这个字眼的时候陌生又生涩,这回她经历的痛,比任何一次与爱人的别离都更钻心,“这次我是真的不会再回去了。” “因为我更对不起你。” 疏晨含着泪挂断,她咬牙让自己清醒和镇定,如果这个孩子没能活下来,她是一定不会再回国了的。 因为她会一直一直待在这个国度,绝不让她的孩子成为没有家的孤魂。 …… “疏晨!疏晨!” 疏晨循着冰凉的触感望去,只见屈湛焦急地看着她,她好一会儿才迷蒙地对上焦看清四周的情形。 霎时就松了一口气,她就睡在家里,只是做了个可怕无比的噩梦罢了。 屈湛给她洗了个脸,拥了她好一会儿才轻舒了口气,“疏晨,你刚刚……叫你妈妈了。” 共枕这么多年,疏晨从来没有说过梦话,这是屈湛第一次听到,还是如此绝望悲戚地哭喊了声“妈!”——他料到她该是做了噩梦,当机立断叫醒了她。 疏晨没说话,屈湛便摇了摇搂着她的手臂,“怎么不说话,嗯?” 疏晨往下躲了躲,隔着睡衣在屈湛手臂上咬了一口。 “我梦到下雪天自己去学校,然后摔了一跤,流了好多血,不知道孩子有没有掉。” 听到最后一句时屈湛心头都忍不住一紧,何况身临其境的疏晨了。 他亲吻她的眉心,听到她略带伤感地打开话题,“阿湛,你知道为什么我对我妈誓死不会和解吗?” “别说傻话!” “不是傻话!因为,她对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应该的。她的所有道歉,所有原谅,只会让我欠她更多。” “我全都记起来了阿湛。”疏晨坐起身,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我在梦里经历过一遍,什么都想起来了。” “在我还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我看到妈妈靠在楼梯上,好像很累的样子,我就想起了老是和哥哥玩的直接从扶手上滑下去的游戏……于是,我就像平时帮哥哥滑下去一样,推了妈妈一把……我现在都还记得我妈从楼上摔下去时惊慌失措的惨叫声,以及,她滚到一楼地毯上时,浸湿地毯的腥红。 “我虽然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知道自己伤害了她。 “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她……再见时,就是她抱着疏晨回来……然后,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从那天起,我就没有妈妈了。 “我以为我忘记了,我以为我晕血是因为大哥因为痛经,可是直到那天我知道疏桐是若梅阿姨的女儿,我才终于、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会失去妈妈、得不到她宠爱了——因为是我亲手杀死了那个本该叫季疏桐的、爸爸与妈妈亲生的天使…… “这么一想,季博征那臭老头对我的厌嫌,恐怕也是那时候起的。 “他恨我,就像恨令我奶奶难产过世的爸爸一样。” 难过地说完这些,疏晨低着头声音闷闷地传来:“其实……她也是关心我的。” “你还记得我们……在小旅馆的那个初夜吗?我离开后内心实在是太慌乱了啊,第二天我和祁隽就被爸爸的人带去了西雅图,可是在那里,我见到了她。” “尽管,她就凭当时的情形判断和我在一起的人是祁隽,后来以此……唾弃过我。 但因为她是局外人啊,她并不知道,一直以来和我在一起的人,是你。” “阿湛,这也是我离开你的原因啊。” “因为我终于明白,我得到的那些都是侥幸,所失去的,才是人生。” “而我的人生,早就在恨自己生身母亲的那刻,被断送在自己手中。” 一番沉重的叙述后,季疏晨如释重负,屈湛却神情肃穆泠然。 他对疏晨说:“疏晨,我赌气和你解除婚约的时候,你受了很多委屈吧?” “我相信,这绝对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情了。” “后悔为什么我会被自己所谓的三观绊住手脚,又一次放任你离开。我还自诩是爱你的呢,却没有‘against reason’、‘against peace’。” 果然爱情啊,不失去过一次理智、违背过一次常理,怎知爱人的“爱”,有怎样深重艰涩的意义。 屈湛话锋一转:“可是这么一想,你妈妈对你或者说你爷爷对你爸爸,不就是犯了和我当初一样的错误吗?” “所以疏晨,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疏晨用指尖抵住屈湛的唇,“我原谅你了啊。因为是我先犯错的,是我先把杂质掺入我们的爱情里的。” 屈湛拿下疏晨的手,淡笑,“你看,我道歉了,你原谅我了。这个过程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不是吗?” “跟你妈妈好好道个歉吧疏晨,她一定会原谅你的。” “她对你的爱,一定比你想的更深厚更伟大。” 疏晨想起梦里黎若雪奔溃的哭声,心碎得这么真实。 她在屈湛鼓励的目光下凭着头皮拿出了那支旧功能机,与梦里情景重现般,她找出了第四位联系人,拨出。 此刻的故乡的夕阳当是下山了,不,现在快到冬令时,那儿的天都黑透了。 他们在吃饭吧,而她的手机会不会恰好…… “您好?”电话被接起,黎若雪一成不变的官腔让疏晨有些退缩,但她总归不是个会怯懦的人,她调整气息后郑重其事地继十七岁以后,第一次开口叫黎若雪:“妈妈!” 电话那头迎来的是长久的沉默,疏晨无可奈何地:“我是季疏晨。” “我知道!”黎若雪接得飞快,又像是生怕语气不够热切疏晨就会挂断了般,慌张急促地改口:“妈妈知道是你!你那边是不是已经凌晨了?发生什么意外了吗?你是不是没找到你爸爸还是你哥哥?他们这几天去刚果了,你别怕!我现在就找人帮你联络!” “妈!”第二次叫疏晨就顺口多了,“我没有事,也不找爸爸和哥哥……您吃饭了吗?” “哦,已经吃好了,谢谢你。” “桐桐呢?她在家吗?” “她在家,可是我今天在庄园,她没和我在一起。” “哦好。” 电磁波又平稳流动了好一会儿,两人同时开口。 “妈!” “晨晨!” 季疏晨顿了顿,“您能让我先说吗?” “好好好,你先说!” “……妈妈,对不起。”疏晨深呼吸,“对不起,害得你流产失去了妹妹。” “你能原谅我吗?” 黎若雪良久才反应过来疏晨说了什么,这时她突然就有点怪罪起季霆来了,怪他在这样特别的时刻没有陪伴在她身边——她的喜极而泣不能和他表达,她的手足无措他也无法替她解决。 于是她只能含着泪,抽噎着回答女儿:“我原谅你晨晨,我早就原谅你了。” 这一刻季疏晨的不安与紧张才烟消云散,她甜甜地冲屈湛笑着,对电话那头的母亲开心地说:“谢谢你啊,妈妈!”欢快地好似叫上瘾了般。 “哎!”黎若雪应着声,嘴角亦是如释重负的上扬,“听岱阳说你怀孕了,算一算快两个月是不是?会难受吗?宝宝有闹你吗?身边有谁照顾着啊?” “是的,五十天出头了,最近开始有点孕吐了,不过TA挺听话的,没怎么折腾我。屈湛一直在照顾我。” “就他一个人吗?诶不行,我得过来照顾你,哪有女儿怀孕当妈的不在身边的!妈飞来照顾你吧!” “不用了妈!阿湛一个人就把我照顾得很好,您不用担心。” 闻言黎若雪敏感地揣测是不是她管得太宽太把自己当回事疏晨嫌她烦了。 黎若雪一下子就没了声,才把关系梳理好的疏晨耐心解释:“不过您要过来照顾我当然也好啊!我和阿湛都欢迎你们过来!” “好好好!” 黎若雪敞开怀和疏晨聊了很久,直到屈湛出声阻止母女俩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的疏晨凑上去亲了口屈湛,“阿湛,谢谢你!有你真好!” 获吻一枚的屈大爷傲娇地回了个舌吻,难舍难分小半天都把疏晨吻睡着了,他才在她耳边轻语:“你才知道啊傻女孩!Schoene Traeume!” “Gute Nacht!”疏晨还是听到了,迷迷糊糊地回他。 第二天上午,米粒婚礼过后许久没有音讯的沈柏勉给疏晨发了讯息,说想带着女朋友一起来德国找她玩。 疏晨言简意赅地拒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来玩还是避难的。” “连你也不帮我吗?” “沈柏勉,我不止一次提醒过你,如果非要让我在你姐和你之间选一个,我肯定支持柏姿。” “凭什么啊!难道我的爱情就不值得你鼎力相助吗?” “在我看来,这不是价值问题,而是取舍抉择。” “你就不能帮我一次吗?” 疏晨看着屏幕上的字,她能感受到柏勉的失落,她删掉已经打好的那行“我帮你的话,柏姿怎么办”,改成:“等柏姿先结了婚再说。” 这下沈柏勉高兴地直接发了视频过来:“疏晨疏晨!你真的会帮我吗?!” 疏晨被他高昂的情绪感染,也笑得格外开心:“傻样!你说我能不帮你吗?只要你别犯浑,一切好说!” “我什么时候犯过混了!”沈小少爷洋洋得意地凑近镜头,“对了,我外甥呢!我要看看你肚子!岱岱这个人真的是!上次来的时候一点儿都没透露!” 尽管疏晨现在丝毫没显怀,她还是把镜头调到自己的肚子给他看,柏勉清亮透彻的双瞳一如既往,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屁孩。 聊了会儿疏晨接收到了屈湛频频发来的眼神,自觉地和沈柏勉告别,挂断后环胸问屈湛:“怎么啦屈大爷?” 屈大爷说:“婚纱到了。” 故事到这儿,就只剩一章啦! 如果因为我笔力不佳导致小宝贝还是觉得一头雾水的话,就请体谅体谅十几岁时,最是张牙舞爪、异想天开时写完此书的我吧! 10. “婚纱?”疏晨觉得这真是个意外的惊喜。 屈湛颔首,“卡尔派专人取来了,还在他的别墅,我们现在过去试。” 卡尔和米粒的蜜月上周才结束,米粒除了第二天来看过她以外,其余时间都宅在家里休养,个中原因不言而喻。 疏晨和屈湛抵达时,米粒兴高采烈地出来相迎,精神气十足。 婚纱放在疏晨暂住过的一楼客房,打开门的刹那,疏晨被房间中央那袭雪白无暇的婚纱深深惊艳到了。 婚纱的上半身没那么多繁复的花纹,只是用丝绸如绷带般一卷一卷由下至上,最上是交叉一字领;裙摆则是几米长的曳地摆尾,花纹是大气铺陈的装饰刺绣,点缀的北欧风花朵用的蕊是真钻与珍珠,细小精致。 远远望去,就像一条别出心裁的芭蕾舞裙。 屈湛没跟着进来,疏晨不喜欢外人帮忙换衣服,便只剩米粒全程陪同。 换完以后米粒有点莫名地紧张,仿佛疏晨真的今天就要出嫁似的。 “Teasel,你要不要把头发披下来试试看?”米粒已经不知有多少年没见过疏晨长发飘散的模样了,她听卡尔给她解释过,传统女子已婚后会将头发盘成髻,只有入夜时才能由丈夫解开。 她不知道疏晨是为什么,不由发问:“为什么这些年你都不愿意把长发披下来?” 疏晨听到这话后,眼前立马闪过十七岁那年,她将马尾散开回眸看向屈湛的那一幕,那刻屈湛的闪神与后来他的见色起义令她深觉,自己绝不能给别人见识她的妩媚的一面。 于是为了省事,她大多时候都扎一只清爽的马尾,素面朝天。 然而更深层的原由只有她和屈湛才知晓。 “因为‘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米粒让屈湛进屋的刹那,屈湛做了个吐纳,虽然他不是第一次看到穿婚纱的疏晨了,但毕竟这一次的意义极其深远。 当屈湛看到他长发披肩、妆容清雅、穿着他亲手设计的婚纱的美艳未婚妻季疏晨时,他眼中的光芒、上扬的嘴角如何都压抑不住。 他不由自主地蹲下身,视线与疏晨齐平,疏晨对他的反应满意极了,甜甜地笑问:“好看吗?” “好看!太美了宝贝。”他亲吻她,从眉心到鼻尖,从唇瓣到脸颊。 缠绵了好一会儿,屈湛才放她起身。 疏晨走到落地窗前,提起裙摆,在宽敞的落地窗前,踮起脚尖旋转一圈,回眸。 从芭蕾舞裙到纯白婚纱,从惨绿少女到美艳人妻。 她是他的季疏晨,他的Teasel,他的川续断,他的起绒草。 他多么幸运,有机会见证她一生的美丽、折翼还有起舞。 “亲爱的季疏晨小姐!”屈湛长身玉立于半步外,目光里的温柔深情似水,“你愿意嫁给我,屈湛为妻吗?” “我愿意!” 这对情人的笑容一定比窗外的夕阳更璀璨。 两人举办婚礼的教堂选在了屈湛求婚的小树林边上,来观礼的人除了双方亲友,还包括朴管家、Mark王这样的见证者。 值得一提的是,这天是季疏晨的24岁生日。 连柏姿也不住赞叹屈湛这男人的用心,疏晨和她说:“要是三个月前,我绝对不敢幻想此生还有这样的圆满。可是柏姿,我终于还是等到了。” “就像跳了一支圆舞,中途交换过舞伴,离开过舞池中央。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回去起点寻回了最初的那人。” “柏姿,记得一定要抢到捧花啊!” 季霆牵着疏晨走向教堂另一端,每一步都迈得沉稳缓慢。 “晨晨,今天以后,答应爸爸都别再哭鼻子了。” “好。” “晨晨,二十四年前的今天,你出生在晨光稀疏的清晨,爸爸的人生终于凑足了一个‘好’字。” “爸,你人生的‘好’字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那爸爸也祝愿你,从此只更多‘好’。” “谢谢爸爸。” “晨晨,爸爸有很多话想说……可是爸……” 疏晨泪目:“爸!我爱你!” 这时父女俩已走到屈湛面前,季霆牵起疏晨的手,放在掌心细细看了好一会儿才让屈湛接过去,他倾身拥住身披白纱的女儿:“爸爸也永远爱你!” 转身的那刻,依旧是,红了眼眶啊。 只有黎若雪察觉出季霆的异样,她同他说:“老头子,我们的大宝贝出嫁啦!” “是啊。”他自然地拿过她的手握着,“怎么突然就叫我老头子了?” “都做外公的人啦!” 季霆宠溺地刮了下妻子的鼻尖,一旁的帕格尼终于忍不下去,踢翻了狗粮:“哎哎哎,今天结婚的是我们的灰武士好吗?!别在那儿加戏!” 后排的唐子骏听到后忍俊不禁,也把妻子佟婉的手攥到掌心,感慨:“疏晨和屈湛终成眷属实属不易啊!” 祁隽搭腔:“是啊,幸好他们在一起了,才没愧对小爷当年的肝胆相照!” 知情人唐子骏与他相视一笑,再看看窝在他怀里认真观礼的夏韵,“那你是不是也欠我个人情啊?” 沈柏勉不甘寂寞地凑上来:“什么什么!” 季岱阳从前排收回刚给疏桐擦完眼泪的手帕,回过头:“沈小兔!安静点!” 米粒听到这句笑扑到卡尔肩头,动静有些大了,被台边做伴娘的柏姿乜了一眼。 这天所有人皆因那对庄严圆满走向神圣婚姻殿堂的俪人而如沐春风、其乐融融。 沈柏姿不负众望抢到了捧花,疏晨笑得花枝乱颤,把头顶当年成人礼时季霆送的钻冕都碰歪了。 故事里的男女主角十指相扣,屈湛对疏晨说:“老婆,生日快乐!七周年快乐!新婚快乐!” “还没到七周年呢!”疏晨纠正他。 屈湛的目光深敛溢满笑意:“不是没多久了吗?!” “才嫁给你,就这么敷衍了吗?”疏晨佯装生气。 屈湛附在她耳边轻声道:“都砸手里了,你以为这辈子你还能嚣张多久?”说完就吻了口她的鬓角。 疏晨在一片喧闹嬉笑中拽起屈湛的耳朵肆意张扬:“当然是一辈子!” 不知情的众人拍手叫好,就连一向严肃端庄的屈家夫妇都被这小两口逗得开怀大笑。 从此,晨光稀疏也没关系了啊。 因为我有了一个每天对我说早安的你,你吻醒我时,就一定是阳光明媚的早晨。 我亲爱的屈湛先生,Yes,I do! 尾声 七周年的那天疏晨有课,幸好只有一节而已,下课出来的时候,看到季霆夫妇疏晨一愣。 这个时候疏晨都快有五个月的身孕了,期间的每一天出行都是由屈湛接送。 “晨晨,是阿湛拜托我们来接你回家的。” 疏晨带着狐疑上了车,期间黎若雪的表现特别没话找话,令疏晨忍不住疑问:“他到底搞什么鬼?你们为什么这么紧张?” 穿帮的黎若雪冲季霆吐舌,季霆温润笑着:“你到了不就知道了。” 一路平稳地开到了家,季霆和黎若雪都没有下车,等他们的车驶走后,疏晨才发现前院铺满了她最爱的Mister Lincoln。 不知为何屈湛长身玉立在庭院中央,看上去竟然有些紧张。 “季疏晨。” 就在季疏晨以为他会从背后拿出一捧玫瑰的时候,他竟从身后拿出一沓纸,纸上打印的,居然就是季疏晨曾将给他听的那个故事原图。只是…… 小男孩低头看到光秃秃的花枝后,如梦初醒般转头望去,他沿原路返回,不一会儿他又跑回来了,只是他丢掉了花刺,手里捧着一堆玫瑰花瓣。小女孩破啼而笑。 “他把玫瑰花全部都捡回来了——这才是这个故事真正的结局。”屈湛别扭地说。 那我们的故事呢?是不是也该是这样圆满的? 季疏晨把脸别了过去,她不想被认作是悲伤也哭,高兴也哭的怪物。 信风吹动屋檐下那只银色的铃铛,发出“叮当”的脆响。将庭院围起的矮墙上停了一对不知具名的灰腹蓝尾的小鸟,你一言我一语的,似在争论。 季疏晨倾耳所闻,那叫声像是在说德语的十年“decade”,来不及细辨,脸上忽然沾上一滩不同于热泪的触感,尚未抬手就被人自身后拥住。 屈湛灼热的呼吸喷在季疏晨因为怀孕有些浮肿的侧脸上,双手环在季疏晨的肚子上,用力拥紧他的妻儿。 我们的爱情经历过猜疑、告别、甚至是放弃,然而我们依旧能在一起的原因,不是因为太走运上帝眷顾,而是因为我们懂得释怀、坦然、有咬住不放义无反顾的决心。我们太明白一个错过,将迎来几个世纪的叹息,太不希望每个初醒的黎明惺忪相视的人,不是你。 你是我流浪过的每一个地方,你是我唯一守候的花园,你是我心中埋藏的最后的真心话。 但是对不起,为了过去因为不曾爱过除你之外的人用爱伤害过你;谢谢你,为了现在你仍能让我清晰感知自己对你的爱;我爱你,为了祈求未来的每一天我都能这样对你说。 在这个大雪纷飞、玫瑰满地的异国庭院里,男人安静抱着女人观闻落雪,开始他们的第八年。 此生怕是再也无人知晓了,在纽约那家中国留学生聚集、以水的名字命名的酒吧的最大那个包厢里,装真心话大冒险的木筒里少了一支签,上书:请问在场的有你喜欢的人吗? 那支签后来被所有人认定是大冒险,可是在屈湛的保险柜里,藏着一支多年不朽的木签,木签的后面写了三个字—— 真心话。 “阿湛。” “嗯?” “下雪了。” “是啊。” “玫瑰花,又回来了。” 全文完 2017年4月29日 22:58:45 后言 以下是在过去零收藏零评论的时候写的: 十几岁的故事就让它永远留在十几岁——写在《灰色忍者》最后 一直到两个多月后的现在,我才开始着手写我人生写完的第一本小说的后言。 从我自身来讲,这是个特别特别成功的作品。 因为至少我把它写完了,不是吗? 我把疏晨和屈湛的爱情写完了,我写完了一个我从小就开始刻画的家族里,那个总是处在黑白边界游走的女孩的一段长长的故事。 因为是后言,真的不想讲求什么逻辑、什么精心镌刻,只想做一个话唠。 只说给自己听的话唠。 就算这第一本小说,写到最后一章,也没有人评论,也没有人收藏,全文82的点击量,可我还是要给自己第一次写完的长篇小说一个结言。 我其实一点儿都不排斥目前为止的的成绩,我是真的没有很在意。 我只是简简单单想把这个故事写出来罢了。 想写一对年少情侣,从坠入爱河到分开再到圆满。 其实开文之前(貌似是两年前的事了,笑)一直在纠结,楔子里、简介里到底要不要写明,阿湛在纽约的初恋、逃婚的未婚妻,依旧是他的现任。 后来想,这是我铺的一个套路,怎么能轻而易举自我拆穿呢?遂,有了如今的开头。 尽管一早就想好了大纲,可是第三卷的解除婚约后续我都写了大半,卷二的回忆部分我却写得分外艰难,才导致全文将近消耗了四年时间(包括没有发表前中学时代写的纸本)才真正讲述完。 卡文不是最痛苦的其实,痛苦的是,在阿湛和疏晨已经分开后,我要为他们浓墨重彩的过去添油加醋,细细描绘。 描绘曾经他们如何相爱、如何交心、又如何产生芥蒂、后来如何分手。 实际上我不愿用“破镜重圆”来形容两人回国的后续。 因为在我心里,这两人除了彼此之外,没有过别人,允白也真的只是阿湛被疏晨气昏了头以后找来的救兵。 虽然允白并不想救他。 允白这人吧,我也不是刻意要洗白她,可从头到尾,允白就是个对阿湛虎视眈眈却迫于疏晨强压一头才没办法大显身手的反面角色。 唔,这么说岱阳哥得不高兴,毕竟他这么炮灰。 可是还是不忍心,他们俩不幸福。 我是个特别贪心、特别执拗追求圆满的人呐。 所以文里的每个人都各自幸福着,卡尔霸王强上弓米粒,唐子骏强取豪夺佟婉、祁隽脱离花丛找到真爱、柏姿勇敢追随初恋、柏勉……唔,这么算来只有我们小白兔柏勉最惨了。 柏勉和程梨原本是我想开的另一本文,纸本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就不想再继续了,因为太痛苦了。 比写疏晨和阿湛的时候更痛苦。 便就作罢。 或许我天生就不适合圆谎,喜欢圆满的结局,可又写了不少很虐的设定,到最后圆不回he了,就太监。 有机会的话,我还是会努力让他们重见天日的。 左手和右手拉钩! 对啦,还有关长辈的问题,我觉得这就是个狗血而已,适当撒一把还是不影响我自己的心情的。 就是有时会边写边流泪,最后依旧大团圆。 说起来,现在在写下一篇文的时候更惨,太投入就悲观。 总而言之,还是非常非常开心,在这个我一直眷恋的平台写完人生第一部人物超多事物超繁琐的第一篇言情。 我习惯碎碎念了,但都到最后了,还是要小隽永一下。 诚如我在最后一章所言,这个故事,是我从十几岁开始写的,而今也很快就要不是十几岁了。 所以,十几岁的故事,就让它留在十几岁。 我会在十九岁的最后一天零点,发表这后言,随后将它转成完结。 就算有别字、有漏洞,任性如我也不打算修改了。 嗯,因为我还有别的故事要写呀! 因为二十岁的故事就要开始了呀! 再见,《灰色忍者》。 你永远是我的骄傲所在。 永远爱你的大魔王Snail Kelp留 2017年7月9日 17:32:49 *****************分割线************************ 这是现在想说的: 过去写的东西,总带了点无病呻吟矫揉造作,却永远饱含热忱与真诚。 《灰色忍者》蕴含许多我与小说的第一次,第一个塑造的小说人物,一个完成的长篇。 我知道或许这个故事里好多事物有些过时,笔触也青涩喜欢兜圈子。 但你们依然懂了我要表达的对不对? 谢谢你们,看到你们跟我说相见恨晚,我又何尝不是? 后会有期。 爱你们的广坤留 2020年1月3日 16:34: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