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 第1章 风起 冷风似刀,飞雪如絮。夜风里透着刺骨的寒意,风过时拂起檐上细雪,纷纷扬扬。巷子里晦暗不明,偶有行人路过也是神色匆匆。 街口茶铺前,一老叟正案前烹茶,动作娴熟,一举一动皆风雅。炉上卤汤沸腾,烟雾淼淼。锅中的牛肉翻腾,香气四溢。 屋脊上,林羡鱼长长地打了个哈欠。风雪依旧,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许是冷了,他自腰间摸出个酒壶喝了两口。烈酒入喉,脸颊上泛起了嫣红。 这样的天气没有人愿意出门,可林羡鱼不得不出门。前日夜里宫中入了贼,不光从珍宝阁中盗走了外邦进贡的宝物,还伤了柳渊最宠爱的妃子。 这事本不该伏魔司管,可那贼人不是寻常人,这恼人的差事便落在了林羡鱼身上。 林羡鱼叹气,从兜里摸出个两个梨子,在袖子上蹭蹭,向那烹茶的老者道:“吃个梨子。”手一扬,梨子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飞了下去。 老叟伸手,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梨子,笑着摇了摇头。 林羡鱼捧着梨子,一口一口咬得认真,垂在半空的双腿晃晃悠悠,目光落在了长街尽头。 风雪未定,一辆马车自街北疾驰而来,碾碎了地上的冰雪,却踏不碎这一城的寂寥。 马车在茶铺前停了下来,车帘掀起,一双手自马车内伸了出来。“三斤酒,一份卤肉,一份青菜,十个馒头。” 说话的人声音有些焦急,很轻,但听得出内力颇高。 林羡鱼依旧不紧不慢地吃着梨子,瞥了眼那辆马车,唇角勾起一抹笑,复又看向了别处。 老叟动作的倒快,一会功夫就将那人要的东西包好递了过去,佝偻着身子,低声道:“一两银子。” 马车中的人明显一愣,却没有吱声,取了银子往老者掌中放去。可就在这一瞬,捏着银子的手忽然停在了半空中。 那不是一双老人的手。 这双手,白嫩纤细,虎口有茧,是一双握刀的手。 林羡鱼眉角一挑,人已如鹞子般滑了出来落在了马车顶上。长剑出鞘,寒气四溢。 “西域三鬼,盗珍宝,伤十三人,随我回伏魔司!” 马车中的人一惊,手忙往回撤,却见那老叟忽然站直了身子,眼中寒光乍现,手上一挽向前一拽,“嘭”的一声,一人滚落在了雪地里。 “唰!” 老叟腰间长刀出鞘,指向地上的人。 原本萧条的长街上,瞬间出现了二十几名伏魔司的人,将所有的退路封死。 林羡鱼眼中迸射出寒意,挥手,“动手!” 话音落下,就见那地上的男子一个鲤鱼打挺蹿起,就往东边奔去,而马车内同时两股内力向四周散开,逼得刚到马车前的伏魔司众人退后两步。 林羡鱼眼眸微敛,向伏魔司众人道:“揽雀,去追白面鬼。”言罢,两道人影射出,朝跃上屋脊往东去的白面鬼追了去。 马车在内力作用下四分五裂,两道人影疾射而出本想半空,不料头顶上一道威压劈头落下,登时身子向下坠去。 “想不到,捉我三人,竟劳烦伏魔司掌首林大人亲自出手,实在荣幸!” 说话的是个身着浅色长裙的女子,眉眼间几许魅惑,纤长白皙的手指上挽着一朵白色的小花,竟生生让人觉得有些悲伤。 她身侧站着位俊俏的年轻人,素色的长袍雅致,眉目淡淡,一双细长的眸子赤红,披肩的长发随风飘动,缓缓地迈出步子,斜斜搭在了女子的肩上,唇边笑容阴冷。 林羡鱼伸出手指晃了晃,眼中亮澄澄一片,俊眉微挑,“三招。”话罢,长剑一扫,跃了出去。随着他指间的动作,无数道蓝色的剑气疾射而出。 彻骨的寒风席卷而过,剑气凛冽犹如蛟龙,却有萧索之意。那两人的兵刃一短一长,朝林羡鱼的肩井穴打来。林羡鱼脚下一顿拔地而起,身后疾风呼啸,长剑已至后心。 “噹!” 一声清脆的响声,林羡鱼反手一剑,挡住他的攻击,却已变换了招式往下翻去。一道寒光飞起,地上的浮雪被剑气扬起,横扫之下,将那二人笼罩在了其中。 那女子鼻间冷哼身子忽然收缩就地一滚,手中短剑向林羡鱼下盘扫来。林羡鱼向后一翻避开短剑,身子向下一弯,剑自左边伏地反手向后刺出。 “噗哧”一声,长剑已没入了那男子的肩上。女子见此情景眉头微拢,长剑向上一挑,又斜劈而下,将林羡鱼逼退,却又举着短剑一个旋转自林羡鱼头顶劈了下来。 林羡鱼伏地一跃,剑横扫而出,却是虚晃一招,掠过那女子身侧时候冷冷笑了起来,手猛地挥出一掌,长剑迂回已刺入了她的小腿中,而那一掌结结实实落在了那男子的肩头。 两人倒地,立刻有伏魔司的人围了上来。女子恶狠狠盯着林羡鱼,脚下忽然一勾,手上连挥出数掌,拂向了林羡鱼的面门。 不料,林羡鱼笑眯眯地向后退了步,手中一挽,指尖泛起点点幽蓝。手一扬之下,无数根细针朝两人飞了过去,没入了他们的身体里。 “你卑鄙!竟用锁魂针!” 女子面色煞白,话音方落便喷出了一口鲜血,无奈身上经脉被锁魂针封上无法运气,只能被伏魔司众人捆了个结实。 “咚!” 又是一声响动,有人落在屋脊上,收刀。 林羡鱼收剑,朝其他人招了招手,“带走,交差。” 雪终于停了,天地间寒气更重,巍峨帝宫被白雪覆盖。万般皆静,唯有宫人匆匆而过的脚步声。 柳渊听完禁军统领裴冀的禀告,慢悠悠地摸了摸下巴。思索了半晌,他的唇角翘了起来,龙渊阁似乎近来堆积了不少各地悬案疑案…… “让伏魔司的人去龙渊阁除除尘吧。” 裴冀的嘴角一僵,却听柳渊轻快地说了声“就这样,去吧。”之后,瞬间垮了下来。 刚刚抓捕完犯人正在整理案卷的伏魔司众人,还没来得及歇息,就见裴冀晃悠悠地进了门。 林羡鱼见他进来起了身,微微颌首,“裴统领。” 裴冀回礼,颇有些无奈道:“圣上命你带伏魔司众人去龙渊阁,三日后随刑部尚书宋微出巡。”说完,留下一脸诧异的林羡鱼便匆匆离去了。 第2章 屠寨 林羡鱼看着已经不见了踪影的裴冀,心中有些疑惑。 这伏魔司尚有一堆的要事要处理,朝堂中波云诡异,而江湖上更是暗潮涌动。前些日子西南之地还传来消息,有魔宗的人出没。 林羡鱼微微叹了口,实在捉摸不透君上的意思。这龙渊阁的悬案一向有京兆府衙处理,怎么这会又让伏魔司去查阅案卷? 正思索间,名唤揽雀的属下抬头,“掌首大人,您要进宫吗?” 林羡鱼没有接他的话茬,只交代众人将那西域三鬼与盗窃案的案卷一同移交大理寺,一人出了伏魔司的殿门。 当天夜里,柳渊的寝宫内先是传出一阵又一阵激烈的响动,接着传出低低的争辩声,众侍卫纷纷探头,一脸莫名。 裴冀从晨风殿门前路过,暗暗摇头。他们这位年轻的帝王,看似仁慈敦厚,实则有些恶趣味,也难怪林羡鱼会抓狂了。 林羡鱼与柳渊争辩无果,于是伏魔司的众人在龙渊阁待了三天三夜,被书虫咬得满身包之后,终于接到了宋微要出巡的消息。 大清早,林羡鱼领着伏魔司众人出现在了宫门外。 宋微远远瞧了眼,心中有些感慨。这人一身红色的官服,往那一站,可真是赏心悦目。二十几岁的年纪,满满都是朝气。 林羡鱼并非东岳人,知晓他真实身份的少之又少,而柳渊便是其中之一。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林羡鱼入江湖,柳渊入住东宫。 他十二岁入江湖,十五岁时一剑连挑宸州十二水寨而名动天下。江湖人对他的评价很好,样貌俊美,性格谦逊,时常看到他都是笑着的,眉眼弯弯,很是讨人喜欢。 柳渊初登帝位时设伏魔司,原伏魔司掌首在三年前追查一桩案子时失踪,年仅十八岁的林羡鱼因此回了京都接任伏魔司掌首之职。算算时间,至今已有七年的时光。 “宋大人。” 林羡鱼唇角两端微微翘起,一双明亮的眼睛弯成了新月,十分的客气。 宋微颌首,看了众人一眼,扬手,“走吧。” 出巡的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城门,举着公正廉明的牌子,很是气派。 城墙上,一身便装的柳渊望着众人,神情不明。身侧的裴冀轻声道:“圣上,这出巡之事,为何让宋大人去?” 柳渊转着指间的玉扳指,眼睑微敛。前些日子有人密奏弹劾宋微,说西南大旱之际,宋微借机敛财。如果还让他留在京都,那些人又岂会露出马脚?宋微的性命恐怕也难保。 裴冀默声。宋微在朝为官三十余载,清正廉明,刑部在他手中从无冤假错案。这样的一个人,又岂会去做那些天怒人怨的事? 圣上这是在保宋微的命啊…… 一出帝都,林羡鱼立刻来了精神,与伏魔司众人闲聊着,从江湖轶事说到各地风土人情,又谈到天南地北的美食,气氛倒十分融洽。 宋微和林羡鱼虽然同朝为官,但两人关系并不算亲密,甚至宋微对林羡鱼有几分忌惮。这份忌惮有部分源于柳渊,而更多的是因为林羡鱼这个人。 这人不像朝中那些官员,要么左右逢源,要么刚正耿直。他这个人说好,也好,说坏,也坏。 这好,那是他给人的感觉极好。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样一个随时面带微笑的人,是十分讨喜的,宋微也不例外。 这不好,是因为宋微的感觉。他在官场浸淫多年,从没见过这样一个温和的人。在他看来,越是温和的人,远比那些圆滑的人更难相处。 谦逊温和,那是骨子里有一份高傲;笑脸相迎,若是翻脸,那必然是决绝的。 这个年轻人少时便名满天下,功夫就不必说了。所有人都说他贪吃,亦正亦邪,可他却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不与人亲厚,也不疏离。 林羡鱼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向车内的宋微问道:“宋大人,咱们这次出巡,是要去哪里?” 宋微闻声从马车内探出头,摆了摆手,便有人把案卷呈了上来。 林羡鱼接了过去轻轻一扬,卷宗刷拉一声,另一端卷轴落在了另一只手里。双手轻轻一抖,开卷。伏魔司众人也向案卷上看了去。 林羡鱼默默地看完案卷,眉头拧在了一起,十分吃惊。 宋微疑惑,“有问题?” 林羡鱼摩挲着下巴,没有应声。 白云寨二当家身亡,还和柳追月有关? 宋微见他不言,便提到这案卷是昨夜官家特意让人送到自己手中的,并非龙渊阁旧案。案卷中记载柳追月杀白云寨二当家,并屠三十余人。当地府衙的捕快追了他半月有余,不得已才请刑部帮忙。 林羡鱼有些不解,如果单是凶杀案,为何柳渊会让伏魔司与宋微一同出行?莫非这其中有什么蹊跷,或者说诡异之处? 宋微觉得头疼,所有的事只要和江湖人扯上了关系,那便是天大的麻烦。 “林掌首有何看法?”宋微问林羡鱼,双眼则盯着他手上的案卷。 “不可能!” 林羡鱼回答的很确定。 宋微不解,“为何?” 林羡鱼收了案卷,摇头笑了起来,“凶手绝非柳追月。” 柳追月出身名门,乃东岳十大家族柳家家主,其师更是武林至尊。这些年他行走江湖颇有侠名,这白云寨的二当家与他交情深厚,江湖中无人不知。要说柳追月杀他,还屠寨子,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林羡鱼再次翻阅案卷,皱起了眉头。江湖上能在一瞬杀死这么多人的,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而且都是成名的侠客,这种事是不屑做的。 可,案卷上提到柳追月杀人是有人目击的,且死者身上的伤痕确实与柳追月的兵刃霜雪剑相同。 江湖上用三棱剑的人并不多,柳追月是一个,另外两个人,更不可能。 这两人,一个是柳追月的师父,但他老人家退隐江湖多年,早已不问江湖事。而另一个,则是帝宫的禁军统领,柳渊的心腹——裴冀。 裴冀在柳渊身边多年,对柳渊忠心耿耿,与林羡鱼更是亲密。但,他很少出手,因而没有几个人见过他的兵刃。 林羡鱼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有一丝忧虑。这案子无故牵扯到了柳追月,且不说他的身份,就他那师弟江南城就不是好惹的。 第3章 投案 林羡鱼心中一阵烦闷,胯下凌雪慢悠悠地走着,他望着远山心中琢磨着。 宋微思索着方才林羡鱼的话,忽而道:“江湖人行事向来跳脱,又岂会循规蹈矩?这案子相当血腥,死的不光是白云寨二当家,还有白云寨一众弟子,三十多条性命啊……” 这话一出,宋微顿觉失言,抬头时就见林羡鱼脸上笑意逐渐隐了去,却没有接话只是不住地摇头,后又扭头看向了别处。 要让他相信柳追月杀了白斐,还不如说江南城惹事更靠谱。 长长的出巡队伍在五百精兵开道下,浩浩荡荡出了帝都,一路往南去。走在前头的是伏魔司的三十名玄羽卫,个个一身黑衣,配错银手刀,神情严肃。 宋微坐在马车内思索着林羡鱼的话,一时竟有些迷茫。 林羡鱼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队伍后面,看似漫不经心,却时刻留意着四面八方的情况,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前面的马车,眼中多了一份凝重。 昨夜柳渊秘密出宫,特意嘱咐他一定要把宋微安然无恙地带回京都。林羡鱼虽然不知具体是何事,却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柳渊要保的人,他势必会尽全力去保护。 走着走着,林羡鱼摸了摸发痒的鼻子,嘀咕道:“有大事要发生。”说话间,招来属下低声耳语了几句,便纵马往前跑去了。 白云寨位于乌蒙山南麓,环山抱水,风景秀丽。寨内别有洞天,草木欣盛。每到冬夜,灯火齐亮时,寨中遍植的珍珠梅如同夜里星辰,熠熠夺目。 入白云寨只有一条路,那便是横于清枫河上的清枫桥。这桥又窄又长,一人一马刚好通过,若身材魁梧,那就得考虑坐船过河了。 出巡人数众多,在林羡鱼的建议下,宋微着众人入白云寨附近的忻城打点。 入了城,并无官员来迎接,宋微倒也不恼,下了马车与众人一道前行。就见城中街道干净,巷子宽窄纵横,整齐有致。屋舍层叠,楼宇飞檐料峭。远山叠嶂,白雾朦胧间,深青秀丽。 街上热闹,叫卖声不断,来来往往的人融入喧嚣里。 宋微深吸了一口气,唇角不由得挑起了几分。常年居于帝都,又何曾见过这样秀丽婉约的地方。不同于帝都的威严,多了一份轻秀灵逸。 到了府衙,林羡鱼为宋微打点妥当,留下伏魔司众人护卫,便出门去了。 他原是想上街打探打探情况,却不想刚拐过一条街,便瞧见那边巷口有个人影闪了过去。玄黑色的衣衫,暗纹在光照下流光溢彩,一头墨发绾于脑后…… 黑玉莲带。 林羡鱼心下一喜,三两下跃上屋脊追了过去。就见那边巷口一男子走了出来,一身黑衣衬得他身形颀长,面容冷清,眼眸淡淡,手中提着一柄长剑。 还真是应了那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刚入城,便遇上了柳追月,林羡鱼着实有些意外。 他一纵身从屋脊上跃了下去,就见柳追月入了街旁的一家酒肆。那小二似乎识得他,满脸笑意引着他上了二楼。 林羡鱼略一思索,拦住从楼上下来的小二,微微笑道:“小哥,方才那位公子是住在这里么?可有人与他同行?” 小二莫名其妙地看了林羡鱼一眼,目光落在那身红色的官服上,微微一怔,忙笑着答道:“官爷,您问的是柳公子吧,他是在这住了有几日了,确实有位公子与他同行,不过今早出门去了。” 林羡鱼眼睛亮了亮,江南城不在?谢过小二后蹬蹬蹬上了楼。果然就看到柳追月临窗而坐,手捧着酒盏,正望着街上若有所思。 “柳兄,别来无恙。” 林羡鱼微微一笑,落座提起酒壶受伤一转,酒杯已满。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柳追月收回目光微微一笑,“前两日得了消息,听闻你出京来查案,还以为是误传,没想到竟是真的。” 林羡鱼见他神态从容,摇头笑了起来。明知道自己是为白云寨的案子而来,他此刻出现在忻城,可不是为难自己吗? 酒杯重重落在了桌上,林羡鱼忽又失笑。府衙的捕快满天下地缉拿他,他却藏在忻城,这要传了出去,免不了又要得罪不少人。 柳追月声音慵懒,轻轻叩着桌子,“我是来投案的。” 林羡鱼闻声被酒水呛了一口,杯盏中的酒水撒了出来,落了一身的酒香。半晌,他抬头看柳追月,一脸讶异。 柳追月轻呷一口酒,微微抬眸,身子略微向前,“有你林羡鱼在,总不至于冤枉了我。” 林羡鱼摸了摸鬓角,眉头微拢。柳追月如此信任他,自己本该是欢喜的。可一想到江南城,就觉得脊背上发凉。 拿柳追月回衙门……江南城若找上们来,那可不是拆府衙那么简单了。 这人……真会给自己找麻烦。 柳追月温声笑了,似是猜到了他的忧虑,“放心,南城已被我支走了。”话音刚落,就听窗外一阵响动,一道人影翻窗而入,落座。 林羡鱼抬头,就看到白衣白发的江南城坐在了柳追月身侧,一脸气闷。“师兄,你太不厚道,竟然骗我说师父来了……” 林羡鱼端着酒盏暗自发笑,原来柳追月是拿这个诓骗江南城,难怪他听到就跑了。 江南城转头看向林羡鱼,双手抱在胸前,挑眉打量着他。“林兄,我师兄是被人诬陷的。” 林羡鱼深知江南城是出了名的护短,这事若让柳追月受丁点委屈,江南城肯定是不依的。可若柳追月不跟自己回衙门,那白云寨的人若知道他在忻城,麻烦恐怕更多。 半晌,江南城道:“这案子,你若查不了,那就我自己来。” 林羡鱼微微叹了口气,江南城出手?那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候恐柳家和千山岭江家势必都会卷入祸事。此事关系到三十多条人命,他身为官府中人,查清真相乃职责所在。 思来想去,林羡鱼又斟了杯酒兀自饮下,末了向江南城说道:“我请柳兄随我回衙门,自会保他安全。你若不放心,可随我一同去。” 江南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嘴角抽了抽,随手抄起一个酒盏扔了过来,“你要胆敢欺负我师兄,我就把你林家拆了当柴烧。” 林羡鱼接住酒杯似乎认真想了想,应声道:“你若闲着无事,去把追捕柳兄的捕快找来。”说罢,携着柳追月,两人一道往衙门去了。 第4章 破绽 路上,林羡鱼念及众人一路从京都到忻城实在辛苦,便进了一家酒肆要了些吃食,着人送到府衙。 入了府衙,宋微细细打量了柳追月一番,不由得心中暗叹。这年轻人相貌英俊,眉宇间淡然,一身的正气,怎么看都不像是滥杀无辜的人。更何况,能与林羡鱼成为朋友的人,又岂是鸡鸣狗盗之辈? 命人上了茶,宋微道:“柳公子,白云寨之事个中曲直还请细细道来。” 柳追月颌首,“这是当然。” 原来,月前柳追月收到白云寨二当家白斐的信,邀他前往白云寨参加祭酒礼,可奇怪的是,白斐在信中特意叮嘱,让他从后山入白云寨。 这白云寨的后山皆是悬崖峭壁,柳追月并未走过这条路,便一路一走一路打听。那些回答他的人,几乎都带着怪异的目光瞧他。 柳追月心中不解,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可后来一直如此,甚至连那些孩童一听到他问的地方,都慌不择路逃窜。他终于明白,白斐指的这条路——有问题。 白斐指给柳追月的这条路,总算是走到了尽头,却是在一处山头上,遥遥可以看到白云寨。山坳有绿光闪烁,一团团被风吹着,似鬼火。 柳追月可算是想起来了,这山坳是个乱葬岗。此时已是深夜,白云寨中灯火通明,隐隐有擂鼓声。山风一吹,柳追月闻到了酒香,十五年的陈酿,天下唯有白云寨才有的白玉泉。 柳追月施展轻功往白云寨奔了去,越近,越觉得不对。夜风中除了酒香外,还飘着淡淡的血腥味。 宋微眉头微蹙,有些不解地看着柳追月。按他的说法,他到白云寨时,凶案已经发生,为何案卷中提到有人亲眼看到他杀人? 柳追月又轻声叹了口气。 这件事确实蹊跷。 柳追月闻到血腥味,一路追到了白斐的书房。进去时白斐躺在地上,胸口上血污一片,已然断了气。他检查白斐的伤口,发现竟与自己霜雪剑造成的伤口一致,正准备探查,就听到院中有尖叫声。 柳追月想都没想就提剑蹿了出去,可院中的景象令他头皮发麻。院中横七竖八地躺着白云寨的弟子,脖颈,胸口,眉心,都是一剑毙命。 满地的尸体,鲜血横流,血腥味充斥着那醉人的酒香。 柳追月意识到事情不对,就听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奔着这边过来了。他自认清者自清,便没有躲藏。而来的那些人见白斐身死,他身上沾有血迹,又持着剑,就认定他是凶手。 闯进院落中领头的人,正是白云寨的大当家,而他身侧站着神捕沈蔚然。 宋微颇为不解,沉声道:“既然人不是你杀的,又为何要逃?” 柳追月失笑,摇头,“并非我要逃,而是沈蔚然让我逃。” 林羡鱼没有说话,笑眯眯地摸着下巴,心中暗笑。 青衣剑客沈蔚然,倒是有趣。 这人同样年少成名,却入了官府做了捕快。这些年声名鹊起,但十分的正直。他出现在白云寨的祭酒礼上,显然是受到了邀请。 沈蔚然放柳追月走,恐也是觉察到这事不对。这世上的事,一次是巧合,可无数的巧合凑在一起,那便是有意为之。 沈蔚然不傻,柳追月也不傻,宋微更不傻。 宋微摸着胡须,思忖道:“那为何沈蔚然追了你半月有余,却又向刑部提出协助?” 柳追月对官府之事并不感兴趣,沈蔚然在追捕他的时候,提到自己很早就有留意白云寨,似乎那山坳的乱葬岗与白云寨有莫大的联系。 林羡鱼却微微拢眉,以柳追月的功夫,如果有人在院中行凶,没道理不会有所觉察。难道那行凶者功夫比柳追月还好?想了想,林羡鱼问柳追月要白斐写给他的那封信。 柳追月确实没有看到行凶的人,且当时没有感受到周围有任何生人的气息。这也是他不解之处,沈蔚然则说过,那日白云寨中除了自己和柳追月再无其他生面孔。 那信柳追月一直带在身上,便拿出来给了宋微和林羡鱼瞧。 封上血迹斑斑,信纸是梅花洒金笺,字里行间行云流水,字迹瘦劲清峻,神韵超逸。可见写这封信的人必是个温文儒雅的人,却又多了一份江湖人的洒脱。 宋微看完了信了,不由得赞道:“好字!真是可惜了。” 林羡鱼从他手里接过信,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眉头微拢,忽而抬头看向柳追月,“这封信你可有给南城看过?” 柳追月摇头。 林羡鱼将信压在了桌上,“你真该给他看看。这封信虽然字迹和语气模仿了个七八分像,可绝不是白斐所写。” 宋微愣住了,柳追月也有些懵。 都说“字如其人”,无疑白斐的字堪称一绝。这封信中虽然整体流畅,可若究其细节,那笔锋转折和起收之时,都略显迟疑。 林羡鱼拿起信笺,对着光。就见不少字上尾笔明显看得墨汁层次分明,显然不是一笔所书。 柳追月神色微微变化,瞧着信末端的印章,忽而道:“白斐与我通信,从不用章。”说着,摇头,“看来,是真的有人要陷害我,而他也是因我而死。” 林羡鱼却不认同,他伸手拍了拍柳追月的肩,白斐的死与柳追月确实无关,他只是恰巧被卷入了这场是非里。 林羡鱼如此说并非毫无根据。 白斐的信是假,柳追月又去得如此凑巧,而沈蔚然不会平白无故地放一个嫌疑犯走,还提到了白云寨有异…… 这么看来,所有的问题都出在了白云寨,而白云寨后的那个山坳,很有必要去一趟。 宋微思索良久,着人给柳追月安排住处。柳追月极有可能是遭人陷害,但事情未查清之前,还得留他在府衙委屈几日。 柳追月倒没有反驳,跟着伏魔司的人去了后院。 宋微将那封信妥善收好,转头向林羡鱼道:“林掌首,可有思绪?” 林羡鱼却已起身往外走去,边走边说道:“思绪是有,不过眼下要解决一件大事。” 他话音刚落下,就见揽雀急匆匆跑了进来,见到他忙施礼,“宋大人,林掌首,情况不妙啊,白云寨的人把府衙给围了。” 第5章 挑衅 宋微闻言略显诧异,林羡鱼倒是很淡定,慢悠悠咽下口中茶水,问道:“多少人?” 揽雀摸了摸脑袋,答道:“约莫有一百多,披麻戴孝,都带着兵器,情绪有些激动。大人,要不要先避一下?” 宋微似乎认真想了下他的提议,江湖人做事本来就随心而为,这要万一冲突起来,还真有点麻烦。 林羡鱼却大手一挥,笑了起来。宋微久在官场又岂会被这些宵小之辈吓到?这若真要躲,还不长了白云寨那些人的气焰。 “去,让伏魔司众人开道,宋大人随后就到。” 宋微正有此意。这里是府衙,就算是江湖人,那也是东岳的子民,凡事得依律法。自己身为朝廷命官,又怎么在这些江湖人面前露怯? 两人走出去的时候,就见忻城的父母官正在院中踱步,瞧见宋微忙迎了上来,战战兢兢道:“二位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宋微瞪了他一眼,心中气闷。“荀大人,你好歹也是一方父母官,这白云寨属你管辖,你怕什么?” 荀大人本就慌乱,被他一瞪更是有些手足无措,忙点头,“是,宋大人教训的是。”心中却十分地不乐意,暗道:你们二位都是京都来的大人物,我一个小县官,能不怕吗? 林羡鱼与宋微并排而行,伏魔司众人整整齐齐地站在门口,个个神情肃穆,手按在腰间的错银手刀上,盯着府衙门口那些正在哭闹的白云寨弟子。 白云寨共有三位当家,大当家白霈,二当家便是死去的白斐,三家当白澄。这次带人来的正是这位三当家。 白澄站在前面,沉着眸子看着伏魔司一众人,心中颇为诧异。他原本以为来的只是刑部的人,可没料想到了府衙,才得知与刑部尚书同行的还有伏魔司掌首林羡鱼。 白澄身为江湖人,又岂会没听过林羡鱼的名字。传闻中,林羡鱼很好相处,可这人一旦认真起来,却满肚子的坏主意,让人防不胜防。 宋微和林羡鱼站在府衙门口,扫了眼众人,还未开口,就听到身后传来那位荀大人的喊声,“府衙重地,不得聚众闹事,速速离去!” 看着躲在揽雀身后的荀大人,林羡鱼暗暗摇头。 白澄斜了一眼那位县官,目光落在了抱着剑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林羡鱼身上。 宋微上下打量了一番白澄。这人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身精心裁剪的衣衫很是得体,衣服边缘狐皮滚边,身材魁梧,倒有些正气。 宋微对白云寨的情况并不了解,这还未开口,就见白澄上前一步,施礼,“在下白云寨三当家白澄,见过宋大人。” 宋微点了点头,“不知白三当家带人围府衙,所为何事?” 宋微声音不低,但气势十足,一出声震得闹哄哄的人群顿时静了下来。 白澄拱手,“宋大人莫怪,听闻秦掌首捉住了杀害我二哥的凶手,因而前来请求宋大人将此人交予我白云寨处置。” 宋微眉头拢了起来,脸上一沉沉一片,“白三当家,你莫不是认为官府会包庇罪犯?还是你觉得,白云寨众人不是东岳子民,不受东岳律法管制?” 他微微顿了下,摆手,“诸位请回吧,此事没有查清之前,任何与本案有关的人,都将关押在府衙内。” 白澄站直了身子,手往腰间的刀上一按,冷声道:“宋大人,柳追月是凶手是众人目睹,江湖事江湖了,希望宋大人将人交出来。” 宋微面色愈发的沉了,甩袖,“国有国法,聚众械斗,滥用刑罚,乃是重罪!” 白澄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打发,见林羡鱼一直站着未动,似乎胆子也大了些,又往前走了几步,踏上了府衙门前的台阶。 他回头扫了一眼白云寨众弟子,冷冷笑道:“宋大人,不论凶手是谁,我势必要手刃他替我二哥报仇。杀人偿命,亘古不变!” 他这话音一落,白云寨那些人再次怒目相视,纷纷拔出了兵刃。 宋微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正要开口,却看到林羡鱼挡在了他身前。 林羡鱼微微挑眉,眼眸间绽出笑意,一双眼睛似琥珀,亮亮的,笑眯眯盯着白澄,“白三当家,柳追月身为嫌犯,我伏魔司不光不会交出他,还要去白云寨验白二当家的尸体。” 说着,他缓缓踏着步子,顺着台阶一步步走了下来,停在白澄面前,“白二当家身死,白大当家报官,当时委托神捕沈蔚然追捕柳追月,如今你却要行私法为白二当家报仇,这又是何道理?” 林羡鱼抬手按在了白澄肩头,微微俯身,面色低沉了几分,冷冷瞧着白澄。调查案件本就是府衙的事,自己若是白云寨的当家,早就回去将白斐的尸体送来府衙,配合调查了。 “你!” 白澄一脸怒气正要发作,却觉得肩头上一道重力压下,身子不由得颤了颤。 那荀大人见白云寨的人都拔出了兵刃,吓得不轻,躲在伏魔司众人身后,扶着脑袋上的官帽瑟瑟发抖,又忍不住探出个脑袋来瞧。 见白澄面色惨白,又看到林羡鱼的手按在他肩上,心中疑惑,却又不敢多言。 揽雀微微扭头,低声道:“荀大人,官做到你这份上,天下少有啊。” 荀大人一听这话,顿时羞愧地面色发红,可又不敢回嘴。要知道伏魔司这些人,随便一个都比他官阶高…… “我说,林羡鱼,你和柳追月还有江南城的关系,天下人皆知,要说你不是想包庇他,谁信啊?” 说话的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个子瘦高,小眼睛,鼻子有些塌。衣服斜斜的挂在身上,肩上扛着个棍子,有些吊儿郎当的。 这人名叫白箫,是白霈的侄子,在白云寨年轻一代中,功夫算不错。别看他的兵刃是根棍子,却是得了洗心禅寺老和尚容隐的真传。 江湖人大多是不待见官府的,更何况林羡鱼原本还就是江湖中人,如今身在官府,显然很多人是对他持有意见的。 白箫见白澄客客气气地跟宋微说话,此刻又听林羡鱼说要验尸,当下嚷道:“林羡鱼,你以为你是谁啊,好好的江湖侠客不当,非得当朝廷的走狗!把柳追月交出来,不然我白云寨上下跟你没完!” 林羡鱼似是听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语气轻快,“哦?口气不小。” 第6章 对峙 “白云寨的人都这般德行吗?连朝廷命官都敢逼迫,果然是好大的口气。” 白澄和白箫皆是一愣,林羡鱼那随口一句,却是由内力送出来的,在场的人全都听入了耳中。白云寨那些小喽罗都被震了一下,这会还觉得耳朵嗡嗡直响。 可方才那句话,并不是林羡鱼说的。这人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又多了一丝俏皮,似乎还带着笑。 白澄心中一凛眉头皱了起来,自己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 林羡鱼循声望去,就见对面酒楼的屋脊上站着三个人。两男一女,其中一人正是江南城,他手中拎着酒壶,遥遥向林羡鱼挥了挥手。 另外一男子身形颀长,约莫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着了身靛蓝色衣衫,衣摆上绣着青竹纹样。肩上扛着一把重剑,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目光落在白澄和白箫身上。 而那女子红纱衣,风姿绰约,发间翠玉步摇被风吹得叮当作响。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微微翘着唇角,似笑非笑。 林羡鱼微微蹙了下眉头,没由来的笑了起来。这二人是云集门的少主邢罹和四圣谷的霍白薰,不凑巧的是,他们二人与白云寨都有过节。 邢罹和霍白薰早就听说林羡鱼入了伏魔司,对于他这个决定,二人倒是觉得挺好。素来江湖与庙堂,从来都是无法彻底脱离关系的。 江湖中有不少人给朝中大员做护卫,也有人为清官出生入死,更有甚者参军保家卫国。这说到底,不过就是合作方式不同罢了。 白箫只觉得头皮发麻,还在寻找声音的来源。 白澄已看到了那边屋脊上的三人,不由得脸色更阴沉了几分。本来是想趁着柳追月刚到府衙,把人给带走,哪会想到不仅林羡鱼在,就连邢罹他们也来了。 江南城缓缓地饮着酒,末了将酒壶往地上掷去。“砰”的一声,白箫往后一躲,酒瓶砸在了他方才站着的地方,四分五裂,酒香伏地。 江南城双手叉在腰间,精致的五官上隐隐有笑意,“白三当家,宋大人与林掌首千里迢迢来忻城,是为助你白云寨捉拿真凶。我师兄柳追月被押在衙门,我都不曾说什么,你在这狗吠?” 说着,江南城微微顿了下,唇角勾起,指着白箫挑眉道:“你们白家人都这德行?污蔑我师兄也就罢了,竟还敢威胁朝廷大员?” 宋微先前也曾听过千山岭江家家主是个难缠的角色,本以为他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如今这见了,又听他如此说,倒是对他改观了不少。 白澄没有作声,一个林羡鱼和伏魔司三十玄羽卫已经够难对付了,这江南城和邢罹又在,可真是出门没看黄历,诸事不顺。 白箫见叔父没有说话自然也不敢作声,白云寨的其他弟子大多数也并非真心来为白斐讨公道,此刻心中也生了退意。 白澄暗暗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林羡鱼,又瞥了一眼那边站着的江南城,忽而道:“如果,我一定要带走柳追月呢?” 林羡鱼失声笑了起来,侃侃向后退了几步,做了个请的姿势,“你可以试试。” 白澄神色一变,有点捉摸不透林羡鱼的意思。江湖人向来做事爽快,说动手就动手,又岂会说废话。身后的白箫手已按在了棍子上,就要上前。 林羡鱼笑得无邪,朝屋顶上的江南城招了招手,“江家主,你们莫要插手。” 江南城愣了下,却见林羡鱼眉眼间神情不明,摸了摸下巴忽而笑了起来,应声道:“好。” 林羡鱼在衙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盘着腿,单手托腮沉默了片刻,见白云寨的人没有动作,眼中尽是轻蔑之意,手向后挥了挥,玄羽卫纷纷向两边退去,府衙门口让出了一条道。 揽雀给宋微搬了张凳子过来,请他在一侧坐下,又奉上了茶。那荀大人躲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喘,思索着要不要派人去请忻城的守军过来。 林羡鱼捧着揽雀送过来的茶,浅浅啜了一口,见白澄他们没有动作,想了想说道:“且不论柳追月与白斐的交情,就他的身份,又岂会跟你们这些无名小辈计较。”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林羡鱼换了个姿势,又道:“以柳追月的行事作风,若是白云寨做了什么恶事,想来你们今天也没命站在这里叫嚷。” 他这话一出,围在衙门周围的人都是一愣。白澄倒吸一口凉气,恨得咬牙切齿。可他又不得不承认,林羡鱼说的是事实。 宋微悠悠地喝着茶,看着那边不说话的林羡鱼忍不住想笑。这世上的人都觉得好脾气的人都好说话,可实际上,那是有差别的。好脾气只是大度罢了,并不是没有原则和底线。 白云寨的人得知柳追月入了府衙带人上门闹事,已经是错,话里话外又处处含要挟之意,林羡鱼不动声色,不过是想看看白澄到底会如何做。 换句话说,林羡鱼觉得白澄这人太蠢,十分愚蠢。 许久之后,白澄终于忍不住,“林羡鱼,你若再敢出言侮辱我白云寨,休怪我不讲情面。” 林羡鱼见他恼了,反倒笑了起来,摇头看着白澄。 不等林羡鱼开口,宋微站起身来,慢悠悠踱着步走到了台阶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喝道:“本官受天子之命出巡至此,尔等身为东岳子民,如此嚣张跋扈,真当府衙是你家菜市场不成?” 宋微眸子又沉了几分,“谁若再敢阻挠办案,一律严惩不贷!” 白澄面色微微有些发白,宋微身为朝廷一品大员,代天子出巡。若此时真的闹僵了,吃亏的必然是白云寨。可如果这个时候离去,这往后在白云寨以及江湖上,都将成为他人的笑柄。 正僵持不下之际,就见屋顶上站着的霍白薰忽然掩嘴笑了起来,“白三当家,来都来了,不如我们算算当初那笔旧账。” 这话音一落,白箫登时拔地而起,扬起手中的棍子就朝屋脊上劈了去。不想他刚到半空,却见眼前黑影一闪,一柄长刀已到了眼前。 白箫一晃神,白澄也是一愣,林羡鱼却眨了眨眼睛。 待白箫看清来人的时候,已经被一脚踹到了地上,站在他面前的赫然是揽雀。揽雀长刀扛在肩上,笑眯眯道:“白小公子,那位霍姑娘说是要跟白三当家算账,你急什么?” “你!” 第7章 赌心 白箫的功夫在整个白云寨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却根本连对手都没看清就被摔在了地上。这会儿醒过身来,一下子怒火中烧,张口就骂。 白澄见此情景顿时脸色变得铁青,恨恨地看了眼揽雀,又往林羡鱼看了去。 宋微也有些诧异,看向了林羡鱼。揽雀是伏魔司的人,他出手,无疑代表的是官府。可现在也不是说教的时候,眼下要紧的是该如何平息这一场风波。 林羡鱼暗暗叹气,自己一时疏忽让揽雀出了手,可那白箫也确实不长眼。霍白薰虽然是个女儿家,功夫却得四圣谷几位真传,用毒的功夫更是高明,江湖上也没几个人敢在她面前如此无理。 白箫的咒骂声不堪入耳,揽雀掏了掏耳朵,把长刀往身前一横,挑眉笑道:“省点力气吧,这儿没小孩子搀和的份。” 白云寨众人见白箫落在地上起不了身,登时都围了过来,一个个剑拔弩张,就要对揽雀出手。 宋微有些头疼,果然江湖人不能以常理来衡量。只是这白云寨之人披麻戴孝,原本是该感觉到悲伤的,可现在却因江湖人的戾气,让人感到愤怒。 林羡鱼微微摇头,向宋微摆了摆手,又朝那边站着的玄羽卫扬了扬下巴,众人会意瞬间将站在了宋微身后,将他护着往后退了几步。 “林羡鱼!这可是你们先动的手!” 白澄沉声喝了一声,拔出了手中的长剑,指向了林羡鱼。虽然他心中明白,自己根本不是林羡鱼的对手,可为了那一丝的尊严,却不得不出手。 “噗。” 林羡鱼看着他,忍不住笑了一声,挑起嘴角,笑容灿烂无比。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林羡鱼已将身上的官袍褪了去,合着伏魔司掌首的令牌向后一扔,笑道:“宋大人,我林羡鱼现在便辞去伏魔司掌首之职。” 宋微愣住了,可已有人把林羡鱼丢过来的官袍和令牌送到了他面前。那边揽雀也已脱去了身上的官服,与林羡鱼站到了一起。 林羡鱼的动作只发生的一瞬,白云寨的弟子满脸的不可思议,看着一步步走下台阶的林羡鱼,纷纷向后退去。 宋微沉沉吸了一口气,深知林羡鱼已打定主意要与白澄一战,已无挽回的可能,言道:“本官应了。” 围观的百姓一片哗然,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当朝二品当街辞去官职,只为一场酣战。人们纷纷低声议论,有人说林羡鱼太傻,也有人说他重义气,可白澄此刻心中却已起了波澜,额上渗出了冷汗。 白箫此刻也已站了起来,怒火仍未消散,一个翻身旋转抬脚踹向了揽雀。 揽雀没躲,也没有动。林羡鱼手上一挽,脚下向前一扫,挡住了怒气冲冲的白箫,反手一掌,将白箫推到了白澄身边。 林羡鱼收回手,脸上笑容浓了几分,向白澄淡淡道:“如今我已不是官府中人,白三当家,江湖规矩,若你十招之内赢不了我,该如何?” 他声音淡淡,听入耳中却极具震撼。想想白云寨三位当家在江湖上也并非无名之辈,可他竟说要十招之内赢了白澄,怎能不叫人胆战心惊? 白澄这人气度不怎样,也有些不太明白事理,可他还知道天高地厚。林羡鱼无非是想借着江湖人的身份与他战一场,若是他输了,不光白云寨丢脸,还会落得个不自量力的骂名。这藐视朝廷命官的罪,自然也是跑不了。 林羡鱼方才一说话,宋微便猜到了他的意思,不由得叹了口气。这江湖人的作风,还真不是一个词就可以概括,想到之前说的那些话,心里倒生出一份愧疚来。 林羡鱼的青海剑已经出鞘,剑刃之上泛着蓝光,光照之下幽冷。揽雀站在一侧,提着长刀,面无表情地看着白云寨众人。 白澄没有动,白箫刚才又吃了亏,这会哪敢轻举妄动,一脸恨意看着揽雀,握了握手中的棍子,一双眼里都快喷出火来。 众人都摒住了呼吸,那边屋脊上江南城已喝完了第三壶酒仍不见下面有动静,眉头蹙了起来。霍白薰眼角带着笑,脚下一掠,从屋顶上划了下来。 就在这时,白澄忽然一摆手,脸色十分难看,转身向宋微施礼,声音也低了几分,“方才之事是白澄鲁莽了,还请宋大人为我兄长主持公道彻查此案,给我白云寨一个交代。” 话罢,白澄转过身去,朝白云寨的弟子看了一眼,“走!” 话音落,原本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府衙门前,一瞬间恢复了寂静,就连看热闹的百姓也都散了去。白箫几次回头怒视林羡鱼和揽雀,无奈被白澄拽着胳膊,只得跟着他一路往回走。 宋微暗暗松了口气,刚要同林羡鱼说话,却听得前头传来一声怒吼,众人皆是一惊,连忙往那边去看。 就见半空之中邢罹双手持着重剑已朝白澄劈了下去,而霍白薰手中的伞化为兵刃,截住了白澄的后路。两人一前一后,逼得白澄无法脱身。 宋微皱了皱眉头,转身往府衙走去,向身后跟着的玄羽卫道:“江湖人比武,不要死人就是了。” 林羡鱼嘴角挑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摇了摇头,向揽雀和另外两人说了几句,便跟在宋微身后一道进了府衙。 邢罹和霍白薰对阵白澄,林羡鱼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们二人都是有分寸的人,又怎么会真下狠手要了白澄的性命。 临街的一家高楼临窗的位置,坐着一灰衣男子,握着酒盏,幽幽说道:“果然英雄出少年,这些年来,魔宗人才凋零,倒是玄门正派出了这么多天之骄子……” 酒盏上忽然出现了数道细细的裂纹,酒水顺着手指一滴滴落在地上,溅起了朵朵酒花。 宋微将林羡鱼的官袍和令牌往桌上一放,闷闷哼了声。他并不赞同林羡鱼方才的做法,可那也是无奈之举。 此刻风波平息,却仍心有余悸。若那白澄方才不顾一切出手,后果将不堪设想。 林羡鱼颇为恭敬地给宋微递过去一杯茶,眯眼笑道:“让宋大人操心了。” 宋微摇头,他确实担忧,可也知道林羡鱼是个有计较的人。这会见他这模样,脸上绽出笑意,颇为和蔼,“事情平息了就好,不知你接下来想如何做?” 第8章 白虎衔尸地 林羡鱼遇到柳追月的时候已然料到白云寨的人会来闹,只是没想到来的人会是白澄。白家三兄弟中,白霈沉稳,白斐潇洒,白澄易怒,可如今看来传言未必尽实。 白云寨有此举虽是意料之中,同样也证明了一点,白云寨确实有蹊跷。 林羡鱼将心中所想与宋微仔细说了,又将柳追月请了过来,仔细询问了他白云寨后山的事,打算稍后去山坳瞧瞧,看看到底藏了秘密。 宋微嘱咐他小心些,与县令荀大人一道去查阅近半年来忻城的案卷。 二人坐在县衙的后院中方饮了一杯酒,就听到屋脊上有动静,抬头时就看到江南城和邢罹他们到了,霍白薰的伞上沾着几点殷红。 林羡鱼皱了皱眉头,三人却已落到了院中,在旁落座。 霍白薰收了伞,“放心,我只是废了白澄一条胳膊而已。” 林羡鱼不解,霍白薰废了白澄一条胳膊,按着她的性子应该是得意的,可为何眉宇间多有愁意。 邢罹摆了摆手,将方才街上的事大概说了下。邢罹和霍白薰在江湖上都属年轻一代的翘楚,这白澄只能算得上是二流高手,可刚才他竟在霍白薰手下走了近百招仍不显败像,逼得霍白薰出了杀招。 林羡鱼恍然大悟,给霍白薰的杯中斟满酒,笑道:“肯定是你近来疏于练功。” 这话自然是调笑,白澄和霍白薰的差距不是一两年就可以追的上的。而霍白薰半年前曾也与白澄交过手,那时白澄在她手下走了不到三十招就已落败。 霍白薰敛着眸子,酒入喉后,脸上显出一丝微红,低声道:“我和白澄交手时,感觉他的内力十分狂躁,与先前大不相同。” 霍白薰口中说的狂躁,是白澄内力散发出来时给人的感觉。白家三兄弟皆师承沧澜城,其内力应是浑厚阳刚的,可今日一对阵,白澄的所呈现的总觉得有些诡异,而他的情绪也不对。 林羡鱼捕捉了到了她话里的意思,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与众人再饮了几杯酒之后,他和揽雀以及柳追月出了府衙。 他们前脚刚走,江南城也离开了,说是要去寻沈蔚然。邢罹和霍白薰本想回客栈,却见宋微身边的护卫十二走了过来,说宋微请两人过去有事要问。 到了前厅,宋微正在翻阅案卷。 邢罹和霍白薰向宋微施礼,宋微着二人坐下后,把手中的案卷给了二人。那案卷是三个月前忻城周边村子的一件案子,是女子失踪案。 云集门忻城东南的云浮山,对当地的一些传闻和事情都十分的了解。宋微显然是想问问他们关于这桩案子的事。 邢罹和霍白薰看完案卷,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邢罹道:“宋大人,据我说知,忻城附近失踪的女子不止这一人。” “不止一人?” 邢罹点了点头,将自己所知全部告知宋微。 忻城女子失踪之事从一年前开始就十分的频繁,可若真要追究起来,这事应该是从三年前开始的。只是那时并没有将这些失踪案联系到一起。 邢罹和霍白薰二人会注意到这个,则是因为云集门中也有人失踪。那是九个月前的夜里,邢罹的堂妹刑子晏莫名在自己闺房内失踪,云集门众人追查一月有余,将目光锁定在了白云寨。 霍白薰作为邢罹的未婚妻,自然是站在云集门这边的。那时她去云集门的路上遇到了一女子中了奇毒,便出手替那人祛毒,不想被人追杀,追杀他的人正是白云寨的人。 和白云寨的梁子也是此时结下的。 宋微听完二人的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都说“天高皇帝远”,忻城处于东岳西南之地,交通闭塞,多数消息无法及时传入京都。 这些失踪案,并非小事,可见此地官员渎职现象严重。 宋微缓了缓心神,又问邢罹,“为何你们会认为白云寨有问题?” 邢罹眉头又皱起了几分,长长叹了口气,“此事说来也巧,我那堂妹子晏后来寻回来了,可惜却再也不能视物。据她描述,掳走她的人与白澄相貌极为相似。” 所有人的证言都指向了白云寨,可宋微却觉得这未免也太巧合了。死的是白云寨的二当家,可如今白云寨却有嫌疑,当真有些滑稽。 但,查案讲究证据,如果白云寨真的有嫌疑,宋微绝不会让他们逍遥法外。可若凶手另有他人,宋微也必将查到底。 宋微又问了二人一些女子失踪案的事,见天色已晚,这才让十二代自己送两人出府衙。 邢罹和霍白薰出了府衙,霍白薰忽然止住脚步,捏了捏邢罹的袖子,低声道:“林羡鱼他们去白云寨后山山坳,我们要不要也去看看?” 邢罹仔细想了想,觉得虽然刑子晏已经找到,可一直以来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就是白云寨在捣鬼,眼下仍有女子不断失踪,林羡鱼又是自己的朋友,确实该帮一把。 等二人到白云寨后山的时候,就看到林羡鱼他们三人正立在一处山头上,晚风吹着几人的衣摆,却吹不尽他们眼中的愁绪。 此刻夜幕已落了下来,白云寨中灯火点点,隐隐可以听到人声。山坳中不断有绿光浮起,随着风到处飘荡,如同夏日萤火。 夜幕之下,林羡鱼脸上神情不明,听到声音他回头看到是邢罹和霍白薰,眼里微微亮了。 风从山坳里卷了上来,有些冷。邢罹将自己的鹤氅披在了霍白薰身上,又替她系好带子,向林羡鱼问道:“为何不下去?” 林羡鱼摇头,“这地方,不可贸然下去。” 众人都有些迷茫,就见林羡鱼指着四周的山,声音幽幽,“这是白虎衔尸地。” 白虎衔尸地…… 四人哑然。 所谓“白虎衔尸地”,便是风水学中所说的不祥之地。 《葬经》中提到:“经曰地有四势,气从八方。故葬以左为青龙,右为白虎,前为朱雀,后为玄武。玄武垂头,朱雀翔舞,青龙蜿蜒,白虎驯頫。形势反此,法当破死。故虎蹲谓之衔尸,龙踞谓之嫉主,玄武不垂音拒尸,朱雀不舞者腾去,土圭测其方位,玉尺度其遐迩。以支为龙虎者,来止迹乎冈阜,要如肘臂,谓之环抱。以水为朱雀者,衰旺系形应,忌夫湍流,谓之悲泣。” 第9章 骨女 所谓白虎,本为西方七宿奎、娄、胃、昴、毕、参、嘴之生象。《礼记·曲礼上》上说:“行前朱雀而后玄武,左青龙而右有白虎”。又云:“前南后北,左东右西,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四方宿名也。” 另一本书中记载,曾有术士管辂随军西征,经过毋丘俭的墓,“倚树哀吟,精神不乐”,人问其故,管辂曰:“林木虽茂,开形可久。碑言虽美,无后可守。玄武藏头,苍龙无足,白虎衔尸,朱雀悲哭,四危以备,法当灭族。不过二载,其应至矣。” 而他所说也正是根据四象处于四危状态,判断毋丘俭二年之内灭族。 “白虎衔尸地”乃不详之地,便由此而来。 此处山坳东方青龙箕居嫉主,西边白虎蹲坐衔尸,四面低垂,八面交吹,明堂渐渍,草污臭秽,正好与书中记载白虎衔尸一摸一样。 揽雀挠了挠鬓角,低声嘟囔道:“这白云寨还真是奇怪,怎么会把寨子建在这种地方附近,就不怕夜半有孤魂野鬼来敲门吗?” 柳追月对风水之说并不了解,第一次到此处的时候,是因记着白斐之约,也并未仔细看,只是觉得此处阴风阵阵,如今听林羡鱼一说,顿时觉得脊背发凉,汗毛都立了起来。 夜越来越深,白云寨方向不知何时响起了一阵锣鼓声,揽雀心中奇怪。这白云寨死了二当家,怎得还如此热闹? 林羡鱼心知夜入白虎衔尸地是不明智之举,向众人一招呼,打算回府衙。可就在这时,身后的山林中突然传出一声尖叫,惊得夜鸟飞起。 不等五人反应过来,一股腥风已从林中疾射而出,朝众人涌了过来。 “铿锵”一声,青海剑出鞘,林羡鱼盯着林中方向,向几人道:“揽雀东面,追月西边,邢罹南边,霍姑娘北边。” 话音方落,就见林中走出一青衫女子来。月华倾泻于她的瀑布一般的秀发上,泛着幽蓝的光芒。青衫被风扬起,曼妙的身躯若隐若现,勾得人生出些邪念来。 林羡鱼目光落在了女子手中的兵刃上,那是一柄长剑。剑刃惨白,如同白骨。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似是花香,细嗅之下却让人忍不住作呕。 忽地,女子手臂缓缓抬起,纤纤玉手,莹莹灼光耀的人移不开眼。女子的面容被发丝遮去了大半,瞧不出神情。 剑刃从一旁的树上划过,擦出无数火花。 林羡鱼暗暗咽了口唾沫,青海剑扬起,顿时在身边形成了一圈淡蓝色的剑气。“小心,她不是人。” 这话一出,霍白薰登时来了精神。她是个医者,见过无数生死边缘挣扎的人,也救过无数想死却不能死的人,还真没见过真正意义上的“鬼。” 邢罹无奈,低声提醒她小心些。 青衣女子的身体浮于蒿草之上,随着她手指挽起,她的身后忽而闪出十来个黑衣人,各个手持弩箭,对准了五人。 林羡鱼颇有兴趣地看着那女子,对于那十几个黑衣人根本不放在心上。 伏魔司创立至今破过无数诡异之案,林羡鱼以前也曾遇到过一桩案子,是关于巫术的。眼前这女子似乎与那案子有些相似之处,应是被人操控。 正思索着,身后邢罹和霍白薰已经蹿了起来,动作之快如离弦之箭,黑衣人还未反应过来,就有两人被踹翻在地,手中的弩箭落在了草丛里。 邢罹脚下一扫荡,重剑狠狠砸在了地上,顿时起了一阵烟尘。霍白薰手中纸伞被内力催动,朝黑衣人飞驰而去,旋转着,伞骨中飞射出数十枚细针。 柳追月和揽雀二人也已奔了出去,与方才四人站的位置相同。林羡鱼站在原地没有动,一直盯着那青衣女子,越近,青海剑上光芒越盛。 林羡鱼的青海剑乃翻云海中龙骨所制,有识别妖邪之物之能。 青衣女子离林羡鱼越来越近,空气里的腥臭味也就越来越重。林羡鱼看到了她的手臂,那略显青灰的皮肤上,布满了鞭痕、针眼,而腿上有不少地方已腐烂。 那腥臭之味正是因此而来。 狂风忽起,阴风怒嚎。青海剑上剑气肆意流窜,刀光剑影里林羡鱼沉着眼眸,挥着剑。纵身跃起,长剑挑转剑刃方向朝女子肩头横削。 不知何时,夜幕之中起了一股黑气,浓如墨,在林羡鱼头顶上翻涌不止。 只见黑气之中寒光闪起,林羡鱼举剑斜削,剑影之下犹如一张闪着蓝光的网,铺天盖地朝青衫女子罩了下去。 女子脸上神情自始至终从未变过,青海剑从她手臂上划了过去,带起一串深褐色的血珠,她却没有丝毫的痛楚,举着剑又朝林羡鱼攻了过来。 林羡鱼前脚刚落地还未站稳,身前长剑已到,奔着他腰间刺了过来。他往后一跃躲过那一剑,反手一剑与那剑刃撞在了一起。 电光火石间,林羡鱼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柳眉杏眼,鼻头圆润,樱桃小嘴,倒是生得不错。可是,那双眼眸里尽是灰败之气。 果然不是个活人。 林羡鱼心下有了计较,便不想与她再纠缠,身子向上跃起朝后翻转,长剑反刺。戾风之下,剑锋忽而一转,朝女子腋下斜扫。 女子动作略有停滞,身形略略向后退了些许,右手举剑斜劈,直逼林羡鱼腰间,不等他闪避,剑锋向上一挑。 林羡鱼冷冷哼了一声,面色一寒,长剑护于胸前。听得一声清啸,周身剑气暴涨,脚下一跺,地上杂草碎石横飞,人已朝左侧掠了出去。 就听他怒喝一声,挺剑翻身朝女子的背后刺去。剑气凌厉,飞沙走石间,女子身形一滞,青海剑从她的肩头削了下去,顿时就瞧见那肩膀上一片血肉模糊。 林羡鱼回身撤剑,又再挺剑。剑锋横扫斜劈,动作干净利落。与此同时,左手忽然一扬,九根锁魂针射出,没入了女子的身体。 女子的动作微微一停,面目上略显出一丝痛苦,却又再挣扎着提剑朝林羡鱼刺了过来。她的招式毫无章法,又略显迟钝,可剑气之中夹杂着一股邪气。 林羡鱼以守为攻,看清了她的路数后,纵身往前跃起,长剑向下劈去,剑柄重重地打在了女子的肩井穴上。那惨白的长剑脱手而出,落在了远处的草丛里。 锁魂针此刻已然发挥了作用,只见那女子七窍之中渗出深褐色的血液,在这夜里看来尤为瘆人。 那十几个黑衣人此刻已被柳追月等人料理完,众人又回到了一处。 霍白薰看着倒地的青衣女子,捂着口鼻,“她到底是……” “骨女。” 林羡鱼幽幽吐出了这两个字。 第10章 锁魂 骨女之说由来已久,一本书中记载,骨女是一名生前被人侮辱、欺负、蹂躏的艺妓,因其愤恨而死,怨恨不散,便化作厉鬼,善用人皮伪装自己,向人索命。 它所报复的对象多为男性,而且多是些品性不良者。 东岳之东翻云海上有海岛,岛上之人身材矮小,常日以淫虐女子为乐,多有女子因此而丧命,死后怨气凝结成骨女。 骨女传闻中最为津津乐道的是弥子的故事。 相传孟兰盆会,一叫做荻原新之丞的人正在赶路,忽见有一个手持牡丹花灯的美丽的姑娘。四目相对,两人一见钟情。自那会,那姑娘每夜都去寻新之丞,两人夜夜交欢,爱意愈来愈浓。 忽有一夜,邻里瞧见新之丞对着一副骸骨轻声细语地说着情话,而新之丞的身体十分瘦弱,面如死灰。后得知这骸骨正是二阶堂政宣的女儿弥子的亡灵。 弥子想将新之丞带到另一个世界去,得知真相的新之丞便用护身符和经文来护身,但最后还是被弥子的亡灵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揽雀瞧着地上一脸灰白的青衫女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大人,你说的这是翻云海那边的传闻吧。” 林羡鱼“嗯”了声,点头道:“东岳也曾出现过骨女。” 百年前东岳西南之地有一李姓人家,家中独女婉兮,年芳十六,生的花容月貌,又秀外慧中,早早许下了人家。可天有不测风云,李父因生意之事急火攻心竟一命呜呼,家中只余下婉兮与祖父。 祖父为保家中基业,欲将婉兮卖至青楼来偿还债务,婉兮抵死不从,遭祖父凌虐之死。家族众人不想家丑外扬,对外宣称她身染重病而亡,匆匆葬了。 婉兮含恨而死,魂魄不散,聚气成魅,因道行不高,当时被一位道人一剑给劈了,至于她那祖父,死时则受尽了折磨。 林羡鱼之所以认定这青衫女子就是骨女,是因她手中的兵刃。那长剑并非普通的兵刃,而是人的脊椎骨锻造,又称“骨剑”。 骨女成形后杀了最痛恨的人后,抽取他的脊椎骨制成骨剑。但骨剑的铸造需要一定的修为,怨气越大,骨剑铸造后的威力也越大。 林羡鱼拾起地上的骨剑仔细端详,触手森寒,骨刃之上萦绕着一团淡淡的黑气,缝隙里似还有血渍。显然,这肋骨抽取的时间并不长。 思索之下,林羡鱼看向了霍白薰,“霍姑娘,你身为医者,应该也懂得验尸之法吧。” 霍白薰愣了下,复又点了点头。 林羡鱼着揽雀将那青衫女子带回衙门,又和柳追月他们检查了那些黑衣人,却发现这些人大多被割去了舌头,要么就是双目失明。 林羡鱼哀叹一声,骨女的存在几乎千百年才出一次,这些黑衣人似乎是受人指使,看来白云寨的案子背后牵扯甚大。 林羡鱼并不能确定今夜之事就与白斐之死有关,可白斐给柳追月的信中特意提到了后山,这事情又发生在白云寨附近,让人不得不将其联系在一起。 林羡鱼抬头向白云寨方向看了去,此时夜已深沉,寨中灯火晦暗,唯有山崖上的白落梅星光点点,如同落入山涧的星子。 未免打草惊蛇,林羡鱼着人将那些黑衣人的尸体一并运回了衙门,请霍白薰仔细验尸,看看能不能从尸体上找到一些线索。 翌日清晨,宋微起来的时候就看到府衙的后院中一排又一排的尸体,霍白薰穿着身素白衣衫,肩上绑着攀膊,手戴蚕丝手套,握着一柄极薄的利刃,正要往桌上摆着的一具尸体上划。 宋微往廊下看去,林羡鱼正跟揽雀他们说着什么,那边江南城懒洋洋地躺在椅上,盖着一件裘衣,捏着一块糕点往口中送。 这样的场面,饶是宋微都觉得有些不适应,可看几个人神情自若,不由得摇了摇头。 “呼!” 霍白薰长长出了一口气,直起腰来招呼林羡鱼,“阿羡,这女人不是死人,是中毒又被人用针控制了。” 话音一落,林羡鱼人已奔到了桌前,看着被挖出的五脏六腑,又瞧了眼一边盘中白布上放着的八十一根银针,吞了口唾沫。 翻开的血肉呈现一片焦黄,五脏六腑中却又是青色,而血液则是黑褐色,骨头已成了焦黑。 宋微在刑部自也是见过仵作验尸,可从未有人像霍白薰这样,顿时来了兴趣,忍着恶臭也过来瞧。就见案上的女子被开膛破肚,而她的身体已经腐烂,腿上也有烂疮。 这样注视一个死去的女子实在有些不妥,宋微目光移到了女子的手臂上,就见那儿新旧鞭痕叠加,青紫又或粉紫,触目惊心。 宋微心中疑惑,怎得昨夜几人出去了一趟,竟带回这么多具尸体。 林羡鱼便把昨夜之事同他讲了,末了说道:“忻城近来多有女子失踪,或许与她的遭遇一般无二。”说着,指了指案上冰冷的尸体。 宋微与他想到了一处,可眼下他们要查的是白云寨的凶杀案,这失踪案也只能顺带的查。 林羡鱼思来想去,昨夜之事说不好此刻白云寨中的人已经知晓,索性直接了当今日正午便去那白虎衔尸地探查,顺便也得让人把那山头彻底查一下。 霍白薰验完那些黑衣人的尸体,整个人都快累瘫了,躺在椅子上半天,这才道:“他们身上也有银针,应该是失传已久的‘锁魂针’。” 锁魂针? 揽雀不解,“霍姑娘,我家大人也用锁魂针,可跟你所说的似乎不大一样。” 霍白薰喝了几口茶水,缓了缓神说道:“阿羡用的锁魂针是对妖邪之物。这些人身上的锁魂针,实际上是一种针法。” 江湖上历来有以银针为暗器的高手,当然这武器是正是邪,得看何人所用。据传,魔宗当年有位用针高手,自行琢磨出一套以针控制人心神的办法。 这套针法也叫“锁魂针”,是以银针刺入身体奇经八脉各个大穴,操纵他人为自己所用。银针数量决定了被操控的人到何种程度。 被操控者,需得看那人的意志力,以及功力如何。如果是林羡鱼,就算是用八十一根银针,恐也无法全然掌控。 第11章 败类 林羡鱼的锁魂针乃是内力所化,附有符咒,刺入妖邪身体后,会随着他们的经脉,锁住对方的修为,进而让其无法反抗。 论起来,还是魔宗那人的锁魂针更为阴险毒辣。 当年魔宗横行天下之时,有不少玄门正派中人被控制滥杀无辜,后得救清醒后得知自己所作所为,个个愤恨,也有人过不去心中那道坎自杀而亡。 林羡鱼思及这些,与宋微商议过后,着府衙的人画了女子的相貌,去查她的身份。揽雀带着伏魔司众人前往白云寨后山坳。 江南城喝完了一壶酒,起身拂了拂衣衫,几步跃上墙头,“林羡鱼,捉鬼是道士的事。”说完,便不见了踪影。 宋微看着那边消失了的衣角,颇为疑惑,“这江公子是何意?” 林羡鱼笑了笑,应声道:“他是让我去寻一位故人。” 林羡鱼口中这位故人,是当今世上风后奇门传人,懂得阴阳五行与风水。他原是玄门中人,后神族与妖族隐匿后,这人便也消失匿迹了。 宋微对那白虎衔尸地很是感兴趣,但考虑到他的身份,伏魔司众人又都出去了,林羡鱼只得请柳追月留在府衙保护他。 霍白薰这会已缓过神来,也想再去看看那山坳,林羡鱼指了指案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五脏六腑,扬了扬下巴,“帮我查查,那是什么毒。” 霍白薰又落回了椅子里,扯着身上的裘衣生闷气。本来是来看白云寨的热闹,现在可好,倒得听林羡鱼的指使,偏偏自己还不能反驳。 邢罹朝林羡鱼摆了摆手,让他放心去,府衙内有他们三人,绝对保证宋微的安全。 林羡鱼朝三人微微颌首,谢过之后便出了门去。 街上的一家酒肆门前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曳生姿,林羡鱼在跨门而入。堂中酒客甚多,在他进门的瞬间噤了声,纷纷朝他看了过来。 林羡鱼不予理会,径直走到一张空桌前,问小二要了壶酒。小二送酒过来的时候,他手上一翻,将一物塞到了小二的手中。 小二微微愣了下,忽而笑道:“这是醉红尘,公子可要细细品尝。”言罢,便转身入了后堂。 说话间,酒客不知何时已走了大半,余下的人目光皆落在林羡鱼身上,神情不明,可堂内的气氛有些紧张。他们虽无兵刃在手,但看得出个个身怀绝技,充满了戒备。 林羡鱼手执酒盏,微微眯眼,“诸位如此看着我,可知,是很不礼貌的。” 就听有人接话道:“林公子昨日衙门前可是出尽了风头,我等多看几眼,不过是想瞧瞧这江湖人入了官府,会是何模样。” 林羡鱼笑笑却不答话,低眉捧着茶盏,眼睛余光落在了窗前的老者身上。 那老者约莫六十余岁,天庭饱满,双眉如峰,双眼如豆,酒糟鼻下一张阔嘴,唇角一颗黑痣,黄须,右眼角有一处金色花型标记。 玄音教的人。 林羡鱼心中失笑,据传玄音教只收长相出众的男女,这人还真是个异类。 此时堂中人又少了一半。 “林掌首,白云寨二当家真是柳追月所杀?” 堂中有人说话,言语凌厉,夹杂着丝戾气。 林羡鱼循声望去,那人穿着身黑色的衣衫,面目隐在黑色的斗笠里,露出衣服的半截手呈青灰色,与白色的瓷杯对比鲜明。 他缓缓抬头,与林羡鱼的目光对上。黑色的斗笠下,那张脸呈现出奇怪的灰紫色,双眸没有瞳仁,漆黑一片。 林羡鱼目光从那人身上扫过,冷冷道:“柳追月是何等清风霁月的人物,又岂会做出如此令人发指的事?更何况官府尚且无定论,又岂是你们能胡言的。” 那人微微一愣,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向林羡鱼看了过来,声音里多了几分杀气。 “林掌首这话,是摆明了要护着柳追月了?”他话音落,一柄长剑自袖中飞出,朝林羡鱼面门直逼而来。 林羡鱼脚在栏杆上一点,躲过他一击,笑着摇头。手中青海剑却未出鞘,身形几转之下已躲过了那人三招连击。 那人身形随着长剑而至,鼻中冷哼,“江湖败类,今日我便除了你!” 林羡鱼不想与他纠缠,纵身翻起,落在堂中。单掌挥出,掌风所过之处掀起了一阵凌厉之风。 那人眉目阴沉,未曾料到林羡鱼功夫如此之高,不由得心中发寒。情急之下他剑招一变,横剑于胸前向后撤身,连挽四朵剑花,再次向林羡鱼刺了去。 林羡鱼眼中掠过杀气,屋外寒风竟似落入漩涡之中一般,卷入堂中。“铮”的一声,青海剑出了鞘,剑影重叠,寒气凛冽。 那人的长剑被风所隔,额上沁出了冷汗。处于风雪之中的他,本以为凭着自己轻巧的身形还有一丝取胜的机会,可现在他已无胜算。 林羡鱼衣袖一拂,又连挥出三掌,客栈之中气温骤降,冷得人牙齿打颤。躲在暗处的看热闹的酒客和店家,纷纷伸出脑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堂中。 那人身体抵在墙角,已无退路。寒气侵骨,冷的他持剑的手都有些发颤。蓝色的光芒闪过,血珠飞扬,他倒在地上登时便断了气。 林羡鱼向后退去数步,生怕衣衫上沾惹了血迹。 剑气褪尽,又是一片清冷模样。 林羡鱼冷冷扫了一眼堂内,摇头。正要抬脚,却见酒客中有一道人影蹿了出来,一下子扑到他身前,继而哭了起来。 林羡鱼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吓了一跳,低头看去,就见拽着他衣摆的是个七八岁的孩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只手胡乱地抹着鼻涕。 林羡鱼皱着眉头往后退了一步,那孩子却始终不撒手,半晌才止住了哭声,道:“大哥哥,你是官府的人吗?你能不能帮帮我,找找我姐姐?” “姐姐?” 林羡鱼可算是明白了,这孩子应该是刚才听到了众人与他的对话,方才自己与人打斗,他藏了起来,这会见自己要走,便跑了出来。 小孩子扯着袖子抹去了泪,仰着头看着林羡鱼,点头,“嗯,我姐姐半个月前失踪了……”说着,又哭了起来。 林羡鱼不得已只得蹲下身去,拿着帕子替他拭去脸颊上的泪水和鼻涕,轻声道:“那你怎么不报官呢?” 小孩一听这话哭得更凶了。 他是去过衙门的,可荀大人觉得他一个孩童的话不可尽信,虽然后来也派人去了他家,但至今为止,毫无线索。 第12章 青灵子 林羡鱼料定这小孩所说和宋微口中的失踪案有关,思索之下,一把将那孩子抱在怀里,纵身跃出了酒肆。店小二出来的时候,就听到他声音由远处的屋顶上传了过来。 “醉红尘与我留着,稍后再来讨扰。” 酒肆后方的院落内,一长者听闻此言,微微笑了起来。眼眸中泛起点点星光,朝身边的小童摆了摆手,起身笑道:“罢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 林羡鱼回到衙门,将那孩子往宋微怀里一塞,转身又要出门。 宋微拦住了他,低头瞧了眼那孩子,就见一张小脸煞白,似乎是因方才被林羡鱼提着翻墙越脊给吓到了,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羡鱼拍了拍他的脸,言道:“这位是宋大人,你有何冤屈尽管说给他听,他自会为你做主。”说罢,又命人去将荀大人请过来。 小孩连喝了两杯水之后才缓过神来,将家中发生的事仔细说与宋微听。站在一边的荀大人看宋微脸色越来越沉,心中不住犯嘀咕。 小孩儿似乎有些怕荀大人,往宋微身后缩了缩,垂下头去,声音低低。“我……我报过官了。” 宋微伸手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回头狠狠瞪了荀大人一眼,呵斥道:“荀琦,你就是这样做一方父母官的?” 荀大人一哆嗦,顿时觉得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声辩解。 此事,说起来也怪不得他。这孩子起先来报官的时候被衙役拦在了外头,还是荀琦回来时将他领了进来。可是派人去他家查看过后,并没有找到任何的线索,只是在墙上发现了两个字——青冢。 这孩子家中只有他们姐弟二人,姐姐失踪后,小孩便成了孤儿,荀琦暗中多次照料,倒也不至于饿死。可忻城以及方圆数百里的人,却无一人听过青冢这样的地方。 荀琦在忻城任职多年,虽无大功,但也并无过错,还算得上是个好官。 宋微听完他的话面色稍微缓和了些,见林羡鱼脸上似有焦急之色,猜想他是要去寻之前说的那人,便摆了摆手,打算自己去和荀琦一同去小孩家里再查探。 林羡鱼刚放下茶盏,就听得院外有响动,接着传来一声浑厚的声音,“老夫不请自来,还望宋大人与林掌首莫怪。”说话间,人已到了门前。 林羡鱼面露喜色,连忙迎了上去。 就见来人约莫六十余岁,一头银发书的一丝不苟,簪着根檀木簪子。长眉花白,双眼如炬,面色红润,胡须止于胸前,腰间缀着一块青玉八卦。 老者进门后先是向宋微见礼,“草民李青悟见过宋大人。” 宋微一听他的名字,顿时僵在了当场。荀琦更是惊讶不已,在他身上打量了几番,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李青悟…… 宋微反反复复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良久问道:“不知前朝李淳元是……” “正是家父。” 李青悟应了声,向躲在宋微身后的小孩子招了招手,一脸和蔼,“宗明,过来。” 小孩依言走到了他身边,两人模样很是亲密。 宋微还沉浸在方才的对话中。李淳元,那可是前朝的越王。此人自幼聪慧好学,博览群书,尤其精通天文、历法,阴阳之学,更为后世留下一本《大象赋》。 他幼时入道观,自称“青灵子”,后在太史局任职。他最擅长的便是推算,而李青悟自小受父亲耳濡目染,对阴阳五行之术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林羡鱼欣喜不已,请柳追月暗中保护宋微,邢罹和霍白薰随行,安排妥当这才与李青悟一道前往白云寨后山。 冬日的忻城,湿热的风中带着一丝寒意。一路无话,等到白云寨后山的时候,揽雀他们正在山头上搜寻,而林间的地面已是坑坑洼洼。 李青悟站在山头上向山坳之中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向林羡鱼说道:“小鱼儿,带你的人随我来。” 林羡鱼知道他已瞧出了这地方的名堂,便指挥揽雀让众人停下手上的动作,跟随者李青悟一直往树林深处走去。 昨夜来时已是深夜,对周围的情形并没有看太清楚。此刻走进了树林才发觉,这林中雾气弥漫,风过脸颊有些森森寒意。 走了一阵,林羡鱼微微蹙眉,不由得抬头向四周看去。就见林木中间处处有灰黑色的石碑,碑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图案。饶是众人博览群书,也识不得那碑上所刻之物。 李青悟负手行于众人前头,听到后面脚步声停了,温声道:“跟紧我,这儿是个迷阵。” 迷阵? 林羡鱼往前方看去,就见树林中雾气越来越浓,目光所及之处甚至不及一里。而前方仍在行走的李青悟的身影,也逐渐隐在了雾气中。 林羡鱼暗道一声糟糕,连忙朝众人挥手,“快跟上!” 众人连忙施展身形朝着李青悟追去,幸而玄羽卫众人轻功都不错,才不至于在这迷阵中失了方向。可越往前头走,所有人都觉得气氛有些诡异。 本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山林,可此刻雾气中泛起了点点青色的光芒,随风漂浮着,耳畔有哭声忽远忽近。那声音,似是女子尖锐的叫声,却又似孩童撕心裂肺的在哭。 再往前走了几步,那哭声越来越大,似是鬼哭狼嚎,蹿入耳中,听得人头皮发麻。抬起的脚,落下时似是从地下伸出了无数上手,拽住众人的脚踝,使劲地往下拽。 “五官暂弃,一路直行。” 前方传来李青悟的声音,好似寒冷的冬日忽然吹过来一阵春风,徐徐入耳,登时众人灵台清明,赶紧按照他所说运气封住了五官,伸手搭在前头的人肩上,一个跟着一个往前行去。 如此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李青悟停了下来,“到了。” 林羡鱼睁开眼睛往前方看了去,登时目瞪口呆。身后的邢罹和霍白薰和玄羽卫众人更是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如同跌入了冰窖中,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眼前是一处崖壁,崖壁之上有无数黑黝黝的洞口,每个洞口都亮着一盏灯,灯旁站着一妙龄女子。这些女子垂手而立,未着片缕。青丝遮面,看不清面容。 让众人惊讶的是,崖壁前全是土包,横七竖八的白骨散落一地。有不少的蛇虫鼠蚁在这些白骨中穿梭,啃噬着骨头上残余的肉糜。 有一些尸体似乎是刚从坟包里被挖出来的,身体残缺,内脏随处可见,空气里满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以及尸体腐烂的味道。 第13章 焚尸 林羡鱼深吸了一口气,着揽雀将夜息香给众人分散发下。夜息香具有提神醒脑之用,闻后神情清明,连那股欲作呕的心绪也都消散了。 林羡鱼没想到自己来忻城查案,竟会遇到这种事情,虽说他手中有青海剑,可斩妖邪之物,但这样的情况却不是他能处理的了,思至此处,不由得扭头看向了李青悟。 林羡鱼走到李青悟身边,低声道:“先生,这……” 李青悟摆了摆手,沉声道:“这地方得尽快毁去。” 林羡鱼心中有诸多疑问,可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连忙向邢罹和霍白薰招了招手,揽雀也跟了过来,几人仔细听李青悟吩咐。 众人听他说完,额上不断冒下冷汗来。 这崖壁的山洞中所立的那些女子,只需要足够的日子,便会和昨夜众人遇到的那女子一般,成为骨女。而坟包四周散落的那些尸骨,自然是他们失败的产物,随手草草葬了。 这地方属白虎衔尸地,自然阴气颇重,生存于这片山头的草木,常年浸淫于其中,又有毒气扩散,自然不同于他处。而那些个蛇虫鼠蚁更较普通的凶残,地上的白骨,便是被他们啃噬的。 宋蕴之按照李青悟的吩咐,让玄羽卫众人携带朱砂跃上了山壁,将洞中立着的那些女子尸身尽数搬了下来,恐引起其他的变故,李青悟又执笔在众人眉间点了一点朱砂。 霍白薰和邢罹带领众人,戴着特制的手套以防尸毒入体,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尸骨拾入袋中,打算带回衙门再做打算。 只是这崖壁颇为陡峭,待众人依着吩咐将那些女子的尸身搬下来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已经出现了鱼肚白,山林间的雾气经晨风一吹,渐渐消散。 城中鸡鸣声起,李青悟眉宇间展露出一丝笑意,扭头向林羡鱼说道:“小鱼儿,我带你去闯那白虎衔尸地。” 谁料,林羡鱼却微微眯了眯眸子,言道:“先不忙闯。咱们得先回去衙门。” 李青悟不知他是何意,但自己本就是他请来帮忙,这事情要如何办,自然还是得听他的,便笑了笑,跟着众人回了衙门。 待玄羽卫和衙门的府兵将那些尸体和尸骨搬回来时,天色已微亮。城中百姓已经起了身,不少院落中炊烟袅袅,街上有小儿嬉戏。 可谁又能想到,就是这样的盛世太平之下,有不少人殒命于不少出的山上? 宋微看着府衙后院中堆得密密麻麻的尸骨,一张脸铁青,身后跟着的荀琦早已面色惨白,嘴唇不住地打着哆嗦,身子有些站不稳。 十二从荀琦身旁走过,伸手扶了他一把,低声道:“荀大人,这样的场面,你这一生见过几次?” 荀琦愕然,回头看身侧的宋微,竟下意识地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几次欲开口辩解,却都被宋微给瞪了回去。 霍白薰查验过那些女子的尸身后,结果可想而知,与昨夜带回的那骨女的情形一摸一样,皆是被人喂药之后虐待致死。药物保持了她们的样貌,却也让她们成了不人不鬼的东西。 林羡鱼思索再三,觉得这些女子应该就是之前忻城周围失踪的那些人,便着人画了她们的画像,与当初报官的案卷一一对应,结果却出人意料,有几具尸体仍旧不知来处。 林羡鱼与宋微商议过后,认为不能将这些女子的尸身归还。这些尸体上藏有尸毒,又极有可能会化为骨女,即便是送了回去入土为安,也有可能发生变故为祸人间。 可宋微又犯难了,这些尸体放置在衙门也不妥。忻城气候温热,没了白虎衔尸地阴寒之气的滋养,要不了三日,这些尸体就会腐烂,到时候府衙这些人首当其冲,必会沾染毒气。 思来想去,林羡鱼只得再去了一趟酒肆,请李青悟过来。 李青悟似乎早已料到他会再来,早就命小童准备好了东西,林羡鱼这刚一落到院中,就见那小童抱着个大翁正哼哧哼哧地准备出门。 见是林羡鱼来了,小童把那大翁往石桌上一放,喘着粗气道:“公子你可算来了,这东西你抱回去吧。”说着,不断地用手扇着风。 林羡鱼好奇翁中装的是什么,正想上去瞧瞧,却被小童挡住了。回头间,就看到李青悟从屋内走了出来,穿了身灰色道袍,连紫金冠都戴上了。 李青悟拂了拂手,“走吧,过了今夜,那些尸体就该骨化了。” 林羡鱼心中一惊,一手抱起桌上的大翁,一手提着那小童,率先跃出了院子,就奔着府衙去了。 玄羽卫众人受林羡鱼之命此刻立于院中待命,见林羡鱼回来连忙施礼。宋微见他抱着个大翁,另一只手中提着个孩童,有些诧异。 林羡鱼顾不上与他说话,按着李青悟所说,让众人在府衙的院中挖了一个大坑,将那些尸骨放入坑中,只等着李青悟布阵,将这些尸骨焚毁。 李青悟到衙门之前去了一趟白云寨后山,将那崖壁毁了去,这才赶到府衙。 待他到了,林羡鱼着众人手在府衙外头,又将宋微等人送到了别处安置。可宋微却不愿意走,这些女子死于非命,他是朝廷命官,自是该在当场,日后若有人问起来,也好为林羡鱼做个见证。 林羡鱼心中感激,只得让邢罹等人护着他,以免待会阵法启动时,会伤到他们。 李青悟的阵法,旁人是看不懂的。也只能照着他的吩咐,按部就班,却也都小心翼翼,生怕出一点差错。 府衙后院中四周泛起了红色的光芒,李青悟和那小童在院中钉下九根青铜钉,以朱砂为墨绘制符咒,口中念念有词,身子悬于半空中,如同落入九天的谪仙。 虽说伏魔司常日里是与那些诡异之事打交道,可又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宋微更是觉得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他虽然也不太信风水之说,可李家的堪舆术又岂是浪得虚名。如今亲眼见到,宋微只觉心中震撼,更是对江湖易士生出了几分钦佩之心。 林羡鱼只想着尽快处理了眼前这事,好安心查白斐之死,便也不敢有半分的懈怠,静静地等待着李青悟结束后,详细询问他那迷阵和白虎衔尸地之事。 太阳终于爬上了山头,阳光洒落在屋脊树木上,斑斑点点,微微有些暖意。 天空中一片湛蓝,偶尔有鸟儿飞了过去,却都绕开了府衙的上空。 第14章 三阳火 随着李青悟指尖凝起的火焰,院中的温度陡然降低,在场的人只觉得寒风肆掠,寒气沁入肌肤,汗毛都竖了起来。 似是与外界隔绝了一般,听不到街上任何的声音,也感受不到日光的温暖。耳畔唯有冷风呼啸,衣衫被卷着。地上的落叶与石子被吹起,划过肌肤,生疼。 林羡鱼瞧得清楚,李青悟此刻所使的是三阳火。 所谓三阳火,其实只指三盏火。传闻中,人的肩头有两盏灯,白日吸收阳气,夜晚驱逐邪气。都说百鬼夜行,夜里恶鬼又或妖物会出来寻觅吃食,人便是他们最喜欢的食物。 可,人的肩头有两站驱鬼灯,邪祟慑于两盏灯的威力是不敢靠近的。因此,邪祟便会专门条线夜晚独自行走的人下手。他们会发出婴儿般的哭声,凄惨无比,又或女子的哭泣声,引得胆小的人或心怀不轨的人回头张望,肩上的灯便会被吹灭,邪祟才会有机会。 李青悟的三阳火,是借助白日的阳气,催动体内真气凝聚火焰。而这体内真气在催动之下,会将肩上两盏灯的光亮发挥到极致,凝聚于指尖,专门焚化那些妖邪之物。 林羡鱼的青海剑虽然也可斩妖物,可眼前这么多的尸体,即便他将真气用到十二分,也无法将其全部焚掉,如果失手,极有可能会遭反噬,而那些尸体也会因此而骨化。 邢罹等人身在江湖,千奇百怪的事情都有所耳闻,见到李青悟掌间的三阳火,却还是十分震惊。毕竟,这传闻中可驱邪祟的李家人,一直是个神秘的存在。 三阳火一起,随即覆盖了整个后院。众人都还未看清,就见数道朱砂所绘的符咒疾射而出,落在了那些尸身上,登时起了幽蓝色的火焰。 方才众人还觉得寒冷,这会儿却如同架在火上烤一般,酷热难当。身上的衣衫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肌肤上,十分难受。 宋微端坐在那儿望着眼前景象,只觉得自己在这些奇人异士面前,如同不知所谓的蝼蚁,何其渺小。可万物皆有法,幸而如今不是乱世,否则这天下有这些人,也不知会变成何等模样。 揽雀给宋微递来一方帕子,又添了新茶。 忽地,晴空之上一道惊雷落下,在众人头顶炸响。宋微端着茶的手微微抖了下,抬头间就看到不知道何时,府衙的上空聚了重重乌云。 林羡鱼眉头拧在了一起,这个时候打雷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回头的时候,却见宋微身边站着的邢罹和霍白薰,以及揽雀等人纷纷捂着额头,面色十分难看。 李青悟连挥出三掌,忽然向林羡鱼喊道:“小鱼儿,有人来了!” 话音方落,就听得原本设下的阵法忽然有些波动,头顶上红色的光芒也随之颤动。那聚于府衙上空的乌云忽地散开,三道人影出现在了半空中。 林羡鱼眉头一凛,青海剑依然出鞘,人已跃起朝半空中追去。邢罹和霍白薰二人护着宋微往后退去,揽雀大刀一横,护在了宋微面前。 宋微趁着眸子,望着天空中忽然出现的三个人,声音沉沉,“无须顾虑本官,一定要将那歹人捉住!” 林羡鱼遥遥应了一声,青海剑上蓝光乍现,直追那三人而去。邢罹和霍白薰眉头一凛,互相瞧了一眼,也亮出了兵刃飞身到了半空中。 来的这三人,林羡鱼瞧不出他们的路数,但从衣服上的纹饰却看出三人是玄音教的人。他心中一滞,莫非这骨女之事,是玄音教幕后操纵? 可那三人没有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就闻的耳畔戾风急鹤,一柄长剑自左边而出,朝他的肩头削了过来,又向右边一挑,连挽出三朵剑花。 林羡鱼冷哼一声,向后翻出,长剑在半空中一划,登时蓝光大起。衣衫翻飞之下,青海剑上龙吟之声不断,响彻天地。 林羡鱼以守为攻,纵身跃起,脚踏过那人刺过来的长剑,向后挑去,回身剑刃横劈而下。至那人身前,长剑向那人腰间打去,又向上一撞,打在了那人的胳膊肘上。 那人只觉手臂酥麻,手中的长剑抖了抖,差点脱手而出,却又回手一挡。长剑朝林羡鱼腰间横扫而来,脚下一踢,逼得林羡鱼向后退了一步。 邢罹提着沉月重剑将追着林羡鱼背后而去的那人挡住,挺剑一绕,剑花飞舞。只听得耳畔剑身与空气摩擦之声,如同柳上黄莺。 邢罹身形灵巧,似是长蛇出洞一般,绕背至那人身后,重剑砍削斜劈,步步为营,逼得那人不断后退,却又不甘心地挺剑来刺。 此刻霍白薰也已与另一人对上,她手持千机伞,身姿曼妙,步伐悠然。风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奇香,忽的手中伞张合之下,数根闪着锋芒的银针已飞了出去。 林羡鱼与那人打斗之间,仔细琢磨了下。这三个人的功夫都还不错,若是自己一人对阵倒也有胜算,不过有了邢罹和霍白薰在侧,想要活捉这三人倒也不是难事。 可就在他思索的时候,那三个人忽然聚在了一处,三人互相倚背而立,手上大开大合,兵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凌厉的锋芒,朝三人分射而出。 林羡鱼笑声冷冽,剑锋一转,道:“分开他们!”说话间,向外一跃,忽然转身后跳,一个迎风回浪持剑绕至其中一人身前,长剑朝他面门扫了去。 那人向外移出一寸躲避,不想林羡鱼和邢罹的剑见缝插针,向左右两边各自扫去,登时将那两个人分开来。霍白薰轻声一笑,千机伞顺势落下,将另外那人也挡在了另一边。 林羡鱼担心如此纠缠下去,若是再有人来犯,李青悟焚烧尸体之举会被城中百姓知晓,引起慌乱,便想着速战速决。 青海剑随身而动,之间他周身剑气凛冽,一道幽蓝的光圈在他四周散开。光芒之中,无数的剑影自青海剑散开,随着林羡鱼一声厉喝,朝三人疾射而去。 邢罹和霍白薰二人此刻也知晓了林羡鱼的心思,提着剑和千机伞,将三人的退路堵死。千机伞催动,只听得铃铛声作响,伴随着沉月重剑带起的风声,将三人围在了中间。 青海剑已至眼前,那三人忽然向后倒去,顺势一滑,朝外掠了去。 “玄羽卫!” 林羡鱼大喝一声,登时府衙周围二十多道身影飞射而出,将三人围在了中间。刀光剑影里,有人落在了地上,发出阵阵闷哼。 第15章 凶险之地 三人本也只是个卒子,与林羡鱼三人缠斗已是强弩之末,被众玄羽卫一围,哪还有还手之力,几招之内便被拿下了。 此时院中那些尸体已经焚烧殆尽,李青悟从半空中落了下来,着小童将大翁之中准备的物件撒入了坑中,就见那火势突然窜天而起,空气里尽是烧焦的肉味。 收拾完了这些,林羡鱼让人将院中的坑填平,又按着李青悟的说法在上面摆下了阵法。 院中的阵法撤去,玄羽卫也已归来。荀琦看着院中那被填平的土坑,额上冷汗如同黄豆,一颗颗滚落,嘴巴张了张,只觉得嗓子里似是堵了团棉花。 这也难怪,衙门里埋了这么多尸体,任谁都会觉得瘆得慌。 那三个人被玄羽卫关在了牢中,众人歇息了一会后,李青悟这才向众人解释那迷阵的事。 白云寨的后山并非天然形成,而是有人故意为之。崖壁上的山洞是十年之内挖掘的,而死去的那些女子最早的应该是死在三年前,而最近的是一个月之内。 这和霍白薰验尸的结果不谋而合。白云寨的山坳是白虎衔尸地没错,可也借助那乱葬岗的阴气滋养,迷阵也与那乱葬岗相辅相成。 如今,那崖壁被毁,尸体也已被焚化,迷阵自然会消失。李青悟出手毁去了崖壁,是担心有人会再次借助此地,来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 只是,今日之事必然是瞒不住的。山上的阵法一破,布阵之人肯定会有所察觉。此事与白云寨之事牵扯多少,至今毫无头绪。 那骨女的身份也无从查起,府衙的人带着画像在忻城走了一遭,却无人见过那女子。此刻查巡范围已经扩大到了方圆十里的村子。 至于李青悟选择在府衙后院焚尸,又将其掩埋在此,实际上是因这忻城之中,阳气最盛的便是此处。常人都说,府衙聚阴,其实也未必。 解决了此事,林羡鱼决定审问方才捉住的那三个人,可等他们到了大牢的时候,却见那看守的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与走在前头的揽雀撞了个满怀。 见是宋微来了,那人慌忙施礼,说话都有些结巴,“宋……宋大人,林掌首……” 宋微眸子一沉,厉声道:“慌什么!说,出了什么事?” 那人面露恐惧,声音发颤,“他们……他们死了。” 林羡鱼错愕,身形一闪掠过众人直奔关押的牢房而去。就见牢房内,那三个人仰面躺在地上,七窍流血,头颅和身体只有一丝还连在一起,肚子上有一条长长的口子,流出来的血呈蓝色。 “怎么回事?” 林羡鱼回头看向看守的众人,眼底闪过一丝寒意,吓得众人双腿发软,一个个噗通噗通全跪在了地上,牙齿打着颤。 宋微深吸了一口气,指着其中一人道:“说,别漏掉任何细节。” 那人哪敢抬头,寻思了下,将刚才牢房中发生的一切详细说了遍。 原来刚才揽雀把人送到牢房后,安排人在外面看守便离开了。可揽雀前脚刚走,众人便听到牢房内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 众人听到声音纷纷过去看,就见三个人抬着头,看着牢房的顶部,双手在身上不断地划拉,衣衫也撕破了。他们五官拧在一起,似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双眼凸了出来。 那老头瞧见这情形拔腿就往外跑,可这刚一抬脚,就听到那三人尖叫一声,原本瘪着的肚子忽然胀的圆鼓鼓的,眨眼的功夫,就看到他们的肚皮破了,似是有什么东西从他们的肚皮里爬了出来。 看守的人被吓得不轻,忘记了呼喊,眼睁睁地看着那三个人倒在地上,七窍之中有蓝色的液体流了出来,而诡异的是,他们的脖子似是被人砍了一刀,与脖子分离…… 林羡鱼站在牢门外看着三个已经死去的人,声音冰冷,“薰儿,验尸。” 霍白薰闻声叫苦不迭,怎得自打遇到了林羡鱼,就跟他手下的仵作一样,这两日从她手里过的尸体,少说也有五十具了…… 邢罹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众人退出了牢房,李青悟已携着那小童回了酒肆。那叫宗明的孩童扯着宋微的衣摆,一双乌黑的眼睛里满是期待,仰着头看着宋微。 玄羽卫众人有些心力交瘁,这白斐之死还尚未有眉目,就已经遇到了这么多的怪事。忻城这地方可真是邪乎,也不知道忻城的百姓,这些年是如何过活的。 荀琦此刻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求饶。 宋微把宗明抱了过来,冷冷地看着荀琦,言道:“若本官与林掌首不到忻城,尚不知忻城如此凶险。你身为忻城父母官,有案不审,这一身官服于你何用!” 荀琦根本不敢抬头看宋微,只抹着额上的汗,低声道:“下官资质平庸,实难担当此任,待此案了结,下官必会上书辞去官职。还请宋大人与林掌首看在下官在忻城这么多年的份上,给下官一个机会。” 林羡鱼对于荀琦辞不辞官并不在乎,他在意的是,这忻城之中到底还隐藏了多少骇人听闻的事。而这些事,他荀琦到底知道多少,还是说他也有份参与。 宋微拂袖,怒道:“你倒真是个好官!” 见宋微发怒,林羡鱼向揽雀招了招手,在他耳畔耳语了几句。揽雀点头走了过去,将荀琦一把拎了起来,带到了旁边的一间屋子里。 荀琦不知他这是何意,但论起官职,揽雀确实比他高许多,哪敢造次,只能闭声默默地在屋中待着。 林羡鱼思索再三,决定前往白云寨。 昨夜与今天一番折腾,众人都有些疲累,可是此案一日不查清,众人也绝不敢半分的睡意。 林羡鱼在去白云寨的路上一直在思索,他和宋微才到忻城两日,柳追月投案,酒肆有人挑衅,后山遇骨女,玄音教的人前来捣乱,那三人死于牢中…… 这所有的事情,就好似有人安排好的一样,从他们踏进忻城那一刻起,便似落入了他人的网中。而最重要的是,白云寨那边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林羡鱼仔细思索,始终觉得这忻城的衙门中,肯定有人与幕后之人或者白云寨有勾结,否则白澄不可能那么快找上来,而那三个人死的诡异,确实令人匪夷所思。 这思索间,就听揽雀在旁说道:“老大,到了。” 第16章 初探白云寨 林羡鱼抬头望去,就见清枫河横于眼前,河水湍急,有水花激起落在清枫桥上,复又滚落。 清枫桥说是桥,实际上只是埋于河水中的方石墩。每个石墩之间有一定的距离,河水打桥中间流过,石墩四周生了苔藓。 胯下的踏雪嘶鸣一声,林羡鱼拍了拍它的脑袋,打马向前。揽雀跟在身后,一前一后往对面走去。谁料,才过了两个石墩,就听到河对面传来一声喝声。 林羡鱼微微眯眼,就见河岸边上站着白云寨的弟子,各个手持兵刃,怒视着他和揽雀。站在最前头的正是白澄。 白澄一只胳膊缠着白纱,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有人端着茶递到他的嘴边。他啜了一口,抬头看向林羡鱼,眼底带着一丝嘲讽,可那脸色却有些灰白。 林羡鱼心中发笑,堂堂白云寨三当家被一个女子废了条胳膊,竟还如此张狂。方才那声怒喝正是从他口中发出的,听得出内力又精进了几分。 林羡鱼悠悠扬起马鞭,踏雪似是读懂了主人的意思,长鸣一声,撒开蹄子就奔着对面而去。揽雀紧随其后,肩上扛着大刀,一脸悠闲。 白云寨的弟子看到这二人,眼中都快喷出火来了。可一想到昨日在衙门口就连白澄都吃了个哑巴亏,也不敢造次,只是作势晃动着手中的兵刃。 林羡鱼下了马,侃侃往白澄眼前一站,言道:“白三当家,莫不是知道我要来,特在此迎接?” 本来被霍白薰废了一条胳膊,如今又被林羡鱼嘲笑,白澄心中的怒火一下子烧起来,腾得起了身,与林羡鱼四目相对,一手按在了腰间的兵刃上。 林羡鱼却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摇头,看着身后的半山腰上,轻声笑道:“你最好压压火,这袭击朝廷命官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澄被他压制,登时觉得那边肩头似是压着一块重石,怎么都抬不起来,哪还敢再说话,顿时偃旗息鼓,却又心有不甘,狠狠瞪着林羡鱼。 林羡鱼微微勾起了唇角,向远处招了招手,掠过白澄,朝白云寨的山门走了去。揽雀歪头看了白澄一眼,唇角扯出个冷笑,摇了摇头紧追林羡鱼去了。 白云寨的山门内走出一身形颀长的中年汉子,头戴儒巾,身着绀蓝色长袍,腰间白玉带钩,胯边戴着白玉佩,手中握着一把扇子,轻轻摇晃着。 这人天庭饱满,眉如刀削,一双眼睛聚满精光,鼻头微勾,双唇略厚。鬓角两边青筋突起,握着扇子的手骨节分明,一看就是个内家高手。 林羡鱼微微颌首,“白大当家。” 此人正是白云寨的大当家白霈。昨日白澄带人去府衙之事,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白澄回去后被狠狠训斥了一顿,便料想着今日林羡鱼会上白云寨,就安排了人在等着。 可他没想到,一个没留神白澄带人出了白云寨,抢先一步到了清枫桥,还差点和林羡鱼再次冲突。 白霈向林羡鱼施礼,又扭头看了一眼那边的白澄,面色略有些不自在,言道:“我这三弟性子有些冲动,还请林掌首莫怪。” 林羡鱼笑了笑,摆手道:“无妨,我今日前来,是想请白大当家行个方便,将白二当家白斐的尸体送到府衙,协助我等查案。” 白霈没料到林羡鱼如此直白,却也没立即答应,只做了个请的姿势,“林掌首既然到了白云寨,还请赏白某些薄面,进寨一叙。” 林羡鱼来之前就已想到了各种可能,也料定不会那么轻易地将白斐的尸体带回衙门,甚至也想过,白霈会因为这个与自己冲突。可此刻看白霈的神情,却没有半点的悲伤和为难。 与白霈入了白云寨,林羡鱼打量着四周的情形,不得不赞叹这白云寨建的巧妙。寨子中的屋子都是依山而建,从半山腰到山顶,几乎都是木质的屋子。屋子隐在瀑布后,却并不潮湿,显然是精心设计的。 白霈一路领着林羡鱼和揽雀到了山顶的一处院落前,这才停下了脚步,指着院门,说道:“林掌首,不是在下不愿意协助衙门查案,实在是在下也无能为力。” 林羡鱼微微怔了下,就见白霈已经推开了院门,登时一股浓厚的腥气扑面而来,而院中的景象不比今早在后山崖壁前看到的让人震惊。 显然,这处院子是白斐的住处。 院中横七竖八地躺着白云寨的弟子,院中轻雾弥漫,笼罩着整个院落,可依旧可以看到地上斑驳的血迹。 林羡鱼仔细一瞧,就明白了白霈的意思。这院中的一切还保持着当夜凶案发生后的模样,尸体未曾挪动过,甚至连院中的草木都未见衰落又或生长。 林羡鱼走到了门前,伸手,却又赶紧缩了回来。就方才那一下,他已觉察到院中布满了天蚕丝,且他的手触碰到了一处无形的屏障。 让林羡鱼更诧异的是,这案子发生至今已近半月,为何尸体非但没有一点腐烂的迹象,反而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混杂在那股腥气之中,而尸身的肌肤竟与活人无异。 白霈见林羡鱼眼中有疑惑之意,叹了口气,“我二弟死后,沈捕头去追柳追月,我便命人去报官,可等府衙的人来的时候,这院子就成了这模样。” 白霈指着距离院门最近的两具尸体说道:“这两人是衙门的衙役,可一进去便没了命,这院子便也再没人来过了。” 林羡鱼仔细瞧那两个人,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却没有作声。 “白二当家的尸身还在书房吗?” 林羡鱼观察着四周的情形,随口问了一句。 白霈点头,案发后至衙门的人来,这段时间内小院中没有任何人进去过。白斐的尸体,自然还在书房中,这也是白云寨一直未发丧的原因。 只是,院中布满了天蚕丝,虽说也有办法可以进去,可是案子尚未查清,白霈便命人好好看守,直到衙门的人前来。 揽雀悄悄拽了拽林羡鱼的袖子,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左边的院墙。 林羡鱼微微敛眉,迅速地扫了一眼,心中已然明了。而那边白霈称还有事与林羡鱼二人说,便领着二人往山下走去。 路上,揽雀忽然捂着肚子,一脸的难受,“大人,属下今日吃坏了肚子……” 林羡鱼怔了下,有些无奈只得向白霈问道:“不知……” 这话还未说完,就见白霈伸手指了指身后不远处,微微笑道:“那边。”说罢,继续领着林羡鱼往前面走。 第17章 互相试探 林羡鱼随白霈到了半山腰的一间屋子,早有人奉上了茶点。落座后,白霈似有难言之隐,屏退左右后,连连叹气。 林羡鱼端着茶盏浅浅啜了口,笑道:“这白云寨的香云茶,可是真是一绝。” 白霈却苦笑着摆手,只道:“林掌首若是喜欢,稍后我变安排人送一些到府衙去。” 林羡鱼也不拒绝,只说承蒙厚爱受之有愧,却也不催促白霈,只安静地吃茶,等着白霈自己开口。可这等了半盏茶的时间,白霈仍旧没有提别的事情。 林羡鱼微微抬眉,眼睛余光落在白霈脸颊,就见对方略有所思,却又有些迟疑,端着茶盏的手骨节分明,略有些惨白。 良久之后,白霈忽然放下了茶盏,看向林羡鱼,说道:“林掌首,可曾听说过骨女之说?” 林羡鱼万没料到他这一开口就提到了骨女,虽然心中讶异,面上却露出一丝疑惑,也不接话,只这么看着白霈,等着他继续说。 白霈又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即便林掌首今日不来,我也会去衙门。” 说罢,白霈似是犹豫了良久,这才向林羡鱼说起骨女之事。只是他所说和林羡鱼所知并无不同,言辞之间却也有闪烁之意。 林羡鱼凝神听着,似是被勾起了好奇心,故意道:“白大当家为何突然提起此事,莫非这世上还真有骨女存在不成?” 白霈点头,饮了两口茶后,这才道出了一段往事。 白云寨三位当家原也不是东岳的人,二十多年前因家乡闹旱灾,便跟着当时逃荒的人一路南下到了东岳,后来在大庸城落脚,积攒了些家业。 三人年少时学过些功夫,这些年来也在江湖上闯出了些名声,便选了忻城扎根,建造了白云寨。白云寨建成不久后,有天夜里发生了一件怪事。 那时正值盛夏,白家三兄弟在院中饮酒赏月,忽而有人来报白云寨附近的村落中发生了命案。那家死的人是白云寨一个杂役。 白霈听了后便带着白斐和白澄赶去了村子,谁料到时那村子里的人已被屠尽。后来,他们在一处墙壁上发现了“青冢”二字。 白霈当时觉得事情蹊跷,那些村民的死状与白斐院中那些人的死状一摸一样。后来追查中,才得知附近的城中也发现了类似的案子,而行凶者便是骨女。 林羡鱼听到这儿,有些奇怪道:“如此说来,骨女之说由来已久,白大当家莫不是觉得白二当家之死与骨女有关?可为何又称柳追月是凶手?” 白霈又重重叹息一声,摇头道:“我并不认为柳追月是凶手,只是我寨中弟子以及二弟身上的伤口与他的兵刃一摸一样。” 林羡鱼心中了然,白霈恐怕也不信骨女之说。这也怪不得他,凡事讲究证据,有些事情有时候眼睛看到的都未必是真实的,更何况是听说。 白斐和白云寨弟子身上的伤痕,确实是三棱剑所为,而当时又有那么多人看到柳追月在案发现场,若说柳追月没有嫌疑,恐怕世人也不信。 只是林羡鱼不明白,白霈这话中前后有些矛盾。若说他不信骨女之说,又为何同他提起往事?若说他信,又为何认定柳追月是凶手? 如果昨日府衙门前闹事,没有白霈的暗许,白澄又岂敢带着人来闹?今日这般却有是做给谁看? 林羡鱼放下茶盏,唇角翘了起来,“白大当家,并非本官偏袒,那柳追月绝非杀害白二当家的凶手。至于真正的凶手,本官自会将他捉拿归案,以慰故人。” 白霈见他如此说,倒也没与他争辩,只点头道:“在下谢过林掌首了。” 三盏茶入肚,揽雀还未归来,林羡鱼有些担心,便起身告辞。 白霈倒也不阻拦,还特意将林羡鱼送至山门,抬头时却见揽雀正站在清枫桥边上,扛着把大刀,口中噙着根狗尾巴草,正百般无聊地原地踱步。 见林羡鱼出来,揽雀朝他勾了勾眉头,牵着马走了过来。 林羡鱼向白霈告辞,末了言道:“白大当家,令弟白澄有伤在身,还需多休息几日。若有需要,可到衙门来寻我,我自会请名医为他诊治。” 白霈面露一丝感激之色,谢了声。 回府衙的路上,揽雀附在林羡鱼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说到最后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羡鱼听完微微笑了笑,忽然有些心疼那白霈。此次到白云寨,他早就安排了霍白薰和柳追月跟在后面,揽雀借故不舒服寻找茅厕只是个幌子罢了。 那些个白云寨的弟子在揽雀离开林羡鱼之后,便一直暗中盯着他。揽雀只当自己是来游玩,带着众人在白云寨中溜达了好几圈,估摸着霍白薰和柳追月那边的事了了,这才作罢。 白云寨内,白霈站在山崖前负手而立,望着清枫桥上说笑的两个人,朝身后的人问道:“那揽雀都去了何处?” 身后的人将揽雀的行踪报了一遍,末了说道:“大当家,需要派人盯着府衙那边吗?” 白霈摆了摆手,让那人退下了。 日头慢慢向西移去,仍旧微微有些热,林间的鸟鸣声此起彼伏。白霈的半张脸被树荫遮住,晦暗不明。他的双眸之中如同深潭,脸上瞧不出任何的情绪。 白澄从树后闪了出来,一脸怒气,言道:“大哥,为何要顾忌那林羡鱼!我们去将那柳追月给绑出来,替二哥报仇!” “啪!” 话音方落,白澄脸上便挨了一巴掌。 白霈脸上浮起一丝怒意,冷冷道:“蠢才!”言罢,便拂袖而去。 白霈是何等聪明之人,林羡鱼方才话里话外的意思,听似为白澄考虑,实则是在敲打他白霈,好好看着白云寨众人,莫要再惹事,否则定不会轻饶。 林羡鱼回到府衙的时候,就看到霍白薰和柳追月等人围在桌前,就连宋微和玄羽卫众人也在。桌上堆满了书籍,众人正在翻阅。 见他回来,霍白薰招了招手,“小鱼儿,快来帮忙。” 林羡鱼暗暗叹气,这自打李青悟唤自己小鱼儿之后,这些个人便也跟着喊,就连宋微偶尔说话也不唤他林掌首了,跟着叫起了小鱼儿。 见他没动,柳追月笑着摇了摇头,“阿羡,我们发现了些事情。” 林羡鱼此刻已是饥肠辘辘,看到那堆得跟小山似的书卷,不由得又想起了在龙渊阁的那三天。 第18章 鬼溪秘术 几人查阅书卷的时候,林羡鱼将方才白霈的话与宋微细细说了下,问他的看法。 宋微摸了摸胡须,这白霈他是没见过,可听众人描述,深觉此人不简单。如今林羡鱼上白云寨,他提起了骨女,显然是觉得白云寨之事并非柳追月所为,但又因骨女只是传言,似是陷入了矛盾之中。 宋微见过不少两面三刀的人,说是圆滑,倒不如说城府深。他也始终觉得这些江湖人的心思比那朝堂更为诡诈。更何况,白霈还是一寨之主。 霍白薰和柳追月边翻书卷,边向林羡鱼说了他们的发现。 林羡鱼与白霈离开白斐的住的小院后,揽雀引走了那些盯梢的人,霍白薰和柳追月二人便到了小院门前,就看到地上有林羡鱼留下的一个“丝”字。 两人深知林羡鱼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这院中景象诡异,便十分地小心。跨过院门后,柳追月便发现了空中交错复杂的天蚕丝。 霍白薰深谙医术,自然瞧得出这天蚕丝的来历,幸而有林羡鱼提醒,否则两人冒冒失失地闯了进去,肯定会被那天蚕丝割的七零八碎。 柳追月以内力将药粉推了出去,天蚕丝现形,二人便进入了书房。 白斐的尸体确实还在,只是与柳追月当初见到的有些细微的差别。原本他是躺在书案边的,一只手攥紧放在腰间。此刻的他,双手摊开,平躺在地上。 两人本来打算挪动白斐的尸体,可手刚触碰到白斐的尸身,就觉得一股寒意蹿入了心肺,而他们的双手上覆上了一层白霜,整条手臂都麻了,瞬间没了知觉。 霍白薰和柳追月连忙撤手,就看到白斐的尸身上起了一层白霜,很快将五官给遮住了。脚下的地毯上,在白霜的覆盖下,出现了一些痕迹。 霍白薰和柳追月虽然不谙查案之道,可那痕迹十分明显。霍白薰仔细瞧了瞧,发现那是“青冢”二字,再看白斐的尸身,全身已经结了冰。 柳追月心中黯然,随手去翻那边书架上的书籍,却见有一物掉落。 说话间,柳追月将一张残缺的纸笺递给了林羡鱼。就见那纸笺上写着“欲成、骨、尸丹、玄霜、戾气”几个字。 林羡鱼茫然,又再仔细瞧了眼那纸笺,还是不能将那几个字联系到一起。 霍白薰轻声笑了起来,将纸笺拿了过去,“这是溟洲秘术。” 溟洲秘术? 林羡鱼倒是对溟洲有些了解。相传溟洲地处东岳西南腹地,坐落于六天清河畔,有三宫九府,宫阙楼观似天庭。传说这儿是人死后灵魂归宿之处,有八百里忘川,有奈何桥。 溟洲居住之人自称为鬼溪族,族内等级森严,各司其职,很少出现于世人面前。可据龙渊阁中记载,鬼溪族曾发生过一次大的暴乱,似乎正是因为所谓的“鬼溪秘术”。 只是这尸丹、玄霜之物,又如何与那鬼溪秘术牵扯到了一起? 思索至此,林羡鱼忽然皱起了眉头,双手一拍大腿,神情有些激动,“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众人被他吓了一跳,纷纷朝他看了去。却见后者起了身,连叹了几口气之后,说道:“这骨女之术,便是鬼溪秘术之一。” 当年鬼溪族传闻灭族,可到底是为何却无人知晓。近几年来江湖上新出一股神秘势力——玄音教,他们自称来自酒渊海,是鬼溪后人。 林羡鱼曾经偷偷上过那小岛,但岛上地形复杂,他最后无功而返。 林羡鱼忽然就明白了,为何那日在酒肆内玄音教的那人会对自己出手。而那日李青悟焚烧尸体之时,来的那三个人,也是玄音教的人。 他们之死,想来也是被鬼溪秘术操控,眼见任务失败,便有人要了他们的性命。只是,林羡鱼更加确认了一点,府衙之中有对方的探子。 众人听林羡鱼说完,登时有些激动,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若是真的是玄音教所为,那地方离白云寨那么近,为何白云寨中毫无察觉? 柳追月的纸笺是从白斐的书房中找出来的,说明白斐约柳追月前往正是为了此事,而他又偏巧在柳追月到的那夜身死,莫非是被人发现他知晓了什么秘密? 所有的疑点似乎都和白云寨有着莫大的关系,可到底是掀开了骨女神秘的面纱。至于那青冢,到底说的是个地方,还是一个组织,尚有待探查。 宋微见案子有了些眉目,心中倒也松了一口气。这两日众人都未曾好好歇息,便着荀琦命人做了饭菜,让众人吃过后再行商讨。 那个叫宗明的孩童心中认定了宋微能帮自己找回姐姐,这两日无论宋微走哪,他都跟在身后,时常伸出一双小手拽着宋微的衣角。 宋微家中孙儿与宗明年纪相仿,这两日相处下来,倒是觉得这孩子十分聪慧,心生欢喜,空暇的时间便也会教他识几个字,又或背一两句诗,倒也慰藉了他思念孙子之苦。 待众人用完拿了饭,去查那骨女身份的衙役竟然回来了。 那人稍微歇了会,待气喘匀了,这才向宋微和林羡鱼说道:“回禀两位大人,那女子的身份已经查实了,是青冥镇林家的小姐。” 青冥镇距离忻城约莫有百里之地,难怪城中无人见过她了。 众人仔细听那衙役说完,不由得替那林家小姐惋惜起来。 衙役到青冥镇的时候,林家已被灭门,全家二十余口尽数死于利刃之下。那些人的死状十分恐怖,身首异处,又或开膛破肚,四肢残缺。 因地处偏远,林家人又鲜少与镇上的人来往,因而发生了命案并无人察觉。衙役翻动尸体的时候,发现那些尸体已经腐烂,而离家的花厅墙壁上有用血迹写的“青冢”二字。 衙役是个聪明人,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便想办法将其中一具较为完整的尸体带回了忻城。 一听又有尸体,霍白薰望天,拽着邢罹的就要跑,却被林羡鱼给捉住了。 “验尸。” 尸体已经被玄羽卫搬了进来,刚刚吃完饭的荀琦看到那具尸体,就觉得胃里翻腾,又想到院中还埋了那么多的尸骨,哪里还坐得住,找了个借口便遁走了。 宋微牵着宗明,想领着他去书房识字,谁料宗明站在原地没动,声音糯糯,“大人,我想看霍姐姐验尸。” 林羡鱼连忙摆摆手,“小孩子家家的,别看这么血腥的场面,会留下心理阴影的。”说着,就推着宗明,让他跟着宋微去书房。 第19章 另有目的 这宗明倒是个倔强的性子,一把抱住旁边站着的柳追月,怎么都不愿意走。霍白薰有意拿着薄刃在他面前晃了晃,却见他眼睑都没眨一下,仍旧盯着那尸体。 几番折腾之下,众人无奈只得让宗明留了下来。 霍白薰掀开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从腰间拿出一双手套来戴上。那双手套质地柔软,光照之下有莹莹之光。 宗明扯着宋微的衣袖,有些害怕往他怀里缩了缩,却又抻着脑袋一脸地好奇。“爷爷,霍姐姐那手套看着好厉害啊。” 宋微唇角露出一丝笑意,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仔细给他说了下那双手套的特殊之处。霍白薰的那双手套,是上好的天蚕丝制成,内里夹了两层油纸,可以隔绝一切的腐蚀性毒气和水分。 就见霍白薰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尸体表面后,持着薄刃隔开了尸体脖颈间的皮肉,一路划到了胸口。 这验尸极考验耐心,又需要一定的体力。霍白薰是练武之人,懂得人身体的各大经络和骨骼。这一刀下去,并没有太多的血液流出来。 林羡鱼微微敛着眸子,仔细瞧着那具尸体,又看了看霍白薰,思索着方才在白云寨的事。那会揽雀让他看白斐院子的墙,那儿有一双很浅的脚印,脚印很小,应该是女人或者孩子的。 院门入口那两具衙役的尸体,虽然与白云寨中弟子的死状相同,可是尸体很新鲜。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可以看到青色的尸斑,很浅,并不像是死了半个月左右。 他这正思索呢,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作呕声。 林羡鱼回头,就看到揽雀捂着嘴,眼眸间有些不忍心,朝林羡鱼摆了摆手,连忙跑到院子外透气去了。 霍白薰掰开尸体的胸膛,伸手进去掏出个肺,仔细看了一会,又伸手掏出个内脏来。她这动作极为娴熟,就跟平时从荷包里掏银子一样那么自然。 宋微瞧着就觉得嗓子眼发紧,额上冷汗密密麻麻,这么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手上竟然这么硬。——果然这人不可貌相啊。 邢罹在霍白薰身侧,拿着帕子轻轻替她逝去额头上的汗,接过她递过来的内脏,放到了盘里。又从一侧的盘中拿起个小道切了一块,放入装着药水的小碗中。 柳追月坐在那边的树下,伸手轻抚着自己的眉头。江南城坐在墙头上,嘴角抽了抽,连忙喝了一口烈酒,驱除胃里的不适。 那内脏放入碗中后,原本清澈的药水就变成了蓝色。霍白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邢罹给她打来了清水,撒入了一些药粉之后。霍白薰摘下手套,浸入水中,仔细洗干净,又取了皂角洗手。 忙完这一切,霍白薰伸了个懒腰,把那小碗拿了过来,给宋微和林羡鱼等人看,言道:“林家的是先中了毒。”说着,微微蹙起了秀眉,“是尸毒。” 又是尸毒。 林羡鱼有些头疼,如今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鬼溪。可他心中隐约觉得,这案子无论如何都跟白云寨脱不了关系,否则白斐的死无法解释。 林家人死于尸毒,林家小姐成为骨女出现在忻城。林羡鱼大胆猜测,这林家小姐生前必定是受了极大的折磨,才会被人利用。林家人的死,恐怕正是她所为。 骨女之说众人都有所耳闻,而骨女形成后第一个要杀的便是害自己的人。林羡鱼如此说,宋微等人都纷纷点头,只是玄音教距离忻城一千多里,要去查并非易事。 林羡鱼思来想去,忽而回头朝那边墙头上的江南城招了招手,“南城,去酒渊海一趟?” 江南城皱眉,冷声道:“林羡鱼,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我是江家家主,不是你伏魔司的人,你凭什么使唤我?” 林羡鱼轻声笑了起来,摇头,指了指那边坐在一脸平静的柳追月,“你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师兄。” 江南城一听这话顿时哑然。 林羡鱼让揽雀将十二和白衣唤了进来,低声嘱咐了两人几句之后,着他们去收拾行李,即刻动身与江南城一道去酒渊海查查玄音教。 江南城有些扭捏,总觉得林羡鱼和柳追月两人商量好了,想把他给支出忻城。也不知两人在谋算什么,会不会将柳追月至于危险之中? 柳追月有些无奈,让他从墙头上下来,轻声说了几句话。 江南城听得直发愣,末了奇怪道:“师兄,你说的是真的?” 柳追月点头。他之所以来忻城等林羡鱼来,实际上并非投案这么简单。白斐的死只是其中之一,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们的师父风行云出山了。 三个月前,风行云接到了一封信,信上没有署名。至于信中的内容柳追月并不知晓,风行云临行前告诉柳追月,若他两个月内没有去找他和江南城,就着他们前往忻城,并留意魔宗的消息。 柳追月还未到忻城时便接到了白斐的信,而和风行云约定的时间也已经到了,便一路游山玩水至忻城,却碰巧遇到了白云寨的凶杀案。 这些话他未告诉林羡鱼,是因他觉得这是江湖之事,林羡鱼身在官场,查案也并不像江湖人那般自由,能少给他添些麻烦,最好。 至于那玄音教与魔宗到底有没有关系尚未可知,但有一点柳追月可以确定,风行云此刻就在酒渊海上的素云山上。 那骨女的身份已经确认,而林家的灭门案众人大致也能猜到一些,既然牵扯到了鬼溪族,江南城又愿意带着玄羽卫往酒渊海,众人便把心思全部放在了白云寨这边。 宗明看着霍白薰验尸,虽然有些害怕,但是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霍白薰才歇息了一会,就被宗明给缠住了,一直问她关于验尸的事情。 这两日的接触,宋微对江湖人改观不少。霍白薰几个人古道热肠,且人品正直,又不顾江湖上那些闲言碎语,协助他们查案,实在让他动了心。 前有林羡鱼入伏魔司为国效力,若是能将这些人也招入伏魔司,于林羡鱼而言无异于如虎添翼,于江湖更是一桩幸事。 可宋微清楚,江湖人有自己的处事原则,想要他们入官府,确实得花些功夫,这事急不来,且得他们几人自愿才可以。 江南城临行前把林羡鱼拽到角落里,故作怒气冲冲,狠狠扯着林羡鱼的衣领,挑眉道:“我可告诉你,我师兄要是少一根汗毛,我……” 林羡鱼无奈叹气,隔开他的手,“我知道,不然你就拆了林家嘛。” “你……” 第20章 话痨 林羡鱼反手捉住江南城的手腕,眯着眼睛瞧了他半晌,低声道:“忻城沉渊楼的管事应该是曲长亭吧,让他来见我。” 江南城抿着嘴,定定瞧了林羡鱼半晌,甩开他跃上墙头走了。 夕阳落山的时候,揽雀就看到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灰发进了府衙的大门。他衣衫褴褛,口中噙着根狗尾巴草,腰间插着根短棍。 少年看到揽雀眼睛亮了亮,忽然冲过来扯住揽雀的胳膊,如同宝石一般乌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哎呀,这位兄弟看着真是精神,不知家乡何处,年岁几何,可愿与我义结金兰?” 揽雀嘴角抽了抽,想甩开他的手,却发现这少年力气奇大,挽着他的胳膊就跟绑在了一起一样,根本甩不掉。 少年见他不说话,又攀住他的肩膀,斜斜的依靠在他肩头,歪着个脑袋,笑嘻嘻道:“这京都还真是养人啊,看看这皮肤,吹弹可破,比那花楼的姑娘还嫩……”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一物朝他飞了过来。少年眉头一凛,伸手夹住了飞来之物,目光落在了院落中的人身上,突然推开揽雀,朝着那人奔了过去。 林羡鱼赶紧跳开两步,把柳追月往前面一推,少年把柳追月抱了个满怀,鼻间轻嗅了下,觉得这身上的味道不对,慌忙松开了手。 林羡鱼躲在柳追月身后,双手抱在胸前,盯着少年说道:“曲长亭,你家楼主没告诉你,让你稳重点?” 曲长亭往后退了两步,似乎是有些惧怕柳追月,低着头眼睛余光瞥了瞥柳追月,见他没生气,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应了声。 林羡鱼找曲长亭来,实际上是为了打听忻城近来发生的事。沉渊楼在东岳有着庞大的情报网,想要知道江湖或者朝堂的动向,问他们准没错。 本来这事情问江南城就行,可江南城这些日子一心在柳追月身上,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事。因此,江南城走之前,林羡鱼问他要了曲长亭。 曲长亭正了正神色,向几人施礼,“长亭见过几位公子。” 林羡鱼摆了摆手,让他在一旁落座,这才问起他忻城的事来。 曲长亭挠了挠下巴,仔细思索了会,言道:“其实呢,这事儿说起来得提到十年前的事了。不过嘛,说起来就有些麻烦,我还是拣重要的说。” 见他罗罗嗦嗦的,林羡鱼直拿眼睛瞪他。柳追月放下茶盏,侧头看了眼曲长亭,“别说废话。” 曲长亭撇嘴,尽量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详细说了下。众人听得仔细,这才发现,白云寨这件事中大有文章,而后山那白虎衔尸地,还得再去一趟。 原来,十年前忻城确实出现过骨女。那时候曲长亭才入沉渊楼,只是那会他年纪尚小,并未参与那件事情的探查。可他提到,那时候白霈三兄弟才到忻城半年。 这十年之中,东岳各地多有女子失踪,但因不是同一个地方,又较少,并没有引起官府的注意。半年前,忻城周围失踪案越来越多,可这荀琦却半点线索都没有查出来,因而成了悬案。 曲长亭所说与林羡鱼从案卷中查到的刚好对上,只是如今那些女子的尸身已焚,且案发已久,想要再去查案发现场找到一些线索,可能性微乎其微。 林羡鱼思索了下,问曲长亭关于玄音教和魔宗的线索。他是觉得不论白云寨如何,这玄音教才是重中之重。俗话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种事情当然得问清楚。 提到魔宗和玄音教,曲长亭就直摇头。 多年前神族与妖族隐匿之后,魔宗宗主石风墨被人斩杀于枫林道,后来时过境迁,原来的魔宗已经成了今日的沉渊楼。魔宗余孽早已四散,至于妖族更是销声匿迹。 可近几年来,江湖上除了忽然出现的玄音教外,又有一神秘组织出现,他们身着统一的赤色衣衫,衣摆上金线绣凤凰纹样,称为“凤凰斋”。 凤凰斋的出现,江湖上引起了不小的动荡。只是几年的功夫,不少的江湖门派被吞并又或屠杀,但因是江湖事,而凤凰斋的人行踪一向飘忽不定,因此便也没人知道凤凰斋在何处。 曲长亭曾经遇到过一桩案子,也暗中调查过凤凰斋,可是在凉山城中折损了朱雀堂三十余人,也只得知凤凰斋的首领是个青年男子,至于其他一无所知。 至于玄音教和凤凰斋到底有没有牵连,是不是魔宗中人,曲长亭并不知道。可他隐约觉得,这两派之间的关系,有些耐人寻味。 林羡鱼听曲长亭说完,陷入了沉思中。 鬼溪族当年灭族之前,与魔宗并无任何牵扯,这是世人皆知的事。但当年为何灭族,如今仍是个不解之谜,若是鬼溪为了壮大,和魔宗联手也未可知。 那凤凰斋如此神秘行事,要说没有问题,他林羡鱼是不相信的。吞并各大门派,野心倒是不小。这幕后之人,恐怕不止想要整个江湖吧。 林羡鱼微微叹了口气,端着茶盏轻轻啜了口,眼眸几转之下,问曲长亭,“白澄你可熟悉?” 曲长亭见他问到了白澄,眉头一挑,双腿盘在石凳上,点头道:“熟,当然熟了。不就是个没头脑的蠢货嘛,整日里就知道在忻城招惹是非,把白霈和白斐两人攒下的好名声都快给败光了。” 林羡鱼不由得皱眉,自己看到的白澄可不是这样。 曲长亭见他不信,蹙眉道:“阿羡你别不信,那个白澄是真的蠢,不信你上街打听打听就知道了。这忻城谁不知道白云寨有两个混世魔王,一个是白澄,另一个便是白箫。” 曲长亭略微停顿了下,继续道:“这一对叔侄,啧啧啧……真的是蠢到家。” 他这一说,林羡鱼和柳追月等人更加的不相信了。要说这白箫是个混世魔王二世祖,他们是信的。可那日府衙前,白澄虽然咄咄逼人,但也是个知进退的人。 邢罹和霍白薰与白澄打过无数次交道,只说他和之前有些不同,可从未说过此人蠢笨。 曲长亭来了府衙,又看到宋微身边有个瓷娃娃似的宗明,这小孩子的玩心一起,便赖着不愿意出去了,嚷嚷着要认宗明做弟弟。 宋微也不是个古板的人,曲长亭又很会说话,哄得他和宗明心情大好,便也让人去给他准备了间屋子,留他在府衙了。 第21章 看热闹 曲长亭一来,府衙里顿时热闹起来了。 他抱着宗明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宗明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柳追月静静地坐在那儿,手中捧着一本书卷正翻着,神情专注,一点都不像是身负“命案”的人,倒像是来游玩的。 林羡鱼坐在廊下,看着衙门里的那些个小丫头和厨房大娘从假山后,又或廊后探出头来瞧院中的几人,不由得摇了摇头,这人长得好看,果然是会惹麻烦。 用过晚饭后,日头已经西沉,暮色落下。夜风中微微有些潮热,林羡鱼撩了撩衣摆,看到曲长亭抱着宗明从身旁走过,一把将宗明从他怀里夺了过去。 曲长亭纳闷,正要说话却被柳追月拎住了衣领,耳畔声音平淡中夹带着一丝冷意,“去,换身衣服,别给南城丢脸。” 曲长亭吞了口唾沫,乖乖地跟着揽雀去了房间洗漱换衣衫。 宋微从书房走了出来,着了身青色长衫,戴着顶四方巾,腰间玉带钩束腰,缀着块玉佩和一只深色的香囊,从林羡鱼怀里把宗明抱了过去。 宗明揽着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蹭了蹭,咯咯咯地笑着。 等曲长亭换完衣衫出来,林羡鱼便带着揽雀打算上街走走,谁料宋微也跟了出来,牵着宗明的手,一老一少,看着倒真像是祖孙俩。 林羡鱼愣了下,“宋大人,你也要去?” 宋微微微翘起唇角,点头,“那是自然。” 从入了忻城到今日,宋微一直在府衙之中,还未去感受过忻城的风土人情。这查案自然不能一直待在府衙内。林羡鱼要出去打探消息,宗明又想去酒肆看看李青悟和那小童,宋微自然是答应了他。 林羡鱼朝宋微身后看了一眼,就见柳追月和曲长亭也跟了出来。两个人一黑一白,相得益彰。只是那一身的白衫穿在瘦削的曲长亭身上,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曲长亭拽了拽衣领,一脸嫌弃。可这套衣服是柳追月给他的,他又不能换掉,穿得歪歪斜斜,跟只猴子似的,惹得众人忍不住发笑。 上了街去,就见接到两旁挂满了花灯,而河岸两边更是亮着火把,似是夜幕之下一条飞舞的火龙,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点缀着孤寂的夜。 曲长亭告诉众人,今日是忻城元宵灯会的开始的第一日。这东岳有元宵灯会,但各地风俗又各不相同。忻城的元宵灯会自腊月二十四便开始,整整持续半月有余。 曲长亭给众人介绍着新城的风俗,另一只手和宋微一人一边牵着宗明,以防人太多走散。宗明毕竟是个孩子,看到这景象乐呵呵的,只拽着两人往旁边的糖果铺跑。 街上行人颇多,有观赏花灯的,也有特意出来撞桃花的。平日看不到的杂耍和一些奇巧玩意,这会儿随处可见。 邢罹和霍白薰两个人早不知道去了哪里,林羡鱼只能让柳追月多留意着宋微和宗明。毕竟那日府衙门口,不少百姓见过宋微,若是有歹人趁这个时候行刺,那必是一场祸事。 几人走了一会,就发觉这个时候出门真的是个错误的决定。街上的百姓摩肩接踵,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一条不长的街道还未走到头。 林羡鱼直叹气,明明是来探听消息,这会儿看着宋微和宗明等人,倒有点像拖家带口来赏灯的。 正想着,就见宋微停了下来,瞧着路边的一家酒楼,看了看怀中抱着糖果的宗明,神情温和,说道:“我们去酒楼里坐坐吧。” 林羡鱼正有此意,便领着众人入了酒楼。那跑堂的是个精明的,看几人衣着不凡,料定不是俗人,谄媚地笑着,将几人领进了二楼雅间。 众人才用过饭,自然是吃不下东西。跑堂的便给众人介绍茶和茶点,看到宋微怀里的宗明,伸手摸了下他的脸颊,提起店中近日推出的糯米团子来。 林羡鱼大手一挥,着各样都来一点。跑堂的收了银子乐呵呵的下了楼,很快就上了两壶茶,端来了七八盘茶点。其中有两盘是糯米团子,晶莹剔透,还是小猫和小兔子形状的。 几个人吃着茶,便随口聊了起来。街上声音嘈杂,从敞开的窗户里飘了进来,林羡鱼皱眉,忽然探头,向几人招了招手,“那不是白箫吗?” 柳追月和曲长亭凑了过来,就看到街上白箫抱着他那根棍子站在当街,笑得阴险。他对面是两个妙龄女子,正哭得梨花带雨。 当街调戏民女? 林羡鱼有些诧异,白箫这样的人,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不可以,为何当街做出这样的事情,而周围的百姓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替那两个女子说句话。 曲长亭努了努嘴,摊手道:“这才是真正的白箫。呐,白澄来了。” 宋微这时也走了过来,宗明因为个子太矮,从窗户看不到街上的情形,便在众人身后蹦达,差点摔在地上,林羡鱼手一挽,把他抱在了怀里。 白箫对面那两个女子,正是城中绛月楼的姑娘。她们二人本来是上街来取个东西,谁料撞到了白箫的身上,白箫见人家姑娘生得好看,又是烟花女子,就当街调笑,拦着不让二人离开。 绛月楼是城中规模最大的烟花之地,楼里的姑娘各有所长,但也是有分别的。有些姑娘陪客买醉卖身,有些姑娘却只卖艺不卖身。 都说烟花女子下贱,可这烟花女子中也有气节高雅之人。这两个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的,平日里在楼里也就陪陪客人吟诗作赋,弹曲赏花罢了,何曾被人如此粗鲁的对待过,一时都慌了神。 林羡鱼拿着茶点给宗明口中塞着,不动声色地看着街上的情形。他想看看这白澄到了之后会怎么处理,毕竟他心中尚有疑惑。 白箫似乎喝了不少酒,指使着自己的随从将那两女子围在了中间,自己走了过去,伸手捏住其中一女子的下颌,一脸地贼相。 “都是烟花地的贱人,装什么贞洁烈女!不如从了我,从此夜夜春宵,逍遥快活?” 周围的百姓一片唏嘘之声,本也有人往前走了几步想要出声,却被旁边的人扯住了,指了指已经走到众人身前的白澄。那人怔了下,稍作犹豫便退回了原地。 那女子被当街如此羞辱,悲愤难当,拔下了发间的簪子,抵在雪白的脖颈上,怒道:“你若再敢往前一步,我便血溅当场!” 第22章 饭后谈资 宋微看到这情形微微握了握拳头,这白箫当真是无法无天,当街调戏女子,还如此嚣张。他侧头看了眼林羡鱼等人,见他们没有动,便也沉下心思看着街上的白箫和白澄。 白箫见那女子持着簪子对着颈部,竟无耻地舔了舔唇角,脸上笑意更加浓了,阴森森笑道:“还是个烈性子。不过没事,我一定会驯服你。” 女子眼中泪珠滚落,顺着腮边滴在了衣衫上。她无助地看着周围的百姓,眼中尽是乞求之情,可无一人敢站出来说一句,哪怕是一个字。 女子的唇色一片惨白,微微动了动,眼中露出绝望之色,扭头看了眼比她年纪小的女子,摇了摇头,忽然就持着簪子朝脖间扎了下去。 “叮”的一声,一物飞了过来打在了簪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女子手中的簪子应声而落,一时失了魂,噗通一声跌在了地上。 白澄缓缓走了过去,双手攀在一起,脸上一片森寒,阴恻恻道:“箫儿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敢自戕。” 他鼻间冷哼了声,抬脚踩住了女子纤细的手指。那居高临下的态度,如同看着两只蝼蚁,周身透过一股骇人的暴烈之气。 林羡鱼眉头微微拢了拢,瞧着白澄这副模样,忽然就明白了霍白薰之前说的白澄的内力有异。果然不同寻常,倒是像服用了某种药物所致。 宋微已然看不下去了,刚要出声呵斥,却见林羡鱼手上一动,曲长亭被他从窗户推了下去,落在了女子和白家叔侄中间,将他们给隔开了。 曲长亭抬头狠狠瞪了眼,咬牙切齿地心中腹诽了林羡鱼千百遍。 突然落下了一个人,白澄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去,那女子得了自由,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抱着另一个瑟瑟发抖的女子躲到了曲长亭身后。 待白澄和白箫看清了来人是城中的乞丐,两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白箫指着曲长亭,笑得直不起腰来,“都说‘穿龙袍也不像太子’,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吧,滚开,别挡大爷的道!” 白澄也对曲长亭怒目相向,一个小乞丐穿了身新衣就人模狗样地敢阻拦自己,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白箫话音刚落,他的兵刃已经出了手。 宋微不知林羡鱼为何要将曲长亭推下去,正疑惑呢,就听林羡鱼说道:“这个时候我们出去,还怎么看好戏?宋大人放心,他们伤不了长亭。” 白澄和白箫固然功夫不错,可白澄废了一条胳膊,此刻用刀是左手,招式之间极为生涩。那白箫底子不错,可到底欠缺了些江湖经验。 曲长亭是沉渊楼在忻城分部的管事,一身功夫师承沉渊楼暗部首领,这些年在江湖上摸滚打爬,早就是个人精了,对付一个残废和一个毛头小子,自然不在话下。 围观的百姓见有人出手,纷纷窃窃私语起来。这议论的当然是白澄和白箫两人平日的作为,一来二去的,这些话也都落入了宋微和林羡鱼耳中。 林羡鱼掏了掏耳朵,失声笑了起来。本以为是个稍有些鲁莽的江湖人,没成想这白澄平日里比那三岁小孩都不如。 他招了招手,唤了门口伺候的小二哥进来,随手拿出几个铜板放在小二掌心,笑眯眯道:“小哥,这楼下吵闹,所为何事?” 小二方才是从楼下上来的,自然知道街上发生了什么事。就听他叹了口气,说道:“还不是白云寨的那位三当家和白家少主,这事情已经不是一两次了。” 宋微听他这么说,便仔细询问白澄平日的作为。宗明拉着小二在一旁坐了下来,把自己包里的糖果翻了出来,给他手里塞了一把,眯眼等着听故事。 小二见宋微气度不凡,身边跟着的几位公子各个玉树临风,气质出尘,料定不是坏人,便将他知道的事细细同几人说来听。 曲长亭厌恶白澄和白箫是有由来的。白云寨三位当家,白霈常常施粥给穷苦百姓,在城中还设有善堂,忻城的百姓提起他都是赞口不绝的。 白斐身为二当家,极善丹青书法,因而在城中一家书院做夫子,教小孩子读书画画。他极少管寨中事务,不在书院的时候,就在白云寨的酒窖中酿制新酒。 城中的百姓喜欢白斐更胜过白霈,大概是因为这人脾气很好,对谁都是客客气气,又一副书生模样,为人也十分风趣幽默。 可谁都无法忽略白云寨这位三家当白澄和白云寨少主白箫。这两个人出现的地方,百姓大多会绕着走。最让人茶余饭后谈的最多的便是五年前的一桩事。 这忻城每年都有灯会,参与灯会的商贾又或人家,府衙会在灯会结束的时候送一些东西给他们,算是奖赏。那一年,白云寨便参与了那时的等会。 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可那年元宵当夜,城中百姓评选谁家最为出彩。这白澄因白云寨落选便和白箫偷偷溜出了画舫去寻别家的麻烦。 可那天街上到处都是花灯,白箫那会还很贪玩,随手取了一个灯笼提着。走了两步,他就发现白澄脸色不对,仔细一看自己提着的灯是夺魁的那家所制。 这灯笼便成了导火线,白澄让白箫把灯笼毁掉,并且要向白云寨众人道歉。白箫觉得灯笼好看,不愿意毁掉,两个人当街争执了起来。 这一争执,谁料竟把事情给闹大了。当时街上人颇多,两人出了手闹得天翻地覆,还伤了普通百姓。白霈听闻此事匆忙赶来,白澄和白箫两个人打的急了眼,三叔侄就缠斗在了一起。 百姓苦不堪言,那荀琦又是个怕事的,见有人来报官推脱自己身体不适,稍后再去。可等他去的时候,白箫和白澄两人已经连拆了数间房屋。 白霈作为兄长,劝不住两人一时也恼了,唤来白云寨的弟子五十多人,将那街上围了个水泄不通。可白澄是三当家,白箫是少主,却没有一个人敢对他们动手。 正闹腾着呢,白斐摇晃着个扇子来了,见打在一起的三个人,直接一声狮子吼,这才震住了场面,结束了这场混乱。 可谁都没料,白澄和白箫并没有因此而停止自己幼稚的行为,竟然趁着夜色,将城中所有的灯笼尽数焚毁。 林羡鱼哑然,虽然他未亲身经历此事,可这种场面可想而知。 第23章 毒舌 至于这场闹剧的结果,当然是白霈和白斐二人赔钱了事。可这件事后来就成了忻城百姓的饭后谈资,而白澄和白箫后来做的事情,令人啼笑皆非的颇多。 这灯会之事不过是其中最末的一件罢了。 曲长亭笑嘻嘻地看着白澄和白斐,晃了晃手,“白三当家,白少主,好巧啊。两位今日怎么上街来了,该不会又是来烧人家的花灯吧?” 这话说完,他砸吧了嘴,摆了摆手,“这样可不好啊,今天才是花灯会的第一天呢,你们这要是给烧了,大家可不依。”说着,唇角弯了起来,看着周围的百姓。 白箫嘴角抽了抽,眼中溢出寒意来,恨不得冲上去把曲长亭的皮给扒了。白澄伸手挡住白箫,冷冰冰看着曲长亭,脚下挪开了一步。 林羡鱼听着店小二说完,又给了他点碎银子,让他下去了。他转过头去,拍了拍揽雀的肩膀,示意他待会儿让人跟着白箫和白澄。 眼看着白澄和白箫已经怒到了极点,这街上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那两个女子见曲长亭单独一人,也有些害怕,浑身颤抖着,不住地向别处张望。 街上的百姓也有些纳闷,怎么这么久了还不见府衙的人来。 林羡鱼把宗明塞给宋微,朝柳追月使了个眼色。柳追月微微笑了笑,携着宋微和宗明两人从旁边的雅间窗户跳了出去,往府衙去了。 “铿锵”一声,白澄和白箫同时拔出了兵刃,指向了曲长亭。一个乞丐罢了,他们两人自然不会放在眼里。 “白三当家。” 林羡鱼翻身坐在了雅间的床沿上,手中端着杯茶,唇角笑意凛凛,瞧着仰头看向这边的白澄和白箫,“白三当家的手恢复了?” 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戳到痛处,饶是再好的脾气也会怒,更何苦这白澄脾气并不好。林羡鱼这话一出,白澄当下就提着剑跃上了半空中。 一股焦灼的感觉扑面而来,林羡鱼手上一挥,茶盏飞了出去。原本滚烫的茶水在泼洒而出的瞬间,忽然变作了无数道闪着寒芒的冰刃,将白澄逼回了地面。 那日府衙门前白箫未能一展身手,今日又一再被人嘲讽,那张白皙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这会已经成了赤红色,提着兵刃就朝曲长亭砸了过来。 林羡鱼有意试试白澄的功夫,看看他的内力到底有何蹊跷之处,便也提着与白澄缠斗在了一起,只是步步退让,一路将白澄带至了一片荒地里。 曲长亭见林羡鱼往那边去了,身形一闪,蹿出三尺高追了过去。白箫哪会放任他就这么走了,怒喝一声,也追了过来。 宋微被柳追月携着到了府衙,这一路上风声呼啸,落地好久才缓过神来,揉了揉鬓角,长长的舒了几口气,才觉得没那么晕了。 宗明似乎心情不错,从糖包里拿出颗薄荷糖给宋微,“爷爷,这个可以醒神。”说着,把糖果塞到了宋微口中,又递了杯茶过去。 揽雀出来的时候见他们已经回来,便向柳追月询问林羡鱼的去向。柳追月微微敛了敛眸子,随手指了个方向,揽雀想都没就带着两个人朝那边奔去了。 刚才围观的百姓有人认出了林羡鱼,这会子街上早已传开了,白云寨的三当家和少主当街欺辱绛月楼的姑娘,被伏魔司的林掌首捉了个现形。 这消息很快就有人传回了白云寨。白霈本来在书房中正和人议事,见属下匆忙跑了进来,怒斥道:“何事惊慌!没看到有客人吗?” 那人慌忙低下头去,眼睛余光瞥了眼那边的人,就只看到了一身黑衣和黑斗笠。他连忙应声,“回禀大当家,三当家和少主在城中与伏魔司的林羡鱼起了冲突。” 白霈怔了下,蹙眉道:“详细说来。” 那人似有顾忌,但见那黑衣人没有动,白霈也未让他先走,便也只能将城中发生的事与白霈大致说了一遍,末了说道:“大当家,三当家有伤在身,恐怕不是林羡鱼的对手,还请大当家……” 白霈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知道了,下去吧。” 那人心中有些纳闷,可又不敢再停留,匆忙退出了屋子。 白霈抬起眼眸望着窗外的夜色,眉宇间一片愁意,脸上更有一丝怒气。他早就叮嘱过白澄,让他谨慎点,不要如此鲁莽。可每次他的话,白澄都当成了耳边风。 桌旁的黑衣人起了身,一闪身便到了屋门口,声音幽幽地传了过来,有些嘶哑。“伏魔司掌首,却不知是个怎样的人物,老朽倒想去会一会。” 白霈一听这话顿时脊背发凉,忙施礼道:“使者莫要与伏魔司的人冲突,那林羡鱼不是普通人。” “哦?”黑衣人停在了门口,脚离地三尺,双手拢在袖中,微微侧目,“不是普通人?莫非有什么特别之处?听闻,他前日在酒肆伤了玄音教的灰风使。” 白霈抹了把汗,酒肆的事他早就知道了。这事情说起来也怪不得林羡鱼,是灰风使挑衅在先,而他的身上也背负着数条人命,林羡鱼杀他不过也是分内之事罢了。 可这话,白霈不能当着此人的面说,只能低低应了声,又提醒黑衣人林羡鱼不好对付。 黑衣人见白霈说得含糊其辞,料定白霈有事隐瞒,但又不想戳破,便笑了几声,道:“多谢白大当家提醒,老朽还是想去会会他。” 这黑衣人也是听过林羡鱼名头的,传闻中林羡鱼幼时可见鬼神妖物,拥有一双十分好看的眼睛。而他手中的兵刃青海剑,更可斩妖除魔,是魔宗众人的克星。 黑衣人显然对青海剑没什么兴趣,他在意的是林羡鱼这个人。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身份不详,师承不详,任谁都会起好奇心。 城中的荒地上,夜幕之下蓝色的剑芒如同一张网,将方圆三里之地照的如同白昼。林羡鱼持着青海剑,唇角带着一丝笑意,随意的几招,却将白澄的后路尽数封死。 白澄哪想到林羡鱼会动真格,可此刻已经没了退路,也只能硬着头皮提剑相迎。 剑招一起,白澄的身体里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啃噬,五脏六腑撕裂着,又似有火烧一般,手臂和脸上滚烫,渐渐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嫣红。 第24章 苍龙 灼热的剑气扑面而来,只听得“叮叮当当”的声响。林羡鱼稳着心神,提剑连削带砍,逼得白澄节节后退。 高手过招,输赢向来只在瞬间。林羡鱼的剑法快如闪电,白澄比他的更快。一会的功夫两人已经拆了无十余招,可白澄自己知道,他撑不了太久。 忽的,白澄手上一挽,掌中多了数十根银针,手一扬朝林羡鱼打了过来,借故就要逃走。 林羡鱼微微一笑,心道:就这点伎俩。他手中长剑挥舞,只听得耳畔裂石之声炸响,闪着寒光的银针被飞起的碎石尽数打落在地。 青海剑再出招,化作一道无形的网,将白澄笼罩在其中,周身散发出来的凛冽杀气逼得白澄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之心。 虽然已是冬日,白澄额上却不断地有汗水滴落。持着剑的左手微微颤抖,一丝蜿蜒的红色顺着手指滴落在了荒草里。 白澄脚下一踮,往前冲了过去。飞身一把抓住白澄的胳膊向后一甩,长剑往后刺去。就见天地间忽然亮起了一道幽蓝色的光芒,犹如一只展翅的孔雀,闪着耀眼夺目的光芒。 白澄闷哼一声,跌落在地,肩膀上疼痛难忍,长剑落在了地上。 那边曲长亭提着短棍,跟只兔子似的满到处乱窜。白箫气急败坏,提着棍子追赶着他。可这一路追下来,曲长亭面不红心不跳的,仍旧笑眯眯的。白箫却已是冷汗津津,四肢乏力。 林羡鱼轻轻落在地上,伸手掸了掸沾在衣衫上的血珠,看着躺在地上怒目相视的白澄,笑道:“白三当家,你这伤恐怕得个半年才能好。” 白澄气结,面色已呈灰色,饶是他心中恨极了林羡鱼,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狠狠地瞪着林羡鱼。 林羡鱼直起身来,拿出块帕子仔细地拭去剑刃上的血迹,还剑入鞘,朝那边还在乱窜的曲长亭喊道:“走了,回去啦。” 曲长亭遥遥应了一声,朝身后追赶的白箫扮了个鬼脸,“不陪你玩了。”说完,脚下一晃,眨眼的功夫已到了林羡鱼身侧。 白霈站在窗前望着那黑衣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长长叹了一口气,情绪不明。有人落在了身后,也不敢说话,只这么站着。 很久之后,白霈回过头来,向身后的人说道:“去,把我之前准备的东西送过去。” 那位微微愣了下,低声道:“大当家,是否再等一等?” 白霈摇了摇头,他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林羡鱼进了城,这桩案子在他和宋微手中很快会水落石出,若再等下去,恐怕自己连一丝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了。 那人没有再说话,翻身进了书架后的密室,拿出了一个盒子向白霈微微颌首,转身进入了夜色中。 长夜寂静,寒意森森。街上的花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远处的林木中传来几声啾鸣。似乎有东西进入了林中,惊起了一片飞鸟。 黑衣人站在一处屋顶上,望着林羡鱼和曲长亭二人离去的背影,黑色的斗笠下,一双鹰目射出精光,低声叹气,“果然英雄出少年。” 他身后不远的一处高楼上,楼顶的窗户开着,一个紫衣人神情淡淡,抚摸着身侧的兵刃,唇角笑意不明,轻轻摇了摇头,“看来啊,这有些人坐不住了。” 身旁站着的一人声音低沉,“主上可是要去试试这林羡鱼?” 紫衣人微微笑着,转着手中的江心白瓷杯,摇头,“不。他不属于东岳,也不属于这世间的人。总有一日,他会知道自己该去何处。” 那人默然,却又有些担忧。只是这担忧不是为林羡鱼,而是为他身边的这位主上。 江湖沉寂了这么多年,忽然出现了玄音教和凤凰斋,总会引起各门各派的注意,更甚者朝廷也会派人秘密探查。 柳渊虽然有些不着调,常常捉弄身边的人,可他是个不错的皇帝。至少,在他当政的这些年,东岳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裴冀静心在一侧站着,等着柳渊开口。实际上,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半个多时辰,可他这位国君却手捧着一本从民间搜罗来的书卷看得津津有味。 裴冀暗暗摇头,瞥了眼那书卷的封面,上面书写着《暗香录》,书法俊逸潇洒,看来这书写此书的人书法不错。 可就那名字,裴冀没有半点的兴趣。《暗香录》……他心里默默念了几遍,就知晓那书中的内容是什么了。 许久之后,桌上的烛火跳跃了下,柳渊似是看累了,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抬头看到裴冀还站在那,略有些诧异,“你怎么还没走?” 裴冀哑然,心道:圣上您召我前来还未说是何事呢。虽如此想着,却施礼道:“请圣上吩咐。” 柳渊眨了眨眼睛,放下手中的书卷,仔细思索了下,这才想起自己唤裴冀来的目的,可他看那话本正起劲,便语速很快地说道:“你让人去一趟溟洲,查查当年鬼溪的事。”说完,又去翻话本了。 呃…… 裴冀暗叹一声,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出了晨风殿。 一众的侍卫从屋顶上落了下来,把裴冀围在了中间,有一人压低了声音,“裴大人,圣上在看什么有趣的书,怎么笑了一夜?” 裴冀嘴角抽了抽,狠狠瞪了几人一眼。那几个人见他这神情,慌忙又蹿上了屋顶,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去守卫了。 裴冀走下了台阶,抬头望着天边的弦月,忽然无比怀念林羡鱼和伏魔司众人在的时候。若是他们在,圣上也不至于沉迷于这些个民间言情话本。 当年鬼溪族的事,裴冀多少知道一些,而所有的相关案卷并不在龙渊阁,而是在只有国君能进入的春翡阁。方才柳渊赶裴冀出来的时候,顺手给了他一块令牌。 春翡阁原本是一处宫殿,后柳渊将此处改建成了书阁。龙渊阁中存放书籍万千,又有各地案卷,只是这春翡阁中却只有一些秘闻案卷,大多不可为外人看。 鬼溪之事,说起来是江湖之事,但其灭族却和柳氏皇族有着莫大的关联。这些事,世人并不知晓。柳氏一族建立皇权之时,便暗中招揽鬼溪后人为国君暗卫,世称“苍龙卫”。 苍龙卫神出鬼没,如同影子一般,根本无人知晓其存在。只有在皇帝殡天之前,才会告诉即将继任帝位的太子。想要调动苍龙卫,只有苍龙令。 可惜,当年鬼溪灭族后,柳渊继任帝位时,并未从先皇那儿取得苍龙令,接手苍龙卫。 第25章 破空之箭 林羡鱼和曲长亭并没有回府衙,而是在街上溜了几圈之后,在巷道里七拐八拐地甩掉了跟踪的人直接去了酒肆。 白云寨后山的白虎衔尸地得尽快解决,而白云寨的那个小院,林羡鱼也得请李/青悟出手。只有尽快地查验白斐的尸体,才能将柳追月的嫌疑撇清。 两人到酒肆的时候却见酒肆的门关着,院中一片漆黑,连一丁点的声音都没有。林羡鱼蹲在屋脊上,摸了摸下巴,翻身进入了院中。 李/青悟和小童都不在,屋中的案几上放着一封信,信封上没有署名。 林羡鱼略一思索,拿起信就要拆开看。曲长亭皱着眉头,唠叨道:“阿羡啊,这样不好吧,怎么可以随便拆人家的信呢?” 林羡鱼已经拆开了信,随口应道:“是给我的。” 信确实是李/青悟写给林羡鱼的,他早已料到林羡鱼会来酒肆,便留了这封信。信中只有两行字,说是自己和小童去白云寨后山了。 曲长亭凑了过来,看完笑嘻嘻道:“老先生可真是神机妙算,你这刚要请他帮忙,他却已经去办了。阿羡啊,怎么觉得老先生对你有点特殊呢?” 林羡鱼听着曲长亭在耳畔唠叨,恨不得拿针线把他的嘴给缝起来。不过,李/青悟既然去了白虎伏尸地,那他也就不用操心了。 李/青悟不是普通人,江湖上能够伤到他的屈指可数。白云寨的那些人,若真动起手来,恐怕连他的衣摆都触摸不到。 林羡鱼招呼曲长亭出了酒肆,赶回了府衙。 这一夜众人睡得安稳,可林羡鱼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玄音教那三个人刚捉住的时候,根本没有发现半点中毒的迹象,那只能是中了蛊。 这蛊发是需要操控蛊毒的人来控制,这么看来当时那个人应该就在府衙不远处,他又是通过什么手段引发蛊毒反噬,从而杀人灭口呢? 林羡鱼在榻上骨碌碌翻了个人,忽然从床榻上跳了下去,随手拿起外衫往身上一披,就蹿入了府衙的牢房中。 夜里的牢房十分的安静,其中关押了两三个犯人,这个时候也都已经睡着了,远远地便听到了震天的鼾声。狱卒趴在桌上迷迷瞪瞪的,桌上的油灯被林羡鱼带进来的风吹得摇晃了下。 林羡鱼伸手在桌面上叩了两下,狱卒迷迷糊糊地抬头,睡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又趴在了桌上。 林羡鱼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敲了两下桌子,那人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身子向后倒去,跌坐在了地上,抬头见林羡鱼一脸愠色,慌忙拾起落在地上的帽子戴正,就要施礼。 林羡鱼摆了摆手,也不与他多说废话拿了那间牢房的钥匙,一个人提着灯笼往牢房深处走去。 寒风从缝隙里吹了进来,牢房内阴暗又潮湿,不时有老鼠从角落里冲了出来,又急匆匆地躲进了黑暗里,吱吱吱地叫着。 那三人的尸体白天的时候,霍白薰验尸后就已经处理了,牢房内空荡荡的。一股刺鼻的味道充斥在空气里,林羡鱼抬手捂住了口鼻。 他将牢房内的灯点亮,站在牢房中间仔细观察起来。这间牢房和别的牢房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窗户在很高的地方,月光透了进来,冷冷清清。 林羡鱼手抱在胸前,目光落在那窗户上,忽而愣了下。忻城一年四季潮湿,冬日里却不会下雨,最多也只是湿冷罢了,可方才,头顶上有一滴水落了下来。 林羡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手指上有些黏糊糊的。他抬头,就看到牢房顶部有一片阴影,似乎是水渍,正向边缘扩散。 方才水滴落下渗入了发丝中,这会与头皮接触竟有一丝刺痛。林羡鱼的手指也有一丝灼热感,而沾染了“水滴”的皮肤,已经逐渐变成了蓝色。 林羡鱼吃惊,目光一转却发现那边的墙壁上有一个很小的洞,洞口的边缘有些湿润。 头顶上的水珠又落了下来,林羡鱼身形一闪落到了墙角,眼看着水滴落在了牢房里的干草上,那干草瞬间便成了蓝色,眨眼的功夫,没有了任何光泽。 林羡鱼屏住呼吸,运气至头顶百会穴和指尖。随着体内真气运转,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脸上也出现了一丝病态的潮红,唇角一丝鲜血蜿蜒而下。 林羡鱼眉头蹙在了一起,本想开口喊人,却发现喉咙发紧,舌头也在打颤,似是被冻住了一般,根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嗖!” 万般寂静的夜,忽然一声锐利的破空之声传来。 林羡鱼正在逼毒根本无暇顾及,听着那箭矢的声音已经穿过了乱石场,眼见就要穿破牢房的墙壁,将他置于死地。 “叮”的一声,一柄闪着寒光的剑出现在了林羡鱼眼前,又两道身影蹿起,将牢房的屋顶破了个洞,齐齐朝着箭矢飞来的方向追了去。 柳追月沉着眼眸,看着面色发红的林羡鱼,低声道:“是以内力凝结的箭。” 林羡鱼此刻已经将体内的毒逼出,调息之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看着墙壁上多出的那个洞,脸色越发沉了,“失传已久的幽莲神弓。” 柳追月没有说话,只提着灯往牢房外走去。 林羡鱼深觉有些后怕,自己不过是突然起了心思来牢房查看,对方却早已埋伏。这屋顶上的毒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聚集的,而那个人恐怕也早已藏在了那里。 林羡鱼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些,他让狱卒去请霍白薰过来,继而转头问柳追月,“你不是已经歇息了?”说着,忽然停了下来,刚才追出去的是…… 柳追月微微一笑,他本来是歇下了,可刚闭上眼就听到窗户被推开了,睁眼就看到曲长亭翻窗进来,手中拎着两个酒壶。 曲长亭惧怕柳追月,但柳追月是江南城的师兄,又是他最亲近的人,当然得想法子讨好。那两壶酒还是他年前的时候,从西岳那边特意带回来的。 柳追月与曲长亭在院中喝酒,酒香将邢罹又给勾来了,邢罹一来,霍白薰自然也起了,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也与几人坐到院中。 这酒才喝几口,柳追月就看到林羡鱼从房里蹿了出来,直奔牢房去了。本来几人也没在意,可柳追月听到了破空的劲风。 林羡鱼暗暗舒了口气,这还真得多谢曲长亭那两壶酒,不然今夜,自己这小命怕是要交代了。 第26章 破煞地 方才追着去的人自然是邢罹和曲长亭。两个人轻功都不错,可追赶到乱石场的时候,也只看到那边的树上有踩踏的痕迹,至于人,早就不见了踪迹。 牢房的屋顶被毁,霍白薰看着一地的瓦砾,不由得扶额。验尸也就罢了,这会还要从瓦砾中间寻找那几块有毒的木头…… 林羡鱼没有作声走了过去,徒手将那些瓦砾扔到一边,露出了原本铺在地上的干草。幸而,那上面还残留着刚才屋顶上落下的“水滴”。 霍白薰蹲下身去,拾起几根干草在鼻间嗅了嗅,眉头拧在了一起,“阿羡,这是乌月草的毒。”说着,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乌月草在忻城并不多见,此物喜阴,只有在沿海的乌云山山脉有。此物剧毒,与乌头有些相似。中者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会毙命。 林羡鱼幸而内力深厚,觉察中毒后便用真气将毒逼了出来,若不是他动作快,这会早已剧毒入体,五脏六腑都会被毒侵蚀化为污水。 霍白薰取下手套收好,拍了拍林羡鱼的肩膀,“阿羡啊,看来有人盯上你了,欲除之而后快,你可得小心点。” 林羡鱼却摇了摇头。对方如此周密的布置,恐怕目标是府衙的所有人,也不一定就是冲着他来的。不论是他还是宋微,只要有一点的疑惑,一定会再来牢房…… 想到这,林羡鱼一下次冲出了牢房,到了府衙的后院见宋微披着件衣衫站在那儿,定定地望着墙头,这才松了一口气。 宋微看到林羡鱼是从牢房那边来的,有些诧异,却也顾不上问他,只伸手指了指那边的墙头,“那边是不是有东西?” 林羡鱼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就见月光下那边墙头上突然出了一盏灯笼,很小巧。灯笼从墙头上滑过之后,忽然就亮了,绿色的光芒很是瘆人,在半空中飘荡着。 林羡鱼下意识地将宋微护到了身后,朝屋顶上招了招手,立刻有伏魔司的人落在了身后。 “保护好宋大人。” 林羡鱼人已蹿了出去,那灯笼仍旧在院中飘着。可似乎有东西牵扯着它,从院子这头飘到那头,又原路返了回去。 林羡鱼落在墙头上,揽雀也跟了过来。两个人在墙头上找了半天,忽然发现有一处地方微微折出一丝光线,有些刺目。 林羡鱼恍然大悟,“铿锵”一声青海剑出鞘,朝光线那边砍了下去。就听“噗嗤”一声,那飘荡着的灯笼忽然就起了火,只是眨眼的功夫烧得只剩下个架子。 宋微眉头皱了下,显然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这灯笼是有人特意放进来的,林羡鱼刚才砍的是他人早就布下的天蚕丝,天蚕丝上有磷粉,剑刃与天蚕丝摩擦起了火,那灯笼便也烧着了。 林羡鱼落到了院中,看着烧毁的灯笼,低声嘀咕道:“这是撞到蜘蛛精了吗?怎么到处都是天蚕丝?” 揽雀愣了下,想到白云寨小院中的天蚕丝阵,不由得抽了抽唇角。可不就是撞到蜘蛛精了…… 宋微走了过来,拾起地上的灯笼骨架端详了半天,皱眉道:“这灯笼骨架……制作方法似乎是从宫里传出来的。” 林羡鱼听到这话连忙凑了过去,看了好一会,也蹙起了眉头,“好像真是。” 林羡鱼少时便住在柳氏帝宫内,每年到腊月,宫中都会做许多的宫灯来点缀。那时候他贪玩,便会跟着宫里的小宫女一起绑宫灯。 柳渊偶尔也会跟着一起做,两个人时常因为宫灯上绘制什么而吵嘴。至于这宫灯骨架的制作,当然都是宫女完成的。毕竟那做骨架的竹篾有毛刺,他们两人身份高贵,若是伤着了,那可是大事。 林羡鱼见过宫女绑宫灯的骨架,也曾问过这手艺跟谁学的。小宫说都是宫里的老人传下来的,与宫外绑骨架的手法有些不同,而用的线也有差别。 林羡鱼陷入了沉思中,这事情怎么越来越复杂了?不就是查个凶杀案,怎得就又牵扯到了帝宫? 想到这,林羡鱼忽然有些担忧起柳渊来。自己不在帝都,柳渊身边虽然有裴冀和禁军,但那帝宫也未必就是铁桶一般,若真的有人要刺驾…… 林羡鱼不敢再想下去,匆匆朝宋微打了个招呼回到了屋中,提笔写了封信,着揽雀差人赶紧送回京都,让裴冀多留意些。 邢罹和曲长亭从外头回来,曲长亭有些垂头丧气,整个人没精打采地往那边一坐,低声嘟囔道:“这忻城近日是怎么了,怎么就忽然多了这么多的高手?” 林羡鱼出来刚好听到了他这句话,接话道:“那还不是因为我和宋大人来了。” 曲长亭摇头,声音低低道:“不是的,阿羡。今天中午的时候,我手下的人传信说,昨夜有高手入了城,但是身份却还没查出来。” 林羡鱼听到这话,联想到幽莲神弓,眉头蹙的更紧了。难道今夜刺杀的人,是昨夜才入城的?可为何荀琦那边一点风声都没有? 略作思索,林羡鱼走到宋微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宋微听完怔住了,扭头看着他,“林掌首,你确定要这么做?” 林羡鱼点头。入了忻城后,他们所有的动作都陷入了被动,对方要做什么,他们根本无从知晓。可他不是个喜欢受制于人的人,那就来个将计就计,看看对方到底有什么谋算。 宋微见他目光坚定,思忖了下点了点头,“你既然决定了,那便去做吧。” 他话音刚落,就听远处传来一声巨响,继而脚下的地面也跟着颤了几颤。宋微身子一斜就往左边倒去,林羡鱼忙伸手将他拉住。 柳追月望着传来声音的方向,回头说道:“是白云寨后山。” 林羡鱼“嗯”了声,看来李/青悟已经将那白虎衔尸地给破了。只是,这么大的动静,白云寨应该会派人去探查,而城中隐藏的其他势力,恐怕也坐不住。 “走,咱们去看热闹。” 林羡鱼唇角勾了起来,把揽雀拽了过来,“给我拿一套玄羽卫的衣服和佩刀。” 揽雀疑惑,屁股上却被林羡鱼踹了一脚,只得赶紧奔回屋里去拿衣服。 林羡鱼三两下换了衣服,让柳追月也换上了。五个人携着宋微和宗明,率先往白云寨后山赶去,玄羽卫和二百精兵跟随在后。 第27章 受伤 案子到现在还没有眉目,却出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林羡鱼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今夜府衙之事,不论是冲着谁来的,可有一点可以确定,幕后之人坐不住了。 出府衙的时候,林羡鱼特意让人留意了下荀琦和衙役,却并没有看到他们的影子。林羡鱼有些纳闷,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是睡得再沉也该醒了。 林羡鱼从入忻城就觉得府衙内有他人的探子,今夜的事,如果没有探子通风报信,对方又怎么会知道牢房的分布,还这么准确地将箭射了进来。 林羡鱼停了下来,转身对跟着玄羽卫说道:“去府衙盯着。” 那人应了声,三两下跃上树顶,没入了夜色中。 揽雀这会并没有跟着林羡鱼,而是跟玄羽卫和那二百精兵一道,骑着马往白云寨后山赶。此时,城中的百姓也被这动静从睡梦中惊醒,很多人家亮起了灯,也有人奔到了街上。 看到玄羽卫和精兵往城外赶去,而领头的那人沉着脸,似是要吃人一般。百姓们心中疑惑,却又有些害怕,赶紧跑了回去关上了屋门,不敢再出来。 城中的一处酒楼里,那身着紫色衣衫的人一脸风轻云淡,听着街上马蹄声踏过,轻声笑了起来,“这林羡鱼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身旁那人替他温着酒,低声接话道:“主上可否要助他一臂之力?” 紫衣人摇头,这个时候不论谁出手,都会被官府怀疑。他来忻城,不过是为了一样东西,没有必要牵扯到这些事情当中去。 同样一夜未眠的还有那日从白云寨出来的黑衣人,他整个人融入黑夜之中,衣衫被夜风吹得凛凛作响,望着白云寨方向,眼中渗出一股寒意。 良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互相摩挲着,阴恻恻笑了起来,“白霈,你的谋算,如今可算是一塌糊涂。你以为你将东西送了出去,就会保住白云寨众人的性命?痴心妄想!” 古来有话“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事,一旦开始做了,那便没有回头路。即便是后悔了,所做过的事,也会成为一生的污点。 马蹄声踏碎了一城的寂静,伏魔司众人脸色阴沉,在揽雀的带领下直奔白云寨后山。路上也有遇到一些江湖人从他们身旁掠过,可却都不敢出声。 那一身的铠甲,如同冬日寒冷的冰霜,落在江湖人眼里,将他们的血液都冻住了。人们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惹得这些玄羽卫眼中有仇恨? 林羡鱼等人携着宋微先一步到了白云寨后山,就见李/青悟站在山头上,一身白衣在暗夜之下散发着温和的光线,可那张脸上,无比的冰冷,双眼如同一潭幽深的水,没有波澜。 他的身侧站着小童,小童手中握着一把短剑,双眼盯着山坳。 林羡鱼往山坳里看了去,就见那原本的乱葬岗,此刻已经化成了一片火海。四周的山,也被移平了,山坳里的河被两边滚落的山石和泥土掩埋。 山坳的那边,无数火把在黑夜里明明暗暗,急速地朝中这边移了过来。 是白霈和白云寨的人。 李/青悟听到声音回过头来,见林羡鱼穿着一身玄羽卫的衣衫,还黏上了胡须,眼底闪过一丝差异,却又笑着摇了摇头。 宋微被林羡鱼和柳追月轻轻放在了地上,他拂了拂衣袖,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平稳,这才牵着宗明抬脚往山头走去。 李/青悟向宋微颌首,“宋大人。” 宋微摆了摆手,在李/青悟身边站定,望着快至眼前的白霈,声音淡淡,“先生,这白虎衔尸地……” 李/青悟伸手指着那已经毁了的山脉,笑道:“宋大人尽管放心,此处风水已毁,不会再形成任何的威胁,白云寨也可安然无恙。” 宋微笑着点了点头。李/青悟这几句话说的平淡,可那声音是由内力送出来的,周围聚集的江湖人和那边赶来的白霈自然是听入了耳中。 林羡鱼心中暗笑,目光落在了那边的白霈身上。 白霈显然没料到林羡鱼动作这么快,更没想到忻城之中还有懂得堪舆之术的人,而让他震惊的是,这个人竟是那家酒肆的掌柜。 白霈身在忻城,自然经常会看到李/青悟。在他的印象里,李/青悟只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善饮酒,身边跟着个小童,并没有什么地方会让人特别留意。 白霈到了山头朝宋微施礼,“草民见过宋大人。”说话间,目光却落在了宋微身边的两个玄羽卫身上,眸光中闪过一丝疑惑,却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宋微双手背在身后朝白霈走了过去,声音沉沉,“白大当家,这白云寨后山有这么一处凶煞之地,为何不想办法除去?” 白霈被他说得愣了一下,皱了皱眉头,连忙拱手道:“草民并不知此处是什么凶煞之地,还请宋大人明说。” 林羡鱼心中冷笑,暗道:这白虎衔尸地就在你寨子后面,你说你不知,谁会信? 宋微摸了摸胡须,似是认真思量了下白霈的话,转头向李/青悟说道:“白大当家不善堪舆之术,不知此处是凶地也情有可原。今夜有劳先生破了这煞地,实乃忻城百姓之幸事。” 李/青悟微微一笑,“多亏宋大人与林掌首察觉的早。”说着,他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奇怪道:“宋大人,林掌首怎得没来?” 这话一出,似是戳到了宋微的痛处。就见宋微脸色一沉,眼中有一丝悲痛之意,声音也有些发颤,微怒道:“先生问得好!” 宋微拂袖,扫了一眼林中隐藏的那些江湖人,目光从白霈脸上划过,“方才有人夜闯府衙,林掌首被贼人暗算,身受重伤,此刻还昏迷不醒!” 这话一出,那些江湖人顿时哗然。仔细一看,宋微身边出了两个玄羽卫之外,确实没有看到林羡鱼。而方才他们路上遇到揽雀等人,各个脸色阴沉…… 这种种迹象表明,宋微说的是真的。 白霈僵了一下,诧异道:“林掌首……受伤了?” 宋微点头,眸中仍有怒气,“本官与林掌首是代天子巡查,竟有人敢在府衙动手,真是胆大包天!若将那歹人捉住,本官一定严惩不贷!” 林羡鱼和柳追月两人看着宋微那样子,心中暗笑。 没想到平日里严肃的宋微说起谎来,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第28章 突袭 众人说着话,揽雀已领着伏魔司众人到了山头,一时间这山头上人满为患。揽雀目光落在白霈脸上,目光中透着一股子阴冷。 宗明看了眼林羡鱼和柳追月,有些奇怪地摸了摸下巴,一双乌黑的眼眸里尽是疑惑。可他明白,宋微和林羡鱼如此安排,肯定有事情要做,便也没出声。 林羡鱼朝白霈身后扫了一眼,却没有看到白澄和白箫的身影。他心中虽有诧异,却也觉得没什么不对。毕竟白澄受了伤,而白箫也被曲长亭捉弄的够呛,恐怕这会正在寨内歇息。 一众江湖人窃窃私语,都想看看这事情如何收场。 白虎衔尸地毁去,玄羽卫和二百精兵出动,自然就不能这么回去。就看宋微大手一挥,向白霈说道:“既然已到了此处,本官欲往白云寨探查白二当家的尸身,不是白大当家可否领路?” 白霈身体僵了一下,宋微忽然提出要去白云寨,眼瞎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又不能差人回去,一时间竟有些由于,便没有出声。 宋微往前走踏出几步,声音多了一丝冷峻,“怎么?白大当家有难处?” 白霈回过神来,连忙摇头,“宋大人要去白云寨,是我白云寨的荣幸,请这边走。”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 宋微也不与他客套,朝揽雀等人招了招手,抬脚往白云寨走去。 聚集在树林中的江湖人见宋微与伏魔司的人要去白云寨,便想凑热闹,也跟了过去。可是这往前走了几步,就听一道声音传入了耳中。 “夜黑风高,山路难行,诸位都是江湖侠客,查案之事便不要搀和了吧。” 这声音虚无缥缈,这些江湖人中高手颇多,可也寻不到声音的来处。想来,这声音以内力传送出来,用的是密宗的传音术。 一众江湖人面面相觑,试问如今江湖上还有谁懂得这密宗传音之术,可方才宋微说得清楚,林羡鱼身受重伤,还在昏迷之中…… 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便有人提议去府衙一探,看看这林羡鱼是不是真的受了伤。此提议立即得到不少人回应。一时间无数道身影从林间射出,奔着衙门去了。 林羡鱼暗暗叹气,好在出门的时候安排了人扮作自己的模样。 灯火昏暗,山路确实难行。这几步的路,众人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到了白云寨。 宋微径直带着众人往白云寨山腰的小院走去,白霈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朝身边跟随的人使了个眼色,可那人刚准备离开,却被林羡鱼挡住了去路。 林羡鱼微微一笑,没有出声。 白霈眉头皱了皱,越看他越觉得眼熟,却又不敢出声,只得让那人退下,自己走到前头去为宋微领路。 到了小院旁的青石路上,伏魔司众人和二百精兵整齐地站在路两侧,各个神情肃穆。揽雀着人给宋微搬来一张椅子,请他落座。 事已至此,白霈也只能配合。他走到小院门口,推开了院门。 李/青悟身边的小童往院中瞧了一眼,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声音清脆,“师父,这院中是布了天残阵吗?” 李/青悟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宋微,“宋大人,白大当家,草民无理了。” 说话间,李/青悟手中的长剑一挥,一道刺目的光芒窜天而起,朝院中蹿了去。众人就觉得眼花缭乱,只见漫天的剑气在院中来回碰撞,耳畔不断有东西被撕裂的声音响起。 随着剑气停止,院中忽然传来一阵“咕咚咕咚”的声音,继而那堆得跟小山似的尸体竟似活了一般,迅速地向四周散去。 院中栽种的花草在这一刻发出阵阵诡异的响动,就见院角的那株三角梅叶子逐渐枯黄,夜风一吹,飒飒飘落。 原本扑面而来的寒气也瞬间消散了,周围的气温陡然升高。那些人身上原本凝固的血液又再次流淌了出来,院中满是血渍。 李/青悟收剑,转身朝宋微施礼,“宋大人,天残阵已破,验尸不是草民擅长,草民这便退下了。”说罢,朝那小童招了招手,两人脚下一踮,已经掠了出去。 宗明眨了眨眼睛,朝半空中挥了挥手。 白霈显然没料到李/青悟这般轻易地解决了院中的阵法,可想到他破了白虎衔尸地,便也觉得没什么好诧异的。 这天残阵一破,院中那些尸体没了阵法的禁锢,只是瞬间的功夫,便开始腐烂。空气里到处飘散着令人作呕的味道,白云寨的那些弟子一个个捂着嘴,也有人忍不住跑到一边吐去了。 宋微回头看了眼,林羡鱼点了点头,与柳追月一道入了院中。 院中的景象与柳追月描述的相同,那些人确实是一招毙命,致命伤都是在胸口,眉心,又或者脖颈上。此刻从伤口处,尸身已呈腐烂之象。 林羡鱼几个起跃落在了廊下,推开了书房的门。 “我的妈啊,这也太恐怖了!霍白薰,你快点来看看,这可是你擅长的。” 林羡鱼刚要抬脚,就听到外面传来曲长亭的声音,接着两道身影落在了身侧,正是霍白薰和曲长亭。霍白薰一脸无奈,曲长亭则是一脸好奇,探着脑袋往书房里瞧。 白霈见到曲长亭,心中惊讶无以复加。他是见过曲长亭的,还赏过他几两银子。只是那个时候的曲长亭衣衫破烂,脸上脏兮兮的,分明就是个乞丐。 白云寨的众弟子平日里也多在忻城中走动,当然也见过曲长亭,这会看他跟官府的人在一起,难免诧异。 宋微端坐在那,手中端着个茶盏,面色沉沉,“有劳霍姑娘了。” 霍白薰笑了笑,转头向白霈说道:“白大当家,我霍白薰今日是受宋大人之命前来验尸,我们之间的恩怨,日后再算。” 白霈本来也想让宋微换个人验尸,可没想到霍白薰抢先一步说了这话,又搬出了宋微,竟有些语塞,只得点头道:“霍姑娘无须顾虑太多。” 霍白薰笑了声,着人将白斐的尸体抬出了书房,放在了早已准备好的桌上。邢罹抬手,将她所需要的物件摆放整齐,又在旁边放置了三碗清水。 林羡鱼和柳追月自然是在书房内,两个人将书房地毯式地搜索,连地面上的青砖缝隙都没放过。 宋微看了眼白云寨的众弟子,想到待会霍白薰要对白斐的尸身开膛破肚,便对白霈说道:“官府查案,无关人等还请退下吧。” 白霈心知此刻无论他说什么已是无用,便朝身后众人摆了摆手。 第29章 谋杀 林羡鱼和柳追月二人在屋内查探,除了那日霍白薰在书中发现的残页之外,并没有找到新的线索。只是,两人出门的时候,林羡鱼在方才白斐尸身下的地毯上发现了一些粉末。 那粉末与地毯的颜色相近,若不是林羡鱼眼尖,恐怕就要忽略了。粉末并不多,呈暗褐色,闻着有一点木头的清香。 林羡鱼小心翼翼地将粉末收起,和柳追月一道走了出去。 屋外霍白薰正在检查白斐的尸体。白斐的衣衫已被尽数褪去,这个男子生前儒雅潇洒,死后躺在那儿,仍旧能看出生前的那一身傲骨。 白皙的皮肤上尸斑逐渐显现,白霈似有些不忍看,扭过头去看向了别处。宗明此刻已从宋微的怀里滑了下来,跑到了桌边。 林羡鱼略懂一些验尸之术,也走了过去。就见白斐的胸前一片血污,伤口的皮肉翻开,不见血色,隐隐可以看到惨白的肋骨。 那伤口确实是三棱兵刃造成,但是林羡鱼在白斐的颈间看到了一丝很浅的伤痕。他微微蹙了蹙眉头,伸手往尸体的脖颈间摸去。 手触及皮肤,一片寒意渗入,似是落在了冰块上。林羡鱼微微用力,就觉得白斐的颈部有些不对劲,似乎骨头有碎裂。 霍白薰此刻戴着手套,拿着一柄薄刃,深吸了一口气朝尸身的颈间划了下去,一路至腹部,中间未有任何的停留。只听得兵刃刺入肌肤的细微声,众人头皮发麻,有不少人胃里一阵翻腾。 林羡鱼扭头看了眼柳追月,就见他神色肃穆,瞧着白斐的尸体,眼底闪过一丝伤情,却仍旧目不转睛地瞧着,没有半点的不适之意。 霍白薰检查了尸身的脖颈之处,又伸手探入胸前,随手一扯将白斐的心脏给摘了出来,放在了一侧的盘中,仔细瞧了半天,又再次给塞了回去。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她的手又伸到了胸腔下,将白斐的胃和肺给摘了出来。邢罹接了过去,拿着薄刃切了极小的两片,放置在了一侧的水碗中,倒了一些药粉进去。 霍白薰将肝脏放了进去,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后,开始缝合伤口。待做完这一切,她将尸体用白布盖上,收拾好了手套,这才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宋微见她这么快就验完了尸体,略有些诧异。 霍白薰让邢罹将那两只碗送到宋微和白霈眼前,一边擦手上的水珠,一边说道:“白二当家并非死于剑伤,而是中毒在先,又被人捏断了脖子,那胸口的伤不过是嫁祸而已。” 听到这话,众人皆是一愣。 白霈看着碗中变了色的水,喉咙发紧,眼神略有一丝地呆滞,“你……你是说,我二弟是被人下了毒?” 霍白薰点头。白斐胸口的那道剑伤不过是为了迷惑众人罢了,若是真的被一剑杀死,那剑应该会刺破心脏,可白斐的心脏完好无损,胸腔内也没有任何的积血。 胃和肺以及内脏的切片放入特制的药水中变了颜色,而那颜色与之前衙役从青冥镇带回来的那具尸体上的毒一样。 霍白薰将自己的验尸结论同众人仔细说了一遍,又将她的推测说了下。 白斐中毒的时间不短,对方控制了毒药的分量,因而平日里并没有不妥的地方,算算时间,他中毒应该是三个月左右。 至于被捏断了脖颈的事情,林羡鱼可以作证。而他的身上也没有别的伤痕,这足以说明白斐是死于谋杀,而凶手并不是柳追月。 白霈有些难以置信,三个月……这三个月来白斐几乎很少出白云寨,就连城中的书院都几乎不去了,他又是在哪里中的毒? 宋微微微敛了敛眸子,瞧了那边陷入深思的林羡鱼一眼,转而向身后的玄羽卫说道:“去,让荀大人将城中的仵作都请来。” 宋微如此做并非不相信霍白薰,而是要让白霈哑口无言。霍白薰与白云寨有过节,这样的结果白霈未必会全信。可如果很多仵作的结论都一样,那就由不得他不信了。 宋微话音刚落,却见白霈转过身来,摇头道:“不必了,我信霍姑娘。” 林羡鱼听到这声音看向了白霈,面上一片平淡,心中却有些纳闷。之前到白云寨,白霈言中之意也不信柳追月是凶手,这会又如此说,难道他真的不知情? 宋微长长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说道:“既然白二当家死因已明,那么柳追月的嫌疑也可以撇清了。至于这案子,本官一定会彻查。” 说完这话,他扫了一眼白霈,话锋一转,“今日起,伏魔司众人与本官的护卫驻扎白云寨,白大当家应该没有意见吧?” “宋大人……” 白霈僵住了,望着宋微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当然无话可说。白斐既然这三个月内从未出过白云寨,那么他中毒就是在寨中。这样一来,白云寨中所有人都有了嫌疑,包括他自己。 宋微眸子沉了沉,牵起宗明的手,向那边的揽雀说道:“你领十名玄羽卫回府衙,待林掌首苏醒,与他一道过来。” 揽雀应了声,回头朝林羡鱼和柳追月看了过来。 林羡鱼眨了眨眼,扯着柳追月的衣袖往揽雀那边奔了去,路过白霈身边的时候,对方明显愣了下,与林羡鱼的眸光对上,却又很快地移到了别处。 此刻的府衙内江湖人齐聚,一个个又或屋顶,又或树上,都想知道林羡鱼是否真的重伤。那荀琦在院中急得团团转,可屋门口有玄羽卫守着,他根本进不去。 屋内的榻上是玄羽卫易容的林羡鱼,静静地躺在那,胸前绑着白纱,隐隐透出一丝殷红,呼吸微弱,嘴唇发白。 林羡鱼这一路走,一路低声嘀咕着。 原本他确实是和宋微设好了计策,是打算等明天一早就把消息传出去,让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受了重伤,好把幕后那些人给诳出来。 宋微这一招出其不意,却让林羡鱼对白霈是否真的与此事有关产生了怀疑。原来的时候,他觉得白家三兄弟之中,若真有人有歹心,那只能是白霈和白斐。 白斐身死,白澄那人沉不住气,根本不能堪当大任,做个马前卒倒还可行。如今宋微入住白云寨,倒也不算打乱计划,只是将所有的事情都推进了。 可林羡鱼仍旧有些担忧,那拥有幽莲神弓的人尚不知是谁,而曲长亭提到的人,目前也查不到踪迹。这忻城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凶险之极。 第30章 直觉 伏魔司众人回到府衙,揽雀看到在急得满头大汗的荀琦,嘴角挑了挑,拨了额前垂下的发丝,笑道:“荀大人,安然无恙啊?” 荀琦不知他这是何意,正要搭腔却见揽雀身后的两个玄羽卫已经拔地而起,手中兵刃出鞘,眨眼的功夫,就有几人落在了地上。 再看屋顶和院墙上,聚集了不少江湖人。有人一脸愤怒,有人微微眯眼,也有人骂骂咧咧,却都不敢往前一步,只这么静静地看着。 荀琦满头冷汗,府衙突然聚集了这么多江湖人,他竟然毫无察觉,一时有些后怕。可一想,这儿到底是官府,那些江湖人又能做什么? 荀琦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站直了身子,冷眼瞧着那些江湖人,“尔等深夜闯府衙,所为何事?若无事,早早退去!” 林羡鱼心中发笑,这荀琦脸皮还真是厚。方才那么害怕,此刻却又一派正气凛然。看来,一个人要活的很好,还真得有些本事,比如脸皮厚就是个特长。 有人接话道:“听闻伏魔司掌首林羡鱼身受重伤,我等特意前来探望,伏魔司竟是这般待客的吗?” 林羡鱼暗暗摇头,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还不都是来打探消息的。想着,他朝揽雀使了个眼色,就见揽雀往前走了几步,朝门口的守卫说道:“请掌首大人出来。” “吱呀”一声,屋门从里面打开了。 身上裹着白纱,面色苍白的“林羡鱼”走了出来,抬头冷冷地瞧了一眼那些江湖人,声音了有些嘶哑,“林某多谢诸位惦记,这忻城的案子一日不查清,林某哪敢就这么死了?诸位还是请回吧。” 那些江湖人看到“林羡鱼”走路时脚步虚浮,面色如纸。虽然气势依旧,可说话时明显能听出来他气息不稳,便也信了他确实受了重伤。 这一瞬间的功夫,聚集的江湖人作鸟兽散,府衙又恢复了一片沉寂。 林羡鱼和柳追月二人入了屋中,将留在府衙的玄羽卫也唤了进去。他走之前,让玄羽卫留意府衙中的人,看看到底是谁通风报信。 玄羽卫将府衙中方才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说了一遍,林羡鱼蹙起了眉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着,一下一下似是落在了他们的心里,听得人心中发紧。 他们离开府衙后,府衙中的衙役确实有人跑了出去,玄羽卫的人跟了去,发现那人进入了城中的一家青楼,待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便又退了出来。 至于荀琦,他听到那声巨响后,只是在书房待了一会便出来了,其余的时间一直在院中。听闻玄羽卫说林羡鱼在牢房中差点丧命,似乎很是紧张他的伤势。 府衙中其他的人倒是没动静,这让林羡鱼很是诧异。他原本以为是荀琦有问题,现在看来荀琦似乎真的只是胆小懦弱,并没有其他的问题。 林羡鱼让玄羽卫暗中将那衙役捉拿,并派人去那家青楼监视。这才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望着屋顶,幽幽道:“柳兄啊,这次你可是坑了我。” 柳追月在一旁浅浅啜着茶,突的,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头一拢,“阿羡,方才在白云寨,你有看到白澄和白箫吗?” 林羡鱼愣了下,仔细一思索,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刚才他在白霈身后没瞧见两人,还以为他们在寨中休息。可是他们到了白云寨,又是验尸,又是那么多人打点,却并没有看到白澄和白箫现身。 依着白澄和白箫的作风,遇到这种事情,他们两个人怎么可能会不出来? 林羡鱼连忙召来揽雀,让他再去一趟白云寨,看看宋微那边现在的情况,再查探下白澄和白箫的去向。 揽雀搔了搔额头,奇怪道:“他们没有出来捣乱,阻止我们办案,不是好事吗?怎么老大你还要让我们去寻他?” 林羡鱼摆了摆手,让他快点去以免生变故。至于他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其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白澄和白箫两人受伤,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对他们出手,必然会把自己牵扯进去。 宋微此刻在白云寨中,已经收拾妥当了一切。他所住的屋子在白霈的隔壁,院中有二十名玄羽卫巡逻,外头又有精兵把手,安全倒不是问题。 白霈这会儿坐在屋中,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白斐的死因查清,对他而言应该是一件幸事,可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白斐死于中毒,而这下毒的人很有可能在寨中。那个人杀了白斐,那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自己?想到一些旧事,白霈越发地坐立不安。 宋微悠然地坐在桌前,正在提笔书写告示。宗明踮着脚给他磨墨,歪着脑袋,“爷爷,咱们真的要住在这儿吗?” 宋微停笔,摸了摸他的脸颊,声音温和,“嗯?你不喜欢这儿?” 宗明点头。他确实不喜欢这儿,自从来了这里,他总觉得有人盯着他们。随便走到哪,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那些人表面看似平和,可他能感觉到他们心中的怨恨。 宋微摇了摇头,这世上的事哪有什么都能如愿的。有时候,人在做一些事情的时,就必须忍耐一些平常不喜欢的事和人,这是宗明以后必须要经历的。 宋微写完了告示交给门外的玄羽卫,着他们即刻就张贴出去。 折腾了一夜,此刻天色微亮,东边的天空已逐渐泛白。城中百姓有人醒的早,街上偶尔能听到马车走过的声音,还有铃铛声。 林羡鱼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衫,和柳追月一起上了街。街道两旁不少早点铺子开了门,铺前灯火摇曳着,在晨暮中很是温馨。 林羡鱼等着玄羽卫的消息,虽然有些焦急,可却一点都不影响他吃东西。一碗小米粥下肚,又塞了一屉虾饺,这才停了下来。 柳追月拿着帕子仔细地擦着手,忽然道:“来了。” 林羡鱼朝着接到那边望去,就见两个人急速地朝这边奔了过来。至他们身前,那人施礼,“掌首大人,那衙役死在河边了。” 死了? 林羡鱼微微眯眼,“那青楼那边可有动静?” 玄羽卫摇头。他们的人在那边守了一夜,青楼里没有任何的异样,一切正常。他们的人扮作去寻乐子的进去过,也没发现可疑的人。 林羡鱼往桌上丢了几个铜板,让玄羽卫领路去河边查看那衙役的尸体。路上,他让人去把曲长亭喊过来。 忻城有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河岸两边大多都是酒肆和青楼。 第31章 线索多如牛毛 忻城的夜晚,这河岸两侧最为热闹。此时是清晨,没了夜里的笙歌处处,脂粉留香,便也成了城中最落寞的所在。 林羡鱼一眼扫了过去,就见那河岸边上各色长幡在晨暮中迎风招展,题写着一个个烟视媚行的名字。这魅影妖红里,一座三层高的小楼矗立在河岸边上,檐下缀着铜铃,在晨风中叮咚作响。 河岸边枝蔓疏影横斜,树枝上结了一层薄霜,在光线里微微闪着光。 衙役的身体就在河岸边的青石上,身上的衣衫被水浸透,紧紧地贴在肌肤上。一个老头正和玄羽卫说着话,眼中尽是害怕。 林羡鱼走了过去,打眼瞧了一眼那衙役的尸体,心中便有了盘算。这个人身上的伤很明显,胳膊上有血痕,脖子上的是致命伤,胸前的衣衫染了血,被河水浸泡后呈现出淡淡的粉色。 他摸了摸鼻子,蹲下身去仔细查看那脖间的伤痕。很细,也不长,但凶器很锋利,应该是把匕首又或者短刀,出其不意杀了他。 衙役手臂上的痕迹,似乎是被指甲划出来的,深浅宽窄各不相同。只是有一点很明显,这胳膊上的抓痕和边缘有一丝泛青。 林羡鱼在一侧的青石阶上坐了下来,望着平静地河面,摸着自己的下颌,眼中尽是疑惑。昨晚这个人出府衙,他们派人跟踪,今天就发现他死在了这里。 而他身上的伤,和之前的几名死者都不相同,但有一点却是相同的,那就是杀人灭口,断了他林羡鱼查案的线索。 林羡鱼冷笑一声,对方要真的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他毫无头绪,那可就真的错了。人若真的想要做一件事,无论如何都会找到破绽,从而想到办法攻破。 这世上没有完美到极致的犯罪,即便作案之人心思再缜密,总会留下破绽。只要是他出现过,一定会留下痕迹。 既然白云寨那边找不到线索,那这个衙役的死便给了林羡鱼新的提醒。他虽然死了,可依然有线索留下。他去过的那家青楼,便是林羡鱼接下来要探查的第一步。 霍白薰到了之后看过尸体,得出的结论与林羡鱼相同。而且,她特意提到,这不是从身后突然袭击,而是站在死者的正面出的手。而这脖间的伤痕,凶器应该就是匕首。 近距离的杀人,行凶者身上一定沾染了血迹,而四周也一定会有血迹。 林羡鱼又仔细检查了一遍伤口,心里对行凶者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凶器且不说,就这手法可以看得出来,那人是左手用刀,而且力气比较小。 如果是右手用刀,那么伤口应该是从左到宽到右窄,这伤口却正好相反。至于说那人力气小,是因为林羡鱼和霍白薰在衙役的腹部发现了一个类似脚印的形状。 这“脚印”很小,看着像是女人或者小孩的。他的胸膛上,也有挤压形成的於痕。可以推测当时凶手应该是控制了衙役,或者说是用自己的身子压制着衙役,才下的杀手。 林羡鱼让人把尸体搬回了衙门,刚打算出门就看到曲长亭从院外跳了进来,衣摆上还沾着一丝鲜红,看到他三两下奔了过来。 “阿羡啊,大事不妙啊!” 林羡鱼正头疼呢,听到他这么喊,摆了摆手,“我现在有事,等会再说。”说完,就要和柳追月出门,哪想,曲长亭一把扯住他。 “阿羡,白澄命悬一线,白箫失踪了。” 林羡鱼怀疑自己听错,回头愣愣地看着曲长亭,半晌道:“你确定?” 曲长亭喘了几口气,这才把事情说了个清楚。 昨夜宋微入住白云寨后,白霈一夜未眠,天快亮的时候,他打算去隔壁找宋微,却见属下来报,说白澄和白箫一夜未归。 两人平日里也经常会宿在花街柳巷,白霈已经习惯了,便也没放在心上,只让白云寨的弟子出去找,找到了带回来就是。 可这白云寨的弟子入了城,去了两人平时去的青楼和琴阁,并没有找到两人的踪迹。想到昨夜林羡鱼和曲长亭与他们动过手,便一路找到了那处荒地。 只见地上血迹斑斑,白澄躺在荒草里,身下的地上被血浸透,已经干涸了。白澄脸色惨白如纸,手腕和脚腕上都有伤,显然是被人挑了手筋脚筋。 白云寨的人看到这情形,登时慌了神,认为这是林羡鱼所为,连忙让人回寨禀告白霈。白霈自然不信这是林羡鱼做的,昨晚宋微可说得清楚,而那些江湖人也看到林羡鱼身受重伤…… 林羡鱼听完眉头拧在了一起,昨晚他确实伤了白澄,可那也只是在他的手臂上划了下,不过是用了三成的内力。走的时候,白澄还活得好好的。 至于白箫,昨晚曲长亭根本就没跟他动手,不过是带着他在那荒草地里溜了几圈,顶多有些脱力罢了,好好歇息就会好。 林羡鱼低头,看着曲长亭衣衫上的血渍,凝眉道:“你和人动手了?” 曲长亭一脸委屈,撇了撇嘴,“路上遇到几个白云寨的弟子,愣说是我害的他们少主不见了踪影,问我要人,就……” 林羡鱼心中直呼糟糕。这事情的风向怎么越拐越奇怪了,白澄和白箫肯定是在他们走了之后被人伤了,白箫要么是被人带走了,要么就是躲起来了。 白云寨的人先是死了个二当家,这会才择清柳追月的嫌疑,如今他林羡鱼和曲长亭却又成了嫌疑凶犯……可真是好笑。 柳追月拍了拍林羡鱼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那白澄可还有气?” 曲长亭慌忙点头,“嗯,有呢。刚才宋大人已经请大夫过去了,待会玄羽卫的人应该回来请霍姑娘去为白澄诊治。” 这话音刚落,就听到院外一阵响动,两个玄羽卫落在了墙头上,齐声唤了声“掌首大人。” 林羡鱼不由得扶额,让霍白薰去为白澄医治…… 一件事赶着一件事的发生,之间又都没甚联系。似乎是没有关联的事情,却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他们这些人全绕了进去。 林羡鱼眉头凛了凛,摆手,“走,我们去案发现场。”说完,又朝身后招了招手,对两个玄羽卫说道:“你们继续盯着那家青楼,不可轻举妄动,待我回来再说。” 说罢,林羡鱼也不管霍白薰到底会不会答应去,兀自和柳追月往那片荒地去了。 第32章 诬陷 此时城中百姓已经起身,纷纷出了院门到了街上。衙门口的那告示写的清楚,这消息一早已传开,白云寨的案子并非柳追月所为,不少百姓纷纷议论。 昨夜林羡鱼府衙遇刺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百姓就纳闷了,谁胆子这么肥,竟然敢去府衙行刺朝廷命官? 不过看到街上和酒肆茶楼中那些江湖人,百姓们又都默声了。江湖人向来自由潇洒,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也不知这林羡鱼惹了谁,竟让人追到了衙门。 可是,也有不少人觉得这些人太无法无天了。那天宋微在衙门口说的那几句话很是在理,不管是江湖人,还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只要是生活在东岳,那就得遵循东岳律法。 林羡鱼依旧穿着身玄羽卫的衣衫,柳追月倒是换了回去。两个人一路到了荒地,远远的便闻到了血腥味。越往深处走,血腥味越浓。 昨夜到此的时候,林羡鱼看过周围的地形。这儿是在忻城北面,四周有不少的酒家和人家。但是这篇荒地里,却并没有什么人来过。 那蒿草已有半人高,没有踩踏的痕迹。这个时候再看,却见蒿草纷纷向不同的方位倒去,地上有凌乱的足迹。 林羡鱼顺着足迹仔细分辨,找出了自己和曲长亭的。另外的两对足迹是白澄和白箫的,但是到了荒草深处,竟凭空多了双足迹。 柳追月掠过蒿草,一路追着那足迹到了远处的一处屋脊上。站在那儿,可以很清楚的看到荒草地里的情形。向来,昨夜林羡鱼和白澄再次打斗的时候,有人站在这儿看着。 林羡鱼仔细搜索了白澄被发现的地方,除了那多出来的足迹之外,在没有任何的线索。附近的蒿草虽然有踩踏,却没有被利刃削过的迹象。 林羡鱼微微眯了眯眼睛,回想昨夜的情形。他和白澄打斗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周围有人存在,那个人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如果一开始他就在这儿,那这个人的内力应该很高。林羡鱼抬头朝那边的柳追月看了过去,如果这个人一开始就在,他刻意隐藏了气息,这才让自己忽略了他。 “阿羡,这边。” 柳追月在屋脊上扫了一眼,忽然蹲下身去,朝荒草地里的林羡鱼招呼了一声。 林羡鱼嗖地一声拔地而起,几个起落间落在了柳追月身侧。就见他蹲在那儿,他手指的地方有一些粉末状的东西,与自己在白斐书房地毯上发现的有些相似。 林羡鱼拿出块帕子把那粉末沾到了帕子上,轻轻嗅了下,同样的香味,同样的颜色……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将帕子小心地收到了怀中。 两人站在屋脊上向四周看去,就见东面那边有一座九层高的小楼,隐在林木之中。屋顶上的瓦片在晨光之中闪着温和的光线。 林羡鱼皱了皱眉头,“那是?” 柳追月应声道:“忻城有座昊天楼,你应该听过吧。” 昊天楼?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这个他是听过,可从未去过。东岳之中,忻城地处西南,八景之一便是“月落昊天”,而这昊天指的就是昊天楼。 传闻,昊天楼是前朝的一位藩王所建,是为讨自己的宠妾欢心,原来叫“揽月楼”。后来那位藩王密谋造反事发,一家几百余口斩首的斩首,充军的充军,家中的妇孺多数沦为瘦马。 揽月楼空置了许多年后,柳渊的皇叔将此楼卖给了忻城的富商。从此之后,几经易手,如今的主人很是神秘,只听闻他姓江,并没有人见过此人的真面目。 柳追月低声道:“昊天楼如今的主人叫江游子,玄音教的教主也姓江。阿羡,你不觉得这其中有问题吗?” 林羡鱼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莫非,这昊天楼是玄音教在忻城的据点? 可眼下这一大堆的事情,林羡鱼无暇顾及这昊天楼。昨夜从白斐书房中找到的粉末,因当时宋微决定的突然,便忘了交给霍白薰检查。今天又在此处发现了同样的东西,想来绝非偶然。 林羡鱼和柳追月匆匆回了府衙,却见府衙外头聚集了不少白云寨的人,一个个义愤填膺,要荀琦将林羡鱼交出来。 玄羽卫挡在府衙门口,手按在腰间的兵刃上,面如寒霜。若是他们这些人敢再往前一步,不管是谁,一定会让他们后悔。 林羡鱼瞧了一眼,见白云寨的弟子中有几个人神色不对。他微微拢眉,躲在屋顶上居高临下的瞧着。就见白云寨的弟子一旦停下来呼喊,那几个人就会出声,声讨林羡鱼。 林羡鱼心中冷笑,果然是有预谋的。这事情恐也不是白霈的意思,这些白云寨的弟子是受人蛊惑,这才来府衙叫嚷。 林羡鱼思索了下,低声向柳追月说道:“瞧见那几个人没?帮我盯住了。” 柳追月也留意到了那几个人,遂点了点头。就见林羡鱼从屋顶跃了下去,不一会就看到他换了衣衫,由揽雀和玄羽卫护着走到了府衙门口。 白云寨的人见林羡鱼出来了,顿时鸦雀无声。 揽雀给林羡鱼搬来一张椅子,他挪着步子慢吞吞坐了下去,故意装作扯动了伤口,五官拧在了一起,咳嗽了几声,抬眼看着围住府衙的人。 “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诬陷我?” 林羡鱼拿帕子捂着嘴,冷冷说了声,又轻轻咳嗽了几声,面色越发的难看了。 身旁那些玄羽卫暗暗发笑,他们这位掌首大人装起病来,还真是无人能及。看那煞白的脸和咳嗽时带出的血丝,就足矣以假乱真了。 柳追月坐在房顶也是忍着笑。 白云寨的听到林羡鱼如此说,有一人嚷道:“林羡鱼,你莫要再装了,昨晚可有人看到你和我们三当家动手了!” “就是!肯定是你下的手!” “江湖人都知道你和霍白薰交好,她和我们三当家有过节,你为她出气,也是情理之中。可是!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堂堂江湖侠客,又是官府中人,竟做出如此残忍之事!” “林羡鱼,你别再装模作样了!我们三当家的手筋和脚筋就是你挑的!” “……” 林羡鱼听着他们一声高过一声的怒吼,惨笑着摇了摇头。“说话要讲证据,我昨夜遇刺可是有府衙的人作证,你们所言,可有人作证?” 他这话一出,白云寨的人顿时都默声了。 第33章 有人指使 昨晚,跟着白澄的白箫的人也只能证明,林羡鱼和曲长亭两个人跟他们动手。可是结果,他们没有人知道,当然也就没有人看到林羡鱼伤白澄。 一时间府衙门前寂静一片。林羡鱼看着他们,目光落在了躲在人群里那几个人身上,只扫了一眼便回头看向了别处。 那几个人藏匿在白云寨的弟子中间,听到林羡鱼那番话,脸上神情几变,却又再次出声。很快,白云寨的弟子又再次呼喊了起来,一定要林羡鱼给个说法。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抬头看着他们,无声笑了起来,“我林羡鱼行走江湖光明磊落,入伏魔司六年,手下斩杀妖魔鬼怪无数,从未伤过一个无辜之人。” 说着,林羡鱼站起身来,一步步往台阶下走去,每往前一步,白云寨那些弟子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步,一个个神情紧张,生怕他忽然出手。 林羡鱼走的很慢,每走一步似乎要耗费很大的力气,脚下也有些站立不稳,幸而揽雀在身旁,时不时搭把手。 做戏做全套,既然是装受重伤,当然得有重伤的样子。林羡鱼走到了台阶下,喘了几口粗气,又重重咳嗽了几声,抬眉,眼见一片森寒。 “让我猜猜。”林羡鱼说着话伸手指着他们,冷冷哼了一声,“白大当家是个明事理的人,自不会任由你们这般胡闹。想来,来寻我麻烦,是你们自发的。” 林羡鱼微微顿了下,这话音落下,就看到白云寨的弟子脸上有些不自然。有几个人悄悄回头,朝方才领头喊话的人瞧了去,复又转过头来盯着林羡鱼。 揽雀等人此刻也注意到了那几个人,本想上前将那几人捉出来,却看到林羡鱼朝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柳追月站在高处看得清楚,那几个人虽然身着白云寨弟子的衣衫,可他们的功夫却不差。脚下所踏有张有序,此刻手藏在袖中。看着,兵刃应该是在那里了。 林羡鱼这病态是将经脉逆转装出来的,时间长了对身体有所损害。此刻暗中调息,加之昨夜中毒的事,此刻额上尽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冷冷瞧着众人,“你们是为白二当家的死鸣不平,我自是可以理解。可如今已经查清,凶手并非柳追月。而白澄……白三当家受伤之时,我尚在府衙牢房,请问诸位,我是如何办到在不同的地方出现?” 白云寨的人都愣住了,这世上哪有人会分身术?林羡鱼功夫再好,也只是个普通人,哪会懂得这些。可他们内心深处又不愿意这么被说服,便又叫嚣起来。 听到府衙门口的叫嚷声,荀琦带着人走了出来。看到眼前的景象,连声呵斥白云寨的人,并将昨夜牢中的狱卒叫了过来。 那狱卒将昨夜林羡鱼进入牢房的时间和牢房中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又有其他衙役证明林羡鱼和曲长亭回到府衙的时间,一时衙门前万簌俱寂。 这些人来府衙之前,其实也知道霍白薰和城里的大夫都过去了。他们也听到霍白薰说白澄被挑断脚筋和手筋的时间,应该是昨夜子时之后。可是他们觉得霍白薰和白澄有恩怨,未必说的就是真的。 但是,那些城中的大夫是白霈请去的,他们的结论和霍白薰的一致,可他们不相信这些是真的。白云寨给了他们归处,如今成了这副模样,他们不过是想找个替罪羊罢了。 林羡鱼又岂会不知他们的心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心中替白斐惋惜,又深深觉得这是有人陷害自己。可若是他出手,那白澄哪只是被挑断脚筋手筋这么简单。 说起来,林羡鱼入江湖这么久,死在青海剑下的人少说也有几十。他出手,向来不会给对方留活路,尤其是那些罪大恶极的人。 在林羡鱼看来,这世上并不是他们所说的非黑即白。有些人骨子里就是带着恶的,就算改邪归正,可仍旧会重蹈覆辙,堕入魔道。 当然,也不是说所有放下前仇旧恨走正道的就是坏人。只是,林羡鱼有自己的办法辨别那些人的心,看透他们心里所想,知道他们所求。 林羡鱼看不透荀琦和白霈。这两个人一个唯唯诺诺,一个看似平淡,实则让他有些捉摸不透。可越是这样的人,越危险。 林羡鱼见白云寨的弟子悄然无声,唇角微微够了起来,随手一指,“你,不是白云寨的弟子。” 他所指的那个人,正是方才领头叫嚣的人。此刻见林羡鱼指到了自己,又说得如此肯定,那双乌黑的眼眸里带着笑意,看着却让人心里发寒。 男人沉了沉眸子,却不正面回答林羡鱼的话,只吆喝着周围的人,叫嚷道:“他这是强词夺理。他手下那么多人,找个人随便扮作他的模样留在府衙,自己去伤三大家也不是不可能。” 这话说的倒是没什么问题,可仔细想来却觉得其中大有文章。 林羡鱼笑了起来,揉了揉眉心,忽然朝身后招了招手。就见柳追月和揽雀已经飞了出去,人影晃动之下,兵刃撞在了一起。 白云寨的弟子都大吃一惊。那几个人的身形和招式,根本不是白云寨的功夫。再细看,那三个人的功夫都在他们之上,手中的兵刃是很薄的短刀,行来飒飒带着劲风。 柳追月和揽雀两人一前一后,将几个人挡在了中间。白云寨的弟子迅速向后退去,在外围形成了一个圈,将几个人围在了那里。 林羡鱼坐在台阶上,手撑着下颌,眼睛眨啊眨,却不说话。 很快,那几个人便被柳追月和揽雀给擒住了,丢到了林羡鱼身前的台阶下。 那几个人不甘地抬头瞪着林羡鱼,眼中有一丝疑惑,可柳追月和揽雀方才点了他们的穴道,这会愣是一丁点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嗖!” 鉴于之前捉住的人无声的死掉,林羡鱼没有给他们任何的机会,手一扬几根锁魂针打了出去,没入了他们的身体里,锁住了他们周身的奇经八脉。 这锁魂针比点穴更加霸道,即便这几个人此刻身中剧毒又或中蛊,只要锁魂针在体内,他们无法动弹,除了呼吸之外,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林羡鱼担心再出意外,遂即让揽雀将几人提到了府衙内,即刻审问。 那些来闹事的白云寨弟子见林羡鱼捉住的那个人不是白云寨的弟子,顿时明白他们被人骗了,已是有些面面相觑,境地十分尴尬。 第34章 追杀 林羡鱼懒得与他们计较,这些人不过是受人蒙蔽,就算是全部拿回了府衙也问不出什么,便让揽雀的把他们给打发了。 捉住的那几个人,被林羡鱼的锁魂针锁住了奇经八脉动弹不得,此刻躺在府衙的院内,盯着来回走动的伏魔司众人,眼神飘忽不定。 林羡鱼让人将揽雀迪这人将府衙围了个水泄不通,以防有人突袭。可他也明白,这个时候若真的有人要杀人灭口,就伏魔司的这些人恐怕也挡不住。 牢房之中的刺杀,便是前车之鉴。 林羡鱼一直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瞧着他们几个。眉眼弯弯,笑意淡淡,似乎在看一样自己极为喜欢的东西,却又透着一股子精灵古怪。 很快,几个人有些憋不住了,其中一人道:“我们兄弟几个,不就是收了人家银子,你林羡鱼总不会因为这个把我们给办了吧?” 林羡鱼“哦”了声,眉宇间笑意越发浓了。本以为他们几个和幕后之人有关系,受人指使,没想到竟是几个为了银子不要命的。 揽雀走了过去,踹了那人一脚,“说清楚点。” 他这一脚踹的不轻,那人龇牙咧嘴,连忙求饶,把他们的身份和今早遇到的事说了个明白。 这几个人是北境那边的马贼,近日北境不太平便想着到西南之地躲一躲。路上听闻忻城有热闹看,就一路到了忻城。白云寨那些人来府衙闹事的时候,他们就在百姓之中。 昨夜他们本来在青楼喝花酒,有人找到了他们,给了他们一千两银子,让他们替自己办件事。本来呢,他们不想答应,毕竟露了身份被官府的人知道了,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可那人说,这件事办成了,会再给他们一笔钱,并且送他们去西岳,保证他们的安全。几人动了心,就也应下了。 拿了银子后,几人就潜入了白云寨,刚巧碰到霍白薰他们到白云寨为白澄诊治。白霈自然是在白澄那边,寨中的事务无暇顾及,就给了他们机会。 那年长的人抬头看着林羡鱼,叹气道:“要知道事情结果是这样,我们才不要那银子呢。” 林羡鱼失笑,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几个可不就是个例子。听罢,摆了摆手道:“说说,那人长什么样?” 年长的人思索了下,又长长叹了口气,摇头道:“穿着身紫色的衣衫,样貌看不清。不过,他的手上戴着一块盘龙纹扳指。” 紫衣,盘龙纹扳指? 林羡鱼微微愣了下,听着有点耳熟。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林羡鱼没道理再与他们纠缠,便让揽雀将他们关到牢房去,给北境那边去书信,着他们尽快来提人。 一听这话,那几个人顿时叫嚷起来,“林羡鱼,你方才明明说会放了我们!” 林羡鱼眉头拢了拢,手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姿势,笑眯眯道:“刚才那话是揽雀说的,可不是我。” 几人气结,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伏魔司的人走了过来,将他们抬起,送到了牢房里关押起来。 林羡鱼坐在府衙的院中没有动,手撑着脸颊在思索。眼下的线索有三条,白箫的踪迹,衙役去的青楼,紫衣人。 白箫的踪迹倒也不难找,衙役去的青楼已经让人盯着了,至于那紫衣人……这忻城如今江湖人颇多,想要找个人还真如大海捞针。况且,他们说的未必就全是实话。 林羡鱼把揽雀和柳追月找了过来,让揽雀带着人去城中探查白澄和白箫平日里常去的地方,那青楼那边也得留心盯着。虽然青楼都是夜里才开门,但难保这个时候不会有动静。 至于这紫衣人,林羡鱼觉得此人肯定就是曲长亭提到的人之一。可另外一个人是什么身份,他目前不得而知。 安排好了一切,林羡鱼和柳追月上了街。 白云寨中,宋微牵着宗明的手站在一处山头上。此处望去,白云寨的风景尽收眼底。可宋微没有心情看风景,他在等林羡鱼的消息。 霍白薰为白澄诊治过后,摇了摇头。对方的手法干净利落,白澄这后半辈子也只能躺在床榻上,再无站立的可能,而他的内力也尽数被散去了,已然是个废人。 一眼望去,长街上人群熙熙攘攘。街边商铺林立,不时可以听到酒肆又或茶楼小二招呼客人的声音。也有小贩的叫卖声。 林羡鱼慢吞吞地走着,依旧在思索。忽而,一个身影从人群中蹿了出来,急急朝他撞了过来。他往左边一闪,那人重心不稳摔在了地上。 柳追月往后退了两步,躲过溅起的泥土,眉头微拢,低头朝地上那人看了去。 那人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穿着身粗布麻衣,脸上满是灰尘。他从地上爬起来后,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扫了一眼林羡鱼和柳追月,眼神略有些奇怪,转身便又朝前跑去。 林羡鱼忽然伸手,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带着他往旁边的巷子拐了去。街上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哪还有林羡鱼和柳追月的身影。 林羡鱼甩手将那人丢到了墙角,双手抱拳看着他。“说,白箫在哪?” 那人愣了下,往后缩了缩身子,摇头。 林羡鱼眸光沉沉,这人正是昨夜跟在白箫身边的白云寨弟子。此刻他本应该在白云寨中,却出现在街上,神色匆忙,显然是有事。 那人本还想狡辩,可看到前路和退路被林羡鱼和柳追月堵死了,“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丧着一张脸,急切道:“林大人,我真的不知道少主在哪。我……我……被人追杀了。” 被人追杀? 林羡鱼冷笑了一声,一个籍籍无名的白云寨弟子被人追杀,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有问题。 那人见林羡鱼不信,连忙说道:“昨夜少主去了荒地后,我们几个人也跟了过去,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得都昏迷了,醒来就发现被人丢在了城外。” 原来昨夜白澄和白箫两个人追着林羡鱼和曲长亭去了荒地后,他们几个人也跟了过来,只是他们到的时候,林羡鱼和曲长亭已经回了衙门。 几个人便在荒地里寻找白澄和白箫,谁料眼前有个人影晃了一下,他们就全部晕倒了,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几个人躺在城外的树林中。 几人害怕,也不敢回白云寨,就想先找到三当家和少主再回去。哪想到入了城,就感觉身后一直有人盯着。几个人便分开行动,也就走散了。 方才,他本是在那边的巷子里,可感觉到身后杀气便冲了出来,没想到撞到了林羡鱼。 第35章 紫衣 林羡鱼敲了敲下巴,忽然轻声笑了起来。他走了过去,将那人从地上拽了起来,带着他一路招摇过市,进了城中最大的酒肆。 这一路上,众人就看到林羡鱼笑眯眯地扶着一个白云寨的年轻弟子,还不时扭头与他说几句话,那人也小心地应着,似乎相处的还蛮融洽。 进了酒肆,林羡鱼往店小二手中扔了块银锭子,“上好酒好菜,我与这位小兄弟有事要来说。” 店小二会意,领着三人到了楼上的雅间,上了酒菜后便退了出去,顺带关上了门。酒肆里这会食客颇多,纷纷探头往楼上瞧。 林羡鱼在椅子上斜斜坐了下来,那年轻的弟子如坐针毡,低着头也不敢说话。雅间内一片沉寂,唯有柳追月自斟自饮的声音。 林羡鱼有自己的打算。昨夜姑娘这白箫的几个弟子肯定是无意间看到了什么,对方为了防止身份泄漏,这才追杀他们。 如此看来,白箫应该还活着。只是,他们几人到底瞧见了什么?林羡鱼现在不想问,当然即便他问了,这人也未必能想得起来。 案子是要查,可越是没有线索或者线索多的时候,越要沉得住气。林羡鱼往往在这个时候,会选择大吃一顿来缓解心绪。 桌上的酒菜被他一扫而空,柳追月却只在一侧喝着酒,那白云寨的弟子则一直低着头。 屋中静得让人发慌,许久之后,那年轻人突然抬头,眼中透出一丝希冀,急切地说道:“我知道了,我昨晚好像看到那人手上戴着一块玉扳指,嗯……好像穿着紫色的衣衫。” 又是紫色衣衫和玉扳指…… 林羡鱼微微拢了拢眉头,伸手打了个响指,有玄羽卫从窗户翻了进来。他吩咐了几句,转头向那年轻弟子说道:“你即刻回白云寨去,至于要怎么同你们大当家说,那你是的事。” 年轻弟子愣了下,似乎没想到林羡鱼会放自己回去。可一想到外面还有追杀他的人,看了眼那边站着的玄羽卫,神情有些犹豫。 林羡鱼摆了摆手,那人还没反应过来,衣领就已经被玄羽卫提在了手里,下一刻他的身子离地,只听得耳畔风声呼啸,睁眼就发现自己在酒肆对面的屋脊上。 林羡鱼仰头喝了三盏酒,将银钱放在桌上,朝柳追月招了招手,唇角勾起一弯冷笑。两人从窗户翻了出去,跟在玄羽卫身后,奔着白云寨去了。 玄羽卫带着那弟子一路上走走停停,似乎有意在城中留下踪迹。林羡鱼和柳追月远远地跟在身后,等着鱼儿上钩。 出了城再往前便是一片树林,玄羽卫停了下来,喘着气,指着那年轻弟子冷声道:“你这人看着瘦不拉几的,怎么就跟秤砣似的,这么沉?” 年轻人撇了撇嘴,正要反驳,却听到左侧树林中一支利箭破空而来。他连忙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向后退去,可那箭矢却似长了眼一般,急至他面门。 玄羽卫眉间一凛,手中错银手刀出鞘,斜斜劈了过去。“叮”的一声,箭矢偏离了方向,钉入了一侧的树木上,竟将那树木穿透,又落入了荒草里。 玄羽卫身形一转,将那年轻人往身后拽去,刚站稳又一支利箭追了过来。他忙抬手横削,那箭矢与手刀相撞,擦出一片火花,顿时虎口发麻,手刀差点脱手而出。 年轻人噤若寒蝉,死死地拽着玄羽卫的衣摆,生怕他为了保命把自己扔下。此刻他也已然想明白,林羡鱼放他走,不过是把他当做了饵。 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白澄重伤成了废人,白箫杳无音讯。他即便是回去了,白霈也绝不会放过他。此时,也只能期待林羡鱼和柳追月两人能捉住放冷箭的人。 听到左侧林木中射出的利箭,林羡鱼笑了。果然自己所料不差,这个人又出现了。他方才在听白云寨的弟子说了之后,就已经想好了这个办法。 朗朗乾坤之下,想要悄无声息地杀掉一个人,要么用毒,要么用别人找不出缘由的办法。这内力凝聚的箭矢会消散,自然是找不到凶器,也不会有证据留下。 林羡鱼朝柳追月扬了扬下巴,两人迅速地朝那边树林疾射而去。他们轻功都不错,即便是从草上飞过,也不曾带起任何的风声。 那边箭矢停了一下,玄羽卫横刀在胸前,密切注意着四周的风向变化,另一手将那年轻人拦在身后,两人往后退了数步,以林木遮挡身形。 “嗖!嗖!嗖!” 又是破风之声响起,三支利箭齐发,奔着玄羽卫而来。他连忙持着刀左右去挡,可那射箭之人的内力高出他许多,两人被箭矢的气劲一冲,顿时身子向后飘去,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后面的树干上。 “噗!” 玄羽卫和那人落地,两人胸口如同火烧,同时喷出一大口鲜血。可还未及起身,又两支利箭穿过眼前的林木,朝他们两人眉心奔来。 玄羽卫情急之下拖着那人就地一滚,举起错银手刀就往上一扬。箭矢与手刀撞在了一起,飞了出去。两人抱着滚落到了一边。 林羡鱼和柳追月此刻已到了林中,两人扫了一眼,就见那边的树冠上,站着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带着斗笠遮住了面容。他的手中持着一把闪着幽蓝光芒的弓,隐约可以看到弓弦上内力凝结的箭矢。 两人相视一眼,忽然拔剑跃上了高空。剑气铺天盖地朝那人涌了过去,将他堵在中间。那幽莲神弓上的箭矢终是没有射出去,一个转向朝林羡鱼急急而来。 林羡鱼冷冷笑了一声,青海剑上蓝光陡盛,脚下错开,已落在了那人身前三尺的地方。长剑之上,几朵剑花飞绽,扬手之下朝那人的胸前飞了去。 柳追月清啸一声,霜月剑上覆上了一层白霜。周围的气温陡然降了许多,风中带着彻骨的寒意,朝他的背后打了去。 林羡鱼瞧得清楚,那人手中的确实是幽莲神弓,一张遗失近千年的弓。 那人被林羡鱼和柳追月挡住,这才明白自己中了他们的圈套。斗笠下那张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怒意,将幽莲神弓往胸前一横,脚下在树枝上轻点,轻飘飘朝一侧掠了过去。 青海剑的剑锋急追而至,蓝色的光芒撞在了幽莲神弓上,“砰!”的一声,炸开无数火花,没入了荒草里。 第36章 苍龙令 林羡鱼其实也有疑惑,他担心这持有幽莲神弓的人和那幕后之人不是一伙的。那么这个诱饵,就毫无用处。现在看来,倒是让他给蒙对了。 那人功夫不弱,林羡鱼和柳追月与他拆了十多招,对方却丝毫破绽都没有。 幽莲神弓与普通的弓弩不同,历来拥有此弓的人,多数是征战沙场的将军,手上沾惹血腥无数。但,他们的结局却无一例外,都是死于非命。 林羡鱼幼时曾痴迷于兵刃,整日整夜坐在藏书阁内翻阅书籍。他对幽莲神弓记忆犹新,那把弓最初的时候,是出现在一千五百年前。 那时的东岳,神魔存世,人间沧桑。持着幽莲神弓出现在世人眼前的是一位十六七岁的白衣公子,他的身份无人知晓,可小天山顶那一战,人尽皆知。 那年轻公子以一把幽莲神弓创造了那一代人的传奇。他的二重弓和幽莲绽放世上没有一人可练成,而他在那场神魔大战之后陨落,幽莲神弓也下落不明。再出现,便是在沙场上。 书中记载,幽莲神弓最后一次现世是在八百年前,那时候天下初定,东岳和西岳各自统一,但魔宗仍有余孽,玄门正宗中也有不少修炼之人暗中行事,对魔宗赶尽杀绝。 那拥有幽莲神弓的人是玄门中人,本来拥有不错的家世和名声,可不知为何最后经堕入魔道,与魔宗石风墨为伍,后死于枫林道。 林羡鱼在书中并没有找到关于当年枫林道之事详细的记载,自然不会找到幽莲神弓最终的去向。昨夜牢房中,幽莲神弓忽然现世,他也十分惊讶。 如今看来,当年枫林道之事后,魔宗确实还有不少人存活,而幽莲神弓应该是在那个时候被某些人藏了起来,如今天下大乱,便又再次出世。 只是,林羡鱼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何身份。能够拉开幽莲神弓的绝非常人,而这神器一般都会认主,又或者因为血缘而拥有者驯服。 这个人要么非同凡响,要么就和当年拥有幽莲神弓的人中某一位有着牵连。最有可能的便是——他是魔宗之后。 玄羽卫听着箭声停了,一把将白云寨那弟子拽了起来,随手撕了一块衣服,将他受伤的地方包裹了下,拾起落在一侧的错银手刀,提着他往白云寨匆匆而去。 白云寨中,宋微微微拢着眉头,心中有些焦急。按说玄羽卫的轻功虽比不上林羡鱼,可再怎么着,这都一个时辰了,林羡鱼就算是爬也该爬到白云寨了。 宗明提着个食盒放在桌上,踮着脚开始摆吃食,见宋微站在那边脸上不太好,端了杯热茶跑了过去,“爷爷,阿羡哥哥还没来吗?” 宋微轻轻“嗯”了声,从他手中接过茶杯,回头的时候却发现白霈站在院门处,手中捧着个檀木盒子,神情有些犹豫。 “白大当家。” 宋微轻轻咳了声,掀开茶碗的盖子啜了口,脸上带着笑意,放下茶碗后,转身将宗明抱到凳子上,给他拿了碗汤圆。 白霈暗暗叹了口气,换了副神情进了院中,施礼道:“宋大人,在下有要事要与大人商谈。”说着,看了眼一侧坐着吃汤圆的宗明。 宋微笑了笑,向宗明说道:“去屋里吃吧,待会让人带去你城里转转。” 宗明眼睛亮了亮,瞬即又黯淡了下去,回头看了眼白霈,端着碗慢吞吞地进了屋。却很快将汤圆的碗放在了桌上,趴在门缝上去瞧院子里的情形。 白霈从檀木盒中拿出一样东西来,恭恭敬敬地递到宋微面前,低声说了几句话。宗明心中有些奇怪,这人刚才还满脸愁容,怎么现在看着倒像是松了一口气? 宋微原本也没想着从白云寨中能得到有用的线索,可此刻白霈拿出来的东西,却让他僵在了当场。手中的茶碗噹的一声落在了桌上,滚了几下掉在了地上。 滚烫的茶水泼洒而出,宋微却浑然不知,目光紧紧地盯着白霈手中的那块令牌,喉咙发紧,伸出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那块令牌质地朴实,似木非木,在光照泛着温润的光泽。正面雕刻着一只盘旋的飞龙,身如长蛇,麒麟首,鲤鱼尾,有长须,犄角似鹿,五爪锋利,威风凛凛。 这令牌的四周祥云围绕,似是啸声如雷,飞翔于层云之上,周游四冥,来立吾左。 是……苍龙令。 传闻中,苍龙又称青龙,是旧时传说中的灵兽,乃四象之一。为二十八宿中东方七宿,即角、亢、氐、房、心、尾、箕这七宿的形状又极似龙形,合称苍龙。与凤,白虎、玄武并称四象。 某旧书中记载,“夫辰角见而雨毕,天根见而水涸”。有人昭注:“辰角,大辰苍龙之角。角,星名也。” 有诗写道:“苍龙已没牛斗横,东方芒角升长庚。” 李/青悟的父亲著书中称青龙东方斗君,“角宿天门星君,亢宿庭庭星君,氐宿天府星君,房宿天驷星君,心宿天王星君,尾宿天鸡星君,箕宿天律星君。” 古来修炼仙术者,也有炼丹之人,炼丹术语中四神之丹提到:青龙者,东方甲乙木水银也,澄之不情,搅之不浊,近不可取,远不可舍,潜藏变化无尽,故言龙也。 青龙为水之象征,又为帝王之象。柳氏统一东岳各国之后,将自称可进入幽冥之地的鬼溪收入麾下,取名“苍龙卫”,也正是这个意思。 先皇在世时,宋微曾有幸见过苍龙令。可,那时候的鬼溪早已灭族,先皇未曾透露过关于苍龙卫的任何事情。但那之后,帝宫的春翡阁被盗一起,苍龙令便也下落不明。 此刻再看到苍龙卫,宋微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他不明白,当年丢失的苍龙令为何会出现在一个江湖人手中,而这个人还与他们眼下查的案子有着莫大的牵连。 树林之中,那人明显已落了下风,可借着幽莲神弓的威力,仍旧勉强撑着。柳追月眉头拢了拢,手中的霜月剑上白光大盛。 就见铺天盖地的寒气直袭而来,随着林羡鱼的青海剑斩出的剑气,地面上一层雪白的冰花似是藤蔓一般,迅速地蔓延。 两人十分默契,两柄长剑挥洒之间,地上的冰霜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奔着那人去了,瞬间的功夫,所过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 青衣人一惊,握着幽莲神弓的手一抖,转身就要逃,却发现双脚竟被冻住了。 第37章 盲眼书生 林羡鱼的青海剑随后而至,从那人肩头削了过去。剑刃扬起一串血珠,复又折回,向他的腰间斜削而来,剑锋一转,上挑。 青衣人身子一斜去躲避林羡鱼的剑招,不料柳追月的霜月剑已至头顶,就听得一声轻微的响动,那斗笠已被劈成了两半,发髻也散了,一丝红线从他的额头落了下来。 林羡鱼冷哼了声,青海剑一扬抵到了他的脖间,细细瞧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原来是你。” 斗笠落在了地上,男子披头散发,那张惨白的脸出现在了二人眼前。他双眸微红,眼白占了一双眼睛大半,看着倒像是个瞎子。 林羡鱼认得他。此人江湖人称“盲眼书生”,名凤玉。凤玉十六岁入江湖,从不与人交恶,极善丹青,书法又好,颇有前朝王曦之遗风。 当年凤玉在江湖上可谓风华无二,与正邪两道多有往来。但他从不与他人深交,常常深居简出,无人知晓他的底细和师承。 林羡鱼出江湖的时候,凤玉已是江湖前辈。 林羡鱼曾问过自己的师父,何为江湖?师父说这世上有人,便是江湖,而想要入江湖,却没有那么容易。 那个时候的林羡鱼只当师父敷衍自己,可后来自己入江湖时,才发现真的没有那么容易。江湖人有自己的做事风格,而这里面则有许多的常识。 常识,是个很要命的东西。所谓“道有道义,行有行规。”身在江湖,无论你做什么,不懂得这些常识,很多时候就会因为这些细微的东西而丧命。 江湖险恶,你需得了解各门各派,还有他们之间的渊源。这是最基本的东西,如果你不知道,或许哪天就着了他人的道,被群起而攻之。 江湖自然也有美好的事,当然这也并非全靠运气,更多的时候需要你有实力。你只有足够强大,才能够保住自己的命。 在林羡鱼看来,凤玉就是这样的人。有常识,有心机。他身在江湖数年,混得风生水起,无人记恨他,无人算计他。 林羡鱼曾有幸见过凤玉,与他吃过酒,也曾秉烛夜谈畅论天下事。那时候林羡鱼对江湖十分向往,对凤玉更是仰慕。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林羡鱼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他会和魔宗之人有关?如今,却也正是他,手持着遗失近千年的幽莲神弓对自己出手。 天空之中不知何时阴暗了下来,漫天的飞雪被寒风吹得歪歪斜斜,十万里漠漠长空,瞧不真切。三人站着都没有出声,身上落满了白雪,脸颊被寒风刮得生疼。 白雪漫漫,寒风肆掠,即便有声音,也淹没在了风雪之中。 凤玉的双脚被冻住,此刻天空降雪,对柳追月和林羡鱼而言无疑有利。柳追月提着剑往前一步步走着,他走得很慢,眉宇间的淡淡,似乎不是在看一件活物。 “我来。” 林羡鱼忽然挡在了柳追月前面,朝他摇了摇头。在他心目中,凤玉与他而言,那般是清风霁月般的人物,如今却成了他的对手。 这种事,当然得自己亲手来解决。 柳追月微微颌首,持着霜月剑停在了原地。林羡鱼唇角勾着,盯着那般双眸已作赤红的凤玉,叹息一声,“凤玉前辈,你可曾料到会有今日?” 凤玉失声笑了起来。他那些年在江湖上锋芒毕露,表面上那些正道对他恭敬,可暗地里去而对他处处算计,以致于他最后差点丧命。 今日之事,他早已料到,从开始参与这件事开始,便已明白没了退路。可那又如何,人生一世,总该为自己活一场。无论结果如何,路总是自己选的。 “嘭!”一声巨响,那冻住凤玉双脚的冰霜尽数碎裂。他抖落身上的霜雪,冷冷瞧着眼前的年轻人,忽然有些感慨。 风雪很大,似鹅毛一般挡在两人身前,遮住了视线。寒风之中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涌入鼻中,一股凛冽的气劲,四散开来。 凤玉冷笑了一声,手上一抖,忽然掌中出现了一根通体赤红的长鞭,“啪”的一声甩了出来。长鞭柔软无骨,却比刀剑还凌厉。 长鞭之上“噼啪”声作响,所过之处,草木如同遭遇雷击,瞬间化作焦黑,纷纷落在了风雪中,消散了。 林羡鱼唇角微扬,青海剑击出一道剑刃,身形向上一跃,长剑连划出数道。周围的树木被剑气波及,瞬而拦腰齐齐断了。 凤玉手中的长鞭并非俗物,乃赤尾蛇的蛇皮所制,其中掺杂了天蚕丝,柔韧无比。至于长鞭上那雷电之气,则是因为凤玉的内力所致。 凤玉身形一闪,长鞭在他的抖动之下,发出嘶嘶嘶的响声,带起一圈雷电,朝林羡鱼劈头盖脸地扑了过来。 林羡鱼眉宇间淡淡,青海剑连挽出数朵剑花,从长鞭的缝隙中穿了过去,直扑凤玉胸口和面门。对方身子向后一弯,躲过了他的攻击,抬手又朝他甩了过来。 青海剑上陡然亮起了光芒。光芒之下,剑锋在半空中形成一道道煞白的剑气,随着他口诀落下,那剑气飞散了出去。 凤玉怔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多年未见林羡鱼公里精进了这么多。他连忙举起长鞭晃出无数道红色的影子,可仍旧挡不住青海剑的剑气。 就听衣帛被撕裂的声音,凤玉的衣衫上破了无数道口子,肌肤上一凉,鲜血便滚落了出来。凤玉一脸错愕,忘记了出招。 世人都知林羡鱼剑法卓然,可即便如此,他方才这一招,却是化刃为羽,内力催动之下毙对方性命。只是,这一招,世人却从未见过。 凤玉神情黯淡了下来,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终究,我还是败了。” 林羡鱼自然不会就这么要了凤玉的性命,他要的是从他口中找出线索,破了白云寨这桩案子。可他也明白,凤玉既然选了这条路,恐怕也无法从他口中探出什么。 谁料,凤玉竟然收了长鞭,依靠着身后的树木,瞧着林羡鱼,又看了看柳追月,垂下了头去,“你我相交一场,我能告诉你的,也只有此事与苍龙令有关。” 说完这话,凤玉竟然抬手朝自己的天灵盖打去。 “不要!” 林羡鱼大喝一身飞身而起,剑鞘飞了过去打在了凤玉的手腕上,下一刻双手迅速地点了他的穴道,这才落了下来。 第38章 宗门少主 “你……” 凤玉喉咙动了动,最终却也只吐出了这一个字。良久之后,他阖上了双眸,缓缓摇头,“何苦来哉?让我死,于你和他们都是幸事。” 林羡鱼摇了摇头,凤玉若是死了,这件案子即便到最后查清,没有人证和物证,对方仍旧可以逍遥法外。也只有凤玉这样的人活着,才能让对方心甘情愿地伏法。 林羡鱼随手扬出几枚锁魂针,这才转过身去,朝柳追月躬身施礼,“还请柳公子将他送回府衙,好生照料。” 柳追月点了点头,就见林羡鱼将自己身上的玄羽卫衣衫褪了下来,给凤玉穿上,这才让柳追月带着凤玉回了府衙。 捉住了凤玉,林羡鱼倒不着急询问他。毕竟这个时候,凤玉可定不会吐露半个字。宋微在白云寨,虽有玄羽卫和精兵护卫,可要是对方要害人,那是防不住的。 林羡鱼掠过山脊直奔白云寨,到时却发现宋微已经带着宗明和玄羽卫的人出了白云寨,正打算回府衙。 林羡鱼纳闷,忙迎了上去。宋微见林羡鱼安然无恙,常常舒了一口气,朝林羡鱼摆了摆手,携着宗明上了马车。 回到府衙,宋微屏退了左右,从怀中掏出一个檀木盒子,放在了林羡鱼面前。“林掌首,你可曾听过苍龙令?” 苍龙令? 林羡鱼愣了下,方才凤玉就提到了此物,还说忻城的事就是为了苍龙令。难道,苍龙令真的在白云寨中?可即便是有人为苍龙令,那骨女和白虎衔尸地又是怎么一回事? 宋微掀开了盒子,将盒中的苍龙令拿了出来,双手摩挲着,眼中有一丝激动,“苍龙令遗失多年,如今失而复得,是我朝之幸事。” 林羡鱼仔细看了一眼那苍龙令,却摇了摇头。宫中之物流失在外也是常有之事,可苍龙令不是寻常之物,而白云寨的三兄弟又是如何拿到苍龙令的? 宋微有些感慨,半晌之后,忽然向林羡鱼提起了一件事。 昨夜他在白云寨中,那白霈半夜的时候出去过。玄羽卫的人不敢跟踪的太明显,也只瞧见他去见了个人,至于那人模样,身份,却不得而知。 林羡鱼就觉得头疼,这城中的江湖人身份还弄清,这会白霈这边还有个神秘人。宋微怕自己说的不清楚,将昨夜跟踪白霈的人找了过来。 那人仔细思索了下,言道:“白霈昨夜见的人着了一身黑衫……哦,说起来,属下发现白霈似乎还有一个暗卫。” 昨夜他们在白云寨中保护宋微,听到那边院子有动静。就发现有人进了院中,同白霈说了几句话之后,白霈便出了院子,急匆匆去了后山的树林。 暗卫? 林羡鱼心中豁然开朗,看来白霈确实有时隐瞒,他的那个暗卫应该知道很多事。最起码,应该可以为自己解惑。 林羡鱼思索之下,命人将揽雀找了过来,着他去带人盯着白云寨,只要那暗卫出现,不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将人拿回来。 眼看着日头向西移去,那边盯着青楼的人也回来了,告诉了林羡鱼一个意外的消息。那家青楼的主人是个年轻男子,而白澄和白箫平日里常去的也正是那家青楼。 林羡鱼听他说完,眉头微微一动。如果要藏一个人,想要让别人找不到,青楼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更何况,白箫平日也喜欢去那,倒也不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正想着,霍白薰和邢罹从外头回来了。 林羡鱼走之前留下的那两包粉末,霍白薰已经检查过了,确实和林家那些人中的毒像似,但又不是同一种毒药,其中多了一味曼陀罗。 行走江湖的人大多都知道,曼陀罗用了之后有致幻的效果。霍白薰的医术,林羡鱼自然是佩服的,她不会验错。可是为什么对方要用含有曼陀罗的药? 林羡鱼在院中踱步,思索了半天之后,摆了摆手,“罢了,今夜我们去逛青楼。” “逛青楼?”霍白薰大吃一惊,疑惑地看着林羡鱼,“阿羡,你不怕你那位冷傲无双的秦姑娘把你给废了?” 霍白薰口中的秦姑娘,名唤秦无雁,乃是宗门少宗主,与林羡鱼早有婚约。二人郎才女貌,是江湖人口中的一对金童玉女。 可世人根本猜不透这两人在想什么,二人如今已到了婚嫁年纪,两人却也只见过十数次而已,什么深情不移,倒是笑个笑话。 林羡鱼见霍白薰提起了秦无雁,撇了撇嘴,直叹气。他还真是有些头疼,秦无雁前几日倒是有书信来,说近几日要来忻城。 只是,林羡鱼并不想见她。倒也不是不喜欢这姑娘,而是每次与她见面,总会闹得鸡飞狗跳。他如今正查案,若是秦无雁真来了,可真的是麻烦事不断。 见林羡鱼吃瘪,霍白薰倒是开心的不行,往邢罹怀里一靠,微微眯眼笑了起来。若说林羡鱼和秦无雁两人不爱慕对方,她是不信的。 看着时间还早,林羡鱼一个人出了府衙朝东去了。 走在街上,林羡鱼一直在思索曲长亭说的那两个人的身份。目前看来,凤玉是其中之一。他现在想不通的是,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一个意气风发的江湖侠客,甘愿成了魔宗的刽子手? 方才回衙门之后,林羡鱼担忧有人会要凤玉的命,便秘密让柳追月把人藏了起来。此刻,他要去的,便是藏着凤玉的地方。 林羡鱼手中提了两壶酒,慢悠悠地走着。街上人头攒动,耳畔声音嘈杂,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思绪。 既然眼前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那家青楼,骨女之事又和玄音教有着莫大的联系,唯有将这其中的事情搞明白了,才能够找出杀害白霈的凶手。 林羡鱼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忽然后退了几步,往那边的巷子里看了去。就见荀琦站在巷口东张西望,神色慌张,忽而转身进了巷子。 林羡鱼微微皱了皱眉头,自打入忻城见到荀琦,这人给他的感觉很奇怪。说他胆小,可有时候他比谁胆子都大。说他胆大,可每次有事,他都吓得往后躲。 林羡鱼本想去看看荀琦去了何处,却听到身后有人落了下来。他回头一看,正是曲长亭。 曲长亭手中拿着个鸡腿,满嘴的油,“阿羡,上次跟你说的那事有眉目了。是‘盲眼书生’凤玉和‘紫衣尊者’江紫衣。” 紫衣尊者……江紫衣。 林羡鱼吞了口唾沫,忽然觉得秦无雁来忻城,有可能也不是坏事。 第39章 弃子 宋微突然带人离开白云寨,江湖人各路人马纷纷猜测,却也看不透其中的缘由。一时间城中流言蜚语颇多,都说是白云寨招待不周,惹恼了这位朝廷大员。 林羡鱼站在街上,曲长亭仍旧啃着鸡腿,见他没有半点的惊讶,一时有些疑惑。莫非自己查到的消息对他没多大用处? 林羡鱼双手抱在胸前瞧着来来往往的人,忽然摇了摇头,低低叹了一口气。自己倒是忽略了很多细节,所有的线索指向了青楼,那幕后之人又怎么可能会没有察觉。 盯着青楼的那些人,之所以没有任何发现,恐怕对方早已逃脱。想着,林羡鱼一把拽住曲长亭,低声说了几句话,便跃上了屋顶,朝青楼那边奔去了。 暗中监视的玄羽卫见林羡鱼忽然来了都有些诧异,连忙向他禀报青楼的动静。林羡鱼蹲在屋顶上,瞧着平静的院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阿羡。” 身后传来霍白薰和邢罹的声音,林羡鱼回头却见柳追月已经落在了身侧。方才林羡鱼独自出了府衙,柳追月他们仔细一思索,便发觉其中有问题,就赶到了这里,正好看到林羡鱼落在屋顶上。 几人想到了一处,林羡鱼朝身侧的玄羽卫看了一眼,对方连忙掠了出去,刚落在院中,就听得机括的响动,无数利箭破空而出。 玄羽卫的人功夫都不弱,区区几根利箭自然伤不到他。林羡鱼眉头微拢,持着青海剑划了出去,落在了青楼那边的屋顶上。 他随手一指,邢罹和霍白薰两人提着兵刃也已飞了出去。柳追月朝周围的玄羽卫摆了摆手,他们迅速退开,将青楼围了起来。 院中的机括声停了,又恢复了一片寂静。霍白薰和邢罹已经进入了屋中,就见屋内空荡荡一片,连一张纸笺都未曾留下。 霍白薰握着千机伞,看了眼身侧的邢罹,皱眉道:“这地方怎么看也不像是青楼啊。” 邢罹也有些诧异,就算是这青楼有古怪,那些人要撤走。可楼里的姑娘无数,又是如何将他们一道转移的?那些姑娘大多都是忻城和附近的百姓,又怎么舍得就这么离开? 林羡鱼阖起了双眸,仔细听周围的动静,忽然抬手提着剑朝脚下的屋顶劈了下去。就见木头屑横飞,那座三层高的小楼瞬间坍塌。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见四周蹿出无数道人影,各个手中握着弓弩,面色森寒,指向了落在地面上的林羡鱼,似是想要把他打成刺猬。 林羡鱼瞧着那几个人,朝屋顶上的柳追月招了招手。对方会意,霜月剑已然出鞘,就见白日里无故冷了起来。方才刚停的风雪,又突然洋洋洒洒落了下来。 自柳追月脚下白霜凝结,疯了似的向四周蔓延,很快青楼周围的屋顶,院中都落了一层白霜。白雪落下,迷了众人的眼睛。 林羡鱼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伸手打了个响指,另一只手握着青海剑自身侧划出一道剑气,朝那些人逼了去,脚下一踮,又是一剑飞出,直取其中一人胸前。 那些人被剑气所迫向后退去,可没想到霍白薰和邢罹已经从屋中飞奔了出来,两人堵住了他们的后路。沉月重剑连挥数招,顿时尘土飞扬。 “捉住他!” 林羡鱼指向了其中一人,霍白薰和邢罹却早他一步,提剑朝那人砍了过去。黑衣人迅速聚拢,将那人护在中间,不断向墙角退去。 林羡鱼笑了起来,所谓“擒贼先擒王”。这青楼之中的人果然都不是寻常人,应该是发现外头有伏魔司人的监视,知晓踪迹败露,便想着要逃,没想到林羡鱼来的如此快。 这些人身形和装扮都差不多,可林羡鱼又岂会被这么轻易蒙蔽。方才他看到那几个人出现,却都看向了同一个人,似乎在等着他的命令。 也是因此,林羡鱼和霍白薰三人断定,那人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一众黑衣人见身份被识破,便也不想在纠缠,手中一挽,朝林羡鱼几人掷出一物。就听“砰砰砰”的声音响起,眼前黑雾弥漫,烟尘呛鼻。 林羡鱼有一双不同于常人的眼睛,透过黑雾去看,就见那几个人脚下踏过碎石,就要往屋顶蹿去。他轻喝一声,身形一转,青海剑的剑鞘飞了出去,撞在了那人的后心窝处。 “噗通”一声,那人从半空中落了下来,一个鲤鱼打挺拔地而起,又朝半空中蹿去。护着他的那几个 黑衣人,见此情景连忙护着他往墙角移去,意图躲开林羡鱼的攻击。 屋顶上的柳追月眉头沉沉,提着霜月剑从半空中落下,周身散发着浓浓的寒意。长剑上白霜如雪,所过之处,黑雾消散。 那领头的人眼见走不了了,随手抓起身侧的一人丢了过来。手中弓弩一闪,两支闪着幽芒的弩箭飞了过来,分别超霍白薰和邢罹刺了去。 霍白薰手中千机伞一开,挡在了邢罹身前。“叮”的一声,弩箭落地。邢罹的沉月重剑已经横扫而出,将飞来的那人削成了两半。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林羡鱼已掠过那几个黑衣人,朝领头那人飞了过去。手中青海剑飞起,连带着三根锁魂针打了出去。 本以为会白走一趟,没成想倒还真捉住了一个人,倒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林羡鱼让玄羽卫将人提回了衙门,请来宋微即刻审理。 这几个人被捉住,被宋微两三下一呵斥,顿时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他们知道的事说了个尽然。 据他们供述,他们确实是玄音教的人,只是并不能算是玄音教的教众。玄音教对于弟子的要求很高,他们也只能做一些简单的事情。 林羡鱼和白澄动手那日,他们便接到了命令,着他们前往荒地,将白箫带走。至于其他的事情,他们根本不清楚。 林羡鱼问他们白箫在何处,那几个人连忙摇头。他们去荒地的时候,其实并没有看到白澄,只瞧见白箫昏迷躺在地上。捉了白箫之后,他们将人送到了青楼,可白箫后来被送到了哪里,却不是他们能问的。 宋微拢了拢眉头,手落在桌上重重拍了一下,“那衙役的死是怎么一回事?” 其中一人连忙应声道:“那个衙役,本来就是我们的人。只是他窥见了大小姐的真容,才被杀的。” 大小姐? 林羡鱼没由来的笑了起来,怎得这玄音教教主还有女儿?可他听闻,玄幽教教主不过二十几岁,这女儿又是何处来的? 第40章 正邪之分 林羡鱼深觉有古怪,而这突破口,便是凤玉。 凤玉被柳追月安排在江南城忻城的宅子,林羡鱼去翟月楼买了几坛十五年的陈酿,提溜着酒坛往城西走去。 院落中,风拂过院角的竹林沙沙作响。凤玉立于竹前,望着天空中飞过的鸟儿,眼中露出一丝羡慕,却又很快地黯淡了下去。 曾几何时,他也如那鸟儿一般潇洒肆意,可最后却也是自己画地为牢,困在了这方寸之地,再也无法逃脱。那森森的寒意,似是扼住他喉咙的手,让他喘不过气来。 林羡鱼立于院门处,望着凤玉的侧脸,忽而想起那年初遇之时。那时的凤玉如秋夜苍穹的浩瀚星辰,浑身散发着熠熠光辉,让人无法忽略。 可此刻的他,却无端地生出一股萧瑟之意,似是冬日枝头上被风霜打落的花,残败,毫无生气。那双眼眸里再也看不到星光点点。 林羡鱼将酒坛放在了石桌上,“晚来天欲雪,凤玉可愿与明心饮一杯?” 凤玉转过头来,唇间绽出一丝笑意,从容落座,接过林羡鱼手中的杯盏,放在鼻间轻嗅,深吸一口气之后,灌了下去。 酒是好酒,却不是如此饮法。林羡鱼笑了笑,给他满上,直到一坛酒喝尽,凤玉似乎还不尽兴,伸手拿过桌上的酒坛,提着酒坛仰头咕咚咕咚往下灌。 半晌之后,凤玉放下酒坛,大呼一声过瘾,扭头看向了林羡鱼,却又恢复了方才的神情,淡淡道:“你若要问我案子的事,无可奉告。” 林羡鱼摇头,他从未想过要逼问凤玉和案子相关的事。他也知道凤玉的性子,只有他想说,谁也无法逼迫他说自己不愿意说的事。 凤玉似是有些醉了,脸颊上泛起红晕,伏在桌上,笑了很久之后,双眼雾茫茫一片,“明心,你可知道,这些年我经历了什么?” 林羡鱼摇了摇头,没有出声,只淡淡笑着看他。 凤玉长长叹气,那些往事此刻向来竟如此不堪。他的传奇,注定了他的江湖路坎坷。可这些坎坷外人却不知其中艰辛,而那些暗地里的算计,令他防不胜防。 林羡鱼没有经历过这些事,可听凤玉说着,如同在说别人的事,神情如此平淡,竟觉得寒意从心头拢了上来,冷得他打了个寒颤。 当年凤玉最出名的一战,便是小天山顶那一场。可也就是那一战,凤玉被自己的同伴出卖,孤身与魔宗之人奋战,最后落得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说到此处,凤玉无声地笑了起来,似是在嘲讽自己,“明心,这世上最险恶的便是人心。你的传奇,却是别人的不堪。你的锋芒毕露,成了伤你自己的利刃。” 他顿了顿,苦笑了起来,“若是早看透这些,我又怎么会落到今日这般境地?可惜啊,年少之时意气风发,总想着只要自己够努力,功夫好,就没人能伤得了自己。” 小天山顶那一战,凤玉声名鹊起,却也因此招来了不少人的记恨。而后的数年,他多次遭遇暗袭,却也侥幸逃脱,可那一次,他没那么幸运。 那一年凤玉挚友陈阮郎被正道之人追杀,凤玉也在其中。他不信陈阮郎会屠杀一个小镇的人,只想着找到陈阮郎问个清楚,可是那场追杀,最终成了屠杀。 陈阮郎和夫人以及年幼的女儿被逼到了绝境,大雪之中未着片缕被绑在树上,正道之人一个个如同魔鬼,持着兵刃,一人一下剐着他们的肉。 凤玉想救,却被人拦住。他眼含泪水,看着陈阮郎对自己摇头,看着陈阮郎一家三口全身的血液染红了那夜的雪,看着他们死于非命。 凤玉双眼赤红,终于爆发,提着兵刃与正道之人厮杀,终是因势单力薄倒了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身上被刺了多少下,也不记得身边有多少人倒了下去,阖上双眼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一片血雾。 林羡鱼明白了,凤玉就是因为这件事后来被魔宗的人救了。 果然就听凤玉说道:“我以为我必死,可后来我活下来了,救我的人留下了足够的银两和一封信,告诉我等到必要的时候,他会来找我。” 那段时间,凤玉在一处山谷里养伤,直到半年后他才痊愈,而这个时候那人将幽莲神弓送了过来。他出谷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在帝都外的荼蘼谷。 这些年来,他改名换姓行走江湖,查当年陈阮郎的事情,也暗中杀了不少参与当年之事的人。半年前,那人找到了自己,着他前往西南之地伺机而动。 只是,凤玉没想到的是,这次他要杀的人竟是林羡鱼,而与林羡鱼在一起的是柳追月。凤玉功夫不错,可当年到底伤了元气,这才落败。 说到这里,凤玉放下酒坛定定地望着林羡鱼,“明心,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世上到底何为正义,何为邪恶?” 何为正邪? 林羡鱼陷入了沉思中。这个世上又怎么可能真的能区分正邪?每个人的想法不同,守的不过是各人心中的底线和原则罢了。 凤玉又饮了一口酒,长长叹气,“我一直以为正道便是维护正义,可看到他们杀害陈阮郎之时的神情,与那魔宗之人并无两样,我才明白,所谓正邪之分,不过是笑话罢了。” 林羡鱼默声了。他在江湖多年,如今又在官场,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正邪难分,而更多的时候,很多人是踩在灰色地带的。 林羡鱼想到了魔宗。 江南城所在的沉渊楼,前身便是魔宗。当年的魔宗宗主石风墨本也是名门之后,却因幼时幼时遭逢巨变,又见世态炎凉,人心诡辩,这才遂愤然遁世,隐于凤凰镇,创建了沉渊楼。 他本意是想给走投无路的江湖人一个归隐之所,没料到被正道口诛笔伐,多次围追堵截,因此和正派发生过三次大规模的厮杀。石风墨后被心魔反噬,堕入魔道。 他定下规矩:江湖之中,唯有以杀止杀方为江湖。 从此,沉渊楼便成了江湖人口中的魔宗。 沉渊楼的几代楼主,本也都是普通人,尤其是第二任楼主萧承楼,本是萧氏皇族之后,却被人构陷屠了三仙岛而遭人追杀入了沉渊楼。 萧承楼丰神俊朗,堪称当世第一美男子,因三仙岛之事变得阴鸷,嗜血残暴,沉渊楼在他手中达到了鼎盛时期,而江湖中因他一念而死的人多不胜数,继而促成了第四次江湖正派对沉渊楼的围攻。 至于萧承楼的结局,林羡鱼只能用唏嘘二字来总结。此人因杀孽太重,后被一字道人追杀,斩于凤凰镇。 第41章 昊天楼 沉渊楼真正意义上脱离魔道,是在六十多年前。 那时的楼主名唤柳星沉,她接任沉渊楼之后,将沉渊楼总楼建在了凤凰镇的碧海崖上,其余各楼皆隐于市,而碧海崖高千丈,唯有一条密道与外界相连。这开启密道的钥匙掌握在七楼楼主手中,因而常人根本无法进入沉渊楼。 柳星沉将沉渊楼分为七楼,各楼之间互相照应,但楼中之人分散于东岳和西岳各处,身份无从查证,唯有接到沉渊令时才会现身。至于各楼楼主和堂主,只有碧水令才能调动。 沉渊楼在她的手中从魔道转为情报和刺杀组织,而各楼在各地也有产业,积攒珍宝财富无数。 林羡鱼曾听师父这么感慨过,“沉渊楼若要翻手云覆手雨,恐天下各门派都不是其对手。若自建一国,必是这世上最富庶的地方。” 听凤玉说完这些,林羡鱼心中有一丝触动。凤玉说的那些话,如同一根根针扎在他的心头,可是他是官府众人,只管找证据办案,至于其他的,不是他能管的。 林羡鱼心中有自己的底线和为人处事的原则,也并非冷血之人。只是,这很多的事情,并不能以正邪来分,正道也多恶人,而魔道也并非都是坏人。 凤玉抱着一坛酒喝完,打了个酒嗝,双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哀哀说道:“如今这结果,我早已料到,只是明心,我提醒你一句,适可而止。” 说完这话,凤玉便闭口不言,又拿了一坛酒过去,一下没一下地喝着。 天色逐渐黯淡了下来,头顶上飘来厚厚的乌云,不知何时起了风。风吹着两人的衣衫,凛凛作响。林羡鱼望着凤玉,暗暗摇头。 许久之后,林羡鱼起了身,“你多保重。” 凤玉哑然,他本以为林羡鱼今日来会逼问自己与案子相关的事,可他非但一句没提,似乎还有要放自己走的意思。 凤玉喉咙发紧,看着已经走到院门口的林羡鱼,喊住了他。“明心……” 林羡鱼没有回头,只是停下了脚步就这么站在寒风中,等待着凤玉后面的话。 凤玉略有些犹豫,手重重地落在酒坛上,忽而痴痴笑了起来,“你我相识一场,可我不能告诉你我受命何人,但是有个地方,你该去看看。” 林羡鱼愣了下,缓缓转过头去,就看到凤玉的目光转向了院外,盯着远处的九层小楼发呆,口中喃喃道:“那儿可真是个好地方啊。” 林羡鱼没有作声,只向他摆了摆手,便离开了小院。 走在街上,林羡鱼仔细思索刚才凤玉的神情,忽而驻足,抬头看着那边的昊天楼,眼眸中射出一道精光,低声笑了起来。 凤玉虽然没有明说,可也给他指了路。不管骨女案与昊天楼有何关系,他是该去一趟。曲长亭和柳追月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既然提到了这里,那必然有古怪。 昊天楼是城中最高也是最华丽的一座小楼,红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林羡鱼站在昊天楼的门口,扫了一眼,心里只有一个词:奢侈。 昊天楼门口有两尊石狮子,上面贴着金箔,光芒晃得人眼睛疼。走了进去,就见楼中栏杆和地面皆是白玉,鼻间香风阵阵,不甜腻,却有一种清爽之感。 有人迎了上来,将林羡鱼引到了一侧的空座,上了几盘茶点和一壶茶,恭敬地站在一边。林羡鱼问他要了一壶酒和几样下酒菜,便向四处瞧出。 那边的帘后,有一女子薄纱遮面,正在抚琴。林羡鱼虽不善琴技,可也听得出来,这女子的琴技不差,显然受过训练的。 酒菜上桌的时候,林羡鱼就发觉有人正在往自己这边瞧。他抬头与那人目光对上,发现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穿着身质地不错的素色衣衫,白发白眉,脸色很是和善。 老者向林羡鱼举杯,微微笑了起来。 林羡鱼微微颌首算是回礼,饮下一杯酒之后,想了下便端着酒菜坐到了老者旁边的空座上,抬手给老者杯中斟酒。 老者倒也不介意,端起酒盏饮下,眉眼间笑意浓浓。端详了林羡鱼几眼后,笑了起来,“这昊天楼今日倒是例外,常日可从来不会接待生面孔的。” 林羡鱼愣了下,不由得失笑。他竟然给忘了,昊天楼这样的地方,肯定不同于普通的酒肆茶馆。这老者显然是昊天楼的常客,才会如此说。 老者眯眼笑着,似乎很喜欢林羡鱼,与他闲聊了起来。说着说着,他就提到了白云寨的凶案,对于林羡鱼找李/青悟毁了白虎衔尸地之举大为赞赏,言语之中似还有想结识林羡鱼之意。 林羡鱼喝着酒应承着他的话,却对老者的身份生了几分兴趣。这人见解独到,并不似那些正派那般说话时趾高气昂,正义凛然,反倒言语之间有几次说正道之人也多宵小之辈,很是不耻。 林羡鱼与他相谈甚欢,这酒一杯一杯的下肚,两人脸颊上都起了酒晕。老者忽然话锋一转,提到了很久以前的江湖。 他的眼神里满是骄傲之意,向林羡鱼说着多年前江湖上发生的轶事。对于如今江湖各门各派的渊源,更是如数家珍。 这说到最后,老者突然停了下来,端着酒盏笑眯眯地看着林羡鱼,“你可知道溟洲鬼溪族?” 林羡鱼眉头微微皱了下,点头,“晚辈出江湖较晚,对于鬼溪族知之甚少。老先生可否愿意将所知之事说与晚辈听?也好让晚辈长长见识。” 老者笑了起来,“这鬼溪族,可谓盛极一时。” 在老者的记忆里,鬼溪族鼎盛时期,江湖各门各派都想与之交好,只因鬼溪族之中有人可判他人生死富贵。那时的溟洲,几乎每日都有许多的江湖人齐聚,可谓热闹非凡。 鬼溪族的族长曾定下规矩,想要求鬼溪族办事,需得以珍宝又或自己最为珍视的东西来交换。那些江湖人却仍旧愿意前往,有人甚至为达到目的,拿自己的性命做交换。 老者叹了口气,鬼溪族灭族的缘由,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溟洲藏了太多江湖人的秘密和奇珍异宝,族中有野心的人便精心谋划,最终导致鬼溪族内部四分五裂,落得个灭族的下场。 老者说完这些话后,抬头看向了窗外,见天色阴暗了下来,朝林羡鱼笑了笑,“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说罢,起身便出了昊天楼。 林羡鱼望着老者的背影,忽然伸手拽住了从他身边路过的小二,指了指那那老者,给小二手中塞了一锭银子。 小二瞧见银子眯了眯眼睛,低声道:“他啊,每年的今天都会来楼里喝酒,也不听曲,总也坐这张桌子,似乎与人有约定,可是,那人却一直没出现过。” 林羡鱼拢眉,问小二在昊天楼多久了。 小二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应声道:“五年了。” 第42章 苍龙山 五年…… 林羡鱼心中惊讶不已。一个人五年来从未间断过,每年这日都来同一个地方,还是坐在同一张桌子。看来,老者要等的那个人,对他而言很重要。 人生在世,能有多少个五年去等一个人?不管那人是朋友还是挚爱,都是一件让人羡慕的事。可他,到底是谁呢? 昊天楼里来的大多都是富贾,林羡鱼坐在那儿瞧着形形色/色的人进出,却没发现一个可疑的人。那边的琴声已经停了,楼中甚为安静,似乎这儿并不是个吃饭喝酒的地方,倒像是谁家的宅院。 小二穿堂而过,见林羡鱼还坐在那儿,眼底闪过一丝怪异,又匆匆去给另一桌的人送酒,再回来的时候,林羡鱼已经不见了踪影。 夜幕落下,街上十分热闹。似乎那白云寨的凶案是发生在很久之前的事了,百姓们上了街,互相寒暄,又或找一处茶寮要一壶茶,三两好友闲聊,平淡而温馨。 林羡鱼走在街上,思索着昊天楼的事。柳追月和曲长亭都提到了那里,而凤玉有意无意地也是在告诉他昊天楼有问题。可今日自己所见,却并无不妥之处。 难道,是自己去的不是时候? 林羡想到了刚才那个老者,忽然手僵在了半空中。他想到一件事情,那是他来忻城之前,有人提醒过他,来西南之地,一定要留意苍龙山的动向。 林羡鱼入江湖不久后,有人曾跟他说过,江湖上有那么几个人不能惹。一个是乌蒙山的风行云,一个是四圣谷的四圣。还有便是苍龙山的月长歌。 如果说风行云和四圣那些人是江湖人无法逾越的高峰,那这位月长歌便是江湖人不敢触碰的。此人亦正亦邪,入江湖之时便与正邪两派的人交情甚笃。 每一个甲子,江湖上总会出现那么一两个异数。没有人知道月长歌从何处来,也不知他的父母是谁,只知道他善音律,极重信义。 月长歌是江湖传奇,他的一生浓墨重彩,光芒万丈。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林羡鱼入江湖的时候,却悄然退隐,居于苍龙山,不再涉足江湖。 那人提醒林羡鱼留意苍龙山的动向,并非无稽之谈。毕竟月长歌这人有点爱管闲事,只是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是否还是这个性子? 林羡鱼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临行前那人特意说了一句话,让他记忆犹新。月长歌特别喜欢扮成老者游历人间,他出现的地方必会有异象发生。 异象……骨女出现,可不就是异象。 林羡鱼算了算年纪,十分肯定方才自己在昊天楼遇到的那人就是苍龙山的月长歌。想清楚了这个,他倒是不好奇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么多事了。 回到府衙的时候,宋微正在教宗明识字,柳追月仍旧一副贵公子的模样,坐在那儿十分优雅地端着茶杯,细细品着香茗。 霍白薰这两天一直验尸确实有些累,邢罹正在给她捏肩。看到林羡鱼回来,霍白薰懒洋洋地打了声招呼,又去翻手中的医术典籍。 这样平常的一幕,在这一刻却十分的难能可贵。案子到现在算是有些眉目了,只是还不能轻举妄动,以免让对方有所察觉。而林羡鱼也在等,等江南城那边的消息,还有一直杳无音讯的沈蔚然。 林羡鱼走了过去,在柳追月身旁落座。柳追月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幽幽道:“昊天楼的菜,可还合胃口?” 林羡鱼就知道自己去哪在柳追月这儿根本没秘密,这事情肯定不会是玄羽卫说的,那只能是曲长亭了。可是,他去昊天楼也是临时起意,柳追月是怎么知道的? 柳追月见他眉宇间有疑惑,笑了起来。“你忘了那座宅子是南城的,你去找凤玉,他能给你的线索,恐怕也只有昊天楼。” 林羡鱼盯着柳追月看了半天,突然觉得这人的心思太细腻了。跟这样的人在一起,还真是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幸好,自己和柳追月不是敌人。 宗明今日随宋微学了一首新诗,蹬蹬蹬地跑过来,背给林羡鱼和柳追月听。他的嗓音清脆,背的时候双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的,活脱脱一个小夫子。 两人被宗明给逗笑了,正在逗他的时候,就看到曲长亭从院墙翻了进来。 曲长亭一把抱起宗明,挠着他的咯吱窝,惹得宗明笑个不停。林羡鱼瞪了他一眼,曲长亭嘴角抽了抽,忽然一拍脑袋,言道:“哎呀,你看我一看到我这宗明弟弟,就把正事给忘记了。” 宗明见两人有事情要说,从曲长亭怀里爬了下去,坐到一边的空座上去了。曲长亭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来,递给柳追月和林羡鱼瞧。 信是江南城送回来的。他昨日已经到了酒渊海,并且在素云山见到了风行云。风行云听江南城是为玄音教的事情而来,担心他和十二以及白衣会有麻烦,便亲自带着几人去了玄音教所在的小岛。 上了船,江南城发现这儿的水下有古怪,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水下暗礁和漩涡很多,若不是熟悉这片水域的人,进入之后只会葬身大海。 船在海上行了整整一日,几人才看到了那座小岛。江南城几人是从小岛的后面上去的,目光所及之处全是黑色的礁石,而那边有一处裂谷。 岛上早已没了人,江南城不死心,和风行云还有十二和白衣四个人在岛上翻了一晚上,从一处废弃的屋子里找到了一些书信。 信上没有署名,但看那称呼应该是写给玄音教教主的。信中内容多次提到了忻城,并且说到他们要找的东西就在忻城。 江南城的信中特意提到,那些信上虽然没有署名,但是信封的右下角有一处印记,是凤凰的图案。 林羡鱼捏着信笺又仔细看了一遍,最后将信放在了桌上,轻轻敲着下巴。看来,玄音教的人应该是在找某一样东西。 那凤凰的图案,江南城也画在了信的末尾。那幅画中的凤凰花卉缠枝纹围绕在外,中间凤凰展翅飞翔,显得格外潇洒自如,轻盈曼妙。 随信而来的还有江南城从那屋子里找到的一封比较完整的信。信中是邀玄音教教主携玄音教众人前往忻城密谋大事。 林羡鱼瞧了那凤凰图案半天,忽然想到了那个神秘的组织——凤凰斋。这印记是凤凰,难道这信是凤凰斋的首领写给玄音教教主的? 宋微走了过来,拿过信仔细看了一遍,皱眉道:“这么说来,那玄音教的教主在忻城?” 林羡鱼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应声道:“不光是他,还有凤凰斋的首领。” 第43章 寻踪 听到林羡鱼这么确定,宋微有些诧异。在他看来,林羡鱼不是个会随意下定论的人,可是那图案确实让人能联想到的,也只有那个可能是魔宗的组织——凤凰斋。 林羡鱼其实心里是有疑惑的,如果玄音教的人是受凤凰斋的首领邀请来忻城,可所有人都不在,为何独独留下了这些信? 莫非,是故意留下,来误导他们? 林羡鱼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些信中所说未必就全是真的,便请曲长亭留意城中的动向,尤其是那紫衣尊者江紫衣。一个玄门的人,这个时候来了忻城,确实有些奇怪。 这会,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苍穹之上不见星子,弦月也有些黯淡。 几个人坐在院中,商议着接下来的对策。宋微觉得这些江湖人未免也太不把朝廷放在眼中,即便是来寻东西,可为何要杀害那么多人,难道人命在他们眼里,真的就如蝼蚁? 林羡鱼也无法解释他们如此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可这些事情确实和玄音教有关,既然玄音教有可能是鬼溪族的后人,那他们这样做肯定有自己的目的。 说了会话,林羡鱼忽然皱起了眉头。从他回来之后就没瞧见荀琦,想到他在街上看到荀琦拐进了巷子的事,他越发觉得荀琦有问题。 正思索间,揽雀带着人从外头回来了。林羡鱼招了招手,让揽雀把跟着荀琦的那个玄羽卫照过来,他有事要问。 很快,那玄羽卫就过来了。见林羡鱼问荀琦的事情,他额上渗出冷汗来,低声道:“属下无能,跟了几次荀大人,都给跟丢了。” 跟丢?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宋微沉着眸子,言道:“荀大人是个手不能提的书生,你们玄羽卫的功夫都不差,又怎么会把他跟丢?” 玄羽卫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向众人仔细说了下这几日的事情。 自那日林羡鱼在牢房中遇袭后,荀琦这两天夜里总会在众人熟睡之后,也不带衙役,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出门。 玄羽卫得了林羡鱼的命令,自然是十二个时辰都盯着他,见他出了门便也悄悄跟在了身后。可是这跟来跟去,玄羽卫就发现荀琦一直在城里兜圈子。 玄羽卫心中纳闷,可也不敢有半点的怠慢,跟着荀琦在城中绕。但是,让他们诧异的是,这荀琦似乎轻功不错,他们跟着在城中绕了几圈之后,拐进了一条巷子里,玄羽卫跟了过去,却发现荀琦早就不见了踪影。 说到这儿,那玄羽卫头又低了几分,“大人,属下真的尽力了,荀大人警惕性很高,属下也不敢靠太近,生怕打草惊蛇。” 宋微听完有些茫然,他记得清楚,荀琦出身书香门第,履历里并没有提到他会功夫,而且这几日的接触,他觉得这个人是个十分怕事的人,也没敲出来他会功夫。 可,玄羽卫不会说谎。这么看来,自己倒是让荀琦给骗了? 玄羽卫本来以为林羡鱼会呵斥自己,没想到林羡鱼只皱了皱眉头,朝他摆了摆手,让他把荀琦去过的地方以及失踪的地方在地图上标注出来。 玄羽卫松了口气,连忙取来了忻城的地图,拿起笔将荀琦去过的地方仔细的标注,并将他几次失踪的地方圈了出来。 林羡鱼接过玄羽卫手中的地图,打眼一看顿时眼睛亮了。他把地图递给宋微,失声笑道:“没想到,我们这位荀大人也喜欢逛青楼啊。” 玄羽卫在地图上圈出来的地方,都在河岸边上,与那边的几家青楼距离很近,而衙役死的地方也在那附近。 宋微吃了一惊,忽然将地图重重地按在桌上,沉声道:“没想到,他荀琦竟然是这样的人。” 林羡鱼倒是觉得是个很有意思的发现。衙役死于青楼,白澄和白箫也常去那边,白箫有可能就藏在附近的哪家青楼里,而荀琦又是在附近失去踪迹。 看来,荀琦这个人身上确实有秘密,只要跟着他,很有可能会找到白箫的下落,也算是对白云寨有个交代。当然白箫是否安然无恙,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林羡鱼收起了地图,向柳追月三人说道:“咱们青楼没逛成,今晚来个城中寻踪吧。” 宋微一听林羡鱼要亲自去跟踪荀琦,生怕他又着了别人的道。林羡鱼却笑着摇了摇头,说射冷箭的那人已经捉住了,这城中余下的那些江湖人,想要伤他们几个还得费些心思,让宋微放心。 宋微也知道林羡鱼是想尽快破案,也不阻拦了,只嘱咐几人万事小心。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林羡鱼几人做了些改装之后便打算出门,却看到揽雀急匆匆奔了进来,“宋大人,老大,那个……白霈来了!” 白霈? 揽雀喘了口气,说道:“刚才白云寨那边的兄弟传回信,说白霈半个时辰前离了白云寨,说自己要来府衙,让众人好好守着寨子。” 林羡鱼眨了眨眼睛,心中暗道:白霈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宋微也有些疑惑,他在白云寨的时候,觉得白霈有事隐瞒,但也不好逼问。可这个时候,白霈上府衙来,难道是真的藏不住了? 两人正想着,就听到院门处响起了脚步声,抬头就看到白霈一脸忧愁地走了进来,向宋微施礼,转头看到林羡鱼的时候愣了下,半晌没有说话。 揽雀心中一动,朝林羡鱼他们摆了摆手,言道:“还不快去办事,杵在这做什么?” 林羡鱼倒不怕白霈会瞧出他们几个人的身份,只是这跟踪荀琦是大事,至于白霈来做什么,他自然会跟宋微说个清楚,也无须自己担心。 林羡鱼几人恭敬地应了声,连忙退了下去。 白霈站在院中看着林羡鱼几个人的背影,眉头拧成了个川字,半晌回头问宋微,“宋大人,不知林掌首的伤势如何了?” 宋微示意他坐下说话,命人上了茶后淡淡道:“林大人伤势颇重,恐还要将养几日。”说话,喝茶的动作微微一停,话锋一转,言道:“不知白大当家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白霈连忙收回心神,长长吸了口气之后,突然起身拜了下去,“宋大人,白某一时鬼迷心窍,以致于白云寨上下不宁,还请宋大人为白某做主。” 宋微不知他这是何意,只是瞧着他没有说话。 白霈直起身来,眼中似是有悔意,这才道明了自己来府衙的目的。 宋微离开白云寨后,白霈左思右想,又将白斐的死和白澄受伤之事仔细想了一遍,想到白箫下落不明,顿时悲从中来,在书房内坐了整整一个时辰之后,决定来府衙向林羡鱼和宋微交代自己所知道的事。 他将所有可能的后果都想了一遍,将白云寨上下事务安排妥当,这才出了白云寨。至于他要说的事情,则是和苍龙令有关。 第44章 旧事 这会儿天色还早,众人都未歇息,荀琦还没动静。林羡鱼和柳追月出去后在那边巷子转了一圈就又折了回来,藏在府衙的屋顶上,听着院中白霈和宋微的谈话。 白霈说自己此来是为苍龙令,他给宋微说了一个很长的故事。宋微静静听着,未打断他。宗明趴在宋微怀里打着哈欠,不一会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十多年前,东岳新帝登基朝堂动荡,外敌环伺,可谓内忧外患。北境遭遇近百年最严重的一次干旱,田地崩裂,河水/干涸。 干旱之时死了不少百姓,大旱之后便是瘟疫。白家散尽家财却并未挽回多少人的性命,而家中数百人有大半也染上了瘟疫。白家家主将为保白霈三人性命,将他们送出了北境。 白霈带着两个弟弟一路从北境逃荒至西南,最后在宸州落脚。三人在家中时有师父教导学了些拳脚功夫,倒也很快在宸州站住了脚。 白霈白日里在码头那边做事,白斐在一家书院做夫子,而白澄年幼,便也常常跟着白斐去书院。那半年的时光,他们只想着果腹,却也过得自在安稳。 乱世终于过去,白霈也积攒了些银钱,打算做点小买卖。那日他是最后一次去码头,那批运送的物品是丝绸,东家差他和几个人去清点。 货到码头的时候,夕阳西垂,余晖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白霈和几人清点完了货物,夜幕已经落下。他本打算去与几人吃酒,谁料走到半路想起方才把给白澄的礼物忘在了码头,便折回去拿。 走到码头的时候,白霈就觉得有些奇怪,原本清点过的货物竟然多了一箱。他心中纳闷就走近了去看,这才发现那个箱子与装丝绸的根本不一样。 那箱子通体黑色,缝隙里正在往外滴着水。白霈吸了吸鼻子,觉得那气味有些奇怪,就伸手去摸了下箱子边缘。水沾在手指上有些黏糊,他闻了一下,顿时眉头皱了起来。 说到这里,白霈叹了口气,声音低沉摇头道:“也怪我好奇心太重,若不是这样,也不至于我们三兄弟今日落到这地步。” 宋微和趴在屋顶上偷听的几个人立刻就明白了,那箱子缝隙里往外滴的根本不是水,而是血。 白霈发现那滴落的是血之后,便想离开,可目光落在箱子上,竟发现那箱子在动,似乎还听到了轻微的呼吸声。 白霈眉头拧在了一起,心想若是个人在里面,肯定是受了伤了。想着救人要紧就掀开了箱盖。只见箱子里躺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脸上蒙着面纱,衣衫上有几处破口,露在外面的手上满是鲜血。 他的双手放在胸前,紧紧抱着一个木盒子。 白霈想着把那人从箱子里搬出来,可手刚碰到那人的肩膀,就觉得一股寒气自面门而来,那人陡然睁开了双眼,而他的手中多了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剑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白霈打了个激灵,连忙摆手,向那人解释自己是想救他。黑衣人眸光微闪,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这才收起了长剑,攀住了白霈的胳膊。 白霈本打算送他去医馆,可黑衣人却说自己受伤不能让他人知晓,说了几样草药的名字,让白霈去宸州边上的山中去采。 白斐回来的时候见到了那黑衣人,觉得他不像是好人,跟正在煎药的白霈商量,要把那人送去府衙,因此两人还发生了口角,白斐一气之下去了书院住。 那人伤好之后,恰好白斐和白澄归来。三人都不是那人的对手,被他绑在了屋中。白霈当时很是后悔,可为了活命也只能求饶,那人却说他不想要三人的命。 正当白霈疑惑不解的时候,那人将随身携带的木盒交给了白霈,并且拿出了一块玉佩。他说,只要白氏三兄弟保护好这盒中之物,便可凭着那块玉佩在宸州最大的钱庄提取二十万两白银。 至于那盒中之物,他会回来取。若是白霈将此物丢失,又或损坏,必要白家三兄弟偿命。 既没有性命之忧,还有银子可以拿,只是保管一样物件罢了。白霈思索再三便答应了下来,那人临走之前丢给了三人一本剑谱,着他们好好练剑,否则这银子只怕有名拿没命花。 宋微眸子沉了沉,抬头看向白霈,沉声道:“那人给你的,便是苍龙令?” 白霈长叹几声,点了点头。 那人给他的确实是苍龙令,可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此物有何用处。那人给的二十万两银子便成了他做生意的本钱,只是几年的功夫,白霈已是家财万贯。 木已成舟,白斐与白霈商议,此事既是发生在宸州,若是有人为此物而来,必然会找到他们。三兄弟这才离开了宸州到了忻城落脚,后来创建了白云寨。 白云寨自创立后,白氏三兄弟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白斐因当初救那黑衣人之事与白霈心生隔阂,便也很少过问寨中之事。白澄又是个爱闯祸的,白霈多次训斥无果,便也由他去了,只要不是大祸便好。 屋顶上的林羡鱼听到这里,挠了挠下巴,转头看着柳追月,疑惑道:“白霈三兄弟从北境来的忻城,那这白箫到底是谁的儿子?” 这事柳追月倒是听白斐提过。当年白家人并没有因为那场瘟疫而灭族,留下了族内的几个幼童和妇人逃了出来。白霈知道这事后,就将他们接到了白云寨。 白箫是白霈堂兄的遗腹子,白霈对他极为宠爱,便也由着他的性子。这时间长了,白箫的性格便也有点像白澄,叔侄二人在忻城所做作为,就成了忻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白霈的故事讲到这里,算是交代清楚了他手中苍龙令的来处,可宋微和林羡鱼心中都有疑惑。就算先帝在位时苍龙令便已遗失,可为何会落到一个江湖人手中? 而当年柳渊登基是临危受命,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赈灾。北境干旱,并没有白霈说的那么严重,并且及时的得到了治理。 当年的柳氏皇庭也是人人自危,朝中分为三派。反对柳渊为帝的人是因觉得柳渊毫无建树,想拥立当时的宸王为帝。可自北境赈灾之事后,朝臣看到了柳渊为帝的魄力和手段,反对之声便也逐渐隐匿了。 林羡鱼思索了下,觉得当初把苍龙令交给白霈的人,有可能就是从宫中盗走苍龙令的人。苍龙令是用来调动苍龙卫,能觊觎它的人,也只可能与鬼溪族有关,又或者是皇室中人。 白霈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垂着头,眼中尽是灰败之气。 “白云寨后山的白虎衔尸地,其实我是知道的。” 白霈说完这句话,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继而说道:“那时,我觉得是那个人来找我了,就想把苍龙令还回去。可是,我发现城中出现了骨女……” 白霈的声音低了下去。那时候,他发现白云寨后山有异,就和白斐去查探,发觉那后山的山坳里突然多了许多的坟包,成了一处乱葬岗。 白斐是个博学多才的人,虽不及李家人对堪舆之术那么精进,但也瞧出了那块地方是个煞地。 第45章 烫手山芋 白斐觉得此事有异,想要白霈放弃白云寨,立刻离开忻城。辛苦经营了十多年的根基,要这会儿轻易放弃,白霈自是不愿意。 此时,忻城之中发生了女子失踪的事,白霈深觉与骨女之事有关。那时候白云寨祭酒礼将近,白斐决定请柳追月过来帮忙,此事被白霈知晓,二人发生了争吵。 宋微拿出当时白斐写给柳追月的信,放在了桌上,“这封信,是白大当家写的吧。” 白霈没有否认。信确实是他写的,他知道自己二弟的脾气,决定了的事绝不会反悔,便模仿白斐的笔迹写了信给柳追月。实则,他也有私心,想看看柳追月是否能破了那煞地。 信送出去第二日,白云寨中来了一位黑衣人。那人是子夜之时到的白云寨,寨中那么多的暗哨和巡逻却都没有察觉。 那时,白霈正在书房中,抬头的时候就看到那黑衣人已经站在屋中。他仍旧一身黑衫,黑布遮面,似乎这些年来未曾有过任何的改变。 白霈当初只是猜测这黑衣人是被江湖正道追杀,却也并不知晓他的身份。而他的出现,却也只说了一件事,那便是要白霈保护好白云寨后山的煞地。 白霈根本无法反抗,那人站在那儿,即便不说话,身上的气势无端让人觉得心中发寒,压抑不已。而他的脖子在那人的手中,只要他一动,脖子便会被拧断。 白霈答应了他的要求,却瞒了白斐和白澄。他一心想要保住白云寨,便也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存。那黑衣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便也离开了白云寨。 可祭酒礼那天,白霈在众弟子中看到了那黑衣人身影,只是那人速度太快,他只当自己是眼花了,便也没有在意,只让属下留意进出寨中的人。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白斐死了,死的十分诡异。 白霈此刻的脸色煞白,额上不断地有汗珠落下,眼中满是惊恐,手不安地互相搓着,“我知道,二弟的死,极有可能是他做的。” 林羡鱼无奈叹气,这白霈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明明心中有怀疑的人,却生生将柳追月当成了凶手。可是,如果真是那黑衣人所为,他又为何要嫁祸给柳追月? 林羡鱼戳了戳柳追月的胳膊,皱着眉头低声道:“追月,你近几个月可有惹过什么人?” 柳追月摇头。他早已辞去了衙门的职务,现在一心打理柳家的生意。要说闯祸,那也应该是江南城,又或者自己的师父。 江南城身为沉渊楼七楼楼主之一,刺探情报又接暗杀的任务,仇家多不胜数。至于柳追月的师父风行云,他是个极爱凑热闹的人,又爱多管闲事,这烂摊子当然是柳追月和江南城收拾。 江湖人畏惧风行云,当然会把他做的那些荒唐事算在他这两位徒弟身上。 想到这些,柳追月就觉得头疼。虽说师父现在很少出江湖,可每次出门总会惹一些是非,因为他和江南城这银子也不知花了多少。 宋微拢了拢眉头,抱着宗明换了个姿势,转头问白霈,“那为何当日本官去白云寨,你不将此事和盘托出?” 白霈连叹三声,苦笑道:“我本以为只要证明三弟不是柳追月所杀,此案便也完结了。可没想到,该来的终究会来。” 沈蔚然追捕柳追月的这半个多月,白霈提心吊胆,彻夜不眠。那些事情萦绕在他的心头,却始终抓不住头绪。 后来,他深觉得事态严重,便也生了报官的念头。可荀琦是个怕是事的人,白霈觉得此事也只能往京都,否则必然会招来杀身之祸。 然而,不等他做决定,那黑衣人再次找上门来。告诉他宋微和林羡鱼正在来忻城的路上,是为了查白斐之死。并且提到,沈蔚然并非真的要将柳追月捉拿归案。 白霈那时拿出了苍龙令要还给他,想让他离开,好还白云寨一个清净。那人却阴恻恻地笑着,摇头说道:“这烫手的山芋,还是你拿着比较。你承我恩情十年,是需要收一些利息的。” 白霈愕然,那人却轻飘飘地出了门。 那日林羡鱼和李/青悟从白云寨后山的崖壁上找到骨女,并且毁了那崖壁之后,白霈才发觉自己被骗了。那人真正的目的并不是煞地,而是那些骨女。 他心中慌张,却碰巧林羡鱼牢中遇袭,李/青悟动手毁去了煞地,宋微借此提出入住白云寨。白霈当时算诧异,却觉得是个机会。 白霈将苍龙令交给宋微,实际上也有自己的私心。那人说苍龙令是个烫手山芋,他便明白觊觎藏龙有的人不少,若是交给了宋微,最起码白云寨便也安全了。 说到这,白霈跪在了地上,声音低低,“大人,草民是为白云寨一百号人的性命着想,还请大人明察,莫要怪罪草民。” 宋微手中摩挲着那块苍龙令,冷笑了一声。“白大当家当真是好算计。不过,你真以为将苍龙令送到了本官这里,就可以保住白云寨?” 白霈愣了下,忽然就明白了宋微的意思,浑身一软,瘫坐在了地上,目光涣散,盯着院角的地方一声不吭。 交出苍龙令,不过是他白霈的权宜之计。可这事情,却也如同催命符一般。白澄被伤致残,便是幕后之人给白霈的警告。若他日那人来问他要苍龙令,而他没有,便也只有死路一条。 林羡鱼这会可算是明白了,当年盗取苍龙令的人,与如今的玄音教和凤凰斋之间,应该并无牵连。玄音教和凤凰斋要找的,应该就是苍龙令。 这么想来,白云寨后山的骨女倒似乎与玄音教无关了。可为何会有玄音教的人参与到此事中来,还绑架了白箫? 原本已经理清案子脉络的林羡鱼,此刻陷入了迷茫之中。仔细想想,似乎这幕后有三股势力,玄音教和凤凰斋是同一个目的,而白霈口中提到的那个黑衣人,却是有另外的目的。 可既然黑衣人有苍龙令,又为何不加以利用,调动溟洲鬼溪旧部?他到底是何图谋? 林羡鱼想到了江紫衣,同时有想起了在昊天楼遇到的月长歌。 忻城中江湖人虽多,可能设此局的,能调动那么多人为自己效命的却屈指可数。曲长亭的消息不会错,凤玉更不会骗自己…… 林羡鱼想了半晌,忽然转头向柳追月几人说道:“咱们明天去昊天楼吃饭吧。” 几个人一愣,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纷纷点头。 白霈在地上坐了良久,他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宋微,眼中有一丝乞求,“宋大人,草民愿意协助官府办案,只求宋大人与林掌首能护我白云寨众弟子安然无恙。” 宋微与他的目光对上,声音平淡,“白大当家,本官是朝廷命官,绝不会放过一个恶人,但也不会伤及任何一个无辜之人。” 白霈闻言,忽然跪在地上朝宋微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后迅速地离开了府衙。 第46章 古怪 宋微将苍龙令丢在了桌上,抱起宗明回了屋中,安顿好他之后又走了出来。他朝屋顶上看了一眼,颇无奈说道:“屋顶上风大,下来吧。” 林羡鱼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从屋顶上跃了下来。林羡鱼走过去拿起那苍龙令再仔细看了一番,忽然就笑了起来。 当初宋微拿着苍龙令回来的时候,他便觉得奇怪。这样一件事关性命的物件,白霈就这么轻易地交给了宋微,怎么都有点说不过去。 方才听白霈说了那一番话,他再仔细思索当初柳渊同他说过的话,便断定这苍龙令是假的。宋微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这才把苍龙令扔在了桌上。 宋微浅浅啜了一口茶,询问林羡鱼的看法。 林羡鱼想了想,摇头道:“白霈的话不能尽信。” 苍龙令不同于其他珍宝,有此物在手,即便那黑衣人再要挟,依着白霈的性子,明明可以掌握主动,可他如今却示弱于宋微和林羡鱼,怎么都看着像是苦肉计。 宋微点了点头,方才白霈的神情是不假,可有时候这表现地太过明显,却让人觉得假。从入忻城到现在,白云寨众人的作为,很明显的说明白霈不是个怕事的人。 他说的那个故事,也未必是假。只是,白霈的故事里有不少地方是有漏洞的。那个人为拿到苍龙令身受重伤,却又不愿意将苍龙令拿回,这本就是一件让人疑惑的事。 白霈自己也说了,白斐死后,他便觉得事态严重。那个时候,他是有机会和时间报官,却并没有这么做。他明知凶手并非柳追月,却还是将此事推到了柳追月身上。 这其中,林羡鱼认为白霈一定和那黑衣人还有别的交易,这是这个交易,他不方便说。或者,他根本不想说。 林羡鱼此刻也只能等着玄羽卫将白霈那暗卫捉回来,从他那里找突破口。至于城中的那些江湖势力,只能先让曲长亭盯着了。 林羡鱼不想动用玄羽卫的人去城中查询,是因玄羽卫太过扎眼,容易引起他人的怀疑。沉渊楼在忻城的势力盘根错节,又遍布各行各业,确实比玄羽卫更方便行事。 街上传来打更声,已是子时了。 宋微打了个哈欠,朝林羡鱼挥了挥手回屋歇息去了。林羡鱼几个人在院中坐了会,便跃上屋顶,等着荀琦出门。 万般寂静,府衙内灯火已灭,唯有巡逻的玄羽卫手中提着的灯笼移动着,如同暗夜之下的萤火,微微闪动。忽的,那边的屋门开了,一个影子从里面蹿了出来。 林羡鱼眉头一皱,唇角翘了起来。“来了。” 那奔出屋门的正是荀琦,他着了身深色的衣衫,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这几人都是顶尖高手,林羡鱼的一双眼更是能在夜里视物,自然不会看错。 荀琦从房间出来后,算着玄羽卫巡逻的时间,瞅准了机会一路从后院拐过长廊,到了府衙的后门。后门是关着的,门外有精兵和玄羽卫守卫。 荀琦在那边墙角略作停顿,四周仔细瞧了一眼,脚下一踮,踏在一侧的树木上,一个翻身,身形灵巧落在了墙头上,见外头一切如常,这才翻了下去。 林羡鱼一直盯着荀琦,瞧他那身法,轻功和脚上功夫都不错,似乎还是出自名门。只是这江湖上,各门各派之间都有牵连,这功夫招式大多也有相似之处,他一时也无法断定他的师承。 几个人跟着荀琦一路出了府衙,就见他在屋脊上掠过,复又进入巷道之中,走的还是之前玄羽卫追着的时候走的那几条路。 林羡鱼停了下来,和柳追月几个人坐在屋顶上,看着荀琦在城中绕圈。林羡鱼出来前身上带了酒和几样点心,几人一边饮酒一边闲聊着。 跟着他们的玄羽卫看到这情形,不由得叹气。他们这位掌首大人,最大的爱好便是贪吃。当然,他也是很挑剔的,并不是随便什么食物都可以入得了他的眼。 一壶酒喝完,点心也所剩无几。那边荀琦在城中已绕了五圈,见身后确实没有人跟着,这才向河岸那边奔去。 烟花之地,子时过后才是最热闹的时候。几家花楼里的姑娘酥胸半露,身上披着薄纱,白皙的手臂和修长的腿若隐若现,手中的团扇又或手绢轻轻摆着,送出一阵阵香风。 荀琦到了巷子口忽然纵身一跃上了屋脊。他在屋脊上站了许久,似乎在沉思,过了会,身形一闪落入了一处院中。 林羡鱼歪头,这家花楼他倒是记得。那天去河岸边查看那衙役尸体的时候,他曾抬头看了眼,荀琦进入的那家花楼应该叫沉鱼楼。 沉鱼落雁,沉鱼楼,确实是个不错的名字。 见荀琦人已经进去了,林羡鱼手一挥,身后几人四散开,从不同的地方进入了沉鱼楼。楼中装修倒是比较雅致,多以竹青和鹅黄色为饰。楼里的姑娘打扮也较为素雅,并不似其他花楼那般花枝招展。 林羡鱼吸了吸鼻子,在脂粉味中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那是他从白斐和那边荒草地的屋顶上找到的粉末的香味,似是木头的清香,却又夹杂着一股草药味。 身后有人拍了林羡鱼的肩膀,他回头,就看到邢罹和霍白薰向他摇了摇头。霍白薰递了个小瓶子过来,声音很轻,“小心,这楼里有古怪。” 霍白薰给林羡鱼的是夜息香,轻嗅之下登时觉得一股清气蹿入鼻中,方才那沉闷感顿消。林羡鱼点了点头,将夜息香收入囊中,朝那边楼梯走了去。 一青衣女子握着团扇袅袅婷婷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从林羡鱼身边走过的时候,眼中水波盈盈,含羞一笑,“这位公子可有熟人?” 林羡鱼报以微笑,言道:“在下的熟人,可不正是姑娘。” 那青衣女子闻声脸颊上露出两湾梨涡来,以团扇遮面,轻声笑道:“公子可真会说话。奴家青玉,公子可愿与奴家喝几杯?” 林羡鱼眉头微动,荀琦进入这沉鱼楼,恐怕也不是这么好找,何不探探这女子的口风。思索至此,他伸手捏了一把青玉略显圆润的脸颊,挑眉道:“在下愿往。” 林羡鱼随着青玉上了二楼,一直走到到了走廊尽头,青玉推开了一扇屋子的门,眼中带笑,道:“公子请。” 林羡鱼抬脚进了屋中,却见桌上早已摆好了酒菜,有一男子正坐在桌前,手中捧着一盏白玉杯,一口一口呷着酒。 紫衣,盘龙纹玉扳指。 林羡鱼顿时后悔不已,回头就看青玉已经关上了屋门,身子斜斜倚着门,巧笑嫣然。见他站着未动,纤纤玉手一指。 林羡鱼心中暗叹一声,只得向那男子微微颌首,“见过尊者。” 第47章 交易 林羡鱼万万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江紫衣。 如今江湖上有七大门派六大势力,另有二尊四圣三残两魔。江湖正道以飘渺仙宫和沧澜城为尊。两派并称宗门。与林羡鱼有婚约的那位秦无雁,正是秦誉知的独女。 这位紫衣尊者江紫衣,便是沧澜城的人。江湖上与沧澜城紫青两位尊者齐名的,还有雪衣尊者薛长卿和京山派赤衣尊者于雨虞。 沧澜城以剑法名扬天下,因地处雪山之巅,此门派中人多数清冷,内力乃纯正的极寒内力。城主秦誉知,坐下紫青两位尊者,又有十二暗卫,三千飞鸿骑,门徒千数。 江紫衣身份尊贵,听闻是皇族后裔,出生在镜月湖。自小倾慕沧海城秦誉知的武功,便拜在了他的门下。据传此人功夫极好,深不可测。 林羡鱼瞧着江紫衣,心中却在思索另外一件事。先前捉住的那两拨人,都提到了紫衣和盘龙纹扳指,而眼前的江紫衣,正是着紫衫,正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盘龙纹玉扳指。 林羡鱼有些发懵,若说指使那些人到府衙来的人和伤白澄,绑架白箫的人是江紫衣,他是不相信的。可是,为何所有的疑点都汇聚在了他的身上? 江紫衣抬眉,那双金色的瞳孔里射出一道精光,淡淡笑了起来,伸手指了指旁边的空座,“青玉,为林掌首斟酒。” 青玉掩着嘴笑了起来,踩着莲步走了过来,纤纤玉手提起酒壶。美酒入杯,酒色如琥珀,荡漾之下,酒气四散而开。 林羡鱼吸了吸鼻子,刚落座就听到江紫衣声音悦耳,如同飘在红尘之外,“我来忻城是为寻苍龙令,可是有人假扮我伤了白云寨的人。” 说着,江紫衣将酒盏放在了桌上,定定瞧着林羡鱼,“凤玉应该在你手上吧。林羡鱼,你既能将他擒住,那边好生照看,莫要他殒命于此。” 林羡鱼听着他这没头没脑的话,伸手摸了摸下巴,抬头,“你要我如何相信不是你伤了白澄,绑了白箫?” 江紫衣笑了起来,轻轻摇了摇头。林羡鱼与秦无雁有婚约,秦誉知对自己这个女婿很是看重,他就算再不知轻重,也不会挡林羡鱼的道。 更何况,他此次来忻城寻找苍龙令,实则是受了他人的命令。至于这个人是谁,他却不能告知林羡鱼。毕竟,苍龙令关系重大。 林羡鱼思索了下,觉得江紫衣这样身份的人,没道理跟自己说谎。可伤了白澄的人到底是谁,白箫又在何处,这才是最令他头疼的事。 江紫衣朝一侧的青玉摆了摆手,轻声道:“去吧,将人带过来。” 青玉应了声快步走到屏风后,不知按了什么机关,就听到吱呀一声,那边的墙壁上多了一道暗门。她走了进去,只一会功夫便带了个人出来。 林羡鱼打眼一瞧,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青玉手中提着的人,正是失踪已久的白箫。他双眸紧闭,衣衫沾血,似乎伤得不轻。 江紫衣将一张纸笺放在桌上,推到了林羡鱼面前。“今日午后有人送来了这封信,我便出手替你把人给救回来了。” 林羡鱼拿起信一瞧,就见信中所书,是让江紫衣前往青石镇,说有要事与他相谈。信的末尾有一个凤凰的图案,与江南城在玄幽教那边找的信笺上的图案一摸一样。 让林羡鱼震惊的是,这封信上的笔迹,与白斐写给柳追月的那封信丝毫不差。可刚才在衙门的时候,白霈承认那封信是自己所书。 如果白霈对此事没有说谎,那白箫岂不是被自己的兄长绑架?可是,据玄羽卫调查,白霈和江紫衣并不认识,他又能有什么事要和他谈? 难道,是因为苍龙令? 正思索间,江紫衣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来放在了桌上,轻声笑道:“有人给我送来了这样东西,可惜是假的。” 林羡鱼一看到那盒子便知道里面装的是何物。那盒子与白霈交给宋微装着苍龙令的盒子相同,就连花纹也毫无差别。 林羡也彻底懵了,这么看来,这信还真是白霈写给江紫衣的。可他又觉得白霈说的那件事有问题,如果不是白霈,那柳追月的那封信和江紫衣的这封信,应该是白霈提到的那个黑衣人所书。 江紫衣起了身,走到窗前望着月色,声音幽幽,“我与白霈并无交情。这封信,我查过了,不是白霈所书。宋大人手中那块苍龙令,也是假的。” 林羡鱼笑了起来,饮下一盏酒后,说道:“有话直说吧。” 林羡鱼已然明白,江紫衣抛出了这么多的秘密,绝非只是为了澄清自己与这些事无关。他是为寻苍龙令而来,既然知道苍龙令是假,也有人冒充他,却还留在忻城,肯定还有别的目的。 江紫衣唇角勾了起来,“果然是个聪明人。你帮我寻到苍龙令,我便帮你捉到幕后真凶。这个交易如何?” 林羡鱼眉头皱了起来,起身,仰天长笑。半晌,他回过头去看着转过身来的江紫衣,“苍龙令是柳渊的,其他人别想染指。至于这真凶,我林羡鱼自己能查到。” 林羡鱼提起昏迷中的白箫,朝那边忍着笑的青玉挑了挑眉头,“姑娘花容月貌,着实令人心动,下次再来与姑娘饮酒。” 说着,他略微一顿,瞧了面色沉沉的江紫衣一眼,“只是,下次可别有其他人在场,实在扫兴。” 话罢,林羡鱼夹起白箫,一个纵身从那边的另一扇窗户跃了出去,几个起跃落在了街对面的屋脊上,朝江紫衣晃了晃手。 此刻的沉鱼楼中,柳追月被一群姑娘追得满头大汗,此刻正躲在一座假山后气喘吁吁。方才他进来后,确实在酒客之中看到了荀琦的身影,本想追上去,却被一群姑娘给围住了。 这又不能动手,便也只能逃了。可那些姑娘一个个的跟生了三头六臂一样,前后围追堵截,愣是缠得他连轻功都施展不出来,这一路跑到了后院,躲在了假山后才喘了口气。 霍白薰和邢罹两个人在沉鱼楼中转了一圈,并没有瞧见荀琦。两人觉得这沉鱼楼中肯定有密室,否则他们这一间间屋子找了过去,怎么可能一点发现都没有。 两人这会站在沉鱼楼的三楼楼梯拐角,盯着大堂里那些个穿梭的姑娘们,眉头皱在了一起。 曲长亭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所,那些个姑娘围了过来,他应付的如鱼得水。打发了姑娘们,曲长亭七拐八拐地走到了一处屋门前。 林羡鱼带回了白箫,检查过他的伤之后发现只是皮外伤,这才放下心来。让揽雀给他上药之后,便安排玄羽卫守着他,一个人又出了府衙。 第48章 查抄 林羡鱼一个人走在街上,思索着方才发生的事情。白霈和江紫衣两人所说有出入,让原本复杂的案子更加扑朔迷离起来。两人中肯定有一个人在说谎,可到底是谁呢? 棣棠之乱后,柳渊登基大施德政,天下初定。百姓安居乐业,魔宗早已覆灭,江湖便也如同一潭死水。宗门沧澜城和飘渺仙宫稳坐泰山北斗之位,江湖上也鲜有诡异之事出现。 江紫衣是沧澜城尊者之一,其身份地位卓然,就算是为了苍龙令,也没道理跟他说谎。可白霈到底隐瞒了什么?难道白斐的死是他所为? 林羡鱼思来想去,始终觉得不太可能。白霈功夫虽然不差,可论起白斐比他更胜一筹。想要悄无声息地杀掉白斐,又杀害白云寨三十多人,这是白霈做不出来的。 更何况,案发现场的那个阵法,要是白霈所为,那这个人可就太可怕了。 林羡鱼想到了院中的天蚕丝,继而想到了那夜府衙中出现的那个灯笼。天蚕丝这东西极为稀有,不是随便什么地方就可以买到的。那时候,他和宋微都觉得那灯笼骨架和宫中有关系。 林羡鱼长长叹了口气,仰头望着晦暗无光的夜幕,觉得自己好似置身在一张网里。而织网的人,则站在黑暗处,等着他万劫不复。 走着走着,林羡鱼停了下来。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似乎是从左边的巷子里飘出来的。他眉头微拢,三两下朝那边巷子掠了过去。 一到巷子口,林羡鱼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他皱了皱鼻子,往巷子里一看,就见荀琦躺在地上,面色惨白,肩膀有伤,正在往外冒着血。 听到脚步声,荀琦睁开了双眼,看到是林羡鱼顿时惊了一下,却又慌忙挣扎着伸出手臂,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林掌首……救命啊……” 林羡鱼不知怎得看到他这模样就忍不住想笑。他们几个人追到沉鱼楼去寻他,没成想这人竟会在这里。肩上的伤并不致命,他却装出这么一副样子…… 林羡鱼暗暗摇头,走上前去伸手扯住了荀琦的胳膊,眯眼道:“荀大人,这大半夜地你躺在这里做什么?”说着,看了眼他的肩头,“哎哟,这怎么还受伤了?” 话罢,林羡鱼就要扶荀琦起身,可他扯得正是荀琦受伤的那个胳膊。这一扯,荀琦登时疼得呲牙咧嘴,直叫嚷,让林羡鱼轻点。 林羡鱼见他这副模样,换了个手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摸了摸下巴,问道:“荀大人,这是谁伤了你?你怎么也不呼救呢?” 荀琦这会疼得满脑子门子的汗,听到林羡鱼问他受伤的事,眼神闪烁了下,捂着受伤的肩膀,应声道:“我……我也不知道是谁啊,那人从巷子里蹿了出来,就砍了我一刀。” 林羡鱼心中冷笑,明知道他说的是假,但又不想戳破,便召来玄羽卫先送荀琦回府衙医治。 重新回到了街上,林羡鱼朝四周扫了一眼,发现荀琦方才受伤的地方正是沉鱼楼后门的巷子。他沉吟了一下,向沉鱼楼走了过去。 “嘭!” 林羡鱼抬脚,沉鱼楼的门应声而开。大堂里那些个姑娘和酒客吓了一跳,纷纷找地方躲避,以为是歹人来了,却又抻着脖子朝门口张望。 林羡鱼一身红色的官袍,衬得他五官柔和,眉眼弯弯,唇角勾起,手中抱着青海剑。他就这样站在门口,朝里面喊了一声。 假山后的柳追月听到林羡鱼的声音,俊眉拢了下,却毫不犹豫地拔地而起,朝前面飞奔了过去。霍白薰和邢罹两个人正发愁呢,听到踹门声,回头看到是林羡鱼,也愣住了。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林羡鱼轻轻挥了挥手,登时身后整整齐齐地站了二十名玄羽卫,所有人黑甲配错银手刀,神情肃穆。 “守住各个入口,但凡出入者一律严查!” 玄羽卫领命迅速散开,三道人影飞射而来,落在林羡鱼身侧,脸上都有疑惑之色。林羡鱼笑着摇了摇头,低声同他们讲了荀琦受伤的事。 柳追月三人恍然大悟,敢情林羡鱼这是借着荀琦受伤的事来查抄沉鱼楼啊。仔细一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毕竟不管荀琦受伤的原因是什么,伤了朝廷命官,也是重罪。 林羡鱼来的突然,沉鱼楼的人都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听到外头又传来重甲摩擦的声音和马蹄声,有人推开窗户往外一看,登时觉得腿软,跌坐在了地上。 就见沉鱼楼外的街上,宋微骑着马抱着宗明,身后跟着三百精兵,将沉鱼楼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沉鱼楼的老鸨见外头有动静慌忙提着裙角跑了出来,看到大堂里站着个年轻俊美的公子,身后又有精兵,忙转身朝身旁的小丫头吩咐了几句,这才急匆匆跑到了林羡鱼面前。 老鸨朝林羡鱼纳了个万福,声音娇滴滴的说道:“万云见过诸位官爷,不知官爷深夜前来,可是万云做了什么有违律法之事?” 林羡鱼被老鸨身上的脂粉味一冲,不由得打了个喷嚏,低头瞧了眼这老鸨,看着约莫二十几岁,样貌倒是不差。可再看她双眼,似有闪躲,且说话如此镇定,心里没鬼才怪。 林羡鱼抬剑隔开挡在身前的万云,冷笑一声,“忻城父母官荀琦方才在你院中受伤,本官与宋大人是来查案。若你再有阻拦,莫要怪本官不懂得怜香惜玉!” 说话间,宋微也已抬脚走了进来。宗明跟在他身侧,好奇地朝楼里打量。见那些个姑娘们生得漂亮,一双眼睛里星辰璀璨,扯了扯一旁的揽雀,“揽雀哥哥,这地方的姐姐都生得好美。” 林羡鱼几人听到宗明的声音,不由得扶额。这种地方,宋微怎么就把小孩子给带来了? 万云见又进来了一位儒雅的俊美男子,又见他身着紫色官袍,方才听林羡鱼唤他宋大人。仔细一思索,便明白了眼前这两位的身份,顿时脑袋嗡的一声。 玄羽卫早已将楼里的各个房间查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其他问题,便抬脚想沉鱼楼的后院走去。那万云被精兵团团围住,楼里的姑娘也被聚在了一起。 至于来此寻欢作乐的人,被带到了一侧问询。 揽雀给宋微搬来了椅子放置在大堂中间,宗明则在那些个姑娘那边穿梭。宋微也未阻拦,似乎是特意让宗明过去的。 揽雀抬头望天,宗明还这么小,宋大人就让他往青楼跑,还让他去脂粉堆里,这长大了还了得?要是被带坏了…… 第49章 探子 那万云身边的丫头刚从楼梯拐了下去,就见那边屋门忽然一开,一双手伸了出来,拽住了她的衣袖,一转之下扣住了她的手腕。 沉鱼楼被精兵围得如铁桶一般,玄羽卫又检查的仔细。询问过后,将那些人来此的人登名造册,又记录了他们的住处,这才将人给放了。 至于楼里的那些姑娘,揽雀领着人细细查问,又和万云交出来的名册一一对比,却发现少了三个人。一个便是林羡鱼见过的青玉,另一个是半年前来沉鱼楼的锦城,还有一个叫花澈的姑娘。 林羡鱼斜斜地坐在椅子上,打量着堂中的众人。青玉自然是跟着江紫衣的,他们要走,自然有办法避开玄羽卫和精兵的耳目。 可那个失踪了的花城又是何人? 林羡鱼的目光落在了方云身上,方才她出来的时候身边有一个小丫头,这会儿却不知道去了哪里。想了想,他向揽雀招了招手。 揽雀会意,带人往后院去了。 万云本想辩驳,就看到眼前人影一闪,曲长亭落在了众人眼前,手中提着方云身边的小丫头。他身后跟着一个姑娘,身着粉衣,面容清秀。 粉衣姑娘朝宋微和林羡鱼盈盈一拜,声音温软,“小女子花澈见过宋大人,见过林掌首。” 林羡鱼不用想便知这花澈是沉渊楼的人,否则也不会和曲长亭一起出现。只是此刻这楼里人多,若是让别人知道了花澈的身份,于她不利。 那丫头被曲长亭扔在了地上,浑身发抖,抬头看了一眼万云慌忙低下了头去,半个字也不敢,只扯着自己的衣摆使劲地揪着。 宋微沉了沉眸子,出声道:“这位是?” 曲长亭搔了搔下巴,指着那小丫头说道:“你们刚才来的时候,她往后院跑,我担心是去通风报信,就把她给捉住了。” 万云一听这话,“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急切地摆手道:“两位大人明鉴,这丫头是奴家的贴身婢女,方才我是让她去给诸位大人取茶点的。”说着,看了一眼那女子。 她说话说得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可宋微和林羡鱼看得清楚,万云朝那女子使眼色,而那女子眼中有一丝害怕,听到这话不住地点头。 林羡鱼想了想,起身走到宋微身边附在他耳畔说了几句话。宋微点了点头,牵起宗明的手往外走去。围在外头的那些一脸纳闷,怎得这京城来的官员办案,雷声大雨点小的,这就走了? 林羡鱼着玄羽卫将万云和一干人等带回府衙,走到半道,他忽然冷笑了一声,朝身侧的柳追月耳语了几句。 众人回了府衙之后,就看到荀琦肩上缠着白纱,一脸苦闷地坐在院中,脸上有惊慌之色。听到声音抬头见宋微和林羡鱼回来,眼中有喜色,朝众人扑了过来。 林羡鱼连忙一躲,宋微被荀琦扑了个正着,身子没站稳向后倒了去。幸而邢罹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将宋微揽住,这才稳住了身形。 宋微沉沉地吸了一口气,见怀中的宗明无事,这才转头看向了荀琦,拂袖道:“荀大人,你莫不是想谋杀本官?” 这话一出,荀琦登时身如斗筛跪在地上,哭丧着一张脸说道:“宋大人啊,下官……下官是一时情急,万不敢有这念头。宋大人……还请为下官做主啊。” 林羡鱼和宋微都知道荀琦身上有秘密,却也得耐着性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林羡鱼把揽雀拉到一边,坏笑着说了几句话,又安排人把从沉鱼楼带回来的人分别关押,这才转过身去看荀琦,想听听他如何解释。 方才在沉鱼楼,林羡鱼并未说明为何查抄沉鱼楼,而玄羽卫也未在沉鱼楼找到任何线索。如果还让人在那里守着,恐怕也找不到线索。 万云肯定是知道一些事的,那花澈藏身在沉鱼楼,肯定也有所发现。至于已经走了的江紫衣和青玉,林羡鱼断定二人还在忻城。 荀琦跟个小娘子似的抹着眼泪,哭诉道:“下官……下官本来是想去查查那衙役的事,可没料想从那边的一家花楼出来后,就遇到了一个紫衣人,肩膀上被砍了一刀……” 说着,荀琦往宋微身边爬了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宋大人啊,下官真的是想去查案,可哪想到那些江湖人竟如此嚣张,敢对朝廷官员动手,下官……” 宋微已不想再听下去,手一挥,隔开荀琦扯着自己衣摆的手,冷声道:“荀大人既然有伤在身,那边好生歇息,这白云寨的凶案,你也不必插手了。” 荀琦还想说什么,却被走过来的揽雀扶了起来,架着他往房内走去。荀琦根本不敢挣扎,被揽雀按在床榻上,又让人守着他这才走了出来。 林羡鱼将曲长亭和那位叫花澈的姑娘唤了过来。果然如林羡鱼所料,花澈确实是沉渊楼的探子,在沉鱼楼中已有两年之久。 宋微略微思忖,看向了花澈,温声道:“花澈姑娘,不知那位锦城姑娘在何处?” 花澈眼神中有一丝犹豫,抬头看曲长亭。曲长亭却摆了摆手,朝宋微和林羡鱼说道:“唉,那锦城其实也是沉渊楼的人。” 在场的人皆是一愣,却听花澈低声道:“她是我的姐姐,名唤花锦城。” 花澈是最先进入沉鱼楼的,花锦城则在宸州。半年前,沉鱼楼里有个姑娘染了重疾身亡,老鸨万云想重新给楼里添些姑娘,曲长亭便把花锦城调了过来。 沉渊楼中有一条规矩,同一个地方需得有两到三个以上的人做探子,以防消息不实。沉鱼楼中除了花澈和花锦城之外,其实那青玉也是沉渊楼的人。 花锦城入沉鱼楼后,很快便跻身花榜前三。那时忻城一片风平浪静,曲长亭也不太常去沉鱼楼。云集门的刑子晏失踪时,邢罹曾找沉渊楼帮忙寻找。那时,曲长亭才留意到了忻城的女子失踪案。 林羡鱼纳闷,为何那时提起这案子的时候,邢罹和曲长亭都没提到这一茬?曲长亭则解释,沉渊楼中规矩,不可以透露主家的信息,哪怕是对方就坐在你对面。 宋微和林羡鱼互相看了一眼,表示可以理解。江湖人有江湖人做事的规矩,毕竟沉渊楼这样的组织,若是随便将主家的消息透露出去,那肯定会惹来不少事端。 前几天夜里的时候,花澈本来在与一富家公子在房内饮酒,听到有人在屋顶上,继而便听到隔壁屋子有动静。她只当是姐姐的旧相识,便也没在意。 那富家公子要看花澈舞剑,花澈推脱不掉,就出门去寻万云,着她送把剑过来。谁料出门的时候,看到了一片衣角,是衙门里衙役的衣服。 第50章 变故 花楼之中,常有衙役来寻欢作乐,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花澈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谁曾想第二日便听到客人在说,有个衙役死在了沉鱼楼不远处的河岸边上。 林羡鱼听花澈提到了这个,转头看向了曲长亭。众人心中也都疑惑,这么重要的消息,怎么就没听曲长亭提起? 可曲长亭那几日只顾着盯着江紫衣和凤玉了,花澈本想送消息出来的,但不知道为何沉鱼楼周围那几天一直有人暗中盯梢,她担心身份败露,也就未提及此事。 林羡鱼和宋微此刻可算是明白,那时候他们以为衙役去的是另一家花楼,实际上他去的是沉鱼楼。而当时他们毁掉的那个花楼,遇到的那些人,很有可能只是误打误撞。 但是,这其中有一个线索。那些人提到了玄音教大小姐。如果他们没有说谎,而白澄和白箫去的确实是那家花楼,衙役去的是沉鱼楼,那么失踪的花锦城,则有可能就是他们口中的大小姐。 只是,花锦城既然是沉渊楼的人,又是花澈的姐姐,又怎么会和玄音教扯上关系?难道,沉渊楼中也有玄音教的探子? 让林羡鱼疑惑不解的还有一件事。青玉是沉渊楼的人,怎么和江紫衣也有关系?既是如此,江紫衣的身份,青玉应该很早就告诉曲长亭,可她没有说。莫不是,这青玉也与那些人有关? 花澈思索了一阵,说道:“诸位今日去沉鱼楼,应该是去追着荀琦荀大人来的吧。”她声音低了几分,“其实,沉鱼楼真正的东家就是荀琦。” 沉鱼楼的东家是……荀琦。 这真是个让众人震惊的消息。堂堂朝廷命官,竟私下开设青楼,楼中出了命案,又不去探查,还不上报……这哪是官员所为? 宋微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沉着眸子盯着花澈,声音透着一丝怒意,“你说此话,可有证据?” 花澈知晓此事不能乱说,向众人提到她的屋中有一个暗格,里面藏着荀琦是沉鱼楼东家的证据,并且还有荀琦私自敛财的账簿。 宋微闻言朝身后的揽雀挥了挥手,揽雀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连忙跃上墙头往沉鱼楼去了。 林羡鱼对花锦城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如果是自己猜测的那样。那这个花锦城肯定不是花澈的姐姐,而沉渊楼中恐怕还有别的探子。 曲长亭这会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朝宋微和林羡鱼拜别,慌忙奔上墙头去寻找沉渊楼的人,彻查楼中奸细。 此刻街上寂静,林羡鱼安排了人在沉鱼楼周围,看看是否会有人回来。揽雀到的时候,却发现原本在沉鱼楼东面巷子里的玄羽卫倒在了地上,似乎是被人点了穴道。 揽雀吃惊,慌忙上前替他们解了穴,将他们唤醒之后,才得知林羡鱼等人走后,便有一女子折了回来,他们原想将那人捉住,可对方武功奇高,不出三招他们便失去了意识。 揽雀心惊不已,想着花澈提到的物证,哪还敢再耽搁,慌忙蹿进了沉鱼楼中。可进入之后,揽雀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花楼堂中,方才还与他们说话的那些个姑娘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死状与白云寨那些人的死法一摸一样,而半空中隐约可以看到天蚕丝。头顶上悬浮着数盏绿色的灯笼,如同鬼火一般飘荡着。 空气里尽是血腥味,揽雀望着眼前的一切头皮发麻,三两步蹿到了花澈的屋中,却见屋中凌乱,有被翻动的痕迹。 揽雀深吸了一口气,拔出了错银手刀,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那边的书架前,在其中一本书上按了下,就看到了一个暗格,有一个盒子被推了出来。 幸好,东西还在。 揽雀将盒内的东西放到怀中,伸手拍了拍胸脯,打算放连络信号给林羡鱼,可他刚走了一步,就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不等他出手,一柄长剑自他左侧刺了过来。 “东西留下,饶你性命。” 说话的是个女子,声音清脆,却满是戾气。那长剑上泛着幽蓝色的光芒,显然是淬了毒的。这一剑刺了过来,揽雀连忙提着刀挡了去。 哪想到那女子的内力比他高出许多,刀剑相撞之下,揽雀朝 后飞去,“咚”的一声撞在了门框上,刀飞了出去,吐出了一口鲜血。 花澈已经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又听到林羡鱼说花锦城有可能是假的。她顿时眼眶一红,垂下了头去。 仔细想想花锦城到沉鱼楼的这半年,花澈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她们姐妹二人自小一起长大,虽然入沉渊楼后不在同一个地方,可也一直有书信往来。但花锦城到沉鱼楼后,似乎有意在避着自己…… 林羡鱼坐在桌前,手中执着笔,将所有的事情一一列了出来。宋微在旁补充了几条,看着写得密密麻麻的纸笺,两人都沉默了。 霍白薰给白箫检查完伤势后,又去替荀琦看伤,从屋内走出来的时候,就见她沉着一张脸,往林羡鱼旁边一坐,气呼呼道:“这人也太狠了。” 林羡鱼不解,霍白薰解释说,自己方才替荀琦看伤的时候,发现他肩头上的伤根本不是别人伤的,极有可能是荀琦自己所为。 林羡鱼并没有太多的诧异,倒是宋微气得不轻,手重重地砸在桌子上,起身就要进去问个清楚,却被林羡鱼给拦住了。 这会儿既然知道了荀琦的底细,可也只是冰山一角罢了。若是这时候冲了进去,之前做的功夫,便会前功尽弃。 众人说着话,柳追月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幽幽道:“揽雀去沉鱼楼有一盏茶的时间了吧。” 这话音一落,林羡鱼登时跳了起来,将笔往桌上一扔就往外跑。 宋微皱着眉头看柳追月,却见那边早已不见了柳追月的身影,只有桌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再转过头来的时候,邢罹和霍白薰两人已左右各一边,严阵以待。 宋微不解,就听邢罹声音沉沉说道:“府衙离沉鱼楼并不远,揽雀轻功不错,取个东西最多半盏茶的时间便可回来。” 宋微怔了下,忽然就明白了林羡鱼为何走得那么匆忙。 揽雀被撞得不轻,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拾起地上的错银手刀,盯着那女子冷冷一笑,“想要东西,除非我死!” 话未说完,那女子的长剑又再次挥了过来。“叮”的一声,她的长剑忽然遇到了一股阻力,停滞在了半空中。 女子抬头,就见一身红色官袍的林羡鱼持着青海剑,面色阴沉,那双好看的眼睛落在她的脸颊上,似是在看个死人。 “伤我伏魔司的人,我林羡鱼要你生不如死。” 第51章 大小姐 柳追月紧随而至,看到沉鱼楼中的惨象,心中思绪翻涌。看来杀害沉鱼楼众人的,正是杀害白斐的凶手。他们不过离开沉鱼楼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竟有这么多人被害…… 柳追月沉着眸子,朝外头招了招手,外头的玄羽卫一涌而进,看到死去的那些女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人不忍心,扭过了头去。 之前见过李/青悟破白斐院子里的天残阵,柳追月一一记在心中。更何况这阵法是刚布下,以他的功夫倒还可以应付。 青海剑出鞘,那女子显然有些意外,可似乎又在他意料之中。就听她冷冷笑了声,手中的长剑一抖,连挽数朵剑花,想要掠过林羡鱼,直取揽雀。 林羡鱼哪会让她再伤到揽雀,青海剑横于胸前,挽起了一道蓝色的光芒,腕上一动,瞬间化作了数道剑气朝那女子刺了过去。 那女子功夫着实不错,却被林羡鱼逼得直往后退。剑气纵横之下,屋内桌椅板凳被砍得四分五裂,木屑四飞。 林羡鱼眼中一片森寒,长剑在身前祭起悬于半空中,眉头微动之下,周身笼罩着一层慑人的杀意,朝那女子逼了过去。 女子与林羡鱼对阵之下,只觉气血翻涌,而林羡鱼的剑气又逼至身前,只得提剑来挡。耳畔风声鹤唳,只见眼前寒光一闪,手臂上便被剑气划了一道,顿时扬起了一串血红。 林羡鱼缓缓往前,青海剑随着他手腕上的动作变幻招式,一招一式间没有给她留任何的余地。显然,他根本不想生擒此人。 那女子似乎也料到了这一点,心中大骇,长剑划出一道剑气,身形向左侧闪去。不料,错银手刀“嘭”的一声砸了过来,又将她逼了回去。 剑光闪烁之下,青海剑直逼女子后背,就见她身子前倾,左脚抬起向后一扫,手中长剑向后刺来。却不想揽雀提刀朝她砍了下来。 林羡鱼满目森寒,青海剑上光芒暴涨,脚下一错挡在揽雀身前,长剑向前一挺,直取女子面门。后者向后跃去,方落地,喉中一片腥甜。 忽的,沉鱼楼外传来一阵笛音,那女子听闻笛声秀眉蹙起,连晃虚招,身子向后掠去,一个转身至窗前,从窗户跃了出去。 林羡鱼见她要逃连忙追了出去,却见那女子三两下跃上了墙头,朝远处的屋脊上奔了去。那边的屋脊上,站着一身形颀长的男子,一身贵气的紫衣,戴着斗笠,迎风而立。 持着笛子的手上,戴着一枚玉扳指,在晦暗的月光下闪着莹莹玉润之光。 是他…… 林羡鱼脚下一滞,落在上方的屋顶,与那紫衣人遥遥相望。看身形,这人绝不是江紫衣。而那女子,也绝不会是青玉。 林羡鱼眉头微拢,还剑入鞘,笑着摇了摇头,朝那人说道:“阁下设下此局,搅乱忻城,将柳追月和沉渊楼,甚至大半个江湖牵扯进来,当真是好手段!” 那人收起了笛子,喉咙里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却未答话,只摆了摆手。 林羡鱼微微眯眼,目光落在了他的衣衫边缘处,忽而大声笑了起来,伸手指向了那紫衣人身边的女子,“想必这位便是玄音教的大小姐吧,林羡鱼失礼了。” 那女子捂着胸口,刚要说话却觉得胸口发闷,气息不畅,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衣衫上血迹斑斑,不住地喘着粗气。 紫衣人微微侧目瞧了她一眼,伸手搭在了她的腕间。这一探之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复又看向了一脸风轻云淡的林羡鱼。 眼前这个年轻人,像极了那个人。不论是眉宇之间,还是身上的那份气度,往那一站,让人炫目,却也令人嫉妒。 林羡鱼朝紫衣人摆了摆手,飞身从屋顶上跃了下来,回到了沉鱼楼中。柳追月此刻已经破了那边的天残阵,正在招呼玄羽卫的人将那些女子的尸身搬回府衙。 见林羡鱼回来,柳追月有些惊讶。这江湖上鲜少有人能从他的手中逃脱,难道来的那人是师父那个级别的高手?可这也不应该,林羡鱼是不会让凶手逃脱的。 林羡鱼没有说话,进了屋中将揽雀扶了出来,一声不吭地和众人回了府衙。 几人这么久未归,宋微和霍白薰三人坐立不安,听到外面街上传来脚步声,邢罹和霍白薰梁芒冲了出去,可看到那么多具尸体,二人都僵在了当场。 那些女子,就在不到一个时辰之前还巧笑盼兮,与他人吃酒说笑,此刻却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再也无法睁开双眼,无法说出一个字。 霍白薰眸色黯淡了下去,扭头趴在邢罹的肩上,心中十分自责。若不是他们追到沉鱼楼,又突然查抄,这些女子恐怕也不用死。 邢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温柔如春风,“这事情不怪我们。就算我们不去查沉鱼楼,他们未必就能活着。” 霍白薰只觉得胸口堵得慌,不敢回头去看。许久之后,她站直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气后,恨恨道:“都是荀琦的错!” 林羡鱼走了过来,伸手拍了拍霍白薰的肩膀,轻声道:“华月,我们查案的也不希望无辜的人枉死,这次是我太过鲁莽,着了他人的道。我保证,一定将那人捉回来,为她们报仇!” 霍白薰没有说话,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屋将自己的衣衫全部拿了出来,又取了胭脂水粉和药箱。 林羡鱼没有制止她,让人找了衙门的丫鬟过来帮忙。这些女子虽身在烟花之地,大多数却都是身不由己。她们生得艰辛,总也得让她们干净的去。 宋微看到那十几具尸体,气得浑身发抖,抬手将茶盏掷在了地上,“目无王法!草菅人命!” 他抬头朝荀琦所在的屋子看了过去,胡须抖动着,抬脚就要冲过去。林羡鱼一下子冲了过去,扯住了宋微的衣袖,摇了摇头。 宋微气急,吼道:“林羡鱼,你放手!” 林羡鱼摇头,低声道:“宋大人,你冷静点。” 两人拉扯之下,宋微终是撑不住,身形摇摇晃晃向后退去,跌坐在了一侧的石凳上,掩面,声音发颤,“林羡鱼,那可是十几条鲜活的生命!” 林羡鱼心中又岂能不痛,可他明白一件事。那紫衣人和荀琦是一伙的,但那女子并非是为那账册而来,沉鱼楼里肯定还有其他的东西,是他们必须拿走的。 他们不惜杀死楼里所有的人,却没有找到那样东西,便猜测是林羡鱼等人已经得手,便伺机而动。没成想,揽雀会折回,林羡鱼和柳追月会跟随而至。 第52章 分析 宋微和林羡鱼这一纠扯,实在出乎众人的意料。宋微已是花甲之年,又是朝廷一品大员,平日里严肃稳重,此刻却面露悲切,实在让人揪心。 林羡鱼更是悲痛,不过瞬间的功夫,又死了这么多人。且不究这起因,论来多少与自己有些关系。他的剑下从不沾无辜之人的血,这数十条生命,又岂能让他不动容? 可,他明白,若这个时候不冷静,只会让事情更加的糟糕。眼下,也只能先将这些女子安葬了,再图谋其他。 这一夜变故太多,众人哪还有心思入睡,全都聚集在府衙的院中。那荀琦也被宋微让人提了出来,此刻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霍白薰替那些姑娘们收拾完,一脸阴沉走了过来,忽然抬脚朝荀琦脸上踹了去。这一踹之下,荀琦倒地,整个人处于震惊之中,讷讷地看着霍白薰。 荀琦虽为朝廷命官,可此事与他多有关系,林羡鱼和宋微两人扭过头去,权当没看见。就见霍白薰连踹了宋微三脚,可仍不解气,恨不得将荀琦给千刀万剐。 邢罹连忙奔了过来将霍白薰揽住,将她抱到了一侧,轻声与她说着话,让她不要动气。见霍白薰仍旧面有怒色,悄悄伸手指了指那边的林羡鱼和宋微。 宋微抬手将一个茶盏掷了过去,砸在了荀琦的额头上,顿时鲜红一片。荀琦也不敢躲,只能受着。他心中寻思着,或许只是因为死了那么多人的缘故,宋微才会如此动怒。 再想想,府衙周围都是高手,若自己露出半点破绽,稍有动作,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想至此,荀琦捂着伤处,抬头看朝宋微和林羡鱼看了过去。 林羡鱼眸光沉沉,看着手中的纸笺,根本连正眼都没瞧他一下。 宋微握着茶盏,沉沉吸了一口气,忽而将郎雀带回来的账册等物件摔到了荀琦面前,声音沉沉,“你自己说,还是交由刑部来查!” 荀琦原还想争辩,可一翻账册目光逐渐凌厉起来。先前的懦弱和怕事在这一刻瞬间化为乌有,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唇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没想到,二位大人这么早就怀疑我了。” 荀琦冷笑了一声,抬头迎上宋微的目光,“宋大人,你与林掌首身居高位,又岂会知道我们这些人的难处?” 宋微闻声起了身,强压着心中的怒火,走到荀琦身边盯着他看了良久,摇头叹气道:“身为朝廷命官,本该为百姓谋福祉,你如此做法可曾想过后果?” 他不威不怒,听来却让人无端地觉得心中发紧。荀琦自知是藏不住了,伸手拾起地上的账册和物件,碰到了宋微面前,淡淡笑道:“宋大人,既然已有物证,下官也不想再辩驳。” 这倒出乎众人的意料,荀琦认罪认得干脆,可也只认了他私设青楼以及敛财之事,最多也只是革职查办。那些女子的性命和凶案,他倒是撇了个干净。 林羡鱼岂会让他如愿,冷冷瞧了荀琦一眼,“荀大人认罪就好。只是,此案尚未查明,可得委屈荀大人了。” 说着,林羡鱼朝揽雀招了招手,“褪去他的官袍,收去他的官印,将他关入铁牢之中,曝于日头之下,先晒个七日再说。” 宋微听到这话刚想阻拦,却听林羡鱼又道:“你既不认你与白云寨凶案有关,本官也不逼迫于你。你且好好在铁牢之中反省,至于到时候,本官与宋大人想不想听,全看我二人心情。” 伏魔司众人和柳追月等人都愣住了。伏魔司有一刑罚,是用特制的铁笼将人囚于阳光下,任风吹日晒,不与吃食和水,且会在牢中放入木炭。若那人不招,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体内水分流逝,变成了一具干尸。 也不能说伏魔司的手段很辣,这办法本也只是用来恐吓犯人,比这更毒辣的手段多了去了。只是荀琦不同于常人,留着他尚有用。 这些女子的死,若查实荀琦与白云寨凶案有关联,这沉鱼楼的案子便也与他脱不了关系。林羡鱼想看看荀琦到底能撑到何时。 当夜,林羡鱼请李/青悟在忻城附近选了一处风水宝地,将那些女子安葬。至于荀琦,被玄羽卫的众人押着,在那些女子坟头上香磕头忏悔。 宋微到底上了年纪,一夜之间经历这么多事,快天亮的时候是在撑不住了,便由揽雀送回了房中歇息。林羡鱼和柳追月等人一夜未睡,在院中坐了一夜。 几人将忻城所有的事情细细捋了一遍,把所有的疑点都列了出来。 白斐的死是因发现了白云寨后山的白虎衔尸地,其中疑点便是当初给白霈苍龙令的那个人,还有柳追月收到的那封信。 玄音教和凤凰斋极大可能是为苍龙令而来,江紫衣也是为苍龙令,可如今宋微和江紫衣拿到的苍龙令都是假的,也就是说真的苍龙令尚在白霈手中。 打伤白澄绑架白箫的人,应该就是林羡鱼遇到的那个人。而他身边的女子,依林羡鱼猜测,应该就是玄音教的大小姐。 青玉和花澈以及花锦城都是沉渊楼的人,但青玉和江紫衣有关系,花锦城失踪,说不好花锦城便是玄音教的大小姐,而沉渊楼中有他人的探子。 林羡鱼先前猜测,这城中不止玄音教和凤凰斋,江紫衣是宗门中人,另外应该还有一拨人。即便是到了此刻,他还是觉得,自己这个猜测没有错。 给白霈苍龙令的那个人显然和这几波人都没有关系,甚至还想看着江湖纷乱,众人为苍龙令争得你死我活。昨夜的那个紫衣人,倒是有可能就是当年盗取苍龙令的人。 可如果是这样,那倒是与猜测的伤揽雀的女子身份有了出入。 林羡鱼陷入了沉思之中,李/青悟那边定是没有线索的,他善堪舆之术,对江湖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已经不过问了,若他知道,肯定不会瞒着林羡鱼。 曲长亭那边现在也未有消息传回,而沈蔚然此刻也还没到忻城。现在唯一能够找到突破口的,便是昊天楼,以及荀琦和白霈。 白霈手握苍龙令,却处处隐瞒,必定不是那般简单。 思索之下,林羡鱼看了眼身侧邢罹和霍白薰,低声道:“明心有一件事要麻烦二位。” 邢罹和霍白薰又岂会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点了点头,悄声道:“放心好了,我们二人会帮你盯住白云寨,护好你玄羽卫的人。” 林羡鱼心中感激,向二人举杯。玄羽卫的人探听消息自是没有问题,可是白云寨如今这么危险,也就只有让邢罹和霍白薰二人去,才能让他稍微安心一些。 第53章 破云枪 如今的府衙在林羡鱼看来也是危机重重,宋微又不懂功夫,还有个宗明在。那五百精兵虽说也不是寻常的府兵,可若真的有江湖人来偷袭府衙,他们未必能拦得住。 三十玄羽卫自比那些精兵厉害很多,林羡鱼想来想去,着十名玄羽卫日夜保护宋微和宗明。另外二十名玄羽卫则有另外的安排。 院中只剩下林羡鱼和柳追月。柳追月对于林羡鱼方才放走那紫衣人和女子的缘由很是奇怪,便问他是否已知道了那人的身份。 林羡鱼微微叹了口气,饮下一盏烈酒之后,扭头看着柳追月,低声道:“你可曾听过六十年前,飘渺仙宫中有一人,名唤李云耀。” 柳追月端着杯盏的手一顿,凝眉,“你说的是那位叛出飘渺仙宫的破云枪李云耀?” 林羡鱼点头。飘渺仙宫与沧澜城以及京山派同出一脉,是以剑法闻名天下,可这位李云耀,却独树一帜,将飘渺仙宫的《缥缈剑法》演化为枪法,又因他所用之兵刃名唤破云枪,那枪法便也叫《破云枪法》。 李云耀驰骋江湖之时,林羡鱼和柳追月的等人还未出生,可李云耀的传说却在江湖上从未断过。李云耀原是飘渺仙宫上任宫主云渺的关门弟子,因为对他十分看重。 李云耀入飘渺仙宫后,云渺便将自己的女儿云舒许配于他,只待李云耀接任飘渺仙宫宫主之位,便也是二人成婚之时。 那时,李云耀可谓是风光无二。可不知为何,飘渺仙宫中突然传出云舒并非云渺亲生,而李云耀才是他的亲生子。此事江湖中传言颇多,却未有实证。 流言蜚语勾起了李云耀的疑心,他对自己的身世产生了怀疑,便暗中调查,却不知道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自己并非云渺之子,反倒他的亲生父母皆亡于云渺之手。 李云耀一人杀进锦雀宫质问云渺,二人大打出手,所言外人并不知。自此,李云耀叛出飘渺仙宫,入魔宗。可就在十五年前,李云耀忽然失踪,宗门四处查探,这人却似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音信。 柳追月见他提起了这个人,心中一震,“你是说,那紫衣人是李云耀?” 林羡鱼未置一词。他也只在江《江湖风云录》中见过李云耀的画像,那人的身形与他确实像似。可是李云耀是用枪的,那人却未亮兵刃。 林羡鱼心中郁闷至极。先前在师门的时候,师父曾说过,李云耀的身份很是神秘,当年他也曾调查过,似乎与溟洲鬼溪族也有些关系,只是那时候鬼溪已经灭族,未能查到确实的线索。 安排好了一切,林羡鱼觉得应该再去一趟昊天楼。那日他去时,一切平静,可他相信,昊天楼并非他看到的日此这般。 去昊天楼之前,林羡鱼和柳追月准备先去苍龙山一趟。 东边天空已经大亮,日头逐渐升了起来。被关在铁牢中的荀琦一夜未进水米,只觉得饥肠辘辘,口唇发干。感觉到有人从旁边路过,想抬手却发觉浑身酸软无力。 荀琦低低叹了一声,他倒是忘记了,昨夜林羡鱼将七根锁魂针打入了他的体内,封住了他的听觉和视觉,且无法行动,他此刻比普通的百姓都不如,更别说是自救了。 那些人是绝对不会来救自己的。从一开始决定做这些事的时候,他便明白,如果哪一日他露了破绽被擒,那便是一颗弃子,且是已死的弃子。 荀琦忽而觉得有些悲哀。如果自己当初能守住本心,不与他们同流合污,也许,还真的能够跻身京都,看那万千繁华。 荀琦失笑,都这个时候了,自己想这些没用的做什么,不过都是徒增烦恼而已。 林羡鱼和柳追月回屋眯了一会,正迷迷糊糊呢,就被冲进屋的揽雀给摇醒了。林羡鱼一惊,慌慌忙忙就往外跑。 揽雀眨了眨眼睛,奇怪道:“大人,沈蔚然来了,你也不用这么急吧?” 呃…… 林羡鱼站在门口愣了半晌,确认了一遍揽雀说的是沈蔚然,登时眼中露出喜色,又折了回来整理衣服,拿着是帕子擦了下脸,这才走出了房门。 院中就见一青衣男子立于花树下,墨发绾起,簪着一根普通的玉簪。眉如刀削,双眼闪着精光,高挺的鼻梁下,双唇微薄,样子约莫三十来岁。身侧的石桌上,放着一把剑。 青衣,春水剑,正是青衣剑客沈蔚然。 沈蔚然向林羡鱼施礼,却奇怪地看着那边铁笼中的荀琦,眼神中有一丝询问之意。 林羡鱼招了招手示意他落座,命人奉上茶水,将这几日忻城发生的事与沈蔚然大致说了下,却并未提白虎衔尸地和骨女之事,末了又将荀琦的恶行同他说了。 沈蔚然是公门捕快,但并不属于忻城衙门,但他常年在西南之地,因而和荀琦也极为熟识。这会瞧见荀琦在铁牢之中,又听闻那沉鱼楼是他所设,且死了这么多人,顿时僵在了当场。 林羡鱼也没甚多时间与他闲聊其他,直问他当日为何故意放柳追月离开。江南城寻他多日,怎得今日才到忻城? 沈蔚然回过神来,低低叹气后,这才将自己所知说了出来。 沈蔚然去白云寨并非为祭酒礼而去。那时他发现忻城有异,而当时刑子晏失踪之事牵扯到了白澄,他便想去白云寨探探口风。 去白云寨之前,沈蔚然便知晓白云寨后山白虎衔尸地之事,可他不过是个捕快,虽然懂些功夫,却也不懂得堪舆之术,便也只能暗中找擅长此术的人,却一直未有消息。 那日在白云寨,他原本正和白霈等人饮酒,本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开口。可他抬头的时候看到白霈神情有异,便循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白云寨众弟子觥筹交错,各个面露喜色。今年的白云泉酿的不错,已经联系好了买家,定能赚一大笔银子。可就在他们中间,有一个人尤为突兀。 那人身着一身黑衫,面色在灯火之下尤显苍白。一双眼眸之中满是戾气,双手拢在袖中,盯着白霈。可一眨眼的功夫,那人便不见了踪影。 沈蔚然以为自己看错,也就没有在意。回头之时,白霈面色已恢复正常,又命人给沈蔚然斟酒,与他闲聊了起来。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传出一声尖锐的叫声。白霈已经起身朝着声音的方向追了过去,沈蔚然自然也跟随其后。 沈蔚然停了下来,摇头道:“我看到柳追月的时候,便知道他不是凶手。” 林羡鱼了然,沈蔚然瞧见的那个人,应该就是白霈口中提到的那个给他苍龙令的人。可白霈说那人一直带着斗笠,并没有瞧见他的真容…… 第54章 埋骨之所 如此看来,白霈当夜所言并非全然属实,至少这人长何模样,他却是知道的。 沈蔚然当时断定柳追月不是凶手,而他也起了疑心。只是那人他也只是匆匆瞥了一眼,而后来他在白云寨的人当中并没有看到那个人。 林羡鱼此刻已经明白了,对白斐出手杀害白云寨一干人等的正是此人。再一细想,沉鱼楼众人的死于白斐等人的也一样,这凶手便也呼之欲出了。 林羡鱼到忻城见到柳追月之后,江南城便派人四处寻找沈蔚然。那时,沈蔚然就接到了沉渊楼的书信,只是他正在追查一件事,便也未能及时赶回忻城。 林羡鱼诧异,遂问沈蔚然追查的何事。 沈蔚然面色凝重,言道:“你可知道,忻城一直有两位老前辈。” 林羡鱼点了点头,李/青悟自是其中一位,那另一位便是苍龙山的月长歌。只是不太明白,为何沈蔚然忽然提到了这个。 沈蔚然略微思忖了下,说道:“李/青悟在忻城多年,我与他也有几分交情。至于苍龙山的那位,我在昊天楼时,曾见过他一次。” 听到沈蔚然这话,林羡鱼连忙追问何事见过月长歌。沈蔚然想了想,说是一年前的时候。那时候他在追捕一个江洋大盗,那人逃到了昊天楼,他便去了。 去时正是冬日,外头大雪纷飞,昊天楼内有些冷清。一老者坐在临窗的位置,独自温酒,浅浅地呷着。见到沈蔚然进来,那人未置一词,只指了指昊天楼的后院。 沈蔚然捉住那江洋大盗后,再回去时,就看到那老者面前放了两盏酒,似乎正在等他。两人相谈甚欢,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后来,沈蔚然便私下去查那老者的身份,才得知他正是苍龙山的月长歌。 林羡鱼恍然大悟,没想到沈蔚然与月长歌竟然还有这么一段往事。只是沈蔚然有意提起他,莫非与他正在追查的那件事有关? 沈蔚然吃了一口酒,润了润嗓子,说道:“其实,我一直在追查魔宗。而就在几天前,终于有了眉目。林大人,你可知道白云寨后山那煞地?” 林羡鱼点头,将李/青悟将白虎衔尸地毁去的事提了下,又说到了骨女。 沈蔚然在追查魔宗之事,当然对骨女也有所耳闻。听到林羡鱼说已经毁去了白虎衔尸地,不由得大喜,直言林羡鱼做了一件大好事。 他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知道魔宗有复苏的迹象,且有几桩案子也与魔宗有关联,便私下一直在追查。自知道白云寨后山的白虎衔尸地后,他追查之下竟发现那地方是凤凰斋多年前的一个埋骨之地。 埋骨之地? 林羡鱼诧异,本以为那白虎衔尸地是玄音教用来滋养骨女所造,没想到竟然是凤凰斋的埋骨地。那埋骨之地,不知葬的是何人? 可细想之下,林羡鱼又觉得不对。就算是魔宗的埋骨之地,又有谁会把自己的族人,又或亲人长辈葬在这样的凶煞之地? 沈蔚然摇头,对此他也追查了近半月有余,却没有半点线索。想着白云寨的凶杀案与这事也有关系,便急匆匆赶到了忻城。 沈蔚然的到来,让林羡鱼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白云寨的凶案和沉鱼楼的凶案是一人所为,而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给白霈苍龙令的人。 可是,如果是这样,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事情似乎又回到了原点。昨夜遇到的人如果是玄音教的人,既然有苍龙令,为何要送出去给白霈保管?如果那紫衣人和那女子不是玄音教的人,又是何身份? 林羡鱼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城中有四拨人马在暗地里互相较量。而他,能做的便是将这两件凶案查清,让死者安息,还百姓清明。 沈蔚然问林羡鱼接下来的打算,如果有需要自己的地方,尽管说就是。 林羡鱼自不会与他客气,邀沈蔚然与自己一道去苍龙山。沈蔚然自是愿意前往,临行前给宸州那边去了封书信,称有事耽搁过些日子便回。 去苍龙山,林羡鱼自然不能就这么贸贸然地拜访。先是着曲长亭给苍龙山去了拜帖,安排好府衙的事之后,二人这才出了忻城。 苍龙山山脉绵延数百里,常年云雾缭绕,那露出云头的亭台楼阁,如同在仙境里。二人拾阶而上,林中白雾茫茫,空气里有一丝温热之气。 林羡鱼没带柳追月来,是因他那人极爱干净,如此湿热的地方多蚊虫,他自是不习惯的。曲长亭还在追查花锦城的身份,便也留下了。 两人一路往山上去,却见眼前那石阶陡长,一眼望不到头。远处曲曲折折,多数隐于山间。石缝中多生苔藓,倒也生机盎然。 到了山门处,就见一身着灰衫的小童站在那儿,朝二人遥遥挥了挥手,“二位公子,我家师父等候多时,请随我来吧。” 林羡鱼和沈蔚然谢过他,紧随其后入了山门,却见又是另一番天地。山林间草木清香,百花盛开,鸟儿飞鸣,还有一两只鹿跑了过去。 二人走过山间石桥,小童停了下来,着两人在此等候,他去通传。 林羡鱼借这机会又仔细地看了一眼山中景象,忽而觉得自己置身万丈红尘之外。他摇了摇头,这样的地方,他这个凡夫俗子却不是不适合。 小童的速度倒是很快,一会的功夫便回来了,带着二人入了院中。就看到月长歌坐在院中,已经温好了酒,朝二人温和地招了招手。 不等林羡鱼和沈蔚然开口,他将酒盏推到二人面前,说道:“且喝一杯水酒,听老夫细细道来。” 月长歌确实知道鬼溪族的事,但对灭族之事也不甚了解。忻城发生女子失踪案时,他便查过,知道是鬼溪族在炼制骨女。 那鬼溪族当年确实有人活了下来,这些年韬光养晦,不断地壮大,创建了玄音教。所谓“青冢”便是骨女的埋骨之所。 骨女受人操控,但并非能够一直活着,在完成自己的任务后,多数会殒命,连轮回转世都不可能。骨女的尸体不能随意下葬,便也有了青冢。 女子青葱年华受折磨而死去,化为白骨,埋骨之所是为青冢。 林羡鱼长长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他们追查了这么些日子的青冢,竟然是骨女的埋骨之所。看来玄音教确实和凤凰斋有往来,选了白虎衔尸地作为青冢的所在。 月长歌说到这儿,忽然看向林羡鱼,“那日昊天楼内,林掌首未曾发现任何线索吧?” 林羡鱼吃惊,没想到那日月长歌便已看出了自己的身份,遂点了点头。 月长歌微微笑了起来,言道:“我能看出你的身份,自然也有人知道你要去昊天楼。林掌首,这件案子不简单,可得万分小心。” 第55章 归来 裴冀派去西南的人很快便传回了消息。此刻,他站在晨风殿中,等着柳渊看完密奏。 许久之后,柳渊抬起头来手指轻轻敲着下巴,眉头微微沉了下,言语清淡,“既然他们要如此折腾,便随他们去。” 裴冀脸颊肌肉抽了抽,什么叫随他们去?那些人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林掌首和宋大人可还在西南,那些人此刻齐聚西南,他们的安危…… 柳渊瞪了裴冀一眼,思索了半晌,提笔疾书。末了,将书信朝裴冀丢了过来,“去,把信送给林羡鱼。”他可不想林羡鱼给人算计了。 裴冀神情一松,连忙应了声,拿着书信就往外跑。 柳渊手撑着下颌望着跑得飞快的裴冀,心中思索自己是不是平日里对他太温和了?明明是自己的心腹,平时与林羡鱼等人交好也就罢了,这处处为他着想,也不知到底谁才是主子? 可这细细一想,柳渊又无声笑了起来。林羡鱼和裴冀都是自己所倚重的,他们二人交好,于自己也是好事。 想到宋微,柳渊不由得又叹了口气。这西南之地敛财之事,那些弹劾之人证据确凿,若是林羡鱼不能在西南查出端倪,宋微回京,恐怕也只有去天牢里待着了。 头疼啊…… 柳渊长长叹了一口气,重新拾笔,专心批阅起奏折来。 林羡鱼和沈蔚然在苍龙山上并未待太久,从月长歌口中得知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后,二人便急匆匆下了山。 月长歌话中之意,提到鬼溪族近日有动向,似乎是要卷土重来。苍龙令不过是他们的目的之一,而极有可能是为了溟洲凉山。 溟洲凉山是鬼溪族的归处,传闻鬼溪族中有一圣物名冥帝幻幽石。当年鬼溪内乱,鬼溪族存活的人掏出,启动了凉山入口的五绝阵,放下断龙石,那圣物便也不见天日。 可如今要拿到这幻幽石,却需得苍龙令开启。 回到府衙后,林羡鱼将月无歌所说讲给宋微听。宋微听完方觉这件案子并非凶煞案那般简单,这其中错综复杂,一桩接一桩地,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宋微与林羡鱼商议过后,林羡鱼决意今夜便再去探那昊天楼。沈蔚然是个熟面孔,忻城的百姓大多都识得他,而他也去昊天楼拿过人,自然不能一同前往。 思来想去,林羡鱼让沈蔚然留在府衙和玄羽卫一道保护宋微,他和柳追月去昊天楼。 夜幕逐渐落了下来,此时已是腊月二十七。夜风越发的寒冷,吹得街旁的树木沙沙作响。天空中不见星月,入眼黑漆漆一片。 林羡鱼和柳追月乔装打扮过后,曲长亭便差人送来了昊天楼内部的结构图。林羡鱼和柳追月仔细看了眼,不由得同时叹气。 这昊天楼有九层高,又分前后两院。每层楼唯有一条楼梯可上去,而林羡鱼那日去的不过是前厅罢了。要进入昊天楼内,还需得过一片屏障。 说是屏障,实际上就是一道由三人守着的入口。那三人可都不是普通人,曲长亭的信中说得清楚,那三人都是江湖上老一辈的高手。 林羡鱼再看了一遍那地图,忽然发现了有一些地方不太对。这楼中每层的高度超过了正常的房屋高度,而每一层都有一处地方是虚线勾出来的。 一个酒楼罢了,守卫都是江湖上的高手,楼中布置又多有奇怪之处。试问,这样一个地方,若是没有古怪,那林羡鱼真的想不出来何为怪异了。 看完了地图,林羡鱼和柳追月收拾了下便打算出门,就听到墙头上传来一阵响动,接着便听到一人慵懒的声音传入了耳际。 “阿羡,你这大晚上的要带我师兄去哪?” 林羡鱼抬头,就看到江南城坐在墙头上,手中捧着个酒坛子,正疑惑的瞧着他。他身边跟着白衣和十二,两人也是一脸疑惑。 林羡鱼见江南城回来了,顿时大喜,忙向他招了招手。白衣和十二与林羡鱼见过礼后,听说揽雀受了伤,便钻进了揽雀屋中。 江南城一听二人要去昊天楼,一把抓过林羡鱼手中的地图看了眼,突然跺脚愤愤道:“这曲长亭也真是胆大,随意画了这么个地图来糊弄你们!” 林羡鱼纳闷,就见江南城拿着地图在上面添了几笔,这才向二人解释了起来。 江南城以前的时候去过昊天楼,因为那楼建的不寻常,便也多留心了些。曲长亭的图画的并无大错处,只是很多细微的地方有差别。 可就是这样的差别,却足以让人丧命。 林羡鱼见他对昊天楼这么了解,便和柳追月二人一人一边拽着江南城跃上了墙头,朝昊天楼那边飞奔了过去。 江南城是千山岭江家家主,东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柳追月既然已经没了嫌疑,便也不用再顾忌其他。昊天楼是打开门做生意的,自然不会挡着这两位财神爷。 路上,林羡鱼问江南城玄音教那边的事情。 江南城大概说了下。他们到玄音教的时候,确实没有在岛上发现玄音教的人。至于那些书信,他也怀疑过是否是别人有意留下,来误导他们。 凤归云听到江南城的疑惑,直拿手戳江南城的脑门。那放书信的地方是在一处已经坍塌的石室内,显然那地方以前是个密室。 凤归云又让江南城和十二以及白衣仔细闻那信上的味道,三人这才发现这信上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其中夹杂着一丝刺鼻的味道。 凤归云说,那是很久以前江湖上的一种手法。 江湖上的人大多都有秘密,而彼此之间也都有些联系。因怕秘密被人发现,便有一位医者研制出了一种药粉,只要洒在信笺上,便会看不出上面的字迹。 想要看清书信,需得用水浸泡,或者用火烤才能让字迹现行。这岛上四面环水,书信虽然妥善安放,但石室坍塌后,被水浸湿,上面的字迹便也露了出来。 林羡鱼皱了皱眉头,虽然他也听过这个事情。可是,即便如此,那些人未免也太大意了。还是说,他们根本就没想到凤归云和江南城他们会去? 江南城见林羡鱼不信自己,撇了撇嘴,“你林羡鱼可以不信我,但是不能不信我师父!” 林羡鱼见江南城搬出了凤归云,连忙应声道:“我信,我信。” 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昊天楼对面的屋顶上。由此处望去,夜幕之中的昊天楼甚是壮观。每层屋檐下都亮着灯盏,缀着铜铃,风过叮当作响。 林羡鱼蹲在屋顶上看了许久,朝柳追月和江南城摆了摆手,三人凑在一起嘀咕了一阵,便从屋顶上跃了下来,到了昊天楼门前。 第56章 地宫 江南城和柳追月入昊天楼,立刻有人迎了上来。见二人气度斐然,又一身贵气。眼睛一瞥之下瞧见江南城腰间的玉佩,登时眼睛亮了几分。 东岳各大家族皆有家徽,千山岭江家家徽为江上鹭,柳家家徽则是柳叶春靡图。两人腰间都坠着玉佩,衣衫边缘又或衣摆上也都有绣纹。 就算他二人不道明身份,别人瞧见那玉佩和纹样,也会知晓他们的身份。昊天楼里来的都不是寻常人,小二定是个聪明机警的,瞧见这两人的家徽图案,自然不敢怠慢。 领着二人一路穿过前堂,便瞧见了一扇雕花朱漆门。门前站着三人,一溜的黑衫,手中抱着兵刃,面无表情。听到声音,三人微微抬眉,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却又再次阖上了双眸。 柳追月和江南城只瞧了一眼,便看出了三人的身份。江南城背在身后的手摆了摆,后面趁乱而入的林羡鱼恍然大悟。 林羡鱼躲在一处栏杆后面向这儿瞧了眼,心中便有了计较。守着这道门的三个人是五十年前江湖上有名的大盗。三人以刀法著称,阴毒狠辣,他们的手上可沾着不少无辜人的鲜血。 江南城和柳追月闲闲随那小二越过雕花朱漆门,又拐过了三道长廊,入眼是一处荷塘。此时已是腊月,这楼中温度却似夏日,又隐隐有凉风徐徐。 荷塘之中藕荷方露,有蜻蜓立于荷尖之上。叶下水波粼粼,有锦鲤来回穿梭。荷塘那头一处亭子,一白发老者坐于厅中,信手抚琴。 林羡鱼见江南城和柳追月入了昊天楼内部,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地方果然适合他们二人来。 荷塘中央有一处高台,高台四周轻纱浮动。一红衣女子隐于轻纱之中,扭动着腰肢,手脚之上带着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叮咚作响。 高台下方坐着一众乐师,笙箫鼓瑟一应俱全,与那边亭中抚琴的老者遥遥相和。 那守着雕花朱漆门的三人都不好对付,林羡鱼此来是为探听消息,自是不会主动招惹他们三人。可要进到内院,却必须过这朱漆门。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忽然想到了曲长亭送来的昊天楼内部结构图。他抬眼朝那边的二楼窗户看了去,唇角勾了起来。 就听轻微的响动,林羡鱼身形一闪推窗而入。房间里摆设倒是极为雅致,窗边摆着一张七弦琴,床边的纱幔是淡青色,那边有一处书架,上面摆着一些典籍。 林羡鱼仔细想了想,走到书架前端详了起来。书籍上的典籍中多有话本,中间的格子里摆着几样玉器,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造型较为独特。 林羡鱼进来的这间屋子,正是图上标出来的虚线隔壁的房间。他断定这楼里有古怪,便想看看,能不能寻到机关之类的东西。 林羡鱼在书架前站了会,忽然微微敛起了眼眸。书架上的书籍一尘不染,想来常日里是时常翻动的,但那边的玉器上却有灰尘。 林羡鱼唇角翘了起来,又仔细端详了那几件玉器之后,伸手落在了左边的一个玉壶上。那玉壶上有一些指印,应该是这房间的主人留下的。 林羡鱼手落在玉壶上,触碰之下,发现这玉壶竟似黏在这架子上一般。他眉头一凛,握着玉壶的口颈之处朝左边转了去。 玉壶转动之下,脚下的地面微微颤动。林羡鱼回头一看,就见书架向左侧移了去,后面的墙壁上露出一扇只容一人通过的暗门。 果然有蹊跷。 林羡鱼瞧着暗门,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剑上,抬脚朝里走了去。暗门之后黑黝黝的直通往地下,还可以瞧见台阶。 林羡鱼亮了火折子,顺着台阶一路往下。可越往下走,他越觉得这地方有些瘆人。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双脚终于踏在了地面上。 林羡鱼抬头看去,就见这地方并不是个地洞,更像是一个地宫。四面开阔,中央有一潭池水,周围墙壁上亮着灯盏,水面上波光粼粼。 林羡鱼灭了火折子,低头见青海剑上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他打量了一眼四周,心中一盘算,便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是在昊天楼的地下。 地宫中有灯火照亮,可林羡鱼抬头去瞧的时候,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头顶上密密麻麻的挂满了令人咋舌的东西。 地宫顶部挂着的东西随着洞口掠下来的风轻轻飘荡,似是丝绸白绫。只是年代久远,十分残破。打眼看下,竟像是挂着无数尸体在晃动。 林羡鱼飞身拽下来一块,在手中捻了捻,确认是普通的白绫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可看这顶上挂着的布,绵延过去几乎看不到边际,还是觉得有些诡异。 昊天楼的来历林羡鱼知道,却没料到这昊天楼的底下竟然还有个帝宫。莫非是哪个王公贵族的墓穴?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林羡鱼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的台阶上有苔藓,此处又十分的湿润,脚踩上去有些湿滑。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墙壁顺着台阶往前。 忽的,一个影子从前面闪了过去,嗖的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林羡鱼微微一怔,飞快地蹿了出去。可等他追了过去,却发现那影子消失的地方是一处墙壁,而墙壁上并没有门,只有一条很细的缝。 这样细小的一条缝,如果是个人,那也只能是个纸片人。林羡鱼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肯定是过于紧张,才眼花看错了。 林羡鱼本来想离开,忽然听到耳后生风,猛地向下一蹲,就听到一串刺耳的叫声,也不知是何物从头顶飞了过去。 可就在他蹲下的瞬间,腰间的青海剑上光芒闪烁,在这地宫之中尤为显然。而那边的水潭之中,似乎有东西爬了出来,又落入了水中,荡起了一阵水花。 林羡鱼皱了皱眉头,想都没想就追着方才那水花直接跳入了深潭之中。冬日寒冷,潭水阴寒刺骨,幸而他有内力护着心脉,往潭底沉了去。 青海剑上光芒越来越盛,隐隐似有一股无形之力拽着林羡鱼往上游。林羡鱼手按住青海剑的剑柄,心中一沉,奋力往潭水深处游去。 往下沉了一些,林羡鱼终于知道方才跃出水面的是何物了。那是一尾红色的锦鲤,足有一人多长,体型庞大,背上的鳍摆动着,一双眼睛里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正远远地看着他。 林羡鱼在水中憋气,没有动。 那锦鲤也未动。 一人一鱼就这么注视着。 许久之后,那锦鲤摆动着鱼尾,扬起了一串水泡,朝左边游了过去。见林羡鱼没动,又扭动着身子回头来看。 第57章 锦鲤 林羡鱼眉头拢了拢,有些不明白这条锦鲤是何意思。他没动,那锦鲤竟有游了回来,摆着尾巴蹭了蹭他的衣角,似乎并没有敌意。 林羡鱼瞧着那锦鲤,心里有些诧异。都说这万物有灵,年岁日久,吸收日月精华红尘之物便可成精。难不成这鲤鱼真成精了? 身处地宫之内,林羡鱼毫无头绪。这鱼既没恶意,似乎是要为他引路,林羡鱼思索再三,便随那锦鲤朝前头游了去。 林羡鱼身处深潭之中,憋气的时间太久就觉得头晕眼花,胸腹之中如同火烧,就连视线也模糊了起来,意识也有些不清楚了。 那锦鲤尾部一摆,将林羡鱼卷了过去,急速地朝前游动。 许久之后,林羡鱼呛出几口水后睁开了眼睛,向四周看了去。就见自己躺在一处高台上,似是玉石,触手有些冰凉。 这儿是一处山洞,洞顶上镶嵌着一颗夜明珠,莹莹光辉照耀着洞中。他身处的位置在山洞中央,周遭是幽蓝的水。 林羡鱼纳闷,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鬓角,站了起来。适应了下洞内的光线后,朝四周看去。就见那洞壁上有几处洞,似乎是牢房。 有人…… 林羡鱼听到了轻微的呻吟声,很低,似乎是女子的声音。他顺着声音望了过去,就看到那边的一处洞中,有一个人影蜷缩在角落里。 林羡鱼没想到这昊天楼的地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而这其中竟关着人。他站了起来眉头凛了凛,提着青海剑朝那边掠了过去。 听到声音山洞里那个人转过身来,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恐,口中含糊不清地不知在说什么,手不断地挥舞着,似乎是不想要林羡鱼靠近。 林羡鱼站在门外瞧着那人,看身形应该是个女子。一头墨发凌乱,发间有几根干草。脸上沾满了灰尘,黑一道,灰一道。衣衫破了多处,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有鞭痕。 林羡鱼眉头皱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温声道:“你别怕,我是官差。” 女子听到官差两个字眼神一滞,目光落在林羡鱼身上,忽然一行清泪就落了下来。她慌乱地挥着手,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是个哑巴么? 林羡鱼一边安慰她不要着急,一边去看那牢门。这一看之下,顿时脊背有些发寒。这牢门是寒铁所铸,上面的锁更是复杂,想要救出她实在得耗费些时间。 思索之下,林羡鱼指了指墙角,摆了摆手。那女子看到他手中的青海剑,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往后退了退,缩在墙角里动也不敢动。 青海剑上蓝光闪烁,显然这地宫之中还有其他邪祟之物。林羡鱼不敢耽搁,提起剑便朝那锁砍了下去,只是这一剑砍下,那锁上却只多了一道白印子。 剑刚落下,林羡鱼就听到身后的水潭中传来一阵响动。他回头一看就见方才那条锦鲤跃出了水面,它的身后跟着一群虎斑纹的鱼,朝它的身上撕咬了去。 林羡鱼心惊,那群虎斑纹的鱼可不是东岳的东西。此物凶残嗜血,喜欢吃腐肉,可从不来不会主动攻击,怎得会对那条锦鲤下口? 可林羡鱼眼下顾不得其他,只能提剑去砍那锁,只想快点将那女子救出来。被关在这地方,肯定不是寻常人,或许还能从她口中探出一些消息。 林羡鱼灌注内力至青海剑上,沉眉轻喝一声。一道剑光闪下,就听“啪”的一声,门上的锁应声而落,牢门便也开了。 见牢门开了,那女子却在墙角里瑟瑟发抖,也不敢。她的目光落在林羡鱼身后,双眼圆瞪,整个人呆了一般。 林羡鱼微皱眉头,就闻到身后一阵腥风扑来,提剑一挡,身子已向左侧滑去。回头的瞬间,瞧见一尾虎斑纹鱼已朝他再次飞了过来。 再看那地上,一条虎斑纹鱼被劈成了两半,流出的血液呈蓝色。那虎斑纹鱼张着嘴,露出一口獠牙,鱼唇之下粘稠的涎水垂着,极为恶心。 林羡鱼挥剑将那鱼斩落,飞身进了洞中挽住那女子的胳膊,将她夹在腋下就往外冲去。可等他到了外头,却发现方才过来的那地方已满是虎斑纹鱼蓝色的血液。 高台四周围满了虎斑纹鱼,一条条跃上高空,又或追着那条锦鲤撕咬。山洞之中满是令人作呕的味道,林羡鱼只觉得有些昏昏沉沉,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一双冰凉的手伸到了林羡鱼的腰间,拿出了一个瓷瓶。林羡鱼扶着额头,脚下有些虚浮。那双手握着瓷瓶,聚到了他面前。 林羡鱼愣了下,一看竟是霍白薰前几日给他的夜息香,连忙接了过来闻了下,顿时就舒服多了。他连忙道谢,却又觉得不对,遂扭头去看,就见腋下的女子眸中露出一丝感激,似乎在笑。 林羡鱼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转头看向四周。这地方是锦鲤带他进来的,要出去也似乎只有水路一条。自己一个正常人尚且差点淹死在水里,这女子十分虚弱,又如何能撑得过去。 高台四周的虎斑纹鱼越聚越多,那锦鲤身上的鱼鳞被撕咬掉了大半,满身鲜血淋淋,连背上的鱼鳍也掉了。那双金色的眼眸里,有一丝晦暗。 锦鲤在水中翻滚着露出了最为柔软的下腹,登时有几条虎斑纹鱼咬了上去。林羡鱼吃惊,青海剑一扬,几道剑气疾射而去,将那几条鱼从锦鲤腹上斩了下来。 “那边。” 腋下的女子忽然开口,伸手指向了左侧的墙壁。那声音嘶哑而低沉,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说完这两个字,女子剧烈的咳嗽起来,口中不断地有鲜血喷出。 林羡鱼虽然想救那锦鲤,可看到女子这状况也不敢再耽搁,只能夹着女子朝那边掠了过去。可那边墙壁上并没有门。 林羡鱼伸手瞧了瞧墙壁,“咚咚咚”的声音传入耳中。 他顿时一喜,墙壁后是空的。 林羡鱼也顾不得其他了,提着剑就朝墙壁挥了去,遂后向一边闪去。这一剑落下,顿时地动山摇,那面墙壁“嘭”的一声裂开了,石头横飞。 有光从那边透了过来,林羡鱼想都没想就往外蹿去。 林羡鱼一路狂奔,等到了出口的时候顿时呆住了。他站着的地方竟然在沉鱼楼对面的河岸边的石阶上。对面灯火辉煌,一派繁华盛景。 林羡鱼低头,方才出来的地方是一处石洞,此刻洞口已经闭合,看不出半点的痕迹。 林羡鱼伸手搭在女子的手腕上,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晕了过去,并无大碍。想着江南城和柳追月应该已经回了衙门,便将女子抱在怀中往府衙奔去。 第58章 炎魔 江南城和柳追月在昊天楼内四处转悠了一圈,两人琢磨着林羡鱼差不多也回府衙了,抬脚正准备走,却觉得脚下地面一颤。 昊天楼内的众人不知是发生了何事,面有惊慌之意,纷纷起身就要往外走。 有人匆匆从楼上下来,扬声道:“诸位莫慌,恐是地动,稍后便好。” 众人长舒一口气,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起来。西南之地多山脉,地动之事常有发生。只是一下便没了动静,这些人也就安静下来,重新坐回了原处。 可就是这一瞬的动静,柳追月瞧见楼上有几道身影闪了出来,又很快隐了去。他微微斜了斜眸子,朝江南城使了个眼色,二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昊天楼。 林羡鱼回到府衙已是二更天,宋微裹着裘衣抱着宗明坐在院内,桌上温着酒,揽雀和十二在一旁守护,沈蔚然趴在桌上,已经睡熟了。 林羡鱼从墙头跃下,连忙招呼十二过来,将怀中的女子递了过去,让揽雀速去白云寨将霍白薰请回来。 宋微见林羡鱼带回来个女子,颇为诧异,询问他发生了何事。林羡鱼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将昊天楼地下的事与他说了下,又问曲长亭是否来过。 宋微摇头。林羡鱼他们走后,也只有玄羽卫回来过。玄羽卫说,曲长亭让他们跟林羡鱼说一声,那花锦城的身份,明日一早便会有消息,让他不要太着急。 林羡鱼点了点头,让玄羽卫中的锦雀先替女子洗漱,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喂她吃了一颗林羡鱼师门独有的清心丹。 林羡鱼见锦雀满脸愠色,奇怪道:“不就是让你替她洗漱,你这副模样是做什么?是不是我现在都指使不动你了?” 锦雀闻言连忙摇头,遂将自己方才所见与院中众人说了下。原来,她刚才给那女子洗漱换衣衫的时候,发现那女子身上新旧伤痕叠加,没有一处皮肉是好的。 更让她气愤的是,那女子的下身似是被什么动物的爪子挠过,满是腐肉,十分可怖。刚才给她洗身子的时候,女子疼得浑身颤抖,把嘴唇都给咬破了。 锦雀说完,一拳头砸在石桌上,恨恨道:“掌首大人,这人到底是生了颗什么样的心,怎得这么阴毒!” 林羡鱼万没料到那女子身上竟有这么多的伤,也亏得及时救了出来,否则要不了多时,她即便不是虚弱而死,也会因那些腐肉而感染身亡。 十二倒是回来的快,霍白薰替那女子诊治过后,开了张方子着十二去抓药,给她喂了些止痛安神的药,看她沉沉睡去,这才出来。 众人回头,就见霍白薰脸色阴森,恨不得把谁给吞了。 同样身为女子,霍白薰从小被捧在掌心上。锦雀虽不知父母是谁,可她兄长揽雀十分宠她,入伏魔司后又有林羡鱼照顾,过得自然不差。 可这女子,尚不知身份,如花的年纪遭遇如此变故,还伤成了这样,以后可如何嫁人?她那一身的伤,恐也得调理许久,想要不留疤,是不可能的。 见江南城和柳追月还未归,林羡鱼难免有些心焦。方才自己在地宫之中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昊天楼内不可能不知道。 该不会……他们二人出了意外? 林羡鱼想到此处哪还坐得住,提起剑就要出门,却见墙头跃下两道人影,挡在了他前面。正是江南城和柳追月。 二人见林羡鱼一脸焦急,江南城打趣道:“哎呀,林掌首,你这动静闹得不小,我们可差点出不来了。” 果然么? 林羡鱼连忙向二人致歉,遂问二人在楼中可有发现。 江南城显然和十二以及白衣已经混熟了,见柳追月在和林羡鱼以及宋微说话,便扯着二人去那边院落饮酒。 方才入昊天楼,柳追月将所过之处以及见到的人,一一说给林羡鱼和宋微听,末了说道:“你猜我在昊天楼看到了谁?” 林羡鱼皱眉,昊天楼内自然不简答,什么样的人能让柳追月产生兴趣? 柳追月冷声笑了起来,“炎魔。” “炎魔?!” 林羡鱼大吃一惊,有些怀疑地看向柳追月,却见对方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正是六十年前搅得江湖大乱的炎魔游炽。” 宋微并不知道炎魔游炽是谁,可在场的其他人却听过游炽的名头。 六十多年前,正逢江湖大乱,游炽也不知从何处学来了御火术,做事全凭心情,稍有不顺意,便会将惹恼他那人烧成灰烬。 江湖上最为盛传的便是当年凤城之战。当时凤城守将是如今的国君柳渊的外祖父,人称烈火枪凤云。凤云与游炽并无过节,只是因当时见游炽对一老人施暴,便出手阻拦,却被游炽记恨。 凤城之战,游炽知晓守军乃是凤云,于是投身到敌营之中,随军出征。至凤城,游炽言语挑衅凤云,凤云不应战,他便趁着夜色潜入了凤城。 宋微听到这儿,顿时脸色阴沉了下来。当年凤城之事,他曾听父辈的人讲过。凤城一战,凤城之中数十万百姓死于大火之中,无一活口。 没想到,这一切的源头竟然是因为这个。 宋微握着茶盏的手在微微颤抖,骨节泛青,双眼满是血丝,“你们确定,那人是当年凤城的罪魁祸首?” 柳追月点头,那边江南城回过头来,应声道:“宋大人,我和师兄绝对不会认错。游炽额角一块红色的火焰纹胎记,也喜欢红色衣衫,衣服上总是绣着火焰纹。” 见两人说得如此肯定,林羡鱼自然是信的。只是,当年听说凤城一战后,游炽被江湖正道追杀重伤跌入了深渊,没料到他竟然还活着。 柳追月和江南城在昊天楼中除了看到游炽之外,还看到了另外三个人,也都是多年以前江湖上的风云人物,其中一人还曾是宗门之人。 众人都默声了,去了一趟昊天楼,竟然在那里见到了那么多江湖“前辈”,也算是收获不小。 林羡鱼唇角勾了起来,游炽善御火,柳追月和江南城师承凤归云,习得是极寒内力,正好与之相克。看来,游炽的末日到了。 至于另外的三人,还有那看守雕花朱漆门的三个江洋大盗,林羡鱼根本不瞧在眼里。 他此刻依然明白了所有事情。这城中有个真假江紫衣,真假玄音教的大小姐,有个处处隐瞒的白霈,有个偷盗苍龙令的黑衣人,有凤凰斋的人,也有真假玄音教。 这群人的目的,就是为了苍龙令,为了去溟洲取得冥帝幻幽石。 “她醒了。” 照看林羡鱼带回来的那女子的玄羽卫忽然走了出来,朝众人喊了一声。 第59章 宗云 霍白薰朝众人摆了摆手,让他们稍微等一会自己先进去看看情况。众人表示理解,毕竟那女子身上的伤不同寻常,他们这群男人就这么进去,实在有些不妥。 女子醒来后见已不在那阴暗潮湿的地牢之中,身上的被子散发着皂角的清香。想到刚才那一幕,想到自己已获救,顿时两行清泪顺着眼角蜿蜒而下。 霍白薰走了过去,见她望着帐顶落泪,便想伸手替她再诊诊脉,可手还未触碰到她的肌肤,那女子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抱着被子躲到了床榻一脚,惊恐地看着她。 “姑娘别怕,别怕,是我。” 锦雀连忙跑了过去,指着自己的脸颊,示意她不要害怕。 女子回过神来,目光落在锦雀身上,见有些面善,仔细一瞧才发现是方才为自己洗漱换衣衫的人,顿时神情一松,鼻间发酸。 锦雀忙轻声安慰道:“莫哭,霍姑娘才给你上了药,再哭脸上的伤可就留疤了。”说着,拿着帕子轻轻替她拭去落下的泪珠。 霍白薰端着一碗汤药递了过去,“这是活血生肌的药,趁热喝才有效用。”说完,又拿了一盘蜜饯送到了女子面前。 女子听到二人这话,眼泪却再也止不住,接过药碗含着泪喝了下去。霍白薰塞了两颗蜜饯在她手中,又取了一碗清水。 锦雀伸手抚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着。 女子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抬头,眼中泪水盈盈,声音沙哑,“多谢二位姑娘,不知……方才救我的那位公子……在何处?” 霍白薰朝锦雀摆了摆手,锦雀便跑出去找林羡鱼了。 霍白薰替女子再次诊脉,确定她身上的都只是皮外伤,只是积郁成疾,而下身的伤也需要些时日才能痊愈。不过,这对她而言,倒不是什么难事。 女子心生感激,却因喉咙有疾并不能多言,只能不断地朝霍白薰俯身施礼。霍白薰摇了摇头,心生惋惜。给她身后垫了几个枕头,让她坐得舒服一些。 屋门被人推开,林羡鱼携着宋微与众人走了进来。女子有些紧张,霍白薰拍了拍她的手背,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女子在众人中瞧见了林羡鱼,登时挣扎着想要起身道谢。林羡鱼走了过去,将她按回榻上,温声道:“地宫之中,我还要多谢你替我拿出夜息香。” 本是林羡鱼救了她,却被林羡鱼这么一说,倒像林羡鱼承了恩情。女子眼中露出一丝惊讶,没想到这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如此的体贴,心中的紧张又去了几分。 林羡鱼让揽雀搬来椅子请宋微坐下,遂拿出伏魔司的腰牌递到女子面前,向她引荐宋微和柳追月等人,末了说道:“你若有冤屈,尽管说就是。” 女子抚摸着伏魔司的令牌,又听林羡鱼说宋微是刑部尚书,而身后那几位公子更是江湖上的翘楚,眼中顿时升腾起一丝亮光,俯身拜了下去。 女子喉中有疾,说话很慢,可等听到她所说之事,众人皆愣在了当场。 这女子名唤宗云,是忻城西边青石镇的人。月前的一天夜里,她听到院中有动静,便起身去看。就见院内有个人影在晃动,手中提着一盏闪着绿光的灯笼。 那会已经是子时了,院中忽然出现了个黑衣人,宗云吓得不轻没敢出声。她悄悄溜进屋中,见弟弟睡得安稳,便把他藏在屋内的木箱里。 很久之后,院里的动静没了。宗云就大着胆子趴到门缝里去看,却看到一双眼睛正瞪着自己。那双眼睛闪着赤红色的光芒,她一下子没忍住尖叫了声。 门忽然就开了,宗云只觉得脖子上一凉就失去了意识。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里。马车急速地往前走,外头有人在说话。 隐隐约约地宗云听了那么几句。架马车的是两个男子,一个嗓音略深沉些,一个略显明朗一点。两人说着再过一日便可以到达目的地,似乎还提到了主上。 宗云心中惊慌,就想着要怎么逃走。可她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喉咙动了动之后,她明白了,自己是被喂了药,失声了。 马车行了一日一夜,终于停了下来。宗云装自己还晕着,有人掀开了帘子将她抱出了马车。那人身上有一股香气,似是木质的清香,却有一股草药味。 宗云微微睁眼看了下,那人穿着紫色的袍子。她听到了开门声,闻到了脂粉的香味,继而听到了琴声还有笛箫之声。 宗云心中咯噔一下,只当是自己被人给绑了,这地方是青楼。她知道青楼里那些个残忍的手段,逼迫女子接客,有些女子性烈,她们便会想进办法让她们折服。 宗云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可谁知那人抱着她进了屋中之后,便把她放在了榻上,只差了一个丫头照顾她。每日送一些吃食和水,也不与她说话。 宗云想过要逃走,可是每次一动,就发现身上如同被撕裂了一般,根本无法动弹。后来,那丫鬟也不来了,就有个男人进来了。 那人说了什么,宗云已经不记得,可是自那日起,她便受着非人的待遇。男人每日都会来,割开她的手腕放血。每每做这些事之前,都会给她喂药,感觉不到疼痛,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放血的事过了七日,又换了一个青衣女子。那女子进来后,起先与她温声说话,想让她接客。可宗云死活不应,身上那些鞭痕便是那个时候来的。 日复一日,宗云身上满是鞭痕,那女子也不再提让她接客之事,却日日送来一碗汤药着她服下。汤药入腹,不过一会功夫,便会全身燥热,十分难忍。 女子见宗云浑身发烫,眼中尽是泪水,却笑得灿烂。如此反复,又是七日,宗云每每忍受不住,总会发出一些呻吟之声。 谁料,噩梦却是从那天午后开始的。那日,她被灌下汤药之后,衣衫被人褪去,双腿在寒风中颤抖着。 那时,宗云才明白自己服下的汤药,是阴阳和合散。 有人捧着一碗水走了进来,近了,宗云闻到了腥气。 是鱼池中的水…… 那碗水泼在了她的下身,她惊恐地看着众人,不断地求饶,却一点用都没有。有猫从敞开的窗户跳了进来,闻到了那腥气,便扑了过来…… 说到这儿,宗云捂着脸哭了起来,全身都在颤抖。 林羡鱼和宋微几人面色十分难看,却又有些尴尬。这样的手法,青楼中的确有。可没想到,竟然会真的发生。 但是,林羡鱼还是不明白,昊天楼中并不做青楼买卖。如果他们是为骨女,可为何要将宗云一人关在昊天楼的地宫之中? 第60章 溟洲 屋内鸦雀无声,只有宗云低低的哭声。许久之后,哭声终于停歇,女子双眼通红,看着自己身上的伤,眼中露出一丝绝望。 那件事过后不久,青衣女子便再也没出现过,宗云以为自己的苦难便也到此为止了,可第三天午后,那个紫衣人来了。 紫衣人给宗云喂了药,看着她在痛得满地打滚,眼眸之中冰冷,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宗云全身蜷缩在一起,冷汗如瀑。 末了,那男子捏着宗云的下颌,仔细瞧了许久,言语冷漠,“这药效终究还是差了一点,看来,得再加一味药引。” 说完这话,紫衣男子拂袖而去。 此后每日宗云都会服用同样的药物,而那药性也越来越烈,她的身子也越来越虚弱,好几次晕过去,却又被救醒,如此反复,长达月久。 后来,宗云被蒙上了眼睛送到了地宫之中。汤药仍旧会不断地送进来,却不再见那紫衣人。宗云如同活在炼狱之中。若不是尚有年幼的弟弟,她恐早已没了生的希望。 林羡鱼听到这儿俊眉微拢,心中思绪万千。 宗云所经历的这些,恐怕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骨女。骨女生前受尽凌辱折磨,濒死之际会被灌下药物,以致于她们失去自己的意识,为人所用。 那青楼的手段,也只是骨女必须经历的。如此看来,确实是假的江紫衣在炼制骨女,而白云寨后山的那些骨女,很有可能之前就在昊天楼的地宫之中。 林羡鱼的想法得到了宗云的确认。据她所说,当时她被送到地宫的时候,那儿确实关押着数十名女子,而在这之前,还有一部分尸体被搬了出去。 至于搬出去的那些人,到底有没有死,宗云一个弱女子,又处于那样的情况下,自然是瞧不出来的。而那位林家小姐应该就是最早的一批。 想到那些女子生前都受到过如此对待,众人心中如同刀割。二八年华,本该活的灿烂如花,家人为她们议亲,而后等着风光出嫁,却死在了这一群丧心病狂的人手中。 宗云止住了啜泣声,接过霍白薰递过来的帕子拭去眼角的泪珠,忽而道:“前天的时候,那紫衣人来过地牢,说让人准备着,要去……去……溟……” 说着,宗云忽然面露痛苦之色,五官拧在了一起,呼吸也急促起来,肩膀都在颤抖,额上不断地有冷汗渗出,全身蜷缩在一起,滚在了床榻之上。 林羡鱼慌神,霍白薰却早已奔了过去扣住了她的手腕,一探之下,顿时大惊失色,连连叹道:“竟是我疏忽了!她……” 话未说完,就见霍白薰手往腰间一探,数根银针已握在指缝中,招呼锦雀按住宗云,调动内力聚于指尖,银针飞射了出去,落入了宗云周身的穴道之上。 “锁魂针!” 霍白薰突然喝了一声,林羡鱼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时却已凝气成针,朝宗云扬了过去。锁魂针入体,加上霍白薰施针渡气,宗云的情况终于稳定了些。 柳追月等人看到这情形也是捏了一把汗,这会见宗云呼吸逐渐平和了,才松了口气。宋微心中愤恨,又怜宗云可怜,眼中水雾蒙蒙,十二见他起身时脚下有些虚浮,连忙伸手扶住了他。 宋微扶着额头,长长地吸了一口,朝十二摆了摆手,“我没事,你们且好生照料她。”言罢,步履蹒跚地出了屋子。 林羡鱼回头瞧见宋微的背影,忽而叹气。 他记得宋微膝下曾有一对双生花,却在十六岁的时候,其中一个被当地的土匪掳去,毁了清白。宋家小女性子刚烈,自尽而亡。 他应是听了宗云的事,恐是想到了自己的失去的小女,背影有些佝偻,越发的孤寂苍凉。 待宗云沉沉睡去,她身上那套衣衫已被冷汗浸透。锦雀和霍白薰为她换了身干净地衣衫,又仔细替她梳理了头发,这才走到了院中。 林羡鱼已然想到宗云的伤并不似之前说的那般简单,可与霍白薰的目光对上,他的心跌落到了谷底。霍白薰眉宇间有愁意,眼中更是有恨意。 几人都没有说话,霍白薰落座之后,连喝了三盏烈酒,忽而转头问林羡鱼,“阿羡,若是将那贼人捉住,能否交给我?” 林羡鱼怔了下,摇头。见霍白薰眸光黯淡了下去,他冷笑道:“我虽然不能将那人交给你处死,但在刑部文书下来之前,他终究是归我管。” 听闻林羡鱼这话,霍白薰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宋微虽未刑部尚书,可若要给人定罪,还需刑部文书,忻城到帝都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这么长的时间,只要那人不死,至于这中间会发生何事,却全由林羡鱼做主了。 霍白薰方才又仔细地替宗云检查了身子,这才发觉宗云身上的毒有三种,而最棘手的便是尸毒。她能够撑到今日,实属不易。 林羡鱼趴在石桌上,陷入了沉思之中。 宗云方才提到紫衣人要去溟……难道是溟洲? 林羡鱼一下子蹦了起来,如果他们要去溟洲,必须拿到苍龙令,那白霈那边?他转头看向霍白薰,“白云寨可有异动?” 他这突然一问,霍白薰微微愣了下,遂摇了摇头。她和邢罹盯着白云寨的时候,白霈没有任何的动静,而白云寨中也没有陌生人出入,至于白箫,被白霈禁足也未出过院子。 柳追月低低念了几声宗云的名字,忽而皱眉道:“宗明那孩子呢?” 林羡鱼见他突然提起了宗明,忽然一拍大腿,朝揽雀道:“快去,快去让宋大人把宗明带过来。” 众人一脸莫名地看着林羡鱼和柳追月,全然不知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林羡鱼朝他们摆了摆手,脸上终于多了一丝笑意。 宗明……宗云…… 宗明说自己的姐姐失踪了,宗云说自己尚有一个弟弟在世,这宗云恐怕正是宗明失踪的姐姐。 宋微刚刚回到屋中,想到了自己失去的女儿,不由得鼻中发酸。宗明听到推门声便已经醒来,看到宋微神情悲伤,踮着脚去给他擦眼泪。 “爷爷,你怎么哭了?” 宋微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摇了摇头,重重叹息一声。这世间的人,若都如孩童一般心思明净,哪还会有这么多的争权夺利和杀戮之事? 门被推开了,一老一少回头,揽雀却已冲了进来抱起了宗明,向宋微说道:“宋大人,林掌首说有事,请你随我去一趟。” 宋微见揽雀抱着宗明,忽而想到那女子的名字,连忙起身一道到了院中。 第61章 越狱 宋微听林羡鱼和柳追月说了自己的猜测,回头看了一眼在揽雀怀中打着哈欠的宗明,点了点头。锦雀将宗明抱了过去,和霍白薰一同进入了屋中。 果然如几人猜测,宗云确实是宗明的亲姐姐。几人听到屋内的哭声,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案子至今,总算是有了一件让所有人欢喜的事。 眼看着天色已经大亮,林羡鱼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白云寨那边不对劲。如果真如白霈那夜与宋微所言,不论如何,他一定会有动作。可他没有,这本就是个异数。 林羡鱼在院中来回踱步,忽而走到了那铁牢前。铁牢中,荀琦面色惨白,嘴唇发白,身形消瘦,不住地吞咽着唾沫,却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了。 林羡鱼冷笑一声,着揽雀打开了铁牢的门,将荀琦提了出来。 冰凉刺骨的水从荀琦头上泼了下去,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却是人影憧憧,似是隔了一层雾。许久,他失笑,又摇了摇头。 林羡鱼蹲下身去,眼中森寒一片,伸出手按到了荀琦受伤的肩膀。那伤有霍白薰的药医,但这几日水米未进,到底恢复的慢了些。 林羡鱼手指在那块结痂的伤处轻轻摩挲了下,忽而勾起唇角,手上一划,那放结痂愈合的伤口又再次裂开,冰凉的手指按入了伤口里。 荀琦被疼痛惊醒,看到林羡鱼阴森森地敲着自己,身后柳追月等人眼中有鄙夷之色。他痛得牙齿直打颤,却又紧咬牙关,硬撑着。 林羡鱼的手指又进了一分,鲜血慢慢渗了出来。“荀大人,这几日可还习惯?” 林羡鱼声音淡淡,却半个字也不提案子。这个时候,荀琦交待与否,对他而言并无多大用处。只是,既然落在了他手上,当然得物尽其用。 荀琦恨极了林羡鱼。这人聪明至极,知晓从自己口中得不到半点的线索,便也不问一个字,却又用如此手段,让他痛不欲生。 林羡鱼自不会像那些江湖中人,用毒控制荀琦。一个人在被逮住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了性命,用毒,他亦不会有半点动摇。 揽雀跑去厨房拿了一包盐巴,又拎了一壶烈酒,递给了林羡鱼。 众人都不知道林羡鱼要做什么,便也安静的看着。林羡鱼站起身来,拿过揽雀手中的东西,眯眼笑道:“你所做之事,即便不承认,本官也有权力将你就地处死。” 林羡鱼微微顿了下,笑着摇了摇头,“可,我不会让你这么快死去,便赏你一样东西吧。”说话间,他手中一翻,盐巴尽数落在了荀琦的伤处。 柳追月等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么重的伤,就算是沾点水都十分难熬,更别说是盐巴了。可等众人再看,那壶烈酒已倾洒而下。 荀琦面色越发地惨白,钻心的痛从肩头传来,他全身都在颤抖,却死死咬着牙齿,狠狠地瞪着林羡鱼,吭都没吭一声。 林羡鱼做完这一切拍了拍手,着揽雀将瘫倒在地上的荀琦扶了起来。脚下错步,手落在了他的后背,埋在荀琦身体里的锁魂针被逼了出来。 众人茫然,不知林羡鱼意欲何为。柳追月和江南城却摇了摇头,这人做事向来不循常理,这般对待荀琦,恐也是有后招。 林羡鱼的手重重地落在荀琦的肩头,冷声道:“你的命,我不需要,你能不能出去,就看你的造化了。”说罢,拍了拍手,顿时院中落下三个玄羽卫来。 荀琦没想到林羡鱼会放自己走,可看到那三个玄羽卫,不由得又心中一寒。他回头盯着林羡鱼,“林掌首,你确定?” 林羡鱼点头,“我林羡鱼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你若能伤得了他们三人,我必不会与你为难。至于你出了这府衙,能活多久,便与我无关。只是,若再落入我手中,只有一死。” 荀琦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忽而失笑。林羡鱼如此做,无非是想让人跟着自己,好找到幕后之人。他岂会那么傻,可是,眼下有活命的机会,他又岂能错过? 这世上的人,大多都是贪生怕死的。在临死之际,许多人大义凛然,可若再给了他生的机会,却又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活下去。 荀琦便是这样的人。他苦读十年,一朝有了功名以为可以平步青云,却在这小小的忻城做了个县官。这些年来,他费尽心思却发现所有的事情都与自己相悖。 后来,他遇到了那个人,才明白这世上并不是有权力就可以为所欲为。黄白之物虽说都是身外之物,可却也是这世间最有用的东西。 林羡鱼伤他,那又如何,只要还有生的希望,他便会想尽办法活下去。 荀琦扬起头来望着林羡鱼,笑了起来,笑到眼中涌出泪花。虽然九死一生,但未必不能一试。 “林掌首,你今日之恩,我荀琦铭记在心,若我能活着,必定千百倍的还回来。”荀琦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接过了揽雀递过来的兵刃。 “但愿,你能活着。” 林羡鱼轻蔑地说了一句,往后退去。 荀琦站直了身子,深吸了几口气候,脚下忽然一跺,提着兵刃朝那三名玄羽卫疾射而去。他身形略有一丝停滞,兵刃落下时却又干净利落。 林羡鱼微微敛眉,柳追月等人此刻才明白他的心思。 他是想借此看清荀琦师承何人,从而找到破绽。放荀琦,不过是个由头。即便荀琦知晓林羡鱼想从他的身上找到线索,不去寻幕后之人,可那幕后之人肯定也会来寻他。 那三人功夫都不错,却多是虚招。荀琦心知有异,可又不想放过眼前这个机会,便也拼命相搏。那三人中有一人闷哼一声,坠在了地上。 荀琦见此情景,顿时施展全身力气,提气朝墙头掠了去。 林羡鱼冷声笑了起来,朝那边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沈蔚然道:“沈捕头,交给你了。” 话音一落,沈蔚然“嗯”了声,已追了出去。 宋微从屋中出来的时候,看到院中铁牢打开,荀琦不见了踪影,又见众人都在院内,各个神色平静,不由得心生疑惑。 林羡鱼捧了碗豆浆送了过去,声音沉沉道:“宋大人,荀琦越狱了。” 宋微一惊,却又听林羡鱼道:“沈捕头去追了。” 宋微喉中发紧,回头见林羡鱼一脸风轻云淡,仔细一思索,不由得摇了摇头,招呼身后的宗明去吃早点,末了又让锦雀给宗云送吃的。 众人饭吃到一半,曲长亭和玄羽卫前后脚便到了。 曲长亭显然一夜没睡,一脸憔悴,眼中也有红血丝,将一封信拍在了石桌上,拿起两个虾饺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第62章 对手 荀琦自然知道林羡鱼是有意放自己走的,他逃出了府衙躲在一条巷子里,仔细观察周围的情形,见确实没有人追来,这才拖着疲惫不堪近乎虚脱的身子往那边的药铺走了去。 沈蔚然蹲在屋脊上,摸了摸鼻子,扭头看向身边挥着翅膀的翠色小鸟,不由得摇了摇头。 林羡鱼洒在荀琦伤口上的盐巴里掺了独门秘制的追踪香,那药粉一沾肌肤,尤其是伤口,便会渗入血肉里。哪怕是荀琦死了,这鸟儿也能追着那香味找到他的尸首。 林羡鱼拿起曲长亭拍在桌子上的信,拆开来一瞧,眉宇间的愁意尽散,笑着摇头道:“原来如此,竟是这样。” 曲长亭咬着个虾饺,口齿不清地说道:“可不就是这样。” 曲长亭连夜去了一趟宸州,从那边的人口中得知,花锦城在八个月前出过一次事,她原本是在那边的风栖阁做琴姬,被一富家公子瞧上,欲纳她为妾。 花锦城的性子高傲,自然是不愿意的。可没过多久,花锦城与丫鬟出门去买胭脂水粉,这一去竟三日未归。沉渊楼分部的人怀疑她被人绑架,便派人四处搜查。 后来,沉渊楼的人在宸州外的一处山神庙中寻到了失踪的花锦城,她受了重伤。花锦城回到琴阁之后变得沉默寡言,也不怎么与人亲近了。 宸州分部的人问花锦城被绑架之事,她头部受过伤,每每提及便头痛欲裂。宸州掌事心有疑惑,便暗中派了人监视花锦城,却没有半点不妥之处。 后来,忻城沉鱼楼中沉渊楼的人无故身死,花锦城便被调到了忻城。到忻城之后,花锦城与花澈并没有过多的接触,实际上也有一部分缘由是因沉渊楼的规定。 林羡鱼此刻也想明白,真正的花锦城恐怕在八个月前就已经死了,后来沉渊楼找回来的花锦城,是假的,而沉渊楼的规定则给了她便利。 如此看来,那多次出现的青衣女子,正是花锦城。 玄羽卫昨天一直在城中搜查江湖人的线索,此刻也有了些眉目。城中的酒肆和客栈中,虽然有不少江湖人入住,但大多都是来凑热闹的。 那些个有其他心思的人,大多数住在了百姓家中,也有人住在附近的村落里。玄羽卫追查之时,查到了一条线索。林羡鱼所说的那个紫衣人,是个老者。 玄羽卫向林羡鱼仔细描述了那人的相貌,与林羡鱼之前在《江湖风云录》上看到的大致一样。只是,那户百姓却说,那人是带着兵刃,但是好像是一把长剑。 林羡鱼心中有自己的思量,当年李云耀用的是破云枪,如今换了兵刃也正常。玄羽卫又提到,城中确实有四股势力,昨夜城外还发生了恶战。 林羡鱼现在已经想通了所有的关窍,他之前觉得有人冒充江紫衣和玄音教的人,可实际上,那人并不是冒充江紫衣,而是李云耀本身就喜欢穿紫衣,至于那盘龙纹玉扳指,或许其中有渊源。 玄音教的人,有可能是内部出了问题,有人生了异心,这才处处与玄音教的人行动相背。只是眼下最重要的,是白霈。 吃过早点,林羡鱼让霍白薰留在府衙为宗云医治,让十二与白衣即刻前往溟洲,先行探查情况,自己和柳追月师兄弟前往白云寨。 这事态瞬息万变,李云耀既然说了过几日去溟洲,昨夜昊天楼又发生了那样的事,他们肯定不会再等。白霈手中的苍龙令是关键所在,他们必然不会放任不管。 三人上了街,就听到百姓们在议论昨夜地动之事。林羡鱼心中纳闷,自己不过就是毁了一面墙壁,地动也只是昊天楼罢了,怎么百姓都知道了? 江南城随手拽住一个男子,给他塞了些碎银子,问他地动的事。 那人看着手中的碎银子登时眉开眼笑,说道:“三位公子不知道吗?今天早上那边的昊天楼倒了,就是因为地动。”说着,随手一指。 昊天楼……倒了? 三人皆是一愣,纷纷抬头往昊天楼的方向看去,可哪还看得到那九层高的小楼。 就听那人又说道:“今儿一早啊,昊天楼的那东家就给附近的人赔了银子,将楼里的人散尽了,已经出城去了。” 林羡鱼手微微在发抖,昊天楼倒了那么大的动静,他们在衙门内怎么一点声音都没听到?而且,玄羽卫昨夜一直在城中探查,却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就算昨夜众人不知道,今早昊天楼的人出城,守城的将士也该来府衙禀告一声的。可……似乎官府的人全都失踪失明了一般。 这未免太奇怪了。 林羡鱼皱着眉头,半晌向柳追月和江南城道:“有古怪,你们先去白云寨。”不等二人应声,他已掠了出去,直奔酒肆去了。 今日酒肆之中十分的冷清,李/青悟坐在院中的椅子上,随手翻着一本经书,小童在一旁煮酒。树上的梅花落了下来,如同一幅画。 林羡鱼也没时间与李/青悟多说,拽起他的袖子就往外奔。那小童手握着扇子站在院门口,嘟囔道:“真是的,白白浪费了这醉红尘。” 林羡鱼方才已经想清楚了,能够让府衙的人听不到,显然不是下毒又或者其他,也只能是布阵了,所以才急匆匆的来找李/青悟。 到了府衙,李/青悟站在屋脊上看了一眼,叹气道:“小鱼儿,你们这次碰上对手了。” 他伸手指着府衙四周,又看向附近的屋舍,低声道:“对方也是个懂得奇门遁甲的高手,阵并不是布在府衙四周,而是周围的百姓家里。” 李/青悟仔细同林羡鱼说了一遍,林羡鱼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就看到府衙四周的屋舍隐隐有清气。他懊悔不已,自己若是昨夜能再小心一点,也不会是这结果了。 李/青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摇头道:“这不怪你。” 林羡鱼思来想去,觉得对方有个懂得奇门遁甲的人,府衙中便十分的危险,便想请李/青悟代他照顾宋微等人。 他话音方落,就听到身后有人奔了过来。回头,就看李/青悟身边的小童提着个箱子和一坛酒,气呼呼地蹿上了屋顶。 小童斜睨林羡鱼一眼,“林公子,你每次跑那么快做什么?” 林羡鱼无言以对,只能向李/青悟施礼道谢,招了几名玄羽卫过来,让他们去追查昊天楼等人的去向,又把曲长亭喊了过来,问他可有办法寻到花锦城。 曲长亭想了想,摇头道:“本来是可以的,但是花锦城是假的,我们那些办法便也无用了。” 林羡鱼无奈,让他帮忙请沉渊楼的人探听李云耀和花锦城的去向,自己匆忙往昊天楼那边奔去了。 第63章 西边 等到了昊天楼的时候,林羡鱼心中直呼失算。就见昊天楼残砖瓦砾遍地,入眼皆是断木碎砖,而之前进入的那个地宫入口也已被碎石掩埋,根本无法进去。 林羡鱼有一些丧气,若是昨夜自己让人在此处守着,也不会发生今日这事。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也只能尽力补救。 玄羽卫分成了两批,一批在城中搜查,另一批问过守城将士之后,追出了城。可他们追了数十里,却没发现半点踪迹,只得派人回来禀告林羡鱼。 林羡鱼知晓对方既然有心毁去了经营多年的昊天楼,自不会留下任何的线索,便也放弃了从另一处入地宫的想法。 他思忖再三,决定先往白云寨。这刚到了城外,身侧就有人落了下来。 林羡鱼听那人说完,挥了挥手,言道:“让玄羽卫全部撤回。你去告诉揽雀,着他带十人即刻往溟洲方向,不得耽误。” 言罢,林羡鱼纵身一跃从屋顶上跳了下去,提气往白云寨奔去。 且说柳追月和江南城二人到了白云寨,就见寨中弟子纷纷聚在一起,各个面色恐慌,有人身上还有伤,那边的台子上躺着十几具尸体,皆是一刀枭首。 柳追月和江南城心中纳闷,怎得这白云寨又死人了,也不见邢罹和玄羽卫回来报信?二人在人群中搜寻邢罹和玄羽卫的身影,却毫无发现。 正纳闷呢,回头就看到林羡鱼急匆匆而来。 林羡鱼看到眼前的情形,心沉到了谷底,朝二人打了个手势直奔白霈所住的院子。就见院门大开,屋中摆设依旧,只是不见了白霈的踪影。 林羡鱼心中咯噔一下,白霈……跑了。 他连忙转身去和柳追月和江南城汇合,刚出院门,就看到两个白云寨的弟子急匆匆奔了过来。二人看到林羡鱼,怔了一下后伸手拦住了林羡鱼的去路。 林羡鱼心中着急邢罹和玄羽卫的安危,沉声道:“闪开!” 那两人却动也没动,一人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忽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林大人,求你救救我们大当家。” 林羡鱼心觉蹊跷,但又心有防备,只冷冷地看着二人。 就听那人道:“昨夜我们大当家忽然跟得了失心疯一样,提着刀乱砍,杀了我们几个兄弟,被邢公子拦住……” 林羡鱼听到这个,连忙询问他事情的经过。二人也不敢有任何的隐瞒,遂将昨夜之事与林羡鱼说了个清楚。 天快亮的时候,白云寨中突然潜进来一个黑衣人。众弟子见有人闯寨,纷纷拔出兵刃围了上去。这时,白霈走了出来让众人退下,对那黑衣人态度十分的恭敬,将他迎进了屋中。 二人在屋中不知说了什么,黑衣人走后不久,白霈就突然提着刀冲了出来。众弟子完全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有几个人就被白霈给杀了。 盯着白云寨的邢罹和玄羽卫看到这情形就冲了出来,与白霈动起手来。邢罹让玄羽卫回来报信,却被不知从何处奔出来的黑衣人给拦住了。 至于后来,白霈且战且退跑出了白云寨,邢罹便也追了过去。至于玄羽卫和那些黑衣人,似乎是往白云寨后山的林子去了。 林羡鱼听到这儿,一下子捏住其中一人的领子,沉声道:“此话当真?” 二人连忙点头,异口同声道:“我们绝无半句虚言,还请林大人救救我们大当家,他肯定是被人控制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林羡鱼哪还有心思再跟他们多说一个字,身形一闪跃上了高空,几个起落之间便不见了踪影。 日头逐渐高升,风过时微热,拂在脸上有些暖意。林羡鱼落在山头上,鼻子皱了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循着血腥味追去,就见林木之间躺着几具黑衣人的尸体,身上有数道伤痕,正是错银手刀所伤。地上有血迹,一路蜿蜒往前。 林羡鱼越往前走,心中越觉得不安。那血迹到了一块青石前便没了,他向四周扫了一眼,忽然纵身跃起,目光落在了树干上。 那树干上有一处痕迹,是羽毛形状,正是玄羽卫的联络暗号。 林羡鱼想都没想追着标记一路往前,终于在一处荒草前停住了脚步。荒草有被人踩过的痕迹,歪歪斜斜,半黄的叶子上有点点殷红。 林羡鱼鼻子嗅了嗅,往左侧的深洼看了去。就见那边有一处土包,土包后有一片黑色的衣角露了出来。是黑甲…… 林羡鱼摒住了呼吸踩着荒草往前走,他生怕看到的是玄羽卫的尸体,可又不得不往前。 土包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呻吟声,林羡鱼胸口如同擂鼓,一下子冲了过去。土包后,三名玄羽卫互相倚靠着彼此,身下一片血迹。 有一人缓缓睁开眼睛,扯出个极难看的笑容,“我就知道,老大一定会找到我们。”说完,又再次闭上了眼睛。 林羡鱼连忙探查三人的脉搏,提着的心总算落了地,伸手点了三人的几处大穴之后,给他们渡了气护住心脉,抬手,扔了一枚响箭出去。 玄羽卫倒是来得快,将三人送回了府衙请霍白薰医治。 林羡鱼没敢告诉霍白薰邢罹追着白霈去了,朝众人交代了一番之后,又匆忙出了府衙。柳追月和江南城也已到了城中,三人一汇合,连忙往城外去。 路上,有一乞丐将挡住了三人的去路,他手中拿着个穗子,伸出了两根手指。 林羡鱼一看他手中的穗子,连忙问道:“给你东西的人呢?” 那乞丐却不答,只晃了晃手。 江南城随手塞了一张银票,冷声道:“说,不说就要了你的命!” 乞丐拿了银子,又被江南城一呵斥,慌忙把穗子塞进林羡鱼的手中,慌慌张张道:“那公子说让你们带人往西边追,他沿途会留下记号。” 又是西边。 林羡鱼拽住要走的乞丐,“他给你这穗子的时候,可有受伤?” 乞丐被他拽着衣领,又见他眼中有寒意,连忙应声,“没有,他好得很。” 听到邢罹没有受伤,三人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放走了那乞丐,柳追月提议自己和江南城去追邢罹,让林羡鱼回府衙安排。 忻城之中确实有诸多事宜还等着他和宋微安排妥当,便答应了,再三叮嘱二人要小心,这才折身回了府衙。 江南城看着林羡鱼远去的背影,掏了掏耳朵,嘀咕道:“没想到,阿羡竟然比师父还唠叨。” 柳追月却十分理解林羡鱼,只是不到半月的功夫,因白云寨的案子死的人已经太多了。他只是不想再看到有人受伤,或者死去罢了。 二人也不敢再耽搁,吹了声口哨,就见长街那头一白一黑两匹骏马奔驰而来。两人翻身上马,马不停蹄地往溟洲方向奔去。 第64章 大梦一场 林羡鱼回了府衙将城中的事情与宋微一说,宋微敛着眉头思索良久,觉得白云寨的案子也该结了。至于如何结案,那自然只是给世人一个说法。 林羡鱼觉得白云寨的案子很有可能白霈也参与其中,甚至沉鱼楼的案子他也有份。索性,就对外公布这凶手就是白霈,着各地府衙缉拿白霈。 白澄已然是个废人,白箫如今还未醒,白云寨如今群龙无首,宋微着精兵进白云寨,接手白云寨事务,安抚众人。 这天日落时分,白箫终于转醒。得知救了自己的是林羡鱼,白箫重重叹了一口气,回想往日种种,忽觉如大梦一场。 林羡鱼推门进去的时候,白箫坐在窗前的桌前,正在翻一本书。他尚不知白云寨变故,眉眼之间倒是清明了许多。 林羡鱼暗暗摇头,却又不得不将白云寨的事说与他听。 白箫听着林羡鱼说话,半晌之后垂下眼睑,合上了书卷,声音平淡,“林掌首,这世上真的有因果报应吗?” 林羡鱼没有应声。世人都说天理循环,因果报应,可这世上的恶人往往活得很久,而心怀善意之人却处处受他人排挤,又或死于非命。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公道可言?生死轮回,报应不爽,不过是个笑话罢了。好在,这世间尚有衙门,有伏魔司,能为受冤屈之人得几分公道。 白箫转过身来,痴痴笑了起来,笑得浑身颤抖,眼中水雾弥漫。他声音低低,如同从云端传来,虚无缥缈,带着几分稚嫩,却又有几分压抑。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大伯做得事。” 白箫是知道的。他进白云寨之后,那黑衣人第一次来的时候,白箫就瞧见了。白霈与那黑衣人的对话,他也听到了。 那时候,白箫还是个不懂世事的孩童,不会功夫,自然不会有人提防。他听到白霈和那黑衣人说到了苍龙令,也说到了骨女。 后来,白箫长大一些,忻城之中常有女子失踪,也有骨女的传言。白箫才明白,自己的伯父双手沾满了鲜血,以这些为筹码换来了白家人安居乐业。 白箫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在白云寨的日子,白斐对他极好,教导他要做个正直的人。而后来白斐发现骨女之事与白霈有关,也是白箫说漏了嘴。 他没想到因为自己一句话,惹得白霈和白斐二人争吵大打出手。自那后,白斐连上再也没了笑容,时常坐在院中发愣,眼中有一份悲悯。 林羡鱼倚靠在门口,静静地听着白箫说话,忽而发现这个年轻人成熟了不少。或许,人在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真的会长大。可是,长大的代价,太过沉重了。 白斐欲将骨女之事传信给柳追月,白霈知晓后,二人又发生了争吵。那封信,确实出自白霈之手。而给江紫衣的那封信,也是白霈所书。 白箫自小受白斐熏陶,便也学会了藏拙,他那些荒唐事,却也都是为了保命。白澄却是真的蠢,或许因有功夫傍身,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 沈蔚然到白云寨,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白箫。白箫暗中将消息透露了出去,引得沈蔚然追查,追到了白云寨。 却没想到,他自己所做成了一道催命符。祭酒礼那夜,白箫又看到了那个黑衣人。而白斐身死,正是那黑衣人所为。 林羡鱼听到这儿,忽而觉得自己这些年都白活了。他见过不少人,却从没见过白箫这样的。明明可以无忧无虑地活着,却处处为自己谋划,时时担忧自己小命不保。 再仔细想来,白云寨三兄弟却没有一个小辈活得明白,实在可笑。 林羡鱼看了一眼白箫,忽而问道:“你既然知道你二叔之死不是柳追月所为,为何当初不告诉我和宋大人?” 白箫抬头与林羡鱼的目光对上,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想说,是我不能说。林大人,如果你一直被人监视,你会冒生命危险却做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吗?” 林羡鱼愕然,他忘了白箫虽然会功夫,却并不是白霈又或者白澄的对手,更别说是那个黑衣人了。 祭酒礼那夜之后,白箫发现有人一直在跟踪自己。那个人功夫很高,甚至连一丝的气息都感觉不到。那日若不是他聪明,也不会发现端倪。 他也曾想过将自己所知告诉林羡鱼,他也曾数次在府衙附近徘徊,可每次都被那双眸子盯得他浑身发冷,便也没了勇气踏进府衙的大门。 那天夜里,白箫当街辱那女子,实际上早就知道林羡鱼等人出了府衙,这才有意引起林羡鱼的注意。他也是主动跟着林羡鱼和白澄去的荒地,没想到却被曲长亭给缠上了。 至于林羡鱼和曲长亭离开后,他原是想追过去的,但是当时白澄受了伤,身边又没有其他人,只能留下照看白澄。 白箫停了下来,低声笑道:“你能想到,一直照顾自己的亲人,竟出手伤了自己的亲兄弟,还绑了自己的侄子吗?” 林羡鱼听完白箫说的那些话,已经料到当日绑走白箫的是白霈,可此刻从白箫口中听来,仍旧觉得心寒不已。 白澄恐怕也是知道了一些事,白霈才对他下了如此毒手。白霈绑走白箫,却又去信给江紫衣,恐怕是知道了江紫衣是为苍龙令而来,想将宗门也牵扯进来。 难怪白澄苏醒之后,对自己受伤之事一问三不知。难怪白霈对白箫失踪之事不甚放在心上,他那夜同宋微所说,不过是为了迷惑众人罢了。 如此看来,白霈早就知道自己派了人在白云寨监视,这才做出此举,逃出了白云寨。 白箫伸手抹去脸颊上的泪,起了身,“林掌首,我二叔的伤还有的治吗?” 林羡鱼没有回答。一个人被挑断了手筋脚筋,也只有失传已久的续筋膏才可能让他恢复。只是,霍白薰虽然师承医圣,可这续筋膏的药方几十年前就已经遗失了。 白箫失声笑了几下,摇头,“倒是我妄想了。” 林羡鱼不知道为何,忽然走了过去手落在白箫的肩头,轻轻拍了两下,“我会让人去四圣谷,请医圣关啸林过来。” 白箫愕然,抬头之时眼中泪水涌了出来,哽咽道:“谢谢林掌首。” 林羡鱼思索了下,问白箫可愿意回去接管白云寨?毕竟白云寨还有那么多人,官府只能照看一时,也不可能一直守在那。 白箫却摇了摇,言道:“我想带着二叔回家乡。” 林羡鱼也不为难他,让玄羽卫带着白箫回白云寨处理后续事务,便着手准备前往溟洲之事。 第65章 放下 林羡鱼走出屋门的时候,抬眼看到宋微等人站在院落里,一个个眉头紧锁,看着白箫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霍白薰是个快言快语之人,扯住林羡鱼的袖子,蹙着眉头说道:“阿羡,你该不会真的信了那小子的话?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是个心思深沉之人,你……” 林羡鱼摇头,他之前是看错了白箫,可也一直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对劲。如今白箫将这番话说了出来,他倒是觉得白箫没有说谎。 一个人说话时有些神情是无法伪装的。白箫年纪尚小,平日里虽然装得鲁莽,可他自小与白斐在一起,这件事玄羽卫也是查到了的。 白斐是个什么样的人,所有人都清楚。白箫跟他一起长大,这性情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当然,林羡鱼也不是个就这么妄下断论的人。 林羡鱼想了想,将十二招了过来,让他去城中调查白箫平日作为。虽然先前已有了些了解,可城中传得最多的是白澄,还是得确认清楚。 日头逐渐西移,坠入了群山之后,天地间苍茫一片,夜风徐徐,甚为舒畅。 十二很快便回来了,却得出了与之前不同的结论。白箫这人,平时虽然也多有荒唐之时,却也不是那么可恶。他平日里倒也常与白斐去书院,也暗中接济忻城附近的穷人。 只是,白箫从未告诉过那些人自己的名字。十二是拿着画像去的,一问之下,自然也就明白了。 众人心中有了计较,林羡鱼催促霍白薰去信给关啸林,请他来忻城。霍白薰摊手,关啸林半个月前已经出远门去了,说是去会老友,根本不在四圣谷。 林羡鱼也颇为无奈,可既然答应了白箫,总不能言而无信,遂自己亲笔书信一封,让霍白薰召来传信的鸽子,送了出去。 林羡鱼和宋微二人商讨许久之后,着五百精兵和宋微暂时留在忻城。曲长亭忙于沉渊楼的事务,暂时也顾不上府衙,思来想去,林羡鱼也只能让李/青悟代为照料。 李/青悟近来在府衙中已经和众人混熟了,宗明又经常缠着他,那小童也与宗明交好,自是乐意常来。宋微更是对李/青悟钦佩不已,二人颇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 宗云的伤势已无大碍,霍白薰配了药后,仔细叮嘱锦雀药的用量和服药的时辰,又去了一趟白云寨,给白澄开了几服药。 安排妥当了所有的事情,林羡鱼让众人早些歇息,他一人悄悄出了府衙。 夜色尚好,街上偶有几声狗吠,很快又匿于夜色之中。林羡鱼提着从李/青悟那儿得来的醉红尘,一路往城东的小院走去。 那日见过林羡鱼后,凤玉却没有走。这些年颠沛流离,他已不知何处是自己的归处。如今,忻城之中风波渐平,在此了此残生也不错。 林羡鱼落在墙头上,听到了院中传来的吟唱。“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吟唱之声阴阳顿挫,颇有几分悲凉之意。 林羡鱼唇角勾了起来,落在了院中,将酒壶放在了桌上,“若是此刻配上琴音,倒是相得益彰。可惜,我已多年不曾碰过凤鸣琴了。” 凤玉低头敛眉,轻笑,伸手掀开酒壶盖子,轻轻一嗅,赞道:“好酒。” 林羡鱼拿起酒壶与他碰杯,不言心事只道风月。 酒终归会喝完,风花雪月却无尽处。凤玉似是有些醉了,趴在石桌上,轻声笑着。这些年来,他所受之苦,实如黄粱一梦,而这缘由,却是因自己锋芒毕露。 林羡鱼手撑着下颌看着痴痴笑着的凤玉,无奈摇头。这一刻的凤玉,才是那年自己认识的那个人。他的眼里有星光闪烁,有喜怒哀乐。 眼见夜色沉沉,林羡鱼起身欲离去,凤玉却拽住了他的手腕。他摇晃着起身进了屋中,很快捧着幽莲神弓走了出来,递到林羡鱼手中,笑得坦然。 林羡鱼不知他是何意,却听凤玉缓缓道:“我甘愿做个普通人,这幽莲神弓赠与你。或许,有一天你会创造出神话。” 说罢,凤玉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进了屋中,关上了门,熄了灯。 林羡鱼握着幽莲神弓,望着一片漆黑的屋子,无奈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小院。月色清凉,他的胸口却如同压了块石头。 林羡鱼入江湖时,师父曾说过,兵刃是江湖人的第二条命。俗话说“剑在人在,剑失人亡。”凤玉将幽莲神弓赠与他,却是已经放下了。 可这一放下,凤玉的一生便也到此为止了。 林羡鱼在长街上行走,许久之后回头看了一眼小院的方向,长长地叹了口气。谁说没有因果报应,凤玉不也正是为此付出了代价。 回到府衙后,玄羽卫已整装待发。林羡鱼将幽莲神弓收起,向宋微辞别后,翻身跃上踏雪的背,扬鞭出了忻城。 众人连夜赶路,第二日日落时分便已到了离溟洲三十里的青石镇。 林羡鱼刚刚回到屋中,便收到了裴冀的信。信中提到要入溟洲,必须过甲子锁天阵,而这甲子锁天阵是当年神族后人设下。 林羡鱼捏了捏眉心,心中腹诽了裴冀和柳渊千万遍。 裴冀来信,说明柳渊已经知道了忻城之事。这信中说的不清不楚,甲子锁天阵既是神族后人设下,也不提如何破阵,可不正是为难他? 林羡鱼躺在床上,脑海中搜寻关于甲子锁天阵的信息。可想了半天,却发现师父根本没提过这事。他翻了个身,无语的望着帐幔出神。 “大人,沈蔚然来了。” 门外传来玄羽卫的声音,林羡鱼一个激灵爬了起来。他让沈蔚然追踪荀琦,沈蔚然竟会出现在青石镇,莫非荀琦也到了这里? 正想着,门已经被人推开了,沈蔚然急急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木盒子。 林羡鱼愣了下,这盒子与白霈当时送给宋微装苍龙令的盒子一摸一样,难不成这盒子里装的是苍龙令? 沈蔚然喘匀了气之后,向林羡鱼说了这两日荀琦的动静。 那日,沈蔚然跟着荀琦进了药铺之后,却发现药铺之中有密道。荀琦顺着密道逃出了忻城,一路往西。他似乎觉察到了自己跟着他,这一路上总是昼伏夜出,也换了好几次身份。 沈蔚然跟丢了两次,却也不气馁。那翠鸟追着香味,最终在青石镇东边的一处村子停了下来。他赶到的时候,就见荀琦已经死了。 至于杀他的人,沈蔚然没有看到。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疑惑道:“那你这盒子哪儿来的?” 沈蔚然缓了口气,言道:“我在荀琦尸体下发现的。” 第66章 极境蛮荒 荀琦肩头的伤虽然不重,但因曝晒几日,伤口上又落了盐巴和烈酒,这伤势便也总是反复。他这几日又疲于逃命,根本无暇顾及,因而这伤便越来越重。 沈蔚然追到的时候,荀琦的肩头已腐烂,可见森森白骨,散发着臭味。他死在一处无人的院子里,致命伤在颈部。 沈蔚然见他身死,念与之相熟一场便想将他葬了。可翻动他的尸体,却发现他身下有处新翻的土,心下奇怪便挖开了,就找到了这个木盒。 林羡鱼仔细端详那木盒,确实与白霈装苍龙令的盒子别无二致,思索之下便打开了盒盖。里面放着的并非苍龙令,而是一枚珠子。 这珠子通体透亮,内部盈盈有水光晃动。 林羡鱼举着珠子瞧了半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将其收了起来。沈蔚然平安归来已是幸事,荀琦罪孽深重,也算是得到了报应。 众人在青石镇修整一夜,第二日天微微亮时,众人便又再次踏上了前往溟洲的路。 路上,林羡鱼忽然收到了沉渊楼的信。柳追月和江南城已经找到了邢罹,只是邢罹受了伤,正在前方的一处猎户家中休养。 至于白霈,此刻已经到了溟洲境内。信中提到,李云耀等人此刻齐聚凉山城外贪阆庄,似乎在等待时机。 贪阆庄…… 林羡鱼倒是听说过这个地方。 江湖中,凉山城贪阆庄与沉渊楼都是神秘所在。不同的是,贪阆庄的存在对于任何一方势力都不存在威胁。而沉渊楼做的是情报和刺杀的买卖,自然树敌不少。 贪阆庄庄主名唤妙尘,善剑法。二庄主妙盛是个白面书生,博古通今,才华横溢,极其平易近人。只是,这二人在江湖中极少露面,与江湖各派也并无多少来往。 这可真是有趣,一个凤凰斋,一个玄音教,竟然与贪阆庄有关。 林羡鱼顾不得其他,着众人快马加鞭入凉山城。 这日夜里,一行人终于抵达凉山,却见城中灯火璀璨,林羡鱼这才想起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九,明日便是春日了。 安顿妥当之后,霍白薰因担忧邢罹的伤势,先一步去了凉山城不远的村庄。林羡鱼和沈蔚然上了街去,万千繁华却无法入得二人眼。 裴冀提到的甲子锁天阵,林羡鱼终于想起来,师父曾经无意间提过。 他年幼时,师父有次醉酒提到了甲子锁天阵。那阵法是千百年前神族所设,是为将妖族挡于极境蛮荒之中。 可这只是个传说,这世上有无神魔都是个未知数。可裴冀提到这个,显然这甲子锁天阵是存在的。林羡鱼慢悠悠地走着,觉得自己又被柳渊给坑了。 凉山城中十分热闹,两人在街上走了一阵,发现根本是寸步难行,便转身进入了一家酒肆。 酒肆之中高朋满座,有说书人正打着竹板在说书。听客们聚精会神,显然是被他所说给吸引了。林羡鱼和沈蔚然找了一处地方落座,便有小二蹬蹬蹬跑了过来,送上了茶水。 林羡鱼和沈蔚然全然没有心思听,只闷闷地饮着茶。 忽的,酒肆之中响起了一阵掌声,有人高声道:“老头,你说那白泽冲破了甲子锁天阵,是因为喜欢上了凡尘的一个女子,那后来呢?” 林羡鱼闻言皱眉,沈蔚然也停下了饮茶的动作。两人往那边台上看去,就见那说书的老头子摸了摸胡须,笑了起来。 “这普通人的情情爱爱尚有诸多变数,何况是白泽和一个普通女子呢?这结局嘛……且听我细细道来。” 说着,竹板声起,说书人又再次讲起了故事。 林羡鱼眉头拧在了一起。 有书记载:白泽狮身,头有两角,山羊胡。传闻中,白泽乃是神兽,祥瑞之兽。此物能言人语,通万物之情,晓天下万物状貌。 可那都是传闻中的东西,怎得这些百姓还信了? 沈蔚然端着酒盏凑到旁边的桌子,去询问那说书人讲的是何故事。那妇人见林羡鱼和沈蔚然生得俊俏,又不似坏人,便将说书人讲的故事与二人说了个完全。 白泽的传闻由来已久,凉山城中百姓早都听过了,可还是喜欢听,说书人便也每日重复着这个故事,乐此不疲。 传说,当年神魔之战后,神族后人将世间存活妖魔拘于极境蛮荒之地,在凉山城南设下甲子锁天阵,又留下守阵之人隐匿于凉山城。 可几百年过去,甲子锁天阵出现异动。城中有一医女采药误入极境蛮荒之地,遇上了神兽白泽。白泽对此女一见倾心,借着女子尘世之气突破结界入凡尘。 后,二人成婚育有一子。一夜白泽无意间露出真身被女子看到,女子惊慌失措,但又因深爱白泽,装作若无其事继续生活。 可时间长了,女子发现白泽并不爱她。白泽也不再与女子隐瞒,告诉她,当初那些话不过是哄骗她,想借她出极境蛮荒。 女子伤心欲绝,可又无可奈何。 至于后来,白泽生怕那女子将自己的身份宣扬出去,便亲手杀了她。自那后,凉山城中便常有女子失踪,官府查了许久,也未查出半点线索,便也成了悬案。 妇人说到这里,摇头道:“那些女子啊,都是被白泽所杀。他是为了用血为引,破甲子锁天阵,让极境蛮荒里的妖魔出世。” 林羡鱼饮下一盏酒,摇头,“这世上哪有神魔,不过都是唬人的罢了。” 谁料那妇人却接话道:“公子莫要不信,这凉山城啊,最近可出了怪事。” 林羡鱼和沈蔚然对望一眼,装作好奇追问那妇人发生了何事。 妇人压低了声音,神色有些惊慌,将凉山城这半年来发生的事同二人说了。那边说书人的竹板已停,又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掌声。 妇人提到,半年前城中陈员外家的千金在绣楼里失踪,而后城中便出了好几桩女子失踪的案子。凉山城的城主薛崇派人追查至今,仍无线索。 月前的时候,陈院外一家一夜之间全部殒命,薛崇带人到的时候,只在陈家的墙壁上看到了两个字。——青冢。 陈家之事后,凉山城中加强了戒备,而这凶杀案却一桩接一桩。到现在,已经有五家人一百多口被无辜杀死。 要不是马上到春日了,城中百姓到了夜里都不敢出门,纷纷闭门不出。百姓之中盛传,肯定又是极境蛮荒之地的妖魔鬼怪又出来作乱了。 妇人说完,抬头看了眼酒肆外,见天色已晚,匆忙向二人道别。 林羡鱼和沈蔚然端着酒盏面面相觑,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故事听着荒诞,可这最后却与忻城的案子牵扯到了一处,实在有些意外。 第67章 聚阴池 林羡鱼招呼沈蔚然一道出了酒肆。夜色茫茫,行人寥寥,远处的屋脊如同凶兽的脊背起伏,那屋檐上扬起的犄角,形似兽首,等着猎物入口。 客栈里,伏魔司众人也已听说了城中之事,正在等着林羡鱼回来吩咐。 林羡鱼摆了摆手,让众人分散去打探消息。凉山城中骨女之事,先得探个清楚。至于那城主薛崇,他自然是要去见的。 众人出了客栈,林羡鱼一人前往薛府。此时夜已深沉,街上行人已然散去,偶尔有人提灯路过也是神色匆匆。不过走了一条街的功夫,城中灯火已尽灭。 林羡鱼先前来过凉山城,因而对城中还算熟悉。拐过了三条街,再往东去便是薛府所在的紫宸街。忽的,他眉头拢了起来,驻足不前。 右边的巷子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动,继而听得一声轻笑,一道人影倏地飞起,如春燕一般轻飘飘向远处掠去,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紫衣…… 夜色如水,那笑声如同落入深潭的飞石,惊起了一片涟漪。林羡鱼手落在了腰间的青海剑上,纵身跃上屋顶朝着那人消失的方向追了去。 那紫衣人在屋顶上时起时落,跃出凉山城后又隐入了树木之中,行动间灵巧至极。林羡鱼沉了沉眸子,眼底泛起了一丝寒意。 林羡鱼的轻功不错,在江湖上能与之并肩的屈指可数。可这人的身形如同一张纸又或一根羽毛,好似没有重量一般。 林羡鱼眼看那人没入了林中,不知为何一颗心忽然砰砰跳着,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沸腾了。他有些激动,伏魔司多年,鲜有对手,如今倒碰到了一个。 林羡鱼施展身形,紧跟着那人进入了林中。 那人的身影在前头忽隐忽现,一时与黑暗融为一体全无痕迹,一时又似天边流云飘荡徘徊。林羡鱼下意识地暗暗叫好,这人的轻功着实让人惊艳。——自由,飘逸。 林羡鱼断定此人不是江紫衣,至于是不是李云耀,那便也只能等自己追上了再说。可他用尽了全力,仍旧与那人隔了三丈的距离。 林木之间,有寒鸦落在枝头上凄鸣,荒草在夜风的摇曳下,发出私语之声。前方那身影陡然停了下来,落在一处断壁之上。 夜风拂着那人的衣摆,林羡鱼忽然觉得视线似乎被一层雾挡住了,眼前的一切变得有些虚无缥缈,模糊不清。 正在这时,那紫衣人忽然动了。笑声有些瘆人,凌空而起在空中一翻,眨眼便没了踪影。衣摆带起的风,惊起了枝头的寒鸦,几声啾鸣,阴恻恻地朝林羡鱼所在的地方望了眼,然后扑腾着翅膀飞向了高空。 林羡鱼掠了过去,落在了那人刚才站着的地方向四周望去,哪还寻得到那人的踪影。 夜风徐徐吹得树叶簌簌作响,偶有一两片落下,被风带着晃悠悠地在半空中飘荡,后又轻轻落了下去,不甘心地往前起跃弹跳,最终还是扑落在了荒草里。 眼前是一处废弃的宅子,院前早已坍塌,但屋舍保存的还算完整。长廊曲折,院中亭台楼阁,后院中花草肆意地生长,攀在了墙上。 林羡鱼敛了敛眉头,这宅子虽已残败,但仍可以看出当年的恢弘气势。只是,他抬头的时候,发现这宅子上空黑云密布,隐隐有阴气流动。 仔细看去,林羡鱼终于发觉了不对之处。这处宅子在山坳之中,四周山峰较高,常年照不到日头,那院中栽种着柳树,赫然是一处活的聚阴池。 林羡鱼只觉得头皮发麻,先是在忻城遇到了个白虎衔尸地,这会在凉山城又遇到了聚阴池,这溟洲还有个甲子锁天阵…… 也不知该说是自己命不好,还是说命太好。 腰间的青海剑此刻发出阵阵龙吟之声,剑身之上蓝光闪动,颤动着似是要出鞘。 林羡鱼来溟洲之前,李/青悟曾与他私下谈过,提到了几处可以成就骨女之身的阴地和阵法,而这聚阴池便是其中之一。入了聚阴池,想要出去,只有杀死聚阴池中的虬褫。 传言中,有鳞曰蛟龙,有翼曰应龙,有角曰虬龙,无角曰螭龙。此物乃龙的一种,喜在聚阴池中修炼,全身为白色,蛇身较细,蛇信为黑,有剧毒。 林羡鱼见多了稀奇古怪的事情,虽然也不信这世上真有龙,可虬褫确实存在的。但是,他心中仍有疑惑,那紫衣人到底是如何不见的?为何要入此处? 林羡鱼如此思索着,青海剑上蓝光爆盛,铮鸣不已。他拔出了青海剑,沉着眸子往废宅中望去,就见后院废弃的水塘之中忽然翻起了浪花。 “林掌首,别来无恙。” 夜空之下乍起清冷的声音,两道人影落在了废宅中院的屋顶上。正是那日在沉鱼楼时遇到的紫衣人和青衣女子。 林羡鱼摩挲着青海剑的剑刃,冷冷笑了起来,抬眉看向那二人,“李云耀,花锦城。” 紫衣男子斗笠下的脸上绽出一丝复杂的情绪,双手攀在一起,笑声如同百鬼哭嚎,“李云耀……好久远的名字。” 青衣女子手上一动,叮叮咚咚的铃铛声响起。那边的水塘中有一物蹿了出来,发出一阵瘆人的嘶吼声,朝林羡鱼卷了过来。 是虬褫。 这条虬褫约莫三尺长,头上有犄角,全身鳞甲白中透着金色的光芒,双眼乌黑如宝石,行动急速,一张口,一股黑雾朝林羡鱼面门喷了来。 花锦城晃动着手腕,娇俏的脸上满是森寒之意,似乎誓要林羡鱼葬身此处。 林羡鱼提气跃起,躲过虬褫的毒气,提剑朝左侧闪去。身影晃动之下,青海剑已至了那花锦城面前三寸处。 忽听耳后生风,虬褫跃起朝林羡鱼背后咬来。林羡鱼长剑回撤,横挡,脚下一错,挥掌朝花锦城胸口打去。 那紫衣人始终没有动,似乎入定了一般。 花锦城唇角微勾,眼底闪过一丝嘲讽,身子急速向后退去,手上动作却未停。那虬褫一招不中,又再次扑了过来。 林羡鱼一个回转,提剑扬起,剑光自虬褫头顶直落而下。就听“叮”的一声,却只划出了一道白光。虬褫身形灵巧,又有花锦城操控,林羡鱼敛了敛眸子,冷笑了一声,身形灵巧闪出,一剑斜刺。 青海剑倏地幻化出万千叠影,等再看他人已经绕到了花锦城身后。长剑绕身而过,脚下踢出,花锦城忙向一侧躲去。 不料,虬褫却已到了眼前,黑雾弥漫,一股腥气钻入了花锦城鼻中。身后忽然伸来一只惨白的手,拽住花锦城的肩膀往后一拖,长剑扫了出去。 第68章 图谋 林羡鱼眸子又冷了几分,李云耀和花锦城二人本就不容易对付,身后还有个虬褫。他沉了沉心思,青海剑扬了起来,剑身之上蓝光大盛。 暗夜之下,青海剑陡然斜刺了出来,剑芒所过之处,碎石乱飞,威势惊人。 青海剑光芒一转,腾空而起朝左侧横扫。花锦城花容失色,身形向一侧掠去,哪想被剑气划过了肩膀,顿时肩头血流如注。 李云耀脚下一错,提剑迎面而来。赤红色的剑刃往前一挡,撞在了青海剑上。一红一蓝的两道光芒闪了闪,顿时剑气四横。 林羡鱼眉头紧皱,凌空迎上,又是一剑劈下。红芒射出,速度极快,转眼急至。林羡鱼一一当下,但看李云耀,只见对方头上的斗笠“砰”的一声碎成了两半,露出的那双眸子里赤红。 林羡鱼暗道不好,青海剑凌空祭起,挡住了横空削来的长剑,身子向后滑去,长剑往左边一挑,将追来的虬褫甩了出去。 李云耀向后退去三步,忽而扬手夺去花锦城手中的长笛,随手一甩,一道内劲飞了出去。就见那水塘中水花涌起,虬褫落入了水塘中。 天地间再次安静了下来,花锦城一脸讶异地看着李云耀,不知他意欲何为。 林羡鱼手持着青海剑立于墙头上,心生疑惑。李云耀方才挡住自己一击,看似是在救花锦城,却实际上替自己挡住了虬褫,这人到底安了什么心思? 正思索间,就听李云耀幽幽道:“林掌首何必性命相博,我倒是有一事想与林掌首相谈。”说着,他向一脸怒意的花锦城摆了摆手。 花锦城沉沉吸了一口气,向半空中扬了扬手。立刻有几条人影射了出来,眨眼的功夫,废宅前的空地上便多了一张桌子,两张椅子,桌上有茶和几样糕点。 林羡鱼摸了摸鼻子,看来这废宅确实是他们蓄养骨女的所在,那虬褫也是他们所养。只是,这个时候,阴宅之内,与魔道中人把酒言谈,倒还是头一遭。 李云耀负手从屋脊上掠了下去,在桌旁落座,提起酒壶优雅地斟酒,见林羡鱼站在屋顶上没动,神情缓和了几分,笑道:“林掌首莫不是怕我在酒中下毒?” 说话间,李云耀执起酒盏至唇边,笑着饮了下去。 林羡鱼提着剑静静地看着,后又笑了起来。看来,今夜是着了李云耀的道。既来之则安之,那便听听他要说何事。 林羡鱼在李云耀对面落座,端起酒盏瞧了眼。酒色如琥珀,酒香四溢,确实是美酒。他想都没想仰头饮下,望着李云耀笑了起来。 “不知阁下要与我商谈何事?” 李云耀回头瞧了眼立于身后的花锦城和那几个黑衣人,摆了摆手。花锦城有些不甘心地看了林羡鱼一眼,愤愤地退了下去。 废宅之前,就只剩下了李云耀和林羡鱼。 夜色苍茫,风吹过荒草带起一阵枯涩的草木香。寒鸦复栖于枝头,黑沉沉又阴森森的眼睛瞧着这边,凄凄叫了几声。 林羡鱼玩弄着手中的酒盏,抬眉看李云耀。这个人,当年也曾是天之骄子,世人仰慕,却因小人算计挑唆,终是被万人唾弃,堕入魔道。 林羡鱼很多时候都在想,所谓正道魔道,真的就可以分得清楚吗?魔道中人,大多也是身不由己,并未做过恶事,却被世人不耻。而正道中,多有伪君子。 林羡鱼握着酒盏摇了摇头,心中失笑。或许,这世上活得最自在,最潇洒的便是亦正亦邪之人。譬如,月长歌。他看得透彻,便也活得明白。 李云耀不知他何故发笑,却又再次提壶为他斟酒,声音漫漫,“今夜引林掌首来此,是有一事欲与林掌首图谋。” 林羡鱼敛眉,侃侃笑道:“不知阁下要图谋何事?” 李云耀放下酒盏,望着黑夜中起伏的山脊,声音缓慢而冷寂。 李云耀所求之事,在林羡鱼听来如同天方夜谭。他邀请林羡鱼与他们一同入溟洲,破极境蛮荒外的甲子锁天阵。 据李云耀所知,破甲子锁天阵需要沉云珠,而那颗珠子本来是在他的手上,可是在忻城的时候,花锦城不慎遗失在了沉鱼楼。 那夜林羡鱼等人去沉鱼楼的时候,李云耀就在沉鱼楼中,在寻找那颗沉云珠。可是,他们看到了林羡鱼和江紫衣,因而退了出去。 花锦城怀疑珠子在荀琦身上便去追他,不想荀琦狡猾,带着花锦城在忻城的巷道里绕了数圈,看到林羡鱼出了沉鱼楼,便自己伤了自己,被林羡鱼送回了衙门。 林羡鱼等人离开沉鱼楼后,李云耀与花锦城回到了沉鱼楼中,遍寻之下并未寻到沉云珠。花锦城知晓青玉房中有密室,谁料进密室之时被楼中的姑娘听到,担心事情败露,便也酿成了惨剧。 林羡鱼听到这儿眉头微蹙。李云耀这话,似乎在告诉自己他与花锦城并不是一个心思,而沉鱼楼的案子则是花锦城所为。 可仔细想来,若说花锦城是凶手倒也说得过去。沉鱼楼中的人都与她相熟,毫无防备之下杀人确实可以一击必中,更何况那些人都不懂的功夫。 只是,先前林羡鱼猜测白云寨和沉鱼楼的案子白霈有份参与,且沈蔚然和白箫都提过那个黑衣人。莫非,花锦城便是那个黑衣人? 林羡鱼暗暗摇头,按白霈所说,黑衣人给他苍龙令的时间,再看花锦城的年纪,时间上有出入。 林羡鱼浅呷一口酒,笑着摇了摇头,眸光中星光点点,“我有一事不明。” 李云耀显然没料到林羡鱼会打断自己的话,却还是点了点头,“林掌首请问。” “当年给白霈苍龙令的黑衣人,可是你?” 李云耀闻言微微愣了下,复又摇头,冷哼了声,说道:“自然不是我。若我手中有苍龙令,又有沉云珠,何须惹出这么多麻烦。” 林羡鱼心中了然,便也耐着性子继续听李云耀说了起来。 破甲子锁天阵需要沉云珠,而苍龙令则是打开极境蛮荒的钥匙。所谓极境蛮荒,其实便是溟洲秘境,鬼溪族的禁地。 李云耀之所以相邀林羡鱼,实则是因他知道林羡鱼手中的青海剑,是可以破甲子锁天阵中的冥界十八阵。若是没有青海剑,即便有沉云珠和苍龙令,也是到不了溟洲秘境。 李云耀迎上林羡鱼的眸光,声音阴沉,“我只要溟洲秘境之中的冥帝幻幽石,事毕后,自会将残害那些女子的元凶送到府衙。” 林羡鱼没由来的笑了起来,先是江紫衣要自己找苍龙令,此刻又来了个李云耀要与自己合作…… 第69章 异心 林羡鱼自知李云耀若是想要拿自己,有千万种法子。他将此事说了出来,肯定有自己的谋算。恐怕那极境蛮荒之地,不是他能应付得了。 林羡鱼暗暗发笑。一桩白云寨的凶案,查到现在竟然出了这么多的岔子,这李云耀虽是魔道之人,可看眼前这情形,他跟那些人并非一条心。 冥帝幻幽石…… 林羡鱼想了许久,确定师父没有提过,而他在古籍中也没有看到过。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帝宫之中春翡阁有可能会有关于冥帝幻幽石的线索。 林羡鱼心中腹诽柳渊,能查到溟洲之事和鬼溪族,为何就不能将鬼溪族的事说个清楚,非要云里雾里地折腾自己。 几盏酒下肚,夜色越发清冷,天地间一片沉寂。 林羡鱼缓缓放下酒盏,微微敛着眸子瞧着李云耀,“你所谋之事,我尚需考虑。”言罢,纵身一跃,人已掠了出去,眨眼便没入了黑暗之中。 李云耀没有阻拦,也没有追,仍旧握着酒盏,眼神落在林木之间,不知在思索什么。 花锦城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声音冰冷如冬日霜雪,“想要青海剑,凭你李云耀的功夫,何须如此费力?” 李云耀没有抬头看她,唇角扬了起来,冷声道:“你莫要以为我不知你心中所想。你和你那位兄长各存心思,入溟洲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花锦城敛眉,在李云耀对面坐了下来,玉葱般的手指掠过垂下的发丝,眼眸清冷。李云耀的话并没有错,可被人戳穿了心思,到底心里有些不舒服。 李云耀将酒盏掷在了桌上,起身甩袖,冷冷笑了声,转身离去。 他没有心思与花锦城说道,这世上各人都有所求。花锦城与玄音教主所求他没有兴趣追根究底,只是殊途同归各谋其事罢了。 花锦城捻着杯盏,微微侧目瞧着那废宅。水塘之中虬褫翻滚,激起一片片涟漪,却冲不出水塘周围布下的阵法。废宅之下,阴森寒冷,却是另一个让人毛骨悚他的场面。 林羡鱼一路急匆匆回了客栈,来不及深思就见十二和白衣回来了。白衣喘匀了气,忙向林羡鱼禀告他们得知的事情。 一年前,凉山城便有骨女出现,城主薛崇派人查探,却毫无线索。可这事情没过多久,薛崇的女儿薛雁便被人掳了去,至今未归。 至于凉山城中盛传的白泽之事,并非空穴来风。他们从一老者口中得知,这城中确实有守阵人,只是时间久远,却已无迹可寻了。 林羡鱼揉着额角,听白衣和十二说完,叹气道:“怎得,这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白衣和十二面面相觑。他们在城中探查的时候,也觉得这事情诡异的很。且不说薛雁之事真假,就那神兽白泽,就够荒唐了。 林羡鱼思索良久,仍旧毫无头绪,起了身朝二人摆了摆手,“我出去转转。”说罢,便已跃上了墙头,起落间已蹿出去三丈远。 白衣和十二嘴角抽了抽,抬头看了眼如墨的苍穹,一脸无奈。 林羡鱼一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夜风掠了过去散了繁复的心绪,却又再次萦绕上心头。忻城之事仍有诸多疑点,而自己被引来了溟洲…… 林羡鱼突然就停下了脚步,眸光几转之下,朝半空中招了招手。 有玄羽卫落了下来,躬身施礼,“掌首。” “去,给曲长亭去信,让他去苍龙山请月长歌往府衙保护宋大人。” 林羡鱼抬头,见自己不知何时又到了晨风街上。街尽头,薛府门前挂着两盏红灯笼,在台阶上投下两圈微黄的光影。 林羡鱼在原地站了许久,始终不太明白李云耀的目的到底是为何。他和花锦城诱自己去废宅,知晓那地方是一处聚阴池,却又邀自己与他同往溟洲秘境。 若真如自己猜测,李云耀和那些人心思不同,可花锦城在身侧,为何任由他将此事说了出来。难道……花锦城和玄音教之间也存了各自的心思? 如果真是这样,那倒是能解释忻城的事情了。花锦城和玄音教主非一心,一个掳人,一个从中破坏。一个杀人,一个却借机会达到自己的目的。 却不知,这杀人的是花锦城,还是那位玄音教主?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已是三更天了。城中灯火俱灭,薛府也唯有大门口的灯笼亮着。院中黑漆漆一片,巡逻的将士提着灯走过,铠甲摩擦发出阵阵声响。 林羡鱼蹲在屋顶上,听着院中的动静,心道:这薛崇未免也太节俭了,一个城主府夜里竟然不亮灯? 薛崇的母亲是柳渊的姑姑,东岳长公主柳岑。柳岑下嫁镇远将军薛枫,得了凉山城为封地。薛崇出生后,深得先帝喜爱,便下召令任薛崇为凉山城城主。 虽说,凉山城仍是东岳属地,但实际上却如同各路诸侯国一般,自成一国,只需每岁向柳氏皇族纳贡。 林羡鱼是见过薛崇的。三年前的中元节,薛崇前往京都,当时柳渊着伏魔司众人保护薛崇,林羡鱼便是那次见到了他。 薛崇的相貌像极了长公主,是当世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他为人和善,谈吐风雅,更是添了几分夺目的气质。 林羡鱼正思索着,却听到那边的院中传来了一阵响动。他抬头朝那边瞧去,就见一间屋内亮起了灯火,一人的剪影落在了碧纱窗上。 看身形,是薛崇无疑。 林羡鱼皱了皱眉头,一个鹞子翻身掠了出去,轻飘飘地落在了那间屋子院中的树上。 薛崇似是在沉思,手中捧着一卷书册,随手翻了几页,又重新放回了桌上,轻轻叹了口气,双手落在了额间,轻轻揉着。 林羡鱼扫了一眼四周,心中纳闷。这个时候,薛崇不应该在歇息吗?怎得就突然起了身看起书来了? “薛城主可想清楚了?” 屋内忽然响起一男子沙哑的声音,一个瘦削的影子出现在了床上。那人戴着斗笠,双手拢在袖中。他的声音似是尖锐的东西划过墙壁,有些刺耳。 林羡鱼听到这个声音,想到了白箫和沈蔚然提到的黑衣人。这人的装扮和声音,以及动作都像极了他们口中那个给白霈苍龙令的人。 就见薛崇抬起头来看着那人,鼻中发出一声冷哼,摇头。 “阁下掳我爱女,又想我为你们做事,如此不合算的买卖,恕薛某不能答应。”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原来这人掳了薛崇的女儿,是想逼他与自己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却不知,为何找上了薛崇? 第70章 帝君白悟舟 薛崇的话很少,拒绝的意思也十分明显,那人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转身在窗前的桌旁坐了下来,端起了桌上的茶盏。 屋内二人仍旧在说话,林羡鱼聚精会神地听着,可算是明白了这人到底是要做什么。 薛家世居凉山城,先帝当年下嫁长公主又赏封地,原是他知晓凉山城中有守阵人,而这守阵人,只有薛家历代家主知晓。 林羡鱼暗暗叹气,没成想这所有的事情都和京都有关。柳渊年幼继位,恐也不知晓这其中的秘密。 那人绑架薛雁本是想让薛崇说出谁是守阵人,好引众人破甲子锁天阵。无奈,薛崇是个执拗的人,一直不肯吐露半个字。 林羡鱼拢头,薛崇爱女被绑这么久,他却一直不松口,难道知晓薛雁性命无忧?还是说他早已有了安排?但玄羽卫说过,薛府近来并无任何动静。 薛崇站起了身子,摇了摇头,冷声道:“你求财,却做着伤天害理的事。我薛崇与你道不同,你若再不走,休要怪我不客气。” 那人听闻薛崇这话,怪笑了几声,将茶盏轻轻放在桌上,“薛城主,你莫非连自己女儿的性命都不顾了?” 言罢,他微微一顿,又道:“薛小姐生得冰雪聪明,跟个瓷娃娃似的,实在让人欢喜。我倒是有心想收她为徒,可无奈我那些属下……” “你莫要欺人太甚!” 薛崇忽而转过身来,拂袖怒道。“你若敢动我雁儿一根汗毛,我定让你万劫不复!” 那人失笑,起身向薛崇走近两步,缓缓摇了摇头。“哦?却不知是怎么个万劫不复法?” 林羡鱼听这二人谈话,只觉得脑壳疼。薛崇乃一方霸主,想要擒住他是极其简单的事,却为何又一而再再而三的忍气吞声,莫不是这其中还有别的纠葛? 他这正思索,却见薛崇忽而手一挥,顿时整个薛府的灯亮了起来,如同白昼。无数玄甲兵冲了出来,将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屋门“咯吱”一声被拉开了,薛崇走了出来,负手立于门前,面若寒霜。“阁下若再不识趣,薛某也只能将你强留在此了。” 话音落,屋内那人干笑了几声走了出来,站在台阶前望着满院子的玄甲兵,缓缓转过去看着薛崇,“如此而已,想留下我,痴心妄想。” 林羡鱼叹气,这人功夫不差,就凭这些玄甲兵想擒住他,薛崇未免想得也太简单了。 林羡鱼向那人看了去。台阶上的人一身黑衣,外头罩着一件宽大的斗篷,瞧不出是男是女。头戴斗笠,那露在外面的手臂惨白。 果然是白箫和白霈口中的那个人吗? 林羡鱼不由得暗笑了起来,废宅之中遇李云耀虽说多少是被算计,可也不算是毫无收获。自己心中多有疑惑尚未解开,这一趟薛府遇到此人,也不算白走这一遭。 林羡鱼寻思着这人既然是所有事件开始的祸源,何不今夜就将他给捉住?思索至此,他站直了身子,晃着青海剑的剑穗,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笑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听来尤为显耳,众人纷纷抬头朝树上看了来。 “阁下今夜便留下吧。” 林羡鱼身如轻燕从树顶上掠了下去,青海剑一转,扬眉朝那人瞧了去。就见后者身子微微滞了下,鼻中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薛崇显然没料到固若金汤的薛府竟然还会有人闯了进来,而他们竟一点都没察觉。可目光落在林羡鱼手中的青海剑上,顿时瞳孔收缩,瞬而眼底升腾了一丝亮光。 林羡鱼落在了院中,轻轻拂了拂衣袖,朝薛崇微微颌首,笑道:“林羡鱼见过薛城主。在下不请自来,万望莫怪。” 薛崇自是欢喜,抬手朝玄甲兵挥了挥手,沉着眸子道:“都退下,这位是伏魔司掌首。” 玄甲兵一听顿时往后退了数步,有些奇怪地看着林羡鱼,心中在思索他此刻来凉山城是为何事。 黑衣人扫了林羡鱼一眼,方才的不屑尽收,暗暗叹了口气。江湖上有如此风采的年轻后辈,却都出自玄门正宗,当真是可惜。 林羡鱼也不与他废话,忽而身形跃上高空,龙吟之声响彻天地,青海剑已然出鞘,数道剑气朝黑衣人头顶砸了下去。 玄甲兵早已护着薛崇退到了一边,就见院中刀光剑影,一黑一红的两道身影蹿起又落下,复又纵上高空。剑气相撞,耳畔嗡嗡嗡直响。 林羡鱼剑锋一转,也不管黑衣人向他飞刺过来的剑,向后一跃,忽然转身一个翻转,青海剑朝黑衣人背后扫去。 黑衣人听风辩得他的招式,一招平湖断月反身一刺,又接了一招长虹贯日,身形已跃至高空,朝林羡鱼头顶斜斜劈来。 三十招的功夫,林羡鱼已经看清了他的招呼,忽而想起一个人来,不由得失笑,手中长剑如夕阳西垂,玉泉跃金鱼,剑气浑然天成,不给对方丝毫的机会。 两人斗得天昏地暗,薛崇拨开挡在身前的玄甲兵,望着斗在一起的两道身影,微微敛着眸子,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心中思绪万千。 黑衣人心中骇然,他与林羡鱼从未谋面,却也听过无数与他相关的传闻,但从未与他交过手,如今看来这年轻人的功夫绝不在自己之下,更何况还有个薛崇,以及几百的玄甲兵。 思至此,黑衣人心中发狠,冷笑一声长剑随身而动,只见长袍凛凛作响,眼中陡然亮起了赤红色的光芒,长剑斜劈,脚下错步朝林羡鱼攻了过去。 林羡鱼见他使出了全力,自然不敢大意。青海剑祭起,周身剑气凛冽,一道蓝色的光芒在他四周散开,光圈值中,无数剑影随青海剑散开,随着他手上一动,剑气朝黑衣人飞射而去。 黑衣人吃了一惊,长剑往身前一横,一道残影闪过,人影已落在了左侧三步之遥的地方,剑刃翻转,挡开了剑气。 林羡鱼见他这架势知晓他要逃,微微敛了敛眸子,剑身一转,人随剑动。 夜幕之下,就见蓝色的光芒如同飞逝的流星,留下无数道残影,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林羡鱼已到了黑衣人身前。 他微微敛着眸子,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长剑从那人肩头划了过去,忽又纵身而起,斜削之下,斗笠一分为二落在了地上。 黑衣人提剑回身翻转,朝墙角滑去,却见林羡鱼手上一扬,九根锁魂针已射了出来。 “帝君白悟舟。” 林羡鱼瞧着被锁魂针控制的黑衣人,冷冷笑了起来。 第71章 引路 二人不过拆了百余招,黑衣人已经落败。周围的玄甲兵望着一身清冷,眉眼弯弯的林羡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林羡鱼缓缓还剑入鞘,慢悠悠地走了过去,看着一脸惨白的白悟舟,眉头上扬,也不知是因捉住他如释重负,还是替他惋惜,长长叹了一口气。 薛崇见人被捉住,就要指挥玄甲兵捉拿,岂料林羡鱼却抢先一步将白悟舟提起,跃上了墙头,“薛城主,林某待会再来拜会。”言罢,纵身一跃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众人看着林羡鱼带走了白悟舟,一个个面面相觑,抬头看薛崇。 薛崇眸子沉了沉,深吸了一口气,朝众人摆手,“不用追,去请秦姑娘过来。” 身侧的护卫愣了下,却也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忙招呼众人退了下去,折身往薛府的别院去了。 林羡鱼一落在客栈的院中,将白悟舟扔在了地上。玄羽卫听到声音冲了出来,就见林羡鱼一脸笑意,正盯着地上的白悟舟。 沈蔚然和揽雀二人皱着眉头,待瞧清了地上人的样貌,登时身子有些僵。 揽雀仰头,说话都有些结巴,“大……大……大人,他……他是帝君……白悟舟?” 林羡鱼点头,手摩挲着下颌思索了下,招呼揽雀凑到身边来,低声道:“连夜将人带去忻城,让曲长亭寻个地方将他关押起来。” 沈蔚然眉头微拢,有些不解道:“林掌首,为何不审他?” 林羡鱼摇头,帝君白悟舟可不是一般人。当初凤玉能指引自己去昊天楼,皆是因往日情分。可白悟舟与自己没有半点交情,就算他肯说,那也只不过是知道了此事的冰山一角。 想要彻底查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知晓那些人真正的目的,或许李云耀的邀请是个不错的选择。 揽雀没有吱声,让人给白悟舟换了玄羽卫的衣衫,带着四人押着白悟舟连夜出了凉山城,快马加鞭往忻城赶去。 林羡鱼自是不会让薛崇等太久,他略作歇息之后,便与沈蔚然一同再次踏入了薛府的大门。 薛府的玄甲兵已经撤去,薛崇坐在院中,身侧有一女子红袖添香,桌上温着好酒,似是在等着林羡鱼。听到声音,他抬头瞧了过来。 林羡鱼拂开眼前垂下的枝条,眼见满是笑意,上前朝薛崇施礼,“伏魔司林羡鱼见过薛城主。”言罢,向他引荐身侧的沈蔚然。 薛崇眉眼间淡淡,从二人身上扫过,伸手指了指一侧的空座,又着那婢女为二人斟酒,“林掌首深夜前来,为薛某解决了一桩难事,几杯水酒实难表达薛某之感激。” 林羡鱼和沈蔚然落座,执着酒盏微微抿了口,赞了声好酒,末了,就听林羡鱼说道:“薛城主,林某前来是想问薛城主凉山城中发生的事。” 薛崇早就知道他此来的目的。林羡鱼带着玄羽卫入凉山城之时,他便已经知晓。忻城离凉山城并不远,林羡鱼查的案子,他也清楚。 林羡鱼与沈蔚然轻呷美酒,听着薛崇述城中之事。 凉山城中骨女之事早就有传闻,但因一直查无实证,薛崇也只能着玄甲兵暗中追查。直到半年前,薛雁生辰那夜,有人潜进了薛府。 那人正是白悟舟,他本是想从薛崇口中得知甲子锁天阵守阵人的消息,无奈薛崇不肯告知,便绑走了薛雁威胁与他。 后来,凉山城中便出现了骨女杀人案,现场都有留下“青冢”二字。薛崇心中猜测是白悟舟等人所为,但这些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每每追到一点线索,便又失去了踪影。 如此反复,便也是半年之久。 薛崇手下有个善寻踪觅迹的暗卫,前些日子追踪到了城外的那处废宅,却只遇到了虬褫,跟去的玄甲兵尽数殒命于此。 薛崇听闻此事,从古籍中查到那是一处聚阴池,却并不知晓其中有别的奥秘,只让人密切留意城中陌生面孔与那废宅的动静。 林羡鱼听着薛崇说这些,颇有些无奈。他现在想知道的事情只有两件,第一便是为何薛崇不拿那秘密换薛雁,这第二便是那守阵人到底是何人。 薛崇摆了摆手,“林掌首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这事后,城中忽然涌进了不少江湖人,且似乎都与贪阆庄有关系。贪阆庄是何时出现在凉山城,薛崇自己都不知道,而江湖传言,贪阆庄两位庄主极为神秘,更是无从打探消息。 薛崇觉得此事不简单,便命暗卫瞧瞧潜入贪阆庄,可派出去探听消息的人却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不但没有任何消息传回,竟全部失踪了。 后来,那黑衣人再次入府逼迫薛崇说出守阵人,薛崇思索再三,却始终不愿意说。在他看来,骨女之事已是诡异,这些人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肯定目的不简单,若是自己说了守阵人,恐怕也保不住薛雁的性命。 林羡鱼也不知该感叹薛崇聪明,还是感叹他的冷静。自己的女儿在别人手上,他竟能如此的泰然自若,实在让人费解。 可仔细一想,林羡鱼却又觉得薛崇这人有些冷血。皇家贵胄,本就佳丽无数,薛府又不止薛雁这一个孩子,薛崇如此冷静倒也正常。 沈蔚然揉着眉心,暗叹薛雁投胎投的不好,偏偏投在了王侯家。 薛崇哀哀叹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二位是否觉得我这为父的冷血?其实,你们都错了。”说着,他扭头朝长廊尽头看去。 林羡鱼和沈蔚然不知他是何意,循着他的目光瞧了去。 就听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黑暗中跑了出来,扑到了薛崇的怀中。身后提灯的丫鬟惊得花容失色,只低声唤着,让她小心些。 薛崇面色柔和,伸手抱起怀中的小人儿,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指着林羡鱼和沈蔚然说道:“雁儿,叫人。” 小丫头转过头来,歪着头盯着二人瞧了半天,声音糯糯地唤了声“小哥哥。” 薛崇怀中的小丫头约莫七八岁的样子,穿着身粉色的锦缎宫装,发间簪着花儿,肤色胜雪,双眼如珠如玉,又似两颗宝石,闪着耀眼的光芒。 这丫头与薛崇样貌有七八分的像似,笑起来时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十分讨喜。 林羡鱼和沈蔚然恍然大悟,薛崇之所以毫无焦急之色,是因薛雁根本就没被绑走。可……那白悟舟当初掳走的到底是谁? 薛崇似是瞧出了二人的疑惑,笑着摇了摇头,言道:“雁儿获救,还得谢过林掌首引路。” 林羡鱼闻声愕然,却听薛崇道出了四个字。 “城外废宅。” 第72章 守阵人 林羡鱼等人入城后薛崇便让人暗中盯着,得知林羡鱼追着一紫衣人往废宅方向去了,即刻安排了人跟随,发现那紫衣人竟然是失踪已久的李云耀,而他身边的女子是玄音教的人,猜测那废宅不简单。 林羡鱼等人离开废宅后,薛崇的暗卫潜入了废宅,费了一番功夫之后才找到了地下密室的入口。果然,在密室中发现了城中失踪的女子以及被掳走的薛雁。 林羡鱼讶然,废宅中有虬褫,自己的青海剑或许能制住此物,可薛府的玄甲兵…… 沈蔚然更是错愕,且不说薛崇步步为营,就单说薛雁。这小姑娘不过七八岁,被人掳去半年之久,关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之中,如今获救,却跟个没事人一样,着实不简单啊。 薛崇逗弄着薛雁,抬眉向林羡鱼说道:“二位不是想知道守阵人是谁吗?”说着,伸手指了指怀中的薛雁,眼中满是无奈。 “是她?” 林羡鱼和沈蔚然惊得站起了身,盯着怀中薛崇怀中笑得无邪的薛雁,瞳孔猛地收缩,只觉似乎听了个笑话,一脸地不相信。 薛崇却点了点头,无奈道:“确实是她。” 当年,神族后裔在极境蛮荒入口留下甲子锁天阵,将破阵之法交给了世代居住于凉山城的薛家。而薛家一直守着这个秘密,可每一代守阵人却都是女子。 薛雁出生之时便与常人不同,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白光,胸口更是有一朵盛开的重瓣莲花,正是每代守阵人才有的印记。 薛雁出生后,薛崇便对她百般疼爱,却又忧心不已。然至薛雁长至五岁,凉山城中一直很平静,便也以为此事到此为止了。 后来城中出现骨女,又有当年白泽的传说开始流传,薛崇意识到事情不对,当时想将薛雁送走,可薛雁当时说了一句话,让他放弃了那个念头。 林羡鱼倒是好奇,年纪尚小的薛雁说了什么话让一城之主安坐。 薛崇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捏了捏薛雁的脸颊,“她啊,那会戳着我的脸,说‘爹爹别怕,会有命定之人出现,破了薛家的命数。’” 薛雁方才还在咯咯咯地笑着,听到薛崇说这话,转过头来伸出如藕一般的手,指着林羡鱼,笑眯眯道:“爹爹,他就是命定之人哦。”说着,捂住笑道:“还有秦姐姐。” 秦姐姐…… 林羡鱼心里咯噔一下,眨了眨眼睛,握住薛雁的手,正要问她口中所说的秦姐姐是不是自己头疼的那个人,就闻到一阵香风袭来,身侧落下一道倩影。 那女子如同一片叶子轻飘飘落了下来,身着雪白衣衫,裙摆绣着凌霄花,随风飘动,修长的腿如同美玉,在纱裙中若隐若现。 女子肤色泠泠胜雪,如墨的发丝挽成凌虚髻,簪着一根白玉凌霄花步摇,垂下的发丝随风飘荡,丝丝缕缕如同倾泻的瀑布。 娥眉之下,那双眼眸泛着星光点点,似万堆白云激荡茫茫然然。天地万物,在她的眼眸之中如梦如幻。她手掠过额前的发丝,在夜幕之下的橘黄色光晕里,仿佛玉蕊浮动。 林羡鱼瞧见她喉咙发紧,忽而起身就向院外掠去,女子却比他的速度更快,残影之后,她玉臂一拽,扯住了林羡鱼的腰带。 “林羡鱼,我又不是母老虎,你看到我跑什么?” 女子提气拽着林羡鱼往院中落下,却见林羡鱼一个转身,朝外又滑了去。不等女子追来,他跃上墙头,皱眉道:“秦无雁,你好歹是宗门少主,能不能矜持点?” 秦……秦无雁…… 沈蔚然目瞪口呆地看着双手叉在腰间,狠狠瞪着林羡鱼的女子,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 林羡鱼与秦无雁有婚约之事世人皆知,可让沈蔚然诧异的是,这位宗门少主的性子完全与她那样貌气质不符。 若秦无雁静静地站在那儿,必会让人觉得是个温柔娴雅的大家闺秀。可这一开口,不光嗓门大,说话更是不拘小节,实在出乎意料。 秦无雁瞪着林羡鱼,恨恨道:“你下来!” 林羡鱼站在墙头上使劲地摇头,“不!坚决不下来!” 看到二人这般,薛崇和沈蔚然嘴角抽了抽。这一个是宗门少主,一个是当朝四品,怎么说起话来跟小孩子吵架似的。 薛雁双手捧着脸颊,笑眯眯地看着两个人,忽而出声,“小哥哥和秦姐姐好般配。” 林羡鱼望天。他和秦无雁般不般配,他还真不在意。这丫头在沧澜城中被人众星捧月,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 当初入江湖的时候,沧澜城城主秦誉知再三叮嘱她不要总是惹事,她便也很少说话,遇事能动手绝不开口与之纠缠,世人便也以为这位大小姐是个果断又凌厉的人。 林羡鱼此刻便也明白了,之前在忻城的时候就听曲长亭说了秦无雁出了沧澜城,想来是被薛崇请到了凉山城,而自己去废宅,跟着自己去的正是秦无雁,这才斩杀了虬褫,救出了薛雁。 林羡鱼揉了揉眉心,秦无雁来凉山城倒也不是坏事,可是一想到她和自己一同出现,不由得吸了口凉气,打了个寒颤。 薛崇并不知道二人之间的纠葛,只当是他们互相认识,可又觉得不太对,眼中有疑惑之意。 秦无雁也不与林羡鱼闹了,向薛崇说道:“薛城主,薛雁已经救回,我也该告辞了。”言罢,也不管薛崇如何反应,已掠出了院中。 林羡鱼和沈蔚然既已知道了自己想要问的事,见秦无雁离开,二人便也起身告辞了。 路上,沈蔚然一脸八卦地追问林羡鱼和秦无雁之间的事,却被林羡鱼狠狠瞪了一眼,吓得他缩了缩脖子噤了声。 这二人还未到客栈,就见揽雀在客栈门口四处张望,瞧见二人连忙扑了过来,伸手就把林羡鱼往外推,“大人,你快躲一躲。” 林羡鱼无奈叹气,不用想秦无雁此刻肯定在客栈中。 他摇了摇头,秦无雁出沧澜城肯定有别的事情,有她在身边倒也不是坏事。如果江紫衣和青玉也在凉山城,秦无雁便是一把利刃。 林羡鱼入了客栈,就见秦无雁坐在桌前正悠然地品茗,听到声音头也没回说道:“林羡鱼,江紫衣呢?” “秦少主,江紫衣是沧澜城的人,我是官府中人,又怎会知晓他的去处?” 林羡鱼在秦无雁对面落座,呛了秦无雁一嘴。不过他这话说得也没错,自忻城与江紫衣见过一次后,便再也没了他的消息。 秦无雁放下茶盏,盯着林羡鱼瞧了半晌,言道:“行,你不说我不问,我跟着你总能找到他。” 林羡鱼心中哀嚎,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让揽雀去给秦无雁安排住处。 第73章 般配与否 折腾了一宿,林羡鱼回了屋中匆匆洗漱过后便歇下了。 秦无雁的到来,林羡鱼是欢喜的。且不论他与秦无雁的关系,但有一点他很清楚,秦无雁是个有分寸的人,她来溟洲恐怕也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一夜无梦,林羡鱼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他缓缓睁开眸子,听着屋外万物的私语声,不由得翘起了唇角,可当他的目光落在窗台的时候,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日光透过院中的树木落在了窗台上,秦无雁斜斜倚着窗棂,手中提着个白瓷酒壶,正一下没一下地饮着酒。光线落在她的脸颊上,平添了几分柔美,又多了几分诱惑。 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坐在窗台上斜睨一个只穿着里衣的男子,这景象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奇怪。 林羡鱼慌忙拽了拽被角将自己裹了个严实,而后坐直了身子,抽着嘴角盯着秦无雁,无奈道:“秦少主,你下次能不能先敲个门?” 秦无雁扬了扬眉角,笑盈盈道:“以前又不是没见过你光屁股,这会倒知道男女有别了?” 林羡鱼汗颜,秦无雁这话倒是没说错。以前两人尚小的时候,秦誉知和师父二人为了增进两人感情,将秦无雁送到了帝都,确实在一起住了许久…… 可……那是小时候。 客栈四周藏身的玄羽卫听到秦无雁那句话,一个个瞠目结舌,彼此瞧了一眼,心中直呼道:没想到啊,咱们掌首大人这么小就被人给看光了! 林羡鱼揉了揉眉心,深吸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起身下榻,走到屏风后换好了衣衫,瞥了一眼仍旧坐在窗台上的秦无雁,摇头出了门。 秦无雁垂着眼睑,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胸口如同小鹿乱撞一般,呼吸也有些不顺畅。可等她抬头,屋中哪还有林羡鱼的身影。 昨夜听薛崇提到守阵人是年仅七岁的薛雁,林羡鱼琢磨了一路,便也想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恐怕这守阵人并非是说知晓如何破阵,而是她就是进入甲子锁天阵的活地图。 自古以来,诸般奇异之事层出不穷,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又有天灾人祸,而总有那么一些人异于常人,从出生便注定了要背负的命运。 薛崇提到薛雁身上的胎记,恐怕就是甲子锁天阵以及极境蛮荒之地的地图。只是,林羡鱼绝对不会让七岁的薛雁是涉险,他相信自己和玄羽卫能将这件事摆平。 林羡鱼出了客栈,望着街上来往如织的百姓,忽而转头问身后跟着的玄羽卫,“揽雀他们回来了吗?” 玄羽卫摇头。昨夜揽雀带白悟舟入忻城,快马加鞭也得今日午时才能折回凉山城,倒是柳追月那边有了消息,说邢罹伤势已痊愈,再有半个时辰便可到凉山城。 林羡鱼点了点头,抬脚准备找个酒肆去吃点东西,就听身后风声急至,秦无雁恨恨的声音传入了耳际。 “林羡鱼!你别想丢下我!” 话音未落,人已到了林羡鱼身旁,拽住了他的手腕。众玄羽卫看到这情形纷纷向后退去几步,各个双手抱在胸前,一脸坏笑地看着林羡鱼。 林羡鱼自知甩不掉秦无雁,便也任由她挽着自己的胳膊,两人一同上了街去。二人一个温和讨喜,一个好动烂漫,这一路走了过去,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啧啧啧,咱们掌首大人和秦姑娘可真般配。” “你是瞎了吧,掌首大人明显不喜欢秦无雁。” “你从哪瞧出来的?掌首大人表现的有那么明显?” “嘁,你见掌首大人对秦姑娘笑过吗?没有吧,他平日里可最爱笑了。” 林羡鱼听着身后玄羽卫的窃窃私语声,侧目瞧了眼身旁笑语嫣然的秦无雁,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眉心,忽而一跺脚,传音入密。 “你们统统都给我闭嘴!” 登时,四周安静了下来。 林羡鱼暗暗叹气,怎得这玄羽卫一出京都,一个个都这么话多。思索着,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疑惑道:我表现的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林羡鱼也说不清自己对秦无雁是什么感觉,总之有些奇怪。有时候觉得这姑娘性格直率,倒也不错。有时候却觉得她有些烦,譬如现在。 秦无雁倒也未表现地有多欢喜,只挽着林羡鱼的胳膊,目光落在长街两侧林立的商铺中,复又低低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前行。 忽而,林羡鱼脚下一顿,压低了声音,“左边第三条巷子。” 秦无雁秀眉一蹙,向那边看了过去。就见巷子口里站着一青衣女子,手中抱着一把长剑,剪水的双眸从林羡鱼身上扫了过去。 正是沉鱼楼中与江紫衣在一起的青玉。 秦无雁不知林羡鱼为何让自己瞧那青衣女子,刚欲开口问林羡鱼,却见那女子伸出纤纤玉手,朝自己勾了勾,指了指巷子深处。 秦无雁面露疑惑,却听林羡鱼低声笑道:“跟着她,就能找到江紫衣。” 秦无雁微微一怔。江紫衣在沧澜城多年,父亲曾给他指派过几名容貌姣好聪慧伶俐的婢女,却都被他打发了回来。而且,这女子也并非沧澜城之人。 见秦无雁没动,那青衣女子眉眼间笑意越发地弄了,唇角动了动,做了个口型,转身便朝巷子深处的一家宅院走了去。 林羡鱼推了秦无雁一把,挑了挑眉,“快去,再不去江紫衣又要跑了。” 秦无雁见他说的如此笃定,却又担心是林羡鱼想甩掉自己,仍旧没有动,冷冷瞧了眼他,“你别诓我,江紫衣可从来不跟女人亲近。” 林羡鱼叹气,将沉鱼楼遇到江紫衣的事与秦无雁大概说了下,却未提及苍龙令。 秦无雁听完有些难以置信,江紫衣怎么会去青楼?那青玉既然是沉渊楼的人,为何又跟他牵扯在了一起?可林羡鱼没理由骗自己,恐怕自己心中的疑惑,也是他的疑惑。 秦无雁松开林羡鱼的手腕,一把拍在他的肩上,挑眉道:“我去去就回,你可得保住小命。”言罢,身影已掠了出去。 林羡鱼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心口堵得慌。江紫衣目的不明,受谁的命更是不知,秦无雁这一去,却不知是凶是吉…… 思来想去,林羡鱼还是觉得不应该让秦无雁一个人去见江紫衣,拔脚就追了过去。这刚到了巷口,就听到身后有人唤他。 “大人。” 林羡鱼扭头,就看到是十二追了来。 十二站定,告诉林羡鱼他们查到了些事情,而江南城和柳追月他们也已经到了客栈,等着他回去商议对策。 第74章 俸禄 林羡鱼始终放心不下秦无雁,思来想去便让十二带着两个玄羽卫跟着去了,若是事情不妙即刻放连络信号。 十二暗暗咋舌,有些不太明白林羡鱼的心思。在他们玄羽卫看来,林羡鱼对秦无雁并不算用心,甚至连一丁点的温柔都没有,且之前从未提过这个人。 可转念一想,十二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感情之事旁人又能知道深情几许,或许只是林羡鱼心思藏的深,不善表露罢了。 林羡鱼回了客栈中,江南城等人却已知晓了李云耀邀请他一同入极境蛮荒之事,几人正在小声议论,不知他会作何选择。 玄羽卫昨夜搜查了一夜,得知李云耀和游炽等人皆在凉山城,此刻就在城外的贪阆庄中。至于江紫衣,是昨夜入夜时分到的。 据盯着贪阆庄的玄羽卫传回消息,贪阆庄守卫森严,庄中高手颇多,他们根本无法进入探查,只能在庄外监视,等着林羡鱼的命令。 林羡鱼轻轻叩着石桌。废宅的聚阴池已被秦无雁毁去,那些人炼制出这么多的骨女,搅乱江湖之事其目的之一,这另外一个目的,显然就是极境蛮荒。 这极境蛮荒到底隐藏了什么,让这些人耗费如此长的时间和精力去做这样一件事情?而那贪阆庄的二位庄主,神神秘秘,肯定也另有目的。 昨夜林羡鱼曾问过薛崇极境蛮荒之地的事,可薛崇却摇头表示不知,言语之中似乎不想林羡鱼去。难不成,这世上还真有妖人兽族? 柳追月呷了一口茶,转头瞧着陷入沉思的林羡鱼,轻声道:“阿羡,你可想好了?” 林羡鱼知晓他问的是什么,便点了点头。昨夜见过薛崇之后,他便已经决定答应李云耀。白悟舟已经捉住,可这件事情其中曲折,却也只能进入极境蛮荒之地后才能知晓。 江南城方才听玄羽卫说林羡鱼捉住了白悟舟,斜斜地往柳追月肩头一靠,扬眉道:“那白悟舟,可是当年的帝君?” 林羡鱼不假思索地点头。 帝君白悟舟,多年前是与与二尊四圣三残两魔齐名的玄门风云人物。他出生北境白氏一族,身份高贵,曾与江紫衣的祖辈关系不错。 白悟舟叱咤江湖多年,棣棠之乱中还曾帮助柳氏一族平定战乱,可自那后再也没了音讯。那一年,先帝殡天,柳渊登基,帝宫之中发生过三起盗窃案。伏魔司第一任掌首便是在追查那盗窃案中失踪了。 林羡鱼推测白悟舟是当年从帝宫中盗走苍龙令的人,细细一想确实也说得过去。先帝当年对白悟舟和一些助自己平乱的江湖人很是看重,而他们也常出入帝宫,确实有这个机会。 林羡鱼不审白悟舟,是因他不想这个案子的关键人物丧命于凉山城。凉山城中有多方势力,且都是奔着极境蛮荒之地去的。若是让他们知晓白悟舟在自己手上,肯定会想尽办法来劫人又或暗杀。 送白悟舟回忻城确实是个稳妥的法子,宋微在忻城坐镇,曲长亭自会想办法将白悟舟藏好,又有李/青悟和月长歌在,确实万无一失。 只是眼下让林羡鱼头疼的是,沈蔚然带回的那颗珠子是不是李云耀口中的沉云珠?而且,白霈身边那个暗卫仍旧未擒到,白霈的行踪和苍龙令的下落便也成了迷。 柳追月等人其实有些担心,白悟舟被林羡鱼捉住,对方肯定已经察觉,这会儿定然在城中四处寻找了,恐怕很快也会怀疑到林羡鱼头上。 林羡鱼倒是一脸风轻云淡,摊手笑了起来。人已经不在凉山城,即便是那些人找了过来,又能如何?他林羡鱼难道还会怕他们不成? 林羡鱼伸手拍了拍柳追月和沈蔚然的肩膀,笑眯眯道:“不用担心,咱们几个人又不是吃素的。”说完,扭头去看邢罹和霍白薰。 霍白薰翻了个白眼,端起桌上的茶盏给邢罹递了过去,言道:“阿羡,你这是用我们越来越顺手了,是不是也该给我们发点俸禄?” 林羡鱼一听这话登时眉开眼笑,似乎方才的愁绪被一扫而空,从兜里翻出银子来,往几人面前一推,“我全部家当,都给你们。” 江南城瞅了一眼,撇嘴,拉着柳追月往边上挪了挪。“就这么点银子,还不够我师父的零花钱……” 林羡鱼被噎了一下,可江南城又没说错。世人都知道江南城和柳追月二人极其宠着凤归云,平日那零花钱都是千两千两,有时候甚至几万两。 不光如此,那些个认识凤归云的人,每每瞧见他便知道财神爷上门了。凤归云也从不会替两个徒儿省钱,准确的说,他根本不知道他买一个瓶子花出去的银两,是有些人几辈子的花销。 林羡鱼伸手将银子揽了回来,白了江南城一眼,“我就一个四品小官,哪有你们江家和柳家家大业大。要不,您二位赏我一点?” 江南城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掏出了个银袋子,翻了翻抽出一张银票,往桌上一按,“给,谢你林羡鱼洗清我师兄的嫌疑。” 众人凑了过去,一看纷纷向后退了两步,不由得暗叹,这江南城也太大方了,出手就是一千两。 林羡鱼拾起银票看都没看一眼往荷包里一踹,笑嘻嘻地端着茶饮了起来。 林羡鱼现在只能期待揽雀他们能从忻城带回来好消息,贪阆庄那边也只能让人先盯着。这一盏茶还未喝完,就听得半空之中响起了烟火绽放的声音。 林羡鱼抬头,就见晴空之上绽开一只飞舞的凤凰,挥舞着翅膀,绚烂无比。正是伏魔司的联络讯号,而那方向,竟是秦无雁方才去的那条巷子。 众人纳闷,却见林羡鱼已经提着青海剑奔出了院子。 柳追月看了眼江南城,招呼邢罹和霍白薰也追了出去。沈蔚然一回头,就见身边空荡荡的,只剩下了自己一个,连忙拾起桌上的春水剑,三两步也追了去。 林羡鱼心中焦急,提气纵起落下,身后留下无数道残影,再看人已落到了那边的墙头上。十二正一脸慌张地四处张望,瞧见他连忙奔了过来。 “大人,秦姑娘……被江紫衣捉走了。” 林羡鱼登时愣住了,秦无雁是宗门少主,江紫衣论起来也得礼让她几分,怎得就捉了秦无雁? 方才十二三人到了这边的宅子,就见秦无雁进了院中。起先江紫衣还笑脸相对,可这说着说着就与秦无雁争执起来,便也动了手。 十二见情况不妙,就放了烟火,再回头看的时候,秦无雁已被江紫衣和青玉捉住,三人往东边奔去了。 第75章 失算 林羡鱼就纳闷了,为何江紫衣要将秦无雁捉走? 他一转头就看到柳追月等人也追了过来,便与他们一同往东边追了去。这一路上林羡鱼追着秦无雁身上的香味,竟追到了一处宅院。 众人落在院中,就看到临窗的位置,秦无雁坐在那里,手中握着一盏茶,面色淡淡。江紫衣伏在地上,青玉则倚在珠帘一侧,眼中隐隐有笑意。 见这情形,林羡鱼回头看十二。后者则摸了摸鬓角,也是一脸茫然。 秦无雁身为宗门少主,最怕的便是麻烦,可这有些麻烦是躲不掉的,特别是与官府相关的。江湖人不喜欢和官府打交道,她却也没办法。 父辈定下的婚约在前,秦无雁曾经以为林羡鱼会恣意江湖,可哪想到他最后还真的入了朝堂,还成了东岳伏魔司的掌首。 几人不敢离得太近,屋内的三人都是高手,只要有轻微的响动,便会被察觉。 林羡鱼望着秦无雁和江紫衣,忽而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这事情可是越来越有趣了。江紫衣说自己是受人之命来寻苍龙令,秦无雁追至凉山城,此刻江紫衣的神态,明显是被训斥过。 难道,让江紫衣来寻苍龙令的人是秦誉知? 秦无雁放下茶盏,幽幽转过头去盯着江紫衣。她心中万般无奈,这些人自诩深谙孔孟之道,却个个都是九曲回肠,装满了阴谋算计。 江紫衣似是有些恼怒,他抬头看着笑意浅浅的秦无雁,沉声道:“少主,你可知你此行坏了我大事!” 秦无雁轻轻“哦”了一声,弹了弹桌上的被风吹进来的花瓣,冷笑道:“江紫衣,你身在沧澜城多年,难道就不知道谋定而后动?” 江紫衣闻声身子微微颤了下,他知道自己若是被带回了沧澜城,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有些不甘心地看着秦无雁,心中生出一丝阴冷来。 他所谋之事与秦无雁要做的事情背道而驰,而他也明白秦无雁即便不是真心喜欢林羡鱼,也会站在他那一边。 林羡鱼心中豁然明朗。江紫衣果然是受命于其他人,也难怪秦无雁会如此生气了。却不知,秦无雁是用了何手段,让一向高傲的江紫衣伏地,又不敢出手。 江紫衣沉了沉眸子,冷声笑了起来,“若不是你偷学了锁魂针,想拿住我?”他摇了摇头,“倒也是我失算,忽略了你跟林羡鱼的交情。” 这话一出,柳追月等人纷纷朝林羡鱼看了过来。 林羡鱼茫然,自己会锁魂针是与生俱来的。秦无雁虽与自己相熟,可是何时学了锁魂针,他还真不知道。 秦无雁瞧了一眼珠帘一侧站着的青玉,叹气。江紫衣早就派人潜进了沉渊楼,这个青玉根本就是假的。江紫衣早就做好了完全打算,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刚离开沧澜城,便有人送了信告知秦誉知。 江紫衣的功夫是不错,可是若真的和林羡鱼对上,却也只有五成的胜算。他虽未做伤天害理之事,但终究阻挠了官府办案。 林羡鱼有一句话说的没错,苍龙令只能是柳渊的,任何人都别想染指。哪怕是沧澜城,也绝不敢打苍龙令的主意。 江紫衣参与了多少事并没有人知道,可他如今早就成了诱饵,却不自知。 林羡鱼表面闲散,做起事来却有雷霆一面,宋微更是个严肃的人。若是江紫衣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沧澜城必然会遭牵连。 这些秦无雁自然知道。方才在街上瞧见青玉的时候,她便已经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只是不想让林羡鱼为难,这才装作不敌被擒。 江紫衣忽而笑了起来,扭头看了一眼青玉,恍惚便明白了为何秦无雁来的如此快。自己身边有一颗棋子却不自知,秦无雁变成了那黄雀,自己只是不过是螳螂罢了。 想至此,江紫衣额上有冷汗落了下来。 秦无雁笑了起来,一派气定神闲,声音不高不低,淡淡道:“此刻林羡鱼就在外头,你若将你所知道出,我尚能保你性命,若不说,我也只能将你交给官府了。” 外头偷听的众人皆是一愣,没想到秦无雁早已察觉,便也不再隐藏了,一行人落入了院中。 江紫衣听到院中的声音,忽而觉得全身的力气似是被抽干了。原本骄傲的他,此刻面色灰败,颓然地坐在地上,痴痴笑着摇了摇头。 一个人算计之前必然会考虑周全,可自己却步步错。世人都修圣贤之道,觉君子坦荡,可却处处阴谋算计,这便也是最滑稽的地方。而一个纰漏,便也功亏一篑。 林羡鱼眼角浮起了笑意,这会儿看秦无雁,倒是觉得顺眼多了。这个在自己面前咋咋呼呼不拘小节的女子,实则心思缜密,是个不可多得心思通透之人。 江紫衣面色惨白,那青玉此刻已然揭去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面具下的那张脸清秀,与秦无雁有几分相似,但更加柔媚一些。 秦无雁向她招了招手,“无逸,过来。” 这人正是秦无雁的小妹秦无逸。当初江紫衣出沧澜城,秦无雁便已知晓了他的行踪,料定他会往忻城沉鱼楼寻找自己安插在沉渊楼的探子,便将真正的青玉给绑了,秦无逸便扮作了青玉,等着江紫衣。 江紫衣看到秦无逸,又抬头看了眼秦无雁,无声笑了起来。 正如林羡鱼所料,江紫衣与帝君白悟舟确实祖上有渊源,多年前二人就已见过。后来白悟舟隐匿,江紫衣便居于沧澜城中为秦誉知做事。 三年前,白悟舟找到了江紫衣,声称自己找到了鬼溪族的宝藏,便与江紫衣商议,借玄音教的势力取得宝藏,图谋后事。 至于这后事,自然是要颠覆柳氏江山。白悟舟祖上曾也是皇族,但那都是千百年前的事了,可白家并未放弃过一统天下的梦。 江紫衣对江山没甚兴趣,倒是对那极境蛮荒之地的冥帝幻幽石十分在意。传闻中此石蕴含神秘力量,可窥过去未来,而其中还有历代鬼溪族族长的内力。 试问,哪一个江湖人不想成为武林至尊?江紫衣多年屈服于秦誉知麾下,有这样的机会又岂肯放过,便也答应了白悟舟。 林羡鱼冷声笑了起来,飞身进入屋中一脚踹在了江紫衣的身上,“柳渊的江山,又哪是你们能碰的?” 秦无雁浅浅啜了一口茶,长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你与白悟舟图谋,可白悟舟却处处提防于你。” 林羡鱼当然知道秦无雁说的是什么。 白悟舟手中有苍龙令,却未告诉江紫衣,显然只是在利用他。那李云耀扮作他的模样,不也正是混淆众人的视线。 第76章 城府 众人心中压着的一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只是这江紫衣所说却是意外收获。 柳追月和江南城及邢罹和霍白薰却对秦无雁有了新的认识。这个女子看似漫不经心,却能够在大是大非上如此果断冷静,手段凌厉,不愧为宗门少主。 沈蔚然其实还有不解之处,可见秦无雁对江紫衣的处置,却也解开了心中之惑。 秦无雁或许功夫不敌江紫衣,可江紫衣到底念着她是自家小姐,便也不会防备。秦无雁懂得锁魂针,出其不备制住他,又有秦无逸策应,确实好谋算。 林羡鱼与秦无雁虽有婚约,但二人出了小时候在一起待过很长一段时间,长大后秦无雁便回了沧澜城,后来在江湖上遇见,也都是能躲就躲。 如今再看,当年那个哭哭啼啼的小丫头已然长大了,举手投足之间有着女人的柔美,却又比一般女子多了份沉稳和手段。 林羡鱼心中感叹岁月流逝如白驹过隙,却又为白云寨的案子有了眉目而心安。虽说白悟舟和江紫衣二人图谋触碰到了他的底线,但到底他们的谋算在此刻算是土崩瓦解了。 江紫衣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白云寨的案子正是白悟舟所为。沉鱼楼的案子却非白悟舟,而是玄音教中一人所为。花锦城入沉鱼楼寻找沉云珠之时,沉鱼楼中的人便已被杀了。 而那夜昊天楼中,江紫衣和秦无逸以及李云耀等人都在场。当时地动之时,众人看到了江南城和柳追月在,便也想到了地宫被林羡鱼发现,这才毁了昊天楼,即刻撤出了忻城。 至于那天在另一家青楼中捉住的那几个人,江紫衣并不认识,也非玄音教中人。那个死去的衙役,据江紫衣回忆,那天荀琦进了青楼,被那衙役瞧见,本来是想告知李云耀,谁料遇到了花锦城。 花锦城的真面目就连江紫衣和白悟舟都没有见过,自然不知道她是玄音教的大小姐。可那个衙役是玄音教中的人,偶然的机会曾见过花锦城,便被花锦城杀人灭口了。 白悟舟既然没有告诉江紫衣自己手中有苍龙令,江紫衣当然也就不知道苍龙令和白霈之间的联系。至于骨女的事情,江紫衣却一口咬定,不是白悟舟做的。 林羡鱼早就料到了这个,白悟舟身为玄门正宗,即便有心复辟,也不可能去做这些事情。这骨女炼制又是玄音教的秘术,想来玄音教背后还有人。 事已至此,江紫衣的去留,秦无雁等着林羡鱼的决断。 江紫衣哀哀坐在地上,面色发青。他英雄傲然一生,最后却败在了一个小辈手上,还是个女子,这种事情传出去,以后他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想至此处,江紫衣沉沉吸了一口气,唇角扯出个极惨烈的笑,忽而运气将身上的锁魂针向外逼。众人就看他唇角鲜血蜿蜒,面色如纸。 林羡鱼暗道一声“不好”,人已冲了过去,手上动作飞快封住了他的几处大穴,厉声道:“江紫衣,你不要命了!” 江紫衣喉咙动了动,眼中一片灰败,痴痴笑了一声,摇头,声音一片死气,“林掌首,你又何须救我?我被人算计,差点酿成祸事。今日落得如此下场,乃是罪有应得。” “啪!” 秦无雁手中的茶碗重重落在了桌上,骨碌碌滚了几下跌在地面上,茶水四溅。她眉头凛了凛,冷哼了声,“我让你死了吗?” “少主!” 江紫衣抬眼,望着秦无雁嘴唇微微颤抖,却愣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秦无雁确实没说要他死,林羡鱼也没说要擒他,可他心中自尊心作祟,觉得颜面尽失,确实想要一死了断,也不能让人笑话了去。 秦无雁起了身拂去衣衫上的水珠,微微俯下身去看着江紫衣,面色沉寂如水,摇了摇头伸手把他扶了起来,替他解了穴。 “阿羡,我把他交给你,该如何发落,你和宋大人说了算。” 秦无雁声音淡淡,伸手拍在了江紫衣的后背上,手腕旋转之下,几个翻转,江紫衣体内的锁魂针被逼了出去,没入了珠帘一侧的柱子里。 江紫衣没想到秦无雁会把自己交给林羡鱼,正想要说话,却见林羡鱼朝柳追月等人摆了摆手,已经朝院外掠了去。 林羡鱼落在院墙上,忽而回头向秦无雁说道:“你的人,当然该你自己送去给宋大人。”言罢,几人已经没了踪影。 秦无逸趴在窗台上,望着飘远的林羡鱼,眨了眨眼睛,笑道:“姐姐,姐夫这人还挺有趣。”说完,转头看秦无雁,“我们现在动身吗?” 秦无雁一跺脚,气呼呼嚷道:“好你个林羡鱼,这官差该做的事都让本小姐做了,要你何用!” 江紫衣回过神来便听到了秦无雁这句话,再看她一脸气闷,忽而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自家这位少主,怎么跟有两副面孔似的,一下子跟个小孩子似的? 可他哪里能想得明白。有些人平日里就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若遇事那边又是另一副样子。秦无雁如是,林羡鱼也一样。 路上,沈蔚然拽了拽林羡鱼的衣角,问他为何不把江紫衣给捉了让玄羽卫送到忻城去? 林羡鱼轻声笑着摇了摇头。江紫衣虽然有罪,但并不是什么大罪,有些事情他也不清楚,最多也只是知情不报罢了。 林羡鱼在江湖那么久,又岂会不知江湖人的心思。江紫衣再怎么说也是沧澜城的人,他所谋是有错,可真是应了秦无雁带江紫衣走,若路上或者出了差错,江紫衣身亡,秦誉知到时候岂会善罢甘休? 其实,宋微有句话说的很对。江湖人行事向来跳脱,又岂会循规蹈矩?沧澜城身为正派之首,即便表面装的公道正义,可谁知暗地里那些沧澜弟子会如何算计。 林羡鱼自然是不怕这些事,可既然能大事化小,又何乐而不为?他们的目的是查清案子,将幕后主谋与真凶捉拿归案,卖沧澜城一个面子,又有何不可? 林羡鱼如此这般一说,沈蔚然便也明白了。柳追月师兄弟和邢罹以及霍白薰都是通透的人,林羡鱼方才走的时候,他们便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思。 人只要是秦无雁亲自送过去,宋微自然会猜到林羡鱼的心思,沧澜城便也不会被牵扯,而江紫衣的事风波也会就此止住。 等几人回到了客栈中,揽雀等人也已从忻城回来了。这一路人疲马乏,这会刚泡了个热水澡坐在桌前喝茶,便看到几人进了院中。 林羡鱼见揽雀虽面有疲惫之色,但眼底却掩不住欣喜,心知有好事,笑着走了过去。 第77章 真相 揽雀自然是带回了好消息。 林羡鱼等人离开忻城后,宋微着玄羽卫十人都散了出去。果然,林羡鱼等人一走,忻城之中的江湖人也少了许多,玄羽卫明里暗里搜查,终于将白霈那暗卫给捉住了。 据暗卫交代,白斐之死白霈确实知道。白澄也是白霈所伤,至于白箫,正是他受了白霈的命令绑了去。后来,白霈想跟江紫衣合作,弄清白悟舟的谋算,没成想江紫衣来了一招釜底抽薪,直接将白箫救了交给了林羡鱼。 宋微问那暗卫,苍龙令到底在何处。暗卫本不想说,却见揽雀等人将白悟舟送了回来,这才不敢再有隐瞒,直言苍龙令有三假一真。 当初林羡鱼等人到了忻城后,白霈心知事情有变,便命他将一块假的苍龙令交给了一个人。可那人是谁,他却不知道,而真的苍龙令一直都在白霈身上。 暗卫还交代,白霈和荀琦之间一直有往来,沉鱼楼白霈也是东家之一,甚至昊天楼,白霈也有份。只是骨女之事,白霈并没有参与。 林羡鱼可算是知道了,白霈那夜与宋微所说,真假参半,隐瞒了重要的部分,为的不过是保自己的性命,而他此刻既然在凉山城中,目的想来正是江紫衣口中提到的宝藏。 忻城那边,玄羽卫和五百精兵已经全部布控,只要再有与此事有关的人出现,会即刻捉拿归案,等着林羡鱼等人从凉山城回去,再做处置。 揽雀说完,砸吧了下嘴,笑嘻嘻道:“大人,那白悟舟招了。” 招了? 林羡鱼讷讷地瞧着揽雀,有些不敢相信。 揽雀遂将白悟舟所言同众人仔细说了下,末了又道:“没想到啊,白悟舟倒是个识时务的,可是宋大人说了,他虽有功在身,但也算此案的罪魁祸首之一,一定要严办。” 林羡鱼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当年白悟舟与众江湖人平定棣棠之乱,先帝确实有遗诏,封了他们客卿,还留有秋水令,可免一死。 白悟舟确实是个谨慎的人,他当年出入帝宫之时,得知苍龙令可调苍龙卫,而在春翡阁中看到了有关极境蛮荒的记载,便盗走了苍龙令。 白霈提到当年见到白悟舟时他受重伤,正是他从帝宫逃出身怀苍龙令被人追杀,便躲在了船上,遇到白霈,为保苍龙令不被他人夺走,便交给了白霈保管。 白悟舟几次三番去寻白霈,并非要他与自己谋事,可白霈却不知从何处知晓了他的身份,进而要挟与他,两人争执不下,被年幼的白箫听到。 而事情也正如白箫所言,往不可收拾的地步发展。白悟舟找到了江紫衣,又寻到了鬼溪族的后人,同事发现玄音教与凤凰斋有关联,也得知了骨女之事。 白箫将此事透露给了白斐,却也害了白斐性命。沈蔚然当日在白云寨中见到的人,正是白悟舟。白斐本是在书房中等柳追月的,却发现有人潜进了屋中,待看清了来人便出了手。 白斐又岂是白悟舟的对手,而他又中毒,不过三招便被白悟舟一剑斩杀。柳追月到白云寨的时候,白悟舟就躲在院中,待他查探白斐尸身的时候,杀了当时院中的护卫。 这一切都在白霈的算计之中,柳追月要到白云寨的事,也是白霈告诉白悟舟的。白霈想好了脱身之法,将所有的事嫁祸给了柳追月,也算是向白悟舟表忠心,却害了那么多无辜人的性命。 林羡鱼思索了下,郑重地点了点头,言道:“这么说来,白斐中毒应该是白霈下的手。” 揽雀点头,这件事白悟舟也证实了。白斐所中之毒是玄音教新炼制的毒药,是白霈问他要的。就算白悟舟不杀白斐,白斐最后也会因五脏六腑萎缩而亡。 至于白悟舟去找薛崇,那便是再明白不过的事情了。他当年在帝宫之中,既然知道了极境蛮荒的事,肯定也知道了甲子锁天阵和守阵人的秘密,这才绑了薛雁,想从薛崇口中知道守阵人是谁。 只是,白悟舟机关算尽,万没料到自己绑走的薛雁,便是他要寻的守阵人。 到了这一刻,所有的事情便已明了。白云寨之事皆是因白悟舟贪念而起,却又与玄音教和凤凰斋扯上了关系。 白悟舟已经归案,那些戕害女子的人却还逍遥法外。林羡鱼要做的,便是将那些人全部捉拿,以慰死去的那些无辜女子。 林羡鱼拿了张纸笺来,将所有的事情分而写了个清楚。贪阆庄的人没有动静,他们此刻进去拿人,也只会打草惊蛇,何不等他们动了,再一网打尽。 林羡鱼轻笑了起来,提笔书信一封,朝揽雀招了招手,“去落云茶楼一趟,把这封信交给那个叫虚云的小二。” 那夜林羡鱼离开废宅前,李云耀悄声向他说了一句话,若是想明白了,可差人到落云茶楼知会一声,他必定到客栈来访。 案子已经理清,接下来便是收网。 林羡鱼想了许久,忽而转头看着霍白薰,一脸坏笑。 霍白薰纳闷,往邢罹怀里靠了靠,甩着绢帕无语道:“有事就说,你这神情太瘆人了。”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眯眼。“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霍白薰白了他一眼,自己帮的忙还算少吗?从忻城遇见,这一路上又是验尸,又是救人,该做的不该做的可都做了。 林羡鱼朝众人招了招手,将自己的想法与众人说了个明白。 他既然答应了李云耀之邀,而他手中有沉云珠和青海剑,这边是筹码,只要他提出要求,李云耀为顾全大局,肯定会答应。 林羡鱼一人随他们入极境蛮荒倒也没什么,可难保这些人路上不会生出其他心思。若带着霍白薰,他倒是能安心不少。 霍白薰是医者,自然也善毒。这边是林羡鱼的算计,只是,要委屈霍白薰扮作柳追月。 江南城听到这儿歪头,半晌咬牙切齿道:“林羡鱼,你……你竟然让个女子扮我师兄!”说着,手中霜华剑就朝林羡鱼刺了过来。 哪想,这剑刚刺出,却被另一把闪着寒光的剑给挡开了。 江南城回头,就见柳追月微微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握住他的手,温声道:“你且听阿羡说完。” 江南城彻底没了脾气,收剑,气呼呼地继续听林羡鱼说话。 林羡鱼朝柳追月挑了挑眉,继续道:“我这还不是考虑到柳兄是个爱干净的人,又怕猫……”这话还没说完,一颗坚果便砸到了他的额头上。 江南城嘴角抽搐着,愤愤道:“我师兄爱干净怎么了?怕猫又怎么了?你难道不知道这是他的隐私,若是让江湖人知道了……” 林羡鱼扶额,心道:你江南城那么大声的喊,恐怕不一会整个凉山城的人都知道了。 第78章 片刻宁静 林羡鱼的打算是,让霍白薰扮成柳追月随自己与李云耀等人入极境蛮荒。一来,这一程可确保他们不会被人下毒暗害,二来必要的时候可以用一些不耻的手段。 之所以要扮成柳追月,则是因为柳追月是这件案子的关键人物,虽然已经洗脱了嫌疑,但是被人冤枉了这么久,想要弄清是怎么一回事是人之常情。 就这一点,李云耀应该不会拒绝。 到时候等林羡鱼和霍白薰破了甲子锁天阵,进入极境蛮荒,柳追月等人便带着玄羽卫在外策应,不论丢出来的是谁,一律擒拿。 江南城被柳追月死死地按在凳子上,等听林羡鱼说完了,神情这才缓和了一些。 主意已定,安排妥当之后,林羡鱼便闲闲地躺在椅子上,一口一口地咬着梨子,望着天空中幽幽而过的白云,舒适地打了个嗝。 梨子吃完了,他伸手去端桌上的茶,却看到柳追月走了过来。 柳追月落座,把茶盏送到了他手中,微微敛着眸子,低声道:“你不让我去,应该不是担心南城会阻挠吧。” 林羡鱼坐起了身子,笑着摇了摇头。他最早的时候,确实是想过带沈蔚然或者柳追月去,最后选择了霍白薰,并不是因为怕江南城阻挠。 江南城并非是个不明事理的人,既然他一开始选择了站在林羡鱼身边,便也会站在他背后,护着他。而让林羡鱼终究不放心的,是玄羽卫。 江南城留在外面,若真的有意外,他可以调动凉山城沉渊楼分部的人助玄羽卫一臂之力。薛崇自不会坐视不理,可玄甲兵维持城中秩序还是尚可,但与江湖人动手,却还是没有多少的胜算。 那游炽,便是最令人头疼的。 玄羽卫虽说也有高手,可若真的碰上了游炽等人,难免无法应付,邢罹和霍白薰遇上确实有些麻烦。江南城和柳追月的是极寒内力,刚好克他。 林羡鱼自是不相信,那些人会全部进入极境蛮荒之地,他是在赌。 这才是林羡鱼真正的心思。 柳追月低低叹了一声,不得不佩服林羡鱼的深谋远虑。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可以统领伏魔司,成为世人所仰慕的人,可也正是因此,成了那些魔宗人的眼中钉。 入夜的时候,李云耀来了。 林羡鱼伺弄着一盆揽雀从外头带回来的花。那花叶翠绿圆润而厚实,枝干如碧玉,有三朵浅蓝色的花亭亭玉立于枝上,风轻轻拂过,蓝色近乎透明花如同落在指尖的蝶,扇动着翅膀。 客栈屋檐下的灯笼微黄的光落在他红色的官袍上,平添柔和。林羡鱼神情专注,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花朵,宁静而美好。 院中寂静无声,李云耀站在墙头上看了良久,心中忽而有些感慨。这样静谧的时光,自己有多久没有享受过了? 很久了吧,似乎真的已经很久了。 良久之后,林羡鱼放下那盆花,回过头来看着站在墙头上眼中略有一丝迷茫的李云耀,幽幽道:“莫非这墙上风景独好,阁下都不愿意下来与我喝杯茶了?” 李云耀从混沌中回过神来,眼底闪过笑意,从墙头跃了下来落到了院中。 “林掌首约我前来,该不会是想与我探讨如何养花?”李云耀说着,指了指桌上那么盆花。 这花的确少见,可李云耀见过。 此花名为金雀,缥缈仙宫中漫山遍野都是。李云耀在飘渺仙宫的时候,也曾养过。只是时间久远,他都已经忘记了这花是个倔强的。 林羡鱼将茶盏推到了李云耀面前,声音幽幽道:“此花耐践踏,生命力极强,只要是温良湿润的地方,便会瞧见它的影子。” 李云耀没有说话,端起茶盏微微啜了口,不由得失笑。这茶是雨前雪雁配冬日梅花雪水,倒是好茶,可此刻却不是品茶的时候。 林羡鱼唇角勾了起来,将沈蔚然从荀琦那儿得到的珠子放在了桌上。 李云耀瞧见那珠子顿时怔住了。这珠子正是花锦城弄丢的沉云珠,可怎么就落在了林羡鱼手里?他心中一思索,顿时便明白了。 荀琦……恐怕已经死了。 林羡鱼眼中笑意又浓了几分,将青海剑放在了桌上,“不知有这两样东西,林某是否可以提个条件?” 李云耀没有吱声,目光一直盯着那沉云珠,心中思绪翻涌。荀琦入凉山城,他是知道的,可没想到林羡鱼先他一步拿到了此珠。 “林掌首有话直说。” 林羡鱼将珠子收了回来,敲了敲下巴,笑眯眯道:“我要带柳追月一同入极境蛮荒。” 柳追月…… 李云耀怔了下,饮完了杯中茶,很久之后长叹一声,留下了两个字。 “可以。” 李云耀何时走的林羡鱼并不在意,他握着茶盏,瞧着被风拂起的枝条,手中的茶杯忽然就碎了。白瓷落在了桌上,如同石子入深潭,惊起了圈圈涟漪。 夜色很好,月亮悬挂在苍穹之上,如同半弯明珠。 江南城一路哼着小曲,手中拎着两壶酒落在了墙头上,随手一扬,一壶酒朝林羡鱼飞射而去。“给你的,十五年的桂花酿。” 林羡鱼笑了起来,伸手一挽接过酒坛,开封,仰头。 江南城看着他,也跟着笑了起来,纵身一跃,霜月剑出鞘,白色的剑芒如同冬日纷飞的雪,又如纷纷坠地的百花,洋洋洒洒。 林羡鱼歪歪斜斜地靠在廊下,看着江南城饮酒舞剑,眼中满是笑意。 酒壶很快便空了,林羡鱼随手扔了出去,手往腰间一拂,青海剑上一声龙吟,蓝光乍现。长剑飞起,他已落在了江南城身侧。 两人相视一笑,同声吟唱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二人如此动静,自然将柳追月等人也吵醒了。 就见客栈的二楼,柳追月斜斜坐在栏杆上,手在栏杆边沿轻轻敲着,与他们的吟唱之声相和。霍白薰的屋中有琴声传出,如同千军万马,皆是厮杀之意。 邢罹趴在栏杆上,笑着摇头。 沈蔚然打开屋门走了出来,揉了揉惺忪睡眼,正想吼一声是谁扰了他的清梦,可一看院中一红一白的两道身影,顿时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 守在客栈四周的玄羽卫纷纷探出头来,瞧着林羡鱼舞剑,个个差点惊掉下巴。 揽雀摆了摆手,让他们都退了回去。他与邢罹趴到了一处,望着院中纷纷结起的霜华,以及那如同漫天流星的剑影,满眼钦佩。 这样的夜,无疑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片刻宁静。而林羡鱼,早已胸有成竹。 第79章 心思 这日清晨,天空阴沉沉的,乌云重重,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寒风肆掠,吹得街边的树木东倒西歪,枯叶纷纷坠地,似断线的纸鸢。 宿醉的结果,便是头疼。 林羡鱼懒懒地趴在床上,望着被风吹得呼呼作响的窗户,烦躁地抓着被子,捂头,翻身,又踢开。如此反复多次,他揉着脑袋从床上蹦了起来。 玄羽卫昨夜在客栈外头守着,这会儿趴在屋顶上打着盹,谁知一个没留神就顺着屋顶向下滑去。一道人影蹿起而起,手一伸揽住那人的腰往上一提,轻巧地落在了屋脊上。 那玄羽卫哪还有半点困意,浑身一哆嗦,“大人。” 林羡鱼拍了拍衣袖上沾惹的泥土,摆了摆手,轻飘飘落在了院内,“困了就去屋里睡,摔着了我可不会给你药费。” 一众玄羽卫纷纷打了个激灵,望廊下那边瞧了去,就见霍白薰手中捧着个白瓷碗,无语地斜了林羡鱼一眼,转身推开了邢罹的屋门。 林羡鱼有些莫名其妙地摸了摸下巴,心中思索道:好像也对,摔坏了确实不用多给医药费,毕竟身边还有个神医呢。 揽雀从外头走了回来,见林羡鱼站在廊下若有所思,连忙提壶倒了杯热茶递给他,又凑到他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 林羡鱼听完眉头紧蹙,疑惑道:“你可看清楚了?” 揽雀点头。他刚才上街的时候,看到了游炽和李云耀。与他二人一起的,还有两个中年男子,一个翩翩书生模样,另一个倒是一身贵气。 揽雀寻思着,这四人如此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凉山城,那两人肯定身份不一般,便找了个人来问,才得知那两男子是贪阆庄的人,至于是何身份却没人知道。 林羡鱼让揽雀仔细描述了下那两人的长相,听完之后略作思索,忽而冷笑了声,朝揽雀摆了摆手,“去,把贪阆庄那边的探子撤回来。” 揽雀不知他这是何意,想要询问,可一思索林羡鱼肯定有自己的打算,便喝了杯热茶,又出了客栈往贪阆庄方向奔去了。 游炽和李云耀身份不同,能够陪着他们一起出门的人必然身份也不低。贪阆庄两位庄主行踪神秘,可那也得看对方是谁。 林羡鱼猜测揽雀看到的那二人应该就是贪阆庄的二位庄主——妙盛和妙尘。只是,眼下这境况,他们二人怎得就露了面? 正思索间,就听屋顶上玄羽卫低低笑了一声。林羡鱼抬头,就见秦无雁抱着剑站在院墙上,一身水绿色长衫随风飘荡,衣摆上的绣花如同烟花般绚烂流动。 她脸上有一丝愠色,可偏偏那衣裳的颜色衬得多了几分娇嗔。纱衣雪笼烟叠,轻处薄亮透雪,看得久了,竟好似这沉闷的天空云雾散开,多了氤氲烟霞。 秦无雁从墙头上跳了下去落在林羡鱼身侧,从他手中夺过杯盏,轻轻抿了口,皱眉道:“林羡鱼,你这喝的什么啊,这么酸!” 林羡鱼也是无奈,那杯中之物是揽雀今早煮的醒酒汤,方才给了自己一盏,又给江南城等人各送去了一盏。自己这才喝了一口,就被她给夺了去,能不酸吗? 秦无雁正要发作,却又皱起了眉头,凑到林羡鱼身边闻了闻,面色顿时沉了下来,“林羡鱼,这个时候你宿醉,就不怕在梦里被人给大卸八块?” 林羡鱼被她唠叨地有些头疼,赶紧晃了晃手,让她有事说事。 秦无雁却往桌边一坐,重新倒了杯热茶漱了口,这才说道:“我是来告诉你,江紫衣我已经交给宋大人了,我也得回沧澜城去了。” 回……沧澜城? 林羡鱼哑然,他本以为秦无雁到此还有别的目的,怎么的竟真的只是为了捉江紫衣而来?可不等他说话,秦无雁已起身,有些别扭地走到他身边,朝他手里塞了样东西,便跃上墙头,跑了。 林羡鱼低头往怀里看去,就见手中多了一个福禄葫芦荷包。荷包上绣着一只展翅的白鹤,云雾缭绕,脚下海水翻涌。两边打着同心结,中间缀着两颗冰玉珠子,配着同色的穗子。 这荷包做工倒是精致,与林羡鱼平日穿的衣裳颜色也相配,看来是花了些心思的。只是,林羡鱼有些诧异,万没料到秦无雁竟然还会做这些东西。 荷包上仍有余热,似是被一路踹在怀中。轻轻一嗅,淡淡的香甜钻入了鼻中。林羡鱼忽而想起了一句诗来,“舞鸾镜匣收残黛,睡鸭香炉换夕熏。” 正是——鹅梨帐中香。 此香制作繁复,《香谱》中写道:用沉香一两细锉,加以鹅梨十枚,研取汁,于银器内盛却,蒸三次,梨汁干,即用之。 林羡鱼有些发愣,却不知这一只荷包,秦无雁用了多久的时间才做成。她的心,真的在自己身上吗?可若不是,她又何必花这心思? 玄羽卫一个个探出头来,瞧着那边发怔的林羡鱼,低低暗叹。他们这位掌首大人,查案自是一把好手,可现在看来,在男女之情上却似个孩童,或者说迟钝。 “哟,阿羡啊,这荷包不错啊。” 身后飘来霍白薰的声音,林羡鱼只觉手中一冷,回头就见霍白薰正端详着那荷包,纤长葱白的手指正在摩挲那白鹤。 林羡鱼就觉得牙疼,忙身形一闪却夺荷包。岂料霍白薰往后蹿去,扑到了邢罹怀里,身形一转,将荷包往外一扬,那边刚落地的江南城手一伸,便揽了过去。 林羡鱼站在原地不动了,双手抱在胸前,斜眉瞪了他们一眼,鼻中哼道:“不就是个荷包,你们喜欢啊,送你们了。” “南城,还给阿羡。” 柳追月的声音从长廊那头传了过来,轻轻浅浅,却有一丝不容质疑的威严。 江南城轻笑了声,把荷包给林羡鱼递了过去,笑道:“秦姑娘的心思全在这荷包里了,我们又怎么会夺了去。” 林羡鱼被他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脸颊有些发烫,端起桌上的茶水连喝了数口来掩饰尴尬。 众人自不会再提这茬,待揽雀回来后,仔细询问了贪阆庄那边的动静。 玄羽卫告知众人,他们监视贪阆庄的时候发觉,除去游炽和李云耀,贪阆庄中的高手少说也有二十来个,那妙盛和妙尘二人的功夫更不在他们之下。 重要的是,贪阆庄的管家是黄云杭。 林羡鱼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吸了口凉气。黄云杭善用毒,且心狠手辣。早前他还在江湖时,便与他交过手,两人结下了梁子。 柳追月等人自然知道这事情,都有些替林羡鱼担心起来。 霍白薰眯眼笑了起来,“怕什么,他善毒,我解毒。阿羡,你尽管放心好了。” 第80章 魔障 林羡鱼虽然头疼,但是并没有太多的顾虑。一个黄云杭罢了,他倒并不放在眼里,更何况自己有身边有霍白薰跟着,若真想下毒害他,还真有些困难。 林羡鱼把揽雀遇到的两个人的相貌说与玄羽卫,玄羽卫确认那二人就是贪阆庄的两位庄主。 林羡鱼略一思索,笑了起来,起身将荷包塞到了怀里,朝柳追月几人摆了摆手,“今儿个是三十,咱们也上街去看看。” 几人失笑,纷纷起了身。 众人未用过早点,这出了客栈便奔着城中最大的酒楼去了。 天边乌云压境,却丝毫不影响百姓的心绪。街上行人颇多,大多数商铺门前都已挂上了红灯笼,有些人家已经在着手贴对联了。 一路行了过去,一派喜气洋洋。街上不时有玄甲兵走过,十人一对,整齐肃穆。偶有商贩上前,给他们手里塞点干果又或点心。 林羡鱼等人入了酒楼,小二早已迎了上来。见众人英姿不凡,谄媚笑着引众人往楼上去。方坐下,小二身后已有丫鬟走了进来,精巧小食依次上桌,又送了两壶酒。 林羡鱼心中失笑,这如今做生意的各个都是人精。想着随手掏出锭碎银子给了那小二,又吩咐上几样下酒菜,再上一坛佳酿。 小二眉开眼笑,拿着银子蹬蹬蹬下了楼去。 林羡鱼执着酒盏,就见杯中酒色微红,轻嗅之下酒香氤氲,与碧青色的酒盏一撞,两色相得益彰,赏心悦目。 柳追月始终神情淡淡,唇角勾着一抹浅浅的笑,被那冬风一吹,似是一池碧水起了涟漪,晃眼间如同镶嵌了宝石在眸中,满是清辉星光。 林羡鱼许是因昨夜宿醉的缘故,这会并无甚胃口,便也只夹了几筷清淡点的菜,这会已放下了筷子,只握着酒盏,浅浅呷着。 江南城眉宇间有一丝愁意,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街上的喧闹声一下子涌了进来,屋内瞬而多了些烟火气息。 林羡鱼回过头去,看着窗边站着的江南城,忽而笑了起来。江南城回头,皱着眉头,可仔细一思索,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众人 不知他俩何故发笑,纷纷抬头往窗外瞧去。就见街对面的酒肆中,二楼靠窗的位置,有人的手伸出了窗外,向这边晃了晃。 正是贪阆庄的四位。 林羡鱼听到玄羽卫禀告的时候,便着他们留意着。说是来上街吃早点,也是有意来瞧瞧这贪阆庄的二位庄主是何模样。 李云耀和游炽在座的众人也都已经见过,二人对面坐着的两人,一个素素如松下风,高而徐引,手握一柄素面绢扇,十分秀气高雅。 另一人着了身暗绿色的袍子,手边放着一把玄铁尺,手握酒盏,眉目作山河,郎朗如日月,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林羡鱼暗叹,这妙盛和妙尘二人当真生得好相貌。可再仔细一瞧,二人虽看似都儒雅异常,可实则性情相差极大。 妙尘濯濯如春月柳,清新淡雅。妙盛萧疏轩举,湛然若神,似心中有丘壑,万千思绪。看来,这妙盛,绝非是个普通江湖人。 林羡鱼笑得坦然,朝李云耀微微颌首,便转头向柳追月道:“柳兄善音律,不知可有兴致抚一曲?” 说话间,他也不知从哪摸出一张琴来。琴身通体乌黑,蕉叶状,琴弦在指尖的拂动下发出一声嗡鸣,却又似青龙出水,啸吟九天。 柳追月放下酒盏,将琴接了过去,摇头笑道:“不曾想这乌木琴,竟在阿羡手中。” 林羡鱼手一挥,“送你的。” 这琴早些年柳渊就送给了林羡鱼,许久之前,他本就打算送给柳追月的,只是被白云寨的案子一搅和,便也给忘了。前几日揽雀回忻城,便让他带了过来。 柳追月手指拂过琴弦,琴音乍起,似山涧溪水溯回低鸣,又如幽篁深处他人私语。点点柔情,春风呢喃,纤纤抚弄心扉。 忽地,琴音陡然高起,似万里层云乍破,阳光穿透,万潮涌动。阡陌纵横间,淼淼烟泼方尽,坠入平静的湖面,又再次浪潮翻涌。 林羡鱼笑而不语,柳追月倒是通透。一曲琴音,听得众人如痴如醉,似是跌入了某些无法忘却的旧事里,一时愁绪、孤寂、怅惘等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叫人舍不得清醒。 各人心中皆有魔障,便也被这琴音一勾,顿时陷入各自的思绪中无法脱离。 林羡鱼的手落在了琴弦上,重重勾动一弦。“铮”的一声,屋中众人恍如大梦一场,再看对方,却又垂下眼睑,只拾起桌上的酒盏,多饮了几杯。 林羡鱼执着酒盏走到窗前,见江南城脸上有一丝惧怕,捂着自己的耳朵,心中失笑。他肯定又想到了自己的师父风行云。 琴音一停,对面酒肆里传出一声清啸,震得屋顶上瓦砾簌簌作响。 林羡鱼往酒肆那边看了去,妙尘手握绢扇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眼间有怪异之色,脸色也略有些发青。妙盛手按在玄铁尺上,双眼带着血丝,定定瞧着林羡鱼。 李云耀和游炽虽表面上并无不妥之处,可额间的青筋却暴露了他们也有恐惧或不愿意记起之事。 林羡鱼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关上了窗户。 柳追月那一曲是以内力拨弦,琴声起时便如同落下了一张网,将众人笼罩在其中。 柳追月手指上变幻,琴音渺渺,浩瀚如烟,似三月江南岸,花红柳绿,春风拂面。众人方才心中愁绪渐去,终恢复了之前神采。 柳追月和江南城看了林羡鱼一眼,二人不由得叹了口气。林羡鱼果然是林羡鱼,即便这曲奏起,对他而言却没有丝毫的影响。 试问,这样的境界,又是几人能达到? 一曲琴音试探,林羡鱼心中已有了计较。这世上的人,即便城府再深,再阴暗狠辣,仍旧有破绽,有心魔。虽不清楚那几人心魔是何,但终究又多了一丝胜算。 柳追月得了乌木琴,眼间绽出笑意,将琴妥善收好。众人留了银子在桌上,便一起出了酒楼。 酒肆之中,妙尘手中的折扇拍打在掌心,望着林羡鱼的背影,声音低低,“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说到此,他微微一顿,轻叹一声,“白悟舟三人,便是落在他手中了吧。” 没有人应声,却胜过有声。 寒风从窗户灌了进来,掠过四人脸颊,吹凉了杯中酒,吹皱了一池潭水。 李云耀忽然有些后悔邀请林羡鱼,可既已出口的话,又怎能收回?更何况,沉云珠和青海剑,在林羡鱼手中。 第81章 贪阆庄 事已至此,便也再无退路。 林羡鱼等人除了除夕夜上过街之后,便一直待在客栈内。初三这日午后,众人在客栈中待得都快发霉了,李云耀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 贪阆庄众人决定初五前往极境蛮荒之地,而李云耀信中称林羡鱼和柳追月需得初四夜入贪阆庄,待初五与他们一道出发。 林羡鱼寻思着这去贪阆庄待一夜,对方肯定是有谋算的。玄羽卫回来也告知众人,这两日贪阆庄那边又聚集了不少人,似乎往出在搬运东西。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与众人商议了一番,由那玄羽卫带路,一路追到了贪阆庄附近的山坳。山坳之中有一处山洞,行至洞口,便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众人藏身在树木上,就见那洞口的荒草有重重被践踏过的痕迹,有不少折断了。而玄羽卫说贪阆庄中运送出来的东西,全部放置到了那洞中。 此时夜幕已经落下,林木之中偶有低低的虫鸣声,而后便是一片死寂。风声似乎到了这里也停住了,被阻挡在了很远的地方。 林羡鱼思索良久,让江南城和柳追月以及沈蔚然在外头策应,自己和霍白薰以及邢罹从树上跃了下去,掠过荒草,到了山洞前。 空气里一股腥臭扑面而来,将草木的清淡味压了下去。林羡鱼眉头蹙了蹙,回头看了霍白薰一眼,低声道:“可闻得出来是什么气味?” 霍白薰秀眉微蹙,伸手扇了扇,微微阖上了眸子。小一会,她忽然拽住林羡鱼和邢罹往后急退了几步,手一扬,一包药粉撒了出去。 林羡鱼不知道她是何意,却看霍白薰向他们二人招了招手,头也没回地朝柳追月他们那边掠了过去。林羡鱼和邢罹紧随其后。 回到了树上,霍白薰面色十分难看,从药囊中拿出两枚丹药塞到林羡鱼和邢罹手中,恨恨道:“里面是死人,且身上都有尸毒。” 林羡鱼心中咯噔一下,这要不是霍白薰跟着,他若贸贸然进去了,恐怕早就中了毒了。再一想,不由得胸口发堵,玄羽卫说办出来的东西不少,看来这儿又是另一个青冢。 那贪阆庄中的人,手上到底染了多少无辜人的血…… 众人悄无声息地回了客栈,一路上个个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林羡鱼不敢贸然出手,他的身上背负的不光是自己的性命,还有玄羽卫众人的命,最重要的是,要为那些无辜惨死的人伸张正义。 思来想去,林羡鱼修书一封,请薛崇和玄羽卫众人待初五入夜,将那山洞毁去,好好安葬那些身死的人。 如此又等了一天,林羡鱼安排好了所有,便与装扮成柳追月的霍白薰在客栈中等候。日头西移,少时,天边竟阴沉一下,看似要落雪。 林羡鱼低低摇头,执着手中的酒盏,吟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可饮一杯无?” 话音方落,便听头顶传来李云耀的笑声。 “林掌首好雅兴,可惜那绿蚁酒乃粗鄙之人所好。贪阆庄中已备好十五年的玫瑰酿,还请林掌首与柳公子移步。” 林羡鱼抬眉,似是听到玫瑰酿心中欢喜,眼睛亮了亮,点头道:“好,劳烦先生引路。” 霍白薰穿着一身白衫,手中提着柳追月的霜月剑,胯下是柳追月的黑风,这一路行来,怎么都觉得别扭。可看林羡鱼一派悠然自得,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江湖传言,柳追月不喜言辞,始终都是一派温和模样,如今见了,此传闻倒是一点不假。李云耀只在客栈的时候与柳追月打过招呼,一路上只字未言。 行至贪阆庄附近,天色已晚。乌云重重压下,那微弱的星光如同被人在夜幕上撒了一把银粉,却又被涌过来的乌云遮住,忽悠露出清辉。 夜幕之下,连一丝的声音都听不到。 贪阆庄依山而建,而凉山城又多竹。一眼望去,竹林绵延数理,其间露出屋舍的顶部,气势恢宏。远远望去,绿林之间,青瓦偶现,颇有些隐世之感。 至山前,脚下溪水潺潺,有一石桥架于溪上。溪边竹林围墙天成,林间隐隐有亮光。此刻瞧来,倒是十分的惹人心醉。 随着山道一路往上便到了贪阆庄门前,昏暗的光线下,仍难掩那琉璃瓦反射出的绚烂光芒。林羡鱼下马,招呼了柳追月一声,随李云耀踏入了贪阆庄的大门。 这贪阆庄果然不是个寻常的地方,一入庄门,林羡鱼和霍白薰便感觉来自四面八方的内力压制。那些人藏在暗处,一双双眼睛落在他们身上,打量着。 林羡鱼随意打量着院内的景象,全然当没瞧见。入眼那边有一处假山,石头质地略显通透,上有一株碧玉书,树上宝石串成绽开的花,枝上挂着精巧的灯盏,映着宝石,光线温和,十分的惹人注目。 院中极尽奢华,墙角的竹林中处处缀有铜灯,又或玉石花草,光华繁复,照的院中影影绰绰。 林羡鱼轻声笑了起来,微微侧目向霍白薰说道:“此处焦红软绿,可谓锦绣清奇。比起你家那珍宝院比起这里如何?” 霍白薰眼眸中星光淡淡,应声道:“林大人真会说笑,我那珍宝院与此处比起来,可真的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林羡鱼笑声大了几分,却见前头引路的李云耀停了下来,转头向二人道:“林掌首,柳公子,还需劳烦二人在此稍候。” 林羡鱼颌首,“先生尽管去就是,我也刚好开开眼界。” 李云耀未置可否,踏上石阶往院后走了去,三两步便拐入了长廊后,没了踪影。 林羡鱼玩弄着腰间的穗子,四处扫了一眼,转而拽了拽霍白薰的衣袖,笑眯眯地搭在她的肩上,挑眉道:“你柳家那么多银子,怎得就没想过如此装扮院子?” 林羡鱼这话里话外明显是在说这院子布置的太过奢华,一点都不符合主人的身份。那藏在暗处的人,听到他这么说,纷纷皱起了眉头。 有人心中愤愤,这林羡鱼未免也太嚣张了! 林羡鱼似是无聊,跳到了那边的假山上,拨弄着玉树下垂着的铜灯,一脸烦闷。霍白薰立于院中,面色淡淡,风吹着衣摆,更添了一份独然。 正当林羡鱼准备去拨弄那宝石串成的花时,就见一人从那边长廊后拐了出来。 这人着了身靛蓝色的云纹的袍子,外罩深色鹤氅,腰间缀着白玉佩,双眸中似是星河落入,唇边带着一丝歉意的笑。 “妙尘见过林掌首,见过柳公子,让二位久侯了。” 来人正是贪阆庄二庄主妙尘。 第82章 不喜 在他人看来,贪阆庄二庄主亲自出来迎接已是无上的荣耀,可林羡鱼却一脸平淡,只轻轻颌首,拂了拂衣袖上沾惹的灰尘,从假山上跃了下来,朝霍白薰笑了笑。 二人随妙尘过了长廊,耳畔流水声叮咚作响,竹林之中清风袅袅,脚下青石小路掩在竹林之中,颇有曲径通幽之感。 林羡鱼和霍白薰难免有些诧异,这外院和内院的布局天壤之别。若说前院是那暴富之人所置,那这后院布局精妙雅致,便是出自文人之手。 林羡鱼忽而就低低笑了起来。眼前这位妙尘可不正是那位风雅之人,那妙盛虽说也儒雅,但那日酒肆之见,这人心思不可说不大。 如此看来,这二人性情差别,可比自己猜想的差得远多了。妙盛的儒雅,恐也只是表面之象。那张皮囊之下,埋藏的野心却也就不难猜了。 林羡鱼对那位妙盛的身份产生了兴趣。若只是个普通江湖人,想要武林至尊之位倒是可以理解。可若是有的野心,那可得好好琢磨琢磨了。 那日酒楼见过妙盛与妙尘之后,林羡鱼便已画了二人的画像,交给江南城让沉渊楼去查他们的底细了。只是这江湖上的人,会易容术者颇多,因而尚未有消息。 这贪阆庄颇大,三人行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才到了花厅。就见花厅门前站着妙盛,一身暗紫色衣衫,衣摆金线绣着海浪翻云纹,眉宇间有几分贵气,与那日见时感觉完全不同。 妙盛身侧站着四人,一身红衣的游炽尤为显眼。另外三人相貌有几分相似,一个络腮胡,一个精瘦,一个小眼睛。三人无一例外,目光在林羡鱼身上打量。 花厅之中自然不止这几人,屋顶和墙头的隐秘处皆有人守着。林羡鱼匆匆扫了一眼,粗略一算,不由得嘴角抽动了下,周围少说也有十来个高手。 妙盛眼眸低垂,薄唇微微抿了下,俊秀的脸庞上勾起了笑意,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扳指。待林羡鱼近了,才往前走了一步。 他咬字很轻,语调不疾不徐,听不出一丝的起伏,听不出喜怒,缓缓道:“林掌首和柳公子光临蔽庄,实乃妙盛之幸事。” 林羡鱼眉眼弯了起来,细细打量了他一眼,笑道:“庄主何必谦虚,我与追月能来此处,实乃我二人的荣幸。能与庄主谋大事,更是三生有幸。” 妙盛抬眸,在柳追月身上扫了一圈,淡淡笑道:“江湖传闻柳公子极善音律,那日酒肆一曲,实是绕梁三日,不知今夜公子可否赏脸,再抚一曲?” 林羡鱼眉头都未抬一下,心道:柳追月又不是琴姬,你想听他就非得弹吗? 霍白薰琴技倒是不差,只是那日柳追月所抚的曲子,她着实不会,更何况那是以内力所发。这只要手一落在琴弦上,必定会露出破绽。 林羡鱼听闻这话顿时面有愠色,走了两步往霍白薰身前一挡,冷声笑道:“妙盛庄主,柳兄之琴音可不是谁都能听的。” 妙盛似是觉得自己要求不妥,自嘲笑了起来,摇头道:“倒是我唐突了。公子之琴技,天下无双,自是弹与知音听,又岂是我等江湖粗鄙之辈可赏。” 这初次见面,言语之间便多有冲突。游炽等人自是乐得看戏,林羡鱼却护在霍白薰身前,眼中露出一丝不屑,冷冷瞧着妙盛。 妙尘见此情景,手中绢扇“哗”的一声开了,轻声笑道:“大哥,我们请林掌首和柳公子前来是为图谋大事。至于这曲子,来日方长,柳公子又岂会是那心胸狭隘之人。” 言罢,妙尘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妙盛仍旧一脸平淡,率先进了花厅之中,游炽等人随后。林羡鱼倒也不在意这些虚礼,便也未作声,与霍白薰并肩入了花厅之中。 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茶点,身侧有婢女侍奉,鼻间暗香盈袖,耳畔更是环佩叮咚。若不是知晓这是何地,恐会以为误入仙府。 霍白薰谨慎的很,指缝中夹了一根银针,试过那茶之后朝林羡鱼暗暗使了个眼色。林羡鱼会心一笑,端起茶盏浅浅呷了口,便等着妙盛和妙尘开口。 二人原本以为这帮人定会刁难,不成想这入了花厅之后,只是寒暄了几句,便说起了去极境蛮荒的事。倒是那游炽和那三兄弟瞧着林羡鱼和霍白薰,眼中多是轻蔑之意。 林羡鱼心中暗笑,任你们再猖狂两日,待此事了了,定把你们全部送到大理寺的牢里去。 霍白薰临行前,柳追月细细与她说了自己平日的一些习惯和细微的动作,还特意让她扮作自己去看江南城,直到江南城分辨不出真假,这才作罢。 一盏茶下肚,霍白薰却未碰桌上的茶点,只垂着眼睑,静静地听着,却又似在闭目养神。可他坐在那儿,身上兀自散发着一股寒意,将自己与那些纷扰隔开了。 游炽咕咚咚灌了一杯茶,瞧见霍白薰眼前茶点未动分毫,沉声道:“柳家主也太不给面子了,那荷花酥可是二位庄主专门找来厨子做的,你……” 霍白薰闻声抬了抬眼皮,看都没看游炽一眼,声音平淡如水,“我不喜甜食。” 她这态度在游炽看来就是高傲,偏偏这游炽又是个极容易记仇的人,脾气也有些火爆。听到她这回答,一下子站起了身,脸色沉了下来。 林羡鱼斜斜地坐在椅子上,把自己手边那茶点往前一推,笑眯眯道:“炎魔既然喜欢,那本座这盘便也赏给你了。”话音落,手上一扬,装着荷花酥的盘子已飞了出去。 游炽脸色铁青,伸手掌间一片赤红,不想霍白薰动作更快,手间一拂,一股寒意奔着游炽便去了。那刚起的火焰,瞬而消息的无影无踪。 这一切发生在瞬间,等妙盛看过来的时候,霍白薰已然回到了原处,仍旧眉宇间淡淡一片,手指落在额前垂下的发丝上。 绢扇自游炽身侧闪了出来,一个翻转接住了那盆荷花酥。 妙尘微微笑着,捻起一块荷花酥轻轻咬了一口,笑道:“如此酥脆可口的点心,多谢林掌首了。” 一句轻飘飘的话顿时化解了一场危机。 林羡鱼面色未改,手中玩弄着沉云珠,唇角翘起,瞧着一脸愤怒的游炽。 霍白薰手撑着脸颊,似是觉得无趣,另一只手探到腰间,取了随身带着的酒壶。盖子一掀,屋内顿时酒香四溢。 游炽心中骇然,他方才用了三成的内力使出的火焰掌,没想到被对方轻轻一动就给散了。他的目光落在了霍白薰身上,有些捉摸不透她的实力。 林羡鱼笑得坦然,那沉云珠在他手中跃起又落下,好似个没用的东西一般,随时都有可能给扔了去。 第83章 所求不同 沉云珠在手,妙盛等人的面色微变,妙尘瞧了游炽一眼,游炽悻悻退了回去。 林羡鱼握着沉云珠,缓缓起身踱了几步,似个孩子一般笑得纯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透着一丝光芒,在众人脸上扫了过去。 “诸位邀我与柳兄入极境蛮荒,总该告诉我那是个什么地方吧。” 林羡鱼站在花厅之中,一身红色的官袍在此刻看来,却透着几分凌厉之气。整个人沐浴在熠熠灯火之下,半张脸隐在了黑暗中,半张脸露在烛火下。 他的周身散发着一股逼人的气势,往那一站,就让觉得威压顿增。周身似笼罩了一层寒芒,竟让众人有些不敢直视。 花厅之中,没有一人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停滞了一下。 许久之后,妙尘合上绢扇,言道:“林掌首所言甚是,既是合作,那便得毫无保留,否则这入了极境蛮荒,若生出了其他的心思,倒有些得不偿失了。” 妙盛似是有些不悦,但到底是一庄之主,妙尘如此说,便也等于是他的意思。 花厅一侧的桌上已摆好了酒菜,倒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瞧着确实色相俱佳。妙尘邀林羡鱼与霍白薰入座,着李云耀在一侧相陪。 酒,果然十五年的玫瑰酿,入口微甜,却也不腻。 酒过三巡,妙盛便也开了口。 世人都传,千年前神魔大战后,神族后裔将妖族与魔族赶至凉山深处,在山外设下甲子锁天阵。后有鬼溪一族,世居于凉山脚下,成为世上最神秘的一族。 可实际上,甲子锁天阵是真的存在,但妖族与魔族却未必有。那极境蛮荒本就是鬼溪一族的圣地,在凉山腹地。 当年鬼溪族内乱,甲子锁天阵又因时间过久未能修复,便也摇摇欲坠。鬼溪族未死之人逃出极境蛮荒,入翻云海成立玄音教,这些年低调行事,只为有朝一日再回凉山,取出当年族内的宝藏和冥帝幻幽石。 但不知为何,这一消息在江湖中传开。不少江湖人对之趋之若鹜,甚至也有一些前朝余孽也觊觎凉山之中的宝藏。玄音教为免宝物被夺,便利用鬼溪秘术创造骨女,希冀可以为自己所用。 林羡鱼听妙盛如此说,大致也明白了。但是之前江南城在玄音教所在的岛上发现了凤凰斋的标记,妙盛和妙尘这二人似乎并非玄音教中人,难道他们是凤凰斋的? 林羡鱼虽如此想,面上却未有任何表露,只端着酒盏静静听着。 妙盛坦言,自己想入极境蛮荒,正是为了鬼溪族的宝藏,至于那冥帝幻幽石,他丝毫没有兴趣。妙尘的目的更简单,他称自己只是想了却一桩心愿。 林羡鱼听完笑了起来,扭头看坐在身侧一言不发的李云耀。他实在有些不明白,李云耀和江紫衣这样的人物,为何要趟这浑水? 当然,每个人活在这世上所求不同,他林羡鱼又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又怎么会明白他们的心思。 妙盛和妙尘二人并未提到凤凰斋半个字,就好似不知道这个神秘组织一般。倒是林羡鱼提起凤凰斋的时候,游炽脸上神情微妙,却又很快掩饰了去。 林羡鱼心思一转,大致有了个猜测,便也未再多说一个字。 席间倒也无风波,一顿饭吃得平静。 李云耀似乎和这几人都不亲近,只喝了几盏酒后便起身离开了花厅。林羡鱼和霍白薰是由妙尘领着去了厢房。 夜里,林羡鱼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庄中的人,皆是这桩案子的幕后黑手。他们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牺牲那么多无辜人的性命,实在令人愤恨。 可,这个时候,他不能动。布置了这么久,总得让他们看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再将他们一网打尽,让他们也知道何为绝望。 屋外不时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林羡鱼和霍白薰都清楚,那是暗中监视他们的人。 林羡鱼望着屋顶,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揽雀他们准备的如何了。明日一去,必是凶险,只是苦了霍白薰,还得跟着自己一起受累。 宋微早已收到了林羡鱼的消息,知晓他要与李云耀等人入那危险之地,他本想派跟来的那五百精兵去凉山城,却被锦雀跟拦下了。 林羡鱼有交代,他们必须在忻城护着宋微,以免这边出岔子。 宋微急得一整天滴水未进,生怕他出个好歹。玄羽卫的人劝了半天,却毫无用处,不得已只能跑到宗云房中将宗明抱了出来。 宗明乌黑的眼睛眨了半天,听锦雀说是宋微不吃东西,撅着嘴,气呼呼道:“爷爷一点都不乖,都那么大年纪了,还闹脾气。” 锦雀被他给逗笑了,伸手刮了下他的鼻子,温声道:“那你待会可得好好跟宋大人说道说道,他啊,还没宗明你乖呢。” 宗明重重地点了点头,由锦雀牵着,提着食盒进了宋微的书房。 宋微听到声音抬头,看到宗明瘪着嘴,有些奇怪,皱眉道:“怎么了?是谁惹你了?”说着,起身就走了过来,伸手去抱他。 宗明却扭头看向了别去,哼道:“宗明才不要理爷爷,爷爷不乖,都不吃饭。” 宋微失笑,低头瞧见他手中的食盒,重的他一边肩膀低了许多,有些心疼接了过去,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温言细语道:“好,我吃。” 宗明闻言这才笑了起来,抱住宋微,仰着头,开心地说道:“嗯,宗明陪你一起吃。” 宋微有些无奈,低低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已成定局,便也只能等着林羡鱼的消息了。 入夜时分,林羡鱼从窗户翻了出去,躲过贪阆庄中的暗桩,一路施展轻功往客栈奔去。 客栈内还亮着灯,柳追月等人等的心焦,就听窗户边有动静,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再看,林羡鱼已经坐在了桌前。 林羡鱼将贪阆庄听到的事与众人一说,又仔细同几人说了贪阆庄那边的人马,着众人明日跟踪时要万分小心,莫要被发现。末了,又嘱咐众人一定要小心应付。 邢罹有些担心霍白薰,林羡鱼拍了拍他的肩头,低声道:“我会护着她的。” 柳追月和江南城二人坐在一侧只喝着茶,却未搭一语。 林羡鱼也不管二人,嘱咐完了便又从窗户翻了出去,匆匆往贪阆庄赶去。 沈蔚然就觉得奇怪,平日江南城这人话是最多的,怎得今夜如此安静? 他这正思索,就见江南城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拽着柳追月往自己房间走去,走到门口回头向邢罹说道:“你别担心,我已经安排了人进了贪阆庄。” 不等邢罹反应过来,那二人已经回了屋子灭了灯。 第84章 毒瘴 林羡鱼回了贪阆庄,庄中一片寂静,并未有人发现他出去过。他和霍白薰说了一声后,便回屋子安心歇下了。 次日清晨天微微亮,妙盛已差人过来请。等林羡鱼和霍白薰出去的时候,就见贪阆庄外众人整装待发。林羡鱼瞧了眼,约莫有一百来号人,这个中高手还不少。 林羡鱼暗暗咋舌,也不知这妙盛等人是从何处网罗来了这么多高手。看那些人的样貌,并非全是东岳之人,其中还有几个碧眼的外族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西南去,直至午时便已到了凉山。 林羡鱼抬头瞧着连绵不绝的山脉,高出隐隐藏于云层之中。云雾缭绕之下,山中林木若隐若现,似是披上了一层纱衣。 细看之下,林羡鱼便看出了端倪。这山周围似是笼罩了一层雾气,将整座凉山覆盖,耳畔隐隐有些微妙的声音,却听不出是何物。 林羡鱼回头瞧了眼,心知柳追月等人便在不远处。可就是这一回头,他的目光落在了李云耀身后的一人身上。 那人看着约莫三十余岁,穿着身月白长衫,衣摆上隐隐有银线绣的白鹭引颈长鸣。那人虽面无表情,可眼底却有善意。 再往他身后瞧,贪阆庄的人马显然分成了几队。一支紧紧跟着妙盛的人,一支跟在李云耀和花锦城身后,而有那么十几个人,却跟着那身着月白色衣衫的男子。 另外有那么二十几个人,似乎跟这几队人马都不搭腔,只默默地跟着,而那些人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游炽,又或者一平平无奇的男子身上。 林羡鱼略一思索,忽而就明白了。 贪阆庄这些人也并非铁板一块,看来都是有着同样目的的人凑在了一起。不过,林羡鱼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俗话说“擒贼先擒王”,若真的有事发生,让霍白薰直接用毒将那几个领头的人给捉了就是。 一行人略作休整,便再次启程往凉山奔去。 快至凉山脚下的时候,林羡鱼就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看。他眼珠子转了转,扯了下身侧霍白薰的衣袖,伸手指了指后头。 霍白薰微微敛了敛眸子,故意落后了一些,眼睛余光扫过身后的人,却见方才林羡鱼瞧见的那月白色衣衫的男子竟然对他笑了一下。 霍白薰只觉得背上发寒,这个时候,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一个可能心怀鬼胎的人对着你笑,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霍白薰手往袖中一探,手中多了几枚淬了毒的绣花针。她打马追至林羡鱼身侧,皱着眉头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悄然给他手中塞了一包药粉。 林羡鱼失笑,默默将药粉揣入了囊中。两人默不作声打马向前,追上了前头的李云耀。 到了山脚,前头的妙盛等人停了下来,纷纷回头看向了林羡鱼和霍白薰。就听李云耀淡淡道:“到了,前面便是甲子锁天阵。” 林羡鱼向前望去,这才觉出了方才心里那不安是从何而来。 两山脚下,林羡鱼眼前不远处矗立着九座石碑。石碑材质与贪阆庄中那假山的材质略有些像似,但上面无字,绘着一些不知来历的图案。 林羡鱼微微眯眼,就觉得那石碑瞧得久了,胸口有些发闷,就连内力运行都有些阻碍。他悄悄伸手按在了丹田处,这才稍微好了些。 这如何破甲子锁天阵,林羡鱼并不知道。可妙盛等人却知道,而林羡鱼手中的沉云珠,则是进入甲子锁天阵的钥匙。只有进去了,才可以图谋破阵。 见众人都瞧着自己,林羡鱼翻了翻腰间的荷包,将沉云珠递给了身边的李云耀,微微一笑,“有劳诸位了,我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着,林羡鱼双手抱在胸前,眯眼瞧着其他人,却仔细留意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动静。霍白薰走了过去,与他一道,等着那些人先行。 林羡鱼和霍白薰显然是不会去打这个头阵的,妙盛等人也没想过他们会去,便也从李云耀手中接过了沉云珠,招呼了九个人一起下马,往石碑走去。 林羡鱼靠近了霍白薰一点,与她仔细瞧着那边的动静。就看到九人下了马,提着兵刃小心翼翼地靠近石碑,可刚到石碑不到三寸的地方,不知是触动了机关还是怎样,顿时脚下一动,马儿嘶鸣。 林羡鱼的踏雪是神驹,见此情景动都没动一下。霍白薰骑的是柳追月的黑风,同样是宝马,只是抬了下蹄子,嘶鸣了一声便安静了。 等众人抬头向前看去的时候,那九个人已经跌倒在地,口鼻之中流出黑褐色的血来,散发着阵阵恶臭。眨眼的功夫,九人便化作了白骨。 众人骇然,有不少人面色发白,生了退意。可被妙盛和妙尘回头一瞪,顿时又默声了。 李云耀眉头微动,忽而转头向霍白薰道:“柳公子,眼前这情形,你觉得是毒呢,还是?” 林羡鱼心中一惊,难道李云耀觉察出了霍白薰的身份? 霍白薰暗暗吃惊,面上却风轻云淡,拂袖幽幽道:“先生这话问得奇怪。妙盛庄主身边的黄先生可是当世用毒高手,你不问他,倒来问我?” 李云耀倒也不恼,只是觉得柳追月今日话倒是有点多,可细细一想,他说的倒也没什么问题,便道:“公子说的是。” 黄云杭听到霍白薰如此说,知晓林羡鱼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不做掩饰了,向妙盛恭声道:“大庄主,这地方有瘴气,需得先寻解毒之药,方可入阵。” 妙盛面色有些不悦,摆了摆手,“给你半柱香的时间。” 黄云杭也不敢辨别,朝身后的两人招了招手,便离开了队伍往旁边走去。 这都说毒物三寸之地必有解毒之物,黄云杭既是用毒高手,自然晓得这个道理。他倒是回来的快,只是脸色十分难看。 凉山地处西南,湿热多有毒虫。这甲子锁天阵又是有人故意设下,而其中滋养毒虫毒草无数,时间久了,便也互相克制,又互相依赖彼此生存。 黄云杭找来的药最多也只能持续一盏茶的效用,久了仍旧会被瘴气侵蚀,与那九人的下场一般无二。 霍白薰自小生长在四圣谷,有医圣关啸林调教,方才到了这里便瞧出了不对。这会儿从囊中翻出个瓷瓶来,倒出两枚丹药,塞到了林羡鱼手中。 林羡鱼想都没想给吞了下去,又眼含笑意望着一干人等。 忽的,林羡鱼觉得身后有人靠近,回头便瞧见了一片月白的衣衫。那中年男子双眼灿若星河,朝林羡鱼和霍白薰伸出了手。 “好吃吗?也给我一颗。” 第85章 可人儿 林羡鱼暗暗吃惊,这人用的是传音秘术,内力绝不在他和霍白薰之下,甚至还高出许多。可细细想来,江湖上似乎并没有这么一号人。 林羡鱼接任伏魔司掌首之后建春归阁,用以存放江湖人的卷宗。 伏魔司十五名暗探常年在江湖中行走,或暗藏于各门各派又或市井,搜集江湖秘事和情报。无论是数年前正邪两道的大事件,还是现如今江湖新秀,皆在其列。 林羡鱼又扫了那人一眼,确认这张脸他没有任何的印象,案卷中也并无记载。 中年男子见林羡鱼和霍白薰没动静,跟个孩子似的撇了撇嘴,甩袖走到了一侧,低声嘀咕道:“以前不是挺温和的吗?怎么现在这么无趣。” 林羡鱼闻声愣住了,这人方才的神情像极了江南城,又有点像柳追月,但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股气质,却比二人更为高雅。 是他? 林羡鱼瞧着那人的身影,大为吃惊。按理说,如果真的是他,他此刻应该在酒渊海,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林羡鱼思来想去,转身问霍白薰拿了丹药向那人走了过去,恭敬地双手碰到他面前,低声笑道:“驱蚊虫的药罢了,不值钱。” 那人顿时眉开眼笑拿着丹药瞧了半晌,唇角翘了起来,声音慵懒。“果然是个可人儿。” 可……人……儿…… 林羡鱼嘴角抽了抽,无奈摇头,向他略微躬身施礼,而后回到了霍白薰身边。众人都紧张地瞧着石碑那边的情形,根本没怎么在意这边的情形。 霍白薰颇为诧异,林羡鱼怎会对一个陌生人如此恭敬。正思索呢,就看到那中年人把其中一枚丹药给了身边一个身形略消瘦的年轻公子。 林羡鱼见霍白薰在发愣,无声笑了起来,在她掌心写了三个字。 凤归云。 霍白薰目瞪口呆,下意识回头去看,却见人群中早已不见了凤归云的踪影,只余下十几个身着白衣的年轻人和那个一脸冷漠的年轻公子。 她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扮成了柳追月,却在这儿遇到了柳追月的师父…… 林羡鱼却十分的欢喜,江南城办事还是靠谱的。妙盛等人再厉害,有凤归云在这,那便是万无一失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林羡鱼和霍白薰听得一声巨响,连忙回头去看,就见那边的石碑已经倒地,而晴朗的天空中不知何时多了重重乌云。层云边缘五彩斑斓,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摩擦声。 石碑下露出黑黝黝的洞口,有不少黑色的虫子挥动着翅膀从洞中飞了出来,速度之快如同离弦之箭。虫子聚到了一起,在半空之上盘旋,如同挥着利爪的黑龙。 霍白薰见此情景已挡在了林羡鱼身前,望着往人群中冲过来的飞虫,手已探入了腰间。林羡鱼哪会让她挡在前头,脚下一动,将霍白薰护在了身后,青海剑横在了胸前。 花锦城望着被飞虫冲散的人马,面色十分难看,厉声道:“后退一步者死!” 她话音落下,身后跟随的那些人立刻止住了脚步,纷纷向她身侧聚拢了过来,持着兵刃将她围在了中间,死死盯着飞近的飞虫。 李云耀落在林羡鱼和霍白薰身侧,衣袖拂过,朝他面门飞过来的黑虫被内力打落在地,瞬息,浑身化作了赤红色,似是着火了一般,周遭的荒草也被点燃了。 有些人躲闪不及,被那虫子扑了个正着,顿时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点,肌肤如同被火灼烧,又痒又痛。 林羡鱼挥舞着青海剑,将自己和霍白薰护在了中间。身边有人倒了下去,眨眼的功夫身上的衣衫便被侵蚀殆尽,皮肉绽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烧焦的肉味。 “是炽离虫。” 霍白薰低声说了一句,将手中的霜月剑拔了出来,顿时周围的气温骤然降低。霜月剑连挽数朵剑花,猛地插入地面,就见脚下碎石飞起,草木结霜。 林羡鱼忽而反应过来,这炽离虫属火,常有医者用此物来炼制毒药,专门克制极寒内力的武者。但此刻看来,极寒内力却正好可以灭了这炽离虫。 花锦城脸色铁青,看着自己手下方才倒下去了七八个人,已然成了白骨,不由得回头狠狠瞪着霍白薰,似乎在怪她不早些出手。 李云耀显然已看出了其中的门道,铿锵一声长剑出鞘,在半空中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挽出数道剑气,与霍白薰的霜月剑落在了一起。 两道极寒内力撞在一起,自二人脚下白色的冰晶迅速凝结,似是藤蔓一般满眼。寒气蹿上了半空,笼住了四处冲撞的炽离虫。 妙盛和妙尘等人已退了回来,游炽面有愠色,抬手就撒了一包磷粉出去,掌风一送,顿时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火焰。 林羡鱼心中暗骂,抬手将青海剑甩了出去。剑光划过之处,蓝色的光芒铺天盖地,将游炽弄出的火焰尽数给灭了。 游炽大怒,转身就向林羡鱼挥来一掌。林羡鱼冷冷地瞧了他一眼,手上轻飘飘一挥,冷哼道:“你最好别添乱,否则我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游炽脸色又沉了一份,又想出手却被身后的妙尘捉住了手腕。他皱着眉头,侧头盯着妙尘,不知他是何意,为何要拦着他。 妙尘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温软,“游先生,这虫子体内藏有火珠,你这一把火,可是要把我们这些人葬身火海?” 游炽扭头看了眼四周,鼻间闷哼了声,悻悻撤掌。 林羡鱼收回了青海剑,退回霍白薰身侧,以防有人这时候出手暗算。他此刻也已经看明白了,这群人就是帮乌合之众,各有心思,却又处处提防。 不过,他们到时候若真的打起来了,对林羡鱼和霍白薰而言则十分有利。 霍白薰和李云耀二人联手,那盘旋于半空的飞虫很快便纷纷落地,抽动着腿,晃了几下便没了动静,吹过来的风,夹杂着一股腥臭。 见眼前危险已无,妙盛大手一挥,着众人重整旗鼓继续前行。这次游炽走在了前头,妙盛和妙尘走在了后面,李云耀则跟着林羡鱼和霍白薰。 从石碑到山脚的路上倒是十分平静,游炽似乎对此地十分熟悉,领着众人顺着林间小道一路到了山前,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黑色的山壁。 林羡鱼敛眸,据他所知凉山物产丰富,且盛产茶叶,并没有听过说这凉山的山壁是这个颜色。而让他诧异的是,这从山脚往上十丈寸草不生。 正当他思索之际,就见妙尘将沉云珠交给了游炽。 第86章 异物 游炽拿着沉云珠往山壁走去,仔细瞧了一番之后,走到了左边一处。 这处的山壁上也不知是自然形成的纹理还是有人刻意为之,山壁上的纹路似是一幅图,但又看不出具体,只是有些地方看着有些诡异。 林羡鱼眯眼,目光紧紧落在山壁上,细看之下发现了一道隐秘且细的缝隙,应该就是进入极境蛮荒的暗门。 游炽拿着沉云珠在山壁上摸索了一番,忽而向一侧凹进去的地方按了下去。瞬而,听得耳畔耳畔轰隆隆的响动,似是春雷闷闷,那山壁上赫然露出个洞口来。 洞口大开,一声尖锐的声响自山洞深处传了出来,伴随着一股浓郁的黑气。众人往后退了几步,等待黑气散尽。 林羡鱼略有些失望,传闻中的甲子锁天阵,竟这么就给破了?这未免也顺利了些。 见洞中无异样,一众人鱼贯而入。妙尘压阵,妙盛走在林羡鱼和霍白薰前头,李云耀和花锦城仍在林羡鱼身后。打头阵的,自然是那些心心念念想着宝藏的人。 入了山洞,林羡鱼就绝背上发寒。也不知是因这洞中气温低的缘故,还是那些人的贪念。 走在前头的人手持着火把又或火折子,一路走了过去,将洞壁的灯盏点亮了。 林羡鱼四周扫了一眼,忽而觉得这洞中景象莫名的有些眼熟。仔细一想,才发觉与那昊天楼帝宫中的情形一模一样。 洞顶飘着无数已成了黑褐色的绢布,上面落满了灰尘,被众人的脚步声一惊,灰尘纷纷坠地,气味有些刺鼻。 谁都不知道这洞中藏着什么危险,可被心中欲念驱使,便又往前走去。 脚下的石阶有些湿滑,林羡鱼拽住了霍白薰的胳膊,示意她看脚下的石阶。霍白薰低头瞧了眼,微微皱起了眉头。 那石阶上落了厚厚的尘埃,前头的人走了过去,便也留下了重重叠叠的脚印,可是在众人没有踩到的地方,灰尘有些薄,依稀可以看到一双足迹。 两人暗暗摇头,看来这地方之前已经有人来过了。 洞壁上有画,只是那画经过岁月的侵蚀已然斑驳,瞧不出画的是什么。林羡鱼伸手在洞壁上了摸了一下,手伸到鼻子前轻嗅,一股刺鼻的味道冲的他眼睛发酸,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跟在身后的李云耀目光落在了霍白薰身上,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却又很快掩了去。 花锦城眼神飘忽不定,一会瞧着林羡鱼,一会又落在霍白薰身上,忽而又看向了前头的妙盛。只是,这最后落在了身边的李云耀身上。 台阶是逐渐向下的,侧边没有护栏,众人一路向下,没一个人敢出声。 林羡鱼侧头往石阶深处望去,入眼黑漆漆一片,隐隐有风从底部卷了上来,似是藏在暗处的凶兽张着血盆大口,等着猎物自己送上门。 也不知是谁轻轻咳嗽了声,登时洞中引来一串回响,惹得众人头皮发麻,浑身皆是一僵。 忽地,林羡鱼敛眉驻足,扯住了霍白薰,指了指深处摇头,声音低低道:“有声音。” 霍白薰见此忙屏住呼吸仔细去听。果然,黑暗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伴随着很低的嘶吼声,像是恶兽,却又像是人的呻吟声。 两人一停下,身后跟着的人也都停了下来,一脸茫然地看着前头。 就在众人停步的一瞬,黑暗中突然有了响动。洞壁上的灯盏忽明忽暗,似是有东西从底下蹿了上来,带起了一阵劲风,冲的众人身子一斜。 林羡鱼一把挽住霍白薰,顺势把她往后一带,挡在了她身前。回头看时,就见随行的有几个人脚下不稳,已被那股劲风甩出了石阶,朝下坠去。 花锦城身形一闪,手中赤红色的长鞭如蛟龙出海,挽住了其中一人往后一拽,却不知为何黑暗中似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扯着她的身子往石阶外飞去。 李云耀已腾空跃起,身子身子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在洞壁上借力,三两步蹿到了花锦城身边,拽住了她的胳膊。 “松手!” 李云耀大喝一声,花锦城被他带着往后急退,手上长鞭一抖,收了回来。只觉身子一轻,李云耀已携着她重新落在了石阶上。 只是眨眼的功夫,走在前头的十几个人已有七个人被那股风冲的落到了深处,惊呼声惨叫声在洞中回响,洞壁上的灯盏扑闪了几下,便灭了。 林羡鱼心知有异,死死地护住霍白薰,可他回头的时候却见方才失踪了的凤归云不知何时立在了身侧,身旁跟着位清秀的年轻公子。 凤归云在随身的荷包里翻了翻,拿着包东西往霍白薰手中塞了去,声音带笑,“京都景家的糖果。” 灯火熄灭,四周一片黑暗,但并不影响林羡鱼视物。 林羡鱼生来双眼便异于常人,夜里能瞧见很远的事物。霍白薰虽说没他这么厉害,但自小在草药中浸泡,倒也能在夜里视物。 林羡鱼笑了起来,暗暗叹了口气。有凤归云在身边,就算是天塌下来,自己和霍白薰也不会有事。只是,他目光扫过那年轻公子时,微微怔了下。 凤归云又翻出包瓜子,给林羡鱼和年轻公子分了一把,自己又不知哪拿出串糖葫芦来,跟个孩子似的笑眯眯地咬了起来。 这情况着实有些诡异,火折子和火把方才被劲风扑灭,暗处又有不知的危险,身前身后的人惊慌失措,而他们四个一脸淡然,磕着瓜子吃着糖果,似乎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林羡鱼磕着瓜子,听着众人的惊叫声,无奈摇头。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身处于紧张的气氛下,仍旧可以风淡云轻。 “那……那是什么!” 忽的,前头有人惊叫,林羡鱼下意识地去拽霍白薰,可手一伸却发现拽错了人。霍白薰被凤归云带着退至了洞壁旁,而他握着的是那年轻公子的手腕。 脚下忽而颤了几颤,似是地动。 “嗖!嗖!嗖!” 暗处有几道白光疾射而来,方才灭了的灯盏在此刻又重新亮了起来,可等众人站稳脚跟往前看时,顿时全身血液都冻住了。 那深渊之中出现了一双眼睛,赤红色的眼睛,足有一个成年男子的手掌那般大,在黑暗中闪着幽幽的光芒,看得人毛骨悚然。 林羡鱼手中的青海剑上蓝光幽幽闪动着,发出阵阵铮鸣之声。洞中似是有无数鸟儿闪动着翅膀,震动密集,令人背上生寒。 是……巴蛇。 传闻巴蛇可吞象,颜色混杂。可这条巴蛇全身碧青色,身上鳞甲在火光照耀下闪着光芒,脸颊边生翼,正吐着蛇信子与众人对视。 第87章 看好你的狗 林羡鱼略有些诧异,原本以为这地方与那昊天楼的地宫一般,养的是些锦鲤又或虎鲨鱼,哪会料到竟是一条巴蛇。 凤归云吃完了最后一颗山楂果,拿着帕子仔细地擦去了手指上的糖浆,扫了一眼那巴蛇,轻描淡写道:“这才是甲子锁天阵的第一道屏障。” 林羡鱼愕然,方才还当那石碑与瘴气是甲子锁天阵的第一道屏障,心中略有些失望,此刻听闻凤归云如此说,不由得心中发寒。 巴蛇只是第一道屏障,那后面的路,只会更加凶险。 自古以来,皆有鱼和蛇化龙的传闻。鱼跃龙门,纵横四海,遨游天际。 林羡鱼曾在一本书中看过,蛇或许也属龙族,蛇化龙的过程更为艰辛。历经百年修行化而为蛟,经千年历天劫,方可化金为龙形。 眼前这条巴蛇腮边有翼,显然已为蛟。想要斩杀蛟龙,于这些江湖人而言,实在难于登天。林羡鱼忽而就明白了,为何李云耀会说要进入极境蛮荒,必须要有他的青海剑。 凤归云拂了拂衣袖,看了眼林羡鱼手中的青海剑,抬头往那边的妙盛看了去。 看见巴蛇出现地那一瞬,多数人身如斗筛,忘记了他们还身处危险之中,握着兵刃的手也在发抖,目光盯着那双赤红色的眸子,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凤归云拍了拍林羡鱼的肩膀,俯身低声道:“你啊,真不该来趟这浑水。”言罢,却忽然抬手,拎着林羡鱼的衣领将他甩了出去。 一声清啸,青海剑已出鞘,林羡鱼身形在半空中一转,手握青海剑犹如谪仙坠凡尘。他双眸清冷,瞳孔中泛着点点的金色光芒,手一挽,人已飞射而出。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间,妙盛和妙尘等人反应过来时,就见黑暗中蓝色的光芒飞速地闪动。那巴蛇身上的鳞甲从山洞边缘擦了过去,顿时火光四溅。 凤归云往霍白薰和那年轻公子身前一挡,一手背在身后,抬头望着洞中与巴蛇战在一起的林羡鱼,眼底光芒如夏日星河。 忽而,凤归云回头问霍白薰,“你身上带雄黄没?” 霍白薰愣了一下,摇头。眼下是冬日,蛇都已经冬眠,她身上自然不会带着雄黄。 凤归云“哦”了声,轻轻点了头,又问她是否带着五味散。霍白薰在囊中翻了翻,递了个白瓷瓶过去。 林羡鱼和巴蛇战在一起,蛇尾摆动之下撞在洞壁上,顿时地动山摇。站在石阶上的众人身子摇摇晃晃,慌忙找地方攀住,生怕被扫了出去,坠入深渊之中。 妙盛和妙尘二人已聚到了一处,两人望着忽高忽低的林羡鱼,唇角扯出一抹冷笑。身边的游炽眉头一转,忽而跃起挥出了双掌。 只见半空之中陡然燃起了熊熊火焰,火苗飞蹿之下直奔林羡鱼背部。 霍白薰顿时僵住了,下意识抬手扬出了数根淬毒的银针,朝游炽打去。花锦城却握着长鞭冷冷地站在那,瞧着眼下发生的一切,脸上一片平淡。 李云耀没有动,心中却为林羡鱼捏了一把汗。游炽的火焰掌并非谁都能受得起,更何况林羡鱼还要应付那条巴蛇。 凤归云拿过那瓷瓶眯了眯眼睛,却也没有动。 霍白薰心中着急,可也明白,这个时候若自己冲上去,只会给林羡鱼添麻烦。可看着那火焰已到了他背后不到三寸处,还是出了手。 霜月剑本就不是她的兵刃,而她的极寒内力,是之前柳追月教给她的功法口诀,自然不够纯熟。方才在外头灭炽离虫的时候已是十分疲累,这一击便也有些无力。 林羡鱼提着青海剑,脚在巴蛇鳞甲上借力向左侧飞去,剑刃划过墙壁,扬起了一串火星,随着他的动作,那火星与游炽挥出的火焰撞击,顿时听得“噼里啪啦”的声音,落在了巴蛇的鳞甲上。 巴蛇常年居住于山腹之中,虽说身上鳞甲普通兵刃无法伤及,但鳞甲表面有一层油脂。这火光落在林家上,顿时起了火。 巴蛇赤红色的眸子眨了下,身形一摆,尾部朝林羡鱼拦腰扫来。林羡鱼冷笑了声,几个翻转,提剑落在了巴蛇的颈部七寸处。 打蛇打七寸,不论是普通的蛇还是化为蛟,这总归是致命之处。 游炽见一击不中,反倒是帮了林羡鱼的忙,脸色阴沉了几分,双手在胸前一挽,掌中火苗飞起,就要拍出去,却见身侧一道白影闪了过去,他的脸上顿时落了五个红指印。 “谁!” 游炽大怒,回头却见眼前站着位年轻公子,双手负于身后,一脸傲然瞧着他。他的眼眸之中森寒一片,灯火照在他的脸颊上,似是黑夜的猎杀者。 年轻人冷笑了声,转身看向那边的妙盛和妙尘,声音如同冬日寒霜,“看好你的狗!” 妙盛和妙尘闻言脸色沉了下来,正要说话却见年轻人手上一拂,手中多了一把绢扇。这把扇子扇骨呈黑色,绘着山海图,却是红色的。 妙尘低头瞧了眼手中的绢扇,再去看年轻人手中的扇子,哀哀叹了口气,拽着一脸怒意的游炽往后退去。 霍白薰瞧见年轻人手中的扇子,又见他方才出手的动作有些眼熟,转头看向凤归云,“她……她是秦无雁?” 凤归云没有应声,只默默地点了点头。当初他与江南城从酒渊海回到忻城后,江南城便料到林羡鱼会入极境蛮荒,召集了沉渊楼中的十几个高手,着他们等候命令。 在凉山城中的时候,凤归云与江南城秘密见过一次。江南城将林羡鱼的计划说给了凤归云听,凤归云正好也想看看那玄音剑和凤凰斋到底在谋算什么,便带着人潜入了贪阆庄。 本来,这也不是他该去的,可谁不知道凤归云是个贪玩的性子。 那日秦无雁送了荷包给林羡鱼之后,说自己要回沧澜城,不想在城中遇到了正在吃酒的凤归云,一听他要去极境蛮荒,死缠烂打非得跟着。 凤归云摊手,无奈道:“到底是担心自家相公的。” 霍白薰无声笑了起来,这事要换作了自己或者邢罹,对方也会如此做。 巴蛇身上起了火,林羡鱼又落在了七寸处。 虽说,巴蛇身上有鳞甲,可林羡鱼将内力全部聚集于剑刃之上,青海剑又不是俗物,一剑落下,就听得一声凄惨的嘶嘶声,巴蛇全身扭动着,朝四周的洞壁撞了过来。 林羡鱼一剑砍下,被剑气所伤的鳞甲四分五裂,朝他飞了过来。加之巴蛇四处摆动,他身形一晃,被甩了出去。 众人就见眼前白影一闪,秦无雁已经蹿了出去,长剑隔开扑过来的巴蛇,拽住了林羡鱼。 第88章 胜算 林羡鱼先前还觉得眼前此人眼熟,此刻闻到她身上的香味,登时脑袋里嗡的一下,下意识地把秦无雁推了出去,急道:“你跟来做什么?” 秦无雁身子一旋落在了石阶上,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见那巴蛇又向林羡鱼追了过来,手中长剑挽着剑花,又朝林羡鱼身侧奔去。 林羡鱼心中焦急,巴蛇虽然负伤,但危险仍在,秦无雁如此护着自己,若是她伤着分毫,自己又该如何向秦誉知交代? 思索至此,林羡鱼手中青海剑一晃,伸手将秦无雁往身后一揽,长剑上蓝色的光芒愈盛,山洞之中都被照亮了。 众人见林羡鱼伤了巴蛇,都松了口气。可这悬着的心刚落下,就听耳畔传来嘶嘶嘶的声音,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妙盛等人往四周围看去,就见洞壁的缝隙里忽然钻出无数条小蛇来,个个吐着殷红的蛇信子,一双双蛇眼忽闪着,阴恻恻地盯着众人。 霍白薰就觉得头皮发麻,手往腰间探去,掌中多了银针向那飞射而出的小蛇射去。李云耀舞着长剑,斩断飞来的蛇,身侧的花锦城扬起长鞭,也朝四周甩去。 一时间,石阶上的众人乱做了一团。有人被蛇咬中,登时倒地抽搐了几下,唇色脸颊皆成了青紫色,唇角吐着白沫,向台阶深处滚去。 妙盛和妙尘二人见情况不妙,迅速向后退去。游炽挡在二人身前,双掌之上火焰腾起,向四周挥出。火焰所过之处,皆是烧焦的蛇肉。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肉味,那些功夫低微的人被这味道一冲,顿时觉得头晕眼花,五脏六腑翻涌,视线逐渐模糊起来。 霍白薰眉头一拢,厉声道:“蛇身上有毒!” 众人幡然醒悟,游炽已见识过了霍白薰的手段,立刻收手。李云耀手中长剑如清风扫落叶,寒气肆意,朝四周蔓延开来。 凤归云叹了口气,手上一挽,一阵掌风送了出去。掌风之中带着方才霍白薰给他的五味散,所过之处地面结霜,墙壁上泛着蓝幽幽的光芒。 那些涌出的小蛇被他的内力一震,纷纷逃入了山壁之中。有些蛇身上沾了五味散,身体扭动着,啪啪啪落在了地上,化为了一滩污血。 巴蛇身上的火焰越来越旺,它似是十分痛苦,扭动身子的幅度也越来越大。被青海剑砍中的地方冒出金色的液体来,滴滴嗒嗒,在这洞中听来尤为明显。 林羡鱼沉着眸子,一手揽着秦无雁的腰肢,一手提着青海剑连划出数道剑气,飞身至半空中,大喝一声,一道剑光直直落下,砸在了巴蛇的鳞甲之上。 巴蛇吃痛嘶吼一声,长尾一摆却撞在了旁边的洞壁上。这一撞之下,山洞顶部有不少碎石和灰尘落了下来,众人纷纷四处逃窜躲避,失神之下又有不少人落入了深渊之中。 凤归云见巴蛇赤红的眼眸之中光芒逐渐黯淡了下去,忽然飞身而起,拂袖朝巴蛇打去,向林羡鱼道:“锁魂!” 林羡鱼闻声微怔,锁魂针是用来锁练武之人的奇经八脉,怎得对蛇也用吗?可不由得他多思索,手在胸前弯曲凝聚内力于掌心,一甩之下闪着寒芒的锁魂针已飞了出去。 凤归云手上一揽将锁魂针拢入袖中,借势一拂,脚下一踢,数根锁魂针如同弩箭破空而去,“噗哧”几声,没入了巴蛇的身体内。 巴蛇被锁魂针打中之后,又被凤归云一脚踢在了七寸处,顿时疼痛难忍,身子扭动了几下之后,似是已到了强弩之末,向深渊深处坠去。 蛇群被五味散和寒气逼退,可妙盛等人也没讨到什么好处。石阶之上场面十分混乱,妙盛和妙尘二人衣衫沾了蛇血,腥臭无比。花锦城一身青衣,手臂上多有殷红,李云耀的剑刃上更是往下滴着血。 林羡鱼望了眼坠落的巴蛇,回头看众人。原本浩浩荡荡的队伍至此刻,便也只剩下了五十多人。这些人都不是好对付的,各个往各自的主子身边靠拢。 林羡鱼落在了石阶上,拂去衣衫上落下的灰尘,淡淡笑着望了一眼妙盛,摇头笑道:“现在看来,似乎我更有胜算。” 妙盛脸色铁青,妙尘淡然全无,游炽更是怒火中烧。倒是花锦城和李云耀二人面色平淡,瞧着两方的人马一言不发。 方才被蛇咬中又或坠下去的人,大多都是妙盛的人。凤归云带来的是沉渊楼的高手,自是能够自保,若此刻真的动起手来,确实如林羡鱼所说,他的胜算更大。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凤归云和秦无雁身上,林羡鱼眉眼弯弯,走至霍白薰身侧,抱剑望着妙盛等人,一脸坦然。 “啪……” 妙尘手中绢扇一开,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笑着摇头,“想不到极境蛮荒一行,竟还有幸见到飘渺仙宫的凤老前辈,当真是在下的荣幸。”说着,看向秦无雁,“想必这位便是宗门少主秦姑娘吧。” 凤归云拂了拂额前落下的银发,手上一扬撕去了人皮面具,满脸嫌弃,却也不跟妙尘说话。秦无雁也同样撕下了人皮面具,满眼寒意看着妙盛等人。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笑道:“这后面的路,诸位可还要继续?” 妙盛和妙尘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极境蛮荒走至此处,已无可能再回头,即便后面更为凶险,他们也不会放弃。 林羡鱼见他们不言语,不由得叹气。这世上的人果然被欲念操纵之时,是不会考虑性命的。这俗话说的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果真如此。 凤归云挑了挑眉头,声音淡淡,“溟洲秘境之中,甲子锁天阵第一道屏障是巴蛇,这第二道是地狱火,第三道……” 他顿了顿,眼中有一丝惋惜之意,“这第三道屏障,便是人的七情六欲。” 此话一出,众人愕然。 林羡鱼早已料到这地方不俗,可此刻听到凤归云的话,也觉得这一趟实在是困难重重。如果这个时候出手,自然可以将这些人捉拿,但他生了好奇心。 更何况,林羡鱼心中没有任何惧怕。 只是…… 林羡鱼抬头看向秦无雁,正好与她的目光对上。那双剪水的眼眸之中透着关切,却又有一丝的悲伤。也不知为何,他心中柔软的地方似是被人重重的击了一下。 霍白薰听到凤归云提到了地狱火,心中颇为惊讶。医术中记载,地狱火出自圣月教,可焚世间万物,但也是治病的良药,极为难得。 她身为医者,自是对各种的奇珍药材十分的在意,当然不会退缩。 林羡鱼见妙盛等人不言语,便也明白了他们的心思。再者,此地入时那洞口的石门已关上,要出去也只能另寻出路。 “诸位,请吧。” 第89章 归处 凤归云对极境蛮荒之地的情况十分熟悉,林羡鱼心中略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他们所在的那个年代,江湖人之间互相有点牵连也属常事。 在场的人多数是第一次见到凤归云,这样一个风光霁月超凡脱俗的人物,此刻出现在这里,实在让他们有些不知所措,仰慕,惧怕,又有些欣喜。 妙盛斥责了游炽几句,妙尘有些沉默,倒是花锦城对凤归云的态度十分恭敬,李云耀却始终淡淡,似乎凤归云和秦无雁的出现在他意料之中。 林羡鱼侧目向深处望去,就见那深渊下面微微有光透了上来,许久之后耳畔听得“嘭”的一声,应该是巴蛇坠地。 石阶一路盘旋而下,众人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走在最前面的妙盛忽而停了下来。石阶在此已到了尽头,前面是一道石门。 林羡鱼仔细瞧了眼,发现那石门之上雕刻的竟是百鬼图。 百鬼图原名叫百鬼录,其中记载有白无常、黑无常、牛头、马面等。传闻中妖和鬼是有区别的,死去的人或动物的亡灵,便是鬼。而由活物变成的精灵,即是妖。 这百鬼图雕工略有些粗糙,线条曲折,但那狰狞的鬼面看着仍让人心胆俱寒。百鬼图的顶部,是一条盘旋飞起的龙,张牙舞爪,威风凛凛。 游炽这一路上始终记着霍白薰和秦无雁对自己出手的事,面色沉沉,这突然出现的石门,更是让他恼火。就见他抬脚朝石门踹了下,低低骂了一句。 他这一脚落下,众人脚下的地面又是一颤。耳畔忽而传来机括运动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山洞之中听来尤为清晰。 “嗖!嗖!嗖!” 不等妙盛出言责怪,众人便看到四周的墙壁上忽而出现了弓弩,无数枝闪着寒芒的弩箭射了出来。那弩箭足有手腕粗细,带起了一阵劲风。 林羡鱼暗骂了一句,提着青海剑将霍白薰和秦无雁护在了身后。凤归云脸上起了微妙的变化,眼眸之中泛起了寒光。 有好几个人避之不及被弩箭穿透,钉在了那边的山壁上,扬起了一串血珠。凤归云袖子一挥,卷起飞来的弩箭,护着三人往一侧闪去。 妙尘狠狠瞪了一眼游炽,这人未免也太不识大体了,可又不能此刻杀了他,也只能忍着。 山洞之中尖叫声和呻吟声溅起,地上到处都血迹斑斑,就连空气里也飘着浓重的血腥味。众人四散逃窜,躲避弩箭。 妙盛眸子一沉从游炽手中夺过沉云珠,对着石门上的龙口按了下去。那石门颤了几下向两侧退开,一股霉味冲了出来。 众人见地方可以躲,哪还会考虑这石门后有何危险,顿时拥挤着朝石门冲了过去。妙盛和妙尘二人见众人进去之后无事,这才紧随其后入了石门。 弩箭仍旧未停,眼看那石门快要闭上了,凤归云提住几个人往前一推,身形跃出,又一拽,在石门关闭之前把几人带了进去。 林羡鱼站定抚了抚胸口,喘着粗气看着自己身上被弩箭划破的衣衫,不由得有些后怕。方才那弓弩看似简单,实际上却是千百年前一位奇人创出的连弩,而这又是其中最厉害的子母弩。 待他喘匀了气向前看去的时候,却发现一直跟着花锦城的李云耀不见了踪迹。 林羡鱼暗暗扯了扯凤归云的袖子,凤归云却摇头,微微抿了抿嘴唇,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别管他,反正总会遇到。” 林羡鱼“哦”了声,跟着众人继续前行。这又走了许久,洞中的温度逐渐高了许多,背上和额头上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衣服也黏在了身上,十分不舒服。 林羡鱼一张脸红通通的,跟冬日那白雪之中的红果似的,热的直哈气。凤归云见这情况,伸手推了一把秦无雁,自己护着霍白薰继续前行。 秦无雁出身沧海城,沧海城又在东岳西部的沧澜山上。沧澜山四季被白雪覆盖,而秦无雁居住的雪鸢宫更是常年冰雪,因而她体质阴寒,加之内力是纯正的极寒内力,便也从来不怕炽热。 秦无雁一靠近,林羡鱼顿时觉得凉爽了许多,不由得笑了起来,低头的时候却见一双玉手伸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冰凉的触感,柔若无骨的玉手。肌肤触碰之下,林羡鱼心中微微一荡,顿时脸上跟火烧似的,连耳朵和脖子都红了。 秦无雁却目不斜视牵着他的手一路前行,见他实在热得不行,从囊中翻出一颗通透的珠子,示意他含在口中。 林羡鱼也不知道那珠子是何物,但落在掌心一片冰凉,其中隐隐有一股雾气在窜动。想来也不是俗物,他便放入了口中,顿时一股清凉之感溢于唇齿间,头脑也情清醒了许多。 越往下,温度越高。众人热的汗流浃背,妙尘不断地摇晃着扇子也无法镇定。林羡鱼微微拢眉,难道这凉山腹地是一处火山? 霍白薰跟在凤归云身侧,一点都感受不到炽热之气,不由得暗叹,怪不得师父夏日里总是嚷嚷,要是凤归云能来四圣谷就好了。 这一路走来,林羡鱼仔细瞧了四周的墙壁,发觉上面雕刻又或绘制的都是百鬼录中的画面,而左侧的山壁多是传闻中的妖魔。 林羡鱼仔细一思索便也明白了。鬼溪族自古以来称他们可以通往阴阳两界,这极境蛮荒之地既是鬼溪秘境,这些图出现在这里也能理解了。 这条甬道十分的长,路上约莫碰到了十几道石门,终于在一个多时辰之后走到了甬道尽头,而这次他们瞧见的是一座玉石桥,桥后是一座黑色的石门。 林羡鱼心中奇怪,怎的这秘境建的跟陵墓似的? 他这正疑惑,就听凤归云的声音幽幽地传入了耳际,“这儿本来就是鬼溪族历代族长死后的归处。” 妙盛和妙尘显然早已知道这个,招呼着众人上石桥破那黑石门。 林羡鱼从桥上走过的时候,低头瞧了眼。桥下的水渠已经干涸,露出了底部的碎石,还有无数白森森的骨头,看来是祭祀的牲畜。 黑色石门一开,妙盛等人便涌了进去。 霍白薰打眼一瞧,忽而拽住了林羡鱼和秦无雁,低声向几人说道:“这儿应该是第二道屏障,待会要可别离开我身边一尺。” 前头的风行云听到她这话,抱着手臂笑了起来。果然是四圣调教出来的,够聪明。 霍白薰翻了翻随身的药囊,给二人分了一些丹药,这才追上凤归云。四人入了黑色石门后,可算是知道了何为地狱火。 石门有一条很窄的通道同往中间的平台,通道与平台四周皆是深渊。而正面有一道白色玉门,想要达到对面,这是唯一的路。 只是……入眼皆是火。 第90章 地狱火 窄窄的通道上似是铺了一层金砖,深渊之中不断有火焰翻腾。众人耳畔听得有人挣扎的哀嚎声,四周吵吵闹闹,听不到同行人的声音。 林羡鱼站在黑色的石门前,手中一片冰凉。平台上燃烧的火焰中,有人重伤垂死挣扎,面目狰狞。桥下及四周的洞壁上有水流动,血红的颜色,落入耳中的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忽而,一道声音传入耳际,“眼睛有时候是会骗人的。” 林羡鱼打了个激灵,忽而想起方才霍白薰交给自己的药丸,赶紧吞入了腹中。淡淡的药香在口中弥漫,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僵在了当场。 这石门后确实是一条通道,连接着平台与那边的白玉门,可并没有熊熊烈火。至于四周的深渊,更是黑黝黝一片,哪儿有什么惨叫声。 只是最先进入的那些人此刻要么已经到了平台上,要么在那条极窄的通道上。一个个似发疯了一样,不断撕扯着衣衫,有的更是双眼通红,提着兵刃到处乱砍。 妙盛和妙尘二人站在平台中央,双眼透着一股诡异的红色,脸颊上通红一片。二人似乎十分虚弱,互相依靠着彼此,握着兵刃看着那些发疯的人。 花锦城已奔至了白玉门前,双手按在眉心,面色十分难看,唇角一抹鲜红蜿蜒而下。她身侧只跟这七八个人,但似乎也受了影响,已有些支撑不住。 游炽双眼泛着红色,如同一头猛兽,手上火焰腾起,四处挥掌。那些个功夫弱心志不坚定的人,纷纷向他涌了过去,混战在一起。 林羡鱼暗暗摇头,向四周望去。就见洞壁之上生长着无数的黑色的草。那些草互相攀扯,枝条蔓延如紫藤一般悬浮在半空中,枝条之上每节有三朵花,花为五瓣,皆为黑色。 身后跟着的沉渊楼的人,也有几人中招,场面十分混乱。林羡鱼敛了敛眸子,拽住秦无雁和霍白薰,向皱着眉头的凤归云看了去。 眼见场面无法收拾,那些人虽然都是跟着妙盛的人来的,可未必就跟这几桩案子有关,如果任由他们这么厮杀下去,必定会死于当场。 林羡鱼心中焦急,抓住凤归云的袖子,问他有没有办法让那些人清醒。 “那便是地狱火。” 凤归云幽幽开口,转头看向了霍白薰。 霍白薰点了点头,拿出之前给他们的药丸用内力搓成粉,用掌风推送了出去。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药香,闻到药香的那些人终于停了下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又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鲜血,眼中满是恐惧。 可仍有部分人还在幻觉之中,提着兵刃四处乱砍,不慎落入了深渊之中。 妙盛和妙尘也已清醒,看到眼前的情形,最后目光落在了林羡鱼四人身上,目光中露出一丝凶狠,很快又掩饰了过去。 凤归云摇头,这极境蛮荒的地狱火,不光是因为药草有致幻的作用,而更多的是因这地方怨气颇重,且历代鬼溪族族长的内劲存于此处,即便是没有火,可存在了这么久,比真正的火炉还厉害。 这世上的人多有贪念,而极境蛮荒之中又存有冥帝幻幽石。那幻幽石据传是鬼溪族最早的一任族长练功时走火入魔,心知自己已到了大限,以内力所凝。 这江湖人走火入魔武功并不会倒退,反而很多人武功会突飞猛进。人的身体承载有一个限度,超过了承载,日复一日,用不了多久便会油尽灯枯。 林羡鱼心中思绪复杂,这若不是凤归云和霍白薰在身边,恐怕自己也会跟那些人一样陷入幻境,即便是不死,也会重伤。 霍白薰的药并不能持续太长的时间,很快林羡鱼又觉得全身发热,似乎置身于火炉之中,四周的景象再度变化,周围已然又是烈焰。 霍白薰内力没有林羡鱼高,这会儿额头上已满是豆大的汗珠,皮肤跟煮过一般,若不是凤归云和秦无雁在身侧,这二人恐也提着兵刃与那些人都在了一起。 那边妙盛和妙尘等人方才受了伤,花锦城更是内伤颇重,药效一过,又再次被地狱火所驱使,纷纷拔出了兵刃,朝着身侧的人砍了过去。 秦无雁心中焦急,却见凤归云已经出了手。他周身散发着寒气,手掌挥动之下,白色的内力如同冬日簌簌而落的霜雪,随着掌风四散而开。 森寒之意铺面而来,林羡鱼和霍白薰怔了一下,周身的灼热感退却了许多,只是脑袋里仍旧一片混沌,意识也有些模糊。 秦无雁运气护住心脉,跌跌撞撞至二人身侧捉住二人的手腕,运气将内力送了进去。极寒内力入体,顿时一片寒冷。 林羡鱼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全身疲惫不已,看着秦无雁模糊的脸,口中喃喃,忽而脚下一软,就朝一侧倒去。 秦无雁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揽住他,一手拽住霍白薰往后退至凤归云身侧。凤归云伸手,掌心落在二人的后背上,登时周围的气温又低了许多。 很快,林羡鱼和霍白薰幽幽转醒,二人都有些虚弱,便也在原地打坐,不敢乱动半点。 凤归云自然得护着他们几个,便让他们在原地等候,身形一闪飞奔了出去,一把拽住游炽的手腕,抬手就往洞顶上打了去。 游炽手中本就有火焰,这一掌又有凤归云的内力推送出去,那火焰落在洞顶的地狱火之上,“嘭”的一声,燃烧了起来。 霍白薰见那药草烧着了,蹭的一下起身就跃到了半空中,无奈身子有些疲累又向下坠来。秦无雁已飞了出去,手一挽将她扯住,随手向高空中一拽,扯住了一棵地狱火,连忙用衣袖裹住落了下来。 洞中的地狱火被游炽的火一烧,噼里啪啦作响,空气里尽是烧焦的草木味。凤归云手上一扬,又是寒风送了出去,顿时此处结了厚厚的白霜,将那纷纷坠落的粉末凝住了。 林羡鱼此刻已经清醒,看到那边的妙盛和妙尘,心中有些气愤。原本他是可以不管这些人的,直接将他们捉拿,再另寻出路,偏偏凤归云说这凉山腹地只有一条路。 想要出去,只有过了三道屏障,到达存放冥帝幻幽石的石室,才能找到出去的路。 那幕后的凤凰斋,到了此刻也未见踪迹,确实令人头疼。林羡鱼一心要将几人捉拿归案,让他们自己认罪,这不救便也得救了。 游炽一把火,又加上凤归云的极寒内力,这石室之中的地狱火便被尽数灭了去。众人许久之后才转醒,一个个望着眼前的惨象,只能哀哀叹气。 沉渊楼的几个人在方才已被凤归云给困在了原地,倒也没什么损失。入了凉山腹地,也不知外头时日,众人略作休息之后推开了花锦城身侧的那道白玉门。 第91章 挫败 此刻外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柳追月等人等的心焦,却也无可奈何。沈蔚然搔了搔鬓角,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玄羽卫,心揪在了一起。 忽而,江南城转身向揽雀说了几句话。揽雀诧异,却也不敢怠慢,带了十个人往左边的丛林中去了。 柳追月纳闷,江南城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让师父带人进去了,不过师父说出来的入口可能在别处,我让揽雀去找找。” 邢罹一听有凤归云跟着,悬着的心顿时落了地。 江南城话音刚落,几人就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似乎人数还不少。几人都是一怔,沈蔚然已提着剑跃了出去。 柳追月摆手,玄羽卫迅速分散纷纷找地方躲藏。江南城和邢罹身子一纵,跃上了旁边一棵较高的树木,向远处望去。 就见三里开外的地方,有一行人正迅速地向这边奔袭。那些人穿着同色的衣衫,以黑布遮面,衣摆和黑布之上绣着红色的凤凰图案。 柳追月眉头一皱,莫非是凤凰斋的人? 他朝玄羽卫和江南城等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众人心中了然,便也藏身在荒草之中,等着那些人靠近。 走在前头那人身形颀长,一双眼睛中闪烁着精光,鬓角青光暴起,显然是个内家高手。他盯着凉山瞧了眼,手一晃,身后的人疾射而出,奔着凉山脚下而来,转瞬的功夫,距离几人便也只有不到一里了。 柳追月几人互相对视一眼,下意识地勾起了唇角。林羡鱼着他们在外头等着,一来是策应,二来正是猜到了必有黄雀。 这不……黄雀来了。 柳追月猜测这来的人也不是正主,便也没有动手,只静静待着看后续的发展。林羡鱼离开之前让曲长亭去查妙盛和妙尘的底细,此刻还没有消息,也不知结果如何了。 眼看着那些人近了,就见领头那人停了下来,向身侧跟着的人低声道:“教主和大小姐命我们得在子时才能进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了然,便也原地站定,无一人有任何的动作,只等着子时到来。 江南城心中纳闷,这进入开启机关的沉云珠已被妙盛的人带了进去,他们要如何开启洞口?再者,为何一定要等到子时? 柳追月略一思索,向沈蔚然和邢罹招了招手,着他们盯着那帮人。两人会意,柳追月身形一闪已飘出了三丈远,几个起落之间,奔着凉山城方向去了。 凉山腹地,游炽对林羡鱼冷嘲热讽,言语之间多有怪责之意。妙盛也妙尘二人未加阻拦,对凤归云方才不早早出手似乎极为不满。 花锦城则边走边擦拭身上的血迹,眼中一片淡然。他们带进来的人,方才一阵折腾,余下的也为数不多,更有人负伤在身。可看林羡鱼等人,几乎没有损伤。 霍白薰到底是医者,见他们受伤便也拿出了随身携带的药分发给了他们。妙盛的人的神色这才缓和了几分,可一想到那第三道屏障,又对林羡鱼几人多了些许恨意。 凤归云他们是不敢惹的,可要在这里弄死林羡鱼和霍白薰,却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不知道那第三道屏障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便也压着心中的怒火。 过了那白玉门,林羡鱼思索了会,心中忽而就明白了凤归云所说的第三道屏障是何物了。第二道屏障是地狱火,有致幻作用,让人以为置身火海之中,这第三道屏障想来也是药草又或其他东西,让人心生幻象,陷入七情六欲之中。 知道了这一层,方才又得了教训,林羡鱼便也万分的小心。 果然再往前走了一阵,眼前的视野开阔起来,周围已不是黑色的岩壁,倒是像被火灼烧过一般,黑中透着红色,隐隐有光芒流动。 林羡鱼闻到了空气里有淡淡的焦味,但四周并没有东西燃烧。他略一思忖忙摒住了呼吸,向妙盛和妙尘打了个手势。 妙盛方才吃了亏,见林羡鱼等人都用布蒙上了口鼻,便也随手撕了块布遮住了口鼻。其他人也纷纷效仿,不敢有半点大意。 可即便是这样,林羡鱼仍觉得头晕眼花,似乎黑暗中有一个声音在召唤自己,可每每抬起脚,却又逼迫自己退了回来。 其他人就没他这么有定力了,有人伏在地上嚎啕大哭,有人面露恐惧,有人提刀想要自刎,更有甚者撕扯着身上的衣衫,一脸地花痴样。 妙盛几人倒还好一些,调转内力护住心脉,迅速地顺着甬道往前奔去。只是他们身后那些人却没那么好命,陷入了自己的幻境之中无法退出。 林羡鱼倏地拔出了青海剑,在自己的手心划了一道,殷红的血滴了出来,钻心的疼痛使他清醒过来。见疼痛能解此危机,他哪还顾得其他,提着剑便朝那些个人飞奔了过去。 秦无雁等人也明白过来,同时拔出了兵刃四散开来,朝那些人露在外面的肌肤上划了去。 凤归云站在原地没有动,仰头望着洞顶,也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久远的事,一双眼眸之中光线黯淡,风吹着他的银发,恍若红尘之外的人。 林羡鱼见凤归云站在那没动,眉头皱了起来,暗道:可别是我们都无事,您老人家给中招了。思索间,人已到了他身前,正要出手,手腕却被人捉住了。 “你们这些年轻人,一点都不稳重。” 凤归云声音幽幽,低低长叹了一声,转身往甬道深处走去。 林羡鱼瞧着他的背影,忽而觉得这人十分的孤寂。他想到了师父之前说过的话,他们那个年代的人,能够活到现在的,早已没了心肺,无法被尘世之物所惑,但同样也是最寂寞的。 林羡鱼也敢在此处多停留,着沉渊楼的众人将那些受伤的人带上,连忙逃离此地。可是,他却忽略了,这甲子锁天阵的并非那么轻易能破的。 方才被惑的那些人,一个个没精打采,神情萎缩,眼中没有丝毫的光彩,就连脸色也灰败了。只往前行了一会,他们竟似瘫烂泥一般坠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众人心中惊骇,果然方才的空气里有毒。这些人吸入了有毒的粉末,虽然有半刻的清醒,可毒入了肺腑,已是药石无罔了。 林羡鱼虽然早已料到入了此处是九死一生,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的厉害。江湖上常有秘术杀人于无形,而伏魔司就是捉拿这些人的。 他林羡鱼要做的,不光是捉住妙盛等人,还要毁去这秘境,以免祸害世人。 石门关上的瞬间,众人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没有一个人说话,周围一片死寂。妙盛带来的人几乎损失殆尽,花锦城的人也只剩下了八个,沉渊楼的人也损失了三人。 游炽和黄云杭二人死死地盯着林羡鱼,似是要在他身上看出个窟窿来。 第92章 鱼与熊掌 林羡鱼却全然不放在眼里,向四周看了去。眼前的石拱桥是石阶,一直盘旋往深处,应该是往凉山腹地的。 凤归云一直没说自己为何知晓甲子锁天阵的事,但霍白薰几人大致也能猜出来。只是,他们不太明白,妙盛等人既然知道甲子锁天阵,必然是有人告诉他的,可是为何没有提及这三道屏障? 林羡鱼却已想了个透彻。之前答应李云耀的时候,他便隐隐有感觉幕后之人不会这么轻易出现,所以才让柳追月等人在外头策应。 现如今进了这秘境,李云耀又悄然与他们分开,显然他知道另一条通道。联想到之前下来时石阶上的那串脚印,林羡鱼觉得那人肯定是李云耀认识的。 看花锦城的神色,似乎是成竹在胸,但她跟着妙盛等人却又有些奇怪。如果她是玄音教的人,应该知道甲子锁天阵的事,又怎么会让自己身陷危险之中? 还是说,她对甲子锁天阵和秘境之中存放的事一知半解? 林羡鱼思索良久,还是觉得自己高看了这群人。论起来,他们或许都没有凤归云知道的多。至少在之前遇到的事情上,妙盛几人显然是束手无策。 既然后无退路,前方有路,众人歇息片刻之后便再次启程。 这一路到走得安稳。霍白薰也没有再隐瞒身份的必要,便也扯掉了人皮面具。那些受伤的人得了她医治,又吃了四圣谷特制的药丸,伤也好了许多。 众人一路顺着石阶往下,终于到达了尽头。 就见地宫之中整齐排列着七口棺椁,棺椁表面雕刻着百鬼纹,教洞壁上的更为精细。靠着墙壁的地方有一处高台,上有一副尸骨,他的双手置于膝盖之上,掌心有一颗硕大的珠子。 众人虽然手持火把,但这地宫之中空气不甚流通,这到了此处只一会功夫,火把便熄灭了。可就当众人抓瞎的时候,就见那颗硕大的珠子上折射出光芒,登时地宫内犹如白昼。 妙盛等人显然有些失望,贵溪秘境之中相传有无数金银财宝,可走到了此处,却只瞧见几口棺椁和一颗珠子,哪有财宝的影子。 花锦城和游炽二人瞧见那珠子,顿时眼中起了光芒,两人不约而同地奔着那珠子去了。妙盛和妙尘二人眼珠子一转,互相对视一眼,也同时射了出去。 沉渊楼的人跟在林羡鱼身后,等待着凤归云的指示。凤归云敛了敛眉头,缓缓摇了摇头,叹道:“冥帝幻幽石……又岂是你们能拿的。” 众人还未明白过来凤归云这话是何意,就觉得四周忽然响起了一阵嗡嗡嗡的声音,继而空气如同撕裂了一般,胸口发闷,头痛欲裂。 已到了尸骨前的花锦城忽而面色一变,一个翻身往后退去。游炽也觉出不对,撤身往一侧闪去。可两人刚落地,那七口棺椁震了几下,无数弩箭如同蝗虫一般飞射了出来。 沉渊楼众人纷纷亮出了兵刃护在了林羡鱼几人前头,刀剑齐出,舞得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可,那弩箭却似长了眼睛一般,见缝便入。 林羡鱼提剑轻喝一声,身形反转之下人已落在了外头。蓝色的剑芒亮起,骤而密实,只听得叮叮叮的声音,无数箭矢落地。 众人在石阶上已见识过这地方弩箭的厉害,哪敢掉以轻心,纷纷向后退却聚拢在了一起。花锦城狠狠瞪了游炽一眼,长鞭挥舞着也退了回来。 游炽似乎极不情愿与她站在一处,往妙盛那边靠了靠。破空之声不断,三支箭矢朝游炽疾射而来,黄云杭却已出售,箭矢撞在他的手臂上,叮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游炽对他替自己挡箭的事并没有半点感激之意,鼻间闷闷哼了一声,挥着双掌,抵挡着飞来的箭矢。 这箭矢似是射不尽一般,林羡鱼琢磨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得找到机关的控制点,毁了它。他一转头,凤归云已落在了他身侧,伸手指了下墙角那具尸骨。 林羡鱼微微眯眼,就发觉那尸骨有些问题,他想都没想就掠了出去。靠近尸骨之后才发觉这尸骨的口舌之中有一根极细的线,牵引着胃里一颗很小的金珠。 林羡鱼根本没心思去拿那冥帝幻幽石,手一伸探入尸骨的口中用力一扯,那颗金珠被拽了出来,却卡在牙齿上不动了。 这一拽动,林羡鱼便发觉这根线延伸到了尸骨下方,似是这人死前将线头埋在了身体下。他心中一喜,用力去扯那根线,不想那尸骨在他大力之下散作了一团,跌下了高台摔得粉碎。 冥帝幻幽石失去了手掌的控制滚落在地,其上光芒大盛,内里有光芒浮动,似是有活物在里面一般。见幻幽石落在地上,花锦城长鞭一甩,就要去抢,游炽却抢先她一步落在了林羡鱼身后。 秦无雁还记着游炽之前偷袭林羡鱼的事,见他落到了林羡鱼身侧,手中长剑一样掷了出去,人紧随而至,抬手就朝游炽肩头拂了去。 游炽功法属火,秦无雁和凤归云都是极寒内力,而秦无雁深得秦誉知真传,这一掌更是用了九成的内力。掌风中寒气森森,连指尖都覆上了白霜。 游炽确实有心偷袭林羡鱼,可也想拿到那幻幽石,这还未出手就觉四周一寒,抬头间秦无雁的掌风已至面门,便急急向后退去。 林羡鱼虽未瞧身后,但也听到了动静,可手中提着根线却也不敢松开。方才他扯线的时候,那弩箭倒是停下了,生怕这一松手,又是漫天弩箭。 见箭矢停了,霍白薰与沉渊楼的人急忙奔了过来,将林羡鱼等人护住。凤归云根本就没正眼瞧那妙盛,走到高台前略微一端详,抬手朝方才尸骨坐着的地方拍了下去。 花锦城见游炽未拿到幻幽石,长鞭一样又卷了过来。妙盛和妙尘二人不见金银,心中愤恨,又见几人在抢幻幽石,心下一横,两人也出了手。 妙盛和妙尘一出手,黄云杭自然也出手了。他们两方跟进来的人马互相瞧了眼,纷纷拔出了兵刃,混战在了一起。 霍白薰和秦无雁都没有说话,这些人一路上压抑太久,此刻出手就算是他们二人也拦不住,便也任由他们去了。 凤归云一掌拍下,高台之上“砰”的一声碎了。林羡鱼见机用力一拉,就觉得脚下地面发颤,地宫顶部不断有灰尘和小石块落下。 如此动静只是一瞬,那高台后的洞壁忽然向两侧退去。 林羡鱼抬头扫了一眼,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洞壁后又是一间石室,石室之中皆是金银财宝,就连那墙壁也是金砖砌成的,而石室中间有一尊两人多高的金佛像。 正在抢夺幻幽石的众人听到动静,纷纷向这边看了过来,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 第93章 蝼蚁 缠斗在一起的众人见到这满石室金晃晃的财物,顿时忘记了厮打,吞了口唾沫,拥挤着朝石室奔去。 花锦城丝毫不为金银所动,见游炽正瞧着那屋中的便趁机掠了出去,手上一挽就朝那幻幽石抄了去。可哪想到她这手还没碰到幻幽石,就有一股内力朝她涌了过来,连忙向后撤出三步。 凤归云飘飘然落在她眼前,眉目间一片森寒,缓缓摇头,“这东西你碰不得。” 花锦城眉头一凛,冷哼了声,手中长鞭一抖,“这本就是我玄音教的东西,我怎得就碰不得了?我敬你是江湖前辈,不想与你计较,烦请让开。” 凤归云眉头微微动了下,俯身拾起幻幽石,轻飘飘看了花锦城一眼,转身走到林羡鱼身前,把幻幽石塞到了他手中。 花锦城顿时大怒,长鞭一甩就朝林羡鱼打了过来。那边游炽双掌一挥,炽热的火焰直逼林羡鱼面门。 可两道内劲在距离林羡鱼还有三尺的地方便被挡住了,凤归云拍了拍手,无奈地摇了摇头。“后生,这幻幽石是有缘人才可以拥有,你们两个……不是。” 林羡鱼手中握着幻幽石,就觉得掌心发烫,心里直犯嘀咕。这东西可就是个烫手山芋,这凤归云师徒可真会给自己找麻烦。 凤归云回头瞥了他一眼,笑眯眯道:“你收好了。” 林羡鱼仔细一想,觉得这东西尚有用处,便找了个帕子裹好了塞到了囊中,回头时就见妙盛等人已冲进了石室。 花锦城和游炽互相看了眼,怒火腾的一下就蹿的老高。可是凤归云在这里,林羡鱼几人功夫也不弱,他们二人若是出手,恐怕只要凤归云轻轻一拂袖,他们就得命丧于此。 念及至此,两人也得暂时放弃了抢夺幻幽石的想法,只得等出去之后再图谋。 妙盛等人冲入了石室之内,瞧着满屋子里一箱一箱堆着的珠宝,只觉得喉咙发紧,全身颤抖。有人三两步扑到了那些箱子上,疯了似的大笑,五官狰狞。 林羡鱼瞧着屋内的情形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这心思才一晃,就觉得脚下的地面似乎动了下。他眉头一蹙,厉声道:“躲开!” 话音一落,其他人也意识到不对,连忙朝一侧避去。这双脚还未站稳,就见半空之上瞬间落下数十把大刀来,齐刷刷地剁了下来。 良久,众人回过神来,看着落在地上泛着蓝色幽芒的刀刃直咽唾沫。躲过了这一劫,众人只晃了下神,又再次扑向了珠宝。 林羡鱼几人始终没有动,他抬头看着那两人多高的金身佛像,眉头拧在了一起。这佛像面目狰狞,倒像是夜叉。左手持着一把降魔杵,左手掌心有一颗硕大的紫色珠子,与他囊中的幻幽石有些相似。 林羡鱼纳闷,却见一道人影忽然蹿了出来,腾空而起直奔那佛像手中的珠子而去。等他看清来人时,对方已握着珠子翩然落地。 来人正是方才走散的李云耀。 林羡鱼心想坏了,忙护着秦无雁等人就要往外退,可这刚抬脚就听到几声噼里啪啦的声音。屋子墙壁上的金砖前后动作露出了密密麻麻的洞,有弩箭射了出来,而身后石门在这一刻“砰”的一声关上了。 这屋内除了那些放置金银珠宝的箱子之外,再无可躲之处。林羡鱼举着青海剑将逼到身前的箭矢打落在地,招呼众人像佛像侧面躲去。 妙盛等人也撤了过来,这一趟功亏一篑,幻幽石没得到便也算了,这满屋子的金银玉器此时又拿不走,妙盛气急,一脚踹在了佛像的底座上。 就听轰隆一声,佛像向右边挪了去,后面豁然露出一扇半掩的门来。 石室内的箭矢越来越密集,而这扇门便也成了眼下唯一的出路。随着尘封已久的大门缓缓被推开,林羡鱼摒住了呼吸。也不知这背后藏的是宝藏,还是取人性命的机关。 众人在石室内站定,林羡鱼四周扫了眼,就见这石室的墙壁上嵌着七颗夜明珠,状若北斗。墙壁上绘着长长的壁画,颜色艳丽,线条流畅,人物栩栩如生。 角落里,又是一座金像。这金像倒是与外头的不同,是一个翩翩起舞的女子,反手抱着琵琶,琵琶之上放置着一个金色的小匣子。 众人方才逃出虎口,可又因方才没能带走那些金银而懊悔。众人心思不一,有人试探着看看能不能从里面打开那石门,好再去取那金银,可这石门在众人内力推动下却纹丝不动。 忽的,有人倒在了地上,哀嚎着,手臂已经发黑。 林羡鱼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看来方才那珠宝上有剧毒眨眼的功夫,那几个人的手臂已经开始溃烂,惨叫声不断。 妙盛二人见此情形忙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就见自指腹开始黑气笼罩了上来,又痒又痛。只瞬而,手指上已渗出黑血来。 两人大惊失色,连忙调动内力逼毒。 林羡鱼寻思着这地方应该是地宫里最后一间石室了,出去的路应该也在这里。他抬头看着那金像,目光停在了那金匣子上。 凤归云冷冷瞧了那些人一眼,双眼中没有丝毫的感情,声音如同一潭死水,“蝼蚁罢了。”言毕,人已跃上了高空,落在了那琵琶上,拾起了那金匣子。 李云耀见他拿走了金匣子,手中长剑一挺,就要去夺,谁料金匣子一离开那琵琶,整个地宫突然猛烈地震动起来。 林羡鱼一个趔趄,幸而秦无雁和霍白薰二人拉住了他。三人回过神来,很快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忙向众人喊道:“快跑,地宫要塌了。” 可是,这样狭小的空间,能往哪儿跑? 林羡鱼有些疑惑地瞧了凤归云和李云耀一眼,正要说话,就见脚下的地面已经开裂,裂缝中有水渗了出来。洞顶上有石块不断落下,能够落脚的也只有那尊金像了。 随着地面的不断开裂,大量的水涌进屋中,轰隆轰隆的声响不断。林羡鱼萧离几人左闪右躲,所幸并没有被飞石伤到。然而脚下已是一片汪洋,浑浊的水下又有裂缝,如果一不小心踩了进去,谁知道结果会如何。 林羡鱼心急如焚,抬头往上看去,就见屋顶上出现了一个五尺见方的缺口,有微弱的光线透了下来。 他心中大喜,一手挽住秦无雁,一手拽住霍白薰,提气往金像上跃去,至半空,双手向前推去,将二人直接抛上了高空。 凤归云抬手朝屋顶打去,那洞口更大了些,回身的瞬间拎住飞来的霍白薰和秦无雁,纵身向上踏去,身子一个回旋,将两人送出了洞口。 其他人看到洞口也已争先恐后冲了上来,那金像已摇摇欲坠。 第94章 齐活 眼见石室内的水已到了腰部,妙盛和妙尘中毒不能施展轻功,而那些人在面对生死存亡,哪还顾得了这二人是他们的主子,只顾着自己逃命。 林羡鱼在金像上借力身子向下旋去,拽住妙盛和妙尘就往上头跃去,使劲全力往上一甩,“老爷子,接住!” 凤归云闻声双手一揽一托,将二人扔出了洞外。霍白薰和秦无雁已迎了上来,不等二人落地齐齐出手,点住了两人的穴道。 李云耀和花锦城等人也已飞上了金像顶部,游炽紧随其后。三人回头见林羡鱼尚在下面,同时向下面的黄云杭望了去。 他们自然知道,此刻是杀林羡鱼的最佳时机,若错过了,他们出去也只能进大牢了。 林羡鱼又岂会猜不出他们的心思,唇角勾了起来,冷冷盯了黄云杭一眼,青海剑划出一道剑气,逼得刚跃起的黄云杭再次落入了水中。 花锦城和游炽二人一心想要林羡鱼死,长鞭和火焰掌劈头落下。却见林羡鱼身子向左侧一跃,在墙壁上借力,又向上一蹿,人已到了洞口处。 花锦城愣了下,见这地宫之中已然塌陷,而幻幽石还在林羡鱼身上,便朝游炽使了个眼色,二人提气向上跃去。 沉渊楼众人功夫都不弱,依次在金像上借力,朝上飞了去。 众人方在上头站定,还来不及瞧一眼身在何处,就听得地宫之中“轰隆”一声,已经全部塌了,那些落在后头的江湖人被水淹没,挥舞着双手叫嚷着,却呛了几口水,瞬息便没了声音。 林羡鱼长长舒了口气,转头一瞧见花锦城和游炽二人已向左边掠去,他想都没想提着青海剑就追了过去。长剑挽着剑花,直追二人后背。 李云耀落到了上面根本就没打算逃,看着被点了穴道的妙盛和妙尘,唇角扬起一抹冷笑,缓缓摇了摇头,转身走到凤归云身边,向他恭敬施礼。 秦无雁见林羡鱼一个人去追花锦城和游炽,心中担忧便也追了过去。 听得身后疾风袭来,游炽一个错步转身挥掌。一掌挥出,他手上一扬不知从哪抽根九节鞭来,手一甩,九节鞭上起了火,火光四射。 花锦城也停了下来,见游炽挡住了林羡鱼,扭头向身后看去。可是夜色茫茫,四周除了打斗声,根本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且说柳追月的等人一直盯着那凤凰斋的人,眼看着到了子时,那群人有了动静,一路打马顺着左侧奔去。他们走得急,根本没注意到身后跟着柳追月。 一行人快马加鞭,柳追月朝众人挥了挥手,从四面朝那些人奔了过去。 “轰!” 游炽手中九节鞭一晃,他和林羡鱼周围燃起了一个火圈,将二人圈在了其中。秦无雁见此情景,抬手就想灭火,却听林羡鱼笑道:“少宗主,帮忙捉住那大小姐呗。” 秦无雁无奈,只得收手提剑朝花锦城奔了去。 林羡鱼吸了吸鼻子,摇头。青海剑上蓝光在暗夜之下幽幽乍现,忽的,他将青海剑往地上一插,剑刃没入了半截,随着他袖子一甩,“唰”的一声周围的火应声而灭。 游炽大惊,自己那火圈是特殊的银磷粉燃起来的,水都浇不灭,他是怎么办到的? 林羡鱼笑了,捋了捋额前略显凌乱的发丝,眉眼弯弯瞧着游炽,“你知不知道,我年少成名靠的是什么?” 游炽怔了下,摇头。 林羡鱼叹气,“那你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好了。”言罢,抽出青海剑,沉眉运气,只见剑刃之上蓝光笼罩,铮鸣不已。 长剑划出,如同暗夜之下一条青龙挥舞着利爪盘旋,带起了一阵劲风,朝游炽扑了过去。 林羡鱼年少成名,他当年一剑连挑十二水寨,其中有位寨主就和游炽一样,手上用的是属火的功夫。可他在林羡鱼手下连三十招都没走完,就气绝身亡。 林羡鱼自小淘气,便被师父扔到了一处山谷里。他这一身的功夫与常人不同,若是遇上高手只会越战越强,而他的内力更是如同水一般,看似绵柔无力,却最是致命。 自小在帝宫的时候,柳渊就曾说过林羡鱼体质独特,可以说是天赋异禀。这练武之人,多数人只能练就一种内力,可他不同。 譬如,秦无雁练了极寒内力,便不能再练火属性的内力。可林羡鱼的体质却适合练就各种内力,越是混杂,越能达到最高境界,且不会走火入魔。 他方才那一招,不过是泄了点内力。可游炽功夫虽高,但心高气傲,当年行走江湖时没有遇上风行云那些人,便也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自然是瞧不出他方才使的是什么功夫。 花锦城和游炽又怎么会是林羡鱼和秦无雁的对手,只不过五十余招,两人便落了下风,被捉了个正着。 林羡鱼还剑入鞘,挑了挑眉头。 这下,这案子的重要人物都给捉住了,至于这玄音教的教主和凤凰斋的事,只要撬开了花锦城和游炽的嘴,自然找得到。 这一日折腾,众人已是筋疲力尽,而眼下也不知这是何处,林羡鱼思索再三,放了烟火信号之后,便原地休息等着揽雀等人来找。 人是全部捉住了,但林羡鱼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多。凤归云能答应江南城入极境蛮荒,肯定也有自己的目的。李云耀方才与众人走散,到底去了哪里也是个迷。 还有之前台阶上看到的脚印,那来过这里的人,又是谁? 林羡鱼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低低叹了口气。侧头时,秦无雁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望着东边已泛起的鱼肚白,不知在思索什么,神情有些黯淡。 凤归云凑了过来,将自己从金像上取下来的金匣子塞到了林羡鱼怀里,挑了下眉头。“送给你的。我约了人喝酒,走了。”言罢,就向外掠去。 林羡鱼哪追得上他,便也只能捧着那金匣子发愣。 揽雀等人找到林羡鱼的时候,天已微亮。 林羡鱼仔细看了眼四周,这才发觉此处是凉山的南面,再往前行三十里,便是距离忻城不远的越州。山脚有一条河,想来是与那地宫相通的。 揽雀见捉住了花锦城和妙盛等人,朝林羡鱼竖了个大拇指,让人绑了他们忙往忻城奔去。 林羡鱼差人去与薛崇说了下,便也马不停蹄地往忻城赶。 到了忻城已是第二天日落时分,众人到了城门口,就见宋微牵着宗明与其他人在那边张望。见着了林羡鱼,宗明顿时眉开眼笑,蹬蹬蹬地朝他扑了过来。 林羡鱼翻身下马,一把抱住宗明,在他脸颊上蹭了蹭,又碰了碰额头,这才把他放下,转身走向宋微,向他施礼,眼间笑意笼起。 “宋大人,可以结案了。” 第95章 身份 林羡鱼并没有着急着审问妙盛等人,他在等曲长亭回来。 柳追月几人到忻城的时候已是深夜,他将一个人丢到了院中。那人正是当日出现在凉山脚下的那个领头的人,身上的衣衫沾了血,看来是经过了一场恶战。 林羡鱼没瞧见江南城和邢罹,心中纳闷。一问之下才得知,这人见情形不对让人通风报信去了,江南城和邢罹两人便跟了去。 林羡鱼平安归来,宋微自是欢喜。他心知林羡鱼和柳渊的交情,更何况身为伏魔司的掌首,若真出点什么事,朝堂上肯定又要起风波了。 这几日折腾的众人心身俱疲,吃了些东西后,便都早早歇下了。 第二日清晨,林羡鱼起了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洗漱过后神清气爽地出了屋门。院子里,宗明一手拽着宗云,一手拽着宋微,正打算用早点。 这些日子,宗云一直由锦雀细心照料,又有霍白薰的药,身子逐渐大好,面色红润,眼睛里也多了丝光彩,见着了林羡鱼,又要拜谢。 林羡鱼摆了摆手,把宗明抱了过去,笑道:“你也不必谢我,我有事要问你。” 宋微有些诧异,那日宗云回来时已将自己的遭遇说了个明白,怎得林羡鱼还有别的事要问? 林羡鱼喝了口热茶润了润嗓子,遂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昊天楼地宫之中,他遇到了锦鲤和虎鲨鱼,而凉山腹地之中又有巴蛇,显然是人为。 宗云见他问的是这个,暗暗松了口气,脸色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 昊天楼地宫里的锦鲤和虎鲨鱼,她是见过有人喂养。有次服药之后隐约听到有人说话,说那两样东西,十几年前就养在了这里,尤其是那锦鲤,其实是个人。 林羡鱼大为诧异,他记得清楚,那天看到的确实是一条鱼,怎么可能就是个人呢? 霍白薰仔细一思索,便也明白了宗云说的是什么。 她以前在四圣谷的时候,曾在关啸林的书房内看到过一本禁术,那本书中记载几百年前江湖上有那么一帮人,专门以人炼药,其手段极为残忍。 林羡鱼提到的那锦鲤便是其中的一种手段。将十岁左右的孩童缝入鱼腹中,每日以药物滋养,日久天长,孩童越长越大,便也与那鱼长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这禁术听着简单,可其生长过程却十分的恐惧。不光人的骨头会因鱼身的限制而变化,日子久了,也会丧声。 这话听来有些匪夷所思,可霍白薰也曾问过关啸林。关啸林却说,这事并不是杜撰。六十多年前,他们四人行走江湖的时候,就曾遇到过一尾未成形的人鱼。 至于凉山腹地的那条巴蛇,还有那废宅聚阴池里的虬褫,应该都是早有人养在了那里。巴蛇化蛟不易,看来应是鬼溪族先辈就养下的。 宗明年纪尚小但胆子却大,听到宗云说把人变成鱼,眨了眨眼睛,拽着林羡鱼的袖子,奇怪道:“羡哥哥,人真的会变成鱼吗?那他们会不会很痛?” 林羡鱼摸了摸宗明的脸颊,摇头。这种事情哪能用痛来说,那可比剥皮抽筋还要惨烈百倍,千倍。也不知是谁琢磨出这么缺德的手段。 几人吃完了早点,玄羽卫带着曲长亭回来了。 薛崇那边也来了消息,凉山城中贪阆庄的人已经尽数捉拿,他们刚走那天凉山坍塌了,有岩浆落了出来,幸好这附近几十里没有人住,否则非得酿成大祸。 曲长亭这几日一直在调查妙盛等人的身份,这会儿可算是有了点眉目。 原来当年魔宗石风墨死后,魔宗的人多数逃了出去。那些人逃到了酒渊海上,蛰伏多年。妙尘便是魔尊座下风使的后人,意欲卷土重来。 妙盛这人似乎与前朝有关,好像是多年前溟洲的皇族。当年柳氏一统东岳,那些个皇族后人便也四散各处。妙盛的先辈活了下来,一心想着推翻柳氏。 机缘巧合之下,妙尘与妙盛相识,得知苍龙令可以调配苍龙卫。苍龙卫又是柳氏皇帝的亲卫,有了苍龙令,便也可以悄无声息地杀了柳渊。 至于花锦城,原名江风晚,正是玄音教的大小姐。当年玄音教四分五裂之后,大长老携鬼溪众人一路向南,创立了玄幽教。 那些骨女,正是现任的玄幽教教主江游子弄出来的。他原本是想借骨女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可是鬼溪秘术乃是禁术,起先也失败了,那林家的大小姐便是最成功的一个。 江游子、妙盛、妙尘三人各怀鬼胎,妙盛残暴嗜血,又喜淫/虐女子,这也正好给江游子提供了便利,三人以贪阆庄掩饰身份。 几人正说着话,江南城和邢罹也回来了。两人一脸气闷,衣衫和鞋子上都有血,一进府衙就叫嚷着要先洗个热水澡。 江南城往那太师椅上一瘫,瞪了林羡鱼一眼,似乎有些生气,“林羡鱼,你知道我遇上谁了?” 林羡鱼纳闷,“谁啊。” 江南城嘴角抽了抽,连着叹了几口气,这才把遇到的事说了个清楚。 他们追着那人一路回到了凉山城中,那人进了城东的一家宅院。江南城和邢罹两人蹿上了屋顶,揭了瓦片往屋子里一瞧,却发现屋子里坐的是白霈。 两人十分奇怪,白霈是白云寨的大当家,手中有苍龙令,前几日从忻城逃走之后便不见了踪迹,怎的这身着凤凰斋衣衫的人会来见他? 想到之前在凉山脚下的时候,那领头的人说是奉了教主和大小姐的命令。大小姐自然说的是花锦城,这么一细想,二人就越发地迷茫了。 这白霈到底是玄音教的人,还是凤凰斋的? 两人这寻思,却听屋内的白霈问了凉山的情况后,忽而就起了身,不等他们出手,白霈已提着剑刺入了报信那人的胸膛。 这事情发生的太快,江南城和邢罹两个人有些发懵,却见白霈脚下一踮,已经提着剑冲出了屋子,落到了院中。 二人顿时就明白了,他们一进院子对方就觉察了。只是,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白霈到底是何身份? 江南城脑袋倒是转的快,他在酒渊海上看到过凤凰斋和玄音教之间的来信,猜测这白霈极有可能才是玄音教的那位教主。 如此一来,所有的事情便也明了了。白箫和白云寨的弟子都有说过,白霈近几年性子有些变化,由此看来,真的白霈或许早就死了。 但也有一种可能,白霈本就是玄音教的人。 这寻思着,白霈那边却已出了手。 第96章 江云子 林羡鱼听江南城说到这,眉头蹙在了一起。 江南城和邢罹的功夫林羡鱼是知道的,他们二人合力都没能将白霈捉回来,看来这人的功夫应该在自己之上。那他先前,可不就是装出来的? 这么一来,林羡鱼先前的有些猜测便也不对了,但是同时他没始终没弄明白的那部分,便也清楚了。 江南城和邢罹没能逮住白霈,两人都有些沮丧。他们纵横江湖数年,如今这倒是遇到了高手,弄得还颇为狼狈,怎能不气闷。 林羡鱼思索了阵,阴森森笑了几声,拍了拍江南城的肩膀,挑眉道:“你放心,我猜啊,你师父这会就在来忻城的路上。” 江南城听到林羡鱼提起了凤归云,一脸不悦。自己和柳追月帮忙跑腿也就罢了,这连自己师父现在也跑前跑后,也不知是不是上辈子欠了林羡鱼的。 宋微颇为气愤,想自己在官场多年,竟一而再再而三的看走眼。一个荀琦,一个白霈,这江湖人的心思还真是弯弯绕绕,老谋深算。 事情到了这里也算是彻底的弄清楚了,至于这其中的旁枝末节,也只能去问妙盛等人了。不过,林羡鱼一脚踏进大牢,却先去看了李云耀。 李云耀那日从凉山地宫出来后,便没有离开,是自愿跟着林羡鱼他们回来的。林羡鱼当然不会亏待于他,给了他一间单独的牢房,收拾的干净整洁,着人好生照料着。 林羡鱼提了壶从李/青悟那取来的好酒,在牢房门口站定,就见李云耀盘腿坐在那,双眸阖着,似是在闭目养神,听到声音,他眼珠子微微动了下,却没有说话。 林羡鱼让人打开了牢门,让所有人都出去了。 “江云子。” 林羡鱼在李云耀对面坐了下来,掀开了酒坛的封,顿时牢房内酒香四溢。他声音轻缓,不疾不徐,笑着摇了摇头。 李云耀听到这个名字,眼皮微微抬了下,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却又很快升腾起一丝神采,缓缓地睁大了眼睛,看向了林羡鱼。 “你是何时知道的?” 半晌,李云耀问了一句。 牢房之中寂静一片,林羡鱼为自己和李云耀斟酒,心中在思索。自己是何时察觉的呢?大概在凉山城那废宅谈话的时候,就起了疑心。废宅之中的虬褫,当时虽然攻击的是自己,可李云耀出手的时候,那虬褫似乎有些惧怕。 当年关于李云耀的传闻,他是从师父那儿听说的。江湖上,有那么许多人即便是到了一百多岁,可看样貌也不过是三十来岁,譬如凤归云。 这事情听来玄乎,可实际上也很好理解。一个人的内力达到了一定的境界之后,容颜便不会再衰老,岁月于他们而言,毫无意义。 林羡鱼怀疑李云耀,便也暗中给自己的师父去了信。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因而揽雀等人便也只当李云耀真的是叛出飘渺仙宫的那个人。 现在,李云耀默认了自己是江云子,那么当年飘渺仙宫的事,恐也有蹊跷。 林羡鱼对李云耀起了疑心,又从师父那儿得知了消息,便料定李云耀的身份不简单。后来凉山地宫之中觉察有人先前来过这里,而李云耀也与众人失散,最后完好无缺地出现夺走了那颗珠子。 林羡鱼由此断定李云耀也是鬼溪族人,而他拿走的那颗珠子才是真正的冥帝幻幽石。只是,他不明白,李云耀既然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为何还要跟着自己回忻城? 听完林羡鱼的话,李云耀仰头饮下一盏酒,微微敛了敛眸子,轻声笑了起来。“果然英雄出少年。我确实是江云子。” 李云耀亲口承认了自己是江云子,便也将当年鬼溪内乱之事说给林羡鱼听。 原来当年江云子身为鬼溪族族长,觉察出苍龙卫中有奸细,担心有人是想借苍龙卫对柳氏皇族出手,便暗中调查,谁料这查到最后竟查到了自己的弟弟——鬼溪族大长老江游子身上。 两兄弟起了争执,鬼溪族也分成了两派。江云子念及手足之情一直未对江游子出手,内乱持续了半年的时间,江游子却先对江云子出了手。 江云子遭暗算重伤,带着拥护他的族人逃出了凉山,路上被江游子追杀,被飘渺仙宫当时的掌门所救。而他也因祸得福,内力突破,有了今日的成就。 李云耀在飘渺仙宫数年,深得掌门喜欢,掌门也确实有意想将掌门之位传给他。但李云耀始终记着鬼溪族的事,他深知江游子不会善罢甘休,便也拒绝了。 飘渺仙宫当年的事,确实是有人有意陷害。李云耀离开飘渺仙宫之后,去了京都外的荼蘼谷,一直暗中在查江游子的去向,便也知道了玄音教的事。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又替李云耀斟满了酒,言道:“即是如此,那为何要趟这浑水?” 李云耀轻叹了声,他倒是不想趟这浑水。可是凤归云找到了他,道出了他的身份,并且提到玄音教和凤凰斋有往来。 凤凰斋的事,李云耀自然知道。鬼溪族再如何,与魔宗扯上了关系,便也是灭顶之灾。当年之事,本就是他犹豫不决导致,他又怎会看着鬼溪族人再遭遇他人蒙骗而身陷囹圄。 李云耀长长舒了口气,摇头道:“可惜,我走了这一遭,还是未能捉住我那弟弟。” 林羡鱼听到他这话,笑了起来,摇头道:“那可未必。” 李云耀不知他这话是何意,也不方便问。只说自己随林羡鱼回来,是因他觉得自己身负重罪,那些女子是因玄音教而亡,而他至始至终都知晓他们的作为,却未早点告知官府。 说完这些,李云耀从囊中拿出那颗夺来的珠子,眼眸中闪起了星光点点,忽而用力握住。就见那珠子在他内力催动之下,竟然碎了。 林羡鱼大吃一惊,“你这是作甚?” 李云耀轻轻摇头,“这珠子若留在世上,只会引来更多的麻烦,今日便当着林掌首的面毁了去,也好还这江湖一片平静。” 林羡鱼无言以对,半晌往前挪了挪身子,凑到李云耀耳畔,轻声问道:“那江前辈可否告知这珠子到底是何用处?” 李云耀伸手弹去掌心的粉末,声音低低。 冥帝幻幽石确实如凤归云所说,里面蕴藏着鬼溪族历代族长的内力。只是这众人内力纷杂,就算有人能够堪破这其中的秘密,获得这内力,若是心志不坚定,又或出了岔子,这最后也只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林羡鱼轻轻“哦”了声,将酒壶放在李云耀面前,起了身往外走去。 这刚一出大牢的门,就见柳追月几人躲在暗处,沈蔚然和揽雀探头探脑的,就连宋微和宗明也在。宗明拿着根糖葫芦啃着,宋微拿着帕子在给他擦唇角的糖浆。 第97章 一波三折 林羡鱼瞧着众人一脸八卦的模样,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伸手捏了下宗明的脸颊,扶着宋微往外头走去。 方才二人在牢中的话,柳追月等人听得清楚。李云耀如今的境界,与凤归云、秦誉知等人已在同一个境界。他若真的想逃,这区区牢房又岂能关的住他? 凤归云等人已是无数江湖人无法逾越的高峰,他们这一辈的人,是不死不老的。或许哪一日待他们内功散尽,便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可是,这内功散尽,或许是一个甲子,又或者百年。 林羡鱼听李云耀说了那一席的话,对此事的来龙去脉便也了若指掌。凤归云当时给他的那个金匣子,很可能装的才是真的苍龙令。 如今涉案之人除了白霈之外,其余人皆已捉拿。宋微与林羡鱼商议之后,决定三日后开堂审理。 这天入夜,曲长亭瘫在府衙院中的太师椅上,手中捧着个梨子,一声一声地叹气。林羡鱼走了过去,在他额头上敲了下。 曲长亭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眼珠子转了转,压低声音道:“我啊,可算是知道月长歌等的人是谁了。” 林羡鱼还以为他在思索什么呢,一听他提到了这个,也来了兴趣,便拽着他让他说仔细些。 曲长亭眼皮子抬了抬,笑嘻嘻道:“他等的人啊,就是李云耀,也就是江云子。” 这倒真是个意外。 曲长亭这些日子查妙盛几人的身份,不曾想竟然扯出了月长歌。他原本也有些疑惑,但也怕月长歌心怀不轨,对林羡鱼和宋微等人不利,便让人四处查寻,这才知晓了当年之事。 李云耀当年身为鬼溪族族长,月长歌又身处溟洲,二人年轻时便已相识,视为知己。那时的昊天楼还只是个酒楼,两人便也常去饮酒听曲。 后来鬼溪内乱,李云耀下落不明,月长歌四处寻不得他,便也记着二人当年之约,每年都去昊天楼等李云耀,这一等便是数年。 林羡鱼摸着下颌,思忖了下,心中忽然有了个想法。他朝身后招了招手,玄羽卫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去,把李云耀送到苍龙山去。” 玄羽卫诧异,曲长亭扯住林羡鱼的衣袖,讶异道:“不是吧,你把人送走了,到时候妙盛等人不认罪怎么办?” 林羡鱼唇角一勾,拍了下曲长亭的后脑勺,笑道:“当然得等案子了结之后再说。” 林羡鱼觉得,李云耀当年能逃过一劫,如今就算恢复了身份,恐怕在江湖上也很难立足,而他与此事也并无太大关系,还不如顺水推舟送月长歌一个人情,还了他护宋微之情。 众人休整了两日,顺便将忻城之中暗藏的那些与白霈或此事有关的人查了个清楚,便也只等着开堂,将此案公之于众。 眨眼间,已到了初十。这忻城的冬日并不似北境又或帝都那般寒冷,吹来的风带着一丝湿冷,街边的的树枝上已抽出了新芽。 府衙院中其乐融融,宋微心情颇好,正在教宗明识文断字。宗云坐在绣棚前给宗明绣衣裳,锦雀在一旁理丝线,邢罹和霍白薰坐在那边花树下,两人互相瞧着彼此,一脸温情。 林羡鱼四处扫了一眼,不见柳追月和江南城,就连沈蔚然也不知去了哪里。他心中纳闷,曲长亭要处理沉渊楼的事不在这里倒能理解,这三个人大清早的做什么去了? 宗明听到脚步声抬头瞧见是林羡鱼,挥舞着莲藕似的手,“羡哥哥。” 林羡鱼应了声走了过去,将他抱在了怀里,拿出帕子给他擦手和脸上沾的墨汁。宋微让人把书和笔墨都收了起来。 “柳公子和江/公子一早就离开忻城了。” 宋微似乎有些遗憾,声音带着一丝惆怅。这二人都是人中龙凤,这些日子与他们相伴,忽而离去,心中竟有些空落落的。 林羡鱼眉头拧了下,柳追月和江南城走得突然,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大人,柳家和江家出事了。” 林羡鱼正思索间,揽雀咬着个饼子进了院子,身后跟着曲长亭和两个沉渊楼的人。那两个人抬着个麻袋,进了院子把人放下就离开了。 揽雀指了指那麻袋,说道:“这是凤老前辈送来的,他追着自家徒弟去凤鸣城了。” 林羡鱼和宋微两人都有些震惊,怎得柳家和江家竟在同一时间出了事?这未免也太巧合,难不成跟他们查的案子有关? 曲长亭兴致缺缺,将沉渊楼刚得到的消息与众人细说了下。 林羡鱼等人入凉山腹地的时候,凤鸣城中出现了骨女,柳家和江家根基在此,柳追月和江南城又在江湖上颇负盛名,这两家的人一寻思,觉得这事该出手查。 可是,他们这还没出手呢,江柳两家就有人死于非命,而现场皆有留下青冢二字。 江家暂时管事的是江南城的堂弟江焕,忻城和其他地方出现骨女的事,他是知道的。柳家大公子柳明玉知晓柳追月身陷凶案,似乎也与骨女有关。两人一合计,便觉得这事是冲着他们两家来的,就派人大力搜查,暗中给沉渊楼来了信。 沉渊楼中出了青玉和花锦城的事,自然还有别的探子,这信送了三次才到了江南城手上。两人得知家中出事,哪还坐得住,便也片语未留下匆忙往凤鸣城赶去。 这妙盛等人皆在忻城大牢,如今还能操纵骨女的,也只能是凤凰斋的人。看来,对方是把这事算到了江南城和柳追月的头上,对江柳两家出了手。 林羡鱼本来还奇怪,这些人弄出了骨女,但是在凉山腹地的时候并未见着,如今可算是知道了,他们是把骨女送去了别处。 骨女不除,这世间哪会安宁? 只是,林羡鱼尚有一事不明,白霈如果是江游子,为何会扮作凤凰斋的人?这魔宗的余孽,到底意欲何为? 林羡鱼思索至此,转身向宋微说道:“宋大人,江柳江家是因此案出事,我想让揽雀他们……” 他话还未说完,宋微摆了摆手,言道:“让揽雀带十名玄羽卫与二百精兵即刻往凤鸣城,就说是奉我之命查案,一定将这案子给彻底结了。” 林羡鱼点头,吩咐揽雀与玄羽卫即刻出发,十二与二百精兵夜里出发。 安排好了这一切,林羡鱼这才扯开了麻袋口的绳结。就见麻袋中果然是白霈,他似睡着了一般,身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林羡鱼心中有些烦闷,本来是为柳追月洗脱冤屈,可这最后却还是将江柳江家给扯了进来,实在让他有些过意不去。 谁能料到,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柳渊当初让林羡鱼好好照顾宋微,林羡鱼觉得其中肯定有问题,便一直让人暗中打探。这暗卫才传来消息,宋微是因牵扯进了贪墨案。 第98章 诱饵 林羡鱼虽不喜欢朝中官员打交道,可他知道宋微不是不顾百姓死活的人。柳渊既然有心要保他,他自然也是信任宋微的。 宋微显然还不知道这件事,林羡鱼便也让人将这消息压了下来,让暗卫先搜查证据,待这案子彻底结了,再去收拾那些人。 林羡鱼又去了一趟大牢。 妙盛和妙尘二人中了他的锁魂针,又被霍白薰给折磨了一番,这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一见着林羡鱼便将他们谋算之事吐了个干净,可就是不提凤凰斋的事。 林羡鱼也没期望能从他们口中得到线索,可这妙尘是魔宗后人无疑,想要找到凤凰斋,还得从他身上下手。倒是那花锦城身陷囹圄之中,却仍十分冷静,对林羡鱼所说之事全部否认。 林羡鱼看着昔日一脸冷傲的女子如今蓬头垢面,可那双眼眸里却沉寂如水,微微笑了起来,伸手捏住花锦城的下颌,摇头道:“你不说也无妨,反正白霈已经捉住了。” 花锦城闻言瞳孔猛地收缩,忽而向林羡鱼扑了过来,眼神中露出一丝凌厉,又很快变作了关切,“他……他如何了?可有……可有受伤?” 林羡鱼听到她如此问,又见她满脸关切,深觉花锦城与江云子并非像探得的消息说的那般,是兄妹,倒是看着像是有私情。 林羡鱼心中失笑,想想也是。白霈既是江游子,又与江云子是兄弟,向来也有七八十岁了,又哪来的妹妹? 林羡鱼也不再与她多说,起了身出了天牢。 升堂这日,白云寨众弟子随白澄和白箫到了衙门,见到堂中跪着的白霈,一个个双目圆瞪,满脸怒意,却又无可奈何。 案子审理的倒也顺利。白霈心知自己命不久矣,便将当年之事和白云寨以及沉鱼楼的凶杀案道了个明白。 当年鬼溪内乱之后,白霈派人追杀李云耀,却没了李云耀的踪迹,为了再回凉山腹地,便四处躲藏结果到了北境。白氏一族被瘟疫所祸,将白家三兄弟送出了北境,然而真正的白霈在途中染疾,他便借此机会代替了白霈。 至于说黑衣人给他苍龙令的事,白霈并未扯谎。白霈拿到的三块苍龙令都是假的,他早就知道。对白斐下手的也是他,沉鱼楼中的事,也是他所为。 忻城距离凉山城并不远,白霈多年来暗中去过凉山城数次,贪阆庄创建之时,他便已认识了妙盛和妙尘,与凤凰斋的往来,也是妙尘在中间引线。 骨女之事,是白霈将鬼溪秘术交给妙尘的。原本他们是想创造骨女,在江湖上引起纷乱,好让人注意到鬼溪族。可是没成想被白斐知道了,便也对白斐下了杀手,好巧不巧,扯到了柳追月,引来了宋微和林羡鱼。 这后来的事,众人也都知道了。只是,林羡鱼和宋微到了忻城之后,白霈就嗅出了危险,让暗卫将其中一块假的苍龙令送到了一个神秘人手中。 可那人到底是谁,白霈却沉默不语。 至于这扮作凤凰斋的事,是为了混淆视听,好方便办事。 林羡鱼心中暗笑,拿出了凤归云给自己的金匣子,在白霈面前晃了晃,笑道:“这才是真正的苍龙令。” 林羡鱼手中的苍龙令与白霈拿出的苍龙令一模一样,只是这材质并非木头,而是凉山特产的温玉。在听了李云耀的话之后,他便想到了这苍龙令,其实一直就在李云耀手中,也是他很早之前进入了凉山腹地,放在了那金像之上。 白霈错愕不已,没想到自己一直寻找的苍龙令,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落到了林羡鱼手中。可是,他不甘心又如何? 林羡鱼又取出在凉山腹地得到的那颗珠子,言道:“你做了这么多,一来是与妙盛为了谋柳氏江山,二来便是为了冥帝幻幽石。” 他摇了摇头,“可惜了,冥帝幻幽石已经被你那兄长捏了个粉碎。这颗珠子,才是真正的沉云珠。” 之前林羡鱼自己也不明白,荀琦又不是鬼溪族的人,他的尸体下为何会有沉云珠。后来便也想明白,那是李云耀故意留下的,是为了引自己入凉山腹地。 李云耀拿到的冥帝幻幽石已毁,而自己手中这颗珠子竟然在那尸骨之上,想来也不是全无用处。昨夜思索良久,便也想明白了这其中的秘密。 他手上的才是真正的沉云珠,而毁掉的幻幽石恐也是假的,那凉山腹地的地宫并不是真的极境蛮荒。入凉山后破甲子锁天阵那三道屏障的时候,他便有了这个结论。 李云耀不想再引起江湖动荡,毁掉假的幻幽石,却把真的沉云珠交给了林羡鱼,明显是想告诉他,不想再有任何人因此而丧命。 林羡鱼握着沉云珠,内力聚集于掌心,用力之下,就见沉云珠上闪动着耀眼的光芒,在内力作用之下,上面出现了一道道裂纹。 “这……” 在众人震惊之时,林羡鱼手中的沉云珠变作了粉末,被风一吹,洋洋洒洒似雪花扑簌簌落了一地。风卷了进来,吹着那粉末飘出去很远,没了踪迹。 白霈喉咙动了动,忽而转头看向了白云寨的人。 白澄废了四肢坐在那儿,双眼空洞。白箫一脸平淡看着白霈,似乎不认识这人一般。白云寨的其他弟子知晓了白霈做的恶事,一个个怒目相视,恨不得把他给剐了。 许久之后,白霈哀哀叹了口气,扭头向一侧的花锦城望了去,双眼之中灰蒙蒙一片,却未说一个字,只摇了摇头。 花锦城双眼之中满是水雾,这一眼,却也是最后一眼。 妙盛和妙尘二人至此功败垂成,在那供词上画押之后,身子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宋微乃刑部尚书,之前林羡鱼说刑部文书下来之前,实际上也只是个说法。这案子到了此刻便也是查有实证,而他们也认了罪,既无异议,便也定了斩首日期。 宋微一拍惊堂木,“尔等视律法如无物,戕害他人性命,即刻押往刑场斩首示众!” 这话音落下,衙门外围观的那些百姓欢呼跃雀,掌声一浪高过一浪,震得人耳膜疼。 林羡鱼心中暗叹,宋微也是个有决断的。这要是真的延后几日处斩,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变故,斩了,此事便也了结了。 妙盛等人被押往了刑场,所有人都去看行刑了,林羡鱼却一个人溜进了牢房。 游炽和黄云杭二人根本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这两日在牢房之中不知天日,听到脚步声,二人都惊了一下,可看清来人,却又重新躺了下去。 林羡鱼站在牢门外瞧着两人,脸色沉了沉,“你们可以走了。” 可以……走了? 游炽和黄云杭都是一愣,却又有些不敢相信。可林羡鱼却打开了牢房的门,便转身往牢房外去了。二人不知他的谋算,在牢中怔了半晌之后,确认林羡鱼确实走了,这才动了动身子。 第99章 榆木脑袋 林羡鱼出了牢房,拐到了那边廊后。 霍白薰和邢罹瞧着摸索着从牢房出来的游炽和黄云杭,心中仍有顾虑。林羡鱼猜测这两个人是凤凰斋的,想以他们为诱饵,找到凤凰斋,若是两人不上钩,那可怎么办? 林羡鱼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笑眯眯的指了指屋顶。就见屋顶上窝着两个人,一个手持折扇,笑得淡然,另一个抱着把长剑,一脸冷峻。 邢罹皱了皱眉头,忽而恍然大悟。昨天的早晨,林羡鱼听了江柳两家的事后,与曲长亭嘀嘀咕咕说了半天,原来是让他去寻人了。 玄羽卫的人自然是跟不住这两人的,伏魔司的暗卫又在外头,他和霍白薰暂时还不能离开忻城。这两人是沉渊楼另外两楼的楼主,二人轻功了得,跟踪游炽和黄云杭自是不在话下。 午时过后,宋微等人便也回到了府衙。这忻城没了县令,宋微自是要将此事上书天听,府衙中事便也只能交给师爷暂理。 凤鸣城之事,宋微认为有自己的命令,又有当地府衙处理,而凤归云等人也赶了过去,应该会很快解决,便与宗明翻着龙渊阁的案卷,看看接着去哪。 那位师爷倒是个果断的人,为人也公正,这两日暂理府衙之事,十分合宋微的心意。 一行人在忻城又待了三日,林羡鱼接到揽雀传来的消息,凤鸣城之事已了。凤归云捉住了凤凰斋的一位长老,从他口中知晓凤鸣城之事确实是凤凰斋所为,而那些骨女也已被师徒三人尽数毁去。 可那位长老宁死也不愿意透露凤凰斋在何处,被江南城一气之下踹中了心窝,当场吐血而亡。 林羡鱼叹了口气,凤凰斋惹上了这三位,也真是不长眼。江南城护短,这次可算是碰到了他的底线,他怎么能不怒? 揽雀等人已在回来的路上,沉渊楼那边不断有消息传来,游炽和黄云杭二人一路出了忻城往南去了,似乎是往素云山去了。 林羡鱼心中了然,将忻城之事全部处理妥当之后,让人把李云耀送到了苍龙山,便去城东去寻凤玉。可没想到,他去时凤玉竟已身亡。 院中一切如旧,林羡鱼望着坐在花树下已经气绝身亡的凤玉,双眼有些酸涩。回头时,就见秦无雁站在院门处,定定地望着他。 “你怎么来了?” 林羡鱼话一出口,却觉得自己问得奇怪。秦无雁肯定是从府衙跟着自己来的,一想到在凉山腹地的事,他心中突的一下。 秦无雁撩了下额前的发丝,声音低低,“我要回去了,江紫衣我会一起带走。” “嗯。” 林羡鱼应了声,站在原地没动。 秦无雁也没有再吱声,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看着。空气似乎凝结了一般,周围一片沉寂,只能听得二人的呼吸声。 很久之后,秦无雁忽然三两步走了过来,一把抓住林羡鱼的领子,声音高了几分。 “林羡鱼,你就真的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你再不说,我可真走了……”这话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似乎有些委屈。 林羡鱼心中一滞,抬眉,跟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似的,盯着秦无雁宝石般的眼睛,“我……我应该说什么?你要回,便回吧。” “林羡鱼!” 秦无雁听到他这话,气得双手发抖,可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大声喊了一句,松开了手。良久,她重重叹息一声,转身向外走去。 林羡鱼瞧着她的背影,心中如同堵了块石头,想唤她回来,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抓了半晌,又无力地落了下来。 玄羽卫过来的时候,就见林羡鱼呆呆地站在门口处,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发愣,神情有些落寞,又有几分无奈。 玄羽卫唤了几声,林羡鱼才回过神来,让他们把凤玉的尸身带回了府衙。 霍白薰仔细检查了凤玉的尸身,告诉众人凤玉并不是自杀而亡,而是被人下了毒,是慢性毒药,和白斐中的毒一样。 林羡鱼没有言语,只让人寻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将凤玉掩埋了,却并未立碑。众人心中了然,凤玉英雄一世,却也在最后毁了半生清誉,这若是立碑,谁知道那些仇家会如何做。 人死了,那便入土为安,还他一份清净吧。 秦无雁是当日午后走的,霍白薰虽与她没有多少交情,但在凉山之时,秦无雁多次出手相助,二人也算是相识了,便携着邢罹去送她。 林羡鱼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去的秦无雁和江紫衣,垂下了眼睑。 霍白薰走到他身后,懒懒道:“既然舍不得人家,干嘛还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秦姑娘对你可是情深义重,你这人也别扭了。” 林羡鱼默声。若是以前,他确实不知自己对秦无雁是何种感情,或许只是儿时陪伴的情意,又或者是觉得早有婚约,该对她好一些,但心中多少有些抵触。 可此次忻城之行,秦无雁又在凉山地宫多次不顾性命护着自己,他总算是看清了自己的心。可是,那又怎样?他的身上背负的,并不是一个伏魔司。 回到了府衙,宋微那边已经收拾好了行囊,见林羡鱼是与霍白薰二人一同回来的,朝林羡鱼招了招手,两人进了书房。 宋微端着茶盏,神色严峻,林羡鱼坐在那神游天外,也不知在想什么。 很久之后,宋微放下了茶盏,向林羡鱼问道:“林大人,你觉得邢公子和霍姑娘入伏魔司如何?” “啊?”林羡鱼愣了下,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宋微又重复了一遍,他早就有了这想法。伏魔司常与江湖人打交道,虽说也有仵作,可这跟霍白薰比起来,实在是天壤之辈。 若是伏魔司收了邢罹和霍白薰,那云集门便也成了伏魔司的助力。四圣谷的那四位圣者,本就与林羡鱼有交情,自然不会在有事的时候推脱。 柳渊称帝后,一直有拉拢江湖人的心思。伏魔司中众人,也多出身江湖。就说揽雀兄妹二人,也是出自出身名门正派,这些年伏魔司也多有建树。 说到底,这事情是一举三得。 林羡鱼摸着鼻子思索了半晌,点头,“宋大人这提议不错,我去与他们说说。”话罢,转身就屋外跑。 宋微揉了揉眉心,颇有些无奈。 林羡鱼本可以直接问霍白薰二人,但又觉得这样太突兀,一边走一边琢磨该如何开口,忽而目光落在了宗明身上,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林羡鱼一溜烟跑了过去把宗明抱到拐角里,朝那边属下饮茶的霍白薰和邢罹瞧了眼,转头逗宗明,“宗明啊,你喜欢罹哥哥和薰姐姐吗?” 宗明眨了眨眼睛,声音糯糯,“喜欢啊。” “那你想不想他们跟着我们一起走?” 宗明捧着自己的脸颊,似乎认真的想了想,点头,“想。” 第100章 精怪 林羡鱼附到宗明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宗明一双乌黑的眼睛眨啊眨的,可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末了,他又跟宗明说宋微也是这心思。 宗明从林羡鱼的怀里溜了下去,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啊,爷爷的意思啊,那我去帮你们问问。”说话间,蹬蹬蹬地就奔着霍白薰和邢罹去了。 霍白薰正翻着一本忻城奇人异事的书籍,见宗明站在桌边手放在唇间,歪着脑袋一会看看自己,一会看看邢罹似乎有话要说,便伸手戳了下他的脸颊。 “怎么了?” 宗明顺势爬到了邢罹怀里坐稳了,脑袋晃了晃,思索道:“薰姐姐,我听爷爷说案子已经结了,接下来你和罹哥哥打算去哪啊?” 躲在长廊后的林羡鱼听到宗明的话,不由得暗暗赞了一句。果然是宋微调教出来的,这问话问得可真有水准。 霍白薰放下手中的书卷,手撑着下颌眨了眨眼睛,“嗯?大概回云集门或者四圣谷吧。”说完,眉头微挑了下,“你问这个干嘛?”说着话,她目光转向了林羡鱼躲藏的地方。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该不会是被发现了? 邢罹摸着宗明的后脑勺,微微笑了起来。之前林羡鱼让他保护宋微的时候,宋微有意无意问起他有没有想过入官府做事。看来,如今案子结了众人要离开忻城,便让宗明来探探口风。 宗明抱着霍白薰的胳膊,声音软糯糯的,“我舍不得你们。”说话间,眉毛和眼角都耷拉了下来,唇角也往下一耷拉,似乎很难过。 霍白薰没由来的笑了起来,伸手指了指林羡鱼,“阿羡,你有事不会自己说吗?我和邢罹那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你让宗明来问算怎么回事?” 林羡鱼搔了搔额头,有些无奈地从长廊后拐了出去,笑道:“伏魔司虽说有五十玄羽卫,可论起这医人和验尸,天底下除了关先生之外,可没人能比得上你。” 奉承的话,任谁都喜欢,更何况林羡鱼这话也不算奉承。医圣关啸林医术天下一绝,霍白薰是他的徒弟,这医术自然是天下无双。 霍白薰眼底有笑意,却对着林羡鱼翻了个白眼,转而向邢罹说道:“最近云集门也无事,我师父他们也不在谷内,咱们便到处转转?” 邢罹失笑。霍白薰的想法他当然清楚,官府和江湖向来分不清楚,伏魔司又是东岳特殊的存在,林羡鱼与他们本就有交情,跟他们一道查案既可以游山玩水,还能伸张正义,何乐而不为? 林羡鱼见二人这神情,心知这是答应了,便朝玄羽卫招了招手,让他们去街上买点好酒好菜来。 霍白薰和邢罹虽然答应了同行,却对入伏魔司的事始终没松口。林羡鱼和宋微也不着急,反正上了这条船,再想下去可就不易了。 前一天夜里,曲长亭来了一趟府衙,告诉林羡鱼越州那边近日不安宁,而宋微那桩贪墨案,也与越州有关。 宋微翻阅龙渊阁案卷后本打算去宸州,却被林羡鱼给拦住了。他把沉渊楼那边送来的信交给宋微看,只说那边有古怪。 忻城距离越州倒也近,宋微思索再三便也应了林羡鱼。 处理完忻城事务,众人扶老携幼往越州方向去了。 路上,林羡鱼接到裴冀的来信,称之前让他查的那宫灯的事有了眉目。帝宫之中绑宫灯手艺是先帝身边的一位内官传下来的,宫中会的人还蛮多。 裴冀觉得这事有蹊跷,而自西域三鬼入大内盗宝之后,宫中近来也常有事发生。伺候蓁妃的一宫女在御花园中见着了飘着的宫灯,与林羡鱼描述的一样,是绿色的灯笼。 本来,蓁妃以为是那小宫女烟花,便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可就三天前的夜里,柳渊本在翻阅奏折,裴冀和禁军都在外头,那时候已是子夜时分,就看到院墙上飘进来了三盏绿色的宫灯。 裴冀想着这事奇怪,就命人彻查,还真找到了一个人。那人是龙渊阁守门的,说是有人给了他银子,让他放了那些宫灯,可是那人没有半点的功夫,根本不认识牵引宫灯用的是金蚕丝。 柳渊的意思,这事暂且压着,等林羡鱼和宋微回京都之后再说。裴冀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可能和先帝在位时有关,便来了信,让林羡鱼等人快些回帝都。 林羡鱼把裴冀的信拿给宋微看,末了说道:“咱们越州这一趟可得快些了。” 宋微担心宫中发生变故,可裴冀信中的意思,柳渊并没有要催他们尽快回去。他心中有些纳闷,林羡鱼似乎也是有意要去越州,难道越州那边的事,与宫中的事有牵连? 快至越州时,林羡鱼这才将柳渊托付自己护宋微周全之事与宋微说了,至于那贪墨案,暗卫已经查到了实证,是有人陷害,只要到了越州,一切便也就水落石出了。 宋微离开京都之前就隐隐觉得不对,这会听了林羡鱼的话,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不由得心中激荡。柳渊身为帝王,却处处为他着想,林羡鱼更是时时护他,实在让他感动。 林羡鱼回头见宋微双眼微红,暗暗摇了摇头。这人,不管是何地位,是何身份,心中总会有柔软的地方。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也得看是何事。 宋微双眼发涩,扯着袖子抹了抹眼角。 宗明爬到了他怀里,有些奇怪,“爷爷,你怎么了?是不是眼里进沙子了,我给你吹吹。” 宋微摸了摸他的脑袋,摇头,“这几日太过劳累,眼睛有些不舒服。” 林羡鱼没有再说话,越州的案子听曲长亭的意思,似乎是有精怪作祟。可是,自多年前神魔之战后,这世上哪还有精怪,肯定又跟忻城的案子一样,是人为的。 立春已过,眼看着快到上元节了,这一路行来倒也热闹。路过的小镇和城池处处张灯结彩,欢庆这一年新春尽了尾声。 官道两旁的树木已抽出了新芽,被微热的春风轻拂,落下一串私语声。偶尔气温会降些许,但西南的天气向来风雨多变,似个孩子,众人倒也习惯了。 林羡鱼心中念着柳渊的安危,众人一路上策马急行,这日到了离越州城十里外的驿站。 也不知为何,离越州越近,林羡鱼就觉得心惊肉跳,却又说不出为何。待众人打点妥当,他找来了锦雀,让她夜里留意些,以免有人暗中偷袭。 锦雀前脚才出门,有人就从窗户里翻了进来。 “阿羡,游炽和黄云杭死了。” 林羡鱼回头,就见柳追月和江南城坐在桌前。柳追月仍旧一脸淡然,江南城脸上有愤愤之意。 第101章 槐仙 林羡鱼没料到江南城和柳追月来得这么快,游炽和黄云杭的死,他在放两人出府衙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这个结局。 他们不过是个诱饵,沉渊楼那二位楼主心思缜密,就算是他们死了,也一样会寻到痕迹。江南城生怒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这次江柳两家都有损失,而人还是在那二位楼主眼皮子底下被杀的。 柳追月告诉林羡鱼,揽雀领着人大概再有三两日便能到越州。林羡鱼放下心来,遂问二人接下来是何打算。 江南城撇了撇嘴,盯着林羡鱼皱眉道:“怎得,这越州是你家的啊?我和师兄都到了,你难不成想赶我们走?” 林羡鱼正求之不得呢,遂给他和柳追月添了热茶。 林羡鱼倒是不担心找不着那凤凰斋,他已给暗卫去了信,又有沉渊楼的人在暗中打探,这事情也不急于一时,先处理了越州之事,想来那边也就有消息了。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便也歇下了。 这日清晨,众人起了个大早,锦雀扶着霍白薰和宗云上了马车,自己也跟了上去。宋微和宗明坐在前头的马车里。 林羡鱼四人骑马走在马车一侧,精兵前头开道,玄羽卫断后,一行人马不停蹄往越州走。 正午时分,众人已到了越州的官道上。就见远处有一家茶寮,这路上人来人往,有商旅也有江湖人。林羡鱼让玄羽卫多留意些,先去了茶寮。 这走了一上午,宋微也觉得口渴,便也带着宗明下了马车。 茶寮茶客见有官兵到了,而先到的四位年轻公子气宇轩昂,衣着不凡,其中一位还穿着官袍,立即有人让出了位子来。 林羡鱼朝几人道谢,扶着宋微落座,问老板要了几壶茶和几样吃食,便听旁边的人闲聊。 隔壁桌坐着一年轻公子,样貌倒是儒雅,瞧了林羡鱼几眼后,眼中有疑惑之意,又见他身边坐着江南城和柳追月,便端着茶碗凑了过来。 “敢问,阁下可是伏魔司掌首林羡鱼林大人?” 林羡鱼回头打量了那人一眼,点了点头,“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连忙将茶碗放在桌上,拱手道:“在下越州虞北。”说完,似是有难言之隐,眼角余光落在了那边正在给宗明喂吃食的宋微身上。 林羡鱼微微敛眉,虞北这个名字他倒是听过。据传是三仙岛那位老前辈的高徒,功夫和人品都不错。 虞北虽不知宋微的身份,但见林羡鱼等人对他颇为尊重,又见他身着官袍,一脸庄重,想来应该也是朝中大员,便也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 宋微摆了摆手,“虞侠士无需多礼。”言罢,微微颌首,转而拿着帕子去擦拭宗明唇角的糕点沫子。 林羡鱼未搭话,在四周扫了眼,就见那些人也看向了他们这边,神情有些怪异。他眉头微动,难不成是因自己和宋微是官,他们心生排斥? 此刻,虞北已然认出了江南城和柳追月等人。林羡鱼能出现在这里,看来是要入越州城的,他这刚好有一事相求,便也套起了近乎。 虞北举起茶碗,朗声道:“虞北有幸,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 林羡鱼眉头微微动了下,抬眉,正欲开口,却见霍白薰将茶碗往桌上一放,声音温软,“虞公子有话直说,何必弯弯绕绕。” 虞北被噎了下,连忙应声道:“姑娘说的是。” 这话音刚落,旁边的桌上有人扬了扬手,接话道:“他啊,是想问你们是不是来越州查案的,他虞家前天刚死了个人。” 这话一出,其他人也纷纷出声,说起了越州最近发生的事情。 那边角落里有一老叟听众人说起了这事,端着茶盏,幽幽道:“槐者,木中之鬼;古有“面三槐,三公位焉”之说。世人忌槐,如讳杨柳。” 槐? 在众人三言两语之下,宋微等人可算是明白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 越州南边三里有个风雨镇,此处有一个槐仙的传说。镇上楚风客栈门前有棵千年老槐树,四季长青,因而楚风客栈的生意一直不错。 老一辈的人都说,这棵槐树每到冬日便会化作年轻男子,其貌俊朗,声如莺啼。若遇凡人有求于他,必会灵验。因此这里的百姓对这棵槐树可比远在京都的柳渊还尊敬。 这一年春日,这棵长青的槐树却没有抽新芽,至春末,叶黄枝枯呈衰败之像。同年秋分之后,风雨镇方圆百里大雪纷至,现已是冬至。 这样突兀的天气,百姓免不了私下议论…… 就在当天夜里,楚风客栈内发生了一件怪事。原本住在二楼临街丁字号房的一位客人,因夜里风大吹开了窗,关窗时发现窗外那棵枯了的槐树竟似活了一般,枝桠在风雪中舞动着,缓缓地伸入了隔壁…… 只听得一声惨叫,一切又恢复宁静。 待掌柜的赶来看时,那屋内的住客躺在地上,身上衣衫尽碎,全身苍白,五官尽失。 丁字号房的客人在捕快的询问下,战战兢兢的答了话,却不敢在此处再多停留半刻,嚷嚷着要衙门的人将自己关到牢里去…… 仵作从没见过这样的死状,费尽了心思却查不出半点死因。尸体停放在了衙门的殓房里,由衙门守卫看护,谁料当夜又出了奇事。到了三更天,看护尸体的捕快困的直打盹。 忽的,平地起了急风。那风怪异的很,似是树叶被吹动,沙沙作响。风从两人中间穿过,击在门上,“嘭”的一声,将殓房的门撞开了。 就见尸体直挺挺的坐了起来,缓慢而僵硬的一步步走出了殓房,到了院中一停,眨眼的功夫便没了踪影。两名守卫面面相觑,瞬间后背寒毛直竖,连呼喊都忘记了。 也是在当夜,楚风客栈又死了一个人,死状与那人一般无二。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惊动了越州知府,当下便派了人来,彻查此事。来的人是位江湖人,那人还在刑部还颇有名气。 那江湖人到风雨镇时,死者已增至七人,而那最先接触尸体的仵作在他到来的前夜忽然就疯了。尸体失踪,仵作疯癫,他就算再懂推理办案,也是难住了。 一晃,已到到了春月,案子仍毫无进展。而楚风客栈因为这事生意一落千丈,门可罗雀。 这案子至今发生已有一年的时间,可谁知前些日子,风雨镇再次发生了凶案。而越州城中的一家客栈里,也死了两个商旅。 林羡鱼摸着下巴,转头看宋微。 宋微沉着眸子,半晌道:“这世上哪有槐仙,都是唬人的。” 第102章 守护神 曲长亭的消息只是说越州的案子有点诡异,这会听了众人的话,心中难免失笑。宋微这话倒是说得没错,这世上哪儿有什么槐仙,肯定是有人装神弄鬼。 林羡鱼起了身转头向前方望去,就见远处越州城的城墙巍峨,向诸人谢了声后,遂向玄羽卫等人摆了摆手,着出发入城。 众人一走,谁料那虞北竟然打马追了上来。 林羡鱼心中奇怪,就算是家中有人身亡,只需去府衙报案,等着官府来查便是。这虞北怎得如此积极?要知道不论是世家还是江湖人,可都不喜欢和官府打交道的。 虞北追上了林羡鱼等人,面上略有一丝尴尬之意,向林羡鱼抱拳道:“实不相瞒,越州知府乃是家父。” 林羡鱼愣了下,就听虞北继续说道:“案子发生至今,家父夜夜难眠,楚风客栈的案子过了一年多了,仍旧毫无线索,便差人将我从三仙岛找了回来……” 原来,风雨镇的案子发生后,府衙的捕快查不出线索,虞知府便差人请了江湖人。可是,这案子查了一年,却半点线索都没有。 也并非那江湖人不尽心,实在是这案子奇怪的很。谁能知道这一年后,风雨镇和越州城又再次发生了凶案,与一年前的案子一摸一样。 虞知府思索再三,就给虞北去了信,让他回越州与那江湖人一道查案。这不,虞北今日本打算去寻那那人一起到风雨镇去的,哪想到在茶寮遇到了林羡鱼等人。 林羡鱼听他说完思索了片刻,便让虞北引路,邢罹和玄羽卫先护送宋微入府衙,霍白薰先去验尸,自己去一趟风雨镇。 宋微并未异议,众人便也在越州城门前分开了。 不知怎得,方才还算晴朗的天气忽然阴沉了下来。只是眨眼的功夫,天空之中便落了雪。 雪,纷纷扬扬,瞬而入眼便是白皑皑一片,迷迷茫茫。漫天飞絮裹着寒风吹得枯枝凛凛作响,吹得人透心的凉。 林羡鱼入了风雨镇,也不着急这去那楚风客栈,进了镇上的悦风茶楼。楼里高鹏满座,众人都在谈论镇上发生的怪事。 林羡鱼找了个没人的空桌,刚落座小二就过来了。他让小二随便上几样茶点,要了壶烈酒。这天气,喝点烈酒刚好驱寒。 林羡鱼来风雨镇的路上褪去了官袍,这会着了身白衫,衣摆上银丝绣着鹤纹,说不出的华贵。一头泼墨似的长发以白玉冠簪住,面如冠玉,十指葱白。 楼里的食客忍不住多瞧了几眼,林羡鱼这模样,当世又能找出几个来? 一杯烈酒入喉,这身子暖和了许多。林羡鱼一手撑着下颌,一手轻轻敲着桌面,朗声道:“听众位所言,镇上的凶案似乎是那槐仙作怪?” 此言一出,茶楼内瞬间噤了声。 良久,有人出声道:“你可别瞎说,槐仙是我们镇的守护神……” 林羡鱼不以为然,笑了起来。方才在茶寮他可听得清楚,而这些人刚刚也说了,有人看到那枯了的槐树伸出树枝到客房内,然后那住客就死了。 临窗桌一位年纪大点的人瞧了林羡鱼一眼,嗤笑道:“黄口小儿可不要污蔑槐仙,他若恼了,怕是神仙来了,也未必能救得了你!” 林羡鱼停下了动作,转头看向那老者。神仙?他办案这么多年,连个鬼都没见过,哪有什么神仙?要真有,世人日日烧香供奉,也未见得能如愿。 老者吃了口水酒,丢下几个铜板拂袖而去,至门口,冷笑道:“祸从口出,现在这些小辈越发的不把长辈放在眼里了……”说罢幽幽的叹了口气,向外走去。 林羡鱼望着老者背影,笑着摇头。 经林羡鱼一打岔,茶楼里多数人已不再提这事,岔开话题来,聊起了别的。 林羡鱼原想细问,转念一想,问他们还不如亲自去看,便结了茶钱,往楚风客栈去了。 这一路行来,又落了雪,刚过午后天空便阴暗了下来。雪仍未停,洋洋洒洒似鹅毛,风卷着雪花扑落在脸颊上,彻骨的冷。 楚风客栈前的街上冷冷清清,两边的铺子早就关了门。客栈掌柜望着街上,叹着气,命伙计下钥,只留了门外的两盏灯,打算早早歇息。 寂静的长街,挂在门上的两盏灯孤零零的,随寒风摇晃着。长街上,林羡鱼撑着油纸伞,缓缓地踏雪而来。 他走的极慢,未留下半分脚印。忽而,他驻足向身后的屋脊上看去,就见柳追月眼含笑意望着他,江南城手中拎着一壶酒,似有些微醺。 林羡鱼叹气,这两人还真是……江南城喜欢凑热闹也就罢了,柳追月也不拦着他。他招了招手,二人从屋脊上落了下来,拂去了衣衫上的白雪,三人挤在了一把伞下,继续前行。 楚风客栈的掌柜刚宽衣歇下,听得有人狂拍店门,他嘀咕了句,利索的起了身。敲门声未停,越来越用力,门外的人似乎很急。 掌柜急急往前院,打开门后,扫了眼却愣在了那里——门外无人。 或许是风吧。 待他再次下钥,准备回屋歇息,敲门声再次响了起来,较之前更为大力。 掌柜无奈,再次打开了店门,门外仍旧空无一人,唯有那棵老槐树立于寒风中,被大雪覆盖。忽的,槐树上空绽起一朵红云,红的鲜艳,像极了血。 清晰而急促的敲门声再次响了起来,那声音并未停歇,越来越急,越来越大,震得人耳膜生疼,刺破了夜的静谧。 寒风骤起,卷着大雪,状若掌,击在门上,客栈的门忽然就全开了,凛冽的寒风中夹杂着一股槐花的清香,细闻之下又有一丝苦涩。 就在此时,有歌声传来。 “暮暮律律兮,寒火移。花落凤庭兮,旧栽隈。雨霁逢夏兮……” 声音由远而近,一身着绯衣的男子眨眼便立在了客栈门前。抬眸,漆黑的眸中迸出耀眼的花火,他优雅的伸出手,在雪中勾勒忽而一点,冰凉的指尖落在了掌柜的额上。 “敢问店家,可还有空房?” 男子声音落下,也不知怎得掌柜耳畔的敲门声竟然消失了。 那人清澈湛亮的眸子里泛出笑意,“请问店家,可还有住处?” 掌柜见他是人,长长地舒了口气,悬着的心落了地,面上勉强露出些笑意来,却未迎他进去。“公子担待,我这店里最近死了人,不方便落脚。” 男子收起了伞往堂内瞧了眼,空荡荡的,桌上似乎还落了尘,看来他没说谎,遂向掌柜拱手,“在下正是为此事而来。” 不等掌柜应声,那人身形一闪已到了堂内,笑道:“我最不怕的就是死人,店家若能免去我的宿费,这事我就帮你解决了。” 第103章 冤家 掌柜是个见多识广的人,方才听他念那几句话,心知这年轻公子不是普通江湖人,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对方眼角漾出笑意,斜斜地倚在楼梯旁。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掌柜回身走至柜前,一边打酒随口问了句。 年轻公子应声道:“濯州卢宴亭。不知……我方才的条件?” 掌柜慌不迭的点头,他这正愁着那案子的事,有人愿意帮忙这样的好事他岂会不应,忙让小二领着卢宴亭去楼上甲字号房。 一会的功夫,店小二便送来了烫好的酒和几样下酒菜。酒已上了桌,乃是陈年佳酿,酒香扑鼻,白瓷酒盏内酒色如琥珀,轻轻荡漾着。 卢宴亭不是个善饮酒的人,但盘中那几样下酒菜瞧着色香味俱全,勾得他食指大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待小二退去,他一改方才的模样往桌旁随意一坐,抓起块点心就扔到了口中。 “咳咳咳……”吃得太急,又未饮水,点心入喉呛得他直咳嗽。 林羡鱼三人到了楚风客栈门口,本以为这客栈已打烊,哪想到掌柜在柜前忙活,小二正在后屋烧水,像似有客人一般。 林羡鱼皱了皱眉头,那虞北方才细细与他说了,自前几天的凶案后,楚风客栈已经连续几日没生意了,每到夜幕落下就会下钥。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林羡鱼抬脚往台阶上走去,回头却见江南城和柳追月没跟上来,俊眉蹙了起来。 江南城懒洋洋地倚在柳追月肩头上,朝他摆了摆手,笑眯眯道:“阿羡啊,你是来查案子的,我们师兄弟俩可不是,就不陪你进去了。” 说话间,二人身子一旋蹿上了高空,脚下一顿,落在了楚风客栈的屋顶上。 林羡鱼无奈摇头,抬脚入了客栈。 掌柜正提笔书,听到声音抬头,见一白衣公子入了客栈,想想已几日未开张了,这一下子忽而来了两位客人,看着身份都还不一般,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林羡鱼在客栈内扫了一眼,遂向掌柜招了招手,伸手探入囊中去取伏魔司的令牌。哪想这一瞬,楼上忽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林羡鱼眉头一皱,迅速地蹿上了二楼,循着声音追去了。待掌柜回过神来,身侧哪还有林羡鱼的影子,空留一抹槐香。 掌柜瞳孔猛地收缩,想到之前有人死时就有这香味,吓得腿上一软,噗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手中的酒壶骨碌碌在地上打着旋,酒香散落了一地。 林羡鱼蹿上了二楼,就见二楼灯火昏暗,有一人手执长剑,双眸中阴森森地盯着走廊尽头的窗户。他一张脸半边隐在黑暗之中,那另外半张脸上棱角分明,却满是寒意。 林羡鱼打量了他一眼,忽而“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男子的唇角和胸前的衣衫上有点心沫子,还有些许酒渍。 卢宴亭方才正狼吞虎咽,谁料耳畔传来轻微的响动,他回头一瞧,就见窗户突的开了,有树枝攀了进来,朝他袭了过来。 卢宴亭被呛了下,忙往后退去,随手拾起桌上的剑就朝那树枝砍了过去。可一砍之下,那树枝急速向后退去,他便追了出来,追到了走廊东边的窗户处,却没了动静。 这正寻思着是不是就是他们口中说的槐仙,身后传来一声笑,卢宴亭回头,就看到林羡鱼站在那儿,眼眸弯弯,腮边两湾梨涡,腰间青海剑闪烁着幽蓝的光芒。 林羡鱼看清了他的样子,憋着笑摇头,“啧啧啧,谁能想到玉树临风的卢公子吃相竟是这般不堪。”言罢,又道:“你来越州作甚?” 卢宴亭见来的是林羡鱼,狠狠瞪了他一眼。这要不是某人传信,让他尽快来越州,说此处可以赚到银子,他这一急就忘了带银两,已经两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 林羡鱼心中诧异,每年这个时候卢宴亭本应该在灵隐山的,怎得忽然就来了越州?难不成又是被人给诓了? 卢宴亭也是一脸无奈,没想到自己想来赚点银两,却碰到了林羡鱼。这话怎么说来着,不是冤家不聚头,自己追着林羡鱼跑了大半个江湖,对方却入了帝宫成了官府中人…… 说起两人的纠葛,那得从老一辈那儿说起。卢宴亭的师父乃是世外高人,与林羡鱼的师父是同门师兄弟。幼年时神算公孙锦曾为卢宴亭卜过一卦,言中之意他这一辈子必定和林羡鱼纠缠不清。 至于这纠缠不清说得是什么,公孙锦却未言明。而后来卢宴亭初入江湖就遇上了林羡鱼,两人斗了一天一夜,从京都郊外一路打到小天山顶,却没分出个胜负。 后来,二人每次遇见总会打得鸡飞狗跳,难舍难分。江湖上关于二人传言不少,林羡鱼却置若罔闻,而他却处处压着卢宴亭一头,这便也在卢宴亭心中成了个死结。 林羡鱼颇为头疼,白云寨的案子撞上了柳追月和江南城,这越州的案子还没入手调查,竟又遇上了卢宴亭,真是命中带衰。 卢宴亭心中气闷,自己也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欠了林羡鱼的。入江湖的时候师父一再嘱咐,让他护着林羡鱼,这好不容易得了信想拿点花红,看样子又要被林羡鱼给搅黄了。 林羡鱼指着他衣衫上的酒渍和糕点沫捂着胸口,笑得前俯后仰,“沧澜啊沧澜,秦姑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蠢儿子……哈哈哈……” 卢宴亭一愣,细细将他的话一嚼,忍不住点头,“你说的有理,下回你要遇到难事传信给我,我等个十天半个月再出门,急死你!” 林羡鱼止住笑,瞧着他因喝酒而发红的脸颊,忽的,再次笑出了声。 屋顶上的柳追月和江南城听到客栈内传来的笑声,两人面面相觑。他们还从未见过林羡鱼笑成这样,也不知是谁有这本事。 青海剑上的蓝光越来越盛,林羡鱼也不与卢宴亭闹了,走到窗边抬手推开了窗户。就见窗外一株粗壮的槐树枝叶繁茂,枝条在风雪之中舞动着,似是在暗夜之下翩翩起舞的女子。 林羡鱼凛了凛眉头,仔细瞧那槐树,忽而厉声道:“快退!” 话音方落,那槐树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射而来,蹿入了窗户,直奔林羡鱼和卢宴亭面门。枝条之灵活,似是长了眼睛一般。 林羡鱼纵身跃起,青海剑铿锵一声出鞘,朝卷来的枝条砍了下去。就听“砰”的一声,剑刃撞在枝条上,震得他虎口发麻,却也只在枝条上留下了一道白印子。 林羡鱼心中吃惊,聚气于掌间提剑再砍,回身却见卢宴亭被那枝条逼得直往后退,身形连忙一转,一个纵身至卢宴亭面前,斜斜劈下一剑。 第104章 冻豆腐 林羡鱼这一剑用了九成的内力,剑刃落下,蓝光爆盛。那枝条似是遇到了惧怕的东西,慌忙向后逃窜,只眨眼的功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林羡鱼摸了摸发麻地虎口,沉着眸子朝窗外望去,就见那槐树立于风雪之中,枝桠上覆盖了一层双白,似乎刚才只是二人的幻觉一般。 卢宴亭喘着气,胸口处激荡,似是被重物砸过,只觉得气血翻涌,那酒气上涌,竟有些头晕目眩,竟向一侧倒了下去。 “卢宴亭!” 林羡鱼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拽住他的胳膊一扯,顺势把他揽入了怀里,低头一看就见他脸上红似血,并不是酒晕,倒像是中毒了一样。 林羡鱼暗暗吃惊,莫不是这楚风客栈的酒菜有问题?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楚风客栈遭遇了这样的事情,若真是下毒害人,那虞知府恐早已将案子给查清了。 柳追月和江南城二人坐在屋顶上,方才的情形瞧得清楚。 江南城手搭在柳追月的肩膀上,心里一阵犯嘀咕。这世上还真是无奇不有,这槐树还真跟成精了一样,竟会主动攻击人。 柳追月敛着眸子,眼底光芒闪了闪,忽而低声道:“南城,你有没有觉得这地方有些不太对劲?” 江南城闻言微微怔了下,回头向楚风客栈四周望去。就见这楚风客栈在风雨镇的东头,周围没有任何的屋舍,除了那棵老槐树之外,也再没有任何的草木。 柳追月轻轻点头,伸手拍了拍江南城的肩膀,“走吧,咱们得回一趟飘渺仙宫了。” 江南城瞬而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起身调下屋顶,一个纵跃之间便消失于风雪之中。柳追月没动,仍旧坐在屋顶上饮着酒。 林羡鱼担心卢宴亭,也顾不上去找江南城和柳追月,便带着他一路奔回了越州府衙。这刚落入府衙院中,还未来得及喘口气,江南城就从院墙跳了下来。 林羡鱼见柳追月没跟回来有些诧异,却见江南城神色凝重,凑到他耳畔低声道:“这案子不管你查到了什么,千万被轻举妄动,等我和师兄回来。”说完,他又再次跃上了墙头。 林羡鱼心中纳闷,但也知道江南城不会随便说这话,便朝着他摆了摆手,转而向玄羽卫道:“去请霍姑娘过来。” 玄羽卫瞧了眼昏睡不醒的卢宴亭,面有难色。宋微等人入了越州府衙之后,霍白薰和邢罹便入了殓房,一直在验尸,这会儿刚刚才从殓房出来,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呢。 林羡鱼见他没动,寻思着霍白薰应该在殓房,便让玄羽卫把卢宴亭送到屋中去小心照料,自己奔着殓房去了。 殓房之中,宋微牵着宗明由虞知府陪同,正在翻看霍白薰的验尸记录。虞北悄然立于一侧,眼睛余光落在霍白薰身上,一脸地崇拜。 邢罹正在给霍白薰煮茶,茶盅放了几片生姜,茶煮沸了,茶味清香,又有一丝生姜的辛辣。感受到虞北的目光,邢罹回头瞧了一眼,后者慌忙看向了别处。 林羡鱼站在院门处瞧见屋内的情形,伸手摸了摸鼻子,暗道:微妙啊,这虞北该不会对霍白薰一见倾心吧?这可麻烦了。 殓房内摆着三具尸体,尸身上盖着白布,直挺挺地躺在那,屋中处处散发着一股冲鼻的醋味。 虞北见宋微身侧的宗明听得认真,伸手戳了戳他略显圆润的脸颊,奇怪道:“你不怕尸体吗?看了霍姑娘验尸,会不会做恶梦啊?” 宗明仰头看着这个面貌清秀的小哥哥,歪头,“不会啊。薰姐姐验尸,是为了找到线索查清案子。唔……”他戳了戳自己的腮帮子,“羡哥哥说了,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鬼啊神啊的,是人心呢。” 虞北听到他这话有些无言以对。 宗明这话说的可一点都没错,以前的人怕鬼神,可世上并无鬼神。而这世上最深不可测的,正是人心。阴谋诡计,尔虞我诈,哪个不会让你万劫不复? 霍白薰验尸验得仔细。那三具尸体确实是身体的血液尽失,而他们的五官并不像传的那样没了,只是因没了血色,而脑袋里又如同被冻住,五官塌陷,就看着有些平,似是没有脸一样。 宋微合上了验尸记录,向霍白薰言道:“霍姑娘,你是说这几具尸体的脑部都被冻住了?” 霍白薰点头,可不就是被冻住了,跟冻豆腐一样。方才她切开死者的脑袋时,手中的薄刃根本切不下去,还是邢罹拿着自己的沉月重剑砍下去的。 那尸体的脑袋里确实惨白一片,所有的组织都黏在了一起,就好像是被冻住,层层叠叠之间,又有些细微的缝隙。 这几人的死因也非他们传的那般玄乎,而是被高手一掌打在了头顶,内力冻住了体内的奇经八脉,而他们身上的血液,是在濒临死亡之际,被放干的。 虞知府听到霍白薰说那些人的脑部跟冻豆腐一般,只觉得喉咙发紧,五脏六腑内一阵翻腾,连忙扯着袖子捂着嘴往殓房外跑去。 虞北唇角抽了抽,就觉得四肢发冷。这霍白薰还真是个奇人,以后这吃围炉还怎么敢吃冻豆腐…… 宋微摸了摸胡须,思索了下后问霍白薰和邢罹,“不知江湖上,可有人会这功夫?” 这话方一出口,宋微就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多余。 先前在忻城的案子上,林羡鱼仔细与他说过一些江湖上的事。能够将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冻死,又在很短的时间内取人血,还不被人发现,那一定是江湖上的高手。 而更重要的,能做到这些的那个人,内力一定是极寒内力。 江湖上懂得极寒内力的也就京山派和沧澜城。这两派同出飘渺仙宫,但是如今在江湖上还走动的,也就是秦无雁和柳追月这些人。 一桩接一桩的案子,都和柳追月等人扯上了关系。宋微怎么都觉得这案子有些不对味,白云寨的凶案最后没能捉拿到凤凰斋的人,他心中一直有顾虑。 听之前林羡鱼几人的意思,凤凰斋似乎是魔宗的人。如此想来。莫非这桩案子又是凤凰斋在背后捣鬼,冲着江湖正派来的? 林羡鱼也听到了验尸记录和众人的话,想到方才江南城的话,他拢起了眉头,踱步进了殓房。 “羡哥哥!” 宗明瞧见林羡鱼就朝着他扑了过去,眨着一双宝石似的眼睛,“羡哥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说着,伸手就去抚他的眉头。 林羡鱼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挑眉道:“有吗?”说着伸手挠宗明的咯吱窝,逗得他哈哈大笑。 虞北颇为诧异,怎么也没料到江湖人口口相传的侠客竟是这般的招人喜欢。 林羡鱼起身向宋微施礼,又向虞知府微微颌首,见霍白薰一脸气闷,只得赔笑道:“华月,又得麻烦你了,卢宴亭中毒了。” 第105章 扎针 卢宴亭? 霍白薰把手中的茶盏往桌上一放,眼神中透出一股怪异,不等林羡鱼第二句话出口,她已奔出了殓房,眼底隐隐有一丝期待。 宋微心生疑惑,这卢宴亭又是何人,为何霍白薰听到他中毒会是这番模样?这回头一看,邢罹也追这出去了,就连虞北也跟了过去。 宗明戳了下林羡鱼的脸颊,“羡哥哥,卢宴亭是谁?” 林羡鱼想到之前的事,忍不住失笑,“他啊,是你羡哥哥的朋友。”说完,刮了下宗明的鼻子,抱起他出了殓房。 宋微自认识了柳追月这些人,对林羡鱼在江湖上的朋友颇为好奇,便也与虞知府一道跟着林羡鱼,想去看看这卢宴亭到底何许人。 霍白薰似乎很着急,提着个药箱冲进了屋中,见卢宴亭紧紧闭着双眸,似乎十分痛苦,竟然笑了起来,伸手拍了下他的手背,“哈哈哈,沧澜,你也有今日!” 听到声音,卢宴亭一下子睁开了眼睛,见霍白薰一脸坏笑,手中拿着根银针,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以前自己可是惹过霍白薰的,她这模样怎么看都是想要报仇啊。 无奈,方才回府衙的路上,林羡鱼担心他体内毒气扩散,点了他的穴道。这会儿他根本无法动弹,只能任由霍白薰摆布。 一根银针扎入了卢宴亭的手背,拔出来的时候霍白薰脸色突变。就见那跟银针的针尖处变作了青色,闻着还有一股淡淡的辛辣味。 林羡鱼这会也已到了屋中,看着那根银针,有些不明所以。 霍白薰也不与众人解释,手中夹着数根银针落下,刺入了卢宴亭身上各处大穴。腕上用力,将卢宴亭从榻上提了起来,转至他身后又落下了数根银针。 宗明爬到了椅子上,捧着自己的脸瞧着卢宴亭,又看了看林羡鱼和邢罹等人,忽而出声道:“羡哥哥,你的朋友都生得好漂亮,我以后要是也能长得这么好看就好了。” “噗哧……” 众人听到他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霍白薰拿着银针的手都在抖,一个没留神针扎错了地方,就听得卢宴亭一声尖叫,龇牙咧嘴地看着霍白薰。 宗明慌忙捂住自己的眼睛,手指错开缝来去看卢宴亭,眼中有一丝愧疚。好像,刚才是因为自己说错话,才害得这位宴哥哥受这份痛楚的。 宋微这时也进了屋中,碰巧听到了宗明那句话,笑着摇了摇头,又看了看林羡鱼等人。宗明这话倒是没说错,这几个年轻人各个卓尔不凡,气质出众,确实令人赏心悦目。 霍白薰给卢宴亭施完针,忽而转身捏着银针扎到了林羡鱼右手虎口处。 林羡鱼一惊连忙向后蹿去,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邢罹捉住了衣领给按到了霍白薰面前。霍白薰白了他一眼,拔出了银针。 就见银针上笼罩着一层青气,与刚才从卢宴亭身上拔出来的银针一模一样。 林羡鱼心中错愕,难道自己也和卢宴亭一样中毒了?可是,他没有感觉到一丁点的不适。他试着运气,也是畅通无阻。 霍白薰将两根银针丢入清水中,拿着帕子一边擦手,一边道:“你和沧澜都中了毒,这毒我需要几日才能想到解法。” 话音落,霍白薰又有些纳闷了。 这一路上,林羡鱼吃住都是与他们一样的,又是在哪中的毒?可转念一想,她忽然愣住了,该不会是在风雨镇? 林羡鱼显然也与她想到了一处。自己和卢宴亭唯一的交叉点就只有楚风客栈,难道那楚风客栈的掌柜真的有古怪?可是,自己在楚风客栈内并未接触过任何的吃食。 林羡鱼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吞了口唾沫。他和卢宴亭一同接触过的,只有那槐树。 这事情本来就十分的奇怪,死者是被极寒内力的高手一掌毙命,却偏偏与楚风客栈门前的大槐树扯上了关系,而他和卢宴亭遇到了树枝袭击,又都中了毒…… 霍白薰想明白了这一点,伸手拍了拍林羡鱼的肩膀,“你中毒不深,过两天就好。不过沧澜嘛,可能得躺几天了。” 卢宴亭这会儿只觉得五脏六腑内如同火烧一般,四肢却冰凉,整个人轻飘飘的,恍惚间听到霍白薰的话,想要开口问一句,却发现喉咙干痒,根本发不出声音。 林羡鱼摸着自己的鬓角,思索道:如果是在楚风客栈中的毒,那为什么客栈的掌柜和小二没事?当时柳追月和江南城也在,他们会不会也中毒了? 想到这,他哪还坐得住转身就往屋外冲,却与虞北撞了个满怀。 这一撞,林羡鱼倒是一下子清醒过来了,拽住虞北的手腕,把他拖到了霍白薰面前,“阿薰,扎针!”后者想都没想,就拔出根银针刺到了虞北的虎口处。 结果可想而知,虞北也中了毒。 林羡鱼冷笑了声,往后退了两步坐在了一侧的空椅上。 他是去楚风客栈查案的,卢宴亭说自己是为花红而来,目的与他一致。虞北是虞知府之子,也去过楚风客栈,同样是为了查案。而他们三个人,无一例外都中了毒。 要说,这其中没有牵连,林羡鱼是绝不相信的。 霍白薰方才验尸的时候已经检查过,那三名死者并未中毒。如此看来,这下毒之人的目的也很明确,是为了阻止有人查案。 林羡鱼这下倒不着急了,只让玄羽卫去风雨镇,仔细盯着楚风客栈,还有他在悦风茶楼遇到的那个老者。 在他看来,那老者说话颇有意思。他不过就是说了一两句槐仙的事,那人情绪似乎有些激动,竟就那般离开了。 交代完了这些事,霍白薰给了林羡鱼和虞北两颗祛毒的药丸,让他们配着温酒一并饮下,这才转身拔去了卢宴亭身上的银针。 众人退出了屋子,林羡鱼请人拿来了之前的案卷,翻阅之下抬头问虞知府,“虞知府,尸体半夜自己走出府衙这件事,都有谁瞧见了?” 虞知府思索了下,应声道:“当时看到的有三个衙役,不过他们因为害怕已经离开府衙了。” 离开了? 林羡鱼失笑,当年那案子中,肯定有人是用了龟息术。龟息术是一种内功心法,施展之后整个人便会陷入沉睡中,没有呼吸和脉搏,与死人无异。 江湖上会龟息术的人并不多,向来也只作逃命用。 林羡鱼问虞知府问了那三个衙役的名字和住址,和邢罹准备去问问当年的情形。这刚踏出一步,衣摆就被人扯住了。 宗明扯着林羡鱼的衣摆,仰着头,双眼中星光熠熠,“羡哥哥,我也想去。” 虞北牵着宗明的手,也小声道:“林掌首,我也……” 林羡鱼看了一大一小的两人,又回头去看宋微和虞知府,哪想到他们两个跟没瞧见似的,转身进了书房,说是要去查阅案卷。 第106章 紫羽 林羡鱼望天,这才发现此刻已是亥时。 他俯身笑着揉了揉宗明的脸,挑眉道:“好啊,明天带你去。”说完,朝虞北瞅了一眼,一溜烟地跑出了府衙,没了踪影。 宗明的手还停在半空中,空荡荡一片。虞北一脸茫然,瞧着邢罹喉咙动了动,却一个字也没说。 邢罹转身抱起宗明,特别认真地看了下夜幕,“亥时了,该睡觉了。”言罢,抱着宗明往屋内走去,顺便让玄羽卫去拿干净的衣衫。 林羡鱼溜出了府衙,在街上站了片刻。风雪已停,城中寂静一片,偶有行人路过,神色匆匆。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又再次跌入了茫茫夜色里。 许久之后,林羡鱼抬脚往风雨镇的方向奔去。 “咚……咚……咚……” 楚风客栈的门又被人敲响了,声音极缓又轻,像似虚弱无力的人在求救。 掌柜睡意朦朦,听到这声音腾的一下坐了起来。“这么晚了,竟还有人敢来……”他嘀咕着裹了件厚袍子,往前院奔去。 敲门声还在继续,掌柜低声骂了句,打开了客栈的门。 门外站了一个人,一身紫衣,长发被寒风吹的蒙住了半张脸,看不清样貌,露出的眼睛黑色的瞳仁占据了眼睛的三分之二,中间一点赤红,瞧上去实在吓人。 他的腰间缀着条红带子,末端拴着银铃。 “店家,可还有住处?” 他声音沉哑,像似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抬头的霎那,掌柜看清了他的模样,惊的向后退去。 “你……你……” 可话到嘴边半天,却硬生生的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那人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咧嘴,“你这店还挑客人?” 掌柜怀抱一块门板,双目瞪得圆圆的,浑身如筛般抖着,悔不该方才开了门。那人就站在门口,掌柜的不迎,他便不进。 突的,又是“咚”的一声,继而断断续续的叩门声再次响了起来。掌柜瞳孔猛地收缩,“啪”的一声扔掉了怀中的门板,转身就跑,大声呼道:“有鬼啊……” 那紫衣人仍站在门口,半分也未移动。 林羡鱼方到风雨镇,就听到楚风客栈方向传来惊叫声,连忙施展轻功冲了过来。可到了楚风客栈门口与那紫衣人的目光对上,却愣住了。 卢宴亭到楚风客栈,说是有人给了信,为了官府的花红而来。但谁知道知道,卢宴亭并不缺银子,甚至还很有钱。 林羡鱼起先也怀疑过卢宴亭的说辞,但觉得他没必要骗自己,这会瞧见了紫衣人,登时明白了卢宴亭隐瞒了什么。 紫衣人眼眸微敛,“是你。” 林羡鱼缓缓侧目,慢吞吞道:“是我。” 紫衣人沉沉吸了一口气,眉目一凛,腰间红带已挽在了手中,一甩之下直逼林羡鱼面门而来。“卢宴亭在哪!” 林羡鱼瞧着那红带距离自己面门已不到三寸,他手指一翻,一道蓝光疾射而出,撞了上去。“嗡”的一声,红带忽然掉头,朝紫衣人打了去。 紫衣人脚下生风,向后退去一步,双手在胸前扣紧,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来。长剑上白光乍现,冲向了林羡鱼。 林羡鱼失声笑了起来,这人名唤紫羽,听闻可驭飞禽。他寻卢宴亭,是因当年卢宴亭重伤了他,并在他身上种下了赤瞳术。 赤瞳术,实际上是以药物和内力施展,与林羡鱼的锁魂针有相似之处。此术起初会让人视物不佳,每日双眼如针刺,三日后双眼瞳孔变作血红,便如盲人,且每个时辰还要受一次烈火焚心之痛。 紫羽一招未击中林羡鱼,忽而转身朝门口站着全身发抖的掌柜挥掌打了去。 林羡鱼笑了,手下却未落下半分。他双足在门板上一点,轻巧的翻了个身,落在堂中。掌中劲风击出,与落进堂中的浮雪相遇,化作水珠,堂中结起了一层水雾。 林羡鱼心中也有疑惑,给卢宴亭消息的人到底是谁。这个时候,让他置身于这趟浑水之中,到底是何原因?可他也明白,卢宴亭不会告诉自己那个人的名字。 林羡鱼手中青海剑挽着剑花,一边隔开紫羽的攻势,一边在思索这案子。紫羽如果是追着卢宴亭来的,那他是怎么知道卢宴亭的行踪? 紫羽见林羡鱼未用全力,只当是有了机会可以擒住林羡鱼,好追问卢宴亭的下落,便挥掌朝林羡鱼肩头打来,忽地一拂,想要点他的穴。 林羡鱼身形飞转之下落在了堂中,伸手扯住掌柜的手腕,往后一带,言道:“去越州府衙,找宋微宋大人。” 那掌柜的被吓得不轻,听到林羡鱼的话木讷地点了点头,连滚带爬地奔出了客栈,一路跌跌撞撞往越州城奔去。 客栈中只剩了林羡鱼和紫羽,大堂之中雾气弥漫,在林羡鱼掌力催动之下,变作了一道冰墙,将紫羽隔在了另一边。 林羡鱼收剑,朝紫羽摆了摆手,“你要找卢宴亭,我又没说不告诉你他在哪,你又何苦动手?我有一个问题问你。” 紫羽这会正在气头上,听到林羡鱼的话,手中软剑和红带一抖,怒喝道:“林羡鱼,依你和卢宴亭的交情,又怎么会出卖他!” 说话间,就见紫羽眉目间覆上森森寒意,红带末端那统领飞转,发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音。他大喝一声,“收!” 那铃铛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魔音阵阵,入耳来震得人心神俱荡。 林羡鱼揉了揉脸颊,无奈摇头,“雕虫小技。”说罢,手中青海剑祭起,随着他的动作,长剑穿过冰墙,向紫羽急急射了去。 紫羽面露惊色,很快,便恢复了神情,冷笑一声,身子向一侧转去,在栏杆上借力向上一跃,躲过了林羡鱼一击。 堂中冰墙碎裂,林羡鱼提剑跃上高空,横扫之下,逼得紫羽向下坠去。哪成想他手中红带一甩,打在了堂中的一根柱子上,登时客栈摇摇晃晃,似要坍塌。 青海剑上光芒大盛,竟将屋内都映成了蓝色。剑在空中划过,带着寒风,将紫羽逼退了数步。剑招一变,只听林羡鱼喝道:“归心!” 剑气凌厉,穿透紫羽的屏障,急速的在他周身划过。就听一声闷哼,紫羽浑身是血跌落在地上,双手捂着胸口,面色惨白,唇角一缕鲜血蜿蜒而下。 林羡鱼走了过去,低声笑道:“你不是想找卢宴亭嘛,我现在就带你去。”说话间,指尖一划,三枚锁魂针刺入了紫羽的身体,顺着他的奇经八脉,落入了丹田之中。 紫羽双目凸出,面露惊恐,“不!” 只是,为时已晚。锁魂针入体,又被林羡鱼踢了一脚,他喷出一口鲜血来,面色更加苍白。 忽的,林羡鱼就听到一声轻微的响动,转身之际,就见客栈前老槐树枝桠如触手一般,闪电般的飞向紫羽。 第107章 刺杀 “不好!” 林羡鱼提着青海剑往下砍了去,抬脚连踢,往后掠出数步,提起紫羽就落在了客栈的屋顶上。就见那槐枝张牙舞爪,却又似遇到了惧怕的东西,落在客栈周围,良久又缩了回去。 周围恢复了平静,寂静的街道上,响起了脚步声。一身着灰衫的男子从巷子里走了出来,停在了客栈对面的屋檐下。 这人看着也就三十来岁,半边身子仍隐在黑暗之中,手握在腰间的凤翎刀上,声音沉沉,“方才的事,我可全看在眼里,你还有何辩解?” 林羡鱼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了起来。此前虞北说虞知府请了一位江湖人查楚风客栈的事,看来便是此人了。 凤翎刀……江湖上用此刀的人,又善查案的,也就一个人罢了。 林羡鱼笑了起来,扛起紫羽向前走去,脚下的雪被踩的咯吱作响,“我不辩解。”说罢,跃上了屋脊,朝府衙奔去。 那灰衣人面色一变,瞧着林羡鱼的背影,低声嘀咕了一句,连忙施展轻功追了上去。可是,这上了屋脊,哪还有林羡鱼的身影。 他心中懊丧,虞知府让他追查这案子,这两日才有了些眉目,今日便想着再来探查,却遇上了这么一桩事,对方还跑了…… 灰衣人站在屋顶上良久,思索之下,也奔着府衙的方向去了。 宋微和虞知府聊了许久,有意无意地问起之前的旱灾之事,虞知府将自己所知说了个一清二楚,并提到之前有人来找过自己,似乎是想要自己联名上书,但并未言明要弹劾谁。 此刻见宋微问起此事,又知柳渊一直压着这桩案子,虞知府心中了然。看来,当初那人来找自己,要弹劾的人便是宋微。只是他不明白,宋微身为刑部尚书,旱灾之事又不归他管,怎的就扯到了他身上? 两人各有心事,便也捧着茶盏,缓缓地撇着茶沫子沉默了。 宗明已经睡着了,邢罹便也出了屋子打算去看看卢宴亭,问问他楚风客栈的事,这刚出了屋门,就见林羡鱼扛着个人落到了院中。 邢罹皱眉,仔细一瞧那人的模样,“呃……你怎么撞上他了?” 林羡鱼摆了摆手,把方才在楚风客栈遇到的事同他说了下,又问他卢宴亭怎么样了。地上的紫羽听到卢宴亭真的在越州,顿时瞪大了眼睛。 林羡鱼蹲下身去拍了拍紫羽,挑眉笑道:“我没骗你吧,卢宴亭真的在这呢。” 紫羽被气得不轻,无奈又动弹不得,只能瞪着眼睛狠狠地看着林羡鱼。邢罹暗暗摇头,转身去卢宴亭的屋子寻霍白薰。 听到院中有动静,宋微和虞知府也走了出来,本在屋内看书的虞北,听到是林羡鱼回来了,连书卷都未放下,就跑出了屋门。 只一会的功夫,院中就围满了人。玄羽卫站在屋顶上探头探脑,那些个精兵也是窃窃私语。这林掌首每次出去总要带个人回来,照这么下去,这越州府衙可就人满为患了。 林羡鱼也有些头疼,自己这到处捡人,总有一天得把伏魔司给吃垮了。可想想卢宴亭并不需要自己养,这紫羽是来杀卢宴亭的,也不归自己管,便也舒心了不少。 宋微和虞知府瞧着一脸阴森的紫羽,问林羡鱼这是何人。 林羡鱼朝邢罹摆了摆手,“你说,我喝口水。”说罢,便走到桌前去煮茶了。邢罹只得把林羡鱼方才的话与众人又重复了一遍。 众人听完都一头雾水,不知林羡鱼捉住他回来是何意? 紫羽目光转了几转落在了宋微和虞知府身上。虞知府他是见过的,只是这宋微他倒是第一次见。忽地,他眉头一皱,想到之前听闻林羡鱼和刑部尚书一起出巡,便也明白了宋微的身份。 紫羽目光一凛,眼珠子动了动。 邢罹见这情形连忙往两位大人身前一挡,生怕紫羽伤到他们。就听一阵声响,林羡鱼扔了个茶碗盖子过来,打在了紫羽身上,解开了他的哑穴。 “你是刑部尚书宋微?” 紫羽哑穴一解,盯着宋微就问了一句。 宋微敛眸,“正是本官,这位侠士有何事?” 紫羽沉沉吸了一口气,眼眸之中射出一道寒光,“我……是来杀你的。” 呃…… 这话一出,府衙院内有那么片刻的沉寂,正在烹茶的林羡鱼失手将茶杯打落了地上,邢罹更是被一口茶呛得直咳嗽。宋微和虞知府两人失神,虞北蹙眉,一个错手将手中的书卷给撕掉了一页。 半晌之后,众人缓缓回过神来,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一个个神情复杂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紫羽。玄羽卫更是憋得难受,这年头杀手都这么耿直了吗? 紫羽又重重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沉声道:“我受人之托来取刑部尚书宋微的性命,如今落在林羡鱼手中,是我时运不济,你们要杀要剐,随意。”说着,阖上了双眸。 林羡鱼有些哭笑不得,他千算万算都没料到紫羽到越州的目的竟然是这个。但,转念一想,现如今想要宋微命的人,也只有那桩贪墨案背后的黑手。 可是,紫羽是江湖人,向来行踪飘忽不定,又怎得会受他人之命?而卢宴亭来越州的动机,也十分的蹊跷。这么看来,倒是都与越州的案子有关。 宋微与林羡鱼想到了一处,他在朝堂之中虽有政敌,可到底是为柳氏江山,私下里关系都还不错,那些人倒不至于对自己下杀手。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有那桩贪墨案。 宋微笑着摇了摇头,与虞知府一同走到了桌前,向林羡鱼讨茶喝。 林羡鱼给两人倒了杯热茶,起身走到紫羽身前,伸手在他脑门上用力戳了戳,皱眉道:“你能惹的卢宴亭四处躲你,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现在看来,这脑袋不灵光啊。” 紫羽闷闷哼了声,回嘴道:“说得你林羡鱼好像多睿智一样,你要真聪明,干嘛跑去做官差……” 这话还没说完,脑门上就被林羡鱼重重地敲了一下,疼得他直吸冷气。可是,林羡鱼再问他,他却一个字也不愿意说。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转头见虞北歪着头在沉思,便道:“虞公子,能帮忙把卢宴亭给扛出来吗?” “哦,好。” 虞北应了声转身就往卢宴亭的屋子奔,却见邢罹已扶着卢宴亭走了出来。 卢宴亭看到地上的紫羽,一脸地郁闷,“你还真有能耐,追了我几千里地也不嫌累。就当年那点事,至于你记恨这么久?” 紫羽看到卢宴亭一下子火气就蹿了上来,怒道:“你有本事先解了我的赤瞳术!” 卢宴亭闻言却摇头,装作虚弱地样子,“我没本事,我中毒了。” 林羡鱼听着两人说话直扶额,怎么跟小孩子斗嘴似的。当年卢宴亭重伤紫羽,这缘由还是因为紫羽养的一只隼伤了人,被卢宴亭给打死了。紫羽便找卢宴亭要讨个说法,二人就此结下了梁子。 可现在听两人说话,怎么都感觉不像是有仇,倒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 第108章 心有余 贪墨案暗卫已查到了实证,是有人陷害宋微,但这幕后之人十分谨慎,到现在仍未找到蛛丝马迹。紫羽的出现无疑是线索。 林羡鱼本来还怕紫羽不会说出是谁请了他,但此刻看到他和卢宴亭那样子,心中松了一口气。让人把紫羽送到了卢宴亭房中,自个回屋子歇息去了。 一众人面面相觑,宋微显然想到了林羡鱼作何打算,便与虞知府耳语了几句,两人也走了。 这几人一走,众人也都散去了。院中余下了虞北一人,抓耳挠腮地不知道众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只能转身回了屋。 当天夜里,卢宴亭的屋中不断传出吵闹声,直到子夜才停。 林羡鱼哀哀叹了口气,扯着被子蒙头,迷迷糊糊睡去了。 屋顶上守卫的玄羽卫见众人都睡下了,一个个忍得实在难受,这会捂着肚子笑得直打滚。府衙周围护卫的精兵听到屋顶闷闷地笑声,个个一脸莫名,摇了摇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鸡鸣声起,曙光已现。翌日,天已放晴,日光照在积雪上,刺目的很。林羡鱼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起来时听到院中有嬉闹声。 林羡鱼推窗望去,就见宋微等人正围在桌前用早点,虞知府身边站着一灰衣男子,正是昨夜楚风客栈前遇到的那人。 见林羡鱼出来,宗明拽着他的袖子到了水井旁,递过帕子让他洗手,末了又给他脸上和手上涂了些白色的膏体。林羡鱼闻了闻,有淡淡的香味,看来是霍白薰弄的。 那人瞧见林羡鱼有些诧异,但仔细一想好像又明白了什么,站在原地一直没有动。 虞知府向众人引荐他,“这位是魏知州,先前我就是拜托他来查楚风客栈的案子。”说着,又向魏知州一一介绍在座的众人。 魏知州向众人施礼,末了转身看向林羡鱼,躬身致歉。 林羡鱼摆了摆手,“无妨,都是为了查案。”说完又去逗宗明,让他快些吃,吃完带他上街去。 虞北一听这话眼睛亮了亮,连忙端着碗喝豆浆,又塞了一个虾饺。回头见虞知府正盯着自己看,噎了下,指了指林羡鱼,意思是要跟着他一起去查案。 虞知府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能与林羡鱼等人多接触,这即便以后入不了朝堂,至少在江湖上也能有些出息。 待众人用完了早点,林羡鱼给宗明披上斗篷,带上了虎头帽子,和邢罹一人一边牵着他的手出了府衙。虞北赶紧跟了上去,却被魏知州给拉住了。 “林掌首这是要去哪?” 魏知州眼睛亮亮的,盯着林羡鱼的背影,一脸的仰慕。 虞北也不隐瞒,魏知州一听顿时乐了,“哎呀,那三个人啊,我知道他们在哪,我给林掌首领路吧。”说罢,留下一脸错愕的虞北自己追着林羡鱼去了。 上了街,林羡鱼似乎心情不错,与宗明讲着越州的风土人情,邢罹倒是一如既往,留心着四周的情形,沉默着。 魏知州话倒是多,有时候林羡鱼说到一半,话茬就被他给接了去,从越州的风土人情,讲到了周边的城镇的趣事,逗得宗明一双眼睛眯成了缝,直往他怀里扑。 魏知州刚得到虞知府的命令时,就去找过那三个衙役,这些时间以来,他也暗中留意着那几个人,生怕他们出了越州地界,到时候耽误了查案。 宗明有人带着,林羡鱼又不用到处去问,倒也省了心。 一行人一路出了府衙往城西去,魏知州带着他们两拐三拐地进了一条巷子,停在了一处院落前。“这是那仵作的家。” 林羡鱼皱眉,不是说当时看到的是三名衙役,这魏知州怎么就带着他们到了仵作住的地方? 魏知州连忙解释,当初那三个衙役也是听到仵作的惊呼声,这才奔到殓房看到尸体自己走出府衙的。所以,这才带了林羡鱼等人先来找这仵作。 林羡鱼恍然大悟,不由得心中赞许。这魏知州看似粗枝大叶,心思倒是细腻。他向魏知州摆了摆手,“敲门吧。” 魏知州应了声,抱着宗明上了台阶,伸手去碰门上落了绿的铜环。这手刚落下,就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谁啊?” 林羡鱼站在街上,仔细听着院中的动静。听到那声,他眉头蹙了起来。听声音应该是个老者,看来还是个会功夫的。 “吱呀”一声,门应声而开,一身着灰袍的老者站到了门口,见是魏知州,摸了摸胡须,言道:“魏公子怎么又来了?” 说话间,老者向魏知州身后看去,目光落在了林羡鱼和邢罹身上,神色陡然一沉,略有些不悦,“怎么还带了生人?” 林羡鱼瞧见那老者有些面善,仔细一思索,这才想起眼前这人就是那天在悦风茶楼碰到的人。 林羡鱼暗暗摇头,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思索着,便向前走了一步,抱拳道:“在下伏魔司林羡鱼,是为楚风客栈的凶案前来。” 老者闻言目神色微微一变,目光顿了下,又在林羡鱼身上扫了一圈,似乎有些不相信。 林羡鱼浅浅一笑,从腰间掏出伏魔司的令牌,递了过去。“那日悦风茶楼,是晚辈失言,还望前辈莫要怪罪。” 见林羡鱼态度如此谦卑,老者面色缓和了下来,不由得又仔细瞧了眼林羡鱼,心中暗道:果然是青年才俊,看来江湖上传闻不假。 老者迎众人进院,宗明见他与宋微年纪差不多,便踮着脚拽了拽他的衣袖,“这位爷爷,你也跟薰姐姐一样会验尸吗?” 老者听到宗明的话,眉头微动,忽而“哦”了声,“你说的是关啸林的徒弟霍白薰,霍姑娘?” 宗明郑重地点了点头,“是啊,薰姐姐说验尸这事,不是谁能可以的,说仵作最辛苦了。”说着,伸手去摸老者的额角,“你年纪这么大了,是该好好歇着了。” 老者被宗明这话给逗乐了,揉着他圆滚滚的脸颊,点头,“对,确实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 林羡鱼见他与宗明说得开心,便趁热打铁,问他当时发生的事。 老者眸子忽而黯淡了下来,长长叹了一口气,朝几人摆了摆手,“老朽蓝时寒,任越州府衙仵作已有四十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事。” 那时,虞知府接到报案后,便带着蓝时寒前往风雨镇。到时,就见楚风客栈的二楼房间里,一人躺在地上,五官消失无影。 除此之外,也只有手腕上有一点殷红,再无其他的伤口。 蓝时寒当场验尸,却查不出死因,也只能让人把尸体搬回了衙门,放置在了殓房之内,打算当夜仔细查验。 可夜幕落下的时候,蓝时寒正在准备验尸要用的东西,就听到殓房内传来了脚步声。 第109章 糖果 蓝时寒深觉有异,也顾上其他连忙跑到殓房去看。这刚到了门口就看到原本白布盖着的尸体竟然缓缓起了身,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踏在了地上,动作十分的迟缓,一步步朝门口走了来。 蓝时寒虽身怀武功,可看到如此情形也僵在了当场。那具尸体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清晰地听到骨骼摩擦发出的声音。 蓝时寒嘴角动了动,却见那尸体扭过头来,盯了他一眼,又往院中走去。等他回过神来的手,就发觉地上有水渍,而那尸体已走到了院中。 蓝时寒吞了口唾沫,下意识地叫了出来。哪想到他这一声惊叫,却引得那尸体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双眸中森寒一片,似是要生吞了他。 这一声惊呼也引来了衙役。 四个人八只眼睛看着本应该躺在殓房内的尸体行走在院中,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说到这儿,蓝时寒额上已是冷汗津津,苍老的双手握紧了又松开,喉咙发干,声音低低道:“我生平哪里遇到过这种事,可那尸体就真真切切的在院中,直到走出了府衙,我才从恍惚中醒过来。” 等蓝时寒和那三名衙役醒过神追出去的时候,哪还有那尸体的影子。蓝时寒思索之下,觉得这事情不对,就一路追寻,也只在府衙前的墙角看到了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他顺着那脚印搜寻,却未再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后来这案子便也成了悬案,城中人纷纷都在传,是楚风客栈门前那棵槐树作怪。 蓝时寒本也不信的,但是自那后,城内和风雨镇上又有同样的案子发生,他便也信了这传闻。那日在悦风茶楼见林羡鱼那般说,本就因案子未查清一直耿耿于怀的他,说话也就有些冲。 林羡鱼听到这儿,倒是对那槐仙的说法有些兴趣。 蓝时寒也不隐瞒,仔仔细细将那棵老槐树的来历与几人说道了下。 此事还要追溯到八百年前,甚至更久。 风雨镇先前叫青冥镇,那棵老槐树据传是当时溟洲掌灯使所栽。这掌灯使本也是修行之人,槐树栽下时承了掌灯使的仙气,这千百年来,又吸收日月精华,在世人眼中早就不是凡物…… 那时候,东岳陷入战乱,九大掌灯使为天下百姓令各国停战,其中一位掌灯使因此身归混沌。神魔之战后,人神魔三族从此各自为界,互不干扰。时间久了,神族与魔族便也销声匿迹。 林羡鱼倒是对千八百年前的事有些了解,东岳还不是柳氏一族的天下,分为九州。有九位掌灯使,也就是国师,据传都是神族后裔。 只是,他没料到这风雨镇上的一棵老槐,竟然还和溟洲掌灯使有关,却也不知这可信度有几分。 蓝时寒饮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说了起来。 九州之乱,是乃天地初开时,孕育九位天神,而天下也因此分为九州。起初,人神魔三族混居,频有冲突,进而演化为九州之乱。 九位天神在出世时便有约定,神族不参与人族之事,可当时牵扯到魔族,为免生灵涂炭,九神出手,稳住大局,传令各国停止战争,才保的天下太平。 九神之中那位回归混沌的掌灯使,是半神之体,在此战中耗尽元神,才早早陨落了。 林羡鱼先前看过《神魔录》,也就知道这一段历史。在他看来,当年那场战乱,实际上是欲念所致。人生七情六欲,妖魔也一样。 追根究底,这战乱是由当时还是灵虚国的国君柳天君想要吞并邻国富庶之地挑起的。这柳天君便是如今东岳国君柳渊的先祖。 史书上对柳天君此人褒贬不一,有人赞其雄才大略,堪称一帝;也有人说其私心太重,为图霸业,不顾苍生。 林羡鱼却觉得,这世上不论哪位君王,若他懂得驭人之术,又思民间疾苦,有点手段也是正常。江湖上各门各派之间,与这些人并没二致。 从蓝时寒口中得知了当时的事情,可林羡鱼还是觉得得去寻那三名衙役。魏知州也不敢多话,只在前面引路。 可这一天走下来,众人说的与蓝时寒说的话一样。林羡鱼问那几人,关于水渍的脚印,其中有人回答的很确定,当时那尸体走过时,他瞧得清楚,确实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有脚印留下。 林羡鱼听完后,只让他们近日不要离城,以便随时传唤。三人知晓林羡鱼的身份,哪敢说半个不字,都点头应下了。 午后的日头有些慵懒,林羡鱼漫漫行走在街上,思索着蓝时寒等人的话。如果他们没有说谎,那那具尸体确实如自己所料,是以龟息术来逃命,可为何他身上会有水? 一直沉默不语的邢罹忽然停下了脚步,皱眉道:“先前阿薰说过,如果一人中了极寒内力,若是内功深厚,是可以用自身内力来化掉极寒内力的。” 林羡鱼猛地回头,眼睛眨了眨,脸上有一丝兴奋之意,“你可算是解了我的难题了。” 邢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林羡鱼已跃上了墙头,朝他们挥了挥手,“你们先回衙门。”说罢,身形一闪,几个起跃之间已没入了巷子中。 魏知州有些纳闷,就听虞北幽幽说道:“他是去找蓝时寒要那人的画像了吧。” 邢罹点了点头,招呼众人往府衙走。 魏知州怀中的宗明砸吧了下嘴,忽然指着一家糖果铺子,“罹哥哥,那糖果铺子为啥挂着一幅槐树的画像啊?” 闻声,众人顺着宗明的手指望了去。就见街边的一家糖果铺子的整堂,悬挂着一幅画。那幅画有些泛黄,正中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槐树,枝叶之间有槐花点缀,画的右下角有一半的小楼。 邢罹和宗明都没有去过楚风客栈,可魏知州和虞北去过。 他们两人仔细端详了一番那幅画,异口同声道:“那不就是楚风客栈吗?”说完,二人又诧异地互相看了彼此一眼,一脸地不可置信。 两人都是越州人士,对城中的铺子极为熟悉,可是这家糖果铺他们却从未见过。而堂中挂的那幅画,又和他们查的案子有关,怎能不叫人浮想联翩? 邢罹微微拢了下眉头,低头亲了下宗明的脸颊,“你想不想吃糖果?” 宗明似乎有些犹豫,可又盯着那画看了会,这才郑重地点了点头,“要吃!还要给姐姐和羡哥哥他们带。嗯……爷爷不能吃……” 邢罹失笑,从魏知州怀中接过宗明,示意两人在此等候,便往糖果铺中走了去。 柜台前站着的是个二十七八的男子,衣着得体,眼角眉梢都带着笑,见有客人进来,连忙招呼道:“想买些什么糖果?我们家最近卖的比较好的是老虎点心。”说着,指向了一侧的盒子。 宗明探着脑袋去看,就见那盒子里放着四块糕点,做成了老虎的样子,十分憨厚可爱。 第110章 故人所赠 宗明眼睛亮了几分,双手捧着脸颊笑眯眯地等着邢罹。 邢罹伸手戳了下他的脑门,摇头微叹,转身与那年轻公子言道:“他方才点的那几样各来两份。”言罢,手探入囊中取银子。 年轻连忙走出柜台招呼,待人拿好了糕点,见邢罹抱着宗明又要拿食盒,着实有些不方便,便唤了个下人过来,让他帮忙提着。 邢罹道过谢,抱着邢罹转身往铺子外走去。宗明眨了眨眼睛,忽然指着墙上的画,眼中光芒闪动,“罹哥哥,这幅画上的是槐树吧,怎么会有人把槐树栽种到屋前呢?” 邢罹故作诧异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瞧那墙上的画。 年轻公子听到宗明的话眉头拢了下,回头,目光也落在了画上,眼底闪过一丝郁闷,声音低低道:“我就说了,这画不好,可有些人啊,偏不信这邪。” 说完这话,年轻公子忽而转身,手落在宗明的肩膀上,神情有些激动,“你们也觉得那幅画很奇怪吧。我就说嘛,谁家会给屋前栽槐树。” 这年轻公子是糖果铺的少东家,叫徐琰。 他把邢罹和宗明让进了铺中,差人上了茶,端着茶盏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似乎对那幅画有很大的怨气。 据徐琰讲,这幅画是一年前他爹徐满拿回来的,说是一位故人所赠,非得要挂在铺子正对大门的墙上。徐琰觉得这画奇怪,又与铺子的陈设格格不入,因此还和徐满吵过几次,可徐满就是不愿意拿下来。 徐琰自然听过楚风客栈的凶案,而他也去过风雨镇。回来之后,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就又和徐满说了这事,可徐满却气呼呼的说他再想要拿下那画,就把徐琰扫地出门。 邢罹听得直皱眉,这徐满的行为颇为反常啊。就算是故人所赠,这画中又是那楚风客栈,楚风客栈如今已发生了三起凶杀案,他怎得就不愿意拿掉呢? 宗明咬着块荷花酥,摇头晃脑地口齿不清道:“槐者,木中之鬼;古有“面三槐,三公位焉”之说。世人忌槐,如讳杨柳。” 说完,他转头笑眯眯地看邢罹,“罹哥哥,我没记错吧?” 邢罹点头,宗明确实没记错。那日入城时在茶寮中,那些个人说得就是这句话。而风水之中,确实有许多关于杨柳以及槐树的传闻。 徐琰抱着胳膊,鼻子里闷闷哼了两声。楚风客栈凶案发生后,越州城中一直就流传着这句话,他又怎么可能没听过呢。 邢罹皱了皱眉头,“徐公子,不知令尊可在府中?” 徐琰愣了下,仔细端详了邢罹和宗明一番,正纳闷这一大一小是什么身份,怎得就对这画和楚风客栈的事这么在意,就见两人走进了铺中。 徐琰打眼一瞧,瞬即便明白了。来的正是虞北和魏知州,两人本来在街对面,可左等右等不见邢罹和宗明出来,担心之下便也入了糖果铺。 徐琰忙起身向虞北和魏知州见礼,半晌道:“你们是为了查楚风客栈的案子吧。”说着,转身向下人说道:“去,把那幅画拿下来送到府衙去。” 邢罹没料到他这么干脆,微微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让魏知州接过买的点心和那幅画,一行人就离开了糖果铺往府衙走。 路上,虞北一直摸着自己的脸颊,口中嘀嘀咕咕的。魏知州也是一脸纳闷,晃晃悠悠地跟在几人后头,时不时还回头往那徐记糖果铺的方向瞅一眼。 邢罹走到半路,忽而抬手打了个响指。一个玄羽卫落到了身侧,惊得虞北和魏知州往后退了数步,讶异地看着他和宗明。 宗明手中捧着一包糖,笑眯眯地说道:“罹哥哥和薰姐姐也是伏魔司的人哦。” 虞北和魏知州恍然大悟,脑海中忽而闪过一个念头,可一想到林羡鱼的手段,又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吞了口唾沫,放弃了。 邢罹向玄羽卫低声说了几句话,玄羽卫点头,一溜烟地转身跑开了。 回到府衙,林羡鱼也已经回来了。他正拿着幅画像给宋微和虞知府瞧,见魏知州手中提着两个食盒,虞北手里拿着一幅画,歪了歪头,却没说话。 众人都凑了过去,就见宋微手中那幅画上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衫,脸颊消瘦,双眼深凹,额角有一块赤红色的胎记。 邢罹仔细瞧了一眼那胎记,微微眯眼。 林羡鱼指了指那画中人,向众人说道:“这画是蓝时寒亲自画的,我也找那三名衙役确认过了,确实是这个人。雅风,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邢罹点头,这人看着确实有几分面善,尤其是那胎记。他仔细思索,似乎入了越州后,他在街上有见到过,但实在想不起来是具体哪个地方。 林羡鱼也觉得眼熟,可也只是脑海中有个隐约的印象。想了半天,仍是没想起一丁点的线索,便也只能作罢,让玄羽卫多留意着。 忙活了这许久,众人也都有些饿了。 虞北让人煮了新茶,取出在徐记买的点心配茶。林羡鱼斜斜地靠在椅背上,盯着手中的荷花酥,愣愣出神。 魏知州原是想把那画拿给林羡鱼和宋微瞧得,可看他神情恹恹,又想到之前楚风客栈前的事,也不敢去叨扰他。 宋微尝了口茶点,不由得眉开眼笑,向邢罹问道:“这茶点是哪儿买的,味道不错,也不腻。” 邢罹遂将徐记糖果铺遇到的事与宋微细细一说,末了拾起那边桌上的画,给宋微递了过去。 宋微接过画展开,刚瞧了一眼眉头就拧成了个川字。这画笔触细腻,行云流水间将那槐树风中景象展露无遗。几笔勾勒,山遥水浅,屋脊瓦片棱角清晰可见。 他诧异的是,这画师的手法竟有几分眼熟。 林羡鱼低低叹了口气,打眼瞧了下那幅画,仰头望着天空。一年前……那不是楚风客栈第一次发生凶案的时间吗? 忽的,林羡鱼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那徐琰还说什么了?” 宗明跑到林羡鱼身边,爬上了椅子坐稳,学着徐琰的样子,将他那番话又细细重复了一遍,眼角眉梢的神情,像极了徐琰,引得邢罹忍不住笑了起来。 故人所赠…… 林羡鱼冷笑一声,转头看向虞知府,“这徐记,虞知府可有印象?” 虞知府刚才听邢罹说完那番话,这会也正寻思呢。越州城中有七家糖果点心铺,可从没听说过有一家姓徐的。 虞北思忖半晌,应声道:“我问过府衙的人了,也就是近一两个月的事。” 方才回了府衙后,虞北就去询问过衙役和后院的那些人了,可大家对徐记都很陌生。问了一圈,才从一个小丫头口中得知,这糖果铺是一个半月前出现在越州城的。 第111章 秘闻 林羡鱼让虞北把那小丫头找了过来,仔细询问之下才得知,徐家这糖果铺是一个半月前,她上街去买胭脂,看到那糖果铺刚好开张。 小丫头是个喜欢甜食的,也就凑了过去,见价格也不贵,就买了包糖果回来。她仔细回想,那时候徐记的墙上并没有那幅画。 林羡鱼见宋微面色有些不对,便让那丫头下去了,找了个由头和宋微进了书房。 宋微猜到了林羡鱼的用意,便开门见山道:“你记不记得宫中之前有个画师叫方怀?” 林羡鱼揉了揉鼻子,仔细一思索,还真想起来了这么个人。他那会才回帝宫任伏魔司掌首,柳渊兴致冲冲地说要给他介绍个人,他也拗不过柳渊便也跟着去了。 那方怀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生得眉清目秀,举手投足之间不卑不亢。他提笔落下,笔锋斗转间,就见一明眸皓齿的女子跃然纸上。 那女子青丝绾髻,簪碧玉步摇,面若桃李,双眼剪水。女子立于廊下,怀抱一张七弦琴,眉目间有些许愁意。院中花落离枝,似冬日霜雪簌簌。 林羡鱼惊叹于他的画技,潇洒恣意,不同于宫廷画师那般呆板,却又让人一见惊艳。 柳渊似乎十分喜欢方怀,非得拉着林羡鱼与方怀浅酌几杯。这酒至酣处,林羡鱼才得知这方怀是是从画圣余添星,便也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如果非要林羡鱼说他对方怀的印象,那便只有两个字——魅惑。 都说女人如香,可在林羡鱼看来不论男女,皆有自魅惑之处。那种魅惑是与生俱来的,浑身散发着的气质让人无法忽略。那气质如雾,似高山之巅的云雾,有避世之意。又似雪后初晴,清新淡雅。 宋微提到了方怀,林羡鱼想到刚才他看到那幅画时的神情,顿时明白过来。方才他也觉得那画中手法有些眼熟,现在想来是出自方怀之手。 林羡鱼与四圣谷的几位有交情,但他们的徒弟中也只和霍白薰较为亲近。当年和方怀也不过是君子之交,并未有过多的接触。 后来方怀离宫,林羡鱼正在追查一桩案子不在京都。此后,江湖上再无他踪迹。只是坊间传闻,方怀隐世,他的画价格越来越高,现在可谓万金难求。 春翡阁和龙渊阁中现在还存着他当年的画,柳渊先前宝贝的很,从不轻易拿出给他人瞧,可三年前不知怎得,他就再也没碰到方怀的画,如今已然落了灰。 宋微叹了口气,缓缓摇头。“方怀……当年在帝宫……与明玉长公主暗生情愫……” 林羡鱼愣住了,明玉长公主…… 方怀当年入宫时,明玉长公主那时已经许配给了成国公之子,只是因明玉长公主母妃过世,尚在孝期,婚事便也耽搁了下来。 只是,万万让林羡鱼没想到的是,竟然会是这样。 柳渊与明玉长公主感情深厚,可成国公是东岳的中流砥柱。这婚事是先皇在位时就许下的,就算柳渊身为帝王,又岂能轻易更改? 宋微又长叹一声,在他看来明玉长公主和那方怀倒是郎才女貌,十分的般配,只是这侯门皇族,婚事向来不由自己。 方怀当年离宫,很有可能被柳渊知道了他与明玉长公主之间的事。那时柳渊登基不久,帝位不稳,为了巩固柳氏江山,没要了方怀的性命已是很大的恩赐。 林羡鱼一不小心听了个皇室秘闻,又偏偏牵扯到了眼下正在查的案子。若那徐琰说的不假,徐满的那位故人应该就是方怀。 想到这儿,林羡鱼觉得自己还是得再去一趟徐记。他这抬脚刚出了书房,就看到卢宴亭软趴趴地赖在紫羽身上,正伸手戳紫羽的脸颊。 林羡鱼扶额,也不知宋微怎么想的,竟然让霍白薰帮忙解了紫羽身上的锁魂针。一个耿直,一个放荡不羁,这两人还真是让人无奈。 他本打算瞧瞧溜出府衙,哪想到被卢宴亭看到了。 “阿羡!你别跑!” 卢宴亭喊了一声,脚下一错奔着林羡鱼就来了,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把他拽到了紫羽面前,指着紫羽说道:“我跟你说啊,他说让他来杀宋大人的,是个当官的。” 林羡鱼嘴角抽了抽,这事情他早就猜到了,宋微又没什么仇家,想要杀他的也有可只能是为了贪墨案,那幕后之人便可想而知了。 卢宴亭见林羡鱼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拽了拽紫羽,“你自己说。对了,你昨晚不是说我帮你解了赤瞳术,你就听我的话吗?” 紫羽翻着白眼,跟看傻子一样看着卢宴亭,无语道:“我只知道那人是个当官的,你要再问,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林羡鱼着急着要去徐记糖铺,哪有心思听他们两个人絮叨,摆了摆手,甩开卢宴亭的手,转身又往外面走去。 哪想到卢宴亭忽然说道:“你画的那幅画我看过了,我认识那个人。” 林羡鱼听到这话顿时停住了脚,回头看着卢宴亭,眼中有一丝疑惑。后者微微一笑,摊手,“我来越州,就是他告诉我的消息。” 林羡鱼一下子幡然醒悟。那人他确实见过,是在刚入越州城的那天,当时虞北在跟他说楚风客栈的事,有几个人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那人就在其中。 卢宴亭指了指一旁的空座,“那个人叫游烈。炎魔游炽的弟弟。” 游烈…… 林羡鱼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明白蓝时寒当初画完之后,那股莫明的熟悉感是怎么一回事。游烈和游炽二人有几分相似,只是两人性情却不相同。 游炽这人记仇,心思又阴险。游烈却是个性子温和的人,在江湖上有不少的朋友,但也因游炽,总是被人追杀。 林羡鱼曾与他饮过几盏酒,提起游炽,游烈总是叹气。可说道被追杀的事,他却只是笑笑,说那是他应该承受的。 游炽和游烈体质相同,又师承一门,自然功法也是一样的。当年楚风客栈的事,他如果是被极寒内力所伤,以他的功夫确实可以护住心脉,抵挡一时。 林羡鱼仍旧有些不明白,游烈那时为何会在风雨镇?而他,为何在一年之后,自己和宋微到越州查这件案子的时候,给卢宴亭去了信,让他参与了进来? 昨夜林羡鱼带紫羽回来时,同那掌柜说让他来府衙,可是已经过去一天了,仍是没见到掌柜的人影。他有些担忧,让锦雀带人去寻找。 玄羽卫出去后,林羡鱼与宋微商议,着邢罹和魏知州再去徐记,把徐琰和徐满父子二人请过来,自己和霍白薰去楚风客栈。 这件事牵扯到了游烈,林羡鱼始终觉得还是和魔宗有关。霍白薰识得百草,或许能瞧出那老槐树有何门道。 宋微嘱咐几人小心些,这才领着宗明与虞知府一起回了书房。 第112章 奇怪的人 林羡鱼路上同霍白薰事无巨细地将楚风客栈的遭遇说了个细致,霍白薰听得直皱眉头。他俩都是不相信这世上有鬼怪的,又怎么可能相信是槐树杀人? 且,霍白薰验尸的结果也证明了这一点。 二人到风雨镇的时候天色已晚,还未入镇便听到了一阵嘈杂声。镇上的百姓聚在一起,手中拿着家伙什,朝着楚风客栈的方向奔去了。 林羡鱼没有说话,与霍白薰打马直奔楚风客栈。就见楚风客栈已经坍塌,店小二坐在一堆废墟,浑身都是尘土,正抹着泪。 林羡鱼在他身上扫了一眼,琥珀色的眸子颜色稍微深了些,眼神冷冽。可不等他过去询问是发生了何事,就见所有人转过身来,看向了自己和霍白薰。 有人持着个锄头挥了挥,喊道:“就是他!就是这个人!”这话因一落,登时所有的百姓都围了过来,个个群情激愤,似是见着了仇人一般。 林羡鱼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哭笑不得。 二人被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七嘴八舌地说着。林羡鱼和霍白薰互相望了一眼,忽而失笑。这些人把林羡鱼当成了绑架掌柜,毁掉客栈的坏人。 林羡鱼亮出了伏魔司的令牌,朝众人摆了摆手,“客栈掌柜在越州府衙,我是来查案的。” 昨天悦风茶楼中,风雨镇上有不少百姓见过林羡鱼,也听到了他和蓝时寒的谈话,而楚风客栈的店小二昨夜也瞧见了,虽然只是个侧脸,但听到了后来林羡鱼同掌柜的说的那句话。 众人瞧见林羡鱼手中的令牌,又有人作证,这才往后退了去,一个个面色尴尬。有人怕林羡鱼怪责,又是作揖又是求饶。 林羡鱼上前将那人扶住,与他说了几句话,便召来店小二,仔细询问楚风客栈到底为何坍塌了。 店小二知晓掌柜没死,又是哭又是笑的,半晌抹干净了脸上的泪,说道:“今天早上的时候,我出去河边打水,回来的时候看到有个人影闪了过去,然后就……” 人影? 林羡鱼一琢磨,看来楚风客栈内确实有古怪,有人知晓他们到了越州查这案子,抢先一步毁了客栈,想阻止他们继续查下去。 林羡鱼仔细问了店小二那人的样貌。店小二直摇头,他并没有看清那人的相貌,只知道他穿着身红色的衣衫,功夫好像还不错。 红色的衣衫…… 林羡鱼想到了卢宴亭,可卢宴亭自昨夜开始便一直在府衙之中。他略一沉思,难道是游炽?店小二口中说的那个人,与游炽的身形有些相似。 楚风客栈毁了,但那棵老槐树还在。 林羡鱼转头向霍白薰低声说了几句话,霍白薰点头,向那边槐树走了去。谁知,镇上那些百姓却挡住了她的去路,一个个摆手,说那树碰不得。 林羡鱼温声细语向众人说道:“我知道诸位都信槐仙的传说,可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神。现在已经死了三人,若你们再阻拦办案,死的人只会更多。” 他略微顿了下,又道:“诸位放心,我伏魔司一定会捉到凶手,还越州太平。” 百姓虽然惧怕神灵,但也怕官府的人。林羡鱼虽然说话时温和,可到底是官。民不与官斗,而林羡鱼的目的是为了查清案子,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危着想,便也向后退开一步,让霍白薰过去了。 林羡鱼面带笑意,扶着那店小二起来,伸手掸了掸他衣衫上的尘土,问道:“镇上可有来过什么奇怪的人吗?” 小二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给问住了,皱了皱眉头,半晌道:“官爷,你是问一年前,还是近几个月?”说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鬓角,“奇怪的人是……” 林羡鱼眉头深吸了一口气,解释道:“就是行为举止比较奇怪,不像常人。” 小二纳闷,行为举止奇怪也有可能是病人或者生性所致啊,还有穿着奇怪,不似东岳人,也有可能是过往的商旅,这可如何区分? 林羡鱼无奈,“那有没有来过什么江湖人,或者奇人异士?” 小二咳嗽了一声,尴尬的笑了,“这……” 他话音刚刚落,就见围观的百姓中有个小小的身影挤了出来,脆生生的说道:“大哥哥是问那个黑衣人么?” 林羡鱼循声望去,就见那边站着个小女孩,约莫六岁的年纪,生的唇红齿白,眼睛清亮,如一潭池水。她穿了身大红的衣衫,眼睛一眨一眨的望着他。 林羡鱼眼睛亮了亮,弯成了一道新月,走过去蹲下来,伸手握住小女孩藕节似的手,温声道:“你知道?” 女孩点头,“漪箩见过那人。”她脸上忽然露出些许害怕,往林羡鱼怀里靠了靠,“那人的样子好可怕。” 林羡鱼摸了摸她的发髻,微微笑着,声音软软,“漪箩不怕,跟哥哥说说,那人长什么样。” 这小女孩是悦风茶楼掌柜的女儿,叫白漪箩。 白漪箩抬头,看了看林羡鱼,怯生生说道:“那人穿着黑色的衣服,头上戴了个帽子,脸上……嗯……脸是灰色的,指甲好长,大概……有这么长。”说着,伸手比划了下。 围观的百姓听到白漪箩的话,仔细一思索,好像之前镇上还真来过这么一个人,算算时间正好是一年前楚风客栈发生凶案之前。 悦风茶楼的掌柜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却见林羡鱼走过去在他肩上拍了拍,笑道:“掌柜的有福,生了个好女儿。” 掌柜身子一顿,脸上露出笑意来。 白漪箩扯住林羡鱼的衣袖,道:“哥哥,那个人是不是坏人?我前几天随娘亲去城里,看到他在东边的一条巷子里,抓着一个人的胳膊,样子好凶……” 林羡鱼心中欢喜,这小丫头倒是聪明的很。遂将她抱了起来,轻轻拍着她的背,问她是否还记得那条巷子,能不能带自己去。 白漪箩当然乐意,越州城里可是有很多好吃的,还有许多她喜欢的小玩意。可她又转头看了一眼掌柜,眼角眉梢耷拉了下来。 掌柜倒是个识趣的,连忙拱手道:“小女生性顽皮,要劳烦大人费心了。”说罢,招呼茶楼的伙计过来,让他跟着林羡鱼一起回城内。 霍白薰在楚风客栈的废墟上走了一遭,又仔细去瞧了那边的老槐树,心中已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见林羡鱼这边也有发现,便收拾了东西,四人一道往回走。 白漪箩是第一次骑马,一脸地欢呼跃雀,被霍白薰紧紧抱在怀里,兴奋地叫嚷着,一派天真浪漫。 林羡鱼侧头看了眼霍白薰,霍白薰朝他点了点头,称待会回到府衙再说。林羡鱼了然,回头瞧了眼小跑着的小二和伙计,笑着扬鞭,踏雪嘶鸣一声向前奔了去。 第113章 鬼手藤 霍白薰担心会颠着白漪箩,也不敢太快。看到越州城们的时候,夜幕已经落了下来。万家灯火初上,入眼一片繁华盛景。 雪虽已停,可地上积雪仍未化,被百姓踩过似镜子一般,走起来有些费力。 林羡鱼从马背上把白漪箩抱了下来,拍了下踏雪,踏雪转头看了眼他,一双大眼睛又看了看白漪箩,撒开蹄子自己往前跑了去。 霍白薰直接领着楚风客栈的小二和白家的伙计也先回了衙门。 林羡鱼抱着白漪箩,路过一处点心铺的时候,进去给她买了一包糖。两人说说笑笑,往白漪箩说的巷子走了去。 路上,白漪箩一手拿着糖果,看着林羡鱼腰间的青海剑上有蓝光萦绕,扑闪着一双漆黑的眼睛,附到林羡鱼耳畔,“哥哥,为什么你的剑和别人的不一样?哥哥是会法术吗?” 林羡鱼微微错愕,看着她一双明亮的眼睛,心道:这孩子资质不错。心下一动,竟有了收她为徒的念头。可这念头也只是一闪,便给压了下去。 白漪箩双手捂着嘴巴,笑盈盈的,低声道:“我会替哥哥保密的。” 林羡鱼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颊,解释说青海剑是师父传给他的。他也不会法术,只是功夫比别人好一些罢了。 白漪箩似乎有些失落,林羡鱼点了下她的鼻子,笑着摇了摇头,“这世上啊,没有鬼神的。要是有人跟你说有神仙和鬼,那肯定是骗你玩的。” 白漪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趴在林羡鱼的肩头上,闷闷地吃着糖果。 忽地,白漪箩伸手指着一处地方,“哥哥,到了。” 林羡鱼停下脚步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不由得愣住了。他们二人此刻就站在徐记糖铺门前,而白漪箩指的那条巷子,就在徐记糖铺的隔壁。 又是徐记。 林羡鱼有些纳闷,抬头瞧见了徐记糖铺的柜台前,一个伙计正在替客人包糖果,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他身后的墙壁上,有一处痕迹,正是那幅画留下的。 林羡鱼眸光微转,抱着白漪箩进了徐记。 那伙计头也没抬招呼道:“客官想要点什么,自己先看看,我这就来。”说罢,又低头去忙活手里的事情了。 林羡鱼在徐记铺子里仔细打量了一番,生意倒是不错,点心和糖果种类也多。有一些还是京都那边的,甚至还有北境那边的干果。 徐琰不在,应该是被邢罹和魏知州请回了衙门。 林羡鱼便也不再耽搁,给白漪箩和宗明买了些吃食,一手抱着白漪箩,一手提着食盒往府衙走去。 府衙内,宋微坐在窗前,手指弯成了一个弧度轻轻触碰着桌面,若有所思。他这样已经坐了很久,众人也不敢去打扰他,便也只能等着林羡鱼他们归来。 见林羡鱼又抱回来个孩子,众人纷纷扶额。倒是卢宴亭和紫羽瞧见白漪箩,两人登时双眼冒着光,伸手去抢白漪箩。 白漪箩往林羡鱼怀里缩了缩,探出个脑袋来瞧着卢宴亭,又看看紫羽,低声嘟囔道:“这两个人……好可怕啊。” 林羡鱼瞪了两人一眼,把白漪箩放在地上,浅浅笑道:“别怕,他们都是哥哥的朋友,是喜欢你,想跟你玩。” 白漪箩又看了卢宴亭和紫羽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了那边桌前正捧着书卷的宗明身上,眼睛眨了眨,蹬蹬蹬地朝宗明跑了过去。 林羡鱼笑着摇了摇头,考虑要不要真的收了白漪箩做徒弟,这样宗明也有了玩伴。可一想到自己小时候被师父各种“虐待”,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宋微听到院中小孩的嬉笑声,缓缓起身出了房门,瞧见院角宗明身边的白漪箩,忽然有些失神。良久,回过神来朝林羡鱼等人走了过来。 夜风徐徐,满园清寒暗香。淡淡银辉如天女随手一撒,点点萤光笼罩在玉蕊琼葩之上。府衙院中灯火通明,孩童声音温软。 宋微在桌前坐下,林羡鱼添了杯热茶递了过来。 霍白薰将自己在楚风客栈中的发现与众人细细说道。 楚风客栈虽然已经坍塌,但霍白薰自小浸淫在各种药草之中,还是在废墟之中闻到了一股药味。那药味是几种怀有致幻作用的草药合成的。言外之意,众人在楚风客栈看到的槐枝入客栈,根本就是幻觉。 至于到底是哪几种草药,霍白薰有些拿不定。那味道太淡了,且处处都是酒香醋味,她根本分辨不出来。而卢宴亭和林羡鱼几人身上的毒,她已然想到了解毒之法。 话至此,霍白薰忽然一脸神秘地看向林羡鱼,挑眉道:“阿羡,我这次可得谢谢你。” 宋微和林羡鱼等人有些茫然,纷纷看向了霍白薰。 霍白薰唇角翘了起来,从随身的囊中拿出一根断枝来,放到了宋微和林羡鱼面前,似是得了宝贝一样,眯眼道:“那根本不是槐树,是鬼手藤。” 鬼手藤,又称蛇栢。因其藤蔓多,肢体大,似手状,因而得了这么一个名字。鬼手藤一般都是出现在战场或者年代久远的乱葬岗,可从未听说过有人居住的地方出现过这东西。 鬼手藤会杀死一切靠近自己的猎物,不论是人还是动物。日积月累,腐烂的尸体上会生出一种甲虫,食腐尸,而这甲虫的粪便又是极好的养料。如此以来,便也共生共养。 因风雨镇一直有槐仙的说法,那棵鬼手藤虽在楚风客栈前,但也有些距离,周围又很高的篱笆护着,平日里风雨镇上的百姓也很少靠近,因此一直相安无事。 霍白薰说到这,也有些纳闷,言道:“我在楚风客栈的废墟里发现了天心石。我猜啊,镇上百姓居住的屋子里也有天心石。” 宋微一听那是鬼手藤,蹭了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沉声道:“这东西不能留着。” 众人纷纷点头,确实得尽快除去鬼手藤,否则被有心人利用,那风雨镇上的百姓可就都有危险了。可要如何除去,也只能问霍白薰了。 霍白薰摇头,如何毁掉鬼手藤,她还真得仔细想想。这东西虽然稀罕,可到底是个害人的东西。她转身便进了屋中,翻书寻找解决之法去了。 林羡鱼让邢罹把徐琰和徐满请了出来,让人把徐满单独带到了书房。 宋微起了身,招呼了虞知府一声,与林羡鱼一道,三人进了书房去询问徐满。 徐琰似乎很喜欢宗明,与众人打了声招呼,就跑到那边去和宗明陪着白漪箩玩了。虞北瞧了眼,似乎徐琰和白漪箩还挺熟,白漪箩一口一个“琰哥哥”,叫的徐琰心花路放。 卢宴亭和紫羽两人本来在打闹,见林羡鱼进了屋中,两人双双松了手,也奔着宗明和白漪箩去了。 屋顶上的玄羽卫一个个手撑着下巴,瞧着院中一众人,心中纳闷。怎得,现在的江湖侠士都这么 第114章 蹊跷 霍白薰证实了那所谓的槐仙是鬼手藤,也让诸人更加确定越州城的凶案是有人为之。 林羡鱼觉得这案子最让人费解的就是那风雨镇,虽说蓝时寒说过那镇子以前叫青冥镇。可是林羡鱼记得,风雨镇也罢,还是青冥镇也好,书中并无记载那地方之前是什么古战场又或乱葬岗。 那棵鬼手藤也只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栽在那儿的。至于是不是传闻中溟洲掌灯使栽种,就有待考究了。且掌灯使管天下百姓疾苦,又岂会做这种事情? 林羡鱼微微拢眉,这桩案子既是人为,必然会留下漏洞。当下发生的事,却也可以寻踪觅迹找出真相,而这其中徐满得到的那幅画,便是线索之一。 徐琰已经同徐满说过将那画交给了府衙,徐满自然知道林羡鱼请他来是为何事,可是他万没料到那幅画与凶案牵扯到了一起。 宋微并未与徐满为难,让他落座后着丫鬟奉了茶,便屏退了左右。有风从窗户的缝隙钻了进来,炉中青烟袅袅,鼻中有淡淡檀香味。 林羡鱼三人未说一字,只端着茶盏轻轻啜着。宋微坐得端正,手中茶盏的盖子触碰到茶杯,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动,落入徐满耳中,惊得他额角青筋直跳。 不等宋微开口,徐满忽而离座朝三人一拜,额上有冷汗落下,面色煞白,唇角动了动,半天才道:“三位大人,草民……草民不信这案子与他有关啊。” 他这一句话说完,拂衣跪在地上,“草民与他相交数年,深知他的为人。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那双手哪提得起刀。” 徐满的话说得没头没脑,三人听得一头雾水。虽说林羡鱼和宋微一致认为那画是出自方怀的手笔,可画未必就是方怀赠给徐满的。 虞知府着徐满起身落座,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他身为越州知府,却不知这越州城中还有家徐记糖果铺。 徐满闻言忙应声道:“草民本是做玉器生意的,两年前举家来了越州,改做了糖果点心。原也只是给城中的酒楼供应,后来经不住小儿说道,这才开了铺子。” 经他这么一解释众人也就明白了。徐满并不是越州人士,原来是在宸州那边,两年前的秋末来了越州。徐琰自小喜欢吃甜食,徐家到了越州之后便开始做点心糖果。 越州城中糖果铺子多也不多,但徐家的糖果与他们所做不同,便也有了固定的买卖。时间长了,徐琰就缠着徐满要开糖果铺,徐满拗不过他,便也答应了。 林羡鱼听完却觉得这和徐琰所说有些出入,但又和府衙那丫头对得上,一时有些纳闷。 徐满继续道:“那幅画是草民同窗好友所赠,一直挂在书房。糖果铺子开了之后,草民一时寻不到好的画作,便将它挂了上去。” 徐满之所以不让徐琰取掉那画,是因他月前收到一封信,正是他那好友寄来的。他本以为是告平安的,结果却是封遗书。 徐满低低叹了口气,将二人的旧时与当时赠画的事说了个仔细。 徐满的那位好友名叫方衍,二人都是宸州人士,自小便相熟。两人感情颇好,胜似兄弟。方家家大业大,徐家则略显贫寒,但方衍从未因此事看低过徐满。 徐满和方衍同时中了举,本是可以入朝为官的,但不知何故,方衍在那年的冬日忽然离家,没了音讯。徐满得知这事时,已是第二年的立春时节。 随着消息来得还有方衍留下的一封书信和一些银子,方衍信中提到,他有一位兄长流落在外,他要去寻兄长。那些银子是给徐满的,称官场黑暗,让他自己做些小生意。 徐满问过送信的人,那人只说这信是在大庸城接的,其余的一概不知。自那后,徐满便再也没有见过方衍,只是常常会收到他的信和银子。 这些年来,方衍送过来的银子算起来,也有近万两之多。徐满那时在宸州已开了玉器铺,生意倒也不错,有些家底,那些银子便也存了起来。 对于方家的事,徐满知之甚少。高墙大院之中的争斗,他能猜到一些。方衍是二房生的,方衍上头还有一兄长,方家的事务皆由他处理。 方衍后来的信中才告知徐满,他的兄长满月之时便已被人抱走,这些年好不容易得了些消息,只因是家中私事,便也未与徐满说清。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宸州方家,两年前便已没落。若真是如徐满所说,那这方衍的那位兄长应该就是方怀。方家没落,该不会与方怀有关?可是,当年方怀为何会被人抱走? 徐满对方家府事知晓不多,且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收到过方衍的事。然而,两年前的一天夜里,他的玉器铺中来了一个年轻公子,与方衍有几分相似。 徐满猜测那人是方衍的兄长,而那人提出要拿走一部分银子,徐满也就答应了,将方衍这些年来给他的银两全部提了出来。 方家没落的时候,徐满颇为诧异,方家老爷因此卧病不起,不到一个月便一命呜呼了。方家树倒猢狲散,方家的宅子也被卖掉了。 当时宸州有传言,方家是惹了不该惹的人,被人给算计了。徐满不敢相信,担心方衍之余又害怕那些人会找到自己头上来,在宸州又待了些日子后,便举家迁到了越州。 林羡鱼暗暗摇头,这徐满也是个怕事的。方家没落,即便是遭人设计,他又与方衍交情不错,那施毒手的人若迁怒与他,岂不是更容易暴露自己? 徐家到了越州城一个月后,徐满再次收到了方衍的信。方衍称事情已了,不日将到越州。徐满得知方衍无事,心中也十分欢喜。 故友相见自是杯光筹措,秉烛夜谈。对于离开方家的那几年遇到的事和方家没落,方衍只字不提。酒至酣处,方衍提笔画下那幅画赠与徐满,自此这一年之中,二人再未见过,也未有过书信往来。 徐满说完这些,脸上略有一丝尴尬之意,“当时方衍来越州,住的便是楚风客栈。他见那槐树生得好,就作了那幅画。” 这话倒也说得过去,可林羡鱼隐约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且不说这其中有些条理不清,就白漪箩口中提到的黑衣人就是在徐记糖铺旁的巷子里不见的,单这一件事,徐满和徐琰父子,都有说不清的嫌疑。 宋微盖上茶碗盖子,叮当一声,徐满连忙抬头,却又很快垂下了眼睑。 若说方衍和方怀是兄弟,这年纪倒也说得过去。但有一点,徐满说方衍是来越州见他,为何却约在了风雨镇的楚风客栈?而后,楚风客栈便发生了凶案? 第115章 心智 林羡鱼觉得徐满这话半真半假,还是得再仔细琢磨琢磨。他起身走至桌前提笔,几笔勾勒之下,一个俊俏的男子便跃然于纸上。 林羡鱼画的自然是方怀。画中的男子二十岁左右,一袭白衣似雪,眉目如画,唇角微勾带出几分笑意,立于凌霄树下,朱红色的花瓣落在了发间和衣衫上。 林羡鱼把画推到了徐满面前,声音缓缓,“你且看看,这画中人可识得?” 宋微和虞知府端着茶盏,眼睛余光落在了徐满身上。两人都没有出声,缓缓地撇着茶沫子,一下没一下地啜着茶。 徐满有些疑惑拿起了画,可眼睛落在画上的时候,神情僵住了,忽而双眼瞳孔猛地收缩,拿着画的双手微微发抖。 林羡鱼唇角翘着,笑得不明所以。徐满的反应似是在他意料之中,但又有些意外。就他的反应而言,这画中人确实与徐满口中的方衍肯定有关系。 徐满喉咙发紧,半晌之后忽而急切地向林羡鱼看了去,脸上有激动之色,“林大人,这就是方衍啊,您是在哪看到他的?” 这话一出,众人手上动作都是一滞。 方衍…… 宋微哪会不晓得林羡鱼画的是方怀,便沉了沉眸子,言道:“徐掌柜,你可看清楚了。他真的是方衍,不是其他人?” 徐满深深吸了一口气,摇头,“草民不会看错,他真的是方衍。”说着,指着画中人唇角处,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急急道:“草民与方衍从小一起长大,他的唇角有一颗痣,虽然不明显,但草民又怎么会认错。” 林羡鱼抬头看向宋微,两人都有些吃惊。当年帝宫的画师方怀,他们是见过的,那人的唇角确实有一颗很小的痣,不明显,也不突兀,倒是瞧着平添了一点悲寥之意。 宋微微微敛眸,一再确认,徐满一口咬定这人就是方衍,并非方怀。虞知府听宋微提过画师方怀,这会也是一脸纳闷。 徐满肯定有所隐瞒,这是必然的。白漪箩口中那人应该还在城内,与徐满也许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林羡鱼思索之下,让徐满和徐琰父子先回去,但让二人近日不要离城,以便传唤。 徐满出府衙之前,一再与林羡鱼提到,若是真找到了方衍,一定要让自己见见他。林羡鱼想都没想就应承下来了。 徐氏父子离开后,林羡鱼暗中让人分开跟着,至于徐记糖铺那边的暗哨,又加派了两人。余下的几个玄羽卫也都散了出打探消息。 林羡鱼与宋微和虞知府重新回了书房,三人坐在堂中,屋内茶香四溢,却掩不住他们脸上的愁绪。 许久之后,宋微向虞知府说道:“越州十三县二十七镇,应该都有县志吧。” 虞知府连忙点头,“这是自然,属下这就去命人送过来。”言罢,起身便往书房外走去。 宋微要查阅县志,林羡鱼当然想得到他的用意。风雨镇上能有鬼手藤,说明这地方之前先前不是古战场就是乱葬岗。何时变作了镇子,又是何人创建,确实该彻查。 宋微问林羡鱼接下来的打算,宸州方家两年前已经没落,方怀和方衍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尚有待查证。也只有到了宸州,才能知道徐满之言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林羡鱼与他想到了一处,摸着鼻子,点头道:“确实该去一趟宸州,只是这件事不能外传。我今夜便启程。” 宋微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动身,想到先前凉山城之事,执意要让他多带些人马方便行事,免得到时候出了点什么差错。 林羡鱼却摇了摇头,贪墨案至今仍未结案,如今紫羽虽无杀宋微的心思,可这事情背后仍旧有些奇怪。对方既然能让紫羽来,当然还会有后招。 林羡鱼要连夜出成,实际上也是在等揽雀他们归来。有玄羽卫在,府衙中又有邢罹和霍白薰,宋微的安全便也万无一失。 宋微自是拗不过他,也只能闷闷应下了。不过转念一想,去宸州查案,既是暗访带的人多了倒也碍事。林羡鱼的功夫是数一数二的,若遇到了危险,自保自是不成问题。 如此一想,宋微便也放下心来。 夜色深深,微微寒凉的风掠过院子,卢宴亭怀中的白漪箩打了个激灵,轻轻打了个喷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翻了个身,又安稳地睡着了。 紫羽抱着宗明,一个劲地戳他的脸颊,一脸羡慕。 宗明仰头看着紫羽,耷拉着眉头,对紫羽的动作很是不满,嘟囔道:“羽哥哥,我的脸都被你戳红了,你能放过我吗?” 紫羽眨了眨眼睛,“是吗?可是真的很好戳啊。”说着,手又伸到了宗明的脸颊上。滑滑弹弹,跟那剥了壳的鸡蛋似的,按下去软软,又有些温暖,实在有些撤不开手。 霍白薰靠在邢罹的肩膀上,手中端着盏温酒,一脸无语地看着紫羽,瞥了瞥唇角,“这紫羽是不是脑袋缺根筋啊,总觉得他这心智跟小孩子一样。” 说着,霍白薰突然坐直了身子,眼睛里闪过一丝坏笑,起身,手中扣了根银针就奔着紫羽去了。可刚踏出一步,就被邢罹给拽住了。 邢罹摇了摇头,起身揽住她的肩膀,“咱们该去歇着了。” 霍白薰不乐意,邢罹却笑着挽住她的胳膊,带着她往房中走去。 霍白薰瞪了他一眼,跺脚,收起银针推开了屋门。她是觉得紫羽这反应有些奇怪,便想看看他是不是被人控制又或受过伤。 进了屋中,邢罹将她按在椅子上,倒了杯热茶让她去去酒气,这才温声说道:“你能想到的,阿羡早想到了,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霍白薰愣了下,眉头微微一沉,忽而转了转眸子,自嘲着笑了一声,“原来如此,倒是我多虑了。” 这二人刚入了屋中说了几句话,那边林羡鱼已经出了书房,见卢宴亭正伸手打紫羽的手背,紫羽却不气不恼。宗明不断地往后退,看着两人眼中满是茫然。 林羡鱼站在廊下,望着三人良久。宗明如今已有七岁,该是懂得辩是非了,有宋微教导自是不会差。只是这紫羽,这次相见确实让他感到奇怪。 霍白薰想到的那些,林羡鱼在楚风客栈见到紫羽的时候就觉察到了。紫羽和卢宴亭有旧怨是没错,但紫羽来刺杀宋微,这便是蹊跷。 紫羽出身世家,祖上更是与凤归云等人齐名的人物。他是爱美了些,可朝堂之事他向来不会参与,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有他受人要挟。 紫羽所表现出来的,耿直的让人觉得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可在林羡鱼的印象中,他是个很聪明的人。 第116章 爱美之心 林羡鱼与紫羽交情不算深,可他曾听卢宴亭提过此人,说他睿智风雅,又喜欢说笑。要说缺点,那也只能是爱美了。 常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紫羽身在尘世,自是跳不出这一条。这人生于西境,皮肤雪白,五官硬挺俊朗,青丝三千在光照下会有显出隐隐蓝色,眼神凌厉,双瞳是浅碧色。 林羡鱼记得清楚,卢宴亭第一次提到紫羽的时候,言道:“世上美男子颇多,你林羡鱼算一个,我算一个,那紫羽自然也算得一个。” 一个极傲又凌厉的人,又怎么会没点城府。还是说,他自恃功夫颇好,不需要掩藏? 林羡鱼暗暗摇头,朝卢宴亭喊了一声。紫羽听到他的声音,伸出的手微微一滞,有些疑惑地回头。宗明趁着这空荡连忙跑开了。 卢宴亭走了过来,怀中的白漪箩听到了林羡鱼的声音,伸手揉了揉眼睛,“唔”了一声,张开了双臂,“羡哥哥。” 林羡鱼把她接了过去,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我和你宴哥哥有事要说,让人先带去去休息。”说着,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 “呼……” 屋顶上蹲着的锦雀就觉得胸口被重击了一下,苦着一张脸,惨兮兮地看着林羡鱼。他们家掌首大人刚才那神情可太温柔了,要是对面的人是秦姑娘…… 锦雀打了个激灵,若真是这样对秦无雁,想必秦无雁会直接抓着他要去拜堂了吧。 她这正乱七八糟的想着,就见林羡鱼抬头,声音不高不低喊了一声。锦雀吓得差点从屋顶上滚下去,连忙稳住了身形接过了白漪箩,片刻也不敢停跑进了屋中。 紫羽一个人百般无聊地坐在院内,随手拂过落下的花瓣,抬头望着苍穹不知在思索什么,一双碧色的眼睛里如同古井,毫无波澜。 林羡鱼拽着卢宴亭进了屋中,仔细问他关于紫羽的事。他在离开越州之前,必须安排好一切。宋微的安危是重中之重,实在不行,那也只能让卢宴亭把他带走。 卢宴亭见他问起紫羽,略微沉默了一会,连连叹气,伸出两根手指头,“他这个人啊,只能一个字形容——二。” 林羡鱼皱眉,卢宴亭面无表情挑了挑眉头,“你听我给你细说。” 卢宴亭和紫羽第一次遇见是在宣州。那是几年前的春分时节,卢宴亭去宣州本是为了一坛贵妃酿,可谁料到刚入城便撞见了紫羽。 初次相见,卢宴亭打眼一瞧,不由得暗叹这人生得艳丽,若身为女子,必会倾倒众生。 可还不等他感叹完,就见紫羽朝他走了过来,一脸惊喜,双眼亮亮的,说道:“这位侠士果然有品位,可惜啊,你穿红衣服没我好看!” 卢宴亭不由得抽了抽唇角,顿时将到了唇边的话给咽了回去,转身牵着马就准备走。谁知道紫羽又跟了上来,指着卢宴亭,“看你这一脸的不乐意,要不咱们比比?” 卢宴亭又在紫羽身上扫了一眼,平静地看着他,不温不火地说道:“要论天下穿红衣好看的,只有林羡鱼一人。”说罢,牵马扬长而去。 本来,卢宴亭以为这就是个小插曲,谁成想紫羽竟缠上他了。他在宣州待了三日,紫羽就跟了三日。每次卢宴亭回头,紫羽不是跟只小狗似的蹲在屋顶上,就是蹲在街边的屋檐下。 林羡鱼听到这儿掏了掏耳边,幽幽地问卢宴亭,“你真是这么说的?他跟着你,难道真的是为了跟你比谁穿红衣好看?” 卢宴亭扶额,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那时候只当是紫羽这人喜欢玩笑,也就没放在心上。谁料那天他准备离开宣城的时候,竟又看到了紫羽。 紫羽那日穿了身大红色的衣衫,衬得他更加的妖艳。一只鹰隼站在他的肩头上,一双眼睛盯着卢宴亭,可等卢宴亭走近了,那鹰隼竟似受到了惊吓一般,忽然振翅飞了出去。 紫羽也未去追那鹰隼,一下子跳到卢宴亭面前,扯着他非得要卢宴亭说自己最好看。卢宴亭当时就觉得这人脑子有问题,又忙着去找林羡鱼,也不搭理他,翻身上马就往城门口奔。 可,那飞出去的鹰隼在附近盘旋,吓到了一个孩童。孩童跌倒在地,鹰隼直冲冲就奔着那孩童去了。卢宴亭心中一急出了手。 等紫羽追过来的时候,鹰隼已经伏在地上折了双翅。看到这情形,紫羽当时就怒了,拔剑朝卢宴亭攻了过来,两人因此边结下了梁子。 卢宴亭说完,微微眯起眼睛瞧了林羡鱼一眼,“阿羡,他见到你的时候,你说要自己穿红衣比你好看吗?” “咳咳咳……” 正端着茶盏喝茶的林羡鱼,被他这一问呛了一口,嘴角的肌肉抽了抽,“他很喜欢这样问别人?” 卢宴亭点头。 自那件事后,卢宴亭经常会碰到紫羽。与其说是碰到,倒不如说是紫羽一直在追着他。一来是为了他养的那只鹰隼,二来便是为了让卢宴亭说自己是最美的那个。 卢宴亭深觉此人太过中二,不想与他有过多接触,便也常常躲着他。后来,他也私下打听过紫羽这个人,却发觉他自小便是这样。 两人认识久了,卢宴亭倒也发现紫羽除了爱美这一点之外,实则是个风趣又聪明的人。两人也曾多次饮酒,每至酣处,总会出手。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你有没有觉得……” 卢宴亭伸手打断了他的话,“你是想问我,有没有觉得紫羽有些不对?” 林羡鱼点头,他要问的正是这个。 卢宴亭失笑,其实他早就发现了。那日林羡鱼把紫羽带回府衙之后,听林羡鱼说只用了不到三十招便擒住了他,就觉得有问题。 那天晚上二人同在一屋,卢宴亭有意惹紫羽生气,两人动了手,便也觉察出紫羽的内息不稳。很明显,这几个月中间,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才导致变成了现在这模样。 卢宴亭说完这些,又道:“不过你放心,紫羽既然没有出手伤宋大人,便不会再出手。” 林羡鱼幽幽叹了口气,卢宴亭的话他自然是相信的。但是紫羽目前的情况,还是得让霍白薰替他好好诊治,可别真是给人控制了,到时候他离了越州,宋微出事,回去可跟柳渊没法交代。 紫羽这人是不可能接触朝中大官的,那也只能是江湖组织从中牵线,只有找到了这其中的关窍,贪墨案便也会水落石出。 院落中,紫羽连喝了三盏酒,脸上起了红晕,双眼朦朦胧胧地瞧着夜幕,跟个小孩子似的低声嘟囔了几句,趴在桌上睡着了。 第117章 寻人 夜色已深,城中寂静。 林羡鱼与宋微辞别,又给揽雀留了书信,与邢罹和霍白薰仔细交代了之后,便从马厩中牵出踏雪,踏着月色奔宸州而去。 出了越州城,东边天空已显白。晨暮之中白雾弥漫,官道两旁的林中偶尔虫鸣声,却又被山涧流水声压了下去。 林羡鱼快马加鞭,至午时已到了距离宸州不到百里之地的大庸。此处商埠云集,多了些西南之地才有的旷达。街上叫卖声不断,来来往往的人融入喧嚣之中。 虽已立春,风中仍有几分料峭之意。日头也有些慵懒,不知怎得,天色忽然暗了许多。几簇乌云笼罩于头顶,风也大了些。 远山白雾氤氲,城中屋舍伫立层叠,楼宇飞檐料峭,秀丽雅致里多了几许缥缈之意。街上行人脚下略显匆匆,打林羡鱼身边过去了。 林羡鱼来往大庸次数并不多,熟悉的也只有城北那家浮云楼。他一路走了过去,天空中已飘起了细雨,有人给他递了一把伞过来,脸上笑意真挚。 林羡鱼微微一笑,道过谢,继续前行。 至了浮云楼,门口正在招呼客人的小二见是他,忙笑着迎了上来,“林公子,怎么得空闲来大庸了?是歇一夜再走还是?” 林羡鱼将踏雪的缰绳交到他手中,应声道:“不了,有要事在身。” 店小二微微怔了下,连忙让人牵着踏雪去喂食,自己领着林羡鱼上了二楼靠窗的雅间。也不用林羡鱼说,他添过茶后,便下去吩咐厨房了。 林羡鱼四周瞧了一眼,不由得失笑。自己来大庸算来不过七次,这小二却已记住了他的喜好。这间雅间似乎自他上次来过之后,便再也没人坐过。那边桌上的古琴,手指触碰之下,还是他之前调的音。 很快,店小二已经送了酒菜上来。果然菜式都是林羡鱼先前吃过的,又添了两样新菜式。小二给林羡鱼介绍了一番,为他斟满了酒,便出门招呼其他人去了。 林羡鱼浅浅啜了口杯中清酒,眼眸之中漾起笑意。陈年的醉红霞,出自大庸城最好的酿酒师之手,一年不过十坛而已。 “你倒是会享受。” 一盏酒下肚,一道声音慵懒地传入了耳际。 林羡鱼回头,就见一身红衣的卢宴亭一脸不悦地坐在窗户上,晃了晃手中已空的酒壶,眼睛盯着桌上的酒壶。 林羡鱼失笑,却又有些无可奈何,朝卢宴亭招了招手,“既然来了,就别坐在窗台上招人眼了。”说着,指了指旁边的空座。 卢宴亭翻身进了屋中,落座后伸手打了个哈欠,白了林羡鱼一眼,“你这人,有事总也不说,害我匆忙追了一个早上。” 林羡鱼给他杯中添了酒,也不问他,执起筷子夹菜。 卢宴亭似乎很不满他的反应,皱眉扯住他的胳膊,嚷道:“林羡鱼,你就不能表现出一点点感动?要不是我师父让我护着你,我才懒得来。” 正在吃菜的林羡鱼抬头,看了卢宴亭一眼,牙缝里蹦出一句,“哦,你可以不来。” 卢宴亭一听这话顿时偃旗息鼓。他若是不跟着林羡鱼,他在宸州出了事,到时候被两位老人家给知道了,还不得把他扒皮抽筋。 吃完了饭,出浮云楼到时候,小二已牵着踏雪在门口候着。见二人出来,没有丝毫的惊讶,将两坛酒递了过来,还有一个食盒。 林羡鱼皱眉,小二却道:“东家说,当年若不是公子,浮云楼早就不存在了。他一直记着公子的恩情,还请公子笑纳。” 林羡鱼也不与他推辞,只让他代自己谢过掌柜,与卢宴亭上了马继续往北边去。 路上卢宴亭问他去宸州的目的,林羡鱼也没必要瞒着他,便与他说了下,听得卢宴亭直皱眉头。宸州方家……当年可差点跻身东岳财富榜前十啊。 林羡鱼走着走着忽然勒住了马缰绳,转身问卢宴亭紫羽是否还在府衙。 卢宴亭点头。紫羽确实没走,不过也同他说了一些事。三个月前他在京都外的荼蘼谷遇到了一个人,重伤之后有些事情就不记得了,他这次来越州也确实是被人要挟。 林羡鱼心中有了些定论,卢宴亭见他眉头蹙在一起,直拍他的肩。今早他出府衙的时候,霍白薰已经着手为紫羽医治了,想来他们回来时,应该会有好消息。 林羡鱼这才放下心来,只要宋微无事,越州有他在,边也不会出岔子。而揽雀等人在他离城后不到一个时辰,也已到了府衙。 至宸州,已是入夜时分。夜清凉清亮的,飘着细细的雨。二人寻了一家客栈,打点好一切便出了门。夜幕之下的宸州,星火点点,颇有几分江南水乡的婉约。 春雨霏霏,风中浮动着暗香。两个撑着油纸伞的男人走进了一家舔院。这并不是宸州唯一的一家舔院,却是最出名的。 老鸨还未歇息,楼里的姑娘们却已回了屋中,也只有几间屋子的灯火亮着,不时传出一阵嬉笑声。老鸨手捧着一锭金子,难抑的兴奋让她睡意全无。 给她金锭子的是位年轻公子,生得俊秀,腰间别着一根通体漆黑的笛子,长发绾起,白衣衬得他身形匀称,十分养眼。 那两人进了屋门,收了伞。老鸨微微愣了下,明显这两人不是来找乐子的。他们衣衫虽然光鲜,但脸上有疲倦之意。 老鸨略一思索,捏着帕子迎了上去,清了清嗓子,朝楼上喊了一声,“姑娘们,接客了。” 宸州已连下了数日的雨,楼中生意并不好。这会好不容易来了客人,自是要热情招待。即便她心中明白,这两人或许是个麻烦。 脂粉香气涌了出来,有姑娘出了屋门,懒懒地打着哈欠,看也没看那两人一眼,娇软地身段倚在栏上,晃着手中的帕子,“还让不人睡了?” 话音方落,那二人的目光落在老鸨手中的金锭子上,推开向他们围过来的女子,坐在了老鸨对面,声音沉沉。 “他人在哪?” 老鸨眉头微微一蹙,手中一翻将金子收了起来,有些警惕地看着二人,笑容略有些僵硬,“二位官人是来寻人的?寻人去衙门啊。” 那两人也不与她置气,冷笑了一声,“你若不说,那我们兄弟便也只能一间一间的找,若是惊扰了客人,受损失的可不是我们。” 他这么一说,老鸨连忙伸手指了指二楼的一间屋子。那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抬脚一跃上了已翻过了栏杆,落在了屋门前。 老鸨提着裙子蹬蹬蹬地往楼上跑,可不等她说话,那两人已经一脚踹开了屋门。 林羡鱼和卢宴亭本想去找个酒肆,或者找人探听探听方家的情形,刚巧路过这边,就听见楼中有姑娘的尖叫声以及兵刃相撞的声音。 林羡鱼想都没想就蹿了进去,卢宴亭喊不住他,也只得追了过去。 第118章 闹鬼 屋中的男子斜斜躺在榻上,姑娘嗔笑着拍了他一下,又捧了酒盏递到了他的唇边。 屋门被踹开的瞬间,男子目光陡然凌厉,扯过被子盖在了那女子身上,手一挽,长剑已在手中。他动作很快,那两人的剑来的更快。 男子始终坐在榻上,护在那女子身前,长剑叮叮当当隔开了两人的攻势。两把长剑一上一下刺来,眼见其中一人的剑快至他的脸,他身子一转,手上一拂,抓住了一人的手腕,脚下已踹了出去。 榻上那女子吓得花容失色,抱着被子缩到了一侧,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浑身发抖,喉咙动了动,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追着上楼的老鸨听见屋内的打斗声,一下子又转过身去,脸色仓惶,大喊道:“杀人啦,杀人啦!” 这一嗓子喊得楼里的姑娘纷纷起了身,有些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披就奔了出来。见三人斗在一处,她们的姐妹身处危险之中,不由得大惊失色,也跟着老鸨大声喊了起来。 两道人影射了进来,众人还没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就听屋中有人怒喝一声,却又传来一阵闷哼。一红衣男子落在了她们面前,唇角一勾,笑道:“莫怕。” 这声音温和,似是三月春风吹入心扉,只让人心神荡漾。再瞧那张脸,不少女子都有些汗颜。有姑娘酥手捏着帕子,捂着脸,却又忍不住去看。 卢宴亭持着剑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脸颊上的肌肉抽了抽,扭头看向了屋中挑开那三人兵刃的林羡鱼。 屋内那男子正是原本应该在忻城的曲长亭,他这会正纳闷呢,自己又没得罪人,怎得就莫名其妙的被追杀了? 这还没想明白了,就见一身红衣的林羡鱼提剑蹿了进来,挡在他身前。 曲长亭哪还顾得上翩翩公子的形象,一下子扑到林羡鱼身前,揽住他的肩头,笑眯眯道:“阿羡啊,你怎么知道我有危险呢?” 林羡鱼哪知道自己救的人会是曲长亭,要知道他才不会来。毕竟曲长亭功夫也不差,要对付这两个人可是绰绰有余。 曲长亭攀着林羡鱼,眼中没有丝毫的慌乱,歪着脑袋看着那两个人,实在想不明白。 两人见屋外站着的是卢宴亭,而曲长亭揽着肩头的这人,刚才被唤作阿羡。两人眉头拢在了一起,已然猜出了林羡鱼的身份,面色有些难看。 就听其中一人冷哼一声,“曲长亭,今日算你运气好。”言罢,二人忽而向门口冲去,却在快至门口的时候忽然向左侧一闪,冲破了窗户翻了出去。 林羡鱼回头,盯着曲长亭看了半天,冷着脸拂去他落在自己肩上的手臂,摇了摇头,转身朝卢宴亭招呼了一声,就往楼下走去。 “阿羡,阿羡,你别走啊。我正找你有事呢!” 曲长亭喊了一声,赶紧拿起外衣就往楼下追去,可出了门往街上一瞧,入眼皆是苍茫夜色,哪还有林羡鱼和卢宴亭的影子。 他站在那儿良久,脸上了有些失望之色。很久之后转身往楼里走去,哪想那老鸨竟然把他给拦住了,还直把他往外推。 曲长亭仰头,哀哀叹了一口气,提着剑往城中的一处屋舍奔了去。 远处的屋顶上,林羡鱼和卢宴亭共撑一把油纸伞,望着离开舔院的曲长亭,见他身后没人跟着,这才放下心来。 卢宴亭心中疑惑,问林羡鱼为何躲着曲长亭。既然来了宸州,这要查方家,说不定曲长亭可以帮上忙,刚好省了不少事。 林羡鱼却摇了摇头,当日忻城之事已给沉渊楼带来了不少麻烦。这次若是再让曲长亭帮忙,只会让沉渊楼和江家再次陷入危险之中。 当日委托江南城查凤凰斋之事,若是有了消息,江南城自会给他来信。可是他心中也有个疑惑,曲长亭是沉渊楼忻城的掌事,怎么这个时候出现在宸州,还被人追杀? 二人见天色已晚,便也回了客栈,匆匆梳洗过后,便熄了灯。连着赶路,两人确实有些疲累,很快便入了梦。 这日清晨,林羡鱼尚在梦中,便听到客栈楼下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他揉了揉眼睛,无力地望了眼帐顶,翻了个身扯过被子又想睡,却被卢宴亭给拽了起来。 卢宴亭一手拿着个粽子,眨着眼睛,“我听到个有趣的事。” 林羡鱼盯着他手中的粽子,斜睨了他一眼,似乎是在赌气,怪卢宴亭没有给他带早点。谁料刚一转头,一屉虾饺就放在了桌上,还有一碗热腾腾的豆浆。 林羡鱼眉开眼笑,这才拿起帕子擦脸擦手。一碗热豆浆下肚,又吃了两个虾饺,他这才问卢宴亭发生了何事。 卢宴亭神秘一笑,压低了声音,“方才我在楼下,听到有人在说方家的宅子闹鬼,有人看到了方怀和方衍。” 闹鬼? 林羡鱼捏着个虾饺,嘴角带笑,挑眉道:“闹鬼啊,确实有趣。”说完,擦干净了手,就往楼下走去,“我也去听听。” 看着桌上咬到一半虾饺,卢宴亭有些无奈,这人就不能好好的吃个早点吗?可又不放心他,便也跟着他下了楼。 客栈的大堂内有不少的食客,正在议论闹鬼的事。 “方家也真是可怜,先是死了个方老爷,又丢了两个公子,这会连宅子都闹鬼了。” “是啊,可以前也没听过方家还有个方怀啊。” “哎呀,那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听说啊,这方怀不是方老爷的亲生儿子……” “你这又是从哪听的,那方怀和方衍长得那么像,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的?”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 林羡鱼刚下楼,就听到了这几句话。他微微眯眼,靠在栏杆上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却见堂中已年纪稍长的人站了起来。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深宅大院的这种事情,多了去了。” 食客们纷纷向那人看了去,却见那人微微一笑,带着几分邪气,摆手道:“要说啊,方家这事早就有传闻了,我前几天还看到方家那两个儿子了。” 众人皱眉,却听那老者说得绘声绘色。 据老者所说,他和方老爷是相熟的。先前方老爷还在世的时候,他去方府做客,见过方家的二房,生得那叫一个妖媚勾人,方老爷提起她面色也略有不岔。 方家下人之中一直有流言,说方家二房有个青梅竹马的相好,那方怀就是那人的与二夫人暗结珠胎,所以自小才被送了出去。 至于方衍,聪慧是聪慧,可不得方老爷欢心。那方二夫人据说是郁郁而终,可他却听入方府瞧病的大夫说,方二夫人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药,身子亏空,折磨了数年才死的。 第119章 七分 老者见众人不信,“啧”了声,又说起自己见到方怀和方衍的事。 是夜,风且徐徐,带着冬日余寒。老者本已歇下,却听得隔壁院子传来动静。他心中疑惑,方家的宅子已经没人住了,又怎么会声音? 老者思索之下便披了衣衫出了屋子,到了高处往方家院子瞧去,就见院中有两道身影落了下来。二人相貌有七八分的像似,盯着院子里半人高的蒿草,神情不明。 老者惊了一下,这二人之中有一人正是方衍。他仔细一思索,又因之前常在方家走动,知晓方家还有一位流落在的公子名唤方怀,便料到另一人正是方怀。 他这正思索,就见两人推开了屋门,进入了屋内。屋中传来翻东西的声音,可没过多久,方怀与方衍就出了屋子,趁着夜色本向了远处。 老者奇怪,但这个时候若去方宅,又觉得不妥,便也回了屋中合衣睡下了。 宸州城中早就有传闻,方家闹鬼。老者居于方家隔壁,也是见过那鬼影子的。可是,他不信这世上有鬼,但这传闻越传越奇怪,而他又瞧见了方怀和方衍,便也去府衙报过案。 宸州知府也派人在方宅蹲守,却毫无线索,连个耗子都没瞧见,哪有什么鬼影子,便也打发老者,说他上了年纪,肯定是眼花所致。 说到这儿,老者长长叹了口气,“唉,我与方老爷算是知交,他这人啊,报应啊。” 林羡鱼听着有些想笑。若这人真和方老爷是知交,又怎么会在他死后,又是这个时候说出这些事?方家二夫人德行如何,那也只是方家之事,他一个外人如此说道,岂不是给别人多了谈资? 老者说完,又饮了一盏酒,给桌上丢了酒钱,转身就出了客栈。 卢宴亭往林羡鱼身边歪歪斜斜一站,挑眉笑道:“怎么样?要不要去探探这鬼宅?” 林羡鱼点头。这么有趣的事情,当然得去。不过,先得查查这方家的宅子是怎么一回事。方老爷身死,方家大夫人和长子仍在,怎么的会让宅子荒废了? 两人上了街,林羡鱼就瞧见方才客栈中那老者提着个酒壶走在前头,脚步有些虚浮,打着酒嗝。街上行人如织,有人撞到了他身上,他倒也不生气。 林羡鱼觉得这人挺有意思,便几步追了上去,“老丈,请留步。” 听到声音老者回头看了过来,就见身后站着两个十分好看的年轻后生,一个眉眼弯弯笑得谦逊,一个虽面带笑意,眼中却又一丝讥讽。 老者皱了皱眉头,仔细端详了两人一眼,确认是生面孔之后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们。”说完,抬脚又向前走去。 林羡鱼唇角一勾,一闪至老者身前,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浅浅一笑,“晚辈有些事与老丈请教,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老者微微一愣,见林羡鱼和卢宴亭一前一后,二人腰间都有兵刃,正要开口喊,却听卢宴亭冷冷道:“你这老头可别不识趣,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说话间,已挽住了老者的胳膊。 林羡鱼颇有些无奈,可又觉得卢宴亭这样直接点也没错,摸了摸鼻子跟在身后,往旁边的一处茶楼走了去。 三人问小二要了个僻静的雅间,着他们上了茶之后便遣退了人。 老者哆哆嗦嗦地端着茶盏,也不敢喝,只瞧着林羡鱼和卢宴亭,不知他二人是何来路,又把他带到这里是为何事。 林羡鱼从腰间翻出伏魔司的令牌,扔到了老者面前,沉声道:“方家的事,说清楚。” 老者一看到伏魔司的令牌,顿时手抖得更加厉害了,只觉得双腿发软,背上也是冷汗津津,哪还敢有半点隐瞒。 两年前方老爷死后,一夜之间方家所有的生意都停了。方夫人将方老爷安葬之后,遣散了下人,变卖了家产,与儿子离开了宸州。 那买方家宅子的人是城中的一大户,与这老头也是认识的。那家人搬了进去之后,起先倒也没什么不妥之处,可一个月后,便发生了怪事。 那天夜里下着雨,老者本来约了人去饮酒,奈何那人家中临时有事,他便折回了家中。至方宅门口的时候,就听到里面动静颇大。 老者心生疑惑,这家人平日里其乐融融,怎得今夜这孩子哭得这么厉害?细听之下,却听到宅子中有人尖叫,喊着“有鬼”。 老者虽然好奇,可这个时候去敲人家的宅门确实不妥,便回了家中,由高处望了过去,就见方宅之中灯火通明,那家的孩童扯着嗓子在哭闹,妇人正小声安慰他。 家中的下人提着灯在院中四处搜寻,那家老爷站在中堂屋檐下,一脸阴沉。可找了约莫半个时辰,却什么都没寻到,便也作罢了。 老者暗暗摇头,想着肯定是那小孩子自己做梦,把自己给吓到了,便也自己睡去了。哪想到,这后来连续几个月,方家的宅子里总是会这么闹腾一出。 时间久了,老者觉得事情有蹊跷,就给他家老爷出主意,要不请个游方道士或者得到高僧来看看。那人病急乱投医,自是请了人来看,可半点用处都没有。 这事情折腾了半年之久,那家小儿更是夜夜哭闹,眼见这身子越来越不好。那老爷思来想去,无奈之下就找人将方家的宅子低价变卖,逃也似的离开了宸州。 方家宅子这两年来几经易手,最后却也没人敢再卖了,甚至连乞丐都不愿意去里面躲避风雨,因此也就空置了下来,院中的蒿草疯长,如今已是半人多高。 林羡鱼一边眉头微微挑起了一些,看向老者,“哦?既是如此,你又为何还不搬家?” 老者自是听清了林羡鱼的言外之意,摇头道:“方宅闹鬼,我是见过一次。可是,我那宅子也是祖传的,我怎么可能舍得变卖?” 林羡鱼心中冷笑,这人口中所述恐也有几分假。 试想,若是自己隔壁的宅子总是闹鬼,一个普通百姓,还能如此安然地住在隔壁,还时不时地留意着发生了何事,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卢宴亭鼻中冷哼一声,伸手扔了颗果脯在口中,歪头,“你就不怕那鬼影找上你?” 老者闻言失声道:“公子这是什么话,我又没做亏心事,他找我做什么?” 卢宴亭眉头一挑,笑道:“哦,那你没事总盯着方家的宅子看什么?” “那……那不是……” 老者喉咙动了动,后面的话却给咽了回去。 林羡鱼也不与他计较,问了他方宅住过的几个主人之后,便让那老者自行离开了。 卢宴亭吐出果核,敲着桌子,“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林羡鱼饮了一口酒,应声道:“七分。” 第120章 灯笼 林羡鱼和卢宴亭出了茶楼,按着那老者所说寻到了宸州城外。 宸州城外三里有座问心坡,坡上林木之间有一处宅院。远远望去,屋脊隐于林木之中,花间小径蜿蜒曲折向上。 昨夜下过雨,石阶上有些湿漉漉的。林羡鱼与卢宴亭拾阶而上,鼻间花香浮动,树木青翠,阳光从枝叶间投下来,斑驳落在石阶上,颇有些世外桃源的感觉。 卢宴亭不由得称其,此时还未入夏,这问心坡上倒是有些处处苍翠。林羡鱼指了指那边的溪流,卢宴亭看了过去,恍然大悟。 宸州这地方冬日本就不冷,这山上又有温泉,自然是气候宜人,四季如春。这人倒是会选地方,在这里建个宅院,确实惬意。 二人至了宅院门口,抬头望去,就见宅后的山顶上云雾缭绕,佳气浮现。林羡鱼眼间有几分不名所以的笑,上前叩响了宅院的门。 许久之后,院中有脚步声传来,“咯吱”一声大门被拉开,一个小童探出头来,眨了眨眼睛,眼中满是疑惑。 林羡鱼微微一笑,向小童说道:“在下是来拜访陈老爷的,烦请通禀。” 小童歪了歪脑袋,目光在二人身上仔细扫了一番,见二人衣着华贵,又十分和善,这才道:“二位公子且稍等。”言罢,又闭上了院门。 林羡鱼和卢宴亭又等了一会,那小童折返,这次大开院门,将二人迎进了院中,边走边说道:“我家老爷近日身子不适,二位公子待会说话可要小心些。” 林羡鱼仔细打量这小童,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走起路来脚下带风,应该是懂得功夫的。样貌倒也清秀,还生了副七窍玲珑心,倒真惹人心生欢喜。 卢宴亭似乎是想到了宗明和白漪箩,目光一直盯着那小童,摸着下巴,脚下也慢了几分。 忽的,那小童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瞧着卢宴亭,皱眉道:“这位公子,我只是府中的一个下人,你这般盯着我瞧,可是我有说错话,还是做错了什么?” 卢宴亭忍不住笑了起来,摇头道:“不,只是想起了两个人来。” 小童面色这才恢复了,向二人道:“府中长廊曲折,二位公子可得跟紧了,莫要迷了路。”言罢,拂了拂衣袖,继续前行。 林羡鱼和卢宴亭闻声四周扫了一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小童所言不假,这宅中长廊交错曲折,假山处处,出了竹林又遇梅树,确实容易迷路。 可林羡鱼仔细看,却发现这寨中景致竟暗藏奇门遁甲,那角落里看似无用的灯盏,实际上也是阵法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看来,这宅子的主人应该是个江湖人。 林羡鱼仔细一琢磨,却又有些不敢相信。江湖上懂得奇门遁甲的不多,这人又姓陈。该不会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思索间,小童已停下了脚步,指着一处屋子言道:“老爷便在屋中,二位自己进去吧。”说完,向二人略一施礼,便转身离开了。 长廊尽头是一道圆拱门,廊侧栽种藤蔓,颜色深浅不一,似一道天然的帘子垂了下来。院子不大,但收拾的极为干净。院角栽着一株西府海棠,一簇簇的,似云霞一般。 海棠树下,置着石桌与石凳,风一过,海棠花扑簌簌落了一层。院中的青石砖缝中钻出些青苔来,素雅却生机盎然。 林羡鱼心中暗叹了一声,这地方还真是一眼四季景。日头从头顶的藤蔓中透了下来,有一丝微微的热气,竟已是中午了。 风中的花香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看来这位陈老爷确实是病了。 入了院中,林羡鱼和卢宴亭还未出声,就听屋内传出一男子的声音,嗓音温厚,听来十分的顺耳。 “林掌首,卢公子,恕老夫有病在身,不能相迎。” 林羡鱼一听这声音,扭头看了卢宴亭一眼,就见卢宴亭一脸吃惊,三两下蹿进了屋中,“你……你……你……你怎么在宸州?” 林羡鱼缓缓踏进了屋中,就见一三十来岁的男子斜躺在榻上,着了件素色的长袍,外罩深色鹤氅,花白地发丝梳的一丝不苟,簪着玉簪。剑眉鹰目,鼻梁高挺,颇为儒雅,只是脸色有几分苍白。 林羡鱼向他微微施礼,“陈前辈。” 这人名唤陈爻,与林羡鱼和卢宴亭的师父都是故交。此人善六爻和梅花易数,多年前在江湖上与那神算公孙锦齐名,只是没想到他竟隐居在了宸州。 陈爻请二人坐下,指了指桌上正在煮的茶,微微笑道:“你们两位自便。” 林羡鱼和卢宴亭自不会与他客气,当然也不会问他为何会知道是他们二人前来拜访。依着陈爻的本领,随手起个卦,知晓他们登门的时间也不是难事。 二人喝着茶,就听陈爻轻咳了两声,说道:“方家那宅子,确实有鬼怪。” 陈爻是方宅第三任的接手人,当初买宅子之前,他方到宸州。那时对方宅闹鬼之事并不知晓,只是来宸州之前卜了一卦,知近日有事发生。 买了方宅之后住进去不过月余,有天夜里就听到下人呼救,称看到了鬼影。陈爻是江湖人,自是不怕这些的,便也在宅中四处查看,却也是毫无所获。 事后,陈爻斥责了下人,说鬼神都是骗人,又担心他们会因此心中害怕,便也在院中布了阵。可是,这事过去没多久,院中又再次出现了鬼影和鬼火。 那日入夜,陈爻本在书房中翻看一本奇闻录,就见院中竹林间绿莹莹的火晃荡。他眉头一沉,随手扬出了暗器,就听轻微的响动,那绿火便熄灭了。 可府中下人在别的地方也瞧见,一个个吓得不轻。陈爻觉得宅子有问题,也让人仔细搜索了一遍,甚至连墙缝砖缝都没放过,仍旧没有找到任何的线索。 第二日陈爻去竹林那边瞧,就看到夜里出现鬼火的地方有灰烬,而他在墙边上发现了线磨过的痕迹,又闻到了松香味。 陈爻思索之下,忽然明白瞧见的鬼火是什么东西。 林羡鱼听到这儿,突然出声道:“是灯笼。” 陈爻点头,确实是灯笼。自那天后,这鬼火又出现了。他想着,既然是灯笼,且又有天蚕丝为引,那肯定是有人背后操纵,就追了出去。 谁料这刚到了鬼火前,那灯笼就坠地烧毁了。 陈爻并不知道这灯笼是出自宫中,只是府中连续出现这样的事情,他不得已多安排了人。可真正让他放弃那宅子,是在一个月后。 陈爻的府中多数人都是他从别处捡来的孤儿,功夫也是跟他学的,那些个丫鬟也都是懂一些防身招数的,可有天府中有一个丫鬟失踪了。 府中有人失踪,陈爻自是有办法寻找,可那丫鬟是宸州人,父母尚在,便也报了官。 第121章 横梁 宸州知府得知此事后便安排了捕快和衙役去搜寻,陈爻自然也派了人四处寻找。可这最后,竟是在宅子后院的一处无人去的院落暗角找到了失踪的丫鬟。 找到时,她已经死了。陈爻当时在场,那丫鬟身上血液尽失,五官凹了下去,若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没有五官。府衙的仵作验尸之后,说那丫鬟应该是被人一掌打死的。 林羡鱼和卢宴亭互相看了一眼,陈爻口中所说之事,与越州楚风客栈的案子死者死状一模一样。 陈爻低低叹了口气,“这事后,我仔细在城中寻人问了那宅子的事,这才知晓了方家的所有事情。唉……” 林羡鱼心中诸多疑问,楚风客栈的案子至此似乎都与方家有关,而方家的宅子如今传闻闹鬼。陈爻入住方宅后,又死了个丫头。 这绕来绕去,都和方怀和方衍扯上了关系。如此看来,这二人便是案子的关键。越州那边有宋微坐镇,揽雀看过他留下的书信后,自会去寻找游烈,盯着徐满父子。 林羡鱼与卢宴亭向陈爻道别后,二人晃晃悠悠地下了问心坡。此时日头已经西移,官道上行人不少,茶寮中多是歇脚的旅人。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拽着卢宴亭也进了茶寮。 茶是粗茶,喝着有些苦涩,但余味悠长,尚有回甘,唇齿之间清香一片。林羡鱼转着茶碗,看着来来往往路过的人,忽而有些感叹。 柳渊继位已有十年之久,除了北境偶有蛮人作乱之外,西南一隅有薛崇坐镇凉山城,又有苗王掌管西南众族,东岳一片盛世之景。 可就是这朗朗乾坤之下,看不见的黑暗里却处处藏污纳垢。世人为权利、地位、美人无所不用其极。可许多人拼尽一生,却未必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 有那么一瞬间,卢宴亭觉得林羡鱼浑身散发的冰冷让他不敢靠近。好似一块历经风雨侵蚀,满是斑驳的石头。纵横交错的纹路,无迹可寻。 许久之后,林羡鱼放下手中的茶碗,似乎方才那一瞬只是卢宴亭的错觉。他将茶钱放在桌上,向卢宴亭招了招手,“走,回去睡觉。” 卢宴亭没有说话,与他晃晃悠悠地回了客栈。 林羡鱼回客栈后二话不说就爬上了床,这一觉睡得香甜,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一抬头就看到卢宴亭坐在窗台上,正在啃梨子。 “你可真能睡。给,宸州的特产。”说着话,卢宴亭扔了个梨子过来。 林羡鱼接过咬了一口,口齿之间全是甜腻腻的味道。两人吃了些东西后,天色已经很晚了。客栈的大堂里多有酒客,三三两两闲话家常。 林羡鱼和卢宴亭出了客栈,在辰州城内转悠了一会,这才慢悠悠到了方宅门前。 方家的宅子在宸州的听风街上,白日里也算热闹。许是因为方宅的缘故,一到夜里便静悄悄一片,甚至连声狗吠都听不到。 林羡鱼站在屋顶上,望着那边与周围好似两个世界的方宅,暗暗摇了摇头。方宅隔壁的宅院正是那老者的家,院落里没有亮灯,唯有那后院的小楼上灯火昏暗,窗户上隐约投出个人影来。 卢宴亭略一皱眉,指了指那边的小楼,“阿羡,你有没有觉得这两家的格局有点像?” 林羡鱼方才也留意到了这个。方宅和那老者家院子的格局几乎一模一样的,就连院中栽种的树木和院角的花草都是一样。 方宅许久未住人,院中荒草已及林羡鱼腰部。卢宴亭仔细打量四周,满眼的疑惑。 不论是陈爻还是那老者所言,方宅应该有半年没人住了。可看这院中景象,除了草木未经打理之外,那屋中的摆设依旧,手摸过去,上面的灰尘并不厚。 林羡鱼皱了皱眉,该不会真的一直有人在方宅内,只是其他人不知道? 两人将方宅翻了个遍,却没有发现任何的不对。林羡鱼仰头望着屋顶,卢宴亭盯着脚下的青石砖。忽的,两人又到了屋中,顺着墙壁一点点摸了过去。 这间屋子是方宅后院的一间书房,屋中的书架上随意摆放着几本书籍,桌案上还有一幅尚未画完的画。砚台上的墨已干,窗台上的兰花早已枯萎。 林羡鱼走到桌前瞧了一眼画,眉头拧成了个川字。他伸手拂去画上的灰尘,忽而手有些僵。那画与徐记送到府衙的那幅画一样,只是多了个人。 画中的人站在那棵鬼手藤之下,着了身白衣,似有风吹过,拂动着他的衣摆。腰间缀着一块红玉佩,穗子飞扬。 男子身子颀长,负手而立,因而看不到面容。单看此人的气质,应该是个年轻公子,样貌应该不差。 林羡鱼盯着那画瞧了半晌,这画工和画技与他认识的方怀有些相似之处,但究其细节,又有些差别。方怀的画胜在意境,而这幅画却重在写实。 卢宴亭摸索了半天墙壁,忽然盯着屋顶看了起来,有些奇怪地嘟囔道:“阿羡啊,这屋子的怎么这么奇怪呢,你看这房梁是不是偏右了点?” 林羡鱼听到这话也仰脸去看。卢宴亭确实没说错,这书房的横梁往右边偏了一点。世人造物,讲究对称,更何况屋子若是横梁不在当中,极易坍塌。 林羡鱼思索了下,忽然向左边的墙壁看了去。他放下手中的画,抬脚在屋内顺着墙壁走了一圈,丈量之下果然发现了蹊跷。 书房是坐北朝南的。书架和书案等物皆在左边,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雪后初晴图,红梅暗香隐隐,远山隐于云雾之中。右边是四扇窗户,窗户下置着椅子,椅子旁边摆着凳几,上置花盆。 林羡鱼摸着下巴,走到了书案后挂着画的那面墙跟前,卢宴亭也跟了过来,两人同时盯着那面墙。许久之后,互相看了眼,伸手去拽那幅画。 画拿了下来,林羡鱼心中疑惑更加重了。按理说,若是这幅画一直挂在墙上,此处又许久没有人收拾,这墙面上应该会留下灰尘印记。 可画后的这面墙上,有灰尘印记是没错,但仔细看,这印子顶多也就三四个月之内留下的。再看地面,他们二人在屋中走了这么久,地上的脚印却很浅。 林羡鱼将画扔在了书案上,伸手去摸那墙壁。摸了一下收回了手,愣了半晌之后,又伸手再摸了一下,摸完又揉着自己的脸颊,朝卢宴亭眨了眨眼睛。 卢宴亭见他这神情,也伸手摸了一下,眨了眨眼睛,“阿羡,这墙面怎得跟缎子似的?” 林羡鱼也正疑惑这事呢,他刚才去摸那墙,触手顺滑,可不就跟那蚕丝段一样嘛。忽的,他转身从桌上拿起根毛笔,对着墙壁戳了下去。 第122章 虎头蚕 就听“噗”的一声,那墙壁被戳了个洞。 林羡鱼唇角勾了起来,果然没猜错。他并没有把笔扒出来,而是握着笔杆顺手往下一拽,就听“刺啦”一声,墙面跟纸似的破了个裂口。 卢宴亭仔细一看,就见笔尾勾出来一道道细细的白丝。 林羡鱼拽着裂缝往外扯,正面墙皮就被撕扯了下来,随之传来一阵腐臭的味道。幸而这窗户都是开的,否则两人非得给熏晕了。 林羡鱼和卢宴亭捂着口鼻,就见那墙后的景象令人瞠目结舌。一人被倒吊着,身上缠满了白色的丝线,只有个头露在外面。奇怪的是,这么大的腐烂味,那张脸却并没有一点腐烂的迹象。 林羡鱼皱着眉头,这人约莫三十多岁,眉宇间和自己见过的方怀有几分相似。卢宴亭看着笔杆上那细而柔软的丝线,若有所思。 两个人盯着那尸体看了很久之后,同时摇了摇头。 卢宴亭想了半天,疑惑道:“这丝线是蜘蛛丝吗?” 林羡鱼却否定了,蜘蛛的丝是较为柔韧,可是这丝明显不是蜘蛛丝。更何况,蜘蛛丝要织成一面墙,那得多少只蜘蛛啊。 忽的,林羡鱼一拍手,言道:“还记得陈爻说过的话吗?” 卢宴亭眨眼,“你是说……灯笼?” 林羡鱼点头。陈爻说当时住在方宅的时候,方宅中有鬼影,有灯笼。而那灯笼和自己在忻城时遇见的一样,是用天蚕丝牵引的。 方才他用笔划那墙面的时候,是将内力聚在了笔端,否则也不可能将那墙皮给戳破划烂。天蚕丝韧性极大,江湖人也有将此作为暗器的,自然不会那么轻易被破坏。 林羡鱼看着倒吊的尸体心情复杂,这人如果和方怀有关系,看年纪应该是和方怀同辈的,要确认他的身份,还得找个人来。 不等他开口,卢宴亭已经奔出了屋子,三两下跃上了墙头蹿入了隔壁的院中。后院楼上的灯火闪烁了几下,门吱呀一声从里拉开了。 可这门一拉开,就见一身红衣的卢宴亭站在那儿,对着他阴恻恻的笑。不等老者反应过来,手腕已被扣住,回过神来时人已落在了隔壁的院中。 老者哪敢声张,抬头看到林羡鱼怀抱着青海剑,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老丈,又见面了。”言罢,朝卢宴亭挑了挑眉头。 书房内亮起了灯火,老者被卢宴亭推进了屋中。等他瞧见了那边的尸体,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三魂去了气魄,身子一软就瘫在了地上。 林羡鱼指了指那具尸体,问老者,“可认识此人?” 老者此时脑中七荤八素,听到林羡鱼的问话,声音都在发颤,“他……他是方家的大公子方……方勉。” 方勉? 林羡鱼想到老者和陈爻说的话。方家确实有位大公子,可是他们说这人和方夫人不是已经离开宸州了吗?又是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杀了,还封在了墙壁里? 林羡鱼虽然是伏魔司的人,但对验尸之法也只是略懂皮毛。这次来宸州,又没有带霍白薰过来,这具尸体的死因,也只能请宸州府衙的仵作来验了。 老者被卢宴亭带到了院中,让他在此等候,便奔出了方宅,拿着伏魔司的令牌直奔宸州府衙。 宸州知府早就听闻伏魔司和宋微出京在西南之地查案,这会瞧见一年轻公子持着林羡鱼的令牌,颇为诧异,可那令牌不假,而此事又关乎人命,也不敢怠慢,带着仵作和衙役随卢宴亭直奔方宅。 夜色茫茫,众人一入了听风街,夜风吹着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那些个衙役听多了方宅闹鬼的事,这会儿个个缩着脖子,额上渗出冷汗来。 卢宴亭心中冷笑,这官府的人怎得个个这么胆小。不过就是些以讹传讹的事,竟给吓成了这样?可仔细想想,江湖人上这种人也不少。 宸州知府整了整衣冠,挥手。身后有衙役走了过去,推开了方宅的大门。沉闷的吱呀声,与寒鸦的凄鸣撞在了一起,在这寂静的夜里听着很是瘆人。 众人跟着卢宴亭一路走到后院书房前,那老者神情恍惚地坐在荒草地里。林羡鱼坐在书房门口的台阶上,抱着青海剑摸着下巴,也不知在想什么。 宸州知府先前入京是见过林羡鱼的,连忙上前施礼,“下官见过林掌首。” 林羡鱼回过头来摆了摆手,看到他身后跟着的仵作,言道:“不必多礼,死者是方家的长公子方勉,还要劳烦仵作仔细查验。” 宸州知府点了点头,与仵作和衙役一道入了书房。众人看到屋内的情境,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可不等衙役动手把方勉的尸体放下来,暗夜里就响起了一阵极其轻微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林羡鱼皱眉,这声音听着怪异,怎得感觉像是从书房内传出来的? 卢宴亭眨了眨眼睛,和林羡鱼同时蹿进了书房内。就听方才那声音又大了一些,而被白丝包裹着的方勉的身体,忽然就有了一丝微微的起伏。 原本已经死去的方勉,嘴巴突然张开了,口中涌出黑压压一大片的虫子。只是瞬间的功夫,墙壁上已经爬满了。 那些个衙役见这情形早就吓得跑出了书房,宸州知府更是面色惨白。就见墙壁上的虫子有手指长短,粗细也差不多,正快速地朝着墙壁的缝隙移动。 林羡鱼和卢宴亭盯着墙上的虫子,异口同声道:“黑蚕……” 黑蚕,又称虎头蚕,又或虎斑蚕。此物喜食桑叶,生于江南,一般为家养。雌蚕教雄蚕大,性温和。但就眼前这种通体漆黑的虎头蚕,实在不多见。 林羡鱼琢磨着,这东西肯定是有人特意饲养的,把方勉的身子当成了皿。思索之间,他手上一扬,两根锁魂针飞了出去,钉住了两条虎头蚕。 卢宴亭脸色煞白,嘴角抽了抽,“阿羡……你该不会是想养它吧?” 林羡鱼斜睨了他一眼,“我养这玩意做什么,我要拿回去给霍白薰。” 卢宴亭恍然大悟,可回过头去看墙壁的时候,顿时一惊。方才还往墙壁里钻的虎头蚕,忽然改变了方向,朝地面涌了过来。 林羡鱼倒吸一口凉气,心道:坏了!回头一看卢宴亭,果然就见他面若寒霜,似乎受了不小的打击。 “快退!” 宸州知府刚喊了一声,想要伸手去拉林羡鱼和卢宴亭,谁料卢宴亭忽然蹿上了房梁,衣袖一甩,顿时书房内寒气逼人。 林羡鱼望天,一把拽住宸州知府招呼衙役就往外退。回头,书房内的墙壁和地面上结了一层白霜,还在不断地向四面八方蔓延。 众人落在了院内,宸州知府就觉得双腿发软,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林……林掌首,那位公子……” 林羡鱼失声笑了起来,“没事,他就是怕这种软软的虫子而已。” 第123章 不好惹 林羡鱼幼时偶回师门,总是会和卢宴亭在一起。卢宴亭这个人,唯一害怕的就是软软的爬虫。那时候,林羡鱼总捉蜘蛛又或竹节虫捉弄他。 说起来,江南城和柳追月那俩师兄弟,也有这毛病。这二人随凤归云年少时住在沧澜山上,那地方一年四季都是冰雪,冷得根本连蚊子都瞧不见。 江南城最怕虫子,各种各样的虫子。柳追月呢,倒是不怕虫子,可是他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怕猫,尤其是黑猫。 当然这种事情,也只有最亲近的几个人知道。若是被那些有心人得知了,还不得想法设法的害他们。 方宅内惊叫声四起,衙役们四散而逃,有的吓得缩到墙角里瑟瑟发抖,有的蹿到了院中的树上,抱着树干惊恐地看着那间屋子。 就见书房全被冻上了,地面上到处都是白霜,墙壁上更是结了一层冰,出现了交错的裂缝。那些个黑蚕,全被冰冻住了。 林羡鱼无语,蹿进屋中把躲在房梁上的卢宴亭给拽了出来。宸州府的衙役一个个冻得直打哆嗦,搓着手,神情怪异地看着卢宴亭。 卢宴亭躲在林羡鱼身后,口中嘟囔道:“阿羡,都冻上了吧。啊……好恶心啊……”说着,双手在林羡鱼身上蹭来蹭去。 身后的宸州知府和一众衙役张大了嘴巴,傻了一样的瞧了眼书房,又看看林羡鱼和卢宴亭,纷纷吞了口唾沫。 这也太可怕了,一掌就把一间房给冰封了。——不好惹。 此时虽然是夜里,可是卢宴亭这一掌却将听风街上的百姓都给冻醒了。人们纷纷跑出了屋子观望,一个两个的冻得直跺脚。 宸州知府看着如同冰雕一样的书房,满脸的错愕。厚厚的白霜里,缠着白丝倒挂的尸体,满墙满地的虎头蚕,冻了个结实。 良久,宸州知府回头向林羡鱼施礼,“林掌首,这可如何是好?” 林羡鱼眨了眨眼睛,让他和一众衙役带着那老者推到了院外的走廊上。他走进书房,挥着青海剑左右砍了两下,“嘭”的一声,方勉的尸体落在了地上。 众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何事,就见林羡鱼拖着方勉的尸体走了出来。那尸体被冻得实在,厚厚的一层冰,跟裹了层水晶衣似的。 仵作打眼瞧了下直摇头。尸体这个样子,他要如何验尸? 宸州知府小声道:“要不弄个火盆?” 林羡鱼却摆了摆手,让人把方勉的尸体抬到了旁边的院落里,也不知他从哪弄来了磷粉,放在掌心运气搓了搓,掌中起了火,火星落在了尸体上,顿时就烧着了。 宸州知府和仵作一下就惊了,这要是把尸体给一起毁掉了,可该怎么办?可回头林羡鱼一脸风轻云淡,看着滴答滴答正在融化的尸体,歪着头唇角翘着。 宸州知府暗暗摇头,之前入京在帝宫见到林羡鱼,看到他跟柳渊站在一起,还以为是个王爷,觉得他对所有的事都无所谓,有些凉薄。 可后来听众人谈起林羡鱼,言外之意有赞许,也有些惧怕。他只当是因林羡鱼身为伏魔司掌首杀伐决断所致,但打探之下却发觉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现在再看林羡鱼,却觉得他跟个孩子似的,有些顽皮,也不是那般不易亲近。 卢宴亭坐在廊下的石阶上,转着衙役带过来的一只灯笼,脸色有些不悦,也不与其他人说话,偶尔会看一眼那边坐着的老者。 很快,方勉尸体上的火焰熄灭了,众人再看,就见尸体上的冰已经全部融化,衣服湿答答的贴在肌肤上。只是这一会的功夫,那尸体已经出现了腐烂的迹象。 林羡鱼也有些不解,凑过去看了眼,顿时明白了之前戳破那墙皮时的腐臭气味从何而来。就见方勉的腹部有一个伤口,皮肉外翻,已经烂成了棉絮状。 宸州知府见尸体已经解冻,便向仵作招呼了声。仵作让人在旁掌灯,又让另一人在侧记录,他伸手解开了方勉身上的衣衫。 很快,方勉身上不着寸缕。这具尸体的肌肤略显青色,皮肤光滑,十指指甲更是修剪的整齐,手上没有任何的茧。除了腹部的伤口之外,他的脖颈上有一道淤青。 林羡鱼瞧了一眼,腹部的伤只是划了一道,并不深,而脖颈上的应该才是致命伤。但,仔细看,绝非是被掐丝的。那伤痕,很细。 林羡鱼略作思索,便明白了是何凶器。能造成这样伤口的,应该是天蚕丝。可是,在他的认知里,若真是天蚕丝,恐怕方勉的头和身子都已经分家了。 仵作仔细检查了之后,又切开了方勉的胸腔。可仔细查看之下,腹部和颈部的伤都只是表面伤,并不致命。 林羡鱼忽然走上前去,指了指方勉的头部,“切开看看。” “啊!” 仵作一愣,扭头看着林羡鱼一脸茫然。林羡鱼又重复了一遍,见仵作迟迟没有动手,遂拔出了青海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了下去。 力道控制的恰到好处,方勉的脑袋分成了两半。 这一剑下去,周围站在的那些衙役惊得连连后退。林羡鱼仔细一端详,轻描淡写道:“果然跟冻豆腐似的。” 这话音一落,众人就觉得胃里翻腾,一众人纷纷扭过身干呕起来。 宸州知府也是满脸诧异,林羡鱼大概同他说了下越州那边的凶案,他恍然大悟,一脸了然于胸的模样,点了点头。 仵作倒是面不改色,伸手捧起半个脑袋来,左瞧瞧右看看,“唉,还别说,真跟冻豆腐有些像。” 众人就觉得喉咙发紧,完全无法直视林羡鱼和那仵作了,一个个扭过头,不敢看躺在那儿的尸体,面色十分难看。 方勉的死因显然也是被人一掌拍在了天灵盖上。可是他腹部和颈部的伤口,是在死前形成的。若是死后形成,便不会有淤青。 林羡鱼同仵作问起方勉腹中爬出虎头蚕的事。 仵作言道:“这这虎头蚕应该是在他死前喂下去了蚕卵,身体的温度给了滋养,就孵出来了。可是,这东西没有桑叶,又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既然是有人故意喂进去的,自然有办法让它长大。而那面墙,应该是掺了药水瞬间石化后,便成了他们看到的样子。 如此看来,方勉死前受过折磨,而真正要他命的人,可能并不知道这些。至于他的尸体如何到了方宅,想来,也是后来被移到这里的。 林羡鱼向一脸呆滞的老者走了过去,冷笑了声,言道:“老丈,有些话,是不是该说明白了。” 老者闻声身子一颤,“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人饶命啊,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林羡鱼冷哼了声,果然有隐瞒。 第124章 雁过留痕 宸州知府让人把方勉的尸体送回府衙,其他人退出了方宅,在外头候着。 那虎头蚕虽然被卢宴亭给冻住了,但并没有死。世上有很多的虫子是冻不死的,大多数冬天的时候会找个暖和的地方过冬。 仵作似乎对虎头蚕很赶兴趣,非得要林羡鱼给他弄两条。林羡鱼本来也要给霍白薰捉,便也顺手给他捉了两条。仵作随身带的有竹筒,便也放了进去,谢过林羡鱼之后先一步回了府衙。 方宅之中,月光倾泻而下,风吹着枯树和荒草,地上的影子重重叠叠。林羡鱼靠着廊下的柱子,卢宴亭似乎还没从刚才的事中回过神来,脸色尚未恢复。 宸州知府心中思绪万千。越州的凶案他也有些听闻,可没想到竟然与宸州扯上了关系,而宸州是自己的管辖之地,方勉死于此处,他竟没有第一时间察觉,这便是失职。 很久之后,老者终于开了口。 老者叫阮凌,和方家老爷算是从小就相识。两人并不是宸州人,多年前一同到了宸州落地生根。方家是到了宸州之后发家的,阮凌因和方老爷的这层关系,便也沾了光。 时间飞逝,过了几年之后,阮凌发觉方老爷所做的生意有蹊跷,便暗中跟踪方老爷,这才发现他常常与一红衣男子见面,至于两人谈了些什么,他并不知道。 阮凌的印象里,方老爷是懂得些拳脚功夫的。在宸州的几年,他发现方老爷的功夫比他想象的高出很多。即便是如今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阮凌发现这件事后,明里暗里套过方老爷的话,可对方却一脸茫然,表示自己不过是个做生意的,并不懂得什么高深的武功。 真正让阮凌怀疑方老爷是在三年前的初夏。有天夜里,那个红衣人到了方宅。那是阮凌正巧在阁楼上听曲,便也敞开这屋门和窗户。 烈酒入喉后,阮凌觉得有些闷,就走出了屋子到栏杆处吹风,扭头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影进了方宅,仔细瞧之下,便发觉是之前与方老爷暗地里约见的那个红衣人。 那天夜里,方老爷和那红衣人在书房谈完事情之后,方府的后门送出了两个麻袋。阮凌疑心之下,就悄悄跟了出去,发现他们把那麻袋送出了城。 第二天的时候,他从方家下人口中得知昨儿夜里有两个丫鬟失踪了。那时,他疑心送出城的麻袋里装的就是那两个丫鬟,可是他没有证据。 这事情他又不能直接去问方老爷。方老爷有功夫在身,这些年又帮了他不少,若是直接问,惹恼了他,搞不好自己连命也丢了。 方家的生意越做越大,那时候方家的下人中就有传闻,方二夫人与人私通,失踪的二公子方衍不是方老爷的亲子,连带着三公子方怀也受了冷落。 阮凌却觉得这些都是下人胡说。那二夫人出身书香门第,生得花容月貌是没错,可她性情温和,当年还是方老爷自己求的亲。 阮凌觉得这是方府内宅争风吃醋,应该是那大夫人有意中伤。那时,方勉已经开始接手放方家的生意。他不明白这样做,于方大夫人和大公子方勉有何益处? 这流言传出来没多久,方怀便离开了方家,下落不明。与他交好的徐满也离开了宸州,据传是去了西南,但到底是落脚在何处,没人知道。 方怀离家之后,方老爷情绪低落了一些日子,但并没有派人去寻找,似乎方怀这个人已经和方家没有了任何关系。方二夫人也是在这个时候,得了重病殁了的。 方老爷死的时候,阮凌并不在宸州,回来时人已经下葬。方夫人已经变卖了家产,携着方勉准备离开宸州。 阮凌诧异,找了个由头入府拜见方夫人。方夫人却并未见他,接见他的是方勉。那日离开方府之前,方勉说了一句话,他到现在也不太明白。 林羡鱼略一思忖,抬头看着阮凌,问道:“方勉说了什么?” 阮凌咽了口唾沫,眼神中透着疑惑,声音低低道:“他说,‘有些事情碰不得,走错了路,如果没有能力挽回,那也只能继续往前走。’” 林羡鱼细细琢磨了下这句话,心中有些谜题似是被解开了,但又云里雾里,千丝万缕的线头纠缠在一起,绕成了团。 一直沉默着的卢宴亭忽然扭过头来,看着阮凌,“方宅闹鬼的事,是你传出去的吧。” 阮凌愣了一下,咬了咬嘴唇,有些不安地搓着手,点了点头。 方宅闹鬼的事,确实是他传出去的。可是,闹鬼这件事情,却并不是他瞎说。他在客栈说的,和跟林羡鱼和卢宴亭说的那些话,基本上都是真的。 他之所以这么做,原因其实很简单。方老爷虽然死了,方夫人也变卖了家产,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归会有些遗漏。 方宅中闹鬼,这宅子便也就空置了。他又住在隔壁,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探查这宅子的秘密。方怀和方衍出现在方宅之后,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林羡鱼微微眯了眯眼睛,挑眉道:“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如果真的如阮凌所说,他只是碰碰运气,那可就太费劲了。仔细想想,阮凌没有发现问题之前,与方老爷关系不错,很有可能从方老爷那里知道了点什么,所以这些年就一直没有搬到别处去。 阮凌此人,在林羡鱼和卢宴亭看来,他的话真假参半。或许方老爷所做之事,他也有份参与。只是方老爷一死,他便想撇清关系。 都说“雁过留痕”,若他阮凌真的与此事有关,林羡鱼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卢宴亭晃了晃腰间的玉佩,冷声道:“阮凌,你是会功夫的,为何要隐瞒我和阿羡?” 这话一出,林羡鱼怔住了,有些疑惑的回头看卢宴亭。 卢宴亭起身,慢悠悠地朝阮凌走了过来,伸手按在他的肩头上,声音冰冷一片,“你想活命,多的是办法,可你阻挠阿羡办案,那可不成!” 说话间,卢宴亭手上用力,掌心一片森寒。寒气透过衣衫渗入肌肤,阮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本想闭口不言,就见眼前寒光一闪,三枚锁魂针已直逼他面门。 “嗖”的一声,阮凌就地一滚,朝着那边坐着的宸州知府奔了去,伸手抓向了他的肩头。 林羡鱼眉头拢在了一起,这阮凌方才那一招极为眼熟。当时在忻城时,那花锦城似乎就用过这一招。 阮凌这一击并没有抓住宸州知府,而是抓到了卢宴亭的长剑上。不等他撤手,林羡鱼的青海剑已朝当空劈了下来。 “你自己找死,可别怪我。” 卢宴亭冷冷说了一声,扭头朝林羡鱼道:“阿羡,不用劳你动手。”说话间,长剑裹着凌厉的剑气,朝阮凌刺了过去。 第125章 态度 宸州知府有些着急,就想唤衙役进来帮忙,却被林羡鱼拽到了一边,示意他不用担心。 林羡鱼抱着剑站在石阶上,目光紧紧盯着阮凌。他的招式确实和花锦城的一样,而且攻势更为凌厉。可惜,卢宴亭的剑法一绝,根本不给他任何的机会,逼得他节节败退。 只不过三十余招,阮凌已败下阵来。卢宴亭飞起一脚踹在了阮凌的腹部,听得一声闷哼,阮凌坠在地上,捂着腹部狠狠地瞪着卢宴亭。 林羡鱼挑了挑眉头,笑眯眯地走了过去。他现在已经明白了,阮凌方才那些话有几分可信度。与其说他是在这里等着找方府钱,倒不如说这件事情他从一开始就是局中人。 “你是凤凰斋的人,还是玄音教的?” 林羡鱼半蹲着身子,问了一句,伸手一把扯住了阮凌的衣衫,用力一撕,他的胳膊露了出来。肩膀的下端有一个凤凰的印记,与当时江南城找到的信上图案一致。 林羡鱼唇角翘了起来,“果然是凤凰斋。” 阮凌见身份被识破,忽然有些后悔没有早点离开宸州。若是在遇到林羡鱼和卢宴亭的时候,就听那人的话离开,也不至于被捉了个正着。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当然,林羡鱼也不会再给他任何说谎和辩驳的机会。眼下,他也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自裁,要么道出自己所知的一切。 可,阮凌自己明白,就算自己说出了所知的一切,林羡鱼未必就会饶他性命。当时忻城的案子,凤凰斋参与了多少,他是知道的。 林羡鱼和沉渊楼的人一直在追查凤凰斋,而凤归云前几日也出现在了宸州地界。此刻,他缄口不言,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卢宴亭一脚踩在了阮凌的脸上,挑眉道:“哎呀,倒是我眼拙,老丈你竟然是魔宗的人。”说着,又嘲笑道:“魔宗的人,为何要用玄音教的功夫?” 林羡鱼听到卢宴亭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忻城之事,花锦城和江游子已然伏法,可当时玄音教中的人并没有斩草除根,阮凌或许是在那件事之前,就已经安插到了凤凰斋。 看来,越州楚风客栈的案子和忻城的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或者说白云寨凶案只是一个开始。魔宗果然有死灰复燃的迹象,早已开始布局,而他们这些人,现在已然入局。 方老爷子或许和玄音教,又或凤凰斋有关。阮凌的存在,应该是为了监视他。没有阮凌亲口承认,这些也只是林羡鱼的猜测。 宸州知府见阮凌被捉,又听林羡鱼说起了忻城之事,回头看阮凌的时候,双眼中满是怒火,恨不得将这人现在就给正法了。 林羡鱼朝宸州知府摆了摆手,言道:“我来宸州之事莫要传出去。方家的底细,就要劳烦你彻查。”说着,看了眼地上的阮凌,又道:“此人我会带回越州。” 宸州知府略一思索,便也明白了林羡鱼的意思。阮凌若是留在此处,对方的人很有可能会趁机劫人,或者杀人灭口,带回越州,有伏魔司的人在,那便万无一失了。 林羡鱼来宸州并非一个人来的宸州,暗中自有暗卫跟随。他把阮凌交给暗卫后,与卢宴亭回了客栈中。 街上响起了打更声,已是子夜。 林羡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卢宴亭从窗户翻了进来,将一壶酒放在桌上,嘟囔道:“你也真是好脾气,那阮凌留着何用?” 林羡鱼白了他一眼,若是自己还是个江湖人,遇到这种人自是当场就给了结了性命,可如今他是官府中人,自是得经过审理定他的罪。 忻城之事后,尚留有诸多问题没有解决。林羡鱼没想到的是,这些事竟都与越州案扯上了关系。如果阮凌说的与方老爷见面的红衣男子存在,那极有可能是游炽。 玄音教和凤凰斋到底是这样的一种关系,至今没有丝毫的线索。这方家起家和没落,都和楚风客栈有关,而这突破口便在方怀和方衍的身上。 思索了良久,林羡鱼侧过身来,手撑着一边脸颊,瞧着卢宴亭,挑眉道:“咱们明天去拜访方夫人吧。” 卢宴亭愣了下,歪头看了他一眼,“不去。” 林羡鱼“哦”了神,转过身去,扯着被角蒙住头,闷闷道:“睡觉。” 卢宴亭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看着把自己裹得跟个蚕蛹似的的林羡鱼,气道:“求人也该有个求人的态度。林羡鱼,你真把我当你的护卫了?” 林羡鱼没有应声,翻了个身,竟然已经睡着了。 翌日,林羡鱼起了个大早,把睡得迷迷糊糊的卢宴亭从被窝里拽了出来。两人去了趟府衙,得知了方夫人现在的住处后,就急匆匆的出了城。 天气倒是不错,空气里甜丝丝的,河岸边的柳树迸发出了嫩芽,青绿一片。水中有鸭子拍打着翅膀,游得欢快。 林羡鱼抬头望了眼远山,忽然怔住了。“前面是问心坡吧?” 卢宴亭闻声抬头,就见远处的山坡上,苍翠之间屋脊隐约,炊烟袅袅升起。可不就是陈爻的的宅院吗? 林羡鱼纳闷,怎得这方夫人现在住的村子,竟是在问心坡的北面?可为何当时去见陈爻的时候,他没有提过此事? 卢宴亭随口道:“陈爻是从别人手中买的宅院,又怎么会知道方夫人住在那边村子呢?” 林羡鱼摇头。卢宴亭的话虽然也对,可是陈爻自己说过,他后来有查过方家的事,又怎么会不知道方夫人的去向。 多想无益,林羡鱼整整思绪,和卢宴亭打马顺着山脚的小道一路绕了过去,奔着问心坡北面而去。 问心坡北面的山坡较为陡峭,林木间有一道飞虹落下,坠入了深潭中溅起无数的水花。 村子是依着八卦建的,约莫有三十余户人家,门前花草盛开,溪水环绕。不时有垂髻小儿嬉笑着从路上奔了过去,一派天真无邪。 两人进了村子,林羡鱼给玩耍的孩童塞了些糖果,向他们打听方夫人的住处。 有个年纪稍大的孩子盯着两人瞧了半天,神情有几分警惕,“你们找方婶婶干嘛?” 林羡鱼微微俯身,“我是她家的远方亲戚,听闻她家中遭了难,特意过来看看。你能给我们带路吗?” 那孩子听到林羡鱼这么说,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先生说了,坏人脸上是没有坏字的。你这说辞,坏人常拿来骗人。” 林羡鱼被他给逗笑了,正要开口就见卢宴亭走了过来,手搭在那孩子的肩膀,拍了两下,挑眉道:“不错不错,先生教的好,你也学的好。” 说完,卢宴亭声音沉了沉,“这么看来,之前有人跟你说过同样的话?” 第126章 挖坟 那孩子愣住了,几天前确实有人跟他说过同样的话,也是来找方婶婶的。可是,那天方婶婶正巧不在,那人在门口待了很久才离开。 后来方婶婶回来听说了这事,叮嘱他以后要是再有人来找,就说她早就搬走了。 林羡鱼见这小孩神情有异,猜测他有事隐瞒,便温声细语与他说道了一番。解释自己不是坏人,来找方夫人确实有要事。 小孩子却始终摇头,不愿意带他们去方夫人家。 林羡鱼头疼,宸州府衙的人也只打探到了方夫人住在这村子,却并不知道是哪一户。如今入了村子,已然打草惊蛇,若今日不能见到方夫人,恐怕以后也没机会了。 思来想去,林羡鱼便也不与那孩童再废话,与卢宴亭往村子里走去。谁料那孩子竟追了上去,扯住了林羡鱼的衣袖。 林羡鱼回过头去,就见那孩子眼中有一丝担忧,低声道:“你们真的不是坏人吗?” 卢宴亭失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林羡鱼,“你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坏人吗?” 小孩子似乎认真的想了想,歪着头看了两人一会,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低声嘟囔了一句,伸手牵住两人,“嗯,我带你们去。” 方夫人住的地方在村子中间偏西一点,院落倒也不大,篱笆上爬满了野花,院中栽着桃树,此刻望去如同一片粉霞落下。 院中的石桌旁坐着一妇人,穿着粗布衣衫,头上戴着根白玉簪子,一看便知价值不菲。院中有个六七岁的孩童在玩耍,见来了人脸上露出一丝害怕,蹬蹬蹬跑到妇人身前,钻进了她怀里。 林羡鱼上前叩响了院门,妇人回过身来,上下打量了林羡鱼和卢宴亭一眼,低低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回了屋中。 卢宴亭纳闷,戳了戳林羡鱼的胳膊,“她这是什么意思?” 话音落,就见那妇人又走了出来,“二位公子进来吧。” 林羡鱼不知她这是何意,但还是和卢宴亭走进了院中。妇人请两人落座,添了茶之后,又盯着他们看了一眼,言道:“两位是官府中人吧。” 林羡鱼没有出声,眼睛在妇人脸上扫了一眼。这女人约莫五十来岁,保养的倒是不错,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妇人微微笑了起来,“你们来找我,应该是为了方府的事情。”说着,她拿出一个盒子,推到了林羡鱼和卢宴亭面前。 “老爷已经死了,我那儿子也下落不明,如今,我只想和我这孙儿安静地生活。这东西,你们拿走,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林羡鱼没想到这方夫人这么干脆,也不确认一下他们的身份,就把东西交了出来,确实有些奇怪。卢宴亭也有同样的疑惑,正欲开口,却见方夫人摆了摆手。 “老爷死前留下遗言,若是日后有官府中人找上门来,让我把这物件交出去。至于是什么东西,我并不知道。我只是个妇道人家,对于老爷所做之事一无所知。你们也免开尊口,请便吧。” 说完话,她起了身朝躲在那边桃树后的孩童招了招手,一老一少回了屋中关上了屋门。 林羡鱼和卢宴亭面面相觑,就听引路的那孩子小声道:“前几天也有人来找过方婶婶呢,那人凶神恶煞的,幸好方婶婶不在。” 林羡鱼顿时明白了方夫人的顾虑,思索之下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在了石桌,用茶杯压住一角,朝屋内言道:“夫人可往忻城,自会有人照料。” 屋中传来物件落地的声音,良久之后传来方夫人的声音,“多谢林掌首。” 林羡鱼诧异,却也不想多问,向那孩童道过谢后,与卢宴亭离开了村子。 一出村子,卢宴亭就扯着林羡鱼的衣袖,追问他为何方夫人会知晓他们二人的身份。林羡鱼不名司仪地笑了起来,指了指问心坡。 卢宴亭愣了下,忽而恍然大悟,“你是说……是陈爻!” 林羡鱼点头。这村子是的布局是八卦,陈爻又住在村子南面的问心坡。自己来宸州也只有几个人知道,宸州知府是不会通风报信的,能想到也只有陈爻。 不管陈爻是如何暗中帮助方夫人,甚至他帮方夫人的原因,林羡鱼都不想深究。有些事情,一旦有了念头,便会一发不可收拾,而往往结果会让人失望。 方夫人交给林羡鱼的盒子里装的是一枚药丸,药丸呈血红色,闻着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似是檀香味,却又有些不同。 林羡鱼想不通为何方老爷死之前要留下这个东西,可是既然留下了,肯定是有用意的。要想知道这药丸的秘密,也只有霍白薰了。 林羡鱼招来了暗卫,让他尽快把药丸送到越州,让霍白薰仔细检查,看看到底是何成分,作何用处。 两人到了城门口,林羡鱼拽住了马缰绳。方勉身死,方怀和方衍又在方宅中出现过,徐满说他在帝宫见过的方怀是方衍,那方老爷死……会不会有问题? 这一思索,林羡鱼连忙调转马头,扬鞭朝城外奔去。 卢宴亭一脸郁闷,只得催马追上。 林羡鱼一早去府衙的时候,问过知府方老爷葬的地方,他这会要去的正是方家的坟地。一路上快马加鞭,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城外的一处山谷里。 山谷林木青翠欲滴,朝阳的地方有一座坟包,坟前的碑上刻着方老爷的名讳,碑前有烧过的纸钱的痕迹,因下雨的缘故,全部黏在了土壤上。 两人站在碑前良久,林羡鱼忽然拔出了青海剑,沉着眸子朝坟包劈了下去。 卢宴亭被他给吓到了,往后退了两步,惊道:“阿羡,你干吗?” 林羡鱼沉声道:“挖坟,开棺。”说着话,剑刃上剑气四溢,斜劈横削,只是几下那坟包的土就被掀到了一边。 见卢宴亭睁大了眼睛没动,林羡鱼没好气道:“站着干嘛?快点过来帮忙啊!” 卢宴亭扶额,这查个案子竟然还要挖坟,还真是长见识了。可是,他也不知道林羡鱼到底在怀疑什么,也只能上前去帮忙。 很快,棺木露了出来。 “不是吧,好歹是富甲一方的人,怎么死后这么寒碜?” 林羡鱼看着那薄薄的棺木,不由得笑了起来。方家确实有钱,就算是后来方夫人变卖家产,也不至于就这么草草葬了方老爷。 思索间,他手中青海剑在棺木上一划,棺材板被掀到了一边。 棺材内空空如也,甚至连件衣物都没有。 卢宴亭凑上前去,瞧着空荡荡的棺木,整个人呆呆地站在土堆上,使劲地眨着眼睛。 林羡鱼还剑入鞘,在棺材板上坐了下来,自嘲地笑了起来。 棺材内根本没有放过尸体,这副棺木下葬的时候就是空的。 第127章 千丝万缕 日头升至当空,山风徐徐略带寒意,吹得边上荒草与树木飒飒作响。有枯叶被风卷起,不甘心地在林中起伏着,最后坠入了一片枯黄之中。 林羡鱼半蹲在坟头的空地上,眯着眼睛瞧着那副空棺,将与越州相关的所有事情仔细捋了一遍,忽而低头笑了起来。 风雨镇上一直有槐仙的传说,百姓口中称此事已有千百年,还与当年的溟洲掌灯使有关。可霍白薰却发现楚风客栈每每发生凶杀案都会有迷药一类的东西,而那所谓槐仙其实是鬼手藤。 楚风客栈凶杀案自一年前开始,至今死者共七人,一人复活。这件案子这几日查下来,竟与魔宗又再次扯上了关系。那复活之人是炎魔游炽的弟弟游烈,至今杳无音讯。 现如今的线索指向了宸州方家,方家方怀与方衍二人尚在人世,大公子方勉死于家宅墙壁之中,死法诡异。所有人称方老爷病故,棺中却并无尸骨。 徐满所说与林羡鱼和宋微所见的方怀有所牵连,可算算年纪,这二人相差了七八岁,说自小相识情同手足,确实有些牵强。 白漪箩口中所称去过风雨镇的那个奇怪的黑衣人,出现在越州城内,所在的地方在徐记糖铺周围。似乎,就眼下的情况而言,徐满的嫌疑更大。 宸州一直住在方府隔壁的阮凌,自称与方老爷是同乡,两人来宸州发的家。但现在所知,阮凌是玄音教安插在凤凰斋的奸细。 仔细想想忻城骨女的案子,虽说玄音教的教主江游子与大小姐花锦城已被宋微正法,可江湖中人向来懂得易容术者大有人在,李云耀,也就是江游子的兄长江云子,并未在堂上言明白霈就是江游子。 现在细细想来,忻城的案子尚有多处漏洞,结案时似乎太过顺利。黄云杭和游炽二人本是林羡鱼放出去的线,却在途中被人杀死。 凤凰斋至今出现在世人眼前的,也就只有游炽而已。若说忻城的案子,他们是为了苍龙令,进入溟洲秘境拿到冥帝幻幽石。可结果呢,去的那溟洲秘境却是假的。 李云耀毁去了真正的冥帝幻幽石,林羡鱼倒是可以理解他的心思。那沉云珠也被林羡鱼毁去,他倒不担心有人会再去寻真正的溟洲秘境,只是这件事细琢磨着实有些荒唐。 就楚风客栈江南城和柳追月的反应来看,二人当时一定认出了客栈旁那棵槐树是鬼手藤,因而想到了些事情,这才匆忙离开。 真正的苍龙令林羡鱼已派人送回了京都,虽说苍龙卫已不复存在,但只要是柳渊的东西,不论是谁,都不可以触碰。 这也是林羡鱼的底线之一。 其实,在忻城的案子结了之后,林羡鱼一直觉得玄音教的真正首领并非白霈,又或花锦城,而是另有其人。只是就现在而言,那人隐藏的太深没有露出任何的马脚,他不得而知。 林羡鱼想明白了这些事情,越发觉得越州的凶案和忻城的骨女案幕后之人应该是有所牵连。这方老爷尸身不见,也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此处只是一处空冢,要么此人根本未死。 李云耀如今被月长歌拘在苍龙山,或许有些林羡鱼没有想明白的事情,他可以解惑。只是,林羡鱼暂时还不想去打扰他,或许日后会去,但那又是另一番境况。 卢宴亭对忻城的案子只听过一些大概,此刻听到林羡鱼说这些,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随手拨弄着脚下的泥土,声音漫漫,“阿羡,你的意思,越州的案子和魔宗有关?” 林羡鱼未承认也不否认,只侃侃笑道:“沧澜,有时候越是表面透露出来的讯息,越是能障人耳目。此事定然和魔宗脱不了干系,但未必就是魔宗的人所为。” 他这话听得卢宴亭一头雾水,摸着自己的鬓角思忖了半天,忽然伸手在眉心点了点,“我懂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回越州了?” 林羡鱼摇头。当下方家和楚风客栈的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方勉的死尚多有疑点,方老爷的尸体又或者他本人在何处,这是他和卢宴亭当下要去寻找的。 林羡鱼和卢宴亭去而复返,宸州知府颇为诧异,但却为表露出任何的不满,相反十分热情。他亲自在府衙后院为二人清扫出了两间客房,又命人准备了些京都才有的物件置在了屋中。 林羡鱼和卢宴亭刚在府衙后院的石桌落座,仵作就抱着一沓书籍匆匆打那边长廊拐了出来,一脸兴奋就奔着他俩跑了过来。 林羡鱼心中失笑,这仵作也有五十多岁了,这性格倒是十分有趣。就之前在方宅的时候,他讨要那虎头蚕,林羡鱼就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仵作抱着书籍无法施礼,林羡鱼也不与他见怪,帮他把书籍放在石桌上,添了杯茶推到了他面前。 仵作倒也不与他见外,端着茶喝了口润了润嗓子,眯眼笑道:“林掌首,老朽刚才翻阅典籍,找到了些东西,听闻林掌首来了府衙,就赶紧送过来给您瞧瞧。” 卢宴亭刚入喉的茶水被呛了出来,缓缓转过头看向仵作,又瞧了瞧石桌上的书籍,想到之前在方府的时候仵作的神情,心道:这小老儿是缠上阿羡了吗? 林羡鱼方才已经与宸州知府言明了自己的心思,宸州知府也已安排了人马在宸州以及周边暗中打探方老爷的消息,此刻他倒也无事,便随手拿起其中一本书翻了起来。 仵作凑了上来,把书籍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内容说道:“林掌首,老朽昨晚思索了一夜,觉得方勉的死有蹊跷,这不,翻典籍的时候就看到了书上记载的这个。” 仵作手指的地方,写着一味药。这药名字有些奇怪,叫“凝血丸”。至于这药丸的效用,书中写到若是受伤之人服用,可以瞬间凝血。但此药不可多吃,否则会致全身血液凝固,不复流动。 仵作对自己这个发现很是兴奋。他昨天验尸之时说方勉是被人一掌打在了天灵盖上身亡,可他全身血液尽失,而他在死前又中了毒,或许正是这凝血丸。 林羡鱼仔细琢磨了下书中记载的凝血丸,认为方勉死前或许真的服用过此物。但最后死,确实是被懂得极寒内力的人拍中了天灵盖,致使他的身体如同被冻住。 仵作挠了挠花白的头发,眼睛眨了眨,似乎有些失望,“这么说,老朽倒是多此一举了。” 林羡鱼笑了起来,摇头。“老人家对此案如此上心,是宸州知府之福,也是宸州百姓之福。只是这案子,与越州的案子有牵扯,本官自是不能马虎。” 仵作听闻林羡鱼这话,眼中闪出一丝亮光,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头,“林掌首过誉了。” 卢宴亭心里失笑,这仵作的性子还真是单纯,林羡鱼这一两句托词,他竟还当真了,也亏得他只是个仵作,只管验尸,不用卷入这官场的是非,也幸而他上头有宸州知府,否则就他这性子,恐怕在衙门也待不下去。 第128章 杀人越货时 仵作是个善谈的人,说话又不拐弯抹角,林羡鱼与他闲聊着,越发觉得这老头子可爱的很,至少不像其他官场中人那般善于察言观色,隐藏心思,倒也难得。 宸州知府抱着松软的被子从客房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三人聊得正欢,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仵作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直了些。可转念一想,就林羡鱼这脾气,定也不会与他计较,便也放下心来往客房去了。 待林羡鱼和卢宴亭在府衙用过了晚饭,原是打算去城中转转。两人刚出了府衙,林羡鱼忽然停住了脚步,朝半空中打了个响指。 暗卫翩翩落在了他身后,就见林羡鱼沉着眸子,眉头微蹙,低声道:“你去查查方夫人。” 卢宴亭正咬着糖葫芦,听到他这话奇怪道:“阿羡,你不会觉得方勉的死和方夫人有关吧?” 林羡鱼只轻轻叹了口气。今早去见方夫人,她似乎并不知道方勉身死,可是作为一个母亲,儿子失踪这么久,她竟如此淡定冷静,也不报官,这不符合常理。 林羡鱼和卢宴亭离开之前说让方夫人带着孙子去忻城,她并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就她的反应来说,林羡鱼总觉得这女人不简单,可谓心机深沉。 卢宴亭沾满糖浆的手在林羡鱼的袍子上蹭了蹭,眨眼道:“我说阿羡,这官场有什么好的,还不如以前在江湖的时候自在。若是换了我,当初肯定不会答应柳渊。” 林羡鱼没有应声,盯着衣袖上那块糖渍抽了抽嘴角,缓缓摇头。 江湖如何,朝堂又如何。人在这世上,总该有自己要走的路,有自己要守护的人。柳渊是帝王,可也是他林羡鱼的挚友。如果柳渊换作了卢宴亭,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有时候人做决定的时候,总会犹豫再三,思前想后考虑周全,可往往就是因为想得太多,最终错过了许多。很多时候,人是需要一些冲动的,一瞬做的决定,也并非全然都是错的。 江湖和朝堂从来都是密不可分的。朝中大员也不乏江湖高手,江湖中也不有不少辞官浪迹天涯的侠客。朝中大官多有护卫,而这些护卫也多数为江湖人。因而,在林羡鱼看来,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纯粹的江湖与朝堂之分。 卢宴亭那几句话落入林羡鱼耳中,令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不论方勉的死也罢,还是方老爷子生死之谜,皆与楚风客栈的凶案有关,宸州之事自有宸州知府去查,而他现在与卢宴亭也确实该回越州了。 思索至此,林羡鱼折身回了府衙,与宸州知府交代了几句之后,让卢宴亭与两名暗卫留在宸州助宸州知府一臂之力,自己回越州。 卢宴亭有些不乐意,可是林羡鱼十分决然,称宸州之事若是查出了些事,就府衙那些衙役未必能够应付。几经劝说之下,卢宴亭这才勉强答应了他。 “要我留在宸州也可以,不过嘛,你可得请我吃酒。”卢宴亭挑了挑眉头,眼间有莫名的笑意。 林羡鱼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陈年佳酿忘忧。” 安排妥当了所有的事情,林羡鱼与卢宴亭和宸州知府道别,一人一马直奔越州。路上,暗卫追了上来,称邢罹来消息,说白漪箩口中提到的那个黑衣人在越州出现了。 林羡鱼心中有了盘算,着暗卫继续打探贪墨案的消息,快马加鞭漏夜赶路。 夜色苍茫,山涧清泉叮咚作响,夜风寒凉,偶有寒鸦啾鸣几声复又落入夜色之中。马蹄声踏碎了这夜幕,留下一串令人心悸的响动。 抬眼望去,远山起伏之间,山顶有白雾笼罩。月色清凉如九天银河坠下,给那夜幕中的山色披上了一层薄纱,朦朦胧胧之间,颇为雅致。 西南之地十万大山绵延不绝,白日里瞧来秀丽婉约,又多了一份潇洒。月色之下,银色漫漫,似是行走在仙境之中,若不是身后有人跟踪,林羡鱼恐要沉醉于这夜色之中了。 从宸州城出来,林羡鱼便觉察到有人在跟着自己。这一路上他忽快忽慢,那些人不疾不徐,一直未曾动手,此刻行至了这荒郊野外,又是夜里,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胯下踏雪嘶鸣一声,似是明白了马背上之人的心思,放慢了脚步,慢悠悠地朝前走着。林羡鱼手落在腰间的青海剑上,眉眼弯弯,唇角翘起,腮边悬了两湾梨涡。 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坠入了林木之间,惊起了林中栖息的鸟儿。林羡鱼扯住了马缰绳,缓缓回头去,瞧着身后那片郁郁葱葱的树林,笑声爽朗,“既是来杀我,再不动手可就没机会了。” 话音落,就听耳畔风声凛凛,林间射出十几道身影,将林羡鱼围在了中间。这些人手持着长剑,剑刃之上泛着寒光。 林羡鱼摸了摸鼻子,挑眉,“看来我林羡鱼的人头还是挺值钱。诸位来杀我,可否报上姓名,也好让我死个明白?” 那些人却不作声,就见数道寒光乍起,人随剑而至。其中一人掌中夹着银针,手臂一扬,数根银针便奔着林羡鱼周身飞来。 林羡鱼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缓缓拔出了青海剑。剑在逛下泛起阵阵蓝光,一挽之下,蓝光大盛,照着他那双含笑的眼睛,却似勾魂的厉鬼。 那几人配合的天衣无缝,似是七星剑阵演变而来。眨眼的功夫,已朝林羡鱼身上招呼了数十招,可却始终不占上风。 青海剑横扫,其中一人还未看清,长剑已至他的胸前。那人当下运气于剑反手朝身侧掠过来的林羡鱼砍去。只见一道蓝光闪过,他手中的剑竟被砍断了。 那人一惊回身一个翻转急速后退,可等下脚下方动,就觉得脖子上一凉,林羡鱼笑眯眯地瞧了他一眼,剑已从他的脖子上划了过去。 眼前这些人都是专业的杀手,林羡鱼自认自己并非善类,面对这些人,自是不会给他们留任何的退路。青海剑斜劈横扫,逼得那些人阵脚大乱,一瞬的功夫,已倒下了七八个人。 如排山倒海一般的内力自青海剑上涌了出去,那围过来的人一颗心仿佛被人揉捏,又撕扯,却又喊不出来,想要退身又不能退,只能提剑相迎。 林羡鱼冷哼了一声,手中青海剑挽着剑花,将再次围过来的众人又逼退了数步。一剑飞起,撞在了其中一人的胸口。那人闷哼一声,一口鲜血被震了出来,喷洒了出去。 见势头不对,那几个人互相望了一眼转身欲撤,谁料林羡鱼长剑一抖,人影已闪至了众人身后。他们还未回过神来,只觉背上发寒,剑刃扬起时带起了数串血珠。 黑暗中有人惊呼,却也有人心下一横。接了这桩生意,杀不了林羡鱼,任务失败,他们回去之后仍旧是一死,或许合力围之,也许还有活路。 思索之下,就听一人呼道:“莫退,他的死穴是肩井。” 第129章 泥人三分气 林羡鱼听到这话忍不住发笑。练武之人有死穴,但那是对练硬功夫的人而言。铁布衫金钟罩一类的功夫,想要破他们的功法,须得找到死穴所在。他的功夫自成一派,又岂是他们想的这样。 再者……谁的死穴会在肩井穴? 眼见那些人手中兵刃翻飞,朝林羡鱼围了过来。一个个沉着眼眸,满脸的森寒之意,似是已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 林羡鱼心中暗笑以守为攻,他早已看清了这些人的路数,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受谁指派。就见他纵身跃起,身子翻转之下踏过递到身前的剑刃。青海剑横扫之下,人已向后跳去。 林羡鱼落地回身横劈,长剑向上一挑,一人闷闷哼了声,被青海剑打中了肩膀,顿时手臂一阵酥麻,掌中一松,兵刃脱手而出落在了远处。 那人反应极快,兵刃落地的瞬间,他迅速转身脚下横扫林羡鱼下盘。林羡鱼向后跳出,单掌撑地连踢出数脚,忽而在地上重重一击,人已向后飘去,肘部用力向那人腰间一击。 那人向下一倒反手一撑躲过林羡鱼这一击,转身飞了出去。几个纵跃,手在地上一舀拾起落在地上的兵刃,紧咬着牙关又再次朝林羡鱼逼了过来。 另一人的兵刃随风而至,掠起了林羡鱼垂下的发丝。林羡鱼微微一眯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青海剑向背后一横,挡住那人的攻势。脚下错步一个急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劈向那人的太阳穴。 那人向左侧歪头,脚上抬起朝林羡鱼小腹踢来,却不料林羡鱼忽然改变了剑势,一声轻喝之下,长剑向后一捣,直接撞在了他的膻中穴。 林羡鱼并未使出全力,这几个人功夫都还算不错,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杀手。仔细想想,如今江湖上的暗杀组织,除了沉渊楼之外,也就只剩下了小楼寒和清吟殿。 这几人的武功路数颇杂,林羡鱼并不能确定他们到底是哪一方的。可是,这些人绝对不会是沉渊楼的人。要杀林羡鱼或者宋微,这从江南城那儿就过不去。 林羡鱼手中长剑挽着剑花,看似每一招都取对方要害,却实际上都留了退路。他的剑法轻巧灵动,忽左忽右,潇洒飘逸。几十招拆下来,对方已十分吃力。 林羡鱼寻思着这些人来刺杀自己的目的,肯定不会是因为江湖恩怨,那也只能是和自己现在查的案子有关。 越州的案子,到现在才有了一点眉目,如果对方不想他再查下去,完全可以断了所有的线索,没必要冒这个险来杀他。如此一想,那也只能是和贪墨案有关了。 紫羽未杀宋微,对方应该已经觉察出柳渊让自己跟着宋微出京都的缘由。贪墨案到现在就只差最后一步,只要自己出了事,想要杀宋微那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些人甘冒此险,可见贪墨案背后牵扯甚大。柳渊这些年来励精图治,对于贪污之事更是深恶痛绝,这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那些人一心要宋微死,无非是想弄个死无对证,好撇清自己的关系。 林羡鱼思索至此,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笑了起来,看了眼倒地的那几个人,又扫了一眼手持兵刃进退维谷的几人,朗声道:“你们走吧,我不想与你们为难。” 那些人面露惊色,只当是林羡鱼的诡计,提着兵刃又再次围了上来。这次他们用尽了全力,誓要将林羡鱼斩于此地。 林羡鱼暗暗摇头,一手提着青海剑,一手摸了摸鼻子,笑道:“给了你们活路,你们非得寻死。我林羡鱼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气,既如此,那便不要怪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见笑意盈盈,似是说着很平常无奇的话,可听入耳中,却让人心胆俱寒。那闪着蓝色幽芒的青海剑扬起又落下,不断有人倒地。 林羡鱼并没有打算要这些人的性命,他要从这几人口中知道他们的身份,知道他们的主顾是谁。但,他也明白,想要撬开这些人的嘴,得花些功夫。 十几个人此刻全部倒在了地上,空气里飘散着血腥味。他们捂着伤处,满眼震惊地看着一步步靠近的林羡鱼,不知他意欲何为。 这些人的伤都不致命,只是暂时让他们失去了行动的能力。林羡鱼走到一人跟前,微微俯身,伸手出去了那人蒙着脸的黑布。 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面色略有几分蜡黄,眼角微微耷着,眉毛较粗,鼻头略圆,紧紧咬着嘴唇看着林羡鱼,一脸的大义凛然,随时准备着赴死。 林羡鱼“啧”了声,青海剑从他的手臂上划了过去。剑刃擦过衣衫,并未伤及皮肤,只是斩断了衣袖。手上一掰,那人的胳膊肘内侧翻了出来。 那人起先还面不改色,可林羡鱼这一动作惊得他面色瞬而惨白,似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身体不住地抽搐,额上冷汗落了下来。 林羡鱼眯眼瞧着那胳膊肘内侧的刺青,思索了半天,愣是没想出这刺青属于哪个组织。想来想去,他随手拎起两个人,看了眼四周,考虑如何把人给带回去,再仔细询问。 那几个人似乎猜测到了他的用意,挣扎着拿起手中的兵刃就朝脖子上横了去。林羡鱼无奈笑了声,手上一翻,挥出一掌,身形飞闪之下直接将那些人给踢翻在地。 “你们来刺杀我,不论是你们,还是你们的主子又或主顾,应该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你们的命,我林羡要不要,回去给你们主子带句话,有些事情不该他搀和,就不要搀和。” 话音方落,就听不远处传来脚步声。眨眼的功夫,那人已到了眼前,看到眼前这情形,皱眉道:“哎哟,还是来晚了。阿羡,你没事吧?” 来的正是曲长亭,那天他和林羡鱼分开之后,就一直在找两人。这刚知道他们二人在府衙,就奔了过去,谁知只见到了卢宴亭,得知林羡鱼要回越州,又匆忙出了城,这一路紧赶慢赶的,这才追上。 林羡鱼还未说话,曲长亭却已凑了过来,拽着他的胳膊上下瞧了一番,见他毫发无损,长长舒了一口气,笑嘻嘻道:“你干嘛躲着我啊,我有事跟你说呢。” 林羡鱼掏了掏耳朵,就听曲长亭嘀嘀咕咕的说着,那唾沫星子横飞,就是一个字也没说到正事上。他往后退一步,曲长亭就往前凑一步,这会儿整个人贴在他肩膀上,大有不放手的意思。 林羡鱼扭头无语地看着曲长亭,“你不好好打理你的沉渊楼,追我做什么?” 曲长亭一听他问到这个,一拍脑袋,跺脚道:“哎呀,我把正事又给忘了。我跟你说,清吟殿派了杀手往越州了,要去刺杀宋大人。” 清吟殿? 林羡鱼微微愣了下,低头去看地上的黑衣人。莫非这些人也是清吟殿的杀手?仔细一思索,他伸手拽住其中一人的胳膊,把那刺青露了出来。 “你看看,这是不是清吟殿的标记?” 第130章 江湖关系 曲长亭凑了上去看了一眼,点头。那确实是清吟殿的刺青,这种刺青也只有地字号的杀手和天字号的杀手才会有。看这几人的功夫,应该属于地字号的。 历来江湖上多有杀手组织,沉渊楼最早的时候做的也是刺杀的买卖,但自柳星沉开始,沉渊楼逐渐放弃了刺杀,只做情报买卖,但偶尔也会接一些刺杀任务,但从来不会滥杀无辜。 清吟殿自创建以来一直做的是刺杀的生意。他们接任务从来不管主顾和被刺杀的目标是谁,只要出得起价,他们就接。因而江湖上的人,恨清吟殿的比沉渊楼更甚。 小楼寒的楼主云小楼是贫苦人家出身,创立小楼寒之后,虽说也接刺杀任务,但只杀恶人和贪官污吏。他们刺探情报,大多时候是与官府合作。 这些年来,小楼寒盘踞帝都与东岳边境,所打探的情报皆与国事有关。楼中豢养的杀手,大多也都身处江湖,实乃正义之士。 论起来,林羡鱼对沉渊楼楼主柳星沉以及小楼寒楼主云小楼很是敬佩。这二人能在乱世之中在江湖占据一席之地,且为人处事有自己的底线,实在难能可贵。 据传清吟殿的殿主陆清吟出身将门,只是柳氏掌权后家道中落,便创立这了这清吟殿。对于她的做法,林羡鱼倒也没心思去评判,毕竟所站的位置不一样,思考事情也不同。而这江湖上,就算她陆清吟不做这些事情,也有人会去做。 只是,林羡鱼有些想不明白,如今东岳的形势一片大好,陆清吟为何要趟这浑水?依着陆清吟以往的作风,这桩生意她完全可以不接,莫非对方许诺了她什么? 林羡鱼想了想,推开曲长亭的手,指了指地上的那几个人,说道:“你帮我拖两个人回去。” 最近江湖上暗潮涌动,曲长亭也有很多的事情没弄明白,这会遇到了清吟殿的人,自然是要向他们打探些事情的。林羡鱼的意思正合他意。 曲长亭转了一圈,伸手拎住一人的衣领,一脚踹在另一人身上,挑眉,“自己滚过来,小爷我拽不动你们两个人。” 曲长亭当然不怕他们会跑,方才林羡鱼已封了几个人的穴道。这会就算是逃了,也很快会捉回来,更别说是自杀了。 他们也知道自己逃不了,跟斗败的公鸡似的垂头丧气地跟在林羡鱼和曲长亭身后,朝官道那边的土地庙走去。其他人哪敢动半分,在地上躺着待穴道解开了之后,匆忙离开了。 土地庙已经许久没有人打理了,院墙已经坍塌,朱红色的门上斑驳,铜环上染了绿。月光倾泻而下落在院中,更添了几分荒凉。 林羡鱼推开残破的朱红门,用手捂着口鼻踏过院内的荒草走到了正殿。他抬头瞧了眼已经倒地的神像,眉眼间露出一丝疑惑。 门外的匾上刻着的确实是土地庙,可这倒地的神像却是个手持九节鞭的大汉。这神像看着没有半点的慈眉善目,倒是让人觉得有些凶神恶煞。 曲长亭叼着跟狗尾巴草奔了进来,在庙内扫了一眼之后,嚷道:“阿羡,这地方有些邪乎啊。咱们换个地方吧?” 林羡鱼摇了摇头,此时已是三更天,距离最近的青石镇也需要两个时辰才能到。他现在急于弄清清吟殿刺杀宋微的事情,不敢有半点的耽搁。 方才曲长亭说清吟殿的杀手已奔越州去了,他倒是一点都不担心。毕竟宋微身边有玄羽卫,更有邢罹和霍白薰,那虞北和魏知州以及紫羽肯定也不会坐视不理。 清吟殿的那两个杀手慢吞吞地进了殿中,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神像,又见林羡鱼和曲长亭二人冷冷盯着他们看,不由得背上发寒,定定地站在门口处一言不发。 林羡鱼挑眉,微微停顿了一会之后说道:“你们主要告诉我紫羽的事情,至于你们的主顾是谁,我不想问,你们也不必为难。” 两人听到林羡鱼这话颇为震惊,原本他们以为林羡鱼捉住他们,肯定会对他们用极其残忍的手段,逼他们说出背后的主顾,可没成想林羡鱼问的竟然是紫羽的事。 其中一人吞了口唾沫,眼睑微敛,沉声道:“林掌首,你真的只问紫羽的事?” 林羡鱼点头,伸手轻轻地点着青海剑上的玉珠,抬眉说道:“我林羡鱼说话,自是一言九鼎。说了只问紫羽的事,绝不问其他。” 曲长亭撇嘴,插话道:“你们清吟殿也真是可以,刺杀阿羡和宋大人的生意都敢接,也不掂量下自己有几斤几两。就算是你们殿主来了,恐怕连阿羡一根汗毛都伤不到吧。” 那两个人听着曲长亭的话,仔细一琢磨,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如今江湖上,伏魔司林羡鱼,宗门秦无雁,缥缈柳追月和江南城,还有那红衣卢宴亭,可都不是好对付的。 侃侃那些个江湖前辈,早已不问江湖事。清吟殿的殿主陆清吟功夫确实不错,可是若跟这几个人比起来,也只有不到三成的胜算。 林羡鱼走上前去解了二人的穴道,指了指一侧的石墩子,“坐下说。” 两人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坐了下去,向林羡鱼道谢之后,又扫了一眼曲长亭,眼中颇有几分怪异。他们也知道曲长亭的身份,可是他出现在这里,莫非沉渊楼早就和伏魔司联手了? 江南城是沉渊楼七楼楼主的事,在江湖上是个秘密。曲长亭是江南城的属下,自不会出卖他,林羡鱼也不会说出江南城的事,也便由着他们瞎猜去了。 曲长亭见两人不说话,翻了个白眼,重重地敲着那断了腿的供桌,“天都快亮了,你们磨蹭个什么?就算阿羡有耐心,我可没什么耐心,毕竟清吟殿和沉渊楼的关系一向不好。” 那两个人见林羡鱼确实是不会要他们的性命,可也知道若他们不说实话,曲长亭一定会对他们出手。落在了沉渊楼的人手里,那可比落到伏魔司要惨百倍。 二人思索了下吞了口唾沫,便把紫羽的事细细道了出来。 紫羽和卢宴亭两人虽说有旧怨,但这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二人你追我赶的竟也成了至交好友。可是几个月前的时候,紫羽听闻卢宴亭下了山,便满江湖的寻他。 那时,紫羽路过帝都的时候,瞧上了个物件,偏偏那物件是贼人偷出来的赃物,紫羽便也被当做了入府盗窃的江洋大盗被官府追捕。 这事情本来只要紫羽去一趟京兆尹就可以说清楚,可他是个孤傲的人,当然不愿意走这一趟。在追捕的时候,紫羽曾经失踪了三天,等京兆尹的捕快追到他的时候,发觉他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这窃案的事,紫羽竟一口就承认了。本来京兆府尹是打算将紫羽关入牢中的,也不知是谁跟京兆府尹打了招呼,紫羽免了牢狱之灾,出府衙之后一路往西南,到了越州。 林羡鱼听到这话,不由得暗中发笑。这事情中间这么多的漏洞,主要的问题还是在紫羽失踪的那三天。也不知这三天的时间内发生了什么,竟然让紫羽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第131章 清吟殿 紫羽到越州刺杀宋微之事,确实是从清吟殿接的命令。这事情清吟殿中也只有几人知道,可是紫羽到了越州地界之后,江湖中不少人都已知晓了他此来越州的目的。 只是,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时候卢宴亭到了越州。紫羽竟先去了楚风客栈,遇到了林羡鱼,而原定的计划便也全部打乱了。 紫羽未对宋微出手,反倒是将自己的目的说了个明白。这事情当天夜里陆清吟就已收到了消息,但她并没有因此而震怒。 紫羽并非清吟殿的人,此次之事不过是清吟殿做了个中间人,而真正指使紫羽的是那幕后之人。清吟殿也只是从其中拿到了一部分的好处而已。 紫羽住在了越州府衙,整日与伏魔司的人混在一起,这事早就传开了。幕后之人在两天前到了清吟殿,与陆清吟密谈之后,他们这些人便被派到了宸州来刺杀林羡鱼。 至于去越州的那些人,据他们二人讲,是清吟殿天字号顶尖的杀手,有九人。离开清吟殿之前,陆清吟说的是,无论如何一定要除去林羡鱼和宋微。 清吟殿天字号顶尖杀手……林羡鱼笑着摇了摇头,九个人而已,只要不是她陆清吟自己去,就邢罹和霍白薰两人都足够应付了。 他们二人说完,林羡鱼说话算数,直接让他们离开了。 曲长亭坐在那石台上,晃悠着两条腿,望着庙顶思索了半天,忽而跳了下来跑到林羡鱼跟前,说道:“阿羡,你带我去越州吧。” 林羡鱼皱眉,转头盯着他的眼睛,“你去越州做什么?” 曲长亭眨了眨眼睛,“当然是去帮你的忙啊。”说着,往林羡鱼怀里塞了个果子,自己拿着一个在衣服上蹭了蹭,“我跟你说,越州的事情很麻烦。” 此时天色已微亮,眼看着也没时间歇息了,林羡鱼便问曲长亭那日在青楼追杀的事。他心里一直纳闷,那两个人当时是看到自己和卢宴亭才离开的,显然是认出了他们俩的身份。 曲长亭敛了敛眸子,这才把自己追林羡鱼的缘由说了出来。 当日忻城之事了解后,曲长亭得了江南城的命令,一直在暗中清查各方势力安插在沉渊楼的奸细。这是个棘手的事,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彻查清楚。曲长亭一边查奸细,便也一直在留意林羡鱼这边的事。 那天夜里,属下来禀报说是查到了一个人。那时,曲长亭已经将忻城和宸州以及越州各据点的联络信号全部更换,且将信任的人都换了位置。 查到的那个人原本是负责京都与忻城联系的,出事的那段时间,他恰好不在忻城。这新的联络暗号早就通知了他,但实际上不过是曲长亭的一个请君入瓮的计策。 那人将新的联络暗号传了出去,当夜忻城的一处胭脂铺便遭到了黑衣人袭击。那胭脂铺是沉渊楼的一处据点,在曲长亭的授意下埋伏了几个高手,其余人都已撤出。 胭脂铺遭袭击后,曲长亭的人马捉住了一个人。那人声称自己是沉渊楼的人,并说出了新的联络暗号,且说那胭脂铺是清吟殿的。 曲长亭当时就觉察出不对,沉渊楼与清吟殿虽说偶尔会有摩擦,但从未暗中针对过彼此。顺藤摸瓜之下将下达命令的那个人擒了回来。 那夜袭击胭脂铺的人,不是清吟殿的人,也不是沉渊楼的人,曲长亭心细,从那些人身上发现了一些线索。那些人之前应该是在军中待过,且身上都有旧伤。 那个时候,曲长亭刚收到另外两楼的楼主传信,游炽和黄云杭虽然已死,他们还是追到了凤凰斋的踪迹,只再需要一些时日,便会捉住凤凰斋的狐狸尾巴。 曲长亭其实这些日子也一直在想一件事情,玄音教败得太快,太突然。那两位楼主也知晓此事,他们怀疑玄音教的教主另有其人,此事倒是与林羡鱼的想法不谋而合。 曲长亭知晓这些事之后本打算直奔越州,可是这到了半路上,就发觉一直有人在跟踪自己。他寻思着这个时候不能给林羡鱼添麻烦,就入了宸州城。 入城之后,那些人或许是担心会被官府缠上,一直没有动手。曲长亭也暗中命人去查,到底是谁要对他不利。可是结果却发现,那两个人竟然是清吟殿的杀手。 曲长亭和清吟殿的一位堂主私下有些交情,悄悄去信约他宸州一叙。那人倒是来了宸州,可惜两人还未见到,就在青楼遇到了那场刺杀。 那日曲长亭本来是想把这些事告诉林羡鱼的,但林羡鱼和卢宴亭走得急,便也没来得及说出口。 第二日曲长亭见到了清吟殿的那位堂主,从对方口中得知,是因曲长亭在查忻城案子的时候,无意间触碰到了贪墨案,因而有人请清吟殿出手,杀曲长亭灭口。 林羡鱼听到这儿,一把拽过曲长亭,皱眉道:“你是说你在清查奸细的时候,触碰到了贪墨案,才遭了这杀身之祸?” 曲长亭轻轻“嗯”了声,又一脸无奈道:“我都不知道我是撞到了什么,我刚才出城的时候,那两人还在城里找我呢。” 说着,曲长亭一把搂住林羡鱼的胳膊,一脸委屈,“阿羡,你可不能不管我。我是因为你和宋大人才被追杀的,你得带我去越州!” 这话说来说去又绕了回来。林羡鱼看着紧紧搂着自己胳膊的曲长亭,不由得长吁短叹。 越州案到现在只在千头万绪里捉到了一丝线索,曲长亭本来就因为忻城之事卷入了纷乱之中,若是这时跟去了越州,岂不是又要把沉渊楼牵扯进来。 林羡鱼使劲地掰开曲长亭的手,不住地摇头,就是不松口。曲长亭见他要走,三两步追了上来,整个人搭在林羡鱼的背上,死活不放手。 林羡鱼暗暗叹气,这曲长亭的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都十八九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偏偏江南城对他喜欢的很,若是自己把他给伤了,江南城肯定得烦死自己。 林羡鱼牵着踏雪一路向前,曲长亭挂在他的身上,拖着脚跟着。两人一马,借着微微露出的晨曦,一路往越州的方向走去。 往出走了一段距离后,林羡鱼忽然停下脚步,把身上挂着的曲长亭扶正了,沉声道:“你要去越州可以,不过你得自己去。” 曲长亭有些犯困,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嘟囔道:“不,我要跟你一起。” 林羡鱼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曲长亭这反应着实不应该啊,就算他这性子像小孩子,也没必要非得跟着自己,难道还有事隐瞒? 曲长亭见林羡鱼一直盯着自己看,心中暗道糟糕,忙往后退了几步,朝林羡鱼挥了挥手,“阿羡再会,我先走一步。”说完,就蹿进了旁边的林子,跑得不见了踪影。 第132章 心中所藏 林羡鱼站在晨暮之中良久,始终觉得曲长亭的反应有些奇怪。可思忖半晌,仍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抬头间,天已经亮了,远处有鸡鸣声传来。 林羡鱼暗暗摇了摇头,想到清吟殿那人说的那些话。仔细琢磨之下,他不由得失笑。看来贪墨案背后的人确实如自己所料,已至穷途末路,这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对自己和宋微出手。 林羡鱼牵着踏雪缓缓行走在官道上,此处是宸州与大庸的边界,清吟殿正坐落于向西一百里外的陵源栾凤山上。 既如此,何不向西往栾凤山? 官道旁的树林中,曲长亭坐在树冠上啃着果子,望着向西去的林羡鱼,一边摇头一边叹气。还真是让江南城给猜中了,他真的要一人去清吟殿。 当初曲长亭查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就有去信告诉江南城。江南城未置可否,只让曲长亭跟着林羡鱼,以免他独自一人去闯清吟殿。 可,江南城也知道,曲长亭是拦不住林羡鱼的。就算是曲长亭用尽办法,林羡鱼一样可以甩开他。曲长亭虽说孩子心性,可很多时候许多的事,他看得比谁都透彻。 柳追月这个人不喜与人为恶,但也不喜欢与他人多言,他的所有温柔和关怀,都只给了自己的师父凤归云和师弟江南城,这也是曲长亭惧怕他的原因。 江南城此人看似吊儿郎当,事事不放在心上,又有些爱惹麻烦,可他待自己的朋友却也是真心实意的。曲长亭是他捡回沉渊楼的,便如他亲弟,也就任由他的性子做事。 曲长亭与林羡鱼并没有打过几次交道,可他常从柳追月和江南城的口中听到这个人,忻城相处的几日,他对林羡鱼更是多了几分仰慕。 江南城命自己跟着林羡鱼,也只是担心他会出事。可在曲长亭看来,这世上除了那几位隐世的前辈,恐也没几个人能伤得了他。 曲长亭晃荡着两条腿,吃完了一个果子之后把果核随意一扔,手在衣摆上蹭了蹭,低声嘟囔了一句,脚下一踮,几个起落之间直奔宸州。 林羡鱼一心要查清贪墨案,那两个人既然是清吟殿的杀手,而自己很有可能无意间瞧见了什么,那便从他们二人身上讨回些债吧。 此去陵源皆是山路,行间忽如置身云端,脚下云雾缭绕,瞧不见深谷景象。目光所及之处,山林之间青红枯黄各不相同,耳畔有银河倾泻。 忽又似从云端落入凡尘,遥望远山之间小径如同一条盘旋而上的白龙,隐于林中,忽探出头来,游离之间再次坠入红尘。 林羡鱼打马向前,山林之中夜风清寒,吹得他手指冰凉。踏雪似是有些不满这么晚还要行山路,不住地嘶鸣,可主人手中马鞭飞起,却又再次撒开蹄子往前飞奔。 人总是很奇怪的,许多时候眼前会有很多条路,可往往选的却是最艰难的一条路。或许,这尘世间的每个人在入世的那一刻,就在心底埋下了一颗不服输的种子。在尘世行走,那颗种子生根发芽,疯狂生长蔓延,从此便再也没那么轻易学会舍得二字。 红尘万千事,皆由七情六欲而起,可往往这不甘心和执念,却也是最折磨人。一个人心中若有了执念,生了不甘之心,便会想尽办法去达到自己的目的,也因此众叛亲离又或堕入魔道。 林羡鱼摸着下巴,他虽然懂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仍旧不太懂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入了朝堂,却为何不能全心为江山社稷,为百姓谋福祉,而一定要做这些事? 想到这,林羡鱼失笑。他这种出身的人可能永远都不可能与这些人站到一处,但他并非不能理解他们的作为。有人一门心思入朝堂,为的可不就是功名利禄?有些人身在尘世,一门心思地往上爬,不过是为了权利罢了。 不论是身在朝堂,还是江湖,生于这世间的人,总该是有些目标和期待的。否则,这一生便也只能碌碌无为,算是枉活了。 柳渊有自己要背负的事,林羡鱼同样也有。他如今还能逍遥地做着伏魔司的掌首,全是因为有人在为他负重而行,而他心中也明白,只是这光阴流转,他能自己做主的日子着实不多了。 想至此处,林羡鱼心中也颇为无奈,可是他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便也只能坦然接受以后要肩负的重担。不过嘛,他也不是没办法,这些且等以后再说了。 眼见着已能看到陵源城的城门了,林羡鱼翻身下了马,牵着踏雪入了城,随意入了一处酒肆。他无暇去欣赏城中景色,只待吃完饭后直奔栾凤山。 街上行人络绎不绝,随处可见垂髻小儿在街边嬉闹。长街那头一青衣女子持伞缓缓而行,脚踝上的铃铛随着她的步子,发出一阵阵悦耳的响声。 正在吃酒的林羡鱼微微皱眉,端着酒盏往窗外望去。那女子身段玲珑,面容姣好,似出水芙蓉不需修饰,发间碧玉步摇点缀,眼波流转之间勾人心魄。 林羡鱼微微侧目,俊眉蹙了起来。这女人……有些面善。 思索间,就见那青衣女子抬起了纸伞,抬眉朝林羡鱼所在的酒肆瞧了过来。那双眼眸似深潭,暗里有璀璨星光闪烁。勾起的唇角,一笑之间嫣然。 是她。 林羡鱼手上动作一滞,自己本是要去栾凤山寻她,没想到她竟入了城,还凑巧遇见了。可仔细一想,他又笑了起来,看来自己入城时对方已得到了消息。 楼梯上传来铃铛的响动,一阵香风袭来,林羡鱼抬头,陆清吟已抬脚入了屋内。手中油纸伞放在了门边,施施然落座,自斟了一杯酒。 樱桃小嘴浅呷杯中酒,红唇白齿间,令人心神激荡。 陆清吟拂袖,放下手中白瓷盏,双手撑着脸颊望着林羡鱼,轻启朱唇,“世人都传林羡鱼天人之姿,如今一见倒真让人心生倾慕。秦无雁对公子一心不二,却不知公子心中藏的是谁?” 林羡鱼挑眉,似乎认真的想了一下,眉眼弯了起来,“陆殿主似乎对我的私事很感兴趣,可惜我来此不是为风花雪月之事,恐要辜负陆殿主的美意了。” 陆清吟双眸微微敛了下,浅笑着摇了摇头,“你来此为何我自是知道,否则也不会出栾凤山,特意走这一趟了。” “哦?陆殿主倒是有心了。” 林羡鱼起身执着酒壶为陆清吟斟酒,他动作轻缓,眼间笑意浓浓,却也不着急问她。 几杯酒下肚,陆清吟似是有了醉意,脸颊上飞起红霞,双眼间更是秋水盈盈,盯着林羡鱼良久,摇头道:“你真不该入官府。” 林羡鱼端着酒盏没有搭话。眼前这个女人容貌可谓倾城,举手投足之间更是令人心猿意马。可惜,他对女人真的没什么兴趣。 “紫羽……可还好?” 许久之后,陆清吟忽然问了一句。 第133章 婚约 林羡鱼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细看陆清吟神色,似乎有些难言之隐。他略一思忖,也不做隐瞒,只向陆清吟言道紫羽尚好,但性格与之前大有不同。 陆清吟神色微松,玉葱一般的手指在白瓷杯边沿轻点,许久之后抬眉,轻声细语道:“林掌首若有闲暇,可愿听我与你讲个故事。” 林羡鱼失笑,他现在最缺的便是时间,可偏偏还得撬开她的嘴,从她口中得知贪墨案之中牵扯的人,这没时间也得有时间。 陆清吟见他不答话,浅呷一口清酒,微微阖上了眼眸,声音漫漫恍若春日微风徐徐而过,嫣然之间却又夹着几许悲凉,引得人沉醉,难以自持。 “想来林掌首是知晓清吟的身世。这世上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身,清吟也一样。可清吟不愿意同其他人一样逆来顺受。” 陆清吟神色略显落寞,将杯中残酒饮尽,脸颊泛红,眸中有些迷离之色,双手托着腮帮口中含糊不清,却独有一份清冷之意,似秋日月夜银辉泠泠。 陆清吟说的这事与她的身世有些关系,却又似乎没有关系。 陆清吟祖上本是前朝重将,镇守西南边关多年。柳氏统一东岳之际,陆清吟之祖父所守之城沦陷,他对当朝早已心灰意冷,投降之后,陆老将军与当时守城的将士百余人全部于城墙之上拔剑自刎,被后世所传颂。 陆将军英明一世,守得西南之地几十年安稳,死前更是为了城中数万黎民百姓求得乱世安稳。可他,有一颗忠于朝廷的赤子之心,即便那个朝廷早已让他失望透顶。 林羡鱼听过这位陆将军的传奇,此人十二岁便提着一杆银枪上了战场,数年来屡立战功,后承袭父爵成为西南侯。他这一生,将所有的热血都挥洒在了西南之地,守住了这一方土地的安宁。 陆老将军自刎之后,柳氏一族兵分三路,三年后一统东岳。陆家后人隐世,陆清吟出生后便一直被当做男儿抚养,她长大一些之后得知祖辈之事,而父亲与他人暗中图谋,意欲颠覆柳氏政权,扶前朝皇室后人登基。 陆清吟几经劝解,父亲却说她不忠不义。陆清吟一气之下离家,江湖行走多年,最后在栾凤山上停留,创建了清吟殿。 当年棣棠之乱是以朝中元老与江湖人勾结谋逆,而陆家也在棣棠之乱后被清剿。陆清吟并不怪柳氏一族,如今太平盛世,有些人却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林羡鱼暗暗摇头,也不知该赞叹陆清吟识时务,还是该感叹她有些凉薄。这个女人的清吟殿能在江湖占据一席之地,足见她的心思与旁人不同。 陆清吟幽幽叹道:“历来朝代更迭,大多都是君上不作为,又或朝中官员贪腐,致民不聊生。成王败寇,却又不愿意接受事实,实乃愚蠢之举。” 林羡鱼不知她为何要与自己说陆家之事,可他没有打断陆清吟的话。 陆清吟又连饮了三盏酒,脸上红晕更盛。“我与紫羽有婚约在身,我又岂会害他。可……”她眼眸中水雾氤氲,“我却不得不让他去刺杀宋微。” 林羡鱼听闻这句话身子一僵,定定地瞧着陆清吟,满眼的震惊。陆清吟和紫羽……有婚约?这二人的年纪可是差了八岁呢。 陆清吟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去看林羡鱼是何神情。世人只知陆清吟今年二十有八,紫羽不过二十岁,可实际上,二人乃同年同月生。 紫羽本名墨瑄,乃是墨氏一族的少主,他的祖父与当年的陆老将军乃是八拜之交。只是棣棠之乱后,陆家人不知所踪,墨氏一族是皇室重臣,自也是改名换姓了。 二人身上有当年祖上为之定亲的信物,入江湖后,两人暗中便一直有书信往来。两年前的时候,紫羽上栾凤山,却正巧碰到一人也来寻陆清吟。 那人是何身份紫羽并不知晓,可那人却察觉出了紫羽的身份,以此作为要挟,要陆清吟为他们做事。陆清吟本可以将那人灭口,可墨氏一族的藏身之处与陆家后人的性命却被对方捏在手中。 陆清吟苦笑一声,“也怪清吟当时优柔寡断,却害的他遭人暗算。” 陆清吟无奈之下只能应承了下来,对方倒也没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只要她命清吟殿的人为他查探消息,偶尔会行刺杀之事。 紫羽被诬陷盗宝一事,陆清吟是后来才知道的。再见到紫羽之时,她便觉察出了不对。当时那人来信,让陆清吟派人前往越州,刺杀林羡鱼与宋微。 陆清吟仔细思索,觉得这事有些蹊跷,而她也知道霍白薰已入了伏魔司。思忖之下,便对已经忘记自己的紫羽下了命令,着他往越州刺杀宋微。 那日,陆清吟与紫羽在密室中待了良久,除了刺杀的命令之外,陆清吟最后一句话并不是一定要完成任务,而是要他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自己性命。 林羡鱼听到此处可算是明白了。曲长亭说紫羽在被追捕的时候失踪了三日,他变成现在这模样,应该是陆清吟想办法护住了他最后一丝清明。 陆清吟算到了林羡鱼不会对紫羽出手,更何况那时她已得知卢宴亭到了越州,便也放下心来。果不其然,紫羽被林羡鱼带到了府衙,还让霍白薰为他医治。 林羡鱼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知该如何应答。他对情爱之事向来木讷,似乎生来就没有情根似的,否则也不会惹得秦无雁拂袖而去。 情爱之事,起先或许是因对方一颦一笑,一个举动,那荒芜许久的心便会滋生出春雨夏风,情意如同春日娇红馨香,在风雨滋养下疯狂生长,丝丝绕绕缠绵悱恻。 陆清吟与紫羽之间的感情,自开始那一刻便满是酸甜苦辣。可情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们甘之如饴。时光里总有千万沟壑,他们也不曾放弃过。 陆清吟一心要保住紫羽,护住墨氏一族和陆家后人,可这事情说来简单,做起来却极为不易。此次刺杀宋微和林羡鱼之事,她早就知道不可能完成。 林羡鱼思索良久,忽然眯起了眼睛,“陆殿主,不如我们合作?” “嗯?” 陆清吟一怔,握着白瓷酒盏的手弯曲着,脸上神情几经变化,忽然就笑了起来。她笑得灿烂,笑得那双勾人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发笑,可她此刻就是想笑,忍不住地大笑,笑得肩膀和身体都在颤抖,眼角渗出了泪花。 这许多年的艰辛,竟因林羡鱼一句话,那笼罩在心头上的阴霾,就这么平静地消散了。原来,很多时候那些令人恼火的事,多是因自己造成的。 很久之后,陆清吟止住了笑声,手中捏着帕子抹去脸颊上的泪珠,沉沉吸了一口气,看向了林羡鱼。 “如何合作?” 第134章 馊主意 越州之事但凡陆清吟有心去查,自然查得到,林羡鱼也不与她隐瞒。 贪墨案中,从陆清吟的反应和她言中之意来看,这桩案子的幕后之人应该牵扯到了前朝之人,墨氏一族和陆家后人也有人牵扯其内。 林羡鱼常年在京都之中,多行走于帝宫内廷,朝中多数官员的底细,他自是清楚。只要略用些心思,便也能明白陆清吟所指是何人。 如今东岳朝廷有三人是在前朝覆灭后,转而投的柳氏。用他们当初的话来说,天下终究是天下人的天下,国君之位向来能者居之。忠君不愚忠,谁做国君,谁立于朝堂,皆是各人之心。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立于朝堂,或是为百姓,或是为权欲,于他们而言并不矛盾。但,这样的人,向来是会被人猜忌的。 林羡鱼暗暗摇头,或许这便是他们一心要除去宋微的缘由。宋微入朝为官数载,是柳氏皇族的肱股之臣,深得柳渊信任。其子在军中为将,女儿又嫁给了定南王。若他死,足矣令朝野动荡。 陆清吟提出的要求很简单,若林羡鱼能在贪墨案后让墨氏一族和陆家后人脱离他人掌控,清吟殿日后便任由伏魔司差遣。 林羡鱼笑着摇头,给陆清吟杯中添满酒,“陆殿主,最后一个问题。”他指尖沾了酒水,在桌上写下了一个字。 陆清吟指尖飞起,就听得窗外一道风声掠过,一人从窗户翻了进来,将一个盒子放在了林羡鱼面前,又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又饮了一壶酒,林羡鱼起身道别。走出雅间门的时候,他回过头来瞧着那张无关精致的脸,笑道:“陆殿主,世间红尘万千,远胜栾凤山。” 说完这句话,林羡鱼笑意盈盈下了楼,出了酒肆接过小二递过来的马缰绳,拍了拍踏雪的脑袋,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哐当”一声,陆清吟手中的白瓷盏落在了桌上,酒水顺着桌沿一滴滴落下,溅在了她的绣花鞋上。她顺着窗户望了出去,瞧着逐渐远去的林羡鱼,唇角弯了起来。 陆清吟是个决断的人,她能想到让紫羽入越州,引起林羡鱼的注意,也能抛却那些杀手的性命,只是为了换墨氏和陆氏的安危。她不怕世人说她枉顾他人性命,身在江湖,任谁的手上都沾满了鲜血。 林羡鱼出了陵源城,暗卫已紧随而至。陆清吟交给他的盒子里装的是朝中某些官员的罪证,而那些官员的名字,是陆清吟不愿意提起的。 暗卫接过林羡鱼手里的盒子,十分诧异。林羡鱼低头笑了起来,“你只管将此物送入帝宫,至于接下来要如何,那就要看圣上的决断了。” 说着,林羡鱼凑到暗卫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暗卫不住地点头,待林羡鱼说完,便匆忙往京都去了。 贪墨案所有的证据已然摆在了晨风殿的案上,有陆清吟交出来的盒子,也有暗卫奉林羡鱼之命取来的那些人来往的书信。 柳渊看着那写着六部涉案之人的名册,不由得伸手揉了揉眉心,抬头看着站在门口的裴冀,悠悠地摸着下巴,“唉,这林羡鱼可真会查案。” 林羡鱼呈上的名册,若是将那些人全部缉拿,朝堂之上恐有大半的人就得革职查办。可如此一来,柳渊这帝位便也岌岌可危了。 裴冀思索了良久之后,恭声道:“圣上,臣有一事相禀。”说话间,他微微抬了抬眼眸,留意着柳渊的神色。 柳渊起了身,手指从那名册上点了过去,最后落在了那厚厚的一沓信上,笑眯眯地看了眼裴冀,声音清朗,“哦?我的大统领想奏何事?” 裴冀嘴角抽了抽,又施礼,“臣下前几日与吏部尚书在殿外遇见,他同臣唠叨了几句。如今天下太平,朝中多数官员辅佐三朝,已是高龄。圣上爱才,可也得体恤下臣,是否让那几位老大人解甲归田,享受天伦之乐?” 柳渊眉头一拧,目光从裴冀身上滑了过去,仔细一思索好像他说的一点都没错。不过这法子,可不像是裴冀能想出来的…… 这史上有杯酒释兵权,要如何让这几个人甘愿自己请辞,着实是个让人头疼的事。裴冀自然不知道该如何做,提议不是他想的,对方也没给他解决的法子。 柳渊有些恼,可又觉得裴冀和出主意的人做的没错。自己身为东岳帝王,这种事情总不能假手他人。思来想去,他朝裴冀招了招手,“你去给那几位府上下帖,就说明玉长公主三日后于尘澜院宴请。” 裴冀被他这话给呛住了,怎么得又把明玉长公主给牵扯进来了?可看柳渊不似在说笑,他也只能奉命,即刻去办了。 越州案,一年前的时候柳渊就知晓。此次林羡鱼命暗卫带回的不光是贪墨案的罪证,还有越州案中的蹊跷。明玉长公主虽已出嫁,但若这案子真和方怀有关,这位长公主便是柳渊和林羡鱼手中的一张牌。 柳渊自不会让明玉长公主涉险,当年之事,已成了过往云烟,柳渊不会追究,可若是让林羡鱼身处危险之中,他是绝不会答应的。 裴冀出了晨风殿,第一个去的自是公主府。没有旨意,他自不会与明玉长公主说任何关于案子的事,只言明柳渊要借她的尘澜院宴请朝中老臣,请她作陪。 明玉长公主是个聪慧敏锐的人,这些日子以来朝中那细微的动向,怎会逃得过她的眼睛和耳朵,当然想都没想就应承下了。 解决了贪墨案,林羡鱼心中轻松了大半,剩下的事那是柳渊该烦恼的,可就与他无关了。这一路上快马加鞭,直奔越州。 至越州城,已是第三日的清晨。前两日越州下过雨,晨时牵马从城中的长街上走过,风轻轻吹着他的发丝,空气里湿漉漉的,隐隐可以闻得到沁鼻的花香。 街上早有人支起了早点摊子,炉上热气腾腾,勾得林羡鱼吞了口唾沫,想也没想便牵着马走了过去,问掌柜要了一碗豆浆和两屉包子。 许是心里安定了,这豆浆和包子入了口都分外的美味。林羡鱼与掌柜闲聊了几句,连喝了三碗豆浆,这才作罢,付过钱后便牵着马往府衙去了。 白漪箩那日来了府衙之后,因有宗明与她一同玩耍,而紫羽又很是喜欢这两小孩,便亲自抱着白漪箩去了一趟风雨镇,同那悦风茶楼的掌柜说道了一番,白漪箩这几日便一直住在府衙。 霍白薰对除去鬼手藤之事束手无策,便给她的师父去了信,想来他们过几日也就到越州了。 林羡鱼一路入了府衙后院,还未出声就看到两个人影从屋顶上蹿了下来,直向他扑了过来。他连忙往旁边闪躲,可还是被揽雀抱了个结实。 “大人,你可算是回来了。” 第135章 拆房子 林羡鱼两只手都提着食盒,又被揽雀抱住,他有些哭笑不得,可不等他把揽雀推开,就见屋顶上唰唰唰地钻出二十几道人影来,一个个全扑了下来。 “你们这是要造反啊!” 看着朝自己扑过来的玄羽卫,林羡鱼嘴角抽搐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直接吼了一声,顿时那些人影又飞回了屋顶上,个个探出个脑袋来,紧张地看着林羡鱼。 林羡鱼把手中的食盒往揽雀怀里一塞,无语道:“不就是几天未见,至于如此?说,到底又在憋什么坏心思?还是你们又闯祸了?” 他刚才那一声吼,引得宋微等人也出了屋子,见是他回来了,一个个都围了过来。见他毫发无损,宋微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 先前听暗卫传回消息,说他单枪匹马去了陵源城找陆清吟,宋微还问过邢罹和霍白薰等人之后,才知晓陆清吟的身份和她的清吟殿是做何事的,可没少替林羡鱼担忧。 白漪箩迈着小步子哒哒哒地跑了快来,张开双臂仰着头,眼里一片清亮,“羡哥哥,抱抱。”许是她正在换齿,这说话的时候口吃有些不清,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林羡鱼把白漪箩抱在了怀里,仔细一看,这小丫头门牙缺了一颗,不由得失笑。白漪箩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捂住脸颊,“羡哥哥不准笑我。” 几日没见宗明又长高了一些,都快到了林羡鱼胸口了。就见他走了过来,朝林羡鱼施礼,声音清脆,“宗明见过羡哥哥。” 林羡鱼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那边揽雀已经打开了他带回来的食盒。请宋微落座后,众人依次入座,围在桌前开始吃早点。 吃着吃着,就见白漪箩跑到林羡鱼身边,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低声道:“羡哥哥,揽雀哥哥他们……唔……把人家房子给拆了。” 林羡鱼一听这话扭头去看那边端着馄钝站得很远的揽雀,皱起了眉头。要说紫羽拆了人家房子他还信,揽雀拆房子?怎么听着这么奇怪。 揽雀许是感受到了林羡鱼的目光,回头往他这边瞧了一眼,连忙往口中扒了一勺馄钝,把碗往旁边的的石栏杆上一放,慌忙蹿上了屋顶。 林羡鱼这下更纳闷了,抬头往屋顶上瞧去。玄羽卫的人这会都趴在屋顶上,一个个欲言又止,见林羡鱼看了过来,又往后缩了缩脖子,眨眼都藏了起来。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瞧了眼那边安心喝着豆浆的霍白薰和邢罹,又瞧了瞧跟个二世祖似的斜躺在椅上正咬着虾饺的紫羽,几个人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宋微正在给白漪箩和宗明剥鸡蛋,见林羡鱼手撑着下巴神色怪异,头也没抬,笑着说道:“你别怪揽雀,那屋子本来就被白蚁给噬空了。” 林羡鱼还是觉得不对,如果真像宋微说的这样,那揽雀为什么要跑?这玄羽卫虽说不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可在一起相处七年,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他们有事隐瞒。 紫羽笑着帮腔,“这事还真不能怪他们,都是那个游烈给折腾的。那不好躲,非得躲到一处块坍塌的屋子里去,你家那揽雀一刀敲下去,就……” 紫羽摊手,耸了耸肩,“不过嘛,虞知府说了,那屋子有二十几年没住人了,也不用赔偿。” 林羡鱼沉默了片刻,总觉得众人在谋算什么,这还没开口,就看到虞知府和虞北进了后院,身后跟着魏知州。 几人施礼之后,魏知州在院中扫了一眼,奇怪道:“揽雀大人呢?不会又去城西那屋子了吧?” 这院中在座的可都是聪明人,林羡鱼更是人精里的人精,听到魏知州这话立刻意识到不对,抬头就看到玄羽卫一个个跟被人踩了脚一样,嘴角抽搐着直翻白眼。 林羡鱼微微敛眉,声音温和,朝魏知州招了招手,“你吃过早点没?没吃的话就快点吃,吃了的话就带我去你说的那屋子。” 这下,一院子的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齐刷刷地看向了林羡鱼,却又在扫了一眼之后心照不宣地扭过头去,各做各的事去了。 魏知州从桌上抓了两包子,笑眯眯凑到林羡鱼跟前,“林掌首,你待会可别生气啊。”说着话,脑袋上去却被人给重重敲了一下。 魏知州回头一看,就见虞北手停在半空中,要不是他转过头去看,恐怕脑门上又要挨一记板栗烧。他捂着发痛的额头,有些莫名其妙。 众人纷纷叹气,心里默默地替揽雀忧心起来。 林羡鱼与魏知州出了府衙,虞北竟也追了上来。两个人走在前头嘀嘀咕咕的,林羡鱼就特别郁闷,自己不过是去了一趟宸州罢了,怎么回来之后这些人反应都这么怪异? 魏知州和虞北领着林羡鱼在越州城中七拐八拐地停在一处巷子口,魏知州伸手指了指巷子里头,低声道:“就是那。” 林羡鱼没有吱声,抬脚往巷子里走去。这刚走了过去,就看到揽雀蹲在一堆废墟上,摸着鼻子不知道在一堆碎砖瓦砾中翻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揽雀抬头,顿时面色一变,抽脚就要溜走。林羡鱼脚下一错,人已蹿了出去,一把拽住揽雀的胳膊往后一拉,“不就是拆了个房子,伏魔司又不差钱。” 听到林羡鱼这话,身后跟过来的虞北和魏知州两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天揽雀一刀劈了这院子后,一众人也是吓了一跳,谁知道揽雀把刀往肩上一扛,摆手道:“不怕不怕,大人肯定不会怪我的,伏魔司不差钱。” 揽雀跑又跑不掉,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那,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个明白。 那日林羡鱼离城后,揽雀便带着玄羽卫和二百精兵入了越州。看过林羡鱼留下的书信,他招来了玄羽卫探问城中的事。 本来宋微那天是要带宗明和白漪箩上街的,锦雀说宗云的身子已大好,是该添些新衣裳和珠钗等饰物。宋微等人自入了城还未在城中好好走走,便也带着几个人上了街。 谁料到,走到徐记糖铺那边的时候,白漪箩忽然扯住了霍白薰的衣袖,指着巷子那边说她瞧见个人影从那边跑了过去,就是她之前看到的那个人。 揽雀一听这话想都没想就蹿了出去,果然就看到那边巷子里有个黑衣人拐入了另一条巷子。他三两下奔上了屋顶,追着那人一路到了这里。 揽雀的轻功不错,那人轻功更是在他之上。到了此处宅院后,那人一头扎了进去。揽雀紧随而至,可站在屋顶上一瞧,这院落中的格局一目了然,却不见那人的身影。 揽雀心中疑惑,就听到了屋内有女子的声音,似是在与人呢喃私语,带着几分勾人的喘息声。揽雀以为屋内有人被挟持,就蹿下了屋顶,朝屋内喊了一声。 可并没有人答话,那喘息声却越发地粗重。揽雀揉了揉鬓角,抬手就去推门。可到了这门边顺着门缝往里一瞧,登时愣在了当场。 第136章 王八绿豆 林羡鱼听揽雀说到这,心中难免失笑。屋中有呻吟声,自是男欢女爱。 揽雀连忙摇头,脸色顿时红了,低低垂下头去,声音细的他自己都听不清。“屋里……是个女人,一个……” 揽雀听到声音透过门缝往里瞧,就见一个女人双手被床幔绑着,脸颊上绯红一片。看到这情形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揽雀脑中嗡的一声,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芳香,只觉脑中一片混沌,整个人也不受控制,伸手去推那扇半合的门。 林羡鱼眉头皱在了一起,揽雀虽然尽力将一些细节给掩去了,可不难发现,当时屋中的女人肯定是中了某种药物,而揽雀在屋外,也似乎受了药物的影响。 揽雀站在林羡鱼面前,头垂得很低,说道:“我发觉有异样,就想抽身离开。可是,听到了屋中有响动,那女子似也被惊了一下。” 寂静的院子里忽然响起“咔嚓”一声,女子听到声音愕然惊醒,顿时花容失色。 揽雀这时已伸手推开了屋门,讷讷地站在门口处,就这么与那女子四目相对。忽地,他眼角余光瞥向了窗外,有个黑色的影子急速地闪了过去。 那女子看到揽雀尖叫一声,愤恨的就要冲揽雀打来,却因双手被束缚,挣扎了许久却未挣脱那床幔,羞愧之下大声哭了出来。 揽雀一言不发冲着那边窗户就追了过去,可到了窗前推窗一看,哪还有那人的影子。窗户一开,微甜略带寒意的风吹了进来,他一下就清醒了。 耳畔传来女子的哭声,揽雀哪顾得上其他,转身走到了床榻前,闭着眼睛解下了身上的外袍裹住女子,低声道:“你别喊,我……我是来追歹人的。” 那女子遇到这样的情形,哪还听得进去半个字,对着揽雀又哭又咬,似是这事是揽雀所为。揽雀忍着脾气,将束缚住那女子双手的床幔解开,谁料那女子竟一下扑了过来,抬手就打在了他的脸上。 揽雀颇为委屈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老大,我招谁惹谁了,救了个人还被打了一巴掌,你看……你看我这脸……” 林羡鱼抬手捏着揽雀的下颌,转着他的脸颊仔细一看,就见他的左脸上有几道红印子,虽然不明显,可也瞧得出来,当时打得有多重。 林羡鱼微微拢了拢眉头,手撑着下颌,疑惑道:“后来呢?后来发生了,怎么就吓得你看见我就跑?我又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 揽雀揉着脸颊,声音低低道:“后来,后来还能怎么样……” 那女子一巴掌打在了揽雀的脸上,揽雀也没与他计较。毕竟一个妙龄女子遇到这种事情,听不进去解释是可以理解的。 揽雀拿出伏魔司的令牌给那女子瞧,原是想表明身份,说自己不是坏人,问她家在何处,好送她回去。可是,那女子竟因情绪激动晕了过去。 揽雀寻思着就这样把人给送回去也不太好,毕竟她身上的媚药未解,自己到时候也是有口说不清。可这刚把女子抱起,准备离开屋子的时候,就听到窗户那边传来了风声。 揽雀抱着女子向后一跃,一根闪着幽蓝光芒的弩箭就没入了方才他站着的地方背后的柱子上。他眉头一沉,拔出了错银手刀,一个旋转冲屋子冲上了半空,提刀就朝窗户的位置砍了下去。 结果可想而知,他这一刀劈下,那屋子轰然倒塌。院内四处空空,根本没有其他人。怀中的女子面色绯红,眉头拧在一起,似乎很难受。 揽雀也顾不上追人,就将女子抱回了府衙请霍白薰医治。霍白薰当然不会拒绝,可等她为女子诊完脉之后,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揽雀几个人站在院子里,紫羽和虞北等人一脸八卦,追着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抱着个姑娘回来了? 揽雀被他们问得没办法,只能大致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下。邢罹几人听完顿时觉得不对,认为这事是有人设计,似乎是冲着伏魔司来的。 霍白薰从屋内出来的时候,一掌拍在了石桌上,那桌子上顿时出现了裂纹。邢罹连忙过去拍着她的后背,轻声细语她到底怎么了? 霍白薰沉沉吸了一口气,摇头道:“她是被人下了阴阳合欢散,幸好揽雀当时点了她的穴道,否则再晚一会,她肯定会血脉喷张而亡,我也救不回来。” 阴阳合欢散…… 院子里的几个人常年行走江湖,当然知道这药有多厉害。这世上媚药无数,这合欢散便是最厉害的一种。江湖中有不少采花贼喜欢用此药,而青楼之中也有人用这药的。 阴阳合欢散比其他媚药更为霸道,服用之后,必须与人交合才能解。若半个时辰之内没有解药,会全身血脉炽热,血脉爆裂而死。 霍白薰和邢罹之前就遇到过这样一桩事。有家小姐被掳,后在一家青楼之中寻到。但因那女子性子烈,不愿意屈服,便被诓骗服下了此药,那些人就眼睁睁地看着她最后全身血流如注而死。 林羡鱼摸了摸鼻子,这事情也怪不得揽雀。这种情况之下,就算是换了他,恐怕也得中招。可是,那揽雀也没必要看到自己就跑啊。 虞北和魏知州见揽雀不说话,林羡鱼也一直没有言语,两人笑了起来,就听虞北说道:“他啊,救的那女子是城中崔家的小姐崔澜。那姑娘……看上揽雀了。” 看上……揽雀? 林羡鱼缓缓回过头来看这虞北和魏知州,一脸纳闷,“什么叫看上揽雀了?” 虞北轻笑了声,走过去把揽雀拽到自己身边,伸手捧着揽雀的脸颊,笑眯眯道:“咱们揽雀大哥生得俊美,人家姑娘又被他给看光了,当然要他负责了。” 呃…… 林羡鱼无语,细问之下才得知,崔澜被霍白薰救了之后,又听她说揽雀当时确实是去追贼人的,要不是揽雀她这会早就没命了。 崔澜听了霍白薰的话之后,才发觉自己怪错了人。 可是想到当时的情形,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竟在青天白日里当着一个陌生男子,全身赤裸做出了那样的反应,一时间有些想不开,趁着众人没注意就要寻死。 第137章 提亲 揽雀听了霍白薰的话去送药,就看到崔澜拿着个茶盏的碎片朝自己手腕上划了去,他惊慌失措之下直接扑了过去,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 崔澜身子虚弱被他一拽,一个趔趄倒在了揽雀怀里。揽雀脸颊上一红,慌忙伸手去推,可不想这一推又出了事。 就听得耳畔崔澜一声尖叫,接着他的脸上又挨了一巴掌。院子里的人听到动静,以为崔澜出事纷纷跑了过来。 揽雀抬头的时候,就见屋门口挤满了人,一个个眨着眼睛,瞧着他和崔澜。虞北和魏知州两个人更是笑得莫名其妙。 碗中的药早撒了出来,满屋子的药味。崔澜散着发髻,趴在揽雀身上,耳根和脖子红了一片。揽雀脸颊上的肌肉抽搐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后来的两天里,崔澜一直在府衙之中待着,霍白薰给她开药调理身子。用霍白薰的话说,这阴阳和合散虽然能得一时欢愉,但极为损伤五脏六腑,需得用心调养。 崔澜听过霍白薰的名头,当然是信她的。在府衙的几日,这药当然都是揽雀送过来的,可每次揽雀送药总是放在门口,就匆忙跑开了。 崔澜离开的那天早上,揽雀去送最后一碗药。他把药放在门口之后,又觉得那天的事情怪自己没能及时发现问题,这才导致让那贼人跑了,还差点毁了崔澜的清誉,心里过意不去,就站在门外同崔澜说了几句话。 这话还没说完呢,就听“吱呀”一声崔澜拉开了屋门,静静地站在那里,瞧了眼地上的药碗之后,垂下头去,睫毛闪动着,声音低低道:“你若觉得心中有愧,我这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揽雀自打入伏魔司,整日里都跟着林羡鱼查案,根本无暇谈那些风花雪月之事,对男女之事虽然也有些了解,可到现在也未曾对哪个女子动过心,当然也没有人与他诉过情意。 揽雀挠了挠鬓角,也不敢看崔澜的眼睛,低声道:“姑娘尽管说,只要是我揽雀能办到的,一定不会推辞。” 崔澜往前踏出一步,凑近了一些,敛了敛眸子,声音温软,“公子既然觉得对不起我,那便娶了我。如此一来,我既能保住清白,公子也不用再心中有愧。” 揽雀当时一听这话,整个人都懵掉了,身子一动之下一脚踹在了那药碗上。回头的时候,就看到玄羽卫和邢罹等人站在院中,动作一致歪着头,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林羡鱼听到这里,顿时笑得前俯后仰,终于明白了为何揽雀要跑。但是,他又有些想不明白,崔澜既然要揽雀娶她,这本来是好事,揽雀躲什么? 揽雀红着脸,闷闷道:“大人你都还没成亲呢,我……怎么能……” 这话还没说完,就听林羡鱼一声怒吼,伸手掐住他的脖子,瞪着他,声音沉得让人发慌,“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一旁站着的虞北和魏知州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两人一边笑一边拍着大腿,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末了,止住笑声,彼此看了一眼之后,又再次大声笑了起来。 许久之后,林羡鱼放开揽雀,仔细看了下眼前的残砖瓦砾,眨了眨眼睛问揽雀,“那黑衣人这两天没有出现吗?” 揽雀连着咳嗽了好几声,待气喘匀了,点头。自那天白漪箩瞧见那影子之后,这两天玄羽卫在城中就再也没看到那人的踪迹,就连徐家也十分的安静。 林羡鱼仰头望了眼天空,忽然拍了拍揽雀的肩膀,翘起唇角,挑眉笑道:“越州崔家,据说祖上也曾是朝中大员,算得上是书香门第,想来那崔澜性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说完,林羡鱼回头看向虞北,“虞公子,劳烦你带路,我要去崔家提亲。” 提亲! 揽雀一下子傻了眼,慌忙跑到林羡鱼跟前,伸手抱住他的胳膊,五官拧在了一起,央求道:“老大,你可别啊,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林羡鱼掰开他的手,笑眯眯道:“是吗?可我看你这样子,对那崔澜也并非无意。反正咱们伏魔司到现在也没办过喜事,既然郎有情妾有意,我总不能毁了你们这姻缘。” 话音落,林羡鱼回头朝虞北和魏知州招了招手,“你们回去个人跟宋大人说一声,让锦雀把我从帝都带来的一对玉佩送过来。” 他微微顿了下,又道:“赶紧去找个媒婆来,让霍白薰和邢罹也来。我在前头的茶楼里等你们。” 说完话,林羡鱼抬脚就往巷子口走去。揽雀整个人跟石化了一样站在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等他抬头的时候,就见虞北和魏知州两个人已经跃上了屋顶,奔着府衙去了。 揽雀吞了口唾沫,“老大,你认真的!”说着大叫一声,追着林羡鱼就往茶楼里奔。 林羡鱼当然不会是真的提亲,揽雀方才说的事,他仔细琢磨下,总觉得这其中有问题。本来伏魔司在城中寻找那黑衣人,白漪箩上街就碰巧看到了,揽雀追了过去,就看到了这么一幕。 那崔澜或许并不是局中人,可这事明显是有人设局想要陷害揽雀。如果城中传出伏魔司的人毁女子清白,到时候越州的案子只会越来越复杂。 且不说崔澜对揽雀是否是真心,可刚才他看得清楚,揽雀很有可能对崔澜生了情。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若是被人算计,还算计的是他林羡鱼的下属,那可不能怪他林羡鱼出手很辣了。 入了茶楼,林羡鱼找了处空桌坐了下来,小二上了壶热茶刚转身,就与追过来的揽雀撞到了一起。林羡鱼微微笑了笑,给小二扔了几个铜板过去,算是赔礼。 店小二自然不会与他计较这个,收了钱就端着盘子去另一桌了。 林羡鱼指了指旁边的空座,揽雀一言不发地坐了下去,跟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搓着手,有些紧张地偷偷瞄着林羡鱼,可又不敢说话。 林羡鱼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声音不疾不徐,“你仔细想想,你遇到崔澜到现在为止,这过程中就没有蹊跷的地方?” 揽雀点头,这事情他也仔细想过。当初崔澜说要自己娶她的时候,他除了震惊之外,也深觉此事有异,这几日便也一直躲着崔澜,常去那宅子,想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 林羡鱼把自己猜测的与揽雀仔细说了一遍,末了手轻轻叩着桌面,轻声道:“你们若真的是两情相悦, 我当然不会阻拦。只是,这事情发生的蹊跷,我得先查清再说。” 揽雀没有吱声,这两天他也隐约听到了一些风声。城中有人在传伏魔司的人横行霸道,对清白人家的姑娘用强,毁人姑娘清白。 这风声刚传开的时候,就有人暗中遏制了事态的发展。宋微本想亲自去崔府一趟,却被邢罹等人拦下了。 揽雀打听过,似乎是崔家人暗中出手让那些传流言的人闭了嘴。可他不能直接上崔府去问,也只能等着林羡鱼回来。 第138章 嫁人 虞北和魏知州回到府衙同宋微将林羡鱼的话一说,宋微顿时就明白了林羡鱼的用意,差锦雀去将自己收藏的那对玉佩拿了过来。 虞知府听林羡鱼要去崔府提亲,眉头皱了皱,向宋微施礼道:“宋大人,这崔府的亲事可结不得。” 话音一落,宋微等人纷纷看向了他。 先前崔澜在府衙的时候,虞知府一直处理另外一桩案子。崔澜走后,他才有了空闲,而那个时候众人对崔澜和揽雀的事又都闭口不提,他自然不知晓此事。 这会儿听到虞北和魏知州说到林羡鱼要去崔府为揽雀提亲,连忙出声阻止。阻拦的理由很简单,崔府的小姐崔澜早已定了亲事,而与她定亲的是宸州方家。 之前众人从徐满口中得知方怀和方衍的时候,虞知府一心想着楚风客栈的凶案,并没有想到此事。这会听到这个,陡然想起了这件旧事。 越州崔家与宸州方家似乎祖上便是姻亲之好,方家这些年来盘踞宸州,崔家则居于越州,做的是玉器生意。虞知府与崔澜的父亲有些交情,原想着要与崔家结亲,便上门拜访。 细细想来,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崔澜和虞北年纪尚小,说起来也算是天作良缘,可惜虞知府到崔府之后道明了来意,崔老爷连叹三声,说自家女儿已许配人家,只等着到了适婚的年纪,便要嫁出去。 虞知府虽心生惋惜之意,但崔澜既已许了人家,自己总不能仗着身份去拆散人家的姻缘。崔老爷也是个温和的人,与虞知府说与崔澜定亲的人是宸州方家的二公子。 虞知府身在越州,但也听过方家的名声。方家与崔家都是做生意的,方家二公子与崔澜年纪又相当,可以说是门当户对,一段佳话,就也打消了这念头。 听虞知府说完了这些,宋微捋了捋胡须,伸手拍了拍宗明的脑袋,笑道:“既是如此,那这亲就更应该去提了。”说着,转头让锦雀再去取一对红玉如意。 虞知府一听宋微这样说,顿时愣住了,半晌道:“宋大人,这样恐怕不好吧?” 宋微笑着摇了摇头,起身牵着宗明,让邢罹抱着白漪箩,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你方才说与崔澜定亲的是宸州方家,你仔细想想,我们现在所查的案子。” 虞知府僵在了当场,仔细琢磨宋微的话,忽然抬头看着宋微的背影,口中喃喃道:“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唉……是我太过片面了。” 楚风客栈的案子牵扯到了徐家和方家,而崔家又与方家有婚约。林羡鱼出越州,揽雀就遇到了这样的事,仔细想想,这其中巧合确实令人深思。 宋微带着众人出了府衙,由魏知州引路去茶馆寻林羡鱼。虞知府身为地方父母官,当然得跟着。虞北走在他身侧,低声嘟囔道:“爹,你去崔府说亲那会,我应该才十一岁吧。你这这么想我早点成亲啊。” 虞知府侧头瞪了一眼虞北,“男儿成家立业,为父为你亲事奔波,你倒还有意见了?” 虞北语塞,撇了撇嘴,连忙伸手扶住虞知府,跟在宋微身后往街上走去。玄羽卫的众人蹲在屋顶上,一个个摸着下巴,看着空荡荡的府衙,嘀咕道:“老大这是要把揽雀给嫁出去了?” 这话音一落,就见紫羽从屋中奔了出来,仰头看着他们,“谁要嫁人?”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院中,这才发现只剩了自己,连忙蹿上屋顶,拽住其中一人询问他林羡鱼等人去了哪里。 被拽住的玄羽卫也知道紫羽是卢宴亭的朋友,只得告诉他众人去崔府了。紫羽望天,目光从众人身上滑了过去,奇怪道:“我有一惑,你们为什么总喜欢待在屋顶上?” “这个嘛……” 玄羽卫面面相觑,紫羽问的这个问题,他们至今也没想明白。当初他们入伏魔司的时候,林羡鱼整日里让他们训练,后来就把他们全部丢到了屋顶上。 他们也想过这个问题,可林羡鱼说,人生来在这世上,就该受风吹日晒,再说了他们是柳渊的手中的一柄利刃,若是连这些苦都吃不了,还怎么护柳渊安全,保东岳太平? 紫羽听那玄羽卫说完,俊眉蹙了蹙,也不知道明白没明白,朝众人摆了摆手,红衣一闪就掠了出去,几起几伏之间,已经落在了宋微身后。 邢罹本来抱着白漪箩,霍白薰正说笑逗她,忽的邢罹怀中一空,回头就看到紫羽抱着白漪箩,正伸手戳白漪箩的脸颊。 两人一脸无语,白漪箩瘪嘴,似乎有些不开心。紫羽连忙都荷包里翻出前几日买的糖果,一股脑全塞到了她的手中,她脸上这才有了笑意,凑到紫羽跟前,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林羡鱼本来想自己和揽雀去崔府的,没想到这一抬头,就看到茶馆门口乌泱泱一大群人。锦雀手中捧着两个盒子,无奈地耸肩。 林羡鱼连忙起身向宋微施礼,一听宋微的来意,又听到虞知府提到了方家和崔家有婚约,不由得眉头皱在了一起,扭头去看跟在身后的揽雀。 揽雀显然也没料到情况会是这样,可是他现在已经想明白了林羡鱼要做什么,再听到宋微的话,顿时觉得自己确实是被人给算计了。 宗云与锦雀走在一起,她身上的伤得了霍白薰的医治,已经全部好了,连个疤都没留下。这会穿了一身水绿色的长裙,衬得身形娇美,脸颊上显出红润,似三月桃花一般,娇俏可爱。 宗明一手牵着宋微,一手牵着宗云。林羡鱼与他们并排而行,紫羽抱着白漪箩跟在身后,揽雀垂着头,神情有些不明。 霍白薰和邢罹两个人抬头,看着正在低声说教虞北的虞知府,两人同时摇了摇头,又下意识地笑了起来。 这样的情境倒像是拖家带口出门游玩,哪有半点像是去办案的。可仔细一想,他们这趟崔府之行,还真不是去办案的。 崔府与徐记糖铺距离甚远,一个在北街,一个在南街。由府衙走了出去,众人走了大概半个时辰,才走到了崔府所在的路口。 林羡鱼站在路口瞧了瞧,心中略一盘算,忽然失笑。这崔府与徐记糖铺虽然不在一条街上,可是中间的直线距离并不远,而揽雀砸毁的那个院子,就在两家的中间位置。 崔家的宅子在越州城中算是极好的,院子坐北朝南,院门口有两尊石狮子。遥遥望去,可见院中草木欣荣,有树枝枝条从院落中伸展出来,枝条上笼着几簇白花。 宋微在距离崔府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着锦雀上前叩门。锦雀应声,将手中的盒子交给了身后跟着的玄羽卫,拾阶而上,手落在了门环上。 刚叩了两下,就听到院中有脚步声传来。门被拉开了,有人探出头来,瞧了眼锦雀,神情冰冷,“你是谁?” 锦雀微微侧身,眼间含着笑意,说道:“请通禀崔老爷,刑部尚书宋大人与伏魔司掌首林大人,及越州知府虞大人前来拜访。” 那人听到这话,面色顿时一变,向台阶下的众人看了过来。 第139章 富贵人家 宋微等人面含笑意,也不说话,只瞧了那人一眼。那人见这几人气度非凡,先前上街的时候又见过林羡鱼和霍白薰几人,哪还敢怠慢。 那人连忙命人大开府门,将众人迎了进去,差身边的小厮进去禀告。由他在前引路,带着宋微等人往花厅行走。 林羡鱼等人入了崔府,就见迎面一带翠嶂挡在眼前,白石崚嶒,形似鬼怪又或猛兽,纵横拱立间青苔成斑,藤萝掩映之下,青石小路微露。 抬头往廊上瞧去,就见门栏窗槅上雕花新奇,没有朱粉涂饰却也栩栩如生。水墨围墙之下白石台矶,凿成了莲花纹样。那边的墙为雪白色,随势起伏,富丽堂皇却又不落俗套。 一路往花厅,路上佳木葱郁,白花烂漫。青石廊前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泻下。长廊两侧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石草木之间。 林羡鱼暗暗咋舌,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富贵人家,可像崔府这般的还是头次见。就连那帝宫之中的御花园,也未必有这景象。 林羡鱼忽然暗自发笑,若是自己将崔府内的景色绘下送与柳渊,不知他会不会心向往之,奔来越州?还是会照着这景色在帝宫之内另辟一处通幽处? 行过了长廊,引路那人逐渐放慢了脚步,向众人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诸位大人,前面便是翠华庭了。诸位大人且稍候,我家老爷即刻就来。” 说话间已有丫鬟和小厮行上前来,个个神态恭敬,立于两侧提着花灯迎众人入花厅。引路之人朝身后摆了摆手,就见又有娇俏的丫鬟从廊后走了出来,手中捧着茶盏,已入了花厅之中。 宋微等人随着他入了翠华庭,落座之后,就听耳畔铃铛声清脆,鼻间香风阵阵,抬眼桌上已置了茶盏与精致的茶点。 林羡鱼自是个坐不住的,起身到了花厅前的廊下,仔细打量着院中景色。就见院中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皆有情调。一带粉垣之后,有千百杆翠竹遮映。 左侧游廊曲折,阶下圆润的鹅暖石满满,铺成甬路。低矮的墙那头,三两间房舍明暗之间,掩于大株梨花与芭蕉之下。 林羡鱼端着粉青的茶盏,浅浅呷了一口茶,双眼微阖,轻声吟唱道:“檐前蕉叶绿成林,长夏全无暑气侵。但得雨声连夜静,何妨月色半床阴。” 他的话音方落下,就听廊后传来脚步声,男子浑厚的声音传入耳际,“雁啼红叶天,人醉黄花地,芭蕉雨声秋梦里。” 林羡鱼回头,就见翠华庭的长廊下站着一中年男子,着了身靛蓝色的道袍,腰缚白玉带钩,头戴四方平定巾,额前发丝略白,双眼透着精光,一脸笑意看着林羡鱼。 林羡鱼微微颌首,“崔老先生。” 这人正是崔澜的父亲崔耿。他向林羡鱼微微施礼,抬脚入了翠华庭,见宋微和虞知府安坐于堂前,朝众人拱手,“让诸位久侯了,为表歉意,老夫略备薄酒,还请诸位大人一定赏脸。” 林羡鱼此时也已入了花厅之中,仔细地瞧了一眼崔耿之后,微微垂了垂眼眸,暗中朝宋微摆了摆手,示意这人也是个高手。 在座的诸人除了宋微与虞知府之外,其他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崔耿一入翠华庭,众人便觉察出他内力颇高,应该与邢罹不相上下。 虽说宋微常年在官场,可这几人之中就属他性子最直,而且此次是为案子而来,他也没必要与崔耿周旋,便向锦雀摆了摆手,着她将那两对玉送到了崔耿面前。 宋微开门见山道:“城中近日流言蜚语不断,皆与令爱和伏魔司揽雀有关,想必崔先生也已听闻。今日老夫前来,是为提亲。事出匆忙,略备薄礼还望崔先生笑纳。” 崔耿微微拢眉,回头看了眼桌上放着的两个檀木盒子,眼眸微转,忽又抬头看向宋微,最后目光落在了林羡鱼身后的揽雀身上。 这一打量之下,就见揽雀一身黑甲衬得身形颀长,眼中隐含笑意,却又不失稳重。虽说不上面如冠玉,但这相貌在越州城,也难找出一二。 崔耿想到近日城中的传言,心中略有些不悦。可他已问过崔澜,崔澜也将那日的事情与他说了个明白,那事与揽雀没有半点关系,反倒是伏魔司的众人救了她的性命。 崔耿也训斥过崔澜,与她说起了和方家的婚事。崔澜道自己与那方公子尚未谋面,也不知那人是个什么品性,且这婚约之事也只是方老爷与崔耿口头之言,并不能作数。 崔耿原以为是揽雀蛊惑自己女儿,可派人在城中查探了一番之后,却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仔细想想这件事也颇为蹊跷,又关自己女儿的名声,便暗中封了那些传风声的人的口。 崔耿细细一思索,朗声笑道:“宋大人与林大人抬爱,可惜我家小女已与人有了婚约。一女不二嫁,恕我不能收下这份厚礼。” 林羡鱼端着茶盏的手微微停顿了下,抬头与崔耿的目光迎上,浅浅笑道:“却不知崔小姐是与谁许了婚事?也不知那家公子何时来迎亲?” 他这话问得有些突兀,却也算合情合理。 紫羽逗着怀中的白漪箩,头也没抬接话道:“崔先生,揽雀公子相貌好,家世清白,又在伏魔司任职,可谓前途不可限量,你家小姐嫁与他,并不算委屈。崔先生,何不成全了他们?” 崔耿听到这话额间青金微微一爆,握着茶盏的手紧了几分,却又温声道:“小女许的是宸州方家二公子方衍,我与方家是旧交,就算小女心有他意,我也不能自己毁了这婚约。” 林羡鱼手指落在了桌上,一下没一下地叩着。虞知府端着茶盏,双眼间也满是戏谑。邢罹和霍白薰都没有说话,揽雀只静静立在林羡鱼身后,也未开口。 世人重信重诺,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儿女亲事向来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崔耿如此说并不是不识抬举,他与方老爷早早定下这婚事,就算没有媒凭,若无意外,崔澜非嫁不可。 屋内鸦雀无声,唯有宋微撇茶沫子时茶碗盖子与茶杯相撞的清脆声。 许久,宋微抬头缓缓笑道:“宸州方家……确实是门好亲事。”说着,他浅啜一口茶,眉头一凛,“崔先生,楚风客栈凶案,可有听说?” 崔耿不知他为何忽然提到了楚风客栈的案子,但还是应了声。这案子一年多前就在越州闹得沸沸扬扬,他身居越州多年,又怎么会没听过。 宋微拂了拂衣袖,声音漫漫,“宸州方家两位公子失踪,方老爷与方大公子身亡,此事,崔先生可有听到风声?” 宋微连续的问话,听得崔耿如同跌入了冰窖之中,全身血液都似冻住了一般。半晌,抬头问道:“宋大人……说这些是何意思?” 林羡鱼将茶盏放在了桌上,起身笑道:“恐怕今日不能在贵府饮酒了,方家两位公子与楚风客栈的凶案有关,我等还得回衙门去办案。” 第140章 大义灭亲 崔耿听到宋微和林羡鱼的话,又见二人已起身似乎准备离开,顿时有些慌了,疾步走到二人身前,朝身旁的管家招了招手。 “去看看饭菜可准备妥当?” 那人闻言连忙转身出了翠华庭,三两步拐入了那边廊后。林羡鱼心中失笑,却又惊讶不已,这崔府之中藏龙卧虎,看这位管家的步伐轻盈,显然也是个内家高手。 林羡鱼回头看了一眼那边抱着白漪箩的紫羽,轻轻扬了扬下巴。紫羽唇角一翘,伸手戳了下白漪箩的脸颊。 小家伙有些茫然地看了眼紫羽,耷拉着眉头,一脸不高兴。见紫羽在看林羡鱼,她也看了过来。林羡鱼朝她动了动手指头,她忽然就捂着肚子,似乎很难受。 “羽哥哥……我……我肚子痛。” 白漪箩捂着肚子,声音有气无力的。紫羽一看这情形哪还坐得住,连忙抱着她就往门外蹿,忽又回头看向崔耿,“崔先生,那个……” 崔耿指了指左侧的走廊,温声道:“过了长廊往左边。” 紫羽谢过,抱着白漪箩就急匆匆往左边走廊奔了去。他这刚拐过走廊,那边假山后就闪出一道人影来,跟了上去。 崔耿请宋微几人重新落座,眉头拢在一起,似乎有些忐忑不安,向宋微问道:“听二位大人方才所言,似乎楚风客栈的案子与方家有关?” 林羡鱼一脸风轻云淡,轻描淡写道:“案子尚未查实,但就现在的线索来看,确实与方家有关,不知崔先生可否与本官说说,那位方老爷品行如何?” 崔耿看宋微和林羡鱼不是说笑,而其他人也都是一脸凝重。楚风客栈的案子,自一年前发生后前几日又死了人,他虽已不在江湖,可也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 崔耿长长吸了一口气,这才与众人说起了他与方老爷的事。只是林羡鱼和宋微都知道,此人的话也只能信三分,毕竟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太过凑巧了。 越州与宸州相距并不远,崔家在宸州也有不少生意,崔耿便也常去宸州。这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方老爷和阮凌。推杯换盏之下三人相谈甚欢,崔耿便也与方老爷结了金兰之情。 在崔耿的印象里,方老爷是个十分儒雅的人,谈吐风雅,既有江湖人的豪爽,又有文人雅士的风情。那阮凌较为寡言,比较嗜酒。 崔耿与方老爷结了金兰之后,这生意上便也常有往来。后来,崔夫人身怀有孕,正当崔耿在宸州与方老爷谈一笔生意。方老爷听闻之后十分欢喜,称自家二夫人也已有了身孕,可结成儿女亲家。 这亲上加亲之事,崔耿自然心喜,当场就应下了。当时阮凌便在场,也就做了见证人。只是,二人当时并未交换信物。这之后因生意较忙,也就忘记了这事。 崔耿说到这儿长长叹了口气,言道:“我与方兄弟虽然有金兰之好,又定下了儿女亲事,可对他所做之事并不知晓。” 说到此,他抬头看向宋微和林羡鱼,拱手道:“二位大人既然查到楚风客栈的案子与方家有关,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 话说到了这份上,崔耿的做法在他人看来似乎是大义灭亲,当然他与方家也算不得是真正的亲戚。可林羡鱼和宋微,以及虞知府都觉得,他隐瞒了许多事情。 虞知府当年向崔耿提亲,崔耿当是说过他与方老爷关系颇好,可现在他的反应,着实让众人觉得这话里话外似是在撇清关系。 眼看着日头已经升到了当空,那边管家差人过来请众人过去,说是饭菜已经准备妥当。崔耿起身,请宋微与林羡鱼前往膳竹轩。 林羡鱼目光从诸人身上滑了过去,向宋微说道:“我去看看紫羽和漪箩。”话罢,抬脚出了翠华庭往左侧的长廊去了。 崔耿眼底闪过一丝异色,却又很快掩了下去,朝宋微施礼,“宋大人,虞知府,这边请。”说话间,已有丫鬟和小厮走了过来,在前头引路。 众人掠过右侧的长廊,就见一带黄泥筑就的矮墙,墙头上青茎掩护,矮墙后栽着几株海棠。这会是冬日,这海棠却开得正盛,如蒸霞一般。 过了那矮墙再往前行了一炷香的功夫,就见眼前突然插出一块玲珑山石,将周遭的屋舍遮住,旁边尽是奇花异草。牵藤引蔓,或垂或穿于石隙之中。也有藤蔓自屋顶落下,垂檐绕柱,萦砌盘阶,青翠飘摇如带,其间香气馥郁。 绕过了那玲珑山石,宋微与虞知府可算是瞧见了那膳竹轩的门匾。小厮和丫鬟在前头引路,行走之间清脆之声不绝于耳。崔耿似是有心事,一路上只与二人闲话两句,眼眸始终看着别处。 紫羽抱着白漪箩前往茅厕,到了那边之后白漪箩伸手捂住紫羽的嘴巴,趴到他耳边轻声说道:“羽哥哥,那边柱子后面有人喔。” 紫羽笑了起来,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伸手在她额上轻轻戳了下,“我当然知道啦,你不是肚子痛,快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白漪箩点了点头,从紫羽怀里爬了下来,自个提着裙角往那边角落里去了。紫羽站在廊下,望着遮天蔽日的藤蔓,竖着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 这院子在崔府的西南角,院墙后面是山。看地形,应该是建在城中的甄南山下,也难怪占地面积如此之大。可惜,这宅院明显已经逾制。 历来律法有明文规定,就崔府这院落的规制,非亲王不可用。紫羽微微敛了敛眉头,忽然听到左边的廊后有动静。 他只当是跟踪他和白漪箩的人,但还是侧过头去瞧。就见原本应该在膳竹轩准备的管家从那边角落里闪了过去,接着一道黑色的影子也急速奔了出去,掠过墙头三两下就不见了踪影。 刚从角落里出来的白漪箩眨了眨眼睛,忽然跑过来钻进紫羽的怀里,一脸的害怕,声音都有些发抖,“羽……羽哥哥,我……我好像……又看到那个人了。” 白漪箩自己也不敢确定是不是那个人,上次在街上就因为自己说了一句,结果揽雀就拆了个院子,还惹上了是非。她现在还有些后怕,要是因为自己说话给大家带来麻烦…… 白漪箩怯生生的,盯着紫羽看。 紫羽在她脸颊上蹭了蹭,小声道:“我也看到了哦,走吧,咱们去找你羡哥哥。”说着,抱着白漪箩往前院走去。 刚拐过长廊,就看到林羡鱼站在廊下,正瞧着那边的院墙出神。 白漪箩张开手臂,甜甜地喊了一声“羡哥哥”。林羡鱼回头笑了起来,把她从紫羽怀里接了过去。紫羽伸手指了指那边的院墙,点了点头。 林羡鱼没有作声,三人走到那边拱门,就瞧见有丫鬟在等候,便也没有说话随着那丫鬟往膳竹轩走去。 第141章 逛青楼 席间,宋微与虞知府同崔耿喝了几盏酒,却绝口不再提揽雀与崔澜的婚事,以及楚风客栈的案子。崔耿也是个饱读诗书之人,言谈间进退有据,倒也难让人对他生出厌恶来。 林羡鱼的心思全然不在这,方才他去寻紫羽和白漪箩的时候,确实瞧见了崔府的管家从假山后飞奔了出去,跟在他身后的正是白漪箩口中的黑衣人。 看当时的情形,崔府的管家与那黑衣人是相熟的,若按着崔耿的说法,他并不知方老爷所做之事,那为何他们追查的人会出现在崔府? 至他们入崔府到现在,众人却未见过崔澜,甚至也未曾听崔府下人提到过她。林羡鱼心中纳闷,崔澜既有嫁给揽雀的心思,为何揽雀到了府上,却不来见他? 这顿饭,诸人各怀心思。 出了崔府之后,众人出了崔府那边的街口,就瞧见白衣和十二两个人蹲在屋顶上,看见林羡鱼出来,连忙迎了上来。 两人向众人施礼,十二压低了声音说道:“方才有人出了崔府,往那边的烟花巷去了。对了,我刚和和白衣在那边的废墟里发现了些东西。” 十二话音一落,白衣从口袋里翻出一包东西来,递到了林羡鱼面前。宋微缓缓踱步走了过来,看了一眼那包裹中的东西,眉头拧在了一起。 包裹里是一些衣物的勾丝,还有一截未燃尽的香。 林羡鱼把那香放到鼻间闻了闻,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连忙又给包裹了起来,塞到了身侧的霍白薰手中,“应该是阴阳合欢散。” 林羡鱼拿起那衣物的勾丝,对着日头仔细瞧了半天,又摸了摸下巴,笑眯眯地朝众人说道:“我知道那天揽雀看到的人是谁了。” 方才他们在崔府的时候,那崔府的管家只在众人面前出现过两次,而每次都是匆匆一瞥。林羡鱼看得清楚,他的手臂上有伤痕。 原本林羡鱼也没在意,但揽雀说过他看到那黑衣人的时候,曾有击中过他。错银手刀的伤痕与其他兵刃的不同,而那管家手背上的伤正与错银手刀形成的伤痕一致。 林羡鱼把东西全部收了起来,转身向宋微和虞知府说道:“二位大人且先回去,我与他们上街去走走。” 宋微点了点头,正要抬脚往府衙走,就见白漪箩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声音清脆悦耳,“宋爷爷,漪箩也要跟您回府衙。” 她这一出声,紫羽一张脸就皱在了一起,伸手戳着白漪箩的腰肢,满脸的不乐意。白漪箩却已经扑到了宋微的怀里,伸手捂住自己的脸,透过指缝瞧着紫羽。 林羡鱼有些奇怪,按说白漪箩这年纪应该是最贪玩的,大家都要去街上,若换作了平时,她肯定是嚷着要去的,怎得今天就变了? 林羡鱼本来要去抱白漪箩的,可小家伙钻到宋微怀里,就是不愿意跟他走。紫羽看到这情形,一把拽过林羡鱼,把他拉到了一侧。 “阿羡啊,小家伙可能是怕自己又认错人,给你添麻烦。”紫羽小声说了句。 林羡鱼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十二和白衣跟自己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睁大了眼睛,竖着耳朵仔细听,还以为她是好奇呢,原来是这样。 林羡鱼笑了笑,朝白漪箩摆了摆手,“那羡哥哥走啦。” 白漪箩轻轻“嗯”了声,扭头趴在宋微的肩上,一声不吭。宋微微微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后背,和虞知府以及虞北等人先回了府衙。 见宋微走了,林羡鱼把十二和白衣拽了过来,仔细问他们有看清那黑衣人是去的哪家青楼吗?两个人挠了挠鬓角,有些不好意思地摇头。 林羡鱼无语地看着两人,“你们二人……我要你们何用?” 白衣撇嘴,低头说道:“大人,这事真不怪我们。那个人的轻功很好,而且内力比我们也高。我和十二怕被发现,也只能远远地跟着。” 林羡鱼想想也是,不过白衣又说已经让人跟着去了,应该一会就会有消息传回来。他这才没怪责两人,只带着众人往那边酒肆去了。 越州的烟花巷在城东,距离衙门并不是很远。林羡鱼等人去了酒肆之后,不一会就有人将越州的地形图送了过来,说是宋微让拿过来的。 林羡鱼仔细瞧着越州的地形图,心里思索着一件事。崔府与徐记一个在北,一个在南,看似距离很远,若是骑马也得一炷香的功夫,可实际上两座院子只隔了一条阴沟。 如果在两个院子中间挖一条地道,那走过去只消片刻功夫。再看地形图上揽雀毁去的那院子的地点,确实如林羡鱼猜测,在崔府与徐记糖铺的中间。从这两处过去,轻功好的人也只需要极短的时间。 一屋子的人都没有说话,林羡鱼的手在地图上轻点。他要是没看错,崔管家手上的伤确实是揽雀所伤,那么那日揽雀追踪的那个黑衣人应该就是他。 想到此处,林羡鱼不由得冷笑。这崔府还真是秘密甚多,若自己猜测的不错,这崔耿的心思真是令人心中生寒。为了陷害伏魔司,竟然不惜将自己的亲生女儿给推出去。 很快,玄羽卫回来了,告诉林羡鱼那个黑衣人进了一家名春雨楼的青楼。至于崔府的管家,进去之后没多久就离开了。 春雨楼么…… 林羡鱼笑眯眯地收起了地图,饮了几口茶之后,向霍白薰几人说道:“现在时候还尚早,咱们回去准备准备,晚上去逛青楼吧。” 林羡鱼等人回到府衙的时候,宋微和虞知府正在翻越州各地的县志。原本这县志之前已经看过了,但是今日去过崔府之后,宋微觉得还是得再看看。 崔家的宅子不像是一朝一夕能建成的,而据虞知府所说,崔家来越州时间也不长。县志之中不光有各地的风土人情,还有各地历史变迁,以及一些民间风传。 霍白薰这几日一直在研制解药,紫羽的情况较之前好了许多,但是对于如何除去鬼手藤,她仍旧没有找到办法。 风雨镇上虽然有天心石,可以保护众人不被鬼手藤攻击,但霍白薰这两日又去过风雨镇,断定那鬼手藤的树龄最起码也有三十几年。如果贸然去铲除,到时候肯定会引起动荡。 林羡鱼又仔细想了一遍,将所有的事情捋清楚,安排妥当之后便回了屋中。他连外衫都未褪去,直接爬到了榻上,裹着被子睡着了。 这逛青楼的事,霍白薰当然不会跟着去。至于揽雀,他在越州待了这几日,城中的百姓大多都见过他,自然也不能跟着。 天黑的时候,林羡鱼略做改装,带着紫羽和邢罹以及十二,出了府衙的门。 月色清凉,街上行人寥寥。目光所及之处,长街两侧商铺前的灯笼在地上投下片片昏黄光影,让人心生暖意。 林羡鱼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走在前头,十二一蹦一跳地走在屋脊上。 紫羽和邢罹跟在身后,瞧着在屋脊上跑来跑去的十二,两人不由得抽搐着嘴角。伏魔司的这些人,怎么都这么 第142章 本质不同 青楼向来是个神奇的场所,很多江湖人都喜欢逛青楼,而青楼也并非全都是出卖色相,也有清雅之人,卖艺不卖身。各处窑姐们也全是热情相待,也有那冷漠自傲之人。 不过说到底,都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场所,便也处处脂粉留香。 人总是很奇怪的,先前还马不停蹄四处奔波,忽而又流连烟花之地,不愿离去。烟花巷里的姑娘们,各个也都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主,哪个有银子,哪个是穷把式,打眼一瞧便心知肚明。 有那么一些江湖人,总喜欢出入烟花柳巷,或是为了寻欢,或是为了打探消息。前者出手阔绰,一掷千金。后者绞尽脑汁,只为探听一些秘闻。 这些个姑娘们,也习惯了对着各型各色的人欢笑,这一笑,很有可能得到一笔赏钱,但也有可能会换回一顿训斥又或一个巴掌。 这世上总有一种人生来喜欢寻花问柳,也总能轻易的找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林羡鱼不是这种人,但他行走江湖,又在伏魔司多年,出入烟花柳巷的次数也不少。 这青楼之中那些个姑娘们总也站在门楼两侧,甩动着手中的丝帕来招揽客人,她们笑起来的时候如春风拂面。可林羡鱼知道,那些个好姑娘是绝不会站在这里的。 邢罹没有去过青楼,这并不奇怪。他生来便被云集门众人捧在手心上,又有霍白薰这位红颜知己,这天下再也无人能入得了他的眼。 紫羽身为墨氏一族的少主,又是个极爱与人比较美貌的人,当然去过很多次青楼。他与邢罹不同,若说邢罹是那种一看就知是个正人君子,那紫羽便是带着点痞气,往那一站总也让人能瞧见四个字——风流倜傥。 十二看起来很像是那种常去青楼寻欢作乐的人。他本就生得俊美,总也喜欢笑,笑的时候总没个正经。这样的人,若入了青楼,自是如鱼得水能应付自如。 林羡鱼去青楼是为查案,也未曾像他人那般好好的逛过青楼。 四人到了青楼门口,就看到那些个姑娘们花枝招展地伸着白玉似的胳膊,晃着手中的绣帕,又或执着团扇掩面,声音嗔嗲,听得人骨头都酥软了。 这春雨楼的设计极为巧妙,站在门口处,丝毫听不到里面的莺歌燕语。林羡鱼往里瞧了眼,就见门口处置着两扇屏风。 有人迎了上来,将四人带入了屋中。林羡鱼会心一笑,从怀中掏出些碎银子塞入了龟奴手中,朝他摆了摆手,“找个清静点的地方。” 这话音方落,谁知就有姑娘围了上来。一个个盯着四人瞧,语笑嫣然间,只三两句话,那邢罹脸皮就红了,连忙往林羡鱼身后挪了去。 林羡鱼伸手隔开那女子柔软的手臂,一脸淡定,目光从身侧的女子身上扫过,笑道:“姑娘们莫要闹我这兄弟,他脸皮薄。” 说着,林羡鱼笑眯眯地看着其中一女子,挑眉道:“若是诸位姑娘有意,稍后可来我等的屋中,陪我兄弟几人饮一杯。” 言罢,林羡鱼朝众人招呼了一声,随着那龟奴往楼上走去。那龟奴也是个聪慧的,看几人身上的衣衫不凡,各个清风霁月言谈不俗,便也给他们安排了一处极为清净的雅间。 四人入了屋中,邢罹沉沉的吸了一口气,直拿着帕子去擦手上落下的脂粉。十二则十分好奇地四处张望,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 紫羽一脸淡然斜斜地倚在榻上,乌黑的发丝随意落下,身上的绯衣衬得他身上线条十分迷人。林羡鱼端着刚送上来的酒,眼睛余光落在了别处。 这才坐下还没一会,就见一风韵犹存的妇人带着一群姑娘乌泱泱地进了屋子。那些个姑娘们瞧了一眼屋内四人,目光最后落在了十二和林羡鱼身上。 四人各有特色,邢罹沉着脸气场太强,紫羽一瞧便是风月场的老手。这十二嘛,一张娃娃脸笑嘻嘻的,林羡鱼眉眼弯弯,也就这两人比较好相处了。 姑娘们一个个捏着帕子掩嘴偷笑,在四人身上瞄来瞄去。不等林羡鱼说话,已有人扑了过来,顿时林羡鱼和十二就被围在了中间。 邢罹身形一闪,躲在屋子一角目瞪口呆的看着林羡鱼和十二,紫羽则是一脸气闷,就见他把酒盏重重往桌上一放,沉眉道:“小爷我没有他俩好看?” 一听这话,围着十二和林羡鱼的姑娘们纷纷回头,一两个捂住嘴巴,看着面有怒色的红衣男子,胸口噗通噗通的跳着。 紫羽见她们这反应,登时笑了起来,朝众女子招了招手,笑眯眯道:“果然么,还是我比较好看。”说着,从怀中掏出荷包,拿出碎银子一个个往姑娘们手里塞。 林羡鱼和十二抽了抽嘴角,不由得扶额。 紫羽散完了银子,张开双臂往身边的两个姑娘肩上一搭,瞥了一眼林羡鱼三人,得意洋洋笑道:“今夜陪好了小爷,赏钱有的是。” 那几个姑娘都是个精明的,见林羡鱼几人不说话,这红衣男子又这般热情,料定他们不是普通的嫖客,便也不敢再去打扰林羡鱼三人。 终于得了清净,林羡鱼拽住十二的胳膊,低声问他那黑衣人来的是春雨楼的哪间屋子。十二眨了眨眼睛,扭头向屋外看了去,随手一指。 他指的那间屋子就在他们的雅间正对面,屋门旁挂着一束海棠花,海棠花下有一张木牌,上面写着:绿漪。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眼眸一转向其中一姑娘问道:“这位姐姐,不知道这春雨楼里哪位姑娘琴技较好?可否请来抚琴一曲。”话罢,他拿出一锭银子放到那姑娘的手中。 那姑娘得了银子自然欢喜,玉指一指,笑盈盈道:“若说春雨楼中琴技最好的,自然是绿竹姐姐,舞技最好的便是绿漪姐姐。不知公子可是要请两位姐姐过来?” 林羡鱼思索了下,朗声笑道:“这是当然。” 那姑娘起了身,拂了拂衣衫的褶皱便出门往对面去了。这刚走到楼梯的拐角,就遇到了老鸨。她将林羡鱼的意思与老鸨一说,老鸨顿时蹙起了眉头。 她抬头看了眼林羡鱼等人的雅间,又回头去瞧那边绿漪的屋子,末了拽着那姑娘的手,压低了声音说道:“绿漪这两日房中都有客,你去回绝了那几位公子。” 姑娘一听这话顿时有些为难。屋内的四位公子一看都不好惹,老鸨自己不愿意去做这恶人,倒让自己去。“妈妈自个与那公子说去。”说着一跺脚,转身往回走。 老鸨见她这样连忙上前两步,拽住她的手腕,把方才林羡鱼给的那银子塞到了她手中,低声道:“绿漪房中有客,你既得了银子,又刚好能在人前露两手,你生气作甚?” 姑娘听闻这话登时有些恼了,斜了老鸨一眼,冷哼一声,“妈妈这话敢去绿漪面前说吗?罢了罢了,我去打发了就是。” 老鸨面露尴尬,回头看了眼绿漪的屋门,摇头叹了口气,往楼下去了。 第143章 大家闺秀 那姑娘去而复返,只说绿漪身体不适不能迎客,差人去唤绿竹过来抚琴。 方才她与老鸨的话,一字不落的落入了林羡鱼几人耳中。这会听闻她如此说,便也猜到其中有古怪,表面却不作声,只斟酒说笑。 不一会那绿竹便抱着琴入了屋中,果真是个美人。就见她柳眉星眼,鼻头圆润,樱桃小嘴点绛红,一笑之下双眼之中仿若万千星辰。 林羡鱼朝紫羽递了个眼色,拽着十二出了屋门,随手将门给拉上了。屋中莺歌燕舞,琴声袅袅,紫羽又是个善风雅的人,自是与那些个姑娘们聊得欢畅。 林羡鱼站在栏杆处向堂内望去,就见堂中脂粉穿梭,那些个客人们一个个脸上要么猥琐的笑着,要么伸手在那些姑娘们身上掐一把,又舔着嘴唇,掩饰着心中的欲望。 十二跟只猴子似的蹲在栏杆上,手落在下颌处来回摩挲,半晌扭头向林羡鱼低声道:“老大,我先去瞧瞧?”话音落人就要往那边屋子奔,谁料衣领却被林羡鱼揪住了。 林羡鱼把他拽了回来,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瞧那边正在上楼的人。十二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就见那楼梯上正有一鹅黄衣衫的女子提着裙角,一步步往楼上走来。 那女子相貌艳丽,但又有几分清秀,眉宇之间与崔耿颇为相像,鬓间簪着南珠簪,虽为女子装扮,可走起路来,似乎有些别扭,脚下三两步轻飘飘的,瞧得出她懂的功夫。 十二瞧见那女子的容貌惊得张大了嘴巴,半晌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伸手指着那女子,另一只手不断地拍着林羡鱼的肩膀。 林羡鱼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打掉他的手,把他往后拽了两步,冷声道:“就算那人是崔澜,你也不用这样吧?难不成你也看上她了?” “咳咳咳……”十二被他这话呛了一口,翻着白眼,气呼呼道:“老大你可别拿我说笑。我只是奇怪,一个大家闺秀,怎得会出现在这烟花之地。” 林羡鱼一把捂住十二的嘴,盯着崔澜看了一眼,两人闪到了柱子后。就见崔澜抬头朝二人刚才站的地方瞧了过来,眼中有一丝疑惑,末了摇了摇头,推开了绿漪的屋门。 林羡鱼见崔澜进入了绿漪的屋中,双眼微微眯在了一起。若说之前他还有疑惑,对崔耿有几分怒气,觉得这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现在看到倒是他想错了。 他们几人是为了捉拿白漪箩口中的黑衣人,偏巧那黑衣人出现在崔府。崔府的管家又与那黑衣人一起到了春雨楼,而在这里,他们见到了崔府的大小姐崔澜。 林羡鱼原也还有疑惑,谁会有这么大的本事能从崔府把崔澜掳走,去过崔府之后,他更加确定崔澜出现在那宅子,就是个不合理之处。 现在看来,当初崔澜出现在那宅子里,本就是设计好的。只是设计的人不是其他人,也并非那黑衣人,而极有可能是崔耿又或崔澜本人。 那绿漪的屋中,应该最少有三人。绿漪,黑衣人,崔澜。或许,还有其余与楚风客栈凶杀案有关的其他江湖人。 只是,林羡鱼不甚明白。这些人从多年前开始谋划,在风雨镇栽下了鬼手藤,一年前开始行动,为何在近几日却露出了如此大的破绽? 林羡鱼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就在这时绿漪的房门打开了,崔澜眼间有笑意,步伐轻快走了出来,向楼下急匆匆去了。 林羡鱼略一思索,拍了下十二的肩膀,挑眉,“盯好了,不然十天不给饭吃。” 十二颇为无语地看了林羡鱼一眼,脚下一滑掠了出去。 林羡鱼手撑着下颌,胳膊肘抵在栏杆上,望着绿漪的屋门,思索良久之后回身进了雅间。雅间内紫羽与那几个姑娘正在玩行酒令。 绿竹坐在一侧,十指在琴弦上翻飞。曲是好曲,她的嗓音又多悠远,与曲子相合之下绵长,似是有情人低声呢喃,缠绵悱恻。 林羡鱼的进入并没有影响到屋内的人,绿竹沉浸于曲中,紫羽手持着筷子敲着杯盏,与那几个姑娘笑得开怀,有人捧着酒盏,送到他唇边,他不假思索饮了下去,脸颊之上已泛起了红晕。 邢罹盘腿坐在角落里,阖着双眼,似是在听琴音,又似在听屋中靡靡绯色,却在林羡鱼推门的瞬间,睁开了双眼。 林羡鱼朝他招了招手,邢罹起身走了过来。紫羽身边方才去请绿漪的那姑娘,似是无意回头瞧了一眼两人,又重新回头去给紫羽斟酒,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林羡鱼与邢罹出了雅间,指了指那边绿漪的屋子,低声与他说了几句话。邢罹点了点头,迅速地出了春雨楼。 林羡鱼回头看了一眼屋内与众女子笑闹的紫羽,抬了抬眉。紫羽眨眼,摆手嚷道:“大哥,你自己重新找个别的姑娘作陪,这几个姑娘我可喜欢的很。” 林羡鱼知道紫羽懂了他的意思,装作无奈地摆了摆手,应声道:“你这小子……罢了罢了,我去寻其他绝色去。”说罢,将雅间的门掩上,朝对面绿漪的屋子掠了过去。 邢罹出了春雨楼,朝半空中打了个响指,立刻有玄羽卫落了下来。“带十个人在春雨楼东侧的屋外埋伏,回去告诉虞北,让他和阿薰去接应十二。” 那人连忙点头,蹿上屋顶不见了踪影。 邢罹提着沉月重剑往春月楼东侧的院外走去,回头间屋顶上已落下十个玄羽卫来,与他聚在了一起。邢罹摆手,十人一晃又再次不见了踪迹。 林羡鱼走到绿漪的屋门口,就听屋内有两人再说话。女子声音温软,男子声音略显粗狂,但二人极力地压低了声音,谈话中提到了楚风客栈。 林羡鱼推门而进,手按在青海剑上,眼间笑意盈盈,朗声说道:“二位倒是让本官好找。” 屋内二人顿时一惊,纷纷回头朝林羡鱼看了过来,瞧见他腰间的青海剑,脸色顿时煞白。不等林羡鱼拔剑,两人将手中杯盏朝林羡鱼甩了过来,趁着这空荡人已窗户奔了过去。 林羡鱼抬手一挡,将那杯盏打落在地。清脆的声响登时传了出去,春雨楼内有那么一瞬间的寂静,复又再次热闹了起来。 黑衣人与绿漪两人一前一后从窗户翻了出去,林羡鱼缓缓走到窗前,瞧了眼两人的身影,向黑暗中幽幽道:“下手轻点,可别给打死了。” 黑暗中传来邢罹声音,“放心,我手下有轻重。”说话间,就见暗夜之中一道白光乍起,沉月重剑在地面上砸出一道很深的裂缝,剑势一转,直逼黑衣人后背。 那边绿漪仗着身形轻巧向墙上跃去,不料身至半空中,两道剑影就砸了下来,将她逼回了地面。 林羡鱼站在窗口看着外头的情形,心中在思索别的事情,正想得出神,就听楼梯上传来急急的脚步声,回头就看到了老鸨那张堆着假笑的脸。 “公……公子……您不是在那边,怎得会来了绿漪屋中?” 老鸨似是心虚,说话也有些结巴。 第144章 阿猫阿狗 林羡鱼扫了她一眼,忽然身形一闪人已冲到了老鸨身边。手上一挽,却见那老鸨脚下在台阶上一蹬,人已向半空中掠去。 林羡鱼哪会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一双眼睛闪着异样的光线,身形如燕子一般在半空中翻起,“铿锵”一声,青海剑出鞘直追老鸨后心窝。 堂中的人只听得耳畔风声呼啸,抬眼间就见两道人影追逐着,在楼中留下一道道残影。众人仰着头,望着这景象,一个个目瞪口呆。 林羡鱼唇角一勾,手上青海剑扬起,带起一阵劲风杀至老鸨肩头。却见那老鸨身形一扭,忽而向左侧滑去,在那边的栏杆上一勾,如同条水蛇一般绕过柱子,往左侧的走廊奔去。 “紫羽!” 林羡鱼大喝一声,就听那边雅间的门一响,红色的影子从屋内蹿了出来,手中的酒盏一扬,直逼老鸨面门,脚下错步之间人已落在了老鸨面前。 一红一白的两道影子将老鸨夹在了中间。两人眼间带着笑意,同时看向老鸨。 林羡鱼提着青海剑缓步向前,微微一眯眼,笑道:“这春雨楼还真是不简单,一个老妈妈轻功都这么好。”微微顿了下,又道:“本官不过是想瞧瞧那绿漪姑娘是何绝色,你也不至于这样吧。” 老鸨听闻林羡鱼这话,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差点没气得吐血。她方才还奇怪,这会可算是想通了。林羡鱼方才伸手根本就是有意试探,若自己能稳住,也不至于这么快露了底。 此刻老鸨被林羡鱼和紫羽两人夹在中间,根本无路可退。只见她伸手扯去身上碍事的宽袖长袍,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心中一横,挽着剑花就朝林羡鱼攻了过来。 这剑势未至林羡鱼身前,忽然身子向左侧衣衫,剑锋偏转,竟直奔紫羽胸前。紫羽挑眉,手中酒壶提起一挡,顿时酒香撒了一地。 紫羽将手中的碎酒壶往地上一掷,拔出长剑,口中嘟嘟囔囔道:“小爷我就是喝了点小酒,还不至于醉得糊涂。就凭你这种阿猫阿狗,也想伤我?” 他话音一落下,手中的长剑已将老鸨的软剑挡开了。红色的身影如离弦的箭一般射出,手上一扬,老鸨就觉得肩头上一阵刺痛,她的双手已使不上任何力气。 堂中的客人这才发现根本不是楼里安排的姑娘在展现舞技,一个个面露惊恐,尖叫着就往门外蹿去。林羡鱼从二楼跳了下去,落在屋子正中央,将青海剑往地上一插,邪邪笑了起来。 “衙门办案,全都给我站住!” 林羡鱼这一声吼,震得屋顶上的瓦片簌簌,有不少人被他吓得双腿一软蹲在了地上,有人躲在墙角里,一丁点的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就听春雨楼外的长街上传来一阵马蹄声,很快就瞧见虞知府和人带着精兵将春雨楼围了起来。林羡鱼朝紫羽招了招手,“回衙门。” 紫羽遥遥应了一声,一把扯住老鸨就往楼外奔去。至于楼中那些人,自有虞知府一一盘查。林羡鱼出了春雨楼,就见春雨楼东面的墙角,邢罹扛着沉月重剑,手中提着一个黑衣人。 绿漪伏在墙角,面色惨白,唇角鲜血蜿蜒,正狠狠瞪着玄羽卫。林羡鱼微微一笑,带着众人急急往府衙去。 刚入了衙门,还未来得及喝口茶润润嗓子,就见府衙的衙役急匆匆奔了进来,说是府衙外有一女子求见林羡鱼和紫羽。 紫羽瘫在椅子上,似乎是酒气涌了上来,脸颊上红彤彤的,双眼微眯着,翻了个身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嘟囔道:“睡觉,困。” 林羡鱼失笑,与那衙役一道到了府衙门口,就见一女子身着斗篷,一张脸隐在黑暗之中,瞧不清表情。 女子见只有林羡鱼一人出来,略微有些诧异,但还是向他施了个万福,声音软软,“林掌首,小女子有事密报。” 林羡鱼一听这声音,顿时恍然大悟。眼前这女子正是春雨楼中那位去寻绿漪的姑娘,只是,她能有什么事情要禀告?方才虞知府带人围了春雨楼,她又是如何出来的? 林羡鱼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那双手如玉一般,只是虎口处有一层薄薄的茧。这是一双拿剑的手……难道,她是沉渊楼的人? 那女子见林羡鱼不说话,往前走了两步,浅浅笑道:“在下青玉,沉渊楼曲长亭的下属。得曲长亭的命令,藏于越州春雨楼。” 青玉? 林羡鱼听到她自报家门,道出了这个名字,不由得头皮发麻。忻城的案子中,沉鱼楼的青玉被秦无雁的妹妹秦无逸代替,真正的青玉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已被人灭口。 可……为何又出现在越州,还说是奉了曲长亭的命令? 在宸州的时候,林羡鱼见过曲长亭,当时曲长亭只提到了清吟殿的事,并没有同他说过青玉还活着,人就在越州。眼前这女子该不会是他人假扮? 林羡鱼静静地瞧着那女子,眼皮子挑了挑,冷笑道:“忻城之时,青玉早已身亡。说吧,你到底是谁?”说话间,他往前又踏出了一步,与那女子不过五步之遥。 女子嫣然一笑,伸手落在下颌处轻轻一撕,就见一张极薄的人皮面具便落在了掌间。那是一张极为清秀的脸,微微笑着,双眼里星光灿灿,似孩童一般。 女子知道林羡鱼不信,从腰间翻出一块令牌,递了过来,轻声道:“青玉先前确实遭人绑架,但前些日子被救了出来,送到了春雨楼伺机而动。” 林羡鱼接过她手中的令牌一瞧,就见令牌上雕刻着的正是碧海崖上的沉渊阁,而令牌的背面刻着几个字,是青玉所属的分部以及她的名字。 林羡鱼曾经见过沉渊楼的令牌。沉渊楼七楼,各楼杀手探听消息的人约千人。他们分布于东岳各地,身份无从查证。这千人之中只有三百人持有沉渊令,正是自己手中的这块。 而沉渊楼中各楼楼主及堂主唯见“金水仙”才可行动。 江南城与林羡鱼初见时身上就带着沉渊令和金水仙,当时二人打斗之中,令牌掉了出来,林羡鱼便也记住了。 后来,江南城曾送过林羡鱼一块金水仙令牌,说只要他用得着,只要亮出此令牌,沉渊楼中自会听命于他。林羡鱼一直不曾用过,那块令牌至今还藏在柳渊寝宫的密室里。 这女子手中的那块沉渊楼不是假的,而她也说得清楚当时忻城的情形,以及曲长亭让自己来越州的目的,就是为了帮助林羡鱼查案。 林羡鱼思索再三,让衙役把她带进了府衙,暂时安置在后院,待会再问话。 很快,宋微等人也回来了。春雨楼中除了老鸨和绿漪之外,其他的人都没有问题,便也只造册登记,没有带他们回来。 第145章 遗漏 绿漪受伤不轻,霍白薰不在府衙,只能让玄羽卫连夜去拍不远处药铺的门。很快,玄羽卫将大夫给带了回来,替绿漪检查过后,那大夫看着院中的人,神情有些不悦,不断地叹气。 林羡鱼纳闷,上前询问他绿漪的伤势。就见那大夫横了他一眼,有些生气道:“她就一个姑娘家,你们这群大男人怎么下那么重的手?” 林羡鱼皱眉,回头看刚才捉拿绿漪的两个玄羽卫。两人一脸莫名,方才他们捉拿绿漪,林羡鱼可是交代了的,因此根本没有下重手。 大夫收拾着药箱,头也没抬说道:“那姑娘被你们打得五脏六腑都受伤了,出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气绝身亡。” 林羡鱼一听这话,拦住大夫的去路,沉声道:“老人家,你确定她五脏六腑皆损,没有救治的可能?” 大夫虽然心中有气,可这儿到底是府衙。眼前这些人各个都有官职在身,当然不会平白无故的把一个姑娘家给捉拿回来。 可是,作为一个医者,遇到这样的事情,心里总归有些气愤的。思来想去,大夫连连叹气,摇头道:“许是我医术不精,实在无力回天。” 林羡鱼自然相信自己的属下不会那么没分寸,且自己明明有交代过。那只有一种可能,绿漪在被捉拿之前,就已经受了很重的内伤。 宋微差人将大夫送出了府衙,绿漪仍旧在昏迷之中,根本不能问话。他让人把那黑衣人和老鸨带了过来,扯出了黑衣人脸上蒙着的黑布。 黑布一扯下,林羡鱼等人顿时僵在了当场。这人不是游烈,而是之前他们在忻城的时候,那时追查到了青楼遭了埋伏,对方跑掉的那个人。 林羡鱼有些发懵。事实上,他也曾想过越州的案子和忻城的案子有关联,可此刻看到这个人的时候,证实了他的猜想,却又觉得那么的让人难以置信。 老鸨额头上满是冷汗,面色惨白,双唇微微颤抖。一双眼眸里射出寒意,落在林羡鱼和紫羽身上,牙齿咬得咯咯响。 林羡鱼沉沉吸了一口气,拍了拍那黑衣人的肩膀,挑眉道:“是你自己说,还是本官先让玄羽卫众兄弟招呼招呼你再说?” 那人听到林羡鱼这话,想到那次青楼的事情,顿时面色灰白,慌忙点头。“我说,我说。林掌首,宋大人,楚风客栈的案子,真的跟草民无关啊。” 这世上哪个被捉的人不自己喊冤,林羡鱼和宋微等人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也都沉着眼眸,静静等着他的后话。 林羡鱼思索了下,让玄羽卫把老鸨先关到牢中去,待审完了这黑衣人,再提审她。 黑衣人额上的冷汗滴滴滚落,遮住了视线。他微微垂眸,半晌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我是李云耀的人,忻城之事是为了混淆视听,让江游子露出马脚。” 众人在忻城案子结束后,一直觉得这其中仍有些事情没有弄明白,这会便也都没有开口,听他继续说。 这黑衣人是鬼溪族的人,当年鬼溪内乱之后随李云耀逃走,却在途中被人劫杀,与李云耀失散。李云耀被人搭救落脚在荼蘼谷,而他躲在了一农户的家中,伤好之后四处漂泊,寻找李云耀的下落。 那年的夏天,他在宸州遇到了李云耀,便一直跟在他身边。那时就已有骨女的事情发生,李云耀知道是江游子所为,便命他寻找江游子的下落。 后来追查到了玄音教,李云耀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他那时已经和玄音教的人有了联系,便和李云耀潜入了玄音教中。 那花锦城确实是江游子的夫人,但二人一直以兄妹相称。玄音教中的教众尊称花锦城为大小姐,教众事务由江游子和花锦城一起打理。 两人入玄音教之后,发现玄音教背后还有其他人。江游子和花锦城虽为教主,但实际上发号施令的是一个连他们两个人都没见过真面目的人。 那个人每每出现总戴着办张银质的面具。李云耀当时查到了凤凰斋,曾经一度怀疑那人就是凤凰斋的首领,但一直没有实证。 后来白云寨的案子发生后,李云耀与花锦城不知何故走得较近。据他猜测,可能李云耀是因为知道鬼溪秘境的事,以此作为筹码,才获得了花锦城的信任。 那次青楼的事情后,他得了李云耀的命令离开了忻城,藏身于山野,等着李云耀找他。可他后来才知道,鬼溪秘境被毁,李云耀被林羡鱼悄悄送到了苍龙山。 林羡鱼听到这,皱眉道:“既然你是李云耀的人,为何出现在越州?” 那人吞了口唾沫,无奈道:“林掌首将我家主人送到了苍龙山,他这一辈子可算是交代了。月长歌是绝对不会让他再出苍龙山的,可是……” 他微微顿了下,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院中静悄悄的一片,林羡鱼也不催促他。宋微等人听他说的都有些饿了,虞知府倒是个会看眼色的,让人做了宵夜送了过来。 几人吃着宵夜,那人似乎也饿了,连连吞着口水。林羡鱼倒也不怕他跑了,让他解开了他的穴道,送了一碗汤面给他。 一碗热汤面下肚,众人舒适地打着饱嗝,纷纷又向那人看了过去。 那人见众人都看着他,慌忙把碗中剩下的汤喝了个干净,眼巴巴地看着衙役拿走了碗,咽了口唾沫之后,又说起了自己到越州的事。 得知李云耀被送到了苍龙山,他倒是安心了不少。本来是打算回凉山城的,可是行至半路的时候,他收到了一封信。 那封信是谁寄来的他并不知道,只是信中提到鬼溪秘境并未毁去,有人会在越州等他。若他不去,李云耀只有一死。 他当时就慌了,也不敢去信问李云耀,自己只身一人进了越州。入城之后,那夜就宿在了风雨镇的楚风客栈,谁料半夜的时候,就看到有树枝从窗缝里伸了进来。 他武功还算不错,捡回了一条性命,等他逃出楚风客栈的时候,就瞧见一个黑衣人在风雨镇的长街上站着,朝他招了招手。 当时夜里寂静,他慌不择路,又见对方没有恶意,但仍旧保持着警惕,向那人走了过去。这才发现那人竟与游炽有些相似,可不等他说话,那人就对他出了手。 等他醒来的时候,人已在春雨楼绿漪的房中。那绿漪也不与他说话,每日三餐照料,如此过了几日后,有人找上了门来。 来的那人,便是崔府的大小姐崔澜,与她一起来的还有崔府的管家。两人把他带到了崔府,见到崔耿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人与当初在玄音教见过的一人有些相似。 据崔耿说,那封信是有人交给他,让他传出去的,至于那人是谁,他也不知道。 他当然不信崔耿的话,几次想要逃出崔府,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他发现崔府之中高手颇多,他根本没有机会出去。 直到白日里林羡鱼等人到了崔府,他这才得了机会。 第146章 分筋错骨 他的话虽然将之前一些没有弄清楚的事说了个明白,可是林羡鱼始终觉得他这话中没有几句是真话。他的身份或许真如他所说,是李云耀的属下,但未必就全然听命于李云耀。 林羡鱼揉了揉鼻子,唇角翘出一抹弧度来,走到那人面前,仔细端详了他一番,冷笑道:“你说你与楚风客栈的凶案无关,可有人看到你出现在案发现场。” 院中片刻的沉默。 那人转脸看了林羡鱼一眼,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张着嘴也只剩下喘气的份了。那样子,似是十分的震惊,却又有些怀疑。 半晌,他嘴角动了动,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摇头道:“林掌首,两位大人,楚风客栈的案子真的跟草民无关。草民……这些日子一直在崔府啊。” 林羡鱼冷冷瞧着他,“好,既然你说楚风客栈的案子与你无关,本官便不问。那么……凤凰斋呢?” 这话一说,那人皱着眉头,直摇头,极力辩解自己与凤凰斋没有关系。可他说话时有些闪躲,又怎么能逃得过林羡鱼和宋微的眼睛。 凤凰斋之事虽说到现在也只是触及到了一角,可林羡鱼先前就有猜测,凤凰斋就是当年魔宗的余孽,而他们重出江湖,势必要引起东岳动荡。 林羡鱼并未直接问他与凤凰斋的关系,只是旁敲侧击地询问他先前在忻城时,可有遇到过凤凰斋的人,或者有没有听过。 那人说话间吱吱唔唔,言道自己确实听过凤凰斋,但在骨女的案子中,并未见过凤凰斋的人。说完,又连忙摆手说可能见过。 宋微和虞知府二人这会都听出其中的问题来了。忻城的时候,他当时在青楼埋伏林羡鱼等人,而当时荀琦就在隔壁的沉鱼楼,昊天楼中更是有玄音教和凤凰斋的人,若说没见,谁会相信? 林羡鱼自然知道他是在说谎,对于他先前说的字,更加的不信了。思索之下,他蹲下身去,在那人身上扫了眼,忽然笑了起来。 众人还未看清他的动作,就听地上那人惊叫一声,再看时,就发现他的手腕落在了林羡鱼手中,手腕弯成了一个奇怪的弧度,而五根手指已没了任何张力。 那人五官拧在了一起,不断地喘着粗气,只是片刻功夫,额上已渗出密密的汗珠来。他咬着一口银牙,断断续续道:“早就……听闻伏魔司……审讯的手段……手段狠辣,今日……今日倒是……倒是见识了!” 林羡鱼却挑了挑眉头,摇头,“你错了,这并不是伏魔司的审讯手段。作为江湖人,你该懂得,这是分筋错骨手。” 那人自然知道林羡鱼用的是何功夫。分筋错骨手,原称分筋错骨缠龙手,这功夫原本是凤仪堂堂主赵睿云所创。 分筋错骨缠龙手讲究内外双修、六合归一、抓拿化打、缠困锁闭,具有三盘困锁、九节缠拿、搭手即跌。此手法极难练成,专门控制地方十八大关节,而自身十八大关节又可处处拿人。因此有称“沾衣十八跌”。 分筋错骨手既非人们所说的十八种跌拿手法,亦非十八种地躺跌摔动作。主要在内功、内劲的基础上,有了化打合一、缠拿锁扣等技巧。这手法没有任何的技巧,看似简单,却易学难精。 林羡鱼初次下山之时,他的师父就说过,如果你的功夫内力都不如对方,分筋错骨手可以救你的命。可是这些年来,他从未用过这招。 说起来也有趣,当年林羡鱼去凤仪堂的时候,还和堂主赵睿云研讨过这手法。当时赵睿云对他赞不绝口,称他的分筋错骨手更胜于自己。 那人被林羡鱼捏断了手腕,而全身的经脉此刻如同抽在一起,全身刺痛,却又似被人扯着筋骨,一遍又一遍,疼得他说不出话来。 宋微虽然觉得林羡鱼下手有点重,可是忻城之时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而楚风客栈的凶杀案,这人又是关键人物。他暗暗摇头,便也没有作声。 林羡鱼见他不说实话,忽然皱了皱眉头,手伸到了那人的衣领处,用力一扯。这人身上的皮肤并不似常人或白或黄,而是微微显出一种淡淡的灰色。 林羡鱼手指落在他的肩上,沉眸之间,一掌落在了他的肩后。随着他内力穿透肌肤,那人只觉得背后似是被火一般,可又不能挣脱,只能咬着牙闷哼。 “果然是。” 林羡鱼看着那人的后背,冷哼了声。就见他的后肩处,内力传入后,肩头上略有些发红,皮肤略显透明。这会儿,肩胛骨处有一个朱红色的图案。 那图案上一处高崖,高崖之上亭台楼阁渺渺,白云翻腾,将这山这亭隐于其中。打眼一看之下,那最高处的云阁似是悬浮于半空中,竟似仙宫。 宋微和虞知府等人听到他的话也凑了过去,众人看到那人肩后的图案,都愣住了。一个个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本来在那边睡得迷迷糊糊的紫羽忽然就醒了,晃悠悠地走了过来,瞧了一眼那图案,幽幽说道:“哎哟,雪云宫的人啊。” 雪云宫? 宋微和虞知府二人都怔了下。他们两人都不是江湖人,自然没有听过这个,可院中其他人都听过雪云宫,且知道这地方的不少事。 当年江湖上,南有沉渊楼,西有雪云宫,这两处地方是江湖人最为厌恶的地方。沉渊楼噬杀,雪云宫噬虐。江湖人听到这两派的人避之唯恐不及,哪还敢跟他们有半点的牵连。 魔宗覆灭之前曾与雪云宫结盟,后两派都销声匿迹。没想到今天,竟然又再看到了雪云宫的人。这人还都与这次遇到的两桩案子有关。 林羡鱼吸了一口气,忽然朝玄羽卫招了招手,“把他的衣服都扒下来,靴子里也检查一遍。” 宋微等人纳闷,奇怪地看着林羡鱼,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 林羡鱼请宋微和虞知府坐下,言道:“世人只知雪云宫噬虐,实际上他们更善于制毒。当年雪云宫之所以让江湖人闻风丧胆,就是因为他们所制之毒冠绝天下。” 林羡鱼让玄羽卫搜他的身,是想看看这人身上有没有藏毒药。他们几个人在楚风客栈的时候,都看到了幻想,说不好就是他弄出来的。 宋微和虞知府恍然大悟。霍白薰这几日忙的焦头烂额,却一直没有找到给紫羽和林羡鱼几人解毒的办法。要是他身上真的藏了毒药,倒也能帮到霍白薰。 玄羽卫把那人扒了个精光,他的衣服一寸一寸摸了过去,靴子更是检查的仔细。果然不出林羡鱼所料,在腰带的夹层里找到了一株草。 第147章 七日 此草高约九寸,全体被伸展的刚毛,稀无毛。茎直立,花单生于茎和分枝顶端,花苞长圆状倒卵形,下垂。叶互生,叶片轮廓披针形,羽状分裂,上部深裂或浅裂,叶脉在背面突起,在表面略凹;下部叶具柄,上部叶无柄。 此花为紫红色,花瓣底端有深紫色的斑点,雄蕊多数,花丝丝状,花型为椭圆形,连和成扁平、边缘圆齿状的盘状。 林羡鱼僵硬地站在那里,瞧着玄羽卫手中的那株草,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此物,正是雪云宫才有的,名叫芙兰草。 当初霍白薰去过楚风客栈之后,说他们几人看到的都是幻想,是药物所致。现在看来,确实和眼前这个人有关,而他身上的芙兰草就是证据。 芙兰草是当年雪云宫的药师所植,那人算起来是医圣关啸林的师叔。此人善毒,芙兰草不仅是雪云宫所有毒药的药引,同样也具有致幻的效用。 林羡鱼回头看着躺在地上的那人,凛着眉头,半晌沉声道:“说,雪云宫的余孽,除了你之外还有谁!” 那人紧咬着牙关,冷冷地看着林羡鱼,一个字也未说 。此刻他的身份已经被众人知晓,他所知道的那些事,当然不能说出来。 因为他明白,落到了林羡鱼手里,又扯上了他们正在查的案子,林羡鱼是绝对不会放过他。当年雪云宫的恶行,不是简单地一句时过境迁就能够掩埋的。 他选择闭口不言,就算林羡鱼用尽了办法,也没令他再发出一丁点的声音。那张灰白的脸上显出一丝痛苦的绯红,双眼满是红血丝。 这人既不承认楚风客栈之事,可他的行动和身上的东西,已经证明了他与这件事有脱不了的干系。他受何人指使的事,林羡鱼明白是决然问不出什么的。 宋微等人也明白了这一点,便把人交给了林羡鱼,随便由他处置。宋微和虞知府回了书房,继续去翻阅县志,想再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出点线索。 院中只剩下了林羡鱼和紫羽,以及玄羽卫的一众人。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人身上,就见他紧闭双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林羡鱼让玄羽卫把霍白薰的针囊拿了出来,他手中捏着银针,蹲下身去看了那人一眼。忽然抬手,银针便刺入了那人头顶和肩头,以及身上的各处大穴。 “啊!” 那人一声尖叫,浑身缩在了一起,不住地颤抖着,惊恐地看着林羡鱼,声音颤抖,“林……羡……鱼!你……!” 林羡鱼眉头挑了下,轻轻“哦”了一声,回道:“我如何?不就是废了你的功夫。” 林羡鱼本来可以轻易地废去他的功夫,可是他现在心中生了怒意。忻城案子到现在,总是纠扯不轻,还和帝宫有关,把柳渊牵扯了进来,这是他不能忍的。 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与所有的事情有关,却偏偏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如果真如他所说,他和李云耀都是无辜的,既是无辜,为何又要与那些人沆瀣一气? 玄羽卫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瞧着林羡鱼的神情,一个个都不敢出声。现在的林羡鱼,明显动怒了。至于动怒的缘由,他们也猜得到。 这种情况,以前在帝都的时候也曾有过。当年林羡鱼初任伏魔司掌首,帝宫之中有人暗中下毒,欲毒害柳渊。 那人也是柳氏皇族的人,柳渊念及同宗之情,本欲手下留情,却不想等禁军到了那人府上的时候,就看到林羡鱼领着揽雀和七名玄羽卫坐在大堂的正座,那人伏在地上,不能再行走。 后来,柳渊命御医替那人诊治过,御医回禀柳渊,那人的脊椎骨被震碎,后半生也只能在床榻之间,再也无法行动。 这件事当时在帝宫之中传了许久,禁军和伏魔司的人对林羡鱼多了一丝惧怕。裴冀曾问过林羡鱼,这样做就不怕圣上怪罪吗? 林羡鱼当时手提着酒壶,酒至微醺,他指着夜空之上的星光,一脸无所谓。“这世上人心本恶,你若不让他知道你的厉害,日后必会处处害你。圣上于我不止是挚友,更是手足。谁若动了伤他的心思,我林羡鱼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让那人后悔活着。” 自那后,再无人敢提此事。那夜林羡鱼的话落入了柳渊耳中,柳渊只笑着摇头,没有说一个字。 银针入体,要废去他的武功,需得承受七日的折磨。每日如同置身于针尖之上,又似万蚁噬体,苦不堪言。 林羡鱼直起身来,拂去衣袖上落下的花瓣,向身侧的玄羽卫说道:“把他丢到大牢里去,每日只供清水和一个馒头。” 说完这话,林羡鱼脚下微顿,周身散发着令人生畏的寒意,声音冰冷,“你还有七日的时间。”言罢,摆了摆手。 院中寂静一片,没有人敢说话,只听得风过林木,树叶落下,以及众人轻微的呼吸声。 林羡鱼看了一眼又在那边喝酒的紫羽,提起青海剑出了衙门。他现在不急于去问青玉,人只要在府衙之中,便也不怕他跑了。 走到了街上,林羡鱼望着来来往往的人,微微搔了搔下巴。不知为何,他忽然心生悲凉之意。这个江湖,沉寂的太久,总有那么些人想要闹出点动静,吸引他人的注意。 可往往就是这样的一个心思,却在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引得世人为之厮杀,多数无辜人丧命。谁又仔细想过,这江湖,永远都不是一个人的江湖。 江湖上的人,各个门派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往往动一发而牵动整个江湖。这人在江湖中行走的久了,多数会迷失方向,从而走上歪路。 林羡鱼并不喜欢评判他人,毕竟每个人自出生起所遇到的人,生活的环境都不同,那么他的心思也就有不同之处,为人处事便也有所差别。 任何人都无法用圣人的品行去要求他人,能做的,也只有守住自己的初心。无论时光如何变幻,初心不负,便也不负自己。 林羡鱼抱着青海剑站在衙门口,抬头看着天边的流云,眨着眼睛。许久之后,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又轻轻摇了摇头,抬脚朝徐记糖铺那边走去。 林羡鱼跃上了屋顶,很快便落在了徐记糖铺对面的茶楼顶上。抬眼望去,就见十二蹲在那边的屋顶上,四处瞅着,似乎找找东西。 虞北在那边的巷子里跳来跳去,一会上了屋顶,一会又隐于巷中,独独不见霍白薰。 林羡鱼纳闷,正要过去问问十二什么情况,就看到徐家的院落中出现了一个人。那人与方才被关入大牢的人穿着一样,但身形较高。 仔细看他露在外面的皮肤,正和白漪箩说的一致。 灰白,长指甲。 那人站在徐家院子的一棵桂树下,正在同一个人说话。那个人的身形被桂树掩去了大半,但看这竟像是个女人。 林羡鱼皱眉,这身形……好像是崔澜。 第148章 寻踪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总觉得有些奇怪。就算崔家和这事脱不了干系,崔澜和他要谈事情,为何要站在如此显眼的地方? 正思索着,林羡鱼抬头,就看到十二转过头来,歪着脑袋有些好笑的看着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林羡鱼蹙眉,伸手指了指徐家的院子。十二点了点头,伸手指向了那边巷子里的虞北。他顺着十二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就见虞北跳进了一处院子。 那边的院子是个二进出的院子,虞北落到了院中,似乎有些疑惑,站在墙角的一棵树后四处张望,忽又回头看向了屋顶上的十二。 林羡鱼眯起了眼睛,脚下一踮,如同一只轻巧的燕子掠了出去。眨眼间,便落在了十二身侧,奇怪道:“人不是在徐家,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十二却摆了摆手,呲牙道:“老大,你看错了。”说着伸手指向徐家院子里的两个人,“那是两尊石像,我刚才也看错了。” 林羡鱼愣了下,再转身去看徐家的院子。就见那桂树后的两人一直没有任何的动作,神情呆滞,果然是石头雕刻出来的。 林羡鱼这下更郁闷了,有人在院中置假山的,还从未见过有人家在院子放两尊石像的。这石像上的两个人,还都和楚风客栈的案子有关。 十二学着林羡鱼的样子摸了摸鼻子,笑嘻嘻道:“老大,你不觉得徐家很奇怪吗?我刚才追踪崔澜,她先是回了一趟崔府,出来之后就在徐家旁边的巷子里失踪了。” 方才从春雨楼出来后,十二一路跟着崔澜。他不知道崔澜功夫如何,也不敢靠得太近。这一路上崔澜倒是走得慢,在那边的巷子里买了些点心之后,回了崔府。 十二当时还纳闷,一个大家闺秀出现在青楼已经很让人意外了。这一路上虽未与任何人说话,但方才买糕点的时候,与那家掌柜还调笑了几句。 原本崔澜在府衙的时候,十二觉得这女子端庄秀丽,确实配得上揽雀。可这一日发生的事情,让他都有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看错了。 十二蹲在崔府外头的时候,霍白薰和虞北就来了。三个人在夜风中站了许久,本以为崔澜回了崔府之后就该歇下了,谁料,崔澜竟然又出了门。 这时候已近子夜,崔澜这会出门该不会是要去春雨楼? 十二和虞北三人都觉得诧异,留了霍白薰先盯着崔府,他们二人继续跟踪崔澜。上了街后,街上许多铺子已经打烊,阡陌纵横的巷子里黑漆漆一片。 崔澜走得极快,十二和虞北两人越跟越纳闷,崔澜去的方向明显就是徐记糖铺。可林羡鱼既然交代了,他们也不可能就这样离开。 两人跟着崔澜到了徐记糖铺,就见徐琰正招呼伙计收东西。崔澜也并未去徐记糖铺前,而是拐进了一侧的巷子里。 虞北想到之前白漪箩说的话,正欲开口却见进入巷子里的崔澜忽然不见了踪影。两人顿时惊了,也就在徐记周围寻找崔澜。 十二原本是在屋顶上,想看看这周围是不是有什么机关,一回头就看到林羡鱼蹲在屋顶上,正奇怪地看着自己。 林羡鱼失笑,他之前也想过这件事。白漪箩说那个黑衣人在巷子里一眨眼就不见了,他那时就怀疑这巷子里会不会有机关或者暗门,但因为其他的事情,一直没顾上。 现在崔澜也在此处忽然不见了踪迹,该不会真让自己和十二给猜中了?可是,虞北身为越州人,又是知府之子,应该对越州相当熟悉,可看他的神情,似乎也有些茫然。 林羡鱼四周扫了一眼,拽住十二的袖子,“霍姑娘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 十二“哦”了下,言道:“霍姑娘啊,她刚才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追着去了,让我和虞北在这等你。老大,你说霍姑娘……”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那边的院子里传来一阵响动,似是有东西落在了地上。 林羡鱼猛地站直了身子,不等十二出声人已朝虞北所在的院子奔了过去。落入院中,就见虞北已推门进入了屋中,方才那声音正是屋内传出来的。 林羡鱼来不及多想,拔出青海剑就冲到了屋中。就见虞北伏在地上,腹部有伤,桌子上的茶壶茶碗滚落一地,碎得四分五裂。 “虞北!” 林羡鱼连忙奔了过去将虞北扶了起来,对方已经昏迷,伤口处留出的血呈淡淡的紫色。他连忙伸手点了虞北身上的穴位,以防毒扩散至五脏六腑。 十二落到了门口看到屋内这情形,不由得大惊,忙从林羡鱼怀里接过虞北,指了指屋子南面的窗户,“那边!” 林羡鱼点了点头,“快点把人送回去,我去找霍白薰。” 十二抱起昏迷的虞北直接跃出了院子,匆忙往府衙赶去。路上,虞北昏迷中低低说了两个字,却又再次昏迷过去。 林羡鱼从那扇窗户翻了出去,就见窗外是一条很窄的巷子。巷子里的墙壁上,有几处血迹。他微微皱眉,看来方才屋中那人也受了伤。 十二说霍白薰是追着一股香味去了,想来是发现了线索。可林羡鱼不敢大意,霍白薰的功夫确实不错,但对方既然是有备而来,还是得谨慎些。 方才屋中伤了虞北的人,只要他仍在城中,待虞北一醒,问清了伤在何处,总是可以寻到他的。 十二抱着虞北回了府衙,赶紧召集了玄羽卫众人朝着方才的院子去了。等他们赶到窗户那边的巷子时,早已不见了林羡鱼的踪迹。 揽雀一跺脚,朝众人道:“分成两队,十二你带人去找大人和霍姑娘,另一队人马跟我走,去抓伤了虞公子的凶手。” “是!” 众人齐齐应了声,当下立即分开,朝着不同的方向追了去。 霍白薰离开前曾告诉十二,如果自己半个时辰没有回来,可以循着自己留下的寻踪香来找自己。刚才他也把这件事告诉了林羡鱼,想必林羡鱼正是追着寻踪香去了。 玄羽卫蹿上屋顶,跟着十二一路追踪着霍白薰留下的香味,抬头的时候竟然发现已经到了崔府宅院外围的小山坡上。 十二仔细嗅了嗅,却发现霍白薰留下的气味到了这里就断了。 他略一思索,朝众人摆手,“散开寻找,两人一队,有任何事情响箭联络。” 玄羽卫当下按着他的吩咐散了出去,十二带着一个人径直往前走。 城中响起了打更声,远远地传了过来。山坡下崔府之中,灯火明明暗暗,最后一盏灯终于灭了,顿时那座偌大的宅院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玄羽卫在山坡周遭找寻了一遍,仍旧没有任何的发现,不得已再次回到了原处。 第149章 等待 霍白薰留下的香味到了这个地方消散无踪,林羡鱼又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十二心中焦急,可又无可奈何,只能带着众人先回衙门。 揽雀等人追踪着血迹,直至城东的一处宅子。可他们在宅子里翻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也没有发现机关和密道。 揽雀站在院门口良久,心中担忧林羡鱼和霍白薰,便向众人招呼了声,也匆匆回了府衙。 可揽雀和十二等人回府衙的时候,林羡鱼和霍白薰还没有回来。府衙中有大夫,已经替虞北诊治过。他中的毒并不难解,喝了药之后已经好了很多。 宋微和虞知府两人面有忧色,紫羽懒洋洋地躺在榻上,咬着一颗红彤彤的果子,一下没一下的。他仰着头,望着苍穹,眼间有一丝迷茫。 眼看着天都快亮了,出去寻找霍白薰和林羡鱼的玄羽卫和精兵仍一无所获。宋微急得在院中来回踱步,虞知府心中更是担心。 林羡鱼的身份,可不止是伏魔司的掌首,他和柳渊之间的关系,东岳朝廷谁不知道。这两人虽为君臣,实为兄弟,林羡鱼若是在越州出事,他虞知府头上着乌纱帽恐也保不住了。 虞北受伤昏迷中,虞知府既担心儿子,又担心林羡鱼,这会急得满脑门子的汗。看着宋微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他也在原地不断地走动着。 紫羽瞧着两个人,颇为无奈地看着夜空,声音悠悠,“两位大人,你们坐下来歇会吧。这转的我头都晕了,阿羡和阿薰功夫好着呢,待会肯定会回来。” 宋微知道紫羽说的不错,沉沉吸了一口气之后,在桌前坐了下来。有人给他倒了杯热茶,恭敬地递到了他面前。 虞知府双手背在身后,不住地低低叹气。这楚风客栈的案子,自己查到现在毫无线索也就罢了,这会竟然到了这步田地,他哪里静得下心思。 宋微沉着眸子望着府衙的院门,杯中的茶水凉了又换,换了又凉,直至天微微亮时,众人都已十分疲惫,紫羽已趴在桌上睡着了,轻轻地打着呼噜。 宋微朝玄羽卫摆了摆手,让他们给紫羽取来斗篷,以免紫羽受凉。宗明和白漪箩有锦雀和宗云二人照顾,这会睡得正香。 宋微上了年纪,等了这一夜,这会倦意也拢了上来,手撑着脸颊直打盹。虞知府见他在院中,自己也不敢退下,只能命人拿来了斗篷,在桌上燃了火炉,脚下烧了炭盆。 夜幕褪去,晨暮渐起。东边天空微显浮白,层云之间有光透了出来,一丝一缕落在山峦,林木间。院中一片静谧,好似雪后的清晨,清冷的洗去了众人心中的浮躁和焦虑。 宋微的身子忽然动了一下,他缓缓睁开眼睛,迷迷糊糊之间抬头看向了院门处。那儿空无一人,不见林羡鱼和霍白薰。 宋微叹了口气,扭头看了一眼院中。众人这会都已熟睡,玄羽卫一个个扛着兵刃,坐在屋顶上留意着四面八方的动静。 见宋微醒了,玄羽卫连忙站直了身子,就要施礼,却见宋微摆了摆手,摇头,低声说道:“林大人还没回来吗?” 玄羽卫纷纷点头,一个个脸上有焦急之色。昨夜为了确保宋微等人的安全,揽雀和十二在宋微等人睡着后,又带着人出去找了,留下了十名玄羽卫和精兵护卫。 街上的早点铺已经开张,店铺前挂着灯笼,锅中又或笼上热气腾腾。包子又或米线的香味随着晨风飘洒,勾得早起的人不断地吞着口水。 长街尽头,两道身影从街角拐了出来。两人相互扶持着,走得极慢。每走一步,他们身后的青石上便落下一道浅浅的血印。 “阿薰,你可还撑得住?” 林羡鱼苦笑一声,止住了脚步侧头看着面色苍白的霍白薰。霍白薰摇了摇头,轻声笑了起来,指了指长街尽头的府衙,眼中透出一丝光亮来。 “大人!是大人回来了!” 屋顶上的玄羽卫瞧见了长街尽头的两个人,顿时脸上显出喜色来,一个两个的从屋顶上奔了下来,朝着林羡鱼和霍白薰疾射而去。 院中睡着的人听到玄羽卫的呼声,一个个从梦中惊醒,慌忙起了身就往府衙外奔。宋微悬了一夜的心,可算是落了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之后,听着院中的风声都觉得舒爽了许多。 看着朝自己奔来的玄羽卫,林羡鱼浅浅笑了起来,朝几人招了招手,“幸好,你们没事。宋大人呢?他们可还好?” 玄羽卫见他和霍白薰身上都有伤,震惊不已,可听他说话便知道只是些皮外伤,这才松了一口气,从他手中接过霍白薰,将昨夜府衙中的事与他说了下。 林羡鱼叹了口气,还好宋微没事,否则自己回去真没法跟柳渊交代。 快到府衙的时候,林羡鱼回头看了眼长街上行走的百姓,向跟在身后的玄羽卫说道:“大家还没吃早点吧,你去买一些,就不用府衙厨房做了。” 两名玄羽卫领命,即刻去几家早点摊上买了许多吃食,提了满满五个食盒,这才回了府衙。 见二人安然无恙回来,宋微招呼着众人用早点,命衙役烧了热水。林羡鱼和霍白薰洗漱之后,换了干净的衣衫,又上了药之后这才出了屋子。 林羡鱼看了一圈不见揽雀和十二,一问才知道他们带着人去寻自己和霍白薰了,忙让玄羽卫放联络响箭,让他们回府衙。 宗明给林羡鱼端过来一碗鸡蛋羹,又拿了一屉蛋饺,白漪箩费了好半天的功夫爬到了石凳上,小心翼翼地剥着鸡蛋。 林羡鱼一边吃早点,一边同众人说了昨夜之事。 霍白薰追得那人是之前在忻城的一个人。那人身上的气味与花锦城的像似,霍白薰一直都觉得那死的花锦城是假,便追了过去。 林羡鱼追着霍白薰留下的香味一直到了土坡之上,就瞧见霍白薰蹲在树上,正看着对面的山峦。他有些奇怪,就落在了霍白薰身侧。 霍白薰朝他打了个眼色,指了指那边的山,轻声道:“那人进了山中。” 林羡鱼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就见那边山中林木茂密,且隐约可以瞧见似有瘴气。他心中疑惑,霍白薰却道:“那人可能是真的花锦城。” 林羡鱼诧异,想都没想就从树顶上掠了下去。霍白薰担心他会中了瘴气,也只能跟了过去。两人入了山林,却不想中了那人的圈套。 那个人并不是花锦城,只是与花锦城有些相似,而她身上的香味,实际上就是为了引林羡鱼前来,没成想一起去的还有个霍白薰。 林羡鱼和霍白薰与那人缠斗。那女子功夫确实不错,林羡鱼本想捉住她,但她似乎抱了必死的心,招招直取林羡鱼和霍白薰要害。 两人合力,与那女子拆了百余招,对方才落了下风。而他们两人也受了伤,幸好都只是皮外伤。那人被林羡鱼一剑穿心,林羡鱼和霍白薰也已是精疲力尽。 第150章 死而复生 林羡鱼和霍白薰说的轻描淡写,可众人听得却是心惊胆颤。他们几个人中,林羡鱼功夫最好,这江湖上能和他走得过百招的更是少之又少,更何况还有霍白薰在。 紫羽一脸八卦,伸手拽着林羡鱼,非得问他那女子的身份。林羡鱼被他闹腾的实在有些无奈,只得向众人将那女子的身份说了个明白。 最初的时候,林羡鱼也觉得当初忻城时,正法的那人不是真正的花锦城,看到那女子的时候,也曾怀疑过她才是真的。 可是出手之后,林羡鱼放弃了这个猜测。那女子虽然与花锦城相貌有些相似,但就出招和内力,高出白霈许多。他猜测,这个女子应该比白霈和花锦城都高出一辈,或许和师父他们是同个年代的人。 林羡鱼和霍白薰也不敢大意,小心应付着。这拆了近八十多招的时候,林羡鱼更加肯定了这个想法。那女子死前,林羡鱼问过她和花锦城的关系。 当时林羡鱼两人以为她不会说,没想到那女子倒是干脆,说自己是花锦城的母亲。花锦城在忻城伏法后,她听闻这个消息,一路追到了越州,要替女儿报仇。 林羡鱼说完,无奈地摇了摇头,摊手道:“就是如此。她啊,还真是江湖前辈,我和阿薰能完好无缺的回来,那是相当的幸运。” 众人听完林羡鱼的话,才觉是虚惊一场。还好那女子只是为了给花锦城复仇,不是和越州案有关。 宋微听到林羡鱼一剑杀了那女人,微微蹙了下眉头,那边躺着的紫羽却开口了,“玄音教的那些人作恶多端,花锦城和白霈两个人害死了那么多无辜女子,阿羡把他们给捉了,对方竟然还来复仇……死的好。” 他这话一说,宋微心中失笑。别看这紫羽一天没个正形,这说起来话总是一针见血。自己方才确实觉得林羡鱼下手有点狠,到底是一条命。可现在想想,这些人刺杀朝廷命官,捉住了也得严办,更何况那人受伤或许也染了无辜的人血,死就死了吧。 宋微并不是个老顽固,他也知道江湖上的一些纠葛。万幸,林羡鱼和霍白薰没事。 林羡鱼这会郁闷的是,这春雨楼中捉到了个李云耀所谓的下属,却是雪云宫的人。那绿漪不知和他是不是一伙的,不过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毕竟绿漪内伤颇重,昨夜已经死了。 那老鸨和青玉到现在还没有审,只是林羡鱼一直没太明白,如果那人说的春雨楼是崔家的产业,崔澜去春雨楼倒也是顺理成章了。 想至此,他转头与宋微说道:“大人,牢中那个老鸨,还得劳烦大人走一趟。” 宋微本也有此意,他刚要起身去大牢,虞知府却挡在了前头,施礼道:“大人年事已高,大牢之中潮湿阴冷,还是下官去把人提来吧。” 林羡鱼本来是想去问问青玉的,可这刚起身,就看到有暗卫回来了。那人是他先前留在宸州相助卢宴亭追查方老爷的,这突然回来,莫非是有了方老爷的消息? 暗卫和玄羽卫也是许久未见,但现在不是闲话家常的时候。他这一路上披星戴月即匆匆赶路,这会喉咙里跟冒烟了一样。 白漪箩踮着脚倒了杯茶给他递了过去,宗明跑到厨房去把方才买回来的小米粥和饺子提了出来。暗卫看着喝的和吃的两眼直冒星星。 林羡鱼摆了摆手让他快些吃,吃完赶紧说正事。卢宴亭还在宸州,等说完了事情赶紧回宸州去。暗卫刚喝了一口粥,听到他这话给呛了一下。 白漪箩和宗明两个人站在暗卫身边,动作一致歪着脑袋,斜斜看着林羡鱼,似乎在怪他。 林羡鱼有些哭笑不得,只得闭嘴,默默喝茶。等暗卫喝完了粥,连着吃了两屉虾饺,这才舒适地打了个饱嗝,放下碗筷抹了把嘴,才把宸州那边查到的事情与众人说了一遍。 林羡鱼离开宸州之后,卢宴亭便在宸州暗中打探方家的事情。宸州知府是个明白事理的人,知道这件案子牵扯甚大,便也暗中派了人协助。 卢宴亭让两名暗卫一个盯着方夫人,一个盯着问心坡那边。盯了两日,问心坡那边倒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陈爻似乎是真的病的不轻,这两日去陈府的大多都是江湖上的名医。 起先,卢宴亭也觉得可能是林羡鱼多想了,但那天晚上的时候,陈府中进去了一个人。那人看模样六十来岁,与方勉和方怀有几分相似。 暗卫是跟在林羡鱼身边的,当年在帝都的时候也见过方怀,看到那人的时候便断定此人与方怀有着莫大的联系,于是将此事告知了卢宴亭。 卢宴亭连夜到了陈府与暗卫汇合,就见那人正与陈爻在府中议事,身边没有人伺候,花厅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卢宴亭仔细看那人的样貌,思索之下,算了下那人的年纪,确定他就是已死的方老爷。可是他又不明白了,陈爻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可他和林羡鱼查过方老爷的墓,里面是空的。方夫人所住的村子又在问心坡的南面,将这一切联系起来,便也知道这其中有蹊跷。 卢宴亭思来想去,觉得只查到方老爷还活着并不能证明他和楚风客栈的案子就有关系,便让暗卫继续盯着,自己和衙役仍旧调查方府。 这一查之下,卢宴亭竟然查出了一些蹊跷。阮凌已经被林羡鱼带回了越州,可卢宴亭在方家的宅子盯着的时候,却看到了方衍和方怀。 那天晚上,他本来在阮凌的屋顶上坐着,那会已经是子夜时分。卢宴亭一个人无聊,就在屋顶上喝酒。喝得有些醉意的时候,忽然看到那边的长街上出现了两道人影。 原本他也只当是江湖人,没在意。谁料,那两人竟然直奔方府而来,待近了,卢宴亭看清了两人的样貌,正是林羡鱼画中的方怀,而另一人与他十分相似,不用想,便也知道是方衍。 这一看之下,卢宴亭大吃一惊。原本只当是徐满当初说了谎,这没想到方怀还真的有个兄弟。看样子,两人应该是双生子,个头身形都极为相似。 卢宴亭寻思着,那墙壁里死掉的方勉会不会是这二人下的手。本来,他想去方宅会会这二人。刚站起身来,就瞧见方怀和方衍两人从方勉尸身所在的那间书房冲了出来。 那晚月色不错,卢宴亭看得清楚。两人神情不能说是震惊,更多的是疑惑。他略一思索,便更加确定自己的推测没错。方勉肯定是死于他们之手,这是发现方勉的尸体不见了,才会如此。 方怀和方衍二人在方家的宅院中站了许久,两人彼此看了一眼,摇头,便掠出了院子。 卢宴亭的酒顿时醒了大半,想都没想就追了上去。看着方怀和方衍二人进了一家客栈,他便尾随进入了客栈之中,问清了两人住的房间之后,问掌柜要了隔壁的屋子。 第151章 清心门 卢宴亭进了房间之后,便屏住呼吸去听隔壁屋子的动静。刚开始的时候,那边说话的声音很小,只隐约听二人提到了方勉。 卢宴亭跟百爪挠心似的,他内力虽然不错,可是这隔着墙想要听清两人说什么还是有些困难,便起身贴到了墙壁,仔细去听。 谁料,隔壁屋子的两人忽然就起了争执。一个人言语间满是怒意,说十多年方老爷不仁,今日也不能怪他们二人不义。方勉本来是要受些折磨的,没想到竟这么轻易给死了,倒是便宜了他。 另一人似是去拉他,声音略显温和一些。说事已至此,又被官府发现了方勉的尸体,想来肯定会继续追查,他们两个得尽快离开宸州。 卢宴亭听得云里雾里,这两人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和方老爷有仇,可他们两个人不是方老爷的儿子吗?怎么会这么恨他? 再者说,他们两人说方勉的事情。受些折磨,这么说来方勉腹中那些个虎斑蚕和慢性毒药是他们所为,那杀方勉的又是谁? 他们两个人既然知道方勉的尸体被藏在了墙壁里,那么方府进来发生的事情他们应该是知道的。二人没有去寻方夫人,只针对方老爷和方勉,这又是什么道理? 卢宴亭诸多疑问继续停了下去,哪料到这二人后面的话更加让他震惊。那人怒气冲冲,似乎是一拳头砸在了桌子上,茶杯和茶碗哐当滚落在了地上,摔碎了。 “他竟然早就知道我们会对他出手,竟然假死脱身。这些年,他对我们如此,我们也不必念着他养育之恩,若是找到了他,我必会将他碎尸万段!” 另一个声音似有些不忍,声音轻缓,“哥,或许这中间有误会也说不定。我们先找到人,问个清楚再说。你先缓缓气,咱们先离开宸州吧。” 卢宴亭听这人喊另外一个人哥哥,便也明白了那个正在生气的人是方衍,而劝说离开宸州的是方怀,心里也有些纳闷,这两兄弟的性子差别还真是大。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徐满说了谎。林羡鱼说的清楚,在他和宋微的描述里,当年与明玉长公主有私情的那个人是个翩翩公子,温文尔雅,这么看来确实应该是方怀。 徐满当时看着画像,却说那人是方衍。如今再听隔壁二人说话,更是增加了徐满的嫌疑。他为何要说谎,一口咬定那画中人是方衍? 卢宴亭继续听了下去,方怀和方衍却不说话了。过了很久之后,就听方衍又道:“不管当年有什么误会,杀人的是他方绻,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方绻,是方老爷的名字。卢宴亭听到这个名字,皱了皱眉头,似乎听着有些耳熟。之前查案的时候,大家一直说的都是方老爷,宸州府衙内的案卷里记载的也并没有方老爷的全名。 卢宴亭心下疑惑,按着方衍的话说,应该在很多年前,方绻杀了什么人。而他杀的这个人和方衍以及方怀有关。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们和方绻似乎并不是亲生父子。 卢宴亭继续贴在墙壁上,夜里墙壁上冰凉一片,可是对面再也没有说话,只听到轻微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在宽衣,准备歇息了。 卢宴亭在房间里坐了许久,仔细把二人的话想了一遍,深觉其中有蹊跷,便从窗户翻了出去,直奔宸州府衙。 暗卫尚在问心坡和方夫人所在的村子,另外一个暗卫在宸州府衙。这件事情,卢宴亭觉得宸州知府应该能查到一些东西,便让他帮忙查查方绻的来历。 死而复生的方绻自打进了陈府之后一直没有出来,暗卫在外面盯了一天一夜,府中一点动静都没有。暗卫觉得奇怪,想潜进府中去看,谁知陈爻竟然让那小书童送出来一封信。 暗卫当时也吓了一跳,原来他们到问心坡的时候陈爻就已经知道了。那封信是指明了要给林羡鱼,暗卫也不敢怠慢,便直接回了宸州府衙。 离开问心坡前,那小书童让暗卫给林羡鱼带一句话。 暗卫转了转眼珠子,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塞到林羡鱼怀里,学着那小书童的神情,一脸的冷漠,“回去告诉林掌首一声,我家老爷说了,人在陈府是安全的,至于能不能带走,那就要看林掌首的本事了。” 林羡冷笑了一声,果然陈爻也与这件事情有关。他将方夫人放在了问心坡南边的村子,又私下将方绻找到,拘在了府中,还如此说话,明显是要他亲自上门要人。 林羡鱼摆了摆手,这事先不急,让暗卫继续说。 暗卫从问心坡回来之后同卢宴亭说了陈府的事情,卢宴亭便让他先带着信回越州,自己在宸州再摸摸方绻的底细。他始终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方绻的名字。 暗卫出宸州那天,卢宴亭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方绻应该不是他的本名,这人的本名应该叫薛羽。卢宴亭让暗卫告诉林羡鱼这个名字,说林羡鱼会知道的。 “薛羽?” 林羡鱼手中捏着那封信,低低念了两遍那个名字,忽然动作一滞,抬头看着围在院中的众人,失声笑道:“原来是他!竟然是他!” 众人奇怪,纷纷看向林羡鱼,问他薛羽到底是何人。 林羡鱼举着手中陈爻给他的信,笑了起来,眼睛亮亮的,“你们猜猜,陈爻的信中会不会和卢宴亭说的是同一件事?” 霍白薰和邢罹确认自己没有听过薛羽这个名字,而宋微和虞知府不是江湖中人,更加不知道这人是谁了。紫羽皱了皱眉头,忽然出声道:“雪云宫?” 林羡鱼点头,拆开了陈爻的那封信。打眼一瞧之下,不由得笑了起来。陈爻的信中写的内容,正是卢宴亭提到的那个名字。 方老爷原名薛羽,今年应该已有八十多岁,他是当年雪云宫的二宫主。陈爻信中还提到了另一件事,多年前江湖上有一个组织,专门骗取别人的钱财。 这事情霍白薰和邢罹倒是听过,那都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江湖上群雄纷起,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盘踞于东岳各地。 恰逢战乱,这乱世黄金盛世古董,不少人为了活命逃走,便低价变卖家中所藏,只为了不受战火荼蘼。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神秘的组织。 这个组织名为清心门。清心门有三位门主,属下百号人。他们有明确的分工,各行各事,互不干涉。有刺探情报,有善易容术和腹语以及模仿他人声音的,同样也有杀手。 清心门的三位门主各司其职,其身份极为隐秘。当年江湖上的人,以及那些个富贾,豪门大户,不少被洗劫一空还不自知,只当是别人为他挡了灾。 直到后来清心门的事浮出水面,这些人才发觉自己被骗了。而那些被骗去的钱财,被藏在了一个极为隐秘的地方。 这后来天下太平,清心门便也销声匿迹。那三位门主的身份便也成了迷,江湖上无人知晓。 第152章 看不透 陈爻特意提到了清心门,又道出了方绻的身份,即便,他现在仍旧觉得陈爻在这件事中有撇不清的关系,可他相信,陈爻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 暗卫听着林羡鱼的分析,微微眯眼,笑道:“老大,你还真跟卢公子想到一处去了。” 暗卫回越州的路上,接到了卢宴亭的信。卢宴亭得知方绻便是薛羽之后,就和另外的暗卫以及宸州衙役仔细查了方家的底细。 这一查之下,饶是卢宴亭这种出身的人,也都哑口无言。方绻也就是薛羽,正是清心门三位门主之一,而方家的财产便是当年清心门的赃物。 得知了个线索,卢宴亭哪还坐得住,遂即又再去找了一趟方夫人。当他说明了来意,方夫人思索了良久之后,向卢宴亭说了一件事。 四十多年前,方夫人当时不过二八年华,本也是大家闺秀,在那年的上元节,在城中遇到了已经化名为方绻的薛羽。 上元节本就多佳话,才子佳人浪漫邂逅,必会生出一些情愫来。方夫人那时尚待字闺中,对感情之情懵懂,方绻却已在江湖行走多年,自是情场高手。 那时的方绻风度翩翩,谈吐不凡,自是俘获了方夫人的芳心。两人一见倾心,方夫人是个守规矩的人,自小读四书五经和女则,便也将此事告知了父母。 方夫人的父母是饱读诗书之人,女儿本也已到了婚配的年纪,只是这城中的好儿郎多数已有了婚约,其他的他们又瞧不上眼。如今女儿有了心仪之人,自然是要将那人底细查个清楚。 方夫人的父母担心女儿受骗,也就扮作了普通的百姓,寻到了方绻当时的玉器铺。夫妇二人瞧见在柜台上忙活的方绻,心里直赞叹女儿眼光好。 在方夫人的父母看来,当时的方绻年轻有为,待人接客十分有礼貌,又颇为恭谦,是个难得良人,便也没有反对方夫人与方绻的往来。 两人认识三个月后,方绻上门。当时,方绻言明日后会定居在西南,方夫人的父母觉得,只要方绻是真心待自己女儿好,定居何处都没有关系。 定下婚事之后不久,这成亲之事便也提上了日程。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之事,方绻一件也没落下,深得二老欢心。 成亲之后,方绻与方夫人在待了许久之后,便移居他处。这些年来,算算大概走过三城,最后落脚在了宸州。 到宸州之时,方夫人已身怀有孕。方绻对方夫人无微不至,说她腹中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儿,不论男女,日后都将继承方家的产业。 那时候方夫人正沉浸在即将为人母的喜悦之中,并没有细细思量这些事情。直到方勉出生后的第二年,方绻经常夜里出去,天亮时才归来。 方夫人心中起了疑,就暗中命人跟踪方绻,这才知晓自己这位枕边人功夫奇高,而他每夜去的地方,是宸州的一家勾栏院。 方夫人并不是善妒之人,自己已有了方勉,至于方绻会不会纳妾,她并不放在心上。若他真的有了其他人,只管纳入府中便是。 可是,方绻却从未提过纳妾之事。方夫人当时害怕方绻在外头做一些违法的勾当,便也多了个心眼,悄悄去那家勾栏院打探,得知方绻经常见的是一个名叫飞鸢的女子。 勾栏院的人说,飞鸢是半年前被人卖到这儿的。起先的时候也是个烈性子,不愿意接客,闹过绝世自杀,但自从方绻来了之后,就消停了。 方夫人本想去见见这位叫飞鸢的女子,可她还没去呢,方绻却提出自己要纳妾,问她的意思。方绻倒也没有隐瞒,说他要纳的人是青楼女子。 方夫人心中明了,只说不论出身贵贱,只要是他喜欢的,入府之后不做那些陷害人的勾当就好。 众人听到这儿唏嘘不已。这世上多有奇女子,而这世上的男子也大都多妾室和通房的丫头,本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可这方夫人未免也太大度了。 不过转念想想,方夫人如此做却也十分明智。方绻既然有意纳飞鸢为妾,若是她阻止,只会适得其反,令两人心生嫌隙。 飞鸢入府之后倒也对方夫人极为尊重,只是方绻逐渐冷落了方夫人,时常留宿在飞鸢的院子。那时候方勉经常问自己的母亲,为何父亲不来这边院子与他们同吃同住? 方夫人只笑笑也不解释。九个月后,飞鸢产下一对双胞胎,正是方怀和方衍。方夫人去看过飞鸢和那两个孩子,作为母亲,更是不会为难飞鸢了。 可是,这谁也没想到,两个孩子百天的时候,有人潜入了府中抱走了其中一个。方绻当时震怒,派人出去寻找,可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 方夫人当时就觉得奇怪,飞鸢丢了孩子,却并没有显出母亲该有的焦虑和担忧,反而十分的冷静。再加上那两个孩子是早产,方夫人多了疑惑。 暗卫说到这儿,停住了话头,笑嘻嘻地扫了一眼众人,挑眉道:“你们猜猜,为什么那二夫人对丢失的孩子一点都不在意?” 林羡鱼翻了个白眼,伸手敲了下暗卫的额头,“方怀和方衍不是方绻的孩子吧。” 暗卫撇嘴,无语道:“一点都不好,老大你也太聪明了。” 方怀和方衍确实不是方绻的亲生儿子,而飞鸢也并不是他们的母亲。 方夫人觉出其中有问题,就特意去打听了飞鸢的来历,当年他父母查到的那些,她怀疑其中有假,又就托了自己认识的人找了江湖朋友,去查方绻。 这一查之下方夫人仿佛遭了晴天霹雳,方绻跟那飞鸢根本就没有夫妻之事。飞鸢是方绻之前从别的地方找来的,为了避免方夫人怀疑,这才把她安置在了勾栏院。 飞鸢在方府近一年,一直都是听方绻的话办事。方绻让她装有了身孕,直到后来带回来了方怀和方衍,她这才恢复了自由身。 阮凌口中说方二夫人明艳无双,与他人眉来眼去,府中到处都在传她与其他人的风流韵事,可实际上,那个时候飞鸢早已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方绻也说过会放她离开,却一直没有兑现诺言。 飞鸢心中气急,便与府中的下人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方夫人觉出了其中的问题,就找到了飞鸢,道出了这些事情。 飞鸢也承认了所有的事情,只说方绻只要送她出方府,她便不会再出现在宸州。她只想找个人安稳的度过后半生,求方夫人帮忙。 然而,不等方夫人与方绻说这事,方绻就命人将飞鸢赶出了方府,没有给她一丁点的盘缠。那时飞鸢的名声已经很不好了,这出了方府,没地方去也只能再次回到了勾栏院。 方夫人一直没弄明白方怀和方衍到底是谁的孩子,方绻后来也没有再提过这件事。对方勉他极力栽培,对方怀也还算不差,只是终究少了一份父子的亲昵。 方夫人告诉卢宴亭这些事后,长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我现在十分后悔,当年就那么轻易嫁给了他。这个人,到现在我对他都一无所知。” 第153章 错综复杂 方夫人确实对方绻的事情一无所知,她能告诉卢宴亭的,也只有方怀和方衍并非方老爷亲生,那飞鸢也只是个受害者。 飞鸢重回勾栏院之后没多久,与一酒客发生了口角,被对方一掌打中了天灵盖。当时只是晕了过去,老鸨也没在意,谁料第二天的时候,飞鸢就已经死了。 暗卫把自己知道的事都与林羡鱼说了,末了说道:“老大,卢公子还特意去那家勾栏院问过了,据说当时有人觉得飞鸢死的蹊跷,请人验尸了呢。” 当时,卢宴亭去勾栏院查过之后,回府衙去问了知府。知府查过了所有案卷之后,确定是有这么一桩案子。当时验尸的人,就是那天林羡鱼见过的那个仵作。 据仵作回忆,又有验尸格录佐证,那飞鸢的死状与楚风客栈死去的那几个人一摸一样,脑部冻成了一块,全身血液尽失。 暗卫说完,叹了口气,摇头道:“还别说,那飞鸢据方夫人讲,确实生得美貌。可惜了这样一个美人,就这么死了。” “啪”的一下,暗卫后脑勺上挨了一巴掌。 林羡鱼盯着暗卫看了一眼,冷哼了声,“事情说完了,赶紧滚回宸州去。” 暗卫歪头,嘟嘟囔囔的,可一看林羡鱼的神情,顿时惊了一下,慌忙起了身,朝宋微拜别,就往墙头上蹿去,似乎生怕林羡鱼又打他。 赶走了暗卫,林羡鱼仔细捋了一下思绪。这本来是查个凶杀案,谁能想到竟然查出了几十年前的江湖骗子。这方绻和这桩案子到底有什么牵连,还是说根本没有关系? 林羡鱼思索了半天,将自己心中的猜测与众人说了一遍。 方怀和方衍不是方绻亲生已是事实,那么二人杀方勉,追杀方绻,肯定是因为他们身世的事情。当年会不会是方绻杀了他们两人的亲生父母,把他们带回了方府抚养? 当年画圣余添星从方府带走了方怀,却没有带走方衍,这中间肯定发生了变故。余添星肯定知道一些事,才会如此做。 方绻和徐满两个人之间有必然的联系,这是不容置疑的。如今越州城中,与楚风客栈有关的,还有崔耿和崔澜。 宋微想了想,向霍白薰说道:“霍姑娘,不知可否前往四圣谷一趟?” 霍白薰本来已经去信给关啸林,此刻这事情越发地扑朔迷离,她也正有此意。见宋微如此说,便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只是我得先将虞北的伤治好。” 宋微没有反对,虞北是虞知府唯一的孩子,虽然已经解了毒,但仍旧昏迷不醒。有霍白薰医治,自然是万无一失。 众人折腾了这一晚上,也都没有好好歇息,宋微和虞知府年纪都大了,昨夜在院中受了一夜的风,这会儿有些昏昏沉沉的。 林羡鱼见众人都有些疲倦,便让玄羽卫好好盯着,自己把宋微送回了房中,又让虞知府去歇息。霍白薰去替虞北诊治,他自个也钻进了屋中去补觉。 府衙的院中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紫羽和宗明以及白漪箩。三个人六只眼睛,互相看着彼此,许久之后,紫羽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白漪箩伸手摸了摸紫羽的手,抿了抿嘴唇,试探着问道:“羽哥哥,你可以带我和宗明哥哥上街去吗?我们想去买茶点还有虾饺、蟹黄包……” 白漪箩伸着手指数了半天,紫羽听得嘴角直抽抽。她说的那些吃食,基本上都是林羡鱼和宋微喜欢吃的,宗明还在旁边提醒她,少了些什么。 紫羽无奈叹气,自己对白漪箩和宗明不算差吧,这两孩子怎么就记不住自己的口味,只记得了林羡鱼和宋微的?难道是自己没有仔细跟他们说过? 想到这,紫羽伸手,按住白漪箩和宗明的肩膀,十分严肃地看着两人,“你们两个给我仔细听着,我喜欢吃素斋,喜欢吃水果,喜欢红衣服。” 说完,他挑了挑眉头,“记住了吗?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世上,穿红衣最好看的人,是我,你们的羽哥哥!” 白漪箩和宗明两个人睁大了眼睛,张着嘴巴看着紫羽,半晌,两人同时点了点头,“嗯,我们知道了。羽哥哥穿红衣服最好看。” 紫羽一听这话顿时心花怒放,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伸手捏了捏两人的脸颊,“好!那你们最帅的羽哥哥就带你们上街去。” 藏在暗处的玄羽卫听着三个人的对话,一个个跟看神经病一样看着紫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人也就生得好看,武功好,实际上心智跟个孩子没差别,说白了就是个二货。 这么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上街,他们哪放心的下。紫羽前脚刚走,后面就有两个玄羽卫跟了上去,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林羡鱼和宋微等人睡得熟,根本不知道院中发生了什么。霍白薰出来的时候,就见院中一个人影都没有,有些纳闷的回了自己房中。 刚一推开门,就见邢罹张开双臂将她揽进了怀里,轻轻拂去她额前凌乱的发丝,温声细语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霍白薰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一张脸涨得通红,小声道:“还好。以前的时候,总觉得行走江湖是一件特别威风的事情,可后来才发觉,江湖并不是谁都能立足的。” 霍白薰微微顿了顿,笑了起来。“我以前还觉得阿羡入伏魔司是个错误的决定,虽然作为朋友,也是支持的,但现在,我觉得他这个决定很明智。” 邢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牵着她的手在桌前坐下,给她倒了杯热茶,轻声道:“我以前也这样觉得,可自从入了伏魔司,才明白阿羡的辛苦。” 他们两人可以说得上是天之骄子,不错的出身,又有名师教导,多少江湖人心中期盼的事,他们全给占尽了。行走江湖也罢,还是在其他地方,几乎没有人敢惹他们。 可自打被林羡鱼诓到了伏魔司,这段日子以来,两人才发觉实际上这不管是江湖,还是官场,同样都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腥风血雨。 两人打心眼里替林羡鱼高兴,他做了一个旁人无法做的决定,而他们也有幸与他成了朋友。能入伏魔司,见识不一样的天地,实在是此生之幸事。 邢罹心疼霍白薰辛苦,可也明白那是她喜欢的事,便也只能默默地守护着她。只要是她想做的事,他是绝对不会阻拦的。 霍白薰歇息了一会,忽然回头问邢罹,“紫羽人呢?” 虞北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林羡鱼从那人身上发现了芙兰草,霍白薰便也能猜出楚风客栈中的致幻药物大概的成分,方才想到了个方子,准备帮紫羽解毒。 邢罹笑了起来,“他啊,带着白漪箩和宗明上街去了。” “他……带着两个孩子上街?” 霍白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满眼的不相信。 第154章 都疯了 邢罹和霍白薰大眼瞪小眼,半晌,两人把手中的杯盏往桌上一放,提着兵刃就奔出了府衙,追着紫羽去了。 虞知府先是去看了虞北,见他面色红润,呼吸顺畅,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到了院子,见院中空荡荡的,询问了衙役之后,得知紫羽带着两孩子上街玩去了,便也转身去了大牢。 虞知府是个不喜欢用刑的人,与那老鸨晓以利害费劲口舌,对方却称自己并不知道什么崔澜和凤凰斋,并且说道自己会功夫,只因先前也是个江湖人,那夜和林羡鱼动手,只是以为林羡鱼是心怀不轨。 虞知府知道她没有说实话,可是他不像玄羽卫和宋微有那雷霆手段,几经思索之下,向那老鸨说道:“你不说也无所谓,便也在这牢中待着吧。等到你想说的时候,恐怕本官与宋大人也不想听了。” 说完,虞知府拂袖而去。那老鸨沉了沉眸子,忽然出声道:“虞大人,我也是受人胁迫。你问的凤凰斋,我确实不知道。但,楚风客栈的案子,与崔家应该是有关系的。” 虞知府听到她这话,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身,幽幽说道:“你若想说,就将你知道的说个明白,若不想说,最好别开口。本官虽然不喜用刑,但不代表就是个软弱的人。” 老鸨心中一颤,抬头看着背对着自己的虞知府,忽然失笑。 她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各式各样的官,虞知府确实个例外。这个人平日里温和,但也有果断的一面。先前有一桩案子,牵扯到了朝中官员,他也不曾手下留情,当机立断将那人给斩了。 虞知府确实不是个软弱的人,若说宋微刚正不阿,那他便是那种让人容易忽略的人。可是,在忽略了这个人之后,他们会发现,其实一开始就小瞧了这个人。 宋微方才同意虞知府一人来问话,便也是知道这一层。他身为刑部尚书,对朝中官员以及地方的官吏都有所了解。实际上,他是很欣赏虞知府和宸州的那位知府的。 虞知府眉眼间淡淡,始终背着手,牢房中昏暗的光线投射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略显温和的光线,可就是这份温和,却让人有些胆寒。 老鸨趴在牢门上,垂了垂眼睑,声音淡淡,“大人问我崔澜的事,我确实不知道那位姑娘就是崔家的大小姐。我听她的命令,是因为她手上有一块令牌。那块令牌是威胁我的那个组织才有的。” 老鸨顿了顿,又道:“我多年前在江湖上行走惹了不该惹的人,被人搭救,便也到了越州。救我的人把我送到了春雨楼,后来成了春雨楼的管事。” 老鸨确实没有说谎。救她的那个人,她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见过那人的真面目。他们每次联络,都是对方持着那个组织的令牌,才与她确认身份。 她成了春雨楼的老鸨之后,那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换成了一个年轻女子。那个年轻女子起先的时候还会蒙着面纱,后来便也大大方方的进了春雨楼。 老鸨很是诧异,这烟花之地,女子进来大多都会隐藏身份,又或扮作男子。这女子倒是奇特,竟一点都不掩饰。 后来,那女子送来了两个人,一个是被林羡鱼捉住的那个,另一个人似乎听绿漪叫他游烈。那人在春雨楼待了一段时间之后,便又被人带走了,至于去了何处,她并不知晓。 老鸨之所以同虞知府说,楚风客栈的案子可能和崔家有关,是因为之前有一次她去叫绿漪迎客,听到她与房中的人说话间提到了崔老爷。 虞知府听她说完这些话,没有作任何的表态,转身出了大牢。 林羡鱼等人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许是因为终于将越州的案子查到了些眉目,心里没有了负担,这一觉他们睡得极为安稳。 紫羽带着白漪箩和宗明在城中转悠了一圈之后,又去了徐记糖铺。柜台上,徐琰正在忙着招呼客人,见是他们几个人来了,连忙出来相迎。 白漪箩和宗明年纪虽然小,但这些日子跟着宋微和林羡鱼,也觉察出徐家有问题。两人喜欢徐记的糖果和茶点,但又因他们心中那一点不知名的缘由,别过脸去,看着街上。 紫羽心中好笑,这么小的两个人儿,竟然比那些个大人看得透彻,这么的嫉恶如仇,以后到了江湖上,一定是了不起的后辈。 紫羽想到这儿,忽然觉得自己想的有点远。两人年纪还这么小,自个就想着以后江湖上的事,真是跟着林羡鱼久了,都疯了。 徐琰倒是没有留意到两人的神情,从柜台上拿了今天刚出炉的点心,塞到了两人的手里,笑眯眯地说道:“这可是我做的哟,很好吃的。”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有了喜欢的东西,就会很快忘记刚才心中思索的事情。看到手中圆滚滚的兔子糕点,两人甜甜地喊了一声“琰哥哥”。 徐琰脸上顿时笑成了一朵花,伸手刮了下两人的鼻子,请紫羽入座,让人奉上了雨前龙井和茶点。 紫羽把白漪箩塞到徐琰怀里,身后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皱眉道:“你父亲呢?怎么总是看到你在这忙活,他当甩手掌柜啊。” 徐琰揉着白漪箩的脸颊,无语道:“你一说我就来气。你是不知道,我爹一天都不知道在干什么,天天往那边的山上跑,这铺子里的事就全交给我打理了,我这一天下来,累的腰酸背痛。” 说着,徐琰一脸委屈地看着白漪箩,故意吸着鼻子,小声道:“漪箩啊,琰哥哥一天累死累活的,还总要被爹爹骂,你说琰哥哥该怎么办呢?” 白漪箩坐在他怀里,双手捧着个兔子糕点,咬了一口,嘴角沾了糖渍,仰头看着徐琰,许久眨了眨眼睛,“嗯……那琰哥哥你要不离家出走吧。” 宗明一直没有说话,虽然是在吃糕点,可是眼睛却在糕点铺内四处瞧着,这会听到徐琰诉苦,便转过头来盯着徐琰看。 见白漪箩给徐琰出主意,让他离家出走,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戳着白漪箩的脸颊,“唔,漪箩妹妹,你这样可不好。琰哥哥怎么可以离家出走了,他爹爹可就他一个儿子,以后要养老送终的。” “噗哧!” 紫羽和徐琰两个人再也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 笑了好久,两个人终于止住了笑声,徐琰揉着白漪箩的脸颊,“好好好,琰哥哥考虑下你的提议。”说着,转头又给宗明手里塞了个竹熊的糕点,笑道:“宗明是个孝顺的孩子,以后可要好好孝敬宋大人哦。” 宗明轻轻“嗯”了声,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正说这话,紫羽听到街上有动静,回头一瞧就见两道影子从街上一闪而过。他微微蹙了下眉头,忽然抱起白漪箩,一手牵着宗明就往铺子外奔去。 “喂!你糕点还没拿呢!” 徐琰在后面喊了一声,却见紫羽摆了摆手,回道:“你自己送到衙门来。” 第155章 二圣 林羡鱼一到院子里,一个人影都瞧不见,只当是众人还在歇息,可这一到书房就只看到虞知府正在翻阅书卷,不见宋微。 “宋大人呢?” 林羡鱼兀自落座,提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到了杯热茶,随口问道。 虞知府合上了书卷起身在林羡鱼对面坐下,将老鸨的话与他仔细说了遍,末了疑惑道:“她口中说的那个组织,会不会就是清心门?” 林羡鱼略一思索便否定了他的想法。当年清心门销声匿迹,有一大部分原因是被江湖人追杀,另一部分原因很有可能是内讧。 再者说,这件案子目前而言却是和方绻,以及崔耿、徐满这三人脱不了干系,如果那个所谓的组织是清心门,那么先前的猜测就是错的。 就算陈爻有可能说谎,可卢宴亭和暗卫是绝对不会骗林羡鱼。那么老鸨口中所说的组织,应该另有其人。林羡鱼倒是对老鸨提到的那半张银质面具很感兴趣。 虞知府原先没想到这一层,此刻听到林羡鱼提起了那银质的面具,便也多了个心眼,二话没说出了书房,又再去了一趟大牢。 老鸨倒是将那银质面具的样子画了出来,但林羡鱼看过之后,确定印象中没有这种纹饰的面具。他把那图交给了玄羽卫让传给暗卫,着他们彻查。 如果暗卫查不出线索,那就交给沉渊楼和清吟殿去查。若还是没有线索,那也只能用最后的法子了。这银质面具总归有个来处,也是人锻造出来的,只要查到了何人锻造,那便也能追到老鸨所说的那个人。 两人说着话,那边屋内的宋微已经醒了。 林羡鱼将虞知府和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宋微。宋微略作沉吟之后,表示他们二人的思路应该没错。末了,让衙役等人彻底排查越州城中的生面孔,而游炽和徐家以及崔家更得严密监视。 他们到越州至今已有七八日,徐家和崔家一直没有任何的动静。可越是这样的安静,越让人觉得这事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片刻宁静。 玄羽卫这几日累得够呛,众人轮流盯着徐家和崔家,又加上那日彻夜未眠寻找林羡鱼和霍白薰,这会一个个睡眼惺忪,蹲在屋顶上打着盹。 忽的,众人觉得一股劲风袭来,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抬头去看,就见院中落下两个人来。 这二人约莫三十余岁,丰神俊朗间又各有韵味。那人一袭青衫,灰发以缎带绾于脑后,双眼清澈如水,唇角笑意浅浅,随意地摇晃着手中的折扇。 另一人身着月白色长衫,衣摆上银线勾勒出连天碧海,一头黑发随意披于肩头,狭长的眼眸里星光点点,手中转着一根玉箫,腰间别着一个酒葫芦。 这二人乍看让人觉得十分随意温和,可再仔细瞧,却又觉得他们身上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忽略的威势。那温和的笑意里,总也让你猜不透。 林羡鱼刚从书房出来,抬眼就看到了这两人,心下一喜,连忙施礼,“晚辈见过二位前辈。” 这两人正是医圣关啸林和画圣余添星。原本他们出了四圣谷,是打算一路往西,前几日刚好路过西南,就收到了霍白薰的信。 关啸林本不想管这些江湖事,可霍白薰心中提到了鬼手藤和虎斑蚕,他一下来了兴趣,便拽着余添星赶来了越州。 林羡鱼揉了揉眉心,心中失笑。 关啸林身为医圣,医术医德天下无双。但,这些年来有了霍白薰和几个出色的徒儿,他的心思便全放在一些疑难杂症上,寻常人是很难请的动他。 这也并非关啸林不近人情,这世上的人都是食五谷杂粮的,自然会生病。用他自己的话说,又不是所有的病只有他能医治,若是每个人都要他救治,那他还不得累死。 想到这个,林羡鱼又想起了三年前的一件旧事。 京都有一富户染疾,请遍了城中名医,反倒病情加重,边也有人提到了关啸林。这人仗着自己与柳氏皇族有些关系,只遣了一家仆前往四圣谷。 关啸林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听闻那人说明来意之后,又仔细问了那人的病重和饮食以及生活习性,当时就怒了,将那人狠狠骂了一通。 那人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自是骂骂咧咧回了帝都,将关啸林的原话又添油加醋说给了富户听。富户气得当场吐血,本以为自己彻底没了活路,谁知昏睡一天之后,病情竟然有所好转。 后来人问关啸林是不是因为那人没来亲自请,他才不去的。 关啸林当时正跟人饮酒,差点没被一口酒给呛死,摆手道:“我是这种人吗?他就是富贵病。那些大夫都没错,这人不忌口,病情当然会越来越重。那小厮尖嘴猴腮,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当然会告诉他我怎么骂人的。他那病,气一气也就好了。” 这话后来传到了那富户耳中,他方知自己怪错了人,便让人送上了重金酬谢。关啸林让人把那些银子全部赠给了四圣谷附近的一些年轻人,作为他们入京赶考的盘缠,又或做生意的本钱。 至于余添星这个人,他虽不是酒圣廖晨,但也嗜酒。这人做事极有原则,若是违背道义之事,对方即便有再好的酒,也于事无补。 他也曾因为一杯绿蚁酒,救过三十几条人命。 余添星最喜欢的是南浔酒和兰陵酒。南浔酒较江南所产的米酒清辣过之,存放三年者为佳。 兰陵酒诗云:“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此酒味浓,不复有清远之意,但因市井之人苟且为之,遂至浇淳散朴,佳酿实在难觅。 林羡鱼以前的时候不懂,这南浔酒与兰陵酒二者酒韵差之千里,更何况兰陵酒上佳者极为难寻,为何他会喜欢这两种? 可余添星说,酒,不论是三教九流所喜的绿蚁酒,还是达官贵人喜欢的葡萄酿,都是酿酒人的心血,品来心境不同,自是别有一番滋味。 这两人的到来,无疑可以帮林羡鱼等人解开一些疑惑。宋微心中自是高兴,虞知府因虞北身在江湖,如今又能认识这么多江湖前辈,更是欣喜不已。 紫羽带着白漪箩和宗明赶回府衙的时候,就看到一院子的人围着关啸林和余添星,正在听他们二人讲一桩陈年旧事。 白漪箩和宗明盯着关啸林和余添星看了半天,宗明忽然向余添星跑了过来,“灰头发的老爷爷!”说着,伸手拽住余添星的胳膊,欲言又止。 众人都有些奇怪,怎么感觉宗明和余添星好像认识? 余添星伸手捧住宗明的脸颊,仔细瞅了半天,忽然笑了起来,“哎呀,这不是李老头酒肆里的那个小孩子吗?你们怎么把他给带到越州来了?” 第156章 陷害 宗明和余添星确实见过。那时候宗云失踪,宗明跟忻城的一群乞丐混在一起,被李/青悟带回了酒肆。恰逢李/青悟酿了好酒,邀请廖晨前来品酒,但廖晨不在四圣谷,余添星便去了。 宗明一直都是怯生生的,但这四圣都跟老顽童似的,很是喜欢孩子。后来两人混熟了,宗明便一直唤他“灰头发爷爷。” 在这遇见宗明,余添星和关啸林着实欢喜。很快,几个老头子就聊到了一起,林羡鱼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直叹气。 这两人到底是过来帮忙查案的,还是来结实新朋友的? 霍白薰听几个人说话,不由得扶了扶额头,伸手在桌上敲了敲,“师父,咱们说正事。” “啊?正事啊,你是说枫林道的事吗?” 关啸林伸手戳了戳宗明略显圆润的脸颊,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一众人颇为无奈,林羡鱼朝宋微使了个眼色。宋微明白了他的用意,便转身向关啸林和余添星说道:“二位先生,我等正在查楚风客栈的案子,牵扯到了方怀,不知可否将当年之事告知?” 余添星和关啸林互相看了一眼,两人略作思忖之后,就听关啸林说道:“方怀啊,唉……都是苦命的孩子。” 论起来,这事情还得从二十多年前说起。余添星有位师弟,名唤陈阮郎。师兄弟两人一人善山水虫鸟,一人善人物花草。两人关系颇好,但陈阮郎入江湖后,结识了更多的朋友,便也很少回师门了。 听关啸林提到了陈阮郎,林羡鱼微微蹙眉。先前在忻城的时候,凤玉曾说过,自己入魔宗就是因为挚友陈阮郎被江湖人剿杀于枫林道。 莫非,是同一个人? 四圣常年居住于四圣谷中,很少理会江湖俗事,陈阮郎在枫林道被剿杀的消息,是一个月之后才传到了余添星耳中。 虽说余添星和陈阮郎后来没有过多的往来,但余添星就这么一个师弟,听到他遇害,自然要去查个清楚。关啸林生怕他有意外,便也跟着一起去了。 当时酒圣廖晨和剑圣秦月白并不在谷内,关啸林出谷之前给二人去了信,让他们尽快赶到枫林道。两人到枫林道的时候,陈阮郎夫妇以及年幼的女儿已被人安葬。 在余添星的授意下,关啸林为夫妇三人验尸。可想而知,当时余添星是何等痛心。凤玉说过,陈阮郎死的惨烈,是被人一刀一刀刮去了血肉。 追查至下,众人发觉陈阮郎应是遭人陷害。江湖人追杀他的缘由,是他醉酒屠了一个镇子。那些死去的人,关啸林验尸之后得出,根本不是陈阮郎所杀。 那件案子留下的活口只有一家客栈的老板娘,关啸林和余添星仔细询问过之后,得知那日陈阮郎确实在客栈中饮了酒,但也只是一小坛罢了。 陈阮郎的酒量如何,关啸林和余添星自然清楚。一坛酒,他怎么可能会醉到谁都不认识,还四处伤人? 余添星气急,可当时剿杀陈阮郎的多是各大门派的人,若真要报仇,这笔帐可就没完没了了。但若不报仇,陈阮郎死的冤枉,他又心有不甘。 廖晨和秦月白是七日之后与两人汇合的。当时秦月白查出,陈阮郎被追杀之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宸州方绻。 他们当时怀疑陷害陈阮郎的人是方绻,但陈阮郎出事前三天,方绻已经回了宸州。认识他们的人都知道,二人是挚友,方绻为人温和谦逊,不可能是他陷害的陈阮郎。 四圣又岂是普通人,暗中去了宸州见方绻。那时众人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而方绻又隐藏的极好,没有露出任何的马脚,只是让四人奇怪的是——方家的财产。 四圣之前行走江湖的时候,也曾见过无数的珍宝,方家有一尊红玉瓶,余添星记得,那物件应该是一位故人所有,但他那位故人多年前就已离世。 在宸州多日,方绻没有露出任何的蛛丝马迹,四圣便也回了谷中,这些年余添星也一直在暗中打探当年枫林道的事情,但一无所获。 说到这儿,余添星摇了摇头,“我一直怀疑,当初我那师弟肯定是知道了别人的秘密,才会被灭口。他那个人极重情意,就算是被逼至绝路,也不会出卖朋友。” 关啸林叹了口气,接话道:“阮郎性子软弱,心肠好,可他当时恐怕想说也说不了。”说着,他看向余添星,“我查过阮郎的尸骨,他们一家在被杀之前还中了毒。是哑药。” 这件事,关啸林一直没有跟余添星说过。他们四人相识多年,他自然不愿意看着余添星因为此时疯癫入魔,再无回头之路。 院中一片沉寂,余添星沉着眼眸一言不发。众人也都没有说话,这种事情若换作了其他人,势必会报复。余添星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 白漪箩伸手,在余添星的脸颊上摸了摸,声音糯糯,“爷爷,人死不能复生。羡哥哥和宋爷爷他们是官府的人,一定会还那位去世的爷爷清白的。” 听到这话,余添星缓缓低下头来,看着白漪箩天真无邪的脸,双眼中掠出一丝悲凉,伸手揉了揉白漪箩的后脑勺,声音有些哽咽,“嗯,我知道。” 林羡鱼想了想,转头问余添星,“余前辈,那方怀是如何被你收养的?” 余添星长长叹了口气,“我当初收养方怀,并不知道他就是阮郎的儿子。” 方怀并非余添星从方府抱走的。 二十多年前,陈阮郎初入江湖,遇到心仪之人,在余添星和关啸林等人的见证下成亲了。不久之后,陈阮郎的夫人便有了身孕。 余添星得知喜讯,将自己收藏多年的一对玉佩送了过去,作为贺礼。但孩子生来还未满月,就失踪了。陈阮郎当时去四圣谷,请余添星四人帮忙寻找,但一直没有线索。 半年后,有人送来了一个婴孩,留了书信,指明要余添星收其为徒。余添星见那孩子生得可爱,便也留在谷内。 直到陈阮郎被杀,那时那个孩子已经成年。这时有人又给余添星送来了书信,信中道明了那孩子的身份,还有当初余添星送出的一块玉佩。 余添星那时候才得知自己收养的是陈阮郎的儿子,本是给他取名叫陈怀,可那孩子离开四圣谷之后,就改了名叫方怀。 这时,余添星觉察出不对。陈阮郎当时说过,他的夫人怀的是双生子,而陈怀改名,又去过宸州。想到宸州的方绻,余添星觉得当初送陈怀到四圣谷的人,可能就是方绻。 方绻和陈阮郎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余添星几人并不知晓。但接到霍白薰的信之后,几人便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第157章 慵懒帝王 四圣当初在宸州是见过方绻的,接到了霍白薰的信之后,几人将当年的事情仔细捋了一遍,更加确定当初陷害陈阮郎的人,就是方绻。 这方绻的样貌时至今日再想起,余添星几人确定他就是当年雪云宫的二宫主。 林羡鱼等人先前知晓了方绻是清心门的门主之一,那么当年陈阮郎应该是知道了方绻的真是身份,这才找来了杀身之祸。 方怀和方衍两兄弟追杀方绻,报复方勉,肯定是有人告诉了他这件事。方勉中毒,方绻应该是嗅出了一丝危险,这才来了一招金蝉脱壳,让世人都以为他死了。 可这件事中,其实有颇多的漏洞。只要是用心去调查,一定可以找到破绽。 只是,方怀和方衍两人应该知道的并不详细,因此才会报复方勉,折磨他。只是方绻为了自保,舍弃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如此推测,方勉的死和楚风客栈应该是一人所为。那么,方绻应该是知道这件事。方勉死后,将他封在墙内的,应该正是方绻。 楚风客栈的凶案最早发生是在一年前,当时未死的人是游烈。游烈又被崔澜送到了春雨楼关押,至今是死是活尚不知晓。 月前发生凶案时,白漪箩提到的那个黑衣人已被捉拿,这个人正是雪云宫的人。 林羡鱼摸着下巴,思索良久之后,言道:“我们大胆来推测,崔耿和方绻以正是清心门的门主,徐满极有可能是雪云宫或者清心门的人,那个阮凌,也有可能是清心门的人。” 他微微顿了下,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如果是这样,他们在楚风客栈制造凶杀案,以槐仙来迷惑世人的眼,应该是为了掩盖某些事实。” 方绻半年前传出死讯,可他并未死。而方勉的死确认是在半年左右,当时楚风客栈并没有凶杀案发生,那么当时的凶手,很有可能就藏在宸州。 案发至今,唯一活着的人只有游烈,如果能寻到他,问清楚当时客栈的事情,那么这所有的事情便也就水落石出了。 关啸林听林羡鱼说完这些话,摇了摇头,“我们知道的,能猜到的也只有这些。当年雪云宫祸及江湖,没想到这查到最后,竟然和清心门也扯上了关系。” 余添星按了按眉心,声音沉沉,“阮郎死的惨,今日可算是找到了仇家。”说着,他转头看向宋微和林羡鱼,“若是将方绻捉住了,能否让老夫先见见他?” 宋微当然没有异议。当初从凤玉口中听说了陈阮郎的事,他也只是唏嘘而已。今日才得知他们四圣之间的关系,如今又和越州案有关,想想一代青年才俊,却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被人陷害死的那般凄惨,这其中的缘由当然得问清楚。 林羡鱼担忧的是,余添星会为了给陈阮郎报仇,对方绻出手。 余添星似乎想到了他在担忧的事,扬了扬眉头,低声道:“放心,我不会因为这样一个小人弄脏我的手。我要让江湖人都知道他的所为,为我师弟洗清冤屈。” 他转头看向宋微和林羡鱼,声音又缓和些,“只要他受到应有的惩罚,怎么个死法,那是你们官府的事,我绝不会插手。” 林羡鱼这才放下心来,遂安排玄羽卫去为两人准备厢房。 关啸林和余添星却不急着歇息,让霍白薰和邢罹带他们去风雨镇。鬼手藤不除,始终是个隐患。白漪箩已经在府衙待了好几日,便也跟着他们一道去了。 宋微这些日子翻看越州的县志,在其中发现了许多有趣的东西。此时案子尚无线索,林羡鱼便也跟着他进了书房。 虞知府因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便与衙役出了府衙。紫羽一个人在院中无聊,思来想去蹿出了府衙,去追霍白薰等人了。 进了书房,林羡鱼本以为宋微要与他说自己在县志上的发现,谁料宋微一脸严肃地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开口问道:“老夫姑且唤你一句明心,你与我在朝为官数年,深知老夫的品性,那贪墨案……” 林羡鱼一直未和宋微详细说过贪墨案的事,一来这事情是柳渊有意嘱咐,不许他提。二来宋微年纪已大,若是他知道了这些事情,依着他的性子,肯定会即刻奔回京都。 在林羡鱼身边,宋微的安全尚且有保证。可若他一动,不论是在京都还是在回去的路上,他的安危都是个问题。 清吟殿虽然已经放弃了,但是难保对方不会找其他的杀手,又或自己出手。柳渊如今已然知晓了背后的人是谁,但想要他们这些人解甲归田,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林羡鱼当初给裴冀提议的时候,也曾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柳渊雷霆手段直接道明此事,又或让他们觉察到危机,只会适得其反,加速那些人的谋逆。 柳渊是个绵里藏针的人,他作为帝王,与其他帝王比较起来,可能显得略有些慵懒,又或者没有魄力。但林羡鱼清楚,柳渊绝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他林羡鱼可以一辈子守护柳渊,守护柳氏江山,可有些事情不是他能做的,只有让他自己去做。 宋微也深知这个道理。虽然他之前也曾想到了一些,但此刻听林羡鱼将所有的事情说了出来,听到柳渊的重托,他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压抑。 这些年来在朝中,他偶有几次觉得柳渊这个人实在不适合做皇帝。在他的眼里,柳渊很多时候毫无帝王的威严,甚至更像是一个调皮的孩子。 可如今再回头看,他才发现柳渊这些年来一直在隐藏锋芒。对于朝政,他往往有出其不意的抉择,从而平衡朝中势力,却又让你觉得他唯唯诺诺,对他们倚重。 现在想来,这都是柳渊的心计。他所表现出来的,实际上只是做给众人看的。而他,早已谋算好了所有,不论是暗地里,还是明面上,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 宋微长长叹了口气,或许,回京都之后,自己也可以放心地请辞了。 林羡鱼见宋微不说话,给他添了碗热茶,笑道:“宋大人,你不用想那么多。圣上要保你,自是相信你是清白的,更何况这案子现在已经了结了。” 宋微敛了敛眉,许久之后抬头看向林羡鱼,“明心,朝中有你们这些后辈,东岳必会开辟一番盛世。我老了,该享享天伦之乐了。” 林羡鱼没有作声,仔细想想宋微所说也并没有错。可,柳渊……应该不会那么轻易放他走。 第158章 穿墙越壁 宋微是个聪明人,方才那话也只是同林羡鱼说说罢了,他又怎么会不明白,辞官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如今东岳表面风平浪静,可实际上仍旧处处暗潮涌动。他既是刑部尚书,又是柳渊最信任的重臣之一,即便是要辞,恐也得再等个几年。 林羡鱼是个闲不住的人,玄羽卫这两日盯着徐记和崔家,一丁点消息都没有,他心里着急。思索之下,便出了府衙,直奔徐记糖铺。 关啸林等人到了风雨镇之后,并未直接去楚风客栈。那日林羡鱼让那掌柜去衙门,可不知道他是害怕吃官司,还是怎得这几日一直没有出现。 店小二那日吓得不轻,宋微和虞知府询问过后,便让他回家去了。此刻的楚风客栈,便是一片废墟,唯有那棵鬼手藤屹立在那,被寒风吹着树枝,沙沙作响。 几人到了悦风茶楼,掌柜的见是官府的人,连忙迎了上来。霍白薰把白漪箩交给了掌柜,向他道谢。掌柜显得有些不好意思,领着众人上了二楼的雅间,着小二奉上了好茶和茶点。 众人几日没来风雨镇,方才一到镇上发现路过的百姓神情有些恍惚,看到他们更是处处躲避,也不知是惧怕还是怎得。 掌柜的在一旁坐了下来,似是有话说,犹豫了半晌,抬眼瞧瞧打量霍白薰和邢罹,见两人神情温和,抿了抿嘴唇,言道:“有个事情,也不知道对你们查案有没有帮助……” 白漪箩听到父亲这么说,仰头看着他,小声道:“爹爹,他们都是好人,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羡哥哥和薰姐姐他们为了查案,都已经好几天没怎么好好休息呢。” 掌柜沉沉吸了一口气,伸手揉着白漪箩的头发,低声道:“那个楚风客栈……不是已经坍塌了嘛。可是,前几天晚上我路过那儿的时候,听到废墟里有动静。” 想到那天晚上的事,掌柜就忍不住打哆嗦。 那天夜幕刚落下,白掌柜本打算去村子那头的铺子拿些酱料。因为楚风客栈的事,镇上的百姓早早就都回了家,没人敢在夜里的时候在街上逗留。 白掌柜出了茶楼,提着食盒急匆匆的在路上走着。路过楚风客栈的时候,他听到了那废墟里有瓦砾被踩的声音。 白掌柜当时纳闷,那天客栈坍塌了之后,掌柜就再也没出现过,店小二也回了老家,还有谁会出现在这里?思索着,他躲到了那边的屋后,向楚风客栈那边看了去。 楚风客栈的废墟上,站着一个身穿斗篷的人。那人站在残砖瓦砾上,低头看着脚下的废墟,声音低低不知在说什么。夜风吹着他的衣衫,凛凛作响。 白掌柜想到白漪箩口中提到的那个黑衣人,顿时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可他根本不敢动,也不敢出声,怕对方会发现自己。 那人站在废墟上良久,就在白掌柜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时,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废墟之上,寒风掠过,扬起了瓦砾的碎末。 白掌柜以为自己方才眼花,便从角落里颤抖着走了出来,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再抬头的时候,方才消失无影的人,又再次出现在了废墟之上。 白掌柜头皮发麻,身子一抖差点摔倒在地。那人回过头来,惨白的脸上蒙着黑色的面纱,露出的一双眼睛是红色的。他缓缓伸手,放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白掌柜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嘴,拼命地摇头。身后的那棵大槐树在风吹之下,树枝发出瘆人的声响。那人一步步从废墟上走了下来,停在了楚风客栈后院的角落里。 白掌柜当时以为他要走了,可是似乎暗中有个声音指引着他往楚风客栈走去。那人站在角落的黑暗里,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良久,白掌柜听到那人轻轻说了三个字,而后便隐入了残垣断壁里。 说到这儿,白掌柜额上已满满的全是冷汗,身子有些发抖,摇头道:“我确定我没看错。可是,人哪会有那个本事啊,能穿墙越壁……” 关啸林和余添星两个人几乎同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扭头互相看了一眼,眼睛亮了起来,异口同声道:“有点意思啊。” 白掌柜听到两人这话,不由得嘴角抽搐了下,“我说的是真的,那人就是在墙壁的地上不见了。”说完,似是为了缓解紧张,双手捧着茶盏,“你们江湖人,是不是都会这个啊。” 霍白薰和邢罹却从中听到了问题。之前的时候白漪箩说的那个黑衣人已经捉住了,那白掌柜这次看到的那个人又是谁? 难道是……游烈? 思索间,几人再也坐不住,便出了悦风茶楼直奔楚风客栈。 关啸林和余添星虽然对那个瞬间小时不间人有些兴趣,但和那鬼手藤比起来,可就差远了。两人当然留在了楚风客栈的外头,仰头去看那鬼手藤。 霍白薰和邢罹围着楚风客栈走了一圈,两人都有些纳闷了。这客栈前头的屋子,几根承重的柱子都是被一招砍断的,切口处极为平滑,看来那人的内力不低。 可仔细想想,这几根承重的柱子距离挺远,那店小二说看到人影一晃,客栈就塌了,这江湖上有谁能在一瞬之间,将所有的柱子都砍断? 最让他们不明白的是,客栈后院的屋子虽然也多有破处,但尚可住人。那掌柜自那日林羡鱼见过他之后,便不见了踪影,莫说心中无鬼,谁会信? 两人又围着残垣断壁走了一遭,本以为会寻到什么暗门之类的,可没成想,在白掌柜说的那边角落的墙头上发现了一截未燃尽的天蚕丝。 忻城的案子中,有以天蚕丝牵引的绿皮灯笼,而当初陈爻也说他入住方宅之后,也看到了天蚕丝牵着的绿皮灯笼。白掌柜肯定是看到了人,那个人又是以天蚕丝脱身。 江湖上以天蚕丝作为暗器的人并不多,且这种天蚕丝极为难得,也不是谁能用得起的。游烈那个人,按林羡鱼的说法,他不是个喜欢用暗器的人,这天蚕丝自然不会是他留下的。 那,出现在这里的黑衣人……是谁? 霍白薰思来想去,扯住了邢罹的手腕,低声道:“我们再去问问白掌柜,让他仔细想想那人的样貌。” 邢罹与她想法一致,两人见关啸林和余添星还望着那鬼手藤,便匆匆打了声招呼,就往悦风茶楼去了。 白掌柜见二人去而复返,颇有些诧异。当霍白薰和邢罹说了折回的缘由之后,白掌柜不假思索让人拿来了纸笔,笔走龙蛇,几下便绘制出了当夜的情形。 霍白薰和邢罹失笑,没想到这白掌柜的丹青倒是不错,那几幅画画的惟妙惟肖,就连被夜风拂动的衣衫也画出了痕迹。 两人仔细端详了那画中的黑衣人,却觉得十分眼生,并不是游烈。 第159章 反常 霍白薰和邢罹也不敢耽搁,留下关啸林和余添星在风雨镇,又让五名玄羽卫听候他们的差遣,便急匆匆赶回了城中。 林羡鱼此刻正蹲在越州城最高的一处楼顶上,盯着徐记糖铺和崔府瞧。此刻是午后,阳光斜斜的穿透树枝,在地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徐记糖铺后院的那两尊石像仍在,只是改变了脸的方向。他所在的位置能清楚的看到那两尊石像的五官,只是他心中更起了疑惑。 那两尊石像的身形,确实和崔澜以及那黑衣人很像,但是五官此刻细细看来,并不是这二人。只是跟他们有几分相似罢了。 林羡鱼摸着下巴,总觉得这事情有些诡异。徐满先是在糖铺中挂上了方怀的画,又在他们请了自己入府衙问话没多久之后,在院中放了这两尊石像。 很多时候,若是一个人心里有鬼,或者杀了人,是会选择处处隐藏,恨不得将所有与死者的痕迹抹去。徐满的行为,却是反其道而行之,莫非自己猜错了,徐满跟这案子没关系? 或许,徐琰是不个不错的突破口。 林羡鱼想到这儿,便打算去找徐琰,可这一低头,就看到徐琰提着两个食盒,正晃晃悠悠地走在街上,向四周看着,也不知到底在看什么。 “徐琰。” 林羡鱼从屋顶跃了下去,伸手拍了下徐琰的肩膀。谁知,他这一下竟把徐琰吓得直接跳了起来,差点连手里的食盒都给扔了出去。 徐琰回头见是林羡鱼,伸手抚了抚胸口,长长舒了几口气之后,哭丧着脸,“哇,林掌首啊,你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你这冷不丁的……” 说着,徐琰眨了眨眼睛,抬头看了眼旁边的屋舍,无语道:“我算是知道了你们伏魔司的那些玄羽卫是怎么回事了,他们这喜欢蹲屋顶的习惯,是跟你学的。” 林羡鱼伸手揽住他的肩头,挑眉道:“我问你个事,你家院子那两尊石像,是怎么回事?” 徐琰见他问这个,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摇头叹气道:“你可真会找问题。这事啊,我爹前几天弄得,我都不知道他从哪儿搬来的。” 据徐琰讲,院中那两尊石像是三天前的夜里,徐满让人从外面搬回来的。那时候他本来已经歇下了,听到院中有动静,就跑出去看,结果差点没给吓死。 当时徐琰说那两尊石像太丑,再者跟崔澜和白漪箩说的那黑衣人太像了,这官府正在追查楚风客栈的凶杀案,他爹弄这么两个相似的石像回来干什么,不是明摆着让人怀疑吗? 徐满这次倒没生气,只说是别人让他搬回来的,先在院中放几天,过段时间会有人来取,让徐琰不要把那给弄坏了。 徐琰说完这个直跺脚,“林掌首,你说我爹是不是有毛病,怎么总把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往家里拿。先前那幅画,就和案子有关。这两尊石像,那么像崔澜和黑衣人,他这人是不是老糊涂了?” 徐琰略微顿了下,把食盒往林羡鱼手里一塞,嘟囔道:“我觉得漪箩说的一点都没错,我要不直接离家出走算了,省得整天提心吊胆的。” 他这没完没了的说着,林羡鱼却在想别的事情。如今徐记处于风口浪尖上,徐满和徐琰肯定也知道官府在盯着他们,但徐满还是将这两尊石像搬了回来,这本来就有问题。 当初徐记糖铺那幅画像,就是在楚风客栈凶杀案发生之前,徐满从方怀那里拿到的。当然这件事情只是徐满一人之言,并无他人作证,尚且做不得数。 如今,案子查到了崔府头上,崔耿和崔澜大有嫌疑,徐满又从他处搬回了这玩意,那个给他石像的人,总不会还是方怀吧。 徐琰自顾自说着,回头见林羡鱼已经神游天外,伸手戳了戳他的腰,不满道:“林掌首啊,你是不是觉得我爹和楚风客栈的案子有关系?” 林羡鱼也不知该如何作答。这徐琰做生意是一把好手,本以为他和那些个商贾一样,是个满心算计的人,可是这几次接触,发现这人倒是个好脾气的,也没那么多的坏心思,倒是有趣的紧。 见林羡鱼不说话,徐琰摸了摸下巴,凑到他耳畔,说道:“我也怀疑我爹跟那案子有关,这可不是我不孝啊,是他这人的行为太反常了。” 林羡鱼也不知道这徐琰是真傻,还是假傻。说他说话直,没坏心思那算是褒奖。说他是个坑爹的儿子,倒也是实话。 徐琰看林羡鱼似乎不相信,拽着他走到一边的茶楼里,问掌柜要了一壶茶之后,便同他说起了这些年徐满的奇怪之处。 按徐琰的说法,他爹以前的时候是个特别温和怕事的人,且根本连刀子都不动。祖上虽然是做糖果生意的,但这配方一直都是在母亲手中。 可自十年前开始,徐满出去了一趟之后回来整个人都变了。他做事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从前对母亲不说一句重话的人,竟然和夫人发生了争吵。 徐琰那个时候已经记事了,悄悄趴到窗外听到了两人吵架。那件事情发生的太久,他也只隐约记得当时父亲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而母亲的语气里似乎很忌讳这个人。 徐满当时提到的那个名字正是薛羽。 徐琰浅浅啜了一口茶,摇头道:“后来啊,我查过这个薛羽,知道他是雪云宫的二宫主,当年在江湖上可干了不少恶事。” 他抬头看向林羡鱼,“你们应该也查到他了吧。林掌首和宋大人都是聪明人,这些日子一直盯着我家铺子,听说卢公子还去了宸州……” 林羡鱼心中吃惊,没料到近日来他们所有的行动,徐琰竟然了如指掌。方才还觉得这人有趣,此刻再看却觉得他心机深沉,有些可怕。 徐琰见林羡鱼盯着自己,双眼中神情不明,连忙摆手道:“你可别多想。我可没有一直盯着你们,这些事,是我前几天从别处听来的。” 徐琰之所以说徐满有反常,也是从林羡鱼他们到了越州之后。那次伏魔司的人拿走了徐记糖铺前的画,又把徐琰和徐满请到了衙门。 宋微等人当时问了徐满什么,徐琰并不知道,可自从府衙回去之后,徐满就有些神情恍惚。有天清晨徐琰起的早,路过父亲的书房时,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而他方才同林羡鱼说的那些事,都是那人同徐满讲的,且提到当年之事已经无法隐瞒,方绻根本就没死,若是他不能保守当年的秘密,那也只能和楚风客栈那些人落得同一个下场。 说到这儿,徐琰突然起身朝林羡鱼躬身施礼,郑重其事说道:“林掌首,我知我父亲与楚风客栈的案子可能有关,但他绝对没有杀过人。我今日说这些,是想请林掌首能救他。” 言罢,徐琰又再施礼,眼里全是敬意。 第160章 暗中相助 徐琰做这个决定挣扎了许久,设想过各种的结局。他也并非那种能够大义灭亲的人,可这件事关系到那么多条无辜人的性命,只有案子彻查清楚,他的父亲才能摆脱那些人。 林羡鱼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如此,那我可得请令堂去衙门里待上几天了。” 徐琰略微思索了下,笑盈盈道:“当然可以。” 林羡鱼确实有些捉摸不透徐琰的心思。可是话已出口,况且这桩案子也确实和徐满有联系,请他回府衙也并非不可以,两人便也折身回了徐家。 徐满这会正坐在院子里,手中的茶都已经凉了,可他没有任何的察觉,抬头望着那边的两尊石像,眼神颇为迷茫,却又带着一丝惧色。 徐琰到了门口瞧见父亲这神色,本来打算喊他的,可林羡鱼却拦住了他。 站在院门处再去看这两尊石像,侧面与崔澜有七八分的像似,而另一尊男的石像,有几分像被捉的黑衣人,又有几分像游炽。 两人站在院门口看着徐满,林羡鱼想了想,抬脚朝院内走去,到了石像旁,伸手摸了摸石像,忽然笑了起来,“徐掌柜,跟我回府衙吧。” 听到声音徐满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林羡鱼,见他的手已经触及到了石像的下颌处,眉头皱了皱,声音低低,“林掌首,这石像碰不得。” 林羡鱼失笑,这石像确实碰不得。若说之前他以为这就是两尊石像,可现在他却不这么想了。这石像……内部是空的。 徐满似乎内心在挣扎,半晌后说道:“我可以跟你回去,把我知道的一切都说清楚,但是请放过徐家的人,他们跟这件事没有关系。” 林羡鱼挑眉,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徐满把家中的事情大概交代了一下之后,便跟着林羡鱼回了府衙。徐琰担心父亲,自然也一起去了。那两尊石像,林羡鱼让人把它也搬到了府衙的院内。 这会儿,一群人正围着石像观察,紫羽伸手摸了半天,皱眉道:“怎么感觉像是人皮刷了层漆?阿羡,我可以把这个拆开吗?” 林羡鱼朝他摆了摆手,他也正有这意思。石像内部是空的,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藏什么东西。 徐满随宋微等人进了书房后,先是向众人致歉。之前他说的那些话是半真半假,这些日日夜夜心里经历过无数的挣扎,也想过来府衙,可是每次又都退缩了。 今日林羡鱼到家中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儿子一脸笑意,忽然就释然了。人生在世,总会有许多的事情是难以把控的,可是能不能看清内心,走出来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 徐满长长叹了一口气之后,向众人将所有的事情重新说了一遍。他认识的人是方绻,并非方怀。而那幅画他一眼就看出是方怀所画,为了混淆视听,这才说是方衍画的。 徐满的身份,实际上是方绻的属下。当年方绻与他人建立清心门,他的几个心腹也跟着去了清心门,徐满便是其中之一。 枫林道陈阮郎的死,确实是方绻一手策划。至于缘由,其实林羡鱼已经猜到了。陈阮郎知道了方绻是清心门门主的事,方绻为了杀人灭口,先是骗陈阮郎喝下了哑药,后在其酒中下了致幻的药物,使他发狂,伤了几人。 那酒馆和小镇上死的人,都是清心门的人后来做的,嫁祸给了陈阮郎,之后便有了江湖人追杀陈阮郎的事。 当年抱走方怀和方衍的人,并非是方绻而是另有其人。至于当中细节,徐满并不知道。方怀还是方衍从那人手中夺回来的。 说到这儿,徐满俯身恭声道:“草民知道的也只有这些。清心门当年所敛的财物藏在何处,只有三位门主知道,我虽然也参与其中,可是那会我功夫并不好,只负责探听消息。” 林羡鱼思索了下,奇怪地问道:“那两尊石像是怎么一回事?” 徐满眉头沉了沉,低声道:“那次从府衙回去之后,就有人找到了我。说只要我再帮他们一个小忙,他们就会放过我。” 说着,徐满略微顿了下,又道:“我原本以为他们是要我来探听你们的消息,可过了两三天,他们找到我说东西已经到了,让我搬回家中,过些日子会有人来运走。”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徐满说的应该就是那两尊石像。可是他把石像搬回家中之后却放在了那么显然的位置,似乎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徐满自嘲笑了声,“其实,我是故意放在院子里的。” 徐满和徐琰来了一趟府衙,回去后便知道清心门又死灰复燃了,而且极有可能是为了杀当年的知情人。徐满自己也害怕,整日里提心吊胆的。 那天有人找到了他,穿的是清心门的衣服,他只知道那人功夫不错,至于是男是女,是谁,他并没有看出来。那人让他等着,会送东西过来让他藏起来。 徐满原本以为回事当年所敛的财物,没想到对方后来送过来的是两尊石像。这是想和崔家的小姐有几分像似,而另一个人他在府衙的时候见过画像。 徐满思来想去,觉得这事情有蹊跷,他也知道府衙的人在盯着自己,所以故意把那石像放在了院子里,等着府衙的人找上门来。 众人都纳闷了,如果按照徐满的说法,对方是故意送了两尊石像,又说过些时候要拿回去,可他既然知道徐满已经被府衙盯上了,这么做,不是等于在暴露自己? 林羡鱼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忽然笑道:“我懂了,有人在背后帮我们。” 宋微略一思索,接话道:“原来是这样。你的意思是,有人知道我们盯着徐家,故意弄了这么两尊跟崔澜和那黑衣人相似的石像送给了徐满,是为了让我们去追查崔家?” 林羡鱼点头,也只有这样能解释的通了,否则弄那么两样东西,能做什么用。 徐满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个清楚,再问其他,他也不知道了。自打清心门隐匿江湖之后,他那时候在宸州认识方绻时,并不知道他就是薛羽。 这件事,还是后来跟方绻做生意的时候,发现了对方一些细微的动作,才觉察出方绻有异,追查之下才弄清楚他的身份。 可是,那个时候江湖上风平浪静,他又有妻儿,方绻既没有对他动手,他又怎么能说破对方的身份。如果那样做,只会给徐家招来杀身之祸。 当时楚风客栈发生凶案的时候,徐满并不知道其中的纠葛。方家的二公子方怀给他来信,让他去风雨镇一趟,当时送了那幅画给他,说是自己父亲的意思,让他挂在堂中。 徐满惧怕方绻会对妻儿做出残忍的事,便也应下了。这事,徐琰曾经说过几次,想要拿下来,都被徐满阻止了。 第161章 无奈之举 徐满交代完了这些,十分懊悔地摇头。 当年那些事情,虽说自己没有直接参与,但到底有些人是因自己探听的消息而家破人亡。这些年来,那些事时常萦绕在心头,折磨的他无法安睡。 如今一股脑说了个清楚,他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如果能帮助林羡鱼他们破案,查出楚风客栈幕后的真凶,也算是洗清了一些他自身的罪孽。 林羡鱼为确保徐满安全,将他关入了大牢之中,安排玄羽卫暗中保护。徐琰倒是松了一口气,府衙之中有众多高手,他父亲的安全应该没有问题。 林羡鱼和宋微出书房的时候,就看到紫羽正拿着个小锤子敲打那石像。玄羽卫围在他身边,一个个眼中满是疑惑,不知道他意欲何为。 见宋微和林羡鱼出来了,紫羽笑眯眯道:“阿羡,我跟你说,这不是石像,是金子铸的,外层刷了石粉,所以看着像石头雕刻的。” 林羡鱼懒得管他,让玄羽卫和紫羽想办法把那两尊石像给弄看,重点是看看这这石像里是否藏了其他的东西。 按林羡鱼的想法,如果只是两尊单纯的石像,对方何必花这么大的力气,把他交给徐满,又引起官府的注意呢。 紫羽眉开眼笑道:“好啊,交给我,我一定给你找出来谁在哪铸的。” 他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林羡鱼,这么大尊石像要烧铸肯定得有个地方,城中倒是有一条街是专门做铁器和金器的。至于烧铸佛像,也正是那条街上。 “十二,白衣,你们带人去查这石像是谁家铸的,看看到底是谁在暗中帮我们。” 十二和白衣不等他话说完,已经带着人跃出了府衙。 虽然徐满不知道崔耿和方绻的关系,可他也证实了他们之前查到的事情。林羡鱼觉得,崔耿很有可能就是清心门另外的一位门主。 但是,楚风客栈的案子如果和清心门有关,到底是为了隐瞒什么呢? 霍白薰和邢罹回来后,把在风雨镇知道的事情同林羡鱼说了下,霍白薰说道:“我觉得,白掌柜看到的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游烈。” 林羡鱼摸了摸眉角,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不过,你师父和余前辈什么时候回来?” 他话音刚落,屋顶上就落下两个人来,正是关啸林和余添星。 关啸林神情略有些激动,说道:“我们看过了,那鬼手藤是十多年前种下的。还有一件事,恐怕得府衙出手,风雨镇上的百姓,都中了毒。” “中毒?怎么会中毒呢?” 虞知府刚从书房出来就听到了关啸林的话,一脸不可置信,连忙凑过来询问究竟。 关啸林让他们先坐下,慢悠悠说道:“你们也别着急,镇上的百姓是中了毒,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们中的那是慢性毒药,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会让人记忆混乱罢了。” 记忆混乱? 宋微沉眉,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种药? 林羡鱼连忙给两人添了热茶,笑眯眯问道:“两位前辈,能细细说说吗?” 关啸林笑了起来,端着茶缓缓啜了一口,言道:“这毒是很早以前我炼制出来的……”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林羡鱼和宋微等人纷纷看向了他,一脸的怪异。 关啸林连忙摆手,“唉唉唉,这事情说起来可就话长了。这么说吧,当年我有个朋友,他因为经历了一些事情,我们这帮老东西这不是担心他会想不开入魔嘛,我就研制出了这么一味药。” 关啸林口中提到的药名唤忘忧散,其中有致幻的药味,但只要控制分量,便不会害人的性命。他当初研制次药确实是了友人,那人服下药后,忘却了旧事,如今活得十分自在。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心中有些奇怪。关啸林说的这个人,他好像认识。师父以前提过一个人,说那人前半生太过悲惨,他们那些朋友为了让他能活下来,做了一件错事。 现在看来,那件错事便是关啸林研制忘忧散。 林羡鱼暗暗叹了口气,当初他们是为了那人好,可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那个人失去了曾经的记忆,这一生便也不算完整。 人一生总要经历很多的事情,痛苦又或快乐,总是记忆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就是这些经历,连在一起,人生才是五彩斑斓,才算精彩。 余添星喝了一口酒,摇头道:“这事也怪不得我们。如果他坠入魔道,不论是江湖还是朝堂,必会陷入腥风血雨之中。无奈之举啊……” 宋微虽然不知他们口中说的是谁,但这几人都非常人,他们如此做,说明此人关系重大,趋吉避凶,便也能理解他们的做法了。 林羡鱼思忖了下,轻声道:“那后来呢?” 关啸林一拍大腿,叹气道:“唉,后来,后来他当然是没事了。可是,我有事啊。我那药炼制出来后,不知道被谁给传到了江湖上,药方都让人给偷走了。” 余添星接话道:“大概十一年前吧,那时候我们四个人出谷去游历,回来的时候就发现谷外的机关被人破了。藏宝阁内的东西一件没丢,就丢了他那药方。” 林羡鱼和宋微恍然大悟。这么看来,风雨镇上那些人如果是中了忘忧散,时间刚好和余添星丢失药方的时间对得上。 “关前辈,晚辈想请您……” 林羡鱼摸了摸鬓角,话说到一半,就听关啸林笑道:“放心,药是我研制出来的,就算他做了千万种变化,我也有办法解。” 听到他这话,林羡鱼和宋微等人便也放下心来。 这刚端起茶,就听余添星说道:“可是……解毒简单,有件事情可不简单。” 这话一出,众人的心又提到了嗓门眼。 关啸林跟着点了点头,“是有件事情不简单,你们这次碰见大麻烦了。这楚风客栈的案子,我们俩怀疑,除了清心门之外,还有邪教参与其中。” 邪教? 紫羽正拿着锤子敲打那石像,听到两人说话,回过头来,幽幽道:“你们俩老头子就不能一次性的把话说完吗?这么大喘气的是吓谁啊。” 众人心里也是这个意思,玄羽卫也冲着关啸林和余添星直点头。 霍白薰起身站到关啸林身后,一边给他捏着肩膀,一边说道:“师父,您和师叔就仔细说说吧。” 关啸林脸上满是笑意,舒适地打了个哈欠,“好好好。” 两人口中说的那麻烦事和邪教,其实是因为十多年前风雨镇上的事。霍白薰和邢罹走了之后,他们两个人看过那鬼手藤之后,便去找镇上的老人聊了聊。 虽然那些人记忆出现了混乱,但是这二人都是江湖前辈,他们想到了一些事情可能跟这事有关,在他们的询问之下,还真确定了一件事。 风雨镇上,十多年前出现过一个药师。 第162章 药师 药师? 这世上能称为药师者颇少,关啸林是为医圣,自是以治病救人为主,对药物必是了解。而药师与医者大有不同。 药师自古能成者寥寥无几,一生痴迷百草,只为炼制各种奇异药物。被世人称颂的药师更是少之又少,皆因世人都有心魔,往往炼药时会心志不坚,铸成大错。 风雨镇上十多年前曾有一位药师,关啸林和余添星两人询问了村民,也没有问清楚那人是谁,只知道确实有这么个人。 宋微略作思沉,抬头向林羡鱼道:“不如你亲自去一趟,或许这几桩凶杀案正是与此人有关。” 此话正中林羡鱼下怀,风雨镇上百姓中毒,这事还得劳烦关啸林。霍白薰在城中的消息被百姓知晓,这几日便也常有人上门求医,而虞北伤势未痊愈,她自然得留在府衙。 一众人到了风雨镇,百姓们都已经认识他们了,林羡鱼几人一路走了过去向他们打招呼。还没到悦风茶楼,就看到白漪箩提着裙角从茶楼里跑了出来。 “羡哥哥,羽哥哥……” 白漪箩边跑边喊,林羡鱼生怕她摔着,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把她抱了起来。小丫头一落到林羡鱼怀里,咯咯咯笑了起来,直拿脸蹭他。 紫羽在一旁看得直生闷气,嘟囔道:“真是白疼你了,就只看到你的羡哥哥!”他话音刚落,脸颊上就被白漪箩亲了一口。 白漪箩伸手揉着紫羽的腮帮子,笑眯眯道:“羽哥哥别生气吖,我让爹爹留了好酒,还有刚从山上打来的野味。”说着,她歪头,“羽哥哥,你吃不吃烤兔子?” 紫羽闷闷哼了几声,有些别扭地转过身去,嘀咕道:“好嘛,有酒喝,有烤兔子……”说着,一转头,挑眉,“那你告诉羽哥哥,这世上谁穿红衣服最好看?” 林羡鱼扶额,就听白漪箩甜甜说道:“当然是羽哥哥最好看了。” 紫羽这才作罢,林羡鱼怕他又出幺蛾子,便把白漪箩塞到了他怀里,“抱好了,摔了我可跟你没完。” 几人说着话便已到了悦风茶楼前,白掌柜腰间系着个围裙,笑呵呵地向林羡鱼说道:“林大人,酒菜已经准备好了,里面请。” 林羡鱼几人本来就是为了打探消息,而风雨镇上的百姓白日里没事总也聚在茶楼里闲聊,又有白掌柜盛情相邀,众人当然不会拒绝。 入了茶楼,果然就见酒菜已经上桌,白掌柜亲自给几人斟酒,白漪箩和紫羽两个人不知在笑闹什么,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个不停。 林羡鱼请白掌柜坐下,给他递了一杯酒过去,仔细询问那夜看到黑衣人的情形,以及关于那药师的事。 白掌柜押了一口酒,似乎是为了壮胆,“林大人,那个人真的很奇怪,我刚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是怪物呢。主要是……他眼睛是红的。”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给他杯里添满了酒,示意他继续。 白掌柜连喝了三口酒,转头看了一眼白漪箩,见她听紫羽说笑听得认真,根本没注意到这边在说什么,便也放下心来。 “那人离开的时候,好像说了一句什么话,但是离得远我没听清。对了,林大人,你刚才问的那个药师的事情,我知道的并不多,我让小二去请镇上的陈老头了,他知道的比较清楚。” 林羡鱼轻轻“哦”了一声,便与白掌柜又对饮了几杯。佳酿入肚,众人先聊着,场面倒也融洽。只是白掌柜好像那夜被吓得不轻,始终神情有点恹恹。 林羡鱼略思索了下,拍了拍白掌柜的肩膀,“白掌柜,你那天晚上看到的那个人,正是我们要找的人。我还得多谢你帮了大忙。” 白掌柜有些恍惚,一下子没明白过来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很久,他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那这么说,我看到的世人不是鬼了?” 林羡鱼点头,他看到的当然是人了,不管那人是不是游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人肯定和当年的药师有点牵连。 几人又坐了会,就看到小二领着个老头进了茶楼。茶楼里的百姓都认得那人,一个两个的同他打招呼,“陈老头,又来喝茶啊。” 陈老头看着约莫有七十来岁,头发眉毛都白了,一张脸上沟壑皆是岁月的痕迹,可那双眼睛却透着精光,向众人摆了摆手,“哎呀,老头我不是来喝茶的,是有事跟这位官爷说。” 众人见陈老头是来找林羡鱼的,便也都挪了挪身子,凑了过来。 陈老头向林羡鱼见礼,林羡鱼连忙伸手扶住他,请他落座。 陈老头摸了摸胡须,声音缓缓,“大人是要问那药师的事啊,说起来这人还不是风雨镇的人呢。” 大概是十五年前的一天夜里,楚风客栈的掌柜和陈老头约了喝酒,就早早关了客栈的门。两人在客栈的后院喝酒,眼看圆月西移,客栈的门却被人叩响了。 两人那会有些醉意,陈老头怕他摔着,就跟他一起去前面看看。敲门的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似乎是因路途奔波一脸疲惫。 客栈那天尚有空房,既然已经开了门,两人就把那中年男人让了进来。他们正在喝酒,厨房里也正好还有些酒菜,就也给那人屋子里送了些。 那晚两人喝了不少酒,一直到子夜时分陈老头才回了家。第二天早上他出门的时候,碰见楚风客栈的掌柜正坐在台阶上唉声叹气。 陈老头一问才知道昨夜来的那客人,今天早上的时候就不见了,可是他的包裹还在房里。陈老头笑他想太多了,或许人家只是有事出去了。 两人说了好一会,陈老头就回了茶楼忙自己的事去了。结果当天晚上的时候,楚风客栈的老板又找上了门来,说那个人回来了,他进去的时候那人躺在床榻上,没有呼吸。 陈老头也吓了一跳,就跟着他去了楚风客栈。 陈老头那会还纳闷,这人到了晚上就应该睡觉歇息,也不知道他咋咋呼呼的做什么。可到了楚风客栈,两人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子,陈老头在他的示意下伸手去探对方的鼻息,结果发现根本没有呼吸。 陈老头大吃一惊,可是看那人面色红润,并不像是死了。楚风客栈的掌柜一直哆哆嗦嗦的,非得拉着他陪着自己。如此连续好几夜,那人总是三更天出门,天黑的时候回来。 两人十分好奇这人到底是做什么的,陈老头就提议,要不然偷偷跟去看看。楚风客栈的掌柜却不敢去,最后还是被陈老头拉去的。 两个人蹲守在客栈外头,等着那人出了门之后便悄悄跟了上去,一直到了风雨镇的后山。那人三两下蹿上了树顶,不见了踪迹。 陈老头和他都不懂功夫,也只能躲在草丛里等着,可是一直等到天亮,那人也就再也没出现过。两人悻悻,就也回了镇上。 第163章 夜半血腥味 陈老头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眼神眯了眯,似乎是想起了一些古怪的事情,轻轻叹了口气。 他和楚风客栈的掌柜都是普通百姓,当然不懂功夫。就只当那人是上山有事,但这事情肯定有古怪。可是这些事又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为了避免麻烦也就没有再提起这事情。 那人在楚风客栈住了七天,每天都是如此,掌柜的提心吊胆,但看他又安然无恙,后来也就放下心来了,每日照常给那屋中送吃食送水。 陈老头偶尔会找掌柜的喝酒,掌柜的总是觉得那人有些奇怪,可是又说不出来哪儿有问题。这九天的时候,那人早上没有出去。 陈老头到了客栈,掌柜的正在柜台里算账。他向掌柜打了声招呼,就坐在堂中要了几个小菜,又要了一壶陈年佳酿。 那会儿客栈里有不少的酒客,大家天南地北的就聊了起来。陈老头正听旁边一个过路的江湖人说江湖趣事,抬头就看到那人下了楼。 那个人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可就是脸色有些苍白,似乎精神不济,走路也有些不稳当,要不是扶着栏杆,好几次差点在楼梯上摔着。 楼梯旁坐着的人见这情形,就上前扶了一把,把那人扶到了桌前。掌柜的也没想起他的,就给他送了些热的吃食。 那人坐在那儿,喝了些热汤之后总算是缓了过来,脸色稍微红润了一些。陈老头年纪最大,因为之前的事情,他心里有疑惑,也就往那人旁边挪了挪,与他搭讪。 听那人的口音好像是北境一带的,说话时语速很慢。“我是来寻亲的,可是找了好多天了,还是没有消息。不知道这镇上有没有宅子卖的?” 客栈里的酒客一听他要买宅子,就七嘴八舌地给他介绍了起来。陈老头和掌柜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想到他每天晚上出去的事,就猜想他会不会是出去找人的。 说着说着,有人就看向了陈老头,“陈爷爷,你家巷子旁边不是有个宅子是空的吗?那家人之前把卖宅子的事托付给你了……” 确实有这么个事,陈老头隔壁的院子已经空置了一年了。那家主人和陈老头是朋友,因老家有急事就先走了,卖宅子的事就请陈老头帮忙。 陈老头仔细问了那人的要求,那人却说他没有要求,只要能在风雨镇落脚,好方便他日后找寻亲人。说着话,他还从包裹里翻出一些平时用的药,分给了当时在客栈里的人。 大家这才知道这人会医术,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医者和药师还是有区别的。他给的药都是上好的药材制成了,顺便还帮几个老人诊了脉,开了药方。 风雨镇上百姓不多,平常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要跑到城里去找大夫,远且不说,还耽误工夫,这会儿镇上要来个懂医术的,大家当然欢喜的很。 陈老头见那人言谈举止颇为儒雅,除了之前举止有些怪异之外,思索再三便带着那人去看了友人的宅子。那人在那边前前后后瞧了一番之后,表示很满意这宅子,当下就付了钱。 他付的价钱比友人定下的价格高了一些,陈老头不愿意收多余的银票,但那人说陈老头这一年帮忙看着这宅院没功劳也有苦劳,那多出来的算是报酬。 陈老头也就安心收下了,把银子存进了越州城的一家钱庄,给友人去了信,并说明了银子的事情,让他们自行在那边的钱庄提钱。 那人在风雨镇住下之后,就开了个药铺。平日里和周围的邻居关系处的也挺好,大家平常看到他,基本上都是采药回来,不然就是在镇上四处跑,为他人诊病。 陈老头原本还有些担心,可时间长了他发现这人心挺好的。风雨镇上也有穷人,有些是在揭不开锅的,他连诊金都不收,还无偿给熬药,直到对方痊愈为止。 镇上的百姓提起这个人都赞口不绝,也就常有人给他家送东西,吃食也好,水果也罢,聊表心意。他倒也不和众人见外都收下了,不过这些东西,往往都送给镇上的小孩子吃了。 那人在镇上住了一年之后,镇上忽然发生了一件怪事。有一家的女儿天黑的时候出门,结果失踪了。当时有人报过官,可是查不到任何的线索。还是那人后来在后山采药的时候找到的,只是那女子已经死了。 陈老头停了下来,抬头看着林羡鱼和关啸林,叹气道:“那女子是镇上最好看的姑娘,才十六岁,死的惨啊。她……她的死状和楚风客栈的凶案一样。” 林羡鱼一愣,伸手握住陈老头的手,皱眉道:“你怎么知道她的死和楚风客栈的凶杀案死者死状相同?” 陈老头又长长叹了口气,“唉,人找到的时候,官府派了仵作来,就是那个叫蓝……蓝什么的……” “蓝时寒?” 林羡鱼怔了下,说出了这个名字。 陈老头一听,连忙点头,“对对对,就是蓝时寒。那时候是他验的尸,我和那个人还有白掌柜,楚掌柜当时都在场的。” 蓝时寒当时验尸,得了女子家人同意之后,切开了女子的头部。那样子确实和后来楚风客栈那些死者的样子一模一样,而且全身没了血液。 当时镇上不知道怎么的就传开了槐仙的事,再加上那女孩子死的诡异,所有人也就信了是槐仙作怪,楚风客栈门前的那棵老槐树,也就成了镇上百姓眼里的神物。 这件事很快就被镇上的百姓遗忘了,而风雨镇又再次恢复了平静。可是谁又能料到,后来又频频出现失踪案,风雨镇上有人失踪,而周边的城镇也有,可是谁都没有把这件事和那个女子的死联系到一起。 直到十一年前,陈老头有天晚上去茅厕。他家的院子和那人住的院子只隔了一条很窄的巷子,平时做个饭煮个茶,都能在隔壁闻到味道。 陈老头出了屋子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腥味。他有些纳闷,那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镇上杀猪的在最东边,而有腥味卖鱼的也都不在这附近。 陈老头就循着腥味一路走了过去,结果摸索到了隔壁的院子后门。他趴在门缝向院子里看了去,就看到那个人站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来走去,口中嘀嘀咕咕,不知在念叨什么。 陈老头鼻子里的腥味到了这儿,越来越重。他皱了皱眉头,发现那根本不是鱼腥味或者猪血的味道,倒是有点像是人血。 可是,那人是个大夫,也有可能是刚刚医治过受伤的人,院子里这才有血腥味。也有可能是他自己受伤了,也说不定。 陈老头这么想着,就悄悄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后来有一段日子,镇上的百姓没有看到那人。直到楚风客栈的案子发生一年前,那个人才回来。只是,他的精神变得更差了,也就不再跟任何人说话。 第164章 秋日海棠 自他回来后,陈老头发现镇上的百姓似乎都不怎么记得这个人了。有人病了又或者伤了,又都再次前往越州城中去寻大夫医治。 陈老头觉得纳闷,有次在楚风客栈喝酒,碰到有个人摔伤,就想领着他去找那人医治。可是当时在客栈的酒客一个个神情都很怪异,异口同声否定了镇上有大夫这件事。 陈老头以为自己是记错了,毕竟他年纪大了。可是那人明明就住在自己隔壁,院子里还晒着草药,而临街的那边屋子还挂着药铺的牌匾,怎么大家都不记得有这么个人呢? 陈老头留了个心眼,暗中询问了镇上的百姓之后,发现了一件特别诡异的事情。镇上的大多数百姓都不记得这个人,而有一些人却知道他。 林羡鱼听陈老头说到这儿,顿时明白了其中的蹊跷。应该是那个时候,风雨镇上的百姓已经中了忘忧散的毒,只是这每个人的体质不同,中毒的深浅也就不一样,这才导致有些人记得,有些人根本对这个人没有印象。 有那么很长的一段时间,陈老头一直在隔壁的院子里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但是他一直觉得应该是那个人受伤了,或者是别的味道,就没有放在心上。 这期间,风雨镇和越州城中有失踪过三个人,那时候越州的知府已经是虞知府了。他很重视这件事,便一直派人暗中搜查,可是一无所获。 陈老头已经记不清那人是什么时候离开风雨镇的,或许是某个月黑风高的夜,又或者一个下雨的清晨。他发现那人不在的时候,是因为他没有再闻到那股血腥味。 那座宅子一直空置着,陈老头在确定那个人已经不会再回来了,就大着胆子推开了隔壁院子的门。那时已是深秋,院中蒿草已至腰部。 陈老头站在院门口看了许久,院中有那人栽下的一棵海棠树。秋日里的风从院中掠过,有些寒意。那株海棠开得正盛,红的如同殷红的血。 陈老头顺着被荒草掩盖的青石路走到了屋门前,屋子里的桌椅上已落了厚厚一层灰,摆设仍旧是他的挚友走前留下的,没有动过。 陈老头在宅子里走了一圈之后,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站在屋檐下的石阶上,看着那边的海棠树,忽然觉得有些晕,那红色的海棠花,实在有些诡异。 陈老头曾经跟人提过这件事情,可与他经常喝酒的人说,他肯定是因为年纪大了出现了幻觉,怎么可能一个好好的大夫家里一直有血腥味呢? 陈老头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后来也就没有再提过这件事。后来,镇上关于槐仙的传闻越来越多,也没有人再去注意一个外来人忽然离开的事了。 陈老头说完这些话,长长地叹了口气,苍老的手握着茶盏,低头说道:“各位大人,我虽然年纪大了,可是我一直都是清醒的。” 说着,他抬头看向了林羡鱼和关啸林,眼神里有一丝期待,似乎在等着林羡鱼他们能肯定自己的想法,声音压得很低,“镇上的百姓肯定出了问题……” 陈老头话音一落,他的手腕就已经被关啸林扣住了。 “脉象浮动有力,条理清晰,头脑清楚,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关啸林说完这话,忽然奇怪地看着陈老头,“老头子,你是不是以前服过什么特殊的药?” 特殊的……药? 陈老头怔住了,低着头想了半天,突然声音高了几分,“我……我好像记得一些事。” 那个人住到陈老头的隔壁不久,有次陈老头病了去找他瞧,他开了药之后,还附赠给了陈老头三颗药丸,说是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陈老头也就收了,病好之后也就按那人说的分三次隔半个月依次把那药丸吃了。吃了药之后,他确实觉得身体比以前好了许多。 关啸林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笑眯眯地盯着陈老头,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你啊,还真是因祸得福。那药可很难得,你最起码能活到一百二十岁。” 陈老头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一百二十岁……那可真是高龄了。 林羡鱼仔细想了想之后,让邢罹留在茶楼帮关啸林研制解药,他要随陈老头去那宅子瞧瞧。白漪箩抱着紫羽不撒手,白掌柜也没办法,只能让她也跟着去了。 林羡鱼跟着陈老头一边往那宅子走,一边和陈老头说着话。大多都是些闲话,有关于风雨镇的,也有很多当地的趣闻。 白漪箩趴在紫羽怀里,伸手戳着他的脸颊,眨了眨眼睛,忽然凑到紫羽耳边,声音低低说道:“羽哥哥,你有没有觉得陈爷爷走路比羡哥哥还轻快?” 紫羽皱眉,遂即朝走在前头的林羡鱼和陈老头看了过去。就见陈老头走在左侧,走路的时候一点都没有老人家的神态,反倒脚下轻快,似乎懂得功夫。 紫羽没吭声,摸了摸白漪箩的脸,笑道:“你啊,可真是个鬼精灵。” 白漪箩撇了撇嘴,似乎很不满意紫羽对自己的夸赞,拿软乎乎的手指戳紫羽的脸颊,又去纠扯他的衣领。紫羽被她闹得没办法,只能哄她,“乖啊,漪箩最聪明了,也最好看!比我还还好看。” 白漪箩“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在紫羽脸颊上亲了一口,“羽哥哥,要不要告诉羡哥哥呢?” 紫羽摇头。林羡鱼和陈老头走在一起,没道理不会发现这个。刚才在茶楼的时候,他就觉察出林羡鱼神情有些怪,肯定早就留意到了。 他示意白漪箩安静一点,且待到了那宅子,看看这陈老头到底是搞什么。 说话间,四人已经到了一处空宅前。门是半掩的,门前因常年无人踏足,砖缝里已经长出了青苔和杂草。院门口栽种的树木已经枯黄,叶子落了厚厚一层。 林羡鱼与陈老头随口说着话,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没有人来过的痕迹。陈老头指了指院门,叹气,“唉,可惜了这么一座好宅子,就这么给荒废了。” 紫羽在院门前站定,往里头看了一眼,笑眯眯道:“老爷子,你住在隔壁,就不觉得瘆得慌吗?” 陈老头回头瞧了紫羽一眼,奇怪道:“为什么会觉得瘆得慌?这院子又没死过人。” 紫羽吐了吐舌头,本想再说一两句,可看林羡鱼朝他轻轻摇了摇头,便也闭上了嘴,抱着白漪箩跟在他们身后进了院中。 院子里的荒草确实有半人多高,铺地的青石砖已经被荒草彻底掩盖。院角有一株海棠,此刻是冬日,但那海棠树枝叶翠绿,红花盖顶,像极了鲜红的锦缎。 白漪箩皱着眉头,忽然伸手抱紧了紫羽的脖子,嘴角耷拉了下来,小声道:“羽哥哥,我怕。” 紫羽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不怕,有你羡哥哥和我保护你呢。” 林羡鱼也注意到了那棵海棠树,侧头看了一眼紫羽扬了扬下巴。紫羽会意,抱着白漪箩往院门的墙角走了过去,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长剑上。 第165章 破绽 院中三人呈犄角之势,紫羽在院门,陈老头在屋檐下的青石街上,双手拢在袖中。林羡鱼站在海棠树下,手中提着青海剑。 情势有些微妙,林羡鱼仰头看着满树鲜红的花朵,忽然冷笑了起来。他回头,看着那边的陈老头,声音轻缓,“老爷子,你当年没有挖开海棠树下的土瞧瞧吗?” 陈老头神情恍惚了下,摇头,“没有。这宅子虽然是我朋友的,但是把宅子已经卖给了那个人。就算他失踪了,这宅子终归不是我的,我又怎么擅自动宅子里的东西?” 林羡鱼点了点头,笑着摇了摇头,“你的故事说的不错,当然这个故事也是确实发生的事情,否则镇上百姓中了忘忧散的事就没法解释。” 林羡鱼微微顿了下,转过身来直视陈老头的双眼,“从你走进悦风茶楼的时候,我就有留意到,你的功夫不错。关前辈给你把脉的时候,我便确定,你其实就是那个药师。” 陈老头听林羡鱼说完这话,眼神有一丝的疑惑,不解道:“林大人为什么会猜测我是那个药师?如果我是那个药师的话,那我为什么还在这里?” 林羡鱼笑了,紫羽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们两个人这会已经明白了十几年前的事。关啸林和余添星来风雨镇的时候,看过鬼手藤,问了镇上的百姓,知道了药师的存在。 他们问到的那个百姓,或许就是当年中忘忧散毒比较浅的人,这十几年过去了,毒性越来越弱,当年的事便也记了起来。 白掌柜会想到请陈老头过来,是因为陈老头在风雨镇上年纪最大,经历的事情多。可是陈老头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又是住在药师的隔壁,没道理不会中忘忧散。 可是,陈老头在讲那个药师的事情时,所有的细枝末节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也是关啸林为何要替他把脉,而后为何又说了那么一段话。 关啸林是江湖前辈,又是医圣,自然不会随便开口。他问陈老头是否服用了特殊的药物,实际上是在试探。可陈老头的回答,却暴露了一切。 忘忧散确实有解药,但是人若是中了此毒,又在风雨镇上待了这么多年。鬼手藤也罢,还是天心石粉也好,楚风客栈中一直有致幻的药物,他不可能体内没有忘忧散的残留,还能记得这么多事情。 关啸林在给陈老头把过脉之后,确认他没有中忘忧散的毒,便也说出了一个能让人信服且理解的理由,而陈老头也很快给出了答复,说是药师给过他三枚药丸。 试问,一个嗜药如命的人,又怎么会轻易把自己研制的极为稀有的药赠送给一个原本就对他有怀疑的人,这便是林羡鱼和紫羽怀疑陈老头的缘由之一。 方才在来的路上,林羡鱼虽然和陈老头在闲聊,但一直有留意陈老头的一举一动。他的脚步轻盈,走路时并未发出较大的声音。 林羡鱼便也猜测陈老头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重要的一点是,他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将林羡鱼往这座宅子里引…… 林羡鱼要查案,当然更想弄清楚这件案子的始末,知道那个药师的身份,便也顺着他的意思到了这里。方才白漪箩和紫羽的话,他当然是听到了。 林羡鱼说完这些,眉眼弯弯瞧着陈老头,“老爷子,我可有说错或者说漏?” 陈老头眉头微微蹙了下,阴恻恻地笑了起来,拍手说道:“林掌首果然心思缜密,可惜有一点你猜错了。当年那个药师,他已经死了。” 林羡鱼却并不感到诧异,只挑了挑眉头,接话道:“死的好。当年风雨镇和周边失踪的那些人,是他杀的吧。”说着,指了指海棠树,“这棵树下,埋的是那些人的尸骨,对吗?” 说话间,林羡鱼眼眸沉了下来,面色冷峻,一下子向后掠出几步,手中青海剑扬起,数道剑气迸射而出,掀起了海棠树下的荒草,扬起了泥土。 海棠树上的花被他的剑气所震,似是被寒风掠过,扑簌簌地落下,又不甘心地随着剑气打着圈,朝院墙上,荒草堆里卷了去。 陈老头站在廊下一直没有动。他抬眉冷冷瞧着林羡鱼和紫羽,双眼睑迸射出寒意,袖子被风卷着凛凛作响,双手悄然落在了腰间。 林羡鱼没有理会他,青海剑扬起有落下,内力灌注于掌间,聚精会神地翻着海棠树下的土地。很快,他停了下来,转身提剑指向了陈老头,周身笼罩着杀意。 海棠树已经倒在了一边,树枝折了无数,翠绿的叶子扑在了地上,红色的花瓣在林羡鱼的踩踏之下,地上的土壤似是被鲜血侵染。 那不深的坑中,有森森白骨,不止一具。 青海剑上蓝色的剑气乍现,荒芜的院子在这一刻忽然间飞沙走石。白漪箩双手捂着眼睛,不敢去看,直往紫羽怀里躲。 忽然间,紫羽听到外头传来轻微的响动,抬头一看就见宅子的院墙和屋顶上,落下了数十道影子,正是揽雀带着玄羽卫到了。 紫羽皱了皱眉头,去看那边站着的林羡鱼。就见后者笑着挑了挑眉头,指了指他怀里的白漪箩,又看了眼刚到的玄羽卫。 紫羽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林羡鱼的思路。看来,他在离开府衙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风雨镇上会有事发生,安排了玄羽卫随后到。 白漪箩从指头缝里看到了揽雀,红扑扑的脸颊上显出笑意,朝揽雀招了招手,可笑容还未消失,她的身子已划出一个弧度,飞向了半空中。 “羽哥哥!” 白漪箩吓得惊叫一声,人已经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忙抬头去看,就见霍白薰正对着她笑。“呜……薰姐姐。” 霍白薰摸了摸她的脸颊,轻声安慰了几句,落在了屋顶上,回头狠狠瞪了紫羽一眼,似乎在怪他没说一声就把白漪箩丢了出来。 紫羽摊手,已经拔出了长剑。 霍白薰无奈,将白漪箩交给身侧的玄羽卫,着他自己点,也从屋顶上跳了下去。 林羡鱼朝众人摆了摆手,声音冰冷,“把尸骨挖出来,送回府衙。” 玄羽卫领命,齐刷刷落在了院中,顿时院子里人满为患。 林羡鱼抬头看向陈老头,眼中森寒一片,“不管你是不是当年的药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你和楚风客栈的案子脱不了关系。今日,别想从这里踏出去。” 话音一落,就见一道红色的已经已率先飞了出去。长剑挽着剑花,封住了陈老头的后路。紫羽落在廊下,距离陈老头不过五步之遥。 “老东西,装神弄鬼,我让你今天有命说故事,没命吃饭!” 陈老头微微阖上眸子,忽又睁开,手中多了一把短剑。他的双眼一片赤红,冷冷地瞧了紫羽一眼。 是他…… 第166章 如你所愿 林羡鱼心里错愕,白掌柜前几天夜里在楚风客栈的废墟上看到了一个黑衣人,而那个人的眼睛就是红色的。 林羡鱼回头看了一眼玄羽卫,他们已从海棠树下挖出了三具尸骨,而下面还有森森白骨,可见当年失踪死亡的人不在少数。 林羡鱼凝眸,沉沉吸了一口气之后,朝众人摆了摆手,“都退下,本座今日一定要手撕了这厮!”说话间,青海剑上清吟之声炸响,内力凝于掌中,贯穿于剑刃之上,眼前一片刺目的幽蓝之光。 霍白薰和玄羽卫看到这情形,不由得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看来林羡鱼这次是真的动怒了。霍白薰众人招呼了声,连忙向后退去。 紫羽提着剑斜斜的倚靠在廊下,眉眼间笑意清浅,望着陈老头和林羡鱼。 陈老头端详了一眼林羡鱼手中的青海剑,阴森森笑道:“果然不是俗物!且让老夫来领教林掌首的高招。”话音落,他手中短剑一翻,直逼林羡鱼面门而去。 林羡鱼眉头一挑,脸上被寒意笼罩,青海剑急追而至,剑尖向下朝陈老头下盘扫去。风声急骤,剑气似秋风扫落叶般击向他的小腿外侧。 陈老头连忙撤身,一个瑶台枕鹤向后掠去,却见林羡鱼身形已经蹿起,反手一剑拦住了他的退路。 林羡鱼剑法精湛,内力又精纯,加之天资聪颖,即便是遇上关啸林这种前辈,他也毫无惧色,更何况区区一个江湖肖小。 陈老头这一思索的功夫,林羡鱼长剑已退回胸前,左手翻起朝陈老头肩头劈去,半途中掌势一改,斜劈而下。此招亦守亦攻,攻守兼备。 陈老头脸色微变,不敢再有任何的情敌,短剑随身子翻转,向上挑起,身形想左侧闪去,避开了他的一掌。 林羡鱼唇角翘起,眼眸微阖,长剑向左侧一次,再次出掌。掌法变化诡异莫测,似行云流水般虚无缥缈,软绵绵地挥出,轻飘飘地落在了陈老头肩头。 这掌看似轻若鸿毛,可落在陈老头肩头却如千斤重。陈老头吃痛身子向下,可双臂伸开身子前倾,一转,剑再次打了过来。 林羡鱼身形飘渺掠出数道残影,青海剑紧紧缠着陈老头的长剑,掌影若有若无,只听得耳畔风声呼呼,变化万端。 陈老头短剑锁到,林羡鱼掌已撤出朝另一个方向打去。 这两人一来一回,林羡鱼如疾风一般,只是眨眼的功夫,掌再次击在陈老头的后背上。待他反应过来,林羡鱼又变换了招式。 蹲在不远处屋顶上的揽雀扛着长刀,眨着眼睛,“唉,老大的剑法好像又精进了啊。这招幻影使得不错,你们看那陈老头已经处了下风了。” 霍白薰和玄羽卫纷纷点头,白漪箩仰脸,有些不解,“羡哥哥的功夫不是天下第一吗?” “噗哧……” 众人被她的话给逗笑了,紫羽一个纵身飞起,落在霍白薰身边,伸手刮了下白漪箩的鼻梁,笑眯眯道:“小鬼,这世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谁也不敢说自己是天下第一。” 霍白薰点头,轻声笑道:“你羡哥哥功夫确实不错,是我们这一辈江湖人中的佼佼者,可这文无第二,武无第二,这世上遁世的高手可很多呢。” 白漪箩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掰着手指头把众人的名字都念了一遍,忽然又问道:“那你们其中羡哥哥是第一的话,谁的功夫最差啊?” 她这一问,揽雀和玄羽卫差点没从屋顶上滚下去。这不明白着吗,要说功夫最差的,可不就是他们这些玄羽卫? 可,这话也不能这么说。伏魔司中林羡鱼功夫自然是最好的,就算有邢罹和霍白薰这些人,他仍是第一,但伏魔司众人各有各的长处,也不能这样比较。 白漪箩年纪尚小,当然不能明白这些道理,也就不再问了,一脸兴奋地看着那边和陈老头斗在一起的林羡鱼,晃着手喊道:“羡哥哥,一定要把那个坏老头给抓住。” 林羡鱼失笑,青海剑在手中翻转,腾空跃起。长剑自上而下,朝陈老头头顶砸了下去。 陈老头此刻已是冷汗涟涟,本想向后退,却见林羡鱼长剑落下时,身形已落在了他身后,遂即一脚踹了出来,封住了他的后路。 眼看命悬一线,林羡鱼的长剑只要落下,他这条命算是保不住了。他连忙身子向下一弯,伏在了地上,就地一滚,短剑朝林羡鱼小腿刺了过来。 林羡鱼面不改色,厉声道:“老虎不发威,你当本座是病猫啊!”说话间,他招式忽变,手成爪形,一把扯住陈老头的肩头,忽生变化朝下削去。 陈老头到底是个练家子,就地一滚往后退去。 林羡鱼眼眸一沉,提着青海剑纵身跃起重重落下,剑气带起一阵劲风朝陈老头打了去。陈老头刚才一动,这会被剑气所冲脚下不稳蹬蹬蹬往后退了三步。 林羡鱼的剑趁机扫了过来,如雨点般落在了陈老头身上。 陈老头一声闷哼,口吐鲜血,再也站不起来了。 林羡鱼面如寒霜,手起剑落。蓝光闪过,青海剑刺入了他的右肩,听得丝帛破裂之声,登时鲜血涌了出来。 林羡鱼持剑抵到他的脖间,一脸鄙夷,道:“你不说受谁指使,不承认你是那药师,无所谓。本座今日不问你,只要你的命!”说着剑刃向上一跳就往下劈来,眼看着剑刃到了脖间,差个分毫陈老头就要亡于此地。 忽然,“嗖”的一声一支冷箭擦过林羡鱼的脸颊,钉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嗡嗡嗡直响。 林羡鱼一晃神陈老头提气纵身一跃,人已向后退去数步,短剑空中一晃,虚晃出一招,就往墙头上跃去。谁料他刚一起身,脚踝处一痛,人急速向下坠去。 那边霍白薰和揽雀已经飞奔了出去,直追冷箭射来的方向。 林羡鱼面色冷峻,青海剑抵在陈老头的胸口,“你伤我一分,我便还你三倍!”言罢,只听得陈老头闷哼几声,手臂和腰间以及脸颊上出现了一道道殷红的线。 霍白薰和揽雀追了出去,就见远处的树上藏着两个弓箭手。搭着箭追着林羡鱼的身影,不等箭矢飞出,揽雀大刀一挥,血珠溅起,两人顿时从树上跌了下来。 陈老头自是一个字也不说,林羡鱼那一剑落在了他脸颊上,忽然发现他的脸上有些不对劲。就见他一脚踩在陈老头的胸口,剑尖落在了他的下颌处。 一挑之下,就见一张极薄的人皮面具飞了出去。面具下的那张脸,分外熟悉。 崔府的管家——崔玥。 林羡鱼失笑,没想到让人盯着崔府一直没有动静,竟然在风雨镇上有了突破。 崔玥身份被识破,胸口又被林羡鱼踩住,呼吸不畅,很快便面色惨白。他敛了敛眸子,冷笑道:“你最好杀了我,否则你会后悔的。” 林羡鱼摸了摸鼻子,点头,“好,本座给你个痛快!” 青海剑上带起了一串血珠,崔玥双眼瞪得溜圆,双手捂着脖子,鲜血从指缝中涌了出来,“你……你竟……真的杀我……” 林羡鱼笑了,“如你所愿罢了。” 第167章 白日夜行 林羡鱼当然不会真的杀了崔玥,在风雨镇捉住他,可算是意外之喜。他相信霍白薰的医术,只要留着他口气,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就好。 崔玥捂着脖子,鲜血染红了衣衫和手掌。他不甘心地看着林羡鱼,费力地说道:“是我失算。可……林大人,你杀了我,你觉得这桩案子,你还能破吗?” 林羡鱼还剑入鞘,轻声笑着,摇头,“本来我还没有太大的把握,可你说出这番话,却正好解了我心中的疑惑,崔家和楚风客栈的案子……果然有关。” 崔玥瞪着一双眼睛,血不断地从脖颈里涌了出来,“果然……是官场中人啊,够狠。”说完这话,他微微转了转头,看着落在一侧的短剑,轻叹了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人尚未端起之前,感受着自己的生命流逝,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此刻的崔玥,很想林羡鱼能给他个痛快。可惜,林羡鱼已站直了身子,连正眼都没再瞧他一下。 崔玥就这么躺在荒草地里,四肢逐渐失去了知觉,意识也开始模糊。身下鲜血缓缓淌出,渗入了土壤中,将身下的土壤染成了黑褐色。 林羡鱼冷冷瞧了一眼他,那边霍白薰和揽雀已经回来了。 林羡鱼指了指地上的崔玥,朝霍白薰打了个噤声的姿势,挑眉。——交给你了,留一口气就行。 霍白薰看到地上的崔玥,嘴角的肌肉抽搐着,无语地看了林羡鱼一眼,上前伸出手指,指缝中夹着银针,在他的生命彻底完结之前,护住了他的心脉。 崔玥已经没了意识,又被霍白薰封了五感,自然不知道自己还活着,就这样被玄羽卫架着送回了越州府衙,安置在了西厢房中。 海棠树下的尸骨全部挖了出来,足足有十三具。霍白薰让玄羽卫从府衙把自己的药箱拿了过来,就地验尸。 关啸林和余添星两人在悦风茶楼中,与白掌柜闲聊着,很快便弄清了镇上的人中的忘忧散的成分,只是要研制出解药,尚得回四圣谷一趟取一味药引。 林羡鱼安排十二和白衣随关啸林一同回四圣谷,揽雀带了二百精兵驻扎风雨镇。除了保护镇上的百姓之外,还想看看这风雨镇上还有什么蹊跷。 霍白薰一直忙活到天黑,总算是验完了所有的尸骨。她撤去手上的天蚕丝手套,洗干净之后妥善收好,累得连话都不想说。 邢罹连忙给她递过来了热茶,白漪箩又从家里拿来了吃食,几人就在那废宅中随便吃了些。待霍白薰恢复了精力,这才把验尸的结论同众人细细说来。 “这些人,死前都被喂了药,因而尸骨上有黑斑。他们是被人割断了脚筋手筋,并且毒哑了,至于死因,是……全身血液尽失。” 这结果和楚风客栈那些死者的死因有些相似,但因这些人死的很久了,也无法看出是否也同那些人一样,被人拍中了天灵盖。 能得出这样的结果,已经在林羡鱼的预料之外了。 林羡鱼安排妥当了风雨镇上的百姓,让霍白薰先暂时压制他们体内的忘忧散,带着三十精兵直奔楚风客栈的废墟。 白掌柜那夜看到的人是崔玥,可是不论他功夫如何高,借助了何物脱身,那楚风客栈肯定内藏机关或者暗道,否则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眨眼就不见了。 为了防止走漏消息,林羡鱼把在越州城的玄羽卫都安排了出去,暗暗藏在崔府和徐家的周围,并且隔断了风雨镇和越州的通讯。 宋微看到崔玥的时候,又听到玄羽卫说这人是借助天蚕丝脱身的,便明白了林羡鱼为何有此安排。眼下的两桩案子里都和帝宫有关,也不知帝都那边动静如何。 想到这,宋微面露担忧之色。贪墨案虽然已经证明了他的清白,可说到底这剩下的烂摊子也不好收拾。林羡鱼那日的话,很明显国君会对那几位朝臣出手,可他们会如何反应,却是个未知之谜。 虞知府这几日一直在暗中调动城中的守军,秘密关注着城中的动静。此刻他和宋微坐在一处,那县志已被他们两人翻了三四遍,有些书页都卷了。 “大人,有人朝府衙来了。” 门外忽然传来玄羽卫的声音,宋微和虞知府二人同时起身,互相看了眼彼此,都皱起了眉头。 宋微走了出去,玄羽卫走到他身侧压低了声音,“大人,是江湖人。” 宋微敛了敛眉头,抬头看向了屋顶。他虽不懂功夫,可也感觉到了四周涌动的内力。“无妨,我与虞知府正好有事商议,你们小心。” 玄羽卫点头,身形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虞知府有些担心虞北,宋微略一思索,笑道:“虞知府不必担忧,玄羽卫会照看好令公子。”说罢,转身又回了书房之中。 宗云和宗明两姐弟方才去给虞北送吃食,这会尚在房中还未离去,就听玄羽卫在外头说道:“小姐,你们先不要出来。” 宗云一愣,却见宗明扯了扯她的袖子,摇了摇头。虞北也觉察出了一对,从床上翻了下来,拾起桌上的长剑,将两人护在了身后。 很快,有四人落在了府衙的后院中。他们四处扫了一眼之后,目光落在了角落里被紫羽敲开的石像上。那石像是金子所铸,内部中空,被紫羽拿着锤子敲了几下后表面有些坑坑洼洼的。 “搬走!” 其中一人声音低沉,向其余三人晃了晃手。那三人应了声,直奔金像而去。 “唰”的一声,屋顶上忽然出现了十几条身影,一个个扛着错银手刀,身着玄甲,歪着头看着院中的四人,齐声道:“你们胆真肥,竟然敢来府衙偷东西。” 四人皆是一愣,其中一人小声道:“不是说那林羡鱼把人都调出去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 领头那人发现是中了圈套,连忙出声道:“撤!” 可不等他抬脚,一把错银手刀夹带着劲风已朝他面门疾射而来。眨眼间,四人已被玄羽卫围了个严严实实。 宗明从门缝里往外看去,低声道:“咦,这些人大白天的穿夜行人,是嫌不够显眼吗?” 宗云原本还有些紧张,听到宗明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心中顿时一松。 虞北挑眉,也从门缝往外看了去。也难怪宗明会这样讲了,那四个人穿着夜行衣,拿黑布蒙着脸。这青天白日的,谁看了不会起疑? 四人与玄羽卫斗在了一起,招招式式被压制,一个两个额头上全是冷汗。 玄羽卫并不会真的要了他们的命,这有人来偷金像,说明与送给徐满金像的人有关。这人不论是敌是友,总归与这案子有关。 宗云护着宗明,可忽然觉得有气息扑到了左侧的脸颊上,一回头就觉得鼻子上一痛,下意识地叫了声。 院子里的玄羽卫被她吓了一跳,有人提着刀冲了过来,抬脚就往门上踹来。 第168章 发泄 宗云吓了一跳连忙拽住宗明往后退去。她这一退不慎踩在了虞北的脚背上,登时一股钻心的疼蹿上了心头,虞北向后倒去。 “哐当”一声,门被玄羽卫踹开了。那人就瞧见虞北躺在地上,五官皱在一起,宗云躺在他的胸口,宗明跌坐在地上,惊讶地看着这一切。 玄羽卫愣住了,虞北感受到胸口处的一片柔软,登时面色窘迫。宗云一脸震惊,脸颊上飞起一片红霞,慌乱地从地上爬起,顺手把宗明也拽了起来。 “虞……虞公子……对不住。有没有伤着?” 宗云敛着眼眸,神色紧张地瞧着地上的虞北,有些不知所措,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又缩了回去,绞着袖口,低头咬着嘴唇。 宗明眨了眨眼睛,看了看一脸窘相的虞北,又看看涨得脸色通红的姐姐,忽然说道:“虞哥哥,你的伤口挣开了……” 虞北低头一看,就见胸口和手臂上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此时又崩裂了,衣衫上渗出轻微的血色,伤口处有些发痒,微微有些疼。 宗云一下子就慌了,哪还顾得上想起他的事情,连忙伸手把虞北从地上扶了起来,紧张地说话都有些口吃,“我……我不是……不是故意的,我……我就这就帮你……帮你上药。” 玄羽卫见是虚惊一场,长长地出了口气,神色怪异地看了两人一眼,一手把宗明抱起,就往门外走去,出门前顺便拉上了屋门。 宗明皱着眉头,不解道:“虞哥哥的伤……” 玄羽卫“嘿嘿”笑了声,挑眉道:“放心,有小姐帮忙处理呢。我带你去找宋大人。”说完,他拍了拍宗明的背,笑得更加神秘了。 院子里的玄羽卫见宗云和虞北他们没事,便也放下心来。可就是这一分神的功夫,那四个来偷盗金像的人忽然掠去,人已到了墙头上。 “哪里逃!” 玄羽卫大喝一声,错银手刀飞了出去,直奔四人后背。那四人轻功不错,身子在半空中一个旋转,已经掠了出去。 玄羽卫互相瞧了一眼,本想追去,但想到宋微和虞知府尚在府衙,又有些犹豫。 书房的门被人拉开了,宋微走了出来看了眼院中,朝众人说道:“不必去追了。去三个人到风雨镇告诉林掌首一声。” 言罢,他指了指那金像,“去找个铸造师过来,把这金像熔了。” 众玄羽卫领命,留了十人继续在府衙护卫,一人前往风雨镇,另外几人去城中寻找铸造师。前几日他们去过铸造的那条街,这次倒也是轻车熟路。 且说林羡鱼在风雨镇上捉住了崔玥后,命人送回了府衙,安排妥当了风雨镇上的百姓,便带着人直奔楚风客栈的废墟。 前几日夜里下过雨,楚风客栈的废墟上有不少的积水,映着蓝天白云如同镜面一般。风从废墟上掠了过去,却未带起任何的尘土。 林羡鱼站在那儿瞧了许久,摩挲着下巴。自那夜之后他再没有见过楚风客栈的楚掌柜,而那店小二问过话后,也放了回去,楚风客栈里当地藏了什么,也只有仔细搜查才能知道了。 林羡鱼直起身子来,微微敛了敛眉头,抬头,“众人听令,楚风客栈方圆一里,仔细搜查,一片落叶都别放过。” “是!” 他话音落下,一百精兵齐齐应声,分为五组,以楚风客栈为中心,纷纷散开,一寸寸地搜索。 林羡鱼站在鬼手藤之下,仰头望着那枯了一半的鬼手藤,眼眸之中有寒意泛起。也不知关啸林和余添星两个人有没有想到办法,尽快除去这鬼手藤。 镇上的百姓在此处生活了数百年,却被一个药师蒙蔽。这十几年的岁月里发生的事情,在他们的脑海里模糊不清,甚至事情发生的时间都发生了错乱。 林羡鱼暗暗叹气,不得不赞叹那药师厉害。世上有这样的人存在,当真有些可怕。若是这些人用忘忧散做些其他的事情,这后果可不堪设想。 风从眼前刮了过去,扬起了鬼手藤的树枝,如同一条条手臂,在风中挥舞着,没有任何的美感,反倒看着有些恐惧。 林羡鱼也不知道自己在此处站了多久,直到有人来禀告在楚风客栈后院方向的墙角发现了一个密道,密道的入口已经打开了,他这才回过神来。 林羡鱼皱眉,“密道?” 那人躬声道:“是的,大人。密道入口有部分残留的天蚕丝,应该是白掌柜那夜看到的人留下的。” 又是天蚕丝…… 林羡鱼点了点头,与那人一道到了密道的入口处。就见那边的墙已经被推到了,地面上有一块青石板遮住了一半的入口,露出个向下的石阶来。 “里面可安全?” 林羡鱼问了一句。 “我们已经放了鸽子下去,是安全的。”有人应声。 林羡鱼沉了沉眼眸,手一挥,“玄羽卫跟随本官下去,其他人原地待命。”言罢,一撩衣摆,已率先踏在了台阶上,朝下走了去。 众人面面相觑,这种事情怎么能让他亲自去,立刻有人上前拽住了他,却又慌忙往后退了一步,低头声音恭敬,“大人,还是让属下去吧。” 林羡鱼回头瞧了一眼那人,微微笑了起来,“我的命是命,你们的命就不是命了?若是下面真的有危险,你们下去又怎么能应付得来?” 那人见他没生气,又拱手道:“大人,还是让属下去吧。” 林羡鱼眉头拧的更紧了,平日里这些人可都从来没有违反过命令,甚至连多一个字都没说过,今日都怎么了? 紫羽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走了过来,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笑道:“兄弟,你还是退下吧。你家林大人因为院子里那些尸骨的事正生气呢,你总得让他发泄发泄,否则气出病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墨瑄!” 心思被人戳破,林羡鱼气结,狠狠瞪了紫羽一眼。 他确实因为海棠树下那些尸骨气得不轻,那到底都是些无辜的性命,却被人埋在海棠树下做了花肥这么多年,今日才得以见天日…… 不论他是朝廷命官也好,还是江湖人,这种情况,若是没有点情绪,那才是真的冷血。 那人听到紫羽的话,登时反应过来,连忙向后摆了摆手,众人也都退了下去。他往后退了两步,低头,拱手道:“大人小心。” 林羡鱼顺着台阶往下走去,回头见紫羽还站在原地,冷声道:“你还不下来?” “哦……” 紫羽双手抱在胸前,一脸不乐意,但还是迈开了步子,跟在林羡鱼身后走下了台阶。 林羡鱼擦亮了火折子,点燃了墙壁上的灯。密道之中十分的干燥,地面和墙壁上没有苔藓,也感觉不到任何的湿热。 他低头看了一眼,蜿蜒而下的台阶上有几对脚印。其中一双脚印较其他的比较小,应该是女子留下的。 第169章 话痨 这密道并不长,林羡鱼仔细瞧了眼,心里琢磨这地应该是楚风客栈的地窖。一些酒肆又或大户人家,院中都会有这样的地窖,用来放置一些需要长久保存的食材又或酒之类。 两人很快就到了密道的尽头,林羡鱼用火折子点燃了那边的油灯。地窖里顿时亮了起来,灯火有些昏暗,但足以看清地窖内的情形。 这地窖不大,角落里放着一些酒坛子,墙壁的地方有一处高架子,上面摆了些碗筷,上面落了灰。另一边的角落里有一些干草垛子 ,上面有压过的痕迹。 林羡鱼和紫羽两个人在地窖里仔细瞧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的地方。 林羡鱼一手按在酒坛子上,一手摩挲着下巴。如果这地窖是崔玥脱身来用,那石阶上有女人的脚印,楚风客栈的掌柜丧偶多年,那脚印也只能是别人留下的。 也许……那个人便是崔澜。 他这正思索呢,就见紫羽蹲在那边的草垛子旁边,正翻着草垛,往地面的青石上瞧。“阿羡,来来来,这儿有字呢。” 林羡鱼连忙凑了过去,紫羽已经把草垛子全部移到一边去了。地面的青石上确实有字,还不少,不像是刀剑刻下的,倒像是内力深厚的人用手指刻上去的。 字迹俊秀,边缘处有一些焦黑。 紫羽往后退了两步,瞧着地面上的字轻声念了出来,“冬月十一,吾至此已半月有余。……送餐者身形娇小,记不清面容……吾记不清吾来自何处,那人唤我游先生……” 紫羽歪着脑袋,读完了地上的字,奇怪道:“这儿关着的不会是游烈吧?怎么感觉他好像失忆了?” 林羡鱼也有这样的猜测。就地上的字迹来看,并不能确定是游烈,但自己边缘的焦黑痕迹,应是他写字时内力所灼。时间跨度从半年前至他们来越州的前七天。 如此看来,一年前楚风客栈凶案发生后,游烈从府衙中逃了出去,没多久应该就被人抓住了,先是在别处关押,后又送到了楚风客栈的地窖里,差不多十几天前,他又被转移去了别处。 那些人为何要一直囚着游烈?莫非是他当时在风雨镇的时候,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紫羽站起身来,在地窖里走了一圈,不解道:“阿羡,你说这人要是游烈,他被关在楚风客栈的地窖里,那楚风客栈的掌柜是不是也参与了此事?” 林羡鱼现在也有些疑惑。按说这地方是楚风客栈的地窖,属于楚风客栈的地方,一个大活人囚在了这里,楚掌柜没道理不会发现。 如此说来,那日他在楚风客栈带走了紫羽之后,让楚掌柜去府衙,他却一直没有出现。想来,那个时候他是知道了林羡鱼的身份,便趁机逃了。倒是那店小二,去了府衙没错,却没说实话。 既然证明了游烈确实还在越州,与这件事情有着莫大的联系,那必须得先找到他。 林羡鱼和紫羽出了地窖之后,让玄羽卫和其他人下去把地窖搬空了,仔细搜查,看看有没有遗漏的。见过关啸林和余添星之后,二人便急匆匆回了城中。 此刻的越州大牢里可谓热闹。春雨楼的老鸨关押在里面的女监,林羡鱼让霍白薰替崔玥仔细检查过伤势之后,便把他体内的银针逼了出来,和那黑衣人扔在了一个相隔的牢房,徐满则在他们对面的牢房。 林羡鱼与牢头交代了几句,让他们不要盯得太紧,否则也问不出什么。 那个黑衣人的身份到现在还是个迷。虽说知道他是清心门的人,是方绻的属下,可他的性命和其他一无所知,也就只能等着看他们自己露出马脚了。 林羡鱼慢悠悠地喝着茶,歇息了一会之后,决定去见见青玉。这刚一抬头,就看到曲长亭坐在墙头上,手里晃着根狗尾巴草,笑眯眯地盯着他看。 林羡鱼眉头微挑,“来了就下来,坐在墙头上算怎么回事?让别人还以为这是我林羡鱼的待客之道呢。” 曲长亭从墙头上跳了下来,三两下跑到林羡鱼跟前,嬉皮笑脸道:“看吧,我没拦你去栾凤山,不是促成了你和陆清吟达成共识?阿羡,你是不是得好好谢谢我?” 林羡鱼一听这话,当下就不乐意了,一把拍在他的手臂上,皱眉道:“这么说,你当时跟着我,是想阻拦我去栾凤山见陆清吟?” “呃……没有的事!”曲长亭矢口否认,连忙往后跳出一步,摇头道:“绝对没有,我刚才是瞎说的。阿羡,你这案子破的如何了?” 说话间,曲长亭的目光落在了墙角摆放着的两座金像上,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去,上下其手地摸着金像,口中不住地赞叹。 “哎呀,这做工造型不错啊。金的耶,阿羡,你这是又在哪发财了,竟然还弄了两尊金像出来。这玩意又不好带,你干嘛不熔成其他金器?” “阿羡,阿羡,你说话啊。我看这金像是纯金打造的,价值不菲啊。阿羡……”曲长亭口中喋喋不休,回头一看,院子里哪还有林羡鱼的影子。 屋顶上的玄羽卫伸长了脖子,遥遥说道:“曲公子,这世上也只有你能把我们大人给吓跑了。” 曲长亭撇嘴,指了下方才说话的玄羽卫,眯眼道:“你是怪我话痨咯?我可告诉你,这说话跟吃饭一样,人一天不吃饭饿得慌,一天不说话憋得难受,时间长了,就容易心理扭曲,堕入魔道。” 话罢,曲长亭一下子跳到屋顶上,戳着那玄羽卫的脸颊,笑嘻嘻道:“你们啊,跟着阿羡一个个这么闷,这几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众玄羽卫听着他说话,不住地深呼吸,告诫自己不要生气。先前的时候见曲长亭,可从来没发现这人这么唠叨,怎得几天没见,他怎么就这样了? 曲长亭叨叨完了,奇怪道:“对了,阿羡呢?” 玄羽卫的耳根子可算是清净了,一人伸手指了指后院的一间屋子,“大人去见青玉姑娘了。” “哦……青玉啊。” 曲长亭说着话人已经从屋顶上飘了下去,落在了屋门前,伸手推门。不料,里面的人正好拉开门,他一个没站稳,直接摔了进去。 “堂主!” 青玉惊呼一声,连忙奔了过去将曲长亭扶了起来,用手中的帕子拂去他身上的灰尘,有些气闷地瞧了林羡鱼一眼。 林羡鱼唇角翘起,端着茶扭头看向别处。 曲长亭狠狠瞪了林羡鱼一眼,摸着摔痛的膝盖,无语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搞得好像跟我有仇似的。我不就是话多了点嘛。” 林羡鱼掏了掏耳朵,回头看曲长亭和青玉,眨着眼睛一脸茫然,似乎根本没听到刚才曲长亭说话。 曲长亭冷哼了一声,双手抱在胸前,也扭过头去,不看林羡鱼。 “噗哧!” 第170章 装模作样 青玉被他俩这模样给逗笑了,拿帕子掩着嘴,不住地摇头。 曲长亭的性子,青玉自然是了解的。他这人平日里话就多,那些属下每每见到他都躲着走,生怕被逮住了,听他不住地唠叨。 可让青玉诧异的是,林羡鱼一点都不像江湖上传言的那样。这人平时眉眼弯弯,似乎十分容易亲近,但严肃起来身上有一股让人无法忽略的威势,偶尔有像个调皮的孩子,譬如现在。 青玉最近几日住在府衙之中,虞知府得了林羡鱼的交代,倒也没亏待她。这屋内平常用的物件一应俱全,还特意从春雨楼把她的琴拿了过来。 青玉又问衙役要了一套天青色的汝窑茶具,这会儿正坐在桌前用心烹茶。林羡鱼和曲长亭仍旧没说话,两个人互相看一眼,鼻间哼哼一声,又各自转过头去,不理会对方。 青玉烹好了茶,给二人各递过去一盏,笑盈盈道:“林大人来此处,是为了春雨楼的事吧。” 林羡鱼面色缓和了许多,转头接过她递来的茶盏,谢过之后说道:“你在春雨楼待了这么长的时间,可曾遇到崔澜往春雨楼带过什么人?” 青玉仔细思索了下,点头,“有。” 曲长亭闻言也转过头来,眨巴着眼睛,“青玉,你可想清楚了,事关楚风客栈的凶案呢。对了,我来越州之前,有人追杀我。” “追杀你?” 青玉秀眉蹙在了一起,十分疑惑。怎得好好的会有人追杀曲长亭?难道也和楚风客栈的案子有关? 林羡鱼放下茶盏,斜睨了曲长亭一眼,摆手道:“谁知道他惹了什么人,被清吟殿的杀手追杀。你先说说春雨楼的事。” “林羡鱼,你欺负人!” 曲长亭瘪着嘴站了起来,他又怎么想不到自己被清吟殿追杀是因为之前忻城的案子。本来也没放在心上,反正那些人也伤不到他,可听到林羡鱼这样说,终归心里不舒服。 林羡鱼抬眉瞧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伸手把他拉回了椅子上,“你好好坐着,等会我问完话再跟你说清吟殿的事。” 曲长亭本来还生气呢,看见林羡鱼朝着他笑,又坐回了远处,翘着二郎腿端着茶盏闷闷喝了起来,听青玉说春雨楼的事。 青玉当初被曲长亭救出来之后,休养了几天后,曲长亭得知林羡鱼一行人往越州来了,江南城又去了信给她,让他在越州安插人手。 越州本来就有沉渊楼的人,但江南城既然特意提起这事,想来是暂时不想动用越州的势力。曲长亭思来想去,就把青玉送到了越州。 春雨楼的头牌正是绿漪,青玉是个善音律的人,却也处处藏拙,不与她争。这初到春雨楼,加之她相貌不错,性情又好,老鸨原有意是想让她取代绿漪的位置。 老鸨有此念头也并非一两日,绿漪是很早之前就到了春雨楼的,仗着身后有几个富户,常日里趾高气昂,对她也不尊重。 老鸨处处提携青玉,可偏偏青玉不争不抢,她几次和青玉差点吵了起来。青玉只想在楼中安生待着,看能否帮到林羡鱼。但在来之前,曲长亭交代过,如果没有他的命令,不可以自己去寻林羡鱼。 有天夜里,绿漪接了客之后,青玉这边倒也闲下来了,就在屋子里自顾自地烹茶,与刚认识的小姐妹闲聊着。 青玉起先的时候也没留意,可是她到底是懂得功夫的。那会楼中除了客人和姑娘们的嬉闹声之外,她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响动,感觉到楼中有高手,便也警惕起来。 与她闲聊的几个姐妹陆续被人叫了出去,青玉在屋内一人无事,便也出了屋门。这刚到了二楼的拐角,就看到有人进了楼中。 青楼之中进来客人并不奇怪,可奇怪的是进来的那个人是个女子。在青玉看来,那女子举止像是大家闺秀,可谈吐和眉眼间,却更多了一丝风尘。 青玉在青楼之中多年,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便也躲在暗处多看了几眼。那女子似乎与楼里的客人大多相熟,一路走了进来,与他们打着招呼,直接上了二楼。 老鸨原是在楼下招呼客人的,有人告诉她那女子来了,便匆匆也跟了上来。青玉当时就纳闷,看当时老鸨的神情,应该是挺害怕那女子的。 她躲在暗处,仔细听着那边的声音。就见老鸨追上那女子后,声音压得很低,“崔小姐,下次您过来,还是走后门吧。” 那女子神色不悦,眼皮敛了敛,言道:“这春月楼是我崔家的生意,我来还要走后门?妈妈,这是何道理?” 青玉来春雨楼时间不长,但越州城中的事她却知道不少。城中崔家,那也只有崔耿家。眼前这女子,便也只能是崔耿唯一的女儿崔澜了。 老鸨也没料到崔澜会生气,连忙赔不是,遂问她来此是为何事。崔澜也不与老鸨计较,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了半天。 青玉因为离得太远,也没听清二人当时说了什么,但看老鸨的神色,有些怪异,便也留了个心眼。现在看来,当时崔澜和老鸨见面,刚开始那番话,根本就是说给别人听得。 崔澜那天倒是在春雨楼并没有停留太久的时间,去了绿漪房里坐了一会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青玉料定崔澜和老鸨之间有事,便也一直暗中盯着。过了两三天之后,果然崔澜又来了。 那会已经是三更天了,楼里的姑娘大多都歇下了。青玉灭了屋中的灯,仔细留意着春雨楼里的情形,结果就看到崔澜进了楼中。 她那次并非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手中提着一个红衣人。老鸨见到她连忙迎了上去,带着几人上了二楼,直奔绿漪屋中。 青玉瞧得清楚,那红衣人的额头上有一块青色的印记,似乎神色不轻,进来之后一句话也没说过。 至于另一个人,就是被林羡鱼捉住废了武功的那个。 曲长亭手中的茶盏已经见了底,递了过去,让青玉重新给他添茶,说道:“你看清楚了,那个人额头上真的有青色的印记?” 青玉点头,“那夜我屋中灭了灯,但楼中尚有灯亮着,因此瞧得十分清楚。” 林羡鱼轻轻“嗯”了声,那个人应该就是游烈,看来他被人从楚风客栈的地窖中提出来后,就被崔澜送到了春雨楼。 可是,林羡鱼有些想不明白,崔澜为何要把人放在春雨楼中? 这如今,他拿了春雨楼的老鸨,崔家肯定已经得到了消息,可是却没有任何的动静,莫非游烈已经被转移到了别处? 当时与游烈一起送到春雨楼的还有那个黑衣人,他显然是自己跟着崔澜去的春雨楼。如此一思索,当日他所交代的那些,也都是些无足轻重的,这楚风客栈的案子,他确实有份参与。 青玉起身朝林羡鱼施礼,“林大人,春雨楼确实是崔家的产业,楼中应该还另藏有秘密,可惜青玉没能查到,实在抱歉。” 曲长亭翻了个白眼,摆手道:“你做的已经很好了,等明日你就回帝都去吧。” 第171章 当街伤人 青玉入春雨楼不到月余,能查到这些已实属不易。老鸨被抓,她又忽然失踪,自是不能再回春雨楼。曲长亭让她去帝都,想来应该有别的安排,林羡鱼自然不会拦着。 林羡鱼到了前院,宋微和虞知府两人各拿着一本册子,正坐在院中等他。见他来了,宋微招了招手,“明心,我和虞知府有些发现。” 林羡鱼正好也有话要和宋微跟虞知府说,便也走了过去。落座后,宋微和虞知府把手里的册子递了过来,翻到其中一页,宋微道:“你看看这儿。” 见两人神情严肃,林羡鱼眯了眯眼睛,拿过他们二人手中的册子去看。就见朱笔圈出来的地方记载着一件事。 十多年前,越州府曾经缉拿过一个江湖人。那人当时就在风雨镇上,缉拿的缘由是因他取小孩子的血来练功。当时为了缉拿此人,衙门的衙役可谓损兵折将。 那人被缉拿后打入了死牢中,本来是在等刑部的批文,谁知道竟然在被捉住后的半个月的一天夜里,那人竟然在牢中凭空消失了。 宋微摸着胡须,声音缓缓,“当时这事情上报到了刑部,因死了七八个小孩,刑部的官员极为重视。此案人证物证俱在,本官与众人商议后,便快马加鞭让人把批复文书送往越州,谁料竟是这个结果。” 那时候虞知府还不在越州任官,因而对此事也不甚了解。他来越州之时,因前任越州知府中风,府衙之中又无人与他交接,也就对此事更加不清楚了。 虞知府闲暇地时候也会翻阅越州先前的案卷和县志,但这些年来积累下的悬案疑案颇多,他一件件查下来,这件事还尚未处理。 宋微倒也没有怪责虞知府,毕竟他当初到越州任职,越州可以说是个烂摊子。他接手之后颇有建树,也深得越州百姓爱戴,是个有作为的好官。 册子上记载的事情,倒是与林羡鱼从崔玥口中得知的那药师的事情有些相似,而时间也对得上。这样看来,当年那个药师应该是被官府捉拿了。 崔玥同林羡鱼讲的药师的事,看来也未必全都是假的。但是镇上的百姓因为忘忧散的毒,几乎将这十几年来的事情全部忘记了,记忆又出现了混乱,想要问清楚也只能等关啸林解了他们的毒之后。 玄羽卫同林羡鱼说了有人来盗那金像的事,林羡鱼让人去把曲长亭喊了出来。 曲长亭本来在屋里跟青玉说话,这被突然唤了过来,颇有些不悦,气呼呼道:“干嘛?” 林羡鱼神秘地笑了起来,拽着曲长亭向府衙外走去,回头跟宋微说道:“大人,我和长亭去街上溜溜,待会就回来。” 宋微摆了摆手,让他安心去。 青玉交代完了春雨楼的事,便也出了府衙打算去春雨楼收拾下东西,明日一早去京都。这会走在街上,却听到身后有人唤她。 青玉微微凛了凛眉头,缓缓转过身去。就见长街上,崔澜着了一身深色的衣服,外罩一件绣花披风,青丝绾起,发间簪着翠玉簪,略施粉黛,举手投足间显得雍容华贵。 青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微微欠身施礼,有些不解道:“这位小姐唤奴家,不知所为何事?” 崔澜双手拢在袖中,眼间笑意嫣然,缓缓往前踏着步子,声音轻缓,“青玉小娘子似乎记性不大好,咱们在春雨楼可是见过的。” 青玉心中一沉,这崔澜显然是有备而来,恐怕自己是沉渊楼探子的事,已经被她知道了。可对方既未道明,那便与她周旋一二再说。 青玉故作诧异,拂了拂额前垂下的青丝,轻声笑道:“小姐可真会说笑,春雨楼是什么地方,小姐一个女儿家怎么会去哪里。” 言罢,青玉再欠身施礼,轻声叹了口气,“小姐若是无事,奴家便先告辞了。”说完这话,她转身便朝青玉楼所在的长街走去。 谁料,身后传来一阵劲风,青玉眉头一皱却未躲闪。崔澜那一掌结实地打在了她的后肩处,登时胸口腥甜,一丝殷红自唇角落了下来,面色也有些发白。 青玉故作没站稳朝一边踉跄倒了去,撞在了路边的一个铺子上。那卖东西的小贩吓得不轻,连忙躲到了一边去,有些奇怪地看着崔澜。 青玉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站直了身子,捂着被撞破的手臂,抬头与崔澜的目光对上,声音里满是委屈,一下子眼泪涌了出来 ,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 “奴家……奴家不过就是……就是春雨楼的琴姬,与小姐……小姐无冤无仇……” 她这一哭,带动气息也不顺畅,顿时口中鲜血喷洒了出来。周围的百姓见这情形,一下子涌了过来,将崔澜给团团围住。 有人认出了青玉,上前去扶她,也有人指责崔澜。百姓中有人喊道:“快去报官,有人当街大人啦!”这话音一落,人群中立刻有人朝衙门奔了去。 崔澜沉着眸子,看了眼青玉,眼中一片森寒,“你倒是挺能装,方才从府衙出来的时候,你可是懂武功的。” 青玉身前的衣服已被鲜血侵染成了一片红色,她手中的帕子上满是鲜血,脸颊和手上也都是,面色惨白一片,“小姐……奴家……奴家不识得你……” 说完这话,青玉身子一斜向旁边倒去,有人冲了出来扶住了她。 这越州城中的百姓又怎么会不识得崔家小姐,立刻有人吼道:“崔小姐,你莫要欺人太甚,这姑娘身子单薄,你这一掌下去,可是会要了她的命!” 有人附和道:“就是!就算你家有钱,你也不能这么欺负一个姑娘家。她卖身在青楼谋生,已经很惨了,你平白无故的伤她,这越州可是有王法的!” 青玉阖着双眼倒在那人怀里,将众人的话听了个清楚,心中也颇为疑惑。崔澜即便是发现了她是沉渊楼的人,也不应该如此明目张胆,在光天化日之下对自己出手。 她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崔澜满脸森寒,扫了一眼围观的百姓,见有人朝他围了过来,试图推搡,冷哼一声,身形一闪,伸手朝青玉的肩头抓去。 可她的手到了青玉身前一寸处,一双白皙的手伸了过来,腕间一翻,将她的攻势隔开了。 林羡鱼身着红色官袍,眉头微微沉着,与崔澜的目光对上,“崔小姐,不知这位姑娘做了何事,让你如此动怒当街伤人?若是说不明白,那便随我回衙门一趟吧。” 百姓见到官府的人到了,七嘴八舌地说着崔澜伤青玉的事,一个个脸上都有怒意。 林羡鱼心中失笑,也不知该说这些人是嫉恶如仇呢,还是说他们是因崔澜的家世,才有如此的怒气? 这世上的人往往都很奇怪,你不能说他真的就善良。有时候他们表现出来的善良,很多是因心中的不平。就好比现在,崔家有钱有势,而其他人都是普通百姓。 崔澜伤了青玉,这些人义愤填膺,或许并非是真的觉得青玉委屈,而是因自己心中的那份不平。 林羡鱼暗暗摇头,又觉得自己的心思太过阴郁了。 第172章 囚笼 崔澜并没有因为林羡鱼的到来而有所触动。她扭头扫了林羡鱼一眼,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忽然手中一拂,又朝青玉打了过去。 围观的百姓登时一片哗然四散逃走,各自找了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一个个抻着脖子,朝街上张望,目光在林羡鱼和崔澜身来来回飘忽。 青玉站在原地没有动,微微敛着眼眸瞧着朝自己攻来的崔澜,总觉得她今日有些不对劲。崔澜的手还未到她身前,已被林羡鱼捉住向后甩去。 林羡鱼也觉得崔澜的神情有些怪异,但是她当街伤人,却是众人都瞧见的,便大喝一声,言道:“崔小姐,本官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别怪本官手下无情。” 崔澜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向后蹬蹬蹬退出三步后,身形一转,抬脚踹出一脚,手腕翻转,双掌自林羡鱼肩头打来。临近了脚下一错,向旁边掠了过去。 青玉向后退出几步,手捂着胸口处,暗中调息,眼睛却一直盯着崔澜。对方的目标似乎只有自己,即便有林羡鱼挡着,她总是会逃出攻击范围,朝自己攻来。 青玉仔细思索,是不是自己在春雨楼的时候瞧见了什么,让崔澜给知道了,对方才一定要自己死?可如果是这样,那当初在春雨楼的时候,崔澜为何又不动手? 青玉有些茫然,始终不太明白崔澜到底是为了灭口,还是因为查到了自己是沉渊楼的探子要取自己的性命。可不管如何,她今日在街上对自己出手,实在是个特别愚蠢的决定。 青海剑已然出鞘,“铿锵”之声传开。剑法灵巧却又霸道无比,剑气所过之处隐约可见淡蓝色的光芒。林羡鱼轻声一声,剑已朝着崔澜头顶劈下。 崔澜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攻势,见他剑气霸道,这一招“白虹贯日”若是落在头顶,必然只有一死。若换作了其他人,不是逃,就是举剑相迎。 可令众人诧异的是,崔澜竟伸出了双臂去接林羡鱼这一招。周围的百姓发出一声惊呼,有些人不忍看,用手捂住了眼睛又或扭过了头去。 只听“噹”的一声,青海剑撞在了崔澜的胳膊上,火花四溅。那衣衫登时被撕开,露出了一截铁器。 林羡鱼愣了一下,可算是明白了崔澜为何敢用双臂接自己的剑。她的手臂上绑的应该是铁铸的护臂,但他又有些奇怪,自己的青海剑削铁如泥,这一剑下去,那护臂上竟然只有一道白印子。 莫非不是铁铸的? 林羡鱼剑法一转,回身旋转剑随身动。抡起青海剑又是一击,身形却似喝醉了酒一般,剑锋沉下忽又挑起,挽着数朵剑花劈向了崔澜的肩头。 “崔小姐,你若再执迷不悟,本官可就真的不留情了!” 林羡鱼心知楚风客栈的案子与崔家有关,但是目前也只是众人的猜测并无实证。他当街杀了崔澜倒是没什么打紧的,可是这样只会给宋微和虞知府惹麻烦。 官府不比江湖,可以凭着一腔热血和正义去断定一个人的生死。如若他还在江湖,只要查实了崔家和楚风客栈凶案的关系,有证据便也可以杀了她。 可……他现在是伏魔司的掌首,东岳国君柳渊最信任的人。 林羡鱼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后悔之意,当初入伏魔司是不是真的错了?若是身在江湖,何必受这些律法的限制。但……他愿意为了柳渊,囚在这官场的牢笼之中。 崔澜身形翻起连连向左侧急速移动,忽的一转身,又是一招前翻身形急速朝前冲来。掠过来时掌中多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 林羡鱼轻哼一声,“崔小姐,当街行刺朝廷命官,可是大罪。” 他声音缓缓,对方却毫无退意。 林羡鱼心下一横,向后退了数尺躲过崔澜那一击,提剑再次由崔澜左侧攻来,剑气如溪水一般缓而不绝,连刺十八剑,剑花如雾,又一转接着向上一挑,似出云孤日。 两人打的难解难分,周围的百姓发出阵阵惊呼声,却又不肯离去。街上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宋微和崔耿。 林羡鱼有意试试崔澜的功夫,便也没有下杀手。若是他真的动了杀心,恐怕崔澜在他手下连三十招都走不多,早就被捉住了。 在他思索的空荡,崔澜的长剑横扫,已至他的胸前。 林羡鱼唇角一勾,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若是崔耿到了,到时候想把崔澜捉回府衙便是个难事。心中思索间,他长剑一挽,挡住崔澜的一击,脚朝崔澜的足三里踹了过去。 崔澜到底内力和林羡鱼差了许多,这一会的功夫就觉得气息不畅,几乎是强弩之末。林羡鱼那一脚踹出,青海剑又直扫她的上身,登时乱了阵脚,腿上结实的挨了林羡鱼一脚,摔在了地上。 百姓见崔澜处了下风,不少人又重新走了出来,直嚷嚷着要林羡鱼捉拿了她。 林羡鱼侧目,身形一闪,长袖朝崔澜面门拂了去,青海剑反手一剑,脚下一勾又一挑。崔澜被他的速度惊呆了,略一迟疑就被一掌打在了肩上。 林羡鱼本想就此作罢,擒住崔澜直接回衙门。可崔澜一个鲤鱼打挺直接从地上腾起,手中长剑上下翻飞,连挑带刺,又一翻身旋转横扫而过,奔着他追了过来。 林羡鱼心中叹气,这人今天的状态确实不对,但对方既然送上来门来了,自己没道理放过。青海剑似疾风里飞速旋转的落花,夹杂着骤雨打在崔澜的身上。 崔澜一时不察,反应过来时就觉得提剑的手臂沉如千斤重。她与林羡鱼的目光对上,眼眸之中有愤怒,另一只手连连翻转,劲风朝林羡鱼面门拂来。 她此时胸口发闷,已有些气力不支,挥出去的掌风绵软无力。 屋顶上的曲长亭咬着桂花糕,看着街上两人打斗,一脸郁闷,嘀咕道:“这崔澜怎么这么奇怪,一言不发也就算了,感觉她好像是受人控制了?” 青玉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会瞧着崔澜也和曲长亭一样的想法。她敛了敛眸子,沉声道:“林大人,崔小姐当街伤奴家,奴家要报官!” 青玉这话,明显是为林羡鱼圆场,而在场的百姓也觉得崔澜太无法无天,林羡鱼是伏魔司掌首,朝中二品大员,此次到越州更是身负皇命,乃是钦差,她这般无理着实该捉拿到府衙去。 林羡鱼略一思索,也不与崔澜再纠缠了,当下青海剑朝外一扬,左刺斜削,缠住了崔澜手中的兵刃,另一手向外挥出,带起一阵劲风,落在了崔澜的胸口。 “噗哧!” 崔澜张口,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兵刃哐当一声落地。 林羡鱼抬手朝半空中挥了挥手,“崔澜当街伤人,又行刺朝廷命官,捉回府衙问话。”言罢,已有玄羽卫落了下来,将崔澜擒住,快速地消失在了长街上。 林羡鱼走了过去扶起青玉,神色柔和了许多,“青玉姑娘,你也随本官往府衙走一趟吧。” 青玉点头,“奴家愿往。” 林羡鱼回头扫了一眼围观的百姓,眼眸间笑意盈盈,“诸位目睹了整件事,也可往府衙一趟。” 一听要去府衙,当下有人悄悄离开了,也有人声称若是升堂审理,他们必会去府衙公堂讲明白,但也有那么几个人,跟着林羡鱼和青玉,一起往府衙走去。 第173章 摄魂术 林羡鱼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刚出府衙的宋微和虞知府,见玄羽卫提着崔澜,两人都有些疑惑。 众人折回府衙,林羡鱼将街上发生的事情与宋微和虞知府说了下,让玄羽卫先把青玉安排在后院,让霍白薰过来瞧瞧崔澜。 一到府衙后院,宋微颇为纳闷,“本官不明白,崔澜为何会对青玉出手?” 林羡鱼也正因为这个问题而烦闷,摇头应声道:“我也不知道。方才我本是打算和长亭去城东,想查查关于金像铸造的事情,结果就遇到了这事。” 说话间,霍白薰已经提着药箱奔了过来。她打眼瞧了一下崔澜,皱眉道:“阿羡,你有没有觉得,她好像是意识被人控制了?” 林羡鱼点头,方才在街上遇到崔澜的时候,一出手他便有这种感觉。可是,江湖上会摄魂术的人不多,且施术者要么内力高深,要么得借助药物,可他并没有发现崔澜有中毒的迹象。 霍白薰替崔澜仔细检查了一番,起身的时候长长舒了一口气,“她是中了摄魂术。” 摄魂术? 宋微和虞知府都向林羡鱼和霍白薰瞧了过来。江湖上奇人异士颇多,这奇门诡术更是多不胜数。可这“摄魂术”他们还真没听过。 所谓摄魂术,其实是一种内功,并不像江湖上传的那么神奇。譬如,林羡鱼这种级别的高手,若是遇到了一些功力较低的人,想要从他们口中得知一些秘密。若对方不肯说,便可以用内力压制,使其失去自己的意识,从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江湖上至今,懂得且善于用摄魂术的人少之又少,这些人也早已隐匿江湖。林羡鱼和卢宴亭的师父和凤归云倒是会,但他们从不屑做这些事情。 说起来,沧澜城和京山派中也有类似于摄魂术的内功,但是这些年来从未有人练成。中了摄魂术的人就跟吃了忘忧散一样稀里糊涂的,倒也不会有其他的事情。 可是有一点,如果想要通过摄魂术让被控制的人看到幻觉又或者逼迫对方去做坏事,这有点困难。能够做到这样的,需要药物辅助。 霍白薰替崔澜检查的时候,并没有查出她有吃过此类的药物,那也只能是有人以内力压制,使她神智不清,下了命令之后,对方便找上了青玉。 林羡鱼的鼻子有些发痒,他伸手摸了摸,有些奇怪道:“这未免太过巧合了。青玉出了府衙去春雨楼,而我和长亭要去城东,崔澜便出现了。” 他的话说的含糊不清,但在场的人却都听懂了。 曲长亭到越州,宋微他们都不知道。青玉告知了林羡鱼春雨楼的那些事后,便打算回春雨楼收拾行李往京都,林羡鱼和曲长亭出府衙去城东,所有的时间掐的刚刚好。 崔澜当街对青玉出手,林羡鱼和曲长亭正好撞上。崔澜神志不清对林羡鱼出手,却也刚好给了林羡鱼捉拿崔澜回衙门的由头。 仔细想想,众人都觉得毛骨悚然。他们在为楚风客栈的案子发愁,愁于找不到崔耿参与此事的证据,崔澜这个时候送上门来,若说背后没有人布局,任谁都不会相信。 可这布局之人心思深沉,竟将所有的事情都算到了。 林羡鱼沉着眼眸将近日发生的事情全部捋了一遍,忽而就觉得背上发寒。这个人肯定不是江南城和柳追月,若是他们两人,曲长亭肯定会告诉他。 眼下也不知这人是敌是友,若是敌人,那将是个极其可怕的对手。若是朋友,那会是谁呢? 曲长亭坐在墙头上晃荡着两条腿,手摩挲着下颌,也是一脸茫然。从宸州自己遇刺,虽说是因林羡鱼去了栾凤山与陆清吟达成了协议,可来越州的路上,他又遇到了其他组织的杀手。 但让曲长亭奇怪的是,那些杀手一路追着他,却并未对他出手。他到了越州之后,派人去查过此事,回来的人禀告说,从宸州到越州路上追杀他的那些人,已经死了,不知是谁出的手。 宋微摸着胡须,沉声道:“若是对方有意把崔澜送到府衙,或许是朋友也说不定。” 虞知府在旁接话道:“宋大人说的对。既然崔澜人已到了府衙,是否可以先对她进行审问?” 林羡鱼听到虞知府的话突然惊醒过来,连忙点头,“两位大人说的对,崔澜既是中了摄魂术,想必街上的事已经传到了崔耿耳中,他定然会来衙门要人,我们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林羡鱼略微顿了下,转头看向霍白薰,“阿薰,她现在的情况,能不能问话?” 霍白薰眉头拧在了一起。崔澜是中了摄魂术不假,可是在街上耽搁了那么长时间,再有一会功夫,那摄魂术也该解了,想要问出什么太困难了。 林羡鱼一听这话,略微蹙了下眉头,忽然“嘿嘿”笑了两声,挑眉道:“我自出江湖,还未试过师父传授的摄魂术,今日便也试试手。” “什么!” 宋微和虞知府错愕,两人同时伸手抓住林羡鱼的袖子,“林大人……真的要自己动手?不会留下什么病症吧?” 林羡鱼回头,笑眯眯道:“不会不会,你们问问阿薰。” 霍白薰一脸期待,见宋微和虞知府向自己看了过来,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两位大人尽管放心,明心的内力比崔澜高出很多,压制她……小意思。” 见霍白薰这么肯定,宋微和虞知府顿时松了口气,放开了林羡鱼的胳膊。 林羡鱼一脸坏笑,站起身后摸了摸发痒的鼻子,忽然看向虞知府,“虞大人,帮我个忙。” 虞知府面露惶恐之色,连忙起身施礼,“林掌首请说,下官一定尽力而为。” 林羡鱼笑眯眯地盯着他瞧了下,低声道:“待会崔耿要是来了,还得麻烦虞知府招呼招呼。”说完,瞧了眼院中众人,摆了摆手,“你们最好到前院去,否则容易中招。” 他不说还好,一说众人倒是都来了兴致,没有一个人走,纷纷站在院中,就连屋顶上守卫的玄羽卫也伸长了脖子,往院子里瞧。 霍白薰叹气,摇了摇头朝那边的邢罹招了招手,“走啦,咱们去睡会。” 邢罹失笑,接过霍白薰手中的箱子,两人互相握着彼此的手,回了屋中。 林羡鱼让人把崔澜扔到了屋中之后,便关上了屋门。府衙的院中静悄悄一片,众人不知他到底在搞什么鬼,但又不能去打扰,也只能在院中等着。 约莫过去了半盏茶的时间,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就阴暗了下来,四周的气温陡然降低。宋微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心揪在了一起。 “爷爷……” 忽的,院门口传来孩童清脆的唤声。 宋微一怔,缓缓扭过头去一看,就见府衙后院的院门处,站着一个八岁左右的孩童。她着了一身锦缎冬装,兔毛领子,披着厚实的斗篷,一双乌黑的眼眸中满是欣喜,正朝自己招手。 “朝儿。” 宋微下意识地朝女孩走了过去,伸手。小女孩嬉笑着,蹬蹬蹬地朝他扑了过来,钻进了他的怀里,仰头瞧着他,伸手拽她的胡须。 这小孩子……正是宋微的外孙女。 第174章 高手压制 紫羽和曲长亭在林羡鱼进屋的时候就跑掉了。他们二人都听别人说过摄魂术的事,林羡鱼的内力又比他们高,就算不能完全压制他们,也会受到影响。 留在院中的人,也同宋微一样看到了一些画面,只是他们不知道是幻境,还是真实。玄羽卫一个两个的跟傻了一样,有人在不住地咽口水,似乎看到了极好吃的东西。也有人两眼泛着泪光,应是看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院中寂静的令人发慌,似是雪夜,万物蛰伏,没有任何的声音。 许久之后,“咯吱”一声,那边屋子的门被人拉开了。宗明有些疑惑的往院中瞧了两眼,见众人神色怪异,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走到了院子里,就看到院门处宋微半蹲着身子,双手似是抱着什么,眼中满是泪花,胡须一动一动的,低声说着话,却又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宗明疑惑,走了过去扯了扯宋微的衣袖,却见对方毫无反应,便大着胆子钻到他怀里,仰着头看他,“爷爷,你是不是想朝儿了?” 宋微自打认了宗云和宗明做孙女,便把宋家的事也大致同两人讲过。关于自己那个外孙女朝儿,他更是时常提起,说以后回了帝都,让两人和朝儿多亲近,以后三人可就是手足。 宗明自然记得宋微的话,见他这模样,也只当他是想念朝儿,便也问了出来。 孩童悦耳的声音钻入了耳中,处于幻觉之中的宋微眼神一滞,缓缓低下头来,瞧见怀中抱着的是宗明,顿时醒悟过来。 他抬头看向林羡鱼和崔澜所在的屋子,不由得背上出了冷汗。这摄魂术还真是可怕,若是此刻施术者是个心怀叵测的人,谁知中招的人会做出什么是来。 宋微一醒过来,伸手揉了揉宗明的头发,温声道:“是啊,爷爷想到朝儿了。宗明,你帮爷爷个忙,去把他们都叫醒。” 宗明看到玄羽卫的神情,本也奇怪,怀疑他们是不是睡着了。可是哪有人睡着了眼睛还是睁着的,更何况还是站着。听到宋微这么说,便也按着他说的去做了。 宗明一个个叫了过去,玄羽卫醒来过第一件事就是跳脚,却有些害怕。也不知道他们中了摄魂术之后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纷纷朝宋微和宗明看了过来。 宗明听宋微说是林羡鱼在屋内施展摄魂术,心中好奇,想要凑到那边去看,却被玄羽卫给拽了回来。他们把宗明带到墙角围了起来。 其中一人戳着宗明的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小宗明啊,你刚刚出来的时候,我们……我们在做什么?有……做奇怪的事情吗?嗯……就是……你懂的。” 玄羽卫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说话也半遮半掩。 宗明歪着脑袋,在众人身上扫了一眼,摇头,“没有啊。你们要么流口水,要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再不然就是一脸郁闷,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啊。” “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谁啊?” 宗明话音一落,众玄羽卫同时扭头看向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不坏好意地笑着,忘了刚才有多担心坐了令人不齿的事。 宗明嘴角抽了抽,趁着他们斗嘴的功夫从包围圈里钻了出来,往宋微身边跑了去。 宋微看着玄羽卫不由失笑。这些人在帝都的时候,各个严肃,没人敢惹。出了帝都也算是释放了天性,倒也让他看到了他们不同于平常的一面。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林羡鱼终于拉开了屋门,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他在宋微对面坐下,随手倒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子之后,摇头,“她的部分记忆没有了。” 部分……记忆没有了? 宋微以为自己听错。若说一个人的记忆出现了混乱,那有可能是服用了忘忧散,又或者中了摄魂术。可……部分记忆,是如何被抹去的? 林羡鱼施展摄魂术,确实有些疲累,简单的和宋微解释了一下,就拍了拍宗明的肩膀,“去把你薰姐姐喊出来,就说我有要紧事。” 宗明抬头见林羡鱼额头上满是汗珠,拿着帕子给他轻轻擦起额上的汗,仔细收好帕子之后,又给他的杯盏里添满了茶,这才朝霍白薰的屋子走了去。 施展摄魂术极其耗费心力,施术者必须意志坚定,否则会被反噬导致气血翻涌。崔澜内力虽不及林羡鱼,但她先前中的摄魂术已解,虽然人有些疲惫,但再次压制她确实需要很大的精力。 林羡鱼用了九成的内力,可是这一番摄魂术施展下来,却未从崔澜的口中问出半点有用的消息。倒是有一点,崔澜承认了春雨楼是崔家的,却对她带着游烈和那黑衣人去春雨楼的事没有半点的印象。 林羡鱼之所以说崔澜失去了部分的记忆,是因在询问的时候,他发现崔澜对于小时候到十年前的事记得特别清楚,可是对于这十年前至今的事情,大都没有印象。 林羡鱼推测,在崔澜上街找青玉之前,又或者说她在中摄魂术之前,就已经被人用了忘忧散,那人的内力应该高出崔澜许多,从而导致了这个结果。 宋微听林羡鱼解释完,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摇头道:“没想到,对方走在了我们前头。只是,待会崔耿来要人,虞知府恐怕挡不住。” 林羡鱼眉头挑了挑,笑道:“大人恐怕也不想崔耿把人带走吧。” 宋微点头,“这是自然,更何况她不论是有没有中摄魂术,当街行刺你可是有很多人看到了,就这一条,崔澜也别想出府衙的大门。” 林羡鱼缓了口气,点了点头。“大人说的是,那就得劳烦大人和虞知府了。” 宋微摆了摆手,笑道:“你且去歇息,崔耿那边自有本官和虞知府应付。”说完,他似有想起了什么,“林掌首,对于暗中出手相助的人,你可有眉目?” 林羡鱼怔了下,摇头。他确实想到了一个人,可是又不敢确定,毕竟在忻城的时候,自己榆木脑袋惹得那人生气离去,她又怎么会暗中相助。 宋微仔细端详林羡鱼的神色,暗暗发笑。看来,这次自己和林羡鱼想到了一处。那个出手帮助林羡鱼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宗门的少主秦无雁。 只是,对方既然不愿意现身,林羡鱼又不开口,他当然不能说出来,免得林羡鱼尴尬。 “宋大人,崔耿到了,虞知府请您过去一趟。” 一盏茶喝完,前院那边的衙役匆匆进了后院,向宋微和林羡鱼施礼,却是崔耿到了。 林羡鱼瘫在椅子上,仰头。风轻轻拂了过去,有大雁啾鸣排成一行从湛蓝的天空中飞了过去。白云如同丝雾,虚无缥缈却又互相纠缠。 “唉……” 林羡鱼的手落在了腰间的荷包上。那是在忻城的时候,秦无雁送给他的,里面装着她绣的丝帕,闻之,有淡淡的药草香味。 “阿羡,参汤。” 霍白薰端着个白瓷碗走了过来,见他一脸的忧神,把参汤放在了桌上,挑眉笑了起来,“你是不是想秦无雁了?” “谁想她了?别瞎说。” 林羡鱼一个激灵,从榻上翻起身来,端过装着参汤的碗,就往嘴边送。谁知,那参汤太烫,一入口烫得他直接跳了起来。 第175章 权衡利弊 “阿薰,你是想谋杀朝廷命官吗!” 林羡鱼嚷了一句,幽怨地盯着霍白薰,一脸委屈。 霍白薰摊手。参汤是刚才出锅的,自己还没来得及说呢,他就猴急的去喝。明明就是为了掩饰尴尬,还偏偏要怪自己。 林羡鱼连吹了几口气,把崔澜的状况和霍白薰说了下,寻思道:“你说,她是服用了忘忧散呢,还是被别的诡术控制了?” 霍白薰蹙着秀眉想了半天,忽然点头。“还真有可能。我去看看,你先去睡一会。”说完,朝玄羽卫招了招手,“你们去看看,去寻铸造师的人怎么样了?” 玄羽卫领命,匆忙出了院子。 林羡鱼确实很累了,刚才宋微去了前院后,他躺在椅子上那一会都差点睡着。这会得了片刻的空闲,当然得去眯一会恢复精力。 前院里,宋微坐在正位端着茶盏,慢悠悠地啜着。虞知府坐在左手边的位置,与他动作一致,端着茶盏,撇着茶沫子。 崔耿面露焦急之色,如坐针毡,声音也有些发抖,“宋大人,虞大人,小女肯定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做出如此鲁莽之事,还请两位大人宽容。” 说着,崔耿起身朝二人施礼,脸上一副慈父担忧女儿的神情,叹气道:“小女自小性情温和,从未做过出格之事,还望两位大人明察,还小女一个清白。” 宋微一直没有出声,手中的茶早已凉了,他却没有放下,心中思绪万千。这崔耿的神情看似真的担忧崔澜,却不知是担忧她会被收监,还是担心她会说出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虞知府轻呷一口茶,笑道:“崔先生是第一次到府衙来,这茶可还喝得惯?若是喝不惯,那也没法。府衙是个清水衙门,自是比不上崔府。” 宋微心中失笑,这虞知府也是个有趣的人。崔耿说了那半天话,他却半点也不接话茬,顾左右而言其他,实则是在试探崔耿。 崔耿闻言正欲开口,谁知虞知府将茶盏放在了桌上,发出一声轻轻的响动,打断了崔耿的思绪。 就听虞知府缓缓说道:“崔先生是越州首富,本官是越州知府,按说平日也该常常走动的,可惜啊,本官衙门事务缠身,这些年鲜少出门拜访他人,倒是与崔先生等城中富商生疏了。” 虞知府笑了笑,又道:“崔先生可莫要怪本府。说起来,崔先生今日来,是为了令爱之事,这倒让本官十分为难。” 虞知府说着看向了宋微,长长叹了口气,没有给崔耿任何说话的机会。 “令爱当街伤了春雨楼的青玉姑娘,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刺林掌首,这件事本官身为越州知府,实在难辞其咎,更何况当时有不少人目睹了此事。” 虞知府说到这儿,抬眉看向崔耿,神色严峻,声音沉沉道:“崔先生是想要本官徇私枉法放了令爱,还是想要本官秉公执法?” 崔耿没料到虞知府会说出这一番话。虞知府当初成了越州知府的时候,他确实和虞知府常有走动,这也才有了后来虞知府为虞北求亲一事。 依着崔耿对虞知府的了解,若是自己砸下重金,或许虞知府会为之动摇,但他也知道虞知府是个固执的人,不论他是把权利看的极为重要,还是他为了自己那颗赤子之心,断然不会轻易答应。 宋微也将茶盏放在了桌上,在崔耿身上扫了一眼,正色道:“崔先生,令爱当街伤人在先,林掌首前去劝阻,她不听阻拦也就罢了,还对林掌首出手,你可知,林掌首是圣上最看重的人?” 宋微沉了沉眸子,声音又冷了几分,“林掌首没伤着已是万幸,他若伤了,本官与虞知府都要受牵连,更别说是你一个小小的商贾。” 宋微冷笑一声,“越州是东岳的越州,百姓受东岳律法约束。令爱行为不端在前,你崔耿现在到府衙,莫不是想要虞知府又或本官为了此事,丢了乌纱帽,甚至丢了性命?” 虞知府和宋微连番的话,直说的崔耿哑口无言。他一肚子的怒气。宋微方才的话很明显是在告诉他,林羡鱼是柳渊看重的人,这件事他们拿不了主意。 二人说的一点都没错,人终归是自私的。无论是虞知府还是宋微,都不可能为崔澜担罪。 崔澜伤了青玉,崔耿或许可以直说春雨楼是崔家的产业,崔耿是为了将青玉带回春雨楼,倒也无可厚非,也说得过去。 可是,崔澜对林羡鱼出手了,而且在知晓对方身份的情况下,对方也出声阻拦了,她却没有停止动作,就算他崔耿有三寸不烂之舌,这一条是无法抹去的。 崔耿原本是想请虞知府通融,若是林羡鱼没有伤着,或许使些银子此事也就罢了。可现在看到虞知府和宋微的反应,显然这事情没这么轻易能了结了。 崔耿心中担忧崔澜会道出一些秘密更胜过担心崔澜的安危,偏偏虞知府和崔澜话说的那么清楚,又把所有的后路都堵死了,他若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弄不好他自己也得受到牵连。 宋微见崔耿眼底有异色,让婢女重新给他添了茶之后,声音幽幽,“此事,若是林掌首自己不追究,本官与虞知府自然没有意见。” 崔耿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却不知宋微如此说,实际上根本就是给他指了一条不可能的路。 林羡鱼要查越州的案子,崔澜是关键人物之一,他又怎么会轻易把崔澜交还给崔耿。这句话,不过就是个说辞罢了。 崔耿心思一转,大致也想到了这一点,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向宋微和虞知府施礼,“是草民鲁莽了,此事还是秉公处理吧。” 言罢,他也不再做停留,匆匆出了府衙。 宋微眯了眯眼睛,起身走到花厅外,朝屋顶上的玄羽卫招了招手,“跟着他。” 玄羽卫遥遥应了声,人已掠了出去。 崔耿出了府衙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崔府,而是在城中转了几圈之后,似是有意在避开某些人。玄羽卫站在屋顶上一脸茫然,该不会是他们两个被人发现了? 崔耿站在一处十字街口良久,忽然抬头看着秋雁掠过,长长叹了口气。末了,他拂了拂衣袖,折身往春雨楼的方向走去。 玄羽卫皱眉,这人方才在府衙没有说春雨楼是他的产业,怎得这会又似乎要去春雨楼,莫非春雨楼中真的暗藏玄机? “你回府衙一趟。” 林羡鱼这会躺在床上跟烙煎饼似的,根本睡不着,即便是眼皮重的根本抬不起来。他翻了个身,唉声叹气,又抱着被子坐了起来。 “大人,崔耿去春雨楼了。” 门外传来玄羽卫的声音,林羡鱼一听到这话,顿时疲倦全消,从床上蹦了起来,拿起桌上的青海剑就蹿了出去。 宋微刚从前院过来,就见到一道红影奔了出去,一回头就看到玄羽卫落在了他身后。 “有事?” 宋微问了一声。 玄羽卫将跟踪崔耿的事与宋微说了下,说崔耿去了春雨楼。宋微敛了敛眸子,冷冷笑了两声,“果然。刚才是明心出去了吧,你再带几个人去。” 玄羽卫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宋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依着他的吩咐,招呼了几个人追着林羡鱼去了。 第176章 财大气粗 崔澜被捉拿,众人料到崔耿会来要人。宋微和虞知府说的那些话,确实是托词。宋微也知道,崔耿肯定会弃车保帅,那么他接下来,肯定会去找被藏起来的游烈,又或者见幕后之人。 方绻如今在宸州陈府,宋微和林羡鱼不知陈爻的用意何在,但人只要在那里,林羡鱼就有法子将他提回越州。可惜,卢宴亭未归,宸州之事众人便也知之甚少。 林羡鱼出了府衙之后直奔春雨楼,谁料在半路上遇到了跟踪崔耿的玄羽卫。玄羽卫正伏在距离春雨楼很远的一处屋顶上,正在四处张望。 林羡鱼纳闷,落在了他身侧踹了他一脚。“让你盯着崔耿,你在这做什么?” 玄羽卫捂着发痛的屁股稳住了身形,撇嘴道:“大人,属下是在跟踪他啊。可是……”他伸手指了指春雨楼,无奈道:“那小老儿进了春雨楼附近的巷子后,就不见了踪影。” 林羡鱼在屋顶上蹲了下来,摩挲着下颌,扭头看玄羽卫,眼中满是疑惑,“你确定他没去春雨楼,是在旁边的巷子里失踪的?” 玄羽卫连忙点头,应声道:“属下哪敢说谎啊。对了,刚才盯着崔府的兄弟回来说,崔家的下人忙里忙进的,好像是要离开越州。” 离开越州? 林羡鱼微微拢了拢眉头,崔耿肯定是发现了有人暗中跟踪,这才使了一招金蝉脱壳,也不知他现下藏到了哪里,便仔细问玄羽卫崔府的情形。 玄羽卫仔细想了想,将方才那人的话一字不差地同林羡鱼说了一遍。 林羡鱼和宋微先前安排了四个人盯着崔府,自崔澜被捉拿回府衙崔耿上府衙要人,崔府之中除了日常的采办之外,便没有什么陌生人进出。 崔玥被捉拿,崔耿也丝毫没有反应。玄羽卫怀疑崔耿根本不知道崔玥在风雨镇出事,想想好像也是,当时林羡鱼已经封锁了消息。 可是,一个人那么长时间不会去,崔耿的反应却是有些奇怪。据玄羽卫讲,崔澜昨夜并未回府,今日出现在街上,他们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崔耿出府往府衙之后,崔府内的下人便忙里忙外,一个个神色慌张。有人领着几个生面孔入府,玄羽卫查了那几人的身份,是城中典当行的几位掌柜。 林羡鱼听玄羽卫说完,按住他的肩膀,挑眉道:“你把人给弄丢的,那你就在这里守着,要是找不到崔耿,你这月的俸禄就请大家喝酒吧。” 玄羽卫一听这话,顿时惊着了,拽住林羡鱼的衣袖,哭丧着脸,“不要啊大人,我这还没娶媳妇呢。我要攒银子啊。” 林羡鱼憋着笑,“你放手,再不放手,那就罚两个月的俸禄。” 玄羽卫慌忙松开了手,一副受了委屈的表情,蹲在屋顶上望着周围的几条巷子,气鼓鼓嘀咕道:“两个月俸禄,老大这是想让我喝西北风吗?” 林羡鱼自然不会真的罚他的俸禄,只是想让他多留心点,末了又嘱咐了他几句,脚下施展轻功掠了出去,当然不是去春雨楼,而是直奔崔府。 崔家门前有一个茶楼,林羡鱼落在了茶楼屋顶上,迎风站着,红色的官袍被风吹得凛凛作响。他眯着眼睛,往崔府的院内瞧了一眼,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头。 崔家的下人此刻正在往外搬东西,院中已经摆满了物件。小人们抱着物件老来回回,有的一脸惆怅,有的则显得十分兴奋。 看来……真的是打算离开。 林羡鱼从屋顶上坠了下去,落在崔府对面的屋檐下,回头一看,就见一名玄羽卫正坐在身后的茶楼里朝他招手,旁边坐着个中年男子。 他打眼一瞧,那中年男子是城中富贵典当行的孙掌柜。之前的时候,宗明和宗云出去逛街,在他家典当行看见了一幅字画,想要买下来送给宋微做贺礼,这事还是林羡鱼和紫羽去办妥的。 孙掌柜当然认识林羡鱼,可是那日林羡鱼没有穿官袍,他并不知道当时买字画的人便是伏魔司掌首,这会看到那身鲜艳的官袍,不由得觉得双腿发软,暗暗责怪自己那天多问林羡鱼要了银子。 林羡鱼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要不是在这看到孙掌柜,他几乎都要忘记了这事。他进了茶楼,在孙掌柜对面坐了下来,玄羽卫给他添了茶,递了过去。 林羡鱼让玄羽卫坐在自己旁边,端着茶盏撇了撇茶沫子,啜了一口之后,抬眉,“孙掌柜,你今天去过崔府,崔府是在变卖东西吗?” 孙掌柜听到林羡鱼问这个,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应声道:“是啊,崔老爷不在,崔家的事是他们家的一个小辈在处理,听说是要离开越州,那些物件又带不走,就找了我们几个人,想让我们看看,能不能托我们把那些东西都卖出去。” 林羡鱼眼眸敛了敛,忽然笑道:“那依你看,崔家那些东西,能卖多少银子?” 孙掌柜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大概盘算了下,有些紧张地伸出三根手指头来,“三百万两白银。”说完,他连忙低下头去,不敢看林羡鱼和玄羽卫。 三百万两……白银…… 玄羽卫动作呆滞,缓缓扭过头去看林羡鱼,说话也不清不楚,“大……大人……三百万……三百万两啊……国库一年……差不多才这个数啊……天啊……” 林羡鱼也愣住了。东岳自柳渊登基后,平叛动乱,休养生息,这些年国库还算充盈,一年各方财政收入最多的时候也不过才五百万两白银。 孙掌柜说的这个数,恐怕也只是个大概。那日他和宋微以及虞知府到崔府的时候,见过崔家如何的奢华,就单说那翠华庭中架子上摆的一个海蓝色玻璃花瓣口瓶,都值近三万两了。 林羡鱼记得那海蓝色玻璃花瓣口瓶,是因那瓶子当年就只出过两件,一件现在摆在柳渊的晨风殿,而另一件据说是早已下落不明。那天他看到此物的时候,着实意外的很。 孙掌柜见林羡鱼不说话,手捧着个茶杯在发抖,低声道:“林大人,这也只是草民约莫估计的一个数,要说实在的,崔家的财产恐怕要达千万两。” “哐当”一声,玄羽卫手里的茶盏落在了桌上,他双眼呆滞,口中喃喃,“千……千万两……我要是有个几千两,我做梦都能笑醒了。” 林羡鱼唇角翘了起来,伸手在玄羽卫额头上敲了一下,冷声道:“别做白日梦了,他那些钱你还不知道怎么来的吗?” 玄羽卫欲哭无泪,看着林羡鱼嘟囔道:“就算是知道怎么来的,那也是够吓人啊。属下……属下这一辈子可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林羡鱼无语,转而看向孙掌柜,声音和缓了些,“孙掌柜,崔家都叫了哪几家的掌柜?要是方便,你们能否去一趟府衙?” 孙掌柜愣了下,连忙点头,“当然可以,草民这就去找那几位掌柜。” 孙掌柜说完话,就丢下茶盏朝茶楼外走了去。他虽然不知道林羡鱼他们要做什么,但听刚才林羡鱼和玄羽卫的对话,也料到崔家的钱来路不正。 崔家变卖东西,还如此大张旗鼓,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林羡鱼,他们要走了。 林羡鱼盯着玄羽卫瞧了半天,歪着脑袋,眯眼道:“你确定这两天没人去过崔家?” 玄羽卫慌忙点头,“对啊,没人去过。”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哦,前天夜里,崔澜出了崔府,好像是收到了一封信。” 又是信…… 第177章 天外有高人 林羡鱼仔细想了想,觉得崔澜收到的那封信,应该就是给她施展摄魂术的人送过去的。 他摸了摸下巴,眸光微转,忽然笑了起来,拍了下玄羽卫的肩膀后,挑眉道:“在这好好盯着,我回一趟府衙。” 玄羽卫突然扯住林羡鱼的袖子,仰着头,“大人,你不能丢下属下一个人在这里。” 林羡鱼翻了个白眼,狠狠瞪了他一下,甩开他的手,“要是让崔府的人丢了一个,我那你是问!”说罢,起身往茶楼外走去,忽又回头笑道:“你不是说你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吗?待会我带你去看看。” 说罢,林羡鱼纵身跃上屋顶,奔着府衙去了。 玄羽卫从茶楼的窗户里探出个头来,瞧了一眼即将消失的林羡鱼,又看了一眼那边崔府的院子,鼓着腮帮子,无语道:“就只是看看吗?” 林羡鱼回了府衙,把崔府的情况和宋微一说。宋微眉头皱了起来,沉思道:“这么说,崔耿来府衙之前,就已经想好了退路。” 林羡鱼点头。想来是这样,恐怕他也知道想从府衙带走崔澜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便早早做了安排。只是这么大的动静,实在有些奇怪。 林羡鱼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如果崔耿不是有意为之,而是匆忙之中做的决定,眼下这状况也是能理解。他急于脱身,府中那些物件又不能带走,也只能变卖。 宋微略微一思索,摸着胡须笑了起来,“林掌首,当年棣棠之乱后,国库一直不怎么充盈,先下北方边境又有人蠢蠢欲动,咱们东岳是不是还缺军饷?” 林羡鱼愣了下,也跟着笑了起来,“是啊。我前几天还听到了风声,说北境似乎有人要南下。刚好,我也是这个意思。” 虞知府坐在一侧,听两人说了半天,疑惑道:“两位大人莫不是打算查抄崔府?” “正是。” 宋微应声道,缓缓吸了一口气后,捋着花白的胡须,沉声道:“如今已经能确定崔耿就是当年清心门的门主之一,他的家产是不义之财,官府自是要没收。” “林掌首,本官命你率领二百精兵前往崔府,无论是人,还是物,一件也不能有错漏。” 林羡鱼应了声,起身招呼揽雀和众人,带着二百精兵直奔崔府。路上,越州的百姓都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们,也不知如此大的阵仗是要去作甚。 揽雀跟在林羡鱼身边,低声道:“老大,崔耿现在还没捉拿,就去查抄崔府,会不会打草惊蛇?” 林羡鱼摆了摆手,笑眯眯道:“打草惊蛇……不是早都惊了。崔耿现在不知藏在了何处,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人,若是让他把这些家产都变卖了,到时候咱们可是没有证据的。” 揽雀微微一怔,忽然就明白了林羡鱼和宋微的意思。 所有人都猜测崔耿是清心门门主之一,宸州方绻也是。崔家和方家的财产便是当年清心门骗取他人所得的赃物。楚风客栈的案子和他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此刻让崔耿顺便变卖家产,逃出越州,日后即便抓到了此人,也只能定他凶案的罪,当年那些被骗的人永远都无法得到公平。 林羡鱼和宋微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崔耿若真顺利的逃离越州,那么这些家产便成了他东山再起的资金,谁知道他们还会做出什么事情。 一行人急速到了崔府,崔家的下人正忙活着,见林羡鱼带着人径直入了府中,一个个面露惊色,却没有一人敢站出来阻拦。 揽雀提着错银手刀往前走了几步,朝一众惊慌的下人说道:“官府办案,识相的束手就擒,若有人敢阻拦必将严惩。” 他话音一落,登时有不少人惊慌失措地聚在了一起,一个个瑟瑟发抖,围在一起窃窃私语。也有人站在那儿,冷冷地盯着揽雀和林羡鱼等人,没有动。 林羡鱼目光从他们身上滑过,伸手晃了晃,沉声道:“本官伏魔司掌首林羡鱼,崔家崔耿暗中敛财,谋害他人性命,是以查抄崔府。” 话罢,身后的玄羽卫向前一步,身上的玄甲在阳光照射下发着令人心胆俱寒的光芒,手中的错银手刀齐刷刷地亮了出来。 那些被邀请来崔家看古董和商议买卖事宜的掌柜,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吓得各个面如土色,一个个冲到林羡鱼面前,噗通噗通全跪在了地上。 “大人饶命啊,草民并不知道崔老爷的这些东西都是赃物……” “是啊,大人。我们可都是守律法的好人。是崔老爷差人来请的我们……” “大人,请您明察啊,我们……我们真的是无辜的……” 那几个掌柜吓得不轻,肩头和手都在微微颤抖,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看林羡鱼等人,伏在地上一个劲地求饶。 林羡鱼当然知道他们是无辜的,摆了摆手,言道:“诸位稍后随玄羽卫回府衙一趟,交代清楚,若是与崔耿所做没有牵连,自然可以平安归家。” 那些人千恩万谢后,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到了玄羽卫身后,没有一个人胆敢趁机溜走。崔府的下人见那些掌柜被吓成了这样,有不少人也跟着走了过来,胆战心惊的与他们站到了一起。 崔府之中现在管事的是个年轻人,名叫崔膺。这人是崔玥的儿子,崔耿只有一个女儿崔澜,便也从小用心栽培他,据说还是个秀才。 崔耿和崔玥都不在,崔澜又被关在了府衙之中,崔府的一切事宜便是他说了算。就见崔膺往前踏出几步,沉着眼眸看着林羡鱼,声音缓缓,“林大人,查抄抓人需要证据,请大人拿出证据来。” 林羡鱼微微敛了敛眼眸,上下扫了一眼崔膺。这人也就二十岁出头,样貌倒是清秀,说话时中气十足,右手虎口处有一些茧,显然是个会功夫的人。 “证据?” 林羡鱼将手中的青海剑抵在地面上,抬眉盯着崔膺,眼中满是戏谑之意。“你说的不错,查抄抓人需要证据,崔耿所做之事,早有人报案,更有证人在府衙,你问本官要证据?” 崔膺听到这话笑了起来,眼底闪过一片森寒,“哦?就凭你林大人一句话,你觉得我会信吗?” 林羡鱼“嘶”了一声,摸了摸发痒的鼻子,眉眼弯了起来,琥珀色的双眸之中星光点点,“你不信,与本官何干?若你想阻拦,大可试试。” 林羡鱼说完,揽雀扛着错银手刀走到了前面,挑眉道:“年轻人,我劝你最好束手就擒,不要妨碍官府办案,否则我也只能让你知道,天外有高人。” 崔膺冷笑一声,对两人的话嗤之以鼻,手上一甩,一柄软剑出现在了掌中。他沉眉冷声道:“小子不才,领教揽雀大人高招!”言罢,脚下向后一蹬,提着软剑就朝揽雀直逼而来。 林羡鱼暗暗叹气,现在的年轻人都太浮躁了,一言不合就出手,也不先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这崔膺是有些功夫,可他想要在揽雀手下走过三十招,恐怕都困难。 林羡鱼回头朝身后的玄羽卫吩咐了一声,让他们仔细盘问崔家的下人,又安排人将那几个掌柜送回了衙门,交给宋微和虞知府盘问。 以崔膺为首的,还尚有七人站在那边廊下,挡住了玄羽卫的去路。 林羡鱼缓缓地拔出了青海剑,一声轻喝之下,青海剑上拢起了幽蓝的光芒。他持着剑指向了那几人,“你们,是否也想领教一二?” 许是因为他气势太强,又或因为他身后站着玄羽卫和无数玄甲兵,那些人沉默了一会后,纷纷向两侧退开了。 第178章 空欢喜 林羡鱼脸上有笑意,挥了挥手,身后的玄羽卫和三十精兵入了屋中。 崔膺与揽雀战在了一起,正如林羡鱼所料,崔膺功夫确实不错,可是和揽雀比起来,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这一会的功夫,二人已经拆了十几招,崔膺额上已渗出汗珠来。 揽雀扛着崔银收到轻飘飘落了下来,笑眯眯地盯着崔膺,揉了揉耳朵,叹气道:“年轻人,功夫不错,可惜临战经验不足。” 听到这话,崔膺面色一变,怒道:“你们今日入崔府查抄,没有任何证据,传出去就不怕世人耻笑,说你伏魔司恃强凌人吗?” 揽雀“啧”了声,摇头道:“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恃强凌人?这可真是个笑话。官府办案,还需要向你解释吗?” 说话间,揽雀手中的长刀在地上划出一道,凛了凛眸子,冷哼一声,身如离弦之箭朝崔膺奔了过去。至他身前七寸处,长刀向外一划,整个人凌空而起,脚向后蹬去。 崔膺见他是虚晃一招,软剑向上一挺,挽着剑花就朝揽雀追了过来。他轻功着实不错,可惜,等他刚纵身而起时,揽雀却是一记白虹贯日砸了下来。 错银手刀并不重,但他练得内力与千斤顶有些相似。这一招落下,带起一阵劲风,逼得崔膺蹬蹬蹬向后连退了三步,回头提剑刺来时,却发现揽雀已至了他身后。 “小子,我方才可没用全力!” 揽雀冷冷笑了一声,抬脚踹在了崔膺的后背上,错银手刀反手向他肩上打来。刀锋朝上,这一击直接将崔膺打在了地上,怕也爬不起来。 崔膺恶狠狠地看着揽雀,心中却十分的不服气,咬牙切齿道:“今日,我不是你的对手。再有个一年,十年,我一定可以杀了你!” 揽雀还刀入鞘,叹气摇了摇头,走上去拍了拍崔膺的脸颊,嬉笑道:“你小子可真是口出狂言,你还先想想你这次能不能有命活着吧。” 话音落,已有人走了过来,将地上的崔膺提了起来,收了他的软剑,把他绑了个结识。打眼一看,竟跟个蚕蛹似的。 林羡鱼失笑,想了想,随手一扬飞出三枚锁魂针,打入了崔膺体内。 收拾了崔府的下人,查抄崔府便再没遇到任何阻拦。等玄羽卫将崔府的所有清点入册,林羡鱼抬头看时,太阳已经落山了。这期间,崔耿一直没有出现。 林羡鱼心中纳闷,崔府这么多的东西也不好搬回府衙,索性派了精兵驻守。至于那些人玄羽卫应问得差不多了,大多数都不知道崔耿所为,便也都放了回去。 林羡鱼进了翠华庭,看了眼架子上摆着的文物,走过去拿起了那尊海蓝色玻璃花瓣口瓶。这瓶子瓶口花瓣状,耳的线条圆润流畅,通体海蓝色,光照之下一片透亮,十分耀眼。 林羡鱼仔细瞧了一番,忽然眉头拧在了一起,这瓶子……是赝品。他心下一紧,又拿起了架子上另外的古董仔细去看,结果连看了五六件,竟然全都是赝品。 林羡鱼恍惚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周折,竟然查抄到的东西都是赝品,那……真的去了哪里? 盯着崔府的那个玄羽卫兴冲冲地奔了进来,见林羡鱼跟失了魂一样瘫坐在椅子上,奇怪道:“大人,抄了这么多的东西,你还不高兴啊?” 林羡鱼沉沉吸了几口气之后,抬眼,露出一个极为无奈的笑,“高兴,当然高兴。可是如果你发现,这些东西都是假的,你还高兴的起来吗?” “假……假的?” 玄羽卫惊叫一声,连忙扑到架子前去看。他手中拿着一个玉瓶,这瓷瓶瓶身雕刻这寿山连海纹,乃是青玉所制,实属少见。可是,当他将瓶身翻过来的时候,手上一抖,差点连瓶子都扔了出去。 那上面的落款是前朝的,距今不过才两百年多。 玄羽卫虽然不像林羡鱼对这些物件那么熟悉,但是常年待在宫中,也没少去春翡阁和如意楼。这种玉瓶在如意楼中有一对,是千年前的物件。 林羡鱼叹了口气,摇头道:“也不能说都是赝品,只是大多是仿造品,铸造工艺算得上是当世一流,可惜,到底不是真的。” 玄羽卫咽了口唾沫,掰着手指头算了下,一脸惊讶道:“这么一来,这屋子里的东西,满打满算也就八十万两吧……” 林羡鱼点头。屋子里这些东西,用料都是极其考究的,当世也不多见,可是若真的算起来,那跟孙掌柜说的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仔细一寻思,忽然就提着青海剑朝外头奔了去。玄羽卫还没来得及喊一声,他人已消失在了崔府的门口,一眨眼就只剩下了几道残影。 崔耿大张旗鼓地变卖家中物件,而此刻林羡鱼确认那些东西都是赝品。要做赝品,肯定得有真东西。他……一定是早就做好了打算,把那些东西都藏了起来。 回到了府衙,宋微已经盘问过那些掌柜,大多对崔耿的事都不清楚,也是今日才到的崔府,但其中有两个人几日前崔耿就找过他们。 宋微仔细问了时间,那两人回忆说,那是宋微和林羡鱼刚到越州不久。仔细回想,好像就是宗明和白漪箩第一次到徐记糖铺的那天。 “大人,我们被骗了!” 林羡鱼急冲冲地冲进了府衙后院,喝了口茶缓了缓,把崔府里的事说了下。一听宋微说崔耿很早就找过人询问,登时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他重重地把手中的茶盏放在了桌上,自嘲地笑了起来,“我们到越州之初,崔耿已经嗅到了危险,将真品都藏了起来,而这些日子,他恐怕是在等,等一个时机。” 宋微“嗯”了声,接话道:“现在看来,确实是这样。他在越州肯定还有些事情没有完成,只是这中间出了不少岔子,以致于他不得不提前行动。” 林羡鱼与宋微想法一致。如果真如他们猜测一般,那么崔耿当初就已经把家里的东西全部换掉了,而他这些日子没有出过越州,那些东西想必还在越州城内的某一处。 要做这些假的物件,需要一个极为手巧的人。而这些东西大多都是玉器和瓷器,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看来,崔耿在当年脱离了清心门之后,便一直在谋算这些事情,担心有一日会被发现。 半晌,宋微说道:“他崔耿千算万算,也不可能算到明华可以医治好崔澜。” “崔澜醒了?” 林羡鱼一惊,下意识站了起来。 宋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他坐下,“你别急。刚才明华说,崔澜的身上中了忘忧散,关先生不知正在研制解药,只要有解药,我们就可以从崔澜口中得知所有的事情。” 林羡鱼长长吐了一口气,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霍白薰在林羡鱼走了之后又仔细替崔澜检查了一遍,确认崔澜中了忘忧散,而她的身体里还被人埋下了银针,堵塞了她的经脉,这才是她失去部分记忆的真正缘由。 虞知府在旁边沉默了良久,十分不解道:“下官还是不明白,崔耿是清心门的门主,他又和楚风客栈的案子到底有什么牵连,以致于放弃了女儿?” 宋微和林羡鱼同时摇头。崔耿即便当年做了那些坑蒙拐骗的事,可楚风客栈杀人和风雨镇上的药师,跟他之间又有什么牵扯,这也是他们想要知道的事。 虞知府幽幽叹了一口气,“现下,咱们是不是该全城缉拿崔耿了?” “当然。” 宋微和林羡鱼异口同声道。 第179章 陷入迷茫 虞知府将衙役都散了出去,全程搜捕崔耿。 越州地处西南之地,这些年来从未有大案发生,百姓何时见过这等大的阵势。街头上,茶楼酒肆里,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窃窃私语,都在怀疑是否发生了大事。 林羡鱼和宋微两人在书房中商讨了许久,始终认为崔耿做这些事不可能朝夕之间完成。崔耿很有可能把真品藏在了越州,他的失踪,只是个障眼法。 林羡鱼细细捉摸了一番,江湖上能够做出如此精巧的物件,又不被他人看出破绽的,屈指可数,偏不巧那几个人他都识得。 林羡鱼写了几个人的名字,分别交给了玄羽卫,让他们带着自己亲笔书信去查问。看看到底是谁在暗中帮了当年的清心门。 宋微思忖许久,忽然出声问道:“明心,这件案子目前还差了最关键的一个环节。我们就算拿了崔耿,没有实证,也无法证明他与楚风客栈的案子有关。” 林羡鱼“嗯”了声。事实正如宋微所说,崔耿是可以全城搜捕,甚至可以下海捕文书全东岳搜捕他,但是如果查不到他和方绻跟凶案之间的关联,即便是抓住了也于事无补。 可是,这案子查到现在,也只知道了崔耿和方绻是清心门的两位门主,而另外一位门主至今不知是谁。虽然楚风客栈的案子因徐记糖铺那幅画查到了这两个人身上,但官府办案,总不能因为一幅画,而后全凭猜测来治他人的罪。 林羡鱼有些头疼,揉了揉眉心,颇有些懊恼道:“宋大人,为什么总觉得这件案子,我们被人牵着鼻子走。我在伏魔司这么多年,还未曾像现在这样丧气。” 宋微失笑,伸手跟拍宗明一样拍了拍林羡鱼的肩膀,温声道:“你别想那么多,天无绝人之路,查案总归是要抽丝剥茧,才能找到真相的。” 宋微长长吸了口气,声音缓缓,“想当年老夫初入朝为官,也曾像你此刻一般迷茫过。但,这世上的事,只要有果肯定有因,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细心,终会寻求到真相。” 林羡也也不知是因宋微这几句话受到了开导,还是他自个想通了,摇了摇头,笑了起来,“宋大人说的是。这才哪到哪,我林羡鱼不捉住楚风客栈的凶手,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宋微打了个哈欠,“等等吧,再等等。”说罢,起身朝屋内走去。这两日他也确实有些疲累,这会太阳晒着有些温暖,倦意便笼了上来。 林羡鱼摆了摆手,整个人跟条咸鱼似的趴在桌上,眨巴着眼睛。确实该静心等等,至少等着玄羽卫回来,知道那金像是何人所铸,知晓那些赝品出自何人之手。 很快,越州城中的百姓便传开了,崔府被查抄,是因为崔老爷的那些家产来路不正,而官府搜查之下,连着封了城中七八家铺子。 林羡鱼让玄羽卫领着精兵在城中重点排查客栈酒肆以及青楼等地,如果崔耿要藏匿在城中,这些地方是最为稳妥的。一来,客栈酒肆和青楼之中来往人复杂,谁也不会特意去留意他人;二来,崔耿是个讲究人,他若是易容换了身份,肯定也不愿意待在荒野破庙之中。 他一个人在院子里待了很久,曲长亭忽然从院墙上跳了下来,手中捉着一只信鸽。“阿羡,沧澜来信了,说他明日便到越州。” 林羡鱼一听卢宴亭要回来了,连忙起身把信鸽从曲长亭的手里拿了过来,拆下信鸽腿上的信笺,仔细一瞧,方才皱着的眉头不由得松了。 卢宴亭的信笺上只有八个字——方衍方怀随我同归。 林羡鱼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卢宴亭果然靠谱,不光自己平安归来,还把这两人给一起带回来了,也不知他那边能带回来什么好消息。 曲长亭凑到林羡鱼身边,眨了眨眼睛,笑眯眯道:“阿羡,我跟你说啊,我的人在宸州那边收到了陆清吟的信,她已经离开栾凤山了。” 陆清吟……离开栾凤山了? 林羡鱼怔了下,想到那日离开前自己同陆清吟说的话,“世间红尘万千,远胜栾凤山。”原来,她真的听进去了。 林羡鱼扭头看了一眼那边躺着的紫羽,他用书遮住了脸,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陷入了冥想之中,似乎并没有听到自己和曲长亭的谈话。 林羡鱼暗暗叹了口气,忽然有些失落。自己能劝得陆清吟放弃清吟殿,去追寻属于她自己的天地和幸福,可是这劝人容易劝己难,他仍不知该如同秦无雁诉说自己的心思。 从栾凤山回来的路上,林羡鱼仔细想过自己与秦无雁的关系。他承认在同陆清吟说那句话的时候,心里想的那个人是秦无雁。他不否认,自己喜欢秦无雁,可是总感觉有些别扭。 腰间缀着的荷包里,那草药的味道过了这么些日子,早就清淡了。可触手之间,荷包上那份温热却似乎仍旧在。一如秦无雁肌肤的温度,温热又有些发烫。 林羡鱼一直都知道秦无雁暗中为自己做的那些事,从他入江湖,秦无雁一直在暗中帮着自己。再到他入伏魔司,多次的案子里,也有秦无雁的身影,只是他习惯性地忽略了。 他和秦无雁之间自从师父为他定下了婚事,仿佛两个人就绑在了一起。可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柳渊和卢宴亭两个人都有意无意地疏远了自己,当然也只是很短的时间。 或许,在他们的眼中,自己的兄弟有了心爱的人,有了婚约,便与他们有了些许不同。卢宴亭曾经因为此事与他争吵过。在卢宴亭看来,身在江湖,就该孑然一身潇洒恣意,不被情爱所困。 柳渊在登基之后,有了心爱的皇后,有了宠爱的妃子,便也理解了林羡鱼。可惜,他的理解却并非林羡鱼心中所想,不过,二人的关系一直很好。 林羡鱼又叹了一口气,他倒是希望那个暗中帮助自己的人是秦无雁,至少她是真心帮助自己,不会有其他的歪心思。 曲长亭见他不说话,戳了下他的腰肢,无语道:“沧澜要回来了,你这副鬼样子是怎么了?” 林羡鱼斜睨他一眼,一把拽着他就往外面走去,“我?我很好。我现在要去查案,你去不去,不去我把你丢出府衙,你以后也别再来了。” 曲长亭被他扯着袖子,无奈道:“我到底去不去,你倒是先松开我。你这样拽着我,我不去也得去啊。喂,阿羡,你最近脑子是糊涂了吗?” 曲长亭叫嚷着,人却已经被林羡鱼带出了府衙。两个人施展轻功,直奔城东。 林羡鱼方才想了下,还是觉得自己得去一趟城东。玄羽卫查案办案是没问题,可是他们不懂得各行的行话,到底是有些不放心。 曲长亭唉声叹气,直叫嚷自己遇人不淑。一个江南城老是揍他也就算了,柳追月也总是和他不亲近,这林羡鱼每次见着他,总把他当伏魔司的人使唤。 命苦…… 曲长亭暗暗叫苦,可又觉得跟着林羡鱼查案也挺有趣。 两人到了城东的铸造街上,就听四面八方传来打铁的声音。铺子里不少人都是光着膀子的,炉膛里的火烧的正旺,那些人的身上渗出晶莹的汗珠。 一锤锤落了下去,一块铁经过无数次的锻造捶打逐渐有了雏形。浸水再又放入火中煅烧,再拿出捶打,需要经过无数次反复的动作,一件兵器又或农具,才能有了人们想要的样貌。 林羡鱼站在街口,双手抱在胸前,“长亭啊,你说咱俩看着谁更好骗?” 第180章 碰瓷的 曲长亭想了想,应声道:“当然是你啊。” 林羡鱼摸了摸下颌,点头。他们两个人看起来,确实是自己比较好骗一些。曲长亭虽然看着年纪小,但是古灵精怪的。但是他自己,总是眉眼弯弯地笑着,很好相处又很好骗的样子。 曲长亭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正要说话,就见那边街上冲过来一个老头子,衣衫褴褛,直直朝他们两人撞了过来。他连忙往旁边躲去,那人一下子结结实实地撞在林羡鱼身上,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 那老头子倒在了地上,抬头看着林羡鱼,五官拧在了一起,痛苦地哼哼着,“你这年轻人怎么一回事,撞了人也不道歉……哎哟,我的腿啊。” 曲长亭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老头,又看了看林羡鱼,忽然伸手捂住了脸。 这人……该不会是个碰瓷的。 林羡鱼和曲长亭刚到铸造街的时候,就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刚才他和曲长亭说话,便感觉到那人离自己近了好多。这不,那人刚才冲出来的时候,他就明白这人要做什么。 说起来也奇怪,林羡鱼和曲长亭两个人穿着并不显眼。林羡鱼这会没穿官袍,曲长亭就穿了件素色的袍子。平常人也只觉得他们两人气度非凡,也不会往富贵人家去想。 林羡鱼低头瞧了那老头一眼,忽然就明白了。他们穿的是不显眼,可是这个人恐怕知道他们的身份,故意撞过来并非碰瓷,而是为了拖延时间。 他和曲长亭到了这里也有一会功夫了,但是来这里盘问的玄羽卫却一直没有出现,很有可能他们查到了线索,正在前头的某一处。 那老头子抱着腿叫嚷着,见林羡鱼和曲长亭神色怪异,一下子扑了过来抱住林羡鱼的腿,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撞了我,得赔钱。” 林羡鱼“噗哧”一声笑了起来,低头盯着老头子的眼睛,笑眯眯道:“你确定是我撞了你?要我赔你钱?你知不知道讹钱,是要被抓去坐牢的?” 说这话,林羡鱼朝曲长亭使了个眼色,扬了扬下巴。曲长亭皱了下眉头,见林羡鱼背在身后的手,指了指前头的路口,他恍然大悟,身形一闪连忙蹿了出去。 老头子见曲长亭跑了,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但却死死地抱着林羡鱼的腿,继续叫嚷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引得街边铺子的人都围了过来。 那些人盯着林羡鱼,一个两个地都在指责他。林羡鱼眼中始终有笑意,伸手扣住那老头子的手腕,沉眉道:“你撞了我,却诬陷我撞你。你可知……这事情说轻了,是无意,说重了,是刺杀朝廷命官!” 话罢,林羡鱼腕上一用力,将那老头子从地上提了起来,另一只手上一翻,将伏魔司的令牌亮了出来。登时,周围的百姓一片哗然,迅速地向后退开。 那老头子停止了叫嚷,似乎也意识到不对劲,慌忙抬手朝林羡鱼打了过来。林羡鱼笑了声,抬脚踹到了老头的腿上,喝道:“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敢挡本官的路!” 林羡鱼说完话,手上用力将老头推了出去,转头扫了一眼围观的百姓,“来查案子的玄羽卫在哪?” 有人被他的气势所慑,仓惶伸手指了指前方。 林羡鱼一把将老头甩在地上,朝那人道了声谢,脚下一纵人已至半空中,朝着方才曲长亭小时的方向奔了过去。 还未到跟前,林羡鱼便听到了到刀剑相撞的声音。他心思一沉,莫不是玄羽卫和曲长亭与贼人对上了?想到这,他片刻也不该耽搁,如离弦之箭一般射了出去。 就见那边的一家铺子里,两名玄羽卫和曲长亭正跟四个人对上。那四人的功夫不错,招式颇为诡异,玄羽卫跟他们对阵有些吃力,幸而有曲长亭赶了过去。 林羡鱼并没有着急着入阵,蹲在屋顶上仔细观摩了下那四个人的功夫,忽然喊道:“玄羽卫住手,他们是随云山的四使。” 玄羽卫和曲长亭一听到林羡鱼这话,连忙往后跳出三步,又急速往后倒退,落在了林羡鱼身侧,齐齐向四人看了过去。 那四人听到林羡鱼的声音也颇为诧异,这会四双眼睛落在了林羡鱼身上,似乎很是吃惊,其中一人皱眉道:“林羡鱼,你怎么会在这?” 说话的是四使中年纪最长的钟清,其余三人依次是钟海、钟云、钟月。这四人是兄妹,乃是随云山钟离宴的弟子。钟离宴善铸造和雕刻,这四人更是深得其真传。 林羡鱼和他们四人相识,且这次是为了查案,当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他没料到,崔耿家的那些物件和那金像竟是出自他们四人之手。 钟清四人收起了兵刃,奇怪地看着林羡鱼,“你是来越州查案,为什么不来看看我们兄妹四人?这要是你属下找到这,你是不是就不来了?” 曲长亭揉着脸颊,听着钟清的话,怎么都觉得这人说话有些怨气,在怪责林羡鱼。 林羡鱼长叹一声,颇为无奈道:“我也是身不由己啊。这不是在查楚风客栈的案子,就让他们来找找铸造金像的人。说起来,你们四个人怎么到了越州?” 多年前,钟离宴就定下规矩,随云山的人不能随意入江湖。这规矩说来也有些奇怪,只是因为钟离宴当年入江湖时被一女子所骗,伤了心。 可是,随云山的铸造术和雕刻术,即便是帝宫之中最为出色的匠人,也难抵他们十分之一。当初,江湖上的人纷纷感叹,也因此出自随云山的那些物件也是千金难求。 钟清请林羡鱼等人入铺子,钟云和钟月两个人取来了酒,给众人斟满。钟清这才说道:“你说这事,可就说来话长了。我师父闭关了,闭关前接到了一单生意,便让我们四兄妹来了。” 这单子是在三年前就接到的,钟离宴闭关之前,让他们四人到越州完成这笔生意。至于东家是谁,钟离宴没说。钟清他们到了越州之后,也没有见过那个人。 只是断断续续地有玉料和其他要用的东西送过来,随之送来的还有图纸。起先钟清看到那些图纸也怀疑过,这些物件是赃物,可是每一行都有规矩,他也只能保守秘密。 至于那两尊金像,是前些日子有一个年轻人找到了他们,给了他们画像,让他们依着画像打造两尊金像,铸好后自会有人来取。 可是,钟清根本不知道是谁取走了金像。他们铸造好金像之后,放在了院落中用布遮了起来。可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就发现院子里的金像不见了,而那个让他们铸造金像的人,也再没有出现过。 曲长亭听完他们四人的话,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们,“你们这生意做的……啧啧啧……连下单的人都不知道谁,谁拿走了东西也不追问,就不怕惹麻烦吗?” 钟清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小兄弟你这话说的。我们在越州的最主要的事情,便是铸造那些玉器和瓷器。那崔家的小姐我见过,金像铸造成了她的样子,我以为是崔家人弄的呢。” 钟月挑眉道:“就是,崔家多有钱啊,两尊金像而已,反正也没人来找。再说了,我们随云山怕过谁啊,这事情前几天就做完了,我们正打算回去了。就算他们找来,随云山也不是谁都能进去的。” 曲长亭忍不住笑了起来,摆手道:“你们的心可真大。” 林羡鱼点了点头,忽然说道:“你们知不知道,让你们做这些东西的人,其实就是崔耿,也就是当年清心门的门主之一。” “啊?不是吧!” 第181章 真假方绻 钟清几个人气得跳脚,没想到他们费尽心思竟然帮了一个恶人。 林羡鱼颇为无语,没想到自己查到最后,竟然是随云山的人帮了崔耿。这事情要是让钟离宴知道了,他还不得把江湖搅得个天翻地覆? 林羡鱼想了下,同钟清说道:“这事情,你们也别跟你师父说了,还是尽快回随云山吧。越州的事情颇为复杂,随云山一直处于尘世之外,可别给搅了进来。” 钟清摇头,“那可不行,这事情说到底也和我们有点关系,总不能做错了事,什么都不做吧。” 林羡鱼白了他一眼,忽然道:“刚才路口碰到个老人,故意撞到了我身上,说我撞到了他要银子,那人,是你们的人吧?” 钟清几个人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那老头子确实是他们的人,刚才玄羽卫找到他们的时候,没有亮身份就问东问西的,他们以为是歹人,怕有援手就让老头子去路口看着,要是有陌生人来了先缠住。 林羡鱼拜别了钟清四兄妹,便带着玄羽卫和曲长亭回了府衙。 宋微听了林羡鱼的话,也颇为无语。这江湖人做事还真是大条,连东家是谁都不问,就敢接生意。这样子,岂不是间接的帮助了贼人,害了更多无辜的人。 日头已经西移,府衙院内宗云正和霍白薰在看医术。宗明则在一侧翻着书籍,这是宋微交给他的功课,每日都会检查,他看得极为认真。 林羡鱼回去的时候,紫羽并不在府衙,问过了衙役才知道紫羽在他们离开一会,就出府衙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崔澜因为林羡鱼施展了摄魂术的缘故,这会还在昏睡中。青玉的伤得了霍白薰医治,这会已经大好。虞北伤势已好,坐在廊下垂着头,也不知在思索什么。 林羡鱼看着一院子的人,忽然觉得这样挺好的。每个人都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没有忧愁,岁月静好,很是奢侈。 天黑的时候,狱卒忽然进了院子,朝几人施礼后,说道:“禀告大人,那个黑衣人说清林大人过去,他有话要说。” 宋微放下手中的书卷,轻声笑了下,“终于忍不住了。” 林羡鱼估摸着时间也确实差不多了,自己给那黑衣人身上打入的银针,是为了废去他的武功。可是银针入体,会随着经脉血液流走,十分折磨人,若是再不取出,不光他的功夫会废去,性命也不保。 林羡鱼朝衙役招了招手,“你去把人提出来。” 衙役二话没说折回了牢中,很快就和另一名衙役押着那人到了府衙后院。 那人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双眼之中没有任何的光彩,满是死灰之气。衙役把他丢在了林羡鱼面前,便连忙退下了。 林羡鱼幽幽地啜着茶,也不急于发问。既然是他要说,自己问与不问,他都会说。他要是不想说,就算用再残忍的手段,他也会只字不吐。 众人忙着各自的事情,似乎院中没有这么一个人。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那人轻微的喘息声。 许久之后,他缓缓抬起眼睛,看向了林羡鱼,有气无力说道:“林掌首,我认输了。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但是,我有条件。” 林羡鱼依旧慢悠悠地啜着茶,“哦?条件,那便说来听听。” 那人盯着林羡鱼手中的茶盏,喉咙动了下。林羡鱼摆了摆手,让人给他地过去一杯茶。待他喝完了一碗茶,润了润嗓子后,这才把自己所知都说了个明白。 他的名字叫方绻,正是薛羽现在用的名字。他也确实是薛羽门下的弟子,当年清心门被江湖人追杀,门内起了内讧,便也四分五裂。 众人大吃一惊,没想到眼前这个人竟然才是真的方绻。林羡鱼示意他继续往下说,众人也都摒住了呼吸继续听。 方绻一直跟在薛羽身边,而当年清心门所敛的财物也分成了三份,薛羽和崔耿各有一份,而另一份则在另一位门主手中。 方绻并不知道那个人的真实身份。清心门中那人的身份极为隐秘,但功夫极高,每次出现在众人面前,都戴着办张银质面具。 薛羽为了逃避江湖人的仇杀,用了方绻的名字去了宸州。方绻便也成了没有身份的人,一直在江湖上流浪,直到后来遇到了李云耀。 李云耀那时身负重伤,方绻救了他,两人便结下了情意,这些年也就一直跟在李云耀身边。他的名字,是李云耀给取得,叫李沧溟。 后来李云耀因心中执念也消失于江湖,方绻便也成了孤单一个人。十多年前,他到了风雨镇上,遇到了那位药师。因当年清心门内讧,他受伤一直未愈,那位药师便出手替他疗伤。 方绻说到这,叹气道:“起先我在那药师家中疗伤,觉得他这人温文尔雅,是这世上除了李云耀之外对我最重要的人,可是后来我发现了他的秘密。” 林羡鱼略一思索,问道:“你发现了他杀人取血?” 方绻点头。确实如林羡鱼所说,那药师经常会一个人出门,有天夜里,他沉睡中听到了声音,就悄悄地去看,发现那药师正拿着刀子在取一个小孩子的血,那时候,小孩子还未死去,只是没有知觉。 方绻发现这件事后,整个人都懵掉了。清心门虽然骗取他人的钱财,也杀过不少人。但是,方绻一直都只是刺探消息,他的手上只沾过两个人的血。 药师发觉方绻知道了自己的秘密,便开始追杀方绻。方绻逃离越州之前,将药师所作所为悄悄通知了府衙,便也有了府衙捉拿药师的事。 方绻逃出风雨镇之后便隐姓埋名,直到不久之前,他收到了一封信。那封信只说让他往越州,称有事要商议,信的末尾是清心门的标记。 方绻当时心中颇多疑惑,薛羽身在宸州,清心门的另外两位门主下落不明,又是谁会查到自己的身份,还给自己来了信? 方绻抱着诸多疑虑到了越州。他这一路上看到了清心门的标记,一直把他引到了风雨镇的楚风客栈。而有人已经给他打点好了一切。 林羡鱼琢磨了下,问道:“你第二次到楚风客栈的时候,是不是在这次凶案发生之前?” 方绻“嗯”了声。 他到楚风客栈第三日的时候,便遇到了凶杀案。那时他闻到了一股香气,而那股味道里有药草的味道,正和那年他在药师的家中闻到的一模一样。 当年的药师被官府捉拿后又逃出的事情,他并不知晓。方绻逃出了楚风客栈,在风雨镇一侧的山上躲了两天,却一直都想不明白。 方绻在山上躲了两日,又重新回到了风雨镇上。那天是个夜里,他再次看到了清心门的标记,随着标记一路到了越州的春雨楼外,见到了崔澜。 崔澜道出,那封信正是自己所写。她要方绻来越州,实际上是为了让她帮自己办一件事。这件事,便是要他去宸州刺杀薛羽。 方绻一听到崔澜的要求,当即就拒绝了。两人打斗之间,方绻发现崔澜的功夫比自己高出很多。因他不愿意背叛薛羽,便也被崔澜捉住了。 林羡鱼到春月楼的时候,那会方绻本就打算跑的,可惜他打不过崔澜,又中了毒。就算他逃出了越州,也是必死无疑。 方绻说完,垂着头,“徐满……徐家的产业……也是当年清心门敛财所得。” 林羡鱼和宋微等人恍然大悟。他们先前还奇怪,为什么徐满会那么在意那幅画,而又从别处的来了两尊金像,还按着他人的吩咐放在院中。 看来,徐满早就知道真正的方绻到了城中,也知道崔耿的身份,更知道自己若是不借助官府的势力,肯定也会落得一死。 徐满不敢赌,毕竟他还有一个儿子徐琰。 第182章 哑谜 至于方衍和方怀到底是从哪儿知道他们的身世,知道薛羽是自己的仇人,这件事至今是个迷,也只能等卢宴亭到了,听他们自己说了。 方绻将自己所知吐了个干净,林羡鱼也守信逼出了他体内的银针。 宋微思索着方绻与楚风客栈的案子到底没多大的关系,说起来也其实是受害者,对于当年清心门的事,时过境迁,已不能证实他到底有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便想把他给放了。 谁料,方绻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垂首沉声到:“草民虽然没有直接参与楚风客栈的凶案,但到底手上沾了他人的鲜血,还请三位大人给草民一个赎罪的机会。” 林羡鱼闻言向宋微看了过去,两人相视一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方绻这番话有一半是真心悔过,可这悔过的背后,恐怕更是为了能保住自己的这条命。他现在被废了功夫,就是一个普通人。 崔澜已经捉拿,但崔耿和薛羽还在逃,更何况还有一个一直没出现的清心门门主。只要出了府衙,只有一死,反而大牢中才是最安全的。 宋微仔细思索了下,言道:“既然如此,本官便也如了你的愿,希望你在牢里真心悔过,出去以后莫要再做那些鸡鸣狗盗之事。” 宋微做出这个决定,林羡鱼并不诧异。他虽然是个刚正不阿的刑官,可到底年纪大了,心里也有柔软的地方。方绻这也算是将功折罪,饶他一命也未尝不可。 方绻被衙役带了下去,单独把他关押了起来。 林羡鱼接过曲长亭递过来的茶盏,慢吞吞地提着盖子撇着茶沫,幽幽说道:“我觉得,阮凌应该还知道一些事情,他这些年跟在薛羽身边,是为了钱财。” 宋微很是认同他的说法。阮凌自从宸州押回来之后,一直不愿意开口。但是根据他之前的交代,再加上方绻的说法,当年清心门四分五裂之时,跟在薛羽身边的不止一人。 阮凌是不是清心门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目的。他住在薛羽家旁边那么久,除了为了从薛羽那里找到清心门留下的宝藏之外,很有可能也知道楚风客栈凶案的一些内幕。 宋微对他的推测向来是相信的,点头道:“当初白云寨的案子,有凤凰斋插手,但那件时候,凤凰斋似乎销声匿迹了。老夫怀疑,阮凌极有可能就是凤凰斋的人。” 忻城的案子结案之时,只是将玄音教的人捉住了,而放出的游炽和黄云杭二人在沉渊楼的追踪中被人杀害,显然是杀人灭口,为了断掉所有的线索。 林羡鱼怀疑过被正法的白霈和花锦城并不是玄音教的真正首领,很有可能玄音教的教主还逍遥法外。如今看来,当初的这个推测极有可能是真的。 这么看来,越州的案子其实和凤凰斋以及玄音教都有关系,只是这次这两个组织却在做别的事情。骨女是和贪阆庄所为,是因贪阆庄两位庄主的私欲创造了骨女。 那么,这次越州的案子,难道真的是为了取他人的血来炼药?而这件事从十多年前就已经在着手做了,甚至比骨女之事更早。 宋微和林羡鱼又想到了一处,那接下来的事便是要着重搜查那个药师的踪迹。玄羽卫带着人在城中搜查,却仍旧没有找到崔耿,很有可能他在越州还有别的住处,或者藏在大山之中。 宋微眯了眯眼睛,悠悠地摸着下巴,开口,“明心,之前我们去崔家的时候,崔家后面有座小山吧?” 小山? 林羡鱼仔细一回想,还真有这么回事。崔家的宅子后院和西南面的院墙是依山而建的,那山不高,但山上林木苍翠。之前自己找霍白薰的时候,也曾到过那里。 “大人的意思是,那山有问题?” 林羡鱼忽然出声,就见宋微点了点头,慢悠悠道:“当时老夫有留意过那山上,有一处地方的林木较为稀疏。照说那山不高,应该没有南北之分都可以被阳光照射到,没道理会如此显眼。” 林羡鱼那日和霍白薰到山上的时候是夜里,并未特别留意到这些。但是他们是从崔府那边追过去的,后来就遇到了有人追杀,还差点丢了性命。 其他人听得云里雾里,曲长亭连连摆手,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哎哟,我的两位大人啊,你们是在打什么哑谜?” 宋微今日心情似乎很好,或许是因为知道了真假方绻的事情,而案子终于有了眉目,转头向曲长亭笑道:“我们是说,崔家有问题。” “不是吧……” 曲长亭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而旁边在听的人也都愣住了,可仔细想想好像也有这种可能。那山占地并不多,倘若在那下面建个地宫,倒也能放下那么多金银财宝。 崔耿是越州的首富,家中豢养有打手,越州的百姓大多也都承了崔家和徐家的情,自然不会打他们的主意,而越州虽然多山,可在虞知府的治理下,并没有山匪之患,谁又会去往那儿想。 林羡鱼唇角一条,朝曲长亭说道:“我这查抄出了一大堆的赝品实在不爽,今晚你就陪我盯着崔府,到时候我也好在柳兄面前多替你美言几句,别让他总对你不冷不热的。” 曲长亭翻了个白眼,沉默了半晌,小声道:“那也行,以后我要被逐出沉渊楼了,你伏魔司可得收留我,不然我得多冤啊。” 林羡鱼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张嘴狠狠啐了一口,“我呸!你这话痨要是进了伏魔司,我还不得耳朵长茧?”说完,也不顾众人吃惊的目光,提着青海剑就溜了。 “阿羡,阿羡,你不能这样啊。我跟你去,跟你去还不行嘛?” 曲长亭见他跑了,慌不迭地抓起桌上的茶点就追着林羡鱼奔出了府衙。宋微郁闷地看着两道消失的身影,暗暗叹气,还是年轻好,可以随便闹腾。 风雨镇上的百姓得了关啸林的医治,已经逐渐好转。关啸林和余添星商量了下,让玄羽卫和精兵撤回了越州城,只留了两名玄羽卫听候他们使唤。 紫羽自打出了府衙之后就没有任何的消息,林羡鱼也不管他,反正依着他的功夫,在这越州城能伤得到他的,还真找不出来几个人。 霍白薰听回来的玄羽卫说是关啸林已经研制出了忘忧散的解药,便自个跑去了风雨镇,想去看看,顺便问关啸林要了药方,好回来医治昏睡的崔澜。 虞北打屋子里走了出来,见院中只有父亲和宋微,就连宗云兄妹二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疑惑道:“怎么大家都不在啊?” 虞知府朝他招了招手,见他面色红润,便笑道:“他们去查案子了,今晚应该会在崔府那边。” 虞北一听这话,眨了眨眼睛,“哎呀,这种事情怎么能少了孩儿。”说罢,朝宋微施礼,“宋大人,父亲,我去帮林大人的忙了。”言罢,一溜烟地也跑出了府衙。 林羡鱼在前面走着,就听到身后传来声音,回头便看到了追来的曲长亭,可目光一闪竟然在另外一边的屋顶上瞧见了好久不见的魏知州。 魏知州抱着剑一脸纳闷地看着几个人,“林掌首,曲公子,你们去哪啊?” 林羡鱼朝他招了招手,程知微几个起跃间便落在了他身侧。 “林掌首,我怎么听说你们在查崔耿啊,唉,他跟楚风客栈的案子有关吗?” 林羡鱼想了想,拍了拍魏知州的脸颊,挑眉道:“你见过很多钱吗?” “很多钱?” 魏知州哑然。 第183章 用处 林羡鱼很亲昵地揽住魏知州的肩头,一脸坏笑,挑眉言道:“对啊,很多钱。保证你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魏兄,要不要跟我去开开眼界?” 魏知州双眼一瞪,惊得往后退了两步。在他身边的可是东岳伏魔司的掌首,当朝的二品大员,竟然唤他一个江湖无名之辈“魏兄”…… 魏知州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了上来,胸口噗通噗通的跳着,紧张地连忙摆手,“大人……大人说去哪,知州绝无二话。” 林羡鱼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嗯”了声。那边曲长亭也到了身侧,再一回头,就看到虞北提着长剑也奔了过来。 四个人面面相觑,林羡鱼仔细看了一眼虞北,见他已无病态,显然伤势已无大碍,便道:“既然你们都来了,那咱们今夜就来玩个大的。” 魏知州嘴唇有些发干,刚才不是还说要带自己去开开眼界,怎么得就要玩个大的? 林羡鱼眼睛一眨,向魏知州说道:“你刚才不是问我,崔耿是不是和楚风客栈的案子有关,我现在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有。” 说着,林羡鱼朝他们招呼了一声,往崔府的方向奔去。路上林羡鱼问魏知州这两天去哪了,怎么上次去见过蓝时寒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魏知州叹了口气,那次见过蓝时寒之后,本来他是想问问林羡鱼,以自己的资质可不可以进伏魔司,可是路上的时候,他落后了众人一步,眼睛余光瞥见那边的巷子里有人蹿了过去。 魏知州知道林羡鱼等人当时在追查一个黑衣人,而那个人跟林羡鱼他们说的人有些相似,也就没来得及告诉他们,自个追去了。 林羡鱼听他是去追一个黑衣人了,忽然停了下来,一把抓住魏知州的手腕,“那人呢?追到了吗?” 魏知州尚不知林羡鱼他们捉住了崔玥和方绻,而他追的这个黑衣人极有可能是游烈,一时被林羡鱼的神情给吓到了,连忙说道:“追到了……追到了。” 魏知州追踪那黑衣人一路出了越州城。那人轻功不弱,一路上走的也都是一些荒无人烟的小路,后来是在崔府附近不见了踪影。 魏知州在越州这么多年,当然知道崔耿在越州的分量,虽然他也怀疑那黑衣人是不是进了崔府,但他一个江湖无名之辈,没有证据又不是官府中人,又怎么能随便闯他人的宅院? 魏知州思来想去,决定在崔府外面蹲守。这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就看到崔府旁边的巷子里,那人又出现了。 林羡鱼有些纳闷,往后退了一步,盯着魏知州看了半晌,言道:“你是怎么确定你看到的两个黑衣人是同一个?” 曲长亭和虞北也一脸疑惑地看着魏知州。怎么说呢,崔玥和方绻以及游烈三个人身形差不多,如果都穿上了黑斗篷,蒙了面是很难分辨出来的。 魏知州挑了挑眉,神情有一丝得意,“你们之前不是说了嘛,有个黑衣人额头上有胎记,而且皮肤比其他人更白,所以……很好认啊。” 魏知州当时看到奔出来的黑衣人也有过怀疑,但仔细看了那人的身形,又瞧见了他的额头,正是之前自己跟丢的,便想都没想就追了上去。 这一追,竟然就追了好几天,直到今天早上的时候,他终于追到了那个人。那人似乎是中了毒,体力不济,昏倒在了越州城外三十里的一处破庙里。 魏知州追到的时候,他面色苍白,身上有伤,流出来的血显出不同于常人的黑褐色。他不敢大意,拿了自己身上带着的解毒丸给那人喂了一颗。 本来,魏知州是想把人带回越州城的,可惜那人身上的伤颇重,若是一路颠簸只会加重伤情。思来想去,他便把人安置在了附近村子的一个猎户家里,点了那人的穴道。 魏知州给了那猎户一些银子,让他请个大夫好好替那人医治,自己匆忙赶回了越州城。本来是要去衙门的,谁知道半路上就碰到了林羡鱼。 曲长亭听魏知州说完,伸手重重地拍着魏知州的肩膀,点头称赞道:“不错不错,果然还是有点用处的。”说着,扭头看林羡鱼,“阿羡,我觉得他可以进伏魔司啊,虽然功夫一般,但这追踪能力不错。” 林羡鱼微微皱眉,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游烈,他现在中毒又受伤,虽然魏知州点了他的穴道,若是他清醒过来,凭着他的内力一定可以冲破穴道,再次逃走。 “长亭,去府衙带着阿薰,和知州跑一趟,把那人带回来。” 林羡鱼未眠夜长梦多,魏知州他们也能理解。曲长亭低声嘟囔了一句,却还是乖乖地奔回了府衙去找霍白薰。 等霍白薰提着药箱到了,林羡鱼嘱咐了他们几句之后,就听魏知州和虞北两人问道:“那今晚……看金银财宝的事?” 林羡鱼摆了摆手,有些着急,“哎呀,不是说了晚上。你们来回一趟,顶多天黑而已。快去快去,不然可就真的看不到了。” 曲长亭和魏知州两个人唉声叹气,但也只能和霍白薰一道出了越州城。三人加快了步伐,似乎是怕赶不上晚上的大动作。 林羡鱼蹲在屋顶上,挠了挠耳朵,回头见虞北也跟他一样的姿势蹲在旁边,一脸仰慕地看着自己,似乎有话说。 林羡鱼飞了个白眼给他,“你是不是也想进伏魔司?” 虞北见心思被道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低声道:“是啊,可是我知道我资质太差,进了伏魔司帮不了忙,还有可能给你们拖后腿。” 林羡鱼失声笑了起来,戳了下他的额头,略一思索,言道:“也不是不行,等有时间你去找揽雀,如果能在他手下走过五十招,我就大方的收了你。” “啊!真的吗?” 虞北一下子站直了身子,连忙往向后退去想要给林羡鱼施礼,谁知道他这太高兴忘乎所以,忘记了自己是在屋顶上,一脚踩空身子一斜,就往旁边倒了去。 林羡鱼叹了口气,一个箭步冲了上一把扯住他的手腕往回一带,不等他站稳身子,人已经飞了出去。“你啊,以后可得沉稳些。” 虞北站在屋顶上挠了挠鬓角,跟傻了似的乐呵呵地笑了两声,连忙施展轻功去追林羡鱼。 崔府自打查抄以后,府中的下人与此案无关的都已遣散回了原籍。那些有些关联的人,现在都被关押在越州府衙的牢房中。 守在崔府外围的精兵看到林羡鱼和虞北到了,纷纷躬身施礼。林羡鱼摆了摆手,让他们打开了崔府的大门,踏着石阶走了进去。 偌大的一座宅院,一夕之间成了一座空宅,屋内的东西被统统搬走,记录造册,也存入了越州府衙的库房。唯剩下院中那些奇花异草,仍旧在风中摇曳生姿。 林羡鱼站在院门处的影壁前,伸手触摸着影壁,低低叹了口气。且不说那些赝品,就崔府之中这些奇花异草多数都是稀世珍宝,而眼前这影壁更是墨玉,经高人细心雕琢,图上的花草虫鸟栩栩如生。 虞北之前从崔府门前经过几次,这还是第一次进门。他看着那影壁,嘴巴张得都快塞下一个鸡蛋了。手不住地在影壁上摩挲,恨不得将这物件给整个搬回去。 林羡鱼见他一脸痴像,踹了他一脚,“伏魔司有规定,贪一个铜板都会被逐出去,你最好想清楚。” “唔……这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的墨玉嘛。” 虞北低声嘟囔了一句,跟在林羡鱼身后往崔府深处走去。 昨天府中有过打斗,院子里有树木的断枝和落叶,而甬道和长廊两旁的花草也有些轻微的损毁。入眼,略有些苍凉。 第184章 宅院布局 虞北这一路上瞧见崔府的万千繁华景象,走马观花地看着,整个人也有些恍惚。这样的一处宅院在越州城中,他这个知府之子就好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心里除了震惊之外,别无其他想法。 身后跟着的官兵已经见识过了崔府的奢华,见虞北这副模样,他们憋着笑,跟在林羡鱼和虞北身后,等着林羡鱼的命令。 林羡鱼和虞北一路掠过翠华庭,越过九曲长廊,走到了宅子的西南面。这边的院墙很低,只要是个成年人都可以攀爬出去。 此处的院墙并非像别处是青砖所砌,而是用石头砌成的,缝隙里有花草钻了出来,郁郁葱葱,随风摇摆着竟似天成。 林羡鱼双手抱在胸前站了许久,眯眼盯着那石头墙,忽而转身朝身后的玄羽卫和官兵招了招手,“将院中每一寸土地都翻一遍,就是缝隙也不要放过。” 虞北有些纳闷,奇怪道:“大人,你这是要找什么?” 林羡鱼一挑眉,笑道:“当然是找金银财宝。”说着,他转身向那边的走廊走去。拐过眼前的走廊,便是崔府后院的书房。 依着林羡鱼的猜测,如果崔府旁边的这座小山内有乾坤,那么这入口不是在书房,就是在院中的山石草木之间。外面有玄羽卫和官兵寻找,他和虞北当然是搜查这里。 到了长廊尽头,就见一处拱门。崔府的院子里多处栽有常青藤和紫藤花,越州的天气温和,冬日里气温也不低,而崔府的院落之中此时能有如此盛景,院落下肯定有别的玄机。 常青藤青翠欲滴,紫藤花从墙头垂了下来,风掠过的时候似乎也温柔了许多,扑簌簌地声音不绝于耳,花瓣如同雨一般落了下来,地面上似是铺了一层花毯。 虞北拨弄着垂到额前的紫藤花,唉声叹气道:“真是令人羡慕啊,我以前的时候总想要是能自己有一处院子,一年四季有花,闲的时候可以躺在紫藤花架下喝茶听曲,冬日在院中烹茶赏雪……” “唉……人间美事啊。” 虞北感慨着,林羡鱼人已经进了院子。 林羡鱼站在书房门前,仔细端详了下书房的门,忽然蹙起了眉头。这屋门上有一个很浅的手掌印,似乎是有人受了伤留下的。 “虞北,过来。” 林羡鱼喊了一声,虞北连忙跑到他跟前,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就见书房的外墙的地面上,有几处滴状的血迹,已经凝固,显然这一两天留下的。 看来,崔府被查抄以后,有人回来过。 林羡鱼推开了书房的门,屋子里的摆设一如那日,只是书架上有几本书册似乎挪过地方,略显得有些凌乱,而窗户前的一张椅子倒在了地上。 虞北走了过去,盯着那倒地的椅子看了半天,疑惑道:“大人,你是不是想看看崔府内有没有机关,或者密室啊?” 林羡鱼打了个响指,仍旧盯着墙面上的一幅画,“你也不算蠢。” 墙面上那幅画和林羡鱼当初在宸州找到方勉尸体时看到的画一模一样。他并不惊讶这个,崔耿既然和薛羽有关系,拥有同样的画并不奇怪。 虞北抿了抿嘴唇,仔细在书房中走了一圈,墙壁上,书架,甚至于桌椅板凳,还有那边瓷瓶里摆着的画都没有放过。可是,一切如常,并没有听到机括的声音。 林羡鱼在原地踱步,低声嘀咕道:“同样的画……挂在同样的位置……” 忽然,林羡鱼停下了脚步,转身走到书案前,拿起桌上的纸笔,向虞北喊道:“磨墨。” 虞北正因为自己没有找到机关而气闷,听到林羡鱼的话耷拉着脑袋走了过去,闷闷地拿起墨,给砚台里倒了一些水,心不在焉地开始磨墨。 林羡鱼微微敛了敛眉头,提笔在纸上嗖嗖地画了起来。很快一座宅子的布局图就出现在了桌上,他沉着眸子,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虞北扭着头看了眼那幅画,惊讶道:“大人,这……这是崔府吧,可是尺寸不对啊。” 林羡鱼失笑,摇了摇头似是在自嘲,手指点着那画,叹了口气说道:“这不是崔府,这是宸州方家。” 虞北盯着那画细细端详了一番,目瞪口呆道:“方家?不会吧……怎么跟崔府的布局一样,只是小了很多?” 林羡鱼沉默了片刻,忽然拽着虞北就往外走去。虞北一脸茫然跟在他身后,路过前院的时候,林羡鱼向玄羽卫说了几句话,两人便头也不回地冲到了府衙。 “宋大人,我知道薛羽把钱藏在什么地方了。” 林羡鱼一冲进院子,扬了扬手里的画兴冲冲向宋微说道。整个人焕发着异样的光彩,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璀璨星光。 宋微摸着下巴,朝他招了招手。 林羡鱼把画交到了宋微手中,喘了口气之后,指着画上的房屋结构,“这是宸州薛羽宅子的布局图,我刚才和虞北到了崔家之后,发现崔家和方家的宅子布局一样,只是尺寸不同。” 宋微没去过宸州方家的宅子,可是林羡鱼说这两家的宅子布局一样,那肯定是一样的。当初在宸州,阮凌一直盯着方家那么久,却没有发现方家的财产藏在何处。 这两家宅子布局相同,如果找到了崔耿藏宝物的所在,那么薛羽当年分到的那些宝物,肯定也大约在同一处。 林羡鱼之所以如此兴奋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国库盈余不多,北境又虎视眈眈,若是能找到当年清心门所敛之财,到时候若真的起了战事,柳渊也不必因户部拿不出军饷而发愁了。 宋微想到林羡鱼所想,眉头舒展开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却又说道:“那崔府那边的事情……” 林羡鱼按了按腮帮子,“大人放心,我让人在搜查了。对了,那个魏知州找到游烈了。” 宋微刚喝了一口茶水,听到这话被呛了一下,抬头看着林羡鱼,以为他是说笑。魏知州那天上了趟街就不见了踪影,他还以为这江湖人因没有找到楚风客栈的凶手,又见伏魔司到了便离开了。 没想法到……他竟悄无声息的把人给找到了。 林羡鱼嘴角挑起一个细微的弧度,“魏知州和虞北以后也是伏魔司的人了。” 他这话一出,虞知府又被茶水给呛住了,红着一张老脸扭头去看那边站着的虞北。后者也是一脸惊讶,只当是自己听错。 林羡鱼心情不错,眉眼弯弯地笑着,话锋一转,“不过,他们两人得在揽雀手下走过五十招才可以。我伏魔司可不收废人。” 虞北倒吸一口凉气,头垂了下去,哀哀叹了口气。在揽雀手底下走五十招……这与他而言倒也不是难事,可是揽雀练得是内家功夫,自己剑走轻灵,还真有的受。 虞知府一听儿子能进伏魔司,自然欢喜,但听到林羡鱼后面这句话,笑容僵了一会,又不住地点头,“林掌首说的是,伏魔司各个都是人才,小儿若是能进伏魔司,那是他的福分。” 说完这话,虞知府扭头看了虞北一眼,沉眉道:“臭小子,可别给你爹我丢脸!” 虞北有些不知所措地搓了下一脚,低低应了一声。 林羡鱼走了过去,揽住虞北的肩,嬉笑道:“放心好了,揽雀会有分寸,你只要能扛过五十招,我一定让你进伏魔司。” 知道了游烈还活着,卢宴亭也要带着方怀和方衍回来,而风雨镇上的百姓有关啸林医治,众人心头压着地大石都着了地。 林羡鱼外面跑了一圈,肚子有些饿了,便转身钻进了府衙的厨房去找吃的了。 第185章 为官本分 日头西移,摇摇欲坠地悬挂于西边的山头。倦鸟归巢,无数院落里炊烟袅袅,有人到处寻找,呼唤着自己孩子的名字。街上行人寥寥,一行人快马加鞭自城门而来,踏碎了这幕色。 林羡鱼歪歪斜斜地躺在椅子上,宗明在旁边握着毛笔,临摹一幅字。紫羽不知何时从外头回来,和他并排躺着。虞北因要入伏魔司的事兴奋地像个孩子,心思根本静不下来,在院中走来走去。 虞知府心中欢喜,非得和宋微去酒楼吃酒,本来也邀请了林羡鱼几人,可林羡鱼说他要欣赏夜幕落下之前的美景,安排了玄羽卫暗中保护,便也没去。 宗云这些日子一直由锦雀照顾,两人好的跟亲姐妹似的,这会儿在屋内低声耳语。似乎那日白天里的事之后,宗云和虞北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宋微是乐得见宗云能够敞开心扉,忘记先前的遭遇,结实更多的朋友。他也看得出来,宗云对虞北似乎动了真情。可是儿女情感之事,非他能做主。 如果只是宗云心慕虞北,而虞北对宗云无意,他这个做爷爷的总不能以身份去要求虞知府结了这门亲事。他所期望的,是宗云能嫁与她两情相悦之人。 虞知府虽然偶尔有些迷糊,可也瞧出了端倪。宋微既然不说,虞北也未曾向自己说过心慕宗云,他自然不会提这个话头。 对于宗云的遭遇,虞知府并不清楚,只知道宗云和宗明二人是宋微和林羡鱼在办忻城的案子时,从歹人手中救回来的。 这些日子相处,宗云聪慧善良,又有宋微和霍白薰时时提点,倒也颇有大家闺秀的样子。虞知府是心疼这个姑娘的,可心疼归心疼,有些事情还是得顺其自然。 宋微和虞知府到了城中最大的酒楼,掌柜远远就瞧见了他们。虽然他不认识宋微,但越州知府他们可是认识的,自然是很热情的请到了楼上,安排了一处极为安静雅致的地方。 酒菜上桌,这两人平时在他人面前都得处处注意,此刻倒像是多年故交,一边吃酒一边闲聊了起来,气氛倒也十分融洽。 宋微常年在京都,也很少出来走动,除非是国君有命,否则他是不能随意出京,这趟出巡倒也让他见识不少。且不说那些江湖人敢作敢当,爱恨分明,就这西南官场,就足够他花心思去琢磨。 虞知府自入官场,便也一直在地方围观,迄今为止也就在柳渊登基后第三年奉诏进过一次帝都。他接触最多的却是江湖人和商贾以及平民百姓。 两人所在地位不同,见到的人也不同,聊得倒是欢畅。从天南地北谈到当下大局,又从当下大局说到为官之道。酒过三巡,倒是有了些许醉意。 保护两人的玄羽卫蹲在屋顶上,听着两人爽朗的笑声,其中一人嘀咕道:“咱们宋大人要是在江湖上,肯定是个仗剑天涯,惩奸除恶的侠客。” 另一人接话道:“确实。宋大人心思通透,为官正直,实乃东岳不可多得好官。只可惜啊,他没有机会入江湖,否则一定会更喜欢江湖的无拘无束。” 三坛酒喝尽,宋微给自己和虞知府又斟满,眼睛微眯,叹气道:“京都乃东岳权力中枢,可谁又能知道身在京都,时刻都提心吊胆,如坐针毡。” 虞知府手在桌上一拍,应声道:“老大人说的是。都说‘伴君如伴虎’,君王心思最难测。好在啊,咱们这位帝王是个豁达的人。这要是在以前,咱们这官做的可没这么自在。” 宋微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举杯说道:“咱们身为朝廷命官,自该为君分忧,为百姓谋福祉。唉……忻城那位,说起来吏部的人对他可是极为赞赏,谁知道他竟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忻城那位…… 虞知府仔细一寻思,便明白了宋微说的是忻城的县官荀琦。他倒是听过荀琦,西南之地的官场之中,多数人对他很是赞赏,还有人曾断言,明年升迁之时,这位荀琦一定可以再升一步。 虞知府没有追问宋微这位荀大人到底做了什么,毕竟他身在越州,只要能做好自己的本分,已经算对得起虞家门楣。至于那位荀大人,肯定是和白云寨的凶案有关,才会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宋微微微叹了口气,饮了一盏酒之后,轻轻摇头说道:“老夫在官场这么多年,见惯了各种的人。可是在忻城的时候,还是看走了眼。这人啊,还真不能看表面。” 细细想来,他这一辈子看人无数,独独在忻城时看走眼了两次,一次是荀琦,一次是白霈。一个是凶案幕后的主使之一,一个是与江湖人勾结同流合污的贼人。 当初刚到忻城的时候,宋微还觉得那荀琦是个不错的人,只是胆小懦弱了些。谁知道后来被林羡鱼发现破绽,才发现那人就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这世上的人,大多都是有两幅面具。人前敦厚诚实,人后各种阴谋诡计。又或表面看着阴险毒辣,实则是个善良本分的人。 谁又能说,自己可以一眼窥透他人的心思,知道自己面对的那个人是正是邪,是奸是恶?这世上又哪有那么多的事情是黑白分明的? 宋微自打这次出巡,对江湖人改观了许多。以前他总也认为这江湖人恣意妄为,从不会顾及律法。但现在,他觉得其实很多时候,江湖人做的,确实比官府更为公道。 但,这种公道于朝廷而言,并不能认同。这世上一切皆有法度,若是人人都不顾法度,随心而为,这东岳的天下恐怕早就乱套了。 宋微其实也明白,世人崇拜大侠的缘由。许多时候,即便有王法和官员,而常常也会出现官员收受贿赂制造冤案,而江湖人却从不管这些,可以还他人一个清白。 宋微想了想,忽然问虞知府,“当初,你为什么要送虞北去三仙岛学艺?为什么现在又愿意让他入伏魔司?” 虞知府眉头蹙了蹙,这个问题,他以前还真没认真考虑过。不过宋微问题,他还是仔细想了想。 “说起这事,虞北这臭小子以前的时候总惹事,我那会刚入仕途,无暇顾及他。再者我家祖上每一个人会功夫,他那会体质又弱,就说把他送去三仙岛历练历练。” 虞知府顿了顿,又道:“这后来,虞北在三仙岛跟着几位师父习武,性子倒是收敛了不少。其实啊,我是不想他入朝的,可是他自从林大人来了越州后,就跟我说过想进伏魔司。他长大了,有自己的路想走,我这个做父亲的,又怎么能阻拦呢?” 宋微笑了起来,举杯和虞知府碰了下,点头道:“这倒也是。他们有自己的路要走,虞北跟着里明心事件好事。你啊,就把心放在肚子里。” 虞知府脸颊上已泛了酒晕,浑浊的眼眸里亮起一丝期冀。 两人又喝了一坛酒,显然已有了醉意。到底是朝廷命官,总不能醉乎乎地上街,便也问掌柜要了些茶水,打算待酒气过一些再走。 外头的天已经彻底黑了,夜幕之上圆月如玉盘,星子漫天。越州城中灯火亮了起来,街上行人多了起来,一个两个的脸上挂着笑意。 宋微和虞知府两人趴在酒楼的窗户上向外望去,不由得感叹这一城的繁华。 “两位大人,要不要上屋顶来看看?” 头顶上传来玄羽卫的声音。宋微和虞知府愣了下,忽然都笑了起来,“好。” 玄羽卫从门口掠了进来,一人一边把宋微扶住,从窗户翻了出去,一个纵跃将他放在了屋顶上,安置好了他,这又下去把虞知府带了上来。 第186章 藏宝库 夜幕终于落了下来,天空中升腾起了孔明灯,星星点点如同萤火,为这苍穹平添了一丝艳丽之色。远处传来了孩子的嬉闹声,一片祥和。 林羡鱼吸了吸鼻子,心中在琢磨为何霍白薰他们还没有回来。紫羽躺在那边的树下,或是饮酒的缘故,睡得正沉,花瓣被风吹着落在了他的肩头和发上,连脸颊的棱角都柔和了很多。 林羡鱼扭过头去,手捧着脸颊望着紫羽。那一身的绯衣,即便是在暗夜之下,也是那般的鲜艳。他忽而有些羡慕紫羽和陆清吟,至少他们两人可以正视自己的感情。 他暗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也不知霍白薰什么时候能治好紫羽,让他想起所有的事情,变回那个有些话痨,却又傲视一切的人。 宗明从厨房的方向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碗桂花糖水,身后跟着厨娘。厨娘手中的盘子里是两碗热腾腾的馄饨。 “羡哥哥,羽哥哥,过来吃鸡汤馄饨啦。” 宗明把桂花糖水放在桌上,跑过去晃紫羽的胳膊。他的目光落在了紫羽的脸颊上,眨了眨眼睛,赞叹道:“羽哥哥可真好看。” 紫羽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转头看到宗明正呆呆地望着自己,伸手刮了下他的鼻子,笑道:“小鬼,可算是听到你一句真诚的话了。” 宗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挽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到是桌前,“呐,这是厨娘特意做的鸡汤馄饨。虞北哥哥和姐姐他们的已经送过去了。” 林羡鱼向厨娘谢过,拿了勺子去舀馄饨。谁知勺子刚落入汤中,墙头上就传来曲长亭不悦的声音,“哇,你们太不够意思了,鸡汤馄饨都没我的份。” 林羡鱼见他回来,连忙道:“游烈和阿薰他们呢?” 曲长亭气哼哼地坐到他对面,一副他不给馄饨吃,自己就不说的架势。 林羡鱼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赶紧舀了个馄饨放到口中,扭头看向曲长亭动了动嘴,示意自己在吃东西,不不能跟他说话。 曲长亭瘪嘴,却见宗明把自己的桂花糖水推到了他面前,“长亭哥哥,给你吃糖水。我去厨房再端一碗馄饨给你。” 曲长亭眨了眨眼睛,连忙摆手,可是宗明却已经跟着厨娘蹬蹬蹬地往厨房那边跑去了。 林羡鱼拿眼睛瞪曲长亭,手还在不断地舀着馄饨。那意思,你也好意思让个小孩子给你去端,那么烫的东西,万一他伤着了…… 曲长亭盯着林羡鱼半天也没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却故意捂着胸口,一脸懊悔。 紫羽实在看不下去,拍了曲长亭一把,“阿羡不是待会要去找银子吗?你们磨蹭个什么。” 厨娘又送了几碗鸡汤馄饨过来,给宗明拿了一份糕点和一碗桂花糖水,转身刚准备走的时候,就看到霍白薰和魏知州几个人急匆匆地奔了进来。 玄羽卫背着游烈进了院子,霍白薰喝了口热茶,喘了口气之后指了指那边空着的屋子。看到桌上有馄饨,顿时眼睛放光,扒拉了一碗过去。 林羡鱼朝玄羽卫和魏知州招了招手,让他们两人也先吃点东西再说。他静静地坐在一侧,等着他们缓过神来再问。 “呼……” 霍白薰吃完了一碗馄钝,舒服地出了一口气,接过宗明倒的茶水,向他微微一笑,转而向林羡鱼说道:“游烈连日奔波,加之身中剧毒已入骨髓,暂时还不能问话。” 林羡鱼刚才瞧见了游烈的脸色,大致也猜到了一些,便点了点头,“嗯,待会你们好好歇息,我和邢罹他们去崔府。” 他们四个人来回这一趟马不停蹄确实很是疲累了,对林羡鱼的决定没有半点异议。 天再黑一些的时候,崔府那边搜查的人忽然回来了。天黑的时候,那会没有风,崔府那边也十分僻静,他们在搜查的时候,在一面墙壁前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墙后有风声……林羡鱼朝虞北和邢罹招呼了一声,三个人从府衙掠了出去,曲长亭和紫羽两个人互相看了眼,也跟了上去。 等众人到崔府的时候,就见几个玄羽卫聚集在后院靠那边的山的一间屋子里,一个个贴在墙上,摒住了呼吸,似乎在探听什么。 听到脚步声,几人连忙站直了身子,向林羡鱼施礼,“老大,这墙后面有古怪,可是我们把这屋子都找遍了,也没找到机关。” 林羡鱼摆了摆手,和邢罹走到墙边,也把耳朵贴到了墙面上。就听轻微的风声从墙后吹了过来,而他们的脸颊上也感觉到一丝凉意。 林羡鱼蹙眉,莫非这面墙后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可是玄羽卫找过了,没有机关。难道这墙的背后是密道,只是入口不在这里? 邢罹摸了摸下巴,忽然笑道:“不就是一面墙嘛,我来!”话音落,他手中的沉月重剑铿锵一声出了鞘,划出一道弧度之后,就朝着墙面砸了下去。 众人还没来得及躲闪,就听“嘭”的一声,那面墙已经被损毁,屋内乌烟瘴气,满眼都是灰尘,还有不少细碎的砖屑在飞。 屋子里的玄羽卫连忙挥了挥手,不由得觉得牙疼。这邢公子的沉月重剑可比揽雀的手刀砸下去要命多了,这一招要是落到谁身上,还不得给砸成肉饼了? 林羡鱼一边扇眼前的灰尘,一边咳嗽着。邢罹倒是淡定的,以袖子掩着口鼻,奇怪地看了众人一眼,“我以为你们会反应过来。” 众人就恨得牙痒痒,刚才他这话说的快,出手更快,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墙就已经坍塌了……呵,果然人比人气死人,要是他们有邢罹这种内力和反应能力,那就好了。 林羡鱼和邢罹率先走了进去,眼前是一条甬道。林羡鱼看了眼墙壁,砖缝里有一些青苔,郁郁葱葱,一簇一簇奋力地往外伸展。 脚下是大块的花岗岩,打磨地十分光滑,跟镜子似的,踩在上面还有些滑脚,但地面上没有一点的灰尘,看来平日里是有人打扫的。 林羡鱼看了眼甬道的方向,心中明了。这甬道确实是通向崔府旁边那座小山内部的。 他停下了脚步,回头向屋内站着的玄羽卫道:“愣着做什么?出去找人来。” 几个人应了声,连忙跑了出去。 林羡鱼几人往前走了一会就停了下来,眼前一道铁门。推开那扇大铁门,三个人眼前顿时一亮,虞北更是激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圆形的屋内正中堆放着无数的箱子,靠墙的地方摆着架子,架子上摆放的是各种的玉雕和瓷器。邢罹走了过去,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下意识地伸手捂了下眼睛。 林羡鱼站在门口,挑了挑眉头,眼里全是笑意。 这儿……正是崔耿的藏宝库。 第187章 偷天换日 邢罹打开的那个箱子里装满了银锭子,估摸着一箱大约有十万两,而这样的箱子足足有十个,也就是说,这儿就现银都有一百万两。 林羡鱼走了过去,将其他的巷子都打开了,除了这一百两现银之外,还有几箱珠宝首饰,看着价值都不菲。而最主要的是,那架子上的物件,价值不可估量。 虞北整个人都傻掉了,在屋内走来走去,这边摸摸,那边摸摸,根本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有些紧张,却又十分的悦雀。 林羡鱼低低笑了几声,挑眉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虞北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仰着脸看着架子上那些东西,“没有没有,老大果然说话算数。我可算是长见识了,这也太可怕了吧。” 邢罹嘀咕了声,转头看向林羡鱼,“之前查的那些都是赝品,这些会不会也是?” 林羡鱼这会正拿着一个玉雕的芙蓉花瞧,摇了摇头,“不是赝品。这屋子里的都是真的。”说完,若有所思地笑道:“崔耿要是知道我们找到了他的藏宝库,不知道会不会疯掉。” 他这话说的极轻,邢罹和虞北都觉得背上陡然冷了一下。这崔耿要真知道了自己藏的东西被发现了,那还不得疯掉。 玄羽卫带着人进来清点,一个个看到屋内的东西都杵在原地,说不上话来。 林羡鱼朝他们招呼了一声,让尽快把这屋内的东西清点完,然后连夜送入京都。虞北有些不明白,凑过来问道:“这东西都送去京都了,还拿什么引崔耿出来?” 林羡鱼笑了一声,“真的运走,假的不是在吗?” “啊……”虞北差点惊掉下巴,不过转念一想就明白了。真品也只有连夜送入京都才安全,至于崔耿,他既然要拿回自己的东西,那赝品做的又那么精细,恐怕他心急之下,自己也分不出来。 林羡鱼让人留意崔府周围的情形,自个先回了府衙。这东西要运回京都,当然不能自己去,那五百精兵倒是可以挪一挪地方。 宋微和虞知府酒醒的差不多了,玄羽卫便护送两人回到了府衙,见林羡鱼正和揽雀正在低声说话,便走了过去,“崔府那边情形如何了?” 林羡鱼压低声音把那边的情形和他们二人说了下,又大概讲了下自己的打算。宋微听完沉思了一会,点了点头,让他抓紧去办。 入夜时分,崔府那边的玄羽卫便来了消息,崔家的藏宝库里,现银一百五十万两,珠宝首饰约莫价值一百多万两,而那些玉器和瓷器更是无法估计,算算总值约莫一千万两。 林羡鱼和宋微几人仔细看了那册子,确定上面的数目和自己看到的没错,便将册子又誊写了一份,将原本的一册密封,交给了揽雀。 夜里送这些东西出城,确实有些紧张,可林羡鱼做了完全的打算。他们来时有马车和马屁,十五名玄羽卫扮作镖局的人,二百精兵易装跟随玄羽卫回京都。 至于这押送之人,林羡鱼思索了半晌,向宋微说道:“此次押送的任务,就交给邢罹、虞北和程知微吧,揽雀他熟悉去往京都的路,便也同行。” 宋微略一思索,忽然笑了起来。林羡鱼这样的安排,明显是在给他们三个人露脸的机会,这差事办成了,日后在圣上那儿也好说话。 他当然没有异议,这三个人中正如林羡鱼所说,揽雀熟悉往京都的路,邢罹是个沉稳的人,虞北虽然年轻,可心思缜密功夫也不错。程知微是江湖人,除了偶尔有些怕林羡鱼之外,其他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虞知府脸上有激动之色,可是又有些犹豫,思忖了下之后说道:“两位大人,他们几人押送,路上不会有人劫道吧?” 林羡鱼自然也想到这个,他眉眼弯弯笑了起来,“虞大人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这事情我另有安排。”言罢,看了眼那边和紫羽逗闷的曲长亭。 两人恍然大悟,曲长亭是沉渊楼的人,江湖上也鲜少有人去主动招惹沉渊楼,有他暗地里策应,那便能万无一失了。 林羡鱼当然不会就这么点准备,他在从崔府回来的路上,已经暗中给陆清吟去了信。虽然陆清吟已经出了栾凤山,可清吟殿始终是她的,只要她一句话,这一路上有沉渊楼,这一趟才算安全。 收拾妥当了一切,众人轻简上阵。虞北在前探路,邢罹和程知微押送物件,精兵分两批出发,连夜出了越州城。 等看着众人安全出了城,东方的天空都已经泛出了鱼肚白。霍白薰等人出来的时候,见守在府衙外的人少了一半,连蹲在屋顶上的玄羽卫也有一半不知去向,颇为纳闷。 宗明在府衙里转了一圈,没看到林羡鱼几个人,只瞧见紫羽在院子里闷闷喝酒,便走了过去,轻声道:“羽哥哥,大清早喝酒对身体不好哦。” 紫羽回过头来,放下手中的酒盏,双手撑着下巴,颇为无聊地说道:“那我能做什么呢?他们都走了啊,也没人跟我说话。” 宗明有些不明所以,奇怪道:“羡哥哥他们都走了?” 紫羽摇头,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神情有些惆怅,“他没走,只是不该走的走了。” 宗明当然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事啊,他们走了,还是会回来的。羽哥哥,我们上街去吃早点吧。” 紫羽也正无聊,索性就由宗明牵着自己上了街去。 林羡鱼这会在崔府里,正指挥者其他的人把那些赝品全部放入藏宝库中。按着他的要求,摆的位置必须和他昨夜看到的分毫不差。 这可真是苦了那些人,进进出出搬东西累的满头大汗,东西位置摆的不对,林羡鱼也不说话,径直走过去自己摆好。 这样一来,他们就更加的提心吊胆了。虽然都知道林羡鱼不会怪罪,可到底没能让林羡鱼省心,他们心里又怎么可能不会慌张。 摆放完了所有物件,林羡鱼让人拿着自己的印去钱庄,提一百万两银子出来。按照原来的样子,分箱装好,摆放在了藏宝库的正中。 林羡鱼看着又恢复原样的藏宝库,笑眯眯地朝众人挑了挑眉头,“你们的任务完成了一半,还有两件事需要你们去办。” 说着,林羡鱼伸出手指头,“一,把那面墙修补好,必须严丝合缝;二,把院中踩踏过的痕迹清理掉,不要太刻意,留一部分损毁的样子即可。” 说完这话,林羡鱼转身出了崔府。接下来的事,就该部署如何引蛇出洞了。 宋微听到玄羽卫报告说林羡鱼提了一百万两银子,嘴角抽了抽,不由得叹了口气。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一招也真够绝的。 可宋微又纳闷了,林羡鱼哪来那么多的银子? 第188章 关键人物 林羡鱼拖着疲惫的步子回了府衙,就看到宋微正坐在院中,沉着眸子不知在思索什么。他眉头微微皱了下,抬头上屋顶上看了去。 玄羽卫探出个头来,与林羡鱼的目光对上,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连忙伸手做了个数钱的动作,又赶紧缩回了头去,扭头看向了别处。 林羡鱼眼眸微敛,长长叹了口气之后走过了过去,在宋微对面坐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和一个印章,递到了宋微面前。 宋微神情一滞,望着手中那两样东西,手不由得微微颤抖了起来。那两样东西,他有幸见过。 许久之后,他缓缓抬头看向了林羡鱼,“原来,你竟是……” 林羡鱼微微一笑,“是啊,我就是。这次要不是为了抓住崔耿,我也不愿意用这个身份。可是圣上需要银子,我不能把那一百万两银子留在这里作为筹码,也只能动用这个了。” 宋微皱了皱眉头,沉默了良久,“你这身份,圣上知道吗?你此时亮出身份,可知道会引来多大的麻烦?明心,你真该跟我商量商量的。” 林羡鱼笑得更加灿烂了,重新拿起令牌和印信放入了怀里,“没事。世上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而且钱庄那边也只是认印信不认人。” 宋微长长舒了一口气,眉头蹙了起来,“崔家的事情,我们进展的是不是太过顺利了?” 林羡鱼失笑。昨夜的时候他也觉得有些过于顺利,可是这事情他不得不这么做。虽然现在知道了楚风客站凶案的罪魁祸首是清心门的那几个人,但是仍旧不知道他们真正的目的。 林羡鱼眉头皱了皱,忽然站了起来,看向了宋微,“大人,我们忽略了一个关键的人物。” 他口中说的这个人,是楚风客栈的掌柜。如果这些人是为了炼药,那么当年那个药师肯定还活着。案子发生在楚风客栈,而那个掌柜至今不见踪影。 这些疑点聚在了一起,让林羡鱼无法不怀疑楚掌柜。如果当年真正的楚掌柜已经死了,那么药师极有可能取代他在风雨镇活下去。 宋微揉了揉眉心,“你说的漏掉的那个人,是楚风客栈的掌柜,对吗?” 林羡鱼沉沉吸了一口气之后,迅速地出了府衙。宋微向玄羽卫招了招手,立刻有人追着林羡鱼去了。 楚风客栈坍塌后,店小二是玄羽卫送回去的,当然知道他的住处。林羡鱼也只听玄羽卫说了个大概,他这会施展身形,正是奔着店小二所在的村子去的。 可是,这一趟他和玄羽卫走了个空。据村里的邻居说,那小二回来后没多久,就又离开了村子,好像是他以前的东家找他过去帮忙。 以前的东家? 林羡鱼仔细问了周围的邻居,他们口中说的以前的东家和楚风客栈的掌柜有些相似。几经打听之下,才问到了楚掌柜的住处。 林羡鱼猜测楚掌柜是当年的药师,便也得做完全的准备。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回去府衙,等卢宴亭他们到了,再决定如何将这个人引出来。 会到府衙后,卢宴亭他们还没有到。林羡鱼让人把崔玥从大牢里提了出来,自他入狱到现在,还一直没有审问过。至于崔澜,精神倒是好了很多,可是仍旧记不起以前的许多事。 林羡鱼把崔玥交给了宋微和虞知府去审问。崔玥是个硬骨头,他若是自己问,对方势必会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会透露,可换了宋微和虞知府,那可就未必了。 等林羡鱼补了个觉起来的时候,宋微那边已经有结果了。崔玥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而官府已经在通缉崔耿,薛羽在宸州被抓,便也将自己没有吐露的事同宋微和虞知府说了。 据崔玥说,崔耿入越州之后就一直在谋算着转移财产,但具体转移去了那里,他并不知道。崔膺也只是崔府的下人,虽然得崔耿赏识,可大事上却也一直瞒着他。 崔耿是个极其谨慎的人,他的卧室和书房从来不允许人进去。至于崔澜的身世,更是让崔耿有些难以启齿。崔澜实际上是府中一个丫鬟与崔耿所生,崔澜出生后,那丫鬟就失踪了。 崔玥说,他曾暗中派人去那丫鬟的老家打听过,她根本就没有回去。他自那个时候就知道了,崔耿这个人是个心狠手辣的主,他只有忠心才能活下去。 崔玥在崔府多年,虽然除了崔耿和崔澜之外,崔府的下人对他极为尊敬,可到底是个下人,但他不敢想背叛崔耿的事,甚至连这个念头都不敢有。 十多年前的时候,风雨镇上来的那位药师,其实是崔耿暗中请来的。为了让他在风雨镇待下去,崔耿暗中做了不少事。 至于当年的凶杀案,崔耿有没有参与其中,崔玥并不知道。可是,前些日子,他发现崔耿的身体有些奇怪的变化。这种变化,让他有些胆战心惊。 崔玥说到这里的时候,身子连带着也颤了一下。崔耿是练武之人,功力深厚自是不在话下,可是人一旦上了年纪,总归会显老态,但是从一年前开始,崔耿的状态似乎比年轻人还要精神。 宋微问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崔玥摇头。这种感觉,是不可言喻的。崔耿常常自己一个人在书房内,有几次崔玥也瞧见有人进了府和崔玥密谈,但他不敢说半个字。 后来那个药师被官府捉住,他失踪的那天夜里,崔耿出去过。之后的几年,越州风平浪静,崔耿的生意也越做越大,崔玥忙着料理崔家的生意,也顾不上其他。 宋微问起一年前楚风客栈凶案的事,崔玥倒是有说了些事情。那时候,崔耿去过一趟宸州,回来之后,方怀就到了风雨镇,也不知为何连游烈也来了。 月前楚风客栈的案子发生时,崔耿并没有出府,倒是崔澜出去过。他去风月客栈扮成陈老头的事情,是崔耿交代的。 林羡鱼听虞知府说完,有些纳闷地看着两个人,“你们是用了什么办法,让他这么听话的全部交代了?” 虞知府笑了起来,看了宋微一眼,摇头道:“哪啊。那崔膺是崔玥的独子,我们都是为人父的,这说起话来可不就方便多了。” 林羡鱼“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崔玥不止交代了这些,还提到徐满其实暗中一直和崔耿有联系,但是崔耿对徐满的做法很不满意。可是,崔耿也有顾虑,便也一直没有动徐满和徐琰父子。 林羡鱼仔细思索了之后,觉得崔玥应该没有说谎。徐满虽然说了谎,但是他也确实和这案子没多大关系,要说有罪,那也只是当年清心门的事情。 只是,清心门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如果真要查办,那三位门主便是首当其冲。 第189章 乱坟岗 十年前的事情暂且不说,一年前楚风客栈的凶案发生时,为何方怀和游烈都卷了进来,这件事情倒也很快就会有结果。 林羡鱼安排人去查楚掌柜的事,便去了那边屋子瞧游烈。进去的时候,霍白薰正在给他施针。就见他面色苍白,眉头紧锁着,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霍白薰听到推门声回头见是他,指了指一边空着的凳子,“他身上的毒还需要两天才能彻底清除,到时候自然会醒。阿羡,邢罹……” 林羡鱼知道她是在担心邢罹的安危,便把他没跟宋微的说的同他说了下。他不光给陆清吟去了信,还暗中给江南城和柳追月也去了信,让他们暂时不要回越州,暗中将那些东西送回京都再说。 霍白薰悬着的一颗心可算放了下来,给游烈施完针之后,起身整理药箱,低声道:“我师父说风雨镇那边已经没事了,就剩下鬼手藤还得费些心思。” 说完,她转过头来,笑着说道:“你要不要去凑个热闹?” 林羡鱼听到关啸林和余添星要动手除鬼手藤了,当然乐得去看。可是眼下他还要等卢宴亭回来,尚有事情要跟方怀和方衍确认,便又耷拉着眉眼,扭身出了屋子。 霍白薰不由得笑了起来,也真是难为了他。身在伏魔司,每次遇到案子总要忙个晕头转向,他倒是能时时保持清醒,倒也让人羡慕。 林羡鱼昨夜忙了一晚上,卢宴亭这个时候还没到,他内心一点都不平静,甚至有些焦急,生怕他们路上出事,可他相信卢宴亭。在院中来来回回走了一会之后,连宋微都看不下去了。 “明心,你晃得我和虞大人头都晕了。” 林羡鱼连忙停下脚步,眉头拢了下,突然问两人,“如果楚掌柜就是当年的药师,那么清心门另外一位门主是谁?” 他忽然的发问,宋微和虞知府都愣住了。紫羽掀开盖在脸上的帕子,幽幽道:“那你把现在案子里牵扯到的人都列出来,看看谁最有可能是那个神秘人。” 林羡鱼打了个响指,笑着扭头看向紫羽,“我也是这么想的,而我怀疑的那个人,恐怕卢宴亭和你都猜到是谁了。” 宋微和虞知府不知道他们俩在打什么哑谜,就见林羡鱼冲进书房拿了纸笔出来,在桌上写了起来。纸上将牵扯到这件案子里的人都列了出来,而最末尾的那个人,是清心坡的陈爻。 宋微和虞知府当然知道这位陈爻。这世上若说出堪舆术最厉害的是李-青悟,那么懂得奇门遁甲的人,便是这位。当年陈爻还曾被柳渊邀请入宫,御花园后面还有他建造的一座宅子。 林羡鱼以前还经常和柳渊,以及秦无雁还有卢宴亭在那宅子里玩躲猫猫。只是,他们从来不敢往里走,柳渊说那里的阵法很厉害,他们要是进去了,肯定很难出来。 林羡鱼和卢宴亭是个闹腾的人,秦无雁又是一直跟着林羡鱼,三人便也进过那宅子深处。柳渊贵为国君,自不能以身犯险,也只能听林羡鱼讲他们在宅子里遇到的事情。 林羡鱼随师父学过奇门遁甲,也略懂堪舆之术,那次要不是他们三个人功夫好,凭着一身无人能及的轻功,还真说不准会被困在宅中。 林羡鱼认识陈爻,也是在那个时候。但是在林羡鱼眼里,这个人特别让人捉摸不透,这也是他对陈爻只有尊敬却没有半点仰慕的原因。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在林羡鱼看来不可深交。一来,这每个人成长的环境不同,性子也不一样,心思也就难测;二来,这世上的人都有七情六欲,很有可能会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而背叛你。 总而言之,在林羡鱼看来,人这一辈子能有那么几个互相信任,两肋插刀的朋友就行了。有人可以和你彻夜长谈,把酒言欢,却未必能成为至交。 反倒是有些人,不过几面之缘却十分默契,反而成了肝胆相照的朋友。 林羡鱼是个跟谁都能聊得来的人,哪怕是一些江湖前辈,对他也很喜欢。可是,仍旧有那么一些人,他宁愿躲着也不愿意多说一个字,倒不是因为他怕,而是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 陈爻在林羡鱼眼里,便是那个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人。 宋微和虞知府看着他列出来的名字,满眼的诧异。虞知府指着其中几个人的名字,“他们几个人应该只是和这案子有牵扯,没有太大的关系吧。” 宋微鉴于在忻城事情,听到他这话摇了摇头,“那可未必。既然跟这案子有关系,那就得彻查。眼下,还是先把崔耿和那楚掌柜找到最为要紧。” 林羡鱼点头,宋微说的确实没错。所有的猜测必须要有证据来证明,即便他心里有怀疑,可是如果没有证据,没有人证,那这所有的都只是猜想。 宋微又仔细看了一眼那名单,目光最后落在了陈爻的名字上,眼里闪过一丝异样,不由得想起了多年前帝宫看到陈爻时的情形。 林羡鱼收了名单,本来打算去眯一会。一抬头,就瞧见一只信鸽飞了过来,落在了玄羽卫的肩头上,咕咕咕地叫着。 玄羽卫连忙取下信鸽上的纸,落到了林羡鱼面前,递了过去。 林羡鱼瞧了一眼,信是江南城写的。他们那天离开楚风客栈后,直接回了师门,问过他们的师祖之后,得知风雨镇在很久之前是个乱坟岗,而其他的事情,倒也和他查到的一致。 宋微眯了眯眼睛,回头看虞知府,“风雨镇以前是乱坟岗,为什么县志上没有记录?” 虞知府摸了摸鬓角,摇头。他们翻阅了好几天的县志,确实没有在上面看到关于风雨镇之前是乱坟岗的记载。难道,是有人故意抹去了? 仔细想想,虞知府是在十多年前接任的越州知府,而那时候前任知府病故,衙门里一团糟,又遇到了风雨镇的凶案,也确实有可能是在那之前,有人把这段记载给抹掉了。 林羡鱼倒也不纠结这个问题,点头道:“这么一来也能说通为什么那地方能栽种鬼手藤了。对方肯定是知道这件事情,才选了风雨镇。” 左右卢宴亭还没回来,林羡鱼又睡不着,索性扯着虞北往风雨镇去了。关啸林和余添星要除去鬼手藤,肯定是大场面,这种事情他又怎么愿意错过。 谁知,他前脚刚走,卢宴亭就带着方怀和方衍入了越州府衙。 这三人一路风尘仆仆,方衍和方怀两个人不知何故受了伤,神情有些萎靡。宋微也不急于向他们两人问话,让人请了霍白薰过来给他们先医治。 卢宴亭喘匀了气之后,一听林羡鱼去了风雨镇,惊得手中的茶盏都落在了地上,匆忙和宋微说了几句话之后,连忙去风雨镇追林羡鱼去了。 第190章 长生 林羡鱼到风雨镇的时候已是晌午时分。 越州这地方即便是到了冬日还是会有蚊虫,白漪箩刚才在花坛边坐了会,胳膊上就被虫子给咬了个包,关啸林这会正抱着她,给她抹药,余添星在一侧给她的荷包里塞防蚊虫的药材。 “羡哥哥。”白漪箩瞧见林羡鱼到了门口,瞬间忘记了被蚊虫叮咬的难受,声音清脆地唤了一声,从凳子上溜了下去,朝林羡鱼哒哒哒地跑了去。 林羡鱼张开双臂将她抱在了怀里进了茶楼。关啸林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说道:“忘忧散的事已经解决了,鬼手藤我们会在今夜子时除掉。” 余添星头也没抬,声音缓缓说道:“这风雨镇上,我怀疑地下有墓。咱们这也好些日子没活动筋骨了,要不要下去瞧瞧?” 林羡鱼听着两人说话,颇有些无奈道:“两位前辈,挖坟掘墓这种事情自古有摸金校尉和搬山道人,你们俩搀和个什么?” 关啸林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笑道:“明心别听他瞎说。我们是怀疑这风雨镇原本是坟地,地下很有可能有墓,才会有人把鬼手藤栽在了这里。” 他这一提,林羡鱼想起江南城那边传来的消息,连忙把风雨镇原本是个乱葬岗的事跟两人说了下。 关啸林恍然大悟,笑着摇了摇头,向余添星说道:“乱葬岗,听到了吧。别总跟年轻人一样想着到处去探险。你说你都一把老骨头了,就不能消停点?” 余添星百般无聊地扯着下关啸林的头发,冷哼了声,“行行行,你们说的都对。我要去睡一会,养足了精神,晚上把那鬼玩意给拔掉。” 关啸林也不管他了,自顾自将药箱整理好之后,给白漪箩胳膊上用白纱裹了下,以免上面的药蹭到衣服上。做完这些,他正在准备去歇息,谁知道林羡鱼却拽住了他。 “关前辈,这边事情了了之后,您能不能去一趟白云寨?”林羡鱼给关啸林倒了一杯热茶,双手递了过去,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关啸林眉头微蹙,接过他手里的茶盏,“去白云寨?去那做什么?忻城那边的事情不是早都解决了吗?你该不会又……” 他话还没说完,林羡鱼连忙摆了摆手,“老前辈您想到哪儿去了……”他连忙把当初在忻城时答应白箫的事与关啸林说了下。 关啸林摩挲着下颌,半晌点了点头,眼间尽是温和的笑意。这事情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林羡鱼重情重义,这才是他所看重的。 林羡鱼见他答应了,再次致谢,谁料还没站直身子,外头冲进来一个人影,直接撞到了他的身上。两个人向后蹬蹬蹬退去,要不是他稳住了身形,两个人都得撞到后面的柱子上。 待看清了撞进来的人是卢宴亭,林羡鱼噗通一身坐在楼梯上,翻着白眼看着他,“你回来了不好好在府衙等我,跑这来做什么?” 卢宴亭来悦风茶楼之前特意去楚风客栈那边看了一眼,见鬼手藤还在,这才松了一口气。 卢宴亭之所以如此焦急赶到风雨镇,是因为他在宸州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事情。薛羽确实被陈爻给囚在了清心坡,但是他后来再去见陈爻的时候,却吃了个闭门羹。 那日接待他和林羡鱼的那个少年告诉卢宴亭,在林羡鱼没有捉拿到崔耿之前,莫要再来讨扰陈爻,否则他们绝不会手下留情。 林羡鱼临走之前曾和卢宴亭彻夜谈过,他觉得陈爻有问题,但是这种问题他又说出具体,只是凭着多年办案的只觉,认为这个人不简单,又或者说他藏的太深。 卢宴亭被陈爻拒见之后,仔细思索了林羡鱼的话,深觉他说的有道理。那天夜里,他又再次入了薛羽的宅子,想在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结果就遇到了方怀和方衍。 当初方怀到帝宫的时候,卢宴亭那时候已经离开了东岳帝宫,但是方怀却从侍卫和宫女的口中听过卢宴亭这个人,更何况行走江湖,总该要知道江湖上哪些人不能惹。 方怀和方衍两个人到宅子也是为了寻找薛羽的线索,却在这里碰见了卢宴亭。三个人六只眼睛就那么盯了好久,卢宴亭却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他看了看两兄弟,笑嘻嘻道:“你们两人倒是长得像。还好今夜是我来了,这要来的是别人,你们两个人恐怕也没命活着出去了。” 方衍手藏在衣袖之中,盯着卢宴亭看了半晌,忽而抬眉问道:“卢公子,不知你是受何人之命前来?” 卢宴亭跟林羡鱼在一起久了,也学会了他那些小动作,这会伸手摸着自己的鼻子,笑道:“我不是受谁的命令,而是来救你们。” 卢宴亭微微停顿了下,挑着眉头,唇角翘出一抹弧度,“听闻两位公子在找薛羽,刚巧伏魔司也在找他。我呢,是帮伏魔司掌首林羡鱼在宸州寻你们,所以……” 方怀和方衍可算是明白了卢宴亭出现在这里的缘由。方怀认识林羡鱼,也知道他和宋微两人出了京都来西南查案,这个时候林羡鱼找他和方衍,肯定是和案子有关。 和案子有关……兄弟二人互相看了眼,方衍奇怪道:“不知道林掌首眼下查的是什么案子?为何要找我们兄弟二人?” 卢宴亭幽幽叹了口气,“越州楚风客栈,两位公子可有印象?这楚风客栈一年前发生凶案,似乎你们其中一人就在楚风客栈,而月前那儿又发生了相同的命案。” 方怀和方衍两个人听到卢宴亭这话,顿时明白了他来找自己的原因。二人从卢宴亭口中得知薛羽在清心坡,思索良久之后,便也答应跟着卢宴亭先回越州。 林羡鱼琢磨了下,拽着卢宴亭在桌前坐下,疑惑道:“他们两个人自愿跟你回来,那为什么会受伤?难不成你们路上遇到麻烦了?” 卢宴亭无奈叹气,当然是遇到麻烦了。 三人是连夜出的宸州,可是不知道怎么就走漏了消息。出了宸州府没多久之后,就发现身后有人跟着。卢宴亭让两人先走,他来应付,哪想到对方竟然还在前头埋伏了。 等卢宴亭料理完了追踪的人,赶上方衍和方怀的时候,就发觉他们两人身边有十几个黑衣人的尸体,两人也受了伤,互相依靠在一起正喘着气。 卢宴亭没有看出追杀他们那些人的路数,便也不敢再耽搁,毕竟这两人是陈阮郎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更是余添星的侄子,三人索性乔装打扮,一路走小路匆忙赶回了越州。 卢宴亭说完这些,紧张地看着林羡鱼,“还好还好,你们还没有对那鬼手藤出手。阿羡,我可告诉你,这事情我是弄明白了。” 他微微顿了下,就见关啸林去而复返,余添星也打着哈欠坐到了他们身边,两人同时向他看了过来,似乎在等着他说话。 卢宴亭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地向两人问好,眨着眼睛问道:“关前辈,您是医圣,应该听过以血炼药来助容颜永驻,求长生的事吧。” “你是说……这些人在风雨镇做的,是为了求长生?” 林羡鱼盯着卢宴亭,看了好久又转头去看关啸林和余添星。长生术……这世上竟然还有人信这种邪术,还是以血为炼药…… 林羡鱼心绪复杂,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世上也并非没有长生术,只是现在这个年代的人,能够延年益寿已是十分难得。那长生术,在千百年前早就失传,而千百年前的时候,即便是修道之人能够长生的屈指可数。 第191章 冰山一角 林羡鱼以前还在师门的时候,倒是听师父提过一些关于江湖邪术的事情。 这世上之所以有正邪两道,说起缘由倒也不是无迹可寻,也不是无的放矢。邪道之所以称之为邪道,原是因一些人练功方法诡异,行事乖张狠辣,视人命如草芥,便被一些名门正派的人讨伐。 江湖上每个门派之间又或每个人之间追根究底,各人体质不同,因而练功功法也有所差异。但这世道的人都有攀比心,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天才之间往往多较量,自是会有分歧。 林羡鱼少时听过不少江湖传闻,有正派人士一生清高,最后却被逼迫入魔道。也有魔道之人洗心革面,愿意做个普通人,说到底都是各人选择罢了。 这邪术,说白了也不过是因练功方法不同而被世人所不认可,视为邪术。但实际上,这些邪术之中,也有不少害人的功法。 譬如鬼溪族的秘术,制造那些骨女,便也是费尽心思,害人亲友,将人虐待逼至绝境。又再说卢宴亭提到的这个以血炼药的事情,正是戕害他人性命的邪术。 关啸林见卢宴亭问他这个,点头道:“是有。但是记载这术法的是禁术,现在唯一留存的孤本应该在帝宫的春翡阁。” 关啸林看了一眼林羡鱼,又道:“那本书,你应该在春翡阁见过。这事情,江湖上知道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你们也都认识,所以不会有人传出去。” 林羡鱼一脸茫然,他是跟着柳渊进过春翡阁没错,还真没见过什么有关血术的书卷。难道,柳渊后来把那本书给毁了? 至于当年的事情,关啸林没有多说。只说有许多的书籍,是在当年柳氏建立东岳政权的时候,将一些不能流传于世的书全部放在了春翡阁,而有一些则烧毁了。 林羡鱼和卢宴亭也懒得问当年之事,他们现在在意的是关于这血术的事情。 关啸林摸了摸下巴,扭头看余添星,似乎在和他商量,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这两个人。余添星敛了敛眉头,遂即点了带念头。 按关啸林的说法,史书中记载关于长生不老的事其实很多,也有不少帝王也为求长生做了许多令百姓怨愤的事,比如吃人肉吃人的脑髓,又或以人祭祀。 而所谓驻颜术,在一本书中有记载,“草木诸药,能治百病,补虚驻颜,断谷益气。”以通过修炼或者服用丹药来达到容颜不老的境界,使人驻颜轻身,容颜不衰,可延留青春容貌数十乃至几十年。 驻颜术练的是精、气、神。古人认为,精能化气,精满则气壮,气能生神,气壮则神旺,神旺则身健,身健则少病,内则五脏敷华,外则皮肤润泽,容颜光彩,且具有延缓衰老的功效。 关啸林说完这些,摊手道:“这是先人留下的关于长生和驻颜的说法,可是魔道中人,却在一些古籍看到了借助其他药物来使容颜衰老的办法。” 魔道中人修炼功法与普通人不同,而他们的心思更为阴鸷,便也在几百年前,有一位魔道的巫医创造了以血炼丹药,使自己获得长生,容颜永驻。 至于这炼药的细节,关啸林虽然博览群书,却并不知道这些。他自学医起,师尊便教导他要保持本心,不可以做出任何有违道德底线之事。 林羡鱼一听连关啸林都不知道这所谓的血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有些疑惑地看卢宴亭,“你这消息哪儿听来的?” 卢宴亭无语道:“你以为我是道听途说啊,你知道方怀和方衍为什么追杀薛羽吗?” 林羡鱼点头,“当然知道。他们两人是知道薛羽是自己的杀父仇人,所以才追杀的啊,这有问题?” 卢宴亭唇角扬出一个弧度,摇头,“当然有问题。他们两个人知道陈阮郎的事,是有人特意告诉他们的,这件事不假,但是在薛羽假死之后。” 在薛羽假死之后?林羡鱼有些发懵。他们两个人追杀薛羽竟然不是因为杀父之仇。听卢宴亭这说法,似乎是因为血术的事啊。 卢宴亭叹了口气,把他从方怀和方衍那里知道的事详细同林羡鱼三人说了下。 回来的路上,方怀和方衍两个人虽然受伤,但是还是把他们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卢宴亭。他们追杀薛羽,也是当年方怀离家出走的原因。 那时候方衍还不知道薛羽就是清心门的门主之一,他是在一次无意间进到了薛羽的书房,发现他的书房内有些古怪,搜索了一番之后发现了薛羽的秘密。 算算时间,刚好是在风雨镇上出现药师的时候。方衍在薛羽的书房里,看到了两枚丹药,还有一些残卷。残卷上记载的正是以血炼制长生不老药的办法。 这些东西薛羽藏在很隐秘的地方,方衍当时看到了这些,心情无以复加,觉得一直在自己眼中是个慈父的薛羽,竟是个恶魔,思索着自己进入书房的事也瞒不住,便悄悄收拾了细软,偷偷离开了宸州。 方衍离开宸州之后不久,得知徐满也离开了。原先在方家的时候,方衍曾多次见到徐满在夜里入府,和自己的父亲商谈,但是徐满却在自己面前一直装作和薛羽很生分。 方衍那时候就已经怀疑徐满和薛羽之间有关系。他暗中调查,谁知道却发现有人也在调查薛羽,而这个调查的人正是方怀。 两人相遇,惊奇地发现他们二人面容几乎像似,好似一对双胞胎。方衍仔细回想自己在方家的事情,又偷偷潜回了宸州,自己那个所谓的母亲却早已不知所踪。 他在方家外头待了很久,发现方夫人行为怪异,跟踪之下听到了他和方勉吵架。两个人似乎在说薛羽做的事情天理难容,一个为荣华富贵要留下,一个要离开。 方夫人情急之下说到了方衍不是薛羽的儿子,方家的财产只有方勉可以继承。同时也说到了方衍其实是双胞胎,他的弟弟很早就被送到了四圣谷。 这时候方衍才知道,自己在酒肆遇到的那个人是自己的亲兄弟,便想尽办法找到了方怀。两人用了一些办法确认了双生的身份。方衍将自己在方家看到残卷的事告诉了方怀。 方怀是余添星的徒弟,当然也懂得一些医术,两个人便觉得他们这些人肯定在暗地里搞鬼。那时候方衍因不放心徐满,查到他在越州,便一路到了越州,想看看徐满到底怎么样。 谁知道他们两人到越州的时候,就听说了风雨镇上有人失踪的事情,也因为此时发现了藏在风雨镇的那个药师。当时给府衙消息,拆穿药师身份的人,就是他们兄弟二人。 只是这件事后,那药师逃出了大牢。方怀和方衍知道了这些时候,觉得没有证据,他们两个人又不是薛羽的对手,便一直暗中在调查这件事。 一年前楚风客栈发生凶案前半个月,有人给方怀去了一封信,说当年的药师又回到了风雨镇。方怀那时候后和方衍藏在宸州,找薛羽的把柄。 两人思来想去,就让方怀一人来了风雨镇。方怀到风雨镇之前给徐满去了信,试图从他口中得知薛羽的真实身份,也想看看徐满到底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万万没料到的是,方怀到风雨镇之后没几天,就遇到了楚风客栈凶案的事情。徐满手中那幅画也并非方怀亲手交给他的,而是徐满后来到楚风客栈时看到了客房里的这幅画,自己拿回来的。 第192章 混水摸鱼 至于这其中的细节,方怀和方衍两个人并没有说细,卢宴亭知道的也就这些。他说的关于驻颜术的事情,也只能等林羡鱼回越州府衙亲自问他们兄弟二人了。 林羡鱼知道了崔耿和薛羽背后的目的,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事情有些荒谬。关啸林说的清楚,那本禁术在帝宫内,又谁从帝宫之中知晓了这术法? 卢宴亭摊手,“该说的我都说了,那个鬼手藤啊,按那两兄弟的话说,不是简单的吃人那么简单。但是具体,还得看两位前辈的了。” 关啸林和余添星相视一笑,这个他们也觉察出来了。所以除去鬼手藤的事情,不宜太多人在场。到时候还得把风雨镇的人安排到别的地方去,这事情自然得由官府来办。 林羡鱼对方怀兄弟二人没有说的那部分很是好奇,关啸林和余添星又这样说了,他当然不可能再在风雨镇待着。白漪箩也好几天没见到霍白薰他们,便也跟着林羡鱼和卢宴亭一道回了越州府衙。 方怀和方衍得霍白薰医治,两人情况有所好转。林羡鱼没有去打扰他们,先同宋微和虞知府说了关于驻颜术的事情。 宋微听完,一脸的震惊,“这世上……真的有长生之术吗?” 林羡鱼自然不会说实话。自古以来求长生的人大有人在,若是让他们知道帝宫之中有这么一本禁术,那裴冀和禁军可就有的忙了,到时候肯定又会惹得天下大乱,朝野动荡。 林羡鱼摆手笑道:“这世上哪有长生术,驻颜术倒是真的有,不过都是道家修身养性而已。普通人哪遭得起那个罪。哦,对了,说起驻颜术,那李-青悟不就是吗?” 他这么一说,宋微顿时想起那仙风道骨的人物来。可是,他不是看着六十多岁吗?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太对。李-青悟要不是那一头的银发,看着真像个三十多岁的人。 难道…… 林羡鱼笑着点了点头,“其实啊,他都八十多岁了,那一头的银发是因为练功所致。” 宋微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了。算算前朝覆灭的时间和李-青悟的身世,他今年也确实八十多岁了。唉,这江湖人啊,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李-青悟和月长歌二人都是多年前的江湖前辈,李-青悟善堪舆之术,自小修得便是道家心法,除了酿酒之外便清心寡欲的生活。他的一身功夫出神入化,就是林羡鱼的师父,也不敢说自己能胜得过他。 他那头银发是因六十多年前受了重伤,得关啸林他们医治之后,伤虽然好了,但是一头青丝却白了。 虞知府眉头深锁,沉吟道:“宋大人,林掌首,如果崔耿和薛羽他们真的是用人血来炼药,肯定有个地方,这地方会不会在风雨镇?” 林羡鱼摇头。如果这地方在风雨镇的话,玄羽卫这两天把风雨镇翻了个遍,楚风客栈和那个宅子被掘地三尺,却并没有发现密室之类的地方。 卢宴亭翘着二郎腿,悠然地吃着宗明给他的点心,插话道:“那地方肯定离风雨镇不会远,毕竟那药师身在风雨镇,如果太远的话,血不够新鲜,容易影响药效。” 林羡鱼仔细一思索,觉得卢宴亭说的不错。他轻轻一拍桌子,笑眯眯道:“先把崔耿和楚掌柜找出来,剩下的事情,咱们有的是时间。” 牢房里那些人,林羡鱼都已经提审过。把他们说的话放在一起比较,当年清心门的事情也就呼之欲出了,而剩下的那一部分,就等着方怀和方衍醒了之后再解答。 崔府那边已经安排妥当,消息也已经散了出去,只等着崔耿来自投罗网。揽雀的信也到了,他们这一路上有不少江湖人暗中保护,此刻距离帝都也不过三百里了。 林羡鱼松了一口气,在院中走来走去的。卢宴亭和紫羽两个人正互相看着对方,一个眼中满是打量,一个一脸莫名。 霍白薰给紫羽施了好几次针,也服用了关啸林研制出的解药,按理说应该能记起以前的事情了。可是他偶尔还是有些恍惚。 林羡鱼走了过去,伸手在他额头上敲了下,“墨少主啊,你记得陆清吟吗?” 紫羽眉头微微蹙了下,缓缓低下头去,“有些耳熟啊。”说着,忽然站了起来,盯着林羡鱼道:“不就是那臭婆娘让我来刺杀宋大人的吗?” 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人面面相觑,忽而又同时大笑了起来。卢宴亭笑得停不下来,拍着桌子,“紫羽,你死定了!你竟然喊她臭婆娘,哈哈哈……” 林羡鱼止住了笑声,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给紫羽挖了个坑。这话要是让陆清吟听到了,恐怕这两人得闹得鸡飞狗跳了。 反正闲着没事做,林羡鱼又思索着要上街去溜达。卢宴亭和紫羽两个人也没事做,就把白漪箩从宋微那抱了过来,也跟着他出了府衙。 此刻华灯初上,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长街两边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灯火摇曳,似是苍穹之上的星光,着凉了所有人前方的路。 林羡鱼逗着紫羽怀里的白漪箩,跑进糖果铺给她和宗明买了糖果。自己抱着一包葵花籽,一边吃一边欣赏这越州的夜景。 紫羽和卢宴亭两个人带着白漪箩上蹿下跳,一会在屋顶上,一会又落在人群里,白漪箩被逗得咯咯咯地笑着,在长街上留下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 走着走着,林羡鱼突然停下了脚步。他鼻子有些发痒,顺手摸了摸鼻子,仰头看了眼夜空,嘀咕道:“看来,好像又有大事要发生了。” “可不是吗,城里多了许多江湖人。”卢宴亭不知何时落在了他身边,伸手抓了一把瓜子,一边磕着一边说道。 林羡鱼微微蹙眉,朝四周随意打量了下。果然如卢宴亭所说,街上的行人中有不少乔装打扮的江湖人。虽然他们都将兵刃藏了起来,可是走路时周身的气息却掩盖不住。 林羡鱼摸了摸下颌,低声在卢宴亭耳边说道:“瞧瞧,千机门,白月楼,凤仪堂,幻月阁,烈山宫……啧啧啧,来的人还真不少。” 卢宴亭无语,甩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你们才查抄了崔府,将财物送去了京都,这些江湖人就都知道了清心门的事,赶到了越州。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吗?” 林羡鱼笑眯眯地拍了下他的肩膀,挑眉道:“当然奇怪。肯定是有人把消息散播出去了呗。你想想啊,当年清心门敛财无数,不论是谁都想拿到那笔宝藏吧。” 卢宴亭不知道他这话是何意。这么多江湖人到了越州,都是奔着崔耿的财宝来的,他非但一点都不担心,还笑得这么没心没肺的。 林羡鱼当然有自己的想法。他一直担心崔耿不会上钩,而消息并非他传出去的,那么就是背后有人想搅乱这水,从而混水摸鱼。 不过,这样一来无疑是帮了自己。江湖人趋之若鹜,不正好说明崔府之中那些财宝是假的。崔耿想要拿回那些东西,肯定得先他们一步。 林羡鱼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卢宴亭,依着他的聪慧当然也能想明白,只不过是需要点时间。他们现在要做的,便是安心地逛街,找点东西填饱肚子。 三个人带着白漪箩进了一家酒肆,要了一些酒菜之后,便对酌了起来。 这家酒肆今夜生意很不错,大堂之中已经坐满了。三人上楼的时候大概看了下,大多都是四面八方涌来的江湖人,还有几个是熟面孔。 酒过三巡,白漪箩踮着脚爬到窗户边上去看外面的夜景。林羡鱼怕她掉下去,把她抱了起来,给她脚下垫了个凳子,让她小心点。 紫羽就更过分了,走过去一手抱着白漪箩,一手端着酒盏,那模样别提有多潇洒了。 第193章 坐山观虎斗 林羡鱼虽然是在喝酒,可耳朵却在轻微的动着,听着楼下的情形。大堂之中声音嘈杂,不时有人大喊伙计,要上酒又或者要添茶。 卢宴亭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杯盏递到了唇边,轻轻呷了一口酒,优雅地吐了口酒气,缓缓摇头,“唉,这种日子可真是逍遥。” 林羡鱼没说话,他眉头轻蹙,忽而有一些声音钻入了他耳中。 “那崔耿真的是清心门的门主之一吗?传闻不会有假吧。听说伏魔司的林羡鱼和刑部尚书宋微也在城中,咱们就这么偷偷溜了出来,要是让师父他老人家知道了,肯定又要罚我们了。” “师弟,消息肯定不会有假,否则林羡鱼和宋微怎么可能在越州这么久都没走。他们肯定也想找到那笔宝藏。那些财宝可都是民脂民膏,怎么能落入官府之手?” “可是师兄,师父以前交代过咱们,能不惹伏魔司就不要惹,否则林羡鱼肯定不会放过咱们的。到时候要是师父追究起来……” “你想那么多做什么?咱们都出来了,总不能什么都没做就跑回去吧。再说了,你看看周围那些江湖人,他们哪个不是为了财宝来的?” “师兄说的是。可是,师兄啊,咱们就四个人,你看看那些江湖人,各门各派少说也有百来号人马,咱们怎么能是他们的对手?” “嘘……小声点。师弟你难道忘了,咱们练得功夫能够悄无声息地跟在别人身后吗?到时候咱们就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就好了。” “还是师兄有远见……” 其他的话林羡鱼已经没心思再听了。恐怕这酒肆里大部分的江湖人都存着这样的想法,想看着其他门派和官府斗,他们从中获取利益。 这说话的几个人应该是千机门的人。千机门的人善毒,但是他的功夫中有一招叫惊鸿掠影,可以隐藏身形,即便是李修年与自己,也无法第一时间觉察他们的存在。 这一趟酒肆之行倒也不是没有收获。只是林羡鱼没弄明白,他们到底是从哪里知道了崔府的消息? 三个人又在城中转了一圈,在没有发现背的事情,这才百般无聊地回了府衙。只是两人刚到府衙,就有人蹿了过来。 “阿羡,阿羡,我跟你说啊,我知道是谁在背后帮你了。是秦无雁啊,秦无雁啊……你的未婚妻,宗门的少主啊。” 一听这声音,林羡鱼顿时愣住了。就见曲长亭已经朝他奔了过来,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把他把抱了个结实,还不停地在他身上来回地蹭,显然情绪有些激动。 林羡鱼推搡了半天,根本就推不开曲长亭。“阿羡,秦姑娘对你可真是好啊。你说你查个案子,人家在背后帮你的忙也就罢了,还怕你尴尬,一直隐藏在暗处……” “阿羡,你肯定是上辈子烧高香了,这辈子才有秦无雁这样的红颜知己。想想我,都这么大个人,连个女孩子的手都没摸过……” “曲长亭!你给我闭嘴!” 林羡鱼实在听不下去了,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对着曲长亭吼了一声,借着他发愣的机会,一把将他推到了一边,沉眉道:“这消息,你从哪儿知道的?” 林羡鱼早就猜到了暗中帮自己的人是秦无雁,可是曲长亭都能打探到的消息,那么很快江湖的人也会知道这个消息。秦无雁虽然是宗门少主,但到时候肯定会麻烦不断。 曲长亭瘪着嘴,往卢宴亭身后躲了躲,有些委屈道:“你凶什么凶啊。我刚刚才得到的消息,这不就赶过来告诉你嘛。” 邢罹他们去送金银财宝回帝都,曲长亭就离开府衙去安排了。本来这两天他有些事情要处理,可是今天午时过后,就有人急急忙忙地闯进了院中。 那个人是之前曲长亭派出去查凤凰斋的,这会儿回来,曲长亭心里奇怪。那人一进屋连忙施礼,把自己在外头听到的事情同他说了。 凤凰斋的事情是有了一些眉目,但是沉渊楼查探之下,却在今早的时候发现有些江湖人在传一个消息。那就是这次越州的案子,宗门少主秦无雁也插手了。 那人一听这话便仔细打探,这才发现这消息是这两天传出来的,而且已经有江湖人找上秦无雁了。他们的意思是,秦无雁既然插手了这案子,肯定知道崔耿的那笔财宝在哪。 曲长亭说完,摊手道:“我觉得吧,肯定是有人背后捣鬼,不然干嘛要把宗门牵扯进来。秦无雁帮你是没错,但是因此惹上了麻烦,这会好像被困在宸州了。” 被困在宸州?林羡鱼有些不相信地看曲长亭。这世上能困得住他们几个人的,还真是少。这次又是哪位江湖前辈出手,竟能把宗门少主给困住? 林羡鱼蹙了蹙眉头,“你说秦无雁被困在宸州,这消息可是真的?” 曲长亭点头,“当然是真的啊。我派人去宸州查过了,秦无雁确实被困在了宸州,但是具体困在那里还没有找到。不过,我们在宸州发现了一些线索。” 曲长亭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残破的布片,放到了林羡鱼几个人面前。那块布片不大,但是上面的标记林羡鱼记得一清二楚。 那是凤凰斋的印记。 曲长亭又从兜里逃出了一样东西,是块圆形的木头。这个木头一面刻着云纹,另一面刻着的,确实鬼溪族的族徽。 林羡鱼盯着那两样物件,陷入了沉思之中。难道这次出手的是凤凰斋的人,可如果是为了清心门的财宝,他们又对秦无雁出手做什么? 不过想想,清心门那笔财富,换任何一个人都会动心。莫非凤凰斋的人想拿秦无雁来要挟自己?这可真是贻笑大方了。 林羡鱼低低笑了起来,拍着曲长亭的胳膊,挑眉道:“既然是这样,那你再帮我一个忙。查查崔府这次的事情,是从哪里传出去的。” 曲长亭往后退了两步,皱着眉头,“不是吧,阿羡,秦无雁可还在危险之中呢,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担心呢?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啊。” 林羡鱼摆手。他当然在乎秦无雁的生死,恨不得现在就去宸州找她,顺便会会陈爻,可是他能猜到对方的用意,当然得先解决越州这边的事情。 林羡鱼朝曲长亭勾了勾手指,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曲长亭听完一脸惊讶,眨了眨眼睛,点头道:“你说的好像还挺有打理,行,我这就让人去打听。” 曲长亭说完就跃到了墙头上,可是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转头朝紫羽喊道:“墨瑄,我告诉你个消息。清吟殿的殿主陆清吟已经到越州了。”说完,就跑的不见了踪影。 林羡鱼微微眯眼,陆清吟倒是来得快。他扭头去看紫羽,却见后者若有所思,似乎对这个名字很是在意,眼底有些奇异的色彩,可是又摇了摇头。 卢宴亭戳了戳林羡鱼的腰肢,扬了扬下巴。“他什么情况,怎么还没记起来呢?” 林羡鱼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也不知道陆清吟到了之后,紫羽的情况会不会有所好转。他现在这个样子,虽然还记得他们这些人,可是忘却了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与谁而言,都不是好事。 这越州城一下子忽然就热闹了起来,林羡鱼非但没有一丁点的焦急,心中倒是隐隐有些喜色。这江湖人多了,不管是谁想从中获利,那都是不可能的事。 崔家可还放着他林羡鱼的一百万两白银呢。虽说这钱他也没怎么看在眼里,可是说到底也是他林家的钱。而且,若是落在了别人手里,柳渊的军饷可又少了。 卢宴亭这会也想明白了,越州城越乱,他们能捉到崔耿的机率就越大,这便是林羡鱼的谋划。 第194章 君王的威严 曲长亭走了之后,林羡鱼和宋微仔细商量了下,邢罹等人带了人回京都,如今越州府衙内能调动的人,除了十五名玄羽卫和三百精兵之外,府衙有三十人,越州守城的将士全部驻扎在城外三十里处。 宋微略作沉思,有些担忧,“明心,崔耿那人心思诡异,如果他扮作普通人,到时候不出手,等着那些江湖人闯崔宅……” 林羡鱼轻轻“嗯”了一声,“大人所虑,我也想到了,但是大人放心,我一定可以找到他。” 林羡鱼说得如此肯定,是因为他知道每个人的气息不同。练武之人也好,还是普通的百姓,他们每个人身上拥有独特的气味和气息。 伏魔司办案无数,林羡鱼又在江湖中行走那么多年,他的师父曾说过,只要用心去观察,一定可以在茫茫人海中寻到那个自己要找的人。 无论是易容术又或者锁骨,哪怕是混在百姓之中,他们的眼神和给人的感觉是不会变的。如果林羡鱼没见过崔耿,或许会有所怀疑,可是他见过崔耿,而且是近距离地观察过他。 宋微虽然不懂得林羡说的气息和感觉,可是他明白一件事。一个人如果要混在人群中,达到自己的目的,肯定会比其他人警惕的多,这便是破绽。 林羡鱼交代玄羽卫仔细盯着城里那些个江湖人,让精兵扮作了普通百姓,居住在崔府周围。至于那座小山上,更是埋伏了一百精兵。 做完这一切,他安心地回了房中去睡觉。不管是秦无雁被困宸州,又或是凤凰斋的真正目的,还是说崔耿,他都需要保持清醒。 卢宴亭来越州是为了林羡鱼,见他回去睡觉了,也打着哈欠起了身朝宋微招呼了一声,也跟着林羡鱼回了后院的厢房。 紫羽仍旧坐在树下,手中转着一只海水纹的青玉杯,一下没一下地喝着酒,脑海中一只转着陆清吟的名字,可是明明那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到底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现在唯一记得与陆清吟有关的事情,也只有陆清吟是清吟殿的殿主,而自己来越州刺杀宋微,正是被她胁迫。 宋微抬头见天色已晚,带着白漪箩走了过去,把她交给了宗云,自己也回了屋中。前几日京都有消息传了过来,有些事情他还得处理。 那时候林羡鱼告诉了裴冀贪墨案的事情,柳渊便请明玉长公主帮忙宴请朝中那几位重臣。只是在这之前,柳渊做了一件事情。 这事情说起来,也是柳渊的恶作剧。本来朝中就有人一直在弹劾那几位朝臣的子孙,他们仗着自己父辈的势力,为非作恶为祸乡里。柳渊早就想处置他们了,可是一直没有动手。 那天夜里,柳渊让裴冀直接带着禁军出了一趟宫,将那些人全部捉拿丢到了大理寺,并且让裴冀携带自己的密诏去见了跟那几位大臣暗中谋划的将领。 此事是秘密进行的,大理寺的官员和狱卒见人是裴冀带来的,哪敢往外透露半个字。那些将领本也经历过战祸,裴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也就顺理地拿下了几人。 宴请那日,那几人本以为是明玉长公主的意思,可这酒宴至一半,柳渊和裴冀竟然到了。 明玉长公主请柳渊上座,亲自给他斟酒。那几个朝臣看到柳渊和裴冀忽然到了,一下子都僵在了当场,根本没弄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柳渊端着酒盏慢悠悠呷了一口,朝几人扫了一眼,声音轻快,“孤今日忽然想来看看长姐,没想到长姐竟然在宴请几位老臣,是孤唐突了。” 几人哪敢说话,连忙赔着笑朝柳渊敬酒。明玉长公主知晓柳渊的用意,便也自称不胜酒力,有些头晕早早退了下去。 花厅之中就剩下了柳渊和裴冀还有几位大人,气氛一时好似凝固了一般。柳渊端着酒盏在微微笑着,几个人神色不定,各怀心思。 许久之后,柳渊朝几人摆了摆手,“几位爱卿也不必多礼。今日是长公主的家宴,孤也是来蹭一杯酒喝的。是孤打扰了诸位的雅兴,这杯酒,孤向几位爱卿赔罪了。” 几个人历经三朝变故,各个都是老狐狸。听到柳渊这般说,料定他有事,可又不敢就这么承了他的赔罪,连忙起身端着酒盏,向柳渊敬酒。 柳渊目光从三人身上滑了过去,落在最末端那人身上的时候,唇角微微勾了起来。贪墨案的主使,呵……敢动柳氏江山,真是活腻歪了。 宋微是他的左膀右臂,他们几个人敛财也就算了,竟然还敢把这罪推到宋微身上。柳渊暗暗叹了口气,暗暗摇头,却又笑了起来。 三人的脸色看到柳渊眼角的笑意心里一沉,此时,他们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到底要做什么? 柳渊让裴冀给他斟满了酒,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挑眉道:“今儿个早上,孤看到大理寺送过来的奏章,昨夜里他们抓了几个人回来……” 说着,柳渊扭头看裴冀,“叫什么来着?裴统领,那名单在你身上吧。” 裴冀心中无语,从袖中取出那份名单恭敬地递到了柳渊手中,“圣上,大理寺卿说,这几个人犯案证据确凿,就等着圣上批复,准备秋后处斩。” 柳渊轻轻“哦”了一声,翻开名单扫了一眼,忽然把酒盏放在了桌上,故作惊讶道:“唉,这不是你家的小公子吗?还有这个,不是你家那位大公子……” 柳渊说着朝台下坐着的几个人看了过去,三人眼中尽是错愕。今天他们来长公主府的时候,下人来说过少爷没回来,他们只当是宿在了酒楼又或花街柳巷,完全没放在心上。 这会听到柳渊念到了那几个名字,正是他们儿子的名字。又听到裴冀说大理寺卿在等柳渊的批复,等着秋后问斩。 三个人心中震惊,可是又怀疑柳渊和裴冀在诈他们。大理寺抓人总该有个名目,而且如果真是大理寺抓了他们的孩子,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柳渊见他们几个人没动,把名单丢给了裴冀,扬了扬下巴,“拿过去给几位大人瞧瞧,看看是不是几位大人府上的公子。” 裴冀领命,拿着名单走到了三人面前,一一将名单上的名字指给三人看。这下,三个人的脸色瞬间变化,直至苍白,握着酒盏的手也微微发抖。 柳渊看了一眼裴冀,笑了起来,“看三位爱卿的神色,这大理寺抓的人确实是几位府上的公子没错了。既然如此,这奏章孤是批还是不批呢?” 三人顿时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思索之下登时明白了柳渊的用意。他们暗中敛财,想来柳渊派宋微和林羡鱼去西南之地巡查,并不单纯的是为了破那些悬案,还有个目的就是为了贪墨案。 看眼前这情形,柳渊显然已经知道了他们所为。即便是他们已经在暗中调兵,想要围攻京都,可是此刻他们是在长公主府中,来的时候也只带了两三个下人,此刻若是柳渊动了杀他们的念头,那他们的谋算便在此刻付之一炬了。 三人心绪复杂,柳渊笑得风轻云淡,似乎对贪墨案的背后之事一丁点都不知道,只皱了皱眉头,说道:“大理寺卿说几位府上的公子在京都做了不少恶事,你们是孤看重的人,这教导子孙可一点都不尽责啊。” 柳渊说着,长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东岳的江山,先皇交到了孤的手里,三位爱卿可是孤的肱股之臣,这子孙如此作为,传出去孤的脸上无光啊。” 这三人心里精明着呢,京都的治安有京兆府衙管,大理寺直接拿人,看来是肯定有证据的。他们现在不管做什么,恐怕都没有用了。 柳渊看着几人神情变化,便也知道了他们的决定。 至于这件事的结果,当然是顺利地让那几个人自己请辞,以换取他们儿子的性命。 宋微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十分的诧异。这过程未免也太顺利了,可当他知道这是林羡鱼的主意,不由得又叹了口气。这人总是会有歪主意,可每次却正好击中别人的要害。 第195章 细节 林羡鱼早就料到了这件事情的结果,而柳渊再给宋微来书信的时候,并没有提及到林羡鱼,反倒是裴冀给他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京都一切安好。 城中已经布置好了一切,所有的事情都在紧锣密鼓地暗中进行,就等着崔耿出现。看似外松内紧的越州城,百姓似乎也感受了一丝紧张的气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是否发生了大事。 林羡鱼去见了方怀和方衍,这两人的容貌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同一个人。可是,他们二人经历不同,那眸光里隐藏的东西也不一样。 丫鬟给三人倒了茶之后便退下了,屋中静悄悄一片。林羡鱼端着茶盏,一脸风轻云淡,动作悠悠,好似这屋中只有他一人罢了。 许是因为太寂静的缘故,方衍轻轻咳了一声,扭头看着林羡鱼,言道:“林掌首,想必卢公子已经告诉了你,楚风客栈的案子确实薛羽有参与其中。” 林羡鱼缓缓抬头,目光与他对上,笑着摇了摇头,把茶盏轻轻放在了桌上,“当初你在薛羽的书房看到残卷的时候,年纪尚小,又是凭什么断定他和风雨镇的事有关?” 方衍舒了口气,摇头。“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和风雨镇的事有关,是后来和我兄长到风雨镇,听说了镇上的事情,才想起那恶贼书房的残卷。” 那时候方衍年纪还小,虽然也跟着江湖上的前辈习武,可是那术法毕竟是禁术,他自是不知道。后来他们兄弟二人去风雨镇的时候遇到了真正的陈老头。 陈老头是个好客之人,请两人到家中做客,言谈之间提起了他遇到的怪事。两个人在陈老头家中住了两日,发现了隔壁宅子里的不对。 兄弟二人进过那院子,确实如陈老头所说,空气隐隐约可以闻到血腥味。他们追到气味,到了那棵海棠树下,可是不等他们动手,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内力袭了过来。 方怀跟随四圣因而功夫较好,两个人仗着身形轻巧逃出了风雨镇,越想这事情不对。方衍提起了在薛羽书房看到的残卷,两人猜测有可能陈老头口中的那个人是个药师。 他们两个人思来想去,便悄悄给越州知府送了一封信。当时的越州知府在入朝为官之前也是个江湖高手,凭着一身的纯正内力将那药师给擒住,也因此受了重伤。 后来,方怀和方衍又再一次去了风雨镇,可是陈老头已经不止所踪。他们两个人在陈老头家找了一圈,怀疑陈老头已经死了,但想到药师已经被捉,会受到律法的制裁,便也离开了风雨镇。 可是,谁能料到后来那药师竟然逃出了大牢。方怀觉得奇怪,偷偷潜回了去。可是他并没有查探到任何的线索,而他们觉得这事情和薛羽有关,两个人那时还不是他的对手,便也离开了。 一年前的时候,方怀和方衍二人原本在宸州的。那时候陈爻刚到宸州,且方怀发觉陈爻和薛羽之间似乎有往来,可此时有人给方怀送来了一封信。 林羡鱼本就好奇这送信之人,听到这儿,敛了敛眉头,“那送信给你的人,是谁?” 方怀叹气,“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我们兄弟二人在宸州隐藏身形,那信能那么准确地送到我们手上,也确实令人心生疑惑。” 林羡鱼笑了,“即便心生疑惑,可你们还是再次回了风雨镇。” 二人点头。他们必须回风雨镇,因为那封信中提到的事情,他们觉得可以找出薛羽的真实身份,所以毫不犹豫地赶到了风雨镇。 可惜,事与愿违。信中提到药师又回了镇子上,但他们并没有找到那个药师。方衍那时候知道徐满在越州,便暗中给他去了信,想看看能不能从他口中得知一点线索。 这后面的事情,卢宴亭已经同林羡鱼说过了。二人到了风雨镇住在了楚风客栈,谁料竟遇上了槐树杀人。方怀在四圣谷中看过不少奇闻书籍,料定那槐树有问题。 原本那个时候,方怀和方衍二人本打算出手的。可是他们在楚风客栈内感觉到了一股极强的内力,两人被内力震晕昏睡了过去。 等他们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身处在宸州的一家客栈里,而当夜在楚风客栈的事情,他们竟然只有模糊的记忆,细节完全想不起来。 林羡鱼眉头皱了起来,关啸林和余添星没有说过他们去救方怀,那么这个背后给他们二人消息,又把他们送回宸州的人,会是谁呢? 方衍浅浅啜了一口茶,说道:“其实,这件事情我有仔细想过。我们两个人相认的时候,曾经遇到了一个人。而我听到方夫人和方勉争吵,似乎也是别人刻意安排。” 方衍之所以有这种感觉,是因那个时候他本来是打算直接往越州找徐满的,可是途中听到有人说有个人跟他长得很像,就在附近的小镇上,他才改了道。 见过了方怀之后,方衍怀疑自己的身世,就折回了宸州。本来在宸州待了两天,也没有找到方府的二夫人。从青楼那边得到消息,似乎飞鸢已经失踪了。 方衍心中满是疑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一切的答案应该在方府,便也再次回到了方府。而后就听到了方夫人和方勉的争吵。 林羡鱼仔细琢磨了下,觉得方衍的怀疑是存在的。毕竟这后来他们遇到的事情,也确实有人一直在牵着他们的鼻子走。 这个人,当然不会是秦无雁。秦无雁可以帮林羡鱼,但她对其他的事情向来不怎么放在心上。而且当年清心门的事情,宗门中确实有人参与,这件事便也成了宗门的耻辱,不许再提起。 秦无雁是宗门少主不假,但她是个特别识时务的人,而且十年前的时候,方衍离开方家那段时间,她正好和林羡鱼以及卢宴亭在帝宫之中。 林羡鱼记得很清楚,那时是柳渊生辰,他们几个同他一起玩到大的人,当然都得在场。那这个在背后一直给两人消息的,会是谁呢? 当年知道陈阮郎那件事情的,除了一些已经隐匿江湖的前辈,正派中追杀陈阮郎的自不会提起这件事,而对他们两人身份有怀疑的,只有飞鸢,再就剩下了凤玉。 飞鸢被薛羽赶出了方家,不得已回了青楼重操旧业。可是依着薛羽谨慎的性子,他又怎么会留着飞鸢。如此看来,飞鸢并非失踪,而是被薛羽暗中杀了。 林羡鱼想通了这些,忽而起身,朝两人说道:“你们先坐一会,我去去就回。”说完,他便奔回了自己的屋中,翻出了凤玉当初留给他的幽莲神弓。 等林羡鱼捧着幽莲神弓回到屋中,方怀和方衍都大吃一惊。这传说中的幽莲神弓,竟然在他的手中。可是……他们竟然隐约有些模糊的记忆。 林羡鱼把幽莲神弓放在他们二人面前,往前一推,“这把幽莲神弓是凤玉所有。凤玉你们二人应该听过他的名头,他是你们亲生父母的挚友。” 方怀和方衍又岂会没听过凤玉的名头,可是他们不明白为何凤玉的兵刃会在林羡鱼手里?这世人都说,兵刃便是武者的第二条命,又怎么可能会轻易送出? 林羡鱼眼中闪过一丝悲凉,将凤玉的事情与方怀和方衍说了,连同陈阮郎一家在枫林道的遭遇也说了个明白。 末了,林羡鱼微微叹了口气,言道:“这东西放在我这里也是无用,便也送给你们兄弟二人。若是有幸,期待能看到那招流星雨。” 流星雨……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那可是幽莲神弓最厉害的一招啊。 第196章 证实 凤玉的东西,林羡鱼是千般不愿送予他人的。可这两人不是别人,凤玉当年因为陈阮郎之死悔恨自责入了魔道。这幽莲神弓给他们兄弟二人最合适。 幽莲神弓之所以称为神弓,不止是因他的材料难求,更是因为此物与其他弓箭不同。幽莲神弓乃是子母弓,想要练成神技,这兄弟二人就需得心无杂念如同一人。 林羡鱼赠二人此弓,一来是为了完成凤玉的愿望,二来也希望这两人能在以后的日子里放下仇恨,去过他们自己想要的生活。 出门前,林羡鱼眨了眨眼睛,“徐满在大牢,你们有时间可以去看看他。他跟这件事没多大关系,等事情了结了,你们和徐琰可以带他走。” 林羡鱼其实已经想明白了,方衍会留意到徐满,完全是因为他发现徐满和薛羽有联系,至于两人心中到底有没有把对方当做朋友,那也不是他能管的事。 林羡鱼这两天没事就上街逛逛,要么就瘫在后院的树下看着天空中的流云发呆,以致于陆清吟到府衙的时候,他整个人仍处于呆滞状态。 陆清吟在林羡鱼对面坐了下来,捋着额前垂下的发丝,声音轻缓,“墨瑄呢?” 林羡鱼半晌才回过神来,歪头看着陆清吟。她的眼睛里没有了任何的戾气,说话的时候,唇角勾了起来,露出女儿家的娇态,满是温柔。 林羡鱼暗暗叹了口气,这女人啊一旦思慕一个人,愿意放弃一切跟随他的时候,果然比平时好看很多。他伸手指向了后院,“屋里睡觉呢。” 陆清吟笑着点了点头,“好。” 林羡鱼见她要去后院,忽然蹦了起来,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唉,我说陆殿主,你先别急。我有事情还没告诉你呢。” 陆清吟微微蹙眉,转过头来盯着林羡鱼的眼睛,神情变了变,“你不要告诉我他的记忆还没恢复,否则,我肯定杀了你。” 林羡鱼颇为无奈的叹气,点头。扣住陆清吟的手腕,把她拽到桌边坐下,将紫羽现在的情况仔细跟她说了下,末了一脸无辜。 陆清吟当然也只是说说。紫羽受伤中毒的事情跟林羡鱼没有关系,现在关啸林和霍白薰都在这里,只要他们用心医治,紫羽总归是会好的。 方衍由衙役领着去了一趟大牢看徐满。二人多年后再相见,一个垂垂老矣,一个正当年少,四目相对之下,竟有些抑制不住的悲伤。 林羡鱼对他们二人说了什么没有半点的兴趣,让狱卒都离远一些,别妨碍他们说话。方衍在牢房中待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出来。 “林掌首,徐满跟我说了一些事。”方衍站在廊下,似乎犹豫了很久,才向林羡鱼走了过来,声音轻轻,似是怕打扰到他。 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个人正思索着等下要不要上街去,听到他这么说,招了招手让他在旁边坐下,给他倒了杯茶,让他不要着急,慢点说。 刚才方衍去牢房里,徐满看到他的时候颇为震惊。方衍没有直接问他楚风客栈的事情,只说起当时在宸州的情形,问他是不是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 徐满似乎有些愧疚,垂着头很久之后才开了口。他们两兄弟的事情,徐满和阮凌一直都知道的,但是碍于薛羽,他们一直没有道出这件事。 徐满也证实,当年被赶出方家的飞鸢确实被薛羽暗中处置了,伪造成了意外落水的样子,瞒过了宸州府衙,并且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系的人都封了口。 徐满还提到,崔耿在越州还有一处宅院,但具体在哪他并不清楚。楚风客栈的楚掌柜,也确实如林羡鱼猜测,是当年那个药师。 林羡鱼最近一直在查楚掌柜的下落,这会听到徐满承认了楚掌柜就是药师,不由得叹气。徐满这个人还真是奇怪有可恨,本以为那次他因为徐琰的缘故,已经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没成想竟然瞒了最重要的部分。 这要不是方衍到了越州,恐怕这些事徐满会作为最后的筹码才愿意说出来。林羡鱼听方衍说完心中满是怒意,原本他确实有想过要放了徐满,但他知情不报,阻碍府衙查案,已经触及到了林羡鱼的底线。 方衍说完这些话,眼睑敛了敛,低声道:“徐满之事,林掌首只管按律法处置,至于徐琰那边,我自会去说。他是个明事理的人,肯定会想明白。” 林羡鱼倒是不怕徐琰会闹事,他能把自己父亲的事告诉自己,并且愿意让他来府衙自首,说明这个人底子不坏,自然也是个聪明的人。 看着天色已经黑了,林羡鱼觉得在府衙待着没事,就招呼着卢宴亭出了府衙。与其说是逛街,不如说是去打探消息。 这茶楼酒肆之中早有玄羽卫一直在查探,而他们没去的也只有青楼了。徐满说崔耿在越州还有一处宅子,这宅子肯定用的不是他的名字。 林羡鱼想了想,朝半空中打了个响指。玄羽卫落了下来,他扭头低声道:“你去告诉曲长亭,让他明早之前查出崔耿的另一处宅子在哪。” 卢宴亭暗暗摇头,曲长亭自己要跑来越州,这被林羡鱼整日当玄羽卫一样使唤,他倒是一点都不生气,反倒乐在其中,也不知江南城是怎么教的。 两人在街上走了一圈,听到最多的就是人们在议论崔耿的事情。而那些江湖人,当然说的都是关于清心门宝藏的事。 徐满没有说出楚掌柜身在何处,这些事情也只能让玄羽卫去查。但是这崔耿和楚掌柜两个人隐藏的太深,竟然一丁点的线索都找不到。 可是走到半道,卢宴亭忽然说有事情,林羡也也只得作罢。青楼那边让曲长亭安排了人,去找找线索,自己和卢宴亭一道回了府衙。 越州城连着安静两三天,寻找楚掌柜的玄羽卫传回了消息。说在越州城外三十里的一处村庄里发现了楚掌柜的踪迹,请林羡鱼派援手。 林羡鱼想都没想就拽起卢宴亭往那边奔了去。这一路上两人施展轻功,在林木间飞奔。卢宴亭也只能唉声叹气,反正这事情了了之后,肯定得把他带回京都去。 玄羽卫说的那村子,林羡鱼在地图上都没翻到。这也真是难为了玄羽卫,找了这么远的地方,幸好功夫不负有心人。 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个人追到玄羽卫说的那个村子的时候,两人忽然就停下了脚步,满眼怀疑地看了彼此一眼,轻轻动了动鼻子。 他们站在那村子的入口处,就闻到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此刻还未到晌午,应该是村子里最热闹的时候,可是村子里寂静一片,连一声狗吠或者猫叫都没有。 林羡鱼和卢宴亭互相看了一眼,两人都拔出了手中的长剑,朝两个方向奔着血腥味的方向追了过去。那是一处不大的宅子。 这村子里的屋舍大多是石头屋子,可这处宅院与其他屋子有些不同。不光是格局不同,就尺寸而言,应该是这村子里最大的一处宅院。 可是,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人颇为纳闷。这宅子确实挺大,但外围是篱笆墙。格局和在清心坡南面方夫人住的那院子,就前院可看到的一模一样。 林羡鱼眸子微敛,拾起一个小石子手一扬。石子落入了院子里,发出清脆的声响,半晌没有任何的动静。两人这才越过篱笆墙,落在了院子里。 但就在二人落地的瞬间,忽然发现脚下的青石竟然动了下来。两人眉头一凛,抬手将长剑举到了胸前,就听耳畔传来破风之声,由屋中射出了无数闪着寒光的弩箭。 “嚯,这是下了血本啊。” 卢宴亭挥剑抵挡射来的弩箭,顺手抓住了一支箭尾,仔细一看那弩箭的材质,下意识赞叹了一声。 第197章 人生之幸 那射出的弩箭是罕有的精钢所制,箭头末端有羽毛的标记。 林羡鱼眼眸微眯,提着剑当过朝他射来的弩箭,冷声笑道:“区区几支弩箭,也想困住我?”言罢,长剑之上蓝光闪过,朝屋子劈了过去。 剑气落下,就听得几声闷响,脚下地面不住颤抖。一晃神的功夫,那屋内燃起了熊熊烈火。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阴暗了下来,竟落了雪。 雪花犹如炮弹似的刺破寒风和雪幕,砸在地面上,砰砰声不断。大火将林羡鱼和卢宴亭的脸颊映得通红。卢宴亭张大了嘴巴,缓缓回头,“你……竟然用了雷火弹?” 林羡鱼挑眉。以他的功夫劈散这座屋子不在话下,不过嘛,这院子里藏着的人,可是当年的药师,不用点狠手段,对方怎么可能会出来。 就见屋内两条人影疾射了出来,高高蹿起奔向半空。林羡鱼冷笑了一声,青海剑在手,划出几道凌厉的剑气。红色的身影犹如青龙出海一般急掠而出。 卢宴亭剑随身动,林羡鱼跃出的瞬间,他也已经朝另一个方向奔了过去。内力聚于剑刃之上,直直向前横劈,挡住了那两人的去路。 那两人被卢宴亭一逼向后急速退来,林羡鱼长剑落下,两人不得已只得重新落回了院中。还不等他们站稳脚跟,就听头顶一声轻喝,青海剑已急急向下劈来。 林羡鱼身子一个旋转向左侧蹿去,长剑横着向后一扫,脚下借力,不等那两人兵刃出手,他已经提着剑落在了院角处,又划出了一剑。 卢宴亭呆了一样地看着林羡鱼,他如今身形和反应能力,比之前的时候可是精进了不少。就刚才出剑砸向屋子的时候,他已感觉到他的内力又上了一层。 林羡鱼望着院中的火光,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是来找楚掌柜,没想到竟然还有意外收获。”说着,红色的身影一闪,青海剑上的蓝色光芒犹如刺破重重阴云的光,朝院中两个人击去。 刚在地面落定的两人听到身后风声急至,连忙向旁边躲去。青海剑砸在了他方才站着的地方,顿时石头飞起,落入了旁边的水塘中,溅起了一片水花。 院中这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楚风客栈的掌柜,而另一个人林羡鱼和卢宴亭却并不认识。显然,这个人他们之前并有查到。 楚掌柜看清来的人是林羡鱼,登时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双目微瞪,手在腰间一触,一把软剑已经握在了手中,剑气如网,朝林羡鱼刺了过来。 林羡鱼冷笑了一声,“楚掌柜功夫不错,你手中这把软剑应该是前任烈山宫宫主的佩剑吧。没想到,这把剑竟然落在了你的手里……” 烈山宫前任宫主多年前死于非命,随身兵刃失踪,而这些年烈山宫一直在追查当年的凶手,可是却一直没有线索。现在看来,当年杀那个人的……就是楚掌柜。 楚掌柜眼睛微眯,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没想到,你一个江湖后辈竟然还识得这把剑!可惜,今日,你要死在这了。” 林羡鱼摆了摆手,眉眼弯弯笑了起来,“那可未必。”说话间,手中青海剑朝前一掠,脸上透出一股凛冽的杀气,一个翻身直逼楚掌柜而去。 楚掌柜飞身而起,躲过他的一击。却见,林羡鱼长剑又是一抖,连击数招,周身地面上的碎石被剑气卷起,掠过脸颊和衣衫的风如同刀子一般。 风雪越来越大,剑气扫起地上的落叶和碎石,如同利刃一般将楚掌柜圈在了中间。而另一个人,则被卢宴亭给缠住,根本无法脱身。 卢宴亭提着剑模样很是轻松,看着那人的招式,笑道:“多年不行走江湖,没想到今日竟然见到了虞月城的人,人生之幸啊。”说话间,长剑一挥,又是一记绝杀。 几个回合下来,楚掌柜身上已是伤痕累累,提着软剑的手不住颤抖,不断的喘着粗气,因天冷的原因,呼出的气化作白雾,已看不清林羡鱼的脸。 林羡鱼身形快如鬼魅,楚掌柜已无暇应接,只觉眼前尽是残影。但手中的软剑却仍旧倔强的挥舞着,口中怒道:“黄口小儿,今日便让你见见我的厉害!” 说话间,楚掌柜急速向后退去,忽而手在腰间一翻,掌中多了两枚药丸,一枚直接丢入了自己口中,而另一枚朝和卢宴亭打斗的那人扔了过去。 林羡鱼歪着头,听到他这话,笑眯眯道:“那就让我林羡鱼见识见识阁下作为药师的真正实力吧。”说话虽然漫不经心,手中的青海剑却已经扬了起来。 楚掌柜听到林羡鱼说破了他真实的身份,不由得眉头一拧,软件一甩,冷笑道:“没想到,你竟然猜出来了。可是……哪又如何?” 言罢,楚掌柜一声怒吼,就听得他身上的骨骼发出阵阵响声。破风之声不绝于耳,软剑一挺,身子旋转之下直逼林羡鱼的腰间。 林羡鱼面色一寒,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发现这人的骨骼似乎比刚才粗壮了许多。而且,他现在击出的每一招,速度比之前快了很多。 林羡鱼提着青海剑在空中一舞,挡开他飞快的剑气。长剑连挑带刺,手下发狠,脚下的速度更是变化盗了极致,令人眼花缭乱。 楚掌柜面色冷峻,软剑连翻带转,避开了他的攻势,身形忽然向后一转,脚下朝林羡鱼扫了过去,软剑朝着他的腰侧刺了过去。 林羡鱼声音温软,笑道:“背后偷袭,非君子所为!”说话间,青海剑上蓝气越来越盛,朝着楚掌柜的肩头斜削了下去。 楚掌柜方才吃下去的那药丸是用来瞬间提升内力的,林羡鱼年纪轻轻,他以为只要自己吃下这药,就会让林羡鱼和卢宴亭没有抵挡之力,可是哪想到,这两个人的功夫实在深不可测。 楚掌柜心中有气,可是那药效也只能维持一会的功夫,如果时间久了,必定会精疲力尽而亡。思索间,他一个鲤鱼打挺脚下横扫,软剑随手一晃,一个虚招直奔院外。 “哼,想跑!” 林羡鱼身形一闪,在半空中留下两道残影,直接逼到楚掌柜身后,抬脚朝楚掌柜的后心窝踹了去。却在楚掌柜落地的瞬间,脚下一勾,将他踢回了院中。 楚掌柜额上冷汗如雨,提着软剑的手颤抖着,浑身如筛,看着林羡鱼清澈如水的眸子,竟不自觉的跪了下来。 “噹”的一声,软剑落地。似乎是因为药效过了,他全身没有了任何的力气,身子蜷缩着,紧紧咬着牙齿,眼中露出绝望,似是砧板上的肉。 卢宴亭与那人斗了一场,本也没用全力。这会见楚掌柜在卢宴亭手里栽了,见时机已到,提剑绕至那人身后,一记猛追。 那人声音沉闷,被刺中后背,血流如注。再反手一剑,却被卢宴亭的挥剑挡了去,长剑自头顶落下,划过眉心,一道血线从额头处开始显现,那双被分作两半的眸子里还有不可思议与绝望。 院落之中,鲜血满地,染红了脚下刚铺落的白雪。 见那人已死,楚掌柜忽然弹地而起,拾起地上的长剑,朝林羡鱼的腰后刺了过来。林羡鱼眼睛微眯,青海剑扬起蓝色的剑气,将自己和他包裹在内,封住了他四处的退路。 楚掌柜此刻已是强弩之末,看着地面上的那个人,心中暗道,若此时不能抽身,那下场肯定和那个人一样。可是刚才他原本装作要降,没想到竟然被林羡鱼堪破了。 想至此处,楚掌柜大喝一声,软剑的剑刃在空中打了个转,剑尖缠过林羡鱼的青海剑,绕过来朝林羡鱼面门刺去。 身后风声骤起,只听“嘭”的一声,卢宴亭的一掌从侧面击了过来。 楚掌柜脑袋一片空白,疼痛感传来,左眼已是一片血色,哪还看得清林羡鱼的青海剑,那里是卢宴亭的兵刃。 第198章 制造混乱 林羡鱼飞起一脚,将楚掌柜踹翻在地,顺势直接点了他的穴道,并将锁魂针给刺入了他的体内,以免他以内力冲破穴道逃跑。 本来,林羡鱼和卢宴亭也并没有抱多少希望能在此处捉住楚掌柜。毕竟按着那些人说的,当年那个药师十分厉害,依着玄羽卫的功夫,能够查到他的踪迹已实属不易,想要被他察觉,实在有些困难。 玄羽卫传回这个消息的时候,林羡鱼觉得楚掌柜肯定已经溜了,可哪想到他竟然还在这里,更没料到的是,竟然还有虞月城的人。 林羡鱼回头看了眼地上那具一分为二的尸体,摇了摇头。卢宴亭出手也没个轻重,这人说不好还有用处呢。不过想想卢宴亭也是为了自己,罢了罢了…… 他暗暗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联络信号放上了半空。乌云重重之下,红色的烟火乍起,似是一朵盛开在冬日半空艳丽的花朵,十分耀眼。 卢宴亭提起地上瘫软的楚掌柜,走后院中的屋檐下躲风雪,等着玄羽卫的人来。林羡鱼这会正在屋中翻山倒海,似乎是在找东西。 好半天,林羡鱼一脸灰从屋子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本残卷。他脸上满满的都是笑,跟个孩子似的朝卢宴亭招了招手,“果然没错,他手里有半本残卷。” 林羡鱼手中拿着的那半部残卷正是方衍提到的关于以血炼药的禁术。方衍说,那另外的半部在薛羽那里,这后半部正是药师所有。 这一趟算是收获不小,捉住了楚掌柜不说,还找到了另外的半部禁术残卷。可谁能知道,就在林羡鱼等着玄羽卫的时候,城中发生了大事。 宋微站在府衙的院中,抬头看到林羡鱼放出的烟火联络信号,还不等他说话,已经有两名玄羽卫从屋顶上掠起,奔着烟火升腾起的地方去了。 此刻是晌午时分,街上行人不少,茶楼酒肆里更是有不少的客人。说书人阴阳顿挫讲着奇闻轶事,伙计满堂穿梭,为客人奉上茶水又或酒菜。 原本,是个极其平常的下午,可谁知道忽然一家酒肆里传出尖叫和呼喊声。有人浑身是血地从酒肆里跑了出来,边跑边喊着救命。 街上的百姓们纷纷驻足扭头去看,就见那求救的人身后奔出一个提着长剑的中年男子,一脸地凶神恶煞,脸颊上还有酒晕,双眼通红,紧追着那人不放。 有人挺身而出,朝那中年汉子奔了过去。谁知他竟挥舞着手中的长剑朝附近的百姓身上砍了去,众人大吃一惊,纷纷避让。 前头那人仍旧在大喊,一路奔跑竟朝着崔府的方向去了。那边的守卫的精兵和玄羽卫听到呼救声,微微皱起了眉头,却握紧了兵刃站在原地没有动。 可就在这时,又有人从巷子里蹿了出来,提剑就差求救那人砍了下去。街上的行人中也有不少江湖人,却没有一个人出手帮助。 也不知谁大喊了一声,“杀人了,快报官啊!”话音一落,登时有人掠上了屋顶,朝府衙奔了过去。 宗明从书房内走了出来,扯了扯宋微的衣袖,“爷爷,喝口茶吧。羡哥哥应该一会就回来了。”说着,给宋微倒了一杯热茶。 宋微笑着在桌边坐下,刚端起茶盏要喝,就听到府衙前院一阵吵杂,有衙役匆匆跑了过来,“大人,街上出事了,知府大人已经过去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宗明耳力较其他人好很多,刚才出书房正是因为听到了街上的呼救声,想到可能宋微一会得出去忙活,这才递了盏茶,哪想到这连茶都没喝成。 城中出现了骚乱,自然有虞知府去管。可是宋微的眉头却沉了下来,此刻林羡鱼和卢宴亭去了城外找楚掌柜,而恰好城里就出了事,如此巧合,又怎么能让宋微不担心? 思索了下,宋微朝屋顶上招了招手,“立刻去安排人马,本官要去崔家。” 玄羽卫面面相觑,这玄羽卫都不在,紫羽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城中江湖人那么多,就他们几个人保护宋微,这万一出了岔子,到时候可就真的有大麻烦了。 可是,宋微有命他们哪敢不从,登时有人飞了出去,去召集人马在府衙门前等候。玄羽卫整装待发,玄甲着身,手中握着错银手刀,各个神情严肃。 只是这一会的功夫,越州城中早已乱做了一团。虞知府带着衙役过去的时候,就见那群江湖人在崔府的不远处的街上打在了一起。 场面十分混乱,谁也分不清到底哪一方是好人,哪一方是坏人。百姓们很少见过江湖人如此大规模的械斗,好奇之下都朝那边涌了过去。 宋微和玄羽卫众人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受了伤,地面上血迹斑斑,可是这场混乱并没有因此而结束,反倒越大越激烈。 百姓见虞知府和宋微到了,纷纷向后退去。宋微沉着眸子,仔细看了眼周围的情形,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朗声道:“都给本官停手,否则全部以重罪处置!” 他这声音中气十足,再加上那一身的官袍,十分的有效果。一声落下,顿时打斗的江湖人都停了手,纷纷回头朝他们看了过来。 虞知府暗暗吃惊,回头看了眼宋微,不由得心里叹服。这若换作了平时,他倒是有这气势吼出去,可是那些人却未必会听他的。 宋微拂了拂衣袖,沉着脸看着手持兵刃的江湖人,声音里隐隐有一丝怒意,“尔等即为东岳子民,不论所为何事,都可前往衙门说个清楚,私下械斗乃是重罪,莫非诸位想去大牢?” 一众江湖人也不是第一次见朝廷命官,只是宋微这朝中二品大员还是头一次见。再看他,双手背在身后,站在风雪之中,双眼凌厉,没有半点的怯意。 有人站了出来,扛着大刀冷哼了一声,笑道:“这位大人,都说衙门两张嘴,有理没钱别进来。难道谁家丢了一只鸡,这种事情你们也管吗?” “只要有人报官,官府自然会受理。” 虞知府在旁接话道,往前走了两步,微微较宋微后一点。看着那些人,声音沉沉道:“无论何事,本府自会处理。只是,你们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可这越州有越州的规矩。本官身为越州知府,就不许你们在此放肆!” 趁着虞知府说话的空荡,宋微朝身后的玄羽卫招了招手。玄羽卫连忙凑了过去,就见宋微低声说了几句话,他们连忙奔了出去,直接掠过众人,奔入了崔府之中。 那些刚停下厮杀的江湖人见玄羽卫入了崔府,一时间各个脸上都有惊慌之色。互相看了彼此一眼之后,向宋微和虞知府看了一眼,竟然都纷纷散开了。 “两位大人既然有令,我等自然遵守。” 人群中有人说了一句,江湖人好似得到了命令一般,迅速地散开,只是眨眼的功夫,街上出了那些斑驳的血迹和官府的人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人影子。 就连那些受伤倒地呻吟的人……也被带走了。 虞知府一脸茫然,缓缓扭过头来看向宋微,“大人,他们……他们难道……” 宋微点了点头,长长舒了一口气,“他们确实是奔着崔府来的,只是没想到我们来的这么快。但是……如此以来,我们也暴露了实力。” 虞知府仔细一回味他的话,顿时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今日林羡鱼等人都不在,而他们在城中制造混乱,应该是为了让人潜入崔府,而宋微和自己带出了在府衙的所有兵力…… 可不就是暴露了实力吗? 第199章 天罗地网 宋微见那些江湖人走了,心中却没有半点的轻松。他们如此闹了一场,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放弃。如今城中还不断地有江湖人涌入,谁知道他们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宋微思索之下,还是觉得要去崔府看一眼。于是,和虞知府众人一路到了崔府门前。可两人往那边一看,顿时瞳孔猛地收缩,脸色顿时变了。 就见崔府门前原本守着的官兵,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虽然都还活着,可是他们上的伤却很重。地上的青石板已经被鲜血染透。 见宋微和虞知府到了,一人挣扎着起身,朝两人拜了下去,声音发颤,“大人……我们被偷袭了……”话音落,却因实在太过虚弱直接倒了下去。 身后的玄羽卫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将那人扶住,顺手扣住他的手腕,这一探之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人的经脉已被人震断,就算有关啸林和霍白薰在,恐也回天乏力。 宋微站在原地身子都在发抖,没想到林羡鱼做了一个局,对方却来了一招引蛇出洞,将楚掌柜扔了出来做诱饵,使得城中空虚趁机而入。 早有人回了府衙去找霍白薰来。跟着宋微的那些人,帮着霍白薰将受伤的人扶到一边。那些人紧紧咬着牙关,实在忍不住,就咬着自己的手臂。 宋微扫了众人一眼,眼眸微阖许久,忽而睁开眼睛,一拂袖子往崔府里走去。身后的玄羽卫冲了上来,“大人,不可!” 宋微缓缓回头,看了一眼挡着自己的那张年轻的脸,摇了摇头,“你们,随我进去!”言罢,踏上了崔府门前的石阶,一步步朝那座奢华的院落走了进去。 院落之中早已残败一片,受伤的玄羽卫和官兵到处都是。宋微一路穿过长廊往后走去,一直走到了后院那边。然而,他刚要抬脚再往前一步,却听到耳畔一阵疾风。 “小心!”一声厉喝从身后传来,等宋微看清的时候,就见紫羽和曲长亭站在他身前,紫羽手中正握着刚才向他射来的那支冷箭。 宋微敛了敛眸子,沉声道:“多谢两位公子。”说罢,抬手指向了那边靠山的屋子,“两位还是去帮忙吧,本官的安危不用担心。” 曲长亭往那边看了一眼,摇头,“我不去。阿羡不在,我得保护好你。哦,大人也不必担心,我们早就在那设下了天罗地网。” 宋微见他如此淡定,有些疑惑。就听紫羽说道:“阿羡早料到对方会调虎离山,只是没想到竟然他们竟然如此的声势浩大,可惜没能以策万全,还是有人受了伤。” 说话间,曲长亭和紫羽两个人护着宋微,往那边的屋子走去。就听到屋内传来刀剑相撞的声音,“嘭”的一声,一股剑气冲天而起,竟将屋顶都给掀飞了。 两道人影从屋子里急速蹿了出来,一黑一白,而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三人一出屋子,落在了屋顶上,又纠缠在了一起。 宋微看清那两人的样貌时,心中悬着的一口气可算是放了下来。这两人正是先前离开风雨镇的江南城和柳追月。看来,他们应该是接到了林羡鱼的信,特意赶过来帮忙的。 有他们两个人在,不管今天来的人是不是崔耿,一定可以拿下。只是这一趟,必然已经打草惊蛇,想要在抓到崔耿,可就有些困难了。 宋微正思忖着,就见那边院角里一个女子的身影闪了出来。她手中握着一把红纸伞,眉眼间满是清冷之意,瞧见屋顶上斗在一起的三人,笑着摇了摇头。 宋微看了一眼那女子,顿时想起似乎那日来过府衙。林羡鱼好像唤她陆清吟,是清吟殿的殿主。想着,他扭过头去看身边站着的紫羽,就见后者脸上有些疑惑。 陆清吟目光从宋微三人身上扫过了过去,最后落在了紫羽身上,微微蹙了下眉头,撑开油纸伞缓缓向院外走了去,身后留下一连串铃铛的清脆响声。 宋微对陆清吟和紫羽之间的事并不了解,只知道紫羽来越州刺杀自己是得了清吟殿的命令。而林羡鱼去了一趟越州之后,也说了以后清吟殿不会和官府作对,他到也没心思去管陆清吟是去是留。 宋微沉沉吸了一口气,向曲长亭和紫羽说道:“既然这边有他们师兄弟处理,你们两位且留下助他们一臂之力吧。”说完,转身往院外走去。 因伤者众多,崔府也颇大,霍白薰便让人把伤者全部送到了崔府里,安排到翠华庭。伤轻的人交给了城中的大夫,那些特别严重便由她亲手医治。 霍白薰看过那些人的伤,虽然看着都挺严重,但大多都是失血过多和一些外伤。那人估计是为了尽快突破玄羽卫和官兵的防御,也只是将它们打伤了而已。 倒是有几个伤的比较厉害的,也只是筋骨错位,受了些内伤。至于宋微在门前遇到的那个人,被震断了经脉,可是关啸林这次来的时候,给霍白薰刚好带了一味药,可以医治他的伤。 虞知府见衙役他们忙前忙后,索性也用攀膊把宽大的袖子给挽了起来,跟在霍白薰身后帮忙,惹得霍白薰差点没跳起来。 宋微过去的时候,就听见霍白薰在跟虞知府说话。虞知府跟个好奇的孩子一样,问东问西,问那些人的伤势如何,应该注意些什么。 宋微失笑,这虞知府宅心仁厚,对下属如此的宽厚,也是世间少有了。见他们二人如此专注,便也没有去打扰,转身走到了翠华庭外,看着天空中纷纷扬扬的落雪,不由得替林羡鱼担忧了起来。 后院之中打斗声人就不断,紫羽和曲长亭两个人看着屋顶上,不由得蹙起了眉头。这个人的功夫确实有些诡异,江南城和柳追月两人功夫如此好,联手竟然同他拆了近百招了,那人竟然还不落下风。 曲长亭歪着脑袋,半个身子挂在紫羽身上,嘀咕道:“这人到底什么来路啊,以前都没见过呢。怎么他的功夫招式这么奇怪,我师父竟然都难跟他打成平手。” 见紫羽不说话,曲长亭戳了戳他的腮帮子,“你这人怎么今天一句话都不说,跟个哑巴似的。平时,你话不是挺多的吗?来来来,说句话听听啊。” 紫羽被他烦得实在不行了,抽着嘴角朝屋顶上的江南城喊道:“江南城,你家徒弟说你功夫不好,打不过那个人!” 他这话音一落,就听屋顶上来一阵巨大的响声,接着传来江南城的吼声,“曲长亭,你给我等着!等我办完事再收拾你!” 曲长亭跟石化了一样呆在原地,半晌回过来身来,伸手掐住紫羽的脖子,怒道:“你……你……你怎么这样啊,你不说话就算了,你竟然还告状!你是小孩子吗!” 紫羽伸手把他推到一边,无语道:“你才是小孩子,还特别话痨的小孩子!”说完,纵身一跃,上了屋顶坐了下来。 江南城和柳追月两个人的功夫天下人皆知,这个人他们联手本来五十招就可以制住,但是见这人功夫路数奇怪,这才没有下杀手,想看看他到底是谁。 两人到此的时候,玄羽卫和官兵都已经被打倒在地了。他们见到这个人的时候,确定他不是崔耿。林羡鱼要抓的人是崔耿,可出现在这里的并不是他,着实让人奇怪。 曲长亭见三人还打着,琢磨着那藏宝库的东西应该还在,便想进去看看。 第200章 幸不辱命 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个人把楚掌柜的家中翻了个遍,除了找到的那半部残卷之外,再没有找到其他有用的东西。两人到院中的时候,就看到玄羽卫到了。 玄羽卫提起楚掌柜,林羡鱼和卢宴亭先一步回衙门。他们要把这个消息尽快告诉宋微,至于那半部残卷,自然是要让关啸林看看,辨别是真是假。 只是,两人回到衙门的时候,就见衙门中只有宗云和宗明两个人,其他人却都不在。林羡鱼心中一沉,预感到事情不对,连忙拔脚往院外跑去。 卢宴亭刚倒了两杯茶,一转头就不见了林羡鱼的踪影,气急败坏道:“你倒是先喝口水再说啊!能有什么比你的命还重要的!” 可是,回应他的只有风声。 “宴哥哥,城里发生大事了。”卢宴亭正气呼呼的,就见宗明捧着点心走了出来,遂向他大概说了下城中的事。卢宴亭一听顿时明白了,摸了下宗明的脸颊,也掠出了院子。 崔府那边的事情已经接近尾声,有宋微和虞知府坐镇,倒也再没有人来闹腾。霍白薰和城中的大夫一起为受伤的人医治,这会也快忙完了。 林羡鱼奔到崔府的时候,就看到江南城正抬起脚朝那黑衣人后心窝踹了去,而那人前面站着的正是柳追月。柳追月眼中一片森寒,正持着剑封住了他的退路。 就听“噗通”一声,那人被江南城一脚踹到了地上,摔了个结实。不等他从地上弹起,已经有人扑了过来,直接将他按在了地上。 林羡鱼暗暗松了一口气,好在他们这些人都没有受伤。而那些玄羽卫和官兵有霍白薰在,应该也不会有大问题。 其实,林羡鱼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也跟守着崔府的玄羽卫和官兵交代过,如果真的有人来偷袭,他们只许佯装对敌,不可与他们纠缠,只要保住自己的姓名,其他的事情,自有人会料理。 可是,街上一乱,那些人冲进崔府的时候,众人几乎都忘记了林羡鱼的交代。他们奋力抵抗,直到有人吼了一声,他们才清醒过来。 江南城和柳追月落在地上,抬头瞧见林羡鱼蹲到了屋顶上,两人都笑了起来。江南城朝他招了招手,“幸不辱命,人给你逮住了。” 林羡鱼也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两壶酒来,朝两人扔了过去,笑眯眯道:“让你们这么急匆匆地赶到越州,实在抱歉。今天还好你们在,否则可真出大乱子了。” 柳追月眉眼中带着笑意,摆手道:“没事。我们两人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得先离开几天了。”说着,他转头看到那边的曲长亭,“你,过来。” 曲长亭见柳追月唤他,不由得心中发颤,可还是乖巧地走了过去。谁知道刚在两人面前站定,就被江南城捏住了腮帮子。 江南城眯眼,嘴角一挑,“你刚才说我功夫不好?那你告诉我,这世上还有谁比我功夫好的?”说着,又拍了拍他的额头,“以后再敢说这种话,我就把你扔出去。” 虽然他捏着曲长亭的腮帮子,可是并没有用多少力道。柳追月叹气,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你不是还有事要跟他说。” 江南城“哦”了声,松开曲长亭的脸颊,把他拽到自己身边,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末了转身朝屋顶上的林羡鱼说道:“这个人的功夫很奇怪,他不是崔耿。” 林羡鱼点了点头,从屋顶上跃了下去,让人把那个人五花大绑了带回衙门。玄羽卫也大多都是轻伤,霍白薰医治过后,已无大碍,便也跟着林羡鱼一道回了府衙。 一回到府衙,林羡鱼直接把楚掌柜提了出来。他沉沉吸了口气,手中晃着那半部残卷,眼中阴沉一片,“说吧,楚风客栈的事情,以及十多年前到底是谁把你从牢房中救出去的?” 楚掌柜身体里他中下了锁魂针,而此刻自己视为性命的那半部残卷就在林羡鱼手中,若是说半句谎话,对方肯定会把那残卷给撕个粉碎。 林羡鱼见他不说话,冷笑了一声,“你不说?本来,我还想着跟你做个交换,你若告诉我事情真相,便告诉你这本书的全册在何处,既然如此,那……”说话间,就听到纸张被撕裂的声音。 楚掌柜的瞳孔猛地收缩,看着掉落在地上的碎片,心里如同在滴血。而他抬头的时候,就看到林羡鱼的手又落在了另外的纸张上…… “嘶……” 林羡鱼又撕下其中一张纸,在掌心搓着,顿时那张纸便化作了无数的碎片,随着他口风一吹,纷纷扬扬地洒落,如同被风吹落的枯叶。 楚掌柜身如斗筛,匍匐在地上。他一生为药,作为药师,药材和药叔便是他的全部生命。可现在看着林羡鱼将那本他奉为至宝的书撕成了一片一片…… “不要!我说!我说!” 楚掌柜声音颤抖着,再抬头的时候,眼睛通红,满眼眶都是泪水。“我……我确实是十年前的那个药师,救我出大牢的人是……陈爻。” 陈爻…… 林羡鱼和卢宴亭互相看了一眼,果然是他。宋微更是气闷,没想到江湖人口中传颂的能人侠客,竟然是个伪君子。 楚掌柜当年被陈爻从大牢中救出来之后,便用他毕生所学换了一张脸,又再次回到了风雨镇上,开了家楚风客栈。正如所有人猜测的那般,他依附的便是那鬼手藤。 楚掌柜开了楚风客栈之后,便一直暗中和薛羽以及崔耿等人暗中联系。而附近失踪的那些人,其实都是崔耿他们绑了送到他面前的。 薛羽人在宸州,暗中只和他通信,而做这些研究所用的财务,都是由薛羽负责。崔耿也出了一部分,但这件事的主谋,实际上是陈爻。 楚掌柜并不知道他们三个人的身份,可是他一直受命于这三个人。这些年来他粗略算了下,害死的人少说也有数十条。这些人中有老人,也有青年汉子,只是一直失败,最后盯上了孩童。 林羡鱼听到这儿,问道:“那么,你炼药的地方在哪?” 楚掌柜低声在啜泣,抽抽搭搭说道:“我每次去炼药,都是由崔耿派人来带着我去,且都是蒙着眼睛,具体的地方,我并不知道。” 宋微咬着牙,一拳头砸到了桌面上,“你们这一群禽兽不如的东西,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害了那么多条无辜的性命,真是死有余辜!” 林羡鱼转头向宋微说道:“大人莫急,得先找到崔耿,找到他们炼药的地方。” 宋微稳住心神点了点头,起身拂袖而去。 第201章 真相浮出 林羡鱼又问了楚掌柜几个问题,再将方怀和崔玥那些人所说拼凑,便也彻底明白了楚风客栈的案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卢宴亭还有些云里雾里,皱眉道:“我是不是漏掉了什么细节?” 林羡鱼摇了摇头,轻声笑道:“不是你漏掉了细节,而是你根本就没听到那些事情。”说着,他起了身在院中走了两步,朝众人说道:“这事情应该从二十几年前说起了。” 雪云宫当年有三位门主,门内众人善毒,芙兰草便是所有毒物的根源。那时候的江湖人,十分不待见雪云宫的人,因为他们心狠手辣,连襁褓中的婴孩都不放过。 后来,雪云宫引起众怒被江湖人追杀,门人四散而逃。二宫主薛羽带着一部分的手下隐姓埋名,后与崔耿和陈爻建立清心门。 清心门初次在江湖上出现,是在宸州。宸州的一位富贾家中是做玉器生意的,自打纳了个貌美的小妾之后家宅甚为不宁。那富贾宠爱小妾对正室不闻不问,正室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气之下与他和离回了娘家,并且带走了自己的女儿。 此事后不久,富贾家中遭人洗劫,唯独那小妾不知所踪。后来当地官府查探之下,发现那小妾出身一个江湖秘密组织,那个组织便是清心门,而这样的事情在东岳各地都有发生。 只是,清心门的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官府一直未能将其捉拿归案。林羡鱼知道这些,除了在宫中的时候翻阅过龙渊阁的案卷之外,还在师父那里听说过不少清心门的传闻。 清心门在东岳作案无数,便也被江湖人发现了行踪,继而追杀。当时的三位门主便将多年来所敛财物一分为三,遣散了清心门的门徒,换了身份之后在宸州和越州定居。 当年清心门所敛财宝无数,这人有七情六欲,有了钱之后便会想着长生。而此时,他们三人中有人结识了从四圣谷盗走禁术的药师,便做起了以血炼药,求长生的美梦。 这件案子听来简单,可实际上却都是人心中欲念所致。他们从别的地方知道了风雨镇以前是乱葬岗的事情,而以血炼药的媒介便是鬼手藤,因此将鬼手藤栽种在了风雨镇上。 风雨镇上的陈老头发现了药师的秘密,方怀到风雨镇找徐满,虽然说是无意,但却让此事第一次浮出了水面,因此陈老头被杀,真正的楚掌柜也因此殒命。 至于一年前的案子,林羡鱼觉得根本就是个意外。应该是药师看到住店的方衍,当成了方怀,怕他识破自己的身份,便想借槐仙之事将他除去,哪想到方衍没死,却把当时追查此事的游烈给重伤。 可他千算万算游烈内力深厚,并没有因此死去,反而在蓝时寒验尸之前清醒过来,当着蓝时寒的面起身走出了衙门,便也传出了诈尸之事。 至于月前的案子,恐怕也是他们为了杀人灭口。只是不知道那些死者之中哪一个发现了他们所谋之事。至于阮凌,他一直都知道薛羽的身份,在宸州一来是为了宝藏,二来就是为了盯着薛羽。 崔玥本就是崔耿的属下,知晓这些事情也不足为奇。春雨楼中的人,如今看来倒是无辜。那老鸨也只是听命于崔耿,崔澜参与了多少,还得等她清醒之后才能知道。 众人听完林羡鱼的分析,纷纷点头,觉得他所说应该就是这件案子的真相。可是崔耿仍旧在逃,薛羽和陈爻在宸州,虽然陈爻那般说了,谁知道这会不会是一招金蝉脱壳之计。 林羡鱼鼻间冷哼了一声,“放心好了,沉渊楼和清吟殿的人,此刻就在宸州。陈爻和薛羽两个人,是绝对逃不出宸州府的。” 听到林羡鱼的话,紫羽缓缓回过头来,忽然说道:“沉渊楼和清吟殿……阿羡,你可真有本事,竟把两个江湖组织掌握在手中,还一点银子都用给。” 林羡鱼笑了起来,眉头一挑,“那是,谁让我人见人爱呢。”言罢,也顾不上其他人僵硬的表情,朝屋顶上招了招手,“去把那一百万两银子存到钱庄去。”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印信朝屋顶上扔了过去,玄羽卫一个鹞子翻身将印信揽入怀中,几下越过屋脊,朝着崔家的宅子去了。 众人诧异,不是说要拿银子钓崔耿出来吗? 林羡鱼微微一笑,“不用担心,今天晚上崔耿一定会来府衙找他想要的东西。”此刻,他已胸有成竹,崔耿爱财但更惜命。 当初去宸州的时候,薛羽的夫人交给林羡鱼一粒药丸,现在看来应该就是那所谓的长生药,此物,便是他现在要引崔耿出现的筹码。 林羡鱼不担心陈爻会跑,那日宸州见他之时,他已断定陈爻病入膏肓,因而他扣住薛羽,并非是协助官府办案,又或为了薛羽那部分的财物,而是为了拿到禁术和炼制出来的药物。 崔耿远在越州,陈爻无法控制他。药师只听崔耿的命令,即便崔耿今夜真的不来,林羡鱼也还有后招,能够找到崔耿的藏身之处。 思索了一番之后,林羡鱼转头向药师问道:“如果,现在蒙上你的眼睛,从楚风客栈出发,你是否还记得去炼药之地的路?” 药师眉头沉了沉,仔细思索之后点头,“大致记得。但是……”说着,他抬头遇林羡鱼的目光迎上,“如果我帮助你们破案,大人你真的会信守承诺,让我看到禁术的全册吗?” 林羡鱼“嗯”了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林羡鱼让人把药师带了下去,让人给他送了些饭菜。转头看霍白薰几人的时候,就见他们一个个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自己。 卢宴亭轻轻敲了下桌子,叹气道:“阿羡,我现在才发现,你这个人说起谎来可真是一脸无辜,人畜无害。我都怀疑,我哪天会被你偷偷给卖了……” 林羡鱼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嘴角一扬,“你觉得我是骗他的?”说着,晃了晃手,“我还真没骗他。你们想想,那另外的半部残卷在哪?” 众人恍然大悟,方衍说的清楚,他在薛羽的书房看到了另外半部残卷。只要捉住了薛羽和陈爻,还怕那颁布残卷拿不到吗?就算是薛羽已经将书给毁了,依着林羡鱼和柳渊的交情,去春翡阁拿仅存的那本书出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林羡鱼等天色暗一些了,让紫羽和卢宴亭扮作了玄羽卫,带了四个人提着药师直奔风雨镇,寻找他们炼药之地,找崔耿这些人的罪证。 夜幕落下,越州城中热闹非凡。继今天江湖人街头械斗之后,又传出了一件让人难以置信的消息。伏魔司掌首林羡鱼手中有一枚长生不老药。 所有人的都在窃窃私语,说的有鼻子有眼。说林羡鱼这枚药是从一位高人那里得来的,而且医圣关啸林也已经确认,那就是长生不老药。 林羡鱼坐在府衙的院中,瞧着桌上放着的盒子,思索着今夜即将发生的事情,忽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案子原以为是江湖仇杀,后来一位江湖门派内斗,谁知道到最后竟然是这么个结果。 他暗暗摇了摇头,这人若是被心中欲念控制,如果得不到便也成了执念。这执念或许会跟随一辈子,让人误入歧途,从而坠入深渊。 可这种执念实在令人唏嘘,崔耿他们已经有了那么多财宝,如果没有那么的贪念,没有想着求长生,或许真的可以一辈子过的潇洒自在,也不会被官府发觉。 但,林羡鱼不是他们,自然不知道他们到底这么做是为何。 “这人啊……还是简单点好。”林羡鱼将盒子揣入了怀中,幽幽叹了口气。忽而,眉头一拧,就听到远处传来了一阵响动。 林羡鱼朝墙角那边看了一眼,低声道:“来了。” 第202章 青海战照寒 他话音方落下,就听见墙头上一阵微微响动,一个黑衣人从墙头上跃了下来,落在了离他十步之遥的地方,手中提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剑。 林羡鱼仔细瞧了眼他的身形,确认他是崔耿无疑,便笑道:“漏夜前来,应该是为了我手中的长生不老药。来都来了,又何必还蒙着脸?” 崔耿摇了摇头,轻声叹了一口,伸手扯去蒙在脸上的黑布,抬眉看向林羡鱼,“林掌首果然慧眼如炬,是老夫小瞧你了。” 说着,他抬头看了眼屋顶上,又扫了一眼府衙之中,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略有些不解,“林掌首将人都遣了出去,一人迎我,就不怕命丧于此吗?” 林羡鱼听到他这番话,不由得失笑,手往怀中一探将那盒子拿出来,又重新放在了桌上,言道:“这药便在此处,能不能拿到就看崔先生的本事了。” 言毕,林羡鱼手上一晃,青海剑的剑鞘已飞了出去,一声龙吟之声响彻夜空,剑刃之上亮起了幽蓝的光芒。夜里忽然起了风,吹着他的衣衫,檐下灯火明明暗暗。 崔耿手中的剑一翻转,冷笑一声,“林掌首既然如此有自信,那便让老夫来领教你青海剑的高招。”说话间,挺剑虚晃一招,直逼林羡鱼而来。 林羡鱼身形跃起,在石桌上借力向崔耿身后翻去,声音凛凛,“崔先生,我虽然是个江湖小辈,可是我这青海剑从不与无名之刃过招。” 崔耿反身刺出一剑,“此剑名唤照寒,昆仑寒玉所铸,长三尺三寸,重五斤二两。不止,可还配的上与你交手?” “甚好!” 林羡鱼赞叹一声,面若寒霜,提剑挽出数朵剑花朝崔耿逼了过来。一声彻耳响动,蓝色的剑芒如出云青云,蜿蜒而上朝崔耿手中的剑缠去。 崔耿面色阴沉,提剑左右出击,剑气连成一片,这一系列的动作在林羡鱼眼中是那般的可笑,剑上招式一变,从他的肩头斜削而下。 不等崔耿反应过来,林羡鱼剑招又是一变,封住了崔耿的后路。院落中枯叶如雨,飘飘洒洒,似是断线的纸鸢,无声的寒冷。 紫羽和卢宴亭蹲在后院的屋顶上,望着前头院子里刀光剑影,不由得叹了口气。紫羽咬了一口糕点,无语道:“这崔耿还真是有意思,让人制造混乱,却不为拿金银,竟然为了一粒药来拼命。” 卢宴亭从他手中拿了一块糕点,也咬了一口,点头道:“我也觉得他脑子有问题。可是那有什么办法,这人总归是有些执念的,或许他觉得长生才是他想要的。” 紫羽“嗯”了一声,“也是。这人只要活着,即便是千金散尽,有朝一日还可以再东山再起。若是连命都没了,金银也就是身外之物了。” 卢宴亭没有答他的话,眯了眯眼睛,忽然对林羡鱼很是佩服。他应该是早就猜到了崔耿的心思,这才做了这么一个局,而崔耿也确实上钩了。 府衙的人都躲在暗处,大多都不懂得功夫,因而也都是平常人的气息,也无须特意隐藏。众人都紧张地看着院中,可他们也都知道,林羡鱼不会输。 林羡鱼将长剑一扬,向前跨出一步,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之意。桌上的烛火被杀气所扰,忽明忽暗间摇摆不定,似是个垂暮的老人。 只见林羡鱼右手持剑向前一个跨步,冲到崔耿左边,剑锋忽地一转朝他右手打来,人却已向前翻转,又是一击,连绕带拐,缠着他的兵刃,不给他任何进攻的机会。 崔耿见他缠的紧,心中倒也不急,兵刃连着挽出剑花,冲破林羡鱼的攻势,反守为攻。 林羡鱼飞身跃起,出手之间翩若游龙,周身的气势压得崔耿透不过气来,不由得手持着兵刃向后急退,待他稳住了身形,青海剑却又已到了身前。 电光火石间两人拆了百余招,崔耿眉头一皱,发现自己低估了林羡鱼的实力,心中懊恼不已,手中剑法变化,出招更快,想要压制他的攻势。 林羡鱼长剑一劈,眼前血色凝结成雾,剑刃的寒光如雪,泛着血色朝崔耿胸口直追而去。崔耿只得退攻为守,双手执剑于胸前,抵挡他长剑划出的剑气。 林羡鱼轻哼一声,道:“就这点伎俩,也敢大言不惭!且看我今日青海战照寒,让你有来无回!”言罢,手中剑一横,脚下快如闪电,虚晃三招直奔崔耿右侧。 崔耿手臂受伤,又被他的剑气封住了身后退路。青海剑又紧追而至,他已退路,只得举剑相迎。 “嘭”的一声,周遭忽的安静下来,崔耿手中的剑雨青海剑相撞,只觉得虎口发麻,人蹬蹬蹬向后退出三步,撞在旁边的假山上,喉间腥甜骤起,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林羡鱼唇角微挑,提着剑一步步逼近崔耿。只是眨眼的功夫,他身上的杀气如同一道道凛冽的风,从崔耿脸上身上拂了过去,刮得脸生疼。 崔耿只觉得周身气血翻涌,只得运气护住心脉一言不发冷冷的看着林羡鱼。缓缓提着长剑指向他,“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他伸手抹去唇角的鲜血,鼻间冷哼了一声。长剑宛若若蛟龙一般腾跃而起,朝林羡鱼周身打了过来。剑气挥出一片绚烂的光幕,似点点繁星自星空中坠落而下,又似一道银龙之气。 林羡鱼缓缓摇头,斜步上前袖子一甩,青海剑已经连刺出数招,袖子卷住了他的长剑,向后一扯,差点将崔耿的兵刃扯得脱手而出。 崔耿错愕,可容不得他多想,青海剑朝他手上打来。他连忙向后挑出一笔,举剑相迎,口一震,钻心的痛由手掌处传至心口,不由得呲牙,手下一翻打出一枚暗器,人迅速向后撤去。 林羡鱼冷冷瞧着他,“怎么?长生药不打算拿了?”说着,掌中运气提剑朝崔耿追去,将他扯了回来,用力一甩。崔耿便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听得几声骨头断裂的脆响,崔耿疼得五官拧在了一起,翻身一个鲤鱼打挺,提剑朝林羡鱼腹部刺去,人往后借势一滑,落在了院角。 林羡鱼提着青海剑,长剑刺出剑尖不住的颤动。崔耿瞧不出她这是什么招式,更不明白她的攻势是何处,当即斜身闪开,身子向后一转,剑斜劈而来。 林羡鱼这招刺空,见崔耿反守为攻,伸指按在右腕腕间,运气再次刺了出去。崔耿眼见林羡鱼的长剑快到了面门,手中的长剑晃了几晃,向前一推,封住林羡鱼的攻势。 林羡鱼只觉眼前剑光闪动,剑锋来势奇妙,忙变招向后急退,忽地飞起抬肩向下斜劈。 崔耿怎会料到她还有后招,忙撤剑往后躲闪,但听“嗤嗤”的声响,衣袖被青海剑划了一条长长的大口子。他变色斜睨,惊出一身冷汗。 林羡鱼瞧着崔耿的剑法越发的诡异,满腹狐疑,可他不能给崔耿喘息的机会,不待他缓过气来,长剑轻扬,飘身而进,剑锋向下,朝崔耿下盘连点数点,又朝上挑起。 剑招凌厉,姿势优雅。林羡鱼的剑法丰神脱俗,轻巧盈秀,崔耿则多了些刚猛。 一柔一刚,相互克制。 可到底崔耿剑招上略有些迟疑,被林羡鱼瞅准了空档剑锋斜刺,听得衣服破裂的声音,崔耿持剑的手臂被刺破,鲜血如珠顺着青海剑剑尖滴落。 林羡鱼轻喝一声,忽而半空跃起朝崔耿踢了去。不等他出招,又连着踢出三脚。众人只看见院落中红色的身影左右飞起,等再看到他落下时,却发现崔耿已经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崔耿,就算你有三头六臂,遇到我林羡鱼也只有被擒的份!” 崔耿躺在地上,胸口中气血翻涌,又被林羡鱼一脚踩在了膻中穴,刚刚凝聚起的气一下起就散了,“哦噗嗤”一口喷出一大口鲜血,躺在地上望着夜幕,忽而阖上了眼眸。 第203章 被骗 林羡鱼见崔耿的喉咙动了动,心道不妙,手一扬打出了几枚锁魂针,冷眼瞧着他,声音平淡。“做了这么多恶事就想一死了之,岂不便宜了你?” 林羡鱼朝半空中打了个响指,玄羽卫立刻跳了下来,一个个的脸上满是钦佩,那些个在喉咙里滚了好几遍的话,此刻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羡鱼朝他们摆了摆手,“去把宋大人和虞知府请出来吧。” 玄羽卫刚一点头转身准备去请宋微和虞知府,就听到屋门响了,院中的灯火顿时全部亮了起来。府衙的院中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擒住了崔耿,众人心中都松了一口气。只是没料到崔耿竟然真的只身前来,这确实有些让人出乎意料。可是,他到底还是为他的欲念付出了代价。 方才众人在屋内,听着院中刀剑相撞的声音,听着风声鹤唳,一个个都提心吊胆,此刻再瞧院落中,就见那张石桌已经被劈成了两半,院中的假山更是被崔耿一下撞塌了,那边墙角也多了一处破洞。 宋微伸手拍了拍林羡鱼,眼中满是赞许之意。说起来,他还真没见过林羡鱼认真的出手对付一个人,今日一战,确实让众人眼前一亮。 卢宴亭和紫羽落在了院中,看了一眼周围,摇头齐声道:“唉,阿羡,你是不是该考虑下给府衙赔银子了,这都快被你给拆了。” 虞知府明知他来这是调笑的话,却还是连忙摆手,脸上满是欣喜,“不用不用。林掌首破了楚风客栈的案子,这是为了捉拿贼人,怎么能让他赔钱呢。” 众人都还沉浸在刚才的决斗之中,听到虞知府这话都颠三倒四的,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既然已经擒住了崔耿,当然得尽快审问。有林羡鱼的锁魂针,也不怕他会跑掉。宋微让虞知府执笔记录,林羡鱼去一旁歇着,自己来审。 林羡鱼倒是一点都不累,只在那稍微调息了一会便恢复了。他顺手拿起个梨子,一下没一下地啃着,想着宸州那边的情况。 宋微没有跟崔耿说任何的废话,直接问他是否和清心门以及楚风客栈的案子有关,崔耿倒是没有做任何的挣扎,将所有的事情都倒了出来。 崔耿所说和林羡鱼白日里推测的一无二致。陈爻确实是清心门的另一位门主,也是因为他当年受了重伤,求医时被关啸林觉察出不对而拒,便找到了一位药师,意图以血炼药来延年益寿。 他们三人虽然都是清心门的门主,可是他和薛羽两个人功夫不敌陈爻,虽然他受伤,可是他身边那孩童却尽得他真传,两人也想过联手除掉陈爻,但也被长生诱惑,也就隐忍了下来。 末了,崔耿抬头看着林羡鱼,“我早就知道你已经把我所敛之财送到了京都,昨日那一场闹剧并不是我主使。想来,是他来了。” 说完这话,崔耿却半个字也愿意说了。他口中提到的那个人,无论宋微和林羡鱼怎么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林羡鱼微微敛了敛眸子,将桌上的盒子拿起,笑眯眯道:“你不说也无所谓,其实我刚才已经想到了。你说的那个人,是凤凰斋的人吧。” 忻城的案子里有玄音教和凤凰斋的人插手,而越州的案子里隐约也出现过凤凰斋那些人的踪迹。崔耿如此避讳的人,除了凤凰斋之外,林羡鱼想不到其他人。 如此看来,楚风客栈的案子陈爻和他们三人是主谋没错,可那个药师的出现又如此的巧合,谁又能说这其中没有人安排布局? 林羡鱼笑了起来,“你不说也无所谓,案子到此已经清楚,你就等着被斩首示众吧。”说着,他拿起盒中的药丸,掌心用力。 夜风掠了过去,带起一片粉末,洋洋洒洒落入了夜幕之中。 崔耿看着那药丸被林羡鱼毁了,一双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绝望,后逐渐黯淡了下去,变作了灰败之色。他缓缓垂下头去,便再没作声。 宋微让人把他带了下去,本想将白日里在崔府擒到的那人提审,谁料衙役慌慌张张跑了过来,说是那人在牢中服毒自尽了。 众人一下都愣住了,入狱之前,宋微和林羡鱼就担心会有人自尽,早就让人彻底搜查过他们的身上,根本连任何物件都没有下,这毒又是从哪儿来的? 宋微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哀哀地叹了口气。那个人或许正是他们要找的凤凰斋的人,没想到竟然就这么死了,线索便也由此断了。 林羡鱼摸了摸鼻子,仔细一思索,忽而向霍白薰说道:“崔澜是在大牢中吧?” 霍白薰点了点头。崔澜身上的毒已解,但是意识还不清醒,毕竟是和案子有关的人,便也关到了牢中……忽地,她一下站了起来,“我们……被骗了!” 言罢,霍白薰已经朝大牢方向掠了过去。宋微和虞知府都有些茫然,见林羡鱼仍旧坐在那没动,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宋微沉声道:“霍姑娘这是……难道我们被崔澜骗了?” 林羡鱼长长出了一口气,点头,“是啊,我们被一个女子给骗了。就连咱们那位宗门的少主秦无雁,也被人家给骗了。” 说完这话,众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林羡鱼和霍白薰如此说,并非没有道理。 想想崔澜功夫不差,秦无雁的功夫更好。即便是崔澜中忘忧散在前,秦无雁对她施展了摄魂术,让她当街刺杀青玉暴露自己,后又被林羡鱼施展摄魂术,却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这本身就有问题。 霍白薰当时猜测崔澜应该是部分记忆被抹去了,可她却忽略了一点,她的医术不差,解毒解了摄魂术之后,最多三天她也应该清醒了,不可能一丁点的片段都想不起来。 这样一来,就只有一种解释,崔澜是装的。而她在秦无雁和林羡鱼施展摄魂术之前,便已经有人给她下了暗示,因而林羡鱼才没从她口中问出一个字来。 霍白薰去了一趟大牢很快便回来了,她满脸地郁闷,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叹气道:“崔澜也死了,她中的毒和那人的毒一样。” 林羡鱼摸着下巴,心绪几转之下忽然恍然大悟。他刚和崔耿交过手,能够做到这种地步的绝不是崔耿。那么,崔澜应该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她……也是凤凰斋的人。 林羡鱼嘴角动了动,就听霍白薰幽幽说道:“我刚检查过崔澜和那人的身体,确实在他们的身上发现了凤凰斋的凤凰印记。” 宋微等人听到这话,顿时犹如醍醐灌顶,明白了这其中所有的关窍。崔澜入狱并非巧合,而是在牢中伺机而动。而那个人进来后,为了灭口,崔澜和那人服了毒。 众人都沉默了。刚才审问崔耿的时候,他一个字都没有提崔澜,看见这人的心是何等的凉薄。崔澜在他眼中,恐怕并非亲生女儿,而只是被利用的人罢了。 林羡鱼在等着玄羽卫那边的消息,只要等找到了他们炼药的地方,此案便可升堂审理了。 眼看天色已晚,林羡鱼见宋微和虞知府都有些累了,便让他们两人先去歇着,自己和霍白薰等人在院中等消息。 入夜时分,玄羽卫终于回来了。 第204章 人间地狱 根据那药师的指引,他们一路到了越州城外的一处山谷里。几人一番搜寻,在山谷之中找到了隐藏在林木之中的一处院落,而那院落正是炼药之地。 林羡鱼见找到了地方,朝众人招呼了一声,由那玄羽卫领路,众人连忙朝城外的山谷奔去。夜幕之下,苍穹之中星光点点,夜风清寒,掠过众人的衣衫,微微有些冷意。 众人施展轻功穿过官道一路往南,玄羽卫领着众人进了林中,指着前方的悬崖,说道:“就在这悬崖下面,谷口在另一面。” 几人在悬崖边上站定,林羡鱼向下瞧了一眼,冷冷清清的月光照在山涧,苍翠被掩在了灰蒙蒙的雾中,饶他功夫不错,可最多也只能瞧见百尺以内。 他摆了摆手,“直接从这里下去。”说罢,身子在半空中一旋,已率先跃了下去。 月亮挂于高空之中,风过树林,树影婆娑,在这夜里和着山涧的溪流声听来竟似一曲婉转的调子,撩着听风的人。 林羡鱼身子急速下坠中,他往边上瞧了一眼,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涧深崖陡的,山涧之中竟有盘旋而起的栈道。他一稳气息借势往崖边一跃,轻巧的落在栈桥边上。 “这边有栈道!” 林羡鱼朝身后跃下的众人喊了一声,听得几声衣服翻卷的声音,霍白薰等人也落在了他身旁。脚下的栈道宽有三尺,下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耳畔又有轰隆隆的水流声,听来波涛汹涌有万马奔腾之气。 林羡鱼暗暗吸了一口气,这地方若是胆小的人,站在上方都会头晕目眩,更别说是走下去。好在,他们几个人胆子都不小,沉沉吸了一口气之后,抬脚向下方掠去。 这一路上,众人只觉得身前身前树木掩映,郁郁葱葱,月光透不下来,远处隐隐有火光闪动,却听不到人声。走了许久,空气越发的浑浊。 霍白薰皱了皱眉头,这空气里夹杂着浓郁的混合香气,似乎有些不对。思索着,连忙从兜里翻出几颗药丸,分给了其他人,让他们含在口中,屏住呼吸继续往前行。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才至底部,雾淡了很多,鼻中却充斥着腐烂的味道,林羡鱼意不敢大意,招呼众人闭了周身毛孔和呼吸。 往前走了许久,隐约有声因从东南方向传来,仔细听来却是他听不懂的话语。林羡鱼心中骤然缩紧,转身朝玄羽卫问道:“这山谷中可还有其他人?” 玄羽卫摇头,他们到山谷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还有人居住的迹象,只有掩映在林木之间的那处宅子,也没见有这么大的雾气啊。 林羡鱼想到当初的白虎衔尸地,不由得背上渗出冷汗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着众人留意四周动静,他自己已握住了青海剑的剑柄。 黑暗中那声音忽远忽近,可每每到了跟前,却发现其实离得很远。林羡鱼拢了拢眉头,低头看了眼青海剑,并未见剑身上有亮光,这才松了一口气。 凭着他一双夜能视物的眸子,又有玄羽卫为众人指路。很快,林羡鱼与其他人穿过浓密的树林,终于看到了头顶上的稀薄的月光。 林羡鱼跃到一处树冠上朝远方看去,就见前头不远处有亮光。他跳了下来,“就在前方三里的地方。”众人便跟在他身后向前奔去。 三里的距离,对他们几个人而言只是眨眼的功夫。很快,众人便落在了那院落的门前。院中的灯亮着,一个玄羽卫站在院门口,似乎有些害怕,额头上满是冷汗。 听到声音,那玄羽卫回头见是林羡鱼等人来了,双腿一软,长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摸着汗,“你们可算来了,这地方也太吓人了。” 林羡鱼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去一旁歇着。几人一到院中,一股血腥之气便涌到了鼻间。幸好,刚才霍白薰担心林中有瘴气,给了他们药丸,否则被这血腥味一冲,肯定头晕眼花。 紫羽走在后面,闻到这气味,伸手扯了扯卢宴亭的衣摆,“我……我可以不进去吗?我跟你们在外面望风吧。嘶……” 他话还没说完,卢宴亭就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皱眉道:“你来都来了,还想不进去?”说着,上前拽着紫羽的手腕,两人往屋中走了去。 到了屋门前,血腥味越来越浓,其中还夹杂这药草的味道。林羡鱼沉了沉眸子,伸手推开了屋门,就在这一瞬间,他猛地回头朝院门口跑去。 众人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连忙探头往屋内看去。这一看之下,就听紫羽惨叫一声,转身就往外跑,却撞在了身后的卢宴亭身上。 霍白薰僵直地站在门口,望着屋内的情形,大口地喘着气,可越喘气越觉得难受,好似有重物压在了胸口处,堵得她心慌。 屋子正中摆着一鼎炼丹炉,旁边的案几上摆放着需要炼药和捣药的用具。而另一边放着一些没有用完的草药,地上还有黑色的灰烬和已经干了的血液。 让众人如此大反应的是屋顶上悬挂着的尸体。这屋子的屋顶上垂下来许多根绳索,绳索的下端绑着尸体,有些已经干瘪失去了水分,应该是死了很久了。有那么一两具的尸体,应该是最近才死的。 重点是……这些尸体都是年轻女子和孩童的。 林羡鱼在院门口平复了很久的心情,又折身走了回来。他抬头望着那飘荡着的尸体,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眼底闪过一丝寒意。 这座院子并非这一间屋子,林羡鱼走到旁边的屋子推开了门,顿时身体的血液便如同凝固了一般。就见屋子里的案几上摆放着残肢断臂,随意扔着五脏六腑,地上还有森森白骨。 林羡鱼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视觉和嗅觉不断受到的冲击,令他胃部和喉咙收缩。他强忍着翻涌而上的呕意,走了进去。 卢宴亭和霍白薰往这边看了一眼,又回头看了眼那边悬挂的尸体,只觉得仿佛置身在炼狱之中,心中升腾起一股恐惧之意,但很快,这份恐惧变成了愤怒。 紫羽面色惨白,捂着嘴巴想找个地方呕一会,却想到了风雨镇那棵海棠树,顿时觉得这地方根本没个干净的地方。 空气里皆是血腥味,尸体的酸臭味,药材的味道,全部混在了一起。 林羡鱼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摇头。如非亲眼所在,谁又会相信,真正的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 第205章 禽兽所为 众人站在院中许久,月已西移,山林间寒气肆掠,那已经散了的雾气又重新聚集于林中。林木间风声飒飒,似是暗夜有人在低低吟唱,与眼前那景象一遇,竟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林羡鱼深吸一口气,微微阖上了眸子,同霍白薰说道:“你先验尸吧。”说完,转身朝身后的玄羽卫道:“将这院中彻底的翻一遍。” 众人得令都忙活了起来。林羡鱼和卢宴亭以及紫羽站在郁郁葱葱的林木之下,抬头望着透过枝叶显得斑驳而朦胧的月光,沉默无语。 很快,玄羽卫那边就有了发现。院中的草丛下,掩埋了数十具尸体,许是年代久远的缘故,都已经化作了森森白骨。看骨骼的尺寸和耻骨,应都是成年男子。 霍白薰验完尸体收拾了东西,大致看了下院中摆放的尸骨,沉着脸走了出来。她倚在院门口,神情有些倦怠,“阿羡,那些人跟风雨镇上挖出的尸骨一样,都是被放干净了血。” 不用霍白薰细说,林羡鱼他们都清楚这些人是如何惨死的。想想那些悬挂着的尸体,大多都是孩童的,众人心中又是一阵揪痛。 林羡鱼让玄羽卫把所有的尸骨整理,自己先和卢宴亭等人回府衙,同宋微和虞知府说一下这边的情况。 等林羡鱼回到越州府衙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宋微和虞知府因昨夜听玄羽卫说到找到了炼药的地方,一直在等林羡鱼的消息,直到天微微亮的时候,倦意拢了上来,实在受不住了才回了屋子。 府衙之中一片宁静,后院的厨房里已经升起了炊烟。叮叮当当切菜的声音,还有井水边水珠落下的声音,在这个清晨凝成了一首淡淡的曲子。 林羡鱼从厨房拿了一坛酒,飞身上了屋顶。打开了酒坛的盖子,陈年的酒香一下子扑鼻而来。他仰头望了一眼东边的天空,云已经被日头染红。 他灌了一口酒,耳畔传来长街上的铃铛声,马车急匆匆掠过,有人挑着水哼着不知名的调子,有小儿在街头嬉戏,一切在此刻都是那般的温馨。 林羡鱼想到那些死去的人和孩童,心中又轻轻叹了口气。或许在他们失踪之前,也才和家人共用过晚餐又或早点,也许,他们那时也同那些孩子一般在街上玩耍…… 可是谁又能想到,就是这样看着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他们被人掳走,而后被满满的恐惧和绝望填满。看着他人拿着刀割开自己的肌肤,血一点点流逝,呼吸逐渐困难,而后失去意识。 林羡鱼不忍心再往下想,他是个练武之人,当然知道那种感觉是怎样的。他的目光掠过屋顶,落在了大牢的方向,那儿关着的人,每一个都参与了这场杀戮,谁都逃不掉! 等玄羽卫将所有的尸骨整理完,带回府衙的时候,宋微和虞知府也已经起来了。厨娘拆丫鬟将早点送了过来,众人便都聚在了府衙后院。 一顿饭,林羡鱼和卢宴亭众人吃的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宋微放下了碗筷,见他们几个人神情不对,便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林羡鱼暗暗吸了口气,脸上带出一丝笑意来,摇头,“大人还是先吃饭吧,待会再说。” 宋微和虞知府两人便也没有再问了。等所有人用完了早点,撤掉了桌上的吃食,林羡鱼这才将山谷之中的发现同两人大致说了下,而那些尸骨此刻便安排在殓房内。 宋微听完整张脸瞬间就垮了下来,手紧紧握在一起,声音沉得令人发慌。“禽兽所为!令人发指!”言罢,他转头看向虞知府,“凶手既然已经捉住,此案今天必须了结,以防生变。” 虞知府点头,“属下知道了。”言毕,起身匆匆往外去了。 府衙的衙役们大清早的就看到玄羽卫拖着一袋又一袋的东西回了府衙,此刻正纳闷那是什么呢,就见虞知府一脸愠色走了出来。众人连忙施礼,齐声道:“大人。” 虞知府摆手,让他们即刻去张贴告示,将楚风客栈凶杀案的真相公之于众,于今日午时在城门处对崔耿等人行刑。至于殓房中那些尸骨和尸体,按照宋微的要求,便也尽快寻个风水宝地,齐齐葬了。 宋微之所以不让官府去寻找那些死者的亲人,是因这事情年代久远,再者这些尸骨若是让他们的亲人看到了,只会徒添悲伤。 林羡鱼觉得这样不妥,和宋微在书房中讨论了许久,宋微最终被他说动,便和林羡鱼翻阅卷宗,找这些年报家人失踪的案子。 两人在书房中忙活了许久,总算是将所有的名单给列了出来。这出书房的时候,还差一个时辰就要到午时了。林羡鱼连忙招来玄羽卫,把名单分散给他们,着他们尽快去把这些人请入城中。 待一些准备妥当,虞知府命人将大牢之中的崔耿和崔澜等人提了出来,关进了囚车之中,直奔城东门口的刑场。早上消息便散了出去,这会官府的人一动,城中的百姓和那些江湖人都涌了出来。 百姓们站在街道两旁,看着一辆辆囚车从长街上驶过,大多数人都不愿意相信崔耿是楚风客栈凶案的主使,三三两来那个聚在一起,一个个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官府的人一边开道,一边敲锣,喊道:“楚风客栈凶案主使崔耿等人,今日午时于城东刑场行刑,诸位百姓请莫要挡路。” 听到这话,前面的百姓纷纷向路两边退去,而那些江湖人看着囚车内的崔耿和崔玥以及阮凌等人,多数人拢了拢眉头,觉得有些眼熟,却又说不出到底是谁。 忽而,旁边的一家酒楼上,临街的桌边一老者惊呼一声,“那人……那人不是清心门的门主吗?”他这话一出,顿时四周一片哗然。 那些江湖人恍然大悟,怪不得有消息传越州有宝藏,原来是清心门的门主藏在此处。可看囚车之中的崔耿,众人的心又凉了大半截。 崔耿被官府捉住了,那他的那些财宝肯定也已被官府尽数清缴,哪还有他们什么事?这么一想,有人登时明白过来,昨天撺掇他们去崔府闹事的那人,看来另有目的啊。 可等众人往人群中看去,四下扫了一圈,哪还看得见昨天挑唆他们的那个人。只是,既然官府将崔耿给捉住了,他们若是将此事告知官府,那不是也可以得到一笔赏金吗? 这么想着,有人就从楼上跃了下去,挡在了队伍面前,“宋大人,林掌首,草民有要事禀告!” 这突然之间落下来一个人,众玄羽卫以为是刺客,当即纷纷抽出了兵刃,指向了那人,却见林羡鱼伸手轻轻晃了晃,坐在马背上的身子微微一俯,“哦,不知这位兄台有何事?” 那人眉间一喜,而其他的江湖客却都嗤之以鼻,哪成想这人话还未出口,就听得破空之声掠过,一枝闪过寒光的弩箭从某个地方射了出来。 林羡鱼眉头一皱,青海剑铮鸣一声已然出鞘。待他提剑打向那弩箭,谁料竟又有三支弩箭射了出来。那人功夫一般,躲过了前两支,这后面一支却没能躲过去,正中心窝。 “东南方向,三楼!” 林羡鱼一声落下,玄羽卫已经飞身而起,奔着东南方向的一处酒肆而去。那个中了弩箭的人,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便咽了气。 第206章 柳渊来信 玄羽卫追到了那边的酒肆的三楼,搜了一圈,却没发现射箭之人的影子,只能匆匆撤了回来。 林羡鱼早料到是这样,朝众人摆了摆手,“即刻赶赴刑场!”言罢,已有人将那具尸体抬走,街上百姓被刚才的一幕吓到,多数人面色惨白,却又还是跟在队伍身后,往城东而去。 街边的一处酒楼的楼顶上,一个身着靛蓝色衣衫的中年男子,眯着眼睛看着走在队伍前头的林羡鱼,声音缓缓,“拔了玄音教,杀我两名弟子,林羡鱼,从今日起,你的伏魔司别想安宁!” 林羡鱼走在队伍前面,忽而觉得鼻子发痒,摸了摸之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从府衙出来后,他一直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而此刻这种感觉更盛。 那双眼眸就似昆仑山上的雪一般寒冷,盯得他脊背发凉。而不知为何,他的耳朵也跟着痒了起来,隐约还听到不远处有人念到了自己的名字。 林羡鱼忽然勒住了马缰绳,猛地回头朝东南方向看了过去。就见远处的屋顶上掠过一片蓝色的衣角,而四周似有强大的内劲在涌动。 果然……不是自己的错觉。 林羡鱼暗暗沉了一口,回头看了眼囚车内的崔耿,眸子敛了敛,心道:眼下最主要的是处决这些人,其他的事等后面慢慢再说。 等众人都到了刑场,林羡鱼远远地便看到了玄羽卫,跟在他们身边的是从附近村子请来的村名,也正是那份名单的人。玄羽卫已经同他们讲过了,但并未提及细节。此刻他们脸上有一丝茫然,不知道为何官爷要带他们来看砍头。 林羡鱼先前的时候还担心那些江湖人会捣乱,但看到刚才那个人,此刻却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们到城中定然是受人挑唆,恐怕此时也已想明白了这其中的蹊跷,所以才有了刚才那么一出。 官兵将崔耿等人带到了行邢台上,早有刽子手已经在等候了。宋微坐在一侧,虞知府将几人的罪行向周围的百姓宣明,拿起桌上的令箭,“时辰到,斩!” 他话音落下,就见刽子手拿起手中的鬼头刀,端过一碗烈酒喝了一大口,朝着刀刃上喷了去。酒水滴滴嗒嗒溅在了地上,刀刃上映着刽子手凌厉的目光。 百姓们听虞知府说完话,一个个脸上都是愤怒,手中的烂菜叶子、鸡蛋等物全部朝台上扔了过来,口中骂着崔耿等人。 林羡鱼摒住了呼吸,留意着四周的动静。却在这时,听见崔耿大声笑了起来,“林羡鱼,你今日杀了我,必会麻烦不断,你伏魔司的人……” 他话还没说完,刽子手的刀刃已经落了下来。就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鲜血喷洒而出,落在了地上。林羡鱼眉头蹙了下,阖上了眼睛。 可算……替那些无辜死去的人报了仇。 百姓见崔耿等人被斩首,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不少人跪在了地上,朝宋微和林羡鱼等人行礼,口中直呼“青天”。那些死者的亲人情绪更是激动,若不是玄羽卫在旁拦着,恐怕此时也冲进了刑场里。 为免引起骚乱,林羡鱼着玄羽卫尽快将死者亲人带到了府衙中,一一认领尸体。即便先前已经交代过,到底还都写凡人,此情此景又怎能不激动? 有人情绪激动一下子晕了过去,霍白薰跟这个掐完人中,又给那个施针,忙的晕头转向。直到所有人都认领完了尸骨,可还是有三具无人认领的。 宋微站在院中,看着那些哭得撕心裂肺的人,不由得摇了摇头。实在有些不忍心看了,便和虞知府两人回了书房,给柳渊写奏折。 等玄羽卫把所有人都送了出去,府衙中终于恢复了清净。余下的那三具尸骨,依着林羡鱼的意思,在城外找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给掩埋了。 崔耿和崔玥已经那药师都已伏法,崔澜等人被林羡鱼废去了武功,关在了越州的大牢之中,不允许任何人见,他们这一辈子余下的时光,也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天牢里渡过了。 至于春雨楼的老鸨还有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虞知府语重心长地教训了一番之后,便放了。越州的事情到了此时,便也算是了结了。而宸州那边,也只能林羡鱼自己去。 免得夜长梦多,林羡鱼打算当夜就动身。这刚坐在院中,就看到有一只信鸽飞到了院中。黑色的信鸽……柳渊的墨龙啊。 林羡鱼咕咕叫了两声,信鸽落在了他的手臂上。他取下了信笺,一看顿时有些乐了。柳渊来信说贪墨案已经处理完,让宋微尽快回京都,刑部的文件都快积成山了。 原本林羡鱼也打算写信给柳渊,想让宋微先回去。这可好,两个人想到了一处。林羡鱼一乐,拿着信就奔到了书房里,塞到了宋微手中。 宋微正给宗明讲解一首诗,有些纳闷地抬头看了眼林羡鱼,就听他说道:“圣上让你尽快回京都。”说完,不等宋微说话,他就已经跑了出去。 林羡鱼跑到院子里,一下子跃到屋顶上,朝玄羽卫说道:“你们明日启程,护送宋大人回京,我要去宸州,等宋大人到了京都,你们尽快赶来。” 玄羽卫一个个的瞧着林羡鱼,皱了皱眉头,其中一个摸着下巴说道:“老大,你也不算算越州到京都的路程,等我们从京都赶到宸州,黄花菜都凉了吧。” 林羡鱼伸手在那人身上拍了一把,不悦道:“怎么?你们有意见?”说罢,他顿了下,又道:“我让你们去宸州又不是去打架的,是让你们送银子。” 银子? 林羡鱼之前看过崔府和薛羽宅子的布局,巧的是不光屋子布局相同,而他在两座宅子的旁边都有座不高的山。陈爻的府邸更是建在清心坡上,那他的那部分银子,应该就藏在清心坡。 他一点都不担心陈爻和薛羽会把银子送出去,因为宸州那地方现在可是铁板一块。不光有玄羽卫盯着,还有沉渊楼和清吟殿的人盯着。 陈爻和薛羽要是自己想跑倒是有可能,可要是想带着那么多的银子出宸州,那可就有些困难了。只要他到了宸州,陈爻和薛羽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宋微看了两遍柳渊的信,一出书房,就看到玄羽卫正井然有序地在收拾东西。他有些诧异,拦住了一个玄羽卫,“你们这是做什么?” 玄羽卫连忙施礼,“宋大人,掌首大人刚才告知属下,明日大人便要启程回京都,因此着我们即可收拾行装,明日一早便走。” 宋微听到这话,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抬头,就看到林羡鱼朝他晃了晃手,似乎还挺高兴。 宋微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事情也是该高兴,毕竟贪墨案已经彻底了结,自己回了京都也没有性命之忧,还办了两件案子…… 林羡鱼临走前,带着卢宴亭和紫羽他们去了城中最大的酒肆,说是既然来了越州,总不能就这么给走了。一群人点了一大桌子的菜,天南地北的聊了起来。 霍白薰和邢罹既然都已经是伏魔司的人了,霍白薰自然是要跟着林羡鱼去宸州。虞北和魏知州他们此刻在京都,到时候自然会跟着玄羽卫一起到宸州聚集。 天色刚暗下来的时候,林羡鱼带着卢宴亭和霍白薰以及紫羽,又带了三命玄羽卫打马出了越州城,直奔宸州而去。 众人才出越州城不久,就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林羡鱼回头一看,就见两匹快马追着他们来了,马上的人正是方怀和方衍二人。 两人追上了林羡鱼,方怀朝众人施礼,“师父让我告诉林掌首一声,鬼手藤他们会在明日除去,另外,师父说,如果林掌首不嫌弃,能否让我们兄弟二人入伏魔司?” 霍白薰盯着方怀瞧了半天,蹙眉道:“小师弟,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方衍忍不住笑了起来,两人连忙下马,朝着林羡鱼拜道:“还请林掌首收我二人入伏魔司。” 第207章 重新开始 林羡鱼仔细琢磨了下,自己能收了虞北和魏知州,再收个方衍和方怀也不是不行。不过嘛,这二人的功夫,他没有见过,便也没有立即答应,只让二人跟着他们一道去宸州。 霍白薰和方怀虽然是师姐弟,但也明白林羡鱼的心思,便没有在旁插话。一众人快马加鞭,在第二日晌午的时候便已到了宸州城外。 宸州知府这两天也是坐立难安,林羡鱼自打离开宸州之后,他便感觉到宸州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压抑许多了,就连天气也是闷闷的,看着竟像是要下雨一般。 到了宸州之后,林羡鱼并没有直接去府衙,而是先去了薛羽的宅子,他要先印证自己的想法。 方衍在越州的时候也听说了崔府藏着因子的事,看林羡鱼带着他们到了薛家的宅子前,便明白了林羡鱼要做什么。他自小长在这宅子里,对这儿的一草一木都极为熟悉,便作为领路人,带着众人入了院中。 众人在后院薛羽的书房门前站定,林羡鱼忽然回头看着方衍和方怀,说道:“你们二人既然是陈阮郎的儿子,想来也名字也该改了。” 他这话说的突然,方怀和方衍两个人都愣住了。半晌,二人同时点头,低低叹了口气,也确实如他所说,名字该改了。 凤玉说过,陈阮郎给自己的一双儿子取了名字,一个叫陈轩,另一个叫陈澜。而那个当年在枫林道死去的女儿,则叫陈安。 方怀和方衍自是没有意见,他们相信林羡鱼不会骗自己,更何况凤玉是因为自己父亲的死而坠入魔道,跟着玄音教和魔宗的人落了那么一个下场。 两人朝林羡鱼施礼,声音略有些发颤,“陈轩,陈澜拜见掌首大人,见过阿薰师姐。” 林羡鱼扶起他们二人,眉眼间带出笑意,声音温煦,“从今日起,你们二人便再也与方绻无关。你们是陈阮郎的儿子,一切……重新开始。” 陈轩和陈澜二人心中感激,他们又怎么能不明白林羡鱼的用意。此处是薛羽的宅子,而所有的事情都是因薛羽而起,在这里换回原来的身份,才是新生。 薛羽的宅子许久没有人居住,书房的院落中满是枯叶,踩了上去有些软绵绵的,咯吱作响。林羡鱼抬步向前,走到檐下伸手推开了书房的门。 屋中的角落里布满了蜘蛛丝,而桌椅上满是灰尘,可见许久没有人来过了。林羡鱼掩住口鼻,朝里面仔细看去,却还是发现了端倪。 屋内的石砖上满是尘土,可墙角的地方有一块却留下半个手掌印,似是按动机关才留下的。这书房的后面正是那座小山,与崔耿的屋子摆设都是一模一样的。 林羡鱼冷笑了一声,走了过去,伸手覆盖在了那半个手掌印上。瞬而,就听到耳畔传来轻微的机括响声,脚下的地面发出微微的颤动。 众人也跟了进来,抬头朝墙壁上看了过去。就见那边的墙向两侧退去,出现了一道暗门。陈轩眉头微蹙,低声道:“我竟不知,这府中真的还藏着这样一个地方。” 林羡鱼转头向玄羽卫说道:“你们三人在外头守着,只要有一点的风吹草动,立刻放响箭。记住,万事性命最重要。” 三人点头。林羡鱼朝霍白薰和陈氏兄弟二人招了招手,四人走进了暗门之中。这边的甬道并不长,头顶上有光透了下来,也无须掌灯。 四人往前走了一阵,就看到了一扇大门。林羡鱼站在门前看了许久,摸着下巴说道:“唉……这几个人啊,做个机关和密室都丝毫不差。” 说话间,霍白薰已经走到了门前,伸手去推门。门应声沉闷地响了起来,向两边退去。可就在门开的一瞬间,林羡鱼忽然向前扑了过去,扯住霍白薰的手腕往后一拽。 陈轩和陈澜两人也连忙向旁边退去,就见门后射出无数支弩箭。林羡鱼扬剑将弩箭打落在地,心中吁了一口气,好险,还在没有鲁莽地冲进去。 看来,这薛羽可比崔耿谨慎多了,或者说,崔耿太过自负。也是,如果崔耿不自负,也不会自投罗网,只身一人到府衙来挑战自己了。 待那弩箭停了,林羡鱼率先走了进去。果然这密室之中藏着无数的珍宝,除了金银玉器之外,还有许多的字画。他大概扫了一眼,有几幅竟然还是余添星的手笔。 确定了心中的想法,林羡鱼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去见宸州知府。薛家的宅子既然确定内藏宝藏,这事情便不能漏出任何的风声。 只是,出了薛宅林羡鱼却突然停了下来。此刻天已经彻底黑了,这地方又僻静,街上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只有几人轻微的呼吸声。 林羡鱼想了想,转头跟陈氏兄弟说道:“你们两人和玄羽卫留在这里,以防不测。我会尽快让人处理这边的事情,明日去清心坡。” 两人本想跟着林羡鱼的,但是霍白薰拦住了二人,低声跟他们说了几句话,两人恍然大悟,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和玄羽卫隐入了黑暗中。 卢宴亭和紫羽此刻正在宸州府衙之中,宸州知府正跟两人说话。林羡鱼和霍白薰从墙头落下的时候,就听到两人正说到林羡鱼擒崔耿的事。 卢宴亭手往桌子上一拍,“知府大人,你可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极其危险,幸好阿羡轻功不错,躲了过去。不等那崔耿回手,就刺出了一剑……” 林羡鱼从假山后走了出去,皱了皱眉头,“我竟然不知道,卢宴亭卢公子你竟然还会说书。更不知道,我林羡鱼竟然这么厉害……” 霍白薰跟在他身后听着两人说话,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两人在一块,总有逗不完的乐子,再加上个有些中二的紫羽,这以后的伏魔司可真的热闹了。 宸州知府连忙起身向林羡鱼施礼,他知道众人连续赶路,这会肯定饿了,便转身吩咐远处站着的丫鬟上茶和吃食。 林羡鱼在旁边落座,跟他打听宸州这两天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宸州知府摇头,他们离开的这段日子,宸州倒是风平浪静,并没有发现有些不妥的地方。 林羡鱼想请宸州知府帮忙留意城中的动向,他担心的是,又有人会把薛府和清心坡藏着财宝的事给传扬出去,因而要他看看宸州近日是否有来过陌生人。 这倒也不是难事,宸州知府当下就应了下来。 从府衙离开后,林羡鱼让几人分开行动,去寻找沉渊楼和清吟殿的人过来,另外将留在宸州的几个玄羽卫也招了回来。 林羡鱼和卢宴亭往客栈走去,刚走到街口,两人同时驻足,眼睛余光看了彼此一眼,微微眨了眨眼睛,手同时落在了腰间的兵刃上。 只是眨眼的功夫,空气似是被撕裂了一般,黑暗中蹿出几条黑影来,手中兵刃直奔林羡鱼和卢宴亭。兵刃之上闪着寒光,似乎还淬了毒。 林羡鱼眉头微拢,在对方的剑抵达身后之时,脚下一滑朝后掠去,青海剑铿锵一声出鞘,划出了一道耀眼的蓝色光芒。 卢宴亭与他一般,提着剑朝右侧一晃,口中笑道:“阿羡,猜猜这次来要你命的,又是哪路好汉。” 林羡鱼没好气地笑了起来,手中长剑连挽出数朵剑花,冷笑道:“管他来的是谁,反正让他有来无回!” “也是!” 卢宴亭应了一声,长剑挽着剑花向左侧刺去,忽又上挑,脚下带起一阵劲风,朝那人的下盘扫去。连番的动作,逼得那人连退了好几步。 第208章 眼中钉 那黑人的剑刃一转,朝卢宴亭的肩头上划了过来。刚要挥掌重击,却见左侧一柄长剑刺了过来,向上一挑,逼得他连忙向后翻去。 林羡鱼哀哀叹气,“就凭你们几个,也想伤我二人?不知所谓!”说话间,青海剑对着那人腰间横切,脚下横扫,剑刃又往回一转,朝他身上刺去。 那人被林羡鱼给逼得退无可退,只得大喝一声,强行当下林羡鱼一击,长剑绕过林羡鱼,奔着卢宴亭的后背而去,掠过林羡鱼身边时,朝他挥出了一掌。 可他哪里想到,就在他挥掌的瞬间,林羡鱼的身形犹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他身后,剑光一闪之下,登时一股钻心的疼涌入了心口。 卢宴亭往那边扫过去一剑,回过头来的时候,就看到刚才那人的一只手臂扬起了一串血珠飞落到了远处,而他整个人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林羡鱼不给他半点的机会,剑锋一转,直逼他胸口出。一剑刺出,自是没有回旋的余地,青海剑穿透了那人的身体,剑尖上的血珠一滴滴落在了地上。 其他人见那人身死,而再看林羡鱼的时候,就见他周身散发着寒意,那双眼眸在暗夜之下,闪着幽幽琥珀色的光芒,似是一只满是坏心思的猫。 众人心中一骇,忽然觉得这次的刺杀太过匆忙,纷纷有了退意。可林羡鱼不会让他们走,卢宴亭更不会让他们就这么走。 在他们二人心中,无论这些人是冲着谁来的,既然来了,绝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这条街。 林羡鱼和卢宴亭相视一笑,忽而觉得又好似回到了很多年前。两人初入江湖,一心想要较个高下,便在江湖上四处查案,惩治恶人。 也曾有一次跟今日一般,月黑风高夜,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人被人追杀。他们也笑得欢畅,这结果,自然是来的那些人都倒下了。 林羡鱼从来不否认自己的手上沾了许多人的血,但那些人确确实实也该死。卢宴亭这一辈子得师命,年幼时或许真的嫉妒过林羡鱼,但现在,这个人早已成了他生命力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那几个黑衣人将二人围在了中间,两人眼眸之中没有半点的诧异,也没有半点的惊色。忽的,其中一人提剑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朝卢宴亭刺了过去。 林羡鱼一摸鼻子,眉宇间淡淡的笑意,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剑锋陡然一变,铺天盖地的剑气朝黑衣人涌了过去。 那几个人面色顿时沉了下来,身形一转,就想向旁边退去。哪想到,卢宴亭却从另一侧闪了过去,他的心窝重重挨了一脚,摔出去好远。 林羡鱼的青海剑落下,带起一阵劲风。手中剑势一变,向后斜刺而去。就在剑出的书剑飞出一脚,顿时将身后那人扫翻在地,手中剑已落在了另外一人的肩头。 只听得耳畔惨叫声起,青海剑的剑刃上滴着血珠。林羡鱼一脸森寒,身形晃动,无数残影落在夜空之下,他人已经奔了出去。 黑衣人大惊失色,等看清林羡鱼出现的位置时,他的肩头上却重重挨了一掌。卢宴亭拂袖之下,一道劲风打出,直接将两个人甩了出去,撞在了街边的柱子上。 这一撞,两人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挤在了一起,一张口,鲜血喷了出来。 林羡鱼横扫出一剑,就见夜空之下,剑气如同翻涌而起的浪花,汹涌澎湃。那围过来的几个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被剑气横扫了出去。 卢宴亭冷笑一声,长剑挽出剑花,朝几人身后一扫。那几人目瞪口呆,迟疑之下都受了伤,却还是举剑相迎。顿时兵刃相撞,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林羡鱼和卢宴亭已经没有心思跟他们再玩下去了,两人身形越来越快,众人也只能看到暗夜之中留下的数道残影。等明白过来时,只觉脖间一凉,身子歪歪斜斜倒了下去。 那边受了重伤的人,挣扎着站了起来,提剑指向了林羡鱼和卢宴亭,他们显然已经明白眼下的处境,走是走不了,还不如拼死一战。 林羡鱼冷冷地看了几人一眼,忽而提剑拔地而起,青海剑绽出无双光芒,朝那几人劈头砍了下去。剑光所过之处,鲜血扬起。 林羡鱼和卢宴亭从半空中落了下来,两人从怀中掏出一块雪白的帕子,轻轻地拭去进人上的血珠,浅浅笑着还剑入鞘。 身后,血腥味飘散在空气里,那几个人缓缓闭上了眼睛,没了气息。雨不知何时落了下来,冲刷着地上的血迹,顺着砖缝蜿蜒。 林羡鱼和卢宴亭撑着伞慢悠悠地走在长街上,雨丝点点滴滴打在伞上,又扑簌簌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溅湿了两人的靴子。 回到客栈的时候,霍白薰他们已经回来了。见他们二人衣摆上有血迹,霍白薰僵了一下,“你们……跟谁打了一场?” 林羡鱼将伞立在门后,走到桌前笑着摇了摇头,“大概是视伏魔司如眼中钉的人吧。不过,我就有些不明白了,为何他们会知道我到了宸州?” 紫羽蹲着茶盏慢悠悠道:“那还不是你太显眼了。肯定是你出越州的时候,就被人盯上了。” 林羡鱼听到紫羽这话,忽然想起前日里的时候感觉到背后的目光,不由得心思沉了沉,向众人道:“都小心些,我们可能真的被人盯上了。” 卢宴亭和霍白薰不知道他这话是何意思,林羡鱼便把那日的事同他们说了下。这么一提,紫羽也觉得有些奇怪,在越州的时候他出门时,也感觉有人盯着自己。 林羡鱼心中越发地不安,也不知宋微他们如何了。临走之前,他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如果路上遇到事情,一定要尽快传信给自己。此刻,没消息倒也是好事。 只是……那个在背后一直没有出手的人,到底是谁?会是凤凰斋的人吗?还是说,他们是魔宗的余孽? 眼看天色已经不早了,林羡鱼几人便匆匆洗漱了下,早早歇下了。这一夜倒是平安无事,林羡鱼醒来的时候,霍白薰等人已经在客栈的堂前等着自己了。 林羡鱼匆匆吃了早点,见过玄羽卫和沉渊楼以及清吟殿的人之后,交代了他们几句,便和霍白薰几人连忙往清心坡奔去。 第209章 践踏 清晨的风微微有些寒意,天空中乌云重重,空气里夹杂着一丝温热,闷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远处的山脉隐隐被乌云笼罩,偏偏又有几丝光芒透下,微微的红光,瞧着十分诡异。 清心坡上的陈宅之中,陈爻捏着刚刚收到的书信,眉头拧在了一起。这封信是宸州府内的探子送过来的,称林羡鱼和卢宴亭等人已经到了宸州。 陈爻一脸凝重,抬眼看到门口站着的小童,放下了支撑着额头的手,眯眼打量着他。这孩子自小就跟了自己,却因为试药的缘故,明明已经二十岁了,却仍旧停留在十二岁的模样,再也长不高了。 陈爻其实心里有些妒忌的,那些药在他的身上有明显的药效,可是在自己和薛羽身上却半点用处都没有。如今,他的伤势加重,药师又被捉,普天之下也只有医圣关啸林可以医治。 可是……那个人…… 院子里一片沉寂。陈爻揉了揉眉心,他岂能不能知道林羡鱼此次来宸州的目的,有些事情既然做了,躲了这么多年,必然是躲不过了。逃避……根本无用。 陈爻暗暗叹了口气,朝屋门口的小童招了招手,“阿玉,过来。” 少年走了过去,俯首帖耳站在那里,模样很是乖巧,可那双眼眸里却能看到不属于他这张脸年纪该有的心机和阴沉。 陈爻站了起来,走到阿玉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声音略温和了些,“阿玉,你如今长大了,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去闯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阿玉仰头,目光中一片坚定,摇头道:“阿玉不敢这样想,也不会这样想。阿玉自小便跟着你,无论以后发生怎样的事,阿玉都不会一个人逃走。” 陈爻有些感慨,他也明白阿玉是绝对不会背叛。他拂了拂衣袖,转身往门外走去。院中早已聚集了不少人,大多都是他当年从清心门带出来的,也有这些年招揽的江湖高手。 陈爻扫了众人一眼,轻轻点了点头,正欲开口说话,谁知道院门却被人推开了。众人纷纷回头,就见林羡鱼笑盈盈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卢宴亭和霍白薰等人。 林羡鱼眉眼弯弯,那双眼眸里琥珀色的光比平日里亮了许多,瞧着十分的温和。可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人,永远是最难对付的。 林羡鱼在院门口的台阶上站定,微微俯身施礼,“晚辈林羡鱼见过陈前辈。”言罢,亮出了伏魔司的令牌,“伏魔司掌首林羡鱼,今日来此是为捉拿凶犯陈爻和薛羽,无关人等,速速离开!” 他这两番不同的说辞,却也正好表明了他的态度。 陈爻拂了拂衣袖,微微眯眼,心思几转之下,朗声笑道:“林掌首觉得,今日就凭你们几个人就能将我和薛羽带走?未免也太自视过高了。” 林羡鱼往前一步,眼眸敛了敛,缓缓道:“本官自知要捉你并非易事,便也没想着今日能囫囵回去。不过,就算拼着性命也要将你捉拿归案。” 陈爻沉着眸子,扫了一眼院中的江湖人,瞥了下他身后跟着的人,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哦,既然你有这胆量,那今日我便来领教你林掌首的高招。” 林羡鱼手落在了腰间的青海剑上,轻声笑道:“素闻你枪法一绝,今日有幸领教,是我之幸!”言罢,看了一眼院中的人,眉目冷了下来。 不等他拔出青海剑,院中那些人已纷纷拔出了兵刃,做弧状朝林羡鱼等人围了过去。一个个眼神冰冷,似是要把他们给活吞了一般。 林羡鱼微微一笑,慢悠悠拔出了青海剑,从石阶上一步步走了下来。剑尖划过地面,擦起一片白色的火花,发出刺耳的声音,惊得众人纷纷后退,让出了一条道。 阿玉给陈爻奉上了长枪,自己从腰间拔出软剑,站到了陈爻面前,双眸中森寒一片,“师父且等着,让徒儿来领教他的高招。” 他话音刚落下,却听陈爻声音沉沉道:“阿玉你退下,你不是他的对手。”说罢,提着长枪慢慢走下了台阶,长枪一抖,站定。 林羡鱼轻声一笑,狭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寒意,将青海剑举到了身前,微微敛眸之间剑刃之上泛起了蓝色的光芒,周身散发着慑人心魄的杀气。 陈爻唇角一勾,长枪一抖,整个人似是一道长虹,急速朝林羡鱼射来。长枪嗡嗡作响,猛地向前一甩,夹杂着凌厉的劲风。 林羡鱼在他长枪落下的瞬间人已掠起,“咚”的一声,陈爻的长枪砸在了他方才站着的青石上,顿时青石上出现了密密的裂纹。 林羡鱼眸色森森,青海剑挽出一道剑花,长剑一抖,面上浮起一抹冷笑,隔开陈爻的攻势,脚下在长枪上一踏,已经跃至了陈爻身后。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林羡鱼眉角微挑,冷哼了声,不等陈爻站定,长剑忽而向后一转,身子也已翻转过来,剑尖直奔陈爻颈部。 陈爻之前虽然与林羡鱼算得上熟识,可却从未与他交过手。此刻交手,他才明白为何江湖人提起他的名字又是羡慕,又是妒忌的。 这个人年纪虽轻,可剑法已练至大臻之境,如今江湖上年轻一辈的人中,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就算是当年与他同辈的那些人,恐怕要真的动起手来,也得仔细掂量。 霍白薰和卢宴亭握着兵刃,站在院门口看着林羡鱼与陈爻缠斗。两人没有半点的诧异,林羡鱼难得正经的出手,对付崔耿也只不过用了五成左右的内力罢了。 陈爻心中有些懊恼,若是在之前,他或许真的有与林羡鱼一战的可能,可是他重伤未愈,即便是拼尽全力,就眼前这情形,最多也只能撑个百来十招。 可,既然已经出手,又岂能有回旋的余地? 陈爻敛了敛心思,一个回旋,提着长枪划出一道凌厉的杀气,身子向后弯去,脚上连环踢出数脚,却在林羡鱼逼过来的瞬间,向左侧闪了过去。 林羡鱼一剑劈下,就听耳畔“咔嚓”一声,院子里的一棵楠树被齐腰砍断了。他一个鹞子翻身向高空中蹿起,青海剑连着划出数道剑气,将陈爻挡在了距离自己五步之遥的地方。 陈爻此刻额头上已经渗出汗珠来,见林羡鱼一脸风轻云淡,长枪一甩,冷笑道:“即便我不是你的对手,但你们就几个人罢了,双拳难敌四手,我看你们今日如何出清心坡!” 陈爻忽而向后退去数步,朝阿玉和院中的江湖人沉声道:“结阵!”他话音一落下,院中的人站的位置登时发生了变化,将林羡鱼几人围在了中间。 林羡鱼笑着摇了摇头,“陈爻,今日我敢来,便也不怕你。早知道你会用奇门遁甲对付我,可你别忘了,你这奇门遁甲之术是跟谁学的!” 林羡鱼手中青海剑一抖,剑刃上寒光四射,剑气纵横之下,铺天盖地地朝周围的人涌了过去。刚才结起的阵,在他的剑气冲击之下,顿时有些乱了阵脚。 陈爻听到林羡鱼那句话,心头一颤,提着长枪跃至他面前,恨恨道:“跟谁学的!林羡鱼,你有一个好师父,好出身,就这么随便把别人的心血践踏于脚下吗?” 林羡鱼脸上绽出笑意,缓缓道:“当然。” 他这话一出,陈爻顿时胸口气血翻涌,提着长枪的手都在颤抖。可是那又如何?论身份地位,他即便是虚长了林羡鱼那么多岁,终究是比不上。 可很快,陈爻发现了自己上当了。他此刻就站在阵中,想要退出已经不可能了。这阵法名虚云阵,一旦启动,阵外的人可以入阵,阵内的人只有破阵才可以出去。 林羡鱼摸了摸鼻子,朝卢宴亭和霍白薰招呼了一声,“都长点心,对方可是江湖前辈。” 霍白薰将手中千机伞往外一撑,眉眼间浮起笑意,声音温软,“那是自然。” 卢宴亭和紫羽两个人各持着长剑,挑了挑眉头,“阿羡,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言罢,就见两道身影蹿起,朝周围的江湖人追了过去。 第210章 换血之法 林羡鱼方才那话就是为了激怒陈爻,没想到他竟真的中计。那些江湖人心中实际上也有些惧怕,就刚才情形,他们自认为在林羡鱼手下走不过三十招。 林羡鱼和卢宴亭等人来宸州之前,便已料到陈爻会用奇门遁甲对付自己,便早就想好了这一招。因而进门之后,并未与他寒暄,直接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林羡鱼朝卢宴亭看了一眼,扬了扬下巴。卢宴亭眉头微蹙,看了眼那边提着剑一脸森寒的阿玉,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虚云阵的阵眼应该就是这位阿玉小公子了,那些江湖人都不足为惧,霍白薰和紫羽都可以料理了他们。要想破了这阵,只有收拾了阿玉。 卢宴亭唇角翘了起来,“懂了。”话音落下,提着剑就直奔着阿玉去了。红色的身形犹如一只在云海中翻腾的青龙,长剑之上杀气凛凛。 阿玉虽然得了陈爻真传,但到底和卢宴亭比起来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他身形娇小,身段灵巧,这虽然是他的优势,可在卢宴亭面前,这些都没有用。 林羡鱼提着青海剑,朝陈爻看了过去。剑势一经触发,便如同排山倒海一般,不见血是绝不会收势。 陈爻的长枪虽然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可如今的他,就好似那寒风中的灯火,只要一口气吹过来,便会吹散了。之前,他能逃脱可以说是侥幸,可这次,他没那么幸运了。 这一会的功夫,林羡鱼和陈爻便已拆了三十余招。剑气所过之处,不断有木头断裂,青石崩裂的响声。陈爻握着长枪的手在微微颤抖,甚至连正眼看都不敢看林羡鱼。 身后有江湖人提着兵刃奔了过来,林羡鱼鼻间冷哼了一声,手上一挽,袖中一股劲风向后射去,顿时那些人向后飞去,被他的内力震开了。 霍白薰的千机伞飞转之下,伞骨之中飞射出无数的利刃。不等那些人做出反应,她的手上拂动,带起一阵凛冽的气劲,连挥出数掌。 那些江湖人在霍白薰和紫羽的夹击之下,顿时人仰马翻,多数人被霍白薰千机伞的利刃刺中,惨叫声不绝于耳,一个个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不是抱着胳膊,就是抱着腿,身下鲜血淌了出来。 阿玉的功夫确实不弱,卢宴亭还是费了些力气的。他一脚将阿玉踢翻在地,而那虚云阵便如同虚设,再也没有了任何的作用。 卢宴亭走了过去,长剑抵在阿玉脖间,笑眯眯地盯着他瞧了半晌,皱眉道:“刚才跟你交手,你应该有二十岁了吧。怎么就是个小不点呢?” 阿玉一听卢宴亭嘲讽自己长不高,顿时怒了,张口骂道:“老子就是小不点了怎么?老子二十岁了,看着才十二岁,我乐意!” 卢宴亭皱了皱眉头,一手掏了掏耳朵,有些不悦道:“嘁,年纪轻轻火气这么大。二十岁……哦,我知道了,你是陈爻拿来试药的。” 陈爻正和林羡鱼战到了紧要关头,听卢宴亭道破了玄机,一下子乱了阵脚。他原本是想用虚云阵困住林羡鱼他们,找时机把阿玉带走。 就在刚才,他想到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阿玉试了那么多的药,既然能让容颜永远停留在十二岁,如果自己和阿玉的血对换,或许自己也可以返老还童…… 此刻听到卢宴亭说出了这话,怒火中烧,提着长枪朝林羡鱼刺出一枪,身形一掠朝卢宴亭奔了过来,手中连刺出三枪,逼得卢宴亭向后退了去。 趁着这空荡,陈爻一把提起落在地上的阿玉,抬脚就想往外逃去,谁料林羡鱼脚下一踏,提着剑紧追而至,口中呼道:“想跑?” 霍白薰和紫羽两个人落在了卢宴亭身侧,霍白薰皱了皱眉头,忽然说道:“快,拦住他!”说着话,她已握着千机伞追了去。 卢宴亭和紫羽愣了一下,一个翻身也蹿上了高空。四人追着陈爻,将他团团围住。林羡鱼看了眼他腋下夹着的阿玉,低低笑了起来。 霍白薰显然也已经明白了林羡鱼在想什么,卢宴亭和紫羽两人却不懂他们在笑什么,有些纳闷的看着二人,又看看一脸愤怒的陈爻。 林羡鱼瞥了一眼卢宴亭,甩了下手中的青海剑,笑道:“你刚才那句话提醒了我。”说着,看向陈爻,“刚才你拦着阿玉,并非是怕他不是我的对手,而是想要留着他的命,来试换血之法,对吗?” 陈爻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他这才想到的事情,林羡鱼就仅凭卢宴亭一句话,就给猜了出来。他恨得咬牙切齿,可是现在的他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林羡鱼瞧见陈爻的神情,便知道自己猜的不错。换血之法,在越州的时候他听关啸林说过,这种办法极其耗费精力。就算是陈爻真的和阿玉今日逃了,依着他现在的情况,根本不肯能成功。 林羡鱼叹了口气,这人的欲望可真是可怕,完全不顾他人的性命。他提着剑指向了陈爻,“是你自己束手就擒,还是我动手?” 陈爻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再逃走了,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将阿玉扔到了一边,长枪抖了下,就奔着林羡鱼的腰侧刺了过去。 他这一招无异于自取灭亡。“噗哧”一声,青海剑穿透了他的左肩,血色飞溅,落在衣衫和地上,顿时如同红梅一般。 “你最好别动。我不介意赏你个痛快!”林羡鱼冷冷笑道,手中一扬,青海剑带起了一抹血色,飞洒了出去。 陈爻提着长枪,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看着林羡鱼,“我不过也就是想求个长生,你又何必对我赶尽杀绝?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何必羞辱我?” “哦?没想到,你竟然还有些骨气。”林羡鱼冷眼瞧了他一下,提着剑一步步靠近,唇角微微上扬,笑道:“陈爻,你应该知道,生而为人,不论做了任何的事情,都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不等陈爻出声,青海剑再次扬起,一下又一下地从他的身上划了过去。 “你害得那么多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又害了那么多性命。这些,是我替他们刺的。陈爻,你的罪就算是凌迟也不足为过!” 林羡鱼的剑急速地从他身上划下,衣衫破裂之声不绝于耳。长枪矗立在哪儿,滚烫的血顺着枪落在地上,将地面染做了黑褐色。 “说,薛羽在哪?” 陈爻“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感受着自己身上的血液不断的流出,摇了摇头,冷声笑道:“想要找到他……除非……除非……” 霍白薰一下子冲了上去,在他脸上踩了一下,怒道:“除非怎样?放心有我在此,绝对不会让你死!”说罢,从怀里掏出止血的药粉,朝着他身上撒了下去。 林羡鱼冷冷看了他一眼,抹去青海剑上的血渍,扭头看向了阿玉。 少年眼中满是恐惧,似乎是被林羡鱼所做之事震慑,见他朝自己走了过来,连忙喊道:“我知道薛羽在哪,我也知道师父的财物藏在了哪里。” 卢宴亭嘻嘻笑了一声,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挑眉道:“不错啊,识时务者为俊杰。说,人在哪,宝藏又在哪?” 阿玉扭头看了一眼一脸愤恨的陈爻,垂下头去,说道:“薛羽被我师父关在了藏宝库,藏宝库……藏宝库就在府中的后山中,入口在院子的假山中。” 见阿玉一下子交代了个彻底,陈爻满脸怒意,双眼凸出,恨不得冲上去把阿玉给剁了。可是,他被霍白薰点了穴道,又被林羡鱼打了几根锁魂针,现在只要动一下,全身的经脉都会痉挛,痛不欲生。 捉住了陈爻,宸州的事情也就完成了一大半,而至于薛羽,他能被陈爻关在藏宝库中,肯定也是受了陈爻的钳制,想拿他也不用费神。 林羡鱼朝卢宴亭使了个眼色,“你们三个去,把那薛羽给带出来。” 第211章 赚钱好手 林羡鱼看着瘫在地上的陈爻,歪着脑袋,思索着一件事情。这江湖上的人,为何都那么爱追求名利,好好的做个逍遥侠客不好吗? 他低低叹了口气,忽而觉得这些人活的实在太过艰难。当然这艰难的困境,是他们自己找的。如果心胸坦荡一些,没有那么多的私欲,也不会有那些烦心事了。 很快,霍白薰和卢宴亭几人就从藏宝库里出来了,卢宴亭手中提着半死不活的薛羽,紫羽则手中拿着个玉瓶丢来丢去的玩。 霍白薰向林羡鱼摇了摇头,说道:“薛羽被陈爻废去了武功,他现在就是个废人,而且精神恍惚,根本问不出什么。” 林羡鱼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言道:“他们所做之事在越州已经公之于众,他能不能说话,会不会清醒我才懒得管。” 林羡鱼朝正在院中收拾参与的玄羽卫招了招手,“你们即刻将陈爻和薛羽送到宸州府衙,今日就将他们正法,其他的事情,有我处理。” 玄羽卫应了一声,提着薛羽和陈爻以及阿玉急速往宸州府中奔去。至于院中那些江湖人,林羡鱼也懒得去问他们到底参与了多少,反正都已经给废了,就算日后到了江湖上,也不可能会有其他作为。 薛家和陈家的财物得尽快运回京都,可眼下林羡鱼并没有那么多人手。思来想去,也只能去信给宸州附近的驻扎的将士,着他们派人尽快来宸州。 西南之地的镇守的将军是林羡鱼的老熟人,接到他的信哪敢有半点耽搁,点了五百精兵,着两名副将尽快带人前往宸州。 处理完了宸州这边的事情,林羡鱼算了下时间,宋微那边应该也已经快到京都了。他倒是不着急回去,反正玄羽卫得了他的命令,过些日子就会来宸州相聚。 京都帝宫中。 柳渊看着裴冀送来的奏折,不由得眉开眼笑,将奏折丢给了一旁站着的裴冀,笑道:“唉,这阿羡啊,真是孤的好帮手。这去了一趟西南,少说也给孤送回了两千多万的银子。” 裴冀翻看了一下奏折,也跟着笑了起来。奏折当然不是林羡鱼亲笔所书,而是有人代笔。可是,这奏折上写的清楚,林羡鱼从清心门的三位门主那儿查获的赃物约莫有两千七百万两白银。 柳渊握着笔,转了几下之后,忽然道:“看来,这以后得让阿羡带着伏魔司的人多出去走走,这样孤就再也不用操心军饷的事了。” 裴冀嘴角抽搐着抬头看了一眼柳渊,连忙上前把奏折放在桌上,退身,“臣还有事,先退下了。”说罢,就赶紧跑出了晨风殿。 柳渊看着屋门口留下的那一道残影,无语地拧了拧眉头,低声嘀咕道:“宋爱卿也快到京都了吧。唉……好些日子没见,还真有些想这老顽固了……” 躲在暗处的禁军和暗卫听到柳渊这声嘀咕,一个个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圣上竟然……会想宋大人,这以往两人总是为政事争的脸红脖子粗,何时这么记挂了? 可是,他们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这平日里柳渊和宋微虽然会为政事而争吵,但柳渊却时时惦记着这位老大人,这次他去西南,可不就是为了去躲贪墨案。 远在宸州的林羡鱼,这会儿和霍白薰他们坐在一处酒肆里,正喝的畅快。没了案子压身,这酒菜似乎也都有味道了。 看着林羡鱼的吃相,霍白薰忍不住笑了起来,卢宴亭则在一旁细心地剔着鱼刺,末了把碟子推到林羡鱼面前,又拿了只鸡腿去剃骨头。 紫羽看着卢宴亭,又看看埋头吃着东西的林羡鱼,有些不悦道:“卢宴亭,你也太偏心了吧,给他剔鱼刺,又剔骨头的,为什么我就没有?” 卢宴亭停下手上的动作,缓缓扭过头来,上下扫了一眼紫羽,翻了个白眼,“我和你关系很好吗?没有吧,你又不像我和阿羡,从小一起长大。要吃,自己去剔。” 林羡鱼哪管他这些,反正碟子里都是吃的,而且还很好吃,他可没心思斗嘴。吃着吃着,卢宴亭又顺手把他眼前的酒杯给添满了。 陈轩和陈澜两个人看着林羡鱼和卢宴亭,都皱了皱眉头,扭头看了彼此一眼,默默地端着盘子往旁边挪了下,端着酒盏自己喝去了。 这两日几人倒是清闲,便把宸州的山山水水走了个遍。宸州这地方,山清水秀,呼吸之间连空气里都带着一丝清甜,风拂过的时候,温度适宜,十分舒心。 这天,林羡鱼等人又再次上了街,思索着这宸州的酒楼吃的都差不多了,就想着要不要换个地方。卢宴亭和紫羽倒是无所谓,霍白薰心中担忧邢罹,说什么也得在宸州再待两日。 林羡鱼当然不能拂了她的心意,便带着众人又去了之前的那家酒楼。这进了酒楼,小二就领着众人上了楼,又安排了之前的雅间,照着上次的菜式又上了一份,再加了几样今日才出的新菜。 几人一坐下来,林羡鱼盯着桌上那几样新菜式咽了口唾沫。那几道菜,他倒是之前的时候有吃过,不过有人说,这几样菜也只有在宸州才能吃到最正宗的。 林羡鱼也不与他们多话,自顾自吃了起来。酒过三巡,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吵闹声。紫羽凑到门前往楼下看去,就见大堂之中有两个人在吵架。 吵架的二人,一人三十来岁,络腮胡,身上穿着身青衣。另一人较为消瘦,看似是个书生,着了身素白的衣衫,大概二十来岁。 青衣汉子抬脚踩在凳子上,气呼呼道:“你别以为你多读了几年的书,就可以高高在上,我可告诉你,那就是传说中的黄泉之花。” 素衣男子指了指他踩在凳子上的脚,嘟囔道:“我不是看不起你。可是你现在这样子,很是粗鲁。你好歹也是名门之后,出门在外的就不能注意点?” 青衣汉子被他说的面红耳赤,看了眼自己的姿势,或许是觉得他说的对,便把脚放了下去,却双手排在了桌上,哼哼道:“你说,那是不是黄泉之花!” 素衣男子喝了口茶,叹气道:“你别道听途说,什么黄泉之花,那明明就是常见的龙爪花,哪有他们说的那么传奇。” 两人的话引起了酒楼中其他的人注意,有人转头朝他们看了过来,插话道:“两位说的,可是凤鸣城中最近出现的异象?” 正在争吵的两人同时回头,又点了点头。 那人“哦”了一声,又轻声叹了口气,说道:“唉……说起这事,还真是诡异啊。听闻,那异象出了之后,死了好几个人呢。” 正在吃东西的林羡鱼忽然就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走到了栏杆前,朝楼下两人看了去,朗声道:“楼上有酒,不知三位可愿上楼来一叙?” 第212章 黄泉之花 三人顿时止住了话头,纷纷抬头朝楼上看了过来。就见二楼栏杆处站着几位年轻公子和一个容貌绝艳的女子,而他们的气质出众,一看便不是普通人。 那素色衣衫的年轻人仔细端详了林羡鱼和卢宴亭一眼,忽然眼神一滞,朝众人微微一拜,“众位抬爱,我们兄弟二人自然愿意。” 那青衫男子此刻也僵在了当场。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人的名号,他们不是没听过,而江湖中更流传着二人的画像。此刻两人就这么站在那里,还邀请他们上去饮酒,心中激动不言而喻。 另外一人见两人这副神情颇为诧异,可等他看见了几人的佩剑,心中一震,连忙起身向几人施礼,却都没有道破众人的身份。 林羡鱼着伙计又重新上了酒菜,给众人斟满了酒,这才开口问道:“三位刚才说的凤鸣城有异象,又提到了黄泉之花,是怎么一回事?” 三人都知道了林羡鱼的身份,当然也就明白了林羡鱼请他们上来的缘由。三人同时叹了口气,把他们听来的事情说了个详细。 凤鸣城地处东岳北境,而每到七月七日,城中未出嫁的女子便会出门前往城中的河边放灯祈福。城中有座潇湘楼,正在河岸边上。 每到这日,潇湘楼前栽种的桂花便会盛开,空气里处处飘散着浓郁的香气。河岸边更是人影憧憧,微风中夹杂着脂粉味,与桂香混在了一起,味道很是独特。 这夜子夜时分,街上的行人散去,月已西移,星子稀松,城中一片寂静。风未定,一辆马车由西而来,马蹄声踏碎了这一城的静谧。 马车在城中一家客栈门前停了下来,一柄钢刀由马车内发出,裹着劲风没入了客栈的门匾中。 月色中,一条人影自巷子里射出,急至马车所在的位置,双掌骤翻,冷风自双掌而出,掀起了马车上的帘子,让人诧异的是,车内并无人。 那人细细端详马车,普通的马车,马无精打采,帘子布也是平常的粗布,而马车内没有一丝人待过的痕迹。 他在马车前站了许久,忽的发现了异样,那没入客栈门匾的刀柄上,刻着一柄盛开的曼珠沙华,经灯光一照,红彤彤的,似血一般。 就在他飞身上去拔刀的瞬间,那客栈中传出一声惨叫,而停在那里的马车一沉,撒开蹄子往东边长街奔去了。 他心道不妙,待他往后一退,客栈中忽的一道火光冲天而起,伴随着他人的惨叫声。而就在此时,城中的河面上忽然变作了一片红色,随着风动,出现了一片血红色的花。 说到这,那青衣汉子说道:“唉,当时那惨叫声惊醒了刚刚入睡的百姓,不少人都看到了这异象。那客栈起了火,烧死了好几个人。其中有一位你们肯定听过。” 林羡鱼愈发好奇,问道:“不知是谁?” 素衣汉子接话道:“死的那些人,官府的人查了他们的身份,大多都是商旅,可是其中一个人,却是凤凰城云家的大小姐云岚。” 林羡鱼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凤凰城云家,那可是东岳十大家族之一。云家向来是女子掌事,这云岚据传便是下一任云家的家主,怎得就忽然出现在了凤鸣城,还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客栈的大火中? 一直没说话的那人放下手中的酒盏,低声叹了口气,言道:“诸位是不知道,这事情发生后,城中就传开了,说是当年的黄泉宫回来了。” 黄泉宫…… 林羡鱼眉头微微动了下,他倒是听说过。当年的雪云宫和黄泉宫并称当世魔宗两大势力。黄泉宫自诩能进入冥界,与鬼溪族倒是有些相同之处。 世间相传,人死后化魂,由冥界使者黑白无常带至黄泉渡,引至奈何桥饮孟婆汤。而这冥界之中恐怖异常,且有黄泉渡使,分管各地,统治无常治理阴阳最为混乱的通道——黄泉渡。 阴阳两界有两条通道,一为六道轮回,一为黄泉渡口,而黄泉镇便在黄泉渡口处,黄泉渡口在何处,却无人知晓,黄泉宫便是在黄泉镇上。 黄泉镇的人每每出现在尘世,皆戴面具,他们行事怪异,功夫也极为奇怪…… 众人都没有说话,继续听几人讲后来的事情。 客栈起火之后,潇湘馆的那位馆主便派人去看了。她手下的人从客栈的门匾上拿下了那把刀,那刀是一把很普通的刀,任何的铁匠铺都可以打造出来,唯独那刀刃上的曼珠沙华,红艳艳的。 据那位潇湘馆主所言,那刀刃上纹路里的红色物质,似血似朱砂,闻着有淡淡的腥味,且此刀的韧性很好,似乎是当年炎国南部才有的赤沙所铸。 林羡鱼摸着下巴。曼珠沙华……古来相传此花盛开于冥界三途河边、忘川彼岸,是为冥界接引之花。人死后,灵魂会嗅着花香渡过忘川河,便会忘去前世种种,过往留于便望乡台,往生者便会踏着这花铺成的道路通向幽冥之域。 说着说着,那青衣汉子和那素衣汉子又吵了起来,一个说那根本就是唬人的东西,另一个却一口咬定,那就是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是为黄泉之花。 林羡鱼几人不由得扶额,紫羽吐出一块鸡骨头,饮了一口酒,言道:“你们两个也别吵了,这事情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两人被紫羽这么一说,连忙停下了争吵,素衣汉子说道:“后来官府也查了,但是并没有查出线索。凤鸣城中的百姓便也都说,这是天现异象,死的那些人是自作孽。” 林羡鱼皱了皱眉,忽而开口问道:“既然那场大火中云家的大小姐身死,那云家的人,就没有说什么?” 另一人摇了摇头,“云岚身死之后,云家倒是派人去了凤鸣城,可是他们待了三天之后,就离开凤鸣城回西南了。” 蹊跷啊…… 林羡鱼朝卢宴亭和霍白薰看了一眼,这事情听着十分古怪。不管那案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既然都在传是黄泉宫的人回来了,云家怎么可能不报仇,就此罢休了? 霍白薰和卢宴亭等人也觉得这事情诡异,纷纷在考虑要不要等着玄羽卫到了之后,直接北上去凤鸣城瞧瞧,见识见识这黄泉宫的厉害。 素衣书生见几人都没说话,便说道:“其实,月前的时候凤鸣城中又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第213章 浪荡江湖 月前的的初七夜里,凤鸣城中河面上又再次出现了所谓的黄泉之花,而又是同一条街上的另一家客栈也无缘无故起火,死了三个江湖人。 据几人说,第一次火灾发生后,凤凰城城主沐风下令关闭城门,禁止出入。城中怨声载道,可也只敢私下议论。第二日清晨,云家的长公子云渺便出现在了客栈的废墟上。 论起来,云家本也是前朝皇族之后,只因当年云家第一任掌事云姬心高气傲,与当时的国君失和,带领家人与皇室脱离,在凤凰城中定居,改姓云,跻身列于十大家族,而云家自此便由女人当家作主。 云渺是云家的嫡长子,其父云璟,乃现任云家家主云珞的亲兄长。而他便是去凤鸣城查云岚之死的,离开前却之带走了云岚的随身之物——潋滟宝光镜。 月前的那次火灾之后,倒是有不少江湖人听闻了异象涌入了城中。官府几番搜查,却查不到任何线索证明那火是人为,虽然也在现场发现了桐油的痕迹。 林羡鱼众人陷入了沉思中,同一条街两家客栈先后起火,十几条人命葬身火海,其中不乏江湖上叫得上名号的人,而云家竟然没有声张,这事情竟就如此不了了之。 三人知道的也只有这些,说着说着那两兄弟又再次吵了起来。林羡鱼和卢宴亭忍不住扶额,这两人怎么就这么喜欢吵架呢? 众人出了酒肆之后,林羡鱼一想到快要春节,而每年这个时候各国使者总会去帝都恭贺,柳渊总也忙得不可开交,他没由来地有些担忧起来。 几人在城中又待了一日,夜幕落下的时候林羡鱼收到了来自京都的信。信是揽雀写来的,说是柳渊着他们留在京都,至于林羡鱼,即刻启程往凤鸣城。 原来,凤鸣城的事情,沐风已经上了奏折,想请伏魔司前往凤鸣城查案。林羡鱼这才知道,原来云家的人并未善罢甘休,而是给了沐风期限。 信很长,揽雀写的也琐碎。虞北和魏知州以及邢罹到了帝都,柳渊很是赏识三人,非得让他们留守京都,这春节的时候,帝宫的安危就由他们带领伏魔司众人与裴冀一道负责。 林羡鱼捏着信,眉头拧成了个川字,心中腹诽了柳渊很多遍。这把伏魔司的人都留在了京都,自己身边也就剩下霍白薰和卢宴亭以及陈氏兄弟,要去凤鸣城查案…… 卢宴亭从林羡鱼手中把信夺了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朝霍白薰说道:“阿薰,你家邢罹这次可是被盯上了啊。留在京都……这以后可是有大作为的。” 霍白薰知道邢罹无恙,便也放下心来了,笑道:“那也是沾了阿羡的光,不过……”她侧头看着林羡鱼,“春节你真的不回京都吗?” 林羡鱼翻了个白眼,直挺挺地躺在椅子上,无语道:“柳渊那话无异于下旨,我要是回去那可是抗旨。”说着,贼兮兮地笑了起来,“不回去也好,浪荡江湖多好,逍遥自在。” 卢宴亭将手中的信一合上,拍手道:“这话说得好,浪荡江湖,查查案子,谁也管不着。”他微微顿了下,“那,咱们明日就启程吧。” 林羡鱼道了声好,与众人又聊了一会,便各自回了屋中歇息去了。 翌日清晨,众人收拾妥当打马出了城。越往北去,天气越冷。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官道两旁的林木被寒风吹得飒飒作响,枯叶跟断了线的纸鸢一般,飘飘荡荡坠落。 这日,林羡鱼等人到了砚州,眼看着天色已晚,便进了城找了家客栈落脚。都收拾完东西上街的时候,就见天空中乌云重重,似是要落雪。 霍白薰等人常年在西南之地,虽然也常在江湖中行走,但还尚未见过大雪纷飞。见天气如此,她脸上绽出笑意,欢快地似个小女孩一般。 陈轩和陈澜两人跟在众人身后,看着他们几个笑闹,两人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些日子二人了了一桩心愿,又得林羡鱼等人细心照料,开朗了许多。 还未进入酒肆,雪已纷纷扬扬落了下来。城中一下子似乎安静了,雪花落在几人发间身上,很快便化了。霍白薰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掌心凉凉的。 林羡鱼和卢宴亭不知从哪找了三把伞,给了霍白薰和陈氏兄弟。身后跟着的四名玄羽卫眨巴着眼睛,看着落在自己身上的雪花,撇了撇嘴,钻入了旁边一家杂货铺中。 林羡鱼和卢宴亭共撑一把油纸伞,互相搭着彼此的肩膀,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两人住在山上,每每下雪的时候,总会被师父丢到院子里,让他们堆雪人。 说起来,林羡鱼这人看着很讨人喜欢,又十分温和,可实际上他的心里住着一个小恶魔。每次堆雪人,总是堆三个,除了自己和师父之外,再堆一个卢宴亭的师父。 卢宴亭每次看到两个师父的雪人中间只有林羡鱼一个,气得吹胡子瞪眼,就拿着铁锨过来把雪人给铲平了,结果每次都要被师父训斥。 林羡鱼戳了卢宴亭一下,笑道:“等明早雪后一点,咱们堆雪人玩吧。” 卢宴亭听到这个就气闷,回头瞪了他一眼,“别。我可不想孤零零的站在很远的地方……”说着,长长打了个喷嚏。 林羡鱼皱眉,顺手扯下自己身上的裘衣,把卢宴亭给裹了进去,无语道:“早跟你说了,别光顾着耍帅,虽然有阿薰跟着,你也总不能麻烦她吧。”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卢宴亭惨叫一声,回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霍白薰已经到了两人身前,而卢宴亭的手和胳膊上扎着三根银针。 霍白薰晃了晃手中的银针,笑眯眯道:“没事没事,伤寒这种小病扎几针就好了。”说罢,拿着银针一把将卢宴亭扯了过去。 卢宴亭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慌忙拔掉身上的银针,头也不回地蹿了出去。林羡鱼和霍白薰两人站在风雪之中,笑得前俯后仰。 忽地,一个身影从那边的巷子里蹿了出来,撞在了陈轩身上。陈轩往后退了一步,顺势一带将那人揽住,待稳住了身形,便朝那人看了去。 那人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脸上有些污泥,身上的衣衫也皱皱的,还破了几个洞。他双眼清澈,连忙朝陈轩致歉,可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那边巷子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走在前头的林羡鱼和霍白薰扭过头来,两人皱了皱眉头。巷子里跟出来的那七八个壮汉,手中提着棍棒,见那少年被陈轩扶着,其中一人走了出来。 少年一看这情形,连忙往陈轩身后缩了缩,眼中露出一丝惧怕,“求各位救救我,他们……他们要把我卖掉……” 卖掉……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几人心中都不由得犯嘀咕。这见惯了女子被强逼卖至青楼的,还从没见过有拐卖男子的。 第214章 七欲花 林羡鱼转头向那边的几个人看了去。这几人穿着一致,确实像似大户人家的家丁,可是这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看着都不像是什么好人。 卢宴亭伸手将那少年从地上提了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点头道:“细皮嫩肉的,确实能卖个好价钱。”说完,贼兮兮地朝那几个人笑道:“你们不是要捉他吗?” 那几人皆是一愣,不知林羡鱼几人是何意。领头的那人往前一步,施礼道:“我是砚州宋家的护院,那人……”他指了下那少年,“他盗了我家老爷的玉环,还请……” 林羡鱼眉头微蹙,朝那少年上下瞧了一眼。这少年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又是怎么进的宋家宅院,盗了送老爷的玉环?这人,明显是在说谎。 少年眼中露出一丝惊慌之意,紧紧地扯住卢宴亭的衣袖,生怕他把自己给丢了出去。陈轩和陈澜二人也走了过来,手同时按在了腰间的兵刃上。 林羡鱼一脸玩味地瞧着那几个人,摸了摸下巴,温声笑道:“砚州宋家?可是那位人称九转刀的宋澄?” 那几人微微一怔,领头的人略有些诧异,又再施礼,眼中有一丝询问,“老爷正是人称就九转刀的宋澄,不知阁下是?” 果然是宋澄。 林羡鱼轻声笑了起来,往前踏出两步,侃侃道:“既然是宋澄,那你便回去告诉他,这少年我带走了。”言罢,将青海剑在那人眼前晃了一下。 青海剑不同于其他兵刃,铸剑材料绝无仅有不说,且剑刃上隽刻着“青海”二字,剑鞘上更饰有月光石,只要是个江湖人,都知道这把兵刃。 那人登时往后退了几步,愣了许久之后,转眸瞧了眼缩在卢宴亭身后的少年,沉沉吸了一口气,转身朝众人招呼了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羡鱼把那少年从卢宴亭身后扯了出来,拍了拍他身上的泥土,又递了块帕子给他,说道:“放心好了,宋澄不会再为难你。你走吧。” 林羡鱼相信宋澄的玉环不是少年所盗,因而才有此一举。可是那少年接过帕子,却忽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垂着头,“求诸位公子救阿凌一命,阿凌不想被卖掉。” 卢宴亭眯了眯眼睛,蹲下身去,与少年目光对上,笑眯眯道:“我们救了你,他不会再为难你,你只管离开砚州就是,为什么还说会被卖掉?” 少年用帕子擦了一把眼泪,低声道:“他们在我的身体里种了一种毒,不管我走到哪,都能找到我。就算我能逃出砚州,还是会被他们捉住。” 霍白薰倒是来了兴致,上前扣住少年的手腕,忽而眉头皱了起来。少年的脉象有力,可时而有阻滞,确似中毒的迹象。 林羡鱼双手抱着青海剑,盯着少年瞧了许久,说道:“你们先去找个客栈,今夜在砚州住一晚,明日再动身。”话说完,他人就跑得不见了踪影。 卢宴亭眉头蹙了蹙,朝霍白薰几人摆了摆手,追着林羡鱼去了。 霍白薰无奈,只能让陈轩和陈澜带着那唤作阿泠的少年,在不远处的客栈住了下来。阿泠精神有些不济,到了房中之后就有些昏昏沉沉的。霍白薰先给他施了针,让他安睡。 陈轩和陈澜两人有些担忧,林羡鱼如此随意就带了个人在身边,这要去凤鸣城查案,实在有些不方便。刚想找霍白薰问问,岂料一出房门就瞧见霍白薰靠在栏杆的地方,似乎在等他们。 霍白薰朝两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领着两人进了自己的屋中,压低了声音说道:“阿泠中的毒有些奇怪,阿羡是去找宋澄要解药了。” 陈轩愣了下,低声道:“可是,阿薰姐姐,我们是要去查案,这少年来历不明,带着总归是个麻烦。” 霍白薰摆了摆手,笑着摇头,“阿羡有自己的打算,他肯定是瞧出了什么,才出手救了他的。你们只管照顾好阿泠,等阿羡回来再说。” 陈轩和陈澜见她如此说,便也默不作声了。三人都有些饿了,便招呼点店小二送了些酒菜上来,又给玄羽卫送了一份。 林羡鱼和卢宴亭蹲在屋顶上,听着宋府内的动静,两人都有些奇怪。这宋澄怎么说也是江湖上的前辈,向来温和,可为何今日如此暴躁? 就听屋内传来“砰”的一声,似乎是有人把茶盏扔在了地上,继而便是宋澄教训护卫的声音,“你们这群饭桶,连个不懂武功的少年都抓不住!” 宋澄在屋内走来走去,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之意,“你们说他被林羡鱼给带走了,你们知不知道,丢了他,少主是会要了我的命!” 少主? 林羡鱼和卢宴亭互相瞅了一眼,这少主又是哪儿冒出来的?宋澄捉拿那少年,难道是替别人办事? 宋澄仍旧在发火,林羡鱼想了想直接从屋顶上跳了下去,落在了院中,朝屋内朗声道:“晚辈林羡鱼不请自来,还请宋前辈莫要怪罪。” 屋顶上的卢宴亭看到宋澄吃惊的表情,差点没憋住笑。就见宋澄一下子慌了神,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却又不敢出来,只拿眼睛狠狠地等那几个护卫。 林羡鱼见屋内没动静,索性自顾自走到了台阶上,一脚踹开了屋门。见宋澄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笑道:“宋前辈在啊,我还以为屋内没人呢。” 宋澄连忙平复了下心绪,掩饰自己的慌张,朝那几个护卫摆了摆手,又向林羡鱼迎了上来,“哎呀,林掌首啊。林掌首今日突然造访,府上可真是蓬荜生辉啊。” 林羡鱼手一扬,往那边的空椅上坐下,挑眉道:“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个在街上遇到个孩子中了奇毒,我是来讨要解药的。” 他这话说得如此直白,宋澄心里却恨得牙痒痒,可是他知道自己不是林羡鱼的对手,而就算他今日不给解药,这宋府日后便也再无安宁。 宋澄心中又气又恨,一边是少主,一边是官府……可思索之下,他忽而眯了下眼睛,作恍然大悟状,“林掌首说的是那位叫阿泠的少年吧。” 说着,他给林羡鱼添了一杯热茶,“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那少年被人追杀,我们的人救了他。发现他中了毒,本来想给他解毒的,可谁知道他以为我们要卖掉他,就自己跑出去了。” 林羡鱼笑着轻轻“哦”了声,“原来如此,那不知道他中的是何毒?” 宋澄拍了下自己的额头,颇为无奈道:“林掌首近日应该听说过凤鸣城的事吧。那少年正是从凤鸣城出来的,中的是七欲花之毒,这毒我可没解药啊。” 林羡鱼听他直接抛出了凤鸣城的事,微微皱了下眉头,“那宋前辈方才说要替他解毒?” 宋澄连忙摆手,摇头道:“唉……七欲花的毒,我是解不了,可是我这有一枚药丸,可暂缓那毒性,所以……” 林羡鱼笑了起来,从他手里接过那枚药丸,起身走出了屋门,“以后,若是有人再追杀他,我必然会把这笔帐算到你头上。” 呃…… 宋澄僵在了原地,全身的血液似是冻住了一般。林羡鱼这句话无疑是在怀疑自己,可是那个阿泠……就算自己不去捉,还是会有人去的…… 林羡鱼出了宋府,直奔霍白薰他们几人在的客栈。 第215章 曼珠沙华 林羡鱼到了客栈中,招了四名玄羽卫,着他们盯着宋府。他觉得刚才宋澄是有意提到了凤鸣城的事,而他的背后,还有那位少主。 林羡鱼将宋澄给的那药丸交给了霍白薰,“阿薰,宋澄说阿凌中了七欲花的毒,这颗药丸可以暂缓毒性,你瞧瞧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霍白薰刚才替阿凌已经仔细地把过脉,他确实中的是七欲花的毒。她拿着那药丸仔细的端详了一番,又闻了闻,皱眉道:“这药确实能暂缓七欲花的毒,但是有依赖性。” 霍白薰仔细地跟众人解释了下。一般的药物,如果是解药,吃了自然能解了毒。但是有些毒,即便是有解药,也需要长时间的以草药为伍,来清除体内的残留毒素。 缓解毒发的药也常有,大多数是用来控制人的。这种解药并不能解毒,只是暂缓毒发。可是有一些药,虽说也是暂缓毒发,可是服用的时间长了,就会对药物产生依赖性,即便是日后毒解了,仍旧需要吃这种药,否则就跟毒发时一样,十分痛苦。 林羡鱼摩挲着下巴,接话道:“你的意思是说,这种解药如果阿凌一直有服用,就算你帮他解毒,只要有了依赖性,日后还是需要服用,而所谓的跟毒发的状况一样,其实是自己产生的幻觉,对吗?” 霍白薰点头。这种暂缓毒发的药物,其中一般都掺杂有曼陀花等致幻的药物,服用的多了,身体内自然会积攒许多的药性,时间长了自然会对记忆等等有影响。 这药既然有这样的后遗症,林羡鱼当然不会拿给阿凌吃,反正有霍白薰在,也不怕那七欲花的毒没法解。只是,他不知道这七欲花到底是何物。 霍白薰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一本册子,递到林羡鱼几人面前,翻到其中一页,说道:“七欲花,据传是只生长在东岳的北境深山里的一种花,花为天蓝色,根茎花叶皆可入药,看分量而言。” 众人往那册子上看了去,就见那儿画着七欲花的样子,正如霍白薰所说,此花为天蓝色,叶子墨绿,身后椭圆,一株枝上只开三朵花,花蕊繁重缠缠绕绕。 书页旁边仔细标注了此花的用处,可止腹泻,且长久服用可以至肤色嫩白。但若过量,轻者呕吐不止,头晕耳鸣,重者丧命。 众人都是江湖人,多少懂得一些歧黄之术。都说“是药三分毒”,许多的药物都可以说是双刃剑,皆看入药之人所下分量。既然有人拿七欲花来制毒,这地方肯定是在深谷之中。 只是,林羡鱼有些不明白,宋澄有意告知阿凌中毒之事和凤鸣城的事情有关,而阿凌却一直说他们捉自己回去是要卖掉,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思前想后,林羡鱼本想去问问阿凌,霍白薰却拽住了他。阿凌的情况并不好,他精神很差,自己替他施了针,可是仍旧昏昏沉沉的。 林羡鱼看了眼天色,觉得众人这两天连着赶路也确实有些疲累,就吩咐大家早早去歇息,自己和卢宴亭两个人上了屋顶,打算今晚轮流值夜。 本来值夜这种事情也轮不到林羡鱼,可是跟在身边的四个玄羽卫都被他安排去盯着宋府了,霍白薰是个女子,总不能让她来。 卢宴亭拎着酒壶,喝了一口塞到林羡鱼手里,仰头看着漫天的星子,缓声道:“阿羡,你觉得这世上真的有鬼神吗?或者说,那所谓的黄泉之花会是真的吗?” 林羡鱼抱着酒壶连灌了三口,摇头。“鬼神之说,原是为了让人们心中有敬畏之事。那黄泉之花,其实就是曼珠沙华。那花……我们都见过的。” 卢宴亭纳闷,他何时见过这种东西了? 林羡鱼搔弄了下鼻子,挑眉道:“你这记性……七岁,帝宫西苑。” 卢宴亭听他这么一说,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你说的是……咱们之前和柳渊那会在帝宫废弃的西苑见到的那红色的花?花叶不相见……” 林羡鱼点头。 曼珠沙华又称“舍子花”,此花生于阴暗潮湿处,春夏秋初开花,秋后花谢。此话呈伞状,花在于茎顶端,瓣倒披针形为红色,亦有白色,后开展卷曲,边缘呈皱波状,花被管极短;雄蕊和花柱突出,花型较小。 此花开时不见叶,叶在不见花,花叶两不见,经常长在野外的石缝里、坟头上,所以有人说它是“黄泉路上的花”。而实际上,曼珠沙华此语出自佛经,原意指红莲花。 卢宴亭记得清楚,那时候他在东岳帝宫,本是得了师父的命令去看林羡鱼,结果柳渊说帝宫西苑经常会听到奇怪的响动,非得拉着两人去探险。 那时候是秋初时节,一轮圆月似玉盘,三个小孩子提着宫灯,顺着墙角一路到了西苑。那还是卢宴亭第一次看到宫内有那么残破的地方,到处都是荒草和蜘蛛丝,就连墙也坍塌了。 夜里极静,只有风吹过荒草和三人的轻微的脚步声。柳渊的功夫还算不错,但是他那时候十分调皮,便故意吓林羡鱼和卢宴亭,可是这两个人向来不怕鬼神,反倒是把他自己吓了个半死。 三人在帝宫的西苑待了约莫半个时辰,却没有发现奇异之处,谁知走到一处园子的时候,就在荒草里看到了迎着夜风而开的曼珠沙华。 那时的场景,林羡鱼到现在还记得清楚。月光清冷,泠泠清辉之下,红艳艳似血的花儿在风中轻轻舒展着身姿,好似流动的血液,看着十分地骇人。 林羡鱼轻轻叹了口气,世人说此花为黄泉路上的花,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这花大多都生长于坟头上。而柳渊后来也在春翡阁的卷宗中看到,那西苑废弃的宫殿,曾经是前朝一位宠妃的,但因谋逆之罪受牵连而自戕于殿中,服侍他的那些宫人大多也随她而亡。 只因当时朝政不稳,又发生了夺宫之时,那些尸骨……便也没有人收拾,就被宫内的宦官葬在了殿内。 林羡鱼转头看了一眼卢宴亭,说道:“其实,在民间关于曼珠沙华的传说不少。我听过最多的是关于一段男女之爱的,十分凄美。” 卢宴亭扭头看着他,皱起了眉头,“你……还会听这种故事?” 林羡鱼翻了个白眼,心中默默道:还不都是柳渊给害的,谁知道他从哪儿找来了那么多话本子,总是没事喜欢翻,还要扯着自己一起看。那个故事就是话本上看来的,后来还从一位老婆婆口中也听到了。 卢宴亭见他一脸无奈,伸手拍了拍他的背,似乎是在给一只炸毛的猫咪顺毛,“好嘛好嘛,反正长夜漫漫,索性你说来听听。” 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人拿着酒坛子,一边喝酒一边说起了那个故事。 传闻,很久很久之前,冥府三途河畔开满了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此花花香淡淡,却有着一股魔力,能够让从三途河上路过的人回忆起自己的前世。 守护曼珠沙华的是两只妖,一个名唤曼珠,是为花妖。一个名唤沙华,是为叶妖。这也是曼珠沙华名字的由来。此花话也同根,却永不相见。花妖和叶妖守护了几千年的花,可是从未见过面。 久而久之,花妖和叶妖疯狂地想念彼此,并被痛苦折磨。这一年七月,花妖与叶妖违背了神定下的规矩见了面。那一年,曼珠沙华开的很盛,鲜红如血。 此事被神知晓,将曼珠沙华打入轮回,永世诅咒。着他们在人间生生世世遭受磨难,不能相见。自此,曼珠沙华便是唯一开在黄泉路上的花,而每次曼珠和沙华转世都在黄泉路上闻到花香,从而想起自己的前世,即便发誓却又不得不再次跌入诅咒的轮回。 卢宴亭忽然幽幽道:“那就没有办法让他们再相见了吗?” 林羡鱼点头,“有,当然有。” 第216章 云家书童 林羡鱼所说的这个传闻是在民间传的最多的。曼珠沙华花开彼岸,通向幽冥之狱。传说无数轮回之后,佛祖至此地,见此花红似火,便也发现了其中的奥秘。 佛祖念两妖爱而不得,便说道:“前世你们想念而不得见,无数轮回后,相爱却不能死手。分分合合不过缘生缘灭,但你们缘尽让你们缘尽却不散,缘灭却不分,我便了了你们这心愿吧。” 佛祖将此花种在了三途河两岸,可因三途河之水沾惹了花的红色,终日哀号不断,令人闻之哀伤。地王得知此事,将花种丢入河中,此后三途河畔鲜红一片,一个生长在在彼岸,一个生在三途河边。生生世世,永远相望。 卢宴亭打断了他的话,“你这说了半天,还是没有说这该如何破除诅咒啊。” 林羡鱼无奈摇头,言道:“你且听我慢慢说来。这破除诅咒的唯一办法便是找到真正的曼珠沙华。这真正的曼珠沙华是两只妖眼泪凝结的,并且,要其中一个人所有的血液染就的那朵曼珠沙华。” 说是凄美的爱情故事,那结局自然是个悲剧。曼珠和沙华自是没能在一起,而是盛开于三途河畔,永远相望。 卢宴亭砸吧了下嘴,“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你看啊,那鲜红的花像不像是祈祷的手掌,虔诚而热烈。那白色的曼陀罗花却又充满了哀伤。” 林羡鱼点了点头。这世间总是有那么多爱而不得的事,戏文里那些穷书生和富贵人家的小姐,或许可以说是父母棒打鸳鸯,可是归根结底,成亲这事还是要讲究门当户对的。 花妖和叶妖虽然都为妖,可是永远都不可能出现在同一个世界,这就好似世间那些不同阶层的人。即便是勉强走到了一起,或者私奔,可结局总没有几个是幸福的。 两人在屋顶上说了会话,林羡鱼有些犯困了,便打了个哈欠靠在卢宴亭的肩头上,闭上了眼睛。他这一睡,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卢宴亭见他醒来,连忙起身舒展着身子。这一晚上他一直保持着那个动作,这会胳膊都僵了,腰也酸痛,更别说脚都发麻了。 可是即便如此,卢宴亭也不舍得吵醒林羡鱼。以前的时候,他也总喜欢这样靠着自己睡觉,而这些年他在伏魔司,每日奔波查案,能有这么一刻平静安稳的时光是极其难得的。 林羡鱼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自己发痛的脖颈,指了指客栈院中。就见霍白薰几个人也已经出了门,客栈的伙计正提着食盒进了院中。 两人从屋顶上跃了下去,陈轩和陈澜两个人已经给他们打好了洗脸水。洗漱过后,众人吃过早点,霍白薰朝众人说了下阿凌的情况。 昨夜霍白薰给阿凌施针后,今早去看过他的情形了,毒性已经稳住了,只需要找到一味药便可以解了他的毒。只是,那味药只有在凤鸣城才有。 林羡鱼一听这话,一边拿帕子擦手,一边说道:“那还等什么,咱们即刻出发。”说完招呼陈轩和陈澜去把阿凌带出来,一同上路。 阿凌气色确实好了很多,听几人是要去凤鸣城,显然有些惊慌,眼神闪躲,看样子似乎极不愿意跟着他们去凤鸣城。 林羡鱼让他不要害怕,指了指自己身边跟着的几个人,笑眯眯道:“你知道不知道跟你一起走着的这几个人,可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侠客?” 阿凌愣了下,遂往几个人的身上看了去。昨天他也只是瞥了一眼,觉得几个人应该是有身份的人,功夫应该不错。此刻再一看,顿时有些呆了。 且不说林羡鱼,就卢宴亭和紫羽,他们两人都着了身红色的衣衫,可是感觉完全不一样。卢宴亭瞧着就是那种玉树临风的公子哥,而紫羽则有些妖艳。 再看陈轩和陈澜,虽然比他稍微大了一点,但这两个人一个儒雅秀智,一个翩翩公子,就单说样貌,这东岳之中能与之匹敌的也极少。 阿凌与霍白薰接触蛮多,这个女子容貌艳丽,说话时又温柔,尤其是替人诊治的时候,专心无二,实在是当得起医者仁心这四个字。 阿凌又再看了一眼几人的兵刃,想到昨天的时候那几个护卫看到他的剑时的神情。青海剑……他略微一思索,顿时明白了几人的身份。 林羡鱼微微眯起了眼睛,笑道:“这下放心了吧。你且跟我们说说凤鸣城那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有宋澄为何要抓你。” 阿凌抿了抿嘴唇,敛着眸子,鼻间发酸,一颗颗眼泪落了下来。他哽咽着,“我……凤鸣城第一次发生火灾的时候,我就在场。” 林羡鱼等人大为吃惊,不是说那场火把客栈都烧没了吗?阿凌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阿凌全名叫云泠,是死去的云家小姐云岚的书童。火灾发生那夜,云岚本在房中看书,觉得有些肚子有些饿了,就让云泠去厨房看看。 云泠去厨房的路上,听到客栈后院有响动,只当是掌柜在翻东西也就没在意。可他在厨房拿糕点的时候,客栈中就已经起了火。 那火势太大,瞬间客栈就被熊熊大火包围,而火势很快蔓延到了后院。云泠闯出厨房,本想去救云岚,可惜他被大火包围,根本就冲不去。 情急之下,云泠看到厨房里的水缸,就跳了进去这才躲过了一劫。等他从水缸里爬出来的时候,客栈已经烧成了废墟,而官府的人也来了。 云泠心中害怕,担心自己被当做纵火的人,也只能偷偷从客栈溜了出去。在凤鸣城的那几天,从百姓口中得知云岚已经葬身火海,而云渺也到了城中。 云泠本来想去找云渺,却发现背后总有人跟着自己,为了避免云渺会受牵连,云泠只能逃出凤鸣城,却在出城之后,遭受到了伏击,大概中毒也是那个时候。 这一路上,他四处躲藏,几次险些被捉到。谁料到了砚州城外的时候,忽然就遇到了几个高手。那几个人将自己捉住,带进了宋府关在了柴房之中。 在柴房的时候,宋澄去见过他。之后,他在宋府待了几天,昨天的时候守卫松懈,他冲破了穴道就逃了出去,在街上撞到了林羡鱼等人。 云泠之所以说他们要把自己捉去卖掉,其实是怕自己那时候说出了真相,林羡鱼等人反而怕惹麻烦,会不出手相救。至于这贩卖人口,只要救了,再往官府里一报,倒是可以保他平安。 林羡鱼恍然大悟,瞧着云泠不由得笑了起来。他倒是聪明的紧,若当时真的说了事实,恐怕那几个人肯定会一心想着灭口,自己也不会去宋府,知道宋澄有问题了。 卢宴亭上下打量了云泠一眼,扯着他的衣服,笑嘻嘻道:“你这小子倒是聪明啊。我问你啊,你当时在客栈,有看到后院中那个人的身形吗?” 云泠点了点头。那夜月色不错,虽然那人在墙角的阴影里,可他是练武之人,那么近的距离,看清那人的身形还是没有问题的。 林羡鱼等人恍然大悟,云泠被追杀,看来并非是偶然。应该是因为他那夜在院中瞧到那个人,而他自己却并没有意识到问题,对方怕他认出自己,这才派人杀人灭口。 那……追杀云泠的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宋澄口中提到的那位少主呢? 眼看着离凤鸣城越来越近,林羡鱼心中盘算了一番,觉得这次凤鸣城的事,可能比忻城和越州的案子更有趣,顿时就来了精神。 立春后的雨,伴随着电闪雷鸣,如倾盆一般落了下来。檐上的雨水串成了线,砸在青石板上,水滴石穿,青石上小小的坑里水满溢出,涟漪层层。 林羡鱼撑着油纸伞慢悠悠地走在长街上,衣角湿了一片。他琥珀色的眼眸里倒映着远处的山脉,云雾缥缈,林木抽出新芽,十分惹眼。 第217章 潇湘馆主 他往前走了一阵,就听声音传来了脚步声,回头一看,卢宴亭也撑着同样的油纸伞,眼间全是笑意,朝他晃了晃手,指了指旁边的一家酒肆。 两人进了酒肆之中,就见堂中高朋满座,众人高谈阔论,有在议论凤鸣城的事,也有说江湖趣事,或者从别处听来的一些奇闻轶事。 林羡鱼和卢宴亭问伙计要了些酒,又点了几样下酒菜。两人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偶尔说一两句话,留意着那些人谈论的事情。 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湘水水位上涨,似有越过河堤之意。沐风早在晌午时就下令,让临水的百姓后撤,以防涨水遭灾。 雨势不减,栽在街头的夜合欢被雨水一浇,落了一地。街上冷冷清清的,就连往常通宵开着的铺子此刻也关了门。 城东那座明燕楼此刻亮着灯,聚集在凤凰城的江湖人士大多在此落脚,此时多数在堂中饮酒。 忽的,一阵阴风卷起,携着雨珠吹进客栈,虽是雨夜,可此时仍是盛夏,这风吹得稀奇,冷的众人打了个寒颤。 那案上的烛火被冷风一浇,尽数灭了,厅中陷入了一片黑暗。黑暗中忽的响起了几声尖锐的笑声,听的人毛骨悚然。 堂中众人皆是一愣,各自取出火折子,想要掌灯,偏不巧的是那火折子死活都打不着。一时间坐在堂中的人慌乱一片,哆哆嗦嗦的大气也不敢出。 笑声断断续续,忽远忽近,而客栈门口挂着的那两盏灯笼摇摇晃晃,气氛颇为诡异。也不知是哪个胆大的,急声呼道:“快出去!” 他这一喊,众人醒过神来,纷纷持着兵刃往外奔去,谁知冲在前头那人脚刚踏过门槛,就倒地不起。 有人探出脑袋去瞧,倒地那人脖颈上现出一条红线,鲜红的血涌了出来,风一吹,那人的头骨碌碌的滚到街道上去了。 这下所有人都愣住了,额上不断冒出冷汗来,就连背上也湿了一片。 酒肆之中出了这样的事,林羡鱼和卢宴亭听在耳中看在眼里,神情却丝毫未变,稳如泰山般,手中捧着盏残酒。桌边,放着二人的兵刃。 笑声此时突的停了,黑暗中出了数点亮点,亮点一闪一闪像极了野兽的眼,分散在堂中各处。 林羡鱼手一扬,杯盏朝其中一个打了过去,“装神弄鬼!”话音落,堂中灯火齐亮,除了吓傻的店小二,再无他物。 似玉般的手臂上,突的出现了一点红印,继而越来越多,顺着手臂的曲线往下滴落。他眉头一皱,抬臂轻嗅,血腥味。就见头顶上的木板中正一滴一滴的往下滴着血。 林羡鱼心头一震,和卢宴亭相互看了一眼,连忙起了身,朝客栈四周扫了去。就见临街的一扇窗上,血红色的曼珠沙华摇曳生姿。 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人毫不犹豫地冲上了楼,冲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拐角的一间客房内,一个年轻人趴在地上,脑袋不知去了何处。 鲜红的血从脖颈的断口处涓涓流出,染红了他身下的木板,周身衣衫全被撕破,身上的饰物也都不知道去了何处,而屋中乱糟糟的一团。 酒馆内死了人,这里自然不能再待下去,原本在堂中吃酒的人战战兢兢,纷纷做鸟兽散,各自寻觅住处去了。 酒馆的掌柜和店小二原本是在堂中的,出了事早就不知跑去了何处,任林羡鱼和卢宴亭怎么呼喊,仍不见身影。 河岸畔的潇湘馆内,一个十六岁模样的女子趴在窗棂上,清透深邃的眸中映着湘水之上的花红柳绿,清丽无双的面容上带着一丝笑意,双手玩弄一方绣着水仙的帕子。 她着了件鹅黄色对襟上衣,内搭滚针绣银杏叶的抹胸,下裙是件嫩绿的纱质百褶裙,上头以银色丝线绣着江海云月图,脚上穿着双缀着明珠的绣花鞋,发间簪着支珍珠镶成的云海阁楼簪。 这身装扮,看似简单,实则价值不菲,一看便知身份不凡。 她本就肤白如雪,这装扮更显娇俏。瞧了会窗外,她觉得乏味,回身斜躺在榻上,声音漫漫,如黄鹂一般,“唉,这凤鸣城啊,怕是要变天了。” 说话间,屋外闪进一女子来,也是十六七的模样,穿着身靛蓝色长衫,腰间玉带钩挽之,垂着翠玉佩,打着璎珞。乌黑的秀发绾起,简单的插了根白玉簪,清爽的紧。 她给茶碗中添了热茶,笑道:“本来也就不安定,听说伏魔司掌首林羡鱼今日进城了。” 少女眉头微挑,眼间神情不明,“哦,这么说来,凤鸣城倒是越来越热闹了。”说着,却又将帕子覆在脸上,鼓着腮帮吹着气,双眼定定的望着天花板。 “这江湖怎么越来越乱了,先出了个装神弄鬼的玄音教,这会又出了个黄泉宫,现在又有人跟我们抢生意,武林盟的人怎么就不管管……” 她话一顿,眸子顺便变得寒冷,“等把使坏的人找出来,我一定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蓝衫女子笑而不语,他们这位小姐最喜欢干净,扒皮抽筋这种脏活最后还得他们来做。 这鹅黄衣衫的女子便是潇湘馆的馆主柳潇湘,而那蓝衣女子是她的婢女应鸾。 那边酒肆发生了又再次发生了凶案,柳潇湘和应鸾自然听到了动静。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个人在就酒肆之中找了半天,也没寻到掌柜和伙计,两人只能将霍白薰等人找了过来。 很快,就听街上传来一阵马蹄声,声音渐近,走在最前头那匹马上是位身着墨绿色长衫的男子,年纪不大,但即便骑在马上不言语,也让人觉得压抑。 潇湘馆内,应鸾听到长街上的马蹄声,低眉道:“这沐风来的倒是快。小姐,我们要不要请那位林掌首过来一叙?” 柳潇湘轻笑了声。沐风当然来的快了,这刚才出事的酒肆幕后的东家,可是沐风的亲舅舅——程渌。只是,这程渌,是他们下一个任务的目标。 柳潇湘起了身走到门外,站在栏杆处目不转睛的盯着化作火海的客栈,陷入了沉思。 之前烧掉的福和客栈和这间酒肆都是凤鸣城城主沐风的小舅舅程渌所开,平日里根本没人敢在此处兴风作浪,因此过往的商旅,又或者外来的客人都喜欢在此处落脚歇息,生意一直不错。 此刻却毫无征兆的起了火,任谁也觉得蹊跷。 柳潇湘眉头紧皱,此刻的她考虑的不是福和客栈能否幸存,而是在考虑另外一件事。 黄泉渡在几个月前忽然出现在江湖,杀人手法诡异,而杀人现场会留下一朵曼珠沙华标记。 她之所以会留意黄泉渡,则是因这几个月以来总有人暗中与他们抢生意,每次在沉渊楼接任务之后,总抢先一步除去了刺杀目标。 若说这两件事没有联系,她是不信的,世间哪有那么巧的事? 柳潇湘冷哼一声,欺人太甚! 看着进进出出的人,沐风始终未发一言。他这舅舅程渌虽说爱财,可也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先是福和客栈走水,如今就连酒肆也出现了命案。 事出奇怪,柳潇湘虽觉得此事是幕后之人想逼他们出手,好一网打尽,可到底是没证据。 柳潇湘瞧着酒肆,低声附在应鸾耳畔,道:“去,查查原因。” 应鸾明了,遂退了去。 沐风的目光落在了站在门口处的林羡鱼和卢宴亭身上,心中哀哀叹了一口气,朝两人走了过去,施礼道:“沐风见过林掌首。” 林羡鱼朝他摆了摆手,“沐城主无需多礼,我想去失火的那两家客栈瞧瞧,不知能否派个人引路?” 沐风连忙应了声,向身后招了招手,登时有人走了过来。 第218章 抢生意 林羡鱼和卢宴亭出了酒肆,两人走在后头,前面那人也不知他们的身份,但看城主对二人毕恭毕敬,便也晓得两人身份不一般,不敢有半点的怠慢。 “两位公子,那两家客栈失火之后,城主命我们派人看守,但因下雨的缘故,恐怕去了也发现不了什么线索,唉……” 林羡鱼也知道他的意思,毕竟那边酒肆刚发生了命案,沐风身为城主,身份尊贵,若是再有什么闪失,他们这些人可是得吃不了兜着走。 只是,这火灾现场,林羡鱼和卢宴亭必须去。思来想去,林羡鱼朝那人说道:“你且告诉我俩那两家客栈的位置,便回去保护沐城主吧。” 那人见林羡鱼和卢宴亭如此好说话,心中松了一口气,连忙给二人指了路,谢过两人之后,便急急忙忙往酒肆赶了回去。 见那人走了,林羡鱼和卢宴亭说起刚才酒肆中的事情。方才他们在窗口的位置,而并没有看到有人上楼,那么凶手应该本来就在楼上的。 那个死去的人的身份自有沐风去查,至于那掌柜和伙计,还得让沐风把人给找回来。酒肆中住了些什么人,只有仔细询问之后,才能知晓到底谁可疑。 卢宴亭叹了口气,摸了摸鼻子说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事情很诡异啊。咱们就在窗口坐着的,并没有看到窗外有人,那窗上的曼珠沙华是何时画上去的?” 林羡鱼摇头,那未必就是案发的时候画上去的,也有可能是在之前就画好的,只是在案发的时候,众人都处于惊慌之中,根本没有人去注意那边,只要将血泼了上去,自然就会显出图案来。 这种手法,林羡鱼以前查案的时候也有遇到过。有一些特制的纸墨,在特有的条件下,才会显形。他也曾截获过一些书信,要么用火烤,要么放置在水中,书信的内容才会出现。 卢宴亭听林羡鱼这么一说,倒也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摇头道:“你说这件事情,会不会真的是那黄泉宫所为?可是黄泉宫已经在江湖上沉寂多年了,为何这个时候忽然就又出现了?” 林羡鱼也正在思索这件事情。以前的时候师父有说过黄泉宫的事,他们行事极为凶残。今夜酒肆的杀人手法,倒也附和他们一惯的做法,只是没有证据,暂且还不能行动。 潇湘馆内,柳潇湘翻了个身,看着身旁站着的两人,问道:“依你们直言,这黄泉宫就是跟我们抢生意的人了?” 应鸾和另外一人同时点头。 柳潇湘冷笑一声。想当年,传闻中的秘神统治魔道,可最后不也落了个灰飞烟灭的下场,黄泉宫跟秘神相比又如何?那些话哄骗常人也就罢了,她可不信。 她鼻间冷冷哼了一声,暗道:别让我找出那装神弄鬼的幕后之人,否则我一定让他尝尽这世间最痛苦的刑罚!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黄泉宫出世,这江湖上最神秘的两个组织沉渊楼和清吟殿竟然没有半点的动静,难道他们也遭到了黄泉宫的暗算? 应鸾经方才的事一打岔,竟忘了自己来的目的,此刻想起来,却不敢主动说。 柳潇湘见两人神情有些奇怪,揉了揉眉心,道:“客栈起火的原因可查到了?” 应鸾长长舒了口气,忙应道:“查到了,是有人在客栈水井中下了大分量的迷药,而后以火油为助燃物,烧了客栈。” 应鸾眼睛亮了下,她虽然去的晚,但是有另外的收获。那客栈中虽然无人生还,可是她瞧见了一个黑衣人没如果自己没看错的话,那人应该就是放火的人,或者和放火的人是同伙。 柳潇湘眸子一抬,脸上露出笑意,“这可有意思。” 伏窗望去,雨后的夜空中清亮一片,月已西移,风徐徐。 林羡鱼和卢宴亭去了两家客栈的废墟之后,两人不由得都皱起了眉头。虽然下过了一场大雨,可是站在这儿,依旧可以闻到淡淡的火油味。如此看来,云泠看到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正在倒火油。 卢宴亭摸了摸下巴,伸手一边点着,一边说道:“阿羡,如果让你悄无声息地杀死那么多人,嗯……就是用火,还不让人呼救,能有什么办法?” 林羡鱼唇角一翘,“当然有办法。江湖人行走必备之物——迷药。”说完这话,他便已经将客栈起火的原因捋了个清楚。 客栈中有那么多的住客,大多都是商旅还有江湖中人,要想悄无声息地杀死他们,只有在食物或者水中下迷药,令他们昏迷之后放火,如此一来,自然没有人呼救。 林羡鱼转身往酒肆那边走去,想要确定他的想法是否正确,那么就需要霍白薰出手了。 酒肆中,沐风坐在堂中,霍白薰正在验尸。陈轩和陈澜二人带着云泠坐在角落里,盯着正在验尸的霍白薰,三人眼中满是惊讶。 沐风同样也震惊,这女子看似柔弱,可那双拿着薄刃切尸体的手,动作娴熟,就跟吃饭喝水一样,没有半点的停滞,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许久之后,霍白薰收拾好了东西,让人打了盆水过来,清洗了验尸的用具之后,又净了手,这才向沐风说道:“沐城主,他们死前中致幻的毒药。” 这话音刚落下,就见一人急匆匆地跑进了酒肆中,慌忙朝沐风施礼,言道:“城主,河面上又出现了红色的曼珠沙华。” 又出现了? 沐风的脸色顿时变了,朝霍白薰他们招呼了一声,“霍姑娘,几位公子随我去看看吧。” 霍白薰也正有此意,云泠有陈轩和陈澜护着,当然也不害怕,更何况为了怕他被人认出来,霍白薰还特意给他改了装束易了容。 等众人赶到河岸边的时候,就看到河岸边站着两个人,正是林羡鱼和卢宴亭。 霍白薰和陈氏兄弟以及云泠走了过去,站到两人身旁,就往河面上看了去。就见河面之上,河水似乎停止了流动,上面鲜红似血,正是传说中的曼珠沙华。 第219章 祸起萧墙 月光下,河面之上的曼珠沙华随夜风摇摆,如同潮水一般。那鲜红的颜色,似是血液般流淌着,看着有些不真实,却又那么的诡异。 这样场景持续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才逐渐散去,空气里飘荡着一丝淡淡的香味,萦绕在众人的鼻间,经久不散。河岸边的众人都阖上了眼眸,似乎方才做了一场梦。 霍白薰也无法看出这到底用的是什么法子,而那股香味闻着像似花香,却又有点奇怪。要是关啸林在这里,或许还能分辨一二,可惜他处理完风雨镇上的事之后,便去了白云寨替白澄医治。 林羡鱼等人一路奔波也确实有些累了,沐风给众人安排了住处之后,便留了十几名亲兵护卫,又折身回去处理酒肆的命案。 几人坐在院中,霍白薰仔细同林羡鱼等人说了下酒肆那桩命案的情况。那死者是被利器近距离斩下了头颅,不排除是天蚕丝造成的。 林羡鱼和卢宴亭将自己的发现也与霍白薰说了下,又将云泠带了过去,询问了他好几遍,而他仔细回想,确实在去厨房的路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味道。 林羡鱼心中了然,招呼了外面护卫的人进来,着他去沐府一趟,请沐风查找酒肆的掌柜和伙计,以及找到酒肆住客的名册。 潇湘馆内。 林羡鱼看着桌上厚厚的一叠信笺,眉头拧在了一起,这才不过一天,凤鸣城中的江湖人就比平时多了三倍,而福和客栈的废墟早被人践踏的看不清原来面目,好在沐风提前将尸骨送去了义庄。 她望着城中一拨又一波的江湖人,叹气。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放火的和抢生意的是同一伙人,那么很快会有流言传出——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是潇湘馆又或沉渊楼。 林羡鱼这个人,属于那种一想问题就饿,她这时头疼福和客栈的事,自然就饿了。“应鸾,厨娘的经费是不是不够了,还是她把我给忘了?” 应鸾手一抖,应道:“厨娘前几日回乡去了,可能还得几日才能回来。”她低着头,眼睛余光瞥见林羡鱼的神情,心中暗道:你这么贪吃,以前做的衣服都穿不上了…… 林羡鱼柳眉一挑,面显愠色,“她不是说落葵那丫头是得她亲传吗?为什么差别那么大!” 应鸾很想回她,明明是她自己太过挑剔,可看到林羡鱼气呼呼的俏脸,她隐着笑,抿嘴道:“小姐,现在已经是子时了,吃多了不易消化,会长胖……”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离星一个劲的向自己递眼色,顺手一拽,将她护在了身后。 “叮”的一声,一枚黑色的棋子就落在了方才她站着的地方,没入了木板中。 林羡鱼一脸不悦,鼓着腮帮子喊道:“出息!民以食为天不知道吗!” 应鸾出了一身的冷汗,虽然自己功夫不错,可若不是离星,那棋子只怕要在自己身上穿个洞。 她忙低首,敛了笑意,“小姐莫气,我这就给厨娘去信,让她早些回来。”说罢,一溜烟的不见了人影。 林羡鱼望着她的背影,嘴角抽了抽,心中暗道:下次下手得轻些,可不能吓着这丫头。 想到黄泉渡和火灾,她眉头动了动,朝窗外招了招手,“去人给沉渊楼和清吟殿去封信,问问他们是否最近也遇到了麻烦。” 屋外一人应了声,不敢有任何怠慢,遂退了出去。 林羡鱼思来想去,觉得这事情还是很奇怪。按说要杀个人,也不用费这么大的动静。这幕后之人到底意欲何为呢?为何酒肆中杀人用的是天蚕丝?难道又和帝宫有关。 想到这儿,林羡鱼就觉得头疼。他方才问过护卫了,黄泉宫的事也就近两三月才出现的,就如雨后春笋一般,忽然出现,疯狂生长,继而遮天蔽日。 现在的凤鸣城,不论老弱妇孺还是那走街串巷的都知道了黄泉渡,而那些个妇人哄骗不听话的小孩时,便会说:“再闹,小心让黄泉渡的鬼差捉了去。” 林羡鱼窝在榻上,望着窗外又淅沥沥下起的雨陷入了沉思。 江湖上有不少的暗杀组织,沉渊楼他已十分的熟悉。沉渊楼的生意向来由百鸣堂接,再由楼主柳星沉的两个护卫分发至各楼各堂,其中联系方法极为隐秘,各楼各堂首领唯见金水仙才动,而杀手唯有见了沉渊令才会出手。 清吟殿中的杀手,接任务的是陆清吟的心腹,只有陆清吟点头的任务才会根据实际情况分发给杀手。当然,还有个潇湘馆。潇湘馆中杀手不多,但各个功夫都十分好,接任务也很挑剔。 只是,潇湘馆馆主身份神秘,传闻是个女子。林羡鱼倒是之前与潇湘馆的人有过接触,但却并没有见过那位传闻中的林羡鱼。 当然,林羡鱼并不知道凤鸣城这件案子已经将潇湘馆牵扯了进去,也不知道林羡鱼此刻就在凤鸣城中,她现在思索的正是被人抢了生意的事。 林羡鱼仔细盘算过,找目前的情况猜想,极有可能问题出现在了分发任务的环节。可是这些任务都是由她的心腹分发给杀手的,而此刻她亲近的几个人却都不在。 且不说钱财的事,单声誉方面就极为受损。火烧客栈这件事,更是雪上加霜。 林羡鱼躺在窗边,雨倾盆一般落下,砸在地板上滴滴嗒嗒,溅起无数的水花。卢宴亭回来的时候,撑着伞也未能遮挡一二,衣角上湿了一片。 他进屋见林羡鱼躺在榻上深思倦怠,知她为黄泉渡的事忧心,便道:“我方才已命人传出消息去,等着吧,应该明早就有消息了。” 林羡鱼点头,这消息一出,各路江湖好手必然会出手。沐风如今派兵镇守四门,严加盘查,想来也会有一些线索。 忽地,卢宴亭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急急道:“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听到街上的人在说,有些江湖人往碧海崖去了,江南城恐怕有麻烦了。” 林羡鱼手略微一顿,眼中寒意一闪而过,旋即笑了,“唉,祸起萧墙的事沉渊楼又不是第一次经历,放心好了,江南城能应付得了。” 林羡鱼翻了个身,百思不得其解。云岚是现任云家家主最疼爱的侄女,她天资聪颖,从小跟在家主身边学习处理家务,在世人眼中她便是云家下一任的家主。此刻她死了,云家为何如此的风平浪静? 卢宴亭拽了拽他,“我觉得还是得去信提醒一下江南城。” 林羡鱼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点头道:“确实该知会他一声。这凤鸣城距离千山岭不远,也不知道江家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思索着,林羡鱼便回到了房中,去给江南城写信。 第220章 幕僚 雨不知何时又落了下来。春雨淅淅沥沥如牛毛,似花针。雨雾弥漫,檐下雨珠串成珠帘,如烟如云一般笼罩着凤鸣城。 雨声落在叶上沙沙作响,又似万条银丝,无声无息飘向大地,染红了远山的桃花,漂白了河岸边的柳絮,远山青峰渺渺,似画卷一般。 林羡鱼醒来时,院中的树叶上滚动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小水珠。春风拂过,水珠滚动着。天空中湛蓝如洗,日头落在水珠上,似苍穹之下的星子。 他去了客栈前院,就见客栈堂中已人满为患。那些人自五湖四海而来,手畔又或腰间置着兵刃,饮酒又或高谈阔论。堂中嘈杂,伙计穿堂而过,额上汗珠密密。 林羡鱼微微龙乐霞眉头,暗暗叹气。江湖人无利不起早,却不知这凤鸣城的凶案,究竟有着怎样的利益,趋势他们至此。 “阿羡,原来你在这里。” 林羡鱼正叹气,就听到身后传来卢宴亭的声音。回头一看,卢宴亭和紫羽两人,一人咬着个包子,一个人脸上有愠色,一个朝自己晃了晃手。 林羡鱼倚在栏杆上,微微笑着看着二人走近,低声道:“城中来了不少江湖人,你们可有留意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卢宴亭和紫羽往堂中瞧了一眼。方才林羡鱼那句话说的极轻,可在座的都是高手,自然是听了去,这会不少人回过头来看向三人,眼中有警惕又或敌意。 林羡鱼眉眼一弯,腮边带出两湾梨涡,拂着衣袖上的褶皱,转身往后院走去。那些人的目光却始终没有从他的身上离开过,似乎都在猜测他的身份。 卢宴亭追了上来,给他手中塞了一个包子,便吃便说道:“不是我说啊,咱们这次来凤鸣城人带少了。我刚才出门的时候,粗略算了下,城中的江湖人大概有一百来号。” 林羡鱼蹙眉转而看向卢宴亭,声音漫漫,“那又如何?我们几人又岂会惧怕?”说着,唇角弯出一抹笑意,“你真当那沐城主是个摆设不成?” 卢宴亭和紫羽都是一怔,他们倒是把沐风这个人给忘记了。沐风镇守凤鸣城多年,是因他麾下有五千铁甲卫,且此人善于用兵,在此数年确实有些屈才。 论起来,沐风也算是皇族。他的祖母是柳渊的七皇叔的女儿,下嫁凤鸣城沐家。沐风接任凤鸣城城主之位后,颇有建树,深得当地百姓爱戴。 当年棣棠之乱,沐风的父亲与年幼的沐风便在京都,平叛棣棠之乱也有沐家的一份功劳。林羡鱼来凤鸣城之前,柳渊曾来信特意叮嘱他多照料着沐风。 沐风是个谨慎的人,如此城中发生这样的事情,他自是着急上火。这其中的缘由并不难猜测,一来酒肆幕后真正的掌柜是他的小舅舅,二来麻烦的是城中那些江湖人。 不过,这事情也分两说。他担心归担心,可林羡鱼既然到了,这案子便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 林羡鱼缓缓回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似是在瞧那边的大堂,却又似在看远处的山峦,声音幽幽,“这凤鸣城啊,还真是让人一见难忘啊。” 卢宴亭和紫羽两人都被他这话给逗笑了。一见难忘……林羡鱼这词用得还真是恰当。 回到客栈后院,霍白薰和陈氏兄弟也已起身。众人洗漱过后,着伙计送来了吃食。林羡鱼慢悠悠地啜着小米粥,心思却全然不在吃食上。 玄羽卫留在了砚州,也不会宋澄那边有何发现。那日宋澄提到凤鸣城的时候,神情很是古怪。见过了那满河的曼珠沙华,再细想他那时的话,林羡鱼忽而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 砚州距离凤鸣城说远也不远,说近却也不近。云泠从凤鸣城一路躲避追杀逃出,如果是回西南云家,断然是不会路过砚州的。宋澄久居砚州,又是如何与北境的黄泉宫有了联系? 城中既然在传这三桩案子都是黄泉宫所为,沐风为何迟迟没有动静?想至此处,林羡鱼将手中的碗筷放在桌上,快步出了客栈,直奔沐府。 卢宴亭在身后唤了他几声,他却似没听到一般。卢宴亭无奈,也只能放下碗筷追了出去。就见一身白衣的林羡鱼在屋顶上几起几越,不见了踪迹。 卢宴亭哀哀叹气,这人一查起案子来,总是忘乎所以。无奈,他也只能跟了上去。 沐府门前,林羡鱼站在截下似是在思索。他双手抱在胸前,眉眼弯弯,瞧着沐府门上的牌匾一言不发。早春的风掠过他的衣衫,凛凛作响。 沐风的那些亲卫昨夜里见过他,不等他说话便已入府通禀。只片刻,就见沐风急急出了府门,微微颌首,言道:“林掌首。” 林羡鱼朝他弯眉一笑,拱手道:“沐城主,你可识得砚州的宋澄?” 他问得如此直白,沐风倒是愣住了。半晌,沐风点头道:“自是识得。此人是江湖侠客,曾在府中做幕僚,半年前才归的砚州。” 原来如此。林羡鱼不由得笑了起来,如此便也说得通了。可是,云泠到底是在何处被宋澄捉住的,这却又是另一个谜题。 云泠本来是跟着众人到了凤鸣城的,可是昨夜酒肆之事后,回到客栈林羡鱼和霍白薰就发现客栈中早已不见了云泠的踪影。 林羡鱼本想让陈轩和陈澜去寻找,可仔细一想,若是云泠真的有心躲藏,恐怕谁也找不到。如今霍白薰已经压制住了他的毒性,而宋澄给的那药他也未曾服用,根本不用担心宋澄会找到他。 林羡鱼缓缓走上台阶,低声向沐风说道:“我有一事还请沐城主帮忙,随我一同来的有个年轻人失踪了,请城主派人暗中查探。若是找到了,也无需急着带回来,只跟着他保护就好。” 沐风眸光微转,未问他要寻得到底是何人。林羡鱼取了纸笔画了云泠的画像,又问了沐风关于酒肆掌柜和入住客人名册的事。 沐风摇头。昨夜酒肆死人之后,他的人将酒肆翻了个遍,根本没有找到那本名册,而掌柜和伙计,铁甲卫遍寻城中,也未找到二人踪迹。 沐风今日本是想去见程渌,这还未出门,就听到下人来禀告林羡鱼到了,就急匆匆地迎了出来。 林羡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言道:“既如此,那还是得请沐城主继续追查,我便告辞了。”言罢,不等沐风说话,他已跃上了屋顶朝客栈折回。 “阿羡。” 林羡鱼刚落到那边的屋顶上,就见卢宴亭从一旁的一处阁楼里探出头来,朝他招了招手。他微微蹙眉,那阁楼似乎……是琴阁。 卢宴亭见他眼中有疑惑,又招了招手,“快过来,这儿有人要见你。” 林羡鱼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脸疑惑落在了栏杆上,跟只猫似的,琥珀色的眼睛眨着,朝屋内望了去。就见屋中坐着柳潇湘和应鸾。 林羡鱼微微错愕,扭头看了眼卢宴亭,唇角不由得勾了起来。 见他蹲在栏杆上不下来,柳潇湘掩嘴笑了起来,声音娇软,“林掌首,这才三年未见,你做这番动作是何故?莫不是怕我这潇湘馆请不起你这尊大神?” 林羡鱼摆手,从栏杆上滑了下去,落在了屋内,笑盈盈道:“没想到潇湘馆的总部竟在凤鸣城的潇湘楼。啧啧啧……这倒是让人出乎意料啊。” 柳潇湘笑声如银铃,命应鸾给林羡鱼上茶,言道:“潇湘馆不比沉渊楼和清吟殿,我总得藏的深一些,不然,就凭我一介女子,又如何在这纷乱的江湖安身立命?” 林羡鱼挑眉。这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柳潇湘果然是个聪明人。 第221章 月满盈缺 林羡鱼万没料到会在此遇上柳潇湘,而她的出现也正好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 卢宴亭方才跟着林羡鱼出了客栈,原是追着往沐府去的,谁料他到了街边,就看到了柳潇湘身边的应鸾站在巷子口朝他招手。 卢宴亭并不认识应鸾,但他识得应鸾手中的剑。那剑名潇湘,长三尺一寸,重五斤六两,是以寒铁所铸,剑鞘刻有繁复地镂空缠枝莲纹,缀以帝王青石。 卢宴亭心有疑惑,却还是跟着应鸾进入了琴馆。琴馆后院的阁楼上,琴声渺渺,柳潇湘端坐于桌前,十指在琴弦上翻飞,嘈嘈之音便从她的指下缓缓流出。 那琴,名唤“月满”。此琴玉质的流水铺环绕着琴身,漆黑琴体上有一个处坡大凹陷。 月满之琴的来历已无从考据,世间多有流传。传的最多的便是说这琴乃是炎帝之女衔来西山木石,欲填没翻云海,但这鸟儿衔着的却是飞舞扬起的花瓣;又有人说,此琴以坚硬青玉包括是为了弥足琴中缺陷之处,也有人觉得这琴中缺陷乃是琴匠故意为之,其中藏有另外的秘密。 总之众说纷纭,也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些秘密。百年前相知门祖师爷持此琴与潇湘剑出世,创建相知门,名扬四海后,世人便都知道了世间有这样一张名品,与长歌门另一张琴“盈缺”极为契合。 可后来江湖动荡,相知门退隐江湖,月满盈缺与潇湘剑不知所踪,直至几年前江湖上出现了一位青衣女子,手持潇湘剑一举荡寇,创建潇湘楼。 林羡鱼一直有怀疑,当年那位青衣女子或许正是出相知门,但此猜测却一直未能得到证实。如今见柳潇湘,算算时间,她或许便是那位青衣女子的后人。 林羡鱼在屋中扫视一眼,目光落在了窗前那张琴上。琴身通体黝黑,琴身中段饰以青玉,琴身花瓣缠绕,缀以青色流苏,正被从窗户掠进来的风拂动着。 正是传闻中的“月满”。 林羡鱼端着酒盏微微俯身向前,扬眉笑道:“柳姑娘将我们二人引至琴馆,莫非只是为何饮酒?可惜,我实在太忙,无福消受此恩情。” 柳潇湘眉眼间似一抹清泓,温声笑道:“将二位公子请来,实在非我本意。可是,如今这城中事公子说了算,我也只能请二位屈尊至此了。” 林羡鱼唇角一翘,挑眉,似乎很感兴趣,眯眼笑道:“哦?既如此,还请刘姑娘说个明白。” 柳潇湘缓缓起身走至窗前,望着远处的山峦,目光复又落在了那几处废墟上,声音恍若从很遥远地地方传来,中又似夹着无尽的无奈。 “二位公子既是江湖人,又身在官府,应该知道如今的东岳江湖势力层出不穷,而杀手组织是以沉渊楼和清吟殿为首,而我潇湘馆幸而能位居第三……” 她微微叹了口气,风扬起了她额前落下的发丝,日头洒在她的身上,竟让人产生了一丝恍惚之意。“可是近三个月来,潇湘馆所接生意接二连三遭到他人劫道,失信于人,损失颇重……” 林羡鱼恍然大悟,原来柳潇湘请自己和卢宴亭来,是为了告知这个。如此看来,如今凤鸣城中死的人应该就是他们的任务目标。 果然,就听柳潇湘又说道:“那福和客栈和酒肆的幕后掌柜是沐风的小舅舅程渌,此人正是我潇湘馆的下一个任务目标。谁知……客栈和酒肆出了这样的事情,程渌也不知所踪。” 柳潇湘缓缓转过身来,定睛瞧着林羡鱼和卢宴亭,声音不疾不徐道:“我相信沐风断然不会包庇程渌,但有一事,我如今却不明白。” 林羡鱼和卢宴亭没料到这背后竟还有如此隐秘,可为何沐风没有提起此事?莫非他是在担心什么,还是他知道这背后的一些秘密? 柳潇湘缓步走到桌前,端着酒盏轻轻晃了晃,琥珀色的酒在杯中徜徉,“二位公子可知道,云家长公子云渺为何只带了云岚的潋滟宝光镜回西南?” 林羡鱼和卢宴亭当初听闻此事的时候,只觉得是因那潋滟宝光镜是云岚的遗物,云渺这才将此物带走。可如今听柳潇湘如此问,心中难免疑惑。 柳潇湘手指落在了琴弦,“叮咚”一声,“潋滟宝光镜是云家的传家之宝,当年云姬说过,云家虽是女子掌权,但日后若有出色的男儿,若能驾驭此物,便也可以成为云家家主。” 林羡鱼与卢宴亭皆是一愣,没想到云家竟然还有如此的规定。这么看来,云岚是下一任家主的事也并非传闻,而是真的。如今云岚一死,潋滟宝光镜又在云渺手中,那他岂不是有很大的可能会成为新一任的云家家主? 云渺此人,林羡鱼和卢宴亭倒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云渺今年二十一岁,是云家男子中最为出色的后辈。他博览群书,又深谙兵法,但为人温和,实为君子之风。 江湖上关于云渺的传言不少,此人行侠仗义,所做之事皆是除暴安良,在西南之地多数百姓提到他,多是赞不绝口,而不少女子更是对他心存仰慕。 可惜,就是如此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男子,却似乎对女人没甚兴趣。云家早就为他议了亲,可他为了摆脱此事,竟逃了许多次,云家也只能作罢。 林羡鱼不明白,云渺既然无心云家之事,为何却只带走了潋滟宝光镜,而云家至案发到现在,却没有任何的动静,这一点都不符合常理。 柳潇湘按住了琴弦,声音低低道:“二位公子既然是为了凤鸣城中之事而来,而潇湘又身在其中,若是有用的着的地方,公子尽管说就是。” 林羡鱼暗暗失笑,却又不得不佩服柳潇湘。这个女人,可真是生了个七窍玲珑心。明明此事与潇湘楼脱不了干系,她却偏偏如此说,倒像是自己承了她很大一个人情似的。 林羡鱼起身仔细看了一眼那边的月满,忽而笑道:“柳姑娘,林某有一事想问你。你的母亲可是出自相知门?若是,这月满之外尚有盈缺,却不知那盈缺琴如今在何处?” 柳潇湘落在琴弦上的手微微停滞了下,许久,缓缓说道:“林羡鱼果然是林羡鱼,只凭一张琴一把剑,就将我的身世看了个明白。” 她转过头来,微微笑道:“我母亲确实出自相知门,而相知门在数年前就已经不存在了。至于……盈缺,恐有些人这一辈子也无法见到。” 林羡鱼和卢宴亭听闻此言,无不震惊。相知门与烈山宫等其他江湖势力,当年并称江湖十大势力,而另有十大门派,可谓如日中天,怎得就突然不存在了? 林羡鱼蹙眉,莫非当年平乱之后,相知门中遭遇了其他事?可是多年前那位青衣女子出世时,并未引起任何的江湖动荡。该不会……是这几年的事情? 柳潇湘轻声笑了起来,“林掌首和卢公子也无须猜测了,都是旧事罢了。若是有幸,或许此次二位凤鸣城之行,可以听到月满盈缺合奏。” 林羡鱼也不再追问,与卢宴亭别过柳潇湘之后,回了客栈中。 第222章 浮云锦绣纸 客栈后院中,陈轩和陈澜捧着一本书在看。霍白薰斜斜倚在榻上,端着一盏茶,望着院子角落里的一簇花,瞧得十分专注。 听到屋顶上的声音,三人同时抬头。林羡鱼朝三人招了招手,声音轻缓,“云泠还是没消息吗?你们刚才可有去城中?” 霍白薰摇头。林羡鱼和卢宴亭走了之后,她们原是想去街上探听消息,但就在此时客栈前头忽然来了个小乞丐,说是有人给了他银子,让他把一封信交给林羡鱼。 信霍白薰没有拆,就放在旁边的石桌上。 林羡鱼和卢宴亭从屋顶上跃了下来,目光落在了信封上。信封上没有署名,没有任何的痕迹。林羡鱼拆开信,就见信中写道: 吾甚有幸得见林掌首真容,实乃三生有幸。然,凤鸣城中之事并非尔等能触碰,还请速速离去,或尚可保全性命。 卢宴亭瞧着信中的内容,一脸不满道:“这人未免口气也太大了,你是奉圣明来彻查此案。他如此说,岂非是要你违抗圣命……” 林羡鱼眼间含笑,摇头。这送信之人或许并非卢宴亭所说的那般想法,而是在告诫自己凤鸣城中的事不简单,却又正好提醒他,因而这信写的似乎暗含威胁之意。 卢宴亭摸了摸那信纸,忽而皱起了眉头,又拿着信在鼻间嗅了嗅,一脸疑惑道:“奇怪,这信上怎么会有脂粉味,该不会写信的是个女子?” 林羡鱼闻言眉头一蹙,难道这信是秦无雁让人送过来的?这么说,她也到了凤鸣城?可是,如果真的是秦无雁,她完全可以自己来说,没必要如此藏头藏尾。 霍白薰也站了起来,从卢宴亭手中拿过信仔细瞧了一眼,又嗅了下,皱眉道:“这确实是脂粉味,但又与一般店家卖的不同。这脂粉……是百花所制。” 百花所制的脂粉……此刻尚是早春时节,盛开的无外乎是梅花、迎春、玉兰、山茶花和垂丝海棠这些,而这香味中竟还有芙蓉和秋日的桂花香…… 这些花也并非不能保存,但这保存之法大多用来酿酒或者做糕点,并不能用来做胭脂水粉。且时间久了,花香和所制的胭脂颜色必然大打折扣。 卢宴亭眉头拢在了一起,摸着鼻子说道:“这凤鸣城地处北境,即便是荼蘼四月之际,也有可能会大雪纷飞,这会儿哪来的芙蓉和桂花?” 林羡鱼也正有此疑惑,却听霍白薰缓缓道:“也并非不可以。” 四圣谷虽然在东南方向,但在每年的年末和一月末,十分的阴冷潮湿。关啸林为了能栽种出不属于那个时节的草药来医治病人,便在谷中辟出了一块地方,引来了温泉之水,便也解决了这个问题。 北境之地虽然寒冷,但在深山之中却也或许有那么几处地方较为温润潮湿。如果栽种芙蓉和樱花之类的草木,这个时节也可傲立枝头盛开绽放。至于那桂花,只需少许,便会香气浓郁,倒也不用特意栽植。 林羡鱼瞧着那信纸,忽然愣住了。这信纸在光照下,隐隐有反光。仔细一看,竟是银色的暗纹,图案是云纹,穿于草木之中。 是……浮云锦绣纸。 浮云锦绣纸,原产自百年前的云箫囯。当年云箫国皇后诞下一位小公主,因出生之时天边晚霞漫天,因此封为云锦公主,深得国君与皇后宠爱。 云锦公主十二岁那年被指婚给了大将盛芾长子盛阕。盛阕此人心不在朝堂,只喜欢舞文弄墨,是个颇懂得风情之人,而这浮云锦绣纸便是他送给云锦公主的定情之物。 虽说以纸定情实乃世间罕见之事,可这浮云锦绣纸制作工艺复杂,所需材料又十分的难得,一般人家根本用不起,当年也只在权贵之间有人用。 云锦公主死后,盛阕将浮云锦绣纸的制作方法也一同烧毁,更是在三个月后病逝,是为世间一段佳话。自此,世间便再无这浮云锦绣纸。 只是,多年前云箫囯灭国,后来柳氏一统东岳天下,这云箫囯的皇族和旧权贵也都已经销声匿迹。如今却有人在用浮云锦绣纸,实在让林羡鱼诧异。 霍白薰和卢宴亭听他说完,两人眼中皆是惊讶。这凤鸣城的水可真够深的,一个黄泉宫,将江湖三大暗杀组织全部牵扯了进去,而云家也牵扯在内,如今竟有和当年的云箫囯扯上了关系。 两人同时摇头,又长长叹了口气。试问,伏魔司接的那桩案子不复杂了?二人不由得对林羡鱼生出了一丝倾佩之意,也只有他能这么耐得住性子,抽丝剥茧去细心追查了。 林羡鱼捏着那浮云锦绣纸站了一会,回头向卢宴亭说道:“你们四人在客栈中待着,我去出去一趟。如果沐风那边有了消息,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也不顾卢宴亭的阻拦,林羡鱼直接从院墙翻了出去。 晌午时分,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多数已回了家中与家人一道用餐。店铺和茶楼酒肆里也是门可罗雀,只有少许的人在吃酒逗闷。 林羡鱼从长街上走过,忽而怔住了。城中这两日涌入了不少江湖人,为何这个时候都不见了踪影?莫非他们听到了什么风声。 正思索间,就听屋顶上传来一声轻笑。林羡鱼抬头,日光下,一素色衣衫的蓝色负手站在屋顶上,明眸皓齿,唇间笑意盈盈,朝他微微颌首。 “燕雪崖。” 林羡鱼轻轻呼出了他的名字,眉头拧在了一起。忻城的案子之后,沉渊楼中派出去跟踪黄云杭和优劣的人,正是眼前的燕雪崖,为何他会出现在此处? 耳畔传来一阵风声,燕雪崖落在了林羡鱼身侧,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到了他眼前,“江南城让我来凤鸣城助你。这封信是我昨日在客栈时收到的。” 林羡鱼扫了一眼那信封,无声笑了起来。这燕雪崖收到的信与他方才看到的那封信相同,一样没有署名,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燕雪崖是昨晚入夜时分进的城,原是想直接去寻林羡鱼,但当时天色已晚,而他也不知道林羡鱼的具体住处,便在城中找了家客栈歇下了。 谁料,天快亮的时候他听到门口有动静,本以为是伙计上楼来送热水,可是等了半晌也没有人敲门。他心知有异,等了少许后打开门,就见门口的夹缝里放着这封信。 林羡鱼扬了扬信,“你看过了?” 燕雪崖点头,信他当然看过了。看林羡鱼这神情,他恍然大悟,看来收到同样信的不止他一个。 林羡鱼将信还给了燕雪崖,问他为何江南城和曲长亭没有来。 燕雪崖先是长长叹了口气,眉头蹙在了一起,言道:“你是不知道,近来沉渊楼连受重创,生意也被人抢了好几桩,南城因为此时正恼火,跟长亭在彻查。” 林羡鱼皱眉,沉渊楼七楼之中,燕雪崖所在的地魁楼,是司监管各楼的,这事本应该是他去查探才对,为何江南城将他遣了过来? 燕雪崖似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摆手道:“如今沉渊楼中所有事务,楼主皆交给了南城打理。这次我来凤鸣城,也是为了此事。” 林羡鱼拢眉,半晌道:“你的意思,沉渊楼近来生意上受挫,和凤鸣城的案子有关?” 燕雪崖点头,“是。” 虽然先前柳潇湘也说了同样的话,可此刻在燕雪崖口中听闻此事,林羡鱼仍旧觉得震惊。沉渊楼中各人从不联系,这任务之事又是从哪儿走漏的消息? 第223章 沉渊 沉渊楼中,总楼为沉渊,设于碧海崖上,楼主名柳星沉,此人年龄不详,只是听闻是个女子,且与当年的神族颇有渊源。 而另外六楼中,燕雪崖是地魁楼楼主,司司监管各楼之职;福寿楼陈星海,负责炼制丹药,且善使毒,从不过问楼中之事;舒应楼楼主便是江南城,此楼乃是沉渊楼财力所在;兰星楼楼主霍兰,司情报买卖之职;百鸣楼楼主曾一鸣,此楼杀手三百,专职刺杀;而最后一楼便是威射楼,楼主楚心晴,司善后事宜。 另沉渊楼中有四堂一谷,朱雀堂堂主苏洐儿,专司搜集情报;凤鸣堂堂主萧鸣凤,乃是沉渊楼第二任楼主萧承楼的后人,此堂只管接任务;虎啸堂堂主魏阙,司保护之职;另龙吟堂堂主熊叁,此堂乃是执法堂。一谷名为百草谷,谷主冬日昙天。 沉渊楼的百草谷,实则是沉渊楼核心所在。所有任务及情报汇集于此,再汇总呈交柳星沉。若任务出现差错,皆由冬日昙天负责清楚后续障碍及善后安排。 林羡鱼在脑海中将沉渊楼各楼各堂的人全过了一遍,按说如此缜密的布置,应该不会有消息走漏。更何况,沉渊楼中的杀手,彼此之间都不相识,隐匿于东岳各个角落里,只有收到命令才会行动。 想到之前的案子中,沉渊楼中被人渗透的事情,林羡鱼暗暗摇头。恐怕从那个时候起,沉渊楼中能接触到情报和分发任务的,就已经被人潜入。 沉渊楼尚且如此,那清吟殿和潇湘楼中,肯定也有人渗入。 林羡鱼不由得替江南城和陆清吟担忧起来。虽说,这二人功夫都不一般,可是这暗箭难防,如今只是拦截任务,谁知道那些人后面会如何做? 林羡鱼思忖良久,转头向燕雪崖说道:“江南城在彻查沉渊楼中的人,可有什么发现?” 燕雪崖摇头,从他离开碧海崖往凤鸣城时,江南城尚未查出任何的线索,而陆清吟倒是已经去过碧海崖了,清吟殿中的情况与沉渊楼一样。 陆清吟虽然已经散了清吟殿,但是有少许的人仍旧留在了栾凤山上。陆清吟身为殿主,这些事情总不能置之不理,更何况这几日来,清吟殿中已经死了三人了。 林羡鱼从柳潇湘那听了那些话后,便已料到会是这样。江南城既然让燕雪崖来协助自己查案,肯定是发现了蛛丝马迹,否则这个时候让燕雪崖离开,对沉渊楼而言,并非好事。 燕雪崖望着远方,低声道:“阿羡,我且唤你一声阿羡。其实这些事情发生之前,都有征兆。只是,那时我们都忽略了,只当是江湖中新起的势力。” 三个月前,林羡鱼尚在京都查办案件,那时江湖上便出现了曼珠沙华的标记。只是,那时并未发生命案,只是黄泉宫出世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黄泉宫之事江湖中的老人大都知晓,可惜长江后浪推前浪,如今的江湖是年轻人的天下,那些当年叱咤风云的人物归隐的归隐,去世的去世,便也很少过问江湖中事了。 黄泉宫的消息,最初是从沉渊楼滇城那边的分堂传出来的。当时凤鸣堂的人在滇城执行任务,无意间发现了一农户死在了家中,而红色的血液被人为画成了曼珠沙华的样子。 那农户祖上三代都是普通人家,并不是什么江湖人,又或者身怀秘密的人。沉渊楼的人觉得奇怪,也从当地的人口中得知了黄泉宫的传闻,便将此事告知了江南城。 江南城也暗中派人调查过,可惜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后来,柳追月又被诬陷是白云寨的凶手,江南城便奔去了忻城,这段时间一直在帮林羡鱼,就也将此事搁置了。 林羡鱼到越州时,江南城和柳追月二人从风雨镇离去,问过了凤归云关于鬼手藤之事后,便转而去了碧海崖。是因,那时候柳星沉传了信给他。 柳星沉召江南城急速归碧海崖,正是为了黄泉宫之事。燕雪崖因凤凰斋之事,本在酒泗海附近,也被召了回去。而其他几楼楼主与各堂堂主和冬日昙天都在。 这时,江南城才知道事情的严重,而凤鸣城发生了案子,柳星沉思索之下,命江南城全权处理楼中之事,无论此事与谁有关,一律彻查到底。 林羡鱼摸了摸鼻子,思索道:“哦,原来我忙着查案,竟然错过了这么多江湖事。你既然来了,那我便也不与你见外,有些事情官府没法查,只能我们私下去做。” 燕雪崖轻轻一笑,“阿羡只管把我当成是你伏魔司的人,吩咐就是。” 林羡鱼点头,“好。第一件事,凤鸣城中起火的酒肆和客栈幕后之人是程渌,这人是城主沐风的小舅舅,我要沉渊楼的人去查他的底细。” 林羡鱼微微一顿,缓了口气,又道:“第二件事,云家云岚身死,云渺带了潋滟宝光镜回西南,云家至此没有任何动静,这件事也必须去查。” 林羡鱼摩挲着下巴,轻声道:“至于这第三件事,我想知道凤鸣城中沉渊楼由谁来负责,还要请雪崖将此人引荐给我。” 燕雪崖微微愣了下,忽而就明白了。他来之前已经得到消息,伏魔司的人一批护送银子入京,另外一批护送宋微,此刻都被柳渊留在了京都,与裴冀一道领着禁军守卫帝宫安全…… 燕雪崖笑了,从怀中拿出两块令牌。“这是金水仙令,此物可调动沉渊楼各楼楼主和各堂堂主,当然百草谷的冬日见此令牌,也必须听命。” 说着,他将两块令牌放入林羡鱼手中,“另一块是沉渊令,可调动楼中杀手和分部的管事。”末了,他伸手指向东面的一条巷子,“那边有个棺材铺,都是我的人。” 林羡鱼看着掌心两块大小不一,形状不同的令牌,嘴角不由得抽搐。也难怪有人会说,沉渊楼若是想翻云覆雨,恐恐天下各门派都不是其对手。若自建一国,必是这东岳最富庶的地方。 那两块令牌都是上好的青玉所雕,且饰以金。乍看之下都觉得满眼都是银子,那雕工更是让人惊叹,看来此物应是出自东岳最出名的巧匠。 燕雪崖说完这些,起身就要走,谁料林羡鱼竟扯住了他的衣摆,仰头看着他,笑眯眯道:“雪崖,沐府中是不是也有你们的人?” 燕雪崖微微一怔,末了又点了点头,“是,她叫灵阙,她是苏苏的属下。” 林羡鱼轻轻“嗯”了一声,朝他摆了摆手,挑眉笑道:“去吧,我等你好消息。”言罢,起了身纵身跃下了屋顶,打理了下衣衫,便慢悠悠地闲逛了起来。 燕雪崖站在屋顶上,看着林羡鱼的身影不由得笑了起来,缓缓摇头,继而转身朝外掠了出去。 林羡鱼在街上走了一圈,城中的江湖人确实一下子少了许多,不知是出城去了,还是躲了起来。只是走到那边废墟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前两日下过几场雨,地面上的脚印错综交杂,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只是,那满院子的残砖瓦砾,仍旧让人瞧着有些惊心。 林羡鱼从废墟上踩了过去,走了一圈之后,低声笑着摇了摇头,拂去衣摆上沾惹的泥土和尘埃,朝燕雪崖说的棺材铺走了去。 第224章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清冷的长街,在午饭过后瞬间热闹了起来。一处高楼上,一人坐在窗前看着街上的行人,狭长的眸子里满是阴郁。手中的杯盏中盛着的玉酿轻微荡漾,散着绵长的香气。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边空无一人的屋顶上,声音轻缓,听着却又让人忍不住发寒。“伏魔司近来似乎挺闲,那便给林羡鱼找点事做吧。” 身后站着的那人俯身,“少主想如何做?” 年轻人眸子里泛起了笑意,眉头扬了起来,“伏魔司这些年来四处查案,若是他们的人是凶手,你觉得林羡鱼会如何做?” 身后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点头道:“少主果然心思缜密,属下这便去安排。”言罢,急匆匆出了屋子,往楼下去了。 年轻人的目光穿过重重楼阁,望向远处起伏连绵的山脉。春日里山野烂漫,云雾缭绕间,似是仙境,鼻间遥遥有花香被风吹拂着,飘了过来。 年轻人眼眸微阖,浅浅饮了一口酒。店小二上楼来的时候,就觉得耳畔风声掠过,似是有衣袖从脸颊上拂过,回头时就见那人已从酒肆的门口飘了出去,留下一抹青色的衣角。 林羡鱼在巷子里慢悠悠地走着,久违的那种感觉又再次涌上了心头。似乎,黑暗中有一双阴冷的眸子,一直在盯着他,想要看穿他的心思,将他看个透彻。 林羡鱼只觉脊背上发凉,却未停下脚步,一直向前走去。直到那种感觉消失了,他才又折回,走到了燕雪崖说的棺材铺前。 这条巷子并不在正街上,十分僻静。巷子里没有人,两边的墙壁挡住了落下的日头,行走在中间略有些凉意。棺材铺门前挂着牌子,被料峭的春风吹得歪歪斜斜。 棺材铺的门是开着的,柜台后方一男子埋头提笔不知在书写什么。林羡鱼抬脚跨了进去,那人听到声音抬头,“客官要什么样的棺材,梨花木还是楠木,我这儿都有。” 林羡鱼微微一笑,声音清浅,“有新的梨花木棺材吗?我想置办三副。” 那人一听林羡鱼要三副梨花木的棺材,顿时来了精神,当即放下手中的笔,合上了册子,放置好之后迎了出来,“有有有,客官要先去看看吗?另外,我这铺子包管所有的丧葬事宜,客官是否也需要?” 林羡鱼伸手,掌心翻出沉渊令在他眼前晃了一下,点头道:“如此甚好,便也不用我再到处去找人了。不知那梨花木的棺材,可在后院?” 那人见着沉渊令颇为诧异,又仔细看了一眼林羡鱼,心中有些疑惑。这人年纪轻轻,但感觉得出来,他内力颇高,功夫不差。沉渊楼中似乎并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那人眼底闪过一丝惊异,却又笑道:“当然,公子请随我来。”言毕,领着林羡鱼穿过小门,往后院中走去。到拐角的地方,他轻声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林羡鱼微微眯眼,“林羡鱼。”说完,抬脚上了台阶,顺着长廊往后院拐去。 那人低低念了几遍他的名字,怔怔地站在原地,半晌回过神来,望着林羡鱼的背影眼中满是震惊,却又很快追了上去。 两人至后院,林羡鱼与他一边翻看那梨花木的棺材,一边低声道:“安排十人到风远客栈,这棺材也送过去,其余的事,你不需要知道。” 那人连忙点头,不敢有半点的怠慢,藏在身后的手暗暗摆了下,当即那些已经隐藏在暗处的人又回到了原处。有丫鬟奉了茶上来,却有意无意地去试探林羡鱼的功夫。 林羡鱼暗暗发笑,这沉渊楼的人确实谨慎。眼前这人不过是燕雪崖的一个属下,做事竟也如此的滴水不漏,虽自己已表明身份,他却仍旧不放心。 林羡鱼没与他计较,只叫他尽快安排妥当,且特意叮嘱他,若是没有自己和燕雪崖的命令,不可擅自与他们联系,以免暴露身份。 林羡鱼前脚回了客栈,后脚那些人便到了。他仔细地端详了众人一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十人的功夫与揽雀不相上下,果然沉渊楼中不养废人。 他转头朝陈轩和陈澜二人招了招手,“这十人在凤鸣城这段时间听你们二人的命令行事,无论是你们也好,还是他们,决不允许出半点差错。” 陈轩和陈澜相视一眼,有些奇怪。林羡鱼不过出去了一趟,是从何处找来这么十个武功高手?看他们的神色,似乎是训练过的,就连衣着和神情都一致。 林羡鱼无须和他二人解释,只道:“阿薰既已看出信纸上的端倪,你们二人分别带五人在城中和城外十里的地方探查,尤其是山谷之地不要放过。” 末了,他神情略微缓和了些,伸手拍了拍二人的肩膀,轻声道:“万事小心些,若有不对劲,即刻回来,莫要冒进。” 陈轩和陈澜点头,朝那几人招了招手,迅速地出了客栈。 霍白薰转过头来,瞧了林羡鱼一眼,摇头道:“他们二人年纪尚小,且从未参与过破案,你把这事交给他们,真的就放心吗?” 林羡鱼在桌前坐了下来,接过霍白薰递过来的热茶,轻轻啜了口,低声笑道:“我们这些人,生于盛世之下,想要成长就必须经历磨炼。他们年纪虽小,可都不是愚蠢之人。” 霍白薰点了点头,很是赞同他的说法。六十多年前的江湖,他们没有可能去体会,如今盛世太平,而一个人想要成长可抵挡一面,确实该经受一些磨难。 霍白薰思索了下,向林羡鱼问道:“这凤鸣城的案子,你可有什么打算?” 林羡鱼“嗯”了声,往后面的柱子上靠了下,言道:“这案子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却也不简单。” 凤鸣城的案子,是由黄泉宫的事引起,而所有的案发现场都有曼珠沙华的标记。那曼珠沙华,就好似江湖人特用的兵刃又或暗器一样,都有太过明显的痕迹。 若说这是有人有意为之,将所有的案子都嫁祸给黄泉宫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可是……燕雪崖说的明白,此事最早出现在滇城,沉渊楼的人不会说谎。 重要的是,这件案子中牵扯进的人,可都不是好惹的。一个沐风,深得柳渊器重。沉渊楼这些江湖势力更是盘根错节。而让他最头疼的,便是云家。 依着云家那位现任家主的品性,云岚身死,她没道理无动于衷,而很有可能在背后谋划着。至于,云家其他的人,是否心怀鬼胎,却也另当别论了。 霍白薰听他说完这些,眉头敛了敛,低声道:“你是否要去黄泉宫一趟?” 林羡鱼失笑。他确实有这个想法,可是传闻中的黄泉宫在黄泉渡。可是,这江湖上没有人知道黄泉渡在何处,他又该往哪里去? 林羡鱼摆了摆手,“不急。事情总得一步一步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霍白薰“哦”了声,忽然凑到林羡鱼跟前,眨眼道:“刚才那十个人,是沉渊楼的杀手吧。” 林羡鱼眉头弯了起来,故意道:“你猜。”说完,拿起盘中一块糕点,便跑开了。 霍白薰看着他的背影笑了起来,忽而她止住了笑意,扭头朝那边的屋顶上看了去。就见微微阳光下,秦无雁双手抱在胸前,沉着眸子,正望着出了客栈的林羡鱼怔怔出神。 秦无雁轻轻叹了口气,一个优雅地翻身,落在了霍白薰身侧,上下左右扫了她一眼,皱眉道:“你消瘦了不少。” 霍白薰没想到秦无雁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凤鸣城,连忙挽住她的胳膊,笑道:“既然来了,可不准再躲着阿羡了。” 第225章 宗门变故 午后的风轻轻拂着院中的草木,枝头上的花被风拂落。桌上的茶盏里,一片垂丝海棠轻悠悠地荡漾着。秦无雁望着远处,眉宇间淡淡,似乎心事重重。 霍白薰与她说着今日发生的事,末了,言道:“越州的时候,那金像和崔澜是你动的手脚,送到阿羡面前的吧?” 秦无雁点了点头。那时候她本来是想去见林羡鱼的,但是因之前忻城的事情,心里始终有些心结未解,便也只能暗中出手相助,至于清心门的事,她也是从别处听来的。 秦无雁说完,叹了口气,“阿薰,你们近来可有听闻江湖上新起的一股势力,叫黄泉宫?” 霍白薰眉头蹙了下,疑惑道:“莫非你来凤鸣城也是为了此事?” 秦无雁点头,她此次来凤鸣城确实是为了黄泉宫之事。近来宗门内也不安宁,京山派和沧澜城半月前有弟子莫名失踪。 宗门之中人心惶惶,那几名弟子生死不明,但在他们失踪的现场发现了曼珠沙华的标记。秦无雁自动请缨一路追查至此。入城后得知林羡鱼等人也在城中,这才来了客栈。 霍白薰秀眉拢在了一起,没想到宗门之中竟也发生了这样的事。思索间,抬眉道:“那此事你是否要告诉阿羡,与他一同查清事情的真相?” 秦无雁摇头。宗门之中的案子虽也出现了曼珠沙华,但未必就是同一伙人所为。这江湖之事常常暗藏玄机,或许是有人想借着黄泉宫之名除去一些自己想要除掉的人。 霍白薰只当是秦无雁还在因林羡鱼忻城时的事心有芥蒂,便轻声笑了起来,摇头道:“你和阿羡还真是冤家。他啊,就是对感情太迟钝……” 秦无雁捋了下额前落下的发丝,脸上绽出一丝笑意,缓声道:“这件事,我有仔细想过。他就是那样一个人,不管如何,他始终是我最初认识的那个明媚少年。” 两人又在院中稍坐了会,秦无雁便起身告辞了。 霍白薰瞧着秦无雁稍显落寞的背影,暗暗摇头。若是林羡鱼能有邢罹对自己的十分之一对待秦无雁,恐这二人便是世间最令人羡慕的一对。 可惜……在林羡鱼的心中,柳渊和东岳的国事永远都在头一位。 林羡鱼出了客栈在街上慢慢悠悠地走着。行人如织,叫卖声不断,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思绪。许是又写了热了,他转身进了街边一处酒肆。 历来,这消息传播最快的莫过于酒馆、茶寮一类的地方。就听酒肆之中人声鼎沸,纷纷在议论那曼珠沙华的事,有好事者有意无意提醒着众人,那福和客栈的幕后东家是城主的小舅舅。 他们三三两两议论着曼珠沙华的事情,说的神乎其神。林羡鱼暗暗摇头,这世间的人,大多都喜欢人云亦云,听风便是雨。 曼珠沙华在他们口中,成了能够进入冥界的指引,而那些死去的人,便在他们口中成了恶人。人们有愤恨,也有直呼那凶手是侠义之人。 杯中的茶已经凉透了,林羡鱼微微拢了下眸子,将茶钱放在了桌上,起身往酒肆外走去。街上行人颇多,他站在街口,忽而鼻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那香味……与浮云锦绣纸上的味道有些相似。可惜,只是惊鸿一瞥,再寻找时,却不见了踪迹。林羡鱼朝四周打量了一番,看到那边巷子里有一片衣角闪了过去。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转身跃上了屋顶。就见那边的巷子里,一道青色的影子在纵横交错的巷子里穿梭,似乎是在躲避什么人。 林羡鱼微微拢了拢眸子,那人身形极快,看背影应该是个男人。但那淡淡的香气,霍白薰说过是胭脂,哪有男人用胭脂的? 他这一思索的空荡,再向巷子看去的时候,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林羡鱼眸光微转,男人用胭脂……这倒也不是不可能。 这世上用胭脂者除了女子之外,那些伶人不论男女,要上妆画脸谱,总也会用到胭脂。而凤鸣城中,戏班子确实不少。 凤鸣城地处北境,百姓热情豪爽且声音粗犷,喜唱“梆子腔”。梆子腔经历数年,因以枣木梆子为击节乐器,才得了此名。以梆击节时发出“恍恍”声,俗称“桄桄子”。 这凤鸣城中不止戏班的人会唱,就是普通的百姓也能吼上那么一两句,初听之时觉得有些刺耳,可听习惯了,却觉得余韵悠长。 林羡鱼暗暗笑了起来,思索间转身回了客栈,只等着陈轩和陈澜二人回来。 霍白薰坐在院中,瞧着林羡鱼思索着要不要告诉他秦无雁的事情,可是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二人查的是同一桩案子,总是会再遇到的。 陈轩和陈澜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两人在城中探查了一番,又去了城外,却并没有发现与霍白薰说的相似的山谷,但在回来的路上二人听说了另外一件事。 陈轩饮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眼间有些疑惑,言道:“这凤鸣城中说来也奇怪,我听一位老者讲,城中原本有个养花人,但是在几年前的时候不知何故,家中遭了贼,那家人就搬到别处去了。” 陈澜在一侧接话道:“听他们的意思,那家人并非是遭贼,而是惹了不该惹的人。”说着,微微顿了下,又道:“我们还听说到一件趣事,城中有人知道黄泉宫的入口在哪。” 林羡鱼愣了下,黄泉宫的入口? 陈轩点头,“是的,我们跟他人聊天的时候,那人神神秘秘的问我们要银子,说是只要给银子,便告诉我们怎么去黄泉宫。” 银子陈轩和陈澜当然没有给。黄泉宫或许真的存在,但所谓能同往幽冥的黄泉渡却未必真的存在。二人只当那人是骗银子的。 林羡鱼下意识翻了个白眼,无语道:“你们可真是……唉,他要银子给他就是。或许他真的知道黄泉宫的入口也说不定呢。” 陈轩和陈澜两人诧异,不解道:“这江湖人大多都说话不着调,这种小道消息又怎么可以相信。” 林羡鱼无奈摇头。若真是说江湖人都不着调,那江湖上的百晓生,他的消息可都是准确的。当然,他消息的来路,那就可不好说了。 第226章 东风起了 林羡鱼没有责怪陈轩和陈澜二人,毕竟他们对查案只是甚少,而在许多时候,一句无意的话,或者不经意的动作,都将成为破案的关键。 林羡鱼仔细询问了二人,将提及此事那人的样貌暗暗记在了心中。末了,他笑眯眯道:“今夜,你们都去听戏吧。” 几人都愣在了当场,一个个奇怪地看着他,不知为何忽然要让他们去听戏。 林羡鱼将方才在街上的事与众人说了下,又朝沉渊楼的几人招了招手,言道:“你们去告诉雪崖一声,花农的事必须彻查。” 在林羡鱼看来,陈轩和陈澜提到的这件事并非是无稽之谈。这世上总是会有那么多巧合的事,可若是所有的巧合都凑到了一起,那便不是巧合,而是刻意为之。 这个失踪的花农,极有可能就是给他们送信的人,而这个人必然知道一些关于黄泉渡的事情。无论他是敌是友,对凤鸣城的案子而言,都是益事。 安排妥当后,林羡鱼便回了屋中歇息。霍白薰坐在院中仔细翻着典籍,卢宴亭和紫羽两个人茫然地望着院角的一枝迎春。 雨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吹打着枝上的金黄,花瓣坠落,湿湿黏黏地站在地上。林羡鱼听着屋外的风雨声,睡得迷迷糊糊。 也不知是近日太疲累的缘故,还是过于兴奋,就连梦中都似乎在与人缠斗。忽的,画面一转,眼前竟是一桌酒菜,秦无雁和卢宴亭等人正笑着给他杯中添酒。 檐下,柳渊斜斜站在那里,手中握着酒盏。那半张脸上带着笑意,而远处的宫人提着宫灯在檐下穿梭。似乎……那边的墙角里有东西在月光的照射下,折射出丁点白色的光芒。 很细……很锋利……这是林羡鱼的直观感觉。睡梦中的他挣扎着身子,想要走近去看清楚,可是似乎那张椅子上有着无形的压力,将他捆绑在那儿无法动弹。 林羡鱼沉沉吸了一口气,往旁边看去。方才还巧笑盼兮地秦无雁和霍白薰,却不知在何时不见了踪影,而桌上的杯盏之中,鲜红如血地曼珠沙华肆意地生长,不断地往外蔓延。 很快……他的周身,以致于整个屋子内,似乎都变成了汪洋大海,那红色的花,在料峭的春风中摇摆着身姿,散发着令人着迷的香味。 林羡鱼缓缓阖上了眼睛,他忽然就明白了。自己是在做梦,柳渊在京都,而他在凤鸣城。可是,檐下站着的柳渊缓缓回过身来,声音轻缓,“阿羡,东风起了,你该回帝宫了。” 柳渊的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虚无缥缈间,听得人背上发寒。林羡鱼竭力地摇头,柳渊从来不会这样讲话。 那白色的幽芒……似乎是天蚕丝…… “呼!” 林羡鱼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了,僵直地坐在床榻上,徒然地望着四周。又细又密的春雨从窗户飘了进来,落在了窗前的桌上,打湿了铺开的纸笺。 额头上不断有汗珠落了下来,身上的衣衫被汗水浸透。林羡鱼呆呆地坐在那,思索着方才那个梦,心揪在了一起。自忻城的案子开始,似乎所有的案件中都有天蚕丝出现。 可是,柳渊和裴冀来信,不是说帝宫之中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吗?难道从一开始自己就想错了,那些人是真的要谋逆,与天蚕丝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 林羡鱼腾的一下从床榻上跳了下来,随手拽了件外衣披上,出门时却与卢宴亭撞了个满怀。他脚下有些踉跄,幸而卢宴亭一把扯住了他。 卢宴亭蹙眉,扯着袖子擦拭着他额头上的汗,奇怪道:“你这惊慌失措的,是怎么了?” 林羡鱼大口地喘着气,用力地抓着卢宴亭的胳膊,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一遍一遍说道:“柳渊有危险,我要尽快回帝都。” 卢宴亭眉头拧在了一起,一把将他按到墙壁上,沉眉道:“柳渊在帝宫中有裴冀和伏魔司的人守着,怎么会有危险?阿羡,你是不是做梦了?” 林羡鱼连忙摇头,无力地垂下手,“不是,那绝对不是我的梦境。那种感觉太真实了。他说,东风起了,要我尽快回去。” 卢宴亭身子略微一僵,口中喃喃。“东风起了……”瞬而,他死死地盯着林羡鱼,“你真的梦到他说着话?”说着,把林羡鱼抓进屋中,“你仔细说说,你都梦到什么了?” 林羡鱼将自己方才梦中所见,仔仔细细毫无遗漏地同卢宴亭说了一遍,垂着头,额前的发丝凌乱,声音十分疲惫,“你应该记得七年前的事。” 卢宴亭无奈地看着他,伸手拍着他的手背,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了七年前的那个盛夏。 七年前,林羡鱼刚入帝都成为伏魔司掌首,卢宴亭因此事与他赌气回了师门。可是在一个月后,他突然接到了林羡鱼的信,让他尽快入宫。 林羡鱼那夜做了一个梦,梦到柳渊跟他说了同样的话。东风起了……这句话,柳渊在年幼的时候,也同林羡鱼和卢宴亭讲过。 那时他们还很小,柳渊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像极了一个老成持重的人。也是在这之后,柳渊的食物中遭人下毒,差点命丧黄泉。 卢宴亭接到林羡鱼的信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帝都,谁成想他入帝宫之后的第二夜,柳渊便在晨风殿遇刺。若不是林羡鱼和裴冀早安排了人手,恐怕柳渊难逃一劫。 那夜,对于林羡鱼和卢宴亭而言,虽算不上让人心悸,可是晨风殿中满地的鲜血,终究让他们难以忘怀当日之事。 其实,林羡鱼自己不知道,他能成为那个人的徒弟,正是因为他偶尔的预知能力。可是,为了能让他能够安然的活下去,知道这件事的人,都选择了隐瞒。 卢宴亭奉师命照料林羡鱼,实则也是因为此事。两人虽然总也闹别扭,可在卢宴亭心里,这世上除了林羡鱼和自己的师父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让他放在心上。 而这个时候林羡鱼再次梦到了柳渊,卢宴亭心中又怎能不焦急。这年节刚过,各国的使臣尚在京都,虽说柳渊身边有裴冀和邢罹等人,但是论起对柳渊的那份心思,谁也比不上林羡鱼。 思来想去,卢宴亭拍着林羡鱼的脊背,轻声道:“你也不要着急,我们先去封信给裴冀和揽雀,问问他们京都的事情,若是真的不对劲,再赶回去也不迟。” 林羡鱼哀哀叹了口气,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卢宴亭招来了沉渊楼的人,将信交给他们,让他们尽快送往宫中。至于今夜去听戏的事,便让紫羽和霍白薰他们去了。 待众人都走了,林羡鱼直挺挺地躺在床榻上,望着屋顶发呆。屋中的灯火被门缝中卷进来的风雨吹得忽明忽暗,似是他此刻的心情起伏不定。 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不喜欢安于现状,若是在乱世,必然可称为一方枭雄。可是人的欲望,又何止如此,即便是这盛世之下,他们仍想能够爬到巅峰,让所有人都仰望。 可就是这样的一己私欲,将所有的人都拉入了地狱之中。东岳安稳太平数年实属不易,谁又愿意再看到战火纷起,生灵涂炭? 至少,林羡鱼和卢宴亭他们不愿意看到。 第227章 偷天换日 林羡鱼迷迷糊糊地又再次睡着了,卢宴亭瞧着他的睡颜,暗暗摇头了摇头,上前替他掖好了被角,转身出了屋子。 许久之后,雨终于停了。凤鸣城中一片清明,就连从外面吹进来的风,都夹带着泥土的芬芳,有些微甜,屋子里一下被春意铺满。 林羡鱼坐在床榻上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连被子滑到了地上都不知道。他如此坐了许久,忽而脑海中闪出一个念头,连忙下了床榻去寻卢宴亭。 院中寂静一片,霍白薰等人还未归来。檐下的桌上置着火炉,炉中的火烧得正旺。壶中的酒翻滚着,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声,冒着热气。 卢宴亭执着酒盏望着雾气氤氲的远方,声音淡淡,“睡醒了就过来喝一杯。” 林羡鱼走了过去,接过酒盏饮尽杯中酒,挑眉道:“我方才想到了一些事。我们来凤鸣城之后,还未去检查过那些死者的尸体。” 卢宴亭皱眉,仰头看着他,疑惑道:“那夜阿薰不是已经验过尸了?” 林羡鱼摇头。霍白薰那夜确实验过尸,但只是他们在的酒肆的那两具死者的尸体。而之前发生火灾的那些尸体,他并没有验过。 卢宴亭明白了他的意思,遂将桌上的炉火灭了,给霍白薰留了张纸笺,便和林羡鱼一道出了客栈,往城外的义庄奔去。 夜风之中,泥土和花香夹杂在一起,也卷着腐烂的味道。风吹过树林沙沙作响,两人轻功不错,并未发出声响。只是这一路上来,林羡鱼始终觉得心中不安,似乎身后有人一直跟着。 可他们一停下来,身后仍是静谧一片,连树叶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哪里有什么人。卢宴亭也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盯得他浑身不舒服。 两人一路往前走,不多时便到了义庄前。说是义庄,实际上是一处荒废已久的院子。院子的主人已无处查证,据传是当地的一位富贾,因家族内斗而败落,迁去了别处。 院子相当的破落,门上的铜环锈迹斑斑,院墙坍塌。院中杂草已有一人多高,中间被人踩出一条道来,勉强可以通过。 林羡鱼听着林中风声,忽然皱起了眉头。他伸手拽住卢宴亭,两人纵身一跃,躲在了树冠上。果然,两人才落脚,林中就闪出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往四周看了看,又鬼头鬼脑的往前走来。 那人走到两人方才驻足的地方,他停下了脚步,仰头看了看上头,又继续往前掠去。林羡鱼眸中露出一丝杀意,方才那人抬头的瞬间,他已知是谁。 林羡鱼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去,捉住他。” 卢宴亭身子一旋,兵刃已出鞘,只见寒光一闪,劈头朝那人砍了去。那人听到风声往后一跳,岂料剑光一闪,他闷哼一声,左臂上鲜血直流。 卢宴亭的刀名为碎云刀,因其较于正常的刀窄一些,而刀刃也很直,因而很多江湖人初见都会将其当做是长剑。他的刀法霸道至极,挥舞之下,剑气如离弦之箭,又如天罗地网一般,罩住那人,让他无处遁逃。 那人连惊叫都来不及,只见卢宴亭一个反手,碎云刀掷出打在他身上。“咚”的一声,只觉身体一阵酥麻,便倒地不起。 卢宴亭抬头,树上哪还有林羡鱼的身影。他无奈,他这性子真是折磨人,每次遇到这种事,总是第一个跑得不见影。 卢宴亭将那人绑了个结实,又封住了他的穴道,将他拎着进了义庄。就见林羡鱼正站在屋内,瞧着那几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沐风和柳潇湘都说过,云渺来了凤鸣城之后只带走了潋滟宝光镜,因而云岚的尸体仍旧在这里。可是,这些尸体都已经烧焦,想要从这里找到云岚的尸体,还真得费一番功夫。 卢宴亭将那人扔到门边,和林羡鱼将那些白布都给掀了起来。一股焦味冲入鼻中,两人下意识地伸手扇了扇,便朝尸体上看了去。 尸体的数目倒是对得上,只是两人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却惊讶地发现,躺在这儿的尸体,全都是成年男子,根本没有女尸。 二人心中错愕,难道云岚根本没死? 卢宴亭眉头皱在了一起,思索道:“如果当夜死的人不是云岚,那真正的云岚去了何处?还有一点,是谁指认的尸体。” 林羡鱼微微勾起了唇角,卢宴亭问的这两个问题,正是他此刻所想。这些尸体中没有女尸,而尸体的数目又与两桩失火案的死者数目一致,显然这中间是有问题的。 如此看来,云渺到了凤鸣城只带走了潋滟宝光镜,或许正是因为看出了这一点。可是即便如此,外头都在传云岚已死,他只身回去,又要如何同云家家主交代? 林羡鱼重新将白布改好,转头向卢宴亭笑道:“看来,咱们又得再去一趟城主府。” 林羡鱼当然不怀疑沐风会说谎,他现在想知道的是,云岚到底是生是死,而又是谁指认的尸体。其他人的身份,也需要再重新确认。 卢宴亭拖着那个黑衣人,林羡鱼似乎已经将之前的梦抛之脑后,没心没肺地哼着一手曲子,双眼微微眯着,似乎在思索事情,却又让人觉得有些奸诈。好似一只怀着坏心思的猫。 入了城后,因下雨的缘故,夜又深了,街上并没有什么人。两人一路到了沐府门前,却被守卫告知沐风白日里出去之后,到现在还未归来。至于去向,他们也不得而知。 林羡鱼拢了拢眉头,思忖了下,向那人问道:“程渌可住在城中?” 那人微微愣了下,连忙点头,应声道:“程老爷住在城东的,就在听雪街上。你们随便一打听,就能问出来。”说完,他声音低了几分,“可千万别说是属下说的。” 林羡鱼微微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和卢宴亭提着那黑人回了客栈中。霍白薰等人早已归来,正在桌前烹茶,说着戏楼中发生的事情。 卢宴亭将那人扔在了地上。听到声音几人都回头,紫羽端着盘桂花糕吃的正兴起,见那人死气沉沉地躺在地上,耷拉着脑袋,眉头蹙了起来,“这人是多少天没吃饭了,怎么瘦成了皮包骨?” 他这么一说,卢宴亭和林羡鱼也低头朝那人看了去。果然如紫羽所说,这人瘦的都已经脱相了。那双露在外面的手,几乎可以看到筋骨。 霍白薰走过去,弯腰端详了阵,“咦”了声,起身说道:“这哪是饿的,是有人给他吃了蚀骨粉,如果没有解药,只要五天,就会死掉,死相跟饿死的一般无二。” 林羡鱼一听到蚀骨粉,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庆幸道:“还好还好,不是饿的。饿着的滋味,可一点都不好受。” 卢宴亭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往旁边挪了挪,从紫羽手中的盘里拿了块桂花糕,一口一口咬着。 林羡鱼歪头瞧了那人半晌,忽而抬眉,“把他弄醒。” 他话音刚落下,陈轩手中的茶便泼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泼在了那人的脸上。茶水略有些烫,他的肌肤一下就红了。 陈轩吐了吐舌头,连忙摆手,“我不是故意的,我忘记是刚倒的茶。” 第228章 毒舌阿薰 林羡鱼摆了摆手,示意无事。他走到那人身前,仔细端详了一番。这人他确实和卢宴亭见过,那天夜里,他当时也在酒肆之中。 那人缓缓睁眼,看到似笑非笑的林羡鱼着实吓了一跳,不过到底是受过训练的,很快恢复了正色,冷冷说道:“没想到竟这么快被发现了。”说着,看了眼霍白薰,冷哼道:“竟然还有个娘们。” 霍白薰一听这话,心里大不舒服,双手抱在胸前,面无表情道:“怎么,你觉得委屈?” 林羡鱼未说话,端了盘吃的坐在那边,暗道:这人还真是不知死活,霍白薰可最不喜欢的就是说女子不如男之类的话了,这下有好戏看了。 卢宴亭往后退了数步,一副看戏的神情。 果然,就见霍白薰双手往腰间一插,眉头一挑,冷冷笑道:“男人能做的,女人哪一桩不能做?是喂马劈柴,还是杀人越货?女人能做的,男人哪一桩能做?能怀能生还是能带孩子?大把的男人当抹布还嫌不吸水,瞧不起女人其实也没事,肯定也会有蠢女人给你当老婆,将来生一堆蠢货。” 她喝了口水,继续说道:“也不必可惜自家祖传了十八代的聪明才智,什么锅配什么盖,必定是蠢男人才有蠢女人配,你倒大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总不能人人都是人杰,人杰到底是要踩着大把你这样的人垫脚,才娶得到秀外慧中的好女人,将来学学别人孟母三迁,子凭母贵。这也算是你的奇功一桩……” 她这话说的没带一个脏字,可生生把那人说的面色惨白,死死地瞪着他,一脸惊愕。反倒看霍白薰,连气都不带喘的,还在气定神闲的说着,顺手拿了把瓜子悠闲的嗑上了,又塞给林羡鱼一把:“螃蟹味的,你最喜欢的!” 卢宴亭扶着门栏,早笑的前俯后仰了。 林羡鱼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忍着笑意,朝身后目瞪口呆的那几个人说道:“去准备个浴桶,里面装满淡盐水……”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记得点了他的哑穴,再拔他十指的指甲。” “唔”卢宴亭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霍白薰反应的倒快,失声笑道:“盐水浴,这法子确实不错!” 林羡鱼点头,也不屑解释给那人听,只顾吃盘中最后剩下的那块桂花糕去了。 俗话说“十指连心”,就是轻微的指头骨折也是常人难已承受的痛。拔去指甲,那种钻心扯着筋骨的痛,好似心也被挖出来一般,更何况还要泡在盐水之中…… 那人瞳孔猛地收缩,额上冒出冷汗。看林羡鱼的样子,完全就是个牲畜无害的主,却轻飘飘的说出这么折磨人的事…… 他双眼凸出,恨不得自裁了事,偏偏卢宴亭先一步点了他的穴道。 血淋淋的场面林羡鱼是不喜欢的,他早躲到一边去了。 霍白薰手里拿着把钢铁制的镊子,在那人眼前晃了晃,嘿嘿笑了几声。那人面色本就惨白,现在却成了死灰色。此时他已绝望,心知没有人会来救他,而他任务虽完成,却被人捉住,早就是一颗弃子了。 镊子落在皮肤上冰凉冰凉的,这样的感觉真的很不好。那人嘴巴张了张,喉咙里咕哝了半天,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很想怒吼,让他们给自己个痛快;也很想说“士可杀不可辱”,可他终究是说不出。 林羡鱼趴在窗外,脑袋探了几次,嘟囔道:“阿薰,你快点啊,跟他磨叽个什么。” 卢宴亭低头笑了起来,这人也太心急了,这种事当然是越慢越好,濒临死亡的那种绝望可不是任何时候都能体会到的。 霍白薰撇嘴,“你想看就进来看,总是躲着也不是个事。” 林羡鱼眉目一凛,不屑道:“宵小之辈,我可不想被污了眼。” 霍白薰手一转,毫无防备的出了手,那人身子一颤,中指飘出一连串血珠,惨白的指甲盖向林羡鱼飞了去。 林羡鱼身子一侧,手一伸,那带血的指甲盖便被挡了回来,叮的一声落入了桌上的瓷盘中。他目光凌厉,看向霍白薰,故作不悦道:“你难道想谋杀?” 卢宴亭止住笑声,陈轩和陈澜二人则是瞠目结舌,更别说是沉渊楼的那几个杀手。沉渊楼中执法堂的酷刑无数,他们也是见过的,可是林羡鱼只几句轻飘飘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众所周知,林羡鱼是个极其温和的人。可是,他们也知道,若没有些手段,又如何能够成为东岳伏魔司的掌首,成为帝君身边最为亲近的人。 霍白薰眸子流转下,轻笑一声,道:“阿羡,我这双手可是医人的,你却总让我做这些事,若是让师父知道了,肯定又要说我了。” 林羡鱼落座,指尖轻点桌面,笑眯眯道:“放心好了,你这是为民除害,关前辈若是真知道了,指不定还怎么夸你呢。” 屋内紧张的气氛得以缓和,而正在受刑的人却更加害怕了。林羡鱼这样的人,是他生平未见过的,就算是云家家主云珞,那个心狠手辣的人,恐也不及其三分之一。 他心中暗悔,看着霍白薰,只怪自己没能记住圣人那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十指指甲皆被拔去,那痛可想而知,而等待他的是装满盐水的浴桶。 料理完了这人,林羡鱼和霍白薰几个人说起义庄的事。 霍白薰皱了皱眉,忽而道:“如果说云岚在这之前就已经知道有人要害她,从而找了个替身,也不是没有可能。那么当初那位书童云泠所说,却也未必都是真的。” 林羡鱼点头。他方才在回来的路上也想过这个问题。云岚到凤鸣城的目的尚且不明确,云家当然也不会将这事宣之于众,可是这些事中处处透着诡异,又怎么不叫人深思。 若云岚自滇城至北境,很早就发现了有人欲杀她,那么替她死的人,便也是跟在她身边的人。那个云泠所说,有部分确实已经得到了证实,但也不能说他说的就全部属实。 可惜,云泠在入了凤鸣城之后便已不见了踪影。虽然林羡鱼让沐风派人查探他的下落,可惜这都两日过去了,却没有半点的消息。 此刻,沐风尚未归城,程渌又是他的小舅舅,林羡鱼若是想此刻去询问程渌,还是需得要先探探沐风的口风。如果沐风与程渌之间的关系亲密,到时候若处理不好,将又是另外一场危机。 思索至此,林羡鱼微微一笑,朝沉渊楼的人说道:“你们去两个人盯住程府,有任何的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程家进出的每一个人,都需得记下来。” 几人当然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就算没有林羡鱼和江南城的那层关系在,这件事本身就牵扯到沉渊楼,他们自会用心去做。 待两人走了,霍白薰与林羡鱼说起他们在戏楼中的见闻来。 这凤鸣城中的戏楼,虽说唱的是梆子戏,但也有京剧上演。他们今日去听的那折子戏,正是一处偷天换日。霍白薰原也没有将这事与凤鸣城的案子联想到一起,但刚才听了义庄的事之后,觉得十分古怪。 这处偷天换日的戏,讲的并非是大户人家又或者深宫之中偷龙转凤,而讲的是一个大家族中因内讧而引起的一场杀戮。 第229章 折子戏 林羡鱼和卢宴亭顿时来了兴致,让几人将这戏讲的仔细些。 这出戏讲的是在许久之前有一富户,家中长女嫁与了朝中权贵,小女又许配给了郡王,而一双儿子聪慧儒雅,占尽了世间美好。 本来,故事的开头应是个极其温暖的结局。可惜,几年后富户娶了一房妾室,这妾室生得貌美,又极其的善解人意,颇得富户喜欢,便也冷落了正室。 林羡鱼和卢宴亭相互看了一眼,怎么听着是个宠妾灭妻的事?要知道这世上大多的富户人家,都有妾室,这种事情也并不少见。 只是,在林羡鱼和卢宴亭等人看来,这些个宠妾灭妻的男人,要么是被猪油蒙了心,要么就是自己作死。平常人家嫁娶尚且讲究门当户对,更别说是大户人家。他们这般做,只会给自己招来无尽的麻烦。 那富户娶了妾室之后,虽说这妾室平日里并没有与正室起过冲突,在人前人后也颇为正室说话,说她识大体,对自己极为照顾。可是,这话落入了正室耳中,却觉得无比刺耳。 这也怪不得正室有如此想法,试问一个大家闺秀,谁又能忍受的了自己被冷落,而那个致使自己遭受如此境地的人,却处处在他人面前彰显自己的度量? 按戏文中所说,这富户的正室也并非那种斤斤计较的人,事情的起因是后来富户想要将所有的财产留给与小妾所生之子,引得正室不满,导致家宅不宁。 林羡鱼摸了摸鼻子,奇怪道:“很寻常的故事啊,为何你会觉得跟凤鸣城的案子有些关系?” 霍白薰摇头,言道:“你先别急,这出戏的重点在后面。” 富户与正室起了争执,而正室的娘家人在朝中位高权重,得知此事之后甚怒,觉得自己女儿受了委屈,便有人提议,若是能让那小妾和他的儿子早早离开,或许可以阻止富户的做法。 这正室自小养在深闺,性子颇有些懦弱,在娘家人和身边的奶娘怂恿之下,竟动了歪心思。那时富户在别处有账需要收,正室以此去与富户说,小妾之子也已成年,可以早些出去历练。 富户只当正室想通了,便也同意了他的提议,让次子带了书童前往他处料理生意。他哪里知道,正室早就告诉了娘家人,在半道上埋伏了杀手。 只是,这小妾之子是个极其聪慧的人,且又自小得母亲耳濡目染,便多了个心思。那夜入住客栈之后,他处处谨慎小心,在半夜时听到屋外有动静,偷偷与下人换了衣衫。 死的自然是他的书童,而他早已逃出了客栈。杀手为了掩埋事情真相,一把火烧了客栈。正室得知消息,认为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又出手暗害小妾。 富户当时沉浸于儿子身死的悲痛之中,对于小妾的死,以为是她失去了儿子悲伤过度而致,便也料理了后事,从此不再提起。至于他和正室,因之前的事心生嫌隙,早已没了当初的情分。 这事情过去之后没多久,朝中多了一位年轻的官员,深得圣上欢心。富户的两位儿子因常年在京中,对于家中小弟的样貌并不知晓,便也没有认出那年轻官员,正是自己的弟弟。 自此,二人在朝中仕途颇为不顺,不得已只得辞官回乡。可等他们回到家中的时候,富户病重,他的母亲更是伤重不起。 二人心中疑惑,问过下人得到的结果都是夫人是意外失足落入了水中,双眼被水中的尖石刺瞎。富户的病,从大夫那得知是心病,已经药石无医。 家中的生意更是一落千丈,兄弟二人本想着手撑起整个家,可惜,在生意上处处有人与他们作对。两人想到在朝中的事情,再将所有的事情仔细捋了一遍,发觉这其中有蹊跷。 长子之前是在刑部任职,极其聪明。思来想去,二人做了个局,从眼瞎的母亲口中得知了当年之事,便也怀疑他们的三弟根本没死,而现在的一切便是他所为。 事情的结果可想而知,小妾之子归家,揭开了当年的真相。富户气急吐血当场身亡,正室因此事心中后悔,病情加重也是一命呜呼。 卢宴亭微微眯了瞎眼睛,轻声笑道:“你的意思,这出戏,很有可能是在影射凤鸣城的事?说准确点,应该是在说云家的事?” 霍白薰点头,端着茶盏,声音清幽,“我们问过了戏班子的人,这出戏是前几日才排的。至于这戏本子,是有人送给他们的。” 紫羽口中咬了口糕点,接话道:“那戏班子的班主说的清楚,他们在凤鸣城待了数年,唱的一些曲目,城里的百姓早都听腻了,而近来,城中的几家戏班都在暗中较量,他们正愁没有新戏,就有人送上了这个戏本子,一看之下觉得不错,便也就排了。” 霍白薰浅浅啜了一口茶,缓缓道:“我们去查过了,城中的戏班子确实在暗中较量,而其他戏班子也收到了同样的戏本,但是只有这家戏班排了出来。” 林羡鱼眉头蹙在了一起。云岚死在了大火之中,而他查到了死了的那个是个男人,真正的云岚不知所踪,而他们遇到的书童云泠也失踪了。 这个时候,他收到了一封警告他离去的信,信上的香味引起了他的怀疑,才去查了戏楼,戏班子却正好在上演这么一出看似在影射此事的戏曲…… 这种巧合,让人难以置信。 可是,云家在西南之地的滇城,距离凤鸣城少说也有千里。若真是自己猜测,送信的人是这城中失踪的花农,他应该不会知道这些事,最起码的,他不会对云家这么熟悉。 难道,那所谓的花农只是个幌子?可是,那花香又作何解释? 林羡鱼思索了半晌,觉得可能自己一开始想错了。从街上闻到了相同的味道,从而想到了戏班。可是,为何不是一个女扮男装的人,用了同样的香味呢? 那封信,或许正是个女人送来的。 丝毫没有头绪,林羡鱼想着明日一早去探探沐风的口风,便也让众人早早歇下了。院中泡在盐水里的那人,被他们点了穴道,自然不用去管。 月亮被乌云遮住了,方才停了一会的雨丝又落了下来。城中一片寂静,忽而远处响起了几声鸟叫,在这沉寂的雨夜听起来极为奇怪。 柳潇湘突的坐了起来,伸手揉着眼睛,犯着迷糊,似是在呓语,“应鸾,是有人来了吗?” 应鸾应声,推门而进,“是……云渺。” 柳潇湘蹙眉,云渺不是回了西南吗,怎么会这个时候又出现在凤鸣城?思索间,她从屏风上取了衣衫,打着哈欠说道:“你去迎一迎,就他那路痴的性子,肯定又要走丢了。” 应鸾在门口却没动,眼睛盯着柳潇湘,心道:楼主这样见人真的没问题吗? 柳潇湘见她不动盯着自己瞧,低头看了看自己,心里犯嘀咕,“还不去?” 应鸾捂嘴偷笑,指了指铜镜,逃也似的蹿出了屋子,生怕柳潇湘追出来。 柳潇湘呆呆的看着应鸾撑伞没入雨中,良久反应过来,跑到铜镜前一看,唇角那一道亮晶晶的口水似乎还有继续蔓延的趋势。 她一张俏脸憋的通红,狠狠跺脚,心中腹诽道:都怪冬日,出去这么久也不念着她,害得她出糗…… 第230章 去而复返 应鸾找到云渺然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他在观花胡同里打着转,听到身后风声急至,一回头便对上了应鸾含笑的眼,“可算是来了。” 应鸾低声笑道:“云公子出门也不带个小厮……还好我家小姐睡觉比较警醒,不然你可得在这转一晚上了。” 云渺然不好意思的挠了挠额头,“我是带了小厮的,可惜刚才死了。” 应鸾心头一震,“方才死了?” 云渺然点头,与应鸾一道往客栈走,一边说起了入城之后的事。他原是和小厮住在明燕楼的,因云岚的事,二人多喝了几盏,小厮便睡在了他的房间。 云渺和小厮自小在一起,关系很不错,便想去厨房煮些醒酒汤。谁料,他回来的时候,小厮就被人一刀切断了脖子,死在了房中。 应鸾一寻思,道:“你可得给他多烧些纸钱,若不是他,死的可就是你了。” 云渺然点头,却又恼道:“也真该我云家倒霉,先是小妹岚儿死的不明不白。现在又出了事,说起来,你家小姐常年在凤鸣城,可遇到过这等怪事么?” 应鸾摇头,佯装不知。 两人上了楼去,柳潇湘已穿戴整齐,正捧着一卷书坐在窗前的榻上,桌上有温好的酒。 云渺然也不跟她客气,在一旁坐下,斜倚着椅背,接过她递过来的温酒,浅酌了口,道:“别人都说你柳潇湘会享受,还真是。你这桃花酒,堪比当世第一酿酒师裘真的手艺了。” 柳潇湘语笑嫣然,打趣道:“那也没见你云公子在此多留几日,每次都转了一圈就走”。 云渺然吃了口酒,想到明燕楼发生的事,叹气道:“好在你没去别处,不然我今夜可没地方去了。” 柳潇湘发笑,“你云大公子到了,只要报了名号,我这潇湘馆的人还能把你赶出去不成。” 云渺然一杯酒下肚,身子暖和起来。他想到刚才的事,便说道:“近日江湖上在传黄泉渡,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应鸾在旁斟酒,听到他的话,说道:“我家小姐最怕这些鬼鬼神神的了,你可别吓她。” 柳潇湘附和道:“是啊,我从小就怕这些,你可别胡诌这些东西来吓我。” 云渺然斜眼瞧着柳潇湘,笑道:“行走江湖的会怕这些?我才不信。” 柳潇湘扔了颗杏脯在口中,眉眼含笑,道:“你说这个我也听说了,依我猜,肯定是有人装神弄鬼,你怎么也信这个?” 云渺然将方才的事细细说了一遍,语气中颇为不解,“如果真的有人行凶,可我并没有看到凶手,那人就倒在了地上,身首异处,窗上还留下了曼珠沙华的标记。” 柳潇湘侧首,作沉思状,“或许是天蚕丝一类的凶器呢……” 云渺然一听,恍然大悟道:“是了。”柳潇湘挥手,应鸾也跟了出去。 两人到了明燕楼,门口的血迹犹在,而那具尸首早已被人拖走。此时的明燕楼一片黑暗,店小二也不知跑去了何处,门大开着。 应鸾是个极其心细的人,她仔细看了窗上那株曼珠沙华,果然是鲜血绘成,此时还在往下滴着血,血迹蜿蜒。她仔细查看,果然在左右门框上发现了一道极细的磨痕。 应鸾寻思着这雨下了一天,就算有其他痕迹也早被雨水冲没了,便与云渺然回了潇湘馆。 秦无雁站在明燕楼的屋顶上,瞧着云渺进了潇湘馆,秀眉蹙在了一起。云渺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滇城了才对,为何折而复返? 更让她意外的是,柳潇湘似乎和云渺的关系不错。可她到凤鸣城后,宗门的人就已告诉过她,柳潇湘在案发后去找过林羡鱼,似乎是要与伏魔司结盟。 秦无雁眉头沉了下来,若是江南城等人在这,哪里轮得到潇湘馆出手。这柳潇湘也不知是敌是友,若她怀有别的心思,林羡鱼岂不是有危险? 思索至此,秦无雁纵身一跃,在夜幕之下留下几道残影,蹿入了林羡鱼等人所在的客栈之中。可刚落地,便听到屋内传来了林羡鱼和霍白薰的声音。 院中的海棠树下,林羡鱼皱着眉头,晃着手中的酒盏,声音轻缓,“云渺此时又出现在凤鸣城,莫不是知道我来了?” 霍白薰点了点头,方才她也想到了这一点。云渺带了潋滟宝光镜回西南,却又折了回来,肯定是收到了什么消息,让他不得不改变了想法。 林羡鱼浅浅饮了一口酒,轻轻摇头。“或许,他并不是因我而来。” 林羡鱼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就眼下的情况而言,能够让云渺去而复返的,或许并不是因为伏魔司的人到了,而是他听到了关于云岚的风声。 他心中有一个猜测,但这个猜测必须在找到云泠之后才可以印证。这也是他为何一定要沐风找到云泠的缘故。这个人……必将是这起案子的关键。 林羡鱼对那写戏本子的人很是在意,沉渊楼的几个人都分散了出去,寻找那花农和写戏本的人。陈轩和陈澜两个人也去了程府,想看看今夜程家是否有异状。 秦无雁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院子的一角,听到了二人的谈话,得知林羡鱼应知道了云渺到了凤鸣城,还和柳潇湘见了面,她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林羡鱼和霍白薰自然感觉到了院中有人来了,只是这气味和内劲有些熟悉,但等他们同时回头朝院角看过来的时候,那儿早已空无一人。 林羡鱼摸了摸鼻子,忽然转头看着霍白薰,疑惑道:“白日里我出去的时候,是不是有熟人来过?” 霍白薰微微愣了下,忽而低声笑了起来,言道:“我就知道这事瞒不住你。是无雁,她来凤鸣城也是为了查案。” 言罢,霍白薰将秦无雁提起的宗门变故同林羡鱼仔细说了下,末了说道:“我觉得,咱们和无雁查的应该是同一桩案子。” 林羡鱼闻言愣住了,他倒不是不愿意见秦无雁,只是不知见了她之后该如何。眼下京都情况不明,凤鸣城中又是暗潮涌动,他实在分不出心思去应付一个女人。 第231章 二品而已 听闻云渺入了城中,又是直接去了潇湘馆,林羡鱼有些坐立不安。他在院中来回踱步,虽未说话,霍白薰却能感觉到到他的焦急。 月色渐浓,风声渺渺。角落里的树木被夜风吹得飒飒作响,枝上的花被雨水淋过后,经风一吹,飘飘扬扬似雪花一般扑簌簌落了一地。 林羡鱼思来想去,觉得他似乎漏掉了很多的东西。正准备出门重返酒肆的时候,沉渊楼的人从院墙上落了下来,面色十分凝重。 “林掌首,云渺的小厮死在了客栈。”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林羡鱼和霍白薰二人心惊不已。他愣愣地瞧着那人,再三确认。那人说的清楚,死的人确实是云渺的小厮,沐风护卫已经过去了。 林羡鱼沉沉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夜空,暗暗叹气。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云渺这时候重返凤鸣城,而他的小厮在此时死了…… 怎么看都觉得,这案子似乎是冲着云家来的。可是……黄泉宫是江湖组织,云家远在西南,这些年来鲜少与江湖人有牵扯,为何会对他们动手? 那人要杀的,应该是云渺吧。 林羡鱼眸子冷了几分,向霍白薰说道:“你且在此等着宴亭和紫羽,我去一趟。”末了,似乎有些不放心,又道:“你……小心些。” 霍白薰朝他摆了摆手,微微笑道:“你放心去吧。” 林羡鱼跃上了院墙,却又回头看了眼霍白薰,这才朝那边出事的明燕楼奔了去。夜色茫茫,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又再次落入了静默之中。 明燕楼前,沐风府兵已经将整座楼围了个水泄不通。尸体早就被人搬走,屋内的血迹尚在。林羡鱼在屋门口站了一会,抬脚踏入了屋中。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林羡鱼瞧了一番,目光落在了窗户上。窗棂上红色的血液在灯火之下十分的诡异,曼珠沙华被风吹拂着,似是活了一般。 “哦,原来如此。”林羡鱼端详着窗户上的两条细痕,摸了摸下巴。他招了招手,脸色煞白的伙计有些紧张地走了过来。 “尸体是谁先发现的?”林羡鱼在伙计身上扫了一眼,眉头略微沉了几分。这人约莫十八九岁,紧张地搓着手,不是装出来的。 伙计的声音有些喑哑,说话也略有些发颤,“是……云公子。” 林羡鱼眉头蹙了起来,仔细询问他案发时的情形。 伙计在他的安抚之下,情绪稳定了许多,似乎还有些后怕,断断续续道:“云公子两个人……是天黑的时候入住的。他们要了酒……后来,云公子就到了楼下的大堂……” 林羡鱼诧异,这云渺和小厮应该是最先在房中饮酒的,怎得云渺突然就去了堂中?如此看来,小厮应该就是在那时死的。 果然,就听伙计说道:“云公子……他问我们要醒酒汤,就在堂中坐着等。可是……不知道哪儿传来的滴水的声音……” 说到这,伙计的脸色就更白了,低头看了眼脚下的地板,吞了口唾沫,“云公子……云公子抬头一看,就见头顶上在往下滴水。我们还以为楼上有人打翻了茶水……结果……结果就看到云公子直接冲上了楼。” 当时,伙计和掌柜都以为楼上有客人打翻了茶壶或者盆子,本想给云渺递个帕子过去的。可是云渺伸手瞧了眼,脸色一变直接蹿上了楼梯。 伙计和掌柜满脸震惊,也匆忙跟上了楼去,结果就看到屋门开着,那小厮头和身体已经分离,头就滚落在长廊,两人当时吓得就说不出话来了。 伙计到底年轻些,扶住颤颤巍巍的老掌柜,连忙伸手拍着他的后背,又让人赶紧端了茶过来。可他们哪想到再抬头的时候,云渺就已经不见了。 两人吓得都不轻,掌柜缓了口气之后,连忙让人去报官。这官府来了之后,检查了一番,询问过当时在场的所有人之后,便把尸体抬走了,留下了二十几人将客栈给围了。 林羡鱼听到这儿,微微敛眉,伸手落在伙计的肩膀上,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也就是说,当时案发的时候,你们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 伙计连忙点头,“是啊。我们当时就在楼下,根本没听到一丁点的声音。要不是云公子发现了渗下来的是血迹,我们恐怕也不知道是死了人啊。” 林羡鱼回头扫了一眼屋中,心中越发奇怪了。这云渺的小厮死法跟他在酒肆遇到的那人死法一样,应该是有人在窗户两边拉了天蚕丝,而后引得他着急起身出门去看。 他双手抱在胸前,眸光转了转。凶手应该是在云渺下楼之后才出手的,可是当时云渺就在堂中,他的内力不差,怎么会听不到楼上的响动? 更让人疑惑的是,他的小厮身死之后,他不等着官府来,却忽然去了潇湘楼见柳潇湘。难道说,他已经猜测到凶手是谁,或者不想与官府有任何的牵扯? 林羡鱼思来想去,仍旧觉得说不通。他抬眉,向伙计和站在一侧的沐府府兵说道:“烦请,将楼中的客人都请到大堂,本官有事询问。” 伙计听到他自称本官,顿时愣住了。再回头一看,就见那护卫十分恭敬地朝他施礼,应了声后便下去唤人上来了。 伙计目瞪口呆地看着林羡鱼,半晌,“你……你是……你是大官?” 林羡鱼回头瞧了他一眼,“嗯?不大吧,也就二品。”说完,想了想又说道:“你去把客人入住的名册拿来给我,再把掌柜请出来。” 伙计听到“二品”只觉得腿都软了。眼前这看似与自己一般大的年轻人,竟然是朝中二品大员。这……这怎能不叫他吃惊。 伙计哪敢怠慢,连忙奔下了楼去,找掌柜拿名册,并将楼上的事与他细细说了一遍。掌柜虽然常年在凤鸣城,可是这客栈中来来往往的江湖人又或者商旅都有提过一个人的名字。 掌柜捏着名册,想了想,问伙计,“那人是不是二十岁左右,总是眉眼弯弯的,看样子十分讨喜?” 伙计连忙点头,“对啊,看着特别的平易近人,一点官架子都没有。” 他这话一落下,掌柜的身子一软靠在了柜台上,眼中却又一丝欣喜之意,忽而就笑了起来,伸手拍着伙计的肩膀,“我们……我们可算是有救了。那人……那人是林羡鱼啊。” 伙计自然是听过林羡鱼的名头,但是却也不明白为何掌柜如此激动。思索间,扶着掌柜上了二楼,就见林羡鱼正站在走廊里,盯着走廊尽头的窗户瞧。 明燕楼是回字形的,每条走廊尽头都有一扇窗户,要么临街,要么窗户外是对着城中的河面。平日里为了通风散味,窗户都是开着的。 近来天气凉爽,且时常有雨,掌柜的便命人将窗户关上了。可是,他们现在看了过去,那扇窗户是半开的。而让林羡鱼凝眸的,是窗户上那半截的脚印。 听到脚步声,林羡鱼回过头来,朝掌柜微微颌首。 掌柜神情激动,走了过去“噗通”一声跪在了林羡鱼面前,“林掌首啊,请您一定要彻查此案,还我们明燕楼一个清白。” 林羡鱼有些吃惊,连忙伸手扶住他,回头瞪了一眼沐风的人。“你这话是何意?” 掌柜长长叹了口气,将名册递给林羡鱼,“唉……这案子一出,以后谁还敢往我这客栈住啊……” 林羡鱼失笑,原以为是沐府的府兵认为这案子和掌柜等人有关,没想到他担心的是生意。 第232章 错银手刀 不过转念一想,林羡鱼倒也能理解了。凤鸣城之中客栈酒肆确实不少,那程渌的两家客栈和明燕楼,算得上是城中最好的客栈,来往的人都会选择住在这里。 如今程渌的客栈和酒肆一个被烧,一个因死人没人敢去,便也剩下了明燕楼。而今,明燕楼中也出了凶案,这城中能住人的便也只余下了几家还算不大的客栈。 掌柜有些心急,上前拽住了林羡鱼的袖子,低声道:“大人,这会不会是有人想抢生意啊……” 抢生意? 林羡鱼忽然想到了柳潇湘说的话。柳潇湘说她的潇湘楼近来好几桩生意被抢,而沉渊楼和清吟殿也是。似乎……柳潇湘还提过,他们下一个任务的目标是程渌。 程渌…… “不好!”林羡鱼惊呼一声,身形一闪掠过掌柜和伙计,直接奔下了楼去,留下正在叫人的沐风府兵和掌柜几个人面面相觑。 林羡鱼顾不得回客栈去通知霍白薰,程府那边有沉渊楼的人监视,天黑的时候,卢宴亭和紫羽也过去了。也不知此刻程府之中,是怎样的一番情形。 这一路上,林羡鱼胸口如同被鼓锤,噗通噗通跳的厉害。他提气掠过城墙,直奔城外的程府。越近了,心头那股不安越发地浓烈。 程府在凤鸣城东面的凤清山上。庄子从山脚一直建到了半山腰,飞起的屋顶隐于林木之间若隐若现。夜幕之下,林木间星火点点。 夜风拂着林间的树木,似是潮涌一般的沙沙声此起彼伏。草木之间虫鸣低低,林羡鱼身影掠了过去,惊起了林间的飞鸟,又是一阵阵啾鸣声。 林羡鱼落在了一处较高的山头上,由上而下望了去,就见程府之中灯火通明,院中人影憧憧,各个来回穿梭,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林羡鱼皱眉,心中哀叹一声,似乎来晚了。他身形一掠,如同鹞子一般悄无声息地从山顶坠了下去,在月光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方落定,就听到身后的林木间传来轻微的响动。林羡鱼眉头一凛,手落在了腰间的青海剑上,缓缓转过身去,声音冷冷,“谁!出来!” 话音方落下,就见两道身影从林子里蹿了出来,竟然是卢宴亭和紫羽。两人见是林羡鱼,连忙扯住他的袖子把他往旁边拽去。 林羡鱼纳闷,待稳住了身形,连忙问程府中发生了何事。 卢宴亭叹了口气,摇头道:“程渌死了。我们来的时候,程府之中已经戒备,原本在外面盯着的沉渊楼的人,也不知所踪。” 紫羽折了根树枝,随意敲打着身边的草木,“我怀疑沉渊楼的人应该看到什么,程府的人正在找凶手。方才我还在人群里看到了沐风。”说着,看了眼林羡鱼,“阿羡,会不会沉渊楼的人有问题?” 林羡鱼摇头,目光重新落在了程府那边。燕雪崖说过,那棺材铺中的人都是他的心腹,是绝对不会出问题。紫羽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他们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才躲了起来。 卢宴亭和紫羽将他们到此处时瞧见的情形仔细说了下,听得林羡鱼心中发颤。 天黑不久后,卢宴亭因想着林羡鱼明日一早要去见沐风,就思索着先去沐府看看沐风今日到底去了何处。这才出了客栈,就看到个黑衣人鬼鬼祟祟的,便和紫羽跟了上去。 林羡鱼听得诧异,方才在客栈的时候,卢宴亭说得清楚,自己和紫羽是要去程府监视的。思索着,却又叹了口气,拍了拍卢宴亭的肩膀。 卢宴亭和紫羽跟着那人一道出了凤鸣城,二人心中疑惑,可觉得林羡鱼那句话说的一点都没错。所有的案子,任何的蛛丝马迹和细枝末节都不能放过。 如今凤鸣城中发生了几桩命案,这人又神神秘秘,肯定有鬼。可是那人去的方向,竟是他们要去的程府,两人想都没想就追了上去。 谁料到追到树林中的时候,那人不知用了什么功夫,三两下竟然从他们眼前消失了。卢宴亭当时想着,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何不去程府中一探。 他这想法得到了紫羽的赞同,二人便也悄悄潜进了程府之中。可是,刚落到后院中,脚跟还没站稳,就听到前面的院子里传来一声尖叫。 卢宴亭抿了抿嘴唇,颇有些无奈地摊手,“当时听到尖叫声,我意识到不对,就跟紫羽混在了那些下人中跑到前院去瞧,就看到程渌死在了院子里。” 林羡鱼眉头拧在了一起,略一思忖,奇怪道:“既然你们在程府中,为何刚才又是从树林中出来的?” 紫羽撇嘴,无语道:“这就是另外一个意外了。” 两人本来是混在程府的下人中的,但是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声,似乎是看出他们不是下人。卢宴亭和紫羽怕身份暴露,便冲出了程府。 这在林子里晃悠了几圈,想去瞧瞧那黑衣人到底去了哪,谁知道等再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林羡鱼。 林羡鱼听他们二人说完,皱眉道:“那你们刚才说在程府看到了沐风,是怎么一回事?” 卢宴亭挑眉,“这个嘛……”忽而有些烦躁地捶打了下旁边的树木,语速极快说道:“我们两个从程府跑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有人追来,就回过头去看,结果就看到沐风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看来,我们这位沐城主也有事隐瞒。”林羡鱼冷哼了一声,说道。沐风出城,一整天都不在府中,原本他还以为沐风是出城办事,现在看来似乎像是躲着他们。 也是,福和客栈和那家酒肆都是程渌的产业,出现了凶杀案,掌柜和伙计都不知所踪,沐风要找到人,当然得来问程渌。但……在程府待了一日,却碰巧程渌死了…… 林羡鱼不由得低低笑了起来,唇角一勾,言道:“走,咱们去程府。”说罢,脚下一滑,从山头掠了下去,疾步向前落在了程府的院落中。 卢宴亭和紫羽互相瞧了一眼,无奈之下也只得跟过去。 林羡鱼往院中一站,朝四周扫了一眼,将青海剑抵在地面上,声音轻缓,“伏魔司掌首林羡鱼特来寻沐风沐城主,烦请通禀。” 程府的那些下人看到林羡鱼,一个个面露疑惑,怎么也无法把这么一个年轻人和朝中的二品大员联系起来。看他那神情,更像是个放荡不羁的江湖人。 卢宴亭和紫羽落在了他身侧,二人低低叹了口气。果然,有人认出了他们两个,喊道:“是他们!刚才老爷死的时候,闯进府的人就是他们!” 这话音一落,程家那些下人哪还管什么伏魔司掌首,一个个拔出了佩刀朝三人围了过来,深情略有些愤怒,却又夹杂着几许的不确定。 林羡鱼轻叹了一声,从腰间翻出伏魔司的令牌,亮了出来,眯眼,声音平淡,“怎么?你们要弑杀朝廷命官?” 程府的人怔住了,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却仍旧围着三人,一个两个的眼里全是疑惑。 正在僵持之时,走廊那头传来环佩叮咚的声音,女子身上特有的香味飘散了出来。 女子身着素衣,目光凌厉,从林羡鱼三人身上扫了过去,冷声道:“伏魔司的人!错银手刀,可是伏魔司的人特有?” 林羡鱼眉头微蹙,点头。 错银手刀先朝禁军统领所铸,后国君下令只许禁军和官宦人家的护卫使用。柳渊继位后成立伏魔司,下召错银手刀只许伏魔司的玄羽卫佩戴,因而在东岳,错银手刀变成了玄羽卫的标志。 “很好,既如此那便留下性命!” 女子眉眼一抬,朝围着林羡鱼的众人摆了摆手,“拿下他们,替我爹报仇!” 第233章 嫁祸 林羡鱼微微眯眼,在女子身上扫了一眼。这女子约莫二十来岁,穿着一身素衣,身形玲珑,眉宇间有几分冷傲之意,周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意。 程府的护卫听到她这句话,却没有一个人敢出手。毕竟,他们面对的不是一般的江湖人,而是朝廷二品大员。程渌即便是沐风的舅舅,论起来见了林羡鱼,也是要恭敬有加。 林羡鱼微微拢了下眼睑,唇角带着一丝笑意,瞧着程小姐,声音不疾不徐道:“程小姐,就凭一把错银手刀,就要对朝廷命官出手,你的胆子……未免太大了。” 言罢,林羡鱼轻笑一声,缓缓抬手朝半空中晃了晃,“陈轩,告诉她,何为伏魔司!” 他话音方落下,就见几道人影落在了屋顶上,陈轩温润地声音落入了众人耳际,“景定三年,棣棠之乱后,国君特设伏魔司,不受六部管辖,可下斩恶贼,上斩奸佞,只要查证属实,无须向国君特禀。” 程晚清又岂会不知道伏魔司的厉害。当年棣棠之乱方定,朝堂动荡,江湖势力暗潮涌动,更有奇门诡术现世杀人于无形,一时人心惶惶。国君特设伏魔司,广纳江湖奇人异士,只为缉拿贼人,数年间断无数悬案,疑案…… 可是……那又如何!她的父亲死了,死于错银手刀之下,而错银手刀只有玄羽卫可以佩戴! 程晚清冷笑一声,挥袖道:“林羡鱼,你是朝廷命官不假,可你也是江湖人。杀人偿命,乃是天经地义,玄羽卫既是你的下属,这笔债便由你来偿还!” 言罢,就见她手中一把漆黑的玄骨扇已我在手中,唰的一声开扇,身形一闪之下直逼林羡鱼而来。然而,不等她至林羡鱼面前,一柄长剑挡在了身前,逼得她蹬蹬蹬后退了几步。 待站定,就见陈轩手持长剑,眉目沉沉看着他,声音平淡,“程小姐,我家大人不与你一般计较,若你再敢出手,那也别怪我手下无情!” 程晚清认定杀程渌的人是玄羽卫,又见林羡鱼始终眉眼弯弯瞧着自己,根本没把自己瞧在眼里,心里的怒火熊熊燃烧着,狠狠咬着银牙。 林羡鱼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动作,轻轻摇了摇头。他捋着鬓前垂下的发丝,朗声笑道:“程小姐说的不错,我既是官也是江湖人,可我从来不跟女人动手,尤其是功夫太差又不讲道理的女人。” 这话无疑让程晚清更加愤怒,不顾一切地提着扇子又朝林羡鱼奔了过来。陈轩冷哼了一声,提剑朝她刺了过去。 兵刃相撞之下,飞沙走石。不过数十招的功夫,程晚清脸上由方才的愤怒变作了惊慌。她的额上冷汗如雨,额边青筋暴起,手中扇子一扬,朝陈轩肩头打了过来。 陈轩眉头一扬,长剑一抖之下挽出数朵剑花,忽而剑势一转朝后劈来,身子已向后蹿了出去。剑刃至程晚清身前,却是一变,剑柄撞在了她的肩上。 程晚清肩头一痛朝前踉跄几步,差点撞在一侧的石桌上,陈轩伸脚一勾,一手拽住了她的腕子,顺势一拉,将她拽入了自己怀中,却又推了出去。 程晚清方才撞在了他的胸膛上,顿时脸色通红,又有些发窘。此刻握着玄骨扇的手都在抖,冷傲的脸上有一丝羞涩,却又挂着几分怒意。 林羡鱼懒得与她纠缠,提着青海剑朝身后众人挥了挥手,一行人直奔后院。月色之下,后院中聚集了不少人,一个个面露惊慌,却又有些茫然。 林羡鱼微微敛眉,抬脚进入了书房之中。程渌伏在案几上,脚下的地毯上有一滩血迹,脚边扔着一把错银手刀,屋内没有任何翻动的迹象。 卢宴亭和紫羽二人也跟了进来,朝屋内扫了一眼后,紫羽依靠在门框上,无奈道:“阿羡,这嫁祸的水准未免太次了。我们这次来凤鸣城可没带玄羽卫。” 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人正是这个想法。这次从越州到凤鸣城,他们只带了四名玄羽卫,还都留在了砚州监视宋澄,若说是玄羽卫动手杀了程渌,这一趟跑得还真是累人。 可他们三人都明白,这很明显是有人在嫁祸伏魔司,且偏偏是这个时候。林羡鱼眉头蹙了起来,从凤鸣城和滇城的案子开始,首先针对的是江湖组织,而后是云家,现在又冲着伏魔司。 这幕后的人……到底是何意图?林羡鱼有些猜不透了。若说只是针对江湖组织,为了抢生意,他倒也能明白,但将云家和伏魔司都牵扯了进去,这可就耐人寻味了。 卢宴亭走了过去,将程渌的尸体往后一推,仔细端详了下他脖颈上的伤口,与地上的错银手刀确实吻合。看屋内的情形,对方应该是站在案几前与他说话,而后突然出手。 林羡鱼眯眼打量着程渌的尸体,忽而皱眉。程渌身死,卢宴亭在程府见到了沐风,可是距离他们到此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也未看到任何人离开程府,那沐风……现在又在哪里? 沐风是凤鸣城的城主,城中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本该配合林羡鱼查案,却又处处躲避。此刻他的小舅舅死了,却还仍旧躲着…… 林羡鱼朝身后跟过来的陈澜招了招手,“带人搜查程府,将沐城主找出来。” 程晚清被陈轩擒住,程府的人便如同无头苍蝇,哪还敢阻拦林羡鱼。陈澜领命,带着人一间一间屋子搜查了过去,可是并没有看到沐风。 林羡鱼琢磨了下,转头向聚在院中的下人说道:“你们谁能告诉我沐城主在何处,说清今夜到底发生了何事,我便放他离去。”末了,挑眉道:“我没什么耐性,只有一盏茶的功夫。” 他这话音落下,登时有人怯生生地站了出来,低头说道:“沐城主……沐城主今夜并未来过府上,来的人是老爷的一个朋友。” 不是沐风? 林羡鱼蹙眉,难道是卢宴亭和紫羽看错?还是说程渌的那个朋友和沐风十分相似?正疑惑间,那人又道:“那个人……是老爷半年前认识的,前几日就来过府上。” 林羡鱼闻言,便让他说仔细些。 那人想了半晌,言道:“嗯……半年前吧,老爷当时要开酒肆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就带着他。他在府上住了半个月,整日与老爷在书房密谈。” 说着,他微微顿了下,声音又低了几分,“我只是个下人,平日里贴身伺候老爷的是崔管家,所以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他们到底在密谈什么。” 林羡鱼眉头皱在了一起,半年前,燕雪崖提到半年的时候,滇城便发生了凶案,与曼珠沙华有关。程渌这个时候带了人回来,时间未免也太巧合了。 林羡鱼走了过去,伸手将那人的下颌捏住,将他的头抬起与他对视,微微笑道:“你且告诉我,你家老爷当时出远门去的哪里?” 那人眼珠子转了转,似是在思考,“嗯……听管家说……好像去的是西南吧。” 西南……林羡鱼暗暗失笑,果然么,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没有那么巧合。看来,程渌半年前去的应该是滇城附近,那个人应该是有意接近他。 林羡鱼让他仔细描述了下那人的长相,细听之下十分地诧异。这人口中程渌的那个朋友,竟然和宋澄十分的像似。 林羡鱼震惊不已,想到留在砚州的四名玄羽卫,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如果,入程家的人是宋澄,那么用错银手刀杀死程渌,倒也是合情合理。 第234章 受制于人 林羡鱼忽然有些沮丧,入伏魔司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凤鸣城的案子发生至今,似乎所有的都脱离了他的掌控,而自己却被人牵着鼻子走。 林羡鱼冷笑一声,果然还是自己太过心急,漏掉了一些东西。思索之下,皱着眉头向卢宴亭和紫羽说道:“走,回客栈。” 陈轩微微一愣,回头瞧了眼垂着眼睑的程晚清,又看了眼屋中椅子上已经凉透的程渌,忽而有些心疼这女子。她的傲气,大概是在掩饰内心的悲伤吧。 林羡鱼走至院门口停下了脚步,微微侧头,声音透着一股森寒,“程小姐,令尊之死与伏魔司无关。今日之事,我不与你计较。”他声音缓和了些,又道:“若你还不知悔改,我也只能依律处置。” 程晚清愣愣地站在原地,盯着林羡鱼的背影,唇角动了动,终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许久之后,她沉沉吸了一口气,朝身后的人说道:“都散了吧。” 有一人迎了上来,俯身施礼,“小姐,那老爷……” 程晚清回头看了眼程渌,双目微合,声音沉沉道:“人死了,总归是要入土为安的。程家……还有我程晚清在,是绝对不会散的。” 众人无胜唏嘘,没有人一个人敢说话,院中鸦雀无声。程晚清拂了拂衣袖转过身去,朝那边的走廊拐了过去,至没人的角落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靠在墙角缓缓蹲了下去,抱着膝盖,将头埋在臂湾之中,无声地哭泣。 凤鸣城中,沐风可以说是呼风唤雨,一手遮天,沐家的一些亲朋便也受到了照拂。程渌是沐风的舅舅,而他这个人又极会做生意,且心思也不坏,沐风很是看重他。 可如今程渌一死,程家便是风雨飘摇。程渌膝下只有程晚清这一个女儿,而他的夫人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去世,程家也只能靠程晚清撑着。 然,程晚清终究是个女子,她的身边只有一个婢女是心腹,虽然也算机警聪慧,但若她真要掌管家业,将要面临的是程家各位长辈和叔伯的刁难。 程渌的突然死亡,对程晚清而言无疑是个很大的打击。原本无忧无虑的大小姐,这一夜却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还要面对那么多的为难,而她也只能隐忍着。 林羡鱼没有怪责程晚清,是因他明白她的难处。这件事情,明显是有人针对伏魔司。那几个手在程府外头沉渊楼的人,此刻下落不明,或许已经遭了毒手。 回客栈的路上,林羡鱼一直拧着眉头。仔细算算时间,若真是宋澄来了凤鸣城杀了程渌,那么自己留在砚州的那几个兄弟,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林羡鱼无奈叹了口气,摇头,低低说道:“这人心啊,还真是难以预料。即便最初认识时,是个值得相信的君子,可最后……谁又知道他会不会成为敌手。” 身旁的几人都沉默着。这世上的人,每一次的相遇或许是无意,但也有那么多的人是带着各种的目的。你推心置腹,对方却在处处算计,人心,永远是最可怕的。 跨进客栈的那一瞬,林羡鱼身上的汗毛都倒立了起来,空气里飘荡着浓浓的血腥味。他惊呼一声,冲进了院中,“阿薰!阿薰!” 没有人回应,院中静悄悄一片,地面上都是血迹。林羡鱼嘴唇在发颤,四处搜寻着霍白薰的影子。卢宴亭和紫羽看到这情形,心中也是一慌。 三人站在院中,盯着地上的血迹眼睛都快发酸了,也不知那血迹是霍白薰的,还是谁的。可很显然,客栈中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打斗,院角的树木和墙上,还有霍白薰千机伞里射出的暗器。 林羡鱼胸口处噗通噗通的跳着,怒吼一声,“找!立刻去找!就算是把凤鸣城翻遍了,也要把阿薰找回来!谁若敢伤她,我一定让他生不如死!” 他话音方落下,陈轩和陈澜两人带着沉渊楼的人就已经奔出了客栈,朝四个不同的方向追了出去。卢宴亭和紫羽两个人看着盛怒的林羡鱼,都不知该如何说。 林羡鱼手重重地落在了石桌上,声音沉得让人发慌,入耳如同是寒冬腊月的风掠过,冷得人心中发颤。“若不是我让她和邢罹入伏魔司,他们两人哪会置身危险之中……” 卢宴亭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摇头,“你别多想。阿薰功夫不错,且善毒,即便是敌不过,也可以用毒脱身。阿羡,入伏魔司,他们二人也是愿意的。” 林羡鱼摇头,抬眉看着卢宴亭和紫羽,叹息道:“你们大概也感觉到了。从忻城的案子开始至今,对方已经不单单是针对百姓,而是想要拔除一些江湖势力,现在,伏魔司……也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卢宴亭和紫羽又岂能想不到这些。自他们入凤鸣城之后,这案子还没查出多少线索,意外却是一桩接一桩。他们两人上街的时候,也常常觉得背后有人一直盯着,这种感觉,他们很不喜欢。 这三人从来都不喜欢受制于人,哪怕是处于绝境之下,向来要的都是掌控全局。紫羽虽然记忆尚未恢复,但人骨子里的东西是改变不了的。 林羡鱼眼中带着怒意,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坐以待毙,既然有人将所有的痕迹都抹去了,那肯定会留下痕迹。趁着他们出去,竟然对霍白薰下手…… 林羡鱼冷哼一声,“敢动我伏魔司的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言罢,朝两人一挥手,“走,咱们去查案,不管如何,一定要找到那几个客栈的掌柜和伙计!” 卢宴亭和紫羽二人当然是支持他的,跟着他踏出了客栈的门,进入了茫茫夜色之中。可是……城中的百姓都已入睡,想要查案,又该找那些人去问呢? 三人站在长街上,望着苍穹茫茫,林羡鱼忽而道:“这几家客栈和酒肆都是城中很有名的,沐风虽然是城主,这凤鸣城尚有府衙,府衙之中肯定有卷宗。” 话毕,他身形一跃上了屋顶,直奔凤鸣城的府衙而去。紫羽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拽了拽卢宴亭,小声道:“阿羡现在这种状态,真的不要紧吗?” 卢宴亭暗暗叹气,摇头道:“阿羡这个人,气氛越是紧张,他的思维越清晰。这些人敢对伏魔司出手,已经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说着,卢宴亭微微笑了起来,意味深长说道:“我倒是很期待,这件案子查清之后,阿羡逮到那幕后之人,会如何做。” 紫羽也跟着长长叹了口气,心中竟然也隐隐有些期待。敢惹林羡鱼,这人还真是胆子大。 府衙中灯火通明,程渌死了,凤鸣城知府肖源已经收到了消息。此刻他坐立不安,不知道沐风会如何处置自己,更别说城中还有林羡鱼。 桌上堆满了卷宗,他一遍遍地翻阅着,头痛的厉害。桌上的油灯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忽明忽暗。有飞蛾从窗户飞了进来,朝着灯火飞了过去,没有任何的犹豫。 肖源哀哀叹了口气,“唉……这知府……不好当啊。” 林羡鱼落在了院中正巧听到了他这句话,无声笑道:“肖知府可是在等本官?”说话间,他已进入了屋中,衣衫卷着春日的寒风,将桌上的油灯给扑灭了。 肖源愣了下,看着屋中多出来的三个人,半晌才施礼道:“下官肖源见过林掌首。不知林掌首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林羡鱼看了一眼桌上的案卷,也不与他拐弯抹角,直接道:“本官需要出事的客栈和酒肆的掌柜以及伙计的名册。” 第235章 云林初见 重新掌灯之后,肖源的动作极快,从堆成山的卷宗之中抽出了三分卷宗,递到了林羡鱼面前。 他低低叹了口气,颇为无奈说道:“林掌首也清楚,凤鸣城中的事都是沐城主说了算,下官虽是知府,可这几桩案子背后与程渌有关,下官也是无可奈何啊。” 林羡鱼当然知道他的难处,摆了摆手,一边仔细查阅卷宗,一边说道:“这事与你没多大关系,凤鸣城中能有今日盛景,这功劳有你一份。” 肖源哪敢承他这份称赞,只说林羡鱼是谬赞。不过,林羡鱼这话并没有错,沐风掌管凤鸣城,可城中百姓对肖源这个知府更是尊重,这也是他自己赢来的。 林羡鱼和卢宴亭三人一人翻阅一份卷宗,翻到最后一页才看到了掌柜和伙计的住址。三人都拢起了眉头,这几个人竟然没有一个是凤鸣城的人。 福和客栈的掌柜是砚州人士,客栈的几个伙计也是砚州附近村子的。那家酒肆的掌柜所在的地方距离砚州城有三十里,倒是明燕楼的掌柜,是凤鸣城外的一处镇子上的百姓。 林羡鱼心中仔细一琢磨,福和客栈的掌柜和酒肆的掌柜,一个在砚州,一个距离砚州不远,如此看来,倒是所有的问题好像都出在了砚州。 想了想,林羡鱼指着卷宗问肖源,“肖知府,这福和客栈和福悦酒肆的两个掌柜,你可熟识?他们是不是来到凤鸣城才半年左右?” 他这么一问,肖源倒是愣了下。仔细一想,忽而点头道:“对对对。这两个人来凤鸣城时间绝对不会超过半年……” 说着,肖源似是想起了什么,眼中有些疑惑,“说起来,福和客栈和福悦酒肆以前的两位掌柜跟下官的收下还有些关系,但是大概五个月前吧,他们忽然就都被辞退了。” 林羡鱼一听这话,连忙问他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肖源脑子里飞速地旋转着,末了点头,眼中满满的都是坚定,言道:“是的,他们是在五个月前被程渌辞退的。这其中的细节,大人稍等一下。” 肖源说完连忙跑出了屋子,朝院外守着的衙役说道:“去,把小六和小九喊过来。” 那两人知道里面的人是伏魔司的掌首,肖源神情又如此匆忙,且他们也听到了方才的对话,半刻也不敢耽搁,冲出府衙直奔小六和小九家中。 夜风寒凉,城中的百姓早已歇息。小六和小九尚在睡梦中,却被衙役直接从被窝里拽了出来,半拖半拉的拽到了府衙。 据小六和小九讲,这程渌那客栈和酒肆原本的掌柜,是他们的亲戚。两人将客栈和酒肆打理的很好,与城中的百姓关系也不错,因此生意一直很好。 大概五个月前的时候,有天夜里客栈和酒肆中来了一拨江湖人。两人便也带着伙计小心的应付着,可是谁知道他们竟因茶水的问题,跟掌柜动了手。 正是因为这个缘由,这二人被程渌辞退了。没过几天,酒肆和客栈便换了掌柜和伙计。程渌倒也没亏待这两人,给了他们一笔银子安家。 小六说完,抬头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林羡鱼,低声道:“我那叔父说,程渌这个人其实心挺好的,辞退他们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后来还差人去他们家里看过,又送了银子,说自己对不住他们。” 小九也在一旁点头,附和道:“是这样的,我那亲戚也是这么说的。但是因为程渌身份特殊,他没有说,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当然也不好问。” 林羡鱼摩挲着下巴,点了点头。这种事情,他们当然不好问。算算时间,那新来的掌柜和伙计,应该是在程渌在滇城遇到那人之后,那人安插过来的。 如此看来,这客栈失火,酒肆出命案,倒也能看透一些。那掌柜当时就不见了踪影,想来是早已算计好的,而这些事很有可能他们也有参与。 离开了府衙,林羡鱼走在长街上。砚州那边留下的玄羽卫,他自然是担心,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自己身在凤鸣城又无暇分身,这事情只能请燕雪崖让沉渊楼的人去留意。 思至此处,林羡鱼朝半空中吹了个口哨。哨声方落下,便有一人落在了三人身侧。卢宴亭回头看了眼,这人……是燕雪崖的心腹。 林羡鱼朝他招了招手,沉眉道:“麻烦告诉你们楼主一声,让他知会砚州那边的人,我伏魔司有四人在砚州,那宋澄要特别留意。” 那人眼间有些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朝卢宴亭和紫羽看了一眼,转身进入了巷子里,隐入了黑暗中。 卢宴亭有些不明白,林羡鱼先前让燕雪崖去查程渌的底细,并且查查云渺和云家的动静,可是这都已经三天过去了,竟然还没有半点的线索。程渌现在已经死了,也不知燕雪崖那边是何情况。 林羡鱼正也为此担忧,燕雪崖去调查程渌的底细,一直没有消息,而云渺这时出现在了凤鸣城,还和柳潇湘搅在了一起。这其中的纠葛,实在让他有些头疼。 林羡鱼抬头望着远处陷入夜幕中的山峦,那连绵起伏的山脉似是恶兽的脊背。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瞧,满是寒意。 许久之后,他微微叹了口气,转身朝另一边走去。卢宴亭和紫羽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也只能跟了上去。 林羡鱼停在了潇湘楼前,阁楼之上亮着灯,绿纱窗投着人影。他轻轻笑了起来,身形一纵跃了上去,站在廊前,朗声道:“柳馆主,云公子。” 听到声音,屋中的柳潇湘和云渺皆是一愣,可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林羡鱼三人已推门而入。三人脸上都有笑意,可那笑容瞧着却别有深意。 林羡鱼缓缓走了进去,在云渺对面的空位上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眯眼打量了他一番,“云公子清风朗月,可真是世间少有。” 他这一番赞叹,若是换作了旁人肯定有些不自在,云渺却只是微微一笑,温声道:“林掌首可真会说笑,若说起这当世美男子,谁敢与三位争。” 说话间,云渺端着茶盏,轻轻啜了一口,低眉道:“林掌首深夜到潇湘楼,可是有要事与柳姑娘说,那在下便先告辞了。” 言罢,他放下手中茶盏便也起身离开,谁料紫羽身形一闪,挡在了他前头,笑眯眯道:“云公子,夜已深沉,外头可不安全。” 说着,他扬了扬下巴,笑着看向柳潇湘,“潇湘馆中应该有住处吧,柳姑娘既能深夜留你在此饮茶,想来是乐意你留在此处的。” 柳潇湘微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只抬眉看了眼林羡鱼,却又再次垂下眼睑,望着杯中舒展着身姿的茶叶,含笑不语。 卢宴亭在林羡鱼身边落座,淡淡地看了眼云渺,颇为怪异说道:“云公子,听闻你今夜入凤鸣城是在宿在明燕楼的,这方才明燕楼中发生了凶案,经掌柜的证实,那死的人是你的小厮……” 卢宴亭微微停顿了下,摇头道:“云公子还真是心大,自己的小厮身死,竟还有心情在此饮茶,倒是让宴亭佩服。” 云渺面色微沉,目光从三人身上滑了过去,心略微沉了一下,这三人明显是为了明燕楼的事情来的。他眸光一转,笑道:“一个小厮罢了,吃穿用度全是云家提供,为我挡了一劫,是他的荣幸。” 言毕,他朝几人微微颌首,“恕我舟车劳顿,不能相陪。”话音方落下,他人已掠出了潇湘楼。紫羽本想去追,却见林羡鱼朝他摇了摇头,便也坐了下来。 第236章 买卖人口 都说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 林羡鱼三人才入潇湘楼没多久,还未开口问柳潇湘关于程渌那桩任务的事,就听到街上一阵嘈杂声。一会的功夫,便有人朝这边奔了过来。 夜里月暗星晦,林羡鱼朝那边瞧了一眼,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急急朝外面奔了去。卢宴亭和紫羽两人皆是一愣,下意识也跟了出去。 “阿薰!”林羡鱼急急唤了一声,迎上前去将踉跄前行的霍白薰扶住。低头看去,那红色的纱衣上血迹斑斑,绣鞋上也满是红色的鲜血。 霍白薰脸色苍白,唇色发青,软软地倒在了林羡鱼怀里,喘着粗气,“阿羡……那些人是冲着伏魔司来的。砚州那边……砚州的兄弟死了两个……” 她话还未说完,人已经晕了过去。林羡鱼抱着霍白薰,双手都在发抖。卢宴亭和紫羽追出来的时候,就见林羡鱼一脸的阴寒,紧紧咬着牙齿,似是要把谁生吞活剥了。 两人的目光落在了霍白薰身上,顿时一脸错愕。林羡鱼深深吸了一口气,朝二人招呼了声,抱着霍白薰就要回客栈,谁料却被柳潇湘给喊住了。 柳潇湘站在栏杆前,衣袖被风浮动着,看着林羡鱼怀中的霍白薰,低低叹了口气,“她身上有伤,你们一群大男人如何照顾她?留在潇湘馆吧。” 话音方落下,应鸾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婢女已走了出来。两人从林羡鱼手中接过霍白薰,扶着她进了潇湘馆,那边已有人准备好了药箱和干净的衣物。 林羡鱼站在院中,望着沉沉夜色,神情阴冷,他的手紧紧握着青海剑,指节发青。整个人好似跌入了深渊之中,周身散发着令人心胆俱寒的杀气。 卢宴亭知道他是因为这桩案子到现在毫无头绪,而霍白薰又受了伤在怪责自己,便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声道:“你也不必担忧,阿薰是医者,自然懂得如何避开要害。” 林羡鱼眼眸微微敛了下,眼中迸射出一道寒意,声音低沉,“最好阿薰没事,否则我一定要让他后悔自己伤了阿薰。” 楼梯上传来柳潇湘的声音,“这还是生平第一次瞧见林掌首生气。”说着,她轻轻摇了摇头,“这世上能惹得你发火的,恐怕也没几个吧。” 柳潇湘停在了林羡鱼面前,给他递过去一盏茶,细声细语道:“你也不必着急,霍姑娘受的都是皮外伤,她身上的血是别人的。” 众人悬着的心可算是放下来了。林羡鱼紧绷着的情绪一松,神情缓和了不少,端着茶盏扭头看向柳潇湘,眼底多了一丝色彩。 霍白薰的确受了伤,看着是有些惨烈,但也只是寻常的皮外伤,之所以会昏过去,是因她奔袭的时间太长,疲累所致。 应鸾和鼻子替她上了药换了衣衫,又喂了她汤药。这会霍白薰睡的安详,脸色也较方才红润了许多。 林羡鱼看过她之后,从屋内转了出来,见柳潇湘站在廊下,仰头望着落入西边的月色,声音清幽,“林掌首,你来潇湘馆是为了程渌吧。” 说着,柳潇湘转过头来,神情有些无奈,“程渌的事我方才听属下说了。这件事不是潇湘馆做的,沉渊楼和清吟殿那边,林掌首应该自己有办法知道消息。” 不等林羡鱼说话,柳潇湘伸手折下一株垂丝海棠,又说道:“程渌的那桩生意,雇主并没有说是何缘由要杀他。但是……” 柳潇湘看向了林羡鱼,指尖转着海棠花,淡淡笑道:“程渌这人在凤鸣城口碑不错,可实际上,他暗地里一直有和他人一起做人口买卖的生意……” 林羡鱼皱眉。人口买卖?忻城的案子,那么多女子失踪,或许其中就有人贩子的手笔。越州的案子中,失踪的那些孩童……谁说就一定是他们自己走失的呢? 林羡鱼并不想把这些案子都串联起来,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他想了许多,这几桩案子背后却是有着莫名的牵连,让他不得不认为这些事,其实是一连串的阴谋。 而这个阴谋的背后,有一个组织。这个组织,应该就是魔宗的余孽。玄音教和凤凰斋,便是受这些人驱使。凤鸣城中那所谓的黄泉宫,或许和魔宗也有牵连。 林羡鱼有这样的猜测并不奇怪,当年的魔宗能与正道抗衡那么久,除了魔宗宗主江潮生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之外,他的手下有风雨雷电四使,更有不少的江湖势力。 林羡鱼倒不是担心魔宗的人会如何,他现在最担忧的是帝宫那边。这几桩案子里都出现过天蚕丝和灯笼,而那扎灯笼的手艺是宫里传出来的…… 柳潇湘见他许久不言,轻轻咳嗽了一声,微微笑道:“林掌首,其实你不用顾虑我和云渺的关系。我与他相识已久,但这桩案子牵扯到潇湘馆的声誉,你只管放手去查,若有需要尽管开口就是。” 林羡鱼无奈,摸了摸下巴,思索道:“云渺第一次到凤鸣城只带走了潋滟宝光镜,却又折回。明燕楼中,他的小厮身死,他却来了潇湘馆……” 林羡鱼缓缓转过头去,盯着柳潇湘的脸,一字一句道:“柳馆主,你是否能解释一下,为何云渺如此的信任你?出了命案,他不应该留在现场等着官府的人来吗?” 柳潇湘眼底滑过一丝莫名的笑意,摇头道:“林掌首也清楚云家的地位,一个小厮在云渺的眼中,根本就如同蝼蚁。他这人……最怕的,是没有一个安心的地方入睡。” 说着,柳潇湘压低了声音,又说道:“其实,云渺来寻我,我早已料到。在他入城的时候,便猜到他会来潇湘馆,是想从我这里买消息。对了……他还差点走丢了。”话毕,她笑了起来。 林羡鱼拢了拢眸子,差点走丢……。柳潇湘这话,似乎是在有意无意地提醒自己,云渺其实是个路痴。可为何,她要跟自己说这个? 这边正说着话,应鸾从屋内走了出来,朝二人说道:“霍姑娘醒了,说有事同林掌首说。”说完,便提着药箱拐到了走廊尽头。 林羡鱼朝柳潇湘摆了摆手,转身推门走了进去。霍白薰依靠在床榻上,唇色依旧有些发白,但气色还不错。见他进来,轻声叹了口气。 林羡鱼从桌上倒了一杯热茶,走过去递到他手中,从旁边拉了个椅子在她面前坐下,上下瞧了一眼,见她确实无恙,不由得长长出了口气。 霍白薰浅浅啜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声音有些嘶哑,“阿羡,我们这次让人给诓了。”她抿了抿嘴唇,这才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与林羡鱼说了个仔细。 林羡鱼离开客栈后,客栈中只剩下了她和陈氏兄弟。本来霍白薰是打算歇息的,但又担心林羡鱼会遇到麻烦,便让陈轩和陈澜带人去程家。 等所有人都走了,霍白薰一个人坐在院中,思索着这桩案子的细节。那个失踪的云泠,显然是这桩案子的关键。林羡鱼没有说起这事,显然是有所顾虑。 霍白薰转动着手中的酒盏,正出神就听到四周有内力波动。她微微眯了眯眼睛,看了眼院中关押着的那个人,手落在了一侧放着的千机伞上。 他们住的客栈是沐风安排的,可也难保不会被别人盯上。这期间,客栈中就来过沉渊楼的人和秦无雁,霍白薰自然知晓不会是他们。 眨眼的功夫,就见屋顶上落下了几道黑影,一个个的眼睛里满是森寒,盯着霍白薰似是看着猎物。 第237章 一语成缄 霍白薰微微抬眉看了那几人一眼,忽地手中酒盏飞了出去。扬起的酒水被她的内力一催,化作万千利刃朝那几人打了去。 那几人见只余下霍白薰一人,纷纷落在了院落中,四人将霍白薰团团围住,而另外几人直奔被置在盐水中的那人。那人被点了穴道,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 霍白薰被人缠住,就见那人被他们从盐水中拎了出来,直往客栈外奔去。她顿时明白了,这些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劫走他。 霍白薰的功夫不错,将一人打翻在地,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说,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被她这一脚重重踩下,登时气血翻涌吐出一口鲜血,啐了一口后说道:“你们以为你救得那云泠真是云家的书童吗?可笑!” 这话一出,霍白薰立刻明白了自己和林羡鱼的猜测没错,一脚将他踹了出去,千机伞一开,几道弩箭从伞骨中飞了出去,射向已经跃上墙头的几人。 来的那几个人功夫都不错,霍白薰到底是个女儿家,明白了他们的意图,便也知道了他们抓住的那个人,肯定知道更多的事情,便也追了过去。 可惜……她因走得匆忙,未能给林羡鱼留下只言片语。 林羡鱼眉头紧蹙,“那……我们捉到的那个人呢?” 霍白薰轻轻摇头,“对方从他口中知道了一些事情后,直接灭口了。阿羡,云泠……那个书童,就是云家大小姐云岚吧。” 林羡鱼轻轻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猜测。你昨夜遇到的那些人,应该就是云岚的人。幸好你没事,不然我回去真没脸见邢罹。” 霍白薰思索了下,有些不解道:“阿羡,那凤鸣城的这件案子,你现在觉得还只是黄泉宫所为吗?为什么我觉得和云家脱不了关系?” 林羡鱼又点了点头。如果没有劫人这一趟,他很不愿意相信云家也牵扯了进来。但现在,他确定这件案子中,云家中有内应,和黄泉宫有联系。 见霍白薰无恙,那客栈中也已经暴露,林羡鱼思来想去,让陈轩和陈澜二人去另寻个住处。两人还未出潇湘馆,就看到卢宴亭和紫羽走了进来。 紫羽扬了扬手中的地契,“我刚才买了座小院,景致不错。” 林羡鱼看着紫羽抽了抽嘴角,自己刚才还在为住处的事情发愁,没想到这两人出去了这么一会,竟然就买了座小院回来。 辞别了柳潇湘,林羡鱼让陈轩找来了马车,将霍白薰仔细扶了上去。众人便打马向紫羽新置办的小院奔去。谁料,这刚入了院子,就看到燕雪崖落在了身侧。 燕雪崖神情有些焦急,“阿羡,陈家的小公子陈璟死了。”说着,叹了口气,“他死在了沉渊楼的三尸毒下。陈家……陈老爷子来了。” 林羡鱼早料到事情不会这么快就完,可她也没料到这次死的竟是陈家的人。又是十大家族的人!他面带嘲弄之意,摇头道:“动作慢了些,不过也在意料之中。” 燕雪崖本来是在追查那掌柜的事情,得到消息知晓林羡鱼已经从府衙得知了,便匆忙赶回了城中,谁料回来的途中,就听到了街上的沐府的禁卫在谈这件事情。 陈璟据说是和云岚同一日入城的,住在了明燕楼。云渺的书童死的时候,他就在堂中。林羡鱼离开明燕楼的时候,陈璟刚好出房门,可惜只看到了他一片衣角。 林羡鱼手撑着下颌,十分不解。沉渊楼向来拿钱办事,可是从来不会碰十大家族的人,就算对方给的是金山银山,他们也不会对这些人出手。 这东岳的各门各派之间错综复杂,尤其十大家族更是一潭深水。碰了,只会带来无尽的麻烦。更何况,是在这个时候。 燕雪崖叹气,“这事情绝对不是沉渊楼出手的。十大家族中,陈家行事向来低调,可从来没听他们和谁结过仇。” 林羡鱼在院子里站着,半晌说道:“咱们这次可算让人全给算计了。你们沉渊楼之中,肯定有对方的奸细。上次让追查的凤凰斋,很有可能就是幕后黑手之一。” 燕雪崖也是这个想法。黄云杭和游烈被灭口之后,他将这件事情禀告了柳星沉,柳星沉当时就猜测这件事背后和当年魔宗有关联。现在看来,倒是一语成缄。 林羡鱼转头向卢宴亭和紫羽说道:“你们俩待着这里吧,阿薰受了伤需要歇息。”说着,看了眼陈氏兄弟,“你们俩随我去看看。” 去明艳楼的路上,燕雪崖将原本监视程家的那几个人去向说了下。原来,程渌当天傍晚回了家之后,他们一直守在外面,卢宴亭和紫羽到之前,他们听到林中有动静,就让其中两个人过去看看,谁知那两人去了之后一直没回来,另外二人担心他们出意外,也追了过去。 结果可想而知,林中的动静是有人故意闹出来的。他们四个人遭遇陷阱,落入了捕猎的坑中,受伤不轻,坑里又有致幻的药物,便也昏迷了过去。 林羡鱼停下了脚步,扭头看了燕雪崖一眼,“你是说有人早就设好了陷阱,把他们引了过去,还在周围撒了致幻的药物?” 燕雪崖点头。他们四个人醒来后放了沉渊楼的联络响箭,棺材铺的人这才找了过去,将他们救了出来。 林羡鱼轻轻“嗯”了一声。看来,引开他们的那人并不想要他们的性命,显然对方非敌非友,只是这说来说去,还是个麻烦事。 几人到了明燕楼,那掌柜站在一侧瑟瑟发抖,哭丧着脸,正在回答沐府铁甲卫的问话。伙计更是面色苍白,呆呆地望着楼上。 林羡鱼吸了吸鼻子,走进了明燕楼。沐府的铁甲卫看到他,连忙迎了上来。原来陈璟昨夜洗漱过后,却又觉得有些饿,就唤了伙计送些酒菜上去。可是等伙计端着酒菜上了楼,就看到他死在了房中,已成焦炭的尸体横卧在门口,上显斑斑点点的蓝色。 林羡鱼由伙计带着上了楼去,站在客房的门口看着陈璟的尸体,摇了摇头。看来,有人想彻底的毁了沉渊楼。 这沉渊楼的生意被抢,楼中又出了叛徒,这次这么明目张胆的用只有沉渊楼才有的三尸毒,细细想想,似乎是在逼着沉渊楼出手。 第238章 太过普通 林羡鱼仔细检查过陈璟的尸体后,摇了摇头。他走进屋中又验了尚放在桌上的饭菜,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酒菜之中,三尸毒的分量……足够杀死一头牛。 林羡鱼转头,朝屋门口站着有些惊慌失措的伙计招了招手,“你去厨房取酒菜,送到客房这一段路上,可有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人?” 伙计听到他的问话,细细一回想忽然眼睛亮了下,“有……确实有遇到一个人。”他略微顿了下,接着说道:“现在想想,确实有个人行踪很诡异。” 伙计得了陈璟的差遣去了厨房。明燕楼的厨房有三个厨子和七八个伙计打下手,可是伙计到了厨房的时候,发现似乎多了一个人。 他当时忙着拿酒菜也没有特别留意,厨子见是他过来,打了声招呼,问道:“小四,给谁拿酒菜啊?” 小四应了一声,顺便嘟囔了两句,“还有谁啊,陈公子呗。他本来都打算睡了,谁知道又说想喝酒,我这不就来打扰你了。”说着,看了眼那边案几上,“有什么准备好的我可以拿的?” 厨子朝案几上瞧了下,指了指那边盘子里的酒菜,“你先拿这些过去吧,反正那边的客人也不急,我重新再做一份就是。” 小四当时也没多想,就端起那盘酒菜出了厨房的门。走出门的时候,他刚进去的时候瞧见的那个人也跟着出来了。那人走的很快,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微微笑了一下。 小四虽然觉得面生,但想着是后厨的人,也向他笑了一下,就匆忙把酒菜送到了陈璟的屋中。等他下楼的时候,思来想去就觉得有些奇怪,还问了掌柜最近后厨有没有来新人。 掌柜那些正在柜台上忙着算账,模模糊糊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清。现在想来,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对方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在酒菜里下了毒。 林羡鱼双手抱在胸前,仔细琢磨了下,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那人的样子?最好能说的仔细一些。” 小四听到他这么问,努力地回想,可是任他怎么想,那人的脸始终都很模糊。他无奈摇头,“记不清了,总觉得好像跟做梦一样。” 林羡鱼听到他这么说,一下子凑了过去,扣住了小四的手腕。当内力由指尖送入小四身体里的时候,就见他眉头拧在了一起,似乎很痛苦。 “看着我的眼睛。”林羡鱼声音很轻,朝其他人摆了摆手。陈轩和陈澜愣了下,忽然想起之前他们说在越州的时候,林羡鱼用过摄魂术,顿时吓得赶紧把其他人从屋子里带了出去。 屋内寂静一片,林羡鱼盯着小四的眼睛,声音轻缓,听着让人有些昏昏欲睡。小四只觉得昏昏沉沉,很快便闭上了眼睛。 他正匆忙地往厨房的方向走,周围的一切逐渐清晰了起来。似乎院角那边有个人在看着他,等他扭过头去看的时候,那人身形一闪,却不见了踪影。 小四只当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继续问你个长廊尽头走去。厨房里传来厨子跟伙计说话的声音,似乎在谈论这两天城中发生的事情。 小四子进了厨房,和一众人打招呼,又跟厨子唠叨了几句。这个时候,厨房的角落里站着一个年纪较轻的人,他看了小四子一眼,又匆匆低下头去仔细擦着手中的盘子。 那个人……看着大概二十来岁,长相很是普通,就算是在人群里,也很难认出。他穿着伙计的衣衫,个子不高不低,身形不胖不瘦。 “是他……就是他……撞了我一下。”小四子似是在呓语。他出门的时候,那个人也跟了出来,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撞了他一下。 确实,是撞了他一下。但是,在他的记忆里却没有这一段。林羡鱼暗暗点头,应该就是此时,在帮着小四子稳住盘子的时候下毒,而后朝他微笑。却也是在此时,让他忘记了一些具体的细节。 林羡鱼打了个响指,在小四子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小四子恍恍惚惚地清醒过来,茫然地看着林羡鱼,又瞧了眼屋内,看到门口那具尸体的时候,登时面色惨白。 林羡鱼拍了拍他的肩膀,拉开了屋门。陈轩和陈澜二人等的着急,见他出来连忙迎了上来,“林掌首,没事吧?” 林羡鱼面色有些不佳,晃了晃手,让人把小四子送了下去。这才转身朝陈轩和陈澜说道:“你们去后厨一趟,把那厨子和几个伙计喊过来。” 陈轩和陈澜去了后厨,林羡鱼又去找掌柜过来。掌柜见是林羡鱼,想到之前死的云家书童,这会脸上愁云惨淡的,耷拉着个脑袋,一点精神都没有。 林羡鱼让他在旁边坐下,思索了下,问道:“晚上小四子问你最近有没有新的伙计进后厨,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啊?”掌柜明显愣了下,抬头看向林羡鱼,摇头,“小四子从陈公子房里下来的时候,确实问了我一句话,可是我……我好像没听清。” 林羡鱼有些奇怪,那个时候应该很安静,就算掌柜聚精会神在算账,怎么也应该听到才是。为什么小四子……和掌柜都是一样的反应。 他摸了摸下巴,皱眉道:“那小四子从陈公子房里出来的时候,明燕楼中当时是个什么情形?” 掌柜认真想了想,“嗯……那个时候啊,客人基本上都已经回屋里了。嗯……不对,还有两桌酒客。” 那时候本来夜已经深了,酒客和住客几乎都回了屋中,但是尚有两桌酒客仍在饮酒。这明燕楼几乎每天夜里都有客人,掌柜也就习以为常了,也就收拾收拾,开始算账。 可是小四子从楼上下来的时候,那几个客人本来在喝酒,说话声音也比之前大了很多,因此堂中有些嘈杂。掌柜埋头算账,便也没听清小四子说了什么,只随便应了一声。 再问掌柜的其他,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林羡鱼也只得作罢,这忙活了一夜,这会他已是疲惫不堪。 陈轩和陈澜心疼他,便说道:“林大人,先回去歇着吧,剩下的事情,我们两个来查问。” 林羡鱼想了下觉得也是,自己现在这种状态,整个脑袋跟糨糊似的,也想不出个什么名堂,便让两人和铁甲卫四处查探,他先回了客栈。 第239章 反叛之心 第二日林羡鱼起来的时候,就听到城中到处都在传昨夜明燕楼的事情。城中的江湖人,都将此事归结到了沉渊楼的头上,更有人说当夜看到了行凶者。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这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江湖都知道了。 接二连三的死人,又牵扯到云家和陈家,沐风就算平时再沉稳,此刻也气的跳脚,偏偏自己派出查凶手的人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 程渌的死,让整个程家陷入了悲戚之中。老夫人哭得晕过去好几次,差下人来质问了三次,沐风烦躁不已,在厅中不停地踱着步。 程晚清则担起了程家所有的担子,一时间,似乎牵扯到这桩案子里的人,命运在这一刻都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从而再也不复当前。 屋外的雨仍旧未停,打在屋檐上劈啪作响。亲卫站在门口,往里探着身子,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半晌,沐风招手,沉着脸说道:“去,把这封信送到沉渊楼。” 亲卫心中一寒,沉渊楼?他抬头看向沐风,“城主,这样真的可以吗?” 沐风摇头,神情很是压抑,“你能有更好的办法?” 亲卫忙低头,不敢看他蒙上寒霜的脸,“属下这就去办。”不等沐风再说话,他已往外走去。 确实,沐风没有更好的办法,虽说他是凤鸣城的城主,可上头还有去周国国君。出了这样的事,云家和陈家必定问责,到时候别说是沐风,就是他们这些亲卫恐怕也要受牵连。 既然要打草惊蛇,自然得造出些声势来。 这两日凤鸣城中的人在议论凶手的事,沐风自然一听这消息,觉得有门,既然有人看到凶手,而这几日又封城,凶手自然还在城内。 官府做事自然不用偷偷摸摸的,城中的禁卫动作相当的大,挨家挨户搜查。 林羡鱼听陈轩和陈澜说沐风已经回到了府中,却没有要去沐府的欲望。沐风刻意隐瞒的事情,似乎与这案子也没有多少关系,否则他这会也不会如此的暴躁。 沐风查不到云泠的去向一点都不奇怪,如果云泠真的是云岚,那她很有可能躲在城中的某一个角落。这次沐风的动静这么大,她应该也藏不住了。 想着,林羡鱼抬头向陈轩问道:“那云渺这两天可有动静?” 陈轩眨了眨眼睛,“他啊,住在了潇湘楼的后院。这两日也有在城中寻找线索,可是我总觉得,他对待此事的态度,有些模棱两可。” 林羡鱼眉头微微挑了下,“哦,仔细说来听听。” 云渺那夜见过林羡鱼之后,并没有回明燕楼,而是去了城中的青楼。他在青楼待了一夜,喝得令酊大醉,还是应鸾差人把他扛回潇湘楼的。 云渺酒醒之后在城中也到处寻找线索,可是没有任何的消息,便也经常垂头丧气地坐在后院中喝闷酒。柳潇湘有去看过他,却也只是远远地看几眼,便离开了。 根据陈轩的观察,云渺虽然有动作,但对这件事并不伤心,似乎那些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林羡鱼轻轻叹了口气,云家的人出现在凤鸣城是必然的事情,可是他觉得再怎么样,也不应该是云渺去而复返。毕竟,这件事情,云渺第一次到凤鸣城确实有些奇怪。 云岚和云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云渺虽然也在寻找凶手,可听陈轩的描述,他似蜻蜓点水一般,看样子根本就没打算真的找到凶手。 很多事情不容细想,即便是做的滴水不漏也仍旧会露出破绽。 云渺这样做也无可厚非,云家自云姬起便由女人掌家,云家的男子即便有纵世才华,光芒也被掩在女人之下。这么些年过去了,云家的男子有点反叛的心思也不足为奇,毕竟权力这种东西谁都想要拥有。 云岚一死,云家后继无人,而想要保住云家如今的荣耀,可能就要打破之前的传统,从他们这些男儿选继承人,云渺便有了机会。 虽如此想,林羡鱼却不认为云渺能成功。因为在云家,出了嫁的姑娘依旧可以成为家主。想到这一层,柳潇湘他冷笑了几声,自己还真是傻,这种事云渺恐怕早就想到了。 这么一想,林羡鱼觉得这云渺昨夜看到自己时的神情着实有些趣味。正常来说,他是官府中人,为的是查案子,云渺的妹妹身死,怎么着也应该与他多聊一聊的,可他……似乎有些生气。 呵……林羡鱼冷冷笑了一声,只要不碍着他查案,他云渺就算是相当云家的家主,那也无所谓。 可很快,林羡鱼的这个想法,就被燕雪崖给掐灭了。 燕雪崖是在快到晌午的时候来的,林羡鱼和卢宴亭几个人正在院中看着凤鸣城的图纸。本打算待会去沐府,不过不是去找沐风,而是找燕雪崖口中提到的那个探子。 燕雪崖从院墙上跳了下来,脸色很差,“阿羡,沉渊楼……出事了。”说着,将一封信放在了桌上,闷闷地坐在了一侧。 林羡鱼将信拿了过去,拆开一看顿时手都优秀额发抖。寥寥几笔,是江南城所书。地魁楼和兰星楼遭到袭击,各损伤三十余人。经查证,近日之事确实是黄泉渡所为。 林羡鱼握着信,“啪”的一下拍在了桌上,“这黄泉宫还真是有些能耐,竟然能伤了沉渊楼这么多人。雪崖,这件事情,南城应该已经在着手处理了吧。” 燕雪崖无奈摇头,言道:“唉……南城得到消息的时候,十分生气,传令威射楼和凤鸣堂出动,找出黄泉宫的联络网,务必一网打尽。” 林羡鱼眉头挑了下,内力聚于指尖,那封信便被他的内力给撕碎了,随手一扬随风散去了。他唇角扬起一抹嘲讽,黄泉宫这次可是真的捅到了大篓子。 燕雪崖叹了口气,又说道:“其实,我们怀疑云家有人和黄泉宫有勾结。” 燕雪崖自滇城的事情之后便一直在查黄泉宫的事,而凤鸣城中第一桩案子,死的是云家未来的家主。林羡鱼又让他帮忙调查云家的动态,这一查之下,连他们都有些吃惊。 云家并非云岚一个女子,但另外的几个已经出嫁。本来云岚是认定的未来家主,也就没那几个人什么事了,可谁知道云岚这一死,她们几人便又暗中有了动作。 燕雪崖揉了揉眉心,声音低低,“你们可能不知道,云家其实对于女子很是苛刻。云家如今剩下的几个女子,各个聪明绝顶,之所以选了云岚,不光是因为她聪明,还有一点,便是杀伐决断,够狠心。” 第240章 亲力亲为 云家的女子自小就要接受各种的教导,什么诗词歌赋女红那都是其次,她们所学乃是治家之道。马术、武功一样都不能落下。 云岚在这一代的女子当中最为出色,她的功夫很好,而且深得现任家主真传。据沉渊楼探的消息,云岚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着手在处理家中的事务。 她七岁那年,云家有人勾结外人图谋云家产业,被查出来之后,这件事情交给了云岚处理。云岚捉住那个叛徒后,当着所有仆人的面斩断了那人的手筋脚筋,但又念及他在云家多年,留了一条命给他,并且给他的家人送去了一笔银子。 云岚恩威并施,云家的人对她又爱又恨。可是那个人因为交代了一切,最后当然没能活下来。不过,云家人这些年来,却也一直有在暗中帮助那人的妻儿。 当然这件事也只是云岚做过的其中之一。云家的子女很早就会入江湖,云岚虽然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可是在滇城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云岚嫉恶如仇,大多数被她捉住的恶人,都是受到很严厉的惩罚。燕雪崖对她的定论其实还算中肯,若是让林羡鱼说她,肯定会用心机二字。 林羡鱼平生最恨便是别人欺瞒。当初砚州救了云岚,本就是个意外,或者说那根本就是云岚算计好的。可若她当时就表明了身份,林羡鱼也不会不救,但她不该隐瞒姓名。 林羡鱼眉头沉了沉,转头向燕雪崖说道:“你说云家另外几个女人有所动作,是怎么一回事?对了,我一直有个疑惑,云渺在云家地位如何?” 燕雪崖眉头蹙了下,略一思索,说道:“云渺在云家的地位……”他盯着林羡鱼,疑惑道:“你该不会是怀疑凤鸣城中的事情和云渺有关?” 林羡鱼确实是这样觉得,不然无法解释云渺奇怪的反应,而云渺也确实有这个实力和能力,若是再跟黄泉宫勾结,他想要成为云家云家,便如虎添翼。 燕雪崖挠了挠鬓角,似乎十分为难,“这个……说起来,云渺在云家的地位很低。云家这一辈中出色的男儿不少,在这些人中他的表现很平庸。” 林羡鱼皱眉,云渺的表现还平庸?要知道云家的男儿在江湖上,也就云渺名声较大。他虽然和云渺在凤鸣城之前没有打过交道,但这个人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卢宴亭和紫羽也是一脸纳闷。年轻一代的江湖豪杰中,云渺算是很出名的。怎么到了燕雪崖这里,他倒成了最平庸的那个。 燕雪崖失声笑了起来,“你们大概不知道,云家的男儿入江湖都用了化名。有几个,你们还很熟悉。”他略微顿了下,说出了几个人的名字。 “不会吧!你说……他们是云家的人?!” 林羡鱼几个人彻底地愣住了,燕雪崖提到的那几个人的名字,他们可以说是如雷贯耳。这几人在江湖上也是可比云渺有名多了,且个个为人正直,是为君子。也难怪,燕雪崖会这么说了。 几个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么说来,云家这次出事,倒也真有可能是内讧的原因,否则云岚也不会在出事之后扮作书童。 林羡鱼仔细思索了一番,拽了拽燕雪崖,笑眯眯道:“对反既然这么着急着逼你们出手,你们不反击,似乎也说不过去。不过,依着南城的性子,我担心会出事。” 燕雪崖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江南城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无所谓的人了,现在的他嫉恶如仇,对方既然敢触碰到沉渊楼的底线,江南城自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想到之前忻城的时候,江南城就有心思想要将白云寨的那些人全部给灭了,林羡鱼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要真让他动手,这江湖恐怕是真的要大乱了。 燕雪崖眯了眯眼睛,皱眉道:“你该不会是想要我去拦着他?”他连忙晃了晃手,“你可真看得起我,这世上能治得住他的也只有柳追月和他的师父。” 林羡鱼点头,“我正是这个意思。追月现在应该在睦州,你差人去给他送封信。有他在,南城做事肯定会有所收敛,但是这幕后之人如此嚣张,总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众人顿时反应过来,林羡鱼这是想让柳追月去管束着江南城,以免他因为这事情触犯了东岳的律法,到时候惹来麻烦。 燕雪崖略一思忖,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又问道:“那凤鸣城这桩案子,你们接下来打算如何?” 林羡鱼笑了起来,挑眉。凤鸣城的案子看似线索都摆在了明面上,可实际上又错综复杂。眼下那花农要找,而沐风身边那个沉渊楼的探子也得找。 他现在一点都不担心柳潇湘会在背地里做什么不利他们的事情,毕竟潇湘馆也在对方的算计之中。至于清吟殿,更不用操心。 林羡鱼送走了燕雪崖之后,朝众人招呼了一声。现在他身边没有揽雀和伏魔司的人在,就算是细枝末节的事,也只能他自己亲力亲为了。 林羡鱼让卢宴亭和紫羽以及霍白薰仍旧留下,陈轩和陈澜去城中寻找花农的线索,自己去沐府。燕雪崖走之前告诉他,如果要见灵鹫,必须用金水仙令。 林羡鱼走在街上,实在有些不明白。一个探子罢了,竟然要用金水仙令才能调的动。可等他到了沐府之后,却发现自己想错了。 沐风于昨夜已回了府中,明燕楼中又出了陈璟的事,陈家人大清早的就进了城中,这会正在沐府与沐风谈论案子的细节。 林羡鱼听沐风的属下说完这些,心头一动,朝那人摆了摆手让他下去了。这个时候,他没有必要去见陈家的人,有沐风在,这种事情他能处理好。 林羡鱼仔细看了眼周围,见府中的铁甲卫来来回回巡逻,各个神色凝重。他身形一闪,从屋中蹿了出去,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院子里的一棵树上。 沐府的院落很大,他所在的地方是在前院。灵鹫既然是女子,肯定是在后院,与女眷住在一起。可是,燕雪崖没有告诉他,灵鹫在沐府的地位。 林羡鱼摸了摸鼻子,觉得这么冒冒失失地去找她,总有些不妥。思来想去,他趁着铁甲卫拐到了那边的廊后,一个纵跃,几起几落间落在了后院。 后院中一片寂静,似乎所有的热闹和嘈杂都留在了前院。院中花草被风轻轻拂动着,扑鼻而来的空气里,带着花香。 林羡鱼仔细观察周围的动静,半晌也未见有一个人走出来。他眉头沉了沉,走到那边的廊前,伸手在栏杆的角落里划了几道,便不动声色的回了前院。 第241章 一波未平 前院的会客厅中,沐风微微斜着身子,一只手的手肘抵在椅子的边沿,眯着眼睛瞧着怒火中烧的陈家人。他的神情波澜不惊,平淡的让人有些奇怪。 陈璟死后,陈家家主陈樰带了两个随从快马加鞭赶至凤鸣城,可现在看沐风的样子,似乎这一切的事情的罪源是在陈家内部。 陈樰端着茶盏,手上的指节泛白,脸色阴沉,“沐城主,我陈家虽是江湖人,可犬子死在了凤鸣城,沐城主总该给我陈家一个交代吧。” 沐风抬眉看着这个已经五十多岁的男子,心中有些感慨。陈樰膝下只有陈璟这么一个儿子,如今身死在凤鸣城,他心中有气,悲愤,他都可以理解。 可……问题是,这桩案子,处处在传是黄泉宫所为。可黄泉宫到底在哪?又是谁搅得这江湖和东岳不得安宁,这才是他沐风急切想要弄明白的。 沐风沉沉吸了一口气,抬头向陈樰说道:“陈先生,令公子之死我沐风深表哀痛。凤鸣城中的案子,现已交由伏魔司掌首林羡鱼彻查,想必林掌首一定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给云、陈两家,还有那些无辜惨死的人一个交代。” 沐风如此说,并非是要推脱责任,而是这桩案子林羡鱼确实得了国君柳渊的命令,而他也只是从旁协助。再者,牵扯到江湖人,林羡鱼比他懂得更多,处理起来更加的得心应手。 陈樰听他如此说,也不管他是推脱责任,还是真的这件事由林羡鱼负责。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拂袖道:“哼!好,很好,既然如此,半个月内若是还没个眉目,我陈家就算拼尽所有,也要将那些人赶尽杀绝,为我儿报仇!” 说完这话,陈樰转身出了屋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沐府。 林羡鱼坐在树冠上,耷拉着两条腿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心中腹诽了沐风千万遍。这人真是能给自己找事,虽然这案子伏魔司接手了,可这对外的事情,还是他沐风比较擅长。就这么把陈樰给打发了,谁知道陈家会在凤鸣城做出什么事情来。 可林羡鱼也明白,陈樰现在沉浸于失子之痛中,可他这个人还算精明。这种节骨眼上,若是自己出手必然会让陈家所有人陷入为难之中,这样的买卖……实在不划算。 沐风重重地坐了椅子上,低低叹了口气,摇头,“唉……这事若让林掌首知道了,他肯定要怪我不够仗义,将所有的事都推到了他那里……”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一个人急匆匆进了会客厅,朝沐风施礼道:“老爷,刚才林掌首来了,说有要事与您商讨。” 沐风抬眉,眼中有些焦急,“那现在人呢?” 那人面色有些僵硬,垂下头去,低声道:“属下把他领到了翠云阁,可等属下去上茶的时候,他就不见了……” 沐风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颇为无奈地摆了摆手。他将信送了出去,沉渊楼到现在却没有半点消息。此刻的他心急如焚,如坐针毡。 可,沐风忽略了,林羡鱼从小便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他和林羡鱼不熟,虽听说过那么多关于他的传闻,可到底都是传说,而非亲眼所见。 陈家的事情,他尚能拖些日子。可就算林羡鱼有通天的本领,若是没有人暗中相助,就凭他们几个人,想要在凤鸣城安稳活着,都有些困难。 沐风找沉渊楼,想与他们打成同盟,实乃也是为林羡鱼考虑,却不知道林羡鱼和这些江湖势力的关系匪浅,而沉渊楼其中一楼的楼主此刻便听他的命令。 在沐风看来,沉渊楼向来不与官府为敌,且不接诛杀忠良之辈的买卖,他原本以为有官府施压,沉渊楼就算再不乐意也会出手,哪想人家根本不把他这小小的城主瞧在眼里。 他这会是又气又急,却见手下又匆匆跑了进来。沐风抬头,声音沉沉道:“何事惊慌!” 那人擦了把汗,急声道:“刚才……刚才有人绑了……”他咽了口唾沫,缓了口气,“绑了沐英大人扔在府门外。” 沐风眸子一凛,“沐英?怎么回事?” 那人俯着身,身子发抖,“街上在传,福和客栈的火是……是沐英放的。” 沐风失声道:“什么!”他往后退了数步,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是他?怎么会?绝对不可能!” 那人始终俯着身,不敢抬头。 沐风当然吃惊,沐英与他是亲兄弟。虽说沐英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可到底是沐家的人,从小学习礼义教法,又岂会做出如此损害家族利益的事?沐府若因此受了牵连,被国君问责,势必地位不保,可…… 沐风不敢再想下去,饶是他想隐秘的处理此事,也是无法,沐府外已聚集了不少人,此刻正嚷嚷着要沐家交出凶手。 不得不说,沐风能当上城主之位实在有过人之处,片刻的功夫,他已冷静下来。 亲卫还在那里,等着他吩咐。 沐风深吸一呼口气,扶着坐了下来,理了理方才因慌张压皱了的衣衫,掩去眼中的慌张,道:“去,将疑犯关入大牢,贴出告示,明日开堂问审。” 那人诧异,城主这是要大义灭亲?可此时他不敢多问,退出了屋子。 沐风盯着空荡荡的门口半晌,心里发寒。 应鸾离去不久,就有消息传到了潇湘馆,陈家家主陈樰已去过沐府,而云家家主此刻正在前往凤鸣城的路上,大约三日后到。 这可就热闹了,陈樰与云家那位家主在当世高手榜上位列第五和第七,已是够难缠的了,更何况还有随行的一群高手。 柳潇湘对此并不放在心上,他们的到来只会给沐风带来压力,并且有助于潇湘馆揪出幕后之人,这样的事她又怎么会阻止。 沐风十分头疼,沉渊楼没有回复,林羡鱼入府又离去,而沐英此刻又被人说成凶手,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 沐筝是他的心腹,见主人这般忧虑,适时的提出了个人的想法,“城主,陈云两家虽说势力不可小觑,可到底是江湖中人……” 沐风知他的意思,语气也缓和了几分,“阿筝,这些年你可曾见过国君为谁说过话?” 沐筝愕然,国君周秉向来独善其身,不曾为任何人说过话。 沐风叹了口气,摇头,“去吧,让人盯着陈樰。还有,林掌首交代的那些事情,尽快去办。”说完,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派人去一趟程家。” 沐筝很快就退了出去,他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拍了拍心口,真的是越来越乱了。 林羡鱼听到沐风和沐筝二人的话,失声笑了起来。这沐风也真是有些意思,一边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推,一边又想着给自己找帮手。 可这沐英……又是怎么一回事? 林羡鱼倒是听说过沐英这个人。沐风有两个得力的属下,一个便是刚才的沐筝,而另外那个就是沐英。这两人自小跟在沐风身边,情同手足。 思索间,林羡鱼脚下一滑,从树冠上掠了出去。沐府的众人之听到一阵轻微的风声,抬头时,却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这会霍白薰他们正在街上的一家酒楼里吃茶,同样也听到了关于沐英是幕后黑手的传闻。一个个脸上全是诧异。 紫羽挑眉道:“这可有趣了啊。死了这么多人,背后的凶手是城主的心腹……怎么感觉像是戏本子里的事,谋权吗?” 第242章 一波又起 林羡鱼在街上慢悠悠地走着,听着众人谈论凤鸣城的事,始终觉得有些奇怪。方才在沐府的时候,他就感觉有些不对了。 沐英明显是被人诬陷,可沐风的反应太过平淡了些。而且,据林羡鱼了解的情况,沐英和沐筝这两个人和沐风向来都是形影不离的,沐风这个态度,说明福和客栈起火那夜,沐英很有可能跟沐风不在一起。 林羡鱼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事情背后肯定有人操控。那沐英此刻已经被绑到了府衙之中,肖源那个人十分谨慎,他应该能猜到其中有蹊跷。 林羡鱼低低叹了口气,抬头的时候就看到那边的窗户上,卢宴亭探出半个身子来,正在街上四处看着,似乎是在找自己。 “阿羡!这里。”卢宴亭看到了站在街上的林羡鱼,连忙朝他挥了挥手,转身又招呼小二,再上一坛好酒,送些酒菜过来。 林羡鱼正好肚子有些饿了,便踏进了酒楼。方才还嘈杂的酒楼,在他他进去的那一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的人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目光中带着打量又或审视。 林羡鱼微微一笑,唇边绽出一丝笑意来,拂去衣摆上落下的花瓣,抬脚朝楼上走了去。在他落在楼梯上的时候,耳畔传来了他人的私语声。 “这沐风城主也真是,城中发生了这么多事,死了这么多人,他竟然这么相信这个林羡鱼。这江湖上英雄辈出,就凭他一个少年,还真能将这案子给查清了不成?” “你这话说的可不对。想想那林羡鱼十几岁入江湖,这些年来在年轻一辈的江湖人中,可是谁都不敢忽略的存在。他在伏魔司这几年,破案无数,这次又是奉皇命而来……” “呸!奉皇命而来又如何?你说他在伏魔司破案无数,那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有那么多的玄羽卫辅助。他一个人,又能如何?” “老兄,你这是来抬杠的吧。林羡鱼要真没能耐,当年那十二水寨能被他一个人给挑了?还有薛家那案子,可是他凭一己之力查清的,那时候,林羡鱼林掌首不过才十六岁。” “我看你,就是他的托。你对他这么崇拜,干脆入了他的伏魔司算了,何必在此跟我饶舌?” “我倒是想入伏魔司,可惜我资质愚钝,入不了林掌首的眼。不过……哼,我虽不能成为玄羽卫的一员,但也可以同他们一样,为护佑这东岳太平做出一些牺牲。” 那两人还在继续吵闹,已经走到二楼的林羡鱼却笑了起来。他缓缓转过身去,瞧着堂中的众人,声音轻缓,“承蒙诸位抬爱,我林羡鱼不胜感激。这凤鸣城中的案子,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与之有牵扯的人,无论是谁,一定严惩不贷!” 说完这话,林羡鱼轻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地看着他们,“啊对了,在场的诸位若是想入伏魔司,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嘛,这若是心术不正,最好还是别来招惹我。”言罢,转身入了雅间。 堂中寂静,就连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楚。片刻之后,众人一片哗然。有朝林羡鱼竖大拇指的,也有心中暗骂林羡鱼不自量力的。 雅间内,霍白薰几人都笑了起来。卢宴亭斟满了一杯酒,推到林羡鱼面前,摇头道:“你和这些人说个什么?这天下人,悠悠众口,你又岂能堵得住?” 林羡鱼翻了个白眼,无奈道:“你这话说的也对,可是我就是听不惯他们这么说我。”说着,拍了卢宴亭一下,“你想想啊,他们这么说,不就是说柳渊有眼无珠,找了个不靠谱的人做伏魔司的掌首吗?” 卢宴亭没忍住笑了起来。反正不管什么事情,别人说了林羡鱼什么,到了他这里,他都能跟柳渊扯上关系。不过这话也没错,要真像他们说的,还倒真成了柳渊的不是了。 林羡鱼喝了一盏酒,身上暖和了一些,这才向众人打听沐英的事。他们几个也是方才上了街之后才听到传言,因而并不十分清楚。 林羡鱼琢磨了下,朝外头招呼了一声。很快,酒楼的伙计肩上搭了个帕子急匆匆奔了进来,朝众人施礼,“几位客官还想添点什么?” 林羡鱼掏出些碎银子塞到了小二手中,吓得小二往后退了一步,有些惊慌道:“客官,你这是做什么?酒菜钱这些也不够啊。” 林羡鱼无奈叹气,摆手道:“我们不添酒菜。我是想问你,那沐英的事情。” 小二一听他问的是这个,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鬓角,垂头道:“唉,客官问这个啊……说起来,好像是昨晚上更夫听到有人在说,这一传十,十传百的,城中的人也就都知道了。” 据小二讲,昨晚的时候,打更的更夫路过城中的一条巷子口,听到巷子里有人说话。想到近日来城中发生的事情,他疑心对方是歹人,就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想看看是什么人,也好去禀告官府。 待更夫走近了些,就听黑暗处有两个人再说话。一个声音略有些低沉,一个声音尖细。两人也并非是歹人,而是喝醉了,正在说他们刚才听到的事。 或许是因为喝酒的缘故,声音低沉的那个男人说话有些口吃,“唉……咱们今天可是听说了个大秘密啊。嗝……这沐英……竟然就是放火的人……” 声音尖细的汉子扶了他一把,打着酒嗝接话道:“就是。不过,咱们还是别瞎说。那沐英可是沐城主的心腹……心腹你知道吧,怎么可能是他呢。” 声音低沉的汉子呼了口酒气,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你可别这么说。这世上的人,一个个都是戴着面具的,你又怎么能肯定,那沐英就是个好人呢?” 后面的话,更夫没有再听下去。这两人话里话外的意思,福和客栈的火是沐城主身边的心腹沐英所放。更夫见那两人是醉汉,便也再次回到了街上,打更去了。 只是回了家中之后,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想越觉得这事情不对。他的娘子见他一直翻来翻去,就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夫也就把自己听到的话同他的娘子说了。 更夫家的娘子是个读过诗书的人,听他这么讲,觉得这事情不太对,就叮嘱更夫不要出去乱说。更夫也就没提起这事,可是这话还是传了出来。 林羡鱼听到这儿,皱眉道:“既然这话不是更夫传出来的,为何你知道的这么清楚?” 伙计唉声叹气,无奈道:“这事情还真不是更夫传的。今天早上的时候,街上就有人在说这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张老头……哦,就是更夫,刚刚还上街了一趟,听到这个气得又回家去了。” 那更夫听了娘子的话就去睡了,可是这总也睡不踏实。醒来之后随便吃了些东西,就打算上街来看看,谁料就听到众人在说沐英的事,还提到是他听到传出去的。 百姓都已经相信了这事,更夫是百口莫辩,气呼呼地回了家去。可是他这一生气,更加让百姓确信,是他听到了传出来的。 林羡鱼无奈地叹气,这世上的人总是如此。三人成虎,一旦有人相信了这话,那么就算别人如何辩解,他们也不会再相信了,除非是拿出确凿的证据。 可是……林羡鱼见过无数的人,即便将铁证摆在了世人面前,他们仍旧会有无数的猜测,也不愿意相信自己说的就是事实。 人们……很多时候被一叶障目,又或宁愿装作视而不见。 第243章 幽冥刀 林羡鱼听伙计说完,顺口问了下那更夫的住处,又赏了他一些散碎银子,便让他下去了。堂前那些人仍旧在议论沐英的事情,说来说去总也是那么几句,几人也没甚心思再听。 吃过饭后,林羡鱼一人循着小二说的住址找了过去。那是城东的一个巷子的尽头,略显得有些荒凉。住在这边的百姓并不富有,龙蛇混杂。 林羡鱼在拐角一处院外停了下来。这座院子不大,墙是篱笆墙,此刻周遭爬满了迎春花,院中栽着一棵桃树。桃花夭夭,灼灼其华。 院子周围是很大的一块空地,空地上杂草丛生,绿意盎然。日头照耀下,杂草之间有水光凛凛,应该是个低洼的池塘,水滋润着杂草才使得它们肆意的生长。 池塘另外一边有棵高大的梧桐木,枝叶繁茂,光线透了下来落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影子。树叶沙沙作响,有部分落在了屋顶上。 林羡鱼有些诧异,按说这个时候,妇人几乎都在准备饭食了,为何这院中如此寂静?他蹙了蹙眉,脚下一踮轻巧地落在了院中,伸手去触碰屋门。 谁料,屋门是虚掩的。他这手落在门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门板撞在了墙上,发出一声巨响。林羡鱼愣在了原地,酒楼伙计说的清楚,更夫是回家了…… 林羡鱼站在门口处,眉头敛了敛,还是抬脚进入了屋内。屋中光线有些晦暗,是因窗户开在很高的地方,且很小,又是在阴面。 林羡鱼轻声叹气,平常人家的窗户都是在上身不高不低的地方,且会开的尺寸合适,以方便屋内光线充足。这种窗户的位置,许是怕会有人潜进来吧。 他四周看了一眼,屋子是分成了三间,林羡鱼进去的这一间算是厅,而两侧有屋门。林羡鱼方才看过,院子里有一处置放杂物的地方,厨房也在外头。 屋内收拾的倒是十分干净,长桌上连一丁点的灰尘都没有。看来这更夫的娘子是个极其爱干净的人,可是在墙角里,有一些东西却是乱七八糟堆着。 林羡鱼摸了下鼻子,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他连忙挑开左侧的屋子的布帘,不由得吸了吸鼻子,顿时脸色都变了。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平躺在床上,胸口有一道伤。一个妇人趴在他的身上,后背上有一处鲜红。血顺着床沿,从二人的身下淌出,已经有些干了。 死……了。 林羡鱼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突发奇想来找更夫,想问问那两个人的样貌,没想到却还是来迟了。 林羡鱼伸手在两人脖间探了探,无奈摇头。他回头往屋内看去,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也没有人翻动,屋内所有的东西摆放的整整齐齐,除了方才外间杂乱堆放的杂物。 林羡鱼看着张老头夫妇二人的尸体,下意识地跺脚。这背后的人……到底是何谋算,故意将消息透露了出来,嫁祸给更夫,而又杀了更夫。 林羡鱼实在想不明白。如果那人是一早就安排好了,那么无论是谁听到了那两人的谈话,都会将对话的内容给传出去。可就算是这样,也不该对更夫下手。 他在屋内站了许久,思索之下忽然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更夫生气的或许并不是有人说这事情是他传出去的,也许他当时还听到了另外的事情,所以对方才一定要他死。 林羡鱼一时间万千思绪,忽然间他摒住了呼吸,抬头朝屋顶上看了去。屋顶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眉头一皱,双脚离地,飞身而起冲破了屋顶。 瓦片翻飞间,林羡鱼已经落在了屋顶上。手中青海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光线,朝着站在屋脊上的黑衣人刺了过去。 那人站在与他相隔七尺的地方,一身黑衣,黑纱遮面,那双露在外头的眼睛似是暗夜星辰,闪烁着,却又让人不寒而栗,手中的刀在日光下,绽出令人胆寒的幽光。 林羡鱼刺出一剑后,却没有再出手。他冷冷地瞧着那人,声音淡淡,“说吧,是黄泉宫,还是十大家族的哪一位?” 林羡鱼并不确定眼前这人的身份,可是他手中那把刀,却在兵器排行榜上排名十三,名唤幽冥刀。此刀相传乃十大家族中凤家所有,可惜十几年前,传闻已被人盗走。 幽冥刀……黄泉宫……这俩名字倒是挺配。 那黑衣人躲过林羡鱼的一击,稳住身形之后同样打量着林羡鱼。许久之后,他声音嘶哑,说出了第一句话,“林掌首年轻有为,竟识得这幽冥刀。可惜……我既不是黄泉宫的人,也不是十大家族的人。” 林羡鱼鼻间轻哼了一声,挑眉,“哦?那么,先生出手杀张老头夫妇,是为何故?” 黑衣人眸光微转,摇头道:“林掌首又错了。这二人之死与我无关,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是可以与林掌首说个一二。” 他略微顿了顿,抬头看着林羡鱼的双眼,“林掌首有一双常人没有的眼睛,可以洞察藏在黑暗中的一切。那么,请林掌首能够查查十多年前的一桩旧案,作为交换,我会告诉你你要找的那位花农在何处。” 林羡鱼听到他这话略有些奇怪。十多年前……算算时间,似乎正是幽冥刀丢失的时候。这么看来,当年的事情或许另有隐情。 黑衣人见林羡鱼没有说话,沉沉吸了一口气之后,言道:“林掌首,当年十大家族曾有过一次聚首,私下达成盟约,而今年便是盟约履行之期。可惜……有些人背叛了当初的盟约。” 林羡鱼微微斜了斜眸子,忽然笑了起来。十大家族聚首,有人背叛了当初盟约?可这与他林羡鱼,或者说伏魔司有何关系? 伏魔司只听柳渊一人的命令,他十大家族算什么?在他林羡鱼眼中,这天下除了柳渊和卢宴亭那几人之外,其他人的事……跟他都没有关系。 林羡鱼笑声越来越大,忽而笑声戛然而止,冷冷看着他,“这些与我何干?我再问你一次,你与凤鸣城的案子,到底有没有关系?” 黑衣人微微错愕,本以为抛出花农之事,林羡鱼会斟酌再三,可哪想到他竟如此干脆地拒绝了。顿时,他有些慌了,下一刻,林羡鱼的剑又再次挥了出来。 一剑刺出,剑气森森袭向那人,将周遭的空气撕裂。逼人的剑气呼呼地刮至那人跟前,只见他横刀一挡,身形逃窜至了那边的梧桐树上。 林羡鱼轻笑一声,“我奉劝你一句,人在江湖最好别去试探别人。若真心实意合作,那就拿出诚意来。我可不像其他人,有那么多的耐心。” 说话间,林羡鱼又划出一剑,剑气仿若被狂风涌起的浪潮,朝黑人扑了过去。他动作极快,剑落下的瞬间,人也已经跟着飞了出去。 那人鼻间闷闷哼了一声,身形向上蹿去,脚下方才站着的树枝被青海剑的剑气劈的四分五裂,纷纷坠地,似是冬日落雪,簌簌作响。 黑衣人一个鹞子翻身,提刀朝林羡鱼攻了过来。兵刃相撞,叮当作响。眼花缭乱之间,两人身形越来越快,空中只看到无数的残影和刀光剑影。 第244章 洗洗睡吧 忽的,一道剑气落在了屋顶上,顿时那屋子从中被劈开。林羡鱼愣了下,坍塌的屋子将张氏夫妇的尸体掩埋在了其中。 他有些懊恼,可那黑衣人的长刀却已向他攻了过来。在至他身前十寸的地方,陡然向后撤去,“林掌首,十大家族的事……与凤鸣城的案子有关!” 他似是被林羡鱼逼得没办法了,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来。可林羡鱼却没有停下手中的攻势,这个人的目的太奇怪了。 若说他说的事情,真的和凤鸣城的事有关,那刚才为何不说?在林羡鱼看来,他这番作为,明显是想让林羡鱼觉得自己是迫于无奈,才说出了这个线索。 可,林羡鱼是何等人物,这种伎俩休想瞒过他。 看穿了那人的心思,林羡鱼便也没想着给他留任何的退路。方才他查看过张氏夫妇的伤口,确实是刀所为,但未必就是此人手中的幽冥刀。 思索至此,林羡鱼青海剑连挽出数朵剑花朝那人刺了去。那人身形倒是快,见计谋被他看穿,倏地飞起朝远处而去。 林羡鱼想都不想提剑便跟了上去。不知何时夜色已经落了下来,城中灯火渐渐亮起。那人轻功很不错,起起落落之间,仿佛翱翔在夜幕之下的飞鸟。 那人的速度极快,很快便和林羡鱼拉开了距离。林羡鱼有些气闷,这还是他入江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追不上他人。他的轻功已实属不错,那燕子飞更是江湖上的绝技,可那个人的身形却如同鸿毛一般轻巧,飞出去的时候,似乎没有重量一般。 追了一阵,林羡鱼却停了下来。冷笑了一声之后,折身回了城中。霍白薰等人已经回去了,他便也回了小院,将方才的事与卢宴亭等人一说,众人也都有些错愕。 卢宴亭蹙眉瞧着林羡鱼,“阿羡,你说那人轻功比你还好?手中拿的是幽冥刀?” 林羡鱼点头,他自信他没有看错。那人手中的确是幽冥刀,幽冥刀与其他的刀不同。此刀据传是天外陨铁所铸,铸造之时淬火的水中沁满了毒药,因而那倒也是一把毒刀。 幽冥刀出世之时,江湖人都称其为魔刀,只要是被他的刀锋划伤,若不能及时医治,必然会遭受蚀骨之痛。可众人也都明白,武器正邪是看所使用的的那人心思如何,并不能以此来定论。 当年凤家家主凤孤飞得了此刀,他那个人为人正直,此刀在他手中斩了无数恶贼。更是在当年的战火中,以一人之力守了一座孤城整整三日。 可惜凤孤飞死后,此刀在凤家便被封存,直到二十多年前,凤家出了一位叫凤青鸾的女子,持此刀入世,成为江湖上有名的侠客。 林羡鱼在此之前虽未亲眼见过幽冥刀,可关于他的传闻,他的一切,在师门的藏宝阁中,却有详细的记载,因而方才他一眼便认出了此刀。 紫羽眨了眨眼睛,思索道:“那人说十多年前十大家族有一次聚首……嗯,这件事我好像听说过。阿羡,他说的话,未必全都是假的。” 林羡鱼仔细思忖了下,点头道:“我也觉得他说的不一定全都是谎言,只是他的目的不明。”说着,却又叹了口气,“这凤鸣城的事,总感觉牵扯的人颇多。” 卢宴亭漫不经心说道:“对啊,不光十大家族。我听说沐风给沉渊楼去了信,想跟沉渊楼达成同盟。南城却直接把信给烧了?” 林羡鱼知道沐风给沉渊楼去信的事,却并不知道江南城竟是这个反应。想来,这事情也并不奇怪。一个沉渊楼足矣和任何的江湖势力抗衡,又岂会将这小小的凤鸣城城主放在眼中。 而现在,沉渊楼中遭遇这样的事情,江南城心烦,沐风这般,若是传了出去,到时候势必会让江湖人觉得沉渊楼和官府勾结,而沐风也会因此遭人诟病。 紫羽在旁笑嘻嘻道:“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要我说,这沉渊楼的楼主柳星沉还真是个厉害角色,一个江南城,圈住了何止柳追月一个人?更何况,江南城也是个人物。他掌管沉渊楼,我是服气的。” 他这话说到了几人的心坎里。江南城这人虽然有些难缠,可到底是世家出来的,为人处事心思缜密,很多时候,就连林羡鱼都不得不佩服他。 那花农的事情,尚没有结果。倒是程家的事情,让林羡鱼着实担心。幕后的人将程渌身边的人都换掉了,而且那两个掌柜的下落不明,这一切的源头似乎都和砚州的宋澄有关。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思索之下向卢宴亭说道:“你和紫羽去一趟砚州。宋澄这个人很有问题,也许在他的身上,可以找出一些线索来。” 卢宴亭听到这话,忍不住撇了撇嘴,朝林羡鱼飞了一个刀子,无语道:“你又想让我离开凤鸣城?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林羡鱼斜睨他一眼,无奈道:“那我能有什么办法,玄羽卫全在京中,凤鸣城这边事情又不能不管。也只能让你和紫羽走一趟了……” 紫羽倒是很乐意去,笑眯眯道:“去砚州就去砚州嘛。刚好我在想一件事情,那云岚扮作了云泠,会不会这个时候就蛰伏在砚州。” 听他提起了云岚,众人也都有这番猜测。云岚目前能去的地方不过三处罢了,一个凤鸣城,一个砚州,另一个便是滇城。可若她回了滇城,云家势必会发现。而砚州,那个宋澄捉过她,依着她的性子,又岂能放过此人。 这么一说,卢宴亭觉得自己去砚州实际上也能帮林羡鱼大忙,可他到底担忧林羡鱼的安危,便言道:“不如,让陈轩和陈澜二人去砚州。” 林羡鱼愣了下,转头看了陈轩和陈澜一眼,忽然眼睛里亮了亮。他们二人长得几乎一摸一样,而且他们暂时还不是伏魔司的人,若他们去砚州,倒是可以一明一暗,迷惑那宋澄。 陈轩和陈澜这些日子跟着林羡鱼,一直没有机会表现,这会听到让他们兄弟二人去砚州,当即答应了下来,不等林羡鱼说话二人已回了屋中去收拾行李。 片刻的功夫,两人各背了个包裹就站到了几人面前。陈轩朝众人施礼,“我兄弟二人此去砚州,一定会查清那宋澄的底细,诸位保重。” 林羡鱼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起身握住二人的手,温声道:“砚州之行,危机重重。我不希望你们受半点的伤。如果真的有事,宁愿撤出也不要与人纠缠。记住了,伏魔司不养废人,同样也不养不顾自己性命的人。” 兄弟二人听林羡鱼这么说,心中略有些诧异,却同时又有一丝惊喜。他这话很明显,是将二人当做了伏魔司的人,只剩下考核之后,正式给他们身份。 那句——伏魔司不养废人,同样也不养不顾自己性命的人,并没有错处。一个人若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珍惜,又如何去保护他人。 陈轩和陈澜走后,林羡鱼端着茶盏,望着院落中已渐入枯萎的迎春花,轻声说道:“宴亭,我忽然想回京都了。” 卢宴亭听到他这话,眉头一挑,说道:“你还是别想了,洗洗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霍白薰忍不住笑了起来,翻出几个香囊来递给三人,“这香囊中我装了觅踪香,方便日后行事。” 第245章 意外收徒 众人见天色已晚,便也各自回屋歇息去了。 翌日,天微微亮时,林羡鱼尚在梦境之中,却听到院门口有响动。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翻起,随手拾起搁在一旁的青海剑,身子一翻已经从窗户飞了出去。 院中,卢宴亭和紫羽站在朝暮之中,双眼盯着院门处。见林羡鱼出了屋子,两人连忙摆手。林羡鱼有些纳闷,皱了皱眉头却还是走了过去。 卢宴亭做了个噤声的姿势,指了指院门。林羡鱼低头往下看去,就见门缝的位置有一些阴影。应该是有人站在院门口,正在听里面的动静。 门又再次被叩响了,紫羽一个纵身跃上了墙头,朝外看了去,就见院门处站着个小乞丐,一张脸上满是污垢,看身形模样约莫十二三岁。 小乞丐抬手敲门,神色有些紧张。他身上的衣衫还算干净,似乎是方才在街上摔了一跤,衣摆出有些污泥。手中捏着一封信。 紫羽恍然大悟,看样子这小乞丐是来送信的。思索间,便朝卢宴亭和林羡鱼招了招手,示意他们门外只是个送信的小乞丐。 小乞丐敲了半晌门没人应,他低声嘀咕了一句,转身准备离开,却听身后的门“咯吱”一声被人拉开了,一个人影挡在了他身前。 小乞丐抬头看去,就见那人一身红衫,眉目清朗,异色的瞳孔在朝暮之下闪着温和的光。他举手投足之间,像极了那画中的风流雅士。 小乞丐惊得张大了嘴巴,再一瞧自己手中的信已被红衣男子捏在了指尖,声音温软,又带着几分俏皮,“谁让你把送信来的啊,这大清早的……” 小乞丐愣愣地站在那里,却听身后又传出一道声音来,“小兄弟,请问这信是谁交给你的?你还记得那人的样貌吗?” 小乞丐回头去看,就见另一位蓝衣公子站在那里,眉眼弯弯,笑的温暖。他身侧站着一个白衣公子,同样的温润如玉,眉眼间满满的笑意。 这三个人,红衣服的自然是紫羽。林羡鱼今日着了身蓝衫,而卢宴亭则穿了一身白色的衣服。三人往这院门口一站,顿时四周的景色都逊色了不少。 紫羽扬了扬手中的信,挑眉道:“猜猜信中写的是什么?” 林羡鱼拿了些散碎银子放入小乞丐的手中,微微俯身,神色温和,“你辛苦走这一趟,这点碎银子是给你的酬劳。那你能回答我刚才问的问题吗?” 小乞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银子,眼睛顿时亮了,连忙把银子塞到了自己怀里,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嗯嗯,可以啊。是个漂亮的姐姐,穿了身淡粉色的衣裳,蒙着面纱。” 林羡鱼听到这话眉头蹙了下,又仔细询问小乞丐那女子的样貌。小乞丐思索了半晌,说道:“就是没看听那姐姐的模样,不过,那姐姐的一双眼睛跟宝石一样,很亮。” 据小乞丐说,昨天夜里他回那边的破庙时,路上遇到了那女子。女子就站在巷口的位置,似乎是在特意等人。见他来了,就把信交给了他,说是让他今早这个时候送过来,还给了他一些银子。 小乞丐当时多看了那女子几眼,觉得她身上人好似天生便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气质,即便穿着寻常衣衫,往那一站,周身散发的气息逼的人无法移开眼。 三人听他这么一说,同时想到了一个人。林羡鱼的手落在了腰间的荷包上,虽已过去了几个月,那荷包中淡淡的香气仍在,似是那人一直在身畔。 卢宴亭和紫羽二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卢宴亭伸手拍了拍小乞丐的脸颊,“好了,信我们收到了,你可以回去了。不过,有了这些银子,以后不要做乞丐了,可以去识字做点别的事情。” 小乞丐有些茫然地看着三人,低声道:“我阿爹阿娘都死了,家里就我一个人。我从小就做乞丐,已经习惯了。你们给我银子,我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紫羽将信一扬丢给了林羡鱼,伸手握住了那小乞丐的手腕,眉头动了动,“哎哟,骨骼清奇,适合练武啊。这么小的年纪,眼神清澈,心地不错。” 说着,紫羽笑嘻嘻地看着林羡鱼,“阿羡,你们伏魔司收不收小孩子啊?要不,考虑下把他收了,从小养大的,总被外面招来的要忠心。” 林羡鱼方拆开信,还未来得及看信中内容,听紫羽这般说,随口应道:“嗯?也不是不可以啊,不过现在我可没时间教导,要不,你墨瑄公子先替我带着?” 几人你来我往的说着话,小乞丐却听得云里雾里,一脸茫然地瞧着三人。但很快,他反应了过来,瞠目结舌地看着紫羽,有些紧张地说道:“你……你们……你们是要收我为徒吗?” 林羡鱼忙着看秦无雁的信,急于知道她到底差到了什么。紫羽则拽着那小乞丐入了院中,左看右看觉得他这身行头得换,指甲得剪,说来说去便也顺手把他的衣衫给扒了,让丫鬟烧热水去了。 卢宴亭无奈叹气,这紫羽也是闲得慌。这小乞丐的底细都没有查过,竟就怂恿着林羡鱼将他收入伏魔司。思索着,他皱了皱眉头,便抬脚向外面走去。 “宴亭,你干嘛去?”紫羽从廊后走了过来,手中捧着个果子咬了一口,随口一问。 卢宴亭摆了摆手,“我去买早点,顺便给那小子置办几身衣衫。”说罢,也不顾惊掉下巴的紫羽,慢悠悠地出了小院,往街上走去。 林羡鱼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拆开秦无雁的信,逐字逐句看了过去。她的字一如既往写的潇洒俊逸,并不像是个女子所书。 信中所言,正是林羡鱼想要知道的事。秦无雁信中提到,凤鸣城中确实有位花匠,这人原也是个江湖人,可是多年遭遇大难之后便销声匿迹了,此刻正居于凤鸣城外的风沙谷中。 至于这花农和那些戏楼的关系,秦无雁信中并没有提到。可林羡鱼看她言外之意,似乎这花农和当年的十大家族有些关系。 林羡鱼看完信,莫名地觉得有些失落。秦无雁信中未提及半字感情之事,似乎是有意避之。他有些怅然地望着被风拂落的花瓣,长长叹息。 紫羽站在廊下,看他那神情便也知道秦无雁信中没有任何跟相思有关的字眼,不由得挑了挑眉头。这两人着实有趣,明明已有婚约在身,却比那些个初见的人还别扭。 屋内传来小乞丐嬉水的声音,伴着一曲不知名的歌谣。紫羽一口一口咬着果子,清脆的声音在这清晨的院落中格外的响。 卢宴亭上了街,走到一边馄饨摊前,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语道:“阿羡不喜欢吃芫荽,嗯……那就买虾饺和馄钝好了。” 说着,他问店家要了五份馄钝,特意嘱咐其中一份不要放芫荽,又要了几屉虾饺。转道到了正街上,那边的店铺都已开门,随便入了一家,向店家告知了那小乞丐的身形,买了两套换洗的衣衫,又给了定金,为他定了五套衣服,这才转身往回走。 小乞丐洗完澡出来,头发湿答答地落在肩上,身上穿着紫羽刚给他的一身里衣,松松垮垮更显得身材消瘦。此时,尚是春日清晨的风有些寒凉,紫羽随手扔了一件厚点的披风给他裹着。 林羡鱼缓缓回过头来,盯着小乞丐瞧了瞧,不由得失声笑了起来。这少年长得倒是眉清目秀,眉眼之间又有几分英气,虽然身子单薄,可眼神坚定,是个好苗子。 第246章 鸿渐于陆 卢宴亭找了个人将吃食和衣物送了过来,他自己一个人在城中转悠了一圈之后,四周扫了一眼,进了一条巷子里,三两下跃上墙头,翻进了一处院子。 院中草木葱郁,墙边几枝蔷薇爬满了院墙,开的正盛。粉又或紫的花儿立于枝头上,风轻轻拂过,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响声。一青衫女子立于树下,仰头望着那枝头上的花,神色略有几分迷离。 卢宴亭往门上斜斜一靠,轻声说道:“浣衣姑娘好兴致,却不知我卢宴亭是否打扰到了姑娘?” 话音落下,女子缓缓转过身来。她眉目清秀,腮边两湾梨涡,高挺的鼻梁下一张樱桃小嘴,点着酱红色,拂手间暗香盈袖。 女子的相貌温婉,可她的右边脸颊上有一块浅浅的伤疤。那是一道剑伤,将这女子的神情分做了两个极端,似是一半明媚,一般处于黑暗之中。 浣衣轻启朱唇,指着一侧空着的位子,声音恍若黄鹂,“卢公子到凤鸣城已有几日,为何今日才来找奴家,莫不是嫌弃奴家这脸上的伤?” 卢宴亭轻轻摇头,缓步走了过去落座。随手提起路上的沸水壶,注入了茶碗中。茶香青涩,萦绕于鼻间。两人相视,却没有说话。 卢宴亭来找浣衣,实则是迫不得已。他对浣衣心中有愧疚,她脸上那道剑伤,正是为了他。可是,时过境迁,那早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当年林羡鱼入江湖不久,卢宴亭正跟他闹别扭,明知他身在南疆,却只身一人跑去了北境。便是在那时,卢宴亭遇到了浣衣。 浣衣本是清吟殿的杀手,那次去北境是为执行任务,可惜对方武功颇高,一直未有机会下手。卢宴亭闲来无事,听闻当年叱咤江湖的大盗藏身于此,而他并不安分,便想将此人找出。 谁料,卢宴亭找到那人的时候正好碰到浣衣准备行刺。本来,依着卢宴亭的功夫,那人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可不知是谁识破了浣衣的身份,也将卢宴亭当做了清吟殿的杀手。 两人误打误撞之下便也在那一场刺杀中相识,浣衣身世凄苦,若是此次不能完成任务,清吟殿的刑罚,她是逃不过的。卢宴亭觉得是自己破坏了她的计划,便与她共识,愿助她完成此事。 可经过了那一次的刺杀,那江洋大盗更加的警惕,出门之时身边跟着三名高手,暗中更是藏有护卫。浣衣等的心焦,又多次接到陆清吟的书信,便也瞒着卢宴亭悄悄出了手。 原本卢宴亭已做好了打算,得知浣衣出手,他顾不得其他忙去救人。哪知道那大盗请了隐匿江湖的高手,而他本人功夫也不错。卢宴亭当时年轻气盛,被众人围攻一时难以脱身。 浣衣为了救卢宴亭自己暴露了位置,引得众人追杀他,卢宴亭才得以脱身。而她脸上的伤,便是那大盗所为。这件事,一直是卢宴亭心里的一根刺。 也是那件事之后,卢宴亭很少与女子亲近,他的身边除了林羡鱼之外,相熟的也只有霍白薰和秦无雁,其余的皆是男儿。在他看来,女子永远都是他们这些江湖侠客的一根软肋。 卢宴亭并不喜欢浣衣,可到底相识一场,那伤是因他而来,毁了她的容貌,而她的一辈子,便也在那时就已经到了尽头。试问,这世上有谁会喜欢一个已毁容的女子? 浣衣自然知道这些,可是她到底也是意难平。不过,她是个通透的人,当年若没有卢宴亭从中周旋,当年那件事,陆清吟决计不会饶过她的性命。 许久之后,浣衣微微抬眉,眼眸之中水波流转,腕间轻轻转动,拂着杯盏中的茶沫子,“公子今日来,可是有事要问?” 卢宴亭暗暗叹了口气,点头,“确实有事要问。”说着,将近日来送信的小乞丐与她描述了下,请她暗中调查此人的身份。 末了,卢宴亭顿了下,似是有些犹豫,“嗯……还有一事。陆殿主过几日也要到凤鸣城了,你若是愿意,可以见见她。她应该很挂记你。” 浣衣听到这话十分诧异。陆清吟常年居于栾凤山中,怎得忽然就离开要到凤鸣城了?难不成栾凤山上发生了什么变故? 这思索间,卢宴亭低低说道:“陆清吟已非清吟殿殿主,日后你若愿意,可与她常常走动,以免一个人太过孤寂。”说完,他起了身朝院外走去。 至了院门口,卢宴亭短暂地驻足,声音轻缓,“浣衣,这世上的男子并非都是以容貌取人,你也该放下心中郁结了。我……不是你的良人。” 浣衣端着茶盏的手微微抖了下,却没有吐露一个字,只定定地看着卢宴亭离开,走入了朝暮的光影里,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虚无缥缈。 浣衣的心头重重地颤了一下,无声笑了起来。良人?何为良人?这世上的男儿大多薄幸,谁又会真心待像自己这样出身的女子?那所谓的浪子回头,她并不相信。这人,永远都喜欢神秘和探索的,永远都喜欢新鲜感,有过了一次,那往后便会有数次。 浣衣从未觉得卢宴亭是她的良人,只是相较于这世间的男子而言,是个着实不错而又可靠的人。在她心里,或许可靠这两个字更为重要。 很久之后,浣衣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带上了幕笠出了院门。 卢宴亭回去的时候,林羡鱼等人都已用完了早点。那小乞丐经过紫羽一番梳洗打扮,整个人精神了许多。这会儿霍白薰正在替他诊脉,准备开几服药先给他调理身子。 见卢宴亭回来,林羡鱼有差诧异。他这出去了一趟回来,整个人竟然看似颓废了很多。以往那个明媚的年轻人,此刻眉角耷拉着,似乎还听到了一两声的叹息。 紫羽正拿着缎带给小乞丐头上绑,回头瞧见了卢宴亭,挑眉道:“你这副表情是怎么了?谁抢你钱了?” 卢宴亭翻了个白眼,见几人都换了衣衫,似乎是要出门,奇怪道:“你们要出去?” 林羡鱼“嗯”了一声。昨日沐风说今日开堂审沐英,这会儿时间也差不多了。张氏夫妇一死,传出消息的事情,或许只有沐英这儿会有一些线索,他自然是要去看的。 众人收拾妥当,带着小乞丐出了院子。走着走着,林羡鱼忽然停下脚步,扭头看着拽着自己衣袖的小乞丐,皱眉道:“你是不是还没有名字?” 小乞丐愣了一下,点头,“嗯,我阿爹阿娘没给我取名字,他们都叫我小圆子。” 林羡鱼似乎有些感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思索了下言道:“那日后你便叫陆鸿渐吧。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 小乞丐将这个名字低低念了数遍,忽而仰头,眼睛亮亮地看着林羡鱼,“我听其他人说,这世上的人大多都有字,是长辈赐予的。我……” 林羡鱼声音又柔和了许多,轻声道:“你的字便叫惊羽吧。” 卢宴亭几个人看着林羡鱼这神情,不由得轻声叹气。他对待其他人永远都是一副温柔的样子,可是面对秦无雁的时候,似乎总是很紧张。 小乞丐得了新名,又有林羡鱼等人这么大一座靠山,眼眸之中更是多了几分自信。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满满的皆是笑意。 几人到达府衙门前的时,那边的街上已经围满了百姓。府衙门前乌泱泱一片,众人私语声一浪高过一浪,连堂内击鼓的声音都给盖了过去。 林羡鱼看了眼对面街上的酒楼,朝几人招了招手,入了酒楼之中。 第247章 受人蛊惑 沐风这公审的日子定的仓促,但城中的百姓和江湖人都到了。林羡鱼倚在窗栏上,望着衙门前的那些人,忽然目光落在了人群中。 街上人潮涌动,柳潇湘戴着幕笠行走在人群里,身边跟着应鸾。两人往前走了一段,发现街上行人太多,根本走不到前面去,索性也朝这边酒楼走了过来。 林羡鱼微微拢了下眉头,晃了晃手中的酒盏,温声向陆鸿渐说道:“惊羽,今儿这可是一出大戏,你好好看着,要是有觉得不对劲的地方,记得告诉我。” 陆鸿渐乖巧地点了点头,起身往林羡鱼身边走去。那边的窗户临街,站在窗前可以看到衙门以及周边的几条巷子。因众人在三楼,视野更加开阔一些。旁边百姓家院子里都瞧得一清二楚。 柳潇湘和应鸾上了楼来,却发现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应鸾气恼,沐风也真是的,和楼主关系那么好,怎么都不照应着点。 柳潇湘摇头,下了楼去,纵身跃上了屋顶。果然是个好地方,这座茶楼建的比衙门高些,刚好可以将衙门内的情形尽收眼底。 随着鼓声落,沐风一身正装出现在堂中,身旁跟着沐筝。他本就生的俊朗,一身正装穿在他身上,衬得他尤为沉稳老练。 柳潇湘发笑,这官府中的人就爱装大尾巴狼。 沐风往堂上一坐,整个衙门甚至街上都安静了下来,那些方才还议论纷纷的人张了半天嘴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闭上了。 为何? 因为在凤鸣城的历史上,即便出了事也有下属的衙门处理。这件事沐风亲自出马,可见他对这件事的重视。当然了,他也没法不重视,毕竟客栈老板是他的舅舅,死的是云家和陈家的人。 林羡鱼几人坐在窗前,望着堂上的沐风,心中却有些感慨。原先,林羡鱼也是怀疑过沐风的,可是现在,他对沐风倒有些钦佩,这个人做事实在果断。沐英无辜被牵扯其中,他竟也能下得了这决心,公审沐英。这样做,沐风其实也是在保护他。 正思索间,林羡鱼眉头微微蹙了下,身边趴在椅子上的陆鸿渐也直起了背。人群中一道寒光从他们所在的位置一扫而过。 林羡鱼敛眉,眸光里闪着璀璨的星光,伸手揉了揉陆鸿渐的脑袋,似个孩子一般嘻嘻笑道:“哎呀,被人盯上了。待会要是有事,你自己小心点。” 卢宴亭无语,堂堂一个伏魔司掌首,破案无数,经历无数的汹涌暗潮,被人盯上了竟然还这么开心?该不会是最近因为案子的事被人气傻了吧? 林羡鱼瞪了他一眼,笑道:“有人混进凤鸣城,还盯上了我。”他微微顿了下,又说道:“我想想啊,其实咱们很早就被人盯上了。” 他说这话并不是无的放矢,当初在忻城的时候,在荒草地里与白澄那一战时,他就有这种感觉了。只是那时候因有李云耀等人,他后来只当是李云耀又或秦无雁身边那人。 可是到了越州之后,林羡鱼仔细想了那件事情之后,便觉得自己还是忽略了。而越州到宸州后,他一直隐隐约约觉得有人在暗中跟着自己。 卢宴亭几个人都陷入了沉思里。本来挺严肃的话,偏偏他带着笑在说,说得这么随意。可在陆鸿渐听来,却觉得有些心惊胆颤。 于陆鸿渐而言,他之前的那十二年一直在为生活奔波,即便是做乞丐,他食不果腹,可也未有像现在这一刻,感觉像是被人架在刀刃上。 林羡鱼眉头一挑,摆了摆手,忍不住摇头,向那边正饮酒的紫羽说道:“待会你得出去一趟,程家的事情,还有很多疑点。” 紫羽歪头,“行,我去。” 林羡鱼略一停顿,望着衙门的眸子又暗了几分,低声道:“给南城去封信,也该让舒应楼动一动了,每日数钱总是会疲倦。” 卢宴亭眉头拧在了一起,望着他,奇怪道:“你……确定?” 林羡鱼淡淡说道:“两楼受创,他要再不狠点,别人还当他们沉渊楼是泥捏的了。” 卢宴亭无奈叹气,这话说的倒也是。只是他回头的时候,就瞧见陆鸿渐似乎在听方才他们的谈话。但他不懂得武功,加上两人说话声音极低,几乎用的是唇语,他眼中便有些迷茫之色。 很快,府衙那边的传来了击鼓声,公审开始了。 公审过程中,沐英对火烧客栈的事供认不讳,甚至还认下了刺杀云渺和陈璟的事。 沐风双手隐在桌下,紧紧的握在一起。因为愤怒,手指关节一片惨白。要知道沐英认下这些罪,不管真假与否,全凤鸣城的人都听到了,想抵赖根本不可能。 这些罪,虽说只是沐英一人认下,却将整个沐家牵扯了进去。因为此事,沐家声誉受损不说,国君柳渊或许会为平息陈云两家怒火而罪责整个沐家,那么从这一刻开始,沐家将会走向衰落。 不! 沐风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他沐家一手建造的凤鸣城,他不容许,也不可以落入其他人手中。他急需一个人为此事负担责任,而沉渊楼和刚兴起的黄泉渡则是最好的选择。 惊堂木“啪”的一声落在桌上,惊得围观的人心头一颤。沐风缓缓开口,语速平缓,好似不经意,却听得众人都是一愣。 “本城主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受何人指使?” 百姓中一片唏嘘声,看来他们的城主这是要替自己的弟弟开脱罪责了。沐英抬头看向堂上的兄长,瘦削的脸上,一双眸子里透着不解。 沐风手中惊堂木又是一下,“可是受了黄泉渡的蛊惑!” “黄泉渡!” “二公子是受了蛊惑?” “啊,你看二公子怎么瘦成那样了,一定是被逼迫的!” “二公子一定是受了胁迫,一定是的……” 善良的人,总会找各种的借口为他人开脱。 凤鸣城民风淳朴,这样的事,意料之中。 屋顶上的柳潇湘暗暗吸了口气,摇头,沐风啊沐风,你这样做即便救得了整个沐家,可也会给他人落下口舌,沐家的败落是不可避免的了。 但若沐风与沉渊楼合作,找出幕后黑手,那情况可就不同了。 后面的事,柳潇湘不必再听下去。 棺材铺的后院中,燕雪崖一脸沉闷,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站在旁边的那些人一个字也不敢说,纷纷半俯着身子,等着他示下。 沉渊楼七楼四堂一谷在外皆有身份掩护,这一次地魁楼与兰星楼遭受重创,于沉渊楼而言,是个不小的损失。好在楚心晴与霍兰反应快,已将其余人撤去别的地方,倒不至于被人连根拔起。 江南城的信隔三差五的传来,燕雪崖手按在那一沓信上,出奇的平静。地魁楼楼主楚心晴是何等人,这次竟也被算计,她能忍住没出宫,实属不易。 说起来,沉渊楼七楼四堂一谷都极为隐秘,而身为深渊楼的人在江湖中都有身份掩护。七楼之中第一楼的地魁楼座落在前朝的京都秦州,而楼主楚心晴更是前朝遗孤,皇室出身。 想到她的身份,燕雪崖脑海中出现了她那张不怒自威的俏脸。那人虽为女子,可她的身上总有一股傲视天下的气势,周身散发的气息令人胆寒。 燕雪崖想了想,还是得给楚心晴去封信,否则她要忍不住,岂不落入了他人的圈套。 百姓觉得沐英是受了蛊惑,沐风更希望能这样保下沐英,可是沐英的反应却出乎意料。他挥着受伤的枷锁,沉声道:“沐城主,肖大人,我并没有受谁的蛊惑,这些事情确实是我所为!” 林羡鱼暗暗咋舌,这沐风算计的好,可是沐英似乎并不领他的情。他眉头一转,朝那边霍白薰看了一眼。霍白薰会意,出了酒楼。 第248章 江海潮生 那边府衙内,沐风见沐英说出这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的谋算被沐英这一句话完全打破,他也知道,沐英绝对不是凶手。可是,那句话,在场的百姓都听到了。 一时间,府衙周围寂静一片。没有一个人说话,百姓们心中有自己的衡量。沐英生于凤鸣城,长于凤鸣城,百姓深知他的性子,这种事情又岂会是他所为。 林羡鱼微微敛着眸子,低低叹了口气。很明显,沐英是遭人胁迫,却不知这胁迫他的人,是以何理由让他承担了这些罪名? 正思忖间,林羡鱼听到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这人的脚步很轻,一听便知是练武之人。他行走间不疾不徐,似乎对那边的事情一点都不在意。 林羡鱼缓缓回过头去,就见一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正巧走到了雅间的门口。此人着了一身黛色锦袍,衬得身姿挺拔。手中一把折扇慢悠悠晃着,腰间缀着块白玉佩,脚蹬缎面高靴。 这人神情漫不经心,一头黑发玉簪绾起,风拂过时颇为缥缈。他五官棱角分明,斜飞的剑眉下,一双眼眸之中略带笑意,往那一站,身上那股温润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想多瞧几眼。 见林羡鱼在瞧他,这人微微颌首,声音温软,竟让林羡鱼有些恍惚。“这位公子,不知在下可否与诸位同坐?” 林羡鱼眸子微敛。今日开堂公审沐英,这衙门周遭的酒肆茶楼早已人满为患,而他们所在的这个雅间是这酒楼之中最大的雅间,也确实只有这儿有空地方。 林羡鱼起身向那人微微颌首,“相逢即是有缘,先生请。”言罢,他朝外头招呼了一声,酒楼的伙计连忙跑了过来。 “取两坛好酒来,再上些酒菜。”林羡鱼向伙计说道,末了又道:“拣店里特色的菜肴上,酒要十五年的陈酿。” 伙计幽幽地看了林羡鱼一眼,低低摇头,甩着手中的湿帕子蹬蹬蹬地跑下了楼去,朝那边忙活的伙计喊了两声,又连忙跑到酒窖取酒去了。 中年男子落座,与诸人见礼,往窗外瞧了一眼后,笑道:“这沐城主这次可算是栽了。凤鸣城的案子未破,如今又牵扯到了他的心腹……唉,这人心啊。” 林羡鱼为他斟酒,接话道:“先生这话说的是。沐城主也算是个人物,可惜这次凤鸣城的案子实在棘手。听闻牵扯到了云家和陈家,谁知后面还会发生什么。” 中年男子听到他这话,眉头微微挑了下,“公子似乎对凤鸣城的案子很感兴趣。说起来,我这一路行来,听闻了许多关于曼珠沙华的事。” 林羡鱼心中一动,余光瞧见卢宴亭和紫羽两人神情有异,而陆鸿渐更是奇怪地看着这个人。他微微一笑,“这身在凤鸣城,自然会听到这些,还未请教先生如何称呼。” 男子端着酒盏浅啜一口,微微笑道:“江潮生。” 林羡鱼笑了起来,“江潮生,好名字。”赞完,他轻声吟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江潮生浅浅一笑,脸上神情温和。众人举盏间,两坛酒却不知在何时已见了底。衙门那边早已审完了沐英,因他一口咬定他就是凶手,沐风便也只能将他关入了死牢。 一盏茶的功夫后,沐风穿了一身便装与沐筝二人急匆匆从沐府的后门奔出,直往紫羽买下的宅子奔去。 林羡鱼几人与江潮生举杯共饮,从天南海北的景致聊到了各地美食,又从江湖轶事聊到了医术。江潮生对关啸林很是仰慕,言语之间称自己不能有此荣幸,能与其得见。 两人聊得正欢,卢宴亭和紫羽二人却觉得不太对。他们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这么一个人,更何况他突然出现在这里,又恰巧停在了他们雅间的门口。 是不是有点太巧合了? 陆鸿渐站在窗口处听着众人谈话,眼睛亮了亮,却又再次黯淡了下去。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旧事,目光落在江潮生身上的时候,有那么片刻的停留。 眼看日头已西移,林羡鱼起身向江潮生道别,“江先生,日后有缘再见。”言罢,朝卢宴亭几人招呼了一声,便朝外去了。 陆鸿渐走在后面,始终感觉有一双眼睛盯着他,看得他浑身发冷,如芒在背。他眉头蹙在了一起,紧紧扯着林羡鱼的衣袖,生怕众人把他丢下。 卢宴亭一边走一边嘀咕,“阿羡,你说这沐英……唉,我总觉得他是被人要挟。我猜啊,那沐风现在肯定疯了一样的在找你……” 他这话音还未落下,就看到前方有两人急匆匆奔了过来,正是沐风和沐筝二人。两人疾步到了眼前,沐风急急道:“林掌首让我好找啊。” 林羡鱼微微颌首,“沐城主莫急,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放心好了,沐英不会有事的。对了,我有些事情要问你。”说着,拉着沐风往旁边的巷子里走去。 那边的酒楼上,江潮生站在窗前,手中握着茶盏慢悠悠地转着。他的眉宇间都是笑意,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在栏杆上,望着林羡鱼几人。 许久之后,他声音轻缓,说道:“这世上啊,总有那么一些人自以为是。这江湖,这庙堂,沉寂了这么久,从这一刻开始,所有人都将陷入漩涡之中。” 说话间,雅间门口走进来一个男子,着了一身紫色的衣衫,手上戴着一枚盘龙纹玉扳指。他的样貌,若是林羡鱼看见,必然会惊讶不已。 林羡鱼与沐风走到了巷子里,沐风颇为奇怪,“林掌首如此神秘,是有何事要说?” 林羡鱼挑了挑眉头,轻声笑道:“我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问沐城主,只是有一件事情要与沐城主确认。程渌死的那夜,沐城主身在何处?” 这话一出,沐风顿时僵住了。那天晚上的事,他着实难以启齿。可是,林羡鱼既然问了出来,他若是不说,恐怕伏魔司众人绝不会放过沐家,更别说是国君柳渊了。 沐风略有些为难,思索了良久之后,附在林羡鱼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末了无奈道:“我也是被逼无奈,实在没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林羡鱼恍然大悟,却又有些替沐风不值。据他讲,那天夜里他乔装打扮出了城,是因收到了一封信。沐风的夫人是砚州人,那封信中讲到他的夫人被人请去做客。 至于做客的那户人家,却是沐风的死对头。因这是私人恩怨,与凤鸣城的案子无关,沐风走得匆忙,便也没来得及告诉林羡鱼一声,谁知竟闹出了这般误会。 林羡鱼琢磨了下,神色缓和些,言道:“之前沐城主说过,那宋澄曾在沐府做幕僚,他是不是一直跟在你身边,却不知为何离开了沐府?” 听到林羡鱼问这个,沐风又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宋澄在沐府做幕僚半年之久,因他功夫不错,而且心思缜密,沐风很是欣赏他,便也一直将他带在自己身边。可是,有一次沐筝发现宋澄一直暗中有跟他人联络,虽说不清楚对方是谁,但这种人留在沐府,始终是个隐患。 也正是这个原因,沐风有心想让宋澄离开沐府,而宋澄也觉察到沐风发觉了这件事,便也在一天夜里,留下了一封书信之后,就回去了砚州。 沐风后来让沐筝暗中调查过宋澄,以及与宋澄见面的那个人,可是得到的答复是,宋澄一直在暗中做生意,那个人只是与他有生意上的往来。 沐风当初还后悔过,自己的是不是错怪了宋澄,可是后来的一件事情,让他彻底的不再相信这个人。 第249章 剞分三招 林羡鱼有些好奇,沐风颇为无奈将宋澄后来做的事情仔细说了遍。 原来宋澄离开沐府后不久,当时凤鸣城中发生一桩窃案。失窃的是一家玉器铺,那家掌柜有一副收藏多年的画,据说是前朝一位画家的作品,当世仅存的一幅。 那幅画很多人求,但掌柜说是他的朋友所赠,因为千金不换,一直当做家传之宝,打算传给他的后辈。可是,那夜失窃,不光丢失了许多的金银玉器,连同藏在暗格里的那幅画也丢失了。 凤鸣城知府接了案子后,带人到玉器铺去看,发现根本没有撬动的痕迹,便当场认为是熟人作案。可是玉器铺的伙计以及下人问了个遍,却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肖源无奈只得请沐风和沐筝过去。沐风去的时候,与那掌柜聊了几句之后便发现了端倪,当时沐筝听那人说完,发觉之前与宋澄暗中联络的那个人,在玉器铺失窃的前一天傍晚来过此处。 林羡鱼打断了沐风的话,不解道:“难道……宋澄一直联络的那个人,是个盗匪?” 沐风点了点头。“后来,沐筝追查之下,确实发现那个人就是个盗匪,他身上背了无数的盗窃案。而我派人潜入宋家,在他家发现了一尊白玉佛。” 沐风微微顿了下,叹气道:“那尊白玉佛,是三年前凤鸣城中许家丢失的。当时盗匪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因此一直未能找回失物。” 林羡鱼仔细回想了下,那日他到宋府的时候,宋家确实挺有钱的,但是宋澄这人在江湖上为人相当低调,他那宅子布置的也十分雅致,最多像是个名人雅士。 至于后来,沐风认定宋澄和盗匪有关,可是那尊白玉佛丢失已久,虽然他知晓东西在宋家,砚州却不在他的管辖,便也一直没有动手。 见林羡鱼总是问宋澄的事,沐风当即意识到了问题。抬头与林羡鱼对视,神色凝重,“林掌首莫不是怀疑,宋澄和凤鸣城案子有关系?” 林羡鱼并没有打算隐瞒沐风,便将他来凤鸣城路上遇到的事情大致与他说了下,末了提到了失踪的云泠,却并没有道破此人的身份。 沐风恍然大悟,点头道:“如此看来,倒是我误了林掌首的事。我这边吩咐沐筝全力追查此人,至于砚州那边的事,恕我无能为力。” 林羡鱼摆了摆手,朝巷子外走去,至巷子口却又停下了脚步,侧头说道:“烦请沐城主安排一下,今夜我要入死牢见一见沐英。” 沐风此来正是为沐英的事情,见他主动提出当即应了下来,领着沐筝匆匆回了沐府。 林羡鱼等人才回到小院,就见燕雪崖带着两个人从屋顶跃了下来。燕雪崖将一封信拍在了桌上,挑眉道:“苏洐儿传来消息,黄泉渡的事情有眉目了。” 林羡鱼一喜,往桌前一座轻敲着桌面,“说。”这一本正经的,院中的气氛无端的有些压抑。他看了一眼燕雪崖,又淡淡地收回了眼神。 卢宴亭一愣,这是什么意思?他很是不解,近日来林羡鱼的脾气越发的让人捉摸不透了。 林羡鱼看到了她他中的错愕,但并没有打算解释。卢宴亭不像紫羽那般,他们二人自小一起长大,自己的心思就算他此刻猜不到,但也能很快明白。 燕雪崖没有心思去猜林羡鱼的想法,十分平静的应道:“黄泉渡的位置大约可以确定了,定州以北,凤鸣山东。” 林羡鱼眉头一蹙,这定州以北确实有条河,至于名字没有人知道。这条河贯穿了整个凤鸣城,而那边多是黄沙,凤鸣山便在这条河源头的位置。 正思索间,就听院外传来一声疾呼,有人大呐喊:“有刺客!快来人啊!” 林羡鱼面若寒霜,“果然么,来的真是时候!”说话间,他已跃上了屋顶。四周瞧了一眼,忽而手上一扬,三根银针飞了出去。 朗朗夜空下,三道黑影犹如从坠落的星子一般,急急落在了院中。林羡鱼眯眼一看,来的这三人看身法应是蜀南剑门的人,用的正是蜀南剑门的“天鸿道”。 “天鸿道”本是剑招,可蜀山剑门的后人将此剑招结合照壁崖的飞瀑幻化为轻功,但这轻功向来只传掌门。他望着三人的身形,思索着几招能解决他们。 这三人自然不会是林羡鱼的对手,可是他今天心上尚可,便有心与他们周旋。就见林羡鱼将青海剑往院中一扔,卢宴亭飞身揽入了怀中。 林羡鱼轻飘飘落在了三人眼前,手一伸,卢宴亭将一把菜刀递到了他手上。这刀比菜刀窄些,长些,却比一般的刀短很多。 紫羽和燕雪崖两人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两人这是做什么。 卢宴亭双手抱在胸前,笑道:“你们都知道阿羡最擅长的是剑法,恐怕没见过他用菜刀打人吧。今日你们也算有眼福,可以见识见识。” 江湖上有个传闻,伏魔司掌首林羡鱼最大的特点便是:吃。他喜欢吃,却也很挑。但,却没人知道,其实他也跟着神厨墨鸠学过厨艺。 一个吃货最大的怨念,就是没有好东西吃,林羡鱼小时候为了吃可是费劲了脑汁,无奈之下,他师父便把他扔给了墨鸠,而卢宴亭则成了他试吃的人。只是,入了伏魔司之后,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自己动手做菜肴了。 神厨墨鸠一身的功夫全是做菜的刀法演化而来,而切菜的刀法又分切、片、剁、劈、拍、剞。切刀中细分为直切、推切、锯切、铡切、滚切;片刀分为:推、拉、斜、反、锯、抖;剁则只有一招;劈分为:直、跟;拍与剁相同,也只有一招。剞分三招,而这三招世人未曾见过,林羡鱼也为见过。 要给这些乱闯的人一个下马威,自然要使出些手段,而最有威慑力的,便是这三招未现世的刀法。林羡鱼一点都不急,他就好似在观赏一件艺术品,看的细致。 林羡鱼身法奇特,在这样的小范围内显得灵巧异常,绕的那三人晕头转向。只见夜空之中寒光一闪,他眉头微挑,言道:“刀既已在手,当然要拿出些真本事,否则,岂不是看不起三位。” 剞刀有雕刻之意,在厨界又成剞花刀,而那三人现在就好比食材,等着林羡鱼出刀雕刻。耀眼的光,划亮夜空,也惊得听到动静赶来的江湖人一怔。 且看林羡鱼右手持刀,刀口向外,刀身紧贴左手中指上关节,手下一划,其中一人便被扫落在地。他下不停,有左上方向右下方拉下,中间一人便坠落在地,不动弹了。 剩下那人好似看怪物一般瞧着林羡鱼,持剑的手挺了挺,向后退了三步,将剑横在了胸前。 林羡鱼冷冷一笑,提刀斜片,忽而由左上方向下方拉去,中刀刃又是一横。那人即便横剑在胸前,可到底速度慢了些,被刀尖一挑,整个人都向后飞了去。 林羡鱼收刀,扫了扫衣袖上沾的血珠,皱眉,“太没意思了……” 三人虽受伤,却并未断气,听到她这句话,同时吐血。 小院中内没了动静,外头的人却有些犹豫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紫羽等人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叹,这三刀快而准,力道均匀,可媲美当世第一刀客白浮雨的天刀三式。 若自己是白浮雨,听到这个消息肯定要坐不住了。若是敌对,不杀掉她,实在让人难以安睡。——林羡鱼如是想。 收拾了这三人,林羡鱼拍拍手,起身轻飘飘落在了卢宴亭身边。 院外那些人不足为惧,林羡鱼见夜已深了,便回屋歇息去了。 他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眨着眼,却是不能寐。 定州以北,凤鸣山东…… 这些人还真会挑地方,当年因为棣棠之乱,此处被列为禁地,平常鲜有人去,确实是个好地方。 第250章 红鸾星动 黄泉渡,有奈何桥,有忘川河。 是了,一定是那里! 林羡鱼一下子从床上翻了起来。数年前,他在春翡阁内看到过一本奇闻异志,就有记载关于凤鸣山东边的一些旧的传闻。 在前朝的时候,凤鸣山东面还不是荒漠,那个有个县城,城中百姓善制灯笼。本来那儿的百姓自给自足,生活的还算安稳康泰,可是在有一年的灯会上,却发生了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这个小县城每年都会有赛灯会,那年的等会上竟然出现了用人皮制作的灯笼。那灯笼上绘制着罗刹像,十分骇人。也是因此,县城中有不少人失踪。 当年,彻查这桩案子的人正是伏魔司第一任掌首裴枫。这案子查到最后,牵扯出许多的旧事,而他们为的是一批珍宝。那珍宝被贼人藏在了县城东面的山中,而人皮灯笼上绘制的正是寻找灯笼的线索。 为了那批珍宝,无数的江湖人涌至此处,人人费尽心思,想要取得珍宝。裴枫在那历经无数险恶,最终却未能将珍宝寻得。后来,裴枫一直耿耿于怀,做了伏魔司掌首之后,还曾多次暗中去追查当年之事,而他失踪,也正是因为此事。 林羡鱼心中有些激动,如果黄泉宫的事情与当年的事有关,那失踪的裴枫很有可能还活着。思索至此,他连忙提笔写信。 “来人。” 他话音落下,屋外即刻落下一人来,尊敬的站在屋外,等着他吩咐。“这封信立刻送到江南城手里,若有耽搁,自裁!” 那人是燕雪崖带来的人,自是信得过。林羡鱼交代完,披了件衣裳出了院子。方才制住的三人还躺在院内,他冷冷的往夜幕之中看了一眼,只说了三个字。 “丢出去。” 话音落,那三人就像破抹布一样被人甩出了院子。 “嘭” “嘭” “嘭” 连着三声巨响,那人落在地上,在街面上砸出了三个深坑。三人原本就被林羡鱼打断了全身筋骨,此刻遭此重击,一命呜呼了。 院外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愣在了当场。 这是个怎么个情况? 有人上前看了眼,摇头。 没有人再敢说一个字,纷纷退了去。 唯有一人仍旧站在夜风中,望着小院中亮着的灯,勾起了一抹浅笑。 林羡鱼,你还真是让人意外。 沐府之中。沐风坐在桌前,望着挂在墙壁上凤鸣城变迁的地形图,心里乱做了一团。一张张的变迁图,将凤鸣城最初的荒凉模样到如今的繁华记录。 凤鸣城在周山以西,东临元君城,再往东些便是澜啸城。越过周山西边的山脉,便是砚山。往北则是鸣凤山。很多年前沐家先祖流亡至此,见此地佳气浮浮,隐有龙出海之兆,便在此处落地生根。 沐风握紧了手,想到云家,想到国君,他双眸闪过一丝精光。 “谁也不能将凤鸣城毁掉!” 夜色越来越深,他的面容隐在黑暗中,越发的阴冷。凤鸣城中的事情一波三折,而隐藏了那么多的高手,更有人在暗中虎视眈眈,他这个竟然不知,还真是失职。 “沐筝!” 一向沉稳内敛的沐筝见到这样的沐风,有些诧异,迟疑半晌,问了句,“城主有何吩咐?” 沐风紧握的拳头重重的落在了桌上,“立刻去查城中所有江湖人的底细,还有那云家的公子云渺,哪怕是乞丐也不能放过。” 沐筝愕然,还未说话,却听沐风又道:“传出消息,客栈起火与沉渊楼有关系!”他说的斩钉截铁,沐筝听得一身冷汗。 抛出了沉渊楼,那么客栈的火灾就成了江湖事。虽说江湖事江湖了,可城主这般做,就不怕沉渊楼报复? 他刚想提醒一句,却听沐风说道:“这场火灾,很有可能是针对云家和沉渊楼的,而我做的不过是推了一把。柳星沉不傻,她要找的是幕后操控之人,绝不会是沐府。” 沐筝将他这话细细一嚼,点头,确实是这么个理。 封城,自然是要查出凶手的。 这一夜城中没有人安睡,沐风的消息刚散出去,燕雪崖便听到了属下的禀告。本来林羡鱼几个人正在院中商讨接下来要如何,一听到这消息,燕雪崖顿时跳了起来。 “不是吧,沐风这是要做什么?不就是想和沉渊楼达成同盟,南城没应他也是为他好,他这招釜底抽薪……阿羡,这个人还真是翻脸无情啊。” 林羡鱼也颇为无奈,可是仔细想想,沐风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或许,这消息一传出去,对于查案也有些帮助,且看接下来如何吧。 潇湘馆内,柳潇湘方歇下,就听到街上传来了阵阵马蹄声,不由得翻身而起,趴到了窗户边去看。应鸾这会正在前院应付沐府来搜查的人马。 领头的是个生面孔,生的人高马大,办起事来严肃的很,看他那张脸应鸾就忍不住腹诽。 “真当自己是坐怀不乱的君子呢!” 那人微微抬眸,一双清澈的眸子里迸射出的光芒落在应鸾脸上,“你是馆主?” 应鸾万万没料到,抬头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胸口竟如小鹿乱撞,噗通噗通的跳个不停,甚至她觉得自己的脸颊和耳朵都红了。 眼前这人虽说不上俊美,可五官凑在一起,却很耐看,特别的柔和,低沉的嗓音,像一粒石子落在了寒夏州心底,激起了层层涟漪。 怎么可以?怎么办? 她心慌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原本拿着帕子的手此刻不知所措的藏在袖中,紧紧攀在一起。 “我是。” 应鸾平静的吐出了这两个字,转身,不再做任何停留。剩下的事自有管家会去替她办妥。 那人看她急急离去,低头,眼底蕴出笑意。 “真是个有趣的女子。” 可惜,应鸾没有听到这句话。 初五将刚才前院的事禀告给柳潇湘听的时候,她正在练字,惊得手一抖,纸上墨迹渲染。仰头看着初五,“你……你是说应鸾动情了?对反给还是沐府的人?” 初五点头,“对啊,沐府的沐筝。” 柳潇湘搁笔,自言自语道:“怎么我有种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要被人拐跑的感觉?” 初五不敢答话,但听到后面这句实在憋不住,噗哧笑出声来了。 柳潇湘扬眉,脸上尽是笑意,“怎么,你也觉得是好事?” 初五一怔,点了点头,忽又摇头,“不,不是……楼主……” 柳潇湘来回摸着自己的下颌,虽说沐府也不错,可是这之前应鸾和那沐筝也是见过的,怎得就这么突然。思索着,她抬头看向初五,问道:“你去查查沐筝”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下去,初五却懂,毕竟才出了沐英的事,柳潇湘这是担心此事是有心人的安排。 第251章 寒音千落 凤鸣城春日的雨好似夏日,总是又急又快。 春雨楼有三景:霞雨、春雪、夏荷。 这霞雨说的便是此刻,晚霞漫天,骤雨倾盆之下,檐上雨水串成线,砸在青石板上,水滴石穿,青石上小小的坑里水满溢出,涟漪层层。 本来急骤的雨落在枫竹苑的疏雨亭,变得缓慢,声音叮咚,似琴音一般,悦耳的很。 疏雨亭是福寿楼楼主陈星海所造,原只是一处平常的亭子,他在将亭子顶部屋檐加厚,又在四周留下小孔,再以机关控制水流速度,便形成了疏雨亭的奇景。 骤雨落在疏雨亭上,存于屋顶,变作细水从经孔洞流出,加以机关控制,变作细小的雨珠落下,而亭子建于池水之上,池中之水乃暗河分流,水温寒冷,雨水落下与寒水相触,凝起水雾,经晚霞一照,一道彩虹便挂在枫竹苑上。 这座春雨楼多年前被宗门买下,便也成了宗门在凤鸣城的分部。此刻,自然是秦无雁的落脚处。 秦无缺从外面回来,身上湿了一片。进屋见秦无雁躺在榻上神思倦怠,知她是为黄泉渡的事忧心,识趣的闭嘴。这个时候,她需要的是解决事情的办法,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需要安慰。 秦无雁翻了个身,眯着眼打量了她半晌,“你好歹也是我的属下,长得也不差,总是穿的跟个男人似的,走出去不是丢我们宗门的脸吗?” 秦无缺气的吹胡子瞪眼,这什么意思?穿男装很丢人吗?那是英气逼人好嘛。 秦无雁伸手在她额上一弹,“这是命令!”说罢手一扬,护卫秦玖落在了门口,等待吩咐。“去把方才我买回来的衣衫拿过来。” “告诉裁缝铺,给无缺再裁个十套衣衫送过来,首饰配饰必须配齐,少一样都不行。” 秦玖暗暗乍舌,少主今日可是受了什么刺激? 秦无缺苦着一张脸,“这样穿着不方便动手!” 秦无雁眉目一沉,“动手?这凤鸣城中伏魔司的人,又有沉渊楼和潇湘馆的人,更何况还有沐风的铁甲卫,你要和谁动手去?” 秦玖一寻思,少主这话也对啊,要真让少主和秦无缺动手,那要他们这些人做什么? 很快衣服送了过来,秦无缺别别扭扭地换了衣衫,站到了秦无雁面前。她着了身藕粉色的上襦,配着浅蓝色的浅蓝色的百褶裙,衣裳上以银线绣着白梅图。而她绾着的青丝散下,换成了飞云髻,发间簪着支白玉梅花簪,簪上一点殷红,可谓点睛之笔。 秦无雁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不住地点头,忽而又道:“那云渺到凤鸣城也有几日了吧。你派个人跟着他,有情况你们自己斟酌。” 秦无缺笑了起来。这云渺什么都好,就是方向感着实差了些。而且他似乎暗中做了一些事,让林羡鱼和秦无雁有些防备他。 秦无雁此时并不知道沐风已散出消息的事,只吩咐秦无缺道:“顺便去找几个人散出消息,就说福和客栈起火与黄泉渡有关。” 秦无缺点头,还是少主想的周到,这消息只要一出,各路江湖人马必然要对黄泉渡追根究底,而凤鸣城四门紧闭,又有重兵镇守,城中一乱,这对沉渊楼而言,不失为一个机会。 朱雀堂的苏洐儿是个谨慎心细的人,有她和燕雪崖遥遥相助,相信很快便会有消息。 “好些日子没上街了,左右无事,你随我出去走走吧。” 此时雨已停,暮色至,华灯初上。夜风习习,迎面而来落在脸颊上,微凉,却很舒适。两人相携走在街上,道路两旁商家林立,灯火璀璨。 秦无雁从小便在无虞山,那儿与尘世断绝,她随师父练武,因此在她十二岁之前对常人的七情六欲并不放在心上,性子与常人也有些不同。 后来在东岳帝宫之中与林羡鱼长久时间的相处,又被长辈定下了与他的婚事,她才发觉自己喜欢林西那样。可是,林羡鱼却始终像个木头。 此刻见到各家门前挂着的灯笼,映射出橘红色灯火,给这清冷的青砖白墙添了一丝暖意。她笑了起来,这世间万事因人而不同,平凡的事总会因为一些人变得有趣。 本来人是很容易满足的,可在解决了温饱问题之后,却又生出很多的欲望来。因为这些欲望,正常的秩序被打乱,战火起,枭雄出,后又归于平静,而这样的平静并不能维持很久。 所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无论何事,此话倒是都讲的通。 两人在街上走了会,无意间停在了“风满楼”前。 “风满楼”是座酒楼,只有三层高,其貌不扬,然掌勺的周却师承神厨秣陵,普天之下能与其相较一二的,唯有百草谷谷主冬日昙天。 秦无雁最喜欢“风满楼”的蟹黄汤包,此刻站在门外,就已闻到了那诱人的味道。 秦无缺掩嘴,却又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袖,“待会我让人买回去。” 秦无雁摇头,“吃这种事情,一个人吃是品尝,可跟别人一起,却是享受。”进去之后,两人发现楼中自上而下人满为患,根本没有空位子。 秦无缺不想秦无雁处于这样的环境之中,在她耳畔低声道:“少主,这里人多口杂的,我们还是出去吧。” 秦无雁眉头一挑,轻声笑了起来。“你觉得有人能近的了你我的身?” 秦无缺“呃”了声,寻思道:好像还真没人。 店小二是见过秦无缺的,可那次是远远的瞧了眼,此刻近距离看到,震惊不小。“秦……秦姑娘……” 秦无缺摆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可有位子?” 店小二有些犯难,摸着额角,为难道:“有倒是有,但那是沐家的小公子沐胤定的。” “沐胤?”秦无雁微微一愣,这不昨夜领着人马在城中搜查的领头人之一吗?她心中发笑,还真是无巧不成书,正好,秦无雁和她刚好要试试这人。 秦无雁虽然知道沐胤是凤鸣城主沐风的侄子,但并不知晓就是昨夜闯进小院要搜查的人。对于官府的人,她向来不太喜欢,此时听说那是沐家的人定的位子,心中怄气,道:“他人可来了?” 店小二摇头。 “那原本定的是几时?” 店小二心中一亮,答道:“戌时。” 秦无雁“哦”了声,面露可惜,“可现在已是戌时三刻,看来那位沐公子定是有事耽搁,来不了了。” 店小二虽面露难色,眼中却掠过一丝喜色,思索道:“秦姑娘说的不错,已过了定的时辰……那么,二位楼上请。” 秦无雁暗笑,这店小二也是个聪明人。沐胤虽定了位子,可他失约在先。耽误了别人做生意,他也不能仗着身份去怪责。若他因此怪罪,只能说明此人心胸狭窄。 沐胤定的位子在三楼右侧,是个雅间,匾上写着“寒音千落”。这“寒音千落”四个字还是当年沉渊楼上一任楼主柳风骨随手提的。 那时的柳风骨还是十大家族中柳家的二公子,年轻有为,气宇轩昂,是无数女子追求仰慕的对象。 他一身傲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却极少与人交流,因为在他看来人世间的情爱实际为追逐梦想的束缚,因此常年不在柳家,而是四处游历。 那年他至凤鸣城,与风满楼的上一任掌柜李珏茛一见如故,便在城中多住了几日。 这间雅间原不是这名字,是因一名女子而改名。 第252章 人云亦云 那女子名寒瑛,喜穿白色衣衫,善音律,生的也极美貌。所谓惊鸿一瞥,大概说的就是柳风骨对寒瑛。寒瑛的琴音,冷冷清清,却不悲凉,似玉珠坠落,却婉转缠绵。 柳风骨与她相谈甚欢,提笔在门上落了“寒音千落”这四个字。 秦无缺并不知晓这段内幕,见她盯着匾额看了许久,而店小二在旁一脸一伙的看着她们。 秦无雁盯着那四个字,想起师父留在无虞山的画,画中所绘是凤鸣城的夜景。灯火满城,高楼上,一位白衣女子在抚琴,虽然只是个侧脸,可也猜得出那女子面容姣好。 她摇头笑了起来,柳风骨当年爱上的寒瑛,原是昆仑派凤归云的爱女,却因三仙岛与昆仑派的一点旧怨,最后阴差阳错未能在一起,实在可惜。 想到这,她又暗自笑了起来。当年若是那寒瑛与柳风骨在一起了,哪还有柳星沉的母亲秋玉楼什么事。 秦无雁抬脚进了屋中,手一抬,一块碎银子落在了店小二手中。 “三屉蟹黄汤包,余下的是赏你的。” 秦无缺惊讶的看向柳潇湘,少主今日心情也太好了吧,那块碎银子少说也有个五两,三屉蟹黄汤包也才二两银子…… 秦无雁并未在意她的目光,而是随手推开了雅间的窗。窗是临街的,略微有些吵,但并不影响她的心情。夜风从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扬起她垂在两鬓的青丝,风中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两人才坐下一会,店小二就端着三屉蟹黄汤包进来了,还送了两样小菜和一壶桃花酒。 风满楼的桃花酒虽没有汤包出名,却是养颜圣品,与神农门所制的“芙蓉养颜膏”有异曲同工之效。汤包与其他包子有所不同,略有些扁,好似个泄了气的皮球。顶上旋儿,层层叠叠,如半开的月季。皮极薄,如玉兰一般。 “寒瑛千落”雅间的隔壁屋中,林羡鱼四人也正在吃蟹黄汤包。原本打算今日一早去城外寻那花农,谁知道天亮的时候,就下起了雨,而沐风和燕雪崖又来找过他,便也耽搁了。 林羡鱼取了只汤包,轻轻在皮上咬了个小口,细嘬下,橘黄的汤汁落入口中,鲜香无比。 他取了桃花酒,细呷一口,酒的清香与蟹黄的香气相融,那味道就似摸不着的青烟,袅袅回旋,划过喉咙,落入肠胃。 紫羽并不喜欢有汤汁的东西,可见他们吃的那么香,忍不住也夹了只放进了口中。 林羡鱼眉头一皱,正要开口提醒一声,就听“噗哧”一声,橘黄色的汤汁从他的口中喷撒而出,溅的到处都是。他眼疾手快,挥掌之间扬起袖子,遮在了卢宴亭和霍白薰面前。 紫羽烫的直吐舌头,幽怨的看了林羡鱼一眼,委屈道:“大概我和带汤汁的东西八字不合。” 林羡鱼眉头一挑,“明明是你自己太心急了。” 紫羽捂着嘴巴,故作生气看着林羡鱼,却又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能默默地端起一旁的酒盏,喝了口桂花酒,这才没有那么难受了。 他们所在的雅间在三楼,视野不错,而房间做过特殊处理,隔音效果极不错。林羡鱼大朵快颐,紫羽看着那汤包却跟看仇人似的。 四个人中三人吃的欢快,一个吹胡子瞪眼。 店小二出门时未能关上雅间的门,这会儿楼里吃客较多,各色声音传入屋内,林羡鱼不由得皱起了眉。 “福和客栈那事听说了吗?” “不是说是鬼差干的?” “哪啊,今天有人传出消息说这事儿跟沉渊楼有关系。” “沉渊楼?不会吧,沉渊楼虽然以前是魔道的,可现在已经不干那些事了啊!” 林羡鱼慢悠悠地喝了口酒,点头,这人还算个懂理的。 又有人道:“就是,沉渊楼这些年一直保佑着我们凤鸣城,可这次客栈的事……” “你们可被乱说,沉渊楼可是有神仙镇着的,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不会是他们干的。” “你这么替沉渊楼说好话,还不是因为你那儿子是沉渊楼的陈福寿治好的,你的话能信吗!” “我儿子是他们救得没错,可他们真的没主动害过人啊!” 林羡鱼头也没抬,吃掉最后一只汤包后,心满意足的擦拭着嘴巴,“都是些闲言碎语,别太在意。走,我们去沐府,正好消消食。”说着唇角向上扬起,眨了眨眼。 什么?去沐府? 卢宴亭几个人傻了一样的看着林羡鱼,“这个时候去沐府,不妥吧?”这沐风白日里来了两趟,沐筝更是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 林羡鱼并未回答他们的话,起身往楼下走去。出门的时候,迎面遇上一精瘦的汉子,目光在二人身上一扫而过,往后院拐去了。 林羡鱼脚下一顿,这人有些怪异。他手在背后打了个手势,立刻有沉渊楼的人追着那人去了。风满楼与沐府的距离不远,四人走了一刻钟才到沐府门前的大街上。 望着沐府巍峨的宫墙,林羡鱼有了一丝犹豫。沐风此刻如同在火炉上烤着,他今日来了那两趟,是为了昨夜搜查之事。至于那云岚,仍旧没有找到其踪迹。 林羡鱼仰头看着沐府的大门,思索了半晌之后,忽而转身。那夜他在沐府中留下了标记,是想引沉渊楼的灵鹫出来,可是这都两日过去了,对方一点动静都没有,而燕雪崖也并不知道灵鹫的真实身份。 想到这儿,林羡鱼微微一笑,转身朝几人说道:“得,咱们回去吧。这时候去,沐风肯定又要抱怨了。” 谁知他话音落下,卢宴亭忽然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阿羡,刚才在风满楼的时候,我看到秦无雁了,她就在我们隔壁的雅间……” “你……你说……她也在?”林羡鱼愣愣地看着卢宴亭,脑袋里如同打结了一样,思绪都像是被糊住了,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紫羽也凑了过来,点头道:“对啊,我听到她说话了。好像身边还跟着一个人,说是她们坐的那个雅间,是沐风的小侄子沐胤订的。” 林羡鱼眉头蹙了起来,秦无雁去风满楼目的似乎并不单纯,否则她也不会专挑了沐府的人订的位子去坐。难道,她觉得凤鸣城的事情和沐府种的人也有关系? 林羡鱼低头往前面走去,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见秦无雁,即便知道她在城中住在春雨楼,即便知道她此刻就在风满楼的雅间里。 或许,林羡鱼仍旧需要一些时间,去仔细地衡量自己的追求和感情。但,绝对不是现在。 卢宴亭和紫羽互相对视了一眼,连忙跟了上去。霍白薰暗暗摇头,这人若是心思不在男女之情上,就算是别人再怎么说,那也只是别人说的。 感情这种东西,如何去做,合不合适只有两个人知道。别人说再多,也不可能理解他人的喜乐。所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便是这个道理。 这世上的人,永远没有感同身受。或许在某个时间,别人可以像春风又或朝阳一般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但到底如果心中没有光,将会永远生活在黑暗里。 林羡鱼的心里有光,可惜他心里的光不是对感情,而是对于伏魔司,对于柳渊的。他的心中,情义永远大过了男女之情,这边是他与常人的不同之处。 其实,卢宴亭和紫羽也能理解林羡鱼。他们这些人行走江湖,哪能没几个仇家。秦无雁虽然是宗门少主,可到底是个女子。 秦无雁不会让自己成为林羡鱼的软肋,而林羡鱼不想任何人成为他的绊脚石。或许绊脚石这个词并不准确,但与他来说,在他身边的人,必须要能自保。 秦无雁有足够的能力自保,可惜如今宗门之中风雨飘摇,她尚且要处理宗门的事情,林羡鱼又忙于伏魔司的事务,两人确实没有太多的事情去你侬我侬。 第253章 唇齿相依 众人折回了住处,这前脚刚踏进门,后脚那沉渊楼的暗卫就紧跟着回来了。“林掌首,风满楼那人我带回来了。”说罢,袖子一扬,“噗通”一声,有人滚落在地。 那人紧闭着双眼,但从脸上看得出他很痛苦。衣衫上血迹斑斑,应该是打斗中伤到的。林羡鱼看了眼暗卫,发觉他的臂膀在微微发抖,不由得眉头紧蹙。 看来经过了一场激战。 “你去歇着,让别人来接手这里的事。” 暗卫应声,退出了屋子。 屋内只剩下了林羡鱼和那个精瘦的汉子。 林羡鱼在思索,眼前这个人虽说面生,可他身上的衣物不俗,而露在外的肌肉很结实,应该是受过军队训练的,那么,他是沐风的人吗? 思索之下,他出手了。不管如何,他要把握先机。手中一扬,一物从袖中飞了出去落在了那人身上。他的十指在半空之中舞动,那人好似傀儡一般被她牵起,骨骼相撞的声音很是清晰。 那人落在地上时候就已苏醒,他之所以没有出声,是想了解更多的东西。然而随着林羡鱼的动作,他全身的经络被牵制,针刺一般的疼痛由身体各处传来。 他睁开了眼……眼前的年轻人眉眼弯弯,腮边两湾梨涡,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里亮晶晶的,似乎正在施展傀儡术的人不是她。 他愣住了,这个人不是刚才撞到的那个人吗?可是为何看着有些眼熟?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侧的桌子上,顿时瞳孔猛地收缩。那是……青海剑。 “你……你是……伏魔司掌首林羡鱼!” 林羡鱼脸上笑意更浓,右手食指往上一勾,一块木质的腰牌便落在了手指上。 “沐。” 林羡鱼愣了一下,怎么会是沐府的人?他翻过腰牌看了下,那边刻着这人的名字——张鸣远。 张鸣远知道了林羡鱼的身份,虽然周身被他的傀儡线牵扯着,骨头跟裂了一样,可他的大脑却在飞速的旋转,一脸迷茫道:“林掌首,卑职是沐城主的属下,你是不是抓错人了?” 林羡鱼冷冷笑了一声,摇头。方才在风满楼的时候,张鸣远撞到了自己,起先他并没有疑心,可是就在他转身的时候,他瞧见了张鸣远衣衫上的血渍,这也是他让暗卫去捉此人回来的缘由。 张鸣远敛了下眼眸,额头上渗出冷汗来,“林掌首,卑职奉城主之命全城调查城中江湖人的底细,不知何处得罪了大人?” 林羡鱼没有应声。他此刻刚才进门前,收到了沉渊楼的消息。城中有个叫周却的人死在了书房里,而他家中有一副画丢失了。 林羡鱼微微眯眼瞧着张鸣远,时间都对得上,只是这张鸣远为何会跑去风满楼?他声音淡淡:“说吧,你为何杀了周却,带走的那幅画……在哪?” 张鸣远已恢复了平静,在他看来,这江湖中的人大多都有很多重身份,而沉渊楼与林羡鱼一直与往来也不足为奇,更何况那江南城的身份,他此刻也知道了一些。 他忍着剧痛,抬起眼睑,双眸盯在林羡鱼脸上,说道:“没想到我杀了个周却竟还有意外收获。江南城便是沉渊楼的人吧。”说着,咧嘴扯出一丝冷笑。 林羡鱼淡淡一笑,指头一动,“你认为我会让你活着回去?” 张鸣远道:“当然。沉渊楼和沐府不是敌人,相反极有可能达成同盟唇齿相依,你若杀了我,沐风定然会与你反目,派人围剿沉渊楼,那时可就得不偿失了。” 林羡鱼“哦”了声,指头的动作加快,嘲讽道:“你这是在威胁我?”他笑了起来,“这人有很多种死法,就算我挡着沐风的面杀了你,沐风也不敢拿我如何。” 张鸣远脑袋轰得一下,自己也太愚蠢了,怎么可以用常人的想法去衡量林羡鱼……可是,已经晚了。林羡鱼双手交错,变化着动作。 张鸣远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从腰部折断,他能感受到彻骨的痛,可他喊不出声音。风从断处拂过,轻微的凉意。地上没有一丝血迹。 张鸣远缓缓抬头,看向林羡鱼,双唇已被自己咬破,可那痛楚正吞噬着他的心。 “本来,我确实可以不杀你,但你太高看了自己。”林羡鱼不屑道。他看着浮在半空中的张鸣远,嘀咕道:“这傀儡蛊养起来挺麻烦的,要是因为你死掉一只就太可惜了。” 他收了手,朝门外招了招手,淡淡道:“丢到乱葬岗去。” 沉渊楼的那暗卫看到看到张鸣远那诡异的样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样子……怎么伪装成意外啊。这林掌首出手果然不同寻常,好歹也追问下为何杀周却啊。 林羡鱼见他没动,随手一抬扔了颗坚果砸在暗卫的脑门上,“快去,顺便查查周却。” 暗卫走了之后,林羡鱼坐在院中半晌,当天晚上来偷袭的人,他根本不想知道是谁派来的,可是就在此时,有人送来了消息。 院门外站着一二七十八岁的男子,身着一身素色锦袍,衣摆上绣着青竹纹,手中握着一把扇子,眉宇间带着笑意,静静地站在那,就连周围的空气都像是静止了一般。 “烦请通传一声,虞月城于雨虞求见林掌首。” 此刻的潇湘楼外,同样站着一个人。这人一身铠甲,十分的英气,正是沐风心腹沐筝。他叩响了潇湘楼的门,等着人来通传。 世人都知潇湘馆是一座琴馆,馆中存有相知门圣物“青玉流”,这是人人想要得到的宝贝,可人都是惜命的。潇湘馆内虽多为女子,却有三十暗卫保护她们的安全,因此没有人敢打潇湘馆的主意。 可这世上偏偏有人不知死活,比如昨夜就有人闯了进来。 沐筝见守门的并没有要通传的意思,心中颇为气愤,好歹自己也是沐府的人。柳潇湘与城主有些交情,而她此刻却将自己拒之门外,真不知在搞什么。 柳潇湘自然不愿意沐筝进潇湘馆,可她得卖沐风的面子。 沐筝见到柳潇湘已是一刻钟之后。 柳潇湘站在小院的竹林前,正提笔画着一幅逐风图。竹子随风而动,坚韧可见。沐筝站在院门处,望着竹林前作画的柳潇湘,这时的她眼中无他物,一丝不苟的模样,微微皱了下眉头。 沐筝承认,有那么一刻他有些恍惚。 柳潇湘侧首,见他目光有些呆滞,轻咳几声,向身边的侍女怪责道:“沐大人来了,你们也说一声,无端让我怠慢了贵客。” 侍女低眉敛目,以最快的速度上了茶水和果点。 沐筝并未将这些放在心上,他本来就只是来送个消息而已。 他没有进院门,只施礼道:“沐筝奉我家城主之命,前来告诉柳馆主一声,昨夜刺客的身份已经确定,是蜀南剑门的人,不过却被人收买了。” 柳潇湘眸子一凛,皱眉道:“蜀南剑门?他们是不是找错刺杀目标了?” 沐筝垂眸,扫了眼柳潇湘握笔的手,答道:“此事城主还未查出,不过昨夜城中有几家被窃,应该与那三人有关系。” 柳潇湘翻了个白眼,放下笔,“这么说,他们是为了“青玉流”?” 沐筝又是一句“不知”。 柳潇湘气闷,沐风身边的人都这么闷的吗?她很快调整了情绪,气定神闲的望了沐筝一眼,道:“回去告诉沐城主,“青玉流”我会收好。” 这下换沐筝气结了,沐风原本是想将这消息传给柳潇湘,好向柳潇湘卖个好,日后请她帮个忙,哪想到柳潇湘竟然是这样的回复。 当然,他也不能把话说的太明白,毕竟城主与柳潇湘的打算不是他能左右的。 他浅浅一揖礼,退出了潇湘馆。 第254章 举世无双 舒应楼是沉渊楼经济命脉,可这不代表他们就只会数钱。楼主秦思雨,是个喜穿红衫的女子,模样始终是二十六七岁的样子,谁都想不到她如今已有八十多岁。 这秦思雨多年前在江湖上与林羡鱼的师父乃是同辈,她当年行走江湖的时候,喜欢撑一柄绘着曼珠沙华的油纸伞,红艳艳的似血一般。 那身赤红色的衣衫在冬日清晨凛冽的寒风中,飘洒着,似她的面容一般,沉寂而冷艳。那发间簪着的步摇,被风摇曳着,叮咚作响。 她向来走路极慢,落地时却没有任何的声息,仿佛是一阵烟尘飘过。女子的容颜甚美,只是太过清冷,如同那伞上的曼珠沙华,尘世不得见。 那时候,秦思雨每每从街上走过,看到她的人纷纷退避三舍,并不是因为她太美,而是她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令人无端的腿发软,想要跪拜。 那个时代,那一辈的人中,能与秦思雨匹敌的人,实在太少。而林羡鱼的师父曾说过,若真要评价此人,只有四个字——举世无双。 舒应楼的院中,霍兰垂首立在一旁,连眼睛都不敢抬一下。与柳星沉相比较,他更害怕秦思雨,那是一种自心底蹿起的寒意和敬畏。 秦思雨的身份成谜,只听前任楼主柳风骨偶尔提过一次,她似乎是东岳大陆宿雨州的掌灯使。这话江南城也问过柳星沉,毕竟这样的身份能屈尊于沉渊楼,实在是个异数。 柳星沉对他隐晦的询问没有给出准确的答案,只是道了一句,“有她在,沉渊楼不会败。” 霍兰稍稍抬眼,瞥了一眼斜躺在榻上的秦思雨,迅速的低下头去。 秦思雨美眸流转,瞧了眼立在一旁的霍兰,幽幽叹了口气。 “我这一生只收过两个徒弟,一个是星沉,一个是苍梧。苍梧寡言,星沉身份在那。你霍兰既不是我的徒弟,又不是我的属下,明明也是个活泼的人,偏偏到了我这里,却比沈苍梧还寡言。” 霍兰没敢抬头,只低低应了一句,等着秦思雨对凤鸣城那件事的答复。 秦思雨应了声,双眼却不知看向了何处。霍兰当然不知,秦思雨这时想到了她最早的两个徒弟。那两个徒弟心思聪慧,一个为了好友身死。而另一个,也是这江湖上的传奇。 那人,名唤顾臻,曾是凤鸣城的第一任城主。他十六岁时已一己之力战胜魔宗副宗主,成就了一世英名。可惜的是,他十八岁那年生辰遭挚友暗算,死于锁龙岭。 “唉……”秦思雨长长叹了声,收回目光,见霍兰好奇的望着自己,脸上绽出一丝笑意,“你回去告诉沉星,我不会误了她的事。” 霍兰施礼,向外走了去。 “唉,老了,越发冷清了。”幽幽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无比的冷清。秦思雨看着霍兰的背影,眼底泛起一股异样的光线,随后又沉了下去。 潇湘楼内,柳潇湘待沐筝离去后,啪地一声关上了院门。她在院中走来走去,此时秦思雨应该接到命令已往永定山去了。 应鸾还未回来,在她回来之前这一个时辰内,能与暗中之人周旋的唯有自己和那三十暗卫。可她又不明白了,那几个人肯定不是盗贼,当然不是为“青玉流”而来,那么是谁在打潇湘馆的主意? 思来想去,唯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有人走漏了风声,潇湘馆极有可能已经暴露。 “该死!”想到这,柳潇湘的怒火升了几分。管他什么陈云两家来不来凤鸣城,先揪出叛徒才是正事。 守在屋外的暗卫听到这两个字,都是一愣。——完了,楼主发火了。果然就听柳潇湘说道:“即刻准备,前往凤鸣山。” 没有人敢质疑她的决定。 就在柳潇湘带着人出城后没过一盏茶的功夫,秦无雁和秦无缺二人也打马出了凤鸣城,披着茫茫夜色直奔西北方向而去。 林羡鱼坐在院中,身上着了件宽松的靛蓝色长衫,腰带玉带钩挽之,垂着块翠玉佩,打着璎珞。娇丽的容颜上未施粉黛,一头乌黑的秀发用根白玉簪绾起。一眼看去,岁月静好。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福和客栈的事若单纯的是为了抢生意,他只需要杀死程渌就可以,为何要放火烧死那么多人,还弄出黄泉渡的传闻? 沉渊楼的对手?还是和沐家有仇的人? 他细细回想了这几年江湖上发生的事,以及各大家族、十大门派之间的纠葛,并没有发现任何破绽。可程渌的死,却是人用玄羽卫才有的错银手刀杀死的。 难道说,凶手根本就是针对伏魔司? 林羡鱼窝在榻上,抛出颗松子,“这世上总是有不自量力的人,明明不可为而为之。”话音落,那颗松子刚好落下,张嘴,便落在他口中。 卢宴亭进院子时,他正不紧不慢的剥着核桃,灯火照在她身上,一片温和的模样。若不是起火的事有了眉目,卢宴亭还真不想打扰她。 林羡鱼专心致志的捡去核桃仁中夹杂的粉碎的核桃皮,头也没抬一下,“起火的原因查到了?” 卢宴亭愣了下,无语地在旁边坐下,伸手,“我刚才又去了一趟福和客栈的废墟,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在那儿发现了这个。” “什么东西?”林羡鱼抬头,目光落在镜子上的时候,手一抖,刚剥好的核桃仁化成了粉末。古朴的镜子,虽沾惹了些灰尘,可在灯火照耀下仍旧熠熠生辉。 他接过镜子,细细端详。镜子边缘以古法雕刻着云纹,气势磅礴,可见铸镜之人心胸。云纹之上以矿石为原料,寥寥数笔,便绘出了漫天晚霞之像。晚霞之中有仙人骑着白鹤,经灯光一照,流光溢彩,似是活了一般。 镜背面正中写着:潋滟宝光镜。 林羡鱼倒吸了一口凉气,吞了口唾沫之后,抬头看着卢宴亭,“你真是在福和客栈的废墟里找到的?” “当然!” 卢宴亭本来是想去看看那沉渊楼的灵鹫有没有线索,可是走着走着就到了福和客栈的废墟旁。因昨日下过一场雨,而这里最近几日并没有人来,他便也走了过去。 谁知道,就在废墟的角落里看到了这镜子。 第255章 夜访幽谷 林羡鱼摩挲着下巴,看着手中的潋滟宝光镜,神情不明。他确认自己手中这块潋滟宝光镜是真的,那么云渺在废墟中找到的……难道是假的? 林羡鱼认得此镜,而且记忆深刻。几年前他出去游玩至云家地界,曾见过一女子手持潋滟宝光镜。那女子一直以面纱遮面,他并不能确定那人便是云岚。 当时,林羡鱼用的并不是这个名字,在云家待得那两三日,他发觉那女子整个人时刻都处于紧绷状态,面对任何人都全身戒备,就连云渺也觉得她这个人很无趣。 林羡鱼从那女子的眼中看出了敌意,却故作不知。那女子似乎习惯了众星捧月,对于林羡鱼的不屑,激起了她的争强好胜之心,因此和林羡鱼动了手。 现在仔细想想,那女子应该就是云岚。那时候她不过十二三岁。林羡鱼不得不承认,云岚的功夫着实不错,但还是因此在别院休养了七日。 传闻中潋滟宝光镜、永鉴宝绘镜、风云山河镜并称夏昌三宝镜。据传是当年夏昌神创世之时,得天外陨石所制,其中封藏了部分虚无之主的法力。得此三镜者,若心思纯正,可谓如虎添翼;若是心存邪念,必会被自身内力反噬,痛不欲生。 可在林羡鱼看来,那三面镜子顶多算是宝物,这传言中的法术,根本不存在。云岚当年和他动手之时,确实戴着潋滟宝光镜,却也只是护身罢了。 卢宴亭和紫羽等人早就回了屋中。林羡鱼捧着宝镜,长长地叹了口气。若说云渺拿到的潋滟宝光镜是假,那他为何要这么做? 可惜了这样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 林羡鱼鼓着腮帮子,云岚身在何处尚且不知,云渺在城中处处暗查,却似乎对这事并不上心。沐风如不能尽快找到凶手,给云陈两家一个满意的答复,沐府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想到这,林羡鱼忍不住冷笑,沐风将案子全部推到沉渊楼身上,以保沐家平安,燕雪崖虽未说什么,可江南城绝对不允许他这样做。 江南城没有应沐风的提议,实则是为他沐家考虑。可是沐风这一招,却无疑会招来江南城对他的厌恶。但事已至此,唯有尽快找出真凶才是正事。 他在屋内来回踱步,此刻已经很晚了。燕雪崖那边没有新的消息传来,现在也只能从花农那儿着手。想到花农,他下意识地想到了秦无雁。 林羡鱼低低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秦无雁现在如何了。他无心歇息,在院中走了许久之后,仰头望着天边那弯明月,忽而眸子冷了下来。 秦无雁查到花农的住处,别人也能查到。想到张氏夫妇的死,林羡鱼再也待不住,即刻奔出了院子,朝着城外奔去。 夜色茫茫,雨后的北境夜里寂静一片。没有虫鸣声,也没有狗吠。连绵起伏的山脉隐隐约约,似是笼罩了一层白纱,远远望去略显神秘。 林羡鱼出了凤鸣城一路往北去。因下过雨的缘故,官道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马蹄印和车轮印子,两旁的林木又不少枝条被折断,草木间有被人踩踏的痕迹。 林羡鱼无暇去顾及这些,他在草木间瞧见了一条小径。顺着小径一路往前,过了一处山脉,脚下忽然没了路。身边的蒿草到了膝盖处,眼前是一处断崖。 站在崖边向下望去,这处山谷并不深。令人惊讶的是,对面的山上寸草不生,唯有山脚的地方,稀疏地长着几棵不知名的树木。 林羡鱼四周扫了一眼,想都没想就从深从崖边跃了下去。身至半空之中,耳畔风声呼啸。许多的记忆在这一瞬间全部涌了出来,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海里回转。 林羡鱼微微敛眸,借着崖边凸出的草木稳住身形,继而又往下坠去。他想到了凤鸣城的凶杀案中,有许多细微的东西被忽略了。譬如,初到那夜酒肆里死掉的那两个人…… 当时,那个凶手肯定就在现场。那么短的时间内,想要逃脱几乎不可能。如果真的有动作,他和卢宴亭两人也应该有所察觉。可是,当时因那天蚕丝的缘故,他未深究。 如今这桩案子,表面上是和黄泉宫有关,可实际上牵扯到了十大家族。黄泉宫的位置已经确定,而城中除了花农之外肯定还有别的知情者。 转眼间,林羡鱼已经落在了谷底。月光之下,远处的沙丘上漫着银色的光芒。周遭林木郁郁葱葱,耳边有溪水潺潺。一处屋脊坐落于林木中若隐若现。 林羡鱼顺着林木间的小径前行,很快便到了那座屋子前。这院子在山谷的中央位置,周围被水环绕,篱笆墙上爬满了蔷薇花,院中栽着石榴树。碧绿的叶间,有嫣红的花儿钻出个脑袋来,在夜风中轻轻摇晃着,草木的清香扑鼻而来。 屋中亮着灯。一个人坐在窗前,似乎正在翻看书籍。林羡鱼摸了摸鼻子,轻轻一跃从篱笆墙上翻了过去,灵巧地落在了院中。 风斜斜地吹着树木,月色朦朦胧胧,叶子片片飞旋而下。院角的海棠花落了一地,红的惊心。屋中的人忽然轻声叹了口气,起了身。 林羡鱼皱了下眉头,向着屋内说道:“在下林羡鱼,特来风沙谷求见前辈。”话音方落下,便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一人提着灯站在了门前。 这人约莫六十来岁,白发苍苍,眼角和额头上有很深的皱纹。他胡须很长,编成了小辫子。双眼之中略显浑浊,提着灯打量了下林羡鱼,却没有出声,只朝他指了指院中紫藤花下的石桌。 林羡鱼微微一笑走过去落座。桌上有火炉,炉上有水。石桌上摆着几盏茶杯,茶叶置在瓷罐子里。老者也随着他坐下,打亮了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灯,开始烹茶。 林羡鱼一直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老者。他的动作很慢,但一丝不苟。手腕转动的动作却极快,很快茶香四溢,充斥在院中。 一盏茶递到了林羡鱼面前,老者微微敛了下眸子,“林掌首深夜来风沙谷,应该是为了黄泉宫的事情。” 林羡鱼点头。这老者说话并不像是个普通人,而他刚才的动作虽然看着没有半点着力的痕迹,可很明显,他是懂得功夫的,而且内力不低。 老者又给林羡鱼杯盏中添了茶,脸上终于有了不一样的表情。他抬头和林羡鱼对视,“林掌首,你可知道十多年前的时候,十大家族的那次聚首?” 他不等林羡鱼回答,捧着茶盏,幽幽说道:“我的名字叫凤宸,原是凤家的花匠。可惜十多年前的时候,凤家出了事,而我也只能离开凤家到了凤鸣城,以养花为生。” 凤宸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是平淡。那双浑浊的眼眸里,没有半点的波澜,似乎他所说与自己毫无关系。可是,在林羡鱼听来却十分震惊。 那天在张老头家中遇到的那个黑衣人,也提到了十大家族的那次聚首。现在再从凤宸口中听来,却正好证实了那人的话。难道说,凤鸣城的这些事,都是因为那次聚首而留下的祸根? 凤宸深深吸了一口气,言道:“那封信,是我送去的。本是想提醒林掌首,凤鸣城中的水很深,万勿小心。谁知道,竟被有心人利用,还在戏楼里搞了那么一出家族内讧的戏。” 林羡鱼当然知道凤宸说的那封信,是最早他到凤鸣城时收到的那封以浮云锦绣纸所写的信。可是,凤宸又是从哪儿来的浮云锦绣纸? 按凤宸的说法,那日他去城中的时候,听说了曼珠沙华的事情,便处处留意着。可是那天夜里酒肆中,他看到了林羡鱼和卢宴亭,便想侧面提醒。 第256章 牵扯颇多 凤宸没有料到的是,他将信送了出去后,再去城中就听到了那戏楼新排的戏。他当时也挺纳闷,那洗似乎有意指向了云家。 凤宸思索良久之后决定去那戏楼看看。到了戏楼之后,他在戏楼之中闻到了浮云锦绣纸上的香味。他震惊无比,那信纸当年留下的,唯有他手中才有。除非是有人重新调制了制造浮云锦绣纸时用的香料。 林羡鱼听到这儿十分疑惑,便问道:“凤先生,我有一事不太明白。”他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问道:“那浮云锦绣纸,莫非与当年十大家族聚首的事有关?” 凤宸点头,应声道:“当然。这浮云锦绣纸的来历想必你也是清楚的,而如今这东岳的十大家族,多数是前朝时的贵族。” 林羡鱼听闻此言顿时愣住了。据他所知,云家是前朝皇室,而凤家则是当年风翼洲的世家。陈家虽为十大家族之一,却也是近三十多年多的事情。 江南城和柳追月二人,也是十大家族之一。但,江柳两家并非前朝又或之前哪一国的后裔。江家祖上做的便是制笔的生意,而柳家则是做文房四宝的。 柳氏统一东岳之前,在东岳有四国,分别为云箫、弑水、春暮、宿雨。云家是云箫囯的分支,弑水囯当年南下攻打春暮,后弑水囯陷入内讧,便也就此走向了灭亡。水氏一族从此隐姓埋名,沉寂于世。 宿雨国当年在东岳大乱之时,并没有参与这场战乱。后柳氏一族统一东岳之时,宿雨国国君上降书,自愿归顺柳氏,从此这东岳便也没有了宿雨国,而宿雨国的后裔四散各处,从不参与朝堂之事。 凤宸起身回屋,很快拿着一个盒子走了出来。那盒子比信纸稍大一些,从他出屋门的那一刻,林羡鱼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凤宸微微叹息一声,将盒子打开,取出其中的东西放到了林羡鱼面前。“我知道你会对我的身份生疑,这是我在凤家时的身份牌。” 林羡鱼低头去看,就见那盒中之物是一块玉牌和一沓的浮云锦绣纸。那玉牌正是风翼洲才有的羊脂白玉,此玉触手温良,质地如糯,通体雪白。玉牌的正面是凤家的家徽,一只翱翔于九天的凤,周围祥云环绕,雕工精美,一看便知是出自大家之手。 玉牌的背面,周围是海水纹,浪潮接连在一起,没有尽头。中间刻着的是拥有此牌之人的身份,这块玉牌上刻着的是:枫竹苑,凤宸。 凤家是风翼洲的皇族,而这枫竹苑林羡鱼曾经去过。枫竹苑是凤氏帝宫内的御花园,算算凤宸的年纪,应该从小便在帝宫之中。 凤宸的身份也并非简单的花匠,他应该是凤氏御花园里的掌事。按凤宸所说,十大家族之中的凤家是风翼洲皇室的后裔,那么他拥有浮云锦绣纸便也不奇怪了。 当年云箫囯和风翼洲是友邦,云箫囯更是将长公主嫁给了风翼洲的大皇子。云锦公主当年与盛阕成亲后,盛阕造就浮云锦绣纸,而此物也深得长公主喜欢,因而有送过一批到风翼洲帝宫。 林羡鱼将信纸和那玉牌重新放回了盒中,抬眉看着凤宸,眸光微转之下言道:“凤先生当年在风翼洲的帝宫之中,恐怕不是个御用花匠那么简单吧。” 凤宸瞧着他,恍惚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他轻声笑了起来,“果然逃不过你的眼睛。我……其实是凤翼过帝君的小皇子,而你的朋友凤玉,则是我的儿子。” “什么!凤玉是你的儿子?” 林羡鱼彻底惊呆了,愣愣地看着凤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前的凤宸看着顶多六十来岁,可是凤玉据他所知,也是差不多的年纪…… 凤宸眼间的笑意越发地浓了,摇头道:“你应该知道,这世上的人内力修为到了一定的程度,可以保持容颜不老。你的师父,还有那沉渊楼的秦思雨,便是如此。” 林羡鱼听到这话哑口无言。他的师父已是一百多岁的高龄,可是模样却停留在了三十几岁,而秦思雨却比他们都长寿,算算如今应该已有一百六十多岁,她的模样据说看着只有二十来岁。 凤宸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惊讶。末了,微微敛眉说道:“其实,世人都弄错了。凤玉并非是几十年前经历枫林道的事情之后进入了凤凰斋,他是在十几年前十大家族聚首之后,被人追杀时得魔宗的人相救,为报救命之恩,才落入了魔道。” 林羡鱼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震惊令他忘记了言语。按照凤宸这说法,凤凰斋确实如自己先前猜想的那般,正是魔宗余孽重聚。那么,十多年前十大家族的聚首,是为了何事,又是因何导致了这一切的后果? 凤宸低低叹息,“凤玉本是打算接任凤家家主的,那次的聚首凤家去的是他和我的侄子,可是他们二人在那次聚首之后都下落不明。我也是后来才得知凤玉被追杀,最后销声匿迹的。” 当年十大家族聚首,凤家差遣即将接任家主的凤玉和凤珏去参加盛会。可是,在第七天的时候,凤宸接到了消息,凤玉和凤珏在回风翼洲的路上失踪了。 林羡鱼琢磨了下,总觉得这事情似乎哪儿不太对。他皱着眉头,半晌说道:“那凤先生是否可以告诉我,当年的聚首,到底是为了何事?” 凤宸放下手中的杯盏,思忖了良久,摇头道:“这其中内情我并不知晓,只听说是司雪家得到密报,有人要对十大家族动手,这才请诸人前往商讨对策。” 林羡鱼听到这儿又不明白了,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当年另外几家的人,是否也出了意外或者失踪?总不可能只是凤家的两人被追杀了吧。这追杀的缘由,又是为何? 凤宸当年得知凤玉失踪,心中悲愤,暗中命人查找凤玉和凤珏的下落。可惜找了许多年,却一直没有线索。直到后来凤玉出现,他才查到了凤玉失踪这些年去了哪。可惜,他到底是晚了一步。 凤宸低低笑着,眼中却水雾弥漫。“凤玉同你说的那些话,其实是在骗你。他与你相交一场,不想你牵扯进十大家族的恩怨之中,便将所有事情的时间做了改动。” 林羡鱼恍然大悟,当时他还奇怪为何凤玉将幽莲神弓都给了自己。原来他早就在被擒的时候做好了打算,才编造出了这么大的一个谎言。 可是,就算当年有人要对十大家族出手,那跟今日凤鸣城的案子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当年的事情中,也有黄泉宫搀和其中? 果然就听凤宸说道:“我后来调查的时候,找到了当年司雪家传出消息的那人。据他回忆,他们是收到了一封信,那封信上提到了曼珠沙华引人渡黄泉。” 林羡鱼失声笑了起来,好一个“曼珠沙华引人渡黄泉”。看来,凤宸是将此事联系到了当年那个制作灯笼的县城,而在那县城附近有条黄泉河。 凤宸追查凤玉的下落,肯定也将当年的魔宗查了个彻底。那么,他必然是知道魔宗当年有个黄泉宫,如此联系起来,便也能猜到当年的事,就是这黄泉宫所为。 如今,凤鸣城中出现了曼珠沙华,而在忻城和越州的案子中,林羡鱼都发现了魔宗的踪迹。如今确认凤凰斋正是魔宗余孽聚集,他们肯定有一个惊天的阴谋。 林羡鱼摸了摸鼻子,思索道:“凤先生能否为我解惑,这黄泉宫的人和十大家族之间是否有旧怨?” 凤宸摇头,“并没有。十大家族中凤家、云家、秦家、司雪家、月家皆是皇室后裔,而其余的都是近几十年才兴起的。我们这些人脱离了皇室之后,便也只做生意,求个安稳,从来不与人结仇。” 林羡鱼听凤宸说完这些,可算是弄清了凤鸣城的案子背后的原因。看来。那黄泉宫正是冲着十大家族来的。但显然他们的目的没这么简单,否则沉渊楼、清吟殿和潇湘楼以及伏魔司也不会牵扯其中。 林羡鱼又问了凤宸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凤宸倒是回答的很爽快。等二人抬头的时候,东边的天空都已经显出了鱼肚白。 林羡鱼起身告别,匆忙往凤鸣城中赶去。他眼下有许多的事情要去弄清楚,他要去见陈家的人,同样那云渺也必须再去见一次。 按林羡鱼所想,如果云渺这儿问不出什么,那也只能等着云家家主到了之后,再与她详细问个清楚。当年十大家族的聚首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才是凤鸣城这桩案子的关键。 等林羡鱼回到凤鸣城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街边的铺子里,锅上冒着热气,饭香扑鼻。早起的百姓三三两两,正在等着自己的早点。 林羡鱼摸了摸肚皮,走到了一家馄钝铺前,问掌柜要了一碗馄钝和一屉小笼包,专心致志地吃了起来。 第257章 老虎利爪 从出了京都到现在,林羡鱼一路奔波,甚至都没有时间认真的去品尝一味佳肴。此刻,他饥肠辘辘,闻到那飘过来的想问,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林羡鱼喝着粗茶,看着那边忙活的掌柜。这凤鸣城地处北境,馄钝与南边的也有些不同。南边的馄钝多有时蔬,且个头较小,北境的馄钝个头大了许多。 他是个极喜欢吃的人,当然对馄钝这种吃食信手拈来。馄钝坐起来并不容易,和面,擀皮,需要很大的耐心。馄钝皮薄如蝉翼,里面的馅当然也很讲究。 馄钝馅要选上好的猪腿肉,剁碎,拌以碎生姜、蒜末、黄酒、蟹油等佐料搅匀。包的时候手法也要特别注意,用拇指和其他四指夹住皮,在右下角放一点肉馅,然后五指并拢,将剩下的两个角重叠捏紧,一个馄饨就包好了。 煮馄饨时更需用心,而那汤料中需得放入白胡椒粉、葱和熬好的猪油。再将包好的馄饨丢到开水锅里一烫,捞出放入已经做好汤的碗里,一碗馄钝便成了。 很快,掌柜的就端了一碗馄钝和一屉包子过来,嘱咐他小心烫,转身又忙活别的了。碗中,那馄钝犹如一只只小船在水面上游走,水上飘着碧绿的葱花和一层薄薄的油,煞是好看。 林羡鱼鼻间轻嗅,不由得向那掌柜竖起了大拇指。这馄钝的香味那般浓烈,却又细腻,透着一股浓浓的农家七夕,使人食欲大增,满口生津。 勺子在碗中轻轻一搅动,碗中的馄钝便立刻活跃了起来,相互碰撞着,重叠在一起的皮呈透半明状,薄薄的,软软的,好像薄纱一般,依稀可见那嫩红嫩红的肉馅。 林羡鱼的肚子早已咕咕咕地叫了起来,连忙舀起一个放入了口中。微辣的汤汁刺激着味蕾,唇齿间充溢着肉的香味。他喝了一口汤,又吃了一个包子,如此反复,等他打饱嗝的时候,眼前的桌上都已经放了三只空碗和三个空屉。 旁边桌上的食客都朝林羡鱼看了过来,有小孩子睁大了眼睛,指着他眼前的空碗,小声问道:“娘亲,那位小哥哥是几天没吃饭了吗?” 妇人有些尴尬地朝林羡鱼笑了笑,转而向小孩温声道:“不是的。是这家的馄钝和包子好吃,那位哥哥才多吃了几份。” 林羡鱼向那孩童报以微笑,点头道:“对啊,这家的馄钝和包子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说完,伸手捏了下孩童的脸颊,又问掌柜要了几份,付了钱后便匆忙往回赶。 回到院中的时候,卢宴亭和紫羽几个人已经起来了。霍白薰正坐在院中给陆鸿渐绾发,动作轻柔,似乎是把扯痛了他。 林羡鱼招呼几个人过来吃早点,将从凤宸那里听到的事情与众人说了一遍。末了向陆鸿渐说道:“待会你跟我去衙门。”说完,目光停留在了他的脸上。 昨天晚上陆鸿渐没怎么睡好,脸色有些苍白。也不知怎得,一遍脸颊压得有些发红,霍白薰看到他这样,就拿出自己的胭脂水粉,给他脸上扑了些粉,又给另一侧脸颊涂抹了些一层很薄的胭脂。 一眼看过去,林羡鱼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陆鸿渐本就长得清秀,又穿了件绯色的衣裳,经霍白薰的手这么已打扮,这乍一看,还真像个女子。 陆鸿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默默地吃着馄钝。霍白薰横了林羡鱼一眼,卢宴亭和自语两人早端着碗躲到一边去了,生怕两人会因为这个动手殃及无辜。 待陆鸿渐吃完了早点,林羡鱼给他理了理衣衫,便和卢宴亭几个人出了院门,分开行动。林羡鱼和陆鸿渐去府衙询问沐英,卢宴亭三人去城中打探那戏本子到底出自谁的手。 陆鸿渐似乎还没有适应这样的生活,跟在林羡鱼身后略有些胆怯,总不由自主地往暗处走。林羡鱼起先也没在意,可等他一回头的时候,却发现陆鸿渐竟然不见了。 林羡鱼顿时有些慌了,可转念一想,他本就是凤鸣城的人,还能走丢了不成。于是,他转身往后走,就在一条巷子的屋檐下看到了陆鸿渐。 陆鸿渐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双手攀在一起不停地搓着。他旁边蹲着一个年纪大的乞丐,似乎是在训斥他。那人看着有些凶狠,说话的声音起先有些低,但很快高了许多。 林羡鱼没有直接过去,站在巷口的位置,听着两人说话。听着听着,他眉头沉了下来,抬脚走近了巷子里,伸手将陆鸿渐拽到了自己身后。 乞丐正说得起劲,一抬头不见了陆鸿渐,便朝林羡鱼看了过来。眼前的年轻人虽然笑着,可是那身上的气势让他无端地觉得有些紧张,甚至不知不觉间起了一身的鸡皮。 乞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盯着林羡鱼,伸手指着躲在林羡鱼身后的陆鸿渐,“哎哟,你个小杂碎,竟然还找了个靠山!你滚出来,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说着,乞丐扬起手中的棍子,就朝着陆鸿渐挥了过来。林羡鱼眉头一挑,伸脚往前一抻。那人一个没站稳顿时向前扑了过去,而林羡鱼早已携着陆鸿渐跃到了巷子旁的院墙上。 那乞丐摔了个狗吃屎,手里的棍子更是重重地打在了脸上,顿时脸颊上多了一道红印子。林羡鱼蹲在院墙上,指着他朝陆鸿渐说道:“你听好了,你是我的徒弟,这世上没有人能欺负你,尤其是这种不知所谓的人。以后,可不准给我丢脸。” 林羡鱼这话说的声音极轻,听着有几许温柔。陆鸿渐有些发窘,使劲地点了点头。可看到地上那乞丐的时候,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羡鱼暗暗摇头,到底还是个孩子,便也不再说他了。那人很快从地上爬了起来,脸摔得跟猪头似的,指着林羡鱼,“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囫囵话。 林羡鱼懒得跟他计较,携着陆鸿渐落在了那人面前,一脚踹在那乞丐的身上,挑眉道:“记住了,你爷爷我叫林羡鱼,就是那个伏魔司掌首林羡鱼。” 说着,林羡鱼指了指身侧的陆鸿渐,唇角一勾,“他,陆鸿渐,以后我罩着!”说完抬脚将那人踹了出去,带着陆鸿渐扬长而去。 乞丐撞在了巷子尽头的墙上,又落在了地上,只觉得喉咙腥甜,吐出一口鲜血之后,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可是林羡鱼那两脚踹的不轻,他努力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无力地趴在地上,吭哧吭哧地出着气,心中暗骂了林羡鱼和陆鸿渐千万遍,连他们两人的祖宗十八代都给带上了。 远处的茶楼上,一人目睹了方才发生的一切,轻声笑道:“这才是林羡鱼,那个江湖上人人闻之又爱又恨的林羡鱼。” 身后站着的人声音透着几分寒意,幽幽道:“伏魔司这些年,他的性子收敛了许多。如今他这模样,看来这只小老虎的利爪是要亮出来了。” 先前说话的那人缓缓转过身来,端着茶盏轻轻啜了一口,含笑道:“是啊。这人不管身处怎样的环境,天性是改不了的。林羡鱼,永远都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江湖少年郎。他……同样也是你我最可怕的对手。” 站在院门处的人望街上看了去,林羡鱼和陆鸿渐早就不见了踪影。那人的话不错,任何人如果能守住本心,那么他的天性是改不了的。 林羡鱼便是这一类人。他的身上永远有让人惧怕的东西,而他也确实是个可敬的对手,否则忻城和越州的时候,他们也不会失手。 许久之后,那人放下了茶盏,挑眉微微笑着,“走吧,我们也该去黄泉渡了。” 第258章 身份成谜 林羡鱼带着陆鸿渐入了凤鸣城的府衙,衙役看到他连忙在前头领路。这会儿肖源如坐针毡,在屋内来回踱步。这一天的时间内,他已经接到不少百姓的反应,纷纷称沐英肯定是被冤枉的,请求他能重新彻查此案,还沐英一个清白。 肖源自己也相信沐英不是这几桩凶案的凶手,一来他和沐英较熟,沐英的为人他是知道的;二来沐英虽然承认了这些事,但却没有直接的证据定他的罪。 肖源昨夜去过死牢,可沐英却拒绝开口。问及案子的细节,沐英更是一个字也不说,要么说的含糊不清。一时间,弄得他也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期待着林羡鱼有新的发现。 林羡鱼到了书房的门口,看到一脸焦急的肖源,轻声咳了下,笑道:“肖大人可是在为沐英的事情发愁?”说着打趣道:“沐英是沐城主的心腹,他都不着急,你着什么急?” 肖源见是他来了,顿时面露喜色,却又叹了口气,无奈道:“林掌首,你也知道这沐英现在根本就是个烫手山芋,沐城主虽然把人打入了死牢,可是这城里的百姓都不相信他是凶手,甚至还有人上了几分联名书为他请命……” 说着,肖源无力地往凳子上一座,轻叹一口气,“这就算了,你知道昨天晚上有人还试图进入大牢行刺,我这提心吊胆的。唉……” 有丫鬟上了茶来,林羡鱼接了过去,慢悠悠撇着茶沫子,轻声笑道:“那你肖大人可相信这些案子都是那沐英所为?” “当然不信!”肖源应得斩钉截铁,说完他自己又觉得不对,连忙说道:“沐英为人正直,而且又没有证据能证明他所说。还有……” 他略微顿了下,声音低了许多,“我说心里话,沐城主这人虽然有时候挺自以为是,可是他这沐英和沐筝两人实打实的是个好人,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 林羡鱼轻轻点了点头。这些话他在街上也听百姓说过,正如肖源所言,沐英犯案的证据不足,而且很多细节他都说不出来。沐风把他关进死牢,不过是权宜之计。 肖源说着目光落在了一侧站的乖巧的陆鸿渐身上,眸光变了几变,继而又看向了林羡鱼,神情十分的费解。这孩子看着十分眼熟,似乎是那边街上的乞丐小圆子,可他又不敢确定。 肖源心中琢磨了下,故作好奇道:“林掌首,不知你身边这位萧公子是何人?瞧着好生眼熟。” 林羡鱼“哦”了一声,握住了陆鸿渐的手腕,将他推到了肖源面前,笑眯眯道:“他啊,是你们城里的小乞丐小圆子,你应该见过。” 听到林羡鱼这句话,肖源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陆鸿渐,欲言又止,连忙岔开了话题,“林掌首今日来,是为了见沐英吧。下官这就带你过去。” 林羡鱼闻言微微抬眉瞧了他一眼,发觉他神色有异,却装作不知,转身朝陆鸿渐说道:“你且在这好生待着,衙门重地,不可以乱跑。” 陆鸿渐乖顺地点了点头,送林羡鱼和肖源出了书房,便站在院落的一角,望着那角落里盛开的樱花痴痴发呆,就连衙役过来取东西时,他都没有反应。 往牢房的路上,肖源藏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攀在一起,几次欲开口却都咽了回去。他略有些紧张,额头上落了汗,里衣也因出汗紧紧地贴在了背上。 林羡鱼走在他身边,自然觉察到了他的异样。走至拐角无人的地方,他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肖源,“肖大人,你与小圆子似乎很熟?” 肖源被他这话吓了一跳,差点撞在旁边的柱子上,稳住身形后连忙摆手,摇头道:“没有没有,大人不要误会。我是认识他,可是对他并没有敌意。” 林羡鱼听出他有所隐瞒,略微思索了下,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声音轻轻,似是在呓语。“这世上的许多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可他们可以自主选择自己要走的路。”说着,眼中露出笑意,“肖大人,你觉得我可有说错?” 肖源的身子在轻微的颤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却又不敢抬头看林羡鱼。良久之后,他站直了身子,直直地与林羡鱼对视,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林掌首,有一事我必须与你说。” 言罢,他看了一眼四周,指了指一侧院落里的石桌。林羡鱼会意,与肖源一同走了过去,落座之后肖源声音低低,向林羡鱼透露了一件旧事。 小圆子是三岁的时候来的凤鸣城,那时候肖源已在凤鸣城做了好几年的知府。随小圆子来凤鸣城的,还有一位妇人,似乎是他的奶妈。 肖源之所以会留意到小圆子,是因为他们入城那天,肖源刚好有事一人出了府门,遇到有人欺辱那妇人,便出手救了他们。得知他们是外地人,还特意给他们找了住处。 那妇人十分警惕,起先根本不愿意接受肖源的好意,在得知他是知府之后,这才放下心来。在肖源安排的住处住了一些日子后,两人竟然都莫名的失踪了。 肖源说到这儿,长长叹了口气,摇头道:“我那时候以为是那店子的人照顾不周,派人去查问了才知道那妇人带着孩子自己走的。” 这世上每日都有不少人陷入饥饿,又或者无家可归。可是凤鸣城因有沐风和肖源在,城中风气很好,就连街上那些讨饭的也不会食不果腹。 肖源思来想去,觉得一个妇人带着孩子是在不易,便也暗中让衙役查探他们的落脚处。一个月后,才得到消息,知道他们在城外的一个村子里住下了,这才放下心来。 可谁知道这两人安定下来之后没多久,竟有人找到了他们。那妇人为了保护小院子,被追杀他们的人刺死。小圆子则被妇人藏在了水缸之中,因而躲过了一劫。 村子里的百姓发现妇人被杀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肖源带着衙役匆忙到了村子,搜查之下从水缸中把小圆子抱了出来。他那时候不过三岁多,目睹了妇人身死早就吓傻了。 林羡鱼揉了揉鼻子,十分不解。就算肖源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也只能说明陆鸿渐的出身不俗,身负血海深仇,也不必如此谨慎啊。 难道……陆鸿渐的身份与凤鸣城的案子有联系? 肖源揉着眉心,有些为难道:“其实……我后来派人查过。” 当时肖源觉得这事情不简单,便也画了那妇人的画像让人暗中调查。他搜查过小圆子住的地方,在墙角的暗格里发现了一个包裹。 那个包裹,肖源想了许久之后才决定打开。包裹中除了一些衣物之外,还有一些散碎银子和一块玉佩,这些东西的下面夹了一封书信。 是一封绝笔书。 林羡鱼被他说得好奇心起,思索道:“也就是说,那包裹中的东西可以证明小圆子的身份,那么那封绝笔书,又是何人所写?” 肖源看过那封绝笔书。写信的人应该是个饱读诗书的,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苍凉之意。可是,那封信中没有任何的称呼以及落款。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眉头蹙了起来,“那块玉佩呢?” 肖源无奈摇头,“玉佩……我仔细查看过。那块玉佩的质地不错,应该是皇室之物,可惜上面的雕刻和名字……所有能够证明他身份的东西,都被抹去了。” 被抹去了? 林羡鱼陷入了沉思之中,听肖源的意思,陆鸿渐并非寻常人家的孩子,而且极有可能和皇室有关,却不知又是哪一个皇室的后人。 想来,依着肖源的性子,后来应该将小圆子托付给了其他人照顾。只是没料到,这小圆子后来竟成了凤鸣城中的乞丐。如今,又被自己留在了身边。 他的猜想很快得到了肖源的印证。那事情之后,肖源本有意将小圆子领回府衙,可是那孩子却怎么也不愿意离开村子,无奈之下他也只能将他托付给了隔壁的邻居。 可谁能想到,半个月后小圆子失踪了。等再次见到的时候,他就在城中的一条巷子里乞讨。 肖源思来想去,觉得事已至此,若他做乞丐能够平安的活着也是幸事,便也再没有去打扰过他。只是偶尔会暗中让人照料,直至现在。 第259章 善恶之分 听肖源说了这些,林羡鱼却想到了另外的一件事情。如果说这陆鸿渐的身世不简单,那秦无雁让他来送信,莫非是早已经知道了这其中的纠葛? 想到这儿,林羡鱼附到肖源耳畔轻声说了几句话,末了言道:“这件事情,从今日起到了你我这里,算是终止了。陆鸿渐如今是我伏魔司的人,他的身世我自会查个明白。” 肖源微微愣了下,随即点了点头。林羡鱼说的一点都没错,如果陆鸿渐的身世真如他查到的那般,那这个孩子身上肯定背负着秘密,太多人知道对他无益。 林羡鱼起了身随着肖源往牢房走去。两人路上聊了一些关于案子的事情,却总也有些抓不住头绪。可他们都是明白人,越是玄乎的案子,越简单。 这世间的事,往往都是如此。很多时候被一叶障目,可等看清了本质,却发现其实事情再简单不过。只有将笼罩在外的迷雾剥去,这件案子便也就清楚了。 牢房之中灯火昏暗,墙壁上的油灯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狱卒在桌前闲聊,也有人太累伏在了桌上,鼾声大起。地上有些潮湿,偶尔会有耗子窜过去。 肖源见那几个狱卒正在吃酒,又有人睡着了,顿时脸色阴沉了下来,上前就要呵斥他们。林羡鱼却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摇了摇头。 一个狱卒提着灯笼从牢房深处走了出来,似乎是刚刚巡查归来。那人抬头看到正往里面走的林羡鱼和肖源,连忙俯身施礼,“林掌首,肖大人。” 林羡鱼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这人约莫三十来岁,十分敦厚的样子。他略有些紧张,低着头,提着的灯笼有些摇晃。 肖源朝他摆了摆手,“沐英情况如何?” 那狱卒恍然大悟,看来林羡鱼和肖源来牢房是为了见沐英,便在前方带路,一边走一边将沐英现在的情形与两人仔细说了下。 沐英自被关进死牢之中后,沐风并没有来过,昨夜也就肖源去过一趟。他不吃不喝,一直盘腿坐在墙角的位置,还让狱卒把外面的灯火也给灭了。 林羡鱼心下一紧,想到之前自己在牢狱中遇袭,快步朝沐英所在的牢房奔了过去。肖源和狱卒互相瞧了一眼,连忙也追了上去。 越往深处,牢房之中的光线越暗。林羡鱼朝四周看了一眼,果然就见深处的灯火俱灭,黑漆漆一片。黑暗中有轻微的喘息声,气息有些不稳,但并不是受伤的缘故。 狱卒掌着灯急匆匆地跑到了前面,“林掌首小心脚下。”说话间亮出了火折子,准备去点两边的灯火。林羡鱼轻声笑了下,从他手中拿过了灯笼,朝他和走在后面的肖源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一人进去即可。 肖源错愕,本想开口阻止却见林羡鱼已经提着灯向深处走了去。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身侧跟着的狱卒,低低叹了声便往外头走了去。 林羡鱼提着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沐英所在的牢房,站在牢门口向厘米那看去。牢房中昏暗一片,角落里沐英盘腿坐在那里,闭着眼睛。 许是感受到光线,沐英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向了牢门口,见是林羡鱼来了,眼中亮了一下,很快又黯淡了下去,微微低下头,声音喑哑。 “林掌首是为案子来的吧。”沐英低低叹了一口气,“林掌首恐怕是要白跑一趟了,那日我在公堂上所言句句属实,能不能找到证据,就看林掌首的本事了。” 林羡鱼眼间露出笑意,盘腿在牢门前坐了下来,将灯笼放在了一边。他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摸着眉角,双眼弯弯,腮边有两湾梨涡。 他没有说话,只这么静静地看着沐英。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这世上的人多数时候都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而真正的正人君子寥寥无几。谁又能说,曾经那些坏人就没有良心发现的时候? 或许沐英在百姓的眼中,是个特别好的人,可是谁又知道他的内心是怎样的?这世上没有非黑即白的事。正派未必就是好的,而邪道也未必就都是恶人。 所谓黑白,很多时候的都是人用来蒙蔽自己的,而那灰色地带才是他们想要做的事。许多人表面风光,义正言辞,可背地里却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历史向来是由胜利者编写,那些被世人唾骂的人,人们认为他们凶残,不与人为善。也许,他们才是那个真正仗剑天涯劫富济贫的侠客。 一个人的好与否,并不能以他的相貌或者立场来判断。每个人出身不同,生长的环境和周围的人,都会在时光飞逝里潜移默化的影响到他的思维和做事方式。 每个人的格局不同,所站立场不一样,思考事情得出的结果也就不同。又怎么能够依据一些没能证实的事情来说这人是好人,又或者坏人? 林羡鱼思索着这些,眼间笑意越来越浓了。江湖上,总是分为正邪两道。可实际上这些所谓的邪门歪道不过是与其他练功的方式不同,有些人的确残忍,但有人并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反而暗中帮助了不少人。 林羡鱼相信沐英不是那个凶手,但他未必就是干净的。或者说,他觉得凤鸣城中与这些案子有关联的所有人,哪怕是沐风都有一定的嫌疑。 沐英被他这么瞧着,逐渐有些心慌。他好几次想要将自己知道的事说出口,可是在看见林羡鱼那双眼睛的时候,他又将原来的话给他咽了回去。 林羡鱼在门口坐了很久之后,缓缓起身,提着灯笼准备离开。“沐英,你是沐风的堂弟,沐家的人向来敢作敢当,你隐瞒的那些事,其实我早就猜到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又说道:“你心慕的那位女子……其实是黄泉宫的人。”说完这些,他慢悠悠地向牢门口走去。 牢房中的沐英处于震惊之中,脑海中混沌一片,双眼呆呆地望着牢门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羡鱼这几日也并非什么事情都没做,沐英被绑的时候,他便已经让燕雪崖的人去调查了沐英所有的事情,自然也就查到了他的红颜知己。 那个女子是一个青楼的歌姬,长得楚楚可怜,颇让人怜爱。沐英这样一个出身的人,对她又哪有招架之力,自从遇见便一头栽了进去。 这件事情沐风也是知道的,但沐家不是普通人家,就算那歌姬卖艺不卖身,但毕竟身在烟花之地,沐家长辈又岂会同意那女子入府,因而沐英将他安置在了外院。 燕雪崖的人动作很快,查到了那女子是半年多前入城的,几乎与程渌回凤鸣城的时间相同。而她来的地方,正是滇城。 这样的巧合凑在了一起,林羡鱼觉得其中很有问题。燕雪崖细挖之下,发觉滇城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人,却在凤鸣山附近的村庄,找到了女子的踪迹。 林羡鱼便由此确定,此女是黄泉宫的人。他们自导自演了一场绑架,逼迫沐英。为了救那女子,沐英认下了罪行。这些人的目的,却是想将整个沐家拖下水。 若说之前的都是猜测,那方才林羡鱼说这话的时候,沐英的反应就已经证实了。 林羡鱼将灯笼交给了守在外头的狱卒,朝肖源招了招手,低声道:“这些日子好生照料着他,别让他在牢中受苦。”说完,留下有些不解的肖源和狱卒便走了。 第260章 江湖洗牌 出了府衙,林羡鱼便看到陆鸿渐正站在那边的长街上,抬着头望着远处的山峦。 不得不承认,陆鸿渐的侧脸十分的秀气,棱角柔和,眉眼间不经意露出的忧虑,更添了几分柔弱之感。身上的衣衫衬得他肤色雪白,甚至有些反光。 林羡鱼忽而皱起了眉头,一个人的影子从他的脑海里闪了过去,意外的和陆鸿渐重合了。他惊了一下,缓了缓心神之后,朝陆鸿渐走了过去。 “看什么呢?”林羡鱼轻轻拍了下陆鸿渐的肩膀,顺着他的眸光看了过去。这才发现,他看的并非是远处的山峦,而是街边的一家茶楼。 陆鸿渐吓了一跳,转头见是林羡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低声道:“师父,刚才我们去府衙的时候,我感觉到一直有人看着我们。我回头的时候,看到那边茶楼上走出来两个人。” 林羡鱼听到他这话微微愣了下,皱眉道:“什么样的人?你确定是他们看得是我们?” 陆鸿渐点头,仔细回想了下。虽然方才只是一瞥,可他记得之前在衙门对面的酒楼上见过其中一个人,似乎叫江潮生。另一个人,他没有印象。 林羡鱼听他说完,眉头拧在了一起。那日江潮生出现,他就觉得有些奇怪。陆鸿渐这时候又说他一直看着自己。而他口中的另一个人……似乎是白霈。 想到这,林羡鱼来不及多想,一把揽住陆鸿渐的腰就往屋顶上蹿了去。三两下跑回了小院中,提笔画了白霈的画,把陆鸿渐唤进了书房。 林羡鱼将画放到陆鸿渐面前,指着画中的白霈,“你仔细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陆鸿渐歪着脑袋盯着画看了半天,仔细思索了好久,点头道:“嗯,是他。”似乎是怕林羡鱼不信,又拍着胸脯说道:“师父,我虽然人小,但是只要我见过的人,一定不会认错。” 林羡鱼倒是一愣,不假思索地又冲进了书房中,翻出一本书册来递给陆鸿渐,翻到其中一页让他看。陆鸿渐只看了一遍,就阖上了书页。 他皱了皱眉头,小声道:“师父,我没念过什么书,只能背出自己认识的字来。”说着,将自己看过的那页认识的内容背诵了出来。 他这一背完,林羡鱼顿时脸上露出喜色来。往后退了两步,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陆鸿渐,满脸的笑。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捡了个小孩子回来,不光身份不一般,竟还是个过目不忘的主。 陆鸿渐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头去,乖巧地说道:“师父,我……我没有背错吧。嗯……就是那些字,我不认识。” 林羡鱼笑眯眯地看着他,伸手按住他的肩头,挑眉道:“从现在起,你得跟着阿薰好好识字,其他的事情你不用管,也无须操心。” 陆鸿渐一听林羡鱼要教自己识字,连忙跪在了地上,一把抓住林羡鱼的衣摆,难掩心中欣喜,却又央求道:“师父,我……我想学武功。” 林羡鱼低头看着他,那双眼眸里尽是期盼,像极了在忻城时第一次见到宗明的时候,不由得心中一软,把他扶了起来,温声说道:“你先跟阿薰识字,功夫的话,让阿薰先教你,等你有些底子了,我再教你。” 陆鸿渐一激动一下子扑了过来,把林羡鱼抱了个结实。林羡鱼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就看到紫羽和霍白薰从外头走了回来,两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林羡鱼挑了挑眉头,松开陆鸿渐,将霍白薰和紫羽拉到一边,低声向他说了白霈还活着的事情,并且他跟江潮生在一起。那……那个江潮生就很有问题了。 两人一寻思,紫羽摇头道:“江潮生未必就是凤凰斋的首领。也许,江潮生和白霈只是认识。还有,当初白霈可是被你和宋微亲手给斩了。如果这个时候,他出现,你就不怀疑下他是不是真的?” 林羡鱼摇头。当初斩白霈和花锦城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这两人被捉本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是后来他仔细想过,玄音教盘踞西南那么久的时间,按说白霈的功夫很不错,就算当时凤归云在,那么轻易地就捉住了他,实在有些牵强。 倒也不是林羡鱼自己找事,当初把李云耀送到苍龙山的时候,月长歌同玄羽卫说了一番话,很是耐人寻味。他当时只当是月长歌的一番感叹,可现在想来,他说的那些话另有深意。 月长歌的身份地位,说出的话必是不会假。那么他当时便是在提醒自己和宋微,他们斩掉的白霈有可能是假的。玄音教……不过是魔宗余孽的一个分支罢了。 林羡鱼将这些话与霍白薰和紫羽说了,又把自己的想法仔仔细细说了一遍。两人听完也都皱起了眉头,深觉得这事情牵扯有点大。 如果白霈真的出现在了凤鸣城,那其实这些案子的背后一直与魔宗的人在操纵。他们查来查去,不过是与当年的魔宗在争斗而已。沉渊楼这次卷入其中,看来对方是早有预谋。 三人再往深处一想,顿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陆鸿渐不经意的一瞥,把他们又再次拉回了忻城的时候。想想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他们都明白了,对方是要将整个江湖洗牌。 林羡鱼抬头见卢宴亭没回来,奇怪道:“宴亭人呢?怎么没同你们一起回来?” 霍白薰三人原本是出去查那戏本子的事情,结果走到半道上的时候,卢宴亭声称有事自个走了。霍白薰和紫羽两个人便去了戏楼。 林羡鱼隐隐有些担忧,但刚才陆鸿渐说,江潮生和白霈两个人是出城去了,他又放下心来。这凤鸣城是有不少江湖人,可余下的那些没一个是卢宴亭的对手。 霍白薰和紫羽去了几家戏楼仔细查看,确实发现了一些线索。之前听戏的那家戏楼自沐英被关入牢中之后,就再也没唱那出戏了。倒是另外一家戏楼,这两日上了新戏。 霍白薰顿了下,抬眉看向林羡鱼,“我觉得,这出戏你应该去看看。” 见她说的如此郑重其事,林羡鱼倒是来了兴趣。思索了下之后,决定晚上去他们说的那家戏楼听戏。 第261章 凤家之后 卢宴亭和霍白薰等人分开后,慢悠悠地在街上走着。抬头间看到了那天去的铺子,掌柜本在柜台里算账,看到他忙将他迎了进去,让伙计给他上茶。 卢宴亭端着茶盏,慢悠悠地啜着。就听掌柜说道:“公子是来取衣裳的吗?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两天铺子里事情有些忙,需得过两日才能完成,恐要公子白跑一趟了。” 卢宴亭微微笑了,放下茶盏向掌柜说道:“不急不急。说了十天交货,这不还有几天。我今日来,是想再订几双鞋子与那几件衣裳相配,掌柜的可有推荐?” 掌柜一听这话顿时放下心来,忙招呼伙计将最新款式的鞋样拿了过来,一一拿给卢宴亭看。卢宴亭倒是干脆,选了三双,留了定金便出了铺子。 伙计见卢宴亭走了,凑到伙计身边,低声说道:“东家,这位公子好像是那林大人的朋友,你刚才问他要那么多银子,就不怕他说咱们是骗子吗?” 掌柜眯着眼睛,看着走到长街上的卢宴亭,眯眼笑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身份。我那也没骗他,咱们家的鞋子是贵了些,可是耐穿啊。” 伙计唇角抽了抽,摇着头忙活去了。掌柜仍旧站在门口处,似乎是在思索什么事情,许久之后皱着眉头,低声嘀咕道:“唉……也不知道这位林大人能不能发现……” 卢宴亭一人慢悠悠地走在街上,脑海中闪过很多的事情,越发觉得凤鸣城中的事情不简单,可是他又有些摸不着头脑,似乎他越想弄清楚,却越发觉得这事情迷雾重重。 已是晌午时分,街边的酒肆和茶楼中已人满为患。酒香和饭香一起飘了出来,勾得人垂涎欲滴。卢宴亭抬头望了眼天空,转身走往那边的明燕楼走去,打算买些酒菜给林羡鱼带回去。 “卢公子,请留步。”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的声音,话音方落,有人已到了身畔。来人约莫十五六岁,身形娇俏,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衫。这小丫头名叫桑桑,是浣衣的心腹。 卢宴亭微微蹙眉,“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怎么了?你家小姐让你来,可是有事?” 桑桑掩嘴笑了起来,应声道:“你托小姐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小姐让桑桑来请公子去一趟。”说罢,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卢宴亭一听这话,忙调转方向朝浣衣住的院子去了。桑桑在巷口略微站了一会,向明燕楼走了去。掌柜的似乎有些诧异,但有客人总归是好的,便按着桑桑的吩咐做了两份酒菜,一份送到了林羡鱼那边,一份让伙计跟着桑桑送到了浣衣的院子。 院落中,浣衣躺在贵妃椅上,身上盖着件裘衣。听到脚步声,她睁开眼眸朝院门看了过来。卢宴亭折下一节竹枝,微微叹了口气。 浣衣起了身,理了理鬓前有些凌乱的发丝,向卢宴亭微微一笑,指了指那边的石凳子。“本想备些酒菜,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浣衣提起桌上的茶壶,给卢宴亭倒了一杯热茶,声音轻缓,“宴亭,你们现在查的案子是和黄泉宫有关吧?那为何又要让我查那小乞丐的身世?” 卢宴亭接过她递来的茶盏,轻轻吹了口气,微微抬眉,“怎么?这乞丐的身世很离奇?” 浣衣在他对面坐下,轻轻摇头,“何止是离奇。”说着,她秀眉微蹙,深深吸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他是凤家的后人。你们在忻城时捉到的凤玉,便是他的生身父亲……” “什么?!”卢宴亭手中一松,茶盏落在了桌上,茶水撒了出来。清脆的响声,茶盏转了几个圈之后骨碌碌滚到了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浣衣摇了摇头,看着卢宴亭,“你也不必这么大的反应,这件事情说起来倒是挺曲折。那乞丐也是个可怜人。对了,有人在追杀他。” 卢宴亭眉头拧在了一起,重重地坐了回去。他的衣衫和靴子上都是水渍,可他全然不知。他手撑着额头,一遍又一遍地揉着眉心。 浣衣朝身后招了招手,有丫鬟走了出来,朝卢宴亭施礼,“公子,请先换身干净的衣衫吧。”说着,指了指那边的屋子。 卢宴亭有些失神,听到这话反应过来。见衣袖上满是茶渍,沉沉吸了一口气便起身跟着丫鬟进了屋子。屋内倒是一套男人的衣衫,还正是他喜欢的大红色。 他走到了屏风前,看着那边叠的整齐的衣裳,心中颇不是滋味。匆匆将衣衫换了之后,他走了出来让丫鬟将他那身衣衫包起来,这才又重新落座。 浣衣那一句话,如同一颗重石一般压在他的心上,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如果陆鸿渐是凤玉的儿子,那他的母亲又是谁,又怎么会到了千里之外的凤鸣城? 浣衣重新添茶,那边桑桑已经带回了酒菜。两人一边吃着,卢宴亭一边听浣衣说关于陆鸿渐的事。 原来,当年凤玉参与过十大家族的聚首之后,结果发生了变故,他和身边的书童被人追杀,便一路向北,打算回风翼洲再从长计议。 可是,谁能料到对方请来的杀手功夫颇好,凤玉和书童虽然有些功夫,但终于不是他们的对手,更何况双拳难敌四手,最后还是受了重伤,滚落了悬崖。 那山谷中常年有猛兽出没,追杀他的人觉得他们受了那么重的伤,肯定没有生还的机会,便也离开了。可他们哪知道,这山谷之中竟然有人居住。 住在山谷的只有几户人家,都是以采药打猎为生。凤玉和书童落在了山谷溪流的边上,有一对父女出门采药,瞧见了昏迷的两人,便也施了援手。 这接下来的故事,便如同那戏本子里说的那般。凤玉在那户人家养伤,日常起居都由那女子照料,两人暗生情愫。凤玉伤好之后,在众人的见证之下娶了那女子为妻。 可是,凤玉离开山谷的时候,思索着自己正被人追杀,带着她实属不便。思索之下,让书童护送那父女二人回凤家,自己一人引开追杀他的人。 卢宴亭听到这儿,不由得暗骂了凤玉一顿。明知道自己身处险境,竟然还娶了那女子。且说那凤家又岂是普通人家。那女子就算能安全回到凤家,未必就能过的幸福。 浣衣微微叹了口气,摇头道:“你想错了,书童护送夫人和凤玉的老丈人回了凤家,凤家的人很是欢喜。那女子是个聪慧的人,虽然凤玉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可她已经嫁了,便也安稳的在凤家住了下来。” 那医女到了凤家之后的两个月,发觉自己有了身孕,可是凤玉却始终没有回来。她心中担忧,凤家更是派了人出去寻找,却杳无音讯。 卢宴亭仔细琢磨了下,算算时间那个时候凤玉应该落在了荼蘼谷,和李云耀在一起。而那时出手救他的人,是魔宗的余孽。 女子等不到凤玉归来,便也抑郁成疾。生下陆鸿渐之后没多久,她便也香消玉殒。那时候十大家族内部都出现了问题,凤家的人派人护送尚在襁褓的陆鸿渐一路往西南,躲避灾祸。 三年的时间里,当年护送陆鸿渐的人死的死,伤的伤,他的身边也只剩下了凤家的奶妈。奶妈原是凤老夫人身边的人,为了能保住陆鸿渐的命,改名换姓,在往西南的半道上折返,到了凤鸣城。这后来的事情,便和肖源同林羡鱼讲的那般。奶妈身死,陆鸿渐沦落成了乞丐。 浣衣说完这些,摇头道:“这事情,是我从一位老前辈那里知道的,绝对属实。凤家的男儿背上有一块凤尾花的胎记,你们大可以去查。” 卢宴亭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说了。这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始终是个谜。陆鸿渐若真是凤玉的儿子,林羡鱼救了他,可是说是因果循环。 酒又喝了几盏,卢宴亭心中有些,便也有些了醉意,匆匆向浣衣告别后,便急忙往回赶。 桑桑凑了上来,看着卢宴亭走得歪歪斜斜,小声道:“小姐,你真的不去送一下卢公子吗?” 浣衣摇头。她心里明白,自己和卢宴亭始终不是同一类人。就算今日她去送了,卢宴亭也不会将这份恩情记在心上。有些人,一开始他不会对你动情,就算你做的再好,也不可能让他爱上你。 浣衣自己也知道,她对卢宴亭并非单纯的男女之情,更多的还有仰慕。她不需要卢宴亭记着自己为她做的那些事,因为那样的感情,在她看来只是怜悯和同情。 浣衣在门口站了许久,转身回到了桌前,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酒。很快,她的脸上飞起了一片红霞,眼神迷离起来,说话也有些口齿不清。 桑桑暗暗叹气,低声嘀咕道:“这感情啊,还真是麻烦。小姐明明喜欢卢公子,却始终不敢踏出这一句。唉……” 浣衣无声地笑了起来,眼泪都笑了出来。这是人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或许,桑桑才是看得最透彻的那个。 第262章 三岁小孩 卢宴亭推开院门的时候,林羡鱼几个人正在院中喝酒。桌上摆满了酒菜,一看便知是桑桑送来的。林羡鱼往陆鸿渐碗中夹着菜,嘱咐他多吃一些。 霍白薰和紫羽两个人一脸无奈。陆鸿渐眼前的碗中,菜堆得跟小山似的。他一张脸憋得通红,不住地点头。望着眼前的吃食,却又忍不住撇嘴。 卢宴亭依靠在院门上,看着林羡鱼对陆鸿渐的神情,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想想这陆鸿渐十几年来,一直颠沛流离,虽有肖源暗中照料,但多数时候食不果腹,如今有几人疼爱,倒也是他的造化。 看着几个人的相处模式,卢宴亭想到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柳渊是年纪最小的一个,但他却是老大。他们三个人在东岳的帝宫中总是上跳下窜,弄得那些禁军很是头疼。 这期间秦无雁也常常会来帝宫中住一段时间,四个人凑在一起,总让那些人十分的紧张。他们走哪,身后总也乌泱泱跟着一大群人,似乎是怕他们把帝宫给拆了。 想到这些,卢宴亭就觉得心里暖暖的。毕竟拥有这样的童年,不是谁都有机会的。他知道林羡鱼的身世,也知道在越州的时候,宋微也知道了这件事。 卢宴亭轻轻叹了一口气,整理了下思绪,轻轻咳嗽了声,朝几人走了过去。“你们可真是有闲情逸致。阿羡,你早上去牢房,沐英可有吐出什么来?” 林羡鱼停下动作,看了卢宴亭一眼,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朝他招了招手。“当然有收获。那沐英是被人要挟,他是为了一个女人。” 燕雪崖查到的消息是让属下直接找的林羡鱼,因而他们几个人并不知道沐英和那歌姬的事情。这会听林羡鱼一说,个个都唏嘘不已。 这世上的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不在少数,可结果并没有想象的那般,可以功成名就,抱得美人归。多数人,最终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沐英对那歌姬应该是真心的,可是他却忘记了这人心险恶,没有去调查过那歌姬的身份。或许对方正是因为了解他,才安排了这么一个人。 至于那歌姬,燕雪崖早就暗中派人去找了。只要找到了她,也许可以从她身上知道一些关于黄泉宫的事情,到时候若真要去黄泉渡,几人心中也好有个底。 林羡鱼看卢宴亭方才神色不对,又见他暗中一直在观察陆鸿渐,便料到他有事情隐瞒。待众人吃完饭,把陆鸿渐交给了霍白薰,自个拉着卢宴亭到了拐角没人的地方。 “哎呀呀,你放手!青天白日地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卢宴亭掰开林羡鱼的手指,无语地看着他,一边整理着衣衫,却又忍不住瞪了他几眼。 林羡鱼眉头一挑,手撑在墙面上,另一只手戳着卢宴亭的腰肢,“说,你刚才干嘛去了?怎么刚才回来的时候,神情那么奇怪?” 卢宴亭山下扫了他一眼,无语地说道:“你能不能先换个姿势?”说完,推了他一下,自个走过去坐在了廊下的栏杆上,靠着柱子翘着二郎腿。 林羡鱼自个低头看了看,也觉得这姿势有些不雅,便有些尴尬地收了手,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走过去在卢宴亭旁边坐下,扯了扯他的袖子。 卢宴亭扶额,一把将他拽到自己身边,低声说道:“阿羡,你知不知道惊羽……他是凤玉的孩子。”说着,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将浣衣所说与他仔细说了下。 林羡鱼只觉得呼吸困难,身体内的血液好似凝固了。他痴痴呆呆地看着卢宴亭,连着呼吸了几口气之后,才说道:“你说……他是凤玉的孩子?你确定?” 卢宴亭点头。他相信浣衣的消息不会错,但林羡鱼这个反应实在让他有些奇怪。但是……他眉头一沉,转念一想,忽然就明白了到底哪里出的问题。 时间出了问题。 凤宸和浣衣,以及肖源所说倒是都可以对得上,可是和凤玉当时在忻城时同林羡鱼讲的出入很大。凤宸说,凤玉是为了不将林羡鱼卷进来。可就算是这样,陆鸿渐今年不过才十二岁,那他受伤入魔宗,应该是这近十五年的事情,但林羡鱼和卢宴亭记得清楚,凤玉在江湖上消失,是在他二十年前。 林羡鱼和凤玉认识的时候,是七年前,那时候他并不知道眼前那人就是凤玉。只是后来提起这个人的时候,师父告诉了他这个名字。 这中间八年的时光,在凤玉死后似乎成了谜。那么,凤宸所说真的就是全部的真相吗?还是说,他说的也不是全部,仍旧有所隐瞒? 两个人在这边嘀嘀咕咕的,紫羽忽然跳了出来,凑到两人面前扮了个鬼脸。就听得后院中两声尖叫,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个人互相抱在了一起,纷纷拔出了兵刃,却又急急向后退去。 一把剑,一柄刀,同时朝紫羽砍了过去。紫羽身形往后一退,落在了院中。看着被剑气斩断的发丝飘落在地,他气急败坏喊道:“你们是要谋杀我吗!” 林羡鱼和卢宴亭一听声音,两人齐声骂道:“好你个墨瑄,你没事跳出来吓我们干什么!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你是三岁小孩啊!” 紫羽本来是想跟他们开个玩笑,哪想到两人吓得尖叫,倒也把他给吓到了。这会儿伸手抚着自己的胸口,不断地喘着粗气,哼哼道:“谁让你们两个偷偷摸摸!我就是三岁,怎么了?” 听到叫声赶过来的霍白薰和陆鸿渐,刚巧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陆鸿渐还是第一次看到三个人这样,眼睛瞪得溜圆。 霍白薰无奈摇头,看着他们三个说道:“你们加起来都花甲之年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说着,看向了紫羽,“你啊……” 紫羽撇撇嘴,仰头看向了别处,口中嘟囔道:“刚才吃饭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们两个有问题,这才悄悄跟了过来。谁知道你们又再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林羡鱼没辙,朝紫羽和霍白薰招了招手,看了眼站在那边的陆鸿渐,声音柔和了许多,“罢了罢了,这事情迟早你们都要知道的。” 霍白薰眉头凛了下,转头看了一眼陆鸿渐,大概也猜到了林羡鱼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和他有关。 陆鸿渐是个聪明的孩子,猜到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人避开他们,说的事情可能跟自己有关。他搓着衣角,声音低低,“师父……你们是不是查到我的身世了?” 林羡鱼愣了下,将剑收入鞘中,走过来把陆鸿渐抱在了怀里,叹气道:“是查到了,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得记着,所有的事情都有师父替你摆平。” 几个人在栏杆上坐了下来,林羡鱼思索了下,朝几人说道:“他是凤玉的孩子,只是这件事情尚有些谜团没有弄清,目前还不能张扬,以免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霍白薰和紫羽都知道凤玉,他们也知道凤玉的过往,可是陆鸿渐不知道。他眨了眨眼睛,抬头看着林羡鱼,“师父,凤玉……真的是我阿爹吗?” 林羡鱼轻轻拍着陆鸿渐的肩膀,点头,“这件事情可以确认。你放心好了,等凤鸣城的案子了结,你若是不想跟着我,我会把你送去你祖父身边。” 陆鸿渐身子有些僵硬,一时间思绪纷杂。他一个人在这凤鸣城中带了十几年,一夕之间得知自己的身世,又还有个祖父在世,竟有些难以置信。 卢宴亭又将浣衣所言同霍白薰和紫羽大致说了下,摊手道:“其实,我和阿羡都觉得这其中有些东西,我们还得去查,而且很有可能和凤鸣城的案子有关。” 两人点了点头,同时看向了陆鸿渐。 第263章 后果严重 陆鸿渐神情黯淡,似乎并没有因为找到亲人而高兴,反而看着十分的难过。几个人都没有说话,他不过才十二岁,忽然知道了如此沉重的事情跟,一时想不明白也情有可原。 林羡鱼这一辈子最不擅长的,便是安慰人。他也只能将陆鸿渐揽进怀里,就这么抱着他。卢宴亭几个人坐在一侧,院中静的出奇,连院角叶子飘落的声音也能听到。 霍白薰看着把头埋进林羡鱼臂弯里的陆鸿渐,想到了自己。她也是个孤儿,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四圣在照顾她,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而四圣,从未提过她的身世。她是个心思通透的人,大致也能猜到一些,便也从不问。也许,有些事情不知道对她而言,是好事。 他们几个人之中,林羡鱼和邢罹无疑是幸运的。他们自出生便被师父和家人捧在掌心呵护有加。虽然林羡鱼常年在东岳帝宫,可也有柳渊的照料。而卢宴亭和霍白薰两个人身世差不多,紫羽倒是好很多,虽然墨家多年前已经衰落,可是紫羽的父母将他照料的很好,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 说起墨家,林羡鱼他们几个人倒是十分清楚。紫羽的爹娘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客,只是他这爹的性子有些二,紫羽自小跟他比较亲,以致于他现在的性子也随了他爹。 墨家和陆家的婚约是在很早之前就定下来的,陆清吟心系紫羽,紫羽对陆清吟也是情有独钟。只是,他如今的记忆还未恢复,所以不记得这些事情。 许久之后,陆鸿渐收住了轻微的啜泣声,从林羡鱼怀里挣脱了,仰头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之前的事情我不记得,但是我知道,你们几个人对我很好,我会一直跟着你们。” 他摸了下眼泪,吸着鼻子微微顿了下,又说道:“你们说的凤家,于我有生育之恩,我不会忘记这恩情。但这世上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还是分得清的。” 林羡鱼没有打断他的话,只静静听着。在很多人看来年纪小便是不懂事,可是孩子的心思是最单纯,也是最透彻的。在很多时候,他们说出的话,却往往令人深思。 陆鸿渐扯着袖子抹去了脸颊上的泪痕,双眼中透着坚毅。“我长大后,要入伏魔司,要跟你们一样查案,让这世上变得安定,不会再有那么的战乱和罪恶。” 林羡鱼伸手,拭去他眼角的泪,轻声笑道:“有志气!我林羡鱼答应你,一定查清凤家的案子,为你阿爹阿娘报仇。你现在只要跟着阿薰好好识字习武,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回报。” 陆鸿渐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往后退了几步,向几人深深拜了下去,“日后,惊羽给诸位添麻烦了。” 林羡鱼有些心疼,赶紧把他扶了起来。几个人回到前院,却发现燕雪崖坐在桌边,正捧着酒盏望着院角的那树繁花怔怔出神。 听到脚步声,燕雪崖转过头来,见陆鸿渐眼眶有点红,霍白薰神情也有点不对,微微蹙眉。看来,陆鸿渐的身世他们几个已经知道了。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轻声笑道:“你这一天来我们这儿两三趟,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对阿薰有意呢……”这话还没说完,就被霍白薰飞了个白眼。 燕雪崖腮边肌肉抽了抽,瞪了林羡鱼一眼,无奈道:“这要不是有事,我也不想一天两三趟的跑。”说着,瞬间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们不知道吧,秦无雁和秦无缺两个人已经去凤鸣山了。” 林羡鱼本来还想调笑燕雪崖几声,听到这句话顿时怔住了。“你说……秦无雁去凤鸣山了?”他脑袋轰得一下,想到之前的事情,不由得心揪在了一起。 黄泉宫那边的事情不明,秦无雁和秦无缺两个人往凤鸣山,那不是羊入虎口。两人功夫是不差,可这黄泉宫的可比那玄音教的人阴险毒辣多了…… 卢宴亭和紫羽两人看了林羡鱼一眼,瞧见他那神情,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挑眉,心中暗道:看吧,看吧,还是很担心人家的嘛。 林羡鱼眉头拢在了一起,缓了下心情,眸光微转之下,抬眉看向燕雪崖,“是不是还有人跟着他们出了凤鸣城,方向也是凤鸣山?” 燕雪崖眉头一挑,打了个响指,“对!那天沐英公审的时候,你们在酒楼遇到了一个叫江潮生的人吧。他……也去了凤鸣山。”略一停顿,他又道:“江潮生身边的那个人,你们很熟悉。” “白霈。” 林羡鱼缓缓吐出了这个名字,眸光有沉了几分。几人就发觉他周身的气场都变了,风拂过时,他的衣衫却贴在身上,连一丁点被拂动的迹象都没有。 卢宴亭倒吸一口凉气。嚯……老虎发威了。 林羡鱼和卢宴亭相识这么多年,他什么样子是生气,什么样子是不生气,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人,盛怒的时候反而让人感觉他是在笑。可往往是这样,后果越严重。 霍白薰和紫羽就瞧着林羡鱼眼间有笑意,甚至腮边还有两湾梨涡,说话语气也十分的清淡,但周身的气势让他们觉得有些发寒。 陆鸿渐也感觉到了异常,上前伸手握住了林羡鱼的手,声音脆脆,“师父,秦姑娘是不是对你很重要?那你是不是要动身去凤鸣山?” 他的话音落下,众人就觉得方才那股压力陡然消失了,不由得长长松了口气。 林羡鱼神情微微变了下,转头看着陆鸿渐。他能感受到陆鸿渐身上的害怕,可那双手,掌心温暖,让他聚于胸口的怒火,一下子全部消散了。 林羡鱼微微阖了下眼眸,声音淡淡,“不急。江潮生的身份还没确定,秦无雁和秦无缺不是傻子。我们今夜先去看戏,再从长计议,看是否要尽快赶去凤鸣山。” 霍白薰听到这话,翻了个白眼,朝林羡鱼甩了甩手,“唉……怪不得你还单着呢。”说完,脚底抹油似的,一溜烟地跑得不见了踪影。 卢宴亭和紫羽两个人张大了嘴巴,看看林羡鱼,又看看惊呆了的陆鸿渐,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紫羽笑得前俯后仰,指着林羡鱼,“活该你单身!哈哈哈……” 林羡鱼脸颊上的肌肉抖了抖,抬手就要打紫羽,谁料紫羽一把抱起陆鸿渐往林羡鱼面前一推,自个已经蹿上了院墙。 第264章 生净末丑 林羡鱼脸色顿时变的柔和了,顺手把呆愣愣的陆鸿渐抱了过去,朝紫羽狠狠瞪了一眼。 紫羽蹲在院墙上,朝林羡鱼扮了个鬼脸,扯着院外垂进来的柳枝,向卢宴亭使了个眼色。卢宴亭却站着没动,气得紫羽吹胡子瞪眼的。 晌午的日头有些刺眼,几个人在院中晒了会太阳,便有些疲倦。林羡鱼带着陆鸿渐回了屋子歇息,霍白薰几个人思来想去也决定睡觉,晚上好去戏楼。 几个人起身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夜幕垂了下来,一轮圆月悬挂于半空中,星子璀璨。夜风中飘着淡淡的香气,风拂过脸颊十分舒爽。 林羡鱼牵着陆鸿渐的手走在前头,从长街上走了过去,陆鸿渐手中便已经塞满了吃食。什么糖葫芦,桂花糕,糖炒栗子,瓜子糖果一应俱全。 紫羽赖着卢宴亭,整个人耷拉在他身上,手中拿着串糖葫芦,自己吃了一颗,便把糖葫芦递到了卢宴亭嘴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吃一颗,很好吃呢。” 卢宴亭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一把将他推开,快步追上了林羡鱼,从陆鸿渐怀里把吃食拿了过去,牵起了陆鸿渐的另一只手,三人并排向前走去。 紫羽嘟嘟囔囔地跟上霍白薰,咬着山楂上的糖衣脆生生地响,“阿薰,你看他们三个,像不像一家三口?”说完,又舔了舔沾了糖衣的手指,“嗯,我看像。” 霍白薰掩着嘴笑了起来,转头见紫羽脸颊上沾满了糖衣,从怀中掏出块绢帕递给他,笑道:“你好歹注意下形象,擦擦脸上的糖。” 紫羽舔了舔嘴唇,接过绢帕胡乱抹了一通,笑眯眯道:“你和邢罹什么时候生个孩子啊,我觉得小孩子挺好玩的,没大人那么多坏心思。你和邢罹那么好看,孩子以后肯定随你,长得特别漂亮。” 霍白薰吸了口凉气,耳朵却红了,扭头瞪了紫羽一眼,无语望天。她和邢罹虽有婚约,但一直恪守礼数,这还未拜堂成亲,哪儿来的孩子。 几个人说笑间,就已经到了戏楼门前。林羡鱼抬头向那边看了过去,就见众人手中拿着戏票,正有秩序的往里面走。守在门口的那人,竟然有些眼熟。 霍白薰拿出五张戏票,上前向那人说了几句话,又给那人手中塞了一些碎银子。那人脸上顿时乐开了花,迎着几人进了戏楼,领到了二楼正对着戏台的雅间。 这戏楼一共三层,所谓的雅间其实是用屏风隔开的。靠近栏杆的位置摆着桌子,桌上置着茶点和干过蜜饯,旁边摆着一束不知名的花。茶点旁边放着几样茶和茶具,也有美酒。 几人落座,早有伙计从后面进来,手中端着个盘子。盘中是新鲜的吃食,还有几样水果。他将东西摆放在桌上之后,又躬身退了下去。这期间,没有说过一个字。 林羡鱼朝四周打量了一眼,就见这戏楼中几乎已经坐满了。陆鸿渐坐在他身边吃着糖葫芦,一双眼眸跟乌黑的宝石一样,好奇的向四周打量。 陆鸿渐以前做乞丐的时候倒是进过戏楼,可惜那时候他是从后门偷偷溜进来的,还没到前面看一眼,就被戏楼里的人给丢了出去。这会儿正大光明的坐在这里,心中可以说是感慨万千。 几人出来的时候没有吃东西,林羡鱼似乎怕他饿着,招呼伙计上了几样小菜。几人一边吃,一边喝酒,闲聊了会之后,便听到戏台那边锣鼓喧天。 “开始了。” 霍白薰端着酒盏慢悠悠地饮着,扬了扬下巴,说了声。众人齐齐往戏台上看了去,就见那边的戏台上出现了几个角儿,清一色的男音。 林羡鱼的眉头拧了起来,转而看向了霍白薰。后者向他微微颌首,示意他仔细听。卢宴亭和紫羽两个人也发觉了不对,都朝那边的戏台上看了去。 戏台上的确实都是男子,扮的也都是生、净、丑,没有旦角。那三人或甩袖,或阴阳顿挫,说的竟是与十大家族聚首的事情有些关系。 戏曲中的角色分为:“生、旦、净、丑”,有传闻说用的是“反喻”手法取名,但又有说法,例如,生即男子,旦曰装旦色,净曰净儿,末曰末泥,孤乃官人,即其土音,何义理之有?这就明明白白地否定了戏曲角色“反喻”的说法。 戏曲中生,即为生疏的意思。而生角的演出老练成熟,故反其义为“生”。“旦”指旭日东升。而旦角表演的是女性,女属阴,故反名为“旦”。“净”,即清洁干净,而净角都是大花脸,看起来很不干净,不干净的反面就是干净,因而名“净”。“丑”指属相,丑属牛,牛性笨。而演丑角的人,则要求伶俐、活泼、聪明,所以反其名为“丑”。 其实,在很早之前戏曲的角色分行十分细致,早先是分为十行,后来才归并为生旦净丑四行。各类角色根据剧中人物的身份、气质与性格的不同,都有固定的脸谱、扮相和服饰,各行角色的动作也都有规范。 台上出现的三人,一人扮的是净,一人丑,另一人则为生。他们的功底不错,显然都是老手,唱词却无一不显露着令林羡鱼等人惊讶的讯息。 陆鸿渐一边听,一边手落在栏杆上跟着节奏轻轻敲打,忽而转过头来疑惑道:“师父,为什么这戏曲讲的事情,听着那么像你们今天讲给我听的?” 林羡鱼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了桌边放着的戏牌上。只见那戏牌上绘着丑角的脸谱,下方写着四个字——十面埋伏。末端写着扮演着的角色。 翻开那戏牌,一行行清丽的簪花小楷,大致叙述着戏曲所讲的内容。林羡鱼逐字逐句看了下去,末了沉沉吸了一口气,将戏牌重重拍在了桌上。 那戏牌中说的事情,确实和凤宸等人说的当年十大家族的事情有些关联,甚至更加的仔细。虽然其中的人物都用了化名,可依稀能分辨出分别是哪一家。 林羡鱼朝卢宴亭几人使了个眼色,紫羽慢悠悠说道:“也不必着急,我觉得今天这出戏,肯定没那么简单。咱们啊,坐山观虎斗。”说着,伸手指向了左侧的雅间。 林羡鱼微微一愣,朝紫羽指的那个方向看了过去,就见陈家家主陈樰坐在那儿,手中捧着茶盏,脸色沉沉,似乎是动怒了。 “哦,这倒有趣。” 第265章 好戏开始 陈樰握着茶盏的手骨节分明,青筋暴起,脸色阴沉,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的手落在了兵刃上,似乎等着主人一声令下,随时出手。 看陈樰的神情,林羡鱼更加确定台上所唱的就是当年的事情。他微微笑了起来,陈樰出现在这里,肯定不是偶然。想到这,他朝紫羽和卢宴亭挑了挑眉头。 两人有些纳闷,心道:这小子又憋了什么坏主意? 林羡鱼朝两人勾了勾手指,附在二人耳畔嘀嘀咕咕说了半天,听得卢宴亭和紫羽两个人愣住了。半晌,紫羽诧异道:“不是,你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 卢宴亭也嘟囔道:“就是啊,他人不就在那,你直接过去问,他还敢不说吗?”说着,故作阴森道:“你可是伏魔司掌首,当朝二品,他就算是十大家族中的人,也是东岳的子民,难不成还敢对你动手?” 林羡鱼翻了个白眼,无语地说道:“让你们去,你们就去。这么多废话,是怕别人听不到吗?” 正说着话,林羡鱼就觉得有人在拽自己的衣角。他扭头一看,陆鸿渐正看着陈樰那边,一手拽着自己的衣服。他微微回头,正好迎上了陈樰的目光。 陈樰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恢复了神情,朝林羡鱼微微颌首,又转头看向了戏台。这个时候戏台上已经唱到了快末尾的时候。 林羡鱼也朝戏台上看了去,陆鸿渐趴在栏杆上,声音清脆。“师父,那个人应该是在被别人追杀吧。那另外两个人,嗯……其中一个是刚才的旦角,还有一个是最开始出现的净角哦。” 林羡鱼伸手摸着他的后脑勺,挑了挑眉头,一脸得瑟。卢宴亭和紫羽两人一脸惊讶,看到林羡鱼的神情才意识到陆鸿渐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霍白薰优雅地端着茶盏,浅浅啜了一口。那边的戏曲已尽尾声,陈樰半个身子攀在护栏上,眸色沉沉,眼底渗出寒意来,周遭的气氛顿时有些诡异。 林羡鱼眉头微挑,风轻云淡地看着角们退场。忽的,他的眸光落在了右侧那边的一个雅间内。那雅间遮了帘子,看不清那人的样貌。但……林羡鱼识得那身衣服。 那是一身素白的衣衫,衣摆上暗线银丝绣着云纹,光照之下色彩绚烂。一双雪白的高靴,靴子前头缀着一颗硕大的东珠,圆润可爱,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那人,他们见过,在潇湘馆的时候。那雅间内坐着的,就是云家的公子云渺。而此时,陈樰的目光也落在了那边,双眼中出了惊愕之外,甚至还有怒火。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笑眯眯说道:“好戏开始了。”说完转头向陆鸿渐说道:“你待会仔细看着,记住他们的武功招数,回去施展一遍给我看。” 陆鸿渐点了点头,一双乌黑的眼眸紧紧盯着陈樰,一会又看向那边的云渺。果然待戏台上的人都退了,看戏的人逐渐散去,他们二人却还都坐在那里。 戏楼中的气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一触即发。林羡鱼慢悠悠地晃着手中的扇子,一脸看戏的表情,坏笑着。卢宴亭几人也没有见过陈家和云家的功夫,便也静静地等待着。 楼下跑堂的伙计见雅间的灯火还亮着,颇有些诧异,正抬脚要上楼瞧个究竟,就见两道刺目的光划过,两个人影从左右两边飞了出来,缠斗在了一起。 飞出去的两人正是陈樰和云渺,两人功夫不错,那伙计就只看到两条人影在半空中窜来窜去,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谁在出手。剑气所过之处,那栏杆被波及,噼里啪啦的声响不断。 都说这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林羡鱼几个人一边饮茶,一边瞧着两人。陆鸿渐虽然不懂得功夫,但他好在有个十分好用的脑子,倒是将两人的招式看得一清二楚。 林羡鱼微微蹙眉,瞧着那云渺和陈樰,忽而想到了一些事情。那日他们初到凤鸣城,酒肆之中灯火俱灭,先是一阵诡异的笑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那时候,所有人的精神都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接着又出现了绿油油的鬼火。当时的酒客大都是普通百姓,自然被吓到。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人从二楼飞了出去。 林羡鱼和卢宴亭当时的心思全在惊慌失措的百姓身上,而又有一人冲出门的时候身首异处,并没有来得及多想。可现在看到这二人,他将所有的事情仔细捋了一遍,发现当时从二楼飞出去的那个人的身影,像极了此刻的云渺。 林羡鱼虽没有陆鸿渐过目不忘的本事,可是他的一双眼睛能够在黑暗中视物。那种情况下,酒肆之中漆黑一片,而那个身影极快,他之所以能想起,是因一闪而过的衣摆。 那天在潇湘馆中看到云渺,对方的神情不对,他虽然起了疑心,但因要问柳潇湘一些事情,就没有深究。仔细想想,云渺第一次到凤鸣城之后,应该一直就没有离开。所谓的去而复返,不过是给他人的一种假象。云岚既然都可以扮作云泠死里逃生,云渺为何不能找他人假扮自己? 陆鸿渐忽然惊呼道:“师父!他们两个人是有仇吗?怎么跟不要命似的!” 林羡鱼连忙抬头朝云渺和陈樰看了过去,就见两人身形较之前略显迟缓。云渺素白的衣衫上血迹斑斑,手臂上更是有一道很长的伤口,正往外渗着血。 陈樰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虽是江湖前辈,可到底年纪到了,这些年又极少在江湖上走动。这一会两人连拆了五十余招,很明显他有些气力不济,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 陈樰的腰侧有一道剑伤,那一侧的衣衫被血浸染。他喘着粗气,那边雅间里他的下属已经拔出了剑,似乎是想要上前帮忙,却被陈樰给呵斥了回去。 林羡鱼现在纳闷的是,这两个人都是当年的受害者,为何在听了这出戏之后会动手?思索着,他转头朝霍白薰说道:“你去看看那戏班子,我怀疑他们之中有人是黄泉宫的人。” 这个时候,所有的戏子和乐师应该都还在后台。霍白薰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出了雅间,直奔戏台后方去了。她之前来的时候,已经探查过这儿的地形,自然是轻车熟路。 林羡鱼往后一靠,见陈樰和云渺两个人的神情有些不对。他们的双眼微微有些发红,就跟陆鸿渐说的那样,似乎是不要命了一样。 忽地,林羡鱼眉头皱了起来。论道理,方才他看向云渺那边的时候,云渺应该也看到了自己。他是识得自己的,没道理会在这个时候动手。这其中,实在有些蹊跷。 思索间,林羡鱼朝卢宴亭和紫羽两人递了个眼色,“去,把他们都给提回去。”话毕,两条身影自雅间射出,一刀一剑唰唰地出了鞘,挡在了他们两人中间。 陈樰和云渺似乎是杀红了眼,提着兵刃就朝他们两人刺了过来。紫羽嘴角一抽,可不管他们是什么十大家族的人,直接提剑朝陈樰刺了过去。 就见眼前剑光缭乱,陈樰还未反应过来,手中的剑已脱手而出,叮的一声没入了身后的柱子上,而他小腿上一痛,眼前一道红影闪过,人就晕了过去。 云渺功夫自是高深,可是他对上的是卢宴亭。卢宴亭轻笑一声,手中长刀横劈而出,又向斜削,逼得云渺往后退了数步,刚张口要喊,长刀的刀背已打在了他的手肘处。 顿时,一阵酥麻从右手的手肘处传来,他手上一松,长剑叮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就是这清脆的一声响,云渺眼中的红色褪去不少,呆滞地看着站在他面前坏笑的卢宴亭,嘴巴长了张,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第266章 十二水寨 卢宴亭和紫羽拾起他们的兵刃,一人扛起一个从窗户翻了出去。那伙计从桌子下爬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眼前放着一锭银子,堂中哪还有其他人。 林羡鱼起身牵住陆鸿渐的手,两人动作一致,各自吃着一串糖葫芦,慢悠悠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看到堂中被劈坏的桌椅板凳,无奈地笑了笑。 伙计拾起地上银子,站在堂中一脸茫然,根本没注意到林羡鱼和陆鸿渐是何时出去的。等他回过神来,戏楼之中一片寂静,没有半点的声响。 出了戏楼,林羡鱼摸了摸陆鸿渐的头发,似乎心情不错,“惊羽啊,刚才那两个人的功夫招式,你记住了几成?” 陆鸿渐口中含着一颗山楂果,含糊不清地应声道:“差不多都记住了。”说完,似乎有些为难,“可是,师父我不懂得内功,到时候有些招式可能会有偏差……” 林羡鱼笑了起来,伸手把他抱了起来,在他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赞道:“能全部记住招式已经很不错了,至于内功心法,无所谓。” 到底陆鸿渐都已经十二岁了,跟林羡鱼站到一起,都到了他胸膛的地方,在大街上这么被抱了起来,顿时脸就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去。 林羡鱼将陆鸿渐放了下来,眉头敛了敛。如果那些戏子或者乐师之中有黄泉宫的人,恐怕霍白薰一人应付不来,便牵着他的手往戏楼后面的巷子走去。 两人刚到戏楼的巷子口,就听到里面有刀剑相撞的声音,似乎还听到了霍白薰的娇喝声。林羡鱼抱着陆鸿渐飞身上了屋顶,往那边看了去。 霍白薰一身红纱衣,持着千机伞眼眸清冷。她对面站着一男一女,两人脸上的脸谱还未洗去,看不清他们的神情,但那双眼眸里满满的都是杀意。 霍白薰脚下踩着莲步,走动之下,脚腕之上的银铃叮咚作响。她手中的千机伞乃是玄铁所铸,可攻可守。千机伞内更是藏有数千根极细的银针。那些银针上淬了毒,若是沾上,虽不能致命,但会让对方失去抵抗力。 那一男一女身后的墙壁和木头上,银针钉的满满当当,在月光闪着幽蓝的光芒。女子的左臂垂着,手背上扎着一根银针。她此刻的左手根本动不了,那种麻木和疼痛感,正在迅速地蔓延。 霍白薰轻声笑了起来,神情有些慵懒。“唉……这些日子跟林羡鱼在一起,我都很少动手了。这会还真有些累了。”说着,朝那男人看了过去,秀眉一挑,“你若想要她活命,最好束手就擒。” 男子冷冷看了霍白薰一眼,声音沙哑,“就凭你,也想拦住我们两个人,哼……痴心妄想。”他声音又低沉了几分,“霍白薰,别以为你是医圣的徒弟,你的毒就无人可解!” 说话间,男子将女子推到了一边,提着剑就朝霍白薰扑了过来。他出剑的速度极快,脚下踏的步子与常人不同,身法极为诡异。 林羡鱼和陆鸿渐坐在屋脊上,他摩挲着下巴。这人的身法有些眼熟,似乎在几年前见过。忽地,他皱起了眉头,朗声笑了起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十二水寨的余孽。” 他这声音落下,巷子里的一对男女猛地抬头朝他看了过来。见林羡鱼一脸笑意站在那瞧着他们,顿时后背上起了一层寒意,握着兵刃的手也有些发抖。 林羡鱼的这张脸,他们再熟悉不过了。林羡鱼出入江湖时,十二水寨在东南之地为患,垄断了整个海上的生意,甚至不允许普通的渔民下海。 林羡鱼得知这件事情之后,单枪匹马闯进了十二水寨中,扬言要单挑他们的十二个寨主,并且提出条件,若是他赢了,以后这海上的事情他们不许插手。若他输了,不光会给他们赔礼道歉,还会送上白银万两作为赔偿。 那时的江湖才回归平静不久,各门各派都在修生养息,以图后谋。十二水寨占据东南沿海数年,根基稳固。见林羡鱼不过十六岁,以前又从未听过他的名号,便也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谁料当夜,林羡鱼提剑又再次闯入了宅子,站在了他们大当家的院中。那十二水寨的大当家被他弄得不胜其烦,只能提着兵刃迎战。 然而谁都没有料到,就是这样的一个不起眼的年轻人,于一夜之间将十二水寨的几位大当家全部打趴在了地上,且只用了不到百招。一时间,这消息不胫而走,十二水寨因此名誉扫地。 这第二天的时候,整个东南之地都知道了十二水寨败北,而他们没有应下林羡鱼的承诺却已传了出去。这下十二水寨被逼至了绝境,就算他们想要狡辩,却也没有法子。 输给一个十六岁的年轻人,在他们看来已是奇耻大辱。十二水寨的大当家颜面扫地,只能将水寨散了。自此,林羡鱼一战成名,但江湖上却没有人一个人知晓他的身世,他师承何处。 直到几年后,柳渊一份诏书,追林羡鱼千里,将他请回了京都担任伏魔司掌首。这时世人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年轻人竟是东岳国君“青梅竹马”的挚友。 眼前这一男一女,正是当年十二水寨大当家身边的人。他们哪里猜得到让霍白薰去找人的会是林羡鱼,更没料到,他们此刻已然成了弃子。 林羡鱼挑了下眉头,故意跟陆鸿渐说道:“他们两个,连跟师父交手的资格都没有。”说着,向霍白薰说道:“阿薰,尽管动手,打死算我的。” 霍白薰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手中千机伞一转,冷声道:“放心,你交代的事情,我哪次让你失望了?”言罢,一袭红衣飞去,朝两人攻了过去。 那女子方才被霍白薰千机伞内的银针射中,这会儿左臂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她的手背上青黑一片,朝肩膀上蔓延了去,若是再动用内力,那毒必会扩散至心口。就算有解药,那时也已无力回天。 男子收回了目光,在霍白薰的千机伞攻到眼前的时候,忽然将手中的兵刃扔到了地上,声音沉沉道:“我们……跟你回去。” 霍白薰收势,冷冷瞧了他一眼,“早点说这句话,她又何必受这苦。”说完,身形一闪,手指落在连根的身上,封住了他们的奇经八脉。 这一趟戏楼之行可谓是收货颇丰。林羡鱼牵着陆鸿渐走在前头,那两人跟在他身后,霍白薰在最后。一行人走在长街上,月光斜斜倾泻而下,清清冷冷。 回到了院中,卢宴亭和紫羽两人坐在那儿翘着二郎腿,正端着茶慢悠悠地喝着。陈樰和云渺二人还在昏迷之中,就那么躺在冰冷的地上。 林羡鱼“啧”了一声,抬头见天色已晚,本想让陆鸿渐先去歇息,可这孩子倔强的很,非得守着,要听听当年十大家族聚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羡鱼朝霍白薰招呼了一声,霍白薰会意,走到陈樰和云渺身边,从囊中探出两根银针来,扎入了两人左手的合谷穴。等银针拔出来的时候,就见银针的顶部变作了青色。 霍白薰将银针丢入了旁边的清水碗中,回头向几人说道:“是中了毒。还记得越州的时候那忘忧散吧。他们中的毒跟忘忧散差不多,都有致幻的作用,但不会导致人失忆。” 又是越州…… 林羡鱼摆了摆手,让霍白薰先歇着。 那男子垂了垂眼眸,开口说道:“他们的毒,我知道是谁下的。”说完,若有所思,抬眉看着林羡鱼,“我如果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是否可以换我们两人的命?” 林羡鱼在卢宴亭旁边坐了下来,紫羽早添好了茶,递了过来。他浅浅啜了一口,笑道:“那得看你说的事情是否有用。” 第267章 听命白霈 卢宴亭和紫羽两个人似乎对陈樰和云渺很感兴趣,两人蹲在他们身旁,正琢磨着他们的佩剑。 林羡鱼慢吞吞地喝着茶,陆鸿渐手撑着下颌盯着那画着脸谱的男子。至于那女子,自然是被霍白薰送到了屋内,帮她解毒去了。 男子眉头拢在一起,似乎是在思索该如何说。院中一片寂静,月亮挂在天空之中,银辉倾泻而下,落在院中的草木之上,泛着点点银色的光芒。 许久之后,男子抬头看向林羡鱼,叹息一声说道:“给陈家主和云公子下毒的人叫白霈。据说,他是忻城白云寨的大当家,三天前入城的。” 林羡鱼眉头蹙在了一起,这他白日里才从陆鸿渐和燕雪崖那知道白霈出现了,没想到他们竟在三日前就入城了。那么,陈樰和云渺中毒应该在昨日之前。 林羡鱼摩挲着下巴,仔细回想方才戏楼中的情境,忽而恍然大悟。他们刚才在戏楼的时候,陆鸿渐有瞧悄悄跟自己说,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有点像是胭脂的香味,但又有点刺鼻。 这么看来,陈樰和云渺中毒,正是因为这股味道引的毒发,这才使他们失去了理智,而这个时候,白霈并不在凤鸣城中,有不在场证据。如果今日不抓住这两个人,那这便是一场很完美的谋杀。 林羡鱼拢了下眸子,点头道:“很好,那么你们为什么会在戏楼?又为何那戏楼中会唱关于十大家族聚首的故事?”说着,他顿了下又道:“还有,之前那家戏楼唱的那出和云家有关的事,是不是也是你们在背后操纵?” 这男子和屋内的女子是兄妹二人,男子名叫张雀,女子名唤张灵。当年十二水寨散了之后,他们便流落江湖。十二水寨当初做了不少恶事,他们也只能东躲西藏。 张雀缓缓洗了一口气,点头道:“是。这出十面埋伏的戏码,是白霈写了个大概,交给我妹妹张灵润色,写成了戏本子,然后找了个说书先生,卖给了戏班的班主。” 之前那家戏楼唱的那出云家的事,同样也是由别人说给了他们兄妹二人,再由他们润色卖给戏楼。本来那戏还应该唱一些日子,可是林羡鱼的人去了,又发现了那股香味,就只能威胁班主不再演了。 林羡鱼听到这儿,手指轻轻敲着石桌,声音平淡,说道:“也就是说,你们所有的事情都是听白霈的?那你们又是何时认识的白霈?” 张雀咬了下嘴唇,索性将自己逃出十二水寨之后的事情说了个明白。他们兄妹两个人藏来藏去,结果还是被人找到了行踪,追得他们永无宁日。 原本张雀和张灵打算改名换姓找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或者特别偏远的地方生活。可是,他们每走到一处,总是被人找到,后来重伤之下被绑了。 在那些人带他们兄妹二人回东南的时候,路过一处山头遇见了山匪。那群山匪各个凶悍,以为箱子里是金银财宝,两方人马斗得你死我活。 就在这时,有人打开了箱子把他们救了出来,并且给他们安排了个地方,让他们好生养伤。等他们伤好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在东岳最北边。 之所以会看出来,是因那地方一年四季都是冰雪。远处的山峦上常年结冰,而远处的海面上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连那海边的沙子都是雪白色的。 张雀和张灵兄妹二人从前看过一本异闻录,上面有记载。东岳之北是风翼洲,与长海接壤,常年北风呼啸,寒冷异常。此处原是凤家的领地,可是凤家早已四散各处。 张雀和张灵在风翼洲待了大概半年的时间,有人突然找到了他们。那人身上有一股特别的味道,虽然蒙着面纱,但两人知道,这人就是救他们的人。 林羡鱼“嗯”了一声,思索道:“这人……是白霈?” 张雀摇头,“不是。他很是谨慎,说话故意压着嗓子,听不出原本的声音,而且从来没有在外面面前露过真面目。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他不是白霈。” 张雀微微顿了下,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接着说道:“我妹妹对味道很是敏感,她很确定那人身上的味道和白霈的不同。而且,我们后来见到白霈的时候,他的身形比那人高了很多。” 那个人来到风翼洲之后见两人的伤已经彻底好了,于是让他们随自己离开风翼洲。张雀记得清楚,那是十年前的六月十五。那天,也是林羡鱼破了十二水寨的日子。 张雀兄妹一路上被蒙着眼睛,吃喝拉撒也都是有人在身侧。第五日的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一行人到了一处山谷。被领着入谷之后,才撤去了眼睛上的黑布。 那山谷内种满了奇花异草,有近百户人家。谷中溪水潺潺,一路划船前行,目光所及之处恍若仙境。屋舍之上炊烟袅袅,谷中百姓人来人往。 张雀那个时候并不知道他们去的这个地方就是黄泉渡。在谷中又过了三个月,他们见到了白霈。后来也就出了黄泉渡,两年后便听闻那儿因一桩案子,已经不复存在了。 林羡鱼顿时就明白,半年前的时候刚好前任伏魔司掌首去那儿查案,也是因为那桩案子,伏魔司群龙无首,柳渊这才急召他回京都的。 张雀和张灵两个人后来一直听命于白霈,偶尔之前那个黑衣人还会来,也只是交给他们一些任务。忻城案子之后有一段时间,白霈一直没有出现。 当时,张雀和张灵两个人以为白霈真的死了,那黑衣人却说被斩的白霈只不过是个替身。真正死了的只有花锦城和黄云杭几个人。 林羡鱼可算是印证了自己的想法,也确定了白霈的玄音教就是魔宗的分支之一。如此看来,游炽极有可能是差点暴露黄泉宫才被灭口的。 张雀说完这些,低着头,“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那黄泉渡的入口,我并不知道。每次都是被蒙着眼睛的。”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我妹妹有可能记得。” 林羡鱼就等着他这句话。张雀方才说了,张灵对于香味很敏感。那么只要是她去过的地方,就算是闭着眼睛,应该凭着香味也能找到大致的地方。 眼看天色已经很晚了,林羡鱼有些忧心秦无雁。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找到黄泉渡的入口,那江潮生如故真是魔宗的人,必然是条大鱼。 思索至此,林羡鱼暗暗叹了口气,让陆鸿渐去打盆水来。看着张雀在那边洗脸,他心中有些感叹。说到底,他们兄妹二人入魔宗,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因当年十二水寨被灭之事,归根究底,是自己的原因。 现在弄清了戏本的事情,只是没料到,这最后竟然又回到了原点。从忻城案子开始,一直都是白霈这些人幕后捣鬼,现在还把火烧到了伏魔司的头上。 程渌的死虽然已跟程家人和沐风解释清楚,可到此砚州那边始终让他无法安心。陈氏兄弟功夫不错,人也机灵,可去了这几日了还没有半点消息传回。 所有的事情都聚在了一起,笼上了心头,林羡鱼下意识地将眉头拧在了一起。忽而,陆鸿渐伸手落在他的眉间,轻轻朝两边抹去,“师父,不要总是皱眉,不好看。” 林羡鱼笑了起来,揉了揉陆鸿渐的脸颊,“时候不早了,去睡吧。” 陆鸿渐乖巧地点了点头,给那边的张雀递过去了一块帕子,这才转身回了屋中。他简单的洗漱了下,爬上床后却没有着急入睡,而是盘腿坐在那里,练习霍白薰教给他的吐纳之术。 张雀洗完了脸回来,霍白薰也走了出来。张灵的毒已经完全解了,此刻正在休息。林羡鱼看着张雀,思索着该怎么安排他们。毕竟,他们被捉那些人肯定会有所察觉,要是就这么回去,搞不好连命都丢了。 张雀在那边静默站了许久,忽而“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朝林羡鱼乞求道:“林掌首,十二水寨的事情,到底跟我们没多大关系,大人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吧。” 林羡鱼本来也没想与他计较这些事,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声音平缓,“男儿膝下有黄金,别随便跪别人。”说着,顺势一拉,将张雀拉了起来。 他微微停顿了下,“我答应你的事肯定作数,你们现在这边待着,过几天与我们同行去黄泉渡。我还等着张灵为我们带路呢。” 张雀一听这话心下一喜,连忙又向林羡鱼道谢。毕竟,能从林羡鱼手中活下来的人,很少。 给张雀和张灵安排好了住处,林羡鱼朝那边角落里坐着的卢宴亭和紫羽招呼了一声,让他们两个先把陈樰和云渺弄到屋里去。 霍白薰歇息了一会之后进了屋中,仔细替二人诊过脉之后,确认他们只是中毒,而方才在戏楼打斗也只是受了皮外伤,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林羡鱼倚在长廊下的柱子旁,望着往西移去的月亮,陷入了沉思之中。卢宴亭和紫羽两个人走了过去,一左一右地往他旁边一站,也抬头看向了半空中。 “阿羡,仰着脖子不累吗?”卢宴亭问了一句。 “累,当然累。”林羡鱼幽幽说道,却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动作。 第268章 解决麻烦 卢宴亭见林羡鱼没有动,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把他拖回了屋子,顺手关上了房门。紫羽幽幽地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也转身回了屋子。 夜已深沉,有些人却无法安睡。 潇湘馆内,柳潇湘站在栏杆前望着远处的天际,月光落在她的身上,侧脸的棱角温和了许多。秀发被夜风拂起,伴着低低的叹息声。 这样的夜太过宁静,反而让柳潇湘觉得不安。她白日里听说宗门的少主出了城,但跟踪的人却给跟丢了,而陈樰和云渺两个人也突然不见了踪影。 柳潇湘端着酒盏浅浅饮了一口,略甜的味道落入喉中,后味有些辣。她暗暗摇头,都说酒能解忧,可这酒喝得越多却越清醒,这愁绪便如同那秋日淅沥沥的雨,引得藏在深处的那份寂寞与孤独越发撩人。 无虑是忧心也罢,还是离恨重重,易得凋零,落于这无情夜风之中。院角那傲于枝头的花,被夜风吹得扑簌簌落地,无不在叹息这让人心烦的夜。 柳潇湘向院门口望去,心道:也不知应鸾那丫头又偷偷溜去了何处?这自夜幕落下,她便匆匆出了潇湘馆,就没再见回来。 柳潇湘心中烦闷,想到初五说的应鸾红鸾星动,她又叹息一声。或许,那丫头是去见沐筝了吧。沐筝的底细她倒是摸清楚了,这人自小跟着沐风,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可她又担心,若只是应鸾对他有意,而对方无心,这又该如何是好? 炉中的熏香已经燃尽,柳潇湘起身准备回屋再取一些来,却听院门被人推开了。应鸾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一张脸因走得太急涨的通红。 柳潇湘蹙眉,这才发现她似乎是从城外回来的,鞋底还沾着城外才有的黄泥。“怎么回事?难道不是沐筝找你?” 应鸾直接施展轻功飞了上来,端起桌上已经凉了的茶咕噜噜灌了几口,待气息顺畅了一些,摇头道:“楼主你想哪去了,我是出去找线索了。”说着,又急道:“秦无雁和魔宗的人去凤鸣山了。” “凤鸣山?你是说他们去……去找黄泉渡了?”柳潇湘讶异,给应鸾递过去一块帕子,“你这消息是从哪儿打探到的?那陈樰和云渺呢?” 应鸾长长舒了一口气,耸肩道:“这消息千真万确,是从沉渊楼传出来的。至于陈樰和云渺,你得去问林羡鱼。天黑的时候,我看到他们几个进了同一家戏楼。” 同一家戏楼?柳潇湘抬眼望林羡鱼他们住的宅子方向望了去。除了安静就是安静,没有一丁点的声音。不出意外,这两个人应该被林羡鱼给捉住了。 许久之后,柳潇湘回头朝应鸾招呼道:“即刻安排下去,天不亮出城前往凤鸣山。”说完,她转身回了屋中,褪去了外衣,一言不发地躺到了榻上。 应鸾暗暗摇头,熄灭了屋中的烛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关上门后便去招呼潇湘馆的暗卫。做完这些事情的时候,街上已经响起了打更声。 那边的宅院里,紫羽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花树下,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风吹着花瓣,落在了他的发间和衣衫上,一股暗香落入了鼻间。 屋内,传来林羡鱼和卢宴亭打闹的声音。两人似乎是在吵架,吵着吵着却又笑了起来。一会的功夫,院中回归了安静。 卢宴亭轻轻叹了口气,忽而想起了陆清吟。不知为何,他这两天脑海中总闪过这个女人的脸,似乎还有一些旧事。他们的关系有些亲密,但总觉得有些不对。 卢宴亭气呼呼地坐在桌前,捧着茶盏猛喝了几口,呛得他差点没背过气去。“阿羡,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那陈樰和云渺留在这里,肯定是个大麻烦。” 林羡鱼眉头一挑,笑眯眯道:“我就是解决麻烦的,还怕什么麻烦。本来刚才在戏楼的时候,是打算让你们暗中把人给掳了,他们这一昏迷,倒省了不少事。” 刚才在戏楼看到陈樰的时候,林羡鱼就想着要把他给掳了。本来也是可以把他请来问话,但想着当年十大家族的事情,他未必肯说,才想了这么个法子。 哪想到这死而复生的白霈帮了他一个大忙,陈樰和云渺一战,不仅让他清楚了两人的实力,也确定十大家族之间肯定有恩怨,至少当年凤玉遭受追杀,和这些人脱不了干系。 此刻,陈樰和云渺两人就被绑在后面的柴房里。只待他们清醒之后,众人去诈一诈他们,还怕问不出线索?想到这,林羡鱼“嘿嘿”笑了起来。 卢宴亭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在盘算什么,只是这样做太冒险。陈樰虽然不认识林羡鱼,可云渺认识,且听过他说话。只要这一开口,肯定得露馅。 林羡鱼却耸了耸肩,从怀里掏出个瓷瓶子来,笑眯眯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咱们身边有阿薰,什么样的药拿不到?”说着,他倒出一颗药丸吞了下去。 卢宴亭似乎是怕他噎着,连忙递了杯水。他也不知道林羡鱼吃的那是什么药,但看对方一点都不担心,也就安安静静地等着。 过了会,林羡鱼眉头一挑,说道:“宴亭啊,你觉得我这样说话可还行?语速快吗?声音如何?刺不刺耳?要不我再让阿薰去研究研究。” 卢宴亭跟傻了一样地看着林羡鱼,半晌才回过神来。林羡鱼这会说话的声音完全变了,原本他的声听着似是春风拂面,有时候有些慵懒,但又轻快明朗,很是悦耳。但此刻,他的声音低沉了很多,而且略微有些沙哑。如果他闭着眼睛,根本不敢相信说话的人是林羡鱼。 林羡鱼见他傻愣愣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倒是说句话啊,行不行?” 卢宴亭伸了个大拇指,点头,“不错。阿薰给的药哪能有什么问题……”说完,眉头却一拧,“这药……不会留什么后遗症吧?” 林羡鱼把瓷瓶收好,言道:“当然不会。阿薰说了,这药是之前关老前辈写的药方,她后来又调整过,药效会维持一个时辰,完了之后吃点清热解毒的药就好了。” 卢宴亭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顺手把林羡鱼拽到床边,“行了,赶紧睡觉。”说完,一把将林羡鱼的靴子给拽掉,拿被子把他一裹,灭了灯。 林羡鱼被他裹得跟蚕蛹似的,挣扎了下,感觉卢宴亭躺倒了一侧,喊道:“你干什么!出去出去!我才不要跟你一起睡!” 卢宴亭翻了个白眼,在他身上拍了一把,“闭嘴!” 林羡鱼闷闷哼了一声,很识相的闭上了嘴。 第269章 北境异状 林羡鱼也确实有些疲倦,这一闭上眼睛便也睡着了。迷迷糊糊中,许多的画面交替出现,一会在宫中和柳渊在饮酒谈笑,一会又在越州和宋微在谈案子,一会又在追捕白霈。 他翻了个身,口中呓语。黑暗中卢宴亭轻声叹息,给他掖了掖被角,手落在了他的手背上。林羡鱼轻声“嗯”了下,蹬了一角被子,沉沉睡去了。 此时虽已快至春末,越往北去越冷,路过的地方白雪纷飞。过眼之处整座城被白雪覆盖,飞起的屋脊如龙蛇飞舞,白茫茫一片。远处的山脉重重叠叠,在光照下泛着淡淡蓝色的光芒。 秦无雁站在窗前,风裹着雪花从窗户席卷而来,落在了她的身上。盏中酒已经凉透,入口有些辛辣。她所在的地方是凤鸣山南边的一处小镇,镇上有一百来户人家,几家客栈。 自多年前凤家陨落之后,这小镇上便很少有人踏足了。可秦无雁来的时候,发觉小镇上多了许多人。城中的客栈和酒肆都已人满为患,唯有镇子北面的这家客栈尚有空房。 秦无雁进客栈的时候,客栈门前的灯笼都没有亮起。门半掩着,推门进来的时候,掌柜伏在桌上似是睡着了,只有伙计在大堂里忙活。 秦无雁入了客栈中,落座后问伙计要了两坛酒。那边角落里坐着两个人,也正在饮酒。秦无缺皱了皱眉头,连忙收回了目光。秦无雁让他坐下,两人慢悠悠地饮着酒。 那边桌上的两人一看便知是内家高手,而另一张桌上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公子,穿了一身天青色衣衫,眉目清冷,略显秀气。 秦无雁想到昨日遇到的这三个人,低低叹息一声,转身朝火盆旁走去。添了温酒,转身之际秦无缺已落在了门口,“少主,白霈……还活着。” “白霈?”秦无雁怔了下,很是怀疑秦无缺的话。当初在忻城林羡鱼和宋微处斩白霈和花锦城的时候,她可是亲眼看到白霈人头落地的…… 其实,从凤鸣城出来后不久,秦无雁就发现身后一直有人跟着,但她急于弄清楚黄泉渡的事情,不想节外生枝,因而和秦无缺并没有分开行走。 昨天到了镇上之后,她见镇上有不少江湖人,而他们所住的客栈中那三个人的功夫不低,这才让秦无缺出去探探情况。这不成想,竟然得到这么个让她头疼的消息。 秦无雁到凤鸣城去找林羡鱼那次,和霍白薰闲聊的时候,霍白薰有提到过这件事。事实上,那是鬼溪秘境的之后,她也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始终不敢相信白霈真的没死。可这一刻确切的知道他还活着,甚至还和凤鸣城的案子,又或魔宗的人有确定的联系,仍旧觉得震惊。 从林羡鱼离开京都,她这个宗门少主便也一直在暗中调查白云寨的案子。后来转而开始查魔宗余孽的动向,可每次都与林羡鱼所办的案子撞在了一起,就扯不清。林羡鱼对于她的心思没有任何的回应,这让她很是烦恼。 秦无缺微微顿了下,又说道:“少主,白霈身边还有一个人,但……属下不认识。” 秦无雁微微皱了皱眉头,扭头看向他,问道:“这客栈中住的那三个人的底细查清了吗?”她之所以如此在意那三个人的身份,是因那年轻人,她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凤鸣城的时候见过。 秦无缺言道:“那三人就是江湖人,至于那个年轻人,似乎是从砚州来的,但具体是谁家的公子,属下还没能查到。”说完,又道:“那年轻人……有问题吗?” 砚州?秦无雁仔细思索了下,她记得清楚霍白薰说过,砚州那边有个宋澄。这个人有问题,而伏魔司的几个玄羽卫似乎在砚州也有折损。 秦无雁微微皱了下眉头,言道:“你,即刻让人去查那年轻公子的身份,不能漏掉任何的蛛丝马迹。” 秦无缺领命,即刻退了下去。 这一夜,秦无雁一夜未眠。她在思索很多事情,无论是黄泉渡的事,还是她和林羡鱼之间的事情都是一样。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打了个死结,可是这个结未必就不能解开。 凤鸣城中,林羡鱼和卢宴亭刚歇下一会儿,就听到院中有动静,继而有人敲响了他们的屋门。屋外传来燕雪崖的声音,“阿羡,柳潇湘也往凤鸣山去了。” “什么!”林羡鱼一惊,一下子从床榻上翻了起来。这翻身,扯着了卢宴亭的胳膊,就听他惨叫一声,扯着被子往那边滚了去。 林羡鱼翻了个白眼,从床榻上扑了下去,一把拉开屋门。谁知燕雪崖就贴在门上,这门一开,他整个人就斜斜地扑了进来,幸好他功夫不错,稳住了身形才没有跌倒。 “怎么回事?柳潇湘怎么这么快就去凤鸣山了?”林羡鱼一边往身上套衣服,一脸焦急地向燕雪崖问道。许是还有些疲倦,这衣服还给穿错了。 燕雪崖把潇湘馆那边的事情仔细说了下,又言道:“你们去过那戏楼之后,戏班子的人都撤走了。班主留下一封信,说自己是遭人胁迫。想来,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也知道了。” 林羡鱼点了点头,又看向燕雪崖,“对了,砚州那边有消息了吗?陈轩兄弟两人去了好几天,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是不是砚州出了问题?” 燕雪崖摇头。砚州那边今天刚刚传来消息,宋澄一直没有动静。陈氏兄弟到了砚州之后,已经和玄羽卫联系上了,这会儿应该是带着他们藏起来在疗伤了。 林羡鱼这才放下心来,仔细想了下,觉得还是得去看看那陈樰和云渺。在去凤鸣山之前,他一定要弄清楚当年十大家族到底发生了何事,否则即便是到了凤鸣山,找到了黄泉宫的人,恐怕这事情也没个结果。 他这么想着,燕雪崖却又挑眉道:“你知不知道,陈樰和云渺打起来的时候,城中又出现了曼珠沙华?” 林羡鱼和卢宴亭愣了一下,拽着燕雪崖进了屋子,让他仔细说。 原来,陈樰和云渺两人在戏楼中打斗的时候,那城中的河面上又再次出现了曼珠沙华。那时,街上还有不少的百姓,也看到了这景象。 第270章 白日行刺 林羡鱼就有些纳闷了,按说之前那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可以推测是白霈他们所为,那如今白霈已经去了凤鸣山,这背后操控的又是谁? 按燕雪崖的说法,也许这办法确实是白霈想出来的,但未必做这些事情的人就是他。归根结底,不管是谁,这人肯定是黄泉渡的人,又或者说是魔宗的人无疑。 林羡鱼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凤鸣山了,但去之前,他要去会一会这陈樰和云渺。燕雪崖一听林羡鱼的分析,也觉得得先去弄明白当年的事,几个人便往柴房去了。 天微微亮的时候,秦无雁是在无法安睡便起了身,出了屋门到大堂的时候,就看到那三个人已经坐在了大堂中。那年轻公子瞧见他,微微颌首,脸上绽出笑意来,似是在向她打招呼。 秦无雁报以微笑,从容地一步步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在一张空桌前坐定。堂中忙活的伙计肩上搭着个毛巾,提着一壶茶快速地走了过来。 秦无雁问他要了一些吃食,抬头向街上看去。时辰尚早,街上却已有了不少的百姓。有人挑着担子走街串巷,有人在吆喝叫卖。街角的早点铺前围了不少人,一派的平安祥和。 饭菜才上桌,秦无雁还未来得及吃一口,就听身后传来一阵劲风。“嗖”的一声,一支冷箭自客栈那边的窗户射了进来,夹带着劲风,直奔那年轻人的心口。 秦无雁秀眉一蹙,下意识地抬脚朝前一踢。脚边的凳子飞了出去,“叮”的一声,那支冷箭没入了飞出的凳子里。不等她放下茶盏,屋顶上传来脚步声。 年轻公子端着茶盏坐在远处,眼中似笑非笑。无数的利箭又从远处铺天盖地的射了过来,他抿了抿嘴唇,朗声笑道:“诸位想要我的命,约个地方一战便是,如此暗箭伤了无辜可不好。” 说话间,就见他手中杯盏一扬,盏中的酒水化作了无数的水珠飞了出去。就见一道身影飞起,铿锵之声落入耳中,长剑挽出数朵剑花,将射过来的剑打落在了那边的柱子上。 在这一瞬间,那边坐着的两个人忽然朝秦无雁逼了过来。一人的手中的刀落在了秦无雁面前的桌上,而另一柄长刀直逼她后背。 秦无雁微微扬了下眉头,声音清脆,“我可不识得诸位。若是你们觉得惹了宗门是很划算的一件事,大可出手,我秦无雁奉陪到底!” 堂中的几人还未看清她是如何出手的,就觉得胳膊上一凉,有鲜血滴答滴答地落在了地上。抬头间,一道黑色的影子从身前划过,落在了秦无雁身侧。 来的自然是秦无缺。昨夜秦无雁让他去彻查那年轻公子的底细,他这忙活了一夜,刚回到客栈附近,便感觉到周围有杀气,果然就见有人对他的少主出手了。 那两人看着被秦无缺伤了的胳膊,脸上阴气沉沉,一甩手挺刀指着秦无雁两人。其中一人发狠道:“宗门……哼!我们要惹得就是宗门!”说话间,又再次朝两人攻了过来。 秦无雁低低叹息一声,摇头,“不知死活的东西,真当宗门的全是废物吗?”说着,眉头一沉,冷笑一声道:“无缺,尽管出手,不过都是些喽啰,捉了有人无用。” 秦无缺应了一声,手中玄铁尺一抖,身形快如闪电。他从其中一人身边掠了过去,眉头一挑,玄铁尺已经落在了那人的喉间,脚下一踹,同时踢向了另一个人。 客栈的掌柜听到动静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了,看到眼前这情形,哭丧着脸喊道:“几位大侠啊,小店这是小本生意啊,求你们去外面打……” 话还未说完,一锭银子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掌心。就见秦无雁回过头来,朝他和伙计微微一笑,“找个地方躲好了,若今日这客栈拆了,我赔你一家新的就是。” 秦无雁是那种冷冷的美,可这一笑之下竟让人觉得仿佛那花儿都开了,那双眼眸里星光璀璨,似是会说话一般。掌柜和伙计忘记了害怕,讷讷地点了点头,两人躲到了那边的柜台后,却又探出头来往这边看。 秦无缺自小跟随秦无雁的父亲学武,他很少在江湖上走动,因而并未上江湖高手排行榜,可论其他的功夫,恐怕邢罹也只能跟他打个平手,那两个人又岂是他的对手。 其中一人沉声一喝,连踢带踹,衣袖甩得飞起,手中的大刀舞得飞快,想要挡住秦无缺的攻势,可秦无缺的速度极快,他的攻击落空了。 眨眼的功夫,客栈之中多了数十个黑衣人,将两人前后路都堵死了。秦无雁心中失笑,这些人也真是,大白天的穿夜行人,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来行刺的一样。 这些人的目的看似是针对秦无雁,但同样将那年轻公子围在了中间。秦无雁抬眉向那人看了一眼,对方也正朝她看了过来,眉眼间带着一丝笑意,手落在了桌边的长剑上。 一时间,眼前刀光剑影,年轻公子手持长剑跃上半空,提剑朝其中一黑衣人头顶劈下。身形一转,长剑一横,朝他身边的那几个黑衣人扫了过去。 就在此时,领头的黑衣人怒喝一声,朝年轻公子说道:“这位小兄弟,我们的目标是秦无雁不是你,若你执意要蹚这浑水,我们不介意杀了你!” 年轻公子唇角一扬,笑道:“唉,你这人可真有趣。你们是杀手,来杀宗门少主,作为江湖正道的人,任谁都可以出手相助。难道,我不出手,你们就不会杀我灭口?” 秦无雁笑着摇头,浅浅啜了一口茶。她对这年轻公子起疑,并非是无中生有。这个人出现的时机太巧合了,而且她很面熟。 如果……霍白薰又或林羡鱼在这里,一定可以认出这人。这年轻公子,正是从他们身边溜走的云泠,也就是云家未来的家主云岚。可惜,秦无雁不知道。 秦无雁放下茶盏,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一个旋转从凳子上飞起,抬脚踹在了其中一人身上,身子向下一缩,如同泥鳅一般从他身侧掠了出去。等那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腰间已经血流如注。 秦无雁落在了二楼的栏杆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堂中的黑衣人,冷声笑道:“既然是冲着我来的,那边动手吧,何必废话!” 这下,所有的黑衣人都愣住了。这还是他们接任务以来第一次遇到要刺杀的目标这么的爽快,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女人。 秦无雁眉头沉了又沉,根本懒得去问这幕后主使的人是谁。她来是为查黄泉渡,出了魔宗的人,恐怕也没有人想要她的命了。 领头的黑衣人再也忍不住了,怒喝一声,手中长剑一抖,身形蹿起朝栏杆上的秦无雁攻了过去。其余的黑衣人,又或提剑,又或扣住弓弩,纷纷朝秦无缺和云岚围了过去。 秦无雁唇角扯着笑意,摇了摇头,叹息道:“你们这人还真是不知道好歹。这俗话说得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既如此,那也别怪我心狠手辣。” 话音落下,秦无雁缓缓拔出了长剑。就听一阵龙吟之声,长剑出鞘,剑刃之上泛着淡淡青色的剑气,在那人的兵刃至身前的时候,她一个翻身,长剑向后划去。 就听“嘭”的一声,那黑衣人跌落在了地上,胸口一道殷红蜿蜒而下。秦无雁落了下来,一脚踩在了他的胸口。“杀生,本是我不 第271章 功夫太差 秦无雁斜斜一笑,就见客栈中掠起一股劲风,衣衫凛凛作响。一身素衣的秦无雁,身形犹如鹞子一般落下,在黑衣中间穿梭。就听得耳畔“噗通”的声音不断,那些黑衣人纷纷倒地。 云岚持剑站在那里,脸上有一丝惊喜,却始终没有动。秦无缺已经料理完了其他人,玄铁尺入鞘,缓缓朝秦无雁走了过去。 秦无雁拍了拍手,长剑入鞘,缓缓向前走了几步,看着云岚,眉宇间多了笑意,“方才倒真是看走了眼,没想到你竟是云家的云岚。” 云岚见身份被识破,面色寒了几分,“哦?却不知我是如何露了破绽,让宗门少主一眼看穿?” 秦无雁伸出手指晃了晃,微微笑道:“昨日瞧见你的时候,就觉得眼熟。无缺凤鸣去调查你的身份,可却半点的蛛丝马迹都查不出来。”她微微顿了下,“我当初到凤鸣城的时候,阿薰说过他们救过一个人。” 昨夜秦无雁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直到方才云岚出手。她虽未见过云岚,可云家的那几位公子在江湖上行走多年,她作为宗门少主,总也是知道一些的。 这江湖人,无论如何的隐瞒和改装易容,想要真正的瞒天过海,除非是不用自己本身的功夫,可是就算如此,那些自小学来的功夫和内力,是无法改变的,总会在出手的时候不经意间露出些许。 错就错在,秦无雁是个聪慧谨慎的人,而云岚太过有恃无恐。她手中那把剑更不是俗物,那把剑上有云家的家徽。这便是最大的破绽。 黑衣人皆以死,堂中站着的只有秦无雁三人。掌柜和伙计两人吓得瑟瑟发抖,躲在柜台后脸色煞白,却又忍不住好奇,探出头向这边张望。入眼之中满是红色的血雾,而方才那些话,他们也已听到了耳中。 天已经彻底亮了,街上行人越来越多,有不少百姓往这边看了过来。不知何时,天空中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料峭寒风似刀,将苍穹万物融为一片银白,看不清天际,分不清天地。 云岚挥手,就听“嘭”的一声,客栈的门关上了。她转头看向秦无雁和秦无缺两人,眸子冷了许多。伸手在脸上搓了搓,抹去了脸上的易容膏,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客栈的窗户是开着的,彻骨的寒风从窗户卷了进来,风雪渺渺,刮起三人身上的衣衫。秦无雁与云岚四目相对,清澈的眼眸中没有半点波澜,安静的让人害怕。 云岚再次拔剑,兵刃折射着光芒,很是刺眼。“就算你是宗门少主又如何?你既然淌了这浑水,识破我的身份,我又岂能留着你们?” 秦无雁眉宇间带着淡淡的笑意,随手挽起桌上的酒盏。一口烈酒入喉,酒气涌了上来,艳丽的脸上添了一缕嫣红。她转身朝云岚走去,脚步很轻,千般柔情,却又万般风情。 秦无雁走的很慢,脚下的地面上未曾留下一丝的痕迹,“云小姐既然有如此胆量,秦无雁当然得奉陪。只是,我有些好奇,你到凤鸣山来所为何事?总不会和我的目的相同。” 她的话音方落下,就见云岚手一挥,客栈中忽而涌出十几个黑衣人来,但他们的脸上有惧色,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却似乎不甘心,又慢慢地把她和秦无缺围在了中央。 秦无雁微微叹息一声,连正眼都未瞧他们一下。四周寂静,耳畔只有众人轻微的呼吸声,以及白雪簌簌而下落在屋顶上的声音。风声袭过,却被一股无形之力压了下去。 云岚唤出这些人的目的很简单,只是为了拖住秦无缺,好让自己与秦无雁光明正大的打一场。可是她小人之心,秦无雁既然决定与她一战,又岂会让秦无缺插手。 秦无雁和云岚互相看着彼此,周遭的气氛似是凝固了一般。这般的对峙,对于掌柜和伙计而言,无异于是煎熬。他们遭受着两人重重的内力重压,只觉得喘不过气来,额上更是渗出了密密的汗珠。 忽的,有人终于忍不住了。一黑衣人飞身而起,手持大刀朝秦无缺劈了过去。寒光一闪,秦无缺脚下一挑却已出出手。只见他手中一晃,一个翻转顺势向前一推,那大刀便被他夺了去。 黑衣人瞳孔猛地收缩,想要夺回时却发觉脖间一片冰凉,鲜红的血液一滴滴落在了地面上。秦无缺的身影从他背后掠出,冷声笑了下。 黑衣人睁大了眼睛看着秦无缺,眉头拧成了个川字,唇间挤出一个字,“你!”却听耳边冷笑声响起,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秦无雁笑了,眉眼弯弯,竟有那么一瞬间像极了林羡鱼。她的唇角扯出一个弧度,温声笑道:“不知云小姐与谁达成了同盟,只是这派来的人……功夫太差了。” 她说话的声音很温柔,似是春日和煦的风。那边一脸惊慌的掌柜和伙计听到他这话,忽而心中那紧张和担忧就消散了,情绪也稳定了不少。 雪不知何时停了,风却更加的烈了。卷起了秦无雁和云岚的发丝,遮住了二人的视线。就在这一瞬,听得长剑出鞘的声音,秦无雁已拔剑朝云岚击去。 那边秦无缺与黑衣人斗在了一起。一道道寒光飞起,无数的兵器朝他攻来。长剑,长鞭,大刀,判官笔又或钩戟,朝着他的肩井穴又或膻中穴而来。秦无缺申请淡淡,一一拆解。 秦无雁挺剑而出,剑法凛冽如蛟龙出海,伴着阵阵寒风略有萧索之意。耳畔大刀上的大环相撞,清脆之声阵阵。云岚的剑横劈而来,剑气将秦无雁笼罩在了其中。 秦无雁微微一笑,身形如燕掠起,翻身之下龙吟之声不绝于耳,清丽的啸声随他的身影落下。云岚闷哼一声,血似箭一般从她的胳膊上洒出,落在了秦无雁素白的衣衫上,异常绚烂。 她的手中的剑未停,身子如穿梭在春日花间的蝴蝶,剑气犹如东风。掠过来的云岚便是那春日的花,东风凛凛催得百花残。剑光所过之处,逼得云岚步步后退。 云岚瞧着秦无雁,忽而有些后悔自己贸然出手。江湖中人极少见秦无雁出手,却也知道她剑术一绝,如今与她对阵,自己即便万分谨慎,却也还是被她伤了。 秦无雁的剑似长了眼睛一般,无论云岚往那边走,她的剑总能追到。加之她身法极快,似是灵蛇出洞,剑法诡异,一招一式紧紧缠着云岚。 秦无雁并不想要云岚的命,毕竟这个人身上还有秘密。于林羡鱼而言,她还有用处。可是,对方暗中调集人手针对自己,这件事她是一定要让她迟些苦头的。 那些黑衣人虽不是云家的人,也不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可到底他们的主子与云岚有约定,自是不能看着云岚死的,见这情形,自是提剑来相帮。 躲在那边的伙计看着秦无雁出手,看得有些发痴,忍不住要叫好,却见一人提剑朝秦无雁背后刺了过来,手中长剑翻飞,他一着急脱口喊道:“姑娘小心!” 秦无雁回眸一笑,身子忽然收缩向左侧闪去,躲开背后刺来的剑,身子向下一弯,手中长剑自左边反手刺出,又狠又快。那人躲闪不及,被一剑刺穿了喉咙。 云岚也挺剑追了过来,身后又有分水峨嵋刺扫来。秦无雁眉头一挑,身子旋转伏地一跃,脚下扫出一圈,长剑横扫。人已飞起,剑没入左侧那人的腹中,而她的掌落在了另一人的肩上。 就听得两人惨叫一声,一人的胳膊被卸去,而另外一人腹部血流如注。 第272章 情敌出现 忽然间,客栈中一片死寂。方才进来的那些黑衣人被秦无缺纷纷打到在地上。他们在挣扎,却没有人一个人再敢出手。每个人眼中尽是恐惧,看着秦无雁和秦无缺剑刃上的血,瞳孔不断地收缩。 秦无雁的剑上沾满了鲜血,那是他们同伴和云岚的血。此刻,正一滴滴落下,在地上形成一道道红色的轨迹,触目惊心。 云岚肩头在微微颤抖,握着剑的手似是有些拿不稳。她双眸之中满是错愕,甚至有那么一丝的惧怕。可很快,她的神情变作了坚定,忽而出手朝那边的掌柜和伙计掠了过去。 秦无雁笑了,明媚的脸上满满的都是嘲讽之意。她笑的有些直不起腰来,剑尖扔在滴血。许久,她猛地直起身子,厉声道:“云岚,你真当我是个摆设不成?” 话音落下,被秦无缺拦下的云岚就听到身后一阵劲风,秦无雁的长剑已朝她的后背刺了过来。云岚心急之下向左侧掠去,脚下一蹿,从窗户翻了出去。 秦无缺眉头一皱,提剑就要追上去,谁知秦无雁收剑,声音淡淡道:“不必追了,她逃不掉的。”说完,转头看向那边的掌柜和伙计,换作了笑颜。“要麻烦你们清理,这是给你们的赔偿。”说着,将一张银票放在了桌上,便转身朝楼上的客房去了。 秦无雁推开屋门,微微叹了口气。窗台上摆放着的花被卷进来的风雪吹得东摇西摆,桌子上的七弦琴上落了白雪。她走了过去,随手拨弄着琴弦,断断续续的调子在屋中回荡。 秦无缺与掌柜将那些黑衣人的尸身处理了,又给他们赔了半天不是。掌柜和伙计都是明眼人,这江湖上的事,他们也管不了,更何况这秦无雁是宗门的少主,他们更是管不着。 等秦无缺到客房的时候,就听见屋内有人说话。秦无雁坐在桌前,拿着一块绢帕正仔细地擦拭着剑刃上的鲜血,而她的手边摆着酒盏,盏内盛满了梨花白。 秦无雁的对面坐着一身着锦衣的男子,一脸风轻云淡,手中端着酒盏。他眸子深邃如潭,唇角微微上扬。正盯着她看得仔细,身子有意无意地微微前倾。 秦无雁擦完了剑刃,还剑入鞘。同样端起了桌上的酒盏,却不看那男子,转头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眉眼间拢着笑意。 秦无缺愣了下,仔细打量着那人。这人约莫三十来岁,就单凭身上的衣着便知不是个俗人。他举止优雅,似是饱读诗书之人。可他看秦无雁的眼神,却让她忍不住担忧。 秦无雁也不说话,端着酒盏慢悠悠地喝着。喝酒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更有许多的江湖人善饮。可若一个人心中有事,或者害怕,醉酒便也是寻常之事。 秦无雁向来是个善饮之人,她的酒量就连林羡鱼都害怕。可此刻她一杯接一杯的梨花白下肚,脸颊上飞起了红霞,显然是有些醉了。 那男子缓缓放下杯盏,笑得温暖,声音轻柔,“秦少主莫非心中有事,不知可否说与我听?” 秦无雁抬眉瞧了他一眼,转而向外头招了招手。正巧那伙计上了楼来,见此情景奇怪地看了一眼秦无缺,蹬蹬蹬跑下楼去,很快捧着两坛梨花白上了楼来。 打开酒坛,秦无雁随手拎了一坛。都说借酒消愁,她无须这般,可到底心中有些愁绪。但这酒越喝,她反而越清醒。他们都没说话,一坛接一坛。秦无缺就抱着玄铁尺站在门口,如石像一般。 许久之后,秦无雁将酒坛拍在了桌上,许是有意,又或是醉了的缘故,那酒坛四分五裂,剩余的酒水散落,酒香伏地。她抬眉,“先生这般入一个姑娘家的房中,实在有伤大雅。” 男子却坐着没动,甚至连神情都未变丝毫,只微微阖了下眼眸,轻声笑道:“请恕在下唐突。昨日入镇上时,秦少主站在楼上,虽是惊鸿一瞥,却已深入我心……” 他这后半句话并未说完,可秦无雁和秦无缺并不是傻子。他的话明明是在借着酒意在表明心迹。可这世上,谁不知道秦无雁和林羡鱼早已有婚约在身。 秦无雁抬眉,目光从他脸上滑了过去,笑得让人有些发慌。这人是在她方才抚琴的时候进入屋子的,未道明身份,却说出如此荒唐轻薄之言,怎能不叫她失笑。 男子见她笑做一团,伸手摸了摸眉角,“莫非是在下的话说的有错?”说完,略微一顿,又言道:“我知秦少主与伏魔司掌首有婚约在身,可秦少主未嫁,在下自有心慕你的权利。” 秦无雁止住了笑声,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不知阁下说这些话是何目的?我秦无雁虽也只是红尘万千中一女子,可从不依附男人而活。你说你心慕于我,却不知有何资格!” 男子见秦无雁说出这番话,缓缓起身拂了拂衣袖,声音淡淡恍若从天际飘来。“秦少主虽不是皇室公主,在江湖上那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江潮生虽不及十大家族那般财力雄厚,可也能保证宠你爱你,让你衣食无忧,做自己想做之事。” 江潮生…… 秦无雁心中低低念了许多遍这个名字,忽而怔住了,门外站着的秦无缺同样也僵住了。他们宗门对于江湖上的人底细大多都知道,可是这近几年出现的江潮生,却一直是个谜团。谁能想到,这人竟也出现在了凤鸣山,还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这若换作了其他女子,必然会心动,又或动摇。毕竟,眼前这位江潮生相貌英俊,温文尔雅,而他也确实有实力能给这世上所有女子保障。可惜……秦无雁不是寻常女子。 秦无雁对他的兴趣只局限于他的底细,而这个人忽然出现在凤鸣山,让他心中生疑。这一番话听入耳中,更觉得刺耳,也深觉此人有异。 见秦无雁不说话,江潮生也未出声。方才客栈中那一战他看得清楚,似乎在秦无雁眼中,那些人卑贱如蝼蚁。而他更没想到的是,她的身法与剑如此之快,快的令人不可思议。 良久之后,江潮生微微叹气,略显得有些失落,“那些都是在下的肺腑之言,姑娘听着便好。我心慕你,是我个人之事,姑娘若有不悦,只当没听见。若给姑娘造成烦躁,实非在下所愿。”说完话,他身形一掠,已从窗户翻了出去。 秦无雁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那边的屋脊,微微拢了下眉头。“无缺,这江潮生……当真查不出一点破绽?” 秦无缺走了进去,点头。当年江潮生出现在江湖上的时候,宗门就派探子查过此人。可他的身世清白,做的更是正当生意,实在没有任何的破绽。 秦无雁缓缓回过身来,望着桌上碎了的酒坛,冷笑一声,“许多时候,没有破绽便是最大的破绽。”语罢,她看向秦无缺,“暗中放出消息,就说云岚在此处。另外,让人盯着白霈和江潮生。” 此刻已是晌午,秦无雁坐在窗前,剑在微微光照下闪着青色的光芒,略显得有些温和。她思索着今早上的事,总觉得这次凤鸣山之行,实在有些仓促了些。 忽而,她抬头看向了窗外,轻声叹气。离开凤鸣城之前,应该告诉林羡鱼一声的。也不知砚州和凤鸣城中此刻是怎样的情形。 北境之地一落雪,万物被皑皑白雪笼罩。林羡鱼坐在椅子上,柴房的门开着。风雪从门外席卷而来,吹落在了陈樰和云渺的脸上,有些冰凉。 第273章 妙音娘子 陈樰和云渺两人眼睛上被蒙了一层黑布,自是瞧不见几人的容貌,更何况林羡鱼几人还吃了变声的药物。可即便如此,林羡鱼还是十分的谨慎。 林羡鱼摆弄着陈樰和云渺的佩剑。灯火之下,两柄长剑上泛着寒芒。他眼眸中泛着寒意,手指从剑刃上滑了过去。外头风雪甚大,吹着窗户,将床上糊着的白纸吹得哧哧啦啦作响。 门外想起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林羡鱼没有回头,不用想也知道来的是霍白薰。他朝陈樰和云渺扫了一眼,眼底一片寒凉,微微俯身向前,“说吧,十多年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眼睛上蒙着黑布,自然是瞧不清他们的神情。只是那云渺唇角勾了起来,似乎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无奈他周身的大穴都被封住,挣扎了几下之下也只能作罢。 陈樰到底是江湖前辈,声音沉沉道:“几位将我和云家公子掳至此处,难道就是为了弄清十几年前的事情?哼!要我说,就算告诉了你们,你们未必也就能理出个子丑寅卯来。” 林羡鱼眉头一挑,无声地笑了起来。他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缓缓站起身向陈樰走了过去。不怒反笑,衣袖拂了下,慢悠悠说道:“陈先生是江湖前辈,我本不该如此行为。可眼下,你们是阶下囚,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若是说了,我心情好,可以考虑放你们一条生路,若不说,那你们这后半辈子,就在无尽的黑暗里度过吧。” 这话听着虽说像是威胁,可实际上也确实是林羡鱼的想法。陈樰出现在凤鸣城是为了陈璟之死,云渺这人身上定然有秘密,若是此时将他们放了出去,有害无利。这种事情,他决然不会做。 陈樰愣住了。他一个年过半百的人,就算是现在死了,于他个人而言无所谓,可是自己的儿子身死,陈家还有那么多人的等着他回去,他又怎么甘心就死于此处? 林羡鱼自然能猜到陈樰心中所想。这个人在江湖上也是出了名的心高气傲,可是人一旦到了他这个年纪,大多数都会少了雄心壮志,更多的是眷恋亲情又或财富。 陈家作为十大家族之一,财富无数,陈樰有眷恋无可厚非。他膝下只有陈璟这一个儿子,陈璟已死,若他多日不归,陈家必然会发生内乱,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林羡鱼算准了陈樰的心思,他故意将陈樰和云渺没有分开,为的就是想看看他们二人谁先说。毕竟,人都是惜命的,尤其是有权有势有财富的人。 陈樰确实是个聪明人,一旦想明白了这些关窍,便再也坐不住。他当然也知道自己身边还有云家的人,如果云家人先开口,那么死的便是他。 云渺始终闭口不言,他在思索掳了他们的人到底是谁,也在想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他记得自己入了戏楼,在戏楼之中似乎看到了林羡鱼,可又不确定。他记得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他对面的雅间内坐着的人是陈家家主。 云渺深吸了一口气,言道:“林掌首,你要查案,这十大家族的纠葛与凤鸣城的事又有何关系?你将我们二人拘来此处,就不怕消息传出去,陈云两家找你们伏魔司的麻烦?” 林羡鱼微投一挑,心中暗暗发笑。这云渺果然不是个善茬,仅凭着他意识清醒时的一丁点细节,就敢出言试探。他微微一笑,故作惊讶道:“云公子你可真会说笑。我要是林羡鱼,大可以把你们直接请到府衙问话,又或者沐城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为何要做这种事情?” 话毕,林羡鱼摸了摸鼻头,声音冷下来,“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半柱香内,你们若是不说,我大可找别人去问。总之,我凤家的仇是要报的。如果,这事情跟你们有关,我一定要让你们生不如死!” “凤家?你是凤家的谁?”陈樰震惊,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林羡鱼唇角勾出一抹弧度,他方才进这扇门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如果真要问出点什么,也只能借助凤宸又或者陆鸿渐的身份。凤家是十大家族中首当其冲被追杀的,那么其余九家肯定有问题。 陈樰再不想说,可为了活命,为了陈家必然会透露一些事情。至于云渺,那件事情发生之时,他年纪尚小,就算这些年查出了点眉目,也未必就是真的。 云渺唇角微微抽搐,心道:凤家的人?可笑,凤家的人在但年的事情之后,早已四散。这么些年,还能够记着这件事,想要报仇的也只有凤玉,可惜……凤玉在忻城的时候已经死了。 他心中微动,眼前明明有五个人,可说话的一直都是一个人。这人说话的声音比林羡鱼沉了许多,似乎年纪大一些……莫非,真的不是林羡鱼? 云渺如此想着,却听陈樰大声笑了起来,“凤家……凤家竟还有人活着。唉,当年的事情……”他低下头去,“几位可听说过二十年前,江湖上有一位妙音娘子?” 妙音娘子? 林羡鱼微微一愣,这名号却是闻所未闻。他回头看向卢宴亭几人,挑眉。那意思,明显是在询问几人知不知道这个人。 卢宴亭望天,思索了下看向陈樰,“你说的妙音娘子可是姓江,名唤潮音?” 陈樰连忙点头,“正是此人。如今江湖上有位江南城,江家家主。那位江潮音,便是这江南城的姑姑,可惜……红颜薄命,不过二十来岁,便已香消玉殒……” 这话还未说完,就被云渺给打断了。就听云渺冷笑一声,言道:“陈樰,你也好意思如此感叹?那江潮音香消玉殒,还不是你们害的!” 一听这话,林羡鱼几个人顿时一脸八卦的模样,催促着两人快点说。 云渺叹息一声,“你说你是凤家的人,你可知道当年凤玉的未婚妻是何人?那一次的十大家族聚首正是因为这个江潮音!” 江南城有个姑姑,本就让林羡鱼几个人惊讶。他们与江南城相识那么久,却从未听他提起过江家还有这么一个人。此刻听云渺这般说,几人都瞪大了眼睛。 陈樰听着云渺的话,只顾唉声叹气,却也不再说一个字。 传闻中这江潮音容貌倾国倾城,是为当世第一美女,引得无数江湖人倾慕。可,江潮音这人心思寡淡,从未对谁表露出半分的情意,将那些追求她的人皆拒之门外。 世人都觉得江潮音恃才傲物,但她也确实有这个资格。江家家财万贯,又只有这一个女儿,当然是当作掌上明珠,她若要嫁人,自是要嫁她心中所爱。 可后来,江潮音遇见了凤玉,一瞥之下一见钟情。凤玉那时也已近三十,却未娶妻,但他为人处事周全,又十分的温和,对江潮音也生出了情愫。 这本该是一段良缘,可惜后来发生了变故。江潮音死了,江家人只说她是抑郁成疾,便也将她葬了。但谁又能想到,几年之后当初与江潮音有牵扯的人,都收到了一封信。 第274章 下流手段 林羡鱼琢磨了下,这么说来当年十大家族收到的那封信,应该和江潮音的死有关。可是江家也是十大家族之一,为何他们这些年一直没有动静?江南城如今是沉渊楼的人,依着沉渊楼的情报网,想要查这件事情,那是轻而易举的事。莫非,江家的人从来没有同江南城说过这事? 林羡鱼心中有诸多疑问,等着陈樰和云渺二人解答。他眼眸之中闪着光芒,轻轻摇头笑了起来,“云公子,你说的这些,又有何依据?” 云渺似乎有些诧异,略微喘了口粗气,声音沉沉道:“你既是凤家之后,想来应该是凤玉的后人。你应该知道,凤鸣城近来出现的案子……其实,这些事情都和当年的事有关。” 林羡鱼略微回头朝身旁几人挑眉,果然如此。看来凤宸说的没错,这曼珠沙华杀人案,与十大家族那次聚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他又不明白了,为何他们选在了凤鸣城,而又将程渌和江湖组织牵扯进来?如果,按着他之前的推测,这件事是魔宗余孽想借此搅乱江湖,那十大家族中到底是谁和他们成了盟友? 林羡鱼虽然想到了这些,但他也知道如果眼前这两个人真的和黄泉渡有关,他们绝对不会自暴身份,毕竟这案子牵扯太大,就单说沉渊楼又或沐家,都不好惹。 陈樰长长叹息一声,转头朝着云渺在的方向摇了摇头,声音沉得让人有些发慌,“云公子,你既然能查到这些,肯定也知道当年爱慕江潮音的不止凤玉。” 云渺似是被他戳到了痛处,冷笑道:“那又如何?你无非是想说,当年倾慕江潮音的还有我的父亲。可你陈樰呢,当年不也是对江潮音一见倾心!” 这话一出,举座皆惊。林羡鱼呆愣愣地看着陈樰,又看看云渺,遂即转头看向了卢宴亭和霍白薰几个人。燕雪崖则倚在门口,似乎这些事情与他都没有关系,可是他心中早已是浪潮涌动。 如果陈樰和云渺没有撒谎,这个消息让江南城知道了,这当年与江潮音有关的那些人,或者说与江潮音之死有关的人,江南城又岂会放过他们? 他们这几个人谁不知道江南城的脾气,这人随性而为,只要是他看不顺眼,又或者触及到自身利益和他认为重要的人的安全,那便是遇神杀神。想到这,燕雪崖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牙疼。 林羡鱼惊得说不出话来,江潮音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竟会惹得这么些人对他倾心?可转念一想,江南城的样貌不差,气质也很好,都说这儿子想姑姑,看来那江潮音确实是个大美人。 话说到这份上,陈樰觉得已经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虽然当年寄信的人,他们都不知道是谁,可是此次凤鸣城事,他的儿子已经死了。不论眼前这个人是否是凤家后人,他关注这件事,必然有把握去查。或许告诉他一些线索,真的能找到害死自己儿子的凶手。 陈樰吞了口唾沫,很艰难地开口了。“云渺……没说错。当年爱慕江潮音的,不止凤玉。那时候,江家要为江潮音选夫君,而十大家族自然是最好的联姻对象。” 自古以来,男女亲事讲究门当户对。江家那一代只有江潮音这么一个女儿,自是不愿意她嫁入权贵之家,毕竟“一入侯门深似海”。正如陈樰所言,最好的选择便是十大家族。 江潮音并没有反对,可她先遇到了凤玉。后来,江潮音出江家一路由北至西南,十大家族的后人与她都有过谋面,而云家现任的家主更成了她的挚友。 正是因为这一层关系,云渺的父亲见到了江潮音,从而一见倾心,日夜思慕。那是,云渺的母亲已经怀有身孕。云渺之所以如此愤恨,是因江潮音的缘故,他的母亲生下他之后便撒手人寰了。 陈樰闷闷笑了起来,似乎是在自嘲,“你们没见过阿音,她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阿音心地善良,但又十分聪慧,极善解人意。宗门少主秦无雁你们知道吧,如果她和阿音比起来,少了阿音身上的温和。” 见陈樰提到了秦无雁,林羡鱼心底某一处似是被触碰,不由得黯然失笑。以前他总也不愿意去想这个人,可现在别人提起,却发觉自己在时刻挂念着她。 忽然间,有那么一瞬间,林羡鱼脑袋里一片空白,满怀萧索,泫然欲泣。以前种种涌上心头,竟如尖刀一般剜着他的肉。他恨不得即刻能奔去凤鸣山。 陈樰似乎是陷入了回忆里,唇角翘了起来,却被云渺呵斥了一声,“陈家主,你做过的那些龌龊事,别以为他人不知道。那时候要不是你设计让我姑姑遇见江潮音,我爹又怎么会与她巧遇?” 林羡鱼嘴角抽了抽,不由得扭头看向了陈樰。卢宴亭和紫羽两人眼中露出一丝厌恶,都扭头看向了别处。霍白薰眉头沉沉,手中扣住了一根银针。 陈樰大笑三声,说道:“你竟然连这个都查到了。不错,那件事情是我做的。江潮音和凤玉两情相悦,我得不到,自然也不能让别人得到。” 他刚说完这话,就觉得脖子上一疼,霍白薰已经出手,银针扎在他身上,把他扎得跟刺猬似的。云渺看不见,但却感觉到身边有一股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内劲正扑面而来。 林羡鱼实在不想听陈樰说这些话了,便冷声道:“我不想再听你们废话,直接说重点!” 云渺冷笑,接话道:“不管你是林羡鱼,还是凤家后人,我告诉你,当年十大家族聚首,有一半的责任在陈樰身上。他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为了能获得江潮音的青睐,设计让其他几大家族的男儿与她相遇,甚至不惜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 云渺越说越激动,扬着下巴牙齿咬得咯嘣响。“正是因为他做的这些,害的江潮音积郁成疾,却又在暗中算计,让她丢了性命。” 云渺虽然说得模糊不清,可林羡鱼和霍白薰几个人却想到了一处。所谓的下三滥手段,能让江潮音积郁成疾,恐怕陈樰所为实在令人不齿! 林羡鱼恨得牙痒痒,抬脚朝陈樰踹了过去。这一脚他用了三成的内力,直接踹在了他的胸口上。登时,陈樰只觉得体内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云渺稳了稳心神,又说道:“江家并不是没有追究此事,只是江家家主与陈家先前就是姻亲关系,江老夫人是个极要面子的人,愣是将此事压了下来。” 林羡鱼唏嘘不已,这没成想竟然还有这么个事情。这要当年江家做主的人是江南城,恐怕早就把陈樰给剁碎了,哪还能留他活到今日。 思索了下,林羡鱼皱眉道:“当年对江潮生倾心的都有谁,还有,你们收到的那封信,是不是都有曼珠沙华的印记?” 陈樰点了点头。他们那时收到的信确实和凤宸说的一样,信没有署名,只有一株盛开的曼珠沙华的印记。至于那时倾慕江潮音的人,除了凤玉和自己以及云渺的父亲之外,还有月家的人,只是那个人,在一年前的时候,突然染了怪病,已经去世了。 林羡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可对于陈樰的愤怒,实在难以抑制。这样的一个人,竟然还能成为一家之主,活了这么多年,真是天大的讽刺! 第275章 世道残酷 林羡鱼回头看向了门口,燕雪崖的脸上同样也有愤愤之色,更别说是卢宴亭三个人了。他略微思忖了下,把紫羽拽了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紫羽听完眉头皱了皱,“你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来的干脆。” 林羡鱼摇头,若是此时杀了陈樰,必然会引起陈家人的仇恨。若是将此人交给江家,江家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可若将他暂时关入天牢,待凤鸣城的案子查清了,再将他当年的恶性公之于众,那时候且看陈家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那时候,就算江南城不杀他陈樰,陈樰必然也会成为过街老鼠。想来陈家这些年来在江湖上也有做过一些无法见人的买卖,杀人简单,诛心难。 紫羽眉头挑了挑,忽而笑了起来,点头道:“还是你聪明。行了,这事就交给我了,你尽管放心,绝对不会出任何纰漏!”说着,走过去踹了陈樰一脚,“老东西,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陈樰有些惊慌,被紫羽强行拉起来的时候,喊道:“你们……你们要带我去哪?你们放开我!我可是陈家家主,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紫羽翻了个白眼,点住了他的哑穴,笑嘻嘻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什么普通人,给你换个地方,也好让你这后半辈子过的更加暗无天日一些!”说完,他朝几人挥了挥手,趁着茫茫晨色直奔京都。 林羡鱼让紫羽去京都,当然不止是因为要关押陈樰。这几桩案子里都有天蚕丝,还有那特殊的扎灯手法,他担忧柳渊,也不知道虞北几个人在京都过的如何。 卢宴亭跟他认识这么多年,当然知晓他心中所想,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霍白薰伸手指了指云渺,“他怎么处理?” 林羡鱼略微思忖了下,忽而笑了起来,“云家公子嘛,也算是个受害者。咱们是为了查清当年的事,没必要杀他,放了吧。”说完这话,坏笑着出了屋门。 他们几个人都怀疑云渺和凤鸣城的案子有关,说放了他也确实是真心。可是,霍白薰瞧见了林羡鱼唇角的笑意,忍不住暗暗发笑。 林羡鱼和卢宴亭出了柴房,走远了一些之后,卢宴亭一把扯出林羡鱼的胳膊,一脸凝重地看着他,“阿羡,你相信陈樰和云渺所言吗?” 林羡鱼望天,当初在宸州的时候,陈爻所说的那些话,卢宴亭也问过同样的问题。陈樰和云渺的话固然解开了一些疑惑,但人总是要保持着怀疑之心,不能什么话都相信,尤其是他自己。作为一个官府众人,查案必须秉持着没有证据,绝不轻易相信的态度,否则很容易造成冤案。 卢宴亭见他不说话,又去扯他的袖子。林羡鱼皱着眉头,甩着胳膊嘟囔道:“你怎么总喜欢拽我的衣袖?再拽,这衣袖该被你扯掉了,你卢大公子是打算赔我一身吗?” 卢宴亭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松了手,回头的时候就见霍白薰也从柴房出来了。霍白薰扬了扬手中的银针,唇角翘起,“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林羡鱼点头,走到院中抬头看了眼已经大亮的天,朝廊下一脸阴沉站着的燕雪崖走了过去。“雪崖,得劳烦你让曲长亭过来。” 燕雪崖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真的不打算告诉南城他姑姑的事?如果让他自己查出来,到时候肯定得搅得天翻地覆,一发不可收拾。” 林羡鱼无奈,摊手道:“你也知道他的性子,晚一些知道总比现在知道好。他现在的精力全在调查沉渊楼奸细的事情上,不能让他分心。那云渺,你让人把他送出去吧,随便丢在凤鸣城的哪个角落都行。” 燕雪崖也不再追问了,朝半空中招了招手。有沉渊楼的人落在了院中,他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人点了点头,进了柴房中将云渺带了出来,跃上屋顶,几下便不见了踪影。 霍白薰方才在柴房中,封住了云渺的五感。这练武之人大多都耳聪目明,就算是蒙上了他的眼睛,这样把人带了出去,恐也能记住路线,自然会知道是谁掳了他。 为保万一,霍白薰更是在云渺的身上种下了蛊毒。这蛊毒并不会害人,但无论云渺走在哪里,霍白薰想要知道,只要放出另外一只蛊虫,便可以找到他。除非是霍白薰亲自替他解蛊,否则他这一辈子都得带着那蛊毒活着。 办完了这些事情,林羡鱼坐下来仔细思索了下方才云渺和陈樰的话,又捋了一遍凤宸和肖源所言,断定当年之事肯定没他们说的这么简单。 即便是死了一个江潮音,没道理会将十大家族牵扯进来。当年他们收到的信上有曼珠沙华,说明那时候黄泉渡便已经盯上了十大家族,又怎么可能是因为情爱之事? 卢宴亭走了过来,伸手搭在他的肩上,“阿羡,我们今夜要动身去凤鸣山吗?” 林羡鱼摇头。他确实想现在就去凤鸣山,可凤鸣城和砚州那边有些事情还没处理完。这事情中有很多的细节需要弄清楚。他不喜欢做没准备的事情,尤其是这件事。 思索之下,林羡鱼向卢宴亭和霍白薰说道:“我现在赶去砚州一趟,你们去一趟沐府,再探探沐风的口风。我始终觉得,程家的事情他是知情的。” 卢宴亭和霍白薰无奈,也只能应下了。 林羡鱼出门的时候,看见陆鸿渐站在屋门口定定地望着自己,眼神中有不舍。林羡鱼微微笑了起来,朝他挥了挥手,“等着我回来,要听你阿薰姐姐和宴哥哥的话。” 陆鸿渐使劲地点头,挥舞着手,看着林羡鱼出门上马,扬鞭打马而去。忽而,他鼻中一酸,眼眶红了,眼前起了一层的水雾。 霍白薰走了过来,将他揽入怀中,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声细语道:“放心好了,你师父就是去砚州探探情况,依他的功夫,入夜时分定然会赶回来。” 陆鸿渐抽着鼻子“嗯”了一声,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泪,仰头看着霍白薰,“阿薰姐姐,刚才柴房里,那两个人说的是真的吗?” 霍白薰没想到陆鸿渐刚才竟然在外面听着,可是又不知道要不要说实话。毕竟陆鸿渐才十二岁,这些事情都太过复杂。大人的世界里,永远都充满了算计,又岂是他能捋清楚的。 陆鸿渐见霍白薰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垂下头去,低声道:“我能想到你们的担忧,你们不愿意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过的快了一些,想要好好保护我。可是……” 他再次抬起头来,声音坚定,“我不是七八岁的孩子,我十二岁了。若是我还在凤家,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学着接手家族的事务。你们的保护,是好意,可对我而言,却会阻碍我的成长。” 陆鸿渐微微顿了下,“阿薰姐姐,我很感激你们。但是,我想以后你们能告诉我事实,让我看清这个世道,看清人心。这样才是对我最好的保护。” 霍白薰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而那边站着的卢宴亭也朝陆鸿渐看了过来。他们两个人心中错愕,没想到这样一番话竟会从一个孩子口中说出来。 可细细一想,陆鸿渐说的这些话并没有错。一个人自小被保护的太好,看不清这世道的纷乱,无异于将他放在了一个温暖的环境中,可实际上,外面的世界是残酷的。 两个人感慨万千,下意识地朝陆鸿渐竖起了大拇指。 卢宴亭伸手在他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笑眯眯道:“阿羡的眼光真是独到,我不得不佩服。”说完,又揉了揉他的脸颊,挑眉道:“好,你说的这些,我代替他们答应了。” 陆鸿渐脸上缓缓露出笑意,点了点头。 第276章 皆系宋澄 昨夜落雪,天彻底亮的时候终于停了。风从官道旁的崖底吹了上来,扬起的浮雪吹到了脸颊上,冰凉一片,天地间白蒙蒙的。 林羡鱼打马向前,才出凤鸣城走出两里地,就看到官道那边几匹快马急速朝这边奔了过来。还未到身前,就见马上一人跃起,直接奔向了他。 “阿羡,阿羡。”来人口中呼喊着,张开了双臂,转眼已落在了林羡鱼的马背上,把他抱了个结实,口中嘀嘀咕咕道:“哎呀,长亭可有些日子没见你了,想的紧。” 胯下的凌雪止住了脚步,甩着脑袋。林羡鱼生无可恋地看着抱着自己的曲长亭,用手使劲地把他往外推。可他越推,曲长亭抱的越紧,一副不愿撒手的架势。 曲长亭跟个孩子似的,双手抱住林羡鱼的脖子,使劲地蹭着他的脸颊,脸上堆满了笑。林羡鱼被他折磨的没办法,只能放弃了挣扎。 很快,后面的人也跟了过来,竟然是陈轩和陈澜。两人见曲长亭和林羡鱼如此亲昵,不由得低声笑了起来,连忙转过头去,装作什么都没瞧见。 曲长亭蹭了好久终于松开了手,指着跟在他们身后的那匹马背上的麻袋,笑嘻嘻道:“阿羡你快猜猜,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林羡鱼暗暗摇头,他怎么一直都这模样,跟个讨糖吃的孩子一样。想到糖……他眉头微微蹙了下,随手在囊中翻了翻,拿出一串糖葫芦塞到了曲长亭的手里。 曲长亭怔了下,忽然就笑开了。“你这是把宗明的糖葫芦带到凤鸣城了吗?哈哈哈……” 林羡鱼翻了个白眼。这糖葫芦是他昨天上街的时候买给陆鸿渐的,结果出了戏楼的事情,他被诸多烦事给绊住,今早又忙着去见陈樰和云渺,就忘记给他了。 见陈轩和陈澜回来了,还把另外两名玄羽卫也带了回来,林羡鱼自然没有再去砚州的必要。而那麻袋里装的似是活物。他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几人打马于折回了凤鸣城。进城的时候,林羡鱼眼睛余光撇过一处巷子,就见云渺躺在那儿,身下的白雪已经融化,衣衫似乎都湿了。他暗暗摇头,忽然有些心疼起这位出身高贵的云家公子。 回到了别院中,卢宴亭和霍白薰并不在。陆鸿渐一个人坐在院中,捧着一卷书,看得认真。桌上放着文房四宝,写了几行字。 听到声音陆鸿渐抬头朝门口看了过来,见是林羡鱼回来,连忙放下手中的书朝他跑了过来。哪知道他还没到林羡鱼身前,有个人影从林羡鱼身后闪了出来,把他抱了起来。 陆鸿渐被吓了一跳,低头看了去。抱着他的人,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生的十分好看。一双眼睛好似能说话,清澈无比,正盯着自己瞧得仔细。 “哎呀呀,这么可爱的小娃娃!”曲长亭叫了一声,转头向林羡鱼笑道:“你是从哪儿拐来的?快告诉我,我也要去拐一个!” 林羡鱼瞪了他一眼,让人把马都牵到了马厩。转身的时候就看到陆鸿渐正在揉曲长亭的脸颊,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不是拐来的,我是他的徒弟。拐卖小孩是会被官府着的,小哥哥你这么好看,可不能做坏事哦,不然师父肯定会把你抓起来。” 曲长亭被他给逗乐了,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这才把他放在了地上,转身向林羡鱼几个人说道:“我这次来,有重要的事情。那麻袋里装的是宋澄。” 林羡鱼虽然刚才已经想到了,但是他又好奇为何曲长亭会直接把宋澄给捉了?曲长亭招呼众人坐下,以最快的语速将砚州和沉渊楼现在的情形说了下。 原来,自凤鸣城的案子发生后,江南城就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曲长亭那时候是打算从越州直接到凤鸣城协助林羡鱼,却被江南城一纸密令召了回去。 江南城亲力亲为,甚至连柳追月也在外头秘密调查。查了这些日子,终于有了些眉目。沉渊楼中确实有奸细,虽然目前捉住的人都是些小虾米,但他们在背叛之前都与一个人有过接触。 林羡鱼已经让陈轩把宋澄从麻袋里给拖了出来,这会儿他正惊恐地看着几个人,但因被封了穴道,无法动弹也无法说话,双眼中已布满了血丝。 林羡鱼瞧了他一眼,皱眉道:“也就是说,沉渊楼中那些探子,在出事之前都见过宋澄。因此你和南城查到了他的头上,可为什么要把他带来凤鸣城?” 曲长亭拽着陆鸿渐的袖子,一边说话一边看着他衣服上的绣纹,“我师父也想把他给悄悄做了。可是,他无意间说出了个秘密,师父觉得还是把人交给你比较好。” 江南城和柳追月带着曲长亭亲自追到了砚州,谁知道竟在砚州城外遇见了陈轩和陈澜。几人一说话,顿时江南城便明白了,这宋澄是个关键人物。于是,众人便赶去了宋府。 那天夜里几人到宋府的时候,发觉宋府忽然增添了不少巡逻的人,这些人都是江湖高手。思来想去,江南城觉得没必要跟这种人讲礼数,直接提剑杀了进去。 说道这,曲长亭“啧”了几声,眼中冒着光,“你们是不知道,我当时都傻眼了。我还是第一次瞧见师父正正经经的动手,那场面……啧啧啧,现在想想仍觉得惊心动魄。” 林羡鱼暗暗笑了起来,见陆鸿渐眼中也有期冀,便说道:“你这么崇拜南城,他听到这话肯定很开心。既然这样,那你就仔细说说南城是怎么收拾宋澄的。” 曲长亭眉头一挑,眯眼道:“那是当然,你们可得听仔细了。”说话间,还不忘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宋澄,恶狠狠地瞪了他一下。 当夜,江南城提剑入宋府,府中的那些江湖人自然有柳追月和曲长亭几个人收拾,他提剑直奔宋澄所在的花厅。抬头,宋澄端坐于堂前,捧着一坛杏花酒,正在慢悠悠地饮着。 瞧见提剑站在门口的江南城,宋澄脸上没有任何的变化,甚至还有些嘲讽。他似乎认定了,今夜入宋府的人都将有来无回,可他忘了他面对的是这世上最默契的师兄弟之一。 江南城提着剑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忽的,宋澄将手中的酒坛扔了出去,吵杂的宋府在酒坛落地的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而江南城的剑也已刺了出去。 宋澄身形急速后退,在至墙角的瞬间身形变换,似水中鱼儿一般灵活,连带着身下的椅子也也带了出去,“唰”的一声拔出了长剑。 江南城剑势一变由下而上挑去,就见他双脚一转,人已飞起踢在剑刃上,人向空中翻去。只见江南城手中的长剑上剑光一闪,黑夜中似是流星坠下,光彩夺目。 宋澄斜斜飞起,凌空一个旋转,人已经落在了靠近门口的地方。他趁势往前一奔,落入了院中。院中那些护卫提着兵刃涌了上来,挡在了宋澄身前。 江南城冷笑一声,寒夜的风卷起地上的雪涌了过来。可就在雪到了他身前的时候,似是被一股无形的内劲震成了粉末四处分散。飘飘洒洒的粉末中寒光闪过,江南城已掠过那些护卫,长剑至宋澄身前。 江南城这一剑出奇的快,剑气激荡凌厉无比。那些护卫被震开,有人脚下不稳跌倒在地。宋澄见这情形,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剑气迎面扑来,渗入肌肤奇冷。那长剑上的寒芒,已经划破了他的袖子。 宋澄身形往左侧闪去,贴着江南城的剑锋,冰凉的感觉让他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第277章 如此失态 江南城一剑刺空,但他并不惊讶。就见他剑锋一转,横扫而去。剑至宋澄面前忽而反手由上而下划了去。剑尖快速地从宋澄手腕划过,带起了一串血珠。 宋澄大惊,凌空一个翻身向后掠去。江南城冷笑着挺剑挽着剑花直刺,这一剑来的迅猛,宋澄反应极快,一个转身向左滑去,长剑向后扫来,人也已改变了方向朝江南城袭来。 宋澄这么快的身法,江南城着实有些惊讶。他眉目一沉,身形凌空飞起,一转之下对上了宋澄的剑。只见院中火花四溅,剑刃上映着他森寒的眸子。 一阵龙吟响彻天地,宋澄的剑被江南城从中削成了两半。眨眼的功夫,江南的剑已经到了宋澄面前。只听得一声惨叫,宋澄的手腕便被齐齐削断了。 宋澄面如死灰,动也不敢动。江南城走到他身边,眼神冰冷。半晌,淡淡说道:“你所做之事,立场不同,我无心说你。今日,这是对你的警告。” 宋澄瘫在地上双唇颤抖,盯着江南城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小看了江南城的实力,同样也高估了自己。如今,他便是那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说道这,曲长亭眉头一挑,一脸的兴奋,“我师父不光相貌英俊,这打起架来更是帅死人不偿命!”说着,看向陆鸿渐,“你没见过他,他会很喜欢你的。” 林羡鱼嘴角抽搐,无语道:“这也叫惊心动魄?你这小子跟在你师父身边那么多年,他当年在盘龙山庄对阵林惊,那才叫惊心动魄。” 曲长亭瘪嘴,嘀咕道:“那是你们觉得。我师父任何时候在我眼里,那都是天下第一。师父说了,这人交给你,你随便处置,反正他忙着呢,没心思管。” 林羡鱼扭头朝那边的宋澄看了过去。砚州见他的时候,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没想到暗中竟做了这么多的勾当。若不是自己当时留意到他说的话,恐怕是要把这个线索给漏掉了。不过听曲长亭这话,宋澄似乎还不知道江南城的身份。 林羡鱼微微蹙眉,走到宋澄身边蹲下身去,瞧了他半晌,言道:“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如果敢说谎,我让你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宋澄额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来,慌忙点头。他知道林羡鱼和江南城之间的关系,可是没想到江南城竟然会为了帮助林羡鱼查案,闯入自己的家中。 林羡鱼解开了他的穴道,眉头微微转了下,问道:“三个问题。一,你在凤鸣城捉住云岚,并非是想要她的命,对吗?二,你曾提过少主,这少主可是黄泉宫的少主?三,黄泉渡如何去?” 他没有给宋澄任何考虑的机会,直接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事情。这三个问题看似简单,实际上却关系到很多的细节。他在等,等宋澄的回答。 许久之后,宋澄抬头看向林羡鱼,沉沉吸了一口气,点头。“对,云岚其实是自愿跟我回的砚州。让她跟我回砚州的人,正是黄泉宫的少主。” 说完这句话,宋澄似乎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无比的轻松。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声音沉沉,“我三年前入的黄泉宫,并非自愿。黄泉宫少主是个二十几岁的年前人,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样貌。” 他微微停顿了下,叹气道:“黄泉渡就在凤鸣山。想要进入黄泉宫,只有在看到绿皮灯笼出现的时候,才能找到进去的路。我只去过两次,但每次都有人带着,双眼被蒙着。那绿皮灯笼……” 说到这儿,宋澄唇角一歪,看着林羡鱼突然笑了起来。他的唇色已经发白,“林掌首,江南城是沉渊楼的楼主之一吧。还有……” 宋澄的声音忽而变得冰冷,“林掌首你在外面已有三个多月了吧,你那位青梅竹马的东岳帝君,可还好?”说完这话,他唇角一丝鲜血流了下来。是……蓝色的。 “阿薰!阿薰!”林羡鱼一下子慌了,他慌的不是宋澄会不会死,而是他提到的事情。绿皮灯笼,那是人皮所制的灯笼,帝宫中曾经出现过。柳渊……柳渊真的出事了吗? 霍白薰早已扑了过来,诊脉,验毒,可很快她停止了动作,抬头看向林羡鱼,摇头,“没救了。他中的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早就藏在了牙缝里。” 林羡鱼喘着粗气,一下子就觉得身上的气力似乎全被抽光了,“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这世上任何事情都不可能让他如此的惊慌,唯有柳渊。 卢宴亭走了过来一把将他拽起,伸手掸去他衣衫上沾惹的尘土,声音低低道:“放心好了,伏魔司的人可都在京都,就算他们真的有什么动作,揽雀几个人也足矣应付,别忘了,宋大人也已经到京都了。” 说完这话,他压低了声音,附到林羡鱼耳畔,“阿羡,你如此失态,可知会自己乱了阵脚。”说着,挽住林羡鱼的肩膀,扶着他走到那边坐下。 林羡鱼失态,担心柳渊是真,但同时他想的更多。这东岳结束战乱才几十年的光景,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想要谋那皇位,势必会让百姓再次陷入战乱之中。他最担心的,便是生灵涂炭。 林羡鱼哀哀叹了口气,自己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查过这么多的案子,可是每每遇到和柳渊相关的事情,总是会心焦,会情绪不受控制。可他又能如何,柳渊是他的挚友不假,但同样也是一国的君王,这才是他真正担忧的原因。 卢宴亭想到了他心中所想,但若这东岳真的发生动乱,又岂是他林羡鱼一个人能拯救黎民于水火的?他心中念着当年之事,给了自己太多的压力和负担。 林羡鱼缓了缓,向几人说道:“大家去准备准备,今夜我们就动身去凤鸣山。”说完,转身进了屋中。 霍白薰和卢宴亭今日去沐府,并没有从他口中问出什么。这沐风口风太过严实,霍白薰和卢宴亭觉得,他必然是知道一些事情的,毕竟凤鸣山属于凤鸣城的管辖。 若说他一个城主没有觉察,那他未免也太失败了。 霍白薰隐隐有些担忧,而卢宴亭比她更担心。京都情况不明,林羡鱼办完这案子,肯定会直接冲回京都去,到时候若柳渊安然无恙倒还好,若他有一丁点的损伤,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夜幕落下的时候,几人轻装上阵,打马出了凤鸣城。他们这一走,城中那些江湖人都暗中行动了起来。沐风之中寂静一片,沐风端坐于桌前,听完沐筝的回禀,眉头挑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半晌,沐风扬眉,看着沐筝说道:“你对潇湘馆的应鸾,可是真心?” 沐筝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我……我对她是有些好感。她是个善良的人,我怕辜负了她。” 第278章 潇湘无缺 沐风微微笑了起来,朝沐筝扬了扬手。“去吧,他们都走了,接下来这凤鸣城中,所有的事情皆有我做主。安排下去,计划不变。” 沐筝有些迟疑,但见沐风脸色微微沉了几分,连忙施礼退出了屋子。室内灯火被寒风吹着明明暗暗,沐风半张脸隐在黑暗中,瞧不着真切神情。 夜色沉沉,层层乌云低垂。漫天的飞雪被四面刮来的冷风吹得歪歪斜斜。放眼望去,漠漠长空如梦如幻,似是在雾中。远一些的地方,更是看不清。 柳潇湘打马向前,衣衫上和头发上落满了白雪,一张脸被风雪刮得生疼。白雪漫漫,周遭事物与声音皆淹没在了风雪之中。 应鸾戴着斗篷,跟在她身侧。他们出了凤鸣城已走了一天一夜,可差去打探消息的人,始终没有任何的动静。她心中着实担忧,但柳潇湘未说话,他们也只能前行。 身后跟随的初五打马至应鸾身侧,拽了拽她的衣袖,低声道:“应鸾姐姐,咱们现在对黄泉渡一无所知,如此贸然前去,会不会遭了他人的算计?” 应鸾摇头。柳潇湘决定前往凤鸣山,自然是有了万全之策。他们此行,也并非真的要与幕后那些人动手,不过是想弄清楚到底是谁在暗地里捣鬼。这出手的事,自然有林羡鱼。 柳潇湘早就算计好了一切。凤鸣城的案子伏魔司既然接手,林羡鱼自然会彻查到底。他们之前已有盟约,到时候只需要从旁协助就好。 初五眉头皱了皱,叹气道:“唉,这世上的人啊,总是喜欢没事找事。大家平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不是挺好的,干嘛要搞这些事情。” 应鸾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大概也只有你这样想了。”她抬头看了一眼远处,“这世上的百姓自是希望能安居乐业,君王也想歌舞升平。可是,这江湖,有人就有是非。” 初五“哦”了一声,抬眉朝前头的柳潇湘看了过去,脸上露出一丝忧虑。这楼主的心思,他是越来越猜不透了。程渌那桩生意没做成,大可退了订金,不再去管。可她为何要与官府众人达成同盟,又不远千里奔来这荒凉之地。 柳潇湘勒住了马缰绳,眼眸中一片寒霜。她回头扫了众人一眼,微微敛眸,“前方三里处有一个小镇,今夜就在那过夜。”说完,率先打马奔了出去。 应鸾和初五两人暗暗摇头,向众人招呼了一声。顿时,风雪之中马蹄声再起,一行人朝那边的小镇上奔了去,很快身影便被茫茫风雪遮住了。 天色越来越黑,万般俱静。镇上的百姓早已歇息,只剩下那零散的灯火在暗夜之中散发着点点昏黄的光。众人入了城,在街边的一处客栈门前停了下来。 柳潇湘翻身下马,朝紧随而后的应鸾看了一眼。 “咚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在暗夜之中响起,许久之后客栈的掌柜打着哈欠拉开了门,他手中掌着灯朝门外扫了一眼,见门外边站着十几个人,那领头的女子眼眸沉静如水,气质淡雅如兰,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应鸾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略有些不悦道:“掌柜,不知店中可还有空房?” 掌柜觉察到自己失神,连忙收回目光看向了应鸾,却又微微怔了下。若说那边站着的女子如兰,眼前这小丫头瞧着却是英姿飒爽。 他轻咳了两声,连忙应声道:“有有有。几位是南方来的吧,这风大雪大的,快先进来吧。”说话间,身子一斜,将门彻底拉开,又朝里喊了一声。 应鸾往一侧退了两步,柳潇湘微微点头,抬脚朝客栈内走了去。应鸾和初五跟在身后,其余人将马交给伙计之后,便也跟着进了客栈。 众人这一路上风餐露宿,此刻到了客栈中顿觉腹中空荡荡的,便问伙计要了些吃食和烈酒,却也特意嘱咐他们少饮一些,以免误事。 掌柜亮了堂中的灯火,昏暗的大堂内顿时亮堂了起来。几杯烈酒下肚,驱散了众人身上的寒意。伙计忙活着去给几人收拾屋子。 掌柜瞧着几人不像是普通人,下意识抬头往二楼看了去。那二楼的客房中也住了两个江湖人,却不知道与他们是不是同路。想到白日里那场打斗,他不由得吸了口凉气。 掌柜的内人从帘后走了出来,看见堂中坐着的客人,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将掌柜拉到拐角的地方,嘀嘀咕咕说着。掌柜连忙摇头,倒也不是他非得做这生意,是在是镇上的客栈都满了,这夜里风雪大,几人又都是江湖人,实在是惹不起。 听到堂中的动静,屋内尚未歇息的柳潇湘看了眼身旁站着的秦无缺。秦无缺会意,拉开屋门走了出来,朝堂下看了去。 柳潇湘听到声音抬头,就见二楼栏杆处站着一男子,长发如墨,在灯火之下闪着淡淡的光泽。肤色甚白,眼眸深邃,脸上棱角分明。一身黑衣看似普通,可那料子却也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起的。 秦无缺微微颌首,朝掌柜招呼道:“送两坛梨花白上来。”言罢,便转身回了屋中。 柳潇湘并不识得秦无缺,但也猜到他不是一般人。这个时候,当然也不会去问掌柜又或伙计。她略微思索了下,朝初五看了一眼。 初五点头,起身往那边忙活的伙计走了过去。伙计正忙着打酒,见他过来略有些诧异。初五笑了笑,将伙计拉到了一旁暗一些的地方。 伙计有些害怕,连忙说道:“我就是客栈的一个小伙计,我没做什么坏事。你……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就是,我……我……” 初五被他给逗乐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一些碎银子塞到了他的手里,低声道:“这客栈中除了我们之外,还住了什么人?”说着,指了指秦无雁住的屋子。 伙计登时松了一口气,朝二楼那边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有啊,刚才那位公子是和一个女子一起来的,再就没其他人了。” 初五点了点头,“谢谢。”说完,就转身回了应鸾身边。 伙计有些摸不着头脑,摇了摇头,又回到了那边去打酒。 柳潇湘一听客栈中还住着一男一女,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应鸾探得的消息,秦无雁是同一个属下一起来的凤鸣山。莫非……客栈中住的是他们? 柳潇湘想着抬头朝二楼看了去,但那扇关闭的门却没有再打开,也没有任何的动静。 第279章 更似海棠 这夜,秦无雁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柳潇湘与自己同在一家客栈,那江潮生也不知是何底细,他所表现出来的好感,让她有些抵触。 秦无雁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她当初那般爱着自己的父亲,可结果呢,父亲娶了妾室。那妾室嚣张跋扈,母亲积郁成疾,最后郁郁而终。 这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和信任,又怎么可能是一朝一夕就能建立起来的。从最开始的好感,到互相喜欢,彼此倾心,需要时间,而时间又是最能考验人心的。 秦无雁看多了痴男怨女的故事,见多了生离死别,对待感情便是慎之又慎。更何况,她心中有林羡鱼,再也装不下任何人,即便那江潮生千般好,万般的深情,在她看来都是多余。 人就是如此,喜欢一个人是真的喜欢,不喜欢也是真的不喜欢。对你好,那是真的将你当做了朋友又或者亲近的人,对你不好,便也是真的不想与你有任何的牵扯。 即便那江潮生真的对自己有意,在秦无雁看来,或许只是一时兴趣,又或别有目的。她对这江湖人,对这人心,早已看的透彻。这世上能让她托付终生的,除了林羡鱼,别无他人。 如此思索着,秦无雁便也迷迷糊糊地睡去了,醒来时天已大亮。窗户被夜风吹开了一条缝,晨风吹着浮雪落在了窗户前的桌上,经光一照,化作了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桌沿蜿蜒而下。 冬日的清晨分外的清冷,天空中灰蒙蒙一片。北境的雪下起来的时候,总也是来两三日不断。鹅毛大雪扑簌而下,院中的枯树上层层叠叠的积雪,压着树枝垂到了地上。院中一片寂静,似乎万物都沉睡了,一丝的声音都没有。 秦无雁洗漱完随手拿了件斗篷披上,打开了屋门。客栈的大堂内早有食客涌了进来,角落的桌旁坐着柳潇湘和应鸾二人,秦无缺正捧着早点从楼梯那边走了过来。 就在这一瞬,柳潇湘忽然抬头朝二楼看了过来,与秦无雁的目光对上,举了举手中的杯盏,微微一笑,似是在向她打招呼,却又很快敛了下眸子,看向了别处。 秦无雁趴在栏杆上看着柳潇湘和应鸾,眉头微微皱了,转头看着身旁站着的秦无缺,又扫了一眼堂中的柳潇湘,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她这笑声自是传到了柳潇湘的耳中,也不知为何,柳潇湘忽然有些心慌。应鸾只当是柳潇湘的身份被秦无雁看破,便也没有出声。 用过早点之后,秦无雁思索了下从窗户里翻了出去,落在了客栈的后院中。后院的积雪掌柜和伙计还未来得及清扫,没过了脚面,踩上去咯吱作响。院角那边有一株梅树,红色梅花凌寒开放,给这皑皑白雪平添了一丝生气。 秦无缺站在窗户前望着院中的秦无雁,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她总是这个模样,下雪天喜欢踩着积雪上美。这毛病还是在东岳帝宫的时候养成的,那东岳地宫中有一院子的梅树,柳渊还特意在秦无雁的院中栽植了几株梅树。 秦无雁心情大好,回头看了一眼秦无缺,又低声笑了起来。秦无雁莫名,伸手挠着鬓角,疑惑道:“少主,你今儿一早总笑什么?” 秦无雁驻足,伸手指着那边的梅树,“无缺,你看这梅花与那柳潇湘比起来,哪个更娇艳?” 秦无缺愣神,不知她这话是何意。思忖了半晌,应声道:“梅花凌寒开放,独有一番傲骨。那柳潇湘嘛……更似海棠,有如花雨,妙不可言。”说着,话锋一转,“不过嘛,还是少主你更胜一筹。” 秦无雁听到他这话笑得更加灿烂。这海棠花恣意潇洒,花开似锦,自古以来雅俗共赏,素有“花中神仙”、“花贵妃”之称,更有“国艳”之美誉。帝王又或富贵人家园中长将它与玉兰、牡丹、桂花等栽种在一起,取“玉堂富贵”之意。 古来有诸多诗词赞美海棠,喻它艳美高雅,或喻其花繁茂与朝日争辉,又或言它妩媚动人,清香犹存。而这海棠花,更有雅号“解语花”。 秦无缺将柳潇湘比作海棠,自是觉得此人善解人意,又不似那俗人。秦无雁笑他,却是在笑他木讷。那柳潇湘昨夜见到秦无缺,恐已对他暗生情愫,否则方才看到他时也不会那般慌张。 这民间有流传,女子最是懂得女子的心思。秦无雁虽与林羡鱼未花前月下,但她瞧得清楚。柳潇湘刚才的神情,很明显出卖了她的心思。 差去查探白霈和江潮生的人还未归来,秦无雁闲来无事,便也在院中坐了下来,思索着黄泉渡之事。江湖多有传闻,可这黄泉渡的入口到底在何处,还是得仔细探查。 院墙外传来街上的声音,有小儿嬉戏的笑闹声,也有走街串巷小贩的叫卖声。远处的饭菜香飘进了院中,勾得人食指大动。秦无雁煮着茶,才喝了几口就听到院墙上有声音。 她抬头一看,就见江潮生双手抱在胸前,站在院墙上。风吹着他额前落下的发丝和衣摆,半张脸如同隐在黑暗中,眼眸中却满满的都是温暖。 不可否认,这个人生得确实让人动心。可惜,秦无雁觉此刻对他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够无耻,而且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江先生此来所为何事?”秦无雁眼眸之中有森寒之意,语气平平淡淡。 江潮生深邃的眸子里映着她的面容,神情温和,又带着几分宠溺。“秦少主今日似乎心情不错,那在下便锦上添花。”说着,他手中一扬,一个锦盒朝秦无雁飞了过来。 秦无雁秀眉一蹙,伸手去接那锦盒,可当她触碰到盒子的时候,手上一片冰凉。抬眉之下,不知江潮生何时已从院墙上落了下来,在往前一步,便会碰到她的鼻子。 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落在了秦无雁鼻间,那是江潮生身上的熏香。——岚山香。这个味道,林羡鱼和柳渊也喜欢,但让秦无雁惊愕的是,这味道在凤鸣城的时候,她有在一处酒楼闻到过。 秦无雁记得如此清楚,是因林羡鱼最喜欢的两种熏香便是岚山香和祇園香。岚山香是以白檀、龙脑、麝香等香料为主,而祇園香,则是调合了白檀、依兰、琥珀等香料。 两种香的区别在于,岚山香闻之似是在凉爽的夜晚,河面上映着远山的月影,空气里漂浮着透明而馥郁的香气。这祇園香更相似处身于满员交织的雍容华贵之中,香气更显华丽。 此两种香世间少有,且价格昂贵。江潮生若真像是他说的那般,只是个商贾,这种香料倒也用得起。可是他身上这熏香竟与林羡鱼和柳渊身上的香味重合了。 秦无雁微微抬眉对上他的眼眸,气势未减。阳光穿透层云照耀了下来,落在她的身上。那明暗各半的脸上如一潭静水。可,她身上散出的气息,如同笼罩了一层寒芒,让人不敢直视。 秦无雁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唇角挑起,冷声笑道:“江先生,我秦无雁虽不是金枝玉叶,可谓想要的东西,凭我自己的本事一样可以拿到。你的东西,恕我不能收。” 言罢,秦无雁拂袖,指着那边的小门,“还请自便。” 江潮生站着却没动,目光盯着秦无雁,声音温软,“秦少主性情高雅,自是不愿接受他人相赠。可我所赠之物,却是秦少主眼下最需要的东西。” 他略微顿了顿,眯眼笑道:“秦少主此次来凤鸣山,不就是为了查清黄泉渡之事。不巧,在下这里正好知道一些线索。” 秦无雁心头一动,可是却起了戒备之心,冷冷笑着摇了摇头,手往外一伸,不知何时掌中便已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剑,而下一刻,剑刃已落在了江潮生的脖间。 “江先生,若你来与我结盟,很抱歉,我秦无雁不需要。若你想说你爱慕我,那更不好意思,我心中已有所爱之人。若你还再纠缠,我不介意杀了你。” 秦无雁说着话,眼眸中更冷了几分,手腕一转,剑锋偏了,却将江潮生的衣服给划出了一道口子。 第280章 十二飞骑 江潮生目光落在她如玉的脸颊上,听着她的话,却无半点紧张之意。他倒也能理解秦无雁所言,这江湖上杀个人,有千万种办法让你消失的无声无息,更何况她跟林羡鱼关系亲密,深谙查案之术…… 江潮生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扳指,声音温软,笑道:“秦少主,你这话在下听进去了。诚然,我也不是什么天潢贵胄,可这条命同样金贵的紧。” 他笑着摆了摆手。他从出生便一直活在被人的阴影之下,直到脱离了那些人,才得以自由。这一生,他最恨的便是别人威胁自己,尤其是对方还是个女人。 秦无缺看着院中的两人,摸了摸自己的眉角。这江潮生若说是个坏人,可他似乎对少主真的没有敌意,可若说他是个好人,又怎知少主与自己到凤鸣山是为黄泉渡之事? 江潮生将那锦盒放在石桌上,往后退了散步,眉头微挑,“秦少主不必感谢我,若是找到了黄泉渡,捉住那黄泉宫宫主,还望告知一声,我也好与他算算旧账。”言罢,他身子向后掠去,纵地而起落在了墙头上,再看时已不见了踪迹。 秦无雁目光落在了桌上的锦盒之上,浅浅吸了口气,唇边绽开笑意,摇头道:“这有些人,就是太过自负。自负的人,往往死的早。” 秦无缺听到这话,无奈叹气。可秦无雁说的又没错,这江湖上自负的人太多了,而他们也见过不少,但往往夸夸其谈,将自己吹捧的天花乱坠的人,越是徒有其表。 快晌午的时候,雪终于停了。太阳从乌云后露出了脸,照耀着这座小镇。镇上的百姓无不欢喜,孩童更是裹得严实,一个个脸颊通红,互相追逐着,扔着雪球。 秦无雁在客栈中待得实在无聊,便一个人上了街。秦无缺坐在二楼的栏杆上,捧着一坛梨花白,眯着眼睛瞧着堂中坐着的柳潇湘。 细想方才与秦无雁之言,秦无缺总觉得哪儿不对劲。目光从柳潇湘脸上扫了过去,终于明白了秦无雁在笑什么。所谓海棠,绿叶红花丝丝娇艳,这喝了酒的柳潇湘,脸颊上飞起红霞,双眼略显迷离,可不就是那枝上迎风的海棠。 许是感受到了秦无缺的目光,柳潇湘抬眉与他的眼神撞上,却又迅速地垂下眼睑,端着酒盏浅浅饮了一口,以掩饰心中的慌乱。 晌午时分,堂中食客颇多,大都是镇上的百姓,也有一些江湖人。林羡鱼离开凤鸣城的消息早就传了出去,潇湘馆的人也在此处,那些江湖人最爱凑热闹,自然不会错过。 堂中嘈杂声一片,可柳潇湘却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连饮了三盏酒,想要压制心中的惊慌失措,可这烈酒下肚,却愈发的慌神。那人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却也有一丝温柔,怎能叫她平静? 许久之后,柳潇湘拾起桌上的剑出了客栈。应鸾几人都已出去打探消息,她漫无目的地走在镇上,等再看向四周的时候,却发现已经出了镇子。 寒冷的风从脸上拂了过去,酒气散了一半,柳潇湘清醒了许多。她站在一棵枯树下,实在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看到秦无缺会那么紧张。 忽的,身后的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音。柳潇湘眉头一沉,猛地回身,就见身后不远处站着十二人。清一色的黑衫,黑巾遮面,手中握着长剑。 柳潇湘蹙眉,仔细瞧了一眼这些人的装束,忽然面色微变。这几人……应该是程渌的十二飞骑。可是程渌已死,又有谁调的动他们?看这架势明显从凤鸣城的时候就追着来的,难道他们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知道了此前潇湘楼接的那桩生意? 柳潇湘咬了咬银牙,眼下应鸾和初五他们都不在。自己前往凤鸣山乃是机密之事,连夜出行,又是谁走漏了消息?还是说,潇湘馆早就被人盯上了? 她有些想不明白,而那十二飞骑也绝不会给她想明白的机会。不等她开口,那些人已纷纷挺剑。寒风中唯有兵器划破天空的声音,寒光闪耀,直奔她的要害。 柳潇湘沉眉,拔出了手中的潇湘剑,往外划出一道剑气借机向右一躲,抬脚踹向了朝自己左腰刺来的剑。同时,一柄长剑自她的右侧的脸颊贴着飞了过去。 柳潇湘长剑抵在地上,一个旋转连出数脚。不等那些人站稳,长剑挽着剑花朝他们刺了去。剑光惨白,一晃之下让人睁不开眼睛。横扫之下,兵刃相撞,满天的血珠散落。 这程渌的十二飞骑本也不是程渌训练出来的。程渌因与沐家这层关系,在东岳颇有名头。那许多的江湖人在金盆洗手之后,会自行找个靠山。十二飞骑中就有四人是先前江湖上成名的剑客,但他们为何金盆洗手,却始终成了个谜。 这四人中有一对双生子,两人师承一人,剑法相辅相成。世人都说双生子极像,可这两人却是一胖一瘦。那胖子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五官几乎挤在了一起,双下巴都三层。瘦子目光如炬,鼻子很小,整个人往那一站,就跟麻杆似的。 这对双生子也是这十二飞骑中最难对付的人。他们两人在江湖中极负盛名,追其身世,也颇可怜。二人因生来相貌丑陋,被父母遗弃,后被凤仪堂的人带回。两人本是练的棍法,但入了程府之后,将棍法变作了剑法,谁知竟威力倍增。 这胖子练的内功可护住周身穴道,是为硬气功。瘦子的看家本领其实在手上,但很少有人见他出过掌。两人持着剑,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脚边的尸体,眉头沉了又沉,忽而一阵凌厉的劲风掠过,他们提着剑朝着柳潇湘扑了过去。 胖子虽然胖的站着都有些问题,可他出手却一点都不含糊,身形一掠出便如那山野间的豹子一般凶猛。剑气肆意,连踢带踹,剑招迅猛夹带着一股排山倒海之势。 瘦子身形灵巧,左手持剑,右手成爪,朝柳潇湘的肩头抓去。他的手指坚硬如铁,一抓之下,柳潇湘虽然躲了过去,可肩上的衣服却被抓破了。 这兄弟二人配合的天衣无缝,两人同时出手左右夹击。一个勇猛凶悍,一个招式沉稳,逼得柳潇湘有些狼狈,向后退了数步,眼中也多了几分狠色。 秦无缺在树枝上站着,双手抱着佩剑看着那边的打斗,神情有些犹豫。按说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去救人的,可是这潇湘楼这些年也杀了不少宗门的人,怎么说也算是有仇。自己若出手,哪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兄弟?可若不出手,总不能看着柳潇湘丧命于此吧? 思索间,柳潇湘身子向后倒去,脚下朝外一滑,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人已如离弦之箭折回,急速朝他们奔了过来,长剑扫去,直逼二人腋下。 胖子一惊,这腋下可是他所练内力的死门。他心思一沉,猛地提气拔地而起,提着长剑朝柳潇湘头顶劈了下来,而那瘦子瞅准了机会,剑锋已直奔柳潇湘脖间。 秦无缺眉头一皱,眨眼已从树枝上飞了出去。那兄弟二人此刻正全神贯注地对付柳潇湘,虽觉察到身后有异,可等他们撤手的时候,身后的那几个人都已经倒在了地上,一柄长剑横穿而来,挡在了他们和柳潇湘中间。 剑锋一转,朝左边斜削而去。那胖子冷汗如雨,想要往后退,却发觉有人挥出一掌打在了他的后背,竟硬生生地撞在了剑刃之上,顿时倒地动也不动了。 见胖子到底,瘦子怒吼一声提剑反手刺来,谁料却刺了个空,砖头的时候,就见眼前多了一个人。 秦无缺揽住柳潇湘的肩膀将她往后一推,眉目清冷,身形一闪之下,长剑穿过瘦子的喉咙,登时血流如注。瘦子倒在了地上,双手捂着喉咙,面色灰白,看着忽然出现的男子一脸错愕。 秦无缺眉头一挑,“哦,原来是胖瘦头陀啊。”说完,他忽然意识到不对,转身看向了柳潇湘,“他们……是程渌的十二飞骑?” 柳潇湘摊手,颇无奈说道:“是。” 第281章 风雪白头 那十二飞骑只剩下四人。看着同伴一个个倒下,衣衫上沾了血,他们的眼眸中满是惊恐,牙齿都在打颤。可是,他们来这里之前接到的是死命令,杀不了柳潇湘,他们也不用再回去。 秦无缺还处于震惊之中,他深知程渌之死有蹊跷。可是他见过程渌的尸体,不是别人假冒,也不是假死。他想到了跟柳潇湘同样的问题,谁还能操纵十二飞骑,程晚清吗?可她为何要对潇湘楼下手? 秦无缺目光一直在柳潇湘的脸上停留,留意着她的神情。可这看下来,他十分确定柳潇湘也不知道指使十二飞骑的到底是何人。只是,他们追杀她的缘由,她肯定知道。 秦无缺不想问,毕竟自己跟着柳潇湘出了镇子已经够离谱了,若是在开口问这事情,柳潇湘指不定要如何乱想了。更何况,这也是潇湘楼内部的事情,他无权过问,但却不妨碍他私下调查。 正思索间,那四个人已经挺剑朝他们攻了过来。剑势凌厉,他们本以为二人只顾着想事情,这一击必中,哪想到被柳潇湘轻巧地躲了过去。 柳潇湘向后出三四丈,落在了旁边的一棵枯树的枝桠上,白雪抖落一地。那四人眉头一沉,手中长剑脱手而出,奔着她的小腿出打了去。 这长剑还未至树前,秦无缺长剑已挽着剑花飞了过来。那人躲闪不及,手中又无兵刃,这一剑剑势迅猛,只听得一声疾呼,其中一人倒在了地上,却是柳潇湘将他扔出的剑踢了回来,正中那人的胸膛。 柳潇湘微微一笑,挑眉道:“唉……我也就是凑个热闹。程渌那桩生意没做成,倒成了你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言罢,她转头看着其余三人,“回去告诉指使你们的人,我柳潇湘不是泥捏的,想要我的命,就凭你们,远远不够。” 秦无缺听到她这话摇了摇头,剑光一闪,两人应声倒地。剩余那一人满脸惊恐,拾起地上的剑慌不择路地朝来的方向奔了去。 雪又落了下来,柳潇湘紧了紧身上的衣衫,浅浅笑着,双眸如星子般璀璨。她看向秦无缺,却又很快收回了目光,还剑入鞘转身往镇上走去。 秦无缺跟在她身后,一路无言。他不知为何要跟着,可那双脚却踩着她踏过的地方,两人的脚印重叠。白雪落在他们的发上,白了一片。 秦无缺没由来的想到了一句话,一句令他有些诧异的话。——天地初飘雪,人间共白头。想着想着,他兀自咧开嘴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 走在前面的柳潇湘听到笑声停下了脚步,缓缓回头看着身后满身风雪的男人,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低头间,她的发上,衣衫上落满了白雪。似乎,内心深处有某一块地方融化了,变得温暖起来。 两人笑了许久,柳潇湘直视秦无缺的眼睛,神情变得凝重起来。“秦无缺,你可有婚配?可有爱慕之人?又或朱砂痣,白月光?” 她问的如此坦白,那双眼睛里满是温情。她的心跳的厉害,生怕秦无缺说出什么让她失望的话来,却又忍不住想问。这话,从昨夜那一瞥就藏在了心里。此刻终于问了出来,她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又无比的紧张,握着剑的手满是汗。 秦无缺有些懵,脑袋里一片空白。许久,他沉沉吸了一口气,神情严肃应声道:“柳楼主有所问,无缺不敢不答。无缺并未婚配,也无朱砂痣白月光。无缺……” 他的话还未说完,柳潇湘往前走了几步,在他面前站定,唇角绽出笑意,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既然公子没有婚配,又无心悦之人,不知潇湘可有这荣幸,能伴公子一生?” 柳潇湘说到最后,自己都觉得心惊肉跳。这话说完了,她顿时一片轻松。捧着玉佩的那只手有些发红,风吹过,有雪花落在了玉佩上。 那玉佩是潇湘楼楼主的令牌,天下只此一块。玉倒是可以再寻到,可那雕刻玉牌的人却早已作古,而玉佩上有潇湘楼的标记,更有她柳潇湘的名字。 秦无缺处于错愕之中。他见过许多的女子,可从未见过像柳潇湘这样的。她杀伐决断,心有算计,却又有万般柔情,正似那海棠解语,将他方才压在心头的话说了出来。 可是,这话原本是他该说的。 许久,秦无缺伸手接过了柳潇湘手里的玉佩,与她的手指触碰到了一起。他的棱角变得柔和了许多,脸上却仍旧没有太多的表情。 “那个……这事情我得告诉少主一声。还有……”秦无缺说着,双手攀住了柳潇湘的肩膀,正视着她的眼睛,“你方才所言,本该我来说。我只是少主身边的护卫,日后恐要委屈你。” 秦无缺微微顿了下,抿了抿嘴唇,又言道:“你尽管放心,我一定会让你风光出嫁。少主人很好,不会为难你我。我……我不太会说甜言蜜语,日后还请多多指教。” 秦无缺说完这些话,俯身朝柳潇湘施礼,似乎是有些害羞或者发窘,匆忙提剑跃上了墙头,朝秦无雁所在的客栈奔去。起跃之间,他回头看向那边站在树下的柳潇湘,满脸的笑意。 秦无缺那些话说的颠三倒四,柳潇湘站在树下,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甜甜的笑了起来。良久,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缓缓回了客栈。 这世上的感情,一见钟情的多,要想天长地久,还需两人情投意合互相依靠。可往往,这感情之事不可犹豫再三,需要一些冲动。譬如,她戳破了那层窗户纸。 秦无雁并不在客栈中。江潮生走了之后,宗门的弟子回来禀告发现了白霈的踪迹,就在镇外的一处山庄内。左右等不到秦无缺回来,她便自己带了两个人去了那边的山庄。 等到了山庄那边,秦无雁却停住了脚步。这山庄的布局……很是眼熟。她站在高处,瞧着那边寻思着这地方到底是谁的。忽的,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微雨山庄。 微雨山庄建于薛公岭顶部的碧水湖畔,背靠悬崖,庄主名唤薛锦之,曾是这江湖正道中不少人仰慕的男子。他生得极美,据说有些妖艳,但性子却极为温和,且心思细腻。 传闻中,薛锦之也是皇室之后,可是他却放弃了认祖归宗,在薛公岭建了微雨山庄,常与好友上官麟住在庄内。那微雨山庄从不允许女子出入,但有个人却是例外。 世人都知薛锦之与上官麟感情甚笃,情同手足。可江湖人也知道,薛锦之有心爱之人,名唤金瞳。可惜,此女红颜薄命,而薛锦之一生便也从未娶妻。 只是,这薛锦之如今也应该已有六十多岁,从不问江湖之事,常年居于薛公岭上。这北境荒凉之地,又怎会有第二个微雨山庄? 凤鸣城的案子关系重大,若没弄清这山庄的主人到底是谁,绝不能贸然行动。秦无雁带着人退了回来,决定入夜之后再去探查。 秦无缺回到客栈不见秦无雁,心中焦急。手中那块玉佩温润,丝丝温暖沁入掌心,他立在屋门口,望着远处被白雪覆盖的山脉,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282章 何为江湖 他有些迷茫,方才脱口而出的那些话,现在想来却十分的轻挑,甚至荒唐。他不确定自己的心意,生怕辜负了柳潇湘。可再仔细想想,柳潇湘的笑靥,她的一举一动,似乎都烙印在了他内心深处。 秦无缺甩了甩头,将玉佩放入了贴近心口的地方,脸上浮出笑意,坐在石阶上等着秦无雁归来。 距离凤鸣山约莫五十里的一处小镇上,风雪铺天盖地,街上行人寥寥。有人撑伞匆匆而过,纷纷归家,就连茶馆酒肆大多也都关了门窗。 林羡鱼和卢宴亭诸人牵着马,一手撑着油纸伞从街上走过,偶有孩童从身边跑了过去,也是匆匆忙忙。林羡鱼顺手扶起一个差点跌倒的孩童,继续前行。 走至镇子中间,林羡鱼抬头看了一眼远处,随手指向了旁边的一家酒肆。此时天色尚早,但因下雪的缘故,天空中有些阴沉沉的,酒肆门口的灯笼都已经点亮了。 几人到了酒肆门前,有伙计迎了出来,跟几人打过招呼之后,牵马往后院的马厩去了。林羡鱼几人进了酒肆,就见堂中高朋满座。众人高谈阔论,说的大多都是北境之事,也有人在说近日江湖上的趣事。 见林羡鱼几人进来,堂中有那么一瞬的寂静,却又再次热闹了起来。林羡鱼在堂中打量了一眼,目光落在了门口的一张桌子上。 那张桌子上坐了三人,两男一女。三人身着同样颜色的衣衫,十分素净,墨发皆以玉冠绾住,身上裹着裘衣。女子面容娇美,巧笑嫣然。 那两名男子相貌有几分相似,应是双生子。二人相貌清秀,其中一人眼角有一颗泪痣,而另一人额间则有一点朱砂。三人所用兵刃放在手边,是峨眉刺。 里面一些的一张桌上,坐着一中年男子,相貌儒雅,剑眉星目,腮边有两湾梨涡,可他的举止却与他的相貌不符,正端着一碗烈酒大口的饮着,酒水顺着下巴落在了衣衫上,他也毫不在意。 窗边的桌子上坐着两名小女,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一个凤眼,一个桃花眼。二人靠在一起,正低声嘀咕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林羡鱼微微敛眉走到了那边的一处空桌,与卢宴亭和霍白薰落座。曲长亭牵着陆鸿渐的手也坐在了旁边,还给陆鸿渐手中塞了个暖炉,生怕他冻着。 外头风雪颇大,大堂中光线略显昏暗。他们坐的位置在拐角的地方,并不能看清那几人的神情。林羡鱼笑的清浅,那待那伙计送酒来的时候,还向他微微颌首,并赏了一些碎银子。 卢宴亭嘴角抽了抽,伸手拽了下林羡鱼的衣袖,低声道:“你这走哪都打赏银子的毛病,是不是得改改?你又不是散财童子,就算你家大业大,再这么下去也遭不住。” 林羡鱼挑眉,眯眼笑道:“这有些银子是必须使的,否则你根本不知道何时会被人给算计了。”说着,扬了扬下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卢宴亭和霍白薰几人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就见那伙计正在那边打酒,虽然极力地掩饰了动作,可依旧能看到,他正往酒中搀一包粉末。 霍白薰的端着酒,眉头皱在了一起。那伙计刚放入酒中的粉末呈浅蓝色,虽然离得远,可她常年浸在药材中,自是能闻出那是何物。 林羡鱼这一路颇为谨慎,可自他们凤鸣城后,便发觉身后一直有人跟着。那些人将行踪掩饰的很好,就算派了沉渊楼的人跟在后头,却仍旧没查出他们到底是哪路人马。 至小镇三里之地的时候,那些跟踪他们的人便没有再跟着了。林羡鱼浅浅饮着酒,思索着那些人到底是谁。这本也打算在此处留宿一夜,看看他们会不会再现身,谁知道这酒肆中竟有这么多的人。 林羡鱼暗暗摇头,这堂中大多都是江湖人,或许正是听闻了黄泉渡之事而来。他们这一路上便听到有人在传宋澄失踪的事,也有人说宋澄是被暗杀,总之传的要多玄乎,有多玄乎。 陈轩和陈澜两个人看着满堂的江湖人,眉头拧在了一起。他们查个案子,总也有江湖人跟着。这一路上有人跟踪也就罢了,就连他们得到了如何去黄泉宫的事,也传开了。 林羡鱼微微一笑,朝两人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动作。一杯酒下肚,他看向了陆鸿渐,见他一直盯着堂中的江湖人瞧,便让他过来坐在自己身边。 陆鸿渐仰头,声音脆脆,“师父,江湖人为什么都这么喜欢凑热闹?这黄泉渡的事情,是命案,有官府的人查,为什么他们也要来?” 在陆鸿渐看来,这些江湖人虽然大多有正义之心,也喜欢行侠仗义,可是这人怎得都这么喜欢八卦。出了命案不帮忙也就罢了,还总来添乱。 林羡鱼笑着捏了下他的脸颊,“这俗话说得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人啊,都是有好奇心的,不管是跟自己有关的,还是无关的,总想探听更多的秘密。” 说着,林羡鱼转头扫了一眼堂中的江湖人,眉眼弯弯,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叹息道:“可惜啊,这人知道的太多,死的也越快。” 陆鸿渐点了点头正要说话,曲长亭却夹了一筷子菜塞到了他口中,“惊羽,你这正长身子呢,可得多吃点,这样以后就能像我这么好看,这么高了。” 紫羽听到这话一下子没忍住,刚入喉的酒一下子喷了出来。林羡鱼却抬脚将他坐着的凳子踹了出去,那酒水才没有喷到众人的身上。 紫羽一脸郁闷地等着林羡鱼,赌气拽住卢宴亭,往他身边一坐,气呼呼道:“我们这些人里面,你除了欺负我之外,还能欺负谁!” 林羡鱼眉头轻挑,无奈叹气。他这会也心忧,来凤鸣山之前,他曾让燕雪崖派了人先行查探,留意各路人马的动向,可是这一路行来,却一直没有收到他们的消息。 昨天夜里的时候,曲长亭放出去的信鸽竟被人杀死送了回来。这个时候,可以说那几个去探听消息的人如同置身孤岛,若遇到危险也只能自救。 第283章 方式粗鲁 外面天色越来越暗,大雪纷飞,落了厚厚一层。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虽然夜幕已经落下,但雪夜分外的亮,投在窗户上的枯树,在寒风中摇曳着,影子斑驳。 街上静得可怕,屋中人声嘈杂。林羡鱼眉眼弯弯,唇角翘起。陆鸿渐坐在他身侧,安静地吃着东西,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屋中的食客,眼神中满满的都是疑惑。 林羡鱼捧着一盏杏花酿,目光从众人身上滑了过去。这堂中的人,虽然都有些面生,可是他瞧得出来,这些人的内功都不低,却不知道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几盏酒下肚,就见卢宴亭微微拢起了眸子,而紫羽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堂中的人自顾自说着笑,但仍旧能感觉到有几双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林羡鱼眼睛眯了起来,朝卢宴亭几人扬了扬下巴。他现在很确定,方才进酒肆的时候,看到的那几个人,应该就是一直跟着他们的。只是这几个人身份不明,不知功夫到底如何。 曲长亭揉了揉眉心,思索了半晌,忽然瞪大了眼睛,“我想起来了。”他低低唤了一声,沾着酒水在桌上写了三个字。——清吟殿。 几人看到这三个人顿时愣住了,陆清吟早已散了清吟殿,想来她应该一直在暗中保护紫羽才是。如果这几人是清吟殿的杀手,没道理陆清吟没有半点消息。 可是,曲长亭很确定,这几个人都是清吟殿天字号的杀手。沉渊楼和清吟殿说起来有利益牵扯,但其实陆清吟和柳星沉相识,二人也多次合作过。 曲长亭是江南城的徒弟,他年纪又小,时常做乞丐装扮,因此一直不怎么起眼。沉渊楼中的人知晓江南城有个徒弟,但也只有几位楼主和舒应楼的人见过他,因而他常出入百草谷,被人也从没注意到他。 这几个人曲长亭确实见过,但那时候他不过七八岁,跟在江南城身后,只顾着玩耍。方才进来时他只觉几人眼熟,这多看了会终于想起来了。 那年沉渊楼几位楼主齐聚百草谷,柳星沉和秦思雨也出席在列。本来这是沉渊楼内部的事,但清吟殿遇到了一些麻烦,陆清吟亲自前往百草谷请沉渊楼相助。 清吟殿的杀手分为三级,天地人三部。陆清吟于柳星沉达成同盟之后回栾凤山,来迎接她的正是天字号的杀手,其中就有这几个人。至于那中年男子和那边的两位女子,曲长亭却不认识。 林羡鱼听曲长亭说完这些,眼眸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那中年男子握着酒盏,虎口处有老茧,他的背上鼓鼓囊囊,腰间有一个袋子,应该是用弓的高手。那两个女子的兵刃是软鞭,别在腰间。 他略作思索,在桌上写了几个字。这一男二女,应该都是江湖高手榜上挤进前一百的。那两女子细看之下,尚能发觉她们眼角的细纹,显然年龄可不止十六七岁。 正思忖间,就听一声凌厉的破空之声,一根红色的软鞭自他们左侧疾射而来。“砰”的一声,林羡鱼几人面前的桌子应声而碎,被劈成了两半。 出手的人,正是那两名女子。二人脸上笑语嫣然,甩动着软鞭,其中一人挑眉道:“林掌首,听闻你知晓了黄泉渡的入口,不知可否告知我等?” 林羡鱼一手抱着陆鸿渐,一手端着酒盏,浅浅啜了一口,慢条斯理说道:“诸位即知我是林羡鱼,又想从我口中问出线索,可你们这方式未免太粗鲁了些。” 酒肆的门不知被谁给关上了,屋内的灯火在眨眼的瞬间便灭了。众人只听得女子的娇笑声,长鞭抖动落在桌椅板凳上的声音,衣衫带起风的声响交杂在了一起。 堂中的江湖人纷纷退避三舍,又或看热闹,又或等着渔翁得利。屋内黑漆漆一片,林羡鱼小口小口地喝着酒,陆鸿渐有些紧张地趴在他怀里,双手揽着他的脖子,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四处,竖着耳朵听着动静。 林羡鱼将酒盏放在了一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眼中满是笑意。这堂中他人瞧不见,可他却看得清楚。那两个女子的功夫着实不错,可惜他们遇到的是卢宴亭。 陈轩已经落在了旁边的桌上,不知从哪儿翻出笔墨纸砚来,阖着眸子听着打斗声,提笔在纸上迅速地画着。陈澜坐在他身边,手撑着下颌,看着那边一身红衣的卢宴亭上蹿下跳。 很快,堂中的灯亮了。掌柜和伙计战战兢兢地躲在柜台那儿,面色惨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陈轩仍旧坐在桌前,手中的笔锋已收。一滴鲜血飞落在了纸上渲染开来,竟让那幅画活了似的。 林羡鱼在笑,可站在那边的另一个女子却笑不出来。她的同伴倒在地上,双木凸出,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声音,颈间血痕颇深,而她的身上也多有刀伤,正往外冒着血。 陈轩将纸上的墨吹干,随手将画一卷扬了出去。“这画是赔你的损失。”说话间,画已落在了掌柜眼前的柜台上,吓得掌柜和伙计又是一愣。 林羡鱼见掌柜吓成这般模样,笑眯眯道:“还不好好收着,这画可值万金,旁人想求都求不到。”说完这话,又伸手拍了拍陆鸿渐的脑袋,示意他没事了。 掌柜愣愣地站直了身子,朝那已经铺开的画卷上瞧了一眼,就见画中人栩栩如生,连那发丝都瞧得一清二楚。再看落款,竟写的是四圣谷方怀。 掌柜虽只是个普通百姓,可这东岳谁不知道四圣谷,更没有人不知道画圣余添星有个徒弟,名唤方怀。他盯着那画看了半晌,目光落在了陈轩身上。半晌,连忙道谢,却又有些欲哭无泪。 林羡鱼失笑。这也不怪掌柜,毕竟陈轩的画世人难求,他这手中多了这么一幅至宝,必然会有人觊觎,只会给他惹麻烦。思索至此,他朝卢宴亭看了一眼。 卢宴亭抬脚往柜台旁走了去,谁知那女子 忽然又出了手。手中长鞭一甩,挡住了他的去路。卢宴亭凝眉,“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我放你一条生路,你偏要寻死!我对你没意思,毕竟我才二十来岁,你都是六十多岁的大妈了。” “噗哧!” 他这话音落下,堂中顿时一片嘲笑声。那女子面红耳赤,双目怒视着卢宴亭,恨不得扒他的皮抽他的骨,可卢宴亭连他理都不理,径直走到了柜台,将一锭金子放在了柜台上,把画收走了。 林羡鱼缓缓起身,朝其余人扫了一眼。挑眉道:“诸位是来杀我的?那可真是要让你们失望了。我林羡鱼不喜欢出手,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你们不值得我出手。” 说完这话,他朝那边的伙计招了招手,“我们的客房可准备好了?” 伙计慌忙点头,走在了前头,领着林羡鱼等人往楼上走去。街上寂静,飘落的雪花被风吹着,由屋顶落下,扑簌簌的。寒风吹着雪花,从酒肆敞开的门口卷了进来,刺骨的冷。 堂中的江湖人,没有一个人敢动。所有人都抬头看着林羡鱼他们几人入了屋中,关上了房门。那女子的长鞭无力地落在了地上,看着脚下已经没了气息的同伴,神情有些萎靡。 良久之后,那边一直坐着没有出声的中年男子放下了酒盏,声音幽幽,“看来,少主还是低估了林羡鱼的实力。咱们这趟可是栽大发了。”说完这话,他转身出了酒肆。 随着他离开,酒肆中的那些江湖人纷纷在桌上放下了酒菜钱。眨眼的功夫,堂中已空无一人。掌柜回过头来的时候,愣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284章 胜者为王 伙计做事利落,领着几人进了屋中之后,很快送来了洗漱的热水。卢宴亭赖在林羡鱼屋中不愿意走,被陆鸿渐给推了出去,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卢宴亭站在门口嘴角抽搐着,嘟囔了一声,转身又进了紫羽的屋中,可推开门却发现紫羽不在,那边临街的窗户半开着,床沿上有半个脚印。 卢宴亭皱眉,不假思索地提剑从窗户翻了出去,落在了那边的屋顶上。他向四周看了一眼,摸了摸鼻子,朝着东北方向追了过去。 陆鸿渐洗干净了脸自己爬到了榻上,扯着被子裹得严严实实,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林羡鱼,“师父,你真的打算放过那几个人吗?他们可是来杀你的。” 林羡鱼拿着干帕子走了过去,一边给他擦拭头发一边说道:“江湖败类,人人得而诛之。他们是清吟殿的人,可也不是,这种人背叛主子,自有人收拾他们。” 陆鸿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扯着被子往林羡鱼身上裹了下,笑眯眯说道:“嗯,师父说的是。他们那些人虽然有罪,可是得让官府惩治,是这样吗?” 林羡鱼哭笑不得,用内力烘干了他的头发之后,便让他先睡去了。他当然不会告诉陆鸿渐,方才陈轩和陈澜已经跟着出去了。那几个人……他又怎么能轻易放过。 陆鸿渐的话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江湖上的人行事向来洒脱,敢作敢为。在柳渊为帝之前,江湖人向来都是随意而为,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哪会去想什么律法。 可是,陆鸿渐有句话说的很对。在其位谋其政,自己身为官府中人,自是不能随意杀人。可那几个人却是该死之人。这些年,死在他们手下的人何止几人?再者,他最瞧不起的就是朝三暮四的叛徒。 清吟殿中杀手不少,陆清吟也从不会有一些下流手段去控制他们,因而清吟殿的杀手大多都是十分忠心的。可是这样也很容易让手下的叛变,这几个人……如果曲长亭说的是真的,那他们应该是在陆清吟遣散清吟殿众人之前就已经叛变了。 长街上,陈轩和陈澜站在巷口,两人手中握着长剑,眉目清冷,看着朝这边走过来的众人,低低笑了一声。风雪落下,眼前一片茫茫之色。 几个人到了这边巷子,瞧见站在那里的陈轩和陈澜,顿时愣住了。他们二人周身散发着一股无形的杀气,可看他们的眼眸,犹如灿星,清亮无比。 那中年男子眉头一沉,手往腰间一探取出了一把弓弩,并且很快地搭上了弩箭,对准陈轩就射了过来。陈轩唇角一翘,长剑一甩之下,人已射出。 只听得“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他射出的弩箭尽数被打落在地,等他回过神来时,陈轩手中的长剑已至他身前。寒光刺目,映着陈轩的眼眸,让人心中生寒。 剩下那四人见这情形,握着兵刃也冲了过来,将二人围在了中间。陈澜身形向后急退,长剑挽着剑花向周围扫出。剑气所过之处,那几人纷纷后退,却又不甘心地再次涌了过来。 街上再次落入了寂静之中,雪仍旧扑簌簌地落着。林羡鱼站在窗口,望着外面被白雪覆盖的长街,唇角弯了起来。这样的夜,最适合杀人了。 满天飞雪之下,会将所有的痕迹和血腥掩埋。等到天亮,没有人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绝不会有人知晓他们去了何处,尸骨又在哪里。 这江湖,终究是胜者为王。而人,不能太过自大。他们来杀林羡鱼,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个结果。而最应该做的,是弄清楚对方的实力。 想到这儿,林羡鱼心中无端觉得有些凄凉,暗暗叹了口气。这人的性命,在许多时候,或者说在强者面前便如蝼蚁。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强者,很多时候会顾及律法变得犹豫,手中的兵刃无法落下。但,以往那些死在他手中的人,皆是该死之人。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陈轩和陈澜便带着那中年男子回来了。陆鸿渐已经睡着了,林羡鱼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带着众人进了紫羽的屋子。 屋中燃着炭盆,众人身上的落雪顿时化作了水珠,那中年男子身下的地面上,雪水与血色混在了一起。他面色惨白,一脸怒意看着林羡鱼,却又很快垂头。 林羡鱼幽幽地喝了一口茶,声音轻了许多,“黄泉宫给了你们这些人什么好处,竟让你们背叛了陆清吟,还来追杀当朝命官?” 中年男子有些诧异,抬眉看了一眼林羡鱼,声音极细,“你……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是黄泉宫的人?” 林羡鱼无奈叹气。方才他们入酒肆之后,起先他也并没有发现这个问题。后来,他们几人不经意间的动作,露出了手臂上的纹身,那是曼珠沙华。再者,现在能追杀自己的,除了魔宗的人,恐怕也只有黄泉宫,毕竟他们背后所图,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曲长亭道出了几人的身份,便更加坚定了林羡鱼的猜测。江湖组织很少会去接纳其他组织的杀手,沉渊楼挑选人更是严苛,能将这些人笼络在麾下的,眼下看来只有黄泉宫,或者说魔宗。 林羡鱼微微眯眼,摇头道:“你们也不必这么着急着想要我的命。等我去了黄泉渡,身在你们的地盘,还不是任你们宰割?”他笑了,“可惜啊,你们那位少主的主动出击,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中年男子的脸色不断地变化,最终变作了煞白。只是这一会的功夫,他已经想明白了林羡鱼所说。确实,如果他们不主动出击,只需在黄泉渡准备好天罗地网,等着林羡鱼即可。可他们出手了,却正好给林羡鱼送来了消息,给了他破绽。 这样的破绽,无疑是致命的。林羡鱼是个聪明人,自会从这些被人会忽略的纰漏中抽丝剥茧,揭开所有的真相,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很久之后,中年男子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林掌首想问什么尽管问吧,只求问完之后给我一个痛快,也好让我了了对陆殿主的愧疚。” 林羡鱼挑眉,他竟没瞧出这人对陆清吟是忠心。可惜,这份忠心在背叛过之后,便也变得十分廉价,毫无信誉可言。就算这话陆清吟听到了,也只会一笑置之。 这人倒是吐露了一些消息,与他们从宋澄口中问到的相同。黄泉渡的入口虽然就在当年的那县城的旧址之中,但入口颇为神秘,寻常人根本就找不到,且周围有奇门八卦阵。 他们这次也正是奉了黄泉宫少主的命令,来刺杀林羡鱼。至于那少主的样貌,他与宋澄一般无二,都没有见过此人的真面目,只是听声音,应该在二十来岁左右,功夫应该不错。 林羡鱼琢磨了下,问道:“那你们与他是如何联系的?还有,那黄泉宫现任的宫主又是何人?” 中年男子吞了口唾沫,神情变得有几分紧张,声音也在发颤,“我们……我们平时联系,都是他差人将命令传达给我们,至于现任的宫主,似乎……” 说到这里,中年男子脸上显出一丝迷茫之色。他们几个人是几年前成了黄泉宫的人,可从来没有听说过黄泉宫的宫主,宫中的事务都是由少宫主打理。 黄泉宫中有规定,不允许宫中的人私下议论宫中之事,更不允许他们私自联络。他们几个人也是近日收到消息之后,从各处汇集到了一起,追着林羡鱼到了此处。 第285章 大牢安全 林羡鱼听完他的话,慢悠悠的摩挲着下巴。黄泉宫中所有事务由少宫主打理,那是不是可以说,那位宫主根本就不存在呢?如果是这样,那他之前的猜测也就是通的。 这次的事情将十多年前的事情牵扯了进来,幕后的人目的可想而知。至于沉渊楼和清吟殿以及潇湘楼卷了进来,恐怕也是有些人顺势想铲除江湖势力。 这个人绝不会是柳渊,毕竟柳渊这个人林羡鱼还是了解的。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但他同样也向往江湖。于帝王而言,江湖势力渐盛,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可是,有些事情柳渊不能做,官府不能为,而江湖人却可以放开手脚去做,这也是作为帝王的谋算。 林羡鱼深知柳渊的打算,说起来这江湖组织里也不乏他的眼线。这件事情,在整个东岳也只有自己和裴冀知道。其实柳渊如此做也无可厚非,毕竟这些江湖势力的动向若不能掌握在手中,谁知哪天会成为反叛他统治的存在,当年的棣棠之乱便是前车之鉴。 曲长亭咬了一口桂花糕,将脚搭在了桌上,漫声道:“你也知道你面前的人是谁,眼下你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带我们去黄泉渡;二,把你交给陆清吟。” 中年男子怔住了。他原本以为林羡鱼会直接杀了他,这样他也可以解脱。可若是将他交给了陆清吟,那可就没这么简单了。但,同时他又有些疑惑,这曲长亭到底是什么身份,竟可以替林羡鱼做主。 谁都知道陆清吟这人大度,但大度却也只是对心悦之人,无论是朋友还是普通百姓,她都可以不予理会这些事。但若是自己的属下,或者背弃自己的人,她向来不会手软。 清吟殿与沉渊楼有无数惩罚叛徒的手段,此人若是交到了陆清吟手中,必然会比死还难受。可要让他带着林羡鱼等人去黄泉渡,那黄泉宫少主又岂会放过他? 中年男子方才还想着一死了之,可曲长亭给出的这两个条件,无论选择哪一个,都对他不利。他的身子轻微的颤抖着,额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连唇色都惨白了几分。 林羡鱼没有出声,手指在桌上轻轻地敲着,一下一下的撞击声落在心头,似是有重物捶打着他的心,让他越发的紧张,甚至有些绝望。 “想好选哪个了吗?”许久,林羡鱼出声,看向了那中年男子,“你若不选,那我替你选。”他微微顿了下,言道:“你只要画出黄泉渡的大致位置,我便可以放你一马,至于以后你能不能或者,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中年男子心头一颤,猛地抬头,“我说,我告诉你们黄泉渡在哪。”言罢,他沉沉吸了一口气,“我若是说了,林掌首能不能将我送往京都,大理寺的监牢总比这江湖上安全。” 林羡鱼没由来的笑了起来。这人倒是聪明,他今日若是说了,从这酒肆踏出去肯定性命不保。可若是在那大理寺的监牢之中,最起码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林羡鱼点了点头,“好,这件事我应下了。” 那人喘了一口粗气,思索良久,从曲长亭手中接过纸笔,将那小县城的地形图画了出来,并在上头标记了一处位置,“黄泉宫的入口……便在此处。” 林羡鱼将那地形图接了过去,仔细端详了一番。他所标记的位置,在黄泉河的一处渡口旁边。这黄泉河横穿那小县城,是因河水常年呈土黄色,而岸边又种有红色的花而得名。 林羡鱼收起地形图,朝陈轩和陈澜摆了摆手。两人会意,将那人拖出了屋子。登时,屋内又再次安静了下来,只听得曲长亭吃糕点的声音。 良久,林羡鱼起身,忽而向曲长亭问道:“南城他们在哪?” 曲长亭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笑嘻嘻道:“我怎么知道我师父在哪啊。他不是才在砚州把宋澄给捉住,这时候应该还在查奸细吧。毕竟呢,这和宋城联络的人还没有线索。” 林羡鱼微微笑了起来,点了点头。“说的也是。能联系到宋澄,看来沉渊楼中这个奸细的身份不低,也真是为难南城了。” 林羡鱼看得清楚,自己刚才问出那句话的时候,曲长亭的眼神明显有闪躲。他能猜的到,江南城和燕雪崖必然也到了凤鸣山附近,很有可能就在他们后方。 他转身回了屋中,陆鸿渐躲在被窝只露出个头来,一双屋内的眼睛圆溜溜地看着四周。见他进来,忙伸出手臂,“师父,宴哥哥和紫羽哥哥去哪了?” 他这一问,林羡鱼顿时反应过来。方才卢宴亭从离开房间后,就再没见到人,紫羽也不知道去了哪儿。他眉头沉了沉,嘱咐陆鸿渐快点歇息,又再次出了房间。 曲长亭也正好走了出来,见他直接下了楼去,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屋内,见只剩下陆鸿渐一个人,便闪身进了屋中。“欸,小惊羽啊,你羡哥哥这么匆忙,是去哪了?” 陆鸿渐撇了撇嘴,低声道:“刚才羡哥哥听我说没看到宴哥哥和羽哥哥,然后就出去了。”说完,翻了个身,声音低低嘟囔道:“你别总喊我小惊羽,你就比我大了两岁而已。” 曲长亭听到他这话,却没了跟他笑闹的心思。卢宴亭和紫羽绝不是那种不留只言片语就失踪的人,他们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思索着,不由得抬头看向了外头沉沉的夜色。 靠近凤鸣山的一座小镇上,江南城站在客栈的房顶,雪花从他身侧落了下去,却没有在他身上停留。他看着远方起伏的山脉,微微拢了下眉头。 柳追月捉了一身白衫,若不是那头墨发恐要与这白雪融为一体。从他们离开凤鸣城进入凤鸣山的地界,这雪已经下了整整三天,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 燕雪崖站在离他们远一些的地方,望着夜幕之下的雪雾,低低叹了一口气。因下雪的缘故,这前方的路已经断了,还得再等个一两日才能继续前行。 江南城提着一壶酒,缓缓喝了一口,望着远处眉头拧在了一起,声音淡淡,“师兄,依你看这沉渊楼中背叛的人,回事谁?” 柳追月虽不是沉渊楼中人,但和柳星沉以及秦思雨关系斐然。她们也从未想过要隐瞒他任何事情。说起来,当年江南城还是得了柳星沉想救,否则此时江南城哪还有命站在这里? 当年,盘龙山庄之事后,江南城和柳追月二人分开而行。江南城路遇四海镖局的镖被劫,便出手相助。可谁知道,却因为这件事惹来了麻烦。 那时候,江南城是个极其洒脱的人,而且入江湖不久,意气风发,自是不把那些人瞧在眼里。可也就是那个档口,他被人陷害追杀。 江南城记得清楚,那天同样也是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他手持着剑站在悬崖边上,脚下的雪已被鲜血染红,素色的衣衫上血迹斑斑,可眼前围着他的那些人却不肯作罢。 他的剑刃上,鲜血正一滴滴的落下。他的双眸被血雾蒙住,已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情形。耳畔传来劲风,一柄大刀已至身前,他摇摇晃晃地提着剑迎了上去,无声的呐喊。 江南城已至强弩之末,而敌人还有二十多人。这样悬殊的对决,任谁都有些力不从心,可他不想放弃,他要活着回到江家。 就在他即将倒下之际,那柄青鳞剑出现在了眼前。那时的柳星沉眉眼如画,微微笑着,一步步,缓缓地靠近他,温柔地将他扶起,转头看向那些人。 那个场面,是江南城此生都无法忘记的。血色弥漫,那个人好似天神降临,救他于危难,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也帮他查清了被追杀的缘由。 第286章 为何入楼 柳星沉将追杀江南城的人尽数埋在了那悬崖上,江南城被她带回了沉渊楼。三个月之后,江南城伤势痊愈,自愿入了沉渊楼,成为了舒应楼的楼主。 在江南城失踪的这三个月内,柳追月踏遍天南地北寻找他的踪迹,甚至不惜入了官府,只为能寻到他。可二人再相见时,却是一个兵,一个贼,还差点因此翻脸。 不过这怎么说,两人到底是师兄弟,又从小一起长大,情意相较于多数的亲兄弟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江南城道明了其中的缘由,二人这才冰释前嫌。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江南城的性子收敛了许多。许多人都觉得,可能江南城在柳追月身边,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样子,跟个孩子似的没心没肺。 燕雪崖与他们二人交情说深也不深,说浅却又比其他人深一些。在他心里,江南城这人样貌出众,那一头的银发,更是平添了一丝悲伤之意。 三人就这么站在屋顶上,心中皆是愁闷。他们这一路行来,也遇到了不少阻碍。先前还遇到了刺杀,一场激战下来,有几人受了伤,不过那些人也没讨到什么好处。 柳追月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声音在这雪夜听来说森寒一片。“沉渊楼中,若说嫌疑最大的,应属霍兰。你也知道,自你入沉渊楼,霍兰失去了舒应楼楼主的位子,早就对你怀恨在心。” 听到柳追月这话,江南城和燕雪崖都怔了一下。霍兰确实值得怀疑,这个人看似温厚,实则十分记仇。但年柳星沉宣布江南城接任舒应楼的时候,他当时的情形,二人记得清楚。 江南城微微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想对霍兰出手,这个人到底是柳星沉带出来的,这些年为沉渊楼创造了无数的财富,而楼中拥护他的人也不少。 此时,他尚没有证据,即便日后有了证据对霍兰出手,恐怕沉渊楼内部必然要经历一场大劫,说不好就是翻天覆地,从此衰落。 柳追月伸手拍了拍江南城的肩膀,慢悠悠说道:“其实你也不必有负担。楼中之事又岂能瞒过柳星沉和秦思雨,想必她们早就发现了霍兰有问题。” 江南城轻声叹了口气。就算是柳星沉和秦思雨早就发现了问题,但现在柳星沉把沉渊楼交到了自己的手上,这些事情只能他亲自去处理。 仔细想想这其中的事情,江南城没由来的觉得背上发冷。如果这个人真的是霍兰,也不知他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情,是不是沉渊楼的事,他早就告知了黄泉渡又或者魔宗。 想到魔宗这两个字,江南城扭头看向了那边的燕雪崖。沉渊楼前身就是魔宗,这些年经过柳风骨和柳星沉两任楼主,好不容易脱离了魔道的身份,如今却又要再次被牵连进去吗? 燕雪崖感受到江南城的目光,也转过头看向了他,微微颌首,“你们的话我听到了。如果霍兰真的有问题,我绝不会手软。” 江南城点头,却又问道:“雪崖,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当初你为何入沉渊楼?如果只是个普通的江湖人,一样可以行侠仗义。难道,你也是承了柳星沉的恩情?” 燕雪崖眸光闪烁,却没有回答他的话。为何要入沉渊楼?这是个值得他深思的问题。江南城说的不错,做个江湖人逍遥自在,一样可以仗剑天涯。可是……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吗? 燕雪崖想到了一些旧事。他本也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却因朝堂争斗,家中三十余口一夜之间被人灭门。明明官府查到了线索,却因那人位高权重,将所有的证据销毁,那案子到最后也不了了之。 若是江湖人,倒是真的可以提剑快意恩仇,将那杀死自己亲人的刽子手斩于剑下。可是……那样一来,自己和他们又有何区别? 燕雪崖不是没有想过这些问题,那时候他还小,不懂的功夫,要想报仇却也是无能为力。至于他如何进的沉渊楼,他自己都不记得了。他只记得,柳星沉第一次见到他时说过的一句话。 那一年,燕雪崖不过十三岁,柳星沉的模样看着也就十六七岁。她那天着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衫,娇俏可人。她的声音很好听,似黄鹂一般悦耳。 “你记着,你的命不是任何人的,是你自己的。你想要报仇,需得知道你的家人是因何而死,真正的仇人是谁。有时候,报仇不需要自己动手,却可以将对方置于死地。” 这些年燕雪崖牢牢记着柳星沉的这句话,而他的仇人,在他进入沉渊楼后的第三年冬天,被人弹劾多数罪名,抄没全部家产投入大牢,半月后死于大理寺大牢之中。这事……当然是沉渊楼的手笔。 这次黄泉渡的事情,沉渊楼带出来的两队人马至今有一队一直没有任何的消息,很有可能已经全部折损。那沐府中的暗线灵鹫,不光是林羡鱼没有找到她,就是江南城和燕雪崖,也找不到她。 如果照此情况发展,江南城不知道会造成怎么样的后果。他和燕雪崖仔细思索过这件事,也去信给了苏洐儿,问她灵鹫的事。苏洐儿直接画了灵鹫的画像,可沐府中没有这么一个人。 江南城和燕雪崖猜测,灵鹫要么是叛变了,要么已经被沐风发现已经秘密处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沐风身上的嫌疑很大。 雪越下越大,江南城心中忧虑,越发地担忧林羡鱼和曲长亭他们。很多时候,人在有压力的时候,都会有所顾虑和犹豫。要么放弃,要么越发的执着。 江南城是第二种人。柳追月在他身边,他心中有许多的期盼,更何况前头还有他的徒弟曲长亭。他要将沉渊楼的人安然无恙的带回去,将沉渊楼内部的奸细揪出来。 这样的雪夜,却有一队人马在风雪中急速的前行。这队人马约莫二十来人,领头的是个年轻公子,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衫,披了件黑色的斗篷,那双乌黑的眼睛望着远处,黑巾遮住了他的面容。 身后的人见风雪如此大,不由得心中打了退堂鼓。有人打马上前,拱手道:“公子,我们要不找个地方等风雪停了再走?” 年轻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冰冷,“若再敢多说一个字,定斩不饶!” 那人识相地闭了嘴。年轻人扬鞭,朝身后众人打了声招呼,继续策马前行。 第287章 双生沐辰 风雪越来越大,客栈中两道身影疾射而出。柳潇湘听到动静推开窗户去瞧,就看到秦无雁和秦无缺两人奔着小镇东边的方向去了。她眉头略沉了一下,不假思索地提着剑追了出去。 秦无雁二人身形极快,很快就到了那山庄附近,回头看他们二人身后的雪地,连个脚印都没有留下。可越近山庄,秦无雁越觉得不安。 那山庄西面有一处山头,两人落在了树冠上向下望去,庄内灯火通明,有不少人影在动。秦无雁没有立刻潜入庄内,与秦无缺绕着庄子走了一遭,发现庄外四处都安插了暗哨。 两人思索之下,秦无雁说道:“你我轻功都不差,就算庄内高手,谅他们也追不上我们。你我分开两路,从南北方向入庄,我去书房,你去大厅。” 秦无缺道:“千万要小心。” 秦无雁点头,脚尖在树枝上一点,身如春燕一般滑翔而出,轻轻巧巧的落在了西院的屋顶上。脚刚踏上屋脊,忽听得一声尖锐的哨声,大厅方向闪出一个人影直奔她所在的方向而来,寒光闪过,一枚闪着蓝光的竹节镖向她肩头打来。 秦无雁一个鹞子翻身向后一倒,躲过那枚浸了毒的竹节镖,接着一个鲤鱼打挺迅速起身,剑已挥了出去。那人一看到她出鞘的剑,脚下一迟疑,什么话也没说转身飞出了庄子,消失在了夜色中。 秦无雁心中纳闷,却也来不及多想,顺着屋脊迅速飞到了西院的正屋顶,揭起瓦片探头向下看去。屋中坐了一个男子,看不清样貌,正提笔在书写。 那人落笔毫无迟疑,如行云流水一般,似是在勾勒一幅山水田园。旁边的纸上,隶书写着: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秦无雁皱了皱眉头,瞧见了落款处的印章,心中暗道:果然是你。想着,轻手轻脚地盖上瓦片,正欲起身和秦无缺汇合,却听那人说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秦少主深夜来访,何必落于梁上?” 秦无雁冷笑一声,“玄音教江云子,白云寨大当家白霈,确实令我意外,不过,在下没心情见你。”言罢,脚下一滑已掠了出去。 白霈听到她这话心中一震,人已奔出屋子落在了院中,抬眼望去哪还有秦无雁的身影。江潮生从廊后走了出来,脸上阴沉沉一片,“你未免也太不小心了。” 白霈叹气。他到这小镇上还未曾露过面,秦无雁又是如何发现他的?想至此,他抬头与江潮生对视,声音冰冷,“江先生去见过秦无雁几次,或许她是为你而来也说不定。”言毕,甩袖回了屋中。 江潮生立于檐下,脸上神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双手拢在袖中微微眯起了眼睛。 秦无缺早已在树林中等候,见秦无雁归来,忙迎了上去,“怎么这么久?” 秦无雁将看到白霈被发现的事情说了下,末了问道:“刚才有个人从庄子蹿了出去,你有看清是谁吗?” 秦无缺点头,“是沐英。” 秦无雁愣了一下,确认道:“你没看错?”可看秦无缺的眼睛,她不由得秀眉蹙在了一起。沐英这个时候应该在凤鸣城府衙的大牢里,怎么会出现在此处?难道说,之前府衙公审是沐风做戏? 正思索间,忽地听到身后有响动,两人纷纷回头,就看见柳潇湘从树后走了出来。“那个人不是沐英,是他的双生兄弟沐辰。” 说完这话,柳潇湘的目光落在了秦无缺身上,眼底闪过一丝女儿家的羞涩,微微敛了敛眸子。秦无雁看得奇怪,扭头看向了身侧的秦无缺。 秦无缺怔了下,这才想起今日自己匆忙回客栈的缘由,可谁知道被别的事情一打搅,竟忘记跟秦无雁讲了,顿时觉得心中有愧于柳潇湘。 秦无雁瞧着两人神色,心知有戏却也不说破。这三人正站着,就听到那边庄内人声鼎沸,有不少人持着火把已出了庄四散开,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秦无雁连忙招呼了两人一声,“走,有事回去再说。”话毕,三人齐齐朝镇上疾奔而去。 这夜,踏雪而行的不止那一队人马。在临近林羡鱼几人所在的小镇不远处,柳星沉和秦思雨打马前行,身后跟着十几个暗卫。 其实,柳星沉和秦思雨没有必要走这一趟,可柳星沉放心不下江南城。她已经得到了消息,这件事情牵扯到江家,牵扯到了江潮音。 秦思雨望着远处的茫茫白雪,声音没有丝毫的情绪,“星沉,你掌管沉渊楼多年,我以为你早就铁石心肠了,今日我才明白,这世上恐怕只有我一人心是凉的。” 柳星沉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低声道:“师父,你的心从来都不是凉的,否则也不会跟我跑这一趟。我们身在这红尘,总也会为一些事情触动。”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秦思雨却明白。每个人经历不同,而到最后心境便也不一样。柳星沉说的不错,说到底,自己只是将心封闭了起来,不似从前那般随性而为了。 雪整整落了一夜,天气阴沉沉的,推窗往外望去,满天都是厚厚又显得灰黄的浊云。西北风肆掠而过,如刀子一般。入眼之处银装素裹,街头有小儿在嬉闹。 林羡鱼见陆鸿渐睡得踏实独自走了出去。曲长亭坐在外面的栏杆上,手中捧着一屉小笼包吃得欢畅。许是因为包子太烫,他脸颊红彤彤的,不断地哈着气。 见林羡鱼出来,曲长亭手一扬扔了两个包子给他,往四周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阿羡哥哥,宴亭和墨公子去哪了,怎么没看到他们在屋里?” 林羡鱼眉头皱了起来,快步走到卢宴亭的屋门口,推门之下屋内摆设依旧,床铺上连个皱褶都没有。显然,昨夜他们出去之后就没回来。 林羡鱼有些担心,便抬头向曲长亭说道:“你这次来应该带了人吧?去,派人出去找找,顺便探探情况。”末了,又添了一句,“让他们小心点,毕竟这是别人的地盘。” 曲长亭咬着包子,眉头动了动从栏杆上跳了下来,把包子屉塞到了林羡鱼怀里,又看了一眼屋内熟睡的陆鸿渐,“要不要派人照顾惊羽?” 林羡鱼回头看了一眼屋内,摆了摆手。他现在还不打算行动,陆鸿渐他当然会自己照顾。曲长亭讨了个没趣,咬着包子赶紧蹿下了楼去。 昨夜捉住的那个中年男子,此刻已被曲长亭安排人秘密地送往京都。他们做了伪装,就算是那位黄泉宫的少主又或陆清吟遇到,恐怕也认不出他。 陈轩和陈澜两人在屋内嘀嘀咕咕,他们这几天一直觉得林羡鱼对陆鸿渐有些特别。陆鸿渐看到他们身上的幽莲神弓,那双乌黑的眼睛都在发光。 两人琢磨了半天,陈轩哀哀叹了口气,拍了一把陈澜,皱眉道:“你有没有觉得……陆鸿渐的身份跟十大家族有关?”说着,又寻思道:“咱们之前去过爹娘住过的地方,不是有看到一幅画吗?” 陈澜“啊”了一声,连忙点头,“嗯,是有一幅画,我还问过关前辈,他说是那画中人是父亲和他的好友凤玉……”说着,他忽然止住了声音。 画中人……陈澜一下子反应过来,盯着陈轩的眼睛,愣愣说道:“我就说怎么感觉陆鸿渐有几分眼熟,他的样子和凤玉……有五六分的像似。” 陈轩点头,他也是昨天的时候想到了这件事。从林羡鱼带着陆鸿渐开始,似乎刻意的隐瞒了一些事情。昨夜他睡不着,就想起了之前找到的那幅画,才惊觉陆鸿渐和凤玉有几分相似。 想想凤家也是十大家族之一,而在凤鸣城的时候,林羡鱼还有找到了凤家的人。这么看来,这陆鸿渐倒真有可能是凤玉的孩子。那……他们手中的幽莲神弓,最应该拥有的人,也应该是他才对。 兄弟二人想到了一处,连忙跑到那边去翻自己的行囊。等翻出了幽莲神弓,两人相视一笑,同时踏出了屋门,去找陆鸿渐。 第288章 江湖之事 陈轩和陈澜将幽莲神弓送了回来,林羡鱼没有半点的意外。这二人心思细腻,这几日和陆鸿渐一直在一起,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破绽。 林羡鱼微微叹气,转身出了屋子,屋中只余下三人。许久之后,陈轩抿了抿嘴唇,思索着该怎么跟陆鸿渐讲这件事,哪想到陆鸿渐倒是先开了口。 陆鸿渐趴在桌上,眼中一片清明,“师父都已经告诉我了,你们来是想把我爹的遗物给我吧。” 陈轩和陈澜愣了下,兄弟二人互相看了一眼,略显得有些尴尬。他们原本还怕陆鸿渐年纪小,不能承受这些事,看来倒是他们小看了这个孩子。 陈轩将幽莲神弓送到陆鸿渐面前,把之前林羡鱼同他们说过的话大致说了下,末了说道:“当初林掌首将你父亲的弓交给我二人,本也是好意,如今找到了你,这也该还给你。” 陆鸿渐看着桌上的幽莲神弓,心中触动。他未曾见过自己的父母,从小又是孤身一人在凤鸣城里混口饭吃。对于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向来淡薄,可这会他竟有些想哭。 人生于这世上,又怎么可能真的对任何事,任何人无动于衷。每个人心中总有那么一块柔软的地方,只是有些人善于隐藏,而有的人善于表达。 陈轩和陈澜二人没有说话,两人颇有些无奈。他们虽然也曾得到过父母又或师父的宠爱,可是对于父母之词,他们却始终很陌生,毕竟无论是方绻也好,还是四圣,都抵不过父母之爱。 屋内静默,陆鸿渐眼眶发红,许久之后抬头看向二人,思索了下说道:“我想听你们讲讲这江湖上的事。”说着,头微微垂了下,“我要跟师父入伏魔司,对江湖之事应该了如指掌,这样才能帮到他。” 一听他说到了这个,两人顿时来了精神。陈澜眉开眼笑地拍了拍陆鸿渐的肩膀,“小伙子,有前途。既然你想知道,我们告诉你就是。” 陈轩笑着点了点头,接话道:“这东岳江湖中,这些年各大门派和几大家族人才辈出,你师父和卢公子他们就不必说了,这要说最耀眼的应该属四人。” 陆鸿渐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就见陈澜一边摇头晃脑的,一边伸出四根手指,“这其中有两人,你还认识呢。霁月清风柳追月,玉树临风江南城,还有便是红衣渡客白云飞和那位运筹帷幄的剑圣秦月白。” 他们二人说的并没有半分的夸张。这四个人中江南城和柳追月是十大家族中的人,财力和才学自是不在话下。白云飞身为白月楼楼主,自也是雄踞一方。至于剑圣秦月白,已隐匿江湖许久,可江湖中关于他的传闻却从未断过。 柳追月和江南城师承乌蒙山凤归云,秦月白师承不知,但其剑法出神入化,为人温文尔雅,处事周全。至于白云飞,他的师父也是上一辈江湖中的泰山北斗,功夫自然不在话下,剑术更是一绝。 江南城在江湖上素有“霜雪公子”之美誉。柳追月为人清淡,向来不苟言笑,他所有的温暖和温情都只给了江南城和自己的师父。就算是林羡鱼他们这些至交好友,也都有所保留。 陆鸿渐眨了眨眼睛,说道:“我听师父说过,沉渊楼楼主柳星沉功夫也很好,还有很多有趣的人,听说以前还有神族和妖族?” 陈轩听到这话挠了挠鬓角,摆手道:“神族和妖族早已隐退,也都成了传说。你说得那位柳星沉……她啊,可不算是我们这一辈的人。”说着,凑到陆鸿渐耳边,笑道:“她……可都已经一百多岁了呢。” “啊!真的吗?可是……可是他们都说,柳星沉看着只有十几岁,而且长得很好看。”陆鸿渐一脸诧异,说完这话仔细一想,忽然愣住了。 他以前跟丐帮的那些人在一起的时候,曾经听上次问他要银子的那个人说过,这江湖上的一些人,内力练到了一定的境界,可以保持容颜不老。 想到这,陆鸿渐惊讶道:“那……那他们这样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死了?那师父以后要是内力能练到他们那样的境界,是不是也可以不老不死?” “噗哧”一声,陈轩和陈澜都笑了起来。这长生不老哪有这么容易?要真是这样,世上的人只要好好练功,那还干嘛去找那些不存在的长生不老药? 不过,柳星沉和凤归云这些人,他们虽然是内力练至了桎梧,是以容颜不老。可是,他们也并非不会死。这些人若哪一日内力散尽,便也和普通人一样会死去。 柳星沉这个人,陈轩和陈澜并不熟悉。其实,江南城对她的认知更多。他行走江湖,见识过那么多人,可是却从没看到有一个人像柳星沉一样,谈笑之间都会让你觉得无端的发寒。 这个人,你永远猜不透她的心思。柳星沉当年行走江湖的时候,很多的人觉得她行事跳脱,对于亲近的人从来不会多说关心之言,即便说出来也十分的别扭。似乎,她生来便是如此。 陆鸿渐听两人说完,手捧着脸颊,眼中满是仰慕之意。“这么说来,还是师父比较好,给人感觉总是暖暖的。可是……我好想见见这位前辈。” 陈轩笑了起来,伸手摸着他的后脑勺,“也许,很快就能见到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看向了窗外纷飞的大雪。沉渊楼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柳星沉怎么可能坐得住,更何况还关系到了江家。 卢宴亭和紫羽一直没有回来,林羡鱼虽然知道他们的实力,可现在身处这凤鸣山,暗中又有黄泉宫的人,形势不明,总也有些担心的。 思来想去,林羡鱼跃下栏杆,噌噌噌几下朝客栈外头奔了去。那身形灵动,身后留下一道虚幻的残影。掌柜和伙计两个人一脸惊讶,一眨眼就不见了他的踪迹。 那边小镇的客栈中,秦无雁端坐于桌前,秦无缺垂首立在一侧,脸涨得通红。柳潇湘坐在那边,正慢悠悠地喝着茶,心中却早已如小鹿乱撞,心跳声清晰可见。 听秦无缺说完,秦无雁秀眉微敛,转而看向了柳潇湘。“柳楼主,我这人从来不会管属下的感情之事,他们喜欢谁,不喜欢谁,那是他的意愿。可是……你甚为潇湘楼楼主,如此将自己的终身托付了出去,不觉得荒唐吗?” 柳潇湘神色微变,定了定心神抬头与秦无雁四目相对,声音略显的有些冰冷,似乎因她的话而生气。“秦少主,你都说了感情之事是个人意愿。我是潇湘楼楼主也罢,是个普通的江湖人也好,我对秦无缺之情,并非虚情假意。你说荒唐,莫非这世间情爱之事在你秦少主眼中,都是荒唐?” 秦无缺见两人神情都不对,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连忙抬头摆手道:“我家少主不是这个意思。嗯……我白日里所说之言也是出自真心。你不必怕我会因这些而有所顾虑。” 说着,秦无缺走到秦无雁面前,俯身深深一拜,郑重其事说道:“少主,我和柳姑娘两情相悦,还请少主能够成全。” 秦无雁暗暗叹了口气。她方才那话也并非是要激怒柳潇湘,又或者对她有意见。实际上,这两人确实挺相配,她也很乐意看到二人能够长长久久。可是,这世上的人感情来的快,也去的过。都说薄情郎,可女人一旦绝情,那较之男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无雁真正担忧的是柳潇湘的身份一旦暴露,而她又与宗门中人有关系,那时候宗门必然会卷入其中。可是……秦无缺是自小跟在自己身边的,她又怎么愿意看到他被情所困? 思索半晌,秦无雁微微沉眉,言道:“你们二人之事我不会插手,至于日后能不能修成正果,举案齐眉,这些全看你们造化。若是不能,我只希望你们不要因此成为仇人。” 言罢,秦无雁从怀中取出一对玉环,分别递到了秦无缺和柳潇湘手中,“这是我的见面礼。”说完,她起了身出了屋子,径直下了二楼拐到了后院中。 第289章 流水无情 廊下,江潮生仰着头看着落下的雪花,眉宇间笑意凛凛。听到声音,他缓缓朝秦无雁看了过来,唇角翘起,似是那情窦初开的少年,脸上艳丽一片。 秦无雁拢眉,沉沉吸了一口气,声音森寒,“江先生到访,不知所为何事?”说话间将那日江潮生留在她这里的锦盒甩了出去。 江潮生伸手一挽接住了锦盒,见上面的锁扣依旧,没有动过的痕迹,轻轻叹了口气。“秦少主还真是不领情,也罢,我一腔热忱便似那落花,流水无情啊。” 说着,江潮生将锦盒收好,神情一变,缓缓说道:“这雪夜寒冷,秦少主不在屋内待着,怎得跑到这院中?”他笑了起来,“莫非,屋内不便?” 秦无雁脸色顿时阴寒了下来,她和秦无缺去那山庄查看,只瞧见了白霈。可是探子回来说,江潮生和白霈是一起来的凤鸣山,那自己去山庄的时候,他应该就在。 秦无雁眼底闪过一道寒光,忽而转头盯着江潮生,“江先生,你与那白霈是何关系?接近我,又是何目的?”说完,她捋着额前被风吹落的发丝,展露出一丝笑意,“想来,江先生应该不是那种为爱可以舍生忘死的人。如此看来,你接近我,应该也是为了黄泉渡。” 秦无雁有此猜测,也并非没有依据。忻城的案子时,林羡鱼查的清楚,玄音教和魔宗有关。白霈如今未死,而且又和江潮生一同出现,那只有一个解释,江潮生也与魔宗有关。或者说,他本就是魔宗之人。 秦无雁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会被江潮生的花言巧语和一两次的体贴温柔所蒙骗。她长在宗门那个漩涡之中,又在东岳帝宫生活了那么久,什么样的诡秘心计没见过。 在她看来,人和人的相处,或许真的有一见钟情,像秦无缺和柳潇湘那样。可事实上,这世上的人大多数都是在不断的接触中,才会对彼此生出情意。 人其实很怪的,大多数时候会习惯了一个人陪伴,习惯依赖一个人,这种相处在潜移默化中逐渐积习难改,当那个人离开的时候会伤心难过,可也未必就是喜欢或者是爱慕。但,人的心思又是很单纯的,这样的相伴,终归会难舍难分,从而相守到老。 秦无雁不相信江潮生真的对自己心生爱慕,他的动机着实让人怀疑,更何况他的身份也是个迷。或者,此时能出现在凤鸣山附近的人,都不可信。 江潮生幽幽叹了口气,声音淡淡,“秦少主可真会猜。我想秦少主是因为看到我和白霈在一起,才有此猜测吧。”他缓缓走下了台阶,站在白雪之中,“我对你的情意,你可以不接受,但不必以此来践踏。这人的心是很脆弱的,经不起任何的考验。” 江潮生略微停顿,缓缓回头拂去肩上的落雪,微微笑道:“秦少主,我对你之情意日月可鉴,经历的起岁月的侵蚀。”言罢,他身形一蹿上了墙头,“下次再见,愿你能对我一笑。” 秦无雁看着那人的身影落在了风雪之中,冷冷笑了一声。江潮生一番话,听着似乎情真意切,可是明却避开了所有重要的问题。 秦无雁抬头,白雪落在了她的脸颊上,冰冰凉凉一片。这个江潮生,有很大的问题。可惜,派出去的探子到现在仍旧没有送回消息。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一两日的功夫,该到凤鸣山的不该到的都到了。眼看着清冷寂静的北境忽然热闹了起来,那些百姓却没有一丁点的喜悦之情。因为来了这里的,都是江湖人。 林羡鱼等人到达凤鸣山附近的时候,秦无雁和秦无缺以及潇湘楼的人已经奔赴那小县城。江潮生和白霈自然是紧随其后,可是他们一直在暗处。 柳星沉和秦思雨两人速度极快,在这天的晌午也已到了小镇上。街上冷冷清清,没有百姓,甚至连孩童都没有,镇上的狗似乎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纷纷闭了声。 秦思雨撑着一把雪白的油纸伞,伞上绘着红色的曼珠沙华,似血一般。赤红色的衣衫在冬日凛冽的寒风中飘着,似她的面容一般,沉寂而冷艳。发间的步摇,被风摇曳着叮咚作响。 秦思雨走得极慢,双眸从街两边扫了过去,微微有些疑惑。她的脚步极轻,落地时没有任何的响动,仿若一阵轻烟散开。她所过之处,空气似是都凝固了一般。 柳星沉跟在她身旁,同样红色的衣衫却是不同的韵味。若说秦思雨清冷,那柳星沉便如那落入尘世的仙子,眼间笑意盈盈,惹人怜爱。 身后跟着的暗卫偷偷瞄了两人一眼,无奈叹气。这两位一出门,不知要害的多少才俊朝思暮想了。可是,这世上又有谁能入得了她们两人的眼。 林羡鱼抱着陆鸿渐坐在一家酒肆的窗户旁,陆鸿渐正在啃鸡腿。忽的,他眉头一转,看向了那边的长街,顿时眼睛都直了。“师父……师父!那两个人是?” 林羡鱼回过神来,朝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没从半空中落下去。她们……她们怎么也来凑这热闹了? 不等林羡鱼说话,就听得耳畔风声一起,怀中一轻,陆鸿渐已经被秦思雨给抱在了怀里,轻飘飘地落在了对面的屋顶上。落地时,脚踝上的铃铛叮咚作响。 陆鸿渐口中一块鸡肉还未咽下去,瞪大了眼睛仰着头盯着秦思雨瞧,半晌,含糊不清说道:“这位姐姐好漂亮,跟那仙女似的。姐姐,你可有婚配?” “噗哧!”秦思雨被他的话给逗乐了,拍了拍他的背,免得他被呛到,笑眯眯说道:“哦?你这小娃娃倒是有些眼光。那我要是没有婚配,又当如何?” 陆鸿渐将口中的鸡肉咽了下去,吞了口唾沫,思索道:“姐姐要是没有婚配,那是不是可以考虑下宴哥哥。宴哥哥生的也好看,而且也很喜欢穿红衣哦。” 秦思雨闻言眨了眨眼睛,思索了下,说道:“你说的宴哥哥,可是那卢宴亭?”说着点了点头,若有所悟道:“嗯,那小子确实有几分姿色,可是……他不适合我。” “姿色?”陆鸿渐晃神,这词不是用来形容女子的吗? 这边窗台上的林羡鱼稳住了身形,听到两人对话就觉得自己的额头都快扶不住了。这陆鸿渐也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他要是知道此刻抱着自己的人是秦思雨,都已经一百多岁了,不知会做何感想? 一股寒风掠过,柳星沉落在了林羡鱼身侧,柳眉微挑,声音漫漫道:“明心啊,你这又是把谁家的孩子给拐走了,还这么有趣。我师父似乎很喜欢他。” 林羡鱼嘴角抽搐着,不由得想起了曲长亭的话,双手往胸前一抱,别过头去看向别处,撇了撇嘴。这些人都什么情况,自己看着那么像是人贩子吗? 柳星沉见他不理自己,略有些不悦道:“你这可没意思了啊。我和师父这一路紧赶慢赶,风餐露宿,特意跑来这里,你就这态度?堂堂伏魔司掌首,难道连个玩笑都开不起了?” 林羡鱼无语望天。这事情,是自己让他们来的吗?他们不就是放心不下江南城,怕他知道了当年的事情惹出事端来,这才一路快马加鞭赶至此处。想着,他把自己手里的酒坛往柳星沉怀里一塞,“呐,别说我没人性。” 柳星沉忍不住笑了起来,接过酒坛子饮了两口润了润嗓子。抬头间,陆鸿渐一双油乎乎的手已经落到了秦思雨的红衣上,两人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秦思雨笑的花枝乱颤,伞上落雪簌簌扑落。 柳星沉嘴角直抽抽,自己的师父可是最爱干净的,怎得今日看到了陆鸿渐,竟然一点都不顾及了。思忖间,她又仔细瞧了一番陆鸿渐,这一看却呆住了。 这张脸……太熟悉了。 半晌,柳星沉扭过头来盯着林羡鱼,眉头拢在了一起,“他……他是凤玉的后人?” 林羡鱼挑眉,“是啊,凤家的后人。” 第290章 临渊羡鱼 这一日的惊喜,不止柳星沉和秦思雨。他们进入小镇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江南城和柳追月二人便也到了。那风雪中行走的一队黑衣人,也在半个时辰后到了小镇附近。 小镇上的客栈被林羡鱼全部包了下来,安排好了沉渊楼的人,却见卢宴亭和紫羽两人匆匆回来了。随着他们来的,还有伏魔司的玄羽卫十人。 林羡鱼皱眉,连忙把卢宴亭拉到一旁询问他是怎么回事。卢宴亭翻了个白眼,端着茶盏连喝三杯,喘了口气,这才说道:“我那天见紫羽不见了,怕他出事就追了出去。” 卢宴亭从客栈追出去之后,一路上就看到了紫羽留在墙上的标记。大雪纷飞,早就将紫羽的足迹掩埋。他追着标记一直往南,到了一处的山梁上。 那地方距离客栈所在的小镇约莫有二三十里,旁边是一处断崖,远方山雾弥漫,加上下雪的缘故,林中白茫茫一片。卢宴亭找了一圈却没发现紫羽,当即心下一紧,连忙跑到断崖那边去瞧。 就在这时,卢宴亭听到了东南方向传来了打斗声,他不假思索就奔了过去,远远的便瞧见了一个红色的身影正持着长剑上下翻飞,而他身后有几人躺在了地上,似乎受了伤。 卢宴亭连忙冲了过去,这才发现向紫羽出手的人是个年轻公子,只是那人蒙着黑巾,因而看不出是谁。但是看到那双眼睛,他觉得格外眼熟。 他正想这人是谁,就听紫羽喊道:“你杵在那看什么!还不过来帮忙,玄羽卫受伤了!” 卢宴亭仔细往那边一看,果然就见躺在地上的几个人身着玄羽卫的铁甲衣,身边扔着错银手刀。等到了跟前,就发现几个人伤势倒也不重,只是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卢宴亭解开他们身上的穴道,又拿出随身携带的止血散。简单的给他们处理完伤口之后,“嗖”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兵刃,斜斜朝那蒙面人劈了过去。 那人和紫羽打的难解难分,见卢宴亭横插一杠子,眉头一凛,急急向后退去,冷声笑道:“人多欺负人少,你们玄羽卫可真有意思。”言罢,脚下一蹿就朝外奔去。 紫羽本来想追的,却被卢宴亭给拦住了。揽雀应该是收到了林羡鱼的消息,这才派了玄羽卫过来,他们应该是带着柳渊的口谕,这件事可比追那人重要多了。 紫羽说不过他,也只能闷闷地收起了剑。两人又仔细检查了玄羽卫的伤,便也放下心来。只是他们这路上耗费心力,方才又被人暗算,暂时不能行动,只能就近找了户农家休养。 这休养了一整天,等卢宴亭他们到了那边的酒肆时,却得知林羡鱼已经带着陆鸿渐他们离开了。于是,便连忙往凤鸣山的方向追了过来。只是,他们没想到,这地方竟然一下子聚了这么多人。 卢宴亭说完这些,舔了舔嘴唇,那边陆鸿渐已经捧着茶递了过来。茶水有些烫,手指便也红了。秦思雨有些心疼地把他抱到怀里,给他的手指上轻轻吹气。 紫羽歪着脑袋端详着秦思雨和柳星沉。这两个人相貌生的美,穿红衣更美。再看那边的霍白薰,好巧不巧地也穿了一件朱红色的衣衫。这四个人坐在一起,顿时堂中一片寂静。 许久之后,就见紫羽站起来往那边一站,双手叉在腰间挑眉道:“看来看去,还是小爷我穿红衣显得更帅。”说着,凑到秦思雨面前,笑眯眯道:“这位小娘子气质冷艳,跟我比就只差那么一点点而已。” 他这话刚说完,就被林羡鱼一脚踹在了身上。江南城等人纷纷扶额,要么叹气。这紫羽也真是缺心眼,此刻能坐在这里的,哪会是什么普通人。 紫羽被林羡鱼这一脚踹的顿时反应了过来,目光落在了秦思雨身侧放着的油纸伞上,那红色曼珠沙华尤为显眼。他嘴巴张了张,目光从秦思雨和柳星沉身上滑了过去,只觉得牙疼。 秦思雨倒是没生气,盯着紫羽仔细看了几眼,笑道:“哦,原来是墨家那小子啊,都长这么大了。”说完,朝林羡鱼看了过去,声音缓缓,“人既然已经到了,明心是否也该说正事了?” 林羡鱼向她微微施礼,点了点头,朝那边的玄羽卫招了招手。十二和白衣走了过来,向众人施礼,将一封信递到了他手中。 帝都那边形势并不乐观,原本揽雀接到林羡鱼的信是想让虞北和邢罹等人来的,可是柳渊却半夜到了伏魔司,让他们把信转交给林羡鱼,并且不许他们将京都的事传出去。 揽雀颇为头疼,虞北和邢罹两人这些日子对京都已然十分熟悉,而且有他们在身边,更有裴冀,柳渊的安危尚有保障。可让谁去呢? 正当他危难之际,裴冀却悄悄到了伏魔司。裴冀并非是来找他喝酒,而是告诉他了一件事情,此时和凤鸣山有些关系,揽雀知道耽搁不得,便让十二和白衣连夜带人出了京都。 信是柳渊亲笔所书,无非两件事。一来,让林羡鱼一定要安全回去。二者,关于帝宫和那灯笼的事情,已经彻查清楚,确实是当年那小县城出来的人所为。 信的末端写了一句话和四个字,分别是“临渊羡鱼”和“无雁心坚,莫要辜负。”林羡鱼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半晌,不由得低声笑了起来。 “临渊羡鱼……”一瞬间思绪被拉回了很久以前。那是个夏日的晚上,他们四个人坐在春翡阁的屋顶上,望着灯火辉煌的京都,下方那些侍卫战战兢兢,生怕柳渊从屋顶上落下,会摔着。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拥我。”这句话,是当时秦无雁说的,那时他们已经定了亲,但在她说这句话之前,也有人曾同他说过,只是那份感情胜过了世间所有的情感,亦师亦友,胜过亲人兄弟。这也是,他为何这些年一直身在东岳,一心为东岳社稷着想的缘由。 几人不知林羡鱼在笑什么,索性也各自吃茶,等着他想清楚了该如何布局再开口。卢宴亭倒是瞧着那信笺看了良久,暗暗摇了摇头。 林羡鱼将信收入了怀中,这才抬头看向众人,缓缓说道:“黄泉宫的位置已经知道,南城你和追月先行。”他微微一顿,摸了摸鼻子,“我想秦无雁应该已经到了那里,还请两位能照料一二。” 江南城和柳追月微微颌首,算是答应了。可江南城却又有些不明白,明明林羡鱼自己已经到了这里,为何他不先去?这可是个促进两人感情的大好机会。 江南城正要说话,却看到柳追月扭头看向了自己,微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 第291章 心中隐忧 林羡鱼摸了摸鼻尖,笑着看向了秦思雨和柳星沉,挑眉道:“劳烦两位断后,毕竟这暗箭难防。”说着,看向卢宴亭和霍白薰几人,“阿薰和南城他们一起,惊羽便跟着两位前辈吧。”末了,又说道:“其他人分成三队,待入夜便出发。” 他如此安排,实际上有自己的打算。黄泉宫那边情况不明,江南城和柳追月功夫不错,沉渊楼的人又机警,有霍白薰这个医者跟在身侧,倒也安全。秦思雨和柳星沉功夫在众人之上,断后是最靠谱的选择。且陆鸿渐不懂得功夫,秦思雨对他又青睐有加,或许心情好还会教他些许。 幽莲神弓陈氏兄弟已经交还给了陆鸿渐,这神弓的用处秦思雨和柳星沉必然是知道的。曲长亭当然是会跟着江南城,方便给众人传递消息。 沉渊楼的人算起来有近五十人,加上十名玄羽卫,若是同时走,肯定会引得镇上的江湖人惊觉。分开行走,若是一路出现问题,也不至于全军覆灭。 众人对他的安排没有任何的异议,秦思雨尤为欢喜。说起来,当年凤玉和秦思雨以及柳星沉还有些交情,可惜当时沉渊楼得到消息的时候,凤玉已经失踪。 安排妥当一切,江南城差了五人先行,去前方打探消息。众人好不容易相聚,便也酒馆中叙叙旧情,等着天黑之后再行动。他们尚不知,此刻云渺和沐风等人,也已带了人马正往凤鸣山赶来。 天终于黑了下来,江南城和刘追与而离开酒肆之后,沉渊楼在后面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林羡鱼听那人说完之后,心头一颤,低声道:“你确定还有一队人马在后面?” 那人点了点头,“我们的人看的清楚,那队人马约莫二十来人,领头的是个年轻公子,身份无法查实。不过,看他们行装和举止,应该是军中的人。” 林羡鱼眉头沉了下来,军中的人?这北境守将是辰王,自己来凤鸣山之前已经给他去过信,让他在明日一早带兵前往凤鸣山,以防不测。因而,这二十来人的队伍,绝对不是辰王的人马。 可那又是谁呢?林羡鱼眉头拢在一起,轻轻敲着下巴,想了想又问道:“那领头的人,你可还记得是何模样?如果可以,画一副画像给我。” 那人连忙点头,走到一侧拿起纸笔,略一思索便在纸上落笔着墨。林羡鱼走了过去,瞧着他作画竟有些诧异。这人落笔没有丁点犹豫,如行云流水。那画中人虽然蒙着黑金,可是那双眼睛却活灵活现。 那人已经收笔,站在了一侧。林羡鱼盯着那画看了半天,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神情逐渐变得冰冷,心中暗道:果然,他跟这件事有牵扯。 林羡鱼让那人下去,仔细留意着后方的动向。他一人在屋内坐了一会,仔细思索是否还有疏漏。半个时辰过去了,卢宴亭推开了窗户,无语道:“你再这么坐下去,大概要长蘑菇了。” 林羡鱼翻了个白眼,揉了揉眉心,忽而道:“惊羽呢?是不是还跟秦前辈在一起?” 卢宴亭点头,颇有些无奈道:“是啊,你可别提了。这小子简直就是个势利眼,知道秦前辈和柳前辈功夫好,就缠着她俩。这会正在听他们讲以前江湖上的事,我过来的时候,好像还听到她们要教他功夫。”说着,他“啧”了一声,“你还别说,他可真是聪明。” 林羡鱼无声笑了起来。果然秦思雨和柳星沉念着当年和凤玉的情意,对陆鸿渐是极好的。这样也好,跟着她们好过跟着自己。 林羡鱼暗暗摇了摇头,其实从到了这凤鸣山之后,他一直觉得黄泉宫的事情可能没有他们之前知道的那么简单。这中间还有许多的关窍联系不起来,也许差的那一环的线索就在陆鸿渐的身上。 林羡鱼把卢宴亭从窗户外扯了进来,两个人又仔细琢磨了下,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统统想了一遍。倒也不是他不自信,是因这次的事情牵扯太多,又有陆鸿渐跟着,他不想把他们置于危险之中。 一刻钟后,卢宴亭倒在了床榻上,望着屋顶翻着白眼。“我说阿羡,你都入伏魔司这么久了,查了这么多的案子,怎么感觉你这次特别的没底?” 林羡鱼倒了一杯茶喝了口,摇头道:“不是我心里没底,是有些事情还没想明白。唉……我总觉得这事情到最后,肯定会让我们所有人大吃一惊。” 卢宴亭哀哀叹了一口气,“我也隐隐有些不安。”说着,腾地一下坐了起来,“阿羡,咱们这回不会被人给耍了吧?为什么就觉得脊背上发凉呢。” 林羡鱼白了他一眼,抬头看了眼屋外。见天色已经不早了,算算时间,江南城他们应该已经到了那个小县城,便招呼众人收拾收拾,准备出发。 临出门的时候,陆鸿渐跑了出来扑到了林羡鱼怀里,仰着头认真的说道:“师父,你一定要小心点。我会听两位神仙姐姐的话,把自己照顾好。” 林羡鱼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捏了下他的脸颊,柔声道:“好。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转身朝众人一招呼,施展轻功直奔小县城。 雪色茫茫,夜幕之下并不黑。陆鸿渐趴在秦思雨的肩膀上,看着众人消失,撅了噘嘴,低声道:“师父是这世上第一个真心待我的人……” 秦思雨反手把他拽到了自己怀里,戳着他的脸颊,笑道:“那你以后可不会孤单了,你看看,你有林羡鱼做你师父,还有卢宴亭和霍白薰,以后又多了我和星沉,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到的。” 陆鸿渐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何意思,正要说感激的话,却听柳星沉在旁幽幽说道:“师父,你可真是偏心。以前我小的时候,你都没这么抱过我。” 秦思雨秀眉微挑,转头瞪了她一眼。 陆鸿渐也觉得这样不太好,便从秦思雨怀里爬了出来,坐到了一侧。见两人提着酒壶喝得欢畅,他声音低了低,“我……我也想喝酒。” 柳星沉二话没说把酒坛子递了过去,“慢点喝,别呛着。”说完,一脸坏笑看向了别处。 陆鸿渐以前倒也喝过酒,但那也只是尝尝,今日得了这半坛子酒,又有两位武林至尊在身侧,便提着酒坛子仰头灌了一口,一股辛辣蹿入鼻中,呛得他眼泪直流。 秦思雨微微笑着看向远方,手在屋脊上轻轻拍拍,也不知何故发出一阵轻轻的响声,很清脆,传得很远很远,与那落雪的声音合在了一起。 第292章 黄县遇险 北境的天气,一路走来大雪从未听过。黑云压顶,寒风肆掠。林木间风雪重重,树枝被厚重的积雪压得垂到了地上,一根根冰柱垂在松树的枝桠末端,闪着晶莹剔透的光。 林羡鱼抬头望去,远处的山脉顶端浮云重重缭绕,将那山峰笼罩的似仙境一般。耳畔出了风雪之声,听不到任何的响动,就连他们的呼吸声也淹没在了风中。 此时天已经大亮,可这地方却似入暮之时。林羡鱼站在山头上朝下望去,那山谷中的小县城依稀可以看出旧时的繁华,可惜如今被白雪覆盖,残垣断壁间略显苍凉。 卢宴亭从树冠上轻飘飘落了下来,向那边瞧了一眼,低声道:“我有点不太明白。”他眉头皱了起来,“这小县城以制灯闻名天下,就算当年出过乱子,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田地,连个人都瞧不见吧?” 林羡鱼也在思索同样的问题。这小县城名为黄县,在柳氏还未一统东岳之前便已存在,隶属风翼洲管辖。但因此此地处于北境边缘,颇有些天高皇帝远的意思,城中之时皆由县官说了算。 黄县的百姓自古以来善养蚕,而又以冰蚕最为厉害。这江湖中人都知道,冰蚕稀罕,医者和善毒之人极喜欢此物。这冰蚕极其难养,书中记载,这百年来黄县中养出过三条冰蚕,一条如今就在医圣关啸林的手中,而另一条几经周转落在了柳渊手中。至于那最后一条,则下落不明。 这天蚕又名山蚕,乃是无价之宝,被称之为“赛黄金”,又或“软绿宝石”。此蚕长于靠近江河湖泽林子里的柞树上。这里的林地潮湿,野草茂盛,很适合他们生长。每年七八月,天蚕会将卵产于树枝上,经风吹雨打落入草丛,被泥土枯叶覆盖以便于果冻。待第二年柞树长出嫩叶时,孵化的幼蚕便会爬上柞树,经过一个多月的生长后成茧。 这黄县附近的山林中满是柞树,因而这儿的百姓都善缫丝。这天蚕十分稀有,黄县因而一句闻名东岳。天蚕丝在光照下会闪烁着璀璨的光彩,极显华贵高雅之气,因此便也成了贵族的奢侈品。 当年那桩案子的内情林羡鱼知道的并不多,春翡阁和龙渊阁虽然有案卷记载,但也只是模糊的一页,不尽详情。至于伏魔司上一任掌首失踪,便也成了谜。 林羡鱼担任伏魔司掌首的时候,曾经问过柳渊。柳渊每每提及此事总也叹气,不愿意多说。林羡鱼便也不问了,只是柳渊说过,那人应该还活着。 卢宴亭听完林羡鱼的话,皱着眉头说道:“这天蚕稀罕我知道的,你说这要是遇到干旱或者落到地上的时候,天太冷,会不会死了?” 林羡鱼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这人都说适者生存,更别说是天蚕了。天蚕生长对环境极为苛刻,若遇干旱,便会变成螺。幼蚕在食了带有螺卵的柞树叶后便会腐蚀烂掉。如果林地缺少草芥又或者密不透风,蚕卵落地不能被枯叶覆盖,到了冬天便会冻死。 林羡鱼指着那边被白雪覆盖的黄县,颇有些惋惜说道:“当年黄县以天蚕丝闻名,可惜啊,这人总是贪得无厌的,你看看那县城四周的山林,哪还看得见成片的柞树?” 卢宴亭见他这么说,连忙抬头朝远处望了去。虽然此刻是冬日,又漫天飞雪。可那柞树与其他树木不同,一眼就能认得出来。这么一看,那山林中确实没有几棵柞树,即便是有,要么干枯,要么长得歪歪斜斜,枝叶稀疏。 林羡鱼无心去理会那柞树到底是因何缘由成了这般,他现在担忧的是江南城他们。按说,他们现在已经到了黄县,总该是有些动静的。可是这黄县之中平静一片,就连最早到这里的秦无雁他们也不见踪迹。 林羡鱼沉沉吸了一口气,朝身后的几人摆手。就见纷飞的白雪之中,几道身影从山头掠了下去,直奔县城而去。那皑皑白雪之中,一双乌黑的眼睛追随着几人的身影,忽而闪过一道寒意。 刚刚落地的林羡鱼忽而眉头一沉,转头朝身后不远处的山脚望了去。那儿蒿草被雪覆盖,露出点点灰黄又或黑色,可他明显的觉察到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们。 卢宴亭也觉察到了不对劲,朝陈轩和陈澜摇了摇头,示意他们继续往前。他凑到林羡鱼身边,拽了下他的衣袖,微微点了点头。 林羡鱼唇角一勾,两人又施展轻功往前面奔去。眼看已经到了县城,谁料忽然就听得周围有动静。陈轩和陈澜一愣,却见一身红衣的卢宴亭已拔刀向左侧劈了去。 身后传来刀剑摩擦的声音,眼前厚厚的积雪扬起,风卷过的声音,刀剑相撞的响声混杂在了一起,听得人心惊胆颤。 林羡鱼手落在了腰间的青海剑上,微微拢着眼眸,瞧着从积雪中钻出来的那些黑衣人,神情越发的冷了。昨天沉渊楼的人才告知他,有一队人马在他们后面,可看眼前这些人,出招和围攻的架势,明显就是沉渊楼探子口中的那队人马。 林羡鱼有些纳闷,这些人是如何在他们之前赶到黄县的,竟还早早设下了埋伏。他朝四周扫了一眼,却没有发现探子口中的那个领头的年轻人。 陈轩和陈澜已扒出了剑朝那些人攻了过去,可一交手他们就深觉诧异。这些人内力颇高,且招数和脚下所踏颇有章法。两人交手不过三十余招,额上已渗出冷汗来。就连握着剑的掌心也渗出密密的汗珠。 林羡鱼神情冷了下来,铿锵一声拔出了青海剑。只见风雪一道耀眼的白光亮起,继而散开,犹如漫天的暴雨,将那落下的飞雪冻成了无数的银针,朝着那些黑衣人射去。 卢宴亭一柄长刀在手,舞得密不透风,刀风凌厉,所过之处闷哼声一片。“噗通”坠地的声音响过,那些人又再次爬了起来,甩着兵刃朝几人攻了过来。 陈轩和陈澜两人眉头蹙了起来,急急向后退来,落在林羡鱼身侧,疾呼道:“大人和卢公子先走,我们挡着!”说着,抬手挥掌,朝林羡鱼背上推去,不料林羡鱼一个纵跃躲了过去。 青海剑上映着他冰冷的眸子,双眼透着坚定,摇头笑道:“我身为伏魔司掌首,这种情况又怎么能置你们于不顾?行了,你们护好自己就是。” 说着,林羡鱼将长剑横于胸前,脚下一踮朝那些黑衣人射了出去。林中飞射而出的剑气散发令人眩晕的白光,剑光闪过之处,有人落下,血珠飞起。 陈轩看了陈澜一眼,挑眉道:“大人在前头挡着,咱们也不能闲着。”说话间,提着剑毫不犹豫地冲入了人群中,与林羡鱼相互配合,连削带刺,长剑舞得将那落下的雪花都给隔住了。 陈澜见这情况,也提着剑奔了过去。兄弟二人依靠在一起,一攻一守,使得那些黑衣人无法近身。他们两人功夫相当不错,只是对手过于强大,应付起来总有些吃力。 林羡鱼一个纵身跃起落在了卢宴亭身侧,青海剑向后一刺,刺穿了来偷袭之人的胸膛。长剑往后一撤,那人闷哼倒地,鲜红的血落在了雪地里,似是渲染而开的红梅。 卢宴亭微微一笑,长刀再度扬起,朝身前划出一道,人跟着也掠了出去。林羡鱼摇了摇头,青海剑向左侧挑去,随手解决了一个扑过来的黑衣人,身子向后一翻,脚下连踹,将逼近的那三人踹了出去。 就听一声枯树被折断的声音,三人滚落在地,不等他们爬起来,被撞断的树落了下来,将他们给埋在了下面,厚厚的积雪随后而至,顿时三人被白雪覆盖,没了动静。 卢宴亭速度极快,提着长刀左右横劈,将两人砍翻在地,回头的瞬间与一人的目光对上,微微愣了下。那人的一双眸子没有任何情绪,似是一湾死水。 第293章 白斐死因 卢宴亭面色微微一变,眼前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很不好。这世上总有那么几种人不能轻易得罪,看似温文尔雅,却笑里藏刀者,再者便是那斤斤计较小人行径者,至于那最后一种人,便是断情绝爱心无畏惧。 眼前这个人,很明显是第三种。这笑里藏刀和小人倒是有软肋可以拿捏,但无情无爱心无畏惧之人,这世上却没有任何的人或者事物能让他们心中起波澜。这样的人最可怕,他们出手向来不会给对手留有余地,也会断了自己所有的后路。一出手,必是杀招,不死不休。 卢宴亭横刀于胸前,嘴角翘起斜斜看了那人一眼,提着刀便看了过去。他虽然知道这人不好惹,但是他心中有自己的打算。他要护着林羡鱼,绝不让他受到半点的伤害。 陈轩和陈澜两人的剑术算是江湖后辈中的翘楚,可是对方都不是普通人。常年征战沙场,和江湖人出手完全就是不一样的路数。胜在他们两人轻功不错,剑术与轻功配合,二人又十分默契,这一会的功夫,倒也是越战越酣,逼得那些黑衣人节节后退。 陈轩心中焦急,如果他们被挡在了县城外,那可想而知江南城他们定然也遇到了麻烦。再这么耗下去,先到的秦无雁等人处境相当危险。 林羡鱼此刻青海剑连挑带劈的,将朝他涌来的人尽打翻在地,一转身奔至卢宴亭身前,长剑挽着剑花往外一划,冷冷看着那个人,笑了起来。 “沐筝,你隐藏的可真好。”林羡鱼说出这句话,青海剑上已经连挽出了数十朵剑花,用力向外甩去,将黑衣人逼退了数步。 卢宴亭愣住了,握着长刀凝着眸子,不解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沐筝?沐筝不是沐风的心腹吗?他为什么要对我们出手?更何况……沐筝可不是那绝情绝爱的人。” 林羡鱼冷冷看着沐筝,缓缓抬起手臂,青海剑指向了他,“何必再装下去,你早就被我识破了。若你还要负隅顽抗,这二十几人今日别想走出此地。” 他说话的声音很平缓,听着娓娓道来,可那剑刃上的寒光却让人无法直视。他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的寒意铺天盖地朝沐筝袭去,就来拿那笑容里也是满满的森寒。 对面的黑衣人向后退了几步,轻轻叹了口气,眼眸微敛,伸手扯下了遮住面容的黑巾。那张脸露了出来,清秀的模样,却又带着将士该有的气势,正是沐筝。 沐筝抬眉盯着林羡鱼和卢宴亭,缓缓看向陈轩和陈澜,叹息一声,说道:“看来,你一直都在提防着我们。也罢,既然终究有一战,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 林羡鱼听完他这话却拧起了眉头。这沐筝承认的未免太快了。之前在凤鸣城的时候,沐筝给他们的感觉很是和善,而城中的百姓对他的评价也很不错,可他现在完全跟变了一个人一样。若换作了其他人,此时必然会千般遮掩,退身离去,可他却反其道而行之。 林羡鱼断定沐筝肯定有事隐瞒,再看他手中的剑,忽然就明白了。他的兵刃是一把三棱剑,与柳追月的剑很是相似,剑柄呈圆柱形,末端缀着一颗红色的宝石,似是那毒蛇吐出的信子。 忻城的案子,白霈虽然承认了是他杀了白斐,可是他的兵刃并非三棱剑。世人都知,所有练武之人从一开始就会习惯某一种兵刃,这与他师承和个人体质有关。若要中途更改所学,必然要耗费极大的心力,又或者将原本的功法散尽。若本身用刀,换做长剑时,招式肯定有所凝滞。 林羡鱼和霍白薰那时仔细查过白云寨死的那些人,他们身上的剑上是一招毙命。白斐功夫不错,就算是遇到了柳星沉这样的人物,也是能抵挡个几招的。因而,他们二人当时才推测是熟人所为。 但这事情说到底,林羡鱼并未找到白霈所用的三棱剑。如今看到沐筝手中所持兵刃,便将所有的事情都想透彻了。沐筝或者根本就不是沐风的人,而他一直有着双重身份。 林羡鱼冷声笑了起来,“白斐……是你所杀?”说着,他又摇了摇头,看向剩余的那几个黑衣人,冷声道:“你们是谁的属下?” 沐筝眼眸眯了起来,一道寒光闪过,他抬眼看着众人,“对,白斐确实死于我手,而且是我扮作了柳追月的样子。这一切,不过都是少主的意思,我奉命而为罢了。” 沐筝说完这话,眉头略微敛了一下,又说道:“林掌首是个聪明人,你问的那第二个问题,我是绝不会说的。还有……你们从出京都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落入了我们少主的算计之中。” 沐筝挺剑,在身前挽出数朵剑花,顿时破空风声飒飒入耳。林羡鱼猛地将卢宴亭往后一扯,青海剑上幽蓝的光芒闪动着,发成了轻轻的铮鸣声。 林羡鱼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他定了定心神,青海剑舞得如同飞花,令人眼花缭乱。身形向后一掠,带起卢宴亭撤出了十几步,那边陈轩和陈澜也已撤到了他们身侧。 卢宴亭这会心中气闷。没想到原本已经查实的案子,这主谋白霈没死,而真正的凶手竟然是沐府的人。跟在他身后的这些杀手,和林羡鱼说的一样,既不是辰王的人,也不是沐府的铁甲卫。 林羡鱼心忧秦无雁等人,不想跟沐筝在这里继续纠扯。他眉头一沉,脚蹬在身下的树干上,长剑挥起剑光闪过,一截碗口粗的树枝被斩断。就见他袖子向外一甩,那树枝朝着沐筝直奔而去。 沐筝面色一寒向左侧闪去,那树枝撞击在了地上,顿时积雪被激起,地面微微颤动。不等他站稳身形,林羡鱼已提着剑追了过来。他剑法精妙,似是置身于迷踪之中,眼前幻影无数,却寻不到他的真身。 等沐筝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听得身边有动静,低头一看,却发现林羡鱼的青海剑从地面上划了过去,那积雪被他的内力震开,正错愕的瞬间,一掌落在了他肩头,长剑已至了眼前。 剑势如雨,气劲似千军万马,耳畔皆是厮杀之声。沐筝蹬蹬蹬向后退去数步,只觉体内气血翻涌,握着剑的手开始发抖。林羡鱼剑锋一转,剑刃之上满是森寒之气,从沐筝的肩头擦了过去。 沐筝眼神一滞,那边的黑衣人本想过来相帮,却被卢宴亭的长刀给挡住。只见眼前刀光亮起,那几个人提着兵刃去挡,火光四溅,几人手中兵刃脱手而出。 卢宴亭微微一笑,那张脸上露出一丝惊艳。长刀横扫,浮雪飞起,雪花四溅。他一个翻身纵起,在旁边的树木上借力,脚下一踮,持刀朝几人身上劈了去。 林羡鱼已经将沐筝逼至了绝路,他冷笑道:“我今日若不杀你,哪能对得起我伏魔司掌首的身份!”说话间,人已飞了出去,没有给沐筝半分喘息的机会。 沐筝方才已受了内伤,而他带来的人也只余下三人。见林羡鱼步步紧逼,一心要置他于死地,顿时眉头一拧,朝那三人看了一眼。三人会意,纷纷撤身打算遁走。 卢宴亭眉头一挑,冷冷说道:“来了还想走?”言毕,长刀已经随着寒风奔了过去,他掌中凝聚内力,向外一挥。那白雪顿时如暗器一般,似漫天落雨改了方向,直逼三人后背。 沐筝见这情形,连忙向后退出数步,提剑挽着剑花去挡。可他哪里知道,卢宴亭这一招用了近九成的内力,虽挡住了部分,但那逼人的内劲仍是在他身上划出了数道,顿时生疼。 林羡鱼见此机会扬剑,逼向了沐筝。风雪之中刀剑相撞的声音散出很远,惊得林中的鸟儿飞起。他脚下移动,内力催动之中,青海剑上响起一片龙吟之声。 沐筝面色大变,忽而虚晃一招直直往后退去,谁料卢宴亭先他一步截住了他的后路。长刀飞起,从沐筝右臂斜劈而过。只听沐筝一声惨叫,他的右臂连同那三棱剑飞了出去,落在了雪地之上。 林羡鱼收住剑势,眼中含笑,缓缓走到了沐筝身前,眉头微挑,“明知此行没有胜算,你还要来。看来,你们那位少主,并不在乎你们的性命。” 第294章 其中纰漏 沐筝双眼瞪得溜圆,紧紧盯着林羡鱼,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本以为自己的剑术,就算杀不了林羡鱼,也能伤他一二,可惜他们终归低估了此人的实力。 林羡鱼已经明白了所有的事情,自然不会留着沐筝的性命,至于他背后的人,想来是和黄泉宫有关。此人生死与大局并无太大的牵扯。 他走了过去,拾起落在一侧的三棱剑,仔细瞧了瞧,眉头拢在了一起,冷声笑道:“你们为了害我,从忻城开始就布局,可真是辛苦。说吧,那程渌到底是谁杀的?” 沐筝口中发出一个音节,失去右臂的疼痛使他五官拧在了一起,额上冷汗津津,面色惨白。他手捂着伤处,抬眉看着林羡鱼,一脸的愤怒。“是我杀的又如何!” 林羡鱼点了点头,一脚踹在了沐筝的胸口,“果然是你。”他从那日沐英被捉的时候,便怀疑这件事情有问题。沐风说不出沐英当夜去了何处,而所有人被传闻迷惑,从未想过会有其他人。 可林羡鱼不是一般人,他思索过这件事情的所有细节。那夜白霈去过程府是没错,程晚清一口咬定杀程渌的人是玄羽卫,是因那一把错银手刀。程府的下人更是说的清楚,看到有玄羽卫进入府中。 当天沐风不在沐府之中,沐筝是跟着他的。既然沐风有嫌疑,为何沐筝就没有?更何况,后来全程搜查的时候,是沐筝带着人。 自林羡鱼到了凤鸣城之后,城中的事情有沉渊楼和潇湘馆留意,沐英在花楼之中的那个女人,自是十分隐秘的事。就算那女子是黄泉宫的人,可说到底诬陷沐英让其揽下所有的罪责,这本就是个纰漏。 试问,黄泉宫做这些事情的目的,本来是有所图谋,并将十大家族全部牵扯在内,又何必要找一个替死鬼来背负所有的罪名? 那天林羡鱼去牢房中见过沐筝之后,说了那女子的事情,沐筝虽然表现的很惊讶,可是当时林羡鱼就已经觉察出这其中有问题。沐筝是沐风的心腹,即便他对一女子生情,自会暗中调查那人的底细。就算他不查,沐风也会去调查。这便是林羡鱼怀疑的缘由,再者当时沐筝的神情,也让他心中起了疑。 程渌之死,原本林羡鱼一直觉得是白霈所为,可是后来的时候燕雪崖带回来的消息让他陷入了迷茫之中。燕雪崖告诉他,白霈是在程渌死后的第三日才到的凤鸣城附近,因此他没有作案的机会。 现在沐筝承认了程渌是他所杀,所有的事情和时间也都对上了。玄羽卫的错银手刀确实是从砚州而来,而送刀的便是宋澄安排的。可杀人的,正是沐筝。只是这件事情,瞒过了当时在凤鸣城的所有人。沐筝是沐风的心腹,谁又将这件事联想到他的身上去。 林羡鱼想明白了这些,对沐筝更不可能再手下留情了。他不是沐风的人,那么他背后的那个人,恐怕除了黄泉宫之外,尚有他人。那个人,很有可能是朝廷中的某位大员。 沐筝见林羡鱼一会深思,一会摇头,这会儿眉眼弯弯笑了起来,心下一颤,挣扎着要起身,可惜他被林羡鱼砍断了胳膊,此刻失血过多,身上好无力气,挣扎了半天也只挪动了方寸的地方。 风雪越来越大,林羡鱼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耐心。剑起,扬起了一串的血珠。沐筝躺在雪地里,感觉到冰冷的雪落在脸上,风从周身刮了过去,他的身体越来越冷,逐渐没了知觉。 林羡鱼沉沉吸了一口气,朝卢宴亭和陈氏兄弟招了招手,“走,快点去黄县。南城他们有危险!”说罢,提剑率先掠了出去,直奔黄县。 黄县之中,江南城顺着沉渊楼的探子留下的标记一路追了过去,却在那街边的墙上看到了秦无雁留下的印记,而印记一旁有血色。 江南城心中吃惊,秦无雁和秦无缺几个人功夫不差,难道是遭了埋伏?思索间赶紧命众人分开寻找。他和柳追月以及霍白薰一行,刚到了黄县东边的一处废宅,就听到风雪中有兵刃出鞘的声音。 江南城和柳追月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就向两侧飞去。霍白薰手中千机伞已开,鲜红的伞在白雪之中尤为显眼。飞射而出的暗器,朝四面八方飞了去。 雪地里一男子蹿了出来,双眸一片血红,手中的剑挽着剑花翻动的速度极快,一招一式皆是杀招,其实凛冽,卷起了一阵寒风朝江南城席卷而来。 江南城冷哼了一声,眉头挑起,“唉,你们可真是无聊。要知道我和师兄练得都是极寒内力,这样的风雪天气,与我们而言那是有益无害!” 说话间江南城已经迎上了对方的攻势,手中长剑出鞘使劲了全力朝那人攻了过去。他想要尽快脱身,毕竟秦无雁他们极有可能受了伤。 敌人纷纷从雪中露了出来,蜂拥而至,将他们围在了中间。江南城提剑上蹿下跳,柳追月仍旧一脸清冷,沉着的应付着。身后跟着的沉渊楼的人,将二人护在中间。 剑气肆意,兵刃相撞,不断地有惨叫声响起,伴着有他人落地的声音。江南城提剑横扫,人未到剑气已逼至面门,“唰”的一声从一人的脖间划了过去。 那些忽然出现的黑衣人,虽然每招每式都是杀招,可似乎只想将他们困住。柳追月黑色的身影从众人中间穿梭而过,有人滚落在地,撞到了旁边的废宅,顿时瓦片断木纷纷坠地。 江南城和柳追月二人聚到了一处,两人对视一眼,将手中的长剑横于胸前,凝聚内力倾注于剑刃之上。原本寒冷的天气,气温陡然又降了许多,冷得身后沉渊楼众人牙齿直打颤。 霍白薰衣衫单薄,虽她不惧寒冷,可是江南城和柳追月身上的寒意是内力所聚,却比那冬日的风更为凛冽。她连忙往后退了数步,持伞一个鹞子翻身,踏过其中一人的肩头,手在伞柄上一抽,掌中顿时多了一把剑。剑朝向劈去,血珠飞起落在了她的衣衫上。 曲长亭提着剑往后撤去,抱着胳膊直呼冷气,嚷道:“师父,你想冻死我吗!”说着,却提剑朝后一刺,将来偷袭他的人直接给挑了出去。 第295章 江家大忌 江南城朝柳追月招呼了一声,他们二人的剑插入了积雪之中,只是眨眼的功夫,地上的积雪已经被他们的内力凝结成了冰,冰面上霜花不断蔓延。有人躲闪不及,霜花顺着脚面一路而上,以上也是薄薄的白霜,握着剑的手开始发抖。 曲长亭冻得直跺脚,那些人见他如此,提剑便朝他攻了过来。就见曲长亭眉头一挑,长剑挽着剑花脚下如同蛇一般滑出,撞到了那两人的兵刃上,瞬间星火四溅。那二人一愣,剑已脱手而出。 曲长亭瞥了瞥嘴,嘟囔道:“你们这些人可真有意思,专挑软柿子捏是吧?真以为我是纸老虎啊,我可告诉你们,别看我人小,我功夫好这呢。” 他嘟嘟囔囔的,手中的长剑却未停下半分,眨眼的功夫已毙了两人。一柄长剑从他的左侧刺了过来,他身形一转,脚抬起朝那人踹了过去,长剑往后一拐,重重地打在那人的肩上,不等他反应过来,剑刃斜飞而下,从那人脖间划了过去。 曲长亭虽是江南城的徒弟,可他并没有习得江南城的极寒内力,不过他这一身的剑术却得了江南城的真传。眼前这些黑衣人要想要他的命,还真有些困难。 那些涌过来的人纷纷朝他看了过来,曲长亭眼中尽是寒意,长剑舞得飞快。只见他受伤一抬,长剑飞出一道弧线,身形拔地而起,从那些人身上掠了过去,长剑划下,将三人击飞了出去。 围着江南城和柳追月的那些黑衣人,此刻被他们的极寒内力所伤,一个个面色惨白。柳追月沉着眼眸,已然瞧出了那些人的路数,他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人的身上。 这人身形颀长,眼角皱纹明显,看来年岁不小。他身法奇快,招式更是混乱不堪,没有任何的规律可言,甚至一招一式之间破绽百出,但每每身至险地,却又能很快转危为安。 柳追月见过无数的江湖人,而他也深知这功夫招数有攻有守方能挡住攻击。可这也不是绝对,有那么一些人,他们的功夫并不是跟随他人学的,而是在长年累月的生存中悟出来的。这些人可以说没有招式,但往往是这样,却最为致命。 江南城和柳追月已然占领了上风,但二人的极寒内力和剑招却伤不到那人半分,这就很耐人寻味了。思索至此,柳追月手中剑一横,纵身飞起朝那人奔了过去。兵刃摩擦出的火花融了落下的飞雪,叮当的清脆声响在耳畔。 江南城此次带过来的人都是沉渊楼顶尖的高手,那些黑衣人在他们和曲长亭的夹击下,已然死伤大半。剩下的那些人身上,也是伤痕累累。有人躺在地上无法动弹,有人在呻吟。 地上的霜花已经落在了他们的身上,那森寒之意就连江南城自己都觉得寒冷。他见时机已到,冷笑一声,剑锋横扫,动作干净利落。那人面色一寒,剑锋一转从身后闪出,逼向了江南城的腹部。 可惜,他的剑还未到江南城身前,一双黑色的靴子从右侧踢了过来,继而一把三棱剑出现在他的面前,寒风四起,直将他逼退,扬起的发丝被斩断,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江南城脸上露出笑意,似个孩子一般嚷道:“师兄,我欠你一顿酒。”说完身子弯出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弧度,剑从那人的身下刺了出去。身形一转之下,剑锋却又落在了那人的头顶。 那人眉头一沉,身子猛地一缩,脚下一踏向后撤去。与此同时手中的长剑挥出,连刺出数剑,气劲散开。就听他怒喝一声,掠出的剑气散发着令人惊骇的寒意。 江南城唇角一勾,长剑从他的左侧飞过,竟将他头上术法的发簪给斩了去。那人大吃一惊,身形不断向后退去,散落下的头发遮住了半边面容。 柳追月在江南城迟疑的瞬间,长剑向下劈去,落在了那人的肩头。寒气逼近,落在肌肤上,那人身子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却又挺剑刺了出来。 那人头发被斩去了半截,而脸上带着的黑巾在此刻也落了下来。柳追月长剑落下的瞬间,他向后一翻躲过这一击,却让众人看清了她的样子。 江南城落地,微微一怔之后忽然笑了起来,“原来是云家小姐云岚。阿羡还纳闷呢,说你跑得不见了,让我的人到处寻你,没想到你竟在这里等着我们。” 云岚眼中起了变化,站定身子之后缓缓拔下了头上绾发的簪子,一头的青丝散了下来。眼中露出一丝笑意,言道:“江家主好眼力。不过,我劝你们最好跟我合作,毕竟我知道很多秘密。” 柳追月落在了江南城身侧,一脸冷漠地看了云岚一眼,朝曲长亭招了招手。曲长亭三两下蹦了过去,瞧了一眼云岚,撇嘴。 江南城“啧”了一声,敛眉道:“跟你合作?你这人也未免太会说大话了。云小姐,我江家也是十大家族之一,你那能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云岚抹去唇角落下的血珠,艳丽的脸上展露出笑意,晃了晃手,“那可未必。比如……你的姑姑江潮音是怎么死的……” 她的话还未说完,江南城眉头就蹙了起来。江潮音……这个名字似乎有些印象,可是他却不记得江家有这么个人,更别说这人是自己的姑姑了。 江家的事情林羡鱼在和江南城分开之前,因秦思雨和柳星沉到了的缘故,一时竟忘记告诉江南城。因而,江南城并不知道这其中的事情。 柳追月见江南城神情有异,剑锋指向了云岚,声音清冷,“云小姐,你若不想死,现在就离开黄县。若你再说一个字,我绝不会让你活着离开。” 云岚笑了起来,捋着额前垂下的断发,挑眉道:“柳公子,你也不用着急。我所说之事,与你的师弟江南城有着莫大的关系。想必二位已经知道此次凤鸣城的事,和十大家族有莫大的牵连。那你们可知,这其中的关窍,正是江家已死的大小姐江潮音。” 来黄县之前,柳星沉曾和柳追月背着众人说过几句话。柳星沉说,无论发生何事,一定要看住江南城,莫要让他生怒,否则必会坠入魔道。 柳追月虽然觉得柳星沉这话说的有些严重,可是他也清楚。江南城这性子,如果真的动怒,必然会用最后一招。那一招会引得体内气血逆转,一个不慎,确实会走火入魔。乌蒙山的功夫最忌火气,一旦走火入魔不能自行疗伤,日后这人便会疯癫。 此刻听到云岚说到这些,柳追月终于明白了柳星沉的担忧。江潮音这个名字,他听过,还是当初在乌蒙山上的时候,凤归云说给他听的。他说这个人,是江家的大忌。 江家大忌,那便也是江南城的大忌! 柳追月毫不犹豫地提剑朝云岚刺了过去,冷笑道:“云小姐,你瞒天过海在凤鸣城脱身,又借助宋澄遇到阿羡回到凤鸣城,要说你没有目的,我柳追月第一个不信!” 说话间柳追月的长剑已经贴着云岚的左肩刺了过去。他心中也有疑惑,云岚如此折腾,肯定是知道一些事情,现在又劫杀他们,却又要合作,这种事情他又怎么会相信。 柳追月话音方落下,就听江南城冷冷笑了起来,“我师兄不信的事情,我江南城也不信!”言毕,长剑一抖,一个翻身,剑锋直逼云岚。 云岚被柳追月的剑逼得直往后退,正要开口说话,却见江南城的剑也已到了身前,顿时有些慌神。这师兄弟二人配合的默契无间,剑招更是威力倍增。 云岚有些吃力,自是将那些话咽了回去,只想着能够脱身。 第296章 好久不见 云岚喘着粗气,提着剑连晃出两招,脚下连踢带踹,身形急速向后退去。她以守为攻,似乎已经看清了江南城的路数,纵身跃起,提剑回身扫来。 江南城冷笑一声,迅速转身抬脚朝她下盘扫去。长剑剑势一改,剑锋斜斜劈出,朝着她的腹部刺了过去。云岚反应倒是快,在他换招的时候已经跳了出去。 江南城却比云岚速度更快,在云岚跳出的瞬间,胳膊抬起撞在了她的胳膊肘上。顿时,云岚手臂酥麻,兵器险些脱手而出。 江南城又怎么愿意给更多的机会,在她准备再出手的时候,柳追月也已提剑奔了过来,三棱剑和她的兵刃撞在了一起,顿时火花四溅。 柳追月剑刃随风而至,朝她背后挑去,又朝下挥去。在云岚的攻势来之前,手腕一翻,伸手朝云岚的额头打了过去。云岚身子一斜,躲过了他这一击,向后撤去,反手撑在了地上,转身又飞了过来。 江南城这个时候已经很不耐烦了,刚才听云岚说了那么多的话,他心中虽然有怀疑,但是他也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将云岚擒住,去寻找秦无雁他们。 柳追月明白了他的心思,便也不再留任何的后路。长剑在手,剑刃之上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用了近十成的内力,剑锋忽左忽右,连着划出数道。 只见他身形潇洒飘逸,剑光似漫天落下的飞絮,与那坠落的白雪合在了一起,将云岚围在了中间。云岚沉沉吸了一口气,提剑晃出虚招,噌噌噌地向后退去。哪想刚退了一步,江南城忽然出现在她身后。 云岚自知想逃已经不可能了,连忙喊道:“你姑姑是被陈樰害死的!” 江南城听到这话手中一滞,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画面。他模糊的印象里,记得父亲的书房内有一幅女子的画像,与自己的样貌极为相似。 以前,他还以为那是自己的母亲,可是后来等他长大一些时候,那幅画却不见了。而家中长辈也告诉他,他的母亲早在生下他不久之后,在一次出远门的时候染上了重病,已经亡故。 江南城见过自己母亲的画像,跟那女子半分也不像。再仔细想想,他终于明白了。那幅画像他之所以看着眼熟,是因为那画中人是自己的姑姑。都说养儿像姑姑,他的眉宇之间确实像极了江潮音。 江南城握着长剑的手在抖,当年的事情他并不清楚,可是现在看来,跟当年十大家族的聚首有着莫大的牵连。但他又不明白了,十多年前在这江湖上,敢对江家动手的也没几个人。为何那个时候,江家的人没有将陈樰除去,没有替江潮音报仇?莫非……这其中还有别的纠葛? 江南城这一迟疑,却给了云岚机会。云岚提着剑就往后奔去,眼间浮起一抹冷笑,似乎觉得她的奸计已经得逞,可她想错了。 柳追月冷冷笑了一声,提剑追了过去。“就算江姑姑是陈樰害死的,你们云家恐怕也脱不了干系。你今日说这些,无非是想求个活命。可是,凤鸣城的案子,你是重要的证人之一,阿羡在查这件案子,因此……你今天不能死,也不能走。” 这恐怕是柳追月入江湖以后同陌生人讲的最多的一段话。他眉眼间泛出的寒意让云岚心中生寒,剑刃上的白光,更是刺眼。他剑上一挑,脚下蹬出,长剑挥向了云岚的腹部。 江南城陷入了恍惚之中,许多的事情笼罩在脑海里,让他有些发懵。他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即便是身后有沉渊楼,可是似乎所有的人都隐瞒这些事情。 江南城抬眉恨恨地看着跟柳追月打在一起的云岚,提着剑缓缓走了过去,声音沉沉,“你说我姑姑是陈樰害死的,哼!我师兄说的不错,恐怕这些事情跟你们云家也有关系,今天你别想走!” 他猛地一个抬脚,提着剑朝云岚奔了过去。此刻他已经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不论这件事情最后的真相如何,云岚今日绝对不能走。凤鸣城的案子,她必然知道很多内情。 随云岚来的那些黑衣人,本来已经被曲长亭他们给解决完了。可是等曲长亭回身的时候,却发现雪地里有蹿出了十几条黑影,提着剑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那些黑衣人各个眼中冒着精光,看着他们如同看待猎物一样。他们手中的兵刃闪着森寒的光,“唰”的一声,所有人握着兵刃的手一抖,齐刷刷朝曲长亭攻了过来。 曲长亭吸了吸鼻子,朝那边的柳追月和江南城嚷道:“师父,你们好好对付她。这些人有长亭对付呢,绝对不让你们分心。”说话间,提着剑已经扑了过去。长剑扫出一道凌厉的风,将围过来的人给逼退了数步。 曲长亭这话跟邀功的小孩子似的,那围过来的黑衣人方才听到他这话还觉得他好欺负,可在他出剑的瞬间,面色却都变了变。眼前这个人,不好应付! 曲长亭握着剑挽出数朵剑花,在黑衣人中间来回穿梭。那些人的脸色逐渐变得惨白,原本笼罩在眼间的欣喜,此刻似是被冻结了一般。没有一个人敢再小瞧曲长亭,甚至不敢再去分心管云岚那边的事情。 江南城周身的杀气慑人,剑锋上的血珠滚落在地,染红了他素白的靴子。云岚的胳膊上被划了一道,此刻正涓涓往外冒着血。 山林间寂静无声,飞雪被几人的内力扰的纷乱。落叶被寒风吹着,沙沙作响,似乎那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嘶吼着。江南城的怒喝,散落在无边的风雪之中。 云岚一人对阵江南城和柳追月,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她的唇角落出鲜红,面色惨白,双眼中的光彩不复存在,提着剑的手微微颤抖,一丝红线顺着手背蜿蜒而下。 很快,山林间又响起了脚步声,人影憧憧。江南城抬眉一看,眼角露出笑意来。 是林羡鱼。 云岚听到了声音,再往前面一看,那些黑衣人已经纷纷躺在了地上,曲长亭正一脸坏笑提着剑走了过来,还伸手朝林中奔过来的人晃了晃。 云岚的脸顿时阴沉了下去,扭头,就看到笑的温和的林羡鱼站到了她面前。 “好久不见啊,云小姐。” 第297章 绝不独活 云岚瞳孔猛地收缩,手中剑一挥,就想朝着曲长亭所在的位置逃出。可她终究是慢了一步,江南城的剑已经落在了她的脖间,那森寒的剑意让她忍不住发抖。 云岚沉沉吸了几口冷气,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调整了情绪之后,眼中闪着淡淡的笑意,看向了林羡鱼等人,“林掌首说笑,不过才分开几天而已。” 林羡鱼缓缓摇头,眉眼间全是笑意,朝身后招了招手,登时有人将沐筝扔了过来。“嘭”的一声,雪花四溅,地上的人闷闷哼了一声。他抬头盯着云岚,笑道:“云小姐,你后悔吗?” 云岚在看到沐筝的那一刹那,面色瞬间变得惨白。林羡鱼的话萦绕在他的耳畔,一遍又一遍的回响。后悔吗?应该是有那么一瞬间后悔过。可是,人生在世,很多事情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注定了结局。路如何走,是自己选的,又怎么能怪自己。 从西南出来前往凤鸣城的时候,或者说从她跟着云家家主学习打理家中事务的时候,便已经明白,这一生注定要在尔虞我诈和厮杀中度过。她云岚已经没有了后悔的权利,甚至,她这条命,也早已不是她自己的了。 云岚眼眸微眯,看着满身伤痕的沐筝,缓缓伸出手去抹去额上的汗珠,笑着摇了摇头,声音平静,“林掌首,你问我后悔与否。那我问你,入伏魔司,你可后悔过?” 林羡鱼眉头挑起,摇头。人一旦做了选择,虽说在很多时候有机会可以重新选,但有些事情却永远都没有办法再重新来过。所以,入伏魔司这件事,他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林羡鱼觉察到了云岚看到沐筝时的神情,略一思索便也明白了。云家早已不在朝堂,可是云家的外亲中有人在军中任职,那人正是辰王的副将。这么看来,沐筝所领的那一队人马应该就是那人的手下的死士。只是,他不明白的是,这沐筝又是如何跟这些人走在一起的? 林羡鱼心中震惊,辰王这个人用人颇有手段,身边从不留无用之人。他那副将又是如何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养出这么多的死士,还和百里之外的沐筝卷在一起,又参与到了这桩案子里?他心中隐隐有担忧,若是辰王那边出了事,那这北境…… 云岚眸光敛了敛,心知她自己所图谋已被林羡鱼看破了大半,而眼下身边高手环伺,就凭她的功夫想要逃,是绝对不可能的。她收起了那些纷杂的心思,盯着林羡鱼的眼睛,缓缓吐出了一句话。 “林掌首想要捉拿我,无非是想弄清凤鸣城血案之事。我云岚身为云家未来的家主,我的价值可远远不止这些。”云岚声音微顿,扫了一眼一侧面若寒霜的江南城,“十几年前的旧事,我或许能给诸位一些线索。因而,我想与林掌首合作。” “哦?”林羡鱼拖长了尾音,眉头轻挑,“云小姐就这般有把握,我会因为这件事而放过你?”他脸色沉了几分,“我林羡鱼虽不是那斤斤计较之人,可你骗我在先,又半路截杀南城在后,这笔帐……不知云小姐打算如何算?” 江南城拂了拂衣袖,缓步走到林羡鱼身侧,眼底一片寒意,冷冷说道:“她半路截杀我,这账我自是要和她算的。想来阿羡你对她口中的那点内幕也没有太大的兴趣,索性此人便交给我就是。”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思索了下点头道:“这主意不错,人呢,就交给了。至于能不能问出什么,就看南城你的本事了。”说着,看了一眼地上的沐筝,“这人你也一并带走。” 江南城会意,朝笑眯眯看着众人的曲长亭招了招手。“把人带到附近的城中先看押起来。”说完,又压低了声音同曲长亭说了几句话。曲长亭听得一愣一愣的,五官拧在了一起。 柳追月已经将剑收入了剑鞘之中,略微一思索,向林羡鱼微微一笑,“这事情,交给我办就好。正好,附近的城中有我的旧友。” 林羡鱼一听柳追月要亲自去,自是欢喜。有他和曲长亭在,云岚就算有翻天的本事,恐也逃不出柳追月的掌心,至于那沐筝,此刻已然是个废人,半点招式和内力都使不出来。 确实如江南城所说,林羡鱼对于云岚所知道的那些事情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她肯定是知道一些秘密,可若是带着她进入了黄县,到时候众人忙于查案,根本无暇顾及她。若是再像上次一样让她逃脱,说不好还会将众人置于危险之地。 不过,林羡鱼仔细想想,也大概明白柳追月的意思。云岚应该是提到了一些事情,很有可能和江潮音有关系。柳追月不想江南城去,是怕他忍不住出手。但……就算如此,这案子弄清的时候,江南城依然会知道,那时候还真的得让柳追月费心了。 林羡鱼手中一翻,七根锁魂针夹在了指缝中,闪着寒芒。云岚瞪大了眼睛,满满的皆是惊恐。可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锁魂针入体,若无人相助,她便是个废人。 柳追月带走了云岚和沐筝,林羡鱼等人几许往黄县深处行去。距离那人皮灯笼出现的时间还有两三日,此刻最重要的是先找到秦无雁和柳潇湘她们。 黄县之中的一片林子里,柳潇湘和秦无缺互相依靠在一起,手中持着长剑盯着朝他们用过来的黑衣人。二人的衣衫上满是鲜血,剑尖上鲜血一滴滴地落入了白雪之中,脚下躺着十几个黑衣人,已经没了气息。 秦无雁提着剑站在那里,双眸中一片寒凉。素色的衣摆上殷红的鲜血一点点晕染开来,像极了二月岭上的寒梅。她的对面,站着一个黑衣人。那人披了件黑色的斗篷,遮住了半张脸。三人身上的鲜血,自然不是他们本人的,而是那些偷袭他们的人所染。 应鸾带着人去搜查,此刻并不在身边。柳潇湘喘着粗气,脸颊上红彤彤一片。她微微侧目,声音低低,“若今日,你我葬身于此,你可后悔?” 秦无缺摇头。他岂会后悔?此生能跟着秦无雁,能遇到柳潇湘,能生死一起,便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幸事。可是,他不能让秦无雁也跟着他们被困在这里。 秦无缺微微笑了起来,伸手握住柳潇湘的手,温声道:“唯一后悔的事,是没能娶你过门,给你一个名分。潇湘,我不允许你死!”说话间,他的手上忽然一翻,打在了柳潇湘的肩上,把她用力朝外推了去。就在这一瞬,他已提剑朝秦无雁奔了过去。 秦无雁眉头沉了下来,喝道:“带柳潇湘走!”言罢,衣袖向身后一甩,一道劲风朝秦无缺打了过来。秦无缺连忙向左侧翻去,避开了她这一掌,落地的瞬间,却见那些黑衣人已经朝他们围了过来。 柳潇湘身形飞了出去,在旁边的树木上用力一蹬,顿时枝叶上的积雪纷纷落下,她一个鹞子翻身,已提剑落在了秦无缺身边,长剑向外一划,将那些黑衣人逼退了数步。 柳潇湘回头瞪了一眼秦无缺,怒道:“你既说遗憾没能娶我过门,那就好好留着性命。我柳潇湘看上的人,自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别想把我一人推出去独活!” 说话间,她手中潇湘剑挽出数朵剑花,唰唰唰的声音不绝于耳,那些扑过来的贼人,有两人被她剑气所伤,衣衫上破了好几道口子。 秦无雁听到柳潇湘那番话,心中对她也多了一丝的敬意。果然是个不同寻常的人,与秦无缺可算是极其登对。同样,她也决不允许自己的人死在此处。 思索间,秦无雁提剑虚晃一招,落在了他们二人身侧,笑道:“你们两个都得好好活着,我宗门的人,每一个人都要死得其所,若今日死在这些宵小之辈手中,岂不让人笑话?” 方才与秦无雁对峙那人眼眸间露出一丝笑意,缓缓拔出了手中的剑,指向了秦无雁。他的声音听来十分的温和,似是那潺潺流水让人心动,可又觉得分外森寒。 “秦少主这般有胆识,在下钦佩。如此,请赐教!” 话音落,长剑一挺,刺目的白光乍起,又似抖落了万千星辰。剑气散开,摄人心魄,直追秦无雁身前。 第298章 天绝三残 那些黑衣人越靠越近,手中的兵刃若再长几寸便能触及到几人的肌肤了。秦无缺笑了起来,拭去柳潇湘额头上的汗珠,微微颌首。 柳潇湘唇角一勾,与秦无雁同时出手。两人身形灵巧,似是翻飞而起的蝴蝶穿梭于春日的花间。白雪之中,就见二人的剑气交叉划了过去,扬起了串串的血珠。秦无缺更是与秦无雁配合无间,三人的剑气完成了一个很圆的弧度,朝着围攻的黑衣人射出,逼得那些人蹬蹬蹬地直往后退,又或翻身而起躲避。 与秦无雁刚才对阵的那黑衣人不知是何身份,他的步法奇特,剑术精湛,但招式十分诡异。秦无雁身为宗门少主,自是看过不少的剑谱,对于江湖上那些门派的剑术也都略知一二,可这拆了三十余招,却仍旧瞧不出这人出自哪门哪派,而他周身的散发的内力,更是无从考证。 秦无雁沉着眼眸,仔细地应对。高手对招输赢向来只在眨眼之间,更何况这人的功夫不差。她不敢有半点的分心。可就在这时,有一提着剑朝她的后背刺了过来。 柳潇湘脸色一变,连踹出数脚将围过来的人逼退,身形一闪,长剑掠过飞来的挡在身前的黑衣人,直奔秦无雁后背。“噹”的一声,兵刃撞在了一起,而秦无缺也已到了身前,抬脚将那人给踹飞了出去。 秦无雁本已感受到身后袭来的杀气,听到这响动眉头微动。秦无缺是她的属下,自然是值得托付的。这柳潇湘是个十分心细的人,也值得信任,确实是个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人。 思索间,那人的长剑以一个奇怪的招式朝秦无雁刺了过来,而周遭的黑衣人又再次聚拢,逼向三人的要害之处。秦无雁朝秦无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只专心对付那些黑衣人即可。 秦无雁长剑护在胸前,微微敛眉,眼底陡然射出一道寒光,朗声笑道:“你是我秦无雁平生遇到的第一个对手,烦请报上姓名,也好让我知道阁下是谁。” 这世上的人行走江湖,多半都会有属于自己的佩剑又或者标识。一来,可以名扬天下,让世人记住自己。二来,也是身份的象征。尤其是那些顶尖的高手,每个人的兵刃都不相同,有人的兵刃上也会可有兵刃的名字。可这人手中的长剑,一看便知不是俗物,但却没有任何的标识。 秦无雁自小便看过江湖兵器谱,对于上面的兵刃倒背如流。偏偏这人的兵刃,她从未见过。但那把剑上绽放出的剑意,却始终有一些熟悉的感觉。 那人身形跃起,从秦无雁面前掠过,长剑向后一翻,声音冰冷,“即便是我说了,秦少主未必也就识得我。我的名字,早就被人遗忘了。”话音方落,他的剑与秦无雁的剑刃撞在了一起,登时火花四溅。 他这一番话落入秦无雁三人的耳中,三人心中都是一动。这么说,此人应该是沉寂多年的江湖前辈。可……到底会是谁呢? 那些围攻的黑衣人此时被秦无缺和柳潇湘二人合力斩杀,风雪之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地上的尸体横七竖八,也有人未死,却也已无法动弹。 秦无雁唇边绽出笑意,提剑噌噌噌飞出很高,忽的一个翻转而下,长剑向下扫来,直逼那人的头顶。却在离他尚有六七寸的地方剑锋一偏,直接向外飞了去。 秦无雁落在了地上,冷冷看着那人,“阁下身负金丝软甲,又在剑刃上淬了毒,看来,是一心想要我死。”说着,微微挑眉,“可惜,今日你恐怕要白走一趟了。” 那人此刻心中也有些迟疑。秦无雁虽是年轻后辈,可是她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这几十招对下来,明显的在应变能力上她更胜自己一筹。可若单纯的以内力压制,秦无雁身边可还有秦无缺和柳潇湘,这二人又哪个是容易对付的?若他们三人联手,自己虽说可以逃走,但势必要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秦无雁此时心中也极为吃惊,这个人的内力比自己高出许多,剑法精妙,可是他在应对之时破绽颇多,实在有些奇怪。但她又有些不明白,若这人是江湖前辈,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就在秦无雁思索的时候,那人的长剑似会拐弯一般,避开了秦无缺和柳潇湘,直直朝秦无雁的胸口刺来。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响动,又有两人从身后的废墟里奔了出来。这二人与他的装扮相同,手中兵刃也有些像似。 秦无雁躲开了那人的一击,身形旋转朝后退出数步,转头长剑向后一挡,看到那二人的时候,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顿时明白了眼前这三人的身份。 这三人招式一致,刺出的剑威力倍增。秦无缺和柳潇湘二人阻挡,却被他们的剑锋给挡开,剑气直逼秦无雁而去。柳潇湘轻喝一声,忽然将长剑甩了出去,挥掌打向了其中一人的后背。 那人反应倒是快,在潇湘剑至他后背的瞬间,忽而转身朝旁边掠去,也顺势推出了一掌。柳潇湘纵身飞起握住潇湘剑,剑锋一转,打向那人的肩头。 正当三人的对峙陷入胶着之际,山林之中再次响起了一阵疾风,数道身影从山林中射出。白色的剑光如同刺破层层厚云的雷电,砸在了那三人中间。 “无雁!” 听到这声呼唤,秦无雁抬头,正巧遇上了林羡鱼的目光。她心头一动,登时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心中激动难以抑制。可就在她分身的时候,一柄长剑已到了她的身前一寸处。 林羡鱼唇角一勾,青海剑上光芒乍起,随手往前一扫,一手揽住秦无雁的肩膀,顺势将她拉入怀中往后一带,盯着那三人冷声道:“我林羡鱼的人,你们也想动?” 这话音落下,江南城已经提着剑朝那人飞了过去,而霍白薰的千机伞已然打开,卢宴亭红色的身影一闪,将逼近秦无缺的那人击退。紫羽长剑扛在肩头,看到这情形,无语道:“似乎,没我什么事啊。” 秦无雁尚还沉浸在林羡鱼方才那句话中,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度,心中有些感慨,却又十分的意外。林羡鱼微微一笑,说道:“辛苦了,你好生待着,且看我如何收拾这些人!” 话音未落,林羡鱼已经提着青海剑刺了出去。秦无雁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有些怅然,却又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能在这个时候赶到,已经很让人意外了,自己到底还在奢求什么? 林羡鱼的青海剑一和那三人对上,就已经知晓了这三人的身份。他们应该就是多年前纵横江湖的“天绝三残”,这三人是一胞所生,功夫也是自己悟出来的。 天绝三残,乃是与关啸林等人一个时代的。他们纵横江湖的时候,林羡鱼等人还未出世。他们手中的三把剑,乃是天外陨铁所铸,分别为:离别、梦魇、忆情。这三把剑在江湖兵器排名榜上一直处于十二的位置,这些年未曾有过半分的动摇。只是,多年前这三人忽然销声匿迹,这个时候出现,却是和黄泉宫有关,林羡鱼着实意外。 见林羡鱼等人到了,秦无缺和柳潇湘心中欣喜,连忙向后退了去。两人退到了安全的地方,秦无缺伸手将柳潇湘额前垂下的发丝挽到脑后,又拿着帕子轻轻擦去她脸颊上沾惹的鲜血。 紫羽站在那边瞧见两人这神情,不由得觉得牙疼。这先前的时候,邢罹和霍白薰两人总也是这般温情,现在又多了个秦无缺和柳潇湘,腻腻歪歪,着实让他觉得有些别扭。 秦无雁靠在一棵树上,看着提剑与三人对阵的林羡鱼,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些思绪一下子全涌了出来,纷杂,却又带着一丝甜蜜。若说林羡鱼对她无意,秦无雁是不信的,至少他的关心是装不出来的。 “你们先走。” 林羡鱼舞着青海剑,朝秦无雁喊了一声,声音平静,似是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剑刃之上白色的光芒变成了幽幽的蓝色,风雪之下,温度陡然又降低了许多,周遭一片森寒。 江南城一边唇角勾起,长剑插入了地面之中。自剑尖周围开始,白霜似是那疯狂生长的藤蔓,迅速朝周围蔓延,将那三人挡在了原地。 第299章 过街老鼠 秦无雁看着地面上散开的白霜,只觉得周身发寒。方才一番打斗,她也确实有些疲累,这会儿被江南城的极寒内力一冲,那些伤处竟有些隐隐作痛,唇色有些发白。 秦无雁几人从小镇一路到这里,路上遇到三四次的劫杀。他们一路行走,一路与人对阵,此时林羡鱼到了,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可是,一想到还未露面的白霈和江潮生,还有沐英的胞弟沐辰,她的心又再次提到了嗓门眼。 秦无雁本想出声提醒,可想到林羡鱼这人做事向来周全,她所知道的这些事,恐怕他早已经知道了,或许连江潮生几次三番缠着自己的事也清楚…… 想到这,秦无雁无端觉得有些气闷。那江潮生也不知是个什么路数,自己派出去的人查探了数次,竟然还无法查清他的底细。可越是这样,就越说明江潮生有问题。 秦无雁当然不愿意让林羡鱼误会,更不愿意让他身陷危险。思索之下,她朝那边站着盯着秦无缺和柳潇湘看的紫羽招了招手,“墨公子。” 紫羽眨了眨眼睛,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歪头道:“啊,秦少主是喊我?”说完话,人却已经三两下蹦到了秦无雁面前,笑眯眯地看着她。 秦无雁无奈,这紫羽自打认识他就是这模样,这失去了部分记忆之后,他的性子似乎越发的像个小孩子了,跟那曲长亭倒是不相上下。她一把将紫羽拽到了身边,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紫羽听完一下子跳了起来,叫嚷道:“不是吧,秦少主,这事情你可别开玩笑。阿羡虽然看着对你冷淡,可是他真的是很在意你的。这……江潮生……” 那边正和三人对阵的林羡鱼听到紫羽的话,猛地回过头朝这边看了过来,凝眉道:“无雁,你见到江潮生了?他可有对你不利?” 秦无雁倒吸一口凉气,抬手打在了紫羽的额头上,翻了个白眼,“你待会把我说的事情告诉阿羡,我先带人去城中搜查。要是敢添油加醋,小心我打折你的腿。”说完,朝秦无缺招呼了一声,便匆匆往黄县长街的另一头奔去。 紫羽捂着被打痛的额头,嘟嘟囔囔了半天。可很快,他止住了声音。秦无雁刚才提到了白霈,还说沐英有个双胞胎弟弟叫沐辰,那……这沐筝都是个叛徒,沐风身边又有何人可用?要真是这样,沐风要是知情,那他不也是这案子中的一环? 柳潇湘见秦无雁走了,秦无缺似乎有些犹豫,便还剑入鞘笑着走了过去,一手挽住他的胳膊,轻声道:“放心,你在哪,我便在哪。日后,这潇湘楼的人,也听你和无雁的差遣。”说完,二人脚下一踮,带着潇湘楼的人也追着秦无雁去了。 周遭顿时安静了许多,唯有林羡鱼和江南城与那三人打斗兵刃相撞的声音。霍白薰和卢宴亭已经退了出来,他们二人在其中,虽然能牵扯三人,可是无疑却会破坏林羡鱼和江南城的合作。 霍白薰和卢宴亭落在了紫羽身边,两人一人一边抓住紫羽的肩膀,询问他方才秦无雁说了什么。紫羽摸了摸下巴,思索了半天,言道:“就是……沐英还有个双胞胎弟弟叫沐辰。还有,江潮生和白霈在附近。” 说完,紫羽眉头挑了挑,笑嘻嘻地把两人拉近了些,低声说道:“听说啊,那江潮生似乎对秦姑娘很有意思呢,咱们要不要刺激刺激阿羡?” 霍白薰和卢宴亭相互看了一眼,挑眉笑了起来,同时点头,坏笑道:“我看行。”他们三个人可早就想看着林羡鱼和秦无雁能成双入对,这江潮生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至少这件事算是帮了忙。 远处的山巅上,江潮生站在那里望着那边与人打斗的林羡鱼,眼眸中闪着精光。这林羡鱼总是会给人带来惊喜,譬如此刻与三残对阵,毫无惧色,且有章有法,就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了。 白霈站在江潮生身后,眼中射出一道寒意,目光紧紧地盯着林羡鱼。想到花锦城的死,他心中愤恨,可仔细想想,忻城的事情最后会落得那般田地,李云耀和江云子二人也是罪魁祸首之一。但,无论怎么说,这笔帐总是要算的,而林羡鱼又是魔宗的死对头,他又怎么会放过此人。 江潮生眉头微动,声音轻缓,言道:“江教主,如果我没记错,江家似乎也是出身鬼溪族的分支。为何他们能成为十大家族之一,而你们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白霈的手无端地抖了一下,眼中露出一丝凶狠,看着江潮生的侧脸,心中愤恨。这人总是以戳到别人痛处为乐,却又洋洋得意。可……他又有何办法。 鬼溪族为何会成了过街老鼠?这事情说起来,他白霈算是祸首之一。可当年鬼溪族中分崩离析,若不是他凭着一腔热血,将那些族人护了下来,又带着他们去别处安居乐业,恐怕鬼溪族真的已经不复存在。 想起当年的旧事,白霈不由得伸手按了按鬓角。有时候,很多事情不是他想要怎样就能得到满意地结果,往往事与愿违。而他,之所以会成为众矢之的,不过就是因为将鬼溪族的禁术重现于世。可……这些事情,说到底也是为了能与魔宗结成同盟,壮大鬼溪族。他自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那边林羡鱼和江南城已经处于上风,那三人虽然是江湖前辈,可在青海剑面前始终差了许多。江南城的极寒内力又正好克制他们,因而此时那三人明显已有些气力不支。 林羡鱼冷冷笑了一声,双眸中一片森寒,青海剑在半空中划出数道弧度,剑气朝那三人疾射而去。他与江南城同时飞起,长剑唰唰唰几下,寒光乍起,将那三人笼罩在内。剑气纵横之下,就听得几声惨叫,飞起的三人纷纷坠地,跌落在了地上。 林羡鱼手上一翻,青海剑从三人脖间划了过去,那三人登时没了气息。 第300章 拖延时间 见三人被林羡鱼一招毙命,江潮生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转身朝白霈招了招手,“走吧,咱们也该去看看那位黄泉宫少主准备的如何了。”言罢,脚下一掠人已飞了几丈远。 白霈虽心中有气,可他自知不是江潮生的对手,也只能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朝着黄县深处奔去。雪色茫茫,林间寂静,寒风肆掠间,枝头上的积雪簌簌落下,扑腾扑腾落入雪地里,融为了一色。 林羡鱼收剑,扫了一眼脚下,缓缓摇了摇头。青海剑落入了剑桥之中,他抬头看向方才江潮生站着的山头,眼中露出一丝疑惑,却很快隐了下去。 林羡鱼身上有黄县的地形图,黄泉渡的入口他们几人都知道。秦无雁已经去查探,林羡鱼心中始终不放心,连忙招呼众人追着秦无雁离去的方向奔了过去。 这一路行来,众人早已疲惫不堪。那些劫杀他们的人,虽尽数被斩于剑下,可林羡鱼心中清楚,他们不过都是些马前卒,真正的较量在后面。 风雪越来越大,天色也越来越暗。江南城心中多有疑惑,云岚的那些话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让他无法静下心来。江潮音……自己的姑姑,她的死真的和十大家族有关吗? 江南城不敢往深处想,如果江潮音的死真的和当年的事,又或者今日这桩案子有关,那江家当年到底做了些什么,今日之事和江家又有多少牵连? 林羡鱼侧头看了一眼江南城,眉头拢了下,说道:“江姑姑之死我也听陈樰说过,不过眼下没有任何的证据,且只是他一人之言,并不能断定就与今日之事有关。待这件事情了了,当年的事情也就水落石出了。南城,你记着,无论如何,你绝不能意气用事。” 听到林羡鱼这话,江南城眉头蹙的更紧了。他方才还在思索这事,显然云岚所说并非是假。林羡鱼没有说,是他不想自己因这件事愤怒而失去判断力。 思索之下,江南城陡然停下了脚步,朝伸手唤了一声。有沉渊楼的弟子走到了身前,就听他沉声道:“回鸣凤城一趟,将我父亲请过来。” 那人微微愣了一下,转而看向了林羡鱼。这个时候,江南城请江老爷来此地,时机实在有些不对。可林羡鱼却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快点去办。那人暗暗叹气,朝江南城施礼,连忙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奔去。 循着秦无雁留下的标记,众人入了黄县腹地,竟是一处渡口。此处与别处不同,渡口的桥头边矗立着一块石碑,上面书写着:黄泉渡。放眼望去,四周荒草横飞,河中之水腾腾的冒着热气,氤氲一片。 林羡鱼四处看了一眼,发现左侧那边的荒草有踩踏的痕迹,可就是不见秦无雁等人的踪影。他心中猛的一沉,难道他们又遇到了危险? 正沉思间,就听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哨声,继而传来兵刃相撞的声音。林羡鱼来不及说话,提剑已经朝那边奔了过去。身后卢宴亭等人张大了嘴巴,十分的意外。 等林羡鱼到那边的时候,就听到柳潇湘吼道:“你们这些人还有完没完了?从凤鸣城一路劫杀到了这里,就不能消停点?” 林羡鱼往那边一瞧,无奈地笑了。秦无雁正盘腿坐在草地上,柳潇湘则提着剑指着躺在地上的一个黑衣人,一脸怒意。秦无缺站在秦无雁身边,瞧着柳潇湘一脸的宠溺。 卢宴亭等人也追了过来,看到荒草里躺着的七八个黑衣人,不由得抽了抽嘴角。也难怪柳潇湘会生气了,这些人明知不是他们的对手,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截杀,真不知道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林羡鱼站在原地也在思索同样的问题。江湖中人都知道他们几个人的伸手,而这些人从一开始派出的杀手,实力实在一般,能与他们较量一二的也就只有方才的天绝三残。可是……即便是这样,他们一路上也被耽搁了不少的时间。莫非……这些人是在拖延时间? 林羡鱼顿时愣住了,细细将所有的事情都捋了一遍,不由得跺脚。果然还是自己疏忽了,原来只以为他们真的是来杀自己的,现在看来,这些人就是拖延时间,对方肯定在准备一些事情,不想他们这么快到黄县。可是……他们的行踪又是谁暴露的? 林羡鱼想不明白,他更不知道沐风等人此刻也已到了黄县外头,这会正盯着黄县的残垣断壁看。 秦思雨和柳星沉二人站在树冠上,陆鸿渐裹着个斗篷,手中捧着暖炉,站在两人身边,望着驻扎在黄县外围的沐风,眉头皱了起来,小声道:“仙女姐姐,你们觉得沐风会是坏人吗?” 秦思雨歪头看了他一眼,眯眼道:“这世上的人是好是坏,又岂能从那张脸上看出来?有些人啊,是坏到骨子里的,有些人却坏的光明磊落。” 陆鸿渐也不知道听懂没有,点了点头,说道:“嗯。我以前做乞丐的时候,遇到一个老头子,他也跟我这样说过。后来,遇到了那么多的人之后,我才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世人的好坏,确实不会写在脸上。有些人坏的明显,只是不喜欢掩饰。有些人表面是个好人,待人接物温和,实际上却十分阴险。而世人最怕的,便是这后者。 秦思雨和柳星沉身在沉渊楼,对沐风自然不是十分了解。毕竟,这沐风是凤鸣城的城主,又是皇亲国戚,百姓对他的风评不错。而沉渊楼也未做过与沐风相关的生意,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去查他。但是,柳星沉在离开凤鸣城之前,却暗中让人去调查沐家和程家。 在来黄县的路上,柳星沉接到了属下的消息。沐风这人确实如外界传言,身家清白,为人处事周全。程家倒是暗中做过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尤其是那程渌。 说起来,柳潇湘当时没有告诉林羡鱼他们接的那桩生意的缘由,柳星沉却查到了。程渌在半年多前去了一趟西南之后,暗地里那些买卖做得越发频繁。他经营酒肆茶楼,也做勾栏院的生意。可实际上,程家现有的那些钱财,大多是拐卖人口得来的,这生意也是从半年前才开始做的。 至于他将那些拐来的孩童和女子卖去了何处,沉渊楼却仍未查到线索。 柳星沉暗暗叹了口气,这世上她最讨厌的便是人贩子。程渌显然已经触及到了她的底线。 第301章 两情相悦 林羡鱼几个人站在河岸边上,望着四周异于他处的景象有些发懵。黄县地处东岳最北边,常年风雪覆盖,每年也只有七八月份的时候,风雪会停,远山的雪水融化汇入黄泉河中,滋养两岸的土地。 春翡阁的县志上有记载,黄县最繁盛的时候,人口也不过数千人。可他们这自打入了黄县,看到县中的屋舍和店铺,怎么看都觉得这地方当年最少也有万人之数。 林羡鱼摩挲着下巴,望着翻滚的黄泉河陷入了沉思中。那时前任掌首查的那桩金银案,与这黄县有着莫大的牵连,而他失踪,也是在此地,可见黄县并不像外界知晓的那般平静,又或者民风淳朴。如今,黄泉宫又与黄县有关,虽有此地的地形图,也有标记出黄泉宫入口的位置,可他总觉得心中不安。 卢宴亭朝林羡鱼招了招手,扯着他往边上走了点,神秘兮兮说道:“阿羡,我跟你说个事情哦。” 林羡鱼眉头挑了挑,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看他一直往秦无雁那边瞧,便也压着心中的疑惑,想听听卢宴亭到底要说什么。 卢宴亭眨了眨眼睛,凑到林羡鱼耳畔,声音低低道:“我刚才听说啊,这白霈他们也到了黄县……重点是……这白霈身边还有个人。” 林羡鱼眉头拧在一起,点头道:“白霈到黄县的事情,咱们不知早就知道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卢宴亭嘴角抽了抽,似乎有些犹豫,伸手摸着鬓角,坏笑道:“嗯……就是,我说了你可别生气。白霈是和江潮生一起来的,还有江潮生似乎对无雁有意思,听说在小镇上的时候,还送过无雁信物。”他说着仔细瞧着林羡鱼的神情,末了又添了句,“沐英还有个双胞胎弟弟叫沐辰,是白霈的人……” 林羡鱼听卢宴亭说着这些话,心中早就如一团乱麻。江潮生对无雁有意……这不是在他的太岁头上动土吗?谁不知道自己和秦无雁早有了婚约!还有那什么沐辰,竟然还有这么一出,这沐家的人到底隐瞒了多少事情?竟然跟白霈如此亲近! 林羡鱼双手握在了一起,呼吸也有些乱了,抬眉紧紧盯着卢宴亭,一字一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江潮生真的对无雁起了心思?”说着,他的声音又低了几分,似乎有些不确定,或者说害怕,“那……那无雁是什么意思?无雁可有对他表现出丁点的好感?” 说完这一番话,林羡鱼自己也有些愣住了。从最开始的时候,他一直将秦无雁这个人放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位置,可这些日子以来,他发觉秦无雁实际上一直在他心底最为重要的地方。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即便是有婚约在身,可有些话却始终难以说出口。这会听到江潮生对秦无雁有意,他越发的紧张,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似乎在担心秦无雁真的会对江潮生生出丁点的情愫来。 卢宴亭暗暗发笑,还说对秦无雁不关心呢,他脸上的神情和那些微末的动作,早就出卖了他的心思。这人,总是爱而不自知,往往在失去,或者即将失去的时候,才能发现对方的重要性。 卢宴亭眉头微挑,笑道:“我说的当然是真的,这话可是秦无缺说的。至于无雁是何心思,我又怎么会知道?你可以自己去问她啊。” 话音一落,林羡鱼还未反应过来,卢宴亭的手已落在了他的后背上用力一推,把他推向了秦无雁。秦无雁听到响动转过头来的时候,林羡鱼已到了身前。一个一脸惊恐,一个瞪大了眼睛,双双忘记了会功夫这件事。河岸湿滑,两人撞在了一起,脚下不稳,跌在了一处。 林羡鱼在二人落地的瞬间,一个翻转垫在了下方,秦无雁落在了他身上。两人鼻间撞在了一起,呼出的气息扑到了彼此的脸上,顿时秦无雁脸颊通红一片。林羡鱼略显得有些尴尬,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微微敛了下眉头之后,轻声问道:“你……你可有受伤?” 秦无雁脸颊发烫,垂下眼睑,摇了摇头,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爬了起来,顺手拽住林羡鱼的手,把他也从地上拉了起来,又上下左右仔细看了一遍,确定他没有受伤,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谁知,她刚要松开手,林羡鱼手上一翻,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卢宴亭在把林羡鱼推出的时候,就扯着紫羽他们已经退到了很远的地方。几个人藏在蒿草从里,抻着脖子,竖着耳朵,留意着两人的反应。见林羡鱼主动握住了秦无雁的手,卢宴亭眨了眨眼睛,愣愣道:“果然在和感情的事情……需要外界的人刺激吗?” 紫羽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坏笑道:“那也得看是什么刺激。这要是阿羡心里没秦无雁,你这么把他推了出去,他还不得找你拼命?秦姑娘要对阿羡也没心思,早一脚把阿羡踹出去了。” 卢宴亭点了点头,嘀咕道:“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这以前啊,我总觉得无雁和阿羡不般配,可现在看看,两人站在一起还真是登对。啧啧啧……果然那群老家伙的眼光很独到。” 秦无雁身子忽地一僵,有些诧异地看着对面站着的人。这样的场景,从他们相识之后她一直期待着。可,等心中那些期待慢慢的变成了现实,她又十分的慌张,心都快成嗓门眼跳出来了。 林羡鱼眸光变得温和了许多,看着秦无雁,他的心也越跳越快。这种感觉,心中的那份悸动,无一不必在证明自己早就心系于她而不自知。 林羡鱼缓缓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贴身放着的荷包,声音缓缓,“你给的荷包,我一直贴身放着。无雁,我……我对男女之情向来木讷,不太会说让人心动的话。可是……”他手指着自己的心口,眼神坚定,“这里,一直有你。无雁,江潮生接近你,是有目的的,他的身份不简单。” 秦无雁听到最后一句话,有些哭笑不得。她总算是反应过来了,林羡鱼是知道了江潮生对自己做的那些事情,这才着急了。 思索至此,她故意蹙起了眉头,抽出了自己的手,“哦,你说江潮生目的不单纯?可我觉得他温柔又贴心,且又对我很好。你林掌首日理万机,四处奔跑忙着查案,哪顾得上这些儿女私情?” 秦无雁有意激一激林羡鱼,便也往后退了一步,声音清冷了些许,“我秦无雁虽与你有婚约,可你若是对我无意,我绝不会将所有的心思放在你身上,一路走到黑。林羡鱼,你若真的喜欢我,愿意娶我为妻,就拿出些诚意来。别以为你问候一两句,我就会将过往种种冷淡全部忘记。” 林羡鱼没料到秦无雁会如此说,他愣了愣神,忽然伸手揽住秦无雁的肩膀,把她拥入了怀中,在她耳边缓缓说道:“是我的错,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无雁,我心悦你。” 林羡鱼的声音温柔,棱角也跟着柔和了许多,“鹏徙南冥,斜阳映西,心悦你,这便是我此生的执念。”他微微顿了下,“我知道,你心中仍存有疑惑,我会用实际行动证明给你看。”说完这话,他松开了秦无雁,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这是二人自相识有婚约以来第一次亲密接触,两人都有些慌神。可喜欢是无法掩饰的,即便你不说,但眼中璀璨的星沉,倒映着的彼此的脸,眼角眉梢的喜悦和心中的悸动,是骗不了人的。 林羡鱼直视着秦无雁的双眼,神情坚定,十指紧扣的手心满是汗。他一字一句说道:“纵然前路布满荆棘,我林羡鱼亦无惧与你同行。今生今世,相许相知,比翼江湖,生死相随。” 秦无雁听到这话忽而就笑了起来,那张令人倾心的脸上溢满了甜蜜。笑着笑着,眼角就落下泪来。所谓“守得云开见月明”,这番话虽不比他人的动听,却是她最想听到的。 秦无雁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之心愿,惟愿与你相携踏遍万水千山,纵使千难万险,也绝不会改变心意。我于你之心,可昭日月。” 林羡鱼伸手拭去她眼角落下的泪珠,心疼地将她再次拥入了怀中。 第302章 难得糊涂 直至这一刻,林羡鱼才真正的读懂自己的心思,明白秦无雁心中所求。细想这些年来种种,竟都因自己给荒废了。人生一世不过短短数十载,笑傲江湖也罢,身居朝堂也好,红颜知己总是难求。他忽然就觉得当初师父为自己订下这门婚事,实在是太有远见了。 秦无雁是个不错的人,可以说这世上的女子都不及她万分之一。她聪慧勇敢,处事谨慎周全,做事决断。身为女子,却有男儿的鸿浩之志,可谓巾帼不让须眉。 这样的女子,无疑是他林羡鱼的良配。 林羡鱼将秦无雁紧紧拥在怀里,她身上独有的香味落入鼻间,恍惚之间似是将多年未得重拾。心中那份爱意和悸动,使得他有些迷茫,却又有些眩晕。 秦无雁的头落在他的肩头上,嗅着他身上的熏香,在这风雪之中,有些清冷,却又充满温情。或许,有些话早该说的,也不至于这么许久,才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才能拥有这温暖的怀抱。 雪又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林羡鱼和秦无雁就这么拥抱在一起。往昔之事,心中那些芥蒂又或者犹豫,在这个时候都化作了云烟。只想在这一刻,以及余下的时光里,能相护相守,彼此依偎。 卢宴亭几个人站了起来,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二人,都笑了起来。柳潇湘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秦无缺,嗔道:“这林掌首说起情话来,可真是让女子招架不住。” 秦无缺抿了抿嘴唇,手顺势搭在了她的腰侧,低声笑道:“你的意思,我说的那些话不动听?你不喜欢?你可别忘了,咱们刚才许过生死。” 柳潇湘皱眉,抬头瞧着他带着笑意的双眼,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那日是自己先主动说的那些话,秦无缺也是同林羡鱼方才一般语无伦次,这今日竟露出如此一面,叫她不胜欣喜。她下意识地往秦无缺身边靠了靠,低眉笑了起来。 眼看着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黄县这地方荒无人烟,众人又一路急匆匆赶至此处,虽身上带有干粮,可这天寒地冻的,干粮也早都凉了,夜里何处歇息都成了问题。 林羡鱼朝黄县西面的山看了去,思索了下向沉渊楼和潇湘馆的人说道:“你们分成十组出去寻找躲避风雪的地方。”继而扭头看向秦无缺,“还得劳烦无缺去一趟最近的镇子。” 秦无缺当即就应下了,柳潇湘自然也是跟着他一起去。霍白薰和紫羽二人先来无事,便也跟着他们一道去了,顺便看看柳星沉那边有没有消息传来。 这几人带着玄羽卫一走,林羡鱼飞身上了一处较高的地方,朝四周扫了一眼后,向卢宴亭招了招手,“你过来看看,这地方我怎么觉得这么奇怪?” 秦无雁和卢宴亭二人落在了他身侧,朝四周看去。黄泉河从黄县中间穿梭而过,但黄泉河岸边一里的范围内没有任何的屋舍,有的地方甚至三里之地都没有屋舍。荒草丛生,得河水滋养,隐隐有复苏之意。远处黄泉河与长海接壤的地方,更是草木葱郁。 秦无雁眉头敛了敛,转头向林羡鱼问道:“阿羡,你们到黄县,可有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林羡鱼摇了摇头,凤鸣城中的事情尚有许多没有了结,若不是得知秦无雁已率先到了此处,而这事情又牵扯到江南城的姑姑之死,他也不会这么着急的赶过来。虽说知道了一些内情,可到底来的匆忙,对于敌方的部署和牵扯其中的人都不甚了结,想想确实有些头疼。 秦无雁大致也猜到了是这个原因,声音温和了许多,“其实,我倒是知道一些事情。黄泉宫是之前魔宗的分支不假,但当年一战,黄泉宫余下的人并不多。如今,掌管黄泉宫的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听闻剑法一绝……” 她略微顿了下,轻轻叹了口气,“我有查过此人的底细,似乎是滇城的人。我怀疑他就是云家的云渺,且黄泉宫背后还有人,应该是个女人。” 林羡鱼和卢宴亭都愣住了。黄泉宫的少主……是云渺?这可真是让二人出乎意料。虽然林羡鱼之前在潇湘馆见到云渺的时候有过怀疑,可是若真是云渺,那在凤鸣城捉住的那个人没道理认不出他来。 卢宴亭也是一头雾水,要说是云渺,他倒是觉得合情合理。毕竟云渺这个人身上的疑点太多,他身为云家的公子,在得知云岚之死后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悲伤,且未回云家,而云家也没有对这件事做出任何的反应。那云家家主在来凤鸣城的路上却又半路折了回去,所有的事情凑到一起,未免太巧合了。 可仔细想想,云家家主未到凤鸣城便折回这件事,许是收到了云岚的密信也说不定。但即便如此,云岚半路截杀江南城和柳追月,却是不争的事实。云家……有秘密。云渺那日所言未必就全部属实,就算他的父亲是因江潮生冷落了他的母亲,他心中有恨,可江潮音已经死了…… 林羡鱼微微叹了口气,云渺若真是黄泉宫的少主,那这黄泉宫的宫主又是谁?如果秦无雁查到的消息没错,那此人会不会是当年的知情人之一? 想至此处,他又无限的感慨。这人生一世,总有许多的求不得。所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恐怕是对当年之事最好的诠释。但……能够下如此一大盘棋的人,绝非泛泛之辈。 秦无雁说完那话,见林羡鱼未置一词,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微微笑道:“江潮生那个人,我知道他的目的。他和白霈既然能走在一起,定然不简单,更何况那沐辰也与他们相识。我也不是三岁的小孩子,懂得分辨是非,你无须将这些琐碎的事情放在心上。” 林羡鱼侧头,伸手戳了下她的脸颊,轻声笑道:“你也不必解释。你这么聪明,只要看一眼便知那人是好是坏,江潮生那般接近你,你怎么可能会觉察不到其中有问题。” 说着,他又点了下秦无雁的额头,笑着摇头道:“你啊,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总喜欢窥探别人的心思。可是,有时候很多事情不能一再探究,很容易让自己陷入窘境。” 秦无雁微微垂首,也跟着笑了起来。想到之前的事情,她便也没有再说下去。这世间的人,最怕的就是看穿一个人的心思。懵懵懂懂,糊里糊涂,有些冲动未免不是好事。有时候看的越清除,越是会让人心生惧意。世间之事,难得糊涂。 很快便有人回来了,他们在周遭转了一圈,发现黄县县城里倒是有几处屋舍保存完整,其间有一处大的宅子,似乎是黄县的祠堂,只需要大概的收拾一下,就可以暂住。 林羡鱼正好也想多了解下黄县,一听那地方是祠堂,便带着众人连忙往那边赶了过去。潇湘馆和沉渊楼的人正在收拾院子里的杂草,见众人来了齐齐施礼。 林羡鱼和秦无雁以及卢宴亭走了进去,大致看了一圈。这地方确实挺大,他们这些人全部留在这里都绰绰有余,而且屋舍保存的很好,墙壁和屋顶并没有风雪漏进来。 几人四处看了一遍,确定这地方没有问题,才命众人尽快清理。林羡鱼走进了屋中,穿过那高大的拱门,顺着草木间的青石小径走到了后面的院子,忽地就停下了脚步。 祠堂前方的屋子里摆满了灵位,这边的院子却像是之前有人住过的。院中有一排屋子分为三间,两边又单独有两排屋子,中间是天井,院中栽种着花木,无人打理便也随意的生长。杂草底部露出一些嫩绿,院墙上却已爬满了黄色不知名的小花。 只是,让林羡鱼奇怪的是,这院中的杂草有踩踏的痕迹,而那边的屋门和窗棂上,有兵刃砍过的迹象。莫非……这儿曾经历过一场激战? 卢宴亭从院外跳了进来,见他站在院门口发愣,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看什么呢?” 林羡鱼指了指那边的痕迹,轻声说道:“你可知道多年前黄县曾经发生过一桩案子,是前任伏魔司掌首带人查的。可惜最后那桩案子虽然查清了,但前伏魔司掌首却失踪了。” 卢宴亭听到这话,眼神略微一滞,却又很快恢复,摆手道:“听是听过,可具体的细节却并不知道。欸?阿羡,你突然提起这事情,是觉得跟这次的案子也有关系吗?” 林羡鱼点了点头,却又摇头。他从凤鸣城的案子开始,自打出现了黄泉宫,提到了黄县这个地方,便隐隐约约觉得和伏魔司前任掌首失踪的事情有些关系,但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儿有牵扯。 人总是很奇怪的,都说女人的直觉很准,可谁又知道,他们这些查案的人,天生的对事物很敏感。他说起这件事,是方才看到院中的景象,又再次想起了柳渊不愿细说的那位前掌首。 第303章 君子之风 当年,林羡鱼受诏回京都,曾在二人谈话中两三次提到了之前的那位掌首大人。柳渊对于他的评价很中肯,或者说更多的是钦佩。可是……他在黄县的案子后,却陷入了颓废之中,最后下落不明。 林羡鱼当然不相信他是因为一桩案子而离开,柳渊也说过,那桩案子中有蹊跷,他是为了找出幕后真正的黑手。可现在想想,或许这个人在这桩案子里,遇到了一些他无法释怀的事情。 他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柳渊说过,那位裴大人是当世不可多得的破案奇才,心思缜密不在我之下。我一直在想,那时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能让那么意气风发前途无量的一个人,忽然销声匿迹。” 卢宴亭眼眸敛了敛,言道:“你说伏魔司前任掌首姓裴?与那位禁军统领裴冀是否有关?” 林羡鱼点头。前任伏魔司掌首名唤裴灿,乃是柳渊心腹裴冀的堂兄。江湖上关于裴灿的传闻也不少,可自打他失踪时候,似乎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么一个人。他和裴冀关系不错,可当时在帝宫的时候,他也旁敲侧击地问过裴冀,裴冀却闭口不言,甚至连裴老大人也不愿提起。 这件事始终是柳渊和林羡鱼的心结,这次南巡,林羡鱼也曾暗地里问过宋微。宋微在朝为官数年,自是与裴灿相熟的,可是连他也不愿意多说,只向林羡鱼说了四个字——君子之风。 世人在说一位英雄,又或坐怀不乱的男子,或是那璨粲如星的女子,都会以君子冠之。古来,人们对君子多有诗词留下。譬如“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或“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又或者“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君子以仁存于心,仁者爱人。以礼存于心,礼者敬人。宋微是个严谨而严肃的人,他能用君子之风说裴灿,想来那位裴大人定是位温文尔雅,谦恭温和,忠心又谨慎,极为聪慧的人。 江湖上也多有一些伪君子,这些人表面上可以用尽所有形容君子的溢美之词,可他们内心阴暗,城府极深,行事龌龊,确也比那小人更可恨。 后来在查案子的这些年,林羡鱼曾碰到过一个与黄县之事有关的人,也从他的口中得知了一些线索和内情,可总也支离破碎,无法拼凑完全。 此刻置身黄县,再细想当年得知的那些事情,林羡鱼惊得出了一身的冷汗。或许,裴灿离开伏魔司是对的。当年的事情也确实没有完结,否则也不会有今日凤鸣城之事。 他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转头看着卢宴亭,“我突然明白了,当年裴灿为何会走。宴亭,我们一直忽略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当年黄县那笔财宝的去处。” 卢宴亭愣住了,皱了皱眉头,奇怪道:“你的意思,难不成现在的案子起因,和当年裴灿查的那桩案子有关。而那案子中下落不明的财宝,才是凤鸣城凶案的真正缘由?” 林羡鱼点头。他之所以刚开始没有把这些联系到一起,是因为这其中牵扯了的东西实在太多。一来,与江潮音之死有关;二来与十大家族有牵连;三来,又和那沐风似乎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是现在将所有的线索摆在一起,似乎这些事情中间都欠缺了一道关键的环扣。 没有这个环扣,所有的事情便也成了无稽之谈。江潮音就算是天人之姿,倾国倾城,爱慕她的人按照陈樰和云渺的说法,应该都是当世杰出的青年才俊,且他们又都是十大家族未来的家主,可以说富可敌国。江家就算再有实力,只要江潮音喜欢的,只管遵循她的意愿即可。 凤宸说的故事中,凤玉喜欢的人是那个医女。可陈樰和云渺口中,凤玉与江潮音一见钟情,因而两家定下了婚事。可是如果真是这样,凤玉又怎么会和那医女在一起,还生下了陆鸿渐?就算那医女对凤玉有救命之恩,依着凤家的实力,总也有办法报答。当初在忻城捉到凤玉的时候,凤玉对此事未提及半个字,这便是其中的纰漏。 可如果江潮音之死并非他们二人说的那般,在她死后十大家族聚首也非因她而起,是因裴灿追寻的那笔宝藏的话,却也是可以说得通,而时间也对得上。 十大家族虽然有权有势,也有无数金银财宝,可据案卷上记载,当年黄县的那笔财富可敌东岳国库一年的存余。世人都是贪婪的,谁又会放过如此诱人的财富,不想据为己有? 想明白了这些事情,林羡鱼忽而就笑了起来。不管那黄泉宫的少主是不是云渺,最起码他明白了一件事,当年那笔财富应该还在黄县之中,而只要查清了这桩案子,或许就能寻到失踪的裴灿。 卢宴亭暗暗叹了口气,忽而抬眉看着林羡鱼,幽幽说道:“阿羡,你应该知道,我是卢家的养子。”他看向了远处的山脉,“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自己的父母。” 林羡鱼轻轻“嗯”了声,应道:“我知道啊。当年你上山的时候,我师父就说了。我记得,他说过你好像也是官宦之后,只是不知何故父亲失踪,而你被卢家收养。不过嘛,卢家对你视如己出,养育之恩你可不能忘。卢伯伯是个大好人呢。” 卢宴亭眉头微微动了下,“我想找到我的生父,只是想弄清楚他为何狠心抛下我,将我放在大雪纷飞的街头。若是那夜没有人路过那条巷子,今日哪还有我卢宴亭……” 他没有再说下去。那些事情埋藏在他内心深处,不让他人触碰,甚至他自己都不敢想起。很多个夜晚,他从梦中惊醒,想起那夜的风雪,就觉得全身发寒。如果不是自小有林羡鱼和秦无雁,以及柳渊相伴,他很难想象这些年,他一个人该如何活下来。 林羡鱼伸手揽住卢宴亭的肩膀,笑眯眯道:“你啊,也不用想那么多。我们是好兄弟,这一辈子都会在一起,互相扶持,两肋插刀。”他拍了拍卢宴亭的肩膀,挑眉道:“等这桩案子了了,我让柳渊暗中派人去帮你找,我也会让伏魔司的人去找。” 说着,林羡鱼眼珠子转了转,朝身后瞥了一眼,“你可别忘了,咱们身后现在还有沉渊楼和潇湘馆,还有一个清吟殿呢。只要他们出手,我就不相信找不到。” 卢宴亭缓缓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等众人收拾好了,柳追月和霍白薰他们也回来了,众人便围在火堆旁,一边果腹,一边听林羡鱼讲他刚才想到的事情。说完,林羡鱼看向了那边正在饮酒的柳追月。 柳追月抬眉,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声音清浅,“我同意你的猜测,但是也仅仅是猜测。阿羡,南城……应该入夜时分会回来,你可想好了也怎么跟他说?” 林羡鱼听到柳追月这话,深觉得牙疼。这原本若只是牵扯到江潮音的死,或许江南城生气归生气,也只会想着将罪魁祸首给捉到,替自己的姑姑报仇。可现在情况完全变了,江家有可能也是因为觊觎那笔财宝才卷了进来,江潮音的死便也不是原来所想的那般。也不知,江南城会作何抉择。 略一思忖,林羡鱼无奈道:“实话实说吧,我相信南城有自己的判断力。就算他们真的是为了那笔财宝,可我觉得江家这次应该没有参与其中。这法不责众,只要查清事实,剩下的事情我自会处理。” 柳追月饮下一口酒,点头道:“如此也好。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黄泉宫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林羡鱼虽不知晓柳追月到底知道了什么内情,可他明白,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是自己坚强的后盾,而柳追月也会在紧要关头替自己看着江南城,不会让他出什么大乱子。 第304章 邪不胜正 待安排好了一切,夜色已经深了,玄羽卫和沉渊楼的人分开而行,分为两队巡夜,以防他人偷袭。林羡鱼躺在杂草上,望着祠堂的屋顶无法安睡。 林羡鱼翻了个身,那边秦无雁和霍白薰她们已经睡着了,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外面白雪茫茫,暗夜之下却似白昼。卢宴亭躺在他身侧,伸手过来拽了拽他的衣袖。 林羡鱼扭头,有些奇怪地眨了眨眼睛。卢宴亭伸手做了个噤声的姿势,指了指外头。林羡鱼会意,起身与他朝门外走去。屋顶上守夜的玄羽卫见二人走了出来,一脸迷茫。林羡鱼朝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留意四周的动静,与卢宴亭一路走到了祠堂后方的院中。 卢宴亭拂去肩上的白雪,站在廊下,思索了半晌说道:“你觉得我们这次胜算有多大?”他略微顿了下,声音压低了几分,“阿羡,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只是觉得这事情太奇怪了。” 林羡鱼眉头蹙了起来,要说胜算,他还真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可是,他相信自己身边的这些人,也相信自己,能圆满地解决这件事。不管对方在谋算什么,结局必然不会脱离他的掌控。 林羡鱼不知道卢宴亭为何会有这样的担忧,想了想说道:“你与我相识多年,我做事情你是知道的。就算是没有把握,我也绝不会让身边的人置于危险之中。” 话毕,林羡鱼摸了摸下巴,叹气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到时候有危险,你要答应我,带着无雁他们先行离开。宴亭,若我出事,守护柳渊和东岳的担子……就托付给你了。” 卢宴亭听到这话顿时有些不乐意了,狠狠瞪了他一眼,微微怒道:“托付给我?你可真看得起我。我可告诉你,你和柳渊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我跟他可没你那么忠心。他东岳的江山与我有何关系,我看重的,只有你而已。” 林羡鱼伸手落在卢宴亭的肩头上,轻轻拍了拍,声音低低道:“我知道。可是……你难道就不想查清你父亲当年到底是怎么失踪的?宴亭,我是在很严肃地说这件事情,如果真的有危险,他们的安危就交给你了。我能相信的,也只有你。” 卢宴亭彻底愣住了,半晌,盯着林羡鱼的眼睛,声音带着一丝颤音,“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羡鱼笑了起来,缓缓摇了摇头。很早之前,在得知当年黄县的事情时,他并没有想过这件事和卢宴亭有关。卢宴亭的身世,师父曾经提过。白日里,卢宴亭说起自己是卢家养子的事情,他才惊觉,卢宴亭应该就是裴灿的后人,否则当初师父也不会特意给他提黄县的事情。 春翡阁的案卷中,关于黄县之事的记载并不多,但有几行字却特别的奇怪,应该是后来加上去的。裴灿失踪之后,她的夫人抑郁成疾,裴灿之子于雪夜下落不明。林羡鱼深知卢宴亭的性子,将这些事情联系到一起,便也不难推断出卢宴亭的真实身份。 卢宴亭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转向了别处,“我就知道这件事瞒不过你。只要你有机会,接触到黄县的事情,肯定会知道我的身世。可是,我不想你为了帮我寻到父亲而陷入险境。” 卢宴亭缓缓转过头来,双眼微微有些发红,声音沉沉,“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他的样子,可你不同。你从小便伴在我身侧。若论起感情,你是谁都无法替代的。他已经失踪了那么多年,如果活着,想要回来,早就来见我了,又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不曾露面。阿羡,我不允许你有事,不管怎样,我都会跟你站在一处,哪怕是万劫不复。” 卢宴亭也不明白那时为何会说起这事,可能是潜意识的也觉得此事和裴灿的失踪有关,或许是他知道林羡鱼一定能破获这桩案子,从而找到裴灿失踪的一些线索。可他心中到底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若真的找到了裴灿,自己该如何面对他。 卢宴亭也只是个普通人,不能像那些圣人一般将所有的事情都看淡。就算裴灿当年真的有苦衷,可他将自己和母亲抛下,怎么说也是他的过错,更何况母亲还因此事而亡。 林羡鱼抿了抿嘴唇,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头,笑着摇了摇头。“你啊,怎么比我还想得多。你看,这天又没塌下来,船到桥头自然直。要相信,邪不胜正!” 卢宴亭被他给逗笑了,点了点头,“嗯。邪不胜正。” 两人正说着话,忽而听到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很轻,很急。二人同时站了起来,就看到十二和白衣两人从屋顶上坠了下来,神色紧张,“老大,那……那黄泉河上出现了曼珠沙华!” 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人一怔,连忙拽着十二和白衣往黄泉河边奔去。入睡的霍白薰和秦无雁几个人自然也听到了动静,跟在他们身后追了过来。 就见大雪之中,那奔腾翻滚的黄泉河中,殷红如血的曼珠沙华随着风雪摇曳着,四周静止了一般,只听得一阵有一阵轻微的似海浪一般的声音。隐隐的,众人还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 雪纷纷扬扬坠下,落入冒着热气的黄泉河中,未到水面就已经融化。那曼珠沙华似是暗夜之下舞动的精灵,舒展着身姿,摇摆着。红色的花,多看几眼,竟然人忍不住作呕。林羡鱼强忍着腹中的不适,眉头拧在了一起。 霍白薰也闻到了那股味道,连忙喊道:“快闭气,这香气有致幻的作用。”她话音落下,众人纷纷屏气凝神,往后退了数步。 霍白薰从囊中翻出两个瓷瓶,递给林羡鱼等人,又拿着银针从他们的身上扎了过去。忙完这些,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不是什么致命的毒药……” 她话还未说完,却见林羡鱼猛地一拍大腿,“不好!快去查查,看看有没有失踪!”十二和白衣闻言都是一愣,结果屁股各挨了一脚。两人哪还敢停留,连忙带着人去查。 卢宴亭往前走了几步,与林羡鱼并排站在那里,望着河面上仍旧在的曼珠沙华,“你是觉得,曼珠沙华的出现,只是他们行动的一个讯号?” 林羡鱼点头,凤鸣城的几桩凶案发生的时候都有曼珠沙华出现。这儿出现了曼珠沙华,他不得不怀疑,这是他们约定的行动讯号。 林羡鱼心中难免担忧,此刻在黄县之中的并非他们这些人,肯定还有别人。不管死了的人是谁,想来都是跟案子有牵扯的。只有尽快找到人,才能有更多的线索。 十二和白衣去的快回来的也快,他们两人站定,同时摇了摇头。不管是伏魔司还是沉渊楼,又或者是潇湘馆的人,全部都在各自应该在的位置,没有一人失踪又或被杀。 林羡鱼转身看向了黄县入口的地方,沉默了许久之后,向秦无雁几人说道:“你们全部退回祠堂,我和宴亭带人去那边探查。” 秦无雁眉头一蹙,往前走了两步,却见林羡鱼向她微微一笑,“你和阿薰留下,我比较放心。”言罢,朝卢宴亭招呼了一声,带了四个人直奔来时的方向。 柳星沉站在洞口,风吹着她红色的衣衫凛凛作响。洞中燃烧的篝火发出轻微的响声。陆鸿渐枕在秦思雨的腿伤已经睡着了,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秦思雨抬头,看了眼洞口站着的柳星沉,声音轻缓,“那边有异动。星沉,你去看看吧。” 柳星沉摇头,“那沐风也该有今日一劫,权当是给他教训了。”说完话,她的目光再次落向了沐风所在的位置,那边的营帐中已经亮起了火把,有人影急速闪过,剑光乍起,嘈杂声一片。 秦思雨轻轻叹了口气,无奈摇头。沐风暗地里做过些什么,她并不知晓,毕竟沉渊楼的事情一直都是由柳星沉打理,现在又有江南城,她自是个闲人。可能让柳星沉这么厌恶的,沐风还是头一份。 第305章 终有区别 陆鸿渐翻了个身,嘴角吹着泡泡,似乎是做梦了,手伸向半空中胡乱地抓了量下,又垂了下去。秦思雨拿着斗篷给他裹了裹,望着洞外。寒风呼啸而过,鬼哭狼嚎一般,听着极其瘆人。鹅毛般的大雪飘飘洒洒,像极了京都三月的飞絮。 柳星沉坐在山崖凸出来的石头上,双眼微眯。星沉剑放置在身侧,风雪落在了剑鞘之上,却又滑落了下去,似乎不愿意沾惹这把染了血的剑。她望着远处亮着的火把和乱作一团的人,眼间逐渐冷了下来。 沐风……这个人并非像林羡鱼和秦无雁知道的那般,与沉渊楼没有任何的交集,反倒是交集颇多。那时候江南城还不是沉渊楼的人,而柳星沉也没有同他说过这些。 那些旧事,柳星沉本不该想起,可是沐风既然出现在了这里,绝对不是单纯的因为凤鸣城的案子。十多年前的时候,沐风已经掌管沐家。那时沉渊楼接过几桩刺杀的生意,明里暗里都是与沐家和程家生意有关的人,只是这些关系隐藏的太深,一般人无法觉察罢了。 虽沉渊楼中有规定,不能透露雇主身份,有一些生意更不知道雇主是谁。可柳星沉不是普通人,她身在江湖这么多年,只要有一丁点的蛛丝马迹,将这些事情牵连起来,她便能想到背后的主使是谁。 世上的人,往往都是趋利避害的。即便是那时候有人觉察到了可能和沐家有关,但沐风是皇亲国戚,又是一城之主,也没有人敢把这些事情说出来。 或许,有人说过,或许也有人因此身亡,但结果很明显,沐家和程家屹立不倒,直到许多年后的今天,潇湘楼接了刺杀程渌的任务,却被人抢先一步,还嫁祸到了玄羽卫的身上。不得不说,这背后的人,玩的一手好诡计。可惜,也正是因为这些暴露了他们的谋算。 柳星沉与林羡鱼相识,但无深交。可对于林羡鱼,她绝对的相信林羡鱼,也十分的肯定他的能力,这也是为何她会和秦思雨听从林羡鱼安排的缘由。人与人之间的相识总是很奇怪的,有些人一眼看过去,便知道此人不能深交,而有些人只是一眼,便能成为至交。 论起来,他们那一辈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交情。柳星沉和林羡鱼以及卢宴亭的师父自是有交集,虽多年不在江湖上走动,可不论是宗门也好,还是黑道又或魔宗余孽,对他们这些人都有些忌惮。 柳星沉暗暗叹了口气,抬眼望向了那边的营地。营地里有人惨叫,有人倒地。人群中有十几条黑影提剑四处扫荡,沐风所带的那些铁甲卫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忽地,柳星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看到了疾奔而来的林羡鱼和卢宴亭,几人落在了营地北面的小山坡上。风卷起他们的衣摆,看不清他们的神情。 柳星沉轻轻摇了摇头,拾起身侧的星沉剑起了身,转身走进了山洞里。秦思雨抬眉,声音平静,“怎么?又有事情想不明白了?” 柳星沉点头,手撑着下颌,跟个孩子似的眼中露出疑惑,“师父,你说我这人是不是太过阴暗。沐风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不想出手。我以为林羡鱼也不会管,可他还是来了。” 秦思雨笑了起来,摇头道:“每个人处世的方法不同。你从小在无虞山,心中早无杂念,那颗心可比石头还硬。能让你心软的,恐怕只有与你亲近的人。更何况,那沐风似乎做了让你十分不耻的事情,你不想出手相助,也在情理之中。” 秦思雨手轻轻拍着陆鸿渐的背,缓了缓又说道:“不论是谁,生来都不是圣人,又怎么可能有那胸怀兼济天下?林羡鱼若是不入伏魔司,恐怕也会同你一样。说到底,你二人所处位置不一样,处事自然不同。他是伏魔司掌首,守护的是柳渊的江山,这些都是他分内之事。” 柳星沉拢了拢眉头,撇撇嘴,往秦思雨肩头上一靠,幽幽吐了口气,“也是。这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和他啊,终归是有区别的。” 秦思雨眉宇间笑意更浓了。山洞内的篝火烧的很旺,火光之下噼里啪啦的声响不断。陆鸿渐睡得安稳,睫毛似两把小扇子遮住了眼睛,鼻间舒适的哼了一声。 林羡鱼和卢宴亭看着那边的营地,两人脸上一片错愕。沐风站在大帐之前,手握着腰间的长剑,冷冷地看着那些黑衣人。他的身侧站着一个人,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人。 林羡鱼眉头沉了下来,看着那人说道:“我在想,这个人是沐英呢还是沐辰?若是沐英,那当初沐英入狱便是个局。如果是沐辰,那沐风应该也是凤鸣城凶杀案的主谋之一。可……程渌是他的亲舅舅,他为何要杀他?” 卢宴亭仔细瞧着那个人,眼珠子转了转,忽而挑眉道:“我跟你打赌,那个人是沐辰。” “为何?”林羡鱼扭头,有些奇怪地看着卢宴亭。按说,他们两个人中对沐英最熟悉的应该是自己,毕竟那夜去大牢见过沐英的人是他。可卢宴亭如此笃定,让他瞬间有些错觉。 卢宴亭吸了吸鼻子,挑眉道:“你不用瞎猜。我说这人是沐辰,是有根有据的。”他略微停顿了下,说道:“沐英的棱角更为柔和一些,而且他使得是右手剑。这个人眼神阴鸷,用的是左手剑。” 林羡鱼微微一怔,再次将目光落在了沐风和那人身上。他们所在的位置居高临下,而两人功夫和内力都不错,且林羡鱼又能在黑夜中视物,此刻经卢宴亭一提醒,再仔细去看,确实和卢宴亭说的相同。 站在沐风身边的人一脸阴郁,双眼中渗着寒意,就连脸上的棱角也凌厉了几分。他腰间的兵刃虽然挂在左边,但却是左手紧紧握着剑柄,似乎准备着时刻拔剑。 林羡鱼咬了下嘴唇,忽而转头向身后的玄羽卫说道:“去,把秦姑娘请过来。” 卢宴亭眉头一转,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秦无雁说过,她和秦无缺去小镇外的山庄时,在那里看到了白霈还有沐辰。这个时候,也只有她或者是柳潇湘能确定此人的身份。 很快,秦无雁便和玄羽卫过来了,跟在身侧的还有柳潇湘。两人往那边瞧了去,同时点了点头,确定沐风身边的人,正是那夜她们在山庄看到的沐辰。 此时,营地中的情势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本处于上风的那几个黑衣人此刻被铁甲围在了中间,有几人似乎是受了伤,正尽力地在突围。 林羡鱼和卢宴亭方才只顾着谈话并没有留意这边的情形,几个人都有些发懵。可再细看,他们登时恍然大悟。沐风的三千铁甲能守护凤鸣城的安危那么多年,肯定有他特殊的地方。 这些人一手持着盾牌,一手持着兵刃。只是,他们手中的兵刃并不像普通的刀,刀刃上有倒刺,更像是分水峨嵋刺,而有些人手中握着长戟,正往那些黑人身上刺去。 再往他们身后看去,只见守在沐风身边的那些人,手中持着弓弩,弩箭更是比其他的箭矢粗了许多,箭头上有倒刺,在火光之下闪着幽幽的蓝芒,显然是淬了毒的。 卢宴亭手搭在林羡鱼的肩膀上,扬了扬下巴,笑眯眯道:“林掌首,他可是皇亲国戚,你确定不出手?” 林羡鱼唇角一翘,摇头,“这沐城主哪用得着我救。铁甲卫手中的弩箭,我都受不住,更何况是他们这些人。”说完,又一笑,“啊,说起来,这些人搞这么大的动静,到底是冲着谁来的呢?” 这话一说,卢宴亭和秦无雁几个人也愣住了。他们是看到了黄泉河的曼珠沙华,料定对方有行动,而他们的人安然无恙,因而才赶来了这边。可这些人打了这么久,两方人马虽然有折损,但却无人死亡…… 第306章 绿皮灯笼 林羡鱼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转身往祠堂的方向飘了去,声音顺着风雪传入了卢宴亭和秦无雁的耳中,有些懒洋洋的,却意味深长。 “走吧,戏看完了,咱们也该回去休息了。” 卢宴亭摸了摸鬓角,有些疑惑地看向了身侧秦无雁。秦无雁笑着摇了摇头,她已经明白了林羡鱼那句话的意思。今夜之事,确实是一出好戏,演给他们看的戏。 秦无雁拍了拍卢宴亭的肩膀,“论起查案,你还是欠缺了些。”说完,她低低的笑了起来,施展轻功追上了林羡鱼,与他十指紧扣慢悠悠地往后走。 卢宴亭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狠狠跺脚。一转头就看到四名玄羽卫都低着头在笑,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恨恨道:“有了媳妇忘了兄弟,了不起啊!”言罢,却又匆忙追着林羡鱼去了。 四名玄羽卫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半晌捧腹笑了起来。他们的笑声被风雪淹没,四人动作一致,摇了摇头,又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祠堂走。 回到了祠堂,霍白薰和紫羽两人正坐在篝火旁饮酒。许是酒的缘故,又或是因离篝火太近,二人的脸颊有些发红。听到院外的声音,两人同时抬头往门口看了过来。 林羡鱼细心地拂去秦无雁身上的落雪,牵着她的手走了进来,几人在篝火旁坐下,他又握着秦无雁的手慢慢地搓着,不断地哈气,似是怕她冻着了。 紫羽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捂着眼睛,嚷道:“没眼看啊没眼看!阿羡,你这人太过分了,我和阿薰还在这呢,你能不能体谅一下我们?” 那边拥在一起的秦无缺和柳潇湘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卢宴亭翻了个白眼,无语道:“你还期望他能体谅我们?我看啊,咱们这几个人干脆都剃了发,以后走在一起,也省了烛火了。” 几句话逗得屋内众人笑成了一团。柳潇湘笑得脸颊飞起了红晕,轻声咳了起来。秦无缺面露紧张之色,连忙抚着她的后背,又拿了水囊给她。 这些卢宴亭和紫羽两个人根本没法在屋内待了,索性起了身走到了屋外,站在廊下气鼓鼓的看着飞扬而下的雪花,任林羡鱼几人怎么唤,他们就是不进去。 霍白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手枕在脸颊下,有些疑惑道:“你们可是发现了什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林羡鱼将刚才看到的事情与她细细一说,末了说道:“我现在可以断定,沐风绝对和这件事有关。今晚刺杀,明显就是做给我们看的,想要撇清他的嫌疑。啊,对了,咱们也不用费力的去找黄泉宫到底在哪了,反正会有人带着我们去的。” 霍白薰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忽地秀眉一蹙,言道:“他们之中有善毒之人。刚才我们在河岸边闻到的那股香味,与那浮云锦绣纸上的味道有些相似,但其中多了一味药。” 林羡鱼“嗯”了一声。他刚才在河岸边的时候,听到霍白薰说有毒,便已经想到了这一层。此刻,他心中有一个大概的猜测,但这个猜测还需要印证。 秦无雁靠在林羡鱼肩上,很快便睡着了。林羡鱼和霍白薰等人也止了声,祠堂内寂静一片,偶尔有一丁点的响动,也极其的轻。林羡鱼生怕会吵醒她,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顺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这一夜,众人睡得很安稳。林羡鱼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院外有人说话,缓缓睁开眼睛,就看到卢宴亭正站在门口朝他招手,样子很是着急。 林羡鱼连忙把秦无雁安置在旁边的杂草上,又把自己的斗篷给她盖好,这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顺势将祠堂的门轻轻拉上了。 卢宴亭见他出来,一把将他拽上了屋顶,指着黄泉河的方向,急急道:“你看那边河面上飘的是什么?” 林羡鱼这才发现原本守夜的玄羽卫此刻都站在屋脊上,所有人都看着同一个方向,神情很是奇怪。他顺着卢宴亭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就见黄泉河的河面上多了几处绿幽幽的光,随着风飘着。 林羡鱼张大了嘴巴,盯着河面上的几处绿光,有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迟疑道:“我没看错吧,那是绿色的灯笼,可为什么能够漂浮在空中?” 卢宴亭双手抱在胸前,望天,“我怎么知道?我还纳闷呢,本来跟紫羽两人在喝酒呢,就听玄羽卫一个个的咋咋呼呼的,还以为有人偷袭,这一上屋顶,就瞧见了这么一幕。” 林羡鱼吞了口唾沫,有些艰难地说道:“我……知道了,那便是绿皮灯笼,二十一度母的绿皮灯笼,指引世人找到黄泉的绿皮灯笼!” 他并不是无的放矢,在凤鸣城捉住的那两个戏子说过,只有在绿皮灯笼出现的时候,才能找到黄泉宫的所在。虽然,他们在黄县的地形图上标注出了大概的位置,可那入口太过隐秘,就算是到了,也未必能寻到。如今,这绿皮灯笼出现了,那黄泉宫的入口,又在何处? 玄羽卫听到林羡鱼的话,纷纷扭头看向了他,眼中满是震惊之意,异口同声道:“老大,这世上不会真的有鬼魂吧!啊!我们可不会捉鬼啊!” 林羡鱼无语地白了他们一眼,轻声喝道:“小点声!”说完,又摩挲着下巴,眼中闪着光,笑眯眯道:“这是人是鬼,到时候不就知道了。走,咱们且去瞧瞧,这所谓指引世人寻到黄泉的灯笼到底有何古怪!” 一听这话,玄羽卫一个个眨着眼睛,其中有两个胆小的,一下子扑到了旁边的人身后,面露惊恐,声音瑟瑟,“别啊老大,我们……害怕!” 林羡鱼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捏住一人的手腕,沉声道:“你们可都是玄羽卫,就是为了查案子的。不过就是几盏灯而已,就吓成这样,传出去还不给伏魔司丢脸!” 他话音方落,就看到霍白薰从屋内走了出来。霍白薰抬头看了众人一眼,又朝林羡鱼招了招手,轻声道:“我跟你们去,我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林羡鱼皱眉,松开那人的手腕,和卢宴亭率先施展轻功朝河岸边奔了去。屋脊上的玄羽卫虽然刚才嚷嚷着害怕,可此刻一个两个神色凝重,也都追了过去。 等林羡鱼到了河岸边,就见柳追月从一棵树后闪了出来。黑色的衣衫在白雪中尤为显眼,他双眸中一片沉静,盯着河面上飘着的绿皮灯笼。 林羡鱼走了过去,挑眉道:“你可看出些门道了?” 柳追月缓缓点头,指着那七盏绿皮灯笼,声音轻缓,“这灯笼是用天蚕丝控制的,线连接在两岸边的树木上,风一吹便晃晃悠悠地,忽高忽低,像极了传说中的鬼火。” 他略微一顿,眉头敛了敛,又说道:“我比你们来得早,刚开始的时候,这几盏灯笼离河岸边很近。我看得清楚,那灯笼上绘制的确实是二十一度母,但这其中有玄机。” 林羡鱼目光重新落在了那绿皮灯笼上,忽然就笑了起来。柳追月说的不错,这绿皮灯笼上绘制的确实是二十一度母的画像,但却也是进入黄泉宫的地图。 当年黄县的金银案,虽没有详细的记载,可也提到了这绿皮灯笼。那案卷中寥寥几笔,林羡鱼却能猜出这灯笼是何物所制。 那灯笼的灯罩是人皮,经过特殊的药物泡制,经灯笼中的烛火一照,便会发出绿幽幽的光。帝宫中以及先前几桩案子中出现的绿皮灯笼,虽然也呈现出了绿色的光,但并非人皮所制,却无一例外都是用天蚕丝控制。 林羡鱼朝身后摆了摆手,“十二,白衣,去把那七盏灯笼取回来!” “是!”十二和白衣同时应了声,人已飞了出去。哪想霍白薰比他们速度更快,千机伞置于身前,人已掠上高空,手一扬,一包药粉朝那边的七盏灯笼撒了过去。 第307章 度母画像 霍白薰扬出的那包药粉中含有磷粉,一挥洒出去登时落在了绿皮灯笼附近,风一吹便燃烧了起来。众人就见半空之中一丝一缕的线上起了细微的火焰,迅速地蔓延。 就听得耳畔风声起,十二和白衣人已经飞了出去,在那磷粉烧到绿皮灯笼跟前的时候,手中长刀一晃,刀光乍现之下,绿皮灯笼脱离了丝线的控制,直直往河面上坠去。两人身形一翻,踩踏之下手上一推一沾,将那七盏绿皮灯笼尽数收入了怀中。 两人人影闪过,十二和白衣已经落在了林羡鱼身侧。霍白薰握着千机伞,身形优雅地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却扬出了数枚暗器,打响了河岸边的荒草里。她落地的瞬间,脚下一错,人已朝着那边掠了过去。 林羡鱼眉头一蹙,青海剑出鞘直逼荒草丛中。柳追月和卢宴亭微微一怔,连忙将那绿皮灯笼拿了过来,三两下揭下了灯上的人皮,塞入了怀中。 随着霍白薰千机伞从荒草中掠了过去,草地里疾射出十几道黑影,直直往远处奔去。霍白薰眉头一凛,就要去追,却见林羡鱼还剑入鞘,摆手道:“不必追了。” 霍白薰停了下来,收起千机伞扭头看向他,疑惑道:“放虎归山可不是你的作为,若是让他人知道了我们已经得到入黄泉宫的线索,岂不是会招来灾祸?” 卢宴亭走了过来,拍了拍怀中的人皮,笑眯眯道:“怕什么?这人皮灯笼是他们送到我们手中的,无非就是想让我们先去蹚蹚路,他们好做黄雀,又怎么会来抢?” 林羡鱼笑了,琥珀色的双眼在暗夜之下似是一双闪着亮光的猫眼,点头道:“还是你卢宴亭懂我。走吧,咱们也好回去好好琢磨琢磨这人皮上留的线索。” 霍白薰听到二人的一番话,仔细一思索便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这大半夜的,在黄县之中的可不止他们这一拨人马。其他人都没有动,显然是有所顾虑。方才荒草丛中的那些人,应该不是来刺杀他们的,只是想看看到底是谁会看破这其中的奥秘。 众人撤回了祠堂之中,卢宴亭和柳追月拿出了怀中的人皮,整齐地摆放在地上。可是他们左瞧瞧右看看,翻来覆去,却仍旧没发现这上面会有黄泉宫的入口。 林羡鱼摩挲着下巴,思索道:“二十一度母的像是有顺序的,咱们虽然只有七张,但加上那两人所言,也不难找到入口。不过嘛,我对这度母之事可不太了解。” 霍白薰和柳追月等人也摇了摇头,若不是之前在凤鸣城的时候,林羡鱼提起二十一度母之事,他们可是闻所未闻,更别说是知晓内情了。 正当众人愁闷之际,秦无雁从外头回来了。她扫了一眼地上的人皮,微微笑道:“这二十一度母以绿度母为首,又称救八难度母,所谓八难便是:狮难、象难、火难、蛇难、水难、牢狱难、贼难、非人难(即鬼魔所制造的灾难)。” 话毕,她微微俯身从地上拾起其中一张人皮。就见那张人皮上的画像全身呈翠绿色,头戴五佛宝冠,身着天衣,全身装饰璎珞珠宝,坐于莲花月轮之上:右腿伸于座下,脚踩一朵莲花,左腿单盘。右手置右膝上,掌心向外,结施愿印,手中持乌巴拉花;左手置胸前,以三宝印捻乌巴拉花。面容慈祥美丽。 秦无雁掌中翻出一把短刀,在那人皮上轻轻划了几下,便将灯笼四面的画像全给分开了。林羡鱼眨了眨眼睛,手往卢宴亭怀里一探,拿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来,将余下的几张人皮也给分开了。 放在他们面前的一共有二十八张画像,有几张是重复的,被单独放在了一处。余下的由秦无雁一一按顺序摆好,解释道:“父母有不同的身色,囊括之下应有六。即白、红、蓝、黄、绿、黑等六色。白色为度母之身,红色为度母之语,黑蓝色为度母之意,黄色为度母之功德,事业则以绿色作代表。” 随着秦无雁的手拨弄之下,二十一度母被依次排开,分别为:绿度母、救灾难度母、救地灾度母、宝源度母、如意度母、长寿度母、救毒难度母、救灾度母、救水灾度母、救兽难度母、救畜难度母、救魔难度母、增威权度母、增福慧度母、救狱灾度母、救风灾度母、救盗难度母、救兵灾度母、救天灾度母、伏魔度母、药王度母。 这二十一度母除了肤色和形态各异之外,所持法宝也不尽相同,但她们所坐及背倚之物皆相同,唯有那绿度母的画像与其他都不相同。 关于度母的传说,林羡鱼倒是知道一些。偈颂中说,“三域怙主莲花面,花蕊绽放从中现”。所谓“三域”指的是欲界、色/界、无色/界。“三域怙主”则是说三界的怙主观世音菩萨。而这两句话,说的则是度母是由观世音菩萨的泪水中出现的。 佛经中关于度母直说也有记载。许久许久之前,鼓音如来在种种光世界出世,度母为公主名慧月。慧月公主对鼓音如来和僧众千万年供养,僧众劝其以此善根发愿获男身。公主则拒绝了他们的提议,并发愿:一、愿以女身度化众生;二、愿每日度一百万众生;三、愿从观世音菩萨的眼泪中出现,分担观世音菩萨度化众生的事业。 慧月公主发愿后,于无数岁月中修行,终有一日达成所愿。观世音菩萨慧眼,发觉自己虽度化众生,可六道众生并未减少,因而心生悲伤落泪。两滴泪水化作两朵莲花,莲花中便出现了白度母(救灾难度母)和绿度母。绿度母和白度母在观世音菩萨面前发誓,愿帮助其度化众生,随后便显现出二十一度母。 也有传闻说,是因一无垢光的比丘,得了十方如来的灌顶而成为观世音菩萨,后又活的五方佛的灌顶,心间便出现了度母。但,度母到底是如何出现,却始终众说纷纭。 众人听秦无雁和林羡鱼仔细解释了二十一度母的事,却仍旧一头雾水。这画是分开了,可是如何从这些画中找到进入黄泉宫的线索,却是个难题。 林羡鱼捧着那画像瞧了半天,也没看出个究竟,转头将画像塞到霍白薰手中,“你善医,且看看这人皮画像是经何种药物浸泡。” 霍白薰秀眉微蹙,忽地恍然大悟。若说这其中真的有玄机,那肯定跟浸泡所用的药物有关。这人皮灯笼所用的人皮自不是在人死后揭下来的,否则绝不会显露出如此的光泽。 霍白薰见惯了生死,也摸过无数的人的肌肤。她手中这二十八章度母画像所用的人皮,绝对是妙龄女子后背上的肌肤。虽已脱离人身,可触摸之下光滑如丝,很是鲜活,光照之下更是泛着莹莹之光。 林羡鱼几人方才触摸这人皮的时候,就觉得瘆得慌。这会瞧见霍白薰的神情,一个个全都明白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些人到底是用了何种办法,将度母的画像刺在了他人的后背上,又以这样的方式活生生的从他们的后背上揭下,才制成了这人皮灯笼…… 紫羽越想心中越觉得森寒,胃中更是一阵翻腾,鼻子发酸,忍不住扭头捂嘴干呕了起来。想到自己的双手刚才触碰过那些人皮,一脸嫌弃地奔出了屋子去了井边洗手。 第308章 格局太小 林羡鱼无奈摇头,却从怀中取出块帕子递给了秦无雁。 柳潇湘和秦无缺两人正盯着那画像看,瞧着瞧着柳潇湘双眼眯了起来,低声道:“我怎么觉得这白度母好生眼熟。” 秦无缺一怔,不解道:“你来黄县之前见过这画像?” 柳潇湘皱眉,沉思了半晌,说道:“是有些眼熟,好像……啊,我想起了。”她看向了林羡鱼和卢宴亭,“你们还记得那夜来潇湘楼的事吧。” 林羡鱼和卢宴亭点了点头。这事情他们当然记得,那还是第一次见到云渺呢。 柳潇湘叹息一声,“云渺这人有些路痴,那天他的书童死在了酒肆,便来寻我,是应鸾去迎的他。他到潇湘馆的时候,身上沾惹了鲜血,我让离星送他去后院洗漱。他转身的时候,我在他的后背上看到了相同的图案。可惜……那时候只是一瞥,也未多想。” 林羡鱼手撑着下颌,眨眼道:“你确定你看到的是白度母?你说他衣衫上沾了血,那他后背上若有此刺青,你是如何看到的?” 听到这话,秦无缺也愣住了,扭头看向了柳潇湘。 柳潇湘连忙摆手,解释道:“哎呀,是我说的不清楚。他衣衫上沾了血,后背的衣服更是破了一块。但是……那时候云渺似乎并不知道这事。后来,他也没有提过,我就忘记了。” 林羡鱼仔细回想那夜的事情,他和卢宴亭入潇湘馆的时候,确实看到云渺的头发还有些湿,而身上有一股沐浴时用的熏香的味道。只是那时云渺的情绪不对,将他们完全给带偏了。 霍白薰拿来了几碗清水,在水中倒入了不同的药粉,将几幅画像放置在水中。眨眼的功夫,就见碗中的水都起了变化。她仔细端详了一番,眉眼间拢起笑意,说道:“我知道了。” 说着,她将那几幅画像拿出来擦拭干净,朝那边站着的十二和白衣招了招手,“你们把这下画像放到火上烤,小心点别给烧坏了。” 十二和白衣都有些发懵,但还是照着做了。外面的玄羽卫也进来了进个人,一起帮忙。在众人的努力之下,就见那画像上的图案和颜色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这种变化肉眼几乎不可见,可在场的众人内力深厚,又都是善于观察的人,一瞧之下便看出了端倪。林羡鱼连忙将那边放置着的多出来的绿度母画像也拿了过来,提到篝火上头烤了烤,果然也发生了变化。 紫羽洗干净了手进来的时候,嘴角抽了抽,嚷道:“你们这是在烤肉吗?好难闻。” 众人都被他给逗笑了,却都忙活着各自的事情。待那些画像都起了变化,又稍微过了一会,霍白薰才让诸人停手。将所有的画像按顺序放置在一起,走到门前对着外头的光线看了去。 秦无雁略一思索,让人燃了火把放置在门口较高的地方,正好对着霍白薰手中的度母画像。可几人歪着头看了半天,出了重叠的那些线条之外,并没有出现任何的不妥。 林羡鱼百思不得其解,举着那几张绿度母的画像,也重叠在一起对着光去看。一群人围在一起,看的眼睛都快花了,可他们期待的景象并没有出现。 林羡鱼有些气馁了,摸了摸鼻子,低声道:“难道是我们弄错了?不应该啊。”他话音刚落下,出去探听消息的应鸾和离星带着潇湘馆的人回来了。 两人落在了门口处,见众人聚在一起,歪头打量了半晌,忽而齐声道:“欸?那墙上怎么有幅画?”话毕,应鸾又皱起了眉头,“不对,是两幅画。” 几人听到应鸾这话,纷纷回头往后面的墙壁上看了去。就见阴暗的墙壁上出现了无数的光点,似是针扎出来的,可线条流畅,山脉起伏清晰可见,甚至还有屋舍和河流的标记。而另一幅图上,似乎是详细的地形图,可以看得清楚其间的格局。 林羡鱼张了张嘴吧,一激动有些忘乎所以地伸手抱住了秦无雁,在她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开心地笑着,“可算是找到了!” 秦无雁被他这一亲僵在了当场,愣愣地看着林羡鱼。她的脸颊发烫,胸口处如小鹿乱撞。卢宴亭几人下意识吸了口冷气,都奔出了屋子。 霍白薰轻声笑了起来,从他们二人手中拿过度母的画像,朝奔到门外的十二和白衣说道:“你们两个过来,将墙壁上映照出来的地形图全部画出来。” 十二和白衣眨了眨眼睛,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异口同声道:“霍姑娘,我们两个人可不善丹青啊。你这是在为难我们兄弟。” 霍白薰翻了个白眼,无语道:“行,你们不愿意画,那就举着这画像吧。”说着,手上一扬,画像就朝二人飞了过去。这人皮画像虽然有些重量,可到底有二十八张,一飞出去顿时就散了。 十二和白衣嘴角的肌肉抽搐着,哭丧着脸施展身形将那些画像一张不落的收入了怀中,又折腾了半天才将顺序排好,乖乖地站在火把后,跟两尊石像似的举着,动也不动。 林羡鱼摸了摸鼻子,笑眯眯地牵着秦无雁的手走了出去。屋中只剩下了霍白薰一人,就见她取出随身携带的纸笔,一边看一边将所见画在了纸上。 等霍白薰画完了两张地形图,十二和白衣的手都快僵了。霍白薰仔细又对照了一遍,这才向二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了。两人长长舒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望着彼此苦笑了起来。 此刻距离祠堂不远的一处院落里,江潮生随手拨去枝桠上的积雪,声音虚无缥缈。“林羡鱼他们应该已经找打了入黄泉宫的地图了吧。” 白霈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冷声道:“你江潮生还真是大方,竟然将入黄泉宫的地形图拱手相让。若是让他们先一步知晓了黄泉渡的秘密,你所谋之事……” 江潮生转过身来,狭长的凤眸之中满是笑意,摇头道:“你啊,格局太小,所以在忻城的时候败了。” 白霈闻言眉头一沉,这人总也戳他人的痛处,可偏偏自己又拿他没办法。他暗暗叹了口气,便也闭口不言了。 第309章 目的不明 黄县外。 风雪未歇,寒夜清冷。沐风站在帐外,发上和肩上落了白雪。周遭一片寂静,他双眸中一片清寒。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敢动。那些黑衣人已经褪去了夜行衣,神色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沐辰暗暗吸了一口气,抬头望了眼先前林羡鱼他们站的山头,眼底闪过一缕森寒,微微敛眸,声音冷冰冰的,“似乎……并没有骗过他们。” 沐风双手攀在一起,摩挲着大拇指上那枚龙纹扳指,眼眸微微眯了眯,唇角勾起。“这点微末伎俩,想要骗过林羡鱼?你们的少主……未免太天真了。” 沐辰缓缓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神情莫名,声音平淡,言道:“堂兄,你这也太见外了。说到底,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若是少主那边出事,你觉得林羡鱼会放过你?” 沐风眉头微拢,没有应声。他自是知道这黄泉宫若被林羡鱼颠覆,与此事有关的所有人,都不可能逃脱律法的制裁。可他心中仍有一丝侥幸,林羡鱼就算觉察到自己的有问题,但若没有实证,也不能拿自己怎样。只是……他缓缓回头看了一眼沐辰,眼底闪过一丝异样,很快又消散了。 沐辰与沐风站的很近,又怎么可能感觉不到方才那一闪即逝的不同寻常。他自然能猜到沐风心中所想,毕竟在看他来,沐风是个贪恋权贵的人,是决不可能轻易放弃自己城主的身份。 两人各怀鬼胎,互相看了一眼却又扭头看向了远方,同时叹息一声,却都没有再说一个字,就这么站在风雪之中,等着天亮。 陆鸿渐睡得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秦思雨低头瞧着他的眉眼,微微笑了。这孩子的眉眼像极了凤玉,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六分柔情,四分坚毅。 那边营地里已经安静了下来,柳星沉秀眉蹙了起来。秦思雨回头看她,眼中有一丝疑惑,却又很快换作了笑颜。“你……刚才就知道那偷袭是假的?” 柳星沉挑眉,唇角微勾,“也不是。那些黑衣人最早出现的时候,我还真以为是有人要杀沐风。可是他们与铁甲卫打斗的时候,却没有一人想要借机冲过去对沐风出手,我便起了疑心。” 如果是为了刺杀沐风,即便是有铁甲卫阻挡,这些人应该也会冲破一切阻力去杀他。可他们拆了数十招,却没有人愿意以性命相博,更像是在演戏。更何况,林羡鱼出现之后,却什么动作都没有,就带着卢宴亭他们离开了,这就更加确定了柳星沉的猜测。 秦思雨没有再出声,轻轻拍着陆鸿渐的背,让他睡得更加安稳一些。师徒二人坐在山洞中,篝火映照在眸中,星星点点,瞧着却有些怪异。 祠堂之中,林羡鱼几人看着霍白薰画的地形图,琢磨了许久,就听紫羽忽然说道:“你们不觉得这地形图很眼熟吗?”说着,挑眉道:“那中间的屋子,可不就是后面那小院?” 林羡鱼一愣,又仔细端详了一番,这才发觉那地图上画的确实和祠堂重叠了,而且地形图上与其他处不同的位置,刚好就是他们今日去过的那小院。 林羡鱼摸了摸脸颊,奇怪道:“若这地方是黄泉宫的入口,这可跟传闻不相符啊。不是说黄泉宫要从黄泉渡进入,两岸曼珠沙华开时,才会看到?” 他心有疑惑也属正常。这传闻中要进入黄泉宫需到黄泉渡,可黄泉渡在距离祠堂数里的地方。要说曼珠沙华开时,倒也能说得过去,方才那黄泉河上确实盛开了满河的曼珠沙华。 几个人正纳闷的时候,就听到院中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一名玄羽卫闯了进来,面色凝重朝众人施礼,急急切切道:“大人,出事了。” 林羡鱼抬眉,就看到那玄羽卫手中的错银手刀上正一滴滴往下滴着血,他的衣衫上早就被污血侵染,脸颊上更是沾满了血渍。也不知是哪儿受了伤,此人面色惨白。 见这情形,霍白薰已经伸手扣住了他的脉门,一探之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众人皆是一愣,却见她手落在玄羽卫身上,迅速地封住了他身上的几处大穴,从囊中掏出一枚紫色的药丸塞到了他的口中。 霍白薰皱着眉头,向林羡鱼说道:“他内息紊乱,若不能及时救治,极会走火入魔。你和宴亭两人输入内力给他,护住他的心脉,我要施针。” 林羡鱼和卢宴亭嚯地一下起了身,连忙过去手落在了那人的后背上。那人嘴角动了动,面色较之前更白了几分,唇色竟变作了黑色,额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霍白薰面色凝重,手指上翻飞,十几根银针刺入了他的体内,又聚内力于指间,用了近七成的内力一张落在了他的胸口。顿时,那玄羽卫只觉体内气血翻涌,喉中腥甜一片,竟吐出一口污血来。 霍白薰仔细看了眼那血,登时了然于胸。这玄羽卫肯定去过坟地附近,这是中了尸毒。尸毒沁入经脉,导致他内息乱作一团,看似跟正常人没有两样,可若是再慢那么半分,必然会入魔。 林羡鱼和卢宴亭这会也是看明白了,两人不断的将内力送入玄羽卫的体内,开口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玄羽卫的情况比之前好了许多,艰难地开口说道:“我们去附近查探地形,结果遇到了偷袭。有两名兄弟跌入了暗道里,生死不明,另一个兄弟……死了。” 他这话说完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断断续续将事情说了个明白。 方才林羡鱼去黄县外的时候,跟在他身后的四人在回来的路上发现旁边的山丘上似乎有灯火,便也没有告知林羡鱼,便去那边查探。哪想到他们到了山丘上,才发觉那地方是个乱葬岗。 山丘上有不少的坟丘,有许多被抛开了,也有尸骨散落在荒草和雪地里。四人心生奇怪,大致看了下,这地方的坟堆和尸骨不少,大概也有几百人吧。树林中更是有寒鸟鸣叫,在雪夜中尤为凄凉,空气里散发着一股腐肉的味道,夹带着一丝难闻的气味。 他们觉得怪异,便想退回到祠堂去,可这才走出一步就听到身后有风声,眨眼两柄长剑已经到了身前。那二人的动作很快,他们四人功夫不差,但却也只在二人手中走了不过三十余招。其中一人被杀,另外两人从山丘上滚了下去,就听到闷哼声,而后便是机关的声音。 林羡鱼听完他的话,蹙眉道:“你是说,偷袭你们的是两个人?” 玄羽卫点了点头,很确定地应道:“是两个人。” 第310章 主动出击 林羡鱼盘腿坐在那儿,陷入了沉思中。秦无雁和柳潇湘三人去过一处宅子,格局与微雨山庄极为相似,而白霈暂住于那儿。那个地方距离黄县约莫三十里。玄羽卫中埋伏的地方,也是在去往那宅子的方向。 如果,玄羽卫没有听错,那乱葬岗下应该是有地道。这地道通往何处不得而知,可有一点很确定,这地道绝非那么简单。当年黄县人口数万,一夕之间消失,本就是个诡异的事情。如果那乱葬岗的尸骨不是自然死亡,那么很有可能是被谋杀。 当年藏宝案之后,黄县这个地方几乎从地图上消失。失踪的不止前任伏魔司掌首裴灿,还有黄县的百姓。现在看来,这地方隐藏的秘密可不止一个黄泉宫和那批财宝。 思来想去,林羡鱼将所有人唤了进来,折了根树枝,在地上一边划着,一边向众人说道:“阿薰和安亭带沉渊楼的人去乱葬岗。我和无雁以及追月带人去那山庄。”他抬头看向秦无缺和柳潇湘,“你们二人和紫羽留在此处,留意他人的动向,莫要轻易出手,待我们回来再说。” 黄泉宫的入口就在祠堂中,这件事情除了黄泉宫的人之外,现在知道的也就只有他们几人。沐风那些人目前绝不敢轻举妄动,否则昨夜也不会演那么一出戏。江潮生始终是个迷,白霈断然是和黄泉宫有关系的,他曾经去过的地方必然会留下线索。 林羡鱼将秦无缺和柳潇湘以及紫羽三人留在此处,其实也有别的用意。秦无缺和柳潇湘功夫自然不差,紫羽看似心不在焉,可他心思细腻。有这二人和潇湘楼的人打掩护,再将十二和白衣留在此处,紫羽便可以去那小院中探探黄泉宫的入口。 他一点都不担心沐风会在这个时候出手,又或者黄泉宫的人忽然偷袭。毕竟,这些人谋算了这么久,又故意将线索放给了他们,势必会一劳永逸等着他们自投罗网。若这个时候出手,只会让自己出看出他们的破绽在何处。就算他们此时动手,也不必担心这几人的安危,秦思雨和柳星沉肯定就在附近。 昨夜发现异常的时候,林羡鱼去了那边山头,那时候他就觉察到远处山洞里的灯火和秦思雨以及柳星沉的气息。这二人没有动,却也印证了那场偷袭是假。 思索至此,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林羡鱼可算是松了一口气。他看了眼手中的地图,将其中的结构熟记于心,挑眉向紫羽说道:“交给你一件事。” 紫羽皱眉,见他把地图递到了自己眼前,忽而就明白了,笑嘻嘻道:“你这是要让那些人为了这地图,自己内斗?”说着话,却还是将地图接了过去。 林羡鱼眉头一动,笑眯眯道:“既然都是为了黄泉宫而来,自然没有咱们一家独大的道理。我伏魔司是属于东岳的,又怎么能去给他们趟雷?” 众人心中明了,都笑了起来。这紫羽要是将地图散了出去,且不说黄泉宫和沐风那些人会不会着急,就聚集到此的那些江湖人,势必会为了能早他一步找到财宝而行动。至于那些人的生死,林羡鱼当然不会置之不理,只不过有这些人捣乱,他们行事却也会方便很多。 林羡鱼抬头看向了屋外。风雪仍旧未停,玄羽卫等人也已从屋顶上下来,藏在院子的各处,也有人站在廊下,正抬头望着天空,似乎在思索这场风雪何时可以停歇。天已经大亮,对面屋檐上结了冰柱,晶莹剔透,闪着微光。 到黄县不过一夜的时间,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曼珠沙华出现的之后,林羡鱼曾想过会不会有人混入了他们的队伍之中,可排查之后,并没有发现异处,倒也让他放心不少。 匆匆吃了些东西果腹,林羡鱼和秦无雁以及柳追月带着五名玄羽卫和五名沉渊楼的人急急出了祠堂,冒着风雪朝三十里外的山庄奔去。他们走的不是入黄县的那条路,而是翻山越岭,躲过了他人的耳目。 黄县外的一处小城中,江南城坐在窗前,微微阖着双眸。茶盏中的茶早已凉透,曲长亭手撑着下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却始终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江南城缓缓睁开了眼眸,声音幽幽,“长亭,你说阿羡和我师兄……他们是故意支开我的是不是?总觉得他们知道的事情比我多。” 曲长亭微微动了下身子,撇撇嘴,心中暗道:那可不。可这话他不敢说。林羡鱼既然有意隐瞒,看来这事情和江家也有这莫大的关系,江潮音的死未必就是为情所困郁郁而终。林羡鱼让人去请江伯父的事,他早就得到了线索,但也压了下来。 见曲长亭不说话,江南城看向了他,双眼中有一丝审视。“你也有事瞒着我?”说完,他声音冷了几分,“你们都说我性格鲁莽,可这种大是大非面前,我又怎么会只顾自己感受?这件事情,牵扯的何止是我江家。十大家族几乎占了东岳大半的财富,若是此次都卷入案中,到时候麻烦的是阿羡和柳渊……” 曲长亭抿了抿嘴唇,眼珠子转了转,有些奇怪地看着江南城。按说,江南城很少和自己这般说话,可今日他却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个明白,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论起来,江南城的性子并不算鲁莽,只能说因有江家和沉渊楼,还有凤归云以及柳追月护着,他向来嫉恶如仇,将所有的情绪和好恶都表现的很明显,不似他人那般隐藏的很深。 曲长亭思忖了下,忽然起了身跑到江南城伸手,伸手按着他的肩膀,使劲的揉着,笑眯眯道:“师父才不是那种鲁莽的人。阿羡哥哥和追月哥哥也是为你好,你爹……呃……”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受伤动作一滞,慌忙闭嘴。 江南城皱眉,反手抓住他的腕子,声音沉沉道:“我爹?我爹怎么?”问完,他一思索便又急道:“该不会是阿羡派人去请我爹到黄县去了?” 他一连串的问题,曲长亭倒吸了一口冷气,知道瞒不下去了,便将林羡鱼他们的打算与江南城细细说了下,末了摊手道:“不是我不想说,是阿羡哥哥特别嘱咐过的。还有啊,江伯父应该今日午时就回到黄县了。我听属下说,他听到是为了当年黄县之事,似乎还着急上火了。” 江南城闻言顿时愣住了,末了,紧紧抓着曲长亭的肩膀,沉眉,一字一句道:“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现在胆子可越来越大了,竟然连我都敢隐瞒!” 曲长亭的肩膀被他捏地生疼,连忙求饶道:“师父我错了。我说,我都说。”他一边求饶,一边去掰扯江南城的手,脚下一错借力滑了出去,落在了墙角一脸幽怨地看着江南城,吸着鼻子说道:“师父,咱们可先说好,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更不能动手!” 江南城这会心中焦急,点了点头,应声道:“好,你说,我绝对不动手。” 曲长亭长长舒了一口气,指着那边的凳子,示意江南城先坐下,自己又乖巧地走了过去,给他添了一杯热茶,这才将江家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下。 林羡鱼派人前往江家请江南城的父亲,这本也是好意。可当时林羡鱼并没有想到江家和当年那笔财宝有关系,可是,江父见是玄羽卫来请,竟着急上火当场吐血。 江南城的母亲已经离世多年,如今照料江父的是江家的续房,一个姓顾的小娘子。这小娘子和江南城并不亲近,但对江父却也是真心实意,见如此状况,便命人去为江父收拾形状,打点一切。 第311章 辰王病重 玄羽卫到的江家的时候已是深夜,雪天夜路难行,顾小娘子便留玄羽卫在江家歇息一晚。那天后半夜的时候雪便停了,玄羽卫和沉渊楼的人到江家,因受了林羡鱼的命令,便也怕因为他们的到来给江家惹麻烦,因此就在暗处留意着城中的动向,便也因此听到江父与顾小娘子的谈话。 江父的语气很急,同样也满是担忧,叹气同那顾小娘子说道:“事情终究是躲不过去,你在家中且好生照料,我若是能回来,那便什么都好,若回不来,日后江家便由南城接手。你懂我的意思,江家那些旁支早就觊觎家主之位,南城在外多年,那时肯定会是一番腥风血雨……” 顾小娘子听闻此言,连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摇头道:“老爷莫要说这些丧气的话。当年的事也非你所愿,这种事情不论是谁,都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只是可惜了潮音……” 二人说话的声音低了下去,到最后也只是低声私语。玄羽卫和沉渊楼的人面面相觑,心中也都明白了,果然是这样,十多年前的事不简单。 当年,沉渊楼的人就将消息送了出来,想提前告知江南城,好让他有所准备。可曲长亭觉得这事情江南城实在不好插手。正如江父所言,江南城多年在江湖,虽有江家家主之名,江家之事却尽数掌握在顾小娘子手中,若此事有个闪失,江父身亡,他在江家变成了众矢之的。 曲长亭哀哀叹了口气,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说道:“其实阿羡哥哥的想法我是赞同的,有他们保护伯父,应该不会出事。师父你现在应该回江家去,至少让那些人知道,江家的家主是你,谁都不可以觊觎那个位置。还有哦……” 曲长亭说着压低了声音,“你家那姨娘……就是那顾小娘子,嗯……我觉得她有问题。” 曲长亭年纪不大,可他看人一向很准,虽未见过顾小娘子,可沉渊楼的人早就把画像传给了他,还奉柳星沉的命令,暗地里调查过这个女人,但奇怪的是,这女人的过往干净的如同一张白纸。 江南城端着茶盏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愣愣地看着曲长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是鲜少回江家,回去跟这位顾小娘子也只是问候之言,并无任何深一层的交集。但,他其实心中也一直有芥蒂。 当年母亲过世后,这位顾小娘子便入了江家的门,虽未做过出格的事情,可这深宅大院的,争风吃醋才是常有的事,她明哲保身,待人宽厚,现在细想,却是个极难缠的角色。 顾小娘子的出身江南城是知道一些的,毕竟江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不可能随便娶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做续房。这顾小娘子是月箫城顾家嫡女,世人都传其温柔娴雅,知书达理,这才有人促成了这门婚事。 江南城敛眉,他想到一些旧事。三年前他回江家的时候,他的堂兄借着做生意之名偷偷挪用了不少银子,这事情正是顾小娘子着手处理的。三房那边的人多武人,一个个都蛮横不讲理,却又不知道她是用了何种办法,三两拨千金,不止让三房补上了银子,还让堂兄从此不再插手江家的生意。 江南城也曾试探过顾小娘子,可是那些试探却如同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让他都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疑心太重。这会听了曲长亭的话,他恍然大悟,这个女人就是个棉里针。 曲长亭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眨眼道:“师父,我已经派人去月箫城了。你要是现在回江家,我这就让人去打理。”说完,却又拽着江南城的胳膊,使劲地晃着,“不过,你得带我一起回去。” 江南城眯眼,“你竟背着我去探查?还想要我带你回江家?长亭,你现在可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你把我这师父到底有没有放在眼里?” 曲长亭见他只是瞪自己,知道他没有生气,便往他肩膀上一靠,蹭了蹭,跟小孩子撒娇似的,说道:“师父你可别冤枉我,你在长亭的心里,那是谁都比不了的。我可是要跟师父一辈子,而且是天下第一好。你要是烦我恼我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江南城翻了个白眼,伸手把他推开,无语道:“你这都从哪儿学的这些甜腻腻的话,快齁死我了。去,收拾行李,咱们现在就回江家。” 曲长亭一听连忙松开手,欢呼跃雀地奔出雅间往客房跑去。江南城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下巴,转头向暗处招了招手,“带几个人守在那边,看住了云岚。” 暗卫低头应了一声,也出了客栈。 江南城转着手中的茶盏,望着街上神色匆匆的行人,听着风雪掠过的声音,眉头微动,沉思了会之后取了纸笔写了一封信,差人快马加鞭送到林羡鱼手中。 北境的气候向来恶劣,大雪连续下了几日,官道和山林中积了厚厚一层雪。燕雪崖落在树冠上,望着远处被白雪覆盖的路,低低叹了口气。 一女子轻飘飘落在了他身侧。此人看着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着了身梅子青的衣衫,衣摆上绣着梅花,身披素色披风。 她眉目含笑,手中握着一把扇子,轻悠悠的晃着,身上清淡的脂粉味,落入了燕雪崖鼻中。听到燕雪崖的叹息声,笑道:“你竟也有烦心的时候。” 燕雪崖侧头看向她,摇头道:“这次的事情,一点都不简单。林掌首让我带人与辰王的兵马同行,可你也看见了,辰王……根本出不了王府。” 此女正是沉渊楼鸣凤堂的堂主,名唤萧鸣凤。 萧鸣凤望着官道上正疾驰前行的人马,也跟着轻悠悠叹了口气。燕雪崖得了林羡鱼的密信,赶至了辰王军中。可他们却探的辰王并不在军中,只能去王府。哪想到王府防守森严,沉渊楼的人根本进不去。燕雪崖不得已,只能将她请了过来。 萧鸣凤易容扮作了辰王府中的丫鬟入府查探,惊觉辰王重兵卧榻。她略懂歧黄之术,替辰王诊过脉后,发觉他是中了毒,那毒虽要不了他的命,可会让他暂时失去行走的能力。知晓此事的人,不超过三个。因此军中尚且安稳。 辰王担忧会误了林羡鱼的事,又怕消息传出去会引得敌军来犯,便将自己的令牌交给了萧鸣凤带出王府,命自己的心腹差遣人马随燕雪崖和萧鸣凤前往黄县,并尽快变动北境布防,以防不测。 来北境的路上,燕雪崖和萧鸣凤带人在前头探路,也发觉有人暗中跟随。但奇怪的是,那些人似乎并没有打算出手,并且暗中帮他们解决了不少探子。 燕雪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到底是谁在背后帮忙。可他们之前在一处地方落脚的时候,发觉有个山洞里曾经发生过打斗,地上还留有篝火的痕迹和一些果核,附近的雪地里更有血迹。 燕雪崖和萧鸣凤之所以会留意到这些,是因那留在树木上的刀剑划痕的招式,他们有些眼熟。可是,黄县的事情迫在眉睫,也只能让人暗中留意着。等到了黄县,问过柳星沉和秦思雨,或许就会有结果了。 萧鸣凤眺望着远处,声音低低,“辰王的毒并不凶险,可这幕后之人为何要这样做?难道只是为了阻止辰王前往黄县助林羡鱼?这说不过去。辰王镇守北境,这事情他本也不会亲自去,对方如此做,可不就是多此一举。” 燕雪崖眯了眯眼,拂过眼前被风拂起的发丝,眼眸间淡淡一片。“你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所以……我将魏阙留在了辰王身边。” 萧鸣凤一惊,回头看着他,忽而笑了起来,摇头道:“还是你聪明。” 第312章 橙色烟火 燕雪崖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谷,心中也满是担忧。辰王中毒之事尚且不明朗,京都那边也不太平。虞北那些人现在身在京都,根本无暇分身。柳渊和裴冀隐瞒了京都的情势,不过也是想林羡鱼能安心的处理完黄县的事情,可是如此一来,柳渊等人便也身在漩涡之中。 这些事,林羡鱼大概也能猜到一二,可柳渊不说,凤鸣城的凶杀案不查清,沐风到底有没有问题,不弄明白这些,他也是不能就这么回去的。毕竟,沐风手中有三千铁甲军,还有沐家和程家作为后盾,若是他有问题,那时候可就不止是京都有难了。 燕雪崖能想到这些,萧鸣凤这些人又怎么会想不到。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是无意发生,朝堂之事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柳渊能暂时镇住局势,可时间久了未必就能安稳。贪墨案杯酒之间,将那三位朝廷元老送回了老家,可到底也埋下了祸根。 这朝堂之中与江湖又有何不同,向来都是盘根错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办一桩案子,常常拔出萝卜带出泥,总也会有一大群官员落马。朝堂与江湖互惠互利,朝堂不稳,江湖更是暗潮涌动。谁又能说,这水至清,就真的无鱼? 燕雪崖暗暗叹息,沉渊楼的奸细确定是霍兰无疑。可此人在他们得到线索的时候,就已经下落不明。如今,也不知是不是与黄泉宫的人勾结在了一起。柳星沉和秦思雨出动,若那些江湖人在黄县看到了二人,势必将引起江湖震荡。 燕雪崖眉头拢了拢,朝身后招了招手,暗卫走了过来垂首立在一侧,等着他吩咐。 “三人一组,两组前方探路,另外四组朝四个方向去查探消息,每五里放一次讯号。如果有可疑之处,不要轻举妄动,橙色烟火为讯。”他声音冷了几分,“若有人跟踪,格杀勿论!” 萧鸣凤一愣,想到暗中跟踪他们出手助他们的那帮人,她忙拽了下燕雪崖,“是不是先要传讯?若是误伤就不好了。” 燕雪崖摇头。路上确实有人相助,可是到了此处,那帮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如果再有人跟踪,绝不会是那队人马。他如此做,也是为了免除后患。 萧鸣凤敛了敛眉头,也不再说话了。沉渊楼原本做的就是打探情报和杀人的勾当。可现在,却要处处小心,还要以防他人背后使坏偷袭,真是天道无常。 那几人领命,迅速奔了出去。燕雪崖看着已经与他们拉开距离的一千多人马,摆了摆手。众人从山顶上掠了出去,直奔黄县。 林羡鱼与秦无雁众人一路施展身形在风雪中疾奔,林木间积雪纷纷坠下,形成了一道道雪瀑。远山朦胧,银龙盖顶。山涧静谧一片,唯有诸人轻微的呼吸声。 忽的,“嘭”的一声在不远处炸响。林羡鱼抬头一瞧,就见一抹橙色的烟火在东北方向的天空中升腾而起,眨眼的功夫,便消散了。他微微拢眉,是联络讯号不假,却不知是哪股势力的。 柳追月在雪地里站定,望了一眼东北的方向,微微眯眼,低声道:“那是沉渊楼的连络信号。橙色的意思是有状况。” 这地方距离秦无雁要去的那庄子已经不远了,那烟火升腾起的地方,似乎也是在那个位置。林羡鱼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东北方向,那不就是辰王所在的位置吗?既然是沉渊楼的连络信号,这放烟火的肯定是燕雪崖的人。 想至此,林羡鱼不假思索地朝众人晃了晃手,“走,去看看!”话音落下,他率先朝东北方向奔了去。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众人便瞧见了一片林子,远处传来了打斗声。林羡鱼几人落在了一棵松树上,往那边瞧了去。就见林中剑光闪烁,似乎隐隐还有嘶吼的声音。 林羡鱼皱眉,这冰天雪地的,哪来的野兽啊?那声音震得地面一颤一颤的,地面和树木上的浮雪被他们的剑气激起,形成了一道雪雾,只见其中人影绰绰,却分不清到底是谁。 柳追月微微拢眉,忽然拔出了长剑,手上一挽,人已经掠了出去。林羡鱼面露惊讶之色,回头一瞧,秦无雁已如离弦之箭一般提剑朝那雪雾中刺了去。 林羡鱼疾呼一声,也亮出了青海剑追了出去。穿过那雪雾,就见沉渊楼中四人被围在了中间,旁边有十几条黑衣人,正晃着手中的兵刃,面露凶光看着他们,似是要一口吞掉。 秦无雁手中长剑上荡出数道剑气,直逼向那些黑衣人。沉渊楼的四名暗卫顿时松了一口,扭头看到纵身跃起的柳追月,脸上登时露出欣喜之意,惊呼道:“柳公子!” 柳追月提剑横档斜飞,朝四人微微颌首,却未说一句话。只见他周身剑光笼罩,逼得那些黑衣人节节后退,有几人身上已染了鲜血。秦无雁的剑更快,只瞧见漫天的剑光和无数的残影。 林羡鱼提着剑站在那里,见并没有野兽,那声音似乎也是从那些黑人口中发出来的,便摸了摸下巴,颇有些无奈。 沉渊楼的人脱了身,连忙落在了他身侧,喘着粗气,言道:“林掌首,你们不是应该在黄县吗?” 林羡鱼心中正纳闷呢,见他们如此问,便说道:“你们怎么没和燕楼主在一起?这是遇到什么事了?” 其中一人叹气,应声道:“燕楼主和萧堂主带人在来的路上,命我等分四路探查消息。方才路过那边的庄子时,觉得奇怪就想去打探,谁知竟遇到了偷袭。”他长长呼了口气,“幸好你们在附近。” 林羡鱼心中了然,看来辰王的人马也快到黄县了。只是,这人方才提到了庄子,莫不是秦无雁他们三人那夜去的庄子?思索之下,便细细问起庄子有何异处。 秦无雁和柳追月解决了那几个黑衣人,二人却没忙着过来。秦无雁扯下其中一人脸上的黑巾,端详了半晌,却又摇了摇头。这些人很是面生。柳追月倒与她不同,直接将其中几人的上衣撕开了,就见他们的手笔靠近肩膀的地方都有刺青,只是这刺青并非曼珠沙华,而是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标记。 林羡鱼歪着头看了那刺青半晌,眼熟是眼熟,似乎是之前在卷宗里看到过。可这江湖上的组织多如牛毛,谁又有那么好的记忆力,能将所有的事情记个明白了。 沉渊楼的暗卫安然无恙,又遇到了林羡鱼他们,前方的路自然不用再去探查,便也折回去见燕雪崖。 林羡鱼几人继续往那庄子赶去。这一路上未再见遇到其他的状况,等到了那庄子附近的汕头时,林羡鱼彻底愣住了。正如秦无雁所说,这庄子的格局与薛锦之的微雨山庄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秦无雁指着庄子后院的书房,说道:“那夜,我便是在那里看到白霈的。沐辰也是从那书房中出来的,至于那江潮生当时在不在庄内,我并不知晓。” 秦无雁和秦无缺那天入庄子,本也是为了查探白霈的行踪,当时惊讶于这庄子的格局,因此便也忽略了庄内是否还有他人的气息。可仔细想想那天她急匆匆奔出庄子的时候,确实感受到了一股很陌生的内力。 林羡鱼歪着脑袋端详了半晌,声音低低道:“这庄内还有暗桩,待会进去的时候小心些。” 秦无雁和柳追月点了点头,身后跟着的玄羽卫分成了几队,朝不同的方向奔了出去,留守在外面以策万全。 第313章 殊途同归 依着秦无雁的指引,三人从庄子东面的山上掠了出去。可等到了那庄子的上空,林羡鱼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庄子的上空和周围布满了天蚕丝,天蚕丝上挂着铃铛。也不知何故,风吹过去却未听到铃铛响。可他们几人不敢大意,那天蚕丝只要触碰到,必然会受伤。 三人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书房的屋脊上,林羡鱼向院落中望去。院中栽种着许多奇花异草,此刻落了雪,却仍旧开的正盛。那些隐藏在的暗桩,不是在假山处,便是隐在树冠上。 三人这般落了下来,他们竟没有发觉。林羡鱼很是诧异,回头却见秦无雁已经翻身落在了檐下,双脚勾在屋檐上,正往那书房中瞧。柳追月也已落在了院中,冷着眸子扫向了周围。 林羡鱼不知为何,心中有一丝失落。这以前跟玄羽卫在一起查案,所有的事情都是听他的命令。可跟秦无雁在一起,每每风头总会被她给抢了去。可转念一想,秦无雁是自己的未婚妻,她这般聪慧果断,自己的脸上也有光啊。 他从屋顶上落了下去,柳追月已经推开了书房的门。这书房的格局颇大,是三间房子全部打通的。正堂摆着桌椅,桌上放置着几盆稀有的兰花,那边的窗边摆着两株红梅,与外头的飞雪相映成趣,煞是好看。 三人进了书房,柳追月随手关上了屋门。秦无雁走到桌边仔细查看,桌上放置着文房四宝,正中的宣纸上,有一幅未画完的白雪红梅图。只是,这梅树之下站着一女子,看那背影……分外眼熟。 秦无雁秀眉蹙在了一脸,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这画中的女子显然是自己,看来作画的人应该就是江潮生。那么,那夜她来时,此人就在暗处。 柳追月善机关术,这书房中的摆设一目了然,若说真的有不同寻常之处,或说有暗室,那开启的机关应该就在墙壁又或者那边的书柜处。 柳追月指了指墙壁,林羡鱼心中了然。二人从不同的方向朝着那墙壁摸索了过去,却未发现有问题。秦无雁已站到了书柜前,正盯着书柜上放置的一个花瓶出神。“阿羡,我记得柳渊的书房内有一尊粉青琉璃尊,出自柏青之手吧。” 林羡鱼点了点头。他知道秦无雁说的那个花瓶。那粉青琉璃尊还是当年自己从柏青那给顺回来的,结果柳渊一眼便瞧上了,一直摆在书房内。冬日的时候,总也喜欢插着梅花。每到春日,便是桃花。这整个东岳,只此一件。 秦无雁指着那书架上摆放的花瓶,眼中有疑惑,“这花瓶与那尊花瓶质地相同,怎么看也不是赝品。柏青……我记得他这人做物件,从来不会做重复的。” 林羡鱼走了过去,仔细端详那尊粉青琉璃尊,忽的落在了花瓶的耳上,手上聚集内力往旁边一转,就听到耳畔传来轻微机关的响动。三人顺着声音看了过去,书桌后的那面墙壁上出现了一道裂缝,正在不断地扩大。 柳追月摸了摸眉角,颇有些无奈,言道:“这些人总也喜欢把密室建在书房又或床下,还真是一找一个准,偏偏又没人愿意换个地方。” 林羡鱼听到他的话笑了起来,摇头道:“确实是这么个理。可是,你想想,这建密室又或者密道,无非就是书房、卧室、花园中。也只有这三个地方,才不易让人察觉。” 秦无雁朝两人招了招手,那边墙壁上的门已经出现。三人进了密道中,林羡鱼将秦无雁护在了身后,自己走在前头,柳追月断后。 这密道很长,林羡鱼边往前走,心中不住地打鼓。他们闹出如此的动静,庄内的暗桩却未有半点的反应,实在有些诡异。抬头望去,密道一眼看不到尽头。 这书房中的密道未设有任何的机关,三人一路走了进去倒也畅通无阻,可很快他们遇到了新的问题。眼前出现了三个路口,似乎是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去的。 林羡鱼咬了咬嘴唇,端详着这三条路的方向和大概的位置。左边那条是往西北方向的,中间的一条,似乎是奔着黄县的方向,而右边那条应该是往东南方向。 三条路不同的方向,林羡鱼眯起眼睛,仔细思索。若是此刻他们三人分开往不同的方向,谁都不知道眼前的路到底是通向哪里,若途中有危险,想要撤身救人都有些困难。 正当他犹豫不决之际,秦无雁指着左边的路说道:“我往西北,追月往东南,你走中间这条道。一个时辰后,若还未走出去,无论如何都得撤回来。”言罢,她已按着腰间的剑,朝西北那条通道掠了进去。 林羡鱼急急扑了出去,却连她的衣角都未触碰到。柳追月略一沉思,言道:“你若担心无雁,可以跟他一起走西北的那条道。我走中间这条……” 不等林羡鱼说话,柳追月也已提着剑进入了中间的通道。林羡鱼在原地站了一会,忽然低声笑了几声,摇头进入了东南边那条通道。 他相信秦无雁一定可以应付任何的突发情况,也深信她能保护好自己。反倒是自己,自从跟她在一起之后,总也患得患失,生怕她受丁点的伤害。可却忽略了,她并不是普通的女子。 三人进了不同的通道,一路前行,约莫半个时辰后,终于到了一丝亮光。林羡鱼顺着亮光继续前行,等看到洞口的时候,他愣在了当场。他所站的位置,正是黄县的西南方向,距离黄县不过十几里地。 同时走出洞口的秦无雁和柳追月二人也僵住了。柳追月的脚下踏着尸骨,放眼望去,那边林中似乎还能听到刀枪剑戟撞击的声音,很远,但很清晰。他在的位置,正是玄羽卫口中提到的乱葬岗。 秦无雁出来的洞口在一片林子里,她纵身飞到了树冠上,朝远处望去。不远处的屋舍连在一起,大雪之中有人在来回走。那儿……是黄县的祠堂。 林羡鱼突然间就明白了,为何他们到了黄县之后,一直没有找到黄泉宫的人。看来,之前的时候,那些人应该正是藏身在那边庄子的密道内。那些暗桩也并非没有发现他们,而是有意如此。 林羡鱼抬头,眼前飞雪茫茫,看不到远方。他不假思索地提剑朝乱葬岗的方向奔了去,至于留在庄子周围的玄羽卫,自是有办法召他们回来。 柳追月沉沉吸了一口气,抬脚奔着那边的响动追了过去。如果这乱葬岗真的有秘密,那么玄羽卫口中说的落入机关的两人,应该是跌入了他刚才出来的密道里,只不过现在人已不在了这里。 第314章 大展身手 林羡鱼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施展轻功急速朝乱葬岗的方向奔来。秦无雁略一思索,却未前往乱葬岗,而是直接奔向了祠堂。 柳追月越往前打斗声越近,他落在了那边的树木上,往那边看去。就见十几个黑衣人正围着霍白薰几人,地上躺了七八具尸体,已经凉透了。 剩余那十几个人提着兵刃,眼中却有惧意。一个卢宴亭已经够难对付了,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霍白薰。霍白薰善医同样也善毒,他们撒出去的那些毒,对她根本没用意义。 有一人往前走了一步,眼中露出一丝凶狠,“捉住他!”一声令下,那些黑衣人提着兵刃朝他们奔了过来,兵刃相撞之下,火花四溅。 卢宴亭的刀太快,那些人根本没看清他如何出的手。刀锋闪过,有几人身上被划伤。风卷着鹅毛大雪飘飘扬扬,落入肌肤之上,冰凉刺骨。殷红的血落了下来,落入了雪地里,颜色淡了许多。 霍白薰手持千机伞,冷哼一声,纵身飞起。千机伞旋转之下,无数的暗箭射了出去,与那些人扬出的暗器撞在了一起。暗器落地,针芒之上闪着幽幽的蓝光,显然是淬了剧毒。 霍白薰这些人最不屑的便是用下三滥的手段。这江湖上也有以暗器立身于江湖的门派,可到底,这江湖上的许多人,是不喜欢用暗器的。用林羡鱼的话说,身为江湖侠客,光明磊落才能得到他人尊重,暗器这种东西,只有心术不正着才善用。 林羡鱼也用暗器,便是那锁魂针。可他的暗器是用来对付犯人的,也从不会淬毒。霍白薰和卢宴亭这些人更不喜欢如此。俗话说“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可,这江湖中的许多人却始终保持本心,做事留一线,如此对谁都好。 柳追月站在高处,就看到卢宴亭的刀快如闪电。那些个黑衣人比之前的功夫好许多,出手更快。这高手过招,向来输赢只在瞬间。只见那边刀光剑影,血色飞溅,霍白薰和卢宴亭几人身上却未沾惹半点血迹。 柳追月双眼微眯,目光落在那些黑衣人身上。这些人肯定受过极为严酷的训练,很有可能都是死士。他们的招式都是致命招,一心想要卢宴亭和霍白薰的命。可林羡鱼说过,黄泉宫的人眼下并不会对他们出手,那这些人又是谁? 耳畔疾风刺耳,卢宴亭面若寒霜,手中的长刀上闪着逼人的寒气。他已瞧出了些门道,身形灵巧如蛟龙出海,刀身上闪着刺目的白光。刀光之下,一招一式出神入化,皆是杀招。 那坠入密道里的两名玄羽卫已经找了回来,霍白薰给他们诊治过,同样也中了尸毒。本来众人想要仔细探查那乱葬岗,可是这还未来得及仔细瞧,就遇到了这些人。 卢宴亭救回了人,自然也没有理由再给他们这些人留活路。凡事有个底线,若真的是林羡鱼说的那般,倒也还好。可惜这些人一心想要他们的命,不论是谁,那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便是死。 柳追月取下腰间随身带着的酒囊,拔开了塞子,仰头饮了一口。烈酒入喉,将寒意驱散。他在树干上坐了下来,眼间笑意淡淡,没有半点的紧张和其他的情绪。那双眼眸中,平淡无奇,却也星光璀璨。 这是柳追月第一次见卢宴亭如此正经的出手。或许,这样对手,才值得他出手。霍白薰在他身侧,却也只是清理着那些围过来的苍蝇,并未干扰。在他们心里,林羡鱼和卢宴亭这样的天之骄子,实在难得一见如此认真。 数十把兵刃朝卢宴亭逼了过来。原本面如表情的卢宴亭忽而笑了,唇角勾起,眼中满是嘲讽。在兵刃至身前尚有七八寸的距离时,他手中的长刀飞起,身子一翻,已绕到了众人身后。 那些人还未弄清是怎么一回事,就觉得身前冷嗖嗖的。一柄长刀绕至他们胸口,横削,捶打,又或斜劈之下,那些人中有不少人倒地。 卢宴亭冷哼一声,长刀又再次击出。“你们虽然是受过训练,竟也敢动玄羽卫的人,真是不自量力!”言毕,长刀挽起,连带着横劈,斜削,连挑带刺,将其余人打翻在地。 他并未就此停下,人已蹿上高空,长刀直直劈了下来。一个简单的招式,刀锋上映照着他森寒的眸子,朝那些人头顶落了下去。 这些黑衣人被他和霍白薰方才一番动作,此刻已然是苟延残喘。那发号施令的黑衣人,仰头看着朝自己劈下的长刀,双眸瞪得溜圆,忘记了反应。 卢宴亭长刀从他头顶划过,却偏了一分,在他的脸颊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手腕上一转,击在了他的后颈。那人只觉脑中忽的空白一片,眼前景象变得模糊起来,人便倒在了地上。 柳追月慢悠悠地喝着酒,眼中浮起了笑意。等林羡鱼到乱葬岗的时候,就看到卢宴亭一脚踩在那人的胸口上,拖长了声音,俊眉微挑,“啧啧啧……来让我看看这张脸。”说话间,手落在了那人的脸上。 那人脸颊上被划了很长的一道口子,此刻脸上满是鲜血。他的面纱在那一刀劈下的时候,就已经被劈成了两半,但因血的缘故,此刻黏在了脸上。那人呼吸有些不顺畅,脸色发紫。 林羡鱼皱了皱眉头,转头看柳追月,指着那边的卢宴亭和看戏的霍白薰,一脸茫然,“这……是怎么一回事?”说完,又奇怪道:“你……在这喝酒也不下去帮忙?” 柳追月扭头看他,微微笑道:“你觉得宴亭需要我的帮忙?”说着眼珠转了转,眉宇间笑意浓了几分,“我在想,这件事情之后,你伏魔司还要不要招揽人?” 林羡鱼眯眼,勾起唇角,“哦?如果是你柳兄要入伏魔司,我肯定是锣鼓喧天地欢迎迎你。至于这其他人嘛,还是得经过考验才行。” 柳追月将手中的酒囊递了过去,思索了下,说道:“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江家……” 林羡鱼笑了起来,摆手道:“这事情你尽管放心。这次的事虽然和江伯父也有些关系,可我猜测事情肯定不是表面那般。江家应该有黄泉宫或者魔宗的奸细。”说着,又皱眉道:“你和南城那么熟,江家的人你也应该认识吧。” 柳追月点头。他确实和江南城经常出入江家,而之前江南城刚入沉渊楼之时,他心中气闷,却也担心他,便也调查过江家的旧事和那些人的底细。要说这谁有嫌疑,恐怕江家三房那几个都择不清,还有一位……便是江家现在主母顾小娘子。 两人在这边说着话,那边卢宴亭和霍白薰背靠着树木,抬头朝他们在的位置看了过来。卢宴亭一脸不满,指着他们说道:“你们两人倒是有闲情逸致喝酒。” 林羡鱼从树枝上落了下来,奔至卢宴亭身前,将酒囊塞到他手中,手搭在他的肩上,挑眉笑道:“这还不是知道你厉害。我们俩要是帮忙,那不是抢了你的风头。” 柳追月快步到了几人身前,二话不说将那几人左胳膊的衣袖给扯了下去。果然,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有标记,和之前遇到的那几个人一模一样。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朝卢宴亭和霍白薰竖了个大拇指,招呼众人回祠堂。可他们到祠堂的时候,却发现紫羽和十二不在,一问才知道两人找到了祠堂密道的入口,先行进去探查了。 见众人都无恙,林羡鱼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只是,紫羽和十二去先行探查,这地方极有可能是黄泉宫的入口,必然不简单。想着,他便抬脚朝后院书房去了。 第315章 相处之道 林羡鱼火急火燎地去了那边小院,卢宴亭心忧他的安危,便也追了过去。秦无雁微微拢了下眉头,思索之下走到了院外,本想与秦无缺交代一两句,却见秦无缺正与柳潇湘坐在那边的台阶上,互相看着彼此,眼中满满地都是爱意。 秦无雁无奈摇头,这二人自那日自己应允之后,总也是这般神态。她心中羡慕,这世上总有痴情重情之人,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心中只藏一人,至死不渝。 霍白薰和卢宴亭去乱葬岗,虽未来得及仔细查探,但在那些人偷袭之前,却让人将那乱葬岗中的尸骨带回了几具,这会正摆放在那边的屋中,俯身琢磨着。 秦无雁倚在门上,见她看那些尸骨看得专注,轻声笑了起来,打趣道:“你这整日与病人和尸骨为伍,也不知邢罹如何忍受得了。” 霍白薰拿着薄刃正刮着尸骨上黑色的粉末,听到这话也笑了起来,“这两个人在一起,总不可能喜恶都一样,总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啊,这一生痴迷医术,他也有自己喜欢的事,两人在一起互不干涉,却也互相包容,这才是两人相处最好的状态。” 秦无雁眼睛微眯,点了点头。霍白薰这话一点都不错,这世上的夫妻大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走到一起,也有两厢情愿终成佳偶的。可,在相处之中,已不是两个人的事情。很多人在成亲之后两看相厌,实则是因心中不痛快,不能彼此尊重。 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或者说有想过自己要成为怎样的人。这条路上会遇到很多的岔路,遇到许多的人,成为他前进路上的阻碍。可如果他身边的人,能够给与尊重,而不是要求他成为什么样的人。如此,才能相敬如宾,白头偕老。 霍白薰站直了身子,伸了个懒腰,见秦无雁没有说话,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着她,挑眉道:“阿羡身为伏魔司掌首,其职责便是查案。你是宗门少主,将来要接任宗门。难道,你以后会因为你宗门门主的身份,去要求阿羡离开伏魔司,不再查案吗?” 霍白薰微微顿了下,缓了口气,又道:“你不是那样的人,阿羡也不会让你受委屈。这便是你们两人的相处之道。可惜啊,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不论是伴侣还是父母,都想要去改变对方,可往往适得其反,将对方推得更远。” 秦无雁“嗯”了声,唇角微勾,“你啊,现在说话一套一套的,不过说的很是在理。阿羡想做的事,我不会去阻拦,我想做的事,他也不会插手。人与人相处,过多的干预确实只会将对方推的更远。”她略一停顿,笑道:“今日听你一席话,仿若醍醐灌顶,受益颇多。” 霍白薰轻轻摇了摇头,继续去端详那尸骨上的东西。秦无雁就这么依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她忙活,偶尔也会帮个忙,但对验尸之事,她确实知之甚少,更别说面前的是白骨了。 林羡鱼和卢宴亭到了后院那边,正打算进密道,却见紫羽从房中冲了出来。他身上有血迹,脸上黑乎乎一片,剑尖上还滴着血。 “快!快把那密道封上!” 紫羽一头撞在了林羡鱼身上,朝身后等待的玄羽卫喊了一声。众人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听到屋内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似乎是有人正在外面冲。卢宴亭想都没想提着刀就冲了过去,手上一扬,一道刀光飞了出去,再挥掌,掌风触碰到了那边的机关。 耳畔传来机关响动的声音,那密道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紫羽这才松了一口气,软绵绵地趴在林羡鱼的肩膀上喘着粗气,嚷道:“这地真不是人去的。阿羡,你得付我银子!” 林羡鱼哭笑不得,一把将紫羽推开,嫌弃地看着他,“付银子?可以。你能不能先把你身上收拾干净。”说着,眉头皱了起来,“说说,里面什么情况?” 紫羽撇嘴,扯着林羡鱼的衣袖擦着脸上的脏污,无语道:“这祠堂里的密道确实是同往黄泉宫的,可是……我这一下去,就遇到了很多奇怪的东西,人不人鬼不鬼的,要不是我跑得快,早被他们给吞了。” 林羡鱼朝屋外的玄羽卫摆了摆手,那几个人连忙找了个盆弄了些水过来。卢宴亭拿出帕子塞到了紫羽手里,把林羡鱼往自己身后拽了拽,低头见他衣袖已经脏了,脸色顿时有些阴沉下来。 紫羽一边拿帕子抹脸,一边将刚才进入密道的事情说了下。原本,他们是打算等着林羡鱼几人回来之后再去探这密道,可柳潇湘却不想等。毕竟外面敌人环伺,谁知道这时间越久会有什么变故。紫羽一想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便也将秦无缺和柳潇湘留在了外头,独自一人入了密道。 密道是斜着往下的,台阶上湿滑,顶部有落水声滴滴嗒嗒的。密道洞壁上装有长明灯,也不知燃了多少年了,空气里散发着一股很难闻的味道。 紫羽握着剑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了下去。约莫走了半个时辰,耳畔便隐隐听到了风声。他心中疑惑,这密道是往下的,那么前面应该是在地底,黄泉宫也应该是地宫才是,这风又是从哪儿来的? 紫羽越发觉得奇怪,好奇心一起,便仗着功夫不错继续往前走。谁料,再往前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却发现前头竟然到了尽头。眼前好似一座宅子,矗立在他身前的是一座牌楼。 这地下光线昏暗,虽有长明灯照拂,可那牌楼和远处的屋舍似是隐在云雾之中。牌楼之上有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黄泉宫。可等紫羽伸出手去,却发现身前似是有一面镜子,而远处的景象竟如海市蜃楼一般虚无缥缈。 林羡鱼和卢宴亭听得有些着急,如果紫羽面前真的是一面镜子,他大可找其他的路或者折回,为何会成了这般模样? 紫羽撇嘴,无语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等我回头的时候,却发现密道顶上有情况。”说着到,他想到当时的情境,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洞顶上趴着三只体型巨大的动物,人脸,身上却又有鳞片,脚呈蹼状,满身铜绿。一双眼睛闪着诡异的红光,正与他对视。 第316章 何其可恨 任谁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会吓到,紫羽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额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来。他的手落在腰间的剑上,紧盯着那三只怪物。密道里一片静谧,没有一丁点的声音。 很轻微的风声从前方传了过来,紫羽心中满是疑惑。如果自己面前是一面类似于镜子的东西,那么风又是从哪里吹来的?四周都是洞壁,根本没有任何的缝隙。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那三只怪物有了动作。寂静的洞中发出一阵指甲挠墙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它们的尾巴摆动之下,将墙壁上的灰尘和碎石扫得落了下来,如同暗器一般朝他身上砸来。 紫羽微微眯眼,铿锵一声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在那怪物扑向他的瞬间,身子急速向后退去。剑锋之上剑气肆意,朝他们涌了过去。眨眼的功夫,他人已奔到了台阶上。回头间,就听地动山摇般的响动,那三只怪物紧追不舍。 紫羽连忙向后划出数道剑气,射向了洞壁,自己头也不回地朝洞口奔去。这次,他没有回头,可等他停下喘气的时候,却发现他的头顶上有一只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他身上的血,便是由此而来。 紫羽说道这,吞了口唾沫,“你们是不知道,那玩意的皮有多坚硬。”说着,敲着自己的佩剑剑刃,“我这把紫影剑好歹也是兵器榜排行十七的神兵利器,可这一剑砍下去,竟只留下个白印子。要不是我内力不低,这会你们可就见不着我。” 林羡鱼也是一脸诧异,连忙朝紫羽的佩剑上瞧了去。就见那剑刃上竟有一处轻微的豁口,如果不留意根本看不到。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密道里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几个人正说话间,霍白薰和秦无雁便进了屋中。几人在篝火旁落座,霍白薰叹了口气,向众人说道:“乱葬岗上的那些人确实是被谋杀的,有一具尸骨上的毒和忻城骨女所中的毒一样,而其他人则是中了尸毒。这和我之前的猜测相同,黄泉宫有一位善毒的高手。” 人都已经到齐了,林羡鱼将他们在那边山庄遇到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几人都敛起了眉头,山庄中的暗哨明明已经发现了他们,却没有任何的动作。密道之中三条通道,不论是通向何处,距离黄县都不远。祠堂中的密道确定是黄泉宫的入口,却不知其中是否也有密道与那山庄地下的密道相连。 几人心中无比沉重,如果说忻城的骨女是玄音教所为,还不如说是魔宗的人所为更为贴切。当年黄县的几万人失踪,或许当时白云寨后面那山壁上的尸骨,就有黄县的女子也说不定。那么,黄县这些中了尸毒的人,会不会也和他们一样,是对方在做一些实验呢? 霍白薰浅浅啜了一口茶,抬头看向了紫羽,“你说那密道之中有怪物,能否仔细的和我说一下。” 林羡鱼登时打了个激灵,也是,身边跟着一个霍白薰,还怕什么怪物。只要不是那些传说中的精怪,霍白薰肯定有法子应对。 紫羽眉头一转,思索了下便将那怪物的样貌详细地说给众人听。霍白薰一手撑着下颌,一手端着茶盏听得仔细。等他说完了,霍白薰皱眉道:“这……不是怪物,是人……” 众人震惊,纷纷看向了霍白薰。她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你记得二十一度母吧。我在尸骨上验出来的尸毒,并不是你们所知的寻常的尸毒,这尸毒中有一些药,长期服用之后,人会失去意识,皮肤也会逐渐变成绿色。简单点说,变异。” 变异? 林羡鱼等人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都十分的疑惑。霍白薰站起了身来,在屋中来回踱步,垂着头,似是在思索怎么跟众人解释。良久,她停了下来。 “打个比方。”霍白薰看了一眼林羡鱼和秦无雁,“忻城的时候,你遇到的锦鲤和虬褫,以及我们在鬼溪秘境中见到的巴蛇,都是有人以药物喂养,才会体型巨大。那锦鲤,我后来仔细想过,其实是将人从小放置在了鱼腹中,以药材喂养,与鱼合二为一。” 之前林羡鱼提到锦鲤的时候,曾跟霍白薰说过这件事。现在听来,仍旧觉得心寒胆战。这到底是怎样丧心病狂的一群人,手段如残忍,难道真的是只是为了求长生?可,这世上求长生的路有千万条,为何偏偏要如此的血腥?置他人的性命于不顾? 历朝历代,都有术士或者药师饲养奇珍异兽,收为己用,倒也不足为奇。可,他们是将人放在了鱼腹中,又将他们长年累月与虎斑鱼养在一处,让他们变得嗜血残忍。那骨女可不就跟那些锦鲤一般,都是平常人家的姑娘,却遭受非人的折磨,又用药物控制,以致于她们如同行尸走肉,替他们卖命。 这幕后之人,何其可恨! 霍白薰见众人仍有迷茫之色,略微思索了下,说道:“其实,就是用药物改变人的外貌,使他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进而用医术或者毒药控制他们的意识,使得这些怪物只听之人一人的话。” 她这么一解释,众人也都明白过来了。其实,这道理是何江湖中人所用的摄魂术又或者那骨女的之类的方式方法一样。都是用来控制他人的思维为自己做事,只是,有一点不同,那便是改变他们的样貌。 林羡鱼摩挲着下巴,拢眉看向了霍白薰,问道:“如果真是你说的这样,那这些怪物可有什么办法可以制衡,或者除掉?” 霍白薰点头,“这世间万物都是相生相克,都说毒草三步之内必有解药,这金钟罩铁布衫也有破其罩门的穴道。那些怪物自然也有弱点,或许是某个穴位,又或者是某一处。眼下,我虽能猜出个一二,但也无法确定他们的死穴到底在哪。” 诸人纷纷点头。霍白薰这话说得有理有据,且句句都在情理之中。人的眼睛有时候都会骗人,更别说是没有见过的东西。霍白薰医术确实很高,可这也有一句话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便与此时有异曲同工之妙。 林羡鱼此刻也算是明白了,那二十一度母上的线索未必就是黄泉宫的人给自己的。或许,谋划这一切的是沐风,也有可能是其他人。只要他们这些人进入了密道之中,遇到了那些怪物,若找不出破解之法,势必会拼个你死我活,到时候折损严重,而其他的人,则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林羡鱼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管那山庄的密道到底作何用,也没有心情去探究那山庄的主人到底是谁,和薛锦之有何关系。他要做的,是进入黄泉宫,将那些人的计划扼杀。对方需要时间部署,那便杀个出其不意,让他们自乱阵脚。 林羡鱼思索之下,向众人说道:“既然已经弄清楚了,黄泉宫便在我们脚下,宜早不宜迟,诸位即刻去准备。无雁和柳楼主以及紫羽带领玄羽卫和潇湘楼的人在外头,等候接应。沉渊楼的人跟我和宴亭,阿薰一起入黄泉宫。” 说完,他抬眉看向了那边站着的柳追月,“你说的事,我记住了。你也留下吧,让十二去请柳前辈和秦前辈过来。至于鸿渐,自是要跟着我一起去黄泉宫的。” 话毕,林羡鱼看向了秦无雁。对方眼中有担忧,又欲言又止。他轻轻摇了摇头,又道:“江伯父应该快来了,南城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回鸣凤城的路上。有你和追月在外头守着,我会更放心放手一搏。” 秦无雁垂下眼睑,缓缓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眼看着天色即将暗下来,霍白薰此次来凤鸣山走得匆忙,身上药物带的并不多。对方既有一个善于用毒的高手,这药多备一些总是有备无患。思来想去,霍白薰和卢宴亭去了一趟最近的镇子,购买了一些药材和一些本地特有的药物,急匆匆赶了回来。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风雪也小了许多,众人话别,林羡鱼领着霍白薰和卢宴亭朝小院那边奔去。 第317章 计划之外 黄县突然就热闹了起来,在林羡鱼带人离开之后。秦无雁和玄羽卫站在高处,望着涌入黄县的江湖人,微微阖上了眼眸。人,都是贪恋黄金之物和权势的。当年黄县中那笔宝藏下落不明,如今黄泉宫重出江湖,世人再次为了那夺人的宝藏会拼个你死我活。 玄羽卫侧头看向秦无雁,声音低低,“秦少主,这些人真的该死吗?”他不知自己为何要问这句话,可是作为官府中人,却不能像江湖人那般快意恩仇。这些人是为财宝,为私欲,可不至死。 秦无雁拂去肩上落下的雪花,眼眸中波澜不惊,声音淡淡。“他们不该死,可也该死。如果这世上没有那么多人为了自己的私欲而不择手段,这世上便不会有那么多的是非和战乱。他们既然是为财宝而来,定也知道这条路不好走,或许会把命丢在这里。可他们还是来了,那么就应该承担相应的后果。” 玄羽卫缓缓点了点头,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或许,这就是江湖人和官府中人的差别。江湖人可以仗剑天下,惩凶除恶。官府众人缉拿贼人,却只能依据证据。可,也不能说谁就是对的或者错的,毕竟他们所站的立场不同,格局与所想便也不同。 黄县外沐风的营地已经撤去,雪地里留下了一些杂乱的足迹,尚有未燃尽的篝火,在风雪中摇摇欲坠,昭示着这儿曾有不少人来过。足迹一路往西边的山脉,至山脚却被白雪覆盖,再寻不到痕迹。 夜幕低垂,黑云重重,寒风肆掠,卷着地上落下的枯叶,一片萧条。那养天蚕的林子,枯了的树木在寒风中飒飒作响,枝叶横飞。似乎在这一刻,它们的命运才真正走到了尽头,却又不甘地摇摆着身姿,想要唤起往日的盛景。 许久之后,天终于彻底黑了。远处五匹快马踏雪而来,马蹄声在这夜色之中听来尤为清晰。那些入了黄县的人江湖人听到动静,纷纷从躲避风雪的屋中奔出。街道两侧都是人,朝来人望了去。可等他们看清了那些人身着的衣衫,却又赶紧缩回了脖子。那是玄甲,是玄羽卫。 林羡鱼在让沉渊楼的人去江家的时候,便已经料到江南城的父亲到此地的时候,江湖人必然聚集。未免引起更大的冲突,让沉渊楼的人着了玄羽卫的玄甲,佩错银手刀。 江湖人虽肆意妄为,但也不乏重情重义的君子。可就算都是小人,却也仍旧怕和官府众人打交道。更何况,玄羽卫不是普通的官府衙役。他们有杀伐之权,不论是官员还是普通人。 秦无雁微微眯眼,朝旁边站着的柳追月看了过去。柳追月点了点头,将手中酒囊收起,纵身一跃,身子滑了出去。几起几跃之间,人已飘向了远处。那黑色的身影在茫茫大雪之中,似是飞在半空翱翔的鹰,没有任何的迟疑。 柳追月落在了祠堂前面的路中央,缓缓打量了一眼聚集而来的江湖人。那些人看到他手中的剑,又落在了他的发上。顿时,所有人都折身回到了屋中,顺手关上了门,再也不敢出声。虽早已想到江南城和柳追月等人皆在此处,可谁又知道,他们的师父凤归云会不会也在此。 五匹骏马嘶鸣一声,停在了柳追月面前。沉渊楼的人翻身下马,上前将江南城的父亲扶下马,向柳追月走了过去。柳追月摆手,向江父微微颌首,“江伯父一路辛苦,请入内歇息。”言罢,上前扶住他,二人并行进了祠堂中。 且说进入密道中的林羡鱼等人,密道内光线昏黄,台阶上爬满了青苔,有些湿滑,但看得出来,除了紫羽来过之外,这儿在不久之前刚进去了不少人。众人手中亮着火把,卢宴亭握着林羡鱼交给他的夜明珠,向密道四周望了去。 这密道的洞壁并非是土木,皆是花岗岩,黄岗岩的缝隙之中灌满了铁浆,就算是林羡鱼手有青海剑,也无非将这洞壁破坏一二。他们入密道时,并非携带火药。若是遇到危险,想要退出便也只有另寻出路,又或原路折回。可如此一来,若是秦无雁等人守不住祠堂,他们的后路便也被断了。 林羡鱼暗暗叹气,却又担心秦无雁在外头会遇到危险,更何况还有个江父要照顾。他摇了摇头,幸好自己将柳追月留在了外面。江南城和柳追月前往凤鸣山查案,凤归云早就得到了消息。他们二人可是凤归云的心头好,又怎么会看着他们出事。想必,凤归云此刻肯定又扮作了他人,隐藏在那些江湖人之中。 想至此处,林羡鱼继续往前走。这台阶一路缓缓往下,似是进入到了地底深处,其中却又有无数的缓坡向上。众人行了约莫一个时辰,林羡鱼忽然闻到了一股药香。这香味不同于浮云锦绣纸上的香气,闻之让人有些头昏脑胀,竟有些疲倦。 霍白薰拢了拢眉头,手往腰间一探取出一包药粉,朝众人撒了过去。那药中有薄荷和丁香,闻之清新淡雅。入鼻的那香气顿时消散,众人长长呼了一口气,胸口的压抑感顿消。 霍白薰抬头朝前面望了去,轻声道:“都小心一点,这长明灯中有迷/幻药。”说着,她伸手指向了前头的墙壁,“墙上有机关,莫要触碰。这建造密道的人心思歹毒,想必那机关极其恶毒。诸位跟紧我和林掌首,踏错一步,咱们可就万劫不复了。” 话音方落下,就听得身后一片唏嘘声。林羡鱼无奈摇头,和霍白薰并排而行。众人齐齐跟上,没有一人敢落下,也都小心翼翼,生怕踏错一步触动机关。 卢宴亭走在队伍的最后面,留意着身后的情形。忽的,他眉头一蹙,惊讶道:“哪儿来的风?”说着又摸了摸脖子,奇怪道:“怎么还有滴水?”言毕,将手放到眼前一看,顿时愣住了。就见卢他的手上满是鲜血,闻着竟还有一股腥臭味,黏糊糊的。 就在卢宴亭话音刚落下的瞬间,林羡鱼和霍白薰忽然停下了脚步。林羡鱼眯眼盯着前方的洞壁,声音缓缓,“来了。”说着,扭头看了一眼霍白薰,眼中有询问之意。后者点了点头,手已扣住了背上的千机伞,另一只手掌心握了一包药粉。 前头传来了令人心里发毛的指甲挠墙的声音,风中夹杂着腥臭之位,直直逼了过来。众人手中的火把被那逼来的风吹得摇摆不定,最终还是黯淡了下去,唯有墙壁上的长明灯和卢宴亭手中的夜明珠亮着光。 林羡鱼几人抬头看去,就见洞顶上聚集了三头巨兽。他们长着人的面容,肌肤呈暗绿色,双眼赤红,耳边有鳍,鳞片在光照之下闪着寒芒。他们的脚似鸭子有蹼,手指连在一起,那皱褶的肌肤,怎么看都像是鸡爪子。双手上的指甲又尖又长,一下一下地落在洞壁上,划拉着,发出刺耳的响动。 林羡鱼打了个手势,众人会意,纷纷握住了兵刃。霍白薰皱着眉头,盯着那三只怪物看了半晌,忽地低声说道:“待会你们都退开,这药……”说着,她低低笑了起来。 林羡鱼一愣,却见霍白薰把他往后一推,人已向上蹿了去,“嘭”的一声,千机伞绽开,晃动之下伞下垂着的铃铛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动。她沉着眸子,在接近那三只怪物的瞬间,手上一抛,药粉撒了出去,就闻的空气里一阵辛辣的味道蹿入鼻中,呛得林羡鱼等人根本睁不开眼,鼻子发痒,鼻涕横流。 “阿薰!你这是要谋害我们吗?”卢宴亭掩着口鼻叫嚷了一声,却拔出了长刀也飞上了高空之中,长刀往外划出一道刺目的光影,配合着霍白薰撒出的药粉,将那三只怪物逼到了一处。 青海剑出鞘,密道之中蓝光乍起,水盈盈一片。林羡鱼一个翻转,提剑也奔上了高空。他与卢宴亭相互配合,霍白薰在二人的刀光剑影里寻找那三只怪物的死穴。她刚洒出的药粉里,有来自秦州的辣椒,因此辛辣刺鼻无比。那三只怪物虽说鳞甲剑影,可到底还是用鼻子呼吸的,一闻到此味,顿时无所适从。 第318章 沧海冰镜 林羡鱼见此情景连忙携着霍白薰向后翻去,众人大惊失色。就听一声如雷般的喷嚏,登时头顶上的唾沫跟下雨似的落了下来,砸在了众人身上。霍白薰眼疾手快,撑着千机伞将自己和林羡鱼以及卢宴亭遮住,随手又是一包药粉撒了出去。 那怪物打喷嚏喷出的唾沫落在了其他人的身上,竟蚀破了衣衫,肌肤上火辣辣的疼。闻的一股肉焦味,所有人都忍不住作呕,却又伸手去挠伤处。一时间密道之中闷哼声一片,听得人脊背发凉。 林羡鱼三人落在了地上,霍白薰脚下错步,伸手抓住一人的肩膀往前一带,卢宴亭手中的夜明珠已经飞了过来。林羡鱼伸手接住,就朝那人的伤处看了去。三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那伤处边缘呈焦黑色,流出来的血竟是紫色的。显然,那怪物的唾沫内含有剧毒。 霍白薰拢着眉头,林羡鱼和卢宴亭则持着兵刃挡在前头。她仔细检查了伤处,不由得松了口气。虽说是剧毒之物,可也不是没有办法。她连忙从药囊中翻出从镇上买来的药粉,一把按在了那人伤处。就听得一声惨叫,那人面色煞白,额上已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霍白薰将药粉给众人分了下去,朝林羡鱼和卢宴亭递了个眼色。三人聚到一处,举着千机伞再次分身而起。方才他们落下的瞬间,霍白薰已经找到了那怪物的死穴。就见她指了指其中一只的眉心。“务必一击即中,否则我们很有可能会被他们身上散出的血气所染,命丧于此。” 林羡鱼和卢宴亭点头,二人一剑一刀,在千机伞的遮挡之下,朝那三只怪物奔了过去。林羡鱼薄唇上笑意瑟瑟,青海剑上蓝光骤起,划出无数道风刃,将他们包裹在了其中。卢宴亭身形忽左忽右,长刀挽起,忽的向上一蹿,刀锋从其中一只怪物的额头划下。 那怪物被他这一击,额头正中出现了一道红线,从额头处一直延伸至下颌。鲜血渗了出来,光线映照他们绿色的躯体,十分的诡异。“嘭”的一声巨响,那怪物的躯体跌落在了地面上,砸出了一个大坑。 剩余的两只怪物似是被惊到了,纷纷向后退了退,虎视眈眈地盯着几人,却再没有半点的动作。林羡鱼又怎么会给他们丁点的喘息机会,提剑朝上跃去。卢宴亭身形一转,长刀抖出无数的气劲,眼眸中多了一丝笑意。只见刀剑之光闪过,那两只怪物的眉心便多了一点殷红。 “嘭……嘭……”两声巨响,怪物坠地。林羡鱼皱了皱眉头,朝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怪物看了去,奇怪道:“这真的是个人吗?为什么看着像是海猴子?” 霍白薰“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摇了摇头。林羡鱼说的并没错,这怪物看着确实有点像海猴子。那海猴子是海边渔民的口中相传的,生活于水中,全身长满了绿色的毛发,样貌似猴子,专门拖人下人导致人溺毙。可惜……这黄县只有条黄泉河,海猴子在这儿根本无法生活。 卢宴亭揉了揉发酸的胳膊,上前朝那三只怪物踹了过去,将它们踢到了一遍,嘟囔道:“管他是海猴子,还是人豢养的怪物,反正挡小爷的道,小爷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其余几人得了霍白薰的药,身上的伤处已经得到了医治。这会听见三人说笑,不由得松了口气。看来,这次的危险是躲过去了。 众人继续前行,没多久就到了紫羽提过的那面镜子前。风不止从何处吹来,扬起了众人的发丝和衣摆。空气里有一丝微甜的味道,远处可以看到屋舍和牌楼,可伸手却无法触碰。 林羡鱼站在那镜子面前,思索了半晌,伸手去触碰那看不到的镜子。冰凉由指腹一路蹿入心间,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那冰凉之感深入骨髓,手腕处的经脉竟有些刺痛。 林羡鱼纳闷,正在思索这是何物,却见霍白薰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往后拽了去。“别摸!这是……是冰镜!”说完,她脸色都阴沉了下来。 卢宴亭凑了过来,站到那冰镜前,蹙着眉头。“冰镜?你说的是……沧海城雪鸢山那边棣棠河的源头中所产的千年冰玉制成的冰镜?”说着,他挠了挠头,“不对啊,就算是冰镜,也没有这么大的一块。” 霍白薰点头。她口中所说的冰镜,正是产自棣棠河源头的水底。百年成冰,千年成镜。此镜似是蕴含了司雪洲所有的森寒之意,触手冰凉,于练极寒内力的人有极大的益处。江南城和柳追月二人手中便有冰镜,只是那冰镜与寻常镜子差不多大小,据说还是凤归云好不容才从别人那讨来的。 秦无雁练的也是极寒内力,她体质生来阴寒。秦誉知自小便让她睡在冰镜铸造的床上练习心法,她随身也带着一面冰镜。棣棠河的源头处是有一处很大的湖泊,可要形成如此大的一面冰镜,恐怕得需要上千年,甚至万年。众人,又怎么能相信。但,霍白薰既然说了,那便也是真的。 霍白薰从腰间掏出天蚕丝制成的手套,这才伸手去触摸那冰镜。半晌,她朝众人点了点头,“确实是冰镜无疑。”说完,脸上露出欣喜之意,满满地期待,“若是我能有这么一面镜子就好了!” 林羡鱼和卢宴亭忍不住笑了起来。霍白薰痴迷医术,冰镜难寻,既是练极寒内力的稀世珍宝,更是一种极其难得的药材。关啸林曾经就以冰镜为引,救过一个人。 卢宴亭抱着手臂,端详了半天,笑眯眯道:“你先告诉我怎么破这冰镜,破了之后,你想要多少都有。我一定会帮你保存一块完整的,让邢罹给你打磨,做成镜子随身携带。” 霍白薰被他给逗乐了,遂向二人说了冰镜的破解之法。这冰镜不是寻常的冰或者普通的镜子,用利器又或大火就可以破坏。要想破解,还得费些功夫。 林羡鱼和卢宴亭听霍白薰说完,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无奈道:“你就这么确定,我的青海剑和他的晨风刀击出的火花,能将这冰镜给打碎?” 他们二人不相信霍白薰所言,也是事实。兵刃相撞是会激起火花,可那火花微小,即便是落在干草垛子里,都不可能引起失火。这冰镜又不是寻常物,又怎么可能就这样被破了? 霍白薰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个瓶子,晃了晃,“你们二人的兵刃激起的火花确实不足以破坏冰镜,可若是加上此物,那就不同了。” 她手中的瓶子里装的是之前在鬼溪秘境外遇到的虫子,当时想着此物稀有,日后或许可以入药。没成想,竟然在这里派上用处。 第319章 终抵黄泉 虽说这引火也可以用火折子,可普通的火对于冰镜没有任何的用处。霍白薰手中的两只虫子和地狱火,都不是俗物。就听耳畔刀剑相撞,火花溅起,落在了从瓶中飞出的虫子身上,地狱火落在冰镜的底端。火星活下,登时火焰熊熊燃起,一股热浪直逼众人面门。 林羡鱼几人往后退了一步,霍白薰已早就将抵抗地狱火之毒的药物塞给了众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冰镜之上,就听轻微的响动,似是冰裂之声。地狱火的火势一经散开,便也无法控制,除非霍白薰拿出身上藏着的相克之物。 众人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见冰镜之上出现了无数的裂纹,密密麻麻纵横交错。那两只虫子在地狱火中已经染成了焦炭,啪嗒一声落了下来。霍白薰见差不多了,又拿出了一个药包,将其中之物扔了出去。眨眼的功夫,眼前的熊熊大火逐渐转小,继而灭了。 霍白薰走了过去,将地上烧焦的虫子收进了瓶中,向林羡鱼和卢宴亭招了招手,“可以了。你们待会小心点,别被冰镜给扎到了。”说着,眼中却流露出一丝心疼。这冰镜上满是裂纹,想要找一块差不多的做镜子,都有些困难。 卢宴亭看出了她的心思,向林羡鱼挑了挑眉。二人走到冰镜面前,手指落在了冰镜之上。“唰”的一声,众人就见那冰镜如大厦倾塌般落地,碎的根本无法拾起。这下,霍白薰就更加心疼了,不由得轻声叹气,一脸的可惜。 林羡鱼脚下一顿飞向了冰镜边缘处的一侧,青海剑划出数道剑气,落在了那处。剑锋一转,划出几道弧线。就听轻微的响声,他伸手一挽,一面镜子大小的冰镜碎片便落在了他掌心。卢宴亭飞起又落下,手中的帕子里更是多了一堆的冰镜碎片,不小也不大,拿来入药却是极好的。 两人落在霍白薰面前,跟献宝似的,眼中满满地都是笑意。霍白薰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相信。林羡鱼将那冰镜放在她掌心,笑嘻嘻道:“说好了的事,肯定要做到。你快点收好,咱们得尽快前行。” 霍白薰心中感激,却只道了声谢谢。将那冰镜收好之后,又给众人分了一些解毒药,以防前头有更为古怪的事情。诸人在林羡鱼和卢宴亭的带领下,跨过了冰镜的碎片,顺着台阶往前走去。 眼前的台阶是向上的,林羡鱼大概估摸了下时间,自他们进入密道,应该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此时,江父应该已经身在祠堂。他们身后,柳星沉和秦思雨以及陆鸿渐肯定跟着。 林羡鱼长长舒了一口气。陆鸿渐现在不跟在身边也好,他们除去了这密道中的危险,秦思雨和柳星沉等人便也能安稳。更何况,对方若是早一些时候知道这二人来了,必然会有所防备。只有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才是制胜的关键。 石阶一路往上,林羡鱼抬头看去,远处的屋舍似是笼罩在一层薄纱里,屋顶上没有丁点的积雪,却又看不清楚细节,虚无缥缈,让人有些恍惚。顺着台阶一路往上,这一次他们没有遇到半点的阻拦,再抬头看的时候,眼前竟然出现了一道石门。 林羡鱼摆手让众人停下,自己走到门前细细查看。末了抬脚踹向了旁边凹进去的地方,只听“咯噔”一声,那石门缓缓向上移去,寒风卷着白雪袭了进来。 风雪落了卢宴亭一脸,他伸手拂去眉间的雪花,皱眉道:“不是吧,这黄泉宫竟是在地面上?可是,为什么玄羽卫和沉渊楼的人,查了附近都没有发现?” 林羡鱼摇了摇头。并不是玄羽卫和沉渊楼的人没有发现此地,而是他们现在距离黄县少说也有十里之远。当初玄羽卫和沉渊楼奉他的命令,只是彻查了黄县方圆三里的地方而已。 林羡鱼抬脚一步步走了出去,风雪之中,夜幕之下泠泠清辉落下,竟将这夜里照的如此的寂寥与悲怆。风吹着林间的浮雪,拂动着他的衣衫和发丝。他微微眯眼,看向了远处。目光所及之处的景象,竟与他们在冰镜之前看到的一般无二。 风从远处吹了过来,带着一丝血腥味。林羡鱼吸了吸鼻子,远眺。那屋舍之间的长街上,白雪之上,又或屋脊之中,竟残肢遍地,鲜血横流,如同人间地狱。 卢宴亭和霍白薰跟在他身后走了出来。三人并排站在风雪之中,沐浴着清辉,却都皱起了眉头。身后跟着的众人同样也闻到了那股血腥味,可谁都没有出声。 许久之后,林羡鱼摸了摸鼻子,脸上露出一个极难看的笑容来。“走吧,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总该去弄清楚,这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话音落下,众人施展轻功朝着那边奔了去。所过之处,鲜血伏地,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让人忍不住作呕。那散落的尸体和残肢,更是触目惊心。原本以为的极乐之地,竟在他们来到之前,变成了地狱。 林羡鱼走在前头,五官拧在了一起。他的脸色沉重,所有的心绪都露在了脸上,那是愤怒,让所有人都胆寒的愤怒。霍白薰心中吃惊,只觉得周遭森寒,不由得向旁边挪了挪。 卢宴亭叹息一声,伸手握住了林羡鱼的手腕,摇了摇头。“你啊,很多时候就是太看重生死,才会被别人牵着脖子走。阿羡,这些人的死,与你无关。就算你不入黄泉宫,自有人会来,他们一样会死。” 林羡鱼听着他的话,感受到手腕间传来的温度,周身的杀意顿消。他敛了敛眉头,无奈道:“我知道你说的都对。可是,我生来就不是个凉薄的人。这些人,不管身份如何,为何而死,说到底都是为了这桩案子,你让我怎么能不难受。” 说完,林羡鱼又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说的也没错。”说完,他敛了敛情绪,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黄泉宫的格局与黄县一摸一样,就算是不识的方向,只要去过黄县,便也能准确的找到祠堂的位置。可林羡鱼并没有往祠堂去,而是带着众人一路奔向了街尽头的一处高楼。 街上寂静,似是一座死城。至那高楼前,林羡鱼抬头看向了二楼,就见白霈站在那儿,手中握着一把扇子,慢悠悠地摇着,似笑非笑看着他。 第320章 同桌饮酒 林羡鱼眼眸中琥珀色的光芒闪烁,就这么盯着白霈。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直接拔地而起,提剑相迎。可他的反应却出乎众人的意料。 林羡鱼眉眼弯了起来,唇角翘起,伸手朝白霈晃了晃,笑眯眯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啊。白大当家,没想到咱们这一别数月,竟有缘在此遇见。”说着,眉头一挑,“不知白大当家可否愿意,替在下指一条路,一条能早日归京的路。或者,请在下喝两杯薄酒?” 白霈显然是被他的举动给惊着了,一脸的不可思议,就连晃着折扇的动作都停滞了。卢宴亭和霍白薰两个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林羡鱼,身后一众人更是瞠目结舌,心中纷纷思索,这林掌首该不会是看到方才的惨剧,气得失神了吧? 林羡鱼见白霈这般模样,摸了摸鼻子,皱眉道:“白大当家不会这么小气吧?虽说我林羡鱼在忻城捉拿你,那也是职责所在。你这不但没死,现在还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里,不应该喝杯酒庆贺吗?还是……”他的眉头冷了下,声音也变得冰冷,“还是你江游子觉得,我林羡鱼不配与你同坐一桌饮酒?” 卢宴亭和霍白薰顿时觉得一股杀意自林羡鱼身边涌起,两人纷纷往后退了几步,定睛看着林羡鱼。果然,他的手已经落在了青海剑上,眼神已冷冰冰一片,随手都有可能出手。 白霈恢复了神色,合上折扇在手背上轻轻敲打着,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应声道:“林掌首既赏我这个面子,几杯薄酒而已,我还是请得起的。”言罢,笑道:“林掌首若有胆量,尽管入楼来就是。这酒楼又不是我江游子的,哪有拒客的道理。” 林羡鱼握着剑的手松了松,似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回头向卢宴亭一笑,三人相携进入了楼中。堂中坐满了酒客,虽极力的掩饰,可一眼便瞧得出,他们与白霈并不是一个心思。有人在打量林羡鱼,也有人面如寒霜,有的人甚至做出了防备的姿势。 林羡鱼轻声笑了起来,朝众人摆了摆手,眯眼笑道:“不必多礼。我林羡鱼今日不过是讨江先生几杯酒喝,暂时呢,不想出手。你们若是想与我一战,大可选个时间,选个地点。不过,要在这桩案子完结之后。”他话锋一转,“当然,如果那时,你们还有命活着。” 霍白薰和卢宴亭二人都已经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此时的林羡鱼,比平日的霍白薰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张嘴,总将人的心思说了个透,还处处补刀。让人气闷,却又无法反驳。 那些人一听林羡鱼的话,被他身上的气势所慑,再看他身边跟着的霍白薰和卢宴亭,心中那些个算计顿时被扼杀。眨眼的功夫,他们纷纷恢复了原样,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似乎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林羡鱼上了楼去,白霈所在的雅间门敞开着,桌前坐着一个人。林羡鱼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扫了一眼后径直走了进去,抬脚趁其不备踹向了他身下的凳子。“你……不配!” 那人撞在了墙角,稳住身形后脸色阴沉了下来。一双原本温柔而深情的眼中满是阴鸷,似是想在林羡鱼身上瞧出的洞来。可,白霈没出声,他便也不敢出声。 卢宴亭和霍白薰往那人脸上一看,霎时,脸色大变。这人……是沐筝。 林羡鱼也没想到此时跟白霈坐在一起饮酒的人竟是沐筝,若是沐辰,或许他还不至于这般动怒。沐筝在沐风身边那么多年,与他几次接触也都破有礼数,为人更是温文尔雅。那潇湘楼的应鸾倾心与他,可没想到,这人竟也是白霈的人。 白霈回过身来,面色微愠,向沐筝说道:“筝儿退下。”说罢,抬眉看向林羡鱼,“林掌首何必与小儿置气。他方才归来,我父子二人不过是叙叙旧罢了。” 父子二人…… 林羡鱼放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可这个笑话落在他的心头,激起了千层浪。沐风说过,沐筝是他的心腹,自小便跟着他。可谁又能想到,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是白霈的儿子。 林羡鱼无声笑了起来,手指指向了沐筝,摇头笑道:“你啊,可隐藏的真深。想来沐英才是最忠心的那个,他入狱,便是你的手笔吧。啊,对了,沐风是不是还不知道你的身份?不过,我就是有一件事情不明白,沐风身为凤鸣城城主,为何会与你们这些人同流合污?” 白霈在林羡鱼对面坐了下来,见霍白薰和卢宴亭站在门口,朝他们招了招手,“二位站在那,我和林掌首这酒便喝的不自在。难得有如此时光,一起坐吧。” 霍白薰摇头,转身朝楼下走去。卢宴亭翻了个白眼,抱着剑从窗户飞了出去,落在了外面的檐下,望着被白雪覆盖的黄泉宫。远处那尸体早已被清理,可大雪之中那红色的鲜血仍旧清晰可见。不知何时,雪又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飘飘洒洒如鹅毛一般。 林羡鱼兀自提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酒盏在手中转动着,眼间清清淡淡,没有任何的波澜。那琥珀色的眼眸,在此时瞧来十分的好看,让人想要亲近。 白霈将折扇放在了手边,端着酒盏,声音缓缓,“林掌首方才所说之事,其实也不难理解。这世人爱财,即便他是一城之主,这一城的百姓他要照料,程家与沐家家大业大,也要养活数百口人。这黄县的那笔宝藏,可是国库半年收入之多,谁知道了不眼红。” 白霈略微顿了下,浅浅呷了一口酒。“林掌首这次来,是为凤鸣城的凶杀案,若是这案子查到最后与你猜想大相径庭,不知林掌首又该作何决断?”他眉头挑起,“忻城之事,虽是玄音教所为,可我江游子却未参与半分。你将我夫人斩首示众,这笔帐又该如何算?”这话说到最后,他眼间浮起了寒意。 林羡鱼手指落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发出有节奏的响动。一下一下敲打在白霈的心头,似是一记记重击落下,竟扰的他思绪纷乱。 良久,林羡鱼放下酒盏,双眼微微眯起,“江先生说玄音教忻城所为与你无关,这话我可半点都不信。若没有你的命令,你的夫人花锦城和那假扮你之人,又哪来的胆量赌上鬼溪族全族的性命?你这话骗骗三岁小孩也就罢了,说与我听不过是彰显你江游子的无能。” 林羡鱼自是不会相信白霈所言。当初李云耀见过白霈,确定他就是江游子。李云耀和江游子是亲兄弟,二人在一起生活多年,即便后来因种种原因分开,又怎么会认错人?只是,在鬼溪秘境的时候,真正的白霈脱身,他们捉到的是替身罢了。 白霈又饮了一口酒,忽而笑了起来。“世人都说你林羡鱼聪慧无双,果然如此。想骗你,确实有些困难。不过,我说的要与你算我夫人那笔账,确实真的。”说话间,他手上一扬,装着酒的杯盏就朝林羡鱼面门飞了过来,其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林羡鱼唇角挑起,稳如泰山。在酒盏至面前的时候,他伸手朝半空中一挽,便将那酒盏夹在了指缝中,轻轻一捏,酒水落地,杯盏碎的四分五裂。 这一瞬间,白霈的剑已出鞘,手掌落在地上重重一按,长剑挽着剑花直逼林羡鱼眉心。可他的剑锋还未至林羡鱼身前,蓝光闪过,叮当一声清脆的响动,白霈的剑已偏向了别处。 第321章 返璞归真 林羡鱼剑锋一转,往后退了几步,站稳之后冷冷瞧着白霈。青海剑的剑锋抵在地面上,他双手落在剑柄之上,琥珀色的眸中沉寂一片,唇角微微翘起,面容上浮出淡薄的笑意。 沐筝站在门口处,瞧着屋内二人出手,神情略有些紧张,手下意识地按住了剑柄。霍白薰和卢宴亭风轻云淡地端着酒盏,优雅地呷着,两人眼间有笑意。 林羡鱼看着白霈,声音漫漫,在风雪中听来似是那三月拂过水面的春风,带着些许料峭的寒意。“这才是你真正的实力吗?”说着,摇了摇头,“既如此,那我便也让你见识见识,何为极寒内力!” 听到这话,霍白薰脸上神情微微变化,侧目看向卢宴亭。卢宴亭仍旧唇角带笑,双眼中起了些许波澜。但,谁都看得出来,他那是看戏的坏笑。霍白薰扭头又看向了林羡鱼,颇有些疑惑。 江湖上,京山派和沧澜城同宗,门下弟子能习得极寒内力精髓的屈指可数。林羡鱼的师父并非这两派众人,他又是从何处学来极寒内力? 卢宴亭放下茶盏,身子靠在了椅背上,缓缓吐了一口气,声音轻缓。“阿羡的师父……也是个奇人。你们只知道他是世外高人,却不知他和京山派以及沧海城有着莫大的牵连。” 这话是说给霍白薰听得,可同样也说给白霈。 世人对于林羡鱼和卢宴亭的身份多番猜测,对于他们的师承更是知之甚少,外界更是有许多的流传,当然传的最多的便是他们二人的师父是世外高人,又或隐士。没有人知道,这二人实际上出自沧海城。当年的沧海城和京山派还未分成两支,他们便是那一代中的翘楚,是许多人口中的传奇,但是世人都以为他们早已陨落,不在世上了。 林羡鱼的师父名唤秦无垢,原是东岳宿雨州的大祭司。卢宴亭的师父名唤顾臻,是东岳司雪洲的大祭司。二人自小相识,同出一脉。论起来,沉渊楼的秦思雨与他们是同一辈的人。秦无垢与顾臻可谓清风霁月,如切如磋,如琢如玉。二人相貌甚美,一个温文儒雅,一个谈吐风趣,不似尘世中人。 那个时候,秦无垢和顾臻如影随形,沧澜城更是江湖人心中无法逾越的高峰。沧澜城居于东岳最西北的方向,常年风雪。那儿的孩童在七岁的时候,便会被送入雪鸢山的雪鸢宫。在那里,他们会依天赋分为雪、雨、尘三级,雪云宫的宫主薛羽,他的天分在沧澜城中只属于尘级而已。 雪鸢宫有一张冰玉床,那些天赋极高的人,每月会有三次在冰玉床上练功的机会。可,这世上的人,天赋高者极少,那个年代,适合练就极寒内力的,也不过五人而已。秦无垢和顾臻以及秦思雨边是当年脱颖而出的佼佼者,至于那另外二人,早就在多年身死。 后来,沧澜城分为两支。沧澜城仍旧以极寒内力为尊,京山派则在极寒内力的基础上演化出了更多的功夫。可,京山派中的人,大多数是无法练就极寒内力的。卢宴亭跟随顾臻习武,可他的体质,却无法练就极寒内力。林羡鱼则是个异数,世人只知他武功奇高,却不知他的极寒内力早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就算是柳追月和江南城以及秦无雁,也无法与他匹敌。 这些事情,霍白薰是第一次听到。她双眼中满是惊讶之色,没想到他们几个人竟还有这样的渊源。也难怪秦无垢为何一定要促成林羡鱼和秦无雁的婚事了。不过,他们二人也确实登对,一个心思缜密,一个英姿飒爽。只是,林羡鱼若是能改改他那不解风情的毛病,便可谓是完美。 霍白薰和卢宴亭默契地起身朝屋外退了去,在他们的脚刚踏出屋子的瞬间,就见青海剑上泛起了莹莹白光,地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霜花不断地四周蔓延,向白霈涌了去。白霈眼中满是震惊,目光所及之处,不论是桌椅,还是那窗前放置着的七弦琴,也爬满了霜花。 风在这一刻似乎停住了,雪也停了。白霈的额头和脊背上全是冷汗,握着剑的手也是冷汗津津。他袖中的手微微在颤抖,胸口似是被人重重一击。一股无形的压力向他逼近,他无法出声。 青海剑祭出,凌厉的杀意从白霈头顶落下。林羡鱼已经掠了过去,寒意笼罩之下,无法辨别他的身形,只听得耳畔风声不断。白霈举剑,剑势却扑了个空。 霍白薰的千机伞已撑开,红色的油纸伞在她的掌中,随着那吹来的风雪,满满的由血红色转为淡红,似是有生命了一般流转。风雪袭来,卢宴亭手提着酒壶,眼间笑意盈盈,满脸的骄傲之色。 林羡鱼眉头拢了起来,剑出的那一瞬间,忽而冷冷笑了起来。他的眼中绽放着奇异的光彩,唇角笑意温婉,声音和煦如风,情绪没有半点的波动。“白大当家,不知在下可否与你倾力一战?” 白霈此刻已说不出一个字来。他的心中满满的都是懊恼,江潮生从未跟他说过林羡鱼会极寒内力,也未提过他的功夫竟高出自己这么多。可是,谁能又能想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此刻爆发出的实力,竟比那些所谓的江湖前辈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柳星沉和秦思雨在此,恐也是震惊。 林羡鱼眼眸沉沉,虽是在笑,可周身满满的皆是凛冽的杀气。青海剑变换着招式,挽出无数的剑花,奔着白霈疾射而去。眨眼间,青海剑上的白光大盛,隐隐有青色的光芒流动,似是出海蛟龙。兵刃相撞之下,发出浑厚的龙吟之声,震得人耳朵生疼。 青海剑上光芒四射,剑气如网。白霈自知今日难逃一死,可他不想就这么死去。从忻城开始,他逃了几个月,这几个月来倾尽心神部署,本以为得到了那笔财宝,便可以重整旗鼓再重头开始。即便是与魔宗再合作,他也无所谓。可看着从头顶罩下来的剑气,他却没了斗志。 白霈缓缓扭头看向了屋门的位置,沐筝站在那里,整个人似是石雕一般,已经忘了该如何反应。他的身体在不住的颤抖,握着剑的手也有些不稳。 白霈苦笑,急速向后退去,一个翻身想要从雅间那骇人的剑气和寒意之中脱身。可,林羡鱼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在他刚纵身跃起往外射出之时,青海剑急追而至,朝他的脚腕处划来。 “林掌首,多日不见,功夫精进不少啊。”江潮生的声音传了进来,极为悦耳。抬眉的瞬间,他人已落在了窗前,双手拢在袖中,静静地看着屋内。 林羡鱼微微一笑,摇头道:“江先生也来凑这热闹,不过我现在没时间。”话毕,提剑再次朝白霈刺了去。可他刚一动,身后便传来一阵疾风,直朝他后心窝打来。 “江先生想与人过招,我卢宴亭倒是有时间。”卢宴亭眉头微挑,手中酒壶已经飞了出去。酒壶未落地,晨风刀已经出鞘。霍白薰轻轻叹气,手上一扬点了沐筝的穴道,将他直接扔下了楼去。大堂中的玄羽卫动作迅速地将他绑好,又重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此时,堂中的酒客已然没了任何的动静。他们坐在原处,喉咙动了动,又或继续饮酒,又或抱着双臂,也有人被林羡鱼的极寒内力所慑,这会儿全身发冷,只能在原地不住的跺脚,悄声骂着林羡鱼,又或那百晓生的消息有误。 江潮生的一击被卢宴亭拦住,他的双眸中平淡如水,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似个普通人一般,着实让人看不透。可那慑人的压迫力,正在往外扩散。 卢宴亭眯眼,晨风刀横于胸前,红色的衣衫被凛凛寒风吹着。忽而,他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江先生还真是深藏不露。看你这样子,似乎是一心想要保那白霈的性命。可你应该知道,阿羡想要拿的人,谁都救不了。” 他微微一顿,眼中射出一道寒光,笑道:“即便是魔宗宗主来了,我也绝不会让他踏前一步!出招吧,让我见识见识江先生的高招!”言毕,晨风刀划出一道逼人的气势,他已凌空飞起。 这世上的人,尤其是练武之人,虽说内力有高有低。但实际上,内力高的人也有区别。许多人内力高,双眼中会有灼灼精光,额角青金较为明显,一眼便能看得出是内家高手。可另外一种内力高的人,却往往会被人视作普通人,这种人的内力已经抵达了巅峰时期。 人们总说“返璞归真”,这另外一种内力高的人,往往他们的身上觉察不到任何的气息,眼眸也和普通人一般,根本看不出任何的异常,只有在出手的瞬间,才能觉察出他的内力高低。 谁都知道林羡鱼功夫高,可实际上他和江潮生一般无二,属于后者。 第322章 棋子罢了 江潮生一出手,白霈神情一松,挽着长剑的手也不再颤抖。他心思沉了沉,暗中稳住心神,更加的沉静。长剑划出数道剑气,直逼林羡鱼而来。似乎,江潮生的出现,让他有了必胜的把握。 林羡鱼唇角勾起一丝冷笑,脚下踏出。青海剑上蓝光更盛,映着霍白薰手中的千机伞,那殷红如同曼珠沙华盛开在忘川。他眼眸中被森森寒意笼罩,更加确定江潮生与魔宗有着莫大的关联。否则,这个时候不论是江湖人,还是普通看热闹的百姓,唯恐避之而不及,谁又愿意拿自己的性命来凑这份热闹。 白霈看着林羡鱼手中的青海剑,微微垂眸看向了自己手中的长剑。剑刃在方才与青海剑相撞之下,出现了细微的豁口,若是林羡鱼方才再用力些,他这把剑早就断了。可,林羡鱼不会给他任何活着的机会,青海剑晃出虚招,人随剑气而至,一招清风扶柳,朝白霈的左侧刺了过来。 正当几人打的难舍难分之际,就听酒肆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了,三个人并排走了进来。前头那人一把错银手刀扛在肩上,手摸着鼻子,抬头朝二楼雅间看了过来。他身后两人,一人微微笑着,手握折扇。另一人腰间挂着佩剑,双手抱在胸前,眼间也有笑意。 看到这三人进酒楼,霍白薰眉头皱了起来。这来的三人可不就是揽雀和虞北以及邢罹吗?看到霍白薰,邢罹三两步从楼梯上奔了上来,也不顾在场那么多人的目光,伸手将霍白薰拥进了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霍白薰脸颊的棱角柔和了许多,也将他紧紧拥住,轻声道:“我没事,阿羡和宴亭他们很照顾我。你呢,在京都一切可好?”说着,似是觉察到不对,连忙将邢罹推开,蹙眉道:“你们不是在京都护卫国君安危,怎么这个时候忽然来了这里?” 她声音极低,邢罹听到她这一连串的问话,轻声叹了口气,旁若无人地握住她的手,二人走到了旁边的雅间。邢罹顺手关上了屋门,思索了下低声向霍白薰说了几句话。虽是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可听得霍白薰却直冒冷汗,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许久,霍白薰抬眉,目光紧紧盯着邢罹,有些艰难地说道:“这么说来,你们此来凤鸣山是柳渊的意思?那京都那边的安危?”说完,却又长长叹了口气。“没想到,柳渊竟然为了阿羡能做到这一步。他如此护着阿羡,可……这样一来,朝中那些心思叵测的人,对阿羡不是更加的有敌意了?” 邢罹轻轻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霍白薰说的这些,柳渊又岂会没有想到。可是眼下的东岳,也只有这样才能行事。将所有人的目光转移到林羡鱼身上,柳渊的安危最起码有所保障。至于日后的事情该如何,那确实要等林羡鱼回到京都之后,与宋微和裴冀等人一起商议。不过,柳渊也并非全然没有准备,此刻的帝宫固若金汤,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尚不敢轻举妄动。 揽雀抬脚踩在了一张凳子上,扬着下巴扫了一圈堂内的酒客,挑眉道:“哎哟,这场面闹得。”说着,伸手指向众人,“你们好好的逍遥日子不过,非得跑到这地方来凑热闹。伏魔司办案,有你们什么事?识相的哪来的回哪去,要是为了那不实际的东西丢了性命,可就得不偿失了。” 揽雀一开口,林羡鱼的青海剑停了下来,霜花向后退去,逐渐消散。他从白霈身边走了过去,目光在他的脸颊上停留了那么片刻,便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白霈半跪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手中那把剑刃上已满是缺口,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纹,只需要一招,或者稍微用点力,这剑便会如同那水晶坠地,碎的四分五裂。他微微抬眉,看着走出雅间的那个背影,忽而心中一阵怅然。这个人不过才二十几岁的年纪,即便自己这次有命活着,可再过个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自己也永远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白霈心中一片晦暗,额上的汗珠落了下来,砸在了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的身下,有殷红的血从按在地上的手腕处淌了出来,红的艳丽,红的刺目。 林羡鱼一撤身,卢宴亭自然也不会再和江潮生动手。他长刀虚晃三招,人向后翻去。眨眼的功夫,他已落在了揽雀身侧,伸手搭在揽雀肩头,笑眯眯道:“你来的可真是时候。” 揽雀闻言挑眉笑了起来。林羡鱼还剑入鞘,慢悠悠地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了下去。这白霜退去,寒气也就散了,酒楼内仿佛一下子从浓冬到了阳春三月,众人的呼吸也顺畅了许多。只是,有些人内力较差无法抵御那极寒内力,在寒气退却的瞬间倒地,露在外面的肌肤上有冻伤。 林羡鱼在空桌上落座,抬头看着走出雅间的江潮生和白霈,眯眼笑道:“江先生若觉得宴亭与你对阵不过瘾,我们大可约个时间。”他接过揽雀递过来的茶盏,浅浅啜了一口,“只是,眼下这该到的不该到的人,都已经到了黄泉宫,戏是不是也该开场了?” 江潮生轻轻拂去衣袖上落下的白霜,似有些不解,摇头道:“林掌首所言,恕江某不明白。江某不过是与白大当家有些交情,不忍心看他死于此处。”他微微一顿,似是恍然大悟,笑道:“莫非林掌首是想借查案之名杀掉我?” 江潮生似乎很肯定自己这个猜测,点了点头,又道:“也是。秦无雁秦姑娘是林掌首的未婚妻,我倾慕与她,确实不该。可你二人并未成婚,秦姑娘有选择的权力,而我也有追求她的权力。你这样做,岂不是让江湖人笑话?” 林羡鱼坐于桌前,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一下没一下地饮着茶,动作优雅,似乎江潮生所言与他没有任何的关系。身边的揽雀却是按耐不住了,这人的话分明是把他的老大说成了个小肚鸡肠的人。可就算是小肚鸡肠那又如何?秦无雁只能是林羡鱼的妻子,谁都不能对她有非分之想! 错银手刀重重地砸在了地上,那铺地面的转头被砸的碎屑四飞。揽雀蹙眉,冷冷看着江潮生,朗声道:“你又算是哪棵葱?我家大人与秦少主的婚事早就定下,你想横插一杠子,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更何况,秦少主可看不上你心思阴险的小人!” 江潮生微微敛眉,瞧了一眼揽雀,却也不生气,只笑道:“你说得倒也对。我这人还真没几斤重,不过对付你,可是绰绰有余!”说到最后,他猛地一拂袖,一股劲风就朝揽雀面门扇了过来。 林羡鱼眉头一挑,手中茶盏飞了出去,与他甩出的气劲撞在了一起。就听“砰”的一声,那茶盏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而那股扑面而来的劲风也随之消失了。 林羡鱼现在一点都不想跟这些人动手。他们入黄泉宫已经有几个时辰,除了看到的江潮生三人,其余人都没有出现,可见他们仍旧在暗中密谋。可,到底在谋算什么,那十大家族的人又在何处? 林羡鱼微微抬眉看了眼堂中的酒客,这些人或许有黄泉宫的人,也有现在入黄县的江湖人。他们是从祠堂的密道进来的,但并未发觉除了秦思雨三人之外的其他人。那么,这些人又是从何处进的黄泉宫?难道这黄泉宫还有别的路可以进入? 方才进来的路上,林羡鱼有细细看过周围的环境和屋舍。若说黄县当年那几万人都死了,那是不可能的。霍白薰和卢宴亭他们在乱葬岗的时候大概估算了下,埋在那儿的最多千人。也就是说,活下来的那些黄线的人,应该后来都迁移到了此处。那么,此刻他们又在那里? 白霈绝对不是黄泉宫的人,江潮生看他的气度也不是那种可以屈居人下的。如此一想,黄泉宫的人,至此刻露面的也就只有沐筝和沐英二人,可他们不过也只是棋子罢了。 第323章 几许锋芒 黄泉渡……实在藏了太多的秘密。 林羡鱼如是想。 良久之后,他抬头盯着江潮生,眉眼一弯,朗声道:“江先生,是否可为在下解惑?” 江潮生倚着二楼的柱子,声音虚无缥缈。“林掌首想问之事,我无法解答。不过,有两件事,我却是知道的。黄泉宫并非一个入口,当年黄县存活的百姓确实就在此处。”说完,他微微侧头,“林公子博学多才,应该知道历来建造城池,为了能留有余地,可能会建有地下城吧。” 这话音落下,堂中鸦雀无声。林羡鱼眸光几转,敛眉。“哦,这么说江先生对黄泉宫极为熟识了?否则,又怎会知道这些?” 此时,林羡鱼显然已经明白了他们进来的这条密道是作何用了,那山庄地下的三条密道也并非只是个摆设。诚然,这二者之间是有所牵连的。正如江潮生所生,东岳历经战乱,黄县却能在战火中保留下来,实属易事。而自古以来,黄县这地方就有女不外嫁,男不外娶的传言。天蚕丝和那些制灯的手艺,也是后来才穿出去的。这么看来,或许这黄县地下还真有个地下城。 山庄地下的三条密道,极有可能在后来的时候被人暗中改了出口,又或者密道中又另外的机关,只是他们那时没有发觉。祠堂下方那条密道,绝对是能够进入黄泉宫的。但,他们似乎也忽略了一些东西。现在仔细一想,似乎是在那冰镜面前的时候,出现了偏差。 江潮生见林羡鱼没有说话,脸上神情却已变化,温声笑道:“林掌首是个聪明,恐怕现在已经猜到那另外几条入黄泉宫的路在何处了。江某尚有事要做,就不奉陪了。”说完,他回头看了白霈和沐筝一眼,三人从栏杆上掠了下去,直奔酒楼门口。 揽雀脸上有怒气,手中错银手刀一扬,就想拦住白霈的去路将他捉拿。可谁知他手上刚一动,就见林羡鱼身形一晃,手落在他的刀柄上,顿时那错银手刀便如千斤重,愣是抬不起来。他惊讶地抬头,看着林羡鱼,不懂他这是何意思。 林羡鱼拍了拍他的肩膀,摇头笑道:“不必追了。”话音落,他转头看向堂中的酒客,眯眼道:“你们是为宝藏而来,还是来杀我?” 他这话一出,举座皆惊。卢宴亭和霍白薰等人也是一脸茫然,怎得他就推断这些人是来杀他的?可不等他们思索出个所以然,其中一人就站了起来,提着兵刃指向林羡鱼。 那人眼中有一丝惧怕,却沉着声说道:“林掌首身为当朝二品,这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等杀你也实属无奈。”他叹了口气,“可我知道,就算我们这些人全部出手,也绝不是你的对手。”言罢,他收起了兵刃,从怀中掏出三片金叶子放在了桌上,头也不回出了酒肆。 这人一走,其余的人也都如他一般,拿出了或多或少的金叶子放在了桌上,向外走去。瞬间,酒楼之中就剩下了林羡鱼几人和靠着窗户那桌坐着的一男一女。 这女人生得娇俏,眼波流转媚态万千。可仔细看,仍旧可以瞧得出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风霜。那男人与她差不多年纪,一双眼睛不能视物,却能精准地拿起酒壶斟酒,还不让酒水溢出杯中。 林羡鱼目光从二人身上扫了过去,摇了摇头。这两人……应该不会出手。思索间,他朝揽雀招了招手,“你们去看看,这其他的入口在何处。”说完,却又皱眉道:“十大家族的人应该也已到此,留心着些,别让奸人给一锅端了。” 揽雀失声笑了起来,招呼了虞北一声。二人快速地奔出屋子,藏在四处的玄羽卫见他们出来,也纷纷从暗处露出身形。揽雀一声令下,三人一组,迅速朝四周掠去。 林羡鱼暗暗叹了口气,起身朝酒楼外走去。长街上清清冷冷,方才出去的那些人不知去了何处,似乎他们根本没有出现过。风雪早已停了,街边的枯枝在寒风中颤颤巍巍地晃动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听着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卢宴亭走到林羡鱼身边,与他看着同一个方向,低声道:“阿羡,接下来要如何?我们总不能在这里等着他们来吧?” 林羡鱼笑了起来。他确实已经猜出了黄泉宫另外的两个入口在哪。一个是黄泉渡口,那儿肯定有暗道。另一个必然是在那树林中。只是那时,他们的目光全部放在了祠堂,没有仔细查探这两个地方。他当然不会等着那些人找上门来,否则也不会让揽雀大人去四周搜寻了。 眼看着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这所谓的黄泉宫,似乎能住人的也只有身后这座酒楼。林羡鱼坐在台阶上,忽而扭头看向酒楼的牌匾,竟无奈的笑了起来。 那牌匾上写着:黄泉楼。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兀自笑了起来,笑得他自己都有些茫然。卢宴亭也回头看了去,惊道:“不会吧,这便是黄泉楼?”他伸手拍着林羡鱼的肩膀,“那……咱们还等什么,把这黄泉楼翻个底朝天,总能找到黄泉宫的人到底藏在哪。”说着,就要动手。 林羡鱼长长叹了口气,笑眯眯道:“我方才想着要去找人,但是我现在又不想去找了。咱们啊,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了,那些人也该出现了。”言罢,竟扯着卢宴亭就往楼上的客房走去。 长街尽头,秦思雨和柳星沉牵着陆鸿渐走的缓慢。所过之处,地面上似是染了红色的染料,竟形成了一朵朵盛开的曼珠沙华。柳星沉回头看了眼,无奈叹气,“师父,何必这么招摇。” 秦思雨敛眉,伞下缀着的水晶相撞,铃铛声清脆。陆鸿渐仰头,满眼都是笑意。秦思雨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声音轻漫,“这人嘛,该招摇的时候就得招摇,否则让那些小鬼还以为你怕他们。是吧,惊羽?”说着,又伸手捏了下陆鸿渐的脸颊。 陆鸿渐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嗯,我懂了。人不能总敛着锋芒,善良没错,但善良需要锋芒。如果一味的息事宁人,别人会觉得你好欺负。有时候,人是需要些戾气的。”他说着,忽然顿住了,心道:阿羡哥哥可不就是这样吗?平日看着十分的温和,可若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他便会锋芒不露。 秦思雨似乎满意他这番话,身后将他抱了起来,亲昵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柳星沉听着这一老一少的对话,无语望天。师父这么教陆鸿渐,真的不会带坏他吗?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自己是多想了。人生在世,所谓处事之道,不论圆滑还是直爽,都是随性而为,又何须他人来评判。 霍白薰和邢罹仍旧坐在那边的角落里呢喃私语。揽雀带着人出去了一趟,很快就回来了。他们这一趟并未查到任何的不妥之处,那些离开的江湖人,此时正聚集在一处院落里,也没有任何的动作。 夜幕落了下来,夜幕之上星子点点,在这寒夜尤为清明。林羡鱼翻了个身,觉得身边有人,猛地睁开眼睛,就见卢宴亭眨着眼睛正瞧他,惊得他直接坐了起来,吼道:“你怎么在这?” 卢宴亭坐直了身子,摊手,无语道:“是你拉着我进的屋子,爬到床上就睡,还扯着我的衣袖不让我走。我能有什么办法?”说着,皱眉道:“阿羡,他们今夜真的都会出现吗?” 林羡鱼抿了抿嘴唇,眼皮翻了翻,点头道:“肯定会。你想想啊,沉渊楼和伏魔司以及清吟殿的人都到了,他们的计划便也成功了一半。至于剩下的那一半……咱们睡了这几个时辰,想来十大家族的人应该也到了。他们部署这么久,肯定会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卢宴亭听到这话,疑惑道:“清吟殿的人?你是说紫羽还是陆清吟?” 林羡鱼望天,“当然是陆清吟!” 第324章 元夕之夜 卢宴亭瞪大了眼睛看着林羡鱼,思索了半晌,摸着后脑勺奇怪道:“陆清吟?她……你在哪看到她的?” 林羡鱼揉了揉眼睛,故作神秘地笑了起来,弄得卢宴亭一头雾水。可伸手刚要去抓他,他人早已蹿下了床榻,一手提着青海剑,一手拿着块湿帕子,胡乱地摸着脸出了门。 卢宴亭抓狂,可林羡鱼既然说了今晚肯定会有情况,那一定就有。至于陆清吟到底有没有来,管她呢。来了,是幸事,没来,同样也是幸事,这事情的结局是无法改变的。 林羡鱼刚一出门,抹脸的动作停滞了。虽然他早已猜想无数的可能,但看到眼前的这一切,仍旧觉得震惊。只不过睡了这一个多时辰,这酒楼之中就大变了模样,而他竟然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酒楼早已不是原来的酒楼,堂中多了一处高台,正对着门,椅子依次排开,有人忙进忙出,摆放茶盏又或擦桌子。可他们无一例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神情,双眼有些空洞。行走之间略有些迟疑,或者说怪异。门口处,江潮生双手抱在胸前站在那里,白霈立于他身侧,望着长街。 林羡鱼随手将湿帕往后一扔,一个翻身落在了堂中,顺势捉住了其中一人的手腕。一探之下,不由得暗暗咋舌。这些人经脉紊乱,气息凝固不畅,显然是受了药物的影响。看来,霍白薰说的不错,这黄泉宫中的人,个个都是厉害角色。 林羡鱼松开那人的手腕,顺势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敲着二郎腿,端起了桌上的茶盏。方才那人对刚才的事情没有任何的反应,在手被松开的瞬间,又木讷地拿起帕子擦那边的桌子去了。 江潮生回过头来扫了一眼林羡鱼,微微眯眼,“林掌首是过分自信呢,还是觉得真的无人敢伤你?”说这,扬了扬下巴,“你就不怕那茶中有毒?” 林羡鱼浅浅啜了一口茶,笑道:“江先生未免太多心了。茶中要是有毒,那这黄泉宫的人可就未免太小气了。喝杯茶就要毒死人,唉……”他话锋一转,勾唇道:“这真要是下毒早就下了,何必等到今日。”说完,一口将余下的茶牛饮似的喝了尽,大摇大摆地出了酒楼。 不知何时,街上热闹了起来。街道两边的铺子掌了灯,行人如织,叫卖声吆喝声交汇在一起。远处有食物的香气飘了过来。垂髻小儿脸色通红,你追我赶。林羡鱼就这么站在长街中央,琥珀色的眼睛亮了亮,微微笑了起来。有孩童从他身边跑过,脚下一滑。他连忙伸手将他扶住,又摸了摸他圆润的脸颊。 孩童仰头看他,眨了眨眼睛,声音糯糯。“哥哥你是神仙吗?怎么生的这么好看?哥哥,你的眼睛好漂亮,跟会说话似的。”说着,他伸手放到唇边,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哥哥,你看这好面生啊……” 孩童的话未说完,就见那边快步走过来一个妇人,见林羡鱼正与那孩子对视,神情略有些紧张,双手落在两侧,纠扯着衣服。 林羡鱼轻声笑了起来,指了指妇人,“以后走路要小心些,去吧,你娘亲在等你。” 妇人眼中露出一丝感激之色,却又有些疑惑。孩童蹬蹬蹬跑了过去,牵住妇人的手,明亮的眼中满是笑意,低声与妇人说着话。二人牵着彼此,往远处走去了。 林羡鱼看着街上的盛景,微微眯起了眼睛。不知从哪飘来一阵香味,淡淡的花香,却又有草木的清香之气,闻着十分舒心。他抬眉,循着那香味看了过去。就见那边的屋脊上站着一个女子,手中拎着个酒壶,眉宇间有几许愁意,一口一口灌着烈酒。 风雪在这里来的分外及时,雪花落在发间和肩上,有些许的寒凉,却又让人忍不住亲近。林羡鱼顺势往前走去,听着街边交杂在一起的声音,神情逐渐凝重了起来。这样平凡的夜晚,确实是该共享天伦,可就是这样的夜晚,出现这样的盛景,让人觉得脊背发凉。 他走到了一个街口,停下了脚步,转头卢宴亭和霍白薰三人跟了上来。几人的脸上满是震惊,卢宴亭更是紧握着长刀,似乎准备随时出手。看到林羡鱼的那一瞬,他脚下一掠,直接扑了过来。 林羡鱼轻声叹息,“我总觉得我是在梦中。宴亭,可还记得十年前京都的元夕之夜?”他抬头看着悬在半空中的灯笼,那橘红色的光点串成一串,纵横交错却有章法,像极了京都元夕夜的花灯展。风雪飘飘扬扬,更添了几分诗意。 卢宴亭被他这话给问得愣住了。十年前京都的元夕?他摸了摸鬓角,思索了半天,忽然一脸错愕。“你……你是说……” 林羡鱼缓缓点头,“是。”他侧目见霍白薰和邢罹二人一脸茫然,笑道:“这事情说起来,本是个有趣的事,可现在想来却是凤鸣城这桩案子的开始。” 四人就这么站在长街上。林羡鱼声音漫漫,叙说着当年之事。风雪从他们身边掠了过去,似乎被他们的气势所压,未在他们身上留下半点痕迹。街上的所有在这一刻似是停止了,除了风雪之声,再听不到任何的响动。 十年前,应该说是十二年前。柳渊坐上帝位不久,那一年的元夕他很想出宫去看看元夕的花灯展。裴冀那时便跟在他身边,守护他的安全。林羡鱼和卢宴亭那时才出了趟院门回来,思来想去,便带着柳渊偷偷溜出了宫。宫外的天地,哪怕是嬉闹的孩童,于柳渊而言都是新鲜的。 那天夜里,他们见到的花灯与今日在此处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更让林羡鱼局的奇怪的是,那夜的花灯是在柳渊他们到的时候齐齐亮起的。那时几人都以为是裴冀为了讨好柳渊,暗中安排的。更何况,带着皇帝偷出帝宫是大罪,因此后来没有一个人问过裴冀。 卢宴亭慢慢扭过头来,看着林羡鱼,“当夜的花灯……和今日的花灯,出自一人之手,是吗?” 林羡鱼重重叹了口气,身形忽然蹿到了高取了一盏花灯。几人细细一看,确实和之前案子中遇到的绿皮灯笼绑线的手法,以及所用的材料一模一样。 林羡鱼轻声道:“其实也未必就是出自一人之手,也有可能是后人,或者徒弟。总之,今夜这花灯会,是为你我准备的。或许,帝都今夜也有如此盛景。” 千里之外的帝宫中,柳渊站在晨风殿的屋脊上,望着满城亮起的花灯,眼中有隐忧。良久,他侧目看向身边站着的裴冀,声音幽幽。 “你还记得你叔父的模样吗?” 第325章 装神弄鬼 裴冀不知他为何忽然有此一问,可还是摇了摇头。裴灿……他失踪的时候,自己不过十几岁。那时,他伴在柳渊身侧,鲜少回家。即便裴灿之前是在伏魔司,常出入帝宫。可是,这个叔父于他而言,十分陌生。他能记得的,只有他年幼时,叔父常常会抱着他,只是,那人的样貌早已被岁月磨得模糊不清。 柳渊止住了这个话题,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随时准备出手护他的禁军,微微笑了起来。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高处不胜寒”。身居高位,能深交之人寥寥无几。但,却一直有那么一群人,不论是处于职责所在,还是处于其他的目的,会随时随地守护在身侧。 这些禁军都是万里挑一的,对柳渊自然忠心。对于裴冀,更是俯首帖耳。人和人之间,很多时候并没有那么多的谋算,只要用心去对待,恩威并施,他便也会全心全意付出。可,往往有那么许多的人,总也喜欢去试探人心,猜测和怀疑,总会导致彼此没了信任,从而一发不可收拾。 许久之后,柳渊伸手拍了拍裴冀的肩膀。“阿羡这次一定能成功,你的叔父……应该会回来的。”说完,他缓缓走向屋脊的另一侧,纵身一跃,落在了台阶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转身回了屋中。 裴冀愣愣地站在屋脊上,任寒风吹着他的衣摆,似刀一般掠过他的脸颊。叔父……会回来吗?林羡鱼去凤鸣城查案,真正的目的竟是这个?他低头看向了脚下的琉璃瓦,瞬而便明白了为何柳渊要将揽雀和虞北他们送到黄县。或许,京中得到的那些线索,真的可以助林羡鱼将当年的事情真相找出来。 裴冀抬头看向了黄县的方向,目光所及之处,瞧见的却是如同火龙一般亮于长街上的灯盏。他暗暗叹息一声,摆了摆手,从屋顶上跃了下去。 林羡鱼望着街上的花灯,忽而失笑。十多年前,算算时间,正好和十大家族所谓的聚首时间对得上。那时,宫中的制灯师中确实有两人来自北境。只是,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其中一人竟死于西苑的井中。至于他的死因,当时得出的结论是自杀。 帝宫之中常有人死,为情又或被暗杀,这种事情林羡鱼早已司空见惯。事后,柳渊曾授意给那制灯师的家人送去一些银两,至于那银子有没有送到,那就不得而知了。现在再回想,那制灯师的死因便也没那么简单了。 如果说,这便是凤鸣城杀人案的开始,他们这一路上遇到的各种奇异事情和帝宫之中出现的绿皮灯笼,便也可以解释的通。只是,那人的死……却不知是做了谁的替死鬼。 四人在街上站了许久,直到百姓散去。林羡鱼动了动身子,长长呼了一口气,似是发现了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情,朝众人摆手,“走,咱们也该回去结束他们的阴谋了。” 林羡鱼抬脚朝黄泉楼走了去。远处,沐风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紧紧蹙在一起。身旁的沐英眼中似乎有恨意,但却没有任何的动作。那些江湖人,早已离开了原先的院子,此刻就聚在黄泉楼前,却无一人敢踏入。他们在低声议论,又或神情冷漠。 林羡鱼慢悠悠地抬脚踏上了台阶,扭头扫了一眼众人,眼中浮起了笑意。黄泉楼内,江潮生安坐于一侧,捧着茶盏正优雅地撇着茶沫子。白霈和沐筝立于他身后,二人一脸沉重。 坐在江潮生对面的是今日酒楼中最后走的那一对男女。女子撩起额前垂下的发丝,微微颌首,似是跟林羡鱼打招呼。那男人垂着头,双眸空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林羡鱼径直走到江潮生身边落座,拾起桌上的茶盏,掀开杯盖,却又停了下,扭头看着江潮生,一双眼睛亮亮的,笑道:“我坐在此处,江先生应该没意见吧。”说完,示意卢宴亭等人也坐下。 江潮生摇头,仍旧一副君子之风,不怒不喜,“当然。” 林羡鱼微微点头,端着茶盏慢悠悠喝着。卢宴亭也不知他作何想法,也只能坐在他身侧,随时留意着周围的动静。霍白薰和邢罹二人一脸轻松,彼此低声说着话。似乎,这是一场盛宴。 楼外的江湖人在他们落座之后,瞬间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敢吱声,对于林羡鱼他们几个人的反应,虽心中有疑惑,可也不敢开口。没有人留意到,远处的黄泉河上,曼珠沙华又再次绽放。 秦思雨和柳星沉带着陆鸿渐坐在对面的屋脊上,望着这镇子上的人,三个人动作一致,手撑着下巴。陆鸿渐满眼的疑惑,秦思雨和柳星沉却早已看出了其中的门道,心中直摇头。这种小把戏,想要骗过伏魔司众人,这黄泉宫的少主可真是异想天开。 夜色越来越深,重云之后有一丝一缕的银辉撒了下来。黄泉河上的水忽然沸腾起来,岸边的芦苇丛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似是要折断了一般。忽的,一阵劲风袭过,一顶绿色的轿子腾空而起,八人戴着度母面具,身后十二人整齐有序,朝着黄泉楼奔来。风吹过,轿子边沿垂着的铃铛清脆作响。 秦思雨眉头一拢,戳了戳柳星沉,挑眉。“这阵仗,可有些年头没见过了。欸,你说林羡鱼是不是已经猜到了那黄泉宫少主是谁?” 柳星沉朝黄泉河的方向看去,叹气。“这么些年过去了,这些人还喜欢装神弄鬼。说起来,上一任黄泉宫宫主是死在你手里的。师父,你就不怕人家的后人找你麻烦?” 陆鸿渐听着二人说话,乌黑的眼珠子里闪过一丝异样,奇怪道:“仙女姐姐,你们跟这黄泉宫有过节?他们厉害吗?师父会不会有危险?” 秦思雨摸了摸他的后脑勺,笑眯眯道:“你这个鬼精灵。你那师父又不是谁都能欺负的,更何况还有个卢宴亭呢。再不济,还有我俩在这坐镇,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陆鸿渐脸上登时露出笑颜,扭头的时候笑容却僵在了脸上。长街的另一边,有一队人马也朝黄泉楼奔了过来。约莫十几人,看衣衫和样貌,似乎是十大家族的人。他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一人身上,那人六十多岁的样子,不张扬不显眼,但瞧着却分外亲切。 秦思雨和柳星沉也转过了头去看,这一瞧之下,也是一脸惊色。走在最后的那个人,可不就是凤宸吗? 听到铃铛声和马蹄声,林羡鱼将手中茶盏放下,笑眯眯道:“来了。” 卢宴亭和霍白薰心中了然,同时向门口的方向看了过去。那些江湖人也纷纷侧身,看向了长街两边。 第326章 坦诚相见 似乎,时间在这一刻都停止了,唯有那铃铛声和马蹄声不断地逼近。围在楼前的江湖人呼吸急促,在看到飘在空中的轿子时,一个个目瞪口呆,僵在原地。 一阵香风拂过,轿子落在了长街上。轿帘撩起,一人从轿中缓缓走了出来。这人着了身宽大的袍子,脸上带着白度母的面具,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几分邪气。林羡鱼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人……不像是云渺,看身形,倒像是个女子。 霍白薰和卢宴亭同样有些诧异。他们之前猜测,这黄泉宫少主应该就是云渺。可现在从轿子里走出来的这个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云渺。难道,他们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那人进了屋中,眸光从众人身上扫了过去,看到林羡鱼几人的时候,神情微微一边,但瞬间便恢复了正常。他复又看向了那边坐着的二人,眼底有一丝诧异。在他进楼的瞬间,十大家族的人也紧随其后,跟了进来。堂中一下子显得有些拥挤,众人互相瞧了一眼,却又很快看向了别处。 林羡鱼一眼便瞥见了走在最后的凤宸身上,眉头微微拢起。他心中奇怪,这凤宸当时不是说过,他已经不管十大家族的事情,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可思索间,就见凤宸朝他使了个眼色,随着众人走到了另一侧落座,便再也没看过这边。 霍白薰和卢宴亭几个人也有些发懵。他们并不识得凤宸,可看林羡鱼的神情,显然这个人林羡鱼是认识的。再看他的年龄和样貌,顿时便猜出了他的身份。登时,两人也陷入了迷茫之中。 那戴着白度母面具的人缓缓走到了台阶上头,将衣摆往后一甩,落座之后,清了清嗓子,开了口。“诸位此次来黄泉宫,实乃小生之荣幸。不知,诸位可带来了我想要的东西?” 林羡鱼的心思在十大家族的人身上,云家来的自然是云家家主云珞,陈家家主陈樰被送到了京都,这来的是陈樰的族弟陈荃。江家的人,自是江南城的父亲江暮宸。至于柳家,来的是柳追月的心腹。其余几家皆是当家家主,与林羡鱼也都有过几面之缘。 林羡鱼摸着鼻子,心中纳闷。凤宸坐在云珞和江暮宸中间,此刻端着茶盏,微微垂着头,似乎并不愿意说话。其他几家的家主听到那人的话,都抬头朝他看了去。 林羡鱼和霍白薰几人心中诸多疑问。那人说的想要的东西,却不知道是何物?正思索间,就见云珞将手中茶盏重重放在桌上,冷声道:“公子好大的口气,想要我们十大家族交出家族至宝,给予的不过是传闻中的宝藏,还得与其他人分,这买卖可一点都不划算!” 云珞这话一出,其余几人纷纷附和。看得出来,十大家族的人似乎很信服云珞。林羡鱼朝云珞看了过去,这个女人已有五十来岁,可保养的极好,看着也不过二十来岁。那双如玉的手纤细,眼中更是清冷一片,身上的衣衫不张扬,但却足矣彰显她的身份。发间簪着一支步摇,上面缀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珍珠。 云珞的相貌算不上倾国倾城,但她身上的气势却让许多人望尘莫及。即便是在诸人中间,只一眼便能寻到她的身影。这个女子,能掌管云家,足够说明她的心思和手段。 坐在上头那人听到云珞的话,轻声笑了起来,挑眉道:“云家主好胆量。这话说的倒也没错,可惜,你们今日到了我黄泉宫的地盘,就别拿你们家主的身份来与我说话。我这黄泉宫虽说不及你们十大家族,但也不绝不会任人揉捏。”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从林羡鱼身上滑了过去,冷哼道:“诸位既然来了这里,想必也是因十多年前的那件事而来。既然你们不愿意交出宝物来交换宝藏的线索,那咱们便来说说当年之事。”他话锋一转,“当年,江家小姐江暮知到底是怎么死的,想必在座的各位心知肚明,就不用我再重复了吧……”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林羡鱼微微笑着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话不能这么说。你们这些人可能是当年的知情者,可我林羡鱼以及伏魔司却不是。沉渊楼、潇湘馆、清吟殿,更是不知道这其中秘闻。既然公子说这是黄泉宫的地方,想来我们要出去,得费一些功夫。那不如公子就细说当年之事,我们也权当是打发时间。我也好考虑下,要不要助公子劝劝十大家族,与你达成这笔交易。” 林羡鱼略一停顿,笑眯眯地抬头看着那人,伸手指向了他。“云渺云公子,明人不说暗话,你打扮成这副模样,真当我们都眼瞎,认不出你了吗?” 这话一出,在座的所有人都错愕不已,一个两个全部看向了那男子。云珞眼中更是震惊,似乎十分不愿意相信坐在那儿的是云渺。楼外围着的江湖人,听到林羡鱼的话,顿时哗然一片。 霍白薰和卢宴亭扯了扯林羡鱼的袖子,似乎想要提醒他。林羡鱼却朝二人摆了摆手,脸颊上始终带着笑意,眉眼弯弯的看着那个人。他刚才确实有些怀疑这个人不是云渺,可是在他方才说话的时候,以及他起身的动作,出卖了他。眼前这白度母,就是云渺。 就见那人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后身后解开了面具的系带。云渺的那张脸出现在了众人的眼里,他眉目清冷,看向云珞的时候,更是带着些许恨意。 林羡鱼慢悠悠地撇着茶沫子,翘着二郎腿,笑眯眯道:“这就对了嘛。”说完,又看了眼他身后跟着的二十个人,淡淡道:“想来,这些人中应该也有我们的熟人。既然来了,何不将面具都卸下来,咱们坦诚相待,这生意嘛,自然也就谈成了。” 他的话音刚落下,就见云珞一脸怒气站了起来,手中的茶盏“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茶水溅到了衣摆上,她也全然不知。她往前走了两步,怒道:“原来是你,竟然是你!云渺,你真是枉费了云家栽培你的用心!你这样,对得起你的双亲吗!” 云珞的话说得义正言辞,云渺听着却笑了起来。十大家族的人脸上神情变化,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惊讶不已。显然,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把他们耍的团团转的人,竟然是云家的公子。 林羡鱼抬手,朝云珞摆了摆,笑道:“云家主何必生气,这事情总要说清楚的。”他扫了云渺一眼,“当然,云公子若是不愿意说,林某倒是愿意代劳。” 云渺没有出声,眼睛始终盯着云珞,那双眼睛里似是深渊一般,想要将这个女人给吞噬。他的手拢在袖中,紧紧地攥在一起,指甲掐进了肉里。 第327章 误入黄县 林羡鱼起先的时候还有些事情不明白,但在听到云渺和云珞的对话之后,他已经将所有的线串联了起来。虽说中间还有些旁枝末节无法想通,但并不影响大局。霍白薰和卢宴亭几人显然也已猜到了个大概,便也安坐于原处,缓缓啜着茶。 虞北和揽雀等人已落在了黄泉楼的楼顶上,邢罹站在屋脊上挥了挥手。众人散开,将黄泉楼围了个水泄不通。那些江湖人看到突然涌入人群中的玄羽卫,纷纷退开,没有人敢说半个字。 所有人都没有出声,目光从云渺和林羡鱼的身上掠过,略微停顿之后,又再次看向了另一个人。他们眼中有无数的疑惑,可偏偏他们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十大家族的人,此时可以说是人人自危,毕竟十多年前那件事,与他们多多少少都有些关系。 云渺重新坐了回去,脸上一副淡漠之情,可是他心中仍旧有些紧张,尤其是与林羡鱼对视的时候。他不知道林羡鱼猜出了多少事情,但他从刚才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的谋算已经败露。此刻,他只想着能够保住命,最好是将这些人留在此处。 云渺虽然已经做了完全的打算,知道今日到场的绝非只有十大家族的人。但眼下这种状况于他而言,确实不利。他心中有些惧怕林羡鱼,却又想能够全身而退。 林羡鱼喝完了一盏茶,朗声笑道:“云公子既然不说话,那便由我来说。若我说的不对,诸位皆可打断。”他略微一顿,“这件事,应该从十五年前说起。” 诸人都摒住了呼吸,楼内静的让人害怕。 屋脊上的虞北戳了下揽雀,挑眉,“老大也太聪明了,这么复杂的事情,他竟然在这一会的功夫,全部想明白了。唉……这要换成是我,没个几年的时间,恐怕是无法把这些联系到一起的。揽雀,你跟着大人几年了?” 揽雀翻了个白眼,伏魔司掌首是谁都能做的吗?林羡鱼是江湖人,可他自小也是饱读诗书的,深谙兵法,他的师父秦无垢更是惊才绝艳,能与他比肩的也只有那顾臻罢了。至于自己跟了林羡鱼多少年,他都不记得了。似乎,林羡鱼还未到伏魔司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了。 林羡鱼手指落在桌面上,轻轻叩着,声音清脆,似是击打在众人的心头。“十五年前,江家小姐江暮知到了婚配的年纪,江家家主放出消息,欲为江小姐觅得佳婿。”他眉头微动,“这边是所有事情的起始。” 说到这,林羡鱼转头看向了江暮宸和风辰。当年江家和凤家确实定下了婚约,只是凤宸对家中事务向来不放在心上,一心只想做个花农,伺弄花草平凡一生。可是,凤宸之子凤玉却是麒麟之才,十岁之时,凤家便有了心思让他接任家主之位。 虽说这十大家族向来有互相走动,也算是世交。可,江暮知和凤玉却并未见过。凤家居于东岳北境,濒临长海,凤鸣山和黄县自是其辖地。江家世居鸣凤城,离黄县并不远。那几年,黄县天蚕丝除了送到皇家作为贡品之外,其余的自然被十大家族垄断。黄县的制灯手艺,权贵和世家都十分青睐。 林羡鱼又浅浅啜了口茶,缓缓道:“事情便是从江暮知离开江家游历江湖开始,而所有事情的交叉点,正是这黄县的制灯手艺。”他摸了摸鼻子,笑道:“江暮知当年应该是直奔长海的,她想要去看看自己未来的夫婿是何模样,却阴差阳错的到了黄县。” 他略微一顿,看向了江暮宸,眯眼道:“江伯父,不知我说的可对?”不等江暮宸应声,他又转头看向了凤宸,声音冷了几分,“凤先生那日与我所言,不过是真假参半。有一些事情,你做了隐瞒。” 十大家族的人都默声了,楼外站着的江湖人听到如此密事,当然来了兴趣。一个个抻着脖子往屋内瞧,竖着耳朵仔细听着林羡鱼的话。林羡鱼对面那女子唇角上扬,她身侧的男子自始至终未吭声,似个哑巴。 江暮宸拢了下眉头,点头。他的声音有些沉,“林掌首说的不错。我家小妹当年确实是为了去找凤公子,可惜她生来有些路痴,走错了道入了黄县。” 林羡鱼轻轻“嗯”了声,言道:“江小姐误入黄县,发现黄县并不像外界传说的那般太平。这所谓的不太平,便是那关于二十一度母的传言,以及那满河盛开的曼珠沙华。或许……她也看到了曼珠沙华盛开,而花盛开的那夜,死了人。” 林羡鱼所说这一事是他的猜测,而世人也并不知道江暮宸在黄县遇到了什么。江家在江暮知走丢之后,必然会去信给凤家。凤宸就算不管家中事,可丢的人是他未来的儿媳,又是江家之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于是,江家和凤家的人追踪到了黄县。 这江湖上不论有任何风吹草动,很快便会传的天下皆知。十大家族之间守望相助,却又暗地里较劲。出了这样的事情,其他几大家族的人又怎么会不去凑这个热闹。更何况,江暮知身在黄县,这黄县于世人而言极为神秘,他们也正好借着这个由头,进入黄县去探探。 当所有人都聚集到黄县的时候,江暮知却意外失去了踪迹。黄县之中一下子涌入了那么多陌生人,自然引起了当地百姓的警觉。那时候的黄泉宫便已经存在,他们藏匿于黄县的地下城,平日里与百姓无异。至于那山庄,应该是当年所建,用于商讨大事。那宅子为何跟微雨山庄格局相同,江林羡也不得而知。 江暮知的失踪,江暮宸心焦,凤家人更是心急。十大家族盘踞黄县,黄泉宫的人便只当他们是以江家小姐失踪为由,来寻他们的踪迹。于是,便有了黄县有宝藏一说,引得许多江湖人到此,迷惑众人。一时间,黄县暗潮涌动,械斗之事常有发生。 十大家族惊觉此事是个圈套,便退出了黄县。可黄泉宫的人,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们。江暮知最终是找了回来,她失踪的时候经历了何事无人知晓,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她碰到了陈樰和云家的公子。这也是云渺为何说江暮知是害得他失去母亲的缘由。 只是,云渺知道的十分有限。江暮知未能见到凤玉,却也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逆,因此回到江家之后心中烦闷,卧病在床。而此后的三年,黄泉宫并未放过十大家族。在他们看来,去过黄县的人,极有可能会暴露他们的行踪,对他们造成了威胁。这暗杀是必然的,这才有了十二年前十大家族聚首之事。 江暮知未能等到凤玉来迎亲,她原本就体弱,经过黄县之事后便积郁成疾,早早过世了。有心人将江暮知的死联系到了两家联姻之事,又传的神乎其神,称十大家族的青年才俊对江暮知生出爱意。这也是为何后来江暮宸不再与十大家族常走动的缘由。 十二年前,黄泉宫命人给十大家族送信。信中所说之事并非江暮知之死,而是黄县中的宝藏。想来,那个时候江暮宸对此事没有任何的兴趣。本来,他也可以置身事外的,但若对方以江家所有人的性命要挟,这一趟,他却是必须去的。 林羡鱼说完这些,看了江暮宸一眼,似乎在等着他的回应。 第328章 惊不惊喜 江暮宸的面色白了几分,缓缓抬头看着林羡鱼。他的双唇微微在颤抖,想起当年之事,他心中愤恨不已。那时在黄县,若不是自己为顾全大局,未能及时寻到江暮知,她后来也不会早早香消玉殒。江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却因他的过失而丧命,以致于这些年他一直活在自责之中。 晌久,江暮宸从袖中一封书信。那信封的边缘已经磨得起了毛边,信纸泛黄。他扫了眼十大家族的众人,目光在陈家和凤家人身上停留的最久。末了,缓声道:“林掌首所料不差。当年,他们这些人确实是以江家众人性命要挟,否则我江家绝不会趟那浑水。” 话罢,江暮宸将信交到了林羡鱼手中,声音发颤,“我原以为当初十大家族的聚首,是为了处理当年黄县之事。可谁能想到,他们竟然是想一起去寻那笔传闻中的宝藏。”他微微叹了口气,“他们觉得,我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留了江家在外,还不如与他们同行。” 林羡鱼看完了信,轻声笑了起来,慢悠悠地踱步,“这封信,并非黄泉宫所书,是出自是家族的秦家。不过依我猜想,秦家当年也是受人胁迫。只是,你们没想到的是,那次凤家去的人是凤玉。陈樰和云渺的父亲倾慕江暮知是真,江暮知虽然已死,但他们见到了凤玉,总是要试探一二的。” 十二年前那次聚首,是十大家族起了贪念,更想一石二鸟歼灭黄泉宫。可他们没有料到,凤玉和江暮宸并不赞同这件事。而让他们更意外的是,黄泉宫早已谋算已久,想着借此事,将他们全部杀死,以免黄县的秘密泄漏。如此一来,就算这件事传了出去,大可以说是十大家族内讧所致。 凤玉和江暮宸的不赞同,引来了其他人的不满和猜疑。陈樰和云渺的父亲首当其冲,对凤玉和江暮宸追杀。凤玉逃走,跌入了山谷之中被医女所救。凤宸的话半真半假,是因他隐瞒了后来的事。那医女想必后来根本没有入凤家。凤玉失踪后,她四处寻找引起了凤宸的怀疑,正是因为这个陆鸿渐才流落到了凤鸣城。凤宸……一直都知道陆鸿渐的存在。 之前的时候,林羡鱼还真的有点信了凤宸的话,觉得他是真的想要在那山谷中终老。可肖知府所说,与凤宸所言之间有些细微的区别。再仔细想想,凤宸常年居于凤鸣城,就是为了暗中保护陆鸿渐。不论那医女如何,陆鸿渐到底是凤玉的孩子,他的亲孙子,他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林羡鱼说到这儿,转身向前走了两步,站到了凤宸面前,手落在凤宸的肩上,微微俯身,笑声清浅。“凤先生,我大胆猜测,后来你跟那位救了凤玉的医女一直暗中有联系。还有,凤玉和魔宗的人走到一起,这中间跟你也有莫大的牵扯。对吗?” 凤宸听到这话,肩头猛地一颤。他沉沉吸了一口气,抬眉看向林羡鱼,缓声道:“林掌首,你说这话可有证据?凤玉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又怎么愿意将他推入户口?” 林羡鱼摇头,摆了摆手笑道:“你莫要给我说什么虎毒不食子。试问,如果你真的看重凤玉,又怎么会在他失踪之后不去寻找?我见过凤玉,他虽未说起这些事情,可我看得出来,他对当年之事,以及你,很失望。他的死,你难辞其咎。” 林羡鱼想到了那日最后一次见凤玉,他坐在院中的树下,一口一口地喝着酒,他的眼眸和脸上满满的都是落寞和失望。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许在那时,他想到了凤宸最自己的放弃,和做过的那些事情,他根本不知道他还有个孩子。种种原因,他最后选择了自尽,结束了自己荒唐又可笑的一生。 凤宸没有接林羡鱼的话,眼眸转了转,却又垂下了头去。林羡鱼暗暗摇头,并没有打算继续问他。十大家族聚首,凤玉被追杀,黄县宝藏之事传出,裴灿带人前往。裴灿在黄县经历了何事,已经无从考证,也不需要知道。能猜到的,便是他发现了黄泉宫的秘密,因此才会失踪。 沐风作为凤鸣城的城主,那时候黄县已属于凤鸣城的管辖地。听到宝藏的消息,他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也正是因为他这一个念头,让他一脚踩进了泥潭之中。这些年他暗中与黄泉宫的人一直有来往,程家或许是无辜的,只是程渌不该去南疆,否则他也不用死。 这些事情,跟江湖组织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可惜,沐风太过贪心,宝藏没有寻到,便在凤鸣城中排除异己。沉渊楼和潇湘馆都有接过他的任务,这也是为何这次将他们卷进来的原因。至于伏魔司,针对林羡鱼等人的,却是魔宗的人。 黄县在裴灿带人去过之后,黄泉宫的人没有放过那些普通百姓,便将所有的事情推到了朝廷。当年入宫的那两个制灯师,说到底是被黄泉宫的人蒙骗,入宫想要伺机报复。可惜,他们二人不知何故,一人死在了井中,而另一人下落不明。 林羡鱼端起茶盏浅浅喝了一口,笑眯眯道:“十二年前的事情便是如此。那么,咱们现在该说说这后来发生的事。”说着,他微微一顿,看了眼对面的女子,“说起来,这次凤鸣城的案子,黄泉宫的人,真是蠢。本来呢,可以悄无声息地达到目的,却非得搞得如此惊天动地,无非就是想引伏魔司的人至此。” 林羡鱼笑眯眯的看着那个瞎子,“陆殿主,我还得多谢你帮沉渊楼捉住了叛徒。”说完,他转头看向了上面坐着的云渺,目光一转,却落在了他身后的一个人身上,“裴掌首,你在黄泉宫这么些年,总该是查到了些东西吧。这接下来的事,是不是应该由你来说?” “什么!” 卢宴亭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霍白薰眼中满是震惊。她看着对面的女子,又看看那边云渺身后站着的人。一时间,二人都有些语塞。楼上站着的玄羽卫更是一脸吃惊,在林羡鱼喊出裴掌首那三个字的时候。他们这些人中,有一部分进入伏魔司跟着的就是裴灿。 对面楼顶上,秦思雨掏了掏耳朵,有些疑惑道:“林羡鱼在说什么?他说……陆清吟帮我们捉住了霍兰?我没听错吧,陆清吟哪有这么好心?” 柳星沉眸光几转,忽然笑着点了点头,“是啊,你没听错。阿羡说的正是陆清吟帮我们捉住了霍兰。哎哟,这份人情可不小。我得想想怎么报答。” 陆鸿渐仰头,看着秦思雨和柳星沉,低声道:“陆姐姐人挺好的。师父说,她现在已经不是清吟殿的殿主了。” 秦思雨和柳星沉都愣了下,半晌二人笑了起来。秦思雨一把抱住陆鸿渐,从屋脊上滑了下去。柳星沉无奈摇头,也只能跟着她一起进入了黄泉楼内。 二人这一进屋,屋中那些人顿时都僵住了。他们的目光从二人身上掠过,最后落在了陆鸿渐身上。这一看之下,云珞神情一滞,扭头看向了坐在身侧的凤宸。凤宸却一直敛着眉头,连看都没看陆鸿渐一眼。 楼中寂静,许久,云渺身后那人踏着台阶缓缓走了下来。卢宴亭站在那里,看着走过来的那个人,双手不知该放在哪里,眼中隐隐有期待,却又有些失望。他无法描述此刻的心情,他寻找了多年的人,此刻就站在面前,可……却没有想象中那般激动和欢喜。 第329章 局势反转 那人在卢宴亭面前站定,缓缓取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张沧桑的脸。他的样貌与卢宴亭有七八分的像似,更为沉稳和冷峻。只是,风霜在他的眼角留下了痕迹。许是常年极少见到日头,肌肤略显得有几分苍白。他的眼眸中平静一片,就这么与卢宴亭对视着。 云渺看着他,又看了林羡鱼一眼,忽而拂袖怒道:“林羡鱼,你今日就是来搅局的!”言罢,却似乎有些颓然,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声音沉沉。“你真以为我就这么点部署?林羡鱼,我用了这么些年,将你们全部诓骗至此,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让你们离开?”他的手落在了腰间的兵刃上。 林羡鱼挑眉,眉眼弯弯笑了起来,摇头道:“云公子可真会说笑。我是真的不想来这破地方,可你千方百计的把我们给引了过来,又说我搅局?是不是有点太过了。”他摊手,一脸无辜道:“至于你那些所谓的部署,我现在还不想知道。” 林羡鱼眉头轻挑,勾唇道:“我现在特别想听故事。”说着,他走到裴灿面前,微微施礼,“裴掌首,这后面的事,便由你来说。若有不对,我自会出声打断。” 说完这话,林羡鱼拽着卢宴亭落座,翘着二郎腿端着茶盏幽幽喝了两口。对面坐着的陆清吟早已揭下了人皮面具,众人这才看清,与她一起坐着的人确实是沉渊楼七楼之一舒应楼之前的楼主霍兰,而他的双眼并未瞎,只是被陆清吟用了药,他的手上绑着一根极细的天蚕丝。他只要有所动作,陆清吟用力一扯,他那双手便会被齐齐割断。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裴灿和陆清吟的身上。他们怎么也没料到,失踪多年的前任伏魔司掌首竟然一直藏身于黄泉宫中,还成了云渺的贴身护卫。更让他们诧异的是,堂堂清吟殿的殿主,竟会帮沉渊楼的人捉拿叛徒。可……就算是再难以置信,事情都已经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霍白薰不解,扭头看林羡鱼。林羡鱼却笑而不语,卢宴亭此时没有任何的心情去管他人之事。他很想冲上去问问裴灿,当年到底是因何缘故,那般狠心的将他扔在了大雪之中。可……他明白,这是林羡鱼设的局,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破坏了他的盘算。 卢宴亭咬着牙,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着,却又期待裴灿能跟他解释一二。可裴灿的目光却一直看着别处,并未回头瞧他一眼。他心中懊丧,又十分委屈。林羡鱼握住了他泛白的手,眉眼含笑缓缓摇头,示意他别急。 所有人都等着裴灿开口,可他却一句话都没说,径直走到了凤宸面前。众人还未看清的时候,他却已经出手。一柄错银手刀朝着凤宸直直劈了过去,凤宸一愣,连带着椅子急速向后退去,谁知陆清吟忽然一动,长剑挡住了他的去路。 林羡鱼始终面带微笑,对眼前突然发生的事情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凤宸被二人围住,眼眸沉了下来,“裴掌首,陆殿主,你们二人这是何意?” 裴灿的错银手刀借势落在了凤宸的脖颈间,声音沙哑,“凤先生,到了此刻你还不打算说吗?”他冷笑了一声,转身看着众人,手一抬指向了角落里站着的一个人,“黄泉宫真正的宫主,便是当年救了凤玉的那个医女。云渺……不过是她的傀儡罢了。他所知道的那些事,都是那个女人告诉他的。” 霍白薰恍然大悟,顺着裴灿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那边角落里站着一个女人,穿着一身的黑衣,戴着斗笠,斜斜的倚靠着柱子,看不清她的神情,但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无比的熟悉。这人……他们在凤鸣城的时候见过,而且陆鸿渐也见过。 十大家族的人都僵住了。若说十几年前黄县的事是他们所为,那么这十几年来,他们所遭受的暗杀和所有的一切,都是因这些事情而起。这个医女救了凤玉,为他生下一子,凤玉下落不明,后坠入魔道,她要复仇,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可,十大家族何等的傲气,被这样一个女子玩弄于鼓掌之间,这口气,他们又怎么咽的下! 陈权和云珞一下子站了起来,其余的人也跟着他们站了起来,各个怒气冲冲地看着那女子,手落在了兵刃上,一时间黄泉楼内的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谁知就在这时,陆鸿渐忽而脆生生说道:“你们这些人为了自己的私欲,害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都不可以原谅!” 众人听到这话都愣住了,秦思雨和柳星沉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尴尬。若那女子真是救了凤玉的医女,便也是陆鸿渐的母亲,而被裴灿和陆清吟截住的凤宸,是他的亲爷爷。这话……怎么听,都让人觉得是大义灭亲。可,陆鸿渐不过十二岁,他说这话,也许是随口一说呢。 林羡鱼几人坐着没动,屋脊上的玄羽卫也没动。楼外的江湖人,此刻也已经明白了几人之间的关系,听到陆鸿渐的话,也都有些发懵。虞北略一思索,忽然伸手拍了下邢罹的肩膀,笑道:“这小子有前途啊,阿羡还真会收徒弟!” 邢罹皱眉,回头朝他飞了个眼刀子。揽雀扛着错银手刀,伸手直摸下巴,嘀嘀咕咕道:“我怎么觉得这事情好复杂啊。裴掌首在黄泉宫,是暗探呢,还是已经投靠了黄泉宫?这医女……怎么就成了黄泉宫新任的宫主了?咦……我这脑袋不够用了。” 虞北无奈失笑,朝身后诸位玄羽卫摆了摆手,让他们留意些。事情到了这一步,云渺那些人肯定会反扑,若他们不能守好外围,到时候可真是个麻烦事。 见众人都不说话,陆鸿渐松开秦思雨和柳星沉的手,起身拂了拂衣摆,一脸凝重地朝凤宸走了过去。他盯着凤宸端详了半晌,忽然笑了起来。“你是我爷爷?”说完,又摇了摇头,“他们都说我年纪小,就应该好好护着。可是,我十二岁了,懂得辨别是非了。” 陆鸿渐缓了口气,看了一眼裴灿和陆清吟,抿了抿嘴唇,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师父是伏魔司现任掌首,他是为了查案,为了护佑东岳太平。我是他的徒弟,应该懂得取舍,懂得顾全大局。如果,这些事情真的是你们所为,我绝不会为你们求情。” 说道这,他声音略沉了几分,眼眶红了,微微垂眸,“可是,你们终归与我有血缘之亲。惊羽求你们,把你们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或许我师父可以看在我的情面上,从轻处罚。可是,如果你们执迷不悟,今天死在这里的,绝对不会是我们。” 说完这话,陆鸿渐朝裴灿微微躬身一拜,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说话,转身朝林羡鱼走了过去,在他面前站定,恭声道:“师父于惊羽有救命之恩,更有赐名之情。惊羽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今日就算我爷爷和母亲死于师父手中,惊羽也绝不会有半分怨言。待惊羽长大,还是会入伏魔司,成为和师父一样的人。” 陆鸿渐长长舒了一口气,向着林羡鱼重重一拜,而后转身走到了秦思雨身边,“仙女姐姐,我不想待在这里。”话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第330章 一错到底 到底只是个孩子,即便那些话说的大义凛然,也出自真心,可若是等会真的动起手来,他又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亲人被自己的师父所杀,这样的场面,于他而言,实在太过残忍。 秦思雨微微拢了下眉头,起身牵住他的手,温声道:“好,我带你走。”言罢,瞥了眼柳星沉,将陆鸿渐一手抱在怀中,另一只手一挽之下,将霍兰的衣领揪住,脚下一顿,人已朝外掠了出去。没有一个人敢阻拦,纷纷向后退去。 柳星沉沉着眼眸,抬头看向了云渺和那医女,声音冷得似是从冰窖里传出来的。“你们二人当真是好算计,将十大家族的人耍的团团转,还想借沐风之手铲除江湖势力。这一招借刀杀人,若是用在别人身上或许有些作用。可用到沉渊楼身上,是不是觉得我柳星沉多年不在江湖走动,就完全不过问这些事了?” 她说话的声音很慢,落在云渺和那医女的耳中,却听得浑身一颤。 裴灿微微阖眸,沉沉吸了一口气,说道:“十二年前,我奉圣明前往黄县查案,却发现黄泉宫的所在,被人追杀。逃脱之后疾奔回京都,本欲将此事禀告圣上,谁料却在去晨风殿的途中发现帝宫中有黄泉宫的暗探。” 裴灿当时惊觉黄泉宫的目的或许并不在此,便写了份奏折将黄县之事说了个大概,并未提及黄泉宫。他那夜在宫中一番查探,始终觉得这事情太过蹊跷。天快亮的时候,他想回伏魔司,让玄羽卫暗中去查探当年魔宗的余孽,却收到消息有人要对他的夫人和儿子出手。 裴灿心急,便也只能将那份奏折交给了裴冀匆忙出宫。可等他回到家中的时候,发觉年幼的卢宴亭不知去向,而他的夫人早已气绝身亡。他未将黄县之事告诉任何人,更别说是裴家的人。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多,只会给他人带来危险。 思来想去,裴灿在城中搜寻卢宴亭的下落,可找了整整一天一夜,却没有寻到他的踪迹。本已灰心的他,从打更人那里听到,昨夜大雪之中有人在街上捡走了个孩子。仔细盘问之下,从更夫口中得知被捡走的正是他自己的孩子,而带着卢宴亭走的人是卢家老爷。他这才放下心来,遂也打消了去寻卢宴亭回来的念头,给柳渊留了封书信后,直奔黄县,自此便失去了踪影。 卢宴亭听到裴灿说完这些,抬头与裴灿的目光对上。那双离经风霜的眼眸之中,有几分的柔情,却也带着几分自责。可看到卢宴亭,他唇角微微勾了起来,竟然笑了。 卢宴亭的心一下子好似被人剜了一刀,又痛,却又忍不住难过。 裴灿微微顿了顿,复又说道:“我到黄县之后乔装改扮,待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才有了进入黄泉宫的机会。费尽心思,步步为营,才走到今天这一步。黄县盛传的那宝藏直说,根本就是黄泉宫的人演的一场戏,为的不过是想将那些利欲熏心的江湖人引至此处,从而让他们臣服于自己。” 裴灿发现这个秘密之后,却发现自己无法脱身,也只能留在黄泉宫,伺机再打算逃走。然而,这机会一等就是十年。两年前的时候,黄泉宫的人开始有所动作。他发现黄泉宫宫主竟然换了个人,而所有人都听少宫主的话。他也在黄泉宫中见到了白霈和沐风,还有一个神秘人。 裴灿为了查清黄泉宫的信任宫主和那位少宫主,便也只能一步步接近他们。这时,东岳各地都发生了凶案,皆与曼珠沙华有关。裴灿深知此事与黄泉宫有牵连,但也只能沉着性子。发现凤宸和云渺以及那医女的身份,说起来倒是个意外。 几个月前忻城白云寨凶案发生,裴灿有了机会随云渺前往忻城。当时白云寨与白霈说话的那个黑衣人之一,正是云渺。云渺一直暗中和医女有联系,而凤宸那时候也在忻城。至于,给林羡鱼等人送消息的,其实是裴灿。他无法脱离云渺的视线,也只能留下些许线索。 林羡鱼恍然大悟,怪不得忻城案的时候,总觉得中间少了一个人,没想到竟然是裴灿一直在暗中帮忙。可是,依着裴灿的功夫,在忻城只要他能见到自己,想要脱身并不是难事,为何他一直没有动作,还等到了现在? 裴灿看出了林羡鱼的疑惑,叹息道:“我也想过去找你和宋大人,可惜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云渺他们的真实目的,也只能继续待在云渺身边,等着得知他们的全盘计划。谁知道,他们这些人手段很辣,在忻城杀了那么多无辜百姓之后,又在越州犯下了案子。” “你……你说什么?越州的案子……和黄泉宫也有关系?!” 林羡鱼愣愣说道。他的胸口似是压了一块大石,虽然曾经想过这些事情都和魔宗有关联,可怎么也没料到,从一开始黄泉宫也参与其中。而这些事情,似乎是凤宸一手策划的。 林羡鱼失声笑了起来,伸手指向了凤宸,“呵……原来还真让我给说中了。凤宸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对不对?”他略一停顿,“真是可笑,自己的父亲布了这么大一个局,结果第一个死的是自己的儿子……” 裴灿点头,算是回答了林羡鱼的话。 前任宫主到底是因何而死,裴灿并没有查到。凤宸又是怎么控制了整个黄泉宫,这其中的事情他也不甚了结。可自那之后,黄泉宫的所有人都听云渺的,而云渺则听那医女的。凤宸和医女的目的似乎很简单,他们是想为凤玉报仇,但实际上,更是想要吞并十大家族。 试问,十大家族的家主皆在黄泉宫之手,想要什么会没有?可惜千算万算,算漏了沐风。沐风得知黄泉宫宝藏的事情,得了沐辰的怂恿,一心想要找到那笔宝藏,更是自作聪明的找了沉渊楼的人暗杀。凤鸣城发生凶案之后,他惊觉黄泉宫的人要对自己下手,便也出手杀了程渌来撇清自己的关系。 可惜,沐风棋差一着,种种的迹象让林羡鱼起了疑心。黄泉宫的人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便是去碰了宗门的人,引来了秦无雁。可既然已经错了,那便一错到底。因而才有了这些人齐聚于此的盛况。 裴灿的声音压了下去,低声道:“云渺因在云家不受重视,一心想要做云家家主,凤宸和医女也正是看透了他这个心思。”他抬头看了云渺一眼,摇头道:“其实,你母亲之死与你父亲爱慕江暮知没有任何的关系。你母亲……是死在了云珞手中。” 事情到了这里,似乎都已经说清楚了。众人听完,却始终觉得哪儿少了点什么。林羡鱼摸了摸鼻子,忽而出声道:“那江先生你呢?你会是那个幕后的人吗?” 诸人听到林羡鱼这话顿时一怔,他们竟然忘了这堂中还坐着白霈和江潮生。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他们二人,等着他们回答林羡鱼的话。 第331章 狼子野心 江潮生眼睛敛了下,轻轻笑了一声。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缓缓回过头来看着林羡鱼,声音轻缓,言道:“林掌首是想问,这些事情中,我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他略微一顿,摇头。“我早已同林掌首说过,我与白霈不过是朋友,来此处也只是想看看传闻中的黄泉宫。” 江潮生手指落在鼻间上,点了几下,眉头挑起,“林掌首是不是觉得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有问题?既是如此,只管拿出证据来。若是能证明我与这些事情有关,我倒是乐意去一趟伏魔司。” 他说这话的时候,所有人都忽略了那边站着的医女和台上坐着的云渺。医女的双眸紧紧落在陆鸿渐消失的门口,那双眼眸里有不舍,却也有仇恨。那双手往前伸了伸,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落在了身体两侧,紧紧地攥着衣服,喉咙动了动,眼睑敛了起来。 云渺盯着云珞,一双眼睛都快渗出血来。裴灿那句话,让他腹中仇恨之火更盛。至此刻,他才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愚笨。试问,作为云家的三房的家主,又怎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所有。他的父亲不是那种可以为了儿女私情而舍弃天下的人。只是,这样的结果,让他有些始料不及。 细细想想过往种种,云渺忽然就明白了。历代云家家主几乎都是孤女,他们并非一生下来就失去了父母,而是在成为家主的接任者之后,双亲便都离世。有意外身亡,也有重病而死的。云岚是他的亲妹妹,他的母亲……既是云珞所杀,那父亲的事情,肯定跟云珞也脱不了干系。 林羡鱼听江潮生说完,摊手道:“我就是因为没有证据,所以才问你。”他的表情甚是无辜,却又十分的认真。这话说的理直气壮,却又让人无法反驳。 江潮生拢了拢眉头,忽而笑了起来。众人就见他起了身,声音温柔,“你们这故事讲的一点都不完整。我总觉得差了那么点意思。啊,说起来,陈家家主陈樰和那位云家小姐云岚又在何处?” 他如此一问,众人也都愣住了。云渺看向了陈权,忽而眉头一动,想到了那夜之事,有些狐疑地转头看向了林羡鱼。陈权一脸气闷,他陈家死了个陈璟,陈樰前往凤鸣城本来是想弄清是怎么一回事,谁知这一去竟然不知所踪,不得已陈家才让自己来趟这浑水。 林羡鱼“嗯”了声,笑眯眯道:“陈家主啊,他人在京都,吃得好住得好,你们无须担心他的安危。至于那云岚小姐,我让人请她去喝茶了。” 林羡鱼说到这,话锋一转,声音凌厉了几分,“既然江先生提到了云小姐。那我们便来说说此次凤鸣城的凶杀案,毕竟这案子是从云家开始的。”他看了一眼裴灿,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放开凤宸。 裴灿没有吱声,错银手刀离开了凤宸的喉咙,退到了一边。 林羡鱼略微整理了下思绪,浅声笑道:“方才裴掌首已经说过,云渺是为了云家家主之位,那么云岚前往凤鸣城,应该是他的谋划。沐风既然早已卷在了其中,且动了杀心,云岚入凤鸣城,酒肆起火,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这案子无论是谁来查,都会查到程渌和黄泉宫的身上。如此一来,云渺这招借刀杀人便算是完美,而沐风也可以借此机会洗清自己的嫌疑。” 本来,一环扣一环的计划,可谓是精彩绝伦。偏偏这云岚是个聪明人,应该早就猜到其中有问题,于是一路上提防。到了凤鸣城入住酒肆之后,她便也处处留心,客栈起火,死的不过是她的书童。她借此逃脱之后,暗中调查这一切,却意外发现了宋澄,借机又去了一趟砚州。 这时候,云家人得知云岚出事,云渺自动请缨,不过是想确认云岚是否真的已经死了。他去过火灾现场,看到了潋滟宝光镜,发觉那镜子是假,从而判断出死的人并非云岚。这也是他那夜为何看到林羡鱼出现在潇湘馆会如此的诧异,二人未说几句话,他便故作生气离开。 林羡鱼略一停顿,扭头看向云渺,“云公子也着实聪明,从蛛丝马迹判断出家妹未死,却也明白了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即便你和云岚是亲兄妹,可如此算计自己的亲人,又哪还有什么亲情可言。于是,你一不做二不休,想要从柳潇湘口中套出一些话来,谁知我和宴亭竟然出现了。” 云岚在砚州遇到林羡鱼可以说是个意外,她应该是早有计划要回凤鸣城的,或许正是知道了云渺到了那里。要入凤鸣城,必须要过城门口的关卡,而林羡鱼伏魔司掌首的身份,是个很好的掩护。至于云岚为何追杀林羡鱼,恐怕也是受了人蛊惑。 林羡鱼看了眼凤宸,又看向了那医女,声音漫漫,“你们二人本是受害者,却为了复仇和私欲,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这些年恐怕暗中也没少害别人的性命。陆鸿渐不认你们,说到底也是你们自作自受!” 一直未曾开口的凤宸忽而睁开了眼睛,直直的看向林羡鱼,声音冰冷。“林掌首果然聪明,你的猜测与事实基本没有太大的差别,但是有一点你说错了。” 凤宸的眉眼间露出一丝让人意外的凌厉之气,似是被关了许久的恶兽出了牢笼,眼中,周遭都是危险的味道。他定定瞧着林羡鱼,唇角扯出一丝笑。“我之前同你所说,确实骗了你。” 他双手摊开,痴痴笑道:“试问,这天下的男儿哪个心中不是豪情万丈,想要干一番大事业?我凤宸身为皇室之后,柳氏统一东岳,凤家沦落为世家,地位不同往日。而我,也只能韬光养晦,然凤家安稳度过十数年,再图谋后事。可惜,就是因为一个江暮知,让整个凤家陷入了被动之中。” 凤宸紧紧咬着牙齿,恨恨的看着江暮宸,“若不是你江家执意要与我凤家联姻,又怎么会发生后来的事情?江暮知虽然艳绝天下,可她是个没野心的人。我凤家不需要这样的女子,她千不该万不该,还从江家偷偷溜出前往长海。” 江暮宸听到这儿,脸上神情急速变化,全身血液都似凝住了一般。他看着凤宸,忽而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看不透这个人。他们相识多年,可以说青梅竹马,这个人温和内敛,不争不抢,可谁能想到他温和的表面之下,竟怀着一颗狼子野心! “你……这么说,当年我妹妹……是你放出消息引到黄县去的?” 第332章 血浓于水 凤宸冷冷笑了几声,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的感情,早已全部被冰冷代替。他看向江暮宸的时候,眼中满是嘲讽和不屑。良久,他缓缓吐出两个字,“不错。”他这话说的铿锵有力,却十分刺耳。 众人都没有出声,江暮宸更是一脸森寒。凤宸叹息一声,言道:“江暮知那样的女子,又岂是凤玉的良配?两家联姻即已成事实,自是不能退婚。你江家要颜面,我凤家也是。可若是江暮知死了,我们两家人也不必再这么为难。江暮宸,说起来,你那位妹妹可真是傻得可爱。” 江暮宸双手攥在一起,手上青筋毕现,双眼发红,狠狠地盯着凤宸。他在极力的忍着内心狂躁的情绪,和那即将冲出喉咙的怒意。他的妹妹,那个可爱又温柔的姑娘,就是为了看未婚夫一眼,竟遭遇了如此的算计。可这一切又能怪谁呢?若不是因自己要与凤家联姻,她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江暮宸沉沉吸了几口气,忽而失笑,摇了摇头。就算这一切的过错因自己而起,若凤家不愿意成全这门婚事,又何必惺惺作态?这天底下,想要与江家联姻的大有人在,又何止他凤家! “我江家是要颜面,可我更在乎我妹妹的感受!凤宸,这一切既是你在后操控,今日,我便替我那妹妹讨回公道!”江暮宸声音发沉,说完这话的时候,兵刃已经出手,划出一道凌厉的剑气,直逼凤宸。 谁料,长剑至凤宸面前的时候,听得一声清脆的响动,他的剑被人隔开了。林羡鱼不知何时已挡在了他的身前,笑眯眯地看着凤宸,眼中有几许玩味之意。凤宸站在那儿,始终没有动作,双眼沉寂如水。 林羡鱼将江暮宸的剑拨到了一遍,笑道:“江伯父无须心急,凤宸所做之事,伏魔司自会查清按律处罚。这样的事,又何须脏了您的手。”说罢,挥了挥手,立刻有人走了过来,将江暮宸扶到了一边。 林羡鱼看向了那医女,又看了一眼台上的云渺,最后目光落在了江潮生身上。他在思索,这几个人之间的关系。江潮生的话自然是不能信的,可自己也确实没有实证能够证明他与这些案子有关系。沉渊楼和潇湘楼以及宗门,也未查的他与魔宗的关系。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凤宸为了自己的野心,不惜将江暮知引向了黄县,想要借助黄泉宫的势力杀害江暮知。阴差阳错之下,江暮知发现了黄县的秘密,从而带来了一场灾祸。十大家族齐往黄县,黄泉宫为秘密不泄露痛下杀手,传出所谓宝藏的消息。结果,众人这一趟失望而归,而江暮知经历了何事,无人知晓,但她确实死了,也如了凤宸的愿,江家也并未因此事怀疑凤家。 可那笔宝藏却成了十大家族和沐风心中的一个执念,黄泉宫更是没有放过他们这些人。三年后,众人再聚首,却因意见不合凤玉遭追杀,裴灿入局失踪。凤鸣城的案子,说到底都是沐风为了铲除异己,与云渺和那医女所为。但这中间,有白霈和魔宗的参与。 林羡鱼捋清了这些事情,眉头一挑,将青海剑抵在了地面上,笑道:“事情既然已经明了,那么接下来……哼……”他冷哼了一声,朗声道:“伏魔司办案,无关人等速速回避!” 他话音落下,楼外聚集的那些江湖人顿时做鸟兽散。他们原本是为宝藏而来,也有是为了凑热闹。现在却发现这根本就是一场骗局,又怎么还愿意待在这里,自然是跑得不见了踪影。 十大家族的人十五年前是为宝藏,十二年前是想铲除黄泉宫,取得宝藏的线索。而如今,显然也还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可是江暮知的死,他们这几家中云家和陈家自是逃不脱这责任的。其余的人,也只能说是欲念所致,倒也不是什么大罪。 林羡鱼懒得与他们计较,目光从他们身上掠了过去,淡淡道:“怎么?诸位还想留下来看打架?”话毕,他冷笑了几声,“你们所做那些事情,自个回去忏悔吧。我伏魔司懒得管你们那些七情六欲,识相的,现在就滚,否则我的青海剑可不长眼!” 陈权和云珞自是没有动静,其余几家的人面面相觑,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可抬头与林羡鱼的目光对上,众人又觉得心中发寒。如此楼中静默了许久,有人起了身,朝林羡鱼抱拳,遂转身向楼外走去。他一起身,其余几人也纷纷起身,退了出去。 云渺此刻已经站了起来,他的手落在兵刃上,恨恨地盯着云珞,似是想要与她决一死战。身后那十九个度母装扮的人,此刻也已全身戒备,随时准备着出手。那边站着的医女面目始终淡淡,瞧不出心中在思索什么,只是,她的目光盯着门口。良久之后,目光转回落在了凤宸身上。 裴灿不知何时站到了卢宴亭身侧,苍白且布满风霜的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很轻,很暖。卢宴亭定定坐在椅子上,端着茶盏掩饰着内心汹涌的情绪。可他的眼中的神情出卖了他。那一瞬间,他才明白,所有的事情都抵不过血浓于水。之前种种,那些怨恨,在他的手触碰到自己的时候,忽然间就全部消散了。 卢宴亭不知该如何回应裴灿,可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怨恨他了。不管当时出于何种原因,他离开了自己,可到底是父母连心。这些年他在卢家,更是被百般呵护。也许,自己跟在他身边,可能就没那么幸运了。他眉头微微动了下,暗暗摇了摇头。 卢宴亭深深吸了几口气之后,缓缓放下了茶盏,微微抬头看向了裴灿,双眸间露出些许笑意来,声音很轻,似乎怕惊着了谁。“你当年的决定……没错,至少今日,我们还能活着再见。” 裴灿听到他这句话,身子猛地一颤,低头朝他看了过来。此刻他呼吸有些急促,不可置信地看着卢宴亭。良久,他唇角咧开,一脸欣慰,拍了拍卢宴亭的肩膀,不住都点头。“果然是我裴灿的儿子,这性子随我!” 林羡鱼虽然留意着云渺和那医女,可卢宴亭和裴灿的话他也听到了心里,回头瞅了二人一眼,挑眉笑了起来。霍白薰也心中欢喜,失而复得,于谁而言都是一件喜事。 “你们……真以为我们就这点部署?” 良久,大堂内响起了医女的声音。 第333章 束手就擒 医女缓缓朝云渺走了过去,她的双眸中比凤宸更为镇定,脸上满是森寒。她手中无兵刃,可身上那股气势,却让人无端地觉得心寒。她在云渺身前站定,慢慢转过身来,一脸的轻蔑。 楼中此刻闲杂人等都已退了出去,余下的皆是与此案相关的人。江潮生站在门口处,静静地看着众人。林羡鱼眉头微动,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无声笑了起来。陆清吟翘着二郎腿,端着茶盏慢吞吞喝着,也不管那茶盏中的茶水早已凉透。 林羡鱼伸手摸了摸鼻子,朝医女看了去,轻声笑道:“你所谓的部署,除了这黄泉楼周围埋的火药之外,剩下的便是沐风所带的三千铁甲卫吧。嗯……对了,还有你自己。”他略微一顿,笑眯眯道:“你是医女出身,自是懂得医理药理,当然也懂毒药。可惜……” 林羡鱼转头看向了霍白薰,“啧”了声,摇头道:“我忘了向各位引荐。我身边坐着的这位,是医圣关啸林的爱徒霍白薰。至于那三千铁甲卫,很抱歉,恐怕他们现在已经全军覆没。”说完,他打了个响指,就见揽雀和虞北二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两人朝林羡鱼施礼,异口同声道:“启禀大人,楼外火药已全部清除。”说完,揽雀眨了眨眼睛,说道:“方才得到沉渊楼的消息,沐风和沐辰二人已捉拿归案,三千铁甲卫被辰王的人马控制,此刻正折回凤鸣城。不知道大人还有何吩咐?” 柳星沉挑眉看向了林羡鱼,她可算是明白了。江南城带着人押着云岚回了那边的小镇,燕雪崖和萧鸣凤二人一直未现身,原来是带着辰王的人马去阻拦沐风了。 想来也是,沐风和沐辰功夫再好,也敌不过燕雪崖和萧鸣凤。这两军对垒,擒贼先擒王总是没错的。那三千铁甲卫虽跟随沐风,可也是东岳的部队。有辰王的令牌,只要擒住沐风和沐辰,他们也不敢造次,否则那可是谋逆大罪,是要株连的。这些人就算对沐风再忠心,也得考虑身边之人的性命。 霍白薰向医女微微颌首,缓声说道:“天下毒术出于医,毒者与医者同出一脉,可以说是相辅相成。我从不会看不起用毒之人,可我最讨厌的便是用毒戕害无辜性命的人。”她的声音冷下来,“尤其是为一己私欲视人命如草芥的人,这种人根本不配活着。” 她声音清清淡淡,听来十分悦耳,可是落在医女的耳中,却似一记重锤砸在她的心上。如果说林羡鱼那些话让她吃惊,那么霍白薰的身份,便让她如同置身于冰窖中。她是医女出身,善用毒,可这江湖上论医术和毒术,谁又能比得上医圣关啸林?更何况,毒宗宗主,便是关啸林的师弟。 霍白薰师承关啸林,毒宗宗主便是她的师兄。这人虽然脾气古怪了些,可他也十分宠爱霍白薰,自是将自己的本领倾囊相授。他的毒术天下奇绝,却从来不会用来害人。只可惜,这人若心术不正,即便是医术,也可以用来害人。这医女便是后者。 云渺和医女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他们没料到自己的部署,竟全被林羡鱼看穿。此刻,白霈心中也有疑惑。林羡鱼到底是何时开始怀疑的? 林羡鱼摆了摆手,让揽雀和虞北二人先退下,见他们几人神情疑惑,眉眼弯弯笑了起来。“啊,你们现在肯定想知道,我是何时发现问题的。其实,很简单。” 他略微思索了下,一字一句道:“从我在砚州遇到云岚的时候,我心中便有怀疑。入凤鸣城当夜遇到凶杀案,可沐风表面着急,实则那夜便是在演戏。我那时候就已经猜测,这些事情和云家以及沐风都有关系。而,最大的破绽……是你。”他指向了凤宸。 林羡鱼确实一早就怀疑了,只是为了不大乱计划,没有将自己心中所想全然告知卢宴亭等人。忻城和越州的案子便是前车之鉴,沉渊楼出现叛徒,潇湘馆中更是有他人的内应,他不觉得自己身边的人就是全然可信的。作为伏魔司的掌首,又或普通江湖客,应该随时保持警惕之心。 卢宴亭和霍白薰倒是没有生气,他们跟林羡鱼那是过命的交情。林羡鱼心中怀疑,也不会怀疑到他们身上。而他们也能理解林羡鱼心中所想,毕竟有些事情说的太直白反而不好。让人起疑,有了猜忌之心,才会有下一步动作,如此一来,便也露出马脚。 林羡鱼丢下凤鸣城中未处理完的事情前往凤鸣山,一来是担心秦无雁,二来便是为了给他人造成假象。很幸运,他赌对了。唯一的意外,便也只有白霈和江潮生的出现了。 林羡鱼摊手,笑嘻嘻地看着众人,“我这人向来不喜欢做没把握的事情,而我,又赌对了。那么,接下来是直接动手呢,还是你们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你做梦!”医女和云渺同时吼出了这句话,云渺拔出长剑,身形一闪已直接朝云珞攻了过去。医女的手一扬,无数的淬了毒的银针似漫天花雨,朝众人飞了过来。凤宸脚下一顿,长剑出鞘,朝身侧的江暮宸刺了过去。 陆清吟眉头微挑,轻轻叹息一声。长剑往后一挽,隔住凤宸的剑,顺势将江暮宸往后一甩,长剑迎上了凤宸,冷声道:“想来清吟殿之前的事,也是你的手笔吧。这笔帐,我们今日便好好算算!” “叮”的一声,柳星沉手中的茶碗盖子落在了茶杯上,她缓缓抬头,笑道:“唉……你们真是不知所谓。今日,我也活动活动筋骨,好让你们知道,我沉渊楼不是谁都能惹得!” 言罢,众人就觉得楼中的温度陡然降低了许多,冷得人牙齿直打颤。抬头间,柳星沉已拔出了星沉剑,剑刃之上镂空雕刻的星子上闪烁着盈盈光辉。脚下踏过的地方,留下一串结了冰霜的脚印。 林羡鱼愣了一下,忽然抱起青海剑跳脚道:“快走快走!冻死了!”说着,一把拽住卢宴亭,另一手扯住霍白薰的胳膊就往外跑。裴灿和江暮宸愣了一下,随后也跟着跑了出来。 众人刚在屋外站定,就发现黄泉楼的门框和窗户上,结了厚厚一层冰霜。林羡鱼倒吸一口冷气,使劲搓着手,嘟囔道:“我的妈啊,这谁那你受得住!” 卢宴亭此刻已缓过神来,听到他这话,又看了他一眼,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伸手握住了裴灿的手腕,径直往那边无人的巷子去了。 第334章 太不经打 屋脊上站着的玄羽卫,一个个都愣住了,低头间,就见脚下的瓦片屋檐上爬满了白霜。那白霜迅速地蔓延,朝他们涌了过来。邢罹眉头一拢,朝众人挥了挥手,人已朝下跃去。揽雀和虞北二人也觉出不对,赶紧招呼众人下屋顶。 对面屋顶上,秦思雨抱着陆鸿渐,正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看着黄泉楼上满是白霜,幽幽叹道:“有差不多五十年没有看到她动手了,唉……时光荏苒啊。” 陆鸿渐收住了情绪,仰头说道:“仙女姐姐,柳姐姐好像很生气啊。我……我有些担心我爷爷和娘亲。”说道最后,他声音小的只有他自己能听到。他的眼眶泛红,方才在秦思雨身边抽泣了半晌,这会儿才止住了哭声。可看到那满地的白霜,他又为凤宸和医女担忧起来。 秦思雨手撑着下颌,歪头看着他,蹙眉道:“啊,我忘了,你还小。”说着,撇撇嘴,跟个孩子似的,眼睛眨了眨,“那可怎么办呢?那是你爷爷和娘亲,可是他们做了坏事,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官府是不会放过他们的,你要是现在去找阿羡求情,或许是能救他们一条性命,可是……你想过那些枉死的人吗?这样一来,你师父可就处于两难之地了。” 陆鸿渐紧紧咬着嘴唇,艰难地摇了摇头。他自小混迹于市井之中,见惯了人情冷暖。方才楼中所言,也确实出自真心,可是真的到了这一步,他还是有些不忍。可若让他去求林羡鱼放弃原则底线,他是做不到的。人立于世,总是要有舍弃的。凤玉和医女给了自己生命,却将他弃之如履,凤宸更是在他身边,却从未尽过半分责任。 林羡鱼让秦思雨和柳星沉带着陆鸿渐到此,从未说过任何有关凤宸和凤玉的话,他想要的是陆鸿渐能够自己看清这一切。当然,林羡鱼也会从中斡旋,只是这结果就未必尽人意。秦思雨将所有的问题抛给了陆鸿渐,为的却与林羡鱼的目的相同。人,总是要成长的,只是这种成长,确实有些残酷。 陆鸿渐垂着眼睑,思索了半晌,摇头。“我说过的话,掷地千金,绝不更改。”说完,他看向了黄泉楼,眼中却已是水雾弥漫。 霍白薰之前从未与柳星沉打过交道,因而并不知道她的功夫到底有多高。可刚才她一出手,林羡鱼的反应,她便已经明了。她暗暗叹气,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让人穷尽一生都无法企及。他们可以说是天之骄子,但同样也是靠自己的努力得到的。 林羡鱼拽了下霍白薰,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屋顶上坐着的陆鸿渐。霍白薰微微拢了下眉头,摇了摇头,身形一纵跃上了屋脊,在陆鸿渐身侧坐了下来。 黄泉楼内,柳星沉唇角扬起,双眼微阖,周身散发着森森寒意。那气息,比冬日的风还冷。星辰剑上的杀意如汹涌的大海,压得楼内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剑刃之上,红色的光芒似是盛开的花朵,漫天的白霜之中,殷红如同云雾一般散开。 江潮生已经退到了楼外,站在长街上,双手背在身上,眉眼间淡淡的笑意。他看着那边无法动弹的白霈,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屑,却又很快隐了去。云渺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紧紧地贴在脊背上。寒意渗入,如一根根针,扎得他生疼。 云渺的剑刺向云珞的时候,被柳星沉衣袖拂起的劲风卷向了另一侧。那二十个人,此时置身于风雪之中自顾不暇。白霈和风辰以及那医女已经聚到了一处,三人互相倚在一起,警惕地看着四周。可惜,他们无法辨别柳星沉的剑会从哪儿刺出。 柳星沉和林羡鱼两人都属于极寒内力,可柳星沉内力醇厚,与林羡鱼的修为有着天壤之别。这并非说林羡鱼功夫不好,而是两人的年纪和经历所致。若是林羡鱼到了柳星沉现在的年纪,恐怕比柳星沉更胜一筹。柳星沉的极寒内力,较之其他人更为霸道,或许这与她从小生长在无虞山有关。 无虞山不同于其他地方,世上的人,只有秦无垢和顾臻他们几人知道如何进入。那地方便如世外桃源,而柳星沉在那里,练就了极寒内力,山中一草一木,飞禽走兽在她眼中便是那蝼蚁。一招一式之间,所绽现的杀意似寒风扫落叶一般,带着一股令人惧怕的气势。 云渺被她的内力一隔,剑势转向了另一侧,身子也被剑带了出去,竟直直刺入了他身后的一人胸膛。鲜红的血扬起,落在了他的衣衫上。云珞和凤宸两人心中发颤,周身的白霜又厚了几分。白霈坐在那儿,双脚,双腿,手臂上已满满的都是白霜。他的脸上,眉毛,也都变作了一片霜白。 柳星沉双眸森寒,剑气如同细雨,如丝如雾湿看似毫无张力,掠过他人身上的时候,却似利刃一般,在他们的衣衫和肌肤上划出了一道道血痕。云渺身后的那十九人,此刻已经悄无声息地倒下去了大半。其他几人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再提气时,却发觉内力似是凝滞了一般,无法齐聚于丹田之中。 几人脸上死灰一片,握着剑的手不住地发抖,双腿也颤抖起来。柳星沉的剑再落下的时候,他们竟噗通一声都跪在了地上。云渺已没有了回击的能力,跌坐在那边的椅子上,直直地喘着粗气。白霜爬上了他的衣摆,很快已到了胸口,他就觉得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柳星沉眼中星光闪烁,唇角含笑。手腕翻转之下,剑气溢出。所过之处,血色飞溅。她的声音漫漫,“你们这些后辈,真是让人汗颜。本座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比你们强多了。”话音落下,漫天的剑气暴涨,穿过那层层白霜,朝众人飞射而去。 星沉剑在她内力的催动下,如同白羽飞起,光芒乍现之下,寒芒慑人。闷哼声响起,白霈几人都倒在了地上。他们的身上有鲜血淌了出来,歪歪扭扭,如一条条从土里爬出来的蚯蚓。 柳星沉并没有要他们的命,不过是用内力废去了他们的武功,断了他们的手筋脚筋。他们的身上,有无数的小洞,并不致命,可他们再也不可能有反扑的机会。 林羡鱼倚在屋檐下,抬头间,见柳星沉缓缓走出了黄泉楼。 “唉,太不经打了。”柳星沉摇了摇头,仰头看向屋顶上的秦思雨,“师父,咱们也该走了。”说话间,玄羽卫将霍兰送了过来。 一听二人要走,陆鸿渐扯住了秦思雨的衣袖,眼巴巴地看着她,十分不舍。 第335章 该怂就怂 秦思雨看着陆鸿渐那双微红的眼睛,那里清澈如水,如宝石一般闪烁着光芒,有不舍,有坚定。她伸手轻轻摸了摸陆鸿渐的脑袋,笑着摇了摇头,温声道:“人生在世,聚散离合,你要学会去适应。我们,还会再见的。”说完,她这了眨眼睛,从身后摸出一把长剑来,塞到了陆鸿渐手中。 柳星沉和林羡鱼都愣住了。那把剑……是秦思雨成名时所用的佩剑——落星。这落星剑并不在兵器排行榜上,但江湖人却都识得它。这把剑长三尺三寸,重五斤二两,乃是天外陨铁和长海海底的寒铁所铸。此剑出自铸剑师柏越之手,乃是柏辰的祖先。剑铸成那夜,满天星子璀璨,剑刃之上更是有自然形成的浩瀚星辰,若是以内力催发,剑气便似秋夜清风中漫天星辰,因此取名落星剑。 见秦思雨将落星剑送给了陆鸿渐,柳星沉自是惊讶。当然她在无虞山学成,本想问秦思雨讨落星剑,可秦思雨说,这把剑并不适合她。后来,秦思雨寻了柏家的人,特意为她铸造了星沉剑。论起来,这落星剑和星沉剑应属于双剑,只是星沉剑更为霸道凌厉,落星剑则更为淡泊潇洒。 秦思雨将落星剑给陆鸿渐,其实也有自己的用意。这个孩子身上背负的太多,如果不能做到淡泊,恐怕日后必会因为此事而陷入心魔。有人说,这人心本恶,长大后要成为怎样的人,与他生活的环境遇到的人有关。有人生来为恶,有人则因经历了一些无法释怀的事而迷失自我。 他们这些人,没有一个人愿意看着陆鸿渐最后因此事成为恶人。秦思雨在陆鸿渐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这把剑名为落星,清风朗月,满天星子,是为这世间最美的景色。你,配得上。” 说完这话,秦思雨站了起来,朝柳星沉招了招手。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两道红影从屋脊上掠了出去,眨眼的功夫,白茫茫的天地间,便也只能看到两个逐渐消失的红点。 陆鸿渐侧身看着二人消失的方向,抚摸着手中的落星剑,眼眸之中神情不明。许久,他朝长街上看了去,林羡鱼和霍白薰正抬头打量着,一个眼中满是赞许,一个眼中有疼惜。他微微垂了下眼睑,起身紧紧抱着落星剑,唇角绽开一丝笑意。“我没事。” 林羡鱼纵身跃上屋脊,将陆鸿渐抱起,一个优雅的旋转,又落在了长街上,伸手弹了下他的脑门,笑道:“我的徒弟,肯定不差。”说完,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有心事就要说出来,想不明白的,也可以说。但,你再大一些,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就要你自己去承受,无论是什么结果。” 陆鸿渐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现在很好,师父所做的事,是为了百姓,为了东岳的安定,为大局着想。虽说这世上的人大多自私,可,有些事情,是有底线的。他们做错了事,是他们选错了路。正如师父所言,这结果,是他们该承受的。” 林羡鱼“啧”了声,苦笑着摇头。这孩子却是让人心疼,这些大道理,他这么大的时候,哪里知道。出江湖那会,也只想着能够仗剑天涯,惩奸除恶,可惜却忽略了东岳的律法。直到后来入伏魔司,他一瞬间才明白了许多事。人生于世,有许多的人和事,需要取舍。 林羡鱼转身朝黄泉楼那边看了过去,江潮生早已不知去向。先前还热闹的长街,此刻又变得冷冷清清,放佛之前出现的那些人,根本就是他们的幻觉。 林羡鱼摆了摆手,揽雀和虞北他们带着人冲进了黄泉楼中,他们这些人哪个手上不是沾满了鲜血,可进去的瞬间,一股凉意从心中升腾而起,周身的血液如同结了冰一般,胸口处紧锁,口干舌燥。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一个个如同雕塑,石化在了当场。 堂中十九个做度母装扮的人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全身结了厚厚一层冰霜,身下鲜血已经凝固。云渺持剑指着云珞,全身硬邦邦的,可还有呼吸。云珞怒目相视,身上覆了一层白霜。凤宸头发凌乱,双目无神跌坐在椅子上,白霈更是瘫在那里,手腕和脚腕上还在淌着血。 医女靠在门口的地方,掌中扣着的银针落在地上,正喘着粗气,戴着的斗笠碎裂,那双眼睛里满满的都是阴鸷,即便是已经成了阶下囚。 收拾完了这边的残局,卢宴亭和裴灿从那边巷子里走了出来。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脸上神情温和了许多。卢宴亭看着玄羽卫将人从楼内带出,眉头一挑,朝林羡鱼翻了个白眼。 林羡鱼一脸莫名,嘀咕道:“我帮你找回了父亲,你不谢我也就罢了,还这副神情?我欠你的?” 卢宴亭鼻间轻哼了一声,无语道:“你这伏魔司掌首做的可真是轻松,这查个案子,结果全是人家沉渊楼的人出手帮你解决了麻烦。看来,这伏魔司掌首的位置,谁都可以做嘛。” 林羡鱼瞪了他一眼,摊手道:“你这话说的可不对。你说咱们几个,若是单打独斗,凤宸这些人或许还是有胜算,可若是他们群起而攻之,再加上那十九个杀手……宴亭啊,这有时候啊,该怂就得怂。有前辈在,尽管让他们出手就是,何必跟他们抢风头?” 卢宴亭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似乎什么事情到了你这里,都很有道理,我竟无力反驳。”说着,却侧头看向了身边的裴灿,“不过,还是谢谢你。” 林羡鱼拍了拍他的肩头,转而看向了远处。此刻夜色深沉,街上一片寂静,没有半点的星火,没有任何声音。空气里隐约有些淡淡的香气,闻着淡雅舒心,将夜里的寒意点点驱散。 凤鸣城的案子至此彻底了结,余下的便是回京都将所有的事情写明上书。至于陈樰和云岚,还有那沐筝等人,自是要等着律法的制裁。只是,林羡鱼对于沐风因宝藏一事起贪念参与其中,仍旧觉得有些不解。可惜,等他们赶到凤鸣城的时候,肖知府却告知,沐风在牢中自裁了,未留下只言片语。 林羡鱼让霍白薰检查过沐风的尸身,确认是自杀无疑,也只能就此作罢,着揽雀和虞北他们将凤宸等人先行解押回京,他和卢宴亭以及燕雪崖,则连夜去见辰王,想要弄清他中毒之事。 此时的鸣凤城江家,因江南城和曲长亭忽然归来,乱做了一团。 第336章 惩处叛徒 江南城鲜少回江家,更别说是这个时候。江暮宸不在,江家所有的事情皆由那顾小娘子做主。此刻花厅之中,在座的都是江家的长辈。江南城坐在主位,端着茶盏慢慢悠悠地撇着茶沫子。他眉眼淡淡,看不出神情。曲长亭坐在他身侧,正捧着一盘点心。 花厅之中气氛压抑,那些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顾小娘子坐在那边,手中捏着帕子,沉着眉头浅浅地呷了一口茶。她的眉眼,很精巧,却又带着几许媚态。那媚态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举手投足之间,让人移不开眼睛。 曲长亭捏着一块糕点,咬去了一口,抬眉间见堂下一人脸上有怒意,重重将茶盏放在了桌上,似是要开口说话,便笑眯眯道:“师父,咱们办完事还得去京都呢,林掌首传信,说你师父入伏魔司了。” 他这话说的无意,听着却有心。江家的那些长辈听到柳追月要入伏魔司,似乎林羡鱼也有邀请江南城,顿时脸色更加难看了。要知道,他们这些人这些年来从不过问江家家事,只顾寻欢作乐,都只以为江南城只是在江湖上有些名气,却并不知晓他身在沉渊楼。而今,听到伏魔司三个字,心中却十分忌惮。 江南城摆了摆手,“入伏魔司的事,无须着急。”他缓缓喝了口茶,眼睛余光落在顾小娘子的身上,轻笑一声,道:“是你自己说,还是我用些手段,让你招。” 顾小娘子眉头一蹙,眼间水波流转,“少爷这是什么意思?我顾清儿就算家世没你江家好,可到底也是出自名门。你不尊称我一声娘亲,也就罢了,还这般质疑的口吻,莫不是觉得我顾家是好欺负的?” 顾小娘子声音温暖,入耳让人无端觉得骨头发酥。曲长亭打了个激灵,嘴角抽了抽,连忙往边上挪了挪,转头自顾自吃点心去了。 江家那些长辈听到江南城的话,也都有些诧异。顾小娘子确实是世家小姐,江家明媒正娶的人,怎么听着江南城的意思,她似乎暗中做了许多对不起江家的事?可,若真是这样,那江暮宸又岂会不知?顿时,花厅之中议论声纷纷,也有指责江南城血口喷人。 江南城看着众人情绪激动,却未置可否。他慢吞吞放下茶盏,眯眼道:“顾家小姐?我这人脾气不大好,说话有些刺耳,你若听不惯,可以不听。” 江南城站了起来,拂了拂衣袖,声音冰冷。“顾家小姐十二岁时落水,此后大病一场,常年缠绵病榻。十五岁那年夏日出府之后失踪,三日后被顾家人寻回,奇怪的是,那一身的毛病竟然奇迹转好。按顾小姐自己的说法,是出游时遇到了高人,被带回去医治,因而未能及时告知家人。” 他侧头看向安坐于那边的顾小娘子,后者脸上没有半点的波澜。“顾家小姐……哦,不,我应该唤你张凌。你借了顾家小姐的身份,本是为了顾家的财产,可谁料到后来顾家与我江家联姻,你又被人收买,于是在江家,一待便是数年。我可有说错?” 在小镇上的时候,江南城听了曲长亭的话,便也去信给了沉渊楼,让他们暗中调查顾家和顾小娘子。谁知这一挖,竟然挖出了一个骗子组织。这顾小娘子的真名叫张凌,正是那骗子组织的人。这个组织与薛羽那个组织有些类似,只是薛羽以骗术谋取他人手中珍宝,而这个组织则是无所不用其极,张凌在替代顾小姐之前,就经常扮作青楼女子,嫁与富贾之家,与那组织的人里应外合,骗过他人无数的财产。 顾家小姐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本来张凌这些人是想借用她的身份骗江家的财产,可是顾小姐身子弱,被绑走的第二天便香消玉殒了。张凌毛遂自荐,扮作了顾小姐回到了顾家。至于顾小姐的那些记忆,她称病好之后,那些事情便记不清楚了。顾家就这么一个女儿,自是宝贝的不行,只要她还活着,当然不会再追究其他的事情,也就没有考虑到去暗中探查顾小姐失踪那三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张凌在顾家五年,实际上也多次露出破绽,但顾家人极其宠爱她,她又能言善辩,自是将那些事给圆了过去。事后,张凌身边伺候的人,也都换了一批。可是,这五年之中,张凌一直未能探的顾家的宝库钥匙在何处,因此事还多次受罚。 后来,江家与顾家联姻,张凌被人暗中收买,又想着江家的家产可比顾家更为庞大,因此做了两面间谍,以顾家小姐的身份入了江家的门,成了江暮宸的续房。在江家这些年,张凌处处小心,一副识大体又善解人意的模样,江暮宸更是因江暮知的死心怀愧疚,将江家大部分的事务交给了她打理。 江南城在入鸣凤城之前,就已经收到了沉渊楼的消息。这些事情,曲长亭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因而看到这个女人,便总也往后躲。 听江南城慢悠悠地说完这些话,张凌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握着茶盏的纤纤玉手,更是青筋暴起。江家的那些人哗然一片,纷纷看向了张凌,脸上神情不断的变化,最后变得怒不可恕。 江南城冷冷笑了几声,“哦,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当然,你可能心中有疑惑。不过,我可以为你解惑。你同顾家人说的那些,所谓高人……” 他伸出了几个手指,“这世上医术高明者不多,偏偏那几个人我还都认识。要说这隐匿于尘世的医术妙绝之人,也不是没有,可惜这种概率太低。啊,我忘记告诉你了,这件事我已经传信给了顾家。当然,你们那个组织……” 江南城朝张凌走了过去,微微俯身,眉眼间满满的都是森寒,“交出钥匙,自废武功,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说话间,张凌忽然暴起,伸手朝江南城的面门抓了过来。谁料,她的手在距离江南城尚有三寸的时候,就听得一声惨叫,曲长亭的长剑扬起,那雪白而纤长的手指便飞了出去,鲜血殷红,点点滴落。 堂中众人被这举动吓到,纷纷僵在了当场。曲长亭脚下一滑,提剑这张凌。江南城转身看着众人,声音透着寒意,“背叛江家,背叛我江南城的人,我绝不会手软。你们都是南城的长辈,可我这人眼里进不得沙子。我父亲念及血脉之情,我却不会。” 话毕,那些个人怔了许久,遂起身仓皇离去,似是逃命。 第337章 向死而生 处理了张凌,江南城此行便也达到了目的。至于江家的其他人,在江南城看来,只要有江暮宸在一天,他们这些人也不敢有任何动作。更何况今日之事,也算是给他们敲了个警钟。江家,就算江暮宸不在,还有他江南城,谁都别想打江家家主的注意。 曲长亭吃完了一盘点心,回头看了眼那边地上张凌的尸体,叹息一声,摇头道:“好好的一个美人,非得做这些事,可惜了这副皮囊。师父,咱们要去京都和阿羡哥哥汇合吗?” 江南城的思绪被打断,扭头看向他,皱眉道:“你刚才说,我师兄打算入伏魔司了?” 曲长亭点头。柳追月那日说的话,自是有人已经送信到了他手上。看当是柳追月的神情,应该不是说笑的。如果柳追月入伏魔司,江南城或许也会跟着他一起去。可是,他身在沉渊楼,柳星沉似乎也有意让他接任沉渊楼楼主之位。若是如此,到时候恐怕江湖上又会掀起一场风波。 江南城抿了抿嘴唇,长长叹了口气,招呼人进来将张凌的尸体处理了。江家的钥匙,应该还在江暮宸手中。他心中清楚,自己这个父亲看似风轻云淡,实则也是个十分谨慎的人。江家家大业大,一个续房,他又怎么会轻易将钥匙交出去。 第二天清晨,江南城尚在睡梦中,府中下人便来敲他的门。江南城迷迷糊糊地就听到屋外传来曲长亭与下人的对话。原来是江暮宸回来了,他想都没想随手扯了件衣服披上,匆忙奔出了屋子。 经黄泉宫一事,江暮宸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他颓然地坐在花厅前的台阶上,望着院子角落里的枯叶和白雪,双眼间满是疲惫,就连那一头的青丝,竟也多了许多霜华。他垂着头,佝偻着背,似个垂暮老人。 江南城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父子二人都没有说话,天逐渐亮了。不知什么时候,风又再起,雪花飘落,洋洋洒洒,白了一地。 江南城双眼发涩,伸手握住了江暮宸的手。风雪从他们身边掠过,清冷的寒意越发显得苍凉。许久,江南城抱住了江暮宸,身体的温度透过衣衫,父子二人紧紧拥抱。这是江南城这些年来第一次拥抱他,拥抱自己的父亲,竟是那般的温暖。 良久,江暮宸拍拍江南城的肩膀,轻叹一声,摇头道:“你也不必多想,张凌的事,是父亲失察。还有……你姑姑……她的事情,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 江南城笑了起来,轻声道:“你也不要再自责。当年的事情,根本不是你能控制的。凤宸老谋深算,那些人被贪念蒙住了双眼。你能够活着,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爹,以后江家还要你撑着,我……我可能还有几年的时光才能回来。” 江暮宸点了点头。“去吧,这天下之大,你该去闯一闯的,不要因为家中事务放弃了自己心中期盼。”他的手落在了江南城的脸上,轻轻抚摸着,“我相信,我江家的儿郎,天下无双。” 曲长亭站在门口处,听着二人的谈话,吸了吸鼻子,仰头看着已经亮了的天空,撇了撇嘴。他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孤儿嘛,不知父母是谁,不知家乡何处。可他也很幸运,因为他遇到了江南城。 且说林羡鱼和卢宴亭几人到了睦州时,就见街上四处都是巡逻的将士。他们问过了百姓才知道,昨夜辰王府中进了刺客,这会王府的亲兵正满城搜寻。 林羡鱼眉头一拧,看向了燕雪崖。辰王中毒并不致命,却又隐瞒此事,现在又出现了刺客,这怎么感觉一桩接一桩的,好似没完没了。不过……也许是辰王放出来的烟雾也说不一定。但,他始终觉得这其中有问题。按燕雪崖的说法,下毒的人并没有想要辰王的命,刺客又是冲着他来的,或许根本不是一路人。 众人在客栈打点妥当,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便有人找上门来了。林羡鱼拉开了屋门,就见屋外站着一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这人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袍子,披了件靛蓝色的斗篷,双眼炯炯有神,剑眉星目,是个不可多得的儒雅之人,身上却又带着一股逼人的气势。 林羡鱼怔了一下,他不过是让沉渊楼的人送信,请辰王的心腹到客栈中一叙,哪想到来的竟然是辰王本人…… 辰王微微一笑,朝屋内打量了一眼,声音轻缓,道:“怎么,林掌首不打算请我进去坐坐?” 林羡鱼顿时反应过来,连忙做了个请的姿势,把人请了进去。卢宴亭和燕雪崖起身,向辰王微微颌首,算是打招呼了。辰王倒也不在意这些虚礼,让属下守在门外,随意落座,自己端了一盏温酒,浅浅尝了一口,又笑了起来。 辰王摇了摇头,招呼林羡鱼坐下,声音低低道:“我身上的毒……是我自己下的。”他略微顿了下,淡淡道:“凤鸣城凶案发生之前,我便觉察到身边有奸细,这才以身试险,想要引出那人。果然,那些人终于按耐不住,于昨夜出手了。” 这话说完,林羡鱼三个人顿时都愣住了。辰王给自己下毒……就是为了引出奸细?这也太荒唐了,堂堂皇亲国戚,一军将领,为了一个奸细,竟然如此的不顾一切? 辰王似是瞧出了三人的疑惑,摆手道:“唉……这事情说来也是逼不得已。你们也知道,我身边的人都是我的心腹。他们跟随我多年,即便是我心有疑虑,能大致猜到是哪几个人有问题,可要确定是谁,确实得费一些功夫,这一招虽然冒险,但很有用。” 林羡鱼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说了。之前柳渊也做过同样的事情,为了引出身边的探子,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用他的话说,那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或者可以说是“向死而生”。他心中腹诽,这柳家的人,拿自己性命冒险的该不会是遗传吧? 辰王又饮了一口酒,忽而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们今夜便启程回京都吧,我怀疑朝中有人要对我那侄儿不利。”说着,伸手拍了拍林羡鱼和卢宴亭的肩膀,“你们二人,可得替我好好保护他。” 说完这话,辰王将杯中残酒饮尽,给林羡鱼手中塞了一样东西,便起身朝门外走去。林羡鱼和卢宴亭发愣,等再抬头的时候,辰王早已不见了踪影。 燕雪崖更是一脸吃惊,没想到沉渊楼查来查去,竟然让这辰王给蒙骗了过去。这皇室中人的心思,果然满满的都是算计和阴谋。 第338章 重归京都 从睦州出来后,林羡鱼等人一路往南,快马兼程前往京都。江南城办妥了江家的事情之后,因挂念着柳追月,便也和曲长亭出了鸣凤城。 这一路上风雪颇大,林羡鱼等人走走停停,前方的路谁都不知道是否还畅通无阻,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要尽快抵达京都。辰王不会信口开河,他交给林羡鱼的是一封关于北境各地军情急报,显然他不相信自己身边的人,林羡鱼便也成了他唯一可以托付的人。 等众人到达京都已是七日之后。夜幕之下,风微微有些寒凉,掠过众人脸颊,缕缕淡淡的花香落入鼻中,有些清甜。城中灯火通明,一派繁华盛景。入了城去,过东牌楼巷,向左穿过三条街,至朱雀大街前行,遥遥便可见巍峨的帝宫。 揽雀等人已于今日午后抵达,白霈那些人也已关入了伏魔司的大牢中,只等着林羡鱼回来之后奏明柳渊结案。邢罹在京都有处宅子,霍白薰便和他住在那里。伏魔司中,此时只剩下了揽雀和虞北,以及沈蔚然等人。屋中的火炉内炭火烧的正旺,噼啪作响。 揽雀咬着笔,看着这几日伏魔司积攒下的案子,眉头蹙在了一起。虞北斜斜地一靠在门上,望着院中落下的细细的白雪,定定出神。沈蔚然在院中练剑,玄羽卫蹲在屋脊上,有人欢喜有人忧。雪不大,落下来的瞬间便化作了水珠,滴滴嗒嗒。 裴灿失踪数年,自是要入宫觐见柳渊。林羡鱼在入城门的时候就已经给裴冀去了消息,方才到伏魔司门前,裴冀已经带着禁军到了,便由他护送裴灿入宫。卢宴亭和林羡鱼一同跨进了伏魔司的院门,屋脊上的玄羽卫纷纷站起了身,从屋顶上落了下来,整整齐齐地站在院中,向林羡鱼施礼。 林羡鱼摆了摆手,还未开口说话,就见揽雀从屋内冲了出来,直接挂在了他身上,一脸惊喜地喊道:“老大,你可算回来。哎呀,那些个奏折可真是愁死我了!”说着,把手里的比往林羡鱼手中一塞,“圣上等着要看呢……”说话间,推着林羡鱼就往屋内走。 虞北和沈蔚然刚走了过来,还未来得及施礼,就听林羡鱼怒喝一声,一脚踹在了揽雀身上,“写个奏折而已,又不是要你的命!这么点小事就把你给难住了,这以后我哪还敢把别的事交到你手上?” 话音未落,他顺手拽住揽雀的胳膊往后一扯,将差点跌倒的揽雀给拽了回来,右手腕一翻动,毛笔便落在了揽雀的脸颊上。“唰唰唰”几下,揽雀的脸上就多了只王八。 林羡鱼眉头一挑,将手中的笔一扔,大步流星地进屋溜达了一圈之后,又走了出来,摸着下巴,看着揽雀和虞北几个人,笑眯眯道:“从今儿个起,伏魔司所有的奏折和文书,交给虞北。若有案子,揽雀来部署,邢罹和沈蔚然执行。” 众人看着揽雀脸上的王八笑得前俯后仰,忽然间听到林羡鱼这话,一时间都愣住了,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这话是何意思,为何做这样的决定。可他们知道,林羡鱼一旦做了决定,没有人能改变,哪怕是柳渊来了,也无法阻止。 揽雀愣了愣神,伸手抹了一把脸,疑惑道:“老大,我怎么有种你在托孤的感觉?”说完,再次朝林羡鱼扑了过去,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使劲地摇晃着,“老大,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我们这些人可不能没有你啊,你真的忍心吗?” 他这故作悲伤哭哭啼啼的样子,落在林羡鱼的眼中,就跟戏台上唱戏的一样。林羡鱼伸手把他推到了一边,无语道:“我整天跟带孩子似的,这好不容办完了桩棘手的案子,我就不能歇几天吗?” 说完这话,林羡鱼朝卢宴亭招了招手,两个人直接掠上了墙头,去寻邢罹和霍白薰了。一院子的玄羽卫,眼中满是震惊,可抬头的时候,哪还有他们两人的身影。 裴冀得了柳渊的命令,匆匆到伏魔司的时候,就看到虞北正伏在案上奋笔疾书,揽雀站在旁边研墨。沈蔚然一脸茫然地站在门口,长剑未入鞘。玄羽卫蹲在屋脊上,动作一致摸着下巴,望着远处的夜色,面色迷茫又或凝重,全然不知在思索什么。 裴冀进了屋中,揽雀听到脚步声,连头也没抬,言道:“裴统领,你来晚了,林大人刚才和卢公子出去了,估计今夜是不会回来了。嗯……他有交代,以后伏魔司的事,有我们几个人做主。” 裴冀眉头微微拢起,目光从揽雀和虞北身上扫了过去,又瞧了眼屋外站着的沈蔚然,略微思索了下,脸上没有一丁点的吃惊,最后点了点头,转身出了伏魔司。 虞北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揉了揉发酸的手腕,随口说道:“咱们这位圣上似乎对大人很了解啊。我看刚才裴统领的神色,似乎早就料到了是这么个结果。” 揽雀和玄羽卫暗暗点头。那可不,圣上和大人的交情是谁都不能比的。想来,圣上肯定是猜到了大人回京都之后,又要消失个几日,这裴冀来伏魔司,应该是为了凤鸣城案子,既然大人已经把这事交给了他们几个人全权处理,裴冀当然无话可说。 帝宫之中,柳渊坐在亭中饮着酒。今夜月色不错,暗香浮动,似乎那些阴霾都已散去,夜风中夹杂着令人着迷的气味。杯中琥珀色的酒色,像极了林羡鱼那双灵动的眼睛,让人欢喜,却又捉摸不透。酒色荡漾之下,酒香四溢,充斥着神经,有些微醺。 良久,柳渊抬头朝那边的屋顶上看了过去,就见林羡鱼和卢宴亭坐在那儿,悬在空中的两条腿轻轻晃着。二人手中各执着一个酒壶,眼间满满的都是笑意。月色之下,二人五官棱角柔和,身上似是披了一层薄衫,清辉撒了一地。 柳渊从亭中飞了出去,落在了两人身侧。三人相视一笑,又似回到了少时。这一刻,他们之间没有君臣之别,只有多年的情意。酒喝一壶又一壶,酒晕爬上了脸颊,可谁都没有醉。笑声从屋顶上传出很远,裴冀眯眼,笑着摇了摇头。圣上……似乎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许久之后,柳渊忽而看向了林羡鱼,“当年,我让你回京都帮我,你可有后悔过?” 林羡鱼摇头,双眼中闪烁着光芒。“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必须要有人去做。你要我做的,我想做的,从来都是心甘情愿,从不后悔。就好像,你和宴亭无条件的信任我,我也同样相信你们。” 柳渊“嗯”了声,“那就好。” 第339章 我要逃婚 那夜之后,柳渊密令着林羡鱼和裴灿等人入过一次宫中。对于林羡鱼的安排,他倒是没有异议。只是,裴灿是原伏魔司掌首,当初是为了查案才失踪,如今归来,自是要许他个一官半职。这思来想去,柳渊觉得林羡鱼这几年拘于朝堂,没有以前那么洒脱了,再者,他与秦无雁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 柳渊与林羡鱼和卢宴亭相处没有半点的君王架势,三人聚在一起,就似那寻常人家的亲兄弟。这倒让裴灿很是意外。虞北和邢罹以及沈蔚然,虽然之前已与柳渊和裴冀相处过一些日子,但到底柳渊是一国之君,这君臣之礼却是不能少的,这会儿瞧见三人说说笑笑,顿时轻松了不少。 酒过三巡,柳渊眼眸微眯,瞧着虞北几人,声音缓缓,“诸位爱卿都是阿羡信任之人,便也孤能够托付的人。今夜将诸位聚于此处,是有一事要与诸位商议。” 林羡鱼眉头一拢,侧头看向了他,只是一眼,便明白过来他要说的事。那日自己与虞北和揽雀所言,想来裴冀已经禀告了他。这裴灿回来,伏魔司若让他暂时掌管,也算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刚好,他也想趁此机会去江湖上走走,便笑着点了点头。 卢宴亭心思机敏,见林羡鱼和柳渊相视一笑,登时也明白了二人心中所想,端着酒盏低低笑了几声。虞北和揽雀等人不解,想问却又不敢问。毕竟,坐在他们对面的是当今至高无上权利的掌控者。 裴灿面目淡淡,端着酒盏,目光却一直在林羡鱼和卢宴亭的身上。他在黄泉宫之时,就听说了许多关于这三人的传闻,可如今当真见了,却仍旧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的儿子与圣上平起平坐,亲如兄弟,这让他这个做父亲的,甚是欣慰,却又忐忑不安。但,这些情绪,他不可能表露。 林羡鱼给柳渊杯中斟满酒,转头朝虞北等人看了过去,眉头挑了下,唇角扬起,眉眼弯弯。三人一脸茫然,不知他这是要传达何意。林羡鱼嘴角抽搐,就觉得牙疼。这三人也跟了自己一段时间了,竟然这么点默契都没有,让人颇为无语。 柳渊放下酒盏,目光从众人脸上扫了过去,笑道;“阿羡入伏魔司数年,屡破奇案,孤甚为欣慰。如今裴爱卿归来,那伏魔司便由你暂管,虞北与邢罹和揽雀同级。日后,伏魔司便交给你们了。” 他这话音方落,揽雀手中酒盏“嘭”的一声落在了地上。众人都僵住了,本以为林羡鱼就是要藏个几日,没想到柳渊竟说出了这番话。这么一来,这可就成了圣旨,谁都不能违抗。可若是那样,林羡鱼又该如何?众人看向了林羡鱼,却见他笑得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柳渊回头瞪了林羡鱼一眼,“你别高兴的太早,孤可没说让你卸去伏魔司掌首之职,只不过让你歇息一段日子。你若要出京都,让十二和白衣陪着你,至于揽雀等人,自是要留在京都的。”说完,他附到林羡鱼耳畔,压低声音笑道:“我已经派人去沧澜城了,想必秦无雁过两日便会到京都。你的婚事,我要以亲王之礼为你大办。” 林羡鱼方才还欢喜终于可以无官一身轻,仗剑天涯了,谁知柳渊就说出了这番话,顿时惊得站了起来。他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不相信。可看柳渊一脸认真,并不像似在说谎,不由得叹了口气。 柳渊挑眉笑了起来,以为林羡鱼这是已经答应了。谁知,这酒刚入口,就见林羡鱼往后退了两步,唇角勾起,坏笑道:“你若以帝君之命让我成婚,我当然不敢拒绝。不过嘛,你是以朋友,兄弟的身份说,那我可是要逃婚的。”话罢,跟脚底抹油似的已经蹿上了屋顶。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间,待柳渊反应过来的时候,夜空之中传来林羡鱼的声音。“宴亭,你知道哪儿能找到我。我先走一步!” 声音远远传入柳渊耳中,这位年轻的君王有些哭笑不得。自己不过是想为林羡鱼和秦无雁主个婚,他竟然就这么跑了……可,这两日后沧澜城的人到京都,到时候又该如何跟他们解释? 见林羡鱼走了,卢宴亭等人也纷纷起身告退。裴冀站在柳渊身后,捂着嘴憋笑,一张脸憋得通红。裴灿被卢宴亭扯着袖子,从晨风殿的偏殿中拽了出来。周围的禁军茫然的看着憋笑的众人,又想想方才离去的林羡鱼,都蹙起了眉头。 人都走了,偌大的偏殿只剩下了柳渊和裴冀,殿中寂静。柳渊摸了摸眉头,转头看了眼裴冀。裴冀连忙收住笑意,正正神色,却听柳渊幽幽道:“唉,果然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阿羡。本以为这黄泉宫之行,他会想着与秦姑娘早日成婚……” “噗哧”一声,裴冀没忍住笑了出来。 柳渊斜了他一眼,似有些不悦,“裴统领,你说,孤这次是不是有些心急了?” 裴冀摇头。柳渊这么做,是为林羡鱼,可也并非表面这么简单。辰王交给林羡鱼的书信,确实是北境的军中情报,还有一封关于北境官员贪污的罪证,军中也是暗潮涌动。柳渊想让林羡鱼与秦无雁完婚,也是考虑到江湖和朝堂势力的平衡。 林羡鱼回京都之前,柳渊已经得知沉渊楼事务江南城已经接手,潇湘馆馆主柳潇湘与宗门的秦无缺两情相悦,而剩下的清吟殿,已构不成任何威胁。陆清吟此刻就在帝宫之中,是为了当年墨家之事而来。江湖势力这三个组织占了半壁江山,现如今皆与林羡鱼都有着极深的牵连。若林羡鱼和秦无雁早日成亲,宗门必会成为柳渊平定东岳的坚强后盾。 柳渊有自己的谋算,就算林羡鱼不急于成亲,他入江湖,也是在为东岳朝廷清楚江湖上的障碍。裴灿暂代伏魔司掌首之位,不过是权宜之计。他不可能将伏魔司彻底交给裴灿,虽然这个人曾经是伏魔司的掌首,可失踪这么多年,谁又能相信,他的心还是向着自己。 裴冀暗暗摇头,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林羡鱼离开京都之前,带着陆鸿渐去了一趟大理寺的监牢。陆鸿渐出来的时候,跟变了个人似的,清澈的双眸中多了一丝岁月的痕迹,那张脸再也不似从前。 林羡鱼牵着他的手,一步步走向长街,浅声道:“师父带你去闯江湖。” 陆鸿渐还未来得及回应,就听那边屋顶上有动静,回头一瞧,卢宴亭带着十二和白衣朝他们二人奔了过来。就听十二嚷道:“老大快跑,秦少主追来了!” 第340章 前往长安 这还了得?林羡鱼想都没想,抱起陆鸿渐就往城门口奔去。 陆鸿渐有些不解,先前的时候,二人不是如胶似漆吗?怎么现在师父听到师娘来了,反而要跑?再想想柳潇湘和秦无缺,这两人据传都已经定了成亲之日,他就更加的疑惑了。 林羡鱼抱着陆鸿渐一路奔向城门口,忽而脚下一顿,停在一处屋脊上。他眉头微微一挑,将怀中香囊里的香料全部给撒在了巷子里,朝卢宴亭挥了挥手,扭头就折了回去。一转身,众人落在了一处院落中,灭了所有的灯火。 秦无雁循着香囊的气味追到那边屋顶的时候,就看到巷子里满地的香料。她暗暗叹息一声,眼中满满的都是失望。可很快,她笑了起来。这个人,就是自己所钟爱的林羡鱼。他永远都不希望自己被拘束,被绑在一处。他的心,他这个人,永远都是向往自由的。 身后,秦无缺和柳潇湘也追了过来,看到她的神情,两人抿了抿嘴唇,不知该如何说。良久,秦无雁转过身来,笑道:“走吧,咱们回沧海城去,你们的婚期还有一个月,有许多的事情要准备。”言毕,身形一闪,从屋脊掠了出去。 柳潇湘看着秦无雁的背影,撇嘴道:“这林羡鱼也太不着调了,我本来 以为他经过了黄泉宫之事,会尽快与秦姑娘成婚,哪想到这柳渊都答应了,他竟然逃婚了。” 秦无缺拍了拍她的背,摇头道:“少主既然不放在心上,我们以后便不要再提此事了。反正,这一辈子,他林羡鱼啊,是逃不出少主的手掌心。”说着,揽住柳潇湘的腰肢,朝城门的方向奔了去。 宅院之中,邢罹和霍白薰两人手撑着下颌,盯着林羡鱼瞧得仔细。卢宴亭端着酒盏,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十二和白衣正在给陆鸿渐剥桔子,二人似乎很喜欢他。宗明在京都这些日子,二人也常有照料,如今要跟林羡鱼去闯荡江湖,身侧有陆鸿渐,他们当然是欢喜的。 良久之后,霍白薰长长叹了口气,无奈道:“阿羡,你这样躲着无雁可不是办法。你明明心里有她,娶了她,对你来说并无坏处,你何必如此?” 林羡鱼望天,黄泉宫的时候,他确实有想过回京都之后,即刻请旨与秦无雁成亲。可是,回到京都之后,他发觉现在还不是时候。邢罹和霍白薰或许不了解柳渊,可他知道。他这次这么轻易松口,肯定有自己的谋算。若是,他能将心中所想与自己说个明白,他定会不遗余力护着他。可是,柳渊这次竟然连他也算计,他当然得跑了。不过,与秦无雁之事,待他回京都,必会亲自上沧澜城迎娶。 见林羡鱼不说话,众人将那夜柳渊所言仔细一想,顿时明白了林羡鱼为何会选择逃跑。邢罹摇了摇头,幽幽道:“我……为何不想入伏魔司了。”霍白薰也跟着点了点头。 林羡鱼向二人飞了个眼刀子,眯眼道:“那可不行。不过,你们不想待在京都,可以随我去闯荡江湖。反正呢,我这人走哪都会碰到命案,阿薰善验尸,刚好可以帮忙。”说完,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拍了拍邢罹的肩膀,“嗯,就这么办。”言罢,他看了十二和白衣一眼,挑眉,“待会我书信一封,你们去一趟。” 未免夜长梦多,当夜林羡鱼便撺掇着众人离开了京都。出了城门之后,卢宴亭仍旧一脸茫然,不知他们此行要去何处。十二和白衣以及陆鸿渐倒是觉得无所谓,反正这闯荡江湖嘛,当然随便去哪都可以。 林羡鱼抬头望了眼夜空之中的峨眉月,思索了半晌,笑眯眯道:“有诗言: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咱们往西北去,去长安。”说这话时,他的眼眸中升腾起璀璨星辰,对于那个传说中的长安,充满了期待,扬鞭打马,似是春风得意的少年郎。 邢罹和霍白薰这些人,生来便居于东岳江南之地,西北,他们从未去过。听林羡鱼提到了长安,众人心向往之,便纷纷打马追着林羡鱼,策马扬鞭直奔西北。 城墙上,柳渊眉眼弯弯,摸着手上的玉扳指,笑道:“果然,他还是选了那个地方。”说着,回头向裴冀言道:“前些日子,长安那边似乎发生了一桩案子,一直悬而未决……哦,秦姑娘回沧澜城了吧,告诉她一声,让她别担心。” 裴冀只觉得牙疼。长安那桩案子牵扯到了相思庄庄主于雨虞,此事颇为棘手。长安知府已经查了一个多月,却半点线索都没有,为这事他连着上书,请求伏魔司前往长安查案。可是,柳渊一直没有答应他。这倒好,林羡鱼去哪不好,偏偏去了长安…… 裴冀不敢有违柳渊的意思,回宫之后便去信给了长安知府。至于,林羡鱼这一路上会遇到何事,那便不是他们能掌控的。 此时已是二月中旬,西北之地与京都不同,久雨初晴之后乍暖还寒。历经久冬的野草,在阳光下难掩瑟瑟之姿,却又顽强的于春风中肆意的生长。喜春的鸟儿在枝头上欢快地鸣唱,阳光明儿不媚,万物复苏,不惧来日方长。 从京都一路到长安,春风格外的爽快,官道两侧更是姹紫嫣红,岸边柳树抽出了新芽,嫩黄,欣欣向荣。林羡鱼呼吸着春风的微甜,内心一片清明。 这日,一行人到了距离长安城三十里的渭沣镇。夜幕渐渐垂下,夜风拂着长街两侧的树枝,如丝如雾。春雨不知何时潜入,将这暗夜更添了一份朦胧之意。风吹起地上落下的花瓣,随意的飘散着。藏于云后的月,越过木叶林梢,树影婆娑。 林羡鱼入了镇子,进了一家酒肆。春雨雾蒙蒙,酒肆中人不少。落座之后,掌柜亲自过来招呼,十分的热情,同他们介绍着店中的招牌菜和当地的风土人情,随后又上了两坛此地特有的太白醉和凤凰吟。 众人饮着酒,听着堂中酒客说着当地的趣闻。那边的桌上坐着一虬髯大汉,坐姿十分豪爽,端着酒碗连饮三口,嗓门颇大,“相思庄那庄主于雨虞,这次可是摊上大麻烦了。他那相好的柳斜阳,听说偷了海鹤派的至宝,正被人追杀,偏偏这个时候,海鹤派的二当家死了。” 他话音落下,就有人附和道:“这事我们都知道,听说,海鹤派的二当家死于柳斜阳之手,可是于雨虞护着柳斜阳,带着她私奔了。” 林羡鱼几人听到这话,都皱起了眉头。这可有趣,于雨虞和柳斜阳既是相好,又何来私奔一说? 第341章 又遇命案 卢宴亭扶额,这还真让林羡鱼自己给说中了,他这走到哪儿都会碰到命案。可是,这相思庄的庄主,不是个俗人。就算柳斜阳有沙海海鹤派二当家的嫌疑,依他在江湖中的地位,完全将此案查清,还柳斜阳一个清白,却为何要逃呢? 林羡鱼倒是知道于雨虞这个人。长安相思庄,与薛公岭上薛锦之的微雨山庄,无虞山的无语山庄,以及羡州的临渊山庄并称东岳四大山庄。无虞山的无语山庄,便是柳星沉从小居住的地方,临渊山庄,则是林羡鱼出生的地方,而秦无垢和顾臻此时便住在那里。 长安相思庄建于秦岭的山崖之上,其实是两座宅子,名为:浮生若梦。这两座宅子中间有一座桥,与其说是桥,不与说是飞索。这座桥横于深不见底的山涧之上,是以碗口粗细的铁锁连成的。于雨虞这个人,剑术精妙,可他的人生里有着十年的空白,没有人知道他师承何处,也无人知道他的出身。 算算,于雨虞今年应该有四十来岁,传闻中他相貌英俊,风流倜傥。可这个人,在他四十几年的年华里,从未碰过任何一个女子。他是个男人,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可即便是长安城中的名妓多番示好,也未曾如愿入相思庄。 柳斜阳是个医者,虽不似霍白薰师承名门,可她医术颇好,在江湖上也有些名头。据伏魔司的消息,此人应该是江南叶家的三小姐,只是自小过继给了柳家。此女相貌较好,但总给人感觉很是清冷,与柳星沉等人不同的清冷,或许是生性凉薄的缘故吧。 那虬髯大汉砸吧了下嘴,伸手抹去唇角的酒渍,“你们是不知道,那海鹤派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海鹤派的二当家更是混账,早些年侮辱了周边村子的姑娘,将人掳进了山门,强行占为己有。后来,那姑娘悬梁自尽,听说,还坏了孩子。还有啊,那二当家的死相可惨了……” 酒客被他吊起了胃口,便也纷纷停下了动作,看向了他,等着他的后话。林羡鱼笑了笑,这世上各种稀奇古怪的死法,他可都见过了,却不知这海鹤派的二当家是哪种死法? 虬髯大汉眯眼笑了起来,却又摇了摇头,“啧”了声,粗着嗓子说道:“他啊,身首异处,四肢被砍,身上的血被放光了,奇怪的是,听说有人在他死的第三天晚上,看到了他的魂魄在海鹤派游荡,一直说着自己死的好惨。现在啊,那海鹤派的人,一个个都跟着了魔一样。” 林羡鱼眉头紧蹙。这身首异处,四肢被砍,身上的血被放尽,听着倒也不是那么诡异。只是这后面的事情……有人看到了他的魂魄?这可有趣。自己遇到的诡事无数,可到最后皆是人为,却不知这次又是怎样的一桩奇闻? 思索间,林羡鱼抬手,向那虬髯大汉问道:“这位大哥,你知道的这么清楚,是道听途说,还是亲眼所见?这发生了命案,官府该管吧,你这么说,闹得人心惶惶,可不太好。” 虬髯大汉扭头看了一眼林羡鱼,目光从卢宴亭几人身上滑了过去,挑眉道:“你这小公子可别那官府来压我。我可告诉你,这些事是有人亲眼所见。我那堂弟就是海鹤派的弟子,他也看见了那人的鬼魂,已经吓傻了,这会就躺在家里。” 林羡鱼觉得有趣,便结了那大汉的酒菜钱,与大汉一道前往他家中。路上闲谈时,林羡鱼从大汉口中得知,这人名叫李成,家就在渭沣镇旁边的小村子。他那堂弟名叫李恭,先前上过几年的私塾,后来没考中,便入了海鹤派,这几年跟着海鹤派的人也没少做坏事。 李成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海鹤派的恶行,说到最后,有些义愤填膺。“要我说,我那堂弟就是活该。他要是好好的在家里待着读书,或许还真能中个秀才或者举人。可那小子从小心术不正,这跟着海鹤派的人,天天骚扰镇上的百姓,调戏良家妇女……” 林羡鱼笑着摇了摇头。这李成看着举止粗鲁,人倒是不坏。海鹤派,是近几年才在长安兴盛的江湖门派,因长安距离沧澜城和京山派较远,距离京都更是十万八千里,这长安知府张柏又是个怕事的人,当然不敢轻易惹这些江湖人。听李成的说法,李恭这个人行为恶劣,实在是罪有应得。可是,在没弄清事情真相之前,谁也不能妄下定论。 到了村子口,李成有些警惕地往村子里看了一圈,见路上没有人,这才转身向林羡鱼几人招了招手,压低了声音说道:“快走快走,别让人给发现了。”说着,带着几个人窜进了旁边的一片林子,七拐八拐地跟走迷宫似的,忽又出现了在一条巷子口。 林羡鱼心中纳闷,仔细一看那李成的身形,眉头不由得皱在了一起。这人身形魁梧,可是走起路来却轻飘飘的。这长安附近前两日下过一场雨,林中地面湿软,可他这一路走了过去,却只留下了极轻的脚印。再回头看看十二和白衣身后,竟与那人留下的脚印深浅相同。 陆鸿渐发觉林羡鱼神情有异,也顺着他的目光向后看去。这一看,他顿时就明白了,扯了扯林羡鱼的袖子,伸出手指向了李成的手腕。李成右手手腕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似乎是剑伤。刚才在酒肆的时候,他就看到了,但也没多想。这会发觉有异样,自然说了出来。 林羡鱼点了点头,朝卢宴亭和其余几人使了个眼色。几人会意,向李成跟了过去,看似无意,却将他的退路全给封住了。 李成有些迷茫地看了身侧的十二和白衣一眼,又见陆鸿渐朝他走了过来,伸出手似乎是要他牵着自己,皱眉道:“我不喜欢小孩子。”说完,抬手指了一下巷子尽头的屋舍,“那就是我堂弟李恭家,这会儿我叔父和婶娘应该上山采蘑菇去了,你们有事就快点问。” 说着,李成吞了口唾沫,似乎很紧张。“我们这村子是不允许外人进来的,你们问完就快点走。”话罢,他抬脚就要离开。谁知刚迈出脚,一双手就从身后伸了过来,落在了他的手腕上。 林羡鱼微微笑着,摇头道:“兄台何必着急走?不如咱们一起进去瞧瞧。”说话间,不由分说地拽着李成,就往那边的院子走去。 李成眉头一沉,侧目看向了林羡鱼,思索了半晌,却没弄明白到底自己是哪儿露了破绽。可等他回头往地上瞧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缓缓闭上了眼睛,任由林羡鱼捏着他的手腕,与他一同进了院子。 第342章 南疆巫术 这是一处极为普通的屋舍。院子周围栽种着花椒树,此刻已冒出了新芽,空气里闻着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院中一角栽着迎春花,靠墙的位置有一棵枣树。枣树下有一块空地,似乎是新翻过,或许播了什么种子吧,已经冒出了些头。另一边的墙角有一排的鸡舍,有几只母鸡正透过鸡舍的门,咯咯咯叫了几声之后,便安静了下来,盯着入院的几个人。 林羡鱼手指上一动,李成顿时觉得一股钻心的疼从手腕处传入了心肺,额头上冒出津津冷汗,一张脸煞白。陆鸿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提着落星剑指了指那边的藤椅。李成垂头,走了过去,老老实实在藤椅上坐了下来,一言不发。 林羡鱼招呼了霍白薰一声,二人掀开了门帘进了屋中。那边的炕上躺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他的双眼盯着屋顶,空洞洞一片。唇角微微动着,嘀嘀咕咕地不知在说什么。那双手胡乱地在半空中抓着,却又无力地垂下,又再次伸出。 林羡鱼走近了去看,这人和那李成确实有几分相似。李恭额头上的抬头纹很深,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屋顶。他伸手在李恭眼前晃了晃,对方毫无反应。再看那双手,果然是个会功夫的,他的户口和手掌上有兵刃留下的茧子,不厚。 霍白薰也靠了过来,仔细端详了一番那人的脸,忽而笑了起来,摇头道:“这哪里是受到了惊吓,明明是陷入了幻觉。”说着,她伸手去把脉,眉头不由得拧了起来。这人的脉象平稳,跟普通人没有任何不同。思索间,一根银针刺入了李恭的身体,拔出来时银针没有任何的变化。很明显,这人没有服过任何可以致幻的药物。那……似乎只有摄魂术了。 林羡鱼的手落在了李恭的额头上,微微阖上了眼眸。内力齐聚于指间,一丝一缕入了李恭的体内。可在他的内力进入之时,李恭的身体忽然抽搐了起来,五官更是不受控制,看着十分的狰狞。 霍白薰一怔,握住他的手腕,这一搭脉整个人都僵住了。李恭体内有一股内力在流窜,和林羡鱼的内力撞在了一起。可是,林羡鱼方才只不过是给李恭渡气,想确定他是不是真的中了摄魂术。 林羡鱼和霍白薰面面相觑,林羡鱼眉头一挑,一把将李恭从炕上拽了下来,扔到了那边的椅子上,与他对视。那双眼睛黑漆漆一片,眼珠子似是不能动一般。有那么一瞬间,林羡鱼忽然觉得头晕目眩,他连忙甩了甩头,稳住了心神,周身散发出凛凛寒意,直逼李恭而去。 霍白薰学医以来何曾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这天下医术,无外乎就是用毒,或者用针来控制他人。摄魂术可以说是个例外,那锁魂针也是在医术囊括之中。但林羡鱼的内力不低,却似乎并不能控制这个人。难道,给这人下摄魂术的,比林羡鱼内力还高? “不对!”林羡鱼忽然松开了手,盯着李恭的双眼,沉沉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这不是摄魂术,是巫术!”说完,他的手指已经落在了李恭周身的几处大穴上。他速度极快,收手之时,李恭的眼珠子动了动,却又昏睡了过去。 霍白薰也已经明白了林羡鱼的意思。除了医术和摄魂术之外,确实还有一个办法能够控制别人,那就是来自南疆的巫术。南疆之地各族杂居,多数都是原先从中原之地迁徙过去的。但这些人中,有那么一部分人,生来便居于南疆的十万大山之中。他们自小便与各种毒物为伍,善养蛊虫,又懂得巫术。这些人,被称为巫族。只是,时过境迁,存活于世的巫族人少之又少。 如今江湖上的千机门,便是当年巫族的分支,只可惜到了他们这个时候,巫术和蛊术都已舍弃,只不过比其他人善于用毒而已。千机门位于南边陲都冥城,距离当年巫族的旧址尚有三百里。门主名唐惊鸿,使重云弩,门中弟子皆为都冥城中人。 长安城距离巫族旧址玄冥山十万八千里,又是谁竟如此大费周章寻到了巫族的人,在长安城中作乱? 李恭是中了巫术,那么柳斜阳杀害海鹤派二当家的事,肯定有蹊跷。只是,海鹤派的弟子到底是因何一口咬定是柳斜阳动的手?难道和当初的柳追月一样? 想要解开他们心中的疑惑,显然是从李恭口中问不出什么了。林羡鱼和霍白薰退出了屋子,可看向院中的时候,两人神情大变。陆鸿渐躺在藤椅上,似是被人点了睡穴。十二和白衣倒在地上,卢宴亭不知所踪。那带着他们来此的李成,更是去向不明。 林羡鱼扑了过去,按住陆鸿渐的手腕,一探之下顿时松了口气。还好只是被点了穴,睡得有些沉。再看十二和白衣,两人也是被点了穴道,睁着眼睛却说不出话。 林羡鱼心中气闷,陆鸿渐被突然制住倒是能理解,毕竟他才开始学武功。可十二和白衣跟在自己身侧多年,功夫不差,人也警醒,今日竟然阴沟里翻船了。更何况,方才院中可还有个卢宴亭呢,那李成功夫再好,又怎么能在卢宴亭的眼皮子底下逃脱? 解了三人的穴道,十二和白衣一下就跳了起来,怒道:“那李成太阴险了,竟然用下三滥的手段!老大,他肯定不是普通人,那身功夫可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 林羡鱼打断了他们二人的话,声音发沉,“你们两人这点警惕性都没有?明明知道那人懂功夫,又怎么能让惊羽一个人盯着他?”说着,将陆鸿渐抱了起来,仔细查看了一番,见他没有伤着,这才松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声音温和许多,“以后遇事能躲就躲,保命要紧。” 陆鸿渐咬了咬嘴唇,低声道:“我不想成为师父的累赘,我想帮师父的忙。” 林羡鱼揉了头他的头发,正要说话,就看到卢宴亭从院墙上跳了进来。他红色的衣摆上沾满了泥土,袖子破了一处,样子着实有些狼狈。 卢宴亭气哼哼地在那边坐下,咬牙切齿道:“真是个混账东西,竟然对我使迷药!阿羡,那个李成……他是裴冀的人!” “裴冀的人?” 林羡鱼眉头拧在了一起,裴冀的人?他脑袋迅速地转着,忽然间傻傻的笑了起来,伸手揉着自己的脑门,颇为无语。这事情不用想就知道是柳渊的意思,自己来长安,柳渊就让人把自己带到了这里。看来,肯定是长安知府张柏上书请求伏魔司来查此案…… 这兜兜转转的,竟然又让柳渊把自己给套了进去。 第343章 楚歌宫城 林羡鱼扶着额头,无语地看着远处的天空。他也不知该如何给卢宴亭和霍白薰说这事,可是既然是柳渊的意思,这案子又牵扯到了南疆的巫术,凭那张柏的本事,又怎么可能破的了案。思来想去,他也只能接受。虽然柳渊算计了自己两次,可这些在他眼里,永远都抵不过他们之间的情意。 卢宴亭腹诽了裴冀千百遍,自家这堂兄可真是能坑人。可转念一想,裴冀是柳渊的心腹……登时,他明白了过来,扭头看着林羡鱼,蹙眉道:“是……柳渊?” 霍白薰和卢宴亭想到一处,见卢宴亭问了出来,便也不做声了。林羡鱼无力地点了点头,“是他。” 陆鸿渐眼睛眨了眨,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笑眯眯道:“师父,你又被人给坑了。”说着,伸手抱住林羡鱼,声音软软,“不过师父放心,惊羽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 十二和白衣暗暗叹气,看来,自家大人这一辈子都逃不出圣上的五指山。这好不容易暂时不用去管伏魔司的事务,可以游历江湖,欣赏东岳的千山万水,谁知道是这么个结果。 李恭的巫术,只有找到施术者才能解除,即便是霍白薰也只能暂时保住他的性命而已。事已至此,林羡鱼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他抬头看了眼天色,连忙招呼众人离开了院子。 回到酒肆的时候,酒客都已经散去了。掌柜和伙计正在收拾,见几人回来,连忙招呼众人坐下。掌柜让伙计给几人上了壶热茶,坐到了林羡鱼对面。他细细地打量着几人,最后定格在了陆鸿渐的身上。这娃儿十一二岁,但皮肤雪白,跟个瓷娃娃似的,实在惹人喜欢。 掌柜让小二又拿了些吃食过来,开口道:“诸位是外地人吧,来长安是做生意还是游玩?”说这,把糕点推到了陆鸿渐面前,“这是我亲手做的核桃酥,很好吃的。” 林羡鱼见堂中无其他人,便向那边柜台前忙活的伙计招了招手,让他也过来一起坐。几人围在桌前,一边喝茶一边闲聊起来。林羡鱼没有告诉掌柜他们几人的真实身份,只说是来长安寻故友,听到了那人说的海鹤派的事情稀奇,就跟过去看看。 掌柜是个明眼人,笑呵呵说道:“这长安啊,以前可是楚歌州的宫城。生活在这儿的人,大多都是读过书的。城中确实有不少的江湖人,可他们都是好人。这海鹤派吧,几年前从别的地方挪到了这里,自打他们来了,这周边的百姓可就遭殃了。” 长安城是楚歌州宫城这事,林羡鱼等人都清楚。许久之前,楚歌州可是东岳之地最为繁荣昌盛的所在。这儿是东岳的中心,世人都以来过长安为荣。可后来战乱,居于长安城的世家与城中百姓死守。站乱平定后,楚歌州皇室却都染上了一种怪病,没有一人能活过三十岁。 柳氏一族起兵统一东岳,楚歌州便消失在了东岳的历史长河中,唯有长安城,仍旧是人们心中不可磨灭的记忆。这掌柜说的一点都不错,长安城中居住的百姓,大多都是读过书的人,也有不少江湖人居于此处,大家其乐融融,胜似亲人。 掌柜一边说一边叹气。海鹤派做的那些恶事不胜枚举,可也不知怎得,城中的江湖人却都对此事默声了。知府张柏曾在府中宴请过众人,请求他们出手,却被拒绝了。此后,张柏再也没有与城中的江湖人有过往来。可是,百姓心中却有了疑惑。江湖人行事向来嫉恶如仇,海鹤派如此作为,为何他们却无动于衷,难道海鹤派背后,是他们也不敢触碰的人? 掌柜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叹气道:“这说起来也怪。相思庄的于庄主是个特别温和的人,但是奇怪的是,那次知府宴请他却没去。哦,对了,那位柳姑娘……就是于庄主喜欢的那人。刚才,就你们进门之前,我还看到她从街上走了过去呢。” 柳斜阳在此处? 林羡鱼眉头微拢,正打算细问海鹤派的事情,却听到后院中有人喊掌柜。掌柜从忙起身向几人致歉,三两步往后院去了。伙计过来给几人添茶,淡淡说道:“是老板娘,她啊,每天这个时候会喊掌柜过去看后院中摆放的醋罐。” 林羡鱼了然于胸,渭沣镇的醋是在东岳出了名的,就连柳渊也很喜欢。这酒肆不大,菜倒是很可口,看来与店家自己酿的醋也有关系。想着,他给那伙计手中塞了些散碎银子,向他打听起海鹤派的事情。 伙计却将银子推了回来,颇有些为难道:“客官,我就是个跑堂的。你问我海鹤派的事情,我是真不知道。不过,我听经常来讨酒喝的乞丐说,那个海鹤派的掌门叫什么常云,号称铁杆银枪。” 常云? 林羡鱼对这个名字很是陌生,他扭头看卢宴亭和霍白薰,二人也摇了摇头。京都龙渊阁和春翡阁以及伏魔司中,虽然有关于江湖中所有门派的资料,可是这个常云,却没有任何的记载。林羡鱼更是没有听过有这么一号人物。难道……是他人化名? 看来,很有必要去探一探这海鹤派。不过,现在天色已晚,众人这几天赶路都有些疲累,便问伙计要了几间客房,洗漱过后早早歇下了。 镇上的一处债院内,一中男子晴朗的声音由长廊深处传来,“这么晚,你又去了哪里?”说话间,他从廊后转了出来。这人衣着华丽,面色清秀,腰间斜斜插着一把白玉骨扇。月光下,目如灿星,衣衫随风扬起,有如玉树临风。 院中的贵妃椅上躺着一个女子,一身淡绿色长衫,双眸淡淡透着笑意,唇角微扬,手执碧玉错金杯,杯中盛着琥珀色的桂花酒,酒色四溢。 男子走了过来,顺手从花枝上摘下一朵红花,转身向女子走去,花是红色,插在墨色的青丝间,映的女子的脸更加娇艳。 酒已入喉,玉手纤纤拿下那朵红花在掌中把玩,女子笑道:“如此俗物,你也敢赠我?”说话间,指间红花已化作碎末随风散去。 男子轩眉一挑,“我赠你祖传玉玦,你不屑一顾。我摘红花,你说它是俗物。柳斜阳,你到底要我怎样?” 这女子正是柳斜阳,男子便是相思庄的庄主于雨虞。 柳斜阳蹙眉,微微叹气,“我方才回来时,看到了伏魔司掌首林羡鱼和四圣谷的霍白薰,他们身边还跟着临渊山庄的卢宴亭。于雨虞,你说,咱们这次是不是惹上大祸了?” 于雨虞笑了起来,“大祸?自从我遇见你,哪件事情不是大祸,我们不是照样活得自在?” 第344章 帝王用心 柳斜阳目光一闪,有那么片刻的发怔。她嘴唇微抿,面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来。良久,她抬头,神色之间有一丝倦意,“唉,你这样说我,可不就是倦了我。这样的话,咱们的感情可就到头了。” 于雨虞痴痴笑了起来,无奈摇头。他和柳斜阳相识数年,那可是过命的交情。世人都说他们二人郎才女貌,极为相配。可两人心中明白,他们永远都成不了夫妻。柳斜阳性子执拗,生来凉薄,对事对人从不留半分情面,而自己却总想着能让身边的人安稳度日。两人性格有着天壤之别,又如何能归于一处? 不过,柳斜阳说自己厌倦她,这还真没有。他们两人平日里也常这般斗嘴,早就已经习惯了。只是,这数年的光阴,他却始终猜不透她心里藏的那个人是谁。不过,这并不妨碍两人的交情。 柳斜阳浅笑,鼻间哼了声,翻了个身,言道:“海鹤派那二当家……说起来,这事情也怪我。要不是我去海鹤派,也不至于惹上这麻烦。”说着,她唇角一勾,“不过嘛……我确实刺了他一剑,但并不致命。于雨虞,你说,会不会是你惹了什么人,对方将这笔帐算到了我头上?” 于雨虞双眉一皱,自己惹了什么人?不应该啊。这些年他一直居于相思庄,可从未在江湖上走动。要说惹了谁,那恐怕也是许久之前的事了。这世人总喜欢秋后算账,指不定是哪个死于自己剑下之人的后人来复仇了。可……即便是这样,也不该找柳斜阳的麻烦。 风从院外吹来,吹动两人身上的薄衫,衣摆纠缠在一起。树上飘落的花瓣穿过两人指尖的缝隙,落在身后。石桌上的烛火已被风吹灭,屋中灯火外映,映着两人的背影,与月光照下的影子纠扯。寒蝉悲切,划空摇曳而过,空余苍穹寂寥。 于雨虞突然醒了,额上沁出的汗珠滴落在指间,些许温热。回头间贵妃椅上柳斜阳睡得正沉,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脸颊上飞起红晕,睫毛似是半扇。他长长叹了口气,这样的女子,又是怎样的人能引得她情动,藏于心间数年,不宣于口。 柳斜阳翻了个身,缓缓睁开眼睛,声音温软,“你这样看着我,莫不是想要告诉我,你心慕于我?可我记得,你心中尚有一人,至今下落不明。”说话间,她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唉……你这些年把自己关在相思庄,应该就是为了她吧。” 于雨虞见她提起此事,眼眸一眯,“你看看我那相思庄,这些年有谁去过?我是爱过那么一个人,可她叛我,如此对感情不忠之人,我又何必将她放在心上,常常挂念?” 柳斜阳手撑着下颌瞧了他半晌,又摇了摇头,起身斟酒。 这夜,林羡鱼睡的有些不踏实。梦中他站在京都的浣月楼上,柳渊和卢宴亭也在。三人谈天说地,对月相酌,极为快活。这酒自是好酒,多喝了几盏便有些微醺。柳渊竟不顾身份在屋脊上放声高歌,远处传来笙箫之声,与歌声相合,莫名的有几分悲壮之意。 柳渊立于屋脊之上,衣衫被风吹起,双眼迷离,身子摇摇欲坠。林羡鱼伸手想要去抓住他,眼前景象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城外敌军高声嘶喊,鼓声震天。柳渊立于城墙上,弯弓,眉目清冷。他的衣衫上染了血,异常艳丽。 “阿羡,醒醒!” 忽地,卢宴亭的声音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将他从那些幻境中拽了出来。随后,他身上一凉,一双温热的手落在了他的脸颊上,轻轻拍打着。 林羡鱼挣扎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睛去看,就见卢宴亭那张脸映入了眼中。他的眼中有焦急和担忧,见他醒来,连忙扶他坐了起来,皱了皱眉头,扯着帕子擦他额上渗出的汗珠。“怎么,做噩梦了?”说着,却又翻了个白眼,“你这人,是不是太过担心柳渊了?” 林羡鱼没吱声。到长安之前虞北送来了密信,称这两日辰王那边一直有军报送来,似乎北境之地暗潮涌动,有一些人蠢蠢欲动,朝堂之上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现在方才明白,柳渊所谓的算计,不过是借着让他歇息一些时日的由头,暂时让他脱离朝堂,不为那些事烦忧。 柳渊的用心,很多时候别人无法看透,可林羡鱼只要仔细思索,便也能发现他暗藏的那些小心思。如今知晓柳渊的用心良苦,他又怎么能不担忧。但,柳渊既然能在这个时候让他离开,必然也有自己的打算。若此时回去,势必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如果是那样,说不定会打乱柳渊的布局。 林羡鱼也只能等,等着虞北的信。若真有那么一日,他必然会和卢宴亭不顾一切冲回京都,千里万里也不惧,护着柳渊,护佑东岳安宁。 卢宴亭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轻声叹了口气。若不是柳氏一族统一东岳,林羡鱼恐也与柳渊一般,今日坐于那高堂之上,受万人朝拜,满心算计。或许,他们都该感谢柳氏一族,若不是他们平定东岳,林羡鱼和自己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能够抛开所有畅游这江湖。 林羡鱼从床上爬了下来,到窗前的铜盆前洗漱。刚擦干净了脸,就见十二和白衣站在了门口。两人往屋里看了一眼,神神秘秘说道:“我们刚才下楼去买包子,好像看到柳斜阳往前面那家酒肆去了。” 林羡鱼抬头愣了愣,“哦”了声。忽然,他把帕子往水里一扔,“哪家酒肆?” 十二和白衣伸手指了个方向,手还未落下,林羡鱼人已奔出了屋子,顺手牵走了他们手里的包子。卢宴亭无奈摇头,朝两人摆了摆手,“去告诉阿薰一声,我跟阿羡先过去看看。”言罢,脚下一滑,也追着林羡鱼往那边酒肆去了。 惹春楼中,屋外日头透过窗棂打在窗前的宣纸上,映的惨白。柳斜阳站在窗口,衣白如雪,面色憔悴,双眸之中杀意凛然。她的身后站着一个人,一个人年约四十的大汉,横眉冷对,手中一对银钩闪着青光。 柳斜阳缓缓回首,“是你自裁还是要我动手?” 大汉额上青金凸起,握着银钩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为何杀我?” 柳斜阳浅浅一笑,“辱人妻女,后又杀之,你说呢?” 大汉身子猛地一颤,双钩已向柳斜阳双肩勾去,招式又快又狠,柳斜阳未躲,袖中剑已出,剑长三寸,剑尖在大汉喉中,鲜血滴落。 大汉的银钩还在柳斜阳双肩一寸处,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柳斜阳,“你是江南盐帮叶家小姐?” 柳斜阳微微颌首,“是。” 第345章 勾魂剑客 大汉的身子向后倒去,“叶家“落叶剑法”果然名不虚传。” 柳斜阳擦拭着剑尖的血珠,随手扬出一片金叶子,白衣闪过,屋中只余下一具死尸。 林羡鱼追到惹春楼的时候,柳斜阳早已不见了踪迹。雅间内,大汉的脖间一丝鲜红,身下有一滩血迹。那金叶子不偏不倚落在他的胸口处,在光照下闪耀着璨粲金芒。 林羡鱼在雅间内站了许久,摸着下巴,思索良久之后让十二将尸体送到了府衙。卢宴亭站在门口处,晃着腰间的玉佩穗子,懒洋洋道:“咱们是不是先去海鹤派一趟?” 林羡鱼正有此意,便和卢宴亭折身回了客栈。路上寻了个人打探了下,这才得知海鹤派二当家的尸身仍旧在海鹤派内,而张柏两次上门,对方却称一个月内官府若是捉不到凶手,他们便会倾尽全力杀上相思庄,要了于雨虞和柳斜阳的命。张柏见他们态度坚决,便也灰溜溜带着人回了官府。 那人瞧着林羡鱼和卢宴亭身份不俗,言道:“二位公子有所不知,这海鹤派不仅不让张大人把尸身带回,还不允许府衙的仵作验尸。张大人也就那么远远的看了一眼尸体,是不是那柳姑娘杀的人,还不清楚呢。”说着,他压低了声音,“海鹤派可不好惹,二位公子要去,可得小心些。” 林羡鱼见他说的有根有据,心中难免疑惑,难不成又是裴冀安排的人?可仔细一打量,这人并不会功夫,而且长安当地的方言说的极好,路过的那些街坊邻居也都识得他。心中疑虑尽消,便询问了下去海鹤派的路,打算等天色暗一些便去。 那人倒是个热心的,索性从囊中取出纸笔,写写画画,将长安城和周边的镇子都画了个大概,标记出了海鹤派的位置,将地形图交给林羡鱼的时候,他眨了眨眼睛,笑道:“公子要是想悄悄潜入海鹤派,可以从东面的山路上去。那边是放羊人走出来的羊肠小道,平日里没人去的。”说完,便告辞了。 林羡鱼捏着那地形图愣了半晌,皱着眉头嘀咕道:“宴亭啊,这长安城的都这么热情的吗?我怎么觉得咱们周围都是裴冀的人。真的是要疯掉了!” 卢宴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他明白林羡鱼并没有生气柳渊如此算计,只是他这人向来闲散惯了,好不容易出了京都,若身边还一直有禁军的人,就好似被人监视一般,怎么着都觉得不舒心。 林羡鱼当然不会就这么贸然的信了那人的话,回了客栈之后,招来了伙计又询问了下。伙计或许是得了掌柜的授意,几乎二人问什么,他便答什么。街上那人提到的羊肠小道,伙计倒也知道。只是嘱咐他们若要走那条路,一定得万分小心。那条路掩在荆棘之中,十分难行。 林羡鱼谢过他,让他送些酒菜到房间。关上了屋门,林羡鱼琢磨着入夜之后的行动。陆鸿渐自是不能带去海鹤派,十二和白衣留下照顾,他又不放心。 思来想去,林羡鱼决定和霍白薰夜探海鹤派。卢宴亭留下照料陆鸿渐,至于十二和白衣当然也不能闲着,他们得去城中打探消息。这渭沣镇距离长安城尚且有三十多里的路,他们在渭沣镇上得到的这些消息,都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人的口,真假难辨。 天色尚早,林羡鱼牵着陆鸿渐上了街,十二和白衣因早晨的事情心中有些愧疚,悄悄跟在他们身后,却不敢上前。陆鸿渐回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同林羡鱼说道:“师父,之前听你说,十二和白衣两位哥哥是你的左膀右臂,今早你那么凶他们,就不怕他们难过吗?” 林羡鱼望天。他们会难过?鬼才信。他们二人是自己带出来的不错,可这性子还真得好好磨一磨。今早那事情,若那个假李成不是裴冀的人,陆鸿渐肯定已经受了重伤,又或丢了性命。这人,总得时时敲打,否则总也不长记性。 几人在街上溜达了许久,陆鸿渐有些累了,看天色暗了下来,林羡鱼便带着他回去了。 入夜后,半月悬于夜幕之上,清辉撒下,更惹相思愁。于雨虞坐于院中,桌上温着太白醉,淡淡的香气在四处弥漫,熏得他有些微醉。桌上有琴,一把七弦琴,琴身刻着一片柳叶,再无他物。于雨虞手拂过琴弦,叮咚的脆声响彻整个院子,震落叶上的水珠。 风吹过长廊,木叶萧萧落下,枝上飞鸟被惊起,飞入淡淡银华内。于雨虞斟满太白醉,浅浅饮着,“既然来了,为何还躲躲藏藏?” 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自院中飘落,长剑在青石上划出一道火星,眉目之间杀气凛然,像似一个慷慨赴死的人,在于雨虞身前一尺之地站定,青丝被风拂起,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意。 于雨虞定睛看着她,笑道:“姑娘莫不是知道在下寂寞,特意前来陪我小酌?” 女子看似透明的脸上映出烛火的昏黄,长长的睫毛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之前模样,“我是来杀你的。” 于雨虞笑道:“杀我?能否给在下个理由?” 女子道:“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于雨虞将她打量了一番,笑道:“原来是你,真不知我于雨虞几世修来的福气,竟让天下第一刺客“勾魂剑客”骨飞烟登门来杀,只是江湖中人传言,姑娘手中剑从来不示于人,怎的这剑?” 骨飞烟笑道:“剑是用来杀人的,是否示人,看在下心情。” 于雨虞饮酒,道:“既然受人之托,那请吧。” 骨飞烟的剑已刺出,这剑实在是快,眨眼已到了于雨虞胸前,可他倒似没看到一样,杯中酒也未溢出半点,左手却已出招,只是轻轻一夹,那长剑便已落在他的手中,再一挥手,剑已朝骨飞烟的脸颊飞去。 骨飞烟一惊,身子一偏,剑已直直刺入她身后的树上。 骨飞烟凌空翻身,一个箭步窜了过去,柔若无骨的十指变幻,招式之间夹杂着分筋错骨手法向于雨虞身上抓去。 于雨虞坐在凳上,眼睛却盯着已到身前的双手,只是瞬间,双掌齐出左右一晃,拍在骨飞烟的腕间,骨飞烟吃痛,急缩身子向后退去。 于雨虞看着她微微涨红的脸,笑道:“姑娘请回去告诉雇主,若要杀我,还是另请高明吧。” 骨飞烟站在庭前,身子在寒风中飘着,“这只是个开始。”话一说完,人却已消失了。 院中安静如常,庭前落下的树枝昭示着这里方才经历过一场激斗。风似乎更烈了,于雨虞却毫无觉察,琴声仍旧在响,初听似相思倦,细闻却是豪迈异常。 桌上的酒已去了大半,于雨虞也有些醉了,趴在桌上沉沉睡去了。 第346章 夜探海鹤 夜幕落了下来,客栈的后院中,掌柜和伙计听着醋缸那边滴滴嗒嗒的声音,抬头间,瞧见两道身影从屋顶上疾射而去。掌柜略略沉吟,轻声笑道:“这林掌首可真是个有趣的人。你小心留意着,莫要让心怀不轨的人进来,我与夫人出去一趟。” 伙计点了点头,在檐下站了许久之后,转身去了后院的厨房。先前看陆鸿渐特别喜欢老板娘所做的桃花酥,这会儿刚好备着。端着糕点到了前头,还未上楼梯便听到房内传来陆鸿渐悦耳的笑声。伙计脚下略微一滞,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情,理了理思绪,上前去叩门。 屋内传来卢宴亭的声音,慵懒,悦耳。“谁啊,这么晚了还来打扰。” 伙计唇角绽出笑意,应声道:“是小的来给几位公子送夜宵。这渭沣镇偏僻,怕几位夜里饿着。”说完话,便端端正正站在门口处,等着卢宴亭他们开门。 陆鸿渐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卢宴亭。卢宴亭吸了吸鼻子,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朝陆鸿渐点了点头。陆鸿渐乐呵呵一笑,从床榻上爬了下来,三两步跑到门前,打开了门。看到屋外站着的伙计,他露出一个讨喜的笑容,从他手中接过食盘,“谢谢小哥哥。” 伙计向他报以微笑,只字未说退了下去。 卢宴亭看到食盘中的食物和就睡,神色微微变了。他们入这客栈后,就发觉那掌柜似乎对林羡鱼特别的照顾,就连酒菜也都是他们几人喜欢的。这大半夜的,还特意送来宵夜,实在让他不由得多想。毕竟,出门在外,还是多点心好些。 陆鸿渐见卢宴亭没有说话,将食盘放在了桌上,爬到床榻上,扯着卢宴亭的青丝,不解道:“宴哥哥,你怎么了?怎么感觉你好像不太喜欢那小二哥。” 卢宴亭蹙眉,“我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说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没有吧。我只是不想跟他有过多的接触。难道,你就没发现他对我们过于热情了吗?” 经他这么一说,陆鸿渐的神色也逐渐凝重起来。他们昨日入的渭沣镇,入住这家酒肆,是因那时候只有这一家酒肆还亮着灯。进门之后,掌柜和伙计对待他们确实有区别于其他酒客,这送过来的吃食,也都是依着自己和其他的喜好。刚才那食盘他看了,放着的是自己喜欢的糕点,卢宴亭喜欢的酒。 陆鸿渐眯了眯眼睛,低声道:“宴哥哥莫非是怀疑这店子有问题?”说完这话他又觉得不对。如果这掌柜和小二对他们有歹意,可以有千万种的办法。但到现在,他们也只是照顾周到,并未做任何伤害他们的事,就连这酒肆之中,自打他们入住,便也没有再住其他的客人。 卢宴亭确实心中已经起了疑心,不过对方既然没有表现出是敌是友,他若此刻去质问,对方肯定会找借口将此事给圆了过去。索性,就这般待着,暗中探查,等他们自己露出马脚。想到这,他捏了下陆鸿渐的脸颊,挑眉道:“该怀疑还是得怀疑,不过嘛,我这刚好有些饿了。” 陆鸿渐笑了起来,从桌上取来了吃食,摆在了小桌上,又到窗户前推开了窗。夜风从窗户里吹了进来,带着青草的清香,夹着春日百花的味道,将这暗夜点缀。两人盘腿坐在榻上,卢宴亭一边饮酒,一边问陆鸿渐功夫,兴致来了还指点了一二。 林羡鱼和霍白薰二人出了渭沣镇一路往难,行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到了海鹤派东面的山顶上。这海鹤派在长安城南,背倚秦岭北麓,与终南山为邻,景色秀丽,即便是在夜里,也可瞧见那满山竞相开放的花,与那屋舍之间的灯火遥遥相映。 从他们所站的山头看下去,这海鹤派与忻城的白云寨格局倒是有些相似,只是没有那满山的白落梅。此时还未入夜,屋舍之间虽有灯火,几处院落却漆黑一片。暗处似有人影,听不到声音。林羡鱼眉头微拢,那黑暗中,若他未看错,应该是有不少的暗哨,而那假山和树木之间挂着极细的线,通向了院落中的一处屋子。想来,那线的末端应该是缀着铃铛的。 林羡鱼没有海鹤派内部的地形图,自不知道那二当家的尸身到底在哪处院子里。虽说,他也可以亮出伏魔司掌首的身份大摇大摆进入,但那样一来,未必就能查到自己想要知道的。正当他愁眉不展时,霍白薰忽然轻轻“咦”了声,遂伸手指向了其中一处院落。 “那儿,尸体在那边。”霍白薰声音很轻。他们所在的山头在海鹤派的东面,此刻吹的西风。夜风拂过面颊,夹带了花香和泥土的香气。林羡鱼虽也能辨别味道,可霍白薰的鼻子,对药物和腐臭味更为敏感。那风掠过来时,她便阖上了双眸,仔细去辨别,果然让她找到了。 二人仔细看了院中的情形,互相对视一眼,同时跃起朝着同一个方向奔了过去。至屋脊上,林羡鱼向霍白薰点了点头,朝另外一个方向奔去。霍白薰一个鹞子翻身落了下去,双脚勾在屋檐上,倒挂着朝屋内看去。这屋内没有人,堂中停放了一口棺材。再看那灵位前,纸钱还未燃尽,守夜的应该才离去。 林羡鱼从屋顶上跳了下去,落在了一间屋子的窗户前。他四周看了一眼,见那边假山后有一双脚探了出来,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那人飞射而去。那人就觉得一股劲风拂面,等他反应过来,人已被林羡鱼带至了屋后阴暗的角落里。 林羡鱼压低了嗓音,声音有些粗,一脚踩在那人的胸口,“说,你们二当家原来住的屋子是哪间?” 那人眼珠子动了动,一脸无语,心中暗道:我被你点了哑穴,叫我如何说话?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作恍然大悟状,伸手解开了他的穴道,冷笑道:“你敢喊人,我就敢废了你。”说着,脚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那人不过是海鹤派的弟子,屈身于海鹤派也是混口饭吃。要真让他卖命,他还真不乐意。听林羡鱼这样说,他吞了口唾沫,低声道:“二当家原来住的屋子在东面的东篱苑。壮士不必以性命要挟,我也就是没处可去,在这图个自在。对了,壮士最好动作快点,大当家应该快要回来了。” 他这话一说完,林羡鱼倒是愣住了。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配合的人,看来这海鹤派的两位当家平日肯定跟那些百姓说的一样作恶多端,连手下的人都不忠心。 林羡鱼松开他,摆了摆手。那人识相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掸了掸衣衫上的灰尘,慢慢悠悠地走了。 第347章 处处诡异 林羡鱼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人的背影,半晌甩了甩头,无奈的轻叹一声,转身朝那人说的东篱苑去了。他这一动,那边藏在暗处的暗哨一个个都动了起来。方才那人眉头沉了沉,摆了摆手。那些人面面相觑,但似乎又有些惧怕他,便又各自隐入了黑暗中,只当没有看到林羡鱼。 那人站在那儿许久,摇了摇头往前院走去。路过霍白薰进入的院子,听到屋内有轻微的动静,他脚步略一停顿,却又再次抬脚继续前行。院角的暗哨一脸疑惑,却又不敢现身。方才他们看得清楚,进来的那女子功夫很好,就算他们全部围过来,也未必能留住她。只是,这暗哨心中疑惑,明明他已经听到了,为何没有任何的指示? 那人穿过长廊,隐身在了一根柱子后,眼底的神情瞧不清楚。他微微阖眼,思索着方才遇到林羡鱼的情形。忽的,他脸上一僵,刚才林羡鱼脚踩在自己胸口时,他的目光瞥见了林羡鱼腰间的令牌。似乎……似乎写的是伏魔司。 夜色正浓,风也越来越凉,那人就这么站在长廊拐角处。如果刚才遇到的是伏魔司的人,那……他不敢往下想。今日一早的时候,有人给他送来了信,说是伏魔司掌首林羡鱼为逃婚来了长安,或许会插手海鹤派的命案,让他不要多生是非,也不可为难林羡鱼等人。 林羡鱼去往东篱苑的路上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越想越觉得方才那人有些古怪。他这一路走来,几乎没有隐藏身形,按理说早有暗哨发现了他,可是对方却没有半点的动静。这……不对劲。思索间,他又折了回来,纵身跃上了屋脊,就看到了那人一路走过,停在了长廊那边。 林羡鱼趴在屋脊上,黑暗中那人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可另外半张脸上的神情却尽落眼底。他似乎有疑惑,一会皱眉,一会又似想明白了什么,这会又换作了迷茫。林羡鱼也有些迷茫了,这人到底是何身份,为何那些暗哨会听他的话,而他又这么轻易的放过了自己? 黑暗中,两人各自思索着,却又同时抬头。目光相撞的瞬间,黑暗中,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绽放着慑人的光芒。那人满眼错愕,迅速地垂下眼睑,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去了。林羡鱼有些无辜地摸了摸后脑勺,低声嘀咕了一句,从屋顶上飞了下去,直奔东篱苑。 来海鹤派之前,林羡鱼就已猜到这些人肯定不会把那二当家的尸体放置在他所住的院落。进来之后,霍白薰循着味道,指了两处地方,那人也证实了这一点。只是,这海鹤派中处处透着古怪,就刚才那人功夫绝对不弱,可他却被自己一招制住,实在有些不可思议。看来,还是得小心点。 林羡鱼思忖着,脚下站定,抬头间就看到了东篱苑的牌子。这处院落在离停放尸体的院落并不远,但此处颇为僻静。门口竹林掩映,风过沙沙声起,听着连心一下都静了。院门是半掩的,推门而进,脚踩了圆润的鹅暖石上,风中有淡淡的花香。 林羡鱼四处打量了一下,顿时就笑了起来。这院中打斗的痕迹太过明显,墙角的竹子被斩断了数根,地上铺了一层的竹叶。那边的花丛中更是杂乱不堪,泥土上有凌乱的足迹。足迹有深有浅,墙壁和门上有剑气造成的伤痕,似是寒风扫落叶一般,杂乱无章。 林羡鱼站在门口处,对于案发时的情况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这院中的痕迹说明了一个问题,这二当家在死之前与一个女子动过手。这个女子很有可能就是柳斜阳,那墙壁和门上的剑痕正是江南叶家的落叶剑法。他和叶家三公子叶知秋倒是见过几面,二人也切磋过,因此对落叶剑法有些研究。叶家剑法属于自创,从不外传。这足矣说明,柳斜阳确实是叶家的小姐。 不过,柳斜阳是不是叶家小姐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为何会跟这海鹤派的二当家动手?难道真如那些人说的,是为了海鹤派的至宝?可叶家珍宝无数,又是什么样的宝贝,能引得这位冷美人青睐,还闯入了海鹤派,不惜与人动手? 林羡鱼既已对案发时的情形有了了解,便折身去找霍白薰。一路前行,庄内一片寂静,就连树叶被风吹落的声音都清晰可见。他眉头拢了起来,假李成和酒肆掌柜都说过,海鹤派的弟子中有不少人看到了二当家的魂魄,因此变得疯癫。可这进来这么久,却一个疯癫的人都没看到。 虽然他知道那些人并非真的看到了魂魄,是因中了巫术的缘故。可,这一个人都看不到,就有点说不过去了。难道,他们将人全部送回了家中?这也不应该啊,这个时候把人送了回去,长安城中藏龙卧虎,指不定那个大夫就瞧出了他们的病因是巫术,如此,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林羡鱼脚步快了许多,可刚走出了几步,就听到庄内铃声大作。他眉头一凛,也顾不上其他,施展身形就朝那边院落奔了去。刚落在屋顶上,就看到霍白薰从屋内奔了出来,一个纵跃跳上了屋顶,手中提这个盒子,朝他招了招手,两人就朝庄外奔去。 庄内一时间灯火通明,人影憧憧。两人落在了山顶上,朝庄内看了去。就见一黑衣人站在院中,他对面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样貌有些粗狂,手中提着一柄九环大刀,正与那黑衣人对视。林羡鱼眼睛微眯,看来,这人应该就是海鹤派的大当家常云,却不知此刻来的那黑衣人是谁。 霍白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将那包裹塞到林羡鱼怀里,眉头微挑,“走了,咱们还有事情要做。” 林羡鱼有些莫名,那包裹摸着有些软,又有一股难闻的味道,却不知是何物?正想问问霍白薰,却见她已经朝来时路奔了去。他摇了摇头,也只能跟上。 海鹤派内,常云冷冷地看着来人,还未开口,就听那人冷声道:“常大当家莫不是忘了几年前的事,我今日便是来取我放在你这里的一件宝物。你不给也得给,我劝你,最好让这些人退下。否则,我不介意血洗海鹤派。” 常云听到他的这番话,瞳孔猛地收缩,握着九环大刀的手有些发抖,那刀刃上的铁环与刀刃相撞,发出一阵凌乱的响声。“是你……” 院中站着的弟子一个个都是茫然之色,不知他们二人到底说的是何物。可,他们是海鹤派的弟子,无论如何,都得护着自己的主子。一时间,所有人都亮出了兵刃,朝那黑衣人围了过去。 第348章 一眼相思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于雨虞却正躺在“无情楼”花魁夏桑姑娘的榻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锦被,青丝还是湿漉漉的,带着些茉莉花的香气。 屏风前的檀木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还有一壶温好的陈年太白。一个娇小玲珑的姑娘正在用柔软的丝帛为他擦拭头发,而夏桑斜倚在他的怀中,捧着一杯斟满的酒送到他的唇边。 酒香沁入鼻中,于雨虞未饮,脸却微微有些潮红。 莫桑是这长安城中最有名的歌姬,而那位为他擦拭青丝的女子也是这城中名妓,都很美,美的让人心醉,也很年轻,手触过脸颊都能掐出水来,当然她们也很懂得伺候男人,用各种方法。可于雨虞在这里已有三日,却连她们的手都没摸过。 风从敞开的窗户中吹来,变得轻柔无比。夏桑的手臂绕上于雨虞的脖颈,朱唇轻启,一口银牙咬在他的耳垂上,温热的气息吹到他的脖子,酥酥麻麻的感觉自耳根处传到心底,于雨虞的脸更红了。 夏桑柔声道:“公子带我回相思庄吧。 于雨虞一本正经的摇摇头,用牙齿咬住她手中的银盏,将一杯醇绵的太白饮下,道:“不能!” 夏桑扯了扯帕子,忽的倒在他身上,嗔怒道:“别人能去,为何我不能?” 于雨虞笑了出来,“你不是她,她也不是你。” 夏桑身子一翻,又在他的锁骨处咬了一口,咬的并不深,却留下了一排齿印,“相思庄内只有你一人,不寂寞吗?” 于雨虞又笑了,“相思庄内无相思,自然寂寞。可此刻我不就在这,又怎么会寂寞?” 许是这话给了夏桑暗示,又或者夏桑觉得自己有些亏,她动了动唇角,眸中划过一丝怪异,一翻身将于雨虞身上仅有的一件薄被扯去,自己却像条鱼一样钻进了他的怀里,脸上有红晕泛起。 于雨虞忽的起身,人已坐在了桌边,手拿着酒壶将醇香的太白酒像倒水一样往肚子里倒去,酒壶已空,可他的手还停在空中,直至最后一滴酒落入口中。他缓缓回首,看着榻上夏桑说道:“姑娘若是再这样,日后我便不来了。” 夏桑已从榻上站了起来,如玉的肌肤在烛火照耀下闪着温和的光,更加迷人。她随手披了衣服,在于雨虞对面坐了下来,眸中有寒星,却依旧笑着,“夏桑本不该多问,可公子既然花了钱,为何又不要夏桑?”说着眉头一低,眼眸间珠泪滴落,模样实在惹人心疼。 于雨虞就似没看到一般,半晌说道:“若我说,我怕与女子相处,姑娘信么?” 夏桑闻言猛地抬头,见他眸中真诚,似有悲意,笑道:“公子名满天下,又处处有红颜知己,怎的会这般说?” 于雨虞苦笑,“因为我怕。” 人总有很多害怕的事,女子怕年华老去,有权者怕权力旁落,商贾怕一贫如洗,可于雨虞却怕女子。 夏桑有些不明白了,她紧紧盯着于雨虞,他在吃菜,银筷夹起一只什锦角儿放入口中,轻轻咀嚼,动作轻柔优雅,十分的赏心悦目。她看的有些痴了,甚至忘了还在倒酒,杯中的酒已斟满,溢了出来洒在她的衣衫上。 于雨虞停下筷子,看着她笑道:“姑娘的衣衫湿了,要在下帮你换一件么?” 夏桑一愣,脸已羞得通红,却又冷冷说道:“不敢劳烦公子。”说着起身已转到了屏风后。 于雨虞仍在桌前喝酒,替他擦发的女子早已不在屋内,寂静的屋中只有从屏风后传出来的呼吸声,呼吸声很细。一声一声伴着丝帛破风的声音传入于雨虞耳中,他有些醉了,撑着下颚的手已虚浮无力,丹田处却似有火烧着,十分难受。 于雨虞想到了那个深埋于心中的人,想到了他们的第一次相见。那时他不过十五岁,身上只着了里衣躺在榻上,那人就坐在他窗前,手中的银针飞一般落在他身上各处大穴,他发不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那女子的双眉很美,不用画也别有风情,一双眸子清澈如潭,映着他的脸。就是这样一个极普通的对视,他便陷了进去。这些年来,他时时会想起她。可惜,那人不知道。相思庄除了柳斜阳去过之外,再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踏进过方圆三里一步。 于雨虞的脸色沉了下去,突然觉得刚喝下去的酒都变成了酸水。桌上的菜已经凉了,炉上的火还在烧着,酒却已经在他喉中。屋外起了雾,漫天大雾,所有的一切已变得不真实,而夏桑的身影也在薄雾中变得虚幻,玉色的衣衫随身子袅袅冉冉,脸上的笑意更浓。 于雨虞深深的吸了口气,抬手将屋中的灯打灭了。屋内漆黑一片,身后有暗香扑鼻而来,是他最喜欢的丁桂香,如锦缎般柔滑的青丝钻进他的衣领中。于雨虞一动不动,只觉得手脚冰冷,全身也已冰凉,好像跌进了冰窖里。 于雨虞觉得自己像掉进了一个陷阱里,一个温柔的陷阱,可他明白自己已逃不出去,他也没想逃出去。长长叹息,嘴却被人堵上了。他索性向后一伸手揽住夏桑的腰肢,将她拉进了自己怀中,指头微微一动点了她的穴道。 屋中的灯再次亮了起来,于雨虞将她抱起放在床上,取了锦被为她盖好,自己又坐回桌前,“姑娘莫要花心思在我身上了,我的相思庄此生只邀请一人,那人便是柳斜阳。” 夏桑的眼角有泪落下,叹了口气说道:“你虽如此说,可那骨飞烟不也进去了。” 于雨虞摆了摆手,“你错了,柳斜阳是我邀请的,骨飞烟是自己闯进去的。” 夏桑不说话了,仍痴痴的看着于雨虞。 她也只能如此看着,可她不知道此刻于雨虞的内心却翻江倒海。他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何会主动邀请柳斜阳入相思庄,或许是因为二人极为投缘,又或者说,是因为柳斜阳的眉眼像极了心中那个人。可同时,他也明白,自己是信任柳斜阳的,她总让人觉得十分心安。 于雨虞闭上眼,站在窗口任寒风吹打,却吹不醒他的心。 海鹤派中一片狼藉,常云倒在了地上,那把九环大刀落在身侧。他的身上满是鲜血,是被那黑衣人一剑剑划出来的。他身侧有不少人倒地,有呼吸,却不能动。黑衣人冷眼瞧着常云,微微俯身,伸手捏住他的下颌,眉眼间森寒迸射而出。 “说吧,东西在哪?” 常云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咬着牙,一个字也不肯说。黑衣人显然已经没有了耐性,手上用力,就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罢了,我自己找。”他松开了常云,从他身上踩了过去,径直入了房中。 第349章 相爱相杀 回了酒肆的路上林羡鱼一直在思索海鹤派的事情,也有些担忧常云是否能活命。有些事情,或许常云知晓,但就算现在折回,恐也于事无补。他提着那沉甸甸的包裹,总觉得有些别扭。一进屋中,连忙将那包裹扔在了桌上。 陆鸿渐已经睡着了,卢宴亭斜躺在榻上翻着一本书,听见响动头也没抬,言道:“你动作轻些,惊羽刚睡着。”说完,又自顾自看书去了。 林羡鱼无语,给自己和霍白薰各倒了一杯茶,还未来得及入口,就见霍白薰已经解开了包裹的结,一股难闻的气味涌了出来。他侧头一瞧,神情一滞,嗓子里跟有人拿着棍子搅动一般,胃里更是翻腾,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那包裹中放着的是内脏,血淋淋的。霍白薰一手端着茶盏,一手翻动着,神情有些怪异。卢宴亭闻到气味一下子惊得坐了起来,看到桌上的东西,腮边的肌肉抖动着,跟看怪物似的看着林羡鱼和霍白薰。良久,他冲下了床榻直奔屋外,干呕了起来。 林羡鱼本来还能忍得住,听到屋外卢宴亭的呕声,这下根本就坐不住了,也冲出了屋子。霍白薰无奈挑眉,摇了摇头,又端详起那内脏来。方才在海鹤派的时候,她仔细检查过死者的身体,可见的致命伤有两处,都在胸口的位置。但,死者的肌肤有些不同,泛着淡淡的青色,她心中疑惑,又想着那地方不安全,便直接将他的五脏六腑给偷偷带了出来。 霍白薰放下茶盏,低低叹了口气。不知道那常云明天发现其弟尸身被破坏,会不会气得跳脚。可她不知道,此刻的常云只剩下一口气,哀哀地躺在地上等着人搭救。 陆鸿渐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林羡鱼和卢宴亭作呕的声音,伸手揉了揉眼睛,翻了个身坐了起来,愣愣地看着屋内。待他目光落在桌上的时候,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忽而出声道:“薰姐姐,你是在验尸吗?”说话间,从床榻上爬了下去,凑到了桌前去瞧。 霍白薰感觉到他凑了过来,冷不丁说道:“你不怕吗?你看你师父和你宴哥哥,他们两个人这会儿恐怕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吧。” 陆鸿渐眨了眨眼睛,伸手想要去触碰那心脏,却被霍白薰给拦住了。他撇了撇嘴,说道:“不怕啊,人都已经死了,还怕什么?这活着的人可比死人可怕多了。薰姐姐,你真的可以从死者身上找到线索,帮助师父破案吗?那你能不能教我验尸?” 霍白薰忽而想到了宗明。那时候在忻城,他也说过同样的话。她暗暗叹息,这世上的人,还没两个孩子看的透彻。他们说的一点都没错,这世上最可怕的莫过于人心。鬼神又有何惧,人心却不能轻易窥探。 霍白薰笑着捏了捏陆鸿渐的脸颊,勾唇道:“好啊,只要你想学,我都可以教你。不过,你这功夫也不能落下。以后你可是要独当一面的,我们也不能时时在你身边保护。” 陆鸿渐点了点头,应声道:“好,惊羽记住了。” 等林羡鱼和卢宴亭进屋的时候,就看到霍白薰拿着薄刃一边切那脏器,一边同陆鸿渐讲解。她说的极仔细,陆鸿渐听得认真,不时点头。听到不懂得地方,便也好不隐藏的发问。霍白薰也不厌烦,一遍又一遍地同他说,直到他点头才作罢。 看到这情形,卢宴亭侧头看着林羡鱼,突然伸手扯了扯他的头发,嘲笑道:“你堂堂伏魔司掌首,竟然连个孩子都不如,啧啧啧……” 林羡鱼翻了个白眼,鼻间哼哼了一声,也扯住了他的头发,气呼呼道:“你不也一样。你可是武林高手,刀下不知杀了多少人,看到那内脏比我还差劲……” 两人互相斗嘴,又扯在了一起。从门口拉拉扯扯到了屋内,又从桌边互相嘲讽到了床榻上。二人眼中都有笑意,却始终没有停。霍白薰和陆鸿渐两人专心致志地在研究那死者的五脏六腑,全然忽略了那边打闹的两个人。 许久之后,霍白薰停了下来,朝那边还在嬉闹的二人招了招手,“这人不是柳斜阳杀的。”说着指着放在那边的心脏,又言道:“这人在和柳斜阳,以及后来动手的那人之前,就已经被打了一掌。他的心脏,比正常人的小了许多,应该是内力所致。” 林羡鱼和卢宴亭停下了笑闹,凑到了桌前去看那心脏。就见那心脏的表面皱皱的,确实比正常人的小了许多。陆鸿渐用手比划了下,大概跟他的手掌差不多大小。心脏上有一处伤口,并不是剑伤,看形状应该刀伤才对,可柳斜阳是用剑的。 知道了这人的死因,林羡鱼揉着脸颊,将自己在海鹤派时的猜测同他们说了下。末了,叹了口气。柳斜阳显然是被栽赃的,可她在此人死之前去过海鹤派,她仍旧是疑犯。那最后一个和死者动手的人,明显是一心要他的命,可那人是谁? 霍白薰净了手,坐在桌前浅浅呷了口茶,说道:“嗯……你刚才看到常云手中的九环刀了吧。这伤口的大小尺寸和那把九环刀形成的伤口一致。我怀疑是常云要杀他,至于是不是他自己的意思,这可得阿羡你自己去查了。”说完,打了个哈欠。 她这么一说,林羡鱼又朝那心脏的伤口看了去,伸手比划了下,眉头拧在了一起。霍白薰并不是胡诌,这伤口确实和常云手中的九环刀形成的伤口有些相似。可是,单凭这一点,说是常云动手仍旧有些牵强。 霍白薰瞧出了他的心思,略有些疲倦,缓声道:“还有一点可以证明。死者的皮肤上有痕迹,跟九环刀上的铁环大小差不多。但是,只有半圈。”说完,她眉头蹙了起来。刚才离开的时候,有人闯进了海鹤派,难道是去杀人灭口的? 林羡鱼也想到了这个,可是他更在意的是,在柳斜阳动手之前打了死者一掌的那人是谁。这问题,当然得明日再去探查。 霍白薰收拾了桌上的内脏,包好了之后,笑眯眯地看着林羡鱼,挑眉道:“得麻烦你把这给人填回去,免得他死了还不能得个全尸。”说完,便起身回了自己的房中。 林羡鱼吹胡子瞪眼地看着桌上的包裹,又回头看了眼卢宴亭,谁料卢宴亭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抱着卢宴亭爬到了床上,扯着被子躺下了。 月已西移,林羡鱼生无可恋地提起那包裹出了酒肆,又往海鹤派去了。夜里风寒,一路上清清冷冷,只有他衣摆被风拂动的声音。可等他落在海鹤派的院中时,登时傻了眼。 暗哨早已撤去,院中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人,常云已是苟延残喘,直愣愣地看着林羡鱼,喉咙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第350章 盘根错节 林羡鱼捡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扭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常云。他摩挲着下巴,这人确实有几分眼熟。思索了下,他伸手捏住了常云的下颌,仔细打量了一番,忽地恍然大悟。这个人……在忻城的时候,他见过。当初入白云寨,这人是在白霈身边的。 林羡鱼将包裹放在了地上,笑眯眯地看着他,“啧”了一声,“人生还真是处处都是意外。没想到白霈身边的人,竟然是海鹤派的大当家。说吧,刚才来的那黑衣人是谁?” 常云喉咙里发出一阵声音,有些惊恐地看着林羡鱼。他的手往前抻着,似是要抓住林羡鱼的衣摆。可是,他的经脉尽断,即使用尽了全力,最终还是未能触碰到。他眼中露出一丝绝望,缓缓阖上了眼睛。 林羡鱼笑了起来,将包裹解开,指着里面装着的五脏六腑,一个个指给常云,末了说道:“他的致命伤是你的兵刃造成的,你却将这一切推给了柳斜阳。莫非,你与柳斜阳和于雨虞有仇?”说这,略微顿了下,又言道:“其实,你不刺那一刀,他也会死。” 霍白薰说过,就算没有常云那致命的一击,这海鹤派的二当家也会因为之前中的那一掌而死。他的心脏在内力的作用下急速缩小,再过个两日,必然会因心脏供血不足,缺氧而亡。可惜,常云不知道这个,却还是对他动了手。 常云听着林羡鱼的话,眼中星光黯淡了下去,脸色越发惨白。他无力地垂下头去,低声呜咽着,却始终不说一字。那双手攀着石阶,指甲崩掉,青筋乍现,地面上留下一道道骇人的血印子。 林羡鱼抬头看向院中躺着的人,他们都朝这边看了过来,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他们不相信是常云杀了二当家,可是林羡鱼说的有根有据,让他们不得不相信。院落中寂静一片,料峭寒风掠过,只听得常云呜呜咽咽的哭声。 林羡鱼叹了口气,摇头道:“想来,你也知道我的身份。若你能将你所知告知一二,我自是能将害你兄弟的人捉住,你也就不用那么愧疚和自责。”说着,话锋一转,“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事情,能让你如此狠心,痛下杀手?” 常云的脸上满是泪,吞咽了一口唾沫,缓缓抬头。他的目光中升腾起一丝怨恨,盯着林羡鱼,断断续续道:“林掌首……就算我告诉你,你……你也未必能……能捉住那人。”他自嘲地笑了起来,鲜血从唇角蜿蜒而下,“那人……是白澄。” 白澄? 林羡鱼惊得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常云,皱眉道:“白澄?常云,你若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你说他是白澄,你可知白澄筋骨尽断,虽有医圣关啸林医治,也需要半年多的时间休养。我见过那人,他的身形与白澄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常云听到林羡鱼这话,竟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到最后止不住地咳嗽。每咳嗽一声,鲜血便会从口中喷洒而出,落在地面上,斑斑点点。他拼着全身力气挣扎着爬到了那边的柱子旁,依靠着柱子看着院中那些人,笑得越发惨烈,眼泪从眼角落了下来。 常云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止住了笑声,脸上毫无生气,摇头道:“林掌首,世人都说你聪明绝顶。可……你竟也被人骗了。那白澄是筋脉尽断,可白家有一味药,可医死人白骨。听着很玄乎,是吧?可我见过。你让关啸林去医治他,可有问过关啸林,白澄的伤是不是真的有你看到的那般严重?” 林羡鱼站在寒风中,思绪打了个结。关啸林去过白云寨之后,确有回信,直说自己托付他之事已办到,并未提及其他。如果常云所说不假,那关啸林为何不说明此事? 常云沉沉吸了一口气,缓了缓神,继续说道:“我在白云寨数年,岂会不知他们三兄弟的事情。那白斐也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他死,是早已注定的事。白箫……也非好惹的主。对了,林掌首恐怕还不知道吧,白澄懂得缩骨术。” 林羡鱼脑子飞速地转着,思考着常云所说几分真假。可看他的神情,并不像是说谎。如果之前来的那黑衣人真是白澄,那么凤宸和云渺这些人的布局,恐怕不是从白云寨开始的。白家三兄弟的身份,想来也绝非那么简单。那……白澄到底是为了何物? 林羡鱼回头,仔细瞧了一眼院中的人,惊讶地发现,这院中躺着的人只不过都是海鹤派的普通弟子。他和和霍白薰进海鹤派时遇到的那些暗哨,以及跟自己说过话的那个人,根本不在这里。想到那人当时的神情,他的心一下子跌入了冰窖里。这次,不是柳渊算计,而是别人。这个人,凤宸认识,云渺肯定也认识。或者说,这个人就是魔宗的人。 林羡鱼已经不想说话了,他纵横江湖数年,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被人算计至此,真是可笑至极。可,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呢?他想到了宴请那夜柳渊的神情,继而想到了裴灿。 裴灿? 林羡鱼僵住了,难道是裴灿有问题?可若他真的有问题,依着柳渊的心思恐怕早都看出来了,又怎么会让他暂管伏魔司?难道,这又是柳渊的一步棋?太多的疑惑涌上了心头,搅得他心神不宁。身后的常云说了什么,他全然没有听进去。现在,他只想回京都,找柳渊问个清楚。 回京都?林羡鱼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回去……现在是回不去的。正如他之前猜想,柳渊在布局,自己此时回去,必然会引起他人的怀疑。可,柳渊到底在谋划什么? 回忆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那夜屋顶上,柳渊望着满城灯火,轻悠悠说了一句话。“愿终有一日,我们能见的四海升平,海晏河清。”他记得清楚,那时柳渊回头看着自己和卢宴亭,又说了一句,“无论何时,不要怀疑我们之间的情分。” 不要怀疑…… 林羡鱼不可能怀疑柳渊,也绝不会因为这些事,去质疑他们之间的情分。柳渊虽然有时想法过于跳脱,但从未害过他们。人们都说“伴君如伴虎”,“帝王无情”,可是柳渊只有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才是那个最真实的自己。 林羡鱼重新又坐了下去,缓缓说道:“你说的,我知道了。那么,白澄问你索要之物,到底是什么?” 常云无声笑了起来,抬头望着即将褪去的夜色,缓缓吐出了三个字。 “孔雀令。” 第351章 目的不纯 孔雀令…… 纵观江湖,天下暗器三百多种,但最为神秘的便是孔雀翎。此物由当年孔雀山庄庄主耗尽心血打造,世人都想夺得此物,魔宗更是想据为己有。然,事与愿违,当年进入孔雀山庄的人,全部丧生于孔雀翎之下,从此,孔雀翎名扬天下。 孔雀山庄因孔雀翎树百年来屹立于江湖,无人敢觊觎半分。谁知,数年前一场大战,孔雀翎遗失。六十年前,天下大乱,江湖人齐聚沧澜城,宗门以孔雀翎仅存世间的图纸打造孔雀令,以此号召天下英雄好汉,为护佑东岳太平。而那场战乱,正是在沧澜城的带领下,江湖人奋勇杀敌,最终柳氏统一东岳,沧澜城和京山派成为武林至尊,孔雀令存于沧澜城的重生殿中。 可是,谁都没想到,十年后孔雀令被盗,在江湖上又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而结果却不尽人意,宗门未能寻回孔雀令,至此孔雀令与孔雀翎一样,下落不明。 林羡鱼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大的笑话,忻城之事,玄音教为苍龙令,可进入鬼溪秘境并不需要苍龙令。这不过是白霈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放出消息迷惑世人的。常云那时就在白霈身边,如果常云手中有孔雀令,白霈他大可将这孔雀令送给魔宗的人,以此令便可搅得江湖天翻地覆,他只需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林羡鱼不信常云的话,甚至连他之前所说关于白云寨的事情也起了疑。可等他转身要问个清楚的时候,却发现常云已经断了气。那双眼睛还睁着,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手指上满是鲜血。 林羡鱼气得跺脚,上前探了探他的脖间,无奈地摇头。常云确实死了,死的透透的。看着一院子的人,他已没有心思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就算常云说的孔雀令之事是真,可看着情形,此物肯定也已不在海鹤派。 林羡鱼在台阶上站了少许,思索一番,叹息一声。他摇了摇头,转身看着院中已经恢复行动的人,摸了摸鼻子,说道:“你们两位当家相继身亡,这其中牵扯我自不必多说。想活命,就尽早离去。若你们之中有人知道两位当家死因,可去官府说个清楚,官府自会护你们周全。若心存侥幸,性命堪忧。” 林羡鱼说完这些话,转身朝外走去。海鹤派的弟子面面相觑,有人疑惑,也有人忧心。看着那边已经气绝身亡的常云,再瞧瞧那边台阶上放着的五脏六腑,瞬间,所有的人的面色发白,直愣愣地站在那里,手中的兵刃叮当落地。 天色微亮,林羡鱼走在长街上,晨风掠过他的衣衫,有些凉。他双眉紧锁,思索着常云方才说的话。那些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他无从印证。或许,他这次真的忽略了许多细节。如果常云说的是真,裴灿定然有事隐瞒,而他回京都的目的便也没有那么单纯。可,这些话,他又该如何跟卢宴亭讲? 林羡鱼有些为难,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瞒着卢宴亭和霍白薰。白云寨那边的事情,只能让玄羽卫去调查。如果白澄和白箫真的有异动,那便也能证明常云所言。只是,这长安城的案子,竟又和之前的事情牵扯到了一起,难不成柳斜阳入海鹤派,真是为了能号召武林的孔雀令? 走到酒肆门口的时候,伙计正在扫门前的落叶。听到脚步声,伙计抬头,笑了起来,“公子可算是回来了,那小公子都问了好几次了。”说着,连忙将林羡鱼迎了进去。 堂中有吃早点的食客,掌柜正招呼着。林羡鱼到了楼梯口,就看到陆鸿渐从屋内冲了出来,直冲冲朝他奔了来,一头扎进他怀里,神情有些焦急。“师父,快……薰姐姐和宴哥哥两人打起来了。” 林羡鱼眉头紧蹙,霍白薰和卢宴亭……打起来了?可看陆鸿渐不像是说谎,也顾不上他,径直往楼上冲去。这刚到了门口,就听到屋内桌椅板凳被踹翻在地的响动,还伴着霍白薰和卢宴亭二人的斗嘴声。兵刃相撞,刀光剑影里,两人阴沉着脸。 “砰!” 林羡鱼一脚踹开了屋门,提着衣摆走了进去,在桌前落座,静静地看着两人,一言不发。霍白薰和卢宴亭一怔,收了手。两人气鼓鼓地落座,端着茶盏喝一口,却又扭头看向了不同的方向。 看到这情形,林羡鱼忍不住笑出了声,无语道:“你们两人怎么跟赌气的孩子似的?说吧,到底是因为什么吵起来的,竟然还动了手。” 卢宴亭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不说话。霍白薰眉头微动,缓缓放下手中茶盏,打量了林羡鱼一眼,似乎是在思索该如何开口。就在这时,陆鸿渐进了屋。 见二人都不说话,林羡鱼一把将陆鸿渐拉到了怀里,伸手戳着他的脸颊,笑道:“你薰姐姐和宴哥哥不愿意说,那你来说。他们两人为何动手?” 陆鸿渐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些为难,眼睛余光打量了霍白薰和卢宴亭一眼,见两人仍在置气,便小声说道:“就薰姐姐不是验完尸有些疲累,要去歇息。可宴哥哥听到薰姐姐提到海鹤派去了一个黑衣人,那海鹤派的大当家又有些眼熟,所以……所以两个人就讨论起来了……” 霍白薰在海鹤派看到了常云,一直觉得自己在哪见过,那个黑衣人的身形也有些眼熟,这思来想去觉得让林羡鱼一人去海鹤派不安全,本想去接应,谁知被卢宴亭给拦住了,问她海鹤派到底发生了何事。霍白薰便将在海鹤派看到的事情与卢宴亭大致说了下。 卢宴亭听完后觉得奇怪,又想到这酒肆的掌柜和伙计也有古怪,两人便闲聊了起来。忻城案子的时候,卢宴亭并不在,但二人说着说着,仔细一分析,霍白薰顿时想起常云的身份,确定他就是白霈身边的一个属下。至于那个黑衣人……竟然有些像是白澄。 霍白薰和卢宴亭心思聪慧,两人细细一琢磨,顿时觉得不对。再想想林羡鱼离开京都时柳渊的神情,越发觉得这其中有问题,话题便扯到了裴灿身上。说到了裴灿,卢宴亭脸当时就沉了下来。 林羡鱼听陆鸿渐说完,转头看着霍白薰和卢宴亭,半晌,幽幽叹气道:“其实,阿薰说的也许是对的。” “林羡鱼!” 卢宴亭登时站了起来,脸上有怒气,双唇微微抖动着。茶杯被他捏了个粉碎,掌心也划破了,鲜血一滴滴落了下来,滴答滴答的响着。 第352章 事有利弊 林羡鱼抿了抿嘴唇,起身按住他的肩膀,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宴亭,我也不想怀疑你父亲,可是种种迹象表明,他回京都的目的不简单。” 林羡鱼的手从卢宴亭的肩膀上滑了下去,掰开他紧握的手,拿着帕子轻轻擦拭着掌心的血,末了回头看了眼霍白薰。霍白薰低低叹气,拿出止血散递给了他。林羡鱼掀开瓶盖,一点点将药粉洒在伤口处,末了拿干净的白纱裹好。他的动作极轻,卢宴亭却红了眼眶。 陆鸿渐走了过去,握住卢宴亭的手,轻声道:“宴哥哥……”说着,拉着卢宴亭在旁边坐下,又给他重新添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卢宴亭没有出声,怔怔地看着自己裹着白纱的手,眼中酸涩一片。有生以来,这是第一次他和林羡鱼红眼。以前二人虽也有过吵闹,可那都是闹着玩的。也曾受过伤,但多数时候是他帮林羡鱼包扎。如今,这对调过来,往事涌上心头,再想到自己刚认回的父亲裴灿,他越发沉默了。 霍白薰轻声叹息,压低了声音说道:“宴亭,我不是有意要怀疑伯父,可是他身上的疑点太多。就算,我可以忽略这些事情,等到哪一日你知道了,或许会比今日更痛苦。宴亭,你应该有所准备。也许,那个人并非你的父亲,有人假扮也说不定。” 陆鸿渐悄悄拽了拽霍白薰的衣袖,摇了摇头。霍白薰这话说出来,却比那裴灿有问题更残忍。如果回来的裴灿是人假扮,那么真正的裴灿肯定已经被害。这让卢宴亭又如何接受…… 林羡鱼却没有吱声,思索了下之后,将自己在海鹤派听到的事情与两人说了一遍,又将他的推测细细一说,末了说道:“其实阿薰说的也不会不可能。我现在觉得,我们遇到的事情,有太多的不可思议的地方,仔细回想,总会发现很多的问题。” 且不说这背后的问题,单说白澄和白箫,以及裴灿。当初白云寨之时,白澄受伤,白箫被掳,是花锦城和江紫衣所为。但白霈既然是假,而当时说的理由并不能说服众人。现在回过头来再看,这事情却是漏洞百出,让人无法信服。也许,白澄受伤和白箫被掳,本就是其中的一环。 再说裴灿。裴灿当年奉命追查黄泉宫之事,却在事后丢下年幼的卢宴亭失踪。之前查凤鸣城的案子,如果林羡鱼不是发现了他的存在,或许他并不会出来相认。当时在黄泉楼说的那些话,听着滴水不漏,可却经不住推敲。而且,谁都不知道他进入黄泉宫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人的心思,与他所在的环境有着极大的关联,谁又能说他能够初心不改? 如果,霍白薰方才所言是真,这回京的裴灿是假。依着柳渊的性子,绝对会有所觉察。林羡鱼仔细想了回京之后的所有细节,越发觉得柳渊和裴冀当时的神情不对。这么说来,他们二人那个时候就有了疑心。只是,事情不确定之前,也只能先做隐瞒。 林羡鱼说完这些话之后,伸手拍了拍卢宴亭的肩膀,笑道:“你也不必多想。这事情是有疑点,可如果我们能跟着这些疑点,证明你父亲是清白的,不也刚好去了众人心中疑惑,也好让柳渊放心。任何事情都是双刃剑,总也会有我们意想不到的惊喜。” 卢宴亭的心绪总算是平复了下来,他细细将霍白薰和林羡鱼的话想了一遍,确确实实也是这么个理。他和裴灿虽为父子,血脉相连,可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何事,他一无所知。回京城的路上,他也曾问过,可裴灿却摇头,只道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对他越好。此后,二人再未提及过此事。 陆鸿渐见屋内气氛缓和了不少,手撑着下颌,歪头言道:“师父,徒儿觉得眼下最重要的是查清海鹤派的事情。是不是应该先去找柳斜阳和那位相思庄庄主?或许他们知道一些事也不一定呢。” 林羡鱼正有此意,只是十二和白衣被他差去城中探查,这都一夜过去了,两人竟然还没有回来,着实让他有些意外。加上卢宴亭说的,这酒肆的掌柜和伙计似乎也有些问题,这酒肆肯定不能再待了。思索之下,他让霍白薰他们去收拾东西,即刻前往长安城。 众人收拾妥当,结了房钱,正打算离去,就看到十二和白衣回来了。两人有些气恼,一进酒肆往那边凳子上一坐,瘫了一样。十二咕咚咚地灌了一杯茶,“老大,这长安城咱们还是不去了吧?” 林羡鱼皱眉,一个箭步冲到面前扯起他的衣领,挑眉道:“怎么着,现在想给我撂挑子?你是皮痒了,还是不想活了?” 十二低声嘟囔了一句,挣扎着,见林羡鱼不松手,便附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白衣一脸生无可恋,就连陆鸿渐递过去的茶水,他都没有喝,直愣愣地看着街上的行人。 林羡鱼听十二说完,眉头蹙了起来,转头看着霍白薰和卢宴亭,奇怪道:“你们可曾听说过长安城中有怪物的传言?” 霍白薰和卢宴亭摇头。长安城是古城,他们在江湖上行走,可从未听说过长安城中有怪物。倒是江南和京都,一直有关于鬼怪的传说,尤其是西南之地更多。 林羡鱼松开手,眨了眨眼睛,笑眯眯道:“怕什么,有怪物就捉怪物。反正呢,这案子咱们是没法脱身了,指不定这会有人就谋算着要我们的命呢。”说完,朝众人招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出了酒肆。十二和白衣互相看了一眼,一脸苦瓜相,跟在几人身后也出了酒肆。 他们几人的对话落入了那边掌柜的耳中,见几人走了,掌柜朝那边忙活的伙计招了招手,低声同他说了几句话,伙计连忙点头,放下手上的伙计,随后也出了酒肆。 渭沣镇距离长安城三十多里地,林羡鱼自然不会走着去。上了街后,让十二和白衣去买四匹马。他的坐骑踏雪在回京的时候受了伤,这会还在帝宫中养伤。至于卢宴亭和霍白薰的坐骑,当然也留在了京都。 待十二和白衣回来时,天色已经大亮,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众人一路从长街上走了过去,陆鸿渐的怀里便多了几个包裹,各种的零食和糖果,还有点心和当地百姓酿的酒。 春日的风带着几许温暖,拂过几人的面颊,微微有些湿润。陆鸿渐吃着糖葫芦,坐在林羡鱼的怀中,乌黑的眼睛盯着前方的路,一直没有说话。 林羡鱼打马向前,一路上却在想另一件事情。 第353章 太不走运 林羡鱼离开京都前,裴冀找过他。凤宸那些人已被柳星沉废去了武功,关入了大理寺的死牢之中。只是,柳渊并没有要他们的命。他先前还有些诧异,现在总算是明白了,这些人留着有用。 长安城的事情发展出乎意料,忻城自是得让人去一趟,凤宸和白霈当然还需仔细盘问,而有一个人,却也不能放过。那人,便是身在苍龙山的李云耀。 怀中的陆鸿渐似乎感觉到了林羡鱼心中有事,转身给他口中塞了一块桂花糕,出声道:“师父,徒儿觉得你的直觉没错。宴哥哥身在局中,又牵扯到他的父亲,薰姐姐是女儿家,心思细腻,你们两个是局外人,应该看得最清楚……” 林羡鱼咬着桂花糕,抬头望着天边的层层白云,声音悠悠,“你是想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 陆鸿渐点头,他想要说的就是这句话。事情牵扯到裴灿,卢宴亭情绪激动情有可原。霍白薰身为女儿家,又是医者,自是心细如发。林羡鱼常年办案,心思非常人能比。他们两人既然都觉得裴灿有问题,那么裴灿一定有问题,而牵扯到这些事情的人,有疑点的,就应该全部去查。 林羡鱼伸手摸了摸陆鸿渐的脑袋,心情也好了许多。往前走了一会后,转头向十二和白衣说道:“你们二人即刻去信给京都,让人去忻城查白澄和白箫。我会写一封给李/青悟,请他去一趟苍龙山。还有,凤宸和白霈那边,就请宋大人走一趟吧。” 十二和白衣愣了愣神,半晌反应过来,一脸喜色,“老大,这么说我们不用跟着去长安城了?” 林羡鱼飞了个眼刀子给二人,“敢跑,我就打断你们的狗腿!”说完,策马扬鞭,揽紧了陆鸿渐率先朝长安城的城门奔了去。 卢宴亭有心事,一路上便也没有出声。霍白薰与他并排打马而行,在思索林羡鱼让邢罹去做什么了。自打他们出了京城,邢罹便没有和他们一起走,着实让人担忧。 林羡鱼往前跑出了一段,忽又打马折了回来,凑到霍白薰跟前,笑眯眯道:“我离开京城之前,已经差人给你家中送去了聘礼,待我们回了京都,我就帮你和邢罹操办婚事。” 说着,他又跑到卢宴亭身前,坏笑道:“上次凤鸣城那个姑娘是谁?她追你都追到京城了。”说完,打着马一溜烟的跑了。 霍白薰和卢宴亭两人半晌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霍白薰面色通红,低低骂了声林羡鱼,连忙打马朝前头跑去了。 卢宴亭脑海中转了半天,终于想起来林羡鱼说的那姑娘是谁了。可……林羡鱼从哪儿知道的?他狠狠甩了下鞭子,双腿一夹马肚子,也往前追了去。 等众人入了长安城,林羡鱼这才知道十二和白衣为何不愿意再入城了。城中百姓几乎闭门不出,城门口更是盘查的严。入城往前走了一段,便瞧见那边墙上贴着几张告示,是缉拿贼人的。他仔细瞧了一眼那画像,不由得笑了起来。 陆鸿渐多看了几眼告示,揉着脸颊说道:“欸,这画上的两个人我好像见过啊。” 林羡鱼并不惊讶,在渭沣镇他也见过画像上的两人。如果所料不差,这二人应该就是柳斜阳和相思庄庄主于雨虞。只是,这画中的二人耳朵与常人有些不同,耳垂略肥,几乎垂到了肩头,背上更是生有一对翅膀,五官略有些变形,乍看之下倒有些像南疆才有的血蝠。 林羡鱼随手将告示撕了下来,塞到了陆鸿渐怀中,打了个噤声的姿势,招呼众人下马往前面的客栈走去。忽的,巷子里蹿出一个人来,直直朝陆鸿渐身上撞了过来,手却落在了十二的腰间。 林羡鱼将陆鸿渐往后一拽,那人扑了个空,手自是落在了十二腰间的荷包上。可等他反应过来,陆鸿渐却已抬脚朝他胸口踢了过去,身后一股劲风朝他后颈砸来。那人面色顿时煞白,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把抱住了林羡鱼的腿。 林羡鱼双手抱在胸前,面色平静,似乎在等着看他如何说。陆鸿渐咬着糖葫芦,眼睛眨巴了半天,见那人似乎在使劲地挤眼泪,遂蹲在他身前,笑眯眯道:“你是不是想痛哭流涕,说你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尚在襁褓的孩子,所以才不得已做出这样的事情?” 霍白薰和卢宴亭两人憋着笑,十二和白衣一脸震惊,纷纷看向了陆鸿渐。林羡鱼神情平淡,伸手摸着自己的鼻子,嗯……似乎又有些发痒。 那人本还想努力的哭出声来,手上也沾了唾沫,准备往眼睛上抹,结果听到陆鸿渐这话,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他抬头,盯着陆鸿渐的脸,眨巴了下眼睛,“嗯?你怎么知道的?” 陆鸿渐从包裹里翻出包糖果塞到他手里,摆了摆手,挑眉道:“因为啊……我以前是乞丐。你也知道乞丐要讨饭吃,除了得上街乞讨之外,还经常会去做一些骗人的事情。这不过是最简单的一个罢了……”说着,他似乎有些惋惜,回头看了林羡鱼一眼,“可惜啊,你今天不走运,遇到了我们。” 那人听陆鸿渐说自己之前是乞丐,顿时少了几分警惕,拿着他递过来的糖葫芦刚咬了一口,却听到了他后面那句话,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却又强忍着头皮问道:“你们?你们有什么不同吗?不就是家世好一些的公子哥吗?可是,你刚才说自己也是乞丐呢……” 陆鸿渐舔了舔手指上的糖渍,笑嘻嘻道:“对啊,我以前是乞丐,可我现在是伏魔司掌首的徒弟。” 那人面色僵住,口中的山楂果掉了出来,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陆鸿渐,又抬头看看站在那边眉眼弯弯笑着的林羡鱼。而他身侧,还有一个笑靥如花的霍白薰和冷着一张脸的卢宴亭,更别说正捏着他手腕的十二,那边白衣更是握紧了兵刃,跃跃欲试。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从陆鸿渐怀里把刚才塞进去的告示扯了出来,在他面前晃了晃,“认识吗?说说吧,长安城内传的怪物是怎么回事?” 林羡鱼几人也已瞧出,这人应该是城中的乞丐,若想要知道长安城中到底发生了何事,问他们准没错。不过,也得看这人上不上道了。 几人站在街口实在有些显眼,尤其是卢宴亭和霍白薰二人都着了身红衫。林羡鱼更着急着想要即刻写信给京都和忻城。可等了半天,却见那人垂着眼睑不言语,便朝十二和白衣招了招手。两人会意,上前一人一边,将那人给架了起来,顺手点了他的睡穴。 第354章 盛世长安 长安城乃数朝古都,原叫镐京,后历经数朝变迁,改名长安,乃东岳史上最早的都城,鼎盛时期,万邦至此。此城西邻渭水,东起睽鸣海峡,南至云山山脉,依棣棠河,北达瀚月海。城中建有无数别院离宫,重重楼阁浩浩殿堂威严。 入城后,陆鸿渐的眼睛总也四处瞧着,一脸的新奇。卢宴亭先行一步去寻下榻的客栈,十二和白衣带着那乞丐跟在他们后头。霍白薰缓缓而行,脚踏过青石砖,身后留下一串悦耳的铃铛声。 长安城规模宏伟,布局严谨,属于正正方方的格局,结构对称,屋舍巷道排列整齐。外城四面各有三个城门,贯穿十二座城门的六条大街是城中的主要通道。纵贯南北的长街名为朱雀大街,是长安城的中轴线。此街衔接长安宫城的承天门、皇城的朱雀门和外城的明德门,将长安城分为东西两部分。东为万年,西为长安。渭沣镇在长安城的西南位置。 林羡鱼并非第一次入长安城,霍白薰也曾到过此地,十二和白衣则是第一次来。他们和陆鸿渐一样,好奇地张望着,心中更是感慨万千。这长安城还真是名不虚传,可谓天下一城。 一行人走的极慢,林羡鱼一边往前走,一边同陆鸿渐介绍长安的布局及周遭可以去玩的地方。长安城的万年县和长安县,正是所谓的东市和西市。城中南北十一条大街,东西十四条大街,百姓所住的区域划为一百一十坊,若仔细看,便似那围棋的棋盘。 陆鸿渐眨了眨眼睛,伸手指向了远处的宫殿,“师父,那儿就是长安城的皇城吗?” 林羡鱼点了点头。陆鸿渐所指正是长安城的皇城,只是这皇城中如今早已没有人居住。此皇城位于宫城以南,其东西与宫城等长,城北与宫城城墙仅隔一条横街,其余三面辟有五门,其中南面朱雀门为正门,向南与他们站着的朱雀大街和外郭城的明德门相通,北与宫城承天门相对,形成全城南北中轴线。 长安城中有青龙寺、福泽寺、承恩寺、洪福寺,向南云山山脉风景更是秀丽,翠云山、平山便在此处,并有东岳第一险的浮玉山。云山山脉中飞瀑连绵,山色季变,烂若图绣,春夏秋冬,各不相同。 陆鸿渐听得入迷,忽而出声道:“师父,那办完这件案子,咱们可以去翠云山和平山游玩吗?” 林羡鱼摸了摸鼻子,这个时候去似乎也不错。长安城虽处于东岳较北的地方,可这云山山脉却与别的地方不同。山中有温泉,因而有一些地方的草木早就郁郁葱葱,空气清新,谷底有潺潺溪流。若能泡着温泉,欣赏着山中美景,想想都觉得惬意。 “好,这几日若是有闲暇,咱们就去。”林羡鱼拍了拍陆鸿渐的肩膀。众人又继续前行。 朱雀长街上行人如织,时有马车行过。也不知那车中坐的是谁家小姐,留下一片暗香。林羡鱼吸了吸鼻子,眉头不由得挑了起来。这长安城中东西两市可是必须去的,好玩的,好吃的皆在此,且此处还有那勾栏院和酒巷。再说了,东西市鱼龙混杂,探听消息去这里准没错。 往前又行了一段,就看到卢宴亭站在一处客栈的门口,朝他们招了招手。林羡鱼抬头去瞧,这客栈名唤太白楼,高三层,由此处望去平平无奇,可走近了往里瞧,却另有一番风味,很有长安城的特色。 入了客栈,伙计已经迎了上来,同众人热情地打过招呼后,领着众人往楼上走去。伙计说的是长安当地的方言,陆鸿渐听得云里雾里,林羡鱼和霍白薰二人脸上带着笑意,微微颌首,算是回应。 伙计领着众人到了客房门口,微微俯身,笑道:“几位爷在这安心住着,有需要招呼小的就是。对了,咱们这儿有当地的特色菜,几位爷是否要现在来点?我们这的酒是自家酿的,虽没有那西凤酒和太白酒有名,喝着却余味悠长。”说着,他目光落在了陆鸿渐身上,笑眯眯道:“也有孩童可饮的果子酒,不用担心,不会喝醉的。” 陆鸿渐听他说了半晌,也就听明白了最后那句话,眼睛登时亮了起来,扯了扯林羡鱼的袖子。林羡鱼唇角一勾,向那伙计说道:“行,就按你说的,将店里的招牌菜都来一份,酒嘛,来两坛。这果子酒和点心也来一些,直接送到房中吧。” 伙计点头,应声道:“好的,几位爷先歇着,酒菜待会就上。”说完,将热水壶放在屋中的铜盆前,又招呼人上了茶水,便蹬蹬蹬的下楼去安排了。 林羡鱼等人进了屋中,四周扫了一眼。这屋子宽敞明亮,装饰用的皆是清雅的颜色,瞧着十分舒心。窗边的木桌上置着瓷瓶,瓶中插着几枝红梅,与白色的瓷瓶相得益彰。旁边榻边放置着一盆剑兰,竟在这个时节开的极盛。桌上的铜炉中点着熏香,香味不浓,夹着果木的清香。 林羡鱼和霍白薰很是满意,朝卢宴亭竖了个大拇指。几人坐下,陆鸿渐给他们添茶。十二和白衣将那人丢在地上,解开了他的哑穴,往旁边一站,双手抱在了胸前,等着林羡鱼发话。 这案子虽然引得城中人心惶惶,可此事牵扯到了白云寨,林羡鱼倒也不那么急了。他走到书案旁,提笔写了三封信,招呼白衣将信先送出去。白衣虽然苦恼城中有怪物的事,但若真的要让他们即刻离开,他和十二自是不答应的。 这次出京都,林羡鱼身边就带了他们两个人,先前在渭沣镇上所言,不过也是笑闹之词,林羡鱼不会放在心上,他们当然也不会真的就那样做。 白衣出了门,那伙计就已送了酒菜进屋。见墙角有个脏兮兮的乞丐,他眉头微拢,却又装作没瞧见悄然退出了屋子。 林羡鱼推开了临街的窗户,街上的热闹一下子涌了进来。微风轻拂着窗纱,带着远处的暗香,与那酒香相合。陆鸿渐饮了一口果子酒,脸颊泛起了红晕,乌黑的眼眸中爬满了笑意。霍白薰和卢宴亭瞧见他这模样,二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羡鱼伸手弹了下他的脑门,摇头。这长安城已不再是都城,却仍旧如此繁华,却不只那盛世长安,又是何等模样? 墙角那人被点了穴道不能动,但闻到那酒香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舔着嘴唇,不住地吞着唾沫。一双眼睛盯着桌上的酒菜,满眼的星星。陆鸿渐回头,大笑了起来,提溜着酒壶走到他身边,“张嘴。” 那人想都没想就张大了嘴巴,一股甘冽的酒香入喉,微微有些辛辣,蹿入鼻中,穿过五脏六腑,顿时便如那醉酒的诗仙一般,有些飘飘然。酒气回涌,又有些粮食的清香,充斥在齿颊之间,回味无穷。 第355章 受人胁迫 林羡鱼吃着酒,忽而转头向十二说道:“去,把他身上的衣物都扒了。” 陆鸿渐还提着酒壶给他喂酒,听到这话茫然地看着林羡鱼。壶中的酒没有停,落入那人口中,因太急,呛得他连着咳嗽了数下。霍白薰扶额,十二动作僵硬,唯有卢宴亭明白了林羡鱼的意思。他三两步走了过去,敲了下陆鸿渐的额头,将他手中酒壶放在一旁的桌上,手上一翻,迅速地除去了那人的衣衫。 风从窗户涌了进来,虽日头当空,仍旧寒凉。那人抱着双臂瑟瑟发抖,想说话,可一抬头对上林羡鱼的目光,又瘪着嘴垂下头去。卢宴亭仔细打量了一番,又检查了他的衣物,朝林羡鱼摇了摇头。 林羡鱼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疑惑,摩挲着下巴思索了会,摆了摆手。卢宴亭将他的衣物丢了过去,顺手解开了他的穴道。陆鸿渐因喝酒的缘故,一张脸通红,歪着头看着林羡鱼和卢宴亭,不知二人是何意。 那人悉悉索索地穿好了衣衫,立在墙角,似乎有些惧怕,低声啜泣着。陆鸿渐眉头皱在了一起,伸手拽了下他,奇怪道:“你哭个什么?刚才抢我们银袋子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怂。” 那人抽泣着,气呼呼地翻了个白眼,又往墙角里缩了缩,哭泣道:“抢你们银袋子那是生活所迫,可你们这样扒我的衣服,是在侮辱我!”他又吸了吸鼻子,“士可杀不可辱!你们杀我了吧!” 林羡鱼“噗哧”一声笑了起来,有些无奈地看了看卢宴亭和霍白薰。因之前遇到李成的事,再加上渭沣镇客栈掌柜和伙计的问题,他现在看谁都感觉像是裴冀安排的。方才让扒他的衣服,不过是想看看,此人是否也是禁军的人。但,卢宴亭并未在他身上发现禁军的令牌,而他的身上也没有任何的印记。 林羡鱼朝陆鸿渐招了招手,又指了指门口那边的铜盆和帕子。陆鸿渐略一思索,点了点头,伸手把那人拽了过去,弄湿了帕子塞到他手中,“我师父让你洗漱。” 那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就见林羡鱼回过头来,笑道:“洗干净了就过来一起吃饭。刚好,我也有些问题要问你。”说完,指了指那边空着的位子。 陆鸿渐已经取来了碗筷摆好,见他站在那儿没动,走过去拿着帕子给他擦脸,又把他的手按在了盆中,使劲地搓了搓,甚至连指甲里的污垢都给洗的干干净净。末了,他盯着那人瞧了半晌,又转头跑到床榻那边去翻包裹,随手扯出一套自己的衣衫塞到那人怀中,指了指屏风。 那人抱着干净的衣衫,再看看自己身上的破破烂烂的衣服,忽而鼻子一酸,抽抽搭搭地向几人俯身施礼,转身去了屏风后。众人饮着酒,只听得屏风后衣服摩擦的声音,待这声音停了回头去看时,林羡鱼几人都怔了下,陆鸿渐更是睁大了眼睛瞧着他,一脸的不可思议。 站在屏风一侧的男子五官清秀,皮肤白皙,一双眼睛灵动有神,鼻梁高挺,花瓣唇。一头青丝以发带绾起,虽然有些凌乱,但瞧着却十分精神。他看着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陆鸿渐那身天青色的衣衫穿在他身上倒也很衬他,只是他身形瘦削,衣衫略显得有些大。 林羡鱼上下打量了他一点,脸上露出笑意来,指了指那边的位子,“过来坐吧,不用那么拘束。” 陆鸿渐看他与自己一般大的年纪,顿时生出些许好感来,上前去牵他的手。少年眉头动了动,向众人又是深深施礼,声音轻缓,“薛黎拜谢诸位。” “薛黎……”林羡鱼低声念了几句他的名字,轻声笑了起来。“有诗云: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又有人曰:东方半明大星没,独有太白配残月。太白配残月,薛黎居长安。好名字!” 薛黎有些发窘,双手拢在袖中搓着。陆鸿渐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轻声说道:“你不用害怕,我师父和宴哥哥,还有薰姐姐他们是好人。呐,师父有事情想问你,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卢宴亭端着酒盏,看着薛黎,忽然想到了曲长亭。都是差不多的年纪,陆鸿渐老成持重,心思缜密。曲长亭聪明机警,活泼调皮。这薛黎与他二人大不相同,性格内敛,似乎有些自卑。若这三人的性格中和到一人身上,倒也完美。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完美的人? 想到了曲长亭,卢宴亭又想到了柳追月师兄弟二人。这两人经黄泉宫一事,也不知会不会真的入了伏魔司。重点是,林羡鱼现在不在京都,柳追月去了倒也没事,可那江南城肯定又得气得跳脚了。想到这些,卢宴亭扭头看向了林羡鱼,眼中有那么一丝幸灾乐祸。 林羡鱼被卢宴亭盯得有些发懵,皱着眉头思索了半晌,忽然“哦”了一声,有些痛心疾首地捂着胸口,作难过状。却见霍白薰挑眉,笑得意味深长。卢宴亭低声笑着看了霍白薰一眼,两人都笑了起来。林羡鱼每次办案总会捡个人回来,忻城捡的是宗明和宗云,越州捡了陈轩和陈澜,凤鸣城的案子捡了个陆鸿渐,这次捡的薛黎,看他方才行礼,断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却不知又是怎样的身份? 薛黎谢过众人,与陆鸿渐一同落座后,低了低眼睑,言道:“你们是来查海鹤派的案子吧。那二当家不是柳姑娘杀的。二当家在和柳姑娘动手之前,就跟一个黑人动过手。那个告示……那告示是知府张大人贴的,可是……他……他好像生病了。” 林羡鱼几人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薛黎接过陆鸿渐递过来的酒,饮了一口,定了定神之后,垂头说道:“我从小和家人走散了,被常云捡了回去,一直带在身边。事发那夜,我就在常枫的院中。只是……柳姑娘走了之后,我就被人打晕了,送到了城中的乞丐窝。张大人的事,是从乞丐那听来的。” 卢宴亭转着手中的酒盏,眉头微拢,忽而道:“那你今日当街撞上我们,也是事先安排好的?” 薛黎咬了咬嘴唇,点头。昨天夜里,他本来在一家酒肆里听人说书,却被个黑衣人带到了一条巷子里。那人给他看了林羡鱼几人的画像,让他今天一早就在入城不远的地方等着,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林羡鱼带他走,并将海鹤派和张大人的事情告知林羡鱼,其余的事,一个字都不许说。 薛黎眼中有一丝愧疚,“我也不想骗你们,可那人给我喂了毒药……”说着,他抬头看向林羡鱼,“但我方才所言句句属实,绝无欺瞒。” 第356章 翩若惊鸿 薛黎话音刚落下,霍白薰已经扣住了他的手腕。一探脉细,顿时眉头拧在了一起。薛黎确实中了毒,而且是尸毒。只是他身上这尸毒,先前遇到的那些人所中的尸毒有所不同。黄泉宫时那些尸骨上的尸毒,显然是最轻的一种,但为何会致死,霍白薰也未能究得其因。 薛黎身上的尸毒,与普通尸毒有区别。这种尸毒中含有地藏花和伞银草,中毒之人起先与常人无异,一个月后肌肤上会出现鳞片状的斑点。再过数月,他的身体五脏六腑会因尸毒的缘故而迅速衰老,表面看不出任何,但行动和神态会如同老人。要不了半年,他便会全身石化,最后如同粉末,连尸骨都不会留下。 见霍白薰神色有异,林羡鱼和卢宴亭相信薛黎所说不假,但也没有追问。只是,薛黎所说的话,还需要进一步的验证。这孩子眼神清明,也不像似那心怀鬼胎之人,可到底是个陌生人,还需防着。只是,带他离开海鹤派的人会不会就是让他来拦林羡鱼的人呢? 林羡鱼想到了在海鹤派遇到的那个暗哨,或许正是此人也说不定。也不知裴冀派来的那个假李成是否还在城中。只是,薛黎方才提到,张柏重病……那这府衙的事务,又是谁来料理?这告示又是怎么一回事? 霍白薰松开了薛黎的手腕,微微笑道:“你也不必担心,你所中之毒,我有办法可以医治。你是否能告诉我们,这告示上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薛黎一听自己的毒霍白薰有法子解,顿时松了一口。虽不知眼前这女子是谁,但他莫名的相信林羡鱼。或许是因陆鸿渐先前同他说的那些话吧,也有可能是他们几人待他并非像对待贼匪,让他没由来的觉得温暖。想想在海鹤派的时候,常云虽然待自己不错,可海鹤派的弟子却从来都不正眼瞧他,总也欺负他。倒是有个人待他不错,可惜那人,他至今不知他的姓名。 林羡鱼略微思索了下,浅浅饮了一口酒,言道:“你说你自小与家人走散,那你这名字是谁取的?可还记得你之前所住的地方大概的位置?” 薛黎眨了眨眼睛,轻轻“嗯”了一声,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与爹娘走散时,他六岁。似乎……爹娘是带着他来长安城游玩的,但那日城中发生了一些事,待他回头去寻,爹娘早已不知了踪迹。后来,他遇到了一个人,将他卖到了大户人家去做那家公子的伴读。这事情说起来也是曲折,那家公子是个好心的人,听闻了他的事之后,悄悄给了他一些盘缠,将他偷偷带出了府,让他去寻自己的爹娘。 本来,这是一件好事。可是他遇到了劫匪,身上的盘缠被劫匪抢走了,一个人在山林中行走,又累又饿,最后晕倒在了官道旁。醒来的时候,便看到了常云。常云说,是自己救了他,以后他便留在海鹤派。这名字应该是父母取的,便也一直没有改过。 薛黎眼眶发红,低声道:“我只记得……我家境应该不错,自小住在一座大宅子里。宅子在一处高山上,四周都是断崖,只有一处上山的路。爹娘不允许我出门,平日里边在宅中读书识字……” 林羡鱼听着薛黎的话,眉头皱在了一起。高山上,四周都是断崖,他口中的宅子与薛公岭上的微雨山庄有些相似。姓薛……微雨山庄庄主可不就姓薛吗?可,从未听说过薛锦之有个儿子,还走丢了…… 林羡鱼心有疑惑,回头看向了卢宴亭和霍白薰。两人与他想到了一处,眼中也满是惊讶,却又带着一丝不确定。江湖上四大山庄,庄主之间自然有些往来。只有这相思庄的庄主极少在江湖中走动,而相思庄也从不让外人进入,因此林羡鱼他们几人也未见过于雨虞的面。 几人都没有吱声,倒是陆鸿渐觉察到了三人的怪异,岔开了话题。他给薛黎杯中添满了果酒,笑眯眯道:“我们两人一般年纪,都不止生辰,那便以字相称吧。我叫陆鸿渐,字惊羽,你呢?” 薛黎虽有些自卑,或许是和自小的经历有关,可他的骨血里独有一份傲气。那双眼眸里闪烁着光芒,思索了下,说道:“我只知我叫薛黎,并不记得有字。那些乞丐和海鹤派的人,都喜欢喊我小梨子。” 陆鸿渐听到这话却连忙摆手,摇头道:“不好,不好。你现在不是乞丐,也不是海鹤派的人,当然不能再用以前的小名。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我的字是惊羽,你叫惊鸿如何?这样听着像是两兄弟,以后若是你不喜欢了,再改过就是。” 林羡鱼低低笑了起来,陆鸿渐近日跟着霍白薰和卢宴亭读书识字,这学问倒是进步了不少,只是不知剑法如何了?不过,这“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倒也衬得起薛黎。 薛黎自是欢喜,便也应下了。 待众人吃完了饭,林羡鱼几人领着两个孩子上了街去。一来,初入长安城,这夜景总也不能错过;二来,薛黎口中提到的那个乞丐,他们得去见一见。长安知府张柏身居要职,他若是真的病重,绝非那么简单。反正有霍白薰这个医圣徒弟在,总也能瞧出一二。 路上,薛黎向众人细细说了长安城出现怪物的事情。那是海鹤派的二当家死后第二天晚上,有醉汉误入巷子,瞧见巷中有两只似蝙蝠一样的怪物,张着翅膀正在撕咬家禽。这人的酒一下子就醒了,叫嚷着跑到了官府去报案,可官府说他是醉酒眼花,并没有放在心上。 谁知,第二天清晨,又有再起的百姓看到了那两只怪物。他们清清楚楚的瞧见了怪物的样貌,与于雨虞和柳斜阳像极了。因不少人都看到了,张柏不得已只能让衙役四处追查,并且贴出了告示。可惜,追查了这么几日,却一旦线索都没有,于雨虞和柳斜阳二人更是不知所踪。 这事情当然是瞒不住的,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百姓更是忧心忡忡,一入夜便会闭门不出。可每到夜里,总会有人与那两只怪物遇见。起先,这怪物撕咬的都是家禽,可在林羡鱼到渭沣镇的前一夜,有人被咬死了,尸体这会就放在义庄。 林羡鱼眉头微拢,停下脚步,向薛黎问道:“你有见过那死者吗?” 薛黎点头。他见过那死者,脖子上有咬痕,尸体旁边也有属于蝙蝠的毛发。衙门的仵作验过尸,证明死者确实是被撕咬,失血过多致死。但,是不是蝙蝠,他也不敢肯定。毕竟,谁都不愿意相信,这世上会有一人多高的蝙蝠。 第357章 白驹过隙 走在朱雀大街上,春风拂面,河畔柳枝露出黄叶芽叶,似是花蕾含苞待放,如有若无的嫩黄,如那方出生家禽的鹅黄色容貌,可爱又平添温暖。微甜的空气里,街边街边草木欣欣,车如流水马如龙,灯火繁盛,来往行人络绎不绝。抬眼望去,高柳夹堤,土膏微润,一望空阔。 不知何时落了雪,雪花细小,如调皮的孩童,无声落入屋舍,又或树木,或路旁的低洼处,死玉一样的尘土消失堆积,却又化作水珠。灯火映照在雪上,清明剔透,微风轻拂,绕着飞起的檐角飞舞。 薛黎带着众人走过长街,拐入了一条巷子。他在长安城中待得久,边走边向陆鸿渐说着长安城的风土人情。陆鸿渐乐得听这些,听到有趣的事,总也笑呵呵的。 林羡鱼和卢宴亭他们忽而有些怀念。怀念这个年纪的自己。那时,他们也如陆鸿渐和薛黎一般,不用想这天下是否太平,不用去在意那么多人和事,一心只想着仗剑天涯,恣意潇洒。 可惜……那些都已经成了陈年旧事。 人总是会随着年纪的增长,经历许多的事情。好的,坏的,开心的,难过的,无一例外。不是谁都可以一帆风顺,被身边的众星捧月。成长是需要付出代价,有的人变得沉稳,有人内敛,有人保持本心,有人变得心胸狭隘,处处算计。可无论如何,后来要走的路,都是自己选的。若这结局不好,那也得承受。 柳渊和卢宴亭都问过林羡鱼,从一个江湖侠客变成朝中二品大员,掌管伏魔司,后悔过吗?林羡鱼回答的很坚定,未曾后悔。也许,他一辈子都不会后悔入伏魔司,即便那个江湖是他向往的。 天下安泰,总要有人付出,柳渊是皇室贵胄,身居高处,不得不为。林羡鱼的身份,也不似普通人家的孩子,可他的师父秦无垢却说,无论何时何地,随心而为,便是好的。卢宴亭的师父顾臻总也说一句话,人这一生,不论出身贵贱,都要为自己而活。若不爱自己,又何谈他人爱你?又谈什么兼济天下? 林羡鱼暗暗叹息一声,时光总也似那白驹过隙,一晃眼,竟也过了这么多年。他回头,撞上了卢宴亭的目光。二人相视一笑,那些话无须说出口,对方却能在你的眼神里读懂。人,一辈子能有那么三四知己,便是最大的幸事。 忽而,走在前头的薛黎和陆鸿渐停下了脚步,薛黎伸手指着右边的巷子,声音低低道:“到了,那边就是长安城中的乞丐窝。”说完,又神秘兮兮道:“待会儿,我先进去看看……”他顿了下,眉头皱了皱,“这些乞丐都很警觉的,要是被发现了,他们肯定都跑了。” 林羡鱼点了点头,让薛黎自己去了。卢宴亭戳了下他的腰肢,说了一句话,却未出声。林羡鱼笑了,摇头道:“他不会的。”说着,却一把抱起陆鸿渐,跃上了屋脊,居高临下地看着薛黎进入了那边巷子的一处院落。 霍白薰和卢宴亭也跟了上来,几人站在屋脊上,雪花飘飘洒洒落在身上,没有丁点的寒意。卢宴亭回头看了眼,也不知怎得忽然觉得有些空荡荡的。邢罹自出帝都便与众人分开而行,也不知林羡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十二和白衣方才又被他差去寻柳斜阳和于雨虞的踪迹,如今便也只剩下他们三人了。 薛黎入了院落刚站定,有几人就从屋中又或杂草从里钻了出来,手中提着棍子,上下打量着他。 有人眼尖认出了他,却又有些怀疑,用棍子指着他说道:“你小子这两日上哪去了?这身衣服看着不错,说,是不是从谁家顺来的?发财也不带着兄弟们,未免也太不够意思了!”说话间,人就已经冲了过来,上下其手地去扒薛黎身上的衣衫。 林羡鱼和卢宴亭以及霍白薰却没动,三人目光落在那院落的各处瞧着,似乎都想看看薛黎该如何应对。可林羡鱼身侧的陆鸿渐却不乐意了,那身衣服可是之前卢宴亭特意买给自己的,上好的雪锦缎呢。如今送给了薛黎,又岂能让他人就这么给夺了去…… “拿开你的脏手!” 薛黎冷冷说道,伸手搭上那人的手腕,往下一拗。那人一声惨叫,那句咒骂的话还未出口,一个身影落在了他身侧,抬脚就朝他面门踹了去。屋脊上的林羡鱼往旁边一看,哪还有陆鸿渐的影子。 落在的人正是陆鸿渐,他提着落星剑,笑嘻嘻地看着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人,声音轻缓,“欸,这位大哥,你好好的怎么就躺地上去了?这二月还没过,天又在下雪,可容易着凉。来,我扶你起来。”说话间,就伸手去拉那人的胳膊。 谁知,那人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身而起,手中的棍子往前一扫,怒道:“好你个薛黎,竟然还带了帮手来?别告诉我,你是来拆台的!” 陆鸿渐已先一步冲到了他身前,抬脚一踢,正中那人的膝盖。那人倒地的瞬间,他脚上又一勾,顺手扯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拉了回来,摇头笑道:“我们两个还真不是来拆台的。”说着,转头向目瞪口呆的薛黎问道:“惊鸿,你要找的那人叫什么?” 薛黎正惊讶于陆鸿渐的功夫,听到他这句话,连忙回过神来,见那人没摔着,长长松了口气,向那人说道:“鬼叔在吗?” 林羡鱼扶额,陆鸿渐这性子到底是随了谁啊。 卢宴亭笑得前俯后仰,方才陆鸿渐那神情语气,像极了当年初入江湖的林羡鱼,他也曾如此调笑过一个江湖败类,当着数十名宗门弟子的面。那人因此记恨他,追他追了三天三夜,结果把自己给累的呕吐不止,瘦的没个人样。 霍白薰倒是十分欣赏林羡鱼和陆鸿渐这性子。林羡鱼少年时也爱说笑,当然现在也如此,只不过他如今更沉稳了些。陆鸿渐小孩心性,却又有几分大人的成熟,总也让人猜不透他们的喜恶,似乎对谁都好,也对谁都不好。 那人一听薛黎和陆鸿渐是找鬼叔,面色顿时变了,正要开口拒绝,却听身后传来几声重重的咳嗽。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穿着一身蓝色的衣衫,虽有补丁,但洗的干干净净。他一头乌发束冠,脸颊消瘦,双眼深陷,看着有气无力,似是病重。 “哦,是你。”那人看了一眼薛黎,声音很轻,又咳嗽了两声,目光落在了陆鸿渐身上。 林羡鱼看到走出来的这个人,忽然扯住卢宴亭的胳膊,惊讶道:“这……这不是陈贵吗?” “你说的……是鬼医陈贵?” 霍白薰眉头蹙了起来,搭了句话,目光转到了屋门口站着的那人身上。 第358章 鬼医之心 江湖上以沧澜城和京山派为尊,又有二尊四圣三残两魔。 这二尊自不必再说,四圣便是四圣谷的那四位老神仙,医圣关啸林、画圣余添星、酒圣廖晨、剑圣秦月白。三残早已退出江湖,可江湖上仍有他们的传说,分别为星云阁风连星、酒泗岛柏青、随云山钟离晏。柏青以铸造名动江湖,风连星善观天象,懂堪舆之术,与忻城的李/青悟乃是同门。二魔便是天魔景魅、炎魔游炽,游炽在骨女案死于非命,凶手不得而知。不过,依林羡鱼的猜测,应是魔宗的人所为。 世间医者,既有医圣关啸林,便也有毒圣。毒圣名唤苍术,生于南疆,长于南疆,一身毒术天下奇绝。除了这二位之外,还有个鬼医。鬼医名唤陈贵,与关啸林等人乃是同一辈的人。此人生来体弱多病,传闻可见鬼神,善疑难杂症,医人向来只看心情,且不是难症不医。 霍白薰随关啸林学医之处,关啸林就曾说过,若毒圣和鬼医活着,遇到必要小心行事。毒圣乃真小人,可这鬼医心思诡辩,做事全凭心情。若他心情不佳,哪怕是皇帝老儿,他都不放在眼里。可是,多年前的战乱中,传闻此人已死,可为何会在长安城中? 林羡鱼摸索着下巴,在陈贵的身上扫了一眼,却收回了目光,低头思索着别的事情。凤鸣城之事,陆鸿渐的母亲,那所谓的医女善毒。那身毒术也绝非是自己钻研,肯定有师父。鬼医既然都活着,那毒圣也有可能未死,说不定,那医女的师父正是毒圣。兴许,毒圣也早就归了魔宗麾下。 站在门口的男子,确确实实就是鬼医陈贵。他连着咳嗽了几声,面色有些苍白,便掏出帕子掩着嘴,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陆鸿渐身上。许久,他眸光微动,一路滑向了他手中的落星剑,眼底划过一丝诧异,却又很快掩了过去。微微拢眉后抬头,看向了林羡鱼几人所在的屋顶。 陆鸿渐年纪虽小,但陈贵方才那一番的动作,看向落星剑时的诧异,全然落在了他眼中。他心中疑惑,看着人也不过四十来岁,难不成和那两位神仙姐姐一般,内力到了一定的境界,便也不显老了?他莫非认识自己的父亲,又或……祖父? 薛黎僵硬地站在那里,他是乞丐的时候,就有些惧怕陈贵。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这人阴森森的,就算是笑着,可那双眼眸看向你的时候,总无端地觉得遍体生寒,忍不住发抖。虽,如今有林羡鱼和霍白薰他们在身后,但心底的惧意却仍旧挥之不去。 林羡鱼和卢宴亭以及霍白薰站了起来,迎上陈贵的目光,三人同时施礼,脚下一踮从屋脊上掠了出去,落在了院落之中,顺势将陆鸿渐和薛黎护在了身后。 陈贵掩着嘴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伸手指了指陆鸿渐,有气无力道:“他是凤家的人,怎么会有秦先生的落星剑?难道……秦先生还未忘记凤家那位?”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林羡鱼几人都怔了下。落星剑是秦思雨的,听陈贵这话,难道秦思雨以前喜欢过凤家的男子?三人的好奇心顿时被吊了起来,可又想到眼前这人不简单,也不敢多问。 林羡鱼拱手施礼,微微笑道:“鬼医前辈说笑,我徒儿的落星剑是秦前辈赠给他的。至于前辈说的那些旧事,晚辈并不清楚。” 陈贵“哦”了声,从三人身上扫了过去,忽而笑道:“没想到我在这长安城待了数年,今日竟有幸一下见到三位故人的徒弟……不知,他们可还好?” 卢宴亭始终没有说话,霍白薰是个女儿家,自也不会接话。林羡鱼又施礼,应声道:“多谢鬼医前辈挂念,家师和顾师叔以及关前辈安好。” 陈贵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略思索了下之后抬眉看向林羡鱼,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薛黎,咳嗽了几声后,说道:“你们来,是要问张大人的事吧。”说话间,朝院中的乞丐摆了摆手,众人便迅速退出了院子。 待院中无人了,陈贵走到台阶上坐了下来,声音毫无力气,“想来,你们应该听过,多年前一场大战,外界都传闻我与毒圣苍术已死。可惜啊……这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我和苍术……”他冷笑了声,“我俩,竟被个路过打猎的人给救了。” 林羡鱼等人对当年之事所知有限,虽不知他为何会说起当年的事,但还是认真的听着,没有打断。 陈贵声音很低,似是有人在夜间吟唱,那声音听着有几分清冷,又有些瘆人,还时时伴着几声咳嗽,听着总有些诡异。 陈贵和苍术被打猎的人救了之后,因那猎户只懂得一些简单的包扎,并不能救他们的性命,只能找了人把他们一道送去了城中的医馆医治。那大夫不识得二人的身份,只当他们是普通人,十分用心的医治。二人清醒之后,又偷偷按着自己的病给那大夫开的药中加了几味药,这伤势便也很快好转。 猎户家中并不富足,为了治好两人,将自己藏了多年的皮毛变卖。陈贵念他恩情,伤好之后易容改装做了个教书先生,得来的银子常也悄悄送到猎户家中。苍术那人向来独来独往,伤势无碍之后给那猎户和大夫留下些银子之后便回了西南。 陈贵在那地方待了许久,可他容颜不老,引起了周围人的怀疑,猎户这才发觉那教书先生是自己救的人。为了不让陈贵杀人,他拼命拦下了百姓,却因百姓情绪激动误伤。就算陈贵医术一绝,可也未能从鬼门关把他拉回来,只能带着猎户年幼的儿子离开。 林羡鱼听到这儿,忽而皱起了眉头。薛黎说张柏重病,这话是从陈贵处听来的。那么,陈贵定然是替张柏诊治过。依着他的脾气,断然不会去医治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莫非……那长安知府张柏竟是那猎户的后人? 陈贵又轻咳了几声,连唇色都白了。他缓了口气,说道:“长安知府张柏,正是猎户之孙。”话罢,他看向了霍白薰,“你是医圣关啸林的徒弟,可听过“三千醉”之毒?” 三千醉? 霍白薰蹙眉。这毒……她倒是听过。此毒药引为极其难寻的一种飞禽,因此鸟喜饮酒,又食腐肉,日积月累,它的血液和内脏便含有剧毒。此毒除了飞禽的血液之外,另有十三味毒草和是一种毒虫。中此毒者如醉酒,面色潮红,意识不清。又因有诗云:陪君醉笑三千场,不诉离殇,因而得名“三千醉”。 第359章 医难自医 “三千醉”之毒,正是当年毒圣苍术所练。当年他从南疆至中原腹地,因有一人对他言语不敬,中了此毒。其几人只当是醉酒,并未放在心上。谁料那人整整昏睡七日,请遍城中名医未能探的缘由。有人提醒他在街上对一人不敬,这家人费尽心思寻到苍术,花了重金才请的苍术出手解毒。因而,“三千醉”才被世人熟知,毒圣苍术之名便也名扬天下。 林羡鱼略有些感慨。传闻中鬼医的性子与苍术有些相似,两人都是鬼见愁,可现在听鬼医说起张柏祖上的事,倒也是个分得清恩义的人。若他说的不假,那他在这长安城中,装作乞丐,想来也是为了护佑猎户的后人。可是……这世上的事千变万化,人心难测,他又能护得了几时? 陈贵眉头拢了拢,咳嗽声过后又接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摇头道:“我虽也善医,可我解不了苍术的毒。那张柏身居长安知府之职,一生小心谨慎,虽无多大建树,但也无过。林掌首此次来长安是为海鹤派之事,若有可能,能否帮我一忙?” 林羡鱼缓缓点头,他已然明白了陈贵所求之事。正如他所言,张柏身居要职,一心想着明哲保身,于政事并没有多少建树,也确实无多大过错。但这样的人,长安城不需要,东岳朝廷也不需要。柳渊一直未动张柏,是因他还未寻到合适的人接替。长安城现虽然不是京畿要地,可也是东岳西北之地的经济命脉所在,总也得托付给一个靠谱的人。 再者说,长安重地,张柏在此多年,自是有些人脉。他能安稳在知府这位子上坐这么久,肯定也有些手段,只是官场中暗潮涌动,谁又能保证他真的身家清白,又毫无野心?陈贵所求,不过是想借林羡鱼的手,让张柏离开朝堂,做一个普通人。这本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若张柏真的有渎职,林羡鱼也绝不会手软。 陈贵见林羡鱼没有出声,以帕掩嘴重重咳了几声,言道:“林掌首也无须为难。我念着他祖父的救命之恩,护他张家两代人,已是还清了恩情。若张柏真的有违东岳律法,自是要依律惩处。我虽在江湖上名声不好,但这大是大非面前,我心中有数。” 说完这些,陈贵摆了摆手,“你们走吧,这地方以后还是不要来的好。”说这,却又看了薛黎一眼,继而看向霍白薰,似乎有些话要说,却又垂下眼睑,用帕子缓缓擦着掌心。 薛黎往林羡鱼身边靠了靠,手心里满是冷汗。陆鸿渐感觉他神情不对,握住了他的手,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示意他不要怕。有林羡鱼和卢宴亭以及霍白薰在,陈贵是不敢动手的。 林羡鱼和卢宴亭向陈贵施礼,转身牵着陆鸿渐和薛黎往院外走去。路过霍白薰身侧时,林羡鱼挑了挑眉头,下巴扬了扬,遂疾步往院外走去。霍白薰会意,站在原处没有动。待众人都走了,她这才上前又施礼,恭声道:“先生身患旧疾,不知我可否探一探脉象?” 本以为陈贵会拒绝,谁知他竟然笑了起来,伸出了手。霍白薰微微一怔,沉了沉心思上前扣住了他的手腕。这一探之下,她面色登时变了。陈贵的脉象虚浮,体内真气紊乱,明显已无多少时日。就算自己的师父此刻来了,恐也是回天乏术。 霍白薰缩回了手,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世间医者难自医,鬼医空有一身本领,却也只能延缓自己的性命,到此刻也已是油尽灯枯。试问,这天下,又有谁能够长生? 陈贵唇角还拢着笑意,眉眼微抬,声音缓缓。“姑娘心善,必会有福报。我这人一身罪孽,能活这么久已是异数,又何必为我伤怀?”言罢,他抬头看向了院外,话锋一转,“薛黎那孩子资质不错,能得秦无垢之徒相救,也是他的福分。只是,他身上的毒有些棘手,不知姑娘可有把握能救他性命?” 霍白薰摇头。她先前与薛黎所说,不过也是想暂时稳住他的情绪。他身上的尸毒与普通尸毒不同,若想解毒,必是要花费很长的时间。而且,若是不知道他所中之毒中都有哪些毒药毒草,是很难对症下药的。当初黄泉宫乱葬岗上那些尸骨,时至今日,她仍未找出那尸毒中最后的一味药。 陈贵缓了口气,有些意外地点了点头。薛黎中毒之事,他其实是知道的。那天薛黎回到乞丐窝,后又把他带走的人,并不是同一个人。送他来乞丐窝的人,是海鹤派的人,他曾在街上见过。那带他走的人,却并非长安城中的人。他并不意外霍白薰的反应,尸毒……确实难解。 院中一片寂静,街上的嘈杂声涌了进来,雪花飘飘洒洒,一片片落入院中的杂草中,嫩黄之上似是披了意见白色的羽衣。有鼠蚁从草丛中急速穿过,却又在角落里露出个头来,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瞧着院落中的人,吱吱吱叫了几声,又跑开了。 良久之后,陈贵动了动身子,从腰间的荷包中取出一个瓷瓶,手上一扬,朝霍白薰飞了过来。“这药可暂缓薛黎身上的尸毒,为他争得三个月的命。他……我便交给你了。”说完,他起了身,回了屋中。 霍白薰摩挲着手中的瓷瓶,万分诧异。陈贵为何会对薛黎的事如此上心?就算薛黎与父母走散之后,就在这乞丐窝中,一直在他身边,也不可能有如此深厚的感情。她眉头蹙了起来,忽而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难道……陈贵一直都知道薛黎的身世,而他又和薛锦之有交情,又或是薛锦之于他有恩? 看着闭上的屋门,霍白薰微微叹气,生怕林羡鱼他们等急了,便将瓷瓶揣入了怀中,转身出了院子。 黑暗中,陈贵盘腿坐在那里,手中握着一块玉,低声叹息。那块玉他已带在身上数年,常年摸索,熟知它的每一条纹路和脉搏。温热从指腹传到了心间,许多旧事一涌而上,竟然他有些难以自抑。 或许,世人眼中的鬼医是个奇怪的人,可有些人眼中他却是个心思单纯,直来直往的人。陈贵还记得,当年相遇,那人曾说,如果人不那么的争强好斗,寻一处山水,桃花开尽,桂花香袭,酿酒也好,烹茶也罢,闲来吟诗作赋,赏四季景,便也不会那么无趣。 可惜……他没有听那人的话,后数年卷入江湖之争,挣得一些浮名,却搭进了自己的一生。即便最终有所悟,却也迟了。这副残躯,终究不能让他远行,至那山崖之上,与那人再醉三千场。 第360章 吃货本性 回客栈的路上,薛黎一直沉默着。他出院子的时候,感觉到了陈贵看他的目光,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冰冷,似乎还有那么一丝的不舍。他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可依稀想起了一些旧事。那是他很小的时候,好像曾经见过陈贵,并不是在长安。 陆鸿渐一直握着薛黎的手,众人都没有说话。从长街上一路走过,耳畔传来各种的吆喝叫卖声,远处锣鼓喧天,可他们却似处于这繁华喧闹的街市之外。霍白薰在思考,思考方才陈贵的话。卢宴亭打量着四周,偶尔与林羡鱼小声说几句话,却又再次看向别处。 许久,林羡鱼忽而出声,“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吟着,却又叹了口气,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又道:“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故人早晚上高台。赠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卢宴亭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挑眉道:“长安盛景,自是花满,月满,酒满。景美,这美人更美。有诗云: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啊。” 两人这一吟诗,引得路过行人皆驻足回望。三人相貌出众,又气质斐然。男子气宇轩昂又或玉树临风,女子明眸皓齿,既是蹙眉,也是万千风情。身侧两位少年朗,如琢如磨,如切如磋,温润如玉,又或气质清冷,总也让人移不开眼。 林羡鱼唇角微翘,卢宴亭笑着摇头。霍白薰眼波流转,想到了邢罹,声音低低,婉转悦耳。“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阑干,想君思我锦衾寒。咫尺画堂深似海,忆来惟把旧书看,几时携手入长安?” 她这话音放落下,就见陆鸿渐回头,歪着脑袋,露出一排银牙,笑道:“薰姐姐这是想罹哥哥了吗?” 霍白薰闻声,顿时面色一红,却又轻轻点了点头。“是啊。他也不知此时身在何处,可还安好。” 林羡鱼只觉得牙疼,摸了摸鼻子,抬头望着远处的天空。雪花落在了他的眉间,冰凉一片。邢罹……大概也快到了吧,也不知交代的事情可有了眉目。 诸人各怀心思,回了客栈后便各自回了屋中。林羡鱼趴在窗前,望着满城灯火,忽而有些想念临渊山庄。他自打入江湖,已经许多年没有回去了。秦无垢和顾臻倒是有信来,可从不提及思念二字,也未曾提到让他回山庄看看。唉……这样的夜,总是惹人相思的。 卢宴亭坐在桌前,慢悠悠地喝着茶。方才在乞丐窝见到陈贵,他恍然明白了许多事。也许,林羡鱼没有想通的那些关窍,他倒是有了些许思绪。陈贵说毒圣未死,那医女极有可能就是毒圣之徒。如此看来,从忻城开始的每一桩案子,看似结案,实际上却并未结束。 卢宴亭想到了裴灿。若说自己对裴灿,或许只是因为血缘的关系。自小他长在卢家和临渊山庄,裴灿给了他生命,却从未尽过为人父的责任。即便,他不计较这些,但两人之间的感情总也淡薄。他忽而有些敬佩陈贵,这个人虽身负恶名,却也是个至情至性的人。 忽的,林羡鱼转过身来,快步走到卢宴亭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眨眼道:“无聊吗?要不,咱们去夜探府衙?”说着,又道:“欸……那薛黎不是说了,被怪物咬死的那些人在义庄,看来,阿薰今夜有的忙了。”说完,不由分说地拽着卢宴亭出了门。 两人刚拉开屋门,就看到霍白薰站在门外,手停在半空中,似乎是准备敲门。她身后,站着薛黎和陆鸿渐,两人都歪着脑袋,动作一致地看着牵着手的卢宴亭和林羡鱼。 林羡鱼眼间露出笑意,好似要做一件特别有成就感的事情,挑眉道:“阿薰,今夜就得麻烦你带着他们俩去义庄一趟。我和宴亭去府衙瞧瞧,看看咱们那位知府大人。” 霍白薰过来正是为了此事,遂点了点头,转身回屋中拿了随身的药箱,向楼下走去。陆鸿渐连忙跟了上去,回头却见薛黎站在屋门口没有动,似乎有些犹豫,便蹬蹬蹬又折身回来,挽着他的胳膊,在他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薛黎诧异,看了看林羡鱼又看了看堂中站着的霍白薰,思索了下点头。 林羡鱼似乎心情不错,和卢宴亭出了客栈之后,一路上笑眯眯的,口中哼着不知名的调子。此时夜已深了,城中百姓大多已归家。街上尚有小贩,但没有之前那般拥挤。一路从街上走了过去,林羡鱼吃着一串炸丸子,手中提着碗热腾腾的粉丝汤,见谁都是笑呵呵的。 卢宴亭无语,这之前查案走的是西南之地,又有宋微跟在身侧,林羡鱼便也收敛了不少。凤鸣城的时候,因有秦无雁在,更是没有时间去吃尽城中的美食。如今到了这长安城,无人看管,他这吃货的本性可是暴露无遗,这一路上就没少吃东西。 他无力地摇头,把林羡鱼往旁边推去,“阿羡,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这炸丸子的味道太冲了!谁家炸丸子还放大蒜,又撒葱花的!还有!还有那臭豆腐!那不是西南之地才有的吗?为什么长安城中也有?你就不怕待会因为这一身的味道,被人发现了?” 林羡鱼口中嚼着丸子没法说话,眼珠子转了转,眯眼朝卢宴亭凑了过来,扬了扬下巴。卢宴亭气呼呼地刚张嘴要说他几句,谁知林羡鱼就把剩下的炸丸子直接塞到了他嘴里,笑着转头往前奔去了。 “林羡鱼!” 卢宴亭恨恨喊了一声,脚下一错,也疾步追了上去。林羡鱼提溜着一碗粉丝汤,速度却未减下半分,那粉丝汤连一滴汤水都没洒出来。忽的,他身形朝左侧的巷子拐了去,拔地而起,蹿上了屋顶,蹬蹬蹬往前蹿去。一个起跃,落下时已站在了府衙的屋脊上。 卢宴亭随后而至,刚站住脚,林羡鱼的手就伸了过来。他还未反应过来,那双手落入了他怀中,摸索了下掏出一双银筷子,笑眯眯地坐在屋脊上,掀开了屋顶的瓦片,而后伸手指了指,自己往旁边挪了挪,拿着筷子吃粉丝汤去了。 卢宴亭咬牙切齿,可一想是在府衙,还有正事要办,便又忍了下去。细细一想,那双银筷子还是小时候林羡鱼放在自己这里的,说是出门在外,带碗不方便,带双筷子还是可以的。也不知自己怎么一回事,竟就这么揣了数年,不曾忘记。 第361章 大理少卿 林羡鱼坐在屋脊上吃粉丝汤吃得愉快,卢宴亭一脸生无可恋。若只是粉丝汤也就罢了,他的那食盒中,还有葫芦头、羊肉泡馍、肉夹馍和太白醉。这些食物虽没多大味道,可是他在那吃吃喝喝,自己却要盯着府衙内的动静,还要寻那张柏的所在,这怎么能叫他不生气? 林羡鱼吃完了粉丝汤,打了个饱嗝,摸了摸自己略圆的肚皮,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可回头看着放在一侧的食盒,他的眉头蹙了起来。这一不留神,竟买了这么多,这会儿肯定是吃不下了。 卢宴亭翻了个白眼,从屋顶上掀开的瓦片往下望了去。他们所在的屋子是书房,屋中摆设井然有序,桌上宣纸摊开,笔置于架上,却无人。林羡鱼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鬓角,方才只顾着往前跑,忘记了这儿是书房的事情。张柏既然中毒,肯定不在此处。 林羡鱼抬头朝府衙四周看了去,院中有衙役在巡夜,后院厨房的方向亮着灯,有人在里头。东边的屋子灯火通明,窗户上映出女子的身影,手中捧着书,看得认真。西边院落中,有人静静坐在屋檐下,不知是在赏雪,还是在沉思。 林羡鱼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躺在屋顶上,望着天上落下的白雪,轻声道:“你有没有觉得,这府衙过于安静了?张柏中毒,可是,这些衙役的脸上全然没有半分的着急,那厨房此刻还亮着灯,若是做宵夜,又是要送去给谁呢?”他略微顿了下,又道:“你看那西院屋檐下坐着的人,不是张柏,也非府衙众人,却没有一人去往那儿,就连衙役巡逻也不曾路过此处。” 卢宴亭听他这么一说,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府衙中,确实静的有些诡异。据玄羽卫的消息,张柏的家眷并不住在府衙中,因此这府衙里除了衙役和厨娘之外,应该是没有女眷的。窗户上投出的人影,即便是看书,也决不可能动也不动,极有可能只是个剪影。这么看来,这长安知府身上也有秘密。 两人思索间,就听那边长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林羡鱼和卢宴亭同时朝那边看了去,就见一身着官袍的人从长廊拐了出来,他身后跟着一人。待看清了那人的样貌,林羡鱼的眉头拧在了一起。这人……正是那夜在海鹤派遇到的暗哨。那身着官袍的人,不用想便知是张柏。 林羡鱼忽而伸手按住了卢宴亭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出声。两人静静地趴在屋顶上,看着张柏和那人朝这边走了过来。路过巡逻的衙役纷纷驻足施礼,似乎也是的那暗哨,又再次向前走去。张柏领着那人入了书房,顺手关上了房门。 林羡鱼心中诸多疑惑。陈贵所言应该不虚,张柏定然是中了“三千醉”的毒不假,此时他应该在卧室的榻上,可为何生龙活虎地出现在这里?还和海鹤派的人有联系? 卢宴亭也颇为纳闷,按说陈贵没有必要骗他们。方才回客栈后,霍白薰将陈贵与她说的那些话,讲给了自己和林羡鱼听,且也说了陈贵时日无多。鬼医的医术又岂会探错脉?该不会有人替张柏解了毒?或者说,张柏中毒本身就是一个局。 屋中传来了张柏的声音,听着有些嘶哑。“先生深夜至此,不知有何指教?听闻伏魔司掌首林羡鱼已到了长安城,不知是真是假?” 那人端着茶盏慢悠悠饮了一口,茶碗盖子落在了茶盏上,声音清脆。他微微一笑,声音轻缓,“林掌首至长安城当然是真的,我已与他打过照面。我今日来,确实有事。” 他略一停顿,声音冷了几分。“张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想要明哲保身是没错,可你别忘了,你终归是东岳的人。有些事情该做,有些事情却不能做,望张大人心中有个度,以免踏错一步,满盘皆输。我今日之言,你若能听进去,或许尚能留着命。若听不进去,那我也无能为力。” 张柏怔了一下,抬眼间目光凌厉了许多。他浅浅啜了一口茶,看着那人慢悠悠说道:“先生是来问罪?却不知先生是以大理少卿的身份,还是以张柏故交的身份?” 说着,他放下了茶盏,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声音冰冷,“若是以大理少卿的身份,大可弹劾我,又或直接将我押回京都。若是以故交的身份,我想,你也应该知道,我张柏认定的事情,谁也不能阻拦。”他转过身来,冷笑道:“我张柏一没触犯东岳律法,二没害人性命,你又凭什么说这些话?” 屋顶上的林羡鱼呆若木鸡,扭头木讷地看了卢宴亭一眼,整个人傻了眼。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海鹤派遇到的一个暗哨竟然是大理寺卿。可是,朝中三省六部的官员,他哪个不认识,哪个没打过交道,这大理寺就更不必说了。这人……又会大理寺的哪位? 卢宴亭耸了耸肩,连林羡鱼都不知道,他又怎么会知道。虽说,先前他也常在东岳帝宫中走动,进过不少官员,可是在他眼中,除了林羡鱼和宋微,以及柳渊身边的禁军统领裴冀之外,其他的官员几乎就一个模样。若要他去区分,那可真实难于登天。 林羡鱼左思右想,又仔仔细细端详那人的样貌和举止,可就是没有想出这人到底是谁。朝中那些官员,他虽然都认识,可极少与他们走动。一个大理少卿正四品,竟会在一个江湖门派中做暗哨,这就够令人匪夷所思了。可转念一想,这这几个月不在京都,或许这人是刚上任也说不定。 这么一想,林羡鱼倒是释然了。反正,这人就在长安,大不了待会等他出了府衙,直接给捉了问个明白就是。正想着,就听那人说话了。 那人冷哼了声,站起身拂了拂衣袖,言道:“张知府这话也没错,可据我薛长夜所知,你这些年在长安城做知府,可没少拿那些世家和江湖人的银子。若非这样,你又如何会和南疆的人认识?我虽身在官场,可也曾是江湖中人,南疆……又岂是你张柏能碰的?” 听到那人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林羡鱼恍然大悟。大理寺确实有薛长夜这么个人,可是这人深居简出,又不喜欢与其他人打交道,埋头只顾查案。先前伏魔司有几桩案子,他也有出手相助,只是与他接洽的是揽雀和十二等人,因而他也只听过薛长夜的名字,未见过其人。 只是,林羡鱼万万没想到的是,薛长夜竟然会在长安,还和张柏是故交。听他们两人谈话,似乎薛长夜知晓张柏的一些秘密,又因海鹤派的事情,这才来提醒张柏收手。只是……这张柏似乎并不领情。 第362章 步步为营 张柏眼眸中迸射出寒意,一步步向薛长夜走了过去,唇角翘起,神情让人不寒而栗。他的手伸向了薛长夜,快如闪电。他的指缝中夹着数根银针,光照之下闪着幽幽寒芒,朝薛长夜的背上拍了去。 林羡鱼和卢宴亭彻底呆住了,正想出声提醒,却听薛长夜冷冷笑了起来。他猛地一个转身,衣袖卷着劲风朝张柏身上扫了去。在他的手掌还未到身前之际,却已向后退了数步。待站定,他面色出奇地平静,手往身后一背,冷声道:“我今夜来此,你真以为我就没有半点的防备?” 薛长夜缓缓摇头,“张柏,你的那些事,我不想知道,也不想问。可你也该明白,我这个人,向来眼中揉不进沙子。我既能与你说这些,也便早就料到,你不会这么轻易放我走。”他略微一顿,指着桌上的茶盏,“你在茶中下了散内力的药,可惜,那药对我没用。” 张柏面色突然就变了,脚下错步挥舞着双掌,朝薛长夜再次掠了过来。谁知薛长夜却不与他正面交锋,脚下一踮,从窗户蹿了出去。落在院中后,他抬头看了眼屋顶上,忽而伸手指了指东南方向,便施展轻功跳上了院头,朝追出屋子的张柏说道:“你若再对我穷追不舍,便是谋杀当朝三品,你可想清楚了。” 张柏微微一怔,忽而收势,冷哼了声,言道:“也罢,你我好歹相交一场,今日我便留了你的性命。日后再见,你我便是陌路。”说完,他拂袖回了屋中。 林羡鱼和卢宴亭歪着脑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本以为这张柏是躺在榻上,无法行动说话。这一见才知此人不仅没事,甚至还是个高手。问题是,薛长夜刚才所指,似乎是指给他们两人看的。难道……他从一开始就发现了屋顶上有人? 林羡鱼站在屋顶上,抱着胳膊眨着眼睛。卢宴亭朝他翻了个白眼,指了指他脚边放着的食盒,那意思很明显,肯定是他带的食物的味道被薛长夜闻到了。这每一个善于查案的人,耳朵和鼻子向来异于常人。即便屋中燃着熏香,也绝掩盖不掉那些细微的味道。 林羡鱼撇撇嘴,低头去看屋中。张柏坐在椅上,面色煞白,双手紧紧握着椅子,在上面划出一道道白印子。他似乎很生气,可又不知该如何发泄,双眸略有些赤红。 卢宴亭提起了食盒,拽了拽林羡鱼,指向了东南方向。林羡鱼随着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就见不远处的屋脊上,薛长夜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他们。林羡鱼摸了摸下巴,暗暗笑了起来,朝卢宴亭招了招手,两人脚下一掠,朝薛长夜所在的位置飞奔了过去。 待两人落定,薛长夜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了过去,最后落在了卢宴亭手中的食盒上,无声的笑了起来,摇头道:“百官之中有传言,林掌首是个善吃之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却不知,林掌首与卢公子是否愿意赏脸,与在下小酌几杯?” 林羡鱼眉头挑了挑,笑眯眯道:“却之不恭。” 夜已深沉,远处的屋顶上落满了白雪,街上行人寥寥,偶有行人路过,也是匆匆忙忙。待众人到了酒肆时,已到了宵禁的时候。掌柜在柜后敲打着算盘,伙计趴在桌上已经睡着了,发出阵阵均匀的呼吸声。听到声音,掌柜抬头,没有半点的惊讶和喜色,指了指那边的空桌。 三人在桌前坐了下来,伙计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走了过来,打着哈欠给几人添了茶。薛长夜似乎对这里很熟,报了几道菜名之后,又问伙计要了几坛酒。 待酒菜都上齐了,薛长夜给林羡鱼和卢宴亭斟满酒,这才说道:“二位初入长安,可有发现?” 林羡鱼端着酒盏微微挑眉。发现……还真有。要说这最大的发现,应该就是眼前这位大理寺少卿了。本来一桩海鹤派的凶杀案,已经知晓柳斜阳不是凶手,可是却又和白云寨牵扯上了关系。这些倒也不让林羡鱼觉得惊讶,让他最诧异的,还是薛长夜。 薛长夜连喝了几盏酒,面色泛红,长长叹了口气后,转头朝那掌柜和伙计摆了摆手。掌柜和伙计均是一愣,抬头,就看到薛长夜手一扬,一块碎银子落在了掌心。两人恍然大悟,连忙朝众人施礼,退了下去。 屋外白雪簌簌,屋内鸦雀无声。林羡鱼和卢宴亭倒也不着急,反正人已经在了这里,还怕他跑了不成? 一坛酒入了肚中,寒意消散。薛长夜眼见才有了些笑意,手心也暖和了起来。他给林羡鱼和卢宴亭再添酒,叹气道:“我和张柏是自小认识的,也是同窗。林掌首和卢公子去府衙,肯定是见过鬼医了吧。张柏……他确实中了“三千醉”,但是有人给他解了毒。” 薛长夜是在半月前到的长安,他并非是来查案,而是回乡探亲。可是回来之后,便从邻居那儿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这些事与海鹤派和相思庄有牵连,出于警觉,他认为这其中有问题。于是扮作了寻常的江湖客,隐姓埋名进入了海鹤派。 在海鹤派时,他从那些弟子闲谈中听到了许多他们为非作歹的事,于是暗中找过张柏一次。张柏和薛长夜是好友,薛长夜本以为他会着手调查,谁知他在送走自己之后,竟没有半点的动静。因而,引起了薛长夜的怀疑。可还没等他在还海派查出点线索,就看到柳斜阳进了海鹤派。 薛长夜又饮了一盏酒,摇头道:“唉……柳斜阳并非杀人凶手,其实那二当家死之前见过一个人。那人,我在府衙等张柏的时候,见过他。” 那夜之事,薛长夜看的清楚,也发觉了薛黎在暗处看到了一切,怕他被杀人灭口,这才将他打晕送出了海鹤派,思来想去,觉得乞丐比较容易隐瞒身份。于是,机缘巧合之下,薛黎兜兜转转,又再次回到了陈贵身边。 海鹤派二当家一死,薛长夜料定张柏与海鹤派有牵连。本来,他想去寻于雨虞和柳斜阳,谁知常云竟先一步封了山门,不允许任何人出去。第二天夜里,就有人看到了海鹤派二当家的魂魄,有几个胆小的弟子被吓得不轻,昏昏沉沉一直做噩梦。假李成带着林羡鱼他们去见的那个人,是薛长夜偷偷送出去的。 薛长夜心中清楚,如果只是江湖门派之间的明争暗斗,根本无需如此。可是,此事和张柏有关,思来想去便悄悄给京中递了信。而很不凑巧的是,林羡鱼离京,一路奔至长安。接下来的事情,便是裴冀暗中安排,引他一步步到了这里。 第363章 故友反目 林羡鱼仔细琢磨着薛长夜的话,细细一想自己来长安,似乎也并非一时兴起。他从凤鸣山回到京都去晨风殿见柳渊的时候,看到他的桌上有一幅长安夜景图,这才在离开之时想到了来长安。他暗暗叹气,说到底,还是柳渊了解自己。只一幅画,就将自己引至此处,撞进了这案子里。 林羡鱼忍不住想笑,柳渊可真是费劲了心思。不过,长安一行,也不算委屈。毕竟,薛黎的出现于他而言是个异数。薛长夜,更是意外之外。身在江湖,多个朋友总也多条路。 薛长夜并不知道林羡鱼心中所想,将自己所知说完后,言道:“我明日就该回京都了。长安城中之事,既有林掌首和卢公子在,想必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说话间,向二人举杯。 林羡鱼和卢宴亭与他碰杯,一口饮尽,却言道:“你刚才和张柏所言,提到了南疆,不知这南疆又是怎么一回事?” 薛长夜微微怔了下,恍然大悟道:“你说这个……”他眉头皱了起来,叹气道:“海鹤派二当家死后,我就觉察到海鹤派的那些弟子不对劲。你们应该已经见过李恭了,那霍姑娘医术一绝,想来已探出他并非是中了邪,或者被吓到,而是中了南疆的巫术。” 海鹤派二当家死后,薛长夜带着薛黎出了海鹤派,在城中待了一天,确认薛黎无事之后才回了海鹤派。可是,他回去的时候就发现那些弟子神情不对,一个两个都有些木讷。海鹤派的暗哨,都是常云的心腹,因此并没有异常。那天晚上的事,他也在场。 起先的时候,海鹤派的弟子还聚在一起议论二当家的死因。大家在后院喝酒,可忽的有人就嚷嚷着看到了二当家的鬼魂,有人更是神情恍惚,对着空气大打出手。薛长夜觉察出不对,本想仔细查探,谁料常云就出现在了云门口,有条不紊的安排人将那些行为有异的弟子送到了后院看管。 薛长夜觉得不对,趁乱潜入了后院。他进屋的时候,发现那些人已经睡着了。虽然,那些人喝了酒,可很明显,他们没有喝醉。其中那个李恭的症状最为明显,昏睡中仍旧在呓语,双手在半空胡乱地抓着。他虽不善黄岐之术,可也觉出这些人并非是普通的中毒,便在入夜之后,将李恭带出了海鹤派。 薛长夜之所以说南疆不是张柏可以触碰的,是因他在去府衙的时候,看到了有人从府衙出来。那人和常云在书房曾经密探过。他的一双眼睛很有特色,只要是去过南疆的人,一眼便能看出他是南疆人。张柏和那人在屋中谈论了许久,那人才离去。 薛长夜这次回长安之后,也就去过两次府衙,第一次看到了常云,第二次看到了那个苗疆的人。他不是个傻子,自然也觉察出海鹤派的命案有蹊跷。因此,在第一次去过府衙之后,便没有再和张柏说过任何关于案子的事情。今夜,也确实是去警告他的,他也明白,那些话说出之后,他和张柏的情分也就到头了。张柏也绝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自己走。果然,这个昔日的好友,还是对自己出了手。 薛长夜有些伤悲,端着酒盏连喝了数杯,面色泛着酒晕,叹息一声。林羡鱼和卢宴亭没有说话,他们能够体会薛长夜此刻的心情。一个人是这么多年的朋友,忽有一日竟要刀剑相向,又怎么能让人不感慨。 夜已深沉,城外的义庄之中,霍白薰忙前忙后,陆鸿渐跟在她身侧,一会递刀子,一会递碗。薛黎站在门口处,眼中满是新奇,看着二人忙活,没有半点的惊诧和害怕。他的目光从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上扫了过去,无端地觉得有些难过。 这些人死于非命,他的亲人非但没有来认领尸体,反而因为是被传言中的怪物咬死的一个个全部都躲开了,甚至有人还匆忙离开了长安城。似乎,都害怕与这案子扯上关系,又或者是怕那些怪物会找上他们。薛黎敛了敛眸子,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真是脆弱。 霍白薰翻动着一具尸体,仔细地查看了尸体脖间的伤痕,又让陆鸿渐仔细地做了记录,甚至还将伤口的形状画了下来。做过初步的检查之后,她有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粉,从死者的身上取了鲜血,进行验毒。陆鸿渐记录的仔细,趁着空荡给她递过去一杯茶,又拿帕子擦去了她额头落下的汗。 见陆鸿渐额上也满是汗珠,暗暗叹了口气,走过去从他手中拿过盘子,取了帕子塞到他手里,轻声道:“擦下汗吧,我来帮薰姐姐。” 陆鸿渐面色一喜,往后退了两步,一边擦拭着汗珠,一边叮嘱薛黎应该注意些什么。看着薛黎得心应手,他逐渐放下心来。方才之所以没有唤他来帮忙,是他怕不适应这样的场面。现在他自己提出帮忙,倒是令陆鸿渐和霍白薰有些意外。 霍白薰检查完了一具尸体,让薛黎给自己递了一片薄刃,嘱咐二人往后退一下,手起刀落。薄刃划过肌肤,切开了那人的胸腔。顿时,一片血淋淋呈现了在了几人面前,血腥味中带着一股奇怪的腐臭味道,熏的人头晕眼花。 陆鸿渐连忙护着薛黎往后退了数步,扯着袖子捂住两人的口鼻,抻着脖子往那尸体的方向看了去。霍白薰舒展了下腰肢,饮了几口茶润了润嗓子。待气味散了些,这才仔细去检查那尸体的五脏六腑。 薛黎心中满满的都是好奇,遂向陆鸿渐问道:“这样真的可以查出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陆鸿渐眉头一挑,笑眯眯道:“薰姐姐医术天下一绝,熟悉人体结构和各种毒药,而且她对江湖上的功夫和武器都了然于胸,只要经过她的眼,一定可以看出人是怎么死的。”说着,他一脸骄傲,“不是有句话说,“尸体会说话”,薰姐姐就是那个能让尸体开口的人。” 薛黎倒也听过这句话。东岳史上是有那么一个奇人,开创了验尸的先河,并留有著作在世。如今仵作验尸,都遵从那本书所言。江湖中人各怀绝技,霍白薰又善医术,自然比常人又或仵作更为精通。 霍白薰仔仔细细地检查完了尸体,又将五脏六腑给放回了原位,拿着针线将尸体缝合。做完这些,陆鸿渐已经取来了清水。她将手上的天蚕丝手套洗干净收好,净手之后,长长地吸了口气,转头向陆鸿渐和薛黎说道:“走吧,咱们的任务完成了。” 陆鸿渐帮霍白薰背着箱子,和薛黎携手跟在霍白薰身后出了义庄。夜色正浓,远山被白雪覆盖,风吹了过来,有些凉意。 第364章 医者杀心 三人急匆匆往城中赶去,可刚走出两里多地,到了一片树林的时候,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响动。 霍白薰眉头一拧,顺势将陆鸿渐和薛黎护在了身后,千机伞已握在了手中。陆鸿渐扯了扯薛黎的衣袖,让他躲在自己身后,落星剑已悄然出鞘,双眸紧紧盯着树林深处,眼眸中满是寒意。 霍白薰早就料到今夜来义庄必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原本不想带着陆鸿渐和薛黎涉险,可是林羡鱼和卢宴亭要去府衙,紫羽和邢罹不在,十二和白衣又去追查柳斜阳和于雨虞的下落,客栈中无人护着他们,思来想去,也只能带他们在身边。遇到这种情况,确实有些无奈。 略一思索,霍白薰微微侧头,向陆鸿渐和薛黎说道:“待会我拦着他们,你们二人不必等我,即刻回城去找阿羡。若我半个时辰之内未归,让阿羡来寻我。”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塞到陆鸿渐手中,“这是觅踪蝶,带着它能找到我。” 薛黎嘴角动了动,摇头。陆鸿渐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示意他听霍白薰的话。他们两人,陆鸿渐是会一些功夫,可是如果是来刺杀的人,功夫自然不弱。霍白薰一人在此尚可应付,可若他们两人留在这里,势必会让她分心照顾他们的安危,那时候他们可就真的成了负担。 “走!”霍白薰忽然喝道,与此同时千机伞“嘭”的一声打开了。陆鸿渐提着药箱,一手拽着薛黎的手腕,头也不回地往长安城的方向奔去。可二人刚跑出不远,就见眼前一人高的杂草里蹿出数条黑影,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几人亮出了手中的兵刃,周身散发着寒意,似是要将他们二人给吞掉。陆鸿渐眼睛却眯了起来,仔细打量着那几个黑衣人。这几个人虽然穿着夜行衣,可他们的耳朵和五官,像极了传闻中吃人的怪物。他们的背后带着翅膀,风一吹,乍一看还真有些像蝙蝠。 陆鸿渐忽然笑了起来,指着其中一人说道:“你们这脸上用的是易容膏吧,那耳朵也是假的。至于背后的羽翼……我要是没看错,应该是用家禽的羽毛制成了。”他眉头一挑,“你们这一身行头做的一点都不逼真,仔细看两眼就能看出破绽,还没我缝的小娃娃逼真呢。” 经他这么一说,薛黎也看出了破绽。可是,即便是知道他们只假扮的,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赶紧回城寻林羡鱼和卢宴亭来相助霍白薰。但,眼前这几个人被陆鸿渐戳穿,又怎么可能放他们走? 说话间,那几个人提着兵刃就朝陆鸿渐和薛黎砍了过来。陆鸿渐面色一沉,顺势将薛黎往身后一护,提着落星剑就迎了上去。兵刃相撞之下,火花四溅,映着陆鸿渐沉静的眸子,寒光乍现。薛黎惊讶地看着陆鸿渐出招,自己往后退了数步,静静地待在一侧,不给他添麻烦。 霍白薰已和那些黑衣人纠缠在了一起。千机伞在她掌中转动着,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动。伞翼之下,射出无数支淬了毒的暗器,如天罗地网一般朝那些黑衣人飞射而去。暗器上闪着幽冷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 那些黑衣人顿时四散而开,持着兵刃挥舞着,想要将暗器打落。可他们的动作稍一停滞,霍白薰已经提着千机伞朝他们挥舞了过来。红色的光芒乍起,将这漫漫雪夜映出一丝刺目的红。千机伞飞起又落下,“铿锵”一声,一柄长而窄的剑,自千机伞的伞柄中抽出,朝众人斜斜劈了过去。 陆鸿渐提着落星剑,连挑带刺,逼得那些黑衣人向后退去。他内力跟这几人比起来,有着天然之别,好在他的剑招练得极熟,倒是唬住了他们。趁着这空荡,他一下子冲到薛黎面前,抓住他的手腕就往前头冲去。落星剑连斩出数招,剑气四散,破出一条道路来。 霍白薰回眸间,见二人已突出重围,不由得松了口气,一手落在唇边,一阵哨声起。就听暗夜之下,马蹄声由远而近。“上马,快走!” 说完这话,霍白薰脚下一滑,提着千机伞朝向陆鸿渐二人围过去的黑衣人冲了过去。剑锋扬起,千机伞挡在陆鸿渐身后,将那几人搁在了原地。回头间,陆鸿渐和薛黎已经上了马,她朝马屁股上重重一拍。马屁受惊之下,嘶鸣一声冲了出去。 看着陆鸿渐和薛黎走远,霍白薰眼中拢起一丝笑意,缓缓转过身来,一手撑着千机伞,一手提着长剑,看着朝自己围过来的黑衣人,冷冷说道:“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吧。” 说话间,她的长剑挽出数道剑花,千机伞从掌中飞出,旋转着朝众人掠了过去。此刻,她无须担心自己迸射出的剑气又或暗器会伤到陆鸿渐和薛黎。眼前这些人,在这个时候拦截,必然是怕她将验尸的结果告知林羡鱼,从而发现他们的秘密。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在来行刺的时候,还扮作了蝙蝠的模样。 那些黑衣人被霍白薰的剑气所慑,有些失神。可就在这一瞬,霍白薰的长剑已到了他们身前,长剑挽起,寒光掠过,一人腹部被划出一道很深的口子,血珠落在了雪地里,清冷的风中登时多了一丝血腥味。她并未停下,千机伞在前,长剑在后,互相配合,身形快如闪电,或跃起,或落下,所有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赏心悦目只余满满的都是杀意。 霍白薰心中确实恼火。从忻城的案子开始,他们这一路上遇到无数次的暗杀围堵,可是每次背后的主使都不知是谁。虽说他们心中有怀疑的人,可到底一直没有证据。只是,这些人总也如此的藏头藏尾,让人着实窝火。 霍白薰从黑衣人中间穿过了过去,手起剑落,几人倒地,几人呻吟。他们心中诧异,本以为一个医者不善杀人之道。看来,方才她所表露出的,只是有意示弱。眼下,陆鸿渐和薛黎一走,她没了顾虑,才使出了真功夫。 霍白薰本想留个活口,可这些黑衣人见是这种情形,便也拼死地朝她杀了过来。她冷笑一声,提剑迎了上去。红色的剑光在树林之中闪烁着,映照着被剑气所激簌簌而落的白雪,令人心惊胆颤。 他们几乎是拼着一死,霍白薰暗暗摇头。身形宛若游龙,剑气纵横之下,将那些黑衣人掀翻在地,忽而身形一转,出手捏住其中一个人的下颌,眉头一沉,“说,指使你们的是谁?” 那人喉咙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眉头一沉,忽而脑袋一歪,唇角淌出鲜血,脚蹬了几下便没了气息。霍白薰皱眉,连忙掰开那人的嘴,就看到他们的牙齿后藏着一颗未融尽的药丸。 第365章 以人试药 身后几个未倒地的黑衣人吞了口唾沫,手心出了汗,握着兵刃向一处聚了过去。他们眼中有惧意,可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出入义庄的人不管是谁,杀无赦。可是,他们看着霍白薰,那把长剑上沾满了他们同伴的血,一滴滴落在了雪地上,触目惊心。 霍白薰眉宇间浮起了笑意,那双原本救人的手,紧握着杀人的利器,一步步向前走去。她每往前走一步,那些人就往后退一步,手中的兵刃却齐刷刷地指向霍白薰。可他们的那双眼睛,出卖了他们的内心。作为死士,一旦生了惧意,扬起的兵刃便也没了杀心。 霍白薰唇角微翘,摇了摇头,缓声道:“你们装成这样,不过是想坐实于雨虞和柳斜阳杀人。但你们千不该万不该来拦我。我这人,虽说医手佛心,可我也是个俗人。既然威胁到了我的性命,我又何必放你们活着回去?” 霍白薰此时已起了杀心。这些人就算留了活口,想来也问不出什么,更何况他们牙齿后藏了见血封喉的毒药。与其费时费力留他们性命,不如一招要了他们的命,也为那些无辜死去的人讨回些公道。 雪夜漫漫,千机伞上发出阵阵清脆的响动,暗箭四起,刀光剑影里,霍白薰身形如离弦之箭,冲那些人飞奔而去。长剑上笼罩着红着的光芒,划过之处,一片血珠。剑气激荡,周遭的树木和荒草,被剑气所迫,纷纷折断坠地。有人倒在了地上,手捂着脖颈,鲜血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杀尽最后一人,霍白薰收势,取出一方干净的绢帕,缓慢地擦去剑刃上的鲜血,还剑入鞘,撑着千机伞踏着白雪向长安城的方向慢慢走去。身后的雪地上,尸体横七竖八,白雪之上红色的鲜血像似随意撒下的朱砂,道道蜿蜒,形成了一道挥洒的形意图。 林羡鱼和卢宴亭从城中冲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霍白薰提着药箱,撑着红色的伞,一步步向城门口走来。红色的纱衣上,有几处暗色的污血,却并不难看。那张娇俏的脸上,拢着寒意。手掠过额前垂下的发丝,满满的都是说不出的风情,让人忍不住想多瞧几眼。 陆鸿渐和薛黎从两人身后跑了出来,急急朝霍白薰奔了过去。上下左右瞧了她一番,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陆鸿渐忙不迭地点头,“薰姐姐没事就好!”说着,却眨了眨眼睛,“那些人呢?” “死了。” 霍白薰轻声笑着,伸手摸了摸两人的后脑勺,扬了扬下巴,“回去吧,外面天冷。”说着,抬脚朝林羡鱼和卢宴亭走了过去。薛黎眼中有惊色,陆鸿渐倒是面色平淡,拽了拽他的衣袖,跟着往城中走去。 林羡鱼揉着自己的脸颊,神色奇怪。似乎是如释重负,却又像是有些纠结。卢宴亭飞了个眼刀子,挑眉,“早就给你说了,阿薰一个人能应付。你可别忘了,她的剑术是那人教的。” 林羡鱼无语,他方才一着急还真忘记了这事。霍白薰自小长在四圣谷,医术师承关啸林,可她的功夫却是四圣教的,剑术更是得了剑圣秦月白的真传。就算是邢罹,若动起真格,也未必是霍白薰的对手。就那么几个小毛贼,又哪能拦得住她? 众人回了客栈,天已经微微凉了。林羡鱼将薛长夜所说与霍白薰大概说了下,霍白薰听完,皱眉道:“薛长夜身为大理寺少卿,这种事情,他不应该着手调查吗?为何这么着急回京都?你确定那个人真的是大理寺少卿薛长夜,而非其他人?” 这话倒是把林羡鱼给问住了。他也确实猜测过薛长夜的身份,但薛长夜身上有大理寺的令牌。他和卢宴亭都看过,那令牌并非作假。只是,霍白薰如此怀疑,也并非无理。他们长安这一路上总被人安排,而自己也确实未曾见过薛长夜。若对方安排人假扮,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若是这样,他们又为何要做这些事情呢?救薛黎,本就是个令人疑惑的事情。而薛黎最终却还是送到了自己眼前,这所有的事情凑到一起,总也觉得哪儿不太对劲。 卢宴亭摊手道:“你要是觉得他身份有疑,我去将人给捉了就是。”说着,笑眯眯道:“那张柏不会也有问题吗?索性我也连他一起给捉回来。反正我是江湖人,这种事情以前也没少干。” 林羡鱼吸了口凉气,连忙止住了他的话头。这陆鸿渐和薛黎还在这呢,他们年幼时闯荡江湖的那些事,现在说来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更何况,还是绑架朝廷命官。 霍白薰饮完了一盏清茶,润了润嗓子之后,言道:“现在可以确定,长安城中所谓的怪物杀人案是假。那些人扮作了蝙蝠的模样,牙齿上带了特制的制具,足矣将人的动脉咬破,留下形似牙齿的咬痕。再加上夜里灯火昏暗,又有这样的传言,所以百姓都信了。” 说完这些话,霍白薰看向了林羡鱼,有些不确定说道:“但是,我发现一个问题。那些死者在被咬之前,已经没有生命特征。我怀疑,死者极有可能是他们安排的。或者说,他们在炼药,死的那些人是试药的失败品,为了清除这些隐患,才制造了这样的一个怪物吃人的案子。” 霍白薰说的这些话,都是她从尸体上的伤和体内的五脏六腑的症状推测出来的。那些尸体体内并没有多少的血液,而多了一些黑褐色的凝固物,看似应该是因服药的缘故致使血液流动不顺畅,凝结成了颗粒。而验毒的时候,她发觉那些人身上也有中毒的迹象,但和薛黎身上的毒,还有些细微的差别。 如果说薛黎身上的尸毒是最厉害的那种,那么那些人身上的尸毒应该是之前研制的。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将柳斜阳和于雨虞牵扯进来?难道就因为柳斜阳去过海鹤派,和海鹤派的二当家动过手? 林羡鱼仔细思索霍白薰的话,忽而抬头说道:“薛长夜说过,在柳斜阳之前和海鹤派二当家动手的人,是来自苗疆,那么这个人应该还在城中。眼下,咱们可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按着霍白薰的说法,那现在要查的是两件事。一,要找到那个苗疆人的所在,这事情应该从张柏那里可以找到线索。二,查找那些死者的身份,找出他们在死之前去过那里,接触过那些人。不论那苗疆人和这案子中间有什么牵连,这些事情必须弄清。 林羡鱼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心中有些着急,也不知道十二和白衣如何了…… 第366章 状况频出 等众人用完了早点,十二和白衣匆匆忙忙就进了客栈。两人不知怎得弄得一身污泥,一回到屋中就钻到房中去换衣衫了。霍白薰和卢宴亭同时看了一眼林羡鱼,一脸嫌弃。这伏魔司的人,大概也受了林羡鱼的影响,一个个都那么的喜欢干净。 两人换了身干净的衣衫,这才进了林羡鱼屋中。见众人都等着他们,落座后,随手扒拉了几口早点,十二说道:“我们查到柳斜阳的去向了,她在惹春楼杀了人后,直接回江南去了。至于于雨虞嘛,啧……这人还真是心大,这会儿正在城中的一家勾栏院,在那花魁夏桑的温柔乡里。” 林羡鱼蹙眉,无语道:“你们难不成直接追着柳斜阳出城?怎么的弄得那一身的污泥?” 白衣吐了口气,无奈道:“唉……我们本来是去找人的,谁知道路上遇到了一群乞丐,拦住了我们的去路。这乞丐也是可怜人,我们打又不能打,只能和他们周旋。谁知道,他们好像是有意拦路,这一来二路的就较上劲了。我和十二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脱身,那污泥……呵,是被他们扔到身上的。” 昨天夜里,十二和白衣得了林羡鱼的命令后,便上街去寻柳斜阳和于雨虞的下落。这才从惹春楼打听到一点消息,便追着柳斜阳往城东去。谁知才走出两条街,那巷子里忽然就涌出不少的乞丐,将他们给围了个水泄不通。本来两人施展轻功倒也能跑,可有个小孩子拽着他们的衣角,可怜兮兮地,弄得他们没辙。 那其余的乞丐见那小乞丐哭泣,就说是十二和白衣欺负人,全都涌了过来,缠着他们怎么也不让他们走。二人想着都是苦难的人,便也没与他们动手。可是他们拦着两人许久,二人觉得不对,这才想办法脱身。那些人见他们要走,就搂起地上的泥土和雪直接朝他们砸了过来。要不是两人轻功不错,恐怕这会儿早就成了泥猴了。 想到这,十二和白衣就没由来的生气。细细想想,那些乞丐肯定是有人安排的。除了柳斜阳之外,好像也没有其他人了。但,林羡鱼等人已经知道柳斜阳非杀害海鹤派二当家的凶手,她又为何要如此做?还这么着急的回了江南? 林羡鱼几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林羡鱼神色就变了。他虽然和柳斜阳不熟,但江湖上盛传此人凉薄,对任何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眼下官府并未言明她和海鹤派的凶杀案无关,而她又在惹春楼杀了人。这种境况下,除非江南柳家或者是叶家出了事,否则她是不会这么着急赶回去。 思索至此,林羡鱼摸了摸鼻子,疑惑道:“那你们是如何知道于雨虞在勾栏院的?” 十二连喝了好几口茶,放下茶盏之后,应声道:“我们发现柳斜阳去了江南,便折身回了城中。询问了几个人之后,得知于雨虞去了西市,于是便跟了过去。从勾栏院的姑娘口中得知,于雨虞在那家勾栏院已经待了两天两夜了。” 得知了柳斜阳和于雨虞的去向,林羡鱼思索了下之后,向几人说道:“十二和白衣去府衙盯着张柏,万不得已不要出手。我和宴亭先去会会这相思庄庄主。”他扭头看向霍白薰,坏笑道:“就得劳烦阿薰你带着惊羽和惊鸿二人,先去探探那些死者的身份了。” 众人忙活了一夜都有些疲倦,各自回屋稍作歇息之后,便又匆忙出了门。 还未到晌午,西市却早已热闹了起来。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人走过街道,闻着四处涌来的香气,鼻翼轻微动着。耳畔传来各色的叫卖声,身侧行人衣着各有不同,有人面带喜色,有人神色匆匆。街上有马车驶过,留下一串清脆的马蹄声。 勾栏院中,寂静一片。阳光从窗户透了进来,照在桌上微微有些暖意。于雨虞醒了,习惯性伸了个懒腰,手指却碰到一个人的身上,触感光滑细腻,不用想也知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美人。 他翻身坐起,夏桑就睡在旁边,一张绝色倾城的脸上毫无血色,平坦的小腹上插着一把剑,一把刻着他名字的剑。看到那把剑,他笑了,笑的很坦然。衣衫就在身边,他随手拿了披在身上,在桌前坐了下来,桌上有一壶酒,在炉上冒着热气,旁边有一碗相思粥冒着热气。 于雨虞看了眼那碗粥,拿起了炉上的酒,酒到唇边,他却迟疑了。酒香很浓,却掩盖不住轻微的酸涩,可就只是迟疑了一下,他还是喝了,然后倒在了桌旁。 屋顶上有轻微的响动,一弧月光自屋顶落下映在地上,一张尖嘴猴腮的脸从洞口探了出来,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见于雨虞已经倒了下去,说道:“都说这世间没有任何毒药能入得你口,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嘛。”说着身形一缩,已从只有方寸大小的洞口落到了于雨虞身旁。 “锵”的一声剑已出鞘,朝于雨虞后心窝刺去,可他的脸色变了,只觉得脖间一丝冰凉,原本插在夏桑腹中的剑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剑尖上还滴着血。 于雨虞就站在他对面,眉目间一片笑意,“海南剑派程疯子,绰号“猴子”,锁骨功不错。” 程疯子已说不出话来,笑容冻结,握着剑的手在发抖,因为他根本没看清于雨虞是怎么出手的,就这一招他已望尘莫及,更别说带他回去了。他抬眼看着于雨虞,冷冷说道:“你不是喝了酒,为什么没事?” 于雨虞笑了笑,“你自己方才也说了,这世间根本没有毒药能毒倒我。” 程疯子的脸已变得惨白如纸,甚至连呼吸都停顿了。 于雨虞在笑,很温和的笑。他伸手一弹,架在程疯子身上的精钢长剑就断了,断成了好几截,啪啪的落在了地上。 于雨虞看着他,微笑道:“你只是来请我回去,又为何要用剑?” 程疯子心里已不是滋味,惨白的脸已发青,于雨虞又坐了回去,端起那碗已经凉了的相思粥,一勺一勺的喝着,喝的很慢。 他吞了口口水,慢慢说道:“既然已经落到你手里,你又为何不杀我?”这话他问完又后悔了,像于雨虞这种人,做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他又怎么会告诉自己。 粥已喝完,于雨虞打了个饱嗝,又拿起那壶酒,斟满,饮下,一杯又一杯,直到壶中已没酒。他抬眼看着程疯子,声音柔和,说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程疯子的喉结动了动,眸中有一丝愤怒,但很快被恐惧代替,因为屋门被人推开了,门口站了一个人,一个身着黑衫带着斗笠的人,身材修长,握着剑的手指甲却是黑的。 第367章 临渊山庄 程疯子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向后退去,直到退到床边,已是无路可去,他突然一缩身子,猛地一跃,向屋顶飞去。门口的男子脚下一晃,手已伸了出去,抓在了程疯子的脚踝上,稍一用力程疯子便落在了地上,那人笑道:“既然来了又为何要走?” 他的声音嘶哑,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程疯子自然不敢再动了,他想象不出自己若是再动一下,会不会有两柄剑同时插进自己的胸膛。 于雨虞看着带着斗笠的男子,看了许久,那人挪了挪脚站在于雨虞正对面,用那双苍白的手压了压斗笠,白色的手,黑色指甲,在微弱的烛火下看着很是诡异。腰间的长剑没有剑鞘,剑刃似乎也已生锈,有着点点的红色。 他轻轻咳了一声,向于雨虞说道:“我家主人在等先生。” 于雨虞抬头,“哦,不知道有没有酒喝?” 男子道:“有,不光有酒,还有很多美人,一个个都是倾城倾国的美人。” 于雨虞笑了,“如此甚好。” 于雨虞想外走去,男子跟在他身后。出了门,楼梯口站着两个人,手中提着灯笼,照的无情楼亮堂堂的。门口有一辆马车,有婢女上前扶住了他,将他迎了上去。 程疯子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半躺在地上,背上已渗出冷汗来,甚至连手脚也抽筋了。于雨虞已出了无情楼,可程疯子还在那里,像个石像一样动也不动。 被揭起的瓦片处扔下一坛酒来,“你胆子也太小了吧。” 程疯子听到声音,猛地起身挥拳,酒坛破碎酒已洒向各处,而他的人已窜了出去。 日头温暖,无情楼的火光更亮,隐隐带着酒香。对面的屋脊上,一个身着红衫的女子站在那里冷笑。瞬而,女子脚下一掠,朝着于雨虞所坐的马车奔去的方向飞了出去。 林羡鱼和卢宴亭从屋顶上站了起来,一人手中提着一个人。程疯子愣愣地看着林羡鱼,又看看卢宴亭。另一人身形瘦弱,比陆鸿渐还矮了许多。卢宴亭提着他的衣领,他整个人腾在半空中,不断地挣扎着,口中骂骂咧咧,似个小丑。 林羡鱼揪着程疯子的衣领,一手摸着发痒的鼻子,眨了眨眼睛,问道:“你是来杀于雨虞的?嗯……他这是要去哪里?” 程疯子有些诧异,眼前这两个年轻人一看就知身份高贵。提着自己的这人,身上散发着一股贵气,淡可眉眼弯弯,却让人又想亲近。他的双眸中,如同琥珀一般散发着光芒。他的目光落在了林羡鱼腰间的佩剑上,那把剑……古朴,却又闪着耀眼的光芒。 程疯子已经说不出话来,目光一转,看向了一侧站着不语的卢宴亭。他和林羡鱼有着大不同,虽二人身上都有贵气,可他的身上更多了一份冷漠,让人不敢靠近。他腰间佩着刀,刀鞘毫不起眼,可刀柄上缀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 程疯子倒吸了一口凉气,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已猜出了林羡鱼和卢宴亭的身份,却又不知道为何林羡鱼不追问他为何要杀于雨虞,又是受何人指使。或许,林羡鱼不想知道,又或者他在听到自己和于雨虞那番对话的时候,就已经猜到。 另一人见程疯子如此神情,眼中露出一丝诧异,停止了挣扎,应声道:“是。于雨虞该死!”他话音方落下,却被卢宴亭一巴掌拍在了脸上。 卢宴亭缓缓摇头,望着远处的天际,声音漫漫。“人生一世,总也该明白自己几斤几两,哪些事情该做,哪些事情不该做。于雨虞该死还是不该死,你又有和权利来断?你们南海剑派常年居于翻云海,不涉足东西两岳,却又哪来的心思管海鹤派的事?难不成,你们和海鹤派有利益往来?” 这一番话出口,那人哪还敢再多说半个字。他的脸上落了三个深深的红指印,火辣辣的疼。他看向了程疯子,程疯子换换摇头。 林羡鱼看着载着于雨虞的马车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中,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挑眉。“说,方才那个戴着斗笠的人是谁?你们似乎很怕他。”想到方才离开的红衣女子,他又道:“刚才那个红衣女子是谁,难道是和你们一起的?” 程疯子连忙摆手,摇头道:“不是!那个女人……她……她是勾魂剑客骨飞烟,似乎是有人给了她银子,要她杀了于雨虞。那个戴斗笠的人,是戚家庄庄主戚如意的心腹苍南子。” 长安戚家庄,勾魂剑客骨飞烟…… 林羡鱼毫无征兆地松手,程疯子“咚”的一声从屋顶上落了下去,坠落在地上,忽的弹起,却不料一个没站稳,撞在了一侧的柱子上。他头晕眼花的抬头看着屋顶上的二人,心中直庆幸林羡鱼和卢宴亭没有对他们出手。可是……同伴还在卢宴亭手中。 林羡鱼摩挲着下巴,在思索戚家庄的戚如意为何要请走于雨虞,还是在这个时候。脚下的屋中,夏桑的尸体还在那里。这事情总也一桩接一桩,让人摸不着头脑。 卢宴亭眉头微动,将手中拎着的人扔了出去,拍了拍手,慢悠悠说道:“想了那么多做什么,跟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罢,身形向戚家庄的方向滑了出去。 林羡鱼点了点头,笑眯眯地朝街上的程疯子二人挥了挥手,也跟了上去。 程疯子捂着被撞痛的额头,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那人三两步蹦到他面前,拽着他的衣袖,冷哼哼道:“你怎么回事?胆子小也就算了,竟然还怕两个年轻人……” “住嘴!你可知……他们是谁?”程疯子忽然出声呵斥道,望着朝天际掠去的林羡鱼和卢宴亭,长长吸了一口气,摇头道:“你我久居翻云海,可你也该听说过东岳的临渊山庄。他们两人……便是秦无垢和顾臻的爱徒,鼎鼎有名的东岳伏魔司掌首林羡鱼和卢家少主卢宴亭。” “什么!你说……你说他们是……那两个老怪物的徒弟?!”那人瞪大了眼睛,忘记了呼吸。 虽说,东岳江湖以沧澜城和京山派为尊,可在江湖人心中,真正让他们仰望的,便是临渊山庄。临渊山庄,那是多少人心目中一生也无法抵达的地方。无论是东岳也罢,还是西岳,所有江湖人的梦想,便是能一入临渊山庄。可惜,他们没有那个资格。 海南剑派世居翻云海,门中弟子皆是附近岛屿上的百姓,其中不乏资质奇佳的人。可是,他们眼中的奇才,秦无垢和顾臻却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用顾臻的话说,那就是一群俗人,毫无资质。秦无垢更是狠,一招便废了海南剑派上任掌门的一身武功。因而,海南剑派有训,入东岳,不可惹临渊山庄的人。 第368章 骨剑重现 程疯子和那瘦小的人纷纷抬头望着天际,林羡鱼和卢宴亭的身影早已不见踪迹。可,两人就这般痴痴的望着,眼中没有半分的仇恨,有的只是羡慕和敬仰。 幽秘宁静的山谷,有飞鸟惊起,山林中的雾渐渐散去,露出金色的琉璃瓦屋顶,在朝霞中闪着耀眼的光芒。于雨虞在马车上,他在闭目养神,唇角还浮着笑意。戴斗笠的男子在驾车,车子走的很稳,这一路走来连微微的颠簸都没有。 林羡鱼和卢宴亭先一步落在高出的山巅上。脚下林木葱葱,隐约佳气。林中鸟儿飞起,啾啾鸣之。枝叶草木之间有霜雪,微微白色,映照着日头闪着光芒。有滴滴嗒嗒的水声,应是白雪融化坠落。这世间万物于这料峭春日的早晨,欣欣向荣。 卢宴亭双手负在身后,眼中有疑惑。方才听程疯子说到戚家庄,他眼中慢慢都是惊讶之意。江湖上只有一个戚家,可那个戚家并不在长安。但,刚才那位戴着斗笠的剑客,他却有些印象。这人有个外号“斗笠剑客”,名唤白柒。 白柒此人,原是出身烈山宫,也算得是江湖正派。这人在江湖上成名后,有一次追杀贼寇时不慎落入他人的圈套,身中剧毒。本已没了生机,可他无意间吃下了一棵毒草,这以毒攻毒,竟也救了他的性命。可惜,这本来容貌俊美的人,面色变得惨白异常,指甲也变作了黑色,因此便常年戴着斗笠。 卢宴亭跟林羡鱼动作一致,摩挲着下巴。这样一个江湖成名的剑客,经历大变,失踪三年,后又重出江湖,可行踪诡秘,常人无法寻得他的踪迹。只是,这江湖甚大,却无人探知他是为谁卖命。如今,在这长安城中一见,心中震惊在所难免。毕竟,他效忠之人,是一个女子。 卢宴亭拽了拽林羡鱼的袖子,挑眉,扬了扬下巴,所指自是那边的戚家庄。 林羡鱼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下:凌霄剑戚欢。 戚欢? 卢宴亭愣住了,复又看向了那边的庄子。凌霄剑戚欢,那可是卢宴亭和林羡鱼父辈的江湖英雄。戚欢之名,就算是今日在江湖上,那也是响当当的。他的一把凌霄剑,曾一击断了数十条贼寇的性命。在临海沿线,也曾闯下赫赫威名。可,这天下的人,命运向来在他人的股掌之间。戚欢被人暗杀,从此江湖上再无凌霄剑客,而戚家也就此没落。 见卢宴亭一脸诧异,林羡鱼点了点头,小声道:“方才我也纳闷,可到了这里,看到那庄子的格局,看到院门上那牌匾,便明白了,戚如意正是戚欢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说着,他摇了摇头,“却不知这样的一位英雄的后人,与这件事有何牵连。” 听林羡鱼这么一解释,卢宴亭竟隐隐有些期待。 马车停了下来,帘子被掀起,可于雨虞已不在车内。驾车的小丫头惊诧,再回头却看到于雨虞正站在山庄门口伸着懒腰,薄薄的雾如春风般拂在他的脸上,他笑的很舒心,似孩子一般天真的笑。 山庄的门缓缓开了,一个身着碧色轻纱的女子赤脚走了出来,杏目含笑,眉眼弯长,发间垂着的珍珠步摇随着脚步摇曳生姿。 女子快步走到他身前,拉起他的双手,“你可是好久没来了呢。” 于雨虞眉头皱了皱,“你从来都不穿鞋子吗?” 女子噗哧笑了出来,反问道:“你见过我穿鞋子?” 于雨虞闭嘴了,他确实没见过她穿鞋子。他低头向她脚上看去,双足纤纤如玉,脚腕间戴着用红绳穿着的铃铛,走起路来与发间步摇声音相伴,清脆悦耳。 女子挥拳,在他胸口轻轻砸了一下,“看个什么,姐姐在里面都等急了。” 戴着斗笠的男子仍在他身后,“公子似乎女人缘不错。” 于雨虞回首苦笑道:“有时候有女人缘也不一定是好事,比如现在。” 正说着,一只浅紫色的绣花鞋突然从屋中飞了出来,朝于雨虞面门直射而来。鞋子自远处疾射而来,夹杂一丝淡淡的花香,于雨虞猛然出手将绣花鞋握在手中,笑道:“戚姑娘的礼物在下收下了。”说着便把绣花鞋往怀中藏去。 一双玉葱似的手自垂着的轻纱后探了出来,两根手指弯曲如鹰爪,出手极为迅捷,已扣住于雨虞的手腕,清脆悦耳的笑声透过层层纱幔传了过来。 “原来于公子有这癖好,只是这绣花鞋不是我的,公子也要收着么?”说话间人已到了于雨虞眼前。 女子脸色苍白无色,五官却极为精致,懒懒的笑意似一朵盛开的花儿,鹅蛋脸上一双眸子泛着星点,微扬的唇角上翘,发间白玉芍药簪垂着几颗晶莹剔透的明珠,与苍白的面色相映,平添了几分柔和。 她拿过于雨虞手中的绣花鞋,笑言:“公子方才说有女人缘也不一定是好事,这话我同意。” 于雨虞皱了皱眉,方又笑道:“戚姑娘还是不要说的好,待我喝光你藏的陈年老酒再说。”说罢便不请自入朝里走去,他对这里并不陌生,至少已经来了十次八次,当然不算他半夜偷偷溜进来的。 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人失声笑了起来。这于雨虞确实有趣,而他也确实懂得女人的心思。方才那女子,应该就是戚欢之女戚如意。可看她的脸色,苍白无色,似是身患有疾,可她出手却十分地有力道。这刚才那一招,若不是于雨虞躲得快,肩上恐是要被抓出一个洞。 不过,两人又觉得有些奇怪。于雨虞这般懂得女子的心事,为何江湖盛传他和柳斜阳两情相悦,可他怎得对柳斜阳的离去,竟也这般不放在心上,还有心思在花楼饮酒。但若说他无心,那程疯子方才说话,似乎也提到了和海鹤派的事情有关。戚如意请他过来,应该也和海鹤派的事情有牵连。 卢宴亭双手抱在胸前,看着于雨虞随着戚如意往宅子的后院走去,蹙眉道:“我们不跟过去看看吗?” 林羡鱼挑眉,“去,当然得去。这种偷窥他人的事情,可不常有,我怎么能错过。只是嘛,咱们好像有些麻烦。”说着,下巴一扬,看向了戚家庄那边的屋脊。 卢宴亭顺着他的目光瞧了过去,就见漫漫日光之下,一身红衣的骨飞烟立在屋顶上。身上的红衫被风轻拂,吹着她略显凌乱的头发,衬得那张脸更加的冰冷。她手中提着一把剑,那把剑没有剑鞘,通体惨白,没有丁点的光泽,一节一节似是人的脊椎骨。 那是……骨剑。 第369章 花知花事 所谓“骨剑”,是以人的脊椎骨锻造。忻城案时,除了卢宴亭和紫羽之外,其余几人皆见过传闻中的骨女。这骨剑,便是骨女成形之后杀了最痛恨的人,随后抽取抽取他的脊椎骨制成骨剑。但骨剑的铸造需要一定的修为,怨气越大,骨剑铸造后的威力也越大。 实际上,这所说的怨气便是心中的仇恨之意。骨剑初成之时触手森寒,仔细看时可见其兵刃上有团团淡淡的黑气,而缝隙中也有血渍。可是,骨飞烟手中那把骨剑,惨白,不像是俗物。再看骨飞烟,她面无血色,可一双眼眸炯炯有神,渗着寒意,站在那,便让人无端觉得头皮发麻。 林羡鱼心有诧异,默默念了数遍骨飞烟的名字,忽地抬头,一把扯住卢宴亭的袖子,脚下一错直直朝骨飞烟所在的位置疾射而去。他想看看,这“勾魂剑客”骨飞烟,是不是与他在忻城时遇到的骨女一般,是受他人操控。可,两人身形刚一动,那骨飞烟猛地回头朝他们看了过来,眼眸中冰凉一片。 只是这一眼,林羡鱼和卢宴亭眉头紧蹙了起来,下意识脚下驻足,落在了骨飞烟对面的屋脊上。三人目光相撞,骨飞烟微微阖眸,摇了摇头,身形已向宅子的后院飞去。 林羡鱼拧了下卢宴亭的胳膊,歪头。“宴亭,你看我这张脸是不是特别容易被骗?为什么最近总有人想尽办法骗我,不是易容,就是扮成各式各样普通的商贩又或百姓。啧……这人果然不能出名。”说着,他撇嘴,“我真应该待在临渊山庄。” 卢宴亭翻了个白眼,甩开攀着自己胳膊的林羡鱼,追着骨飞烟往后宅飞奔了过去。林羡鱼气得跳脚,可也只能跟过去。毕竟,这戚如意和于雨虞还在那,而骨飞烟则是来杀于雨虞的。 于雨虞和戚如意一路左拐右拐,穿着蜿蜒曲折的长廊,才到了一处屋前停下。他没有推门,反倒是研究起门上的牌匾来。牌匾是金楠木的,以草书写着的“花知花”,笔法飘洒俊逸,看来着实让人赏心悦目。 于雨虞的手在动,手法之快让人目瞪口呆。 戚如意就站在他身后,“公子喜欢这字?送你可好?”玉手一番,几点寒星已落在牌匾之上,楠木的牌匾应声而落,玉色的丝帛卷过,牌匾已送到了于雨虞眼前。 于雨虞愣了愣,忽然大声笑了起来,笑的前俯后仰,“之前我让你将厅中摆着的东海明珠送我,你死活不肯,如今却愿意将这价值连城的楠木牌匾送我,看来我还是早些走的好。”说着右脚已抬起,人影已向后退去。戚如意怎会让他走,藏在袖中的丝帛破空而出,朝于雨虞腰中缠去。 于雨虞微微侧脸,右手挥过处剑气纵横,刺骨的寒冷之气迎面而来,戚如意打出的丝帛已被剑刃划成了无数碎片,伴着微风漂漂散散落下。 戚如意脸色变了变,唇角仍旧带着笑意,“于公子真的走?” 于雨虞有些想不通了,戚如意为何会请自己来,甚至不惜与自己动手也要留下自己,他转身望着戚如意,面色淡淡,“我为何不能走?” 戚如意听到他这样说倒也不急了,慢悠悠说道:“如果此事与柳斜阳有关,你还走吗?” 于雨虞脸上有了些变化,他凝目看着戚如意,她的眸中仍旧是浓浓的笑意,“你这是在为难我。” 戚如意摇了摇手指,娇笑道:“你又错了,我可不敢为难你,只是想尽快解决这件事情。” 于雨虞最终还是留了下来,他就坐了那块价值不菲的楠木牌匾上,酒已拿了上来,五坛的梨花白,五坛的陈年花雕,五坛菊花酿,而他自己就靠在酒坛上,手中捧着一坛梨花白,梨花的清香之气萦绕在院中,他的脸颊已微微泛红。 戚如意就坐在他对面,始终带着笑意。 于雨虞身旁的十五坛酒已被喝去了十坛,可他似乎还不尽兴,“可还有酒?” 戚如意笑着摇头,“你为什么不问问柳斜阳怎么了?” 于雨虞懒懒的转了个身,搬起另一坛酒,“她就算有事,也有盐帮和柳清风,我又何必多事。” 戚如意道:“那你是不打算管了?” 于雨虞吐了口酒气,抱着酒坛转过身来,“白柒说有美人,为何我一个也看不到?” 戚如意笑道:“难道我不是?” 于雨虞大笑,“说的不错,你是个美人,难得的美人,可我不喜欢。” 戚如意“喔”了一声,半晌问道:“那你为何会喜欢柳斜阳?我比不上她?” 于雨虞不说话了,这世间女子最不喜欢的就是男人拿自己与她人作比较,他又何苦自讨没趣。十五坛酒已全部下肚,可于雨虞仍旧清醒,甚至比没喝酒之前更清醒了。戚如意早已走了,他还躺在一堆的空酒坛中,双手压在脑下,看着天边渐渐隐去的残阳发呆。 于雨虞躺在那儿畅饮的时候,林羡鱼和卢宴亭就坐在屋脊上,两人手撑着下颌,动作一致,从几尽晌午的时候一直坐到了夜幕落下。他们饥肠辘辘,可又觉得这戚如意白日里那些话颇有意思,似有所指。于雨虞自是有办法离开的,可他不走,想来这戚家庄中,不是那么简单。 二人这般坐在屋顶上,不住地吞咽着口水。看着那空了的酒坛,林羡鱼暗暗叹气,拽着卢宴亭的袖子,鼓着腮帮子,一脸委屈。“宴亭啊,我也想喝酒,我也想吃长安的美食,我不想坐在这里等。”说这,他眼睛一亮,拍着卢宴亭的手背,“要不,你走一趟?” 卢宴亭狠狠瞪了他一眼,指了指屋脊的一角。林羡鱼侧头望去,就看到骨飞烟站在了屋角那瑞兽之上,夜幕之下清清冷冷,几分寂寥。 于雨虞的脸颊微微有些泛红,他抬眼望着夜幕之上,幽幽叹了口气。骨飞烟提着骨剑,声音冰冷,“于公子可真是好雅兴。” 于雨虞抬了抬有些疲倦的眼皮,“我一直以为这戚家庄机关重重,看来也不尽然。” 骨飞烟道:“于公子难道不知戚如意是我表姐?” 于雨虞眼皮动了动,猛地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飞起,再转眼人已掠过屋顶,落在了骨飞烟身旁。可她的身边,早已没有了林羡鱼和卢宴亭的身影。 骨飞烟并没有太多惊讶,反倒露出一丝笑意,“于公子不怕我再突然出剑?” 于雨虞没有应声,只是低下头一直盯着骨飞烟的脸,看了许久才开口说道:“仔细看来,你跟戚如意确实有几分相像。不过在下有事要办,就不奉陪了。”话音未落,骨飞烟却呆住了,只是一个晃神,她身上的几处大穴已被于雨虞点住,而于雨虞的身影早已飘出去很远。 第370章 环环相扣 骨飞烟的脸已成了铁青色,嘴唇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没人能形容她此刻的愤怒,其实她不应该愤怒,作为一个剑客,必须时刻保持心静,可她还是怒了,如果她能动,只怕长剑已追着于雨虞去了。可惜她动不了,只能任风从她单薄的身子上扫过。 看着于雨虞飘了出去,那边院角戚如意露出了半个身子,脸色阴沉,微微抬眸瞧了一眼屋顶上的骨飞烟,似乎在怪责她道出了自己与她的关系。 骨飞烟神色冷冷,横了她一眼。戚如意摆弄着手中的绢帕,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摇了摇头转身没入了黑暗中。骨飞烟松了一口气,可下一刻,她的身子再次僵住了。因为,她看见了林羡鱼和卢宴亭,而她的兵刃骨剑,已落在了林羡鱼手中。 林羡鱼掂量着手中的骨剑,眼中万分诧异。这把骨剑有些年头了,剑刃之上光滑透亮,似是常年被人在掌中摩挲。触手之时剑刃微凉,略带一丝温糯的触感,似乎是因沾惹了人的汗液所致。剑柄处嵌着一颗蓝色的宝石,没有光泽,但绝非俗物。 卢宴亭蹲在骨飞烟身前,盯着她的脸细细端详。这张脸并非绝艳,但自有一份清冷高贵。她的眉眼和戚如意确实有五六分的像似,尤其是双眼,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连某些不经意流露出的神情,也像极了她。可是,两人终究有差别。骨飞烟似是千年不化的冰霜,戚如意自带媚骨。 林羡鱼伸手戳了戳卢宴亭的腰肢,挑眉道:“你把人扛回去,我去追于雨虞。”这话并非与他商议,因为话音落后,他已朝于雨虞离去的方向奔了去。 卢宴亭叹气,眨了眨眼睛,笑眯眯道:“骨飞烟……勾魂剑客……唉,这名字听着着实瘆人。可是,今天你落在了我和阿羡的手中,啧啧啧……想逃,那是绝不可能的。”说完,将骨飞烟夹在腋下,趁着茫茫夜色往长安城中奔去。 林羡鱼一路追着于雨虞到了城门附近,就见于雨虞忽然停下了脚步。月色之下,他面色清淡,长立于春风之中。眼眸微阖,声音清淡。“林掌首跟了我一日,也该出来见见了。”言罢,抬头朝林羡鱼藏身的位置看了过来,眉眼间满是笑意。 林羡鱼失声笑了起来,从树后露出了身形,缓缓朝于雨虞走了过去,在他面前三步的地方站定,微微颌首,算是向他打招呼。“于庄主即知我和卢宴亭跟着,却为何要在戚家庄耗费整整一日的时光?莫非,于庄主那幕后之人有所盘算,故意将我和宴亭留在戚家庄?” 于雨虞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林羡鱼和卢宴亭出现在无情楼的时候,他便已经知道。海南剑派的人用自己的兵刃杀死了夏桑,这两人在场正好也证明了自己不是凶手。至于跟着白柒去戚家庄,本也是早已盘算好的,也刚好借此机会脱身。 海南剑派惧怕临渊山庄,而白柒更与海南剑派之间有仇怨。程疯子不傻,自是不会在这种时候强行对自己出手。毕竟,一个白柒都十分难对付了,更何况还有伏魔司掌首和卢家公子。那骨飞烟是受何人指使,他于雨虞并不清楚。可他知道,这些事情之间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于雨虞在去无情楼之前,就料到林羡鱼和卢宴亭必然会追查到自己所在。十二和白衣在勾栏院寻找自己的时候,他就明白了,林羡鱼必然会在他酒醒的时候到无情楼。事情就是那么凑巧,他酒醒,海南剑派的人和骨飞烟到无情楼,而林羡鱼和卢宴亭也确实到了。 于雨虞轻声笑着,摆手道:“林掌首不必如此想。虽说查案之人向来无错漏,无论是谁都有可能成为怀疑对象。可我于雨虞做事坦荡荡,不似林掌首口中说的那般阴谋论。我去戚家庄,自有我的用意,此事暂时不能告知林掌首。但……” 他声音微顿,抬头与林羡鱼的眸光撞上,轻声叹气。“我在戚家庄一日,并非是有所谋算,而是因戚如意让白柒来请我。这……是个例外。白柒是何人,林掌首和卢公子应该知晓。这样的一个人,屈居于一个女子,又愿意为她来跑腿,说明这事情不简单。” 林羡鱼细细一琢磨他的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于雨虞的话说的并不错,白柒的身份没那么简单,他能在戚家庄听戚如意的驱使,已经让他们很是震惊。去无情楼请于雨虞,戚如意大可让别人去,可她差去的人是白柒,说明于雨虞今日去戚家庄是件特别重要的事。 细想于雨虞入戚家庄之后的举止,林羡鱼轻声笑了起来。自己方才那番话可真是无趣,这事情现在看来,似乎是戚如意有所盘算。她知晓于雨虞嗜酒,又喜美人,以此为邀,且差了白柒来。于雨虞入庄,十五坛梨花白,就是他林羡鱼也是十分的欢喜,更别说是喜饮酒的于雨虞了。 以酒为媒,让于雨虞在戚家庄留一天,似乎是个特别划算的事情。于雨虞也说了,戚家庄内机关重重,可于雨虞和他们入庄,那些机关并未有任何的动静。那也就是说,戚如意根本没有打算将于雨虞和林羡鱼等人困在戚家庄,只是想让他们在那里多留一会罢了。 林羡鱼笑着摇了摇头,出声道:“如此说来,戚如意是一早就知道我和卢宴亭跟着你,故意如此,真正要留在戚家庄的并非是于庄主,而是要我们两人留在那里。而你于庄主,便也默不作声,演了这出戏。那么……”他的面色冷了下来,“于庄主又为何要配合戚如意来演这出戏?” 于雨虞眉头微挑,略作思索,言道:“我并不是配合她,而是配合柳斜阳。” 林羡鱼手指扣在一起,轻轻敲着,歪着脑袋看向淡淡笑着的于雨虞。戚如意说,她请于雨虞去戚家庄,只是想早点解决这件事。这件事……既是和柳斜阳有关的事,那也只能是海鹤派二当家被杀的事情。那么,这戚如意又是扮演了哪个角色?是谋划一切,还是他人棋盘上的棋子? 这于雨虞说,自己是为了配合柳斜阳…… 林羡鱼笼着眉头,笑的有些夸张。十二和白衣去寻柳斜阳的踪迹,被一帮乞丐拦住去路,随后探听到柳斜阳回了江南。现在再看,柳斜阳此刻应该还在长安城中。她回江南的消息,应是来迷惑他人的。于雨虞要配合,那说明真正有动作的人,是柳斜阳。 “林掌首聪慧,看来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那么,林掌首可愿意随我去一趟惹春楼?” 于雨虞笑得坦然,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不等林羡鱼应声,他却已抬脚朝城门口走去。 第371章 与天同庆 林羡鱼几人在长安城中为查案奔波,几百里之外的沧澜城中则张灯结彩,为秦无缺和柳潇湘的婚事而欢庆。沧澜城城主秦誉知膝下只有秦无雁一个女儿,秦无逸则是他收养的义女。秦无缺名义上是秦无雁的护卫,可秦誉知对他视如己出,期望颇高。 如今,秦无缺与柳潇湘两情相悦,秦誉知作为长辈自是欢喜。在婚期定下后,便诏告天下宗门同庆三日。沧澜城中已张灯结彩七日,与天同庆。街上行人比肩接踵,脸上喜气洋洋。众人齐齐朝同一个方向行去,那是沧澜城的宫城,秦府所在。 秦府之中,柳潇湘安静地坐在窗前,云鬓轻绾,略施粉黛。红色嫁衣衬得她肤色雪白,衣衫上金线绣着吉祥纹样。她眉宇间淡淡,可眼底藏着笑意。想到往日相遇,她唇角微勾,下意识低低笑了起来。镜中的容颜,脸颊飞起了红霞,越发娇媚。 屋外响起了脚步声,柳潇湘回头,就看到秦无雁和秦无逸二人进了屋中。秦无逸手中捧着个檀木的盒子,镂空的雕花十分精致,是缠枝莲纹。二人落座,秦无逸将盒子放置在了梳妆台上。 秦无雁腮边漾着笑意,打开雕花檀木盒。柳潇湘向盒中望了去,盒子分为三层,上层置着九对耳环,有翠玉,有宝石,有珍珠。第二层置着对钗和步摇,工艺精湛,步摇上的蝴蝶栩栩如生。最下面一层,置着一顶花冠,花冠上缀着明珠宝石,最大的一颗明珠足有鸽子蛋大小。 盒中之物是秦无雁七岁起,秦誉知每年在她生辰时都会请能工巧匠为她打造珠宝首饰。当然,宗门少主生辰,自是会收到许多的奇珍异宝。但,众所周知,秦无雁不似其他女儿家那般好红妆,这些物件便也被收在了她院子里的潋物阁。 柳潇湘眉头蹙了下,疑惑道:“秦少主这是……” 秦无雁笑着握住她的手,笑道:“不必唤我少主,我和无缺情似兄妹,应该唤你一声嫂嫂。这些是我的嫁妆的一部分,虽不是奇珍异宝,但也出自良工巧匠之手。你只管收下就是,不必与我见外。” 说话间,秦无逸拿起一支步摇,簪在柳潇湘发间,左右端详了一番,拍手道:“柳姐姐可真漂亮。这楼阁金步摇很衬你。”说着,她眨了眨眼睛,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盒子,“这是我收藏多年的一对扇坠,算是给柳姐姐和无缺哥哥的成婚礼啦。” 扇坠落在了柳潇湘掌心,温润,带着一丝温热。柳潇湘心中感激,朝二人报以微笑,那些感谢的话藏在心中未说出口。所谓“一切尽在不言中”,秦无雁和秦无逸又怎么会不明白她。 秦无雁向外头招了招手,一六十来岁的妇人走了进来。这妇人满头银发,面色红润,双眼中盈满了激动之色。她耳垂略厚,天庭饱满,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人。 妇人进屋后向几人微微颌首,秦无逸扶着她的手臂,朝柳潇湘走了过来。秦无雁温声道:“这是无缺哥哥的奶娘,便由她来给你绾发吧。”说着,将桌上的篦子递到了妇人手中。 秦无雁送首饰给柳潇湘,她心生感激,同样也感慨。她是个孤儿,自小看尽人间冷暖,身边除了一个应鸾之外,再无其他人可交心。可应鸾因沐筝之事,与她也有些生分了。遇到秦无缺,实在是个意外,而秦无雁和秦无逸如此真心待她,久违的温暖涌上心头,她鼻子有些发酸,眼眶略红。 奶娘端详了着柳潇湘,满眼的笑意,应是打心眼里喜欢她,赞道:“小姐好相貌。”拿着篦子落在柳潇湘的青丝上,一点点向下滑去,“一梳梳到头,两梳梳到尾,三梳无病又无忧。” 篦子挨次落到了头顶,奶娘的动作很轻缓,青丝如缎。“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秦无雁和秦无逸两人在一旁坐着,听着外头锣鼓喧天,有人前来催促,说是吉时将至。奶娘放下篦子,拢起柳潇湘的青丝,为她挽发髻。戴上花冠,鬓间簪上步摇,眉心点朱砂。又取来耳坠为她戴上,这才取来盖头。看着镜中一脸娇羞的柳潇湘,奶娘轻声道:“小姐莫慌,这一路会有人带着。”说完,给她将盖头盖上,伸手扶住她的手臂,扶她起身。 屋外早已聚满了秦家的人,一个个抻着脖子,等着看新妇。秦无雁和秦无逸走了出去,朝众人挥了挥手。诸人有序地让出一条道来,奶娘扶着柳潇湘出了屋门,将她交给了一侧等候的喜娘和丫鬟,顺手将一对玉镯子放到了柳潇湘手中,微微点头。 柳潇湘本想道谢,可一想到待会要拜堂成亲,此后便于秦无缺为一体,欣喜之余又有些紧张。嘴唇动了动,身边喜娘和丫头却已扶着她往院门口走去。秦无逸看着一身红嫁衣的柳潇湘,用胳膊肘捅了捅秦无雁,挑眉道:“姐姐,无缺哥哥都成婚了,你什么时候和羡哥哥成亲啊。” 秦无雁横了她一眼,无奈道:“我倒是想早些成亲,好让父亲放心。可你也知道,你那羡哥哥一天忙着查案,哪顾得上这些?”说着,她唇角一挑,“要不,你去一趟长安将他绑来?” 秦无逸笑了起来,摆了摆手追着迎亲队伍去了。柳渊下旨让林羡鱼和秦无雁成婚,林羡鱼逃婚跑去长安城,这事情他们宗门中人可都知道。不过,秦誉知对此事并不生气。柳渊给他来信时,他便已经知晓这是柳渊的计谋,又何须置气? 秦府在沧澜山之巅,迎亲队伍一路从山脚到山顶,鼓乐笙箫不断。山路两侧满是江湖客,各个都好奇宗门之主器重的人,娶的到底是哪家小姐。说起来,潇湘楼和沉渊楼一样,都是以刺探情报和刺杀为主,可却没几人知晓柳潇湘是潇湘楼的楼主。 轿中的柳潇湘双手攀在一起,紧张地手指绞着衣角,鼻间上渗出汗珠。听着外头的鼓乐声,她紧紧抿着嘴唇,生怕一会自己会闹出笑话。轿外喜娘小声说道:“小姐不用紧张,沧澜城的百姓热情不假,可他们心地善良,就算有错漏,也不会有人笑话你的。” 柳潇湘轻声应了声,深深呼吸,将心中的紧张思绪驱散。很快,轿子停了下来。柳潇湘听到了众人的起哄声,秦无缺身着喜服,笑盈盈走了过来,踢轿门后,缓缓伸手。柳潇湘握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出了轿子,由他领着,一路踏过火盆,走向了喜堂。 第372章 大局为重 日渐黄昏,正是吉时。随着赞者声音落下,柳潇湘由喜娘和丫鬟搀扶往后院行去。夜幕落下,秦府内欢声笑语,杯光交错,祝福之语不绝于耳。秦无缺面色微红,举杯与众人同饮。眼看天色不早,诸人催促秦无缺入洞房。秦无缺向秦誉知敬过酒后,这才转身往后院走去。 秦誉知与故友相谈甚欢,秦无缺成亲于他而言,总算是了却了他一桩心事,也算对得起故友的临终托孤。这酒入口,竟也比以往更醇香。数盏酒下肚,他的脸颊略有些发红。秦无雁和秦无逸走了过来,向众人致歉,命人将秦誉知扶回了屋中,留下秦誉知的大弟子秦襄招呼宾客。 到了院中,秦无缺重重吸了一口气,这才抬脚踏上台阶,伸手去推门。坐在床榻上的柳潇湘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听着推门声,她一颗心都快从嗓子里蹦出来了。淡淡的酒气涌了过来,柳潇湘看到了秦无缺的脚,继而听到了喜娘的声音。 在她毫无准备的时候,喜帕被挑起,秦无缺那双满是宠爱的眼睛,与她的目光撞上,再也没有移开。屋中伺候的喜娘和丫头都低声笑了起来。喝过了合卺酒,喜娘和丫鬟纷纷退出了屋子。门被随手关上了,喜娘在外头大声道:“贺新人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柳潇湘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秦无缺笑着在她身侧坐了下来,握着她的手,穿喘着粗气。他有些心慌,那些情话藏在心底,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良久,他将柳潇湘揽进怀中,在她耳畔轻声呢喃道:“从此你我一心,不分彼此。若你腻了,烦了,我也不会松手。” 柳潇湘敛了敛眼睑,点了点头。“能遇到你,与你两情相悦,是我柳潇湘一生之幸。此生,来生,我还是会找到你。有你,潇湘此生无缺。” 桌上红烛被从门缝里吹进来的风摇曳的跳跃着,两人耳鬓厮磨,低低诉着衷肠。秦无缺抬眼,忽而笑道:“夫人,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该歇着了。” 柳潇湘面色更加红了,跟熟透的果子一般,轻轻点了点头。秦无缺手一扬,掌风灭了屋中的红烛。榻前纱幔落下。嫁衣落地,暗香浮动。 府中的落雁楼顶上,秦无雁和秦无逸捧着酒坛子,一口一口地喝着。沧澜城的夜拢着寒意,远山覆着冰雪,在月光之下泛着淡淡蓝色的幽芒。城中灯火辉煌,百姓载歌载舞,仍在欢庆。沧澜上的江湖人,三三两两,看风景又或饮酒畅谈,一派祥和盛景。 秦无逸喝尽了坛中酒,身子往后靠了靠,“姐姐,你真的不去长安看看羡哥哥吗?长安那案子……我听说,好像牵扯到了海南剑派,羡哥哥出京都身边又没带几个人,要查案子,总也被人掣肘……”她略微停顿了下,又道:“我可听说了,羡哥哥遇到了白柒。” 秦无雁秀眉紧蹙,没有应声。长安城的事情,早有宗门的人将消息传了过来,她又怎么会不清楚。这案子不光牵扯到了海南剑派和白柒,还跟南疆似乎有些关系。林羡鱼出京都,身边只有卢宴亭和霍白薰,邢罹去了别处。至于紫羽……他这会就在沧澜山上。 原本林羡鱼让邢罹和紫羽去查别的事情,谁知道紫羽刚出了京都,就被陆清吟的人给拦了下来。陆清吟到京都是为了当年墨族和陆家之事,虽说这事情已经过去了数年,可是当年的事情一直是个谜。陆清吟如今已不是清吟殿的殿主,她想要查清当年的事,因而才进了帝宫,寻求柳渊的帮助。 东岳一统之前,陆家和墨家乃是世家,与柳氏一族交情颇好。许多当年的卷宗都存在帝宫的春翡阁和龙渊阁中。柳渊倒是应了下来,只是这事情他打算交给林羡鱼去查。陆清吟等了这么多年,也不急于一时,正巧听到了秦无缺要成亲的事,便带着紫羽一道入了沧澜城。 紫羽先前中了毒,失去了记忆,但得了霍白薰和关啸林的医治,毒素早已清除。只是这记忆并没有全部恢复,有些事情仍旧记不起来,可他记起了自己和陆清吟的事。这段日子,两人便也形影不离,诉说着分开之后的许多事,感情非但没有淡,反而比之前更加深厚。 这本也是乐见其成的事情,秦无雁也替陆清吟开心。她一个女子等了这么多年,可算是得了个圆满的结果。只是听到秦无逸说的话,她在犹豫。秦无缺如今成了亲,总也不能让他再跟着自己四处跑。秦无逸倒是乐意跟着她,可这小丫头比曲长亭还爱笑爱闹,带出去不惹事就算好的了。 秦无雁仰头望着天空中的银辉,思索了半晌,言道:“长安是一定要去的,但是……”她转过头去,看着秦无逸,“你和无缺不能跟着我。无缺与潇湘刚成亲,父亲应该会让他接手宗门的事情,有你在沧澜城辅助他,总比让他孤立无援的好。” 秦无逸当然知道秦无雁所指。沧澜城和京山派虽是江湖正派之首,可是这江湖各派之中,常年来都有内讧。名门正派之间的明争暗斗,向来比那些邪门歪道更加的残酷。沧澜城中,秦无雁是宗门少主,他人对她自是尊重。可秦誉知早有将宗门交给秦无缺的心思,只是秦誉知的大徒弟秦襄也有诸多拥护者…… 秦无雁要秦无逸留在沧澜城,也是为了宗门的安定。若是沧澜城中起了内讧,势必会影响整个江湖的格局,甚至影响东岳的稳定。秦誉知和柳渊两人暗中一直有往来,他们所谋之事是为东岳大局,如果因一点小事影响布局,那无论是秦无逸还是秦无缺,都将成为千古罪人。 秦无雁和秦无逸虽是女儿家,可她们的心里装的是家国大事。两人心中都明白,这个时候能离开沧澜城的只有秦无雁。林羡鱼逃婚,秦无雁作为他的未婚妻追去长安城是理所当然的事,顶多会有人说她为情不顾一切,也不会落下其他话柄。 姐妹二人在屋顶上坐了许久,直到入夜,寒意袭来。秦无雁站起身来,遥遥望着东方,心中在思索,林羡鱼在长安城可还好?也不知京都……裴冀和揽雀他们是否能够护得柳渊安全。 两道身影从楼顶上掠了下去,落在了秦誉知眼中。身后有人从黑暗中露出了半张脸,“宗主,少主去长安的事……” 秦誉知摆了摆手,轻声道:“只管让她去,你暗中保护就是。还有,那个江潮生,让人再去查。他盯上无雁,绝非是真心爱慕,肯定有所图。” 那人应了声,又再次没入了黑暗中。 第373章 世间情事 几百里之外的长安城中,林羡鱼和于雨虞走在长街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衬得月夜更加的寂寥。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城中又再次陷入了一片静谧。 柳斜阳并不在惹春楼,于雨虞有些焦急。原本两人约今夜在惹春楼相见,可是他们去了,柳斜阳却不在。雅间内,丁启的尸体早已被人拖走,屋中陈设也焕然一新。林羡鱼在屋中闻到了一抹淡淡的熏香,应是柳斜阳留下的。她……应该走的很急。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阵,于雨虞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抬头望着街边的一家酒楼。柳斜阳依旧一身白衫,手中握着茶盏,杯中的云雾茶在水中荡漾,清香扑鼻。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茶点,还有一幅碗筷。 于雨虞站在街上,就这么与柳斜阳对视。屋内的烛火映着她的侧脸,泛着淡淡的金黄,温暖异常。 林羡鱼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夜幕之下,临街的窗户旁,坐着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女子年纪不大,样貌清冷孤寂,那双眼睛里没有半点波澜,似乎这世间一切与她都毫无关系。女子的皮肤雪白,腕间戴着一只红玉镯子。殷红的颜色,很是亮眼。 林羡鱼微微拢了下眉头,笑道:“于庄主果然是好眼光,柳姑娘与你确实登对,于庄主真不考虑一下坦白自己的心事,与柳姑娘双宿双飞?” 于雨虞怔了下,缓缓回头看向了林羡鱼,眼眸之中有闪烁之意。半晌,他幽幽说道:“这世间的感情,并非两情相悦就可以在一起。有时候,以知己的身份相伴左右,才是最好的选择。”他微微顿了下,声音低了几分,又道:“林掌首可有知己?”说完,却又笑了起来,“忘了林掌首与秦少主有婚约了。” 林羡鱼眉头一挑,上前揽住于雨虞的肩膀,眉眼弯弯笑道:“知己嘛,总有那么几个。我这人心胸狭隘,只装得下一个人。知己永远是知己,心爱之人,一生只能有一个。”话毕,扬了扬下巴,“走吧,刘姑娘可在等着我们呢。” 于雨虞微微敛眉,没有接话,也没有甩开林羡鱼,两人抬脚进了酒肆。楼内的大厅内只有一张桌上坐着人,一个虬髯大汉,一身黑色劲装,腰间挎着一柄弯刀。 林羡鱼从那虬髯大汉身边掠过,走到楼梯口时停下了脚步,他是识得此人。这人名唤欧阳剑,乃是海南剑派的人。他天生神力,手中的弯刀虽是凡物,在他使来不比传说中的巨阙威力小。他暗自发笑,为何一个使大刀的人会取名剑。 欧阳剑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和于雨虞,见他站在那里面含笑意,说道:“你认识我?” 林羡鱼点头,道:“欧阳大侠的名字早已在江湖中传遍,今日得见,着实有幸。” 欧阳剑笑道:“都是虚名罢了,若不嫌弃,可否过来同饮?” 林羡鱼摇头,指了指楼上柳斜阳所在的雅间,挑眉道:“在下就不讨扰了,楼上还有朋友等着。”说着,招呼于雨虞向楼上走去。 欧阳剑的脸色忽的变了,转头看向了林羡鱼身侧的于雨虞,沉声道:“你就是于雨虞?” 于雨虞没有回应,却听耳畔风声骤起,那柄大刀已飞了过来。于雨虞身形一变,早已奔上楼去。 楼下的声音自然传到了柳斜阳耳里,她刚从雅阁探出身子就被于雨虞一把扯住往窗外跳去。还没等她明白,身后已传来欧阳剑的怒喝声,“休走!还我师弟命来!” 柳斜阳皱了邹眉,可他被于雨虞拽着,任她有再大的力气,却怎么也挣不开他的手,无奈只得跟着他向前飞奔。欧阳剑又岂是那么容易甩掉的,追着两人出了酒肆,落在了长街上。 林羡鱼站在酒肆门口,背倚着门框,笑盈盈地看着街上的三人。柳斜阳确实是个清冷高傲的性子,于雨虞带她从酒肆翻出来,她眼中没有半点的波澜。于雨虞也确实心慕柳斜阳,否则也不会这般护着她。这一个人喜欢谁,即便不说,他的眼神可骗不了人。 欧阳剑握着大刀指向柳斜阳。丁启是他的师弟,入长安之后,就死于柳斜阳之手,这口气他怎么忍得下去。更何况,海南剑派来长安城本来就是与相思庄的事情有关。柳斜阳这般撞了上来,想要寻到他们要的答案,这是一个契机。 柳斜阳看着欧阳剑,缓缓说道:“丁启生辱人妻女,还杀了人,这种人就该死。” 林羡鱼眉头微动,摸着下巴暗暗发笑。世人都说柳斜阳是个凉薄之人,可她对待这些事情,嫉恶如仇,显然不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凉薄,不问世间事。再看于雨虞,他静静地看着柳斜阳,眼间有笑意,似乎这些事情,他早已了然于胸。 柳斜阳侧头,看着于雨虞,笑道:“怎么,于庄主你后悔认识我了?” 于雨虞摇头,道:“当然不会。” 欧阳剑见他两人这般不顾他人说着话,而那边酒肆门口又站着一个江湖高手。他虽未出手,可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让他心中惊骇。若此时不能拿住柳斜阳又或者于雨虞,恐怕再也没有机会。思索间,长刀一转,已朝柳斜阳逼了过去。 看他脸不红气不喘的,柳斜阳心下一沉,又是个难缠的主。 林羡鱼轻声笑着,往前走了两步,言道:“你们三人要打边打,这要再不出手不光没机会了,而且马上要宵禁了。” 欧阳剑冷冷看了林羡鱼一眼,转头朝于雨虞和柳斜阳说道:“你们两人狼狈为奸,真是无耻!” 柳斜阳摆了摆手,道:“我们狼狈为奸?那你们海南剑派又算什么?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走,从你到长安我便已经知道。你要为你师弟报仇尽管来,只是你师弟行为不端,此事若是传了出去,你海南剑派从此以后只怕也难在江湖中立足了。” 欧阳剑并没有被她这话吓到,反而阴森森的笑道:“你当真是天真,你以为我是来为他报仇?那你就错了,丁启生虽是海南剑派的人,他也是江湖上的采花大盗。我来,是为了他身上的一样东西,你最好乖乖交出来,否则别怪我手中的刀不长眼。” 柳斜阳听完这话有些纳闷了,但很快反应过来,说道:“他身上的东西确实在我手里,只是你觉得凭你一人能夺回去?” 欧阳剑看了于雨虞一眼,说道:“别以为我不敢,就算今日柳清风和叶知秋都在,我也不怕。” 于雨虞突然笑了起来,说道:“欧阳剑,江湖中人都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却没想到你原来也是个小人。你以为林掌首不出手,你就能拿得住我和斜阳?” 林掌首? 欧阳剑脸色唰的一下子惨白,愣愣地看着林羡鱼。“你……你是伏魔司掌首?” 第374章 事情原委 林羡鱼无奈地看了于雨虞一眼,摊手道:“是,我确实是伏魔司伏魔司掌首。不过,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会插手,请自便。”说完,故意往后退了几步,重新倚靠在了酒肆的门上。 酒肆的酒客见街上有人打架,纷纷躲在门后朝外头看去。掌柜和伙计也是一脸的惊讶,探头往街上瞧。长安城中虽有世家和无数江湖人居于此处,可是城中的秩序很好。这些年来,城中百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民风很好。这次的怪物吃人案,还是这几年来头一遭。 说起张柏这个人,长安城的百姓对他褒贬不一。说他没有建树吧,可他将长安治理的还不错,至少没有械斗和命案。说他好吧,可这个人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样子,是个十足十怕事的主。无论何事到了他那里,他都会变成和事佬。 这若是在之前,林羡鱼没有见过张柏之前,他肯定也会和长安的百姓一样的看法。可是,见了张柏,他便也清楚,这人是藏拙。他的心思,比那忻城的县官更加的诡秘,更加的让人捉摸不透。他所谋,或许和海鹤派的凶案无关,但一定和南疆有牵连。只是,如今这事情纷杂,想要找出关键的一条线,只能从柳斜阳和于雨虞这里问了。 欧阳剑虽顾忌林羡鱼在此,可正如林羡鱼所说,他若是再不动手,就真的没有机会了。他心下一横,提着大刀朝柳斜阳又攻了过去。于雨虞往后退去,微微笑道:“欧阳剑,你且看看身后。” 欧阳剑闻言略一思索,还是回过了头去,然而他身后空空如也,连个人影都没有。等他再转过身来,于雨虞和柳斜阳早就不见了踪影。他愤恨道:“好你个于雨虞,竟然敢拿老子开玩笑!”说罢,大刀朝柳斜阳横劈了过来,却被于雨虞手中的折扇给挡了回去。 见讨不到好处,欧阳剑又不傻,连着挥出数刀后,他猛地向后撤去,怒道:“今日之事没有完!柳斜阳,于雨虞,我师弟丁启手中的东西,你们就算不交给我,海南剑派也会让其他人来讨要!”言罢,他脚下一错,朝半空中跃去,落在了那边的屋顶上,冷冷哼了一声,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林羡鱼似乎觉得不过瘾,摇了摇头回了酒肆中。于雨虞眉头蹙在一起,握住了柳斜阳的手,低声道:“你真知道欧阳剑要的是什么东西?” 柳斜阳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疑惑,眨了眨眼睛,摇头。方才她是诈欧阳剑的,本以为可以从他口中套出点消息,谁知他竟就这么走了。那天杀了丁启之后,她总感觉被人跟踪,原本以为是海鹤派的人,可后来发现海南剑派和烈山宫的人都在跟踪他,因而才将计就计,可惜……还是没问出来。 两人进了酒肆,在林羡鱼对面落座。柳斜阳盯着林羡鱼瞧了半晌,忽而笑了起来。“我以为伏魔司的掌首会是个糟老头子,没想到……林掌首如此的丰神俊朗。”她这话自然是说着玩的。身在江湖,谁又没听说过林羡鱼的名字。 于雨虞却叹了口气,“啧”了声,手撑着下巴看着柳斜阳,说道:“柳斜阳,柳大小姐,你最好现在赶快回盐帮,你知不知道你捅了大篓子。” 柳斜阳诧异道:“就是一件东西而已,你至于这样么?” 于雨虞忽而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一脸正经说道:“据我所知丁启生死前去了汾阳楼,而他们要找的就是丁启生从汾阳楼内带出来的名单。你也知道汾阳楼这几年在江湖中都做了些什么,如果不是这样,那骨飞烟也不会去相思庄,而各门各派的人也不会跟踪你了。” 林羡鱼听完于雨虞的话,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半晌道:“于庄主的意思,丁启是海南剑派潜进汾阳楼的奸细?可这事情和海鹤派又有什么关系?”说着,看向柳斜阳,问道:“柳姑娘去海鹤派,并且与海鹤派二当家交手,又是为了什么?” 汾阳楼,林羡鱼自然是知道的。汾阳楼在薛公岭上,距离薛锦之的微雨山庄并不远。汾阳楼和沉渊楼以及清吟殿,又或者潇湘楼都不同。汾阳楼所做之事,向来只拿钱不问理由,也曾杀过朝中清官。江湖人对汾阳楼更是恨之入骨,然而汾阳楼楼主行事诡秘,江湖中人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如果丁启真的是海南剑派派去汾阳楼的探子,他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柳斜阳,柳斜阳自然就成了众人追杀的目标。 柳斜阳听于雨虞和林羡鱼说完,略微思索了下,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复又笑了起来,“看来我真的是闯祸了,不过就算我回了盐帮也于事无补,还会给盐帮带来麻烦。”说着站起身来,向林羡鱼施礼,言道:“我去海鹤派,也是和丁启的事情有关。因为……他去过海鹤派。” 林羡鱼不解道:“你追杀丁启,真的是因为他辱人妻女?” 柳斜阳点头。丁启所辱的那母女二人,是她曾经医治过的人。那母女两人实在可怜,被丁启所辱之后,留下一封书信,让人交到了她手中便悬梁自尽了。她为了追到丁启,一路到了长安,结果得到消息丁启去了海鹤派,这才追了去。海鹤派的二当家与丁启有交情,言语极为难听,二人就动了手。 林羡鱼这才算是明白了其中的曲折,看来,柳斜阳确实和海鹤派的事情无关。丁启去过海鹤派,而海南剑派又追杀他们。且不说汾阳楼与这件事情有何牵连,就眼下而言,恐怕柳斜阳和于雨虞是无法从这案子里脱身了。 柳斜阳笑着伸出手,拍了拍于雨虞的肩膀,“不知于公子是否介意与我一同查清此事的原委?” 于雨虞白了她一眼,说道:“这种事情我还是不要参与的好,不过你要是没地方躲,我的相思庄随时欢迎你。”说着,往后挪了挪。可等他转头看向门口的时候,眼眸眯了起来。 欧阳剑去而复返,此刻他怀抱着自己那柄弯刀,双目圆瞪站在那儿。 于雨虞耸肩,无所谓道:“你方才也听到了,那东西并不在她身上,你又何苦追着她不放?” 欧阳剑怒道:“就算东西不在她那里,我今日也要杀了你们。“说着提刀向于雨虞砍了过来,只见银色的刀刃飞起,他人也已废了过来。 于雨虞没有带任何兵器,只能以肉掌挡开他的招式,哪想到欧阳剑的力气着实太大,这几个回合下来,他已是满头大汗。 柳斜阳见势不妙,提剑向欧阳剑刺去,一时间刀剑相撞的声音蔓延,漫天的银光闪烁。 第375章 欲求合作 柳斜阳虽不常在江湖走动,可她功夫一点都不差,且身形灵巧,剑势如燕出云,几番缠斗,欧阳剑竟处了下风。 于雨虞在一旁看的真切,心中叹道:还好自己没有惹怒她,否则还不知道成了什么样。 眼看着两人打的难解难分,欧阳剑突然大喝一声,身形飞起,举刀朝柳斜阳头顶劈下。这是一招极简单的剑势白虹贯日,加之他力气奇大,这一招劈下,柳斜阳身旁的草木被气力所逼,倒下去了一大片。 柳斜阳倒一点也不急,剑走中庭,横扫而去,欧阳剑大惊,忙撤了身子向后退去。等他站稳脚步,他原先的地方那棵碗口粗的树木被剑起拦腰截断。他看了看切口,忽然头也不回的走了。 林羡鱼拍掌笑道:“叶家的落叶剑法果然厉害。” 柳斜阳看着已经消失的欧阳剑,回头看向林羡鱼,说道:“林掌首莫要吹捧我。”说着扭头看向于雨虞,似乎有些不悦,“刚才你是故意的吧,以你的功夫,就算没有兵刃在手,和他也能打个平手,你倒是说说,这是为什么?” 于雨虞长长叹息一声,摇头道:“你可是冤枉我了,今日在戚家庄喝了太多酒,身子有些虚是正常的。” 柳斜阳听到这话,凤目一瞪怒道:“滚,回你的相思庄去。” 于雨虞哪肯走,见柳斜阳要走,又跟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在夜幕下的长街上行走。林羡鱼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二人忽然想到了以前的许多事情。卢宴亭又或秦无雁,或者柳渊。似乎,他们以前也曾如此。年幼时也爱笑闹,斗嘴之后总也傲气的等着对方低头,你追我赶,最后笑作一团。 两人往前走了一阵,柳斜阳回过头来,看到林羡鱼慢悠悠地跟在后头,奇怪道:“我已将我所知尽数告知,林掌首为何还跟着我们?难道,林掌首真的信了那欧阳剑所言,我从丁启那里拿了样东西?”说着,面色略沉,“如果林掌首和那欧阳剑一般想问我讨要,那可真是对不住了。” 林羡鱼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二人,缓缓摇头。“我若真的相信柳姑娘手中有欧阳剑要的东西,方才直接问姑娘要就是,何必等到现在?我跟着二位,只是有一事想要告知。”他往前走了几步,压低了声音,“二位是否听说过孔雀令?” 孔……雀……令…… 于雨虞和柳斜阳一怔,扭头看着彼此,脸上满是震惊。他们虽不怎么在江湖上走动,可对于江湖上的趣事轶事他们又怎么会不知晓?孔雀令事关重大,当年遗失之后差点引起江湖正道厮杀,幸而当时有秦无垢和顾臻以及秦思雨等人出面,才平息了那场风波。后沧澜城与京山派立世,才护得东岳江湖这数年来的安宁。若孔雀令重出江湖,那又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柳斜阳凝眉,若是孔雀令真的出世,为何江湖上一点风声都没有。林羡鱼这消息,又是从何处听来的?可看他的神情,似乎这孔雀令之事和海鹤派的事情有牵连。这么一想,自己好似真的捅了马蜂窝。可……那又如何,一个海南剑派,一个海鹤派,就算加上汾阳楼和戚家庄,她柳斜阳也是不怕的。 林羡鱼当然知道柳斜阳不会怕这些,她的身后有江南柳家和盐帮叶家。海南剑派追杀她,不过也是为了寻回丁启丢失的东西。江湖上敢动柳家和叶家的还真没几个。江南叶家掌管江南水道漕运,碰叶家的人,便是触碰了整个东岳盐运,不光叶家不依,柳渊也不会答应。 于雨虞眉头紧皱,细细思索自遇到林羡鱼之后,他与自己和柳斜阳所说的话。再一想柳斜阳追杀丁启入海鹤派,忽的他就明白了林羡鱼所指,抬头迎上林羡鱼的笑眼,神色凝重。“林掌首的意思,丁启从汾阳楼中盗出名单可能是假,他盗出的极有可能是孔雀令?” 林羡鱼只是笑着,并没有明确表示。孔雀令之事是由常云道出,常云又曾是白霈的属下。他所言如今还不能证实,因而他并不能直言海鹤派的事情起因,就是这能够掌控天下正道的孔雀令。林羡鱼其实也在等,等着玄羽卫和李/青悟的消息。 于雨虞和柳斜阳两人琢磨了下,往前踏出几步,伸手便可触碰到林羡鱼的衣袖。两人略沉默了少许,于雨虞抬头看向林羡鱼的眼睛,“林掌首,你道出此事,莫非是想留我二人在身边?” 林羡鱼眼间笑意更浓了,轻轻点头。他确实需要人手,而柳斜阳和于雨虞两人身在局中,已是无法逃脱。既如此,何必将二人留在身侧,助自己查清此案,也好还了两人清白。再者,看程疯子对自己和卢宴亭的态度,海南剑派似乎很是惧怕临渊山庄,如此一来,柳斜阳被追杀之事便也可以就此打住。 林羡鱼有自己的谋算,于雨虞和柳斜阳也有自己的考虑。他们确实不惧怕这些人,可是若因此给柳家和叶家带去了麻烦,那可就是大麻烦。于雨虞一个孤家寡人,倒不担心这些,但若盐帮出事,动摇的可是东岳的根基。柳斜阳可以不用考虑所谓大局,但她要考虑柳叶两家人的安危。 长街上一片静默,三人互相看着彼此,想法却有着天壤之别。林羡鱼自是想尽快破了此案,弄清那孔雀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柳斜阳则在思索要不要与伏魔司合作,或者去信给江南,让人尽快彻查。 于雨虞却与两人想的都不同。他不想参与此事,也不想和伏魔司有牵连,可是他想保护柳斜阳,因而思绪打结,有些犹豫。若是以往,这种事情他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可现在,他需要考虑的更多,或者说,想要个更稳妥的法子,能两者兼济。 眼见即将宵禁,林羡鱼低声笑了起来,摇头道:“二位还有几个时辰可以考虑,若是想明白了,尽管来酒肆寻我。”他看向了于雨虞,“追杀你的骨飞烟,在我手上。海南剑派的程疯子,此刻应该也已被捉住。二位若不想与我同行,也不用再有其他顾忌。” 柳斜阳和于雨虞皆是一愣。长安城中如今对他们二人有杀心的,也就这么几个人,竟然全部落在了林羡鱼手里。他们若是不答应,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可是……与官府合作,心中终究有些膈应。 林羡鱼摆了摆手,潇洒地转身朝长街另一头走去。远远的,传来他低声吟唱歌谣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来婉转,却似又有着千言万语,无法宣于口。 于雨虞沉沉吸了口气,向林羡鱼追了过去。“林掌首请留步。” 第376章 美丑之分 柳斜阳也跟了过来,两人站定,于雨虞深吸一口气,敛眉说道:“林掌首方才所言可是真?” 林羡鱼回过身来,眉眼弯了起来,唇角漾出两湾梨涡,琥珀色的眼中滑过一抹奸诈,挑眉道:“当然是真。我这人说话向来一言九鼎,再说,骗你们对我又有和益处?”说着,上前搭上于雨虞的肩膀,笑眯眯道:“于庄主尽管放心,我没别的本事,但护你们二人周全尚可做到。” 柳斜阳一直没有出声。她在思索方才林羡鱼说的那些话,仔细一想,眼下若不想连累柳叶两家,凭自己一己之力活命是没问题,可若想要探出事实,在江湖上立足,确实有些难处。这看来看去,似乎也只有伏魔司可以庇护一二。 思至此,柳斜阳轻轻点头,“我便随林掌首走一趟吧,若是林掌首需我二人协助,尽管说就是。” 林羡鱼亲昵地揽着于雨虞的肩膀,招呼柳斜阳一道往落脚的客栈走去。此时将近子夜,街上已无行人,远处可听见甲胄摩擦的声音,是巡夜的官兵。偶有狗吠声,也是三两声即停,瞬而又安静了下去。昨夜落了雪,今夜格外清冷,风拂过脸颊,夹杂着几许花香。 于雨虞此时有些纳闷。海鹤派的二当家身死,官府全称缉拿他和柳斜阳,可是柳斜阳在惹春楼杀了丁启,夏桑死于无情楼,可官府却没有半点的动静,这很奇怪。长安城中守卫森严,四处又有望楼,没道理官府不知这两件事。再者,长安城中传的怪物吃人,他见过那画像,是自己和柳斜阳。但是,风声很紧,搜查的官兵却并不严谨,往往查探,也只是在门口问一两句便作罢。 走着走着,于雨虞忽然停下了脚步,扭头盯着林羡鱼看。林羡鱼歪头,眨了眨眼睛,可对方就是不说话。他有些奇怪地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几下,“我脸上有脏东西吗?于庄主你看得这么认真。” 于雨虞无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后,言道:“我只是在思索一件事。”他抿了抿嘴唇,望了眼站在不远处的柳斜阳,继续道:“斜阳杀了丁启,夏桑死于我的剑下,为何官府没有动静?却将海鹤派的人之死和城中怪物吃人的罪名,硬生生安在我们身上?” 林羡鱼早料到这两人没这么好糊弄,毕竟就算排除了柳斜阳没有杀海鹤派二当家的罪,可怪物吃人的案子张柏贴出了告示,二人没有捉拿归案,又没有寻到其他凶手,他们两人仍是逃犯。府衙没有动静,江湖人嗅觉敏锐,又怎么会觉察不出这其中有问题。 林羡鱼略微思索了下,遂将薛长夜的话拣重要的与二人说了下,并未提到柳渊和裴冀和张柏有问题的事。末了笑道:“这正是我们要查的。张知府恐怕也是受人蒙蔽,那海鹤派大当家也已身死,如今海鹤派群龙无首,张知府无暇分身也属正常。” 他这一番话,于雨虞和柳斜阳显然不信。可是,他们也知道想要从林羡鱼口中问出什么,绝非易事。既然已经决定要合作,那便也只能信任他。若不能全然相信,不光是他们二人性命堪忧,恐也会连累林羡鱼等人。如此不划算的事情,他们不会做。 人贵有自知之明,于雨虞和柳斜阳在江湖上颇负盛名,可说到底他们也是东岳的百姓。这万事逃不脱律法,既生而为人,总也要守一些规矩。江湖侠客潇洒,可也心中有正义。若无正义,凡事以自己喜恶行事,杀人也好,劫财也罢,那便是恶人。 说话间,三人已到了客栈门前。客栈门前灯笼随风摇摆着,橘黄色的光线在地上投出一个不规则的圆圈。堂中油灯昏黄,伙计的鼾声四起。柜前,掌柜正敲打着算盘。听到声音,掌柜抬头看到是林羡鱼归来,脸上露出些许焦急,忙放下手中纸笔,迎了上来。 林羡鱼向他微微颌首,为于雨虞和柳斜阳要了客房,着他送些热水至房中。掌柜小声应着,目光落在了柳斜阳和于雨虞身上。这一细看,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脚下一软竟跌坐在了地上,手指指着二人,呼吸粗重,“他们……他们……他们是吃人的怪物!” 于雨虞和柳斜阳望天,两人心中腹诽。林羡鱼却笑着走上前去,伸手挽住掌柜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眯眼道:“掌柜莫怕,吃人的是怪物,他们两个可是活生生的人,不信,我证明给你看。”说着,忽而转身拽住于雨虞的手,狠狠咬了上去。 “林羡鱼!你公报私仇!”于雨虞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咬,惊得直接蹦出三尺高,再低头一看,就见虎口处两排很深的牙印,都快渗出血来了。 林羡鱼却摆了摆手,转而向掌柜说道:“你看到了吧,他们是人。这要真是吃人的怪物,我要咬这么一下,那他们还不得露出獠牙来把我撕个粉碎?”说着话,也不顾那边咬牙切齿的于雨虞和笑得前俯后仰的柳斜阳,伸手掸了掸掌柜衣衫上的尘土,眨眼道:“掌柜安排客房吧,记得送热水。” 掌柜还处在震惊之中,听到林羡鱼的笑声,又转头看了看于雨虞和柳斜阳,半晌才回过神来,长长松了口气后,招呼小二去后头烧热水,自个领着众人往客房走去。 刚到楼梯口,听到堂中动静的陆鸿渐和薛黎拉开了屋门,探出了脑袋。还未看清堂中情形,就被一个人给抱了个满怀。闻到熟悉的熏香味,陆鸿渐欣喜地抬头,“师父!你回来啦。” 林羡鱼伸手揉了揉陆鸿渐和薛黎的脑袋,点了点头。隔壁屋子的霍白薰和卢宴亭也拉开了屋门,看到一侧站着的于雨虞和柳斜阳,先是愣了下,随后又笑了起来。他们一笑,陆鸿渐和薛黎这才发觉那边还有两个不认识的人,便也朝二人看了去。 林羡鱼将二人请进屋中,落座后,向霍白薰和陆鸿渐以及薛黎道出了两人身份。陆鸿渐转头看了眼薛黎,两人复又看向于雨虞和柳斜阳,异口同声道:“真人可比那画像好看多了。” “噗哧”一声,屋内众人都笑了起来。柳斜阳伸手摸了摸陆鸿渐的额头,又敲了下薛黎的脑袋,笑道:“你们两个小娃儿,哪知道什么美和丑。” 陆鸿渐听到这话可不乐意了,摇头道:“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姐姐看着冷酷,可是心很善。这位哥哥虽然年纪是有些大了,但他也是个善心之人,所以也是美的。” 这一番言论,落在众人耳中,屋内又是一阵哄笑声,倒也缓解了气氛。 第377章 为自己活 骨飞烟被卢宴亭绑在屋中的柱子上,又点了穴道,这会儿瞪着眼睛望着屋内,也不知在思索何事。林羡鱼推门进去的时候,她低头看了一眼,眉眼和脸上变作一片沉寂,似乎还有一丝不屑之意。 林羡鱼绕着柱子走了一圈,心中满是诧异。骨剑传闻中只有骨女可用,而且必须是她亲手抽取的肋骨才可以。可看这骨飞烟,没有半点骨女的样子,只是面色惨白了些,较一般女子更为冷峻。 林羡鱼思索了下,朝屋外招了招手。霍白薰提着药箱走了进来,仔细端详了下骨飞烟,忽而眉头蹙了起来。这女子……应该是生来便患有白化病,只是她这情况有些特殊。 白化病古来有迹可循,此病是因身体中缺乏某种技能引起的遗传病。患者眼睛内没有颜色,虹膜和瞳孔呈现淡粉色,怕光。皮肤、眉毛、头发及其他体毛都呈白色或黄白色。关啸林曾经也遇到过白化病患者,经历数年的探究,发现此病是因近亲结婚导致。 白化病并没有药物可以医治,平日里也只能减少外出照射到阳光,一面对眼睛和肌肤造成损害。再以药物辅助,倒可以减轻病情,只是这种医治办法需要很久的时间。患有此病的,大多数自小被当做是怪物,受邻里嫌弃厌恶,又或将其扔到别处,让其自生自灭,鲜少有活下来的。 霍白薰站在骨飞烟对面,直视着她的眼睛,手却已经落在了她的腕上,扣住了她的脉搏。一探之下,她眉头紧蹙,往后退了几步。“你……你服了九死还魂草?” 骨飞烟听到她这话,眉头微动,“那是何物?” 林羡鱼有些惊讶霍白薰的反应。九死还魂草并非是什么特别稀有之物,此物又名“卷柏”,百姓称它为长命草、长生不死草、万岁草等。此物遇干旱,小枝就卷起来缩成一团,以保住水分。一旦得到雨水,温度升高,卷缩的小枝会平展开来,因此得名“九死还魂草”。 植物向来都喜欢长在水分充足、土壤肥沃的地方,可有些植物却偏偏喜欢安身在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的峭壁上、沼泽畔、荆棘丛中。有些极为稀罕的药材,生长的环境就更为偏僻。例如那雪莲又或藏红花,便生长于高原之上。而九死还魂草则生长在高高低低的乱石山上。那些石头棱角锐如刀尖,连生命力顽强的青苔都难生长。因而,采摘九死还魂草十分不易。 霍白薰之所以如此惊讶,是因这“九死还魂草”是白化病绝不能用的。此药《百草求真》中有言:卷柏,其治有分生熟。生则微寒,力能破血通经,故治症瘕淋结等症;炙则辛温,能以止血,故治肠红脱肛等症。性与侧柏叶悬殊,治亦稍异,不可不辨。 其余药典中也有记载其药效,例如:主五脏邪气,女子阴中寒热痛、症瘕、血闭绝子,久服轻身,和颜色;止咳逆,治脱肛,散淋结,头中风眩,瘘躄,强阴益精。所用方法,是以盐水煮半日,再以井水煮半日,晒干焙用。 说到底,此药效用是活血化瘀,若制成卷柏炭,则用于化瘀止血。无论如何与白化病是没有半点牵扯。但关啸林曾经说过,若是得了白化病的人,服用了以九死还魂草为药引配制的药物,绝对活不过二十岁。白化病之人气血两虚,是应多服用益气补血的药物,九死还魂草化瘀通血,是为大忌。 骨飞烟除了肌肤甚白之外,瞳孔呈现淡粉色,眉毛也有些显白。方才霍白薰掌灯至她眼前的时候,她明显有闪躲。可是,她不记得自己有服用过九死还魂草,那只能说明她是被人操控,而操控之人给她的药物之中有九死还魂草。 霍白薰忽而有些可怜起这姑娘来。想来她生来便被父母抛弃,这才落入了他人之手,训练成了如今这模样,也不知她为了成就今日付出了多少辛苦。只是,听卢宴亭说,戚家庄的戚如意是她的表姐,这层关系,如今看来,恐怕也是谎言。 霍白薰没有拆穿,只是朝林羡鱼递了个眼色。林羡鱼心中了然,退出了屋子。霍白薰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你莫要怪我们,我得替你检查一下身子。”说话间,手落在了骨飞烟的衣衫上。 骨飞烟对她的动作有轻微的抵触,缓缓闭上了眼睛。不知为何,她竟然相信霍白薰。或许,是因这女子眼中方才一闪而过的疼惜。可作为一个刺客,应该是无情无心的。但,一个人在这世间行走的久了,总也会觉得孤单,总也想会有那么一两知己,能在她脆弱之时守护着。 霍白薰解开了绑着骨飞烟的绳子,将她送到了榻上,仔仔细细地替她检查了一遍,确认她并非是骨女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她心中又多了一份疑惑,为何骨飞烟能够使用骨剑? 骨飞烟似乎明白了她心中的疑惑,敛了敛眉头,低声道:“我自记事起便在一处宅子里,那把剑是有人给我的。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直到有一日戚如意找到了我,说是我的表姐。这些年,一直都是她在暗中照料我。只是……你们想要问的事情,我不能说。” 霍白薰笑了笑,给她身上的伤处敷了些药,摇头道:“你不愿意说,我们也不会逼问。只是,姑娘一生清苦,是否想过为自己而活?刺客生来命便是他人的,这样的人生,姑娘真的甘心吗?” 骨飞烟没有说话,心中却早已翻江倒海。曾经,也有人与她说过同样的话。可是,那个人死了,死在了她的剑下。那是位十分儒雅的公子,相貌自不必说,说话时语速缓缓,如同低低吟唱。他的声音很好听,即便是面对自己的剑刃时,也是一脸的波澜不惊。 可惜,他死了。可就是死,他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的惊慌和遗憾,眼睛始终看着她。那双眼眸里的星光,伴随着生命消逝逐渐黯淡了下去。那是她第一次觉得有些悲伤,胸口发堵,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那夜,也是她这一生最难熬的一夜。那人的话,这些年常回响于耳畔,让她生出些许暖意,却又再次跌入黑暗。 林羡鱼在屋门口等着,霍白薰摇了摇头。“她未说,但有一事可以确定,她刺杀于雨虞,应该是和戚如意有关。戚如意……不是她的表姐。”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半晌之后点了点头,说道:“放了她吧。”说完,转身推开了隔壁的屋门。 霍白薰在门口站了会,想到今日出去查那些死者的事情还未和林羡鱼说,便转身进了屋中,给骨飞烟床头放了一个瓷瓶,一言不发出了门屋子。 第378章 诡异之处 骨飞烟直挺挺地躺在榻上,伤口处抹了药,有些冰凉,渗入肌肤,落入骨髓,竟有那么一丝舒爽。她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账顶,那人和霍白薰的话重叠交错,在她脑海中来来回回重复着。为自己而活……自己真的可以吗?自小被人训练成了杀手,那人说,这一辈子,不能有任何的感情。杀手,是忌讳这个的。 可是,人生在世又怎能断得了七情六欲?人这一辈,从呱呱落地开始,便会遇到无数的人和事物,万物有灵,人有私心和私情,谁又能说,真的可以断情绝爱?更何况,她只是一介女流。女人的心,向来都是柔软的,即便外表再冷漠。 骨飞烟幽幽叹了口气,扭头看了眼床头上放着的瓷瓶。灯火之下,瓷瓶上泛着莹莹白光,似是黑暗中突现的一抹亮光,从藏于黑暗中的心底滋生,一点点发芽长大,很快便肆意的生长。那郁郁葱葱向春之意攀附着,将心底那阴暗缠住,撕扯着。 骨飞烟缓缓闭上了眼睛,闭了五感。可,眉心处有些发烫,微微暖意继而扩散至奇经八脉,心底亮起的那一缕光芒如同逐渐升起的日头。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已落于当空。阳光正好,滋养着万物,照进她心中阴暗的角落,将那些阴霾驱散。她的身体,在这料峭的春夜,变得温暖起来。那颗心,常年处于冰冷之中的那颗心,竟也在这光照之下融化。 或许,真的可以…… 许久之后,骨飞烟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将床头上的白瓷瓶揣入了怀中,拾起桌上的骨剑,拉开了屋门。客栈中寂静无声,堂中亮着一盏灯,掌柜和伙计却早已回了屋中歇息,客栈的门也已下了钥。 她在栏杆处站了良久,回头看了一眼隔壁关着的屋门,低低叹了口气,轻悠悠地从二楼飘了下去,匆匆拐过那扇通往后院的门,脚下一纵,跃上了墙头。风拂过她的衣衫,衣摆凛凛作响。只这么站了一会,她身形掠向了远处,没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林羡鱼推开了窗户,望着没入天际的那抹红,缓缓摇了摇头。骨飞烟……到底是个可怜人。或许,至今她都不晓得自己到底是为了谁而活,而她又是如何走到今日这般田地。刺客的命,向来都是主人的。可惜,这种生活,永远都处于担惊受怕之中。 卢宴亭走了过来,摇晃着手中的酒盏,声音幽幽,“真的就这么放她走了?她背后的人……不查了?” 林羡鱼点头,却又摇头。骨飞烟背后的人,当然要查,但不是从骨飞烟口中得知。方才霍白薰为她诊脉和检查的时候,发现她身上有印记。那印记虽然用残忍的手法抹去了,可还是能瞧得出是何物。霍白薰不识得,可她胜在记忆力颇好,将那图样原原本本地画给了他看。那印记……是汾阳楼的。 林羡鱼扭过头去,拿过卢宴亭手中的酒盏,在他掌心写下了“汾阳楼”三个字,而后又望向了远处。如果,骨飞烟是汾阳楼中的刺客,那么戚如意也极有可能是汾阳楼的人。否则,她要以骨飞烟表姐的身份接近骨飞烟是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细细将发生在柳斜阳和于雨虞身上的事情捋一遍,林羡鱼轻声笑了起来。一桩海鹤派的凶案,牵扯到了这么多的人,还真是令他意外。却也不知常云所说孔雀令之事是否真实,那白箫和白澄两人难道真的一直在演戏?要真是这样,自己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卢宴亭有些苦恼,看着林羡鱼,又回头看看坐在桌前的于雨虞和柳斜阳等人,长长叹气,伸手重重地拍了拍林羡鱼的肩膀,颇无力说道:“阿羡,你真的是太能招惹是非了。我想了想,还是先走为妙,免得哪天走在街上被人暗算了,连贼人都不知道是谁。”言罢,抬脚就想从窗户翻出去。 谁料,林羡鱼比他动作更快,一把扯住他的手腕,往后一拽。两人撞了个结实,林羡鱼吃痛却未松手,可怜兮兮道:“不行,你要是走了,我可真就是孤家寡人了。再说了,师叔可说了,你得保护我。不管我做什么,去哪,你都不能丢下我不管。” 见林羡鱼搬出了师父,卢宴亭气得翻了个白眼,顿时泄了气。 林羡鱼拽着他重新落座,给两人杯中斟满了酒,这才向霍白薰问道:“阿薰今日出去可有收获?” 霍白薰点头。她和陆鸿渐三人扮作了普通的百姓,在城中先是打探了一番,幸而有人认得其中一位死者,便根据那人所言寻到了他家。家中妻儿告知,那人离家已有七日,近日并未回来。只是,三个月前的时候,那人从赌坊回来,兴高采烈地与他们说找到了一份差事,一个月可赚一两银子。 据那妇人所言,自己夫君本是个猎户,偶尔也会去云梦山采药,而后拿着猎物和药材去城中换取银钱补贴家用。可自打他被人带着去了一趟赌坊之后,便再也没之前那般勤快了。换来的银钱都被他拿去输了,家中之事都由她一个妇人担着,着实疲累。 那日听闻他找到了差事,一个月工钱竟有一两银子之多,妇人起先不信,只当他又是随口胡诌,便也没放在心上。可是一个月后,那人真拿回了一两银子,并且说自己不再赌了,银钱都交由妇人掌管。妇人心喜,当他浪子回头,日后必会安稳过日,二人温存一夜,第二日清晨天未亮,他便又离开了。 陆鸿渐和薛黎听得奇怪,遂问那妇人为何他如此着急着走。妇人这才说明,自打寻到了这差事,她家夫君一个月只回三趟家,月初,月中,月尾,三个月来一直是如此。每次回来,总也只待一夜,天一亮必走。且回来之时,必定要与自己饮酒行闺房之事。 原本妇人也觉得奇怪,细细思索自家夫君这三个月以来的回家的情形,总觉得哪儿不对。霍白薰仔细思索一番后,问那妇人,是否有留意到自家夫君脸色又或身上有异处?这么一问,妇人倒是想了起来。她家夫君因常年劳作,又进山打猎采药,因此身强体壮,而他个头又高,显得很是壮实。可是,后来他再回来时竟清瘦了许多,身上也有几处伤。 霍白薰追问之下,妇人有些难为情地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原来,那人身上的伤在下身。大腿根部有几处看似疥疮的脓包,触碰之下就会生疼。而且,他的身上总有一股药味。那药味并不似平常的草药味道,闻着有些头晕,甚至恶心。 霍白薰说道这,叹气道:“我也问过其他人了,都是这样的情形。” 第379章 两肋插刀 林羡鱼琢磨着霍白薰的话。如果被所谓怪物杀死的那些人都是如此,那么就如他之前猜测的一般,这些人是被拿来试药的残次品。只是,为何要每月回家三次,还做出如此的事情?再者薛黎身上的是尸毒,那些人试药的应该与他的不同。那么,他们到底在研究什么药? 霍白薰和卢宴亭也陷入了沉思中。于雨虞和柳斜阳互相看了彼此一眼,眼中满是疑惑。明显,霍白薰去调查的是怪物吃人的案子。可是,为何他们不去查找怪物,而是去调查死者?但听完两人的话,两人疑惑陡生,这怪物吃人莫非是来掩饰某些罪证? 卢宴亭伸手揉着陆鸿渐的头发,忽而笑道:“你们不觉得这掩饰的手法有些过于简单?如果只是为了掩饰炼药的事实,完全可以让这些人意外死去,为何又要搞出怪物的事,弄得长安城人心惶惶?阿羡,阿薰,你们都是聪明人,难道就看不出,这其中或许有两股势力在暗暗较劲?” 林羡鱼猛地回头看着他,半晌忽而一拍大腿,笑道:“哎呀呀,你还真是聪明。我就寻思着这事情不对,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有可能。”说着,转头看向霍白薰,“你有没有注意那些死者的妻儿有什么异样?” 他这么一提,霍白薰猛然想起来一些细节。她和陆鸿渐二人去探查的时候,走访了几个死者的家属。他们似乎精神状态都不怎么好,而且家中的女孩比其他人要瘦弱的多,脸色也十分苍白,几尽透明。如果那些死者回家的目的…… 霍白薰忽然站了起来,提着药箱就往门外跑。林羡鱼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挡在了她前面,伸手指了指外面的天空,摇头道:“你就算是想到了什么,也得等到明日再去。” 霍白薰愣了愣神,这才反应过来此刻已是深夜。她暗暗叹息一声,也只能明天一早再去。陆鸿渐和薛黎两个人皱着眉头,薛黎忽然说道:“薰姐姐,你是怀疑他们的真正目的是冲着那些女孩子来的?” 陆鸿渐若有所思地点头。他们一起去的时候,他也发现了那些百姓家中的女子都较为瘦弱,还经常咳嗽,一脸病态。因当时只顾着问事情真相,霍白薰也未替那些女子诊脉,因而便也忽略了这些。这会一说,陆鸿渐和薛黎也都明白过来了。 于雨虞和柳斜阳两个人也听明白了几人的话,但同时又有了更多的疑惑。试问,如果真如卢宴亭所说,背后是有两股势力在暗中较量,那么他们的目的应该是为了林羡鱼说的孔雀令。这样一来的话,倒也可以解释的过去。有一方势力在暗中试药,另一方的势力为了打压,将他们试药的事情捅了出来。 眼见天色已经不早了,众人便也都各自回了屋中歇息。林羡鱼躺在床上烙煎饼,总也睡不着。十二和白衣两人去监视张柏,他们功夫虽然不错,可是那夜看张柏出手,他的功夫也绝对不低,而且警惕性极高。若是让他发现了十二和白衣,恐怕是有大麻烦。 他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睡,就听到屋外有响动,继而便看到卢宴亭推开了窗户,翻身坐在了窗台上。他手中提着一壶酒,慢慢悠悠地喝着。林羡鱼气得不行,翻了个身,扯着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实。本想吼他几句的,可想想他应该是想到自己睡不着,这才过来的,便也只能生闷气。 见林羡鱼还躲在被子里,卢宴亭翻了个白眼,无语道:“睡不着就别勉强,翻来覆去弄得我看着也心烦。”说话间,他从窗户翻了进来,把林羡鱼从被窝里拖了出来,从屏风上拿了件斗篷把他裹住,拽着他从屋子后方的窗户翻了出去,纵身一跃,落在了屋顶上。 林羡鱼叹气,他也有些不明白,为何江湖人总也喜欢喝酒的时候往屋顶上跑?可是,想想,似乎屋顶上饮酒别有一番滋味。若是在城中最高处的地方,无论四季,不管寒暑,放眼望着满城灯火,又或远处的天际,满天星子,弦月又或玉盘,心中烦忧总也会被这些景色冲散。 卢宴亭从身后拿出一坛酒塞到他手中,指着东方,笑道:“你还记得吧,当年咱俩刚去帝宫的时候,柳渊就坐在春翡阁的屋顶上,晃悠着两条腿,捧着个酒坛子,裴冀站在他身侧很远的地方,一脸郁闷,春翡阁的院中站满禁军和官员……” 林羡鱼不知他为何会提起此事,不过想起当时的情形,那些官员的神色可谓精彩。柳渊也就那么坐着,一双乌黑的眼睛深邃,望着远处的天空,幽幽地训话。他和卢宴亭落在裴冀身边的时候,柳渊并没有半分的诧异,只抬手将自己手中的酒坛递了过来。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三个人似乎迷上了屋顶。每每有烦心事,又或练功累了,总会趁禁军不注意就爬到宫中最高的屋顶上。裴冀总也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禁军总也担忧。因这事,那些官员没少说过林羡鱼和卢宴亭,甚至有人还上书弹劾,让柳渊将二人起遣回临渊山庄…… 卢宴亭缓缓饮了一口酒,伸出手指,说道:“就现在的情况而言,汾阳楼要查,海鹤派两位当家已经死了,但那些弟子不能不管,或许可以发现线索也说不定。再者张柏要监视,那些死者的事情明日你让阿薰去了,也就不必再提。忻城你已安排了人过去,应该很快会有消息。阿羡,接下来我们可能会很忙。” 林羡鱼刚饮了一口酒,听到他这话差点呛着,扭头瞧着他。看了半晌,皱眉道:“你别告诉我你要去薛公岭……我不会让你去的,那边的事情,我找江南城或者燕雪崖就可以。” 卢宴亭斜飞了个眼刀子过去,无奈地摇了摇头。沉渊楼又不是伏魔司的,江南城和燕雪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时间去帮助官府查案。他心里也明白,林羡鱼不想他一人去涉险,可是他若不去,又有谁能去薛公岭,将汾阳楼的底细给翻出来? 卢宴亭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啊,这一辈子能麻烦的人也就只有我了。行了,酒喝完了,就下去睡觉。明天一早我就去薛公岭,你在长安万事小心,实在不行就将揽雀和陈轩陈澜还有沈蔚然他们调过来,毕竟揽雀是你的用惯了的人,总比其他人懂你心思。” 林羡鱼嘴角动了动,也不知该如何谢他,半晌举起酒坛和他碰了下,笑眯眯道:“这些事情你本不用插手的。” 卢宴亭挑眉,痛饮一口,摇头道:“你都说了无须言谢,再说就生分了。” 第380章 家里有矿 林羡鱼换了个姿势,靠在了卢宴亭的肩膀上。也许,只有卢宴亭在身边的时候,他才能安心。这些年总也四处漂泊,虽然揽雀和十二他们也足够忠心,可是在某些时候,他们到底比不上卢宴亭。到底是一起长大的情分,熟悉彼此,了解对方的心事,有时候一个眼神或者动作,对方就会明白。 两人喝尽了坛中酒,眼看天就快亮了。卢宴亭拍了拍林羡鱼的后背,和他从屋顶上翻了下去,各自回了屋中歇息。这次,林羡鱼睡得很安稳,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林羡鱼打着哈欠打开了屋门,就见陆鸿渐和薛黎两个人捧着吃食正往这边走来。于雨虞和柳斜阳两人倚在栏杆上,望着堂中的食客不知在思索什么。见他起了,陆鸿渐将吃食放在桌上,铜盆中倒了热水,弄湿了帕子给林羡鱼递了过来。 林羡鱼一边用湿帕子擦脸,一边问道:“阿薰和宴亭已经走了吗?” 陆鸿渐点了点头。今儿一大早,霍白薰就提着药箱出了门,卢宴亭也收拾行囊出了长安城。虽然不知昨夜他们两人聊了什么,但陆鸿渐四个人都知道,卢宴亭这时候出长安,一定是为了案子的事情。 林羡鱼吃完了东西,让薛黎将于雨虞和柳斜阳唤了进来。二人落座,就听林羡鱼说道:“我想请于庄主和柳姑娘去府衙盯着张知府。”他喝了口茶水,解释道:“十二和白衣两个人恐怕应付不了张柏,我担心他们会出事,所以……” 于雨虞略一思索,眉头微动,奇怪道:“林掌首,莫非这长安知府真的有问题?” 林羡鱼也不打算瞒他们了,既然邀请了二人来相助,这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有些问题总该说清楚,以免造成误解。想至此处,他将那夜和卢宴亭在府衙所见,同于雨虞和柳斜阳说了个明白,末了说道:“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此时关系到官员清誉,还请二位谅解。” 于雨虞和柳斜阳听完恍然大悟,柳斜阳点头应声道:“林掌首不必致歉。这件事情我和雨虞牵扯在内,协同查案本就是应该的。林掌首尽管放心,这件事我们二人一定办妥。” 林羡鱼笑了起来,捏着个虾饺吃了一口,忽而转头向陆鸿渐和薛黎说道:“待会我有些事情要办,你们二人也不必跟着我。薛黎熟悉长安城,也和丐帮的弟子相熟,正好可以出去打探打探消息,我会让十二和白衣暗中跟着你们。”说着,从怀中掏出个荷包来,塞到陆鸿渐手里。 陆鸿渐拿起荷包掂了掂,有些沉。扒开抽绳一看,顿时吸了口凉气。这荷包里装着的都是金锭子,还塞着一卷银票。他呆滞地看着手中的荷包,半晌讷讷道:“师父……你……给我这么多银两做什么?” 林羡鱼呲溜呲溜地喝着小米粥,头也没抬说道:“给你和薛黎的零花钱啊。你们两个要出去逛街,刚好添些衣物。我最近忙没时间,就只能你们自己去看了。若是银子不够,就先付定金,等东西送过来,我再付剩余的银子。”说完,唇角一勾,“我林羡鱼的徒弟,当然得穿的光鲜亮丽。” 于雨虞和柳斜阳呆滞地看着林羡鱼,又看看陆鸿渐手中的荷包,心道:真是败家。那荷包中的金子足足有五十多两,银票都是一百两面额的,少说也有十张…… 薛黎就更加纳闷了,林羡鱼虽为伏魔司掌首,朝廷二品大官。可是东岳律法规定,正一品月银三百两左右,正二品及以下官员月银二百两左右,不过有其他收入。但就算如此,林羡鱼一出手就是这么多银子,实在有违常理。于雨虞和柳斜阳虽然也怀疑林羡鱼会有其他产业,可是一下子给陆鸿渐这么多银子,就不怕街上遇到抢劫的?不过转念一想,两人又不奇怪了。临渊山庄……确实在江湖上有许多秘密产业。 林羡鱼喝完小米粥,抬头扫了一圈,见众人都讶异地看着自己,眨了眨眼睛,笑眯眯道:“不用这么惊讶。我和宴亭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师父和师叔给我们三天的零用钱比这还多。”说完,坏笑道:“其实吧,我是个低调的有钱人。” “噗哧!” 柳斜阳被他这话给逗笑了。江南柳叶两家也是家财万贯,柳清风虽然也很宠自己,可在给零花钱的时候总是有个度的。回到叶家之后,叶家姐姐和兄长给她的零用钱更是多,但他们同样会告诉自己,不论是什么东西,只有自己亲手得来的,才是自己的。 于雨虞有相思庄,在长安城也有自己的产业,可也不像林羡鱼这般。说起来,于雨虞曾经也有过一个徒弟,也是万分的宠爱。可惜,那个徒弟后来背叛他,消失无踪。他眸光略有些黯淡,心中失落。 陆鸿渐和薛黎两个人嘴巴张的很大,都快塞下一个鸡蛋了。两人看着荷包里的银两,忽而在思索,林羡鱼要是这么惯着他们,这日子久了,那还了得? 林羡鱼拭去嘴角的残渣,见陆鸿渐和薛黎是这副神情,伸手拍了拍两人的脑袋,挑眉道:“我今日给你们银子,一来是因你们是我的人,二来,今日你们要帮我做事,这算是报仇。” 说着,他朝于雨虞和柳斜阳递了个眼色,“这江湖中买个消息可不止这些钱。呐,你们自己分配,如果能用这些钱换取更多的银子,那也是你们的本事。”说完这番话,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屋子,也不管屋中四人古怪的眼神。 许久之后,于雨虞和柳斜阳撇了撇嘴,也出了屋子,直奔长安府衙而去。陆鸿渐和薛黎趴在桌上,荷包放在桌子中央。两人直勾勾地看着荷包里的银子,不住地叹气。 陆鸿渐戳了戳薛黎,“惊鸿,你有没有什么赚钱的法子?或者买消息的门路?” 薛黎呼出一口气,“赚钱的法子我是没有,花钱的方法的倒是有……”说着,眼睛忽然一亮,拍了下桌子,“啊,我想起来了。买消息啊,城中确实有这么个地方!走,咱们也出门去。” 陆鸿渐一听有门路,心里顿时乐开了花,把荷包往怀里一踹,跟着薛黎就匆匆出了门。 于雨虞和柳斜阳上了街,总也有人往他们身上瞧。两人不由得叹气,这叫什么事。明明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这会被人当成怪物…… 柳斜阳有些不悦,拽着于雨虞上了屋顶。两人才往前走了一阵,就看到张柏从那边街上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衙役,而其他的衙役在临街的铺子搜查。不远处的屋脊上,探出两个脑袋来盯着张柏,正是十二和白衣。 第381章 东西两市 十二和白衣两人一宿未睡,但张柏一直没有动静。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有一日悄然入了府衙。那人用面纱裹着脸,看不出是谁。入府衙之后与张柏在书房待了许久,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的话。因记着之前林羡鱼的交代,二人便也没敢太靠近,以免被张柏发现。 天亮之后,张柏召来了衙役吩咐他们稍后全程搜查,寻找吃人的怪物,十二和白衣便也跟着出了府衙。至于入府衙的那个人,自进去后再也没出来。十二还特意在府衙搜寻了一遍,但没发现那人的踪影。两人怀疑,那人有可能藏在了衙役中间,但跟了这一路,却未看到那人。 十二和白衣十分纳闷,两人趴在屋顶上,看着张柏带着人满城搜查,一时有些迷茫。按着卢宴亭的猜测,张柏应该是受人指使,怪物吃人根本就是假的。他如此做,莫非只是想掩盖某些事?可这样一来,总得要抓住个人来了结这件事,却不知谁又会成为替罪羊。 十二摩挲着下巴,转头看着白衣,低声道:“白衣啊,你说咱们这么跟下去,要是发现不了线索,还耽误了老大的事,到时候老大会不会暴躁?” 白衣望天,鼓着腮帮子无奈道:“也不是不可能哦。之前在京都的时候,有桩案子不也是如此。结果老大暴跳如雷,差点没把我们扔出伏魔司。不过话说回来,老大心细,也绝对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是他让咱们监视张柏,咱们就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要错过任何的细节。” 十二点了点头,朝长街上看了去。然而,他抬头的时候,就看到那边的屋顶上站着一男一女。两人气质出众,男的儒雅,女的艳丽。可是……他们看的方向似乎是自己和白衣所在的位置。十二蹙眉,拽了拽白衣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往那边看。 白衣有些发懵,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不由得皱眉,心中思索道:这两人怎得看着这么眼熟?忽地,他一脸惊讶,急急道:“那两个人……他们好像是于雨虞和柳斜阳啊!” 他这么一说,十二顿时反应过来,遂又朝那边看了过去。他们之前也只见过官府张贴的告示,后来在寻二人踪迹的时候,也只是从他人口中听说了两人样貌。这会儿瞧见了,心中震惊。按说于雨虞和柳斜阳应该不在长安城才是,难道是被林羡鱼给捉回来了? 正当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于雨虞和柳斜阳从那边掠了过来,落在两人身侧。于雨虞负手而立,轻声笑道:“林掌首唤你们二人去保护陆鸿渐和薛黎,张柏这儿由交给我们。” 十二眨了眨眼睛,略作思索之后,将昨夜看到的事情与两人说了下,又将那人的身形同二人仔细做了描述,这才拽着一脸痴呆的白衣从屋顶上跃了下去。在府衙一夜,两人这会又饿又困,索性直接奔回了客栈,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衫,这才上了街去。 陆鸿渐和薛黎两个人担心十二和白衣找不到自己,于是一路留下了标记。等十二和白衣从客栈出来,看到了那些标记,不由得笑了起来。他们在街上吃了水盆羊肉,又买了水晶柿子,一边走一边吃,循着陆鸿渐留下的印记一路跟了过去。 且说陆鸿渐和薛黎出了客栈之后,先是在城中的几家铺子转了转,给薛黎和自己买了几身衣服,顺便还给林羡鱼他们几人也置办了衣衫,让掌柜稍后直接送到客栈。做完这些事,薛黎说是要带着陆鸿渐去吃长安城的美食,陆鸿渐心挂着林羡鱼交代的事,但又被美食所惑,一时有些犹豫。 薛黎见他有些踌躇,附在他耳畔,低声说道:“那边不仅有长安城的美食,还有可以打探消息的地方。”见陆鸿渐疑惑,解释道:“长安城中东市内,是盛世长安的缩影,那里的人鱼龙混杂,想要探听消息是最好的去处。西市那边都是外地来的商人,卖的大多不是东岳的东西,咱们刚好可以去看看,顺便挑些小玩意,回来送给羡哥哥和薰姐姐他们。” 陆鸿渐一下子动了心,眯眼道:“那咱们先去东市打探消息,待会再去西市逛逛。” 薛黎“嗯”了声,两人亲昵地挽着胳膊往东市的方向走去。跟过来的十二和白衣有些疑惑,东市那地方暗潮涌动,据说还有座地下城,是长安城中的黑市。这两人也就陆鸿渐会些武功,若是不懂那些江湖黑话,去了可不是会惹出麻烦吗?思索着,十二和白衣赶紧追了上去。 有诗云:“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说的正是长安西市。五陵少年马蹄风流,恣意放达伴美纵酒,乃是人生一大快事。有道是万国咸通,集四海之奇珍,皆归市易。西市商旅络绎不绝,各色种类的货品,鳞次栉比的店铺,熙熙攘攘的行人,在此处汇集。玉石珍宝,药材香料,货币玻璃等异域货物皆在此处,而东岳所产的丝绸、瓷器、茶叶、纸张都在这里流向他处。 陆鸿渐和薛黎二人入了东市,虽说长安已非帝都,但仍旧繁华。此时午后,鼓声阵阵,百姓鱼贯而入。女子身着纱衣,头戴幕笠,又或畅游于绸缎庄衣帽肆,又或出入首饰或胭脂花粉铺。街道两旁车马行、刀枪库、鞍辔店、弓箭坊、坟典书肆皆入眼中。 陆鸿渐看得眼花缭乱,薛黎生怕两人被人群冲散,紧紧握着他的手,一边走一边同他小声解说待会要留意些什么。走了一路,陆鸿渐又买了乌梅、薄荷、橘皮等东西。薛黎将他带到一家铺子前,就见那招牌上写着“五香饮”。 薛黎笑眯眯道:“这是长安城中百姓最喜欢的饮品,是以沉香、丁香、泽香、兰香、干松香所制,很好喝的哦。”说着,人已经朝那边走了过来,回来时手中多了两个瓷瓶。 陆鸿渐尝了一口那五香饮,就再也不撒手了。薛黎一脸宠溺,扮着兄长的角色。在市坊走了许久,薛黎带着陆鸿渐七拐八拐地进入了一条巷子。这巷子里十分安静,往前走了许久,薛黎停了下来,神色严肃了许多,低声道:“待会看我眼色行事,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以免招来祸事。” 陆鸿渐乖巧地点了点头,眼中满是好奇,跟在薛黎身后。薛黎上前去叩门,两短三长,叩门声落下许久,才听到院内传来了脚步声。很快,门上出现了一个小洞,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盯着门外站着的薛黎和陆鸿渐看了良久,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薛黎点头,那人“哦”了声,让他们稍等。 第382章 皆看造化 跟过来的十二和白衣伏在屋脊上,看着陆鸿渐和薛黎进入了那扇门,心中十分不安。方才看那人的神情,显然不是普通的百姓,这门后肯定另有玄机。薛黎叩门的方式应该就是暗号,只是……这种地方,薛黎怎么会知道?他带着陆鸿渐至此,难不成是来打探消息? 十二皱着眉头,压低声音说道:“咱们要不要进去探探?” 白衣摇头,此处情况不明,且看刚才薛黎和那人的交流,二人应该是认识的。也许,这地方和京都那黑水街一样,是个地下赌场,又或者专门买卖消息的,只接待熟人。他们是生面孔,还一口的京都口音,贸然进去只会给陆鸿渐和薛黎带来麻烦。 两人趴在屋顶上等了许久,见院内没有任何的动静,难免替陆鸿渐和薛黎担忧起来。思来想去,白衣眼珠子一转,拍了拍十二的肩膀,低声道:“你先在这盯着,我去找人问问。”说罢,不等十二回应,他人已朝远处掠了去。 十二看着他飘去的方向,忽而恍然大悟。那日他们寻于雨虞和柳斜阳的时候曾来过东市,于雨虞在无情楼的消息就是从东市一家铺子买来的。白衣这是又要去那家铺子打探消息了。长安西市和东市开市有时间限制,若是此时去寻柳斜阳他们问,一来一回不仅要接受盘问,还要浪费不少时间,去东市买消息,显然是最便捷的方式。 等白衣的时候,十二的眼皮总跳,他趁着眉头看向了那边的院子,安静如常,连个声音都听不到。十二摸了摸下巴,总觉得不太对。这院子也就是三进三出,陆鸿渐和薛黎进去,跟着那人一路到了后院,可是进了屋中之后便不见了。这偌大的院子,竟连个仆人都没瞧见。 十二有些着急了,身形一闪落在了那边的院墙上,往后院一路奔了过去。可是,他刚到后院,脚还未沾地,暗处便传来破风之声。十二心中一凛,一个翻身在院中的树木上借力,朝院墙上蹿了去。回头间,就见方才他要落脚的地方,有七八根弩箭没入了砖缝中。 十二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往一巷之隔的另一处院落奔去,可他刚起身,角落里就闪出三条身影朝他奔了过来。那三人速度极快,手中持着弓弩。看衣着打扮,应是那边的护院。但,他们的功夫都不弱,出手之间快如闪电,弩箭穿透力强,穿过院墙钉入了地面上。 十二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反身拔出了错银手刀。他冷冷地看着朝自己本来的三人,已经做好了要交手的准备。谁料,这错银手刀刚出鞘,就听巷子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遂看到白衣和两个人朝这边走了过来。前头那人,正是那夜卖给他们消息的孙掌柜。 见十二与三个人对峙,白衣微微拢了下眉头,向孙掌柜说道:“我们二人入宅是有些事情要问,并不想与他们起争执,还请孙掌柜从中周旋,日后必当重谢。”说着,朝十二摆了摆手,让他把兵刃收起来。 十二略一思索,觉得如此确实不妥,遂收起了兵刃,朝那三人微微颌首从院墙上掠了下来,落在了白衣身侧。院墙上三人凝眉,纷纷转头看向了孙掌柜。其中一人沉声道:“孙掌柜,你莫不是忘了,这是谁的地盘?” 孙掌柜微微笑了起来,双手拢在袖中,声音轻缓。“我当然知道这是谁的地方。他们两人不过是想入宅拜见,这法子是有些不当,但绝无恶意。”末了,他眼底划过一丝异样,又道:“你们公子只认银子不认人,难道有生意上门,还要干出去不成?” 说话那人眉头微沉,目光落在十二和白衣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眼中有些许疑惑。他们看到了二人的兵刃,那是……错银手刀,全东岳也唯有伏魔司的玄羽卫才用此刀。那人有些吃惊,却未说出两人的身份,眉头蹙了蹙,后朝身旁两人摇了摇头。那二人连忙从院墙上翻了下去,匆匆往宅子后院去了。 孙掌柜低声与身侧的人说了几句话,转头看向白衣,低声道:“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进了这座宅子,能不能全身而退,就看你们造化了。”说完,似有想起了什么,言道:“二位可需要我给你们的同伴带个口信?放心,传信不需要银子。” 白衣眉头动了动,遂从腰间取下一个瓷瓶,放到孙掌柜掌心,声音沉沉道:“此物送到朱雀大街上的百福客栈,交给以为姓霍的姑娘,告诉她,若我们二人两个时辰后还未回去,就让他们尽快离开长安。”说完这话,他朝十二点了点头,两人拜别孙掌柜,往那宅子走去。 “咯吱”一声,宅子的门从里面被人拉开了。十二和白衣沉沉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进了宅子。孙掌柜和那人站在原地没有动,望着二人进了宅子,孙掌柜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低低道:“唉……官府与江湖……总是如此的纠扯不清。这二人也不知能否撑得过去?”言罢,将白衣交给他的瓷瓶交给了身侧的人,让他尽快去办。 陆鸿渐和薛黎进了宅子后,被人领着入了后院的屋子。进屋后,身后的门“啪”的一声关上了。明明是白日里,可这屋中漆黑一片,没有亮灯。黑暗中有微微的呼吸声,似乎在身后,却又似在很远的地方。陆鸿渐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薛黎却握紧了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了几个字。 陆鸿渐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薛黎为何带他这里。可不等他回应薛黎,身后有人走近,瞬而眼睛上蒙了一块黑布。一股脂粉味落入了鼻中,有些清甜。耳畔传来清脆的铃铛声,一女子的声音传入耳际,娇滴滴的,很是好听。“两位公子跟好了,莫要摔着。” 女子话音落,陆鸿渐和薛黎就感觉有人走了过来,扶住了他们的胳膊。似乎有机关的响动,继而身侧的人扶着他们往前走去。铃铛声在前,身旁扶着他们的丫鬟声音温暖,提醒他们注意台阶。 陆鸿渐登时就清楚了,他们要去的是这宅子的下方,因为方才机关的声音,应该是开启了屋内的密道。他由人扶着进入密道之后约莫走了半盏茶的时间,脚下的路便变成了台阶,台阶是向下的,风吹落来的空气里有些湿冷,似乎还听到了滴滴哒哒的落水声。 陆鸿渐没有出声,默默地将这些记在了心间。再往前走了一阵,似乎是拐了几个弯,又过了三道门,往前再行数步,远处便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嘈杂声,还伴有摇骰子的声音。似乎有姑娘在嬉笑,风也一下子温暖了许多,夹杂着花香和脂粉味。 第383章 神秘宅院 阳光透过院中的树木枝叶,斑驳落了下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薛黎放开了陆鸿渐的手,陆鸿渐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二人眼睛上蒙的黑布被人取了下来,陆鸿渐伸手挡了挡阳光,这才向四周扫去。身侧站着四个婢女,身着襦裙,袅袅婷婷。前面站着那女子着了身鹅黄色的长褙子配浅蓝色褶裙,眉心点朱砂,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唇角噙笑,手中提着一盏宫灯。 鹅黄衣衫的女子瞧了陆鸿渐和薛黎一眼,以袖掩嘴轻声笑了起来,娇俏可爱,声音宛若黄鹂。半晌,她止住笑声,目光落在了薛黎身上,轻声说道:“你可有好些日子都没来了,今日倒是打扮的俊俏。”说着,看向陆鸿渐,笑道:“这位小公子是……” 薛黎微微敛了敛眸子,摆手道:“阿青姑娘又何必取笑我?之前几次那是因我们长老带着,还闹了不少笑话,幸而你家公子没追究。今日我们二人前来,是想问你公子一些事,不知阿青姑娘能否通禀一声,至于银两自不会少。” 被唤作阿青的丫头闻言,柳眉一挑,轻轻“哦”了声,眼角眉梢的笑意隐了去,思索了下,说道:“你们现在这等着,我去问问公子要不要见你们。”说完就提着裙角往前跑去,走了几步,又回头说道:“可千万不要乱跑哦,否则我也救不了你们。” 见那阿青姑娘走了,身旁站着的四名婢女也悄然退去,长廊下只余下了薛黎和陆鸿渐二人。陆鸿渐扯了扯薛黎的袖子,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他们方才通过了一处很长的密道,本以为要来的地方在地下,但现在看来这些人蒙上他们的眼睛,只是不想让他们知道这地方的具体位置,而这个地方应该仍旧在东市之中。 薛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仔细地看了眼四周,没发现异状这才拉着陆鸿渐往暗处走去。到了拐角的位置,见四下无人,薛黎声音低低说道:“这儿是长安东市的一处宅子,但是从来不让外人进,更不允许官府的人和江湖人进来。长安城中所有的消息,都是从这里出去的,待会你可千万别说羡哥哥的名字。” 陆鸿渐见他如此谨慎,便点了点头。他竖起耳朵仔细去听周围的动静,这宅院颇大,内里应该有赌坊和青楼,隐约还可以问到酒菜的香味,可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可是,他不太明白,如果长安城所有的消息真是从这里出去的,那又为何会拒绝江湖人和官府的人呢? 可转念一想,陆鸿渐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以前他在凤鸣城的时候,也曾在乞丐窝里待过,听那些老乞丐说,这世上消息传播最快,最准的应该是青楼,其次则是丐帮。青楼中的姑娘有许多是各方势力的探子,而他们的恩客有江湖人,也有世家公子又或官府中人,获取消息最为便宜。丐帮的消息,则是因为丐帮弟子遍布大江南北,街头小巷,因而消息传播的最快。 这么一思索,陆鸿渐觉得,薛黎和阿青口中的那位公子,极有可能是个有权有势的人,而他的背后恐怕不止这么一座宅院,长安城中的青楼酒肆恐也有他的人,否则他又如何得到那些别人不知道的辛密消息,从而卖出高价给别人呢? 陆鸿渐脑袋转的飞快,也警惕了起来。他盯着薛黎的眼睛,问道:“刚才阿青姑娘说,你之前来过几次,也是来探听消息的吗?” 薛黎闻声眼睑敛了下,“我之前确实来过三次,是和丐帮的一位长老来的。当时长安丐帮分舵出了些事,陈贵让人来此处探听消息,并让长老带上了我。” 陆鸿渐一听这个,想到应该是丐帮的秘闻,便也没有继续往下问,只点了点头,轻声道:“原来是这样,那你应该知道这里的规矩。我以前听说,有些地方卖消息,并不需要银子,而是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越是棘手的问题和消息,他们要的东西越奇怪。” 薛黎轻声叹了口气,陆鸿渐说的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存在。在这座宅子里,只要问的是长安城和方圆百里的事,都能问出个结果来。有些消息需要付银子,有些消息依价值而定,未必银子就能解决。有时候,换取一条消息,付出的代价可能是你最为珍贵的东西。可是,他不会让陆鸿渐出意外。 薛黎跟个大人似的拍了拍陆鸿渐的脑袋,唇角绽出一丝笑意,缓缓道:“放心好了,万事有我呢。” 陆鸿渐诧异,看到他眼底闪过的那一抹怪异,心中升腾起一种诡异的感觉,却又说不出来为何。他眸子转了转,忽而想起来薛黎身上中了尸毒的事情。霍白薰说过,薛黎的尸毒暂时只能压制,并不能完全清楚,而且不能动气。忽的,他心里一沉,猛地抬头迎上了薛黎的目光。 “你……你是不是从开始要带我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打算?!”陆鸿渐双手攀住薛黎的肩膀,眼中迸射出寒意,似乎想要从他的眼睛看透他的内心。 薛黎笑了起来,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摇了摇头。“你别多想,我应该比你大几个月,你本应该就唤我一声兄长。兄长护着弟弟,不是应该的吗?更何况,这儿我可比你熟。待会,你别轻举妄动,那公子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要我们小心行事,不坏了这里的规矩,他是不会为难我们的。” 陆鸿渐见他不像是说谎,心里松了口气,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到走廊那边传来一阵叮当声。扭头的时候,就看到阿青提着宫灯站在那里,奇怪地看着他们二人。 薛黎握住陆鸿渐的手,两人朝阿青走了过去。阿青眨了眨眼睛,缓声道:“走吧,公子答应见你们了。”说罢,率先走了出去。 陆鸿渐和薛黎跟在她身后,越往前走,那嘈杂声和嬉笑声便越近。可是,陆鸿渐仔细去听,却似乎又隔了一堵墙,朦朦胧胧听不真切。骰子声,鼓瑟声,声声入耳,却听不清唱词。 薛黎见陆鸿渐有些走神,轻轻拽了下他的袖子。陆鸿渐恍惚回神,两人连忙追上阿青。拐过了假山和丛丛林木,又走过一片竹林,过了三道拱门,穿过长长地花廊,头顶上有垂丝海棠落了下来,红艳艳一片。花瓣被风吹起,飘飘洒洒,如同花雨。 前方传来了丝竹之声,这次陆鸿渐听清楚了。那唱歌的女子声音婉转,低低吟唱的却是前朝的一位词人所做的亡国之词。他有些诧异,长安这样的地方,竟还有人敢吟唱这种词曲…… “到了,公子在里头等着,二位自己进去吧。”阿青驻足,朝二人说完便离去了。 第384章 窥探人心 陆鸿渐沉沉吸了一口气,与薛黎两人抬脚上了台阶,伸手去推门。 “咯吱”一声,门应声而开,屋内顿时亮堂了起来。珠帘后,一青衣男子斜斜躺在榻上,身上披着一件极薄的鹤氅。他的眉眼如画,鼻梁高挺。清澈的眼眸明亮,微微笑着,似是个不谙世事的世家公子。那双手捧着茶盏,慢悠悠啜着茶,动作风雅。 陆鸿渐微微眯眼,打量了那男子一番,这样的人可谓风雅无双,实在无法将他与这样的一处地方联系起来。可转念一想,这江湖上的许多人,不都是两面的。一面温文尔雅,实则内心计谋无双,让人防不胜防。也就是这样的人,心思最为可怕。 两人才站定,身后的屋门便悄然关上了。陆鸿渐往屋内扫了一眼,门口处有两名护卫,垂手而立神情严肃。青衣男子左右两侧各有两名丫鬟,相貌清秀,正在斟茶,眼角眉梢带着淡淡的笑意。窗户前的桌角置着一盆兰花,吐着花蕊,花香淡淡。屋内未燃熏香,但有清淡的香气。 那两名护卫的功夫应该不错,而服侍青衣男子的丫鬟也是身怀功夫的。青衣男子虽然眉目含笑,可观他神态和动作,应是功夫不弱。若发生冲突与他们交手,陆鸿渐没有丝毫的胜算。想至此处,陆鸿渐沉了沉心思,向那青衫男子微微躬身,施礼。 薛黎也朝青衫男子施礼,声音淡淡,“见过翎公子。” 翎公子摆了摆手,示意二人落座,笑道:“你们丐帮的人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鬼老头可还好?”说着,拂了拂衣袖,让身侧的丫鬟给二人添茶。不等薛黎应声,他又说道:“你今日来,可是为了城中的事?你知道我这里的规矩,可想要了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薛黎又施礼,正欲开口,却见翎公子起了身,撩起珠帘缓缓走到了二人面前。他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掠了过去,看向薛黎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下,最后目光落在了陆鸿渐腰间的落星剑上,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却又恢复了正常,言道:“既然来了,我正巧有时间,那便随我四处走走吧。” 陆鸿渐眉头微皱,却见翎公子已经走到了门口,护卫拉开了屋门,丫鬟站在他们身后。他一下就明白过,看来这一趟是不走也不行了。思索间,握紧了薛黎的手,两人跟在翎公子身后出了屋门。 随着翎公子出了屋门,拐过了一条长廊。众人眼前便是林木掩映,日头从林木间投下来,也不过在地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光影。九曲长廊上方皆是藤蔓植物,此时不过二月末,那藤蔓上却已如同云霞一般耀眼。风拂过藤蔓,似是坠了无数铃铛,叶子沙沙作响,声音清脆,花香隐隐。 往前再走了一段,翎公子驻足,伸手在假山一角重重一按,机括声响起,啪嗒啪嗒的声音不断,假山往一侧移去,露出了一扇门。陆鸿渐扫了一眼,再仔细听周围的动静。这院中鸦雀无声,暗中肯定有不少暗哨,并不担心会有人闯入,怪不得他如此安然地暴露了暗门的位置和开启的方式。 翎公子做了个请的姿势,率先踏入了暗门中。有人在前面掌灯,一路上台阶弯弯绕绕,一会向下,一会迂回向上,往前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众人再次沐浴在了阳光下。陆鸿渐惊讶地发现,他们所站的位置在一处低洼的山谷,远山磅礴,山顶云雾缭绕,林木葱郁,有屋舍隐于其中,错落有致。 陆鸿渐眼中露出一丝震惊,但很快掩了过去。这宅子在东市的东北角,入宅后一直往北。方才走的那暗门,密道之中虽然转了几个弯,但此刻日头正往西,在他们的右边。那么他们所站的山谷,应该是在长安城外东北方向。长安城东北方向,那眼前那山……应该就是云山山脉的分支。 长安城素有“八水绕长安”之说,其中浐河是灞河的一条直流,发源于云梦山脉东部,向北在长安城境内流入灞河。所站的地方附近应该就是灞河,只是陆鸿渐不确定,灞河到底是在哪个方位。此处较于长安城中温度更低,山风袭来,有些许凉意。陆鸿渐额上的汗经风一吹,仍不住打了个寒颤。 薛黎没有出声,翎公子已往前走了去。两人都没有出声,跟着继续前行。踏过半人多高的荒草,便至了山脚。顺着蜿蜒的山路向上,一路上鸟语花香,耳畔溪水潺潺。林木之间栖息的鸟儿被惊起,飞起又再次沉默于林间。入了山门,便可见山上的屋舍。 这一瞧,陆鸿渐的眸子沉了下去,这处地方比起长安宫城可是毫不逊色。若说宫城巍峨,此处便是小桥流水,一派江南景致。那屋舍飞檐,清新婉约,藏于林木之间,更添秀丽。长廊又或院中清池,栽种荷花或是睡莲,水畔杨柳依依,尽显春日盛景。 可很快,陆鸿渐的心思就沉了再沉。薛黎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一直紧紧握着陆鸿渐的手,生怕他会忍不住出手。他们走进了一处院子,院子里有四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身着华衣,眼眸剪水。若只是看到这些,恐怕谁都无法抵抗得住这些美人的一颦一笑。可是,她们的下身置于水中,水中有鱼儿,有人将鱼食撒在了她们身边,猫儿闯入水中去捉鱼,爪子却一下又一下地落在了她们的身上。水,已有些泛红。 陆鸿渐的手落在了腰间的落星剑上,却听翎公子缓声道:“这几位都是勾栏院的角儿,可惜啊,生了异心。”他向其中一女子走了过去,温柔地伸手抬起那女子的下巴,细细端详了一番,眼中,脸上满满的温情,可是说出的话,却让人忍不住发寒。 “这世人都说,男人的话不可信,你却偏偏要信一个情场浪子的话。结果呢,他为了自己活命,将你交了出来。阿锦,你可有后悔?后悔去试探他的心思?” 翎公子的声音很柔,很轻,听得陆鸿渐暗暗作呕。薛黎头扭向了别处,这座宅子里,这样的处罚已经是最轻的了。之前来的时候,曾遇到一个被斩去了手脚的女子,就那样被置于瓮中,双眼呆滞,口中不断呼喊着要杀了欺骗她的人。想想这些女子,也确实可怜。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这些女子都是长安城中勾栏院中的人,有人卖艺不卖身,有人以色侍人,为的不过是能在这城中活下去。但,她们又是翎公子的耳朵和眼睛。 陆鸿渐缓了缓神,暗暗摇头。这样的景象,他听说过,可今日见了,却仍旧不适应。但,又能如何,这不过是翎公子给他二人的一个下马威罢了。 第385章 叵测人性 穿过院子中的长廊和花厅,翎公子推开了一扇门。门开的瞬间,呛鼻的味道一涌而出,伴随着无数人的吵闹声。陆鸿渐和薛黎掩了掩鼻子,同时往屋内看了去。 陆鸿渐所在的院子在半山腰上,后院是座三层高的小楼,檐角飞起,塑着瑞兽。屋内摆设与院中布景格格不入。若说院中是江南精致,清雅高丽,那这屋内的摆设便占尽了北地风情。屋内的人围于桌前,身着胡服,又或手伸入鼻中,举止粗俗。又或脚踏在凳上,高声呼喊。 陆鸿渐眉头微沉,这小楼的一层是赌坊。那些人围在桌前,或输或赢,脸上神情各不相同。有人一脸丧气,有人抑制不住的笑意。伙计在摇骰子,旁边站着一人捧着个烟袋子,正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那刺鼻的味道,有臭汗味,有脂粉味,有烟草味。 翎公子微微翘起唇角,领着陆鸿渐和薛黎入了赌坊。坊中伙计似是没瞧见他一般,自顾自忙活。那些赌客为输赢,又怎会顾及到他。一行人穿过赌坊的大堂往后拐去,顺着台阶向下。视线因光线的缘故受阻,待再见灯火,众人却已到了赌坊的地下一层。 陆鸿渐揉了揉眼睛,适应了骤然涌出的光线后,朝四周望了去。就见眼前陷下去一块,周围竖着就跟乌黑的柱子支撑着地面上的小楼。柱子旁是楼梯,而他们此刻就站在楼梯的下方。抬眼看去,那柱子似是盘旋而上的飞龙,将这不小的地下一层分成了好几个部分。 中间有一处高台,台子周围吊着许多笼子。笼子外头蒙着白色的布,布上黑色勾勒出一条条棕黑色的蛇。此蛇头大与颈区分明显,吻短宽圆。头背的小鳞起棱,鼻孔略大,位于吻部上端。体背呈棕灰色,有三纵大圆斑,每一圆斑的中央为紫色或深棕色,外周为黑色,最外侧有不规则的黑褐色斑纹。腹部为灰白色,散有大的深棕色斑。 陆鸿渐皱眉,此蛇应是西南之地才有的白眉蝮蛇,剧毒无比,平日以猎食小动物为主,若被它咬一口,若不能找到解毒之法,挨不过半个时辰。也不知这是出自哪位画师之手,这画技可谓天下一绝。画中的白眉蝮蛇似是要活过来了一般,就只是看着都让人脊背发寒。 就在他发愣的时候,黑暗中走出四名护卫,齐刷刷地站在了翎公子身侧,等着他吩咐。翎公子温声笑着,摆了摆手。有两人走到旁边手落在了一侧的机关上,寂静的地下室中顿时响起了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似是有人在用指甲不断地挠着木头。 柱子旁边有两个笼子落了下来,撤去了白布,陆鸿渐扫了一眼后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那笼子中关着的是两名妙龄女子,她们的样貌自是美丽无双,可她们身上满是污血,发髻散乱,十指上早已没有了指甲。笼子的木头上,满是一条条带血的划痕。 有婢女搬来了椅子,翎公子落座,端着酒盏慢悠悠晃着。玻璃杯中玫瑰色的酒荡漾着,映着灯火,流光溢彩。他唇角笑意未散,指着那两名女子说道:“我这尚有一事,若你们能替我做个决定,你们想要的消息,我可以免费给你们。” 陆鸿渐和薛黎二人闻声,猛地回过头去看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有护卫将那两名女子从笼子里拖了出来,翎公子浅浅呷了一口酒,眯眼道:“这二人本是我的眼线,她们探到了自己的身世后就想离开。本来,这事情也不是没有先例,可惜……她们叛我。” 趴在地上的两名女子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她们抬头看着翎公子,眼中满满都是森寒,可她们没有一丁点的力气,只能伸着满是鲜血的手在半空无力地抓着。喉咙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翎公子身侧的丫头开了口,声音平淡无奇,似是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雪姑娘和凌姑娘想要离开东市,只需替公子办完最后一件事即可。可她们为了能早日离开,将消息卖给了江湖人,还暗中勾结官府,想要一举将此处给铲平了。如此背信弃义之人,公子自是不能留的。但……公子是心善之人,总也不忍下手。”说着,她抬头看向了陆鸿渐和薛黎,“还请二位小公子拿个主意,是放还是杀。” 虽然陆鸿渐已经猜到了与这两人的性命有关,可听到这话从一个十一二岁的丫头口中说出,仍旧觉得心寒。这翎公子视人命如草芥,连他身边的人都如此的心狠手辣。可是,仔细想想,若真如她所说的那样,这受罚的两名女子也该有此劫。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她们二人本可以好好从这里走出去,换一个身份而后光鲜亮丽的活着。可是,她们选了一条极难行的路。 陆鸿渐不想做那杀人的刀,可他又想从翎公子这里探的一些消息,替林羡鱼分忧,一时竟有些犹豫。薛黎沉了沉眸子,忽而抬脚朝前走了去。他在那两名女子面前蹲了下来,声音沉沉,“我只问你们一个问题。”他指向了翎公子身侧的丫鬟,“她说的……都是真的?” 那女子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唇角渗出鲜血来,点头,“对!可是……他……他明明知道……我们的身世,知道……我们的父母是谁,却……只字不提,将我们留在勾栏院中,替他打探消息……”说到最后,女子的眼中已满是杀意,遂又换作了绝望,许是想到了往日种种,眼中泪水氤氲,终是落下一行清泪。 薛黎沉沉吸了一口气,起身看向翎公子,施礼道:“不管原因是何,背叛就是背叛,且要弑主,这种人……不能留。” 他的话说的铿锵有力,陆鸿渐身子一僵,两人目光对上,薛黎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屋内寂静一片,许久之后,翎公子拍手笑了起来。“果然不是个俗人。既如此,我便饶她们其中一人的性命。”说着,那丫鬟已经捧了个盒子过去。“生死局,选一。” 陆鸿渐咬着牙齿,薛黎紧紧抓着他,不许他动,也不许他说话。 翎公子笑了,拿帕子擦手,声音缓缓。“世人所以复杂,源于叵测人性。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自然免不了倾轧、争夺和算计。所以,风起云乱之下,人性的丑恶显露无遗。” 他微微停顿,又道:“有人总小心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授人以柄,以至于任人拿捏威胁,而堕入万劫不复之地。身居高位者也好,升斗小民也罢,似乎都无法避免这样的人性。” “这些话,是我教你们如何做人。”翎公子冷笑,“至于查案,还是让林掌首自己来吧。” 第386章 公子谋算 陆鸿渐闻言心中一紧,这翎公子恐已看出他的身份,这可如何是好?想着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寸,将薛黎挡在了身后,手落在了落星剑上,沉着眸子看着翎公子。 一时间气氛有些剑拔弩张,那女子的惨叫声如同鬼泣,听得人毛骨悚然。翎公子浅笑,转动着手中杯盏。光线昏暗,可他的眉眼却瞧得清楚。那双眼睛似是幽邃的深潭,光照之下星光闪烁,那般耀眼,那般单纯。他一派风轻云淡,却让人不寒而栗。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那死去的女子被人拖了下去,另一人虽获得新生心却已死。那双美丽的杏眼中满是绝望和恐惧,唇角鲜血殷红,嘴角动了动,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有人走了过来,将她扶起半拖着往楼梯上走去,在地上留下一串蜿蜒的血色。 陆鸿渐听到了许多脚步声,继而听到了乐声。他抬头,发现那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几名女子,身着轻纱,随着乐声舞动着身姿。旋转而下的楼梯上,已满是看客。随着一声清脆的口哨声起,乐声止住,一女子站在了台子中央。她着了身紫色长衫,衣衫轻薄,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一张娇俏小嘴涂着嫣红,眉心点朱砂,手中团扇缀着流苏,轻晃之下叮当作响。 翎公子起身往外走去,丫鬟和护卫拦住了陆鸿渐和薛黎的路。就听那丫鬟笑道:“二位小公子尽管在此处观赏歌舞,我家公子是不会问你们要银子的。不过,想要出去,就得看二位的本事了。”言罢,眼眸飞斜,转身离开,留下一缕香气。 陆鸿渐看着那神色严峻的护卫,深吸一口气后拽着薛黎往内场走去。楼梯上走下来一人,身形肥硕,脸略圆润,一双眼睛闪着精光,素色的衣衫无风自动。他走路生风,整个人如燕子一般掠了过来,落在了太子中央,他的声音犹如洪钟,场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主人有言,今日场中之事皆由两位小公子做主。”他说这话,手指指向了人群中的陆鸿渐和薛黎。登时,所有的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二人身上。那目光中有打量,有疑惑,也有嘲讽。他们来过此处无数次,何时这儿的事由黄毛小子做主了? 陆鸿渐心中哀叹,知晓今日这事是躲不过去了,遂与薛黎往前踏出一步,冷笑道:“不知这处是何规矩,我们二人又需做些什么?” 说话间,台子上的女子都已退下,乐师仍在,场中气氛却显得分外紧张。那汉子唇角一挑,身侧女子团扇遮面,声音似是银铃,笑道:“这儿可没什么规矩,待会所行之事,公子只需拿个主意即可。”言罢,她双手一拍,便有几人被带到了台子上。 陆鸿渐眉头紧蹙,就见那台子上站着几名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女,身着粉色纱衣,面色潮红,眼神迷离,似是服了什么禁药,整个人站在那里四肢发软,只能由他人扶着才能勉强站立。 陆鸿渐虽未去过勾栏院,可也知道勾栏院中常有人一掷千金只为求的花魁姑娘的初夜。在东岳各地,也多有地下交易,买卖年轻女子为奴又或作为侍妾。这台上的女子,应该就是今夜所要交易的,药物控制不过是个手段,让她们无法反抗,好与买主共度良宵。 陆鸿渐紧咬着牙关,看着那些女子心头抽痛。她们不过与自己一般大的年纪,却要遭受如此的磨练。日后,她们必会被拘于勾栏院中,对他人曲艺相迎,又或强颜欢笑。可是……今夜,是她们的灾难。而这灾难,却要由他和薛黎二人来决定,何其残忍? 果不其然,就听那壮汉大笑了几声,敲响了台子一侧的铜锣。铜锣声方落下,女子笑声魅惑,团扇晃晃悠悠,“这六名女子皆是雏儿,今夜她们归何人所有,便由二位公子来决定,至于用何种方法,也随公子心意。当然,若是二位公子愿意买下或者赢得她们,主人是绝不会有半分反对之言。” 交易,自是银货两讫。可若是这交易不是以银子来决定,而是其他方式…… 陆鸿渐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微微沉眉,笑道:“哦?既是如此,是不是我们二人定什么规矩都可以?” 薛黎看了陆鸿渐一眼,忽然抿嘴笑了起来,暗暗摇头。他已然想明白了陆鸿渐想要做什么。这台上的壮汉和女子自是懂得功夫的,而这些看客却未必。翎公子既然明言,今夜之事皆在他们二人,那也就是说翎公子的人不会插手,想要救下这四名女子,只要动些心思倒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薛黎又有些不明白了。方才他那番话,他似是有意在提点他们二人。可这长安城中谁都知道,翎公子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此时,他将这事推到他们二人身上,却不知意欲何为。若说他是个好人,薛黎是不信的。若说是坏人,可他似乎并没有害过无辜。但,这种人向来做事只考虑利益,实在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陆鸿渐摸了摸鼻子,和薛黎提着衣摆一步步上了高台。那壮汉与女子退向两侧,乐声再起,却似女子低低吟唱。场中安静,无人说话,却都看着陆鸿渐和薛黎。 陆鸿渐微微笑了起来,似个大人一般绕着那四名女子转了一圈,脸上笑意渐浓,忽而伸手打了个响指,挑眉道:“既是如此,我们兄弟二人却之不恭。那么,今夜咱们换个玩法。”他略微一顿,目光从场中众人脸上滑了过去,笑眯眯道:“想来以前都是价高者得,也有文试,今夜便换做武试。若你们赢了,看上哪个只管带走,若我赢了,在这台上站到最后,那这四人便随我走。” 他这话音落下,场上顿时响起了一片唏嘘声。薛黎虽已猜到他的心思,可也不由得为他暗暗捏了把汗。陆鸿渐跟随林羡鱼时间并不长,他的功夫自保尚有些吃力,谁知道这场中有没有高手。毕竟,在这儿,可不止是普通百姓那么简单,也许就有江湖人隐匿其中。 薛黎一下子握住了陆鸿渐的手,眉头沉沉,缓缓摇了摇头。陆鸿渐唇角一挑,笑眯眯地点头,按了按他的手背,示意他尽管放心。 壮汉和女子对陆鸿渐所说并无异议,遂退下了高台,那四名神志不清的女子则由人搀扶着退到了一遍,将台上空了出来。陆鸿渐朝薛黎摆了摆手,薛黎颇为无奈,却又不能阻止,只能走到一边。 铜锣声起,场中再次沸腾了起来。许多人都想看看,这台上的年轻公子到底是何来路,竟有如此大的颜面,让翎公子将此事交由他来决定。 第387章 借刀杀人 这些女子或是家人为银子卖给翎公子,又或是孤儿,或是失踪。这本已足够引起官府的注意,自是不能摆在明面上。陆鸿渐站在台上,双眸微眯,仔细打量着场中的人。台下的人窃窃私语,应是在商讨由谁先去出这个风头。这边声音嘈杂,那边却已架起了桌子,开了赌局,押谁会笑到最后。 那壮汉站在桌前,举着个牌子,身后有婢女在矗立着的牌上更换赔率,另一人则捧着册子,笔下疾驰,记录着参与押宝的人和各自所出的银子。桌前围了许多人,人们五个铜板又或一两银子,也有人取出十两银子,随手扔在桌上,叫嚷着押陆鸿渐输。 叫价声此起彼伏,银子落在桌上的声音闷闷,继而连三不断。薛黎蹙眉,暗暗握紧了拳头,可他身侧有两名护卫,只要他稍微一有动作,那二人的目光便会落在他身上。 “一两银子押小公子赢!” “五两银子押他输!” “我!我出十两银子押小公子赢!” “我出二十两押他输!” “……” 叫价声此起彼伏,众人或许是凑热闹,或许是真的想看看陆鸿渐到底有几斤几两。有人在押宝之后,转身向陆鸿渐喊道:“小公子心地善良,可惜这地方善良最没用。我出五十两银子押你赢,是赏识你这份勇气,输赢无所谓,小公子可得千万留心。” 陆鸿渐闻言朝那人浅浅施礼,道了声谢。 回头间,台上已落下一人,这人相貌儒雅,手握折扇,一身靛蓝色衣衫无风自动,眉眼带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小公子既有这份胆量,那我便来抛砖引玉,领教一二。”话音方落,他脚下一顿,折扇唰的一声开扇,夹带劲风直逼陆鸿渐面门。 山顶上的宅院内,翎公子坐在檐下,桌上温着长安城特有的太白醉,酒香四溢。他的眼角有笑意,却不知是因这山顶景致,还是因方才处理了一桩趣事而发笑。杯中酒色如琥珀,缓缓荡漾着,映着日头,闪耀着晶莹的光芒。那落在杯中的花瓣,似是落入一池静水,多了一丝亮丽的色彩。 有人穿过长廊匆匆而来,声音低低。翎公子听完眼中笑意更盛,摇头道:“这还真是有趣。那小公子应是林羡鱼在凤鸣城收的徒弟陆鸿渐吧,听闻他是凤家的后人。我这地方,还是头一次以武力来决断姑娘是跟谁走。”说着,又兀自笑了起来。 那人已悄然退下,院中再次恢复了沉寂。院角的迎春花,在日光中探出头来,鹅黄的颜色十分可爱。忽的,翎公子抬头看向空无一人的院头,声音轻缓,“你站在那良久,是觉得这山上的风景别致呢?还是觉得我这院中布局风雅?” 风起,一男子落在了台阶下。他微微眯眼,打量了翎公子一番,冷笑道:“凤翎公子倒是有闲情逸致,这个时候尚能不动声色饮酒,倒是让我白箫长了眼。不过,凤翎公子你同样是凤氏一族,该不会……你想保陆鸿渐的命?” 翎公子抬头看向了他,逆光之下,白箫的脸隐于黑暗中,棱角凌厉,双眸深邃闪着杀意,哪还是当初在忻城时与林羡鱼感叹命运的那个人。 翎公子听到这话眉头微动,冷声道:“你白箫今日来,该不是想要借我的刀杀了陆鸿渐和薛黎?”他鼻间哼了声,将酒盏重重地放在桌上,沉声道:“你可知道,薛黎是谁的孩儿?你要杀他,本是轻而易举的事,何必脏了我这地方,拖我下水?” 白箫似是早就料到他会拒绝,向前踏出一步,一脚踩在台阶上,微微俯身。日光落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线,可却更显得他神色阴鸷。“哦?凤翎公子的意思,是要我自己动手?你可知凤宸的一个小小失误,导致黄泉宫之事全盘皆输,你也早已成了弃子?” 翎公子微微拢眉,与他的目光对上,却又笑着摇了摇头。弃子……他何时怕过?早在最初为他们做事的时候,就已猜到今日的结果。他不过就是买卖消息罢了,至于买主要做什么,皆与他无关。出了这长安东市,再大的事情,也都算不到他头上。 凤宸……呵…… 那个藏在心中多年的名字,此刻听白箫说了出来,竟是如此的讽刺。凤氏一族……这天下还有凤氏一族吗?当年的凤家何等荣耀,东岳四国,凤氏为尊。可现在呢,凤家不过是苟延残喘,依附于柳氏一族活着。而他凤翎,早在出生之时已经与凤家没了关系,他不需要依附任何人。 白箫见他不言,神情略有些不悦,出声道:“你难道真的觉得,在这长安城无人敢动你?” 凤翎长长出了一口气,摆了摆手,“不不不,白公子无须用话激我。我能在这长安城活到今日,全凭我自己的本事。你要杀陆鸿渐和薛黎,我自不会拦着,可也绝不会做你手中的刀。不过……”他笑了起来,“我提醒你一句,薛黎和陆鸿渐……不是你能杀的。” 白箫面色一沉,又往前两步,鼻尖几乎撞到风铃的鼻子,声音冰冷。“我无须你提醒。上面交代的事情,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我自是要办到的。你只要不出手阻拦,这事便与你无关。但……孔雀令之事,上头说了,半个月之内若还没有结果,你也不用再待在此处了。” 风铃微微抬起了下巴,一字一句道:“我凤翎何时轮到你白箫说教了?莫不是你忘了几年前那一剑之失?还是说,你想再试试我手中的长剑?” 这带有威胁之意的话落到白箫耳中,想到几年前与凤翎一战,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去一步,凝着眸子看着凤翎,手落在腰间的棍子上,却未置一词。 台上那年轻公子伏在地上,唇边漾出鲜血,折扇已被陆鸿渐的落星剑毁去。他定定地望着陆鸿渐,最后目光停留在了落星剑上。忽而,他笑了起来,似是在自嘲。“是我看走了眼。”他从台上爬了起来,身后抹去唇角的鲜血,拾起残破的折扇,拂了拂沾了灰尘的衣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陆鸿渐皱着眉头站在台上,看着那公子潇洒离去的背影,有些慌神。方才,他出手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功夫比自己高出许多,可是两人交手不久,他却处了下风,露了破绽。也就是这个破绽,他才得以将其击倒在地。现在再仔细想,似乎……他是故意的。 可……为何他要帮自己?陆鸿渐想不明白。 薛黎此刻也发现了异常,同样也不明白那人为何要助他们。台下的人有人面带疑惑,看看那年轻公子,又看看台上的陆鸿渐,不知他们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第388章 初露锋芒 陆鸿渐此刻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知这地方水深,来这里的人更是七窍玲珑心。就算不是为了某些事情而来,也是为寻欢作乐。可寻欢作乐,也得有命活着回去。这地方的人,哪个不是人精?方才那公子,到底是受人指使,还是觉得自己勇气可嘉有意承让,这让他无法看破。 这一场对弈,那边的赌桌上陆鸿渐的胜率已大涨。许多围观的人似乎已经忘记了来这里最初的目的,纷纷围了过去,你一两,我十两往桌上扔钱,大多数押的是陆鸿渐胜。壮汉和那女子始终面色如常,对台上之事置若罔闻,似乎这局是输是赢皆无伤大雅。 不过仔细想想,这四名女子最后落于谁手,于凤翎公子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人们想看的,不过是个热闹,能否赢得美人与其共度良宵,说来都是意外之喜。他们要的,只是这个过程。因为,在这个过程中,可以获得无数人的注意和内心的满足。 陆鸿渐想明白了这些,不由得暗暗摇头。他不知接下来自己要面对的会是什么,也不知自己要和薛黎如何从这里出去。翎公子只说不会插手此事,却未说若此事不成,会放他们离去。这儿就如同一座牢笼,想要杀出一条血路,全身而退似乎很难。 在人声鼎沸中,有一人缓缓上了高台。这人目光阴冷,脸上棱角分明,落下的瞬间,那高台颤了又颤,众人皆是一惊。薛黎更是紧张,生怕陆鸿渐会伤着。可他刚一起身,那护卫就挡在了他身前,目光从他脸上掠了过去,含有警告之意。薛黎紧咬牙关,无力地坐了回去。 陆鸿渐回头看了薛黎一眼,报以微笑,复又看向了台上向他走来的人,手握紧了落星剑。那人脚下错开,一看便知是个内家高手。他手中握着一柄闪着寒芒的剑,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在下随州方简,特来领教小公子高招。” 陆鸿渐虽不在江湖中走动,可他先前在乞丐窝里,自是听过不少江湖之事。眼前这方简,在江湖上可是出了名的登徒子。别看他相貌英俊,实则手段龌龊,行走江湖这几年,不知祸害了多少良家女子。听到他自报家门,陆鸿渐一下子火冒三丈,落星剑铿锵一声出鞘,抬脚就像方简踹了过去。 薛黎登时呆住了。前些日子他才听说这方简在长安城外的村子里毁了一女子的清白,官府和百姓却未能捉住他。传闻中此人剑法卓然,轻功极佳,且心思奸诈。他心沉了又沉,恨自己不能帮上陆鸿渐的忙,反而成了他的拖累。 落星剑挽着剑花直奔方简胸口,四周冷意似冬日风雪,周遭寂静一片。所有人都看着陆鸿渐和方简,心中盘算着这二人谁会获胜。可陆鸿渐和薛黎都清楚,在陆鸿渐出手的时候,他已经处了下风。方简……内力高出陆鸿渐许多。 陆鸿渐自知是输,可他不想就此放弃,握着落星剑沉着心思应对。高台上剑光闪烁,众人瞧得眼花缭乱。那壮汉和女子眼中露出笑意,似乎是看到了极有趣的事情。被扶到一侧的四名女子,此刻脸颊滚烫,面色一片赤红,双眼剪水,全身无力,软绵绵地趴在桌上。可她们的意识已逐渐清醒,看着台上为他们拼杀的陆鸿渐,心里不由得低低哀叹。 不知何时,楼梯上出现了一道身影。那人着了身亮眼的红衣,戴着办张银质面具,双眸中闪烁着琥珀色的光芒,双手环于胸前,望着台上与方简打斗的陆鸿渐。他的眼底有笑意,那是欣赏的笑,也是欣慰的。衣袍被风拂起,颇有些出尘之意。 男子身后站着两个白衣人,腰间佩刀。两人也瞧着台上的情形,眼中有些焦急。因场中嘈杂声一片,又有人在抽着旱烟,空气混浊,视线不清。没有人留意到他们,而他们却居高临下地看着场中的一切,留意着所有的动静,准备随时出手。 “嗤”的一声,陆鸿渐的衣衫被方简的剑气划去一片,飘飘洒洒坠地。陆鸿渐的胳膊上也有两道剑痕,素色的衣衫红了一片。他持着落星剑的手微微发抖,却没有想过要放下剑。 薛黎的双唇已被自己咬的出了血,口中腥甜。可,他不会功夫,且身中剧毒,此刻他不能动。他若是一动,陆鸿渐和自己必然会命丧当场。他微微抬头,望着漆黑一片的头顶,缓缓阖上了眼眸。可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望见楼梯上的那三个人,顿时僵在了当场,忽而又露出笑意来。 楼梯上站着的人,自是林羡鱼和十二以及白衣。林羡鱼说自己要去探听消息,本来是去的城中的青兰坊,而那人指的路却是这里。林羡鱼未带青海剑,入了此处,却意外地撞见了追着陆鸿渐和薛黎来的十二和白衣。于是,三人便一同来到了这地下。 陆鸿渐显然已是强弩之末,林羡鱼几人教他的功夫,他已全然使了出来,甚至连秦思雨和柳星沉教的剑招也使了出来。可是,到底他的内力不及方简十分之一,更何况没有他那么多的江湖经验。这两人一交手,便也是破绽百出,能够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陆鸿渐未停止出手,倒是那方简竟有些发怵。他虽为见过秦思雨和柳斜阳出手,可却听说过二人的剑招。更何况,陆鸿渐使出的招式还有林羡鱼的剑招。且不论这些,就凭着他那一腔的热血,凭着他想要护下那四名女子的心思,都足够让他觉得震撼。 方简不知怎得,竟有些不忍心。他的剑势慢了下来,有意地避开了陆鸿渐的一些要害。陆鸿渐觉察到这些,眉头一沉,提着剑朝方简扑了过去。虚晃一招,剑势转变,一个反转回身,落星剑反刺而来,擦着方简的胳膊掠了过去。这一瞬,他的脚重重地踩在了方简的小腿上,脚下变换动作,往后一勾。 “噗通”一声,方简摔了个狗啃食。台下一片哄笑声,却又很快沉默了。方才陆鸿渐明明已处了下风,可是,他却借着方简生了恻隐之心的时候,对他出了手。 等众人再抬头,陆鸿渐的落星剑已经落在了方简的脖子上,就听他冷笑道:“俗话说得好,‘兵不厌诈’。方公子,你输了。” 方简有些意外地看向陆鸿渐,翻了个身斜斜地躺在高台上,手撑着脑袋露出笑意,挑眉道:“嗯,这话不错,我受教了。小公子若再有个几年,必会成为江湖上有名的剑客。” 陆鸿渐伸手抹去唇角的血渍,却未收剑,声音沉沉。“十二,白衣,将此人拿下!” 第389章 甚是欣慰 十二……白衣…… 方简面色一滞,喉咙动了动,半晌未言。在场的人,多数都是长安城的权贵,有头有脸,也有一些江湖人。他们可都知道,伏魔司掌首林羡鱼麾下有两名玄羽卫,正是唤作十二和白衣。此刻听陆鸿渐唤了出来,场中霎时一片哗然,霎那鸦雀无声。 陆鸿渐眼神清洌如水,缓缓转过身去看向了楼梯的方向。林羡鱼耸了耸肩,伸手取下了脸上的面具,笑嘻嘻地看着他们。十二和白衣一脸无奈,在方简一个鲤鱼打挺纵身跃起的瞬间,人已飞了出去。两人一左一右,将方简踢翻在地,错银手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赌局仍在进行,壮汉和那女子神色未变。可场中的人却都安静了下来,纷纷看向了林羡鱼。伏魔司掌首……那可是传闻中的人物,他出现在这里,那台上的两人身份自然非比寻常。有人生了退意,有人却跃跃欲试。林羡鱼在此又如何,伏魔司这些年查案,与江湖人结下了不少梁子,若是能擒住陆鸿渐又或薛黎,也能逼得林羡鱼就范,来填平他们心中的愤恨。 林羡鱼仍旧倚着楼梯的栏杆,眉眼弯弯地站在那里,动也没动。陆鸿渐收起了落星剑,十二和白衣将方简从高台上拖了下去,没有人敢阻拦。可就是瞬间,有不少人涌上了高台,拔出了兵刃,将陆鸿渐围在了中间,却又有些紧张地看向林羡鱼,生怕他忽而出手。 陆鸿渐笑了起来,摇头道:“你们这些人,无非就是因我师父查案触及到了你们的利益,想要从我这里讨回去。可是,你们该知道,就算我今日死在此处,那也是死得其所。我师父,又或伏魔司众人必会为我报仇,将你们的门派又或好不容易在江湖上建立的威望夷平。” 他说这话时,面色平淡,似乎这些人要杀的不是他。他和薛黎自打入了这里,便想到了会有这样的场面。但他们没想到的是,林羡鱼会到了这里。他们也相信,林羡鱼会护着他们,绝不会让他们受到半点的伤害。这便是伏魔司,而林羡鱼是伏魔司所有人心中敬仰的神。 台上剑拔弩张,台下的壮汉朗声笑了起来,摇头道:“唉……这世上,没有一处是干净的。人心,亦是如此。”说着,他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冷冰冰的。“这里……是翎公子的地盘,今日陆公子和薛公子是得了翎公子的意思,你们此时动手,可真是挑了个好时候。” 登时,台上持着兵刃的人皆是一惊,回头看看周围,却不知何时,暗处涌出二三十护卫,各个面色阴沉,眼中露出狠厉,盯着他们,似是盯着猎物。所有人都呆住了,他们忘了,这儿是翎公子说了算。就算,他们想要陆鸿渐和薛黎的命,也绝不能在此处动手。否则,只要他们出手,不论结局如何,他们必死。 壮汉缓缓摇头,“生死有命,但不是在此处。若无人再敢挑战陆公子,那这四名女子便归陆公子所有。”他抬了抬眉,又道:“诸位若是无事,还是退下吧。若是惹了我家主人不悦,后果自负。” 那些人听到这话一时有些犹豫,再看林羡鱼,他已缓缓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红色的衣衫在这地方尤为显眼,那双眼眸似是能看穿人心一般,落在他们身上,看得他们心中发颤。忽的,有人收起兵刃,恨恨啐了一口,转身下了高台。有人带了头,其他人自然也就退了下去。 那四名女子已有些昏厥,可在听到那壮汉说到她们归陆鸿渐所有的时候,眼中升腾起一丝亮光,似是活了过来一般,就连四肢都觉得有力气了。 陆鸿渐朝四人微微颌首,已有人扶着她们往外走去,不用问,当然是送去林羡鱼他们所住的客栈。周围又再次落入沉寂,陆鸿渐舔了舔嘴唇,看着身上的伤,傻傻笑了起来。见林羡鱼靠近,他有些虚脱,扑到林羡鱼怀中,声音发软,“师父,我没给你丢脸。” 林羡鱼伸手抱住他,摸了摸他的额头,赞许道:“没有,你表现很好,临危不乱,学以致用,很是出色。不过,以后可不许这么冒险了。”说着,又捏了捏他的脸颊,携着他的手向薛黎走了过去。 挡在薛黎身前的那两名护卫退到了一遍,朝林羡鱼微微躬身施礼,而后一言不发如同雕像一般立在原地。林羡鱼看都没看二人一眼,向薛黎伸出了手。“你也很好,能想到来此处打探消息,又能够沉着心思,顾全大局,和惊羽配合的很好。” 薛黎敛了下眼睑,摇头道:“是我不该。来此处本想替你们分忧,却将我和惊羽置于危险之地,还要你帮忙解决后顾之忧。惊鸿日后必当慎之又慎,不再出现如此差错。” 林羡鱼浅浅笑着,牵住了他的手,笑眯眯道:“不必放在心上,你们做的已经很好了。”说话间,牵着二人往楼梯上走去。十二和白衣跟在身后,拖着方简。没有人敢出声,也没有人敢阻拦。 再次回到地面,感受到阳光的温暖,陆鸿渐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薛黎也如释重负,手心满是汗。林羡鱼微微笑着,抬头朝院中望了去。 翎公子手握折扇立于院子中央,一身浅色衣衫衬得他身形颀长。那张棱角温润的脸上,似乎笑意就没断过。他看向了林羡鱼,微微勾起了唇角。“林掌首赏脸驾临,凤翎却未能相迎,实在是凤翎的疏忽,林掌首千万莫怪。”他略一停顿,又道:“凤翎已在别处备下薄酒,不知林掌首可愿前往?” 林羡鱼松开陆鸿渐和薛黎的手,眯眼摸了摸下巴,摇头。“凤翎公子的酒,我可不敢喝。更何况,那院中还有人想要我的命。” 翎公子笑意更浓,叹息一声,似是有些遗憾。“看来啊,这世上能请林掌首喝酒的人,唯有官家和卢公子几人了。我啊,到底还是入不了林掌首的眼。也罢,我这就派人送诸位出去。只是……”他话锋一转,声音微沉,“只是,这若出了我这宅子,生死可就与我无关了。” 林羡鱼挑眉,应声道:“那是自然。不过,临走之前,我想问一事。” 翎公子止住笑意,眸光微转。“林掌首所问之事,我送去的那四名女子皆可回答。只是,你们可得快一些,这长安城中想要她们命的人大有人在。至于这报酬……林掌首手中应该有一块昆仑镜,此物,我便要了,林掌首可莫要找理由搪塞。” “唉……我就说,这东西在我手里放不住。”林羡鱼面色略显为难之意,却还是探入了囊中,将先前所得的昆仑冰镜扬了出去。 第390章 尚存一息 翎公子将昆仑冰镜揣入怀中,唇角翘起,“一块昆仑冰镜,算是你从我这里带走方简的报酬。至于你们从那四人口中能否问出什么,报酬另算。林掌首可得记着,待我来讨时,莫要不认。” 林羡鱼摇头,领着陆鸿渐和薛黎往院外走去,边走边摆手道:“我就知道你凤翎是个小气鬼。”说着,却又看了眼身侧跟着的陆鸿渐,眸光闪烁了下,却又很快将情绪掩了去。十二抱着薛黎,林羡鱼扛着陆鸿渐,白衣将方简夹在了腋下,匆匆往长安城中奔去。 翎公子站在高墙上,望着从丛林中飞逝的身影,向从阴影中走出的白箫说道:“人,我已经送走了。出了这长安东市,你想绑架也好,想杀也好,随意。但你若想将我牵扯进去,那实在抱歉,这趟浑水,我凤翎不想奉陪。就算是魔宗宗主站在这里,我还是这句话。” 说完这番话,翎公子轻飘飘从高墙上落下,声音郎朗,“白小公子请吧,我这可不管你的晚饭。”说着,他人已飘向了远处,落入了山中的林木间。一身青衣,与葱郁林木相融,不见了踪迹。 白箫站在屋檐上,拳头紧紧握在一起,掌心被指甲掐出印子来。他紧咬着牙齿,眼中满是杀意,看着凤翎消失的方向,神情多愤恨。可是,他确实不能在此处动手。来时,那人交代过,若凤翎不同意让他入长安城,找时机除去陆鸿渐,若能给林羡鱼造成打击,那是最好不过。 可听到林羡鱼和凤翎方才的对话,白箫心中实在没底。他不是没见过林羡鱼的功夫,那个人……就算是他白家三人联手,恐也不能伤他分毫,最多只能打成个平手。今日,他孤身一人入长安,想从林羡鱼的眼皮子地下掳走陆鸿渐,可谓难于登天。 白箫在屋顶上站了良久,低低叹息一声后,悄然向庄外飘了去。他这一走,院中有护卫从暗中走了出来,摆了摆手,登时有一人跟了上去。那人略作思索,遂也出了庄子,急急往长安城中奔去。 日头已经西移了去,挂于柳树上头,略显昏黄。长安城中繁华依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不少店铺前已挂起了灯笼,有妇人高呼自己孩儿的乳名,唤他们归家。 林羡鱼牵着陆鸿渐和薛黎,匆匆从长街上走过,直奔客栈。霍白薰去了城外仍未归来,客栈的掌柜正在前堂招呼客人,小二则在堂中穿梭,给他人添茶又或斟酒,忙的晕头转向。堂中食客又或低声议论,或高声畅谈。所说之事,无非就是城中的传闻,又或当下奇闻轶事。 林羡鱼无暇顾及这些,朝掌柜招了招手。掌柜瞧见他回来,有些诧异,拉着他走到旁边,低声道:“刚才有人来过,留下四名女子在房中便走了。公子,我方才听到楼上有动静,是不是那位霍姑娘回来了?” 他这么一问,林羡鱼的心顿时悬了起来,连忙朝他摆了摆手,领着众人往楼上跑去。掌柜的一脸茫然,本想跟着上去,可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他眉头蹙了蹙,却又匆匆地转身朝伙计走了去,在他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伙计应了声,忙往后院去了。 林羡鱼走到屋门口,忽的面色大变,一脚踹开了屋门。就见屋内四名女子伏在地上,身上的浅色衣衫被鲜血染红。送他们来的那些护卫,倒在屋内四处,已是奄奄一息。他抬头一看,屋中窗户大开,显然是有人从窗户进来,杀人后又逃了出去。 看到屋内这情形,林羡鱼暗骂一句,连忙冲进去探几人的脉搏。陆鸿渐和薛黎看到这样的景象,顿时面色煞白,站在门口全身僵直,忘记了呼吸。十二和白衣将方简扔在走廊上,蹿进屋中去帮忙。可三人探查下来,只有一名护卫和其中一个女子一息尚存,其余人皆已毙命。 “混账!” 林羡鱼气急狠狠跺脚,一把扯住十二的胳膊,沉声道:“去,现在就去,立刻将城中的大夫请过来。白衣,你去找阿薰,不管她在做什么,即刻让她回来!”说话间,另一只手却已落在了那护卫和女子的身上,封住了他们的穴道,又翻出霍白薰留下救命的药塞到了他们口中。 十二和白衣哪敢怠慢,两人火急火燎地往楼下奔去,与提着水壶上楼来的伙计撞了个满怀,连致歉都来不说,人已从客栈飘了出去。 伙计拢了拢眉头,提着水壶一边摇头,一边往楼上走。可一到门口,看到屋内躺着的死人,登时惊得叫了出来,水壶从手中摔在了地上,滚烫的水泼到了脚面上,烫得他直接跳了起来,要不是陆鸿渐反应过来拽住了他的手腕,恐怕他已从楼上坠了下去。 脚面上的疼痛袭来,伙计“噗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看着屋内的情境,他张大了嘴巴,面色惨白,又想去触碰伤处,又颤抖着伸手指着屋内,半晌,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死……死人!怎么……怎么会这样啊!”说着,张嘴就要大叫。 林羡鱼回身狠狠瞪了他一眼,目光凌厉,没有半分的温和。伙计被他这一看,登时打了个激灵,那话给噎了回去,可身子仍旧不住的颤抖着。陆鸿渐虽然也有些发怵,可是却还是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脱去了伙计的鞋袜,就见他脚面上红了一片,有些地方起了水泡。 即便是林羡鱼方才止住了他的话头,可堂中的食客还是发觉了不对,纷纷抬头往楼上瞧了来,众人眼中满是疑惑。掌柜也蹙着眉头,手中捏着毛笔,一脸不解。薛黎咽了口唾沫,连忙朝众人摆手,言道:“他不小心被我绊了一下,被水烫到了,没什么大事。” 食客听到这话,再看那转过头来瞧着他们眼泪鼻涕横流的伙计,便也信了薛黎的话,又各自落座。掌柜眼中疑惑未退,眼睑微敛了下,重新提了一壶热水往楼上走了来。薛黎和陆鸿渐顿时有些紧张,生怕他也与伙计一般反应,可这也不能硬拦着,那样反倒让人生疑了。 林羡鱼护住了那两人的心脉,听到蹬蹬蹬上楼来的脚步声,猜到是掌柜,便从屋内闪了出来,顺手带上了屋门,朝陆鸿渐和薛黎砍了一眼,自己迎了过去,将掌柜引到了旁边卢宴亭原本住的屋子。薛黎和陆鸿渐两人连忙将小二扶了起来,送到了一边的空屋,又去霍白薰的屋子寻药。 掌柜入屋后放下水壶,站在门口处却没有动。林羡鱼指了指桌旁的凳子,脸上笑容收起,低声道:“有事与你说,但不能有其他人知道。” 掌柜此时已闻到了隔壁屋内传来的血腥味,心头咯噔一下,忙躬身施礼,“林掌首请讲。” 第391章 故意为之 林羡鱼听到如此称呼,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手指落在桌上轻轻叩着,仔细打量了掌柜一番。这人看似敦厚老实,可他眼中有精光,显然是个练家子。也是,这长安城中的人,又有哪个没点背景?再说了,能在朱雀大街上开客栈,又岂会是个没眼力劲的? 他们几人在客栈中住了几日,今日又有凤翎的人到了此处,送来了人。掌柜再傻,也能瞧出他们几人身份不同一般。观他神色,应该已知隔壁屋中发生了何事。他如此的镇定,看来这人也不是普通人。 林羡鱼摆了摆手,指了指一旁的空座,“坐吧,有些事情需要你帮忙。” 掌柜应声落座,却也是规规矩矩,等着林羡鱼吩咐。见林羡鱼一直未开口,他思索了下,言道:“林掌首有事尽管说就是,小的自会办妥。大人也不必有顾虑,小的之前在宫中当差,自然懂得三缄其口的道理。想要活命,只能少言。” 林羡鱼眉头微蹙,忽而道:“你以前是跟谁的?又怎么回到了长安?” 掌柜怔了下,明显没料到林羡鱼会突然细问这个,连忙说道:“我原是禁军统领裴冀大人的属下,三年前因追查宫中失窃之事,未能办妥差事。裴大人留了我一条性命,将我送到了长安城。这客栈还是裴大人给的银子开的。林掌首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查。” 林羡鱼闻声,忽而想起三年前的宫中的一桩失窃案来。那时候外邦公主来朝,为两国邦交,柳渊封其为蓁妃。蓁妃入宫三月,身边一丫鬟死于非命,而她极为珍爱的一对手镯被盗。这本也不是大事,可是蓁妃是他国公主,林羡鱼又忙于查其他的案子,此案便交给了裴冀。 当时,裴冀确实派了十人追查窃贼,其中有两人在追查途中误伤百姓,被裴冀严办,也是因此两人被免了职,驱逐出京。后来,林羡鱼曾在裴冀手中见过那两名禁军的画像,有一人确实与这掌柜极为相似。算算年纪,也确实对得上。 掌柜生怕他不信,挽起了袖子露出了禁军身上才有的刺青。林羡鱼略微思忖,将一盏茶推到了掌柜面前,温声笑道:“你不必如此紧张,我见过你的画像。你若是想害我,早就出手了,何必等到今日。”说着,饮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低声道:“那边屋中有七人身亡,尸体需要你送去东市。这件事,只能你去办。” 掌柜愣住了,皱眉道:“林掌首……此事不应该告知府衙吗?”可问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这几日府衙一直在追查怪物吃人的事情,林羡鱼又将于雨虞和柳斜阳带了回来。显然,林羡鱼是不相信张知府的。再细细想近日城中之事,他忽然紧张地吞了口唾沫。 林羡鱼缓缓点了点头,“我这边无人可用,也只能麻烦你了,此事即刻去办。” 掌柜心中思绪纷杂,可听到林羡鱼这句话,还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当下起身往屋外走去。那边伙计脚上的烫伤已由陆鸿渐和薛黎上了药,两人又安慰了他几句,嘱咐他在屋中歇息。等林羡鱼出门的时候,陆鸿渐和薛黎已经在走廊上等着。 林羡鱼询问了下伙计的伤势,二人大致一说,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朝两人招了招手,低声说了几句话。薛黎哑然,疑惑道:“他一个人如何能办成此事?” 林羡鱼也有此惑,可是掌柜答应的痛快,他又以前是禁军,在这长安城中必然有自己的势力。这种事情自然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薛黎自是可以去找陈贵帮忙,但这样一来,势必满长安都会知道此事。那时,张柏肯定会找上门来。 掌柜临行前与林羡鱼小声说了几句话,便匆忙出了门去。林羡鱼让陆鸿渐和薛黎在门口看着,不要让他们人来。他自己入了屋中,寻思着将那几具尸体如何掩起来。这刚挪了下尸体,就听到那边床榻上传来细微的声音,似是在呼救。 林羡鱼停下受伤的动作转身去看,就见那女子已经苏醒,正伸着手指着桌上的茶盏。因失血过多,她有些虚弱,说话时也不成句子。 林羡鱼心中一喜,连忙将她扶起给背后垫了枕头和被子,又小心地查看了她的伤口,见无大碍,这才倒了杯温水递到了她手中。“姑娘莫怕,我是救你那位公子的师父,我姓林。你能否告诉我,对你出手的人是谁?还有,近日长安城中的事……” 姑娘的手在发抖,惊恐地捧着茶盏,水荡漾了出来落在手和衣衫上,却全然不知。良久,她粗重地呼吸了几口气,动了动身子,“你……你是伏魔司掌首……对吗?我知道的事情,真的能全告诉你吗?你不会因为我说了之后,要我的命,对不对?” 方才掌柜道出林羡鱼的身份,他倒是一点都不奇怪。可是这女子竟也知道他的身份,而且还问出这样的话,难道一早就有人告诉过她自己会来找她?可一想也对,凤翎那个人走一步算三步,善兵法,恐怕在陆鸿渐和薛黎到东市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打算将这几人送给他。 林羡鱼忽而觉得有些好笑,凤翎算无遗策,却独独在最后关头被人摆了一道。而他当时在宅院中所说,应该是已经发现了不对。如此一看,自己当时并没有猜错。他们在地下室的时候,肯定有人来找过凤翎,想要借凤翎的刀。只是,凤翎从来不做亏本买卖,自是不会答应。 林羡鱼点头,拿出伏魔司掌首的令牌放到女子手中,温声道:“在下正是伏魔司掌首林羡鱼,姑娘尽可将自己所知告诉我。至于真假,或者有无用处,我自会判断。但是,你得先回到我,到底是谁方才入了屋中,伤了你们?” 握着手中的令牌,姑娘的心思逐渐沉静了下来。她饮尽了杯盏中的茶水,缓了口气,“我……我并没有看清那人的样貌。他是一个人来的,动作很快。我是被姐妹护在了身下,才留了性命。”说着,她抬头,迎上林羡鱼的目光,“我留意到,那人的皮肤很白,白的有些吓人。他身上有一股药味……” 说完这些,姑娘竟不自主地咳嗽了起来。咳嗽声越来越大,整个人都跟着颤抖了起来。忽的,她五官拧在了一起,似乎很痛苦。重重咳嗽之下,一口鲜血喷洒了出来,将林羡鱼刚为她倒的水染红了。 林羡鱼震惊,哪还顾得上什么男女有别,连忙伸手扣住她的手腕。这一诊脉,他整个人仿佛跌入了冰窖中,就连脊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女子……气息微弱,经脉阻滞,气血拥堵,恐是命不久矣。 第392章 总有遗漏 林羡鱼胸中怒火腾起,恨得牙痒痒。这明显是凤翎算计好的,人是送给了他没错,却也给她们喂了毒药。毒发需要时间,他却故意拖延。这入客栈行刺的人,凤翎肯定也清楚是谁。只是,这个人步步为营,从不会让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想来那人应该是凤翎的老相识,也有可能自己也识得。 “噹”的一声,女子手中的茶杯落在了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她口中不断溢出鲜血,面色惨白如纸,胸口似是压了一块大石,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很快,她的脸色发青,唇色青紫,人直直往后倒了去。 林羡鱼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将她扶住。女子的双眸已变作了红色,鼻间呼吸微弱。他眉头一沉,不假思索地将女子扶正,双手落在她背上给她渡气。只要能护得她半个时辰的周全,待霍白薰回来,肯定有法子救她。 真气缓缓从肌肤渗入经脉,女子脸色红润了许多。背上那双手温暖,她的眼角有泪落了下来,嗓子里似是火燎,全身如同被针刺一般。她动了动嘴角,却仍旧发布出声音。 林羡鱼额上渗出密密的汗珠来,沉沉吸了一口气后撤掌。将女子安顿好,他取出一颗从秦无垢那哪来的护心丹给她喂了下去,这才去看那边床榻上躺着的护卫。那护卫脉搏倒是正常,只是失血过多的原因,仍旧昏迷着。 屋内静悄悄一片,时光流逝,霍白薰等人还未回来,林羡鱼心中焦急。思索之下,他打开了屋门就往外冲去,谁知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竟是方才出去的掌柜。掌柜愣了下,连忙后退了几步施礼。 陆鸿渐和薛黎二人奉命守在门口,方才屋内的动静他们也听到了,但林羡鱼让他们在外面守着,他们便也不能离开半步。此刻见掌柜回来,再往他身后一瞧,就见七八个壮汉站在那里,各个面色冷峻,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林羡鱼身上。两人心中诧异,下意识挪了挪身子往林羡鱼身前一挡。 掌柜连忙躬身说道:“这些都是我的兄弟,几位大可放心。”说罢,朝他们挥了挥手。那几人眼中虽有疑惑,但见掌柜如此恭敬,便也朝林羡鱼施礼。 林羡鱼面色十分难看,摆了摆手道:“告诉凤翎,今天这笔帐我会问他去讨。”说这话时,他面色平淡,可掌柜和身后那几个壮汉的脸色都变了。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可凤翎这个名字他们却是知道的。在长安城的人,又有谁不知道长安东市的翎公子。 即便心中有疑惑,但有些事情不该问,他们便也不会问。掌柜沉了沉眉头,朝众人摆手。几人迅速进了屋中,将地上又或桌旁的死者用特制的袋子裹好,装入早就准备好的箱子中,有次序地从另一边的楼梯下去,进了后院蹿上屋顶,直奔东市。 屋内仍旧飘荡着淡淡的血腥味,林羡鱼坐在桌边琢磨着。陆鸿渐和薛黎两人仍旧站在门口,伙计的脚方才涂了药之后已经好了许多。堂中的食客散去了不少,余下的人大多都是老者,谈论着许多江湖旧事,又或忆着旧时长安的盛景。 林羡鱼心中担忧,十二去城中寻大夫,这么久了却还未归来,实在有些奇怪。他记得清楚,客栈不远处的街上就有一家医馆。再者,霍白薰去死者家中探查消息,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白衣又奉了自己的命令去寻,却也没有半点的消息,这种情况怎么能不叫人忧虑。 凤翎这个人,林羡鱼之前与他接触过。他能在十几岁的时候就成为长安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并且成为长安黑市的首领,足见他的谋略。这人深谋远虑,城府极深,是个十分难缠的角色。送这四名女子到客栈一事,就可见一斑。他想置身事外,两边都不牵扯,可是他却不知,他早已身在局中。 想到凤翎,林羡鱼就觉得头痛。这江湖上素有小魔头之称的几个人,他可算是全遇到了。让他最无奈的是,凤翎……也是凤家的人。算算辈分,陆鸿渐应该唤他一声叔父。凤家虽是十大家族中人,可早已败落。如今凤家在江湖上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凤宸又在黄泉渡做出那样的事情,江湖上的人对凤家,可以说是恨之入骨。陆鸿渐自是能不回凤家就不回凤家,只是他和凤翎的这层关系,实在让人头疼。 看着门外站着的陆鸿渐和薛黎,林羡鱼揉了揉眉心。这一趟长安之行,自己身边就带了这么几个人,查案总也缚手缚脚,还真是怀念有伏魔司众人在身边的时候。唉……要是有曲长亭或者江南城在,也是好事啊,毕竟沉渊楼在任何地方都有分部。倒也不是林羡鱼少了这些人无法查案,只是他身边跟着陆鸿渐和薛黎,总得为他们的安全考虑。 床榻上的女子和护卫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睡得安稳。可越是这样,林羡鱼越觉得不对劲。方才探那女子脉门时,很明显她已是命悬一线,即便是自己为她渡气又用了护心丹,可若霍白薰不能及时赶回来,那也是无用。 那女子方才言道,来杀他们的人肤色甚白,身上有一股药味……这长安城中肤色甚白的人,可还真不在少数。当年长安城万邦来朝,后东岳统一,但有不少外族人长居于此,其中不乏肤色雪白之人。不过,细细想来,自入长安之后,他们确实遇到过两个肤色雪白的人。 忽的,林羡鱼一下子站了起来。他想到了一个人,而那个人也确实有杀他们几个的理由。思索间,他转身出了屋门,向门口的陆鸿渐和薛黎说道:“你们两个在客栈等着,要是有人偷袭,躲好,不要逞强。”说完,急急忙忙奔出了客栈。 陆鸿渐和薛黎两人从窗户探出头的时候,林羡鱼已经不见了踪迹。薛黎皱了皱眉头,悄声道:“你师父这么着急,难道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陆鸿渐伸手摸着下巴,敛了敛眉头。刚才他听得清楚,那女子提到了刺杀她们的人,说没看清长相,但那人身上要药味,而且皮肤很白…… 忽的,陆鸿渐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定定地看着薛黎,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我师父知道是谁来客栈行刺的。他去找那人了。” 薛黎蹙眉,“谁?” 陆鸿渐沉沉吸了一口气,缓声道:“鬼医,陈贵。” 林羡鱼想到的那个人确实是陈贵。能有如此功夫,悄无声息潜入客栈杀人于无形,且又全身而退不被人发现,再结合那女子所言,也只能是陈贵。骨飞烟虽与那女子描述有些相似,可是骨飞烟的身上没有药味。 第393章 授人以渔 出了客栈,林羡鱼直奔陈贵所在的院子。可等他到了才发现,这儿早已人去楼空。院中寂静一片,荒草因踩踏而东倒西歪,屋内也是杂乱一片,一看便知那些人走的匆忙。只是,林羡鱼不明白,陈贵为何这个时候忽然离去?不过,如此一来倒也让他越发确定,入客栈杀人的就是陈贵。 林羡鱼站在院中哀哀叹了口气,转身往院外走去。可刚走了一步,就听到院角堆放杂物的地方有响动。他眉头蹙了蹙,缓缓转过身去。就见那边的杂草在晃动,一双瘦弱无骨的手沾满了泥土,正抓着院中的荒草,挣扎着。很快,一颗脑袋从草垛子下面探了出来。 是个七八岁的孩童。 那孩子刚从草垛子下面爬出来,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泥土就要往外走,谁知一抬头瞧见院中站着一个红衣公子,眉眼弯弯,腮边两湾梨涡,笑得清浅正看着他。他一下子慌了神,连忙摆手。“别问我,我不知道!”说着话,扭头就往草垛子后跑去。 林羡鱼原本还奇怪,听到这话他不假思索地冲了出去,一把拎住他的衣领把人给拽了回来。孩童一脸惊恐,伸着胳膊胡乱抓着,双脚在半空中乱蹬,不住地挣扎。见林羡鱼不松手,带着哭腔喊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你放了我吧。我就是路过这儿,莫名其妙的就被压到草垛子下面去了……” 林羡鱼紧蹙着眉头,思索了下将孩童放在了地上,见他一脸慌张,似乎很害怕的样子,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你不用害怕,我是官府的人。”说着,拿出了伏魔司的令牌给他瞧,又道:“你能告诉我,这儿发生了什么事吗?要是有用,我会付你报酬的。”说完,又翻出了些散碎银子。 孩童看到他掌心的银子,又看了看令牌,抿着嘴唇,似乎还有些不信,低声道:“官府的?可是,我听说官府的人都是坏人,背地里可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他说着说着哭腔又出来了,眨巴着眼睛,一脸委屈,“你看着也不像是坏人,要不……你就放了我吧。”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蹲下身去与他对视,眨眼道:“我跟你说的那些个官府的人可不是一伙的。呐,银子给你,你告诉我发生了何事也不吃亏。”说着话,将银子塞到孩童的手中,言道:“想必你也吃了不少苦,这些银子足够你在城外置办个院子了,以后就不用四处讨饭漂泊了。” 孩童掂量着手中沉甸甸的银子,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林羡鱼。他自小便在长安城中摸爬滚打,见惯了那些有权有势之人的嘴脸。他们可都高傲着呢,见着他们这些个乞丐唯恐避之不及。虽也有心善之人,可那都是少数。鲜少有人会给了银子,还告诉你该如何用。 世人都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鱼是目的,钓鱼是手段,一条鱼能解一时之饥,却不能解长久之饥,如果想永远有鱼吃,那就要学会钓鱼的方法。小乞丐虽未读书,可也明白这个道理。人都有贪欲,可若能想明白这些,即便是一两银子,也能物尽其用。 林羡鱼给的是散碎银子不错,可其中还有些金叶子。长安城虽寸土寸金,但周遭的小村子,用这些钱起个屋舍,确实绰绰有余。小乞丐不傻,眼前这个人与他平日里见到的那些官府中人有所不同。一个人的好坏,可以从眼睛里瞧出来。他的眼睛满是星光,纯净而透明,是个好人。 小乞丐想了想,仰头看着林羡鱼,“嗯”了声,说道:“我……我叫小鱼。鬼叔……就是原本住在这里的长老,我是鬼叔捡回来的。今天早上的时候,鬼叔让我去城南外的村子找人,我回来的时候,就听到院子里有打斗声,于是就从狗洞里爬了进来。”话罢,他伸手指了下草垛子后面。 林羡鱼往那边看了一眼,果然那草垛子后有一个狗洞。看来,小鱼应该是听到打斗声,就打算从狗洞里溜进来看看情形。可他没想到的是,刚从狗洞里爬进来,就被飞过来的草垛子给压倒了。 不出所料,小鱼确实如林羡鱼猜测的那般,刚进院子就被草垛子给压倒在地。院中有不少的黑衣人,持着兵刃围着鬼叔。鬼叔一脸阴沉,让原本居于此处的乞丐退出院子。可是,那些乞丐都是跟着他的,这种情境,他们又怎么愿意丢下陈贵一个人,于是就混战在了一起。 小鱼不懂得功夫,看的眼花缭乱,可又担心陈贵,着急的想要从草垛子底下爬出去。奈何他身子瘦弱,没甚大力气,挣扎了半晌直累的翻白眼,才挪出去一丁点。哪想就听“嘭”的一声,陈贵甩袖之下,竟将那边的草垛子翻起朝那些黑衣人打了过去。那黑衣人一躲,这草垛子就又朝小乞丐飞了过来。 小鱼说到这,哭丧着脸,委屈道:“我又不懂功夫,又没多大的力气。那草垛子看着轻,可全部压到了我身上,我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这费了半天劲也没爬出来。就听着鬼叔好像生气了,然后就有人倒地。后来的事……我也不知道了。爬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你。” 林羡鱼听完小鱼的话,又问道:“那小鱼能否告诉我,你是何时回来的?” 小鱼鼓着腮帮子,想了很久,点头道:“就差不多半个时辰前吧。”说着,又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是半个时辰前。我那会儿从街上路过的时候,听到了那边香铺的掌柜说过时辰。” 林羡鱼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细心地拂去他衣衫上的泥土,又取出块干净的帕子擦了擦他的脸,见他衣衫单薄,随手将自己身上的外衫褪了下来给他裹上,揉着他的脸颊,轻声道:“好了,你去城西的安记香铺找掌柜,就说是曲公子让去你的。让他帮你寻一处屋舍,安顿下来。” 话毕,林羡鱼眼珠子转了转,捏了下他的脸颊,笑眯眯道:“这事情可只有咱俩知道哦,不能告诉其他人。以后不要行乞了,若是能读写书最好。” 小鱼双手捧着银子仰着头,愣愣地看着林羡鱼,忽地,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谢谢恩公,小鱼一定记着你的恩情,在家里给你立长生牌,日日祷告。” 林羡鱼失声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去吧。” 小鱼点头,朝院外走去。这一段路,他数次回头,紧咬着嘴唇却没有多少一个字。直至院门口,他回身,轻声道:“恩公要小心,鬼叔……鬼叔不是好人。”说完这话,他急匆匆地跑了。 第394章 狐假虎威 日头西移,从纵横交错高低不同的屋舍中间落下,斜斜地照在地上。小鱼小小的身影,沐浴着晚阳,竟越发显得瘦削,让人瞧着心疼。林羡鱼看着他消失在巷口,隐于阴暗中,缓缓摇了摇头,长长舒了一口气,转身看向了院落中。 方才粗略看了一眼,这会听小鱼说了那句话,林羡鱼心中疑惑陡生。他在院落中走了一番,最后停在了屋门前的台阶上。从这儿看去,院落四周尽收眼底。若小鱼说的是真话,那时候陈贵应该就是站在这个位置,那些黑衣人在院中,乞丐在院角。 林羡鱼抬手,青海剑陡然出鞘,剑气所过之处将院中杂草激起。晚风拂过,有些清亮。荒草横飞里,他忽而笑了起来。院中景象乍看确实是经过一番激烈的打斗,可是若仔细瞧,站于此处的人一直处于一个绝对掌控全局的位置。 依着小鱼的说法,当时应该是有人死在了院中。可是院中没有丁点血迹,这不合乎常理。就算是事后清理了现场,但这院落中杂草丛生,脚下泥土松软,若有人受伤,必然会在草木枝叶又或土壤里留下蛛丝马迹,这是必然的。可……林羡鱼方才看的清楚,这些都没有。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抬头看着挂在屋脊上方的日头,忽而笑着点了点头。小鱼没说谎,他看到的听到的都是真的,不过……这是一场局。一场让陈贵就此脱身的局,设计这场局的人,很是聪明。但,他们没有算到小鱼会突然回来。更重要的是,这院中原本居住的乞丐,便是最大的纰漏。 林羡鱼出了院子又折身往客栈走去,可走到半路上,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立于车水马龙之间,耳畔铃铛声,脚步声,叫嚷声掺杂在一起,似是一曲激昂又转入低沉的调子。他笑了起来,摸着发痒的鼻子,低低道:“既然你们自断后路,我又何妨走这一趟?” 林羡鱼抬脚与涌动的人群朝着前方行去。夕阳西下,街上行人颇多。上元节过去了一个多月,城中花灯还未撤去,每每夜幕垂下之时,城中花灯自会有人尽数点亮,宛若一条条出水的青龙,翱翔于九天之上。灯火之下,行人眼睑笑意浓浓,满是欢喜。 夕阳终于隐匿在了群山后头,天色渐暗,清寂星光撒于苍穹之上,微微闪烁。花灯亮起,行人步子缓了些,春风拂面,又或低声吟唱,又或提壶斜斜而行,实属惬意。 林羡鱼顺着人流往前,远远地便瞧见了屋顶上的于雨虞和柳斜阳。两人看到林羡鱼颇有些诧异,林羡鱼朝他们遥遥摆了摆手,二人从屋顶上掠了过来,落在他身侧,于雨虞低声道:“张知府今日在城中搜查了一日,这会在前头的忘语楼饮酒。” 忘语楼? 林羡鱼歪着脑袋,看着远处那座三层高的花楼,心中惊讶。这忘语楼是朱雀街上的一家琴阁,楼里的姑娘相貌容姿自不必说,且多有异国女子。此处女子卖艺不卖身,常日里与客人多是饮酒赋诗,又或抚琴笙箫,倒也是个清雅的好去处。只是,东岳有律法,朝中官员不许进入风月场所,这张柏身为长安知府,竟如此光明正大进入忘语楼,怎能不叫他哑然。 不过,知道了张柏的去处,还是在如此场所,林羡鱼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攀着于雨虞的肩膀,挑眉道:“世人都说狐假虎威,于庄主可愿受点委屈?” 于雨虞眼中有疑惑,瞧着林羡鱼半晌,忽而笑了起来。想到先前林羡鱼说过,要自己和柳斜阳与他一同查案。要是此刻他和柳斜阳写着伏魔司的令牌入了忘语楼,出现在张柏面前。呵……想想那场面还真是有趣,也不知那张柏会作何反应? 林羡鱼从怀里摸出一块伏魔司的令牌,塞到于雨虞手中,勾起唇角,笑嘻嘻道:“去吧,我可等着张柏来给我磕头呢。” 于雨虞听到这话忍不住发笑,林羡鱼这性子还真是有趣。张柏若到时候不认这令牌,与林羡鱼起了冲突,那不管他与这件事有何关系,林羡鱼也是有由头查办他的。毕竟,与朝中二品大员冲突,这可不是小事。他张柏就算有九条命,也得掂量掂量。 看着于雨虞和柳斜阳直奔忘语楼,林羡鱼双手抱在胸前,倚靠在街边檐下的柱子旁,眼中闪着精光。他在盘算着,院落中那场打斗既是算计,却不知是凤翎的算计,还是张柏的。不过,自己这一出手,肯定能让和陈贵合谋的人显山露水。只是,凤翎那边,确实是个麻烦事。 长安不愧是长安,这街边的铺子所卖之物琳琅满目,吃食且不必说,既有长安当地的,更有异族之物,香气混杂在一起,闻之让人饥肠辘辘。林羡鱼瞪了片刻,肚子咕咕咕的叫了起来。他抬了抬眼皮,顺着一股香气寻了过去,竟是一家馄钝铺子。 天色灰暗,长街嘈杂。馄钝铺简单的摆着几张桌椅,食客不多。摊主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手中长勺在沸腾的锅内搅动。身旁妇人手上动作奇筷,一手握着木柄挽肉馅,一手捏着馄钝皮,顷刻一个皮薄馅大的馄钝便落入了滚滚冒着热气的锅内。 林羡鱼忙活了一天,至此时水米未进,饭香和芝麻香油的味道落入鼻中,勾得他垂涎欲滴,肚中更是不停的叫唤,整个人软趴趴地趴在桌上,定定地瞧着这对忙活的夫妇。耳畔车马声不断,走街串巷的儿郎挑着担儿,叫卖着。 雨后的长街满地泥泞,夜幕之下夫妇二人互相对视一眼,会心一笑转而去忙活自己的事。林羡鱼心中感慨万千,这世间的人,大多被权利和贪欲所累,很少有人愿意如寻常百姓一般,就算日子清苦,身侧却有人相伴,于这数年的岁月里,互相扶持。 正思索间,香味袭来。林羡鱼抬头,就见那妇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钝放在了他面前。清亮的汤色中,如玉似的馄钝打着璇儿,汤上撒着些许香菜和葱绿,又滴了几滴芝麻香油,香气四溢。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连忙拿起勺子咬了一口汤。汤入喉中,咸淡适宜,又有香菜和葱的香气,伴着白胡椒的轻微辣意,顿时满口生香,再舀一只馄钝咬下,这满足感登时涌了上来。 妇人笑眯眯地看了林羡鱼一眼,言道:“公子慢些吃,可别烫着了。” 林羡鱼点了点头,根本顾不上说话。这馄钝入口,细嚼慢咽之后,再喝几口鲜汤,腹中暖意腾起,驱逐着二月末夜风的寒冷。一会的功夫,他的额头上便落出细密的汗来。 终于,林羡鱼停了下来,摸着肚皮一脸舒坦。望着桌上的三只空碗,下意识撇了撇嘴,似是觉得自己吃的太多。 第395章 奉命而来 忘语楼在朱雀大街南段,楼高三层,远远瞧去飞起的檐角似是那夜幕之下翩翩起舞的仙鹤,檐下缀着风铃,风过时叮当作响,别有一番景致。于雨虞和柳斜阳二人并不是第一次来忘语楼,对楼中格局自是熟悉,无须人引路便也能寻到张柏所在。 入了忘语楼,于雨虞和柳斜阳往内里瞧了一眼,堂中的客人颇多,高台上的珠帘后,有一女子坐于桌前,焚香抚琴。琴音渺渺,似高山流水,潺潺入耳。陡然,琴音一转,叮叮咚咚,嘈嘈切切,似是流水汇集,从高处落下溅起无数银波,波涛汹涌之下,气度非凡。 于雨虞和柳斜阳二人也是善音律的,这台上的女子琴技自是常人不可比拟。不过,这琴音入了两人耳中,美则美矣,却少了些许的情意,终是有些遗憾。于雨虞摇了摇头,携着柳斜阳抬脚往楼内走去。才走了两步,便有一娇俏的丫头迎了上来。 这丫头扫了二人一眼,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唇角却又笼上笑意,微微施礼,眉眼含笑道:“二位可是来听曲?不知可有定了位子?若没有,楼上倒有一好去处,碧莹愿为引路。” 于雨虞朝四周扫了一眼,故作谨慎,附到碧莹耳畔,轻声道:“我们二人并非来听曲,还得劳烦碧莹姑娘领我二人去见张知府。”说话间,离那碧莹近了些许,这身上的熏香落入那姑娘的鼻中,清清淡淡,却让人无法忘怀。 碧莹的脸唰的一下红了,低头轻声细语道:“公子要寻张知府,这可为难奴家了。若换作了其他事,奴家倒是可以帮公子办妥。这事……恕奴家无能为力。”言罢,她捏着帕子转身就要离去。 于雨虞脚下一错,伸手拦住碧莹的去路,眉眼带笑,温声道:“我自不会让姑娘为难,姑娘只需告诉我张知府在何处,我们二人去即可。”说话间,从袖中拿出一支碧玉笛子,放在碧莹的掌中,挑眉道:“姑娘名唤碧莹,这碧玉笛子送你正好合适。” 碧莹得了笛子,又听于雨虞说无须她领路,顿时松了口气,往前凑了本分,轻声道:“张知府正与锦竹姐姐在三楼揽月间饮酒,公子可莫要说是我告诉你的,否则我这小命可不保了。”说完,她退后几步,将碧玉笛子收入袖中,捏着帕子掩笑离去了。 柳斜阳一脸淡漠地看着于雨虞和那碧玉说话,见碧玉离开了,她笑了起来,摇头道:“你还真是尽心尽力,连前些日子才得来的碧玉笛给送了出去。” 于雨虞挑眉,伸手挽住她的胳膊,二人往楼上走去,声音带着笑,“那可不。咱们两个才是涉案人,林掌首是为你我忙活,咱们总得有些付出。不过一支碧玉笛子罢了,还是值得的。” 柳斜阳未置可否,与于雨虞上了楼去,拐过长廊直奔三楼。碧玉口中的揽月间是这忘语楼中的琴姬锦竹的屋子。勾栏院中有花魁,琴阁有锦竹,长安城中的人,多为能入锦竹的屋子而觉得荣耀。于雨虞倒是去过,不过那次他是为了躲避纠缠他的女子躲进去的,并未见过锦竹此人。 到了揽月间门口,于雨虞驻足,柳斜阳斜斜倚靠在栏杆上,并没有进去的打算。屋内传来琴声,清清淡淡,在这暗夜之中听来婉转悦耳,却又带着些许愁意,丝丝缕缕落入心间,惹人愁绪涌上心头。 于雨虞站在门口听了会,直接伸手推开了屋门。琴声戛然而止,桌前女子面露惊讶之色,愣愣地看着他。待看清了他的面容,女子眼中露出怒意来,声音沉沉,“公子是何人,竟敢不经通传就入我揽月间!” 于雨虞抬眉笑着,与女子目光迎上,缓缓摇头。“在下冒昧讨扰,实在是有事要见张知府。锦竹姑娘能否行个方便?”说着,指了指屋外。 锦竹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却未发作,转头看向屋子左侧的榻上。榻上的人斜斜躺着,身上披了件裘衣鹤氅,双眸微阖,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在床榻边沿轻轻叩着。只是这琴声停了,他却没有半点的反应,唇角勾了起来,似是在笑。 这人自是张柏。他听到了楼梯上的脚步声,也听见了于雨虞所言,却并未说一个字。他摆了摆手,锦竹见他未怪责,纤纤玉指再次落在了琴弦之上。可等她拨响了第一根弦,于雨虞却已抬脚踏入了屋内。锦竹一愣,手上动作却未停下,眼间有诧异,也有不忿之色。 于雨虞脚刚落地,榻上的张柏身子一翻,猛地睁开双眼,眼中满是森寒之意,拂袖之下一股劲风朝他面门疾射而来。眨眼,他已站起了身,一手背在身后,缓缓朝于雨虞走了过来,声音冰冷。“本官全程缉拿你们,你们竟敢自己送上门来,当真是胆识。” 于雨虞躲过他一掌,身子往后一滑,落在屏风前,叹了口气笑道:“张知府全程捉拿我们二人,我们当然知道。不过嘛,我们可不是来送死的。”说话间,亮出了伏魔司掌首的令牌,声音淡淡道:“长安知府张柏听命,伏魔司掌首林羡鱼着你即刻前往福缘客栈,有事相问。” 张柏闻声却未停下掌势,抬手就朝于雨虞肩头打去,脚下错步,将于雨虞拦在屋内。屋外的柳斜阳一脸地风轻云淡,瞧着于雨虞在屋中衣诀翻飞,眼中没有半点波澜。那锦竹也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虽心中不悦,可她也明白,眼前这两个人不论是谁,她都惹不起。 身在这风月场中,又有谁能真正主宰自己的命运。就算是心比天高,一心想要寻得一位恩主,盼得日后能脱离此处,安生度日。可是,这世间男儿能来风月场的,大多都是薄情人。即便是遇到了有身份地位的人,可到底是身份有别,能为她撑的一二场面,已实属不易,又怎敢乞求其他? 锦竹心中思绪翻飞,手指落在琴上,琴音便也是千转百回。于雨虞应付着张柏,眼中满是笑意。张柏功夫确实不差,只是若他此刻动了真格的,将这人毙命于此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不过如此一来,便也坐实了他和柳斜阳杀人的罪名。 二人拆了数十招,张柏觉出于雨虞未下杀手,心中疑惑。目光从他腰间的令牌上扫了过去,顿时眉头一沉,往后退了几步,站定后蹙眉道:“你……真是奉林掌首之命而来?” 张柏确实有听到风声,说是林羡鱼等人入了长安城,可是这几日他携衙役城中搜查,却未见到林羡鱼的踪迹,便也只当是误传。见到了于雨虞,本也想将二人擒拿,好了结了怪物吃人的案子。可……他现在,却不敢出手了。 第396章 好大官威 张柏远在长安,自入官场便听过林羡鱼的名头。他虽长了林羡鱼十几岁,可是能够与东岳帝君成为至交,还能让朝中官员都对他畏惧,便可见林羡鱼不是他人想的那般简单。再者,张柏是个聪明,他一直不愿意升迁留在长安,却也将朝中之事掌握。若今日为了这么点小事,惹了林羡鱼,坏了他的好事,总也不划算。可转念想想,林羡鱼到了长安,必然已暗中调查…… 思索至此,张柏冷哼一声,再次出手朝于雨虞攻了过来,声音带着几分戾气,周身笼罩着浓浓杀意。他的手落在腰间往外一扯,一柄闪着寒光的软剑便落在了手中,挽着剑花,直逼于雨虞面门。 于雨虞挑眉,心中失笑。来时,他便已猜到张柏或许会狗急跳墙,没想到竟成了真的。只是,这忘语楼中多有百姓,那边抚琴的锦竹姑娘更是无辜,若是伤到了他们,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他躲过剑锋,朝屋外的柳斜阳说道:“将锦竹姑娘带走。” 话音落下,就见屋门口人影闪过,一阵风掠入屋中,“咚”的一声,琴声骤停略有些刺耳。再转头时,锦竹已不再屋内。柳斜阳携着锦竹落在长廊上,冷冰冰说道:“姑娘还是寻个安全的地方待着吧,这儿恐怕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 锦竹躬身施礼,算是谢过。柳斜阳摆了摆手,着她快些离去。回头间,于雨虞和张柏已纠缠在了一起,剑光乍起,于雨虞青色的身影在屋中来回盘旋,一会落在屏风前,忽又跃起脚勾住横梁,长剑斜斜刺下,直奔张柏头顶,剑锋却又一斜,朝他肩头掠去。 张柏已打定了心思要于雨虞和柳斜阳的命,这招式更是招招致命,直逼于雨虞要害。可是,他很快就发现了,就凭自己这一身功夫想要擒住于雨虞已是难事,更何况柳斜阳还未出手。他心头一沉,手落在了腰间的荷包上,人向后撤去,随手一扬。 于雨虞眉头微动,一个翻身从横梁上落了下来,扯着衣袖捂住口鼻,一个闪身奔向门口处,另一只手掠过桌上的茶盏。就见茶水四溅,将那洒出的药粉沾湿,纷纷落在了地上。长剑随后而至,挽着数朵剑花朝张柏胸口刺去,却在距离张柏胸口一寸处,脚下朝前踢去。 张柏没料到于雨虞的动作如此之快,而他稍一分神,那长剑便已朝着他的脖颈扫了过来,动作之迅速令人咋舌。他心思一沉,忽而收剑朝窗口的位置翻去,沉声道:“于雨虞,你竟敢对朝廷命官下杀手?林掌首就是如此让你请本官过去的?” 张柏此刻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于雨虞和柳斜阳是城中怪物杀人案的嫌疑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林羡鱼却将二人收在了麾下,显然已经知道这件事中有蹊跷。他让这二人来请自己,一来有敲山震虎之意,二来恐怕也是给自己个下马威。当然,自己暗地里所做的那些事,他未必就知道。 张柏心思谨慎,于雨虞功夫比自己高出许多,如此僵持下去,若是惹恼了于雨虞和柳斜阳,二人将那案子的事情一并与他算,恐怕今日此地便是他的葬身之处。他当然不想这么就死了,至少也该探探林羡鱼的口风,好知道他查到了哪里。 于雨虞自是不会真的杀张柏,毕竟这人是朝中官员,而他和柳斜阳是普通百姓。民杀官,罪责极大。见张柏撤手,他便也收起了兵刃,斜斜看着他,笑道:“张大人这是愿意去见林掌首了?” 张柏收了收心思,整理了下衣衫,将鹤氅穿戴整齐,沉声道:“林掌首到长安城,本官未能相迎,如今林掌首有请,本官自不能拒绝。还请于庄主和柳姑娘前头带路。”说着,却兀自抬脚朝屋外走去。掠过柳斜阳身侧的时候,他的目光微微变了下,唇角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往楼下去了。 于雨虞扫了眼柳斜阳,耸肩,一脸无奈。柳斜阳撇了撇嘴,低声道:“你说这要是咱俩功夫不好,他大概会把我们斩杀于此吧。” 于雨虞点头,与柳斜阳匆忙跟了上去。他们跟了张柏一日,当然知晓那些衙役和暗中跟随的护卫在何处。这忘语楼中看似平静,实则内力地暗潮涌动,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来往的人。若是方才张柏真的生了杀意,此刻他们是走不出忘语楼的。 天色越来越暗,林羡鱼吃完了馄钝,索性又挪到了旁边的茶铺前,问老者要了一盏清茶,慢慢悠悠地饮着,看着街上行人如织,灯火繁盛。他现在倒是一点都不急了,陆鸿渐和薛黎没有出来寻他,说明霍白薰已经回到了客栈,那女子的毒应该是遏制住了。 这问与不问,不过是证实林羡鱼心中的猜测。倒是见张柏这件事,却是眼下最紧要的。入客栈杀人的毫无疑问便是陈贵,陈贵却又闹出这么一场不存在的刺杀。而,陈贵和张柏之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凤翎与此事定然也有关系,只不过,他那边林羡鱼却一点都不担心。 生于世上的人,总也有自己的处世之道。凤翎能在长安城安稳这么些年,总也有他的本事。他就算是给那些女子服了毒药,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他不想得罪任何一方,给自己留有余地,这便是凤家人。林羡鱼让人将尸体给凤翎送了回去,不过也是给他提个醒,让他明白何事该为。 林羡鱼端着茶盏,浅浅呷了一口,就听到前方传来了马蹄声。他抬头看去,于雨虞和柳斜阳二人从屋顶上跃了下来,站到了他身侧。马蹄声停了,张柏从马背上翻了下来,很是急切扑到他面前,口中呼道:“下官长安知府拜见林掌首。下官有罪,未能亲身相迎,还请林掌首责罚。” 张柏自是故意的,他话音落下这周围的百姓纷纷朝林羡鱼看了过来,眼中满是打量。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温和又谦逊的年轻公子,竟会是朝中二品大员,令歪门邪道闻风丧胆的伏魔司掌首? 那馄钝铺子的夫妇二人眼间有喜色,却未像其他人那般热切,只是朝林羡鱼躬身施礼。茶铺的老者微微笑着,似是早已料到。百姓在打量林羡鱼,而人群中也有江湖人和权贵,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林羡鱼身上,有人疑心,有人暗含杀意。 林羡鱼仍旧端着茶盏,张柏始终保持着施礼的动作。许久之后,林羡鱼抬手,轻声笑道:“张知府好大的架子,本官着人去请,非但没有及时前来,竟还敢与本官的属下动手。” 林羡鱼冷冷哼了声,茶盏重重落在桌上,“张知府如此怠慢,是以不将本官放在眼中?” 第397章 开门见山 张柏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连带着身子发颤,吱吱唔唔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囫囵话。周围的百姓越聚越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言语间对林羡鱼的做法很是不满。毕竟张柏是一方知府,林羡鱼如此待他,是以官威压人,实在不妥。 林羡鱼听着众人的私语声,一脚踩在凳子上,斜斜地坐着,伸手掏了掏耳朵,满眼戏谑的笑意。他在等张柏说话,想要看看他到底能装到何时。等了良久,见他不说话,冷冷笑道:“怎么,张大人是觉得本官错怪你了?”说着,向于雨虞和柳斜阳招了招手,“他们两人携本官令牌前去,你竟敢出手,这可是大罪。本官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也就罢了,你倒是好,一句话也不说。难不成,还要本官请你起来不成?” 张柏伏的更低了,声音发颤,“下官……下官并无此意。”略微一顿,他又说道:“下官……这二人与城中传闻的怪物极为相像,本官本想捉住仔细查问,好尽快破案。林掌首向来明察秋毫,下官只当是贼人盗了令牌,并未多想。还请林掌首明察……” 话罢,张柏重重叩首,声音恭敬,“是下官失察,下官愿担罪责。只是,林掌首特意召下官前来,应是有要事相问,此处……”说着,他抬头向四处看了一眼。 林羡鱼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可仔细想想那夜府衙中所见,再联想今日之事,他心中仍有怒气。方才不过是给他的下马威,好让他知道,他是长安知府,是东岳朝廷的官员。这人外人,天外有天,做事须得有敬畏,心怀东岳,而不是为一己私欲为所欲为。他也清楚,张柏此刻是故意装出来的,可若此时拆穿他,那之前所做的一切可都是白费了。 思索至此,林羡鱼摆了摆手,换作了笑颜,“张大人也不必一直在地上跪着,这让百姓怎么看本官,还是起来吧,咱们换个地方聊。正好,本官也有些事情想要问张大人。” 闻言,张柏千恩万谢,这才起了身。林羡鱼也不与他多说,朝周围的百姓摆了摆手,让他们散了。走前,往桌上放了些碎银子,是给那老者的茶钱。 于雨虞和柳斜阳看着桌角的碎银子,嘴角直抽抽。几碗茶哪用得了这么多银子,这林羡鱼明显就是个散财童子啊。可想想林羡鱼给陆鸿渐和薛黎的零花钱,两人又释然了,这才哪跟哪啊,根本不值一提。 于雨虞在忘语楼所说的客栈朱雀大街上确实有,但几人并不住在那里。林羡鱼自不会带着张柏回客栈,这会霍白薰应该正在为那女子和护卫祛毒,若是让张柏知道他们去找过凤翎,这事情可不妙。 林羡鱼信步走在长街上,走得很是缓慢。张柏毕恭毕敬地跟在身后,半个字也不敢多问。于雨虞和柳斜阳倒是无所谓,两人便也瞧着街上的景致,偶尔低声说几句话,都是些与风月相关的。街上百姓大都识得长安这位父母官,见他跟在一年轻公子身后,还如此神色,眼间有差异,暗暗猜测林羡鱼的身份。 往前走了一阵,林羡鱼止步,瞧着路边的一家酒肆笑眯眯道:“就这吧,本官正好酒瘾犯了。”说罢,也不管张柏是否同意,径直进了酒肆朝楼上走去。 小二眉开眼笑地迎了上来,可当他看向林羡鱼身后时,登时僵在了当场,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愣了半晌后,连忙施礼呼道:“小的见过张大人,不知张大人是……”说话间,眼睛余光瞥了眼正上楼的林羡鱼,满眼的疑惑。 张柏摆了摆手,放轻了声音,“不必拘礼,今日我来是与故友喝两杯,只管上你们这儿的招牌菜,再上两坛好酒,不用伺候,有事我会叫你们。”说完,连忙追着林羡鱼往楼上去了。 小二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心中疑惑更重。这张知府平日里可不曾与他们这些人温声细语说过话,今日这倒是奇了。思索间,目光落在了林羡鱼的背影上,却又再次愣住了。这年轻公子一身贵气,却又没有纨绔子弟的俗气,举步之下风月无边,竟让人心中无端生出些许暖意来。 堂中嘈杂,小二回过神来甩了甩脑袋,连忙将帕子往肩上一搭,往后厨跑去了。这一路上,他眼前总也有林羡鱼的身影在晃来晃去,至了厨房门口,他忽然呆住了。“是他……” 小二张大了嘴巴,可算是想起来这年轻公子是谁了。那天在街上,有一家铺子的牌匾松动,被风吹得落了下来。有一孩童在街上玩耍,眼看那牌匾就要砸到孩童的身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年轻公子从对面的插楼疾射而出,将孩童揽入怀中,一脚将那牌匾踹了出去。那人,可不就是方才那公子嘛。 林羡鱼和张柏入了雅间,却不见于雨虞和柳斜阳跟进来。林羡鱼倒是不惊讶,这二人肯定在酒肆周围,自是不会走远。倒是张柏,眼间有疑惑。 林羡鱼心中发笑,却也不言明,只指了指一侧空着的位子,言道:“张大人不必如此拘束,你方才说是与故友喝两杯,咱们虽不是故友,但也同朝为官,是为同僚。既是同僚,便也是友人。” 张柏神情有些不自然,落座后提着茶壶给林羡鱼杯盏中添满热茶,恭声道:“林掌首说的极是。下官在长安城数年,鲜少去京都,可对林掌首却是仰慕已久。林掌首之名,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东岳朝堂上,更是人人将林掌首奉为榜样,今日得见真颜,实乃本官之幸事。” 林羡鱼听到他这些阿谀奉承的话,并未表现出半分的欢喜,淡淡说道:“本官初到长安,听闻城中发生怪事,不知此事张大人可有了眉目?不妨说来与本官听听,本官也好参详参详,或许能助张大人早日破案也说不定。” 张柏见他如此坦诚,心道:果然是为此事,且让我看看,你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思忖间,张柏叹息一声,应道:“林掌首有所不知,此事自海鹤派凶案起,城中便有了怪物吃人的事。这不少人都瞧见是相思庄庄主于雨虞和柳斜阳所为,可惜本官派人去相思庄,却发现于雨虞和柳斜阳并不在,于是在城中大举搜查,却一无所获,这今日……” 他没有将后面的话说下去,显然是等着林羡鱼接话。 林羡鱼笑了笑,眉头挑起。“哦,可惜了,凶手并非这二人。不过,我这倒是有条线索。”他身子微微前倾,神情严肃了几分,“朱雀长街第七巷第八座宅子有个叫陈贵的人,今日杀了我几名属下,我怀疑,他与此案有关。” 第398章 官大一级 林羡鱼说这话时神情温和,可字字铿锵,似是十分肯定陈贵与此事有关。眼睛余光掠过张柏的脸颊,留意着他的反应。后者一脸不可置信,可是他眼中那一闪即逝的紧张还是被林羡鱼捕捉到了。是了,陈贵有件事并没有说谎,他和张柏认识,而且很熟。 林羡鱼微微敛眉,他此次见张柏的目的就是想确认当初陈贵的话,确定两人之间的关系。再者,陈贵刺杀那四名女子,显然长安城怪物的事情与他也有关系,但不知他是听命于人,还是他本就是幕后的人之一。不过,看张柏的神情,刺杀的事情,他应该不清楚。 霍白薰和陆鸿渐他们先前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刺杀,那些人与长安盛传的怪物装扮一样,可惜没有能留下活口。但,就这件事而言,林羡鱼他们入长安后,见的第一个人是常云,可惜常云已死,但那夜海鹤派中是否还有其他的眼线,林羡鱼不得而知。 再细想,自打入长安,先是碰到了假扮海鹤派的禁军,而后便遇到了陈贵。如果说有人盯着他们的行踪,无疑丐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丐帮弟子遍布大江南北,就单说这长安城中大街小巷,都有乞丐和混混的身影。若是他们盯上了林羡鱼等人,想要知道他们去了何处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林羡鱼在遇到薛长夜之后,其实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如果这些事情都是裴冀受了柳渊的命令,暗中着人在长安为他提供线索,又或暗中保护,那么柳渊是否一早就察觉了张柏有问题,只是这次海鹤派的事情只是个由头,自己被引来此处,是为了将张柏连根拔起? 屋中寂静,张柏心中更是翻江倒海,他隐约觉得林羡鱼是有意暴露自己的行踪,是为了看他如何应对。可是,林羡鱼说陈贵杀了自己的属下,认为陈贵和此事有关,却又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他心中千头万绪,有无数的怀疑,可又不能表现出来。 张柏惊讶之情一闪而过,愣了愣神,皱眉道:“林掌首此言,可有证据?” 林羡鱼微微笑了起来,一双眼眸中星辰大海闪烁着,挑眉道:“当然有证据。陈贵入客栈杀人,留下了活口。我去过陈贵住的地方了,那儿早已人去楼空。他这是畏罪潜逃,所以……”他微微一顿,声音沉沉道:“我找张大人来,是想请张大人全城通缉陈贵。” 张柏觉出林羡鱼的试探,听到他如此说,神情微顿,略有些为难道:“全城通缉陈贵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林掌首,此事需得按章程办事。不知可否让人到府衙去报案,再将陈贵的相貌描述,下官也好派人出去搜查。不过……若是这陈贵真的是行刺之人,又和怪物吃人的案子有关联,那这件事……” 张柏抬头,目光落在林羡鱼脸颊上,询问道:“这件事是长安境内的案子,且不是悬案疑案,伏魔司没有圣上的旨意,似乎不能插手查案。这是圣上之前的口谕,林掌首如此,岂不是让下官为难?” 林羡鱼早就料到他会如此说,转了转手中的杯盏,起身走到窗前,声音淡淡道:“张知府,你可知道圣上还有旨意?”他的声音似是从别处传来,虚无缥缈。“我伏魔司不受六部管辖,查世间所有案件,并非你所理解的只查悬案疑案。” 林羡鱼猛地回过头来,眼中星光黯淡,神情严肃,“长安是你的管辖地不错,可也是东岳的长安。我伏魔司要插手,又岂是你可以拒绝的?”说话间,他从怀中取出柳渊交给他的令牌,冷笑道:“圣上有命,我林羡鱼要查的案子,各地官员须得全力配合,若有迟疑或阻拦,皆以重罪论处。” 张柏看到那块令牌,脸色顿时变了。他方才所言,不过是想看看林羡鱼是否真的要插手,可此时见他拿出了圣上的令牌,一时间竟有些慌神。伏魔司确实如林羡鱼所言,可以不受地方官府的辖制,任何案件只要他们想过问,官府众人就得全力配合。 林羡鱼不想跟张柏拐弯抹角,他想知道张柏真正的目的,也只能如此开门见山,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探出一些线索。可是张柏这个人隐藏的太深,很明显他已觉察出了自己的用意,但却还在跟自己周旋,想要拿他不是奉皇命而来搪塞。 话说到了这份上,张柏若是再顾左右而言他,不愿意协助林羡鱼,那只能说明他这个人有问题。他略微沉思了下,起身朝林羡鱼拜了下去,“下官领命,下官这就着人去办。三日内,必定助大人找到陈贵。”言罢,转身就要出屋子。 “张大人且慢。”林羡鱼出声拦住了他,笑眯眯道:“三天?三天可不行。一天之内,必须查到张柏的行踪。他杀我伏魔司的人和重要的证人,谁知道还会不会做出其他的事情来?张大人也不想这样危险的一个人,逍遥在外吧。” 林羡鱼不等张柏应声,朝门口走了过来,从张柏身边过的时候,手落在张柏的肩膀上,重重地按了下,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张知府,本官可是很看好的你的,别让本官失望。”说完这话,他眯着眼睛从楼梯上缓缓走了下去,刚好与送酒菜上来的小二打了个照面,微微颌首之后便离开了酒肆。 小二有些摸不到头脑,盘中酒菜冒着腾腾热气,酒香蹿入鼻中,他迷茫地看着消失在酒肆门口的林羡鱼,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抬头间,就看到张柏站在了楼梯口,神色有几分阴郁,双手拢着袖子,肩膀似乎在微微颤抖。 林羡鱼出了酒肆,远远地便看到了那边茶楼临窗坐着的于雨虞和柳斜阳。他笑了笑,朝二人摆了摆手,却看到陆鸿渐从窗户探出个脑袋来,眨着眼睛看着自己。他心中诧异,陆鸿渐和薛黎这个时候应该在客栈才对,怎么会和他们两人在一起? “师父!师父!”陆鸿渐很是欢喜地朝林羡鱼招手,似乎感觉到身边不对,扭头一看,就见薛黎也趴到了一边,正纠扯着他的头发。 陆鸿渐也顾不上喊林羡鱼了,转身和薛黎笑闹成了一团。于雨虞和柳斜阳仍旧坐在那里,淡淡笑着,看着两个笑得没心没肺的孩子,忽而有些羡慕。 林羡鱼挠了挠下巴,朝茶楼走了过去,可他明显的感觉到身后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那双眼睛里满是阴森和狠毒。那双眼睛,绝对不是张柏。 入了茶馆,林羡鱼微微侧目循着那束目光看了过去,却止瞧见那边巷口一片衣角闪了过去。只是,那衣衫上的绣纹,有几分眼熟。 第399章 身后有人 林羡鱼摸着鼻子,一边往楼上走一边在思索。按说他送去京都和越州的信,柳渊跟李/青悟应该已经收到,算算时间事情也该有个眉目了,可是却如同石沉大海,一点消息都没有。那薛长夜所说,他虽知有此人,但也不能确定其身份,这事情也只有裴冀才能给答案。 这几日在长安城遇到的事情,越发让他觉得与帝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之前的几桩案子说是结案,可是背后牵扯的势力却总也是不隐约不见真章。林羡鱼觉察出和魔宗有关,但所有的线索却都断于玄幽教和黄泉宫,凤凰斋之事到现在也未能查的一二消息。这让他,十分头痛。 方才巷口一闪而过的那片衣角,在林羡鱼走到二楼的时候,终于想起了为何眼熟。当日在凤鸣城时,第一次遇见江潮生,他便穿着同样颜色,相同花色的衣衫。可是,他不觉得那双阴冷的目光是来自江潮生。这个人即便是心中算计,也决不可能将心思展露的那般明显,更何况他和江潮生并无恩怨。要说真有牵扯,恐怕这中间也只有秦无雁的缘故了。但,林羡鱼不相信江潮生心慕秦无雁。 那日黄泉楼之后,江潮生便不知所踪。林羡鱼一直疑心他,便也暗中让人打探他的下落,可这人却似掠过天际的大雁,虽有留下踪迹,却也是杳杳无音。秦无雁身在沧澜城,宗门之中也未发现他的踪迹。这让江潮生很是疑惑,但却没有半点的头绪。 东岳自柳渊登基以后,便下旨明言,各地无路引者皆不可入城。各地官署每三月细查辖地,盘查当地所居人口,与所存档案一一对照,若有可疑之处需得尽快上报。不论江潮生是不是魔宗的人,他总也是东岳的子民,想要出入各地需得有路引,势必会留下痕迹。可……这事情至今,却仍旧没有丁点线索。 思索间,林羡鱼已经进了雅间。陆鸿渐和薛黎两人停下了闹腾,陆鸿渐一下子扑了过来,眨巴着眼睛说道:“薰姐姐说,那个姐姐和护卫哥哥救不活了。不过,她已经从那姐姐口中问出师父想要的知道的事情了。嗯……对了师父,刚才跟在你后面的人是谁啊?” 林羡鱼听到霍白薰从那两人口中问出了线索,心下大喜,可一想到这两人活不成了,心中又千般不是滋味。不论是何身份,终归是一条人命。但,感慨归感慨,这笔帐可是要算在凤翎头上的。他一早就谋算好了,就算陆鸿渐不把人带走,他恐也会想方设法将人送给自己。 林羡鱼眉头蹙了起来,戳着陆鸿渐的腮帮子,疑惑道:“你说我身后刚才有人?” 陆鸿渐点头。林羡鱼从酒肆出来的时候,他和薛黎两个人站在窗户旁,确实看到有一个人跟着他一道出了酒肆的门,快步走到了一边的巷子,但目光却从未从林羡鱼身上离开过。至于林羡鱼看到的那片衣角,与那人却不是同一个。故而,陆鸿渐才有此一问。 于雨虞和柳斜阳自然也瞧到了那两个人,江潮生他们是不认识的,但跟着林羡鱼出酒肆的那人,他俩人却有些眼熟。至于薛黎,虽在这长安城中,多半的日子是在海鹤派,长安城地形复杂,人口又多,何时进来了那么一两个陌生面孔,他一个孩子当然也注意不到。再者,凤鸣城之事,他不在场,当然也就不认识江潮生了,可方才他明显地感觉到了有杀气。 林羡鱼心中诧异,刚才他从雅间出来的时候,直到这边的茶楼,也只遇到了酒肆的小二。要说背后有人,也只瞧见了那一片衣角。莫非,陆鸿渐和薛黎说的那个人,是一直盯着自己看,让他觉得万分危险的那个?可是,这江湖上又有谁的轻功如此之好,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不见了? 于雨虞给林羡鱼添了杯茶,言道:“那人我倒是有几分面熟,待会我寻个人去探探。” 林羡鱼点了点头,忽然说道:“你们怎么遇上的?” 于雨虞笑了起来。他们哪是遇上的,是十二和白衣把陆鸿渐跟薛黎带过来的。刚才林羡鱼和张柏进了酒肆,于雨虞和柳斜阳本打算跟着的,可走到了酒肆门口听到那边屋顶上有动静,这回头望去,就看到十二和白衣匆匆落在了身侧,将这两孩子交给了他们,未说一字又急忙离去了。 几人正说话间,就见张柏从那边的酒肆走了出来。他眼中有几分忧虑之色,四处扫了一眼,在门口稍微站了会,这才向长街北边走去。可,那边不是府衙的所在。往前走了几个巷口,有人从巷子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俯首帖耳地跟在张柏身侧。 林羡鱼眉宇间浮上淡淡的笑意,俯身趴在窗户上,望着张柏身旁跟随的那人,声音淡淡道:“没想到啊,这长安一行还真是出乎意料。”说话间,他的目光从那人身上掠了过去,摇了摇头,却又觉得自己太傻,竟然就信了那薛长夜当日之言。 跟在张柏身边的人,林羡鱼虽然没有瞧见他的面容,可凭着他的身形和走路的姿势,一眼就认出那人就是自称是大理寺少卿的薛长夜。那天见过薛长夜之后,他说自己要离开长安城,可此刻与张柏走在一起,态度还如此的恭敬,实在让人意外。 林羡鱼心头沉了下去,如果薛长夜和张柏不是他口中所言那般,那么当日他和卢宴亭去海鹤派以及夜探府衙的事,张柏便是清楚的。屋中两人的对话和后来的言语不和打斗,便也是做给他人看,只是想让薛长夜接近自己,告诉他那些话。 如此一细想,林羡鱼背上渗出密密的汗珠来,都说人心叵测,这两人的心思何止叵测,简直深不可测。饶是他见惯了京都那些暗中争斗的官员,破了无数的案子,可对于人心,他总抱着一丝热切和希望。现如今,他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以来都看将一切看得太简单了。 薛长夜所说的那些话如何且不论,本以为得了些线索,目标锁定了这位长安知府,可现在看到薛长夜和张柏在一起相处的情形,林羡鱼却又不知该信谁了。 第400章 通透之人 这其中曲折,却让他是猜都猜不到了,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脱离了自己的掌控,看到的听到的,都不能信了。许久之后,林羡鱼回过身来,沉了沉眉头,言道:“走吧,咱们回去听听阿薰说什么。”言罢,牵着陆鸿渐和薛黎的手,慢悠悠下了楼。 于雨虞和柳斜阳两人茫然,自然不知道林羡鱼识得张柏身边的那个人,但看他方才的神情,便也觉出那人的身份不简单。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便也跟着下了楼。 回了客栈,掌柜也早已回来了,与林羡鱼擦肩而过,却似不识得他一般,只客气地打了个招呼便和小二忙活去了。林羡鱼倒也不奇怪,眼下在这长安城中,与他扯上关系并非好事。再者说了,掌柜在长安城隐藏数年,总也不能因此事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成为众矢之。 两人打照面的瞬间,掌柜微微颌首,林羡鱼心中了然,携着陆鸿渐和薛黎上了楼。屋中霍白薰坐在桌前,手中握着笔正在书写。她神情专注,眉宇间有些许愁意。十二和白衣并不在屋中,也不知又忙活什么去了。听到声音,霍白薰只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去奋笔疾书。 林羡鱼扫了一眼屋内,地毯是新换的,桌面和凳子上一尘不染,就连床幔也已换过。他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在霍白薰对面落座,却并不着急问她,只等着她忙完了再说。百般无聊地饮着茶,林羡鱼往霍白薰手下的纸上瞧了眼,眉头拧了起来。 屋内静默,于雨虞和柳斜阳实在无聊,便领着陆鸿渐和薛黎出了门。陆鸿渐和薛黎小声说着话,两人眉眼间皆是笑意。忽地,陆鸿渐止住了话头,往堂中角落里扫了一眼,却又很快收回了目光。薛黎诧异,欲转头去看,却被陆鸿渐给拦住了。 “有人盯着我们,别回头看。”陆鸿渐声音低低,挽着薛黎的胳膊快步追上已经出了门的于雨虞和柳斜阳,笑眯眯道:“于哥哥,斜阳姐姐,你们对城中颇为熟识,可否带着我们转转?”说着,摸了摸脸颊,鼓着腮帮子说道:“我们都来了好些天了,师父说要带我们去泡温泉,都没时间呢。” 于雨虞也觉察到了有人暗中监视,遂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陆鸿渐和薛黎的脑袋,挑眉道:“好啊,反正闲来无事,那我便和斜阳带着你们好好转转这长安城,也好让你们知道这盛世长安并非虚名。”说着,微微一顿,笑道:“你们待会可得悠着点,这儿的美食太多,可别撑破肚皮哦。” 柳斜阳听着于雨虞和陆鸿渐说话,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顺手牵住薛黎的手,往前走去。可就是这一牵,她的心瞬间沉了下来,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身侧的少年。少年一双眼眸清亮,瞧着走在前头的于雨虞和陆鸿渐,眼中满满地都是温暖的笑。他的脸色略有些白,并不是肤色雪白,而是病色的白。 柳斜阳医术虽不及霍白薰,可她在江湖上也是久负盛名。薛黎身上的尸毒霸道又怪异,她又怎么可能会探不出。她眼睛有些酸涩,心似被人刺了一下,疼得她呼吸都有些乱了。很久之前,她曾遇过一个少年,比薛黎还小一些,他重病不治,弥留之际握着父母的手笑的温暖。 那一幕,在柳斜阳的心里留下了一道疤,一道永远都无法愈合的伤疤。她见过无数即将离世的人,有人长吁短叹,喟叹生命短暂,未能享尽荣华;也有人千般咒骂,恨不能将仇人手刃;可唯独那个少年,阖眼之前想着的,只有让父母亲友安心,不为他的离去所苦。 柳斜阳心中满满的都是苦涩,她想问薛黎几句,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不经意间握着薛黎的手紧了几分,眼中和脸上也满是怜惜和疼爱。 薛黎觉察到她心不在焉,转过头来见她欲言又止,又低眉看了眼被握着的手,轻声笑了起来,摇头道:“斜阳姐姐不必我心伤。有陈贵的药丸阻拦毒发,又有薰姐姐费心寻找解毒之法,薛黎并不觉得苦。”说着,他抬头看向远方的天际,声音淡了许多,“薛黎并不是个不知足的人,如今与你们一起,已是此生最大的幸事,就算是活不过三日,也值了。” 柳斜阳神情一滞,竟不知该如何回应。这样通透的少年,说出这番话时,心中凄苦可想而知和。可他的眼中却没有半分的悲切,越发让人心疼。她沉沉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言道:“你也不必这样说,霍白薰的医术,我也是佩服的,相信她一定能找到办法。” 薛黎点了点头,抬头看着柳斜阳,唇角绽出笑意,“谢谢斜阳姐姐。”话罢,伸手指了指已经走远的陆鸿渐和于雨虞,声音高了几分,“我们快去追,不然好吃的都要被他们给吃光了!”说话间,拉着柳斜阳就往前跑去,唤着陆鸿渐的名字。 林羡鱼喝完了一壶茶,霍白薰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她起身收拾,将纸仔仔细细折好,又净了手之后才又回到了桌前。林羡鱼早就添满了茶,待她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这才开了口。 霍白薰长长叹了口气,眼睛里满是悲凉,“今日再去,我才明白那些死者为何每月需得回家中三次。他们身上中的毒并不致命,而真正的毒,其实在他们的家人身上。”她微微顿了下,抬眉看着林羡鱼,“阿羡,你知不知道有一种蛊虫叫子母蛊?” “嗯,知道啊。”林羡鱼点头。子母蛊他自是听过的,这蛊毒是南疆特有,鬼医陈贵和那毒圣也都懂得此蛊的饲养之法。传闻中,子母蛊就似母子,母蛊通常都在养蛊人手中,而中蛊之人所中的便是子蛊。养蛊人可用母蛊来牵制中蛊之人,此蛊还有个名字,叫“双子蛊”。 霍白薰眉头拢在一起,言道:“那些死者身上的毒,只是个引子,他们归家,不过是将毒带回了家中,而他们的家人,便是养毒的器皿。我仔细替那些人检查过,他们身上的毒已蔓延至全身,若是九日之内找不到炼毒的地方,这些人都会死,而长安恐会发生疫病。” “你……你说真的?” 第401章 终有线索 林羡鱼惊得手中茶盏落在了桌上,骨碌碌几下滚了下去,摔在了地毯上闷闷的响了一声。茶水撒了出来,将他的衣衫浸湿。他满脸震惊,喉咙动了动,竟忘记了要问那护卫和女子说了何事。思绪如一团乱麻,惊扰的他如坐针毡,额角有汗渗了出来。 霍白薰轻轻点了点头,眉头一直未舒展开。见林羡鱼这副神情,低了帕子过去,声音低低说道:“我也没料到,这幕后的事情竟是如此棘手。阿羡,咱们这次查的案子,绝非是凶杀案那般简单,海鹤派不过是个开始。你应该知道,长安城的重要性,若是长安大规模发生疫病,恐危及帝都。” 林羡鱼已惊得说不出话来。霍白薰说的这些,他在那一瞬就已想明白。如此看来,不论是张柏还是薛长夜,又或是做了替死鬼的海鹤派,都不过是马前卒罢了。先前那几桩案子至今,明显和长安城的案子有着牵连,那些人的谋算并非江湖这么简单。也不知卢宴亭去了薛公岭,查到什么线索没有。 越往深处想,林羡鱼心中越焦急。他倒是不怕明枪暗箭,可是柳渊身边能用的人,只有裴冀和伏魔司的人,那刚刚归朝的裴灿,也是可疑。宋微倒是忠心也谨慎,但终归是老了。若有人对柳渊不利,宋微或许会舍弃性命相互,说到底却也只能挡得了一时。 四至此处,林羡鱼的手重重地拍在了桌上,眼间露出些许怒意,声音发沉。“我想回帝都,我担心柳渊不能应付。”话罢,看了眼霍白薰,问道:“那依你之见,薛黎所中的尸毒和那些百姓中的毒有何牵连?” 霍白薰略作思索,应声道:“薛黎的毒,我先前说过,应该是黄泉宫的人研制出的尸毒,与长安城中百姓所中的毒有些不同,但两者之间也有牵连。”她咬了咬唇,闷声道:“恐怕,长安城的毒起源正是薛黎身上的尸毒,他……是作为毒种被送到海鹤派的。” 林羡鱼听霍白薰这么一解释,竟觉得双腿有些发软,“噗通”一声坐回了椅上,咬着牙齿,心中满是愤恨。如果薛黎真如自己先前猜测,是微雨山庄庄主薛锦之的儿子,那么薛黎在长安与父母走失,应是遭了他人算计。黄泉宫的事情,也只能从凤宸和云渺口中去问,可到现在还没有回信。却不知,这位微雨山庄的庄主到底惹了何人,竟让薛黎承受如此痛楚。 半晌,林羡鱼扭头看着霍白薰,一字一句道:“阿薰,这中间有些不对劲。当初我们见过海鹤派的那个中毒的弟子,我们看的清楚,那人是中了南疆的巫术。如果依你所说,薛黎是作为毒种被送到了海鹤派,那为何他们所中的毒不一样?” 霍白薰在查清那些死者家人中毒之后,也怀疑过这件事。想明白了薛黎和这件事之间的关系之后,她又去了那位李恭的家中,仔细替李恭诊治过。李恭确实中了南疆巫术,但那巫术也只是让他产生幻觉,从而坐实柳斜阳杀海鹤派二当家的事。验过血后,霍白薰发觉那人身上的毒,和死者家人所中的毒相同。 霍白薰将自己所知与林羡鱼仔细说了一遍,摇头道:“你不用急着回帝都了。我想,帝都那边很快就会有消息了。对了,那两个人死前说了长安城的事情,只是并不详尽。” 林羡鱼忧虑柳渊的安危,霍白薰的话却如一记重锤敲在他心头。他确实不应该着急回帝都,依着他和柳渊两人的默契,他相信柳渊可以处理好帝都中的事情。只不过还是得提醒一下裴冀和揽雀他们,要留心着裴灿和那些朝中的大臣。 林羡鱼沉下了心思,便也仔细听霍白薰说起那护卫和那女子死前之言。 霍白薰敛了敛眸子,言道:“事情的起因,是在城外的何家村。” 林羡鱼倒是知道何家村这地方,早年间此地曾住过一位权倾朝野的将军,可后来此人死于君臣猜忌,一家百十余口被斩,家产尽数被抄。但,谁都没想到,这位将军死后没多久,就有流言蜚语传出,说这将军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早就让人将家中财产转移,藏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而他家小儿也早已送了出去。因此,那位将军仍有后人在世。 那段时间,每到深夜之时,有人打那残败的将军府门前走过,总会听到悲悲切切的哭泣声。久而久之,便也无人敢去那儿了。时间久了,何家村的百姓陆陆续迁离,那个地方便成了长安城百姓口中的禁地。时常会听到有妇人吓唬不听话的孩子,说“若是再闹,就送到何家村去过夜”之类的话。 算算时间,那位将军死了也有近百年了,那些个传闻早已没有人提起,何家村也已荒废。近几年来,长安城中百姓安居乐业,鲜少有凶杀案或者诡异之事传出,百姓茶余饭后所谈大都是些陈年旧事。可就在三个月前的时候,有一书生路过何家村,第二日便疯癫了。此后,这消息便如同纷纷扬扬落下的雨,渗透了长安的每一寸土壤,落在了世人的耳中。 若论起来,消息最早是从长安西市的一家勾栏院传出来的。凤翎送过来的那四名女子,虽未承他人雨露,但先前是在勾栏院的姑娘身边伺候的,便也听过这传闻,其中纠葛,她们知道的清楚。那最后死去的女子,正是第一个知道此事的那姑娘的婢女。 这婢女名唤春岚,而她伺候的女子花名玉芝。玉芝有位恩客,是个外族人。这人相貌英俊,一双瞳孔似是碧色的猫眼石,玉芝很是喜欢他。这消息,便是从这恩客的口中的得知的。 据说,这恩客前些日子来长安城路过了何家村,不止听到了女子的哭泣声,还看到了夜幕之下鬼火莹莹。那疯癫的书生痴痴呆呆地站在那将军府的院门前,挥舞着双手,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玉芝当时笑他,这样晦气的地方,他竟还有心思去听那疯书生说话。 恩客倒是坦然,说自己确实心有恐惧,可是那疯书生提到了财宝,还有说起了不死之身等言语,他心中好奇,自然也就留心听了几句。 第402章 疫病之祸 这茶馆酒肆,又或青楼画舫,消息向来传得快。勾栏院中客人身份复杂,有事总也是瞒不住的。那玉芝和恩客说话时,不知是被谁给听了去,没出夜,这消息便已传遍了长安西市。第二日晌午的时候,满长安的人便也都知道了。至于那恩客,那夜之后宿于玉芝处,可第二日离开西市便不见了踪影。 玉芝觉得恩客失踪之事蹊跷,与春岚私下说过此事。那位恩客是在长安城中做生意的,往日里除了来往玉芝处,便也不会去其他地方,可以说是个清雅的人。他的生意皆在城中,人却不见了,这怎能叫玉芝不心忧?春岚初听闻此事,只当是那恩客有别的事情匆匆离去了,并未放在心上。 后来,何家村有鬼的事愈传愈烈,没出七日,便有人在何家村附近找到了那位恩客的尸体,是被怪物咬断了脖子,全身血液尽失而亡,而城中也发生了怪物吃人的事情。那些传过此事的人,各个心中惶然,整日里提心吊胆。玉芝心痛,一病不起。春岚本应该在她身边服侍的,却被凤翎召了回去。 此后发生的事情,春岚便也不清楚了,倒是那护卫提到,何家村怪物吃人的事情,比长安城中发生的更早。而在此后不久,坊间有传闻柳斜阳得知海鹤派有一宝物,数次与海鹤派的人发生争斗,柳斜阳杀海鹤派二当家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在此前,城中确实有海南剑派和汾阳楼的人出没。 林羡鱼听霍白薰说完这些,仔细思索了下,说道:“也就是说,先是有了何家村有鬼怪的传闻,再出了何家村附近有怪物吃人,接着才是柳斜阳和海鹤派之间的纠葛?那护卫提到了海南剑派和汾阳楼的人出现在长安城,有没有说,是在这些事情之前,还是之后?” 霍白薰仔细回想春岚和护卫所言,皱眉道:“似乎是在何家村有鬼怪传闻的事情之后……”说着,她忽然抬头,眼里闪起一丝亮光。“你的意思……海南剑派和汾阳楼是因听到了这个传闻之后,才来的长安,他们的目的,很有可能是当年何家村那位被满门抄斩的将军所藏的宝藏?” 林羡鱼点头,又摇头,缓缓叹了口气,说道:“阿薰,你仔细想想我们最近遇到的几桩案子。忻城的案子,要制造出那么多的骨女,需要财力。越州的药师要炼制长生不老药,所需的药材都极为贵重,同样也需要财力。凤鸣城的案子中,说到了黄泉宫中有宝藏,可惜那宝藏只是个传闻……” 他略微顿了下,浅浅呷了一口茶,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们只有在查越州案子的时候,从薛羽和崔耿的府中搜出了宝藏。可是,当年清心门所敛的财宝可不止这个数。陈爻也是清心门门主之一,可他选择了自取灭亡,我们后来也未在他那儿寻到另一份宝藏。” 霍白薰仔细琢磨林羡鱼的话,顿时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忻城的案子里,玄音教和当地县官所谋,是为了进入鬼溪族秘境取的财宝。虽然白霈后来说,他去只不过是为了得到冥帝幻幽石,可是白霈身后那个人明显不是为了这个目的。这么看来,这几桩案子的背后,实际上都和宝藏有关。清心门的人虽然藏了宝藏,但他们为求长生,而在这之前,江湖上也有过他们藏起宝藏的传闻。 林羡鱼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我方才一时心急想要回京都,但现在我明白了,他们这些人想要寻得宝藏,所图谋的肯定是大事。试想,凤鸣城城主沐风做了那么多事情,难道真的会因为一些金银而去做冒险的事情?不可能的。他所谋的应该是柳渊身下的那把宝座。” 这话一出,霍白薰呆住了。虽然她也曾往这一方面想过,可如今听林羡鱼说到了这个,仍旧觉得心惊胆颤。虽说,江湖人不管政事,可若真的有人意欲谋逆,战事一起必定生灵涂炭。柳渊算不得千古一帝,可他治下的东岳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视为明君。 林羡鱼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捧着腹笑得前俯后仰。“这世上总有那么多的傻子,想要坐上那宝座。可谁都明白,高处不胜寒,却还是前赴后继。阿薰啊,你说,这些人是不是很好笑?”笑着笑着,他声音沉了下来,“哼,想要夺柳渊的皇位,也得看看我林羡鱼答不答应!” 霍白薰神情略有些恍惚,她想到了多年前东岳的战事。那一场战乱,虽起源与春暮国柳氏一族内乱,却是弑水囯联合其他几国三面进宫春暮。那场战乱中死伤百姓何以万计,而权贵皇族因此牵连着更是多不胜数。后,柳氏一族统一东岳,却在不久之后又再次爆发了棣棠之乱。 柳渊治下,东岳休养生息,百姓的日子总算是有了些盼头。可如今,这竟又有人在背后谋划,意欲发动战乱。他们寻找的宝藏,应该是用来作为起兵的军饷。但……这些事情也都只是林羡鱼和自己的猜测,眼下最要紧的是解除长安疫病之祸,他们也只剩下了不过不到九日的时间。 林羡鱼与霍白薰想到了一处,即有人想要谋反作乱,势必要谋划,在他们需要的那些宝藏没有寻到以前,东岳尚安全,柳渊也无生命威胁,倒也不用太在意京都的事。这长安城的事情迫在眉睫,只有阻止了这场疫病之祸,或许可以寻到谋划之人的线索。 林羡鱼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朝霍白薰俯身施礼,神情严肃道:“阿薰,长安城数十万百姓的安危,就交给你了。查案的事,我来。” 霍白薰轻轻点头,应道:“你只管放心去做,为薛黎解毒的事,还有寻找解药的事,放心交给我吧。” 林羡鱼又是一拜,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却未说歉意的话,转身下了楼去。 霍白薰摇了摇头,她已猜到林羡鱼方才那一拜是何意。离开帝都之后,邢罹便被林羡鱼差遣去了别处,他们已经有快一个月没有见过了。这是他们二人相识之后,分开最久的一次。 林羡鱼下了楼后并未直接出客栈,而是拐到了客栈的后院。掌柜正在水井旁打水,头也没抬说道:“公子要的酒已经备好了,那碧玉杯在朱雀街第七巷第八家铺子。” 第403章 君王承诺 林羡鱼含笑点了点头,拱手道:“多谢掌柜费心打探。”言罢,纵身一跃落在了院墙上,脚下一转,人已朝着长街掠了去。 长安城中案子扑朔迷离,帝都之中柳渊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林羡鱼逃婚离开帝都,伏魔司交由裴灿暂理,揽雀等人虽也曾是裴灿的下属,可这几年不见,终归是生疏了。更何况,林羡鱼在时,他们总也喜欢笑闹,这裴灿虽也温和,却无人敢跟他说笑,因为伏魔司整日里寂静一片。 朝堂之上因黄泉宫的事情,凤鸣城城主沐风身死,柳渊为保住长公主名声,对外宣称沐风是为围剿黄泉宫而死,下旨安抚沐家的人。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沐风在凤鸣城暗中所作之事,被人捅到了朝堂上,诸位官员疑心柳渊徇私,争吵不断。 柳渊为此事心烦意乱,凤鸣城如今无城主,又不可能让沐家人接手,纵观朝中官员,竟无一合适的人选。这日日还有人上书弹劾沐风,请求柳渊处置沐家与此事有关的人。依着他们的说法,沐风虽未做出谋逆之事,可背地里做的那些事实在让人不齿,沐家必定有人参与,若不严惩,日后朝中官员各个效仿,东岳的江山恐会因此不太平。 柳渊看着案上堆积成山的奏章,一手扶着脑袋,一手拿着朱笔在纸上画着圈,叹气道:“裴冀啊,你说这皇上做的有什么意思,想要宽容一些,治得盛世太平,这总有好战好事之人不肯罢休。唉……”说着,话锋一转,又叹息道:“也不知道阿羡在长安如何了,孤可等着他为孤荡平长安之事呢。” 裴冀抬头望着大殿的屋顶,悄悄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道:圣上算计的那么清楚,让我把林掌首引到了长安去,这会又想人家,还真是君心难测。啧…… 柳渊见他抱着双臂望着屋顶,微微斜了斜脑袋,甩手将朱笔扔了出,有些生气。“裴冀,你是不是在腹诽孤算计阿羡?你可真是越来越胆大了!” 朱笔落在了裴冀的额头上,一点朱砂分外惹眼。裴冀连忙收住心思,施礼道:“臣不敢对圣上不敬。臣只是觉得,林掌首此去长安危险重重,伏魔司众人又与裴大人不亲厚,这帝都的安全就……” 柳渊翻了个白眼,无力地趴在桌上,气闷道:“孤怎么会不明白这些,可是,他若不去长安,孤又怎么会知道那些人在谋划什么?”说着,却奇怪道:“这裴灿是你的叔父,你似乎对他很不放心。” 裴冀心中暗暗叹气。裴灿虽是他的叔父,可二人自小就没见过几面。关于裴灿的一切,他也是后来从柳渊和伏魔司的人那儿听来的。宋微虽对裴灿多有赞赏,可这次裴灿回京之后,宋微似乎有意避开他,伏魔司的人,更是不再说过他任何的事情。 前几天他去伏魔司寻沈蔚然和虞北,听到伏魔司的两名玄羽卫一边饮酒,一边低身在讨论最近的案子。两人言语之间提到裴灿对案子的看法与诸人相左,并说到若是林羡鱼在,肯定不会照着这个路数去查案,他似乎有意的在避开一些事情。 裴冀就此事也旁敲侧击问过揽雀和沈蔚然几个人,他们也觉得裴灿与众人之前认识的那个裴灿有些不同。可到底是他们的错觉,还是真的有问题,他们又说不上来。此事,裴冀并未与柳渊提过。一来,裴灿如今身在伏魔司,掌管近百名玄羽卫,不可轻动。二来,查无实据,捕风捉影之事总会惹人诟病。 柳渊并未追问裴冀,幽幽说道:“裴灿是你裴家的人,若他日后有错处,孤不会累及裴家无辜之人。这件事,是孤今日对你的承诺,也是孤对阿羡和宴亭的信任。” 裴冀僵在了当场,半晌躬身施礼,“多谢圣上体恤裴家。” 一时间晨风殿中只有滴漏滴滴嗒嗒的声音,风从殿外卷了进来,摇晃着烛火明明暗暗。裴冀没有说话,柳渊靠在椅背上,似乎很是疲倦,微微阖着双眸,手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良久之后,柳渊缓缓睁眼,声音不疾不徐道:“阿羡说要让人去大理寺问凤宸一些话,你可差人去了?” 裴冀点头。当日收到林羡鱼的信之后,他已将此事交给了伏魔司的人去办。到底是谁去问话的,他也不清楚。不过伏魔司那边传来消息,凤宸倒是吐露了一些事情,他们已经差人去长安给林羡鱼送信了。倒是忻城那边,似乎有些棘手。 柳渊敲了敲桌面,思索道:“大理寺少卿薛长夜的事情,朝中都有谁知道?” 裴冀怔了下,连忙摇头。“薛长夜之事知道的人极少,但是林掌首信中提到的事情,臣也是今日才得到确切的消息。宋大人那边很是担心,已派人去大理寺暗中调查了。” 柳渊眉头蹙了起来,眼中闪过一抹杀意,声音略沉。“薛长夜当初是自动请缨去的长安,可去了之后便没了消息。此事你也知晓,如今出现的那个薛长夜,是真是假尚未可知。阿羡恐怕已经起疑,但若要证实他的身份,想来还得你亲自去一趟。” “圣上……”裴冀急急呼了以上,连忙俯身,言语急切,“圣上三思。臣自是愿意跑这一趟,可若臣去了长安,圣上的安危……” 柳渊摆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淡淡道:“你只管去,孤身边不是还有你带出来的禁军?更何况,伏魔司的虞北和沈蔚然,以及那陈氏兄弟都是可用之人,孤的安危,不用你操心。” 裴冀嘴角动了动,终是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禁军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不错,可谁又能确保这些人中没有他人的安插的眼线……可柳渊既然已经有了决断,他只能听命。 柳渊拂了拂衣袖,笑着摇了摇头。裴冀还是最初认识的那个裴冀,总也事事为自己考虑。虽他如今有诸多烦心事,但凤鸣城那事情他已经有了谋算,也相信一定可堵上朝中官员的嘴。只是这暗地里的波澜,恐怕一时也难以平息,那边一步步来吧。 裴冀向门外退去,却听柳渊说道:“去伏魔司一趟,让虞北和沈蔚然来一趟。” 第404章 各有盘算 裴冀出了晨风殿,回头看了眼屋顶上站成一排一脸八卦的禁军,眉头沉了沉。禁军见他神色不对,“嗖”的一声不见了踪影。裴冀摇头,却又觉得好笑,低低叹了口气转身奔着伏魔司去了。藏起来的禁军又探出头来,一个两个的摸着下巴,忽又低声嘀咕了起来。 有人扯着同伴的衣袖,眨眼道:“最近我总是眼皮跳,你们说,该不会有大事要发生了吧?你看裴统领方才那神情,啧……有点恐怖。” 被扯着衣袖的人翻了个白眼,无语道:“就你事多。裴统领平日里不都那副表情吗?”说着,却摸了摸下巴,思索道:“不过你好像说的也对啊,我最近也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紧张。圣上近日情绪也有些反复,朝堂上更是传言不断,咱们可得小心些,以免殃及池鱼……” 他这话还未说完,就听身边有人落了下来,遂即他脑袋上重重的挨了一拳。裴冀冷声道:“圣上也是你们可以谈论的?身为禁军,圣上的安危才是你们该考虑的,以后若再让我听到你们背后议论圣上又或朝中之事,定严惩不贷!”说完这话,裴冀的身影已掠了出去。 方才说话的二人哭丧着一张脸,彼此嫌弃地看了一眼,又扭过头看向了别处。其余禁军憋着笑,但又怕裴冀会折返,只能将心中所思压了下去,哪还敢再多说半个字。一时间,晨风殿周围寂静一片,连飞过的鸟儿似乎也感受到气氛不对,不肯在屋脊上停留。 晨风殿内,柳渊握着朱笔却迟迟不肯落笔。那份奏章是请奏差宋微前往凤鸣城,暂管凤鸣城事宜的。宋微年事已高,如今京中局势不稳,他的两个儿子又在军中,家中只剩下一群老弱妇孺,若此时让宋微往凤鸣城,且不说沐风身后留下那烂摊子费心费神,就京都宋家这些家眷,恐也得处于危险之中。 柳渊是绝不会让宋微再出帝都,贪墨案虽已解决,可是朝中大臣颇有微词。宋微向来身正,倒也不在乎这些,可是这悠悠众口,加之宋微回来时带了宗云和宗明,便又成了他人口中议论的话题。可宋微对宗氏兄妹护得紧,前几日还开了祠堂,将二人认在了宋氏门下。 朝中官员谁不知道宋微是柳渊看重的人,他又是三朝老臣,在朝中地位自然不同一般,且又任刑部尚书,调去凤鸣城虽说是任凤鸣城城主,可柳渊总归也不放心。北辰王前几日送来密信,沐风死后凤鸣城中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这时调他去无异于送他去死。 柳渊本想等过些时候,凤鸣城中的事情告一段落,再派遣信任的人去接手,谁能想到有人就已上书。他重重叹了口气,期待着林羡鱼带回来的虞北和沈蔚然能帮他解决此事,也好替宋微去凤鸣城之事铺路。其实,宋微回京都时凤鸣城沐家的事已有了端倪,那时候柳渊就已经想好了对策。 柳渊是个重情义的人,宋微虽经历三朝,也算是前朝遗孤,可这个人你只要能让他信服,他便会忠心不二。这人老了,总是要告老还乡的,他又怎么会放任宋微晚年凄苦。凤鸣城虽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可他相信宋微及宋家的人,能够再还凤鸣城一个盛世太平。 那朱笔最终也未落下去,殿中烛火摇曳,风从殿门卷进来的时候,等柳渊再抬头的时候,虞北和沈蔚然已等在了那里。 帝都情形如那暗夜之下的灯火,明明暗暗让人无法捕捉其中真意。薛公岭上,却已展开了一场杀戮。 卢宴亭离开长安之后日夜兼程前往薛公岭,路上遇到了沉渊楼的人。那人告知卢宴亭,江南城在碧海崖上与柳星沉有事商讨,无法动身前往长安相助,不过已暗中命曲长亭和燕雪崖带人前往长安,只是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恐得耽搁几日。 卢宴亭总算是松了口气,有曲长亭和燕雪崖往长安,林羡鱼身边便有了可以托付之人,他也就能安心地前往薛公岭去调查汾阳楼的事情。不过,再探查汾阳楼之前,他要去一趟微雨山庄,见见那位微雨山庄的庄主薛锦之,问问他薛黎的事情。 卢宴亭盘算好了一切,进入了汾阳城后,打点好一切便直奔微雨山庄。可是,出城的时候,他便发觉身后有人跟着,应该是有两个人,功夫不错,敛了内息,若不留意还真觉察不出,但那二人的跟踪身法确实有些笨拙,很明显不是常干跟踪这种事。 卢宴亭心中奇怪,便也慢悠悠地打马上了官道。薛公岭位于汾阳城东外三十里,官道两侧是茂密的树林。汾阳处于东岳北方,此时春末之际,掠过密林的风仍有些寒凉。河岸边的柳枝抽出了新芽,草色嫩黄,远处粉或白的花儿盛开,景致倒也不错。 卢宴亭往前走了一段,忽而打马进入了林中。他一掌拍在马屁股上,纵身一跃落在了树冠上。向下看去,就见两个身着裋褐的人鬼鬼祟祟跟进了林中,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其中一人动了动耳朵,伸手指了指马儿奔去的方向,另一人点了点头,同时抬脚追了过去。 卢宴亭眉头拢在一起,仔细瞧那两人的身形和步伐,却有些不明白了。这两人应该是城中哪家的护院,可为什么要跟踪自己呢?他来汾阳本是极为隐秘的事,林羡鱼不会暴露他的行踪,那么会是谁呢?难道,一直有人暗中盯着林羡鱼,因而自己出长安城的时候,被人察觉了? 卢宴亭不动声色的跟了上去,那两人站在一处大石上,与他的坐骑对视。 卢宴亭的马名唤踏霜,与林羡鱼的坐骑凌雪都是名驹。凌霜是踏火麒麟马,这马全身雪白,毛色不染杂质,唯有四蹄殷红,似是踏火。踏雪则是照夜玉狮子,毛色油光滑亮,光照之下白色的毛发闪着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说来也奇怪,凌霜的脾气随了林羡鱼,较为温和。这踏霜的脾气,可一点都不随卢宴亭,很是傲气。 那两人见踏霜是不可多得的名驹,眼中冒着精光,似乎是在盘算要不要把这马给捕了回去。可不等他们出手,卢宴亭从树顶上落了下去,笑道:“你们可是在找我?” 第405章 呆萌护院 踏霜见到了主人,翻了翻眼皮,抬起蹄子蹬了两下,又扯着脖子仰头嘶鸣,似乎很开心。卢宴亭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朝两人逼近。他脚下一错,落在了踏霜旁边,伸手摸了摸它的鬃毛,又亲昵地蹭了蹭它的脸颊,以示嘉奖。 踏霜往旁边挪了挪,卢宴亭唇角勾起,抬眉瞧着那两个人,笑道:“你们从城中跟我至此,难道就是想拐走我这匹马?”说着,摆手道:“那可不行。这马是我师父送给我的生辰礼物,我自小养大的,而且,它脾气可臭了,你们可降不住它。” 他说完这话,踏霜却有些不乐意了,拿脑袋直顶他,还不断地叫着。卢宴亭无奈叹气,只能伸手揉着它的脑袋,它这才消停了些。 那两名护院看看卢宴亭,又看看踏霜,忽而转身就走。卢宴亭又岂会这么放走他们,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脚下一勾,双掌带风朝那两人逼了过去。掌风至了两人脸颊,那二人身形一闪,已朝不同的方向掠了出去,站定后,两人奇怪地看着卢宴亭。 卢宴亭眉头一沉,手落在了腰间的刀上。 那二人眉头蹙了起来,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摇头道:“似乎……跟错人了。” 卢宴亭闻声愣了下,整个人都呆住了,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就见另一人点头,应声道:“是啊,主人让我们跟踪的人是个公子没错,可是主人说了,那人是用剑的。”说着,他指着卢宴亭腰间的长刀,“他是用刀啊……完了完了,咱们回去可怎么跟主人交代啊。” 卢宴亭扶额,仔细看这两人的神情,他们似乎说的不是假话。难不成……这两人脑袋有点问题?可是,他们的主人又是谁呢?这让跟踪的那个人,怎么听着像是林羡鱼。可林羡鱼一直都在长安城,又是谁放出了假消息,说他来了此地? 思索至此,卢宴亭笑了起来,眉头微挑,“两位要跟踪的人,可是穿着红色衣衫,双眼瞳孔是琥珀色,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很是温和,用的是一把长剑,姓林?” 那两人正低声讨论待会回去该如何跟主人交代,听到卢宴亭的话,微微愣了下,连忙点头,异口同声道:“对啊对啊,我们要跟踪的人就是他。”说完,又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卢宴亭叹气,摇头道:“那你们还真是跟错人了。你们要跟的那个人,现在可还在长安城呢。哦,对了,他是我的好友。看你们也并无恶意,不知你们主人让你们跟踪他,是何用意?” 两人闻言神情有些奇怪,盯着卢宴亭看了半晌,其中一人犹豫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家主人只是想请那位林公子到庄内一叙。可是……”两人同时叹了口气,这人都跟错了,还得知他们要找的人在百里之外的长安城,这可如何是好。 卢宴亭憋笑憋的难受,可又想知道这二人口中的庄主到底是何人,于是言道:“不知你家庄主可是姓薛?若是,只管带我去,你们庄主定不会与你们为难。” 这话一出,两名护院一脸震惊,却又摸了摸脑袋,遂又转过身去,两只脑袋凑在了一起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卢宴亭一看这情形,心下便明白了,这二人应该就是微雨山庄的护院。可是,这薛锦之多聪明的一个人,他家这护卫……智商堪忧啊。 那两人商量了半天,踏霜等的都有些乏力,蹭着卢宴亭的胳膊,眼皮子发沉。卢宴亭一脸地生无可恋,看着那二人的背影,听着他们谈论的话,伸手揉了揉眉心。 许久之后,那两人终于转过身来,朝卢宴亭招了招手,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其中一人很是严肃地点了点头,“既然你是那位林公子的朋友,那便跟我们回庄吧。”说完话,两人抬脚就往前走去,也不管卢宴亭到底有没有追上来。 卢宴亭望天,也不知薛锦之到底是个什么脾气,这护院调教的跟三岁小孩似的,愣是叫他没脾气。可那又怎样,自己刚好要去微雨山庄,有人带路好过他满薛公岭瞎找。思忖间,他牵住踏霜的缰绳,跟在两人身后往前走去。 还未出树林,卢宴亭忽而停下了脚步,低声道:“有人来了。”话音方落下,就听林木之中传来一阵响动,瞬而他们三人便被人给围住了。 那两名护院皱了皱眉,却下意识地往卢宴亭身边靠了过去,将他护在身后,缓缓拔出了兵刃,言道:“公子是我家主人的贵客,不容有失,公子往东走三里会有人接应,此间之事交给我们即可。”说完话,两人已提着兵刃朝来人卷着劲风疾射而去。 卢宴亭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无奈地拍了拍踏霜的脸颊,摇头道:“我也不是个见死不救的人,又怎么能丢下他们两个呢?你说是吧。” 踏霜不过是一匹马而已,又怎么会听得懂他的话,只是抬了抬眼皮,蹭了蹭他,便也甩着尾巴乖乖地站在原地。 卢宴亭回头望去,那几个人被两名护卫缠住,一时拖不开身,自然没注意到卢宴亭已经拔出了长刀。不过说实话,那两名护卫除了有点呆之外,功夫确实不错。出手之间招式凌厉,身法利落,与他们的性子倒是有着天壤之别。 长刀划过地面,擦起一片火花。卢宴亭脚下一错,人已飞了出去,刀光闪过,有一人发丝被斩断。凌厉的劲风擦着他的脸颊掠了过去,登时脸颊上出现了一道血痕。那人回过头来,双眸中射出一道寒光,提着兵刃朝卢宴亭袭了过来。 可卢宴亭却在他袭来的时候,忽然刀锋向身后刺去,一个旋转飞起,脚下连环踢出。那人一招刺空,想要回身却已晚了。一柄长剑自他的胸口穿过,倒地的瞬间,他看到了一双满是森寒的眼眸。 “噹”的一声,卢宴亭的长刀和那人的长剑撞在了一起,火花四溅。那人凤眸微眯,长剑挽着剑花再度袭来,自是奔着卢宴亭腹部要害而来。 卢宴亭沉沉吸了一口气,也顾不上那两名护卫了。他看得清楚,这人和那几个人不是一路的,但他们的目的相同——想要自己的命。 第406章 碎云破日 卢宴亭一个翻身往后退去数步,望着那突然出现的两人,眉宇间浮上了一层杀意。这二人都是用剑的高手,内力着实不错。方才一交手,他便觉察出这两人的内息不是东岳武林所有。再看他们的衣着打扮,他登时明白,这二人应该是海南剑派的人。 先前在无情楼的时候,林羡鱼和卢宴亭遇到了海南剑派的程疯子和程岚,那两人认出了他们是临渊山庄的人,这才生了退意。可他们是追着丁启去的长安城。既是为了寻丁启丢失的东西,林羡鱼和自己插手,他们又岂肯善罢甘休,这一场刺杀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卢宴亭仍有些不明白,柳斜阳杀丁启是因丁启作恶在先。海鹤派中柳斜阳和那二当家动手,也是因海鹤派的行为不端。但海鹤派传出有孔雀令,程疯子说丁启身上有一份名单,是涉及汾阳楼。这两者本也没甚大的关系,但凑在了一起,却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的牵扯,这也是他来薛公岭的缘由。 临渊山庄和海南剑派恩怨由来已久,只是当年海南剑派被秦无垢和顾臻二人伤了元气,后迁移至翻云海,这些年来韬光养晦,极少在江湖上走动。林羡鱼和卢宴亭行走江湖时,也有遇到过海南剑派的高手,众人倒也是客气,从未提及两家之间的旧怨。这次,却不同了。 卢宴亭出长安之前,林羡鱼与他长谈,提醒他此次前往薛公岭一定要注意海南剑派的人。江南城有事不能出碧海崖,但曲长亭和林羡鱼暗中一直有书信往来。曲长亭提到海南剑派这两年暗中一直蠢蠢欲动,似乎在密谋大事,且之前曾有海南剑派的人偷偷潜入了临渊山庄,不知其目的。 那两人提剑从左右两侧朝卢宴亭逼了过来,剑光闪烁,映着两人冰冷的眼眸,连周围的温度都降低了许多。卢宴亭轻声笑了起来,碎云刀上白光乍起,衣摆在风中凛凛作响,周身散发着慑人的气势。他眉头微挑,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海南剑派……呵,也真是有本事啊。”卢宴亭冷冷哼了一声,“不知你们两位是海南剑派中哪两位,我这人可从来不斩无名之辈!”说话间,红衣翻起,碎云刀已斜斜朝他们射去数道白光。被碎云刀波及的树木,瞬间如遭雷击,纷纷向下倒去。 世人都说,剑乃君子之器,任何兵刃在它面前都会黯然失色。可是,卢宴亭的碎云刀不同。他所练的本也是剑招,可顾臻说他更适合用刀。剑法转为刀法,卢宴亭用的得心应手,更添了许多凌厉和霸气。这世间,也唯有林羡鱼的青海剑能与之比肩。 卢宴亭一出手,那两名护院都愣住了,提着兵刃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卢宴亭。其中一人眨了眨眼睛,疑惑道:“庄主说,那位林公子剑术天下一绝,这位公子的刀法……似乎也是剑法。欸,你说咱们庄主若是和他交手,会是个什么结果?” 另一人提剑挡住背后袭来的兵刃,舔了舔嘴唇,摇头。“这我可不知道,庄主可有些年头没动手了。” 海南剑派的那两个人见卢宴亭亮出了真本事,其中一人横眉冷眼相看,声音冰冷似冬月寒风掠过,“我们二人乃海南剑派掌门座下程江,程渔,还请卢公子赐教!” 卢宴亭眉头一挑,失声笑道:“哦,原来真是无名之辈!”说话间唇角微扬,碎云刀击出一道白光,人已随着刀刃疾射而去。“你们杀我于你海南剑派并无益处,莫不是丁启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你们才这么着急的想要将见过他的人都灭口?” 程江见卢宴亭提到了丁启,脸上杀意更盛。一个闪身,朝卢宴亭左侧逼了去,怒道:“柳斜阳杀我海南剑派的人,你和那林羡鱼非但不捉拿她,还处处护着她,真当我海南剑派好欺负不成?”话罢,两人剑气已涌到了卢宴亭身前。 卢宴亭向上一跃,落在了身侧的树冠上,忽地如同直直坠落的日头,碎云刀上泛起团团白光,数朵刀风朝二人头顶上砸了下来。周遭树木被刀风所袭,东倒西歪。耳畔不断传来树木折断的声音,那两人向两侧滚去,回头看时,他们方才所站的地方的树木上,出现了数道很深的刀痕。 那两人躲过卢宴亭的一击,长剑如同灵蛇出洞一般,从两侧直奔卢宴亭腰侧。卢宴亭轻声笑了起来,身子向后一弯,一个翻身已朝外跃出三步,回身间碎云刀上亮起了光芒,带着劲风朝二人扫去。他的脸在白光中清冷,似是蒙上了一层薄雾。 那两人躲过了卢宴亭的一击,举剑相迎。可碎云刀上散出的刀风如同一道道利箭,饶是他们身形极快,可还是有数道刀风至了身前。就听衣帛被划破的声音响起,二人低头一看。他们的衣衫上破了无数的口子,肌肤上冰凉一片,鲜血滚落了出来。 两人一怔,卢宴亭提着碎云刀逼近,冷声道:“海南剑派不过如此!”言罢,衣衫随风飘起,刀刃之上白光暴涨。随着他手上动作翻动,长刀卷着千万道光芒,冲破二人的剑势,朝他们胸口刺了去。 血珠扬起,程江和程渔两人面色煞白,看着胸口不断涌出的鲜血,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啪”的一声,两人的长剑落在了地上。他们捂着胸口,齐齐地朝卢宴亭看了过去。程江动了动唇角,不可置信地说道:“你……你竟真敢……” 卢宴亭冷笑一声,轻飘飘落在二人身前,收起碎云刀,摇头笑道:“我为何不敢?可是你们先挑的事,又想要我的命。我这人生来不喜惹事,可若别人犯我,我定不会然他好过。”他伸手,在二人额头上轻轻一点,看着他们倒在地上,笑眯眯道:“这只是我对海南剑派的警告,希望你们还有命能等着你们的同伴来,告诉他们,我临渊山庄从不惧怕任何一个江湖人。” 程江和程渔不甘心地瞪着眼睛,鲜血不断地从口中涌出,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见程江和程渔不过几招就被卢宴亭杀死,那些围着那两名护院的人顿时有些慌神,转身就往林中跑去,眨眼,便看不见了。 第407章 阴月秘事 薛家的两名护院眼中有崇拜之意,可想到那些人竟敢在此处劫杀庄主的贵客,心中愤恨,提剑就要追。卢宴亭拦住二人,摇了摇头。“穷寇莫追,还是先带我去见你们庄主吧。” 两名护院觉得他说的在理,便也收起了长剑。两人走在前头领路,总也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小声说着话。卢宴亭牵着踏霜跟在他们身后,听到他们低低的谈话,心中暗暗发笑。这两人也不知该说心思单纯,还是该说他们傻。不过,让他更好奇的是,有这样下属的薛锦之,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薛公岭较黄县更北,春日方到,风中寒意料峭。草木之间尚能瞧见薄霜,日头映照之下闪着莹莹白光。远山含黛,枯黄与嫩绿,又或连绵的杏花相间,风中夹带着淡淡的桃花香。踏霜似乎心情不错,撒着蹄子一会跑到前头,一会又折回到卢宴亭身边,蹭着他的胳膊,低低嘶鸣。 卢宴亭摸了摸下巴,自打入了这汾阳城,遇到薛家这两个护院,他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这种感觉在方才遇到行刺的时候开始,再到海南剑派程江和程渔两人出现,越发的强烈。可是,没有证据,总也只是他自己的猜测,也只能等见了那薛锦之后,才能下最后的判断。 往前走了一段,卢宴亭快几步追上了那两名护院,伸手拍了下其中一人的肩头,温声道:“两位兄弟,这离微雨山庄还有多远?”说着,略思索了下,又道:“我还不知两位兄弟怎么称呼呢。” 那两人动作一致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同声道:“我们两的名字怕会污了公子的耳朵,公子要是愿意,唤我们阿五和阿七就好。”说完,其中一人指着前头的一处山头,“那边的山顶上就是微雨山庄,应该还有走一个多时辰。” 卢宴亭暗暗乍舌,这看山跑死马,他们两人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说是一个多时辰,恐怕走下来可就未必了。思索之下,他朝二人挑了挑眉,唇角勾起,“哦,既然如此,我们何不用轻功呢?这若是走过去,恐怕天都要黑了。我倒是不急,你们庄主可要等急了。” 阿五和阿七互相看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看远处那山脉,抿着嘴唇,想了想点了点头。“公子说的是,只是……”阿五扭头扫了眼卢宴亭身边跟着的踏霜,“我们要是施展轻功到了庄内,公子这马……” 卢宴亭笑了起来,“放心好了,这人不都说‘老马识途’,我这踏霜虽不是老马,可也是匹聪明的马儿。我们只管走自己的,它会自己找过来的。”说罢,伸手拍了拍踏霜的脑袋,在它耳畔低声耳语了几句。踏霜似是真的听懂了他的话,眨了眨眼睛。 放走了踏霜,卢宴亭与阿五和阿七施展轻功直奔微雨山庄。路上,卢宴亭问起微雨山庄少庄主的事。阿五和阿七两人有些疑惑,思索了半晌忽而想起一件事情。据阿五说,薛锦之确实有个儿子,但是很小的时候有次出远门,遇到了刺客与他们走散了,没多久便传回了少庄主身亡的消息。因此事,薛锦之与其夫人性情大变,便也不在江湖上走动。 卢宴亭奇怪,相传薛锦之与其夫人金瞳鹣鲽情深,按说就算是那个孩子死了,也不可能这些年了没有第二个,第三个孩子。但听阿五和阿七的意思,微雨山庄确实没有少庄主。这让卢宴亭心中的疑惑更添了几分,而且他来微雨山庄可并不只是为了薛黎的身世,还有一事他要问,这事关于薛锦之的夫人。 据江湖相关的资料记载,薛锦之乃是天机老人之徒,本也是异族皇室之人,因而发色呈蓝色,五官棱角较普通人更分明了些。可薛锦之的夫人,却并非中原人士,她是南疆阴月教的祭司。这位金瞳祭司当年可是武林上不可见的美人。 卢宴亭和林羡鱼曾在秦无垢和顾臻那儿见过薛锦之和金瞳的画像。这二人可谓是金童玉女,十分登对。画中的金瞳穿着身夜行衣,一头蓝裹在黑巾之中,额前零落的散着几缕发丝。眉毛弯弯如月,眸子深邃。她的瞳孔与普通人不同,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似是猫儿的眼睛异常明亮。小巧的鼻梁下一张樱桃小嘴略点绛唇,手握弯刀,于女性的柔美之中又带着几分飒爽之气。 当时林羡鱼瞧见那画的时候,还仔细地与自己的眼睛对照过,问及秦无垢,秦无垢却说林羡鱼的瞳孔是琥珀色,与金瞳的金色不同,并没有血缘关系。不过现在再回想当时秦无垢和顾臻的神情,似乎隐瞒了些什么。但卢宴亭不想仔细追寻,有些事情林羡鱼不曾放在心上,自己又何必去寻求真相。 薛锦之和金瞳相遇是因多年前的一桩案子,那年的七月十五前汾阳城柳家十几口死于非命,而江湖上也有不少人在差不多的时间内死去,现场都有薛锦之的师父天机老人留下的字条。薛锦之无奈,只能与好友同出微雨山庄去探查真相,便也在汾阳城遇到了来寻阴月教叛徒的金瞳。 那件事情江湖上传闻颇多,可实际上这其中的缘由林羡鱼和卢宴亭倒是从师父口中得知了真相。阴月教自创立起便立下了规矩,教中女子若爱上异族男子,两人需得同时服下情蛊,以示真心。金瞳所寻的那人是她的师妹,名唤君无烟。当初选祭司时,君无烟已非处子之身,阴月教主大怒,废去了君无烟一身修为,将她扔到了白骨之地任其自生自灭。 君无烟在白骨之地一待便是三年,阴月教主念她从小跟着自己,便饶了她的罪过,将她放了出来。可是君无烟并不感恩,后逃出阴月教,并盗走了阴月教的蛊术秘典。也因此阴月教主生怒,将君无烟身边的那些人施了“影裂”之刑。而当年的那场劫难,便是君无烟和薛锦之的族人联手,意欲谋反所为。 卢宴亭知晓这些事,也知道海鹤派的弟子是中了南疆的巫术,虽说那毒圣也会,可是毒圣这人高傲,他要杀人,完全不用如此大费周折。卢宴亭去微雨山庄,也是想问问那金瞳,如今的江湖上,还有哪些人懂得此术。 第408章 暗藏玄机 南疆武林和中原武林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毒圣苍术当年入中原是受他人挑唆。论起来,苍术和阴月教也有着莫大的牵连。苍术和阴月教应是同出一脉,苍术天赋好,一身毒术出神入化。阴月教则是已巫术著称,而他们的教主和大祭司最擅长的便是蛊毒和巫术。 终于,三人落在了微雨山庄的门口。卢宴亭向四周望去,这微雨山庄果然如传闻中一样,三面皆是断崖,唯有一条路可至山顶。上山来的这一路上,他觉察到沿途有无数的暗哨,且此处设有无数阵法和机关。阵法环环相扣,只要触碰一处,必然会引得整座山上的机关开启,想要逃那是插翅难飞。 卢宴亭暗暗叹气,这样易守难攻的地方,比起连个山门都没有的临渊山庄,可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先前的时候,卢宴亭和林羡鱼两人淘气,总也会从山庄溜出去玩,因为这事情问过秦无垢和顾臻,为何临渊山庄中只有他们四人和五个下人,不像别的庄园会暗中设那么多的机关来防人偷袭。 秦无垢和顾臻两人当时笑得前俯后仰,异口同声说道:“就凭我们二人的功夫,有谁敢来这儿撒野?弄那些个劳什子做什么,你们俩想要下山就下山,我们才不拦着你。” 后来,卢宴亭和林羡鱼将这话说给柳渊听,柳渊笑得全身颤抖。秦无垢和顾臻的话并没有错,纵观东岳江湖,又有谁敢去闯临渊山庄?这江湖上的人大都是欺软怕硬的主,就算有人对他们有心思,可恐怕是这江湖上的高手齐聚一处,也未必能挡得住他们十招。这种不划算的事情,他们可不会去做。 卢宴亭仔细琢磨着,就听到院内传来了脚步声,一声爽朗的笑过后,一三十余岁的男子携着一位满头蓝发的金瞳妇人出现在了院门口。这男子气宇轩昂,一身衣衫裁剪得体,十分儒雅。女子肤色雪白,蓝发绾起簪着根金簪,额间点朱砂,微微笑着朝卢宴亭颌首。 这二人不用猜,便是微雨山庄的庄主薛锦之和其夫人金瞳。 卢宴亭微微俯身,朝二人施礼道:“临渊山庄卢宴亭见过薛庄主,薛夫人。” 薛锦之上前一步扶住卢宴亭的胳膊,朗声笑道:“卢公子不必如此多礼,不知两位老神仙近来可好?我有好些日子未出薛公岭,都已不知江湖中事了。”言罢,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却又言道:“本听闻林掌首至汾阳城查案,这才让阿五和阿七下山去迎,不想这消息有误,倒是迎来了卢公子,却也是我微雨山庄之幸事。卢公子既然来了,那便多留几日吧。” 卢宴亭听他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眼间闪过一丝异色,扭头瞧了眼跟在身后的阿五和阿七,心中不由得暗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薛锦之的性子倒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难应付,听他说话也毫不掩饰,似乎并不在意那些虚礼。也难怪,这阿五和阿七如此单纯了。 进了山庄之中,卢宴亭这才明白为何山庄会取这个名字。这山庄内有一大片的空地,栽满了杏树,微雨山庄的院墙都较低,虽然三面都是断崖,但上来的那面山坡上,种满了杏树和桃树,与这山庄中的杏树连成了一片,此刻开的正盛。粉白之间,如同锦霞,香气浮动。若是雨天,站在廊下又或湖心亭,吹着笛子,那便真应了那句诗。——“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入庄后,薛锦之领着卢宴亭到了华庭,落座后有婢女奉了茶上来。卢宴亭谢过主家,端着茶盏放在鼻尖轻轻一嗅。这茶香青涩,茶叶嫩绿,茶汤清亮,一看便知不是俗物。可卢宴亭却未着急饮下,而是端着茶盏微微笑着,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薛锦之浅浅啜了口茶,见卢宴亭端着茶盏有些犹豫,微微抬眉笑道:“这是汾阳才有的金顶含翠,其中加了些许金针和桂枝,淡了茶的涩味,更添一份余味。”说着,眉头微拢,又道:“卢公子此次来汾阳,可是为了替林公子办案?却不知是何案子?” 卢宴亭闻声,心思略微一顿,面上却不做表露,浅笑道:“伏魔司办的那些案子,自是这东岳最棘手的事。我此次来汾阳并非为了案子,而是有几件事情,想要问问薛庄主和夫人。”说着,他将茶盏放在桌上,微微拢眉,“薛庄主,前些日子我在长安城遇到一孩子,名唤薛黎,不知二位可识得?” 卢宴亭如此坦白的问,不过是想看看薛锦之的反应。他和林羡鱼猜测薛黎就是薛锦之的儿子,可是至此,他总觉得微雨山庄中有些不对劲。他是在试探,有些事情总是在试探之后才能知道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而薛锦之身上,似乎藏着太多的秘密。 从卢宴亭看到薛锦之和金瞳的第一眼,他便如此觉得。阿五和阿七两人心思单纯,但自入庄后,却是一言不发。这会儿,两人站在华庭门外的廊下,虽站的笔直,却始终垂着头。方才他们对视的时候,两人眼中似是有些惧怕,说话间都有些不利索。 卢宴亭不是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他未说自己至汾阳城的真正目的,却只提薛黎,若眼前这二人不假,那么他们第一反应应该是问薛黎的样貌。毕竟,薛黎当年和父母失散的时候年纪尚小,薛黎说名字未曾改过,可这世间重名重姓者颇多,谁又能说就只有薛锦之的孩子可以唤这个名字。 “薛……黎?” 薛锦之眉头拢了起来,似乎很是诧异。他端着茶盏的手微微有些发抖,扭头看了一眼那边坐着的金瞳,轻声道:“夫人……咱们的孩儿……也是这个名字。” 金瞳缓缓点头,眼中露出一丝悲切,摇头道:“咱们的黎儿若是活着,如今也该有十二岁了。可惜……”说着,她重重的叹了口气,向卢宴亭说道:“卢公子,实在抱歉,你所说的那个人,恐怕只是与我孩儿重名的。我那黎儿,几年前就已经死了。我们……我们二人见过他的尸体。” 卢宴亭听他们说完这话,略作思索,点头道:“那可能是我和阿羡弄错了。”说话间,他手腕上微微动了下,似是不经意,有一物从袖中滑落。 第409章 身在此间 林羡鱼在卢宴亭决定来汾阳的时候,设想了无数种可能。他们和霍白薰私下讨论过这个问题,怀疑过现在身在微雨山庄的薛锦之和金瞳并非是真。如果这二人是真,薛黎是在长安走失的,依着他们的江湖地位,只要愿意找肯定能寻得到。更何况海鹤派才成立不久,薛锦之没道理不会注意到这个地方。 长安城中达官贵人和世家颇多,薛黎那样的相貌和出身的孩子,往街上一站便如鹤立鸡群。这样的孩子,多数会被有钱人买去,做自家孩子的伴读或者随从。可这些都没有,林羡鱼虽对凤翎有怨,但给了足够的钱,凤翎还是给他送了消息。薛锦之并没有在长安的黑市上打探过任何关于薛黎的消息,丐帮之中也没有。为人父母的,孩子丢了,他们怎么会不着急,这不符合常理。 既然做了那么多的设想,当然也就有应对之法。正如林羡鱼常说,这世间之事瞬息之间千变万化,而所谓的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既然要去汾阳,第一件事肯定要弄清楚薛锦之和金瞳二人的真假,只有弄清楚了这件事,或许后面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可以解释的明白了。 卢宴亭袖中滑落的物件,乃是薛黎随身的一块玉佩。当初他们遇到薛黎的时候,薛黎就将玉佩给了林羡鱼。卢宴亭离开长安之前,林羡鱼又将玉佩塞给了他。卢宴亭明白,这玉佩便是能够堪破薛锦之真假的窍门。也唯有这玉佩,才能确定薛黎的身份。 果然,玉佩还未落地,薛锦之人已冲了上来,手腕上一挽,将玉佩揽在了掌心。他盯着玉佩上的图案,唇角发颤,双眼露出些许血丝,连忙将玉佩翻了过来。玉佩是双面的,一面雕刻着图案,另一面的底下雕着一个龙飞凤舞的“黎”字。 微雨山庄的华庭之中挂着几幅字画,那画上的字与玉佩上的那个黎字比较,一笔一划明显是出自一人之手。卢宴亭眼底含笑,连忙起身欲从薛锦之手中讨要玉佩,谁料薛锦之将玉佩往胸口一放,神情激动道:“这……这玉佩,卢公子是从哪儿得来的?” 说话间,薛锦之转身将玉佩递到金瞳面前,声音急切,“夫人,你快瞧瞧,这玉佩是不是咱们黎儿身上的那块……”他说话时眼中有些期待,有些着急,却又满是担忧。 卢宴亭仔细瞧他二人的神色,心中了然,应声道:“这玉佩啊,就是从我方才说的那孩子身上发现的。他现在身中剧毒,没多少日子可活了。”话罢,他微微叹息,摇头道:“本以为他是薛庄主的孩子,我和阿羡便想着请薛庄主和夫人往长安一趟,见他最后一面。唉……” 他这话还未说完,那金瞳握着玉佩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紧紧盯着卢宴亭,声音颤抖,“你说……你说这玉佩是那孩子一直戴着的?”她话音一顿,转身看着薛锦之,声音带着一丝哭腔,“这么说,我们的黎儿还活着?那当年我们见到的那具尸体,又是谁?” 薛锦之抱住金瞳,手落在她的后背上,轻轻的拍着,遂转头向卢宴亭问道:“那孩子……” 卢宴亭面有难色,摸了摸鼻子,说道:“他与你们孩儿的年纪差不多,眉眼间与你们二人有几分相似,因而我和阿羡才会觉得,他是你们的孩子。” 听到卢宴亭这般说,薛锦之和金瞳二人一口咬定,薛黎就是他们的孩子,可又觉得不可思议。言语间提到,当年他们是亲眼看着孩子下葬的,但是薛家的那块玉佩,却一直没有寻到。如今忽然出现,薛黎有可能还活着,他们倒是有些犹豫起来。 卢宴亭瞧着二人神色,越发肯定这两人有鬼,转身落座,捧着茶盏饮了几口,摇了摇头,幽幽说道:“方才我还想着即刻带二位入长安去见薛黎,可现在我改主意了。”他抬头看着一脸警察的薛锦之和金瞳,眉头微挑,笑道:“二位能否先告诉我两件事?” 薛锦之一怔,眸光几转。他不知卢宴亭这是何意,遂看了一眼身侧的金瞳,对方眼中也有讶色。但仔细想想,若跟林羡鱼在一起的人真是薛黎,卢宴亭提出要求也是可以理解。 薛锦之扶着金瞳重新落座,沉了沉心思,向卢宴亭说道:“公子尽管问就是。” 卢宴亭往后靠了靠,将那茶盏重新放回桌上,双手落在胸前互相攀在一起,唇角微勾,笑道:“第一件事,中原武林之中懂得南疆巫术的,还有谁?第二,汾阳楼在何处?” 说完这话,卢宴亭翘起了二郎腿,眉眼淡淡看着薛锦之和金瞳。二人虽表现出了焦急,可是刚才他喝茶的时候,他们的神色有微微的变化。在他问出汾阳楼在哪时,薛锦之揽着金瞳的手,更是紧了些许。只是这些神情和动作极为细微,若不是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 卢宴亭此刻心中已断定眼前这两人是假,虽说他们极力地装出对儿子的关切,可是一个人的眼睛骗不了人。薛黎确实是薛锦之的孩子,这件事情错不了。问题是,当年薛锦之为何要将薛黎送往长安,这其中的缘由必然和今日之事也有着莫大的牵连。 卢宴亭也明白,他问出这两件事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不过是用来加一步印证他和林羡鱼的猜测而已。果然,就见薛锦之面色微微变了,焦急之色被取代,声音沉沉道:“卢公子说来汾阳城不是帮林公子办案,怎得问的这两件事,都是和案子相关的?” 薛锦之拂了拂衣袖,眼间闪出些许凌厉之色,眼睑微抬。“忘了告诉公子,方才所饮的茶中,我失手放进去了一味药。公子现下是否觉得全身无力,无法动用内力?” 卢宴亭并不意外,摊手道:“是啊,我喝第一口的时候就已经觉察出来了。所以,该告诉我汾阳楼在何处了吧?否则,我这杯茶喝的可有些冤枉。” 薛锦之站了起来,缓步走到卢宴亭面前,看了他一眼又往华庭外走去,到了门口处,那阿五和阿七两人不知怎得就倒在了地上,似乎睡着了。 薛锦之望着远处,声音淡淡。“你……已在此间。” 卢宴亭闻声笑了起来,“果然。” 汾阳楼在薛公岭,无人知晓具体的位置。薛公岭上有微雨山庄,若微雨山庄便是汾阳楼,想来,世上无一人可以猜到。但……林羡鱼和霍白薰猜到了。 第410章 凌家后人 卢宴亭软绵绵地瘫在椅子上,手落在眉间,轻轻抚摸着自己的眉头,笑眯眯地看着站在廊下的薛锦之。他和林羡鱼以及霍白薰猜测的那些事情,在薛锦之方才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已经全部印证。 金瞳神色恢复如初,双眼中含着笑意,捏着帕子拭去眼角的泪痕,扭着腰肢朝卢宴亭走了过来。她那双柔若无骨的手落在了卢宴亭的肩上,轻声笑道:“江湖传闻,林羡鱼和卢宴亭堪称当时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二人知微见著,心思缜密。果然啊……” 薛锦之缓缓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卢宴亭身上,神情不知几何,声音缥缈。“临渊山庄是为武林中谁人都无法逾越的高峰。秦无垢和顾臻那两个老东西的徒弟又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你可得小心点,你那魅惑术对他未必有用,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金瞳的手从卢宴亭的肩头滑了上去,掠过耳际,落在了脸颊上。她的指尖冰凉一片,从眉角一路往下,最后落在了唇边。若有若无的香气袭来,她眼间满是笑意,一双眼眸含情,任谁瞧了魂都会被勾去。她的声音温软,似是三月春风在卢宴亭耳畔呢喃。 “卢公子这般惊才风逸的男儿,自是让奴家欢喜的紧。可惜啊……奴家却无福消受。”说着话,金瞳的指间从卢宴亭的唇角划开,勾起一抹极具风情的笑,缓步向薛锦之走去,哪还有最初见时的端庄。“奴家就算再喜欢他,也得为大局考虑,你且说吧,他该如何处置?” 金瞳的手落在了薛锦之的肩膀上,整个人跟水蛇似的缠在他身上,软绵绵地靠着他,手绕着他的脖颈,轻轻吹着气,眼中波光流转,神情酥软。薛锦之似乎早已习惯了她这样,一手揽紧了她的腰肢,一手勾着她的下巴,声音轻挑。“不是说好了将他关起来,怎么,你舍不得了?” 金瞳“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摇头道:“如此男儿世间少有,奴家自是舍不得。不过嘛,把他关起来,总也有时间让他拜倒在奴家的石榴裙下。此刻若是用强,岂不是暴殄天物?”她朝卢宴亭望了过来,浑身上下,每一处骨骼,肌肤都透着娇媚。“美好的东西,总要慢慢享用的。” 卢宴亭听着二人说话,再瞧那金瞳,忽而对此人的身份有了些许猜测。魅惑术之说,与摄魂术大致相同。不过魅惑术修习者多为女子,她们以眼睛和肢体动作,伴随让人心醉的笑容,控制人的思绪。此术比摄魂术更为阴险诡异,让人防不胜防,是南疆巫术的一种。 方才金瞳从靠近卢宴亭的时候开始,就在使用魅惑术。可惜,她不知道的是,卢宴亭和林羡鱼当初在临渊山庄的时候,秦无垢和顾臻就已经在他们身上试过摄魂术和魅惑术了,因而内力低于两人者,就算是对他们施展了摄魂术和魅惑术,也无法控制他们。 魅惑术来自南疆,这女子必然是南疆的人,这也就与长安城中那些人中巫术的事联系了起来。传闻中,南疆懂得此术的人也并不多,当年的金瞳也不懂得此术。先前卢宴亭和林羡鱼行走江湖的时候,听他人提过,南疆之中只有凌氏一族擅长此术。假扮金瞳的女子,很有可能就是凌家的人。 猜出了这女子的身份,可卢宴亭却无法探的这假的薛锦之的身份。他笑得坦然,望着薛锦之和金瞳,摇头道:“你们二人无非是想引阿羡来,这也不是不行。咱们完全可以商量商量,或许我有更好的法子,能把林羡鱼骗来,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些话要说。” 薛锦之和金瞳自然不会信卢宴亭的话,两人眉头沉了沉,薛锦之冷哼了声,说道:“哦?卢公子有何事要问,说来听听。” 卢宴亭舔了舔嘴唇,“啧”了声,无奈道:“我这人不喜欢说谎,你们不信就算了。我啊,要问的事情,你们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说着,无力地抬了抬手,“反正我现在就是那砧板上的肉,任你们宰割。说与我听,也不影响你们的大计。” 听到他二人这话,薛锦之和金瞳两人都笑了起来。他们忽然来了兴趣,想要听听卢宴亭要问的到底是何事。反正,人是捉住了,那茶中放的药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无法逼出去。没有解药,他最起码得瘫个数十日。这数十日的时间,足够他们完成自己的计划。 薛锦之和金瞳走了过来,在卢宴亭对面坐下,金瞳笑靥如花,捏着帕子,声音轻缓,说道:“卢公子既然开口问了,奴家必然有问有答,绝不会诓骗与你。只是嘛……”她微微顿了下,眼间闪过一丝森寒,“卢公子真的想听吗?这事情背后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你若听了,这条命也就只能留在此处了。” 卢宴亭失声笑了起来,缓缓摇头。他敛了敛眸子,抬眉与金瞳的目光对上,笑眯眯道:“我既然问你,当然也明白会承受怎样的后果。你们要我死,我总得明白我为何而死,到了地府,也好向阎罗禀明不是?”他略一停顿,眉头微挑,“凌姑娘可别诓我,我这人不好骗。” 听到“凌姑娘”那三个字,金瞳脸色刹那间变色,猛地起身,眼中毫无温暖,冷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卢宴亭叹息一声,扬了扬下巴,“我真不想这么猜,可是我又不得不猜。那现在,你能否回答我三个问题?” 薛锦之一直未说话,即便是卢宴亭猜出了金瞳的真实身份,脸上神情也未变分毫。这一切在他的意料之中,却也同样让他震惊。这样的年轻后生,实在是可造之材,可惜,与他们却不是同路人。都说英雄惜英雄,这对手之间的惺惺相惜,最终却也只能兵刃相见,实在让人有些心痛。 金瞳双手紧紧握着,咬着银牙,“你说。” 卢宴亭费力地换了个姿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动了下脖子,这才开口问道:“第一个问题,今日长安城之事,和十几年前戚家庄老庄主之死脱不了关系,对吗?” 金瞳眼眸微敛,点头。“是。” 第411章 瞒天过海 卢宴亭心中一颤,果然和戚家庄有关,否则戚如意也不会特意将于雨虞引去戚家庄整整一日。只是,戚老庄主死时,于雨虞和柳斜阳年纪并不大,而且据他们说知,当时于雨虞一直在相思庄,柳斜阳那时更是在江南叶家,根本没有可能与那件事牵扯上关系。 卢宴亭思索了下,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你们背后的人,在炼制尸毒,是为了创造出一支不死的军队,目的是谋逆,对吗?” 卢宴亭有此一问,是因当时霍白薰替薛黎诊过脉后说的那一席话。卢宴亭不懂歧黄之术,可是这尸毒和黄泉渡之事联系在了一起,想到沐风寻宝藏之事,他这一路上一直在思索这几桩案子之中的关系,至汾阳城的时候,便已有了些眉目。方才听金瞳很确切的回答,这事和戚家庄有关,便更加确定,背后之人是想颠覆这东岳天下,取柳渊而代之。 从忻城的案子开始,每一桩案子都将一些江湖门派牵扯在内,而最重要的是,他们一直寻求的事情都与金银相关。一个人的贪欲再大,拥有了金山银山之后,想要的便只有权力。人心沟壑难填,权力自是越大越好。试问,有哪个位置能比得上那高高在上的帝位? 金瞳眸光微闪,没有即刻回答他的话,反而是转头看向了薛锦之,似乎在等他的反应。毕竟,卢宴亭所问之事牵扯甚大,她不过也是奉命在此捉拿林羡鱼,卢宴亭到来确实是个意外。若她就这么应了,被主上知晓,自然是要受到极严厉的处罚。 薛锦之眉头拢了拢,手指落在木桌上轻轻叩着,眼中眸光闪烁,笑道:“卢公子果然聪慧,这种事情竟也能猜得到。”他声音沉了几分,唇角挑出一抹笑,“你说的不错,我们寻求长生也罢好,寻求财宝也罢,不过都是为了能够推翻柳氏政权。” 卢宴亭长长“哦”了声,眉眼间笑意越发浓了,略作思忖后,问道:“最后一个问题,这件事……和我也有关系,对吗?” 薛锦之和金瞳同时一怔。薛锦之略有些惊讶,望着卢宴亭,有些不太相信他最后的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你……确定不问另外一个问题?” 卢宴亭摇头,“不问。问了你们也未必会说,这是我的第三个问题,凌姑娘方才答应了我,只要我开口问,她便会回答。那么,请二位回答我。这件事……是否和我,或者说裴家的某个人有关?” 林羡鱼和霍白薰在入长安之后,有仔细捋过凤鸣城的案子,提到了裴灿有问题。卢宴亭是裴灿的亲生儿子,自然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父亲是另有所图,怀着其他的目的回的帝都。可是,林羡鱼和霍白薰说的有根有据,虽没有证据能证明,但他的心到底是动摇了。 林羡鱼不会无的放矢,更不会惹他不快。他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他又怎么会不清楚林羡鱼的性子。他这个人,永远保持着一颗怀疑人的心,可是他也不轻易怀疑谁。仔细想想当年父亲离开的缘由,以及这次回到帝都的契机,怎么想,都觉得这中间有问题。 薛锦之和金瞳见他如此的坚定,两人倒有些无奈了。金瞳眼间掠过一丝异样的色彩,摇了摇头身子往后,靠在了椅背上,似乎并不想回答卢宴亭这个问题。薛锦之也不知是为难,还是犹豫。他看着卢宴亭半晌,忽然笑了起来,摇头道:“卢公子这九转的心思,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罢了,既然答应了你,这个问题当然得回答。你猜得不错,这事情你们裴家也有人参与。” 薛锦之没有说出裴灿的名字,可是卢宴亭的心却沉了下去。整个人仿佛跌入了冰冷的深海之中,无法呼吸。他就那么静静地往下沉,不想挣扎,不想呼救。裴家……裴家那么多人,也只有自己的父亲——裴灿嫌疑最大。呵……说什么来着,林羡鱼那张嘴,像似开过光一样。 卢宴亭理了理思绪,他已经不必去追问为何微雨山庄成了汾阳楼,真正的薛锦之夫妇人在何处。因为这些问题,在这件案子查清的时候终会水落石出。希望那个时候,霍白薰能够找到解毒之法,薛黎能活蹦乱跳地见到他的父母,一家人重聚吧。 薛锦之和金瞳见卢宴亭不说话了,神情厌厌,遂向外招了招手,登时有人走了进来,将卢宴亭按住,往华庭外带去。至门口处,原本躺在地上的阿五和阿七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朝携着卢宴亭的两人攻了过去。他们速度太快,就连薛锦之和金瞳都没有反应过来。 那两人倒在了地上,阿五和阿七歪了歪头,二人一左一右挽住卢宴亭的胳膊,就往院墙上蹿去。等薛锦之和金瞳回过神来,他们已向外跃出了数步。两人惊骇,大声道:“快!快拦住他们!” 话音一落,山庄内铃声大动,阴影里蹿出无数条黑影来,朝三人疾射而去,薛锦之和金瞳随后而至。阿五和阿七眉间拢上一丝愁意,松开卢宴亭,低声说了一句话,两人齐齐出掌落在了卢宴亭的背上,将他往外推去。谁知,这一推卢宴亭竟纹丝不动。 “唉……你们两个可真是傻,这种情况,我又怎么可能丢下你们?”卢宴亭缓缓抬起头来,眼中满满的都是笑意。他摇了摇头,将碎云刀握在了手中,挑眉道:“薛庄主有你们这样忠心的下属,是他的幸事。今日,你们可不能死在这里,你们的少主可还在长安等着你们。” 说话间,卢宴亭已提着碎云刀朝追来的人劈了过去。刀风凛冽,擦过众人的衣衫,扬起一串血珠。薛锦之和金瞳落在了院墙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卢宴亭,喉咙动了动,最终却未说出一句话来。 卢宴亭微微笑着,叹气道:“那茶确实好喝,可惜不对我胃口,所以我全部吐掉了。”他往前走了一步,那些护院将他围在了中间,持着兵刃,却都没有出手。 薛锦之眉头拢了起来,声音中满是森寒。“你是装的?” 卢宴亭点头。他既然已经觉出不对劲,阿五和阿七这样的人,在看到薛锦之的时候那般神情,加之薛锦之和金瞳的反应,那茶他又怎么可能真的喝下去。 第412章 风华无二 话音未落下卢宴亭已经提着碎云刀朝薛锦之和金瞳两人杀了过来。阿五和阿七两人面面相觑,他们尚有许多话要和卢宴亭讲明,可眼下明显不合适。微雨山庄的护院一时间也是有些发懵,他们转头看着薛锦之和金瞳,又看看提着剑的阿五和阿七,一脸茫然,不知该帮谁。 阿五沉沉吸了一口气,将剑横于胸前,朝众人喊道:“他们两人是假的,根本不是我们的庄主和夫人,少庄主也是被他们害的离家数年。你们都是庄主一手带出来的,庄主和夫人下落不明,难道今日要助纣为虐吗?”说着,微微顿了下,又道:“你们若是不信,大可问卢公子!” 护院各个神情吃惊,顿时都朝卢宴亭看了过去。阿七见众人已经起疑,连忙趁热打铁,大声道:“这位卢公子是临渊山庄顾臻顾老先生的徒弟,伏魔司掌首林羡鱼与他是至交。他此次来薛公岭,正是为了查清庄主和夫人失踪一事,你们要还感念庄主之恩,即刻放下兵刃。否则,别怪我们兄弟二人不念旧情!” 卢宴亭和薛锦之以及金瞳二人斗在了一起,听到阿五和阿七的话,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两人看着有些呆傻,可这关键时候说出的话倒是逻辑清楚,让人信服,不愧是薛锦之身边的人,果然是大智若愚,倒也可爱的很。思索间,薛锦之的长鞭已朝他卷了过来。 薛家庄这些人,自小都是跟在薛锦之身边的。有些人是孤儿,有些人是别家府中的奴仆,也有江湖上无处可去的高手。他们在微雨山庄这些年,深得薛锦之照顾。此刻听了阿五和阿七的话,心中疑惑陡生,再仔细想这几年来薛锦之和金瞳的行为,确实有些奇怪,便也都停在了原地,没有一个人出手。 阿五和阿七长长松了一口气,可仍旧为放下手中的兵刃,做出防御的姿势,向众人细数这些年薛锦之和金瞳的作为。众人听得仔细,这越往后听就越觉得不对劲了。他们平日里不在薛锦之和金瞳身边伺候,即便是有觉得有些不同寻常,但也不会太在意。阿五和阿七两人常伺候这二人身侧,自然比他们更了解这两人的心思,也能发现他们发觉不了的问题。 站在山庄门前的数十名护卫一个个神情疑惑,眼中有不相信,也有恍然大悟。有人收起了兵刃,有人仍旧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们信阿五和阿七,可是卢宴亭,他们不熟。他们无法判断眼前这位红衣公子是不是真的就是临渊山庄的卢宴亭,可是他们听过林羡鱼和卢宴亭的名头。难道,真如阿五和阿七所言,他来薛公岭是为了查案?而这个案子和数年前少庄主失踪的事情有关? 有人站了出来,沉声向阿五和阿七问道:“你们说他们是假的庄主和夫人,又有何凭证?” 阿五和阿七怔了下。要如何证明薛锦之和金瞳是假的,这还真是个问题。可是,当二人抬头看向正和卢宴亭缠斗在一起的二人时,忽然笑了起来。阿五指着腾于半空之上的薛锦之,声音高了几分,“你们看,他用的是长鞭!咱们庄主是以剑术名震江湖,何时用过剑?” 阿七也跟着笑了起来,接话道:“咱们夫人也是用剑的。当年庄主和夫人相遇,曾比试过。他们二人的功夫不向上下。庄主说剑是君子之器,乃是他此生钟爱。这人用的是长鞭,又怎么可能是庄主呢?” 两人说完这话,护院都愣住了。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薛锦之和金瞳,细细思索这些年发生的事情,这才发觉自打薛锦之和金瞳带着少主去了长安,后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动过手,更让他们疑惑的是,薛锦之原本的那把佩剑乃是师父所赠,他从未离身。可是,这些年他们都未见过了。 阿五和阿七沉沉吸了一口,向众人招呼道:“林掌首在长安遇到了少主,卢公子是为了弄清当年的真相而来,你们若是想起了什么细枝末节,尽管告知卢公子。林掌首和卢公子一定会寻到庄主和夫人。诸位,到了此刻,难道还不信我们兄弟的话吗?” 话说到了这份上,两人又是有理有据,这些护院都不是傻子。一个江湖人,从开始学武就已注定了以后要走的路。一个人的心思和品性有可能会随着身边的人,又或者环境改变,可是要换掉习惯了的兵刃,练就其他的招数,是个十分苦难的事情,且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薛锦之和金瞳内力不低,功夫也不差,可这长鞭和弯刀跟剑到底是差了许多意思,又岂是一朝一夕的事。 众人都沉默了,微雨山庄上空只余下了卢宴亭长刀划出刀风的凛冽之声。薛锦之的长鞭极快,金瞳的弯刀更是处处杀招,可惜他们低估了卢宴亭。碎云刀出鞘,白光划破长空,一时无两,映的众人面色惨白,却又绽放着光芒,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光华之下,无人敢说话,自也没人敢再质疑卢宴亭的身份。他们虽未见过林羡鱼和卢宴亭,可江湖上关于青海剑和碎云刀的传闻不少。能够使出这样刀法的人,实在让人羡慕,又满心钦佩和仰慕。这江湖上,永远都是强者的天下,而强者又以身正之人居于世间,无人敢逆。临渊山庄如此,秦思雨和柳星沉如此,秦誉知和当年十大家族的那些人,更是如此。 压力的气势下,众人只觉得连呼吸都不顺畅了。院落和山坡上的杏花,被内劲逼起,漫天飞舞,似是被长风卷着,纠扯着无路可退。拆了这数十招下来,薛锦之和金瞳的脸色惨白,额头上满是汗珠,就连背上的衣衫也是湿漉漉一片,黏在后背上十分难受。 卢宴亭唇角勾出笑意,提着碎云刀一个翻身,长刀横于胸前,映着他那双清亮又满含杀意的眼睛,让人不敢直视。刀风之下,院中草木横飞,风从崖底卷了上来,微雨山庄内一片狼藉。 薛锦之和金瞳两人心中愤恨,见那些护院都聚于门前,心知若是想逃必然从前门是出不去了。两人互相看了眼,薛锦之露出一丝惨笑,长鞭甩出,人却已经朝庄子后面掠去。金瞳随后,弯刀疾射出数道光影。 见这两人要逃,阿五和阿七心中焦急,掠上墙头就要去追,卢宴亭从半空中落了下来,伸手拦住了两人,笑眯眯道:“有人会盯着他们,你们不必追了。” 阿五和阿五诧异,却见卢宴亭转过身来,挑眉道:“我有些事还要问你们。” 第413章 真假难辨 见卢宴亭如此的胸有成竹,阿五和阿七两人又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们从卢宴亭入汾阳城的时候就开始跟着,并没有看到卢宴亭有和其他人接触过,更别说是身后有人跟着了。若是有,方才上山的时候遇到海南剑派的人,也没见有人出手啊。 卢宴亭和林羡鱼的算计,又岂是他们能明白的。林羡鱼自是不放心卢宴亭一人来薛公岭查汾阳楼,更何况那时候三人就觉察出微雨山庄有异,当然会暗中安排人手。在那之前,林羡鱼已经接到了江南城的信,得知曲长亭和燕雪崖在来长安的路上,便也回信给江南城,让燕雪崖和萧鸣凤直接拐道去汾阳。 卢宴亭到汾阳城入住客栈时,便看到了沉渊楼留下的标记。阿五和阿七虽然一直跟着他,可他们却不知道卢宴亭入城后去的那家糕点铺,就是沉渊楼的分部。燕雪崖和萧鸣凤扮作了糕点铺的掌柜夫妇,卢宴亭买糕点的时候就已经言明自己可能被人盯上了,让他们跟在身后随机应变。 方才遇到海南剑派的人,他便也知道萧鸣凤和燕雪崖就在不远处的林中。入微雨山庄时,这二人肯定是跟着上来了。只是,微雨山庄周围虽然设下了机关和阵法,但凭着他们两人的聪慧和功夫,自是不会被其他人发觉。刚才庄内如此大的动静,薛锦之和金瞳又匆忙逃了出去,他们必然会跟着。 微雨山庄三面皆是断崖,假薛锦之和金瞳既然能选择庄后逃脱,想必那边自有路可以下山。汾阳楼暴露,他们此刻肯定急于去见主使他们的人。卢宴亭现在要知道的是,这二人将微雨山庄变作汾阳楼的时候,到底见了那些人,又暗中做了哪些事。 在长安时,从于雨虞和柳斜阳还有那欧阳剑对话来看,汾阳楼内应豢养有杀手无数,必定暗中也有做其他见不得人的勾当,但现在看去,这庄子内一片安静,似是只当做了薛锦之和金瞳的居住之所。卢宴亭有些纳闷,缓缓转身朝那些护卫瞧了去。 阿五和阿七不知他瞧什么,这会儿人多眼杂的又不好问,便也转身朝护院看了去。这一看之下,两个人眉头拢在了一起,脸色也微微有些变化。身后站着的这些人,大多数倒也都是熟面孔,可是有许多人却都十分陌生,且眼神看着并不十分友善。 阿五心里琢磨着,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当是自己和阿七不知道的时候,假的薛锦之又招了些护院回来。可是,转念一想,他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抓住了阿七的袖子,呼吸略显的有些急促,凑到阿七耳畔,急急道:“我怎么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阿七此刻也觉察出了问题,遂抬头看向了卢宴亭。卢宴亭一脸坦然,望着站的整整齐齐的护院,眉角勾起,半晌笑眯眯地伸手,一一指了过去,声音轻缓。“假的薛锦之和金瞳已经暴露,你们觉得你们还能藏得住?还是说,你们留在此处还有别的目的?” 这话一出,阿五和阿七顿时目瞪口呆。他们没想到卢宴亭竟一眼就瞧出了,瞬而对他更加的倾佩了。那边站着的护卫也都僵住了,纷纷扭头看向了卢宴亭刚才指的那几个人。这护院之间彼此都是熟悉的,可是他们却从未发现这几个人有问题,竟也不知该如何做了。 哪想他们正诧异的时候,那几个人却先一步出了手。长刀出鞘,迅速地朝身边的人挥舞了过去。可他们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卢宴亭和阿五以及阿七。刀风闪过,三人已至了他们身前,同时抬脚挥掌。就听耳畔“噗通”声不断,几个人已经倒在了地上,还未挣扎起身,已有人过来将他们扭住。 那几人刚挣扎了一下,卢宴亭已经俯身捏住了其中一人的下颌,仔细瞧了一番,笑道:“嗯,还真是有些意外,竟然没有藏毒。”可他话音刚落下,就听身后传来几声破空之声,闪着寒芒的绣花针从林木中飞了出来,有几人中招已倒在了地上,口中渗出黑血来。 卢宴亭眉头一蹙,抬手打落其中一枚绣花针,将方才查看过的那人倒在了身后。薛家的其他护卫也已反应过来,有人追着绣花针来的方向奔了去。有人迅速围了过来,将活着的那人挡在了身后,以防再有人暗中下杀手。阿五和阿七更是如临大敌,站在卢宴亭身侧,紧紧地听着四处的动静。 林木中安静了下来,卢宴亭略一思索,朝阿五和阿七说道:“你们平日是以什么联络?” 阿五掏出个哨子,向卢宴亭递了过去,“这是之前庄主交代下来的,这些年一直没有变过。林中藏有暗哨,哨声三长一短,可以招他们现身。” 卢宴亭点了点头,将哨子放在了口中。这一吹之下,林中却没有半点的动静,就连方才追出去的人也不见回来。他的心沉了又沉,摇头向阿五和阿七说道:“唉……还是棋差一着。你们带人去看看吧,小心一些,有危险就吹哨子。”说着话,把哨子放回了阿五手中。 阿五和阿七两人没明白他是何意,但还是带人迅速朝微雨山庄四处去搜寻了。 卢宴亭看着倒在地上的那几个护卫,摸了摸下巴,遂蹲下身去与被点了穴道那人对视,缓缓说道:“我只问你一件事,你若说了我便放你离去,日后必不追究。只是有一点,你恐怕得隐姓埋名了。” 那人眉头动了动,垂下头去没有即刻应声。方才卢宴亭和薛锦之交手,他们看得清楚,任他们的人都活着,想要杀卢宴亭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现在卢宴亭愿意放他们一条生路,并指明了活路,他不是那不识好歹的人,有命活着总比死了好。 那人思索良久,点了点头,声音沉沉道:“公子请问。” 卢宴亭眼间露出些许笑意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言道:“汾阳楼在微雨山庄只是个幌子,那么真的汾阳楼在何处?” 那人闻声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卢宴亭一脸的震惊,可很快他又释然了。卢宴亭如此聪明的一个人,又怎么会那么轻易信了薛锦之的话。那套说辞若是换了旁人,或许真的会信。可汾阳楼……他不敢说,即便是卢宴亭有胆去闯,恐也没命回来。 卢宴亭见他眼中有犹豫之色,轻声咳了下,笑道:“我既然问你,自有办法应对,你只管说就是。” 男人沉沉吸了一口气,低声说了一句话。 卢宴亭闻声面色大变,一脸惊诧道:“你说的是真的?” 男人点头,苦笑道:“卢公子宅心仁厚给在下一条活路,在下又岂敢欺骗公子?” 第414章 帮手到了 卢宴亭暗中叹气,虽已料到查到汾阳楼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可听了他的话还是难免心寒。没想到这样一个噬杀的江湖组织,竟然和朝廷命官有关,这地方竟是在官府之中。看着那人双眸中的微光,他忽而心中悲凉。这样的东岳,也亏得柳渊和林羡鱼这样的人存在,否则早不知乱成了什么样子。 想到这些,卢宴亭难免又想起了如今暂管伏魔司的裴灿,自己的生身父亲。薛锦之是假的没错,可是他说的那些话未必就是假。如果从一开始裴灿就生了其他的心思,借着查案的由头离开京都,潜入黄泉宫不过是个障眼法,那他现在到底是为何人办事? 若是有一日父子二人兵戎相见,卢宴亭不知自己会不会为了家国大义,对亲生父亲出手。可是他知道,柳渊和林羡鱼必然不会饶过裴灿。那时,自己又该如何对待与林羡鱼和柳渊的这份交情?真的能够像陆鸿渐那般大义灭亲吗?卢宴亭不知道,他不想知道。 卢宴亭长长叹了一口气,伸手解了那人的穴道,摆了摆手,“走吧,走的越远越好,不要再踏入江湖。这个江湖,是个大染缸,任谁都无法独善其身。若是没有能力自保,只能依附他人活着,这条命便也不再属于自己。江湖人,身不由己,可你,还有选择的权利。” 这些话,他是说给那人听得,同样也是说给自己。他和林羡鱼一样,也身处这江湖之中,又怎么可能防得住那暗箭。世人都当江湖人潇洒恣意,可其中苦楚又有几人能明白。许多时候,人又或事,怎么可能非黑即白。你想要的,未必就能得到。所谓洒脱,不过是不放在心上,随意而为罢了。 那人动了动腿脚,起身后朝卢宴亭俯身施礼,拾起地上的兵刃,继而转头朝山下掠去。 …… 林羡鱼出了客栈,在街上慢吞吞地走着。身侧有小儿嬉闹着擦身而过,却又很快折了回来,见他走的这般缓慢,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奶声奶气说道:“哥哥,你是不是有烦心事,这街上人多,哥哥可要小心一些,别被人撞到了,摔着了可很疼的。” 林羡鱼思绪被打断,听到这声音低头去看。眼前的小人儿也就四五岁的样子,说话有些漏风,应该是在换牙。他圆润的脸颊上红彤彤一片,一双眼睛跟宝石似的,清亮无比。藕节似的小手拽着他的衣袖,眼中有笑意。他暗暗叹息,果然还是孩子的心思单纯啊。 林羡鱼蹲下身去,伸手揉了下他的脸颊,眯眼道:“你怎么知道哥哥有烦心事呢?”说着,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嘀咕道:“我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连小孩子都能看出来。” 孩童伸手落在林羡鱼的脸颊上,掌心温暖,轻轻揉了揉,手又落在了他的眉头上,向两边滑去,声音清脆。“是啊,哥哥眉头都皱在了一起,一看就知道有烦心事呢。我娘心烦的时候,就经常发呆,一发呆眉头就会蹙起来,我爹总也会这样帮娘亲舒展眉头……” 孩童絮絮叨叨地说着,林羡鱼忍不住笑了起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笑道:“可真是个贴心的小人儿。那你说,哥哥应该怎么办?”说话间,他将孩童抱在了怀中,亲昵地蹭着他嫩滑的脸颊,心里一阵舒爽,不由得想起了身在京都的宗明,也不知那小子现在如何了,上次回京都也只见了他一面。 孩童眨了眨眼睛,认真想了想,手指落在唇边,轻声道:“嗯……烦心事啊,那要看是因为什么心烦了。爹娘说,所有的事情总是有源头的,只要想明白了是因为什么心烦,然后找到办法去慢慢解决,就不会再烦心了。”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肚皮,“我烦心的时候,只要有糖吃,就不会想了。” 林羡鱼被他给逗乐了,这孩子还真是。想到以前自己小的时候,一心烦,秦无垢和顾臻还有卢宴亭总喜欢拿糖葫芦和各色的糖果糕点逗他。后来入江湖,再到朝堂,这身边的人也都知道他这毛病,他的屋内书房,还有伏魔司,总是会放着许多的吃食。 抱着孩童,林羡鱼想到之前柳渊和卢宴亭说他的一句话。他这人总是会招各种的小孩子喜欢,日后若是有了孩子,肯定每日被黏着。林羡鱼忍不住笑了起来,回头间看到路边有卖糖果的,便抱着孩童进了糖果铺子,可与糖果铺子的人目光相对时,他有些呆住了。 柜台前曲长亭悠悠的晃着扇子,歪着脑袋打量着他怀里的孩子,忽然大笑了起来。“羡哥哥,你还真走哪都会带着个孩子。欸,这小孩子谁家的,好可爱啊,让我捏捏。”说话间,他人已扑了过来,伸手朝孩童的脸颊上捏了去。 林羡鱼没想到曲长亭来的这般快,心中不胜欢喜,可这欢喜劲还没过去,就见曲长亭朝自己扑了过来,心知他那老毛病又犯了,连忙往旁边一躲,斜了他一眼,“打住打住。你再毛手毛脚的,我可要告诉柳兄了,他总归能治住你。” 怀中的孩子倒一点都不害怕,一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转着,竟主动伸手向曲长亭道:“小哥哥,抱抱。” 曲长亭一下子乐了,连忙将孩子抱了过去,一脸得意地看着林羡鱼,挑眉道:“嘿嘿,羡哥哥,你看吧,他也是喜欢我的。”说完,朝那边的伙计招呼道:“把店子里好吃的糖果都装一份,待会给他带回去。”话罢,又扭头向林羡鱼道:“你把人家孩子给拐走了,待会他爹娘要着急了。” 林羡鱼一脸无奈地看着曲长亭,却又实在拿他没办法。曲长亭也知道林羡鱼找自己有急事,便也不再闹了,让人装好了糖果,将孩子送回去。 做完这些,他在旁落座,给林羡鱼添了茶,开口说道:“沉渊楼查到了一些事情,我师父让我脸也来了长安。对了,师伯也来了,他去海鹤派了。” 一听柳追月也来了长安,林羡鱼喜上眉梢,可听闻他去了海鹤派,疑惑道:“柳兄去海鹤派做什么?” 曲长亭往椅背上一靠,摊手道:“还不是因为听说海鹤派的弟子中了南疆巫术的事。” 来的路上,柳追月听沉渊楼的人说海鹤派中有人中了南疆巫术,他想到之前自己行走江湖时遇到的事情,便决定先去探探。入长安之后,便让曲长亭先来找林羡鱼,自己直奔海鹤派去了。 林羡鱼点了点头,遂问曲长亭沉渊楼查到了什么。 曲长亭一脸神秘,小声道:“你不是让宴哥哥去汾阳了嘛,那微雨山庄的薛锦之和金瞳是假的,真的……嘿嘿,羡哥哥你猜,他们在哪?” 第415章 英雄末路 林羡鱼没料到曲长亭来竟然带了这么一个消息,心中自是激动。若是能弄清楚当年发生了何事,他倒也能从其中推敲出今日之事的一些细节来。要细说,这凌霄剑戚欢于东岳也是有功之人,可惜柳渊当年登基之时,他已不知所踪。柳渊仁厚,赏了戚家后人。只是,林羡鱼一直没弄明白,为何从未听说过戚如意此人,而烈山宫当年在江湖上时常为非作歹,白柒又是为何跟了戚如意,这都是值得深思的事。 曲长亭招呼众人看着铺子,与林羡鱼出了糖果铺,七拐八拐地进入了一条巷子。日头斜斜照了下来,将那屋脊落在地上。巷中寂静,唯有一家院中有笛声传出。笛声悠扬,或清亮,或婉转,似是美人低低倾诉心肠,让人闻之心中一动。 林羡鱼有些疑惑,曲长亭却径直上前去叩门。院中笛声戛然而止,少许便听到了脚步声。门“咯吱”一声被人拉开了,女子娇俏的面容露了半张,瞧了瞧院门口站着的曲长亭,顺而向他身后看了来,目光落在了玉身长立的林羡鱼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却又带着一丝仰慕。 林羡鱼细瞧那女子,只见她眉目清秀,腮边有两湾梨涡,鼻梁高挺,唇色酱红。她相貌温婉,可右脸处有一道浅浅的伤疤,将她的面容分作了两半,一半明艳,一般阴郁。他眉头微蹙了下,心中疑惑陡生,总觉得这女子似曾相识。 女子声音婉转,笑道:“我这才入长安,不成想伏魔司掌首竟就来了,还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既然来了,那便请进来坐吧。” 入了院中,林羡鱼这才留意到桌上已备好了酒菜,显然曲长亭与她已通过气,只是自己来的突然,那桌上只有两副碗筷。女子朝檐下招了招手,当下有丫鬟过来给林羡鱼添了碗筷,又为诸人斟酒,做完这些便悄然退下去了。 三人落座后,曲长亭笑眯眯地看着林羡鱼,“羡哥哥,你绝对猜不到这位姐姐是何人。”说着,却转头看向那女子,挑眉道:“姐姐你可不厚道,方才我明明站在前头,你眼里却只有羡哥哥,难道我没他好看?还是我不够聪明可爱?” 女子捏着帕子掩嘴笑了起来,嗔道:“你曲长亭自是聪慧可爱,世间无人能敌。我这不是第一次见林掌首,你总不能让我连这礼数都失了吧。” 曲长亭撇了撇嘴,摊手。“浣衣姐姐,你这话可不对。我记得先前你和宴哥哥一起的时候,就见过羡哥哥的。难不成,之前的都不作数?”说着,转头朝林羡鱼坏笑道:“羡哥哥应该记得凤鸣城的时候,宴哥哥有次出门去了许久才回来,他啊,就是去见浣衣姐姐的……” 听曲长亭如此说,林羡鱼恍然大悟,又重新端详了一番浣衣,心中满是惋惜。卢宴亭和浣衣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当年秦无垢和顾臻也很是喜欢这个姑娘,本以为卢宴亭会和她走到一起,可最后到底都是众人想错了,卢宴亭对浣衣根本没有男女之情。只是,他不明白为何说薛锦之的事,曲长亭将自己带来见她? 浣衣倒是坦然的很,轻声笑道:“你这话可不对,之前虽见过林掌首风姿,可那也是暗中瞧过一两眼,哪有今日这般看的清楚?”说话间,她举杯道:“浣衣先敬林掌首一杯。”言罢,举杯一饮而尽。 林羡鱼和曲长亭也举杯同饮。一盏酒下肚,喉中略有些辛辣,抬头间浣衣的脸颊上沾惹了些许酒晕,倒是那伤疤看着浅了许多,明眸皓齿,分外绮丽。 几人多喝了几盏,曲长亭这才开口道:“浣衣姐姐现在是沉渊楼凤鸣堂雀部的首领,薛锦之和金瞳的去向就是她查到的。”说着话看着林羡鱼,挑眉道:“羡哥哥,你有事情只管问她就是了。我啊,今天也是来听故事的,想想那凌霄剑戚欢也是个人物呢。” 林羡鱼听着他这话没头没脑的,明明说着薛锦之和金瞳的下落,却又扯到了戚欢身上,怎么听都觉得,这戚欢当年的死,是和薛锦之跟金瞳有关。可若是这样,那戚如意和海南剑派的人又为何要对柳斜阳和于雨虞出手?海鹤派……又是怎么一回事? 林羡鱼已经有些懵了,浣衣出现在这儿已经让他很奇怪了,这会又听曲长亭说她是沉渊楼的人。难道当年她和卢宴亭分开后销声匿迹,是因沉渊楼的人相救?想来也是,秦思雨和柳星沉两个人跟自己一样,总也喜欢到处捡人,江南城可不就是柳星沉捡到沉渊楼去的。 浣衣倒也痛快,将自己和雀部的人探得的消息说了个仔细。只是,这事情一说出来,听得林羡鱼和曲长亭两人身子一僵。没想到薛锦之和金瞳两人失踪,竟然真的和当年戚欢被人追杀的事情有关,更没料到的是,薛锦之和金瞳就藏在这长安城中。 沉渊楼雀部专门负责打探消息,此部皆为女子,分散于东岳各地勾栏院又或琴馆,或权贵家中。林羡鱼入长安之后,江南城那边已经在留意长安的动向。凤鸣堂的人得了江南城的命令,一直在暗中查探。卢宴亭离开长安前往汾阳城,江南城便觉察出这事情跟微雨山庄有关,遂将消息散出,着沉渊楼在长安和汾阳的人,仔细探查薛锦之和金瞳失踪之时的事。 这一探,倒是牵扯出了许多的旧事来。浣衣的消息是从长安城中一个老乞丐口中知晓的,这老乞丐识得陈贵,也识得薛黎。老乞丐原是戚欢的下属,临海战役后,戚欢闯下赫赫威名,在江湖上声名鹊起,得无数人敬仰,同样也招来了他人的嫉妒。 那时东岳数国混战,柳氏一族本有意招揽江湖有志之士,可是却在此时传出戚欢在临海之战时,不顾身旁之人劝阻,杀害俘虏,手段残忍让人胆寒。此事一传出,江湖正派对戚欢所为不耻,众人便也不顾那消息是真是假,对戚欢展开了追杀。 这场追杀与当年陈阮郎所经历的何其相似,可戚欢比陈阮郎的下场更惨。他被人追至穷途末路,魔宗之人对他抛出了橄榄枝,却被他义正言辞拒绝。 面对江湖正道,他仰天长笑,留下一句“恨不能以正义之身死于沙场,最终却死于内斗人心,可笑,可恨!”此话落,他纵身跃下万丈悬崖。 说到这,浣衣不住叹息。“可惜,本能成为一代名将的人,却死在了自己人手中。而他的尸骨,被人挫骨扬灰,连片衣角都未能留下。可他至死都不知道,背后陷害他,掀起这场风波的人,竟是天机老人和江南柳叶两家,还有那于雨虞的小妹。” “此话……可当真?” 第416章 感同身后 问出这话之后,林羡鱼就沉默了。沉渊楼的消息一向准确,又怎么会有失误。更何况这次是萧鸣凤带人去查的,浣衣和卢宴亭之间又有那样的情分,她就算不帮伏魔司,也不会让卢宴亭身处危险之中。他暗暗叹了口气,这江湖上的事情总也是如此峰回路转,谁又能料到最后的结局。只是可惜,戚欢那样的一个人,竟死于内斗之下。 浣衣又饮了一盏酒,声音低低道:“我找到的那位老乞丐,手中有当年武林正道收到的一份信。写信的人,叫千手书生。林公子应该知道此人,他擅长模仿别人的笔迹。那封信便也是他模仿戚欢的一位下属所书。信中详尽的描述了戚欢在临海战役之后的事情。” 老乞丐当年跟着戚欢,自是了解他的所有。戚欢的那些事情传出来之后,他本来是要跟着戚欢的。可是,戚欢觉察出是有人针对自己,便让老乞丐暗中去调查这件事,自己一人去应付。老乞丐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离开了戚欢,暗中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去查探这件事的原委。 可是,不等他查到真相,戚欢便死在了千山崖。老乞丐悲痛欲绝,只身奔袭百里赶到千山崖,却只看到所谓的正道人士,正将戚欢的尸骨损毁。他躲在暗处,将那些人的作为一一记在心中,更是将他们的脸记得清楚。他悲愤交加,可是他不能现身。他还有戚欢交代的事情要做,不能让他就这么白死了。 看着那些人将戚欢的尸骨烧毁,将骨灰撒在了千山崖下,随着夜风飘散,老乞丐双眼模糊,连嘴唇都咬破了,一双手落在树干上,一下又一下,直到手上血肉模糊。直到那些人散去,他才敢出来。可是那骨灰早已随风不知散落在了何处,他在千山崖附近整整三日三夜,却最终未能寻得他半缕骨灰。 老乞丐说这些往事时神情平淡,双眼中看不到一丝的悲痛,可浣衣却心中惊骇。语气平淡,却越能说明他心中的痛惜。这些话在她一个外人听来都觉得痛彻心扉,更别说是戚欢亲近的人。可是,没有人能与他感同身后,这世上的事,永远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他人的心思。 浣衣的目光被老乞丐的双手吸引,他的手上满是旧伤,有些弯曲,应该就是那个时候造成的。老乞丐没能将戚欢的骨灰带回长安,但他没有放弃戚欢交给他的命令。奔波数年,遭遇各种的明枪暗箭,终于让他查到了蛛丝马迹,更是拼尽全力将那封信夺了回来。 无法想象他当时经历了什么,可浣衣在调查当年之事的时候,也听到了一些消息。老乞丐为了那封信,被数十人围攻。他仗着一身硬功,愣是抗下了无数的致命攻击。他昏死了过去,那些人的目的只是寻找那封信,见信并不在他身上,本想将他带回去细细查问,幸而当日有人路过,出手了救了他。 救他的人,老乞丐并不知道是谁,他被救下之后就昏迷了,醒来的时候在一处无人的山谷,身侧有那人留下的药和一封书信。他养伤期间,那山谷中没有人踏足。直到他伤好之后,再踏入江湖却发现,东岳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年参与围剿戚欢的人,死的死,隐姓埋名的大有人在。 老乞丐心知想要查清背后主使,不能急于一时,而他遇到了丐帮的人。丐帮弟子遍布天下,确实是个好去处。思来想去,他改了名字入了丐帮。平日里丐帮的弟子对他倒也和善,因而他从那些人口中得知了不少线索,便也知晓了这场风波背后的主谋。 林羡鱼和曲长亭两个人都有些纳闷,浣衣刚才说到了天机老人和柳叶两家,还有于雨虞的小妹。可据他们所知,天机老人是世外之人,除了当年和金瞳的师妹以及旧朝的一位将军策划谋逆之外,世间便再无其他的关于此人的传言。江南叶家掌管漕运,历朝历代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柳家更是江南富贾之首,他们又是怎么和戚欢的事情扯在一起? 更让林羡鱼疑惑的是于雨虞。于雨虞这个人创建相思庄的时候,年方十九,那年柳斜阳十六岁。于雨虞的身世无人知晓,他九岁时便曾一举名动江湖,可是在这之后忽然销声匿迹,后来的十年间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也就是说这个人是有着十年空白的人。柳斜阳和他相识,是因于雨虞受伤,两人一见如故,便也常常出双入对,江湖人都只当二人心慕彼此。可于雨虞却说过,他心中早已有所爱之人。 于雨虞成为相思庄庄主时,只有他一人,相思庄时至今日除了庄内的仆役之外,便也只有柳斜阳可以进入,从未听说过他还有个妹妹。如果于雨虞真的有妹妹,凡事与女子扯上关系,大都是因爱生恨。难道,当年于雨虞那个所谓的妹妹和戚欢……曾有过情? 浣衣见两人如此神情,解释道:“萧堂主和我仔细查过,于雨虞确实有个妹妹,她叫于晚颜于晚清。但,她并不住在相思庄。于雨虞创建相思庄那年,于晚清十八岁,她那时候在江湖上用的是化名,你们两个人应该听过。”她微微一顿,深吸了口气,“青莲剑李晚晴。” “青莲剑……李晚晴?” 曲长亭低低念了下这个名字,忽而抬眉道:“你是说,当年十六岁闯入烈山宫杀了烈山宫二十三人,重伤烈山宫少庄主的李晚晴?她不是在伤了烈山宫少主之后受伤,而后销声匿迹了吗?” 林羡鱼听到这个名字也是满脸诧异。青莲剑李晚晴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十六岁闯江湖,一人独挑十二水寨名震江湖,那时候他就听说过李晚晴的名字。毕竟,这江湖上的奇才往往都会被人拿来做比较,更何况林羡鱼出自临渊山庄,那十二水寨盘踞了沿海数百年不倒,又有谁能比得上他。 可是,将一个女子与自己做比较,林羡鱼总也是在意了些。这会听浣衣说到李晚晴是于雨虞的妹妹,他心中惊诧难以言述。李晚晴出江湖时,手中握的是青莲剑。青莲剑乃是前朝一位剑仙所有,世人称其“青莲剑仙”,而他最喜欢的那句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便是出自此人之口。江湖上一直有传闻,李晚晴是青莲剑仙的后人。 浣衣点头,“李晚晴当年闯烈山宫,与戚欢有关。你们应该见到白柒了,他本就是烈山宫少主身边的随从。后来,跟了戚如意。这其中的缘由,便是因为于晚清。” 第417章 临海战役 听到浣衣说李晚晴当年闯烈山宫竟是为戚欢,林羡鱼和曲长亭两人面色都有些奇怪。算算年纪,当年的于晚清十六岁,可是那时候的戚欢却应该已有二十七八,他们两人这种身份和年纪,又是怎样遇见有了纠葛,还让李晚晴不顾生死闯了烈山宫? 林羡鱼越想越头疼,便向浣衣问道:“那当年李晚晴和戚欢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们可查清楚了?” 浣衣摇头。她和萧鸣凤用尽了办法,可就是没有查清李晚晴和戚欢到底是如何认识的,之前又发生了何事。可是,她们弄清了天机老人和柳叶两家到底为何出手。李晚晴当年记恨戚欢这是肯定的,否则也不会串通这两家做出如此的事情。 天机老人的真实身份是薛锦之的叔父,当年薛锦之一族因族内叛乱尽数被灭,薛锦之尚在襁褓之中,天机老人带着他四处逃亡,最后进入了东岳境内。当时东岳正逢战乱,无人会注意到这样的一个外族人,他们便也一处世外桃源隐居了下来。天机老人看着薛锦之逐渐长大,本想不告诉他这些旧事,便只让薛锦之唤自己师父。后来,薛锦之出师门在薛公岭上创建微雨山庄,与江南四大家族之一的上官家少主上官麟成为挚友,江湖人并称两人为“锦瑟公子”。 本来,薛锦之如此一世也不错,可天机老人却遇到了旧部。那时金瞳的师妹从阴月教逃出,与自己的情郎石塬密谋。石塬本就是薛锦之父亲的麾下,他和金瞳的师妹所谋,天机老人一直知晓。天机老人一直踌躇,见石塬已经动手,便也在案发现场留下了纸条,将薛锦之牵扯了进去。 这件事便也是当年薛锦之出微雨山庄的原因,可也成了后来天机老人和柳叶两家密谋的开始。那件案子破了之后,薛锦之和天机老人相认。薛锦之杀了石塬,石塬所率领的人对薛锦之所作所为不耻,纷纷自裁。当时的皇室予以薛锦之嘉奖,可也就是因为这嘉奖,导致那些人的后人将薛锦之视为仇人。 柳叶两家盘踞江南,朝代更迭,与他们而言总也心中多有忧虑。多年后,天机老人发觉皇室暗中密谋刺杀薛锦之,便召唤旧部幸存之人,许了柳叶两家当家之人好处,暗中达成同盟,勾结临海外族入侵。这便是临海战役的开始。烽火一起,军队忙于各国内战,江湖人则各自聚集,抵抗外敌。 戚欢在江湖中颇有名望,便也成了临海战役江湖人的首领。那时候沧澜城和京山派受柳氏一族调令,正在京都守皇城,护佑柳氏一族安危无暇分身。李晚晴得知戚欢前往临海,潜入了临海外族的营地,与他们商讨最终达成了协议,只要能杀了戚欢,她会将自己的手中的藏宝图赠与他们。 浣衣说完这些,摊手道:“这些两位该明白了吧。当年的临海战役就是他们挑起的,许给临海外族的那些好处,本就是无稽之谈。那场战役之后,戚欢死的悲惨,薛锦之的族人更是被尽数歼灭,天机老人也死于战乱之中。柳叶两家倒是聪明,早就给自己留了后路,便也无人知晓他们与这件事中间的关系。只是,这李晚晴见戚欢死了,竟也跳下了千山崖。” 林羡鱼蹙眉,奇怪道:“李晚晴既然想要戚欢死,为何却又在他死后跳下千山崖?而且你刚才说了,老乞丐是在戚欢死了之后去的,那么他应该在找寻戚欢骨灰的时候,应该能看到李晚晴的尸体吧?可你并没有提到,也就是说李晚晴跳下千山崖之后,未必就死了。” 曲长亭一拍桌子,做恍然大悟状,点头道:“对啊,谁说跳下悬崖就一定会死了?”说着,转头扯住浣衣的袖子,急急道:“浣衣姐姐,那老乞丐到底有没有说李晚晴死还是没死啊。” 浣衣叹气,摇头道:“老乞丐到千山崖的时候,已经是戚欢死后的第五日了。如果当时李晚晴真的跳了千山崖,那些江湖正道寻戚欢尸体的时候,应该会发现她,那么焚毁的尸体就不单单是戚欢的了。可是老乞丐说的清楚,他当时只看到了戚欢的尸体,而且在崖下也没有发现别的异常。” 林羡鱼点了点头,接话道:“也就是说,李晚晴当年或许并没有死,今日长安之事,或许她也有份?” 林羡鱼并非是乱猜测,李晚晴当时是要戚欢死,而天机老人和于雨虞的妹妹是害死戚欢的主谋。女人的心思总是难猜的,她想要杀的人只允许自己染指,若知道了幕后还有其他人,想要报仇也说不一定。这么一看,李晚晴心慕戚欢倒也成立,只是于雨虞眼下就在长安,却未曾提过这个妹妹半句,这就有些奇怪了。海南剑派和海鹤派……莫不是也与当年之事有关? 浣衣又连饮了三盏酒,面色发红,缓缓摇头道:“沉渊楼查到的也只有这些了,剩下的事情,还需要林掌首你自己去捋,如果有需要,我凤鸣堂雀部随时等候差遣。江楼主交代过了,长亭会跟着你。”说完,略停顿了下,又道:“那个小乞丐……萧堂主收他做义子了。” 林羡鱼怔了一下,忽而低声笑了起来。萧鸣凤不过才十二三四岁,竟然收了那个孩子做义子……不过,这倒是件好事,他小小年纪再也不用四处漂泊,受尽人情冷暖了。萧鸣凤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肯定会对那孩子很好,这样他也放心了。 于雨虞和柳斜阳被他唤回了客栈,十二和白衣又去监视张柏了。林羡鱼心中担忧,跟张柏在一起的人是薛长夜,这人功夫不错,心思又深沉,若是被他们发现了十二和白衣,后果不堪设想。 思索至此,林羡鱼转头向浣衣说道:“有两件事情需要你帮忙,第一派人监视张柏和薛长夜,调查城中新来的陌生人,尤其是先前在凤鸣城出现过的江潮生。第二,戚家庄那边得让人盯着,我现在怀疑那个戚如意是不是戚欢的孩子,如果不是,她肯定和李晚晴之间有些关系。” 曲长亭拢了拢眉头,歪头说道:“那我做什么?羡哥哥,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去找薛锦之吧?” 林羡鱼挑眉,他还真有这个意思。浣衣方才说的清楚,薛锦之和金瞳都在长安城中,可是为何他们这些年一直没有去看过薛黎?除非是被人限制了行动。浣衣只知道这二人在城中,却未探得具体位置,因此这件事还得曲长亭去办。 曲长亭吐了一口气,一下子贴到林羡鱼身上,鼓着腮帮子说道:“你让我去查,还不如去问问薛黎呢。嗷,对了,那个凤翎和陈贵……” 第418章 有意为之 他这一说,林羡鱼瞬而靠在了椅背上,眨巴着眼睛望着屋顶。沉渊楼带来了消息,印证了他部分的猜测,但同时又抛出了新的问题。曲长亭说的这两个人,也得进一步的探究。他和凤翎相识,但他始终看不透这个人。陈贵的是,自己捅给了张柏,却不知张柏会如何抉择。 林羡鱼轻轻叹了口气,缓声道:“戚家庄和张柏仍旧得麻烦你们盯着,寻找陈贵的事情就交给长亭了。凤翎的事,我去探查。至于江潮生……你们留意着就是,那微雨山庄的薛锦之既然是假的,安亭应该也快回来了,到时候然他去寻就好。” 他都这般说了,浣衣和曲长亭自然不会反驳。江南城既然让他们二人前来长安协助林羡鱼办案,他们当然得听林羡鱼的。这长安城中沉渊楼的人虽说不及凤翎,可也算得上是平分秋色。就上次东市之事,曲长亭和浣衣已然知晓,凤翎自是不能置身事外,他们也已暗中在探查他和海鹤派以及白云寨的关系。 三人又在院中坐了许久,眼间天色已晚,林羡鱼便起身向浣衣告辞。曲长亭自是跟着的,两人到了街上,已是玩家灯火亮起时。曲长亭伸手打着哈欠,歪歪斜斜地靠在林羡鱼肩头,嘀咕道:“羡哥哥,听说你收了个徒弟啊,我能带他们一起玩吗?” 林羡鱼望着远处的灯火,随口应道:“行啊,惊鸿和惊羽都可以让你带着,但是你得保证他们的安全。”他倒是乐意让陆鸿渐和薛黎跟曲长亭多接触,毕竟年纪相仿的人,总也有许多的话题。十二和白衣有事情要做,也无法时时顾及到他们的安危。 其实仔细想想,自打带着陆鸿渐和薛黎,林羡鱼一直觉得自己把他们保护的太好。陆鸿渐是个通透的人,他虽然顽皮了些,可每每说出有些话,总会一语点醒梦中人。薛黎不善言辞,但他绝对不是那些蠢笨的人,只是很多事情他不愿意说罢了。 曲长亭见林羡鱼答应了,顿时来了精神,站直了身子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说道:“嗯,放心,保护他们两个,我还是有这个把握的。”说着,纵身跃起,落在了屋顶上,“那我先走啦。”话音落,人已朝远处飘了去,身姿潇洒。 林羡鱼暗暗摇头,心中挂念着十二和白衣,便也掠上了屋顶,直奔府衙而去。夜色茫茫,风中清寒,夜幕之下的长街热闹非凡。行人比肩接踵,风中带着隐隐暗香。远远的,林羡鱼瞧见了那边屋脊上趴着的十二和白衣,两人有些紧张地望着府衙院内,眉头深锁。 林羡鱼轻飘飘地落在了两人身侧,声音轻幽,“怎么回事?” 十二抬头,指了指院中的一间屋子,“张柏和薛长夜进屋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方才听到屋内有动静,这会安静下来了,但是两人一直没有出来。我们也不敢靠近,这院中有不少的暗哨……”说话间,又朝院中几个位置指了下。 林羡鱼顺着他指的几个角落扫了一眼,十二所言不虚,这府衙中除了巡逻的衙役之外,暗中最起码有十几处有暗哨。墙根的位置,更是布满了极小的铃铛,只要有人从院墙翻入,必然会触碰到,引得铃声大作。院内虽未瞧见其他的人,但那院中的青石小路上也是暗藏玄机。 正思索间,一个黑影从府衙东面掠了进来,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张柏所在的屋子,伸手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叩门声落下,就听传来“咯吱”一声,门应声而开,却不见张柏和薛长夜的身影。那黑影闪进了屋中,屋门再次关上,府衙内又安静了下来。 十二和白衣两人拢着眉头思索了半晌,忽而同时回头,一脸惊诧道:“老大,你瞧方才那人,像不像是白云寨的三当家白澄?” 林羡鱼没有应声。方才入府衙的那个人,无论身形还是动作,确实有几分像是白澄。这先前才从海鹤派大当家常云口中得知此事和白云寨有关,而海鹤派凶杀案背后的人极有可能就是白澄和白箫,没想到就在此处,竟然真的看到了白澄来寻张柏,这让林羡鱼心中怎能不吃惊? 细想方才的情形,白澄叩门,门开之后他并没有半刻的迟疑便入了门中。如此看来,白澄和张柏的必然是十分熟识,否则不会这么大意。林羡鱼眉头一转,手中捏了一块碎的瓦片,弹指朝院落中飞了去。“叮咚”一声,院中顿时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有几条影子自暗中蹿了出来。 林羡鱼趁着这功夫向张柏所在的屋顶上掠了过去,十二和白衣朝两侧掠了去,落在了东西两院的屋脊上,以方便策应。院中那些暗哨并未留意到这儿的动静,见是有万片落了下来,都有些诧异。可是见四周一片静默,其他的暗哨也未发现奇怪之处,便也退回了原处。 林羡鱼落在屋顶上顺势蹲了下去。他轻功极好,脚步又轻,落下时并未带起任何的风声。手起,屋顶上的瓦片被揭开。这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等十二和白衣看过来的时候,他已趴在屋顶上向屋内看了去。两人嘴角抽了抽,心中暗道:论起偷窥,还是老大第一。 林羡鱼只往屋内瞧了一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见薛长夜躺在地上,唇角满是黑色的鲜血,显然是中了毒。他瞪着眼睛看着张柏,唇角动着,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咽,却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那双修长的手紧紧抓着张柏的衣摆,在上面留下一道道殷红。 张柏端着茶安坐在椅子上,眼角眉梢没有半分的触动。他的对面坐着刚才进屋的白澄,同样也是面色平淡,端着茶盏慢悠悠地喝着。 半晌,薛长夜喘着粗气,挣扎着身子说道:“你既然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为何还要容忍我留在你身边?难道就是为了让我把那些消息,传回给帝都?张柏……你好狠的心肠!” 张柏将茶盏放在了桌上,微微俯身,伸手捏住薛长夜的下颌,轻声笑了起来。“对,你猜的没错。你回禀给帝都的那些消息,确实是我有意告诉你的。现在圣上应该已经知道了,也许你那好友裴冀也正赶往长安,到时候我会帮你好好招待他。” 林羡鱼心中一颤,目光落在了薛长夜脸颊上。难道……薛长夜先前所说是真,他确实是大理寺少卿,只是和张柏相交,不过是为了迷惑张柏,探出幕后之人真正的目的?那……他传给京都的又是什么消息! 林羡鱼见薛长夜面色越来越白,他沉沉吸了一口气,朗声笑了起来。 第419章 一起上吧 “倒是我林羡鱼眼拙,不想张大人竟也与白云寨三大家相熟。”林羡鱼略微一顿,又笑道:“白三当家,咱们可有些日子没见了,难道不请在下入内喝一杯?”话音落,林羡鱼脚下一错,从屋顶上翻了下去,落在了院中。他落地的瞬间,阴暗的角落蹿出数道身影,朝他围了过来。 屋内的张柏和白澄两人腾地一下站起身来,面色顿时煞白,互相瞧了一眼后,手同时落在了腰间的兵刃上。他们不知道林羡鱼是何时到的府衙,知道了多少,一时间心中紧张,如芒在背。 地上躺着的薛长夜重重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黑血,翻了个身子望着屋顶,大声笑了起来,声音断断续续,“林掌首……属下的任务……失败,无颜……无颜再回京都,林掌首还是……自己走吧,莫要为了救属下……丢了性命……” 林羡鱼听到这话眉头一蹙,忽而又舒展开来,摇头笑道:“薛少卿想多了,本官可不是来救你的。你方才也说了,你传回帝都的那些消息有误,圣上和裴统领极有可能因你的消息而陷入危险。我林羡鱼身为东岳伏魔司掌首,职责便是保护圣上安危,护佑东岳太平,你这样的人……本官又岂会救?” 听到林羡鱼如此回应,薛长夜长长舒了一口气,笑得眼睛都眯在了一起,连道了几声好,全身顿时放松下来,躺在地上,任由体内真气横蹿,痴痴道:“林掌首……果然快人快语,恩怨分明。如此……如此甚好,长夜……长夜终归是回不去了……” 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面色如纸,气息微弱。那双明亮似是会说话的眼睛,望着屋顶被掀开的那个洞中的夜空,终究黯淡了。声音渺渺,“一举鲸涛快哉风,世浪翻袖中,古今谁人堪伯仲?千秋雪,半夕蝶梦。终长夜之曼曼兮,掩此哀而不去……长夜不复归……” 林羡鱼的手紧了又紧,白皙的手上青筋暴露,握着青海剑缓缓抬眉,朝院中那些黑衣人扫去。他的眼中没有半点的感情,声音更是凌厉万分。“你们……都是东岳的子民,为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真的要抛弃性命,效忠张柏和魔宗吗?” 没有人回应,林羡鱼的声音在院中飘荡。屋内张柏和白澄额上已渗出冷汗来,低头间见薛长夜已闭上了眼睛,两人竟不知是该释然,还是该发愁。薛长夜终归是大理寺少卿,帝京中的官员,死在此处,就算林羡鱼今夜不动手,这事被发现后,他张柏也是难逃一死。 唉…… 寂静的夜里,不知谁长长叹了口气。屋门慢慢悠悠地被人拉开,张柏和白澄两人走了出来,站在檐下冷冷看着林羡鱼。东西两边屋顶上的十二和白衣互相打了个手势,两人迅速地朝那边屋子掠了去,悄无声息地从窗户里翻了进去,抬起已是气若游丝的薛长夜就往府衙外奔去。 林羡鱼望着从屋顶上隐去的铁甲衣眉角挑起,缓缓拔出了青海剑。长剑横于胸前,唤声笑道:“白三当家,忻城之时未能与你一战,终是心中憾事。今日既然来了长安,那便留下吧。”说话间,青海剑一抖,龙吟之声响彻天地,人已持剑掠了出去。 青海剑连着虚晃三招,脚下斜飞,直踢张柏,声音晴朗,笑道:“张知府竟也是个武林高手,倒是让在下刮目相看。你也别站着了,一起上吧,让我见识见识陈贵教出来的人到底如何!”言罢,他长剑向左侧一挡,将白澄的一击挑开,剑锋回扫,直取张柏胸口。 张柏的手握着他腰间的兵刃,见林羡鱼攻势如此猛烈,心道不妙,可想要逃脱已是不可能了,便也只能心中一横,拔剑去迎。可他的心中有事,起势之时显然弱了几分,被林羡鱼几招逼得直往后退。白澄又岂会放过这个机会,提着长剑朝他背后刺来。 林羡鱼见两人已经上钩,唇角翘起,眼眸微敛射出寒光。青海剑似是明白了主人的心思,铮鸣之声不断,剑光闪烁之下十分刺眼。张柏眉头一横,提剑掠过林羡鱼身侧的时候,看到他眼底的笑意,心头猛地一颤,连忙回头往屋内看了去,地上哪还有薛长夜…… 张柏暗呼中计,可他想要撤身已是不可能。院中那些暗哨似是被林羡鱼方才的话震慑住,虽提着兵刃但却没有动手的意思。白澄更是没料到林羡鱼会出现在府衙,想到在忻城之时的情形,他五脏六腑似是都冻结了,可是他不能放弃,他的肩上还有使命。 张柏已经不指望那些暗哨了,那些人本也不是听他的命令,此刻见了林羡鱼手中的令牌,又怎么肯出手。这个时候,他们若是出手只有死路一条,被林羡鱼捉住,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思索间,张柏提剑变换招式朝林羡鱼攻了过去。白澄似是看到了机会,长剑往外一挑,忽而回头杀了过来。反手之下,剑气凌厉如风,长剑直直朝林羡鱼肩头砍来。林羡鱼往左侧掠去,张柏的长剑却似长了眼睛一般,将他的退路封死。两柄长剑一前一后,配合的默契无间,似是要将林羡鱼置于死地。 林羡鱼应付他们二人本就是绰绰有余的事,见那些暗哨没动,眉头微动便也明白其中的缘由。他轻声笑了起来,挑眉道:“你们二人如意盘算打的不错,可惜了,你们小看了我林羡鱼!” 院中的暗哨这会已经朝院外退了去。他们在府衙的任务,除了护卫张柏之外,便也是来监视他的。主上没有给他们杀林羡鱼的命令,他们便也不会动手。这个时候,当然是保全重要。可是,他们想错了,因为在他们退到院角的时候,有人落在了院墙上,带起了肃杀之意。 林羡鱼没有回头便也知晓是谁到了。他长剑抖出数朵剑花,指着张柏和白澄,眉头微挑,“真正的较量,现在开始。放心,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他此刻声音温软了许多,听着像似孩童嬉笑,可落入张柏和白澄耳中,却是那般的讽刺。青海剑上白光再盛,剑气掠出之时较之前更为凛冽。张柏和白澄两人无端地通体生寒,似是站在冰天雪地里,连握着兵刃的手都好似冻住了一般。 林羡鱼岂会给他们机会,在曲长亭手落下的瞬间,长剑飞去,身形宛若蛟龙。剑光所及之处,一片惨白。张柏和白澄瞪大了眼睛,只觉得提剑的手在发麻,发抖。“啪嗒”一声,两柄长剑落地,碎成了数段,映着清惨的月光,照出了两人绝望的眸子。 没有人看清他们是如何输的,可是,他们确实输了。 第420章 各为其主 林羡鱼并没有想着这么快捉拿张柏,本想顺藤摸瓜,找出他背后是受何人指使。可是看到薛长夜躺在地上,听到他们的对话,他犹豫了。薛长夜显然是柳渊派遣来长安,在张柏身边做探子的。若是他那时不出手,薛长夜必然只有一死。 林羡鱼不想看着身边的人死,更不想看到这样一个忠心于柳渊的人死于此处。今日捉了张柏和白澄,虽然打乱了他的计划,可依然有补救之法。可若是薛长夜死了,人死如灯灭,就算日后为他报仇雪恨,那也是徒然。一条生命的流逝,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换回的。 林羡鱼抬脚,一步步朝台阶上走去。院墙上曲长亭蹲在那里,双手捧着脑袋,看着沉渊楼的人和那些人厮杀,眼中微光闪烁,有些不明白林羡鱼的做法。陆鸿渐和薛黎被人带上了屋顶,看着院中躺了一片的暗卫和屋檐下跪在地上的张柏和白澄,两人眼中满是惊讶。 曲长亭转身,伸手拍了拍两人的脑袋,笑眯眯道:“你们可得好好看着,日后你们也会身处于这样的情境之中。是杀是留,皆在你们一念之间。”他低低叹了口子,又摇头道:“这世上的事啊,总也没有个黑白分明,立场不同,各为其主而已。” 陆鸿渐和薛黎点了点头,似乎很是赞同他的说法。林羡鱼无奈笑了起来,摆手道:“世上之事虽无黑白对错之分,可你若心思坚定,知晓自己在做什么,为谁而战,那就是对的。我守护圣上,为的是东岳江山稳固,百姓安居乐业。他们做的是杀人放火的事,那错的……便是他们。” 陆鸿渐和薛黎都笑了起来,伸手鼓掌,异口同声道:“师父说的对。” 曲长亭嘴角抽搐,看陆鸿渐和薛黎两人的神情,就知道二人对林羡鱼有多崇拜,这情形倒是像极了自己初次跟着江南城回沉渊楼的时候。他也是这般跟秦思雨和柳星沉坐在屋顶上,看着江南城和他人厮杀。那时候,秦思雨也说过同样的话。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要守护的人,无论对错,无非是所站的立场不一样而已。江湖上,正道和魔道的区分,谁又能说的清楚。就算这些事情都是魔道中人挑起,那也是因多年的积累而造成的怨恨。他们要做的,是守护心中的正义,那么毁掉他们心中美好的人,便是敌人。 林羡鱼站在了张柏和白澄面前,微微笑着。他的棱角温和,腮边两湾浅浅的梨涡,眼中闪着琥珀色的光彩,笑意似是要溢出来。他缓缓蹲下身去,直视着两人的眼睛,缓缓说道:“你们输给我并不丢脸,不必耿耿于怀。不过落入我手中,也该想想该交代些什么。” 张柏愣愣地抬起头来,似乎还没有从方才的打斗中缓过神来。地上碎的七零八落的兵刃,映射着清辉,落入他的眸子里,平添了几分惨烈。他不明白,为何不过十招,他便输了,输给了一个比他还小的年轻人。可是,他很快又释怀了,因为他输给的这个人,是林羡鱼。 白澄双手撑在地上,身子不断地颤抖,血顺着手腕蜿蜒而下,在地上留下一串血痕。他早就知晓林羡鱼的功夫不差,庆幸在忻城时没有鲁莽与他动手。可是那又如何,今日还是交手了,输的让他措手不及。而他随身的兵刃,也毁了…… 两人哑口无言,就这么静静地和林羡鱼互相看着。许久之后,林羡鱼轻声叹气,站起身来朝曲长亭招了招手。瞬而,有沉渊楼的人奔了过来,将地上的张柏和白澄架起,朝府衙外迅速奔去。那些暗哨已被尽数诛灭,尸体早已被清理干净,只是空气里仍旧飘着淡淡的血腥味。 林羡鱼落在屋顶上,看着前院在巡逻的衙役,忍不住摇了摇头。想来张柏今日已经吩咐过他们,今夜后院有贵客到访,他们不必到后院来巡视。正因为是这样,给了林羡鱼机会。 众人迅速回到客栈,林羡鱼刚落座,沉渊楼的人就从屋外蹿了进来,低低在曲长亭耳边说了几句话,又连忙退了出去。曲长亭眉头蹙了起来,端着茶盏犹豫了下,低声道:“那些暗哨身上有标记,似乎是军人。阿羡……不会真的有人要谋反吧?” 林羡鱼此时正望着窗外,似乎没有听到曲长亭的话,茶盏中的茶早已凉透。外头已经入夜,街上繁华落幕,有些愁绪拢上了心头,扰的他眉头紧蹙。任他极力地拨弄,却仍旧寻不到破除那网的办法,似乎人在局中,总也看不清这局到底是何人所设,为何人所设。 曲长亭见他不言语,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奇怪道:“羡哥哥,我刚才说的话你听到没有?有人要谋反,有人要杀你那好兄弟!你这神情是怎么着了?” “啊?”林羡鱼回过神来看着曲长亭,良久点了点头,饮了一口凉茶,缓声道:“嗯,我知道。”说完,却又猛地抬起头来,“你说……暗哨身上有印记?” 曲长亭点了点头,遂将下属刚才说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可林羡鱼听完却疑惑了。东岳各部的将军麾下都有一支亲卫,这些亲卫大多都是死士,他们的身上有印记,且各不相同。可是,曲长亭方才说的那印记的样子,他却没有半点的印象。 曲长亭给林羡鱼换了杯热茶,刚要张口说话,却见林羡鱼起了身朝屋外走去。十二和白衣在外头候着,见他出来,两人施礼道:“老大,薛少卿……薛少卿恐怕治不好了。”说着话,二人的头垂了下去,不住地低低叹气。 林羡鱼沉沉吸了一口气,拿出伏魔司掌首的令牌交给十二,“你们二人即刻去府衙一趟,接手府衙事务。张柏和白澄被抓之事一定要保密,明白了吗?” 十二和白衣怔了下,连忙应了声直奔长安府衙。 林羡鱼站在廊上望着霍白薰的屋子,竟觉得双腿似是灌了铅一般沉重,无法抬起步子。他知道薛长夜在等自己,可是他无法面对那个人,或许是因为曾经的猜测,或许是因自己没能早点出手救他。可是……终归是要见的,有些事情还需得他证实。 不知过了多久,林羡鱼终于抬手推开了屋门。“咯吱”的声音,听着十分的响。屋内飘着浓烈的药材味和血腥味,陆鸿渐手持着帕子擦拭着额头上的汗,另一只手持着蒲扇扇着火。炉上的药罐咕咚咕咚地冒着热气,火光将他的脸映的通红。 霍白薰手持银针正迅速地扎在薛长夜的身上,薛黎在旁帮忙。两人的衣衫湿了一片,一旁凳子上的铜盆里,本来清澈的水,泛着红。 第421章 同床异梦 林羡鱼进了屋中,霍白薰连头也没抬,伸手指了下旁边放着的药箱,“拿归心丹给我。” 她言简意赅,林羡鱼自是不能耽搁,取了归心丹递给霍白薰,顺手将瓶盖掀开。霍白薰顾不上说话,倒出两颗药丸,捏住薛长夜的下颌,给他硬塞进口中。薛黎已端了温好的黄酒送到了薛长夜唇边,见他有气进没气出,根本无法自助咽下去,不由得慌了神。 霍白薰眉头一沉,俯身就要去渡气,却被林羡鱼给拦住了。“我来。”说完,不顾薛黎和陆鸿渐震惊的眼神,手落在薛长夜的胸口,真气从他手中缓缓趟出,又有真气落入喉间。那两颗归心丸和黄酒顺着林羡鱼渡过去的真气,薛长夜喉咙动了下,滑入了腹中。 霍白薰扯着袖子抹了一把汗,纤纤十指上飞舞,银针如同长了眼睛一边,随着她手指的舞动,变换着朝薛长夜身上的各处穴位落了下去。“割!” 薛黎听到霍白薰的话,手中一翻握住了一柄薄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薛长夜的手指上划了去。皮肉被刺破的声音被炉中噼里啪啦的声音掩盖了下去。刀落,薛长夜的手指上多了一条极细的红线。随着霍白薰最后一根银针落下,他手指上流出的鲜血变作了黑褐色,滴滴嗒嗒落在了瓷碗中。 霍白薰松了一口气,紧绷着的那根线顿时松了,整个人瘫软,摇摇晃晃地往桌前走去。林羡鱼连忙上前扶住她,生怕她磕着。薛黎已经捧来了方才煮好的人参茶,轻轻放到了霍白薰手边。他的面色有些惨白,显然方才也是受惊不小,更何况情况如此危急,他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霍白薰饮了一口参茶,待气息喘匀了些,指了指那边放着的三盏茶,向薛黎和陆鸿渐说道:“那两碗提血气的茶,你们喝掉,另一碗提气的茶在他喝药之前喂给他。”说着,扭头朝那边炉上瞧了眼,点头道:“药可以了,再煮就要失了药性。” 陆鸿渐连忙停住了手,从旁边取了湿帕子垫手,将药罐子从炉上取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药汤倒入碗中,按着霍白薰的意思等药稍微凉了一些,又将黄酒倒入。薛黎喝完了自己的那盏茶,取了给薛长夜的茶,先给他灌下,又从陆鸿渐手中接过药碗,让他去旁边歇着。 忙完这些,几人身上都出了汗。好在霍白薰的药给薛长夜灌下去之后,薛长夜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一些。林羡鱼一直安静地等着,没有出声。霍白薰十分疲累,银针渡穴本就十分凶险,今日若不是薛黎和陆鸿渐在旁帮忙,这会儿她肯定早就累瘫了。 林羡鱼回头看了眼榻上的薛长夜,见他呼吸稳了许多,又见薛黎和陆鸿渐两人衣衫都黏在了肌肤上,有些心疼,便朝两人摆了摆手,“去让小二送些热水上来,你们先洗漱一下,换身衣衫吧,免得待会得了风寒。”说完,回头向霍白薰问道:“阿薰,他……” 霍白薰唇边都已经起了皮,摆了摆手,“无妨,命保住了。” 林羡鱼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点了点头,扶着她起身往隔壁屋子走去。安置妥当了霍白薰,林羡鱼出门,就看到小二提着热水上了楼。 有了霍白薰那句话,林羡鱼倒也不着急着问薛长夜了。他眼下担心的是,长安府衙的人若是发现张柏不见了,肯定会满城搜捕,如此一来对方必然会知晓张柏已经暴露。也不知道十二和白衣去府衙有没有把事情办妥,思索之下,他招呼了曲长亭一声,两人又急匆匆地出了客栈。 客栈的掌柜和小二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掌柜眉头紧蹙,朝小二摆了摆手,低声道:“吩咐下去,让人留意着四周的动静,莫要让心怀不轨的进来。”说完,又似想到了什么,眸光微转,有些不确定道:“我让你盯着夫人,你可有发现?” 小二仔细思索了下,摇头道:“夫人自打林掌首住进客栈之后,很少出门,平常都是在后院伺弄花草,又或在地窖中酿酒。客栈中也没有其他人来,也没见她和别人见面,除了前两日出门去了一趟东四街的胭脂铺,便没去过他处了。”说完,他疑惑道:“东家,你该不会怀疑夫人……可她,不是你的枕边人吗?” 掌柜暗暗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小二的肩膀,却没有说话。枕边人?这世上很多事,都是枕边人所为。所为同床异梦,谁又真的能看透身边的人是否真心,往往你越是信任的人,越是在紧要关头会在背后捅你一刀。曾经的海誓山盟又或诺言,在利益面前,永远不值一提。男人为权为利,女人却可以为很多东西。 小二见掌柜没有说话,便转身往后院去了。掌柜看着他的背影,缓缓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守护的是什么。他的那位夫人,是在两年前遇见的。现在想来,两人相遇是那般的巧合,似乎是设计好的。他不愿意去怀疑那个人,可是……这长安城中的人,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哪个又不是心思叵测,或者效忠于他人?他们背后,你永远猜不透依仗的是谁。 长街上,于雨虞和柳斜阳依靠在一起,他们手中的剑上沾满了鲜血。四周的屋顶上,站着十几个黑衣人,眼前的地上更是躺了好几具尸体。风中飘着血腥味,柳斜阳舔了舔嘴唇,手指在剑刃之上轻轻敲了下,清脆的响动,震得剑刃上的鲜血滴落。 于雨虞摸了摸眉头,无奈笑道:“唉……你们庄主可不够意思,我们两人不过是入庄溜达了一圈,至于来这么多人要我们的命吗?”说着,他眉头一皱,疑惑道:“该不会是你们庄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担心我们发现了,这才想要杀人灭口?” 他话音方落下,有一人从屋顶上落了下来,声音尖细。“于庄主和柳姑娘不好好跟着林掌首洗脱罪名,偏要闯入戚家庄,莫不是说,二位觉得戚家庄和你们的案子有关?” 说话的人,正是斗笠剑客白柒。他微微抬头,斗笠遮住了他的面容,光线黑暗,无法探得他的神情。黑纱背后的那双眼睛,透着的满是森寒。他嗓音低沉了下来,“枉我们庄主视你于庄主为朋友,你竟如此猜度,可不叫我们庄主心寒。” 于雨虞摆手道:“你可别这样说。戚如意到底有没有将我当作她的朋友,咱们心中都有数。今日我们之间那点浅薄的交情便也尽了。不必废话,动手吧!” 话音落,于雨虞率先挺剑朝白柒刺了过去。屋顶上的那些黑衣人纷纷拔出兵刃,朝长街上站着的柳斜阳攻了过来。 第422章 梁上观战 林羡鱼从客栈出来后,便听到了街上有动静,于是循着声音便追了过来。这会看到白柒对于雨虞和柳斜阳动手,这才知道两人是去戚家庄查探消息了。 白柒带人来追杀,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那日在戚家庄,他虽看得清楚,戚如意有在利用于雨虞,但戚如意眼中的感情是无法掩饰的,于雨虞和柳斜阳到底发现了什么,以致于她竟下了如此决心…… 林羡鱼落在了屋脊上,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他多番听闻于雨虞和柳斜阳剑术独步天下,两人多年相交之情,早已心有灵犀,出招之间十分默契,此刻便也想瞧瞧于雨虞到底师承何处,这柳斜阳的叶家的“落叶剑法”到此如何精湛,便也在屋脊上坐了下来。 正想着,就见远处十二和白衣奔了过来。两人瞧见屋顶上的林羡鱼,明显愣了一下,脚下加快了步子迅速朝这边奔来。很快,两人落在了林羡鱼身侧,十二往街上一看,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于庄主和柳姑娘怎么和白柒动手了?” 林羡鱼摆了摆手,目光一直盯着于雨虞,声音低低道:“衙门那边如何了?” 十二和白衣顺势在屋脊上也坐了下来,白衣喘了口气,应声道:“衙门那主簿是个明事理的人,看到大人的令牌便明白了,已经将府衙的衙役都按住了。只是,张柏如今被我们擒了,若是不尽快处理,恐夜长梦多,到时候于长安百姓没法交代。” 林羡鱼自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方才让十二和白衣去府衙不过是权宜之计,那府衙的一帮人又岂是那么好糊弄的,恐怕那主簿这会就在来寻他的路上。只是眼前于这场缠斗,于查案来说是个机会。于雨虞那十年空白的人生肯定与那于晚清后来的事情脱不了干系,知晓了他的师承,或许能从中知道一些蛛丝马迹。 林羡鱼琢磨了下,转头向十二和白衣问道:“你们与府衙的那些人是如何说的?跟我细细说说那些人都什么反应。” 十二仔细想了下,低声道:“咱们走了之后,就有衙役进了后院。我们去的时候,他们长在府衙内四处寻张柏,那主簿十分精明,见屋内和院中凌乱,便知发生了何事,准备带人城中搜查。说起来,我们去的时间也太巧了,他肯定是会起疑的。” 林羡鱼点头。他让十二和白衣去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点,但他同时笃定府衙内肯定还有张柏的同谋,但未必就是主簿又或其他人,只有可能是衙役。这几次接触,他心中明白张柏是个自负的人,不需要旁人相助,若真需要,也只要个跑腿的。此刻,让那主簿按住了众衙役,也不是个坏事。 所谓“敲山震虎”便也是这个道理。若衙役中真的有人为张柏办事,看到了伏魔司掌首的令牌,心中必然会有别的想法。待他想明白了该如何处理这事,再来一招“引蛇出洞”,即便是没有张柏,仍旧可以引出与张柏同谋的人,只是这引出的是大鱼还是小鱼那就不得而知了。 白衣瞧着于雨虞和柳斜阳,诧异两人的功夫,随口接话道:“我看那主簿也不像是个好人啊。老大之前不是说过,这看人不能看表面,越是像好人的,心里越有鬼。刚才你和他说话的时候,我可瞧见他有些慌张,而且眼睛总也往别处看,说谎也不一定。” 十二没有接这个话茬,继续说道:“长安府衙中衙役共有三十人,护院二十,长安府守备军三千,不过那守备军的统领是老大你的熟人。我大致看了下,衙役之中应该有张柏的同谋,很有可能只是帮他跑腿,并不知晓张柏真正所谋。大人……要不要派人跟着他们?” 林羡鱼听十二和白衣说完,摸着下巴慢悠悠说道:“不用跟着。你都说了,长安府衙中衙役和护院加在一起有五十人,还不算府衙之中的杂役,主簿等等,这么多的人我们哪有人手去盯着他们。先不用管,等着那主簿来寻我。你们两个待会仍旧回去府衙看着,仔细斟酌他们中有问题的人。”说完,顿了顿又道:“顺便去查查府衙众人的履历,我总觉得这府衙中不安稳。” 几人说话间,跟着白柒来的那些人已全被柳斜阳打到在地。她似乎并没有想要那些人的命,只是伤了他们,让他们失去了行动能力。寂冷的长街上,那些人趴在地上哼哼唧唧,抱着胳膊又或者腿,无一不抬头盯着柳斜阳,眼中有愤恨。若是柳斜阳就此杀了他们,倒也没什么。可是将他们打伤,这才是最大的羞辱,即便是回到了戚家庄,戚如意恐也不会再留着他们。 柳斜阳收剑纵身一跃,落在林羡鱼旁边,声音冷冰冰的。“林掌首看了这么久,可瞧出点什么了?还是说,大人您打算坐山观虎斗,来个渔翁得利?” 林羡鱼并没有生气,只浅声笑道:“柳姑娘可真会揣度人心。我啊,不过是想见识见识叶家剑法。这今夜一见,当真让我明白,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叶家不愧为江南第一世家,剑法精妙无人能及,姑娘使来身姿仿若春风拂柳,万千风情皆在眼前。” 柳斜阳没由来的笑了起来,叹气道:“江湖人都说你林羡鱼不解风情,气得宗门少主秦无雁总也待在沧澜城中。可听了你这番话,我才明白林掌首并非无情之人,只是这赞美人的话都说给了不相干的人,到了秦无雁面前,便也只能大眼瞪小眼,一句情话都说不出了。” 林羡鱼听到她这话竟然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这世上的人,面对男女情事总也是词不达意,不能全然表明心迹。有时候,生怕他人不喜自己,说了反而断了情分。有时候又觉自己才疏学浅家境不好,配不上心慕之人。这情话,便也大都说给了不相干的人,反而面对那个人时,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柳斜阳并没有把林羡鱼不下去帮忙的事放在心上,她和于雨虞的功夫,应对这些人绰绰有余。只是,她奇怪的是,十二和白衣是从哪儿来的?她的目光落在了林羡鱼的侧脸上,见他一直看着于雨虞,忽而心中咯噔一下,顿时明白了林羡鱼的心思。 第423章 无心隐瞒 可就算柳斜阳看破了林羡鱼所想,但也无法阻止。那白柒也不是好对付的,这个时候若是她出声,势必会让于雨虞分心,一时间心中焦灼,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可柳斜阳是有些期待的,她和于雨虞相识数年,对他的过往却一无所知。这个人就好似一个谜,她知道的,不过是这个人可以真心托付而已。 林羡鱼坐在屋顶上斜斜的倚靠着十二的后背,瞧着于雨虞出手。他的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剑锋抖动之下带起一片剑光,将白柒逼得直至往后退去数步。不等白柒长剑回扫,他已掠上高空,长剑斜劈而下。白柒往旁掠去,谁知于雨虞的剑更快,直接封住了他的去路。 林羡鱼眉宇间露出些许笑意来,眼底却闪过一丝惊讶。于雨虞的剑术,他瞧着有些眼熟,可是他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人。如果秦无垢或者顾臻,又或秦思雨,哪怕是柳星沉在这里,肯定一眼就能断定。可……他们不在,也只是更添了他们的愁绪而已。 白柒握着剑的手都已经在发抖,于雨虞方才一剑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这会儿他的肩头似是被重锤击过,手肘处酥酥麻麻,如同雷电击中了一般。少时,就听见滴答滴答的轻微响动,白柒低头,握剑的手下的地面上,已是血迹斑斑。 于雨虞提着剑朝他一步步逼近,眉眼间满是森寒的杀意,摇头笑道:“戚如意明知我功夫高出你许多,却还是将你派来追杀我。白柒,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何?”他声音略微顿了下,沉沉吸了一口气,声音冷冷,“你是烈山宫的人,你可知当年戚家和烈山宫的旧怨?” 听到于雨虞这句话,林羡鱼顿时来了精神,柳斜阳也蹙起了眉头。十二和白衣两人不明白于雨虞这话是何意,可看到林羡鱼和柳斜阳的神情,却也竖起耳朵,仔细去听。 于雨虞缓缓抬头朝屋顶上看了过来,神情略微松了几分,声音晴朗,笑道:“白日里我和斜阳看到曲长亭去公子入了城,想必林掌首已经知道了舍妹与戚欢之事,这白柒也是当年的之情之一。想必林掌首很乐意将他带回去仔细盘问,我也就不插手了。” 言罢,于雨虞还剑入鞘,遂看向站在原地胸口起伏不定的白柒,冷哼了声,抬眉道:“白柒,戚如意早就放弃了你。今日就算你有幸能伤了我和斜阳,你回去也只有一死。戚如意那个人……心思太过阴险。骨飞烟为何会成了今日这般模样,你也是清楚的。你觉得,她会如何待你?” 于雨虞的一番话,让屋顶上的林羡鱼几人都愣住了。柳斜阳更是震惊不已,她和于雨虞可谓无话不谈,她也知道戚如意对于雨虞有意,白柒心慕戚如意。可是,她没料到的是,于雨虞竟然瞒了她这么多。而这些事,似乎正是自己被海南剑派追杀的缘由。 十二和白衣两人目瞪口呆,转头扯住林羡鱼的袖子,满眼的都是疑惑。林羡鱼摆了摆手,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多问。他此刻心中也满是诧异,不成想这其中还有一层。可是……如果骨飞烟是戚如意豢养的杀手,那骨飞烟便也不是戚如意的表妹,她又是谁呢? 之前霍白薰确认过,骨飞烟确实是骨女,只是她的情况和之前忻城遇到的骨女有所不同,她有自己的自主意识,可以判断是非对错。或许,她便是忻城那些骨女之中唯一的一个成功品,而他们遇到的是残次品。若是这样,戚如意的身份倒也是明了了一些,她和这些案子幕后的人有牵连。 白柒此刻腹内气血翻涌,喉间一片腥甜,根本无法接话,只能听着于雨虞那般说。可是,于雨虞说的并没有错。他回去……戚如意定然不会饶过他,无论是当年烈山宫之事,还是今日刺杀于雨虞和柳斜阳失败的事。戚如意身边,从来不会养没用的人。露了行踪和身份,此事已无力挽回…… 白柒心中长叹,缓缓抬头望着天际的明月,双眼中满是凄凉。他喉间动了动,刺目的红从唇边蜿蜒而下,一滴滴落在他的衣襟上,与那黑色的衣衫融为一体。无人能看清他的神情,可他如此,众人却能觉察到他心中的辈分。 于雨虞摆了摆手,“我不杀你,林掌首既然在此,自是为了查案子。你若想活命,便想好了待会要与他怎样说。我和戚如意的账,我自会找她去算。”言罢,拂袖朝长街另一个方向走去,清冷月辉斜斜而下,落在他的身上,竟显得那般寂寥。 “于雨虞,你给我站住!”柳斜阳沉沉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朝着于雨虞的背影吼道。她心中满是怒气,本来她与于雨虞的关系,实在不该多问,可是此事关系到海鹤派二当家的死,又关系着海南剑派追杀她的事,她自是不愿意蒙在鼓里,做个耳目堵塞的人。 于雨虞听到柳斜阳的声音停住了脚步,缓缓扭过头来,声音淡淡道:“我无心瞒你,若不是今日戚如意让白柒追杀我们,我也不会将此事与那桩旧事联系在一起。斜阳,是我对不住你。可是……”他回过神来,双眸中满是冰冷,“可是,那件事……与你柳叶两家也脱不了干系,就算没有我,你依然会卷入其中。” 说完这话,于雨虞抬脚继续前行。脚步声在长街上响起,似是鼓槌落在心头,一下又一下。柳斜阳站在长街上,只觉得胸口发闷,良久怒道:“你……你这话是何意!你给我说清楚。想就这么走了,不可能!”说话间,她人已疾射而出,伸手朝于雨虞肩头抓去。 于雨虞身子一斜,躲了过去,轻轻摇了摇头。 林羡鱼没有拦于雨虞,也未让十二和白衣去追柳斜阳。于雨虞既然说了白柒是知情人,那么于雨虞和柳斜阳在不在已无关紧要。而他听到了长街那头传来了马蹄声,想是府衙的主簿来了。 白柒站在原地没有动,脚下已落了一片的殷红。他抬手,却停在半空中许久,才将头上的斗笠撤去,长长吸了一口气后,无声地笑了起来。 “不好!” 林羡鱼大喝一声,一个鹞子翻身掠了出去。 第424章 都是空话 十二和白衣皆是一愣,连忙追着林羡鱼往街上奔去。就见把白柒已将长剑横在了颈间,眼看着就要划下去了。林羡鱼速度极快,只看到眼前一道残影闪过,白柒手中的长剑便不见了踪影,他一脸震惊,再看时,林羡鱼正提着他的兵刃,斜着眼睛瞧着他。 白柒狠狠咬着嘴唇,浑身发抖,身子往前一扑手就朝十二腰间的错银手刀抓了过来。十二身子向后一闪,顺带着和白衣两人伸脚一绊。白柒扑了个空,脚下踉跄几步就向前倒去。十二伸手拽住他的腰带往后一拽,他却一个转身,又朝两人的兵刃抓了过来。 林羡鱼站在原地没动,无奈地看着他。白柒连着两招扑空,加之方才和于雨虞交手内息紊乱,这两招下来,他的额上满是汗珠,脸色煞白,可他却似乎打定了主意一心寻死,见十二和白衣躲开了,抬眉瞧见街边有只石狮子,神色一沉,双掌齐出,将十二和白衣逼开,脚下疾步朝石狮子扑了过去。 十二和白衣两人都有些懵了,林羡鱼长长叹气,脚下一错挡在了白柒身前。这一挡,白柒便也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林羡鱼的胸膛上。林羡鱼气急,抬脚踹去,白柒一个没站稳向后退去。林羡鱼更是被他撞的向后急退数步,稳住身形后连忙捂着胸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十二面色一变,向前疾步扑去将白柒摁住,伸手点住了他的穴道,这才抬头急急道:“大人没事吧?” 白衣扑到林羡鱼身前连忙扶住他,见林羡鱼眉头蹙在了一起,脸色一会红一会白的,心中愤恨,回头恶狠狠地盯着白柒,怒道:“你有几条命,竟敢撞我家大人!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踏平你烈山宫!” 白柒被十二制住,寻死没寻成还被白衣如此说,一时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恨恨道:“我白柒是白柒,跟烈山宫有什么关系!我要寻死,是你林羡鱼自己撞上来的,我可没求着让他救我!你们别想从我口中问出当年的事,我绝不会出卖戚小姐!” 林羡鱼抚着胸口,待气息顺了些,缓步走到白柒面前,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挑眉道:“哦?你这么维护戚如意,莫不是你心慕她?堂堂七尺男儿,为一个女子不分是非,为虎作伥,我林羡鱼最看不惯的便是这种人。什么为了爱一个人可以放弃一切,那都是空话。” 林羡鱼显然是被白柒气得不轻,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怒气,嘴角肌肉抽搐着,絮絮叨叨说道:“人生在世,即便是江湖人也好,左右都是这尘世间的人。国家大义,是非对错面前,以女子为借口,实则都是为了自己的私心。白柒,你枉为男儿!” “狗屁的心慕戚如意,若是两情相悦,她也倾心于你,你为她生死不顾,我倒也倾佩。可你在她眼里,不过是一条狗罢了,为了一个不值得人,你难道要不顾自己的性命,不顾师门众人的安危?想当年,你白柒可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你可别告诉我,你今日这鬼样子,是为了戚如意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林羡鱼双手叉在腰间絮絮叨叨地说着,十二和白衣两人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似乎是吓到了。在他们的印象里,林羡鱼一直都十分的温和,从来未跟他们说过任何一句重话。有时候就算是生气,也未曾如此骂过他们。看来,这白柒真的是惹到他了。 林羡鱼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如此动怒,或许是因之前柳斜阳说的那番话,或许又因白柒如此作为让他不耻。白柒的名字,他在初入江湖的时候便听过。烈山宫虽在江湖上名声不好,可白柒在江湖正道的口中,口碑还算不错,也常有人称赞他,说他与烈山宫的那些个人不一样。 可今日这番作为,实在颠覆了他对白柒的认识。在林羡鱼看来,不论是江湖人,还是在朝为官,又或者是普通百姓,或许这一辈子会遇到各种的困苦磨难,会为了一个人痴狂,可是他并不认为这种人该称颂。所谓感情将讲究同心,若只是剃头刀子一头热,还要为此失去尊严,屈居人下受他人摆布,这种人实在不值得同情,他林羡鱼更不会瞧在眼中。 十二和白衣看着白柒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瞬而变得煞白,哑口无言地看着林羡鱼,两人心中憋笑,却又不敢笑出来,只忍得全身跟筛子似的抖着。 林羡鱼似是觉得口渴,咽了口唾沫,舔了舔微干的嘴唇,沉沉吸了一口气,走到白柒身前,唇角一勾。“你不是想死吗?行啊,我成全你。不过,你可想清楚了,我这伏魔司折磨人的办法有一百多种,你是想试哪一种?放心,我不会让你那么痛快的死去,毕竟我也想知道,戚如意到底在意不在意你的死活。” 说罢,林羡鱼朝十二和白衣摆了摆手,“检查检查他身上有没有藏毒,别让他自尽了。” 十二和白衣应了一声,手刚落在白柒的脸颊上,两人面色顿时变了。林羡鱼神色也微微变了,凝眉朝前头看了去。就见长街上两匹快马朝他们奔了过来,马上的人……是戚如意,另一匹马上的人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衫,笑的温和,手中握着一把折扇。 本以为来的是府衙的主簿,没想到来的竟是戚如意和凤翎。林羡鱼微微叹气,看来现在想带走白柒,是有些困难了。 正思索间,就听戚如意冷声道:“不知我的属下犯了何事,竟劳林掌首亲自动手?” 林羡鱼微微敛眉,摸了摸腮边,换了一副笑颜,笑眯眯道:“哦,原来是戚家庄庄主戚如意,林某这厢有礼了。”说着,微微施礼,却又指着白柒奇怪道:“这烈山宫的白柒……竟是戚家庄的人吗?这可让林某疑惑了,不知戚庄主是否能为在下解惑?” 戚如意这一说话,竟被林羡鱼如此给回了去,顿时面色一滞,神情有些不自然,一时间竟想不到如何作答。林羡鱼那话说的明白,他知道白柒是烈山宫的人,自己若是答得不好,必然会被他听出破绽,想要将白柒带走,那无疑于自己找死。 戚如意没有说话,凤翎倒是笑了起来。 第425章 针锋相对 十二和白衣将白柒拉到了身后,以防他们抢人。林羡鱼就这么站在长街上,与戚如意对视。凤翎轻声笑着。夜幕之下,他的笑声轻轻浅浅,却让人听着有些发寒。戚如意面色恢复了正常,目光与林羡鱼对上,沉沉吸了一口气,翻身下马,朝林羡鱼几人走了过来。 凤翎也跟着下了马慢悠悠走了过来,边走边朝四周看着,似是在欣赏夜色,却又那般的漫不经心,眼前的以前好似跟他都没有关系一般。十二和白衣是见过凤翎的,也知道这人不好惹,便也留心着周围的动静,可这细细一听,两人的心顿时悬到了嗓门眼。 林羡鱼也觉察到周围有动静,却面不改色,微微眯着眼睛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戚如意。那日戚家庄只是一瞥,今日这般近的距离一看,这戚如意确实姿色上佳,眸间横波盈盈,举手投足千般风情万般妩媚,确实是个尤物。那身段恐怕是勾栏院的花魁也无法与她相较,加之她肤色胜雪,一身红衫更是衬得整个人仿若画中走出来的一般,也难怪白柒会对她死心塌地了。 戚如意在林羡鱼面前五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身段一软盈盈拜道:“方才是奴家言语不当,还请林掌首莫要怪罪。”说着,往林羡鱼身后瞧了一眼,笑盈盈道:“白柒确实是烈山宫的人,可他多年前已经与烈山宫断绝了关系。林掌首该不会因他先前曾是烈山宫的人,便要为难我与他吧?” 林羡鱼见她这话说的滴水不漏,笑眯眯地摆了摆手,言道:“怎么会?我林羡鱼可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可是……”他略微一顿,眉眼冷了几分,“方才白柒带人当街拦杀于雨虞和柳斜阳,并且意欲杀害朝廷命官,本官自是要将他带回去问个清楚。” 说着,林羡鱼往前走了一步,眼睑微抬,扫了一眼那边站着的凤翎,笑道:“莫不是本官连着这种事情都不能处置了?还是你戚庄主觉得你戚家庄的人犯了事可以逍遥法外?” 他唇角翘出一抹冷笑,继续说道:“方才忘了说,于雨虞和柳斜阳的罪名实属诬陷,他们二人现在是伏魔司的玄羽卫。戚庄主,你是否还要拦着?” 戚如意早就听说过林羡鱼极为难缠,那日他和卢宴亭到戚家庄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但想着那时他是追着于雨虞去的,便也未出面。此间与林羡鱼一说话,她心中便也凉了许多。果然,越是看着温和的人,越是难对付,尤其是林羡鱼这种功夫好,又有背景的人。 戚如意唇边勾出一抹笑,摇头。“林掌首这是哪里话,既是白柒冒犯了大人,自是要受罚的。”说话间,她看向那边的白柒,眼底闪过一丝杀意,冷声道:“白柒,你当街追杀伏魔司的人,又冒犯林掌首,罪不可恕。幸而林掌首无恙,否则戚家庄都要遭牵连之罪。你且随林掌首去,将事情缘由说个明白,若敢隐瞒或者心存侥幸,就算林掌首不处置你,我也不会饶你!” 白柒方才与于雨虞一战,伤及五脏,又一心寻死被林羡鱼重重踹了一脚,这会面色铁青,根本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听到戚如意这话,他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戚如意,双眸中的光芒逐渐黯淡了下去。他鼻间轻轻哼了一声,似是在嘲笑,缓缓低下头去。 戚如意见他不言,眉头一沉,又道:“你若敢有半句虚言,我戚家庄便再也不能容你。”她的声音缓了些许,略温和了些,声调也低了几分,“你,听清楚了吗?” 白柒低低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几分凄楚,几分惨烈。半晌,他抬头与戚如意的目光对上,应声道:“小姐尽管放心,我白柒做过的事自会承认,可我没做过的,必不会担着。” 林羡鱼静静地听着戚如意和白柒说话,心中暗暗发笑。这戚如意果然不是一般女子,言语间几分威胁,又带着一些情意,若是换作了常人,恐早就心软了。可方才看白柒的神情,似是已经死了心。这样也好,白柒若是对戚如意心灰意冷,他自有法子让他开口。 戚如意瞧着白柒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却很快掩了去,转过身来朝林羡鱼盈盈一拜,声音轻缓,“大人莫要怪奴家鲁莽,只是这白柒一直在庄内,如奴家亲人一般。他做出此等事情,奴家也难逃其咎。不知林掌首可愿意让奴家一同前往,也好让奴家知晓,他为何要做这些错事……” 她话还未说完,凤翎却抬脚走了过来,扇子一合落在她的肩上,轻轻拍了几下,摇头笑道:“戚庄主,官府问询,又岂是我等能旁听的?你这样,可是妨碍林掌首办案。林掌首虽然宽厚温和,可到底是朝廷二品大员,你可别让林掌首为难。” 戚如意不知他这话是何意,回头间秀眉紧蹙,眼中满是询问之意。凤翎却笑着摇了摇头,遂转头向林羡鱼说道:“林掌首想必今夜也没心思与在下饮酒了,那在下明日这个时候在太白醉等大人。”言罢,眉头挑了下,“林掌首可别爽约。”说罢,转身朝去牵马。 戚如意听他的话云里雾里,见他离开,站在原地有些踌躇。忽的,她眼睛一亮,便也朝林羡鱼告辞,转身牵住马缰绳翻身上了马,双腿一夹马肚,扬长而去。 林羡鱼一手摸着下巴,一手掏了掏耳朵,低声嘀咕道:“这两人一唱一和的跟说书似的,还真是惹人心烦。”说罢,扭头向十二和白衣问道:“你们两人可听明白他们的意思了?” 十二和白衣同时摇头,一脸茫然。 林羡鱼兀自笑了起来。他不是没听懂凤翎和戚如意的话,只是故作不懂罢了。凤翎必然是个知情人,只是他若不愿意说,别人也问不出来。他今日和戚如意出现在这里,恐怕也是为了拦着戚如意,以免她做出一些无法收拾的举动来。可是,他不明白凤翎为何要帮戚如意。 按说,凤翎身居长安东市,长安城中所有的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别人给钱他办事,可能请的动他出面的……实在少之又少。 “走吧。”林羡鱼朝十二和白衣招了招手。 十二发愣,“那于庄主和柳姑娘呢?” 第426章 同绳蚂蚱 林羡鱼皱了下眉头,忽而笑了起来,眨了眨眼睛说道:“他们……不用管了。” 十二和白衣虽然不知林羡鱼的想法,可是这街上马上要宵禁了,而且他们觉察到周围气氛不对,隐隐似有杀气,还是尽早离开比较好。思索间,便架起垂着头的白柒,连忙朝客栈奔去。 于雨虞和柳斜阳两人确实没有走远,就在附近的一处院落屋脊上站着。柳斜阳虽然生气于雨虞隐瞒自己,可是到底她和于雨虞多年的情分在那里,她捉摸不透于雨虞的心思,也不知晓他那十年空白到底是何原因,可就这些年的相处,她相信于雨虞这个人。 方才那也只是一时气愤,这会儿气倒是还气着,可是她对于雨虞几乎可以说是无条件的信任。柳斜阳也相信,于雨虞对她也是如此。 这会儿两人坐在屋脊上,双手撑着下巴,望着天边的月亮,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诡异。直到长街上的甲胄声远去,远处的杀气淡薄,两人回头互相看了一眼,却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于雨虞笑得前俯后仰,手在屋脊上轻轻拍着,无语道:“你说你……啊,我跟你认识这么多年,你竟然还怀疑我?还这么生气!看你刚才那表情,跟要杀了我似的。”说着,伸手按住柳斜阳的肩头,皱眉道:“我说柳斜阳,咱们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觉得咱们能跑得了谁?” 柳斜阳翻了个白眼,打落他的手,故作生气嗔道:“你也好意思说这话,亏我还一直觉得可以将背后交付于你,你倒好,竟有那么多事情瞒着我。难道真要等我深陷绝境了,才会告诉我?今日若不是白柒来刺杀,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说那些话了?” 于雨虞无奈叹气,耸肩道:“我也不是有意的。今天去了那戚家庄,进了戚如意的书房,我才发现原来所有的事情都和之前的旧事有关。我之前不与你说,是因我小妹的事情已经是往事了,本以为此生不会再有人提起,可没想到今日竟差点害的你我丢了性命。” 话罢,于雨虞沉沉吸了一口气,缓缓摇头道:“斜阳,这些事情我们只是被卷入其中,真正和事情有关的,是你叶家的兄长叶知秋和柳家的兄长柳清风。你……想清楚了,如果林掌首查清了这件案子,柳叶两家的声誉必然受损,你真的不回江南吗?” 柳斜阳眉头微动,目不转睛地看着于雨虞。她清楚于雨虞不是故意吓唬他,长安城的事情已经很棘手了,如今又和两位兄长有关联,不论结果如何,柳叶两家肯定会牵连其中。世人都说她凉薄,只是有些事情未触及到她的底线。她不是大义灭亲的人,可若是他们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自己也无能为力。这世上的人,无论是谁,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这是必然的。 许久之后,柳斜阳摇头。“我不回江南,回去了也于事无补。当年的事情若不能查个水落石出,日后柳叶两家依然会遭人诟病。或许,事情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 于雨虞眉头敛了敛,点头。“希望如此吧。”说完,却又奇怪道:“你不问问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柳斜阳笑了,抬头望着天际,声音漫漫。“你要是想说就说,不想说我也不问。不过嘛,我觉得林羡鱼待会肯定要找我们回去。” 她这话音刚落下,就见客栈方向一条身影直射而出,奔着他们所在的位置来了。看那身形,不用想便知是白衣。白衣确实是奉了林羡鱼的命令来寻他们两人,这会瞧见他们在屋顶上,心里直犯嘀咕。这只要是个人,跟伏魔司沾上了一点关系,怎么都这么喜欢往屋顶和墙头上蹲? 思索间,人已到了于雨虞和柳斜阳身前。白衣向两人施礼,“大人让我来唤两位回去,有些话需要于庄主证实。”说完,眼中满是警惕地朝四周望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快走,周围有杀手。” 于雨虞和柳斜阳一听这话顿时怔住了,下意识地屏气凝神。果然,就听不远处的巷子里有轻微的脚步声,且伴有兵刃碰撞的声音。听这脚步声,对方的人数颇多,功夫也应该都不错。这些人隐藏的极好,他们两人在这屋顶上待了这么久,竟然都没有发觉。 白衣知道这些,是因林羡鱼方才就发现了。回到客栈后,他未见有人跟到客栈,便料到那些人应该是冲着于雨虞和柳斜阳去的,这才差了白衣赶紧过来将两人唤回去,并让十二去寻浣衣,找沉渊楼的人查查看暗中要出手的人是何方神圣。 曲长亭带着陆鸿渐和薛黎两个人出门去了,也不知这大半夜的去了何处,这会还未归来。林羡鱼去看过薛长夜,他的气息已稳,面色也红润了许多,这会儿睡的很熟,还未醒来。屋中的炉上热着黄酒,温火煎着药。霍白薰替薛长夜医治累的不轻,这会趴在桌上睡着了。 林羡鱼叹了口气,给霍白薰披了件斗篷,看了眼炉上的黄酒和药,见火候不到,便也退出了屋子。 白柒被十二和白衣五花大绑扔在了房中,这会儿他躺在地上一声不吭,即便是身上疼痛,却也死死咬着牙,嘴唇都咬破了。听到推门声,白柒慢慢地抬头,双眼中一片晦暗,没有丁点的光彩。 林羡鱼轻轻摇头,低声道:“何苦来哉……”说着,走到白柒身边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将他扶起按在椅上,又解开了他的穴道,指了指桌上的热茶,言道:“喝口茶润润嗓子,再考虑是否要与我说实话。”说完,从囊中翻出一颗药丸塞到了白柒手中。 白柒诧异,可腹中如同火烧,身上更似千万只蚂蚁再爬,喉结动了动,却没有说话。他沉默着,将那颗药塞入口中,又端起清水将药冲了下去。 屋内寂静一片,唯有桌上铜漏滴滴嗒嗒的在响。良久之后,白柒缓缓抬头,双眼空洞,声音嘶哑,“我以为她终究待我不同于一般人,没想到真让林掌首给说中了。” 白柒自嘲地笑了起来,“我终究不过是她戚如意的一条狗,她想要我的命,随时可以拿走,而我却也只能期待着她能对我微微一笑,便已知足。” 第427章 情之所起 林羡鱼没有打岔,听着白柒自嘲的笑声,心中也是一阵可惜。想当年白柒也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入江湖时引得无数女子青睐。可如今看他这张脸,已满是风霜,那额上的伤疤落在了他心里,这一生都不可能愈合。那颗心,恐已是千疮百孔了吧。 白柒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他的双眸通红,握着茶盏的双手惨白,青筋曝显,声音里带着几分悔恨,却又似不舍。他抬头看着林羡鱼,沉沉吸了口气,摇头道:“我本以为我多年相伴,俯首帖耳于她,终有一日她会将我放在心上,到底是我痴心妄想……” “呵……女人心思,果然难测。”白柒止住了笑声,吞了口唾沫,咬了咬唇,正色道:“林掌首要问的是当年烈山宫和戚欢的旧怨吧,这些事压在我心头数年,至今我仍未参透其中关窍,今日与大人一并说了,也请大人能与我直言,是不是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林羡鱼轻轻点了点头,给二人杯盏中添满了茶,等着他说下去。 戚家本也是长安世家,戚欢师承名门,他十八岁时凭着一柄凌霄剑成名,可谓光耀门庭,视为戚家未来的掌家之人。他身在江湖多年,长宿于花街柳巷,却也并不是为了寻欢作乐,只是戚家唯有他这一个孩子,自小管束颇多,成年之后只为能活出自己。他性格豁达,朋友颇多,勾栏院中的姑娘也都乐意陪他,倒是落了个清流剑客的美名。 戚欢二十七岁那年,入南疆去寻故友,无意间听得巷中一家宅院内笛声悠扬,心思一动便跃上了墙头。也就是这一跃,便注定了后来的命数。那时秋夜,月色清凉,院中银杏满枝金黄,院角栽种着菊花,于秋风中傲然于枝头上。他就这么坐在墙头上,听着阁楼里的姑娘吹笛。 不知何时,夜里飘起了细雨,戚欢为笛声着迷,竟毫无察觉。阁楼中亮着灯,女子的剪影照在了窗户上,影影绰绰,身姿妖娆,可见是个极其貌美的人。屋内不知焚了什么香,一丝一缕从半开的窗户飘散了出来,落在戚欢鼻中,微微的甜,却又让人心旷神怡。 戚欢在墙头上坐了约莫一个时辰,雨越下越大,冰凉的雨丝落在他的头发和脸颊上,他这才回过神来,伸手去抹额头上的雨珠时,这才发觉那窗户已大开,一张娇俏明艳的脸出现在了眼前。女子眼间含笑,就这么瞧着他,似是看呆了。 林羡鱼不知道白柒为何知道的这么详细,可他没有出声。不过,白柒说的也并非不可能,戚欢确实是个俊美的男子,就算是在今日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他慢悠悠啜着茶,继续听白柒说了下去。 戚欢与那阁楼中的姑娘一见倾心,便也时不时的来宅院,却也只是坐在院墙上,听她吹笛子,如此反复长达半月之久。那女子并未与戚欢说过半句话,却总也笑的清浅,眼角眉梢皆是温暖。可就在半月之后的一天夜里,他去宅院时发生了大事。 白柒说到这儿停住了,捧着茶盏喝了口热茶,痴痴笑道:“恐林掌首也猜不到那女子的身份吧……” 林羡鱼眉头敛了下,应声道:“若我所料不差,那女子应是烈山宫宫主的掌上明珠,而那个时候,烈山宫正在为她议亲。戚欢最后一次去,碰巧遇到了烈山宫的人请小姐回去。是与不是?” 白柒有些惊讶地看着林羡鱼,却又点了点头。那宅院中住的女子确实是烈山宫宫主唯一的女儿,名叫承欢。她的母亲是汉人,因而在烈山宫中一直受他人排挤,老宫主心疼她,便也将她养在了城中,暗中让人教她武功和琴棋书画。眼看着承欢已过了适婚的年纪,可她却也瞧不上烈山宫的弟子,这婚事便也一拖再拖。直到遇到戚欢的时候,老宫主实在没办法了,在烈山宫内摆了擂台,欲为她觅得佳婿。 白柒之所以知晓的这般清楚,是因他自小便是跟着承欢的。戚欢初次去的那夜,白柒受老宫主之命回了烈山宫,并不在宅中,可后来几次他都在,便也瞧得清楚。这事情他和承欢说过,老宫主是不会答应将她远嫁长安的,可是承欢是个倔性子的丫头,心里只容得戚欢一人。 白柒长长叹了口气,摇头道:“我虽是承欢的护卫,可我们二人却情同兄妹。承欢喜欢的人,我自是不会去伤害他,可也就是因为我,最后造就了一场悲剧。” 戚欢去寻承欢的事情很快传到了老宫主的耳中,老宫主盛怒,便想出了比武招亲的法子,想断了承欢的念想,并派人请承欢回烈山宫。戚欢去时,承欢正提剑与人对峙,原本温和秀丽的脸上满是杀意,那双眼眸里也布满了血红。看到戚欢的一刹那,她神情一松,却也给了他人机会。 戚欢不知发生了何事,见此情景自然出手相救,却被烈山宫的人打成了重伤。承欢被带走之前,给戚欢留了一句话,让他三日之后上烈山宫,她会等着,不论结果如何,她绝不会嫁给其他人。说完后,白柒和戚欢被人带回了烈山宫关押了起来,直到三日后的比武招亲,方才出了屋子。 重见天日,让承欢和白柒有了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而戚欢也不负承欢所望,出现在了擂台上。那一场擂台之战与其说是比武,倒不如说是专为戚欢所设。烈山宫的武功高手齐聚擂台,轮番上场,却都纷纷被戚欢打倒,可他也并未讨到半点的好处,衣衫尽破,棱角分明的脸上沾满了鲜血。 任凭承欢如何哭喊,老宫主不为所动。直至最后一人被戚欢踢下擂台,老宫主沉着脸自己上了阵。看着提着凌霄剑站在台上面目清冷的戚欢,老宫主没有丝毫留情,招招直取要害。许是听着承欢的哭声于心不忍,又或者被戚欢的坚韧所动,老宫主终是没有下杀手。 戚欢手握着凌霄剑挣扎着站直了身子,却又踉跄几步半跪在了地上。他看着老宫主,口中喷出一口鲜血,伸手抹去,眼中满是坚定,凭着一口气,声音洪亮,“戚欢求娶烈山宫少宫主,一生一世心中只有她一人,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老宫主气得不轻,可见两人是真心相待,自己膝下又只有这一个孩子,便也心软了,摇了摇头,终是应了声。 见老宫主答应了,戚欢仿佛全身力气被抽空,一下子倒在了擂台上,昏了过去。 白柒仿佛又看到了当日的情境,眼中露出笑意,叹息道:“那个时候的戚欢……可真是让人羡慕啊。” 林羡鱼缓缓点头,他能够想到那时的情景,那般意气风发的戚欢,为了一个女子不顾生死安危,又怎能不叫人心动? 第428章 人心本恶 白柒哀哀叹气,戚欢求得了老宫主同意,本也订下了婚期,可谁能想到就这个时候,有人给戚欢送来了一封信。那封信中写了什么,白柒和承欢当时并不知道。可是自戚欢接到那封信之后便心事重重,总也坐立不安。承欢想着婚期尚早,便让他先去办自己的事情。 戚欢感激承欢,便于一日清晨出了烈山宫。可他走了没多久,承欢便央求白柒放自己出去。白柒心疼她,收拾了细软和承欢偷偷溜了出去。二人后来追上了戚欢,却发现他身边有一个女子。那女子年纪不大,看着十分温顺可人,那人便是江湖上的“青莲剑客”李晚晴。 承欢和白柒不在中原走动,可也听说过中原江湖上的人物,这李晚晴便也是其中之一。承欢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并未觉察到李晚晴有异,戚欢又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自是不会留意到这些。可是白柒不是个傻子,他自小在烈山宫,见惯了各种手段和心机,便暗中留意着李晚晴。 白柒微微顿了下,声音沉了许多。“我那时候提醒过小姐,李晚晴并不是表面的那般温顺模样。她定然是对戚欢有意,否则一个女子怎会平白无故的跟着一个江湖侠客,况且这侠客还是有了婚约的人。可是小姐性子纯良,怪责我恶意揣度他人心思,便也未放在心上。” 林羡鱼眉头拢了下,端着茶盏摇了摇头。他也曾听闻当年烈山宫宫主有一爱女,是为南疆第一美女,善音律,功夫也不错,是个十分善良的人。南疆多有她的传闻,大都是她善待穷苦人家,常救济他人,被人称作是活菩萨,十分受当地百姓爱戴。 世人常说,人心本善。可谁又知道,这话原是“人心本恶”。一个人要成为怎样的人,是为善还是为恶,皆和生长的环境以及接触到的人有关。有些人心思坚定,读圣贤书,一辈子便也能为善。可有些人即便是读过了圣贤书,那心中的恶念一朝被勾出,便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世上的人都是有私心的,谁又能做到大爱无疆?善良没有错,可是善良需要锋芒。处于这红尘之中,想要很好的活着,必然是要懂得如何应付他人,或者有足够的能力自保,那样才可以任性,才可以恣意妄为。若没有实力,所谓的恣意潇洒,便也成了要命的原因。 戚欢和承欢两人有了婚约,这总也腻在一处,一来二去的有些事情便也水到渠成。李晚晴离开了一段日子,再归来时承欢已有了身孕。这时候戚欢办完了事情,便也打算和承欢一同归南疆,完成婚事。本来这事情需得告知家中长辈,可戚欢的父母早已离世,家中也只剩下一个祖母。 戚欢不想祖母奔波,去了书信告知老人家,也就作罢了。那李晚晴仗着戚欢对她容忍,跟着他们一同回了烈山宫,谁知就此埋下了祸根。李晚晴以戚欢义妹自居,老宫主便也让烈山宫众人对她以礼相待。戚欢和承欢两人成亲后没多久,承欢产下一女,便是戚如意。 李晚晴在烈山宫住了许久才离开,承欢见戚欢闷闷不乐,心知他是个随意洒脱的人,把他拘在烈山宫那无异于在害他。思来想去,承欢去求了老宫主。也不知父女二人说了些什么,承欢回来时双眼通红,声音沙哑,在看到戚欢的霎那变作了笑颜,说是老宫主答应他们回长安。 白柒抬头望着窗外,声音淡淡。“后来我才知道,承欢那傻丫头为了能让戚欢离开烈山宫,和老宫主吵了一架,父母二人差点断绝关系。”他声音顿了下,苦笑着摇头,“她啊,永远那么单纯,傻的让人心疼。为了戚欢,独身到了长安,却也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后面的事,白柒不用讲林羡鱼却已猜透。李晚晴离开戚欢,并非是放弃了对他的追求,只不过是换了种方式暗中等待时机。戚欢夫妇归长安,承欢失去了烈山宫的庇佑,任由她功夫再好,可到底是个单纯的人,又怎么懂得江湖险恶。戚家虽是世家,戚欢或许能保得了承欢一时,又怎能时时照看着她? 想来,那承欢后来身死留下了女儿,也因此事戚欢被烈山宫的视为仇敌,便也有了后来李晚晴只身独闯烈山宫的事。可是,那个时候戚如意应该还很小,她今日卷入其中,应该是为了戚欢和母亲之死报仇,她是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的?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低声问道:“那……当年烈山宫的事,是你告诉戚如意的?” “不是。”白柒回答的很肯定。 当年承欢身死之时,他并不在长安戚家庄,但听闻这个消息他马不停蹄赶至长安,却得知承欢已然下葬,戚如意下落不明,李晚晴也不知道所踪,而戚欢则被老宫主派人带回了烈山宫。他不知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也想寻戚欢问个明白,便匆匆赶回了烈山宫。 这是他和戚欢夫妇分别后的第五年第一次见到戚欢。分别那年,戚欢揽着承欢眉眼含笑,站在长安的街头与白柒告别。那时的戚欢温文尔雅,眉眼间带着一份傲骨。可再见时,他神情憔悴,双眼无神,呆呆地坐在承欢院中的花架下,低声喃喃,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如此一连半个多月,戚欢始终不与人多讲一句话。老宫主念着承欢还留有血脉在世上,于心不忍便让白柒放了戚欢回长安。可戚欢走后第六日,李晚晴便杀到了烈山宫,问老宫主要人。老宫主言明戚欢不在烈山宫,可李晚晴根本不信,便也发生了那场厮杀。 白柒也是在那场厮杀中受了重伤,烈山宫损失惨重,李晚晴扬长而去。自此,江湖上便再没听过李晚晴此名。后来,戚欢去临海,却也因此死在了千山崖。 白柒得闻此消息去长安戚家庄,却发现戚家庄早已人去楼空。他辗转数年,终未能寻得戚如意。这个时候,他发觉有人一直在暗中跟着他。半月之后,他落脚的客栈起了火,而他的酒菜中被人下毒,未能及时逃出火海。也就是在那漫天的火海中,他遇到了一直寻找的戚如意。 说完这些,白柒双眼变得黯淡,声音低低,“是她救了我,而我也只能靠着她给的药活命。”说话间,他伸出双手对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笑了起来。“我的人,我的命,早已不是我的了。我身上的毒,早已无药可解。而我,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便是爱上了她。” “林掌首,若是她真的做了不可饶恕的事,还请……请你给她个痛快。” 白柒缓缓阖上了眸子,唇边鲜血落了下来。 第429章 于氏兄妹 滴漏仍旧不停歇地滴滴嗒嗒,鲜血顺着白柒的手指点点落下,将脚下的地毯染做了嫣红。林羡鱼端着茶盏动也不动,就这么定定地敲着他的侧脸。 许久,林羡鱼长长吸了一口气,将茶盏轻轻放在桌上,缓缓摇了摇头,起身向屋外走去。白柒已死,他说的那些话或许是真,可林羡鱼总觉得这其中仍旧有些问题。承欢是烈山宫少主,即便是烈山宫众人因她母亲身份不待见她,可她的父亲到底是称霸南疆的英雄,她又怎么会是个不谙世事的人? 或许,白柒是因自己与承欢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又或者他看到的也确实是如此,但他死了,承欢也死了,烈山宫的老宫主于多年前也已仙逝,这种事情又能去问谁?戚欢和承欢的感情不过是这件事情中无关紧要的一部分,是与不是便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林羡鱼从柜台上拿了一坛酒,翻身上了屋顶。夜色寂寥,星子晦暗,风轻轻拂着他的衣摆,寒意中竟温柔了许多。他灌了几口酒,忽而低声笑了起来。白柒爱慕戚如意,这件事不假,他或许在临死之前有怨恨,可他提起戚如意的名字时,眼睛里是有光的。 这样的感情是不容于世的。都说江湖人不拘小节,可实际上却十分注重门当户对。白柒大了戚如意许多,戚如意又是烈山宫老宫主的外孙女。白柒在烈山宫时未曾得到重视,有这层关系在,他的这份爱慕也只能藏在心间。那个戚如意,绝非一般女子,又岂会将他这点情意放在心上?这一点,在方才戚如意来时,林羡鱼便已瞧明白了,她要的不过是无怨无悔替自己办事的人,而白柒却正好可以利用罢了。 一坛酒入喉,林羡鱼抬眉间便瞧见了于雨虞和柳斜阳。两人落在了客栈的院落中,抬头向他看了过来。林羡鱼叹了口气,从屋顶上掠了下来。落地后仔细地瞧了二人一眼,挑眉道:“两位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说完,顺手扣住于雨虞的手腕,“令妹之事……” 于雨虞颇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你方才应该已经从白柒口中知道了当年旧事,又为何执意要问我?” 林羡鱼摇头,笑道:“白柒是白柒,你是你。这查案嘛,总不能只听一家之言。这人都有私心,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你若不与我说,那我便也只能差人往江南一趟,请柳叶两家的二位少主过来细细盘问。”说着,他看向了于雨虞身侧站着的柳斜阳,唇角勾了起来。 果然,他这话音一落,就听柳斜阳说道:“不必了。我和他回来,就是想要将当年的事情说与林掌首听,此事没必要惊动我两位哥哥。”她说着话,手伸到了于雨虞腰间,狠狠地掐了一把,盯着他挑眉道:“是吧,于庄主?” 于雨虞吃痛,呲牙咧嘴地应了一声,心中却暗暗叹息一声。他心知就算自己将此事说给林羡鱼听,对方却未必全然回信,肯定还是得差人前往江南。毕竟当年的事情,叶知秋和柳清风也有参与。与此案相关的人,林羡鱼必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 回了屋中,白柒的尸体已由客栈的掌柜和小二抬走安置,屋内的地毯也换了新的,重新燃了熏香,又添了茶酒,血腥味倒是散了些,可空气里仍旧飘着淡淡难闻的气味。林羡鱼吸了吸鼻子,从囊中翻出霍白薰给他的薄荷叶分了几人一些,这才落座听于雨虞说关于于晚清之事。 柳斜阳心中惦记着刚才于雨虞和白柒动手的事情,也不知林羡鱼是否看出了于雨虞的底细,心中颇有些担忧。可看林羡鱼,他嚼了几口薄荷叶,便端着茶盏慢悠悠地啜了几口,眉宇间淡淡,似乎对方才街上之事已全然忘记。她暗暗摇头,果然不是一般人物,这脾气总也捉摸不定。 于雨虞饮了几口茶润了润嗓子,轻声“啧”了下,缓缓摇头道:“林掌首或许一直奇怪我师承何方,说起这事请,我自己也不清楚师父是谁。我那妹妹……晚清,和师出同门。” 于雨虞的声音低了下去,可他的话落入林羡鱼和柳斜阳耳中,两人却都吃了一惊。于雨虞能有今日这般成就,必然与师门有关。可刚才看他的剑招,虽有几分眼熟,却始终猜不出是何人所授。这会又听他说李晚晴与他师出同门,两人都有些不敢相信。二人虽未见过李晚晴,可总也听过她的传说。李晚晴的剑法和于雨虞大相径庭,内力也是差了许多,又怎么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于雨虞叹息,双手捧着茶盏,轻声说道:“我和晚清……本也是世家,只可惜我们二人的母亲是个盥洗的婢女,被父亲宠幸生下我们二人,却被当家主母视为眼中钉。母亲不争不抢,带着我们在后院过活,直到我们六岁那年,母亲病重不治,家中兄弟姐妹众多,便也无人会记着我们。” 于雨虞声音平淡,柳斜阳眉头却皱了起来。虽说古来嫡庶有别,可无论是哪个妾室又或同房所生的孩子,都得唤主母一声娘亲。兄弟姐妹之间多有嫌隙也能理解,可不至于全家无一人会留意到他们的存在,何至于他们还流落在外? 林羡鱼摸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于雨虞。这人举手投足之间颇为儒雅,想来他那母亲也不是小户人家的婢女。方才又听他说家中兄弟姐妹众多,似乎……是大家。细想他的年纪,再看这东岳的各大世界和权贵,他忽而怔了下,又仔仔细细端详起于雨虞来。 于雨虞似乎没留意到他的神情,只自顾自说道:“我和晚清离开家中后,便四处流浪。后来遇到了流寇滚落山崖,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在一处草屋中。我说我不知道师父是谁,是因那人一直不曾以真面目示我。” 于雨虞兄妹被人搭救之后,便也一直生活在那山谷之中。救他们那人从来都不怎么说话,也一直遮住了面容。直到他们二人功夫有所成,这才放他们出谷,并言明不许他们提起山谷中的事情。于雨虞兄妹出谷后,于晚清为了能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便用化名李晚晴。 于雨虞笑了声,“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师父给舍妹的剑便是当年青莲剑仙的青莲剑。” 第430章 几分真假 于雨虞哀叹了一声,将自己随身的兵刃放在了桌上。那是一把全身雪白的剑,剑长二尺半,约莫三斤重,剑柄上雕有鹤羽的纹路,剑鞘之上饰以白色鹤羽,似是九天仙鹤落于其上,灯火之下闪着莹莹光线。 林羡鱼怔了一下,取过长剑看的仔细,末了将剑拔了出来。长剑出鞘,竟伴有隐隐鹤鸣之声。他愣愣地看着长剑,忽而道:“这……这是梦仙剑。” 于雨虞点头。“我也是后来才得知此剑名为梦仙,我那师尊的身份,想必林掌首也已猜了个一二。” 林羡鱼没有应声,手触碰着梦仙剑的剑刃。传闻中,前朝有人名为宋榭,人称“芝兰玉树”,少时便有神童的称号。此人抱有经国才略,深谙兵法。宋榭十几岁的时候被一世外老道看中,带其归山授艺。时间一晃三载过,宋榭归家时,身携双剑,一剑名为鹤羽,一剑名为梦仙,但此双剑从未出鞘,世人便只道宋榭未能学到高深武艺,徒有其表。 然几年后,宋榭入朝为官时逢战乱,宋榭领军与敌军对战。那是鹤羽和梦仙第一次出鞘。出鞘之时,山野间有仙鹤清鸣。宋榭以剑术相助,敌军溃逃之时闻风声鹤唳,落入陷阱。宋榭于此战后成了炙手可热的少年将军,世人交口称颂其剑术高妙,惊叹鹤鸣千山。可后来,宋榭身死后,此双剑便不知所踪。 鹤羽和梦仙剑流落江湖,数百年后再出江湖,却是在剑圣秦月白手中。林羡鱼见过秦月白,也见过鹤羽剑,便一眼瞧出这把剑是梦仙剑。秦月白一直身居四圣谷中,可他也常常扮作寻常江湖人出谷去游历四方。先前遇到关啸林时,林羡鱼问过梦仙剑的下落,关啸林却摇头说不知,原来早在多年前,秦月白竟已将此剑送给了于雨虞。这么说来,霍白薰和于雨虞倒算是同门了。 林羡鱼未说出秦月白的名字,却只摇头道:“他一生嗜剑如命,愿将此剑送与你,想来也是极看重你的。只是,我不太明白,令妹当初为何要与你分开?” 柳斜阳虽在江湖中多年,可是对于江湖旧事却没有林羡鱼了解的那么清楚,剑圣秦月白的名头,她也不过听别人提过,即便是于雨虞和林羡鱼说出了此剑的名字,她仍有些茫然。可看林羡鱼的神情,便也只能暗暗叹气,看来,于雨虞的这位师父也不是个普通人。 于雨虞见林羡鱼问这个,无奈道:“我这妹妹生来清傲,即便是年少时与我受过那样的苦楚,可是她心气高。我这人没甚追求,只想着能在江湖中安身立命,便也只求个稳妥。可她一心想要争得些名头,寻得如意郎君,自此居于人上,也是因此我们发生了争吵,便也分道扬镳。” 可即便是分道扬镳,那到底是于雨虞的亲妹妹,他又怎么放心她一人闯荡江湖,便也一直暗中跟着。这期间,于雨虞自己也闯出了些名头,可也因为这个被李晚晴发觉,两人大吵一架,李晚晴自此销声匿迹。然没过多久,“青莲剑”李晚晴之名已传遍江湖。 于雨虞知他劝不住自己的妹妹,心念着只要她不去做一些违背良心的事,便也随她去吧。此时,于雨虞到了长安,见此地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便也决定留在这里,遂开始琢磨建庄之事。哪想到他刚有了这年头,却收到了李晚晴的信。 心中字里行间满是少女心事,于雨虞心中挂念妹妹,想要去看看自己妹妹瞧上的到底是哪家公子,便循着李晚晴的踪迹去了。那时已是秋末,于雨虞见到李晚晴的时候,就看到她和戚欢在一起。于雨虞虽初入江湖不久,可他也知道长安戚家的名头。 戚欢长了李晚晴几岁,于雨虞本是打算找那戚欢问问是否对妹妹真心,可看他二人相处,戚欢待李晚晴温和又进退有据,便也犹豫了。他暗中寻人打探过戚欢的作为,大都说此人义薄云天,是个好男儿,无论是哪家女子嫁了他,那都是福气。 于雨虞说到这,转头看着林羡鱼,声音十分低沉。“我那时想着她总也在生我的气,若是我私下去寻了戚欢,必会惹得她不快,便也只让人留意着他们的去向,自己回了长安。可……谁又能想到,世人眼中的好男儿,竟也如同那世俗人一般,在遇到了烈山宫少主之后弃家妹于不顾。” “你……你是说,戚欢与你妹妹两人暗生情愫,却又在去南疆之后移情承欢?”林羡鱼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于雨虞,似乎很不愿意相信他的话。 于雨虞叹气,点头道:“是。我那妹子虽然孤傲,可她的信中说的明白,戚欢已经答应她,待过些时候便差人提亲,我担心她被骗这才去的南疆。看到戚欢待她好,便也只想着只要两人真心相待,我也算对得起病逝的母亲,这才放手没再去管。” 柳斜阳听完两人之言,蹙眉道:“也就是说,戚欢许你妹妹在先,后又去招惹了烈山宫的少宫主。这才有了后来你妹妹只身闯烈山宫之事?” 于雨虞轻轻点头,后扭头看向林羡鱼,几分无奈,几分自嘲,笑道:“白柒与你说的,恐怕是那戚欢和烈山宫少主如何相爱吧。其实,戚欢在烈山宫的时候,一直伴在承欢身侧,早就对她有了情意,后来更是为了承欢落入大火之中。他能爱上戚如意,也是因戚如意和那承欢有七八分的像似。” 于雨虞说的如此肯定,倒让林羡鱼有了几分疑惑。白柒说的是戚欢和承欢恩爱,于雨虞口中的戚欢却是个背信弃义之人,而江湖人口中的戚欢却是拥有一颗忠君爱国的心,是大义。这好几种说法,着实让他迷惑,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戚欢? 柳斜阳到底是个女子,心思自是细腻,敛了敛眉后,出声道:“照我看,戚欢和令妹或许是有真情在,可是那承欢是烈山宫的少主,两者相较,自是后者更胜一筹。世人看到的戚欢,是他在江湖上和临海战役的表现,自是忽略了他如何待亲近之人。” 这话一出口,林羡鱼下意识回头看了柳斜阳一眼,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第431章 推波助澜 于雨虞其实也明白柳斜阳所说,只是对于戚欢舍弃妹妹和承欢成亲只是耿耿于怀。而那件事情之后,李晚晴却仍旧待在戚欢身边,说是已经放弃了这段感情,只将戚欢当做了兄长。然,他也没料到的是,几年后李晚晴会杀了承欢,导致了烈山宫那场惨事。 林羡鱼将白柒和于雨虞所说细细捋了一遍,总算是将所有的事情都给理顺了。这李晚晴确实是因戚欢心生恨意,却不知后来戚欢和那承欢两人到底做了何事,惹得她竟下了狠心。可她闯入烈山宫,足见她对戚欢之情。只是,这人一旦变了心,却是任你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法挽回的。 林羡鱼略微思索了下,言道:“我是弄清楚了,但我还有个疑惑。后来林海战役之后,为何戚欢会被正道人士追杀,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他自然不会将沉渊楼浣衣查到的事情与于雨虞和柳斜阳说出,毕竟沉渊楼在江湖上的地位非同一般,而且与官府扯上了关系总归不是好事。自己和江南城有交情是没错,但还是那句话,若是让世人知晓江南城是沉渊楼的楼主,必会给江家和柳家惹来麻烦。 柳斜阳也向于雨虞看了过去,她也很想知道自己的两位兄长到底为何会牵扯进这件事情之中,当年又发生了何事。她自小长在柳清风身边,自然知道柳清风的为人,叶家三郎叶知秋虽然有些不着调,可是个十分有分寸的人,更何况叶家还掌管着整个漕运。 于雨虞自己斟满了茶,慢慢地喝完,又再倒了一盏,捧在手中,望着窗外已经往西移去的月亮,缓缓道:“其实这件事情详细的我并不知道,但是,我可以肯定当年这件事情背后还有一个人在谋划。就算我妹妹当年真的恨极了承欢和戚欢,但在国家大事面前,也绝不含糊。” 李晚晴从小和于雨虞相依为命,作为兄长当然知晓妹妹的品性。她虽然事事要争个对错,可是她不是那种不顾及他人性命的人。虽然这话听着让人不相信,可是于雨虞知道,戚欢纵然是负过她,但戚欢为了临海的战事做了那么多事,李晚晴那么喜欢他,又怎么会真的下了狠心杀他。 李晚晴闯过烈山宫之后,便再也没了消息。后来临海那边传出戚欢的事情,江湖正道群情愤愤,聚集在一起意欲讨伐。于雨虞心下吃惊,便也到了临海。可惜他去时戚欢已死,而李晚晴更是落下千山崖后下落不明。于雨虞觉得此事有蹊跷,便也暗中调查,这才发觉和柳叶两家和那天机老人有关系。 是因于雨虞在调查李晚晴下落的时候,无意间得知戚欢出事之前,柳清风和叶知秋以及天机老人都曾出现在临海,而李晚晴也是。更巧的是,他们几人曾暗中会面。但他们都是极聪明的人,行踪并未被其他人察觉,是因那城中的乞丐,这才露了行踪。 于雨虞在临海待了数日,仔细查探盘算,便也明白了戚欢之死与他们几人有关。可是,就在他继续往下查的时候,他发现一直有人在暗中阻止他。而且,让他诧异的是,背后的人似乎势力极大,竟将所有的线索都掐断了,他也只得返回了长安,就此没了李晚晴的消息。 于雨虞说完,看着林羡鱼摇头道:“我后来想过这件事情,柳叶两家和天机老人都没有理由去动戚欢。那时候东岳战乱,百姓和江湖人同仇敌忾,若是临海那边引得外族入侵,与谁都不是好事。加上后来查探此事遇到阻碍,思来想去,我也只能得出背后有人指使这一条。” 林羡鱼听完他的结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声笑道:“我也是这般猜测。我不相信毫无交集的人会去设计陷害,肯定是有缘由的。令妹那般爱慕戚欢,又怎么愿意看他死,这是第一个疑惑。第二个疑惑便是,令妹之死。于庄主……你是否想过,其实,她当年从千山崖跳下去,并没有死呢?” 林羡鱼这个疑惑,在浣衣那边听了她的消息就一直有。浣衣是沉渊楼的人,没必要与他说谎。而她所说的那些事,与白柒和于雨虞所说的倒也对得上。也就是说,戚欢是个负心人没错,可他于家国大义面前却未踏错半步。毕竟事不关己,无法感同身受,也不知道他对这两名女子到底谁是真心,谁是利用。可是,李晚晴的爱是真,否则她也不会闯烈山宫,更不会在戚欢死后跳千山崖。 林羡鱼这一问,倒是让于雨虞为难了。如果李晚晴当年未死,为何这么多年都与他这个兄长联系?江湖虽大,可他也一直有在寻她的下落,没道理一点消息都没有。如今长安之事,柳斜阳牵扯进了其中,还多出了一个汾阳楼,看似和当年的事有关系,却又好似没有多大牵连,总让人摸不着头脑。 思索了半晌,于雨虞说道:“我也觉得她没有死,或许就藏在这长安城中的某个角落里。可是,我又宁愿她死在了千山崖……”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作为兄长,又怎么愿意看着自己的妹妹身死还无动于衷。可是,他又想若是那时死了,或许今日这江湖上便不会起这么多波澜了。 柳斜阳有些哑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雨虞说的那般清楚,当年的事情和自己的两位兄长果然有关系。可是,她也如同林羡鱼一般,不知道为何时隔多年,又出了这样的事情?难道真如林羡鱼猜测,李晚晴未死,而如今这些事,都是她在为戚欢复仇? 三人都没有再说话,很久之后,林羡鱼起了身走到窗边,望着清冷的月色,声音幽幽。“你说当年的事情背后有人谋划,那么,如今这件事情背后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当年的人呢?” 他这话也不知是问于雨虞,还是问柳斜阳。两人听着却又同时点了点头,异口同声道:“我也是这般认为。” 林羡鱼的话并没有不妥之处。当年若真有人推波助澜,那么当年他是为了杀死戚欢,或许更深一层是为了让临海外族入侵,可惜未能成事。而今,他又再次搅弄风云,为的恐怕是整个江湖大乱,朝堂波动,东岳再次战火,而他好从中获利。 那个利,便是至高无上的权利和地位。 第432章 背靠大树 于雨虞和柳斜阳并不是痴傻之人,细细一琢磨便明白了这件事牵扯之大。两人面色都冷了下来,如果背后那人所谋的是东岳的江山,他们被卷入其中受这点苦楚,引得林羡鱼将此案查清,那也是他们的幸事,只是海鹤派死了那么多人,实在于心有些不安。 林羡鱼在窗前站了许久,忽地回过头来看着柳斜阳,问道:“海南剑派的丁启……” 柳斜阳微微一愣,摇头。“我杀丁启是因他确实辱人妻女,在这之前我并不知道他去过汾阳楼,更不知道他身上是否有关于汾阳楼的任何名单。不过……”她略微顿了下,有些不确定说道:“之前的时候,我倒是去过汾阳,听说了汾阳楼的事,但……我确实不知道汾阳楼的所在,更不知丁启曾去过汾阳楼。” 柳斜阳说的这些话一点都不假,于雨虞可以作证。前几个月的时候,柳斜阳因柳家的一些生意去了一趟汾阳。当时他是陪着一起去的,在汾阳城中也听闻了汾阳楼的作为。这人都有好奇心,自然也多有留意,偏偏这汾阳楼十分神秘,竟查不到任何的线索。 两人回了长安之后,便也一直待在相思庄内,这前些时候柳斜阳出相思庄,是因听闻了自己的曾诊治过的一位娘子被辱,去探查过之后便知晓了丁启这个人。回了长安,她便动用长安柳叶两家的人,一直在探查丁启的下落,后来丁启去了海鹤派,于是便有了海鹤派二当家被杀之事。 若不是后来遇到了欧阳剑,柳斜阳和于雨虞都无法将海南剑派的人和汾阳楼联系在一起,更别说是什么名单。可是两人也心中有疑惑,据柳叶两家的人说,丁启此前并未去过汾阳,辱了那家母女之后便进了长安。这事情他们也曾琢磨过,或许汾阳楼并不在汾阳。 林羡鱼心中已有了计较,事情的起因已然明了,剩下的事情便是去盘问薛长夜和张柏,逃走的陈贵沉渊楼已经去查,想必浣衣不会让他失望。他现在担忧的是,方才街上那些暗中伺机而动的是谁?十二去找浣衣,可去了这么久还未归来,是否发生了意外。 林羡鱼暗暗摇头,回身朝两人说道:“张柏已经捉住了,这长安城中再无人与你们为难。二位要走要留,我不会拦着。不过有一件事我要说清楚,背后的人既然将你们算计了进去,恐怕不会这么轻易放过。那海南剑派也不是好惹的,恐怕不两日,海南剑派的掌门也该到长安了。” 说完这话,林羡鱼向两人微微颌首,将茶盏放在桌山转身出了屋门。算算时间,此刻薛长夜也该醒了。他想去弄清楚柳渊和裴冀到底在谋算什么,为何这个时候将禁军和大理寺的人安插进了长安。他心中尚有许多疑惑,他也隐约感觉到京都那边的人,应该快到了。 于雨虞和柳斜阳坐在桌前,两人互相望着彼此,一时间竟也不知该说什么。林羡鱼将利害说的那般坦然,他们又岂不会知道林羡鱼的心思。张柏被捉,确实无人再敢与他们为难。可是丁启确实死在柳斜阳手中,而欧阳剑又被于雨虞羞辱,海南剑派又怎么会咽下这口气。 想到海南剑派,于雨虞和柳斜阳又没由来的觉得烦躁。欧阳剑和程疯子等人不是他们的对手,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是那海南剑派的掌门……呵,那个人,他们两人合力也未必能在他手中走过五十招。传闻中这位掌门性格有些暴戾,世上能治住他的也只有临渊山庄的那两位。 晌久,于雨虞挑了挑眉头,摊手道:“得,咱们两个人在这件案子结束之前,恐怕得寸步不离地跟着林掌首了,否则啊……等那海南剑派的掌门来了,咱们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柳斜阳跟着点了点头。她并不担心海南剑派的人找她寻仇,她留下的缘由,是为了弄清楚当年叶知秋和柳清风两人为何要受人摆布,这关系到柳叶两家几百人的性命和未来的路。她虽不管家中事务,可也不能看着自家亲人被算计丧命。 林羡鱼转身入了薛长夜所在的屋子,白衣正在往外分药。听到声音他连忙放下药碗,做了个噤声的姿势,指了指那边榻前。林羡鱼往那边瞧去,就见霍白薰趴在榻边上,面色有些白,迷迷糊糊的。薛长夜仍旧未醒,似乎是梦中受了惊吓,眼珠子一直来回动。 林羡鱼皱眉,小声问道:“怎么还没醒?阿薰……是不是病了?” 白衣轻轻点头,将药分好之后,走到林羡鱼身边,压低了声音回道:“薰姑娘刚看过了,说薛公子身上的余毒未清,尚需一味药引,可能会醒来的比较晚。薰姑娘又重开了药,许是太过疲累又受了些风寒,就有些晕,便在那边先歇会。那边的药……是给薰姑娘的。” 林羡鱼往床边的炉上望去,就见炉上药罐里汤药已沸腾,药味有些清淡的苦涩。他敛了敛眉头,伸手敲了下白衣的脑门,“你即知阿薰是受了风寒,还让她在这待着,也不给她披件斗篷……” 白衣撇嘴,摸着脑门有些不服气说道:“不是我不给,是薰姑娘说了,她这风寒是热病,不能盖的太多,得通风。呶……”说着,伸手指了指那边的窗户。 林羡鱼往那边瞧去,这才发现屋内所有的窗户都是敞开的,而自己方才进门时,门也是开着的。 白衣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上前去轻声唤了几下。霍白薰眉头动了动,迷迷糊糊地应声道:“药给喂下去,再喂一颗归心丹,半个时辰后应该会醒。”说完,她动了动身子,神情有些懵,回头朝白衣看了过来,半睁的双眸落在了林羡鱼身上,“哦”了声,这才清醒了些。 林羡鱼心中叹气,以前伏魔司办案一直有众玄羽卫跟在身边,自打去了忻城开始,这玄羽卫便也被拘在了京都,能用的人少之又少,还将江南城和霍白薰等人扯了进来,连沉渊楼都似成了他伏魔司的,总也暗中为他们办事。这……也不知柳渊哪天会不会心情好了,赏沉渊楼个好名声。 思索间,霍白薰已起了身,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朝白衣唤了声。白衣连忙将她的药给递了过去,又从桌上拿了蜜饯给她。 第433章 声东击西 霍白薰吃了药,精神头总算好了些。方才趴在那儿歇息了会,这出了一身的汗,衣衫也贴在身上,黏糊糊的总也不舒畅,便也回了自己屋中去梳洗,留下白衣看护薛长夜。 林羡鱼琢磨着薛长夜醒来还需些时间,便转身下了楼去。张柏由掌柜看护,关在了后院的柴房中。他一路出了前堂拐到了后院廊下,便瞧见掌柜的娘子在那边品酒。月夜之下,光线昏暗,那娘子坐在桌前,桌上摆着几盏白瓷杯,杯中盛着刚取来的酒,有花瓣落入了酒盏之中。 林羡鱼站在廊下有些踌躇,这男女有别,又不见掌柜人影,若此时过去总也唐突。思来想去,他抬脚欲转身回去前堂问问小二掌柜的去处,可谁知他刚抬脚,就听那妇人声音淡淡,由繁茂的枝叶后传了过来,竟似带着几分醉意。 “林掌首既然来了,又何必走?莫不是奴家这几盏酒,不合林掌首的胃口?” 林羡鱼一怔,他自打住在这家客栈,除了掌柜和小二知晓他们的身份之外,从未向外人提及,这妇人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会的功夫,就听那边传来了脚步声,回头去看,那妇人却已到了身后几步之遥的地方。光线明明暗暗,瞧不清妇人的神情,可那双眸子却似冬日冰雪般闪着寒芒。 妇人轻声笑了起来,晃了晃手中的帕子,摇头道:“林掌首如此相貌在这东岳还镇找不出几个来,更何况身边跟随的那二人配错银手刀,既是想隐瞒身份,也是瞒不住的。”她略一停顿,指了指柴房方向,声音微冷,“林掌首是要去询问张知府吧……” 妇人笑意越发浓了,往前又走了几步,一张娇艳的脸露了出来,“可惜啊……恐怕林掌首问不出什么了。张知府……似是惊吓不轻,竟在柴房中昏死了过去。我方才去看的时候,他还昏迷着,恐得许久才能醒呢。”说着话,她捏着帕子掩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林羡鱼眉头一沉,忽而脚下一错直接朝柴房奔了过去。哪想他一动,那妇人竟手上一挽,挥着掌朝他追了过来。掌风之劲,让林羡鱼十分震惊。那一掌拂过林羡鱼的面门,落在了一侧的花藤上,那藤上新出的花苞竟扑簌簌落了一地。 林羡鱼心中大骇,不敢有半分的轻敌,一个转身带起劲风,回首朝妇人挥掌。可一掌击出,林羡鱼才发觉自己中了圈套。那妇人的身形似是灵蛇一般,方才还在他的左侧,此刻却已略至右侧,掌上一拂,朝他右脸颊打了过来,另一只手朝他右腰重重击去。 这妇人的功夫不错,尤其是掌上功夫,比起江湖上那以掌法出名的人也毫不逊色。虽是女子,可掌风凌厉,实属难见。林羡鱼竟无法看出,她这一身的功夫是出自哪门哪派。两人拆了数招,妇人向后退去,眉眼间带出些许狠意,手落在腰间,“唰”的一声,一柄软剑闪着寒光朝林羡鱼刺了过来。 林羡鱼心中纳闷,这妇人功夫如此之好,不知那掌柜是否知道。他若是知晓,为何还会留此人在身边?难道先前掌柜所言,都是蒙骗自己?想到方才在前头并未见到掌柜,该不会…… 妇人如此缠着自己,方才又说张柏有异,谁知她是不是故意拖延时间……林羡鱼疑心一起,手上动作了快了许多。躲过夫人的软剑,他噌噌噌几下便上了院墙,脚下一掠直奔柴房。可刚落地,那妇人的软剑又到了身前,挽着剑花刺出数剑。 林羡鱼心中焦急,又不能大声呼喊,心下一横踢出一脚,逼得那妇人往后退了几步,趁着这空荡抬手推开了柴房的门。可往门内一瞧,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张柏被绑在柱子上,脸色铁青,唇边有黑色的血,胸前插了一把匕首,头歪在一边,显然已经死了。 林羡鱼提着剑划出几道剑气,抬头往屋内瞧了去,就看到那边的窗户开着。夜风中,窗户还在咯吱咯吱的响,显然那刺客方离去不久。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跺脚之下,转头狠狠瞪了一眼那妇人,青海剑划出数道刺目的光芒,喝道:“无知妇人,竟敢阻拦伏魔司办案!白衣!” 妇人见屋内张柏已死,神情松了几分,可听到林羡鱼忽然高声唤白衣,顿时也有些惊了,回身就往后撤去。可她刚往后退了一步,身后两柄长剑和一把错银手刀已挡住了她的退路。回头一瞧,就见于雨虞和柳斜阳提着剑正看着她,白衣也蹙着眉头。 林羡鱼顾不上和二人细说,指着于雨虞说道:“你跟我去追贼人。”说完,提着剑就从柴房的窗户翻了出去。 院内只留下了柳斜阳和白衣,两人提着兵刃与那妇人对峙,一时有些没明白发生了何事。可当白衣往屋内瞧了一眼,顿时就明白,转头向柳斜阳说道:“拿住此人!” 柳斜阳点头,提着长剑就朝妇人攻了过去。那妇人本想张柏死了,林羡鱼必然会去追杀他的人,自己也刚好可以脱身,哪想到柳斜阳竟会帮着他。看着朝自己攻过来的柳斜阳和白衣,她眉目间一冷,自知暂时无法离开,便也只能提剑迎了上去。 客栈屋子的窗户被人推开了,霍白薰探出半个身子来,朝后院中望了一眼,摇了摇头,转身又去看薛长夜了。客栈的前堂内,小二方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听到后院的动静登时惊着了,连忙往后院跑去。可有个人,比他的速度更快。 妇人被柳斜阳和白衣缠住,渐渐无法招架,正想着要不要留个破绽脱身,就听得一男子的怒喝,继而一柄长刀闪到了身前。她抬眉一瞧,一时竟怔在了当场。 来的人自是客栈的掌柜,他提着刀的手都有些发抖,瞧着妇人,唇角动了动,半晌却只说了一句话。 “果然……是你在通风报信。” 柳斜阳和白衣收住了攻势,往后退了几步一脸八卦地看着两人。小二追到后院的时候,也愣住了。想到掌柜之前让他留意夫人的事,一时心中翻江倒海,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女子看着到了身前的大刀,握在手中的软剑落在了地上,痴痴笑了起来,摇头道:“我……我都是为了你。” 第434章 汇集一处 林羡鱼和于雨虞追出了客栈,立于屋顶上向四周望去。巷子纵横交错,屋舍鳞次栉比,唯有已经西斜的淡淡月光倾洒而下。城中灯火俱灭,寂静一片,哪里还有什么人影。他气得跺脚,一拳挥出,那屋顶上飞檐被他的掌风所袭,“砰”的一声坠落在了院中。 于雨虞愣了愣神,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脚下宅院中的屋门“哐当”一声开了,有人蹿出屋子,斜斜披着件衣衫,朝着半空中大声吼道:“大半夜的还让不让睡觉了!拆房子呢?” 林羡鱼听到这人的吼声,怔了下,扭头往那边瞧去,就见一角的飞檐上缺了一角。他皱了皱眉头,嘴角抽搐着,翻出些碎银子扔在了院中,拽着于雨虞就跑。 于雨虞暗暗摇头。也难怪林羡鱼会发火了,好不容得知了此事的前因,只要盘问张柏,便也能明白长安之事的一些细节,或许还能知晓陈贵和汾阳楼的下楼,这下倒好,张柏死了,还是被身边的人给杀了。他林羡鱼办案无数,这或许是第一次遇到疑犯在眼皮子底下被杀的,又叫他怎能不气。 于雨虞知道林羡鱼瞒了自己和柳斜阳一些事,也隐约觉得暗中有江湖势力在帮忙。他和白柒所说的那些事,或许在这之前林羡鱼便已从他人口中得知。但,他既然信任那掌柜,将张柏关在了客栈的柴房而非府衙大牢,可见那掌柜必然是官府的人,又或者曾经是官府的人。可方才院中的情形,他瞧得清楚,明显是这客栈掌柜的夫人与贼人里应外合……这么看来,长安城中的情形远比他们想象中的麻烦。 月光下,曲长亭和十二两人踏月而回。薛黎趴在十二背上,神情厌厌。陆鸿渐跟在曲长亭身旁,走走停停。忽的,陆鸿渐伸手,“咦,那不是师父吗?”话音落,便欢快地伸着手使劲地晃,“师父!” 一脸气闷的林羡鱼听到声音,连忙驻足回头去瞧。见是曲长亭带着陆鸿渐和薛黎回来,身后跟着十二,颇为诧异。可转念一想,他眉头舒展开来。刚要开口说话,就见曲长亭扑了过来,一下子将他抱了个满怀,笑眯眯道:“羡哥哥,你们是在等我吗?” 陆鸿渐和薛黎同时歪头,眨着眼睛,一副看戏的神情。果然,林羡鱼脸色一沉,伸手就把曲长亭往外推。谁知曲长亭双手紧紧揽着他的脖子,跟喝醉了酒似的,蹭了蹭他的脸颊,挑眉道:“你可别推我,我是带了消息回来的。”说着,回头看了眼于雨虞,忽然就松开了手。 林羡鱼身上一松,就要说曲长亭几句,可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于雨虞面色茫然,并不知众人在笑什么,本想问问林羡鱼此人是谁,这刚一张嘴,就见曲长亭脚下一掠直接扑向了他,整个人挂在他身上,盯着他看的仔细。 “噗哧!” 众人再也忍不住都笑了起来。十二和陆鸿渐跟曲长亭相识的早,都知道他有这个毛病,总也看到觉得顺眼的人就会扑过去,他们可都被扑过。薛黎虽是今日才认识曲长亭,这一路上却都被他抱了数次,便也见怪不怪了。三人年纪差不多大,勾肩搭背地倒也无伤大雅。只是,于雨虞算算年纪也是他们的叔父辈,被曲长亭这么一抱,登时有些不知所措。 于雨虞的手不知该放在哪里,有些尴尬地看着林羡鱼,似是向他求救。林羡鱼憋着笑摇头,挑了挑眉,说道:“长亭啊,你可知道你抱着的人是谁?你再不下来,小心他揍你。” 曲长亭仍旧没撒手,脑袋一歪瞧见了于雨虞腰间的佩剑,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下,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熟人的徒弟啊,哎呀,那我更得多抱一会。”说话间,手上更是紧了几分。这下于雨虞更加茫然了,越发好奇这孩子的爹娘又或师父是谁。 曲长亭见于雨虞一头雾水,终于松开了他,摆了摆手道:“我认识那把剑,也认识他的主人。不过,我师父说了,他的徒弟我不能喊师叔,你可不能怪我。”说完话往后挪了几步,站在林羡鱼身侧,低声道:“我怎么没听薰姐姐提过她有师兄和师弟啊。”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摇头道:“他是捡的,不算是正式入门的徒弟,所以不作数。”说完,忽而转身按住曲长亭的肩头,皱眉道:“我问你,你们刚才从那边回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个人过去?” “一个人?” 曲长亭鼓着腮帮子,思忖了半晌,摇头道:“我们没看到一个人,是看到很多人。不过你放心好了,已经让人盯着了……”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住了。 一个人……从客站方向出来的……该不会刚才让浣衣追着去的那个人吧? 曲长亭讷讷地回头看向十二和陆鸿渐三人,声音里带着一丝犹豫,“薛黎,你刚才是不是被一个矮子撞了险些跌倒?那人就是从这边去的……” 薛黎连忙点头,又指了指自己衣襟上的血渍,说道:“对啊,那人撞了我连声致歉都没有就跑了。我起身时看到衣摆上有血,浣衣姐姐说他可能受了伤,就追过去了。”说着话,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有些激动,“啊!我记得了,那个人……那个人以前是跟在陈贵身边的!我见过他!” 这话一出,林羡鱼和于雨虞都愣住了,纷纷朝薛黎看了过去。 薛黎眼间有愁意,低声道:“就是我从海鹤派被人送到了陈贵身边,那时候就发现他那儿多了好些的生面孔。那个人也是,当时还以为他是个小孩子呢。后来有一次大家聚在院子里喝酒,就听他开了口,声音有些沉,带着些南疆口音。他也只说了几句话,便被陈贵给唤进屋里去了。” 薛黎能记得的也就只有这些,不过有个细节他记得清楚。那时候他坐在离门最近的地方,那人进屋后朝陈贵施礼,但礼数并不是中原才有的,加上他说话口音偏南疆,他也就猜测那人会不会是南疆人。 林羡鱼和于雨虞沉默了,如果杀害张柏的人是和陈贵一伙的,那么那客栈的老板娘便也是听陈贵的命令。如果薛黎没有听错,陈贵真正听命的,便也是南疆人。海鹤派的弟子中了南疆巫术,这可不就是一条线索吗? 林羡鱼把曲长亭拽到了自己身边,低声道:“浣衣去追了?” “是啊,刚好碰到了个事情,结果追得方向是一样的,浣衣姐姐就让我带薛黎和陆鸿渐回来,她自己带着人去查了。” 有浣衣和沉渊楼雀部的人,林羡鱼自然是放心的。那老板娘既然和陈贵是一伙,张柏知晓的事情,说不一定她也知道。 第435章 串一条线 回客栈的路上,林羡鱼的眼皮一直跳个不停,鼻子也发痒,总觉得有大事发生。侧头看看身侧的陆鸿渐和薛黎,忽而有些后悔这一路上带着两个孩子,让他们处于危险之中。他暗暗叹了口气,薛黎的身世终归到此还不明了,若不能早日找到薛锦之,这孩子便也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人。 想到微雨山庄,林羡鱼又想到了卢宴亭,心中不免又担忧起来。卢宴亭去了汾阳这些日子,一直未有书信传回来。明知那微雨山庄的薛锦之和金瞳是假,而那地方极有可能就是汾阳楼,却还是让卢宴亭去了。想到这些,林羡鱼心中难免愧疚。自己身边的朋友,总也因自己的差事受累。唉…… 众人落在客栈屋顶上的时候,就看到客栈老板娘将软剑丢在了地上,说了那句话。林羡鱼看的清楚,那妇人看着掌柜的时候,就好似秦无雁望着自己。双眼中满是温柔和怜爱,根本没有半分的算计,那是真心实意爱一个人才会如此,她说的……是真心话。 薛黎坐在院墙上,望着掌柜和妇人的对峙的情形,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那么真实,却又飘渺如烟。似乎,很久之前他也见过别人这般,只不过是女子执剑,男子沉着脸就那么站在杏花树下,一言不发。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薛黎揉了揉眉心,怎么也想不起来。 掌柜盯着妇人,手中的长刀指着她的心口,一字一句道:“你说你是为了我,也就是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接近我,不过是为了方便行事,对吗?” 妇人眼间雾气腾起,泪水氤氲了脸庞,昏暗的光线里,她笑得连自己都有些分不清哪些是真情,哪些是假意了。何时知道他的身份呢?应该是在嫁给他之后。可之前呢?即便不是蓄谋已久,可也是背后那人算计两人灯会上相遇。但,就算是被算计了,她却怎么也忘不了第一次遇见时的情景。 妇人腮边泪珠滚落,探头叹息。纵是往日你侬我侬,恩爱缠绵,可她也明白掌柜是个怎样的人。初遇他时,是在上元灯会平康坊的长街上。人头攒动,回头的刹那,他们望见了彼此。也只这一眼,两人便情根深种。然,两人论起嫁娶时,妇人才得知那日上元灯会往平康坊之行,是他人早已盘算好的。 细想这两年多的情分,妇人的泪水抑制不住。她伸手握住掌柜的刀剑,用力抓去。鲜血顺着手掌一滴滴落了下来,伴着她的哭声。“我本以为我可以逃开这宿命,却不想他会以你和春儿的性命要挟。我……我只是个女子,是个母亲,我又怎么能看着自己的夫君和儿子死于他人之手。” 她仰头笑了起来,笑的那般凄惨,“你早就对我起了疑心,让他暗中监视我的行踪。我处处留了线索,本也是想提醒你和林掌首,可我一番心思却都付诸东流。今日若不是春儿被绑,我又何须如此做?张柏若不死,春儿便只有死路一条。” 妇人长叹一口气,摇头道:“一个满手鲜血,内心肮脏的知府,一个是你我的亲生骨肉,他才一岁半,还未能好好的看这繁华世间,你且告诉我,我该如何选择?”她说着说着哭声越大,竟死死地拽着刀尖朝自己的心口刺了去。 “不要!” 掌柜大喝一声,松开了长刀就朝前扑了去。他还未至身前,一片红衣闪过,“叮当”一声,长刀便落在了地上。掌柜抬眉一看,就见林羡鱼握着妇人的腕子,不住地摇头。 哭声戛然而止,妇人愣愣地侧头去看,就见林羡鱼挑了挑眉头,笑眯眯道:“就你那功夫,顶多算是冒犯我,我又不与你计较。不过就是死了个知府,人还不是你杀的,你寻的哪门子的死?还不如好好活着,想办法将你儿子寻回来。” 妇人一听林羡鱼这话,身子一僵,忽的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音发颤,言道:“林掌首不与民妇计较,是林掌首大度。可是,我到底是害了一条性命,害的林掌首查案受阻……” 她话还未说完,林羡鱼朝掌柜摆了摆手,“扶她起来,随我进屋,我有事要问。”言罢,便牵着陆鸿渐和薛黎往前面客房走去。于雨虞和柳斜阳两个人面面相觑,却又同时摇了摇头跟在了他身后。十二和白衣两个人暗暗摇头,他家掌首……其实是个特别善良的人。 曲长亭从院墙上跳了下来,见掌柜僵直地站在原地,妇人跪在地上垂头低声啜泣,哭得伤心,便伸手拍了拍掌柜的肩膀,笑道:“羡哥哥既然说了不计较,自然不会秋后算账。”说完,蹦蹦跳跳追着陆鸿渐和薛黎去了,往前跑了几步,却又回头说道:“你们倒是快点啊。” 掌柜愣愣神,向前踏出一步,伸手去扶妇人,却不想妇人往后移了一步,自行站起身来,用袖子擦去眼泪。她平静地抬头望着掌柜,一字一句道:“从今日起,你我之间再无恩情,我所做之事,也与你没有半点关系。只是……春儿也是你的孩子,日后他若能平安归来,万望善待于他。” 说完这话,妇人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掠过掌柜身侧,追着林羡鱼进了屋中。 后院中,掌柜站在原地,心中如同擂鼓,脑袋如同糨糊一般,想不明白她方才那是何意。小二搓了搓衣袖,凑上前来,小心翼翼说道:“东家……夫人,夫人该不会是想一人承担所有罪责吧?” “……” 掌柜肩头一晃,忽而拔脚就朝前头跑去。小二跟在身后喊了几句,却愣是没叫住他。 妇人一入屋中随手就将门关上了,林羡鱼等人被她这动静下了一跳,回头一瞧,她已伏在地上。林羡鱼皱眉,这东岳历代即便是见了圣上,也不过是行揖礼罢了,妇人行如此大礼,看来是有事相求。 果然,就听夫人声音切切,“民妇和张柏都是听陈贵的命令,长安城的事情,是陈贵一手策划。他要的是长安大乱。但……据民妇所知,陈贵背后还有人。” 她略停顿,喘了几口气,继续道:“我自小就是陈贵养在身边的,城里的许多乞丐,也都是他的眼线。先前的时候,他曾带我去过忻城、越州、凤鸣城,还有南疆。林掌首近来所查的几桩案子,都与陈贵有关……”说着,她抬头看向了林羡鱼,“林掌首可还记得去年冬日帝宫失窃之事?” 帝宫失窃之事? 林羡鱼轩眉微挑,“你指的是……西域三鬼盗宝之事?” 妇人点头,“想必林掌首也已听说,海鹤派藏有孔雀令,而孔雀令最初是在白云寨的。” 第436章 暗渡陈仓 林羡鱼听到妇人这话只觉得脑中一空,往后靠去,直愣愣地看向门口,也不知在瞧个什么。他此刻心中一片混沌,怎么也没料到这些事情竟也跟几个月前帝宫的盗窃案有关。盗宝之事虽是伏魔司经手拿人,可在去忻城之前,此案移交给了大理寺…… 大理寺…… 林羡鱼轩眉紧蹙,薛长夜是大理寺少卿,莫非是因大理寺在调查西域三鬼宫中盗宝一事的时候,查到了长安这条线,所以他才借口来了这里?想到这儿,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眉头拧在一起,目光落在伏在地上的妇人身上,细细打量了一番,忽而摆了摆手。 “你且起来,如此跪着岂不是折我的寿。”林羡鱼说着,朝柳斜阳扬了扬下巴。柳斜阳倒是个有眼色的,连忙上前一步将那妇人扶了起来。 几人纷纷落座,薛黎和陆鸿渐乖巧地在一侧烧水煮茶,霍白薰执笔翻着书,思索着如何医治薛长夜以及怎么解除长安这疫病之灾。于雨虞虽知事情起因,但也同柳斜阳一样一知半解。这妇人既是陈贵身边的人,又说出那番话,看来她知道的事情不少,两人便也端着茶盏慢悠悠喝着,等妇人继续说下去。 掌柜和小二奔到二楼客房外,两人纷纷停住了脚步。掌柜在廊上踱步,神情紧张,一双手不知该如何安放,急得额上都落下了汗。小二也替他着急,这夫人虽说与他并不亲厚,可对待他们也还好,跟掌柜感情也不错,这要是真出了事,掌柜心中肯定难过。 思来想去,小二扯了扯掌柜的袖子,指了指门。掌柜愣了下,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似是有些为难。小二无奈,只得拽着掌柜凑到了门边,仔细去听屋内的动静。屋里众人都是江湖高手,自是发觉了屋外有人偷听,可也都想到了是谁,便也没有出声。 陆鸿渐给妇人递了茶过去,小声提醒她留意烫。妇人闻声,握着茶盏的手有些抖,抬头望了他一眼,竟不自知地落了泪。若是她还能活着,再过个十年,她的春儿想必也和陆鸿渐一般懂事体贴。可她不知……她还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林羡鱼饮了一口茶,心中也沉静了许多。如果薛长夜真的是追着宫中盗宝的事情来的,那么当初西域三鬼入帝宫的目的也就非盗宝那么简单。薛长夜身为大理寺少卿,他要离京往长安,自是要禀明柳渊的。如此一来,柳渊和裴冀派人来长安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妇人取了帕子拭去泪痕,声音低低道:“其实,当初西域三鬼入帝都并非为金银,而是为了从春翡阁中盗出一份名册和地图,那些财宝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他们要的是能够颠覆这柳氏江山的东西,可惜林掌首当初并没有将这案子细查,而是移交给了大理寺。” 妇人微微顿了下,抬头瞧着林羡鱼,摇头道:“恐怕林掌首也不知道,西域三鬼入了大理寺之后,没出一个月在一次采石的时候逃出了大牢。这件事情大理寺并未张扬,至今大理寺也未能捉到他们三人。我也不妨告诉林掌首,他们三人此刻就在长安城中。” 听到这个消息,林羡鱼三人都愣住了。他们先前回帝都的时候,确实没有听到任何的风声。不光大理寺没有提及此事,刑部也不曾说过,就连柳渊和裴冀也没有说过半个字。恐怕柳渊和裴冀到现在也不清楚,西域三鬼盗宝之事会和忻城以及越州等地的案子扯上了关系。 可林羡鱼又有些不明白了,大理寺的监牢也不是谁都能进得去的。帝都京兆尹宋榭是个谨慎的人,那采石场就在京兆衙门的后山,两面是断崖,唯有两处可以逃脱。一处是京兆府衙的后门,一处便是濒临大理寺的山坡。采石场外有重兵把守,想要从那里逃出,可比从大理寺大牢逃出要困难的多。 妇人叹了口气,摇头道:“林掌首应该是在猜测他们是如何逃出的。其实,很简单。里应外合,买通守卫,再偷天换日暗渡陈仓便可。那大理寺和京兆府衙的人最初也没发现他们有异,还是薛少卿和裴统领去大牢提人的时候发现了异端,可那已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林羡鱼不由得叹气,他身为伏魔司掌首,竟不如一个妇人消息灵通。可转念一想却又释怀了,这些事情发生之时,他尚在忻城追查玄音教的事,柳渊和裴冀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让他分心。宋微较他早回帝都,恐也已知晓此事,但宋微是个口风极严的人,那时候已经觉察出西域三鬼盗宝的事情不简单,又怎么会说与他听? 陆鸿渐见妇人盏中茶已见底,便又上前添茶,有些不解道:“夫人既是自小跟在鬼叔身边的,那鬼叔与何人同谋,你是否也清楚呢?” 他这一句话问出了众人心中的疑惑,林羡鱼心中更是赞叹,自己这个徒弟可真是遗传了凤家儿郎的七窍玲珑心,可谓是聪慧决定,却又让人怜爱。 妇人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你们也不必一直唤我夫人,我姓李,名翠微。家父与陈贵有些关系,父母去世后,陈贵便将我带在了身边,他所做的那些事情,我大致都清楚。只是……与他同谋的人,我也只听过他的声音,并未见过那人。”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接话道:“那是否能告知这几桩案子中,他们所寻的到底是何物?当初要在帝宫中找的又是什么?” 李翠微抿了抿嘴唇,沉思了下,说道:“方才我说到白云寨中有苍龙令,而孔雀令原先也是在白云寨的。诸位恐怕不知道,白云寨并非是白氏三兄弟所有,在他们到忻城之前,那个地方曾是魔宗的江南分部。白氏三兄弟当初也是得了魔宗某人的意思,才去的那地方。” 李翠微知晓此事,是因那次白霈奉了他人的命令来长安寻找陈贵,她在屋内睡觉,且又是陈贵的人,白霈便也没有特意避开。 白霈话中倒是有一些说的是真,他们三兄弟确实是北疆人,而他口中提到的那个人,便是魔宗的人。至于在忻城时林羡鱼遇到的那些不过都是虾兵蟹将,并非当初指使白霈前往忻城的那个人。 第437章 可怜之人 李翠微言语中的意思很明显,最初和陈贵见面的确实是真正的白霈,而至于后来为何变成了玄音教的教主江游子,她便不得而知了。这些事情从数年前就已经开始,那时候李翠微年纪尚小,但她知道当年十大家族的事情,便也是这些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十大家族的事情结局让陈贵和白霈等人十分意外,因为这件事,他们原本的设想是这些人反目成仇,可惜江家明哲保身,凤家更是为了能护住凤宸一命,凤宸宁愿脱离凤家,也未能执行计划的最后一步,终是计划落空,陆鸿渐的父亲下落不明,十大家族就此往来甚少。 当年因此事,黄泉宫参与过多导致元气大伤,背后谋事之人也就此韬光养晦,沉寂了数年。然七年前的时候,陈贵带着李翠微前往忻城。与陈贵相见的人便是白霈和白澄,白云寨后山的那些骨女,便是在那个时候开始的。至于黄泉宫那些人,是当年江暮知的事情死去的黄县的百姓。 林羡鱼听到这儿恍然大悟,出声道:“依你的意思,也就是十多年前,黄泉宫就已在炼制尸毒。后来忻城那药师所做也不过是与黄泉宫所谋相差无几,骨女是陈贵和白霈他们所为。那,我有一事不明,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些年他们可有炼制成功的骨女或者药?” 林羡鱼有此一问,是想到了骨飞烟还有薛黎身上的尸毒。既然这一切是从十多年前就已经开始谋算,而最初炼制尸毒的地方是在黄县,那么,这一切应该是陈贵在后面帮忙。他既然身为鬼医,一身医术冠绝天下,能做出这些事也属正常。再者,当初在黄县的时候,林羡鱼等人就猜测那医女应该是有个师父的,而她的师父,现在看来应该就是陈贵。 想想越州的事情,那药师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炼药的目的是为了长生。陈贵自小身患重病,身为医者不能自医,已是无奈。他若有心想要多活数年,寻求一些遗失多年的药方也不是难事。陈贵……陈爻……同是陈氏一脉,陈爻和薛羽等人是清心门的人,谁又能说陈爻和陈贵两人之间没有些许血缘关系? 林羡鱼和陈爻相识,知晓他多年前重伤一直未愈,可也确实无须去求什么长生。陈爻善堪舆卦术,又岂会不知天命难为?当时他未能多想,是因越州的案子只是牵扯到了药师,而背后隐约似是和魔宗又或玄音教有关,便也只当陈爻等人是有了钱财之后,想求长生。 虽先前也有过猜想,料定背后一直有人谋划,现在现在听李翠微说了,他的心却又再次提了起来。如果只是单纯的江湖事也就罢了,可现在已然确定不是单纯的江湖事,而是关系到了朝堂,关系到了东岳江山的稳定,黎明百姓的安危。 李翠微听到林羡鱼的话,思沉了会,有些不确定说道:“黄县当然研制尸毒并没有成功,不过前些时候陈贵亲自参与了此事,或许已经成了。至于骨女的事情,嗯……是有一个成功的,那个是从小就开始吃药的,但我现在并不知道她在何处,另外还有两个,一个在忻城时被你们毁掉了,另一个……恕我不知。” 众人听到这儿心顿时凉了半截。李翠微口中成功的那个骨女,应该就是先前追杀于雨虞的骨飞烟。另外的两个,一个在忻城被毁,也就是说,尚还有一名骨女存活于世。想到当时在白云寨后山遇到骨女的情形,霍白薰等人不由得吸了口凉气。 李翠微知道的也不多,加之后来她嫁给了客栈的掌柜,便也很少在陈贵身边,这几年陈贵谋算了些什么,她也只能猜的一二。后来生下春儿之后,陈贵更是防着她,并不是事事都与她说。林羡鱼等人入了长安之后,她这才被陈贵找了去,让她留意着几人的动向,却也未说明林羡鱼等人的身份。 李翠微知晓林羡鱼的身份,还是那次林羡鱼和掌柜在屋门谈话,被她给听了去。说起来,凤翎送过来的那几个人的消息,便是李翠微告知陈贵的。原本她也不知陈贵的打算,可后来才发现陈贵是要杀人灭口。而这事情的缘由,竟是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的何家村宝藏的事情。 李翠微将自己所知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个明白,末了叹气道:“何家村宝藏的事情可能是真,我也在思索,陈贵在长安这么多年,是为了找寻某样东西。当初他重伤被救,后来和张柏的父亲一同来长安,也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张柏……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在场的众人听了李翠微这些话,便也明白了她最后那句话是何意。试想,陈贵本是为了报救命之恩,却在这过程中发现对方可以利用,便也借着报恩的名义抚养张柏长大,让他成为长安城的知府,如此一来整个长安就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不论是求药也好,还是求财,又或谋算其他,那也有人遮掩。 林羡鱼思索了下,转头问李翠微,“海鹤派的两位当家,到底是何人所杀?” 李翠微摇头,“此事我并不知情,想来是陈贵有意瞒着我。不过,在此事发生之前,白澄和白箫来过长安。”她微微顿了下,垂头,低声道:“我昨天出去的时候,听人说,他们二人又折回来了。” 折回来? 林羡鱼眸子转了转,手指落在了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当时常云死时,我问过他,他说来的人是白澄,为了孔雀令。这么看来,凤翎约我明日去饮酒……” 他笑了起来,这凤翎的酒,是场鸿门宴啊。 几人正说话间,隔壁屋传来一阵动静。霍白薰愣了下,起身就往隔壁屋子跑去,结果一开门就看到门外站着的掌柜和小二。她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去推隔壁屋门。 李翠微回头见掌柜一脸紧张瞧着自己,不由得眼中一热,可又想着自己参与了这些事,心中忐忑不安,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林羡鱼,等着他发话。 林羡鱼眉头微挑,摆手道:“你虽参与这些事情,但并非主谋,手上又未沾惹他人鲜血,就算要问罪,也怪不到你身上。只是,眼下的长安,你恐怕不能呆了。” 李翠微愣了下,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想道谢,却见林羡鱼已起身去隔壁屋子了。 第438章 圣人癖好 掌柜站在门口许久,忽的转身入了屋中,张开双臂将李翠微抱了个满怀。李翠微挣扎了下,泪水滑落,终是放弃了。两人就这么抱在一起,屋外寒风起,屋内温暖如春。李翠微轻声啜泣着,伸手紧紧拽着掌柜的衣衫,口中低声念着儿子的名字。 小二轻声叹了口气,拉上了屋门退到了楼下。 李翠微挡住林羡鱼已是抱着必死的心,她只听伏魔司办案向来严谨,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和案子有关的人。她后院中同掌柜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为了撇清两人的关系,好保掌柜一条性命,可她低估了林羡鱼的肚量。林羡鱼不追究,也并非全然与李翠微说的那般。只是眼下尚有许多事情不明,而她所说也无法证实。不过,林羡鱼有自己的考量,话既已出口,自是不会再为难她。 普通的感情,总是如此的简单,记恨又或是原谅,许是只要一个说法,一个公平。可也有些人会因一句话,一些小事而放弃初心,从而落入黑暗之中。人,心中总该一直有光的,即便是深处绝望和危险之中,也能够寻到出路,从而获得新生。 夫妻二人经历今夜之事,虽遇见是别人算计,可感情是真,总也是难舍。掌柜轻轻拍着李翠微的后背,在她耳畔低声呢喃。“莫怕,莫怕,有我在,你和春儿都不会有事。”说着,却自己哽咽了起来,“这些事……你该早些告诉我的。” 李翠微哭得伤心,使劲地摇头。告诉他,便是将两人都推入了危险中。陈贵那个人心思阴暗,谁知道他会如何对自己的夫君。她心中庆幸,庆幸自己当时没有为情所惑,将自己的身份和知晓的一切告诉自己他。否则,这个时候,他们二人恐怕早已从这长安城中消失。 入了隔壁屋子,薛长夜果然已经醒来,他半个身子耷拉在半空中,伸手似是要取那边桌上的茶碗。听到声音,他回过头来,看到林羡鱼入屋,忽的就咧嘴笑了起来。“你……你……唉,果然是林掌首啊……硬生生把我从鬼门关……给拉回来了。” 林羡鱼也跟着笑了起来,伸手指着薛长夜,摇头。霍白薰看着两人如此神情,也无奈叹了口气。陆鸿渐上前扶住薛长夜,将他在榻上安置好,朝薛黎招了招手。薛黎将药碗端了过去,又取了碗黄酒。十二和白衣站在屋门处,静静地听着外头的动静。于雨虞和柳斜阳两人也跟了过来,在桌前落座。 许久后,林羡鱼止住了笑声,挑眉,“说吧,薛少卿从京都到长安,到底是为了何事?”说着,唇角勾起,摸着下巴又道:“可别再跟上次一样诓骗我。” 薛长夜喝完了药,口中满是苦涩,伸手扇着风。陆鸿渐将黄酒递了过去,薛长夜眉眼带出笑来,一口气将整碗黄酒饮下,刚赞了一声,谁料霍白薰手一抬,就将一粒药丸飞了过来。 “你先调息,那药可以助你尽快恢复。” 霍白薰淡淡说了句,上前握着薛长夜的手腕,末了点了点头,朝林羡鱼说道:“明日一早我出城寻药,只要能找到药草,便可解了他身上的毒。” 林羡鱼见霍白薰面色略有些白,便道:“你去歇着吧,明日让十二同你一起去。” 霍白薰没有吱声,出门的时候看了眼和陆鸿渐坐在一起的薛黎,眼睑敛了下,朝他招了招手。薛黎有些奇怪,但还是起了身,跟着她出了屋子。 薛黎跟着霍白薰出了屋子后,屋内有那么片刻的宁静。良久,薛长夜轻声叹息,声音低低。“那个孩子……薛黎……是薛锦之的孩子吧?” 林羡鱼微怔,陆鸿渐却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薛长夜摇头笑了。他怎么会不知道,薛锦之……是他的兄长。薛黎的眉眼像极了薛锦之,金瞳的眼睛天生便是那样,可到了薛黎这儿,平日里与普通无异,那双眼睛只有在着急或者盛怒的时候才会出现金色,薛长夜是见过的,那时候薛黎还在微雨山庄,只是他不记得了。 薛长夜是薛锦之的弟弟,这件事情也是在当年事变之后才得知的。两人私底下相认,世人却不知晓。薛长夜是大理寺的人,薛锦之总也得顾及他的处境。方才薛长夜第一眼看到薛黎的时候,就已经认出了他,但这件事,他不想让薛黎知道。 林羡鱼瞧着薛长夜的神色,忽而就明白了。他摇了摇头,没有追问。于雨虞和柳斜阳两人有些云里雾里,只当是薛长夜曾见过薛黎,又或是因他的相貌瞧出了端倪,却并未往深的一层想。陆鸿渐沉着眸子,一言不发。他不相信薛长夜是以相貌认出来的,仔细想了想,便也明白了。 林羡鱼端着茶盏,缓声道:“说吧,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 薛长夜换了个姿势坐着,抬眉看着林羡鱼,“西域三鬼从春翡阁盗走了前朝留下的一份名册和一张地图。那份名单是军中制造弓弩的弓弩师,地图则是前朝天星阁的一位少年才俊所绘。原本,我们也并未发现他们三人去过春翡阁,可你也知道,咱们这位圣上总也喜欢没事去春翡阁找一些旧书来看。” 林羡鱼轻轻“嗯”了声。柳渊确实有这个毛病,总也没事往龙渊阁和春翡阁跑。他说,一个身居高位的人,不能总高高在上,看着那些个奏折,总得了解民间疾苦,知晓百姓心中所愿。龙渊阁藏的是各地悬案疑案,春翡阁大多数藏的是前朝从各地搜寻来的一些奇珍异宝册,更有许多的话本子。 如此说来,发现这事情端倪的竟是柳渊。也是,他那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只要一瞧,便能知晓少了什么,哪怕是一根线,他都能记得清楚。 薛长夜缓了口气继续道:“圣上发现春翡阁少了东西后,便让裴统领暗中调查谁去过春翡阁,这一来二去的查到了西域三鬼入帝宫盗窃的日子,后面的事情你便也明白了。” 林羡鱼了然。大理寺因此提审西域三鬼,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些许线索,薛长夜顺藤摸瓜查到了长安,好巧不巧这长安知府张柏是薛长夜的熟人,柳渊便让薛长夜潜入长安查探,又让裴冀差了人暗中相助。 可惜,薛长夜到长安后只发觉海鹤派和张柏之间有牵连,还未查出其他线索,便被张柏识破。 第439章 天快亮了 薛长夜挪了挪身子,摇头道:“其实,我最初回长安的时候,并不知道海鹤派的事情,是因听到有人说起了孔雀令的事,这才留意到了常氏兄弟。海鹤派的人很是谨慎,我回长安之后扮作了寻常江湖人,正逢海鹤派纳新,可他们将所有要入门派的人都细细查了一遍。幸而,我当时回来时做了完全的准备。” 薛长夜人海鹤派之后,因其功夫不错便成了暗哨。在海鹤派的时候,便发现常氏兄弟和张柏有往来,而忻城那边总有人过来。每次来,总是在夜里,神神秘秘的。他心觉有意,暗中查探之下发觉那人竟是白云寨的白澄和白箫。林羡鱼查忻城的案子,他是知道的,便也觉得其中有大问题,可此事还未告知京都,他惊觉常云对他起了疑心,便也暂时不敢有所动作,以图后谋。 可等他准备出手的时候,柳斜阳到了海鹤派与二当家发生了争吵,于是他将在躲在暗处的薛黎带出了海鹤派,以免被常云察觉杀人灭口。可是,薛黎送入长安之后,他却发现陈贵似乎认识薛黎,至于薛黎中了尸毒的事情,他一点都不知情。这后来,便在海鹤派遇见了林羡鱼。 林羡鱼哑然,思索了下,问道:“当年薛锦之和金瞳带着薛黎入长安,你可知是为何?为什么他们将薛黎给弄丢了?” 薛长夜揉了揉眉心,摇头道:“他们入长安的事情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他们夫妇二人这些年一直在暗中追查一件旧事,似乎与天机老人有关。或许是担心薛黎受到牵连,这才将他独自一人留在了长安吧。” 林羡鱼“啧”了声,笑眯眯道:“他们在追查的事情,我可能知道。不过,这故事太长,我先不与你说了。待案子查清了,你总会知道。那……你何时回帝都?” 薛长夜听到这话眉头一蹙,有些疑惑,但仔细一想便也没有追问。长安的案子,当初他来时柳渊就说过,若是有一日林羡鱼到了长安,此事他便不用再管了。他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自己向京都送回的那些消息,引起了柳渊和裴冀的重视,这才将林羡鱼给骗到了这里。 薛长夜抬头望了望屋顶,无语道:“何时回帝都?林掌首,你看我现在这样子能走吗?” 林羡鱼忍不住笑了起来,半起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还能说笑,说明阿薰的药有用。你且在这客栈好生养着。明日阿薰去城外寻了药回来替你解了毒之后,你得帮我办件事情。”说着,凑到他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末了又道:“我猜裴冀应该快来了,你到时候与他一道回去吧。” 于雨虞和柳斜阳两个人看着林羡鱼跟薛长夜相处,有些奇怪。林羡鱼是二品大员,薛长夜不过三品四品,这两人相处起来却没有半点的官阶之分,竟好似朋友一般,他们便也信了那句话,只要是林羡鱼想与你做朋友,那你便是他的朋友,不管是谁,身份如何,都会一视同仁。 曲长亭见两人说完了话,连忙插嘴道:“羡哥哥,我还有事情没跟你说呢。” 林羡鱼愣了下,忽而想起让浣衣去查的事情,转头说道:“嗯,你方才要说什么?” 曲长亭琢磨了下,说道:“浣衣姐姐说,方才暗中想要刺杀于庄主和柳姐姐的人是黄泉宫的余孽。”说着,他皱眉道:“可是当时在黄泉楼的时候,云渺和凤宸他们不是说了,黄泉宫的人早就散了。” 林羡鱼略一思索,摇了摇头。当时黄泉楼的时候,云渺身边有二十一度母,其中一人是裴灿,那剩余的二十个人被当场诛杀,楼外的属下也被潇湘馆和沉渊楼的人收拾干净。但是,这其中有个问题。黄泉宫立足江湖数年,又怎么会只有这么一点人?而他和霍白薰之前怀疑裴灿有问题,那么,很有可能当时他们没有看到的那些人是被人暗中带走了。这带走他们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裴灿。 想到这个,林羡鱼心中一寒。黄泉宫的人出现在长安城中,竟是为了刺杀于雨虞和柳斜阳。那……裴灿身在京都,就在伏魔司中,在柳渊身边,若是他此时出手,又有谁能护着柳渊? 林羡鱼一下子站了起来,愣愣地望着半开的窗户外。这是他至长安之后第三次有归京的念头,这种念头一旦起了,便如同荒草一般蔓延,攀附着,将他的心团团缚住,心似被人纠扯着,全身的肌肤如同针扎一般,疼得他无法呼吸。 若是裴灿真的这个时候出手,禁军护卫不当,柳渊出事,就算长安城中没有发生疫病,东岳的江山便也摇摇欲坠,百姓将陷入战火之中。林羡鱼无法想象如果柳渊和卢宴亭出事,他会如何做?可他知道,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刻,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天边已微微亮了起来,清晨的风较夜里更为寒凉,从窗户灌了进来,拂过林羡鱼的头顶,额前,脸颊,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紧握着的手忽然就松了。如果像自己猜测的那般,柳渊此时已经让裴冀出了京都,那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而且他那个人鬼的很,肯定早就看出裴灿有问题了。 几人都觉察到林羡鱼有些不对劲,便也没人说话。 林羡鱼笑着摇了摇头,自己每次遇到柳渊和卢宴亭的事情总也会着急上火,可那两个人又不是三岁小孩,都生了一副鬼心肠,想要拿住他们两个,一个裴灿哪里够?柳渊能够登上帝位,不光是因为当年有人相助,更重要的是他有称霸天下的雄心,也有那个魄力。 很久之后,林羡鱼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呼出一口浊气,望着微白的天际,声音幽幽,“又是新的一天。” 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们惊讶地发现方才那股逼人的气势消失了。陆鸿渐起了身,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走到林羡鱼身边,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仰头道:“师父,天快亮了。” 林羡鱼回头笑了起来,捏了下他的脸颊,应声道:“是啊,天快亮了,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龌龊和肮脏,必将无所遁形。长安,永远是那个盛世长安,时刻活在晨曦微露里。” 陆鸿渐眉眼一弯,跟着笑了起来。 第440章 主簿魏瞻 没了知府的府衙从昨夜开始便人心惶惶,主簿魏瞻立在檐下,望着院中的衙役眉头皱在了一起。伏魔司的人携伏魔司掌首令牌入府衙,称张知府被急调入京,伏魔司的人会接手府衙之事,彻查海鹤派和城中的命案。可是……那人来的匆忙,去的也匆忙,他竟未能查出伏魔司的人落脚何处。 魏瞻暗暗叹气,抬头望着天空。春日的阳光并不刺眼,风吹在身上暖洋洋的,夹带着四处的花香,闻之沁人心鼻,可他却不敢有半分的松懈。刚才差去寻找伏魔司掌首林大人的衙役未归,城中昨夜更是发生了打斗,可等巡夜的人去时,那些人已不见了踪影。 魏瞻是个谨慎的人,仔细探查过周围的情形后,他断定是江湖门派之间的械斗。可是,长安城中的门派甚多,江湖人更是多如牛毛,张知府不在,这事情便也落在了他的肩上。可是……他不知从何查起,又寻谁去问线索。 “唉……” 魏瞻叹息一声,收回目光望着站在前头的衙役,声音中满是愁楚。“金兰,你说说,这可如何是好?” 被唤作金兰的衙役是长安城中的捕头,听到魏瞻如此说,思索了下,施礼言道:“魏主簿也无须忧愁,既然昨夜伏魔司的人说了,此事由伏魔司接手,想必待会就有人会过来。咱们只管护好城中的百姓,不要再发生命案就是。”说着,却又奇怪道:“圣上为何会连夜急调张知府入京啊?昨夜我们可在后院……” 他话还未说完,魏瞻连忙出手阻止,摇头道:“昨夜后院之事不可多言,也不要传出去。”话罢,又抬头看向众人,朗声道:“诸位都是长安府衙的人,此事一定要守口如瓶,万莫告诉他人,就算是至亲也不可提起,以免引起百姓惊慌。” 众人连忙应声,却又心中生疑,但他们这些人信任魏瞻的。他说不许,他们也不会说出去半个字。 魏瞻此时也是心乱如麻,昨夜后院明显是发生过打斗的,虽然尸体被人清理,可是地上的砖缝中仍旧留有血渍,看来当时混战的人不少,而时候伏魔司的人又说张柏被急调入京,这本就不对劲。他昨夜可是看到有人来寻张柏,而那个人也不见了…… 想想近日城中发生的事情,再仔细回想张柏这些日子的行为,魏瞻始终觉得伏魔司的话不能信。可是,如果张柏不是被召入京都,那他人呢?难道是昨夜被人捉去了?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得尽快找到伏魔司的人,遂向金兰说道:“还得劳烦金捕头带人再去寻一寻林掌首。” 金兰叹气,未置可否,朝身后站着的衙役招了招手,即刻带了十人出了府衙。可他们刚走出府衙大门,就瞧见当街上走来几个人。前头那年轻公子一身红色衣衫,眉眼弯弯,似笑非笑,风采卓然。身侧的两个孩童,年纪虽小,但气质斐然,一瞧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再往后瞧,金兰一下子怔住了。那一男一女可不就是告示上的疑犯吗?只是……他们身侧跟着的人……有点像是昨夜来传话的玄羽卫。 金兰僵了下,仔细瞧去,那人腰间佩着的正是玄羽卫才有的错银手刀。他心中震惊,目光又再次回到了前头那公子身上。此人神采出众,腰间佩着长剑,那剑上隐隐有蓝光光芒流转,必不是俗物。他眉蹙了起来。红色衣衫……蓝色剑气…… 身后的人也有些莫名,见金兰一直盯着长街上走来的几个人,便也抻着脖子瞧。忽地,金兰转身朝他们看了一眼,厉声道:“快去禀告魏主簿,伏魔司掌首林大人到了。”说完话,他连忙理了理衣衫,迎了上去。 衙役目瞪口呆,看着走来的年轻公子,一时竟忘了反应。若不是金兰又回头瞧了他们一眼,恐怕还愣在原地发呆。 林羡鱼睡了一觉神清气爽,本是想让白衣去查何家村的事情,可曲长亭却说,寻宝这种事情当然得交给他去办,便拿着两个包子一溜烟跑得不见了踪影,他也只能带着薛黎和陆鸿渐一群人往府衙来。远远地,便瞧见了衙门口的几个衙役匆匆忙忙的,似是要寻什么人。 见金兰迎了上来,林羡鱼微微一笑,向白衣招了招手。白衣会意,亮出了伏魔司的令牌。 金兰连忙俯身施礼,“长安捕头金兰见过林掌首。” 林羡鱼十分温和地摆了摆手,“不用多礼。”言罢,往府衙门口瞧了去。就见一三十来岁左右的男子急匆匆奔了出来。这人身着一身青色衣衫,头戴冠,面色红润,五官温柔,举手投足间一派儒雅,虽神情有些着急,可眼中并没有半分的胆怯。 林羡鱼暗暗点头,看来这位便是府衙的主簿魏瞻。 以前他在京都的时候,倒是听过魏瞻的名字,就连柳渊和裴冀也对他赞口不绝,说这人懂礼数,识大体,且满腹经纶,是个可造之材。先前宋微还曾提过,将魏瞻放在长安实在是大材小用,可否将他调入京城任职,也好物尽其用,让其大展身手,可柳渊却未点头。 如今见了这魏瞻,林羡鱼倒是明白了柳渊的用意。此人确实有才,可也需打磨。这官场之中,最忌讳恃才傲物。若是那时将他调他做了京官,指不定会因此毁了他。 林羡鱼暗暗笑了起来,不由得佩服柳渊。果然,他是适合做君王的。 魏瞻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林羡鱼,心中称赞。这年轻公子一身贵气,却又带着几分潇洒之意,实在让人移不开眼。可一想到他是东岳史上唯一一个年仅十七就做到二品官的人,不由得又对他多了几分钦佩。所谓“英雄惜英雄”,是无须非年龄和地位的。 魏瞻快步下了台阶,朝着林羡鱼施礼,“下官见过林掌首。” 林羡鱼上前扶住他,笑道:“魏主簿快起身,咱们进去说话。”言毕,自然地拉住魏瞻的手腕,就往府衙内走去。 旁边站着的金兰一脸诧异,伸手挠了挠鬓角,低声嘀咕道:“不是说伏魔司掌首待他人极为严苛吗?怎么和传闻中一点都不像啊。” 陆鸿渐携着薛黎从他身边掠过,陆鸿渐笑眯眯道:“传闻而已,何必尽信。” 第441章 圆滑至极 众人入了府衙,林羡鱼朝魏瞻摆了摆手。魏瞻略微一怔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遂吩咐众衙役退下,只留下了金兰在旁,诸人落座,丫鬟奉茶后便也退了出去。 薛黎和陆鸿渐并没有跟着入书房,两人在府衙中溜达,瞧瞧这儿看看哪儿。薛黎是第一次进府衙,一脸好奇。府衙的那些个丫鬟和厨娘听到来了陌生人,还是几位十分俊俏的公子和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儿,便也都溜了出来,藏在假山又或树木后,偷偷地往书房里瞄。 那厨娘和丫鬟看到院中仰头正盯着那棵槐树看的薛黎和陆鸿渐,一个两个一脸兴奋,唧唧喳喳地议论。薛黎和陆鸿渐听到四周有动静,两人颇为诧异,回头朝身后看去,就见一身着粉衣的小姑娘正踮着脚,伸着脖子朝他们看,身后有人趴在她肩上,眼看着她重心不稳就要摔倒,陆鸿渐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啊!”小姑娘惊呼一声,身子前倾往下倒去,却跌入了一片芬芳里。她惊讶地仰头,就撞上了一双温柔的眼睛。那双眼睛璀璨如星,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声音温和,“没事吧,没崴着脚吧?” 姑娘登时脸颊通红,从陆鸿渐怀里挣扎了出来,站直了身子,垂着头,手捏着衣角,声音小的连自己都听不到,说话也结巴起来。“我……我……阿青没事,多……多谢……多谢公子。”说完,身子一扭就要跑,谁知脚下有一块碎石,一个没留神绊了下,顿时花容失色朝前扑去。 陆鸿渐伸手拽住了小姑娘的腰带,却又觉得不妥松了手。院内一阵尖叫声,那姑娘一张脸惨白,本以为会摔个狗啃食,哪想就在落地的时候,有人拽住了她的手腕往一旁带了去。她已说不出话来,瞪大了眼睛瞧着身边,两个明媚的少年一左一右,笑得坦然。 小姑娘一下就有些晕了,府衙里难得来一些年纪相仿的人,这一来还是两个特别明媚的少年。她嘴巴张了张,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陆鸿渐扶正了阿青,轻声道:“走路可得小心些。” 阿青愣了愣神,脸色羞得通红,捏着帕子掩着脸跑到一边去了。藏着的那些小丫鬟一个个捏着帕子,一脸花痴相,恨不得刚才摔出去的人是她们。 院内如此动静,书房里的诸人自然也听到了。林羡鱼微微笑着,撇着茶沫子说道:“小孩子都喜欢玩闹,可惜啊……这岁月如梭,我们都过了那个年纪了。”说着,他抬眉,目光从魏瞻身上扫了过去,笑道:“魏主簿已过而立之年,想必儿女也不小了吧?” 魏瞻闻言连忙放下茶盏,恭敬地应声道:“是,下官有一儿一女,一个十岁,一个九岁,正是淘气的时候。小女尤其顽皮,经常气得私塾的夫子吹胡子瞪眼睛……”提到了儿女,他的神情柔和了许多,眼中满满的都是宠爱,唇角也不由自主地上扬。 林羡鱼轻声笑了起来,茶碗盖子叮当一声落下,他扫了眼一侧站的笔直却又瞧瞧在端详自己的金兰,索性开门见山说道:“长安城中近日之事,本官已查清,与这二位没有半点的关系,那通缉令也可以撤了。另外,张柏张知府已被伏魔司擒拿,两位……” 林羡鱼说到这微微挑眉,笑着止住了话。他有意如此,便也留意着魏瞻和金兰的反应。二人听到张柏被伏魔司擒拿,脸上露出吃惊之意,魏瞻更是震惊之余站起了身,说话也有些不利索。“张……张知府被擒了?林掌首……这话可当真?” 金兰脸上惊讶之色一闪而过,眼珠子转了转若有所思地垂下头去,双眼落在自己的脚尖上,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又或者是在思索对策。 林羡鱼眉头微动,浅浅啜了一口茶,声音平淡言道:“张柏身为一方知府,与江湖组织勾结,残害无辜,更是将杀人的罪名安在无关的人身上,还试图诛杀大理寺少卿,这种人本官又岂会坐视不理?” 这话一出,魏瞻手中茶碗叮的一声滚落在了地上,茶水泼在了衣摆和靴子上。他竟也不觉得烫,一脸呆滞地看着林羡鱼。金兰猛地一下抬起头来,惊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有问题!果然!” 林羡鱼未置可否,于雨虞和柳斜阳慢悠悠地喝着茶,白衣则蹲在书房外头廊下的台阶上,望着那些个小丫头看着薛黎和陆鸿渐发痴,一边磕着瓜子。 书房内气氛诡异,良久之后,魏瞻自觉失礼,缓过神来朝林羡鱼一拜,不确定道:“林掌首可查清楚了?张知府那人虽然不作为,可心地不错,待府衙的人也极好。他怎么会和海鹤派同流合污呢?会不会是弄错了?”说完,他自个又愣住了,似是想到了什么,嘴巴张了张,讷讷道:“原来……是这样……” 林羡鱼看到魏瞻和金兰的反应,显然两人事先并不知道张柏的事情,否则那惊讶是装不出来的。他略微思忖了下,将目前他所知的情况与二人大致说了下,隐去了十几年前的细节,末了,向两人问道:“你们可是想起什么来了?” 金兰往前走了一步,向林羡鱼施礼道:“张知府近日来的行为确实有些诡异。”他叹了口气,遂将自己跟着张柏的时候,觉得奇怪的地方细细说了遍。 张柏是个极其谨慎的人,平日在府衙里也从不发怒,即便是有人犯错,也都是从轻处罚,因而府衙众人对他印象都很好。这人很会做表面功夫,城中百姓又或世家商贾也都对他礼让三分,对他多有赞誉。这也是为何张柏在长安任知府多年无甚建树,却也未曾出过大事的缘由。 林羡鱼自然知道这是为何。身在官场,宋微正直严肃,因而在朝中多有树敌。裴冀寡言,又是柳渊身边的近卫,即便有人对他有怨言或者意见,也不敢多说。这东岳朝廷中,有那么一个人与张柏为人处事有些相似。他八面玲珑,圆滑至极,愣是让人挑不出错来。 金兰是捕头,便也与张柏多有接触,更多的时候张柏出门,他也总会跟在身侧护卫。金兰记得,三个月前的一天深夜,张柏忽然让人来唤自己入书房,说是有要事出去一趟,须得让人跟在身后以防不测。金兰不知他要做什么,但对方是一方父母官,而这也确实是他的职责,便也跟过去了。 只是,张柏说得清楚,只需要远远跟着,留意四周动静即刻。至于张柏去见了何人,说了什么话,金兰却不清楚,但凭着他多年来当捕头的敏锐,还是觉察到张柏这人不简单。 第442章 处处诡异 可是,金兰也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并没有将此事告知任何人,只是暗中留意着张柏。那夜张柏去的地方是朱雀南街第十四巷的一处宅院。金兰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对城中的街道和人自是熟识。他记得清楚,这处宅院的主人在几年前就已经离开,宅子一直都是空着的,根本无人居住。 长安原是都城,即便如今的京都是暮霞城,可长安依旧是寸土寸金的地方。宅院空置着,便也常有人想要买那宅子,可惜一直寻不到原来的主人,常日里便也成了叫花子和过路商旅的去处。只是,却从来无人会在此处久住,因这宅子所处的位置偏僻,再往东便是传闻中闹鬼的何家村。 金兰在宅子里没有发现人,却又觉得张柏去宅子有问题,可是他又从张柏身上发现不了任何的线索,便也不再提及此事。只是,那次过后,张柏时常会带着他,且总是夜里,去的地方都是平日里不去的。这让金兰的好奇心又起了。海鹤派的案子发生后,张柏也出去过两次,不过不再带着金兰了。 金兰说完这些,抿着嘴唇思索了下,向林羡鱼和魏瞻说道:“张知府在城中声誉不错,这办案讲究证据,属下当时心中生疑,可是没有找到任何的证据,便也未将此事说出。方才听林掌首之言,属下觉得张知府去过的那几处都有大问题。”说着,他朝林羡鱼又是一拜,“不知林掌首可否允诺,让属下再去探查?” 林羡鱼往魏瞻那边瞧了一眼,见魏瞻神情并无不妥,便应声道:“如此甚好。”说着,朝白衣招了招手,“你同金捕头一起去,两人互相照应,若是有发现,及时禀告。” 金兰诧异,正要开口,却沉了沉眉头。想到方才林羡鱼进屋时有意无意地扫了眼院中站着的一众衙役,神情似乎不明。再想想张柏被擒之事,他登时就明白了林羡鱼的意思。府衙之中,必然有与张柏同谋之人,只是尚且不知是谁,因而那些衙役都不可信。他心中略有些紧张,如果府衙中有奸细,那这府衙里的一干人等岂不是都有危险? 魏瞻听金兰说了那些话,见林羡鱼并不让衙役随金兰一同查案,便也明白了其中纠葛。可他还是无法相信,张柏会和这案子有关。可有些细节现在想来,又不由得他不信。之前有那么几次,他往后院中寻张柏议事,发现张柏屋中有人,但等他进去的时候,屋内却只有张柏一人。现在想想,应该是江湖高手,不是藏匿在房梁上,便是从窗户里出去了。 金兰领了命,便和白衣急匆匆出了府衙。 屋内再次回归寂静,于雨虞和柳斜阳两人互相瞧了眼,挑了挑眉头,于雨虞扭头向林羡鱼说道:“我和斜阳去西市转转,或许有收获也说不定。”说着,两人便也起了身。 林羡鱼并未拦着,只说道:“你们带着陆鸿渐和薛黎吧,待会我还有事要处理,带着他们不安全。” 于雨虞应了声,与柳斜阳出了书房。两人往屋内瞧去,就看到薛黎和陆鸿渐正盯着院中的假山瞧得仔细,旁边站着个穿粉衣的姑娘,头垂的很低,正在同他们说着什么。 柳斜阳眉头蹙了蹙,忽而笑了起来。“那小丫头莫不是瞧上陆鸿渐了?” 于雨虞跟着笑了起来,可不是么。那丫头虽然低着头,可目光总也往陆鸿渐身上瞥,瞧瞧看一眼,又匆忙低头,既紧张又羞涩,脸红彤彤的跟煮熟的虾子似的,双手绞着帕子。 院内原本瞧热闹的丫鬟和厨娘刚才看到金兰出来,一哄而散,此刻也只剩下了那个叫阿青的小姑娘。林羡鱼在屋内与魏瞻说话,陆鸿渐和薛黎想着这府衙里人众多,这阿青不像是个有心计的人,便也想从她口中打探点消息出来,这不,说着话却又发觉那假山有些奇怪,于是三个人便凑到了假山面前。 于雨虞走了过去,陆鸿渐和薛黎正按着假山上一处凸起的地方。听到脚步声,全神贯注的二人吓了一跳。薛黎回头见是于雨虞,长长地舒了口气,伸手抚着胸口,喘着粗气。“吓死我了。” 陆鸿渐也吓得不轻,眸子一转,却连忙扯住于雨虞的袖子,指着那假山说道:“我和惊鸿刚才在这站着的时候,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好像是从假山下面传来的。呐……”他指了指阿青,“阿青也说了,她有刺大半夜从这路过的时候,也听到了。” 阿青见又多了位丰神俊朗的公子,面色更红了,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声音低低道:“是啊,我也听到,而且不止一次。” 据阿青讲,她来府衙大概一个多月的样子。起初刚来的第三天,她起夜时因对府衙还不熟悉,结果就走到了这假山旁。那天夜里很黑,风也很大,她本身就有些胆小,总也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吓得她便想着找个地方躲一躲,就跑到了假山后面。 结果躲起来后,有人跟着的那种感觉倒是没了,可她耳畔传来了一阵很奇怪的响动。当时夜黑风高的,她吓得差点哭出来,顺势整个人贴在了假山上,可那声音听着越发的清晰。她根本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就这么缩在一处,瑟瑟发抖。那声音好像是有人在敲石壁,很空洞,却又像是有人用指甲在墙上划过,听得她毛骨悚然,整个人吓傻了,慌不择路地跑了回去。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她便与同村的阿玉说了。阿玉比她来府衙早,听到她说这个,连忙把她拽到了没人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告诫她,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否则会惹祸上身。可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就想要阿玉说个清楚。阿玉神秘兮兮地告诉她,府衙内这些年一直有个传闻,说这府衙地下原本是个古战场,孤魂野鬼总也会时不时的出来吓人,那声音就是当年战死的人发出来的。 阿玉还提到,之前的时候有个丫鬟也是听到了这声音,结果传了出去,后来有天夜里她神情恍惚地走到了此处,竟一头撞在了假山上,等人发现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凉透了。知府大人后来说,这院中的假山是位得到高人布下的,为了镇压宅下的孤魂野鬼。自此,府衙中知晓此事的,便也没人敢再提起了。 阿青说到这儿,紧张地摇头道:“你们可千万别想着要把假山弄开,不然……这府衙里的人可都活不成了。” 陆鸿渐笑了起来,“莫怕,有我师父在,鬼神都得避让三分。” 第443章 阵中一环 阿青见他笑的温和,心跳的越发厉害了。她捏着帕子,想要阻拦却又好奇那假山下到底藏的是什么,一时间踌躇不已,只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面,脸色通红。院中的丫鬟和厨娘等人听到阿青说起这事,有人面色突变,悄悄地离开了。也有人一脸好奇,向身旁地人打听。 于雨虞和柳斜阳出了书房,抬头间瞧见陆鸿渐和薛黎两个人正围着假山,双手在假山摸索,似是在寻找什么。于雨虞心中差异,这可是府衙,他们两可别弄出什么乱子。思索间他抬脚朝陆鸿渐和薛黎走了过去。柳斜阳站在台阶上,皱着眉头瞧着他们,没有说话。 见于雨虞来了,陆鸿渐忙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朝他招了招手,“于庄主,我和惊鸿刚才听到这假山下有些奇怪的声音,阿青说她以前也听到过,而且有人曾听到那个声音,后来莫名其妙地死掉了。” 陆鸿渐几句话就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个明白,于雨虞心中纳闷,转头向旁边站着的阿青看了去。这小姑娘约莫十二三岁,一双眼睛清亮,面色发红,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 于雨虞仔细询问了阿青,不由得眉头蹙了起来。依阿青所言,这假山下应该有密室或者暗道,极有可能藏着人或者活物。如果真是这样,那倒也能解释为何那丫鬟发现了有奇怪的声音之后告知他人,而后会死的缘由了。这江湖上多的是那种让人吃了后变得神情恍惚地药,这样一来便也坐实了那些古怪的传闻,让其他人不敢靠近此处。可……这假山下到底藏了什么呢? 于雨虞来了兴趣,他朝柳斜阳招了招手,“过来帮忙。” 柳斜阳暗暗摇头,说好的去西市探查消息,这倒好跟着两个孩子闹起来了。可她方才也听到了阿青的话,心中也起了疑。长安城中发生的这些事情迄今为止,所有的线索都是各自为局,其中就算有丁点的联系,可似乎又都没有关系。如果张柏真的在此处藏了人,那肯定是个极其重要的人物。 于雨虞大手一甩,让陆鸿渐等人先退开,他和柳斜阳两人走到假山前细细打量起来。阿青有些恍惚,陆鸿渐和薛黎唤了她一声。她回过头去,眼神有些迷离,轻轻摇头,遂向后退了几步。其他人见他们是动真格的,登时也都慌了神,纷纷向后退去,却又想知道结果。 柳斜阳先前有看过一些关于机关的书,简单些的机关倒也难不住她。她仔细端详了会,眉头沉了下来,向于雨虞说道:“这儿地机关……我破不了。”说着,她指着假山四处,神情颇为严肃。“你不要小看了此处,这假山是入口没错,可惜和院中的阵法相辅相成,错动一处,必然会引发不可预估的后果。我……”她摇头,“我自认没有那个本事。”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瞧,林羡鱼和魏瞻站在廊下正往这边瞧。林羡鱼奔来与魏瞻在说张柏的事情,这书房的屋门没有关上,便也听到了众人的谈话。 林羡鱼轩眉微蹙,“你们说……假山中有声音?”言罢,却又侧头看向魏瞻,奇怪道:“魏主簿是衙门的人,可有听过这个传闻?” 魏瞻摇头。他虽然在长安府衙待了数年,可是平日里并不住在府衙,阿青说的那些几乎都是发生在夜里,他自是不知道的。再者,如果真如他们猜想的那般,是张柏有意隐瞒,他自然是不知道的。 林羡鱼觉得这事十分有趣,便走了过来,细细打量了一眼那叫阿青的姑娘,眉头略沉了下,温声细语道:“你方才说府衙里有位叫阿玉的姑娘也知道这事,不知能否请她过来?” 阿青只觉得胸口处如小鹿乱撞一般,连抬头看林羡鱼都不敢,慌忙点了点头,转身就朝后院奔去。 于雨虞嘴角抽了抽,无奈道:“林掌首啊,请停止散发魅力。你看看那小姑娘,被你迷得五迷三道的,刚才还差点撞到旁边的树上。” 林羡鱼耸肩,摊手道:“我这人平日里说话也是如此。再说了,咱们是有求于人,态度总得好一些,不让吓到人家姑娘怎么办?”说话间,他却纵身一跃上了书房的屋顶,身姿潇洒令人咋舌。 院中剩下的那些人惊呼一声,却又赶紧缩回脑袋,生怕魏瞻会怪责他们。 于雨虞同柳斜阳对视一眼,便也明白了林羡鱼的心思,脚下一蹿也跟着上了屋脊。 林羡鱼站在高处望着府衙,排排屋舍井然有序,屋檐飞起。阳光下,府衙中树木郁郁葱葱,竟暗暗隐含了五行八卦,即便是院落中一株花草也有它的用处。 林羡鱼不由得眉头拧了起来,这书房并不在府衙中心位置,且目光被树木遮挡,无法窥得全貌。他摸了摸鼻子,向仰着头看自己的魏瞻招了招手。“魏主簿,得麻烦将府衙的地形图寻来。” 长安城的府衙建于近千年前,这期间经过无数次的修葺,暗中动了哪里,又或是毁去了哪一角,若没有一直留存的格局图,是无法知晓的清楚。院中如今的格局并非一日而成,显然是有人后来在其中动了不少手脚,而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张柏。 魏瞻自然知晓事情的轻重缓急,虽说府衙的格局图也是机密之事,可牵扯到了案子,又是林羡鱼开口索要,他又怎会拒绝。 魏瞻点了点头,疾步向后院放置卷宗的屋子走去。拐过长廊的时候,就见阿青扯着阿玉往这边跑来,两人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看到魏瞻,阿青和阿玉吓得不轻,连忙顿足施礼。魏瞻笑了笑,摆了摆手让她们快些去,别让林羡鱼等急了。 于雨虞抱着胳膊,眯着眼睛打量着府衙四周,忽而说道:“都说长安城的格局是一盘棋,错落有致,如今看来倒真是如此。不过这府衙四周的屋舍似乎和府衙也……”他摸了摸鬓角,“那什么来着……” “都是阵法中的一环。” 林羡鱼望着远处幽幽说道。于雨虞说的并不假,长安城中的屋舍,小到谁家院中的池塘,在这棋局或阵中都缺一不可,可见当年建造此城的人心思。 第444章 请求彻查 林羡鱼和于雨虞在屋顶上站了会,听到那边传来了脚步声,便从屋顶上跳了下来。阿青在院子里没看到他正四处寻找,忽地就听到身侧风声起了,风中袭来一股淡淡的香味,木质香,闻着很是舒心。她扭头就迎上了林羡鱼的目光,一时忘记了说话。 于雨虞暗暗摇头,果然这人长得好看,走到哪都会被人喜欢追捧。这要是自己再年轻个八年十年,或许也不及他的风采。想着想着,许是想到了旧事,他忍不住低头低低笑了起来。 阿青和阿玉两个人有些呆,耳畔传来清脆的声响,于雨虞开口道:“这位是阿玉姑娘吧,能否将你所知的假山内有声音的事细细说与我们听?” 阿玉仰头,瞧见于雨虞愣了下。这个人……有几分眼熟,可很快又否决了这个想法。她自打入了府衙做事,极少上街,又怎么可能认识这样一位俊朗的男子。阿玉略微沉了沉心思,浅浅朝林羡鱼和于雨虞施礼,声音脆脆,言道:“这事情我也是听府衙内的一个厨娘说的。”说完,她神情低沉了许多,声音略低,“她几年前的时候已经去世了。” 阿玉口中那位厨娘府衙里的人都唤她李大妈。李大娘来府衙很早,对府衙里的事知道的很清楚。阿玉入府衙是三年前的时候,她也更阿青一样,刚开始的时候对府衙不熟悉,便也经常迷路。有天清晨去给张柏送朝食,结果听错了,就走到了这边的院子。 那会儿天刚蒙蒙亮,衙役都还没有起来,府衙中除了厨房的李大娘之外,也就几个清扫的下人。阿玉对张柏的第一印象,觉得这个人很是严厉,便也走的有些急。到了书房门口敲了好几遍门却没有反应,阿玉这才发觉自己听错了地方,打算去另外一处院子。路过假山旁时,她听到了假山内有声音。 阿玉胆子比较大,而且那会天已经慢慢亮了,于是就贴到假山上去听。原本她只当是假山内有另外的设计,可这仔细听了一会,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多听了会之后,下意识的端着盘子连忙跑出了院子。 说到这,阿玉停了下来。即便是已经过去了三年,可想到那个早晨,阿玉仍旧心慌。她仰头,咽了口唾沫,向林羡鱼和于雨虞摇头说到:“我当时以为是自己听错,可等我去了他们说的那间屋子的时候,张知府并不在。我觉得事有古怪,就又偷偷溜回了这边院子,就看到张知府从假山那边走了出来。” 阿玉当时觉得奇怪,她确实听到别人说的地方是这边前后两处院子,可她都去了,却没有看到张柏,而后回来时却在假山旁看到了他。事后,她仔细想了想,当时她听到假山下面有人说话,其中一个人就是张柏。他的声音和别人的有些不同,尤其是发怒的时候。 阿玉惊慌失措回了后院,遇到了在井边打水的李大娘。李大娘见她脸色煞白,便拉着她的手与她在井边坐了下来,询问她发生了何事。阿玉便把假山那边遇到的事情和李大娘大概说了下,说到最后,她带着哭腔。李大娘一听这个,慌忙捂住了她的嘴。 林羡鱼摸着自己的下巴,思索道:“也就是,你当时在假山旁听到了声音,认为假山内吵架的人里有一个是张柏。你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李大娘,李大娘让你不许说出去。可后来,李大娘离开了府衙后,竟也莫名其妙的离世了,是吗?” 阿玉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应声道:“是。李大娘死了之后,我私底下问过这边院子的守卫,他们说李大娘在离开府衙之前,有天夜里来过这里,还被张知府给撞见了。后来不知怎么一回事,李大娘便求张知府放她走,张知府也就答应了。” 阿玉停顿了下,忽而抬头紧紧盯着林羡鱼和于雨虞,脸色变得凝重,“您是京都来的官吧,那肯定比张知府官大。”说着,她突的深深弯下腰去,行礼道:“我……我一直怀疑李大娘的死不是意外,还有后来撞死在假山上的那个姑娘,都是被人杀的。” “林大人,阿玉请您一定要彻查此案!” 林羡鱼和于雨虞听阿玉说完,也在思索这个问题。如果说只是一个人因听到了假山内有动静而离奇死亡,那李大妈这件事,确确实实有人看到她在离开府衙之前和张柏有过交谈。更何况,那个丫鬟的死,他们也都怀疑其中有猫腻。阿玉方才也说了,李大娘回家后死于一场意外。 呵……意外么? 林羡鱼不相信是意外。这世上意外的事情多了,可都凑在了一起,还都是因为同样地原因,那只能是蓄谋已久。 于雨虞扶阿玉起来,声音夹着笑意向林羡鱼说道:“看来,我和斜阳今日是去不成西市了。” 林羡鱼眉头微挑,笑道:“无妨,晚上再去也可以。”说着,却扭头朝那边走廊看去。魏瞻去取图册已经去了很久,却还没有回来…… 正纳闷间,就见柳斜阳忽然拔脚朝后面的院子奔去,接着听到一声惨叫。林羡鱼面色一变,转身就蹿上了屋顶,起落间停在了那边的院子里,抬脚踹开了屋门。柳斜阳和于雨虞随后赶到,陆鸿渐和薛黎也追了过来。众人同时朝屋内看去,就见存放案卷的架子倒在了地上,却不见魏瞻的声音。 林羡鱼面色发沉,看得人不寒而栗。他朝于雨虞和柳斜阳看了一眼,两人会意,于雨虞蹿上了屋顶,柳斜阳则守住了窗户。陆鸿渐见情形不对,向薛黎低身说了几句话,自个提着落星剑奔出院子拐到了屋子的后方,摸到了窗户下面,紧紧盯着窗户。 林羡鱼沉沉吸了一口气,抬脚进了屋中。这间屋子是府衙中最高的建筑,内里分为三层,中间有楼梯盘旋而上,楼梯下放着梯子,是平日里用来取高处的案卷用,但此刻他们与那些架子七倒八歪地倒在地上,案卷散落一地。 林羡鱼凝神静气细细去听,随后目光看向了角落里靠着墙的架子。那一排的架子也倒了,只是被墙挡住,下方有一块空隙,藏人倒是正好。 林羡鱼唇角翘起,朝那边缓缓走了过去。 第445章 陪练而已 地面上有血迹,应是魏瞻受了伤。林羡鱼心中难免担忧,府衙的地形图与他现在而言,很是重要。可是他不明白,方才府衙中的那些衙役,已经让他们都离开了。刚才与魏瞻要图册的时候,院中也只有那些丫鬟和下人。阿青和阿玉虽然离开过,但是她们两个人应该没有说谎。 那么……府衙中藏着的奸细,应该就在方才那些丫鬟和下人当中。幸而,林羡鱼记性不错,已经将那些人的面容都记在了心中。想要查出这个奸细并不是难事,可问题是,那假山中到底藏着什么,就算是张柏已被擒,他还甘愿冒此险来夺图册。 林羡鱼想起了一些事情,可此刻却容不得他细想。他一步步朝墙边地书架走了过去,却在离墙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眸中射出一道寒光,冷声笑道:“不必藏了。” 书架后传来几声重重的咳嗽,继而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个黑色的影子从书架后闪了出来,手中握着一把短匕首,目光狠厉。他盯着林羡鱼瞧了瞧,冷冷说道:“临渊山庄……林羡鱼,你未必管的事情也太多了。朝中的事情你伏魔司尚且处理不完,竟还管起了江湖事。可笑!” 林羡鱼听到他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又颇有些无奈,摇头道:“我怀疑你这人脑袋里装的都是草。你先看看你脚下站着的是什么地方,再跟我说我该管什么。”说话间,抬手就已将青海剑拔了出来。铿锵一声,龙吟之声啸于屋中,震得屋顶都在晃。 陆鸿渐盯着那扇窗户,握着落星剑的手都已经出了汗。听到屋内林羡鱼的话,他又有些想笑。屋顶上的于雨虞叹气,林羡鱼这人还真是,平日温和的让人觉得他是个十分容易接近的人,可有时候说话,却让人恨得牙痒痒。这要是气量小一些的人,肯定得气得吐血。 那人匕首一横,下意识地眼角朝那边的墙角瞥了下。林羡鱼恍然大悟,装作没瞧见,提着青海剑就朝他扑了过去。兵刃相撞,迸射出火花。那人的速度极快,可林羡鱼又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只是几招,他的身上就被青海剑划出了好几道。 那人见势不妙拔腿就往窗户那边奔去,林羡鱼划出一道剑气,向前掠去,直奔墙角那处书架下方。那人趁着空隙从窗户跃了出去,谁料刚落地,一道剑光闪过,竟将他遮住面容的黑布给斩落在地。迟疑的瞬间,又是一剑到了身前。 林羡鱼顾不上外头的动静,伸手将那书架移开,就见魏瞻被案卷压在下头,脸色乌青,怀中还死死地抓着一个木盒子。他连忙将案卷全部移开,伸手按在魏瞻的脖间探了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魏瞻并无大碍,只是被砸晕了过去。 屋后,陆鸿渐持着落星剑与那人缠斗在了一起。屋顶上的于雨虞也飞落下去,可他并未出手,而是摸索着下巴,看着陆鸿渐出剑若有所思。陆鸿渐的剑招有几分眼熟,但他又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知道的那个人所授。不过想想就算是也不奇怪,曲长亭出现的时候,他便已经猜到江南城是沉渊楼的人。 陆鸿渐手中有落星剑,而这落星剑是秦思雨年轻时的佩剑。传闻中秦思雨曾与凤家一位公子相知,而江湖上早就在传,陆鸿渐是凤家凤玉的孩子。林羡鱼先前在凤鸣城时办案,沉渊楼的人也有出现。更有人说沉渊楼楼主柳星沉和其师父秦思雨曾在黄县出现。依着林羡鱼和江南城的关系,秦思雨和凤家也曾有过牵连,这中间的关系千丝万缕,教那么一两招也并不奇怪。 不过,陆鸿渐的剑术并非师承一家。他的剑招让人有些捉摸不透,有些是秦思雨所教,有些是林羡鱼教授。而于雨虞也看得明白,他的剑招中有那么几招自己也会,看来应该是霍白薰教的。于雨虞摇头笑了起来,别人都是求精,陆鸿渐学的杂,可他将这些剑招融合在了一起,竟也别有威势。 林羡鱼将魏瞻扶了起来,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发觉他也只是胳膊上受了伤,伤倒是不重,便也安心了。伸手掐了下他的人中,很快魏瞻闷闷哼了声,常常吸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瞧见身旁是林羡鱼,他连忙低头往怀中去看,见盒子还在,神色一松,身子又软绵绵地往后倒去。 林羡鱼倒也不担心陆鸿渐,方才那人功夫一般,只不过是轻功不错。他有心想要陆鸿渐多与人交手,好积累实战经验,这人倒是个不错的陪练。他看着又昏过去的魏瞻,有些哭笑不得。这人还真是有趣,遇事也不知道喊一声,昏过去了还抱着盒子不撒手。 魏瞻昏昏沉沉的,只觉得脖子上痛的很,眼皮子又沉,听到林羡鱼唤他,却连应一声的力气都没有。林羡鱼见他这情况也颇为无奈,只得扶着他出了屋子,在院中地石桌旁坐下。守在窗户外的柳斜阳一点都不诧异,只朝拱门外探头的阿玉和阿青招了招手。 两个小丫头有些害怕,哆哆嗦嗦站了出来,眼睛余光看向了趴在石桌上的魏瞻,目光最后又落在了林羡鱼身上,却又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去。 柳斜阳暗暗叹气,这人长得太好看还真不是什么好事。她缓了口气,向阿玉和阿青说道:“魏主簿方才被人袭击了,你们去弄些清水,再送点茶过来。” 阿玉和阿青慌忙点头,转身小跑着往前院去了。 屋后那黑衣人与陆鸿渐缠斗了数十招,虽说他内力高出陆鸿渐许多,可是他用的是匕首并不称手,这旁边还站着于雨虞。他心下慌乱,招式也乱了,破绽百出。 于雨虞眉头微挑,向陆鸿渐喊道:“陆公子,他的死穴在左腰处,你且留意他的脚下,定能在十招之内击败他。” 那黑衣人听到于雨虞地话,忍不住破口大骂。“于雨虞,你自己身上的屎尿还没洗干净呢,在这搀和什么!有本事你来和我打,不让就闭上你的臭嘴!” 于雨虞晃了晃手,笑眯眯道:“你啊,嘴巴这么脏,死了之后肯定下拔舌地狱。我若与你交手,你确信你能活过三十招?” 第446章 皆是毒舌 那人听到于雨虞着话,气得脸色发白,可是于雨虞说的并不是假话。自己被个孩子缠着都无法脱身,若是于雨虞出手,那结果…… 陆鸿渐听了于雨虞的话登时明白过来,仔细瞧着那黑衣人,忽而恍然大悟,提着落星剑就朝黑衣人杀了去,笑道:“我知道啦,于庄主。”话音落,他已提着剑到了那人身前,落星剑上星光闪耀,挽出数朵剑花,直逼得那人往角落退去,却又不得不握着匕首相迎。 按着于雨虞所说,陆鸿渐很快找到了那人的死穴,瞅准了机会,落星剑横着向上微微一挑,脚上连踹。那人手忙脚乱,躲开了陆鸿渐脚上的攻击,却没有挡住落星剑的攻势。长剑落在了他的腰侧,斜斜划了出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被陆鸿渐点了穴道。 “不错不错,你要再练个几年,江湖上新一代的年轻人中,能与你匹敌的寥寥可数。”于雨虞拍手赞道,往前走了几步,仔细打量那人的样貌,忽而皱眉道:“你……是在惹春楼的时候与程疯子一起的海南剑派的弟子?哦,怎么,这次不是来杀我的?” 那人被于雨虞瞧出了身份,恨得直咬牙。惹春楼那次程疯子没能杀死于雨虞,后又因林羡鱼和卢宴亭插手,不得不放弃刺杀。可也因为这件事情,程疯子和他受到了极其严厉的处罚。程疯子不愿意再与临渊山庄的人作对,自己进了禁室。海南剑派掌门此时已到了长安城,他便是随着他来的。 只是,这黑衣人自己也不明白,为何方才掌门会让自己来府衙找长安城地地形图。可惜,他命运不济,入了这存放卷宗的屋子之后,发觉这地方太大,想要找到地形图实在困难。好巧不巧的魏瞻推门进来,竟也是为了寻找图册,他便暗中盯着。本想等魏瞻找到了图册直接夺走,没想到功败垂成…… 他抬头狠狠地瞪着于雨虞,复又看向了陆鸿渐,眼中满是疑惑。半晌,他开口问道:“小孩子,你这剑术是跟谁学来的?” 陆鸿渐还剑入鞘,伸手抹去额头上的汗珠,眨了眨眼睛,摇头道:“于庄主方才说了,你这人嘴巴太臭,死后要下拔舌地狱。我跟谁学的剑术,当然不能告诉你。不过嘛,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师父是伏魔司掌首林羡鱼,也就是你们海南剑派一心想要铲除的人。” 说完这话,陆鸿渐坏笑了起来。于雨虞轻轻“呃”了一声,论起毒舌,林羡鱼身边的人,一个个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那人听到陆鸿渐是林羡鱼的徒弟,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一脸地不相信。他唇角动了动,摇头,“不可能。你的剑招根本不是跟林羡鱼学的,你骗人!” 陆鸿渐无奈地叹气,缓缓摇头。“你问了我也不会说。我也知道你想做什么,不过,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有我师父和于庄主他们在这里,你们掌门来了也是有去无回。” 他话音方落下,就听到墙外传来一阵劲风,随后有一人落在了院墙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那人约莫五十来岁,穿着一身白色的道袍,衣摆上绣着雪浪金蕊,衣缘处银线勾勒出海水纹,在光照下闪着莹莹光辉。那人长眉飞起,一双凤眼阴鸷,森森透着寒意。他的手中握着一颗硕大的蓝色水晶珠子,珠内似有蜉蝣游动,映着光十分夺目。 陆鸿渐仰着头瞧着他,将落星剑抱在怀中,微微敛眉,“哦?你便是那个一心要和临渊山庄作对的人?你们海南剑派久居翻云海上,不好好地过你们的神仙日子,何必来中原武林搀和?”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院墙上的那人,又道:“看你年纪应该有八十多岁了,虽然内力高深将容颜保持在了五十来岁,可惜啊,终归是比旁人差了很多。只是,我不太明白,你为何要揪着临渊山庄?” 于雨虞听到陆鸿渐这一大段话,再看那海南剑派掌门的脸已经变作了青色,他想笑又不能笑,憋得实在难受。可想想,陆鸿渐的话虽说是有些不尊重此人,可又句句在理。海南剑派和临渊山庄的旧怨并不深,当年秦无垢和顾臻出手,也是因海南剑派的人错在先。他们在翻云海上蛰伏数年,却又一脚搀和进了长安城地案子里,实在是自讨没趣。 不管这人是蓄谋来偷图册,还是为了杀人,海南剑派却是已经涉身其中。不过,于雨虞始终想不通,如果说柳斜阳杀了丁启被海南剑派追杀,可自己与海南剑派没有任何地交集,程疯子当日为何要对自己下毒?难道是因戚如意? 院墙上那人眸子敛了敛,目光落在了陆鸿渐怀中的落星剑上,眸光中闪过一丝诧异,却又很快掩了过去。他轻声笑了下,摩挲着掌中水晶,声音不带一丝情绪。“这位小公子真是好口才,说得老夫这脸都发烫了。可见,小公子的爹娘教的那些礼数都是白费心思了。” 这话明显是在骂陆鸿渐有爹生没娘养,可偏偏陆鸿渐听闻此言笑了起来,摇头道:“老先生这话可就说错了。我啊,从小就是个孤儿,四处流浪,在乞丐窝里长大的。我只知道如何能在这世上活下去,而不是装出一副让人生畏的样子,实际上却是个空架子。” 老者眉头动了下,却听陆鸿渐继续道:“你无非就是想说我没教养,这话我认。可是,你今天想从这里带走他,那是万万不能。还有……”他唇角勾了起来,冷笑道:“老先生既然来了,那也留下吧,好好说说为何要让你的弟子入府衙盗取画册!” 老者听闻此言,脸色微白,握着水晶珠子的手紧了几分。“果然是个野孩子!” “哦!陈掌门这话说的可不对,我这徒儿虽然顽皮,但却不是你口中的野孩子。你要知道,凤家……就算是大厦倾塌,那也不是你海南剑派嫩惹得起的。” 林羡鱼的声音缓缓,似是山涧清泉,却又带着几分肃杀之意。 众人循着脚步声看去,就见林羡鱼慢慢悠悠地从长廊那边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魏瞻和柳斜阳,魏瞻额头上肿了一块,怀中仍紧紧抱着那个盒子。柳斜阳一脸生无可恋,对着于雨虞直摆手。 第447章 舌灿莲花 江湖如同那翻涌的海,风起之时浪潮涌动。可这江湖历代人才辈出,像秦无垢这些人却是几百年难得出那么一两个。然而,当年适逢乱世,江湖正道也好,邪魔外道也罢,英雄人物如那雨后春笋一般涌出,为天下太平奋勇杀敌,可谓江湖盛世,东岳之幸事。 海南剑派论起来,也是江湖正道的中流地址。开山祖师名唤韩徵,为人正直开朗,一柄长剑横扫千军万马,单枪匹马闯入敌军斩对方主将首级,被江湖人称颂。海南剑派创立最初,原是在凤凰城枫林道,与碧海崖上的沉渊楼隔湘江相望。 那时候的海南剑派十分繁盛,门中弟子多达近千人。韩徵待人温厚,赏罚分明,十分得弟子敬仰。可惜,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又或是世家,总也繁盛不过三代。韩徵死后,海南剑派由韩徵之子韩昕接任掌门之位。韩昕宽厚,海南剑派中也有不少江湖中的成名人物,自然也混进了魔道中人。 谁都没有料到,韩昕掌管海南剑派不过七年,竟传出他练功走火入魔暴毙。江湖人自是不信此事,也有人潜入海南剑派去探查,却被新任的掌门石墨风察觉。秦无垢和顾臻二人游历江湖,与韩徵曾有过数面之缘,韩昕乖巧伶俐,他们二人也十分喜欢他。 秦无垢和顾臻听闻韩昕之事后深觉其中有异,二人同上碧海崖寻秦思雨。沉渊楼和海南剑派既是邻居,也是对手,海南剑派中自然有沉渊楼的探子。三人交情匪浅,且秦思雨与韩徵也算得上是朋友,因而帮了两人的忙。探查之下,秦无垢和顾臻得知韩昕是死于内斗,而害他的人便是那位新任掌门石风墨。 石风墨此人原是江湖小辈,韩徵创立海南剑派时他便跟在身边,韩昕与他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韩徵对他很是信任,门中大小事从不会瞒着他。那些弟子对他比韩昕更加的倚仗,韩徵死时,石风墨曾立下重誓,会用尽一生守护海南剑派,谁又能想到他竟是动了如此的念头。 石风墨任海南剑派掌门之后,韩徵留下的那些规矩被他逐渐废去。秦无垢和顾臻虽然知晓害死韩昕的人是他,可到底没有确凿的证据。两人本想只接捉了石风墨,却被秦思雨给拦住了。秦思雨的说法是,石风墨既然有胆子敢做此事,自不怕有人会寻上门来报仇,何不让他自己露出破绽。 秦无垢三人将海南剑派和石风墨的底细摸了个清楚,便也暗暗设下圈套,等着石风墨和海南剑派那些宵小之徒送上门来。果然半个月后,石风墨落入他们设计的陷阱中,被诸多江湖人观了个现形。秦无垢和顾臻便也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追杀石风墨,废去了他的武功。 虽说这事情秦无垢三人做得不厚道,可是如果石风墨没有那个心,即便他们设计的再好,他也绝计不会中计。此事后,石风墨常年居于海南剑派的石室中,说是不理江湖中事,可后来接任海南剑派掌门的却是他的心腹。这人……比石风墨更为阴狠。 这些事,林羡鱼是从秦无垢和顾臻那听来的。谈起此事,两人也是唏嘘不已。盛极一时的海南剑派竟也就如此没落了。而这些年来,门中的弟子早已忘了当年的韩徵和韩昕,眼中心中只有石风墨。临渊山庄也因石风墨与海南剑派结仇,每任掌门总也将诛杀临渊山庄的人为一生之目标。 可笑的是,这么些年过去,海南剑派却无一人敢上临渊山庄。 眼前这位是海南剑派第八任掌门,名唤陈雪枫。此人确实如陆鸿渐所说,已经八十三岁。他是五十六岁的时候练成了海南剑派的玄衣功心法第十二重,被门派众人推举坐上了掌门之位。林羡鱼早就听说过他的名头,这人就是个笑里藏刀的小人。 陈雪枫听到林羡鱼的话,唇角微微勾起,双手攀在一起,盯着林羡鱼的目光也冷了几分,声音沉沉。“临渊山庄……我们海南剑派与你们的仇是早就结下的。这些年来海南剑派修身养性,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杀上临渊山庄,夺回海南剑派遗失的青岚剑法。不过,本座先在可没心思与你说这些。” 陈雪枫从院墙上落了下来,冷冷地看了一眼被捉住的那弟子,转着手中的水晶,声音毫无波澜。“让你办点小事都能做成这样,留着你何用?该如何,你自己清楚,别让本座动手。”说着话,他缓缓往前几步,逼近了林羡鱼和陆鸿渐等人。 林羡鱼眉头一挑,笑道:“你门下地弟子你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我倒乐得看个热闹。你说海南剑派要上临渊山庄讨回你们本派的青岚剑谱,这可是说笑了。我师父与师叔还真瞧不上你们的那破烂玩意,谁偷了你问谁要去。你要说是为了石风墨报仇雪恨,我倒无所谓。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搀和进长安的案子中。”他顿了下,晃了晃手指头,“你可别说我是冤枉你,你这弟子刚才说的明白,他是奉命来府衙,盗取长安城的地形图。” 陈雪枫抬起头来,缓缓笑道:“果然啊,你们临渊山庄的人生来舌灿莲花。也罢,随你说去。本座既然能亲自来,也不惧你们这些话。”他抬头看向了林羡鱼身旁的于雨虞和柳斜阳,摇头道:“你们二人可真是好命,竟能让伏魔司掌首护着。” 于雨虞眉头动了下,笑了声却没有说话。柳斜阳站在树下,玩弄着腰间环佩的穗子,全然没把他地话听在耳中。两人这反应落在陈雪枫眼中,更是激起了他的怒火。 林羡鱼朝几人摆了摆手,望着陈雪枫,双眼中满是笑意。当年之事,就算是石风墨有办法能让这些人不忘记,可毕竟他们与石风墨没有任何的关系,谁愿意搭上自己的性命去为他人复仇,而那仇恨并非必报不可。陈雪枫今日出现在此处,明显是和长安的案子有关。 不过,林羡鱼也清楚,陈雪枫既然敢让人来府衙盗取图册,自己又出现在此处,目的肯定不单纯。忽地,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跟着自己的人只有霍白薰和十二不在,难道…… 遭了! 林羡鱼心头一紧,回头朝于雨虞和柳斜阳看了一眼。两人愣了下,却见白衣已经提着剑朝府衙外跑了去。 第448章 心思诡异 林羡鱼众人来府衙的时候,曲长亭并没有跟着来。林羡鱼方才心急霍白薰的安危,只想着于雨虞和柳斜阳的功夫不错,却忘记了他们二人并不知道沉渊楼在长安城中的分部。不管是去寻曲长亭,还是去找浣衣,还是得十二或者白衣去。 见白衣奔了出去,于雨虞和柳斜阳也明白了林羡鱼的意思,连忙招呼了陆鸿渐和薛黎一声,也紧跟着出了府衙。路过前面院子的时候,就见府衙的一干人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阿青和阿玉两人立在那边屋檐下眉头紧锁,脸上满是担忧。 陆鸿渐和薛黎蹙起了眉头,紧紧的将那人拽住,生怕他自行冲开穴道。陈雪枫站在原地没有动,若有所思地看着林羡鱼,忽而眸光闪烁,攀着的手又紧了几分。 林羡鱼笑了起来,按着腰间的青海剑,“陈掌门,咱们是先动手呢,还是先谈谈?” 陈雪枫眉头一皱,忽而就明白了林羡鱼的谋算,失声笑了起来。果然是秦无垢和顾臻教出来的人,心思聪慧让人望尘莫及。任凭自己心思藏的再深,可他却总能一眼总能看破。自己确实是在拖延时间,可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还让白衣和于雨虞去了。 可是,让他们去了又如何,霍白薰和白衣已经被困在了那儿,周围设下了无数的陷阱,就凭于雨虞和柳斜阳他们,想要把霍白薰救出来,实在难如登天。更何苦,那儿可有一个人正等着他们,那个人……就算是秦无垢和顾臻见了,也未必敢动手。 陈雪枫转着水晶珠子,笑眼看着林羡鱼,缓缓摇头道:“本座虽然是他人授意前来,可本座与他们却不是同一类人。”他略微顿了下,挑眉道:“不如,本座与你细细说说他们的谋算?这海南剑派与你们临渊山庄的事,虽说积怨已久,可本座却没那个心思替一个小人报仇。” 显然,陈雪枫是知晓石风墨当年为何被秦无垢和顾臻废去武功的。而,他之前的那几位掌门,恐怕也知道这其中的纠葛,因而才一直未与临渊山庄动手。只是,陈雪枫既然有别的目的,却为何一定要参与到此事之中?长安之事,可谓牵扯甚大,难道海南剑派要谋算的事情,是和长安城有关? 林羡鱼歪头,盯着陈雪枫看了半晌,忽而摇头。这个人目的不明,与其在这里与他白费口舌,不如先去解决了那假山的事情。思索至此,他笑了一声,转身慢慢悠悠地朝前院走去。 魏瞻探了探头,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他是何意思。可一瞧见陈雪枫那张脸,魏瞻想到方才被打晕地事,不由得心悸,连忙抱紧了怀中的木盒子,拔腿就去追林羡鱼。 陆鸿渐沉眉思索了下,竟然松了手,抬脚踹在了那人的屁股上,笑眯眯道:“人还给你!”说完,也不管那两人作何反应,拽着薛黎也跑掉了。 那人被陆鸿渐踹了一脚,身上的穴道又被解了,这一下子往前扑去,差点撞在了陈雪枫身上。陈雪枫眉头一沉,眼中露出杀机,衣袖一拂就朝他脖间扫去。那人惊慌失措地往旁边扑去,却还是被劲风扫到,顿时腿上血流如注,跌在了地上,求饶道:“属下办事不利,求掌门饶命!” 陈雪枫冷哼了声,望着长安的天空,声音幽幽。“海南剑派能否发扬光大,皆在此行。可你们……你们这群废物,总也将事情弄的很糟糕。程疯子也就罢了,欧阳剑竟还给本座讲什么江湖道义,剑客所为……你说可笑不可笑!更可笑的是,一个卢宴亭,一出手就斩了本座麾下两名得意弟子!” 那人闻言直直吸了一口凉气,缩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说错一个字,引得陈雪枫大发雷霆。 陈雪枫说完那番话却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原来未到长安时,他没有接触过临渊山庄的任何人,也只听过江湖人口中的林羡鱼和卢宴亭,可如今见到了林羡鱼,他才明白海南剑派和临渊山庄的差距,原本的仇视之心,到此竟也淡薄了。他自认,就算自己能与林羡鱼较量一二,可他没有必胜的把握。 看着林羡鱼离开,陈雪枫松了一口气,可思索再三,他却又跟了上去。身后伏在地上的人满眼的诧异,看着陈雪枫不知他意欲何为,可他又不敢出声。陈雪枫没有直接要了他的命,已经十分仁慈了。若是自己再相问,他肯定不会让自己活着。 思至此,那人见四周寂静无人,这才快速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随手在里衣上扯下一块白布将伤处粗略地包扎了下,提气向上纵去,一个翻身落在了府衙外头的巷子里。可他刚往前走了几步,谁料头顶上一张网落了下来,将他罩了个结实,还未看清来人,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林羡鱼几人到了院中,其余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阿玉和阿青两个丫头还在那边等着。魏瞻赶紧将手中的图册交给了林羡鱼,可一回头就看到陈雪枫双手抱在怀中,一步步从那边的廊后转了出来。 “他……他怎么跟过来了?” 魏瞻愣神,脸色顿时变得冷冰冰的,厉声向陈雪枫说道:“陈掌门,府衙重地哪是你这江湖人可以擅闯的?林掌首不与你计较,你还不快些离去!” 林羡鱼心中发笑,却未理会跟过来的陈雪枫,只管让魏瞻去处理。他翻着手中的图册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拿了府衙的地形图细细去看。果然和他猜的一摸一样,长安城的所有屋舍和建筑都是相辅相成,一线连一线,是一个完整的阵法。这大阵之中套小阵,小阵又互相牵扯,府衙的格局看似是个单独的阵法,可也与大局相关。 林羡鱼抬眉瞧着院中的假山,笑着摇了摇头。 魏瞻呵斥陈雪枫,对方却全然不放在心上,一步步朝林羡鱼走了过来,目光在魏瞻身上停留了片刻,摇头道:“你这主簿太过刚正不阿,日后在官场可是要受罪的。” 林羡鱼冷笑了声,接话道:“那也好过阴险小人暗地里算计。”他将木盒塞到魏瞻怀中,冷冷道:“你既不走,又不愿意出手,到底想做什么?” 陈雪枫叹息,摇头道:“与你谈交易,且不需要报酬的那种。” 第449章 来要地盘 林羡鱼抬眉瞧了陈雪枫一眼,笑眯眯地摇了摇头,却未搭话。 魏瞻愣愣神,又出声呵斥道:“你这江湖人真是不知好歹,林掌首方才已经明言,你与长安城的案子有着莫大的牵连,他现下未拿你,已是给足了你面子,你不知退让也就罢了,还想与我们谈交易,难不成,你真当我们这府衙是摆设不成?” 陈雪枫听到魏瞻的话脸色微微一变,眸光中多了些许的愤愤之意,冷哼了声说道:“你不过就是个主簿,这其中之事还无须你来说。本座与林掌首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林羡鱼听他说这句话却不大乐意了,将魏瞻往自己身后一护,冷冰冰地朝陈雪枫说道:“陈掌门,说话可得注意分寸。这儿是长安府衙,魏主簿眼下是府衙的管事,你就算不给我林羡鱼面子,也总该知道百姓见了官该是个什么态度。你这边趾高气昂,还想与我谈交易,真当我不敢动你?” 陈雪枫见林羡鱼有些生气,神色略微软了些,朝魏瞻看了一眼,浅浅施了个礼,算是赔罪。 林羡鱼这会倒是来了兴趣,陈雪枫出现在长安并不难理解,可他只身出现在府衙之中,这却让人有些难以琢磨了。他想听听陈雪枫要和自己谈什么,又会说出怎样令人惊讶的事情来。可他知道,陈雪枫必然有所求,绝不会像他说的那般不计报酬。 思忖了会,林羡鱼笑了起来,往廊下的栏杆上一坐,斜斜地靠着柱子,挑眉道:“你既然要与我谈交易,总该是有要求的,别说什么不需要报酬,我可不信。” 陈雪枫听林羡鱼如此说,脸色更是缓和了很多。 魏瞻见林羡鱼如此护着自己,心中感激,又听他要和陈雪枫谈事情,遂让人搬来了椅子,又奉了茶,便抱着木盒子准备退下。哪想刚抬脚就被林羡鱼给拦住了。 林羡鱼指了指自己身旁空着的栏杆,笑道:“你不用回避。此事关系长安城百姓的安危,你是长安府衙的主簿,自是要弄清楚的。” 魏瞻有些拘束,但还是在旁边落座,心中却不住地打鼓。想着方才林羡鱼紧张的神情,这会儿却又满脸笑意,似乎并不着急弄清假山内的情形。他有些疑惑,微微侧目瞧了眼那边垂头站着的阿玉和阿青,更加地有些不明白林羡鱼的心思了。 林羡鱼倒也不着急问陈雪枫要谈何事,只端着茶盏慢悠悠啜着茶。院中静悄悄一片,阳光从屋顶上照了下来,斜斜地穿过假山和院中的树木,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影子。阿玉和阿青站的都有些累了,双腿发软,额上不断地往下落汗,可又想知道假山里的秘密,就又只能在那边等着。 林羡鱼不说话,魏瞻自然也不会说话。他对陈雪枫的印象可一点都不好,这个人也太目中无人了。一个江湖门派的掌门,又牵扯进了人命案中,还如此的嚣张,又叫他怎么能忍。这两人不说话,陆鸿渐和薛黎当然也不会开口,毕竟他们两个是个孩子。 陈雪枫等的有些心焦,索性态度低了几分,将茶盏放在桌上,声音平淡,说道:“我所求之事于林掌首而言并不为难,我也可以告诉林掌首我为何会跟海南剑派的人参与到此事中,甚至可以帮忙捉住幕后谋划此事的鬼医陈贵。我的条件是,此事了解后,请林掌首出面将海鹤派的地盘作为酬劳划给海南剑派。” 他这话音刚落下,魏瞻重重地将茶盏放在桌上,蹙眉微怒道:“嚯,你这还叫简单?说了半天,你的意思就是你参与这件案子,是为了海鹤派的地盘?你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想在长安城落脚,可你该知道,长安城这地方没有圣上的手谕,那些地方谁都别想觊觎!” 林羡鱼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魏瞻的手背,示意他别动怒。要说,魏瞻这话也没错。柳渊登基之初就曾下旨,前朝京都的无人用的地,若要卖出或易主需得经过当地府衙,府衙上奏,他点了头才可以。再者说,海鹤派那地方在灞河边上,可谓依山傍水,是块风水宝地,换做林羡鱼自己,此地也得拢在官府手中。却也不知常云那些人,是从何处得了那块地? 魏瞻气呼呼地端着茶盏愣了半天,听到林羡鱼笑,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扭头看着林羡鱼不解道:“莫不是下官说错了什么话?” 林羡鱼笑着摇头,“你没说错。事实就是如此,这也是陈掌门敢开口的缘由。” 魏瞻愣了下,忽而就自嘲地笑了起来。他一生气倒是忘了林羡鱼和圣上的关系。若是今日林羡鱼答应了陈雪枫,日后只需他在圣上面前说一两句,圣上自然会答应了此事。这可比结交亲贵和朝中大员划算多了,不用送礼,只不过是动动嘴皮子而已。 陈雪枫沉沉吸了一口气,有些苦恼道:“我原也不想说这话。你也是知道的,当初海南剑派建在碧海崖隔壁,风景秀丽,盛极一时。可那都是过去了。如今这海南剑派到了我手中,我又是八十来岁了,恐也撑不了几年,总也得为儿孙谋福祉。长安城是个好地方啊,谁不想在此处置办个宅子?” 陈雪枫将自己的心思说的明明白白,也名言自己并不想与临渊山庄作对。他要的是海南剑派能够发扬光大,在他手中再重现当年盛景。可是,他明白要在长安站稳脚跟,是个非常难的事情。这也是他为何答应了幕后之人参与此事的原因。那人答应了,只要办成此事,不光海鹤派的地盘,就连相思庄也会给他,作为海南剑派掌门居住之所。 陈雪枫并不是那种见好不收的人,可对方给的条件实在诱人,而且他也无须做太多的事情,更何况背后那人也确实有这个实力。陈贵说到底,也不过是听从他人的命令而已。 他从翻云海出来长安,路上听闻卢宴亭去汾阳,而截杀卢宴亭的那些人并非他授意。程疯子没有杀于雨虞,他是庆幸的。他也明白,这买卖向来都是公正公平的,对方开出这样的条件,要求却那么低,无非是将他海南剑派当炮灰而已。不过这富贵险中求,他便也要赌这一把。 第450章 魔宗宗主 本来府衙偷盗图册之事,原不用他海南剑派的人来,可陈雪枫想会一会林羡鱼,于是他单枪匹马的来了,为了心中那一丁点不灭的火焰,为了自己的儿孙能够安稳。 魏瞻听完陈雪松所言,竟有些能理解他了。陈雪松这个人,将所有的事情都看得很透彻,而且他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不顾一切。就算是个小人,那也是那种坏的明显,不像是有些人背地里使坏让人防不胜防。总有人说小鬼难缠,小人难养。可小人也分很多种,陈雪松这种倒是让人敬佩。 这世上的人和事你永远无法去说他到底对还是错,每个人立场不同,所求不同,做出来的事,说出来的话那便各不相同。谁又能说,自己所做就是真的对呢? 林羡鱼一点都不惊讶陈雪松的选择,方才他说要与自己谈交易,他便猜到了一些。只是,海鹤派那地方,他还真做不了主。海鹤派发生命案,就算是案子结了,当初将这地拨给常云的人,肯定也要受罚,柳渊又岂会就此又将此地送出去?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漫声笑道:“你陈掌门可真是聪明,说了半天只说了你的难处,却半点也未透露我想知道的线索。你这交易,可一点都不诚心。我啊,是没法点头的。”说着,扭头看了陆鸿渐和薛黎一眼,扬了扬下巴,“假山右侧有一块砖是活动的,你俩去找找。” 陆鸿渐和薛黎一听这话顿时眼睛亮了起来,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盏,互相拽着彼此就往假山那边跑去了。廊下的阿玉和阿青都快睡着了,听到两人的声音,登时来了精神,也跑了过去帮着他们寻。 魏瞻斜着脑袋有些不明白,林羡鱼笑眯眯地说道:“方才我看那图册找到了机关所在,左右不过一块青砖,鸿渐还是能找到的。”说完,他又看向了陈雪松,唇角翘起,“陈贵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这条线索可不值钱。你想要海鹤派那地方,总得说点又价值的。” 有丫鬟上前给三人杯中又添了热茶,林羡鱼一脸地风轻云淡。茶碗中,青玉色的茶叶在热水中伸展着身姿,茶香微涩,却又带着一股清甜,涌入鼻中叫人心旷神怡。浅浅啜了一口,热茶入喉,齿颊生香,那叫一个舒坦。 树枝上落了飞鸟,唧唧喳喳地叫着。日头已经斜斜西去,挂在柳枝上头,微微昏黄。林羡鱼换了个姿势,抬眉瞧着院中飞起的屋檐,舒服地哼唧了一声。魏瞻这会倒是不说话了,转身看着在假山那边寻找青砖的陆鸿渐和薛黎,眼中竟有些羡慕起来。 陈雪枫舔了舔嘴唇,敛了敛眉后,长长舒出一口浊气,起身向着林羡鱼和魏瞻施礼。“我方才所言句句属实。长安之事全由陈贵做主,但陈贵身后确实有一个人。那个人……”他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沉声道:“林掌首应该听过当年魔宗之事吧。” 林羡鱼点头,“自然听过。” 陈雪枫叹息一声,“当年石风墨是为魔宗宗主,最后死于枫林道。如今的沉渊楼前身便是魔宗,可沉渊楼在柳风骨手中脱胎换骨。当年令师废去武功的那个石风墨,其实是魔宗宗主的儿子。他原来不是叫这个名字,后来为了让他人想起魔宗宗主,这才改了名。” 林羡鱼眉头蹙了起来,这事情师父和师叔还真没有提过。他当时也只以为是有人崇拜魔宗宗主,因此取了个跟他同样的名字。没料到,这人竟然……他暗暗笑了起来,师父和师叔误打误撞,竟无意之间破了差点搅得江湖大乱的人物。啧啧啧……这运气,自己怎么就没有? 可是,陈雪枫提到了当年魔宗之事,莫非他的意思,这些事情背后的人,真的就是他想的那般,是魔宗余孽搞出来的。可是,到现在为止,破了玄阴教,毁了黄泉宫,却也只知道玄阴教和一个叫凤凰斋的组织有关系,而这凤凰斋到现在,没有半点的线索。 陈雪松缓了口气,又说道:“当年的他,确实有为石风墨报仇雪恨地心思,可惜他掌管了海南剑派之后,越发膨胀,不再似之前那般谨慎,这才落入了令师设下的圈套,也该是他有此一劫。其实,自他后海南剑派的几位掌门都知晓此事,可是事关海南剑派的名声,却无一人愿意说出真相。” 说道这,他略微顿了顿,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道:“陈贵……他背后的那个人,就是魔宗的现任宗主。只是这位魔宗宗主行踪神秘,我并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但我可以确定的是,他是江南人,而且是经商的。陈贵和汾阳楼,以及在忻城时被破的玄阴教都是听他的命令。” 林羡鱼听他说完这些,却暗暗摇头。陈雪松并没有全然说实话,他既然知道那魔宗宗主是江南人,而且是经商的,肯定与此人打过照面。他不说,不过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可他不想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为难之处,即便他问了,陈雪松也决然不会说。 林羡鱼握着茶碗盖子,轻飘飘说道:“既然如此,那我有一事不明。你说玄阴教和黄泉宫,汾阳楼都是听此人的命令,那你可知道苍龙令和孔雀令?” 见林羡鱼问到这个,陈雪松微微怔了下,摇头道:“苍龙令我知道是鬼溪之物,孔雀令……不是多年前就已经毁了吗?” 林羡鱼“哦”了声,笑道:“也许吧。”说着,话锋却一转,冷笑道:“你既然知道背后的人是魔宗宗主,那我问你,你知不知道凤凰斋,或者你有没有听过他们与朝中哪位大官有过往来?” “凤凰斋?” 盯着陆鸿渐和薛黎瞧的魏瞻忽然扭过头来,皱着眉头说道:“林掌首问凤凰斋?那不是西市的一家琴馆吗?先前的时候,张知府总也喜欢去那儿听琴,下官有幸跟着去过几次。那儿的姑娘多数是异族人,除了七弦琴,还有胡琴,琵琶,筝,笙 箫。那琴馆中最精彩的,便是百鸟朝凤曲。” 说完,魏瞻又觉得不对,连忙收住话头眨了眨眼睛,“林掌首要去凤凰斋吗?下官倒是可以领路。” 林羡鱼哭笑不得,无奈地拍了拍魏瞻的肩膀。 第451章 预谋看戏 见魏瞻如数家珍,陈雪松眉头却拧了起来。林羡鱼方才问凤凰斋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也是长安西市的那琴馆。江湖上其实一直都有凤凰斋的传闻,不过都是在一些友人之间传颂,因而只有极少的人知道。他知道这地方,是先前来长安的时候,有人带他去的。 让陈雪松更加惊讶的是,林羡鱼方才问的最后一句话。显然,林羡鱼并不信自己的说辞,却又给他留了颜面,并未追问魔宗宗主到底是谁。可他也知道林羡鱼不好糊弄,便也点头道:“凤凰斋我确实知道,就是方才魏主簿说的那地方,不过是不是林掌首要找的,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陈雪松停顿了下,端着茶盏喝了几口,又说道:“林掌首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恕我不知情。” 林羡鱼也知道自己问了,对方也不会真的回答。可是听到魏瞻说琴馆,而陈雪松也回应是那个地方,他倒是起了心思,想去那琴馆走一遭。只是,今天肯定不行,晚上可还要去赴凤翎的鸿门宴。 林羡鱼也不与陈雪松计较了,摆了摆手道:“陈掌门既已说完了话,那便回去吧。你海南剑派做的那些事情,本官自会查实,该找谁找谁。你也不必留在此处,若让人知道了,恐又是一场风波。” 林羡鱼既已下了逐客令,又未回绝他的请求,陈雪松是个聪明人,当下便起身告辞。 魏瞻眨巴了下眼睛,一脸地疑惑。“林掌首为何不将他给擒了,还放他回去,这不是放虎归山吗?这人口中所说的话,半真半假,哪里敢信啊。” 林羡鱼不由得笑了起来,摇头道:“这就是你魏主簿不懂了,查案讲究个证据。来偷盗图册的人是海南剑派的不假,可那人并未承认是受了陈雪松地指使,而陈雪松也并未明言是他的意思。幸而你无事,图册也都在,咱们这会捉拿了他,那才是失策。不放他走,哪有好戏看呢?” 魏瞻愣愣神,忽然就笑了起来,又叹了口气。果然,还是自己格局太小,看不通透。林羡鱼年纪轻轻就能成为二品大员,确实并非靠着他和圣上之间的关系,而是凭实力。魏瞻更加对林羡鱼高看了几分,越发地倾佩他了,也动了与他深交的心思。 林羡鱼想了想,忽而低声问魏瞻,“这府衙之中你可有信任的人,轻功好一些,机灵点的?” 魏瞻连忙点头应道:“有,有一个。大人是要让人盯着陈雪松吗?” 林羡鱼点头。陈雪松这会必然还在府衙周围,他那下属虽然被捉,可陆鸿渐也已放了他。但这么久了没有动静,那个人肯定是出了意外。陈雪松肯定会去寻跟他谋划的人,这个时候跟着他,也许能钓到大鱼。沉渊楼的人虽然也在查,自己也不能就这么等着。 魏瞻赶紧起身去找人了。他前脚刚踏出这边小院的门,林羡鱼就听到陆鸿渐喊了一嗓子。他回头一看,就见陆鸿渐和薛黎跟两只大花猫似的,手里拿着块青砖,正朝自己跑了过来。 林羡鱼一愣神,连忙扑了过去将两人横腰一揽,往墙边带去。阿玉和阿青两个丫头聪明,脚下地面方动,她们已经起身往那边廊下跑去。陆鸿渐和薛黎方站定,就见假山那儿传来机括的响动声,周围的青砖向后挪去,假山底部的地面上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陆鸿渐满脸紧张,从林羡鱼怀里探出个头来,瞧着那地面上的洞口,眨眼道:“师父,我……” 林羡鱼笑着摸了摸他和薛黎的头,轻声道:“你们做的不错。我下去瞧瞧,你俩在此处守着,待会魏主簿回来了告诉他一声,让他等着。”说完,从栏杆后跃了出来,朝洞口走了过去。 可他刚走出几步,陆鸿渐却扑了上来拽住他的衣袖,仰着头一脸委屈,“不行,不能让师父一个人去。我要跟着,让惊鸿在上面守着。”说着话,又拽着林羡鱼的胳膊摇了摇。 林羡鱼瞧着他那样子,就跟只小狗摇尾巴似的,忍不住笑道:“你几时学会撒娇了?”说话间,伸手将陆鸿渐扶着站正,郑重其事说道:“洞中情况不明,你和薛黎不能跟着下去。我一个人下去倒还能应付,你俩一起下去,我会分心。”话罢,拍了拍他的头。 陆鸿渐却担心林羡鱼下去会遇到危险,拽着他的袖子就是不撒手。薛黎抬了抬没眉,思索了下说道:“惊羽,咱们在上头等吧,以免有人暗中使坏,要是将洞口闭上,就麻烦了。” 林羡鱼听到薛黎的话,朝他挑了挑眉头,一脸地赞许。薛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面色微微发红,上前将陆鸿渐给拽了回去。廊下的阿青和阿玉扯着帕子,低低笑了起来。 林羡鱼见袖子被松开,连忙奔到了洞口,口中含了一颗清心丸,闭了气,从台阶上走了下去。洞中黑暗,他吹亮了火折子,这才看清了洞中的情形。这洞内并不大,只容一个人通过。台阶是向下的,走了几步便也到了尽头。洞壁上有油灯,他走了过去,点亮了油灯。 油灯亮起的一刹那,耳畔传来低低的吼声,着实吓了林羡鱼一跳。他连忙向四周看去,走廊两边左右各有一间石室。左边的石室中摆放着书架,架上搁了不少的书籍,案上有文房四宝,墙壁上挂了一幅画,是一幅山水图,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可等林羡鱼头转向右边的时候,他惊得往后退了两步,撞在了身后的墙壁上。右边的屋子门像极了牢房的门,有一个人趴在门上,瞪着眼睛盯着他看。那人面色苍白,应是许久未见阳光的缘故。他身上着了身浅蓝色的衣裳,倒是干净,只是满脸的胡茬,一双眼睛更是布满了血丝,看着有些骇人。 林羡鱼稳住了心神,仔细去瞧那人的脸,忽然眉头皱在了一起,伸手…… “哪儿来的黄口小儿,还不赶紧将本官放出去!”那人眼中迸射出一道寒光,声音里夹带着一丝怒意,伸手在半空中抓着,可惜因为离得远,未能抓到林羡鱼。 本官…… 林羡鱼笑了起来,笑的连自己都不知自己在笑什么。瞧那人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眼熟,竟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 第452章 重见天日 眼前这人正是长安知府张柏,他虽然看着十分憔悴,可那张脸……林羡鱼不会认错。 林羡鱼眼间笑意越发浓了,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遂向张柏看去。他身上并没有伤处,说话时也是中气十足,只是他的脚上戴着沉重的铁链,阿玉他们听到的奇怪的声音,应该就是张柏走动的时候弄出来的。再看那墙壁,上面有纵横交错地痕迹,并不是用兵刃划出来的,而是将内力凝聚在指尖所为。 林羡鱼百分之百地肯定,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张柏。他虽被困于此处,可他的眼眸之中满是桀骜和愤恨。那么,自己擒住的那个人……应该是通过陈贵,而后扮作了张柏,替代了知府的位置,是为了便于行事。只说,不知道那人又是何身份。 林羡鱼笑着敲了敲石室的门,挑眉道:“你自称本官,可有凭证?” 张柏一愣,眉头沉了下,忽又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怀疑本官的身份?”说着,却又皱眉道:“难道……你是那混账王八蛋的同伙,今日来要本官的性命?”他往后退了几步,脚腕上的铁链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响声。“哼!本官虽只是个小小的知府,可也是朝廷命官,借你们几个胆子试试!” “哈哈哈……” 林羡鱼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双手撑在腰间,摇头道:“你这人可真有意思。假张柏将你囚禁在此,你可见过其他人来看过你?若我真的是和他们一伙的,哪会跟你说这么多废话?你且告诉我,你是何时被关入此处的?关你的人是不是陈贵?” “你……你怎么知道?”张柏听到陈贵的名字,神色突变,说话都有些结巴。 林羡鱼摇了摇头,暗暗叹气。果然是陈贵的手笔,借着他和张家的恩情,接近张柏,而后在他成为长安知府后让人取而代之。呵……好手段,好计谋。 林羡鱼取出令牌在张柏面前晃了晃,笑眯眯道:“你可看清楚了,本官乃是东岳伏魔司掌首林羡鱼,并非你口中所说的宵小之徒。” 张柏看到令牌,又听到林羡鱼自称是伏魔司掌首,顿时如遭五雷轰顶,蹬蹬蹬地往后退了数步,撞在了后面的墙壁,脚小一软跌坐在地,痴愣愣地看着林羡鱼,一双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伸手指着他,不住地颤抖。半晌,他终于喘匀了一口气,“你……你……你是……” 林羡鱼长长叹气,坏笑道:“看来张知府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关了许久,眼睛倒还没瞎。”说着,面色一沉,又道:“既已知道本官身份,还不起来,坐在地上成何体统!” 张柏手都在抖,眼中有欣喜,却又叹气,双手落下,垂头丧气道:“下官……下官也想从这出去啊,可这链子是千年寒铁所铸,没有钥匙根本没法打开……” 林羡鱼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听到他说链子是千年寒铁所铸,眉头微拢了下,手落在了腰间的青海剑上。他略一思索,朝后退了两步,密室中蓝色光芒乍现,清啸声过后,那门便被劈做了两半,“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 张柏似是被吓得不轻,额上密密麻麻地满是冷汗。林羡鱼看着被劈碎的门,低声嘟囔了两句,抬脚进了石室中,朝张柏勾了勾手指头,唇角翘起,“你可别乱动,本官这青海剑锋利着呢。”话音方落下,他已出手。青海剑落在了铁链上,擦出数道火花,“砰”的一身断成了两截。 张柏不由得咋舌,他以前倒是听过青海剑。传言中此剑乃是临渊山庄秦无垢所有,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可斩世间万物,甚至有传言说其可斩妖物。只是秦无垢遁世,世人便再没有见过青海剑。直到后来林羡鱼入世,青海剑重现人间,高居兵器排行榜第一。 林羡鱼斩断了张柏脚上的铁链,可是要弄断缚着脚踝的还有些困难。他思索再三,决定先把人给带出去,以免陆鸿渐等人在上面等急了。扶张柏起来,又探了探他的脉搏,并无任何不妥之处,林羡鱼这才说道:“走吧,本官带你出去晒晒太阳。” 张柏还处于恍惚之中,双腿跟面团似的,只能依靠在林羡鱼身上,踏出了石室的门。可刚往前走了两步,他又停了下来,望着左侧的那间石室,低声道:“林掌首,那……” 林羡鱼明白他的意思,摆了摆手,“无妨,待会让人来处理。”言罢,拽着张柏就往外走去。 看到日头的那一刹那,张柏整个人都痴了。他抬头,望着天空,感受到阳光照在身上,鼻间发酸,眼眶顿时红了,跟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似的,低声啜泣道:“终于……终于出来了。”说着,转头看着林羡鱼的侧脸,伸手拍着他的肩膀,“林掌首是不知道啊,这些年下官过得……过得都不是人该过的日子!” 林羡鱼无奈,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可张柏情绪波动颇大,哭得越来越伤心,到最后竟上气不接下气,只接趴在了他的肩上,一边哭一边抹着鼻涕,眼泪吧嗒的,见者伤心闻者落泪。他扯着衣袖完全不顾形象,眼泪鼻涕全沾在了林羡鱼的衣服上。 “林掌首啊,那陈贵就是个混蛋……王八羔子,将我灌醉,把我关在了这里数年……你闻闻,我这身上都快馊了。他不是人啊,怕我从这里逃出去,还给我服了压制内力的药。我……可取他大爷的,我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是他教的,我……我怎么可能逃的出去!” 林羡鱼生无可恋地就这么站着,抬头的时候,就看到陆鸿渐和薛黎两个人探着头往洞中瞧。听到张柏那些话,两人一脸茫然。 忽地,又有一个脑袋探了出来,奇怪道:“这是谁在哭啊,这声音怎么听着有些耳熟?林掌首,你……” 说话的自然是魏瞻,张柏一听到魏瞻的声音,哭声戛然而止,猛地回过头去和魏瞻地目光撞上,扯着嗓子喊道:“好你个魏瞻,竟然连本官都不认识了!” 本官…… 陆鸿渐和薛黎眨了眨眼睛,以为是自己听错。魏瞻更是一脸莫名,身子往后缩了下,看看陆鸿渐,又转头看看薛黎,不确定道:“他……他刚才自称……本官?” 陆鸿渐和薛黎同时点头,伸手指向张柏,异口同声道:“对,他自称本官!” 第453章 精心谋划 魏瞻张大了嘴巴,傻愣愣地看着一脸气闷的张柏,无法相信这个人就是知府大人。可是,那个声音,他太熟悉了,而他生气发怒地样子,更是分外眼熟。细想这几年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知府,他终于明白,为何那个人总觉得不对。因为……他表现的太过沉稳冷静,半点没有张柏咋咋呼呼的性子。 魏瞻吞了口唾沫,艰难地开口,带着几许怀疑,“你……你真的是张知府!” 张柏气急,一下子站直了身子,双手叉腰,吼道:“你个眼瞎的,不是本官又是谁?难道你忘了那次你火烧厨房的事了?要不是本官去的及时,你早就化成灰了!” 一听这个,魏瞻登时换做一脸欣喜,冲了下来扯住了张柏的衣袖,上下左右细细端详了一番,掩饰不住地喜悦,“真是大人!”他又往后退了一步,施礼道:“主簿魏瞻,见过知府大人。”说完,眉头却又皱在了一起,疑惑道:“大人……大人怎么会被关在假山下?” 提到这个,张柏暴跳如雷,怒道:“还不是那陈贵搞的鬼!”说着话,却又疑惑道:“嗯?”他伸着脖子朝四周瞧了一番,只见远处站着两个丫鬟,不见其他人,不解道:“府衙的人呢?怎么就剩你们几个?本官可记得,府衙中至少有五十来号人呢,衙役怎么也不见一个?” 他一番的发问,林羡鱼却是听不下去了,伸手在他背上推了一把,无语道:“先上去再说。” 出了假山的密道,张柏沐浴在夕阳下,发丝被风吹得凌乱,衣衫凛凛作响。他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面色也较方才好了许多,口中呢喃道:“重见天日的感觉真好!” 说话间,魏瞻已经吩咐阿玉和阿青去准备热水衣物,林羡鱼则站在廊下,有些嫌弃地纠扯着自己身上的衣衫。方才被张柏一抱,这衣服上多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像似发霉了,十分冲鼻子,更别说肩膀上还有张柏抹上去的鼻涕和眼泪。 陆鸿渐和薛黎两个人在一侧嘀嘀咕咕的说话,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院中站着的张柏。陆鸿渐转头之际,目光落在了林羡鱼身上,见他眉头深锁,扯着衣服闻,不由得笑了起来,扯了扯薛黎的衣服,扬了扬下巴。薛黎也看了过去,遂低声说道:“我们回客栈一趟吧。” 陆鸿渐点头,忙向林羡鱼走了过去,施礼道:“师父,我与惊鸿回客栈一趟,很快便回。” 林羡鱼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摆了摆手,“去吧去吧,路上小心点。”说完,却又抬头道:“若是你薰姐姐回来了,让她一起过来。” 陆鸿渐和薛黎“嗯”了声,携手跑出了府衙。 厨房烧热水需要时间,而长安之事更是迫在眉睫,便朝院中满脸笑容的张柏说道:“张知府,你过来,本官有事问你。” 张柏听到他的声音哪敢怠慢,三两步凑了过来,施礼道:“林掌首方才问下官,是何时被关在石室之中的。哎……说起来,那时候下官才任长安知府三年。” 张柏乃穷苦百姓出身,祖父却是如陈贵所言是个猎户。祖父身亡后,父亲带着他四处躲避追杀,这时候陈贵找上门来,声称此事因他而起,他要报答张家救命之恩,遂将他们父子二人带到了长安,置办了宅院和田地,又请了先生教他读书。那时候张柏不过六岁,可他十分聪慧,陈贵很是喜欢他,也就教了他一些防身的功夫。 张柏苦读的那数年间,陈贵曾经消失过几年,回来后便成了丐帮长安分舵的一位执事长老。他似乎是为了不给张氏父子带来麻烦,与张家极少往来。偶尔来时也是在夜里,有时候给他们送些银两,有时候教导下张柏读书习武,但从来不提他自己的事情。 张柏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也听夫子说过不少江湖中事,猜测陈贵应该不是表面那么简单,也曾提醒过父亲。可是张父觉得虽然家中不幸之事是因陈贵而起,可真正的仇人并非陈贵,这些年他又多有照料,于他们父子陈贵是恩人,张柏得记着他这份恩情。 张柏说到这,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咬牙切齿道:“若是我父亲读过书,能听进去我的劝解,自是会和陈贵断了往来,也不至于到最后我被他设计。” 林羡鱼听着张柏的话,心中却满是疑惑。按说陈贵当年受伤,到后来张柏成了长安知府,这中间有着数十年的时光。就算陈贵是要复仇,可是他又怎么能算到张柏就能高中,而后成为知府?这种事情,是谁都无法掌控的,还得看张柏个人的命数。 张柏紧紧地攥着拳头,恨恨道:“我后来被关进密室才明白,当年我千万帝都赶考,能够高中后又回长安任知府,全是陈贵从中斡旋,他要的是一个能听自己话的长安知府,而我承了他的恩情,又有父亲在旁,总也有所顾虑。若我不依,他必然以父亲性命要挟。”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不解道:“莫非你高中之事有蹊跷?” 张柏闻言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当年科考的监考官可是现在的刑部尚书宋微宋大人,还有已经辞官还乡的大学士谢云梦。他们两人可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要我真敢作假,早被踢出考场了。”说到这,他眉头拧了起来,“我说的陈贵从中斡旋,是……” 张柏低下头去,有些为难道:“他……我不知道他是从何处得了当年科考的题目,在我入京后第三日送到了我的住处。当时送来的还有前几年科考的题目,他说是有备无患,又提了眼下朝堂上为难之事,说让我留意着,我便也没有怀疑。直到入了考场,看到了题目才发觉不对。” 张柏当时并未说出此事,只是觉得陈贵有问题,而他十年苦读,又怎么肯放过这个一举成名的机会。后来,张柏高中却一直未安排差事,直到三个月后他接到圣旨,归了长安接任长安知府之职。长安重地,以当时张柏地资历,他……根本没有这个能力。可他却是成了长安知府。 “哎……我被关之前,陈贵找我喝酒,道出当年我任知府,是他在朝中打通了关系……” 张柏长长地叹气,头低了下去,不敢抬头看林羡鱼。 第454章 意欲辞官 科场舞弊…… 林羡鱼脑海中闪过这四个字,却又震惊的无以复加。历朝历代科考选贤,为的是江山社稷,士子寒窗苦读十年,为的不过是有朝一日能够进入京都,金榜题名,成为天子门生。无论是士子也好,还是君王也罢,最痛恨的莫过于科场舞弊。 东岳史上曾有过一次因科场舞弊发生的大案。那时候的东岳还不是柳氏掌权,居于东北方向的弑水囯因党争之乱,朝中大员各自笼络人才,想尽办法泄漏考题。因此事,弑水囯国君大怒,死于那次舞弊的官员少说也有十几人,更是牵扯到了当朝二品大员。 没想到,长安城中一场命案,竟也牵扯出这么一桩旧事来。陈贵十几年前便已和朝中的人有往来,而陈雪松说的清楚,陈贵背后还有人。且不说那位魔宗宗主,恐怕朝中权贵也暗中往来密切。看来,自己先前猜测的谋逆,确实有可能发生。仔细想想,朝中的老臣,与当年科考有联系的也就那么几个人,细细甄别,便也能猜出是谁当年泄漏了考题,这个人兴许和今日之事有牵连。 张柏见林羡鱼不说话,他哪敢再多嘴说半个字。虽说他金榜题名是靠的真彩实说,可说到底后来归长安成了知府,是有人背后相帮。他在长安的三年,并未作出半点的建树,还着了他人的道,让人在长安城中为所欲为,滥杀无辜。这种事情,不管是林羡鱼,还是当今圣上,哪能忍得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院中静悄悄一片。日头西沉,落在山头上昏昏沉沉的,似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风吹过树梢,沙沙声入耳,静谧地让人心里发慌。阿青和阿玉吃力地提着热水桶,从两人身边走过,低着头,也不敢出声,只往屋中送水。 魏瞻方才来过,恰巧听到了张柏说到当年科场舞弊之事,他面色惨白,连忙又退了出去。这会儿躲在外院的树下,盯着沉沉日暮发呆。天际有鸟儿飞了过去,留下了一串模糊的影子。不知何处飞来的鸟儿落在了屋脊的瑞兽上,轻声鸣叫着。 许久之后,魏瞻长长叹气。果然自己还是迟钝了很多。张柏被人替代数年,他竟也只觉得有些奇怪,生了那么一丁点的疑心,却又将这些心思给隐藏了。如果自己能再细心一些,恐怕早就发现这是个局,或许城中那些百姓就不用死了。 张柏动了动身子,低声道:“林掌首,出了这样的事情,下官自知不能再做长安知府,必会即刻上书请辞。到时候还请林掌首能从中美言几句,好让我离开。”他声音低了下去,似是不甘心。“下官……早知道会有这么一日,总也盼着能有人将我从地牢里救出来,可救出来之后呢?下官想过要励精图治,将长安治理的很好,再现盛世长安。可是……” 张柏苦笑着摇了摇头,“可是,等我出了那密室,再次沐浴在阳光下,感受着风,闻着四处飘来的饭香,花香,脂粉香,我才发现我所求的不过是能活着。功名利禄与我而言,皆是多余。如果我那老父亲还活着,我只想和他回老家去,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林羡鱼没料到张柏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想到他刚才在密室时的言行,再到训魏瞻,与此刻简直判若两人。可他看得出来,张柏是真的大彻大悟了。人在经历一些事情之后,心境总会改变。被关了那么些年,他那时的话也是在发泄而已,可等他看清了眼前的情形,却也顿悟,算是幸事。 林羡鱼微微叹息,摇头道:“张知府能说出此番话,也还有救。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离开朝堂,我自会与圣上去说。不过,此事未了之前,你还是长安知府,该担起的责任,你还是得扛着。” 张柏长长舒了一口气,施礼道:“下官明白。” 眼见着天色不早了,与凤翎所约将近,林羡鱼扯了扯身上的衣衫,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正当他考虑要不要回客栈先换身衣衫,就见陆鸿渐和薛黎跑了进来,一人手中提这个包裹。陆鸿渐扑了过来,把包裹递到他面前,眯眼笑道:“师父快去换洗吧。” 林羡鱼顿时乐了,伸手揉了揉陆鸿渐和薛黎的脸颊,抱着包裹进了屋中。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素白色的衣衫,眉眼弯弯,脸色略红,风从他发间掠过,留下一缕桂花香。暮色落在他身上,分外柔和,映着那张脸,一派清明。 张柏已不在院中,应该是去梳洗了。府衙中尚有许多事情要处理,魏瞻也不在。见林羡鱼出来,陆鸿渐和薛黎开心地围在他身侧,问起他方才是怎么看出只要寻到那块青砖,就能打开密室的门。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点了点两人的额头,挑眉道:“想知道啊,你们去找魏瞻,拿了长安城和府衙的地形图,仔细去琢磨,肯定能发现其中的问题。”说罢,抬脚就朝外走去,“我去赴鸿门宴了。” 陆鸿渐眨了眨眼睛,忽然出声道:“师父!我忘了告诉你了,薰姐姐和白衣哥哥受伤了……” 林羡鱼刚抬出去地脚又撤了会来,回身皱眉道:“严重吗?” 陆鸿渐摇头。他们回客栈的时候,于雨虞和柳斜阳正扶着霍白薰跟白衣回来,两人是受了伤,但伤不重。这会儿柳斜阳在照料他们,于雨虞守着,客栈的掌柜和小二去抓药了。让陆鸿渐和薛黎疑惑的是,他们回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客栈的老板娘,后院也去瞧过了,不知去了哪里。 霍白薰和白衣受伤的事,他们二人并没有说清楚,只让陆鸿渐给林羡鱼带句话,让他防着点凤翎,至于具体发生了何事,待他回去再说。 林羡鱼听陆鸿渐和薛黎说完,眉头拢在一起。霍白薰特意提醒自己要留意凤翎,难道去截杀他们的人是凤翎派去的?想到那时陈雪枫的神情和他说的话,他又有了新的疑惑。这些人和门派之间,串联起他们的到底是何人?这种小事,又怎会劳动魔宗宗主亲自出手,该不会……那个中间人是凤翎? 不过听到霍白薰和白衣没有大碍,他的心便也放了下来,朝两人挥了挥手,迎着即将落下的日暮往太白楼走去。 第455章 利用一下 路上林羡鱼一直在思索今日在府衙中见到和听到的事,陈雪松出现意料之中,死去的张柏是假却出乎意料。这种李代桃僵的事情忻城遇到过一次,这次又故技重施,总也让他心中觉得不安稳。谁知道会不会是对方摆出的迷魂阵?可是,魏瞻……却说的清楚,那个人就是真的张柏。 方才离开府衙之前,林羡鱼去找过魏瞻,问他张柏说的烧厨房是怎么一回事。魏瞻知道林羡鱼是在怀疑张柏地真实身份,便将当时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很是坚定的向林羡鱼保证,那件事情只有自己和张柏知晓,不可能会是其他人。 林羡鱼边走边琢磨,这么多年,张柏想要保命必然会将自己成为知府之后的事情,事无巨细告诉陈贵,以防假张柏会露出马脚。可是,若是张柏将所知全然说出,势必不会活到今日。他要活着,而且在被救出后能够让别人信任他就是真的,总也得说出几样他人不知道的事情,而这个事有人可以为他作证。如此一来,魏瞻便也是首选之人。因为魏瞻这个人,一定会得自己的喜欢。 夜幕落下,街边灯火亮起。林羡鱼慢悠悠地走着,他望着身侧掠过的人,忽而笑了起来。想要确认张柏的身份并不是难事,这客栈中不是还有个薛长夜嘛,他们两人可是旧友。他现在要做的,是彻底弄清凤翎和这件事之间的关系,查明长安的危险在何处。 夜色渐深,有琴声渺渺。林羡鱼至了太白楼前,抬头便看到凤翎坐在窗前,手中端着酒盏,正望着他浅浅笑着。堂中吃酒的人很少,小二趴在桌前打盹,掌柜在柜台那边忙着算账,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却又再次低头敲打着算盘。 林羡鱼心中奇怪,却还是抬脚进了太白楼。掌柜抬眉,他摆了摆手指了指楼上。掌柜恍然大悟,便继续敲打算盘去了。太白楼中一片寂静,即便是堂中的那几个酒客,也是安安静静,自顾自饮酒吃菜,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的交流,气氛略有些压抑。 林羡鱼暗暗摇头,看来凤翎今日是不打算让自己走了。那几个酒客都是江湖好手,兵刃藏在了瞧不见的地方。穿过堂中至楼梯的那段路并不长,可这过程中,不时有目光落在他身上,似是要看透他一般。那一双双目光似是在瞧一个死人,眼神冷的让人有些难以呼吸。 上了楼去,凤翎的声音透过绘着云纹的竹帘透了出来。“有劳林掌首走这一趟了。” 林羡鱼掀开竹帘,缓步走了进去,笑道:“你凤翎公子有请,我岂会不来?” 落座后,凤翎给林羡鱼斟满酒,敛了下眉头说道:“今日相邀,实非无奈之举。”他笑着指了指身侧站着的两个丫鬟,颇无奈说道:“我现在走哪可都有人跟着。别看这两个丫头娇小可爱,她们可厉害着呢。”他双手攀在一起,笑着摇头,“我啊,忽然有点羡慕我那小侄子了。” 林羡鱼挑眉,瞧了那两个丫头一眼,心中也难免诧异。这两个人穿着并非普通人家的使唤丫头,那身上的衣衫料子也只有京都富贵人家才会用。所用的胭脂水粉更是贵重,也非常人能用得起。他暗暗叹气,果然这事情后面是京城里那帮人…… 林羡鱼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凤翎身上,眉头微挑,笑着摇了摇头。略微思索后,手撑着下巴转头看向那两个丫鬟,笑眯眯地瞧着他们。那两人显然是认识林羡鱼的,见他这么瞧着自己,头低了低,却仍旧没有说话,只是往后又退了两步。 林羡鱼眉头一转,拿出伏魔司的令牌在她们眼前晃了晃,笑道:“两位姐姐听命于谁,我林羡鱼不会逼问。看你们的神情应该是认识我的,那能否看在我的面子上,且退出这屋子。我和凤翎公子有话要说,这事情呢,你们听了也无妨,可是若是因听了此事,影响到你们主人的安危,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林羡鱼这话说的婉转,是让两人识相点退出去,可是若是以她们的性命要挟肯定事没用。权贵家中的下人都是签了卖身契的,有的更是签了死契。他们这些人的命全在主人家手中,主人要他们生,他们才能活。主人若要他们死,那是绝计活不了的,因而叛主这种事情鲜少发生。即便是起了反叛之心,可也得考虑家中亲人,除非彼此之间有着深仇大恨,才能使人不顾一切去背叛。 这两个丫头背后的人或许是身居高位,又或家财万贯有权有势,可是她们只是奴婢。凤翎方才那话并非是随口说的,他是在告诉林羡鱼,这两个人只是来盯着自己,与其他事情无关。既然是京都的人,想来林羡鱼手中的那块令牌是有些用处的,而凤翎要说的事情,绝非小事。这件事,不能在他的地方说,只能在外面,而很有可能他身边……有奸细。 那两丫鬟看到伏魔司的令牌,略显吃惊,似是没想到他会拿出这个来。两人面面相觑,互相瞧了眼彼此,轻声叹息了下,便朝林羡鱼和凤翎浅浅施礼,默默地退了出去。 凤翎轩眉挑起,神情不明地笑了起来。“果然啊,有时候权利还是很有用的。” 林羡鱼歪头,执着酒盏呷了一口,接话道:“你约我前来,总不会是让我来替你将她们两个请出去的吧。如果是这样,那我得事情做完了,是否可以走了?” 凤翎伸出手指晃了晃,“不不不,你不要误会了,我让你来这里,是有事情相告。这件事情关系到长安的安危,也关系到东岳江山的稳固。你与他的关系如此亲密,总也不忍心看着有人暗地里谋划,夺走他身下的宝座吧。我凤家虽然已经没落,可我希望鸿渐以后能生活的安稳,谁要凤家只仅存他一脉呢。” 林羡鱼没有说话。凤翎是凤宸兄长的孩子,凤宸牵扯进黄泉宫的事情,看来凤翎是知道的。凤玉曾经提过,自己这个堂弟凤翎是个很有趣的人,但他的有趣并非全然不顾他人生死,而他想做的事,必会拼尽全力去做。凤玉眼中的凤翎,是个好人。严格来说,是坏人中有底线的好人。 凤玉已死,凤宸被秘密关押,凤家其他的人早已散落各处,正如凤翎所说,凤家仅存的一脉便是陆鸿渐。凤翎就算是不得已,可他也有顾及,这才是他找自己的真正原因。他想护住陆鸿渐,更想眼下这个太平盛世长一些。 第456章 秦氏一族 凤翎站了起来,端着酒盏走到窗前,望着无边无际的夜色,声音幽幽。 “你我都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人,可是即便是家世背景相同,走的路却不同。你被秦无垢和顾臻养在临渊山庄,而我却因凤家之事沦落江湖。世人只知凤家凤玉,却不知凤家还有个我。我凭着自己的本事在千里之外的长安站稳了脚跟,可也招惹了不少的是非。” 说到这里,凤翎缓缓转过身来,声音里满是无奈。“我也想能与普通人一样过完这一生,可凤家还有那么多人等着我照料。这些年在长安,我若不是学的世故圆滑,今日又岂有命能坐在这里与你举杯相谈?这世上的事,大多时候都不尽人情。而我,也只能尽力做好自己。但是……林羡鱼,有许多事情不是你知道的那样。从你当初离开京都前往忻城查案,你已经跌入了别人精心设计的圈套里。” 林羡鱼默默地喝酒,没有说一个字。他先前就有了这个猜想,只不过很多的事情无法证实,就算是白澄和白箫出现在长安城中,无非只是说明这些案子中间有牵连。虽然综种种迹象表明,这些事情和魔宗有关,也跟朝中的某些大员有牵扯。 所谓的精心设计,应该就是从张柏那场科场舞弊开始的。算算时间,应该是在当年的棣棠之乱前后。或许,棣棠之乱也只是当年计划的一部分。可惜,最终棣棠之乱失败,而这个计划却一直没有停止,只不过更加隐秘地在进行。 凤翎笑了起来,“或许你已经猜到了,但你能想到的……不过也只是片面而已。”他饮尽一杯酒,又重新添满,眼中精光烁烁,很是热切。“你……可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很长,可听完之后你绝对不会觉得失望。” 林羡鱼举杯,缓缓饮尽了杯中酒,“当然。” 雅间之中,只有凤翎说话的声音。他的声音很动听,有几分温软,又带着北方男子的清朗,咬字清楚,阴阳顿挫之间,让听他说话的人沉浸其中,情绪也被带了起来。他说的故事却是很长,长的林羡鱼听的忘记了时间,而桌上的一坛酒也全入了他的肚中。 凤翎口中的那个故事和一个叫秦煦的人有关。 秦煦原是宿雨国国君,而秦思雨曾经就是宿雨国的掌灯使,秦无垢是宿雨国的秦王。当年的宿雨国在秦煦即位后,成为临海最为繁盛的所在。可是,秦煦掌权后第十年,朝中动荡,有人联合当时的暮春国,便也是柳氏一族,里应外合欲将宿雨国吞并,因而秦煦元气大伤。 宿雨国日渐衰落,为保住千万黎明百姓,秦煦交出了印信,暗中让秦思雨护秦无垢离开宿雨国境内,而他最终从帝都的城墙上一跃而下,保留了他作为国君最后的一丝尊严。此后,月氏一族与北方的凤氏、水氏施压,迫使柳氏放弃了吞并宿雨国,只派遣了一位将军镇守此处,从此历史上再无宿雨国。 至于为何秦煦最后做出了如此举动,世间无人知晓。秦氏一族的后人仍旧居于这片土地上,秦无垢地侄子辈纷纷隐姓埋名,不再参与世间之事。如今十大家族中的秦家,便也是当年宿雨国皇室一脉。只是,因当年之事,秦家一直对柳氏怀有敌意。 数年后,居于东北方向的水氏一族有了南下的心思,便与西南之地的月箫国串通,居于西北的楚歌国迫于水氏一族的压力,只能沉默。那时候魔宗还很强大,黄泉宫占据了黄县以及周边的几座城。水氏一族联合黄泉宫和月箫国,三方兵力直逼宿雨国和春暮国。 大战爆发在即,春暮国为求自保,派人前往宿雨国与秦氏一族后人秘密见面,为的是两姓联盟,共同抵御三面夹击。柳氏一族为了能达到目的,更是将春暮国的小公主嫁于秦氏一族,更是许诺,若能平息这场战乱,他们愿意退出宿雨国,让秦氏一族重新掌权。 秦氏一族思索再三,也知道若不跟柳氏联手,日后春暮国被吞,他们必然也不会好过,至于能否重新掌权那都是后话。秦家人暗中派人寻找秦思雨和秦无垢,可惜那时候的秦无垢早已看穿柳氏的谋算,拒绝了他们的邀请。秦氏为出师有名,将秦无垢的叔父秦熹推上了风口浪尖。 秦熹与秦煦乃是一母所生,秦煦为人宽厚,秦熹善兵法,且心狠手辣。得了这样的机会,他一面与柳氏一族联盟退敌,一边有着自己的盘算。他暗中给水氏一族去了书信,称自己愿意举秦氏一族之力助他们拿下春暮国,但条件是,必须要将春暮国东边的九座城池划给他,且助他登上帝位。 这样朝秦暮楚的事情,总也是瞒不住的。秦熹所谋,被弑水囯的国君派人告知了柳氏,也因此,柳氏一族和秦氏一族彻底反目,春暮国的小公主被斩于阵前祭旗。四方兵力直逼春暮国帝都暮霞城,春暮国掌灯使柳庭为保住柳氏一族血脉,一人挡于阵前。 谁都没有料到,这个时候秦熹竟然反水,将弑水囯和月箫国的主将斩杀于帐中,使得军心涣散。秦家的兵马皆是秦熹的亲卫,当年也跟随秦熹和秦煦二人四处杀伐。得了秦熹的命令,他们阵中厮杀,将三方人马冲撞的人仰马翻。主将身死,将士折损,柳庭趁机带人冲入阵中,一时间极为混乱。 然而,让所有人震惊的是,秦熹在斩了弑水囯和月箫国主将后,又告知黄泉宫的人,先前害黄泉宫少宫主的人,正是这位春暮国的掌灯使,并且拿出了确凿的证据。柳庭杀入阵中时,被黄泉宫的人布下困龙阵。没有人知道秦熹那些消息从何而来,可他的那些消息却是千真万确的。 说到这里,凤翎停了下来,抬眉看着林羡鱼,轻声笑道:“你说,秦熹这个人……是个恶人吗?” 林羡鱼缓缓摇头。他知道这段历史,也知道秦煦和秦熹,可是他不知道凤翎为何今日会特意提到这个人。但要评价秦熹,他打心底里是佩服的。当年宿雨国被誉为“鱼米之乡”,水产丰饶,多出英才,却被各国虎视眈眈。那样的境况下,秦熹能凭着一己之力,查到那些事情,最后临阵掌握了主动权,让所有人都明白,秦氏一族……永远不可能降于他人。 第457章 忘恩负义 秦熹在那样的处境下,愣是反转局势,护得了秦氏一族安稳。可这天下,想来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秦熹为秦氏一族求来了百年安稳,但世间的人有七情六欲,为功名利禄,为权为势,又或图个一世安宁,可往往这安宁需要付出代价。不过六十年的时光,战火再起。 可秦熹早就明白水氏一族和黄泉宫的人不会就此罢休,而柳氏一族的小公主死于他们手中,柳氏皇族对秦氏也怀有敌意。即便是签下了盟约,可这历朝历代毁弃盟约者并不在少数。他临死之前交代秦氏族人,若东岳战火起,秦氏一族决不可参与其中,只管退居一隅,保住性命。 秦熹一心为族人谋算,秦氏一族的人遵从他的命令,在那场战乱中存活了下来。后柳氏一统东岳,秦家才俊得意重用,这也为后来埋下了祸患。棣棠之乱,便是有人诬陷秦氏意欲谋反,而当时的赤羽军首领便是秦家的秦霜。棣棠之乱,赤羽军被尽数歼灭在棣棠河畔,秦霜举剑自刎。柳渊之父探的实情,举兵长驱直入进入京都,斩了真正谋乱之人,坐上了那皇位。 林羡鱼和凤翎都未经历过那个年代,可那些传闻他们却都听过。史书记载,棣棠河畔尸横遍野,血色染红了河面,整整一个多月,那河面之上蝇虫不断,遍地腥风,无人敢靠近。若不是治理得当,必会发生瘟疫。现在想来,即便是过了这么些年,仍旧叫人胆战心惊。 凤翎长长吸了一口气,将杯盏中残酒饮尽,摇头道:“这件事情,水家、凤家、月家皆参与其中。可你大概想不到吧,这背后真正谋划的人,正是当年魔宗之人。秦家能置身事外,是因秦煦有先见之明,秦熹更是洞察了背后真相,这才使得秦氏一族全身而退。” 他微微顿了下,在林羡鱼旁边坐下,敛眉道:“我在长安数年,护着凤家的人,却也探的了这一切事情的起因。你也知道魔宗宗主石风墨乃是灯火峰惊鸿子的后人,石家百来十口人在他年少时被杀,他势单力薄无力报仇,在沧海城外跪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入沧海城学习武功。” 林羡鱼轻轻“嗯”了声。石风墨入了沧海城后,本以为江湖正道能为他做主,为石家众人沉冤昭雪,可哪想到辗转多年,石家冤屈未能昭雪,石风墨一气之下离开沧海城,愤然遁世,隐于凤凰镇。传言中此人性格孤僻,不与他人亲近,且有些暴戾。也是因此,他最后呗心魔所噬,落了个走火入魔的下场。一代魔君,自此陨落,死于枫林道围剿,连个墓都没有。 凤翎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放在了林羡鱼面前,低声道:“这封信,是我的人从别处得来的,兴许对你有用。能说的,不能说的,我都与你说了。今日许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见,日后还请你能好好护着鸿渐。如果可以,待我事情了了,自会去寻你。” 林羡鱼没有碰那封信,盯着凤翎瞧了半天,却又没说话。凤翎这话竟像是在交代后事,着实让他吃惊。可他说完这话却不再言语了,只端着酒盏慢悠悠地喝着,神情淡淡。 林羡鱼手落在那信上,皱眉道:“我只问你一句话,忻城到长安城的事,你参与了多少?” 凤翎微微怔了下,唇角裂开,言道:“我向来只认钱不认人。别人给我多少银子,我办多大的事。你要问我参与了多少,我实在没法回你。或许你将这些案子理清了,就知道了。如果我那时候还活着,任凭你林掌首处置,可我若死了,你莫要将我挫骨扬灰就好。” 说着,凤翎自个却先笑了起来,摆了摆手道:“我的话,你听听便好。这天下之事,谁又能说得准呢。林掌首,你该走了。” 林羡鱼将信揣入了怀中,站起身来端着酒盏连饮了三盏,这才将酒盏重重放置在桌上,抬眉瞧着凤翎,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缓缓摇头道:“你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楚。若是日后真查出你牵扯甚多,我必然会依法严办。不过……” 他笑了起来,“你是否得先告诉我,我该从哪里离开。” 凤翎抿着嘴唇,伸手摸了摸眉角,思索了下摊手道:“大概……屋顶可以。但……我也不敢保证。白澄和白箫可是等了你很久了。至于楼下那些人,倒也不是什么威胁。可你若这个时候动手,倒有些理亏。不然,我去替你打发了他们?” 林羡鱼提起桌上那壶酒,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忽而一个翻转,甚至向上蹿了去。夜幕之下“嘭”的一身,太白楼的屋顶破了一个大洞。一锭金子从破洞处落了下来,砸在了刚从楼下冲上来的掌柜头上,林羡鱼的声音传了下来。“修葺屋子的钱。” 凤翎早已闪到了屋外,盏中的酒微微荡漾着。他转身趴在栏杆上,举着酒盏朝堂中的那些人晃了晃,笑眯眯道:“可惜了,你们等了这么久,人家却不走寻常路。”说完,又回头看了那两丫头一眼,扬了扬下巴,“事情办完了,你们也该回去了。” 堂中众人这才后知后觉,一个个对凤翎怒目相视,有人甚至拔出了兵刃,跳上桌子指着凤翎责问。凤翎却充耳不闻,端着酒盏慢悠悠喝了一口,等着那两个丫头回话。 那两丫头眉头微沉,思索片刻后向凤翎施礼,而后转身脚下一踮,从走廊尽头开着的窗户掠了出去。 凤翎唇角翘起,眼底闪过一丝极为怪异的色彩,而后回头盯着堂中那些人,不疾不徐说道:“我自己都没这个本事,就凭你们也想捉住林羡鱼?哎……我劝你们,还是尽早散了吧,待会宵禁,可别被擒了去。” 他若不说这话还好,可说了这话更是激起了那些人的怒火。一时间就听的刀剑出鞘的声音,有人脚下一踏,借势提剑朝凤翎刺了过来。其余的人提着兵刃纷纷跑到了街上抬头往屋顶上去看,就见林羡鱼双手抱拳站在屋脊的飞檐上,眉眼弯弯笑着,他对面站着两名身着天青色衣衫的男子。 林羡鱼伸手揉着眉心,颇有些无奈地瞧着那两个人。这二人正是白云寨的白澄和白箫。想到那时忻城之事,白箫后来与自己所言历历在目,可再看此时两人的神情,那些温和劝解却也如同是一把刀,还是自己递给对方用来刺自己的刀,想想也是可笑。 白箫仍旧是忻城时的模样,将棍子扛在肩上,眼中却多了一丝凌厉。白澄握着剑,紧紧盯着林羡鱼,眼眸清冷,瞧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半晌,白澄朝林羡鱼微微施礼,言道:“忻城之时,未能有幸与林掌首一较高下,实乃此生之憾事。如今,你我又再重逢,不知在下能否有这个面子,能请教一二?” 白箫眉头一凛,冷声笑道:“你何必跟他多费口舌?”说着,伸手指着林羡鱼,勾起一边唇角,声音愤愤,“林羡鱼,今日你若不将苍龙令和孔雀令交出来,别怪我们二人下手太狠!” 林羡鱼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甩着额前落下的发丝,挑眉道:“不知你白箫能有什么能耐,能把我留在此处?说起来,你们两人的命还是我救的,忘恩负义之辈,也配与我提这些!” 第458章 何为尊卑 白澄和白箫听到他这话,脸色顿时变得一阵青一阵白。那街上站着的人,听到了苍龙令和孔雀令,一下子都炸开了锅。屋内凤翎咬着杯盏,手从掠过来那人肩上拂了过去,手腕一转,排在了他背上,颇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抬脚又朝那人踢了过去。 那人一击不中,回身提剑刺了过来。凤翎冷冰冰瞧了他一眼,腮帮子鼓了起来,抬手间口中杯盏如离弦之箭朝那人射了过去。那人身形一转急忙躲避,可哪想到还未站稳脚跟,一条红色的绸缎已朝他缠了过来。一着不慎,双手被红绫缚住无法挣脱。 太白楼的掌柜和小二躲在柜台后面全身颤抖,掌柜探出个脑袋来,伸出手,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眼前一团红色的物体飞了出去,“砰”的一身砸在了街上。那青砖愣是被砸的粉碎,满到处飞的都是。外头站着的那些人,有不少被碎砖砸到,愤恨地回头。 凤翎拍了拍手,缓缓从楼梯上走了下去,一边拂着衣摆,一边叹息道:“何苦来哉?我都说了,让你们早点走,你们偏不。你们是奉命来杀林羡鱼的,可你们自己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这也就罢了,竟然还想拿我动刀子,我凤翎在这长安城混了这么些年,又岂是你们能碰的?” 说话间,他已走到了那人身前,抬脚踩在他的胸口上,挑眉道:“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我身边的人随便谁都能给打发了,竟还脏了我的凌霄。”说着话,他俯身将红绫收回,遂一脚将那人踹了出去。这人一飞出,后背撞在了路便的石柱子上,登时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那人坠地,面色苍白,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指着凤翎,恨恨道:“你……你……竟敢!” 凤翎无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转身看向了对林羡鱼虎视眈眈的众人。他堂堂凤家二公子,长安东市的主事人,不过是杀几个宵小之徒罢了,又有何不可?更何况这些人可是准备对当朝二品大员行刺的,说来说去,也是在帮官府。他凤翎又有什么可怕的。 那人第二句话还未说出,一口气没提上来,脑袋一歪没了气息。其余人一见这情形,心中生了惧意,纷纷往后退了几步,死死地盯着凤翎,不知他意欲何为。 有一人走了出来,眉头凛了凛,向凤翎施礼,声音沉沉,“凤公子,你我皆是效命同一人,今日虽目的不同,可你这般做,岂不是明摆着帮林羡鱼?这事若是传到了主人耳中,你觉得主人会置之不理?凤公子,你是个通透之人,应该明白后果有多严重。在下斗胆,劝公子一句……” 他话还未说完,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凤翎往前走了两步,拂了拂衣袖,笑道:“听命于一人?你可真会说笑。我凤翎生来便身有傲骨,从不听命他人。只有我想做不想做,没有谁能指使我。你方才那些话,我只当你是害怕所言,不与你计较,你若非得留在此处,与我作对,与林羡鱼作对,我不介意手上多几条人命。你或许可以趁着还有命,想想要个怎样的死法。” 那人面色登时煞白,急急往后退了两步,瞧着凤翎,眼中露出恐惧之色。其余人只觉一双冰冷的目光从脸颊上扫了过去,遍体生寒,血液似乎都被冻住了。他们僵在了原地,大气也不敢出,心中哀叹。是啊,长安这地方,除了那府衙的官员之外,东市的凤翎和西市的徐琛无人敢惹,这两个人可就是个活阎罗啊。 街上寂静一片,没有人敢说话,可是对于白澄和白箫刚刚提到的苍龙令跟孔雀令,却是他们必须得到的。他们此行,得了主人命令,若不能擒住林羡鱼,那也得寻到苍龙令和孔雀令的下落。白箫和白澄自然知道苍龙令当初白霈给了宋微,可是他们并没有在帝宫中寻到。 看着凤翎一步步走近,四周的空气似乎被冻住了,凛凛杀气袭来,风从脸上刮了过去,生疼生疼。凤翎腕上缚着红绫,腰间配着长剑,每走一步,腰间的玉佩末端缀着的铃铛便会随着步子叮当作响,似是寒夜里索命的厉鬼发出凄惨惨的吼叫声,来夺他们的性命。 白澄和白箫听到林羡鱼那句“不配”,面色顿时青白。白箫肩上棍子向前横扫,冷冰冰道:“那又如何?不过是我们布局,你林羡鱼太过好心入了局而已。今日,你不战也得战。除非,你说出苍龙令和孔雀令的下落,否则……”说话间,他眉头一横,提着棍子又往前一步。 林羡鱼双眉一弯,琥珀色的眼中满是星光,闪烁着。他甩了甩胳膊,笑道:“否则怎样?是要我死,还是要东岳江山?你们所谋,你以为我真猜不到?白箫,人生在世,总该懂的什么叫谦虚,何为尊卑。你虽为白云寨少主,可我,却是你无法触碰到的人。” 林羡鱼神情冷了下来,慢悠悠往前走了几步。“我今日便让你知道,我……”他扫了白澄和白箫一眼,目光遂落在了街上那些人身上,声音也高了许多。“我林羡鱼永远为尊,你们为卑!只要我不死,这东岳的江山,坐龙椅的那个人,必须是柳渊!只能是柳渊!” 他神色平淡无奇,声音铿锵有力,落入众人耳中似是鼓声擂动,竟无法站稳脚跟,纷纷向后退却。不知何时,夜风起了。风掠过他的衣袍凛凛作响,月光落在他的脸颊上,那如刀削一半的面容满是坚毅,沉溺于阴暗中的那双眼睛,似是黑夜里的灵猫,闪着精光,让人不敢直视。 凤翎双手背在身后,闻声暗暗摇头。这只小老虎……可算是发威了。这么些年了,他从不提及自己的身世,世间之人也只知他是临渊山庄秦无垢的徒弟,却不知他的父亲也曾是一方霸主,而他更是继承了父辈的血脉和傲气。若他不是个平和的人,与柳渊不是朋友,他才应该是睥睨天下的霸主。 白澄和白箫被林羡鱼周身散发的肃杀之意所震惊,两个人紧张地吞了一口唾沫,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林羡鱼猛地回过神来,脑袋轻轻向一侧歪去,露出一个特别诡异的笑,“怎样?我的话,可听清楚了?你那句话说的很对,今日我不想战也得战。因为……我要你们的命!” 话音落下,青海剑已然出鞘,夜幕之下蓝色的光芒乍起,映的人睁不开眼睛。天地之间肃杀一片,街上的人不敢动,也不敢说话。有人的身子在颤抖,有人双腿打颤,有人兵刃拿捏不稳,有人悄然向后退去。也有人跌坐在地上,痴愣愣地望着那飞起的声音,喉咙动了动,说不出一个字来。 凤翎摇了摇头,遥遥朝林羡鱼喊道:“今日便不与你争这个风头了,我先走一步。”说着纵身一跃,落在了太白楼对面的屋顶上,随手一扬,那被他唤作“凌霄”的红绫朝林羡鱼飞了过去,连带着一本册子,“这是送给他的礼物,麻烦你带给他。” 青海剑刺出,林羡鱼一个翻身将红绫和册子揽入怀中,应声道:“狗命要紧,遇事别逞强,我可还有许多事要问你。” 凤翎倒也不生气,笑着摇了摇头,脚下一错,飘向了远处。 第459章 千影之术 月光斜斜落下,树影斑驳,寒风烈烈,卷着草木歪歪斜斜。 林羡鱼持着青海剑,周身内力泄出,肃杀之意瑟瑟。剑刃之上蓝色的光芒,影影绰绰成纹路,似是一条盘旋于云海之上的青龙,闪烁着光芒。长剑扫出,龙吟之声响彻夜空。 白澄和白箫急急向后退去,心中泛起一丝异样。这个人……很可怕。 林羡鱼没有给他们任何思索的机会,青海剑随着他手腕上翻动,数道剑气蹿出,其形如龙,伴着内劲,如蛟龙出海,朝白澄和白箫涌了过去。 白箫提着棍子去挡,就听一声巨响,他的面色登时煞白。棍子和剑气相撞的瞬间,他眼中满是后悔。可是,骑虎难下,既已出招哪还有后悔的余地。 白澄站着没有动,目光落在林羡鱼身上,眸光微闪,在思索。之前忻城那次,若不是林羡鱼顾及身份,又有宋微拦着,他早已出手。 江湖传闻,林羡鱼剑术得秦无垢真传,就是剑圣秦月白恐也只能赢他数招而已。他倒是不信,可如今亲眼看见了,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很强,强到让他害怕,不敢出手。 林羡鱼冷笑一声,青海剑向上挑起,人随剑动飞了出去。脚下向前一错,长剑出击,忽而转了方向,朝白澄下盘扫去。 白澄大吃一惊,连忙拔出长剑抵挡,身形向后退去,一脸森寒盯着林羡鱼,冷声道:“这是青龙剑?” 林羡鱼笑了起来,长剑再出一招,摇头道:“你果然有些见识。可那又如何?兵器排行榜第一的是青海剑,青海剑便也是青龙剑,只可惜啊,你们这些人……从未见过青海剑真正的样貌,今日我便让你们见识见识,何为翻江倒海的青龙戏海剑!” 白澄和白箫心中咯噔一下,望着林羡鱼手中的剑愣愣出神。兵器排行榜上第一的确实是秦无垢的青海剑。传闻中,青海剑实为雌雄双剑,雌剑名为青海,而雄剑则为戏海。可这世上的人,却没几个见过青海剑的真貌,江湖人知晓林羡鱼是秦无垢的徒弟,便也只当他的剑是青海剑,却无人仔细印证过。 林羡鱼挑眉,扬了扬下巴笑道:“今日,本座便与你们算算忻城的那笔旧账!” 白澄和白箫倒吸一口凉气,二人本以为合力可以抵挡林羡鱼,配合默契或许还能生擒,可现在他们却不敢有这样的想法了。林羡鱼功夫不差,青海和戏龙原本为一体,这柄剑可斩世间万物,即使那千年寒铁,也如同削泥一般。他们两人不过凡胎肉体,功夫又不及他…… 林羡鱼见他二人不动,将剑横于胸前,浅声笑道:“怎么?害怕了?” 白澄见他眼中有轻蔑之意,心下一横,沉声道:“害怕?我们既然来了,又怎么会还怕?” 林羡鱼道了一身“好!”纵身跃起,瞬间,就听的夜幕之下龙吟声冲天而起,震得屋顶上瓦片簌簌作响。风越来越大,夜色也越来越暗。月光被风吹过来的重重乌云遮住,天地间越来越暗。众人身上的衣衫被风吹着,犹如风声鹤唳。 长剑上,蓝色的光芒萦绕着,映着林羡鱼那双清冷的眸子,渗出阴冷。 白澄和白箫二人左右夹击,一人提剑扫向林羡鱼地下盘,一人提着棍子朝他上身扫去。林羡鱼笑的坦然,剑气所过之处,瓦片横飞,屋脊被削坠落在地。只是数招,长街之上四处都是瓦砾,放佛经历了一场大劫,就连那街边的草木也被剑气波及东倒西歪。 高手过招,输赢向来只在瞬间。 林羡鱼提着剑步步紧逼,三人从屋脊上落下,又从长街上再蹿到屋顶上。数十个回合下来,白澄和白箫显然已经体力不支。白澄额上青筋暴起,提着剑的手在发抖,虎口处更是酥麻一片。脊背上冷汗津津,衣裳紧紧地贴着后背。 白箫身形极快,可此刻也慢了下来,一个不慎,他的胳膊上便多了一条红线。 林羡鱼招数一变,纵身一跃,即使在风中却没有发出丁点的声音。等白箫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长剑已经到了他背后。 冰冷的声音传入白箫耳际,“你的棍法并非那人所授,身法应该是三仙岛东山族的‘千影’之术,可惜啊,学艺不精,也只不过能变幻出三道影子而已。” 白箫连忙向前蹿去,又提气朝上一跃,翻身向前几纵,落在对面的屋脊上,声音沉沉道:“没想到你竟然也知道东山族!当年若不是秦熹那王八蛋,我们东山族又怎么会剩下不到数十人,以致于苟延残喘至今,族人皆活不过四十岁!林羡鱼,这笔帐,我是不是该问你讨回来?” 林羡鱼失笑,摇头道:“原来如此。”说着,手上的剑招却未停,向左侧一扫,逼得白澄往后退了两步,笑道:“别人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你们是白痴吗?自己难道不会去查?东山族属宿雨国,秦煦宁愿一死也要保住千万百姓的命,秦熹更是以一己之力求的宿雨国数十年安稳,他又怎么会将自己的子民当作棋子?你们受人蒙骗也就罢了,还是非不分,白活于世!” 长剑向四周挽出数朵剑花,剑气迸射,林羡鱼幽幽说道:“你们问我讨债,可曾想过当年的秦氏一族遭受了怎样的苦楚?这笔帐,我又该找谁去算?”他苦笑了声,抬头间眸光中迸射出精光,笑道:“既是东山族,那我便让你们瞧瞧什么是真正的‘千影’之术!” 话音落,就见林羡鱼周身气劲散出,剑气如漫天落雨,夜风掠过,白澄和白箫眼前竟出现了十三道人影,每一道人影无比真实,与林羡鱼着同样的衣衫,持同样的兵刃,就连那神情也一模一样。 街上的人屏气凝神,却又一脸疑惑。白澄方才所言,明明有所指。他说东山族的人因秦熹全族几乎被灭,他又要寻林羡鱼讨这笔债,这…… 有人小声道:“那白箫是什么意思?难道林羡鱼是宿雨国皇室之后?可……为何他姓林?” 有人眉头皱了起来,摇头道:“也不一定非要是姓秦啊,当年宿雨国皇族不都隐姓埋名了吗?那掌灯使秦思雨不是也隐匿江湖不知所踪?这林羡鱼的师父是秦无垢,谁又能说秦无垢就不是宿雨国皇族呢?” 他这么一说,登时有人接话道:“也是。咱们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说着,他又吸了一口凉气,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对不对。这事情不对。咱们可别听白箫瞎说,主人都不曾说过这话呢。” 另一人低声道:“你们别乱猜了,如果林羡鱼真是宿雨国皇族,宿雨国和柳氏一族可是有着深仇大恨,他又怎么会替柳渊那厮办事。” 这话一出,其他人仔细一想纷纷觉得在理,都跟着点头。可看到林羡鱼出招,他们却万不敢再出手了,只盼着白箫和白澄能从林羡鱼的口中问出苍龙令和孔雀令的下落,好让他们回去交差。至于白澄和白箫两人是死是活,他们可不管这些。 白澄和白箫看着夜空之下的林羡鱼和那十三道影子,两人全身发抖。 东山族的千影术乃是东山族秘传,历来不外传。 当年宿雨国的国君身边的暗卫中便有东山族的人,这千影术最多可练至十三层,分化出十三道影子。出手之时,十三道影子动作各不相同,可每一招连在一起,便是一套完整的剑法,可攻可守。 第460章 被人利用 白澄和白箫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方才那些恨意和杀意竟在眨眼的功夫消散的无影无踪。林羡鱼能使出“千影之术”,足矣证明他的身份。可也正是如此,他们两人开始怀疑,他们所听到的那些,看到的那些是否是真实的。东山族的秘术,只有东山族的男儿会,而外姓之人会的,便也只能是东山族的人亲身所授,既是亲身所授,比试信任之人。 林羡鱼自然不会用千影之术杀白澄和白箫。他唇角勾起,眼中杀意骤起,手中长剑挽着剑花,如漫天箭矢闪着凛凛寒光,朝他们二人射了过去。 二月末的天,月光隐于重云之后,竟有了下雪的征兆。 林羡鱼舞着长剑,一连击出数招,直逼向他们二人面门。白澄和白箫两人已心如死灰,始觉无颜面,只顾着躲闪,却再也提不起手中的兵刃。 风越来越大,卷起地上的瓦砾碎片和折断的树木,碎屑满天飞。夜幕之下,鹅毛大雪落下,被风吹得歪歪斜斜,众人的视线逐渐模糊,却仍能瞧见那道蓝色的光影。白箫和白澄没了半点胜算,更不敢再随意出手,只能以攻为守。 许久之后,林羡鱼从半空中落下,长剑抵在了白澄脖间,脚踩着白箫的胸口。他眼眸中淡淡,向二人说道:“忻城之时救了你们,我林羡鱼不曾后悔过。今日,我也没打算杀你们。既然你们已经知晓我的身份,是否也该听我说一句?” 白箫胸口气血翻涌,喉中腥甜一片。他缓缓地阖上了眼睛,手中的棍子落在了屋顶上,顺着斜斜的屋顶骨碌碌向下滚去。“林羡鱼,你刚才说的那些可都是真的?” 林羡鱼眸子沉了沉,声音淡淡,“我没有骗你们的必要。一来,你们不是我的对手。二来,当年的事,既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就算你们要报仇,也不该找我,应该去寻那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或许,你们该去问问凤翎,又或去问问沉渊楼。” 白箫叹气,唇角涌出一丝鲜血,摇头道:“没有时间了。我们……没有时间了。”说着,他忽然伸手抱住林羡鱼的腿,喘着粗气,“林羡鱼,查清事情真相这件事情,交给你了。忻城时我骗了你,这次我说实话。我们……”他重重咳嗽了一声,“我们是听命凤凰斋,听命魔宗的。” 林羡鱼听到他这话,缓缓地移开了脚,撤去了白澄脖间的肩,微微俯身看着白箫,眉头微蹙。“凤凰斋?在哪?” 白箫脸色已经变作了青色,捂着胸口不住地吸气,可是他越吸气,脸色越白。白澄一下子扑了过来,伸手去点他的穴道,可还是迟了一步。白箫整个人变得恍惚起来,手伸向半空中,似是在抓什么东西,口中喃喃道:“哥……我……我好想回去,回三仙岛……回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手却无力地落了下去,眼角溢出泪水,却再也感受不到世间的风声,感受不到雪落在肌肤上的冰凉触感,再也看不见满天乌云散去,看不到清冷月光重现,夜幕之上星子璀璨…… 白澄抱着白箫,手落在他的脸颊上,缓缓擦去他眼角的泪,鼻间发酸,眼前水雾弥漫,声音低低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都想回去。是我不好,我不该带着你入江湖,不该带你卷入这是是非非。我带你回去,我们现在就回去……” 白澄将白箫吃力地抱了起来,却一个重心不稳朝左侧倒了去。林羡鱼惊呼一声,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将两人一揽,轻飘飘落在了长街上。白澄跌倒在地,却再也没有勇气靠近白箫。他就这么坐在冰冷的青砖上,任风吹过他的脸颊,任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发上。 世间一切在这一刻似是静止了一般,那些人迫于林羡鱼的威势不敢上前,站在极远的地方。雪洋洋洒洒,白澄垂着头,发丝凌乱,双眼空洞。他的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心一阵阵揪痛,似是有什么东西被人从身体里抽离,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林羡鱼站在长街上,看着似是呆滞了一般的白澄,没有出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白箫竟是白澄的亲弟弟。而他,也在这个时候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白澄和白箫是东山族的后人,白霈是玄阴教的人,而他听命于凤凰斋,也就是魔宗。必然是魔宗中有人告诉他们两个东山族差点灭族,背后的幕后黑手是秦熹,有人查到了自己的身份,所以从帝宫盗窃案开时,伏魔司便也成了他们要对付的目标,尤其是他林羡鱼。 想到这儿,林羡鱼缓缓抬头望着苍穹,暗暗叹气。凤翎说的那些事情,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可以说从他记事起,他便经常听秦无垢和顾臻说起,偶尔凤归云和凤行云也会到临渊山庄,就连秦思雨和四圣谷的那四人也会去。每每这几个人聚在一起,总会彻夜饮酒,忆起前尘往事,而宿雨国则是他们提到最多的。那时候林羡鱼以为是因为秦思雨在场,可后来才知道这些事情跟他们这些人都有关。 可是,已经过去了近百年的时间,为何总还有人放不下?东山族到底是如何被灭族的,林羡鱼并不清楚,但他知道秦煦和秦熹绝对不是那样的人。当年秦熹死后不久,柳氏一族就统一了东岳,那时候东山族尚在三仙岛上生活的自由自在,又怎么可能是秦熹所为。 四周气温越来越低,鹅毛大雪飘着。地面上,众人的身上铺了厚厚一层。白澄坐在那,目光始终停留在白箫身上。他想到了许多的旧事,许多记忆力模糊了的事情。他们是几岁离开三仙岛的呢?七岁?还是十二岁?他记不清了。可……脑海中有些画面闪过,无比真实的告诉他,他们被骗了。 “呵……”白澄冷笑了一声,忽而仰头迎着漫天的飞雪大声笑了起来。原来……这些年来,他们没有记起来的,竟然才是真相。那么,他们所做的这些事情,又到底是为了谁呢? 白澄的手落在了青砖上,用力地抓着积雪,却因太过用力,在青砖上留下一道道划痕。指甲崩裂,鲜血流出,十分刺目。十指连心,可这痛楚却不及他此刻心中失去弟弟的万分之一。他俯着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不知该如何诉说此刻心中所想。 许久之后,林羡鱼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 白澄扬起头来望着林羡鱼,眼中赤红一片,眼角的泪滑落,痴痴笑着,摇头道:“我们都错了,从一开始就成了他人手中的棋子却不知。我们杀人,却不断地在心中告诫自己,立场不同,不能说对错。可到头来,竟然是一场笑话。林羡鱼……为什么你就可以活的那么清醒?” 林羡鱼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话,只淡淡说道:“我师父常说,人这一生不能重新来过,路是自己选的,要怎么走,全在自己。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选的这条路,因为我知道,我辅佐的那个人值得。他值得我用心对待,值得我付出,更值得我护佑一生。” 他似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咧嘴笑了起来。“如果再重新选,我还是会坚定地选择同一条路。” 第461章 太过滑稽 白澄听到林羡鱼这一番话,笑得越发大声了。他笑得不能自抑,双手再青砖上落下又再扬起,一遍又一遍。那双手上破了皮,丝丝殷红沾在青砖上,染红了落下的白雪。他坐在那儿,似是疯癫了一般。没有人敢靠近,寂静的夜空之下,只有他一人悲怆的笑声。 林羡鱼玉身长立,那一身的红衣在白雪之中尤为耀眼。他的眼中有那么一丝的怜悯,为白箫,也为白澄,更为这天下千千万万身不由己被人蒙骗的人。试问,谁又愿意做他人的棋子?谁又愿意这一生活的浑浑噩噩,到最后却发现,根本不知道自己为谁而活。 风渐渐停了,雪也小了,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了起来。那些人提着兵刃一步步靠近,却都停在了十步之遥的地方。林羡鱼慢悠悠地回头瞧了那些人一眼,轻声笑着摇了摇头,手中的青海剑晃了晃,清脆的一声响,还剑入鞘。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让那些人心头一颤,眼中满是惧意,又纷纷往后退却。 他们停了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动作整齐将兵刃收起。林羡鱼淡淡地看着他们,双眼中星光熠熠。那些人同时抬手朝他俯身施礼,又齐齐转身向长街尽头退去。瞬而,说有人都没入了无边的黑暗里,街上再次陷入了沉寂之中,风声渺渺,雪花静默。 林羡鱼上前在白澄面前蹲下,从怀中取出随身的伤药和霍白薰塞给他的纱布。他的动作很轻,抓起一团白雪缓缓擦去白澄手上的污血,用部分白纱擦拭干净血水,这才小心翼翼地给他伤药。末了,用白纱给他包扎好。做完这些,他似乎还不放心,又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三寸处。 这一扣,林羡鱼的面色顿时变了。半晌,他迎上白澄的目光,“你……你方才不动手,是因为这个?” 白澄自嘲地笑了起来,双眼变得冰冷。“是啊,我是不是很卑鄙?明明知道催动内力肯定会毒发,却没有告诉白箫。他死了,我却这么难过……我想他能活着,和我一起为族人报仇,再度广大东山族。可是……我却害了他。”他握住了林羡鱼的胳膊,“林羡鱼,我是不是很矛盾?” 林羡鱼恍然大悟,白箫死时,他只当他是震惊反应有些奇怪,现在看来,他竟是因为愧疚和自责。他们中了相同的毒,他知道动手会引得毒发死得更快,却没有跟白箫说。与其说杀了白箫的人是林羡鱼,倒不如说是他自己。如果他们两个人不来,或许都可以躲过这场灾祸。可惜啊,这世上永远没有后悔药,时光也不可能倒流。白箫已经说出了听命于谁,为何而来,却有最后一个问题没有回答。 白澄确实矛盾,他知道的事情也不多。白箫并非像林羡鱼他们认为的那样,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反而他的心思很单纯。忻城的时候,白霈和白斐死后,白箫有很长一段时间很是颓废。他与林羡鱼说的那些话都是出自真心,他确实想回去,不过不是回北地,而是想回三仙岛。这次他和白箫来,是因那人告诉白箫,只要能够问出苍龙令和孔雀令的下落,从此以后他们兄弟二人便可恢复自由身。 白澄一直都知道自己和白箫吃的饭菜中有毒,可是他们不得不吃,也不知道那毒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直到刚才动手时,他发觉使用内力时有些阻滞,这才明白其中的关窍。可惜,他知道的太晚,也未能及时阻止白箫,生生看着他死在了自己面前。 白澄大声笑着,摇头道:“林羡鱼,你现在一定想知道我们到底在谋划什么,接下来的计划又是什么,你刚才问白箫,凤凰斋在何处,可你问了也是白问。我和白箫不过是听命于白霈,白斐是个局外人,可他为了阻止我们,没了性命。我早就看透彻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好人,一个个都是吃人的怪物罢了。” 白澄长长叹了口气,摇头。“你不用追问我,我能知道的,也只是他们在寻几样东西,与朝中权贵有关,其余的一概不知。我和白箫,从来都是白霈说什么,便做什么。”他抬起头来,唇角扯出一个极难看的笑。“可我不傻。” 说完这句话,白澄凑近林羡鱼,在他耳畔轻声说道:“我将这些年所做之事和我的猜测做了记录,手稿藏在了一个秘密的地方。魔宗……魔宗不过是与那些人合作,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已。他们所求不同,是无法合作到最后的。如果你林羡鱼能先一步寻到那手稿,或许能够猜到背后真正的主谋,从而阻止这场灾难。只是可惜了……可惜那样为百姓着想的秦煦,可惜了呕心沥血的秦熹,更可惜了那个伪君子戚欢……” “戚欢?你认识戚欢?” 林羡鱼一下子变得有些激动。秦煦和秦熹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可是戚欢,是长安城这桩案子里事情起因的一部分。白澄说他是伪君子,那么,他们之间肯定相识。 白澄笑了起来,他当然认识戚欢。于雨虞并没有骗林羡鱼,戚欢确实和于晚清两情相悦,先是私下定了终身。可是,他后来认识了烈山宫的少主承欢,便抛弃了于晚清。白澄说他是伪君子,实则是因临海战役。临海战役之时,白澄不过几岁,可他清楚的知道,临海战役中戚欢都做了什么。 “世人都知道戚欢是大侠,也知道他在临海战役后杀害战俘的事,却没有人知道,临海战役的胜利,根本不是因为戚欢。那场战役之所以能取得最后的胜利,是因为当地的一位百姓。那个人,你或许听过她的名字。她叫……江映雪。” 江映雪? 林羡鱼只觉得呼吸停滞了。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秦无雁曾经无数次跟他和柳渊,还有卢宴亭提过这个名字。提到她的时候,秦无雁的眼睛都闪着光。在她的口中,江映雪如同她的名字一般,是个极为善良通透的人。她的心,好像那冬日里的白雪,没有被世间的污垢沾惹。 秦无雁少年时曾去过几次临海,喜欢上了城中一家香铺所制的汀兰香,一来二去便和那家香铺的小姐成了好友。那小姐便是江映雪。江映雪的性子很招人喜欢,她带着秦无雁走遍了临海,甚至山间的每一条小道,向她描述过以后她会找怎样的一个人度过余生,过怎样的生活。 听白澄提到了她的名字,林羡鱼有些恍惚。 白澄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戚欢在临海四处招揽江湖人,为了退敌用尽手段。江映雪不幸遇到了他,他为了能够夺得那场战役的胜利,诓骗那个小丫头,说会娶她。女子嘛,总是将感情和诺言看的很重要,便将所有毫无保留的交给了他,为他出谋划策。可结果……” 白澄抬头望着天空,声音里多了一丝悲切,“结果,她连尸骨都没找到。听说,外族攻入城中的时候,江家香铺所在的那条街被大火烧尽了……”说着,他无力地笑了起来,“你说,这世间真的有公平吗?一个默默付出那么多的人死了无人记得,反而戚欢那个小人那么多人记得,甚至到了今日还有人在谋算着为他报仇。” “哈哈哈……真的是太可笑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第462章 一将功成 林羡鱼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知道白澄所说是真是假。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为何没有一丁点的风声?要知道,这世上的任何事情都不可能瞒得住。天下人的心,向来都满是好奇。即便是那个时候所有人都面临生死考验,可是,人是有私心的。 临海那场战役赢得坎坷,参与那场那场战役的江湖人,又并非全然都是正道的,也有魔道的人。试问,那样天大的功劳,又有谁不想那嘉奖落在自己头上,从此一飞冲天,成为世人眼中的英雄?可是,为何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还是说后来传的戚欢杀战俘,实际上杀的根本就是知情人? 可林羡鱼又不明白了,白澄和白箫既然是东山族的人,为何临海战役他知道的这么清楚?白澄不过也就三十来岁的年纪,临海战役之时他最多就几岁,几岁的孩子又是如何去的千里之外的地方?这不符合常理,也不符合他之前说说。 白澄见林羡鱼皱着眉头,咧嘴笑道:“你肯定在想为何我会知道这些事,其实我是九岁的时候被人从三仙岛带走的,那时候白箫刚刚出生不久。我与那个人第一次出远门,去的就是临海。临海战役之时……我就在那里。那样的情况下,没有人会去注意一个孩子,而我看到了所有的事情。” 白澄被带离三仙岛之后,在临海待到了战争结束。戚欢杀人是真,他杀的那些有战俘,也有知情者。当然,他杀不尽所有的人,这长安城中就有当年的知情人。白箫是七年之后被带到白澄身边的,为了隐藏他们是东山族人,两人以叔侄相称。直到后来,白霈接受新的命令,带着他们去了白云寨。 白云寨创立之后,白澄便发现白霈一直暗中在寻一样东西。白斐是白霈带来的人,但白澄发现他更跟白霈根本不是一路人。他也曾想过提醒白斐一二,让他早些离去,可每每话到了嘴边,最后却因自己和白箫的命在他人手中而咽了回去。 苍龙令是白霈在白云寨的后山的一处山洞里找到的。那山洞附近有阵法,因为此事,折损了白云寨三十几个弟子。没有人知道白霈找的是什么,白澄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那个时候,他也才知道白霈的真正身份,也察觉出他现在面对的白霈并非原来的那个人。 骨女何时开始研制的,白澄不知道。几个月后他第一次随白霈入昊天楼的地宫,见到那些被绑的女子,见到水中养的已经变异的锦鲤和虎鲨,他才明白,事实并非他想的那么简单。可他知道,自己无法阻止。而他的肩上背负的太多,如果这个时候出声,先前的所有努力和隐忍也都白费了。 白澄叹气,“如果我那个时候能够看透这一切,也不至于后来会害死那么多的人。我是为了复兴东山族,可我不想看这那么多人死去。”他望着长街,双眼空洞。“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我不愿意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踩着别人的尸体前行。” 白澄的手垂了下来,望着眼前被白雪覆盖的白箫,惨烈地笑着。“林羡鱼,我死后你将我和白箫送回三仙岛可好?我就这一个奢望,作为交换条件,我会将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不过,可能你已经猜到了大概。”说着,他从贴身的地方取出一枚半月形的玉坠,朝林羡鱼扬了过去。“这是月影,拿着它你可以打开装着手稿的盒子。” 林羡鱼伸手接住了玉坠,眉头紧蹙,奇怪道:“你为何忽然想明白了要和盘托出?再说了,你未必就会死。白箫的尸体还是你自己送回三仙岛吧。你来找我寻仇,指不定你们那些族人是不是也将我视作了仇敌。我可还想着你能回去,光耀东山族呢。” 白澄愣了下,却失声笑了起来,摇头道:“你可真是个有趣的人。” 他在地上坐了良久,忽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伸出手来,“扶我一把,坐的太久,腿有些麻了。” 林羡鱼挑眉,笑意盈盈,“怎么?彻底想通了?” 白澄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晃了晃身子,挣扎了下站了起来,缓了几口气,点头。“想通了。既然被人骗了,总也不能被骗一辈子。有些事情做了就得认,可有些失去的,就得自己讨回来。白箫的死,不怪你,责任也不在我。我真正的仇人,是当年害东山族的那个人。而我,正如你所说,我还得留着命,带着东山族壮大,为他们寻到解除所谓诅咒的办法。” 林羡鱼眉眼弯弯笑了起来,手落在他肩上,点头道:“好,很好!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既然有这个心,我这二品大员当然得帮你一把。不过,咱们是不是该先换将他安置,换个地方细说?” 白澄动了动身子,使得身上气血流动地顺畅了些,俯身将白箫身上的白雪拂去,伸手摸着他的脸颊,暗暗吸了一口气,将他抱在了怀中,起身抬脚朝前走去。“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林掌首金口玉言,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哦……对了,你刚才放走的那些人,是陈贵的人。其中有一个叫白鹊的,是毒圣苍术的徒弟,也就是陆鸿渐母亲的师兄。” “你……你不早说!” 林羡鱼气得牙痒痒,可是就算是现在去追,哪还追得到那些人。然而,他又不能对白澄怎样,毕竟这个人还有用处。当然,他不单单是想从白澄口中得知这几件事情中间的牵连,更重要的是,他是东山族的人。东山族……是宿雨国的人,而他自己和宿雨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想要东岳安定,白澄不能死。 林羡鱼暗中叹气,摇了摇头向前走去。可走了两步,他忽而往怀中一探,抽出个联络讯号来,直接放上了高空。浓浓夜色之下,灿烂的烟火绽放。隔着几条巷子的街上,孩童仰着头望着转瞬即逝的烟火露出纯真的笑容,兴奋地跳着,拍着手。 空旷的田野里,曲长亭正在啃鸡腿。身后地宅子里,沉渊楼的人正在四处敲敲打打寻找密道。远一些的地方,有几个人扛着锄头在空地上挖。烟火绽放的瞬间,曲长亭猛地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口中还未嚼烂的肌肉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屋内正在寻找密道的人愣了下,有人出声道:“小公子,是咱们的联络讯号。” 曲长亭摆了摆手,“我知道啊。”说着,从树枝上跳了下来,又咬了一口鸡腿,随手一扬,伸手抹了抹自己油乎乎的嘴角,皱眉道:“你们动作快点,一会要子时了。听说这儿到了子时很可怕的,有女鬼哦……”说着话,他故意翻了个白眼,吐着舌头。 那几个人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又去忙活了。他们从天黑的时候就到了何家村,村子里所有的宅子和屋舍挨着找了一遍,却没有发现半点的线索。最后,他们齐聚在了村里的祠堂前,也就是他们现在找寻的这座宅院。村子里最大的一处院子。 这会儿敲敲打打已经一个时辰了,可这半点动静都没有。曲长亭倒是心宽,随身带了鸡腿和坚果还有一坛太白醉。吃完了坚果开始吃鸡腿,嘴就没闲过。可是苦了他们这些人,但……曲长亭是江南城的徒弟,他们只是下属。 第463章 晓明利害 曲长亭抬眼望着那消失于天际的烟火,拢了拢眉头,朝身后众人摆了摆手。“你们认真点,仔细找。子夜之前如果没有发现,撤回城中,我回去看看。”说完,他身形一纵,掠上院墙朝城中奔去。 夜色茫茫,雪不知何时停了,连风都变得温柔了许多,拂过脸颊带着一丝暖暖的春意,夹杂着花草的清香。远处的脂粉味,吃食的香气也涌了过来。曲长亭落在长街上,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朝着一家糖果铺走了进去。出来的时候带了几包糖果,几起几落之间便瞧见了客栈的屋脊。 白澄抱着白箫走的缓慢,林羡鱼在前头走着,一会看看天空,一会又瞧瞧远处的夜幕。路过一家馄钝铺时,他看了眼身后跟着的白澄,忽而有些不忍。他的面色苍白,眼中空洞洞的,好似又回到了刚才伏在地上哭泣的时候,全身没有一丁点的生机。 林羡鱼暗暗摇头,问店家要了两碗馄钝和两个荷包蛋,小心翼翼地踹在怀里,继续前行。白澄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似乎这世间万物都与他没有任何的关系。他抱着白箫的手和胳膊有些发酸,可他不敢放下,甚至不敢停下来歇一歇。他还怕,自己好不容攒起来的勇气,会再次泄去。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明明心里还有期待,盘算着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想要什么,会遇到什么人,过怎样的生活。可往往这些美好的愿望和期冀,总会被眼前的现实压垮。那心中丁点的光芒,被黑暗逐渐吞噬,最后落入无穷无尽的暗夜里,将曾经所思所想尽数抛之脑后,而后跌入深渊,再也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可很多时候,越是平凡,越是普通的人,心中往往藏着光芒。即便是烽烟四起,战火纷飞,他们总也相信会有人站出来,替他们扛起一片晴空。即便是没有那么一个人,他们心中也有信仰,无所谓英雄,只要人心所向皆在一处,心凝聚在一起,总会冲破黑暗,寻找到新的契机。 人心终是复杂的,越是身在高位的人,内心越复杂。他们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害怕,心生恐惧。有了害怕和恐惧,便会有了更大的欲望,做出更多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来。这便是人的七情六欲,对于绝对掌控的欲望和私心一旦生根发芽,便也会快速地蔓延,再无回头之日。 林羡鱼可以想象白澄和东山族的族人生活在怎样的环境中,而他们再得知了东山族的仇人之后,心中升腾起了希望,也想能够通过这个人找寻到解救他们的办法。因为这个,他们心中有了光,有了希望。可在得知受骗,白澄心中那点希望被击碎,变得颓然。这个时候,林羡鱼给了他新的可能,让他再次看到了阳光,可是对于白箫的死,他始终是怀有愧疚的。 曲长亭蹲在屋顶上,看到长街上走来的林羡鱼,又瞧见了他身后跟着的白澄,微微有些诧异,但看到白澄怀里的白箫,他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那个人……明显已经没了气息。 林羡鱼驻足,转身朝白澄喊道:“前面就是客栈了。” 白澄听到他的声音,抬头看向远处,眼中总算恢复了些神采,缓缓点了点头,手上紧了紧,抱着白箫快步跟了上去,却仍旧一言不发。 曲长亭的眉头蹙在了一起。他认出了白澄和白箫,可他怎么也不明白,林羡鱼为何会跟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想着,他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羡哥哥,你不是说今晚去赴鸿门宴了吗?”曲长亭说着扬了扬下巴,挑眉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林羡鱼无奈苦笑,伸手攀着他的肩膀,摇头道:“可不就是去赴鸿门宴了。那凤翎在太白楼摆了个龙门阵,一大堆的人等着杀我,又塞给我一大堆的东西。你说……你家羡哥哥我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 曲长亭反手抱住林羡鱼,笑眯眯地在他脸颊上蹭了蹭,“哎呀,没事没事。羡哥哥你洪福齐天,就算是有妖魔鬼怪要对你不利,那也得掂量下自己的分量。”他顿了下,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奇怪道:“羡哥哥既然没事,干嘛要放联络信号,还这么急。” 林羡鱼听到他说这个,“哦”了声,眨了眨眼睛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曲长亭眼睛睁得溜圆,一脸地不相信。见林羡鱼点了点头,他撇了撇嘴,把手中的糖果盒往林羡鱼怀里一塞,说道:“我去去就回,告诉惊鸿和惊羽,我等会回来找他们玩。”说完,人就朝远处蹿去。 白澄见过曲长亭,那是很早的时候。那时候曲长亭跟在江南城和刘追月身后,被风归云牵着走在忻城的大街上。那时候,曲长亭才八岁,手中捏着根糖葫芦一口一口咬着,糖浆沾的满脸都是。圆嘟嘟的脸上,一双眼眸像似宝石一般闪烁着光芒。即便是过了四年的时光,也能一眼认出他来。 白澄看到曲长亭的那一瞬间,忽而就明白了为何他们这几次的案子里总也有沉渊楼插手,甚至连清吟殿和小楼寒都出现了,而凤鸣城时潇湘馆和沧海城也在其中,连宗门少主都多次出现在众人视线里。原本,他以为只是背后那人的谋算,或许也只是凑巧,可现在他明白了,这都是因为有林羡鱼在。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的事情,白澄也清楚。可是江湖人不知道的,他们也清楚。江南城是江家家主,却也是沉渊楼的人,而且很快会成为沉渊楼新一任的楼主。曲长亭是他的徒弟,人出现在长安,江南城肯定也会很快到达长安…… 白澄望着林羡鱼笑了起来,缓缓摇头。“林掌首,原来你背后有他们。” 林羡鱼眉头跳了跳,指着前方的客栈,笑道:“对啊,我身后不仅有他们,还有伏魔司,以及整个东岳朝廷。这天下的事,向来有能力者居之。人只有认清了自己的位置,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才能很好的在这个世间活着。” 林羡鱼转过身来,笑眯眯说道:“你现在应该有决断了。我这个人有时候也挺奇怪,甚至没有耐心,但是答应了的事情一定会去做,至于会做到哪一步,那就得看对方是何态度。” 白澄扬眉,“哦?林掌首这是在威胁我了?” 林羡鱼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我不喜欢威胁人。我只是在跟你晓明利害。”说完,他抬脚朝客栈走去,声音远远传了过来。“走吧,我会让人去给白箫备一口上好的棺材,将他好好安置。” 白澄没有再说话,跟在林羡鱼身后入了客栈。 客栈中静悄悄一片,霍白薰趴在二楼的栏杆处望着堂中擦拭桌椅的小二,手中提着一壶酒,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太白酒很烈,入喉有些呛鼻,滑入腹中滚烫。她轻声叹了口气,低头间看到自己手臂上裹着的白纱,兀自轻轻笑了起来。想到先前的情形,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如果不是白衣和于雨虞跟柳斜阳及时赶到,她和十二此刻恐怕已成冰冷的尸体。 十二身上的伤有些重,此刻还在昏迷中。霍白薰倒是不担心他的伤势,她担忧的是那些人所染的毒,还有那来自南疆的巫术。一旦瘟疫爆发,长安城数十万的百姓便也成了杀人的利器。 第464章 息息相关 林羡鱼和白澄进了客栈,小二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下,连忙迎了上去。林羡鱼笑着摇了摇头,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桌上,向他低身说道:“得麻烦你出去一趟,置办一幅好棺材。” 小二愣了愣神,伸着脖子往门口处看了去。白澄始终抱着白箫没有撒手,即便是此时已经到了目的地。他的双臂早已没有了知觉,可是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地说着,不可以放下。感受到小二的目光,白澄抬眉微微颌首,算是与他打招呼。 小二连忙将手中的帕子放在桌上,朝林羡鱼施了个礼,拿了林羡鱼给他的银子出了客栈。 听到声音的霍白薰缓缓睁开眼睛,见林羡鱼正看着自己,遂笑了起来,朝他晃了晃手。“你可算回来了……”话未说完,她看到那边长得笔直的白澄和已经死去的白箫,忽而愣住了。 林羡鱼向她招了招手,“都下来吧,正好我也有事与你们说。” 霍白薰应了声,还未转身,身后的屋门都开了。于雨虞和柳斜阳以及薛长夜走了出来,众人相视一笑,同时向楼下走去。忽地,另外一间屋子的门也开了,白衣打着哈欠缓缓走出了屋子,一张脸上满是疲倦。他才跨出屋门,肩膀上多了一只手,把他给拽住了。 林羡鱼看到那只手惊了一下,白衣更是吓得跳了起来,抬起胳膊就往后捣去。一声响彻夜空的惨叫,白衣转身,就看到十二面色惨白捂着胸口,伸手指着白衣,呲牙咧嘴道:“你……你……你这个人!是我啊!你竟然……你竟然下这么重的手!我可还是个病人!” 白衣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扑进屋中将十二扶了起来,上下左右瞧了一眼,又仔细地检查了他的伤口,这才安心地舒了口气,脸色也缓和了不少,却又嫌弃道:“不是让你好好歇息吗?你跟着出来干什么,还伸手搭我的肩膀,我没拔刀都很不错了……” 那一下倒是没打疼十二,只是扯到了伤口。十二嘴角抽了抽,无语道:“这屋子里只有你我两个人,除了我还能有谁啊!兄弟,咱们之间的默契呢?” 楼下众人听到十二和白衣斗嘴,便也知晓两人都没事,可算是放下心来。林羡鱼忙了这一天滴水未进,将馄钝放在桌上,招呼白澄落座,将一碗馄钝推到他面前,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众人看着他那吃相,闻着混沌的香味,顿时腹中的馋虫被勾起,肚子也开始咕咕咕地叫了起来。 于雨虞吞了口唾沫,扯了下林羡鱼的衣袖,疑惑道:“你这馄钝是在前面西街口的老陈那儿买的吧?他这会了还没收摊?” 林羡鱼头也没抬,美滋滋地喝着汤,含糊不清地说道:“闻着汤味你都知道事谁家的,你这狗鼻子可以啊。哦,你们该不会饿了的吧,看下掌柜在不在,让他弄点酒菜来,咱们这还有位贵客呢。”说着,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说的那个人是白澄。 白澄正埋头吃馄钝。别说,他这一整天也和林羡鱼一样滴水未进。从长安东市出来之后,他们两个人便到了太白楼埋伏,等着林羡鱼出现。这会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他抬头瞧了众人一眼,摇头道:“我吃馄钝就好,我还要……”话未说完,他的眼眶就红了。 众人看着那边安置着的白箫,暗暗叹了口气。霍白薰更是心情复杂,忻城的时候,白箫那般的气焰嚣张,可谁能想到再见时,他已经死了。那样鲜活的一个人,此刻没了任何气息,就那么安静地躺在那里,全身发青,瞧着让人心生寒意。 于雨虞微微怔了下,他并不认识白澄和白箫,可是他知道忻城到现在发生的说有事情。人很奇怪,有时候对于身边的人死去,并没有太多的感怀,反而是不相关的人,总是会引发各种的感慨。譬如现在,看着死去的白箫,他想到了长安城中因此案死去的无辜百姓,还有以后可能会死更多的人…… 柳斜阳起了身去后院寻掌柜,其余人坐在桌前等着林羡鱼和白澄吃完。屋内没有其他的声音,说有人都在等着他们说话。 许久之后,林羡鱼喝完了碗中最后一口汤,舒适地打了个饱嗝,将碗放在桌上,向后挪了挪凳子,朝众人说道:“白澄和白箫是东山族的人,他们也是受人蒙骗。你们现在有任何的问题,都可以问他。他听命的人,是凤凰斋,也就是魔宗。” 于雨虞听林羡鱼说完这话,眉头紧蹙,转头看向白澄,不解道:“你……今日是来杀林掌首的?” 白澄点头,“可是我改了主意,因为我觉得,我跟林掌首合作才是最好的出路。”他抬头看了众人一眼,敛了下眉头,声音轻了很多。“以前做错了太多的事情,希望我知道的那些事能够帮助你们。但是……凤凰斋,我真的不知道在哪。长安西市是有个凤凰斋,可我去过那里,不是。” 很快,柳斜阳就回来了,手中抱着几坛酒,向众人摇了摇头。她在后院并没有看到掌柜和老板娘,厨房内的灯亮着,灶上还有火,锅内蒸着吃食,可就是不知道人去了哪里。她在后院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便也只能带了几坛酒回来。 见有酒无菜,林羡鱼大手一挥,将曲长亭买来的糖果全给拆开了,盒中除了糖果之外,还有几盒糕点,倒也可以下酒。众人举杯,烈酒入喉,几盏酒下肚,彼此间话也多了起来。白澄脸色恢复了一些,端着酒盏默默地喝着,连灌了好几杯之后,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笑着摇了摇头。 “我要说的事情,与在座的诸位息息相关。这所有的事情,都要从多年前的东岳大陆说起。那段历史,相比诸位都清楚,我也不多说了。可也是因为这件事,遗留下来了许多的问题。魔宗宗主石风墨后来被围剿死于枫林道,魔宗的其他人下落不明。十多年前,或者说二十多年前,江湖上出现了凤凰斋。” 凤凰斋具体何时出现的,并没有人知道。凤凰斋行事非常隐秘,据白澄所知,真正能够接触到凤凰斋核心机密的并没有几个人。就连陈贵和苍术二人,也无法进入凤凰斋。白霈和清心门那些人背后还有一个人,这个人负责和凤凰斋联系,而后传达那位神秘人物的命令。 白澄知道这些事,是因为有一次夜里路过白霈的书房,听到白霈在摔东西。白日里他见过一个人,见过之后情绪就不对,而他砸东西,很明显心情很是糟糕。白澄没有出声,暗中隐藏了身形,听到了屋内白霈的怒骂声,便也知道了那位神秘人物。 白云寨事后,白澄和白箫见过白霈,那时他们得到的命令是韬光养晦,等待下一步的命令。越州和凤鸣城的事,白澄知道白霈都有参与。半个月前的时候,白澄接到了白霈的消息,让他准备前往长安,而紧接着,他便听到了白霈被捉,黄泉宫全军覆没。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白澄见到了一直和白霈联络的那个人。那人的衣衫上有凤凰斋的标记,而他也明确的告诉了白澄,以后白澄和白箫只听他一个人的命令。他们到长安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苍龙令和孔雀令,还有常云手中的一份名册。 第465章 魔宗信物 名册? 于雨虞和柳斜阳同时向白澄看了过去,两人心中满是疑惑。柳斜阳在惹春楼杀了丁启,欧阳剑追杀柳斜阳,问她讨要丁启身上的名册。那份名册欧阳剑说的清楚,是丁启潜入汾阳楼盗出来的。莫非,白澄所说的名册和欧阳剑寻找的是同一份?可为何白澄说是在常氏兄弟手中呢? 林羡鱼也有同样的疑惑,如果那本名册一直在常氏兄弟手中,常云又说自己是白霈的属下,为何他在白云寨的时候,白霈没有问他要那本名册?陈雪松白日里到府衙说的那些话,明显他和海鹤派并不对付,若真是丁启潜入汾阳楼盗的名册,没道理会送去海鹤派。这中间有太多的纰漏,幕后之人既然能布局这么多年,又怎么会这么不谨慎? 因喝酒的缘故,白澄的脸色有些发红,他点头道:“常云身上的那份名册,正是丁启从汾阳楼盗出来的。汾阳楼……并不在汾阳,就在这长安城中,你们从一开始就进入了一个误区。长安城之事,其中一部分缘由是因当年的戚欢之事而起,而另一部分的原因想来霍姑娘已经猜出一二。”说着,他看向了霍白薰。 霍白薰轻轻点头,至此她也已经明白了,毒圣苍术和鬼医陈贵两人,很有可能在多年前受伤之后就已经秘密达成了同盟。苍术回了南疆不错,可很明显凤鸣城的案子里,那个医女是苍术的徒弟。鬼医身在长安城中,为的是掌控长安动向。 长安城距离京都并不远,又是楚歌国旧都,处于东岳中心位置,若是这里爆发大规模的瘟疫,势必会蔓延四周,致使东岳百姓人心惶惶。那时候,若朝堂上再发生点什么事,这东岳的江山便会摇摇欲坠,又有谁可以力挽狂澜?这也是柳渊和裴冀当初为何诓骗林羡鱼来此的真正缘由。 霍白薰这两日专心致志研究尸毒的解法,她也已去信给了关啸林,期冀他能尽快刚来长安,与自己一同制止这场大乱。薛长夜身上的毒倒也不难解,所需的那味药引也已寻到了踪迹,只待明日天未亮露出未出采摘。只是,她现在担忧的是薛黎的毒。过了这几日,薛黎倒也吃得香睡得安稳,可越是这样,她越忧心。往往山雨欲来前,海面都是出奇的宁静。 林羡鱼思索间转头看向了薛长夜,府衙中那个张柏虽有魏瞻为证,可还是得再次确认他的身份,以免再出差错。想了想,他拍着薛长夜的肩膀说道:“有一件事得你去办。你那同窗好友张柏还活着,不过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你待会有时间去一趟府衙,替我确认下。” “什么?!他还活着?”薛长夜一激动,手里酒盏中的酒漾了出来,落在了衣衫上。他手忙脚乱地擦着,一脸地不相信。后院中发生的事情,他可是听的一清二楚,怎么可能会有两个张柏? 霍白薰等人也十分诧异,陆鸿渐和薛黎回来替林羡鱼取衣衫的时候并未来得及向众人说明府衙中发生的事情,而白衣和于雨虞以及柳斜阳忙着救人,也未提及此事,因而众人都有些茫然。 林羡鱼遂将府衙中发生的事情与众人说了一遍,又提到了海南剑派掌门陈雪松到长安的事情,说完笑眯眯地言道:“我近来才发现,这事上的事情,只要你是站在大多数人正义的一面,保护了他们的利益,那么就算是敌人,也有可能反水成为你的朋友。只是……陈雪松的话不可尽信。” 薛长夜点了点头,应声道:“是这么个理。这世上的人最善于察言观色,稍微有一点的风吹草动,为了个人或者家族的利益,他们都可以抛弃心中所坚持的初心。是人是鬼,总也是无法分辨的。”他略微停顿了下,笑着摇头道:“在大理寺的时候,寺卿总也告诫我们,查案得讲究真凭实据,不能全凭个人猜测,妄断或妄议他人。这人言猛于虎,是杀人不见血的刀。” 诸人纷纷点头,谁说不是呢。流言蜚语,最是伤人于无形。历代朝堂之争,有多少人是因为君臣猜忌,而江湖上又有多少人是因蜚短流长造就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死于非命。可是,悠悠众口谁又能堵得住?谁又能说,有了证据的铁案中就没有冤案呢?若是那样,东岳便也不会有这伏魔司了。 海鹤派的事情白澄知道的并不多,他和白箫去海鹤派,是因那人的命令。见过常云之后,他才知道,苍龙令和孔雀令并不在海鹤派,只是常云知道孔雀令的大致去向。苍龙令当时被宋微带离忻城之后,到底送到了哪里,就连林羡鱼都不知道,更别说是他们这些人了。 林羡鱼琢磨了下,向白澄问道:“我有个事情不太明白,何家村传闻有鬼的事情,是你们所为还是凤翎所为?那个地方当真藏有宝藏?” 白澄低声笑了起来,摇头道:“有没有宝藏我不知道,不过何家村那个地方曾经是魔宗的一处联络据点所在,他们有可能找的并非是宝藏,而是当年魔宗的人藏下的东西。那件东西应该关系着魔宗宗主身份的确认。”他略微一顿,苦笑道:“其实,现如今那位魔宗宗主除了手上有一枚紫玉扳指能证明其身份之外,魔宗宗主的信物火焰刀并不在他手中……” 林羡鱼蹙眉,“你的意思,他们在何家村真正要找寻的是火焰刀?” 白澄点了点头。这些也都是他的猜测,他来长安的时候虽然目的是海鹤派,可是入长安之后,便发现有魔宗的人出现在何家村附近,便也暗中留意了些。加之,这些年他在白霈身边,魔宗的事情他也有所了解,而且现在与他联络的那个凤凰斋的人,无意之间说漏过,他大胆猜测,便也想到了这个。 说完了这些,白澄缓缓吸了一口气,起身朝众人施礼,“在下知晓的也只有这些了。先前有对不住各位的地方,还请见谅,若是在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大可寻我来报仇。”说这话时,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霍白薰身上,却又迅速地收了回去。 林羡鱼眸光微转,忽而笑道:“你既然随我回来了,可有想好以后要怎么办?” 白澄怔了下,有些恍惚道:“我倒是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眼下,我只求能尽快结束长安之事。”说着,他又是一拜,“我先在长安住下了,如果诸位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吩咐就是。对了,陈贵的人,还有海南剑派落脚的地方,我大概知道,却不知林掌首要差谁去了结这些事?” 林羡鱼一听他知道陈贵和陈雪松等人在哪,心中一思忖,眯眼道:“你只管将地方标记出来,剩下的事情我会安排。你暂时先待在这客栈中吧。” 白澄道了声谢,便也再未说话。 至了此时,长安城中的事情越来越清晰,唯有三件事情尚不确定。一来,汾阳楼打底在何处?二来,薛锦之和金瞳的下落不明;这第三点,便是于晚清的死活。 林羡鱼有自己的盘算,查陈贵和陈雪松的事情,自然是交给浣衣和曲长亭去办更合适。十二和白衣得跟着霍白薰,何家村那边明日一早应该就会有消息。 这让他最烦心的,还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魔宗宗主。 第466章 过过官瘾 林羡鱼抬头见夜已深了,可陆鸿渐和薛黎还没有回来,难免有些担忧,便朝十二招了招手。“你去府衙一趟,将惊羽和惊鸿带回来。天都这么晚了,再晚会要宵禁了。” 十二眨巴了下眼睛,正抬脚要出门,就见长街上有人快速地走了过来。他定睛一看,可不就是曲长亭领着陆鸿渐和薛黎正往这边赶吗? 远远地,陆鸿渐瞧见了十二连忙向他招了招手,加快了步子朝这边跑了过来。薛黎生怕他摔着,连喊了他好几声。曲长亭无奈摇头,牵着薛黎的手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十二有些奇怪,怎得这曲长亭就一点都不着急呢,老大不是让他去办事了吗? 陆鸿渐冲到十二面前,伸手挽住他的胳膊,笑眯眯道:“你知道吗?我和惊鸿在府衙看到了许多有意思的卷宗。魏主簿还给我们讲了许多关于长安的传闻,可有趣了……”说着,却又似想起了什么,撇嘴道:“那个张知府……真是个榆木脑袋,可气死我了。” 十二皱眉,伸手抹去他额头上的汗,细细问他发生了何事。陆鸿渐嘟嘟囔囔的低声说了下,偶尔回头看一眼屋内的众人,似乎是怕林羡鱼说自己。 原来,林羡鱼去太白楼后,陆鸿渐和薛黎便去寻魏瞻要长安城和府衙的地形图。张柏沐浴出来见院中无人,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便找来阿玉和阿青两个人问话。 那两个丫头虽然来府衙时间短,但刚才众人的话她们听在了耳中,便也坚信眼前这个人才是真正的知府大人,于是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与他详细说了遍。张柏听完长长叹了口气,却又跺脚道:“竟然还有这么一桩事!”说着,又连忙伸手捂了下嘴巴,嘀咕道:“没想到这林掌首竟然和江湖中人有这么深的牵扯……” 阿玉和阿青两个丫头始终低着头。她们对林羡鱼一众人颇有好感,即便是面对那海南剑派的掌门陈雪松,林羡鱼和陆鸿渐颇有男儿气概,更何况海南剑派那位掌门是个坏人。这会听到张柏如此说,两人看了彼此一眼,无奈地垂下头去,暗暗叹气。 张柏思索了一阵,朝阿玉和阿青招了招手,“你们去把魏主簿找来,本官有事问他。” 阿玉连忙俯身施礼,轻声细语道:“大人,魏主簿现下正领着陆公子和薛公子在书阁内查阅卷宗,是否稍后再去请?” 哪想到她这话一说出,张柏眉头竟沉了下来,一脸地不乐意,声音也冷了许多。“两个毛头小子罢了,还得魏主簿亲自陪着?再说了,府衙书阁重地,他们怎么可以进去?就算他们是林掌首的人,要查看卷宗也得本官同意吧。这也太没法没天了……”说着,抬脚就往书阁方向走去。 阿青悄悄拽了拽阿玉的衣袖,低声道:“这个大人还没那个假大人脾气好。那陆公子和薛公子又岂是普通人,他这般生气冲过去,岂非要给伏魔司难堪?” 阿玉微微敛眸,声音低低说道:“我们明白这个道理,大人又怎么会不明白?”说着,话锋一转,又道:“方才林掌首在的时候,他可是说的明白,要辞去知府之职。怎得这林掌首一走,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难道他是忽然之间觉得这样做不划算?” 阿青摇头。她心中也很是纳闷,方才林羡鱼在时,这位知府大人跟顿悟了一般,说的那些话像似世外高人所言。这林掌首走了还没一个时辰呢,他就换了副嘴脸。难道真让阿玉给说中了,他是觉得自己辛辛苦苦高中,这知府的位置来之不易,又不想辞官了? 眼看着张柏已经拐过了长廊,阿玉低眉是说了下,忽而伸手指了指张柏方才沐浴的屋子。阿青恍然大悟,两人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轻轻推开屋门走了进去,顺手关上了门。等她们出来赶到书阁的时候,就看到张柏坐在那儿,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端着茶盏正慢悠悠的喝茶,时不时说教陆鸿渐和薛黎两句。 说到这儿,陆鸿渐老大的不高兴,皱眉道:“他那人口无遮拦,说什么我和惊鸿不过就是师父捡回来的孤儿,又不任职伏魔司,更不是有特权,没有理由可以翻阅府衙的卷宗。你说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师父在的时候一脸高深,谈什么要离开府衙,做个普通百姓。这人前人后,还真是两张脸……” 屋内众人也听到了陆鸿渐和十二的话,诸人也是一脸惊讶。于雨虞端着酒盏接话道:“这人何止两张脸?俗话说得好,人有千面,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张柏,依我看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见林掌首走了,就拿捏你和惊鸿。你们俩也真是好脾气,就没给说回去?” 陆鸿渐悄悄瞄了一眼林羡鱼,见他始终端着酒盏没有说话,脸上也瞧不出什么神情,暗道一声糟糕,连忙摆手道:“当然没有。张柏就算再怎么不对,他也是一方知府。我和惊鸿确实如他所说,既不在朝为官,也没有奉谁的命令,那书阁中存放的都是长安城的机要秘件,当然不能谁都看了。” 实际上,张柏说这些话,陆鸿渐和薛黎虽然听着生气,却也并没有反驳。这两个人年级虽小,可都不是俗人,且这几日来一直跟在林羡鱼身边,也学到了不少的东西。这种事情,当然不会跟他计较。但是,陆鸿渐不明白的是,这个张柏莫不是方才洗漱的时候换了个人,否则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林羡鱼听他们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浅浅呷了一口酒,摇了摇头,说道:“你们也不必这么惊讶,他如此行为很好理解。你们仔细想想他的出身,再想想他的遭遇,也就明白了。” 众人仔细一想,便也都恍然大悟。张柏毕竟是靠着真才实学高中进士,成为天子门生。本来若是再等等,指不定还可以当个京官,却被陈贵从中搅和,指派到了长安做知府。这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才不过三年,就又被关在了暗无天日的密室之中十几年,也难怪行为会如此奇怪了。 陆鸿渐“哦”了声,挑眉道:“师父的意思是,他出了密室,想透彻了是真的,而你又承诺他在案子未完结之前,他仍是长安知府,他便也想摆摆架子,好让众人知道他不是好惹的?” 林羡鱼笑着点了点头,“对。他想要过他的官瘾随便他,只要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不影响我们办案就好。”言罢,指了指桌上剩下一半的糖果和点心,招呼道:“别在门外头站着了,都进来吧。” 曲长亭连忙探头往桌上看去,这一看顿时炸了锅,伸手指着林羡鱼,吱吱唔唔了半天,委屈道:“羡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那可是我买给两位弟弟的……” 林羡鱼仰头望了望屋顶,装作不知情。众人也都端着酒盏看向了别处,似乎没听到曲长亭的话一般。 曲长亭气呼呼地咬着手指甲,整张脸鼓的跟包子似的。陆鸿渐和薛黎笑了起来,上前一人一边,伸手去戳他的腮帮子。 “噗嗤”一声,曲长亭忍不住笑了起来,把他俩往怀里一揽,跺脚道:“你们怎么也就不生气,那可是买给你们吃的。” 陆鸿渐和薛黎同时摇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明天重新再买。” 第467章 偷天换日 看着抱在一起的三个孩子,各人脸上神情都不尽相同。白澄或许是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事情,眸光黯淡了下来,端着酒盏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以前,白箫也喜欢缠着自己,要他买糕点给自己吃,又或是为了一根糖葫芦,赖在地上打滚撒泼,又或抱着他的腿死也不撒手。可……这些事情历历在目,但那个人却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不能说话,也不能动。 林羡鱼伸手拍了拍白澄的肩膀,挑了挑眉头,朝众人说道:“天色已经晚了,你们都早点歇息吧。后面的事情会比较棘手,诸位出门时务必要十分小心。还有……”他转头看向于雨虞,略作思忖,言道:“我们怀疑令妹还活着,不知于庄主可知道她会藏身何处?” 于雨虞身子僵了一下,半晌道:“你……你怀疑她活着?” 林羡鱼点头,遂将自己从浣衣那儿听来的事情与于雨虞说了遍,又将自己和霍白薰等人的猜测大致一说,末了叹气道:“我实在想不出来,如果不是她,还能有谁在背后搅弄风云。戚如意或许是戚欢的孩子,可是她又是从何处知晓当年之事,这是个疑点,也是个契机。” 于雨虞整个人还处于方才的震惊中,听到林羡鱼后面的那句话,眉头忽然皱了起来。他眉头蹙在一起,手捂着嘴巴低头沉思了许久,忽而抬眉道:“不对,不对。当年承欢生下的是个儿子,这件事情晚清信中有提到。我也曾去戚家庄看过那个孩子,虽然做了女孩的装扮,可戚家庄的人是唤他少爷的。” 于雨虞记得很清楚,当年收到于晚清的信时,他心中气愤,恨不得将戚欢那个负心人给大卸八块。可是,想到自己和于晚清的身世,还有刚刚出世的那个孩子,他又放弃了。这世上太多的人从小失去了自己的父母,有他和于晚清已经够了,为了男女情事再多一个孤儿,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后来于晚清闯了烈山宫之后,承欢身死,戚欢带着孩子归长安,交给了戚家庄的管家抚养,后来便奔赴临海。于雨虞没有参与临海战役,便也悄悄去过几次戚家庄看那个孩子。起先的时候,只觉得那孩子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应该是个极清秀的女孩。可后来再去的时候,因那孩子跑得太快差点跌倒,一众仆人追在他身后,唤他少爷…… “你确定?” 林羡鱼整个人都有些懵了。如果戚欢和承欢的孩子是个男孩,那这戚如意又是谁?当年那个孩子又去了哪里?他仔细想戚家庄的事情,忽而摸了摸眉角,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戚家庄在数年前曾经发走水过一次,算算时间应该是在戚欢出事后的第二年春。这件事情,春翡阁中有案卷记载。只是,这份案卷世间只有他和卢宴亭以及柳渊,还有裴冀看过。 春翡阁中有一处地方专门存放有关江湖的案卷,对于戚欢和戚家庄的事情记载的并不多,但是当年那场大火却记载的清楚。那场大火,戚家庄被烧死的有十二人,其中就有两个孩童,据说是仆人的孩子。现在想来,那场大火未必就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众人见林羡鱼神色有异,便也猜到了一二。于雨虞长长叹气,摇头道:“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招偷天换日。可是……又是谁要这么做呢?” 林羡鱼转头看着他,轻声笑道:“你问我?我也想到。不过呢,你如果能找到你妹妹的下落,问问她,可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于雨虞神色一滞,突地站起了起来,定定地看着林羡鱼,嘴巴张的老大。良久,跟吞了只苍蝇似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你意思是这件事情是晚清所为?她杀了戚欢的儿子,用一个被自己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丫头替代了戚家庄少主的位子,而后教导她,让她做这些事?” 林羡鱼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这个猜测是否成立,建立在令妹是否还活着的基础上。”说着,他起身拍了拍于雨虞的肩膀,叹息一声,“所以啊,找寻你妹妹下落这件事,就交给你和柳姑娘了。你呢,大可以趁着今夜仔细想想,她会藏在何处,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言罢,林羡鱼朝众人招呼了一声,伸手打了个哈欠,“走啦,去睡觉。”说完便抬脚朝楼梯上走去。 诸人面面相觑,却又无奈摇头。找寻于晚清,确实只有于雨虞最合适。他们两人是兄妹,若说这世上还有谁最了解于晚清,也只有于雨虞了。可是,过了这么多年,于雨虞要找到她,恐怕也得费点功夫。可那又如何,林羡鱼肯定还有后招。 上了楼去,林羡鱼一把拽住曲长亭,把他拖到了自己的屋中,顺手“砰”的一下关上了门。曲长亭眨巴着眼睛,靠在门口,歪着脑袋有些不悦。 林羡鱼指了指桌前的凳子,扬了扬下巴,“刚才人多,有些话我不好问你。”见他那副神情,笑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以前被你蹭了鼻涕的衣服可都是上好的蚕丝织成的,被你弄坏了,我都没说要你赔,这今儿个不过是吃了你几个糖果和点心,你倒还记上仇了?难道南城没给你零花钱?” 曲长亭动了动嘴角,慢吞吞挪着步子到了桌前坐下,提着茶壶倒茶,却又小声问了一句,“我……我弄坏了你很多衣服吗?很贵吗?我真的不用赔吗?” 林羡鱼正拿着帕子擦脸,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把帕子丢到铜盆边上,在曲长亭一侧落座,接过他递来的茶盏,慢悠悠喝了一口,摇头道:“当然不用赔了。你先说说我让你办的差事。” “哦!”曲长亭脸上一下子多了笑意,声音压低了几分。“那些江湖人落脚的地方在平康坊的一处宅院里。我问过那边的里正了。据他说,那院子里住了有二十来个人,其中有一个人他大概描述了下,我听着像是咱们凤鸣城遇到的那位江先生。” 林羡鱼眸子一转,顿时来了兴趣。 曲长亭去寻了沉渊楼的人,便也知道了那些人的落脚之处,随后便跟了过去。这大晚上的,那宅子里竟然没有亮灯,可明显的能感觉到院中有人,而且还都是高手。他思来想去,就差人找到了里正。里正是个聪明人,听曲长亭是从京都来的,便如实相告。 他提到,那院子里的人前几日就住了进来,约莫有二十来个,几乎都是中年汉子,且随身带着病人。其中有两个年纪小的,大概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这两天出门总是偷偷摸摸的,似乎是去找城里的乞丐。两天前的时候,他看到有个人进了那宅院。 说到进宅院的那个人,里正一脸地倾慕。他说那人身形颀长,样貌俊美,举手投足之间温文尔雅,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一派君子之风。即便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可仍旧让人一见难忘。 曲长亭听了他这话深觉奇怪,便也仔细问了里正那人的样貌,这才发觉竟有些眼熟。他在凤鸣城的时候是见过江潮生的。林羡鱼等人也提过,这个人有问题,他便安排了个人在那边宅院附近盯着,给了里正一些银子,让他保守秘密切莫说出去,顺便还威胁了他一下,这才赶回了客栈。 第468章 又做梦了 林羡鱼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之中。果然,那天不是他的错觉,那个闪入巷子里的衣摆,就是江潮生。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越州案和凤鸣城的案子,他都出现了。这会儿又出现在长安城,又怎么能不叫他怀疑?可是怀疑归怀疑,总归是没有证据。 曲长亭思索了下,又说道:“浣衣姐姐那边应该快找到陈贵的落脚点了。对了,你难道真的要于雨虞去找于晚清吗?他们可是兄妹,如果于雨虞找到她,不愿意带着她来见你,又该如何?” 林羡鱼敛了下眉头,叹气道:“你也看到了,你羡哥哥身边现在能用的人不多。这件事情当然不能只等着于雨虞的消息,还得靠你和浣衣。倒也不是我不相信于雨虞,而是于晚清这个人太过狡猾,当年既然能骗的众人以为她跳下千山崖死了,今日肯定也有办法从于雨虞手中逃脱。” 曲长亭轻轻“喔”了声,摇头叹气。看来,今夜他又不能睡个囫囵觉了。 打发走了曲长亭,林羡鱼简单的洗漱之后便爬上了床。可是,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总也睡不着。虽然长安的事情查清就在眼前,可是越是临近破案,他却越发的不安。这种不安就好似白日里坠入了深渊之中,努力挣扎想要爬出来,却又被人推了下去。 林羡鱼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呼吸有些不顺畅,又抬脚踢了踢被子,在床上跟烙煎饼似的。屋内漆黑一片,有月光从窗户透了进来,映照在桌上明晃晃的。他望着屋顶,眨了眨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又再次闭上了眼睛。如此反复,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睡梦中,林羡鱼走在山间的小道上。天很黑,伸手不见五指。夜风拂过脸颊有些凉,林木间婆娑一片,风过沙沙作响。他抬头往远处看去,黑漆漆一片,好似四周被笼罩在一个硕大的笼中。前方有细微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好像是有人在说话,有好像是在哭泣,听不清楚。 林羡鱼双手紧紧攥在一起,顺着林间的青石小径一直往前。那声音忽远忽近,似是女子的低声啜泣,却又似孩童在呼喊。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竖起耳朵仔细去听,才发觉那声音竟有些像似秦无雁。应该说,是小时候的秦无雁。周围有好几个人在说话,听着竟有些耳熟…… 林羡鱼猛地停下了脚步,伸手揉了揉眼睛往四处看处,惊觉周围的景象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在的地方是地宫的西苑。瞧着熟悉的场景,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想起来秦无雁为何会哭了。 那是他们还很小的时候,柳渊听闻宫女说西苑那边有一处园子里闹鬼,他非得去看看,便拽着自己和卢宴亭瞒过了侍卫悄悄摸进了园子。裴冀寻不到柳渊,着急上火之下便去寻了秦无雁。秦无雁一听林羡鱼也去了,便和裴冀一同追到了园子,可是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人,便急得哭了起来。 林羡鱼苦笑,实在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做这个梦。可他还没来得及循着声音找到哭泣的秦无雁,却听到声音传来柳渊的声音,声音很急,又有些暴躁。“阿羡,阿羡,你快回来!那儿危险!” 林羡鱼愣神,回头间却发现自己站在一处悬崖边上,柳渊和裴冀站在不远处喊他,两人脸上满满的都是焦急,可任他们怎么喊,却无法踏出一步。忽地,不知从哪儿卷来一阵风,朝他身上掠了过来。脚下的地面开始晃动,他一个没站稳,身子竟向后倒去,落入了悬崖…… “羡哥哥,羡哥哥快醒醒!” 着地的一刹那,林羡鱼忽而一个激灵爬了起来,迷迷糊糊地抬了抬眼皮,这才发觉自己还在客栈的屋子里,而曲长亭的一张脸凑到他面前,正眨巴着眼睛看着他,鼻子都快碰到自己的鼻间了。 “啊!”林羡鱼大叫一声往后退去,抬脚就朝曲长亭踹了去,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尚在梦中。可是那一脚踹出,却被一个人按住了腿。他抬头一看,就见卢宴亭一脸奇怪地看着他。他只当自己还没睡醒,伸手抹了一把腮边的口水,嘟囔道:“我肯定还在做梦,不让宴亭怎么会在这里呢?” 说着话,林羡鱼翻了个白眼没打理两个人,又再次躺了回去。可躺下了,望着屋顶,他又觉得不对劲。就算他梦中有卢宴亭,这并不奇怪。可是,他们几个人认识的时候,曲长亭还不知道在哪呢…… 想到这,林羡鱼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抱着枕头盘腿坐在床上,眨了眨眼睛,又仔细看了看床边站着的曲长亭和卢宴亭,歪了歪脑袋,忽而咧嘴笑了起来。不等卢宴亭和曲长亭出声,他伸手捏住两人的腮帮子,使劲揪了揪,幽幽说道:“哦……原来不是做梦啊。” 卢宴亭哭笑不得,曲长亭被揪痛了,眼泪汪汪的拽着卢宴亭的袖子,委屈巴巴地说道:“他……羡哥哥这是怎么了?他就是睡了一觉,怎么感觉跟傻了一样?” 卢宴亭拍了拍他的脑袋,又伸手揉了揉他的脸颊,无语道:“他那是做梦了。”说着,牵着曲长亭往门外走去,“咱们去吃早点,不用管他。” 曲长亭疑惑,“真的不用管吗?宴哥哥你可是连夜赶回来有重要的事要跟他说的。” 卢宴亭没有接话,领着曲长亭往楼下走去。 林羡鱼坐在床上,望着敞开的屋门愣了半晌,忽然把枕头往旁边一人,大声叫道:“卢宴亭!你给我回来!”说话间,随手扯了件外衣披上,一边穿鞋子一边往门外奔去。哪想到他刚抬脚出了门,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卢宴亭的身上。 卢宴亭面无表情地伸手把林羡鱼往后推了推,顺势按在了墙上,缓缓道:“清醒了?” 林羡鱼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嗯,清醒了!” 卢宴亭抬了抬眉,又道:“梦见小时候去西苑的事了?” 林羡鱼又点头。 卢宴亭轻声叹息,松开手摇了摇头。 林羡鱼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垂头丧气,见卢宴亭只看着自己也不说话,却又扑了上来拽住他的胳膊,满眼的都是星星,“快说快说,你去汾阳查到了什么?”说着却又似想起了什么,仔仔细细打量了卢宴亭一番,见他毫发无伤这才松了口气。 卢宴亭又叹气,“你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那件事。你难道忘了,那个人……他该死。该死的人是不值得被记着的,再者,他和你又没有任何的关系。林羡鱼,你别忘了,你如今是统领五十玄羽卫的伏魔司掌首。你的肩上,可承担着东岳的安危。你若是走不出来,那柳渊该怎么办?” 曲长亭听他们两人说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又插不进去话,只能待在那边直愣愣地看着。他脑袋转的飞快,很快就明白了他们两个人说的应该是在帝宫发生的事情,因为这件事死了个一个人。 林羡鱼望天,半晌摸了摸鼻子,脸上神情略有些不自然,“我知道你的意思。走吧,咱们先去吃早点,吃完又得忙活了。” 卢宴亭没有说话,兀自转身往楼下走去,曲长亭跟了上去。 堂中,除了薛长夜之外,其余人皆在,问过才知道他一早就去府衙了。 第469章 约法三章 林羡鱼向四周扫了一圈,见霍白薰背着个竹篓子正进了屋中,身后跟着十二和白衣。三人衣衫上满是污泥,那竹篓中似是活物,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霍白薰顾不上吃东西,神色严肃地向林羡鱼说道:“薛长夜的药引准备好了,今夜便可以替他解毒。眼下缺几味药材,十二和白衣走遍了城中的药材铺,都没有找到。我怀疑是被人事先买走了,得差人去附近的城镇找找。如果没有那几味药材,薛长夜的毒是解不了的,而他也活不过半个月。” 林羡鱼一惊,手中的包子掉落在了盘子里,愣愣地看着霍白薰,缓声道:“你……你不是那天说他的毒并不要紧吗?怎么会这样?” 霍白薰叹了口气,摇头道:“那天的话不过是说给薛长夜听的。” 薛长夜所中之毒颇为棘手,霍白薰那日未明说,是为了稳定薛长夜的情绪。他身上的毒,情绪不能太激动,否则会加速毒发。 这种毒霍白薰也只见过一次,还是先前和关啸林去南疆游历的时候遇到的一个病患。关啸林说过,中此毒者半个月内若不能解毒,必然会全身发黑发脓,最后变成一滩黄水,连尸骨都不会留下。霍白薰那时候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够找到药引,是因这毒……乃毒圣苍术所创,解药所用药材大多数只生长在南疆。 林羡鱼沉默了半晌,低声道:“你有几分把握?” 霍白薰略作思索,应声道:“七八分的把握还是有的。当初在南疆解毒时师父告诉过我,有一些草药可以用其他的相近药效替代。幸而,那几位药我在寻找药引的时候已经找到,为以防万一,需要的另外几味药材得尽快寻来,否则药效达不到,恐一番努力付诸东流。” 林羡鱼见她如此肯定,连忙让她写了药方交给了曲长亭去办。 卢宴亭捏着一只包子咬了一口便一直没动,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似是在思索。忽地,他起身拽着林羡鱼,神情有些焦急,“快,去府衙。” 林羡鱼刚咬了口包子,被他拽了这一下呛到了,可见他神情严肃不似开玩笑,连忙朝众人摆了摆手,“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惊羽和惊鸿今日便在客栈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陆鸿渐和薛黎一愣,正要出声却见两人脚下一踮,急急射出,奔向了远方。陆鸿渐气闷,低声嘀咕道:“他们去查案,为什么不让我们两个出去?”说完,狠狠咬了一口包子,往薛黎身边凑了凑,挑眉道:“待会,咱们……”他声音低了下去。 薛黎一边听他说话,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有些担忧道:“方才你师父不是让我们在客栈待着吗?咱们要是偷偷溜出去,遇到危险怎么办?” 陆鸿渐当然明白林羡鱼的意思,众人都有事情要做,也就他会点功夫,可这要是遇上了高手,肯定走不过十招。但是,诸人忙碌为破案而烦恼,他又怎么愿意就这么安心地待在客栈里?更何况他和薛黎也只是出去看看,探探消息,若是遇到危险,凭着薛黎对长安的熟悉,肯定能脱身。 薛黎倒也不是怕事,而是这两天很明显的感觉到气氛不对。林羡鱼虽然还是老样子眉眼弯弯,说话时带着笑,很是温和,可他能感觉到林羡鱼内心的着急。霍白薰昨天差点就出事,陆鸿渐是凤家的后人,若是因跟自己出去出了事,不光林羡鱼会自责,他也会很愧疚。可是,他又想为大家做点什么。 思索了半晌,薛黎点了点头,神色极为严肃,握着陆鸿渐的胳膊一字一句道:“好,但是咱们约法三章,不可冒进,遇事不能硬拼,若有危险即可回来。” 陆鸿渐见他答应了,顿时满脸堆着笑点头,一手揽着他的肩膀,伸手指着半空,笑眯眯道:“今日,就看我们兄弟俩的本事了。咱们可不能丢脸,一定得找到线索。” 他说的兴高采烈,可薛黎却隐隐有些担忧。但既然已经答应了的事,总不能反悔,也只能时时保持清醒,处处留意着。 林羡鱼被卢宴亭拽着出了客栈,一路上都在猜测为何卢宴亭这般着急。快到府衙的时候,卢宴亭落在了一处屋脊上,望着府衙的方向,眸光幽幽,声音淡淡说道:“我去汾阳这样一趟,才知道所谓的汾阳楼根本不在汾阳,而是在长安城中,在一个你我绝对想不到的地方。” 林羡鱼怔了下,点头道:“我知道啊,白澄已经将他所知的事情告诉我们了,汾阳楼在长安城中……”说着,猛地转头看着卢宴亭,却见他一直瞧着府衙那边,登时脸色变了,顺着卢宴亭的目光看了过去,不震惊道:“你……你不会想告诉我,汾阳楼就在长安府衙内?” 卢宴亭幽幽叹了口气,遂点了点头。在微雨山庄发生的事情,他还未来得及告诉林羡鱼和霍白薰他们。可他可以确定那人没有骗自己,汾阳楼却是就藏在长安府衙之中。只是,微雨山庄那些暗哨损失不少,阿五和阿七留了下来照料,只告诉他要找到薛锦之和金曈,可以去长安西市的一家琴馆碰碰运气。 但眼下卢宴亭顾不上和林羡鱼说这些,方才听于雨虞和柳斜阳在说找到了真正的张柏,而薛长夜又去了府衙。如果汾阳楼真在府衙之中,这个所谓真的张柏也有可能有问题,甚至府衙中的那些人都有可能是汾阳楼的人。薛长夜此行,无异于羊入虎口。 两人刚站在屋脊上思索间,就见金兰护着魏瞻从一处屋子里冲了出来,急急忙忙往府衙外跑。林羡鱼眉头一蹙,想都没想就从屋脊上滑了出去。卢宴亭暗暗摇头,脚下一错直奔方才魏瞻蹦出来的屋子所在。两人刚一靠近府衙,就听到府衙内刀剑撞在一起的声音。 林羡鱼一个翻身落在魏瞻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沉声道:“发生了何事?” 金兰提着刀就往前砍来,听到声音愣了下,连忙施礼道:“有人闯进府衙要杀张大人和魏主簿,现下被薛少卿缠住了。薛少卿让我们去客栈找……”他话还未说完,就见眼前红色的身影飞起,已经朝府衙内冲了去。 魏瞻抚了抚胸口,长长地舒了口气,回头间却见金兰傻了一样站在那里,口中喃喃道:“好快的身法……” 第470章 卑贱之分 林羡鱼和卢宴亭冲进府衙中后,直奔薛长夜所在的屋子。可林羡鱼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为何薛长夜只让金兰带着魏瞻跑?张柏可是长安知府,和薛长夜更是同窗好友,难道他不在这府衙之中? 思索间,两人已经落在了院子里。林羡鱼抬头一看,就见院中站着七八个人。这几个人身着紫褐色外袍,衣摆上暗纹绣着红色的曼珠沙华。他们的腰间都缀着一块牌子,牌子雕刻精细,外围云纹翻涌,正中雕刻着的正是凤凰斋的印记。他们手中持着兵刃,并非普通的刀枪剑戟,更像是箭矢所铸,箭头处附有倒刺三枚,光照下闪着淡蓝色的光芒,应该淬了毒。 卢宴亭往屋内瞧去,就看到薛长夜提着长剑,正与一人对峙。那人身形高约七尺,长发尽数绾起,簪着一根白玉簪。他的侧脸棱角冷峻,眉目如削,唇微薄。飞起的剑眉下,那双眼眸透着骇人的森寒。他手中握着一根软鞭,鞭身呈赤红色,似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林羡鱼微微敛眉,转身抬脚跨过了门槛。薛长夜朝他看了一眼,眼珠子动了动,往左边转了下。林羡鱼会意朝左边瞧去,就见张柏正坐在桌前,手中执笔似是在画画。他神情专注,眼角含笑,落笔犹如神助,毫无迟疑。笔走龙蛇,宣纸上徽墨渲染,薛长夜和那人打斗的情形便跃然于纸上。 卢宴亭略微怔了下,林羡鱼忽而失声笑了起来,举足朝张柏走去。他走的极慢,很近的距离却走了很久。至桌案前三步的地方,他停了下来,伸手鼓掌道:“张知府果然厉害,就连我都骗过了。薛少卿与你乃是同窗,今日他若不来,你是否打算一直装下去?” 卢宴亭和薛长夜听到他这番话面色一颤,纷纷朝张柏看了去。就见张柏将手中笔置于笔架上,缓缓抬头前来,仔细端详了下林羡鱼,漫声道:“我自知瞒不过你,昨日故作姿态训斥陆鸿渐和薛黎,本以为你会放松警惕,暂且将府衙之事交予我和魏瞻处理,可没想到你还是将他差来。” 张柏摇了摇头,慢悠悠地在案前踱步,声音中夹带着一丝笑意。“我在这长安数年,早已将城中各方势力弄的清楚,即便是一条小小的巷道,也记得一清二楚。林掌首觉得,若是此番动手,我们二人谁输谁赢呢?”他眼间笑意越发浓了,“还是您觉得,我必输无疑?” 林羡鱼没有接他的话,反而转身朝正与薛长夜对峙的那人瞧了去。这人看着约莫二十来岁,眉目间有几分眼熟。他的一双眼睛里没有任何的暖意,死气沉沉的,握着兵刃的手上青筋暴起。他的衣裳与院中那些人有些不同,颜色是天青色,衣摆上并没有曼珠沙华的纹样,可他的腰间却挂着同样的玉牌。 卢宴亭密切注意着张柏和那个年轻人的动作,以防他们会突然出手。薛长夜神情有些不太对,面色潮红似是喝醉了酒一般,眼皮略显得有些沉重,这一会的功夫,提着剑的手都有些发抖,额头上满是冷汗。他一直站着没有动,似乎是怕自己一有动作会露出破绽。 林羡鱼目光离开了那少年,摸了摸鼻子笑的更加欢畅了。他朝薛长夜走了过去,抬手封住了他身上的几处大穴,摇头道:“你明知自己身上毒素未清,竟还跟他动武,你这条命就不值钱吗?你可别忘了,你是大理寺少卿,当朝从四品上,他张柏也不过才从四品,那个人……不过是个江湖人罢了。在我眼里,他们二人的命与你比起来,可谓一文不值。” 薛长夜嘴角动了动,不知他为何会如此说。在他的印象里,林羡鱼从来不会如此区分一个人的命是否卑贱。可他却知道,林羡鱼是在救自己。他出着粗气,看向林羡鱼背后那年轻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年轻人的脸色更加阴沉了,死死地盯着林羡鱼似是要把他吞噬。 卢宴亭眉头一动,轻声笑了下,摇头道:“你又何必说这些话激怒他们,反正是要动手的。” 林羡鱼伸出手指摆了摆,笑眯眯道:“你是不知道,这有些人啊,你不逼他,永远不知道他的内心到此有多阴暗,多自卑。你瞧瞧……”说着转身指着那年轻人,挑眉道:“就拿他说吧,明明出身不凡,却被人哄骗做了个杀手。自小别人就告诉他,他是个被父母遗弃的孤儿,可他又十分高傲,总想着能做出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来,让他人刮目相看。你说,他是不是很可怜?” 他这话音落下,那年轻人和张柏的脸色顿时变了。张柏眼底闪过一丝慌张,却又极力地掩饰。年轻人面色煞白,眼中满是疑惑,却又有些不甘心。他向张柏看了过去,似乎在问他,可很快又低下头去。但他的动作出卖了他。握着长鞭的手出现了一道道青筋,紧咬着双唇。 卢宴亭看向了林羡鱼,微微蹙眉。 林羡鱼轻声笑着,在他掌心写了一个字,“你这么聪明怎么可能想不到?你也是见过那人画像的。” 卢宴亭手握在了一起,刚才指尖触碰过的地方还有些温热和发痒,可是让他更加吃惊的是林羡鱼的猜想。他转头也看向了那个年轻人,仔细端详着他的眉眼,突然点了点头,伸手重重地拍了拍林羡鱼的肩膀,“还是你记性好,果然有七八分相像。” 林羡鱼口中说的与这年轻人相像的,正是长安这桩案子起因之一的戚欢。 昨夜与于雨虞一番话,林羡鱼坚信戚如意绝非戚欢的孩子。他那时觉得戚欢的孩子应该是死于戚家庄那场大火之中,而抚养戚如意长大的人,应该是于晚清。可方才进入屋中看到这个年轻人的时候,他陡然明白了,自己昨夜还是想错了一件事。 这世上又有什么能让一个因爱生恨的女人解恨呢?其实很简单,如果自己猜测的那场大火是于晚清所为,那么她又可能会李代桃僵换了戚欢的孩子,但是这个孩子未必要死。从小将他养在身边,灌输给他仇恶,让他对这个世界产生恨意,而后再告诉他事实并非如此。 这样一来,一个人的内心建立起来的世界和信念便会崩塌。有什么比这个更解恨呢?至于他杀的是谁,这都不重要。 第471章 汾阳楼主 林羡鱼扶起薛长夜向门口走去,张柏站在桌前没有出声,那年轻人握着长鞭看的却是张柏。卢宴亭立在门口处,神情平淡,似是在思索事情。 院中众人听到屋内没了动静,都往这边涌了过来。薛长夜只觉得身体内气血往上翻涌,堵到了喉咙里,腹部如同火烧一般,全身的肌肤疼得厉害,好像被人用针一下又一下地刺着,连着皮肉翻起,一点点撕裂,疼得他说不出话来,双唇发颤。 林羡鱼眼眸沉沉,扶着他一步步走到屋檐下。那些人涌了上来,兵刃齐齐对着他们。 林羡鱼仍旧浅浅笑着,将薛长夜扶着站正了,伸手摸着自己的鼻头,望着那些人,声音平淡无奇。“怎么?张大人这是要将本官留在此处?还是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了本官灭口?”说着,他眼皮抬了抬,又道:“你到不如先解决下他的事情,否则这待会要真的动起手来,后院起火可不太好。” 他的话音落下,张柏重重地落在了案桌上,眼睛里透着精光,勾起了一边唇角。那年轻人艰难地挪了挪步子,面向张柏,重新握了握长鞭,紧紧抿着嘴唇与他对望。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可屋内的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处处透着瘆人的寒意。 林羡鱼将张柏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旁若无人地走下了台阶,又缓缓朝院外走去。院中的那些人在原地站着,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卢宴亭就这么定定地站在门口,眼珠子动了动,最后扭头看向书案后俯身的张柏,伸手勾了勾手指头。 “过来。” 这两个简单的字落在张柏耳中,好似有魔力一般。他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抬脚朝卢宴亭走了过来。嘴角动了动,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快到卢宴亭面前的时候,张柏一脸地诧异,瞧着自己站着的位置,眉头蹙在了一起,冷声道:“你……你对我用摄魂术?” 卢宴亭“喔”了一声,搔了搔额头,无奈道:“哎,果然还是需要天分的。”说完,他又笑了起来,双手抱在胸前看着张柏,眉头微动,言道:“我去过微雨山庄了,假的薛锦之和金曈已经被阿五和阿七捉住,就关在山庄的水牢里。他们两个人告诉我,汾阳楼不在汾阳,而是在长安……” 卢宴亭说到这儿,略微停顿了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张柏,摇头笑道:“我从汾阳回来的时候就在猜测,这汾阳楼若是在长安城中,在哪最安全。可后来听闻阿羡捉住了假的张柏,而府衙中又关着一个真张柏,还牵扯到了科场舞弊。我便想,若长安城中最安全的,莫过于府衙。于是……我们来了。” 其实,昨天夜里林羡鱼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了许多的事情。卢宴亭虽然没有传回消息,可是他将自己在长安所得的线索仔细捋了一遍,便也想到了汾阳楼的事。本来就安排了薛长夜接手府衙之手,他便没有阻拦,为的不过是敲山震虎,看看这藏在暗中伤人的老虎到底会不会露出破绽。 然,没想到的是,张柏竟然这么耐不住性子,看到薛长夜来了,还是奉命来接手府衙之事,竟再也不做隐瞒,这确实出乎林羡鱼和卢宴亭的意料。方才在屋脊上林羡鱼看到卢宴亭和自己想到一处的时候,震惊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确定了张柏的身份。 汾阳楼在长安府衙之中,楼主正是张柏。 卢宴亭今天早上到的长安,林羡鱼虽未与他说那些事,可是曲长亭提到了一些,于雨虞和柳斜阳也说了一部分。他和林羡鱼自小便在一处,彼此一个眼神又或是细微的动作,便也能明白对方的心思。所以,有些事情未必要林羡鱼都说出来他才懂。 卢宴亭眉头抬起,手指戳着自己的脸颊,浅声笑道:“你才高八斗,身居一方知府,若再过个几年,做出些政绩自会调入京都成为京官,不说飞黄腾达,光耀门庭总也没错。我实在想不明白,你这样的一个人,为何会成为魔宗的走狗?张楼主,是否愿意为我解惑?” 他声音不大,可林羡鱼和薛长夜都是练武之人,自然听到了这些话。林羡鱼早已猜到倒也不觉得惊讶,可是薛长夜却僵住了。他停下了脚步,缓缓回头看向那屋门,眼中满满地皆是不信。不知是在同自己说话,还是在问林羡鱼。 “他……真的是那个只认钱,不认人的汾阳楼楼主吗?”说完,张柏却又摇了摇头,声音沉沉,“不对,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他说过,他以后要做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清官。他是受过苦的,他想要自己治下的百姓能安居乐业,富足的生活……” 林羡鱼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同时又叹了口气。他不觉得这世上有感同身受这回事,他无法体会薛长夜此刻心中的痛,跟不明白他这般难受到底是因为自己信错了人,还是在可惜这些年来的相交之情,又或者是为了世间少了一个清官,多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湖组织首脑而叹息。 林羡鱼也不想知道薛长夜到底是为了什么,说到底张柏所做之事,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触犯了东岳的律法,自己是伏魔司掌首,擒他势在必得。 两人还没出府衙,就看到魏瞻和金兰躲在那边假山后正往这边张望。拐角的屋后探出两只脑袋来,正是阿玉和阿青。两个丫头看到林羡鱼,连忙钻了出来。朝他们跑了过来。 林羡鱼皱眉,招呼了魏瞻和金兰一身,将薛长夜交给金兰,嘱咐道:“薛少卿交给你们二人了,无论如何将他安全送到客栈,自有人会照料。魏主簿,你与金捕头待会将府衙众人唤来在前堂等候,本官有事要与你们说。” 说完,他这才看向了站在一侧有些慌张的阿玉和阿青,“你们……有事?”顺势朝魏瞻和金兰摆了摆手。两人也不敢耽搁,赶紧扶着薛长夜出了府衙。 阿玉和阿青施礼,阿青说道:“回禀大人,我们……我们昨天在大人的屋中发现了一道暗门。” 林羡鱼眉头拧成了个川字,奇怪道:“那你们为何昨日不说?” 阿玉低头,咬了咬嘴唇应声道:“昨天……昨天发现的时候,陆公子和薛公子被大人训斥,我们有些害怕,就……” 第472章 炎魔之徒 林羡鱼“喔”了声,回头望了一眼后院,摸索着下巴思索了半晌,朝二人摆了摆手,嘱咐道:“此事莫要说与旁人听,恐有性命之忧。另外……”他琢磨了下,低声道:“还得劳烦两位姑娘一事,府中下人颇多,请你们多留一些,若有不对劲的地方设法告知我和魏瞻。切记,一定要小心。” 阿玉和阿青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连忙点了点头,见四周无人便也悄悄退了下去。 林羡鱼站在原地思索了半晌,始终觉得有问题。汾阳楼在府衙这种,那么张柏原本所在的密室肯定别有蹊跷,当时只顾着救他出来,却忘记了细查。阿青和阿玉在他屋内发现了暗门,或许与那密室相通也说不定。只是眼下要先解决这位汾阳楼楼主,还有院中那些凤凰斋的人,暂时还无法顾及其他。 唉…… 林羡鱼幽幽叹了声,转身往后院走去。 凤凰斋的人仍旧围在屋门前,却无一人敢向前一步。卢宴亭站在门口处,眼间笑意盈盈,漫不经心地玩弄着腰间的玉坠穗子。 屋内的年轻一双眼中浸满了恨意,握着长鞭的手抖得厉害。他看着张柏,粗重的呼吸声分外压抑。张柏站在桌案前动也没动,双手攀在一起,脸上神情淡淡,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卢宴亭望着凤凰斋的那些人,忽而低低笑了起来。凤凰斋的人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次竟然还有意外收获。凤凰斋和汾阳楼……原来一直都是在一处。可是,他又有些奇怪,为何和凤鸣城时,凤凰斋的人没有出现,难道,那时候他们在谋算别的事情? 想想最近发生的事情,卢宴亭下意识地想到了裴灿。这个将自己丢在风雪夜里,从未尽过任何责任的父亲。如今,他也开始怀疑他和魔宗的人有牵扯,或许凤鸣城的事情真正的幕后黑手就是他。想到这些,他不由得心中揪痛,若是真的查实了,自己又该如何面对? 说到底,卢宴亭和林羡鱼还是有区别的。林羡鱼总给人一种温润的感觉,任谁瞧见他眉眼弯弯的样子总也想亲近。可实际上,若触碰到了底线,他是个极其腹黑的人。凤翎有句话说的不错,这人如果有心要称霸天下,那这天下只能是他林羡鱼的,可他不愿意,便也成了一个极为洒脱的人。 卢宴亭并不似林羡鱼那般恣意潇洒,实则是个极怕失去的人。卢家待他视若己出,顾臻待他更是视若亲子,可从小他就知道自己是被人遗弃的。这种感觉很不好,让他变得有些寡言,或者说常人难以接近。更多时候,他只会选择与自己亲近的人,所谓“道不同不相谋”,他宁愿普天之下只有林羡鱼和柳渊这几个朋友,也不愿意去多结交那些没有契合度的人。 卢宴亭害怕别人靠近,害怕对他人好,同样也害怕别人对自己好,从而给被人带来灾难,担心亲近他的人离他而去。这些年来他无数次梦见与父亲相认的场景,也想过以后会过怎样的生活。可惜,想了那么多,到头来却发现所有的事情并不是他愿意看到的。如果那个人真的和魔宗有牵连,他倒宁愿那个人多年前就死了,或许现在也就不用去面对眼下的困境。 卢宴亭暗暗叹气,抬眉间便看到林羡鱼走了过来。 林羡鱼眼角微挑,穿过长廊到了他身侧,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别想那么多。你和他虽为父亲,可你们不一样。”略微顿了下,又道:“宴亭,你是你,他是他,你们永远都不会是一路人。” 许是听到了林羡鱼这番话,又或者是那年轻人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眉头沉了沉,往前走了几步,抬头盯着张柏,眼中恨恨,一字一句道:“你告诉我,你和陈贵说给我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张柏眉角动了动,轻声笑了起来,“你觉得呢?你若认为是假的,那便是假的。你要觉得是真的,那也就是真的。你们这些人,说到底不过都是我们手中的棋子,能用则用,不能用就弃之。”说着,他微微侧头,笑的一脸坦然,“怎么?你想对我出手?” “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年轻人嘶吼了一声,双眼赤红,手中的长鞭一抖,朝张柏甩了过去。张柏站在原地没有动,笑着看着他。那一鞭甩出,落在了地面上,顿时灰尘横飞。 林羡鱼和卢宴亭站在一侧就这么看着,院中那些人神情大变,似乎是被年轻的反应给惊着了。 张柏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摇头笑道:“你何必这么生气,反正你杀的那些人,都是害死你父亲的人,所以,也不算杀错。只可惜啊,你也没多少时间了。” 年轻人面色煞白,手上长鞭又再次甩了出去。屋内的桌椅板凳被他的长鞭触碰到,顿时碎的七零八落,四处分散,砰砰砰的声音不断。张柏始终没有出手,眼间覆着笑意,双手攀在一起。他身形极快,长鞭甚至连他的衣角都未触碰到。 林羡鱼和卢宴亭静静地看着,两人心中都十分奇怪。张柏这功夫也不像是陈贵的招数,步法和身形中更带着几分邪气。他们两人自问见识过江湖各家的招数,可是这个人却让他们看不透。林羡鱼更是震惊,先前在密室的时候,他曾试探过张柏,可未发觉他身上有内息。现在想想倒觉得有些可笑了,这个人的功夫恐怕比那年轻人高出许多,且内力能够收放自如…… 这江湖上的高手内力高者颇多,可能够将内力收敛而不致他人察觉的却很少。秦无垢那些人早已修炼至桎梧,常日里若不动手,根本无法察觉他们的气息,也探不到他们内力高低,但那份出尘的气质足矣让人仰望。年轻一辈的江湖人中,林羡鱼和卢宴亭倒是可以做到,可霍白薰就做不到。 林羡鱼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出声道:“张楼主,咱们是不是该去汾阳楼看看?” 这话一出张柏面色顿变了,手上一拂,衣袖中带出一股劲风朝年轻人打了过去。年轻人一个飞身旋转而起,掌风落在了门框,登时多了一道烧焦的手印。 “炎魔……游炽!” 林羡鱼一惊之下呼出了这个名字,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张柏一直不出手。游炽在忻城之事后便已死去,可是世上的人都知道,他没有徒弟,甚至连他最亲近的弟弟游烈,都不懂的烈焰术。可,张柏方才那一掌,确确实实就是烈焰术中的焚阳掌。 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人见过游炽出手,并且在临渊山庄的藏书阁中见过关于焚阳掌的记录。这掌法看似风轻云淡,可若普通人被击中必然全身经脉似是被灼烧过,但表象根本看不出问题,除非验尸。会武功之人,内力高强者,或许可以用内力护住心脉,但想要彻底医治,还需焚阳掌的独门解药。 听见林羡鱼呼出游炽的名字,张柏从半空中轻飘飘落了下,挑眉笑道:“果然是秦无垢的徒弟,有见识。你们两人若是此刻退出府衙,离开长安,我绝不会与你们计较。可如果你们非得要斗一斗,我张柏也无惧与你们一战。” 林羡鱼缓缓拔出了青海剑,微微笑道:“张楼主无须客气,出招吧!”说话间,青海剑上光芒乍起,光彩夺目。 第473章 拔剑便是 年轻人见林羡鱼出手,提着长鞭往前一步,冷冷说道:“我与他之间的事,不劳烦林掌首动手。” 林羡鱼提着青海剑,微微挑眉,摇头道:“这可不是你可他之间的私怨,而是整个长安百姓,乃至东岳百姓与他的恩怨。张柏为朝廷命案,私下结党营私,设汾阳楼,敛财害命,置长安数万百姓,甚至整个东岳于危险之中。这种事,乃我伏魔司管辖。”他侧头看了那年轻人一眼,扬眉道:“家国大义面前,你那些个人恩怨不值一提。” 年轻人愣了下神,握着长鞭又近了一步,张口正要反驳,却见卢宴亭身形一闪,他的手腕已被握住,且抓的死死死的,根本没法动弹。 他侧头,卢宴亭伸出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又指了指外面围着的那些凤凰斋的人,挑眉道:“戚公子,你不是他的对手。那些人,才是你应该对付的。” 说话间,就听的兵刃相撞的声音,两人回头望去,林羡鱼和张柏已战在了一起。蓝色的剑芒与赤红色的光芒相撞,屋内的气温陡然高升。张柏的剑锋划过之处,带起了一片赤红色的火星,木质的桌椅上落下浅浅的灼痕,有一些碎木屑上头更是起了火焰。 年轻人何曾见过张柏出手,这会瞧着眼前的景象难免有些失神。他怔怔地立在原地,看着上下翻飞的林羡鱼,心中又是惊叹又是愤恨,这才明白为何方才林羡鱼和卢宴亭会阻止他与张柏交手。很快,那份愤恨变作了仰慕。试问,这世上又有谁有林羡鱼这样的运气,能得了秦无垢赏识,收他为徒传授武功。 可,这世上到底是资质平平的普通人多,更别说家世背景。年轻人暗暗叹息,果然这江湖中出身和资质同样重要。林羡鱼先前那番话此刻想来,竟如一根根针扎在他心头。若是……若是自己真的是戚欢之子,从小在戚家庄长大,今日恐又是另外一番境遇。可惜,这些都只是妄想,因为所有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成了定局,如今的局面…… 想至此处,年轻人抬起了头,目光灼灼,望着张柏飞起又落下的声音,眼底闪过一丝寒意,继而转头看向了外面凤凰斋的人。他抬脚,缓缓往门外走去。每走一步,那些人便往后退一步,直至他走到了台阶下,手中长鞭甩起,在半空中挽出一个弧度。 凤凰斋的人脸上多有惊诧,有人握紧兵刃,咬牙切齿道:“十九,你敢有反叛之心?你可知,凤凰斋对于叛徒是怎样处理的?” 年轻人唇角弯出一抹弧度,眉宇间绽出笑意,轻轻摇头。“惩罚?无非是三刀六洞,又或剐刑,再不济服了毒药生不如死,丢入埋骨地。这种苦楚跟我从小受的那些苦又怎么比的了?”他扬起了下巴,脸上多了一丝痛哭之色,“我本可以生活的无忧无虑,却因你们这些人,今日成了这般模样。这笔帐,我是不是该问你们讨回来?别说是叛徒,就算是让天下人唾弃,我也要让他们知道,我是戚欢的儿子。” 他说这话时,声音淡淡,可谁又能想到他脑海中出现的时儿时的场景。那儿就如同地狱,厮杀,折磨,每日新伤叠旧伤,至交好友相残,只为能活下来被他人看到,从而成为别人眼中有用的人。可……现在想想,当真是可笑,这些年所做的努力,竟成了他人手中的利刃。 卢宴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很是期待他出手。他知道,无论这个年轻人是不是戚欢的儿子,重要的是他已经坚信自己是,而这个时候若他爆发,必然是件特别有趣的事情,或者说,很有看头。当然,他不会置之不理,毕竟这个人有大用处。 张柏既然是汾阳楼的楼主,他如此的有恃无恐,即便是捉住他恐怕也难从他口中问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可这个年轻人不一样。此刻,他对汾阳楼又或陈贵,或者凤凰斋以及戚如意那些人充满了恨意。如果林羡鱼许诺他一些事情,他必然会将自己所知吐露个干净。 林羡鱼与张柏已经拆了数十招,两人斗得正酣。林羡鱼出招之际以守为攻,步步后退去,却又不给他任何的机会。并不是林羡鱼内力不如张柏,而是他有意如此,为了的是一探张柏的虚实。这几十招走下来,林羡鱼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胜的把握也更大了。 张柏虽心中有所疑虑,可是他自从跟游炽学武以来,与他交手之人鲜少有活下来的。而现在有几桩案子,众人都以为是游炽所为,实则是张柏。曾也因为此事,张柏沾沾自喜。毕竟,游炽在江湖上算是老一辈的高手,江湖人认为是他,足以说明张柏内力之精纯。 卢宴亭回头瞧了林羡鱼一会,笑着摇了摇头。果然,他从一开始就在算计张柏,而张柏却沾沾自喜,就凭这一点,他张柏今日是输定了。他回过头去,目光再次落在了年轻人身上。这个人,如果方才是迷茫的,那么此刻的他眼中满是坚定,那份戾气暴涨,对准的是院中凤凰斋的人。 凤凰斋的那些人咽了口唾沫,脚下轻轻往后挪了下,错开了步子。他们虽然只是低阶的杀手,可是这个叫十五的年轻人,他的名字在凤凰斋,没有人不知道。这个人七岁入凤凰斋,十三岁时通过了埋骨地的训练,连挑凤凰斋三大高手,重伤之下为求活路将自己的至交好友杀死,从而成为凤凰斋杀手榜上前十,且是唯一一个十三岁的高阶杀手。这样的经历,怎么能不叫他们害怕? 年轻人仰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朗声道:“我这几年,无论何种境地,从未惧战。今日既已兵戎相见,虽非我愿却避无可避,既然如此,拔剑便是!” 话音落下,他脚尖一踮人已射出,长鞭似是灵蛇出洞一般挽出数朵红色的光圈,朝那些人疾射而出。落地的瞬间,就听的几声惨叫。有人落在地上,胳膊又或脸上多了一道伤疤。不等他们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又一鞭甩了过来,直接将他们再次打翻在地。那长鞭落在身上,就好似有千斤重,压得他们吐出一口鲜血。 卢宴亭索性坐在了屋檐下的台阶上,双手撑着下颌,看得仔细。耳畔传来接二连三有人落地的声音,以及痛苦的闷哼声。有血色飞起,被风一吹变作了血雾。赤红色的长鞭疾驰而过,半截小拇指飞了出来。卢宴亭头一歪躲了过去,撞在了后面的柱子上,又无力地摔在了地上。 院中一片嘶吼声,年轻人双眼赤红,似是把这些人当做了仇人,长鞭出手毫不留情。长剑又或大刀被鞭子一带,往后甩去,重力之下人也飞了出去。这样的场面,和那时在埋骨地又有何异?空气里充斥着血腥味,落入鼻中令人喉咙发紧,胃里作呕。 年轻人落在了地上,一步步向前。长鞭就似那吐着信子的毒蛇,蜿蜒而出,左一卷,右一撞,便是人仰马翻。有人生了退意,向墙边奔去,刚一抬脚纵起,脚踝上却是一沉,一股内劲将他向后扯去,“噗通”一声摔落在地,登时疼得呲牙咧嘴。 卢宴亭瞧着年轻人衣衫上落下的血渍,忽而有些心疼。他本该是明朗的,如今缺似那地狱来勾魂的使者,让人惊骇。 第474章 攻心之术 “砰!”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卢宴亭震惊之下人已飞了出去,落在了一侧的院墙上,定睛一看不由得出了身冷汗。身后的屋子屋顶被掀翻,碎砖瓦砾,木屑乱飞。有砖头块飞了出来,砸到了院中,有人不幸被砸中,登时重心不稳朝前扑去,却正好撞到了年轻人的长鞭上…… 飞出屋子的林羡鱼和张柏忽上忽下,两柄长剑所绽放出的光芒,好似白日里天空中升腾起的烟火,灼灼绚烂。后院中忙活的丫鬟听到动静纷纷奔出了屋子,仰头看着半空中缠斗在一起的林羡鱼和张柏,一脸地震惊,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却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 有人指着半空中的两人,紧张地喊道:“那……那……那不是伏魔司的林掌首吗?另一个人,怎么看着这么像似张大人啊!可是……可是我记得张大人不会武功啊!” 有人接话道:“是啊是啊,我来府衙可有十多年,还从来没见过张大人动手。听说,他家里祖上是猎户,也是普通人家,怎么可能请得起武师教功夫?这人……该不会是假的吧?” 阿玉和阿青紧张地握着手,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眉头蹙在了一起。她们在张柏屋中看到暗门的时候,就开始怀疑了。再加上林羡鱼昨日在府中说的那些话,仔细想来,这个知府大人真的有问题。可是,她们万万没想到,这人竟然敢对林掌首出手,简直胆大妄为。 听着其他人的议论声,阿玉舔了舔嘴唇,清了清嗓子,朝众人说道:“林掌首可是朝中二品大员,知府大人不过是从四品。就算是他做了错事,林掌首要捉拿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他竟然胆敢对林掌首出手,可见知府大人并非善类。你们……可都是东岳的百姓,难道要看着他在长安城中为非作歹?” 阿青听到阿玉这么说,眉头一转,思索了下转过身去,双手叉腰扬着下巴脆生生说道:“就是,阿玉姐姐说的可一点都没错。我昨天给林掌首和大人奉茶的时候,可听得清楚,大人说之前的事情是有人假扮他,那些什么怪物吃人的事,就是之前那个假知府搞出来的。可是,林掌首是个讲道理的人,他现在出手,肯定是觉察到了有问题。” 阿青微微顿了下,轻轻“嗯”了声,蹙眉道:“我觉得,昨天大人说的那些都是托词,城中怪物吃人的案子和海鹤派的凶杀案,很有可能就是他自己弄出来的。还有啊,你们听说过汾阳楼吗?就是那个拿钱杀人的江湖组织……”说着,她伸手指着那边站着的一个丫头,“哎,阿雪,我记得上次你跟我说,你堂兄就是江湖人,好像是被汾阳楼的人给杀了吧?” 那个叫阿雪的丫头见阿青指到了自己,连忙点了点头。她的堂兄确实是江湖人,还是千机门的人。可惜,一个多月前千机门那边传来消息,她的堂兄在外出的时候被人杀死,经查是汾阳楼所为。她家婶娘因为儿子的死哭得死去活来,晕过去好多次,前几日家中传信,说是已经疯癫了。 阿青见阿雪点头,连忙趁热打铁向众人说道:“刚才林掌首来的时候,我偷听到他和卢公子谈话,说……说……”她故意做吞吞吐吐状,吊了下诸人的胃口,见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这才又说道:“他们说啊,这汾阳楼的楼主就是现在这个知府大人!” 此话一出,院中的所有人顿时炸开了锅。有人望着张柏眉头深锁,有人脸色有异。有人琢磨了下,说道:“我就说嘛,怎么得这知府大人竟然还会被冒充,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都是他们自己搞出来的,害苦的还不是我们这些百姓……” 顿时有人附和,对张柏出声讨伐。 卢宴亭站在院墙上,双手怀抱于胸前,自然听到了他们的议论声,看着阿玉和阿青说的绘声绘色,下意识地笑了起来。这两个小丫头还真是聪慧,先是激起了众人的好奇心,再将张柏是汾阳楼楼主的事情抛了出去,而恰好有个阿雪在。这边如同平地起波澜,心怀叵测,又或者心中有轨的人必然会路出马脚。 阿青和阿玉听着众人的议论声,见有人抬脚往后退去,似乎要离开,两人相视一眼,暗暗发笑。回头间,看到站在高处的卢宴亭,不由得脸一红,却又不忘正事,伸手悄悄指了指刚刚离开人群的两个人,又慌忙红着脸低下了头去。 卢宴亭失笑,朝两人点了点头。回头见院中凤凰斋的那些人已经被年轻人收拾的差不多了,朗声笑道:“戚公子,事情了结之后只管等着林掌首,他会给你想要的答案。”言罢,身形一闪几个纵跃,落在了另一间屋子的顶上,猫着腰朝那边的巷子看了去。 府衙中的那两个人仆人在听到那边屋子有动静的时候,就有些担忧。方才又听了阿青和阿玉的话,断定张柏已经暴露,匆忙从府衙的后门奔了出去,打算去报信。两人拐来拐去进入了一条巷子,又停了下来,警惕地听着四周的动静,见没有人追来,互相摆了摆手,朝两个不同的方向奔了去。 卢宴亭蹲在屋脊上摸了摸下巴,吐了口气,在思索要去追哪个。忽地,身后传来一阵劲风,回头就看到浣衣落在了身侧。他怔了下,差点从屋顶上摔下去,“你……你怎么在这?” 浣衣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挽住他的胳膊,顺势一拉,笑道:“你我相交一场,见到我至于这般害怕?”见卢宴亭面色不对,她捋了下额前的发丝,笑着摇了摇头,“我现在是沉渊楼的人,来府衙给林掌首报信,陈贵藏身的地方……找到了。”说完,却又奇怪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卢宴亭一听这话,不由得叹气,指了指那边的两条巷子,摊手道:“我是来追人的。” 浣衣嫣然一笑,松开了卢宴亭的胳膊,说道:“既然已经不见了踪影,那你便将那两人的相貌告知我,我这就让人去查,半个时辰之内一定找到那两人的下落,以及他们见过什么人。” 卢宴亭自然是相信浣衣的,虽然他不想和浣衣亲近,可实际上他也很欣赏这个看似娇弱,实则英姿飒爽的女子。他的担心,不过是怕浣衣再因为自己受伤。可眼下查案总要,思来想去,他还是将方才那两人的样貌和衣着打扮仔细说与浣衣。 浣衣听完之后眉头拢了下,伸手放在唇间轻轻一吹。一身清亮的哨声在四周响起,哨声刚落下不久,就见巷道之中飞射出数道身影,迅速地朝这边聚了过来。 卢宴亭暗暗乍舌,看这浣衣有条不紊的交代,忽而又想起了之前两人在一起的情形,那种愧疚感再次升腾而起,不由得又叹息了一身。 待众人走了,浣衣回过神来,见他眉宇间有愁意,眸光滞了下,连忙将耳后别着的发丝捋了下来,遮住了脸上的那道伤疤,换作了笑颜,轻声道:“走吧。” 卢宴亭缓过神来,目光落在她的脸颊上,见伤疤被发丝遮住心中更是愧疚,只轻轻点了点头,与浣衣一道向府衙奔去。 落在了院中,看到眼前的景象,浣衣唇角抽了抽,捏着袖子遮住了鼻子,瞪着眼睛瞧着那边站着的年轻人。 第475章 终生为棋 只见院中躺了十几具尸体,无一例外——他们的肢体残缺,不是断了手指,就是胳膊又或腿在别处。地面上血迹斑斑,砖缝之中红褐色的血液蜿蜒,触目惊心。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味充斥在鼻间,令人胃里翻腾,忍不住作呕。 张柏落在地上,身下的青砖碎裂,发冠不知落在了何处,头发散落遮住了半张脸。他面色苍白,唇角鲜血流淌而出,落在衣衫上和地面上。他的双手紧紧地抓着碎裂的青砖,抠出一道道痕迹,双眼中满是绝望,却又有一丝不甘心。 林羡鱼将青海剑扛在肩上,一手叉在腰间,脚踩在张柏的后背上,眉眼间仍旧待着淡淡的笑意。那双眼睛里满是星海,世间万物落了进去,变得生机勃勃。他唇角勾起,朝卢宴亭挑了挑眉头,目光转而落在了浣衣身上,却又带着一丝打量,不知心中在思索什么。 年轻人站在院角,手中仍持着长鞭,看着地上那些尸体,眼神呆滞。他的双手上沾了血,素色的衣衫上开了朵朵红梅。双眼中布满了血丝,做完了这件事,他的心一下子空了,竟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许久,他长长地出口一口气,有些讷讷地转头看向了林羡鱼。 林羡鱼轻轻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抬脚往后退了一步,还剑入鞘,拂去身上落下的尘埃,笑眯眯地看着气若游丝的张柏说道:“张知府啊张知府,我昨日与你说的那些话,已明确告诉过你,若你还是不知悔改,必然会不得善终。你偏是不信,非要斗这一场。如今……你的梦该醒了。” 张柏听到这一席话,唇角微微动了下,却又冷冷笑了两声,愣是最后没说出话来。 林羡鱼略作停顿,走了两步到张柏面前,蹲下身去,伸手捏住他的下颌抬起他的头,歪头不解道:“怎么,你这副样子,难道还期待他能来救你?说实话,这江湖,朝堂,永远都不可能在你们这些人的手中。你做的这一切,无非是想后半辈子荣华富贵,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终究是棋子。” 林羡鱼没有再说下去,张柏自己也清楚,可是他不愿意认命。林羡鱼说的不错,那年轻人是棋子,随时可以丢弃,他同样也是棋子,一旦暴露,势必会被弃之不顾。因为,他们要的是这东岳的江山,一旦出事,他们这些人便会成了替罪羊。很不幸,他暴露了。 林羡鱼昨日在救张柏出密室之后,就隐隐觉得不对。他和张柏那些话,虽说是在说长安城中之事,说那个假知府,是在说陈贵,可实际上也有敲打张柏的意思。他当是没有直接动手,因为他不确定,也只能旁敲侧击让张柏明白,这件事情永远都不可能成功。 可惜啊……这世上的许多人是固执的,或者说偏执。他们即便是知道了自己有错,可宁愿一错到底,也不愿意半路悔悟。就算你给他指了明路,与他们而言,并没有任何的用处。哪怕是,这件事到最后,会落得粉身碎骨,家破人亡,他们也绝不回头。 张柏此刻便是如此,即便是林羡鱼说了那么多,他也清楚自己已经成了弃子,可是他就是不愿意开口吐露一个字。说是置气也罢,不服输也罢,总归不到最后,他心中仍旧还有那么一丁点的希望,希望陈贵又可能会出现,在最后一刻救他离开。 良久,张柏缓了一口气,大声笑道:“天下为棋盘,众生为棋子,亦为对弈人。尔虞我诈,少年白发,纵横重规划。马革裹尸,烽火负年华。算尽天下事,手起云落生死错。命由我,天下由我。今日,我死于你林羡鱼之手,他日,你必死于他人之手,我又有何后悔!” 卢宴亭揉着眉心,“啧”了声。浣衣缓缓摇头,笑语嫣然。林羡鱼没有说话,没有发怒,神情平淡,笑的坦然。可越是这样,熟悉他的人便也知道,有些人要倒霉了,而且是倒大霉。 果然,林羡鱼松开了手,慢悠悠站起身来,轻声笑了几声,轩眉挑起,声音夹带着笑意,“哦,张大人这番话倒是有些趣味。可惜,我这人最不喜欢受人威胁,也不喜欢他人诅咒我。我生来富贵命,定是会长命百岁,可是要让你失望了。不过,我知道你现在会死……” 话未说完,就见林羡鱼抬脚,轻飘飘朝张柏踢了过去。院落中寂静一片,众人听到骨头被踢碎的声音。张柏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嘭”地一声撞在了那边的台阶上,登时脖子往里缩了半截,鲜血喷涌而出,洒在了台阶下的草地上。 林羡鱼歪头,擦了擦手,颇为无语道:“好歹也是炎魔游炽的徒弟,就这点本事。哎……我也不想你死,只可惜啊,你这头不太硬。到了地府,可别在阎王那里瞎说,我这人记仇的很,待我百年之后,到了阴曹地府,必然会找你寻仇。” 他这一番话说的轻飘飘的,可落在了浣衣耳中,却不由得背上起了冷汗,连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暗暗缓了口气,谁说这温和的猫就不会咬人了?眼前这只猫,发起火来可真是让人害怕。他那一脚,至少踢断了张柏七根肋骨,就算他不撞在台阶上,下半辈子也别想好过。 卢宴亭和林羡鱼认识这么多年,什么样子他没见过。温润如玉是他,平易近人是他,贪吃调皮是他,玩笑嬉闹是他,神神叨叨是他,腹黑算计也是他。可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他卢宴亭的生死之交,值得性命相托,哪怕是为他舍掉这条命,他也甘心。 林羡鱼转过身看向了院角站着的年轻人,伸手朝他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年轻公子身子一颤,看着那边已经断气的张柏,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只觉得眼前发黑,脑海中一片空白,双腿似是灌了铅一般沉重。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缓缓抬脚,拖着步伐,提着长鞭朝林羡鱼走了过去,身后留下一串血色的痕迹。 林羡鱼见他这副模样,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转头向卢宴亭问道:“我是不是太凶了,吓到他了?” 卢宴亭翻了个白眼,转身看向了别处。浣衣唇角肌肉抽痛,眼前这个人哪还是方才一脚踹飞张柏的林羡鱼,明明就是卢宴亭之前总也喜欢提起爱玩爱闹的那个人啊。 年轻公子在林羡鱼面前五步站定,却也不敢再往前一步。他唇角动了动,脸颊上的肌肉颤抖着,声音也跟着发颤,“林……林掌首,您……您有什么事,尽管……尽管问吧。” 林羡鱼呼出一口浊气,向他丢过去一方干净的帕子,“先把脸上和手上的血渍擦干净。” 年轻公子愣了愣神,拿着帕子双手颤抖,擦着擦着竟就落了泪。以前在凤凰斋训练的时候,那个人看到他满手满身的伤,总也是满眼的疼惜,将自己的帕子给他,又或轻手轻脚地为他上药,擦拭伤口。可惜……那个人最后死在了自己手里。 院中情景有些奇怪,直到浣衣实在看不下了,上前一步开口道:“林掌首,陈贵的下落已经查到了。不知,是现在差人去捉拿,还是商议商议?” 林羡鱼眼底闪过一丝惊喜,却又摇头,“不急。”说完,向年轻公子问道:“凤凰斋……在哪?” 第476章 十五识途 年轻人茫然地摇了摇头。他虽是凤凰斋的杀手,可凤凰斋到底在哪,他并不知道。凤凰斋中规矩森严,那些低阶的杀手都是豢养在别处,高阶杀手确实生活在埋骨地附近。但,每每出去执行任务,又或归去,至长安城后会有人接应,黑巾遮眼,在城中会兜无数的圈子,才能到凤凰斋。 年轻人在凤凰斋高阶杀手中名唤十五,每次出来执行任务或归去,接应他的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据他所知,凤凰斋中除了他们这些杀手之外,斋主身边更有十二名暗卫。这十二名暗卫平日里都是带着半张青铜面具,就算是人此刻站在他面前,他也未必能认得出来。 林羡鱼和卢宴亭同时伸手抚了抚眉心,浣衣看着动作一致的两个人,无奈地摇了摇头。都说人在一起久了,无论是习惯还是喜恶都会变得接近。这两个人自小在一起,偶尔的小动作和神情如出一辙,这样的感情,也不是谁都能有的,当真让人羡慕。 林羡鱼也不知在思索什么,一会抬头看看当空的日头,一会又低头摸着自己的下巴,复又看了看身边站着的几人,眉头沉了沉之后打了个响指,挑眉道:“浣衣,陈贵那边交给你。人暂时可以不抓,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但是一定要看紧了,莫要让他逃了。告诉曲长亭一身,让他去戚家庄,将戚家庄的人全部控制起来。嗯……” 说着,他抬头看向那边的院外,朝藏在门后的阿玉和阿青招了招手。阿玉和阿青本以为自己藏的很好,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神情有些不自然,红着脸从门后移了出来。 林羡鱼笑了起来,声音清朗,“府衙中应该有马车吧,另外帮我寻一条黑色的布,不透的那种。” 阿青和阿玉愣了下神,连忙点头,转身就往后院跑去。 卢宴亭和浣衣顿时就明白了林羡鱼的心思,十五既然不清楚凤凰斋具体位置,那么只要蒙上他的眼睛,带着他再重新走一次之前的路,或许可以通过这个线索寻找到凤凰斋所在。只是,这办法虽然聪明,可未必一定能寻到,姑且死马当活马医吧。 浣衣当即离开了府衙,陈贵所在的地方很是隐秘,而她在来之前也询问过里正,里正表示那边的宅子是城中一家富户闲置的,平日里空着,偶尔那家小姐又或少爷会过来住一段时间。至于那位富户,倒是有些麻烦。此人和京中吏部的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家人若是与这案子没关系倒还好,若是也有牵连,倒真是有些麻烦。林羡鱼担心的也正是这个,因而才不着急着捉拿陈贵。 等阿玉和阿青找人套好了马车,将黑布送过来的时候,就见魏瞻和金兰领着衙役也回来了。这会儿一众人站在院门口,各个眼睛瞪得溜圆,望着地上的尸体不寒而栗。金兰到底是个见过世面的,不由得对林羡鱼和卢宴亭更加佩服,而魏瞻心里直打鼓,刚进院子的时候吓得差点被门槛绊倒。 魏瞻哆嗦了下,手心都出了汗,连忙转过头望着林羡鱼,不敢再看院中的情形,大喘气道:“林掌首啊,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林羡鱼云淡风轻地摆了摆手,将他扶正了,无所谓道:“张柏意欲刺杀本官,被本官就地正法。魏主簿和金捕头来的正好,还得请你们将院中清理干净,另外府衙中禁止出入。稍后,本官会差人过来……”说着,唇角闪过一丝坏笑,“可能动静有点大,到时候还得魏主簿维持下秩序。” 话音落,林羡鱼身子微微前倾,附到魏瞻耳畔,笑盈盈说道:“魏主簿这般胆小,日后长安城交到你手中,可让本官怎么放心?” “啊?” 魏瞻愣神,惊讶地盯着林羡鱼看了半天,喘着粗气,整个人像是傻了一般,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 林羡鱼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抬头望着升到当空的日头,幽幽说道:“长安城自是要交付到一个心思纯正的人手中,如此,便如这起起落落的太阳,才能使得世间生机盎然。” 魏瞻仍旧僵在当场,金兰却已反应过来,一脸惊喜朝魏瞻施礼,“恭喜魏主簿。”说完,又连忙向林羡鱼施礼道:“大人尽管放心,府衙中事下官一定办妥。” 林羡鱼从魏瞻身边掠了过去,细细打量了金兰一番,点了点头,这才慢悠悠地走向了十五。卢宴亭缓步下了台阶,却听林羡鱼说道:“宴亭,待会你带人进密室查看,我和十五去寻汾阳楼。”话罢,他回头斜斜挑眉,笑眯眯道:“我知道,无论我在哪里,你都能找到。” 卢宴亭驻足,无力地朝他摆了摆手,“赶紧走。” 林羡鱼嬉笑着拽着呆愣愣的十五往门外走去,却看到阿青和阿玉站在府衙门口,正向外张望。他眉头蹙了下,上前温声道:“两位姑娘在瞧什么?” 阿玉和阿青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他,不由得松了口气。阿玉应声道:“方才看到街上有不少人奔着西市去了,说是那边今天有热闹看。” 林羡鱼“喔”了声,眸子一转,言道:“府衙内暂时无事,你们若想去就去,不过要注意安全。”说完,便领着十五朝马车走了去。 据十五所说,他每次执行任务,都是被人直接送到安远门外,回来时是在明德门接应。林羡鱼抬头看了眼府衙外的不远处的朱雀大街,心里有了自己的盘算。朱雀大街正对着的就是明德门,倒也不是难事,只是此刻街上百姓颇多,恐怕得费点功夫。 上了马车,赶车的是沉渊楼的人,林羡鱼便和十五坐在了马车内,到了明德门下,这才给十五蒙上了眼睛,吩咐了车夫一身,马蹄声“哒哒哒”地落入了耳中。 车子顺着朱雀大街向南行了一会,十五忽而出声道:“左边。”车夫听到他的声音,即刻将马车赶入了左侧的一条巷子里。 巷子里寂静,林羡鱼轻轻挑起帘子往外看去。外面的巷子他倒是来过,这儿应该是朱雀大街上北七巷。客栈的掌柜曾经提过,北七巷中的人家,大多是卖香料为生的,也有暗娼的门庭。城中的乞丐也不会来此处,而这儿的空气里总有各种香料的味道,若是有人藏在这里,单靠气味很难找寻。 林羡鱼深深吸了一口气,鼻头未动,忽而皱起了眉头。空气里确实都是各种香料的味道,可是他在这些香味中闻到了一股奇特的香味。这种香味乃是南疆才有的植物可以淬炼的。但很快他又释然了,长安城曾万邦来朝,有南疆才有的香料也不足为奇。 十五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要凭借着记忆和四周散发的味道去寻找凤凰斋所在,幸好,他记性还算不错,对气味和声音也敏感,倒也不怕寻不到。可是,此时他坐在了马车上,安静地气氛之下,他心中颇为忐忑,如坐针毡一般。 方才在府衙中那股冲动此时竟消散无影,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怀疑张柏说的那些话,怀疑身边坐着的林羡鱼是否还怀着别的心思。他甚至有些后悔杀了那些人,后悔答应了林羡鱼带他去找凤凰斋。落在膝盖上的双手掌心炽热,汗津津的,小腿肌肉也开始抽搐,胸口堵得慌。 “后悔了?” 第477章 凤凰来仪 林羡鱼的声音落入了耳中,很轻,却又似鼓槌落在心上。十五身子一颤,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咬住了嘴唇。他缓缓侧过头去想要看看林羡鱼现在是何种表情,幸灾乐祸,还是一脸愠色。可惜……他的双眼被黑布遮住,眼前只有从车窗外落进来丁点的光线。 林羡鱼放下了车帘,缓声道:“我不能确定你就是戚欢的儿子,但是你和他很像。至于真相是什么,只有找到了凤凰斋,才能知道。这世上的人,是有很多的选择。可你既然选择了背叛凤凰斋,就该明白唯有和官府合作,才能保住性命,得到最后的答案,否则无论哪一方,都不会放任你活着。” 他略微沉了沉眸子,不疾不徐道:“我这人虽然甚少动手要他人的命,可你的手上也沾了不少无辜者的血,就凭这一点,无论是长安府衙,还是东岳朝廷都会追捕。这些事,不用我说,你也该明白。今日无论能不能找得到凤凰斋,日后结案之时,你若能指认一二,我也不会与你为难。” 话说到了这份上,林羡鱼自认他已经利害晓明,并且给十五留了退路,若是他还不知悔改,那自己只能依法严办了。他的目光落在了十五的手上,那双手紧紧攥在一起,不安地放在膝盖上,骨节泛青,看得出他此刻心中十分紧张。 良久,十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只轻声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马车在城中绕了足足七圈,最后在十五的属意下向右侧拐去。林羡鱼挑着窗帘往外看去,整个人僵住了。此刻,他们已经进入了长安西市,街上行人比肩接踵,声音嘈杂。听见马车上的通铃声,行人纷纷向两侧避让。有人好奇地抻着脖子向马车上瞧,只当是哪家花楼的姑娘出行。 林羡鱼眉头紧蹙,先前听客栈老板提到过,长安西市有家琴馆名叫凤凰斋,难道真是自己要找的那个凤凰斋?可,如果是这样,这魔宗的人未免也太胆大了吧。可同时,他又想到了一句话,“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难不成……真是那琴馆? 就在此时,十五忽而出声,“前面应该是个丁字路口,向左拐,会路过一家胡人的香料铺。”说完这个,他又重新安坐在那里,没有再说话。车夫听到他着话,扬起了鞭子,赶着马儿前行。至十字路口左拐,往前行了少许,果然看到左侧的街边有一家胡人开的香料铺。 “香料铺左侧有道巷子,进去后右拐。”十五再次出声。 车夫依言将车子赶入了巷子里,正要往前却见林羡鱼挑起了车帘,探出头来朝他摆了摆手。车夫不知他是何意,索性勒住了马缰绳。林羡鱼从马车上跳了下去,站在巷子口向四处望去,就见身侧巷子纵横交错,屋舍紧紧相连,很是密集。脚下的巷子不窄,马车倒也可以过去,但…… 林羡鱼抬头看了眼马车上缀着的铜铃,暗暗摇头。他招呼了车夫一身,扬了扬下巴,着他先行一步打探,从车内将十五扶了下来,将马车赶至无人的角落,拴住了马匹之后,上前牵住十五的手,轻声在他耳畔说了几句话,复抬脚往前走去。 十五没有说话,他已然明白了林羡鱼想要做什么。这巷子里寂静,马车上缀有铜铃,行走间铃声叮当作响,加上马蹄声想要不引起他人的注意都困难。两人的步伐与马车行走的速度相同,往前走了一阵,他吸了吸鼻子,伸手指向了右侧的巷子。 林羡鱼留意了下四周的屋舍,见没可疑之处,便和十五朝右边巷子走去。这一路走来,左拐右拐,竟然又回到了朱雀大街上,耳畔人声鼎沸,擦肩而过的人眼中有惊讶,但见林羡鱼微微笑着,指了指十五的眼睛摆了摆手,众人作恍然大悟状,便又各自忙活去了。 林羡鱼抬头望去,就见不远处有一座小楼,隐于重重楼阁之中,却又显得与众不同。这座小楼的建筑风格虽然是楚歌国才有,可院门外栽种的花木却非长安所有。小楼高三层,雕花镂空的窗户,屋檐飞起,檐角和屋脊上铸有瑞兽。楼呈六角,檐下缀着铜铃,风拂过,清脆的响声传出去很远。 林羡鱼的目光落在了楼前的牌匾上,只见牌匾上以金粉写着:凤凰来仪。笔走龙蛇间,一笔一划行云流水,似是铁画银钩,苍劲中透着几分雅致,却又瞧着十分凌厉。 十五觉察到林羡鱼停了下来,低声道:“还没有到,不过也快了。”说着,伸手指向前头某一处指去。 林羡鱼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十五所指的方向正是那小楼说在地位置,不过稍微偏了几分。他瞧着那牌匾上的字,低声道:“凤凰来仪,凤凰……凤凰斋……” 十五愣了下,率先抬脚往前走去。他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在西市,更不知道他眼前有一座三层高的六角小楼。可是他记得到了此处还需往前走一百步,向右拐进一条巷子,而后再前行五十步,与他同行的人会敲响一座宅子的院门,暗号是三长两短一长,而后便会有人来开门,进门之后要过一处假山和竹林,穿过九曲长廊,而后进入密室,通过密室到达凤凰斋。 林羡鱼被十五带着往前走,他听到了那小楼内传出的琴声,同样也听到了楼内有人吵架。可,十五没有停,反而是略过了眼前的小楼,走向了右侧的一条巷子。他皱了皱眉,手探入怀中掏出个瓷瓶,打开了盖子,一只红色的甲虫飞了出来,扑闪着翅膀在他面前飞来飞去。 林羡鱼摆了摆手,“去,找宴亭来。” 那甲虫似是听懂了他的话,绕着他飞了一圈,这才飞上了高空,朝着府衙的方向飞去。 林羡鱼跟着十五继续前行,可不知怎么的眼皮总也跳个不停,手心毫无征兆地出了冷汗。他扯着袖子擦去额头上的汗,只觉得脑袋里嗡嗡嗡地作响,心也噗通噗通的跳个不停,鼻子也开始发痒。 十五感觉到林羡鱼的掌心越来越热,只当他是身体不舒服,于是小声问道:“可需要歇息会再走?” 林羡鱼眉头拧在一起,摆了摆手道:“无妨。”言罢,和十五又再次前行。 很快,走到了一处宅院附近,十五停下了脚步,轻声道:“到了。”说完话,他伸手扯去了眼睛上的黑布,适应了光线之后,这才往四处看去。 阳光斜斜地照射了下来,屋子的院墙在巷子里留下一道道阴影。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座小楼上,眼底掠过一丝震惊,抿了抿嘴唇,声音低低。“我……我好像去过那座琴馆。” 林羡鱼站在阴影之中,半张脸上满是戾气。也不知为何,他此时心中发慌,却又说不出缘由。细细想想,绝非是因为要和十五寻找凤凰斋所致。这种感觉,似乎是在他从那家琴馆路过时,听到屋内的吵闹声才开始有的…… 有生以来,这是林羡鱼第二次有这种感觉。先前那次,还是在帝都的时候。那次柳渊闹着要去花园中玩,快到鸾和殿的时候他就是这种感觉,柳渊和卢宴亭以为他是风寒,于是又折了回去。结果,那天鸾和殿不知怎得就塌了,幸而无人伤亡。 第478章 欲加之罪 林羡鱼喘了口气,抬头看着他们说站的地方,缓缓回过神来,声音低低道:“你……你刚才说,你去过前面那家琴馆?” 十五点头。他这次来长安后来过西市,那天是傍晚时分,街上行人也并不多。本来也只是随意走走,可看到了一个人,觉得那人的身影有些熟悉,便一路悄悄跟着,最后就进了那家琴馆。人自然是没找到,反而是被那琴馆里的侍女诓骗去了二十几两银子。 林羡鱼琢磨了下,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宅院。这院子从外头看去与周围的屋舍并没有任何的区别,院中似是没有人住一般,听不到任何的气息。他蹙了下眉头,轻轻摇了摇头,和十五离开了巷子。 十五不解,想了想问道:“那儿很有可能就是凤凰斋,大人您……” 林羡鱼拢着眉头没有接话。那座宅子如果真的是凤凰斋,此刻就他一人闯入,谁知会发生何事。他心中不宁,隐隐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还是先离开为妙。走着走着,他停下了脚步,抬头一看,竟发现自己到了那琴馆的门前,眼前围着不少的百姓,屋内嘈杂声和刀剑相撞的声音混在了一起。 十五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留意着四周的人群。他自至了此处,总也觉得暗中有人盯着自己,可是每每朝那个方向看去的时候,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声音,甚至连只飞鸟都没瞧见。到了这琴馆面前,这种感觉越发地强烈,让他如芒在背,不得安生。 林羡鱼听到屋内传来的打斗声,忽而一怔。他想到了出府衙的时候,阿玉和阿青说的话,顿时顾不得其他,就朝人群里挤了进去。方才那一声轻喝分外耳熟,明明就是陆鸿渐的。 围在门口的百姓见一个年轻公子一脸着急往里头冲,以为他是凑热闹的,都有些不乐意,有人更是出声讨伐。林羡鱼心急火燎的,眉头一沉,一个纵身跃上高空,脚踩过那些看热闹的百姓肩头,急速地朝前奔去。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叫,顿时向两边退去。十五趁着这空荡,也跟着林羡鱼冲进了琴馆。 琴馆内人头攒动,纷纷看着那边花台上。林羡鱼落在了二楼的栏杆旁,朝下扫视了一眼,果然在角落里看到了阿玉和阿青。那两个丫头的衣衫上有泥土,阿玉一手捂着胳膊,另一只手捂着脸颊眼泪汪汪地看着台上。阿青的脸上有一个很重的手掌印,唇角渗出鲜血,眼中却满是倔强。 花台上,陆鸿渐持着落星剑一脸地愤怒,他对面站着一个中年汉子。那人看着约莫三十来岁,一脸胡须似张三爷,眉毛很浓,一双眼睛里放着精光,额角青筋暴现,手中握着把短刀,脚下踏阵。 他嘴巴动了动,啐了一口,大声笑道:“你这小娃儿可真是有意思,既不是来听琴的,又不是来寻人,总想着往后院跑作甚!你要说你不是图谋不轨,谁信啊!那后院里可都是楼里的姑娘,你一个毛头小子,难不成想毁人家姑娘清誉不成!” 这人说的义正言辞,陆鸿渐脸色更加阴沉了。 他冷冷笑了一声,落星剑上挽着剑花,声音平淡说道:“我入此处是为听琴,可人有三急,楼里的姐姐指了去处,我与兄长前往后院。谁知,你带人拦路,非要说我二人欲入后院姐姐们的住处,将我兄长绑了,这会又污蔑我们二人毁人清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陆鸿渐转头看向了周围的人,一字一句道:“诸位倒是给我评评理,他们无缘无故的绑了我兄长,还如此污蔑我,我与他们讲道理要人,不给反而伤了我身边的两个丫头。你们且看看她们身上和脸上的伤。两个姑娘家被人打成这样,这长安城还有没有王法了!” 话音落下,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人们顺着陆鸿渐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了阿玉和阿青的惨状。这二人本就生的娇俏,一双眼睛似是会说话,这一哭更是梨花带雨,那脸颊上的伤便也看着分外的刺目。一时间群情激愤,开始纷纷指责那虬髯大汉做事不厚道。 林羡鱼刚才还奇怪怎么没看到薛黎,这会才明白原来是被人给捉了。可是,他心中又有些生气,离开客栈的时候,分明交代过二人让他们不要出客栈。这倒好,不光出了客栈,还跑到了此处。可转念一想,他的心猛的一沉,不由得抬头看向了陆鸿渐,轻声叹了口气。 身侧响起了脚步声,林羡鱼回头,十五戴着斗笠站在了他身侧,望着那边的陆鸿渐,奇怪道:“大人认识那孩子?” 林羡鱼没有回应,却听十五又说道:“看着有些眼熟。哦……想起来了,是凤玉。”说着,却又侧头看着林羡鱼,似是在询问。“听说大人和凤玉是好有,凤玉在忻城自尽,是大人为他料理的后事。哎……可惜了那样一个如玉如琢的人物。” 林羡鱼此刻没心思与他探讨凤玉,又或凤家之事。他担心的是陆鸿渐和薛黎。他们两个人来这里肯定是会为了帮自己查案,可薛黎被捉住,显然这儿有人识得他们是跟着自己的。对阿青和阿玉动手,或许也知道两人是府衙的人。若自己此刻以伏魔司掌首的身份下去,谁知又会惹出什么是非来。更重要的,也不知他们薛黎给关在了哪里…… 十五见林羡鱼脸上满是愁意,思索了下说道:“大人若是信得过我,大可将事情交给我去办。” 林羡鱼晃神,忽而向到方才十五所过,他来过这里。思索了下,他将薛黎的样貌大概描述了下,又嘱咐他万分小心,若是找不到人也无妨,别被发现。十五应了声,匆匆下了楼去没入了人群中,趁着大家都在声讨那汉子的时候,悄然拐入了进入后院的门。 虬髯汉子气结,张口骂道:“毛还没长齐的孩子,竟然敢在你爷爷我面前说谎!爷爷让你尝尝厉害!”言罢,手中短刀一转,脚下错步就朝陆鸿渐胸口横削而来。 陆鸿渐身子向后一歪,手中长剑与他的短刀撞在了一起,冷哼道:“就凭你?今日我若不能将我兄长带回,我便拆了你这琴馆!”说话间,落星剑连挽出数朵剑花,朝虬髯大汉刺了过去。 他纵身一跃,伸手拽住半空中垂下的丝绦,身姿轻盈如燕飞了出去,长剑唰唰唰的连攻。就听的几声木头碎裂的声音,围着看热闹的百姓惊呼一声,纷纷往外退去。刚一离开,就有木头砸了下来,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惊得阿玉和阿青两个人慌忙往角落躲去。 陆鸿渐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朝阿青和阿玉摆了摆手。两人会意,连忙也跟着百姓跑了出去。落星剑上光芒乍现,在那人的短刀至身前时,陆鸿渐人已飞到了对面的栏杆上,脚上重重一踹,长剑横扫,几截被砍断的栏杆木段就朝那虬髯大汉飞射而去。 林羡鱼忍不住扶额,这孩子还真是说到做到,这么下去,自己身上带的银子可不够给人家赔的!思索间,却见陆鸿渐提着剑朝他这边奔了过来。 陆鸿渐没想到这边的栏杆后还站了个人,落星剑未落下。待他看清站着的人是林羡鱼的时候,登时给惊着了,大叫一声竟然松开了丝绦。 眼看短刀至身后,林羡鱼飞了出去。 第479章 琴馆规矩 “惊羽!” 听到林羡鱼那声疾呼,陆鸿渐才惊觉自己即将坠落在地。身侧一股劲风袭来,虬髯大汉的短刀已至身侧。他眉头一抬,忽而脚上朝外踢去,一个翻转向左侧移开,安然无恙地落在了地上,反身就刺出一剑,脚下向外扫去,不等那人到身前,落星剑又划出了几道剑气,逼得虬髯大汉朝后退去。 一道红色的声音落在了虬髯大汉身侧,抬脚踹在了他的小腿上,又往外一扫。那大汉还未站定,没料到林羡鱼会出这么一招,下盘不稳之下朝后蹬蹬蹬地退去,撞在了身后的柱子上,重力之下往前扑来,却正好撞在了林羡鱼身上。林羡鱼冷笑一声,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 那大汉被这一巴掌打的晕头转向,口中腥甜之下一口鲜血喷出。不等他反应过来,林羡鱼衣袖一拂,又甩出一掌,直打的他在原地打转,继而“噗通”一声栽在了地上,摔得门牙都掉了。 林羡鱼轻轻拂了拂衣袖,冷声笑道:“我林羡鱼的人,也是你们能动的?阿玉和阿青是个姑娘,你竟也敢下如此重手,可知她们二人是府衙的人。” 他这几句轻飘飘的话落在了那虬髯大汉的耳中,似是惊雷在头顶炸响,整个人变得痴呆,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眼前眉眼带笑,却又冷森森地林羡鱼,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楼外围着的百姓听到林羡鱼的名字都有些奇怪,又听他说阿玉和阿青是府衙的人,顿时都有些惊慌。有人凑到阿青身边,打探林羡鱼的身份。 阿青忍着痛,撇嘴道:“他啊,他可是京都的大官,伏魔司听过吧。他是伏魔司掌首,就连知府大人见了他也得恭恭敬敬。”说完,似是不解气,又道:“那陆公子是他的徒弟,薛公子虽还未入他门下,可他与陆公子情同手足,他们竟然敢找借口绑了薛公子……” 听完阿青的话,周围一篇唏嘘声。诸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了林羡鱼身上,有打量,也有仰慕和敬佩。他们虽未见过林羡鱼,可是这东岳谁不知道伏魔司掌首和当今身上关系匪浅,而这个人曾经是江湖人,以一己之力挑了十二水寨,为翻云海周边的百姓除去了祸害。 这样的少年在百姓心目中,无疑是大英雄,而今他掌管伏魔司,又是圣上最为亲近的人,又有谁不知道他,又有谁不想一睹他的风华。如今见了,众人却也更加的惊讶,或许应该说是钦佩。如此风华绝代的年轻人,为百姓奔波,是为他们心中永不落的太阳。 林羡鱼牵住陆鸿渐的手,朝门口站着的阿玉和阿青招了招手,声音温和了许多,“走,咱们去找惊鸿。” 陆鸿渐有些丧气。自己本想凭着一己之力,能为林羡鱼排忧解难,可最后还是他出手救了自己,还害的薛黎被捉,此刻生死不明。若是自己不那么鲁莽,考虑周详一些,也不至于让薛黎落入险境。想到这些,他抬头看着林羡鱼的侧脸,声音细弱蚊声,“师父对不起,我又……” 林羡鱼摇了摇头,伸手摸着他的后脑勺,轻声道:“你有这心思为师很欣慰,我相信,你下次一定会做的更好。”说完,眸光温和,“说说,你在这儿发现了什么?” 陆鸿渐咬了下嘴唇,刚要开口说话,却见那虬髯大汉竟握着短刀朝林羡鱼刺了过来。他顿时眼中升腾起怒火,抬脚朝那人胸口踢了过去,愠声道:“我师父宅心仁厚,可我陆鸿渐不是。你要找死,我成全你!” 话音落下,就听一声巨响,虬髯大汉再次撞在了柱子上,喷出一大口鲜血,手中的短刀落在了栏杆的断截缝隙里。他身子向前扑来,谁知喉咙竟然撞在了刀尖上,登时鲜血喷洒而出,没了气息。 林羡鱼暗暗叹息一声,回头见阿玉和阿青两人眼中没有半点波澜,甚至看着那虬髯大汉的尸体还狠狠瞪了一眼,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心中暗道:这两个人倒是胆大,竟也不惧如此场面…… 楼外的百姓见虬髯大汉自己撞到了他自个的刀尖上死了,登时有人吓得面色惨白,有人惊呼,瞬间众人一哄而散,琴馆外竟安静了下来,没有丁点的声响。 林羡鱼领着三人跨过后院的门,穿过长廊,刚往前走了几步,就听到那边长廊后传来一阵悦耳的铃铛声和女子的嬉笑声。女子的脂粉香味顺着风飘了过来,落入鼻中微微的清甜,又带着一丝醒神的薄荷味。眨眼间,就见一手持团扇遮着面容的风衣女子踏着莲步出现在了几人面前。 林羡鱼挑眉,仔细打量那女子。只见她柳眉弯弯,一双杏眼里星光灼灼,肌肤白皙,吹弹可破。握着团扇的那只手似玉一般,纤细而白嫩。腰间禁步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叮当叮当清脆的响声,似是有人拨动了琴弦,声音如珠落玉盘,又似山涧溪流。 这女子瞧着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开口那声音如同黄莺,听得人骨头都要软了。“原来是伏魔司掌首林大人大驾光临,奴家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她的声音极轻,说话间微微俯身施了个万福,露出了图案上下那半张脸。 果然……美人永远都是美人,即便只看到一双眼睛。这女子的相貌艳丽,鼻梁高挺,樱桃小嘴。每一处都不多余,凑在了一起,分外亮眼。 林羡鱼眉头一挑,也不与她多说废话,开门见山笑道:“哦,这位小娘子竟识得我。既然如此,那还请劳烦小娘子将我的人还我。” 女子闻言,团扇遮面轻声一笑,眼波流转之下摇头道:“那可不行。他入奴家这琴馆不怀好意,总该受些惩罚的。林掌首既然开了这个口,奴家当然不能不给这个面子。只是嘛,这琴馆内有规矩,无论是发生何事,只要不是伤人性命,皆可以斗琴比试。若是林掌首有兴趣,奴家这就去安排。”说完,女子又是盈盈一拜,眼间笑意越发浓了。 林羡鱼“哦”了声,有些为难地摸了摸鼻子,皱眉道:“我这双手拿剑习惯了,还真没试过弹琴是何感觉。小娘子既然有心,我当遵守规矩。只是嘛,这谁输谁赢总不能自己说了算,该有个主持公道的人。” 言罢,他转身看向阿玉和阿青,给她们手中放了些散碎银子,笑道:“你们二人去街上,就说伏魔司掌首林羡鱼请人入楼听曲,非但不要钱还给银子。” 说完,林羡鱼略作思忖,又说道:“听闻长安城中有位名叫芩渔的琴师,你们二人应该知晓他在何处,去把他也请过来。” 阿玉和阿青眨了眨眼睛,却见陆鸿渐拽了拽林羡鱼的袖子,压低声音说道:“师父,这儿的姑娘琴技精湛,你……” 林羡鱼笑了笑,朗声道:“琴技精湛也是学出来的,我虽琴艺不精,可也不惧。”说完,摆了摆手,“你们快去快回,莫要误了时辰。” 阿玉和阿青见他如此自在,又想到他的身份,心中虽然仍有疑惑,但还是照着吩咐出了琴馆,一人去请芩渔,一人去招呼百姓入楼。 那女子始终站在原地没动,眼角眉梢皆是风情,静静看着林羡鱼,听着他们说话。 吩咐完了这些,林羡鱼向那女子做了个请的姿势,“烦请小娘子领路。” 第480章 盛气凌人 穿过九曲长廊,跨过三道石拱门,日头当空,琴声渺渺却见人,惟见院中花光柳色,鸟语低低,溪水叮咚。垂柳上映着日头落下一道道金线,隐约间可见桃红似丹霞。树荫蔽日,青石地面上落英纷纷。小桥通合,曲径隐于林木间。廊下水色清澈,潋滟风光。 过了长廊,眼前一山一水一花一木,即便是惊鸿一瞥也让人流连忘返。翠竹依依,入门再踏曲折游廊,阶下白色的鹅暖石铺就。眼前三两间房舍,檐下缀着遮阳挡风的席子,内里合着地步打就椅案。墙角如玉梨花成云,芭蕉翠绿。后院得泉,灌入墙内绕阶围着屋舍,盘旋从竹林落出,正应了门上的牌匾——有凤来仪。当真别有一番景致。 林羡鱼入了后院,就见竹林间置着蒲团,有数人坐在其间,正饮酒品诗。几上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酒香四溢,琴声入耳叮咚又或错错。屋檐下坐着一十五六岁的女子,身着藕粉色纱衣,眉眼清淡,唇角履带笑意,纤细十指落在弦上拨弄着琴弦。 见那女子领了生面孔进来,院中众人纷纷回头,目光落在了林羡鱼身上,多是打量。有一年轻公子站起身来,端着酒盏走近,微微笑道:“辛白姑娘出去一趟,从何处捡来这么一位风流倜傥的公子,可把在座的诸位都给比了下去,当真让人有些自愧。” 粉衣女子团扇遮面,轻声嗔笑道:“徐大公子可莫要说笑,这位奴家可请不起。他啊,乃是伏魔司掌首。诸位今日可真是幸运,林掌首稍后会与我楼中琴姬斗琴,还请了城中琴师芩渔。”说着,她向林羡鱼欠了欠身,眉眼带笑说道:“林掌首是自己挑选斗琴之人呢,还是……” 林羡鱼摇头,笑意清浅,“我虽是伏魔司掌首,却是为了讨人,这规矩自是该小娘子来定。” 粉衣女子“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林掌首还真是爽快,既如此,奴家可就不与你客气了。”言罢,她指了指一侧空着的位子,“林掌首先坐,奴家去去就来。”说完,轻移莲步,向屋内走去。 阿青将林羡鱼交给他的那些银子都散给了方才从楼里出去的百姓,向他们说明了情况,这会儿领着众人入了楼中,早有人迎了上来,将诸人引入了庭院之中。入院后,阿青三两步走到林羡鱼身侧,垂手而立,十分地乖巧,等着林羡鱼吩咐。 辛白方才那话,在场的人听得明白,都十分好奇地看着林羡鱼和陆鸿渐,不知他二人来这里做什么。早些时候,他们就听到街上有人在传,长安城中的凶杀案很是诡异,京都来了大官插手彻查此事。也有人说,伏魔司掌首林羡鱼已悄然入了长安城。原本城中权贵人家是不信的,没料到今日竟在此处见到了林羡鱼本人,竟还是为了向辛白讨要个人,这怎能不叫他们惊讶? 有人起了身端着酒盏走了过来,上下左右打量了林羡鱼一番,鼻间轻哼了声,摇了摇头,声音漫漫,说道:“都说伏魔司掌首少年英雄,以一己之力斩了十二水寨的寨主,从而名动四海。传闻中林掌首温文尔雅,颇通诗词音律,今日一见……” 他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啧”了三声,冷哼道:“今日一见却与传闻总有些差别。这温文尔雅是没错,可怎么就让人觉得有些盛气凌人呢?”他转头看着林羡鱼,眼中带着一丝嘲讽之意,“这楼里的无雅姑娘琴技天下一绝,本公子倒是要看看,林掌首如何赢她。” 长安城中多富贾,又或者是前朝的贵族,坐在这庭院中的人,身份自然比普通百姓高贵了些。也有人的祖上曾是楚歌国的皇室又或大官,柳氏统一东岳,楚歌国臣服,实际上有许多人内心是不服气的。林羡鱼是柳渊的臣子,看到他,心中的怒火燃烧了起来,便也等着林羡鱼出丑。 林羡鱼端着茶盏没有作声,轩眉微敛,琥珀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笑意,自顾自啜着茶,似乎那些话他根本没有听到一般。陆鸿渐抬眉冷冰冰地看了那人一眼,摇了摇头。阿青脸上的巴掌印还在,因方才哭的缘故,眼睛仍旧有些红,可她抬头看向那人的时候,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陆鸿渐脸上浮起笑意,抬头看向阿青,见她脸上那巴掌印都有些肿了起来,便晃了晃手。阿青只当是他有事请吩咐,便靠近了些,俯下了身子。陆鸿渐暗暗叹息,只能指了指一旁空着的蒲团,取出一瓶药来,“坐下,我帮你擦药。” 阿青一怔,脸色登时红透了,连带着耳根子和脖子都红了。周围人的目光唰唰地全投了过来,也不知陆鸿渐是个什么身份,可看他气质出尘,心中十分诧异,却对他要给阿青擦药的举动嗤之以鼻,觉得他过于轻挑,轻浮,不注意场合。 议论声落入了阿青耳中,她面色越发不自然,愣是生生往后退了一步。陆鸿渐抬头扫了众人一眼,唇角翘起,声音冰冷,“一群大男人如此嘴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那些个长舌妇。”说完,他抓住阿青的手腕,将她按在蒲团上,取了药小心翼翼地给伤处擦拭。 阿青也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因为那些人的话,眼眶红了,泪珠落了下来。陆鸿渐急了,连忙扯着袖子去给她擦拭眼泪,却又生气,回头狠狠瞪了那些人一眼,转头来温声道:“这是薰姐姐给的药,很有用的,擦了之后就不痛了。不哭了啊,有我在。” 林羡鱼暗暗摇头,却也未阻止,只将茶盏放在了几上,笑吟吟说道:“诸位对我是赢是输似乎很关心啊。可能……我要让诸位失望了。” 他话音方落下,就见方才离去的辛白缓缓走了出来。她身后跟着位着了紫衫的女子,看年纪不大,可她的眼眸之中精光闪烁,一眼便能瞧出身上是有些功夫的,且内力不错。 随着辛白和那紫衣女子走出,方才弹琴的姑娘已经不见了踪影。屋檐下有人走动,很快就摆上了两张琴,焚了香。 辛白走到林羡鱼面前,盈盈一拜,“林掌首请。” 林羡鱼随她走到了檐下的案几前,鼻间轻嗅了下,却暗暗失笑。他手上一拂,摇头道:“这琴……不合我心意。” “哦?不知道林掌首想要怎样的琴?”辛白蹙眉。 林羡鱼望向了院门口,扬眉道:“琴来了。” 第481章 人间难闻 只见门口处进来一男一女,女子正是林羡鱼差去请人的阿玉,走在她身侧的男子约莫三十来岁,着了身月白色长衫,衣摆上银线绣着翠竹,行走间似是带着风。他轩眉星目,鼻梁高挺,鼻头微勾,唇角带着笑意,目光穿过众人落在了林羡鱼身上。 就听一声爽朗的笑,男子三两步走到林羡鱼身边,而林羡鱼也已起身迎了上去。男子握住林羡鱼的手,笑得开怀,“可是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了,者若不是长安城中有案子,恐怕你也不会来长安吧。你这人啊,找上门来总也没好事。这次竟然问我讨九霄琴……” 林羡鱼眉头一挑,眯眼笑道:“这你可不能怪我,先前我给你去帖请你往京都,你不都给我拒了。这次我可是有正经事。”说着,他看了眼那边的辛白,无奈摇头,“我有个人被辛白小娘子给擒了,这不要斗琴,我又没有带琴在身上,自然得找你了。” 在座的人看到这男子,不由得面色微微一变,就连辛白脸色也有些不自然。这人正是琴师芩渔,此人祖上便是宫中的乐师,而到了芩渔这里,他拒绝了入宫的邀请。在他看来,琴为君子之音,应该是山水之间才有灵气。诸位千百年前那弹奏千古绝唱的两位高人,只有走遍千山万水,立于尘世间,才能弹奏出属于这天地间的曲子。 他们没想到林羡鱼真的请来了芩渔,还和他关系如此的好。看着两人说笑,又听芩渔给林羡鱼带来了九霄琴,一时间说有人都不淡定了。九霄琴可是几百年前的旧琴,传闻是抚仙宫一位高人所有,琴声是从翻云海海底寻来的旧木,据说千年不腐,琴音通透,可谓世间第一琴。 辛白看着林羡鱼的眼神都变了,方才明明听他说不善此道,可这会儿竟然问芩渔借了九霄琴……她转头看向了那边坐着的紫衣女子,眉宇间有询问之意。紫衣女子含笑点了点头,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了案几上芬焚香的铜炉。铜炉之上青烟袅袅,淡淡的香气萦绕,沁人心鼻。 芩渔从背上取下九霄琴,交予林羡鱼手中,朗声笑道:“长安城中无雅姑娘琴技一绝,我也好些年没听到你弹琴了。今日,可别让我失望哦。” 林羡鱼捧着九霄琴,笑道:“那我就献丑了。”言罢,看了陆鸿渐一眼,扬了扬下巴,转身往屋檐下那边的案几走去。 陆鸿渐会意,请芩渔落座,亲自为他斟茶。阿青和阿玉两个姑娘家刚才遭遇了那样的事,阿玉胳膊上的伤还未包扎,阿青心疼地扶着她坐下,拿了陆鸿渐给她的药,细心地帮阿玉清理伤口,上药,而后又给她脸上擦药,全程没有理会其他人。 芩渔似乎很喜欢陆鸿渐,与他闲聊着,眼睛余光留意着庭院中的动静。他慢悠悠地喝着茶,伸手拍了拍陆鸿渐的肩膀,又看向坐在一侧的阿玉和阿青,笑道:“你们应该没有听过他弹琴吧,待会可得仔细听。世人都说,此曲只应天上有,林羡鱼的琴音,可不是谁都能听到的。” 话音方落,就见辛白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掌,朝众人微微俯身施礼,言道:“林掌首今日与无雅斗琴,诸位做个见证,若是林掌首赢了,那边那位小公子便由他带回去,若是他输了,那小公子日后便是我凤凰斋的人了,任由我奴家处置。” 说完话,辛白退到了一侧。无雅向林羡鱼点头,算是打招呼。林羡鱼颌首回应,净手之后落座,手落在九霄琴上,手指一勾,漫漫琴音响起,庭院中顿时鸦雀无声。 九霄琴乃杉木所制,形似蕉叶,斫琴手法极为特殊,因此九霄琴的音质与别的琴大有区别。第一代主人去世后留下了这张琴和琴谱。琴谱中收藏的曲子风格各异,或是雄厚,或低沉,或温暖,又或冷冽。但这些琴谱却都有一个相似之处,每每尚未到曲意尽处,便转折收束,杳杳隐去,令人遐想。 林羡鱼有幸看过那琴谱,早已记在了心间。他是个心思灵巧之人,早年间在临渊山庄的时候,有随秦无垢学过,后来到了帝宫,那些个宫廷琴师自是与他引为知己,常与他煮茶论琴。他便也博众家之所长,将琴技与秦无垢所授融合。这世上听过他弹琴的人,屈指可数。 就见林羡鱼左手于七弦岳山与一徽中间连拨两弦,右手按于琴七弦十徽处,轻触琴弦,左手起,揉弦捻孤韵,喏喏语沉吟。听得琴音切切如私语,连绵婉转。琴音波及之处,竟似一根根闪着寒芒的毫针,针密如网,尖如蚊虹,疾射向无雅。 无雅见他起手便处处杀机,来势汹汹,心中惊骇,却面上不表露半分。右手落在五弦处,向外连剔又勾起,左手从五弦七徽处向九徽半,复又来回按压。琴声似是密不透风的网,将林羡鱼射来的琴音挡下。 林羡鱼唇角勾起,手下却连半分都未曾慢。左手于一弦七徽处,右手对一徽连拨带剔,手指速度极快,琴音嘈嘈如急雨,弦动曲长潇,绕梁引知音,声声切切互为交错,如珠落玉盘。此招内舍于紧,外在于管筋,琴音所触之处气生为寒。 无雅面色有些发白,那边站着的辛白更是一脸吃惊。她本也只当林羡鱼懂琴会琴,没想到他竟然精通此道。若是自己与他对阵,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她看向了无雅,就见她额头上已经渗出密密的汗珠来,手落在琴弦上的时候都有些迟疑,似是受了内伤。 庭院中的人,虽说没有无雅和辛白那般琴技卓越,可也都是懂琴之人。方才林羡鱼一起手,他们便都不敢再出声了。此刻听到二人弹奏,更加不敢多说一个字,看着林羡鱼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忌惮。 陆鸿渐和阿玉以及阿青三人都听得有些呆了。阿青和阿玉不懂得功夫,自然瞧不出那边的两人不是在斗琴,而是在斗内力,可陆鸿渐却觉察出来了。他看着屋檐下坐着弹琴的林羡鱼,不由得又多了几分仰慕。那个人坐在那里,便如同一幅画,神情淡淡,手指翻飞,总也让人移不开眼。 林羡鱼手指在弦上飞舞,左手按弦,右手连拨数下,又以左手按弦由左至右,琴声空灵,袅袅如天外来音。复又接四弦以抹为基,先剔后勾,抹后外挑,左手暗弦多处来回。琴音成歌,忽的一转急急落下,似山风入木,势而缓却不停。突的再转,如疾风骤雨一般,势如竹破。 第482章 有些意外 无雅见他势头越发的强劲,遂凝神静气,落在琴弦上的手指更是快了几分,迅速地出击。琴音泛出,如同嗜血的刀刃。她腕间一翻,右手中指落在了四弦之上,紧紧一勾,又往外剔去,左手在九徽与七徽处来回按压,琴声槽槽,如雷动。 林羡鱼嗤之以鼻,暗道:不自量力。思索间,手下拨弦之势更盛,九霄琴于他手下落出阵阵轰鸣之声,似万马奔腾。 庭院中的人心都提到了嗓门眼,一个个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忘记了。这样的盛宴,他们可是平生第一次见,更别说弹琴的那个人是东岳第一人,伏魔司的掌首,当朝二品大员。院中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呼吸间都有些压抑,众人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无雅的脸色煞白,手落在琴弦上,刚挑起一弦,却见林羡鱼已经奏出好几个音调,将她击出的音符直接打散。她还未来得及反应,林羡鱼的手又落在了五六弦上,连勾剔出。一道道琴音散出,庭院之中如同雷鸣,众人心中发颤,再看无雅,她身子有些发颤,忽地一口鲜血喷洒在了琴上,身子斜斜向后倒去。 林羡鱼唇角翘起,双手落在琴弦上,琴声渐渐消退。待琴声停止,他笑着站了起来,收起九霄琴,朝辛白走了过去,满身笑道:“小娘子,我赢了。” 辛白站在那里,沉沉吸了口气,笑容爬山脸庞,笑着摇头说道:“本以为林掌首只善于查案,没想到琴技竟如此高超,却不知师承何人?” 林羡鱼见她不回自己方才的话,抬脚朝院中走去,声音幽幽传了过来,“在下师父有点多,如果非得要说,那便是自学成才。今日让诸位见笑了,说到底,还是这九霄琴的功劳。”话音落下,他笑着走到了芩渔身边,将琴给他递了过去,“多谢。” 芩渔笑着摇了摇头,收下了琴,眼中有些无奈,“你啊,总叫人眼前一亮。这一曲《江山破》由你的手弹奏出来,果然让人热血沸腾。看来,我又得闭关了。”说完,朝陆鸿渐笑道:“我走啦,若是想见我,可以让阿玉姑娘带你来我府上,府中藏有不少秘籍,你倒是可以挑些喜欢的。” 芩渔说完这些话,抱着九霄琴抬脚就往凤凰斋外走去。所有的目光都随着他看了去,可惜他却没有停留的意思,眨眼的功夫,他已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庭院中的人还处于震惊之中,辛白站在那里,手紧紧地攥着团扇,指甲落入了掌心,都快掐出血来了。她看着林羡鱼,眼底满是恨意。无雅早已被婢女扶了下去,这会昏迷不醒。 林羡鱼招呼了陆鸿渐一身,抬脚走向院角。竹林旁,有四人站在那里,薛黎被他们押着,似是点了睡穴,耷拉着脑袋,昏昏沉沉的。见林羡鱼几人过来,其中一人将兵刃挡于胸前,敛目道:“没有辛白姑娘的命令,你们不的靠近!” 林羡鱼挑眉,冷哼了声,衣袖一拂,打出一道劲风。那人只觉脸颊一痛,身子向后面飞了去。等其他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陆鸿渐已经到了薛黎身前,伸手解开了他身上的穴道,扯着他的胳膊就往后急退。那三人见这情形,提刀就朝陆鸿渐砍了过来。 林羡鱼冷笑道:“小娘子方才可是当着众人的面说的清楚,若我赢了,他任由我带走。怎么?要反悔?” 他说这话时,明显有怒气,可谁都看的清楚,林羡鱼脸上始终带着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似乎永远都是星光璀璨。但,那怒气也是真的。他周身散发出的杀意,让人心中惊骇,甚至觉得压抑,双腿发软,根本站不起来。 辛白握着团扇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许久之后,恢复了神情,笑着摇头道:“林掌首这是哪里话,奴家说话算数,这薛公子便由大人带走吧。只是……”她停顿了下,从台阶上缓缓走了下来,柳眉挑起,声音淡淡,“奴家这凤凰斋的人被陆公子一脚踹的断了气,这笔帐又该怎么算?” 林羡鱼就知道辛白不会这么轻易放他们走,早料到她会有此一招。他神色不改,摸了摸鼻子,摇头道:“非也非也。小娘子这话可有颠倒是非之嫌。我徒儿与惊鸿入凤凰斋不过是为听琴,你们这儿的丫头欺人,致使他们二人走错。你的属下又百般刁难,还绑了惊鸿,又对本官出手,是非曲直,小娘子可明白了?” 辛白气得唇角发青,林羡鱼此刻说话自称本官,明显是以官府的身份来压自己,可她又不好发作,只能作恍然大悟状,一副悔恨不已的神情,“哦,竟是如此,倒是奴家的下人传错了话,弄出了这些误会。既然这样,大人尽管带人离开,奴家自会教导下属,让她们以后别再出同样的岔子。” 说完这话,辛白摆了摆手,原本挡在门口的人都退开了,让出了一条道。林羡鱼微微颌首,领着陆鸿渐四人朝外走去。院中的那些人看着几人的背影,一个个脸上神情可谓精彩。有人咬牙切齿,有人端着酒盏幸灾乐祸,有人事不关己神情淡淡。 林羡鱼不想多生是非,带着几人快速地穿过长廊到了前厅,可快至门口的时候,他忽然想到十五似乎还在凤凰斋中。他本是去寻薛黎的下落,薛黎都已经救回来了,可他却还没会来。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正思索间,林羡鱼眼睛余光看向了那边的楼梯,就见一道略有些眼熟的声音从楼梯上快速地飘了下去,身形一转落入屏风后面,眨眼便不见了。 林羡鱼微微一怔,将陆鸿渐和薛黎几个人推出了凤凰斋,“快走,去府衙找卢宴亭!”说完,也顾不上其它,人已追着那背影去了。 薛黎还有些迷迷糊糊的,被林羡鱼这一推,差点被门槛勾倒,幸而陆鸿渐眼疾手快将他扯住,可回头的时候,哪还有林羡鱼的声音。阿玉和阿青听到了林羡鱼的话,愣了半天,回头的时候,就看到凤凰斋内有人涌了出来。 两人心急之下,拽起陆鸿渐和薛黎就往大街上奔去。街上行人颇多,一会的功夫,四人便被百姓给淹没了。那些追出来的人一个个抻着脖子,四处张望,可人海茫茫哪还找得到他们。 第483章 事出突然 那人的身形极快,林羡鱼也不敢追得太急。绕过了前厅,穿过天井,那人纵身跃起,几起几落便从凤凰斋蹿了出去,落在了巷子对面的一处屋脊上。他站定后,缓缓回过身来,晃着手中的折扇,目光落在林羡鱼藏身的地方,眼间笑意浮起,笑的颇有深意。 林羡鱼暗暗叹了口气,缓缓露出了身形。他望着对面的人,摸了摸眉心,朗声笑道:“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还会遇到江先生,当真是让人称奇。却不知江先生到长安所为何事?若有时间,能否赏脸共饮一杯?” 站在那边屋顶上的人,正是黄泉楼时离开后便再也没见过的江潮生。 江潮生眉头微挑,摇了摇头,敛眉道:“林掌首有请,在下当然得赏脸。不过,现下还有一事需要处理,这饮酒之事得再过几日。”说着,他笑了起来,“不若,林掌首将下榻之处告知,待在下忙完琐事,带了酒去向林掌首赔罪?” 林羡鱼听闻此言,却也未置可否,只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叨扰江先生了。朱雀大街同云客栈寻我便可。哦,来的时候多带几坛太白醉,还有……太白楼的叫花鸡和清蒸鲈鱼。”说完,他脚下一错,身形向远处飘去。 江潮生双手拢在袖中,望着掠向远处的林羡鱼,眼眸微微阖了下,眼底闪过一道精光,却又摇了摇头转身飞起,朝另一处院落奔去。细看,他最后落下的院子,正是十五带林羡鱼去过的宅子。 林羡鱼并未走远,在江潮生身形动了之后又折了回来。他落在了琴馆的屋顶上,遥遥望着江潮生的身影,心中原来的猜测在此刻越发的肯定。可是,他还是有些疑惑,这些疑问还得等找到十五,捉到陈贵之后仔细盘问,才能够确认某些事情。 想了想,林羡鱼一个纵身从屋顶上飞了下去,刚落地就见琴馆中有一人匆匆忙忙奔了出来,与他撞了个满怀。那人身上满是鲜血,头发也被削掉了一半,撞到林羡鱼身上的时候,脚下一软,竟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眼看就要摔在地上了。 林羡鱼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扯住了个他的胳膊往后一带,那人披散下来的头发向后甩去,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是十五。他的脸上沾满了污血,手臂上有数道伤痕,腹部也中了一剑。这一撞之下,他整个人越发地昏昏沉沉,竟昏死了过去。 林羡鱼连忙将他扶住,还未抬脚,就听到那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就见辛白领着人追了出来。他们手中持着兵刃,兵刃上还滴着血。 看到林羡鱼扶着十五,辛白明显一怔。可很快就的神情就恢复如初,敛着眉头向林羡鱼施礼,声音不咸不淡道:“林掌首,你怀中的人闯入我凤凰斋杀了无雅,还请将人交给我。” 林羡鱼冷冷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扶着十五往外走去。 身后传来一阵劲风,一柄长刀自他左侧刺了出来,直奔十五的要害。林羡鱼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手落在了腰间的青海剑上,提剑一挡,声音中夹带着怒意,“辛白,你好大的胆子!”说话间,已转过身去,长剑指向了站在那里的辛白。 辛白的双手攀在一起,眉头微动,眼间秋水盈盈,摇头笑道:“林掌首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是想让林掌首将人交给我处置。无雅是我凤凰斋的招牌,她一死,我这儿的生意可就一落千丈了。杀人偿命,这事情酒算是到了官府,也是如此裁决。难道,林掌首要包庇杀人凶手?” 林羡鱼扬了扬下巴,脸色微愠,声音高了几分。“你即知府衙也是一样的裁决,却要动用私刑,官府在你眼中莫不是摆设?我也不妨告诉你,他是那桩凶杀案的主要疑犯之一。人,我今天一定要带走。若是他死了,你这凤凰斋也别想要了。” 话罢,林羡鱼将十五夹在腋下,脚下一抬就往外奔去。 见他要走,辛白脸色顿时变得阴森森的,手一摆,沉声道:“追!无论如何,也得杀了他,绝不能让他活着。”说完,却又觉得不妥,言道:“莫要伤了林羡鱼!” 那些人不是没见过林羡鱼出手,心中打鼓,可辛白既然说了,他们也只得奉命。登时,十几条人影从凤凰斋中疾射而出,刀剑齐出,直奔十五而去。 感觉到身后袭来的杀气,林羡鱼一个翻身,青海剑横扫而出,剑气朝四面八方涌去。幸而,刚才凤凰斋中斗琴之事后,琴馆前的街上百姓并不多。见到他们提着兵刃出来的时候,那些百姓便已纷纷向后退去,找了个自认为安全的地方躲了起来,这会儿却都探出个脑袋来,紧张地看着。 蓝色的光芒扫去,追来的人被逼退,却又再次涌了上来。他们听了辛白的吩咐,也不敢真的对林羡鱼出手,招招只奔着十五而去。可惜,林羡鱼护十五护得紧,他们根本连十五的一片衣角都触碰不到。心急之下,一人提着兵刃朝林羡鱼腰侧砍去。 他这一动,其他人自然也都将矛头指向了林羡鱼。其实,所有人都明白,若是林羡鱼不松手,他们根本没有机会杀死十五。他们更加明白,想要在林羡鱼面前杀掉十五,是极其困难的事情。可是,十五若是不死,凤凰斋的秘密便会泄漏,他们这些人没有一个人能活着。 辛白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她有些后悔让人绑了薛黎。如果没有绑薛黎,林羡鱼便也不会来凤凰斋。他若不来,十五便也不会来,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但,这世上没有如果。 辛白心中一横,提着兵刃也奔了过去,直逼林羡鱼后心窝。哪想到林羡鱼背后跟长了眼睛一般,在她的长剑刺过来的时候,他一个转身,青海剑挽出数朵剑花,与她的兵刃撞到了一起。 兵刃相撞,火星四溅。辛白只觉得虎口发麻,胳膊也有些不听使唤,长剑差点脱手而出。 林羡鱼冷笑一声,“辛白,你刺杀朝廷命官,就凭这一条,本官便也可以铲平凤凰斋!” 话音刚落,就听远处传来马蹄声,一个身影闪过,一柄长刀划出一道凌厉的内劲,将辛白逼退了数步。 卢宴亭落在林羡鱼身侧,持着长刀,冷冰冰说道:“呵……就你,也想碰他?”说话间,长刀划出,直奔辛白胸口。 很快,马蹄声逼近,来得正是捕头金兰,他身后跟着府衙的众衙役。 第484章 猝不及防 府衙的人一到,林羡鱼唇角勾起,将抱着的十五向外推了去。金兰纵起一个翻身朝前扑来,谁知有人比他动作更快。只见白色的衣衫从眼前飘过,伴着清脆的笑声,十五便被那人拥入了怀中,一个漂亮的旋转,潇洒的落了地,“唰”地一声打开了折扇,慢悠悠地晃着。 辛白眉头拧在了一起,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就见此人约莫二十来岁,身形高高瘦瘦,着了身淡蓝色的衣衫,一头银发随意用缎带缚着,一副柔弱书生模样。他样貌算不得俊美,也算不得柔美,但五官凑在一起,让人瞧着却十分地舒服。 周围的百姓看到突然出现的年轻公子,目光纷纷落在了他一头的银发上。有人皱眉,声音里带着点惋惜,摇头道:“哎,年纪轻轻的,这头发怎么就白了呢?” 年轻公子闻言,晃着扇子的手一停顿,哭笑不得嚷道:“这不是白色,是银色……” 然而,并没有人理会他。 “孙镜。” 林羡鱼呼了一身,低低笑了起来。 听到林羡鱼唤出了年轻公子的名字,辛白那张脸越发地难看了。江湖上有三书生,玉扇书生孙镜,雪月公子凌飞雪,若水公子洛霖。此三人皆是当世不可多得的年轻才俊,且常用兵刃都是扇子。他们三人交情匪浅,孙镜的功夫居三人之首。 只是……孙镜乃是春归楼的人,他掌管春归楼西南各部。春归楼虽为江湖组织,但却多为朝廷办事。孙镜这个人,平日里寡言少语,且十分地注重仪表。这会儿扶着十五,却似怕他身上的污血会沾染了身上的衣衫,故而将十五推的很远,只扶着让他不跌倒。 林羡鱼看到这情形不由得扶额,无语道:“他可是重要人证!” 孙镜有些气闷地将十五拉的靠近了些,嘟囔道:“每次我撞见你,你总也身陷麻烦之中,还得把我和宴亭也给扯进去。哎……交友不慎啊。” 林羡鱼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头道:“难得啊。你这性子,竟也说出这么多话来。行了行了,把人给我看好了,待会再与你叙旧。”言罢,他转身,青海剑挽着剑花朝向他涌来的人奔了过去。长剑起,风声鹤唳,四周一片肃杀之气。 金兰大手一挥,衙役也提着刀冲了上来,加入了混战中。街上的行人纷纷躲避,退却到了很远的地方,生怕被波及。可他们又不明白了,这凤凰斋中都是柔弱女子,辛白怎得就不怕官府呢,竟然还敢对伏魔司掌首出手,莫不是嫌活的太长了? 辛白已退至了凤凰斋门口,定定地望着提剑在人群中纵起飞落的林羡鱼和卢宴亭,面色铁青。这两个人已经很难对付了,这会又多了个玉扇书生,还有府衙这么多人。思索至此,她忽地心头一紧,转身就往凤凰斋内奔去,哪想到刚走了两步,就听屋内传来打斗声。 孙镜翻出药丸塞到十五口中,抬头望着天空,幽幽说道:“运筹帷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是以上策。” 林羡鱼和卢宴亭已经从围着他们的那些人中冲了出去,听到孙镜这句话,两人震惊之余,连忙冲向了凤凰斋内。就见凤凰斋的庭院之中,十几个年轻男子持着长剑,正与凤凰斋的护卫缠斗在一起。原本听琴的人此刻都躲了起来,一个个面露惊恐,哪还有方才看林羡鱼和无雅斗琴之前的傲气和不屑。 院中躺了几具护卫的尸体,也有人受了伤,无法动弹。辛白提着剑脸色青白,冲入了人群中,身子翻飞,长剑连挑带刺,朝那些人攻了过去。 林羡鱼和卢宴亭瞧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头间,就看到孙镜晃着扇子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这边看看那边瞧瞧,似乎这些事都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林羡鱼忍不住笑了起来,一下子扑了过去,一脸坏笑地使劲蹭着他的脸颊,笑嘻嘻道:“果然是玉扇书生啊,没让我失望。” 孙镜一脸地生无可恋,被林羡鱼蹭来蹭去,又不能出手打他,只能望天。 蹭了半天,林羡鱼终于松开了手,挑眉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还赶来的这么巧?” 孙镜深吸了一口气,顺了顺被林羡鱼弄乱的发丝,嘟囔道:“我那哪是赶得巧……” 春归楼半年前开始在调查一桩案子,月前的时候就收到了柳渊的密信,请他暗中探查汾阳楼之事。这查来查去,便也到了长安。凤凰斋的事情他早有留意,前几日他不在长安,回来便听到属下说林羡鱼和凤凰斋的人起了冲突。恰好,他所查的那件案子与这琴馆也有莫大的牵连,遂带人赶了过来,命人将凤凰斋连根拔起,而他便也来街上找林羡鱼,谁知还没落脚就见十五撞了过来。 听到孙镜如此说,林羡鱼和卢宴亭恍然大悟。林羡鱼忍不住心中腹诽柳渊,他原来这么早就开始在暗中安排了,竟然还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三人说着话,那便辛白已被春归楼的人捉住,长剑抵在了她的脖颈间。她的衣衫上沾惹了鲜血,脸颊上多了一道伤,瞧着竟多了一丝迤逦。 事情发生的让人众人有些猝不及防,可这样的结果本也是林羡鱼想要的,只是苦于没有找到由头。方才辛白追着十五的时候,他就已经动了杀心。孙镜的到来,无异于给雪中送炭。凤凰斋本就蹊跷,如此突然地将他们擒住,恐怕是谁都没料到的。 辛白被按在了地上,她不服气地抬头盯着林羡鱼和卢宴亭等人,恨不得将他们给活剥了。可是,她此刻根本无法动弹,面色煞白,口中不断有鲜血溢出。 楼外凤凰斋的那些护卫已被衙役捉住,金兰领着人也赶了过来。看到院中的情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那边站着的几个年轻公子,暗暗叹气。这人啊,还真不能比,无论是家世也好,还是天资也罢,眼前这几个人,可真是让人羡慕又妒忌。 林羡鱼见金兰进来了,朝他招了招手,言道:“劳烦金捕头和诸位了,将人即刻送回府衙,严加看管,不得有任何疏漏。”说完,他转头朝卢宴亭和孙镜挑眉笑道:“咱们来寻宝吧。” 孙镜一听这个,顿时来了精神,附和道:“好啊,寻宝我可最喜欢了。” 卢宴亭看着欢喜地就差手舞足蹈的林羡鱼和卢宴亭,无奈扶额。这两人凑到一起,准没好事! 第485章 宋氏王爷 凤凰斋突然被查,街上的百姓将此事归于辛白刺杀朝廷命官,很快便在街坊之中传开了。有胆大的百姓聚拢了过来,想要看看这辛白为何如此胆大,更多的是想瞧瞧凤凰斋中那些女子是何等美貌。一时间,凤凰斋外的街上聚满了人,一个个探头探脑的往里打探。 金兰回了客栈与魏瞻说了凤凰斋的事,魏瞻一思索,觉得事情不对连忙差人去给城外的驻军送信。金兰将捉住的那些人投入了大牢,又带着衙役匆匆折了回来。不过极短的的一段路,却因看热闹的人太多,他们费了半天的劲才穿过拥挤的人潮。 林羡鱼攀着孙镜的肩膀,两人笑嘻嘻地往后院辛白等人的住处走去。卢宴亭暗暗叹息一声,上前一把扯住林羡鱼的衣袖,缓缓摇了摇头,又指了指孙镜,言道:“府衙那边有发现,这儿有孙镜就够了。浣衣和长亭还在等着你。” 林羡鱼被他这一拽,身子向后倒了来,嘟囔着翻了个白眼。身后闯进来的金兰和众衙役看到他这神情,一脸奇怪,却又都不敢说话,装作没看到。 林羡鱼思量了下,拍了拍孙镜的肩膀,挑眉道:“嗯,宴亭说的对。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这寻宝的事就交给了你了。对了……”说着,他压低了声音在孙镜耳畔说道:“凤凰斋后门出去斜对面第三座宅院有问题,你先差人去盯着,莫要出了乱子。” 孙镜怔了下,眉头紧蹙。他查的那件事,也查到了林羡鱼方才所说的宅院。只是这两日那宅院中一直没有动静,今日听了林羡鱼在凤凰斋,还未来得及听属下回禀那边的事情。这会听到林羡鱼提起,忽而反应过来,看来柳渊让他调查的事情和林羡鱼所查的案子是同一个。 林羡鱼见他陷入沉思之中,也猜到了他所想,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朝卢宴亭招呼了一声,两人便往门外走去。路过金兰身侧的时候,金兰向二人施礼,大致说了下府衙那边的情形。林羡鱼投去个赞许的目光,嘱咐他与孙镜通力合作,便急忙出了凤凰斋。 路上,卢宴亭向林羡鱼说了府衙中的发现。他将人分成两队,一队人从张柏的屋中进入了密道,而他则带人从假山入了密道。他仔细检查过关押张柏的那两间石室,所有的物件都仔仔细细地看过,角落里也翻找了,但并未发现不妥之处,只是墙壁上那副画看着着实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 林羡鱼驻足,“你说的是墙壁上挂着的那幅牡丹图?” 卢宴亭点头,揉着眉心说道:“总觉得那画好像见过,可是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阿羡,你也见过那副画,有没有什么印象?” “见过,还是跟你和柳渊一起。” 林羡鱼抬头看向了远处的和远山。此刻是正午,阳光落在屋顶上,瑞兽上折射出数道光芒,远山朦胧,近处翠色欲滴,山腰上粉白又或青紫的花夹杂青青翠色之中,正是一片春光浪漫。 林羡鱼想到了那年的春末,同样的时节,柳渊邀请了宫中画师作画。本是打算为他们三人描像,柳渊瞧见花园中牡丹争奇斗艳,漫漫水中央的亭子里,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姐坐在那里,捏着帕子望着池中锦鲤发呆。虽只是个侧脸,却看得出是个温和秀雅的女子。 见此情景,柳渊当即与那画师同时提笔,留下了两幅画。那年,柳渊不过七岁。那两幅画后来收入了春翡阁中,宋微曾问他讨要,他也未给。大概七年前,林羡鱼回到京都任伏魔司掌首的时候,柳渊心下欢喜召群臣宴饮。 那次宴饮卢宴亭和秦无雁皆在席中,就连南疆的宋老王爷也来了,还带着小王爷宋祁安。本来吧,这也没什么,可不知怎的老王爷竟然开口问柳渊讨当年那两幅画。众人这才知道,那画中的女子,竟是老王爷失散多年的女儿,也不知怎么得竟在帝宫中出现过。 老王爷说话间就落了泪,说这些年过去了,人仍旧没找到,但她的样貌与自己年轻时爱过的那女子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且腰间那块玉佩正是当年他们的定情信物。若不是那女子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恐早已有情人成了眷属。 老王爷将画说到了这份上,柳渊念及宋家多年镇守南疆之功,便也将那两幅画赠给了老王爷,还赏赐了小王爷宋祁安。那次宴饮之后,宋氏父子在宫中多呆了些日子,因而宋祁安和林羡鱼以及卢宴亭等人也熟了,回南疆之时颇为不舍,就差没抱着林羡鱼的腿不松手了。 林羡鱼起先到密室中看到那幅画的时候,只觉得眼熟,后来仔细思索,便也想起了这些旧事。而卢宴亭,在听到林羡鱼那么确定的答复时,也想起了这些事情。那密室中的画,正是当年柳渊赠给老王爷其中的一幅,是那位画师所画。 卢宴亭进了密室之后,并没有在密室中找到有用的线索,但他找到那儿就是汾阳楼所在的证据。顺着假山下方的密道一直往前,走出来的时候,是在朱雀街上的一处宅院中。那宅院中已是人去楼空,魏瞻和金兰确认过,那地方就是之前张柏去过的其中一处宅子。 因时间紧迫,卢宴亭只能让魏瞻和金兰将其他几处张柏去过的地方标记了出来,这会儿魏瞻正带着人去查探。不过,恐怕也是一场空。假张柏身死,真正的张柏和陈贵必然有所准备。那几处院子,应该也寻不到线索的。不过,在林羡鱼和卢宴亭看来,能不能找到都无所谓,反正张柏是汾阳楼楼主这件事,他自己已经亲口承认,又有十五作证,此事已然坐实。 两人出了西市才走了几步,就看到曲长亭气喘吁吁地从一家铺子里跑了出来,直直朝他们撞了过来。林羡鱼愣了下,还没开口说话,曲长亭却已扑到了他身上,死死地抱住他,惨兮兮说道:“羡哥哥,快快快,帮我,帮我!” 卢宴亭往那边铺子看了去,就见铺子里冲出几个人来,一只体型硕大的狼狗吐着舌头正死死地盯着趴在林羡鱼身上脸色苍白的曲长亭。 林羡鱼歪着脑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竟然还怕狗?那狗不是你属下养的吗?” “不是!”曲长亭就是不愿意下来,哭丧着脸说道:“我本来是去何家村的,可是路上不知道谁放了只狗出来,追着我从城外到了这里。他们这群人,连只狗都拦不住!” 第486章 灵魂拷问 原来,沉渊楼在何家村的人传来消息,说何家村那边的祠堂内挖到了一个密道入口,已经差人下去看过了,似乎是一处地宫。入口有断龙石,且内置机关无数,他们无法进入,便差人给曲长亭送了信。曲长亭原本是打算先去瞧瞧再来告知林羡鱼,可谁知道他还未到何家村,便遇到了恶狗拦路,吓得慌不择路直接逃回了城中。这狗也不知怎么的,就是追着他不放。 林羡鱼听到沉渊楼的人挖到了地宫,有些诧异。传闻中何家村只是闹鬼,又说藏了宝藏,哪儿来的地宫呢?难道当年那位将军真的有谋反之心,私造地宫,将宝物藏入了其中,为的是日后作为军饷?可若真是那样,当年那位将军被抄家之时,为何没有人从他家中搜出任何跟谋反有关的证据? 卢宴亭将曲长亭从林羡鱼的身上推了下来,指了指那只大狗,无奈道:“这狗是有主人的。” 林羡鱼和曲长亭回头看去,就见那狗脖子上戴着一个银质的项圈,似乎还刻了字。卢宴亭走了过去,伸手。那狗子顿时安静了下来,蹲坐在地上,吐着舌头眨着眼睛。卢宴亭微微笑着,摸了摸它的下颌,这才去仔细瞧那项圈上的字。可仔细一看,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沉渊楼的人见曲长亭无事,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上前将那狗给制住。林羡鱼走了过去,曲长亭躲在他身后,哆哆嗦嗦地探着脑袋,往项圈上看了去。只见项圈上隶书刻着:融雪。下面又有一行小字,曲长亭低声念了出来,“陈家灵萱独有,敢染指者剁手。” 听到他这句话,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沉渊楼的弟子面面相觑,陈灵萱……那可是长安城首富陈家的长女,据传此女天人之姿,自小聪慧伶俐,可就是这脾气有点暴躁。长安城的百姓每每看到她总也躲着,是因她遇事总冲动,这些年长安城中被她揍过的地痞流氓,恐怕都能排到南门去了。 “陈灵萱……”林羡鱼低低念了下这个名字,觉得甚是耳熟,遂抬头向那几人问道:“你们可认识陈家的人?”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朝林羡鱼施礼道:“知道。陈家就住在朱雀大街上,不过位置较为偏僻。他家有个下人名唤蓝书,常在我的铺子里买东西,我们也还算熟悉。” 林羡鱼“嗯”了声。陈灵萱所养的狗突然出现在何家村附近,这就有点奇怪了。他也不是没见过别人家养狗,可基本上这狗都是随时跟在身边的,且大户人家下人多,怎么会让自己小姐的爱犬跑出院子呢? 思索至此,他朝那人说道:“你去陈家探探,看看陈家这狗是怎么走丢的。” 那人应了声,与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便匆匆离开了。 林羡鱼着急着去见浣衣,想到今夜还要为薛长夜祛毒,不由得头疼。真假张柏皆已身死,陈贵必然有所防范。凤凰斋是琴馆,可到底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个凤凰斋,还是个未知数。更让他不安的是……江潮生的出现。这个人总也在很奇怪的时间和地点出现在他的眼前,却又让人捉摸不透。 想到江潮生,林羡鱼又不由得想起了凤鸣城时江潮生对秦无雁表达过爱意的事。不知怎得么,他一下子就有些火了,拽着卢宴亭的手也紧了几分,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询问卢宴亭,声音低低道:“如果有人对你所爱之人表达了爱慕之情,你会生气吗?” 卢宴亭听到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回头皱眉看着他,忽又笑了起来,伸手戳着他的额头,叹气道:“你啊,可算是开窍了。秦无雁与你两情相悦,你倒好,一直冷落人家。现在好了吧,江潮生的出现,可是帮了你大忙了,让你知道自己的心意,你是不是得感谢人家?” 林羡鱼听到江潮生的名字就来气,翻了个白眼,甩开卢宴亭的手,一声不吭地抬脚朝前头走去。卢宴亭忍不住笑了起来,三两步追了上去,揽住他的肩膀,笑着跟他说了几句话。 林羡鱼脸上总算恢复了些神色,叹着气摇了摇头,复又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捏住卢宴亭的脸颊,挑眉道:“我有秦无雁,柳渊有蓁妃,宴亭啊,你有谁啊?”说完这话,他连忙松开卢宴亭,撒腿就往前跑去,似是生怕被卢宴亭捉住。 卢宴亭站在原地愣了半晌,直到脸上传来痛感,他这才反应过来,大喊了一身林羡鱼的名字,穿过人潮往前追去。两人你追我赶,一会跳上屋顶,一会落在人群中。街上的行人看到两个长相俊美的年轻公子蹿来蹿去,纵是将要骂的那些话给生生咽了下去。 两人在屋顶上起起落落,很快便赶到了客栈。霍白薰正在屋内写药方,小二蹲在门外,手撑着下颌,百般无聊地玩弄着肩上搭着的帕子,等着霍白薰的药方,好去药铺。掌柜和夫人已经回来了,两人不知昨夜去了哪里,这回来之后就跟掉进了蜜罐子里似的,即便是一个在招呼客人,一个在柜台前忙活,偶尔看对方一眼,也都是满眼的爱意。 林羡鱼就觉得牙齿酸的疼,晃着脑袋直奔楼上。卢宴亭倒是有些诧异,掌柜的孩儿春儿尚在陈贵手中,他们夫妻二人就算是和好了,可也总该记得这件事,没道理将此事抛之脑后,跟个没事人一样。想着,他心怀忧虑抬脚也上了楼去。 小二看到林羡鱼和卢宴亭突然回来,有些诧异,但还是起了身朝两人施礼,却又做了个噤声的姿势,指了指屋内正聚精会神写药方的霍白薰。 林羡鱼了然,转身推开了隔壁的屋门。就见浣衣坐在桌前,正捧着一盏茶慢吞吞地喝着,眉宇间满是愁意。额前的发丝落了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听到声音,浣衣抬起头来,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地方是找到了,眼下还不能动手。你可知道,陈贵此刻在与何人饮茶?” 林羡鱼愣了下,“谁?” “镇南王宋祁安。”浣衣轻轻吐出了这个名字。 “你……你可看清楚了,真的是镇南王宋祁安?” 林羡鱼僵在了原地,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镇南王世居南疆,没有柳渊召令,根本不能离开南疆之地,他宋祁安又为何会出现在长安城中,还和陈贵搅和在一起?想到石室中那副画,林羡鱼倒吸了一口凉气。 莫非……这些事情背后的主谋,是镇南王? 第487章 等着收网 浣衣摇头。她今日追到陈贵所在的宅子后,听到属下说今日清晨时分有人入了宅子,一直到方才都未出来。她便让说有人留守在外,自己进宅子探查。结果,就在后院之中看到了正在花架下饮酒的陈贵和宋祁安。浣衣是识得宋祁安的。当年他和卢宴亭去南疆的时候,见过此人。 陈贵和宋祁安闲聊说的都是南疆趣事,还有一些关于南疆阴月教的事情,期间有提到了毒圣苍术,但也都是匆匆掠过,并未详说。浣衣听了许久,悄悄退出了宅子,让外头的人继续盯着,自己便回了客栈,等着林羡鱼和卢宴亭回来。 汾阳楼算是已经铲平,只是其他几处地方仍旧没有任何的消息。不过这件事情林羡鱼倒也不着急,陈贵是这桩案子的最重要的一环,只要捉到了他,便也能明白长安城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更何况,还有个戚如意和于晚清。至于南疆阴月教的毒圣苍术,这件事还需得从长计议。南疆比不中原和江南之地,就算是看到了陈贵和宋祁安这个时候见面,没有确凿的证据,也无法捉拿他。 宋氏一族居于南疆百年之久,这些年朝代更迭,宋氏一族始终没有发生过内讧又或表现出任何对朝廷不满。柳渊当年登基后,曾下诏赏宋氏族人,并封宋家家主也就是宋祁安的父亲为镇南王,世袭罔替。宋氏一族可自行治理南疆,但无诏不得离开。 南疆之地,宋氏一族盘根错节,宋祁安出南疆是违反旨意,可是若是此刻拿了他,就算是将人带回了京都,只会给柳渊带来无尽的麻烦。宋氏手握兵权,又有无数幕僚,族中男儿皆是能战之人。宋祁安如今是宋家的家主,动他,无异于和整个宋氏,甚至整个南疆为敌。 朝中动荡,柳渊虽杯酒之间解除了前朝元老贪墨之祸,保住了宋微,可朝臣私下里总也有议论之声。如今柳渊为了能让宋微久安,只得忍痛将他差去了凤鸣城。京中之事错综复杂,柳渊虽心思通透,可到底人只有一颗心,所有的事情都砸了过来,总是会晕的。 林羡鱼不想让柳渊为难,因为他现在并不想捉拿宋祁安。 卢宴亭又怎么会不知道林羡鱼的谋算,他要做的,便是守护在林羡鱼身边,保护他的安全。至于朝中是何风浪,会波及到谁,跟他都没有多大关系。只要林羡鱼无事,他也就坚信柳渊无事,这东岳便也永远不会出乱子,至于暗地里那些个宵小之徒,总也会一个个全部收拾掉。 想明白了这些,林羡鱼往桌边一座,朝浣衣问道:“其他的可都安排妥当了?” 浣衣的目光在卢宴亭身上,听到他如此问,应声道:“就等着收网了。”说话间,微微垂眸,饮了一口茶,便再也没说话了。 林羡鱼松了一口大气,转头看到卢宴亭长在门口处的栏杆旁,目光望着楼下堂中,不知在思索什么,心中有些奇怪,但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向浣衣说道:“那就得劳烦浣衣姑娘,今夜动手,先拿下戚家庄中戚如意等人。陈贵那边……我来。” 卢宴亭的声音幽幽地传了进来,“陈贵那边肯定没那么简单,有你我应付他足够。只是,这藏在暗处的杀手,恐也成了阻力。我最担心的是,陈贵得到了消息,会设法逃出长安。” 林羡鱼端着茶盏却轻声笑了起来。那夜在太白楼时,凤翎并非没有说出任何消息,只是他说的极其隐晦,当时并没有察觉。睡了一觉起来后,整个人神清气爽,便也想明白了凤翎当时那话是何意。他早已在暗中算计了,否则那天太白楼的时候,那些人恐早就对他出了手。 林羡鱼不担心凤翎会倒戈,凤家的人,骨子里总是有些傲骨的。如果凤翎真的是那种墙头草的话,他也不会活到今日了,还在长安城中如此有威望。只是,那天跟着他的那两个丫鬟,总也只觉得眼熟,却也没想起到底是京都那家官人府中的人。 卢宴亭似乎仍旧有些怕和浣衣面对面,又或者是方才在楼下看到掌柜和夫人,觉得不对劲,便也一直看着那边。小二有些奇怪,凑上前来,低声道:“卢公子在瞧什么呢?要酒吗?我这就去拿。” 卢宴亭拦住了,摇了摇头,是说了下将他带到一侧,声音低低道:“掌柜夫妇是何时回来的?” 小二伸手挠了挠头发,抿嘴思索道:“你们出去之后大概半个时辰吧。哦,对了,两位小公子离开之后,他们便回来了。我刚才啊,听掌柜和夫人说,等过几天要离开长安呢。”说着,他微微顿了下,奇怪道:“春儿还没找回来呢,他们就要离开了。哎……我啊,也得重新找活干了。” 卢宴亭听小二说完,心微微颤了下,却很快恢复了神色,手探入腰间取出些散碎银子,塞到小二手中,嘱咐他别把自己刚才所问之事说出去。小二是个聪明的,连忙点头将银子收入了怀中,正巧霍白薰写完了药方,走出了屋门,交代了他几句便让他去买药了。 林羡鱼回头没看到卢宴亭,便也走出了屋子,这才看到他在长廊尽头的窗户旁,脸色有些忧郁,望着窗外的景色,似乎在想事情。霍白薰正抬脚往卢宴亭身边走,手中提着个酒壶。 听到脚步声,卢宴亭回过头来,朝林羡鱼招了招手。三人凑在了一起,卢宴亭还是觉得客栈中不安全,遂身子一翻,直接从窗户掠了出去,纵身上了客栈的屋顶。霍白薰和林羡鱼愣了下,便也飘出了窗户,跟着上了屋顶,站稳了脚跟后,就听卢宴亭开了口。 “掌柜夫妇很可疑,替薛长夜解毒之事,能否延后?” 霍白薰和林羡鱼听到这话同时侧头看了彼此一眼,林羡鱼奇怪道:“怎么了?” 霍白薰摇了摇头,轻声道:“不行。薛长夜本就毒入骨髓没几日可活,今日又与人动了手,加速了毒入心肺,若今夜不解毒,他活不到明天。还有……十五身上的刀伤,乃是南疆才有的苗刀所致。” 林羡鱼这才想起,方才在凤凰斋的时候,他让金兰将十五送到了客栈,请霍白薰医治。可是听到苗刀两个字,他还是觉得有些意外。 怎么……又跟南疆扯到了一起? 第488章 千盼万盼 凤凰斋那边有孙镜,林羡鱼倒也不担心。这个人有时候嘻嘻哈哈,但正经事上十分谨慎。只是,他现在担忧的是,今天晚上将要发生的事情。霍白薰要给薛长夜祛毒,卢宴亭却说那掌柜夫妇有异状。如果他们两人有问题,这客栈便也一点都不安全。 思来想去,林羡鱼饮下一口酒,思沉了下向霍白薰说道:“阿薰,待会我让人将薛长夜送到府衙,你今夜便在府衙为他解毒吧,我会让浣衣带人在暗中盯着。还有……你说的瘟疫之事,现下可有眉目了?” 林羡鱼最担心的问题,还是可能随时爆发的瘟疫。一旦爆发,没法及时遏制,势必会蔓延,从而致使整个东岳陷入危险之中。这才是威胁整个东岳的大问题。他相信霍白薰,可是如果找不到病由,就算是医术再好,也是无能为力。 那些百姓中的毒,霍白薰这几日一直在研究。毒和薛黎身上的差别很大,但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如果说,此时要找到解药实在有些为难。可是……在她看来,这场瘟疫很快就会爆发,且不会超过五日。算算时间相当紧迫,如果那时候关啸林没有及时赶到,她……也不敢保证能止住事态蔓延。 三人坐在屋顶上,酒壶在手中穿来传去,各怀心思,可无一例外都皱着眉头。长安城的事情如同一块石头压在他们心头,无法撼动,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良久之后,林羡鱼起了身,拂了拂有些褶皱的衣摆,望着远处摇了摇头,声音轻缓,“走吧,事情总是要有个结果的,咱们可不能退。” 卢宴亭和霍白薰轻轻点头,跟着他一道下了屋顶。入了屋中,薛长夜睡的正熟,面色红润,若不是身上那些伤和胳膊上那一道蜿蜒的红线,完全看不出他已毒入骨髓,没几日可活了。十五躺在旁边的榻上,睁着眼睛望着屋顶,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眼角两行清泪落下,钻入了耳中。 林羡鱼轻声叹气,从屋子退了出去。十五的事,还需得将戚如意和于晚清捉住之后,盘问清楚才能确定他的身份。那个时候,他或许会将自己所知说个明白。眼下,还是先解决戚家庄和凤凰斋的事。至于那个神出鬼没的江潮生,还得让人盯着。 因卢宴亭的话,林羡鱼下楼的时候特别留意了下那边在忙活的掌柜夫妇,下意识地蹙眉。果然,这两人的反应很是奇怪。按说这二人的孩子尚在敌人手中,而那女子所说的话也并没有完全印证,掌柜作为曾经禁军的一员,心中总该有些疑虑的。可看他神情,似乎并没有半点的难过和疑惑。 林羡鱼没有作声,径自出了客栈往西市去。卢宴亭并没有跟着来,他和浣衣一道去了戚家庄。戚如意这个人身上也多有秘密,直接关系到了十五的身世,也有可能还能从她身上得出一些关于瘟疫又或魔宗的消息。沉渊楼的人自然是可信的,可要想在戚家庄内查出点什么,还得他自己跑一趟。只是,和浣衣走在一起,他总觉得有些不自然。或许,心中的那道坎,在裴灿的事情了了后,才能跨过去吧。 林羡鱼匆匆忙忙地往凤凰斋赶,谁料半途中刚落在一处屋顶上,就看到一匹快马从长街上疾驰而过。马背上的人面色焦急,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正是从帝都匆忙赶来的裴冀。 “裴统领!” 林羡鱼一脸惊喜,一着急从屋顶上直接奔了下去,落地的时候差点跌倒,扶住了一旁的柱子才站稳了神行,伸手朝裴冀晃了晃,眯眼笑道:“哎呀,千盼万盼,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裴冀听到呼唤声勒住了马缰绳,顺着声音看了过去,见他如此神情,摇头道:“林羡鱼啊林羡鱼,都这个关头了,你竟然还有心情说笑。”说话间,却已从马背上翻了下来,三两步走到他身前,低声道:“圣上差我来,有要事相告。苍龙山那边也传了信,我一并带来了。” 林羡鱼当然明白裴冀是来做什么的,顺手抓住他的手腕,就往屋顶上飞去,“走走走,一边走一边说。” 裴冀一脸无奈,只能向街边一家酒肆门口的小二喊道:“劳烦将我的马匹送去马厩安顿,稍后我会回来取。”说着,手一扬将一些散碎银子飞了出去,正巧落在了那小二掌心。 去往凤凰斋的路上,裴冀将京都的情形与林羡鱼说了下,末了提到了凤宸和云渺。林羡鱼的信到了柳渊手中后,他们去大理寺监牢提审了这二人。凤宸仍旧一言不发,似乎对所有事情都失去了兴趣,整日里坐在牢房中,望着窗户透进来的日光和月光发呆。倒是云渺……说出了一些东西。 据云渺回忆,他所知的十大家族那些旧事,是数年前他云有江湖时遇到了一位老先生。那老先生自称是个说书人,所知江湖旧事颇多,大多是从江湖百晓生口中得知的。云渺与那老先生相谈甚欢,便也问起了江湖旧事,最后说到了十大家族聚首之事。 云渺在云家的地位并不低,可是云家向来是女人掌权,他就算是云家的嫡子嫡孙,日后也无法接任云家家主之位。多饮了几盏酒,他便将自己心中的苦水都倒了出来。那老先生听得仔细,后来就提到了当年的一些旧事,说云渺不能继承家主之位,并非全然是因云家女子掌权的缘故,极有可能还有个原因是因为云渺的父亲当年所作所为导致的。 云渺那时候年纪并不大,而他在云家也听说了一些旧事,那时听了老先生的话便也全信了,对自己的父亲更加记恨。从此,他的心中便埋下了要出人头地的种子。时过境迁,那颗种子发芽,疯狂地生长,爬满了他身体各处,渗入了骨血和经脉里。 几年前,云渺又再次遇到了那位老先生。这么些年过去了,那人的样貌竟然一点都没改变。他看出了云渺心中所想,言语间又处处撩拨他内心的欲望,末了称自己可以帮助云渺成就大事。不过事成之后,需得以云家的宝物潋滟宝光镜为报仇。 云渺看重的是云家家主之位,对于潋滟宝光镜他并没有多大的兴趣。那人说的言之凿凿,他便也信了,遂与那人达成协议,并签下了同盟书。那份同盟书,就在云家云渺住处的密格内。至于后来的事情,他也是听从了那人的安排,成了黄泉宫的新任宫主,可实际上发号施令行事的一直是那个人。 裴冀问过云渺,那人是否就是凤宸,云渺回答的很坚定,不是他。 第489章 痴情错付 云渺很确定那个人不是凤宸。虽说江湖上懂的易容术和缩骨功的大有人在,可是那个人绝对不是凤宸,是因两人内息不同。裴冀也仔细询问过裴灿的事情,云渺回应说,他对裴灿并不熟悉,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入的黄泉宫,甚至他根本不知道二十一度母中有一个人是他。 裴冀说到这儿,声音压得很低,“圣上和我的猜测是,那个人很有可能是裴灿。第一,时间对的上。第二,当年的事情,裴灿去查的,他是知情者。第三,黄泉宫中之事要发号施令,这个人必然得在黄泉宫,或者在黄县周围。试想,凤鸣城城主沐风是不可能做这种事情,他那人很是高傲,而我们的人在沐家搜到了一些书信,是别人写给沐风的,都是和黄泉宫相关的事情。” 裴冀微微顿了下,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林羡鱼,“你可能不知道,那些信的字迹,我找宋微宋大人鉴定过了,有很大的可能是裴灿所书。只是,沐风和他的心腹皆已死,没有人能证明就真的是他。圣上着我告诉你,一定要稳住卢宴亭。”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到了林羡鱼手中,“这是李/青悟给你的。” 柳渊和裴冀的猜测与林羡鱼等人的猜测不谋而合,更重要的是,长安城的案子中确实牵扯到了几个神秘人物。白澄说白霈做所之事也是受他人的命令,他说的那个人和裴灿有些相似。白澄眼下就在客栈之中,等今夜之事一了,带他回京都去见见裴灿,便也真相大白了。 林羡鱼拆开了裴冀交给他的信。信确实是李/青悟送来的,但并非他亲笔所书。信中提到李云耀发现江游子成了白云寨大当家,并非是他自己查出来的,而是有人指引。当年鬼溪族四分五裂之后,他被人所救后,得了那人指引到了忻城,从而找到了江游子。后来,那人也曾出现过几次,不过从未提及李云耀的身份,但所说的事情,皆是和白云寨相关。 李云耀和玄阴教有牵扯,一来是因当年旧事,二来是他觉察出魔宗的余孽蠢蠢欲动,还和江湖中一些门派暗中达成了协议,这才顺势而为改头换面,换了姓名潜入了玄阴教。只是,他功夫颇好,花锦城觉得他可堪大用,便也十分尊重他,并未用教中条条框框约束于他。 李云耀在玄阴教的时候,多次发现有人登上小岛与花锦城密谋。每次来的人大不相同,但有个人却经常跟着。这个人每次都是一副俯首帖耳的样子跟在来人身侧,不说话,也不四处看。李云耀见惯了江湖事,多少有些眼色,当然看出那个人才是正主。而他证实,玄阴教确实从一开始就跟凤凰斋有勾结。玄阴教所做,同样也是因凤凰斋。或者用他们的话说,是为了魔宗一统江湖。 花锦城虽然看重李云耀,可同样也防着他。每每议事总也将他差出去,因而李云耀并不知晓他们所谋具体事宜,不过都是后来将所有的旁枝末节捋顺了,才猜测出他们的图谋。至于玄音剑那场大火,正是花锦城临行前交代李云耀所办的最后一件事,而江南城找到的那些信,是李云耀故意留下的破绽。 李云耀清楚的知道,江湖中的事,瞒不过朝廷,也逃不过伏魔司的眼睛,总有一天会查到那座小岛,看到那些信。但没想到的是,花锦城所有的布局,最后却因为白霈沉不住气露了马脚,白斐身死被柳追月撞上,便也引来了林羡鱼,将他们所有的计划全部打乱了。 林羡鱼看完了信不由得笑了起来,叹气道:“果然如我猜测,这些事情背后都是有牵连的。裴冀,你身为禁军统领,长安走这一遭,恐怕不是只为给我送信这么简单吧。” 裴冀点头。他来长安城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知道当年科场舞弊的事情。当初柳渊给孙镜去信,让他查汾阳楼的事,就是因为在春翡阁内查看案卷的时候,发现了当年科考中有蹊跷,从而注意到了汾阳楼。再者,长安知府张柏这些年毫无建树,薛长夜到长安后更是查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他担心长安城的事情林羡鱼应付不来,便也让裴冀带来了自己的手谕,可以调动长安周围的驻军。 最重要的是,年前西域三鬼入宫盗窃的事情,柳渊总觉得有问题。宫中常有宝物失窃,已是稀松平常的事情,若说那三人只是盗宝物倒也罢了,可他们盗走的却是弓弩师的名册和一份卷宗。虽然此事引到了长安这边,可这弓弩师名单……始终是柳渊的一块心病。 离凤凰斋越来越近,林羡鱼却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他站在屋顶上看这那边的屋子,眉头拧在了一起。凤凰斋那儿没有任何的动静,街上的百姓已经散去,四周寂静的可怕,甚至连一丝的内息都感觉不到。好似……那六角小楼就是个空置许久的宅院。 裴冀不知他为何听下,奇怪道:“怎么了?有问题吗?” 林羡鱼“嗯”了声,“孙镜……在那边。” 裴冀一听孙镜也在此处,顿时给惊着了。他眉头一敛,率先掠了出去。林羡鱼连忙跟上,两人落在凤凰斋后院中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给吓了一跳。就见院中横七竖八躺着的不止有凤凰斋的护院,还有春归楼的人。辛白提着剑跪在地上,面色苍白如纸,口中不断有鲜血落了下来,一身粉色的衣裳几乎成了血红。 林羡鱼落在了辛白面前,盯着她看了半晌,沉声道:“孙镜呢?” 听到声音,辛白缓缓抬起头来,见是林羡鱼,露出一个极惨烈的笑,笑得直咳嗽。“孙镜?呵……你说的是春归楼那位主事啊……”她有气无力地指了指自己身上各处的伤,眼中落下泪来,“你问我他在哪?我还想问问你,你们男人诺言……真的就一文不值吗?” 林羡鱼着急孙镜的安危,可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着急之下伸手按住了辛白,怒道:“快说,人呢!” 辛白摇头,“我……我怎么会知道呢。他那个人,向来神出鬼没,就算是我,都不知道他来自何方,姓甚名谁,更别说,他要去哪。他说,只要我守着这凤凰斋,等他大业成,必会迎娶我。可……” 辛白重重地咳嗽了起来,“可是,我这满身的伤,还不是拜他所赐?那些恩爱不移的话,现在想来,竟是那般的可笑。我这二十几年的时光,竟全耗费在了一个不爱我的男人身上,到底是痴情错付,愚昧至极……” 说完这话,辛白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子向一侧倒了去。 第490章 殊途同归 “辛白!” 林羡鱼大喝一声,上前抓住她的衣领,可他发现……辛白已然断了气。她的眼睛含着恨意,始终没有闭上。那双如玉似的手臂无力地落在了地上,长剑与青砖相撞,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声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方才还鲜活无比的人,突然就这么死了,还留下了一道谜题,又怎能让人不气。 院子里飘荡浓重的血腥味,花草的清香被盖了过去。从半空中飞过的鸟儿似是受了惊吓,也不敢在屋脊上停留,挥动着翅膀飞向了天际。院中草木,似是霜打了一般毫无生气,好似身体逐渐冰凉的辛白。似乎,这院落中所有的生命,在辛白死的那一霎那都结束了。 “阿羡,这边。” 许久之后,屋内传来裴冀的声音。林羡鱼恍然回过神来,抬头朝他看了过去。 裴冀指了指地面上,又指了指屋内。林羡鱼一下子从地上翻了起来,提着青海剑就奔进了屋中。只见地面上有血迹。血迹分散的并不均匀,断断续续,应是有人受伤进了屋中留下的。裴冀指了指那边的墙壁,林羡鱼看了过去,豁然瞧见墙上有一个血色的手掌印。 那个血掌印并不完整,但有个很明显的特征,手印的中指和食指指腹没有任何的纹路。 林羡鱼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扯着裴冀的袖子,“是孙镜留下的!” 裴冀点了点头。多年前,柳渊召孙镜入宫,当时几个人年纪都不大,便玩闹了起来。谁知道那炉里的炭火不知怎么一回事就飞了出来了,直奔林羡鱼。孙镜当时离林羡鱼最近,连忙伸手去挡炭火。结果,他的掌心和手指被烫伤,手上脱了一层皮,从此这两根手指上便也没了纹路。 林羡鱼方才之所以如此失神,就是因为孙镜不光是他的朋友,也救过他的性命。就凭这一条,若是孙镜今日出事,他林羡鱼绝不会放过这里的任何人。他担忧孙镜,看到这血掌印,却也确定孙镜暂时安全,可是他到底是何原因,会在此处留下印记? 思来想去,林羡鱼往后退了两步,眉头一沉,向裴冀摆了摆手。“让开。”话音方落下,他已催动内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着墙壁扑了过去,脚重重地踹在了墙壁上,震得他往后蹬蹬蹬退了数步。就听得屋顶瓦片横飞扑簌簌落在地上摔碎的声音,那面墙却也只出现了一些细微的裂纹。 林羡鱼眉头一皱,方才他可是用了近十成的内力,竟然没能踹破这面墙,这让他十分地惊讶。以前在帝宫的时候,他曾以七成的内力裂过御花园的墙。那时候柳渊还调侃他,说以后若是要拆房子,只管放着让他来就是,还省了不少事。 裴冀是知道这件事的,见墙面只出现了极少的裂纹,便走上前伸手去触碰墙壁,轻轻叩下,声音发闷,不像是普通的砖所造。他沉了沉眸子,拔出了腰间的佩剑,铆足了劲划了出去。只见长剑在墙壁上留下一道白白的印子,却没有半点的撼动。 裴冀愣住了,林羡鱼同样也愣住了。忽地,林羡鱼惨叫一声,抱着脚在原地跳来跳去,说话都不完整,“妈的,这墙壁是……铁浇灌的。” 裴冀脸色变了,并不是因为墙壁是铁浇灌的,而是因为林羡鱼爆了粗口。在他的印象里,林羡鱼一直是个温和的人,即便是天塌下来他都是面不改色,眉眼弯弯,好似没烦恼一样。可现在这个人,好似个孩子一样,眼泪吧嗒的抱着脚不断地蹿来蹿去,一声又一声的谩骂从他口中蹦了出来。 见裴冀捂着额头,似是很嫌弃自己的样子,林羡鱼腮帮肌肉抽搐着,指着那血手印急道:“快点找机关啊,难道你想孙镜死在这?” 裴冀无语望天,伸手指了指墙壁右侧一处地方,摊手道:“早找到了,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你就……” 林羡鱼整个人都不好了,飞了个眼刀子给裴冀,也顾不上脚指头痛,抬脚就朝那边走了过去,伸手在那儿摸索了下,按了下去。就听耳畔传来轻微的响动,眼前的墙壁分做了两半,朝两边退去,露出了一扇门。门内并不黑,墙壁上燃着油灯。 林羡鱼想都没想率先冲了进去,裴冀只能跟在身后。 林羡鱼一边走,一边低声嘀咕。自打处理忻城的案子后,无论碰到什么事情,总要找密室,进密道。他对找机关进密室都有些害怕了。想着,他又想到了府衙中的格局和那假山中的密室。卢宴亭说并未在密道中发现线索,而到达的那个院子已经空了…… 忽地,林羡鱼转身,差点撞在了裴冀身上,却按着他的肩膀,眼睛里满是星芒。“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宴亭没有发现。他们这么喜欢建密道,密室,又怎么可能密道之中只有两间石室呢?如果是这样,又何必大费周章的打通府衙和那宅子!” 裴冀有些茫然,可看他说的如此激动,便接话道:“长安城中水系发达,早年间地下就建有无数用于排水的水道,又和各家的井相连,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你说的府衙中的那个密道,也许正是其中的一条。不过听你刚才说的话,你是不是想说,密道之中还有密道?” 林羡鱼连忙点头,大力地拍着裴冀的肩膀,“是!阿薰说城外那村子的人中了毒,如果不解毒很有可能会变成一场瘟疫。可是,如果这毒练成了,大量的投入水源之中,那么整个长安的人便也无法幸免于难,长安城数十万人就是瘟疫的源头。幕后之人或许针对的是整个长安,但他更想要的是天下大乱。” 林羡鱼现在的想法是,魔宗是幕后黑手,可魔宗宗主控制下的江湖势力,并非全然是为了魔宗大业,而是各怀心思。如果这中间有人仇视长安这座城市,再有人从中使些手段,事态扩大,虽说是殊途,但最后的结局无疑是相同的。这便是所谓的“殊途同归”。 裴冀琢磨了下,向林羡鱼说道:“你去府衙找长安城的地形图,圈出极有可能被投放毒药的地方,让人即刻去查。”说着,他从怀中取出柳渊交给他的令牌,郑重地放在了林羡鱼掌心,“拿好了,这是圣上给你的,可以调动长安周边数十万的将士。” 林羡鱼怔了下,眨眼道:“那……那孙镜怎么办?” 裴冀笑了起来,亮了亮手中的长剑,“你可别忘了,我可是大内第一高手。” 第491章 长安怪闻 大内第一高手…… 林羡鱼听到裴冀说这句话,心中忽然一暖。是了,这个人平时看着温和,感觉不到半点的威胁,可他一旦动起手来,哪怕是在这江湖上,也没几个人能招架得住。朝堂不比江湖可以肆意妄为,裴冀心中永远是将柳渊放在最重要的位置,随时准备着替柳渊而死,这便是他存在的意义。 裴冀唇角微微勾起,笑着摇了摇头,提着兵刃走入了暗门之中。 林羡鱼沉沉吸了一口气,转身奔出了凤凰斋。那日他看过长安的地形图,长安地下水道四通八达,连接城内各种,又与护城河以及各家各户院中水井相连。如果真如他方才和裴冀猜测那般,长安城随便一处水源都可以达到他们的目的。 可是,林羡鱼觉得这个地方肯定不在城内,因为城中的两处密道,就眼下的情况而言,已完全在他们的控制之中。没有了这两条密道,他们能选的,或者说离他们研制毒药的地方,肯定不会太远,否则容易被人觉察,若是因此计划失败,那可真是功亏一篑,背后的人绝不会允许这样的失误。 林羡鱼一路匆匆忙忙赶到府衙,正遇上魏瞻带人从外头回来。他们一行人身上沾满了泥土,靴子更是裹了一层黄泥。魏瞻灰头土脸的,一边抹着脸上的泥,一边招呼众人。转头之际,他和林羡鱼的目光撞在了一起,颇有些诧异,甚至忘记了打招呼。 林羡鱼从屋顶上跳了下去,来不及跟他解释更多,拽着他就往后院放着案卷的屋子走去。众人虽心有疑惑,可也知道林羡鱼必然是有重大发现,因而才会这么着急,便也各自到了井边打水,忙自己的去了。 取了长安和府衙的地图,林羡鱼看得仔细,将所有的水路通道全部记在了脑海之中。魏瞻见他看得仔细,也不敢打扰,可又忍不住,半晌了,开口道:“我带人查过那几处宅子,都已经空了。可是搜查的时候,发现那几处宅子都是城中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置办的私宅……” 魏瞻没有再说下,如果这些人和城中那些富贵人家都有牵连,到时候可不是这么简单地要捉拿那些人了。长安城之所以繁华,除了人杰地灵,更多的是这些年来,有他们这些人撑着。谁都不知道这些人中有哪些人和陈贵他们又牵扯。可若是没有联系,又怎会把自己的宅子给他们住? 林羡鱼明白他要说什么,摇头道:“你不用去想那么多。那些人就算跟他们有关联,应该也只是利益往来,而非要害人性命。”说着,他的眼睛落在地图上的某一个地方,忽而蹙眉道:“这是哪里?为何这个地方没有标记名称。” 魏瞻怔了下,连忙凑到林羡鱼面前仔细去看,就见他指着的地方是在浐灞的水源源头处不远。他仔细琢磨了下,应声道:“这啊,是小陂山。” 小陂山在长安城的东南方向,山不高,原本住在附近的百姓多数以打猎和采药为生。小陂山上多蝎子和蜈蚣,城中的各大药铺都会收,因而那里也有养这些。本来这样自给自足的生活对他们而言,虽然拼单,可也活的安稳富足,十分舒心。然……大概十几年前,村子里出了一件怪事。 长安城中诡异传闻很多,可是小陂山村庄的那件怪事至今说起来,魏瞻仍旧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村子里有人养蝎子和蜈蚣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有一户姓陈地人家养的蝎子和蜈蚣无论是品相,还是药效都很好,深得城中各大药铺的青睐。那家有个姑娘,生的俊俏,十里八乡的给她说媒的差点没踏破陈家的门槛。 事情的起因,也正是因为这个姑娘。陈家姑娘单名雪,小名叫阿阮。阿阮本来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可惜这世上所有的感情,大多数是经不住考验的。陈家做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仍旧被某些眼热的人给盯上了,而后陈家败落,阿阮下落不明。 半个月后,阿阮出现在了村口。那时她整个人已疯癫,看到青梅竹马的恋人,对他又是撕咬,又是咒骂。说有人都以为阿阮是因家中的遭遇得了失心疯,可有人知道她不是。阿阮回来的三天,村子里一直不安宁,人们为了自己的安危,想方设法要将她赶出去。 他们用尽了办法,谩骂,驱赶,无所不用其极。阿阮去过府衙报案,可是谁会相信一个疯子的话,她被驱赶出了府衙,当街被人殴打,受尽屈辱,满身伤痕,跌跌撞撞挣扎着回了村子。那天夜里,阿阮烧了家中所有,站在大火中留下了她此生最后的一句话。 “如果苍天有眼,你们这些人,还有长安城所有的人,都将为自己所做付出代价!我陈雪,就算入地要你们此后的三年,十年,二十年,你们只会活在恐惧之中。” 说完这些话,阿阮投身入了火海。陈家的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空气里弥漫着烧焦的味道,更多的是一些难闻的气味。没有人知道那股难闻的气味从何而来,只是闻了之后让人头晕脑胀,喉咙跟灼烧了一般,痛的说不出话来。有人觉得奇怪,就去城中看大夫,大夫的结论是——说有人都中毒了。 村子里的人都是菜肴为生,大夫如此说,他们当然相信,于是四处寻找解毒之法,可惜想尽了办法,却仍旧没有找到解毒的办法。更恐怖的事情,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村子里开始死人,那些人全身起了水泡,化脓,恶丑无比,意思不清醒,死后不过半日,便也连尸骨都没留下。 魏瞻说到这,摇头道:“可怜啊,那村子里几百口的人,就这么死在了自己家中。官府的人也去调查过,可是找不到他们中毒的缘由。后来,有位江湖人路过此地,详细地查探过后,告诉知府大人,那些人所中的毒,就是蝎子和蜈蚣的毒,中间还加了几味药。” 林羡鱼看着地图上涂成黑点的小陂山,眉头拧在了一起,低声道:“也就是,那天夜里阿阮点燃了陈家,她烧的那些东西中,掺杂了药材和蝎子跟蜈蚣的毒。她要报复,所以让全村的人陪葬?” 魏瞻听他说这话,却摇了摇头,“应该不是。阿阮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她死前所说的那些话,并非是想要他们的命,只是想要他们生活在恐惧之中,受尽心里折磨。所以……我觉得很有可能有人动了手脚。因为……后来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就再也没人敢去小陂山了。” 第492章 事不关己 村子里的人陆续死亡,消息传到了长安城中,百姓人心惶惶。有人不断地给府衙施压,又各种打点隐瞒了此事。然而,这世上总有盗火之人,他们总觉得那村子里藏着什么,便也悄悄地溜到附近去打探。可是去过那儿的人,回来之后无一例外地与村民一般,中了毒。 城中的大夫试了各种的药,却没能将他们救下,而后所有人似乎都将这件事遗忘了。可没多久后,有人路过那儿,在大雾弥漫的夜里。那个人恍惚间看到了雾气中有硕大的动物在爬行,正是蝎子和蜈蚣。那人吓得魂飞魄散,回到城中之后将此事说给了家人听,后来没多久便也因同样的原因过世了。 魏瞻叹气,“自那以后,路过那儿的人,几乎都看到了那巨大的动物,越传越邪乎,于是就再也没有人去了。不过……下官一直觉得这事情很蹊跷。陈家不过就是些中药所用的蝎子和蜈蚣而已,他们为何会遭遇这样的事情?还有啊,有人还说那阿阮姑娘没有死……” 林羡鱼目光一直落在地图上,听到他这番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觉得。”说着,他手指在地图上打了个圈,唇角微微勾起,挑眉道:“这地方……”他一顿,看着魏瞻问道:“长安东市的凤翎凤公子有一处宅院,你可有去过?” “凤公子?”魏瞻眉头蹙了起来,思索了下后摇头道:“没有。只听说凤公子那处宅院建在山腰上,只有城中有身份或者有钱的人去过。我不过就是府衙中一个小小的主簿,那地方可不接待我这种人。”说完,低声嘀咕道:“我一年俸禄,连人家的门都进去……” 林羡鱼合上了地图,凑到魏瞻耳畔低身了说了几句话。魏瞻愣了愣神,忽而眼睛一亮,摸着手中待着一丝温热的令牌,有些紧张地看着林羡鱼。那令牌在他手中似有千斤重,要知道,那可是能够调动长安附近十万守军的令牌,林羡鱼竟然就这么交到了他手中。 林羡鱼拍了拍他的肩膀,眯眼笑道:“我相信魏主簿是个懂的顾全大局的人,这件事交给你,我放心。”话罢,他缓了口气,声音低低道:“长安城能否安全,今日就看你我了。我先去小陂山,你尽快带援兵过来,另外还有三处地方,我已在地图上标记了出来,你将图交给刘陵刘将军,他会明白我的意思。” 魏瞻愣在原地,握着那块令牌,沉思了良久,忽而深深向林羡鱼施礼,抬头间眼中满是坚定,“林掌首尽管放心,下官一定办妥此事。”说完,又是深深一个鞠躬,连身上的衣衫都来不及更换,让人备了马,就往城外刘陵的驻地赶去。 林羡鱼出了府衙之后,一路上收到曲长亭和浣衣的消息,称戚家庄内眼下十分混乱,似是收到了什么消息,准备逃走。而浣衣那边跟着的两个人,后来去的地方,正是凤凰斋和凤凰斋隔壁街的那座宅子。至于江潮生,他们没有查到线索,小王爷宋祁安就在半个时辰前已经出了西市,似乎是要回南疆,而他们也派人跟着宋祁安,看看他到底意欲何为。 林羡鱼叹息,真是风雨欲来。这眼前的一派盛世景象,可背后却是暗潮涌动,谁知在看不见的地方,到此藏了多少污垢和龌龊肮脏之事。可是,事不关己,谁又有心思去管这些?这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大多都是利益驱使,没有利,也不是谁都像那些江湖正义之士,愿出手相助。 方才林羡鱼看地图的时候,发觉小陂山所在的位置与凤翎的那座宅子只隔了一条河。若说凤翎不知晓此事,林羡鱼是不相信的。太白楼上凤翎的话言犹在耳,他必然早已觉察出了端倪。只是,白澄既然猜得出背后与魔宗勾结的人,却又不直言,这人的心思倒是更难测。 其实,林羡鱼也能明白白澄所想。他如此做,无非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若是林羡鱼等人不能将长安之事查清楚,将背后与魔宗勾结的人找出,他说了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候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他。他便是第一个被追杀的人。说的含含糊糊,林羡鱼自己去查,那便与他没有多少关系了。 白澄想要报仇,找出真正杀害东山族的人,林羡鱼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可是,也仅限于合作。白澄能够走到今日,也绝非是一般人可比。白箫的死,对他而言更是个打击。这个时候,他正手在白箫的坟前,一口又一口地饮着烈酒,那双眼眸布满了红血丝,却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林羡鱼思索间已经出了城门,路上遇到了不少百姓,似乎是去城外的庙里祈福,三三两两,脸上洋溢着笑,对于即将发生,又或不久之后要发生的大乱子毫不知情。或许,人应该就是如此。居安思危,与普通而言并没有用,而真正要居安思危的人,是那些身居高位,有权有势的人。 林羡鱼摇了摇头,施展身形直奔小陂山。很快,便看到了凤翎建在半山腰上的宅子。山涧河水潺潺,一边苍翠掩日,一边寸草不生,露出黄色而干裂的土壤。裂缝中露出的草,没有半点的生气,在风中摇摇晃晃,似是一阵大风便会将他们连根拔起。 林羡鱼顺着山间的小路一直往前走,最后停在了一处青石上。眼前的村子,或者不能说是村子。石头堆砌的屋舍和院落的轮廓,经过风吹日晒,暴雨侵袭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山路崎岖,房屋多数损毁倒塌,墙壁上依稀可见灼烧过的痕迹,有些地方更是布满了抓痕和暗红色的血迹,瞧着让人喉咙发紧。 村口处的两棵树早已枯萎,挂着的牌子也歪歪斜斜地垂在一边,上面布满了蛛丝。村子的道路上,似乎还留着很久之前百姓的足迹。往里走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刺鼻的味道。不知何时,山间起了雾。雾不大,朦朦胧胧里,将所有笼罩在其中,似是披上了一层薄纱。 有声音从雾中传了过来,落入林羡鱼耳际,他的眉头紧了几分,手落在了腰间的青海剑上。那声音听着十分骇人,似是多足的动物在地上爬过,数量还不少。 林羡鱼想到了魏瞻所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脊背上也满是冷汗。可别真是什么蝎子精,蜈蚣精之类的。他平生天不怕地不怕,最讨厌的便是这些多脚的虫子。 第493章 以笛御虫 林羡鱼越来越紧张,额头上有汗珠冒了出来,细细密密。他后背的衣服都贴在了身上,黏黏糊糊的十分难受。那声音越来越近,挠的人心生脾肺都难受。雾气越来越重,远处的山峦都已瞧不见。雾气里有呼吸声,很细,不知道藏在哪一处。 林羡鱼紧紧地握着青海剑,屏气凝神听着四周的动静。风很轻,那刺鼻的味道越来越重,夹杂着腐朽之味,让人忍不住作呕。忽地,那声音停了下来,就在林羡鱼身前不远处。沉寂了少许,忽然又再次动了起来,震得周围的残垣断壁也在发颤。地面上咚咚咚的声音不断,脚下的地面跟这发抖,令人有些站不稳。 林羡鱼伸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眉头微挑,轻轻叹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这里,或许在地图上看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就觉得奇怪。听了魏瞻的话之后,他更加觉得蹊跷。原本,他猜测此事中尚有一个极为关键的人物,而这个人对长安众人充满了恨意。如今看来,或许答案就在这里。 所以,林羡鱼不假思索来了小陂山。 现在林羡鱼想明白了,他来这里是没错的。这个地方确实处处透着诡异,可他不相信此处藏着什么精怪。青海剑握在手中,并未亮起,也未发出任何的声音。也就是说,雾气中的并非是蝎子精又或蜈蚣精。而那人看到的硕大的动物,可能只是因为雾气中气味的影响。有人,不想其他人到这里。 林羡鱼鼻子皱了皱,仔细分辨雾气中的味道,忽而唇角一勾,扯出一抹冷笑。那雾气里的味道,有一味药正是在越州的时候那风雨镇上百姓所中的毒其中之一的一味药。此药比那毒性更强,可以迷惑人的心智,而看到的其实都是幻想。 林羡鱼从囊中翻出霍白薰此前交给他的药,塞了一枚在口中。这药是先前越州时关啸林为那些人解毒留下的,霍白薰在觉察出那些百姓有异的时候,就料到可能会发生异变,便将仅存的几枚药分给了他们,还有一些可以抑制尸毒扩散的药物,没想到竟在这里用上了。 雾气中窃窃私语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钻入耳中让人无胜心烦。可林羡鱼在吞下那枚药丸之后,整个人觉得神清气爽,唇齿间一股清香味萦绕着。再抬头看向四周的时候,雾气淡薄了,那些隐于雾气之后的废墟也清晰了许多。他看见了地上的虫子,正朝他涌了过来。 那虫子多是蝎子和蜈蚣,聚在一起,好似一只巨型蝎子,举着后尾针。林羡鱼心里发毛,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可就在这一瞬,他听到了风中细微的声响。那是……笛子的声音。笛声很轻,几乎不可辨。可练武之人向来耳聪目明,更别说林羡鱼有醇厚的内力。 他顺着那声音看了过去,没有不由得蹙了起来。江湖上能够以笛声御虫的,只有南疆的人。而要说起这事,恐怕这天下除了毒圣苍术之外,其他人都不可能在很远的地方操控这么多的毒虫。细细一想,这个人或许就是苍术本尊,而他在三里之外,现下去追,恐也追不到。 林羡鱼蹲在青石上,看着朝他涌过来的毒虫眉头紧锁。要收拾这些毒虫,靠着他一人之力必然不行,而且极耗费时间。思来想去,他眉头一挑,手往腰间一探,取出了火折子迎着风轻轻一吹。火折子上的火焰闪了闪,亮了起来。他身子一翻,落入一间屋舍保存还算完整的院子,在里面翻找了半天,找到了些灯油和蜡烛,这才又出了院子。 村庄的路上,巷子里已经爬满了虫子,虎视眈眈地看着林羡鱼。林羡鱼眉头一挑,手上一扬,将灯油和蜡烛全部扔了还出去,手中的火折子也随之飞出。灯油洒在了地上,随着火折子落下,“噗”的一声火焰四起,迅速地蔓延。经风一吹,四周可以燃烧的东西皆被烧着了。 林羡鱼歪着脑袋叹了口气,朗声笑道:“先生隐于黑暗之中做这些事情,却不知是为何?先生在南疆深受他人仰慕,与长安又有何愁怨?长安百姓又何其无辜?”说话间,他提着剑越过蹿起的火苗,身形如离弦之箭飞了出去。白色的声音,如同从天际掠过的燕子,飞出去很远。 那边的山间的一棵树上,一个身着黑衫的中年男子手持玉笛,迎风而立。风卷着他的衣摆,掠过他遮面的黑纱,他的周身似是围绕了一层黑气。山林间肃杀一片,虫鸟不现,听不到一丁点的声音,好似这林间的万物皆在他来时已经死去。听到林羡鱼的声音,他微微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林羡鱼穿过林木直逼那人,青海剑炸出数道剑气,奔向他所在的树木。可剑气还未至那人身前,就听笛声又起,林间的虫鸟登时在他面前铸就了一道墙。剑气落在了虫鸟身上,腥气散开,飞虫鸟儿的尸体伏地。而存活的虫子和飞鸟,疯了似的朝林羡鱼飞了过来。 林羡鱼一个翻身,青海剑上光芒四射,将靠近的虫鸟逼退,然而等他再抬头看的时候,哪儿还有那人的影子,只余下那微微晃动的枝条。那些朝他攻来的虫鸟在那人离去的瞬间,又再次跌入了草丛里,不见了踪迹,似乎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林羡鱼眉头一转,将随身携带的联络讯号放了出去。天空之中烟火乍起,远在城中的曲长亭和浣衣皆是一愣,曲长亭率先反应过来,把刚从何家村地宫中带出来的物件丢给身后的人,拽着几个人就朝着小陂山奔去。 浣衣此刻等着林羡鱼的消息,看见烟火微微怔了下,朝身后的人摆了摆手,“带十个人去那边看看。” 那人领命,即刻带着人奔向了小陂山。 林羡鱼在小陂山等了少许,然而第一个到此处的并非曲长亭,而是凤翎。凤翎轻飘飘地落在了树顶上,望着林羡鱼笑了起来,晃了晃手中的扇子,挑眉道:“这天底下,你林羡鱼若说你愚钝,恐怕没有人敢说自己聪明了。没想到这么快,你就找到了这里。” 林羡鱼看着凤翎,冷笑了一声,“你早就知道?” 凤翎轻轻点头,“也不是,也就这两天才查出来的。” 第494章 那是逃婚 雾气早已退却,残败的村庄再次清晰的出现。那些毒虫蛇蚁在笛声消失后,迅速地退去,不知藏在了何处,空气里依然弥漫着刺鼻的味道,只是轻了许多。燃起的火焰在风中摇摇欲坠,风再稍微大了一些,灯油也已燃尽,遂灭了去。 四周一片寂静,风过却未带起任何的响动。林羡鱼蹲在屋顶上,一手摩挲着下巴,盯着凤翎瞧着。凤翎坐在树干上,百般无聊地晃荡着双腿,神情颇有些不自然。被林羡鱼盯着看了许久,凤翎只觉得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从树干上跳了下来。 他三两步走到林羡鱼面前,无奈道:“你既然都已经知道了,那现在作何打算?” 林羡鱼翻了个白眼,摇头。自己来小陂山,对方既然已经察觉,那么如果此处真的是炼药说在,恐怕早已有所准备,不论是药,又或是人,又怎么可能还在此处?不过,林羡鱼仍旧抱有一丝希望,哪怕是在这里找到一丁点的线索,也能帮助霍白薰找到解毒之法。 这村子早已不是当年模样,而村子里几十户人家也早已死去,当年的知情人……魏瞻提过,也都已不在人世,想要得出点线索,也不可能,只能让人一寸寸的寻找。此事,便也只能交给沉渊楼的人去办。 哎…… 想到这,林羡鱼不由得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裴冀和孙镜那边如何了?虽然浣衣说没有寻到江潮生的踪迹,可他相信此人还在长安城中,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正看着发生的一切。这个人……必然和魔宗有关,而且地位不低。让他更加烦恼的是,于雨虞和柳斜阳去寻于晚清仍旧没有消息,而薛锦之夫妇也下落不明,他们这些人一日寻不到,长安凶案之谜便也一日无法解开。 凤翎见林羡鱼不说话,在原地来回踱步,手指敲打着下颌,思索了良久,忽而回头笑道:“你林掌首以前出京都,可谓前呼后拥,这次出来却孑然一身,当真让人心疼。咱们好歹也相交一场,我虽然不抵沉渊楼家大业大,但给你调用几个人还是可以的。” 林羡鱼飞了个眼刀子过去,但却有垂头丧气地坐在那,无语道:“你这人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此次出京都,那是逃婚!逃婚你懂吗?再说了,伏魔司尚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揽雀和虞北他们在京都的日子也不好过。哎……想想都觉得委屈。” 凤翎忍不住笑了起来,手往腰间一探,取出一支碧玉笛来放在了唇边。笛声起,悠扬传了出去。笛声还未落下,就听林木间传来一阵响动,几条人影从林中飞出,向他们二人所在的地方疾射而来。走在前头的,正是那日领着陆鸿渐去半山腰上宅子的丫头。 四人落在了凤翎面前,微微躬身施礼,而后转身又向林羡鱼施礼。凤翎摆了摆手,指着已成废墟的村子,“去做你们该做的事。” 四人没有多话,转身向不同的方向奔了去。 林羡鱼奇怪,就听凤翎解释道:“前几日,我那儿有个姑娘偷偷溜了出来,结果误入了小陂山。伺候她的丫头寻了整整一夜未能找到人,心焦之下这才告诉了荼荼。荼荼善追踪之术,带人一路追到了这儿,人是寻找了,也在此处发现了异状。但为免打草惊蛇,便也未将此事透露出去。” 那姑娘是凤翎看重的一个丫头,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善解人意,且聪慧灵敏,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奇女子。可惜,她被寻到的时候神志恍惚,似是经受了极可怕的事。回了住处,那姑娘更是整日里昏睡不起,第三日的时候身上就起了密密麻麻的水泡,触碰之下便会破裂,疼得她根本无法安睡。 凤翎也曾听过小陂山陈家的事情,为她诊脉之后确认她是中了与当年那些村民同样的毒。他自是不愿意看着她如此,想尽了办法寻找当年参与过此事的大夫,用尽了各种名贵药材,可仍旧于事无补。那女子清醒之际哭求凤翎给她个痛快,好让她死的不那么狼狈。那时,屋中一片死寂,没有人敢说话,甚至连呼吸都那般的沉痛,重的人无法站立。 凤翎是个果断的人,看着她那般痛苦,很想答应了她。可是,他下不去那个手。她是个孤儿,领回来的时候总也害怕,战战兢兢地躲在角落,不与人争也不与人抢。是他,一步步教导,让她活出了自己该有的模样,可是眼睁睁看着她死去,他做不到。要下手了结她的性命,他更办不到。 林羡鱼听他说到这儿,眉头紧蹙,“所以,你觉得小陂山这地方才是根源,于是让他们一直留意着?” 凤翎点头,眉宇间换作了愁绪。他让人盯着小陂山,甚至暗中查探,可是没有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那姑娘弥留之际告诉凤翎,她在一片大雾中看到了巨型的毒虫蛇蚁,那些毒虫似乎并不想伤她,而是将她赶到了一处宅子里。那宅子在村庄的哪个方位,她已记不清楚,但眼前看到的那些景象,让她无法忘怀,甚至夜夜从噩梦中惊醒。 “就在……就在我得知你入小陂山之前,她走了。”凤翎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那个姑娘是个执拗的性子,自知已回天乏术,于是悄悄向身边伺候的丫鬟要了一味见血封喉的毒药。凤翎赶去的时候,她已经没了气息,就那么安静地躺在床榻上,双手置于胸前,握着凤翎第一次送给她的一只玉镯。她唇角微微翘起,眉眼弯弯,似是睡着了一般。 林羡鱼没有再问下去,凤翎这个人向来将心思藏的很深,可此刻的他眉宇间满是伤感,可见那个姑娘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人总也是这样,对任何事情都无所谓,但实际上才是最重感情的那一个人。洒脱,不过是看的透彻,不予强求罢了。 凤翎找来探查的人中,其中一人便是荼荼。她那日听到了凤翎和那姑娘所言,也记得清楚,那姑娘说过,她去的那院子门前有半截石碑。荼荼是凤翎的心腹,自知凤翎心中痛楚,她也想知道,此处当地藏了什么秘密,又是谁在此处胡作非为,害人性命。 荼荼等人未归,曲长亭和浣衣的人却到了。曲长亭看到林羡鱼,连忙扑了过来,拽着他上下左右瞧了一番,见他无恙,伸手抚着自己的胸口,长吁短叹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又被人给围攻了,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幸好没事,不然宴哥哥他们肯定要找我麻烦!” 林羡鱼把他从自己身上推开,指了指眼前的一片废墟,言道:“正经事。你现在即刻带人将此处一寸寸寻找,一定要找到他们炼毒的所在,哪怕是一丁点可疑的药末或者草药,都不能放过。” 曲长亭歪头,嘟囔道:“我怎么觉得,我现在成了你的属下,整日里所做都是为你忙前忙后。”说着,转身朝身后跟着的数人正色道:“依林掌首所言,尽快去办。” 说完,曲长亭又蹙了蹙眉头,“小心点,空气里的味道不对。” 跟着曲长亭的都是沉渊楼的好手,方才落地便已觉察到了,听到曲长亭的提醒,纷纷点头,吃了随身携带的解毒药,便四散开了。 第495章 都很聪明 沉渊楼和凤翎的人入了村庄搜查,林羡鱼坐在青石上思索着。日头向西移了去,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了。霍白薰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着手准备为薛长夜祛毒了,也不知十二和白衣有没有留意到掌柜夫妇的不对。那小二看似忠厚,可到底是掌柜的人,若是他暗中动手脚,那将又是一场灾祸。 凤翎见林羡鱼眉宇间都是愁意,是说了下言道:“你还是回城里去吧,那儿需要你坐镇。此处有我和曲长亭,若是查到了线索,第一时间告知你。”见林羡鱼不动,他眉头一皱,“怎么?你不相信我,我能理解,难道曲长亭你也不信?” 林羡鱼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坐镇府衙之中,调派人手四处查找那些人的下落,寻找可能投毒的水源源头,可是小陂山很有可能是所有事情起因极为重要的地方,他又怎么安心就这么回去?可不回去,若是霍白薰等人发生了意外…… 思来想去,林羡鱼接纳了凤翎的建议,朝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收起了青海剑,纵身跃入半空,身子一旋,借着脚下的残垣断壁向外掠去。凤翎看着他的背影,轻声笑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帮林羡鱼,或许是觉得他所做的是正义之事,或许又觉得,他帮林羡鱼,他凤家唯一的血脉才能活着。 林羡鱼心中焦急,一路上急急忙忙赶回了府衙之中。府衙内寂静一片,衙役自行出去寻找线索,丫鬟和下人都在后院待着,都在等待着消息。陆鸿渐和薛黎两个人在后院的屋中,查看二十年内长安城中的案卷,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找什么,但两人都觉得,长安的事情,肯定源头还是在长安。 阿青和阿玉身上的伤已无大碍,两人在厨房内忙活,一个煮着清心茶,一个在做糕点。青烟袅袅腾起,与阳光照耀下,在地面和屋脊上留下一道道蜿蜒而清淡的影子。落在柳枝上的燕子,似乎也感觉到了紧张地气氛,只扑棱棱地挥动着翅膀,没有了往日的鼓噪。 偌大的一座府衙,好似一座无人的城。草木青翠,却没有半点的生气。没有人说话,没有虫鸟飞鸣,好似与街上的繁荣盛景隔绝了一般。林羡鱼落在了屋脊上,向府衙四处望去,仔细地瞧着府衙的布局,越发的确定他之前的猜测没有错。那密道之中……还有密道,只是太过隐秘。 阿青和阿玉端了茶和糕点从厨房出来,拐过长廊的时候,有个丫鬟从墙后跳了出来,拽住了阿玉的衣袖。她神情紧张,哆哆嗦嗦说道:“长安……长安真的不会有事吧?为什么大人就这么被杀了,魏主簿还不在,金捕头也不知道去哪了。阿玉,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阿玉并没有打算与她细说,只瞧了她一眼,顺手拂开她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摇了摇头,神情平淡,说道:“你刚才也听到了,林大人说的清楚张知府和他人勾结谋害无辜,他是被就地正法的。咱们不过就是府衙的下人,现在主事的是林大人和魏主簿,我们只管做好分内之事,其他的事不要想,也别去碰。毕竟,这世上不是谁都那么幸运,能一次次逃离虎口。” 阿玉微微顿了下,神情温和了些,声音也软了下来。“你不是说你侄子马上百日了,你要做虎头帽和虎头鞋给他,这会刚好没事情,还不快去做?再晚,可就赶不上了。”说着,她伸手拍了拍那丫头的肩膀,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招呼了阿青一声,便匆忙往陆鸿渐和薛黎所在的屋子去了。 那丫头站在原地琢磨了半晌阿玉的话,忽而点了点头。阿玉说的一点都没错,她们这些人不过都只是下人,就算是知府大人做了错事,只要他们没有参与,林掌首和魏瞻肯定不会把他们牵扯进去。魏瞻既然让她们安心待在府衙内,肯定有自己的意思,自己只管听话就是。 想至此处,那丫头朝着阿青和阿玉的背影深深鞠了个躬,转身,头也不回地回了后院。听到其他人的议论声,她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拾起箩筐中还未绣完的虎头帽,捏着针,穿针引线,专心致志的绣了起来,其他人的事便也与她没有半点关系了。 林羡鱼自是将这些都看在了眼中,不由得笑了起来。他可是越来越喜欢阿青和阿玉这两个丫头,府衙中的人看来也都不是痴傻之辈,方才那丫头也是个聪明的。她那一礼,是在感谢阿玉救了自己性命。思忖之下,林羡鱼又摇了摇头,若是这世人都如他们三人一般看得通透,世间便也没有那么多意难平之事了。 一个翻身,林羡鱼从屋顶上轻飘飘落了下来,疾步入了屋内。就见桌上堆满了卷宗,陆鸿渐和薛黎两人被埋在了如山似的卷宗内。阿青和阿玉也坐在一侧,翻着其中的几分卷宗,看得十分仔细。 林羡鱼没有出声,心中多是感慨。忽而听阿玉问道:“两位公子到底在找什么?可否说的明白一些,我们二人也好帮着寻找。” 陆鸿渐从案卷后探出个脑袋来,应声道:“嗯……就是这二十年间长安城中的悬案疑案,尤其是那些十分怪异的。比如传闻有鬼怪啊,或者说死的蹊跷之类的。” 一听这话,阿青忽而皱眉道:“陆公子说的,我好像知道有两件事啊。一个是何家村的事情,还有个是小陂山那边的。不过……我之前听阿爷说过,其实在小陂山的事情之前……”她摸着鬓角,想了好久,忽而点头,“嗯……算算应该是二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城南三十里处的一个村子,也发生过同样的事。” 陆鸿渐和薛黎两个人听得云里雾里的,正要细问,就看到林羡鱼走了进来。陆鸿渐激动地喊了一声“师父”,起身就要施礼,结果因为坐的太久,动作幅度又太大,双腿发麻,直接跌到在了地上,那桌子被他一推,案卷全砸在了他身上。薛黎离得最近,可想互也来不及,手还被案卷砸了下,痛得他呲牙咧嘴。 阿青和阿玉也顾不上给林羡鱼施礼,连忙丢下手中的案卷奔过去,扒拉着压在陆鸿渐身上的卷宗,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陆鸿渐气喘吁吁地,憋着嘴,一脸委屈地看着林羡鱼,想要扑过来抱他,却又不敢,只能站在原地。薛黎心疼地一边拂他衣衫上的灰尘,轻声询问他有没有事。 林羡鱼没由来的笑了起来,走过去亲昵地捏了下陆鸿渐和薛黎的脸颊,笑眯眯道:“你们两个……挺好。”说完,又转头向垂首立在一侧的阿青和阿玉说道:“你们也很好,特别好。说说吧,二十五年前的那事,是怎么一回事?” 阿青见林羡鱼问的是这个,连忙施礼,又添了茶,待林羡鱼落座后,这才将自己从自家阿爷那儿听来的事情与林羡鱼几人仔细说了下。 长安城繁华之时,周遭小镇和村庄多达千数,经过变迁如今留下的少说也有七八百。阿青口中所言的那个村庄与何家村还有小陂山一样,在经历过了一些事情后,便从地图上被抹去了。 二十五年前,那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多数人只当是了瘟疫,可有一人说过,那是有人下毒。 第496章 初心不改 那时候,阿青还未出生,她的爹娘也才成婚不久,一家人原本是住在长安城南的一处村庄里。可是那年的夏天,村庄里来了个陌生人,他自称是药师,而那村庄附近的山中有他需要的药材。百姓良善,自不会怀疑他所说,更何况他身上有路引,有举荐信,里正也没发觉任何的问题。 那人在村子里住了下来,那人极善言辞,不过几日的功夫便与村民相熟了。村中的孩子都很喜欢他,便也常去他的住处。那人也会教小孩子一些常用药材的药效,偶尔还教他们识字。村民上山采药,得了他需要的药材,便会直接送到他家换些银钱,倒也相安无事。 然而,时光弹指一瞬,三个月很快便过去了,一晃就到了秋日。那年从立秋之后,便阴雨绵绵。那场雨整整下了半个多月,终于放晴。可谁又能想到,天放晴之后,会发生那样的事情。若是能知道,兴许他们更乐意雨一直下,下到冬天来。 那个秋天,对于活下来的人而言,是一种煎熬。天放晴的第二天夜里,百姓尚在睡梦中,谁都不知道那一觉竟是长眠。夜里起了风,风很大,吹得树木东倒西歪,火起的时候无一人察觉。等到长安城的望楼上看到那边火势,官府的人刚过去时,那村庄已经陷入了火海之中。 阿青一家能活下来,是因那夜阿青的阿爷忽然想起山坡上种植的草药,下了一个多月的雨,也不知那些金银花如何了,遂带着一家人上了山去瞧,这才躲过了一场灾祸。然而,即便他们当时不在村子里,可火势起的时候,风中带来的气味传到了山林中。阿青的阿爷也是因为这个,落下了病根。 阿青说到这里,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哭腔,掩面说道:“阿爷弥留之际说过,那夜的大火是从那药师所住的院子起的。他的病,是因吸入了毒气。长安城的大夫替他诊治过,却都没有法子能够彻底清除毒素。我六岁那年,阿爷去了。我爹娘……我爹娘也在我八岁的时候,也双双离开了人世……” 阿青眼中落下泪来,“噗通”一声跪在了林羡鱼面前,努力地压制着哭腔,向林羡鱼说道:“林大人,当年那件事,官府根本没有查,案卷中只记载了是意外失火。可我知道,那些人都是被人害死的。我们一家人住到城中之后,有次阿爷从外头回来,说他好像看到了那个药师……” 说着,阿青抬起头来,脸上爬满了泪痕。“林大人,请你为死去的无辜百姓做主!”说完话,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伏在地上半天没有起身。 林羡鱼手按着眉心,一字一句道:“你是想告诉我,小陂山的事情和你家那边失火,很有可能是一人所为。小陂山陈家养蝎子和蜈蚣,是受他人指使?” 阿青点了点头。她本来也未想到这些,可是这两日她也听到了一些事情。林羡鱼等人虽然极力地隐瞒即将可能爆发的瘟疫之事,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今日和阿玉去凤凰斋看热闹的时候,有听到百姓说附近村庄里很多人都病了,有个极其美貌的红衫女子在为他们医治。她便也想起了当年的旧事,方才又听陆鸿渐和薛黎是在找长安城中悬而未决的案子卷宗,便也想着或许与这两件事情有关。 林羡鱼此时想到了越州的那位药师,如果这二人是同一人,时间上倒也对得上。阿青的猜测也并非没有可能,如果这两件事情背后是同一人所为,那么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在试药,这才葬送了那么多无辜百姓的性命。可是,如果真的要下毒,又何必放火?难道是因为试验失败,为了毁尸灭迹? 二十多年前……那时候张柏还不是长安知府,可小陂山那件事,张柏已经坐上了知府之位。他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如果真的要彻查,又怎么可能会查不到任何的线索。换而言之,张柏知道这件事,或者说,这件事本来就是他合谋,又或授意。 林羡鱼暗暗叹息,世人的野心总也超过了自己所能承受的范围。那些欲望,在看到一些可能的时候会暴涨,全然不顾及他人的性命。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可他们都忘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世上无论是感情也好,还是利益也罢,都是把双刃剑。用好了,可以成就自己和他人,用不好,那边是杀人的刀,且刀刀致命,杀人不见血,让人堕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林羡鱼起身将阿青扶了起来,递了块帕子过去,温声道:“你今日所言,于查案有很大的帮助。多谢两位姑娘,这样的境况下,还能无条件的信任我们。” 阿青和阿玉两人有些受宠若惊,呆立了半晌,又再低身施礼。阿青却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愤,趴到阿玉的肩上哭出了声。 林羡鱼朝陆鸿渐和薛黎招了招了手,三人走出了院子。外面日头虽已西移,可照在身上仍旧暖洋洋的,驱散这春末那料峭的寒意。风拂过柳梢,有暗香浮动。世间万千景象,这一刻看来最为生动,让人痴迷。可还有许多藏在暗地里的龌龊事,等着他们解决。 三人拐过长廊,就看到灰头土脸的魏瞻正急匆匆走了进来。与他一同进府衙的还有刘陵刘将军。刘陵已是六十五岁的高龄,可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双眼中精光闪烁,半点老态都没有。 看见林羡鱼,刘陵停了下来,望着站在屋檐下,落了一身光线的林羡鱼,微微眯眼,朗声笑道:“京都一别已有三年,没想到今日你竟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说完,却又叹了口气,道:“我真希望,你这一辈子都不会来寻我帮忙,那样的话,至少说明长安是平安的。” 林羡鱼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了下去,向刘陵微微施礼,“当年你离京都时,说‘长安归故里,故里有长安。’又说,‘世人恋长安,而你,只恋长安某。’我当时只当你挂念家中老幼,如今才懂,你恋的长安某,是这长安的万千子民,是这长安的一草一木。” 说完这话,林羡鱼张开了双手抱住了刘陵,拍着他的后背,笑着摇头道:“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我本也不想麻烦你,可你也知道,如今这件事,我一个人做不来。你啊,要守长安,我便也只能叨扰你。” 刘陵没有说话,只笑着点了点头。他自是不怕麻烦,他更怕的是林羡鱼不会来找自己。他和林羡鱼,虽然年纪差了许多,可也算的是忘年交。或许别人没法懂的他们之间的惺惺相惜,可他们自己心中明白,无论是长安,还是这东岳,他们要守护和坚守的是什么。 魏瞻并不知道林羡鱼和刘陵竟然这么熟,两人说的那些话,他也不知道是何意思,但他听得出来,这两个人这些年来初心未改。 林羡鱼与刘陵说了几句话便也松开了,携手进了屋中。魏瞻自是跟了进去,陆鸿渐和薛黎充当了丫鬟的角色,替三人斟茶后,便也乖巧地站在林羡鱼身侧。 刘陵开门见山道:“看到你的手书,我已派人前往那三处地方,想来很快便会有消息。”说着,略微停顿了下,眉头蹙了起来,疑惑道:“真的会有人想要全长安百姓的命吗?” 第497章 山雨欲来 林羡鱼既然请了刘陵帮忙,当然不会隐瞒,遂将长安之事与他说了个明白。 刘陵听完,抬头看了一眼魏瞻,又有些疑惑地瞧了陆鸿渐和薛黎一眼,眉头拢了拢说道:“其实,城中传闻怪物吃人的时候,我就有留意。只是没想到这件事远比想象之中的要复杂得多,亏得你心思谨慎,竟也查到了这么多事。不过,你方才所言,忻城到长安的案子,是有人意欲谋反,这事情可有凭据?” 林羡鱼摇了摇头,虽然南疆小王爷宋祁安已出现在长安,还和陈爻密会,可是他此刻已经离开,若要说他与此事有直接关联,就凭那两幅画,并不能定他的罪。若要动宋家,势必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若查到了实证,再给对方致命一击,才能保住东岳太平。否则,若是逼急了,对方可能会提前行动。 白澄交给林羡鱼的钥匙,尚在怀中。若想能够知晓到底是不是宋祁安,还得费些功夫。这些事中肯定和朝中大员也有牵扯,那日太白楼凤翎身边跟着的那两个人,只能等裴冀归长安之后去调查。至于春翡阁中丢失的名单和卷宗,定是要寻到西域三鬼的踪迹。如此,才能证据确凿。 刘陵当然也能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原也是京官,对朝中暗地里那些暗潮清楚的很。当年他离开京都往长安,与林羡鱼说的那些话,也并非只是其中的缘由,更多的是柳渊觉察到长安之地可能起风波,这才让他领兵归故里。只是,君王的谋算,他也只能意会,不可言传于他人。即便是林羡鱼,也不可以。 林羡鱼与刘陵叙旧,魏瞻便也退了出去。陆鸿渐瞧见林羡鱼朝自己递了个眼色,便也拽着薛黎出了屋子。走到廊下,就见魏瞻站在那儿,抬头望着西移的日头,眼中有忧虑之色。光照之下,灰尘横飞,那个人站在那里,身形笔直,似是一道无法撼动的墙。 陆鸿渐忽而有些明白了,为何师父会那般的信任魏瞻。一个人或许说话不得他人欢心,又或长相他人不喜。可一个人的内心,却是无法掩饰的,尤其是不经意间表露出来的。这个人,看是寡淡,可他的心中藏着的是百姓的安危,若日后长安能交到他手中,又有刘陵这样的人相助,必然会一番大作为,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但,也得那人能够守住初心。 魏瞻站在廊下良久,忽而回头看着陆鸿渐和薛黎,眉头敛了敛,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林掌首……林掌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话倒是把陆鸿渐和薛黎给问住了。在陆鸿渐眼中,林羡鱼是个极其温柔的人,对身边的人也好,还是对陌生也罢,从不会生气,见到他的时候便如沐春风。可面对那些敌人,又或是心怀叵测的人,却从不会有半分的犹豫,果断又护短。 薛黎和陆鸿渐认识时间并不长,这几日在他身边,他才觉得自己活的真实。以前的时候,总也被人欺辱,遇见林羡鱼,无论是他人算计也好,还是真的命中注定,这个人让他明白,所有人在一开始的时候都是真诚而善良的,只是被亏待的久了,被辜负的太多,便也忘了他们原本是可以被宠爱的。 陆鸿渐和薛黎的感受不同,而魏瞻更加的不同。在他看来,林羡鱼这个人更适合做个闲散人。他心中有一把尺子,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朝堂的那些条条框框,困住了他的本性。可是,魏瞻又觉得,伏魔司掌首一职,在这东岳也只有林羡鱼合适,只有他才能够打破世俗,堪破那些奇门诡术。 魏瞻是佩服林羡鱼的,更多的是仰慕。从这个人进入长安,见到他的那一刹那,他便知道自己遇到了伯乐。那个可以让自己在合适的位置上发光发热,让他可以施展抱负和才华。而这个人,给了。长安城便是他魏瞻日后施展理想的地方,他一腔热血,必将洒在这片土地上,从而生根发芽。 各人想法不同,却都保持着同样的动作,站在屋檐下望着那即将西沉的日头。隐隐约约的光阴里,有些地方已暗了下来,而屋顶上和远处的天际,还是亮堂堂一片。明明暗暗之间,像极了此时的长安。 “报!” 就在众人等的心焦的时候,一身着甲胄的冲进了府衙。林羡鱼和刘陵听到声音急匆匆奔了出来,那人入院伏地,“报将军,三处水源周围皆以搜查过,并未发现任何不妥。陈副将留人在四周埋伏,差属下前来相问,请将军示下。” 刘陵侧头看了眼林羡鱼,似是在询问他的意思。 林羡鱼摸了摸鼻子,轩眉紧蹙,“你们确定那三个地方没有人去过?可有派人向周边的村庄询问过?” 来人头也未抬,应声道:“回禀大人,方圆五里的村子都派人去查探过,百姓并未发现有可疑人出没。水源附近也未发现任何踩踏的痕迹,周边山脉也已细细探查,并无不妥。” 林羡鱼听到这个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心中怀疑陡生。难道是自己和裴冀猜错了?可如果不是要在水源中投毒,那么想要以最快的速度让长安的百姓染毒,又该用何种办法? 思索间,林羡鱼抬头望向了天空。此刻吹的是西风,晚风有些凉,拂过面颊的时候带着微微凌厉之气。他眉头沉了沉,风……如果站在高处,将毒抛洒而出,借着风送出去…… “去,即刻派人前往明宫。” 林羡鱼的话不容置疑,那人道了一声“喏”,迅速起身往府衙外奔去。 刘陵沉沉吸了一口气,“你是怀疑,对方是要借着风力将毒扩散而去?” 林羡鱼点头。霍白薰说过,那村子的人中了毒,但是并不传染,即便他们难忍之下咬了别人,也不会将毒素传给身边的人。若想要放毒,水源是其中一个最为稳妥的办法,查起来也颇为繁琐。可是,水流需要时间,眼下真假张柏皆已死,陈贵在他们的监视之中,戚家庄也被围了起来。林羡鱼没有时间,他们那些人更没有时间。今夜风不停,明宫便是最好的投毒之处。 明宫是长安城中最高,占地面积最大的宫殿。此处原是楚歌国的皇城,而今却已空置,成了东岳帝王的行宫。宫内只留了一些人平日做清扫之事,常日里也没人敢去。不过这明宫未留有守军,宫门多达十一,东、西、北三面有夹城。若有人想要潜入,是轻而易举的事。 林羡鱼现在只盼着这次自己能赌对。 那人方走十二就紧跟着进了府衙,见到林羡鱼也顾不得其他,急切切说道:“薰姑娘说薛少卿情况不妙,需得尽快设法祛毒。另外,客栈的掌柜夫妇在半柱香之前离开了客栈,小二和我们在客栈的围墙边发现了埋在地下的火雷。可是……” 十二吞了口唾沫,仰头对上林羡鱼的目光,艰难地说道:“老大,薰姑娘说了,薛少卿现在的情况……不易挪动,还有……十五,十五他中了尸毒。” 林羡鱼怔了下,伸手握住十二的手腕,确认道:“阿薰……真的是这样说的?” 十二点头。霍白薰说的比这个更严重,只是她已在尽力控制薛长夜毒发,十五身上中的尸毒和薛黎的有些不同,还得再仔细确认。 第498章 聚于一处 林羡鱼没想到掌柜夫妇竟会再客栈周围埋下火雷,可他不相信这是掌柜的本意。若是两人真的有这心思,平日里饭食等等有许多的机会。火雷自是可以将客栈夷为平地,客栈中的人没有一个人可以活,可也容易被人发现。无论如何,现下最重要的还是除去火雷,寻到那些人的踪迹,终结了这一场祸乱。 刘陵也知道林羡鱼为难,此次他出帝都并未带多少人在身边,遂走到一侧放出了联络烟火,调派人手意欲着人前往客栈。然,却听见林羡鱼笑了起来。他回头一看,就见林羡鱼手抱在胸前,眉宇间露出笑意,一只手落在鼻子上,轻轻敲着。 十二也有些疑惑,正欲开口问他到底该如何。林羡鱼却挽着他的胳膊,笑嘻嘻道:“放心好了,那些火雷应该是掌柜故意留下的。你现在回客栈去,和白衣好好守着阿薰和薛长夜。过了今夜,这些事情便也都了结了。那些火雷,让小二全部挖出来,送到明宫,刘将军会差人接手。” 林羡鱼这番话落在十二耳中,弄得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可看林羡鱼成竹在胸,便也只能照办。应了声后,匆匆忙忙奔出了府衙。 静静站在一侧的魏瞻听到这些话,心中不断地犯着嘀咕。火雷……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啊。若是真的炸了,那么多的火雷,不止是那客栈,甚至周遭的几条街上的屋舍和百姓都会遭殃。 林羡鱼当然也想到了这些,既然已经发现了火雷,自然是要物尽其用。交给刘陵带到明宫,也是个不错的法子。但是,他现在仍旧觉得担心。掌柜的心思他倒是能猜测到几分,这个人不会那么轻易背叛裴冀和禁军。倒是他那夫人,那日所言或许都是真的,可为了自己的亲生骨肉,谁知道又会做出何事。 思索至此,林羡鱼朝陆鸿渐和薛黎勾了勾手指头,挑眉道:“你们两个也别闲着,现在就回客栈去,仔仔细细将客栈周围全部搜查一遍。除了火雷之外,看看还有没有其余的不妥之处。”说完,又向二人嘱咐道:“万事小心些,若是有发现告诉十二和白衣。” 话罢,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伸手按住两人的肩膀,语重心长说道:“今夜,你薰姐姐和薛少卿几人的安危,就交到你们两人手中了。记着,你们是我林羡鱼的人,可不能给我丢脸。”说完,唇角一勾,眉眼弯弯绽出笑意,残阳落在他脸颊上,温柔的颜色竟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陆鸿渐和薛黎两人郑重地点头,携着手朝林羡鱼几人一拜,齐声道:“我们记住了,绝不让你们失望。”言毕,抬脚往外走去,携着的手却一直未松开。 看着他们的背影,林羡鱼恍惚又回到了很久之前,他们那些人也曾如此,携着彼此的手,一步步前行,不畏艰险。时光荏苒,没想到眨眼间,竟已过去了这么些年。柳渊成了一方霸主,而他和卢宴亭则成了守护东岳的人。穷极一生,只为东岳安宁。 凤凰斋密室的地上血迹斑斑,裴冀提着剑一步步前行。这密道里机关无数,好在他这人博闻强记,在帝宫的时候最醉心于机关研究,普通的阵法又或机关于他而言如同摆设。一路走来,又是暗箭,又是毒气,他倒也走的安稳。只是看到地上的血色,他着实担心孙镜的安危,更何况还有府衙的一众衙役。 这密室建造的如同那江南之地的宅院,似是那九曲回廊弯弯绕绕,其间又多有石室,放置着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却也不知那些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过走到尽头的时候,裴冀倒是有些明白了,这凤凰斋的辛白,也不过是个棋子。她死前那番话,不也证明了这一点吗?只是痴情错付,却不知付给了何人? 出了密道,裴冀这才发觉自己竟在一处山坳之中。山坳中有雾气,远山朦朦胧胧,苍翠树木隐于其间。四周的荒草足有半人多高,血迹到了这里竟然没有了。他眉头皱了皱,鼻尖轻嗅,空气里隐约飘荡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夹杂着一股草药味,草药味中却又有一股略有些刺鼻的味道。 裴冀抬脚跨了出去,外头阳光有些刺眼,他伸手挡了挡。忽地,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他不假思索顺着声音奔了过去。拨开疯狂蔓延的荒草,就见一人躺在草丛里,身上有多处剑痕,身下和周围的草木上沾惹了鲜红。那人头发散乱遮住了面容,穿着的是衙役的衣服。 裴冀眉头微敛,长剑落在了他的脸颊上,将他的头发拨去了一侧,这才看清此人的样貌。约莫三十来岁,浓眉杏眼。虽然闭着眼睛,可也看得出他一身凛然正气。那人许是受了很重的内伤,只轻声呻吟着,眉头紧紧蹙在了一起,似是很痛苦。 裴冀将他扶了起来,手落在他的背上渡了些内力,遂拍了拍他的脸颊,唤道:“醒醒……” 良久,那人挣扎了下缓缓睁开了眼睛。许是没料到有人会追到这里,他眼中满是愕然。可很快,就伸手去推裴冀,另一只手在草丛里摸索着,应该是在寻找落在一侧的兵刃。 裴冀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声音沉了沉,问道:“你是长安府衙的衙役?金兰金捕头在何处?还有,方才随林掌首一起到凤凰斋的那位孙镜,人又在何处?”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那人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仰头愣愣地看着裴冀,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目光由原来的疑惑变成了震惊。裴冀出京都为掩人耳目并未着官袍,可是他的腰间缀着禁军的腰牌,更何况他手中的兵刃,那可是江湖上唯一一把只有一寸半长的短刀。 裴冀的兵刃名唤淬云刀。此刀乃是柳渊少时所铸,虽不是名品,可配得上它的只有禁军统领裴冀。金兰虽然是长安人士,可多多少少也听过这位禁军统领的威名,更知道淬云刀的厉害。 金兰缓缓吸了几口气,使自己情绪稳定了些,连忙应道:“下官金兰见过裴统领。回裴统领的话,孙镜孙公子刚才追着一个黑衣人往东边去了。还有……凤凰斋的辛白便是那人杀的。”说着,他抬头向四周扫了一圈,忽然吞了口唾沫,愣愣道:“这……这儿是小陂山……” 裴冀听到小陂山四个字不由得怔了下。他此次离开京都时,柳渊特意嘱咐他去春翡阁和龙渊阁去翻阅关于长安城近三十年来的卷宗。小陂山和阿青家原来的小村子发生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只是,他没想到从凤凰斋出来,竟然直接到了这里。 第499章 寻踪觅迹 裴冀给金兰渡了真气,他歇息了这一会面色恢复了红润,只是仍旧觉得气息翻涌,无法运动,便也只能盘腿坐在那里调息。身上的伤倒没什么大碍,上了止血散,粗略包扎后便也好了许多。待内息稳了些,他这才跟裴冀描述了下孙镜追杀的那人的长相,只是让他更担心的,随自己来得那几个衙役的安危。 裴冀听金兰说完,略微沉思了下,言道:“你即刻回府衙禀告林掌首,寻人的事情交给我。”说完,又给他留了一瓶防身的药,提着淬云刀脚下一踏,掠上了高空,身形旋转之下停在一棵树冠上,再一个转身已朝远处飘了去,很快便消失在了金兰的视线中。 金兰仰望着天际那一抹身影,暗暗摇头,又重新坐了回去调息。他虽然担心衙役,但若是自己这个时候出去,只会成为他人的负累,更何况裴冀交代,他必然得先回府衙一趟。待气息顺畅了,金兰起身仔细打量着四周,眸光敛了敛,也不管提气,只能穿过荒草急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裴冀和金兰分开后落在高处,仔细辨别了方向后,便朝那边废墟掠了过去。可是他赶往前奔了一段,就感觉到树林中气氛有些不对。他身子一旋,悄然坠入林木间,找了一处较为隐秘的树枝藏了起来。屏气凝神去听,就听到树林深处有人在低声说话,离得很远。 他仔细观察了周围的情形,顿时就明白了。树林中多处有陷阱,就左前方那边的地面上,勾了一条极细的绳索,因落叶的缘故打眼根本瞧不出来。或许,那条绳索只是机关的一环,但是只要触动一环,这林中的其他陷阱便会随之而动,让人猝不及防。 裴冀以前和林羡鱼追过一个疑犯,那人功夫很好,但是有点傻。林羡鱼和那人打赌,若是能将他捉住三次,他就必须跟他们回大理寺。那人应了林羡鱼的赌约,而结果可想而知。林羡鱼将自己所学,一股脑全用在了那人身上,借着裴冀的手,布下各种机关,最终那人心服口服,自己回了大理寺大牢。 林中这些手段,说到底都是裴冀和林羡鱼以前玩剩下的。若是真的要捉拿高手,这些个陷阱几乎没有用处,但好就好在,可以提醒设置机关的人,有人闯入了林子。裴冀要进入林中接近那边说话的人并不是难事,可是他眼下要找的是孙镜,得确认他的安危。 想到这里,裴冀脚下一错,转身准备去那边的村子。可是,他转身之际,眼睛余光落在了一侧的树干上。那树干不高不低的地方,有一处暗红色的血迹,血迹并不显然,但让他停下的原因是,那血迹下方有一个标记。是一个圆圈。那是……孙镜的留下的。 裴冀静悄悄靠近那棵树,仔细瞧那上面的印记,并在树木下方的草丛里发现了一些别的线索。他拢了拢眉头,看向了前方的树木。果然,在不远处的一棵草木上,也有同样的标记。标记的方向,正是他听到声音传来的地方。难道……孙镜入了林中? 裴冀略一思索,从怀中掏出方才离开时林羡鱼塞到他怀里的香囊。香囊不大,摸上去软趴趴的。打开来,一股清淡的香味便落入了鼻间。想来,此物便是霍白薰先前给林羡鱼的追踪香。刚才情急之下,林羡鱼又将此物塞给了他,以防万一。 裴冀在香囊上戳了一个小洞,沉沉吸了一口气之后,身形掠起似是落入花间的蝴蝶。几个翻飞之下,忽左忽右,手中淬云刀上挑斜削,眨眼间人已落在了很远的地方。再看他身后的林子,只见草木尽数翻落,有弩箭和箭排露了出来,地面上更是有好几个猎坑,坑中不是布满了尖刃,就是削尖的竹子。落叶之下,更是布着不易察觉的天蚕丝,这若是撞了上去,必然会被大卸八块,死的很难看。 裴冀也是暗暗捏了一把汗,刚才过那天蚕丝网的时候,他的手臂上被轻轻擦了下,登时就出现了一抹极细的红线。想到林羡鱼先前提到的黄县的事情,再看那天蚕丝,便也能知晓此物来自何何处。那么林中的人,必然和黄县,又或者说跟黄泉宫有着牵连。 孙镜留下的标记并不多,但草木间有人路过的痕迹。裴冀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凭着那草木上折断的深浅,便也分辨出了到底是几个人从这里走过,功夫如何。其中一人必然是孙镜,而另一个人踩踏或撞断的草木上有些灰败之色,显然是用毒的,内力颇高。另一个人并未留下太多的线索,偶尔撞到了树叶或者蒿草,也只是极浅的痕迹,可见此人内力精纯,轻功已到了踏雪无痕的境界。 孙镜的功夫也许不是几人中最好的,可是在江湖上,能够伤得了他的人也并不多。而且,孙镜这人极其聪明,即便是极大的困境之下,他也能够保全自己,全身而退。可他受伤不轻,对方功夫又在他之上,这种境况下能让他锲而不舍追下去的,必然是极其重要的人。 裴冀知晓柳渊让孙镜所查之事,他相信孙镜并非单纯的为了帮林羡鱼。因为前些日子,柳渊便已经收到了孙镜的来信,知道他查的事情牵扯到了长安的海鹤派,还有戚家庄。这么说来,他们这些人分开查的事情,其实都是同一件事。那么,孙镜紧追不舍……便也是这个缘由了。 裴冀顺着踩踏的痕迹一路前行,那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近,他这才听清楚,那根本不是人在说话,更像是动物发出的声音,沉沉的低吼,像似孩童咿咿呀呀,却又像是有人窃窃私语。他抬头往前面看去,还未来得及出声,就听耳后疾风射来,直逼他的后心窝。 裴冀一个翻转纵跃而起,手中一扬,一枚棋子飞了出去,打在了远处的一棵树木上。那叶子落了下来,本以为是有人藏在树后,可能是孙镜,这会才发现那只是一件衣裳。躲过了暗中那人的一击,他手持淬云刀一个回旋,抬脚朝来人下盘扫去,淬云刀上炸出寒芒,劈向了那人胸口。 然而,那人看清楚裴冀那张脸的时候,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往后等等退去,躲过一击,指着自己的鼻子跳脚道:“裴冀,你看看清楚!我是孙镜。” 听到熟悉的声音,裴冀也愣了下,抬头与孙镜的目光对上,唇角刚一动,目光登时变得凌厉,疾射而出一下子扑在了孙镜身上,两人滚落在了草丛里。 就在二人刚落地,“叮”的一声,一枚弩箭钉入了旁边的一棵树上。 第500章 冰火极端 客栈的后院内,十二和小二正在挖墙脚埋下的火雷。那边的草丛上堆着刚挖出的,上面还沾着泥土,数量不少。小二满头大汗,小心翼翼地挥着锄头。那些火雷装好了引线,引线藏在那边角落的醋坛子中间。若是一个不小心,触碰到了引线,也极有可能会引起爆炸。 二楼的屋内,薛长夜躺在榻上,睁着眼睛望着屋顶,一脸无奈。他额头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汗珠,面色有些发青,唇上毫无血色,身上扎满了银针,手腕处被霍白薰割了一条口子,上面敷着草药,渗出的血呈蓝色,一滴滴落入了桌上放置的白瓷碗中。 炉上的药罐子里煎着药,热气掀着药罐盖子,发出一声声争鸣。屋内满是草药味,只是这草药味并不好闻,倒是有一股辛辣之气。放置炉子的桌旁,是霍白薰早间回来时背上背的竹篓。屋中药味散出的时候,那背篓中的活物跟疯了似的不断地撞击着竹篓,发出嘶嘶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屋子的另一边重新安置了床榻,十五躺在上头,同样也是满身的银针。他因中了尸毒,全身僵硬,肌肤成了灰色,无法动弹。又因在凤凰斋与人动手,导致气血不畅,此时已然昏迷。霍白薰的药下去,不过也只暂时抱住了他的性命,想要活命还是得找到解药。即便是糯米,也无法将他体内的尸毒拔去半分。 屋子中央摆了两个很大的木桶,里面装满了水,水正冒着热气。屋内温度极高,桌上放着小二抓回来的药材,霍白薰极快地抓着药,细细比对,转身将配好的药材全部倒入了左边的水桶之中。她伸手抹了把额上的汗,又低头看了眼木桶下方燃烧的火,遂舒了口气。 另一个木桶虽未在火上,但桶里也同样冒着气,不过则会而桶里放着的可不是热水,而是刚从井里打来的水,甚至立面还放了从地窖搬出来的冰块。这一冷一热,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薛长夜是清醒的,当然知道霍白薰在忙活什么,想着自己一会要被放在火上烤,又要丢到满是冰块地桶里,不由得背上起了一层密密的汗珠,汗毛都立了起来,幽幽叹了口气,索性闭上了眼睛。 霍白薰探头看着木桶中的药已被热水泡的起了变化,伸手扇了扇风吸了吸鼻子,觉得时间差不多,遂向外喊道:“十二,白衣,过来帮忙。”话音落下,那边薛长夜手上的流出来的蓝色血液终于也呈现出了一丁点的红色,而腕上敷着的草药也准时的落了地。 白衣正提着一桶水往楼上走,听到霍白薰的唤声遥遥应了声,加快了步子。回头间瞧见陆鸿渐和薛黎刚好抬脚进了客栈,连忙招呼道:“惊鸿你去后面帮小二挖火雷,惊羽快上来帮忙。”说完,也不管两人是何反映,连忙推开了屋门。 陆鸿渐和薛黎互相看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一人往后院,一人直直朝楼上奔去。后院中正在清理火雷的十二听到声音,向十二招呼了一身,提起跃上二楼朝外伸出的部分木板,一个翻身从二楼廊角的窗户翻了出来,随手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转身就进了屋中。刚好白衣递了湿帕子过来,他将手上的泥巴擦干净,手一扬,趴在搭在了铜盆边上。所有的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让人叹服两人的默契。 霍白薰指了指那边床榻上的薛长夜,“将他放入这边热水桶中,切记,移动时不要碰到他身上的银针。” 她这话音一落,陆鸿渐三个人都愣住了。薛长夜的上身满是银针,移动时想要不触碰到那是不可能的。再者,这银针刺穴,若是搬动过程中导致银针移位,那可是要人命的事。三人都傻眼了,站在原地半晌没动,思索着要怎样把薛长夜给搬过去。 霍白薰见三人没动静,一边将另一味药加入热水中,一边急道:“还不快些,这桶里的药已发挥了药效,若是再晚,你们难道要着看他死?” 十二和白衣登时反应过来,连忙走到榻前,朝陆鸿渐招呼道:“快过来,我们两人一人抬头,一人抬脚,你从底下托着他的胳膊。”说着,两人已按住了薛长夜的头和脚。陆鸿渐恍然大悟,连忙跑了过去,半蹲着身子,从底下扶住了薛长夜的双臂。 薛长夜被架了起来,直挺挺地跟躺尸似的,被三人移到了水桶中。刚一入水桶,就听刺啦啦的声音在屋中响起,薛长夜的面色顿时变作了潮红,跟煮熟了似的。他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却见霍白薰低下身去,又往炉火中加了些柴火,扇了扇,转身将扇子塞入陆鸿渐手中,指了指火,“听我吩咐,火不能灭。” 陆鸿渐应了声,握着扇子往炉前一坐,挥手扇了起来。炉中火势极旺,这才坐下,就觉得灼热扑面而来,顿时满头的汗珠,背上也起了汗,衣服紧紧贴在了背上。可他手上的动作未停下半分,没有霍白薰的吩咐,他只能忍受着炽热,不断地扇火。 薛长夜全身浸在热水中,许是因为药材的缘故,虽然下面燃着火,可并感觉不到滚烫。体内如同钻入了数万只蚂蚁,在他的五脏六腑和经脉中游走。全身发痒,却又酸软无力。他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霍白薰点了点头,手上变幻出无数的残影。眨眼间,薛长夜身上的银针已经换了位置。 做完这些,霍白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朝十二和白衣招呼了下,指着那边昏睡的十五,道:“把他放到另一只桶里。” 十二和白衣这次有了经验,很轻巧的就将十五挪到了桶中。被冰冷的水一激,十五惨叫一声睁开了眼睛,想要动却发现根本动不了,低头一看,才看清自己所在的地方,顿时嘴角抽搐,抬头看着正在往桶中丢药材的霍白薰,“你……你是想冻死我吗?”说完,牙齿冷的直打颤。 霍白薰白了他一眼,“闭嘴。”说着转身又去取案上其他的药材。 薛长夜入了桶中不过片刻,那桶内的热水已经变成了漆黑的颜色,闻着腥臭无比。他的手臂上又再次流淌出血来,却变成了紫色,滴滴落在了木桶旁边的地面上。 “换水!” 霍白薰一身令下,十二和白衣飞快地奔出屋子,去厨房内提水。来来往往数趟,总算是将桶中的水全部换掉。可还没喘几口气,那桶内的水又在此变作了漆黑。他们两人长叹一声,提着桶又从那边窗户翻了出去。 醒来的十五憋着嘴,看着众人忙活,扭头见薛长夜泡在热水中,还有人在扇火,顿时有些乐了,却又被霍白薰给呵斥了一声。 第501章 突然来袭 十五不知自己为何发笑,看着木桶中汗如雨下的薛长夜,扇火扇到手发酸的陆鸿渐,进进出出换水的十二和白衣,忙得脚不沾地却有条不紊的霍白薰,他心里最深处的某一块地方有些触动。许是第一次感觉到有人如此在意他的生死,即便处身于冰窖中,心中却生出丝丝暖意。那不曾给被人看的阴暗里,好似遭受了某种撞击,正在一点点撕裂,全身暖洋洋的。 后院内,小二和薛黎两人将从院墙周围挖出来的火雷小心翼翼地堆放在空地上。两人看着跟小山似的火雷,惊得张大了嘴巴。这种火雷只有江南凤林堂才有,价格不菲。这院中的埋下的火雷,足够在这长安城置办一处大宅子,而且还是地段极好的那种。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了,看着彼此不知该说些什么。 待刘陵的人运走了火雷,客栈再次恢复了寂静。薛长夜仍旧在热水中,炉中火烧的很旺,屋内水火交融,弥漫着草药的味道。霍白薰见时机已到,提过水桶旁放置着的背篓,手上一扬掀开了盖子。水气缭绕里,谁也没看清她是如何出手,再看时她已站到了桶旁,手中捏着一条通体黝黑的蛇。 那蛇足有手臂长,吐着蛇信子,一双眼睛绿油油地盯着水桶里的薛长夜。十五神智清醒着,看到霍白薰抓着蛇愣了下,刚想说话却见霍白薰回头瞪了他一眼,他连忙闭上了嘴。 桶中热水翻滚,薛长夜只觉得身上好似被针刺了一下,低头看时就见胸口处盘旋着一条黝黑的蛇。那蛇死死地咬着他的胸口处,毒液透过伤口渗入了肌肤里。在药物和热气的作用下,很快落入了经脉之中,直达心肺。他身子微微一抖,只觉得腹部刺痛,继而失去了知觉。 霍白薰见薛长夜昏迷,不慌不忙地将蛇从他的胸口取了下来,手中薄刃一翻,蛇胆掏出丢在了一旁的瓷碗之中,顺手递给了一旁的十二,“烤干,碾碎。”说完,又捏着蛇将蛇身上的毒血全部挤到了热水之中。顿时,屋中的药草味夹带着一股腥气,那腥气越来越浓,呛得陆鸿渐几人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霍白薰手上动作未停,又给水桶中加了几味药,这才长长地缓了一口气,转身去看旁边冰桶里的十五。十五此时也顾不上说话,他冻得牙齿打颤,露在桶外的肌肤上起了薄薄的一层白霜,就连脸颊上也覆了一层。他昏昏沉沉的,在霍白薰改了他身上银针学位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头一歪,昏睡了过去。 其实,陆鸿渐和十二以及白衣心中都有疑惑。如果说薛长夜身上的毒必须放在热水中来解,可是十五身上的是尸毒,她用的是冰。冰火不相容,为何却要放在一起来解毒? 霍白薰作为医者,这几日一直在想的便是这件事。那尸毒无法用糯米拔出,想来其中肯定还有别的毒药。在林羡鱼他们还没有找到线索之前,她也只能用最保守的办法来护住十五。以冰冷的井水为引,又加入了无数的草药,却不让屋中温度那么低,将两人放在一起解毒就刚刚好,也可化解了薛长夜的灼热。 霍白薰等人忙的满头大汗,时刻关注着水桶内薛长夜和十五的反应,连一丝细微的表情都不放过。可谁又能想到,这时候的大街上早已没有了普通百姓,而附近的屋顶上涌现出不少黑衣人来,正朝着客栈聚拢了过来。这些人手中提着兵刃,遮住了面容。 这些人靠近的时候,薛黎和小二正捧着刚沏好的茶和点心上了楼梯。薛黎不懂功夫,可是他耳力很好,小二事懂的些功夫的,便也听到了屋顶上的动静。两人面色一变,连忙冲入了房中。 霍白薰专心致志的为薛长夜和十五解毒,可她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异样,眉头拧了起来,朝十二和白衣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一人奔向窗户,一人奔向楼梯口。 陆鸿渐面色沉沉,手上的扇子未停,向霍白薰问道:“薰姐姐,还得多久?” 霍白薰沉沉吸了一口气,应声道:“一个时辰。”说完,脸色瞬间变得冰冷,向十二几人吩咐道:“在没有结束之前,若有人进来,不必留活口。”说话间,秀眉一挑,从怀中掏出几枚药分给了几人。 陆鸿渐心中不解,但仍旧不假思索地将药吞了下去。十二和白衣也吃了药,小二看看霍白薰,又瞧瞧一脸严肃的十二和白衣,连忙将药吞了下去,随手拿起一侧放着的兵刃,与白衣一道站在了楼梯口。 霍白薰见几人都吃了药,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回头间,窗户处有兵刃刺了进来,被十二一挡,那兵刃往后一撤,有人从窗户翻了起来,提剑就朝十五和薛长夜刺了过来。可他们还未到水桶前,霍白薰一个转身,手中射出数道银针,将那两人逼退至墙角。十二唇角一勾,错银手刀随后便到。 只听得两声闷哼,那两人便倒在地上不动了。这两人刚一死,楼梯口那边就有几条身影蹿了过来。白衣和小二两人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将那些人挡在了楼梯口,不让他们靠近屋门半步。“噗嗤”几声,又有银针从敞开的门里疾射而出,钉入了柱子上。 陆鸿渐虽然在烧火,却一直在留意屋中动向。抬头间,一人提到朝霍白薰砍了过来,他心急之下,伸脚朝那人下盘绊去,手中扇子却未停,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的落星剑,朝外划了出去。数朵剑花飞射而出,直奔那人后心窝。那人感觉到背后劲风,向左侧一撤,竟将霍白薰给露在了陆鸿渐的长剑前。 霍白薰眉头一蹙,身子往后一仰躲过这一招,“嘭”的一声,随身携带的千机伞打开,当做了盾挡住了那些人的攻击。屋内地方并不宽敞,千机伞用起来实在有些麻烦。霍白薰暗暗叹了口气,索性身子一旋,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落在屋顶上的瞬间,千机伞转动之下,暗器齐发。 红色的千机伞在夕阳的光影下,多了一丝阴郁之气。她眉宇间带着一丝寒意,轻飘飘落在了屋顶上,抬眉扫了周围一眼,冷笑道:“我不得不佩服,不过……要让你们失望了。” 第502章 各有用处 只听两声闷哼,错银手刀上寒芒闪过,那两人便倒在地上不动了。这两人刚滚落在地,楼梯上就有几条人影冲了过来。小二和白衣眼神一凛,提着兵刃脚下旋转,蹿出了屋子将那几人拦在了楼梯口。“嗖”的几声,就见眼前点点星芒闪过,直逼那几人的要害。 黑衣人身形翻起,躲开了霍白薰的银针,就听“叮叮叮”几声,银针没入了一侧的柱子里。那几人手中长剑挽着剑花,直逼白衣和小二。他们的身形太快,薛黎只觉得眼花缭乱,却也仔细留意着四周的动静,脚下挪了挪,往陆鸿渐身边靠了靠,手中握着一把剑,目光坚定。 陆鸿渐虽然在烧火,可他听着四处的动静,耳后劲风袭来,他头也未回,“铿锵”一声拔出了落星剑,反手挽着剑花朝身后刺去。剑刃贴着薛黎的衣袖飞出。提剑朝薛黎奔来的人一愣,转身朝左侧闪去,长剑一个翻转,又朝薛黎的肩头刺了过来。 “惊鸿!”陆鸿渐紧张地大喊了一身,抬手将扇子塞到了提着剑欲迎下这一击的薛黎怀中,“你扇火。”说话间,他伸手落在薛黎的肩上,往下一按,落星剑挽着数朵剑花飞射而出。只听兵刃相撞的清脆声响起,火花四溅里,映着陆鸿渐满是森森寒意的双眼。 霍白薰耳朵微动,随身携带的千机伞左右格挡,将奔向木桶意欲刺杀薛长夜和十五的人逼退数步,眼睛却一直瞧着桶中两人的变化。见薛长夜桶中的水终于变得清澈,她暗暗舒了一口气,这人算是救回来了。可是,十五所在的木桶中的水,此刻竟呈现出一抹黑色。 她眉头拧了起来,按说十五中的是尸毒,这桶中原本的井水中掺杂了糯米水,又加了许多草药,来驱除他体内的尸毒,就算是草药起了作用,水的颜色应该是……灰色才对。她心中担忧起来,随手射出扣在手中银针的同时,身子向下俯去细闻。这一闻之下,她面色登时变了。 是血腥味…… 霍白薰面色阴沉,方才换木桶中冰块的只有薛黎和小二,小二有功夫在身,且刚才行动间丝毫没有阻碍,可见是没有受伤的,那只剩下薛黎了。她的目光落在了薛黎身上,向下瞧去,就看到了扇柄处沾了一丝鲜血,而薛黎却丝毫没有察觉。 霍白薰满脸震惊,提着千机伞蹬蹬蹬往后退了数步,一时间竟无法说出话来。薛黎身上中的尸毒与十五的不同,且更加的霸道。他的血落在了桶中,于十五而言,便如同是见血封后的毒,就算是她此刻想救,恐怕也是无力回天…… 就在她分神的时候,一柄长剑由她左侧刺了出来。薛黎惊叫一声,却见陆鸿渐已经提剑奔了过去。长剑上泛出凛凛寒气,纵身跃到了霍白薰面前,长剑往外一扫,脚下连着踹出。不等那人站稳脚跟,落星剑上又扫出数招,虽内力不及那些人,可剑势凌厉,让人咋舌。 窗户又翻进来好几个黑衣人,屋门处也有人涌了进来。长剑直逼薛黎背后,陆鸿渐手在桌子上一按,一个翻身,长剑直直劈了下来。有一人躲闪不及,肩膀被落星剑砍中,登时鲜血直流,失去了行动能力,滚落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却愣是忍着没有叫出来。 薛黎吓得不轻,可是他坐在那里,手中握着扇子一下又一下扇着,即便是额头上满是冷汗,衣服也紧紧地贴在了背上,但却从未想过要退。陆鸿渐守在他身侧,长剑挽出无数光芒,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将自己和薛黎护在了其中,背紧紧贴着薛黎,半刻也不敢松懈。 这样的场面下,就连霍白薰也有些为难了。她倒是不担心这些来刺杀的人,忧虑的是能否救活十五。这个人于林羡鱼而言,很重要。他的供词关系着长安之事牵扯到的那些人,若是他死,这案子就算查到了证据,陈贵那些人若不开口,仍旧不能知晓他们背后图谋,势必又将掀起一场风波。 思索间,客栈内已经满是黑衣人。楼梯口的小二和白衣提着兵刃四处抵挡,小二已有些起立不支,明显动作慢了许多。他回头的时候,就看到有黑衣人奔向了后院。他心下一震,莫不是冲着后院埋的火雷去的?他惊讶之余,手中的兵刃飞了出去,直逼那人后背。 霍白薰心忧十五,挡下了他人的攻击后回头看去,却发现那桶中的水竟然咕咚咕咚地翻腾了起来。水倒是成了淡淡的灰色。可是,听着那声音仍旧让人不安。 忽地,有人落在了窗口处,手中持着弓弩,连射出三支弩箭,直奔霍白薰和薛长夜几人。霍白薰眉头一蹙,身子往后一仰,“嘭”的一声,随身携带的千机伞打开,挡住了飞射而来的弩箭。她回头扫了眼四周,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这屋子不大,千机伞有些施展不开。 思索间,霍白薰冷笑一声,千机伞转动之下,暗器齐发。那些人大吃一惊,其中一人挥手,“撤!”一声令下,那些人顿时由窗户或者门口往外撤去。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千机伞射出的暗器钉在了地面又或桌子上,有的直接穿透了门窗,伴随着“噗通噗通”的落地声,有好几个黑衣人坠落在地。 黑衣人从屋内被逼了出去,与白衣和小二缠斗的那些人也纷纷退出了客栈。小二松了一口气,脚下一软跌坐在了楼梯上,抹着额头上的汗,嘀咕道:“我的妈啊,这些人可真难对付……”话未说完,他忽然想起刚才奔去后院的那人,惊得一个趔趄,喊道:“快!后院!” 白衣和十二几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可陆鸿渐却已提着落星剑奔向了长廊尽头的窗户处。他一个翻身,从窗户奔了出去,就见三个黑衣人站在后院的空地上,望着地上丢下的火雷引线,脸色阴沉着。听到声音,那三人回头,见是个小孩子追了出来,想都没想提着剑就刺了过来。 霍白薰追了出去,纵身之下翩然落在了屋脊上。银华之下,红色的千机伞多了一丝阴郁之气。她眉宇间带着一丝寒意,轻飘飘落在了屋顶上,抬眉扫了周围一眼,冷笑道:“我不得不佩服,你们的谋算,可惜……要让你们失望了。” 十二和白衣自然不担心霍白薰无法应付那些人,两人退到了屋内,紧紧盯着桌上的沙漏,算着时辰。小二见陆鸿渐追去了后院,这才放下心来,费了半天劲扶着楼梯的扶手站起身来,活动了下筋骨,这才转身进了屋中。见薛黎一直守在炉子前面,不由得向他竖了个大拇指。 客栈这边遇袭,得知客栈中埋有火雷的时候,林羡鱼已经猜到了。他相信霍白薰能应付,可也担心薛黎和陆鸿渐,思来想去还是让刘陵差了一队人马赶往客栈。那些人到的时候,就见客栈的屋顶已被掀去,红色的身影上下翻飞,一柄血红的油纸伞在半空中打着璇儿,好似长了眼睛一般。 黑衣人出招狠辣,可每每长剑还未至霍白薰身前就被千机伞给挡了回去。 霍白薰冷眼瞧着朝她攻来的人,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纵身跃起握住了千机伞的伞柄,运气之下用力一抽,一柄闪着寒芒的剑便握在了手中,荡出森寒。 第503章 无权干涉 夜幕落下,城中灯火起。风仍旧在吹,月光从如纱一般的云后探出头来,洋洋洒洒落在树木又或屋顶上。风中飘荡着食物的香气,朱雀主街上行人如织。勾栏瓦舍里灯火辉煌,暗香浮动,姑娘们满脸笑意,挥着手中的帕子,身段柔软,招呼着来客。 林羡鱼站在府衙的屋脊上,遥遥望着远方。他的鼻子发痒,却无心去管。客栈那边的动静,他当然是听到了,但没有消息传来,说明那边尚且可以应付。他微微侧头看向了东南方向,那是戚家庄所在。月光之下,山脉隐隐约约,没有半点动静。 刘陵从梯子上爬了上来,喘了口粗气,整理了下衣衫站在了林羡鱼身侧,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声音淡淡,“你在担心他们?” 林羡鱼叹息一声,点头。裴冀去寻孙镜这么久了还没有消息,府衙的那些衙役也不见回来,小陂山到现在也不见凤翎传讯,何家村那边沉渊楼的人入了地宫,也是毫无动静,他又怎么会不担心?说起来,曲长亭和浣衣这些人,都是因为自己才卷入了这件是非中,无论他们谁出了事,自己都无法和江南城交代。 可是,事已至此,也只寄希望于此事尽快结束。 林羡鱼扭头看着身侧脸不红心不跳的刘陵,露出一丝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身子骨不错啊,看来,还能守这长安数年。这我可得跟圣上说说,不能那么早让你解甲归田。” 刘陵无奈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他在月初的时候就已经上书请求致仕,长安周边的守军自有贤能接手,他也该回家好好享享清福,感受下儿孙绕膝之欢。可是,这奏折递了上去,柳渊并没有给答复,而他也有那么一丝的后悔,他舍不得身上的铠甲,舍不得军中那些将士。 然而,两人才说了几句话,就见东南方向忽然火光四起,紧接着脚下的屋顶都颤了几颤。林羡鱼和刘陵同时转头看向了戚家庄那边,不由得都僵住了。离的太远,也只能瞧见月光之下影影绰绰,有人腾起,剑光飞闪。风中有惨叫声远远传了过来,到了这里,变作了低低的呜咽。 “开始了。” 林羡鱼望着起火的戚家庄,沉沉的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必然是戚如意那些人有了动作,沉渊楼的人与他们交手了。看这情形,火必然不是沉渊楼的人放的,那也只能是戚如意,她这是想毁了整个戚家庄,而后趁乱逃走。想至此处,他眉头一皱,转头迎着风向身后喊道:“去,让人盯死了戚如意!” 黑暗中有人应了声,一道身影从巷子里拔地而起,几个纵跃间已掠出很远。 刘陵有些诧异,不解道:“你不是来长安的时候,身边只带了十二和白衣?” 林羡鱼笑着摇了摇头。他出长安名义上是逃婚,将所有人都留在了京都护柳渊安危。可是,裴冀来的时候,玄羽卫中有几人悄然跟着他也到了长安。曲长亭和浣衣两人行动之前,也留了几人在府衙,为的就是紧急时刻传讯,二来也好护着林羡鱼以及府衙众人的安危。 戚家庄外,卢宴亭握着碎云刀一脸森寒。他对面站着戚如意,那女子语笑嫣然,似乎这身后的事皆与她没有半点的关系。 戚如意捏着帕子,腰肢柔软,轻声笑着,一步步朝卢宴亭走了过来,柳眉微挑,“哦,这位不是顾臻的高徒卢宴亭,卢公子吗?可惜了,今夜过后,天下人都会知道你是前伏魔司掌首裴灿的儿子,而裴灿……哼……”她冷哼了声,笑了起来,“裴灿,才是凤鸣城之事的罪魁祸首。” 卢宴亭虽然早已有了准备,可是此刻听戚如意如此斩钉截铁地说了出来,头顶好似一道惊雷炸响,心头猛地一颤,握着碎云刀的手又紧了几分。他盯着戚如意的双眸渗出令人惊骇的杀气,全身衣袍在西风中凛凛作响,周身杀意渐浓。 戚如意以帕子掩面,眉头微敛,笑的让人不寒而栗。“怎么?不相信还是动怒了?卢公子,你可怎得一点都没遗传到你爹的城府。他那个人啊……啧啧啧,看似温润如玉,实则满腹诡计,否则当年又怎么会成了个黄泉宫真正的主人?这些年,我与他打交道可都提防着,以免死无葬身之地。” 她微微顿了下,手落在脸颊上轻轻敲着,“哦,对了。我也不妨告诉你,凤凰斋那位辛白姑娘,你应该见过吧。她啊,是你爹的相好。可怜辛白一腔热忱,却被人利用,最后还死在了所爱之人的手中。卢公子,你说是不是很可笑?你在这儿对付我,你那位红颜知己的安危可就难说了。” 卢宴亭听到她这番话,忽而大声笑了起来,摇头道:“你与我说这些,不论是真是假,我必然会心存疑虑,而你也恰好可以趁机逃脱。可惜,你算错了。我卢宴亭既然敢站在这里,就算是天塌下来,我也不会退半步。至于裴灿,又或浣衣,他们的生死,是他们选的,他人无权干涉。” 卢宴亭的声音很是平淡,说完这些话,碎云刀扬起指着戚如意,眉头一凛,沉声道:“出招吧。”话音落下,碎云刀卷着劲风,他人已如离弦之箭朝戚如意射了过去。天地间满是肃杀之意,刀锋逼近戚如意,风掠过她的脸颊,似是冬日的寒风刮得生疼。 戚如意本以为自己说出了裴灿的秘密,说到了浣衣的安危,卢宴亭怎么着也会心生顾忌,可她哪里想到卢宴亭却毫不犹豫地对她出手了。每一招每一式都直取她要害,没有给她留半分的余地。戚如意有些傻眼,可刀已至了身前,她也只能提剑相迎。 沉渊楼的人和戚家庄的人已纠缠在了一起,刀剑相撞,飞沙走石。戚家庄被熊熊烈火包围,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屋舍被烈火灼烧,轰然倒塌,扬起一片灰尘。无数带着火光的碎木头飞向了四周,被两方人马一挡,又再入汇入大火之中,没了踪迹。 一场大火,足矣将所有的证据和线索都毁去。戚如意沉着眉头应付着卢宴亭,回头间望着坍塌的戚家庄,眼中有一丝的不舍。到底是生活了数十年的地方,一朝亲手毁去,总也让人难受。可那又如何?为了他们心中的大业,不过一座宅子罢了。 卢宴亭与戚如意过招,碎云刀挽起劲风,刀刀狠辣。很快,他发觉了戚如意的不对劲。这女人看似想要逃,但却并未用全力来对付自己,反而总也看着那边的大火。他心中满是疑惑,手上招式一变,从戚如意身边掠了过去,一个转身,一脚踹在了戚如意的小腿上。 戚如意没料到他动作如此之快,一个没站稳向前扑去,即将倒地的瞬间,长剑抵在了地面上,一个翻身纵地而起跃上了半空,眼底闪过一丝诡异的笑。 卢宴亭以为她要逃,提着刀就追了上去。碎云刀上凝聚起白色的光芒,直直朝戚如意劈了过去。戚如意向左侧闪去,忽而又急急向下追来。她的剑势凌厉,可是每每至了卢宴亭面前,却又偏了几分。趁着卢宴亭分神的空荡,她一个转身,长剑忽然落在了地上。 “卢宴亭,裴灿就在长安,我倒是想知道,你是否真的会大义灭亲。” “戚如意!” 第504章 戚欢之女 “戚如意!” 看着撞在碎云刀上的戚如意,卢宴亭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实在无法相信戚如意会做如此选择,明明她可以逃的…… 戚如意手落在了刀刃上,嘴角扯出一丝笑,似乎很满意卢宴亭的反应。她缓缓地向前,刀刃一寸寸的没入她的身体,鲜血顺着刀尖一滴滴落在了地上。她的手上满是鲜血,笑意笼在眼间,笑得坦然而热烈。“噗”的一身,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卢宴亭沉沉吸了一口气,松开了碎云刀。他往后退了两步,眉目清冷,盯着戚如意看了半晌,忽而皱眉,摇头笑了起来。“其实,你无须以死来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是非黑白,我心中自有断论。你故意死在我手中,无非是想告诉我,裴灿就是黄泉宫真正的宫主,云渺和凤宸那些人是棋子。可惜啊,你弄巧成拙,我现在反而不信你说的话了。戚如意,你的命在你眼中未免也太不值了。” 先前,林羡鱼和霍白薰两人猜测裴灿有问题,卢宴亭将所有的事情细细想了一遍,也认为裴灿很有可能才是凤鸣城那件事情的主使,很有可能和魔宗的人有勾结。方才听了戚如意的话,他心中的疑虑更重了。可是,戚如意自己撞了上来,反而让他不信那些话了。 或许,裴灿真的有问题,可绝非像戚如意说的那般。柳渊让裴灿暂代伏魔司掌首之职,现下裴灿根本无法脱身。他若是离京,裴冀不可能不知道。可是,他来了长安之后并未提起这件事,说明裴灿仍旧在京都。辛白死时他虽不在场,可辛白那些话,却不是无的放矢。 卢宴亭与裴灿是为父子,多年不在身侧相伴。可是,裴灿的功夫,卢宴亭在帝宫的时候,听柳渊和伏魔司的人说过。他虽也用剑,可最擅长的还是刀法。沉渊楼早就传了消息过来,辛白身上的伤是剑所伤,而辛白功夫不差,所以,利用辛白,杀害她灭口的人……不是裴灿,而是另有其人。 听到卢宴亭的话,戚如意神情一滞,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一张娇俏的脸变得灰白。她咬了咬嘴唇,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抬眉间眸子变得冰冷。“你……果然不好骗啊。”说完这话,她仰头笑了起来,“有人说过,能和林羡鱼成为朋友的人,都不是傻子。我现在倒是信了……” 她笑着笑着,鲜血不断地从口中涌出,声音断断续续。“无所谓了……你不想杀我,无非……无非是想从我口中……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知道……知道长安之事的主谋。可我……可我绝不会告诉你……我死了又如何,不过尘归尘,土归土。卢宴亭,你的任务……失败了。” 话罢,戚如意面色苍白,伸手抹了一把唇角的鲜血,挑眉道:“我不妨告诉你,长安……要完了。”说完这话,她的手落在了碎云刀的刀柄上,将刀拔了出来。血珠扬起,“噹”的一声,碎云刀落在了地上,她的身子向后倒去,唇角还带着笑。 卢宴亭站在原地没有动。戚如意一心求死,自然不会吐露半句。方才那一刀刺入了她的胸口,即便是霍白薰在此,也无法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身后厮杀声不断,戚如意的手下一个又一个地倒了下去,余下的五人紧紧地靠在一起。他们喘着粗气,身上和兵刃上都是血,手臂发麻,却没有人弃剑投降。沉渊楼的人身上也满是伤痕,可是他们是杀手,这些痛与他们而言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他们今夜的任务便是保护好卢宴亭。 良久,卢宴亭看着倒在地上没了气息的戚如意,俯身拾起地上的碎云刀,缓缓摇了摇头,转身朝厮杀的众人高声道:“戚如意已死,弃剑者不杀。”说话间,他抬脚慢慢地朝众人走了过去,眼眸间浮起了星光,似乎心中阴霾尽数扫去。 听到卢宴亭的声音,沉渊楼的人整齐的往后退了一步。那五人满眼的不可置信,互相看了彼此一眼,有些不敢确定。可看着卢宴亭走了过来,他们的心再次提到了嗓门眼。思忖片刻,就听得兵刃落在地上的声音,那些人放弃了最后的挣扎。 卢宴亭看着满身是血的众人,心中满是感慨。他眉头微敛,伸手指向了其中一人,“你,过来。” 那人战战兢兢地往前踏了一步,却又缩回了脚,双眸中布满了紧张。他吞了口唾沫,又再次抬脚,双腿似是灌了铅一般,身上被刺伤的位置在他的动作下,不断有血流了出来,每走一步,地上便落下一个血脚印,看得人触目惊心。 卢宴亭并没打算把他怎样,只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告诉我,和戚如意接头的是谁?还有,戚如意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 那人愣了下,似乎没料到卢宴亭要问的是这个。他嘴角动了动,低下头去,小声道:“庄内经常有陌生人来,真正与庄主有联络的是……是张知府。庄主……庄主的身份,我……我……小的也不知道啊。”说着,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断地求饶。 卢宴亭轻轻“哦”了声,转头看向了另外四个人。那四人神色各不相同,有一个眼中闪烁,似是有话要说,却又低下了头去,双手捏着衣角,手上青筋暴现。 卢宴亭唇角翘起,朝那人走了过去,缓声道:“我方才问的两件事,你们若是知道,说了我便放你们走。若是隐瞒,江湖上一些组织的拷问手段,你们该知道。我这人虽然不喜欢这种场面,但是为了朋友,偶尔也会做一些让自己不理解的事。” 这些话落在那四人耳中,登时四人面色变得惨白。其中一人跪在了地上,头也不敢抬,声音发颤,回道:“公子……公子所问,小的……小的倒是知道一些。庄……不,戚如意暗中联系的人,并非是张知府,而是……而是京都的一位大官。她……她也不是戚家庄的人。她……她叫于怀。” 于怀…… 卢宴亭默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忽然心中一惊。他抬头看着那个人,确认道:“她真的叫于怀?” 那人慌忙点头,应声道:“三个月前庄内来了一个妇人,是过了子夜入府的。那妇人对庄内极为熟悉,入庄之后直奔戚如意的房中。小的当时守夜,不小心听到了两人的谈话,那妇人真真切切喊的就是于怀。”说话间,他抬起头迎上卢宴亭的目光,十分肯定地说道:“小的绝对没有记错。” 于怀……于晚清…… 卢宴亭震惊不已,转头看向那边地上躺着的戚如意,眼神复杂。如果他没有猜错,这个女子应该是戚欢和于晚清的女儿。怀……可不就是怀念戚欢,又或是与戚欢的那段情吗?于雨虞说过,于晚清和戚欢早已托付终身,留下一个女儿也不足为奇。那么,暗夜入戚家庄的那位妇人,会不会就是于晚清? 想到这,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若真是如此,于晚清定然就在长安城,只是不知道于雨虞和柳斜阳有没有寻到她的踪迹。还是说,已经寻到了,只是没有告诉他们。 “你可还记得那妇人的样貌?”卢宴亭微微蹲下身去,声音低低问道。 那人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记得,记得。” 第505章 混水摸鱼 卢宴亭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何戚如意会选择撞上来自杀。她要保护的,并非是背后的那个人,而是她的母亲于晚清。十几年前的事情,她肯定知道,而她一直露在众人面前的那张脸,并不是她真实的模样。那么,一开始的那个戚如意,应该就是于晚清本人。 卢宴亭摆了摆手,“将戚如意的尸体喝他们带回府衙,告诉林掌首我去寻浣衣了。”话罢,脚下一踮,借着身侧的树木向远处飘了去。 沉渊楼众人回头看了眼已经烧成废墟的戚家庄,有些唏嘘。他们来时,这儿还是一片繁盛。可眼下,却成了残垣断壁。大火未熄,空气里飘散着刺鼻的焦味。很快,这块土地会被转手卖出,重新盖起高楼,又或成为有钱人家的别院。总之……物是人非事事休。 府衙内,林羡鱼望着火势渐小的戚家庄,不由得叹息了一身。转身的时候,刘陵不知何时已下了屋顶。有人从远处掠了过来,待到了身前才发现是沉渊楼的人。 那人俯身,“林掌首,浣衣姑娘让在下来知会一声,陈贵那边有动静了。另外,明宫中发现了黑衣人。”话罢,他身形一跃,又飘然远去。 林羡鱼在屋顶上站了一会,默然跳了下来落在了院中。魏瞻从柱子后探出头来,眨了眨眼睛,三两步跑到他面前,紧张地问道:“林大人,这可如何是好?现在城中可都乱了啊。” 林羡鱼笑了起来,摇头道:“乱……乱了才好,否则怎么叫混水摸鱼呢?”说着,他转身拍了拍魏瞻的肩膀,“魏主簿,府衙这边就交给你了,我也该去忙我的事情了。”说完,他暗暗叹了口气,抬脚往府衙外走去。月色下,那身影被拉得很长,略显孤寂。 魏瞻望着林羡鱼的背影,一时间感慨良多。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总是出乎意料,让他有些目不暇接,或者说,他那颗心好似放在了天秤上,一会上一会下,根本就没平稳过。可此时,看着翩然离去的林羡鱼,那颗心竟然落了地,分外的安宁。 长街上静悄悄的,城中的百姓好似也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早早归了家闭了屋门。万家灯火已灭,就连狗吠声都听不到。林羡鱼抬头看着远方,心中思绪难平。那三处水源虽有人守着,可也难保已有人先一步在别处投毒。明宫中有黑衣人出现,未必就是借风投毒…… 林羡鱼觉得头疼,心中挫败感陡生。这是平生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很失败。对方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布局,而他所走的每一布,都在他人的掌握之中。无论他做什么,查什么,总有人将所有的路切断。客栈的事情,幸而卢宴亭发现的早,否则这个时候霍白薰几人恐怕早已丢了性命。 想到这些,林羡鱼心有余悸。他们这些人,都是自己身边极为重要的朋友,哪怕是伤到分毫,他都决不允许。可是,对方却将时机掐的如此之好,埋下火雷不过是第一步,若是此计不成,杀手随后就到。可惜,他们估算错了霍白薰的实力。她是个医者,同样善毒,而她的剑术,这江湖上没几个人是她的对手。 林羡鱼对霍白薰信任,更多的是相信剑圣秦月白调教出来的徒弟绝非泛泛之辈。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是善于隐藏的,有人善隐藏心思,可说那是城府深。可有人善于隐藏武功,那是不想夺了他人的锋芒。霍白薰便是后者,很多时候她是极其温和又细心的那个。 林羡鱼没有回客栈,他蹿上了屋顶,追着刚才报信的那人去了。那人是浣衣身边的人,浣衣盯着陈贵。陈贵既是鬼医,又是江湖前辈,功夫自然不差,而且他有可能还和毒圣苍术有关系,他不放心浣衣。毕竟,那个女子……曾经救过卢宴亭,也许不久的将来,他们这些人的关系又会更加的亲近一些。 从戚家庄赶到府衙的人没有瞧见林羡鱼,只见魏瞻坐在院中,目光坚定,端着茶盏慢悠悠地喝着茶。阿青和阿玉两人站在身侧,都没有说话。月光透过树枝落在了院中,满是斑驳。夜风似乎暖和了许多,三人的心情还不算太差。 人交给了府衙,沉渊楼的人未做停留,又追着留下的线索奔去了浣衣处。戚如意的手下画完了于晚清的画像,魏瞻便差人将他们全部关入了大牢。 他重新回到了院中,看着桌上的画像,眉头不由得拧了起来。看了半晌,忽而朝阿玉和阿青招了招手,“你们俩来瞧瞧,这人……看着是不是有点眼熟?” 阿青和阿玉两人凑到了桌前,打眼一看画上的妇人,同时蹙起了眉头。阿青抿了抿嘴唇,转头向阿玉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她眉眼间……有点像厨房的余大娘?” 这话一出,魏瞻也有些呆住了。画中的妇人眉眼间确实和厨房的余大娘有几分相似,可是细看却又不像。他也有些不确定,遂抬头看向了阿玉。 阿玉将画拿了过去,仔细细细端详了一番,点头道:“确实是厨房的余大娘,不过她前两天告假,说是要回乡探亲,这会还没回来呢。”说完,却又奇怪道:“林大人让人画余大娘的画像做什么?难道她……她和这案子有关?” 魏瞻身子僵了僵。沉渊楼的人虽未明说,可是他心里清楚,林羡鱼在寻一个叫于晚清的女人。 于晚清……余大娘…… 想到这,魏瞻一下子站起身来,转身就往那边院子的书房跑去。那儿存放着府衙中个人的名录,从他们入府衙的时间,以及家乡何处等等都有详细的记载。如果这余大娘真的是林羡鱼要找的那个于晚清,或许名册中能寻到她的藏身之处。 想到又可能会帮林羡鱼找到重要的嫌犯,魏瞻登时心中大喜,脚步也快了许多。阿玉和阿青两人一脸茫然,但还是跟了过去,想看看能不能帮到什么。 陈贵所在的宅子在朱雀大街的南边,向左边一拐便能瞧见。远远地,林羡鱼看到了长街上有一辆马车驶了过来。马车走的不快,但在寂静的夜里,马蹄声听着尤为明显。那马车从林羡鱼身边掠了过去,风中,林羡鱼瞧见了马车前头悬着的灯笼。 陈家。 林羡鱼眉头一拧,想到了白日里追着曲长亭的那条狗。那条狗就是陈家小姐所有,却出现在了何家村附近。沉渊楼的人去调查狗失踪的事,却到现在也没有消息。这个时候,却看到陈家的马车从陈贵所在的宅子附近巷子里拐了出来,还如此地明目张胆,这……可真是有趣。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纵身跃上了屋顶。谁知才落脚,就看到了伏在屋顶上的卢宴亭。 “你……你怎么在这?”林羡鱼诧异,低声问了一句。 卢宴亭也没想到林羡鱼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此处,便摆了摆手,指了指远去的马车,压低声音说道:“那马车里坐着的……是陈远,陈灵萱的爹。” 陈远…… 林羡鱼摸了摸了耳朵,忽而一把抓住了卢宴亭的手腕。“你说的……是那个陈远?” 卢宴亭点头,“是,陈爻的族弟。” 虽说这世上重名重姓者颇多,可能让卢宴亭如此神情的只有一个。那个人林羡鱼见过,几年前在陈爻身边站着的人。没想到,他竟然在长安。 第506章 一个女人 林羡鱼蹲在屋顶上,望着长街上远去的马车,没头没脑的低声嘀咕了起来。 陈爻……陈贵……陈远…… 突的,林羡鱼一下子站了起来,奔着那俩马车就追了过去。卢宴亭心中诧异,可略一思索,便也跟着林羡鱼一同追向了那辆马车。两人轻功颇好,起纵之间已与那马车并肩而行。可不等他们出声,马车陡然拐了个弯,朝其中一条巷子奔了去。 林羡鱼回头看了眼追来的卢宴亭,下巴一扬,脚下错步纵上半空,带起一阵劲风一个旋转直坠而下,脚在旁边的屋脊上借力,又再次轻飘飘掠了出去,旋转直下轻轻落在了那马车前头。马缰绳被车夫扯紧,暗夜之下响起马儿的嘶鸣声,马车停了下来。 车夫冷冷地看着林羡鱼,声音沉沉,“阁下是何人,竟敢拦我家主人的去路?” 林羡鱼玩弄着腰间的玉坠穗子,笑眯眯地看了车夫一眼,拱手道:“在下是你家老爷的旧识,当街拦路实属无奈。”说着,他声音高了几分,朗声笑道:“陈先生,在下林羡鱼,烦请借一步说话。” 那车夫自是听过林羡鱼的名头,可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又满脸笑意的年轻人,着实惊讶。但一想到马车里除了自家老爷之外尚有一人,不由得紧张起来,冷声道:“原来是伏魔司掌首林羡鱼,只是我家主人身子不适,不宜见风,还请林大人让开一条道,若要拜访,请择日送帖子……” 他话还未说完,林羡鱼手一扬打断了他的话。身后的马车一沉,似是有重物落在了上头。车夫面色微变,回头去看,就见一身血红色衣裳的卢宴亭双手负于背后立在马车顶上,一双眼眸似是寒夜星子。风卷着他的衣摆,一股肃杀之气。 车夫惊得说不出话来,手指着卢宴亭,瞪大了眼睛,却愣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噗通”一声,他跌坐在了地上,自顾自喘着粗气。 林羡鱼嘴角上扬,缓缓上前两步,伸手挽住他的胳膊,眉头一挑,轻声道:“你这人……可真是不知好歹。”说话间,他的手落在了那人的后脖颈,重力之下那人只觉眼前发黑,登时晕了过去。 林羡鱼理了理衣衫,走到了马车前面,见车内没有动静,眉头微敛,冷笑道:“陈贵,陈远,你们兄弟二人可真是好计谋。我自问智计无双,却不想这次差点栽在你们手里。想来陈爻也并非是先前重伤未愈落下隐疾吧,你们两人是不是该给我好好说道说道?” 他话音落下,就听马车内传来一阵重重地咳嗽声。车帘被挑人挑了起来,那双手纤细如玉,似无骨一般,继而一张娇媚的脸从帘后露了出来。瞧这女子样貌应该三十来岁,挽着飞云髻,发间簪着支翠玉合欢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流苏相撞叮咚作响。 林羡鱼愣住了。这张脸……有几分眼熟,应该是陈远没错,可是,陈远是个男人啊。 马车顶上的卢宴亭见林羡鱼面色不对,身子一旋从马车上落了下来,站在了林羡鱼身侧,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这一看之下,他也惊呆了。 两人见过陈远,那时候她跟在陈爻身边,话不多,眼角眉梢总也带着笑意。许多人都说,陈爻这族弟眉清目秀,倒有几分女子的秀雅。也有人说,此人和林羡鱼一般,生来便是笑脸,总也眉眼弯弯,让人意外觉得亲近,不容易生恨。现在想来,倒是他们那些人都看错了。陈远本就是女子,只是她做了男子的装扮,又未说话,因而无人堪破她的真实身份。 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人震惊不已,却又对她佩服之极。此人这么多年来扮作男子却无一人觉察,可见其谨慎和坚韧。那么,长安城陈家便也绝非那么简单了。那陈家众人,或许与长安城这次的案子,又或先前那几桩案子都有着莫大的牵连。 陈远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向着林羡鱼和卢宴亭盈盈一拜,声音温软,“陈远见过林掌首,见过卢公子。”说着,她站直了身子,微微笑着,那双眼里秋水横波,令人心猿意马。她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面颊微红,露出一丝女儿家才有的娇态来,轻启朱唇,言道:“奴家这副样子,可是吓到二位公子了?” 若不是太过惊讶,听到这话林羡鱼只想扶额,甚至有些作呕。算算年纪,这陈远都能做自己的奶奶了,竟然还作豆蔻年华女儿家的姿态…… 卢宴亭实在是没眼看了,甩了甩袖子,一脸嫌弃地说道:“别别别,你都五六十岁的人了,这样子实在丑陋,让人恶心。”说着话,他手落在了碎云刀上,眉头一沉,冷冰冰道:“陈贵在马车上吧,把人交出来,你与他谋划害陈爻的事,我们绝不追究!” 陈远见两人是这反应,娇声笑了起来,往后退了两步,靠在马车上,双臂一动外衣滑落在地,露出了双肩。她笑道:“陈贵确实在马车上,二位若是有本事,尽管将他带走。不过嘛,我这人向来不与人交恶,你们若是答应我一件事,或许我会无条件的将他交给你们。” 林羡鱼实在没眼看下去了,遂拔出青海剑,叹气道:“我生平不喜欢打女人,可你这种不男不女的东西,我倒是很乐意动手。”话音未落,他已提着青海剑直直刺了过去。剑势冷冽,卷着被风吹落的树叶和花朵,齐齐朝陈远射了去。 卢宴亭“啧”了声,提着碎云刀直接砍向了马车。一刀劈下,“嘭”的一声,马车四分五裂。一人从马车里滚落了出来,摔在了地上。 卢宴亭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陈贵。可是他双眸紧闭,面色发白,似乎是中了毒,又或者是被人点了穴道,根本没有觉察到半分的痛楚,眼皮子都未动一下。 卢宴亭讶异,为防有诈放慢了步子走了过去。陈贵躺在地上,全身缩在一起,唇色发青。他伸手一探,果然人还活着,只是这脉象紊乱,竟像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林羡鱼和陈远战在了一起。这女人轻功不错,像是一条浑身无骨的灵蛇,缠绕着林羡鱼,躲开了他数次的攻击。长剑刚至身前,她却滑了出去,“咯咯咯”地笑着。一回头,她手中长鞭急急甩了过来,朝青海剑上缠去,却又猛地撤身,似幽灵一般往一侧闪去。 林羡鱼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功夫,心中惊讶,却更加确定帝宫盗宝之事,此人也有份参与。 第507章 一触即发 当初帝宫失窃,伏魔司接手那案子时,林羡鱼询问过蓁妃。蓁妃提到,打伤她的是个女人。那女人的动作十分快,跟一条蛇似的。想那蓁妃也是北境外族的公主,自小在马背上长大,功夫也确实不错。能够在十招之内伤了她,对方功夫确实很好。 后来捉拿西域三鬼,其中确实有一名女子,那女子功夫也不差,但因此乃宫中秘密,后又交给了大理寺去查,因而林羡鱼并没有亲自提审过。可看着眼前的陈远,他心中断定那夜入帝宫的人,除了西域三鬼之外,便是这位一直以来扮作男子的陈远。 林羡鱼不明白的是,陈远是个女子,这些年又是如何瞒了众人,那陈灵萱又是谁所出?这倒是个让他十分迷惑的事情,可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若那陈夫人也是陈远的人,只需要装作有孕在身,产子之时从别处抱来个孩子,此事便也可以瞒过他人的耳目。 回头间,见卢宴亭正在端详躺在地上的陈贵,林羡鱼眉头微蹙,青海剑一挑,划出一道凛冽的剑气,朝陈远说道:“你如此有恃无恐,莫非是因为陈贵的命掌握在你手中?”说着,青海建横削,摇头道:“那你可要失算了,医圣关啸林的高徒就在长安。” 陈远听到林羡鱼的话,长鞭一抖,娇滴滴笑道:“奴家怎能不知霍白薰与你在一处,只是这事情,林掌首恐怕要失望了。陈贵身上的毒,是苍术所下,就算是医圣来了,也未必能解。这样的一个无用之人,林掌首还要费尽心思带回去吗?” 林羡鱼冷笑笑了起来,也不与她再多话,青海剑连挽着数朵剑花朝陈远逼了过去。剑气之下,陈远被逼退了数步,可她一个回身,长鞭似草木间盘旋而起的毒蛇,直奔林羡鱼的小腿,而她唇角一勾,面色变得冷淡,一个翻身连踹出数脚,朝林羡鱼踢了过来。 林羡鱼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他脚下一错,提气跃上半空。长剑横扫,一个翻转至了陈远身后,青海剑反手朝陈远背后刺来,随之抬脚朝她的小腿处踹去。脚未落地,寒芒再起。长剑从陈远头顶掠了过去,就听珠翠坠地,陈远的发髻被一剑削去了大半,青丝散落了下来。 卢宴亭端详了陈贵半天,又是探脉搏,又是翻舌头,最终确定他确确实实是中了毒,人已经昏迷,这才站起身来,朝林羡鱼和陈远看了去。陈远的功夫着实不错,一条软鞭在她手中似是有了生命一般,直往林羡鱼的要害。两人旗鼓相当,看情形一时半刻分不出个胜负来。 正思索间,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厮杀声。卢宴亭一惊连忙回头去看,就见那边的宅院中不少人涌了出来,随后被人挡在了巷子里。一条青色的身影飞起,手中长剑寒芒骤现,在人群中穿梭。随着她的身影飞起落下,不断地有人倒下,惨叫声一片。 林羡鱼和陈远也听到了那边的动静,两人却没有半点的迟疑,手中兵刃齐飞,向彼此攻了过去。陈贵人在此处,那宅院中留下的人不足为惧,林羡鱼倒也一点都不担心。再看陈远,她神色平淡,似乎胸有成竹,只甩着长鞭追着林羡鱼。 林羡鱼长剑扫出,剑刃落在陈远腰侧的时候,忽而急急向后退了几步,停下了攻势,沉眉道:“你,是在拖延时间?那儿不止陈贵的人,还有凤凰斋的高手,对不对?” 这话一出,陈远倒是笑了起来,一改方才的模样,甩着手中的长鞭,一脸坦然,笑道:“林掌首果然聪明。陈贵的命与我而言,没有半点用处。我的任务,是缠住你们二人。”说着,她回头看向了那边的宅院,笑得越发灿烂,“看来,他已经得手了。” 说完这话,陈远回头看着站在那边一脸冰冷的卢宴亭,眉头一挑,“卢公子,那位浣衣姑娘对你情深义重,甚至为了你不惜毁了容貌,想来你也是不愿意看着她死的。不过嘛,你就算现在去也来不及了,那些人……哼……他们啊,现在可都是六亲不认。” 林羡鱼和卢宴亭一听她这话,顿时就明白了是何意思。他们闻到了夜风中微微的辛辣味,那是从宅子那边飘过来的。厮杀声已落,连人也不见了踪影。两人心中一紧,林羡鱼向后退了数步,与卢宴亭汇聚到了一处,两双眼睛盯着陈远。 卢宴亭深深吸了一口气,沉眉道:“是……尸毒?” 陈远露出一个极其魅惑的笑容,点头道:“不错,是尸毒。”她的目光落在了林羡鱼身上,摇头道:“林掌首今日去府衙看过长安的地图,猜测我们会在水源投毒。其实这法子也不错,可是,又有什么能比得上自己亲近的人变成了尸人,向自己出手呢?你说是吧,卢公子。” 陈远见两人面色铁青,又笑了起来,“方才林掌首所问之事,我便也告诉你们好了。陈爻确实是我的堂兄,可是他这个人太过贪心,当年清心门的财富有大半是我和陈贵所敛,可他却将那些财宝分做了五份,偏偏没有我和陈贵的。你说,他是不是该死?哦,对了,陈贵中了和薛黎一样的毒,就看你们那位霍姑娘有没有这个本事,能够挡住这一场灾祸了。” 说完,她摊了摊手,眉角挑了起来,伸出双手,无所谓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两位是要捉我回去呢,还是让我自杀?不过,你们就算捉我回去,我也不会再多说一个字。”话毕,她冷冷笑了起来,忽而唇角鲜血溢出,竟是自己咬断了舌头。 林羡鱼气得跳了起来,怒道:“你……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放过你?”说话间,手上一扬,三枚锁魂针飞了出去,朝陈远打了过去。 陈远倒是没躲,锁魂针入体,她全身经脉一滞,脸色变得惨白,噗通一身半跪在了地上。 林羡鱼看了卢宴亭一眼,抄起昏迷中的陈贵,朝陈远掠了过去提住她的衣领,将两人丢到没了顶的马车上,伸手打了个响指。有人从黑暗中闪了出来,向他点了点头,驾马奔向了府衙。 卢宴亭站在原地,神情有些恍惚。想到方才陈远说的那些话,再想到之前浣衣与他的过往,他的心好似被针刺了一般,又好像被人纠扯着,全身经脉都痛,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林羡鱼见他这样子,知晓他是担心浣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终身朝宅子奔了过去。 宅子的屋顶上站着一个黑衣人,苍白的双手攀在一起,看着院中神情浑沌,脸上布满诡异血丝的众人,凤眸中闪过一丝异样,微微勾起了唇角。 哨声起,院中的人慢吞吞地迈出步子,朝院外涌了去。 第508章 长安夜冷 今夜的长安月分外的清冷,银辉落下,洒在了天地间,清清淡淡。那躺在地上,又或跌入水沟的尸体,身上扎着千机伞射出的暗器。霍白薰持着千机伞落在了屋顶上,低头看着已经残败不堪的客栈,缓缓摇了摇头。幸而,只是屋顶被掀去了。 桌上的沙漏中最后一抹沙落下,薛黎停下了手中的扇子。陆鸿渐紧绷的神经一松,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握着剑的手在发抖。身后躺着几具黑衣人的尸体,他和薛黎的身上染了那些人的鲜血,分外刺目。十二和白衣的身上也满是鲜血,小二抱着柱子双眼呆滞,似乎还没缓过劲来。 桶内的薛长夜动了动身子,缓缓睁开了眼睛。四面八方涌来的风,夹杂着春末的寒意,略过他的肌肤,即便是在热水之中,可仍旧觉得寒凉,身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被风一吹,他登时就清醒了,扭头看向了一侧冰水桶中的十五。十五双眸人就紧紧闭着,牙齿在打颤。 霍白薰收起了千机伞,飞入了客栈中。见时辰已到,朝几人说道:“把他们捞出来。”说话间,手落在两人的身上,以极快的速度拔去了他们身上的银针。 十二和白衣两人抬着薛长夜,陆鸿渐和薛黎去抬十五。安置好了两人,霍白薰替两人诊过脉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薛长夜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只需要再服七日的药,便可彻底清除毒素,只是眼下还不能动用内力,否则会导致气血翻涌,经脉错乱。 至于十五,霍白薰很是迷惑。本来她用的那些药材,也只是暂时压制他体内的尸毒,就算能够解毒,但也未必能彻底清除。可是这手落在了十五的手腕上,诊脉之下,他除了全身冰凉之外,脉息平稳,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为了确定他的尸毒已解,她刺破了十五的手指,挤了几滴血在碗中,仔细验证。 连着验了三遍,都是同样的结果,十五身上的尸毒却是已经清理干净。霍白薰心中纳闷,想到方才之事,她的目光落在了薛黎身上,越发的觉得不对劲。刚开始的时候,十五的情况确实不大好,可是后来她闻到了那股血腥味,后来那水变作了灰色,而十五身上的尸毒也没了。难道…… 霍白薰怔怔地看着薛黎不敢说话,她只觉得口干舌燥,有些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如果,自己方才想的事情是对的,那薛黎……她不敢再想下去,连忙转身去清理桌上的杂物,将自己的药箱翻了出来。想了想,朝薛黎招了招手,“你过来。” 薛黎不知她为何喊自己,可看到她嘴唇干裂,一溜烟跑了出去,很快提着壶热水,手中端着干净的茶碗奔进了屋中。给众人倒了水之后,这才端起一杯送到了霍白薰手中,仰头问道:“薰姐姐有事?” 霍白薰看到他乖巧地样子,心更加地疼了,但是有些事情她必须确定。接过薛黎递过来的茶碗,霍白薰啜了几口,润了润嗓子之后,将茶碗放了回去,这才将薛黎的手握住,手指落在了他的腕间,一探之下,眉头又皱在了一起。薛黎的身上的尸毒,似乎……扼住了。 这一探,霍白薰惊讶不已。可看薛黎,似乎什么都不知道。思来想去,她从药箱中翻出薄刃,快速地从薛黎的手指上滑了过去。薛黎只觉得指尖微微刺痛,低头时却见霍白薰已经拿着一个瓷瓶,将他指尖落下的血接住。 众人都有些奇怪,怎么这个时候霍白薰想起替薛黎诊脉了?可是仔细一想,薛黎身上有尸毒,十五的身上也同样是尸毒,此刻十五安然无恙了,霍白薰恐怕是想看看能否用同样的办法替薛黎医治吧? 霍白薰收起了瓷瓶,轻轻擦拭去手指上余下的血渍,取了药小心翼翼地撒了些上去,伸手摸了摸薛黎的脸颊,温声说道:“你今日做得很好,很勇敢。你记着,这些日子也要乖乖吃药,这样才不会毒发。待我寻到了解毒之法,你也可以摆脱痛苦了。” 薛黎点了点头,将心中那一份疑惑压了回去。刚才虽然混乱,可是他看到了霍白薰的神情。落入十五冰水桶中的血是自己的,十五身上的毒能解,肯定跟自己有关。但是,霍白薰既然没有明言,她肯定有自己的顾虑。自己不懂得歧黄之术,还是不要多言的好。 客栈这边诸人无恙,刘陵的那些人也并未离去,在收拾客栈的残局。霍白薰出门的时候,随手拽住一个人,跟他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人虽心有疑惑,可还是照着吩咐,出了客栈往府衙去了。 霍白薰看着如同废墟的客栈,不由得长吁短叹。林羡鱼算到了有人会来客栈刺杀,可他肯定没算到客栈最后会成了这副模样。只是,他们几个人都想不明白,客栈的掌柜为何会突然改变了主意?那老板娘会反悔,众人倒是能想到。两人在这节骨眼上离去,若说去多是非,着实有几分牵强。 客栈中的事情告一段落,戚家庄中也已了结。陈贵和陈远两人被送回了府衙,林羡鱼和卢宴亭在长街上,听着远处传来的哨声,望着从院门涌出的那些人,面色十分难看。走在前头的那个人,正是浣衣。她脸上沾染了血迹,发髻散乱,双目呆滞,动作迟缓,却似乎认定了,朝着他们所在一步步走了过来。 何家村的地宫中,沉渊楼的人打开了最后一道门,刺目的光照的他们睁不开眼。其间富丽堂皇,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可就在诸人惊讶的时候,站在前头的一人突然惨叫一声,滚落在地。众人大惊,纷纷朝那人看去,就见那人的脸上开始溃烂,眨眼的功夫,只留下了一副白骨。 “撤!” 有人疾呼一身,众人纷纷往来路退去。然而,等他们奔向来时路的时候,原本走过的地方,地面上出现了许多的莲花纹路。有人不慎踩了散去,顿时墙壁和地面上射出无数弓弩来,如漫天落雨,将他们笼罩在其中,眼看着就要全军覆灭。 小陂山的林中,裴冀和孙镜两人躲着林中射出的暗箭,回头间却看到小陂山的残破的村庄内涌起了浓浓的黄烟,随风向远处飘散。黄烟之中,有人掠上高空,剑光闪烁之下,有重物落在了地上,砸出一个极大的坑。有人从黄烟中奔了出来,身上的衣衫被烟腐蚀,皮肤也变作了赤红色,流着黄色的脓水。 府衙中,魏瞻刚刚寻到记录余大娘身份底细的册子,才看了两眼,就看到有人满身是血的冲进了院子,跌跌撞撞,大声喊道:“大人……不好了……百姓……百姓都疯了……” 第509章 危急时刻 魏瞻一惊登时往后退了两步,若不是阿玉和阿青在一侧扶着,他恐已撞在了身后的书架上。两人身上都有伤,用力之下伤口崩裂,白纱上又渗出了丝丝殷红。 来报信的那人说完那些话之后跌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城南的……城南的小越村……小越村村民天黑的时候,跟疯了一样,四处……四处咬人……有不少百姓被咬,被打伤,城南……城南已经乱套了……” 这人是城南那边的一个里正,兼着府衙衙役之职。金兰送凤凰斋的那些人回来时,路上遇到了霍白薰,霍白薰让金兰差几个衙役过去,留意着小越村的动静。 这人是小越村的人,熟悉那边的情形,便也被金兰差遣了去。白日里小越村倒是一切平常,可是天黑的时候,他本来和另外几个衙役在巡逻,就看到有人从自家院中冲了出来,疯疯癫癫的,身后有人在追。他便和另外的衙役上前去看,就见那人和他的家人身上都有伤,神志有些不清。 几人叫嚷的声音有些大,衙役听到了远处有笛声传来,虽然心中奇怪,可也想着将他们先安抚下来。谁知这刚一靠近那几个人,他们手中提着的棍子等物就朝他们身上砸了过来。都是些普通百姓,衙役倒是懂得拳脚功夫,也只能想方设法的躲避,却不敢真的动手,这一来二去的几个人身上都受了伤。 起先那几个人倒是安静了一会,他们以为就是失心疯了。可才安静了一会,那笛声又响了起来。最先出家门的那些百姓又躁动了起来。走出院子来看热闹的百姓,也突然变得奇怪起来。几个人怕伤着人,费尽心思点了那几个人的穴道,哪想到回头的时候,周围的百姓也与他们的状态一样,提着棍棒朝他们打了过来。几个人势单力薄,又怕伤着他们,于是只能往后退。 小越村有几十户人家,好几百口人,一下子都出了屋门,跟疯了似的往外冲。衙役一看情形不对,护着其中一人,奋力挡住他们,让他一人跑了回来。这一路上他跌跌撞撞,不知跌倒了多少次,才赶到了府衙。说完这些话,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瘫坐在了地上,如同散架了一般。 魏瞻有些发懵,林羡鱼临行前确实交代过他,今夜的长安不安太平。可他哪里能想到,林羡鱼说的不太平竟然是百姓骚乱?府衙中衙役皆已随金兰赶去了凤凰斋,是生是死且不知晓。剩余的守军五十人,多数在大牢,并不能随意调动。若是对方声东击西,他调走了大牢的守军,那牢房那边…… 魏瞻不敢再想下去,眉头紧蹙,朝那人问道:“你回来的时候,小越村的百姓到哪里了?” 来报信的人想了想,应声道:“快到城门口了。”说着,又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大人,快点做决断吧,这要是入了城,城中数十万百姓的安危可就不保了啊……” 魏瞻舔着干裂的嘴唇,在原地来回踱步,忽而间大袖一甩,沉声道:“去,将府衙的守军调二十人过来,先去城门口和守城的将士抵挡。”说完,又连忙添了句,“不要伤及他们的性命,只将人拿下即可。另外,去找人将城中的大夫全部请来府衙。”话毕,他转头看着身侧的阿玉和阿青,缓了口气,言道:“你们二人,一人去寻林掌首,一人去客栈找霍姑娘,告诉她小越村的事情,让她尽快想办法。” 情况危急,三人不敢怠慢,即刻退出了屋子。 魏瞻手脚冰凉站在原地,抬头看着从敞开的屋门透进来的月光,整个人有些恍惚。他在长安这么些年,遇到过大大小小的事情无数,可是又有哪一次能和这次相比?且不说此事牵扯的百姓众多,再说在长安城中的人,京官就有三个,随便哪个一根手指头都能把自己碾死。若是他们三人有半点差池,自己这项上人头恐怕也难保。想到这些,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哎…… 魏瞻长长叹了口气,捏着那份册子抬脚出了门。拐过那边长廊的时候,就见刘陵站在花架下,手中捧着盏茶,慢悠悠地喝着,神情泰然自若。听到脚步声,刘陵回头见是魏瞻,摆了摆手,奇怪道:“魏主簿这满脸忧色,匆匆忙忙地是要去何处?” 魏瞻听到刘陵这话,登时眼睛亮了起来,跟看到菩萨似的奔到了刘陵面前,毫不犹豫地跪拜了下去,伏在地上,头也没抬,急急道:“刘将军,我虽只是个主簿,可你我都身在长安。如今长安遭逢大难,还请刘将军调派人手,解长安之祸啊。” 刘陵眉头微拢,浅浅啜了一口茶,笑着摇头道:“你不必行如此大礼,这些事情,林掌首早已料到,我的亲卫早已安排人手在城门处。你啊,现在即刻去将城中大夫召来,待会霍姑娘到了,好与她一同商量解毒之法。还有……”他放下了茶盏,沉眉道:“大牢那边的人手万不可调用,否则牢中在押人犯若是趁此时逃了,你该知道是什么后果。” 魏瞻一听这话顿时惊呆了,他没想到林羡鱼竟想的如此长远,早已安排妥当一切。想到自己方才与那衙役所说,顿时额上豆大的汗珠落了下来,也顾不上和刘陵解释,只道了声谢,起身就奔着大牢方向奔去。 长安城的大牢虽不比京都的几处牢房,可是这些年大牢之中关押的人也都非平常之辈。若真是因为自己出了差错,他这一生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待魏瞻赶到大牢的时候,幸而报信那人受了伤动作不快,安排人去寻大夫之后才匆忙到了这里,这会儿正与守军的头领说话。 见魏瞻急急忙忙赶来了,那头领神色一松,朝魏瞻施了个礼,正色道:“魏主簿,调离大牢守军可不是小事,这若出了事,后果……” 魏瞻连忙摆手,缓了缓气息,摇头道:“不必了。你们只管看守好大牢,不要让人和人进出,哪怕是狱卒也不行。其余的事,自由安排。”说完,转头看了报信的人一眼,“你先下去疗伤。” 闻声,守将神色一松,朝魏瞻又是一拜,言道:“魏主簿放心,无论发生和事,我等一定死守大牢。” 魏瞻也不与他客气,临行前问他要了两人,待会来回传信。守将倒也干脆,直接指派了两名年轻功好,又机警的人跟着他。 第510章 我在这里 夜幕才落下不久,城中百姓并未歇息,听到街上甲胄摩擦的声音,诸人心中疑惑,却又惶惶不安。有百姓出了屋门来瞧,却被从街上匆匆而过的将士劝了回去。清冷的夜,狗吠一声接一声,闹得人心神不宁。有孩童啼哭,被母亲抱在怀中安抚。 有人偷偷溜出了家门,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何事。可一上街,才发现街上早已没了其他的人身影,只有一队又一队的人马从街上匆匆而过。所有人面色冷峻,持着兵刃。马蹄声落在耳中,惊得世人心惊胆颤。城门口处,刘陵的人马藏在暗处,准备随时行动。 明宫中,刘陵的人和沉渊楼的人马汇集在了一处,交换过消息之后,又分散四处。明宫甚大,他们这些人也只能循着风中的气味去找藏在暗处的人。也不知林羡鱼的猜测对与错,如果赌对了,今夜一场大难便也可化解。可若是赌错了,他们倒也并不算枉来一趟。毕竟,明宫多年未有人住,此时却发现有人潜入,无论是投毒,还是有别的目的,都将是祸事。 长街上,浣衣等人奔着林羡鱼和卢宴亭冲了过来。林羡鱼的心思却在远处吹哨子的那人身上,他眉头拢了拢,低声同卢宴亭说了句话。卢宴亭眉头微蹙,抬头向远处看了去,忽而说道:“这儿有我,你快去快回。阿薰……也快到了吧。” 林羡鱼点了点头,他确实将今夜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都想了一遍,而且与霍白薰等人也制定下了计划。霍白薰为薛长夜和十五祛毒,是逼不得已,却也在他们的算计之中。客栈掌柜夫妇有问题,他也已料到对方会在同一时间发难。只是,听陈远的说法,他只是猜错了投毒的事。 待诸人快涌到身前的时候,林羡鱼没入了人群中。他身上红色的衣裳,在和众人的摩擦之中落在了地上,身上只剩下一套月白色的衣裳。他顺手拽住其中一人的胳膊,手一翻,扣住了那人的脉门。一探之下,不由得摇了摇头。这些人,确实如陈远所说,是中了尸毒。 卢宴亭在前头挡着,黑暗中有不少人蹿了出来,正是沉渊楼的人。他们与卢宴亭站到了一处,形成了一道人墙,将那些人拦在原地。卢宴亭深深吸了一口气,瞅准了机会,手中一扬,扣在手里的银针纷纷飞射了出去,没入了那些人的体内。登时,夜空之下安静了下来,竟然听不到一丝的呼吸声。 卢宴亭手中那些银针,还是之前霍白薰塞给他的。银针上淬了麻药,紧要关头可以拖延一些时间。他方才是瞅准了那些人的穴位打出去的,这会儿诸人站在那里,如同一座座雕像。最前头的浣衣似乎还有些神智,眉头动了动,眼珠子转着朝卢宴亭看了过来。 沉渊楼的人纷纷屏气凝神,看着浣衣也是一脸紧张,更何况那些人中还有不少他们的兄弟。两军对垒,气氛异常紧张。卢宴亭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脚朝浣衣走了过去。这样的境况下,所有的过往涌上心头,竟叫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伸手落在了浣衣的脸颊上。 温热的触感让浣衣的神色变了变,银针虽然入体封住了经脉,可却不影响她思考。这些人中,她的功夫和内力最高,就算是中了毒,情况也比他们好了许多。感受到卢宴亭掌心的温度,她唇角动了动,有些贪婪地蹭了下他的手掌,声音低低,“宴亭……” 卢宴亭心中忽然一震,不知为何觉得鼻中发酸,下意识地将浣衣拥入了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别怕,我在,我在这里,我带你回家。”说话间,却不知为何浣衣突然握紧了他的手,捏的他骨头都快碎了,可他仍旧没有放手。 卢宴亭也不知道自己在坚守什么,可是有些事情在他脑海里不断地闪过,内心深处有一块地方似是融化了。即便是面色惨白,手指发痛,可他不想再松开浣衣的手。哪怕是,今夜为此付出代价,他也在所不惜。他绝不会再松开,绝对不会。 浣衣似是猜测了他的想法,喉咙中发出一声声低吼,大力地将卢宴亭推开,眸子里变作了一片灰白。那哨声未停,她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就这么和卢宴亭对视着,即便已看不清眼前这人的容貌,看不到他眼中泛起的泪光,感受不到属于他的温度。 卢宴亭往后退了几步,艰难地站住了脚跟。心中一股难以语言的情绪涌了上来,那般的难受。可是,不论是浣衣,还是其他人,他都不可能因此离开。 街上一片寂静,身后站着的沉渊楼的那些人神色紧张。见众人被卢宴亭封住了穴位,就想上前将他们制服,可刚往前踏出一步,卢宴亭却伸手挡在了他们面前,摇头道:“危险。他们……我控制不住他们。”说话间,他疾步冲向了浣衣,双手紧紧抱住她,将她从那些人中带了出来。 可浣衣被带出人群的瞬间,她的眼睛猛地一睁,抬手就朝卢宴亭胸口袭来。卢宴亭往后一躲,伸手去点她的穴道。哪想到浣衣动作奇快,就算是被人控制的情况下,她的身形也未慢下半分,竟已提起了手中长剑,斜斜朝卢宴亭的胳膊削了过来。 见此情景,沉渊楼的人大吃一惊,齐声呼道:“浣衣姑娘,那是卢公子啊。” 浣衣一动,那些中了毒的人忽而就动了起来,提着兵刃纷纷朝沉渊楼的人涌了过来。卢宴亭神色一滞,抬手摆了摆,沉眉道:“拦住他们,绝不能让他们跨过这里。” 众人领命,纷纷提着兵刃迎了上去。可是,对面的人中大多是沉渊楼的手足,交手之下难免有顾及。一时间众人交杂在了一起,兵刃相撞,乒乒乓乓的声音不断。 卢宴亭应付着浣衣的进宫,抬头看向了远处。就见月色之下,一身素衣的林羡鱼在屋脊上腾起又落下。那哨声忽远忽近,而林羡鱼追去的地方,正是吹哨子的那人所在。 小陂山上此时也是一片混乱。凤翎原本是在一侧等着消息,忽而间村庄里满是黄烟,去的那四个姑娘也只有荼荼一人安然回来。凤翎气急,随手将联络讯号放了出去,自己携着荼荼躲避着漫天的黄烟,朝一边地树林奔了去。 树林中,裴冀和孙镜潜在半人多高的荒草里,两双眼睛盯着周围。但,在三波弩箭过后,林中安静了下来,他们却仍旧未找到放暗箭的人在何处。 第511章 围城之困 街上如此乱,又有打斗声,城中百姓忧心忡忡,却又不敢亮灯。不断地有江湖人从屋顶上掠过,留下数道残影。兵刃划过天际,刺目的光芒令人心中不安。不少人黑暗中摸索着起身,将家眷和下人聚集在了一起,收拾好了包裹细软,随时准备着逃离。 没有人知道街上情形如何,也没有人敢出门去问。这一夜的每一刻与他们而言,很是漫长。马蹄声远去,又有人从街上匆匆而过。远处的嘶吼声和打斗声混在了一起,随着夜风潜入千家万户,这样的境况,任谁听到了都觉得紧张,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城门口处,刘陵的人马整齐地聚集在城门口处,目不转睛的盯着远处。他们的手落在兵刃上,腰杆挺的笔直,一双双眸子似是鹰目,闪着精光,即便是一只苍蝇飞过,也绝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很远的地方,有兵刃相撞的声音,可是那些都与他们无关。他们的任务是守在这里,无论是谁都不能从这里越过去。 魏瞻从大牢匆忙赶回来时,府衙的前院已站满了人。这些人都是城中的大夫,有些人刚歇下就被喊了起来,发髻歪歪斜斜的,衣衫的带子都未系好。有人提着药箱睡眼朦胧,迷迷糊糊地站在那里不断地打哈欠。有人满眼疑惑,神情颇为紧张。 魏瞻粗略看了一眼,这些人大多都是熟面孔,便也不与他们客气。众人见他过来顿时来了精神,纷纷向他打招呼。魏瞻摆了摆手,让他们在一侧落座,沉着眉头扫了一圈,低声道:“今夜长安事态紧急,因此召诸位前来,稍后会有人与你们细说详情,还请诸位能为长安百姓的性命着想,与霍姑娘通力合作。” 他说完这些话,转身朝府衙门口看去。去请霍白薰的人已经去了好久的时间了,可是却还不见会来,难不成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再想想阿青和阿玉两个人身上都还有伤,他心里又难免觉得愧疚。那两个丫头是府衙中最聪慧的,这次却因案子的事受伤了,还好都不是太严重,待会等霍白薰来了,得了空闲可得给她们好好瞧瞧。女儿家不比男儿,身上要落个疤总也不好。 如此想着,就听到院门口传来了脚步声,魏瞻抬头一看,来的可不就是霍白薰。她身后跟这陆鸿渐和薛黎。十二和白衣扶着薛长夜和十五,小二跟在身后。刘陵差遣去客栈帮忙的那些人在方才已经转去了明宫,此刻正与明宫内的那些将士汇集到了一起,在四处寻找藏在暗处的黑衣人。 霍白薰进了府衙与魏瞻打了个招呼,安排人将薛长夜和十五安置好,这才走到了院子里。她虽然不常来长安,可是对长安城中的大夫却很熟悉。关啸林这些人总也喜欢四处游历,走一处地方总会有人排着队来拜访,因而对各地的药铺、医馆都很熟,更何况,还有剑圣秦月白那些人,江湖秘闻也好,还是江湖门派也罢,盘根错节,好与坏便也都说给了霍白薰和刑罹听。 院中这些人,霍白薰凭着记忆便也猜到了他们的身份,只是再往后看去,倒是有几个人分外陌生。想了想,她朝身后的十二和白衣招了招手,言道:“将他们分开,仔细问清楚各人擅长。”说完,伸手指向了其中一人,“姜大夫,劳烦与我进屋。” 被唤作姜大夫的那人约莫五十来岁,发须皆白,着了身灰色的衣衫,诸人中就数他最精神。听到霍白薰的声音,他微微蹙了下眉头,却也并未多问,从身边的小童手中提过药箱,不假思索地跟着霍白薰进了屋中,随手关上了屋门。 十二和白衣照着霍白薰的吩咐将众人分开,仔细询问了他们所擅长的,小二则提笔迅速地记录着。魏瞻不太不明白霍白薰是何意思,这医者本是一家,怎得还分擅长哪些呢?思索间,却发现十二和白衣并非是无意义的作为,他先前注意到的那几个生面孔,他们二人问的问题的与他人略不同,且不留痕迹的看了他们的手,没有露出半点的破绽。 魏瞻顿时就明白了,朝身侧站着的人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两人没有吱声,悄然出了府衙。 屋中,霍白薰请姜大夫坐下,亲自斟茶递到他手中,遂将自己与关啸林的关系与他大致说了下,也不管姜大夫是何反应,开门见山道:“姜大夫是长安神医,今夜之事实属无奈之举。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还请姜大夫仔细听,莫要再传入他人耳中。” 姜家世代行医,自然懂得这些人情世故。姜大夫点了点头,“姑娘尽管说就是。老夫虽然年纪大了,可只要老夫能帮上的,一定尽力而为。” 霍白薰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将小越村那边百姓中毒的事,以及今夜即将发生的事情与他仔细说了下,末了叹气道:“我自知凭我一人之力,无法遏制这场灾难。因而,霍白薰要劳烦姜老,说服其它人与我一起,破了这场祸事。如果不能寻到解药,长安危矣,东岳危矣。”说着,她起身向姜大夫施礼。 姜大夫端着茶盏的手在微微颤抖,他不是没有听说过尸毒,可是如此大规模的中毒他还是第一次遇见。霍白薰说的如此清楚,可见她已确认。只是,这世上的毒千变万化,即便是同名的毒,可每个人习惯又或所用药草不一样,那解毒的办法也不一样。 虽然说是尸毒,主要用的是尸油。可是每处地方的尸油都不相同,就算是普通的尸油,也有药性深浅之分,如果是乱葬岗又或阴邪之地养出来的尸体上的尸油,那更是霸道。而这尸毒炼制的过程中,放入了哪些药草为辅,这也是个极大的问题。 霍白薰当然也知道这些,可她也有准备。从第一次去小越村时发现问题,她便将情况有异的村民的血液带了回来。每次去,总会带不同人的回来。十五的在最初得知他中了尸毒的时候,就已经留了后手。如今,她需要一个小越村的百姓。要将众人的血液做对比,再找出解读之法。 但是,眼下最重要的是,先解决眼前这场围城之困。这样才能争取到时间,让她有时间想办法。其实,霍白薰还是有一些期冀的。如果小陂山那边真的是炼药所在,希望凤翎能在那里找到线索吧。 第512章 不辱使命 荼荼从黄烟中冲了出来,虽然未受伤,可是她看到凤翎的那一瞬间,整个人似虚脱了一般。凤翎面色焦急,身子一斜,急急冲了下来,伸手揽住她的腰肢,提起往高处纵去。黄烟已经将废弃的村庄吞没,满眼一片昏黄,鼻中气味难闻,令人头晕眼花。 凤翎闭住气息,携着荼荼几起几纵落在远处的山顶上。由此处望去,小陂山的残垣断壁已经瞧不见了,昏黄之色在月辉下,让人心生忌惮。怀中的荼荼牙齿紧闭,脸色苍白。得了凤翎真气入体,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将左手伸到了凤翎面前。 荼荼喘着粗气,额头上不断地有汗珠落下,说话也断断续续的。“公……公子,荼荼……荼荼不辱使命。这……这是从密室中找到的,快……快去交给林掌首……”说完这话,她已是气若游丝,头一歪,倒在了凤翎怀中,沉沉昏死了过去。 凤翎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微变,看着荼荼手中紧握着的荷包,略作思索后,抱着荼荼不管不顾地往城中冲去。路上遇到了看到联络讯号奔来的人,简单交代了几句,着他们直接往那边的林间去探查,莫要轻易入小陂山,便提气匆匆离开了。 荼荼一直昏昏沉沉的,可是她能感觉到凤翎的紧张。抱着她的那双手,微微在发抖,对方身体的温度传了过来,透过衣衫渗入肌肤,带着几丝暖意。胸膛里那颗心,噗通噗通跳的厉害。荼荼想说话,想安慰自家公子几句,可是她睁不开眼睛,嗓子里更是像被火灼烧过一般,疼得厉害。 凤翎也不知该如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自打离开了凤家,这些年来他在长安城中掌控着东市,听着各地又或朝堂,或是江湖门派的动向和秘闻,他无不心惊胆颤。他不敢相信任何人,即便是自小买来跟在身边的人。可是,林羡鱼入城后,似乎一切都变了。他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无论是和谁有关,他必然会牵扯其中,明哲保身又如何,看着身边的人死去,他又怎么愿意坐视不理? 凤翎不是个没担当的人,他虽不信其他人,可是自己身边的人出了事,他当然会自己处理,就算是背叛了的人,也该由他亲手处置。荼荼并不是个例外,而她的心里,最重要的还是自己。怀中的人在轻轻挣扎,似是十分难受,他也越发地着急,脚下的步子便也更快了。 长街上,卢宴亭和沉渊楼的人将那些中毒的人挡在了那里。浣衣的情绪很不稳定,本好生在那站着,眨眼的功夫,她提着兵刃就已冲上了高空,待卢宴亭听到衣诀声翻起的时候,她已蹿向了远处,追去的竟是林羡鱼去的方向,速度快的令人咂舌。 卢宴亭大吃一惊,转头向身边的人说道:“去府衙告诉霍白薰,让她快点想办法。”话音落,他提着碎云刀也已掠上了高空,追着浣衣去了。 那人遥遥应了一声,转身奔向了府衙。沉渊楼余下的人半点也不敢松懈,提着兵刃整整齐齐地站在那里,如同是一面墙,挡住了众人的去路。也有在思索,是否可以点了那些人的穴道,限制他们的行动?可是这个想法很快便被否定了。方才他们看得清楚,卢宴亭这样做过了,但是并没有用。可惜,他们出来的急,身上并未带绳索,否则…… 那人思索至此,忽而朝身边的人问道:“长亭公子和浣衣姑娘来长安的时候,是不是交代那边的胭脂铺的人准备了铁锁?” 他如此一问,那人登时想了起来。此次来长安之前,江南城觉得事情有异,便让萧鸣凤多准备些铁锁,以备不时之需。那时候他们不知要这东西做什么,如此看来,江南城恐怕早就知道了长安城中有人炼尸毒的事,那些铁索就在隔了几条街的胭脂铺中。想着,两人同时点了点头,与众人大致说了下,让他们仔细守着,便转身往那边胭脂铺奔去,半刻也不敢耽搁。 府衙之中,霍白薰与姜大夫说明了情况,两人便开始忙活起来。魏瞻为了方便诸人行事,差人将府衙前院全部腾了出来,给诸人用。霍白薰话不多,心思全在那些采集来的鲜血上,而让她更加的担忧的是薛黎。如果薛黎的血真的能解他人所中的尸毒,这件事若然别人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院中支起了炉子,上头放上了药罐。诸人请各自身边跟来的人回药铺,将霍白薰所列清单上的药材,有的全部搬到府衙中,尽快配出可以暂时控制他们的药,再谋图后事。府衙中原本就有个药房,魏瞻亲自将霍白薰和姜大夫领了去,寻了需要的几味药,又匆匆赶了回来。 到了府衙的那些大夫,白衣和十二已经询问完毕,说辞是详细记录诸人信息,以方便在事情了结之后论功行赏。这说法倒也没甚大错,疑心的那几人便也分派去了寻找药材,并未留在府衙任用。魏瞻是个聪明人,特意与几人说了话,寻药也是大事,切莫掉以轻心,速去速回。 那几人倒也没说什么,拿着霍白薰给的清单就匆忙出了府衙。他们刚离开,刘陵从暗处走了出来,手一摆,身后登时出现了几道黑影。他面色沉沉,低声道:“跟上他们,莫要被发现了。” “遵命。”几人应了声,脚下一错,纷纷飞射了出去。 看着院中众人忙的满头大汗,陆鸿渐和薛黎两人陪在霍白薰身边,给她打下手。一人在扇火,一人在那边研磨药材。按着霍白薰的说法,现在城中人心不稳,需得先配出药粉,给百姓先分下去,让他们安心。而后,再研制出能够缓解毒性的药,这样才能有更多的时间。 姜大夫明白她的意思,两人领着其它大夫细细研究,很快便琢磨出个方子来。魏瞻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旁边做点别的事情,顺便请大夫给阿玉和阿青重新瞧了瞧,包扎了伤口,这才放下心来。 霍白熏让十二和白衣留意四周动静,偶尔会让两人帮忙,但大多时候,都是他们自己在忙,这二人在屋顶上等着消息。 小二还是第一次看到城中这么多的大夫聚在一起,这些人平日里有时候很是难请,今日倒是一派和谐,也没因用药之事斗嘴,着实让人意外。 第513章 我是凤翎 安抚百姓所用的药终于告一段落,霍白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眉宇间多了一丝笑意。正准备让人将药交给刘陵,哪想到刚一转身,就看到院中落下一个人来。院中正忙活的众人吓了一跳,魏瞻急急站起身来就要去挡,谁知道他一个没留神,直接撞到了旁边的柱子上,额头上顿时红了一片。 陆鸿渐脚下一错,也顾不上其它直接冲了过去,掠至魏瞻身后,扶住了他。这才不至于他跌倒在地,碰到药罐。诸人手忙脚乱,有人上前替魏瞻查看伤处,其他人纷纷看向了突入院中的人。就见那人一身贵气,面色焦急,怀中抱着一个姑娘,不由得都怔住了。 霍白薰仔细一看,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往众人面前一挡,沉声道:“何人胆敢在府衙放肆!” 凤翎沉沉吸了一口气,看了眼那边探出头来的凤翎和薛黎,声音淡淡:“我是凤翎。”说着,看向霍白熏,“你应该就是关啸林的高徒,霍白薰吧。阿羡同我提过你。”说话间将怀中的荼荼放到一旁的空椅子上,声音透着一丝焦急,“她是我的婢女,烦请霍姑娘为她诊治。” 霍白薰一听他就是林羡鱼提过的凤翎,有些奇怪地转头去看陆鸿渐和薛黎。两人同时点了点头,出声道:“他确实就是凤翎。” 见两人确认来人的身份,霍白薰松了一口气,朝众人摆了摆手,“都去忙吧,他是林掌首的朋友。”说完话,上前扣住了荼荼的手腕。这一探之下,她眉头紧紧蹙在了一起。这姑娘气息不稳,体内毒火正盛,明显是中了毒。再想林羡鱼的话,她越发的诧异。 凤翎察觉到了霍白薰的心思,点头道:“我和她原本是带人在小陂山搜查的,谁知那儿突然起了黄烟,荼荼回来时就成了这般模样。想来,是那黄烟中有毒。还得请霍姑娘费些心思,她……在小陂山查到了一些东西,很有可能帮助诸位研制出尸毒的解药。” 话音落下,院中一片寂静。院中的大夫算得上是城中的名人,又怎么会没听过西市凤公子的名字。方才,他们心中就十分惊讶,这林羡鱼是伏魔司掌首,朝中大员。凤翎是掌控长安西市的人,严格来说,他是江湖中人。这两人怎么会有如此深厚的情意,让凤翎为他办事? 可再一听,凤翎竟说昏睡着的这丫头竟然能够帮他们研制出尸毒的解药,这心中不由得称奇。可细细一想,却又释然了。江湖人向来重情重义,林羡鱼以前也是在江湖中行走的。此次林羡鱼到长安,见两三好友,请他们暗中相助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尸毒之事他们也是方才听说,没想到凤翎就带了人过来。 众人心中思忖,却也未慢下手中的动作。那边刘陵已经等了许久,见霍白薰迟迟未将药送出,心中疑惑,便也亲自到了院中。看到那边站着和霍白薰说话的凤翎,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微微拢起了眉头。这人……怎么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里? 霍白薰听到了刘陵的脚步,伸手止住了凤翎的话头,朝刘陵迎了过去,微微颌首,言道:“药已经好了,正打算给刘将军送过去。既然将军来了,就请差人将药带走,尽快分给城中百姓,以免城中百姓殃及,到时候造成大乱。” 刘陵点了点头只摆了摆手,身后便有人走了出来。霍白薰等人研制出的药并不多,眼下也只能解燃眉之急,后续的药,还需大量的药材,正在从各大药铺往过送,还需些时间。刘陵自然明白这个,遂让人带着已经备好的药上街去,分发给百姓。又安排人去军营,调用军中备用药材和军医。 霍白薰心生感激,却也未将那些感激之言公之于口。刘陵也不介意,只是转身往外走的时候,又仔细打量了一眼那边站着的凤翎和椅子上昏迷的荼荼,眸光微转,却又未多说一个字,而后出了院子。 待刘陵走了,凤翎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说起来,他和刘陵也曾在京都见过面。后来刘陵到了长安,他这身份总也容易让人误会。刘陵的人多次暗中进入西市,探查他的琴馆,又或是赌场,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可每次又都无功而返,而后隔一段时间,又会再来。 凤翎对刘陵并没有仇怨,也没有半点的不敬。这个人久经沙场,又和林羡鱼是忘年交,自然不是什么坏人。只是,自家这场子被军中的人又或官场中人盯得久了,总也会生出些麻烦。长安城中前朝贵族不少,富贾也不少,可这些人总也不喜欢和官府众人打交道的。 霍白薰未留刘陵,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林羡鱼虽然没有多说,可她心思细腻,当然留意到了很多的细节。见凤翎似是松了一口气,这才上前向他说道:“荼荼姑娘所中的毒并不难解,你稍后片刻,我先为她施针渡气,再设法祛毒。只是……你要在这里等着吗?” 霍白薰最后那句话问的有些突兀,众人听得也是迷迷糊糊,可是凤翎却听懂了。他微微一笑,摇头道:“当然不是。”说完看了荼荼一眼,“她……就交给你了。”话罢,也不管霍白薰作何反应,朝众人拱手,提着剑直接蹿上了屋顶,朝着小陂山奔去了。 霍白薰暗暗摇头,朝姜大夫招呼了一声,告诉他荼荼的情况,说着话去取荼荼手中的香囊。可拽了半天,这丫头虽然昏迷,却也知道那东西的重要性,似是用尽了全力,生怕被人抢走。霍白薰一拽,她身子下意识一缩,将荷包捂到了自己胸口,一脸焦急地不知在说什么。 霍白薰无奈,只能低下身去在她耳畔轻轻说了一句话。听到那句话,昏睡中的荼荼神情一松,手上也松开了,荷包滑了下来。 霍白薰握住了荷包,招呼陆鸿渐和薛黎帮忙将荼荼送到了屋内,安顿好之后,着二人给姜大夫打下手,自己出了门去看那荷包中到底装了什么秘密。 草药不断地送到了府衙,院中蔓延着浓重的药草香味。炉上的火烧的很旺,药罐中药汤翻滚。霍白薰闻着药味,无端地觉得心安。她拾起了荷包掂了掂,轻飘飘的并没有什么重量。 霍白薰有些奇怪,遂将荷包放到了鼻间去闻。一闻之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连忙打开了荷包。 第514章 薛氏夫妇 荷包中放置的,是一些草药的碎屑。虽不完整,可是霍白薰不是普通人,看着那些药材的碎屑,她便已猜出了其中几味药。凤翎虽未说此物就是从炼药的地方找出来的,可是他也说了,此物是荼荼想尽办法从小陂山废墟中搜寻来的。那么……这些碎屑极有可能就是尸毒所用的。 想明白了这些,霍白薰一下子有些激动,这若不是荼荼还在昏迷中,她真想扑过去将那姑娘揽在怀里,狠狠地亲几口。这荷包并不贵重,可是它的意义非凡。 霍白薰当下将那些大夫全部召集了过来,让他们尽快分辨出荷包中草药的碎屑都是那几位药。至于尸毒主要用的尸油,她心中已有了些定论。从小越村采集回来的血液,足矣让她从中分辨出几次所用的尸油是来自哪里。有了这些,研制出解药便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要最后不会牵扯到薛黎,于她而言,又或是林羡鱼等人来说,便是天大的好消息。这人,总也是有私心的。陆鸿渐跟着他们时间并不长,可是这个孩子十分地懂事,也很是讨他们欢心。如果结局是,要用他的血来换取百姓的安危,对于医者或者林羡鱼来说,都是一件很难决断的事情。 火炉上的药汤已经煮好,霍白薰敛了敛眉头,向屋顶上的十二和白衣招了招手。两人当下从屋顶上翻了下来,看着满桌子的汤药,顿时觉得头疼。 霍白薰是说了下,言道:“你们想办法将这些药尽快送出去,卢宴亭应该在陈贵的宅院那里,小越村的百姓在城外。这些药可以暂时压制他们的毒性,只要他们安定下来,将人全部绑了,我再和其他人施针稳住他们,而后再研制出彻底解读的解药。” 她将自己的想法全部说了出来,十二和白衣倒是为难了。现在府衙中能用的也就他们两人,可是要把这么多药送出去,还真是有些麻烦。思来想去,十二蹙眉道:“何不让他们将人就地擒了,将他们聚到一处,再把药送去?” 霍白薰摇了摇头。中了尸毒的人,行为和言语无法自己控制,而且力气奇大,若是有人暗中操控,这些人便不知疼痛,即便是不懂武功,也很难对付。若是时间久了,毒入心肺,他们必然会成为一支不怕死的军队,这样一来,就算是有刘陵的在城门处守着,恐怕也是于事无补。 可是,就算十二和白衣把药给他们送了过去,这药又要怎么服下了? 霍白薰有些头痛,思索间就见一人凑了过来,翻着手中一本书册,出声道:“霍姑娘,那些中了尸毒的人是没有意识的,汤药无法入口。如果将药制成药丸,会不会好一些?” 经他这么一提醒,霍白薰登时反应过来,连忙回头向他致谢。只是,这汤药要熬成药膏,制成药丸,最起码也得八九个时辰,眼下肯定是来不及了。想来想去,她眉头一挑,朝十二和白衣说道:“架锅,能制多少制多少,其余的全部拿来喂银针和武器。” 她这么一说,十二和白衣登时就明白了。那边魏瞻听到他们的话,就已经让阿青和阿玉去后院找府衙的丫头和厨娘过来帮忙,顺便将后厨煮饭用的几口大锅全部搬了过来,还有厨房中存放的干柴火等物也一并送了过来。 很快,锅就架了起来。火一起,院中的温度陡然升高,众人不畏溽热,扇火的扇火,备药材的备药材。霍白薰领着其它几个人在灯火下仔细分辨荷包中的碎屑,半刻也不敢停手。屋内,姜大夫也是满的头晕眼花,饶是他一大把年纪了,可看到了病患,却仍旧精神奕奕。 陆鸿渐和薛黎先前帮过霍白薰的忙,这会儿帮着姜大夫,倒也不生疏。荼荼是入了废墟中的密室,又吸入了突然出现的黄烟才中的毒,倒也不是很难解。吃了常用的解毒丸之后,再施针,割开指腹,将体内的毒逼出来,再配些汤药喝下便也无大碍了。 但是,眼下事态紧急,还需得尽快让荼荼清醒。姜大夫医治过不少中毒的人,又有霍白薰方才提点,加上陆鸿渐和薛黎在一旁帮忙,倒是很快就将事情做完了。看着荼荼指腹流出来的血变成了正常的红色,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瘫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薛黎连忙递了一盏茶过去,姜大夫抬头笑了起来。可抬头间与薛黎的目光撞上,他心头“咚”的一下,不由得怔住了。方才在院子里光线太暗,加之太忙,并没有怎么仔细看陆鸿渐和薛黎。这会儿屋中灯火颇亮,一瞧之下,竟觉得眼前这孩子极为眼熟。 薛黎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疑惑,便出声问道:“老先生可是哪儿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唤薰姐姐进来为你诊脉?”说完,低声嘀咕道:“莫不是累着了?也是,这么大年纪了……” 他话还未说完,姜大夫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腕,声音发颤,“你……你姓薛?” 那边煮药的陆鸿渐听到姜大夫的话,一下子警惕了起来,三两步走到陆鸿渐身前,将他护住,蹙眉看着姜大夫,说道:“老先生是累了吧,你先歇着,那边药煮好了之后,我会给荼荼姑娘喂下。”说完,拉着薛黎就要去那边桌前,谁知却被姜大夫喊住了。 姜大夫叹了口气,摇头道:“两位小公子不必如此紧张,我只是觉得这位公子与我家中住的那位江湖人有些相像,这才有此一问。”说着,抬头又仔细端详了薛黎几眼,点头道:“确实像,眉宇间有七八分的像似,那双眸子像极了那个妇人……” 闻声,陆鸿渐僵住了,薛黎肩头更是一颤。 良久,薛黎转过身去,看着姜大夫,点头道:“我是姓薛。不知……不知住在你家中的那夫妇二人……他们……他们可还好?”话说到最后,他只觉得自己唇齿都在打颤,鼻间发酸。 姜大夫听到他的话,倏地一下站起了身,情绪有些激动。“你真的姓薛?那两人说自己的孩儿丢了,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可是他们……他们一人眼睛受伤,一人口不能言……” 薛黎心中突的震了一下,陆鸿渐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眼中有一丝震惊之意。姜大夫所说的那夫妇二人,很有可能就是林羡鱼要找的薛锦之夫妇,没想到他们竟然就在眼皮子底下,还受了伤…… 第515章 熟识药草 当年临海战役之后,戚欢身死千山崖。这件事情和江南柳叶两家的家主,以及薛锦之夫妇都有关系。林羡鱼未差人去请叶知秋和柳清风,就是因为他猜到薛锦之夫妇定然在长安城中。只要寻到了于晚清和这二人,便也能弄清楚当年的事情的缘由。只是,恐怕林羡鱼也未想到,薛锦之夫妇竟然会陷入这般境地。 陆鸿渐走过去拍了拍薛黎的肩膀,顺手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待会问问薰姐姐吧。” 薛黎此时心中又是震惊,又是难过。他小时候的记忆大多都记不起了,父母长什么样子,性格如何,以前在一起的时光又是怎么度过的,他只能想起零零散散的片段,还很模糊。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父母的消息,却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如果他们真的是因为寻找自己受的伤,他这个做儿子的,万死难辞其咎。 姜大夫看着薛黎,心中不住地谈起。那样清丽无双的人物,偏偏盲了双眼,再也无法辨得世间颜色。那男子,本也是风光霁月的人物,如今却已双耳失聪。若眼前这薛黎真的是那两人的孩子,自己也算是歪打着正着,也刚好还了二人这些年来地恩情。可是,他们的伤已成了旧疾,也不知霍白薰有没有法子…… 得知了这样的事情,薛黎和陆鸿渐哪还在屋内待得住?两人给荼荼喂过药后,便出了屋子。 姜大夫到底是上了年纪,这不停歇地忙了几个时辰,坐在这一会只觉得全身酸软,不由得叹了口气,转头去看床榻上仍旧昏睡着的荼荼。 施针之后,又吃了药,荼荼的气色好了许多。虽然昏睡,可她气息稳了许多。姜大夫也松了口气,喝了几盏茶润了润嗓子,稍作歇息之后便也提着药箱出了门,轻手轻脚的将屋门关上了。 霍白薰几人忙着分辨荷包中的碎屑,弯着腰,眼睛瞪得老大。这站了一会,诸人只觉得腰酸背痛,却没有一个人出声,仍旧仔仔细细地看着。陆鸿渐和薛黎两人出了屋子,本来打算和霍白薰说的,可看到大家都这么忙,想来也暂时顾不上寻找薛锦之夫妇。再者,这样的境况,他们二人留在姜大夫的药铺也是好事。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又把刚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荷包中的药草碎屑,经过众人仔细辨别,已找出了大半的药,剩余那几味药实在无法辨别。霍白薰整个人陷入了沉思中,手摸着下巴,眉头皱在了一起。旁边的人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将已经分辨出的药草仔细记载,药效,生长地,甚至连长什么样子都画了出来。 陆鸿渐和薛黎凑上前去,仔细看那人手中的画册,不由得啧啧称奇。这人虽不是什么画师,可是他笔下的草药画的十分细致。从须根到茎,从叶子的脉络到开的花,无一不画的清楚,饶是他们两个不懂得药材的,若是拿着这画册也能寻到图中之物。 霍白薰见两人出来了,使劲地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转头向二人问道:“那位荼荼姑娘如何了?” 陆鸿渐应声道:“姜大夫替她诊过脉了,且已经施针用了药,应该过会就能醒了。”说完,扭头看向了十二和白衣所在,颇有些惊讶道:“薰姐姐,怎么药还没送出去呢?” 霍白薰轻声叹气,将刚才与众人的想法和他二人说了下,复又盯着桌上的药材碎屑去看。陆鸿渐抿了抿嘴唇,凑到桌边仔细瞧着其中一个白瓷盘,皱眉道:“这……好像是九死还魂草吧。” 他这么一说,霍白薰忽而一拍桌子,大声笑了起来,转身揉着他的脸颊,“哎呀,你可真是个小福星。” 那白瓷盘中的确实是九死还魂草的叶子,这草和柏树的叶子有些相像,生长在高山的岩石缝隙中。每逢干旱枝叶收缩,卷如拳状,由绿转黄,如同死去;但当见得雨露时,它又还魂般地苏醒过来,青绿如初,由此获得“九死还生草”之称。 九死还生草即可以观赏,也可做药用。全草有止血、收敛的效能。百姓常将此物全株烧成灰,内服止血。和菜油拌起来外敷,则可用来治疗刀伤,因而很多百姓都识得它。据传此物还可以用来美容养颜,磨成粉末之后用鸡蛋清调敷,能使面部光洁,大户人家的小姐和夫人常用此方。 说到底,九死还魂草是一味消炎止血药,常用来治头昏头痛,胃痛,腰痛,手脚麻木,大便不通、出血,小便黄,咽喉炎,孝喘,咳嗽,咳血、吐血、便血、跌打损伤、烫火伤、外伤出血、感冒,衄血,血崩、等疾病。常也做干粉敷于婴儿脐肚上消炎止血,是外伤出血的神奇中草药。 可霍白薰又不明白了,尸毒可以说是用来控制他人意识的。以前也有人在战场上用过此毒,给将士服下尸毒之后,以声音操控他们,为自己所用。可为何他们这尸毒中会有外伤出血用的九死还魂草?她百思不得其解,于是转身去拿那人记录的册子。 其他几人仍旧在专心致志的研究剩余的几味药。这荷包中都是碎屑,不常见的药材倒是好辨认,尤其是那些形状诡异,与其他药材大不相同的,一眼就能分辨出。可是这寻常的药材,大多数都有几分相似,要想很快分辨出,实在是很费心思,除非是对药草十分熟识的人,比如……药师。 霍白薰目不转睛地看着册子上记录的几位草药,忽而眉头拢了起来,转头向一侧的几个人问道:“你们以前有没有遇到过病患,外表看起来跟实际年龄一点都不相符,样貌很老,药石无罔,三个月左右就……死去了。他们死后全身肌肤呈石灰色,骨头如同灰色的石头,但是很脆,一碰就碎……” 众人听到她这样问都愣住了,仔细回想以前遇到过的病患,确定没有这样的病人。正当众人一脸茫然地时候,就听到姜大夫咳嗽了一声,缓步下了台阶,走到了霍白薰面前,声音沉沉道:“老夫……老夫倒是遇到过这样一个人。不过……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十几年前…… 魏瞻一下子想到了阿青所说,十几年前长安城中就小陂山和阿青家原来的村庄出过事,村民几乎全部死去。小陂山那边的人中毒,城中大夫却没有一个人能想到医治的办法。 姜大夫所说的那个人……正是小陂山存活下来的一个人。 第516章 无名孩童 十多年前,小陂山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城中有些名气的大夫,以及游医都被府衙请了过去,替小陂山的村民医治,姜大夫也是其中之一。经过大家的诊断,一直认为村民都是中了毒。可是,到底是什么毒,却没有人能诊得出来,也只能用平常解毒的药来替他们医治。 可惜,后来小陂山的村民几乎全部因为中毒死去,那块地方便也寸草不生,成了长安城中无人踏足的地方。一转眼,事情过了半年之久,而那年夏天的一个雨夜,济仁堂的门被人叩响了。 那时已经过了子夜,城中宵禁,姜大夫写完了最后一个药方,打着哈欠准备回屋歇息。听到敲门声,虽有些不乐意,可医者父母心,他还是打开了药堂的门。门外站着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领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两人站在屋檐下,没有撑伞,暴雨打湿了他们的衣裳,头发贴在了脸颊上。 那小孩脸色苍白,单薄的衣衫紧紧地贴在身上,冷得牙齿都在打颤,可一双眼睛里透着光,似是秋日夜里的星光,愣是一声不吭。女子脸颊上有伤,灯光下面色呈石灰色,牵着孩子的手瘦如骨柴,双眼深深陷了进去,身形瘦弱,好似一阵风就能把她给吹跑了。 姜大夫见这情形连忙将两人请进了屋中,担心他们着凉得了风寒,便让药铺的伙计去烧了热水,又让丫头给他们准备了干净的衣衫。待他们洗漱一番,这才替二人诊治。那孩子只是有些营养不良,加上好几日没有好好吃饭,整个人显得精神不济。 可等姜大夫为那女子诊脉的时候,她已经昏睡了过去。当时急于救人,便也未顾及男女之别。手落在那女子腕间地时候,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女子的脉象和小陂山那些村民的脉象一般无二,而且更加的严重。她的脉象虚浮,若不是他经验老到,恐怕连脉都摸不到。 小孩被丫鬟领到了后堂,姜大夫的夫人是个和善的人,见那孩子生的可爱,便也将他留在自己身边,让厨房给他送来了吃食。孩子起先有些拘谨,姜夫人与他多聊了一会,便也放开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直到桌上的吃食一扫而光,又喝了一碗小米粥这才作罢。 姜大夫心中称奇,小陂山的村民半年前就已经全部掩埋,甚至有可能染了毒的物件,官府也安排人全部给烧了,还叫来了里正,仔细地对照过尸体,人数也好,还是相貌也罢,也都一一对得上。按说,现在小陂山已经没有人住了,又怎么可能还有人活着,又中了同样的毒? 姜大夫百思不得其解,可那女子昏迷,无法从她口中问出一二。不知道详细的情形,便也无法下药。想来想去,姜大夫让人将那女子送到了后堂,安置好了之后,只施了针,给她配了常用清热解毒的药,安排人去煎药,自己便也去了后院看那孩子。 那孩子倒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吃完了东西,规规矩矩地谢过了姜夫人,坐在屋中一言不发。姜夫人问他什么,他偶尔会答一两句,问得多了,他不知道的就只摇头。姜夫人这才知道,那孩子叫陈胤,今年不过五岁,其他的事情他一概不知,就连与他同来的女子叫什么,他都不知道。 姜大夫到了后院,听到屋内一片寂静,颇为奇怪,便推门进去。就看到那孩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双眼盯着那边桌上放着的一盆兰花,看得专注。他虽然人小,但看她的神情和动作,似乎对外界的事情并不在意,颇有些少年老成的感觉。 姜大夫摇了摇头,抬脚进了屋中。听到声音,那孩子回过头来,起身向他施礼。许是因为太过瘦弱的缘故,衣裳穿着有些松松垮垮,可系带和腰带却系的认真,即便是发丝,也梳得一丝不苟。 姜大夫说到这里,暗暗叹了口气,摇头道:“那个孩子,可以说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孩子。他问我随他一起来的女子有没有救。我回答了他,而且并未做任何的隐瞒。”说到这,他微微顿了下,“你们大概无法想象,一个五岁的孩子,给你的那种感觉,好似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没有半点的情绪。” 姜大夫同他说了那女子的情形后,便问他两人来自何处,为何那女子会成了那般模样。那孩子却摇了摇头,声称自己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醒来的时候便和她在一处,后来就被带到了长安。至于他为何会跟来,他倒是很坦然。他说,自己不是那女子的对手,既然打不过别人,又逃不走,那只能跟着。 既然从他口中问不出缘由,姜大夫也只能作罢,见夜已深了,给他安排了住处。那女子施针后倒是清醒了一会。她告诉姜大夫,她确实是小陂山的村民。前些日子来长安时想起了小陂山的事,便也去了小陂山。谁知道去了之后,发现小陂山附近似乎有人,而后她进入了树林,后来的事情她也就不清楚了。 直到三日前,她发觉自己身体有异,想到半年前小陂山的事情不寒而栗,便寻了大夫医治,可惜诸人都没有法子,有人提到了姜大夫,她这才冒雨连夜赶到了济仁堂。 姜大夫听完她的话之后心中满是疑惑,那孩纸话中的意思很明显,这女子是懂的武功的。他诊脉的时候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可是她对此事却只字未提,甚至有意隐瞒,可见她所说并非全然是真的。但是,她既然不愿意说,那自己问下去也是白搭,便也没有继续追问。 这到底如何中的毒不清楚,毒却比小陂山村民中的毒更为霸道,此事让姜大夫很是头疼。他将女子和孩童留在了济仁堂,三天三夜未眠,可愣是没有寻到解读之法。什么糯米水,祛毒药都用过了,甚至连自己藏了多年的雪莲也做了药引,可女子身上的毒仍旧没有清除。 “哎……” 姜大夫重重叹息一声,无奈道:“可惜,我费尽心思,仍未寻到办法。后来的一天夜里,那女子带着孩童走了,走时留了一份书信,谢我这些日子的照顾。” 他停顿了会,眼中满是惋惜,“大概又过了差不多半年吧,已经入了冬。有天清晨我出门的时候,看到了那孩子站在大雪中,冻得嘴唇发紫。见到我,他一句话都没说,拽着我出了城。也是那时,我看到了那女子的尸骨,正如霍姑娘说的那般,全身骨骼石化,一碰就碎。” 第517章 心存疑虑 其实,到现在为止姜大夫也不知他们中的是何毒,可听霍白薰问起,心中突的一下,抬头愣愣地看着霍白薰几人,眉头蹙了起来。他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那双略带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和惊讶。到底是怎样的人,竟然从十多年前就开始图谋,以人试药,何其残忍! 霍白薰听姜大夫说完,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从忻城到凤鸣城,有过毒药的痕迹,她悉数藏在了心中,这些日子没有少琢磨。仔细想想,最早的尸毒应该是从黄泉县开始的,长安城应该只是其中一个点。那么当年最早因尸毒死去的便是黄泉县的那些百姓,存活下来的,肯定是有服过解药,不然他们进入黄泉宫时遇到的那些百姓又怎么可能还好好的活着?可是,给他们解药的又是谁呢? 霍白薰猜不出来,而这件事情云渺和凤宸他们并没有提到,似乎他们对这些事情也不了解。长安城三个村庄的百姓被拿来试毒,因此从地图上消失。 官府的态度令人生疑,即便是当时大夫无法医治,可对于下毒之人,官府却在后来没有追查,还将档案封存,那时候张柏也才到长安任职不久,与那些人勾结的,应该不是张柏,而是另有其人。张柏后来入府衙,应该只是接替了那人的位置。那么,那个人是谁呢? 想到这儿,霍白薰僵在原地没有动。她的脑袋里飞速地旋转,转头间目光落在了那边等着熬好药送出去的魏瞻身上。长安府衙中,若论起任职最长的应该就是这位魏主簿。可是,林羡鱼很信任他。她是相信林羡鱼的,他看人一向很准。可除了他之外,还能有谁? 霍白薰看着魏瞻,总也觉得哪儿不太对,但是她又不愿意去相信自己的猜测,可是内心的那一点的怀疑,却无法释怀。可怀疑归怀疑,没有证据,这话现在说出来也只会动摇人心。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考虑如何制住那些中了毒的人,怎么解毒。 霍白薰暗暗叹了口气,向十二和白衣走了过去。那边锅中的药用火熬了许久,较之前更浓稠了些,药味也越发浓重。若是想要制成药丸,需得慢火熬制,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思来想去,霍白薰让人拿来了一些药粉,直接倾倒入锅内。再熬了一会,便看到那些汤药竟然逐渐凝固。 算算时间,那些人应该距离长安城越来越近了。霍白薰让人把药倒在了早已准备好的案板上,着丫头和厨娘以及大夫一起,以最快的速度将药搓成了药丸。其余的汤药用来浸银针和兵刃,做好了准备,这才让十二去请刘陵,赶紧差人送出去。 霍白薰看着药丸被送走,终于松了一口气。转身,白衣站在身后,眉眼间有一丝愁意。见霍白薰朝他走了过来,使了个眼色,自己朝那边阴暗里走了去。霍白薰了然,安排众人继续研制尸毒的解药,自己借着回屋换衣服的空荡拐了那边的角落里。 白衣朝四周扫了一眼,见没有人跟过来,轻声道:“我总觉得有些问题,刚才刘将军悄悄告诉我,那几个大夫并没有回去药铺取药,而是在城中转了很久之后,同时去了一个地方。那地方……”他沉沉吸了一口气,“是长安城陈家的宅子。” 霍白薰一听这话,往后移了两步,有些讶异道:“陈家?你说的是那天追曲长亭那条狗的陈灵萱的家?” 白衣点了点头,长安城中有名望的陈家,只有陈灵萱家。他虽然对长安不熟,可是沉渊楼的人去了程家探查那狗是何时丢的,仔细问过之后便也知道了陈家的老爷叫陈远,而且这个陈远暗中和城中的乞丐还有往来。他们这些人都知道,长安城中大部分的乞丐都是听陈贵的…… 霍白薰听白衣说了这些之后,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她那天也听到林羡鱼提到关于南疆小王爷宋祁安入了长安的事情。如果长安城中的权贵和南疆有关系,而这位陈远和乞丐有牵连,那么先前他们猜测的有人要谋反的事情,极有可能成真。眼下长安之困,便也不是这么简单。这些中毒的人,很有可能只是个前奏。他们确确实实是在炼药,想要用药来控制普通百姓,从而成为攻城掠地的马前卒。 白衣见霍白薰没有说话,声音低低又说道:“姑娘,此事是否要尽快告诉掌首?” 霍白薰抿了抿嘴唇,思忖良久点头,附到他耳边低声道:“你去告诉阿羡,就说府衙中仍旧有奸细。张柏可能只是做了替死鬼,那个真正和魔宗有联络的人,隐藏的很深。” 白衣惊了一下,半晌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很久之后,他沉沉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姑娘该不会在怀疑魏……” 霍白薰摇了摇头,望着那边灯火通明的院落,还有来来往往忙活的人,轻声叹息。“我不知道,我只是刚才将所有的事情细细捋了一遍之后,觉得其中问题很大。阿羡是个谨慎的人,没理由这次露出这么大的破绽。你去提醒他一声,他应该能想到解决之法。” 白衣没有再说话,身形一跃上了院墙,随手放出了霍白薰给他们用来追踪的虫子,一路在夜色茫茫里急急往前奔去。月色清冷,风吹着他的头发和衣裳,有些透心的凉。 霍白薰回到了院中,魏瞻正和姜大夫说话。见她归来,魏瞻面露喜色,言道:“霍姑娘医术果然高明,这么快就找到了办法。只是……这解毒的药,不知道还要多久?” 姜大夫也是一脸期待,毕竟当年他们没能救回那些无辜百姓,今日若是再让他看着百姓因为同样的毒死去,这是万万不能的。他期待着,希望霍白薰能够找到解毒的办法,可又担心没有法子解决。 霍白薰向魏瞻微微颌首,应声道:“尸毒所用的药材我已知晓,要想解此毒倒也不是没有法子,可仍旧缺一味药引。只是,这药引实在难得,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寻得到。若无药引,毒倒是可以抑制,却无法根除。如此一来,长安仍旧是座危城。” 魏瞻满眼震惊,看着霍白薰一脸地不可置信。可很快,他就跟霜打的茄子一般焉了下来,眉毛耷拉着,询问道:“不知道姑娘说的药引是……” 霍白薰沉沉吸了一口气,“此药引便是……四圣谷附近的乱坟岗才有的血薇。” “什么?血薇!” 众人听到霍白薰的话顿时吸了一口凉气,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下了。 第518章 血薇之忧 有诗云:“朵朵精神叶叶柔,雨晴香拂醉人头。石家锦障依然在,闲倚狂风夜不收。”,说的便是蔷薇花。蔷薇又名白残花,东岳江南之地遍地可见。富贵人家喜欢以蔷薇栽种在墙角,院墙做镂空。每每花开之际,蔷薇曲曲折折的藤蔓攀上墙头,从镂空的墙壁伸展而出,淡妆浓抹的花朵,就已足够诗意了。“香云落衣袂,一月留余香”,微风轻轻一吹,梵音一般如缕的香气就溢满院落,让人流连忘返。 院中的大夫大多都去过江南,见过蔷薇满地的盛景。满园,又或满路绿叶点缀下,将院子和巷子装扮的姹紫嫣红,生机盎然。可……霍白薰说的,不是他们见到的蔷薇,而是世间少有只生于乱坟岗上的血薇。 蔷薇喜阳光亦耐半阴,较耐寒,北方之地也可露地过冬。此物对土壤要求并不高,耐干旱,耐瘠薄,但更喜欢栽植在土层深厚、疏松、肥沃湿润的土地里。乱坟岗上会生出蔷薇,实则也是极难的事情。这种蔷薇盛开之际,一眼看过去红彤彤一片,似血一般,因而才得了血薇这个名字。 血薇并不是任何地方的乱葬岗都能生长,此物极为娇弱,十年才开一朵,而且花期极短,只有七天。每日太阳初升时盛开,太阳落山便谢,第二日重开。都说天山雪莲、千年人参难得,血薇和乌昙重莲、千日红等物更是难得。作为医者,谁都想能够拥有此三样草药,那可是无上的荣耀。 姜大夫曾经见过血薇盛开,那是在南边的一个小村庄。他年轻时游历经过那里,得知那儿的山谷中常年会有动物的尸体聚集,有些百姓的家人死去,没有银两置办棺材,便也只能将尸体安置到山谷里,久而久之,那地方便也成了个阴气极重的地方,也就成了附近百姓口中的乱坟岗。 姜大夫打听过,那边的村庄有个传言,说盛开在那山谷里的蔷薇花,是吸干了埋葬在那里死人和动物的血液,开花时才会那么鲜艳,而百姓也根本不会去那里,更别说是去采摘血薇。姜大夫不信他们说的这些鬼神之言,便也入过那山谷,将那枝头上盛开的三朵血薇摘了回来。可惜,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血薇有妙用,只是当作普通的蔷薇用来给人治病了。 四圣谷所在的位置在翻云海上的一处小岛上,据传这岛上曾经有百姓居住,可是不知道为何,后来他们一夕之间死去,活下来的只有两人。那两人将岛上的百姓埋葬在了山谷南侧的一处地方,没有立碑,没有任何的标记,而后便离去了。起先的前三年,那块地方的土壤成了红色,甚至连鸟虫都没有。七年后,那块地方忽然长出了大片的花草,关啸林等人决定留在那里,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关啸林是医圣,当初刚到那里的时候,就瞧出了那些花草便是血薇,而四圣谷原本也不叫四圣谷,是叫血薇谷。后来秦月白、廖晨、余添星去了之后,才改了名字。 霍白薰自小生长在四圣谷,当然知道血薇的用处。她更希望,血薇作为药引,真的能够解了这尸毒。可是……四圣谷距离长安千里之遥,就算是此时让人走一趟,恐怕也来不及。可,附近哪儿有血薇,院中这些大夫都不知道,她又要上哪里去寻? 霍白薰陷入了焦灼之中,如果没有血薇,那只能想别的办法。可……血薇的药效没有任何药物能替代,如此一来,薛黎又将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她不由得伸手按住了眉心,只觉得头疼。 白衣出了府衙直奔陈贵藏身的宅子,走到半路上,就看到沉渊楼的人拖着一根根铁链,与他走的是同一个方向。他心中诧异,连忙上前去询问发生了何事。那人见过白衣,便也不做隐瞒,将那边街上的事情与白衣细细说了下,赶紧招呼众人继续拖着铁链前行。 白衣一愣,差点从院墙上掉下来。看着远处的屋舍,他只觉得背后凉嗖嗖的。思来想去,他转身往城门口方向奔去。 刘陵的人正在把车上的药丸和淬了药的银针以及兵刃往下搬,就见一人从半空中落了下来,左右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了车上,急急道:“请给我留一些。” 那士兵听到他这话一脸诧异,走近了才发现是伏魔司的人。那人是个会做事的,见车上大半的东西已经卸了下来,便也没有多问,差了人将其他的随着白衣送到了这边的长街上。寂静的夜里,铁链与地面摩擦,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响动,百姓更加的忐忑不安,也不敢入睡,只能躲在家中等着官府的消息。 白衣率先飞了出去,拦住沉渊楼的那些人,“你们将这些东西翻下,把那车子推过去。” 那人停下动作愣了下,继而转头去看车子上的东西,刚一走近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他皱了皱眉头,问道:“敢问公子,车上是……” 白衣眉头一挑,故作神秘道:“当然是制服那些人的东西。” 那人嘴角抽了抽,低声嘀咕道:“既然已经有药了,怎么不早点说,害的我们拖着这铁链走了这么久。” 白衣没有出声,他现在可是一点都笑不出来。让刘陵的人将车子交给沉渊楼的人之后,他便一人急急往那边街上奔去。 待白衣到了那边,却发现卢宴亭和林羡鱼都不在。沉渊楼的人仍旧排成了人墙堵在那里,和那些人对峙。刚一落地,便无端地觉得紧张。远处哨声幽幽,时远时近,听着让人有些头晕。 白衣顺手扯出一人的肩膀,问道:“林掌首和卢公子呢?” 那人稍一愣神,连忙应声道:“林掌首去追吹哨子的人了,卢公子追着浣衣姑娘去了。”说着,抬手一指,便又紧张地看着对面那些蠢蠢欲动的毒人。 白衣怔了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松了口气后,向诸人说道:“你们再撑一会,霍姑娘的药马上就送过来了。”话罢,他已经提气蹿上了高空,急急向那边追了过去。 凤翎到了小陂山的时候,他的属下也已经到了。小陂山废墟的黄烟还未散去,闻着极为刺鼻。幸而,刚才离开府衙前,霍白薰给了他一些药丸,可以暂时抵御毒气。他将药丸分了下去,随后大手一挥,带着众人再次踏入了黄烟之中。 何家村的地宫中满是陷阱,出路已经被堵死,甬道中不断有弩箭射出,不时有人闷哼一声倒下。他们心中虽然慌乱,可却没有半点的畏死之意。一个护着一个,纷纷聚拢在了一起。 第519章 都是算计 夜色渐浓,春末的风不知为何竟比那冬日的风还寒凉。寂静的夜里,夜风掠过屋檐下挂着的灯笼,从墙角的树木间穿了过去,飒飒之声不绝于耳。角落里的守卫抱着长枪,靠着朱红的院墙打着盹。风声落入耳中,他头重重一歪,睡眼朦胧里站直了身子,但很快又响起了轻微的呼噜声。 院子那头有人掠了过去,转眼的功夫边没入了黑暗中。屋脊上有人探出头来,看了眼四周,见守卫个个心不在焉,摇着头叹了口气,转而又往另一处院落奔去。或许,有人看到了明宫中进入了黑衣人,可他们却当没看到。有些人接到了林羡鱼和刘陵的密令,有些人却不想惹是非,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月光下,重重楼阁威严,气势宏伟,远远望去让人心生敬畏。走近了,内心那股敬畏感越发的浓厚。抬头看着飞起的屋檐,让人无端的觉得压抑。最高的阁楼矗立在那儿,夜幕之中更添了几分神秘。风吹着灯笼摇摇晃晃,青石砖上落下一圈圈昏黄的光影。 九层高的楼顶上,一人迎风而立。那人着了身青衫,一头墨发绾起,簪着根白玉簪子。他站在那里,风拂着他的衣摆,将身上的香味吹散了去。那双狭长的眸子里,闪着点点寒芒。高挺的鼻梁下,微薄的嘴唇勾起一抹冷笑,静静地看着进入明宫中的那些人。 暗夜之下,他站在那里,半张脸隐在阴暗中,似乎这明宫之中所有的人都是他的猎物。那未展露出来的獠牙,藏着毒,就连身体,又或毛孔里都往渗着毒液。他的右手大拇指上戴着一只盘龙纹玉扳指,芙蓉色的纹路,将那龙鳞一丝一缕展露无疑。掌心的盒中,是他今夜要完成的事。 明宫是长安城最高的建筑,而最高的便是此处。若真的有人想要借住风力投毒,那也只能是此处。不断有人进入明宫,从四面八方向这边涌了过来。很快,楼中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虽然来人极力地掩藏,可空旷的地方,就算是呼吸听着都尤为刺耳。楼内盘旋而上的楼梯,许久未曾有人走过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灰。沉渊楼的人落在了远处的屋顶上,而刘陵的人则选择由楼内进入屋顶。 听到楼梯上传来的声音,男子轻声笑了起来,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声音淡淡,却又传出去很远。“诸位深夜至此,想来十分幸苦。在下尚有事情要做,便也不奉陪了。”言罢,他掌中一翻,那盒子翻落在屋顶上,白色的粉末随着风飘散了出去,而他身形向后一翻,如鹞子一般从屋顶上落了下去。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用内力传送出来的。入耳温柔,却激的众人心头一荡。进入楼内的人马,被这声音一震竟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去。楼梯极为狭窄,不过两人并肩可行,这前头的人一倒,后面的人便也跟着往后倒去。有人站不稳,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发出阵阵惨叫声。 远处屋顶上沉渊楼的人面色一变,纷纷提气朝这边奔了过来。有人从窗户里翻了进来,看到楼梯上的情境,哪还顾得上其它,飞身上前一把按住楼梯扶手,内力从掌心传了出去,顺手扯出往下掉的一人,一个翻身将他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地面上。被他内力一震,众人心中一定,往下退了几步后拽住了扶手,这才稳住了身形。只是,先前落下去的几人……恐怕摔断了骨头。 朝屋顶上飞去的人,在落下的瞬间闻到了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他忙连忙伸手掩住口鼻,可仍旧忍不住咳嗽了起来,而且越咳越厉害,有人甚至咳出了血来。一人低头,看到了落在屋顶上的盒子,随手一抄,将盒子塞入怀中,一个鹞子翻身从屋顶上直直坠了下去。 有人追了出去,可是眨眼的功夫,那人竟已不见了踪迹。再回来时,小楼前却又成了另一番景象。此次来明宫的人马有三十来人,可此刻活着的却只剩下了不到十人。刘陵的将士上阵杀敌尚可,可碰到这种局面却还是差了些经验。这一趟下来,只剩下了两人。其余人躺在那边冰冷的白玉砖上,甚至遭毒侵蚀,已化作了一滩脓水。沉渊楼的人功到底江湖经验多一些,除了两人身死,其余几人倒是保住了性命。 这种情况,没有人敢再冒进。空气里那股奇怪的味道还在,只是比之前淡了许多。他们这些人功夫虽然好,可到底不是善医术的人,即便有霍白薰给他们的解毒丸傍身,却也不敢再往前半步。偌大的明宫,想要寻到那人的踪迹,简直是天方夜谭。 思来想去,有人疾呼一声,众人便也悄然地往明宫外奔去。远处的假山后,一双冰冷的眸子露了出来,在暗夜好似饿狼的眼睛,看得人脊背发凉。瞧着众人离开明宫,他缓缓从假山后走了出来,唇角带着笑意,摇了摇头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同一片夜空下,林羡鱼急速地追着吹哨子的人往前奔去。这一路上他脚下未曾有半分的停顿,明明已经快至那人身前了,可再抬脚的时候,那哨声却又飘出去很远。林羡鱼心中诧异,如今江湖上轻功能胜过他的,实在少之又少。这人一边吹着哨子,一边施展轻功,气息却没有半点不稳,可见其内力深厚。 林羡鱼眉头紧蹙了起来,忽而想到了一个人。那个近来才出现在江湖上,还几次与他打过照面的江潮生。他虽然没有和江潮生交过手,可他能感觉到这人功夫很好。功夫好的人,未必就能一眼瞧出来,也许他人功夫已经练到了桎梧之境,返璞归真如同平常人。 身后传来了声音,林羡鱼没有回头去看。他知道,卢宴亭一定会想尽办法跟着自己。可是他想错了,跟在他身后的并非是卢宴亭,而是提着剑的浣衣。 “唰唰唰”几声,浣衣手中长剑挽着剑花朝林羡鱼左侧刺了过来,不等他翻身躲过,长剑横扫,转而朝他的脖间横了过去,剑势凌厉,用尽了全身力气,似是一定要林羡鱼的命。 “铮”的一身,青海剑出鞘,反手一转子身后斜扫,逼得浣衣往后退了数步。可她似乎不知疲累,也不知痛楚,提着剑又朝林羡鱼劈了过来。剑光闪烁,那双原本明亮的眸子里,看不到半点的光芒,似是乌云漫天的黑夜,没有星光,一片黯淡。 “浣衣?” 林羡鱼停下了脚步,躲过浣衣的攻击,回过神来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女子,眼中充满了诧异。 第520章 真心相待 听到林羡鱼的唤声,浣衣的动作明显的停滞了下,可很快她又提着剑迎了上来。剑锋扫过林羡鱼身侧的时候,双眼微眯,忽而做了一个特别奇怪的表情,末了唇角一勾,双眼弯弯笑了下,很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她身子向后一翻,长剑后撤,又朝林羡鱼刺了过来。 林羡鱼有些迷茫,可他心中清楚,中了尸毒的人绝对不可能做出那样的表情。正思索间,浣衣的长剑已经到了胸前,他往后急速退去,脚下一踮提气纵起,青海剑上挽出剑花,朝浣衣逼近,却并未用多少内力,而是借机朝一侧掠了出去,身子在半空中一旋,遂即奔着哨声传来的方向追了去。 浣衣见他往那边奔去,提剑也追了上去。可她刚抬脚,就听到身后传来卢宴亭的声音。一声一声唤着她的名字,音调不高,可是却满含温情。那种温暖,是浣衣一直期待的,想要的。可是她现在听到,却只是微微停顿,却又很快的朝前蹿了出去。 卢宴亭追得急,他倒是不怕林羡鱼会伤着浣衣,是担心浣衣自己没有意识,会伤了自己和林羡鱼。可刚才,他看到了浣衣的那个表情,忽而就明白了一切。可是那一声声的呼唤,却是发自内心的欢喜。他知道自己紧张地不止林羡鱼,更让他担忧的,是浣衣。 那吹哨子的人站在远处的屋顶上,穿着一身的黑衫,衣摆上银线绣着两条攀在一起的蛇,风吹着他的衣裳,银色的蛇在月光下浮动着,似是活了一般,扭动着身躯,有些骇人。他的手上戴着手套,看不出材质,但裸/露在外的肌肤,呈现出诡异的苍白,似又带着一丝醒目的蓝色。 他的手中握着一只极端的笛子,吹奏之下声音与普通的笛子大不相同,更像是谁在吹口哨。那声音再夜里听着,呜呜咽咽,入耳令人十分地悲痛。 也说不出为什么,林羡鱼看着他的时候,脑海中有个名字闪了过去。他抬头看向了那人,轻声笑了起来,“晚辈林羡鱼,见过毒圣前辈。” 哨声戛然而止,那人双眸落在了林羡鱼身上,微微歪头,继而双眼中迸射出点点星光,笑得诡异。“哦?林羡鱼,秦无垢的徒弟,宿雨国皇族。小小年纪能有今日这般成就,实属不易。却又为何要管我们这些人的闲事?柳氏一族当年是如何对待宿雨国皇族的,你莫不是忘了?” 宿雨国……皇族…… 身后追来的卢宴亭刚落在屋顶上,便听到了这句话,顿时僵住了。那边落在林羡鱼对面的浣衣,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很快又隐了去。她静静地站在那里,风从她身上掠了过去,没有带起一丁点的波澜。她竖着耳朵,似乎在等着笛声再起。 林羡鱼转了转手中的青海剑,眯眼笑了起来,摇头道:“苍术先生这是什么话?这东岳天下,哪里还有什么宿雨国皇族?时间之事,一个甲子,便是新的一轮开始。先生是江湖前辈,又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晚辈是秦无垢的徒弟,可并非你所说的宿雨国皇族。” 他字字铿锵,将苍术的话全部堵了回去。可是,那几个字落在了卢宴亭耳中,如同惊雷在头顶炸响。他和林羡鱼从小一起长大,只听顾臻无意间提过,林羡鱼的身份不一般。原本也只当他是什么贵族或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哪想到……他竟然是宿雨国秦氏一族的后人。 宿雨国秦氏一族在东岳历史上出过好几个明君,秦煦和秦熹兄弟只是其中之一。卢家说在的位置便在原来宿雨国的京都,卢宴亭自然对宿雨国的历史极为熟悉。那日听到关于秦煦兄弟和柳氏结盟的事情,虽然和他知道的有些不同,可是对于这两个人,他打心眼里是仰慕的。 卢宴亭紧紧盯着林羡鱼,忽而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他。一个跟自己这么熟识,曾经睡过一张床,盖过一张棉被的人,竟然还有这么一层身份。可是,卢宴亭心中又有些想笑,这事情秦无垢和林羡鱼竟然瞒了他这么久,也不知道柳渊知道之后是何表情? 卢宴亭并不生气,以前的时候他也没有跟林羡鱼说过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还是林羡鱼自己觉察出来,后来才查到了裴灿的头上。林羡鱼不告诉他,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和顾虑。两人亲如兄弟,又怎么会因为这些事情而反目。那苍术说那些话,无非是想挑拨两人的关系。再者,若是江湖人或者宿雨国皇族其他人知道了林羡鱼的身份,谁知道又会引起什么风波。 苍术见林羡鱼根本不入套,而卢宴亭则一脸笑意看着林羡鱼,心中难免惊讶。按说,自己认为两肋插刀的朋友,却瞒了自己这么重要的一件事,卢宴亭竟也不生气,还笑得如此欢畅,实在不符合常理。要知道,这世上的人总也是有嫉妒心的,往往见不得他人好。 偏偏,苍术就是这样的人。 苍术向卢宴亭看了过来,眼中有一丝疑惑,声音冷冷,“你……不生气?” 卢宴亭笑着摇了摇头,纵身一跃,落在了林羡鱼身侧,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斜斜倚靠着他,挑眉道:“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我真心相交的是他这个人,而非他的身份。他是乞丐也好,还是富家子弟,又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都与我没有关系。我看重的,永远是他同样看重我的那颗心。” 说着,卢宴亭长眉轻挑,笑着晃了晃手指头,与苍术的目光对上,淡淡道:“你们这些人自诩江湖前辈,可是这心却比针眼还小。世人尊称你为毒圣,说好听点是因你用毒的功夫出神入化,而非是说你这个人当得起‘圣’字。这其中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林羡鱼听到卢宴亭一字一句,正正经经地说话,没由来的笑了起来。他可是从来不怎么喜欢说笑的,尤其是对陌生人。今日这番话,已经是他说的最多的了。可是,他觉得心里很暖,因为那句“我看重的,永远是他同样看重我的那颗心。” 挚友之间,两肋插刀,无非求的是真心相待。他们二人的感情,早已超越了普通的朋友。 第521章 断臂之仇 苍术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笑得浑身都在发颤。许久之后,他止住了笑声,低头朝卢宴亭和林羡鱼看了过来,眉角微微上扬,笑道:“哦?这感情还真是让人羡慕。世人总也觉得,自己可以为了别人生死不顾,可若是真的到了两难的境地,又会如何选择呢?” 他微微顿了下,眼眸中敛着精光,笑的越发张扬。“所谓‘为情而生,为情而死’,不过是因对方的筹码太低,诱惑不够。这人心本恶,只有让他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所为情爱,信义,边都是无稽之谈。我倒是想看看,面对抉择,你们二人会如何选?” 说话间,苍术手上一翻,一支极短的笛子握在了手中。他眼眸中漾起了笑意,脸上的神情让人不寒而栗。就在他吹奏出第一个音调的时候,屋顶上面无表情的浣衣忽而一动,剑光闪过,直逼林羡鱼面门。剑锋逼近时,忽而身形往后一撤,几个翻身,轻飘飘落在了苍术身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林羡鱼笑了起来,摇头道:“你说的不错,人有情七情六欲,人心本恶。可是这世上的人,从一开始心怀的便是温暖和大义。匆匆几十年,不论何时,若能初心不改,将那些丁点的温暖永记于心间,就算是遇到再多的选择和诱惑,于他而言都是无用。苍术,你太小看人心了。” 苍术也有些诧异,他方才吹出的调子,是命令浣衣刺杀林羡鱼。可是,浣衣竟然退到了他身边,这有些不合乎常理。这曲子他早已滚瓜烂熟,决不可能出错,除非…… 苍术心头一震,扭头看向了浣衣。浣衣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可双眼无神,仍旧一副呆呆地模样,提着剑迎风站着,似乎在等着他的命令。他心中惊诧,抬头间却见林羡鱼和卢宴亭提着兵刃朝不同的方向攻了过来。笛声再起,浣衣手中长剑挽着剑花,朝二人逼近。 苍术眼角眉梢重新拢上了笑意,手指落在笛子上,如同落在花间的蝴蝶,扇动着翅膀飞舞。那笛声听来刺耳,落入心间,令人气血翻腾。林羡鱼眉头一皱,伸出手指朝卢宴亭打了个手势。卢宴亭会意,碎云刀向后一撤,与青海剑撞在了一起。龙吟之声响彻天际,伴着阵阵如雷一般的轰鸣,愣是将那笛声给掩盖了下去。浣衣动作停滞,双眼空洞洞地看着前方,手中的剑胡乱地舞着。 苍术眉头蹙了起来,手上动作更快,笛声不断的传出,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人的兵刃撞在一起,火花四溅。他们往前蹿去,浣衣站在那里,歪着头,也不知在思索什么,整个人傻愣愣的。苍术身形往后一掠,暗中运气,内力由笛声传出,听着越发的难受。 林羡鱼倒是一脸轻松,苍术的笛声是用来控制中了尸毒的人,于常人而言,内力低微者只会影响对方的气息,无法提气。可对林羡鱼和卢宴亭而言,影响并不大。原先在临渊山庄的时候,秦无垢和顾臻两人早就提醒过他们,而且也训练过二人,因此在苍术方才运气吹笛的时候,他们已经闭了听觉。 卢宴亭掠过浣衣身侧的时候,眉头微挑,忽而身后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下。浣衣肩头一颤,提剑就朝他刺了过来,转身的霎那,她已朝外跃了去。再看时,她已到了苍术身侧,提剑指着林羡鱼和卢宴亭,一双漆黑的眸子,在暗夜里从新燃起了光亮。 林羡鱼低低笑了一声,青海剑上光芒乍起,剑光闪烁之下,长剑横扫,逼得苍术往后退了数步,谁料卢宴亭的碎云刀竟从他身后刺了出来,断了他的后路。苍术面色一寒,手中短笛为刃,身形跃上高空,笛子变幻招式,向卢宴亭肩头砸了下来。 “砰”的一身,笛子和碎云刀撞在了一起,火光刺目,声音更是刺耳异常。碎云刀带着劲风向上斜削,苍术手上一翻,竟戴上了一双黑色的手套。那手套在光照下隐隐泛着银色的光芒,出手间,一片腥风。显然,这双手套上是带了毒的。 清脆的响声,笛子被碎云刀斩成了两半落在了屋顶上,骨碌碌的向下滚去,擦出一串串音符,最后坠落在青石地面上。苍术手上生风,连连挥出数掌朝林羡鱼和卢宴亭攻了过来。两人一左一右,将苍术缠住。浣衣微微拢了拢眸子,低低“哦”了一声,提剑也落了三人的攻击范围。 苍术见浣衣提剑过来,反手挥出一掌,向后飘去,口中吹起了哨声。浣衣挡下林羡鱼和卢宴亭的一击,朝苍术聚拢了过去。刚落在他身侧,苍术脸上刚露出笑容,谁知浣衣竟往后毫无征兆地踢出一脚,长剑向后反刺,直直朝苍术的腰间刺去。 “你……” 苍术大惊失色,手落在了浣衣的剑上,猛地向前一带,又挥掌朝浣衣肩头打了过来,沉声道:“好计谋,竟然瞒过了我。”说话间,浣衣身子失去重心,已飘在了半空中。若是那一掌落在她身上,必然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结局。 就在这一瞬,碎云刀刺破黑暗,斜斜朝苍术的手臂上砍了过来。与此同时,浣衣手上一松,急急向后退去,蹬蹬蹬几步落在了地上。幸而身后是墙,挡住了她。青海剑随后而至,在苍术的手还未落下的时候,剑锋一晃,带起了一长串的血色。 一只断臂,带着鲜血挥洒,重重的落在了另一处的屋顶上。苍术惨叫一声,左臂处空荡荡一片,不断有鲜血涌了出来。他面色苍白,双眼中满是血丝,抬头间林羡鱼和卢宴亭又再次朝他扑了过来。一剑一刀,配合的天衣无缝,如同天罗地网,将他罩在了其中。 苍术深吸了一口气,眸子里满是愤恨之意,大声怒道:“断臂之仇,不共戴天!”说话间,他的手迅速地封住了伤口周围的穴道,身形往外退去的同时,吞了一粒药丸。回身间,掌风排山倒海般的朝林羡鱼和卢宴亭压了过来。 林羡鱼轻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是吗?可惜你没有机会了。”话罢,手上一翻,三枚锁魂针已经夹在了指缝中。 卢宴亭也跟着笑了起来,淡淡道:“这就是你想看,你懂了吧。”话音落,碎云刀上风声急急,朝苍术劈了过去。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响起了哨声。 第522章 薛黎为引 哨声一起,苍术的脸色越发的白。他回头看了一眼哨声传来的方向,眼中满是恨意。可是,他的手臂虽然止了血,若是不能及时医治,恐怕就不是断臂这么简单了。林羡鱼和卢宴亭配合默契,一前一后攻了过来。浣衣喘了几口粗气,待气息稳了一些,忽地拔地而起。 苍术被三人缠住,那哨声越来越急。他心中也是焦急万分,可是他无法脱身。夜空中留下数道残影,饶是苍术内力深厚,耳聪目明,可愣是无法判断林羡鱼三人在何处。夜风越来越急,风声凛凛,衣玦之声被掩盖,浣衣忽然出现在了苍术身后,一柄闪着寒芒的匕首从她手中疾射而出,朝苍术的后心窝刺去。 “黄毛丫头,竟敢偷袭我!”苍术大喝一身,猛地一个转身,双掌生风,竟也没有躲避,挥掌朝浣衣头顶盖了下去。浣衣眉头一沉,唇角勾起一抹笑,身形往左侧移去。匕首脱手,偏了几分,从苍术的腰侧擦了过去,带起了一阵血腥味。 苍术吃痛,身形往后退去,掌心一翻,一股辛辣的味道散了出去。浣衣眉头一沉,连忙屏住了呼吸,往后跳了几步,离开了他的攻击范围。可夜风之下,那毒/粉扩散了出去,落在了她露在外面的肌肤上,只是瞬间,肌肤上便火辣辣的疼,甚至能感觉到皮肤撕裂,鲜血一点点渗出。 苍术急于脱身,连忙挥出数掌,掌风之下带着毒气,逼得林羡鱼和卢宴亭往后退。浣衣咬牙,不顾身上痛楚,双手翻转之下,两条白绫从袖中飞射而出,缠到了苍术的腰身上。就在此时,林羡鱼眉头一敛,手上翻动之下,锁魂针闪着令人胆颤的寒芒,朝苍术身上的穴位打了去。 苍术听到风声,脸色越来越难看。可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考虑,此时的他气血翻涌,提气之下胸口处如同堵了一团棉花,只觉得头晕目眩。但是,他心里清楚,自己不能落在这几人手中。思索之下,他也顾不得其他,竟将内力齐聚于掌中,向前几步,直直挥掌朝林羡鱼面门打去。 然,他不知道林羡鱼射出的并非普通的银针,而是能够阻滞他经脉,让他无法运气的锁魂针。苍术人已至了林羡鱼面前,掌风拂过林羡鱼的面门,却硬生生地停在了那里。他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甚至忘记了愤怒,整个人如同雕像一般,保持着出手的姿态,站在月色下,脸色一片灰白。 浣衣见苍术被控制住,紧绷着的情绪终于松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了卢宴亭,唇角挑起笑意,喘着气断断续续道:“终于……我……”可,话还未说完,她整个人往后倒去,眼看就要从屋顶摔落。 “浣衣!”卢宴亭急急唤了一声,话音未落人已冲了出去。在浣衣即将落下屋顶的瞬间,飞身而起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肢,翻转之下,轻飘飘落在了地上。低头间,怀中的人儿脸色煞白,肌肤之下的细小而蜿蜒的血管清晰可见,如网一般,看似要暴裂。 卢宴亭着急的手拍着她的手背,唤着她的名字,可是她根本听不到。卢宴亭只觉得鼻间发酸,眼中竟不知何时水雾弥漫,就连唤着浣衣的声音,也不知不觉高了许多,甚至有些撕心裂肺。可这些,他都不知道,双手紧紧抱着她,忘记了四周的一切。泪水顺着脸颊,一路滑落,滴在了浣衣的脸颊上。 林羡鱼微微叹了口气,上前点住苍术的穴道,刚提着他落地,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却见白衣一脸着急地落在了院中。三两步冲到了林羡鱼面前,紧张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无恙登时松了口气。可,转头看到卢宴亭怀中的浣衣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浣衣的脸色如同纸张一般苍白,唇色乌青,皮肤下的青紫色血管尤为明显,似蜘蛛网,看着十分骇人。可就在这时,浣衣的双眸陡然睁开了,一双眼睛满是血红色,透着森森寒意,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抬手就朝卢宴亭腹中刺了去。 “小心!” 白衣惊叫一声,人已经朝卢宴亭扑了过去。可卢宴亭却没有动,仍旧紧紧抱着浣衣,似是生怕她不见了。那柄匕首,“噗嗤 ”一声刺入了他的腰间,没入了一寸却又没有再刺进去。血一滴滴落了出来,疼痛使得卢宴亭面色微微一变,可他却笑了起来。 卢宴亭握住了浣衣的手,轻声笑着,摇头道:“当年你为了我脸上留了一道疤,今日你刺我这一下,我们之间扯平了。以后,我不用再愧疚,你也不用因为刺伤我而伤心。”说这,他的脸颊贴在浣衣的额头上,轻声细语道:“我们错过了这数年,此后数年光景,你我再也不用顾忌世人的眼光。浣衣,我现在才明白,其实很早以前我就喜欢你了,很喜欢。” 我……喜欢你…… 这句话落入浣衣耳中,她的身子一颤,匕首叮当一声落在了地上。那双没有神采的目光里血色退去,渐渐变得清明。卢宴亭唇角溢出鲜血来,滴滴落在了她的额头上,有些热,却又那么的凉。 白衣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看着卢宴亭伤口处不断地渗出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伸着手僵僵地站着。 林羡鱼气急,将苍术直接扔到了地上,抬脚踩在他的胸口,咬牙切齿道:“解药!” 苍术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大声笑了起来。“解药?你想要解药?呵……林掌首,你问老夫要解药,你觉得老夫会给你?哦,我倒是忘了告诉你们 。长安城的这场灾难,你们是有法子可以解的。想来那位医圣的高徒霍白薰已经知道了解法,可是她会不会选择,我倒是很期待!” 林羡鱼眉头一拧,不知他这话是何意,脚下往上一移,踩在了他的脸颊上,重力之下苍术的脸有些变形。他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浣衣……她到底中了什么毒?” 苍术眉头微动,五官拧在了一起,看着十分狰狞。“毒?当然是尸毒。你应该知道,黄泉宫的那些人不过是最初的试药者。从忻城骨女开始,他们都只是计划的一部分,无论成功与否,我们要的,只是今日看到的一切。若不是她内力深厚,中毒较轻,你以为凭着卢宴亭几声呼唤她就能清醒?” 这话一出,众人哑然。林羡鱼牙齿咬得咯嘣响,果然是这样。可是浣衣中的尸毒,明显和那些百姓所中的毒有着极大的差别。为何苍术会说霍白薰已经找到了解毒的办法,还说她会不会用?思索间,他忽而心中一颤,想到了长安城中最早中了尸毒的薛黎…… 难道……是薛黎? 苍术看到林羡鱼神情变化,笑得越发肆意,冷冷道:“看来,林掌首已经猜到了。确实如你所想,他就是解药。想要解除长安之危,救这位姑娘的性命,只有他献出全身血液作为药引,才能够配出解药。就算是凤翎在小陂山找到了那个荷包,没有这一味药引也是于事无补。” 说完这话,苍术眼中满是期待,“我说过,这时间的人,他们之间的所谓感情,都是很淡泊的。没有利益牵扯,确实可以相安无事,可……” 第523章 自己做主 苍术的笑声中夹杂着一丝惨烈,整个人蜷缩在一起。“若无利益,自是如你们一般可以将性命托付。可如果真的必须要抉择,谁又能真的做到大义?谁又能真的不顾一切,置之性命于不顾?” 林羡鱼脚上又重了几分,冷声笑道:“你莫要以自己的心思来度他人。你做不到的事,别人未必就不可以。我们之间的感情,尤其是你能明白的?有些人心中永存一份善念,就算身处绝境,依然会有期待。可你就不一样了,你没有期待,心中没有星光,火焰,便也只能一辈子待在黑暗里。” 说完这些话,林羡鱼转头看向了卢宴亭,眉头挑了挑,一脸地嫌弃,扬声道:“我说宴亭啊,你是打算就这样抱着她?你想死,我可不想你们俩死在这。你也听到了,浣衣的毒又不是无解,你要在这么耗下去,她死不了,你倒是先死了。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死了,我可不替你收尸。” 话罢,林羡鱼朝愣愣站在那边的白衣勾了勾手指头,指了指地上躺着的苍术,“带回去。” 白衣应了声,上前把苍术提了起来。 远处的哨声响了一阵,此时已经静默了。见哨声停了,苍术的眼睛里顿时没了色彩。他缓缓舒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就这么躺在冰凉的地上,呆愣愣地望着天空。 林羡鱼没心思去管着,卢宴亭受伤虽不重,可是浣衣中了尸毒,若不及时医治,谁知道她还会对卢宴亭做出什么。浣衣心悦卢宴亭是不争的事实,但她此时神志不清,卢宴亭又一心系在她身上,就算是被她刺死,恐怕也不会再松手。 林羡鱼摇了摇头,走过去将卢宴亭扶起,看了眼他腹部的伤,低声骂了一句,卢宴亭向他飞了个眼刀子,俯身去抱浣衣,谁知扯到了伤口,登时呲牙咧嘴,忍不住抽了口凉气,连连喘气。林羡鱼一脸无奈,一手扶着,一手将浣衣扶住,施展轻功往府衙奔去。 路上白衣思索了半晌,还是将霍白薰心中的疑惑与林羡鱼说了。林羡鱼听完摇了摇头,他在府衙中遭到假的张柏后,也曾经疑心过魏瞻,但是种种迹象表明,魏瞻不是那个人。府衙中人众多,那余大娘可能就是失踪了的于晚清,那么一直在府衙中指使张柏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可林羡鱼也有想不明白的地方,比如于雨虞和柳斜阳为何此时还未回来?又比如,薛锦之夫妇到底在哪?卢宴亭去了汾阳城,身在微雨山庄的人是凤凰斋的人,而汾阳楼在长安府衙。那么,当年薛锦之夫妇离开汾阳,会不会就是冲着汾阳楼来的?如果他们是为了寻找汾阳楼,为何这些年连薛黎看都没去看过? 林羡鱼心中诸多的疑惑,越往深处想,越觉得这些事情太过奇怪。之前查到的那些和戚欢相关的事,不过是长安这桩案子的冰山一角,想要看到冰山海面下隐藏的那些黑暗,只有将这些人全部捉拿,一一盘问才能弄明白。更何况,此事还牵扯到了南疆的宋家…… 然而,现在最让林羡鱼担心的,是刚才苍术那一番话。如果薛黎真的是解毒的药引,他又该如何抉择?薛黎……他已经是个有独立思想的孩子,这样的事情他们无法做主,当然也不会大义凛然的要求薛黎为了救百姓牺牲自己。毕竟,人这一生,总要自己为自己做主,而非听取他人的意见,糊里糊涂地过一辈子。 那边的长街上,有了白衣送来的药丸和银针等物,沉渊楼的人顿时来了精神。他们几人功夫都不错,那些人行动和思维又迟缓,只是数招便已经将他们制住。药丸一一给她们喂了下去,将体内原本封穴的银针以内里逼出,而后将淬了药的银针扎在了他们的脑后。如此一番下来,众人累的都快瘫痪了。那些人纷纷倒在了地上,似是睡着了一般,安安静静地没有一丁点的反应。 众人瘫坐在长街上,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的汗珠如同雨下,可没有一人觉得辛苦。如此歇息了一会,诸人起身,看着这么多的人,又有些犯难了。就算是把人送到了府衙,也没地方安置,而且他们也不可能一个个把这些人送回去。 思来想去,有人出声提议道:“既然人已经制住了,咱们找个地方将他们安置,而后再请霍姑娘过来医治,如此便也省了不少的功夫。” 众人觉得他说的在理,便也纷纷点头。远处是陈贵众人藏身的宅院,现在应该是空着的。附近都是百姓居住的屋舍,客栈更不可能。诸人思忖了半晌,最后决定由一人回府衙将这边的情形说明白,而其他人想办法将地上躺着的人送到那边的宅院去。 众人事先查探过,宅院中确实已经空了,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他们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宅子里没有人和机关。诸人这才放下心,将众人移去了宅子,安置好之后各自在外头守着,等着林羡鱼差人过来。 月已经向西移了去,府衙前院忙活的众人此刻大汗淋漓。他们的衣服紧紧贴在了背上,却没有一个人要停下。霍白薰写出了荷包中碎屑所含的药材,琢磨了很久之后写出了药方,唯独缺了那一味药引血薇。 姜大夫走了过来,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叹气道:“霍姑娘,如果没有血薇,配出这些药能拖延多久?” 霍白薰端着茶盏慢悠悠喝着,眉眸间淡淡,摇头道:“如果没有药引,我们配出的这些解药,也只能暂时压制他们体内的毒性,并不能解毒。”说着,她将茶盏放在了桌上,回头看着姜大夫,微微笑了起来,“你也不必着急,我已经差人去四圣谷取血薇了。我们只要能够将稳住他们两三日,那人必能拿回血薇,救长安城百姓的命,阻止这一场灾祸。” 姜大夫听到这话心头一松,脸色也好看了许多。如果能及时拿到血薇,这一城的百姓便也有救了。可是,如果抓不到幕后黑手,谁知道他们又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姜大夫,心又再次悬了起来,目光落在那边正在忙活的薛黎身上。 方才霍白薰和白衣去了那边谈话,他看到了。而且,他也发觉了霍白薰有些心不在焉,尤其是在看薛黎的时候。他无意间把过薛黎的脉,知晓他也中了尸毒,可为何霍白薰会这么紧张?他想不明白,但又希望薛黎能够安然无恙和父母团聚。 炉上的药已经煮好,城门那边却没有消息传来。霍白薰心中担忧,等她回头的时候,就看到了林羡鱼几人落在了院中。卢宴亭身上满是鲜血,面色有些发白。浣衣脸色十分差,露在外面的肌肤上血管尤为明显,而她的手腕处,一条黑色的线从掌心一路蔓延,一直到了肩头的地方。 “阿薰,快过来。”林羡鱼急急招呼了一身,早有人奔了过去将卢宴亭和浣衣扶到了一侧。 陆鸿渐看到林羡鱼身上的伤,以为是他受伤了,顿时眼泪巴拉的扑了过去,抱住他使劲地蹭来蹭去,问他有没有事。 林羡鱼一脸无奈,摊手道:“你看看你师父我像是受伤的人吗?我没事……” 说话间,已有大夫提着药箱过去,拿着剪刀和白纱为卢宴亭清理伤口。 第524章 彼此之心 卢宴亭的伤并不重,大夫简单的处理过之后,上了药包扎好之后嘱咐了几句,便转身去忙了。倒是浣衣,霍白薰替她诊断过,确确实实中了尸毒。她身上的尸毒比那些百姓和十五的更为严重,依霍白薰的判断,应该就是他们最新研制出来的,也是最有杀伤力的。 霍白薰让人将浣衣送到屋内,把说有人都遣了出来。她仔细查看了浣衣的脉搏,她的脉搏有些虚浮,故而气息微弱。双眼中仍旧带着淡淡的血红色,灯火之下看着有些恐怖。脸颊上的肌肤已经呈透明色,肌肤下的血肉便也越发的明显,轻轻一碰,就有鲜血流出来。 霍白薰摇了摇头,这苍术果然是用毒高手。浣衣除了中了尸毒之外,应该还中了另一种奇毒。这种毒会使人皮肤透明,六个时辰后便会血管爆裂,人倒是不至于那么快死,但是中毒的人会看着自己身上的血液流尽,感受到生命的消逝,从而绝望。此毒,倒也不难解,可若是时机不对,中毒者只会加速死亡。 对于这种毒,霍白薰有把握能解。可是,尸毒……她有些犯难了。方才匆忙之中,林羡鱼同她说了薛黎的事。原本猜测事情成了事实,她心中焦躁。血薇确实可以解毒,但苍术既然是毒圣,毒又是他研制出来的,他这样说了,血薇作为药引的事,也许只是能暂时压制毒性…… 想到这些,霍白薰心中难免伤痛。薛黎是个懂事的人,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的血可以解毒,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可是,他还那么小,取血做药引,要救那么多人,谁又能知道结果会怎样?如果此事传了出去,百姓为了自保,会不会跑到府衙来要人? 其实,苍术有些话说的不错。世人的感情很是脆弱,无关自己利益的事,可能真的觉得无所谓,便也不会那么在意,要么就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要求别人去做。可如果牵扯到了自身利益或者生命,没有几个人真的能做到博爱,将所有的一切置之不顾。世间的人,又有几个能像林羡鱼和卢宴亭他们这般,彼此信任,彼此托付,安心地将背后留给彼此? 答案很显然,很少,或者说少之又少。人都是自私的,七情六欲,沟壑难填。否则,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人一心想要往上爬,想要出人头地,成为人上人了。可这世间,总也是有真感情的,不管是为了心慕之人,还是生死之交,又或是陌生人,他们愿意去做那些事,哪怕是丢了性命。 霍白薰不敢再想,她希望林羡鱼能有法子解决,同样也希望不会有人将这件事传出去。那样的话,她还有时间,等着人拿回血薇,或者等着师父关啸林到长安。 想到这些,霍白薰长长地叹了口气,收拾了心绪,伸手去解浣衣的衣裳。她现在需要对浣衣全身进行详细的检查,确保她没有受其他的伤。解毒之事,她已然有了头绪。只是这尸毒,眼下也只能靠已有的药材来压制毒性,而后再考虑其他的事情。可是,想到了卢宴亭,她又难免唏嘘。 浣衣和卢宴亭相识数年,浣衣为卢宴亭做的那些事情,他们这些人都清楚。原本,他们以为卢宴亭这个人对感情极为淡薄,不会将儿女之情放在心上。可到了此刻,众人也都明白了,卢宴亭对浣衣一直有情,只是他心中藏了太多的事情,只能将这些抛之脑后,或者说告诫自己不要害了浣衣。 裴灿到底有没有参与这些事情,到现在仍旧是个未知数。可卢宴亭既然愿意放下那些过往和心中的愧疚之意,接受浣衣的感情,于他而言是件极为难得的事情,而众人也乐得见两人在一起。因而,霍白薰很是期待浣衣能好起来,这样卢宴亭便也不会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仔细替浣衣检查过后,霍白薰不由得松了口气。浣衣身上并无其他的伤处,剩下的便是解毒了。她眸光微转似是想到了什么,便拿起药囊中的银针,朝浣衣手指上刺了下去。略带青色的血滴落在白瓷盘中,闻着有一丝腥臭。霍白薰仔细收好,转身出了屋子。 院中,林羡鱼瘫坐在椅子上,薛黎在一旁煮茶,陆鸿渐拿着扇子给他扇风。卢宴亭坐在他对面,脸色恢复了不少,只是说话时偶尔会牵扯到伤口,疼痛之下难免皱眉,样子有些滑稽。林羡鱼忍不住发笑,端着茶的手都在抖,无奈地摇头。 霍白薰暗暗摇头,这两人还真是不着急啊。想着,她走了过去,在薛黎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薛黎煮茶的动作了停了下,疑惑的皱起了眉头。忽而,又急急道:“哎呀,这壶茶没法喝了。”说话间,忙将茶水倒在了一边,又重新给炉上的壶里添了水。 霍白薰倒也不着急,在林羡鱼和卢宴亭中间坐下,略作思忖之后,向林羡鱼问道:“阿羡,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觉得这件事情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呢?”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喝口茶润了润嘴唇,仰头看着天空,漫不经心说道:“凤凰斋咯。” 霍白薰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人确实心大,凤凰斋众人都知道。可是就算是凤凰斋的人要行事,完全没有必要将整个长安城的百姓搭进去。如此一来,他们即便是拥有了一支部队,可换了一座空城,说到底是一点用处都没有。那么,她更加相信,是有人对长安有恨意,才会借此机会做出这些事情。 不论背后的人是于晚清为了戚欢,还是有人为了报复长安,最终的结果很显然,他们在试毒,而且确确实实和他们猜测的一样是为了谋反。那……这个想要谋反的人,会是南疆那位小王爷吗? 霍白薰不太愿意相信宋祁安会谋反,宋家和东岳柳氏关系一直很好。这些年来,宋家镇守南疆,于东岳来说便是南边的门户。柳氏也很看重宋家,否则也不会将自己的小姑姑柳沁下嫁到宋家。而宋祁安这个人,论起来和刑罹以及霍家渊源颇深,霍白薰和宋祁安应该是表姐弟。 想到这一层关系,霍白薰也不知该如何同林羡鱼和卢宴亭讲。谁知道林羡鱼转头看向她,笑眯眯道:“你和刑罹与宋祁安的关系,在江湖上早已不是秘密。不过嘛,你要是为难,到时候南疆一行,你和刑罹便也不用跟着去。我和宴亭他们去就是了。” 见林羡鱼如此说,霍白熏摇头。“我们和宋家虽然有些渊源,但我不会因为这层关系放弃追查真相。”她眸光中满满的都是坚定,又或者说她有些隐忍。“无论是谁,为了自己的私心,害了这么多无辜百姓,只要是个人,能够着手参与调查此事的人,绝不会置身事外。阿羡,我和你们的心一样。” 林羡鱼温和地笑着,挑眉道:“那么,你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我另外一件事?”说话间,眸光落在了身侧薛黎身上,眼中有一丝的不忍。 霍白薰没有应声,只是点了点头。 卢宴亭和林羡鱼都沉默了,看来苍术没有说谎,可他们又急切地想知道,到底有没有别的法子可以解毒,然而霍白薰说了血薇的事情,也将有可能会发生的意外一并讲了个清楚。 这一夜,漫长而冰冷,谁都没有心思入睡。 第525章 事情不对 那么,她更加相信,是有人对长安有恨意,才会借此机会做出这些事情。 不论背后的人是于晚清为了戚欢,还是有人为了报复长安,最终的结果很显然,他们在试毒,而且确确实实和他们猜测的一样是为了谋反。那……这个想要谋反的人,会是南疆那位小王爷吗? 霍白薰不太愿意相信宋祁安会谋反,宋家和东岳柳氏关系一直很好。这些年来,宋家镇守南疆,于东岳来说便是南边的门户。柳氏也很看重宋家,否则也不会将自己的小姑姑柳沁下嫁到宋家。而宋祁安这个人,论起来和刑罹以及霍家渊源颇深,霍白薰和宋祁安应该是表姐弟。 想到这一层关系,霍白薰也不知该如何同林羡鱼和卢宴亭讲。谁知道林羡鱼转头看向她,笑眯眯道:“你和刑罹与宋祁安的关系,在江湖上早已不是秘密。不过嘛,你要是为难,到时候南疆一行,你和刑罹便也不用跟着去。我和宴亭他们去就是了。” 见林羡鱼如此说,霍白熏摇头。“我们和宋家虽然有些渊源,但我不会因为这层关系放弃追查真相。”她眸光中满满的都是坚定,又或者说她有些隐忍。“无论是谁,为了自己的私心,害了这么多无辜百姓,只要是个人,能够着手参与调查此事的人,绝不会置身事外。阿羡,我和你们的心一样。” 林羡鱼温和地笑着,挑眉道:“那么,你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我另外一件事?”说话间,眸光落在了身侧薛黎身上,眼中有一丝的不忍。 霍白薰没有应声,只是点了点头。 卢宴亭和林羡鱼都沉默了,看来苍术没有说谎,可他们又急切地想知道,到底有没有别的法子可以解毒,然而霍白薰说了血薇的事情,也将有可能会发生的意外一并讲了个清楚。 这一夜,漫长而冰冷,谁都没有心思入睡。刘陵的人马在街上给百姓分发药粉,有不少人悄悄打探到底发生了何事,将士们只字不提,只说今夜城中有事,着众人将药粉领回家后用黄酒冲服,不要出门。百姓也不敢再多问,便也各自匆匆回了家中。听着街上的马蹄声和甲胄摩擦的声音,他们倒是心安了不少。 小越村的那些百姓跟随着笛声冲到了城门口,而守城的将士已经埋伏好,弩箭和淬了解药的绣花针齐发,如同漫天落雨,将他们笼罩在了其中。控制住他们的行动之后,将士们将准备好的药丸给他们服了下去。在城外的空旷地方搭起了帐篷,将百姓安置在其中。 原本以为一场大乱,就在这一瞬间全部消散。有人看到了这一切,很快就将消息散播了出去,百姓得知此事,欢天喜地的奔出家门,有敲锣鼓的,有大声高呼的,朝着从街上走过的将士纷纷施礼。 很快就有消息传回了府衙。林羡鱼和卢宴亭等人得知危机已经解除,不由得松了口气。可很快,他们又陷入了沉思之中。人虽然是控制住了,可是解药却遥遥无期。难道真的要拿薛黎的血做药引吗? 林羡鱼瘫在椅子上,抚摸着自己的肚皮,气得鼓着腮帮子,恨不得将那边的苍术给碎尸万段。可是他看到苍术那幅惨样子的时候,又有些奇怪。怎么说苍术也是上一代武林高手,为何方才和他们对阵的时候,竟然会被偷袭重伤,还失去了一条臂膀? 林羡鱼自信自己功夫是不错,可是苍术善毒,方才他也只是用了尸毒,而对阵的时候,他的内力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制服他更是没费多大的劲,就连浣衣都能够偷袭成功,这实在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思来想去,林羡鱼总觉得这其中有问题。还有个事情让他很不明白,刚才苍术听到那边的哨声时,眼中满是愤恨。可是那愤恨并不是对自己斩了他胳膊,而是对那个吹哨子的人。这么看来,苍术也不过是一枚棋子,那时候对方知道苍术被困,想要他尽快脱身离开。可苍术却因为自己砍断了他的胳膊想要报仇,所以恋战,没能及时逃脱。 想至此处,林羡鱼猛地站起身来,朝那边忙活的魏瞻问道:“陈远和陈贵呢?” 魏瞻愣了下,连忙应声道:“关在牢中了,有人看着呢。” 林羡鱼想都没想,朝卢宴亭说道:“苍术交给了,我去审问陈贵。”话罢,他随手抄起霍白薰放在桌上的针囊,急急往大牢奔去。 此时,他心中满是疑惑。陈贵和苍术都不是普通人,却这么轻易地被他们捉住。而陈远说了那些话,似乎有意无意地在挑拨离间。可现在想想,她那些话,说是挑拨,倒不如说她有另外的目的。说有人都在怀疑裴灿有问题,而她那些话却将卢宴亭心中的怀疑尽去。换句话说,裴灿确实有问题,而陈远说的是反话。 林羡鱼长长吸了一口气,转眼的功夫,人已停在了大牢门前。 守着大牢的将士看到林羡鱼都是一愣,那领头的人之前见过林羡鱼和魏瞻在一起,也听到魏瞻唤他林掌首,顿时明白了他地身份,上前施礼,“属下见过林掌首,不知林掌首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林羡鱼微微颌首,言道:“带我去见陈贵。” 守将连忙点头,应了声后做了个请的姿势,领着林羡鱼往大牢里面走去。路上林羡鱼问他陈远和陈贵二人的情形。守将打到,这二人自打投入大牢后,大夫过来替陈远医治过。陈远一直坐在角落里不说话,而陈贵服药之后仍旧昏迷着,他加派了人手,到现在倒是平安无事。 林羡鱼随意“嗯”了声,随着他进了牢房之中。此刻已是深夜,牢中关押的犯人都已经睡着了,听到脚步声也未有任何的反应。狱卒在前头掌灯,林羡鱼和守将走在后面。走了许久,终于停在了一间牢房门前。 果然如守将所说,陈远坐在那边的窗户下,抬头望着从窗户外透进来的月光,一言不发,神情有些呆滞。另一间牢房里,陈贵躺在草垛子上,黑暗中只听得均匀的呼吸声,似乎是睡着了。 林羡鱼眉头蹙了起来,仔细看了陈远一眼,忽而抬脚踹开了牢房的门。牢房中的陈远却没有半点的动静,待林羡鱼走近了一探,她早已没了气息。 第526章 谁是同谋 牢门外两人见此情景,颇为惊讶,却又没有出声。 守将眉头沉了沉,抬脚进了陈远所在的牢房。窗户处没有任何的破损,只是在边缘处有一些细微的痕迹,牢房中有一股淡淡的苦味。他伸手摸了摸陈远的尸体,死了约莫有半个时辰了,而且她的头顶发丝中有些黏黏糊糊的。仔细探查之下,守将在陈远的头顶穴位中发现了一根银针,想来是有人用竹筒一类的东西,将淬了毒的银针借着窗户吹了进来。 守将心中气愤,魏瞻将这二人交给了他,谁知道竟然发生这种事。他回头,盯着狱卒,眼中有一丝怒意。狱卒大概已经猜测到了陈远死的缘由,看到他的神情,不由得心中一颤,有些慌张地往后退了两步,手中的灯笼落在了地上,整个人有些痴呆地站在那里没有动。 林羡鱼仔细探查过陈贵后,扭头沉着眼眸看向狱卒,声音冰冷,“牢房中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们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还是说,你们是同谋?” 听到林羡鱼着话,狱卒吓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伏地求饶道:“大人,小的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狱卒都是一盏茶的功夫就巡逻一次的,根本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这两人是重要的嫌犯,小的们哪敢掉以轻心,这边一直都是有人守着的。只是……” 说到这里,他声音低了很多,似乎也是觉察到了不对劲,浑身都在颤抖。“只是……只是……半个时辰前,我们听到前面的牢房那边有奇怪的声音,就差了人过去看。可是那边牢房是空着的,根本没发现有问题。回来的时候,守在这边牢房门口的狱卒在打盹……” 他不敢再说下去。这件事情说到底,都是他们疏忽。原本那边的牢房确实是空着的,他们也知道,可是那个声音太奇怪,好奇心一起,大家便也都过去看了。折返的时候,守在这边牢房门口的狱卒和侍卫打哈欠的打哈欠,打盹的打盹。他觉得夜已深了,也到了换班的时候,便也将原本守在此处的狱卒换了下去。 守将听到这些话,心中疑惑陡生。陈远和陈贵送到牢房中的时候,魏瞻特地交代过,这两个人很重要,为了以防万一,他安排侍卫一个时辰换一班岗,按说方才守在这里的人应该不会出现如此状况。而且,刚才并未听到属下禀告,牢房中已经换过班了。 林羡鱼听狱卒说完,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思索了下,沉声道:“巧舌如簧。你身为牢头,狱卒何时换班,你岂能不知道?牢房中是何情形,你最为了解,竟然只因为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就不管这边重要的疑犯擅离职守?依本官看,这长安城的府衙可得好好整顿一番了,而你,这颗脑袋……哼……”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却听得守将和狱卒浑身一冷。狱卒是个老人了,以前也有遇到过有人劫狱声东击西,可他今日不知怎得,总觉得头晕乎乎的,方才才会判断失误,做出那样的决定。可是,错了就错了,造成陈远死亡,是他的责任,他就该承担。 想至此处,狱卒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朝林羡鱼施礼,“林掌首无须动气,是小的失误。小的自知误了大人大事,这就前去寻那暗中下毒的人。若捉拿不到他,小的定以死谢罪!”说完,他缓缓褪去身上的袍子,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了一旁干净的地方,又朝着林羡鱼拜了下去。 林羡鱼方才看到陈远死,心中确实愤怒。又听他如此说,又怎么能不动怒?此时听到他说这些话,又留意到他眼中的神情,忽而有些感慨,却并未表露半分,声音平淡,“哦?你的意思,你要凭自己的本事捉拿到下毒之人?既然你有这个心思,本官就成全了你。你要知道,你若是敢趁机逃走,你的父母妻儿将为你承担罪责。你该明白我的意思……”说完话,他朝守将招了招手,让他将陈贵带离牢房。 狱卒阖了阖眸子,应声道:“小的明白。”话罢正了正衣裳,按着腰间的佩刀,急匆匆往牢房外走去。 守将扛着昏睡的陈贵,听到林羡鱼那些话不由得心寒。可是,他又佩服林羡鱼。这个人年纪轻轻,说话做事却从不做作,而且很是果断。不过话说回来,林羡鱼那些话也并没有说错,狱卒有没有问题,那是另外的话。可若是他借着追凶一去不回,那么,他的家人便会遭受牵连。 想到这些,守将抬头看着往牢门口走的林羡鱼,望着他的背影,心中莫名的觉得这个人不好惹,即便是他笑着与你说话,声音温和。他摇了摇头,心中暗暗发笑。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果然不是一点半点。所谓云泥之别,恐怕就是如此了。 牢房中如此大的动静,牢中那些犯人也都醒了。看着林羡鱼和守将带着陈贵往外走去,一个个叫嚷着,伸手在牢门上疯狂的拍打,口中之言很是难听。有人在叫冤,有人大声笑着,有人冷眼相待。林羡鱼手背在身后,冷冷地回头扫了众人一眼,顿时牢房中安静了下来。 林羡鱼身上的气势太强,周遭的气氛有些压抑。牢中昏暗的光线落在身上,似是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线。牢房中只有几人的脚步声,以及从地上爬过的老鼠吱吱吱的叫声。没有人敢再叫嚷,也没有人敢拍牢门,一个个退回了原处,静悄悄地不敢出声。 到了外头,就见狱卒跪了一地,一个个战战兢兢地,似乎等着林羡鱼责罚。林羡鱼只瞧了他们一眼,一言不发地抬脚出了牢门。众人伏在地上,额上满是冷汗,衣服湿透,紧紧贴在背上。守将将陈贵交给下属,招呼了两个人过来,去寻刚才守在陈贵和陈远牢房外的侍卫和狱卒,自己跟着林羡鱼到了府衙的前院。 前院中,霍白薰已经替苍术包扎完毕,他整个人躺在那里,定定地看这院中忙碌的人,眼中神情很是奇怪。卢宴亭搬了张椅子坐在他身侧,挑着眉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见林羡鱼回来了,又看到身后被人扶着的陈贵,霍白薰有些纳闷,正要说话,就看到陆鸿渐和薛黎已经走了过去,从侍卫手中接过陈贵,将他扶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林羡鱼斜斜往那边空椅子上一座,轻声道:“阿薰,你帮他看看。” 霍白薰为解毒的事忙的焦头烂额,听到这话无奈道:“唉……我可真是个劳碌命。”说着话,却还是走了过去,仔细地替陈贵诊脉。 第527章 深渊之光 魏瞻看着坐在那边和卢宴亭相对无言的林羡鱼,心中颇为郁闷。这样的境况下,这二人竟然还有心思发呆?这要是换作了他人,恐怕早已火烧眉毛了。可是,细细想想,好像所有的事情林羡鱼都已经安排妥当,只是在等消息而已。他暗暗叹气,果然论起布局,他还是差了很多。 思索间,就见林羡鱼翘着二郎腿,端着茶盏慢悠悠喝着,向卢宴亭说道:“一看你这表情,就知道你什么都没问出来。你啊,还是太温柔了。他苍术不是善毒吗?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办法你总该能想到吧。”说着,扫了一眼院中的大夫,笑道:“咱们可有这么多的人呢,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更何况,还有阿薰呢。” 正在给陈贵诊脉的霍白薰回头飞了个眼刀子过来。卢宴亭被他这话给逗笑了,摇头道:“我倒是想。可是啊,咱们院中这些大夫,一个个都奉着医者仁心四个字,谁会用毒去逼迫他啊。要不,你林掌首亲自来?我给你打下手。” 林羡鱼无奈地摸了摸额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往椅背上一靠,耸了耸肩,“这种事情,我可做不来。我好累,承受了我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辛苦。用刑逼问这种事情,当然得交给长亭了。别看他人小,他可从南城那里学了不少的法子。”说完着话,他又觉得不对,回头扫了一眼院中,“长亭呢?” 魏瞻听到林羡鱼的话,连忙凑上前来,说道:“大人问的是曲公子吧,他出去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过。” 他的话音刚落下,林羡鱼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蹿了起来,着急忙慌的将茶盏往桌上一人,拽着卢宴亭就往外跑去。院中的人看到他这神情都吓了一跳,只有霍白薰和卢宴亭几个人仍旧忙着自己手头上的事,好似没看到一般。守将也有些莫名其妙,跟魏瞻打了声招呼后,便也回去了。 林羡鱼和卢宴亭出了府衙,两人直奔向朱雀大街南边的陈府。曲长亭下午的时候差了人去陈家探查那条狗的事情,而他们两个人也都已经知道陈府有问题。如果曲长亭也去了陈府,说不定着了人家的道,已经和对方交手了。想到这些,两人不由得又加快了脚步。 夜幕下,两条身影急速地往前蹿去,很快二人便落在了陈府的院墙上。林羡鱼往院中看去,不由得愣住了。陈家灯火俱灭,就连个护院都没有。院中寂静一片,只听得虫鸣声,似乎院中根本无人居住。他某头皱在了一起,回头间,却见卢宴亭望着后院的一处屋子满眼的疑惑。 林羡鱼朝他打了个手势,两人齐齐飞出,快速地从这边掠了过去,悄然地落在了院中,隐入了阴暗里。这间院子在陈府的后院的东南角,院子不大,但是院内花草修剪地很是整齐。院中栽种的草木大多都是些长安城中才有的花木,时节正好,开的很盛。 圆拱门外连接着院中的长廊,藤蔓从院墙上落了下来,似是一道天然翠绿的帘子。林羡鱼仔细地打量了一眼院子,眼中满是疑惑。这院中花草的香味中夹杂着女孩子的才用的胭脂味,又布置地如此雅致,显然是女儿家住的地方。所以……这里应该就是那位陈家小姐陈灵萱的住处。 想到这些,林羡鱼抬脚上了台阶,走到了门口处,忽而止住了脚步。卢宴亭已到了窗户处,眼中同样是疑惑。屋内应该有两个人,睡得很熟。他们差异的是,屋中有淡淡的血腥味。林羡鱼沉眉,直接推开了屋门。屋内没有亮灯,光线很暗。桌上趴着两个丫头,似乎是被人点了穴道。那边的床榻上,躺着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腹部插着一把短匕首。 林羡鱼惊呼一声,已经和卢宴亭冲了过去。他伸手探了探陈灵萱的鼻息,惊讶地发现还有鼻息,连忙伸手封住了她身上的几处大穴,将人塞到卢宴亭怀中,“快,还有救。我去找长亭。” 不等卢宴亭应声,林羡鱼已经提着青海剑奔出了陈府往何家村奔去。方才他仔细地观察过陈府内的情形,没有任何的打斗。陈灵萱的屋内也没有挣扎的痕迹,显然是熟人所为。所以,来陈府的人不是曲长亭。曲长亭既然不在这里,那应该是去了何家村。 今夜的事情虽然多有意外,可好在大多在林羡鱼的掌控之中。他也不是不着急,而是目前捉拿到的几个人,绝对不是真正布局的人。很多的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他相信除了于晚清这些人之外,应该还有的人在长安城中,谋划着所有的事情。而于晚清也好,还是陈贵、陈远也罢,甘心为这个人身死,不论愿意丢弃性命的理由是什么。且,辛白心慕此人。 很多时候,事情越复杂,人越要头脑清醒,否则只会变成被动的那一方。林羡鱼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永远都是那个主动的人。所以……他在等,等着一些消息,等着理顺了所有的事情,如此,才能给幕后之人重重一击,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何家村的地宫之中,不断射出的弩箭被打落在地,沉渊楼的人聚在一起,他们眼中没有半点的惧怕。那扇原本可以让他们逃生的门,关的死死地。有人被弩箭射中,很快便化作了一滩脓水。甬道中飘散着极其难闻的味道,让人忍不住作呕。 很快,弩箭停了,耳畔却响起了机括碰撞的声音。寂静的甬道中,众人呼吸急促,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回头间,看着互相依靠在彼此的几人,诸人都笑了起来。入地宫二十人,此刻留下的也只有他们七人。这一趟,他们可谓是损失惨重,可没有人抱怨。 忽地,身后响起了一阵轰隆隆的声音。那扇关的死死地石门,竟然缓缓地朝上移动。一个人的身影出现在了那里,他歪着头,手中提着一柄长剑。清冷的声音从门口处传了进来,好似黑暗里突然出现的一束光芒,将深渊照亮。 “跟我来。” 那是曲长亭的声音,他眼眸中星光灿灿,却异常的冰冷。手中长剑挽着剑花,人似离弦之箭,身法之快令人惊讶。转眼间,诸人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人已经到了半空中,而后便被扔向了门口处。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落在了别人的怀中。 曲长亭一边抵挡着暗中射出的暗器,一边将众人带出地宫。出门的瞬间,就听帝宫内传来如雷一般的响动,而他手中的长剑,也刚好落在了断龙石的机关上。 第528章 有缘再见 林羡鱼赶到的时候,曲长亭独自站在远处,抬头望着天边的弦月,不知在思索什么。沉渊楼的人正在忙活,有人在收拾从地宫里带出来的东西,有人在给同伴包扎伤口。他们无一例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甚至还有些悲伤,动作很轻,没有半点的声音。 林羡鱼落在了曲长亭身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却也不知该说什么。看眼前这情形,便也知道地宫之中折损了不少人,而这件事追根究底,还是因为自己。他心中有些愧疚,明明是官府的事情,却愣是将江南城这些人都牵扯了进来,陆清吟更是因为之前的案子,将清吟殿遣散了。 曲长亭缓缓回过头来,笑着摇了摇头,遂将整个身子挂在林羡鱼身上,挑眉道:“羡哥哥,我和浣衣这次带出来的人几乎折损了一半,你可得负责哦。沉渊楼虽然是江湖组织,可也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杀的那些人也都是罪有应得。日后,你若是物色到了不错的人,可得引荐给我师父。不然啊,他肯定又要说我了……”说着,嘴巴一瘪,故作委屈。 林羡鱼也笑了起来,双眼中满是温柔,“好,这次的事情,是我欠你的,我不会让南城怪责你。” 曲长亭顿时眉开眼笑,回头看了眼那边沉渊楼的人,附到林羡鱼耳畔,低声道:“何家村的地宫里有问题,不过我们带出来的了一些东西。我看过了,可能跟这些案子没多大关系,但是……我总觉得,应该和很早以前的事情有关,至于宝藏的事情,可能只是个传闻。” 林羡鱼倒也并没有想着何家村真的藏有宝藏,他想要知道的是,勾栏院的那些传言到底是谁传出来的。最早的那个书生已经疯癫,而他所说,也只是当夜在何家村所见。这倒是和小越村以及小陂山曾经那些人看到的有些相似,说不定也是药物所致。 想到这里,林羡鱼眉头敛了敛,向曲长亭说道:“我刚才去过陈家了,那条狗的主人陈灵萱被人刺杀,我已经让宴亭把人送回了府衙。你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就快点回来。” 曲长亭一听陈灵萱出事颇为惊诧,他今日倒是去过陈府。天黑的时候,属下来回禀,陈家那条狗多日前就已经不见了,听下人说,好像是陈老爷送了出去,原因是前几日这狗突然发疯咬伤了陈灵萱,而陈灵萱也因此卧病在床,总也昏迷着。他觉得这事情不太对,便也去陈府中探查,可是发现陈家情况有些奇怪,而陈灵萱似乎是囚禁在了府中。陈灵萱的两个贴身丫鬟透露,陈灵萱根本不是被狗咬伤。 那两个丫鬟是从小跟着陈灵萱的,三人之间情似姐妹,又见曲长亭风度翩翩,似乎是个十分可信的人,便也求着曲长亭能够救陈灵萱,并且提到陈灵萱之所以被囚禁,是因为她和父亲陈远争吵,因为才被禁足在了小院中。至于二人为何争吵,她们就不知道了。 曲长亭思索着陈灵萱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于是便也答应了她们,打算处理完何家村的事情之后,刚好也到了深夜。到时候便可以趁着天黑,将陈灵萱给带出陈府。可哪想到,他这一走,陈灵萱竟然就遭遇了刺杀,这是令他始料未及的。 林羡鱼听曲长亭说了这些,顿时明白过来。看来陈灵萱受伤,果然是因为知道了一些事情。他此刻愈发的担心小陂山的凤翎,还有去了明宫的那些人。越想,林羡鱼越待不下去了,遂向曲长亭说了下,便匆匆离开了。 小陂山上,凤翎站在高出望着已经消散的黄烟,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几人,面色有些难看。他带来的人刚才进入黄烟中,确实找到了一些线索,可是他们也是损失惨重。凤翎沉沉吸了一口气,他忽而有些后悔搀和到了这件事里,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情不可能就这么完。 凤翎有些迷茫起来,这些年他费尽心思和凤家脱离关系,可到最后还是和他们扯到了一起。因为凤宸的一封信,他不得已做了一些事情。可看到了陆鸿渐,他想要保护凤家的血脉,于是和林羡鱼暗中达成了同盟,然而此刻看着跟了自己数年的人,一个个因为这件事情丢了性命,他心中有些愤恨。 可……那又怎样?既然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他凤翎想要做的事,他认为正确的事,即便是面前站着的人是他的父亲,他也要跨过去。 凤翎吐出一口浊气,沉了沉眉头,向身后的人摆了摆手,“把从地洞里搜出来的东西送到府衙,交给林羡鱼。”说完,看了一眼那片废墟,冷笑了一声,“等阿臻出来,放火烧了此处。”说完这话,他轻飘飘地从高处掠了出去,身形孤寂。 远处的山林中,裴冀和孙镜两人猫着腰从蒿草中一步步向东边挪去。方才林子里有弩箭射出,弩箭停了之后,又有毒烟,幸而他们两人机警,躲了过去。而就在方才,他们听到了东边方向有动静。声音很轻,应该是高手从草木间掠了过去,而后便安静了。 两人离那边越来越近,裴冀探出头来,就见远处的林木间站着两个人。一个人背对着他们两人,而另个人站在他对面。此处林木茂密,月光透不下来,光线十分阴暗。可看到那两人的身形,孙镜显得有些激动,拽着裴冀的手臂,眼中闪着光。 裴冀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这两个人应该就是孙镜一直在追踪的人。思索之下,他忽而站起身来,提着孙镜的肩膀,就朝那两人疾射而去。在他们有动作的瞬间,那两人猛地转过头来,同时朝高处蹿了去。与此同时,长剑挽起,数道剑光朝两人划了过来。 裴冀冷冷笑了一声,手中长刀往外一划,挡住了射来的剑气。孙镜已经跃上了高空,扇子往外一拂,朝那两人急急打出两招,将二人分散,逼落在了林间。 裴冀和孙镜同时落地,与那人四目相对。这两人很是谨慎,戴着黑色的面纱,可那两双眼睛却意外的好认。裴冀识得其中一个人,正是从大理寺监牢逃脱的西域三鬼中的白发鬼。另外一个人身形较高,穿着一身紫袍,握着长剑的手大拇指上戴着一枚盘龙纹扳指。 孙镜唇角一挑,冷笑道:“果然是你们。”说话间,已然出手。 那两人却笑着摇了摇头,白发鬼声音细细,摇头道:“能找到我们,裴统领果然不是一般人。可惜,你们得失望了。”说话间,摆了摆手,笑道:“有缘再见。” 说完话,白发鬼和那紫袍人已掠了出去,随手划出数道剑气,将裴冀和孙镜挡在了原地。抬头间,二人已掠出数丈,眨眼的功夫,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529章 未必结束 孙镜晃了晃脑袋,看向了裴冀,神情颇为有趣,摊手道:“追不追?” 裴冀抱着佩刀,眨巴了下眼睛,嘴角抽了抽,摇头。“不追,追不上。”说完话,头也不回地转身朝林子外走去。 孙镜三两步追了上去,扯着裴冀的衣袖,嘀嘀咕咕地说着话。可是裴冀却一言不发,自顾自地往外走。其实孙镜自己也明白,他们二人是白发鬼和紫袍人的对手。西域三鬼这些年作案无数,三人轻功在江湖上都是排的上名号的。那紫袍人轻功更在白发鬼之上。如果林羡鱼和卢宴亭在这里,或许还能较量一二。可惜……他们两人不在此处。 白发鬼方才说“有缘再见”,也就是他们很有可能要离开长安城了。换句话说,白发鬼和紫袍人在长安的事情已经做完。想到这些孙镜又无端地烦恼,柳渊交给他的事情,他虽然寻到了些蛛丝马迹,好不容易与那紫袍人遇上了,谁知竟然还让他们给跑了。想想都觉得憋屈。 孙镜气得跺脚,一把扯住裴冀的衣袖,吹胡子瞪眼睛喊道:“我不服!”话音还未落下,耳畔便传来“嗤啦”一身。他扭头一看,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眨着眼睛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裴冀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晃晃荡荡即将要坠落的衣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索性将另外一边的衣袖也给扯掉了。他抬头看了孙镜一眼,轻声笑道:“你不服,我也不服。问题是,我身上这件衣服还是圣上赐的,你是不是该算算,要怎么赔偿?” 孙镜见他没生气,顿时松了口气,翻了个白眼就往前蹿了去。裴冀追了上去,两人蹿出林子的时候,就看到林羡鱼正提着剑往这边赶来。看到两人从林子里走了出来,常常舒了口气迎了上去,三两步冲到他们面前,抱住了他们的肩膀,拍着他们的后背。三人都笑了起来,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裴冀和孙镜安然无恙,林羡鱼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孙镜和裴冀同他说了方才遇到的两个人,林羡鱼只轻轻的点了点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在他看来,长安之事已经接近尾声,只要于雨虞和柳斜阳找到了于晚清,长安之事的原委便也就清楚了。只是,他不明白,对方既然要在长安试毒,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却又如此安静地离开,实在让他有些费解。 不过,他心中已经有了定论,对方肯定是有别的图谋,这图谋是为了东岳天下,那两幅画是重中之重,那么,南疆之行是必然的。 三人边走边说,裴冀一听林羡鱼这个节骨眼上要去南疆,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他在京都的时候,听到了一些关于南疆的传闻。那些传言柳渊当然也知道,都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如果没有那些事,又怎么会有传言流出来呢?柳渊不似那些帝王疑心那般重,可是有些事情他早已有了觉察,也特意叮嘱过裴冀,如果林羡鱼要去南疆,一定要第一时间给京都传信。 孙镜一听林羡鱼处理完长安之事后打算去南疆,登时来了精神,扯着林羡鱼的胳膊,笑眯眯道:“阿羡,阿羡,商量一下呗,去南疆带着我啊。你看我,功夫好,又聪明,绝对不会成为你的负担。” 林羡鱼眼睛微眯,侧头盯着孙镜看了半天,眉头一挑,“也不是不行啊,可是你这一头的银发太惹人注意了。你考虑换个发色,我就带你去。” 这话刚一说完,他肩膀上就挨了孙镜一拳头。“你倒也好意思说我。我这一头银发倒是有办法可以遮住,你看看你这张脸,再看看你这一身的行头,走到哪,谁都能认出来你是伏魔司掌首林羡鱼。” 听着两人针锋相对,裴冀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你们两人不用吵了,圣上交代过,阿羡若是要去南疆,着孙镜同行。另外,玄羽卫的沈蔚然和虞北会在两日后到长安。”话罢,他忽而笑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林羡鱼,“圣上还有句话要我带给你,没事别总麻烦沉渊楼。” 一听这话,林羡鱼有些不乐意了。虽说出帝都名义上是自己要逃婚才走的,可是五十名玄羽卫全部被柳渊留在了京都,自己身边就跟着个白衣和十二。这查起案子来总也是束手束脚的,要不是江南城让浣衣和曲长亭来相助,这会儿长安城的案子恐怕还没什么眉目呢。 裴冀耸了耸肩膀,无奈道:“话我已经带到了。哦,忘了跟你们说了,陆清吟前些日子入宫,好像是为了墨家和陆家的事。你们若是去南疆,兴许能遇到。” 林羡鱼一听到陆清吟,再想到紫羽,不由得牙疼。可裴冀刚才说的明白,陆清吟是为了当年墨家和陆家的事,他又没由来的烦闷。陆墨两家当年的事情,确实蹊跷的很,否则这个时候陆清吟和紫羽早就成双入对了,哪会搞成现在这样。 三人出了林子,就看到小陂山那边火光冲天。林羡鱼一愣,思索之下提气就奔了出去。裴冀和孙镜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火光四起,恐林羡鱼遇到危险,便也急忙追了上去。 到了跟前,林羡鱼向四周看了一眼,不由得皱了皱鼻子。空气里有火药和桐油的味道,很明显这火是有人放的。他纵身跃上高空,往远处的山坡上看去,就见凤翎站在那里,正望着起了火的小陂山,唇角带着一丝笑意,似乎心情不错。 林羡鱼愣愣神,向凤翎奔了过去。听到风声,凤翎扭头。看到来的人是林羡鱼,他伸手晃了晃,眼底闪过一丝释然,“你总算来了。”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盒子来,递到林羡鱼面前,“这是我的人从小陂山密室里找到的,应该对你有用。火是我放的,这儿……” 凤翎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压制自己的情绪。“这儿早已是人间炼狱,一把火烧个干净,也好。” 林羡鱼将盒子接了过去,听到他这句话,不由得僵在了原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凤翎的眼睛,从他的眼里看到了少有的怜悯。忽而,他就明白了过来。恐怕小陂山和越州的案子一样,药师以人试药,而尸毒同样也需要人来试药。小越村和小陂山的村民,兴许十多年前并未全部死去,而被关押到了这边的密室之中,这些年来一直受着非人的遭遇。 凤翎敛了敛眸子,向林羡鱼点了点头,而后扭头看向了别处。他不愿意说,是因他在密室之中看到的情况过于惨烈。这样的场景,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心揪的痛,若是再说与他人听,只会多一个人难受而已。 林羡鱼收好了盒子,没有再说一个字。回头的时候,裴冀和孙镜也落在了他们身侧。凤翎看了两人一眼,目光最终落在了裴冀身上,有意无意地点了点头。 孙镜在旁边看的清楚,心中疑惑陡生。裴冀一直在帝宫中,又怎么会认识眼前这个人呢?可看他们刚才对视的时候,明显是认识的,似乎交情还不错。 小陂山已被大火烧毁,林羡鱼摸了摸眉心,叹气道:“哎……看来啊,长安这案子又要草草了事了。细细想,我可真是太失败了。”说着,又重重地叹了几口气。 裴冀不由得笑了起来,“未必就结束了。” 第530章 无关身份 林羡鱼方才那当然只是气话,这件案子远远还没有结束,只能说是阶段性的完结。那些人的目标不在长安,而先前猜测的也并没有错。如果他们这些人不在长安,那么小越村中毒的那些百姓必然会在毒发之时进入城中,一样会引起慌乱。无论是下毒,还是被中毒的人传染,长安势必陷入混乱,从而引发瘟疫。 这……就是他们一开始计划的一部分。不过,这谋划被林羡鱼等人打破,而他们也只能匆匆收网,临时改了计划。浣衣和沉渊楼的人在那边宅子中毒,是临时起意。可是薛黎,却是他们计划中的一个极为重要的环节,针对的自然是薛锦之夫妇。 林羡鱼想到这些忍不住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他又叹气摇头。不管这案子到底如何了结,那些死去的人,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他们都是无辜的,却因为别人的私欲,成了亡魂。 凤翎毁了小陂山,说对也对,说错也错。他不想太多人知道这些,是因不想活着的人再受一次锥心之痛。可他也错了,不论是官府也好,还是百姓也罢,他们有权知道真相。可这个真相与他们而言,太过沉重。与这件事有牵扯的人,除了于晚清之外,其他的皆已归案。想要弄清楚长安的事情,已经足够了。 林羡鱼并没有寄很大的期望在于雨虞身上,因为于雨虞和于晚清是亲兄妹,即便是于雨虞对于晚清所做不认同,可她到底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所以,于晚清能不能找得到,于这件案子而言已经没有太大的关系。她不过也是其中的一枚棋子罢了,兴许也和那辛白一样成了弃子。 想到辛白,林羡鱼也明白了一件事。凤凰斋如白澄所言,并不在长安。辛白在的那一家琴馆,是叫凤凰斋没错,可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必要的时候让所有人知道,凤凰斋已灭。这件事情,在辛白死的时候,林羡鱼便已经想到了。可,这个做法其实很愚蠢,谁又会相信,江湖上最为神秘的组织,竟然会这么轻易地被除去。尤其是对林羡鱼这些人而言,他们做事一向追根究底。 凤翎轻声笑了起来,也不知是在自嘲,还是觉得这事情实在可笑。他笑了许久,止住笑声后回头看着林羡鱼,眼底升腾起一丝期冀。“左右我还是搀和了进来,今日之事也早已料到,所幸不过折损了几人,并未造成太大的损失。” 他略微顿了下,目光中多了几分坚定。“我还是那句话,护好他,这样,无论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言罢,他目光从裴冀和孙镜身上滑了过去,缓缓摇了摇头,身形向外掠了去。 林间夜风有些清凉,拂过几人的脸颊,吹得他们同时打了个哆嗦。孙镜看着已经消失在夜幕之中的凤翎,颇有些奇怪地说道:“他……为何会牵扯进来?” 林羡鱼没有回答孙镜的话,可他心里明白,凤翎牵扯进来是早已注定的事情,就算是那时候自己到了长安城没有去寻他,对方也会想方设法地让凤翎和自己遇见。 这一点,在他与凤翎相见之时就已经想通,因为陆鸿渐与林羡鱼的相遇,同样也是他人设计。那个人或许是凤宸,又或者是其他人。他们所求的,不过是想要留得最后的一点良知,保住凤家最后的血脉。而陆鸿渐是无辜的,林羡鱼乐意施以援手。否则,在凤鸣城得知陆鸿渐身世的时候,就早该有动作了。 林羡鱼并不是那种斩草除根的人,陆鸿渐从小与凤宸等人不在一处,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在他的认知里,似乎比卢宴亭更为透彻和凉薄。凤宸当年让奶娘把他带走,在凤鸣城中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他与乞丐和混混常在一处,便也早就看透了这世态炎凉。或许血浓于水很很重要,但在陆鸿渐的心中,正义远远占据着极其重要的位置。这也是为何在黄泉楼的时候,他能说出那么一番话,而后从容地离去。 林羡鱼是佩服陆鸿渐的,打心底佩服这个孩子。他自小便知道自己的身份与他人不同,可是那些都是往昔辉煌,与今日的他并没有半点的关系,若真要说,大概就是感激祖上能给他留些那么多的产业,让他不为银子而发愁吧。而林羡鱼今日的江湖地位和朝中权力,也都是他自己凭实力得来的。或许,这中间有那层身份的缘故,又或者是因秦无垢和顾臻,可若他没有这个实力,也不会成就今日的林羡鱼。 陆鸿渐能得到林羡鱼的赏识和栽培,是因他在乞丐和混混打交道的过程中,明白了何为审时度势,何为底线。他的心中有一杆称,度量着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他知道何为赤子之心,何为初心不改,而非是一时的头脑发热,为了争得他人的赞赏去做一些事。这才是真正的陆鸿渐,活在明媚里的少年。 林羡鱼将凤翎给他的盒子踹了怀中,抬头望了眼摇摇欲坠的弦月,朝裴冀和孙镜招呼了一身,三人提气往府衙奔去。路上遇到了同样从何家村归来的曲长亭,打过招呼后,便也一道回了府衙。 四人刚落在府衙的院中,明宫方向却炸起了一团烟火讯号。曲长亭眉头一沉,整个人挂在林羡鱼身上,嘟嘟囔囔说道:“我这条腿都快跑断了,怎么个意思,这还没完?” 林羡鱼本来也在纳闷,明宫那边发现了黑衣人,可刘陵和沉渊楼的人却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刘陵看着也不着急,竟在隔壁院子的花架上煮着茶。不过,他也明白,刘陵不过是自己请来帮忙的,他能够将城中的百姓安抚住,已经为他解除了一大隐患,实在是为难他一个花甲之年的老头子了。 曲长亭见林羡鱼不说话,跺了跺脚,气呼呼地奔上院墙,朝明宫方向去了。林羡鱼觉得肩膀一轻,回过神来才发现曲长亭不见了,一时有些慌神,奇怪道:“长亭呢?” 卢宴亭几人都被他给逗笑了,孙镜晃着扇子,慢吞吞说道:“你请人家小孩来帮忙,也不给投食,这出了事还得他自个去料理,要换做我,这事我肯定不干。阿羡,你说说,你是不是给他灌什么迷魂汤了?他怎么就这么听你的话?” 林羡鱼嘴角肌肉直抽抽,斜睨了他一眼,无语道:“那圣上给你什么好处了,让你从西南跑到了长安?”话虽如此说,可他心中着实为在明宫的那些人担忧。他猜测的水源投毒和明宫借风投毒都没有发生,那么进入明宫的那些黑衣人肯定是奔着别的目的去的,也不知明宫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形。 说到底,林羡鱼心中很是自责。长安城的案子给他打击不小,除去了真假张柏,可也见识到了所谓魔宗人的决心。苍术有句话说的不错,人和人之间的情感和信任是极其脆弱的,能够相安无事,也能够瞬间反目成仇,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是利益二字。却不知魔宗的那位宗主,到底是许了他们什么,能够让辛白,又或是戚如意这些人死心塌地的跟着…… 刘陵慢悠悠地从那边院子里晃了过来,见众人坐在石桌前神情各不相同,朗声笑道:“看这情形林掌首似乎遇到难题了,需不需要我这老头子帮忙?” 第531章 烫手山芋 见是刘陵,林羡鱼眼睛亮了起来。卢宴亭的手段他十分清楚,可饶是如此也未能从苍术口中问出一二,这确实让他有些出乎意料。可是,刘陵嘛…… 林羡鱼低低笑了起来,军中审问犯人的手段,和大理寺以及伏魔司都不一样,如果把人交给刘陵,他倒是可以省了很多事,而且这苍术混迹江湖这么多年,可以说是个老狐狸了。刘陵身在官场,领军数年,那可是生了颗七巧玲珑心。这两人凑在一起,可有意思了。 思索间,林羡鱼起身朝刘陵颌首,笑眯眯道:“你来的还真是巧,我这儿刚好有件棘手的事情。”说着,看了眼躺在地上紧闭着双眼的苍术,言道:“这人是长安城案子的罪魁祸首,我是没办法问出什么了,人交给你了,等你好消息……”说完,眨了下眼睛。 刘陵被他给逗笑了,目光落在了苍术身上,打量了一番后,挑眉道:“你这小子还真是会给我老人家找事。行吧,待会告诉你结果。”说话间,他抬手晃了晃,立刻有人从屋顶上落了下来,抬起地上的苍术就往旁边的院子走去。 林羡鱼重新躺了回去,靠在椅背上,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的,伸手摸着自己的肚皮,望着黑暗即将隐去的天空,幽幽说道:“哎,这烫手的山芋可算是扔出去了。”说完这句话,他似乎又觉得不对劲,坐直了身子,看了眼那边的霍白薰,又转头看向卢宴亭和裴冀,“咱们是不是也该合计合计,这案子如何结案?” 裴冀愣了下,忽而起身端着茶盏往那边屋子走去,声音缓缓传了过来,“我去看看薛少卿。” 卢宴亭也起了身,双手背在身后晃悠悠地上了台阶,推门的时候转头向林羡鱼说道:“待会再说,我得先看看浣衣如何了。” 看着裴冀和卢宴亭进了屋中,林羡鱼有些哭笑不得。这两人明显是有意避开,不过想想也是。裴冀是禁军统领,卢宴亭又并非伏魔司的人,这案子是他一手查办的,要合计也该是和霍白薰以及十二和白衣,而不是他们。可实际上,林羡鱼也知道,他们此时不愿意说,是因为即便是说了,也只是先前的推论。更重要的是,他当时说了一番话,是和裴灿有关。 卢宴亭和裴灿是父子,裴冀又唤裴灿为叔父,三人之间有着血缘关系,无论裴灿到底有没有罪,他们二人可以协助查案,但这最后下结论的人,不可能是他们。再说了,苍术的供词还没有拿到,谈了也是白谈。不过,陈贵嘛…… 林羡鱼侧头,那边的椅子上,陈贵坐在那里,整个身子靠在椅背上,仍旧昏昏沉沉的睡着。他的脸色好了许多,应该是霍白薰给他用的那些药起了作用。院子里飘荡着浓浓的草药味,众人仍旧在忙活。陆鸿渐和薛黎也忙的脚不沾地,虽然帮不上大忙,可替大家看看火,递杯茶倒是没什么问题。 孙镜匆匆忙忙赶回长安还未歇息就奔到了凤凰斋,结果又遇上了那么一桩糟心事。他已经一天一夜滴水未进,这会儿嘴唇干裂,肚子咕咕咕的叫着,整个人缩在一起,眉头拧成了个川字。这种情形下,他自然没有留意到刚才林羡鱼和众人的话,一张脸苦兮兮的,寻思着要不要出去找点吃的。 林羡鱼见孙镜这副模样,又看从身旁匆匆掠过,忽而就有些坐不住了,索性招呼了陆鸿渐和薛黎,三人往后院的厨房奔去。那边烧火的阿玉和阿青看到了,两人愣了下,这才想到好像大家忙了这么久都还没有吃东西,便也急急忙忙跟了过去。 林羡鱼拽着薛黎和陆鸿渐往厨房奔,他倒也会做些吃食,可是他更希望厨房中有现成的。正想着,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回头看到阿青和阿玉,眨了眨眼睛,跟看到了救星似的,黑暗中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亮澄澄的,看的身边的薛黎和陆鸿渐都是一愣。 阿青和阿玉向林羡鱼施礼,阿玉轻声笑道:“我和阿青想到大家忙活了这一整天还未吃东西,便想去厨房拿些吃食,不知大人和两位小公子是要去哪里?是否需要我们帮忙?” 听到阿玉温软的声音,林羡鱼觉得万分地舒适。这丫头可真是太聪明了,几句话就解了围不说,还给了他面子。想着,他也笑了起来,应声道:“哦,你们要去厨房啊,刚好我们三个活动活动筋骨,帮你们搬东西吧。” 陆鸿渐和薛黎互相看了一眼,嘴角直抽抽。 阿青和阿玉也没拆穿他们,便也在前头领路,带着众人到了府衙的厨房。幸好,今日午后的时候,魏瞻有先见之明吩咐厨房准备着吃食,方才又让厨娘回了一趟厨房预备着。那边锅里的糕点还是热的,案上放着几样下酒菜,另外的一口锅里煮了甜酒酿圆子,还有许多的茶点。 看到这些,林羡鱼吞了口唾沫,赶紧招呼薛黎和陆鸿渐将酒菜装入盘中往前院送,自己又帮着阿青和阿玉将笼上的糕点码到了盘子里,与茶点一起装到了食盒中。许是诸人都觉得饿了,又或者是闻到了厨房这边传来的食物香气,诸人只觉得饥肠辘辘,才发觉已许久未进食了。 林羡鱼实在饿得不行,随手抓了一块桂花糕塞入口中,吩咐阿青和阿玉动作快一点。待将所有的食物送到了前院,炉上的药也已经熬好。大夫将药纷纷倒入早已准备好的桶中,霍白薰安排人送了出去。桌子上大致清理了下,食物摆上桌,顿时院中弥漫着微微的酒香。 原本进了屋子的卢宴亭和裴冀也出来了,见林羡鱼等人都围在桌前吃着糕点,舀着酒酿圆子,两人有些疑惑的看了林羡鱼一眼,也加入了进去。院中的大夫都没有碰那边的桌上的酒,只吃了些点心和酒酿圆子,便又聚到一处去研究药方了。 霍白薰小口小口的咬着点心,薛黎似乎怕她饿着,给她眼前的碗中夹了许多的菜,又盛了一碗汤,看得林羡鱼直吃味。陆鸿渐见这情形,捧了一碗汤到他面前,脸上堆满了笑,眯眼道:“师父,你慢点吃,先喝口汤吧,小心噎着了。”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林羡鱼登时被糕点给呛住了。霍白薰扭头,跟看傻子一样的看着林羡鱼,一脸无奈道:“薛黎不过就是给我夹菜盛汤,你就吃醋了?那你看红笺,他平日里总也拽着你,一口一个师父,我眼红,我有说过什么?” 林羡鱼翻了个白眼,往椅背上一靠,陆鸿渐连忙伸手给他抚着胸口。 半晌,林羡鱼才缓过劲来,伸手晃了晃,无力地说道:“你好看,你说什么都对。”说完,端过盛好的汤慢悠悠喝了起来。 吃了些热乎的东西,众人也都缓过来了。几杯酒下肚,林羡鱼的思绪也清晰了起来。他敛着眸子看着那边的陈贵,忽而向霍白薰问道:“陈贵……是装的吧?” “噗……” 正在喝汤的陆鸿渐和薛黎两个人大吃一惊,刚喝入口中的汤顿时喷洒了出来。幸而,他们两个人离得较远,林羡鱼和霍白薰才幸免于难。 霍白薰慢吞吞喝完了汤,又仔仔细细地擦了擦嘴角,这才抬头看向林羡鱼,点头道:“是啊,他是装的。你们送他回来后就醒了。” 第532章 权衡利弊 林羡鱼神情不断变化,忽然就笑的不能自抑。他想过了许多的可能,同样也明白,这就是在博弈。可是他漏掉了一点,陈贵的功夫他是见识过的,而且他极其的谨慎,即便是作为陈贵堂妹的陈远,也不可能那么轻易的伤了陈贵,更别说是下毒。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陈贵从一开始就是装的。 如果,陈贵装作中毒借陈远逃出长安,那么长安城中毒的百姓发难之时,牺牲的棋子也不过是戚如意和苍术两人。尸毒已经研制完毕,苍术可以说已经没有用处。戚如意本身就是个没多大的用处的棋子,丢也就丢了。真正让幕后之人在意的是陈贵,这个人可跟许多的事情有关。 只是,他们没有料到林羡鱼和卢宴亭忽然会赶到,还认出了那马车是陈家的。陈远便也抱着必死的心,故意说了那一番话,听着像是在拉裴灿下水,可身为裴灿之子的卢宴亭听了,只会觉得她是在诬陷。这话反过来仔细斟酌,却也有迹可循,便也极有可能就是事实。 陈远咬舌也好,还是在牢房中被毒死,不过都是为了不救,好让众人相信陈贵确实中了毒,而且让所有人都以为,如果没有解药,陈贵便会一直这么昏睡下去。可是,他们算漏了霍白薰。霍白薰医术比不上陈贵和苍术,可也不是那些江湖骗子,想要蒙骗过她总也有些难。 陈贵被送回府衙的时候,是姜大夫去替他医治的,回来的时候,姜大夫觉得有些蹊跷,便将心中疑惑与霍白薰悄悄说了。霍白薰一听就知道其中有诈,陈贵既是鬼医,肯定知道如何闭气,知道如何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中毒,便也匆匆去了牢房。这一诊脉便也明白了,可她未告诉任何人,因为她不信魏瞻。 林羡鱼摸了摸鼻子,“啧”了一声。看着那边仍旧装作昏睡的陈贵,他双手撑着下颌,眉头微微动着。他们拦下陈贵是个意外,也就是说这些事情都是临时决定。那么,陈贵极有可能是想如此装下去,然后再趁机逃脱。即便是他成了弃子,牢房中总也比其他地方安全的多。 霍白薰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起身朝陈贵走了过去。可她却未靠近,而是在距离他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掌心一翻,扣了三枚银针在指缝中。不等她射出银针,背靠着椅背的陈贵忽然弹起,朝半空中跃了上去,袖中翻飞之下,打出了几枚淬了毒的暗器。 林羡鱼反应更快,在暗器出手的瞬间,青海剑已经出鞘迎了上去。霍白薰千机伞在手往前一挡,将暗器打落在地,而林羡鱼已经截住了陈贵的去路,轻飘飘落在了院墙上。抬头间,原本正在吃东西的卢宴亭和裴冀两人已蹿了出来,一左一右朝陈贵攻了过去。 孙镜手中捏着块桂花糕,扇子扬起,一道劲风朝陈贵背后袭去,嘟囔道:“你这人烦不烦,吃个饭都不安生。让你尝尝小爷的功夫,以后也好长长记性,别人吃饭的时候莫要动武!” 几人听到孙镜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陈贵被林羡鱼一挡又重新落在了院中,他静静地看着守着四处的林羡鱼等人,回头目光落在了霍白薰身上。 霍白薰向他微微一笑,拂了拂衣袖上落下的尘埃,眯眼道:“你不用这般看着我。你装中毒,装晕,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没揭穿你,是因为等着阿羡他们。啊,对了,我劝你最好别动气。之前在牢房中给你诊脉后,你的汤药里我加了一味白薇。” 说完这话,霍白熏向院中那些大夫摆了摆手,柔声道:“诸位先进房中歇息吧。”说完,又看向了那边的魏瞻和陆鸿渐几人,“魏主簿,这儿是府衙,还得劳烦你照顾着诸位大夫。这天快亮了,大家一宿没睡都有些乏了。” 魏瞻连忙点头,招呼府衙的下人去收拾后院中的客房。那些大夫也知道院中站着的那个人不是善茬,这要是打了起来,他们这些个不懂武功的肯定得遭殃。思索之下,便也匆匆收拾了下药箱,随着魏瞻几人急急往后院去了。 眨眼的功夫,院中只剩下了虎视眈眈的几个人。林羡鱼站在院墙上,将青海剑扛在肩上,仰头望了眼东边泛白的天空,歪头又看向了陈贵,笑嘻嘻道:“陈先生,都这个时候了,咱们不如敞开了说。阿薰刚才可提醒你了,你若动气,这一辈子都别想再好了。” 陈贵面色变了又变,暗中提气,却发现经脉阻塞,腹中隐隐有一股寒气在流窜。他眉头皱了起来,侧头看向了另外一边的院子。那里不时传来轻轻的闷哼声,向来苍术已经招了吧。 想到苍术,陈贵的眼中露出一丝惧怕。当年他们二人身受重伤,苍术为了保住性命,一身内力散去了大半,否则又怎么会被他人要挟,还这么轻易的被林羡鱼捉拿。练武之人,若一日登上了巅峰,成了他人眼中无法逾越的高峰,便也不会再想落入低谷,遭受他人的白眼和嘲笑。 陈贵不想变成苍术那样,舍去了半身地内力,留下一副空壳子,让世人觉得他还是那个毒圣苍术。为了这份颜面,苍术辛苦的维系着,暗地里却跟个孙子似的。那年,他有幸捡回了一条命,也只是心肺受损,可如今霍白薰这一味白薇,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权衡利弊,陈贵失声笑了起来,轻声叹了口气之后盘腿坐在了地上。他看了看林羡鱼,又看看向了霍白薰,随后目光又从裴冀、卢宴亭和孙镜身上扫了过去。他脸色有些发白,似乎很冷,身子微微发抖,露在外的手臂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林羡鱼直接在院墙上坐了下来,见陈贵不说话,打趣道:“陈先生,你好歹是江湖前辈,做事干脆一点,别这么犹犹豫豫,一点都没有大家之风。嗯……”他眼珠一转,笑道:“要不然,我问你答?” 又是一阵沉默,众人都以为陈贵要拒绝的时候,他竟然点了点头,伸出手指,言道:“好啊,林掌首想知道什么,尽管开口问,我要是有所隐瞒,定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众人都没料到陈贵竟然会发如此重誓,一个个迷茫的看着彼此,竟然不知该问什么了。 林羡鱼轻声咳嗽了下,思忖良久,看了一眼那边提着酒壶坐着的卢宴亭,问出了众人一直都在猜测而没有证实的那件事。“裴灿……是不是你们的人?” 陈贵显然是被他这个问题给震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卢宴亭,半晌才说道:“你们心中不是已经有了答案?”说完,又叹了口气,继续道:“陈远还真是蠢,她以为她那样说了,就会让你们相信裴灿是清白的,好保住他的性命,留他在帝宫打探消息。可惜啊……她遇到的是你林羡鱼。” 陈贵没有再说下去,众人也都沉默了。卢宴亭提着酒壶呷了一口烈酒,缓缓转过头来,沉声道:“他……他是何时加入你们的?” 卢宴亭如此冷静,倒是让陈贵另眼相看。他重新审视眼前这几个年轻人,忽而对他们有了新的认知。这天下向来是贤能者居之,柳渊确实是个贤君,而他身边的这些人个个心明如镜。试问,这样的一群人,谁会是他们的对手? 第533章 惊天幕后 其实,陈贵并不知道裴灿是何时成了魔宗的人。第一次见裴灿是十五年前,在黄泉宫的时候。那时,他以为裴灿是因为伏魔司掌首的身份,因而才会在魔宗中地位超然,然而后来他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后来有次和戚如意说起来,他才确信,裴灿进入魔宗很早。 裴灿在魔宗中具体负责的事情,陈贵并不了解。裴灿从不与他们接触,他们也不用听裴灿的命令。但是,辛白和凤凰斋那些琴姬却是听裴灿的。陈远的那些话,并没有说谎。辛白和裴灿的关系微妙,魔宗的人都知道,可是裴灿却从未给过辛白任何回应。至于辛白的死,连陈贵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动的手。 如果辛白死前那些话没有说谎,那么,裴灿真的在长安。可是林羡鱼和卢宴亭等人却有些不明白了。柳渊将裴灿留在了京都,说白了就是将他放在了自己眼皮子底下。他暂代伏魔司掌首之职,又是如何暗渡陈仓,瞒过了众人到了长安呢? 裴冀来长安之前,柳渊也曾有意无意地试探过他,并且提到了裴灿的事情,还暗中召了裴家的人入宫。裴灿在帝宫之中出入皆有伏魔司的人跟着,这实在让人有些匪夷所思。可,也并非没有办法。江湖上有易容术,更有善口技和模仿他人形态的人。裴灿如果真的要悄然离开长安,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想到这些,林羡鱼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当年他见陈爻的时候,来的并非陈远一个人,还有一个年轻人。那个人神情很是有趣,林羡鱼和卢宴亭便也多留意了些。后来二人回临渊山庄的时候,提起了此事。秦无垢和顾臻倒是说过,江湖上有一个人尤其善模仿他人,而且当年还在京都待过长达半年之久。这个人名唤韩越,这门功夫是讲天分的,而韩越的儿子韩勤得了他的真传。依他们判断,跟陈爻一起的年轻人,应该就是韩家的那位韩勤,而且韩越和陈爻有些交情。 卢宴亭若有所思,抬头的时候与林羡鱼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两人同时点了点头,果然又猜到了一处。 林羡鱼摩挲着下巴,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陈贵倒是很配合,笑道:“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们。我和裴灿虽然没有什么交集,但是既然都为宗主办事,人嘛,总也有些私心,便也会去留意一些事情。那位韩勤一个月前离开了滇城至今未归,想来现在便在帝宫之中。” 得到了确切的答案,林羡鱼恍然大悟,却又为柳渊担忧起来。倒是卢宴亭,面色始终淡淡,似乎这些事情都与他没有多大的关系。可,他再掩饰,眼底闪过的一抹愁意还是被林羡鱼捕捉到了。是了,证实了裴灿是魔宗的人,于卢宴亭来说,又或者整个裴家而言,无异于一场灾难。尤其是,这件事情又可能还牵扯到了谋逆之事,那可是大罪。就算柳渊再宽容,裴家其他的人也极有可能遭受牵连。 林羡鱼心中猛地一沉,却又对裴灿为何入魔宗的事情起了疑惑。说起来,裴家三代皆在朝为官,裴冀的祖父更是当年棣棠之乱时的功臣,裴家在朝中的地位不是谁都能比的了的,裴灿身为伏魔司掌首,地位与相国无二,他为何要选这么一条路? 陈贵不是裴灿,无法探的他的心思,自然也没有办法回答林羡鱼等人的疑惑。在他的认识里,裴灿这个人很是谨慎,而且平时话很少,在他们这群人里面,没有人能猜得到他的心思。每次看到他,总也感觉不到他的喜怒哀乐,很多时候都是微微勾着唇角,说话声音也很轻。可越是这样,陈贵他们越不想与他多深入了解。人就是这样,所有的表情都在脸上,哪怕是易怒,也有人愿意去接近。可裴灿这样的人,他们不愿意去靠近。说通俗点,就是城府太深。 陈贵既然说不出裴灿为何与魔宗扯上关系,林羡鱼便也不再追问,索性问起长安之事。 陈贵听到这个,不由得笑了起来,摇头道:“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戚欢的事情,戚如意并非戚欢的孩子,而十五则是于晚清和戚欢之子,这些都没有错。实际上,长安之事并没有那么复杂,临海战役也并非外界传的那般。长安之事真正的幕后者,是承欢。” 承欢? 林羡鱼和卢宴亭以及霍白薰都愣住了。孙镜和裴冀两人皱了皱眉头,同时看向了林羡鱼,一脸疑惑。 林羡鱼摆了摆手,“哎呀,别看我,这中间的事情太过复杂,等有时间了再细说。简单来说,承欢和戚欢是夫妻。死了的戚如意是取代了戚家少主的位子。至于戚欢和承欢的孩子,恐怕早就死了。”说完,他耸了耸肩,“就是这样。” 陈贵听到他如此直白的话,笑着摇了摇头。“戚欢和承欢的儿子并没有死,当年于晚清在戚家庄大火中杀死的那个男孩,实际上只是戚家下人的孩子。承欢当年在烈山宫保住了一条命,救他的那个人正是白柒。烈山宫后来重建,承欢居于烈山宫禁地,将他们的儿子抚养成人,如今他已成了烈山宫的宫主。” “你……你是说现在烈山宫的宫主张平安,是戚欢之子?” 林羡鱼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烈山宫现任宫主名唤张平安,相貌平平无奇,功夫却很好,而且他也算得上是少年英才,如今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只是,这个人平日里低调的很,且很少出烈山宫,更别说是来中原了。他的功夫如今到了何种地步,无人知晓。 陈贵点头。当年临海战役其实并非于晚清陷害戚欢,真正害戚欢的人是承欢。于晚清和戚欢之间的事情,作为女子的承欢自然觉察到了,便也悄悄让白柒暗中盯着。后来于雨虞到了烈山宫的地盘,寻到了于晚清,得知于晚清和戚欢有了夫妻之实,而戚欢娶了承欢,于雨虞大怒,与于晚清发生了争吵。两人所说全部被白柒听了去,承欢便也知道了。 都说“蛇蝎女人”,承欢自小长在那样的环境下,极其善于琢磨人的心思,而且对背叛之事很是愤恨。那时,她已经有了戚欢的孩子,可是对于戚欢的恨,却也越来越重。临海之事,便是他借着于晚清的手,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使戚欢身败名裂,最后死于千山崖。于晚清当时得知戚欢身死,又听到有人传言,此事是她精心策划,气急之下跳下了千山崖。 第534章 三案重叠 于晚清是自救,又或是他人相救,陈贵也并不清楚其中内情。不过,林羡鱼等人始终认为,于晚清应该是被他人所救。那么,她应该知道了当年临海之事的实情,因而才会参与长安之事,将薛锦之夫妇和柳叶两家牵扯了进来。或许,她现在也在寻找承欢。 承欢蛰伏多年,将张平安抚养成人接任烈山宫宫主之位,她必然不会留在烈山宫。长安之事,她或多或少都有参与,她要的是于晚清死。如此看来,这两个女人一直在暗中较量。那么,十五为何会成了凤凰斋的人,还不知自己的身世,这件事很值得深思。 在林羡鱼看来,于晚清或许并不知道十五是自己的孩子。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将自己的亲生孩儿送到那样的地方去,从小受着非人的待遇,成为他人手中的棋子。于晚清能为戚欢生下一子,足见她对戚欢之情,又怎么可能会乐意自己的孩儿卷入这场祸事。 林羡鱼轻轻叹了口气,遂向陈贵问道:“当年你和苍术二人受伤,难道也和魔宗有关?” 陈贵笑了起来,拂了拂衣袖上沾惹的泥土,眯眼道:“这件事说起来也是久远。不过林掌首既然问了,我自是要答。林掌首所言不差,当年那一场祸乱,确实和魔宗有关。此事,沉渊楼的秦思雨和柳星沉也知晓一二。不过,那个时候我和苍术还不是魔宗的人。” 回想起当年之事,陈贵也是唏嘘不已。他那时候和苍术可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然而他们两人心高气傲,根本瞧不上关啸林这些人。那时候二人相约入中原之地,为的是和关啸林比试,可他们的行踪被人泄漏,遭遇一群黑衣人袭击。饶是他们功夫不错,却也受了重伤。 那件事情并非魔宗的人暗害他们,倒是那位魔宗宗主有意拉拢二人。江湖正道得知此事,便抢先一步下手,意欲将二人处置后快,以免成为魔宗的爪牙。那时候正道人士对魔宗恨之入骨,而来暗杀他们的人中就有陈爻。可意外的是,陈贵在那些人来之前接到了陈爻的密信。 陈爻和陈贵以及陈远三人乃是堂兄妹,清心门的事情三人都有参与,崔耿等人虽为门主,但实际上真正的决策权在陈氏三兄妹手中。清心门敛财无数,最后却因金银之事闹了分歧,陈远离开清心门至长安,而陈贵便也醉心于医术,从此三人分道扬镳。清心门那些财物最后去了何处,陈贵和陈远并不清楚。 陈贵当时收到陈爻的密信很是诧异,苍术又是个极其自大的人,仗着一身毒术傍身,并未将陈爻的提醒放在心上,于是便有了那一场暗夜刺杀。陈爻和陈贵兵刃相见,两人受了重伤。苍术双拳难敌四手,正道人士中又有善医之人,他心肺受损,与陈贵最后落在了一处。 陈贵先前与林羡鱼说的和张家的渊源是真,而真正救了他和苍术的,却是魔宗的人,于是顺理成章的二人入了魔宗。陈爻是何时给魔宗办事的,陈贵也不清楚。但,陈爻在清心坡身死,却是陈贵和陈远二人合计报复。当时林羡鱼以为给了他消息的是秦无雁,可是在黄县的时候,两人曾提过这些,有些事情秦无雁却并不知道。而那些事,便是陈贵和陈远有意透露给伏魔司的。 众人听得惊叹不已,这三人同出一脉,竟因为钱财之事记恨多年,还设计了这么一出戏。 陈贵笑了起来,言道:“世人有句话说的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些财宝本是我们三人所得,陈爻却据为己有,这已是犯了大忌。后来他成了魔宗的人,竟想将当年的财宝大半交给魔宗。我和陈远虽未魔宗办事,可并不是将身家性命都给了他们,所以……杀他,是他自己找死。” 林羡鱼听到这些却皱起了眉头,摇头道:“不对,你说的这些不对。如果说陈爻是想将那些宝藏交给魔宗,那为何在忻城、越州以及黄县的时候,他们的真正目的,是寻找宝藏?长安之事,虽说现在仍旧不明朗,可你们其中有一个目的不就是为了找到何家村的宝藏吗?” 陈贵微微愣了下,抬头讶异地看着林羡鱼,眸光转了转,笑着说道:“你说的很对。陈爻有意交出大半宝藏,却并未直接给。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如果自己直接将宝藏交了出去,肯定会成为无用之人,因而只是说出了宝藏藏匿的线索,所以不管是忻城,还是越州,药师炼药都只是一部分缘由。可笑的是,那些宝藏的大半最后落在了你林掌首手中,入了东岳的国库。” 林羡鱼总算是明白了,陈爻步步为营,是因他当年受了伤无法与魔宗的人抗衡。魔宗既然有心与朝中之人勾结意图谋反,肯定不会留无用之人。陈爻聪明的紧,说出了宝藏的线索,却并未说出真正的藏宝之地,由着魔宗的人四处寻找。他是给自己留了退路,可惜他忽略了陈贵和陈远,最后成了马前卒。 陈贵说的很清楚,魔宗的人既要金银,也要药,因此他和苍术才能活到今日。可惜的是,如今尸毒已经炼成,他们两人能否逃出长安,于那些人而言并没有半点的关系,所以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这也是他为何方才那么快答应林羡鱼的原因。 炼制尸毒尤为重要,而长安小陂山和小越村这两个地方,在数百年前曾经是乱葬岗,益于毒虫毒草生长,而长安人口众多,有普通百姓也有江湖人,更有达官贵人和各地的商旅。炼药需要人试毒,不同的人对于毒药的反应也不同,所以……长安成了他们真正试药的地方。 黄县当年是第一批试药的所在,但因那个地方常年风雪,无论是大人还是孩童,生来身体带有寒毒,虽不会要人性命,可是于试毒并无益处。试毒之后情况很不好,魔宗的人最终放弃了黄县,那些百姓便也得到了解药,存活了下来。 越州药师所炼的长生不老药,的的确确是受了陈爻的指使,但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陈爻的本意,陈贵也不得而知。可他觉得,应该不是陈爻。他能告诉林羡鱼的便也只有这些,至于何家村的传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也并不清楚。最初他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也曾暗中派人探查过,可是那个书生一问三不知,而他的身份也查不到,便也只能作罢。 陈灵萱那条狗……是在曲长亭盯上了何家村之后,陈远为了拖延时间放出去的。可她千算万算,却忘了将狗脖子上的项圈取下来。 第535章 一念生死 林羡鱼将陈贵的话细细捋了一遍,摩挲着掌心,轻声笑道:“也就是说,所有的事情从几十年前就已经开始,而幕后的主使便是魔宗宗主。那么,他们最初只是壮大魔宗,卷土重来。只是,后来与朝中大员暗中达成同盟,意欲谋反。所有的事情,炼药是真,寻宝也是真。可如果是这样,为何又要搞这么一出?” 历朝历代皆有心怀不轨之人,可他们从未像这些人一般,将这些事情摆到明面上。如果只是暗中炼药,当年小陂山和小越村的百姓足够他们试药,而官府后来也未继续追查,是因知府与他们同谋。可一旦将这些事情捅到了世人面前,所谋之事极有可能失败,任谁都不会愚蠢到如此地步。 陈贵缓缓摇头,朗声笑道:“世人要都有你林掌首这心思,还怕大事不成?可你也该知道,无论是江湖人,还是朝中权贵,即便是达成了同盟,也往往会暗中掣肘。白云寨之事,如果白斐没有死,白霈没有自作主张诓骗柳追月至忻城,朝廷也不会留意到白云寨。这世间种种,往往一念起,便是万劫不复。” 他微微停顿了下,叹了口气,摇头道:“也正是因为这些人的私念,所谋之事便也常常会出现意料之外的状况。你应该也已想到,长安城今日这事,是有人对长安有恨意,想要借着苍术与我炼制的尸毒,使长安大乱。其实,如果西域三鬼不逃离大理寺,薛长夜和孙镜便也不会得了柳渊密令追查,而你林羡鱼也不会借着逃婚之由到长安。若你们不来,汾阳楼仍旧是在汾阳城的汾阳楼,今夜之事或许可以幸免。” 陈贵说完这些,抬头看着天空中已经到了西边天空的弦月,笑得让人毛骨悚然。他肩膀抖动着,不住地叹息,良久之后抬眉看着林羡鱼,又转头看向了那边坐着的裴冀和卢宴亭。他说出了裴灿是魔宗的人,这二人却没有半点的反应,确实让他很是意外。 林羡鱼换了个姿势,重新给杯中添满了热茶,慢悠悠啜了一口,摇头笑道:“你这番话是想告诉我,这些事情都是因我而起?可你别忘了,如果你们不与他人合谋,不去杀人,我林羡鱼又怎么会嗅到气味,追寻至此?你要说是有人要报复长安也好,还是有人想要看看我林羡鱼有何本事应对也罢,无论哪种缘由,你和苍术,已是阶下囚。那么,最后一个问题,西域三鬼从春翡阁盗走的到底是什么?” 林羡鱼不是不相信柳渊和裴冀,而是他觉得,对方耗费了这么大的心思,若只是去盗个弓弩技师的名册,就有点太儿戏了,更何况还动用了陈远。要知道林羡鱼和卢宴亭是见过陈远的,就算那时没有觉察出陈远是女儿身,可这二人记性很好,就算是看到身形也能大致猜到是谁。如此做法,太过冒险。 东岳弓弩制造乃是一绝,而各军之中也都有配备。所有的弓弩技师吃住皆在帝都的裕新苑,若是真的想要盗取的是制造弓弩的图谱,完全可以进入裕新苑,掳一名弓弩技师回去。除非是,那份名单中有他们想要寻找的人,或者隐藏了某些线索。 卢宴亭和裴冀两人也都竖起了耳朵,孙镜一口没一口的咬着糕点,另一只手中捧着茶盏,他也想知道自己查了这些么久,到底要追回的是什么。霍白薰倒是不在意这些,她关心的是长安百姓身上的毒,如果有了血薇到底能不能解,而西域三鬼盗走的东西,是否与这事情有关。 陈贵伸手慢慢地揉了揉眉心,眼睛盯着林羡鱼手中的茶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林羡鱼轻声笑了下,抬手将自己手中刚添满的热茶扬了出去。茶盏速度极快,眨眼的功夫便已到了陈贵身前,只见他身后在空中轻轻一拂,手腕转动之下,茶盏便稳稳当当地端在了手中。 热茶下肚,陈贵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身上的拢起的白霜也褪去了。他缓了口气,笑眯眯道:“你能问这个问题,显然已经想通了这其中的关窍。可是……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并不知道他们盗走的到底是什么。而且,西域三鬼能够那么顺利的进入帝宫,正是裴灿暗中周旋。你若想要你那么挚友,嗯……想要柳渊坐稳那个位置,现在应该考虑下是否要回京都,将帝宫的守卫彻查。” 话说到了这份上,陈贵知道的和他自己的猜测,都已经与众人说了个明白,若再问,他也只是摇头。林羡鱼将所有的事情放在一起,仔细思索了良久,忽而摇了摇头。他随手翻出三枚锁魂针封了陈贵的穴道,而后让十二和白衣将人送到了屋内看押。 卢宴亭坐在那里若有所思,裴冀歪歪斜斜地翘着二郎腿,手指落在鬓角,望着天边的弦月一言不发。孙镜吃完了糕点,打了个饱嗝,又饮了一盏茶清了清了嗓子,转头朝林羡鱼看了过来。霍白薰有些茫然,却仍旧坐在那里,静静地等着林羡鱼说话。 院中一片寂静,林羡鱼手在桌上轻轻地敲着。半晌,又拿起桌上的纸笔写写画画。众人都没有说话,一直静心等待。 许久之后,林羡鱼仔细看着纸上自己写下的字,眉头微挑,笑道:“且不管春翡阁丢失的到底是什么,眼下我们有三件事情需要去做。裴统领和薛少卿待天亮便回京都彻查帝宫守卫;宴亭和我明日去寻那个对长安有恨意的人;阿薰……” 他缓了口气,看向了霍白薰,“长安百姓中毒的事情,还是得继续劳你费心。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那就告诉他吧。如何选择,皆在他,我们做不了这个主。”话罢,他眸光黯淡了些,头微微垂了下去,喉咙动了动,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霍白薰点头,应声道:“我知道。” 卢宴亭和裴冀等人有些茫然,不知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可看二人神色不对,又提到了百姓中毒之事,便也猜到了些许,可能这解毒之事与他们这些人有关。 想到这儿,卢宴亭忽而心中一震,愣愣地看着林羡鱼和霍白薰,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们……说的他,是……惊羽?” 林羡鱼只长长叹了口气,并未答话。霍白薰却点了点头,遂即又转头看向了别处。卢宴亭心头如遭重击,想到薛黎中了尸毒,还未与父母团聚,却又要为长安百姓的生死做出抉择。他,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哦,对了,薛锦之夫妇的下落有了。” 很久之后,霍白薰忽然说了一句。 第536章 旧案活口 姜大夫与陆鸿渐和薛黎说的那些话,方才陆鸿渐趁着众人忙活的时候,悄悄告诉了霍白薰。陆鸿渐和薛黎都觉得那二人就是薛锦之夫妇,可是陆鸿渐听林羡鱼说过,薛锦之和金瞳的功夫颇好,又怎么会受伤至此?而且同在长安,他们两人这些年来不可能觉察不到薛黎就在此处。 霍白薰将陆鸿渐的话原原本本与众人说了一遍,末了说道:“依我看,那两个人肯定就是薛黎的父母。所以我想……要不要现在就将人给接过来?” 薛锦之夫妇有了下落,于林羡鱼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唇角扬起,笑道:“这可是好事,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早点让他们父子团聚,我们也可以弄清楚当年临海之事,或许还能从中推敲出今日的事情,到底是谁所为。” 霍白薰轻轻“嗯”了一声,忽地又皱眉道:“姜大夫同我提到了一件事情。”她微微叹息一声,继续道:“我已经确定,这次的尸毒是慢性毒。中毒者起先与常人无异,三个月后会逐渐衰老,而后身体骨骼石化,大概半年之久,便会要了性命。我问姜大夫当年小越村和小陂山的事,他告诉我那两件事后,他曾遇到过这样的病患。” 霍白薰将姜大夫说与他们听的那个故事又与众人细细讲了一遍,末了敛了敛眉头,若有所思道:“我在想,如果有个人对长安充满了恨意,那么只有可能是当年小陂山和小越村存活下来的百姓。姜大夫说,那个女子最后身死,他见过她的尸骨,可是还有一个孩子活着。算算年纪,现在应该有三十左右了。” 林羡鱼一直没有说话,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心中颇有些奇怪。如果当年小越村和小陂山有人活了下来,而且还中了和今日长安百姓所中的毒,时间上不对。如果那个时候苍术和陈贵已经研制出了尸毒,而那时候棣棠之乱过去才不久,柳渊也未坐稳帝位,江湖上更是安潮涌动。若那时炼成此毒,用于百姓或者将士身上,想要谋反又或称霸江湖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陈贵刚才说的明白,毒是最近才炼成的。 孙镜耷拉着个脑袋,晃了晃,随口说道:“时间不对……可如果这尸毒就是出自那女子之手呢?她如果当年已经炼成了尸毒却不自知,又未留下药方,最后自己无法解毒才找了个借口到城中寻大夫医治,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陈贵极有可能隐瞒了一些事情。” 说着,孙镜看向了旁边的院子,嘟囔道:“也不知道刘将军审问的如何了?” 话音方落下,就听那边院中传来刘陵的怒喝声,而后传来一声惨叫。众人大吃一惊,哪还坐得住,纷纷起身往那边院子奔了去。等到了院门口,诸人彻底惊呆了。只见苍术面色如纸,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他的身上没有一块肌肤是完整的,身下渗出一滩鲜血,而后面的石阶上更是沾染了血迹。 林羡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看样子刘陵是自己动手了。苍术身上那些细细的伤痕,应该是匕首划出来的。那边石阶上的血迹,可能是方才苍术说了什么话让刘陵动了怒,一脚将他踹了出去所致。 果不其然,就见躺在地上的苍术吐出一大口鲜血,目光中满是恨意,看着花甲之年的刘陵,嘶吼道:“你堂堂将军,竟用如此下作的手段,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刘陵摸了摸胡须,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摇头道:“你这话说的不对。我是东岳镇守一方的将军不错,可我同样也是个人。你苍术身为毒圣,不想着以自己一身毒术来救人,却祸害了那么多的无辜性命,还如此沾沾自喜,这种事情我又岂能忍?” 他略微停顿了下,抬脚往苍术身边走了两步,佩剑抵在了青石地面上,擦起一片火花。“当年你武功去了大半保住性命,要换做是我,肯定找个地方安安稳稳的过后半辈子。可你这人却一点都不安分,今日这般下场,是你应得的。我那一脚,我还觉得踢得轻了。”说着,鼻间冷哼了声。 众人听到刘陵这一番话,不由得汗颜。一个六十来岁的人,说话中气十足,铿锵有力,将一代江湖枭雄说的哑口无言。偏偏他那些话说的又没错,语气又跟江湖人似的,带了几分让人无法忽视的侠气。若不是看到他略有些佝偻的背影,谁都会觉得这是个仗剑天涯的侠客。 苍术此刻腹中翻涌,不断地吐出鲜血,已经无法说话。刘陵冷笑了一声,提了提腰间的蹀躞,上前一脚踩在他的胸膛上,声音沉沉道:“我方才问你的最后一个问题,你说还是不说?” 苍术面色已成了死灰色,唇色发白,越显得那溢出的鲜血殷红。他抬头看着刘陵,重重地吸了几口气之后,眼皮子都已经有些抬不起来了,浑身没有半点的力气,喘着粗气道:“说与不说,都是一死。难不成我说了,你刘陵就能放了我?” 刘陵脚上重了几分,而后往后退了一步,蹲下身去,看着已经灯尽油枯的苍术,摇头笑道:“放你是不可能的。不过,会给你个痛快。”说着话,回头看了眼林羡鱼,换作了笑颜,“你现在之所以不能动弹,是因你体内有林羡鱼的锁魂针,你若是说了,我自会让他将锁魂针取出,让你死的时候不受那么多苦楚。” 苍术似乎认真是说了下他说的话,而后目光落在了林羡鱼身上,打量了一番之后,吐出了一个名字。 “陆月白。” 说完这话,苍术闭上了眼睛,紧紧咬着嘴唇,再也不愿多说一个字。 林羡鱼等人一脸茫然,不知道他说的这是个人名,还是什么。 刘陵抬手,有人从阴暗里走了出来,将苍术拖着往旁边走去。他转过身来,向林羡鱼摆了摆手,摇头道:“他说的那些事,和刚才你们那边听到的大致相同。只是,他承认尸毒并非他和陈贵研制出来的,而是一个叫陆月白的人。那个人……应该就是姜大夫提到的那个少年。” 刘陵所在的院子和林羡鱼刚才在的院子只隔了一道院墙,林羡鱼未对陈贵用刑,因而陈贵说话声音较大,刘陵自是尽数听了去。苍术当然也听到了一些,可是刘陵的手段,让他不敢说谎。因此,尸毒之事他也就痛痛快快的说了,可是那个人的名字,他始终不愿意说。刘陵生气之下,这才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按苍术所说,当年小越村和小陂山那些百姓的确是中毒,只不过是最早的毒。姜大夫医治的那个女子,是当年的幸存者,她的身体里携带了当年的毒,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拖了半年之久。尸毒,便是由她最早发现了端倪,可她想活着,于是到了城中求医。 第537章 言不由衷 听完刘陵说的这些,林羡鱼等人对长安之事前因后果也算是理了个清楚,只是其中有些细节尚需斟酌。或许等薛锦之夫妇和于晚清到了,便也就真相大白了。但林羡鱼等人都明白,他们最终要找的人是承欢和陆月白。一个是当年临海之事的罪魁,一个是今日长安之危的祸首。 见天已微微亮了,考虑到众人一夜未睡,林羡鱼让魏瞻收拾了客房出来。诸人各自回了房中歇息,林羡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弦月已经移到了天际,东边天空微微发白,薄薄的光幕从窗户透了进来,他怔怔地望着窗边的那盆花木,黑暗中神情不明。 许久之后,林羡鱼长叹了一口气,从床上翻了起来,盘腿坐在那里,双手撑着下巴眨巴着眼睛。坐了良久,他起身拿着湿帕子抹了一把脸,深深吸了一口气,出了屋门。 此时临近天明,院中朦朦胧胧,万物寂静。春末的清晨风尤其寒凉,从脸颊上掠了过去,林羡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抬头间,就见院中的石桌旁坐着两个人,正是卢宴亭和裴冀。两人捧着酒盏,互相看着彼此,却相对无言。 林羡鱼思索了下,快不走了过去。在二人身旁落座,随手拿过卢宴亭刚放在桌上地酒盏,闷闷饮了一口温酒,嘟囔道:“你们两人可真不够意思,喝酒也不叫我。这酒可是好东西,都说酒可解忧。你们两人喝了这么多,心里的忧愁可去了?” 卢宴亭缓缓回头看了他一眼,翻了个白眼,重新取了酒盏来给他倒满,又给自己斟满。酒入喉中,满口酒香。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不知在看何处,声音低低,“阿羡,你说他为什么要和魔宗扯上关系?裴家不管是在京都,还是在整个东岳,可以说是有权有势。他身为伏魔司掌首,虽不像你是二品,可在朝中那也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什么呢?” 裴冀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可他也想不明白。若说是以前的时候,柳渊和他觉得裴灿有问题,当时二人也曾讨论过此事。那时候他们都觉得,裴灿极有可能是当年在追查黄县那件案子的时候,遇到了一些事情,从而被他人所惑,或者是不得已加入了魔宗。但眼下……这番猜测却被推翻了。 林羡鱼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卢宴亭这个问题,他不是裴灿,也与裴灿不熟,对于他的过往几乎一无所知,又怎么会明白裴灿所为到底为何。可是,他心里隐隐有个感觉,裴灿的背叛,极有可能和卢宴亭的母亲有关。换句话说,便也是与情有关。 据传当年裴灿为了娶到卢宴亭的母亲,曾与裴家长辈发生了争吵。卢宴亭的母亲身份不明,自打她嫁入裴家之后,裴灿与裴家其他人的关系越发淡薄,这也是为何裴灿失踪那么些年,裴家的人没有怎么找寻过。柳渊并不管裴家内部的事,他看重的是个人的才能,因此并未插手此事。 卢宴亭对裴家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他也是近几年才从顾臻那里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是裴家的人。林羡鱼在京都的时候也调查了很久,后来也是从柳渊和宋微那里知道了裴家还有个孩子。卢宴亭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凤鸣城的案子时,才确定裴灿就是他的父亲。哪想到这二人才见面,竟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三人都没有再说话,卢宴亭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眼神迷离起来。他的脸颊上泛着酒晕,望着逐渐露出白色的天际,不知在思索什么。很久之后,酒壶见底,卢宴亭似是有些醉了,摇摇晃晃地起了身,往屋内走去。裴冀叹息一声,朝林羡鱼摆了摆手,去叩薛长夜的屋门。 林羡鱼坐在院中,听着院角渐渐响起的虫鸣声,看着天际慢慢发白。街上百姓沉寂了一夜,慌张了一夜,终于从睡梦中醒来。似乎,昨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百姓涌出了家门。欢声笑语,孩童嬉戏,卖朝食的叫卖声,纷纷从街上传到了院内。好像所有的一切,忽然间鲜活了起来。 后院中,府衙的丫鬟和厨娘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从房内走了出来,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新鲜空气之后,各自走向了厨房,又或是拿着笤帚去清扫院子。阿玉和阿青带着两个丫头去井中打水,复又送到了那些大夫房中。陆鸿渐和薛黎两人也出了屋子,迷迷糊糊地看了眼院中坐着的林羡鱼,往井边走去。 林羡鱼没有说话,仔细听着各种的声音,心中那些烦闷竟然全消了去。天终于亮了,朝霞漫天,阳光从山头露出了一角,光芒撒向了大地。世间万物越来越清晰,阳光透过树叶,又或屋舍在地面上落下一道道鲜明的影子。生命在这一刻重启,而那些隐瞒便也在此时彻底消散。 裴冀和薛长夜走出了屋子,两人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林羡鱼回头笑了起来,朝薛长夜招了招手,眯眼道:“看你现在这脸色红润,可是一点都看不出昨夜是个要死的人。” 薛长夜眉头一挑,应声道:“当然是因为霍姑娘医术好。”说完,略微一顿,似乎有些不舍,“我们要走了,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带回去?” 林羡鱼想了想,摇了摇头。他要告诉柳渊的,裴冀也都知道。有些话不用特意说出来,柳渊自己也知道。只是,裴冀回京都之后即将要面对的是彻查帝宫护卫,还要调查裴灿的事情,于他而言确实有些困难。说到底,裴灿是裴家的人。裴家…… 薛长夜显然有些诧异,可略作思忖之后忽而就明白了,笑了笑朝林羡鱼拱手。裴冀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林羡鱼,眼底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复又恢复了神色。而后,两人出了府衙的门。 送走了薛长夜和裴冀,林羡鱼吃过早点后,端了一碗小米粥进了卢宴亭的屋中。卢宴亭并未睡着,睁大了眼睛看着屋顶。听到声音,他吸了吸鼻子,声音淡淡,“不用安慰我,我已经想明白了。我既然叫了卢宴亭这个名字,裴家与我便也没有多大关系。裴灿……他罪有应得。” 林羡鱼笑了起来,将小米粥放在桌上,歪头看着他,“你这话说的言不由衷,你要是不在意,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眼眶是红的?” 卢宴亭被他这话给噎住了,猛地侧过头来,抬手就将一个枕头扔了过来。“你这人……真讨厌!” 第538章 御人之术 林羡鱼笑得越发大声,伸手接住卢宴亭丢过的枕头,三两步跑到榻前,伸手去挠卢宴亭的痒痒。两人闹成了一团,卢宴亭被他折腾的没办法,只得从床上爬了起来。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地,鼓着腮帮子按住林羡鱼的肩头,死死地盯着他看。 “阿羡,他真的在长安吗?如果那些事情都是真的,会不会牵连裴家其他人?” 林羡鱼听到他这么问,神色严肃了许多。卢宴亭问的这些都很重要,可同样也说明他确实已经想通了。如果他想不明白这些事,那也不是自己认识的卢宴亭了。他是个豁达的人,虽然敏感了一些,可在大仁大义面前,他有自己的判断,有自己的底线,正是因为这些,他们二人才能成为彼此最重要的朋友。 林羡鱼长长舒了一口气,想了很久之后,摇了摇头。“这些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但是你知道柳渊那个人。他不会那么蠢去断自己的手臂,他需要裴冀,需要裴家的人,东岳同样需要他们。就算事情真的无法挽回,他也只会治裴灿一人的罪。这就是柳渊。” 话罢,林羡鱼眉头微微敛了下,又说道:“都说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伴君如伴虎。朝中那些大臣或许怀有别的心思,可若是真的为了东岳安宁,做一些出格的事情,柳渊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懂的御人之术,同样也是个仁厚的人。这世上的事,并非非黑即白。你仔细想想,如果这次柳渊动了裴家,朝堂之上会是怎样的一番局面?东岳又会如何?” 说完这些,林羡鱼指了指那边桌上的小米粥,声音温和了许多,轻轻拍了拍卢宴亭的肩膀,唇角勾出笑意,“昨天一晚没睡,又喝了那么多酒,吃点东西吧,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话毕,他起身走到窗前,取下铜盆上的帕子,打湿了之后递给了卢宴亭。 卢宴亭怔怔地坐在床榻上,细细想着他方才说的话。林羡鱼说的那些,他都懂。这些年来,他和林羡鱼常常居于帝宫,柳渊为人如何,对待朝臣如何,他看得一清二楚。这个年轻的帝王,性子有些跳脱,有些恶趣味,可也十分明白如何做一个帝王。 他记得清楚,柳渊当年登基时,其实朝臣曾经有过异议,拥护过辰王柳熠。可是柳熠拒绝了那些朝臣,他当时说过一番话,至今林羡鱼和卢宴亭还记得。那时候柳熠说,如果东岳柳氏要出一位明君,那个人只能是柳渊。他不过是自小长在军中,领兵打仗他是一把好手,可要做这东岳的王,他是做不来的。 其实很多人都不懂柳熠为何会这样说,但后来他们却都明白了。柳熠镇守东岳西边多年,从未有过战事,即便是他国对东岳心怀叵测,可柳熠一出现,西边瞬间就沉寂了。而柳渊登基之后,不过三年时光,朝堂上原本不服他的那些人纷纷都闭了嘴。没有人能说出为什么,可都对他多了几分忌惮。 然,卢宴亭和林羡鱼却知道的很清楚。就拿裴冀来说吧,裴家的少年当中,裴冀其实并不算出色。可是当年柳渊选择跟随自己的护卫时,偏偏选中了裴冀。或许是因裴冀少言,他觉得自己身边应该留着这样的一个人比较放心。 裴冀跟随柳渊之后,遇到过几次行刺。那时候裴冀下意识地选择了护着自己,本以为柳渊会怪罪,但柳渊却说,不论是作为君王,还是普通人,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而他也要学着保护自己,让自己强大起来,而不是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别人,即使那个人他觉得可信。 想到这些,卢宴亭的心情好了许多。他本来与裴灿的感情并不深厚,而且当年是裴灿抛弃了自己和母亲。那次在黄县有过短暂的交谈之后,两人见面也都很少说话,就算是同坐在一个屋檐下,也都是忙着各自的事情,很少交谈。可作为儿子,卢宴亭还是想着这些事情都不是真的。可他是个明白人,事已至此,既已无法改变,那便等着结束。 看着卢宴亭擦完了脸,慢吞吞地喝着小米粥,林羡鱼心绪复杂。他忽然觉得,陆鸿渐和卢宴亭两个人对于感情太过淡漠,可是又十分地矛盾。明明那些人都是与他们有着血亲,然而他们却可以这么轻易地放下,将国家大义和他人利益放在前头。但,他也明白,自己这样想并不对。卢宴亭并不是那种那什么都无所谓的人,陆鸿渐也是。如果是自己受伤,这二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林羡鱼也不知该怎么说自己的心情,可是看着他们却又觉得这样也好。没有感同身受,他无法知晓卢宴亭和陆鸿渐真正的心思,可他们能够笑着,能够将这些事情抛之脑后,也是一件值得让人开心的事。 等卢宴亭喝完了小米粥,林羡鱼摸了摸眉角,忽而笑了起来,“宴亭,我刚才想到一件事情,你猜猜那陆月白和于晚清在哪里?” 卢宴亭拿着帕子擦着嘴,见他问到这个,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不是让于雨虞去找了?” 林羡鱼唇角绽开,笑得跟朵花似的,眼睛都眯在了一起,摇头道:“不,我们都想错了。”他挪了挪身子,凑到卢宴亭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复挑起眉头,扬了扬下巴。“你觉得,我这猜测有可能吗?” 卢宴亭眸光转了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不是不可能。那……现在去看看?” 林羡鱼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给卢宴亭拿了件外衫套上。两人出了屋子,就见霍白薰和城中的大夫聚在那边,正在商讨解毒的事情。陆鸿渐和薛黎凑到他们跟前,听得极其认真。阿玉和阿青两人从长廊那边走了过来,手中捧着茶点和热水,眼间有笑意。 见他们出来,霍白薰只回头看了一眼,便又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陆鸿渐三两步扑了过来,抱住林羡鱼的咬,仰头眨着眼睛,似乎是在撒娇。“师父,师父,我们去街上吧。” 薛黎也跟了过来,站在三步之遥的地方,眼中有希冀。他没有说话,可林羡鱼和卢宴亭都知道他们两人的心思。说是去街上,实际上他们是想去找薛锦之夫妇。 林羡鱼身后揉了揉陆鸿渐的脸颊,笑道:“等会再去。师父和你宴哥哥现在还有事情要做。”说完,朝薛黎招了招手,亲切地将他也揽到了怀里,“你们两个先帮你薰姐姐,待会我俩来找你们。” 一听林羡鱼答应了,两人脸上露出喜色,连忙松开林羡鱼,又跑岛霍白薰那边去了。 第539章 都认识啊 林羡鱼有了自己的打算,先去拜见了刘陵。三人在屋内低低说了半晌,出来的时候林羡鱼和卢宴亭对望一眼,眉头都挑了起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阳光从屋顶上倾泻而下,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春末的风拂过面颊,温暖异常。院角的草木徜徉在风中,沐浴着阳光,焕发着新的生机。 城中的百姓似乎已经忘记了昨夜的事,一个个满脸笑意,匆匆而过时颌首打着招呼。孩童从人群中穿过,嬉闹着。走街串巷的货郎,挑着担子吆喝着。有马车从街上驶过,留下一串清脆的铃铛声。卖花的姑娘提着花篮,眉眼如画,笑语嫣然。 所有的声音从院墙传了进来,落入众人的耳中,每个人心中似乎有阳光升起,照耀着,将心中所有的阴霾驱散。魏瞻坐在廊下,看着忙活的诸人,唇角下意识地弯了起来。这样的长安,是他熟识的长安,是他心中最美的长安。盛世,在说有人心中都不一样。君王期待的盛世,是没有战乱,百姓安居乐业。而百姓的心目中的盛世,却是能够温饱,能够日暮而归,看着自家院中炊烟袅袅,孩童扑向自己。 然,不管是哪一种盛世,都需要人去守护。站在屋檐下的林羡鱼和卢宴亭,听着外面的各种声音汇聚在一起,那是生命的声音。而他们,便是守护这份安宁的人。不管这世上有多少人心中怀着恨意,又或者心怀不轨,他们始终相信邪不胜正。而每一个人,都将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承担相应的代价。 林羡鱼活动了下身子,朝卢宴亭招呼了一声,两人又再次回到了前院。众人有条不紊地在忙自己的事情,他们便也没有去打扰,直接到了后院。魏瞻见二人去了后院,心中有些疑惑,便也起身跟了过去。 到了后院,魏瞻停在了拐弯的地方。他透过那边的拱门看了去,就见府衙中的下人全部聚集到了后院,交头接耳地也不知在说什么,阿青和阿玉没有跟他们站在一起,而是站在那边廊下,正在给桌上放茶点。林羡鱼和卢宴亭坐在那边,翘着二郎腿,正盯着院中那些人,似乎是在发呆。 魏瞻眉头蹙了蹙,不知这二人意欲为何,便也一直藏在拱门后没有出去。昨天他想到了府中的厨娘余大娘可能是于晚清,可是差人去册子上记录的地方去看时,发觉那边根本没有人居住,问过了邻里,得到的答复是,几个月前那院子就已经卖出去了。至于人群了哪里,他们也不清楚。可根据他们的描述,那边原本住着的人确实是那位余大娘。 魏瞻摸了摸下巴,思索着林羡鱼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可一想到这件事情,他还没有告诉林羡鱼,顿时心中又有些着急。抬起了脚,却又踌躇半晌,而后缩了回去。如果林羡鱼真的是为了这事情,自己这个时候出现,会不会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他这边拿不定主意,那边林羡鱼端着茶盏,毫无形象地靠在椅背上,整个人歪歪斜斜的。卢宴亭倒是坐的端正,可也翘着二郎腿,好像刚才在屋中情绪很差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他浅浅啜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院中登时寂静了下来,众人都站直了身子,微微垂着头。 林羡鱼饮了一口茶,笑眯眯地抬头,“魏主簿,过来坐。”说完话,向阿玉和阿青扬了扬下巴。两人会意,连忙去屋中搬来了椅子,又添了新的茶盏,斟满了茶。 魏瞻暗暗叹气,自己藏的这么好,竟然还被发现了。可转念一想,这二人功夫这么好,若是连自己都发现不了,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他自嘲地笑了声,抬脚朝二人走了过去。 落座之后,林羡鱼笑着看了魏瞻一眼,复又抬头看向了院中的下人,眯眼道:“魏主簿,院中这些人,你可都识得?”他话音落下,阿青捧了一本册子过来,放在了他手边。 魏瞻有些发懵,仔细地端详了一眼院中站着的人,有些疑惑地回头,“都认识啊。都是府衙的人。”说着,随手指向了一个丫鬟,“她叫阿霁,是蓝田人,今年十六岁,四年前入的府衙。阿霁家中父母双亡,有个十岁的弟弟,在城中的徐家做徐家公子的书童。” 林羡鱼倒也没有反驳他,只轻声笑道:“魏主簿果然好记性。那么,你且看看,那边那两个人你认识吗?”说话间,伸手指向了站在最后排的两个人。那两个人,一个三十来岁,身上戴着围裙,看装扮应该是厨房里的人。另一个是个男子,他看着大概二十四五岁,双眼深邃,即便是站在那里,也让人无法忽视。 卢宴亭眼中含笑,端着茶盏轻轻啜着,始终没有说话,他的注意力全在院外的动静上。刚才他们去找刘陵,林羡鱼说了自己的猜测,刘陵全然赞成。这个时候,府衙外应该已经被刘陵的人马包围,而弓箭手应该也已到位。只待他们要找的那两人沉不住气,露出马脚。 十二和白衣在十五的房中,两人听到院外的动静,同时眯起了眼睛。十五正在喝药,见两人突然都停下了动作,有些诧异地问道:“有敌人?” 十二和白衣摇了摇头,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匆匆出了屋子,一个翻转,纵身跃上了屋顶。站在高处向四周望去,就见府衙外站满了将士,甲胄在反射的光有些刺眼。府衙的院中栽有树木,春末之际郁郁葱葱。可,他们两人看过去的时候,明显的看到了弩箭的寒芒。 十二和白衣顿时紧张了起来,往前院看去,霍白薰等人似乎毫无觉察,仍旧在忙活。白衣眉头拢了拢,扯住十二的衣袖,指了指后院。十二看了过去,忽地恍然大悟,笑着摇了摇头,和白衣从屋顶上落了下来。 魏瞻看着林羡鱼指的那两个人,脑海中转了转,言道:“那男的姓陆,长安东南陆家村人,小时候受过伤,走路有些不利索。那个厨娘姓张,城北许家送来的。他们两个在府衙内差不多十年了……”说着,转头看向了林羡鱼,眼中疑惑更重。 林羡鱼眉眼弯弯,不住地点头,朝魏瞻竖了个大拇指,而后将茶盏重重地放在了桌上,手指落在脸颊上,轻轻戳着。“姓陆,走路不利索。”说着,猛地抬头看向那人,冷冷道:“可我方才看见你的时候,你可是健步如飞,没有半点病态。” 话毕,又看向了那姓张的厨娘,眉头挑起。“张大娘,我前几日到府衙的时候刚刚见过,她可没你这么瘦。就算是她茶不思饭不想,三日也不可能瘦到你这程度。” 第540章 雁过留痕 林羡鱼的话音刚落下,院中顿时炸开了锅。众人纷纷回头看着那两个人,眼中满是疑惑。有人往他们身边走了两步,想要仔细瞧瞧,可看到两人的神情,又缩了回来。那两人站在原地没有动,一个手搓着围裙,似乎有些窘迫。另一人好似听到了一个特别有趣的事情,歪着脑袋看着林羡鱼。 魏瞻满脸惊诧,看看林羡鱼又看看卢宴亭,而后目光落在了他们两人身上。仔细端详了半晌,他的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还别说,林羡鱼说的好像也没错。那个姓陆的站在那里,双肩持平,跟以前大不相同。他记得之前的时候,这人走路有些瘸,站在的时候也是一边肩膀低,一边肩膀高。 再看那张大娘,在魏瞻的印象里,虽没林羡鱼说的那么胖,可也算得上是个比较圆润的半老徐娘。可眼前的这个人,脸颊瘦弱,双眼略有些深陷,双手手背上青筋依稀可见,手指白皙,并不像是个经常出入厨房的人。即便是穿着同样的衣衫,可仍旧觉得空荡荡的。 魏瞻一下子惊呆了,讷讷地扭头看着林羡鱼,嘴巴张的很大。半晌,他吞了口唾沫,有些艰难地说道:“好像……真的不是他们。” 他这话一出,院中站着的人好似听到了极为可怕的事情,动作一致的向后退了数步,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二人。有的人匆忙之下踩到了衣角,身子向后倒了去。他这一倒,撞到了其他人,一时间院中人仰马翻,尖叫声一片。 林羡鱼和卢宴亭始终坐在那里没有动作,阿青和阿玉站在两人身侧,神情冷静,瞧着眼前的这一切,微微敛着眸子。魏瞻震惊之下起了身,刚要说话却见林羡鱼朝他摆了摆手,动作僵直在了半空中,完全不知道这二人是何打算。 一会的功夫,院中安静了下来。跌倒的人爬了起来,连衣衫上的泥土都顾不上掸一掸,急速地向后退去。众人也都往后退出数步,有的人更是躲到了那边的屋檐下,只探出个头打量着这边的情形。各人脸上神色不一,可无一例外的,他们眼底有害怕。 在他们看来,伏魔司的人是来长安查案子的,这几日的事情他们或多或少也听到了一些,而阿青和阿玉两个人也总跟着林羡鱼和魏瞻。听说和案子相关的人基本上都已经捉拿归案,剩下的便是怔怔地凶兽。这种节骨眼上,林羡鱼盯上了他们二人,显然这两人是有问题的。 他们站在院中,无端地觉得气氛有些压抑,甚至看着那两个人的时候,满心恐惧。如果这两个人是林羡鱼要找的幕后黑手,那……他们瞳孔不断地收缩,大气也不敢出。 那边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张大娘眉头微微抬了下,唇角翘起,松开了搓着围裙的手。她缓缓往前走了两步,线长的手指拂过额前落下的发丝,媚眼如丝,笑道:“伏魔司掌首果然名不虚传,只凭着一瞥,便能觉察出问题。可是,我又不懂了,你为何会想到我们藏在府衙?” 林羡鱼叹息一声,摇头道:“其实呢,我原本也没想到。可是昨夜陈贵和苍术两人招供之后,我细细想了很久。他们那么轻易招供,并不是因为无法逃走。试问,依着他们两人的功夫和医术,若真想要逃,也不是没有可能。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有人要他们死。” 确实如他所说,最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到这一层。可是回了屋子之后,他细细斟酌了二人的供词,又将捉住陈贵和苍术的事前后捋了一遍,忽而觉出了其中的问题。陈贵确实是想要逃的,否则也不会想出暗渡陈仓这么一招。苍术也想逃,可是输给了自己的胜负心。 林羡鱼也想过陈贵和苍术那么快招供,是因为他们自负。但现在想想,他们并非自负,而是知道他们只有一死。无论辛白那些人是否只是个迷雾,凤凰斋这次同样损失惨重。魏瞻没有告诉林羡鱼余大娘的事情,可是霍白薰却同他说了。于雨虞和于晚清是亲兄妹,若真的有心寻他们,又怎么可能找不到,除非是这个人藏在了大家都想不到的地方。 换而言之,余大娘十多天之前告假,而那个时候刚好所有的计划开始。苍术道出了陆月白,显然是料定众人寻不到他,可这些人中不包括林羡鱼和卢宴亭。林羡鱼是个善于思考的人,在所有的事情都到了末路的时候,他会选择反方向思考。这么一想,便也看出了破绽。 陈贵说仇视长安的人是陆月白,也就是当年跟在那女子身边的少年。小越村和小陂山的毒既然是魔宗的人当年试毒,而且姜大夫也曾提过,那时候他看到那孩童都觉得奇怪,而他说过自己不知道为何会卷了进去。但现在仔细想他们说过的话,小时候的陆月白撒了谎,且应该是在那女子死后就想方设法加入了魔宗。他跟那个女子绝非是像跟姜大夫说的那样,完全是陌生人。 所有与小陂山和小越村相关的人都提过这样的一个细节,当年的小陂山陈家有位姑娘,那姑娘是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二人是打算要成亲的,而且私定了终身。小陂山发生意外的时候,这陈家姑娘并不在村子里,而是后来才回去的,葬身在了火海里。这件事情,可能有些具体的事情传的并不明确,试问一个即将要成亲的女子,为何会突然失踪了数日,这本来就是个令人深思的问题。 其实,林羡鱼和卢宴亭等人有猜测过陈家姑娘当年是不是真的死了。在知道了姜大夫说的事情之后,他们更加的疑惑。当年发生案子的时候,陈家姑娘你不在,那么城里的大夫便也都不识得她。那个领着陆月白求医的女人,假若真的就是陈家小姐,姜大夫不认识她也情有可原。小越村和小陂山的百姓死于非命,陈家姑娘也是懂的些医术的,将这些细节联系到一起,那么也不难推测出,陆月白的身世。 一个对长安充满恨意的人,加入了魔宗之后,得知魔宗的人要试毒,那么他会不会向魔宗宗主提议,并且推荐合适的地方?这个答案是肯定的。他恨长安,定然想要时时刻刻知道长安的一切,无论大小事务。想要知道这些,最合适待着的地方就是府衙。 魏瞻说原本姓陆的那个人是个瘸子,也并非就是说陆月白是这两日才潜进来的,或许之前是装的也说不定。只是长安的事情已经接近了尾声,他无意之间露出了破绽,却被林羡鱼看了个正着。这也不时没可能的事情,也恰恰说明,人不可能一直处于一个高度谨慎的状态,往往心情极差,又或是得意忘形之际,便会暴露本性,露出真实的面目。 林羡鱼想通了这些的时候,便也知道,他们的机会来了。陆月白想要看府衙如何应对,想要知道最后的结果,肯定会在离他们最近的地方。于晚清十多天前的告假便也只是个幌子,她应该是在躲于雨虞的追查,又或者说,她知道有人在找她。 林羡鱼说完了这些,笑着摇了摇头,“其实呢,最终确定是你们,完全是因为你们太过心急,急于灭口,。所谓雁过留痕,你们忽略了太多的细节。” 第541章 都是旧人 实际上,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将这些事情联系到一起。林羡鱼去了大牢提陈远和陈贵,可是陈远身死,但林羡鱼并不是没有发现。他问过大牢的守卫,那些人说除了大夫和霍白薰之外,也就只有府衙的厨娘去送过饭。根据那些人的描述,在狱卒他们听到那些奇怪的声音之前,厨娘进去的。守卫详细的描述了厨娘的样貌,林羡鱼起先以为是有人假扮,但是他想明白了这些事情之后,便也断定这个人其实就在府衙。 林羡鱼也并非闲着没有做事,从大牢出来的时候,他召了沉渊楼的人,暗中去查探府衙的下人。虽然很多人都忽略了一些细节,可是即便是细微的问题,在林羡鱼听来,那便是天大的破绽。于是,林羡鱼发现了张大娘。审问陈贵和苍术之前,他让大夫去歇息,便也有留意到收拾厢房的所有人。而在他们在前院的时候,这位姓陆的有往这边来过一次。 听林羡鱼解释完这些,魏瞻整个人都傻眼了。他坐在那儿,整个人身体僵直,两只眼睛望着林羡鱼,喉咙动了动,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也总算是明白了,为何这些年伏魔司断案如神,那些沉积多年的悬案疑案到了他们手中,破案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原来,所有的答案,就藏在了细节里。 卢宴亭坐在那端着茶笑眯眯地看着林羡鱼,眉头微微跳动,缓缓摇了摇头。阿青和阿玉虽然知道林羡鱼想要做什么,可是听到这些推测之后,她们两人对林羡鱼的仰慕更是如江海之水。二人看向林羡鱼的目光都变了,这若不是人多,恐也控制不住想要拜服。 林羡鱼甩了甩头发,一脸地得意,“俗话说‘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而又有句话叫‘最危险的地方,便也是最安全的。’。所以,你们去而复返,选择了隐藏在府衙,想要迷惑我们。可是,还是让你们失望了。陆月白,于晚清,咱们是直接动手呢,还是说清楚?” 看着林羡鱼那个样子,卢宴亭忍不住笑出了声。阿青和阿玉两个姑娘神色微变,却也捏着帕子掩着嘴笑了起来。魏瞻仍旧处于震惊之中,似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愣了许久,转头看着林羡鱼,声音断断续续,“林……林掌首……他们,他们真的是……” 见魏瞻还不相信,林羡鱼笑的前俯后仰,摆着手言道:“魏主簿啊魏主簿,你这人啊,还是太心善。” 话音落下,那边站着的两个人各自往旁边挪了下,倚在了一起。陆月白站直了身子,明显身形比方才高了许多。他站在那儿,身姿挺拔,颇有几分儒雅之气。于晚清舒展了下身子,抬手扯去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她本来的样子。 人皮面具下的那张脸看起来很是年轻,根本不像快四十岁的人。她身形瘦弱,柳眉微微飞起,一双眼桃花眼似笑非笑,鼻梁高挺,鼻头略有些圆润,唇角带着一抹轻蔑的笑。她站在那里,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可仍旧让人觉得美艳不可方物。 陆月白见于晚清撕去了人皮面具,索性也扯了下来。他的五官更为立体一些,脸颊线条如削。飞起的眉角下,一双凤眸中闪着精光。鼻梁很高,鼻头如鹰勾。双唇如同刀刻,人中很长。他站在那里,自带一股阴鸷,似乎整个人都活在冰天雪地里。 看到陆月白真实面目的那一刻,魏瞻再也坐不住了。他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伸手指着陆月白,嘴角动了半晌,忽而腿上一软,直接瘫在了椅子上。他的双眼中透出一丝难以言喻地悲伤,却又带着急需的不理解,说话时声音听着也十分地压抑,甚至带着些嘶哑。 伸出的手在颤抖,魏瞻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你……小陂山陈家,你是……小陂山陈家……不对,不对。……你是陈家姑娘……陈家姑娘是你娘……你……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长安……就算是当年的事情……当年的事,是府衙有过错,可这些……这些和长安的百姓有什么关系啊!他们……他们都是无辜的……你娘……”话说到最后,魏瞻声音发颤,眼眶瞬间红了。 听到魏瞻的话,陆月白轻轻裂开了嘴,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双手我在一起,使劲地搓了下,忽地抬头看向魏瞻,眼中满是恨意,神情更是凶狠。他笑了起来,笑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无辜?他们无辜吗?当年小陂山和小越村的百姓,本来是可以活下来的,你魏主簿不知道,可张柏和那济仁堂的姜大夫知道,若不是有人为了救自己的女儿,将各大药铺中的翎寰草全部买空,又怎么可能会那么快毒发,那些人又怎么会眼睁睁等着死亡?” 陆月白微微顿了下,回头看了一眼身侧站着的于晚清,笑声越来越大,满眼的嘲讽。“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小陂山和小越村的事情和魔宗有关。他们是罪魁祸首没错,可长安城的所有人,都在助纣为虐。要不是她后来救了我,告知我,从我刚出生就是试验品,我又怎么会知道你们这些人的心思有多险恶!” 林羡鱼听着陆月白说话,目光从他脸颊上划了过去,落在了于晚清身上。他摸了摸下巴,思忖道:“你的意思,你娘生下你之后便是要被拿来做试验品的,是于晚清救了你?而后你五岁的时候才和陈姑娘团聚,而后她毒发之前发觉了问题,为了保下你,带你逃了出来?” 陆月白没有反驳林羡鱼的话,而他也确实说的是事实。当年陈家姑娘与青梅竹马的男子私定终身,原是打算尽快成亲的,可是因为一些他们不知道的缘由,这婚事一再搁置。眼看着陈姑娘显怀,陈父怕传出去让人戳脊梁骨,便悄悄将陈姑娘送去了别处养胎。后来,陈姑娘将陆月白寄养在一户农家,却不知怎得尚在襁褓的陆月白被魔宗的人盯上,从农户家偷偷给抱走了。 陈姑娘并不知道这件事,而是在陆月白满月之后便回了小陂山。后来发生那件事情的时候,陆月白已经四岁多,他能平安的长这么大,是因于晚清的恻隐之心。 当时魔宗的人掳走了陆月白之后,却是要让他来试药,于晚清想到了自己的失踪的孩子,心生不忍,便将他给偷偷抱了出来,后来求得他人的同意,将陆月白养在了身边。可是,陆月白从小就不喜欢与人亲近,性子极其的冷。可于晚清不在意这些,一直用心照顾着他。 小陂山的事情发生之后,陈家姑娘就觉察出了其中的问题,那时候她中毒并不深,去而复返,一把火烧了小陂山,为的是怕附近的百姓误入重蹈覆辙。当然,在大火之中救人的也是于晚清。她救走了陈姑娘,将一个因试药而死的女子尸体扔进了火海之中,瞒过了众人。 陈姑娘醒来之后,一直觉得其中蹊跷,也怀疑过于晚清和陆月白的身份,可是她没有证据,便也一直暗中在调查小陂山的事。让她诧异的是,调度查到最后,竟然发觉那些百姓是因试药而死,而缺失的那些药材,在他们中毒后不久,就被某些人尽数买了去。买那些药的人,都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 第542章 心中所愿 于晚清其实也怀疑过那些人买药材的缘由,毕竟翎寰草平时并不会怎么用到。可是,同一时间,有那么多的人病了需要翎寰草,这便是个破绽。陈姑娘当然也想到了这些,便也明白了其实是有人暗中操纵这一切。至于那个人,据她的推测,肯定是和试药的那些人有关系。 陈姑娘发现了这些事情之后,便也觉察到自己所中的毒隐隐要发作,便想自己寻找解毒之法。可是,这世上的毒药变化万千,用错一味药,或是用错了分量,又或者煮药的时的次序和时间不对,药用的效果便也不同,而她身上的尸毒,便是因此而来。 陈姑娘是个细心的人,每次用药都会详细地记录,以方便后面调整药方和分量。可是,后来她放弃了。那是因为有一天清晨她醒来照镜子的时候,讶异地发现自己开始衰老。于晚清发现了这件事情之后,为免更多的人因试药而亡,便偷偷去了陈姑娘的血,交给了魔宗的人。 然而,那个时候陈姑娘已经发现了陆月白的真实身份,母子二人相认,趁着于晚清不在逃了出来,便也有了后来济仁堂求药一事。可惜,姜大夫只诊断出陈姑娘与小陂山的百姓中了同样的毒,即便是后来在陈姑娘的提醒下用了翎寰草,却仍旧未能救回她的性命。 陈姑娘死之前,将所有的事情说给了陆月白。弥留之际,陈姑娘只希望陆月白能够安稳的过完这一生,一再嘱咐他不要留在长安。可是仇恨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便也无法拔除。陆月白在陈姑娘死后,将信送给了姜大夫,而后借着于晚清的关系,成了魔宗的人。 陆月白恨极了长安,恨极了长安的所有人。或许,他恨错了人,可是在他看来,试毒是魔宗的错,但见死不救,从中作梗的却是长安的权贵和百姓。张柏和陈贵以及苍术,两个是后来研制尸毒的人,一个是直接导致小越村和小陂山百姓无法救治的祸首。苍术和陈贵盗了陈姑娘记录的册子沽名钓誉,张柏明知背后的缘由,却不将事情真相公之于众。这三个人,必须死。 陆月白藏身在了府衙,起先的时候确实如名册上记录的那般,腿脚不利索。不过,那都是他故意的。这两日他在府衙之中,听到林羡鱼几人讨论案情,便也知道事情即将结束,所以心急之下露出了破绽。也刚好想趁着这个机会,杀了陈贵和苍术。而事实上,这两个人在尸毒炼制成功之后,便已是弃子。 陆月白微微扬着下巴,凤眸中满是阴森,声音沉沉。“长安之事,是我一手策划,与他人无关。你林羡鱼要杀要剐随便,我绝不反抗。只是,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他抬头与林羡鱼的目光对上,唇角一扯,笑了起来。“林掌首,你为何要抛弃江湖,做个被束缚的官府中人?” 林羡鱼原本在思索陆月白说的这些事情,听到他这样问,眨了眨眼睛,挑眉道:“你这个问题,有很多人问过我。江湖和朝堂,永远都是分不开的。这东岳是柳氏的东岳,也是天下人的东岳,无论我身在江湖,还是身为伏魔司掌首,我为的——永远是天下太平。” 陆月白也不知有没有理解他所说的话,只点了点头,而后卸去了腰间的软剑,盘腿坐在了青石地上,伸出了双手,等着人来绑他。 身侧站着的于晚清神情有些僵硬,却也没有说话,只站在那里。没有人知道她此刻的心思,更不知道她当年遭遇了什么。可是,院中的那些个下人在听完陆月白的话之后,脸上满是愤恨之意。要知道,他们这些人中,有不少人和小越村又或是小陂山的百姓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林羡鱼叹息了一声,摆了摆手。有人从那边廊后拐了出来,上前将陆月白绑住带了下去。 林羡鱼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微微笑着看向了于晚清。“于晚清,当年临海之事,以及今日长安之事,还有陈姑娘的那份手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于晚清轻轻一笑,舒展了下手臂,深深吸了一口气,席地而坐,笑眯眯道:“我要是说,临海之事我也是受害者,而真正谋算这些事情的人是承欢和薛锦之等人,你林羡鱼会信吗?戚家庄的火,也不是我放的,不过是有人为了栽赃嫁祸。长安之事……和我也没多大关系,不过凤鸣城的事,我倒是有参与。” 她略一停顿,舔了舔略微有些干裂的嘴唇,望着有些惊讶的林羡鱼,笑道:“陈姑娘的手稿……嗯,我想想……哦,对了。那手稿是我后来在整理她的遗物时发现的,本来打算给陆月白留个念想,可不知道是院中那个不长眼的丫头透露了消息,便也被陈贵给盗走了。” 于晚清并没有说谎。临海之事却是跟她没有多大关系,而众人也都知道,那件事情其实是承欢因爱生恨所为。可是于晚清说戚家庄的火也与她无关,林羡鱼等人是不信的。可是仔细想想,似乎这中间确实有些问题。如果于晚清要杀戚欢和承欢的孩子,本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更何况她在戚欢死后,便也入了魔宗,烈山宫的事情,她肯定或多或少是知道的,又怎么会这么蠢,做出这样的事情? 长安之事,将眼下得到的所有线索整合,如果排除了临海之事和戚家庄走水非于晚清所为,那么她也就没有理由去做这些事。得出了这个结论,就连林羡鱼自己都有些傻眼了。原本一直追查的凶手,到最后竟然成了好几件事情的受害人…… 林羡鱼自嘲地笑了起来,“那么,你躲到府衙,实际上是为了躲避承欢的追杀?” 于晚清听到这话愣了下,忽而又点了点头,声音也高了几分,有些尖锐。“那个女人,心如蛇蝎!我和戚欢本是两情相悦,而我也有了戚欢的骨肉。可是,她看到了戚欢,对他一见倾心,想方设法与戚欢有了肌肤之亲,而后又处处装可怜,挑拨我和戚欢的关系,使得戚欢对我心生怀疑,渐渐疏远。他们二人双宿双飞,而我却要承受失子之痛!我恨极了她!她明明已经得到了一切,却还想要对我赶尽杀绝!” 说到这,于晚清声音夹带着一丝哭腔,眼睛泛红,双手颤抖着。“可怜我那孩儿,我才抱过他五天,竟就下落不明!我以为我入了魔宗,可以借着魔宗的势力,替戚欢和我报仇,可……” 于晚清笑了起来,笑的全身都在颤抖,眉头拧在一起。“你应该还不知道吧,承欢……她才是汾阳楼真正的楼主,也是魔宗四使之一。就是因为这样,我非但杀不了她,还得处处躲着她。我恨……” 院中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林羡鱼更是诧异,没想到汾阳楼真正的楼主竟然是承欢,而她才是所有事情的真正黑手。那么,裴灿和西域三鬼听命的人,会不会是她? 于晚清止住了笑声,唇角咧开,摇头道:“你不必猜了,裴灿和西域三鬼都是汾阳楼的人。裴灿在魔宗中地位超然,甚至高于承欢,是因他伏魔司掌首的身份。我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裴灿和承欢……此刻就在长安。你要结案,要治罪,真正罪有应得是他们!” 第543章 母子死别 于晚清的额头上渗出汗珠来,她却全然不知,眸光黯淡了下去,整个人显得没精打采。“薛锦之就在长安,想必你们也已经查到了他在哪,这些年我没有杀他,就是等着这一天。亲人团聚,却又要死别,我当年所受的苦,他们都要一一尝遍。” 说完这些话,于晚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颊上复又浮起了笑意,捋着额前略有些凌乱的发丝,轻声笑道:“这江湖沉寂了太久,总该要发生一些事情了。林掌首,陆公子,你们……准备好了吗?” 林羡鱼当然明白魔宗重出江湖定然不会这么简单,而他也早已猜测到近日江湖上将会发生大事。可是,眼下他却有一件事想要说,而这件事是关于十五的。 林羡鱼笑着摸了摸鼻子,眉头微微动了下,似乎有些为难,言道:“有一件事,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你的儿子,没有死。”说着,他向身旁站着的阿青招了招手,“去前院将十五带过来。” 阿青应了声,侧头看了眼那边坐着的于晚清,心中升腾起了一丝同情。这个女人,爱错了人,报仇都束手束脚,连自己的孩子就在身边都不知道。她这一生,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要怪,也只能怪她遇人不淑。可是,这世道如此,女子生来便是男人的附属品,想要活出自己,难于登天。没有几个人有前朝谢家姑娘的幸运和出身,能为自己做主。 阿青叹了口气,匆匆往前院去了。 林羡鱼端着茶盏,缓缓撇着碗中的茶叶。水是陈年梅花上采集的血水,茶是云雾茶。热水入碗,茶叶在水中尽情地舒展着身姿,飘飘荡荡似是江河上的一叶扁舟。青翠之间,似是春日暖风拂过,万物得雨水滋养,生出更多的生机来。茶香袅袅,沁入心鼻,令人心旷神怡。 卢宴亭一直没有说话,他心中的那块大石头在陈贵和苍术招供之后,如同压在了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可是,听了林羡鱼的话之后,那些个烦闷和忧虑,却也消散。此时听了陆月白和于晚清心中的恨,他才发现,自己所谓的担忧和恨意,与那些无辜百姓的命比起来,太过渺小。 人生一世如草木,浮萍也罢,盘根错节紧紧抓着这片土壤也罢,终究是逃不过风吹雨打,又或是枯萎。很多时候,许多的事情,或许是有选择,或许是别无选择。可无论是哪一种境况,都是人们自己选的。既然选了,那就只能承受。想要活的潇洒,那也只能让自己凉薄一些,不去在意那么多。 魏瞻已经说不出话来。他没有想到,当年小陂山和小越村的事情竟然有着这么复杂的内情,更没有想到陈姑娘的儿子,才是这场祸事的开端。可是,陆月白所做,站在他的立场,他并没有做错。但作为官府的人,他又是错的。于晚清……说到底也只是个可怜人罢了。 很快,阿青领着十五到了后院。十五身上的毒已经彻底清除,只是昨夜在冷水中待了那么久,加之先前受了重伤,脸色仍旧有些苍白,走路时步子略显虚浮。他到了林羡鱼面前,微微俯身施礼,“林掌首,不知唤我来何事?” 林羡鱼将茶盏放在了桌上,抬头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差不多年岁的男子,缓缓摇了摇头,伸手指向了那边的于晚清,一字一句道:“你曾经追问张柏你的身世,她……便是你的母亲。” 十五有些不大相信地看着林羡鱼,嘴角动了动,转头扫了一眼坐在青石地上的于晚清,摇头。“不,不可能的。张柏说过,我母亲……已经死了。” 林羡鱼没有说话,于晚清整个人都在发颤,她想站起来,可是身子刚刚动了下,殷红的血就从唇角落了下来。她冷冷地笑了几声,咧着嘴,看着站在林羡鱼身边的十五,眼神迷离起来,水雾弥漫。“你……你的右臂上,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胎记,像似少了一瓣的霜花。你……” 后面的话,她已说不出来。腹中绞痛,额上冷汗如同黄豆般落下,大口大口地鲜血涌了出来,落在了粗布麻衣上,将衣衫染成了酱红色。她的眼中带着笑意,笑意里又噙着泪光,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连那一句她最想说的话,都未来得及说出口。 十五怔怔地站在那里,整个身子冰凉一片,比他昨夜置身在桶中更为寒冷,似乎全身上下都结了冰,血液也冻住了,经脉也纠缠在了一起。心似乎也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他头发沉,晕乎乎地,好似胸口缺了一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又说不出哪里痛。 许久之后,十五一下子冲了过去,扑到了于晚清身边,可是伸出的双手却不知该放在哪里,就那么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那个人已经没了呼吸,头歪到了一边,鲜血从唇边落了下来,一滴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滚烫,却又很快变作冰凉。 林羡鱼起了身,看了一眼坐在那里呆愣愣的魏瞻,声音温和,“魏主簿,府衙之事有劳你了。”话罢,他和卢宴亭往前院奔去。阿青和阿玉自然是跟着他们,那些下人一个个哑口无言,见林羡鱼他们走了,迟疑了少许,便也都离去了。 魏瞻看着十五和于晚清,心中感慨颇多。可他知道长安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思索了良久之后,他也起了身,去寻从大牢带来的那两个人,着他们去将金兰等人找回来。 后院中只剩下了十五和于晚清。十五歪着头,看着已经死去的于晚清。她的眉眼和自己有七八分的像似,而他脸部的棱角多了几分硬朗。他的手落在了于晚清的肩膀上,在触碰到的时候,他的心里最后的一道防线轰然倒塌,那些积压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他使尽了全身力气,将于晚清拥入了怀中。温暖透过衣衫,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愤和委屈,眼泪不住地落了下来。他浑身都在颤抖,鲜血染红了白袍。眼泪落在胸前的衣衫上,却渲染不开那浓稠的血色。想到那些旧事,他都快喘不过气来。可是,怀中的人听不到他藏在心中的话,听不到那一声“娘亲”。 林羡鱼伸手遮挡了下日头,声音幽幽向身边的刘陵说道:“府衙外的人不要撤,不过你也该回军营了。剩下的事情交给魏主簿去办,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说话间,伸手拍了拍刘陵的肩膀,眉头沉了下来,“你啊,都这岁数了,别操那么多的心。” 话罢,林羡鱼和卢宴亭穿过长廊,向前院走去。刘陵站在屋檐下,看着两人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阴暗中有人走了出来,低声道:“将军,那两个假扮大夫的人……属下刚才找到了他们的尸体。这事情要禀告林掌首吗?” 刘陵摇了摇头,从阴暗中走了出来,站在院中沐浴着春末的阳光,眼角眉梢皆是笑。那两个人,没有多大用处的,不过就是他人派来探听消息的,死也就死了吧。不过,林羡鱼刚才说的话,他倒是得认真考虑一番。这圣上…… 哎…… 刘陵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圣上是何意思,这奏折到了帝都都好些日了,却一直未见有消息传回。 “惊鸿,惊羽,走了,我们上街去。” 第544章 重新洗牌 此时已近正午时分,街上行人少了许多。街道两侧的酒肆和饭楼中高朋满座,饮酒划拳,嬉闹说笑,很是热闹。小二搭着毛巾,提着茶壶穿堂而过,忙的连额头上的汗都来不及擦。一个转身,茶壶中水落出,这边桌上茶杯满了,眨眼间那边的茶杯中也是清香扑鼻。 济仁堂并不难找,林羡鱼领着陆鸿渐和薛黎穿过人海,行了少许便已看到了济仁堂的招牌。陆鸿渐咬着糖葫芦,眯着眼睛看着迎风招展的旗子,侧头看了眼身边跟着的薛黎。后者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欣喜,额上落了汗,手心里也是韩静静的。 路过一家糕点铺,林羡鱼眉头敛了敛,遂让两人稍后,自己进了铺子买了些糕点,与那铺子的人聊了几句后,便匆忙出了铺子,携着二人穿过长街到了济仁堂的门前。堂中有位年纪轻轻的公子,执笔正在写着什么,有人在一侧忙活着给他人抓药。 林羡鱼抬脚进了济仁堂,往那年轻公子面前一站,四处扫了一眼后笑眯眯地盯着那年轻人瞧。这年轻人看着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眉宇间与姜大夫有几分相似,一双眼睛清澈,十指纤细而玉白,握着笔的手停了下来。纸张上,那落下的一行行字清秀俊逸,赏心悦目。 年轻公子目光落在了林羡鱼身上,微微有些诧异,却笑着颌首,而后目光落在了他身后的两人身上。就见陆鸿渐吃着糖葫芦,一脸好奇地四处打量着,薛黎却站在门口的地方,抬着的脚不知该进还是退,眼神中略有些焦灼,或者说是担忧。 年轻公子放下手中的笔,从柜台后走了出来,也未说话,只引着林羡鱼三人到后堂落座。着人上了茶之后,年轻人公子看着薛黎,点了点头,声音温煦如三月春风。“我爷爷说,他曾在街上见到一个少年,与薛叔叔很像,我还笑他定是老眼昏花,现在看来竟是我浅薄了。” 这公子名唤姜珣,乃是姜大夫唯一的孙儿。昨夜官府的人请走了姜大夫,方才他看到薛黎的时候,就已经明白这三人是来做什么。刚才那侍奉茶水的丫头,这会已到了后院,去告诉薛锦之夫妇有客来访。 听到姜珣的话,林羡鱼朝他点了点头,笑了起来。“姜公子果然聪慧,既是如此,那边请前面领路。” 姜珣笑着点头,目光一直未从薛黎身上离开。薛锦之夫妇来济仁堂已有近十年的时光,论起来,姜珣很是喜欢这二人。薛锦之也把他视如己出,教他断文识字,教他功夫,也会与他说一些江湖上的趣事。金瞳倒是时常与他讨论医术,这些年他可是受益良多。如今看见了薛黎,他心中替这二人开心,便也多看了几眼。可是薛黎心中却越发的紧张,手都不知该放在哪里。 陆鸿渐握住了薛黎的手,挑了挑眉头,凑到他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薛黎神色微微变了下,脸上露出笑意来,遂即点了点头。 众人随着姜珣到了后院,远远地便听到了院中有女子的声音,很是急切,却又带着欣喜。另一人声音温和,应了几声后便再也没有说话。有丫鬟从那边廊后转了出来,看到姜珣几人,驻足施礼,目光从林羡鱼几人身上扫了过去,眼底带着几丝审视之意。 姜珣摆了摆手,那丫鬟朝几人微微施礼,便也退到了一侧。林羡鱼往前走了几步,却又回头朝薛黎说道:“你们两人先四处转转,我有些事情要先处理,待会让人领你们过来。”言罢,眨了下眼睛,抬脚跨过了拱门,从竹林后露出了身形。 薛黎顿时松了一口气,一把抓住陆鸿渐的手,在原地不住地踱步,低声嘀咕道:“怎么办,我有些慌。” 陆鸿渐忍不住笑了起来,上前抱住他,拍着他的后背,顺着气。“别慌别慌,这不是有师父在前面替你掠阵,还有我陪着你呢?待会啊,要是见了他们俩,你就直接。反正呢,他们两个都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就算是错了,也不至于迁怒你。他们要敢为难你,我和师父肯定护着你的。” 薛黎被他这话给逗乐了,“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却又气鼓鼓地说道:“你这人就是个乌鸦嘴。我是来认亲的,你就不能盼着点好吗?”说着,声音又低了下去,“我倒是希望不是真的,这样我也就不用那么为难了。”说话间,他眼中水雾浮起,眼眶红红的,望着那边拱门,期冀的光暗了。 陆鸿渐并不知道薛黎的血能解尸毒,听到薛黎这话,自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可是他细细想了想,似乎从昨夜给薛长夜和十五解毒后,霍白薰和薛黎两个人就有些不太对劲。但是,想到薛黎马上能和父母相认了,他又着实开心,便将心中那些细微的发现给抛到脑后去了。 听到脚步声,院中的两人停下了动作,纷纷回头往这边看了过来。待看清来的人是林羡鱼和姜珣,薛锦之僵在了那里,眼里的光芒迅速褪去,失望拢了上来。可,他到底在江湖上行走多年,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林羡鱼的身份,微微颌首,算是打招呼了。 他身侧的女子自然也感觉到了,伸手抓着他的臂膀,低低道:“不是他吗?”说完,却又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很是失神说道:“我就知道,我就说我们两人找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就找到了。锦之,我们的孩子……会不会已经死了?” 薛锦之心中一痛,伸手将她揽住,拍着后脑勺,轻声安慰着。半晌,回过头来,指了指那边空着的位置,“林掌首今日来,是为了临海之事吧,请坐。” 林羡鱼没有与他客气,径直走到那边落座,给他们三人倒了茶。姜珣知道他们是为了案子的事情,便也在旁边落座,悄声端着茶盏饮茶,未多说一个字。 薛锦之扶着金瞳坐在了林羡鱼对面,林羡鱼抬头去看二人,心中颇为惋惜。金瞳那一双眸子,曾经被这江湖上的许多人赞叹。如今那一双眸子虽然还在,可是却没有了光。她的手往前挪迂,似是在寻找什么。姜珣伸手落在了她的手腕上,将林羡鱼倒好的热茶递到了她手中。 金瞳眼睛虽看不见,可是对于气味和一些细节记得很是清楚。姜珣手伸过来的时候,便已知道对方是谁。她朝姜珣扯出一个笑意,端着茶盏啜着,来掩饰自己心中的落寞和失望。薛锦之一直看着金瞳,见她这神情,也不住的摇头叹气。 “当年临海之事,我和金瞳是受他人蒙骗。柳叶两家掌握着江南漕运,而我身在汾阳,我们三家被卷入其中,若是倒了,这汾阳到江南的掌控权便也会重新洗牌。林掌首查案无数,应该能猜出这件事背后真正的主使。” 林羡鱼心中了然,却又奇怪道:“那时候,你们就没有想过这其中有诈吗?” 薛锦之苦笑了起来,“想过,可是那封信是我师父差人送来的。” 林羡鱼轻轻“哦”了一声,果然是这样的。那么柳叶两家恐怕也是如此,而且柳叶两家最宝贝的便是柳斜阳。如此看来,那件事情的时候,便已将他们这些人牵扯了进去。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师父和亲人,竟也会这般坑害自己。 第545章 鸿渐之痛 当年江南和汾阳的情形,林羡鱼当然是知道的。这天下所有的事情,只要柳渊想知道,哪怕是谁家朝食吃了什么,都能查得到,更何况是漕运这样的大事。春翡阁和龙渊阁中存档颇多,有许多事他们心知肚明,但是那时候却并未与这些事联系在一起。如今,却也都明白了。 林羡鱼仔细看了看薛锦之和金瞳,微微点头后,将茶盏放在了桌上,轻声笑道:“两位所患之疾,有一人或许可以医治。待会让惊鸿和惊羽带你们回府衙吧。” 听到林羡鱼提到了惊鸿和惊羽,薛锦之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林羡鱼和姜珣同时点了点头,林羡鱼笑眯眯道:“是他。”说着,转身朝那边拱门喊道:“还不出来?” 话音刚落下,薛黎就被陆鸿渐推了一把,一下子从拱门那边落在了院中,踉踉跄跄地差点跌倒。陆鸿渐身形闪了出来,一把扶住他,朝着薛锦之和金瞳拜了下去,声音晴朗。“鸿渐见过两位长辈。”说着,指了指一脸呆滞地薛黎,笑道:“这位是我的兄长薛黎,字惊鸿。”话毕,看着林羡鱼眉头挑了挑。 林羡鱼轻声笑了下,起身朝薛锦之和金瞳拜别,略过二人身侧的时候,压低了声音,“不要慌张,错了也没关系,你这不是还有我呢。去吧……”说话间,手落在了薛黎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薛黎身子一颤,猛地抬头与薛锦之四目相对。只是这一瞬,他竟想起了许多的旧事。是了,眼前这个人确实是他的父亲。模糊的印象里,他曾背着自己在山野间奔跑,身侧那妇人跟在身后,笑骂他没个正形,都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姜珣朝薛黎使了个眼色,自己起身一把拽住陆鸿渐往外走去。陆鸿渐颇有些不服气,可想到人家一家团聚,他站在那委实不妥,便也任由姜珣拖着他到了济仁堂的铺子。往前看去的时候,林羡鱼早已出了济仁堂,身形在人群里闪了几下不见了踪影。 姜珣着人给陆鸿渐上了热茶和几样点心,跟个大人似的拍了拍他的脑袋,眯眼笑道:“你在这坐着等吧,我还要去给那边的病患开药。”话罢,又低低笑了几声,这才往另一边走去。 陆鸿渐也不知听到没有,鼻间轻轻“嗯”了一声,端着茶盏自顾自喝茶去了。耳畔不时传来病患的呻吟声,鼻间充斥着草药的味道。方才抛之脑后的那些想法又闪了出来,他眨了眨眼睛,抬头望着屋顶,忽地眉头一皱,失神之下茶盏落在了地上。 清脆的响声,引得众人同时回头看了过来。姜珣颇有些诧异,与身旁的人说了几句话,便走了过来。在他看来,陆鸿渐应该不是鲁莽的人,怎么会好好地喝着茶就将茶碗给打碎了?可再看陆鸿渐的神情,竟从震惊变作了悲伤,眼睛里噙着泪花,紧紧地咬着嘴唇。 姜珣心生疑惑,上前俯身细细端详了他一眼,伸手递过去了一块帕子,打趣道:“我们铺子的点心有那么难吃吗?不就是加了几位清新下火的药草,你也不至于吃得哭起来吧?” 陆鸿渐慌乱地摇头,泪水一下子甩了出来,慌神之下扑到姜珣怀里,扯着他的衣服,仰头看着姜珣,带着哭腔急急道:“我……我……我有件事要问哥哥。你……你不能骗我,不可以骗我,也不能告诉任何人。你……你先答应我!” 姜珣不知他发生了何事,疑惑地转头看了眼后院的方向,只当他是因薛黎找到了父母心中悲伤,便也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慰道:“好好好,你先别哭。你问什么,我答你什么就是。”说完,伸手抹着他脸颊上的泪,有些尴尬地朝其他人摆了摆手。 陆鸿渐根止不住哭声,扯着姜珣出了济仁堂,拐到了旁边一条无人的巷子,左右看了一眼之后,确认四周没有人,这才伸手抹着眼泪,吸着鼻子断断续续道:“我……我问你,这世上是不是有些毒,有些毒……必须要毒才可以解?” 听着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姜珣的眉头蹙了起来,仔细思索了一番,忽而恍然大悟道:“你是想说,以毒攻毒对不对?”说话间点了点头,“是啊,有些毒确实只有毒药才可以解,不过那也得看具体的情况。以毒攻毒是下下策,是药三分毒嘛,总是对人无益。” 陆鸿渐听到姜珣这话身子一僵,蹬蹬蹬往后退了两步,靠在了旁边的墙壁上,眼泪再也忍不住涌了出来。他知道自己要去问霍白薰或者林羡鱼,他们绝计不会告诉自己。可是他听到了姜珣的话,便也确定薛黎中的尸毒,正好可以解百姓所中的毒。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为什么好人不长命……”陆鸿渐哭泣着,身子滑了下去,落在了墙角缩成了一团,双手抱着膝盖不住地低身嘀咕。当初在黄县的时候,看到爷爷和母亲被抓,他都没有这么难过,是因跟他们没有过多的往来,也从未相处过,而且他们所做的那些事,是不可以被原谅的。 可是薛黎不同,在长安的这几日,薛黎与他一起吃一起睡,衣服也是随便穿,经常夜里笑闹到很晚,两个人躺在床榻上,熄了灯,却又睁着眼睛诉说着彼此心中的那一丁点的小秘密。他们二人虽不是兄弟,相识时间也不长,可是两人早已亲如兄弟。得知了这样的事情,他又怎么还忍得住? 姜珣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可是他隐约觉得可能和长安的事情有关。看着哭得伤心的陆鸿渐,他咽了口唾沫,上前蹲下身去,伸手将陆鸿渐拥到了怀里,轻声安慰道:“莫哭莫哭,这世上有很多的事情并非就真的没法子解决。事情还没到最后一步呢,谁知道会不会出现新的转机。你要相信林掌首,他可不是一般人。” 陆鸿渐一把鼻涕一把泪,趴在姜珣怀里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济仁堂的后院中,薛锦之和金瞳拥抱着薛黎,同样也哭得凄惨。 陆鸿渐哭了许久,忽而从姜珣怀里挣扎了出来,拿着姜珣给他的帕子抹着眼泪和鼻涕,仰头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问道:“姜哥哥,你……你有没有什么药,吃了之后可以让我看着像是没哭过啊。这……这样子被惊鸿看到了,他肯定又要笑话我……” 姜珣这次却没有笑他,反而拿过帕子,仔细细细地替他抹去眼泪和鼻涕,眼中满是温暖,柔声道:“有啊,不过呢,我得先换身衣裳,你最好也换一身。”说着,又笑了起来,“你们两个,可真是让人觉得温暖,都为彼此考虑。我要是有你们这样的弟弟,肯定宠上天去了。”说完,牵起了陆鸿渐的手。 陆鸿渐瘪了瘪嘴,低低嘀咕道:“那……我不是可以做你弟弟嘛。可是,做你弟弟有什么好处呢?我总觉得做会被抓来各种试药,扎针,想想都害怕……” 他这些话姜珣尽数听了去,笑着摇了摇头,对他和薛黎更是喜欢。两人回到了济仁堂,姜珣让丫鬟拿了干净的衣衫,领着他到了自己的书房,换了之后,又便拿了冰袋和一些药粉过来,仔细地给他敷上。 且说出了济仁堂的林羡鱼,刚刚往前走了几步,抬头时便看到那边屋顶上站着卢宴亭。 第546章 最新消息 林羡鱼看到卢宴亭的神情,便也猜测到了几分,纵身跃上了屋顶,落在了他身侧。 卢宴亭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摇了摇头,声音低低道:“刚才接到京都的消息,裴灿……在京都的裴灿是假的。还有……”他转头看着林羡鱼,“昨夜去明宫的人,死伤大半,回来了七人。曲长亭这会上蹿下跳地正在发怒,他说明宫那边,可能得你自己去看看。” 说完这话,卢宴亭长长叹息一声,微微敛了敛眸光,“浣衣醒过来了,阿薰说她中毒之后动用内力,毒已入骨髓,若是没有那味药引,恐怕活不过三个月。”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阿羡,我欠浣衣良多,我想……在她最后的这三个月,带着她好好看看这东岳的山山水水……” 林羡鱼听到他这话,心中一痛,可是薛黎是药引这件事,他却没法说出口。想来,霍白薰也已经告诉了卢宴亭,依着他的性子,当然不会选择让薛黎来牺牲自己。他选择了带着浣衣离开,可他的心中有多痛,林羡鱼却是明白的。经历了那么多磨难的两个人,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却又要生离死别,任谁,又能冷静地思考这一切,从而去面对呢? 卢宴亭长长缓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沐浴着阳光的远山,风吹着他的衣摆,飒飒作响。“阿羡,薛黎的事情,你没有告诉别人吧?他是个可怜的孩子,虽说已经找到了父母,可他的未来有许多的可能,断不能就此葬送在长安。你……”他转过头来,似乎在等着他的回答。 林羡鱼点头,却又陷入了深思之中。他不喜欢做选择,做选择的人向来都是被动的。可如果不说这件事,那么就要看着长安的那些无辜百姓为此而快速衰老,最后骨骼石化而亡。一个人的生死和数百人的生死相比较微不足道,可是无论是薛黎,还是只是个普通百姓,这样的决定,他没办法做。 林羡鱼从未像此刻恨极了一个人,他恨魔宗宗主,恨陆月白。如果不是魔宗宗主起了卷土重来的心思,也就不会有试药一事。若没有这件事,陆月白也不会报复长安的百姓。可是,这又怪谁呢?如果站在他们的立场去想这些问题,他们的做法却也无可厚非。只是,赌上了这么多无辜百姓的命,实在让人不耻。 与其说是恨,倒不如说是愤怒。无论是江湖人也好,还是官府中人也罢,只要是心里还有些许良知,恐也不会做这样的决定。林羡鱼到底是有些慌了,他不想看着薛黎死,可也想长安的百姓能活着。这样的抉择……太艰难了。 两人站在屋顶上良久,微风从二人的面颊上掠了过去,轻轻柔柔,带着些许温暖。小陂山那边的火已经熄灭,只能瞧见细细的烟雾。阳光当空,照射着长安的每一处角落,那些阴暗的,龌龊的地方,皆被普照。似乎不知何时,两人身上暖了起来。 林羡鱼暗暗叹息一声,朝卢宴亭招了招手,“走吧,去明宫看看。”言罢,身形已向外掠了去。 卢宴亭有些诧异,连忙追了上去,奇怪道:“我们出府衙不是要去找裴灿和承欢吗?怎么,你不打算找他们了?” 林羡鱼唇角含笑,摇头道:“不找了,找不到的。我现在终于明白了,那些人在长安的真正目的。”说话间,身形跃起,提气施展轻功朝外跃出数丈,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你快点啊,不然的话,咱们可又要晚一步了。” 卢宴亭没明白他到底是何意思,可是却听出了他弦外之音。魔宗的人试毒是真,而昨夜所谓的想要投毒却是假。他们分散了林羡鱼的注意力,将人散了出去,而明宫那边却也只去了十个沉渊楼的好手,刘陵的人排查搜索还行,若真是遇上了高手,却也无济于事。这么一看,明宫才是他们昨晚计划的重中之重。 林羡鱼和卢宴亭加快了步子,很快便看到了明宫中最高的楼宇。白日里的明宫更为肃穆庄严,朱红的墙在阳光的照耀下甚为夺目,琉璃瓦折射着光线,熠熠生辉。宫中守卫来来回回巡逻,却仍旧显得懒散,不住地打着哈欠,甚至连佩刀都拿不稳。 林羡鱼暗暗摇头,和卢宴亭两人从重重楼阁上掠了过去,几个翻身落在了九层小楼的楼顶。由此处望去,长安各处景色尽收眼底。街上行人如蚁,就连连绵数里的屋舍都小了许多。远山苍翠,浮云落顶,风过林间,树枝与翠绿的叶子翻着海浪。 有人从旁边的屋顶上掠了过来,林羡鱼回头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皱眉道:“你不是在府衙?” 曲长亭一脸无奈,往林羡鱼身上靠了靠,有气无力道:“我倒是想在府衙躲清静,可是呢,这有些事情我还得自己来告诉你。你们俩站稳一点,我说了可别从这儿翻下去。”说着,神色凝重了几分,沉声道:“最新消息,裴灿和承欢两人已经逃出长安了。” 说着,他摊手道:“我也是听了孙镜说才知道,而且得到了确切情报,这二人往西南去了。” 林羡鱼听到这消息,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幸而卢宴亭在旁边扶了一把。他讷讷地回过头来盯着曲长亭,疑惑道:“孙镜……孙镜说什么了?” 曲长亭叹气,将孙镜和裴冀在小陂山那边见到白发鬼和紫袍人的事情与两人说了下,摇头道:“我猜啊,那紫袍人应该就是魔宗宗主,白发鬼便是承欢,裴灿……是在他们两人之前出城的。说起来也是可恨,昨夜明宫之中伤了沉渊楼和刘将军的人,就是那个紫袍人。” 话毕,曲长亭唤了一人过来,将昨夜明宫发生的事情细说,并拿出了那紫袍人留下的盒子。曲长亭方才说出那番话,是因孙镜说了小陂山树林的事之后,曲长亭觉得不对,召了明宫回来的人仔细比对过,这才确定明宫放毒的和孙镜见到的是同一个人。 林羡鱼眉头拢在了一起,从忻城开始,所有案件中都有紫袍人的出现,这次却是他们第一次正面交锋。听曲长亭这说法,那人轻功和内力皆在裴冀和孙镜之上,且似乎还懂的用毒。他仔细思索了一番,忽向沉渊楼那人说道:“去,查一查江潮生是否还在城中,给凤翎去封信,让他尽快来府衙一趟。” 曲长亭和卢宴亭登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江潮生出现并非巧合,那么如果此时江潮生已不在长安城中,基本上就可以确定此人便是那位神秘的紫袍人,也就是魔宗现任宗主。 待那人走了之后,林羡鱼一把抓住曲长亭的肩膀,“你说明宫情况复杂,让我来是想给我看什么?” 曲长亭被他这一提醒,拍了下大腿,叫嚷道:“哎呀,刚才一生气把正事给忘了!我跟你们说,他们那些人肯定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帝宫中失窃的不是什么名单,而是一份地图。” 说话间,曲长亭从楼顶上翻了下去,施展轻功往西南角奔去,声音飘渺。“快来。” 林羡鱼和卢宴亭本就在怀疑丢失的并非名册,听到曲长亭的话自然是跟了上去。三人落在了西南方向的一处院落里。只见此处地势较其他的地方更高,屋舍三层,院子四四方方,似乎是藏书所在。 第547章 蜘蛛捕食 林羡鱼和卢宴亭同时明白了曲长亭要告诉他什么。如果西域三鬼从帝宫中盗走的真的是一份地图,又在长安的明宫中寻找。那么,帝宫中那份地图极有可能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如此看来,那份地图最起码应该有七份之多,或许其它几份他们已经拿到…… 想到这些,两人同时看了眼对方,眼中满是疑惑。那地图到底藏了什么,让魔宗的人如此大费周折。难不成又是什么藏宝图之类的?想想先前他们寻宝的事情,两人不胜唏嘘。这地图……竟然让魔宗宗主亲自出手,这怎能不叫他们诧异。 曲长亭可管不了那么多,他三两步走上台阶,抬脚就将屋门给踹开了。“咯吱”一声,门向两侧退去,结果撞到了后面,“啪”的一声大动,震得屋檐上的瓦片都连着震了几下。扑簌簌的,屋顶上落下灰尘,曲长亭被呛得连着咳嗽了好几声,往后跳了几步,伸手扇着。 林羡鱼和卢宴亭同时伸着脖子往屋内看了一眼,就见地面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而在这层灰尘上,浮着一些凌乱的,混杂在一起的脚印。这脚印有大有小,有一些很浅,有些是才踏出来的。但无一例外,进入这间屋子的几个人,功夫应该都不错。 曲长亭缓过气来,指了指屋内,笑嘻嘻道:“失误失误,太大力了。你们进去看吧,我在这等着。” 林羡鱼无奈地摇了摇头,和卢宴亭两人进了屋中。循着地上那脚印,最后停在了最里面的一排书架前。地面上的脚印比其它地方的都深一些,那人应该在这里站了许久。书架上有一层的灰尘有被拂去的痕迹,而且……少了一个木匣子。 “是这里了。”林羡鱼轻声说了一句,取下左右两侧木匣子,走到旁边的桌前,又将曲长亭刚才交给他的木匣子放在了桌上。仔细一对比,这三个木匣子几乎一摸一样。都是檀木所制,盒盖上雕刻着云纹,上面有一块极为小巧的铜锁,没有任何的标记。 林羡鱼仔细端详了一番,伸手去扭动那铜锁,却是纹丝不动。卢宴亭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别白费力气了,那不是普通的匠人打造的。”说话间,他已到了桌前,拿起其中一个盒子看了看,摇头道:“这盒子也不是檀木的。你应该听说过李承的名字吧。” 李承? 林羡鱼额头上露出青筋来,看着卢宴亭的神色十分怪异。这世上能和这些玩意扯在一起的李承,世间只有一人。此人乃是楚歌国出了名的匠人,善雕工和机关。东岳的帝宫中存着他雕刻的一张浮云连海富贵图屏风,屏风上仙鹤与飞禽栩栩如生,深得柳渊喜欢。蓁妃最爱的一个奁盒也是出自他之手,还有一块长命锁,更是巧夺天工,且暗藏机关。若是触动了机关,内里藏的却是暮霞城帝宫的浮雕,对着光,可以看到整座暮霞城,极其震撼。 卢宴亭之所以如此确定,是因为卢家和这位李承有些渊源。他在卢家的时候,李承的后人在卢家常住过,便也教了他许多的东西,其中便有李承设计的一些小巧的玩意机关如何开启。李承和李家的后人制造这些东西,都会留下自己的印记。 卢宴亭仔细看了盒子和铜锁,忽而笑了起来,拿过曲长亭拿过来的盒子,掀开了盖子。只见盒盖角落的地方有一处地方,雕刻着一片叶子。仔细辨别,便也能发现那是李子的叶子。 李……李叶…… 林羡鱼有些哭笑不得,这李承传闻中是个极其喜欢吃的人,做个标记竟然也是李子的叶子,也不知这人是不是真的喜欢极了吃李子,才想出这么个标记。 看到林羡鱼的神情,卢宴亭却点头道:“你没猜错,李家的人特别喜欢吃李子。想当年那李家小公子在卢家的时候,把李子当饭吃。我那会还纳闷,不是都说李子不能多吃,可是他吃了那么多,却一点毛病都没有。就算是新下的那酸李子,他也吃得津津有味……啧啧啧……” 听到卢宴亭一本正经地说这种事情,林羡鱼回头看着他,忽而笑的前俯后仰,心中那些个烦闷竟也消散了。索性将那三个盒子都揣到了怀里,扯着卢宴亭又往门口的书架走去。他此时心情大好,便也想到了如何得知那盒中装着的地图到底是何物。 一般的藏书楼或者宫中藏书阁,都会有记录的册子。这处院子显然只是明宫中一个小的藏书阁,先得弄清楚这藏书阁是何人所用,再找到记载藏书阁所有书册的目录,便也能寻到蛛丝马迹。至于帝宫中丢失的那份地图,自有人去寻找源头。 两人在那边的书架上找了半晌,卢宴亭的目光落在了书架的最高处。他皱了皱眉头,终身而起落在了屋梁上,向下看去,就见那边书架的上头果然歪歪斜斜的放着一沓书册,封面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字,正是他们要寻找的东西。 “顶上。”卢宴亭蹲在房梁上朝林羡鱼喊了一声。林羡鱼仰头疑惑地看着他,而后顺着他的目光往那边看去。良久,长长地“哦”了一声,身子一旋,从旁边的书架上借力,人跃到高空中,手从书架顶上拂了过去,将那几本册子揽入了袖中,一个漂亮的旋转,便轻飘飘地落了地。 寻到了名录,两人便也没有在此停留的里有,出了门后顺手将门带上。曲长亭站在那边的一棵花树下,抬头望着从院墙上透过来的阳光,双眼微眯,也不知在思索什么,唇角含着笑。 林羡鱼走了过去,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嘿,在瞧什么呢,这么出神?” 曲长亭头也没回,指着墙头上的蜘蛛网,手放在唇边,低声道:“羡哥哥,你说蜘蛛捕食,真的全凭一张网吗?”说这,扬了扬下巴,“你看啊,它结的这网看似结实,可是遇上风雨天,总也会被吹得摇摇欲坠。再说了,这网能捕住多大的猎物啊,那也得它能吃得下去,不是吗?” 林羡鱼叹气,直接伸手划拉了两下,那院墙上的蜘蛛网便碎了,刚刚顺着蛛丝爬过来的蜘蛛,钓着一根极细的蛛线在风中飘摇。他回头戳了下曲长亭的脸颊,挑眉道:“它能捕食,能活着,自然不是单靠这张网。不过嘛,这网总也有破绽,只要足够强大,能够将这网撕裂,那么它几遍布网再快,也是枉然。” 曲长亭忽地就笑了起来,郑重地点头道:“羡哥哥说的是。”说话间,开心地拉着林羡鱼的手,笑嘻嘻道:“我还给羡哥哥和宴哥哥准备了一份大礼。” 林羡鱼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反正眼下裴灿等人也已逃了,长安的案子幕后的人死的死,投狱的投狱,便也没有那么紧张了。至于长安百姓中毒的事,也只能让霍白薰来烦恼了。 林羡鱼笑了起来,和卢宴亭一起携着曲长亭奔出了明宫。到了街上,有孩童从林羡鱼身边路过的时候,仰头看着他,一双清澈的眸子里亮亮的,伸着藕节似的小手,声音糯糯。“哥哥……你们……你们两个是大花猫哦……” 林羡鱼眨了眨眼睛,“大花猫?” 孩童点头,应声道:“是啊,大……花……猫……嗯,哥哥,你的眼睛里……有星星。” 第548章 徐氏女子 林羡鱼乐开了花,笑得跟个孩子似的,俯身抱起那孩童,使劲地蹭了蹭他的脸颊,坏笑道:“这下,你可跟我一样,成了大花猫了。”说完,还又伸出满是灰尘的手搓了搓他的脸颊。 孩童笑得眉眼都挤在了一起,“咯咯咯”地根本止不住。他环住林羡鱼的脖颈,在林羡鱼脸颊上亲了一口,眯眼道:“嗯呐,跟好看的哥哥一起做大花猫。猫猫很可爱的……” 卢宴亭和曲长亭往后退了几步,看着林羡鱼跟看傻子似的。这人还真是,玩闹起来浑身上下都透着孩子气。再看这一大一小的两个人,互相蹭着彼此的脸颊,玩的不亦乐乎。可明明就是陌生人,两个人的眼睛里星光闪烁,亲密无间,过路的人都忍不住驻足,感叹两人关系真好。 曲长亭上前扯了扯林羡鱼的衣袖,对方却毫无察觉。他眉头一皱,忽而伸手抱住林羡鱼的脖子,撇嘴道:“羡哥哥,你就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哼,你这么喜欢小孩子,就快点跟雁姐姐成亲啊。你们生个小孩儿,让我也玩玩呗。” 听到曲长亭这话,那边站着的卢宴亭忍不住笑出了声。林羡鱼脸色顿时变了,狠狠瞪了曲长亭一眼,将孩童放在地上,抬脚就朝曲长亭踹了去。“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皮?江南城是怎么教你的!专挑人痛处拿捏,我可得告诉江南城,让他好好管教管教你。” 曲长亭往后蹦了两步,躲开那一脚,笑嘻嘻地扮了个鬼脸,“行啊,那也得你能见到我师父。啊,你们还要不要去见那份大礼了!我可是等不及了,我先走一步。”话音落下,他已提气跃上了屋顶,商量下朝前头跃了去,还不忘回头看一眼。 林羡鱼翻了个白眼,一脸地无语。卢宴亭笑着摇了摇头,三两步也上了屋顶,追着曲长亭去了。那孩童看到跃到屋顶上的两人,欢快地跳着,拍着手,嚷道:“哎呀,哥哥会飞啊。” 林羡鱼伸手刮了下他的鼻子,笑道:“是啊,会飞呢。我也会哦,不过不能带你一起玩。”说着回头在人群中看了一眼,随手指向了那边的酒肆,“你娘亲在找你,不要乱跑,等她。”说完话,提气也跃上了屋顶,起落之间追上了卢宴亭。 孩童仰着脖子,看着两人如同蝴蝶一般在屋顶上掠过,睁大了眼睛,嘀咕道:“嗯……我以后也要像那三位哥哥一样,会飞……” 他话还未说完,身后一妇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从身后将他抱起,伸手抹了下他脸颊上的灰尘,疑惑道:“你在看什么?怎么脸上沾了这么多灰?” 孩童笑着凑到妇人耳边,如宝石一般的眼睛闪着亮光,“娘亲,我刚才碰到了三个哥哥。他们长得可漂亮了,跟画里的人似的,还会飞哦。景儿以后也要跟他们一样……” 妇人被他给逗笑了,亲昵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下,点头道:“好。景儿以后长大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娘亲绝不会拦着。不过,现在呢,你应该好好吃饭长身体,不然以后可没办法练武。”说话间,揉了下他的脑袋,抱着他进了街边的酒肆。 林羡鱼和卢宴亭追上了曲长亭,三人都没有说话,一直往南边奔去。拐过了无数的巷子,曲长亭落在了一处院落中。听到声音,屋门被人拉开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走了出来。她着了一身素衫,未施粉黛,眉眸清澈,说话也是温声细语。 曲长亭向她打了个招呼,指着林羡鱼和卢宴亭说道:“这位便是伏魔司掌首林羡鱼,这一位是卢宴亭卢公子。你大可将你所知的事情说与二人,不可有所隐瞒。” 那女子朝着林羡鱼和卢宴亭盈盈一拜,瞬间眼泪就落了下来。她声音带着轻微的哭腔,听着委实动人。“奴家徐婉,是陈远的夫人,也是明宫西南书阁管书册的徐主事的孙女。”她说着话起了身,指着院落一侧的石桌,声音温婉,“三位公子请坐下说话吧。” 林羡鱼和卢宴亭没想到曲长亭竟然找到了他,心中惊诧。曲长亭却风轻云淡地笑了笑,在那边落座后,端着茶盏只顾喝茶。徐婉也已落座,正提着炉上水壶往茶碗中注水。卷在一起的茶叶被滚烫的热水一冲,顿时四散逃开,却又很快浮了起来,一丝一缕的微红散了出来。 两人互相看了眼,而后落座。徐婉倒也不与他们拐弯抹角,待给二人奉了茶,便也将自己所知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个清楚。 十多年前,陈远在长安城中已颇有名气,生意做得很好,与徐家常有往来。徐婉的母亲去世的早,他的父亲见陈远沉稳,为人又谨慎,做事情也靠谱,便有心与陈家联姻。陈远推脱过一次,可半年后一次宴会,在徐家见过年仅十八岁的徐婉后,就差了媒人前来提亲。 因先前之事徐父本不想答应,可徐婉却说,那时他们二人并未见过,陈远心有顾忌也属正常,而今他主动提亲,又备了厚礼,且父亲对他也是百般赞赏,这门婚事自己是愿意的。如果父亲不愿,那便作罢。徐父听了徐婉之言,又觉得陈远确实是个合适的人,也就应了这婚事。 成亲那夜,洞房花烛之时,陈远喝得伶仃大醉,躺下便睡着了。徐婉虽心中有气,可也心疼他。但女儿家的直觉告诉她,陈远好像不太对。见他浑身酒气,又未褪去衣裳,徐婉便想帮他褪却衣衫,好让他睡得舒服些。哪想到,这衣衫褪地只剩了里衣,徐婉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徐婉眼中落下泪来,饶是三十来岁,可仍旧与那豆蔻年华的女子一般,梨花带雨的模样实在惹人心疼。她低声道:“那时……我便发现了他是女子。可是,我们已经成亲,这种事情说出去又有谁会信?我爹是个要面子的人,家中生意多数与他有关,若是两家关系闹僵,必然会殃及徐家其他人……” 林羡鱼动作停滞了下,皱眉道:“所以,你没有将此事告知你父,而是隐瞒了下来?” 徐婉点头,却又摇头。并非是她有意隐瞒,而是第二日陈远发觉衣衫被动过,看到她哭得肿的跟桃子似的双眼,便也明白了为何。陈远虽未威胁,可是言语之间却让徐婉不得不闭嘴,将此事吞到了肚子里,不敢往外说半个字。 两人成亲后一年,陈远要她扮作有孕,九个多月的时候便从外头抱回来了现在的陈灵萱。有了陈灵萱,徐婉便也不与陈远怎么说话了,两人就像是陌生人。可是后来,徐婉发觉陈远行事越来越诡异,而陈灵萱渐渐长大,性格有些像男孩子,常常躲在各处玩耍,便也听到了陈远和他人的一些谈话。 徐婉虽与陈远形同陌路,可两人捆绑在一起多年,听陈灵萱说了那些话之后就也明白陈远真实的身份。她想过将此事高密到府衙,可这念头一起,还未来得及行动,有天夜里,就看到了长安知府张柏悄悄进了陈远的书房。窗户上两人的姿态很是暧昧,谈话内容也让她如遭晴天霹雳。 自那后,徐婉便也不敢再有任何高密的念头。林羡鱼等人入了长安后,陈灵萱从街上听来了消息,悄悄与徐婉商量要去找林羡鱼。哪想到,这事被陈远知道了。 第549章 酒泗昭云 陈远那时候忙着和陈贵商议别的事情,对于徐婉和陈灵萱并没有立即要了他们的命。且,那个时候若是杀了徐婉和陈灵萱,必然会引起徐家的怀疑,到时候他们所谋之事定然会遇到阻碍。于是,徐婉和陈灵萱被禁足在了后院,不许他们出府,不许任何人与他们见面。 曲长亭去找陈灵萱那日,徐婉是知道的。可是那时候曲长亭忙着赶去何家村,并未将陈灵萱带出陈府。可曲长亭刚一走,陈远就来了后院。徐婉那时候就藏在陈灵萱屋内屏风的后面,看到了陈灵萱受伤的经过。因而,后来曲长亭再去陈家的时候,她想都没想便跟着曲长亭离开了。 徐婉捏着帕子抹去眼泪,摇头道:“我没想到,她一个女人竟然那么狠。就算灵萱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可这些年来承欢膝下,总也有些感情的。可她看着属下向灵萱刺出那一刀,竟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甚至在离开的时候,连半点的伤心都没有。” 说到这,徐婉侧头看向林羡鱼,沉沉的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压抑。“我徐家祖上曾也在朝为官,我虽身为女子,可也懂得国事为重。我听到了陈远和那些人商讨,说要入明宫寻一份地图。而那份地图极有可能藏在西南那边的书阁内,便也悄悄地给父亲去了信。” 陈灵萱被刺之后,徐婉整个人都陷入了混沌之中,当场昏了过去,这才保住了一条命。曲长亭带她出了陈府之后,她深觉无颜面对父亲,便只差人去了信,询问那书阁之中藏着地图的事。她之所以如此确定,是因幼时,祖父曾无意间提过他在收拾书阁的时候,有看到这样的一幅地图。 地图作何用处,徐婉并不清楚。可是祖父当时提到这地图的时候,神情很是奇怪,加之陈远他们也在找这地图,肯定是极为重要的东西。徐父的信倒是已经收到,只是信中说的很模糊,那地图应该是百年前西南之地一个小国的地形图,不过好像因为那地方极其邪乎,后来便也再没人提及了。 西南之地……邪乎…… 林羡鱼脑子迅速地转着,搜寻着相关的信息。忽而,他眉头一敛,看向身侧坐着的卢宴亭和曲长亭,声音低低道:“西南之地……我记得以前的时候某人好像提过,说是西南酒泗海上曾有一国,名唤昭云。那地方常年被云雾笼罩,且陌生人进入,便再也没有人出来过……” 他提到了昭云国,卢宴亭点头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我也听师父说过,棣棠之乱发生前,昭云国内乱,皇族尽数被杀,国内百姓四散逃窜,有许多人进入了东岳,在西南一带,也就是越州和滇城等地,改名换姓之后融入了当地百姓之中。” 曲长亭喝了一口热茶,接话道:“我知道这事,但是我听到的和你们说的可不一样。”他略微顿了下,思索道:“是在碧海崖的时候,有次秦姑姑提起来的。她说昭云国其实没外界传的那么可怕,不过那里的百姓很是聪慧,而且善于铸造。后来灭国,是因为有人勾结外敌。” 徐婉不是江湖中人,消息相对而言比较闭塞,当然不知道他们三人说的事情,可是听得却极其认真。听着听着,她忽然说道:“你们说的昭云国……是酒泗海上一处小岛,那岛看着有些像似云朵?如果是,我应该去过那里。” 这话一出,惊得林羡鱼和卢宴亭手中一松,茶碗落在了桌上。两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徐婉,同时皱起了眉头。要知道,昭云国九十多年前就已经灭国,而且传闻中,灭国之后百姓为了他人不能进入此地,在岛上设置了机关和阵法。换而言之,便是岛上有障眼法,常人根本无法靠近。徐婉是大家闺秀,徐家这些年是做生意的,又怎么可能带着一个女孩子出远门? 徐婉却摇了摇头,很确切地说道:“我确实去过,而且是很小的时候。嗯……应该是七八岁吧。我记得那次父亲好像听到了什么消息,得了祖父的同意之后,便带着我们一家人从葵鸣海峡一路南下,过了将近一个多月才到了那边。只是……我们没有上岛。” 徐婉记性虽好,可毕竟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她只记得船在那小岛停了两日,后来便转道去了月箫国。后来有次她想起来,还问过祖父。祖父说那是因为海上天气的缘故,加之那小岛附近都是漩涡和礁石,船被礁石所阻,她年纪小,因而并没有感觉到其实船也在行走。 林羡鱼恍然大悟,看来徐婉的祖父也隐瞒了一些事情。至于当初他们一家人为何会前往昭云国,也只能去问徐父了。如今知道了明宫和帝宫中丢失的地图与昭云国有关,那么这事情极有可能和昭云国灭国有关。可是,魔宗的人为何会盯上昭云国的地图呢? 林羡鱼百思不得其解,但长安的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他现在要去的地方是南疆。只是离开长安之前,还有些琐碎的事情需要解决。 离开小院之前,林羡鱼思索了下,向徐婉说道:“当年婚事,是陈远诓骗你们父女二人在先。这些年你为了徐家能够安稳的活着,做出了那么多的牺牲,相信你的父亲知道了这些事,不会怪责于你。早些回家去吧,这人啊,老了之后总也希望亲人能陪伴身侧的。对了,陈远已经伏法,你不用太多的顾虑。” 徐婉站在院中,看着林羡鱼等人离去的背影,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爬满了脸颊。可是……她还有家可回,那,陈灵萱呢? 林羡鱼和卢宴亭以及曲长亭三人走在街上,慢悠悠地晃荡着。日头升至当空,倒也不热。林羡鱼摸着自己的鼻子,摇头晃脑道:“你说这人有七情六欲,可是有些事情明明遥不可及,为何要去想呢?吃饱了,穿暖了,不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吗?” 卢宴亭白了他一眼,无语道:“那如果让你住茅草屋,只有三餐温饱,你愿意吗?” 林羡鱼挑眉,笑嘻嘻道:“当然愿意。你想想啊,这青山绿水间,屋前种花,屋后溪水潺潺,可见四季景色。有人在侧相伴,偶尔约三两好友,品茶饮酒,闲来赏花作诗,又或下棋练剑,岂不美哉?” 曲长亭咬着糕点,含糊不清说道:“要真有那么一日,两位哥哥可得带上我。” 林羡鱼和卢宴亭二人忍俊不禁,同时伸手揉了揉曲长亭的脑袋,异口同声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曲长亭惊了一下,往后退了数步,护住自己提着的糕点,睁大了眼睛瞧着他们来,一脸警惕道:“我怎么就觉得这么不对劲呢?听你们两人说这话,我总觉得你们又要让我帮忙去办事……”说完话,三两步跃上了墙头,摆了摆手,“我还是先撤了。” 林羡鱼无奈地摇了摇头,向卢宴亭说道:“走吧,咱们回府衙饮酒。累了这么几天,怎么着也得喝个几天几夜。” 卢宴亭冷哼了声,自顾自往前走去,“鬼才信你的话,饮酒?怕是你根本坐不住。” 话音刚落下,远远地就看到一个人奔了过来。那人看了两人一眼,又抬头看向了墙头上的曲长亭,连忙施礼道:“回禀小公子,徐家老爷……死了。” 第550章 以我之血 卢宴亭僵了下,回头看着林羡鱼。林羡鱼却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方才他出门之时与徐婉说的那些话,其实也已料到了这个结果。既然对方是为了那份地图,又怎么可能查不到徐家的底细?更何况陈远和徐家亲近,否则地图在明宫何处,他们又是如何知晓的。陈灵萱被他们带走,徐婉又失踪,对方自然会料到林羡鱼等人能从徐婉口中得知此事。 只是可惜,徐婉…… 林羡鱼轻声叹息,朝众人摆了摆手,轻声道:“走吧,回府衙处理下,咱们也该考虑启程了。” 曲长亭唉声叹气,他将徐婉带出陈府之后,听徐婉提了几句,便就差人去了徐府,本是想暗中保护徐家的人,可是没想到还是去晚了一步。说到底,他心中还是有些愧疚的。 卢宴亭叹气,朝曲长亭招了招手。曲长亭从墙头落了下来,唇角耷拉着,没精打采地说道:“是我考虑不周,不让这事情也不会到这一步。” 林羡鱼唇角扯出一丝笑意,言道:“这事情怪不得你。”说着,眉头却皱了起来,“徐婉住的那地方,是她自己找的,还是沉渊楼安排的?” 曲长亭连忙应声道:“是她找的。”说完,整个人打了个激灵,将食盒直接塞给了身后的人,拔腿就往刚才来得方向奔去。 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人神色凝重,也追了上去。可等三人到了那边的院子时,就见院中一片狼藉,茶盏等物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屋门大开,根本不见徐婉的人影。曲长亭冲进了屋中,来来回回找了三遍,确认徐婉已不在院中,顿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颓然地坐在了台阶上。 林羡鱼和卢宴亭仔细地将院中搜寻了一遍,屋内没有打斗的痕迹,倒是被翻动过。院中的石桌旁茶盏皆碎,石凳也翻倒在地,说明徐婉人是在院子里被捉走的。显然,捉走她的人功夫一般。如果是高手,面对徐婉这样一个弱女子,只需要一招便能将她制服。而林羡鱼和卢宴亭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徐婉认识,两人很有可能还发生过争吵。 林羡鱼和卢宴亭倒也不担心徐婉的安危,因为对方若是真的要杀她,在此处直接杀了便是,没有必要费心思将人掳走。可转念一想,林羡鱼眉头又紧蹙了起来,这样看来徐婉应该还知道一些事情,未说给他们。对方掳走她,为的是她藏起来的秘密。 林羡鱼站在院中思索了良久,转身向曲长亭说道:“还得麻烦你让人去徐府,我怀疑徐家还有秘密。” 曲长亭自是明白他的心思,拍了拍胸脯,挑眉道:“好,我这就让人去。”说完话,跃上了屋顶。方才来报信的人还没走,他与那人说了几句话。那人点了点头,迅速地离开了。 林羡鱼又仔细地在院子和屋内找了一圈,并又没寻到任何线索,便也只能和卢宴亭离开了。等三人回到府衙的时候,薛锦之夫妇也已经回来了。陆鸿渐坐在檐下的台阶上,百般无聊地玩着一根狗尾巴草。金瞳拥着薛黎,坐在那边与他说着话。霍白薰正在替薛锦之诊脉,眉头拧在了一起。 听到头顶上的风声,陆鸿渐抬头脸上露出笑意来,林羡鱼刚落地,他三两步扑了过来,紧紧箍着林羡鱼的腰肢,一脸严肃地抬头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审视和疑问。曲长亭拿着食盒朝他晃了晃,喊了几声,他都没有半点的反应,似乎生怕一晃神,林羡鱼就跑掉了。 林羡鱼伸手抱住陆鸿渐,看了眼那边的薛黎,忽而心中就明白了陆鸿渐的担忧。他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抚着陆鸿渐的后背,点了点头,却又摇头笑了起来,“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也不多说了。不过,这件事情你也该明白,我们任何人都不能替他做主,即便是想要救更多人的性命。” 陆鸿渐得到了确切的答案,眼中的光芒微微敛了下,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把头埋到了林西那样怀里,轻声道:“我知道,我也知道师父为何瞒着我。我相信他,就好像相信师父一样。可是,我就是难过。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些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林羡鱼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脑勺,目光落在了那边的几人身上。薛锦之显然也看到了他,微微颌首算是打招呼了。金瞳的所有心思都在薛黎身上,母子二人分开这么多年,自是有许多的话要说。两人轻声细语,偶尔放肆笑着。没有人愿意去打扰他们,都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 替薛锦之仔细瞧过之后,霍白薰唇角露出些许笑意来,轻声道:“你的伤可以医治,不过需要些时间。你先歇息一会,我去看看薛夫人。”说着起了身朝金瞳和薛黎走了过去。 见她过来了,薛黎连忙起身,有些紧张地问道:“薰姐姐,我……我爹他……” 霍白薰示意他坐下,让金瞳伸出手来,一边替她诊脉,一边说道:“薛先生的伤没有大碍,放心好了。”说着,又仔细地检查了金瞳的眼睛,忽而皱眉问道:“薛夫人,你眼睛失明之前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金瞳仔细回忆了她和薛锦之遇袭的事,听得薛黎心惊胆颤,握着金瞳的手更是紧了几分。霍白薰笑着摇了摇头,“你去找鸿渐吧,我与你母亲有些话说。你不用担心他们的伤势,没什么大碍的,只是恢复需要一些时间。待这边事情了了,你们最好去四圣谷住一些日子。” 薛黎心中明白,霍白薰这是有意支开他,可他也相信霍白薰不会骗自己,便起身向两人施礼后,朝林羡鱼和陆鸿渐走了过去。看到陆鸿渐赖着林羡鱼,薛黎心中一沉,快不走了过去。陆鸿渐一个反身死死地抱住他,口中嘀嘀咕咕的,声音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得到。 林羡鱼和卢宴亭看着院中忙活的众人,同时叹了口气。众人聚在了一起,如此平静而温馨的场面,却很快要结束了。林羡鱼摇了摇头,让卢宴亭在府衙等着沉渊楼那边的消息,自己三两下蹿上屋顶,朝着城门外奔了去。该抓的都已经抓了,而背后的那些人逃的也逃了,他现在只想去看看那些中了毒的百姓。 林羡鱼从安置百姓的营帐出来的时候,情绪低落。那些百姓,一个个骨瘦如柴,好似风烛残年的老头。十几岁的女子,花一般的年纪脸上却爬上了皱纹。身体僵硬,甚至连吃饭都需要他人喂食。即便是,他们忍着痛楚,等待着解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可见过他们的人,心中沉痛无法抑制。 林羡鱼走得极慢,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济仁堂门前。姜珣看到了林羡鱼,见他神情有些恍惚,连忙迎了出来。“林掌首,您这是要去哪?” 林羡鱼听到声音下意识地抬头,见是姜珣,笑了笑摇头。“我不去哪,我就是随便走走。”说着,朝姜珣摆了摆手,又继续往前走去。 此刻的府衙内,说有人都惊讶地站了起来。薛锦之和金瞳踉跄两步,差点跌倒。薛黎看着两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又再一次重复了那句话。“我决定了,以我之血,救长安百姓。” 陆鸿渐站在那边的树荫下,鼻中酸涩,却满眼的钦佩。 第551章 不醉不归 刚落在院墙上的林羡鱼也听到了这句话,朝薛黎看了过去,那双亮着光地眼睛里满是坚定。看来,他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思索了良久之后才做出的决定。霍白薰了怔怔地握着银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和林羡鱼等人虽然都知道了此事,可是并没有人告诉过薛黎。 薛黎唇角勾起绽出笑意,朝着薛锦之和金瞳俯身拜了下去。起身后,他又朝林羡鱼和霍白薰等人一拜,神情平淡,双眼中没有任何的波澜,声音平静。“我知道你们都瞒着我,想等人从四圣谷将血薇带回来。可是,长安城那么多的百姓,他们的命与我相较起来,更为珍贵。” 他微微停顿了下,双眸中星光熠熠,不徐不疾道:“你们一直说,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有自己所要肩负的担子。我以前的时候与那些乞丐在一起,并不懂这些。可与你们在一起,我懂得了许多,这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时光。能在此时找到爹爹和娘亲,惊鸿已经很知足了。请你们……允许我做这样的决定。” 他的话音落下,院中一片寂静,没有一人说话,也没有一人闹出半点的动静。所有的人目光都落在了院中迎风站着的少年身上。他站在那里,眼中含着笑,风吹着他的衣摆,像极了年轻时的薛锦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半点的后悔。 许久之后,城中的大夫同时起了身朝着薛黎深深鞠躬。他们虽然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何事,可都听明白了薛黎话中的意思。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在得知了自己的血可以解毒之后,毫不犹豫地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就算他们年长许多,可仍旧满心的称赞。那深深的礼拜,是对薛黎做的这个决定的肯定。 薛锦之闭上了眼睛,沉沉吸了一口气之后,起身携着金瞳朝薛黎走了过去。金瞳拥住了薛黎,那双没有神采的金色眸子里弥漫起了水雾,声音也哽咽了。薛锦之抱着二人,较金瞳而言冷静了许多,神情有些复杂,声音带着一丝颤音。 “黎儿,你……想清楚了?” 薛黎点了点头,伸手抹着金瞳眼角的泪珠,笑着说道:“孩儿想得很清楚。今日能与你们团聚,已是意外之喜。薰姐姐说了,你们的伤无碍,我也就放心了。这世上总也有人要牺牲,孩儿舍弃这一身的精血,却可以救长安那么多的百姓,是值得的。” 他唇角弯起,朝墙角站着的陆鸿渐招了招手。陆鸿渐心中悲痛,迎上了薛黎的目光,略显得有些吃惊。可看见薛黎喊自己过去,却还是抬脚向他走了去。这极短的距离,于他而言却似隔了十万八千里,每走出一步,他的双腿如同灌铅了一般,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见陆鸿渐走了过来,薛黎伸手,与他的手握在了一起,而后朝薛锦之和金瞳说道:“爹,娘,惊羽与孩儿情同手足。日后孩儿若是不在身边了,就由他来陪着你们……” 话说到最后,陆鸿渐和薛锦之夫妇已经泣不成声。院中的众人心口如同堵了一团棉花,双眼湿润。有人许是被他们感动,或又是想到了一些往事,竟也落下泪来。有人低声啜泣,有人扯着袖子抹着眼泪,有人向林羡鱼等人深深俯身,又是一个鞠躬。 陆鸿渐张大了嘴巴,心绪难以言喻。他定定地看着薛黎,又看看薛锦之和金瞳,双眼中布满了红血丝,鼻头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伸手使劲地拍打着薛黎,似乎是在生气,哽咽道:“你干什么啊,不过就是需要你的血做药引,未必就会死。你看看你,把大家都弄哭了。”说着,他吸了吸鼻子,眼泪横飞,嚷道:“你自己的爹娘,你自己照顾。我才不要替你照顾他们,你听到了没有!” 薛锦之伸手摸了摸薛黎和陆鸿渐的脑袋,露出欣慰的笑。这些年来,他和金瞳没能陪着薛黎长大,没能教他做人的道理,可是他很好,甚至比在他们身边的时候还好。他懂的何为大义,何为取舍,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底线。这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应该有的决断。 所有人都沉浸在了悲伤里,林羡鱼和卢宴亭在桌前落座,看着抱在一起的四个人,心中万分的感慨。他们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生死抉择,可他们懂得薛黎这样选择的缘由。他是个很不错的孩子,长大后定然能成为人人称颂的大侠。可是……他或许没有以后了。 做这样的决定,谁都没法释然。可是,这样的决定,却也是最好的决定。 就在众人落泪的落泪,悲伤的悲伤之际,头顶上传来清朗的笑声。林羡鱼一惊,抬头看去,就见院墙上站着两个人。那两人着了同样月白色的长衫,头发绾于脑后,簪着同样云纹的白玉簪子。一个一脸疑惑,一个眼神温柔,手中握着一把长剑,剑鞘上的蓝宝石在阳光照射下光彩夺目。 林羡鱼愣住了,卢宴亭同样也愣住了。那边薛锦之怔怔地看着院墙上的两个人,以为是自己看错。霍白薰见院中一片沉寂,有些疑惑地回头。一看之下,惊得直接跳了起来,却又欢喜地朝两人扑了过去。“师父……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霍白薰如此失神,可看着落在院中的两位神仙似的人物,却都又仰头看着他们,眼中既有疑惑,也有惊讶。来的这二人,自然是霍白薰的两位师父。医圣关啸林,剑圣秦月白。 关啸林上下左右打量了霍白薰一眼,皱着眉头朝林羡鱼说道:“姓林的,你是怎么照顾我徒儿的?你看看她,瘦的跟麻杆似的,你该不会天天让她帮你查案,累的?” 林羡鱼就觉得也疼,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说道:“没有没有,我哪敢啊。这不是这两天忙着解尸毒,阿薰没怎么歇息,所以……看着有些憔悴而已。”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小了下去,似乎有些理亏,转身朝秦月白拜了下去,“小侄见过叔父。” 叔父…… 所有人都呆住了,吃惊地看着林羡鱼和秦月白,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二人之间的关系。可霍白薰和卢宴亭等人却明白了。那人说的话……是真的。林羡鱼确实是宿雨国皇族之后,秦月白……蹭是宿雨国的熠王。只是后来秦月白离开了临海,便也没有几人知道他的身份了。 秦月白微微笑着将林羡鱼扶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塞到他手中,声音温煦,“我和他是来给你们送血薇的。”说着,指了下横眉看着林羡鱼的关啸林,“他说,尸毒……他有法子解,所以那位小公子也不必死了。” “真的吗?” 陆鸿渐顾不上其它,直接朝秦月白扑了过来。 秦月白笑着拍了拍他的头,“真的。” 众人经历过了大悲,听到了这句确切的回答,顿时院中沸腾起来。姜大夫是见过关啸林的,朝着他一拜,“姜源见过医圣。” 话音落下,院中其他的大夫登时都僵住了。只是瞬间,说有人都朝关啸林涌了过去。霍白薰被诸人挤到了一边,无奈地叹了口气,摊手。 林羡鱼双手抱在胸前,挑眉道:“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咱们啊……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第552章 滇城王府 清明前后,草长莺飞,越往南去柳绿花繁。杏雨幽幽,桑云如云。万物萌动,春情勃发。春意盎然里,溪水之畔,三两知己好友,吟诗作赋,又或举杯畅饮。曲水流觞,高墙内外,桃花斐然。 午后的一场大雨将天空洗的碧蓝,如纱般飘渺的云朵舒散着身子。院角的花开的正盛,水滴在花瓣上滚动,折射着日头熠熠生辉。 赖碧尘斜躺在椅子上,旁边有千音阁最红的雨隐姑娘为他斟酒。他懒懒的翻了个身,口中含着雨隐刚剥好的果子,顺手捏了捏她的脸蛋,笑说道:“我要是有你这么好的皮肤,我也来千音阁做娘子。” 雨隐脸色一红,嗔道:“公子真会说笑,你要来了这千音阁,哪还有奴家立足之地?” 赖碧尘一把揽住雨隐柔软的腰肢,手在她的背上滑过,脸贴在她的肩头,说道:“我哪舍得让你无处可去,要不你随我回去,我就可以好好的疼你了。” 雨隐跌在他的怀中,直勾勾的看着他,说道:“谁不知赖公子风流倜傥,奴家可不想遭那罪。若公子真对我好,就替我赎了身,好让我出了这千音阁找个好人家,安安稳稳的过下半辈子。” 赖碧尘在她鼻上轻轻一点,笑道:“这可不好,你若是走了,我以后来千音阁找谁呢。”说着手触上她衣衫的系带,轻轻一扯,薄纱已落。 夜半时分,屋外卷起一阵狂风,吹得门窗劈啪作响,一会的功夫就听见雨落下的声音。赖碧尘伸了个懒腰从床榻上爬了起来,顺手摸了一把雨隐的肩头,穿好衣衫下床斟了一杯酒。窗户被风吹开了,有细小的雨丝飘了进来,落在手上凉丝丝的。 “看来又是个多事之秋。”赖碧尘叹道。 酒入喉咙,一线而过,腹中如火一般燃烧。赖碧尘摇头,自己的酒量何时变得这么差,这才一杯酒入喉,竟然有些发晕。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却发现越发晕迷了。 雨越下越大,千音阁的大门被人推开了。门口站着两个人,一高一瘦,各撑一把墨色油纸伞,油纸伞上行书写着“墨衣”两个字。两人往门口一站,喧闹的千音阁立刻鸦雀无声。 来千音阁的多数是江湖中人,看到两人的衣着和手中的墨伞脸色一变,立刻向后退去。两人慢吞吞的收了伞,甩了甩伞上的雨水,在大厅中找了一个空着的桌子坐了下来。 老鸨一看众人这架势便立刻明白了,忙取了一壶上好的桂花酿小心翼翼走上前去,赔笑道:“两位大爷先喝着酒,我这就让人请花魁雨隐姑娘来作陪。”说着,向身旁的龟奴使了个眼色。 那瘦子摆手,沉声道:“别忙活了,我们只是个传信的。” 老鸨脸色一变,提高声音略有不悦说道:“传信?两位怕是搞错了吧?” 瘦子道:“这里有一样东西是交给雨隐姑娘房中那位客人的,顺便告诉他,我们就在这等着他回复。” 老鸨接过瘦子递过来的东西,是一个包裹和一封信,包裹布料同样是墨色的,印着“墨衣”两个字。老鸨不敢怠慢,亲自拿了东西往楼上走去,刚走到楼梯口,就见雨隐房间的门打开了。 赖碧尘斜斜的倚在门上,眯着眼看了眼老鸨手中的东西,无奈道:“墨衣坊就没事可做了吗?怎么就一直缠着我不放呢?” 瘦子抬头看着他,笑道:“公子说笑了,墨衣坊可忙的很,只是坊主对你青睐有加,如果公子不愿意跟我们回去,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赖碧尘拿起老鸨手中的东西向楼下摔去,道:“我就一个乞丐,你们也太抬举我了。我赖碧尘向来不识趣,只怕要负坊主美意了。” 高个子冷哼一声,起身说道:“赖碧尘,你别给脸不要脸!”话音一落身子朝赖碧尘疾射而来,手中长剑如屋外的雨点一般朝赖碧尘周身打去。 赖碧尘出手按在老鸨肩头,脚下一蹬,越过栏杆,眨眼间人已到了千音阁门口,就听他嬉笑道:“我没时间陪你们,先走了。”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雨幕中。 雨早已停,月悬高空有凉风袭过,带着一丝透骨的寒。 赖碧尘人从千音阁东边的巷子里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薄衫,口中叼着一根细长的柳枝,一双眸子却清亮无比,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慢慢踱着步向城外走去。他走地极快,出了滇城一路往南,大约半个时辰后,站在了一处山岗上。由此处望去,可见那边山庄房屋林立,错落有致。庄内灯火通明,隐约可听得甲胄摩擦的声音,也可听到孩童的嬉笑打闹声。 赖碧尘摇了摇头,转而向另一边望去。只见那山林中飞鸟惊起,两人从林木中走了出来。二人皆是身着红衫,一个眉眼弯弯,明媚如春。一个双眼深邃,玉树临风。二人从草木间掠过,在刚下过雨的土壤上未留下半点的痕迹。 远远地,二人朝赖碧尘招了招手,其中一人道:“我寻你帮我查案子,你倒是逍遥自在在那千音阁连宿三夜。那雨隐姑娘到底哪儿好,竟让你如此不舍?” 赖碧尘摊手,无奈道:“你每次找我,我就知道没什么好事。不得趁着你没来之前好好的逍遥几天?怎么?你林掌首和卢公子还管这个了?” 林间走出的二人正是林羡鱼和卢宴亭。关啸林和秦月白到了长安之后,关啸林找出了解毒之法,秦月白带着薛锦之一家回了四圣谷暂住。林羡鱼忧心南疆之事,便在第二日午后,与卢宴亭先行离开长安直奔滇城,霍白薰和陆鸿渐恐要过几日才能到。 赖碧尘乃是林羡鱼和卢宴亭的至交好友,对滇城之事他颇为熟悉,即便是蒙着眼睛也不会走错。更何况,此人与城中乞丐关系颇好,若想查案或者盯人,又或是打探一些辛密之事,找他就对了。林羡鱼离开长安之前,便已给赖碧尘修书一封。这不,赖碧尘得知他们二人要来,自是已将所有的事情打点妥当。然而,墨衣坊的人追得太紧,他便躲到了千音阁,却还是被寻到了。 林羡鱼笑着摇了摇头,“当然管不着,不过你约我二人此处相见,却是为何?” 赖碧尘眉头一挑,转身指着那边的一片灯火,“那儿……便是宋王府。” 第553章 鉴宝雅集 林羡鱼和卢宴亭同时转身朝那边看了去。清朗的月色下,那边的屋舍占据了极大的一块地方,屋舍楼阁相连,可见水波粼粼,风中带着一缕清淡的花香,闻之让人心旷神怡。灯火之下,人影重重,似乎在忙活极为重要的事情。 赖碧尘往前走了一步,与林羡鱼和卢宴亭并排而立,声音幽幽。“两位来得可真是时候,虽说这清明将至,可宋王府中却有大事。你看那院中的仆人,忙的脚不沾地,是因府中来了许多的贵客。不过,他宋祁安绝对猜不到,你林羡鱼此时能到。”说着,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林羡鱼和卢宴亭来的路上也听到了一些风声,便也细细向赖碧尘询问。赖碧尘也不做隐瞒,遂将近日滇城发生的一些事旁枝末节说与二人听。原来一个月前,宋祁安忽而卧病,府中大夫为其医治却不见好,便也请了当地的巫医。巫医声称宋祁安撞了邪祟,且与府中收藏的两幅画有关。 宋祁安之子宋贺一听此事,便也想到了父亲藏在密室中的两幅画,那两幅画正是当年柳渊赐给他的祖父之物。圣上所赐之物,却成了宋祁安病重的缘由,这种事情当然不能传出去。可是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人将此消息卖到了黑市,而赖碧尘便也知道了。 赖碧尘说到这,摇头笑道:“宋祁安病重不过是个由头,他出滇城,我可是亲眼瞧见的。面色红润,健步如飞,哪有半点病态?”说着,扭头看着林羡鱼和卢宴亭,不解道:“可是,就算宋祁安装病,怎得就劳烦你们二位到此了?” 这谋逆之事,没有证据林羡鱼当然不能乱说,便沉声道:“哎……我们两人也是命苦啊,这在长安查案子的时候,得到了一幅画。好巧不巧,那画我见过。你也知道宋家有两幅圣上刺的画,我得的那一幅便是其中之一。这事关重大,当然得幸苦跑一趟了。” 赖碧尘也不追问,只笑着摇头道:“你这伏魔司掌首做得还真是累,若换了是我,肯定早跑了。”说着,抿了抿嘴唇,似有些为难道:“我可告诉你们啊,别妄想潜入宋王府。我之前差人探过了,守卫森严,可以说是固若金汤。这再过两日,便是雅集了。” 林羡鱼和卢宴亭都是一怔,异口同声道:“雅集?什么雅集?” 赖碧尘笑了起来,“当然是鉴宝雅集。呐,压轴的正是圣上赐的那副画。” 林羡鱼眉头动了动,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个时候宋祁安办雅集,还是和那副画有关?他到底要做什么? 三人正说话间,忽地,林羡鱼眉头蹙了起来,抬头往左边的林子瞧了去,卢宴亭和来比也看了过去。眨眼的功夫,微微风起,山头上已不见了三人的踪迹。 只见那边林木中闪出两道人影来,一个年级稍长,眉毛发白。一个年级较轻,双眼乌黑。二人躲在一棵树木后,贼眉鼠眼地朝那边的宋王府看了过去。 年长的仔细打量了一番,眉头蹙在了一起,沉声道:“看这情形,想进去怕是有些困难。” 年轻的点头,应声道:“兄长不必担心,以你我的轻功,江湖中能追上的人屈指可数,我们得了宝物立刻就走,神不知鬼不觉。” 年长的摇头,脸上带着一丝忧虑,道:“不要想的太简单,宋祁安岂是泛泛之辈,他的儿子宋贺更是身怀绝技,宋王府的那些护院大多是江湖中人,更何况还有重兵把守,哪是那么好对付的。”说着,拽了年轻的一把,声音有些急,“你可别那么鲁莽,否则出了事我回去无法和父亲交代!” 年轻的眉头一挑,不屑道:“兄长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宋贺不过初出江湖,就算他武功再高就绝对追你上你我。” 年长的见劝不住他,便也只能摇头道:“还是小心为妙,得了宝物即撤,交差之后咱们便也可以退隐江湖了。得来的钱财,够咱们一家子活几辈子了。” 年轻地颇为不服气,却只小声说道:“兄长怎么越来越胆小了,我们行走江湖的,讨得不就是个名声,你却甘愿为那人赴汤蹈火,还起了退隐之心。” 林羡鱼和卢宴亭三人听到这二人的话,同时看向了彼此。这两人是窃贼,应是受他人指使要去宋王府盗宝。这个时候去宋王府……莫非是冲着那幅图去的? 赖碧尘这些日子倒是也听到了不少关于盗宝的事,可那些潜入宋王府的人,皆有去无回,至于是死是活更是不得而知。他忍不住叹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话果然一点都没错。这人啊,要是没那么多的欲望,可能就活得更自在了。 林羡鱼却与他的想法截然不同。宋祁安这个时候突然办鉴宝雅集,还明说了压轴之物是柳渊所赐的画,这本就不寻常。柳渊那两幅画可是他看着画师和柳渊所画,若说其中藏了什么玄机,可真是天方夜谭。如果真的有,恐怕也只是柳渊将自己的心思藏在了其中,为的不过是提醒宋家,他们再战功赫赫,雄霸一方,也只是东岳柳氏的臣子。 那两人已经朝宋王府掠了过去,赖碧尘见林羡鱼和卢宴亭站在树冠上没有动静,戳了两人一下,扬了扬下巴,坏笑道:“你们……要不要去看热闹?” 这个时候,林羡鱼又怎么会错过?更何况他也想趁机进入宋王府一探究竟。三条声音从树冠上飞了出去,月光之下犹如翱翔于天际的鹰隼,带起了一阵寒风。几个纵跃间,已掠出很远。那二人的轻功着实不错,眨眼间已落在了宋家庄外围的一处小山坡上。 林羡鱼三人从他们头顶掠过去,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们侧面的一棵树上。借着月光,看清了着二人的脸。年纪长的约莫十多岁,白眉须发,一双眸子精光闪烁,额角青筋突起,一看就知道是个内家高手。另一人约莫四十来岁,方脸浓眉,一双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额头上有一块青黑色痕迹,像是胎记。 两人在小山坡上略作停顿,年纪长的又仔细嘱咐了另一人几句,二人再次抬脚朝前跃去。林羡鱼歪着脑袋,仔细瞧着宋王府内的情形,忽而脸上露出疑惑,却又很快隐了去。 第554章 瓮中捉鳖 那二人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宋王府内,几起几落间直奔后院。林羡鱼微微蹙着眉头没有说话,显然这二人是知晓藏宝的密室在何处,否则偌大的宋王府,他们怎么会直取后院西南方向呢?可是想到刚才那两人的样貌,他心中又不由得沉了下,应该不是江湖无名之辈,且还打过照面。 卢宴亭向林羡鱼看了过来,冲着他点了点头。他也想到了那二人的身份,心中同样诧异为何他们会千里迢迢跑来滇城,竟只是为了盗取一幅画?这二人也是出身世家,虽家道中落,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且两人不是那作奸犯科之人,怎得就牵扯到了这件事情中? 赖碧尘见两人若有所思,却也猜不透他们到底在想什么,低声打趣道:“两位公子,咱们是来看热闹的,你们这副神情是做什么?人都已经进宅子了,还追不追了?” 林羡鱼回头朝他看了过去,抿着嘴唇点了点头,忽而眼珠子一转,笑道:“我记得你赖公子提过,你和宋王府的宋贺可是好友。待会……可得求赖公子罩着我们二人了。”话音一落,他率先掠了出去。卢宴亭紧随其后,还朝赖碧尘眨了眨眼睛,扮了个鬼脸。 赖碧尘呆愣愣地站在树枝上,忽而后悔不迭地拍着自己的脑袋,心中叫苦。这叫什么事,明明自己才是帮忙的那个,这二人……可别在宋王府闯出什么祸事来。思索间,他也连忙追上了上去。三人身形翩若惊鸿,落在那两人最后停的院子的屋顶上。 这处院落在宋王府西南角,院角青竹依依,一湾清泓从墙角穿过,有花瓣落在了上头。院中布置极为雅致,可很明显能瞧出,这地方应是宋王府中的一处书房。赖碧尘揭去瓦片,往下窥去。林羡鱼和卢宴亭躺在屋顶上,望着天空却在思索别的事情。 赖碧尘刚才说过,宋王府内戒备森严,可他们这一路闯入,只看到巡夜的护卫来来回回,后院倒是有人在饮酒作乐,也有孩童嬉笑打闹。可府内连着进了两批人马,巡夜的人和暗哨却没有半点动静,怎么看都像是个局。难不成这宋祁安早知道会有人偷偷潜入府中,为的是瓮中捉鳖? 林羡鱼望着苍穹,眉头拧在了一起,总也觉得不太对劲。若是宋祁安有意如此,那他们这不是羊入虎口?这私闯王府之罪,可是不轻。自己虽为伏魔司掌首,可那宋祁安是掌管南疆十万大军的王爷。就算赖碧尘与宋贺关系亲厚,他和卢宴亭恐怕也颇为麻烦。 这次前往滇城查案,林羡鱼是与柳渊通过气的。西域三鬼从春翡阁盗走的并非什么弓弩师的名单,而是昭云国有关的地图。柳渊对昭云国的旧事倒也知道一些,他并未说其他话,只让林羡鱼秘密调查,莫要惊扰了南疆太平。若查到实证,到时自会差人前往相助。 林羡鱼当然明白柳渊心中的顾虑,这些年来东岳的太平是他们这些人日以继夜换来的。如果此时南疆有异动,那么东北方向的弑水囯余孽必会与其他势力卷土重来,而江湖上肯定也是波涛汹涌。若到了那个时候,东岳江山必是风雨飘摇,百姓将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这是柳渊不愿意看到的。这也是林羡鱼为何与卢宴亭先行一步,来寻赖碧尘的缘由,且还不能与他详说。 他这边思索着,赖碧尘则盯着屋中的情形。那两人进入书房后,在墙壁上查找一番,最后掀起墙壁上的一幅字画,一个梅花状的铁环露了出来,年纪长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拉住铁环轻轻一扯,那面墙忽然向后陷去,露出一个三尺多的洞来。 谁知此时年纪长的脸色大变,迅速向后退去,脚刚落地,数支闪着寒光的箭矢直向他面门射来。年纪长的脚下一踏,凌空飞起,身子在空中翻飞躲过利箭,伸手抓住年轻人破门而去。两人刚一出门,就被宋家护卫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宋祁安之子宋贺。 宋贺手执长剑,一身青色长衫衬得身子颀长,剑眉凤眼,唇角微扬,笑道:“两位深夜到访,怎不通知一声,在下好准备薄酒为二位洗尘。若是为《玉山美人图》而来,十日之后,我父王必会将画呈给大家,两位如此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赖碧尘暗自发笑,这宋贺越来越随他了。 年纪长的扫了一眼众人,愣是没说一句话,倒是那年轻地有些急不可耐的说道:“实话告诉你,我们是来盗图的,并不是来观赏。识相的就把画交出来,否则,我们也只有抢了。” 宋贺浅浅一笑,他打量了一下那人,说道:“两位应该是并称“林氏双雄”的林天和林云吧,想你们两位在江湖中也颇有名声,怎么改行做梁上君子了?” 听到林天和林云的名字,林羡鱼和卢宴亭一个翻身趴在了屋顶上,朝院中看了去。果然与他们猜测的一般无二,这二人确实是熟人。 林天冷哼一声,道:“宋公子好眼力,在下受人之托而已。既然画不在此处,雅集当日我必会再来。”说罢,身子一拧拽着年轻人就向圈外逃去。 他身形刚一动,宋贺也已飞起,长剑如月泛着银光,直向他后心窝刺去。 林天听到身后风声,身子一顿往旁边一侧,手中多了一对分水峨嵋刺,一手护住胸前,另一手直击宋贺的长剑。 “叮当”一声清响,宋贺虎口酥麻,长剑差点脱手而去。他稳住心神,横剑一扫,朝林天腰间而去。 林云见兄长被宋贺缠住,刚想出手相助,却不想黑暗中闪出一个人影,手法奇特,等他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的手腕已被那人紧紧抓住。 林云脚下一抬朝那人下盘踢去,那人脚下一晃,抬脚一钩,林云身子不稳朝前倾去。就听那人笑道:“你方才还自诩轻功卓著,世间无几人能比,你倒是逃啊。” 抓住林云的不是别人,正是伏在屋顶的赖碧尘。 林羡鱼和卢宴亭同时扶额,这赖碧尘还真是……不过他此刻显出身形,倒也解了他们二人的围。宋贺的注意力定然被赖碧尘所吸引,那院中的护卫和暗哨也只会留意到林氏兄弟和他,他们两个人倒是可以脱身了。只是…… 林羡鱼和卢宴亭趴在屋顶上没有动,因为他们看到了暗中布下的丝线。 第555章 第一公子 林羡鱼眉头动了动,暗暗摇头。果然是布好了局,等着鱼儿上钩。两人仔仔细细地瞧了眼那丝线的分布,都不由得愣住了。这丝线布局……与白云寨时白斐院中的一模一样。 林羡鱼心中冷笑,这宋王府果然有蹊跷,遂又看向了院中。 林云被捉住惊了一下,抬头间见抓住他的是个浑身脏兮兮的乞丐,立刻觉得浑身不舒服。他是个极其爱干净的人,就听他怒喝一声,左手一挥,一枚细小的针从他腕间射了出来。 赖碧尘眉头一皱,身子向后一抑,抬脚就向林云腹中踢去。 林云吃痛,腕中芒针连发,赖碧尘连躲射过芒的针,身子一转,凌空越过林云的头顶,脚下一沉,直接踢在林云后背,说道:“好小子,竟然会有失传已久的血芒针。”话落,掌下横劈向林云脖后,林云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 林天见林云被捉心下着急,但宋贺的剑就似长了眼睛一般,他稍一移动宋贺的剑也即刻便到。林天暗暗恼悔,若不是自己未探明情况便贸然行动,也不至于落得如此。思索之下,他一个急转身,分水峨嵋刺向宋贺左侧虚晃一招,又是抬脚朝朝他下盘右腿踢去。 宋贺一躲,长剑横扫。林天身子向后一仰,躲过宋贺的剑,峨眉刺却朝他身后的宋家庄丁刺去,那人没料到他会突然变了攻击方向,肩上被峨眉刺刺穿,鲜血直流。 林天手握峨眉刺,冷哼一声灌注内力气用力一扯,那人的身子一下子朝宋贺飞去,林天趁着这空隙,已朝宋家庄外奔去。 宋贺眉毛一扬,飞身而起从身旁的树上摘了几片叶子,随手就扬了出去。林天听闻身后细微的声响,以为是宋贺追来,便急忙躲闪,却不想还是被其中一片叶子击中左臂。他虽吃痛却不敢停下,很快便消失在了在众人视线里。 宋贺让护院绑了林云好生看管,这才朝赖碧尘走了过去,还剑入鞘,笑盈盈道:“我白日里请你入府饮酒,听人说你在千音阁,怎得半夜来了?”说着,面色微沉,似是有些生气,“来了也不通传,这若是被当成了贼人,我可不与父王说情。” 赖碧尘笑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歪歪斜斜地站着,晃着手指挑眉道:“你可得感谢我,我本来在千音阁好好的与雨隐姑娘饮酒,偏不巧那墨衣坊的人不识趣,我便逃了出来。见那两人鬼鬼祟祟的,就一路跟着,谁知道他们竟然是来府上盗宝的。” 他略微一顿,翻了个白眼,“我说你爹也真是,有宝贝不好好藏着,偏要告知天下,恐怕这几日你也没闲着吧。” 宋贺无奈点头。确实如赖碧尘所说,这几日他可是忙的紧。就今夜……入府来盗宝的算上林氏兄弟已是第三批了。这人倒是都捉住了,至于关在了哪里,他却不知道。不过,他的父王做事向来有深意,他又岂能明白?就一个多月前那次称病…… 想到这,宋贺不知怎得就觉得心里有些怪异,连忙岔开了话题,看着一脸污泥的赖碧尘,皱眉道:“我前几日让人给你送去了请帖,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赖碧尘长叹一声,有些委屈说道:“我赖碧尘孤苦伶仃一个人,居无定所,你差去送帖的人找了整整一天。要是想我以后来的早一些,就给我在龙州城内买一处宅子,这样就能省很多时间了。” 宋贺“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摇头道:“赖碧尘啊赖碧尘,别人都以为你是个乞丐,可又有几个人知道这滇城除了我宋家,剩下的那些商号有三分之一都是你的。你别每次到我这里都跟我诉苦,说老实话,你是不是又是跑到经金银坊赌钱去了?” 赖碧尘抖了抖身上的衣服,随手扯下几根杂草,不以为然说道:“说到底我还是没你有钱,不过你没说错,我确实是去了金银坊。”说着,又摇了摇头,“不过,我更喜欢去千音阁。你不知道啊,千音阁半个月前来了个姑娘,长得那叫水灵,小脸都能捏出水来,要是你去了,肯定也会喜欢的。” 宋贺忙摆手道:“算了,我可无福消受这些。”他扯了扯赖碧尘的衣服,“让你来参加寿宴,你怎么穿成这样?” 赖碧尘眉头一挑,懒洋洋道:“怎么,又开始嫌弃我了?我穿成这样不都是为了你好。你看你,宋贺宋公子,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我要是穿的跟你一样,抢了你的风头,你还不得恨我?” 宋贺也不与他争辩,拽着他拐过长廊往自己的住的院子走去。赖碧尘微微侧头,朝屋顶上瞧了一眼,背在身后的手摆了摆。林羡鱼和卢宴亭会意,便也悄悄隐匿在了黑暗里。 他们二人并没有离开宋王府,一来二人对宋王府地形不熟,再者好不容易潜入,自是要细细探查一番。至于赖碧尘嘛,林羡鱼和卢宴亭对他倒是十分地信任。这人虽然吊儿郎当的,可他心中有大义。只是不知道这位宋贺宋公子,对于宋祁安等人的所作所为知道多少呢? 赖碧尘与宋贺到了院中,早有婢女迎了上来,接过宋贺手中的长剑,有人提着灯在前头引路。至了屋中,婢女奉了茶和糕点,又上了几样干果蜜饯至赖碧尘面前,便也悄然退了下去。 宋贺看着赖碧尘那一身脏兮兮的衣衫,有些嫌弃地抽了抽嘴角,随手抓了一把干果向他掷去,说道:“就你一张利嘴,我巴不得你能把自己收拾的干净些。江湖人都传赖碧尘乃第一公子,人生的俊美,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善音律,武功更是神鬼莫测,可却没人知道这第一公子平时就是个无赖。” 赖碧尘剥了一枚干果,随手丢起,头向后一仰,干果不偏不倚正好落入他的口中。 他脚一抬放在桌上,身子往榻背上一靠,眯着眼笑道:“这赞美的话从你口中说出来还真是不一样,听着那叫个舒坦。不过你也别说我,我感觉这样挺好的,谁会没事去防备一个乞丐,你说呢?” 宋贺点头,赖碧尘说的一点没错,丐帮虽然势力庞大,门下弟子遍布大江南北,可真正算的上人物的却没几人,大多数乞丐皆是依附丐帮这棵大树,只为求口饭吃,因此江湖中人大多不会特别在意一个乞丐,更何况江湖中知道赖碧尘真实身份的人没几个,当然除了墨衣坊的人。 第556章 消息有误 月已西移,宋贺见时辰不早了,便留赖碧尘在府中过夜。赖碧尘倒也没拒绝,反正他在宋王府过夜也不是一两次了。早有婢女将西厢房收拾妥当,宋贺又给赖碧尘准备了干净的衣衫,这才回了自己屋中歇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赖碧尘从后窗翻了出来,跃上了屋顶。 宋贺的冷月轩在宋王府右角位置,站在屋顶宋家庄全部落入眼底。府内多数人已经睡了,庄内静悄悄一片,屋檐下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摆着。依稀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林羡鱼和卢宴亭藏在阴暗处,屏气凝神打量着府内的情形。 赖碧尘上了屋顶,四周瞧了一眼没有看见二人,心下疑惑,略作思索之后便又回了冷月轩。林羡鱼和卢宴亭瞧了会,两人忽而都朝那边的一处院落看了去。那边院中没有巡逻的护卫过去,屋内灯火俱灭,但两人都觉得那院中的气氛有些奇怪。 林羡鱼眉头一挑,朝卢宴亭扬了扬下巴。两人施展轻功朝那边院落奔了去,身形一闪似是一片落叶,轻飘飘地落在了屋顶上,脚下翻转双脚勾住了屋檐,一招倒挂金钩,垂在了屋檐下。卢宴亭落在了窗边,伸手在窗户上戳了个洞,二人向屋内看了去。 月色甚好,屋内虽未掌灯可仍旧瞧得清楚。宋祁安坐在椅子上,手撑着一边脸颊,满脸愁容。一个身着深蓝衣衫的人在他面前来回踱步,步子沉而稳,丝毫不见焦急。那人身上的衣服宽大,头上带着一顶帽子,帽子上垂着黑色纱幔,无法看清长相。 林羡鱼看着那人的身形,眉头拧在了一起。他注意到那人从衣袖中露出的手,白皙而修长,中指上戴着一枚翠玉戒指。看他身形略显瘦削,应该是个女子。他心中惊疑,这大半夜的,宋祁安怎会在此处见个神秘女子?且……这人有些眼熟。 帝宫被盗时,卢宴亭并不在,因而他并不识得西域三鬼。只是,此刻看着屋中那蓝衫女子,他却总觉得有些熟悉。思索了半晌,忽而朝林羡鱼看了去,张着嘴巴比划了起来。林羡鱼点头,卢宴亭猜的不错,在长安的时候,他们确实见过这人。只是,那时候她是凤凰斋的一个婢女。 二人正思索间,那蓝衫女子转过了身来,有意无意地看向了窗户的方向。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人早已躲到了暗处,可却更加的肯定,这人就是西域三鬼中的一个人。虽然先前有过很多的猜想,宋祁安和魔宗的人有牵扯,但真的看到了,两人仍旧觉得难以置信。 宋祁安眸子沉了沉,摇头道:“我早就说过,此画一出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他就是不听。这下好了,所有的麻烦都冲着我来了。” 女子停下了脚步,轻声叹气。“你明知他是有意为之,却还答应他,想来应该已有了应对之策,这会却向我发牢骚,我能帮你的也只有暗中调人过来守卫王府,其余的事还要看你自己。” 宋祁安面有怒色,却隐忍不发。她调来的那些人手功夫平平,就是今夜来的那林云,他们恐都不是对手。自己虽手握重兵,但若是擅自调动,便是有违法度。宋家在南疆这么多年,可谓如履薄冰,如此紧要关头若出了岔子…… 女子却笑了起来,摇头道:“宋王爷,咱们相识少说也有数十年了,你的本事,可不止于此。你也该相信你的儿子。宋贺为人正义,可他的心中,宋家永远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就算是日后他知晓了此事,也不会忤逆你的意思。他师承师承虹阳道长,在江湖中也是数一的高手,更何况还有第一公子赖碧尘在此,就算是贼人前来,只要他们两人联手,这宋王府便固若金汤。” 林羡鱼和卢宴亭总算是明白了,并非赖碧尘的消息有误,而是宋王府内有问题。宋祁安若是调用南疆将士来护卫自己的院子,这本就不合规矩。宋祁安并没有这么做,那么他们看到的那些守夜巡逻的人,应该是这女子调来的。再者,宋祁安应该有三千亲卫,可是并不在宋王府。 再仔细看宋祁安的神情,他似乎有难言之隐。那么……和魔宗的事情,会不会也是受人胁迫呢?想想当时在长安的时候,薛锦之和金瞳说过,当年临海的事情,很有可能有军方势力参与,否则就江南那边的官府,谁敢打漕运的注意?林羡鱼面色沉了下来,如果宋王府也和当年临海的事有关…… 卢宴亭也隐隐觉得不对劲,按说一个镇守一方多年的王爷,手中又有精兵十万,这王府的守卫也为免太过松懈。此刻听了两人的对话,却更加的疑惑了。就算不能调用那十万精兵,可他也有三千亲卫,但这偌大的王府,却连一个亲卫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宋祁安听到女子的话,惊讶道:“你怎么知道赖碧尘在此处?” 女子在他对面落座,纤长的手指隔着黑纱落在脸颊上,笑了起来,“方才后院中我就躲在暗处,自然知晓发生的一切。说到这赖碧尘,你可知他的底细?” 宋祁安摇了摇头。据他所知,赖碧尘十岁的时候出现在滇城,平日里就一副乞丐打扮。也不知怎得就和宋贺一见如故,他担心宋贺受骗,便也暗中差人去查过,可是什么都没查到。此人总也暗中行侠仗义,不留姓名,在江湖中得了个第一公子的名号。可是,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世,十岁之前的所有完全空白,连父母是谁,师承何人,所用兵器都无人知晓。 女子若有所思,遂言道:“王爷可得多留意他。虽然我们行的是大义,可是此人底细不明,若因他坏了大事,那可就真的要大祸临头了。” 林羡鱼和卢宴亭听得云里雾里,怎得这宋祁安和魔宗的人勾结,竟还说行的是大义?显然,他所办鉴宝雅集是假,暗中却在办另一件极为隐晦的事情。至于这件事情,是不是他们先前猜测的谋逆,仍旧需要他们细心探查。但,想到宋祁安曾暗中调查过赖碧尘,两人暗暗发笑,一个鹞子翻身从屋檐下翻起,迅速飞上屋顶,几个起跃间朝宋王府外掠去。 这滇城的情形,可比他们两人想的复杂得多。林羡鱼回了客栈,拽着卢宴亭上了屋顶,望着月色下的滇城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557章 梁上偷听 翌日清晨,宋贺起身之后直奔赖碧尘所住的屋子,敲了半晌门却不见有人应声。他心下疑惑推门而进,屋内空无一人,他拿给赖碧尘的衣服平平整整的放在榻上,茶盏触手还有些余热,看来人才走了没多久。他无奈苦笑,这人还真是闲不住。 赖碧尘此刻已回到了城内,身上仍旧穿着那身破旧的衣服,脸上沾了些泥土,完全看不出样子。他七拐八拐走进一条狭窄的小巷子,往前走了许久,在一处黑漆大门前停了下来。刚叩了门,就有人探出脑袋来,那人一看是他,立刻打开门将他迎了进去,又迅速关上了门。 赖碧尘轻车熟路,拐过庭前的花廊直奔大厅而去。大厅内坐着七个人,为首的老者头发花白,额上皱纹如川,一双眸子闪着精光。其余六人分两边坐下,左边为首那人是个道长,穿着青灰色道袍,脸型瘦长,唇角有一颗红色的大痣。 第二个人是个年轻人,气宇轩昂,一身蓝衫,腰间配着一柄短剑,剑鞘上镶着一颗南珠。坐在末座的是个身着绿色长衫的女子,约莫十九岁,柳叶眉,杏眼樱桃嘴,脸圆圆的,倒是可爱的紧。右边为首的是一个和尚,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手中捧着一坛酒,脸上一片红晕,已有些醉了。 坐在他旁边的是高个子,眉如剑削,一双丹凤眼含笑,笑起来有点像孩童,一看便知年轻时定是个美男子。最末位的是位妇人,头戴八宝如意簪,耳坠翡翠玉珠,皮肤白皙,一脸笑意。 林羡鱼和卢宴亭也起了个大早,本来他们是要趁此机会去探一探烈山宫,可昨夜在宋王府听了宋祁安和那女子的谈话,二人仔细思索一番后,决意先在城中探探消息,再做下一步打算。这大清早的还未睡醒,就有人来叩门,说是让他们两人前往城北的宅子。 这会儿,两人趴在屋顶上,看着赖碧尘入了屋子,再看屋内坐着的几人,十分诧异。 厅中坐的这七人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为首的老者名黄越,乃是虞月城的掌门。那道长是道月教掌门的大弟子灵隐道人,是宋贺的师父虹阳道长的师兄。年轻人与绿衫女子是海州顾家庄的顾雀和其妹顾霖。和尚则是凤仪堂无知和尚,因其嗜酒失手伤了凤仪堂堂主被逐出了门派。 中年人是江湖中有名的剑客,名唤宁陌宸,中州宁家庄庄主。美艳妇人常兮春,江湖人称其“妙音娘子”,生的一副好嗓子,却也是有名的剑客,与宁陌宸两情相悦。 林羡鱼和卢宴亭与这些人倒是打过交道,不过并不熟识。但,这七人在江湖上可是出了名的侠义,就算有人未见其人,但也听说过他们的名头。宋祁安举办鉴宝雅集,应是请了不少的江湖人,这七人许也在邀请之列。可是,他们为何会在此处,而非宋王府呢?赖碧尘让他们二人来,却又要他们隐藏身形,这又是在打什么算盘? 二人不知道的事,此处乃是赖碧尘的一处宅院,只是写的却是黄越的名字,当然这是赖碧尘的意思。 黄越看到赖碧尘进来,朝他招了招手,笑道:“小老弟,今日你来的最晚,可得罚酒三杯。” 赖碧尘找个位置坐下,随手接过婢女递来的酒杯,眉头一皱,说道:“这么小的杯子怎么可以,换大碗来。” 灵隐道人见他这模样,道:“你这嗜酒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改,这还没说正事,你倒先讨酒喝了。” 常兮春轻声笑了起来,往宁陌宸身边靠了靠,掩嘴附和道:“赖老弟,千音阁那小娘子看来还没把你伺候好,不然你怎么跑到这里来找酒喝了。” 赖碧尘灌下一碗酒,呼道:“畅快!”然后回头向常兮春摆了摆手,摇头说道:“常姐姐这话说的,我生性喜酒你们都知道,千音阁的酒太贵了,就算我有万贯家产,照我这喝法,不出三日,肯定连遮羞的布也不会留下一块。” 这一番话逗得在座的人都笑了起来。半醉半醒的无知和尚接口道:“我无知和尚能找到你这么一位知己,真是人生一大幸事,来,哥哥陪你喝一杯。”说着拿去酒坛就朝赖碧尘飞了过去。 赖碧尘脚下一踏,身子一斜,双手如电般张开,接住和尚飞过来的酒坛仰头就喝。 黄越命人撤去已凉了的茶盏,沏上新茶,这才向赖碧尘问道:“这次去宋王府可有收获?” 赖碧尘用袖子抹了下唇角残留的酒水,思索道:“王府现在可是热闹的紧,每天都有不知死活的人去盗宝,不过依我看,宋王也所说的那美人图很有可能不在宋家。” 宁陌宸眉头微抬,奇怪道:“为何?” 林羡鱼和卢宴亭心中也十分纳闷,赖碧尘怎会有这么一番推测? 赖碧尘将那夜在宋家庄所见所闻向几人详细说了一遍,然后说道:“听宋王爷那意思,这次雅集并没有那么简单,似乎是受了谁指使。还有那个神秘女子,听她说话的口音并不是本地人,而且林天兄弟两人又是如何得知宝物所藏之处,还准确的找到了画后的机关?” 黄越点了点头,思忖道:“你说的不错,一个鉴宝雅集罢了,宋王府又不是没有办过。可是这次却邀请了那么多的江湖客,实在有些蹊跷。”说着,略微一顿,又道:“我们来滇城的路上,遇到了不少人,这其中还有墨衣坊的人。对了,那墨衣坊怎得盯上你了?” 墨衣坊? 林羡鱼扭头看了一眼卢宴亭,昨夜竟忘了问赖碧尘墨衣坊是怎么一回事。这些日子众人忙着查案,却不知道江湖上何时冒出这么一个神秘组织来。 赖碧尘摊手,无奈道:“我也不知道。嗯……我怀疑是前些日子,我在东边杀了个土匪头子被盯上了。说起来,这墨衣坊的底细诸位可知道?” 七人皆摇头。江湖上沉渊楼为尊,再有清吟殿和小楼寒以及春归楼,这些年来鲜少有新的江湖组织出现。凤凰斋和汾阳楼本是一体,都是当年魔宗的余孽。可是,这墨衣坊比这些组织更为神秘,只知坊中众人皆穿墨色衣裳,执墨色油纸伞,其他的一概不知。 顾雀接话道:“我和小妹昨夜入城便遇到了墨衣坊的人,功夫路数很是诡异。” 第558章 我不怕事 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个人听到顾雀的话颇为惊诧,顾雀和顾霖兄妹二人功夫不差,看顾雀刚才说话的事情,显然昨夜两人费了些功夫。可墨衣坊的人,为何会盯上赖碧尘和他们? 赖碧尘自己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灵隐道人思索了下,摩挲着一侧置着的浮尘,声音沉沉。“这些日子行事要万分小心。据我所知,墨衣坊与江湖中人向来不和,麾下有一部分人是各派的叛徒,被他们盯上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无知和尚打了个呼噜,挥手道:“不过就是些虾兵蟹将,怕他们作甚,来一个我和尚杀一个,来两个和尚杀一双。” 黄越无奈摇头,道:“无知,无知,你师父给你起这名字倒真是贴切。” 赖碧尘戳了戳自己的喝的圆滚滚的肚子,打了个酒嗝,说道:“如今这事甚为蹊跷,墨衣坊出现在滇城,肯定有所图谋。昨夜那林天被宋贺所伤,此刻一定藏在滇城,而那个神秘女子必然也在滇城,还要劳烦几位暗中打探,看看林天到底是受谁指示前去盗宝,而那神秘女子又是何人。” 顾霖看着自己修长的手,眉眼一挑,说道:“碧尘哥哥不是有风影嘛,还找我们干嘛?” 赖碧尘忙说道:“好妹妹,风影现在暗藏在宋王府根本走不开,你就帮哥哥这个忙,以后想要什么,哥哥都给你。” 顾霖脸唰的一红,忽然抬头说道:“我要你娶我。” 这话一出,在座的几人哄堂大笑。谁都知道顾霖心系赖碧尘,可赖碧尘的心根本不知道在哪。 顾雀瞪了妹妹一眼,忽然笑道:“你这丫头说话一点都不害臊,你看他整日跟个乞丐似的,怎么配得上你?” 顾霖一脸羞色,却仰头看着赖碧尘,倔强地回道:“不管他是什么样子,我就是喜欢他。”说着身子一拧,竟然跑出了大厅,身形一闪,消失在了长廊拐角。几个面面相觑,却无一人去追。 赖碧尘又连喝了几碗酒,似有些醉意,说道:“唉,顾雀啊,你这妹妹还是早些嫁出去吧。” 顾雀笑了起来,良久说道:“要她心甘情愿嫁出去还真是难事,不过你也不必烦恼,霖儿心性单纯,又是个倔性子,等她想明白了,找到她的良人就不会再缠着你了。” 赖碧尘道:“希望是这样吧。” 几人又说了一会话,赖碧尘有些微醉,向几人告辞便出了宅子,出门后向右边的巷子拐出到了街道,找了一块自己认为舒适的地方躺了下来。他身旁坐了一个小乞丐,约莫十岁的样子,生的倒是眉清目秀,衣服四处打着补丁,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盯着过往的行人,不时用手戳戳一旁打盹的赖碧尘。 赖碧尘闭着眼瞧也不瞧他一下,翻了个身继续打盹。林羡鱼和卢宴亭追着赖碧尘出了宅子,见他躺在那儿,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的,两人忍不住皱眉。赖碧尘方才在宅内与那些人说的话,听着实在有些奇怪。他的目的是为了让七人帮忙追查宋王府出现的林天和那女人的踪迹,可是这七人为何会听他的? 思索间,林羡鱼从屋顶上跃了下去。那小乞丐听到声音猛地站起身来,与林羡鱼四目相对,张大了嘴巴,似是疑惑,又有些仰慕。他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在林羡鱼身上打量着,忽而抬脚朝躺着的赖碧尘踢了去,喊道:“起来了起来了,有贵公子找你。” 赖碧尘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眼皮直都没抬一下,嘟囔道:“别喊了,大老远都闻见味了。”说着,猛地坐起身来,盯着林羡鱼上下打量了一番,撇嘴道:“你知不知道在这滇城,用龙涎香的就你你们两人。你们不用露脸,别人闻着味就能寻找人。” 林羡鱼索性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靠在墙根上,望着天边升起的照样,缓缓闭上了眼睛。他还真没注意过自己身上的熏香味,这儿屏气凝神之下,龙涎香那股淡淡的味道便涌入了鼻中。他的鼻子并不算灵敏,这要是换了其他人,必然会寻着味道寻到人。 林羡鱼轻轻叹了口气,“入乡随俗,那就得有劳这位小哥跑一趟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些散碎银子,塞到了那小乞丐手中,眯眼笑道:“滇城百姓最常用的香,哪种最普通买哪种。剩余的银子,算是给你跑腿的钱。回来的时候,带些酒菜。” 小乞丐看到手心那么多的碎银子,足足有二十两之多,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不可思议地看着林羡鱼。赖碧尘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把,眉头挑了挑。小乞丐登时回过神来,朝着林羡鱼应了声,欢快地跑开了。 赖碧尘看着他离去,扭头看着林羡鱼,眼中满是不解。“你给他那么多的银子,却要那么便宜的香,这么刻意可不是你的做派。说吧,你到底要做什么?还有,我你来滇城可不是单纯的想弄清楚宋王爷和长安的那些案子有什么关系吧。我可以为你两肋插刀,可我不喜欢别人欺瞒。咱们相交一场,何为道义,我这人心里还有数。你若不愿意说,我不会强迫与你。” 林羡鱼听到他这一番话,抬头看了眼院墙坐着的卢宴亭,耸了耸肩头,无奈道:“我说什么来着,瞒不住吧。”说着叹息一身,与赖碧尘的目光对上,一脸郑重,“我也不想瞒你,可这件事情关系颇大。你如果实在为难,现在就可以退出。” 赖碧尘闻言眉头一皱,翻了个白眼,伸手在林羡鱼手背上狠狠拍了一下,无语道:“我都已经骗了宋贺,你跟我说这个?林羡鱼啊林羡鱼,我在你眼里就是个不仁不义之人吗?” 林羡鱼笑了起来,伸手揽过他的肩头,笑嘻嘻道:“当然不是。不过,这事情我若与你说了,那你便真的是一脚踩进了泥坑里,除非这案子完结,否则你与我永远都深陷泥潭,而且要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暗箭。可能,那射向你的第一支暗箭,就是宋贺所为。” 赖碧尘挺直了腰杆,唇角勾起,“我可不怕事,不就是个宋王府嘛。你莫不是想告诉我,宋祁安有谋逆的心思?” “对。”林羡鱼点了点头。他与卢宴亭互相看了彼此一眼,遂将忻城到长安的案子与赖碧尘大致说了下,又将自己的猜测也说与他,直听得赖碧尘发懵。 第559章 并不知情 赖碧尘愣了半晌,忽而站了起来,猛地拍了下大腿,盯着林羡鱼和卢宴亭看了半晌,哭丧着脸嚷道:“你们俩这是明摆着坑我啊。” 林羡鱼和卢宴亭同时耸肩,却又有些无奈。他们找赖碧尘,一来是因他对滇城的情形比较熟悉,二来确实是因为他和宋贺的关系。这件事情成与不成,赖碧尘和宋贺很有可能兵刃相见。可是,就算赖碧尘此时不卷进来,到最后依着他们之间的交情,他依然会站在与自己同一条战线上。但,这其中的含义不同。 赖碧尘思索了半晌,琢磨道:“我算是明白你们两人打的什么主意了。不过……”他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林羡鱼的肩膀,又朝卢宴亭挑了挑眉头,“我相信你们。我与宋贺虽是至交,可是若是宋王府真的有这个心思,且已付诸行动,我自是不会坐视不理。滇城虽远,但是东岳西南的门户,真若出了问题,那是整个东岳的百姓都要遭殃。” 他微微顿了下,笑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们能第一时间想到我,我很是欢喜。至少,在你们眼中,我是个值得你们相信和托付的人。放心吧,我既然已经选了,肯定会帮你们。”说完,却又皱起了眉头,思索道:“宋贺那人……他心思单纯的很,还很孝顺,我怀疑他根本不知道宋王爷所谋。” 林羡鱼点头。昨夜他和卢宴亭还说过这事,两个人虽然是第一次见这位宋家的独子,可始终觉得他不似宋祁安那般。而且他看到了宋祁安和那女子说话时的神情,总觉得这事情很是奇怪,与他们之前的推测,有些大相径庭。 林羡鱼思索了下,向赖碧尘说道:“有几个人,得让你帮我打探一下。事关紧要,可得一定保密。”说着,他将江潮生、承欢、裴灿几人的样貌与赖碧尘详说,末了提醒他这三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就算是密探,也得小心谨慎。 赖碧尘应下了此事,思索着自己要不要去宋王府探探宋贺的口风。 已近中午,街道上响起了一阵马蹄声,街上的人为了躲避马匹早闪到了街两旁。马上是个红衫女子,及腰长发用白色的缎带绾住,眸子里看不出任何表情。女子突然勒住了马缰绳,因为她的面前站了一个人,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手中握着一把大刀,一脸怒意。 林羡鱼听到街上的动静,与卢宴亭纷纷探出脑袋去看,不由得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这马上的人,可不就是霍白薰嘛。 这时小乞丐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凑到赖碧尘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又钻进人群中不见了身影。赖碧尘伸了个懒腰,静静的看着街上的一切。 大汉用刀指着霍白薰吼道:“给老子我滚下来!” 霍白薰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大汉怒道:“不要以为你是医圣的徒弟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你杀我二弟,我要你偿命!” 霍白薰冷冷说道:“他还不配我亲自动手。” 大汉一听这话脸色一变,挥刀就朝霍白薰劈了过去。霍白薰一脸不屑,脚下一点凌空飞起,转眼间人已落在了大汉身后,抬脚就朝大汉后心窝踢去。 大汉回身一刀朝霍白薰头顶劈来,霍白薰向左一闪,右手横劈向大汉腰间,左手抬起向大汉的肩井穴劈来。大汉躲过腰间那一掌,霍白薰却忽然转手,双手一夹用力劈在了他左边的颈部。大汉躲避不及,肩井穴被击中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霍白薰看了倒在地上的大汉一眼,忽然回头朝林羡鱼在的地方看来。 林羡鱼没料到霍白薰来得这么快,笑眯眯地晃了晃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看了一眼那边的地上躺着的大汉,疑惑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霍白薰先让气得不轻,扭头看了一眼呲牙咧嘴的大汉,沉声道:“我来的路上碰见了一个人,那人偷盗一百姓家中的鸡。我看那鸡得了鸡瘟,让他不要吃,他非不听,结果……”她叹了口气,“结果那人死了,而后我出手替那边的百姓诊病,谁知道怎么就传成了我下毒,那人因我而死……” 她指了指那人,无语道:“他听信了传言,追着我到了这里,非要替他那兄弟报仇……” 林羡鱼眉头一沉,一脚将那人踹了出去,朗声道:“瞎眼的东西,霍姑娘是那种人吗?她这要不是急着来滇城寻故交,哪用得着跟你这么多废话。” 那人虽被林羡鱼踹了出去,可实际上林羡鱼并没有用多少内力,因此落地的时候只觉得屁股撞得疼,便也没伤着其他地方。听到林羡鱼的话,再仔细想想这一路上的见闻,他忽而觉得自己错了。可是,这要拉下脸去跟一个女子致歉,这种话,他可说不出来。 霍白薰也懒得与他计较,将马儿交给赖碧尘身边的小乞丐,笑眯眯道:“马儿交给你了,我与他们有事情说。”说话间,从囊中掏出些银子,塞到小乞丐手中,“帮我去这位哥哥下榻的客栈开一间客房,而后将马送到马厩,顺便买些欢喜的衣裳,再给你买点吃食。” 小乞丐一天之内收到了两笔巨款,内心激动已经无法用言语描述。他扭头看了一眼赖碧尘,唇角勾着,笑得欢畅。“碧尘哥哥,你这些朋友可比你大方多了。”说完话,似乎是怕赖碧尘会揍他,牵着马就往巷子外跑去了。 见小乞丐走了,霍白薰看了眼赖碧尘,赖碧尘就觉得背上一片冰凉,手忙脚乱地蹿上墙头,朝众人摆手,“我去见宋贺了,有事孟玉会找你们。”言罢,一溜烟地不见了踪影。 林羡鱼和卢宴亭忍不住发笑,自打上次赖碧尘被霍白薰捉弄,他看到霍白薰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恐怕这一辈子都有心理阴影了。 三人并没有回客栈,而是寻了一家酒楼。酒过三巡,霍白薰向二人说起长安之事的后续。那些中毒的百姓已经逐渐恢复,剩下的事便也交给了济仁堂的姜大夫和其子姜珣。京都那边的消息应该这两日就会送到林羡鱼手上,十五也已让白衣和十二送回了京都。陆鸿渐舍不得薛黎,便也与他们一起回了四圣谷。关啸林临行之前,交给了霍白薰一张药方,说是到了滇城或许用得到。 听霍白薰说完,林羡鱼思忖了下言道:“苍术和陈贵……你师父可有替他们诊治过?” “嗯,他们二人都中了毒,就算我们不杀他们,七日之后必死,那毒是没有解药的。”霍白薰饮了口酒,淡淡应了句。 第560章 被人跟踪 连关啸林都没办法解毒,林羡鱼和卢宴亭很是好奇。然而,关啸林并未与霍白薰细说那毒是何物,却在离开之前提醒霍白薰,若是到了滇城,任何的事情都需得万分小心。苍术虽是毒圣,可是他的一身功夫,也是有人教授。再者,西南之地的百姓善蛊毒,那可是性命攸关的事。 林羡鱼听闻长安百姓已经安然无恙便也放下心来,至于滇城这边,他们来的路上也已细细想过。毒圣背后或许真的有人,但魔宗那边的事情更为重要。他们自会十分的小心,更何况几人功夫都不差,想要防范一二,倒也是不是难事,最怕的是暗箭。 三人低声聊了一会,林羡鱼决定只身前往烈山宫,卢宴亭自是在城中寻找江潮生等人的踪迹,虽还未确定江潮生就是魔宗宗主,可这个人一定有问题。更何况,赖碧尘身边的那个叫孟玉的小孩有可能随时会有消息传来,总得留一个人等候消息。林羡鱼方才与那人说的那番话,实际上是为了掩人耳目。如此一来,霍白薰在城中走动,对方即便是有所怀疑,也不至于那么快猜到林羡鱼到了滇城。 且说赖碧尘从巷子离开后,见已过了午饭时间,这个时辰去宋王府总有些奇怪,便又拐到了另外的一条巷子里,缩在了墙角,眼睛眯了起来。不一会,那小乞丐孟玉从人群中钻了出来,笑嘻嘻的跑到赖碧尘身边坐下,咬着手里的馒头,说道:“老大,你怎么还在这里?” 赖碧尘戳了下他的腮帮子,颇有深意笑道:“你个小毛孩子知道个什么?我让你办的事情呢?” 孟玉摇了摇头,说道:“我是看到了那个林天,可是一眨眼就不见人了。我刚才在外面转了一圈,人太多,我个头又小,根本看不到上面。” 赖碧尘抢过他手里的馒头,咬了一口,又把馒头丢给小乞丐,说道:“你整天就知道吃,还不赶紧去找人,我要是出了意外,你看以后谁还给你买绿豆糕吃。” 孟玉一听他这么说,耷拉着脑袋,小声道:“那你就不怕我出意外?好没良心。” 赖碧尘一把拽过孟玉,把他强行揽进怀里,抚着他乱糟糟的头发说道:“你这小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我怎么会让你出意外?你这么聪明,滑的跟泥鳅似的,别人想抓也抓不住啊。” 孟玉听到赖碧尘夸他,瞬间破涕为笑,抓着馒头又吃了起来,吃完之后拍了拍肚皮,站起来说道:“老大,我去办事了,你记得给我买好吃的。” 赖碧尘揉了揉他圆乎乎的脸,嘱咐道:“千万小心些,天黑的时候我在柳花巷等你。” 小乞丐点头,一溜烟跑得不见了人影。 赖碧尘抬头看了看日头,发现已有些西移了。他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慢悠悠的向街上走去。街上人很多,看到他都往边上躲去,赖碧尘也不予以理会直接向城门走去。离他不到三丈有两个灰衣人一直不紧不慢的跟着。他一路出了北城门,拐上山道往山上走去。那两人一路跟着,始终没有离开。 滇城北山上的树林中有一座寺庙,多年前因盗匪与官兵在此发生械斗,这里便荒废了。赖碧尘刚走到寺庙门口,跟在他身后的两人突然现身,两柄钢刀同时向赖碧尘背后劈来。 赖碧尘早有准备,身子向后一缩,反手一握,两人的手腕已被他握在掌心,气至指间,用力往下一掰,两人的钢刀已落在了地上。他抬脚一扫,两个人啪的趴在地上龇牙咧嘴再也爬不起来。赖碧尘起脚踢在两人背上,说道:“就凭你们这两下子,也来跟踪本大爷,说,谁派你们来的?” 那两人龇牙咧嘴,想怒又不敢怒,却不答赖碧尘的话。 赖碧尘一脚踏住一人的背,脚跟用力,两人痛的喊出声来,却还是死活不愿开口。他双手同时挥起,打在两人颈间,说道:“既然不肯说,命也不能留。”话音一落,两人脑袋一歪,命已归西。 他看了看两人尸体,自言自语道:“放在这儿似乎不太合适,可是掩埋你们又很费劲,我该怎么办呢?”说着,看了看四周,若有所思道:“依我看这地方也不错,有山有水,还有寺庙,也算是福地,好生待着吧。”说着就推开寺门走了进去。 寺庙院中青石已被荒草掩埋,中间有一条人踏出来不到一丈宽的道路,大雄宝殿的牌匾歪歪斜斜,上面布满了蜘蛛网。赖碧尘径直推门进去,脚一踏进去,尘土四飞。赖碧尘挥了挥胳膊,扯着嗓子喊道:“都出来吧。”话音刚落,空荡的大雄宝殿里突然走出十几个人,都是乞丐打扮,其中一个老者身上挂着九个布袋子,额上皱纹很深,双眼如鹰目,鼻头上有颗红色的肉痘。 赖碧尘向老者施礼道:“石长老。” 石长老微微一笑,道:“你这臭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 赖碧尘也不与他隐瞒,直言道:“唉,我也不想麻烦你老人家,可这次事情有点麻烦,宋王府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还要劳烦你派众位弟子出去探探消息。” 石长老毫不思索说道:“这点小事还让你亲自跑一趟,你让孟玉来说一声就可以了。我与宋王府的管家也有些交情,事情有了眉目我便让小凌去知会你一声。” 赖碧尘谢过石长老,正欲出寺庙,听得寺外有微微声响。他忙嘘了一声,殿中一片安静,声音在殿门外停了下来。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黄色的光线洒在残破不堪的窗棂上,有鸟儿飞过的身影落在上面。石长老向赖碧尘递了个颜色,压低声音道:“佛像后有条暗道可以出去,这里的事交给我。” 赖碧尘点头,扭身钻进佛像后露出的洞口中。石长老在佛像右脚的大拇指按了一下,那个洞口又闭上了,从外面看去没有一丝痕迹。洞门刚关上,殿门外闪进几条人影,个个贼眉鼠眼,手握钢刀。石长老冷笑一声,他身后的乞丐已围成了一圈,将那几个人围在了中间。 石长老一声令下,只听棍子不断敲击地面的声音,接着便是不断的怒喝声。 赖碧尘在洞中听到这声音,笑道:“丐帮的打狗阵法可不是任谁都能吃得消的。”说罢顺着台阶往下走去。暗道蜿蜒曲折,赖碧尘一路走出去,发现自己已回到了城中的封沉巷。 他顺着巷子一路往前走,走到半道的时候忽然被人扯住了袖角。 第561章 林天下落 林羡鱼出了酒楼,刚往前走了几步就见一孩童从人群中冲了出来,直接撞到了他怀里。那孩子似是有急事,踉踉跄跄地站稳了身子后,连一声致歉都来不及说,又朝前跑去,地上有半个沾了泥土的包子。看他身形瘦削,年纪应该不过十一二岁,衣衫褴褛,想来是偷了谁家铺子的吃食被追赶。 林羡鱼低头看了一眼,就见衣摆上沾了两处油污。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抬脚往街边的一家绸缎铺走了去。这刚走了一几步,就感觉身后的衣摆被人扯住了,孩童稚嫩的声音传入了耳际,“哥哥,你掉东西啦。” 林羡鱼有些奇怪地回头,身后站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娃娃,脸颊圆乎乎的,一双眼睛跟宝石似的,一手拽着他的衣服,一手举着一个纸团。 小娃娃见他向自己眨眼睛,似乎有些疑惑,嘴角向两侧一耷拉,有些委屈道:“我……是从哥哥衣服里掉出来的,嗯,我没骗你。” 林羡鱼看到那纸团忽而反应过来,抬头向那小乞丐离开的方向瞧了去。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哪还看得见他的身影。他暗暗叹了口气,蹲下去身去,从小娃娃手里拿过纸团塞入了袖中,笑着揉了下他的脸颊,点头道:“谢谢你啊,是我的东西,还好你捡到了。” 小娃娃一听是林羡鱼的东西,顿时脸上展露笑颜,往前凑了凑,在林羡鱼脸颊上亲了一口,眯眼道:“能帮到哥哥,是我的荣幸。我走啦,哥哥可不要再把东西弄丢了哦。”说话间,松开了林羡鱼的衣摆,小短腿支撑着圆润的身子,哒哒哒地往前跑去。 林羡鱼优哉游哉地进了旁边的铺子,选了一套素色的衣衫,由店家领着到了后面的雅间去换衣衫。见周围没有人,他打开了纸团。就见纸团上写着:林天晋湘楼对面棺材铺。他恍然大悟,将纸团收好,换好衣衫出了雅间,将沾了油污的衣衫交给掌柜,着他洗干净后送到客栈,便出了铺子。 掌柜捧着林羡鱼的衣衫,看着上面放的银两,再看林羡鱼的背影,不由得摇了摇头。看来,又是一位世家公子,这衣衫的面料和做工可不常见。 林羡鱼出了铺子后站在巷子口良久,思索着那纸团是谁送来的。可再自细细想想,忽而就明白。赖碧尘在滇城一直是以乞丐出现,他身边那个小乞丐孟玉也是个聪明人,恐怕这消息是孟玉送来的。只是,他不方便出面,这才寻了其他人以这样的方式送了消息。 林羡鱼有些犹豫了,这一桩桩案子里,承欢那个人都有参与,去烈山宫是必然的,可是林天昨夜在宋王府受了伤,他藏身在棺材铺,孟玉能查到,别人也能查到。想到这,他毫不犹豫地跃上了屋顶,朝着晋湘楼的方向急匆匆奔了去。 封尘巷外,赖碧尘挥手朝后打去,一个翻身,脚向前一扫。身后那人急急往后退去,嚷道:“你这厮,也不看清是谁就出手。” 赖碧尘一听是顾雀的声音,连忙往后撤去,跟只猴子似的蹲在了墙头上,嬉笑道:“谁让你没事站我后面。” 顾雀无语地抬了抬眼皮,叹气道:“我这好心来给你送信,还被你当成了坏人。你要再出手重些,我这条命不得交代再你手里了?” 赖碧尘一听他打探到了消息,顿时眉开眼笑,连忙从墙头上跳了下来,也不管上手沾了泥土,抓着他的肩膀,挑眉道:“快说快说,查到了什么?” 顾雀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拂去他的手,喘了口气,这才将他方才查到的消息与赖碧尘说了下。原来,今早众人散了之后,顾雀和顾霖两人打算去吃早点,这顾霖极其挑食,思来想去便只能带她去了晋湘楼。 晋湘楼在滇城东南的春柳巷,隔三条街便是城中的烟花柳巷所在。晋湘楼的厨子原是宋王府出来的,厨艺自是精湛,一些点心小食也别有特色。二人到了晋湘楼进了雅间,等待小二送茶水的时候,瞧见那边巷子的棺材铺有些奇怪,遂让顾霖等着,他入了棺材铺查探。 顾雀到了棺材铺所在的巷子,发现棺材铺铺门紧闭,而后院厢房中有淡淡的血腥味。他担心有诈,也不敢贸然进去,便纵身上了屋顶。揭开瓦片一看,就见屋中躺了一个人,左臂上裹着白纱,地上有不少血迹。细看之下,发现那人竟是林天。思来想去,他觉得此事得尽快告知赖碧尘,遂去了他寻常待的地方,却发现他根本不在,不想他竟从封尘巷的井口钻了出来。 一听这话,赖碧尘顿时来了精神,“你是说,林天藏身在棺材铺?” 顾雀眼皮抬了抬,“怎么,你怀疑我看错?” 赖碧尘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奇怪,这林天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藏到棺材铺去。那棺材铺又是谁的?” 顾雀见他这么多问题,摆了摆手,打了个哈欠,“那就是你的事了,我现在得好好的睡一觉,你自己去查吧。”说罢身形一转,如燕一般飞上屋顶,蹬蹬蹬几步便没了踪影。 赖碧尘想着天色还早,便也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转身往顾雀说的棺材铺走去。路上,他一直在思索,晋湘楼那边的棺材铺到底是何人的。快到晋湘楼的时候,他忽而一怔,差点从墙头上掉下来。那地方,那地方似乎是烈山宫的产业…… 林羡鱼对滇城并不熟悉,路上寻了个人问了晋湘楼的位置,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晋湘楼门前。此处是个丁字路口,左边往东去有几条巷子,略显得有些冷清。他往四周仔细看了眼,见左边的路上有纸钱撒在了地上,眉头微微动了下,便朝那边走了去。果然,在第三条巷子里看到了一家棺材铺。 棺材铺的门是关着的,有百姓打门前走过也是急匆匆的,似乎是怕沾了晦气。林羡鱼心中发笑,老人都说见棺发财,人嘛,总是逃不过一死,有什么好忌讳的。他回头看了眼那边的晋湘楼,却又皱起了眉头。这晋湘楼的掌柜倒也有意思。 思索间,林羡鱼纵身跃上屋顶,三两步往后院奔去。远远地,他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看来林天受伤颇重。可是,他记得清楚林天只是手臂受伤,不至于到如此地步。他心下疑惑,循着血腥味追了过去,落在了后院的厢房顶上。 忽地,耳后传来疾风,一柄闪着寒光的剑从他背后刺了过来。林羡鱼眸子一沉,身形向外翻去,青海剑往上一扬,眉头拧在了一起。 第562章 救治林天 兵刃相撞,擦出一片火花。背后那人露出身形来,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这人着了一身黑色的长衫,双眉吊起,眼神有些凶狠,酒糟鼻,胡须很长,很乱。他握着剑的姿势与常人不同,站在那儿双肩向右倾斜,应是右腿受过伤,有些跛脚。 林羡鱼盯着他仔细瞧了一番,忽而笑了起来。青海剑出鞘,不等那人有反应,剑锋横扫。那人向后跳去,长剑撤回相迎。动作很是诡异,但又说不出哪儿不对。长剑连挽数朵剑花,身子一斜又朝林羡鱼刺了过来,也不问他是谁,来此处做什么。 林羡鱼心中诧异,他急于知道林天的情况,并不想与此人纠缠。思索之下虚晃一招,身形闪至那人背后,一个转身抬脚踹向了他的后心窝。不等他转过身来,急急向前一扑,抬手打在了他的后颈上,随手点了他的穴道。那人闷哼一声,身形不稳朝下滚了去。 林羡鱼眉头一蹙,急急下坠,伸手拽住他的腰带,轻飘飘地落在了院中。那人冷冰冰地看着林羡鱼,一双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林羡鱼眉头一挑,笑眯眯地看着他,忽而恍然大悟。看他这情况,应该是个哑巴,否则也不会一直一句话都不说了。 下意识地,林羡鱼的手落在了他的下颌上,一捏之下那人张大了嘴巴。果然,他的舌头自色根处断了,只能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林羡鱼眉头蹙了起来,仔细端详了下他,忽而将他右边的衣袖卷了上去,一看之下,不由得笑了起来。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人的右手臂上有一处刺青,与白柒身上的刺青一模一样,应该就是烈山宫的人。 他想了下,遂抬头朝屋内看了去,眼珠子转了转,寻思道了下,低声道:“我有几句话问你,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但,如果你有所隐瞒,我想你该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那人心中有气,也不知道林羡鱼的身份,对于突然闯入院中的人,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必然是冲着林天来的,或许就是来杀他。可是见林羡鱼没有对自己动杀招,反而只为了问几句话。再看眼前这人,一身凛然正气,眉宇间淡淡笑意,实在让人无法将他与坏人联系到一起。思忖之下,他点了点头。 林羡鱼将他扶到那边的台阶上坐下,想了想问道:“第一个问题,你是棺材铺的掌柜,屋内躺着的人是林天,他和你一样是烈山宫的人?” 那人眼中满是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 林羡鱼心中豁然开朗,果然如自己猜测的一般。可是他又有些不明白了,为何烈山宫的人会跑去宋王府盗宝?这烈山宫宫主张平安是承欢和戚欢的儿子,而承欢和魔宗有关,且又与宋王府牵扯颇大。不管怎么说,烈山宫的人也不应该闯入宋王府,难道受命林天的是别人。还是说……他原本的推测出了问题? 林羡鱼不是个不会变通的人,既然推测出了问题,那么就根据新的线索,重新捋顺。他细细想了下,又问道:“林天到了这里后,有人来刺杀?” 那人重重的点头,眼中已经没有了杀气。他看着林羡鱼,脸色好了许多。确实如林羡鱼所说,林天昨夜受伤之后便到了棺材铺。因他是烈山宫的人,而烈山宫有规定,无论是烈山宫何人,哪怕是个扫地打杂的,若遇到危险,陷身困境,烈山宫弟子不得袖手旁观。 林羡鱼虽然对烈山宫并不是特别熟,但是大多数的江湖门派都极为护短,他也大致能猜测到一些。想到这儿,他便也明白了眼前这人为何方才会是那样的反应了。想来想去,林羡鱼决定先去见林天,问问他去宋王府到底是受何人指使,那副画到底又隐藏了什么秘密。 想着,林羡鱼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有些事情要问林天,且他受了伤,我懂些医术,可否带我进去瞧瞧?” 那人见他说的诚恳,再者林天手上之后又被毒箭射中,他先前想过去请大夫,却被林天给制止了,只吃了一些寻常的解毒药,可是情况并未见好转。若是眼前这人真的懂得医术,能够救林天,那倒也不是坏事。他也不知为何会对林羡鱼如此的信任,思索间又点了点头。 林羡鱼上前解开了他的穴道,扶他起了身。两人进了屋中,就见林天躺在床上,手臂上的伤处正往外渗着血。他的肩头有一处伤,衣衫破损,虽上了药可仍旧可以瞧得见伤口的痕迹。林天的紧闭着双眼,似乎很是痛苦,一张脸拧巴在一起,脸色青紫。 那人神情紧张地盯着林天,又扭头看看林羡鱼。林羡鱼朝他摆了摆手,指了指桌上放着的药箱以及那边干净的帕子。那人会意连忙冲到桌边,提了药箱,又端了干净的水过来。林羡鱼拿过了桌上的蜡烛,吹亮了火折子,将蜡烛点燃,翻出了从霍白薰那顺来的薄刃。 林天手臂上的伤并无大碍,只是那用于止血的药是一般的金创药,而宋贺的剑却非凡品。他将薄刃递给那哑巴,让他在蜡烛上消毒,而后拿起剪刀将林天身上的衣服给剪开了。看到他肩头上的箭伤,林羡鱼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弩箭所伤,而箭是莲花箭。 林羡鱼拿过帕子仔仔细细地将伤处周围擦拭干净,这过程中林天身子颤了下,却仍旧没有醒来。林羡鱼暗暗摇头,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下,烫的厉害。看来,他是因受伤的缘故发烧了,这若是救治不及时,恐怕性命危矣。 他从哑巴手中拿过薄刃,拿了帕子塞进了林天口中,以防他痛及咬到舌头,又点了他身上的穴道,这才将伤口上的腐肉剜去。林天痛的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猛地睁开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唔唔唔的声音,目光落在了林羡鱼身上,震惊之下又昏了过去。 林羡鱼无奈摇头,迅速地替他处理完伤口,又取了霍白薰炼制的解毒药丸,给他塞了下去。做完这一些,他回头看向那哑巴,神色严肃说道:“人我要带走,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跟我一起去。若是留在这里,他肯定活不了。而且……”他略微顿了下,“应该很快还有人来。” 哑巴眼中满是惊慌,他的功夫一般,今早来的那人已经很难对付了,这要是再有人来,自己这条小命肯定也得搭进去。思索之下,他取了纸笔,写道:我跟你们一起走。 第563章 麻烦不断 林羡鱼将林天夹在了腋下,趁着周围没人蹿上了屋顶,急急往客栈方向奔去。哑巴紧随其后,他似乎很紧张,只一会的功夫,已是满头大汗。 到了客栈,林羡鱼并没有从正门入,而是直接从窗户翻了进去。屋内空无一人,卢宴亭还未回来。林羡鱼将林天安置好,让那哑巴照料着,转身出了屋子让小二送些热水上来。到楼梯口的时候,他扫了一眼客栈堂中,眉头敛了敛。大堂中除了普通百姓外,有一些江湖人混杂在了其中,看似在饮酒,实际上听着四周的动静,似乎是在寻什么人。 林羡鱼悄无声息地下了楼去,拐到了后院中寻到了小二。小二见是他,有些疑惑地问道:“公子怎么来后院了,是需要小的送东西到房中吗?”他微微顿了下,又道:“好巧,厨房那边有刚出笼的糕点,我也一道给公子送些去。” 林羡鱼摆了摆手,摇头道:“不急,我有些事情问你。”说着,声音压低了几分,“与我一道的那位公子有回来过吗?”他思索了下,又问道:“前头那什么情况,我怎么看到有不少江湖客。” 小二见他问的是这个,“哦”了一声,将帕子搭在了肩上,小声道:“公子是外地人,应该还不知道吧。咱们滇城那位宋王爷要在五日后举办鉴宝雅集,据说压轴的是一幅画,那画乃是当今圣上亲手所画,价值连城呢。那些人啊,都是来参加雅集的。”说着,他脸色微微变了下,摇头道:“可我觉得,他们不像是鉴宝,而是像来夺宝的。” 林羡鱼目光落在了小二脸上,见他欲言又止,便说道:“这话可不能乱说,那可是圣上亲赐之物,谁敢打这个主意。” 小二摇头,嘀嘀咕咕说道:“那可说不准。我可是听说了,那副画中暗藏玄机,这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上了呢。公子,你们可得小心点,我看他们凶神恶煞的,可别冲撞了两位公子。” 林羡鱼又与他聊了几句,便问他要了一壶热水,谢过之后回了屋中。哑巴坐在床榻前,紧紧盯着昏迷不醒的林天,眼中满是焦急。听到声音,他连忙起身施礼。林羡鱼取了湿帕子递给他,叠成了方块放在了林天额头上,而后指了指桌边空着的凳子。 两人重新落座,林羡鱼倒了热茶润了润嗓子,遂向他询问今早伤了林天的人。哑巴略微思沉了下,从那边桌上拿了纸笔过来,落笔间速度极快。很快,那雪白的宣纸上便出现了一个人的轮廓。再几笔,将那人的五官和手持的弓弩便勾勒了出来。 林羡鱼看着画上那人的身形和他手中的重弩,不由得觉得牙疼。即使那人蒙着面纱,可哑巴笔下的那个人,那双眼睛却分外熟悉,他手中的弓弩更是惹人注意。江湖上用弓弩暗器的门派并不多,可是在这西南之地,却有一个门派极其善此道。先前查案的时候,林羡鱼就有遇到过这个门派的人。论起来,凤玉那一手的箭术也曾得过此门中人的指点。 此门派名为千机门,地处西南边陲都冥城,门主名为唐缺,使重云弩。千机门中弟子暗器,弓弩,使毒。唐缺这人林羡鱼打过交道,他倒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可是极其护短。他门下有一弟子名为唐渊,极得唐缺欢心,可这个唐渊却是个小肚鸡肠的人,记仇不说,且有些不讲道理。哑巴画中那人左眼眼角有一处伤疤,而唐渊的眼角也确实有一条同样的伤疤,而他用的弓弩便是惊云弩,与画上的一摸一样。 林羡鱼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捧着那副画左瞧瞧右看看,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滇城之中千机门和烈山宫以及幻月阁三足鼎立,将南疆江湖三分。此事牵扯到了烈山宫,而今却又是千机门的人在追杀烈山宫的人,也不知那幻月阁有没有参与进来…… 想到这些,林羡鱼就觉得头疼。他伸手揉着眉心,嘴角扯出一丝极其难看的笑,也不知是觉得这事情可笑,还是觉得自己可笑。自打接了伏魔司这差事,他本以为也就查查朝堂上那些个事,替柳渊清除隐患,哪想到整日里还是跟你这些江湖门派打交道…… 林羡鱼暗暗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乏了,还是累得慌,睁大了眼睛看着屋顶,一句话也不说。哑巴虽不能说话,可看到林羡鱼的神情,便也猜到林羡鱼认识画中这人,顿时又有些紧张起来,身子往后缩了缩,扭头去看榻上昏睡的林天。 良久,林羡鱼坐直了身子,端着茶盏慢悠悠地饮了一口,挑眉道:“你不用害怕。那画上的人我确实认识,想必你也从他的兵刃上猜出了他的身份,但是你放心,我跟他们都不是一伙的。我呢,就是替朋友来办点事,刚好林天知道一些线索。” 他话音方落下,就听外面的长廊上传来小二清朗的声音,“姑娘这边走,你的客房在前头。” 林羡鱼听到外头的脚步声,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起身拉开了屋门。就见屋外的长廊上,霍白薰握着千机伞跟在小二身后,正往卢宴亭旁边的屋子走去。听到开门声,霍白薰驻足,缓缓回头看了林羡鱼一眼,却又装作不认识随着小二进了屋中。 林羡鱼眼底闪过一丝怪异的笑,转身回了屋中关起了房门。不一会,听到小二下楼的声音,而后便听到有人叩响了那边的窗户。哑巴有些惊讶,半起了身却被林羡鱼给按了回去。 “进来吧。”林羡鱼笑着说了一声,窗户被人从外头拉开了,一身红衣的霍白薰从窗外跳了进来。看到林羡鱼,她微微一笑,可目光落在林天和哑巴身上的时候,眉头又蹙了起来。 林羡鱼可顾不上这些,指了指床上的林天,连忙说道:“刚好你来了,快瞧瞧他还有救没?” 霍白薰嘴角抽了抽,嘟囔道:“我就知道,跟着你我根本闲不下来。”话虽如此说,可她还是朝林天走了过去,手落在了他的腕间。 哑巴不知道霍白薰的身份,可看林羡鱼神情缓和许多,便也松了一口,心道:看来,这姑娘医术应该不错。 思索间,那边霍白薰已经将林天身上包扎好的白纱给撕开了,仔细瞧了眼伤口,皱眉道:“这……这不是千机门的噬心毒嘛。”转头间,她看到了桌上那副画,恍然大悟道:“哦,千机门也有份参与啊。”说着,看着林羡鱼笑了起来,“阿羡啊阿羡,你啊,总是麻烦不断。” 第564章 早有主意 哑巴听得云里雾里,可他先前也有猜测,来杀林天的人是千机门的,此刻听到霍白薰的话,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千机门和烈山宫以及幻月阁明面上相处极为融洽,可暗地里却常有摩擦。但,如此明目张胆的刺杀,还是头一次。 林羡鱼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气道:“那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处在这样的位置。”说着,他忽而笑了起来,“对了,刑罹和紫羽应该快到了。” 许久没有听到刑罹和紫羽的消息,众人几乎都忘了他们。霍白薰与刑罹分开这么久,这些日子忙着长安的事情,虽深夜一人之时总也觉得孤单,可能救治那么多的人,她是开心的。此时听到了刑罹即将来滇城的消息,霍白薰又怎能不欢喜。 既然已经得知了林天中的是千机门的噬心毒,林羡鱼倒也不担忧了。他专心安慰了那哑巴几句,着他这几日就在客栈待着,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最好不要出门,以免被人发现林天的下落。哑巴当然明白,可是又想着传消息回去,表面上应付着,也暗中寻着时机。 林羡鱼见卢宴亭久久不归,心中难免焦急。霍白薰却说道:“你还是别担心他了,我回来的时候听到街上的人在传,说是京都那边差了人过来参加宋王爷的鉴宝雅集,还提到了你的名字。想必宋王府此时已有了防备,你若是这时候出现,不知道有多少人又该盯上你了。” 林羡鱼眨巴着眼睛,苦闷道:“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不过,你说我要是这个时候出现在宋王府,那宋祁安不知该是什么表情?”说话间,他唇角挑起一抹笑,也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 霍白薰懒得与他多说,转头专心去帮林天祛毒。哑巴倒是没走,在一旁给霍白薰打下手,心中却一直在猜测林羡鱼和霍白薰的身份。刚才霍白薰的话听得他心中一颤,看着站在窗前的林羡鱼,目光也多了几分忌惮。如果真是京都的人,这个时候来南疆,定然是个难缠的主。 林羡鱼趴在窗前,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耷拉着眉角,心中十分气闷。宋祁安的鉴宝雅集,柳渊若是知晓,恐怕也不会特意差人前来。忽地,他恍然大悟。看来,柳渊确实差了人过来,不过参加鉴宝雅集是假,而是来给自己送消息的。却不知,这次来的会是谁? 霍白薰在经历了忻城到长安之事后,她的医术更加精湛,千机门的噬心毒,于她而言简直轻而易举。待她写好了药方,那哑巴倒是勤快得很,拿了药方便急匆匆出了客栈。 待他走了,霍白薰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头看着窗边的林羡鱼,奇怪道:“那个人,你明明知道他有问题,为何还要将他带来客栈?” 林羡鱼笑了起来,长长舒了口气,眯眼道:“在棺材铺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有问题。可是,我若不带他会来,千机门追杀林天的事,又怎么传出去?他若不传消息出去,千机门和烈山宫必然会成为我们查案阻碍。我 倒是不怕这两派打起来,张平安能蛰伏这么多年,定然是能沉得住气的。他……哼,是绝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千机门动手,更何况还有个幻月阁虎视眈眈。” 霍白薰“啧”了声,无语道:“你竟打的是这个主意。也对,总得有人传消息出去。要我说,那哑巴也是个聪明人,恐怕早就知道伤林天的是谁,只是他不确定而已。”说着,她手中的银针落在了林天身上,又继续道:“你先出去等会,一盏茶后,他应该就会醒。” 林羡鱼无奈的挑眉,转身出了屋子。小二正在堂中招呼客人,看到他微微颌首。堂中的酒客去了大半,留下的大多是江湖人,正在谈论着宋王府鉴宝的事。有人觉得这就是宋王府借机将江湖人聚至此处,而是有别的图谋。有人觉得宋王爷如此做,是藐视天威。 林羡鱼暗暗点头,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历来圣上所赐,即便是有破损,便是重罪,更何况他听到的消息是,宋祁安欲将那副画在鉴宝雅集最后卖出,无论对方是谁,价高者得。这种作为,无异于是不把柳渊乃至整个东岳朝廷放在眼中。依着他对宋祁安的了解,这种事情他万万做不来。 可是,为何会有这样的传言呢?林羡鱼想不明白,当然也不可能这个时候冲到宋王府去问宋祁安。但,就昨夜在王府中听到宋祁安与那女子对话,似乎并没有这一层的意思。如果他真的没有这个心思,那么传出这消息的人,又是什么目的呢? 堂中有人听到他们的谈论,将酒碗往桌上重重一放,抬脚踩在了板凳上,扯着嗓门说道:“我说你们这些消息都从哪里听来的,可一点都不真实。我可是听说了,宋王爷是受人胁迫,不得已才举办这场雅集。你们想想,宋王爷镇守南疆这么多年,可曾做过什么错事?他这一辈子谨慎的很,哪会让自己晚节不保!再说了,听说南边的海面上,近些年不安稳……” 他话音落下,立刻有人接话道:“你说的南边海面上,莫不是指的沉入酒渊海的昭云岛?” 昭云岛? 林羡鱼眉头微微挑了下,眼中闪过一抹喜色。这听众人说了半晌的胡话,可算是听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当年昭云国覆灭之后,昭云百姓四散,而后昭云国所在的那片小岛改名为昭云岛,自此以后便再也没有人踏足。那日听到徐婉说起她去过昭云岛,他就觉得不对劲。此刻听到他们说昭云岛沉入了酒渊海,他难免诧异,他可从来没听说昭云岛沉了啊…… 嗓门粗大的那人喝了一口酒,点头道:“对,我说的就是昭云岛。你们也知道,当年昭云国覆灭,说是因皇位之争起了内讧,可是这其中内情,又有几个人知道。咱们啊,也都是普通百姓,听来听去也就是那么一点点真真假假的传闻。谁知道当年是不是有人勾结外敌入侵,致使昭云国覆灭呢?” 旁边一人眉头蹙了起来,看着那大汉,奇怪道:“你这人说的这么清楚,难不成你是当年昭云国的幸存者?” 有人饮了一口酒,摆手道:“就是就是,虽说这江湖人不忌讳,可是这祸从口出,说话还是得小心点。如今这天下,不管当年的宿雨国,还是后来的昭云国,可都是东岳的天下,柳氏为尊。” 第565章 打算夜探 林羡鱼听着堂中众人说话,总觉得那大汉有些不对头。那人看是粗狂,可是他说的那些话听着似乎只是个人推测,可仔细琢磨,却又觉得话里有话。再看与他说话的另外几个人,有人眸光微闪,有人笑的别有深意。那后来出声让众人停止讨论的,是个书生模样的人,弱不禁风,可说话却铿锵有力,额角青筋微现,显然此人内力不差。他的手边有一支紫色的笛子,饶是林羡鱼,都没有瞧出那笛子的来历。 堂中众人还在继续讨论,林羡鱼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进了屋中。林天已经醒来,霍白薰正在拔去他身上的银针。见林羡鱼进来林天有些惊讶,张大了嘴巴愣了半晌,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你是……你是伏魔司掌首林羡鱼?” 林羡鱼无奈挑眉,摊手道:“世上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不过,我有些纳闷,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林天头低了下去,低声道:“是有人给我看过大人的画像,并且说过,若是碰见了大人,无论大人问什么,我一定要如实回答。可是……”他声音顿了下,摇头道:“可是,有些事情我不能说。因为那样会还是很多人。”他抬起头看,与林羡鱼目光对上,“林大人,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还请大人看在这份情谊上,能够救林云。事后,我定会与家人隐居,不再参与此事。” 林羡鱼听得有些纳闷,怎得有人事先提醒过林天。可他到底知道些什么,还不能和自己说?想起林中他和林云说的话,他忽而有些明白了。或许,他是担心自己的家人吧。 林羡鱼眸子转了转,忽而摇头,“我也不与你为难,我只问你几句话。第一,让你去宋王府盗画的,不是烈山宫宫主,而是另有他人。那个人,是个江湖人,而且很有手段,也有势力,且与宋王府不合。他想要宋王府阵脚大乱,滇城陷入慌乱中,对不对?” 林天整个人都傻眼了,看着林羡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点了点头,继而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咬紧了嘴唇,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林羡鱼琢磨了下,忽而笑着摇了摇头,遂说道:“让我救林云也可以,你得再回答我两个问题。放心好了,我要问的和你要做的事情没有关系。”不等林天回应,他继续问道:“你们那位宫主……现在可是在烈山宫内?还有,棺材铺的那个人,不是烈山宫的普通弟子吧?” 这两个问题倒也不是为难林天,他只略微思索了下,便答道:“宫主并不在宫内,半个月前有人送来一份信,他便下山了。棺材铺的那个哑巴……他是宫主的心腹,也是暗探。”说着,他忽而一愣,讶异道:“他……难道已经知道我是被千机门的人所伤?” 林羡鱼和霍白薰点了点头,却又被他说的消息惊讶到。烈山宫的暗探,张平安的心腹,果然他方才那些都是装出来的。那么,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将消息传给了张平安。而林羡鱼要去烈山宫,实际上就是为了去查证张平安的身份,他既然不在宫内,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林天听闻哑巴已经知道了,面露惊慌,有些坐立不安。林羡鱼朝霍白薰摆了摆手,自个出了屋子。霍白薰看了眼桌上的药,嘱咐了林天几句,便也出了门去。她方才写的那药方,实际上就是故意给那哑巴机会,果不其然那人上当了。 两人去了隔壁屋子,霍白薰悄悄跟林羡鱼说道:“其实,林天中的并不是千机门的噬心骨,而是与它有些相似的蚀骨毒。我没有戳穿,是想直到你到底再谋算什么。但是,阿羡,如果千机门真的和烈山宫起了争执,到时候必是一场血腥……” 林羡鱼显然没料到霍白薰也学会了说谎,可见她如此极力地配合自己,也不由得赞叹两人的默契。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那么接下来,他不光也夜探宋王府,还要去探一探那烈山宫。不过这事情嘛,还得卢宴亭和赖碧尘配合。 不过,林羡鱼还有件事情没弄明白,街上撞到自己的小乞丐,现在看来并不是孟玉安排人送过来的。还有林天刚刚说的话,他总觉得又有人在背后帮自己。想到之前的事,仍旧有个神秘人在暗处,更何况先前有许多事情,是秦无雁所为。难道……秦无雁到了滇城? 想到秦无雁,林羡鱼内心最柔软的一块地方被触动了。帝都之时他借口逃婚,不过是权宜之计。而现在,秦无缺和柳潇湘已经成亲,秦无缺也快接手沧澜城的事,秦无雁这个时候倒是有了闲暇的时间。毕竟沧澜城的那些事情,需得秦无缺自己去面对。 这江湖中的事情,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平静的时候,总有人想要扔出一粒石子,搅乱风平浪静的湖面。沧澜城易主,江湖上更是有那么多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就算他携伏魔司众玄羽卫,也无法将这些一一荡平。偏偏沧澜城的事……谁都管不了。 林羡鱼明白此时让秦无缺接手沧澜城的用意,秦无雁是杀伐决断,巾帼不让须眉,可是她终究是个女子,日后与自己成婚,必是要留在京都的,沧澜城的事她无暇分身。但也正是这样,给了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机会,尤其是魔宗的一干人等。 林羡鱼幽幽叹了口气,揉着眉心,有些无奈地说道:“你有没有觉得,其实咱们都被别人设计了。我不相信你和刑罹那个时候到忻城是一时兴起,而沧澜城此时交给秦无缺,也不是突然决定。秦无雁的父亲虽然上了年纪,可他并不老,这么突然又仓促的事情,总也叫人不安。” 经林羡鱼这么一提,霍白薰整个人也僵住了。邢罹的堂妹被掳,回去之后精神失常。他们查到了白云寨的白澄,可是那时候只是让人在暗中收集证据。至于为何会突然去忻城,细细想来,好像是有人告诉他们,林羡鱼到了忻城,所以他们才来的。 这么看来,他们还真是被人设计了。有人将他们引到了忻城,而后与林羡鱼和卢宴亭以及紫羽等人绑在了一起,为伏魔司办事。那么,背后的这个人……难道真的紧紧是为了光复魔宗?答案是否定,他们几人虽然年纪轻,可论起父辈又或是祖辈,那可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第566章 一个圈套 想到这里,霍白薰打翻了手中的茶碗,愣愣地看着林羡鱼。她心中有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了上来,无法抑制。长安之事简单的结束了,而最后由关啸林出手结束了一场混乱。薛锦之夫妇和薛黎他们跟随关啸林和秦月白回了四圣谷。如果……这是一个圈套呢? 霍白薰将过往所有的事情仔仔细细和林羡鱼捋了一遍,两人不寒而栗。如果从一开始所有的事情是冲着整个江湖去的,那么魔宗最应该瓦解的是江湖正道的那些前辈。只要有他们在一天,江湖便永远是那个江湖。多年前神魔大战,就是因魔宗与抚仙宫的人勾结,重创抚仙宫,致使抚仙宫沉入了翻云海中。从此以后,世间再无仙门,到现在便也连修炼者都没有了。 魔宗的真正目的确实是为了重返东岳,而他们想要在江湖站稳脚跟,那么必须背后有人支持。如果改朝换代,江山易主,那么魔宗必然能够重掌江湖。从忻城开始,他们一步步的将林羡鱼等人调出了京都,柳渊虽然能够掌控全局,可凭着裴冀和禁军,对方若是大肆进攻……林羡鱼无法想象那将会怎样的一场灾难,更何况,长安之事他们都明白,禁军中有对方的暗探。也不知裴冀回去后,有没有将那些人清除…… 林羡鱼重重叹息一声,如坐针毡。沧澜城此时易主,江湖动荡,魔宗卷土重来,朝堂不稳。而他却在滇城,不能为柳渊分担一二。可,他此时根本无法离开,如果所有的祸源在此处,那么京都遇险之时,滇城必然会发生战乱。即便柳渊能够和裴冀平叛帝都之乱,可宋祁安手中十万铁甲,本是南疆的门户,可若他叛变了,那东岳西南之地城防便如同虚设,只需很短的时间,这十万铁甲便可长驱直入至京都。 林羡鱼站起了身,在屋中来回踱步,急得额头上落下来汗来。霍白薰此时也是捏了一把冷汗,她担心所谓的尸毒只是那些人谋划的一部分,为的是让关啸林出手。那么薛锦之夫妇跟他们回四圣谷,很有可能也是计划的一部分。虽然,霍白薰很不愿意这样想。 许久,林羡鱼停了下来,转身向霍白薰说道:“你即刻出滇城去四圣谷,我会去信给刑罹和紫羽,陆清吟应该也在来得路上。我会让她带着清吟殿的人,也赶过去。阿薰,你一点要小心。我怕……”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如果所有的事情都在对方的布局之中,那么他们的行动肯定也在他们的监视之下。霍白薰想要出滇城,顺利的到达四圣谷,是件极其困难的事。 林羡鱼不放心霍白薰一个人去,可是他又不能不让她去。霍白薰是父母遗弃的,关啸林从善堂把她带回了四圣谷,教她读书写字,教她画画,教她医术,把她当女儿一般。秦月白和柏辰以及余添星三个人,也十分地喜爱霍白薰。他们四人说是师徒,可是情感上更像是父女。霍白薰担心他们的安危,就算林羡鱼不说,她自己也会提出来。 听到林羡鱼的话,霍白薰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惊讶。可,很快她摇了摇头,将打翻的茶盏拾起,重新添了热茶,又将桌上的水渍擦去,这才重新落座,淡淡笑了起来。“我是担心他们,可是他们是谁啊。他们可是我们这一代人心目中的神。这些年那么多的沟沟坎坎都过来了,这次又怎么可能在阴沟里翻船?” 霍白薰微微顿了下,饮了一口热茶,看着林羡鱼说道:“你不用想那么多,临渊山庄没有人敢去闯,就算是魔宗的那位宗主到了,也未必会是两位前辈的对手。这江湖上现如今能伤了他们几位的人,几乎没有。就算那么魔宗宗主功夫奇高,可你先前不是猜测,那人是江潮生吗?他人或许在滇城,所以威胁不到四圣谷,也威胁不到临渊山庄。” 林羡鱼此时已然静下了心来。他方才是因这些事牵扯到了柳渊的安危,牵扯到了东岳百姓的安危,一时慌乱。可在霍白薰说那些话的时候,他也想明白。这世上确实没有人能胜得过他们几个,而自己一直追着寻找的魔宗宗主,很有可能就在滇城。那么,就算是所谓的谋逆是真,最起码的自己心里挂念的那些人,是安全的。他也相信,柳渊可以保护好自己,至少在他没有回去京都之前,他一定可以护住自己。 两人心思定了下来,就听屋外有响动。林羡鱼抬头,窗户处赖碧尘地那张笑脸露了出来,可再仔细看,他的脸颊上有一道很细的伤痕。赖碧尘从窗户翻了进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在桌前落了下来,拿过茶盏就喝了起来。两人都是一愣,赖碧尘不光脸颊上有伤,他的衣裳上也有点点血迹。 赖碧尘喝了盏茶润了润嗓子,将杯盏往桌上一放,叹气道:“我跟你们说,这以后看到棺材铺可千万得绕开走。不让,你绝对不知道你会碰见什么灾难。哎……我命好苦。自打你们来了滇城,我总也碰到一些倒霉的事情,本来呢,得了消息去找林天,结果被一群黑衣人围攻了。” 林羡鱼怔了下,按住他的手腕,疑惑道:“你去棺材铺了?谁给你的消息?” 赖碧尘皱眉,“顾雀查到的线索啊,怎么了?”说着,他眸光中闪过一丝气闷,“难道……林天是被你带走的?” 林羡鱼点了点头,指了指隔壁屋子,“对啊,我得了消息就把他给带回来了,就在隔壁。” 赖碧尘一下子就跳起来了,歪着脑袋看着林羡鱼,忽而哭丧着脸,“我真是交友不慎!你把人带走了,我倒好,给你解决了后续麻烦!” 他嘟嘟囔囔了半天,林羡鱼和霍白薰才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原来林羡鱼前脚刚离开,赖碧尘后脚就到了棺材铺。可是他刚进屋中,却发现林天早已不见了踪影,而棺材铺的掌柜哑巴也不见了。思索之下,他打算离开,便听到了院子四周有声音。 不等赖碧尘出屋子,无数的弩箭就从外头疾射了进来。赖碧尘看到钉入柱子上的弩箭,却发现那箭头像极了千机门的莲花弩箭,但仔细分辨根本就是仿造。他思索着来的人应是来杀林天的,便也蹿出了屋子。结果,那些人倒是被他料理了,但脸上被划了一道。 第567章 利益关系 看着气鼓鼓的赖碧尘,林羡鱼有些哭笑不得。他虽料到会有人寻到林天的下落,却没想到那个人会是顾雀,而顾雀将这个消息给了赖碧尘。但,为何会有人特意扮成千机门的人去杀林天,难道就是为了千机门和烈山宫不合?莫非,他们是幻月阁的? 可,林羡鱼觉得不太可能。滇城这地方,江湖势力三足鼎立是最好的场面,无论是哪家独大,另外两家必然要俯首称臣。就算幻月阁有足够的能力和势力将千机门和烈山宫吞并,可南疆江湖势力纷杂,幻月阁根本无法控制局面。所以……背后操控这一切的绝非幻月阁。 难道,是墨衣坊? 林羡鱼对墨衣坊的底细并不清楚,也就那日听赖碧尘同那七人说了几句。这个组织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想要拉拢赖碧尘,却又对他下杀手。这种行事作风倒是与魔宗如出一辙,不能为己所用,那便毁之,以绝后患。可……墨衣坊,在林羡鱼看来,应该不是魔宗的人。 霍白薰仔细查看了赖碧尘脸颊上的伤,笑道:“不用担心,不会留疤的。” 赖碧尘倒也不在意这个,挑眉道:“留疤也没事,还能多点男子汉气概呢。”说着,朝林羡鱼撇了撇嘴,“这样也好提醒某些人,我是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赴汤蹈火,让他时刻记着我的好。” 林羡鱼被他给逗乐了,伸手揽过他的肩膀,拍着他的胸膛,眯眼笑道:“放心放心,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会记得别人对我的好。你赖碧尘是什么样的人,我当然清楚。” 赖碧尘受伤,确实和林羡鱼有些关系。他也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既然从一开就他就决定了站在林羡鱼这一边,那么不关遇到什么事,他绝不会退缩。更何况,这次的事情关系的可非个人荣辱,而是整个东岳的江湖,甚至东岳百姓的性命。 林羡鱼是说了下,问起赖碧尘提到了山匪头子的事。他始终不太明白,如果赖碧尘真的是因为杀了山匪头子被墨衣坊盯上,那么墨衣坊与那些山匪之间,又是怎样的关系? 赖碧尘也是一脸无奈。前些时候他往南边,遇到有山匪洗劫村子便出了手。那山匪功夫颇好,且出手狠辣。赖碧尘本想将人擒住送到府衙,可那些人招招直奔他要害,打斗之后便被他斩于剑下。本来,江湖人出手行侠仗义也是常有的事,赖碧尘也没多想,加之当时收到了宋贺的信,也就急急往回赶。 回来的路上,赖碧尘发觉一只有人暗中盯着他。他觉得有蹊跷,于是设了全套与那些人打了个照面,然而对方极其狡猾,竟然他们给逃了。回了滇城之后,赖碧尘遇到了墨衣坊的人。墨衣坊的目的很明确,想要赖碧尘加入他们。赖碧尘觉得墨衣坊来路不明,一直拒绝,然而多次遭受到了他们的威胁。 赖碧尘与墨衣坊的人交过手,他们这些人功夫路数很奇特,以前从未见过。而墨衣坊的人与那些暗中盯着他的人根本不是同一路人。他自己也很疑惑,这些年来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少之又少,江湖上虽多有传言,却一直没有实证。墨衣坊是如何追查到他的,这是他一直没弄清楚的事。 林羡鱼听赖碧尘说完,伸手挠了挠鬓角。墨衣坊这行事作风,与当年的魔宗如出一辙。得不到,不能为己所用,那便毁之,永绝后患。可是,墨衣坊真的会是魔宗的分支吗?他不敢确定。 霍白薰给赖碧尘处理完了伤口,一脸平静地说道:“你们说了这半天,咱们还是得从林氏兄弟入手。阿羡,你既然答应了林天要救出林云,那么夜探宋王府是必然的,这件事情碧尘不能参与。宋祁安和宋贺不傻,这样只会让碧尘提前暴露,落入危险之中。” “什么!你们要夜探宋王府救林云?”赖碧尘惊得直接跳了起来。 林羡鱼一把将他按在了凳子上,轩眉一挑,“你这反应事做什么?不就是夜探宋王府,我又不是没做过。再说了,正如阿薰所说,眼下要弄清楚滇城的一切,只能从林氏兄弟身上入手。若不能救出林云,林天肯定不会开口。我可不相信,他真的会将这秘密带进棺材里。” 林氏兄弟并不是那种硬骨头的人,否则也不会为了银子去宋王府盗宝。不管他们的初衷是什么,能为银子而妥协的人,也就不怕他不会开口。林羡鱼不想逼迫林天,而他也想看看宋王府中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宋贺说过,那些入府盗窃的人都被捉住了。而他们也听到了风声,进入宋王府的人,除了林天之外,其余人……皆是有去无回。 赖碧尘摸了摸下巴,怪异地看着林羡鱼,“恐怕你夜探宋王府,不是单纯的想要救林云吧。你想知道宋王府的秘密,也想知道那些人到底藏在了哪里。你说说,你这人就不能安分一会,非得去闯宋王府。我可告诉你,那天晚上你们在宋王府看到的,根本都是假象!” 赖碧尘倒是也没说谎,这一点林羡鱼也猜到了。一个王府,防卫又怎么可能那么松懈?更何况还是在这个时候。那么,这些也只是宋祁安想要他们看到的。可是,听宋祁安说话,总觉得和先前在帝宫的时候见到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林羡鱼眉头抬了抬,有些无奈道:“我知道啊,可是还是得去。你啊,待会找你的小王爷去。其他的事情,我和宴亭去做就是。” 赖碧尘和霍白薰没有再说话。林羡鱼既然已经决定了,他们也确实没有别的选择,那也只能冒险。只不过,这次的冒险值得。林羡鱼想要知道的,是宋祁安到底为何今日会如此,置整个南疆百姓的安危而不顾,却又显得那么无奈。他想知道,宋祁安背后到底是谁。那天府内看到的那个女子,确实是西域三鬼中的一个,可是……林羡鱼总觉得有些奇怪。如果是这样,为何其他的行踪没有查到? 众人稍作歇息,林羡鱼觉得林天留在客栈中不太方便。城中那么多人在寻他的下落,如果这个时候他被捉到,与他们一点益处都没有。思来想去,赖碧尘大腿一拍,坏笑道:“交给我吧。” 赖碧尘带着林天走了后没多久,卢宴亭便回来了。不等林羡鱼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卢宴亭却先道出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阿羡,咱们这次可玩大了。你知道从京都来的人是谁吗?是……邕王柳涣。” 听到这话,林羡鱼整个人都焉了。 第568章 邕王柳涣 邕王柳涣…… 提起这名字,林羡鱼脑海中便浮现出了柳涣那张大饼脸。这柳涣是柳渊的堂弟,两人幼时关系颇好,后来柳渊登基,便封了他做邕王。因其年纪尚小,柳渊一直将他与其母留在了京中,未让他前往封地。柳涣此人十分能吃,可他就是不见胖,只是那张脸圆润的很,显得头特别大。 林羡鱼和卢宴亭与柳涣是相熟的,可是他们两人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头疼。从小到大,柳涣可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帝宫中从宫女到禁军,哪个没被他捉弄过?留凤池旁养的那几只孔雀,见到他就躲。上房揭瓦,毁坏珍稀草木,那都是小事。 林羡鱼实在有些不明白,这个时候为何柳渊会让柳涣来南疆?难道是他在帝宫太闹腾,所以将他差到南疆来折腾自己和卢宴亭了?可南疆这事,让柳涣这样一个人过来…… 林羡鱼往后一靠,看着屋顶直翻白眼,心里腹诽了柳渊千万遍。想到柳涣做过的哪些事情,林羡鱼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南疆这样的情形,若是个头脑清楚的来也就罢了,偏偏是柳涣这个眼里只有吃食还爱捣乱的人。他摸了摸眉角,哀哀叹气。 卢宴亭也是一脸无语,伸手拍着林羡鱼的肩膀,“咱们各自保重吧。” 霍白薰只听说过邕王柳涣的名字,但从未见过这个人。听林羡鱼和卢宴亭说了柳涣的那些荒唐事,她却有了别的想法。在她看来,柳渊作为帝王,做事必然思虑再三。想来宋祁安办所谓的鉴宝雅集,也不会特意差人去京都告诉柳渊。那么,只能是柳渊听到了这个消息,才故意派了人过来。 假设,霍白薰所说的成立,那么,这来滇城的人选便也是个很大的问题。裴冀才回帝都,而且柳渊的安危也是极大的问题,那么柳渊这个时候,肯定不会让裴冀再离京。薛长夜乃是大理寺少卿,他来也不合适。既然是个鉴宝雅集,说来说去,邕王柳涣这个闲散王爷倒也最合适。 听霍白薰这么一分析,林羡鱼和卢宴亭倒是有些期待看到柳涣了。以前总觉得他有些虎头虎脑的,却不知柳渊是用了什么法子,让他这么乖乖的来了滇城。到现在为止,滇城之事,他们目前得到的线索并不多,看来也只能等着今夜探过宋王府之后,能不能有新的突破。 天色暗了下来,夕阳沉沉落了下去。夜幕之下,华灯初上,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霍白薰趴在窗户边,手撑着脸颊,望着出了客栈的林羡鱼和卢宴亭,眨了眨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且说赖碧尘出了客栈之后,安顿好了林天,便折身往城外走去。虽然林羡鱼和卢宴亭都不想他牵扯进来,可是他也不想看着他们两人入王府冒险。但是想到宋贺,他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但如果宋贺并不知情呢?他希望宋贺是不知情的,至少这样他还有活命的机会。 时间尚早,林羡鱼并不着急着入王府。他和卢宴亭慢悠悠地在街上走着。耳畔传来百姓的嬉笑打骂声,一切的稀松平常,在他们听来却是那么的温馨。也许,这就是林羡鱼追求的。他们这些人负重前行,为的就是天下太平,为的便是百姓能安稳的生活。 三月初的帝都,仍旧有些微微的寒凉。夜风从帝宫的角落里掠了过去,卷起了地上的残枝,奏出一曲略显苍凉的调子。柳渊站在一棵碧树下,手落在了枯叶上,轻轻一扯,叶子便落在了掌心。手一松,枯叶便随着夜风飘飘荡荡打了几个圈儿,又飞落在了地上。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柳渊没有回头,微微敛了敛眸子,声音低低。“事情都办妥了?” 来的人是裴冀,他眼中有愁意,俯身施礼,应声道:“办妥了。”说着,他略微停顿了下,有些疑惑道:“真的要让邕王去滇城吗?林大人他们在滇城处境危险,邕王去了……” 柳渊伸手截住了他的话头,缓缓转身,目光落在了裴冀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眼,眼中掠过一丝笑意,“你们都觉得邕王去滇城,只会给阿羡他们添麻烦是吗?”不等裴冀说话,他笑着摇了摇头,“你们都错了,邕王……他不过是大智若愚罢了。” 柳渊看着满脸疑惑地裴冀,抬脚往晨风殿走去。他走的很慢,声音幽幽。“你还记得三年前谢侯家那件事吗?你们都以为是我去说服谢侯,可是并不是我。我那天不过是出宫去玩了一天,真正去谢侯府中的人是柳涣。他只不过与谢侯说了几句话,谢侯便改变了主意。” 三年前……谢侯爷…… 裴冀愣住了。三年前谢侯的小儿子与户部尚书的长公子在清澜院中为一个名叫玉澜的姑娘争风吃醋,结果动了手。谢侯为此事大动肝火,上书要求严惩户部尚书家的长公子。可户部尚书也不是个怂人,在朝堂上与谢侯闹得不可开交。 柳渊为此事十分头疼,这谢侯虽不是柳氏一族,可他的夫人是柳渊的姑姑,当朝长公主。户部尚书是个正直清廉的人,他家那儿子也是个识礼的。因而,柳渊断定,此事定是因谢侯之子咄咄逼人,仗着家中权利胡作非为。可念及与长公主的情分,又不好处置,只能躲清闲。 那些日子柳渊总也愁眉不展,就算是他最宠爱的蓁妃也无法逗他开怀。裴冀看在眼中,心中十分自责。然而,那时候林羡鱼和卢宴亭并不在京中,他无奈之下去找过宋微,想让宋微这个三朝元老出面,可宋微却拒绝了。当时,宋微说过柳渊肯定有法子解决,不过不是现在。 裴冀那时候并不明白宋微的话,然七天之后谢侯竟在朝堂之上向户部尚书致歉,并在下朝之后带着他家儿子亲自登门。裴冀和其他人都已那日柳渊出宫去了侯府,这才说动了谢侯。 没想到……竟是邕王…… 柳渊见裴冀一脸惊讶,笑着在他肩上拍了拍,挑眉道:“你现在肯定想知道邕王和谢侯说了什么……”说着,他眨了下眼睛,“我偏不告诉你。”话罢,他笑着进了晨风殿。 裴冀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望着那边的落叶,整个人陷入了沉思中。半晌,他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被柳渊给诓了。邕王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邕王……并不是个自会吃吃喝喝的混世魔王。 裴冀暗暗叹了口气,果然啊……这能成为人上人的,心都脏。 “裴冀,你给寡人滚进来!” 忽地,晨风殿内忽然传出一身怒吼,震得屋顶上的瓦片都颤了颤。藏在暗处的禁军一个个探着脑袋,看着院中愁眉苦脸的裴冀,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569章 做人好难 三月的沧澜城,仍旧被冰雪覆盖。雪山高耸入云天,逶迤婉蜒,昂首翘尾,似是披着光彩夺目地鳞甲,如一条落于山间的银龙。由远及近,重重叠叠间披着素玉一般的白雪,倚在天的怀抱中。山涧云雾漫漫,青黛时隐时现,似是不经意挥墨落下的几点墨玉。 沧澜山之巅的宫城,高高殿堂,重重楼阁,绵延起伏间鳞次栉比。若隐若现里好似建在云巅之上的仙宫。云雾缭绕,白雪皑皑,一条碧玉似的水自屋舍间落出,溅起无数水花,却又再次沉溺于静谧里。厚厚的冰晶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片片橘黄色的光芒。屋顶上月前落的雪还未融化,犹如一座水晶宫。 秦无雁推开窗去,望着远处的山峦,忽而想到了一句话。“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她低眉笑了起来,以前在帝都的时候,林羡鱼和柳渊总也喜欢用这些文绉绉的句子来为难她。如今,几人皆已长大掌管一方,可是每每想起这些事情来,总也觉得好似昨日发生的一般。 走廊上传来急匆匆地脚步声,人还未入门,便传来了秦无逸的声音。她似乎是在生气,“姐姐,你说柳渊是不是糊涂了,羡哥哥在南疆那么为难,他竟然差遣柳涣那个糊涂蛋过去。这不是给羡哥哥添麻烦吗?那宋祁安是什么人,柳涣那智商,恐怕别人两三句他就迷糊了。” 秦无雁听到这话,眉头蹙了起来,转身看向那边桌前坐着气呼呼的秦无逸,声音有些着急,“你说……阿羡在南疆?柳渊……柳渊怎么又差了柳涣去南疆?” 秦无逸撇了撇嘴,无奈道:“这些日子你忙着沧澜城的事务,别处送来的信都由我处理。本来这事情我不想告诉你,可是我觉得羡哥哥有危险。”说着,她压低了声音将自己得到的消息与秦无雁细细说了一遍,末了又不忘腹诽了柳渊数遍。 远在帝宫晨风殿的柳渊,看着那边站着的裴冀,摸了摸鼻子,忽而连着打了几个喷嚏,蹙眉道:“怎么回事?孤莫不是受了风寒,还是谁在暗中咒骂?” 裴冀唇角直抽抽,看着那边桌上堆得跟小山似的奏折,也没弄明白柳渊方才到底是因何生气。 柳渊吸了吸鼻子,抬头望了望屋顶,挑眉道:“刘陵三次上书要解甲归田,这可真是让孤为难。长安那块地方,交给谁孤都不放心……”说着,他微微一顿,低眉看向了裴冀,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裴爱卿,你才从长安回来,你觉得那魏瞻如何,是否能胜任长安知府一职?对对对,还有刘陵的那个副将,可靠吗?那可是孤中原之地的十万铁骑啊……” 裴冀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林羡鱼说的那些话,他可是一字不差的带给了柳渊。按说林羡鱼不会看错人,更何况地方上每年都有政绩考核,魏瞻虽是个主簿,可中原一方的官员对他颇多赞赏。更何况,柳渊是见过魏瞻的,之前他去长安的时候,柳渊还夸赞过。怎得,这会又问起了自己? 裴冀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头疼。帝王有疑,他这个做臣子的自是要答。可是,他只是个禁军统领,要做的是保护柳渊的安危,对于朝堂之事能不多言便不多言。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裴灿之事,柳渊至今未发落,只说让尽快将人擒住,他总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这会……便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柳渊见他不说话,眨了眨眼睛,提着朱笔思索了下,眯眼笑道:“裴冀,你是孤的人,是这偌大帝宫的禁军统领。孤当年能选了你留在身边,无论何时何事,都会信你。阿羡和宴亭他们那些人,不光长了个颗七巧玲珑心,那肠子也是七拐八拐的,你可不能学他们。说吧,说错了也无妨。” 裴冀一个激灵,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耷拉着嘴角应声道:“圣上,就臣所见,魏瞻是个堪当大任的人。至于刘将军的那位副将,也是个不可多得帅才。咱们东岳朝堂上,能与他比肩的屈指可数。这样的人,日后必能好好辅助圣上,使四海太平。” 柳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握着朱笔微微停顿了下,忽而落在奏章上,疾笔写了几行字。朱笔被他扔在了一侧,那刚批好的奏折飞了出去,不偏不倚飞落在了裴冀的身上。柳渊轩眉一挑,一边唇角翘起,“行了,你可以滚了。” 裴冀松了一口气,拾起奏章匆忙奔出了晨风殿。 看着慌不择路跑出去的裴冀,柳渊身子往后一倒,靠在了椅背上,伸手揉着自己的眉心,心情颇为复杂。宋微已经领命带兵去了凤鸣城,为确保他安全,伏魔司的人跟去了一半。京都中留下来的只有禁军和虞北以及沈蔚然等人。可是,滇城那边…… 想到这些,柳渊就觉得头皮跟针扎似的疼。他相信宋微能够将凤鸣城治理的很好,可他也明白,宋微这一去,他们君臣之间便也是永别了。柳渊是舍不得宋微的,这个人自他登基,便也一直坚定地站在他身侧,看着他一步步坐稳了帝位,给予了他太多别人无法寄予的期望。如今分隔两地,宋微面对的可比他要面对的更为复杂,更为艰难。他也只能希望,宋微能活得久一点,至少等他平定了眼前这一场祸乱。 刘陵所求,柳渊最终是答应了。他虽然需要这些老臣的辅佐,可他也不是那些不通情达理的人。这世上永远不缺有才能的人,而是看你能不能为己所用,能不能物尽其用。他相信刘陵的人品,相信林羡鱼的举荐。裴冀带走的那份奏章,正是对长安官员调动的名单。 薛长夜回了京都之后,立刻进宫觐见柳渊,将长安之事细细叙述,而后带着柳渊的旨意入了大理寺监牢。凤宸那些人所犯之罪苏实,而他们自己也认了罪。杀人偿命,亘古不变。凤宸和云渺等人被秘密斩首,至于道出自己所知的十五,柳渊着薛长夜仔细搜查,若他伤过无辜性命,一样严惩不贷。 伏魔司里,虞北和沈蔚然两人坐在石阶上,沈蔚然提着酒壶,望着天边的月亮,叹气道:“咱们在京都这么多日了,也不知大人那边如何了?”说着,忽而回头抓住虞北的衣袖,“要不……咱们去面见圣上,请求随邕王一道去滇城吧……” 他话还没说完,脑门上就被虞北打了一下。“想什么呢?咱们在京都,那是大人的意思。这个时候要是离开了京都,大人肯定不会放过咱们。” 沈蔚然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耷拉着脑袋,“哎……做人好难啊。” 第570章 沧澜之心 秦誉知膝下无子,秦无缺是他捡来的,自小长在身边,教授他功夫和做人的道理,他早已将秦无缺当做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沧澜城与京山派乃是东岳武林正道的泰山北斗,门下弟子众多,然这些弟子之中,秦无缺是那个最值得托付的人。他虽少言寡语,但做事谨慎周全,待人周到,因而深得他人喜欢。 许久之前,沧澜城中便有流言,而在秦无缺与柳潇湘成亲之后,秦誉知便将沧澜城的事务逐渐交给了秦无缺打理。虽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说有人心里都明白,所谓的顺理成章,却也触及了他人的利益。秦誉知弟子十一人,大弟子秦襄看似温顺,实则是个极其有野心的人。六弟子秦岩,人如其名敦厚老实,可秦誉知和秦无雁都知道,这个人的敦厚老实……只是表面罢了。 其余的弟子倒也是中规中矩,也有极为出色之人,但不同于秦襄和秦岩。他们乃是各地世家的公子,自不会因能否掌管沧澜城而心有芥蒂。可是,秦襄和秦岩两人与秦无缺一般,都是秦誉知收养的孤儿。同样是孤儿,秦无缺深得秦誉知喜欢,那两人心中自是有了些许想法。 这些,秦誉知看得清楚,秦无雁和秦无逸也心如明镜。秦誉知这个时候将秦无缺推上了沧澜城城主的位置,也并非没有自己的考量。他也想过这样一来会让秦无缺成为众矢之的,可他也想趁着这个时候,看看秦无缺能否应付这些事,能否让秦襄那些人心服口服。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作为长者,且是正道之首,秦誉知不希望他门下的弟子兵刃相见,可有时候有些选择他必须做。他也并非心思偏颇之人,对待秦无缺和秦襄等人,向来一视同仁。可这人食五谷杂粮,见天地四季景,又有七情六欲,心思微妙难以窥得千分之一,这性子便也大有不同。他喜欢秦无缺,是因他为人正直,哪怕是知晓自己是被父母遗弃,却从未自艾自怜,仍旧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 秦无雁虽不问父亲为何做此决定,秦誉知的那些心思,对秦无缺的那些期冀,她是明白的。在秦无缺和柳潇湘成亲之时,她就已经猜到了今日之事。然而,当所有的事情都聚在一起的时候,她却隐隐的觉得,父亲此时将所有的重担压在了秦无缺身上,是个不太明智的选择。 沧澜城和京山派在说有江湖人心中,可谓是一盏明灯。有他们在,江湖人心中的那份坚守便在。然而,秦誉知此时交出了大权,江湖人会猜测,朝堂之上的那些浸淫权术的人也会猜测。更何况眼下局势不稳,就林羡鱼接手的那些案子来看,便是朝堂和江湖互相勾结,冲着的正是江湖正道和那些前辈。 听秦无逸说完,秦无雁陷入了沉思之中。她担心沧澜城会出事,同样也担忧林羡鱼在滇城会遇到危险。可是,如果她一直不出沧澜城,那么秦襄这些人定然不会有所动作。秦誉知恐怕也是早就知道了这个,所以才在日前提到,让她与秦无逸前往京都。 可,秦无雁是不放心的。秦誉知已经六十多岁,功夫自是炉火纯青,可就算再好的功夫,也无法提防暗箭。若是秦襄那些人真的要动手,他们对秦誉知可是极其熟悉,平日里所喜的汤食,又或是茶酒,只要稍微动点手脚,便会让整个沧澜城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秦无雁坐在那儿抿着嘴唇想了许久,长长叹了口气之后,起身急急朝屋外走去。秦无逸不知何故,连忙追了上去。低头间,却见秦无雁纵身一跃,已经掠过那边的小竹林往东南方向奔去了去。她顿时恍然大悟,秦无雁这是去找父亲了。 思索之下,秦无逸暗暗叹气,转身回了屋中,窝在榻上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沧澜城的东南方向,有一处极为雅致的院落。沧澜城虽然地处东岳最西,常年冰雪覆盖,可这座小院附近却与周围的景象大有不同。此地有一处活水,常年沸腾,周边植物受其泉水的滋养,四季常青。院落被竹林围绕,院门口栽种着千里之外才有的芍药。院落之中有处荷塘,虽为入夏,却可见荷花满塘。 秦无雁落在了院中,俯身施礼,“雁儿拜见父亲。” 话音落下,屋门被人拉开,一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的样貌与秦无雁有七八分的像似,眉宇间更多了几分男儿的俊朗,那双眼眸里噙着笑意,唇角微微上扬,身上绀蓝色的衣袍在风中轻轻拂起,鬓间有几缕白霜,说话间自带威严。 秦无雁三两步上了台阶,扶住秦誉知,父女二人在院中的花架下落座。风掠过,花香袭来,沁人心鼻。秦无雁煮茶,一举一动缓慢而温柔。秦誉知就这样看着她,眼间抑制不住的欢喜。自己这个女儿,越是焦急的时候,做事情越专注,像极了她的母亲。那个他爱了一辈子的人。 风从两人之间吹了过去,带着温度的茶盏落在了秦誉知手中。他笑眯眯地啜了一口,忽而摇头道:“则今日这茶……苦了些。”说话间,他将茶盏放在桌上,看着秦无雁,声音缓缓,“你来寻为父,想必已经想明白为父的用意,那你何时动身呢?” 秦无雁饮尽了一盏茶,茶盏落在了桌上,忽而伸手握住秦誉知的手,郑重其事说道:“孩儿明日便可动身。只是,孩儿有一个要求。”她敛了敛眼睑,声音沉了几分,“孩儿要父亲明日与我一道离开沧澜城,无论理由是去走访故交,还是去游这山川大地,总之,父亲不可以留在沧澜城。” 见她说的如此坚定,秦誉知眉头微挑,“哦?理由呢?” 理由…… 秦无雁笑了起来,温声道:“理由很简单啊。父亲既然将沧澜城交给了无缺,那么剩下的事情就应该由他做主。若到时有事情,那些长老必会来烦父亲,到时候要将无缺置于何地?”说话间,她扯着了秦誉知的袖子晃着,“父亲在沧澜城这么多年,也该出去走走,领略一下东岳的大好河山。” 秦无雁是个聪明人,秦襄那些人的谋算,她自不会说的那么明白。虽然秦誉知自己也清楚,可若是这些话说了出来,对于这个养大他们的老人而言,无异于往他的心口狠狠扎了一刀。 秦誉知闻言眼中笑意更甚,伸手摸了摸秦无雁的秀发,点头道:“好……都依你!” 第571章 夜探王府 秦无雁见父亲答应了,顿时面露喜色。父母二人又闲聊了一会,秦无雁便匆匆离开了小院。秦誉知站在院中,看着秦无雁落在高处的身影,眉眼间全是笑意。 天色越来越暗,滇城的街上万家灯火俱亮,青龙河两岸的火把亮了起来,映照在水面上,被夜风一拂,仿佛一条舞动的金龙。街上行人比肩接踵,孩童的嬉笑声由远处传来,食物的香气和脂粉味混在了一起,并不刺鼻,闻着反而有些令人沉醉。 滇城一年四季温度适宜,很适合百花生长。林羡鱼和卢宴亭打街上走过,便瞧见街道两侧的铺子前都摆满了鲜花,巷口又或是街边有卖花的姑娘。五颜六色的花儿争奇斗艳,那些个姑娘们笑靥如花。不,她们笑起来的时候,比身侧的花更美,更娇艳。 林羡鱼脑海中忽而涌出一个念头来,若是日后真的可以脱离江湖,脱离朝堂,能够在滇城定居也不失为一件幸事。人生短短数十载,幼时不由己,长大后为光耀门楣,为父母而活,而剩余的那几十年,却还要为了一生名利而忙活,实在心累。可谁又能真的放下所有,寄情于山水之间? 或许,很多人无法抛弃辛苦的来得一切,终生为七情六欲所累。可,他林羡鱼生于这世间,所谓的七情六欲,不过是希望这天下太平,不要再起战火。或许真的再过几十年,等他们都老了,柳渊会退位,而他也可以卸去肩上的重担,与朋友寻一处安静又幽美的地方,闲闲散散过往后半生。 卢宴亭见林羡鱼有些出神,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声道:“以后的事情,谁说的准呢。你想要的,我会陪着你一起往前走,直到你说你累了,不想再继续前行。阿羡,我们都不过是凡夫俗子,很多时候总该为自己考虑。我很向往你说的那种生活,也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能先看花开花落,看云卷云舒。” 林羡鱼回过头来,朝卢宴亭微微勾起了唇角。他握紧了林羡鱼的手,看着擦肩而过的百姓,瞧着他们脸上知足的笑容,点头道:“我知道你会一直陪着我,我也知道,我若是说累了,你肯定会不顾一切的带我离开这是非之地。可是,宴亭,这世上的所有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我们心中所想,总有一天会达成所愿。到了那时候,我一定,一定会和你退隐江湖。” 卢宴亭眉宇间拢上笑意,点了点头。两人继续前行,微风中花香阵阵。随手扬出的碎银子,换得了一大捧鲜花。林羡鱼将花塞到了卢宴亭怀里,坏笑着往前奔了去。卢宴亭不明所以,等他回头的时候,就见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群年轻女子,一个个捏着帕子,红着脸,有些害羞和窘迫。 卢宴亭嘴角抽了抽,连忙将怀中的花往后扬了去。不等那些姑娘回过神来,他已施展轻功掠上了半空,追着林羡鱼去了。 赖碧尘到了宋王府时,宋贺正准备出门。见他来了,宋贺颇有些惊讶,一边领着他往里走,一边说道:“你怎么不差人送个信来?我这会正有些事情要处理,可能得一个时辰才能回来。你……”说着,他回头看去,却见赖碧尘站在院门口,正歪着脑袋看着自己。 宋贺疑惑,只当是自己脸颊上落了灰,连忙伸手擦了擦,却不想将赖碧尘给逗乐了。 赖碧尘笑的人畜无害,摇头道:“不不不,我只是觉得你小王爷最近似乎越来越唠叨了。怎么着,这几日忙着府上的事情,跟那些厨房大娘还有丫头们学会唠嗑了?”说着,手往宋贺肩上一搭,抬眉道:“要不,你也挪点时间跟我唠唠,我都快闲的长毛了。” 宋贺一脸无语,拽着他进了院子,将他按在了石凳上,指了指桌上的茶水和糕点,“别瞎跑,出事我可不管你。我先去忙了,等会回来与你去饮酒。”言罢,便提着剑匆忙出了院子。 赖碧尘看着宋贺离去,唇角一勾,心道:在这等着?这可一点都不符合自己的性格。思索间,他端起茶盏幽幽啜了一口,手撑着下巴百般无聊地看着院中的景致。不过嘛,这景致他来来回回砍了无数遍,早就看腻了。可是……这个时候,他还得沉住气。 宋贺离府约莫半个时辰,林羡鱼和卢宴亭便悄悄摸了进来。之前进王府是跟着林氏兄弟进来的,后来在府中也有仔细地观察过地形。这宋王府依山而建,那边后山是悬崖峭壁,便也守卫松懈。想着宋王府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这次他们换了路线,是从后山摸进来的。 宋王府的守卫看似稀松,实际上每一处都藏有暗哨,且布下了铃铛。只要进府的人不小心触碰到暗中那些极细的线,线另一头的铃铛便会响。只是,这如网的线所牵的铃铛并不在明处,应该是在宋祁安的书房,或者其他隐秘的地方。幸而,林羡鱼和卢宴亭对于这些东西极为熟悉,便也一路闯入府中。 王府地形复杂,两人找到宋贺的院子费了极大的功夫。到的时候,就见赖碧尘独自一人坐在院中,正端着茶盏对月相酌,颇有几分寂寥的感觉。林羡鱼有些纳闷,怎得宋贺竟然不在? 赖碧尘抬头看了眼屋顶,幽幽道:“不用猜了,宋贺出门去了。你们还有一个时辰,我可不管你们啊,这是你和阿薰说的。”说完,又自顾自地喝茶去了。 林羡鱼只觉得脑壳疼,拽着卢宴亭往那边的暗处隐了去。两人在王府中大致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了靠后院的一处地方。王府守卫森严,处处巡逻的人数目都一致,想要追查到关押的那些人在哪,确实有些困难。但,林羡鱼对于这些事情向来敏感,越是不起眼的地方,越让人怀疑。他们走了这一遭,总算是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而眼前的这个屋子……四周没有任何的人,甚至连个下人的影子都看不到,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更何况,这个时候王府到处都亮了灯,唯有这里黑漆漆一片。 林羡鱼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扬了扬下巴。卢宴亭会意,身形一闪,从那边窗户翻了进去。林羡鱼四周打量了一眼,见没有人发现,便踏上台阶,伸手去推门。 “嗖!” 林羡鱼的手刚落到门上,暗处一支弩箭便朝他的后背疾射而来。他眉头一凛,一个翻身躲了过去。那弩箭钉入了门上,在月光照射下闪着幽幽的寒芒。 林羡鱼冷笑一声,脚下一动,人已滚入了屋内。 第572章 请赖碧尘 林羡鱼落入了屋中,顺手将屋门关上,回头间卢宴亭从墙角摸了过来。两人眉目间沉沉,伏在墙边听着院里的动静。可奇怪的是,院中竟然安静了下来。林羡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不是自己方才在推门的时候碰到了什么机关?但他在院中仔细观察过,这儿根本没有机关。 卢宴亭这回也有些不明白了。如果说林云等人关押在这院中,那么院中不可能连个守卫都没有。他们原本是觉得越是奇怪越有问题,可现在看来,倒像是别人设了个套,等着他们钻呢。 林羡鱼回头扫了眼屋中,不由得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这屋中摆设极其简单,一张床,一张案几,一个书架,便再无他物。屋内倒是打扫的干净,地面和桌椅上没有灰尘,就连墙上的画也是干干净净。可是,没有暗门,没有机关。也就是说,他们找错了地方。 两人正寻思着,就听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人还不少。林羡鱼和卢宴亭面色一沉,心道:果然中计了。这一寻思,二人同时往另一边的窗户望了过去,却同时一僵。那边的窗户是关着的,而且钉了木条,显然是特意为之。 林羡鱼心中冷笑,瓮中捉鳖么?这一招可真是不赖。他咬紧了嘴唇,眼中有一丝杀意。这么看来,也许宋祁安或是宋贺已经开始怀疑赖碧尘了,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一招。宋贺出门是假,恐怕就是为了试探赖碧尘,而他们却也刚好在这个时候入府救林云,撞入了他们设计好的口袋。 脚步声越来越近,少说也有十几个人。林羡鱼唇角一勾,缓缓拔出了青海剑,沉眉看着那边的窗户,脚下一错已到了窗前。剑身之上光芒闪过,那窗户应声而开。卢宴亭在后,林羡鱼在前,两人齐齐从窗户翻了出去。屋后是一处很窄的走廊,没有灯火,很暗。 林羡鱼生怕对方还有后招,在此处设下埋伏,一把抓住卢宴亭的胳膊,指了指那边的院墙,扬了扬下巴。卢宴亭会意,纵身一跃上了院墙。林羡鱼随后而至,刚站稳脚跟,就听那边院中传来一声脚踹门的声音。接着,便听到有人发号施令,声音冷冰冰的,听着让人心中生寒。 林羡鱼和卢宴亭身子往后翻去,几起几跃,悄然落在了旁边的屋顶上。林羡鱼仔细观察王府的动静,不由得有些吃惊。这王府内的守卫井然有序,并没有因为这边的状况而乱了阵脚。他看着府内来回巡逻的守卫,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忽而戳了下卢宴亭。 卢宴亭茫然地回头看着他,一脸疑惑。林羡鱼暗暗叹了口气,指了指赖碧尘所在了的院子。卢宴亭会意,点了点头。二人身形一掠,绕过府中的守卫,躲过了那些暗中布下的线网,重新回到了宋贺的院子。可两人还没冒头,就听到院中一阵嘈杂。 赖碧尘仍旧坐在桌前捧着茶盏,神色平静,眼中带着笑意。院门口有人走了进来,向他微微施礼,“赖公子,我家王爷请你过去一趟。”话罢,那人站在原地,神色颇为凝重。 赖碧尘微微挑眉看了他一眼,缓缓啜了口茶,笑道:“哦?王爷有请,那我可得去。可是……你们家小王爷出门前让我在此等他,说是一个时辰就归。这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若是去见老王爷,小王爷回来了,他岂不是要着急了?”说着,略微停顿了下,又道:“你们也知道,我和你家小王爷关系好,可这过府也只拜见过老王爷一次。我这人整日里与乞丐在一起,恐怕失了礼数。” 说话间,赖碧尘双脚往石桌上一搭,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懒懒散散地望着天空的弦月,幽幽道:“我就是个闲散人罢了,老王爷这么瞧得起我,是我的荣幸。可惜啊,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方才多喝了几乎酒,这会醉的厉害。”说着,他笑了起来,“不若……你们抬我过去?” 屋顶上的林羡鱼和卢宴亭听到他这毫无逻辑的话,都忍不住暗暗发笑。赖碧尘说了这一席的废话,无非就是不想去见宋祁安。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这人向来懒懒散散的,而且宋祁安这个时候忽然要见他,肯定是因为那个女子与他说了些什么。若此时去了,无论答应与否,宋贺必定处于两难之地。 那人听到赖碧尘的话,眉头沉了下来,双手拢在袖中,一双眼眸之中透着精光,沉声道:“赖公子这不是让在下难做吗?在下奉王爷之命来请,公子若是不去,在下一个家奴受些责罚倒也罢了,可这若传了出去,他人肯定要说是小王爷识人不真,公子傲慢无礼。这……” 赖碧尘翘着腿,慢吞吞喝着茶,听那人说了这么大半天,推了推那边的茶盏,挑眉道:“你口渴吗?要不喝点茶再说?”说着话,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声音变作冰冷,“你方才说的话我听进去了。你无非就是想说我不给你面子,却又要拿宋贺出来说事。我且问你,我与你熟吗?你受罚不受罚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宋贺人都不在,我就是不去,老王爷是个讲理的,又怎么会怪责宋贺?再说了,你在王府这么多年,有的是法子圆了这件事,又何必说了那么多,惹我不欢畅?” 他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又道:“我来王府,那是我与宋贺有交情。我认识他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小王爷,所以并非攀附权贵。他就算是个普通百姓,只要对我胃口,我一样会跟他拜把子,做知己。我看重的是宋贺这个人,不是你们宋王府。宋王爷是朝廷倚重的大臣,难道就想不明白这些事?他肯定没有要求你必须请我过去,而是你这个人争强好胜!” 话说到最后,赖碧尘手中的茶盏重重地落在了石桌上,待众人发现异常的时候,就见那茶盏已四分五裂。赖碧尘站起身来,轻轻拂去了衣摆上的茶水,又变作了笑颜,温声道:“我先走了,宋贺回来告诉他,让他来千音阁找我。”话罢,他身形一蹿,直接掠上了院墙。 那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见赖碧尘要走,惺惺作态似是要致歉,可话还未说出口,赖碧尘已向远处飘去了。他唇角动了动,衣袖中的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额上青筋显露,眸中带着几分恨意,拂了拂衣袖,转身退出了宋贺的院子。 屋顶上的林羡鱼和卢宴亭忍得实在难受,索性也跟着赖碧尘出了王府。 第573章 黑脸红脸 赖碧尘出了王府,落在了附近的山头上,他双手抱在胸前,撇着嘴,似是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却又似在等林羡鱼和卢宴亭。夜风有些凉,从他面颊上掠了过去,微微月光落在他身上,显得他五官棱角柔和了许多。那双眼眸里,略带一丝忧虑,却又含着笑。 林羡鱼和卢宴亭在他身侧站定,两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瞬而笑得前俯后仰。林羡鱼使劲拍着赖碧尘的肩膀,整个身子都在发颤,说话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赖碧尘啊赖碧尘,你那样说话,怕是要气死宋祁安吧。这当乞丐果然有当乞丐的好处,耍无赖天下第一!” 赖碧尘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脚下挪了挪,站到了一边,无语道:“笑,尽管笑。你们俩可真没良心,我那么说,还不是因为不想见宋祁安。再说了,我那些话也没说错啊。不过,你们两人也真够狼狈的,还伏魔司掌首,临渊山庄的高徒呢,连个关押犯人的地方都找不到……”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林羡鱼给打断了。林羡鱼捏着赖碧尘的手腕,扬眉道:“你这话说的我俩跟废物似的。我可告诉你,这一趟王府之行,没白去。”说着,他神秘兮兮地在赖碧尘耳边说了几句话。 赖碧尘一听这话眉头蹙了起来,再仔细想了下,整个人都有点懵了。卢宴亭不用想也知道林羡鱼刚才说了什么。他们两个人刚才在王府虽然没有找到林云的下落,可是王府的守卫却摸得一清二楚。方才出来的时候,也察觉了王府的异处,林云……不在王府。 虽说王府守卫森严,可是林羡鱼和卢宴亭是什么人,两人就算不是伏魔司的人,这些年在江湖上也是混出来的,那鼻子可比狗鼻子还灵敏。那边院中明显是个陷阱,弩箭并非是有人射出,而是院落中设置了机关。只要有人靠近,便会自动触发。那些追到院中的人,是发现机关触动才来的。那么,这么看来宋贺出府应该才是去了真正关押林云的地方,而非他们想的设的圈套。 赖碧尘听林羡鱼这么一说,摸了摸脑袋,有些不乐意道:“那你们现在什么意思?让我去套宋贺的话,还是去跟踪他?我可跟你们说明白,这事情我做不来。不过,他的动向我倒是可以告诉你,至于怎么样找到人,就看你们自己的手段了。” 见赖碧尘让了步,林羡鱼和卢宴亭便也放下心来。三人回头的时候,就见王府内人影晃动,似乎是在找他们。赖碧尘眉头挑了挑,先一步离开了。他与那人说自己要去千音阁,宋贺这个时候应该回来了。他若是再不去,倒是要让宋贺怀疑了。 赖碧尘走了之后,林羡鱼和卢宴亭站在山顶上思索了良久。卢宴亭皱眉道:“人没带出来,咱们回去跟林天如何说?现在我们跟无头苍蝇似的,没有丁点的线索,这案子如何查下去?过两天柳涣应该也到了,那时候可真就是鸡飞狗跳了……” 林羡鱼也是头疼,想了想,摆手道:“走,回去。船到墙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说话间,他拽着卢宴亭施展轻功往客栈奔去。 天色越来越暗,街上的百姓已经逐渐散去,偶尔有身着甲胄的将士巡逻。林羡鱼和卢宴亭速度极快,从阴暗处奔了过去。这滇城不比其他地方,虽没有像长安那样宵禁,可是到了夜里蛇虫鼠蚁便也都出来了。此地阴暗潮湿,这些虫子都带有一定的毒性,若是不小心被咬,也是个麻烦。 回到客栈的时候,霍白薰还未歇息。林天身上的毒虽然已经解了,可是他身体虚弱,更何况哑巴还未回来。林羡鱼推开门的时候,霍白薰趴在桌上,正盯着火炉上的药罐子。屋内满是草药的味道,闻着有些熏鼻子,可她却全然没有感觉,眨巴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林羡鱼和卢宴亭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却还是惊到了霍白薰。霍白薰抬头,见只有他们两个人,便明白发生了何事,指了指旁白的空位子,起身去窗户边的桌几上取小二刚刚送来的热汤。 林羡鱼和卢宴亭晚上也没顾上吃东西,这会儿确实有些饿了,连喝了三碗汤之后,林羡鱼摸着自己略有圆的肚皮,舒服地打了个饱嗝,而后靠在椅背上,幽幽叹了口气。卢宴亭放下了汤碗,随手递了块帕子过去。霍白薰也未吱声,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 林天入夜的时候又睡着了,可方才林羡鱼他们回来的时候,他已经醒了,这会儿正在装睡。三人一直都没有说话,林天倒是有些疑惑了。他本想再等等,谁知道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咕叫了起来。也是,他自打受了伤到现在水米未进,确实有些饿了。 听到声音,林羡鱼疑惑地回头往那边床榻上看去,不由得低声笑了起来。“阿薰,汤还有吗?” 霍白薰怔了下,应声道:“还有,不过他现在不能吃这些东西,待会我去问小二要些小米粥来。” 林羡鱼点了点头,便又再次靠在了椅背上陷入了沉思之中。眼下,他也只能从林天入手,弄清楚他到底受何人指使来盗宝,或许便也能明白宋祁安举办这场鉴宝雅集的真正目的。可没有林云,如何让林天开口呢?这是林羡鱼现在该考虑的问题。 他这正犯愁呢,却见卢宴亭起了身,慢悠悠地走到了林天身边,斜斜往床榻边上一坐,目光在林天身上来回打量,摩挲着下巴,缓缓说道:“你弟弟并不在王府。我知道他被关在了哪里,我也知道你的家人在何处。不过呢,这天上不会掉馅饼,他伏魔司掌首是个说话算数的人,可我不介意做个小人。” 说话间,卢宴亭的落在了林天的身上,缓慢地将霍白薰包扎好的白纱解开,而后手指落在了他的伤处,眉角微微扬起,一字一句道:“林羡鱼和你都姓林,你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他本来有的是手段问你,可这人不屑用这些法子。你是现在告诉我呢,还是待会说?” 卢宴亭说这话的时候,那张俊美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可林天瞧着心中咯噔一下。手指落在肌肤上那种触感,让他全身冰凉,一个哆嗦起了鸡皮疙瘩。可看那边坐着的林羡鱼,望着屋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形。 林天心里一沉,这两人……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红脸,这是要逼供。可他此刻便如那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所与不说,并没有什么两样。 第574章 监守自盗 在第一次林羡鱼问林天的时候,他就早已经料到了会如此。他和林云盗宝是受人指使,他们两人可能会被捉,这个可能他们也曾经想过。可是,他们没想到的是,林羡鱼和卢宴亭会这么快到了滇城,而他被林羡鱼所救,这才是最大的意外。 林天想过闭口不言,可是在这滇城之中,眼下也只有林羡鱼可以将林云救出来。不是他林天没有这个能力,而是因为他在滇城根本没有任何的势力。如果他有钱,倒也可以请江湖组织出手,可惜他没钱。否则,他们兄弟二人也不会盯上宋王府的宝物,也不会被人捉住把柄从而要挟。 林天心知肚明林羡鱼是个怎样的人,江湖上关于他的传说实在太多了。林羡鱼没有对自己动手,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这个时候自己若是再不说,他的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要知道,任务没有完成,就算林羡鱼不逼问他,送他离开,他也照样活不成,甚至还要牵连家人。 卢宴亭见他眼皮子不住地颤动,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手指从他的伤口上划了过去,冷笑道:“怎么,想清楚了?想清楚了就早点说,这样大家都不必费事了。” 林天暗暗吸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声音有些沙哑。“我说,我都说。我知道的事情,我都会跟你们说清楚。但是,我还是有个要求。”说话间,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了林羡鱼身上。“林掌首和卢公子能否答应我,尽快安排人保护我的家人,我……” 听到林天松口,林羡鱼心中发笑,暗暗对卢宴亭竖了个大拇指。他故作思索,向林羡鱼说道:“谈条件……,我这人好说话,对大家都有利的事情,我当然会答应。说吧……” 林天见林羡鱼答应了,又看了卢宴亭一眼,似乎担忧他的手指随时会按在他的伤口上,又好像是在怕他随时会反悔,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卢宴亭眉头一挑,瞬间便明白了他的心思,眼间露出笑意来,手在他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将方才解开的白纱又重新包了上去,还仔细地打了个蝴蝶结。 林天缓缓吸了一口气,低眉道:“这件事情,得从两个多月前说起……” 两个月前,林羡鱼等人尚在凤鸣城,那时候林天的母亲病重,兄弟二人整日行走江湖,也没什么正经事情做,因而口袋空空如也。家中来信之时,他们在南疆的曦城。听闻此消息,林天急得抓耳挠腮,十分之责,便也想着能找个正经事情做,林云这时候却从外面带回来了一条消息。 据林云说,曦城东面有座云山,云山上有个土匪窝。这群土匪平日里打家劫舍,无恶不作,附近百姓深受其扰,苦不堪言。江湖上有传闻,有人暗中出了花红,若是有人能拿下那土匪头子,便能得白银五十两。捉拿个土匪头子,对于林氏兄弟而言并非难事。两人一合计,便连忙往云山敢去。 可等二人到了云山才发现却傻了眼。既然有人暗中出了花红,江湖中自是有赏金猎人前来。他们两个人长了个心眼,先悄悄摸进了土匪寨子打探消息。这一探之下,两人忍不住打了退堂鼓。土匪寨子里不光设有机关,那些人也并非没有头脑的。显然,这群土匪不是普通人。 林天见这情形,便与林云说要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可是,林云入了寨子之后,见到寨子那些人穿金戴银,又想到母亲重病在榻,说什么也不肯走,非得再入一次寨子,哪怕是杀不了那土匪头子,最起码盗几样宝贝出来,到时候换了银钱也是好的。 林天是个正直的人,这种偷盗的事情他当然不愿意去干。更何况,那山寨里的财物也都是从别处掠夺来的。就算是拿了出来去换银钱,也有可能会被官府发现,到时候就是有嘴也说不清。林云见兄长不答应,两人起了争执,林云当夜愤而离去。 林天生怕林云一人入山寨有危险,便连夜入寨子寻找。结果,林云并没有入寨,而他却被山匪发现。那山匪头子的功夫颇好,林天不敌受了伤,慌乱逃出之时,失手杀死了寨中的一个女子。待他再回到曦城的时候,才发现林云昨夜去寻了自己的至交好友,从他那里借了银钱,已经让人送回家中去了。 林天杀了一个女子,心中万分自责,这件事情他未与林天说,可就在他入曦城的那夜,有人给他们两人送来了一封信。信很简单,林天在寨子里杀死的那名女子并不是山匪的家人,而是曦城张家的小姐。山匪捉了张家小姐,本是打算与张家要赎金的。现在人死了,山匪正在四处寻找昨夜闯寨的人。 说到这里,林天声音低沉,“那封信并不是山匪寄来的,而是指使我和林天入王府盗宝的人。”他略微停顿了下,叹气道:“那山匪……后来被赖公子尽数除去了。可是,我有了把柄在他们手里,而张家也一直在寻找自家小姐。我有想过去官府投案,可是我尚有母亲要照顾……” 林天眉头拧在了一起,这件事情成了他心里过不去的坎。张家小姐的死,虽是无意,可到底是死在自己手里。可若是不答应那人的要求,他和林云必定会死,家人也会因此受到牵连。思来想去,他答应了那人的要求,打算得手之后,自己一人去官府投案。 林羡鱼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他也为张小姐的死感到惋惜,可是那样的状况下,也并非林天的本意。再者,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是山匪,林天就算去投案,也并非就是杀头的死罪。这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用在林天和林云身上再合适不过了。可惜啊,林天太傻了。 “所以,让你去盗宝的是谁?”林羡鱼幽幽问道。 卢宴亭和霍白薰也很期待林天的答案,两人都看向了林天,微微挑着眉角。 林天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又咬了咬嘴唇,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缓缓道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让我们去王府盗宝的,是……是小王爷……宋贺。” 宋贺? 林羡鱼三人彻底呆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彼此。半晌,林羡鱼做出一个特别奇怪的表情,有些难以言喻,腮帮子抽搐着,“这……这叫什么事啊!折腾了半天,竟然是监守自盗?” 卢宴亭和霍白薰两人也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们本以为林天会说出什么千机门啊,墨衣坊啊,可谁能想到他说出的是宋贺的名字。 这可不就是监守自盗么?宋贺如此做,又是为了什么? 第575章 谁要逼供 林羡鱼细细一琢磨,却又觉得不对了。按着他们之前的猜测,宋贺应该是不知道宋祁安在谋划什么,那么他让林天盗宝,难道是为了弄清楚自己父亲的意图?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完全没有必要以家人要挟林天和林云。 再者,宋贺在江湖上认识的人也不少,随便谁都可以,再不济也可以找赖碧尘,毕竟依着赖碧尘的功夫,更加有把握一些,根本没有必要捏着这么一件完全威胁不到林天的事情作为把柄,要求他去做这件事。而后,又在他们入府的时候,将林云给捉了。 卢宴亭和霍白薰同样也陷入了深思中。两个人虽然没有林羡鱼想的那么彻底,可也觉出了其中有问题。如果此时问林天,要挟他的那个人到底是何模样,也于事无补。这林天在王府中与宋贺打过照面,完全可以将那人说成是宋贺的样子。再说了,曦城距离滇城并不近,宋贺又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知道那夜山寨中发生了何事,还能那么快将信送到了林天手中? 三人心中的疑惑聚在了一处,林天道出是受宋贺要挟便也是漏洞百出。卢宴亭的手按在了林天的伤处,不知何时,指缝中多了一片明晃晃的薄刃。霍白薰嘴角抽了抽,往桌上的药箱里看了一眼,果然少了一片。,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给顺走的。 随着薄刃在白纱上划过,那白纱瞬而崩裂,刀刃落在了肌肤上,冰凉一片。林天一惊,五官拧在了一起,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卢宴亭双眼含笑,唇角微微勾起,手中薄刃从他的肌肤上划了过去,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红线。伤口不深,可那种感觉却让林天绝望。 林羡鱼歪着脑袋,笑眯眯说道:“林天啊林天,我对你可算是仁至义尽了,你却拿这些话来搪塞我。你是觉得我蠢,还是我蠢呢?”说着,他摸了摸鼻子,轩眉一挑,“我这人虽然不喜欢乱杀人,可是,必要的时候,我会选择杀人。因为,有些人确实没有必要活在这世上。” 林天听到这句话身子一抖,吼道:“林羡鱼!你以为你是谁,别人的命在你眼里就是蝼蚁吗?你是官府中人,如此视人命如草芥,心中可还有半分的正义?你……你也只是个普通人,你不是神,你无权断他人的生死!” 他这番话说的义正言辞,话音落下便不断地咳嗽了起来。 林羡鱼却忍不住笑了起来,缓缓摇着头起了身。他慢悠悠踱步到了榻前,看着床榻上的林天,忽而眉头沉了下来,眼中一片森寒,冷笑道:“哦?你不说这话,我倒是忘了我还是伏魔司掌首。你说,如果我 将你现在送去宋王府,宋王爷会如何处置?” 他略停顿了下,一边唇角勾起,冷哼道:“我是无权断他人的生死,可你别忘了,我是在查案,而你现在是疑犯。我无论如何对待你,就算是行刑逼供,那也是情理之中。你非但不配合,还各种的条件,我可是都答应了你。你倒好,竟将这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宋小王爷身上。莫不是你觉得自己活得太久了?” 林羡鱼的一番话,登时让林天无话可说。他说的并没有错,自己入宋王府盗宝,本就是大罪。更何况,他要盗的还是圣上亲赐之物。再者说,林羡鱼救了他的性命,没有将他即刻送往府衙,已是仁至义尽。思索至此,林天闭上了眼睛。 林羡鱼见他不说话,朝卢宴亭摆了摆手,言道:“罢了,不问了,把他送去王府吧。” 卢宴亭收起了个薄刃,随手点了林天的穴道,将他夹在腋下就打算从窗户翻出去。刚推开窗,脚踏在了窗台上,林天忽而恨恨道:“我说……” 林羡鱼没有作声,与霍白薰低低说着话。卢宴亭的一只脚已经踏出了窗台,林天登时就急了,连忙道:“我说谎了,前面说的那些事情都是假的,受宋贺要挟也是假的。我……我和林云……” 卢宴亭将林天直接扔到了地上,自个坐在窗台上,接过林羡鱼扔过去的酒壶,缓缓饮了一口酒,声音漫漫,“我警告你,我们三个人的耐心快被你耗光了。再敢说谎,也不比把你送去宋王府,直接交给城中的乞丐,他们总有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林天满头大汗,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我保证,我绝不会再说谎。” 林天长长叹了口气,敛了敛眉头,低声道:“我一生光明磊落,可却因醉酒误杀了曦城无花阁的姑娘。那夜无花阁人多,我和林云趁乱逃脱了。无花阁的人并未报官,本以为这事情就此过去了。可谁知道那姑娘是曦城王家公子的红颜知己,也因此王公子发了花红,寻人捉拿凶手……” 有人出花红,自然有赏金猎人趟了这浑水。林天生怕事情败露,便于林云两人隐匿了行踪,却还是被人给寻到了。他们两个人功夫不错,但能做赏金猎人的哪是什么普通人。那些人的嗅觉远比常人敏锐的多,无论他们藏在哪里,总会被找到。 后来,有人先一步找到了林天和林云,将他们带到了一处地方,每日会有人送来食物和水,他们却从未见过那儿的主人。至于那无花阁姑娘被杀的事情是如何了结的,林天并不知道。后来,他和林云出那山谷的时候,听闻王家公子已经撤去了花红,而官府也将那案子了结了。 林天当时心生疑惑,总也坐立不安,林云却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两个月前的时候,有人送来了一封信,将他们带到了滇城。他们是被蒙着眼睛带过去的,与他们见面的那个人,正是那时候救了他们的人。那人告诉他们只要帮他们做一件事情,日后便不会再找他们。 林天隐隐觉得不安,可是生怕杀人的事情又被捅了出去,他这一辈子便也无法再翻身,踌躇之下便也只能答应了他。宋王府鉴宝雅集消息传出时,他便收到了消息,任务就是入府盗出压轴的那副画。而他也从别处得到消息,入王府盗画的并非只有他和林云。也就是说,那人派出去了几队人马,而谁能完成任务,便也会就此获得自由身。 林天叹气,仔细思索了下,言道:“那个人……我没看到他的样貌,只记得那人的声音很奇怪,分不清是男是女。背在身后的手很白皙,应该平日里不做事的,且虎口有茧的痕迹,想来是使剑的。年纪……应该在二十五六岁左右,身形瘦削,穿着一身天青色的袍子。嗯……他身上有一股香味很奇特,并不是南疆常用的香。” 第576章 遭受驱逐 林天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并非他记性好,而是那天的事情让他无法忘怀。那日他被人追得四处躲藏,灰头土脸地不知该如何抉择,那些人便如及时雨一般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是被蒙着眼睛带进了一座宅院,在看见那人的时候,正值午后。那人站在院落中,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温柔一片,将他心中所有的阴霾尽数除去,好似冬日里在心中燃起了一团火。虽然,那时候他仍旧心惊胆颤。 那座宅院在滇城的何处,林天并不记得。可是,他的印象里,那座宅子非常大,九曲长廊,耳畔流水潺潺,鼻间隐隐有花香,有鸟鸣。他随着领他进入宅院的人走了许久,走的他觉得疲累。他最终见到了那个人,虽然没有瞧见那人的样貌,可那人站在那里自带一股气势,一看便知从小锦衣玉食,满腹经纶。 说到了熏香,林羡鱼和卢宴亭便想到了赖碧尘说他们二人身上的熏香过于明显。在这滇城,家家养花,户户制香。虽然大多都是一些极其普通的香料,可是也算得上是对香料有了解。林羡鱼所用的龙涎香乃是柳渊所赠,在这滇城恐怕除了宋王府之外,再无他人敢用。 卢宴亭对熏香这些东西并不那么在意,可他是个习武之人,鼻子较其他人更为敏感,也是略懂一些。霍白薰是个女儿家,平日里也是用香的。更何况,她身为医者,对于各种香料更是熟记于心,也常会配置一些香料带在身上,又或是制成香囊给林羡鱼等人防身。因而,说起香料,霍白薰应是他们几人之中最懂的那个。听到林天的话,自然也就竖起了耳朵,仔细去听。 林羡鱼吸了吸鼻子,略作思索之后,问道:“你说那人身形瘦削,说话声音比较奇怪,身上的香很特别,那么,如果你再遇到那人,能否认得出?” 林天连忙点头,“能认出来,就算是不看身形,那股味道我是记忆犹新。” 见他说的如此肯定,霍白薰倒是来了兴趣,微微眯了眯眼睛,思索道:“若我能将香制出来,你是否能闻得出?” 一听霍白薰要制香,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人眼睛顿时亮了。林天眉头皱了下,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霍白薰起了身,伸手将林天从地上拽了起来,走过去将他安置在床榻上,而后说道:“你仔细向我描述下那香气有什么特别。”说完,她转身朝林羡鱼和卢宴亭摆了摆手,“你们两个人出去吧,这儿没你们什么事了,在这碍眼。” 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人听到这话,同时哼了声,转身出了屋子。到了栏杆前,两人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林羡鱼耷拉着眉角,跟个孩子似的嘟囔道:“你说说,这刑罹不在,都没人能管管她了。这太熟了果然不好,咱俩竟然被赶出来了。唉……心累……” 卢宴亭憋着笑,将他拽到了隔壁屋子,顺手将门关好,沉声道:“你说,咱们要不要去千音阁?” 一听“千音阁”,林羡鱼猛地抬头,跳脚道:“我的妈啊,竟然把赖碧尘给忘了。”说着,拉着卢宴亭就往外走去,“走走走,快去瞧瞧他,免得他被那些个姑娘给吃了。” 卢宴亭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也不知林羡鱼怎么得就觉得赖碧尘会被姑娘们给吃了?谁不知道赖碧尘整日里没事就在风月场,他不使坏就算不错了,那些个姑娘能对他做什么。 且说此时的千音阁内,赖碧尘斜斜地躺在床榻上,身边坐着雨隐姑娘,正捧着一盘硕大的葡萄,一颗颗地往他口中送。赖碧尘手中端着酒盏,盏中酒水如琥珀,轻轻荡漾着。满屋子的酒香,闻着就让人心醉,更别说还有一位天仙似的姑娘在侧。 那边桌前,宋贺握着酒盏看着赖碧尘,神色复杂。他回府之后听下人说了便急忙赶来了千音阁,生怕赖碧尘因此事与自己置气。可他来了,赖碧尘倒好,保持着那个姿势根本就没动过。他进来时,雨隐姑娘倒是与他打了招呼,但赖碧尘嘛……正眼都没瞧他一下。 宋贺倒也不与赖碧尘生气,这事情本来也怪他。他与赖碧尘坦白身份的时候就说过,赖碧尘去王府不用拜见自己的父亲。那时候赖碧尘为了照顾他的颜面,去拜见了宋祁安。宋祁安也说过,无须这么多礼,宋贺难得有个朋友。可今日这事,说到底也是自己考虑不周。也不知那人回去,会跟父亲如何说。 见赖碧尘一直不搭理自己,宋贺有些急了。他虽不生气,可王府中还有许多的事情等他处理。他沉沉吸了一口气,将酒盏放在了桌上,声音温润。“你没生气便好,我得走了。”话罢,起身就往屋外走去。 看这情形,赖碧尘一个翻身从床榻上蹦了起来,三两步赤脚奔到宋贺身后,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整个人都挂在了他的背上,笑嘻嘻道:“你说你难得有闲暇,又难得来千音阁一趟,这么着急回去做什么?今天这事情又不怪你,再说了,王府中那么多人,哪能事事都让你去操心……” 宋贺下意识地叹了口气,扭头看着赖碧尘的脸,伸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无奈道:“你啊,还真是拿你没办法。罢了罢了,既然来了此处,便与你饮几杯吧。若是醉了,也好。” 赖碧尘脸上浮起笑意,拉着宋贺回到了桌边,朝那边坐着的雨隐姑娘说道:“弹首曲子吧。” 雨隐眉眼含笑,起身盈盈拜了下,遂走到一侧去净手,而后坐在了琴桌前。屋内燃着的熏香清幽,琴声一起,赖碧尘和宋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琴声时而闷闷,时而清脆,又似山涧清流叮咚作响,却又像是瀑布一泻而下,气势恢宏如万马奔腾。 林羡鱼和卢宴亭进了千音阁寻到了雨隐的屋子,便听到了这一曲。两人同时皱了皱眉,顺着斜斜开着的窗户望了进去,就见雨隐姑娘眼随手动,十指在弦上翻飞。赖碧尘和宋贺坐在桌前正在饮酒,却都没有说话,生怕将这意境给破坏了。 林羡鱼挑了挑眉头,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和卢宴亭身形一闪,落在旁边的屋中。屋门半开,堂内情形皆在眼中。耳畔琴声幽幽,却并不妨碍他们听到其他的声音。有姑娘送了酒过来,却又急匆匆退了出去。 林羡鱼端着酒盏,刚喝了一口,却皱起了眉头。他的目光落在了千音阁的门口,那儿站了五个人。前头那人身形瘦削,双手背在身后,样貌清秀。身后四人应是他的随从,皆着墨绿色衣裳,手中握着墨绿色的油纸伞,冷冰冰地看着堂中的客人。 墨衣坊? 第577章 不准说话 墨衣坊? 林羡鱼端着酒盏,停止了所有的动作,眯着眼睛看着闯入千音阁的那五个人,心中沉了下来。卢宴亭诧异地回头,见他如此神态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去,顿时也呆住了。赖碧尘来千音阁的事,也就只有当时在宋贺院中的几个人知道,他们又是如何得到消息的? 林羡鱼看着站在最前面的那年轻人,一时竟也分辨不出他是男是女。若是是男人,可他举手投足之间略显阴柔。若说是女人,五官虽然俊秀,缺又带着几分阳刚之气。那双眼睛里透露出来的,满满的给人的感觉是阴谋。再者,他的身形……确实让人迷惑。 卢宴亭有些懵,皱着眉头戳了林羡鱼一下,低声道:“阿羡,那个人……会不会就是林天口中提到的那人?感觉有点像啊。” 经他这么一说,林羡鱼仔细回想林天说过的话,顿时也觉得有些相像。可是,他又有些迷惑了。如果真的是指使林天去王府盗宝的人,又怎么会和墨衣坊的人在一起?难道,这件事情背后是墨衣坊的阴谋?这……墨衣坊到底是个什么组织? 隔壁屋中的琴声已经停了,隐约能听到赖碧尘和宋贺说话的声音。两人不知提到了什么趣事,大声笑了起来。雨隐应该是在为两人斟酒,也跟着低低发笑。 大堂中,那五人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堂内鼓乐笙箫皆停,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他们身上。本来在屋中与人议事的老鸨听到堂中的动静,连忙拉开门奔了出来,一看到那五个人顿时吸了口凉气,提着衣角迎了上去。她倒是冷静,笑道:“诸位客官里面请,不知可有相熟的姑娘?” 那最前头的人微微笑了起来,欠了欠身,摇头道:“没有,还得劳烦妈妈。”说着,身后有人上前将一锭金子塞到了老鸨的掌心。年轻人眉头微敛,忽而话锋一转,朝楼上看了来,“听闻千音阁雨隐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极善茶道,不知在下今夜是否有幸?” 屋内的林羡鱼和卢宴亭听到他的话,两人都有些迟疑。这人的声音听着略显尖细,但并不刺耳,字正腔圆,却又带着一丝男子才该有的沉闷。可他们两个人看的清楚,他说话的时候直直站在那里,神情自然,并不像是有意装出这样声音。本来,他一开口林羡鱼觉得应该是个女子,可这话说完了,两人又懵了。 老鸨一听他要找的人是雨隐,顿时面露难色,拿金锭子拿在手中想收却又似是要还给他,皱眉道:“公子可真是为难我了,雨隐姑娘今夜有客。那位公子可是包了她一个月呢,要不……”说着话,老鸨脸上露出一丝谄媚,“公子喜欢饮茶,楼里的绿影也极善此道,我这就差人去请,公子这边请……” 说话间,她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朝那边站着的龟奴使了个眼色。可不等她抬脚往楼上去,那公子摆了摆手,眉眼间一片笑意,言道:“不必如此麻烦。雨隐姑娘有客也无妨,她那位客人也是我的熟人,想来他不会介意。是吧,赖碧尘?”话音落,他抬头看向了赖碧尘所在的屋子,眼底闪过一片寒意。 林羡鱼暗暗叹气,果然是冲着赖碧尘来的。这人……的确是墨衣坊的人,而且看样子地位还不低。 他的话音方落,就听到隔壁屋内一声巨响,一只酒杯从屋中射了出来,直直朝楼下射去,直奔那人的面门,继而传来赖碧尘的声音,带着一丝怒意。“呵!墨衣坊!我赖碧尘早就说过了,此生绝不入任何江湖组织。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小爷我也是这句话!” 酒盏直奔年轻人面门,就见他缓缓抬起手,在空中一拂,酒盏便被他稳稳当当地握在了掌心。他仍旧面带笑意,不疾不徐道:“赖公子这脾气还真是令人敬佩。我墨衣坊纵横江湖,纳天下奇人异士,就算是他伏魔司掌首林羡鱼,也难入。你这般拒绝,可想过后果?” “噗!”林羡鱼刚刚入口的酒,在听到他那句话的时候,直接给呛了一口,喷了出来。他抽搐着嘴角,扭头看着卢宴亭。卢宴亭也是一脸地震惊,又带着几分嘲弄,笑得肩膀都在晃,杯盏中的酒水撒了出来,落在了林羡鱼和他的衣衫上。 林羡鱼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下子蹦的三尺高。要知道他身上这件衣裳,是刚才出门的时候才换的。这衣服的料子难得,且极难打理,落了酒水可得费好些功夫才能洗干净,还会影响衣服的顺滑度。卢宴亭扶着额头,无奈叹气。 可林羡鱼忽而就又落了下来,一把将卢宴亭拽到自己身边,低声道:“他刚才说什么?说墨衣坊纵横江湖,纳天下奇人异士……他这是要做什么?抢我伏魔司的事情做?还是要抢我伏魔司的人?” 卢宴亭就觉得脑门疼,伸手按了按,而后手落在了林羡鱼的手腕上,将有些暴躁的他跟紧紧拽住,低眉道:“坐下,不准说话!” 林羡鱼哪有那么听话,挣扎着想要挣脱卢宴亭的束缚,咬牙切齿地恨不得冲下去把那人的皮给扒了。可看卢宴亭不松手,他气鼓鼓地张口就要去咬卢宴亭的肩膀,却被卢宴亭先一步给挡住了。 卢宴亭挑眉道:“你这会要是下去,咱们之前隐匿行踪可就全暴露了。再说了,他要找的是赖碧尘,那宋贺还在呢。” 林羡鱼一听这话,歪了歪脑袋,皱着眉头斜着眼睛盯着卢宴亭,无语道:“你就是怕我出去把他给打残了吧。哎呀,行了行了,我不去,喝酒!”说着,另一手端起酒盏,有些别扭地灌了一杯。 赖碧尘听到那人的提到了林羡鱼,哪还能坐得住,起身就冲到了门外,却发现宋贺跟在他身后,一只手拽着他的衣袖,朝他缓缓摇了摇头。屋内的雨隐看到两人这般,便也只摇头叹气。 赖碧尘气得不行,盯着堂中那人,跳脚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拿墨衣坊和伏魔司比!林羡鱼若是在这里,恐怕连一个字都懒得给你说,你就被打趴下了!小爷这人脾气虽好,可要是碰到那些个不识趣的,小爷就是个暴脾气的人。” 说话间,他双手往腰间一叉,冷冷道:“滚,小爷不想再看到你们!否则,明年今日便是你们的忌日!” 第578章 天性压制 那年轻人听到赖碧尘的话,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眼眸中笑意未退,唇角翘起,缓缓摇头道:“赖公子果然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我喜欢。不过嘛,你说林羡鱼若是在这里,肯定会直接把我打趴下,呵……”他冷哼一声,伸手晃了晃,眼角浮起一丝不屑,“他若真来了,也未必是我的对手。至于你……” 他缓缓伸手指向了赖碧尘,面色变作阴沉,声音怒沉沉,“我墨衣坊请你七次,你次次拒绝。你方才说什么来着,让我滚?哼,我今日来了就没打算走。忌日……那咱们就来较量较量,看看明年今日是谁的忌日!也好让你赖碧尘瞧瞧,我墨衣坊不是你随便就可以拒绝的!” 说话间,他手落在了腰间,一柄闪着寒光的软剑自腰间拔了出来,唰唰唰地挽着剑花。眨眼的功夫,人已拔地而起,直直朝楼上冲了来。 堂中的姑娘和酒客一看这架势,顿时面色一变,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纷纷抱头四处逃窜。老鸨气得跺脚,提着裙子蹬蹬蹬地往楼上跑来。上了楼来,却又站在楼梯口那里不敢过来,苦着一张脸。这赖碧尘可是她的财神爷,是打不得骂不得。可偏偏他每次来,总也会有些是非。 老鸨思索至此,登时往地上噗通一坐,丝毫不顾及形象地嚎啕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嚷道:“赖公子啊赖公子,奴家不过就是糊口饭吃,您这每次来,总也给我惹麻烦。你这让我生意还做不做了?这……”说着,往赖碧尘那边看了去,就见两人已缠斗在了一起,那栏杆被剑劈断,哐当一声坠了下去。 堂中又是一片惊叫声,众人纷纷躲避。赖碧尘神色平淡,提剑应付那年轻人的空荡,手往腰间一探,随手掏出一张银票朝老鸨扔了过去,扬眉道:“拿着,赔你的。” 正哭得梨花带雨的老鸨一看见了银票,顿时止住了哭声,细细端详了一下,动作迅速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将银票了从那年轻人手中得来的金锭子往怀里一揣,抬脚就往楼下跑去。她到了楼下,朝那些个躲起来的客人和姑娘们摆了摆手,高声道:“今夜千音阁不做生意了,快走快走。” 见老鸨下了逐客令,赖碧尘又和那年轻人上下蹿动,他们虽然有心看热闹,可这还是保命要紧。思索间,众人一哄而散,急急往门口奔去。一时间,这千音阁内便也只能听到刀剑相撞的声音。那些个姑娘们一个个花容失色,抚着胸口躲回了自个屋中。 赖碧尘与那年轻人过了几招,隐隐觉得此人的剑招有些眼熟,但是他的出招的章法却是乱的。看他出第一招的时候,赖碧尘觉得那一招接下来应该是“江海连月”,可他使的却是“春风拂柳”。这两招并不是寻常门派的剑招,“江海连月”乃是京山派的剑法,“春风拂柳”却是白月楼的剑招。但仔细看,他这出招的动作与所使的内力,却并非是这两派,着实让人疑惑。 赖碧尘原不将那人放在眼里,可这对了几招之后,心下却不敢再大意。那边站着的宋贺眉头也蹙了起来,对于南疆的大小门派,他可是再熟悉不过了。那些个从外地来的江湖人,也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是这墨衣坊,他还是从赖碧尘口中听到的。 宋贺那时候担心赖碧尘的安危,便也暗中派人调查过墨衣坊的底细。试问,这南疆还有谁的势力能够大得过宋王府?可是,宋贺用尽了办法,结果却让人失望,非但没有发现任何线索,甚至连他们在滇城暂时的落脚处都没查到。好在赖碧尘功夫不差,可这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何况是人呢。若是这墨衣坊暗中使坏,使暗箭…… 宋贺不敢想,他身在侯门,自小与人从不交心。府中倒也有兄弟姐妹,可这侯门水深,兄弟怡情这种事情根本不存在。看普通人家兄弟之间亲密,他十分的羡慕。遇到赖碧尘,是他此生之幸。赖碧尘并未因他的身份而疏离,反而在许多他看不透的事情上,开导分说与他。这样的朋友,是他值得以命相护的。 见赖碧尘和那人打斗,宋贺多少有些提心吊胆。他的功夫是有专人教授,对于江湖各门各派知道的也不多。可是京山派和这白月楼,他却是知道的。看到那人的招式,他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个人年纪不大,内力精纯,出招让人出乎意料,实在是个难缠的人物。 林羡鱼虽然在饮酒,可也留意着外头的动静。他眨巴着眼睛,盯着卢宴亭,扬了扬下巴。“你说,这墨衣坊的人功夫到底是谁教的,怎么的这招式都是各门各派的成名绝招呢?”说着话,他往卢宴亭耳边凑了凑,笑嘻嘻道:“会不会……他墨衣坊将各门各派的叛徒都给招揽去了?” 意外的是,卢宴亭并没有反驳他,反而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说道:“有可能。” 林羡鱼撇了撇嘴,嘟嘟囔囔说道:“哎,我还真是羡慕碧尘啊。你说,他这人活得还真是潇洒,想骂就骂,想怒就怒。咱俩可真是憋屈……”说话间,手拍在了桌上,鼓着腮帮子挑眉道:“不行不行,等这案子了了,我可得告诉柳渊,这伏魔司掌首,我不干了。” 卢宴亭憋着笑摇了摇头。林羡鱼这话也就说说罢了,若真要让他辞了伏魔司掌首的职位,恐怕他自己也不乐意。不过他那句话说的倒是没错,赖碧尘确实活得比他们潇洒。这……说到底也跟他们从小所在的环境有关。秦无垢和顾臻两个人都是满腹诗书,自小教导的也都是君子之道,偶尔说粗话或是骂人,那可是勾着手指头都能算得出。林羡鱼本也是个贪玩的人,可如今这天性……却也是压制了。 林羡鱼先让颇不高兴,查案查案没眉目,宋贺人就在隔壁,他们却不能出去问。林云不在王府,这是肯定的,可这偌大的滇城,到底藏在哪里呢? 思索间,林羡鱼忽而眉头一皱,哪还顾得上管这千音阁的事,反正有宋贺在,赖碧尘肯定不会吃亏。他一把拽住卢宴亭扯着他就从窗户翻了出去。 等丫鬟进屋添酒的时候,就看到屋内空无一人,杯中残酒微微荡漾,桌角置着酒钱,那边的窗户开着,风卷了进来。她拾起桌上的酒钱,摇了摇头,将屋内清扫干净便也下楼去了。 且说林羡鱼方才想到了一件事,宋贺如果那会出府确定是去看林云他们的,那么寻着他的踪迹,找到关押林云等人的地方也不是难事。这种事情,当然得找城中的乞丐。 两人出了千音阁,七拐八拐地寻到了赖碧尘常去的巷子。进了巷子,林羡鱼四处看了眼见没人,脚下一蹿上了屋顶,打量之下奔着一处院落去了。卢宴亭紧随其后,从院墙翻了进去,就听屋内吆喝声震天,院角落有人坐在那,裹着个破破烂烂的裘衣正在打盹。 林羡鱼笑着从院墙上跳了下来,掀去了他身上的裘衣。果然,正是一直跟着赖碧尘的孟玉。 孟玉迷迷糊糊的觉得身上一凉,一下子惊醒了,睁眼一看是林羡鱼和卢宴亭,连忙伸手捂住了嘴,一脸地诧异。“你……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有事。” 第579章 临时反悔 林羡鱼轻声说了句,听了下屋中的动静,随后指了指院外。卢宴亭心下了然,伸手将孟玉从那破裘衣里扒拉了出来。孟玉一直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跟着他们两人出了院子。 远处有狗吠声传来,叫了两声便也停了。四周一片寂静,月光斜斜从屋舍顶上落了下来,给天地间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披了一丝柔色。孟玉穿的有些单薄,小手冰凉,脸颊略有些红。许是方从裘衣里爬出来,到了这外头忍不住打了两喷嚏。 林羡鱼伸手揉了揉他的脸颊,眉头皱了起来。赖碧尘又不缺那俩钱,怎得就不给他置件厚点的衣裳呢?可抬头间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他又明白了。孟玉常日里与这些人混在一起,怕是有了好东西也留不住。只是,今夜不知怎得,确实有些寒凉。思索之下索性将孟玉直接揽到了怀里,拿自己的袍子裹了裹。 孟玉笑嘻嘻地抬头看着林羡鱼,又扭头看了眼卢宴亭,似是猜到了他的心思,摇头道:“碧尘哥哥给我买了好些衣裳的,可是我整天跟着一群混混,好衣服也穿不了。那些料子都不好洗,我就给放起来了。”说着略微顿了顿,正色道:“两位哥哥半夜来找我,肯定有重要的事吧?” 林羡鱼带着他往没风的地方挪了挪,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低身说道:“我们俩有件事情得麻烦你。”说着,有些为难地摸了摸鼻子。刚才来时,他确实是想要孟玉帮忙查探宋贺的行踪,可是到了这里看到了孟玉,他却有些不想让孟玉去了。这孩纸年纪尚小,这事情太过危险。 见林羡鱼不说话了,卢宴亭也猜到了他的心思,略微思索了下,轻声笑道:“我们俩啊,就是夜里无聊,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本来想骗你去千音阁把赖碧尘给找回来,可刚才我们才从那出来,这夜里寒凉,便也作罢。”说着,拍了拍他的脑袋,“去吧,回去睡吧。” 说话间,卢宴亭起身朝林羡鱼使了个眼色。林羡鱼暗暗叹了口气,起身与卢宴亭往巷子口走去。孟玉站在原地,望着两人的背影,忽而出声道:“你们……你们是想让我去追查宋贺的行踪吧。”说着三两步追了上来,拽住林羡鱼和卢宴亭的衣角,仰头看着他们两个。 林羡鱼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卢宴亭低头看着孟玉,瞧见他眉眼间的神色,好似又看到了忻城时初次见到宗明的情形。宗明比他小一些,可两人的神情却如出一辙。一个是想求林羡鱼救自己的姐姐,一个是想帮林羡鱼的忙。目的虽不同,可他们的眼里一片纯净,没有半点的杂质。 林羡鱼不知道他是怎么猜到的,但这小人儿拽着自己的衣角,让他无端地想起了陆鸿渐和薛黎。他心下一软,更加地不想让孟玉去办这件事了。乞丐之间互相探听消息,本也是极其寻常的事情,可若是被宋贺或者宋王府的人察觉到了,必然会给孟玉带来麻烦。 思索至此,林羡鱼摇了摇头,缓缓从孟玉手中将自己的衣摆扯了出来,缓声道:“这件事情我们自有安排,你不用管了。”说着话,又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与卢宴亭往外走了去。 孟玉站在巷子口看着没入夜色中的两个人,忽而肃然起敬。以前他听赖碧尘提过林羡鱼和卢宴亭,在赖碧尘的口中,林羡鱼是个特别有趣的人,可是有时候太过顾及他人的感受。卢宴亭话少,但对朋友向来上心。如今他也算是明白了为何这三人会成为至交好友,而林羡鱼和卢宴亭对朋友那是真的没话说。 孟玉在巷口站了许久,直到听到了院中有人喊他,他才回过神来转身进了院子。这处院落,是姓石的那老头的地盘,赖碧尘就将孟玉托付给了石老头。石老头这两日不在,院子里便是由那个姓蔡的主事,这会儿正是那姓蔡的找他。 林羡鱼和卢宴亭出了巷子,两人却并没有走远。他们站在那边的阴暗处,林羡鱼抱着臂膀靠着墙,低头思索着要去寻人办事。卢宴亭站在他身侧,忽而出声道:“你说……孟玉会不会自己私下去查?” 林羡鱼一听这话顿时惊了下,他倒是把这事情给忘记了。孟玉是赖碧尘的人,赖碧尘肯定交代过他。如此一来,今夜自己来这一趟,倒是给孟玉惹了麻烦。这孩子是个聪明人,能想到他们两人来找自己的目的,那么极有可能会私下去托人调查…… 想到这林羡鱼眉头一沉,低声道:“他如果自己真的去私下调查了,倒也没事。咱们去找被人,到时候若是真的被宋贺察觉了,也可瞒天过海。更何况,宋王府现在这情形,想要知道宋祁安父子行踪的人海了去了,恐怕他们也没这个心思去追问。” 卢宴亭仔细思索了下,觉得也是这么个理。可是,滇城之中两人信任的也就只有赖碧尘,而且如果找其他的乞丐去办这件事情,也得有门路。滇城江湖组织不少,可有烈山宫和千机门,又有那幻月阁,这些小门小派的之间牵扯颇深,谁知道内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林羡鱼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忽而低低笑了起来。这事情倒也不难办,江湖门派水深,可若是要探听消息,那青楼之类的地方确实是个好去处。滇城之中,除了千音阁之外,还有另外两家青楼十分有名。一个是绛花楼,另一个便是在千音阁附近的同贺楼。 这同贺楼的名字听着并不像是勾栏院,反而像是个酒楼。这名字是不怎么好听,可这楼里的姑娘却个个身怀绝技。千音阁是因有雨隐和绿崎在,两人善音律。绛花楼的云隐姑娘与雨隐是拜把子的好姐妹,善舞。同贺楼之所以能与千音阁和绛花楼齐名,是因这同贺楼的掌柜,便是同贺楼的头牌贺语。 林羡鱼和卢宴亭进了同贺楼,便被眼前的一幕给惊住了。他们查案走江湖,这也常去勾栏院,可这同贺楼与平常见过的那些勾栏院有些不同。寻常的勾栏院,大多张灯结彩,姑娘们穿着打扮也是花枝招展,胭脂粉黛无一不少,要么面带笑意迎客,要么善解人意是那解语花。 可两人自打到了这同贺楼门前,就觉得恍惚走错了地方。同贺楼是座宅院,院门前挂着两只红灯笼,夜里的风吹着灯笼摇摇摆摆,隐隐有花香传出。进了院门,便是一处影壁。院角清泉叮咚作响,栽种着花木,郁郁葱葱,随风浮动。 有丫鬟上前来,轻声细语问了两人来意,便提灯在前头引路。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抬脚踏上了青石甬路。院子两侧绿竹猗猗,绿竹之下青草影影绰绰。竹林之中有灯火,既能看清周遭情形,但也不刺眼,可见前路之上的长廊。 往前再走了一段,青石路变作了石子铺成的路,踩上去咯吱作响,平添了一份趣味。林羡鱼和卢宴亭越发地疑惑。抬头间,瞧见长廊后头的院落,院中烛火隐隐,有人居于院中饮酒,有人低声私语,有人放声高歌,有人素手拨弦。 林羡鱼越发地迷糊了,这同贺楼真的是座青楼吗? 正疑惑间,就听那边的屋门开了,有人走了出来,声音温软,似是有人低声吟唱。 第580章 同贺贺语 领路的那丫鬟早已退了下去,林羡鱼和卢宴亭站在台阶上,鼻间有清淡的熏香味袭了过来。就见那女子莲步轻移,一身的淡蓝色衣裳在灯火照耀下,银线所绣的牡丹似是被风浮动,闪着银色的光芒。她的发间簪着银制的发簪,簪子的样式是南疆特有的,下方缀着三角铃铛,走路之时随着她的动作飒飒之声不绝于耳。女子眉眼带着几分俊朗,并不似女儿家那般柔弱。 林羡鱼打量了她一番,心中暗道:看来,不是个普通的青楼女子。瞧她这样貌,虽说身着的是鹅黄色的长褙子,配着淡蓝色的百褶裙,可行动之时带着英气,说话间却让人又有一丝恍惚。若是只听声音,更像是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声音温润,听着让人骨头都酥了。 待那女子近了,林羡鱼微微颌首。卢宴亭向来不喜欢这些,便也只轻轻点了点头,就扭头看向了别处。贺语站在阶下,向着林羡鱼和卢宴亭盈盈一拜,眉眼之间脉脉含情,眼波流转之下,轻声细语道:“贺语见过两位公子。二位既然来了,便请寻地方自行落座吧。” 林羡鱼谢过,往院中打量了一眼,见角落的地方有一处空座,便携着卢宴亭走了过去。方落座,就有丫鬟走了过来,一会的功夫,桌上已摆满了酒菜。林羡鱼的心思全然没有在酒上,反而被那贺语和丫鬟身上的熏香所吸引。这自打到了滇城,总有人提到熏香,由不得他不留意。 怎么说呢,贺语身上的熏香与那丫鬟的大不相同,与普通人家的女子以及千音阁和绛花楼的那些人更是不同。一般女儿家的熏香,大多是用花制香,闻着清淡,如沐春风。丫鬟身上的熏香似是果香,仔细辨别可以闻得出有梨子和梨花的香味。贺语身上的香很奇特,初闻如栀子,再闻如苍柏,细究却夹杂着沉香和崖柏,似乎还有一味香料……林羡鱼有些不确定,好似是奇兰香。 卢宴亭给自己和林羡鱼斟满了酒,将酒盏推到了林羡鱼面前,见他眉头紧锁似是在沉思,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疑惑道:“你……”刚说了一个字,却也拧起了眉头,“香味?” 林羡鱼低头,转身在卢宴亭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而后有些不解道:“我对香料并不了解,但我可以确定,她身上的香是这滇城独一份的。” 林羡鱼说这话在卢宴亭看来,倒是有些自谦了。林羡鱼虽不制香,可原来二人在临渊山庄的时候,被秦无垢和顾臻抓着闻各种的香料,识草药。他们就算不制香,不懂歧黄之术,也比那普通人了解的多。他说那贺语身上的香味奇特,是滇城独一份,那必然错不了。 卢宴亭将酒盏递到了他手中,眉头挑了挑,“别说话,喝酒。” 林羡鱼也是无奈,索性端着酒盏浅浅啜了一口。这酒入喉中,甜中带着微微的辛辣,不呛,很是绵柔。仔细看杯中残酒,酒色显出一丝的红色,瞧着就让人迷醉。他拢了拢眉头,顿时明白了。这酒应该就是南疆特制的果子酒,他和卢宴亭饮的应该就是桑葚酒。 南疆之地气候适宜,四季如春,百花常开,山野之间便也多果子。南疆百姓聪慧,善于将花制成各种馅料的饼子,又或是酿酒。这酒也不单纯的只有百花酒,还有各种的果子酒。南疆的酒不似别处的酒那般辛辣,入口夹杂花香又或是果香,就算是孩童也可饮用。 林羡鱼和卢宴亭饮着酒,听着周围桌上的人谈论着。两人来此处本也不是来饮酒,这耳朵内便也传来了个各种的声音。邻桌坐着的是个年纪较大的人,看那一身的衣衫也不是普通人。他坐在那,与身侧的年轻人低低说话,细听说的竟是宋王府的事。 那年轻人看模样也是个读书人,说话间头头是道。他听长者说完,略作沉吟,低声道:“先生这话是何意,难道宋王爷这次的鉴宝雅集有蹊跷?”说着,眉头拢在了一起,摇头道:“应该不会啊,宋王爷可是个聪明人,不至于作出这样的事情来。可是,他将圣上所赐之物拿出来,意欲换取黄白之物,确实不妥。” 长者听了他这话,声音沉沉。“话是这样说,可是啊,这人有七情六欲,宋王爷执掌南疆这么多年,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手中握有十万铁骑,若是他有个什么心思,遭殃的可是咱们这些百姓。你啊,还是年纪太小,见识太少。这有些事情还真不能看表面。” 年轻人还是头一次听长者说这样的话,眼中满是震惊,连忙道:“先生莫要说糊话。这话要是让有心人听到了,那可不得了。” 长者笑了起来,端着酒盏一饮而尽,而后伸手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眯眼道:“对对对,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咱们啊,不过就是平头老百姓,不想那些个事。今日难得出来一趟,咱们爷孙俩就只管喝酒,不论其他事。来,给我满上。” 年轻人暗暗松了一口气,给长者斟满了酒,与他举杯同饮,便也不再说其他,只言这同贺楼的事,说那杯中物,倒也常有笑声。 林羡鱼和卢宴亭听到两人这话,都陷入了沉思之中。看来,也并非是他们觉得宋祁安有问题,这滇城之中的百姓,那些个明眼人也已察觉南疆有异。只是,事情到了这份上,林羡鱼缺越发的觉得有些不对劲。有时候众口烁烁,未必就是真的。 那边檐下有姑娘抚琴,方才入了屋中的贺语又再次出现在了庭院之中。不过,这次她的装扮有所不同。她身上的衣衫换了,一身劲装英姿飒爽。她手中持着两柄长剑,落落大方往院中一站,朝着众人施礼。那边琴声一转,势如万马奔腾,院落四处随之响起了鼓声。 随着鼓声一起,贺语长剑击出。林羡鱼暗暗乍舌,这女子说话温柔似水,这手上的功夫可一点都不比他们差。虽说,她出剑之时没有任何的内力,但长剑击出之时的气劲,让人叹服。看样子,她应该是学过些功夫。那双眼眸里满是星星,回首之间笑意让人沉醉。 林羡鱼和卢宴亭总算是明白了,同贺楼之所以能有这样的名声,靠的不是琴技和善解人意,而是贺语与其他人都不同。初见之时就觉得她不是个寻常女子,这一曲剑舞更显得她与众不同。或许,并不是说有人都喜欢那些个莺莺燕燕解语花,也有人更偏爱武妆。 一曲毕,院落中掌声如雷动。贺语再三致谢,这才退了回去。林羡鱼暗暗赞叹,却在此时目光落在了那边的桌上。不远处的桌上坐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他穿着一身乞丐的衣服,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口中噙着根不知从何处扯来的青草,斜斜地坐在那里。 林羡鱼眼睛眯了眯,忽而有了主意。院中的人仍旧情绪高涨,酒过三巡,说有人都有了些醉意。林羡鱼觉着时间差不多了,便与卢宴亭起了身,两人留下了银两,转身出了同贺楼。然,二人并没有走远,而是蹲在同贺楼外的一处屋顶上,望着院中陆陆续续出来的人。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林羡鱼都有些困了,靠在卢宴亭肩膀上不断打着哈欠。 忽地,卢宴亭出声道:“来了。” 第581章 实话实说 林羡鱼一个激灵,当下就清醒了。他低头朝同贺楼门前看去,就见方才看到的那乞丐正提着一坛酒,慢悠悠地往这边走来。他一边走一边捧着酒坛子,走一段路喝一口,口中嘀嘀咕咕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听着好像是在哼小调子,可又像是在说醉话。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忽而坏笑了起来。看着那乞丐走到了前头的巷子里,他朝卢宴亭扬了扬下巴,两人拿着帕子遮了面容,悄咪咪地跟了上去。 乞丐扶着墙,酒坛子似乎已经空了,放在脚边。他顺着墙滑了下去,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躺好,高声道:“小兔崽子,还不出来!” 听到这话,屋顶上的卢宴亭和林羡鱼吓了一跳,差点没从屋顶上给翻下去。难道……被发现了? 正当两人惊讶地时候,就见巷子那头跑进来两个小乞丐,对这那人一拜,同声道:“石长老。” 林羡鱼和卢宴亭顿时松了口,原来不是在喊他们。可一听到这二人喊的是石长老,又有些奇怪了。赖碧尘倒是跟他们提过这个人,而且也说了,他那天去棺材铺找林天之前是去见过石长老,而且也是石长老帮忙脱身的。至于跟踪他的人,还在等石长老的消息。 其中一人上前去扶那老乞丐,疑惑道:“石长老您不是去曦城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喝了这么多,哦,对了,赖公子交代的事情有消息了,大家都等着你回去呢。” 石长老听到他这话,眉头挑了挑,似是一下子酒醒了,攀着那人的胳膊起了身,低声道:“有消息了?不是墨衣坊的人吗?嗯……赖碧尘那臭小子在哪?” 旁边一人连忙应声道:“赖公子和宋小王爷在千音阁呢,刚才有弟子来报,墨衣坊的那位浔公子找到千音阁去了,与赖公子动了手。” 他话音方落,石长老一下子跳了起来,惊道:“什么?墨衣坊的浔公子!那,赖碧尘没受伤吧?” 身侧那两人点头。赖碧尘倒是没受伤,可是那浔公子却不好。他功夫确实不错,招式也很奇特,可是赖碧尘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又岂是他能打败的。两人从千音阁内打到了街上,又从街上打到了千音阁内,拆了一百多招,那浔公子脸上挂了彩,若不是手下的人拦着,恐那条小命都交代了。 林羡鱼和卢宴亭听到赖碧尘无事也就放下心来,得知眼前这老乞丐是石长老,寻宋贺行踪的事交给他,便也再合适不过。两人趴在屋顶上听着巷子里三人说话,却听到了不少的秘密。怪不得赖碧尘会找石长老帮忙,原来他在宋王府中也有安插人手。 且说赖碧尘出了王府之后,宋祁安差来请赖碧尘的那人一路上一言不发,沉默着。跟在他身后的人见他不说话,也不敢多言。快至宋祁安所在的院子时,那人忽而止住了脚步,向身后几人说道:“待会见了王爷,无论我说什么,你们不得反驳。” 那几人都是他的心腹,是由他带进王府的,自是听他的话,纷纷点了点头。那人暗暗笑了声,唇角勾起,抬脚跨过拱门向宋祁安所在的屋子走了去。到了檐下,还未推门便听到屋内有声音。他眸光微转,暗暗叹气。看来,那女子又来了。 屋内宋祁安和那女子说了什么,那人并没有心思去听。他一心在想待会要与宋祁安说什么,如何将赖碧尘这个人拒之府外。当然,这不是宋祁安的意思,只是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对赖碧尘有着敌意,总觉得他与小王爷相交另有目的。 很快,屋内的声音没了,他站在门口施礼。宋祁安听到了声音,便唤他进去。他一进屋,脸上的神情就变了,沉沉闷闷地低着头也不说话。宋祁安见他一人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沉眉道:“怎么?那位赖公子不在?” 听到宋祁安问话,他连忙施礼,声音平淡,“请王爷恕罪。那位赖公子确实在小王爷院中,属下与他说明了是王爷您有请,许是那位公子还有别的事情……”他故意话说到了一半,面露难色,两只手攀在一起,有些紧张地搓着,却也不再多说一个字。 宋祁安看到他这神情,微微敛了下眸子,抬头看着他,“哦?这么说,他是拒绝了本王。”说着,他却又点了点头,冷哼了声,“也不知贺儿到底是哪儿与他志趣相投。本王虽说过他的朋友无须特地过来拜见,可这……”说话间,摇了摇头将后面那半句话给止住了。 那人听到宋祁安这般说,自也品味出宋祁安对赖碧尘有那么一些不满,便又施礼,言道:“赖公子是江湖人,真性情。他那话说的倒也没错,他与小王爷相交,看重的是小王爷这个人,而非他的身份地位。王爷您也别放在心上,这些江湖人做事向来不拘小节,恣意潇洒惯了的。” 宋祁安听到这话,脸色阴沉了下来。看样子,赖碧尘说的可不止这些话,遂仔细问他那边院中发生的事情细节。那人也做隐瞒,将赖碧尘的话一字不落的说给了宋祁安听。宋祁安听完脸色变了又变,却未发作,只端着茶盏啜了几口,便让他出了屋子。 石长老听到这,摸了摸乱糟糟的头发,无语道:“这宋王爷还真信了?”可话音刚落下,却又笑了起来。那人倒也没有添油加醋,可他如此平静的说,才更加的让人怀疑。 身旁那乞丐答道:“对啊,宋王爷信了,后来还传了一起去宋贺院中的人细细问了。” 石长老“哦”了声,忽而转头看着两人,冷冷道:“你们俩查了半天,就得了这么个线索?” 另一人连忙摆手道:“不不不,还有呢。那天破庙前追杀赖公子的,是千机门的人。可是,我和人去查了,他们是假扮的千机门弟子。我听曦城那边的人说,最近好像幻月阁内出了点事情,烈山宫和千机门的人闯宫了,可我怎么觉得也是有人假扮的。” 石长老眉头一沉,提着两人的衣领就往巷子外走去,边走边说道:“这可了不得了。一下捅了三个马蜂窝,还是互相乱捅。这……这南疆怕是真的要乱了……” 林羡鱼和卢宴亭听到他们这些话,两人确实有些惊讶,没想到幻月阁内竟也出了事。细细一想,那日林天回来之后,那哑巴出去买药到现在都还没剑招人影,棺材铺那边也没人回去过。难道说,烈山宫中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被留在烈山宫了? 卢宴亭戳了下林羡鱼,低声道:“他们都走了。” 林羡鱼眨了眨眼睛,不解道:“他们走了怎么了?” 卢宴亭望天,“你……忘了你来做什么的?” 林羡鱼努力地想了想,摇头。“没有吧,我……我寻他做什么?” 卢宴亭嘴角直抽抽,飞了个眼刀子过去,手往他怀中一探,将他写好的纸条拿了出来,又夺了他的银袋子,将银子倒在了林羡鱼的手中,将纸条塞到银袋子里,而后又塞了十两银子进去。也不管傻愣愣看着自己的林羡鱼,身形一闪向前追去,将银袋子扔了出去。 石长老虽然喝了酒可他耳力尚可,听到身后有动静倏地转过身来。哪想到这转身太猛,差点跌倒,银袋子直接砸到了脸上。 第582章 散财童子 石长老被这一下给砸蒙了,“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伸手扶着额头,怒吼道:“哪个龟儿子算计老子,给我滚出来!” 屋顶上发懵的林羡鱼看到石长老被银袋子砸中,一下子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卢宴亭急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拽着他往客栈奔去。身后传来石长老的叫骂声,伴随着两个小乞丐的劝解声。 石长老骂声刚落下,身子往后斜了斜,结果手按到了落在地上的银袋子,铬的掌心一阵钻心的疼,登时又跳了起来,随手拾起银袋子就要要往出扔。忽而身后有一只手伸了过来,将银袋子给拿去了。 拿走银袋子的是那个精瘦的乞丐,他掂了掂,眉头皱了起来,“好像还挺沉的啊。”说话间,他扯了下袋子上的抽绳,卢宴亭塞进去的那金锭子便掉在了地上,纸条也露了个角出来。 “咦……这是?”他刚把纸条抽了出来,还没来得急看,就别石长老给夺了过去。 待看清了纸条上的字,石长老就有些纳闷了。这给银子办事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怎得这人还藏头藏尾的?滇城都知道他们的规矩,只要将想要办的事和银子放到城外的破庙,自会有人去取。若是办不了,自不会动那银子。 这手法和行事风格还真是别具一格,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 林羡鱼被卢宴亭拽着往前奔去,撇着嘴,一脸不乐意道:“我就想看看那石长老到底是个什么反应,你这么拽着我干什么?” 卢宴亭无语地斜了他一眼,抽搐着嘴角说道:“也不知道是谁刚才连自己追着人家要做什么都忘记了。这会儿倒是来了精神,想要看热闹?你就不怕那石长老生气,不接这差事?” 林羡鱼听到这话眉头一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应声道:“也对啊……”说着,抬头看着卢宴亭,眼珠子转了转,“那要是这样,肯定是银子给少了,人家好歹是个长老呢。”说话间,他脚下往后一错,从卢宴亭身侧溜了出去,往刚才那边的巷子奔了去。 卢宴亭看他又折了会去,一脸的无语,却又担心他和石长老起了冲突,只能跟上去。待他到了的时候,就见林羡鱼趴在屋顶上,憋笑憋得脸都红了,肩膀微微颤抖着,也不知道瞎乐个什么。 卢宴亭心下疑惑,便也落在了他身侧,这一看巷子里顿时惊呆了。 石长老陷入了沉思中,这正奇怪呢,林羡鱼刚好又折了回来。见他坐在地上,拿着银袋子和纸条若有所思,只当他是嫌银子少,便又将身上的碎银子一块块扔了出去。 卢宴亭到屋顶的时候,就看到巷子里的地上都是碎银子,石长老和那两个乞丐身子僵直,一脸呆滞地蹲在地上。他有些哭笑不得地回头看林羡鱼,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扬了扬下巴,道:“我说,你钱很多吗?要不送我一点?” 林羡鱼双手撑着下巴,一脸无辜地摇了摇头,“没有啊,我没钱。那是我身上全部的家当了。” 卢宴亭就觉得牙疼,叹了口气。略作思索了后,朝巷子里的石长老三人说道:“劳烦石长老了,这些只是定金,有了消息请送埋到土地庙院里的树下,自会有人送上剩余的辛苦钱。”说罢,他拽着林羡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巷子。 石长老听到声音眉头一凛,登时从地上弹了起来,直直朝林羡鱼和卢宴亭所在的地方扑了过来。可等他到了屋顶的时候,哪还有什么人影。抬头间,就见月光之下两道人影朝远处奔了去,他也只看到了个残影。身法之快,令他目瞪口呆。 那俩乞丐爬了半天才到了屋顶上,四处打量了一眼,疑惑道:“人呢?” 石长老暗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从屋顶上落了下来,转身看着巷子里的那些碎银子,手落在了鬓角,思索了半晌忽而笑了起来。滇城之中像这样的人物可不多,近日来江湖人士聚集此处,听闻京都也来了不少人,莫非那两位是京都来的? 再细想那纸条上的字,查的是宋贺的行踪,且字迹苍劲有力,洒脱飘逸,一看便知所书之人是出自世家。却不知这人查宋贺的行踪是要做什么? 石长老摇了摇头,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往街上走去。那俩乞丐看了半天也没瞅见人,悻悻地从屋顶上又爬了下来,一边拾银子,一边猜测给银子的是谁。 卢宴亭拽着林羡鱼回了客栈,霍白薰已经睡了。那边屋内的林天怎么都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说了那些事情之后,将要面对什么。可是,他若是不说,今日这条命也就交代了。不过转念一想,林羡鱼身居高位,既然已经得知了自己的想要知道的事,想来也不会再为难他,便也暗暗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翻了个身,裹着被子睡去了。 林羡鱼的屋子被林天占了,便也只能赖着卢宴亭,两人躺在床上同时叹了口气。忽地,林羡鱼翻了个身,扯了扯卢宴亭的头发,低声道:“我怎么觉得我现在跟个孤家寡人似的,玄羽卫不在,做事情总也束手束脚的。你也是,也不管我……哼!” 卢宴亭听到他这话,皱着眉头看着他,无语道:“你说这话可就没良心了,我要是不管你,我怎么会一路跟着你到滇城?先不说查案不查案的事,我爹还搅和在其中呢,我可有说过半句?” 林羡鱼见他有些生气了,连忙伸手揽住他的肩膀,笑眯眯道:“我就知道,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抛弃了我,你也会在我身边的。”说着,他神色黯淡了下来,低声道:“哎……我担心柳渊啊,也不知道京城那边怎么样了,他也不差人送信来。虞北和揽雀也是,就不知道悄悄送个消息给我……” 听他这絮絮叨叨的,卢宴亭闭上了眼睛,双手放在胸前,声音虚无缥缈。“你这一天想七想八的,要真担心就自己回京都去看看。”说完,却又伸手拍了拍林羡鱼的脑袋,跟哄小孩子似的,“乖,别想那么多了,睡觉吧,反正这该来的总会来的。” 林羡鱼望着屋顶想了半晌,点了点头,郑重其事说道:“对,你说的都对。睡觉!”说话间翻了个身,将被子全部裹在了自己身上,往床的另一侧滚去。 卢宴亭嘴角抽了抽,伸手去扯被子,谁知道手落在了林羡鱼腰间,顿时就听黑暗中传来一阵“咯咯咯”的笑声,伴着林羡鱼低低的笑骂声。两人闹腾在了一起,屋内不断地传出细细的笑声,隔壁屋中的林天刚刚睡着又被吵醒,扯着被子将自己蒙住翻了个身,装作没听到。 第二日清晨,卢宴亭醒来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身上似乎压了重物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他低头一看,就见林羡鱼斜斜地躺在那边,一双腿压在自己胸口,半张被子遮着肚皮,正舒服地打着呼噜。 卢宴亭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将他的腿给放了回去,看了眼又觉得不好,顺手将他抱起放在了枕头,又扯着被子将他裹严实,这才披着衣裳,拉开了屋门。 滇城的早晚和白日里气温相差颇大,卢宴亭到楼梯口的时候,被堂中涌上来的风一吹,顿时打了个激灵。那边小二正提着热水,端着吃食上来了楼来。 第583章 林天失踪 第二日清晨,卢宴亭醒来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身上似乎压了重物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他低头一看,就见林羡鱼斜斜地躺在那边,一双腿压在自己胸口,半张被子遮着肚皮,正舒服地打着呼噜。 卢宴亭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将他的腿给放了回去,看了眼又觉得不好,顺手将他抱起放在了枕头,又扯着被子将他裹严实,这才披着衣裳,拉开了屋门。 滇城的早晚和白日里气温相差颇大,卢宴亭到楼梯口的时候,被堂中涌上来的风一吹,顿时打了个激灵。那边小二正提着热水,端着吃食上来了楼来。 看到了卢宴亭站在楼梯口,小二微微颌首,笑道:“公子起的这么早啊。”说话间,将手中的热水和吃食递了过来,“这是隔壁屋子那位姑娘吩咐送到你们房中的,劳烦公子接一下。” 卢宴亭微微笑了起来,也没有说什么,接过了小二手中的热水壶和吃食,谢过他之后便又转身入了屋中。林羡鱼仍旧躺在床上,也不知道是装睡,还是真的没有醒。卢宴亭将食物放在了桌上,给茶壶中添满了热水,又给盆中加了热水,便拿着帕子擦脸。 待做完了这一切回头的时候,就看到林羡鱼斜斜地躺在榻上,手撑着脑袋打着哈欠,显然还迷糊着。许是闻到了食物的香味,他揉了揉眼睛,打量着桌上。卢宴亭有些无奈地拿着湿帕子走了过去,拽着他的手,仔仔细细地擦干净,而后又将帕子洗了洗,过来给他擦脸。 林羡鱼恍恍惚惚地,等卢宴亭给他擦干净了脸和手又直挺挺地躺了回去,大口地出着气,望着屋顶幽幽道:“宴亭啊,我怎么觉得我现在跟个小孩子似的,凡事都要你照顾。你说你这样照顾我,我有了依赖怎么办?你又不能时时跟在我身边……”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卢宴亭揪着衣服直接从床榻上提了起来。卢宴亭冷笑了一声,将他拖到桌前,按在凳子上,自己在一旁落座,咬了一口包子,又吃了一口馄钝,这才说道:“呵,昨天晚上也不知道是谁喊着说我不照顾他?你难不成还真当自己是婴孩啊,赶紧吃东西,吃完还要查案!” 林羡鱼瘪嘴,从卢宴亭眼前把馄钝碗挪了过来,一声不吭地扒拉着馄钝吃。见卢宴亭一言不发,又觉得自己好像刚才说错了话,便眨着眼睛,伸手去拉卢宴亭的胳膊。谁知道,卢宴亭已经往旁边挪了去,连他看都没看一眼,只伸手指了指那边屉里的包子。 一顿早饭,两人吃得极为安静。 林羡鱼那些话当然是和卢宴亭开玩笑的,不过他也确实受了卢宴亭很多的照顾。只是,今早上他醒的时候确实是在想事情,根本不想动。卢宴亭倒也不是真的跟他置气,只是担心滇城的案子,霍白薰又一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吃完了饭,林羡鱼活动了下筋骨,盘腿坐在床榻上,而后手撑着下巴,垂着眼眸,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你说我现在是先去烈山宫呢,还是去幻月阁又或千机门?嗯……”他低低沉吟了一番,挑眉又道:“要不……我去拜见宋祁安?” 卢宴亭都快被他烦死了,转身飞了个眼刀子过去,眯着眼睛说道:“你爱去哪去哪,别跟着就是。” 林羡鱼听到他这话,一下子从床榻上翻了下来,扑到他身边,拽住他的袖子,不解道:“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去哪?” 卢宴亭无奈叹气,他们到滇城这几天也就只知道宋祁安与一个神秘女子见面,而所谓的鉴宝雅集有别的目的,其他的都没有查到。他想林羡鱼快点查清案子,也想弄清楚裴灿到底在这些案子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虽然有陈贵那些人的证词,可一日不抓到裴灿,不听他亲口说,他始终不相信。 林羡鱼见卢宴亭的神情不对,遂也明白了他的心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好啦,我今天也就是有点郁闷,不过现在好了,我要去查案了。你要一起吗?” 卢宴亭摇头。他和林羡鱼两个人走在一起,实在太过眨眼。思来想去,两人还是分开而行比较好。再者,伏魔司的人都不在林羡鱼身边,想要寻到案子的线索查到蛛丝马迹,还是得从各方面去打探。那石长老查宋贺的行踪,也只是为了寻到林云的下落罢了。 林羡鱼见卢宴亭主意已定,便也没有再说话。他出了屋子,随手推开了隔壁的屋门。谁知道,这一看之下,他顿时愣住了。屋内根本没有人,床上的被褥凌乱的堆在那里,临街的窗户半开着,桌上的炉子里还煎着药。他心中惊讶,仔细地瞧了一番,屋内没有打斗的痕迹,显然林天是自己走的。他急忙冲进了屋子里,伸手在床榻上摸了下,被褥尚有余温,人走了应该不久。 林羡鱼气得不轻,林天应该不是和霍白薰一起出门的。他眸光转了转,跺脚道:“好你个林天,竟敢偷偷跑了!”说话间,回头看去时,却见卢宴亭已经出了客栈,只看到他的一片衣角。 这还是第一次林羡鱼把人给弄丢了,他沉着眸子在屋内来回踱步。知道林天在客栈的也就只有那个哑巴,林天要自己救林云,而且跟着他们他的安危尚可保证。如此看来,他定然不是自己走的,而是有人来寻他。想到这些,林羡鱼眼眸微眯,一个箭步冲到了窗户边直接翻了出去,提气跃上了屋顶直奔那棺材铺。 林天的生死林羡鱼一点都不在乎,这样的人毫无担当,才会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他要寻林天,是因霍白薰制的那味熏香需要他确认。如果能循着那味香寻到指使林氏兄弟的人,或许就能弄清楚滇城这些江湖门派之间的恩怨,也能弄明白假扮千机门的到底是何人,而这些事情肯定和宋王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才是他尤为关心的事。 可是,等林羡鱼到棺材铺的时候,那儿根本没有人回去过,门前的灯笼许是被昨夜的风给吹落在了地上,那桌上也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林羡鱼站在院中,揉了揉眉心无奈叹气。难道……那天晚上说的话是假,是为了稳住他们,而后找时机逃走? 想了半晌,林羡鱼还是觉得林天没有说谎。那么,他今天离开客栈,肯定是因为别的事情。林羡鱼沉沉吸了一口气,转身出了巷子,却看到那晋湘楼门前人潮涌动,有人在大声嚷嚷,似乎是在吵架。 第584章 发生冲突 林羡鱼心下纳闷,这晋湘楼面对着棺材铺本就让他心中生疑。如今林天不见了,晋湘楼前就出了是非,这事情可真是有趣。思索间,他便也朝晋湘楼走了去。 晋湘楼前人山人海,就连那石桥上也站满了人,一个个抻着脖子往晋湘楼前瞧。林羡鱼四下打量了一眼,见根本没有可以占的地方,便也跳上了晋湘楼对面的屋顶。他刚落在屋顶上,就听的耳畔风声急鹤,转头一看,身侧又落下了五道人影。 林羡鱼看到那五个人顿时怔住了。这五人正是那天赖碧尘在宅子里见的黄越和灵隐道人等人。就见那宁陌宸和常兮春两人站在边角的位置,互相依偎着。常兮春眼角眉梢皆是笑意,随手攀着宁陌宸的肩膀。黄越沉着眸子,灵隐道人拂着手中的浮尘一言不发。顾雀长身玉立,一双眼眸之中带着一丝审视。顾霖歪着脑袋,一脸地诧异。至于那无知和尚,他一落在屋顶上,便坐在了那里,拎着个酒坛子不住地饮着酒。 林羡鱼早就听说过这几个人的名头,但他们从未谋过面,倒也不担心自己身份暴露,便也只想几人微微颌首,算是打招呼了,而后目光又落在了晋湘楼那边。 就见晋湘楼前,一个虬髯大汉手叉在腰间,脚踏在一人的背上,与晋湘楼的掌柜怒目相对。被虬髯大汉踩在地上的那个人,看衣着打扮应该是晋湘楼的小二,地上有点点殷红。那人面色苍白,应该受了伤。 林羡鱼伸手摸了摸鼻子,也没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正纳闷呢,就听到人群中窃窃私语,细细一听这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原来,这虬髯大汉是外地人,也是来参加鉴宝雅集的,本来是住在了晋湘楼,可今早他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兵刃不见了。 这江湖人视兵刃如性命,都说“剑在人在,剑失人亡”,自个的兵刃丢了,虬髯大汉当然坐不住了,正巧碰到小二来屋中送水,便也问了几句,许是语气过于激动,便也起了争执。这晋湘楼的掌柜原也是江湖人,见自家的小二被人打了,当然不乐意了,于是两人发生了冲突,便也从晋湘楼后院打到了街上,引得路过的百姓纷纷驻足,便也有了眼前这一幕。 林羡鱼听到这些挠了挠鬓角,心道:看这虬髯大汉也不是个鲁莽的人,倒是那掌柜一脸阴森,眼中有几分傲气,显然不把那人放在眼里。他暗暗叹了口气,不论这中间发生了何事,这人丢了物件,掌柜不考虑报官,也不帮客人寻找失物,却是这样一幅面孔,还真是奇怪。 正想着,就听一女子脆生生的声音传入了耳际。“哥,你说常柏是那掌柜的对手吗?” 林羡鱼微微侧目,说话的正是顾霖。顾霖扯着顾雀的衣袖,目光落在那虬髯大汉身上,又从那掌柜脸上滑了过去,撇嘴道:“你看看那掌柜,尖嘴猴腮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说着,又往四处看了一眼,秀眉一挑,指着那边街上的棺材铺,“将酒楼开在棺材铺对面也是没谁了……” 她话还没说完,顾雀眼眸眯了起来,摇头道:“恐怕常柏要吃亏了。” 他说话的声音极低,却也字字清晰。 林羡鱼微微吃惊,顾氏兄妹方才唤那虬髯大汉作常柏,难道他是……北疆的那位雀翎刀常柏? 许是觉察到了林羡鱼的疑惑,坐在屋顶上饮酒的无知和尚打了个酒嗝,伸手揉着自己圆鼓鼓的脸颊,缓声道:“常柏可是北疆出了名的刀客,那雀翎刀在兵器排行榜上排二十三,可不是谁都能对付的。小雀子,你说常柏麻烦了,是从哪看出来的?” 真是他…… 林羡鱼满眼的震惊,再回头看那边的常柏和掌柜,顿时就明白了顾雀的话是什么意思。常柏是用刀的,失了雀翎刀,他的功夫就算再好也是大打折扣。那掌柜站在那里,周身散着凛冽的杀气。额角上青筋暴现,可那双眼眸里却纯净一片,站在那儿,气势都高过常柏一头。 林羡鱼不由得对顾雀高看了几分。这位顾家公子果然非同凡响,只是一眼便看出了两人的差距。这江湖上的人也不是谁都知道那个道理,并非所有的高手眼中都可以看到精光,越是高手,他的眼眸越温和,内力越精纯,双眼瞧着越像是孩童,根本看不出他懂的功夫。 顾雀笑了起来,扭头看了眼黄越,又看了眼身侧灵隐道人和宁陌宸以及常兮春,摇头道:“你们都知道,江湖上那几位老神仙都已经退隐江湖,他们的功夫已然到了桎梧境界,可就算他们现在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未必也能觉察出他们是高手。这个道理,你们都懂,恐怕我们五人之中,也就只有黄掌门能与那掌柜一较高下。”说着,若有所思道:“哎……常柏……我们要不要出手?” 听他说了这番话,黄越眼中闪过一丝怪异,略作思沉之后言道:“先看看那掌柜的路数。” 顾雀几人纷纷点头,便也再没有说话。顾霖那丫头倒是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见那边还没有动静,便又扭头向四处打探,这看着看着目光就落在了与他们站在一起的林羡鱼身上,登时,她的眼眸之中升腾起了亮光,脸颊绯红,微微垂了垂眼睑,有些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看到顾霖这样子,顾雀轩眉微蹙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来。一看到林羡鱼,他心中一惊。这人……即便是眉眼弯弯笑着,却让人无法忽略他骨子里透出来的贵气和卓然。这滇城之中,能与他一较高下的,恐怕也只有赖碧尘和宋贺,可是他们两个人与眼前这人比起来,气质却又截然不同。 顾霖看得有些痴了,顾雀同样也看着林羡鱼没有移眼。黄越和灵隐道人觉察到两人的异样,同时皱眉也看了过来。宁陌宸和常兮春两人你侬我侬,倒也没留意到这些,又或是看到了却并不放在心上。无知和尚饮着酒,往林羡鱼身边挪了挪,有意无意地靠在了他身上长长地打了个酒嗝。 林羡鱼忍不住扶额,被人这么瞧着,实在有些不舒服。可这几个人都是赖碧尘的好友,且也不是什么坏人,他倒是没必要与他们计较,便也站在那里没有动,任无知和尚靠着自己,酒水洒在衣摆上。 见林羡鱼站着没动,顾雀更加地诧异。 顾霖三两步蹦到了林羡鱼面前,笑语盈盈道:“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林羡鱼侧头,轻声笑道:“姑娘唤我明心就好。” 第585章 情敌出现 明心…… 听到这个名字,顾雀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这名字听着极为耳熟,似乎在哪听过。他寻思了半天,忽然一脸惊讶地看着林羡鱼,却见对方正微微笑着看着自己,那双眼眸里星光熠熠,似是在告诉自己不要说出去。他暗暗叹了口气,这天下果然只有他一人适合这个字。 灵隐道人细细一琢磨,缓声吟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明心,果然是个好名字,公子霁月清风,十分相配。” 黄越却凝眉看着林羡鱼,半晌道:“公子……姓林?” 林羡鱼微笑着颌首,也未作答。 黄越心下了然,回头看了眼顾雀,两人彼此心中明了,却也没有拆穿。他们当然听过林羡鱼的名字,也听赖碧尘同他们提过明心这个人。江湖人都知道伏魔司掌首名唤林羡鱼,却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字是明心。赖碧尘是林羡鱼的至交,当然知道他的字。 无知和尚这人虽然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偶尔脾气还有点暴躁,但却十分地仗义。他早就看出了林羡鱼的身份,却没有说出来,靠在林羡鱼的身上饮酒,不过也是试探罢了。这会儿见顾雀和黄越确认了他就是林羡鱼,思索之下便又往旁边挪了去。 那边宁陌宸和常兮春两个人回头看了一眼这边站着的几人,目光从林羡鱼身上滑了过去,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却又当没瞧见。五人之中,眼下也就只有顾霖一人尚不知情,那双眼睛看到林羡鱼,似是看到了漫天的星辰,就连脸上都泛着柔和的光。 顾雀暗暗摇头,自家这妹子恐怕从这一刻开始,再也不会缠着赖碧尘了。只是……这天下谁不知道林羡鱼和沧澜城的秦无雁已经有了婚约。想到这,他又觉得头疼,甚至觉得或许顾霖和赖碧尘两个人在一起也算不错,至少赖碧尘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可这想的多了,他又自个烦恼起来了。 顾霖懵懵懂懂地向林羡鱼又近了一步,掂了掂脚,鼻间距离林羡鱼不过三寸,眨着眼睛,略显羞涩。“明心公子,你看着不像是滇城的人啊。”说话间,声音低了几分,似是在自言自语,“滇城的人皮肤可没你这么细腻,这么白……” 顾雀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这个妹妹了,连忙伸手将顾霖扯了回来,故作生气道:“你一个女儿家,光天化日地盯着一个陌生男子看,怎得就不知道害臊呢?” 顾霖回头皱眉,勾着唇角不乐意道:“可是,他就是很好看啊。”说着却又疑惑道:“你说光天化日不能看?”说话间,她扭头向林羡鱼道:“那公子今夜有时间吗?我请你喝酒,那样我就可以看你了。” “噗嗤!” 众人被他她这话给逗乐了,顾雀扶额,长长叹气。 林羡鱼却似全然没有听到众人的笑声,轻声笑着点了点头,“可以,那今夜追云楼不见不散。” 见林羡鱼答应了,顾霖顿时眉开眼笑,欢喜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抓着顾雀的胳膊使劲地晃啊晃,一张俊俏的脸涨得通红,抓着顾雀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 顾雀无奈地伸手摸了摸顾霖地秀发,却又抬头看向了林羡鱼,不知道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担心的是顾霖真的会喜欢林羡鱼,到头来空欢喜一场。可看林羡鱼的神情,却似早有谋算,便又安心了不少。他虽未和林羡鱼打过交道,但他知道林羡鱼的为人,也相信赖碧尘不会看错人。 晋湘楼前,那掌柜的手缓缓从袖中伸了出来。林羡鱼面色一寒,那人的双手十分惨白,指甲透着微微的灰黑色,一看便知练的是毒功。常柏失了兵刃,虽内力也不差,可是他的掌上功夫却很一般,若是与那掌柜对上,定然会遭殃…… 思索间,掌柜已然出手。他脚下错步踏着阵法,手上连着翻动,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杀意。只见他身形一晃,双掌齐出直逼向了常柏。常柏眉头一沉,顿时发觉不对,急急向后退去。周遭看热闹的那些百姓似乎也被吓到了,纷纷向后退去。 晋湘楼前腥风一片,显然是那掌柜出掌的时候掌风中带了毒。常柏觉察到不对劲,自然不敢与他正面交手,只能以守为攻。可那掌柜却步步逼近,每招每式皆取他要害。两人拆了差不多数十招,常柏已大汗淋漓,明显有些无法应付。 林羡鱼摸了摸鼻子,仔细看着那掌柜的招式,忽而冷声笑了起来。这人的功夫……是苍术教的。苍术在府衙之时虽说毕生功力去了一半,可他的招式却没有改变。这掌柜的每一次出招都与苍术一模一样,应该是苍术在南疆时收的徒弟。只是……这人在此处开酒楼,着实令人奇怪。 眼看着那掌柜双掌生风朝常柏肩头打了去,顾雀手已落在了腰间的佩剑上,哪想到就在这时就听人群中一身尖叫,继而一人大声喊道:“快!快看!” 围观的百姓听到那人的惊呼声纷纷抬头看去,就见晋湘楼的门匾旁的窗户不知何时被人推开了,更令人惊骇的是,那窗户上吊着一个人。那人被白纱绑着,脑袋歪在一边,身上浅色的衣衫上满是鲜血,头发凌乱,看不出面容。 听到众人的惊呼声,掌柜眉头一沉,不管不顾朝常柏扑了去。可他的手刚到常柏面前,却被一柄红色的伞给挡住了。四周响起了铃铛声,伞缓缓抬起,一女子的面容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双眼睛里布满了冷意,瞧得他毛骨悚然。 掌柜僵在了原地,常柏也愣住了,屋顶上的诸人也是一脸茫然。百姓都忙着看那窗上吊着的死人,根本没有留意到这边的情形。林羡鱼看着街上的情形,却笑着摇了摇头。 来的人正是方才从那边香铺出来的霍白薰。她昨夜研究了许久的香料,好不容易将林天所说的香配了出来,可是这香味终究是差了那么一点,大清早的便出门来香铺寻缺的那一味香。哪想到刚出了香铺,就看到晋湘楼面前有人打架,而后边看到了那掌柜出招。 霍白薰将千机伞护在了常柏身前,紧紧盯着掌柜,声音冰冷,“苍术的徒弟?” 掌柜愕然,冷声道:“家师的名字,又岂是你一个黄毛丫头能随便唤的?” 霍白薰缓缓向前走了两步,笑道:“黄毛丫头?我随师父修习医术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个灶台上忙活呢!苍术,江湖败类!”说着,微微一顿,挑眉道:“看你这模样也与你那师父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用毒害人,那我便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毒术!” 第586章 林天被杀 霍白薰手腕翻转,就见千机伞已飞了出去。然,就在这一瞬,一个声音传入了霍白薰耳中。 “先救人。” 霍白薰眉头一蹙,抬眉间看到了屋顶上的林羡鱼等人,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后转头看向了晋湘楼,顿时面色一变,在掌柜双掌袭过来的时候,千机伞往前一挡,人已蹿了上去。掌柜见她朝晋湘楼去了,也追了上去,可这一看之下身子斜斜往后落了下来。 霍白薰落在了窗户处,只瞧了一眼便知道那人已经没救了,朝林羡鱼摆了摆手,身子一旋又落了下来,挡在了常柏面前。她看着掌柜,眸中满是森寒,冷声道:“不要仗着你跟着那苍术学了几招,就目中无人。这江湖,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指不定哪天,你就自食其果。” 言罢,霍白薰微微沉了沉眸子,转身看着身后一脸呆滞的常柏,声音温和了些,“还能走吗?” 常柏心中感激,却内里气血翻涌根本无法搭话,只点了点头。他面色如纸,额上豆大的汗珠落了下来,甚至连抬手擦一擦汗的力气都没了。 霍白薰见这情形,伸手挽住他的胳膊,顺势将他一带蹿上了屋顶。 掌柜见这情形,自知若是此时出手,必然会自讨苦吃。眼前这女子看似年纪轻轻,可他听过她手中那把千机伞。此伞出自柏辰之手,世间独此一件,赠给了医圣关啸林。关啸林宠爱徒弟,便将此物给了她护身。如此可见,眼前这女子便是关啸林的爱徒霍白薰,也难怪她说话如此有底气了。 人群中有人喊道:“死人了!快点报官啊!” 这一声吼,诸人顿时都反应过来,有人已经跑了出去直奔府衙。掌柜心中一震,看着那悬挂在晋湘楼牌匾旁边的尸体,脸色瞬间煞白,目光落在了屋顶上的常柏和霍白薰身上。可很快,他又摇了摇头,应该不是常柏。常柏醒来后便与自己有了冲突,那尸体是刚刚才出现的,所以…… 掌柜朝那边躲着的小二招了招手,低身说了几句话,小二连忙冲出了人群。掌柜扫了一眼晋湘楼前的众人,又看向了屋顶上站着的黄越的人,却没有瞧见方才说话的年轻公子。他心中疑惑,可眼下要紧的是等官府的人到了,弄清楚那人是怎么死的,否则他这晋湘楼怕是没法再做生意了。 人群中议论纷纷,看掌柜的眼神都变了。顾雀侧头的时候,就看到原本林羡鱼站着的地方空空如也。他心下疑惑,遂抬头往四处去瞧,这一看才发现远处的巷子里,林羡鱼正与方才那女子说话。两人神情严肃,不时的看向晋湘楼。他微微拢了下眉头,收回目光看向了悬挂着的那具尸体。 这细细一看,顾雀整个人都愣住了。那悬挂着的人……可不就是林天吗? 巷子里,林羡鱼听霍白薰说完话,重重地叹了口气。方才那尸体出现的时候,他就觉得眼熟,但因那脸上多是污血,便也不敢确定。这会听了霍白薰的话,不由得伸手揉了揉眉心,林天自己从客栈走了出去,却在须臾之后死在了晋湘楼,还被人悬挂在了半空中,这事也太蹊跷了。 霍白薰低声道:“我方才看了,林天是被人折磨死的。” 林天的身上多处伤痕,有几处扎到了血脉,他头上是有血污,脸颊上也有细细纵横交错的伤,因此他的死因是失血过多而亡。如此看来,林天出客栈可能是因有人诓骗,这才跟着那人走的。带林天离开的人,应该不是指使他盗宝的。他身上那些伤,更像是逼问时留下的。 霍白薰的话林羡鱼自是不会有半分的怀疑,但这林天一死,他要找到指使林氏兄弟的人,也就只能去问林云了。想想从昨夜到现在,那石长老那边却没有半点的消息,林羡鱼有些头疼。 回头间,见屋顶上顾雀等人已经不在了,他眉头敛了敛了,低声道:“你有没有看到宴亭?” 霍白薰摇了摇头,她今天出门早,刚才又一直在各个香铺里,还真没看到卢宴亭。方才她还奇怪呢,怎么林羡鱼和顾雀那些人站在一起,而卢宴亭没有跟着。听林羡鱼这样问,便也猜到卢宴亭应该独自行动,去别的地方寻找线索了。 林羡鱼思索了一番,觉得还是先去寻到林云的下落为妙,再抽时间赶紧去烈山宫和幻月阁一趟,至于那千机门,恐怕他们自己也已坐不住了。毕竟,最近出现的案子里,都是有人假扮千机门的人,若此时他们还没有一点动静,那这暗杀烈山宫和幻月阁的事,可就真的坐实了。 霍白薰让林羡鱼先走,她又回到了晋湘楼前。那常柏的雀翎刀并非俗物,若是寻不回,依着常柏的脾气,很有可能会与那掌柜拼个你死我活。霍白薰与常柏并不相熟,不过她这人向来敬重江湖侠客,常柏侠名远扬,既然让她撞上了,肯定是要管一管的。 林羡鱼急于去探听消息,便也没有再做停留。他离开了晋湘楼,却在巷子拐角的地方看到了依靠着墙壁站着的顾雀。 阳光斜斜洒了下来,微风拂面,顾雀的衣摆被风掀起,更显潇洒恣意。他眉宇间笑意淡淡,看到林羡鱼,伸手晃了晃,笑道:“顾雀见过林掌首。” 林羡鱼眉头动了动,抬脚缓缓朝他走了过去,与他站到了一处,声音幽幽道:“顾公子怎得也到了这滇城,莫不是也冲着宋王府的那幅画来的?” 顾雀略微敛了眼眸,转头看着林羡鱼的侧脸,唇角微翘。“林掌首这话说的有趣,公子与碧尘关系斐然,又岂会不知我们五人到滇城是为了何事?那日在屋外的……是你和卢公子吧?” 那天赖碧尘到宅子的时候,顾雀等人早就觉察出外面有人了。可是,诸人见赖碧尘没有说话,而外头那人似乎也没有敌意,便也都没有出声。今日见了林羡鱼,顾雀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与那天那人一模一样,便也确定那天藏在暗处的就是林羡鱼。能与林羡鱼一起的,除了卢宴亭再无他人。 林羡鱼轻声叹了口气,眯眼笑道:“看来,这人太出名也不是什么好事。也罢,既然是碧尘的朋友,那也是我林羡鱼的朋友。那……”他转头对上顾雀的目光,“那我是否可以麻烦你一件事?” 顾雀见他这般说,连忙摆了摆手,“要我帮忙也可以,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说着,他眉头敛了敛,“我那妹妹……” 林羡鱼顿时就明白了他的心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顾兄不用说了,顾霖是你的妹妹,自然也是我林羡鱼的妹妹,谁若欺负她,我当然不会放过。” 第587章 从长计议 听到林羡鱼这样说,顾雀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听说过林羡鱼和秦无雁的事,也知道柳渊意欲让二人早日成婚,而林羡鱼逃婚不过是个借口。就长安城的事情来看,顾雀便也能猜出林羡鱼和卢宴亭到滇城的目的。身为江湖儿女,侠之大义,心怀天下,他自是愿意出一份力。 顾雀虽然能猜到一些,可是林羡鱼和赖碧尘都没有说,他自然也不会多问。他在这儿等林羡鱼的目的,为的就是顾霖。他也相信林羡鱼不是那种拈花惹草的人,只是林羡鱼今夜约顾霖相见,却不知道林羡鱼到底心里在盘算什么。顾霖只是个小丫头…… 思索间,却听林羡鱼说道:“我约顾霖今夜相见,只是有些事情相问,你不用担忧。”说话间他笑了起来,轩眉微挑,笑眯眯道:“他日若有时间,不知可否请黄掌门等人一聚?” 顾雀自然是乐意的,黄越等人也喜交朋友,更何况对方还是临渊山庄的人。顾雀一口就应承了下来,便也与林羡鱼道别。走至街对面,他回头时林羡鱼早不见了踪影。他略微停顿了下,便转身入了那边的巷子,往别的地方去了。 林羡鱼琢磨了,林天死在了晋湘楼,衙门的人应该很快就会到。根据霍白薰的推测,极有可能是有人为了逼问。看来,林天并没有跟他们说实话,或者说有些话他没有说。如此一来,指使林天来盗宝的那个人可能冲着的只是那副画,而林天身上还有秘密。 想来想去,林羡鱼觉得这事情还是得沉渊楼去查。江湖上的事,向来逃不过沉渊楼的眼睛。一想到沉渊楼,林羡鱼又想起了浣衣。长安之时浣衣中毒,卢宴亭那般着急,可人家姑娘清醒了之后,卢宴亭却又跟着自己到了滇城,也不知他到底在逃避什么。 林羡鱼站在暗处抬头望着天空,暗暗叹了口气,要让沉渊楼帮忙,很有可能又会见到浣衣,到时候卢宴亭该如何自处,这倒让他有些为难了。可这案子总得查,否则他们在滇城便如同无头苍蝇,处处被动,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何时能归帝都。 寻思着,林羡鱼无奈地摇了摇头,取出江南城交给他的哨子,放在唇边吹响了。不一会便听到半空中传来鸽子扑棱棱的声音,一只灰色的鸽子落在了他眼前的墙头,似乎是在打量他。林羡鱼随手写了几个字,绑在了信鸽的腿上,摸了摸它的头,轻声道:“鸽子啊,你可得飞快点,让江南城早点回我消息。” 那鸽子似乎是听懂了他的话,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挥了下翅膀,在他身边绕着飞来飞去的,随着林羡鱼口中哨声起,便也朝远处飞去了。 林羡鱼从巷子走了出来,晋湘楼前的人还未散去,府衙的人也到了。霍白薰与常柏正与衙役说话,那掌柜站在远处,阴沉着一张脸。看情形,应该是常柏同府衙的人说了雀翎刀被盗的事,加上林天死在了这里,衙役对掌柜的语气并不怎么好。 霍白薰抬头看到了林羡鱼,暗中朝他摆了摆手。林羡鱼了然,便也没有上前,而是直接回了客栈等消息。走到半道,就看到卢宴亭从另外一条巷子里拐了出来,身后跟着赖碧尘。 两人看到林羡鱼,赖碧尘直接冲了上来,一把扯住他的袖子,蹙眉道:“你这人可真不仗义,昨夜你就在千音阁,怎得就不见你出来为我说句话?”说着话又笑了起来,“我可是听说了,你偷偷去找石长老查线索,还拿银子砸了人家。你说你这人,拿钱找人查线索,至于这么干吗?我看到石长老脑袋上那个大包,我都觉得疼……” 听赖碧尘这么说,林羡鱼眉头一挑,摇头道:“你在说什么,我可不知道。什么拿银子砸人家?你看我像是有钱人吗?全身上下穷的响叮当,可是连一个铜板都找不出来了。”说着话,他还故意抖了抖自己的衣裳,甚至连钱袋子都给翻了个底朝天。 卢宴亭靠在墙边站着,听林羡鱼诉苦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赖碧尘眼睛敛了敛,无语道:“你给我装穷?欸……”他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今天是有事情跟你们说。” 赖碧尘压低了声音,同林羡鱼和卢宴亭说道:“我昨天可是听说了一件特别有趣的事情。昨晚墨衣坊的人不是来寻我,后来跟那人打了起来,打急了他无意间说了一句话,我看当时宋贺听到那话的神情,应该跟宋王府有些关系。又可能宋贺也在查墨衣坊。” 他这么一说,林羡鱼和卢宴亭倒是来了兴趣,便也细细听他说起昨夜后来发生的事情。 那年轻公子的功夫着实不错,且招式不同于寻常人,赖碧尘觉得有趣,就故意多与他对了几招。这两人对招之下,赖碧尘将那人的衣袖给划了好几条道。年轻公子气急,口不择言说了句话。他那会极其愤怒,言道:“别以为有宋贺在,我墨衣坊就拿你赖碧尘没辙。就算是宋祁安见了我们坊主,也得礼让三分!” 听到年轻公子这话,赖碧尘当时就觉得不对,转头看见宋贺站在那里,手紧紧地握着兵刃,脸色阴森森的。赖碧尘心下觉得奇怪,却并未当场说什么,只道:“你墨衣坊好大的口气,也不怕熏着自己!”话罢,便又提剑砍了上去。 说完这话,赖碧尘眉头挑了挑,朝林羡鱼和卢宴亭说道:“我跟你们说,墨衣坊那些人的功夫路数,真的很是诡异。我怀疑墨衣坊的人,很有可能是江湖各派的败类。那位墨衣坊的坊主,应该是宋祁安的老熟人,否则那人决然不会这样说。” 这话倒是和林羡鱼与卢宴亭的想法一致,但是依着宋祁安的年纪,若是他的老熟人,还真是要他们费些心思猜了。更何况,这宋祁安在南疆认识的人海了去了,朝中更是有不少他的门生,就连江湖门派也有他的至交…… 林羡鱼摸了摸鬓角,撇嘴道:“行吧,这事情咱们从长计议。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从宋贺身上发现了什么?” 赖碧尘飞了个眼刀子,从怀里掏出个纸笺来塞到他手里,“呐,这是石长老查到的线索。”说完,却又低声道:“你们昨夜去同贺楼……已经暴露了行踪。那贺语,贺语是宋祁安的人。” 贺语是宋祁安的人? 林羡鱼一下子怔住了,那这么说他和卢宴亭到了滇城的事,宋祁安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知道了…… 第588章 良药苦口 林羡鱼也清楚赖碧尘不可能随口胡诌。自古以来男子为尊,女儿家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至了当朝,柳渊下令废除了一些旧制,女儿家地位才有所提升。可是,一个女子想要在世间立足闯出一番天地,仍旧是难于上青天。因而,许多的女子开设酒家又或勾栏院等地,背后总也有大人物撑腰,这也不足为奇。 只是,让林羡鱼不明白的是,昨夜见那贺语并不是普通人。她的功夫应该不错,而且内力深厚,就算是凭着一己之力她也能在滇城立足。可是,为何她会和宋祁安有牵扯?难道说,那同贺楼就是宋祁安安插在滇城的眼线?这倒是也说得过去。 哪想到林羡鱼将这想法说了出来,赖碧尘却回了个他个白眼。 赖碧尘压低了声音,贼兮兮地笑着向林羡鱼和卢宴亭说道:“你应该知道一件事情吧,那宋祁安年幼时曾与一女子两情相悦,可惜后来那女子下落不明。那……贺语啊,很有可能就是她的女儿。”说着,他摸了摸鼻子,抬头望天空,言道:“其实以前滇城有传闻,贺语是宋祁安的相好呢……” “噗……” 林羡鱼没忍住笑出了声。贺语看着也就二十来岁,那宋祁安算算如今也已四十多岁了,两人怎么看怎么都不配。不过,若是两情相悦,这年纪倒也没什么关系。更何况宋祁安身为王爷,王妃多年前已经去世,却未再娶,府中姬妾倒是不少。可,林羡鱼仍旧无法相信贺语是宋祁安的枕边人。 他皱着眉头思索了半晌,昨夜看到贺语的时候着实有几分熟悉,当时也没有多想。现在听赖碧尘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当年柳渊送那两幅画中有一幅画上画的女子,宋老王爷说过,那是他旧交的女儿。再想那时候宋祁安的神情,看来第一种说法倒是更可信一些。 这么一想,林羡鱼倒是觉得这事情越发的有趣了。宋祁安举办鉴宝雅集,看似是想将那副画卖出,可那幅画上的人若是贺语的母亲,那么宋祁安和贺语之间肯定有别的牵连。宋王府中那女子确定是西域三鬼之一,而江潮生和裴灿等人,看消息也确实在滇城。 如今这滇城之中三大门派相继出事,又出了个墨衣坊,却不知那背后搅乱这一切的到底是谁。林羡鱼思来想去半天,深觉自己给江南城去信是个很不错的决定。只是,这林天死的实在让人意外。眼下,就只能看看这石长老到底查到了什么线索。 思索间,林羡鱼摊开了赖碧尘交给他的纸笺,就见上面写着:东陵巷鹿苑。 东陵巷鹿苑? 林羡鱼眉头蹙了起来,扭头看着赖碧尘,挑眉道:“这是什么地方?” 赖碧尘凑了过来看了眼,眉头拧在了一起,摸着鬓角道:“这可真是有趣,竟然藏人藏到了鹿苑。” 宋祁安在滇城自是有许多的产业,然而这鹿苑并非宋家产业。当年赖碧尘到滇城的时候,最先住的地方就是鹿苑。后来,他觉着那院子太过张扬,且距离城中颇远,便将那宅子卖给了他人,在别处置了宅子。后来听说,这鹿苑成了城中富家公子又或夫人聚集游玩的地方,至于如今的主人是谁,赖碧尘却并不知道。 卢宴亭倒是听说过这鹿苑,听闻此宅院建在滇城的莲花山下,直通城中东陵巷。那宅子最早的主人应该是临海人士,因而宅院建筑风格更偏婉约雅致。宅院依山而建,便也将许多的奇花异草与动物圈在了其中。城中的达官贵人喜欢去鹿苑,大都是举办雅集又或马球涉猎,倒是一直没有空着。 林羡鱼听赖碧尘和卢宴亭说完,眼睛亮了许多,笑嘻嘻道:“这么说,这地方很好玩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温泉可以泡……” 说到温泉,林羡鱼又想起了陆鸿渐和薛黎。那会在长安的时候,他曾答应带着他们一起去山中泡温泉,然而因为案子的事情给耽搁,到了结案之时,自己却也匆匆忙忙地离开了长安直奔滇城,此事便也落空了。他长长叹了口气,心道:待有了闲暇,一定要带着众人出去游玩一番。 赖碧尘看了看自己身上那身破衣服,苦兮兮道:“鹿苑当然有温泉了,你林掌首要是去的话,可别忘了带上我啊。我也好去去身上这晦气……” 林羡鱼和卢宴亭要寻到林云,这鹿苑当然是要去的。只是,他们现在得回客栈一趟。常柏出现在滇城倒不是意外,只是在晋湘楼丢失了雀翎刀,这却让他们很是奇怪。这会儿霍白薰应该已经带着常柏回了客栈,至于林天身死的具体事宜,还得再问问霍白薰。 赖碧尘见二人要回客栈,想着贺语虽然有可能认出了林羡鱼和卢宴亭,但未必就会告诉宋祁安。眼下,他和林羡鱼等人的关系还不能暴露,便朝二人挥了挥手,去寻孟玉了。 回到了客栈中,霍白薰果然将常柏带了回来。霍白薰正在给他施针,听到推门生,她轻声道:“你们先等一会,待会我与你们细说。” 林羡鱼没有多想,便和卢宴亭坐在了桌边等着。常柏眼睛从两人身上扫了过去,心中颇有几分诧异。这两人气质出尘,一看就不是俗人。再想想霍白薰的身份和之前江湖上的传闻,他登时愣住了,刚要起身朝两人施礼,却被霍白薰呵斥了一声。 霍白薰神色凝重,手上翻飞之下,银针落在了他的虎口处。常柏只觉得一阵酥麻,整个人有些眩晕。可很快,就又觉得手臂轻松了不少。随着银针拔出,他的虎口处渗出一丝略带青紫的鲜血,地落在了白色的衣衫上。 霍白薰长长松了一口气,将针全部拔了出来,又将煎好的药递给了他。常柏一句话也没说,端着药碗仰头喝了下去,顿时五官拧在了一起,双眼都红了。 林羡鱼看他那样子,幽幽道:“良药苦口,可别吐出来。” 霍白薰一边收拾针囊,一边向三人说道:“那晋湘楼的掌柜实在阴狠,他的掌风带毒,常先生中了三日醉的毒。”说着,叹气道:“这今日幸好我在附近,否则这会儿常先生恐怕已经如醉了一般,杀了不少人了。” 所为三日醉,中毒者三日内如喝醉了一般意识不清,甚至会做出一些令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常柏失了雀翎刀心中愤怒,若是没遇上霍白薰,必然会大开杀戒。这便是为何霍白薰救了常柏之后,为何一直在他身边没有离开的缘由。 第589章 皆有关联 依霍白薰所见,那晋湘楼的掌柜确实是个用毒高手,虽然比不上苍术,可比陆鸿渐的娘亲——那位医女一点都不差。三日醉此毒常见,却也难配。能够练成毒掌已实属不易,可见他的侄子一点都不差。只是,他遇到的是霍白薰,这高下立判。今日若不是遇到霍白薰,常柏此刻极有可能已没了性命。 听到霍白薰说了个明白,常柏一下子僵在了原地。在晋湘楼与那掌柜交手的时候,他只觉得那人内力高深,掌法怪异,也隐隐闻到了一丝诡异的味道,可没想到竟是江湖中难得一见的毒掌。这……正如霍白薰所说,幸而他遇到了医圣之徒,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想至此处,常柏一下子翻身而起,跪在了地上,垂头道:“常柏今日有幸能得几位相救,日后诸位若是有差遣之处,大可直言,常柏绝不推辞。” 见他行如此大礼,倒是把林羡鱼几人下了一跳。林羡鱼连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摇头道:“我们救你也是事出有因,论起来你也是江湖前辈,这可不是折我们小辈的寿吗?”说着,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不知道常先生能否与我们细细说说雀翎刀丢失的事?” 一听林羡鱼想要知道这个,常柏不由得唉声叹气。这雀翎刀乃是他的师父所赠,师父临死之前交代他,雀翎刀乃是师门重器,若有一日被人盯上,必然是因雀翎刀中的秘密。如果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宁可放弃雀翎刀,也决不可将性命搭在上头。 常柏的师父并未与常柏说明雀翎刀中藏了个何秘密便咽气了。这些年来,常柏带着雀翎刀行侠仗义,好不容易闯出了一番威名,成为江湖人口中传颂的侠客。可是,这次滇城之行,他才明白师父当初所言非虚,雀翎刀中真的藏有秘密。 林羡鱼和卢宴亭对常柏的师门并不了解,常柏出现在江湖上的时候,便是已刀法著称。他们曾经猜测过常柏师承何人,可江湖上用刀的门派除了拂雪苑之外便只有云集门。刑罹虽是云集门少主,可他的功夫却并非师承父亲,而是师承沧澜城雪衣尊者秦霜。 论起北境那边的江湖门派,众人知道的也并不多,而这用刀的高手江湖中确实有那么几个,都和拂雪苑以及云集门有关系。卢宴亭也是用刀,但他的师父是顾臻。顾臻这人博众家之长以剑术著称,而卢宴亭的刀法融合和顾臻的剑法和卢家的刀法,便也与常人不同。 若真要细究,林羡鱼和卢宴亭倒是能从常柏的身上看出一些影子。常柏的功夫与拂雪苑的有些相似,但细节上却大不相同。那么依次推测,常柏的师父极有可能是拂雪苑老一辈的人。拂雪苑与风归云等人一代的江湖高手,掰着手指头也能算出来是谁。 可,常柏方才说雀翎刀中藏有惊天秘密,林羡鱼和卢宴亭三人却有些茫然了。这天下如今藏有秘密最多的,可不就是苍龙令和孔雀令吗? 孔雀令…… 林羡鱼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自打到了滇城倒是把这事情给忘记了。白澄和那海鹤派的常云说的清楚,魔宗的人在寻找孔雀令,而他们在帝都和明宫盗走的是有关昭云国的地图。这么看来,苍龙令、孔雀令和雀翎刀……莫非是和昭云国有关? 常柏并不清楚他的那把刀为何叫雀翎刀,只是这次滇城之行,是因收到了好友的信才赶过来的。常柏的那位好友林羡鱼他们倒也认识,正是沈蔚然。沈蔚然是捕快,如今虽然成了伏魔司的人,可对于江湖中事却也一直关注着。宋王府要举办鉴宝雅集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就有人告诉了他。沈蔚然身在帝宫无法前往,便给常柏去了信让他前往滇城。实际上,也是想看能否帮到林羡鱼。 常柏并不清楚沈蔚然的打算,但既然好友来信,他又正好没事便也来了滇城。到了滇城之后,原本他是想找故友去寻个地方饮酒,哪想到这故友没找到,却看到有个受了伤的人匆匆忙忙拐进了晋湘楼旁边的巷子。他心下疑惑就追了过去,这一抬头人就不见了。 常柏心中纳闷,回头间看到了晋湘楼。反正故友就在滇城,他也确实得寻地方先安顿下来,就抬脚入了晋湘楼。酒足饭饱之后,由小二领着到了后院的客房。也不知道是他酒喝得太多,还是他确实有些乏了,这头一沾枕头,便也就睡着了。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有没有人进过客房,常柏一无所知。他醒来的时候,发现放在身侧的雀翎刀不见了。他也不是个鲁莽的人,虽然有所怀疑,却还是在屋中细细查探。这走了一遍,才发现窗户关的严严实实,窗棂上也没有其他的痕迹,显然不是有人从窗户进来盗走了雀翎刀。那么,盗刀的那个人……只能是从门里进来的,又或者说是客栈的人。 常柏记得清楚,他昨夜睡觉之前是将门拴好的。可就在他查探了门闩之后,发现那木头下方有利刃挑过的痕迹。可是常柏又想不明白了,他是个江湖人,就算是再疲累,也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而且,他提着雀翎刀入了晋湘楼,并没有与江湖人打过交道,只是和酒楼的人有接触。 常柏正思索呢,就看到小二提着热水到了门前。他便也旁敲侧击地问了小二几句,可那小二咋咋呼呼的,说是常柏冤枉他。常柏当时失了雀翎刀,心中焦急,一气之下这说话便也没个轻重,与那小二发生了争吵。小二是懂的功夫的,两人就也动了手。于是,便也有了林羡鱼等人后来看到的事。 说到这里,常柏吞了口唾沫,摇头道:“我自认我内力不差,可不可能睡着了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林羡鱼说道:“不用想了,你是中招了。要么是饭菜中下了药,要么就是你睡着的时候有人将蒙汗药吹了进去。” 霍白薰听到他这话,却摇头道:“并不是。我刚才给他诊脉的时候,发现他除了三日醉之外,还中了一种毒。这毒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让人昏睡而已。”说着,她抬头看着常柏,“你昨天入城之后,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 常柏眉头蹙了起来。奇怪的人他倒是没遇到,只是在往晋湘楼后院的时候,与一个人撞到了一起。那人身形瘦弱,力气却很大,撞的他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幸好那小二扶了一把才站稳了身形。可等他抬头再看的时候,那人却已经到了拐角处,只留下一个匆匆的背影。 第590章 循香识人 听常柏这么一说,林羡鱼几人心里便有了数。想来是那个时候,常柏便中了毒。这回了屋中之后,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那入客房盗取雀翎刀的人,肯定是个知情人。看刚才街上的情形,晋湘楼的掌柜又可能并不知道内情,只是因常柏伤了自己的人所以才出手的。 林羡鱼摸了摸鼻子,遂问常柏那人的身形。 常柏思索了半晌,皱眉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人的样貌……我总也模模糊糊的,只记得他身形很是消瘦,应该是个女子才对。嗯……这么说来,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很奇特。这个味道,我在别处没有闻到过,应该是特制的香料。” 说到了香料,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人同时扭头看向了霍白薰。林天当时说过,指使他去盗宝的人身上也有一股奇特的香味。而且据林天说说,那个人的身形和常柏所说的那个人极为相似。 难道……是同一个人不成? 霍白薰见两人都看着自己,眉头敛了敛,起身到了隔壁屋中取了一个盒子。这人才到门口,林羡鱼三人便闻到了一股特别清雅的香气。若说是花香,却又带着几分凛冽。若说是果香,却又没那么甜。这香气初闻似春日百花盛开,再闻如秋日硕果累累,可这最后,却似冬日梅花于凛冽寒风中,独独一份卓然。 霍白薰将盒子放在了桌上,掀开盖子之后,众人就看到盒中放着一粒还未风干的香丸。林羡鱼仔细看了一眼,与普通的香料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这香气闻着让人难忘。 卢宴亭拿起那香丸仔细嗅了嗅,皱眉道:“此香中有沉香、崖柏、檀香、梨花、青杏、栀子、梅花、芙蓉、雪莲……嗯,还有一味,我闻不出来。” 霍白薰笑了起来,点头道:“确实如你所说,这香丸之中有你说的那几位香,而其中也有车前子,还有一份香引。只是,尚有一味重要的香料未加入其中。”说着话,她从药囊中翻出今日从城中香铺买回来的香料,放在了桌上。 霍白薰并未言明那香料到底是何物,可是常柏闻到这香味的时候,整个人都陷入了恍惚之中。昨日他在晋湘楼撞到那人时,闻到的香与霍白薰手中的香极为相似。可若是细闻,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听到霍白薰说还缺了一味香引,这才明白其中的差别在哪。 林羡鱼仔细闻了那香气,却又唉声叹气道:“哎……可惜了了,那林天死了。” “林天?” 听到这个名字,常柏顿时惊住了。昨天他入晋湘楼的时候,在雅间内饮酒听到隔壁有人在议论林天和林云。听他们的意思,这二人跑去宋王府盗宝,林云被捉了之后,林天便下落不明。他们猜测林天是烈山宫差来盗宝的,可是说着说着,却又说是林天是受了千机门的指使。总之,众说纷纭,没个定论。 霍白薰听到林羡鱼那句话,摇头道:“林天死之前,我是给他闻过这香味的,他很确定就是这个味道。” 林羡鱼听到她着话,眯眼说道:“那也就是说,你和宴亭都能循着味道找到那个人?” 霍白薰和卢宴亭同时点了点头,循香识人倒也难不住他们。再说了,霍白薰身侧一直带着一只甲虫,那甲虫是关啸林养的,对于香味很是敏感。以前林羡鱼试过,让那甲虫闻了卢宴亭的衣物,而后将甲虫放了出去。这没过半个时辰,便追着甲虫找到了卢宴亭。 霍白薰当然明白林羡鱼在盘算什么。他们都没有见过那个人,就算是有林天和常柏的描述,也只是个模糊的影子,甚至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清楚。纵观这两日,见过的人中也就只有出现在千音阁那墨衣坊的年轻公子和同贺楼的贺语与他们描述的人有些相似。但,这二人身上并无这种香味。既然不能确定,便不可贸然行动,以免打草惊蛇。 林羡鱼思索了下,与卢宴亭和霍白薰低低说了几句话。卢宴亭听完点了点了头,霍白薰也同意了他的谋算。只是,前有林天藏身至此被人发现身死,这常柏在客栈中也不安全。对方既然盗走了雀翎刀,为的就是刀中的秘密,对方若是寻不到线索,定然还会回来将常柏捉走。 想来想去,常柏还是不能留在客栈中。林羡鱼想到了赖碧尘,他身在滇城,狡兔三窟,总也有地方可以收留常柏。更何况,还有黄越等人,也不担心常柏会出事。只是,此刻赖碧尘去了何处,他们二人却不知晓,便也只能等着天黑了之后,将常柏暗中送到那夜去过的宅院。 霍白薰取出了随身带着的甲虫,给它闻了那香料之后便将它放了出去。见时间尚早,林羡鱼和卢宴亭也出了门。至于常柏,暂时先留在了客栈中。 众人离去之后,常柏一人躺在床榻上,望着屋顶思索着师父临终前交代的事情。师父当时虽然没有说明白雀翎刀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可是后来他到了江湖上,也曾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他的师父……那个人待他如亲子,却从未告诉过他的姓名。 常柏曾经也追问过师父的名字和出自何门何派,可师父却很坚定地摇头,一个字也不肯吐露,还告诫他,日后若是有人问起他的师承,不要告诉别人他的样貌,这样他才能在这个江湖中存活,否则会招杀身之祸。如今,杀身之祸没有招到,却丢了师父留给他的雀翎刀…… 他想到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师父喜欢背着他漫山遍野地跑,跑累了两人就躺在山野之间,闻着花香和泥土的清香,听他讲那个江湖,他不曾去过的江湖,还有人情冷暖。师父总也说,江湖一直都是那个江湖,变得永远是人心。当时他不懂,后来入了江湖之后,他才明白师父的话并没有错。 想到这些,常柏暗暗叹了口气,眼眸之中的光线黯淡了下来。入了江湖之后他很少回去,倒是经常会收到师父的信。信中总也是絮絮叨叨的叮嘱他要多留心,人心难测,别那么容易相信别人。可他那时候在江湖上刚有些成就,又怎么舍得回去。 这在江湖一闯便是数年,回去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等他想起自小教他的师父,再回山之时,师父却已白发苍苍,躺在榻上无法动弹。他不知道他是真的老了,还是命数已尽,在那个日暮西山的夏日,他终于松开了手,没了气息。 人就是这样,在身边的时候,或者对方活着的时候,从来不会想到他的好,又或是为了各种的缘由不曾亲近。待人走了,忆起种种,总也沉浸于伤悲之中。 第591章 祸从口出 想着想着,两行清泪顺着眼角落了下来。常柏伸手抹了抹,鼻中一酸,眼泪却又更加地忍不住了。他是个孤儿,自小生活在深山林野之间与师父相伴,这份情意是谁都无法替代的。如今师父不在了,雀翎刀要是寻不回来,他便如同被人剥去了灵魂,再也无法生于这世间。 常柏期冀着林羡鱼能帮他寻回雀翎刀,让他亲手处置那盗刀的人。可,他也不知道林羡鱼到底能不能寻到那人。晋湘楼的那掌柜应该是有些背景的,听他们几个人的意思,盗刀的人应该不是晋湘楼的人。那么,也就只有是撞了他的那个人。 霍白薰虽然将甲虫放了出去,若是自己能在此时寻到那人,也算是帮了林羡鱼的忙,也好早一些寻回雀翎刀。思索至此,常柏一下子从床榻翻了起来。他虽然记不清那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可记得那人的身形和他身上的香味,凭着这些,他相信自己能够寻到那人的下落。 常柏深深吸了一口气,拉开了屋门。可抬头间,却僵在了当场,面色巨变之下往后退了几步。 且说林羡鱼和卢宴亭出了客栈之后并没有走远,两人拐到了那边巷子的暗角里。林羡鱼扯着卢宴亭的袖子,眨了眨眼睛,低声道:“你觉得……盗了常柏雀翎刀的人,会不会是魔宗的人?” 卢宴亭见他这么说,点了点头,言道:“我也觉得有可能是魔宗的人。就之前忻城盗苍龙令,到长安之时为了孔雀令,雀翎刀的事倒真有可能是魔宗所为。可是,有一点不对。” 他略微顿了下,眯眼道:“你想想,如果真的是魔宗的人,那么也是指使林天和林云入宋王府盗宝的人。可是西域三鬼中的白发鬼和宋祁安显然是认识的,他们之间谈话,似乎是为了用此画达到某种目的。如果是魔宗的人盗宝,这中间就有了分歧。总不可能是魔宗内部出现问题,如果魔宗真要那副画,完全可以直接拿走,又何必费这心思?” 这些事情林羡鱼并非没有想到,可是如果不是魔宗的人,谁又会对孔雀令和雀翎刀这些东西起了心思?难不成是墨衣坊?可是赖碧尘说过,墨衣坊似乎对珍宝之类的并没有兴趣,出现在江湖上之后,一直在做的是笼络江湖人士,否则也不会找上他。 这两个人想来想去,将所有的猜测最后却又都给推翻了。林羡鱼抓耳挠腮,又伸手扯着卢宴亭的袖子使劲地晃,一脸苦闷道:“哎……到了今日,我真觉得这伏魔司掌首我是做不下去了,太心累了。柳渊那厮也不给我多发点俸禄,还总让我倒贴银子。” 听到他这话,想到那满巷子的碎银子,卢宴亭嘴角直抽抽。就算是柳渊给他涨了俸禄,恐怕也不够他散的。幸好这临渊山庄和秦家家大业大,否则还真遭不住他这么乱花。 林羡鱼嘟嘟囔囔了半天,拉着卢宴亭出了巷子,打算找个酒楼先吃点东西。两人在街上走来走去,实在不知道该去哪一家了,于是随便进了一家酒肆。等酒菜上了桌,林羡鱼整个人瘫在椅子上,一手端着酒盏,一手夹着丸子,看那模样跟个大爷似的,就差身旁一堆丫鬟伺候着了。 卢宴亭也不管他了,自顾自地吃着酒菜。此时正是用饭的时候,酒肆内高朋满座,自然也有人议论城中发生的事,这津津乐道最多的便是今早晋湘楼发生的命案。 隔壁屋子也不知道坐了什么人,其中一人嗓门颇大,言道:“那晋湘楼的掌柜还真不是个东西,人家在他店里丢了东西,他作为掌柜一不报官,二不帮着寻找,就因那常大侠与小二几句冲突,竟然下了那么重的手。我可是看到了,那常大侠后来连路都没法走了。幸好啊,他遇到了医圣的徒弟。” 有人叹了口气,说道:“你这话我是认同的。咱们江湖人啊,讲究这兵刃便是第二条命,常大侠丢了兵刃,不知心里有多憋屈呢。出了这种事情,我还真担心常大侠有个好歹,这江湖上从此可就少了一位刚正不阿的英雄。” 大嗓门的人应声道:“就是就是。你看看那晋湘楼的掌柜,我怎么觉得他就阴森森的。这下好了,那林天死在了晋湘楼,也不知道这事情跟他有没有关系。不过啊……”说着,他压低了声音,“我听说晋湘楼的掌柜和宋王府的管家有关系,也不知道那府衙会不会因为这个不公正办案……” 他话音还未落下,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人听到一阵风声,就听隔壁屋中传来一声惨叫,有人从窗户疾射而出。林羡鱼和卢宴亭互相看了一眼,一个翻身也从窗户飞了出去,掠过隔壁窗户的时候,就看到隔壁有一人躺在椅子上,一根竹筷子从他的右脸颊穿了过去,另一端正往下滴着血。 林羡鱼心中一惊,看这情形,刚才出手的人内功深厚,而这方向也把握的极好,显然这人是在楼里的。他眉头一蹙,伸手拽住了卢宴亭向他摇了摇头。卢宴亭会意,两人又折回了屋中。果然不一会就听隔壁屋中也有人从窗户翻了进来,应该是没有寻到出手的人。 两人方落座,就听楼中有人高声道:“一知半解也不怕闪了舌头!” 听到这声音,林羡鱼和卢宴亭悄然落在了门边,循着声音望了过去。声音是从另外一间屋内传出来的,说话的人应该是个中年男子,这一句话中气十足,内力应该不低。 隔壁屋中一众人听到着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有人拔出了兵刃奔出屋子。可等到了那边屋门前,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桌上只留下一根筷子和一张纸笺。 那人拾起纸笺一看,跺脚道:“贼人,竟敢口出狂言!” 这话说完,他就觉得身后凛冽之风急急袭来。他连忙向左侧闪去,躲过了那一人一掌,不想脚刚落地,又是一掌朝他胸口拍了过来。可就算是那人到了身前,他却连对方的模样都没看清,只瞧见一个灰色的身影和挥出的双掌。 “好快的身法!”林羡鱼下意识地赞了一声。 卢宴亭看着那人的身形眉头却拧在了一起。这人的身形有几分眼熟,但这掌法他却从未见过,那人的身形比林羡鱼和自己都快。他不由得诧异,纵观如今江湖,与他们年龄相当的人,能比过他们几个人的还真少之又少。这人……应该是关啸林等人一个时代的高手。 然,那人却并未下死手,将那人一掌推到屋门时,一个转身从窗户翻了出去。 “行走江湖,祸从口出,管好自己的嘴,否则哪日丢了性命,悔之晚矣!” 第592章 西域耶宝 听到这声音,林羡鱼再细想他的身形,一把抓住卢宴亭就追出了酒楼。那人的身形极快,几起几落间已经落在了远处的屋顶上。他负手立在那里,一身的长衫衬得身姿挺拔,阳光之下却带着几分阴森。 林羡鱼和卢宴亭落在了他背后不远的地方,看着他,林羡鱼唇角一勾笑了起来,摇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也是,西域三鬼既然在滇城,你是他们的师父,又怎么可能还在西北大漠!” 话音方落下,那人转过身来,卢宴亭才看清了他的样貌。此人瞧着约莫三十来岁,眼眸深邃,鼻梁高挺,鼻头似鹰勾,人中较长,他的眉毛呈灰色,头发也带着一丝灰。举手投足之间颇显贵气,却又带着几分邪气,即便是着了身江南才有的丝质长衫,可仍旧难掩一身异域之情。果然不是中原人士。 听到林羡鱼的话,卢宴亭心中颇有几分惊诧。西域三鬼原是大漠之上的马贼,后来被当地的官府追杀逃窜至了中原。可,从未听说过他们的师父是何人。看到这人的样貌,卢宴亭觉得有些眼熟,细细一想顿时笑了起来。这人……他们还真见过。 秦无垢和顾臻当年行走江湖的时候,可以说是朋友遍布五湖四海,黑白两道皆有至交。那西域大漠又或是南疆,甚至昭云国都有肝胆相照的挚友。然而,当年正邪两道势不两立,后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之后,活下来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便也都退出江湖了。 眼前这人,正是秦无垢和顾臻相熟的一位朋友,此人名唤耶宝,原也是西域出了名的侠客,却不知是何缘由最后坠入了魔道。秦无垢和顾臻二人并未因他入了魔道而看淡他们之间的情意,几人也常在一起饮酒。大概两年前耶宝去临渊山庄寻秦无垢和顾臻,林羡鱼正巧在庄内,便也远远地见过他,因此方才听到他的声音时就起了疑心,这再瞧见了他的背影,便也确定了他的身份。 耶宝也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徒,虽然入了魔道却也没做过什么坏事。西域三鬼是他的徒弟,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西域三鬼当年到了中原之后,林羡鱼也是从他们的武功招式看出了端倪,后来问了秦无垢才知道。西域三鬼身上所负盗窃案虽多,可若是不入帝宫,林羡鱼倒也不会与他们遇上。 西域三鬼如今在滇城,而耶宝也出现在这里,足矣证明他这些年一直在暗中为魔宗办事。方才那手法可真是快准狠,那个人恐怕以后再也没法说话了。只是,林羡鱼和卢宴亭都在场,而那酒肆之中也有不少的江湖人,耶宝是个高手,又怎么会觉察到附近有其它高手的气息,还如此的明目张胆行事? 耶宝目光在林羡鱼和卢宴亭身上打量了一番,似乎是在思索。良久眉头微蹙,“哦,看着有几分眼熟啊,让我想想……”说话间,他的手落在了鬓角摸了摸,忽而恍然大悟,“原来是临渊山庄的那个小子啊,几年不见倒是越发地俊秀了。” 林羡鱼笑了起来,摇头道:“晚辈倒是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上前辈。只是,前辈这一出手也真够狠的。却不知,那几人说话如何得罪了你,让你下如此重手?” 耶宝眉头扬了扬,冷笑道:“你明明已经猜到了,又何必这样试探?”说着,他眉头敛了敛,声音更加森寒,“没错,我就是魔宗的人。不光是我,这次滇城魔宗的人可都到了。你们两个人虽然是临渊山庄出来的,可未必能应付得了。看在我和你们师父相交一场的情分上,我提醒你一句,趁早离去,否则,可别落了尸骨无存的下场,让他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 林羡鱼没想到耶宝竟然如此的坦白,而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竟像似在提醒自己。可是,如果耶宝和西域三鬼都是为了这事情而来,那他为何要与自己说这么多,难不成还真是看在师父的情面?不不不,林羡鱼不相信是这样。毕竟,魔宗的人可都不好应付。从他们做事情的手段来看,行事谨慎,斩草除根,又怎么会透露口风和这样事关重要的秘密。 卢宴亭却不这么想,耶宝说出这些话应该是为了震慑林羡鱼。从方才在酒肆里他出手来看,他们这些人根本不在乎死的是谁,面对的是谁。依着耶宝的功夫,他们二人即便是现在动手,恐怕也只能将此人缠住,想要捉住他还是得费些心思。所以,他那话并不是提醒。 林羡鱼琢磨了下,抬头看向耶宝,笑眯眯道:“多谢前辈提醒,不过我这人比较执拗。你也知道我身兼何职,你那三个徒弟在京都闹了那么一出,我总也得将他们给擒回去。至于前辈你嘛……”他略微停顿了下,脸上笑意更浓,“如果不出意外,下次咱们见面应该是兵刃相见。” 话罢,林羡鱼便也不再做任何停留,与卢宴亭两人一同折了回去。他晚上要去应约顾霖,至于再去同贺楼打探的事情,当然得有卢宴亭去办。至于霍白薰,她应该在跟着甲虫寻找那个神秘人。 见林羡鱼和卢宴亭走了,耶宝站在屋顶上却没有动。或许是迫于他方才的出手的威压,酒肆里并没有人追出来。耶宝也并不担心会有人追杀他,他现在有些纳闷的是,为何林羡鱼和卢宴亭到了滇城,而魔宗的人也确实到了,那秦无垢和顾臻却迟迟没有出现? 耶宝和秦无垢二人的关系若说是君子之交,那便是有些生分。若说是两肋插刀,却又有些过。但,说到底,耶宝和他们的关系不能以平常江湖人的关系来衡量。耶宝实际上也有些忐忑,若是秦无垢和顾臻真的来了滇城,他真没有信心能在他们二人中任何一个人手中走过百招。 看着林羡鱼和卢宴亭远去,耶宝暗暗叹了口气,转身朝那边的巷子奔了去。 林羡鱼走在街上,一边走一边在想事情。不管耶宝说的是真是假,江湖人到了滇城是事实,魔宗宗主那些人也应该在。看来,这所有的事情终结应该就是在此处了。却不知他们到底要做什么,要说是让宋祁安谋反,可又总觉得哪儿不太对。若说不是谋反,却又为何要找上宋祁安呢? 思索了半天,林羡鱼拽住卢宴亭,眨巴着眼睛,惨兮兮道:“哎,我觉得我最近这脑子啊,跟一团浆糊似的,想问题总打结。你帮我想想呗……” 卢宴亭仰头看了看天空,幽幽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办法解决的。” “哦……” 林羡鱼无语地应了声,往前走了去。 第593章 走漏消息 霍白薰追着甲虫几乎将滇城绕了一个圈,意外的是,甲虫最后竟飞入了同贺楼。她站在同贺楼门的院门前,望着那雅致的院子,陷入了沉思之中。此时尚是白日,同贺楼还未开门,只听得院内有女子的嬉笑打闹声,也有琴声传了出来。 霍白薰在院门口站了一会,甲虫却已从院墙飞了进去。她思索了下,脚下一纵跃上了墙头。甲虫进入院内之后一直朝后院飞去,霍白薰眉头拢了起来,身子在阴影里往前移动。院中有几个丫头在说笑,也有姑娘在天井边梳洗。那边屋檐下坐着一清秀的姑娘,正在抚琴。 霍白薰是第一次到同贺楼,但她听林羡鱼说过贺语的模样,仔细打量了院中,贺语并不在其中。甲虫此时已进入了后院,在院中来来回回飞了数趟之后,落在了一处极为雅静的小院中。那院子门前栽种着绿竹,放眼望去一片苍翠。甲虫就落在了竹叶间,扑闪着翅膀。霍白薰记下了小院的位置,而后退了出去。那甲虫在院中停留了一会,便也跟着出来了。 待她离开后,小院中的屋门被人拉开了,贺语与一个身着绿衫的女子走了出来。那女子似小家碧玉,一双眼睛里星光熠熠,与贺语一边往前院走,一边小声与她说着话。贺语只是静静地听着,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忽然回头看了眼霍白薰方才藏身的地方,眉头拢了下,却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向前院去了。 屋顶上霍白薰的脑袋从屋脊后探了出来,暗暗松了一口气。那贺语实在谨慎,方才她不过就是离开的时候带起了细微的风声就被她给察觉了。幸好她跑得够快,否则肯定会被发现。可是看贺语刚才的神情,应该是知道有人在盯着自己。但……那香味到底是贺语呢,还是她身边那女子? 霍白薰陷入了迷茫之中,思索了下身形一闪,从屋顶上落了下来。院中寂静一片,阳光从墙头落了下来,洒入了竹林之中,带着微微暖意。院角置着水缸,缸中栽种着睡莲,虽还未到夏日,睡莲却已经生出了花苞,有的已经盛开。 院子里有淡淡的香气,与霍白薰寻找的那股香味有些不同。掌心里的甲虫闻着那香气,竟有些昏昏欲睡。霍白薰想了想推开了屋门,顺手又将门掩上。她摸了摸甲虫的脑袋,甲虫伸着腿蹭了蹭她的掌心,直接飞落到了那边的桌上,最后停在了窗户处的一个盒子上。 霍白薰眉头蹙了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眼屋中。这儿确实是女子的住所,桌上有铜镜和胭脂水粉,旁边的盒子打开,内里摆放着各种的发钗,还有一些珠宝。甲虫停留的那个盒子很是精巧,扇面雕刻着牡丹花,上面挂着一个小铜锁。 看到那铜锁,霍白薰整个人都有点懵了。先前在长安的时候,林羡鱼和曲长亭去明宫的藏书楼带出来的木盒上也有铜锁。仔细看,这盒子上的铜锁竟与那铜锁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霍白薰没有动那盒子,悄然地退出了屋子。她很确定,甲虫绝对没有找错,那盒中放着的正是她们要寻找的香料。如此看来,这些事情确实内里有牵连,也不知当年那位锁匠到底制了几把这样的铜锁。 出了同贺楼之后,霍白薰心中仍有些事情无法确定。那屋子是谁住的,这是个问题。如果说屋内住的是那个神秘人,没道理他会将证据放到如此明显的位置。但,细细想来,熏香是一个人长久以来的习惯。应该也不会有人太注意这些。那么,现在要确定的就是那屋内住的到底是谁。 霍白薰收好了甲虫,一边走一边在想这件事情。走着走着,就听到身后有孩童的声音,似乎是在唤她。她怔了下,停下脚步回过头去,就看到孟玉趴在墙后伸出个脑袋来,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朝她招了招手。“姐姐,快过来,我找你有事。” 霍白薰对于小孩子总有莫名的好感,尤其是陆鸿渐这些人。她也说不出为什么,可每次看到他们的眼睛,便也觉得他们不是那种心怀叵测的人。可能林羡鱼说的对,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尤其是孩子。他们的内心十分干净,有时候大人真的不如小孩。 霍白薰微微笑了起来朝孟玉走了过去来。 孟玉似乎很紧张,见她走了过来,连忙伸手将她拽到了墙后,仔细地打量了眼四周,压低声音说道:“那天羡哥哥和宴亭哥哥来找我,我知道他们是要查宋贺的行踪。我跟你啊,让羡哥哥和宴亭哥哥他们今天晚上可千万别去鹿苑。” 霍白薰眉头拢了下,深觉事情不简单,遂蹲下身去与孟玉四目相对,低声道:“嗯?难道今天晚上鹿苑那边有什么事情吗?” 孟玉抿了抿嘴唇,又紧张地看了下周围,悄声道:“石长老派人去追查宋贺的行踪被人察觉了。不过石长老说,不是宋王府人。我今天早上去过鹿苑那边,发现那边有些奇怪。可能有人已经潜了进入,正等着你们自投罗网呢。我找不到碧尘哥哥,这刚好碰见姐姐了,姐姐一定要把话带到哦。” 霍白薰听完他的话不由得心中一沉。如果林云真的被宋贺关押在了鹿苑,那么石长老查寻宋贺的行踪,肯定是有人将消息又卖给了别人,如此一来林云便也暴露了。那么,当初入宋王府去盗宝的那些人,眼下肯定有危险。也不知道此时潜入鹿苑的那些人,到底是哪一方势力?若是林云那些人被灭口,他们的线索就又断了…… 想到这儿,霍白薰便再也待不住了,与孟玉嘱咐了几句之后连忙往街上走去。这个时候林羡鱼应该准备去赴顾霖之约,那么他们二人此刻应该还没有分开,定然还在城中转悠。至于要去哪里找,霍白薰淡然有自己的判断。 出了巷子之后,霍白薰急匆匆往晋湘楼的方向奔去。好巧不巧,路上便遇到了准备回客栈换身衣裳的林羡鱼和卢宴亭。她不假思索地将孟玉说的那些话与他二人详细说了遍,末了说道:“看来,今晚那位顾霖之约,阿羡你是去不了。你们得尽快去鹿苑,以免林云等人被人杀人灭口。” 林羡鱼一听这话当下就急了。他拽着卢宴亭急匆匆回了客栈,上了楼推开了屋门时,二人却都僵在了当场。身后追来的霍白薰匆匆上楼,也愣住了。 屋内桌椅七零八落,就连床榻上的被褥都被砍成了一块一块。桌上的火炉和药罐滚落在地,满地的药渣,地面上有血迹,不见常柏的踪影。 第594章 前往府衙 林羡鱼在屋内走了一圈,手摸着鼻子思索着。卢宴亭走到了窗户边,低头细细去看,就见窗台上有半截脚印,窗外的墙壁上也有落下的脚印,而客栈外的那条小道上有点点血迹。看情形,常柏应该是被人带着往南边去了。 南边……那不是鹿苑的方向吗? 林羡鱼沉沉吸了一口气,声音发沉,说道:“走,现在就去鹿苑。” 卢宴亭不假思索地跟着林羡鱼奔出了窗子,却听霍白薰说道:“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 霍白薰刚才翻找了屋内,发觉自己临行前放在桌上的盒子不见了。那盒中放着她才研制出来的香丸,还有一些别的小东西也都不见了踪影。人既然是在客栈带走的,那么客栈中的人肯定听到了些动静。再者,林羡鱼约了顾霖,总得有人去传信。 霍白薰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下了楼去。小二正在堂中擦桌子,见她走了过来连忙翻下手中的活计,三两步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说道:“姑娘,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就招惹了那些个混混!” 混混? 霍白薰眉头一敛,朝小二招了招手。两人走到了拐角的地方,小二一边擦着手,一边说道:“这城里啊有那么几个混混,功夫很好的,你们今早刚出去一会,他们就来客栈。我们是做生意的,也不好跟他们冲突,掌柜也就没敢阻拦……” 小二口中提到的混混是常年居住在滇城南郊一座废宅里的几个人。这几个人年纪不大,也并非什么坏人,酒肆平日里问做生意的收点保护费。他们几个人功夫颇好,也不似惹是生非的主,偶尔还会帮助百姓。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遇到了他们自是拿银子了事。 林羡鱼几人刚出了客栈,那几个人就来了。掌柜和小二那会在柜台前说话,看到他们着实有些惊讶。本以为他们是收保护费,掌柜就迎了上去。哪想到那几个人连掌柜理都没理,径直就上了楼去,停在了林羡鱼的屋门前,而常柏恰好拉开了屋门。 屋内到底发生了何事,小二并不清楚。听到屋内乒乒乓乓的声音,掌柜吓得不轻,于是让人去了衙门。可惜衙门的人还没到,常柏却从屋内冲了出来,急匆匆地出了客栈,而后拐到了客栈后的巷子便不见了人影。衙门的人来了之后发现屋内有打斗的痕迹,但并没有看到人,查探了一番之后就又走了。 霍白薰听小二说到这里,心中更加的疑惑。掌柜既然报了官,为何官差只是查探一番就离去了? 小二声音又低了几分,“姑娘啊,我可是听说了,府衙的人这两天正头疼呢。那晋湘楼出了命案,宋王爷给府衙下了令,三日内必须找到凶手。咱们这也没死人,只是发生了械斗,府衙当然顾不上了。”说着,他舔了舔嘴唇,“你们一起的那个人受伤了,你们不去找吗?” 霍白薰微微笑了笑,点头道:“人肯定是要找的,只是这事情还请小哥不要说出去。那屋子还得劳烦小哥仔细收拾一番,重新置办摆设的银子,待我们回来定会交付掌柜。”言罢,伸手拍了拍小二的肩膀,“告诉掌柜一声,让他莫要害怕,府衙的人不会再来了。” 小二有些纳闷地看着霍白薰,对方却已经抬脚朝外头去了。他在暗角站了许久,始终没想明白霍白薰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看他们几人衣着打扮和行事作风,定然不是普通人。霍白薰既然这么说了,他只管跟掌柜如此说就是,那后面的事,他可就管不着了。 小二摇了摇头,遂折身回了前堂。掌柜听别人说了林羡鱼他们回来过,这会儿正坐在门口的桌子旁唉声叹气。客栈中发生打斗事小,问题是这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要是人死了,他这儿的生意可就要受影响的。正当他焦头烂额地时候,就看到小二朝他走了过来。 掌柜见小二神色有异正要说话,小二却三两步到了他跟前,低身将霍白薰说的话仔细与他说了遍,末了也有些疑惑地说道:“也不知道那几位是什么人,可听那姑娘的口气,好像府衙那边会听他们的。掌柜,咱们还是别管了,这江湖人做事有他们的规矩,知道得多了,那可是要出事的。” 掌柜听了他的话,深觉说的很对,遂点了点头,摆了摆手让小二忙活自己的去了。 霍白薰仔细想了想小二的话,决定先去府衙一趟。林羡鱼和卢宴亭虽然有意隐藏行踪,可是既然到了这里,那邕王柳涣也快到了,而且同贺楼的贺语也已知道了他们二人,这事情想瞒也是瞒不住的。这滇城的府衙想来也不会帮忙隐瞒,可是给他们些威慑也好。 问了街上的百姓,霍白薰一路直奔府衙。到了府衙门口,就见衙役匆匆忙忙进进出出的,应该正在为晋湘楼发生的命案奔波。那守门的见有人来了,遂上前打问。霍白薰眉头敛了敛,随手拿出林羡鱼给他的伏魔司的令牌,一个字也未说。 那人一看到伏魔司的令牌,顿时面露紧张就要施礼。霍白薰脚下一错,抬手挡住了他的胳膊,直接抬脚进了府衙。方才那人哪敢怠慢,连忙跑到前头引路。霍白薰也不与他客气,到了后院子中,那人脚下停住,朝在院中来回踱步地人施礼。 “大人。” 那人回身,看到衙役身边站着的霍白薰略微有些惊讶,不等他们开口,霍白薰上前将伏魔司的令牌亮了出来。“伏魔司玄羽卫霍白薰见过周大人。” 周大人一听是伏魔司的人,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诧,可霍白薰手中的令牌不假,他连忙施礼。霍白薰摆了摆手,“大人不必多礼,我此次前来是有一事与大人说。” 她往前走了几步,压低了声音言道:“此次我来滇城是秘密行事,那客栈掌柜报官,说的丢失的那个人是我伏魔司的人……” 周大人彻底惊呆了,没想到一个普通的失踪案,竟然丢失的是伏魔司的人。可他哪里知道,霍白薰根本是在诓他,着急之下,他连忙俯身,急急道:“此事是下官失职,下官这就派人去寻,一定将人寻到……” 话还未说完,却见霍白薰微微笑了起来,摇头道:“不必了。我来此,正是想要告诉大人,此事我自会安排。晋湘楼发生的命案,死的那个人是伏魔司正在追查的一个嫌疑人,事关重大,大人还是将所有心思放在这件事情上吧。此事,记得保密,万不可传于他人耳中。” 周大人一听死的林天是伏魔司正在追查的人,更加地战战兢兢,喉咙动了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第595章 半刻宁静 见霍白薰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的其他话外之音,周大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既然霍白薰说无须他管这些事,那他自得照办。至于晋湘楼死的那个人,他当然要彻查。不管这件事情与伏魔司有无关系,人死在了滇城,他这个父母官也得用心办案。 霍白薰说完这些,回头看了一眼那边站的很远的衙役,而后沉了沉眸子,便与周大人道别。 周大人小心应付着,待霍白薰走了之后,连忙朝与霍白薰一同进来的衙役招了招手。那人也不多话匆忙到了周大人身侧,双手垂着等着他吩咐。 周大人是说了下,低声道:“派两个人去那边客栈附近看着,莫要再让人闯入客栈。还有,这事情可千万别传出去。咱们是东岳的官,为的是滇城这数万的百姓。宋王爷在滇城多年,这两边可都不好惹。此事若是传了出去,我们可就成了众矢之的。” 衙役虽然只是个衙役,可在这滇城多年,对于权贵之间的争斗早就司空见惯。再者说了,走的人的话也没有错,他们是东岳朝廷封的官,是为百姓办事的。可滇城是宋王爷的地盘,山高皇帝远的,有些事情确实要听宋王爷的吩咐。但……这邕王快到了,看来朝廷那边对滇城的事情早就看在了眼中。他们这些人,还是少说话多做事的好,以免惹不必要的麻烦。 周大人也是如此的想法。在这滇城,宋王爷便是这里的皇帝,他们当然得听宋王爷的。可是林羡鱼名声在外,不论方才来得那位到底是谁,这伏魔司可不能得罪。更何况,林羡鱼与当今圣上关系斐然,找惹谁都不能去招惹他。他怎么说,那就怎么办好了。 霍白薰出了府衙之后又急急忙忙去了孟玉先前在的宅院。去的时候,宅院中静悄悄一片,霍白薰在院子里找了一圈,最后在屋内的草堆里找到了正盖着裘衣的孟玉。 孟玉睡的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有人来了,伸手揉了揉眼睛从裘衣中探出个头来,仔细一看见是霍白薰,顿时愣了下,连忙从裘衣内爬了出来,疑惑道:“姐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你们……你们没去鹿苑吗?” 霍白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小声道:“我来是有些事情要你即刻去办。”话罢,低声在孟玉耳畔说了几句话。如今在这滇城之中能寻到顾霖和赖碧尘等人的,也只有孟玉了。她要孟玉去办的,就是去寻到顾霖,告诉她林羡鱼今夜有要事,无法应邀。 孟玉听了霍白薰的话,点了点头,“嗯,我这就去办。”说着,眉头却皱了起来,不解道:“鹿苑那边……可能顾雀哥哥他们也会去哦,说不定你们会遇到。可是,姐姐啊,要不要我告诉碧尘哥哥,让他也去鹿苑,这样你们行事也方便一些。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霍白薰却摇了摇头,他们入鹿苑是为了去寻找林云,将他带出来。也不知道鹿苑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人去的多了,未必就是好事,说不定还容易坏事。探消息这个事情,人不在多,而且彼此之间要互相有默契,这样做起事情来才得心应手。 见霍白薰没有这个意思,孟玉也就不再提了,遂起身朝霍白薰一拜,也就急匆匆去了街上寻顾霖去了。 办完这些事情,霍白薰终于松了一口气。眼看着天色已晚,林羡鱼和卢宴亭应该已经到了鹿苑,霍白薰担心他们两人,也就急急忙忙朝南边去了。 孟玉上街之后,问了几个人之后,都没有寻到顾霖和顾雀的人,他心中奇怪,于是决定去那边的宅子看看。可走到半道的时候,就看到赖碧尘口中叼着根狗尾巴草从那边巷子里拐了出来。 孟玉心中一喜连忙奔了上去,一把拽住赖碧尘的衣服,仰头问道:“碧尘哥哥,你有见到顾霖姐姐吗?我找她有急事。” 赖碧尘看着一脸惨兮兮的孟玉,有些奇怪地歪头问道:“你找顾霖做什么?不是,你者身上的伤哪儿来的?是谁欺负你了吗?” 孟玉也顾不上这些,连忙说道:“不是我找顾霖姐姐,是羡哥哥找他。羡哥哥他们……他们去鹿苑了。”说着,眼中露出一丝焦急,“石长老查到了小王爷的下落,可是不知道是谁把消息透露了出去,鹿苑那边我今天早上就听到有人说,有不少江湖人聚到了那里……” 赖碧尘一下子惊住了,一把按住孟玉的肩膀,皱眉道:“你……你把这件事告诉了林羡鱼他们?所以他们才去了鹿苑?” 孟玉点了点头,垂头低声说道:“林天死了,他们只有找到林云,才能办成自己要办的事情。宋贺确确实实去了鹿苑,那些人也去了鹿苑,那就说明林云他们确实在那里。如果他们不去,那林云要是死了,羡哥哥他们的线索就又断了……” 赖碧尘暗暗叹了口气,想要说孟玉几句,可是觉得他说的又没错。林羡鱼所做是为大义,如果此时不去鹿苑,那林云真的有可能死。他无奈地伸手揉了揉孟玉的脸颊,有些心疼地说道:“嗯,我知道了。你也不用自责,我这就去鹿苑助他们一臂之力。你要找顾霖,可以去前头的天元酒楼看看。” 孟玉见赖碧尘没有怪自己,遂一把抱住他蹭了蹭,又怕耽误事情就又连忙撒开了手,抿了抿嘴唇,又转身匆忙小跑着出了巷子,去那边的天元酒楼寻顾霖的下落了。 赖碧尘心中确实有气,这石长老查探消息竟也不知道小心些,也不知他身边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更不知道这进入鹿苑的到底是哪些人。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尽快去鹿苑。 太阳已经西移了去,待赖碧尘到了鹿苑附近的时候,就觉得周围气氛不太对。林中似乎埋伏了不少人,而暗中更是有布下机关。赖碧尘眉头一凛,连忙施展轻功从树木间掠了过去。 鹿苑内,林羡鱼不知道从哪儿提了一个食盒出来,跟卢宴亭坐在屋顶上,吃吃喝喝地毫不在意周围的事情。卢宴亭一直没有说话,静静地端着酒盏,目光却在鹿苑之中四处扫荡。 他们二人都相信孟玉没有说谎,可奇怪地是,他们到了这里的时候,在鹿苑之中并没有发现任何的不妥和埋伏。鹿苑之中除了打扫的一些下人之外,便在没有其他人了。那看门的老头子都已经六十多岁了,发须皆白,站在那里颤颤巍巍,似是随时都能跌倒。 哎…… 林羡鱼长长叹了口气,越是这样安静,背后越是安潮涌动。这样宁静的时刻,恐怕再要不了多久,便会被打破。那时候,这儿怕是人间炼狱了。 第596章 盼着打架 鹿苑在滇城以南,几乎占据了整个山头。从高处望下去,可见云雾缭绕,山间林木青翠,山脚有溪水潺潺。这院中景致确实雅致,若不是远处的十万大山雾茫茫,恍惚似是到了江南。山林之间偶尔有动物的影子掠过,可见此处天杰地灵,孕育万物。 林羡鱼端着酒盏饮了一杯又一杯,身子往后倒去,靠在了卢宴亭的背上。他抬头望着西沉的日头,幽幽道:“哎,这年头办个案子还真是难。咱们在这山庄里走了一遭,却愣是什么线索都没找到。就算林云真的藏在这里,这要找起来也是麻烦得很。” 卢宴亭将酒盏放在了屋脊上,淡淡说道:“也不知道某些人是怎么想的,到了这里走了一圈就喊累,一头扎进了厨房里。”说着,他揉了揉眉心,摇头道:“这地方确实太大,要找也费劲。你坐在这,等的可不就是他们来吗?所以啊,你又头疼个什么?” 林羡鱼忍不住笑了起来,卢宴亭一下子就说到了他的心思。鹿苑确实大,若是没有确切的消息,找林云确实如同大海捞针。这方才走了一遭,已觉得头晕眼花了。如今他在守株待兔,那些人既然也是冲着林云来的,自己又何必费那力气去寻人,索性在此等着,待他们找到了人直接将人抢走就是了。 卢宴亭当然明白他的心思,因而他从厨房偷了酒菜出来,便也没说什么,和他在这屋顶上饮酒。不过,饮酒归饮酒,这周围的情形可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和耳朵。那边林木中有人埋伏,后山那边也有人刚才潜入,山脚下同样也有人靠近。这些……他都一一记在了心里。 酒喝完了,林羡鱼也有些乏了,索性躺在了屋顶上,阖上了双眸打算稍作歇息。卢宴亭仍旧坐在那里,夕阳落在了身上,镀上了一层温和的光线。他微微敛着眸子,似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霍白薰在赖碧尘之前到了鹿苑,一路从山脚到了山顶,远远地便看到了在屋顶上的林羡鱼和卢宴亭。见两人无事,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可算是落了地。可看到两人身侧的食盒和酒盏,她又无奈地笑了起来。林羡鱼还真是到了哪里都不忘记吃。不过也好,吃饱了才有力气嘛。 听到远处的风声,林羡鱼一下子坐了起来,眨了眨眼睛,言道:“好像……是阿薰。” 卢宴亭点了点头,因为他看到了霍白薰。青翠之间,一身红衣的霍白薰手持千机伞一步步拾阶而上,那般的显眼,又像似一幅水墨画。 霍白薰的眉宇之间拢着笑意,伸手接住落下的叶子,抬头间朝卢宴亭招了招手。林羡鱼一手撑着脸颊,另一只手放在耳畔,跟猫咪似的晃了晃,逗得霍白薰忍不住笑出了声。 眼间夜幕落下,林羡鱼整个人都精神了。酒气散去,他蹲在屋顶上摸着下巴,皱眉道:“你说这些人还动不动手了,都这个时辰了。” 卢宴亭嘴角抽了抽,无语地说道:“你是盼着打架是吧。” 霍白薰也在一旁附和道:“他这肯定是吃多了,所以才想活动活动筋骨。” 林羡鱼眉头一挑正要回嘴,目光却落在了林木间,眉头拧在了一起。就在方才,林木之间响起了一阵细微的声音,而眨眼的功夫,雾蒙蒙的林子里升腾起了数盏绿幽幽的光影。仔细看去,像似绿色的灯笼漂浮在半空中,随着风的方向,朝林羡鱼等人所在的位置飘了过来。 卢宴亭和霍白薰也注意到了林中的变化,两人一下子站了起来。这种景象,他们也只有在黄泉渡的时候见到过。那时候黄泉河上就飘着这样绿色的灯笼,只不过那灯笼上绘制的是二十一度母的画像。这林中的灯笼,更像是百姓口中传说的鬼火。 可,林羡鱼和卢宴亭他们在得知鹿苑的时候,曾经查过此处的地志。鹿苑所在的山头也是属于十万大山之中的一部分,可是此处距离滇城颇近,因而山中常有百姓出入采药,又或是打猎。这山上也并非什么古战场又或是乱葬岗,所以……不可能会同一时间出现这么多的荧火。 林羡鱼当然不会相信是荧火,如果真的有什么妖邪之物,他手中的青海剑早该亮起来了。那么,那些莹莹之火应该是和当初见到的绿皮灯笼一样,是有人操控的。也不知道这操控的人是何人,又是何意。弄出这么多的灯笼,总不该是为了照亮。 正当几人思索间,绿色的灯笼已经飞了过来。而就在灯笼靠近的时候,原本一片漆黑的鹿苑中竟然亮起了灯火。有人从阴暗中走了出来,整整齐齐地站在了院子里。所有人的表情一致,纷纷抬头看着屋顶上站着的三个人,手落在了兵刃上,似是等着命令随时出手。 林羡鱼缓缓拔出了青海剑,卢宴亭的碎云刀也已出鞘,霍白薰手持千机伞眉目清冷。三人互相依靠着彼此,看着院中那些人却没有半点的畏惧。 忽地,平地起了风。风一起,那些莹莹绿光便也速度更加地快,一下子涌了过来,确实是灯笼。灯笼到了身前,林羡鱼三人动了动鼻子,登时就觉得不对了。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火药味,似乎是从那灯笼里传出来的。 就在林羡鱼诧异地时候,林中风声鹤唳,一支冷箭急急射出,箭头之上亮着火光,落在了绿色的灯笼上。林羡鱼一惊,连忙拽住身侧的霍白薰和卢宴亭,三人连忙往后退去,一个翻身落在了另外一边的屋顶上。刚落下,就听“砰”地一声,灯笼炸响。 与此同时,那院中的那些人提剑纷纷攻了上来。一时间,鹿苑之中不断地响起“砰砰砰”的声音,空气里四处弥漫着火药味。雾蒙蒙之中,青海剑上亮起了蓝色的光芒,穿破了重重迷雾,横扫之下,一片惨叫声。 卢宴亭碎云刀祭起,飞身之下碎云刀朝外划出数道白色的光芒,将那些人逼退。一个漂亮的转身,抬脚将至了身前的灯笼一脚踹了出去,随手将身上的火折子抛出。 千机伞随着霍白薰的身形左右飞来飞去,无数的暗器从千机伞里飞出,将不断涌了过来的灯笼打落在地。林木之中仍旧有带着火的箭矢飞出,将三人罩在了其中。 林羡鱼眼眸之中一片清冷,冷笑道:“看来,这是有人专门等着咱们三个呢。咱们三还就当真了。得,今天夜里又是一场恶战,你俩可别怪我!”说话间,他提着剑已冲了出去。 第597章 真是热闹 霍白薰和卢宴亭都笑了起来。在他们看来,院中这些人不过都是散兵游勇,真正的高手肯定藏在暗处。这些人恐怕也并非冲着他们来的,而只是恰巧他们这个时辰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林羡鱼微微眯着眼睛,青海剑上光芒越来越亮。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的风也越来越大,卷起了地上的尘土和折断的草木,碎屑满天飞。夜幕落了下来,天空中阴暗一片,草木横飞,被风卷着四处窜动,使得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 林羡鱼站在那里,神色冷峻。青海剑向外划出无数道剑气,他微微阖起了双眸,竖起耳朵听着四周的风声变化,捕捉着微妙的响动。阴暗之中,那些绿色的灯笼光芒越来越暗,却不断地朝他们靠近。忽地,身后一把大刀砍了过来,他冷笑一声,长剑向后一挽,周围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空中漂浮着的那些绿皮灯笼忽远忽近,林中的弩箭也停了,而院中那些人似乎也减少了。林羡鱼心中纳闷,站在原地一直没有动。 卢宴亭和霍白薰又朝他聚了过来。霍白薰将千机伞挡在三人身前,心中略有一丝焦急,低声道:“怎么回事?难道他们要退了?” 林羡鱼扭头看了眼身后,远处的林木间没有任何的动静,死一般的沉寂,就连方才的鸟鸣声都听不到了。他唇角勾起,摇头道:“不,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宁静。” 卢宴亭沉沉吸了一口气,也朝四周看了过去。显然,对方在等,等待时机,等待他们自己露出破绽。若是林羡鱼一人在此处,这些人对付起来确实麻烦。可是,他和霍白薰在。他和林羡鱼两人联手,这世间已是难逢敌手,而霍白薰师承剑圣秦月白,又懂得医术,他们若想使毒,也无济于事。所以,他们在耐心的等待,等着他们三个人不耐烦的时候再出手。 三人站在屋顶上良久,对方却一直没有任何的动作。可若是他们往前踏出一步,便会有暗箭朝他们袭来。林羡鱼伸手摸了摸耳朵,十分无奈地笑了起来。看来那些人眼下只想把他们困在这里,那么,他们应该在盘算别的事情,比如……寻找林云等人。 林羡鱼轻声笑了起来,唇角弯出一抹弧度,青海剑举起,猛地向身后划出一道凛冽的剑气,而后身形随之飞出。就听暗中一声惊呼,伴着一声闷哼。在剑气落下的瞬间,一串血珠飞撒而出。就在这一瞬,林羡鱼提着剑已落在了院中,随着剑气四荡,周围的雾气淡了许多,而隐藏的那些人也组建露出了影子。 霍白薰和卢宴亭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就已经知道林羡鱼打的是什么算盘。他们二人分开向两个方向急速奔去,随着碎云刀和千机伞飞奔而出,半空中的灯笼又再次动了起来。奇怪的是,林木中这次却没有动静,既没有弩箭射出,也没有任何的响动。 院中那些黑衣人踏着步法,似乎是在布阵。可他们刚提着剑往外错步,林羡鱼的剑就已经到了身前。剑随心动,在半空中划出数道弧线,朝周围的黑衣人掠了过去。剑锋却又急转,身形向外退出一步,却又翻转长剑,又再次扫了回来。 院中众人大惊失色,这样的境况下林羡鱼竟然还如此的冷静,总也能够找到出手的时机,这样的人物当真不可小觑。只是,他们的任务是缠住林羡鱼三人,而非要了他们的性命。可面对林羡鱼三人的攻击,想要以守为攻却是很难。这些人留在世上,对于他们而言,又或是他们谋算的事情而言,都是极大的隐患。也不知道黑暗中是谁喊了一声,那些黑衣人杀气凝聚,纷纷朝他们再次涌了过来。 林羡鱼沉沉吸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他眉头微微挑起,转身之间卢宴亭已经朝她奔了过来。青海剑与碎云刀撞在了一起,而千机伞则在一侧为他们挡住了飞来的弩箭。三人站势呈三角,同时出手,顿时风声急骤,铃声大作。 林羡鱼袖子一挥,长剑上蓝色的光芒在暗夜之下如莹莹之辉,甚至有些夺目。蓝光如潮涌一般的风刃,飞射而出。随着林羡鱼掠上半空,那剑气似是无数的飞羽,朝那些黑衣人射出。 卢宴亭见林羡鱼动了真格的,缓缓摇了摇头,提着碎云刀也追了上去。刀风乍响,就听巨大的响声不断,那些奔过来的黑衣人的身形似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被剑气震得四分五裂,随风飘着散落在了各个角落里,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林羡鱼忽而回头朝卢宴亭看了一眼,卢宴亭眉头微拢,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身形向高处蹿去。半空之上,他脚下施展开来,在阴暗中留下无数的残影,再看时人已经朝远处飞了去。 霍白薰在他起身的时候,已经握着千机伞飞上了高空,将朝卢宴亭身后射来的弩箭尽数打落在地。千机伞上铃声叮当作响,伴随着急急地风声,射出无数带着幽芒的暗器,似是漫天落雨。“铿锵”一声,千机伞中一柄通体玄黑的剑出了鞘。 卢宴亭一撤出,林羡鱼和霍白薰各守一处,二人配合默契,鹿苑之中飞沙走石,再次起了大风。阴暗中不断地有人坠地,又或是发出闷哼失去了再出手的机会。 林羡鱼眸子眯了眯,伸手拽了下霍白薰,眉头挑了挑。霍白薰有些纳闷,可随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果然发现了异样。就见不远处的院子里灯火明明暗暗,有人影重重,而卢宴亭的碎云刀也恰好在这个时候砸在了他们中间,将那些人搁了开。 与此同时,鹿苑之中到处响起了兵刃相撞的声音。林羡鱼略有些诧异,随之蹿上高空去看。就听鹿苑四处传来杀伐声,而有几道人影从半空中落了下来。仔细瞧那身形,竟然有几分眼熟。细看之下,他顿时笑了起来,来的可不就是黄越等人嘛。 林羡鱼心思一转,笑道:“这今夜的鹿苑还真是热闹。” 霍白薰也跟着笑了,不过很快她的眉头又沉了下来。热闹是热闹,可这未必就是好事。鹿苑平日并没有什么人来,今夜却来了这么多。黄越等人也到了,那滇城之中的那些江湖人又怎么可能听不到消息,往这边涌来了呢? 果不其然,等他们两人再回身的时候,就听到山脚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山林之中再次射出了弩箭,这次不是向他们,而是向山脚。 林羡鱼挽着剑花,幽幽说道:“哎……有人来抢人了。” 第598章 专程等候 夜幕席地,黑暗中绿色的灯笼随风飘着,莹莹之光隐隐约约。雾气越来越浓,鹿苑之中雾茫茫一片,远处的山脉早已看不清楚。不断有灯笼爆炸,惨叫声接二连三。剑光连成了一片,刺破了重重迷雾,又在此跌入迷雾之中。刀剑相撞之下,声音刺耳。 林羡鱼凝着眸子,提剑跃起又落下。随着他的剑气四散而出,不少人躲避不及撞在了墙上又或柱子上。看着不断从雾气里涌过来的黑衣人,林羡鱼唇角翘起,他断定这些人并非是同一批人,而他们的目的也是想要弄清楚是何人要入宋王府盗宝,而那宝物又藏了什么秘密。这么看来,他们之中肯定有人知道林云的下落,如此便也帮了自己的忙。 林羡鱼轻声笑了起来,朝霍白薰扬了扬下巴。霍白薰会意,内力催动之下,四周的气温越来越低。脚下的地面,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林羡鱼和霍白薰二人的剑法,论起来也算师出同门。秦无垢和秦月白本就是同宗,而他们二人在许多年前都是沧澜城的人。不过,那时候的沧澜城属于司雪洲。司雪洲当时的掌灯使名唤司雪晴,与秦无垢乃是师兄妹。秦月白则是在后来入了沧澜城,算是秦无垢的师侄。 两人既是师出同门,这内力自然也是相通的。沧澜城的至高心法属水性,水分极寒和柔和。林羡鱼的内力便是极寒内力,而霍白薰虽然跟随秦月白练习剑法和内力,却更偏温柔一些。但,此时二人联手所释放出的杀意却是一模一样的。那股内力极其的寒冷,比冬日落雪之时更为寒凉。 有人长剑急抖挽着数朵剑花朝霍白薰刺了过来。霍白薰心思一转,微微笑着,千机伞朝后一挡,手中的凌月剑上白光凛凛,回头之间,长剑横扫之下,那人向后跌去。她的动作越来越快,剑气如网,将围过来的人逼得节节败退。 林羡鱼提着剑沉着眸子,一脚踹在了围过来的一人腿上,向左侧闪去。“走!”霍白薰闻言千机伞挡开他人的攻势,与林羡鱼退到了一处,二人相携急速朝卢宴亭离开的方向去了。 黑衣人见二人离开,有人提着兵刃想要追上去,却被黑暗中走出的一人拦住了。那人眉头沉沉,站在雾气之中显得更加的阴森。“不必追了,今晚的目标不是他们。” 林羡鱼和霍白薰冲出了黑衣人的包围圈,忽然听到山林间传来一阵风声。霍白薰的面色陡然一变,抓住林羡鱼的胳膊,急道:“快走!” 林羡鱼转头一把将霍白薰拦腰抱起,追着卢宴亭的方向就奔了过去。回头时,就见林间草木起起伏伏,不少人影冲入了鹿苑。原本宅院中的那些黑衣人此时面色煞白,纷纷聚在了一起。雾气不知何时隐去了,宅院里的灯火耀人,剑光铺天盖地。 林羡鱼和霍白薰两人摇了摇头,看到前头那一抹红色的身影连忙奔了过去。 卢宴亭此时手握着碎云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前是一处低洼,洼地里流水潺潺。山风吹来略有些温热。草木也与他处不同,苍翠之间浮着一片白霜。林间的花草在月光下盛开,暗香浮动之间,隐隐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火药味。 卢宴亭微微拢着眼眸,看着隔着水站着的三个人。这三人样貌怪异,手中的兵刃更加的奇怪,他们的穿着打扮根本不像是滇城的人。为首那人身形颀长,面色微白,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卢宴亭的身上打量着,而身侧那人身形略低,脸颊圆润,头发稀疏,一双眼睛似是黄豆。另一人身形似孩童,大约与孟玉差不多高,头发绾起,缀着红色的丝带。 林羡鱼和霍白薰落在了卢宴亭身侧,两人回头看到那三人都愣了下。 林羡鱼摸着下巴思索了半天,脸色不由得阴冷了下来。这三人……他曾在临渊山庄见过他们的画像,而且他们和很多年前的一桩旧案有关。据秦无垢说,那件事情之后,这三人便下落不明。谁又能料到,他们会在此时出现在了这里,似乎还是在专门等他们三个。 霍白薰眉头紧紧拢在一起,扯了下林羡鱼的衣袖,眼中满是询问之意。 林羡鱼沉沉吸了一口气,在她掌心写了几个字。霍白薰不由得愣住了,眼前这三人可不是什么普通江湖人,论起来应该是和四圣是一个时代的高手,不过……他们属于魔宗。 千百年前,东岳并非叫东岳,而那个时候在翻云海上有一座仙宫,名唤抚仙宫,乃是整个夏昌仙门之首。有修仙之人,便也有魔族和妖族。那时候,魔宗统领魔族,与修仙之人为敌。他们三人便是魔宗之中有名的刽子手,后被仙门玄天宗宗主设计擒住,废去了修为,扔到了酒泗海的桎梧院。 那个子高的人名唤高连,他的兵刃看似像三叉戟,实则是以天外魔铁所铸,此物名——吞日。个子小的名叫高源,手中的兵刃像似镰刀,名为镰鼬。而另一人看样貌像似个书生,可手中的兵刃也不是俗物,名为锁神,而他的名字叫苟云。 这三人当年被关进了桎梧院之后,因失去了毕生的修为便如同普通人,后来不知何种机缘又重新练武。就算是没有了仙根,他们的功夫也比普通江湖人高出很多。秦无垢曾多次告诫林羡鱼和卢宴亭,日后若是行走江湖遇到了当年魔宗的人,可得千万小心。这些人不光功夫奇高,行事更是诡异。 林羡鱼将霍白薰护在了身后,手按在了青海剑上,挑眉道:“三位魔宗的前辈,莫不是在此等我?” 高连眉头一拢,将吞日往前一挺,应声道:“你这小子眼神挺好。不错,我们三人真实奉命来取你们的性命。既然知道我们是魔宗的人,也知道我们的来历,那便留下性命吧。” 林羡鱼脑袋一歪,摇头笑道:“那可不行,你们说让我留下性命,我就留下性命,我这个伏魔司掌首未免太没面子了!”说着,他略微顿了下,将青海剑提起,指向了他们三人,声音凛冽。“既如此,那便请教三位前辈高招!” 话音落下,青海剑已经朝高连攻了过去。他脚下错步,身形之快,如离弦之箭。待高连看清时,青海剑已到了他身前。那高源见林羡鱼攻了来,为免卢宴亭和霍白薰背后出手,提着镰鼬刀朝霍白薰砍了过去。苟云眉头一凛,遂也与碎云刀撞在了一起。顿时,就见洼地之中响起了阵阵刺耳的声音。 第599章 故意拖延 这三人功夫奇特,与林羡鱼等人对阵没有丝毫的怯意。林羡鱼有些奇怪,这三人虽然是魔宗的人,可这次在鹿苑劫杀他们却未必就是受了魔宗宗主的命令。他们来鹿苑是为了找到林云,那么这些人应该是为了阻止他们寻到林云。院中那些人与这三人……不是听命于同一人。 高连提着兵刃一边和林羡鱼对阵,一边冷笑道:“领教高招倒是不必。我们三人不过也是为了银子,你们三人的人头可是相当的值钱,够我们挥霍许久了。”说话间,他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连挑带刺朝林羡鱼各个要害刺来。 高源见林羡鱼被高连逼得直往后退,遂一个转身,提着兵刃反手朝林羡鱼攻来。二人左右夹击,兵刃之上泛着骇人的寒芒。 林羡鱼冷声笑了起来,摇头道:“没想到啊,我们三个人的命竟然这么值钱。不过,想要伤到我们,那就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能不能拿到这赏金!”说话间,手中青海剑迅速地挽起,朝两人横扫而出。四周顿时冷了下来,剑气所过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 卢宴亭手中碎云刀震得叮当作响,冷冰冰地看着他们三个,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屁话真多,直接杀了就是!”说着,脚下重重一踏,就觉得涤棉微微一晃,碎云刀朝高源砍了过去。 高连和高源以及苟云三人见林羡鱼几人配合的默契无间,又见他们功夫如此之高,面色登时冷了下来。高连脚下微微错开,兵刃在胸前挡开一圈凌厉的气劲,如灵蛇一般,朝林羡鱼再次斜斜劈了过去。可就快到他身前的时候,却又向后跳去,反手横扫。 林羡鱼眉头略微蹙了下来,一个转身,提剑往前一挡,长剑之上蓝色的光芒越来越深,刺破了一袭夜幕。就见漫漫苍穹之下,青海剑上的蓝色光芒,逐渐变成了白色,遂又变作了透明。而剑刃之上光芒凛凛,形似出海的蛟龙,剑气更似那浪潮涌动的海水,朝外荡漾了去。 霍白薰以千机伞为守,伞中剑为攻,剑法凌厉,将苟云拘在原地无法脱身。她的剑法虽师承秦月白,可也有夹杂关啸林和其他二人的功夫。就算苟云曾经和秦月白交过手,又或是熟识沧澜城的剑法,可此刻与霍白薰对阵,却仍旧茫然没有头绪。 霍白薰手中的凌月剑上泛着泠泠清辉,似是秋月挥洒而下,剑身上笼罩的光芒一点点散开,如同水一般的温柔。可,这剑气到了身前,却如同秋风扫落叶般凌厉。剑气划过了苟云的手臂,顿时衣裳上就多了一道浅浅的伤痕,伴着淡淡的血腥味。 苟云被霍白薰所伤,顿时怒火中烧,提着兵刃速度越发的快,朝霍白薰逼来。不知何时起了风,四周的树木被内力震得四散,噼里啪啦的声响不断。远处传来阵阵惨叫,也不知道是哪一方的人马受了伤,那灯笼爆炸的声音仍旧在持续,半空之中弩箭如雨。 卢宴亭重新将高源从林羡鱼身边逼了回来,碎云刀舞的如同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罩在其中。长刀呼呼乍响,惊得高源心惊肉跳,只觉卢宴亭就在身侧,遂即出手阻挡。哪想到却是卢宴亭虚晃一招,而他察觉出来时,身后一股逼人的杀气朝他背后涌了过来。 卢宴亭哪会给他半点喘息的机会,一掌挥出,碎云刀随后而至。在高源躲过那一掌的时候,碎云刀却已将他的后路切断,而后抬脚朝他的小腿踢了去。连环踢出,碎云刀上有是一片寒芒,刀风凛凛之下朝高源后背斜斜砍了去。这一招看似轻飘飘的,可若是躲闪不及,那人的肩膀定是会被削去。 卢宴亭这人平日里虽然不怎么说话,而且也只对林羡鱼几人会稍微温和一些。他的师父顾臻性子虽然温和,可那也只是对秦无垢。对于其他人,这师徒二人的性子如同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尤其是眼前这几个人,又是专门来杀他们的,卢宴亭又怎么会对他们留半分的情面。 此时碎云刀已出,定然不会留任何的生机。高源似是感觉到卢宴亭的杀意,额头上冒出冷汗来。方才对阵之时,他确实有些轻敌,只当眼前这三人不过就是出江湖不久的小孩子。可现在他心中有了些许的悔意,他们……想错了。这三人眼下还未动真格的,已经很难对付了。若是不能尽快拿下他们,必然是大患。赏金拿不到也就罢了,搞不好连性命也会丢在这里。 高源三人在桎梧院多年,这内力自然比林羡鱼几人高出很多。可是,与他们三人对阵,若没动手之前,他们尚觉得有那么十分的把握。可动了手,他们却发现他们的胜算,却只有不到一半。毕竟,他们年岁已经大了,动手的时间越久,于他们越不利。 林羡鱼只看了高连和高源一眼,便猜到了两人的心思,心中暗暗笑道:想要速战速决?那是不可能的。思索间,他朝卢宴亭和霍白薰笑道:“这三位前辈可是魔宗的高手,咱们啊……是小辈,可得小心应付着。你们两人不要心急,咱们慢慢来。” 听到林羡鱼这话,卢宴亭和霍白薰忍不住笑了起来。 卢宴亭随手划出一道,应声道:“阿羡说的是。咱们是晚辈,对待前辈得有晚辈的样子。既然前辈愿意赐教,我卢宴亭当然得留心看着,记住每一招每一式。就算是输了,受了伤,这日后回想起来也是别有滋味,也好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 这若不是在与人对阵,霍白薰听到这些话,早就笑得前俯后仰了。她还是第一次在与人对阵的时候,听到卢宴亭说这么多的话,还是学着林羡鱼的口吻,调皮却又有他本人的冷漠。 高连三人闻声顿时面色一变,这话听着是好听,是照顾他们三人,可明摆着就是想拖着他们。高连大袖一挥,冷声道:“好你们三个黄口小儿,竟敢拿老夫消遣!看招!”话罢,脚下生风,双掌齐出朝林羡鱼劈了过去。 掌风至了林羡鱼身前,就见林羡鱼横剑一挡,而后一个翻转跃上高空,青海剑上白色的剑气幕天席地朝高连劈头盖脸砸了下来。长剑从他肩膀处削了去,顿时将那衣裳划破了一片,肩头上的皮肉也被带起,血淋淋的看着十分骇人。 林羡鱼却并未因此听下动作,而是迅速地从高连身前闪了过去,长剑划出一道圆形的剑气,将高连整个人裹在了其中。众人还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听高连大声惨叫,兵刃“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第600章 落字令牌 高源听到高连的惨叫声连忙回头,就见高连的胳膊被林羡鱼从肩膀处齐齐削断,此时血流如注。高连面色苍白,整个人傻了一般看着落在地上的手臂,眼珠子动了动,忽而大喝一声,疯了似的朝林羡鱼扑了过去。可还未到林羡鱼面前,整个人重心不稳扑倒在了地上。 鲜红的血,似是雨珠一般扬了出去,洒在了林羡鱼的衣衫上。高源和苟云两人都愣住了,握着兵刃的手在发抖。高连跌倒在地,伸手朝落在地上的半截手臂抓去,可是他挣扎了许久,最后手无力地落在了地上,抬头看着林羡鱼,眼中瞪得跟铜铃似的,布满了血丝,心中的恨意拢了上来,嘴唇都被咬破了。 “林羡鱼!你该死!” 高连恨恨地吼出这句话,用尽了全身力气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挥着左手朝林羡鱼劈了过来。然,他的掌风还未至林羡鱼面前,青海剑一声龙吟,伴着蓝色的剑气一个回转,刺入了他的腹中。天地间突然就安静了下来,静得让人有些害怕。 林羡鱼眯着眼睛看着高连,唇角微微勾了起来,扬眉笑道:“很可惜,今日死的是你不是我。那些赏金,你们是没命拿了。不过……”他眸光转了转,脸上笑意越发浓了,“若是你们能说出是受谁指使,或许,我可以饶了你们一命。” 悬赏花红,又请到了久不出江湖的高连三人,还又不是魔宗的人,这个人林羡鱼很想知道是谁。如果是魔宗,想要对他们三人出手,从忻城到长安他们有的是机会。可是,他们只是在做自己的事情,只是在林羡鱼等人阻拦的时候才会动手,可是一旦没有了威胁,他们却又都将这几人,甚至伏魔司的人熟视无睹。这,不合乎常理。 林羡鱼曾经猜测过,魔宗的人有一半的缘由是冲着伏魔司来的。可是,现在他觉得并不是。从长安的事情之后,他觉得之前很多的问题,细节性的问题,他想错了。这些人的目的,还是为了颠覆东岳朝廷和江湖,而非针对伏魔司。只是,伏魔司的存在便是为了守护东岳太平,所以他们避无可避。 林羡鱼方才那一剑并没有要了高连的命,剑没入他腹中的时候偏了一寸,避开了要害。只是,高连断臂又被刺了这一剑,若是不能及时救治,他这条命必然不保。眼下,他们要么说出是受谁指使,要么与林羡鱼三人拼个鱼死网破。可就现在的情形来看,他们没有任何的胜算。 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高连三人行走江湖多年,虽然后来在桎梧院,可是对江湖上的事情却了若指掌。这次出山接了这个任务,本也是想着能够一举名动天下,成就昔日辉煌。但,与林羡鱼几人交手之后,他们知道自己错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他们终究已经是过去了。 远处杀伐声阵阵,洼地里却一片静谧。风似乎略开了这个地方,就连林木中连一丁点的动静都听不到。高连的手臂伤处血不断地涌出,他的衣裳和身下的土地都被血染红了。青海剑从他的腹中一点点拔了出来,而他的身子又再次倒在了地上,顿时喷出一大口的鲜血,已是气若游丝。 高源和苟云两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眉宇间凝重。那些个道理他们又怎么会不明白,可是他们三人到底是江湖前辈,输给了江湖小辈已经是够丢脸的事情了,若是再开口求饶,那就算活下来,又怎么还能在江湖上立足。可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想到这些,高源面色微微一变,转身朝林羡鱼深深鞠躬,咬牙切齿,却又说的极其恳切。“林掌首,是我们三人冒犯。今日之事,还请林掌首高抬贵手,请霍姑娘能救我兄长一命。至于你们要知道的事情,我高源愿意和盘托出!” 听到高源这么说,苟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但很快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也朝着林羡鱼三人拜了下去。高源说的没错,他也没有做错。他们并不是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而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今日若是能活命,还怕日后不能东山再起,重踏江湖吗? 林羡鱼眉头拢了拢,伸手摸着鼻尖,朗声笑道:“哦?这么说,只要阿薰出手救治高连,你们就愿意将你们所知告诉我?可……又如何保证你们没有说谎呢?” 高源吞了口唾沫,眸子沉了几分,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双手奉上,言道:“我兄长与我相依为命,虽我们三人曾做过不少错事,可到底血浓于水,我又怎么会拿他的性命开玩笑?林掌首,这块令牌便是指使我们来劫杀你们那人所持。想必三位一看便知是谁。” 林羡鱼倒也不怕他暗中使坏,点了点头道:“我便相信你们一次。”言罢回头看了霍白薰一眼。 霍白薰微微颌首,收了千机伞上前落在了高连身侧,俯身迅速地点了他身上的几处大穴止血,而后拿出随身携带的止血散,将高连翻个身躺平,撕开了他身上的衣服,动作迅速地清理了伤口之后,将药敷了上去,而后又拿出白纱给他包扎好。为免他因失血过多而亡,又给他口中塞了一颗药丸,渡了气才作罢。 高源和苟云两人看着霍白薰替高连医治,眉头皱了起来。这么包扎,谁不会啊。苟云正要开口问一句,却见霍白薰指间夹着银针,身形急转直下,银针刺入了高连身上的穴道。随着银针刺下,那颗药丸落入腹中,霍白薰一个翻转,将高连扶了起来,手落在了他的后背上。 药丸乃是关啸林所制,自是救命的良药,又有霍白薰银针刺穴渡气,只余下一口气的高连终于缓了过来。惨白的脸上多了一丝红润,呼吸也均匀了许多。 霍白薰一掌落在高连后背,轻轻一推,朝苟云说道:“扶着他,半个时辰后方能拔去银针。这半个时辰内,他不能移动半分,否则经脉逆行,必会暴毙而亡!” 苟云哪敢怠慢,赶紧上前扶住了高连,手落在他的后背上打算再渡气给他,却被霍白薰阻止了。霍白薰斜斜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们三人可以说是同出一脉,修习的内力却大不相同。我已渡气给他,你若这个时候再给他渡气,不用等半个时辰,现下就会要了他的命。” 苟云僵了一下,连忙收势,只扶着高连坐在那儿不敢再有任何的动作。高源见兄长的命保住了,微微阖了阖眸子,忽而“噗通”一声跪在了林羡鱼三人面前,又将那令牌举高了几分,声音沉沉说道:“多谢林掌首宽容,多谢霍姑娘相救,谢卢公子不追究。” 林羡鱼上前一步从他手中拿过那令牌,与卢宴亭聚到了一处细看。就见那令牌上雕刻着云纹,上面的字样并非是东岳的文字,似乎更像是前朝哪一族所有。云纹之上仙鹤腾空,多是祥瑞之照。另一面雕刻着松柏,仔细看那图案,却是一个“落”字。 落…… 林羡鱼思寻了良久,甚至将与秦无垢等人齐名的那些个江湖前辈全部想了一遍,却仍旧没有找到任何一个人名字中含有“落”字。更让他奇怪的是,柳氏统一东岳之前,无论是世家也罢,还是皇族,这其中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名唤“落”。 那会是谁呢? 第601章 又中计了 林羡鱼想了一圈,也没想到一个能与之相符的人。他暗暗叹了口气,这之前白澄和凤翎交给他的信和盒子,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弄明白。那从明宫中带出来的盒子,其中的秘密也未参透,如今却又出现了这样一块令牌,还是冲着他们三个人来的,怎能不叫他忧心? 林羡鱼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好好的将白澄记录的册子和凤翎的那封信认认真真研究一番,或许真的可以找到线索也说不定。只是,既然高源等人愿意说,那么听听也无妨。反正鹿苑之中的事情尚未了结,那些人现在仍旧没寻到林云的下落。 林羡鱼思索了下,朝高源和苟云问道:“那么,能否说清楚,到底是何人入了桎梧院,请你们出山?” 高源因照顾着高连,便朝苟云扬了扬下巴,神色有些萎靡,低声道:“说吧。” 苟云点了点头,遂将近日来发生的事情与林羡鱼等人说了个明白。 原来,高连三人当年被重伤失去了毕生修为,而后被秦无垢等人送到了桎梧院关押了起来。那桎梧院原是当年仙门抚仙宫的别院,距离抚仙宫却有极远的距离。但是,看守桎梧院的人乃是抚仙宫抚仙楼的看门人。那人名唤顾季长,也正是当年与魔宗勾结毁了抚仙宫的人。 抚仙宫沉入翻云海之后,门下弟子活着的人屈指可数,却因那一场大战全身修为尽失,成了普通的江湖人,而后便也隐姓埋名。至于那顾季长也因此殒命,桎梧院便也成了一座无人看守的牢房。可即便是这样,桎梧院周围仍旧有千百年前留下的阵法和机关,关在其中的人想要出来,几乎不可能。 然,岁月荏苒,就算那些阵法和机关是当年修仙之人所留,可时过境迁威力逐渐消散,便也成了常人所知的奇门遁甲。桎梧院中关押的那些人,大都是世间大奸大恶之徒,有修仙之人,也有江湖人。于是,暗中常有人想要闯入桎梧院,将这些人带出,可惜的是,桎梧院在酒泗海之上,想要到达桎梧院所在的小岛,需要桎梧院的地图,更何况桎梧院周围满是瘴气,常人根本无法靠近。 可就在三个月前,有人到了桎梧院。那时候林羡鱼等人还在黄泉宫,并未听到任何的风声。据苟云回忆,那人年纪不大,瞧那双眼睛也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可是此人功夫奇高,就算是他们三人练手也不是他的对手。他并未和他们三人为难,只是亮出了这块令牌,着他们前往东岳,等候命令。 三人不是他的对手,看到那令牌又想起了旧事,便也接下了这任务。那人承诺,若是办成了事情,必会付他们丰厚的报酬。三人被带出了桎梧院,至于桎梧院中关押的其他人,苟云等人并不知晓。他们入了东岳之后,一直藏身在滇城之中。 就再前天夜里,那年轻人再次出现,告知他们今夜入鹿苑,在此等候,并且向他们描述了林羡鱼等人的样貌,言明此次要杀的人是临渊山庄秦无垢和顾臻的徒弟。苟云三人当年正是被秦无垢他们所伤,这口气又怎么咽得下去。如此一来,便也听命来了鹿苑等候。果不其然,卢宴亭寻找林云先到了这里。 听高源和苟云说完,林羡鱼三人都愣住了。他们口中的那个年轻人似乎和林天所说的那个人是同一个人,而这个人正是搅乱滇城江湖的少年。可,这个少年不是墨衣坊的人,也不属于魔宗,更不是烈山宫又或是幻月阁的人,那必然也不会是千机门的人。 林羡鱼回头看了眼卢宴亭,卢宴亭轻轻点了点头,“我猜……也是同一个人。” 霍白薰“嗯”了声,言道:“确实应该是一个人。”说着话,她侧头看向了苟云,微微蹙眉道:“你们三人都见过他,那能不能告诉我,那个人是男是女,身上是不是有一股奇异的香味?” 霍白薰这话问出了林羡鱼和卢宴亭心中的疑惑。他们虽然能猜到是同一个人,可无法确定性别和样貌,想要在滇城找出这么一个人,着实有些困难。霍白薰既然追着香味到了同贺楼,可是那屋子里住的到底是贺语,还是与贺语一起的那个女子,仍旧是个疑问。 见霍白薰这么问,苟云仔细想了想,皱着眉头应声道:“姑娘这么一说,倒还真是有。那人身上的确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是我平生没有遇到的。” 听到了确切的答案,林羡鱼和霍白薰几个人都愣住了。看来,魔宗不过是浮于表面的阻碍,而他们背后,又或者说有另外的一队人与他们做着同样的事情,但目的却不大相同。只是,这个人到底是属于哪一方的呢?宋祁安的人吗? 高源和苟云两个人想了许久,仍旧无法分辨那个人到底是男是女。他们三人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对于易容术又或缩骨术一眼就能看出破绽。可是,那人始终背对着他们。如果单看身形,应该是个女子没错。可是他说话的声音略有些沉,而骨骼更偏向男子,便也叫他们很迷惑。 苟云也不知道林羡鱼他们说的这个人到底牵扯到了什么事情,可看三人的神情,便也都猜到了几分。再者,那人让他们来杀林羡鱼,恐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他们三个人,现在不过都是过河的卒子,这生与死也与他人无关了。这事情越想,苟云越觉得不对劲。桎梧院中胜过他们三人的高手颇多,甚至还关押着当年魔宗的一位长老。那个人的功夫,恐怕如今也只有秦无垢等人能与之匹敌。 可,为何当初那人偏偏选中了他们三人呢? 林羡鱼三人同样也在思索这个问题。桎梧院那是江湖中谁都不敢提及的地方,那里的人,如今的江湖和百姓谁都不敢染指半分。那些人中,随便出来一个,都有可能搅得江湖无法安宁。为何那人非得要入桎梧院,而又选择了这三个功夫平平无奇的人来劫杀他们呢? 思索间,霍白薰忽而僵了一下,叹气道:“咱们……可能中计了。” 林羡鱼和卢宴亭同时反应过来,这三人……他们真正的目的绝非要他们的命,所谓的劫杀,不过是说给他们听的,拦他们在此是在拖延时间。那么,他们想要的应该是被关在鹿苑中的那些人。但是林羡鱼又有些发懵,为何放出去的鱼饵,鱼没有上钩,还打草惊蛇了,为何却又要来救? 难道还有别的目的? 高源和苟云二人将自己所知全部道出,见林羡鱼几人陷入了沉思中,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高源将高连身上的银针以内力逼出,抱起来脚下一踏,就往外掠去。苟云兵刃往外一划,眸光中一片冰冷,身形高高蹿起,施展轻功就要逃走。 林羡鱼看着他们三人,冷声道:“你们还真是前辈,都说了不杀你们,还非得要逃。”话音落下,他手上一翻,掌中九枚锁魂针急速射出,追着三人背后去了。 虽说林羡鱼答应了不要他们的命,可也没有答应事后会放他们走。更何况这三人当年所犯之事罄竹难书,如今出了桎梧院,若再逃了,谁知道日后江湖上还会闹出什么事情来。索性,将他们全部捉拿,想来那大理寺的监牢还是关得住他们的。 “林羡鱼!” 第602章 互相嘲笑 苟云怒喝一声,却无力地坠落在了地上,登时疼得呲牙咧嘴,面色煞白。他恶狠狠地瞪着林羡鱼,可却又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那双眼眸里的恨意,逐渐消散,无力地低下头去,叹息一声阖上了双眸,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没有任何的动作。 高源因抱着高连,落地之后摔得不轻。许是骨头摔断,五官拧在了一起,看着落在一侧仍旧昏迷的高连,再看看眼前站着的林羡鱼和霍白薰三人,心中气愤,眼中恨意拢起,可是却偏偏找不到任何的话来说林羡鱼。因为……他们一开始就想错了。 林羡鱼笑眯眯地摸了摸鼻子,走到苟云和高源身侧,微微俯身瞧着苟云愤恨的脸,摇头道:“你们枉为江湖前辈,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吗?既然出了那桎梧院,当然没有回去的道理。咱们这东岳还有个好去处,正等着你们呢。哎……被你们拦在这里,那边的热闹倒是都错过了……” 说着话,林羡鱼站直了身子,回头看了眼四周,忽而拍了拍手。掌声翻落下,那边的林木中蹿出几条人影来,直直朝他们奔了过来。 霍白薰和卢宴亭都愣住了,那奔来的几人……可不就是沉渊楼的人吗?之前在长安的时候,这几人是跟着曲长亭的,其中一人是浣衣的属下。可是,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滇城,又是什么时候和林羡鱼联络上的?怎得,他二人一点都没察觉。 林羡鱼见两人发愣,笑着摸了摸下巴,眉头挑了起来。其实,他和曲长亭还有浣衣暗中一直有往来。江南城如今刚刚接手沉渊楼,不可能那么快赶到滇城,而曲长亭则是奉了江南城的命令,一直在留意西南江湖的动向。长安之事了结后,这几人便于林羡鱼先一步到了滇城。 至于浣衣,林羡鱼在她醒过来的时候,就将那夜卢宴亭当时担心的神情添油加醋的说给了她听。浣衣得知了卢宴亭的真实心意,自然是欢喜的很。可是,她和卢宴亭相识那么多年,自然明白他为何会那么快离开长安,便也没有急急追来,只是告诉手下的人,让他们暗中跟随。 林羡鱼等人到了滇城之后,沉渊楼的人就得到了消息。沉渊楼的人知道他和赖碧尘关系很好,盯着赖碧尘就能找到他,只是,林羡鱼这次小心的很,便也一直没有露了行踪。那天在晋湘楼看到林天被杀,林羡鱼因当时与黄越等人站在屋顶上,而人群中便有沉渊楼的人,这才联系上。 不过,林羡鱼当时并没有想过让沉渊楼的人也搅到这场风波里,因此并未告诉卢宴亭和霍白薰。可是,今天白日里得知了林云在鹿苑,而鹿苑之中藏了不少的人马,这才在来鹿苑之前给沉渊楼的人去了信,着他们在鹿苑附近等候,听到他的召唤再出现。 林羡鱼略微解释了下,卢宴亭和霍白薰便也明白了。沉渊楼的人落在了林羡鱼身侧,看到地上的高源三人,几人眼中满是震惊。他们虽是江湖后辈,可沉渊楼是专职刺杀和刺探消息的,加之秦思雨与秦无垢乃是同一代的人,柳星沉当然也将那些旧事说与了他们听。沉渊楼的藏书阁内,便有当年魔宗之人的画像,而他们这些人也都看过,当然也就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看见被林羡鱼三人擒住的是当年震惊江湖的魔宗三怪,他们看着林羡鱼几人的神情都变了。浣衣那属下神情复杂,又仰慕也有惊骇。一时间,几人都愣在原地,竟也忘了问林羡鱼唤他们的缘由。 林羡鱼拍了拍手,还剑入鞘,见几人仍旧在发愣,嘴角抽了抽,伸手打了个响指,挑眉道:“人交给你们了,随便你们关在哪里,别让人发现就行。” 几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地上的高源三人捉住。浣衣那属下思索了下,转而向卢宴亭低身说道:“卢公子,我家小姐让我带个口信给你。她说,不管你去哪里,她会等着你。你要做什么,她绝不会有半句怨言,也不会加以干涉。”说着,抱拳又道:“话已带到,属下告退。” 那人动作倒是快,朝另外几个人招了招手,又跟一阵风似的带着高源几人不见了。卢宴亭还愣在原地,林羡鱼憋着笑,走到他身边戳了戳他的胳膊,坏笑道:“哎呀呀,我这嫂嫂人可真好。跟你相识这么多年,一句怨言都没有。你这次匆匆逃跑,她也说你半个字。这要是换成了别人,早就追着去找她了。”说着话,他还故意撞了下卢宴亭。 卢宴亭还有些发懵,被林羡鱼这一撞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幸而他脚下一错稳住了身形。他站稳了脚跟缓缓回过头来,盯着林羡鱼看了会,忽而皱眉道:“浣衣如此待我,我当然会真情以待。可是某些人……某些人啊,一开始对人家姑娘总也冷冰冰的,后来好不容互诉衷肠,却一听要成婚就逃跑。这事情可大可小,要是那姑娘记恨,某些人这一辈子可就完了……” 他话还没说完,林羡鱼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嘴角抽搐着说道:“行了行了,咱们五十步笑百步,就别在这说道了。眼下,还是快点去看看那边的情形,寻到林云才是正事。” 霍白薰听着两人说话,不由得想起了刑罹。可是,正如林羡鱼所说,此刻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还是抓紧找到林云在说。 三人缓了口气,又蹿入了迷雾之中,奔着那边院子去了。 此时的鹿苑之中,几方人马混战在了一起。迷雾中充斥着血腥味,原本漂浮在半空中的灯笼早已尽数爆炸,地上的尸体支离破碎,看着触目惊心,犹如人间地狱。兵刃相撞,擦起一片片火花。那些人像似杀红了眼,根本不管对方是谁,只管提着兵刃胡乱的舞着,朝彼此砍去。 霍白薰眉头紧紧蹙在了一起,她伸手拂了拂,忽而急急道:“闭气,这雾中有毒。” 林羡鱼和卢宴亭闻声连忙照做,同时伸手捂住了口鼻。可是,那些中毒的黑衣人却丝毫没有察觉,仍旧混战在一起。不断有人惨叫,有人甩出去,有人撞在了台阶上,血花混进了雾气中,那股难闻的气味越发地浓烈,熏得人头晕眼花。 霍白薰仔细地分辨了一番,从身上的药囊中翻出一包药粉,随手撒在了林羡鱼和卢宴亭身上,又给他们两人各取了一颗药丸。待三人身上沾了药粉,又吃了解毒的药丸,这雾气闻起来便也没有那么熏人了。只是,雾气凝结,鹿苑之中的情形,便也有些瞧不清楚。 忽地,卢宴亭伸手扯了下林羡鱼,指向了东南方向的院子。林羡鱼和霍白薰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就见雾气之中,那边的院子里灯火通明,隐约可以看到有不少的人影。 林羡鱼眉头一挑,三人借着雾气隐身,朝东南方向的院落奔去,几起几落停在了那边的屋脊上。由此向院中看去,院内确实有一队黑衣人,但他们与别处的那些黑衣人并不同,神智清明,显然没有中毒。院子的几间屋子的门是敞开的,屋檐下摆着一张椅子,一个年轻人手握折扇斜斜坐在那里。 看到那人的身形,林羡鱼和卢宴亭三人同时看向了彼此,眼中满是震惊。 是……林天说的那个人。 第603章 面相不好 林羡鱼万万没有想到,这人竟然会亲自到此。可是仔细看那个人,却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林天和高源他们口中那个人气质斐然,异于常人。可是那边椅子上坐着的人,虽然一举一动有那么一丝风雅,可他的身上却少了一股气势。 卢宴亭和霍白薰也在端详那人。霍白薰是个医者,看人永远都是遵循“望、闻、问、切”。她看那人,觉得此人身上有一股阴气,应该说是女子才有的阴柔之气,而她握着扇子的手极为苍白,应该身患有疾。卢宴亭则与他们两人都不同。林羡鱼看的是一个人身上的气势,和他所袒露出来的气。卢宴亭则看的是一个人的心。那人坐在那里,这么看着却始终觉得有些气势不足,显然底气不够。 三人扭头,又同时摇了摇头。眼前这个人……恐怕只是个替身。 院中那些黑衣人行走颇有章法,屋内应该还有一部分人。看样子,林云他们应该就是关在这屋内。却不知道,他们这些人留在此处是何意思? 正思索间,就见椅子上那人缓缓起了身,手中扇子慢悠悠地晃着,声音幽幽传入了三人耳际。“三位既然来了,何不下来饮一杯?这鹿苑今夜十分的热闹,雾气之中可是藏有毒的……”说着,他忽而笑了起来,摇头道:“我倒是忘了,霍姑娘乃是医圣爱徒,这点毒对你们而言根本无惧,否则也不会找到这里。” 听到这声音,霍白薰面色唰的冷了下来。这人……正是她在同贺楼看到与贺语从屋中走出来的女子。虽然那天藏在暗处,没有看清那女子的样貌,可是当时她与贺语说话却全部都听到了。即便是此刻她有意变换了声调,但仍旧可以从音色分辨出,她就是那个绿衣女子。 看到霍白薰神色不对,卢宴亭看着她一脸疑惑。也是,霍白薰从同贺楼出来之后,又去寻了孟玉,而后到了鹿苑之后,就遇到了这么一大堆的事情,那同贺楼中发生的事情,她还未来得及和林羡鱼跟卢宴亭说。两人不知这女子是谁,也是情有可原。 霍白薰暗暗叹了口气,伸手在林羡鱼和卢宴亭掌心写了同贺两个字。林羡鱼率先明白了过来,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女子身上,眉头微微挑起,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卢宴亭略一思索也想清楚了缘由,便也知道了此人是同贺楼中的人。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贺语和宋祁安的关系…… 那女子转过了身来,朝着林羡鱼三人盈盈一拜,笑靥如花,言道:“三位站在屋顶上,莫不是不愿意赏脸?放心,我这儿的酒没有毒。”说着,朝身侧的人挥了挥手,立刻有人奉上了酒盏。杯中酒水似琥珀,微微荡漾着。她笑着一口饮下,而后朝三人将被子翻转了过来。 这女子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虽然着了身男子的衣衫,可是站在那里,颇有几分英气,举手投足之间更像是大家闺秀,可是笑起来的时候却又魅惑众生。一颦一笑间,媚骨天成,若是平常人见了定然把持不住。可偏偏,那双眼眸中透露出来的杀意,让人骇然。 林羡鱼伸手揉了揉鬓角,从屋顶上跳了下去,三两步上了台阶,走到那女子身前,却又突然停住了脚步,歪着脑袋仔细端详了她一番,摆手道:“咦,姑娘这面相看着还真是别扭。别家姑娘要么小家碧玉,要么端庄稳重,再不然回眸百媚。你这面相……啧啧啧,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评判。” 林羡鱼说着话往后跳开一步,上下左右又打量一番,伸手指着她,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你看看,算命的常说,这额头宽广乃是大富大贵之像,可是你这眉毛与眼睛的距离又十分的近,显得很局促。一双杏眼秋波盈盈,本也迷人,但眼角又开的过大,瞳孔占了三分之二,鼻子略塌,嘴唇向下。怎么看,我都觉得你不是个好人。”话罢,他又点了点头,“你确实不是个好人。” 卢宴亭听到林羡鱼这番话,忍不住伸手扶住了额头,低声道:“呵……又开始了。” 霍白薰是好气又好笑,林羡鱼那三脚猫的看面相功夫,还是从神算公孙锦那学来的。本来也是闲着没事诓骗诓骗陆鸿渐和薛黎的,这话此时说了出来,无论是谁听了肯定都会生气,更别说眼前这女子可不是个善茬。他这么说,就不怕被打吗? 那女子听完林羡鱼的话,似乎还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用扇子轻轻敲着自己的额头,唇角向上一翘,看着林羡鱼说道:“没想到林掌首竟然还会看相。你说我这面相不好,也说了我不是好人。可我有什么办法呢,这面相乃是天生的,易容也无法改变。” 说话间,她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停在了距离林羡鱼三步之遥的地方,柳眉一挑,“不过,你这话今日说来可真不是时候。林掌首啊,我其实挺好奇的。”她笑得越发地灿烂,“你是如何让秦无雁对你死心塌地的?你这样口舌不饶人,还不懂得风情,也不知道那位宗门大小姐看上了你什么!” 她这么一说,林羡鱼手落在了腰间,思忖了下摇头道:“你说我不懂风情,这还真是。不过嘛,我和秦无雁那是两情相悦,你在这里费这么多的口舌,说到底还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黄泉路上连个作伴的都没有,更别说是与人许来世了。” 话音落下,林羡鱼袖子一拂,冷笑道:“说吧,林云在哪?还是你直接告诉我,你们派人潜入宋王府盗宝,到底意欲何为!” 女子显然被林羡鱼气得不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一口银牙差点咬碎。不说其他,就林羡鱼说的那孤孤单单一个人,实实在在戳到了她的痛处。若不是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人几年前杀了她所爱之人,她又怎么会至今还未成亲? 想到这些,女子心中恨意拢了上来,看着林羡鱼越发地生气,手中折扇一晃之下,带起一阵劲风直接朝林羡鱼面门打了过来,怒道:“林羡鱼,卢宴亭,你们当年杀了王玥,今日我便要与讨回这笔债!” 王玥? 林羡鱼抬手,青海剑挡住了她的一击,眼珠子转了转,忽而恍然大悟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那个采花贼王玥!早就听闻他有个相好的是个青楼女子,没想到竟然是你。王玥死前可是说过,他所做的那些事情都是听你的,全是因为你得了一本内功心法,所以才害了那么多的无辜女子。这事,你认还是不认!” 卢宴亭听林羡鱼说完,登时想起了王玥是何人,而眼前这女子又是何人。 大概五年前的时候,林羡鱼去寻卢宴亭,结果路上遇到了采花贼王玥。这王玥臭名昭著,祸害了不少良家女子。女子名节最为重要,即便是被寻回,却因无颜见人而自杀。遇到了王玥,林羡鱼又可能放过他?于是,林羡鱼和卢宴亭追了王玥整整三日,最终将人擒住。 王玥死前道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心爱的女子。那女子名唤温雅,身在青楼。按王玥的说法,温雅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容颜,在练习一种邪门的心法。他爱极了温雅,便也帮她掳了那些女子回去。 女子冷冷笑了起来,“不错!” 第604章 如何选择 五年前那桩案子,王玥当场死亡。至于温雅,这青楼女子皆有花名,那么她极有可能告诉王玥的是假名,又因不知那女子的相貌,林羡鱼和卢宴亭二人以及当地的府衙寻找了许久,将附近州府的青楼也翻了个底朝天,可仍旧没有找到半点的线索。谁又能想到,时隔五年,这几乎如同人间蒸发的温雅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林羡鱼眉头一挑,笑嘻嘻道:“温雅啊温雅,这可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当年那十几条人命,今日你便一并还了吧。” 说罢,林羡鱼“铿锵”一声拔出了青海剑,指向了温雅,眉宇间冷清一片。他想到了五年前的事,那些女子死时的惨状。他虽不知道她们被掳走之后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折磨,可是这世上的练邪功,手段极其的残忍。否则,那些女子也不会在获救之后绝望致死。 青海剑一出鞘,温雅身后那些人的兵刃也都纷纷指向了林羡鱼。卢宴亭和霍白薰见这情形,也从屋顶上跳了下来,与林羡鱼站到了一处。三人背靠着背,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这些人。卢宴亭的目光落在了屋内,或许……他们要找的林云等人就在屋中。 温雅眉宇间绽出笑意,眸底掠过一丝森寒,慢悠悠地摇晃着手中的折扇,冷冷道:“哦,林掌首既然有这想法,那我肯定是要成全的。不过,你们是不是该考虑一下林云等人的生死。”说着,她朝身后的众人摆了摆手,屋内有人走了出来,挟持着林云。 折扇落在掌心轻轻的敲打,发出的声音并不重,十分清脆。温雅眉头一挑,颇有意味地看着林羡鱼,“我倒是要瞧瞧,名震天下的伏魔司掌首,面对如此的局面,会做怎样的选择?是捉拿我,还是林云死……你只能选一个。林掌首,我很期待。” 林羡鱼眉头微蹙,伸手敲着嘴唇故作为难,“嗯,你这倒是真的难住我了。我寻找林云,是为了找到他背后的人。可是,如果捉住了你,一样可以得到答案。但是,如果我为了捉拿你不顾林云等人的死活,似乎又不是我的作风。温雅啊温雅,你可真是会给我出难题。” 说话间,林羡鱼微微侧头朝卢宴亭和霍白薰看了一眼,眉角微微一挑。卢宴亭笑了起来,霍白薰也跟着笑了。他明白了林羡鱼的意思,也知道林羡鱼从来不会受制于人。这样的境况,以前并非没有遇到过。如今,不过是情景重现罢了。可惜,温雅无法想象三人之间的默契,便也做了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不等林羡鱼出手,众人就见眼前一片红色的衣角闪过,而后一把撑开的红色油纸伞挡住了他们的视线。那些挟持着林云的人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身前空空如也,而林云已被卢宴亭带到了屋顶上。霍白薰撑着千机伞跃上了高空,冷冷地看着众人。 见林云被抢,温雅面色一变,手中折扇刷的一下打开,而后甩袖怒道:“倒是我小看了你们!”说话间,折扇一挥,一道劲风朝林羡鱼打了过去。 林羡鱼微微一笑,青海剑上光芒乍现,朝温雅划出一道剑气。一个翻身,抬脚朝温雅踢了去。那些随从已然反应过来,兵刃纷纷朝林羡鱼砍来。一时之间,小院中杀气肆意,院角的树木被杀气侵袭,沙沙声不断。那树枝似是被烈风摇曳,将要折断。 青海剑在林羡鱼手中翻飞,荡出的剑气让人惊骇。那些围过来的人一个没留神,身上的衣裳被剑气说破,手臂、腿上、背上又或是胸前,满满的都是伤痕。那些伤或深或浅,纵横交错,令人心惊。不过十几招罢了,那些随从就已倒下了一大半。 剩下的人握着兵刃想要攻击林羡鱼,可又似乎很害怕,脸上满是恐惧之意,在原地踏步。这样的情境,又岂是谁都能随便看到的。林羡鱼出手,向来不会留任何的情面,他们能保住性命已是十分难得。 鹿苑之中的迷雾仍旧没有散去,许多人因受毒气侵染失去了心智,身上伤痕累累,衣衫残破。脚下的地面早已被鲜血染红,尸体堆积如小商。厮杀声人就未停,余下的那些人提着兵刃,双眼布满了红血丝,朝着身侧人胡乱地砍去,根本没有任何的章法。 卢宴亭看着远处的景象,不由得叹了口气。霍白薰到底是医者,见那么多人死去终是于心不忍。是说了下,她在卢宴亭耳畔轻声说了几句话,抬脚就持着千机伞朝那边飞奔了过去。卢宴亭看着她的背影,心中虽然担忧,可也很赞同她的做法。无论今夜入鹿苑的是哪些人,他们到底都是一条人命。 今夜鹿苑之中聚集的人实在太多,谁也不知道那些突然冒出来的人是从哪儿出来的,即便是交手也是浑浑噩噩,根本瞧不出他们的来历。林中仍旧藏着人,那弩箭停了许久之后,又再次射出。没有人明白,林中隐藏的那些人到底是何目的。 林羡鱼提着剑,双眸中满是寒意,朝着向自己扑过来的人刺出。横劈斜削,或挑或刺,出手之间,果断而狠绝。他一步步朝前走去,剑刃上未沾染任何的血迹,剑尖处血一滴滴落下。活着的人看到他那双眼睛纷纷向后退去,却又再次冲了过来。 林羡鱼暗暗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手中长剑一抖,红色的血珠似是落雨飞射而出。剑刃映着他的眸子,寒气肆意。他将长剑往胸前一横,冷冷笑着,言语间没有任何的温度。“温雅,束手就擒吧。” 青海剑划出无数道剑气,四散而开冲向周围的人,所过之处,血珠飞起。有人闷哼倒地,有人惨叫。温雅看到向后逃去的人,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挥手打出了一掌。身边一人被她掌风所袭,毫无防备地腾空而起,朝林羡鱼撞了过去。 林羡鱼剑招再变化,冷森森地盯着温雅,慢悠悠说道:“你以为,练就了邪功就能天下无敌?为了练这邪功,多少女子死于你手,你可曾愧疚过?又或是午夜梦回之时,她们可有出现在你的梦中?” 温雅面色更加地难看,似是想到了极可怕的事情,又往后退了几步,声音都有些发颤。“林掌首,你可是说过,这世间没有鬼神,你又何必拿这些事情来说?哼!当年我练那功夫时,就已经断情绝爱。只可惜……我遇到了王玥。是你,都是你!” 说到最后,温雅的五官变得扭曲起来,声音凌厉,犹如刀锋! 第605章 海市蜃楼 林羡鱼见这温雅对王玥倒是情真意切,倒是有几份佩服起这女人了。如果五年前温雅便在青楼待了许久,那么如今的她定然不是二十几岁,少说也有三十多四十了。她当年练的恐怕就是那所谓的驻颜术,为了能让自己容颜永驻,那练功的过程想必也不好受。 只是,为了一己之私而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实在难让人生出怜悯之心。林羡鱼身为伏魔司掌首,他的职责便是查案,无论是谁做了坏事,都应该收到律法的制裁。虽说法外亦有人情,可惜眼前这个女人,实在是作恶多端,不将她捉拿归案,实在是天理不容。 林羡鱼笑了起来,摇头道:“温雅啊温雅,你对王玥之情,或许是真。可你利用他,让他背负了采花贼的罪名,这便是你对他的爱吗?你说你问心无愧,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就已断情绝爱,可是你的神情出卖了你。你害怕,恐惧,甚至绝望。想来每每想起那些死去的女子,怕也是无法安睡吧。” 他的声音温软,说话时带着些许尾音,十分慵懒。但,这些话落在温雅的耳中,却如同一根根针刺在她的心头。她……害怕过,恐惧过,甚至在林羡鱼刚才说到那些话的时候,心里一阵阵的揪着,背上直冒冷汗。或许,以前的她确实不怕。可是在王玥死了之后,她才发现这世上只有她孤孤单单一个人。那个愿意为她生为她死的人,永远都不可能再出现了。 忽而,人群中有人大喊道:“温姑娘,莫要听他胡言乱语,杀了这贼子,以绝后患!” “兄弟们,上啊!” 有人喊出了第一声,很快便有人附和。那些人虽然惧怕林羡鱼,可是他们今夜来得目的是为了将林云带走,如今林云落在了林羡鱼手里,那他们这些人就算是活着回去,也会受到极重的责罚。温雅是他们的首领,被林羡鱼几句话蛊惑,这事情若是传到了少主耳中,恐怕他们这一堂的人都要丢了性命。 一时间,院中其他人再也按耐不住,兵刃齐齐齐齐铮鸣着朝林羡鱼攻了过来。可是,他们即便是使劲了浑身解数,却无法靠近林羡鱼。而那些冲在前头的人,被林羡鱼长剑横扫,纷纷向外飞了去。顿时,院中人仰马翻。有人本是轻伤,可撞在了柱子上,骨骼碎裂便也只剩下一口气了。 林羡鱼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意,扫了一圈放声笑道:“ 不知所谓!既然你们争着要找死,那便让你们见见何为青海潮生剑法!” 他微微阖起了双眸,手按在了剑刃之上。剑尖上的鲜血被他以手指抹去,忽地他眼眸一睁开,那原本清朗的眸子里变作了一片黑暗,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似是变了个人。剑身之上光芒陡然大盛,他的样貌在众人看来越来越模糊,身上的衣衫凛凛作响,杀气向四周散开,铺天盖地。 林羡鱼所使的这一招,乃是青海潮生剑法中的第一招,名为“海市蜃楼”。秦无垢当年创此剑法,是路过翻云海上原抚仙宫旧址的时候,看到那半空之上折射出的抚仙宫而动了此念头。此招既然名为海市蜃楼,那出招之时自然如同身处迷雾之中,辨不清真假。 只见院落之中随着林羡鱼的招式起了一层水雾,映着众人的身影,影影重重,模模糊糊看不真切。长剑上的蓝色光芒变作了白色,与水雾连成一片。挥剑之下,那些人根本找不到林羡鱼身到底在何处。剑锋斜斜,待他们察觉之时,林羡鱼的身影从他们身前飘了过去。众人只觉得脖间又或是手臂上一凉,鲜血便涌了出来,甚至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 温雅看着林羡鱼出招,瞳孔不由得放大。她听过青海潮生剑法,可还是第一次见到。曾经有人告诉过她,如果那一日碰到林羡鱼使用此剑法,一定要千万小心。传闻当年魔宗的一位长老,在秦无垢的手中连五招都没有走过,而当时秦无垢使的正是这套剑法。 虽说林羡鱼的内力和秦无垢比起来,差了许多。可他自小受秦无垢调教,这些年在江湖中历练,即便内力不如那些老前辈,可是若论起与人对阵,这江湖上实在难出其右。青海潮生剑法的最后一招,名为“沧海桑田”,此招此招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秦无垢此生也只用过一次,而被他所伤的那个人,经脉尽断,当场便没了性命。幸而秦无垢内力深厚,又有宝器护身,否则定会落得重伤。 青海剑上剑气散开,众人纷纷举起了兵刃,可是他们根本挨不到林羡鱼,甚至连他的衣角都没有摸到。要知道,林羡鱼这一招可是用了近七成的功力,那水雾凝结,似是一道冰墙,让人无法看清方向。一时间,小院子中人仰马翻,血雾飘散。 林羡鱼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青海剑举起向后扫去。众人只觉得眼前到处都是林羡鱼的身影,无法分辨哪个是真。等他们回过神来,林羡鱼已经冲到了温雅面前,抬手朝她肩头就是一掌。这一掌还未落下,长剑在他手中转了个圈,奔着温雅的腰间扫了过去。 “小心!” 有人见林羡鱼落到了温雅身前,登时大叫一声,转身朝这边扑了过来。无奈,林羡鱼以内力凝起的水雾冰墙却似活了一般,迅速地挡在了他们身前。有人躲闪不及,被水雾之中落下的剑气刺中,鲜红的血滴滴落下,红的刺目,而那人便也滚落在地。 其余人均是一愣,这下也不敢贸然出手了。可看着林羡鱼和温雅斗在了一起,都按按替温雅捏了一把汗。温雅此时也是心中惊骇,林羡鱼攻过来的时候,她躲过了两招,可是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更像是置身在冰天雪地里,冷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卢宴亭扶着昏睡不醒的林云站在屋顶上,眯着眼睛看着林羡鱼和温雅,颇有些幸灾乐祸。林羡鱼嫉恶如仇,他是知道的。可两个人闯荡江湖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林羡鱼用青海潮生剑法。这临渊山庄高深的剑谱颇多,可是青海潮生剑法不同于其他,就连秦无垢也很少用。 这温雅……今日看来是大难临头了。 卢宴亭当然不用担心林羡鱼,而且他也知道林羡鱼心中最恨的是什么。这温雅说是情深,却又对王玥处处利用,可见其心不正。这么些年,她不思悔改也就罢了,如今又做出这样的事情,意欲扰乱滇城。林羡鱼又岂会饶过她? 正思索间,就听“噹”的一声,青海剑和那折扇撞在了一起。 第606章 没有惊喜 鹿苑之中一片混乱,霍白薰落在了那边的屋顶上,随手掏出药粉朝外扬了去。药粉洒出,一点点将雾气吞噬。那些神志不清的人闻到了药味,顿时晃了晃脑袋,似是大梦初醒一般。可待他们看清地上那些死人的时候,原本血红的眸子陡然睁大,蹬蹬蹬地向后退去,一脸地震惊。 霍白薰暗暗叹了口气,这些人受人指使入了鹿苑,却在这一场迷雾之中失去了本性,忘记了他们来鹿苑的目的。一场厮杀,他们的兵刃上沾的何止是敌人的血,更多的是自己人的。这一清醒,那兵刃上的血,便如同尖刀一般剜着他们的血肉。他们虽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可是人的心到底是肉做的,看到这样的景象,又怎么会不心慌?不害怕? 看到那些人惶恐的脸,霍白薰心中复杂。她是为了阻止他们如此厮杀,可是救了他们,这些人日后恐怕要日日承受内心的折磨。然而,霍白薰并不是个仁慈的人,救人是她的职责所在,但这些人日后待如何,那就与她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院中寂静一片,没有人一个人说话。他们看着彼此沾满鲜血的脸,全身都在发抖。饶是他们手上多有人命,可看到那堆积如山的尸体,看到地上汇成小河的鲜血,他们无法静心。那些散落四处的残肢断臂,刺鼻的血腥味,令他们头晕目眩,甚至觉得分外恶心。 就在此时,鹿苑山脚又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就见一队人马冲进了鹿苑,马上的人身着甲胄,一个个面色严峻,动作整齐,就连握着兵刃的姿势,都是一摸一样。霍白薰看到冲入鹿苑的那些人,眉头拧了起来,仔细一瞧之下,就见走在最前头的那人,正是宋贺。可让她更加诧异地是,宋贺身边那人却是赖碧尘。 宋贺伸手摆了摆,眉头动了动,向身后众人冷声道:“今夜闯入鹿苑的人,杀无赦!” 他话音落下,身后那些人如同射出的利箭,一下子都蹿上了高空,朝着鹿苑奔了过来。他们的身上背着箭筒,脸色阴冷。声势浩大,震得四周的林木都纷纷为之折腰。 宋贺眉目清冷,看着上头的屋舍,朝身边的赖碧尘笑道:“今夜这一场戏,还真是让人开眼。不过,你说今夜有惊喜,却不知道那惊喜是什么?” 赖碧尘摸了摸鼻子,笑眯眯摇头道:“不不不,这要是说了出来,又算是哪门子的惊喜。不过啊……”说着,他转身朝着宋贺挑眉,伸手拍着他的肩膀,“待会你可得站稳一些,这鹿苑山路崎岖,可别把自己给摔着了。我可不管你的。” 宋贺不知道他说的那惊喜到底是什么,可见赖碧尘如此的神秘,便也没有追问,遂与赖碧尘打马往山上走去。他们身后跟着一队人马,一个个面色平静,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可就在此时,林中一支冷箭射了出来,急急朝宋贺袭来。 宋贺面色如常,打马继续向前,赖碧尘依旧笑着,百般无聊地捏着根狗尾巴草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那冷箭还未到宋贺身前,已有人冲上了高空,一个翻转将伸手。风声顿时停了,再抬头看,那弩箭已被那人抓在了掌中。那人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再次回到了马背上,随着宋贺上山。 霍白薰见宋贺来了,略微思索了下转身又朝林羡鱼和卢宴亭所在的方向奔去。宋贺眼下显然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滇城,若是在这里遇上,这事情可真的有些麻烦了。且不说他们今夜入鹿苑的是无法宣之于口,就他们到滇城不去王府见宋祁安,这就有些说不过去。 卢宴亭看到霍白薰急急奔了过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怎么了?” 霍白薰落在了他身侧,叹气道:“宋贺带着人来了,还有赖碧尘。” 一听这话,卢宴亭面色微微变了下,瞬而转头看向了院中站着的林羡鱼。那温雅已经被林羡鱼制住,青海剑穿透了她的肩膀,锁魂针入体之后,她的容貌迅速地衰老。只是片刻的功夫,那张娇俏而柔媚的脸上便已出现了皱眉,就连那双眼睛也变得有些浑浊。 看到温雅变成了这副模样,霍白薰都有些不忍心了。可是,温雅夺人性命在先,如今又助纣为虐,还想借此机会杀了林羡鱼和卢宴亭为王玥报仇,实在让人有些难以同情。可是,宋贺等人马上便会到这里,若是再不走,他们三个恐怕也走不成了。 想到这,霍白薰从屋顶上飞落,挥掌之下将那林羡鱼内力和剑气凝结的水雾击碎。那些随从见眼前的水雾没了,却看到林羡鱼手中的青海剑指着温雅。再看温雅那幅样子,他们心中大骇,恍惚间都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那人就是温雅。 “走,有人来了!” 霍白薰伸手将地上的温雅一把揽住,顺手封了她的奇经八脉,而后迅速地蹿上了屋顶。林羡鱼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却见眼前红色的身影一闪,而他就觉得身子一轻,人已被卢宴亭抱起,朝着鹿苑外头奔去。院中那些人面面相觑,陷入了迷茫之中。 林羡鱼晃着手胡乱地抓着卢宴亭的胳膊,嚷道:“喂喂喂!我又不是小鸡仔,被你这么提着算怎么一回事!你你你,你放我下来!” 他话音才落下,却见卢宴亭瞪了他一眼,落在了一侧的树冠上,松开他之后,指了指已经入了鹿苑的宋贺和赖碧尘。林羡鱼眨巴着眼睛看去,登时明白了为何霍白薰着急让三人走了。他抚着胸口松了口气,缓了缓神之后,朝两人招了招手,连忙往城中奔去。 到了院内的宋贺和赖碧尘看着满地的尸体,两人不由得都皱起了眉头。赖碧尘回头间,看到半空中掠过的三道人影,眼间闪过一丝笑意,摇了摇头,叹气道:“可惜了,今晚没惊喜了。” 宋贺不明白他那话是什么意思,循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可是那树林之中哪还有人? 鹿苑中的那些人看到宋王府的人来了,顿时一片慌乱,纷纷抬脚朝半空中蹿去,打算搏一搏逃命。可惜,他们动作虽快,宋贺的属下动作更加地快。这人刚蹿上半空,就觉得后背又或是脚腕上一紧,身子登时向下坠了去。 宋贺带着人拐过了长廊,到了方才林羡鱼几人去的院子,还未抬脚进门,一柄闪着寒光的大刀就朝他直直劈了过来。 宋贺面不改色,身子向后仰去,脚上一抬朝前踢去。借势,人已跨过了院门落在了院中。回身间,挥掌朝那人背后打去。那人被打中顿时向前扑去,却见那院门后又是一脚踹了出来。他面色一白,“咚”的一声撞在了院角的树干上。 第607章 身份文牒 赖碧尘噙着狗尾巴草缓缓从院门后走了出来,抬脚踹在了那人的腹部,眉眼间笑意凛凛,慢悠悠地走到了院中,看了眼宋贺,摇头道:“本以为这鹿苑固若金汤,今夜你可以坐收渔翁之利,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人倒是引来了,可惜啊……” 方才一路上山,鹿苑之中惨状赖碧尘皆看在眼中。他知道林羡鱼三人来了鹿苑,生怕他们会遭遇不测,便也将消息透露给了宋贺,想借他之后能平复这一场祸端。他知道林羡鱼一定能先一步寻到林云,只是没料到今夜盯着鹿苑的人竟如此之多。 赖碧尘暗暗叹息,为了寻找一个林云,竟引得这么多人互相残杀。可是,他看到院中那些人,很明显这个院中的人与其它院中的人并非是同一拨人。那么,这些人又是如何准确无误地找到林云所在呢?除非……这些人与指使林云入宋王府盗窃的是同一伙人? 宋贺站在院落中,扫了那些人一眼,眸中冷冰冰的。林云确实是他藏在了这里,而这屋中藏着的也非林云一个人。如果说,在这滇城中还能有谁能够想到此处,或者说找到这里,那也只能是和林云同谋的人。到底,是自己漏掉了什么呢? 宋贺百思不得其解。他也知道这滇城之中有不少江湖势力的探子,他的行踪虽然隐秘,可也不是无迹可寻。但,这几日他入鹿苑,都是以请朋友来此为由,算算也不过才来了两次而已。又是什么人能够这么准确的想到自己将林云等人关在了这里呢? 思索间,宋贺一脚将朝他涌来的一人踹翻在地,而后脚踩在了他的胸膛上,冷声道:“说,你们到底受何人指使?” 那人被宋贺踹了一脚,胸口气血翻涌,这一脚踩下面色一白,一口鲜血喷洒了出来,溅在了宋贺的衣摆上。他喘息粗重,抬头看着宋贺,眉头凛了凛,忽而将头扭向了别处,冷冷笑了几声之后,言道:“哦,小王爷有疑惑,可惜,我不能为你解惑!” 说完这话,他腮帮子一动。宋贺速度却更加的快,在他咬舌的瞬间捏住了他的下颌。那人喉咙里咕咕叽叽了半天,舌头没咬到也就罢了,塞在牙缝里的毒药也被宋贺扒拉了出来。 宋贺手上又重了几分,轩眉一挑,“如此,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不过……”他笑了起来,“你不说也没事。既然你生于这人世,总该有身份文牒,只要是记录在册,你的行踪以及同伙,便也一个都逃不掉。”说话间,他朝身后招了招手。 宋贺的手落下,立刻有两人走了过来,将地上那人提起,眨眼的功夫扒去了他的衣衫。春末的夜风有些冷,那人一丝不挂的站在院中,动也不能动,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狠狠地瞪着宋贺。另一人手握着笔迅速地在纸上画着,很快就将那人的相貌,以及周身的一些细微的记号做了详细的标记。画完画后,宋贺直接让人带着画即刻去滇城府衙,着周大人尽快查找他的来处。 赖碧尘倚在檐下的柱子旁,看着宋贺动作奇快的做着这些事情,微微拢起了眉头。这个时候,他若是多说一个字,很有可能会引起宋贺的猜测。今日将宋贺带到了鹿苑,本就是个特别冒险的事情。好在林羡鱼和卢宴亭他们跑得快,没有与宋贺撞上,否则这事情还真是难说。 院中的其他人见宋贺差人画了那人的相貌去调查,顿时气焰萎了下来。东岳有明律,每个人乃至刚出生的孩童,都会在州府造册记录,将他们的相貌以及身上的明显的特征详细记录。只有那些较为隐私的印记,可能会忽略,家人许会做隐瞒。如此,也是为了更好的治理。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身份文牒,出行去别处稍远的地方,当地州府会给路引,路引上会注明他们的年纪,身高等等。 如果,宋贺真的让人去调查,他们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林羡鱼他们查案,很多时候也会以他人描述,再借助守城将士和府衙来查探嫌疑人。可是,江湖人永远都是闲散的,尤其是一些江湖组织为了刺探情报或者杀人,常常会易容又或伪造路引和身份文牒,这也给查案带来了很多的麻烦。 林天当时交代指使他们去盗宝的那个人大致的情形后,林羡鱼也曾想过去府衙请周大人帮忙。可是,滇城这地方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他前脚进了府衙,后脚那宋祁安就会知道。而且,林天说的模糊,那香味又不能直接锁定目标,便也只能作罢。 赖碧尘将消息透露给宋贺,其实还有一个目的。他既然答应了要帮林羡鱼的忙,总也不是嘴上说说。虽然还未来得及试探宋贺到底知道些什么,可是有些时候,林羡鱼寻不到的答案,未必宋贺就查不到。所以……他告诉了宋贺,也跟着他来了鹿苑。果然,这一趟没白来。 院中那些人顿时慌了,可是他们这些人的性命都拿捏在别人手中。如今温雅被人带走了,而带走他的那个人……一想到林羡鱼,想到方才林羡鱼出手,他们心中又是一沉,脊背发凉。青海潮生剑法,且只是第一招就已经那般的恐怖。可……林羡鱼是柳渊的人,宋祁安守护南疆,他这个时候来南疆,该不会也是因为那个所谓的谋逆传言来查案的吧? 想到这里,有人忽然动了动身子,眼底闪过一丝诡异的笑,而后俯身朝宋贺施礼,故作慌张道:“小的见过宋小王爷。恕小的不能告知我们听命于谁,但是我能告诉小王爷的是,今夜入鹿苑的……”他略微顿了下,见宋贺没有打断,便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今夜入鹿苑的,除了我们这些人来寻林云之外,还有京都来的人,叫……” 赖碧尘听到这人的话,顿时警觉起来。他抬头看向了那人,忽而眼睛一眯,伸手指向他笑了起来。“原来是你,倒是让我好找!” 宋贺本来在等那人的下文,可忽然被赖碧尘打断,有些疑惑地侧头看着赖碧尘,“碧尘,你认识他?” 赖碧尘冷冷笑了起来,抬脚朝那人慢悠悠走了过去,“当然认识。你刚才也提到了易容术,你可知道,这江湖上易容术最好的一人是谁?”说话间,他已站到了那人面前。 宋贺凝眉,思索了下扬眉道:“画书生——钱悦?” 赖碧尘笑着点了点头,“正是他,而他……也是墨衣坊的人,你见过的。” 第608章 挑拨离间 宋贺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目光在那人身上来回打量。可是,他心中有那么一丝地疑惑。赖碧尘打断那人话头的时机……他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了赖碧尘身上,却很快又暗暗摇头。他和赖碧尘相识这么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还是清楚的。 宋贺心中有一丝愧疚,自己竟然在这个时候怀疑自己最好的朋友。他往前走了几步,朝赖碧尘说道:“你确定他是钱悦?可是,我记得钱悦比他身形略高一些,而且昨夜千音阁内来来的那人……” 赖碧尘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宋贺的肩膀,摇头道:“昨夜我们看到的那四人中,有一人正是他。钱悦不仅易容术天下第一,而且他还懂得缩骨功。”说着,他转头看向了那人,挑了挑眉头,笑道:“我没说错吧,画书生……” 那人听完赖碧尘和宋贺的话,眼底拢起了笑意,颇有兴趣地看着赖碧尘,半晌道:“果然啊,在这滇城之中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你赖碧尘的眼睛。我钱悦自认为易容术无人能及,没想到还是被你识破了。”话音落,他手落在了下颌处,搓了下往下一扯,一张人皮面具便落在了他手中。 宋贺和赖碧尘都没有说话,两人一直盯着钱悦。就听的骨骼清脆的响动,钱悦胳膊和脖子晃动着,而后又舒展了下腿,众人就看到原本身形不高的钱悦忽而高了几寸,而且身形较方才壮实了一些。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绢帕,在脸上轻轻擦拭着,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钱悦本人长得还算清秀,双眉弯弯,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鼻梁不高,但整体看着很是舒服。双唇略有些薄,两边唇角微微向上,不说话亦感觉他很温和,似乎是在笑。论起来,钱悦与林羡鱼倒也有相像之处,两人生来便是笑脸,不同的时钱悦身上缺了一份大气。那一身的黑衣,衬得他身姿挺拔,可配着他的五官,却显得十分地阴森。 钱悦眉毛挑动,缓步向前,看着赖碧尘笑道:“听闻赖公子与伏魔司掌首林羡鱼乃是旧交,方才你打断我的话,可是怕宋小王爷知道了你们之间的交情?还是说,今夜林羡鱼和卢宴亭等人到鹿苑,而后你与宋小王爷来此,本就是你和林羡鱼的计划?” 钱悦眼间笑意越来越浓,见赖碧尘没有答话,转而看向了宋贺,唇角勾起,冷笑道:“宋小王爷,我还真是替你可悲。你将他赖碧尘视为生死之交,可他隐瞒了你许多的事情,还处处算计。宋贺啊宋贺,你以为今夜鹿苑这一场的厮杀,真的是为了夺林云吗?” 他微微停顿了下,摆了摆手,“不不不,你错了。你将林云藏在鹿苑,我们早已知晓。林云的生死与我们而言并不重要。我们要的不过是林羡鱼的命,还有你宋贺与赖碧尘。可惜啊,林羡鱼……他师出名门,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可你宋贺不同……” 钱悦的话还未说完,却见宋贺冷笑了几声,幽幽道:“挑拨离间?呵,原来你们墨衣坊就这点伎俩?碧尘与林羡鱼等人相交甚好,这件事情我在与他认识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说起来,我倒是很仰慕这位伏魔司掌首,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去京都,一见其风采。你说他今夜来了此地,看来林云已经被他带走了。” 宋贺说这话略一停顿,又往前走了两步,手落在了腰间的剑上。“你这么说,是不是承认指使林云等人入府盗宝的就是你们墨衣坊?钱悦,我敬你是江湖前辈,可你别得寸进尺。若是此刻束手就擒,我倒是可以在父王面前为你说几句,饶了你的死罪,否则!” 钱悦却好似听了天大的一个笑话,捧着腹部笑得直不起要来。他惊诧赖碧尘如此的真诚,却又觉得宋贺可怜。今晚的事情,他看得清楚。明明宋贺就是被赖碧尘当枪使了,可他却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话。那也罢了,孰对孰错,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许久之后,钱悦收住了笑声,冷冷瞧着宋贺和赖碧尘,“哦,这么看来赖公子倒是坦然。不过,我想说的是,我钱悦是墨衣坊的人,可不想与这些杂碎为伍。今夜到鹿苑不过是奉了坊主之命看看热闹,既然小王爷来了,那我就不多留了,告辞!” 话罢,钱悦忽而一个转身朝墙外跃去。他刚一抬脚,赖碧尘率先追了出去。就见他伸手往前一攀,一把扯住了钱悦的腿,而后猛地向下一拽,一个回身抬脚朝他腹部踹了去。 钱悦见识过赖碧尘的功夫,不敢有半点的大意,更何况身后还站着宋贺,以及宋王府的那么多高手。他身子向后一弯,朝左侧滑了去。躲开了赖碧尘一击后,手臂落在地上重重一拍,一个翻身从地上弹起,从宋贺的随从身边掠了过去。众人再看时,那人腰间的佩刀已被钱悦握在了手中。 赖碧尘在他的刀锋还未转过来时,人已朝前扑去,一把将宋贺推开,而后提剑与钱悦的刀撞在了一起。院中其他人见钱悦和赖碧尘动了手,而钱悦是墨衣坊的人,顿时眸光都冷了下来。见宋贺的目光一直在赖碧尘身上,其中一人略一思沉,忽地抬手晃了晃。 与温雅一起来的那些人看到他的手势,顿时明白了过来。此时不逃,更待何时?众人纷纷看了眼彼此,悄声往后退了几步,霎那间纷纷朝墙头跃了上去,分开逃散。等宋贺回头看时,那些人已经落在了院墙上。不等他说话,他身后站着的随从也已跃了出去,朝他们追了过去。 那些人一出院子,四散着朝四面八方逃窜。追出去的人微微愣了下,其中一人高声道:“东南方向!”听到他这话,其他人纷纷朝他靠拢,有序地奔着东南方向去了。 鹿苑其他的院中,在宋贺的人马到了之后都陷入了慌乱之中。今夜鹿苑之中人颇多,宋贺带来的人有限,就算他们配合默契,这一番打斗下来还是损失了不少人。院内死气沉沉的,多数人招架不住,被兵刃划过脖颈,或穿透胸口,倒地而亡。 鹿苑之中安静了下来,宋贺的人正在清点人数。这一趟虽然损失了几个人,可也捉住了不少的探子和杀手。只是,这一夜的鹿苑似是战场,满地血腥,令人作呕。 钱悦的功夫与赖碧尘比起来,应该更盛一筹。可是,他本来的兵刃是判官笔,此时手中握着的是刀,出招之时总也有些别扭。赖碧尘却是越战越勇,那长剑每招每式直逼钱悦要害,横冲直撞,剑锋所过之处似是水气掠过,自带寒意却让人觉得有些温柔。可那温柔,却是极为致命的。 长剑袭来,钱悦眼睛微眯,见劲风拂面而来,倏然举起了手中的大刀相迎。 “嘭!”的一声巨响,刀剑撞在了一起,擦起一片火花。剑锋与刀刃上映照两人的目光,都是满满的森寒。站在一起的身影并未因刚才那一身巨响而分开,仍旧以内力互相压制着对方。 宋贺看着与钱悦缠斗的赖碧尘,想着方才钱悦那些话。赖碧尘确实有跟他提过自己与林羡鱼的关系,可是这个时候林羡鱼来滇城却未向王府透露半分,莫非他是冲着王府来的? 难道,赖碧尘真的在帮林羡鱼? 第609章 针尖麦芒 宋贺将近些日子的事情仔仔细细想了一遍,整个人陷入了迷茫之中。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在谋算什么,那位入府姓白的女子又是何目的。可是,他知道这次父亲决定举办鉴宝雅集,是那女子的主意。他也知道,那女子是西域三鬼中的一人。可无论如何,他不相信父亲会向外界传的那样起了谋反之心。 宋贺知道家中那两幅画是当年柳渊所画,而其中有一幅画中的女子是父亲年幼时的青梅竹马。许久之前父亲总也会看着那幅画黯然伤神,可后来那副画被收了起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也知道先前父亲佯装卧病在床,暗中去了长安见了一个人。那个人……应该也已经到了滇城。 可即便是如此,他宋贺绝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会有谋反的心思。柳氏一族当政这些年宋家颇受皇恩,镇守南疆被封为外姓王爷,已是极大的荣耀。宋家若是真的有谋反的心思,恐怕今日的东岳早已四分五裂。而他的父亲是个没有野心的人。所以,他不信那些流言蜚语。 然,方才听到那钱悦说林羡鱼和卢宴亭到了滇城,且刚刚从鹿苑离开,还带走了林云,这让他起了疑心。长安的案子他听说过,那时候朝堂之上就有传言,说是有朝中大员勾结江湖人士,意欲搅乱东岳朝廷,使得江湖大乱。那么,林羡鱼他们从长安离开后直接到了这里,还隐藏了行迹,可见他们不愿意让父王知道。有意为之,那便是有所图谋。 如此想来,宋贺又看向了赖碧尘。这个人这些年与自己相交,两人可谓是肝胆相照,赖碧尘与府中人说的那些话,他非但没有生气,甚至还有一丝的欣慰。赖碧尘与他是看重的他这个人,而非他是宋王府未来继承人的身份,可见其真心。因而,钱悦说的那些话在他宋贺看来便是挑拨离间。 可是,有些事情真的经不起推敲,尤其是人心最怕试探。宋贺知道赖碧尘的为人,而他认识林羡鱼早于自己。如果自己的父亲真的暗中谋算着什么,威胁到了东岳的朝堂和黎民百姓,依着赖碧尘的性子,他会站到林羡鱼那一边,并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只是,若真是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与他便也要兵戎相见了。 宋贺心中有那么一丝的难过,与其说是难过,倒不如说是悲哀。这自古以来忠孝难两全,他不是个愚忠愚孝之人。可是若真的要让他站在大义的一边,与自己的父亲敌对,他是做不来的。可若要让他助纣为虐,与父亲一同行谋逆之事,他也不愿。若真的有那么一日,可能他会选择离开。 想到这里,宋贺倒是释然了。那幅画上的女子,到底是何人仍旧需要查证。所有的事情在没有证据和结论之前,那都是空想。如果林羡鱼真的拿到了父亲意欲谋逆的证据,很难想象朝堂和滇城还会如此的平静。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想的再多,倒不如去印证,来自证清白。 宋贺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赖碧尘身上,就见他唇角微扬,长剑连挽出数朵剑花,朝着钱悦刺了过去。他的速度极快,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长剑已经到了钱悦身前,距离他的胸膛不过一寸的距离。 钱悦面色一变,长刀向前一挡,脚下错步急速朝后略去,另一只手却拢在袖中。眼眸之中忽而泛起了淡淡的笑意,向赖碧尘说道:“赖公子,你这功夫若是到了墨衣坊,定然能够成为除坊主之外的第一人。坊主看得起你,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呢?” 赖碧尘眉眼弯了弯,长剑再次挽出剑花,朝钱悦左腰劈去,笑道:“你也说了我功夫很好,若是到了墨衣坊,哪还有你们那位坊主的地位?你们追了我这么久,邀请我去墨衣坊,却没吃都出手相逼,这可不是请客之道。我这人脾气怪得很,我偏不去,我还瞧不起你们墨衣坊呢!” 钱悦脸上有些不悦,微微有些怒意,长刀一横朝赖碧尘肩头斜劈而来,冷声道:“给你个杆,你倒是顺着杆就往上爬了?还真是不要脸,白白辜负了那天下第一公子的名号。赖碧尘,做人要懂得识时务,我今日与你说这么多,完全是因为坊主看重你,否则我绝不会给你留半点活路!” 见他这么说,赖碧尘和宋贺倒是明白了,为何墨衣坊的人每次寻到他,总也是各种的相劝,而谈不拢出手时也不敢下杀招了。看来,那位墨衣坊的坊主倒是真的看重赖碧尘。可是,赖碧尘又有些不明白了,自己与那位坊主也不熟悉,为何他会如此执着于让自己加入墨衣坊? 赖碧尘面色沉了几分,钱悦因使大刀功夫不如自己,可是他的内力却高出自己许多。如此长时间的耗下去,与自己没有半点益处。而且,自己的剑法虽凌厉,但两人纠缠的越久,钱悦定然会看清自己的路数,找到破解之法。索性,直接将他擒了,慢慢询问他墨衣坊的坊主到底是何人。 思来想去,赖碧尘长剑虚晃一招,身子向后急急撤出几步,长剑横于胸前,冷笑道:“哦,原来是这样。既然如此,那你倒是让我瞧瞧你有什么本事。你要是能将我直接绑回去,我想你那位坊主肯定会很高兴,说不定还会赏你点什么。” 这话正巧说到了钱悦的心坎上。他方才在温雅被林羡鱼带走的时候就打算溜的,可是听到了霍白薰和林羡鱼说宋贺和赖碧尘到了,他这才留了下来,想寻个机会将赖碧尘带回去。此刻,他的心思被赖碧尘所中,偏偏语气还是开玩笑的,他越想越气,眼眸中冷了下来,拢在袖中的那只手缓缓伸出,就见指尖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也不知是何物。 钱悦声音清冷,看着向后退了几步的赖碧尘,挑眉道:“既然已经出手,你又后退,还真是可笑!”说话间,他的手扬了起来。指尖那金芒飞射而出,带着阵阵凛冽之分,朝赖碧尘周身打来。那声音似是破空之箭,刺破了寂静长夜,凌厉异常! 赖碧尘长剑连忙在周身划出一个半圆形的剑气,将宋贺护在了身后。那射出的金芒到了他身前的时候,撞在了剑气上,发出“砰砰砰”的响动,听着极为骇人。 宋贺眉头拧在了一起,完全没有看出钱悦用的到底是何暗器。赖碧尘手持长剑,朝身后众人厉声道:“快退!”那些人听到他的声音,连忙将宋贺一把抓住,强行从院中退了出去。赖碧尘舒了口气,长剑舞的飞快,将飞来的金芒尽数打落在地。 他赖碧尘当然不会退,他想知道墨衣坊的坊主是谁,而钱悦今日那些话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他又怎么会放过眼前这个人。那些落在地上的金芒闪动了下,最终黯淡了下去。原是金针,只是这些金针并非普通人家用的针,也非医师所用的金针,而是牛毫针。 牛毫出自《灵枢·九针十二原第一》。此针尖如蚊虻喙,静以徐往,微以久留之而养,以取痛痹。最早的时候,确实是医师用来救人的,可是后来被有心之人去尾,又将长度截短,便成了如今这模样,乃是江湖上最为阴险的暗器之一。 牛毫针入体,会随筋脉游蹿落入心房,致人气竭身亡。 第610章 并无杀意 见钱悦用的暗器是牛毫针,赖碧尘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这世上,有一人用牛毫针,那便是白月楼的楼主白云飞。可是,这个人是个正人君子。这暗器是正是邪,完全看所用之人是何心思。刚才钱悦使这牛毫针的时候,并非是奔着自己一个人来的,可见其心思阴狠。 只是,赖碧尘有些不明白,牛毫针这东西极难锻造,白云飞不可能传于他人。那么,钱悦的牛毫针又是从哪里来的?细细一想,他忽然想起了一些旧事。据可靠消息,几年前白云飞曾与门中女弟子两情相悦,可那女弟子确实为了白月楼的至宝。后来,白云飞丢失了随身的牛毫针,还是他的挚友帮忙寻回的。 这么一来,赖碧尘倒是有些明白了。当年那名女子也是个狠角色,骗了白云飞不说,还连白云飞的好友也给骗了。那人借着牛毫针杀了两名朝廷大员,差点将白云飞卷到了朝堂之争。应该就是那个时候,这钱悦得到了牛毫针,而后将其据为己有,如今又锻造出了这么多。 赖碧尘越想越气,手中长剑随着身形往前划出一道弧形的剑气,直接朝钱悦的肩膀劈去。钱悦还未来得及收势,见他来势汹汹,连忙提刀相迎。谁料,长剑到了他的肩头忽而改变了招式,往外划出一道,而后绕到了他的背后,朝他后心窝刺去。 钱悦大惊失色,脚下错步迅速向高空中奔去。哪想到赖碧尘的速度更快,在他蹿上高空的时候,他也已到了半空中。剑锋一偏,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肩膀上。登时,钱悦的左肩血肉横飞。 钱悦面色煞白,落地之后缓缓扭过头去,看着自己被赖碧尘削去的半边肩膀,以及那还连着皮肉的左肩,脸色变作了死灰。握着长刀的右手在发颤,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愤怒。长刀发出阵阵声响,血流如注,顿时将他的衣裳染做了血色。 “拿命来!” 钱悦大喝一声,扬起大刀就奔着赖碧尘面门直去。左肩上的鲜血顺着袖子落了下来,在他身后留下了一串红色的脚印。然而,不等他再出第二招,赖碧尘的长剑已经斜斜朝他腰间打了过来。钱悦受伤,动作迟缓了许多,这一招他避无可避。 钱悦的五官拧在了一起,周身泛着浓浓的杀意。他挥袖之间,朝赖碧尘面门打出一道劲风,借势朝院角退了去。赖碧尘感觉到那股肃杀之意,连忙撤剑挡在身前,一个翻身之下,轻飘飘地落在了那边的墙头上,长剑护在了胸前,冷冷地看着钱悦。 退到另一边院子的众人有些茫然地抬头看着赖碧尘,宋贺眼中满是担忧,仔细端详了一番,见他身上没有伤处,这才放下心来。可想开口问方才是怎么一回事时,却见赖碧尘提着剑重重一踏,又再次飞了出去。飞出的瞬间,长剑之上剑光刺目,隐隐有破风之像。 宋贺暗暗叹了口气,朝身后众人看了一眼。那些人连忙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静静地站在了一侧。 宋贺略作思索,向他们说道:“去别处瞧瞧,看看情况如何了。”说着,又朝身侧另一人说道:“去屋内看看除了林云之外,其他的人还在不在,是否还活着。” 众人领命,也不敢做任何的怠慢,连忙朝不同的方向奔了出去。 宋贺沉沉吸了一口气,抬脚跨过了院门,站在竹影下抬头望着院墙上。就听耳畔一声猛烈地撞击,那钱悦面色如纸,手中的大刀脱手而出,整个人从院墙上落了下来,“咚”的一声滚落在了院子里。 钱悦挣扎着,却怎么也从地上爬不起来。他只觉得虎口发麻,左肩处早已麻木,感觉不到任何的痛楚,背上更是结结实实地挨了赖碧尘一掌,这会儿胸口处气血翻涌。他猛烈地呼吸着空气,可仍旧觉得胸口堵得慌,一口气没提上来,却吐了一大口血。 赖碧尘从墙头上跳了下来,长剑上鲜血滴滴答答落在院中的青石上。他的脚步很轻,好似风卷着落叶坠地。他缓缓走到了钱悦面前,伸手摸了下鼻间,笑着摇头道:“哎……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你说你要是直接跟我说墨衣坊的坊主是谁,何必受这个苦呢?” 他略微停顿了下,挑眉道:“你说如今你失去了左臂,又被我一掌打中,就算死不死也只有半条命了。你这个样子回了墨衣坊,你觉得你们那位坊主还能留着你?依我看,你们那位坊主薄情的很,没用的人,他是不会留着的,这浪费钱又浪费粮食的事,他断定不会做……” 听着赖碧尘的话,钱悦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赖碧尘这些话并没有错,坊主从来不会留着无用之人,自己这般模样回去,说不定还得受到惩罚。他从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手捂着胸口,唇间鲜血滴滴嗒嗒的,与惨白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钱悦口中吐出一口污血,阴森森盯着赖碧尘,而后目光又落在了宋贺身上。天地间一片肃杀之意,听得他凛冽的笑声,穿破了夜的寂静。许久后,钱悦又重新看向了宋贺,惨惨地笑着。“宋贺啊宋贺,饶你聪慧无二,终有一日你会因赖碧尘而死。那时候,你定然会明白我今日所言不虚!” 赖碧尘没有吭声,也未回头看院角站着的宋贺,而是还剑入鞘。 宋贺沉沉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手上一挽,已经将钱悦手中的长刀夺了去。他冷冷地看了钱悦一眼,冷哼了声。“我方才已经告诫过你,挑拨离间对我和赖碧尘根本无用。你若是不说墨衣坊坊主到底是何人,那么……你的那些话,还是留着到阎王殿再去说吧!” 说话间,宋贺衣袖一拂,打在了钱悦的身上。登时,钱悦的身子便如同断了线的纸鸢一般,朝远处飘了去,一声重响,摔在了院角。 钱悦口中不断地涌出鲜血,挣扎了许久,又再次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宋贺踏出几步,眼神中满是嘲讽之意。“哈哈哈……宋贺,你今日不信我,他日必后悔!” “哦?日后那也是日后,今日……你必须死!” 宋贺此时已然动了怒。赖碧尘虽然伤了钱悦,可并没有要他的命,不过是想从她口中得知那位墨衣坊的坊主到底是谁。可是这人非但不领情,还一直挑唆他们两人的关系。这是宋贺无法忍受的。看着他那张脸,分外觉得厌恶,便也起了杀心。 见宋贺神色变了,赖碧尘缓缓摇了摇头,往前走了几步挡在了他身前,伸手握住了他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头。宋贺眼中满是诧异,可见赖碧尘眼神坚定,只能长长吸了口气,将扬起的长剑又收了回去。 赖碧尘并不想与人结怨,墨衣坊虽然处处紧逼,可是一直以来都是想要拉拢他,而非要他的命。即便是昨夜在千音阁,那少年明明有机会可以杀了自己,但是他并没有下黑手。钱悦虽然用了牛毫针,可是他只用了三成的内力,因而从一开始钱悦并没有想要杀他。 仔细想想,钱悦从一开始就没有撒谎。他今夜来鹿苑,应该正如他所说,是为了来查探情况。可是一日不知道墨衣坊的坊主是谁,到底意欲何为,他赖碧尘不会安心,林羡鱼不会安心,宋贺同样不会安心。 第611章 一个名字 赖碧尘走到了钱悦身前,伸手将他扶了起来,缓声道:“我只要一个名字。” 钱悦怔怔地看着赖碧尘,又看看那边站着的宋贺,忽而间放肆地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十分可笑,那些提醒的话,在宋贺看来是挑拨,而赖碧尘如此坦荡的做着自己的事情,他却成了跳梁小丑。是了,这些话本该不由他说,或许宋贺还能信那么一两分。可惜,他是墨衣坊的人,几次三番的对赖碧尘出手,便也断送了让宋贺相信自己的可能。 钱悦笑了许久,唇角鲜血不断地落下。终于,他止住了笑声,呼吸粗重,神智也有些不清。“名字……哦,你问我们坊主的名字。赖碧尘,你可听过东临莫家?你可知道,昭云国是如何覆灭的?你……应该去问问林羡鱼,又或是你们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或许……能得到一个答案。” 东临莫家? 赖碧尘和宋贺两人同时一愣。东临确实有一大家族姓莫,可是多年前莫家一夜之间被人灭门,莫家庄也被一场大火烧尽,莫家……不可能还有人活着。就算是莫家当年有遗孤,那与昭云国的覆灭又有何关系?听钱悦的意思,似乎莫家和昭云国的灭亡,皆和柳氏皇族有关。再细细一斟酌,钱悦这一番话中所含的意思远远不止这些。难道,墨衣坊是为了当年莫家和昭云国的覆灭来复仇的? 墨衣坊……莫家…… 赖碧尘的眼中忽然一亮,定定地看着钱悦,一字一句道:“你……墨衣坊的坊主,是墨家的后人?”他眸光微转,似是在自言自语。“你提到了莫家,那么当年莫家被灭门之时肯定有人活了下来。如今江湖上,能够有如此大的财力和影响力,又姓莫……你们坊主,是……云梦乌昙城城主莫逸风?” 听到莫逸风这个名字,连宋贺都僵在了原地。如果墨衣坊的坊主真的是乌昙城城主莫逸风,那倒也没什么不可能。这云梦乌昙城的城主本来姓韩,听说还和秦思雨有些关系。那位姓韩的女子因情伤遁世,便将乌昙城城主之位传给了自己徒儿莫逸风。 这莫逸风极少在江湖上走动,可是江湖上一直有他的传闻。云梦那地方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是为东岳最富饶的地方之一。这位莫逸风得了其师父韩谦的真传,功夫高深莫测。听乌昙城的百姓说,莫逸风为人谦和,温文尔雅,是位不可多见的君子。 莫逸风坐拥乌昙城,向来深居简出。赖碧尘和宋贺之前曾去过乌昙城,但并未见到这位城主。若说他是墨衣坊的坊主,赖碧尘是信的,至少他有这个能力。可是,莫逸风又为何跟昭云国牵扯上了关系呢?难道说,莫家是昭云国的贵族,又或是皇室? 宋贺站在原地许久,突的快步走到了赖碧尘身前,拍了拍他的手臂,沉声道:“我知道了。东临莫家……正是昭云国二皇子赵浔的小儿子所建。” 宋家执掌南疆多年,对于南疆的江湖势力和各家颇为了解。昭云国虽然在酒泗海上,可是距离南疆宋王府并不远。当年宋家镇守南疆之时,昭云国还未覆灭。宋家也曾与昭云国皇室有过往来,不过那是依着朝廷的规矩,为的是让昭云国能够臣服东岳。 后来,昭云国覆灭,宋家也曾派人暗中查探过,可是具体是因何缘由到了这般境地,却是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倒是宋祁安那个时候去昭云国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消息,后来得已印证,东临莫家庄便是昭云国二皇子赵浔的小儿子改名换姓后所建。只是,这件事情江湖上知道的人并不多。 东临莫家一直与世无争,当年莫家庄被灭门的时候,江湖上的人颇为惊诧,也有人暗中查探,可惜那些贼人做事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的线索,此事便也不了了之了。那时候宋贺还小,曾听宋祁安自言自语提过几句。如今再提起莫家,他倒也将那时候宋祁安的话全数想起来。 听到宋贺如此确定的话,赖碧尘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说了。没想到追着自己好几个月的墨衣坊,竟然是昭云国皇室的后人。那么,墨衣坊这个时候出现在江湖上,搅入了南疆这些事情中,还招揽了这么多的江湖好手,难道真正要谋反的是他们?这样的话,那林羡鱼和卢宴亭他们岂不是查错人了? 两人正思索间,就听“嗵”的一声,赖碧尘手中一轻,钱悦身子向后倒去,跌在了地上。他直挺挺地躺在那里,望着天空中的弦月,看着那晦暗不明的星子,口中鲜血不停地往外涌。那双眼睛里亮起了点点星光,似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唇角弯了起来。 “你们……没有猜错。莫逸风……是莫家后人,也是昭云国……昭云国皇室。我们……我们都是无家可归的人,无家可归啊!墨衣坊……墨衣坊的兄弟,大多是……多是当年昭云国的百姓。至于……至于我们这位少主……少主要做什么,我……我不知道。赖碧尘……你……” 钱悦说话断断续续地,被涌出的鲜血呛了一下,咳嗽了几声之后,费力地转过头来,看着赖碧尘,唇角勾出一丝诡异的笑。“赖碧尘……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你……莫要试探。宋贺……宋贺待你如此真心,你……你可莫要负了他……好羡慕你们……好生……羡慕……”他说完这话缓缓地阖上了眼睛,唇角勾出笑意来,便再也不多说一个字了。 赖碧尘和宋贺两人看着气若游丝的钱悦,忽而有些同情起他来。昭云国到底因何覆灭,始终是一个谜题。如今滇城暗潮涌动,墨衣坊在此,其余三方江湖势力也是蠢蠢欲动,尚不知假扮成千机门的那些人又是哪一方势力,如今却惊闻如此大的秘密,怎叫二人不心惊呢? 赖碧尘震惊的是,这件事前牵扯颇广,林羡鱼和卢宴亭功夫再好,也难挡暗箭。钱悦的一番话,宋贺肯定心中有了芥蒂。虽然他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也声声维护自己。可是,他了解宋贺,这个人心思缜密,但凡有一丁点的破绽,他便会留心。他暗暗叹了口气,思索着该如何应对。 宋贺与赖碧尘想的截然不同,他自然心中对赖碧尘起了一点点的疑惑,但是他知道赖碧尘不会害自己。所以,钱悦的那些话他并不怎么在意。他现在担忧的是,滇城如今的局势。如果这些人真的是为了当年昭云国和莫家庄的事情而来,在滇城兴风作浪,那么滇城必然会乱。滇城是东岳的西南的门户,一旦陷入混乱,被有心之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看着钱悦已经咽了气,宋贺幽幽叹了一声,忽而扭头看着赖碧尘,声音轻轻。“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父王真的有谋逆之心,你是不是会毫不犹豫站到林羡鱼那一边?” 宋贺问得直接了当,而他那双眼眸里光辉灿灿,等着赖碧尘的回答。 赖碧尘显然被他给问住了,有些为难地伸手摸了摸鼻子,笑眯眯地看着宋贺,半晌道:“如果真是这样,依着你的性子肯定会两边都不帮,对吗?” 宋贺笑了起来,点头道:“你果然很了解我。我……我想见林羡鱼。” “为何?” 赖碧尘愣住了。 第612章 目的偏离 宋贺沉了沉眉头,脸上扯出一丝笑意来,摇了摇头,望着即将沉下去的弦月,幽幽道:“我已经猜到了林羡鱼来滇城的目的,而我也要弄清楚这件事情的始末。我们虽然初衷不同,可是目的相同。我相信林羡鱼的判断力,也信任你。我想……我们可以成为盟友。” 赖碧尘僵了一下,方才他还想着如何应答宋贺的质问,又或是如何应付他的那些怒意,万万没想到宋贺竟然会动这个心思。可是仔细琢磨他的话,也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他确认的是,宋贺并不知道宋祁安的谋划,那么他担忧自己的父亲,也想证明宋王府并无谋反之心,意欲和林羡鱼达成同盟,来彻查滇城之事,也并没有什么错处。 赖碧尘看着宋贺,他忽然发现他对宋贺并不了解。这个人通透,中正,这个时候还能想到这些,而并没有因为钱悦那些话和他置气,且还提出了这样的一个要求,保全了他们两人之间的情意,还解决了他夹在中间的为难。他对宋贺生出一些感激来。他……确实值得自己推心置腹。 赖碧尘轻轻叹息一身,拍着他的肩膀,眉眼间浮上笑意,点头道:“好,我去安排。” 宋贺轻轻“嗯”了声,转身往院外走去。今夜的鹿苑,他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处理。一场混战,留下的是满目疮痍。而他,将林云等人关在了这里,才是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那些与林云一同被关押在此处的人,已经全部被灭口了。钱悦是墨衣坊的人,那么指使林云他们的又是何人呢? 这个问题,他仍旧需要思考。 赖碧尘没有阻拦,今夜之行没有让林羡鱼和他们冲突,且带走了林云和这些人的首领,对于林羡鱼而言是个极大的收获。也不知道林羡鱼听到宋贺要与他见面,会是怎样的反应。这个消息,他得尽快告知林羡鱼。思索间,他笑了起来,遂快速地离开了鹿苑,去寻林羡鱼等人了。 宋贺在鹿苑中走了一遭,看到那些死去的人,心中越发地,迫切地想要见到林羡鱼。南疆这些年来很是安静,虽然偶尔也会有敌人骚扰边境,可那都是小场面。他没有上过战场,没有见过那么血腥而残忍的场面,对于死亡更多的是在江湖上听闻。 如今看到这些,他心中满是悲愤。他不想见到有人死去,不想百姓置身水深火热之中,更不想父亲因此而受到任何的连累。他一直想要的是,若有一日,他愿意放弃王府的所有,可以携着父亲解甲归田,闲话桑麻,安稳地度过后半生。 藏在树林中的那些人,在这边安静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悄然退了出去。没有人知道那些人到底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何会藏在这里,还以暗箭挑起众人的打斗。可是,林羡鱼和卢宴亭清楚的很,看到那些个灯笼,他们便也清楚了林中藏的是何人。 这世上,懂的制那种灯笼的只有黄县的百姓,而黄县早已成了魔宗的分属。黄泉宫一事后,云渺等人被捉,可是黄泉宫其他的人仍旧有在逃的。且在林羡鱼的印象里,教那个宫女扎灯的人早就不在帝宫了,似乎是失踪了。失踪……也有可能是藏起来了。 这么看来,今夜林中隐藏的那些人应该就是魔宗的人。他们今夜到鹿苑的目的,应该就是为了挑起各方势力地争斗。宋贺和赖碧尘到的时候,宋贺遭受到了冷箭的袭击,如果宋贺死在了这里,那么今夜在鹿苑的人都有嫌疑。即便是宋祁安没有谋反之心,可宋贺一死,他必然会彻查这些事,到时候他们这些人指不定都会被宋祁安记恨。那么,这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林羡鱼想到了暗中与宋祁安见面的白面鬼。若是宋祁安和白面鬼是老相识,魔宗有意嫁祸宋贺之死的话,那是不是可以理解成魔宗和宋祁安并没有谈妥?想要借刀杀人,让宋祁安为己所用?仔细想一想那天在王府看到的事情,林羡鱼觉得自己这个猜测十有八九没错。 回到了客栈,林羡鱼踏进房门的时候,忽然停住了脚步,缓缓回头看着卢宴亭和霍白薰,皱眉道:“我们……去鹿苑,是为了找到常柏吧……” 他这么一说,卢宴亭和霍白薰两人下意识地抽了抽唇角。他们今天这么急匆匆地奔去鹿苑,还真是围了去寻常柏。哪想到这常柏没有找到,林云倒是带了回来,还带了个温雅。可是,根据小二所述,常柏应该是受了伤,这个时候他会在哪里呢? 林羡鱼就觉得牙疼,好歹常柏也是他们从那晋湘楼的掌柜手中救下来的,这么迷迷糊糊地不见了,还不知道死活,实在让人有些不舒服。但已经过去了快一夜了,又该上哪里去寻常柏呢?若是他刚才在鹿苑,看到他们也该出来打个照面的。不过转念一想,鹿苑今夜场面混乱,常柏如果去鹿苑有别的事情,藏起来也不是不可能,也许……他现在还在鹿苑之中。 思索至此,林羡鱼拔腿就往客栈外奔去,留下卢宴亭和霍白薰两人面面相觑。那温雅和林云两个人尚在昏迷中,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卢宴亭将林云扶到了那边的榻上,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低声道:“他应该是去鹿苑了。” 霍白薰将温雅安置在角落里,回身奇怪道:“难道常柏还在鹿苑?如果他不在呢?这个时候,阿羡去鹿苑岂不是羊入虎口?” 卢宴亭却摆了摆手,往那边的桌前坐下,倒了两杯茶,自己端了一杯浅浅啜了一口,润了润嗓子之后,笑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赖碧尘在那里,他啊,肯定不会吃亏。就算是和宋贺撞上了,宋贺也不敢怎样。毕竟,阿羡是伏魔司掌首,且是从京都来的。若是宋贺敢有动作,那极有可能印证宋王府谋反。宋贺不傻,这种事情他断然不会做。” 霍白薰倒也不是担心林羡鱼会受伤,只是这要是和宋贺撞上了,却是有些难做。不过卢宴亭说的也没错,如果宋贺这个时候真的敢动林羡鱼,那也确实证实了宋祁安有心谋逆,而他宋贺也就不像是赖碧尘猜测的那样——不是知情人。 然而两人这正思索着,却听到楼梯上传来了急匆匆放的脚步声。二人同时扭头朝楼梯上看了去,就见林羡鱼和赖碧尘两个人拉拉扯扯的从外面闯了进来。 林羡鱼扯着赖碧尘的衣袖,赖碧尘拍打着他的手,嚷道:“扯什么扯,快松开。再扯,袖子要掉了!” 林羡鱼哼哼唧唧地就是不松手,气呼呼地把他拽到了屋内,顺手关上了门,眯眼道:“说,你今天把宋贺带到鹿苑到底想干嘛,我这都差点穿帮了!” 赖碧尘被他逼到了墙角,整个人贴在墙上,背上一片冰凉,眨巴着眼睛看着林羡鱼,有些委屈道:“我看你也不像是猪脑子啊,怎么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我要是不通知宋贺去鹿苑,你以为你们今天晚上能那么轻松的离开,还能带走他们?” 被他这么所以说,林羡鱼略微思索了下,倒也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扮了个鬼脸,哼了声,“哦,这样啊,那就是我错怪你了。那你现在不应该跟宋贺在一起吗?怎么又跑到这儿来了?” “宋贺要见你。” 第613章 重要线索 “宋贺……要……见我?” 林羡鱼松开了赖碧尘,往后退了两步,眼睛瞪得溜圆,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地不相信。可细细一想,忽然就觉得不对劲了。刚刚从墙边走开两步的赖碧尘,又再次被他按到了墙上。 林羡鱼歪着头,眉头紧蹙,“嘶”了一声,惊讶道:“你的意思,宋贺已经知道我在滇城了?该不会……是你告诉他的?” 赖碧尘一脸地无语,斜着眼睛翻了个白眼,伸手朝卢宴亭晃了晃,无奈道:“你跟他说道说道。这人……怎么一下子就傻了,这么点事竟然转不过来。” 林羡鱼飞了个眼刀子给赖碧尘,双手攀着他的肩膀,眉头挑了下,笑嘻嘻道:“你真当我想不明白啊。你们去的时候鹿苑中那么多人,温雅的随从还没走,他们看到了我们三个。宋贺要去找林云,当然会碰到他们,这一问自然就知道我们去过。”说着,他摸了摸鼻子,嘀咕道:“可是,那些人也不会笨到等这人来抓他们啊,难道……屋内其他的人被灭口了?” 赖碧尘将林羡鱼的手拨开,从墙边溜了出来,坐在桌旁整理了下衣衫,点头道:“你啊,说对了一半。你们猜猜我在鹿苑遇到了谁?” 林羡鱼见他卖起了关子,往他旁边一坐,扯着他的衣袖追问道:“遇见谁了?难不成是你哪个相好的?” 赖碧尘听到这话嘴角抽了抽,斜睨了他一眼,颇无奈道:“相好的?我相好的多了去了,你说的是哪个?要是墨衣坊的人算是我的相好,那就是吧。” 墨衣坊的人? 林羡鱼几人都愣住了,霍白熏给几人斟满了茶水,落座后疑惑道:“怎么,你在鹿苑遇到了墨衣坊的人?他们还真是执着,竟然追你追到了那里。” 赖碧尘端着茶盏浅浅啜了一口,舒服地吸了一口气,往椅背上靠了靠,摇头道:“墨衣坊的人不是追着我去的,而是为了探听消息。那个人,你们都听过他的名字,但是你们绝对想不到他还有另一层身份。”说着,他伸手指了下那边角落里昏睡的温雅,“对哦,他是跟着她到的鹿苑。” 这话把林羡鱼几人都给惊着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墨衣坊的人竟然会和温雅这些人混到一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指使林云他们去盗宝的,难道就是墨衣坊的人? 见几人眼间有疑惑,赖碧尘大致猜到了他们几个人心中所想,摇了摇头,笑道:“你们想错了,墨衣坊和这位姑娘可不是一伙的。我在鹿苑遇到的那个人,昨天夜里也出现在了千音阁。他就是画书生钱悦,而他……已经死了。”说到最后,他的神色略有些黯淡。 不论如何说,钱悦虽是墨衣坊的人,对他有所图谋,可是钱悦说的那些话是出自真心的。赖碧尘其实有些佩服钱悦,那样的场面,那样的境遇下,他说的最后那一番话,极有可能是想到了许多的旧事。也不知道……他的过往到底是怎样的? 听到“画书生钱悦”这个名字,林羡鱼和卢宴亭互相看了一眼,两人眉头都皱在了一起。江湖上除了与孙镜齐名的那两人之外,便也只有这位钱悦最为风雅。他的出身江湖上没几个人知道,只是隐约有人传他也曾出身世家,却没有任何的实证。 钱悦比关啸林这些人年纪小了些,也是个蛮风趣的人,善易容术,善口技。他平时最喜欢在茶楼酒肆,又或是小孩堆里与他们说江湖轶事。只是,他每次出现,都会扮成不同的模样。即便是熟悉的人,也常常分辨不出来。易容术和口技,可谓是当今江湖第一人。 此刻听到赖碧尘说钱悦也是墨衣坊的人,还死在了鹿苑,三人满脸的惊讶。钱悦功夫虽然不敌关啸林等人,可也算的上是江湖前辈,又是谁杀了他? 思索间,林羡鱼扭头看向了赖碧尘,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手撑着下巴慢吞吞道:“你可别告诉我,钱悦是死在了你手中……” 赖碧尘闻声故作不悦道:“怎么?我还打不过他了?”说着话音却低了几分,摇头道:“哎……若是他用的是自己的兵刃,兴许死的那个是我。这所有的事情讲究天时地利与人和,他……大概时运不济吧。他是死在了我手里。对了,当年白月楼楼主白云飞曾丢失了牛毫针,这事情你们知道吧。那钱悦所使的暗器,正是牛毫针。我还有个重要的线索,要告诉你们。” 赖碧尘也不管三人震惊的神情,遂将钱悦所说的事情仔仔细细同几人说道了下,听得三人一愣一愣的。万没料到这墨衣坊竟然是和昭云国有关系,那坊主竟然是乌昙城的城主莫逸风。 可是,他们几个又不明白,为什么钱悦要把这么秘密的事情告诉赖碧尘。当时,宋贺可是在场的。再说了,若说墨衣坊真的有所图谋,钱悦明知赖碧尘与林羡鱼的关系,这样一来,那莫逸风岂不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但,林羡鱼看着赖碧尘,听他刚才说话的语气,显然赖碧尘是相信钱悦这些话的。那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时候钱悦将莫逸风抖了出来,难道是为了保护他?可是,墨衣坊真的目的是什么呢?总不能只是为了拉拢江湖人。如果是冲着昭云国覆灭之事,那最应该去明宫和帝宫盗宝的是他们才对,为什么会是魔宗?就眼前的线索来看,魔宗并没有和任何人联手。因此,墨衣坊和魔宗应该没有牵扯。 林羡鱼越想越觉得奇怪,若说墨衣坊和魔宗的目的不同,那么他们如此做倒还说的过去。可是,这显然两方是殊途同归,然而他们所做的事情却大相径庭。滇城的这些事情,没有任何的证据和线索表明是与墨衣坊有关,倒是和魔宗看起来牵连颇深。 再者,莫逸风是乌昙城的城主,乌昙城在太湖以北的云梦泽,距离滇城尚有千里。莫逸风就算要为当年的昭云国讨个说法,他也应该去寻当年导致昭云国覆灭的人,没有必要千里迢迢到滇城来,搞出这么多的事情。难道说,致使昭云国灭国的人在滇城? 这想来想去,林羡鱼就觉得头疼。本来只是来查宋祁安是不是意欲谋反,没想到竟然牵扯出这么多的烦心事。这现在还被宋贺知道了他们几个人已经到了滇城,偏偏他还要见面。虽然赖碧尘说的清楚,宋贺有意和他们达成同盟。可宋贺到底是宋祁安的儿子,若真查出点什么来,血浓于水,谁知道他那个时候还能不能保持理智,来判断这件事情。 不过,眼下他们的行踪肯定是瞒不住了。温雅的那些随从已经逃走,必然会将他们在滇城的消息传出去,宋祁安又怎么会听不到风声。也不知西域三鬼中的其他两人在何处,还有十五的娘于晚清,这几个人可随时会出现,让人防不胜防。 见林羡鱼几人一直没有说话,赖碧尘也未催促他们。他也知道林羡鱼在担忧什么,宋贺到底是宋祁安的亲生儿子,就连他自己都把握不准若是宋祁安真的出事,宋贺会不会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做,他又怎么能跟林羡鱼等人打包票宋贺不会有别的目的呢? 林羡鱼揉了揉眉心,思索了很久之后抬头,“我见。” 第614章 非同一人 林羡鱼心中明白,若是不见宋贺,赖碧尘必然会夹在中间为难。且,宋祁安若是知道了这件事情,只会加重他的疑心。兴许,见了宋贺到还能从他口中得知宋祁安与西域三鬼之间的秘密。如果弄明白这其中的缘由,或许也就能弄清楚宋祁安到底有没有谋反之心。 见林羡鱼答应了见宋贺,卢宴亭和霍白薰都沉默了。他们又怎么会不明白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就算加以阻拦,也是于事无补。再说了邕王柳涣应该这几日就会到滇城,他到来之前,京都必然会有人先到滇城入宋王府,且与林羡鱼见面。那时候,只会引起宋祁安的无端猜疑。 这么一想,林羡鱼此时答应见宋贺倒是百利而无一害。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是来查案,总是要接触心疑之人的。这种事情,他们避无可避,又何必躲避呢? 赖碧尘见林羡鱼答应了见面,点了点头,又轻轻叹了一声,言道:“好,既然你答应了,那我就去安排。不过,你们几人可都是我的朋友,无论如何,我也不想看到你们兵刃相见。宋贺那人通透的很,否则也不会提出见面的。阿羡,你能否答应我,无论宋贺知道多少,你不要伤他?” 林羡鱼扭过头去看着他,眉头皱了皱,又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眉头动了下,言道:“我跟他又没有深仇大恨。就算是宋王府真的要谋反,那也只会以东岳律法来定他们的罪。”说着,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看我像是那种随便杀人的人吗?” 赖碧尘不以为然道:“像,很像呢。不让当年连挑十二水寨的,总不该是我吧。”话音落下,他一下子离开了椅子,蹦到了门口,坏笑道:“我先走一步,不妨碍你们盘问他俩了。” 林羡鱼飞了个眼刀子过去,连忙摆手,“赶紧走赶紧走。”说着,忽而眼珠子一转,三两步蹦到赖碧尘身前,扯住他,“你还得帮我个忙。那常柏从客栈离开后便不知所踪,你让人找找,可别让他死了。他身上还藏着秘密呢,这要是死了,可就麻烦大了。” 林羡鱼没有和赖碧尘说过孔雀令的事情,但是赖碧尘知道常柏所用的兵刃是雀翎刀。雀翎刀已经丢失了,谁会无缘无故地去盗一把刀呢?那只能说明这把刀藏着秘密。林羡鱼这么紧张常柏的下落,赖碧尘淡然也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遂点了点头朝客栈外奔去了。 待赖碧尘走了之后,林羡鱼回头看着卢宴亭和霍白薰。三人目光撞到了一起,都有些迷惑。他们始终没有想明白墨衣坊的事情,也想不通魔宗到底是要做什么。虽然之前已有了推断,可这其中的复杂,又岂是他们一时半会能弄清楚的。 不过,事已至此,那也只能一步步查下去。这天再黑暗,终有天亮的时候。即便是迷雾重重,终会雾散。所有的事情,到最后肯定会有一个答案,一个结果。无论这件事情背后隐藏了什么样的惊天秘密,他们终会一查到底,直到弄清楚所有的事情。 林羡鱼稍微坐了会,缓了缓神之后,扭头看向了那边椅子上的林云。林云面色有些发白,看他的五官,和林天确实很相像。他坐在那里,呼吸一沉一浮,闭着双眼,眼珠子一直动着,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似乎是做了噩梦,双手紧抓着衣角。 林羡鱼将杯中的茶水饮尽,起身朝林云走了过去。他站在林云面前仔细端详了一番,忽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不过这事情得等到林云确认温雅的身份,而后查到林天是如何死才能行动。他摸着下巴,思索着那件事情的可行性,不想此时林云竟然睁开了眼睛,着实吓了他一跳。 林云方才确实做了噩梦,梦中林天满脸都是鲜血,朝他伸手,却又喊着让他赶紧走。他想走,可是双腿似是陷在了泥潭之中,根本挪不开半步。正当他着急的时候,就感觉到眼前站了一个人。他看不清那人的样貌,但能够感觉到他身上的温暖,瞧得见他身上那一层温和的光线。 恍惚间,那人朝他伸出了手。他惊慌失措之下,伸手握住了那双递到眼前的手。正是这一下,他忽而就惊醒了,抬头就撞上了林羡鱼打量的目光。林云没有见过林羡鱼,可看他衣衫料子不俗,虽然眼见有坏笑,可并不是算计人的笑,让人无端地觉得安心。 林羡鱼被突然醒过来的林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手忙脚乱地站稳了身形后,一脸无语地说道:“你这人还真是……让我怎么说呢!” 他顿了顿,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林云。也是,林云醒过来本也是正常,反而是自己在想别的事情,这才被吓到了,又怎么能怪别人呢? 林云在林羡鱼身上打量了几眼,目光又落在了那边桌子旁坐着的卢宴亭和霍白薰。看到卢宴亭的时候,他眉头蹙了蹙,缓声道:“刚才……刚才是你……带我回来的?” 卢宴亭没想到林云竟然能记得刚才的事情,便也点了点头,笑道:“是我带你回来的,不过……救你的人,是他。你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吧,他是伏魔司掌首林羡鱼。” 听到“林羡鱼”这三个字,林云瞳孔猛地收缩,细细一想,顿时想起了刚才鹿苑中发生的事情。他本来是与那些人被关在屋内的,突然有人闯了进来,说是风堂堂主要见他们。其余人听到这话都纷纷向墙角缩去,他并不知道那风堂堂主是谁,便也坐在原地没有动。于是,被那些人带出了密室。 现在想想,林云都觉得后怕。好在那个时候他没有动弹,这才保住了一条命。那时候他被带出来的时,听到身后的密室内传来一阵阵闷哼声。等那些人再走出来的时候,他看到了他们衣衫上溅的血。他明白,那些人已经被灭口了。可是……他不知道,那些人为何会被灭口。 林云知道来见他们的人是指使他们兄弟二人入宋王府盗宝的人,可是对于那个组织他几乎一无所知。所以,当时在鹿苑看到温雅的时候颇为诧异。这个女子与他们当时见的那个人身形颇为相似,可是两人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差了许多,还是很容易分辨的,显然不是同一个人。 温雅并没有为难林云,只是问了他被捉住之后的事。林云没有做任何的隐瞒,告诉温雅当时宋王府的情形,又向她表明自己并没有出卖他们。本来,以为说了这些自己也就无事了,可是谁知道那个时候鹿苑之中忽然就发生了打斗,温雅的面色登时就变了,让人将他打晕了。 至于后来林羡鱼等人寻到那个小院发生的事情,林云并不十分清楚,昏迷之中也只是模糊的听到了一点点,直到后来他被卢宴亭带到了屋顶上。他之所以一眼就认出了卢宴亭,是因为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和味道,跟那时候混乱之中抱着自己的人一模一样。 听林云交代了这两日发生的所有事情,林羡鱼指了指墙角的温雅,“是她吗?” 林云轻轻“嗯”了声,点头道:“鹿苑之中问我的人,是她。指使我们去盗宝的人,不是她。” 林羡鱼略一思索,沉声道:“你的兄长……林天死了。” 第615章 烈山辛密 “什么!” 林云一下子站了起来,愣愣地看着林羡鱼,喘息粗重。半晌,他唇角动了动,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又重新跌回了椅子上,喃喃道:“怎么会?不可能的,你们肯定是弄错了,我哥他功夫虽然不怎么样,可是他的轻功很好。就算是……就算是打不过,他也可以跑啊。他也不傻,又怎么可能等着被人杀……” 说着话,林云的声音哽咽了起来,伸手捂住了脸颊,头低低地垂了下来。“你们……你们肯定弄错了。我哥……我哥他不是逃走了吗?他不是逃了吗?为什么还会被杀?你们……你们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他猛地抬起头来,伸手抓住了林羡鱼的衣袖,使劲地晃着。 林羡鱼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他办案无数,见过不少的人,被冤枉的,气焰嚣张的,死不承认的,又或是那种一问什么都说的人,却从未见过像林云这样大哭的。虽然,很多的案件在查证了之后,犯人也会悔过,可那只是悔过。 卢宴亭和霍白薰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屋内只能听到林云的哭声。林羡鱼坐在那儿,端着茶盏看着哭得伤心的林云,竟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林天的死,归根结底与他们几个人也有一点的关系。如果当初没有将林天带回客栈,或许这个时候他已经回了烈山宫,未必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林云哭了许久,全身发软瘫在了椅子上。他无力地伸手抹着眼泪,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林掌首,我哥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被灭口的。您一定要帮我哥伸冤啊……”话罢,他从椅子上挣扎着起了身,“噗通”一声跪在了林羡鱼面前,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咚咚咚”的声音似是擂鼓一般砸在几人的心头,林羡鱼暗暗叹气。看来林云和林天的关系很好,也难怪林天那个时候一定要让林羡鱼救林云,才愿意说那些事情了。他起身上前一步,将林云从地上扶了起来,重新将他按在了椅子上,随手递了块帕子过去。 “你且收一收情绪,我有些事情要问你。”林羡鱼倒了一杯茶,递给了林云,缓了口气继续道:“你和你兄长都是烈山宫的弟子,对吗?你能不能告诉我,烈山宫的宫主张平现在人在何处?还有就是,你们两人到底是怎么被他们盯上的?又是为何会听他们的命令,去宋王府盗宝?” 林羡鱼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林云端着茶盏有些发怔。良久,他咕咚咕咚地饮尽了盏中的茶,吞了口唾沫,点头道:“我说,你们问什么,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说。” 林云缓了缓神,眉头连在了一起,声音低低。“其实我们现在的爹娘是养父母,自打我们记事起,人就已经在烈山宫了。” 林云和林天两人是不是亲兄弟,就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两人年纪相差有点大,但是他们却都是被林氏夫妇收养的。两人自小就被送到了烈山宫,是因烈山宫中对于资质颇好的弟子会额外的照顾。他们两人在烈山宫,功夫算是中上的水平,因此养父母便也一直有拿到银子。 两人的功夫是在烈山宫学的,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他们两人便也在江湖上闯荡,可暗中一直和烈山宫没有断了联系。去年冬月的时候,兄弟二人收到了烈山宫的飞鸽传书,便也回到了滇城。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原本烈山宫后山的禁地一直有个妇人生活在那里,宫主从来不允许他们靠近。但是他们那时候回到烈山宫时,就听门中的弟子私下议论,说是禁地那边已经没有人在了,而且是在很久之前。更让他们兄弟两个人奇怪的是,宫主张平也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 林云说到这里,眼中露出些许疑惑,摇头道:“要知道烈山宫所有的事情,向来都是宫主亲力亲为。大事小事,都经由他之手。可是,我们回去在宫内待了七日,却连宫主一面都没见到。后来偷偷询问了哑巴,才知道宫主也在半个月前出远门去了。这件事情,宫内知道的人不多。而宫内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长老张成远打理。我们回烈山宫的命令,就是张成远下的。” 张成远这个人,林羡鱼几人却没有听过,可听林云这意思,似乎这个人有些问题。但,他们三人都没有打断林云的话,而是继续听了下去。 得知命令在外的弟子回宫的人是张成远,林云和林天两个人就觉得这事情不太对劲,而张平又未在烈山宫内,就更加的让人生疑了。于是乎,兄弟两人商议之下,便找了个由头下了山,也就有了后来青楼中失手杀人的事情。这件事情上,林天并没有撒谎。 只是,有个细节林天却说错了。那青楼之中死了个人,老鸨当时有点懵了,而且这入了青楼的女子,大多数都是无家可归的人,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生死。老鸨为了不影响青楼的生意,并没有报官。只是,林天当时因为害怕,看到府衙的人往青楼那边来了,便以为是有人报官了。 林天和林云从青楼逃走之后,想过要去府衙之首,但有人告诉他们这件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只要给那青楼的老鸨一些银子,此事便也可以了结。林天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竟也一时糊涂信了这人的话,于是跟林云两个人去盗了一户人家。 本来过去了一个多月,兄弟二人便以为风平浪静了。他们哪里想到,这没过多久便有些风言风语传到了他们耳中。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找到了他们。 林云伸手指向了墙角的温雅,叹气道:“找到我们兄弟两人的就是他们。当时我兄长不愿意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们便拿我和爹娘的性命要挟。兄长思索再三,只能答应帮助他们。那时候,他们并没有说要我们做什么,只是说事情很简单。” 后面的事情便和林云说的相差无几,不过林云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他们两人被胁迫地时候,他曾经想过那青楼中的事情,会不会是有人刻意安排的。而且,那个跟自己兄长说可以拿钱了事的人,后来就不知所踪了。林云觉得这事情有蹊跷,也暗中去调查过。 林云瞒着林天又重新去了那家青楼,老鸨仍旧在,当初陪他们喝酒的那姑娘不在。他逼问了老鸨,可老鸨一口咬定那姑娘确实死了,还告诉了他那姑娘被埋在了哪里。林云为了确认这件事情,寻到了老鸨所说的地方,挖开了坟墓。棺材里确实有个女子的尸体,但因时间久了,面目有些分辨不清。 听林云说到了这里,霍白薰忽而出声道:“你身为江湖中人,应该懂得浅薄的验尸,难道你当时没有确认那死的人是不是那个女子?” 林云倒是有些为难了,他当时急于确定这件事情,而老鸨又言之凿凿,加之那棺材中的女子相貌和身高胖瘦与跟他们喝酒的女子一般无二,便也没有再继续查下去。 林羡鱼和卢宴亭同时转头看向了霍白薰,林羡鱼皱眉道:“你是怀疑……青楼的人也搅入了这件事情?” 霍白薰点头,“正是。” 第616章 都是熟人 验尸这件事情,霍白薰是行家。但,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人也懂得一些皮毛。实际上,江湖上的人,大多数都懂得一些验尸地法子。他们自打学武开始,对于人的奇经八脉和各个要害以及穴位都十分的清楚。如何避开要害,保住性命,是他们行走江湖必须掌握的生存技巧。 至于勘验现场,这就需要有江湖经验的老手。常年行走江湖,与人动手多了,便也对各门各派的功夫路数有了一定的了解。到了现场,仔细探查便也能看出案发之时到底发生了何事,动手的人又用了哪些招数。这些,林羡鱼和卢宴亭便也很清楚。 霍白薰猜测青楼与那些人有牵连,也不是没有道理。青楼之中也常有命案发生,但东岳律法严明,无论是什么人死亡,哪怕是个乞丐,都要到府衙报官。按照林云和林天所说,当年发生命案之时,应该青楼客人颇多。如果真的死了人,老鸨为了能继续做生意,也为了楼里其它姑娘的安全,肯定要去报官的。可是,她没有去。而在后来林云再去的时候,只见到了一具分辨不了面目的尸体。 细细想想这些事情,也就是说,从一开始的时候这就是个圈套。那个青楼女子肯定已经隐姓埋名去了他处,或是被人灭口。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人必然不是林天杀的。否则,后面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提议拿钱了事,不过也只是为了拿捏林氏兄弟罢了。 这么一想,林羡鱼倒是觉得和林天他们一样入宋王府盗窃的人,很有可能也是如此,被人拿住了把柄进行要挟。却不知道那些人,林云认识的有几个人。 想到这儿,林羡鱼啜了一口茶,缓声道:“你们被关押在鹿苑之中,那些和你关押在一起的人,你有没有认识的?或者说,有没有听到他们说什么比较奇怪的话?” 林云仔细想了想,忽而蹙眉道:“有,有那么两人我是见过的。不过,我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只是听其他人喊他们为凌公子和游先生。他们几人倒也没说什么其他话,每个人看起来都怪怪的,对彼此很是戒备。我们被关在那里好几天,只隐约听他们提了下什么昭云国。” 凌公子,游先生…… 林羡鱼地的眉头拧了起来,遂向林云问道:“你能否仔细描述下与你关在一起的那些人的样貌?” 这对于林云倒不是什么难事,且那些个人长相和面部特征还算明显。他略微思索了会,先是将那位凌公子和游先生的面容与三人细细描述。 据林云回忆,那位姓凌的公子大概二十七八岁,脸略长,额头很宽,刀眉很浓,双眼深邃,他的右眼角下方有一颗很小的黑痣。姓游的那个人看着大概三十来岁,整日里坐在墙角也不说话,但看着性子较为温和。他身形略胖一些,皮肤较白,头发也与常人不同,光照下泛着微微的红色。 林云说完这两人,又将其他仔细描述了下。等他说完,林羡鱼和卢宴亭相互看了一眼,两人眼中满是惊讶。方才林云口中说到的那位姓凌的公子,应该是北境凌家的凌远。而最让他们诧异的是那位游先生。如果林云没有记错,这个人应该是炎魔游炽的弟弟游烈。 忻城之事,游烈曾经帮过林羡鱼。可是,后来再去往鬼溪秘境的时候,林羡鱼请沉渊楼的人去追查游炽,发现他是魔宗的人之后没多久,游炽便被人杀了。可是,在忻城案子后,游烈却不知所踪。林羡鱼当时怀疑过,游烈会不会被魔宗的人捉了去。沉渊楼暗中也追寻过他的踪迹,却毫无线索。谁能想到在这滇城,林羡鱼会再次听到这个名字。 林羡鱼眉头凛了下,忽而有些后悔让赖碧尘那么早离开了。鹿苑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赖碧尘方才也说了,被宋贺关押的那些人除了林云之外,其他的全部被杀。他不相信游烈会这么轻易被杀,这个人功夫虽然不及其兄长游炽,可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更让他疑惑的是,游烈又是因何被要挟? 林云说到的其他几个人,林羡鱼和卢宴亭以及霍白薰都有些印象。这些人在江湖上虽然名气不大,但都出自名门正派,有的还是门派中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这么看来,他们这些人应该都有把柄在他人手中,只是不知道温雅这一伙人是如何知道的。难道,他们也跟沉渊楼一样,是刺探情报的所在? 林羡鱼不相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爱恨,温雅这些人派人入宋王府盗宝,总不可能就是简单地要那副画,肯定有别的目的。再将宋祁安和白面鬼两人当夜的话联系起来,画中隐藏秘密这件事情,很有可能是故意为之。那么白面鬼他们背后的人,或许正是为了引蛇出洞。 林云知道的也就这些了,再问也说不出其它。林羡鱼想了想,决定去留的问题还是让他自己决定。逼近已经发生了林天那样的事情,他们可不想再因为要出门去查案,而让林云丢了性命。 林云想了半晌,忽而跪在地上,朝林羡鱼和卢宴亭三人拜了又拜。“林云是个孤儿,幸得养父母收养,又得烈山宫栽培,才能活到今日。可是,如今兄长已被奸人害死,烈山宫中又暗潮涌动。林云想请林掌首彻查此事,找出杀害我兄长的凶手,为此,林云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羡鱼这次没有扶他起来,而是伸手摸着下巴,点头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嗯……你如今留在滇城着实太危险,我倒是有个想法,既可以帮我们查案,也能保全你的性命,不知你是否愿意……”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林云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我愿意!” 林羡鱼这才伸手将他扶起,侧头朝卢宴亭和霍白薰挑了挑眉头,遂向林云说道:“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你也应该听到了风声,烈山宫、千机门、幻月阁近来不安稳,我是想让你回烈山宫去,帮我探查烈山宫的动向,要特别留意你们宫主。对于你而言,这事情不难办,可能只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林云抬头与林羡鱼的目光对上,深色坚定,言道:“林掌首尽管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办妥,只是不知该如何跟你们联系?”他声音低了下,“烈山宫守卫森严,若是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不能随便出入。” 林羡鱼唇角一勾,附到他耳畔说了几句话。 第617章 心中甚慰 林羡鱼的想法是,烈山宫和千机门以及幻月阁他们定然要去探一探的。林云与其留在滇城,处于危险之中,倒不如让他回烈山宫。有了他这个内应,烈山宫那边的便也不用再去。至于和林云联系的人,当然由沉渊楼的人去。一来,他们是生面孔,说不定烈山宫本就有他们相熟的人。再者,他们几个人确实不方便,被人认出来,只会坏事。 林羡鱼让林云即刻前往烈山宫,此时宋贺在鹿苑,那些江湖人肯定也知道了鹿苑发生的事情,必然不会留意到这边,此时出城最为安全。林云没有拒绝,霍白薰为他再次诊脉后,确认他的身体无恙,给他塞了一些药丸做防身之用,便将他送出了滇城。 林羡鱼和卢宴亭坐在屋内,看着墙角仍旧昏迷的温雅,两人都陷入了沉思中。半晌,林羡鱼伸手戳了下卢宴亭的脸颊,懒洋洋道:“我忽然一点都不想审问她了。” 卢宴亭叹了口气,“你说这话不就是想让我去问,你好去睡觉。困了就直说,还这么拐弯抹角的。唉,我总感觉跟你做朋友很亏,很多的事情总要我来办……” 林羡鱼往他肩膀上一靠,手指继续戳着他的腮帮子,似乎很是疲倦。“我是困了。不过嘛,要问她也不急于一时,反正她跑不了。但是呢,我又怕这夜长梦多,所以很是纠结啊。” 卢宴亭反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跟长辈似的语重心长道:“阿羡啊,柳渊那么信任你,将整个伏魔司交到了你手上,可不是说着玩玩的。你的肩上,担着的是东岳安定的大任,可不能贪睡。你看,你这四处查案,我都陪着,你总不能比我还差吧……” 听着卢宴亭絮絮叨叨的声音,林羡鱼嘴角抽搐,往旁边挪了挪,撇嘴道:“你怎么跟那寺里的僧人似的,这大道理一堆一堆。人活在这世上,吃喝拉撒睡,一样都少不了。我也就是个凡人,又不是三头六臂,睡觉还不行了?你要问自己问去!” 话罢,林羡鱼起了身打着哈欠朝床榻上走去。可刚走出两步,就感觉衣摆被人拽出了。他扭过头一看,就见卢宴亭扯着他的衣摆,眉头不断地挑着,眼间带着坏坏的笑。 林羡鱼一下子没忍住笑了起来。他想到了两人很小的时候,那会儿卢宴亭刚刚到临渊山庄,对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便也有些怯生生的。顾臻走到哪,他便拽着顾臻的衣摆跟到哪,跟个小尾巴似的。后来有天晚上,林羡鱼要跑去后山的小溪中摸鱼,出门的时候,卢宴亭也是这般拽住了他,不让他走。 林羡鱼一下子就精神了,笑得前俯后仰,拍着卢宴亭拽着自己衣摆的手,“你……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放开放开,我真的很困了。”说着,又连着打了两个哈欠。 卢宴亭颇为无奈地松了手,摇头道:“那行吧,你睡我也睡。等睡醒了再说!” 说完话,卢宴亭将温雅换了个地方,转身的时候看到林羡鱼已经爬到床上去了,连衣衫都未褪。他摇了摇头,拿着湿帕子走了过去,仔细地给他擦了擦脸和手,又推着他将外衣褪了下来,放在了一侧的凳子上,给他掖好了被子,这才作罢。 林羡鱼舒服地翻了个身,嘀嘀咕咕地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卢宴亭将屋中的灯火灭了,也爬了床。可林羡鱼一个人占了一大半的床,要不是这横着躺不下他,估计这会儿肯定是横在床榻上的。卢宴亭将他往里面推了推,自己睡在了边上。不一会,便听到了两人均匀的呼吸声。 霍白薰回来后见二人屋中的灯火已灭,便也回了自己的房中歇息。这一夜劳累,她也确实很乏了。燃了香料之后,便也很快陷入了梦乡之中。 卢宴亭睡的迷迷糊糊的,就感觉林羡鱼的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不一会他就自己靠了过来,脑袋蹭了蹭他的肩膀,跟只乖巧地小猫咪似的。 卢宴亭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就听林羡鱼低声道:“咱们两个大男人,这屋内有个女子……似乎不怎么方便啊。” “睡觉!”卢宴亭重重地敲了下他的额头,翻了个身。 林羡鱼揉了揉发疼的额头,钻到了被窝里,气呼呼道:“那我又没说错。你说明天早上咱们起来,换衣服啊洗脸啊,都不方便。万一她半夜醒了,还不得吓死个人!”说着话,还故意撅了卢宴亭一屁股。要不是这床大了些,卢宴亭早被他挤到地上去了。 卢宴亭装作没听到,扯了扯被子又自顾自睡觉去了。 两人这一睡醒来的时候霍白薰都已经吃完早点了。出门的时候,林羡鱼惊讶地发现,客栈的大堂内竟然有几张熟悉的面孔。他面色一喜,也顾不上其它蹬蹬蹬地就跑了下了楼去。 听到声音,堂中众人纷纷回头,有几人倏地一下站直了身子,就要施礼。 林羡鱼见堂中还有百姓,那边角落也有江湖人,连忙使了个眼色,转身往客栈外走去。他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巷子,靠着墙沐浴着阳光。 不一会,卢宴亭和方才堂中那几人一前一后出了客栈,朝他所在的巷子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那几人一进巷子,朝四周看了眼,见周围没有什么人,登时面露喜色,纷纷俯身施礼。 林羡鱼早就按耐不住内心的欣喜,上前将几人扶了起来。细细打量了一番,轻轻捶着他们的肩膀和胸膛,点头道:“还好还好,都没饿瘦。”说完,却又奇怪道:“揽雀来消息说,你们跟着宋大人去了凤鸣城,怎么突然就来了这里?宋大人那边都还好吗?” 来的这几个人,正是伏魔司的玄羽卫。他们是跟着宋微去了凤鸣城接收那边的事情。这么些日子,那边的也都安定了下来。宗明和宗云两人也很好,而柳渊前几日去信给了宋微,让凤鸣城的玄羽卫先一步到滇城帮助林羡鱼查案。于是,他们几个日夜兼程,终于在今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入了城。 林羡鱼和卢宴亭得知宋微等人安好,而宗云和宗明也已经忘记了之前的遭遇,开始了新的生活,心中很是安慰。更让林羡鱼欢喜的是,他们几个人到了,那么要彻查滇城的事,人手方面他也不会那般捉襟见肘了。待会,他便可以和卢宴亭着手前往千机门和幻月阁的事了。 林羡鱼脸上露出笑意来,挑眉道:“你们来了就得办事,早点办完事情,我们也好尽快回京都。”言罢,将自己的打算和滇城这边的情形与几人说了下。 他们几人听了滇城的事,都唏嘘不已,没想到这事情竟然比他们以往查的案子更为复杂。 第618章 你哪根葱 众人也都明白,此事之所以复杂是因为与前面几桩案子皆有关系,再者与东岳安定息息相关。不论宋祁安是否有反心,如果处理不好势必会影响东岳边境的安定。他们这些人肩上的担子很重,但他们却为能够担起这份重任而自豪。天下安定,国泰民安,是他们所有人期许的。 林羡鱼与卢宴亭几人商议了一下,决定换个地方住。滇城这边的事情肯定没有那么快结束,与其住在客栈,不如直接寻一处院子安顿。这几人来了,伏魔司其他人恐怕也快到了。驿馆那边,林羡鱼也只能等柳涣到了之后再说。不过,柳渊既然安排了柳涣来,肯定事情没那么简单。柳涣的安危嘛……想来宋祁安会周全此事,自己也无需多虑。 找住处这种事情,当然是赖碧尘最合适。林羡鱼决定分开行动,着诸人先回客栈歇息,卢宴亭和霍白薰尽快询问温雅,至于他自己,当然是出门去找赖碧尘。 经过昨夜鹿苑一战,滇城的大街小巷都在猜测此事。林羡鱼在街上走了走,便听到了无数个说法。有人说鹿苑树林中飞出的绿皮灯笼是黄泉使者来索命的前兆。也有人说肯定是鹿苑那边的人惹了不该惹的人。当然,也有人觉得此事或许是因为宋王府鉴宝雅集引起的江湖争斗。总之,说法不一,有人还为此大打出手。 可是,他们有同样的疑惑——为什么他们会选择在鹿苑动手? 林羡鱼听着他们的议论声,暗暗叹气。这些事情又哪是他们能明白的,鹿苑是滇城富贵人家游玩的场所不假,可同样也是他们攀比的所在。实则在大户人家之间,暗流涌动那是常事。所谓不见血的战场,不光是后宅,这种地方同样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林羡鱼在街上买了些吃食和糕点,拐过了长长的巷子,还未到孟玉落脚的宅子,就看到一群乞丐从巷子里冲了出来。这群乞丐看着年纪都不大,神色慌张。有一人从林羡鱼身边过的时候,撞在了他身上,脚下不稳一头朝那边墙上撞了去。 林羡鱼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拽住他的手往后一带,站稳当之后连忙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他伸手理了理那孩子的衣衫,不解道:“你们这么匆忙的是要去哪儿?那边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小乞丐慌张地吞咽了口唾沫,抬头见伙伴们都跑远了,忙摆手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公子放我走吧。我……我就是个没爹没娘的人,平日里在街上讨点钱,偶尔也会扒别人的钱袋子,可是我没有害过人……”说到最后,他忍不住哽咽了起来,抽抽搭搭的。 林羡鱼被他给弄的有些懵了,微微半蹲着身子,伸手抹着他的眼泪,温声哄道:“我没有说要抓你。我只是问你们为什么要跑?是那边宅子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孟玉呢?” 小乞丐见他如此和气,有看他一身的贵气,疑惑道:“你真的跟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林羡鱼点了点头,“我是孟玉的朋友,我来找他有事。” 小乞丐一听这话,下意识地抓住了林羡鱼的袖子,急急道:“那你快去救救孟玉。刚才……刚才院子里突然闯进来几个黑衣人,指明了要见石长老和孟玉。这会儿他们和石长老打起了,孟玉也被他们捉住了。你……你快去救他们!” 林羡鱼一听石长老和孟玉出事,也顾不上其它的,脚下错步提气跃上半空,朝那边院子奔了过去。还未到院子,便听到那边院中传来兵刃相撞的声音,还有人在大声呵斥,似乎是在问孟玉。 林羡鱼落在了院墙上,就见院中七八个黑衣人正围着石长老,他们手持兵刃一脸凶狠。孟玉被人抓着肩膀,死死地按在原地。他的脸颊上有一个红红的掌印,唇角渗出鲜血来。可他漆黑如玉的眼睛里,满是坚定,无论那些人问他什么,他愣是一个字都没有说。那边墙角躺着两个人,被人踩着肩膀根本没法动弹。 见这情形,林羡鱼眉头一凛,身子一旋在半空之中留下几道残影,瞬而人已落在了孟玉身前。他手上一翻,按着孟玉的那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觉得手中一空,低头看时孟玉已不见了踪影。两人大惊失色,抬头间便瞧见林羡鱼那一双笑眼。 院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功夫还如此的高,那两人心中震惊,其余黑衣人感觉到另一股气息,纷纷回头朝林羡鱼看了过来,就连石长老也心生疑惑抬头看向了院墙上。 林羡鱼唇角一挑,笑眯眯地看着众人,伸手朝他们晃了晃。“你们好啊,大白天的就来杀人,胆子还真大啊。我看你们功夫也很一般啊,谁给你们的胆量来杀石长老?”说这话,他又向石长老晃了晃手,跟只小猫似的,“石长老你好啊,那天晚上实在对不准,我喝的有点醉,银子扔的没个准头砸到了你。” “你……你……你……你是……”石长老目瞪口呆地看着林羡鱼,却又眉头一挑,有些生气道:“你这小辈说话真能把人给呛死。你说他们功夫一般,那不是在骂老夫功夫也一般吗?” 林羡鱼“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摇头道:“不不不,晚辈可没这个意思。”话罢,他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孟玉,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后脑勺,眯眼笑道:“乖啊,跟石长老边上待一会,我先解决了他们。”话音方落下,就听院中风声一起,他人已落在了院中,而孟玉被他抛出一个弧线,不偏不倚落在了石长老怀中。 石长老见他如此气势,抱着孟玉往后退了退,站到了屋檐下准备看好戏。黑衣人的兵刃调转对准了林羡鱼,踩着两个乞丐的那黑衣人也围了过来。 林羡鱼缓缓拔出了青海剑,顿时院中风渗骨的寒,院角落里的草木被寒风吹得东倒西歪。那些黑衣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眼中升腾起一股惧意。 林羡鱼扫了众人一眼,温声笑道:“我林羡鱼剑下从来不斩无名之人,各位报上名来吧。” 那几个黑人面色一寒,其中一个人抖动着手中的长剑,冷声道:“林羡鱼?我可没听过这个名字。什么玩意,你算哪根葱啊,竟然敢来管我们的事!” 他话刚说完,身后一人连忙往前走了两步,扯了扯他的衣袖,一脸地恐惧,笛声在他耳畔说道:“大哥,林羡鱼……林羡鱼就是临渊山庄那个林羡鱼,出江湖时一剑连挑十二水寨,如今是伏魔司的掌首。大哥……咱们,咱们还是逃吧……” 他话音未落,那人的手在他脑袋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恨恨道:“什么临渊山庄不临渊山庄,还伏魔司掌首……我呸!他要是伏魔司掌首,我就是当今圣上!” 这话刚说完,石长老和其他人的面色都变了。一个个看着林羡鱼的神情复杂,尤其是石长老。那天夜里被林羡鱼的银子砸的脑袋上起了个包,他哪会还以为是哪个小门小派的人,藏头露尾的不敢现身。怎么也没想到,找他查线索的竟然是大名鼎鼎的伏魔司掌首…… 除了先说话的那个人之外,其他人都往后退了去,一个个抽着唇角,恨不得自己根本没有出现在这里。 第619章 缺心眼儿 林羡鱼提着青海剑缓缓往前踏出几步,眼中满是笑意,看着那人,声音缓缓。“哦?你有本事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他冷笑一声,“你说,我若是伏魔司掌首,你便是柳渊?有句话你听过没。人们常说,“吃了熊心豹子胆”,我看你就是活的不耐烦了!就凭你这句话,我就可以定你个谋逆之罪!” 林羡鱼当然不会真的以此定他的罪,只是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咋咋呼呼的,若是捉住他询问一番那或许能弄清楚是谁让他们来找石长老和孟玉的麻烦。不过,不用猜也知道。他们两人有此遭遇,肯定是因为帮自己查宋贺行踪的缘故。不过,这些人绝对不是宋贺派来的。 那人嘴巴张了张,忽然间瞳孔猛地收缩,愣愣地看着林羡鱼,额头上满是汗,握着兵刃的手紧了几分。忽而回头看着身后的人,声音低了很多,“他……他真的是那个林羡鱼?” 身后那些人刚才听到林羡鱼自报家门,本来还有些不相信。此刻看到他手中的那把剑,再看他身上的衣衫,那腰间的玉牌露出了一角。他们便也百分百的确定,眼前这个人就是伏魔司掌首。诸人连忙点了点头,又往后退了几步,都快挨到墙角了。 孟玉这会儿已经缓过神来了,看到他们害怕的样子,又看看林羡鱼,捂着嘴巴笑道:“羡哥哥,你比碧尘哥哥还厉害。你几句话就把他们吓成这样了!”说着,他面色一冷,看着那几个人说道:“你们几个还真是不知道好歹,羡哥哥的名字又岂是你们能随便叫的?” 石长老有些诧异地看着孟玉,这小子什么时候和林羡鱼搭上关系了,还叫的这么亲昵?可转念一想,赖碧尘和林羡鱼两人是挚友,孟玉整日里跟在赖碧尘身边,见过林羡鱼,与他投缘也不是不可能。思索间,他一把按住孟玉的肩膀,将他转个身,挑眉低声道:“小子,帮我搭搭线呗。” 孟玉眨了眨眼睛,面带疑惑,看了看石长老,又转头看了看林羡鱼,“嗯?你是想跟……” 石长老连忙点头,他正是这个意思。要知道,这江湖上有多少人想跟临渊山庄和这位伏魔司掌首搭上关系,他也是如此。不过,他并非是那种攀附权贵的人,只是因为觉得林羡鱼这个人挺有趣。性格好玩,说话也好玩,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那人确认了林羡鱼的身份,吓得着实不轻。手中的兵刃“噹”的一声落在了地上,而后沉沉吸了一口气,倏地转身朝众人吼道:“那还等什么,快跑啊!”话音落下,他一个箭步就冲到了院墙边,抬脚往半空蹿去。其它黑衣人当然不会继续留在这里,也纷纷向门外逃窜。 哪想到林羡鱼速度更快,在那人落在院墙上的瞬间,他腾空而起,一个翻身纵跃,追上了那人伸手一扯,而后用力往后一带。那人身子一个趔趄,重心不稳之下往下坠落。可他反应极快,落在院墙上的时候,一个旋转向另一侧滑去。他这一动,就听“嗤啦”一声,身上的外衣撕裂了。 那人顿时傻了眼,也忘记了逃跑,看着落在林羡鱼手中一半的衣衫,怒道:“你赔我衣服!” 林羡鱼听到他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忽而有些后悔捉了他而非其他人。这人明显是个直肠子,明明是来杀石长老和孟玉的,这会却因被撕烂了衣服而忘记逃走,还让自己赔偿他衣服。可不就是缺心眼吗? 屋檐下站着的石长老和孟玉两个人听到他吼出来的这句话,顿时笑得前俯后仰。这人的心思还真是单纯,怎得就做了杀手呢?这也太离谱了吧。 林羡鱼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摆手道:“行行行,赔,我赔!不过,你让我赔衣服,那你总得告诉我你们是听谁的命令,来杀他们两个人的吗?” 那人听到林羡鱼答应赔他衣服,顿时眉开眼笑。可是一想林羡鱼后面那句话,气鼓鼓地往院墙上一蹲,抱怨道:“我哪知道他是谁啊,那人功夫跟你不相上下,娘里娘气的,就说让我带着人来这边抓他们两个人。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人带回去。” 说着话,他忽而扭头看着林羡鱼,又转头看向了院子里站着的石长老和孟玉,奇怪道:“我就不明白了,你们这些人难道就没什么烦心事吗?怎么每天就想着打打杀杀呢。我看他们两个穿的破破烂烂的,应该是乞丐吧。怎么还跟乞丐过不去呢?” 林羡鱼坐在那人身侧,伸手抚着额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插话。这人话倒是多,一问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部说了个明白。听这意思,他也不认识那个人,也不认识石长老和孟玉,似乎是被临时寻来的。想着,他伸手在那人肩上,“兄弟,你是哪儿人?做什么营生的?” 一听林羡鱼问这个,那人伸手捂着脸,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我啊,我跟兄弟们就是……就是劫富济贫来的。” 劫富济贫? 林羡鱼心中失笑,打劫让他说的这么清新脱俗,还真是让人有些不适应。 那边石长老和孟玉也明白了这些人是做什么的了,笑得根本停不下来。孟玉趴在石长老怀里,伸手拍着他的后背,“哈哈哈……这人……这人怎么这么好笑啊。石长老,我……受不了,笑死我了!” 那人一打开话匣子就说个没完没了,又是抱怨现在连劫道都不好,又是抱怨那人给他银子只给了一半,也不说捉住了石长老和孟玉之后,要把他们送去哪里,才能拿到剩下的银子。说着说着,他转头盯着林羡鱼,思索道:“你既然是伏魔司掌首,那是不是可以帮忙找到那个人,帮我讨要剩余的银子?” 林羡鱼“呃”了一声,已经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了。他还是头一遭碰到这种情况,这么个人。说他单纯,心思不坏吧,他是劫道的,谁知道他有没有伤过人。说他是假装的,心机深沉吧,可他觉得自己不会看错,这人眼里没有半点复杂,纯净的跟孟玉的眼睛一样。 林羡鱼努力地使自己心绪平复,拍着他的肩膀,叹气道:“也行,那你总得告诉我,那人长什么样子吧。不然,我上哪儿去给你找啊?” “哦,好像也对哦。”那人恍然大悟,点了点头。思索了会后,他说道:“那个人身形不高,瘦瘦的,嗯……怎么说呢,我总觉得他应该是女扮男装,身上有一股香气。还有啊,她功夫好的。我们寨子里那么多的人,她一只手全给撂倒了。” 林羡鱼倒吸了一口凉气,伸手揉了揉腮帮子。果然,又是那个人。 那人见林羡鱼不说话,手伸到他面前,“我说完了,你是不是可以赔我衣服钱了?” 林羡鱼一下子从院墙上蹦了起来,抬脚将他从院墙上踹了下去,跺脚道:“你还真敢跟我要银子?你知不知道,我没有把你抓去丢到府衙已经很宽厚了!”说话间,跳到了他身边,一把扯住他,“说,你们是哪个山寨的?” 那人见林羡鱼忽然变了脸,似乎是吓到了,战战兢兢地回道:“我们……我们真的没干什么坏事。我们就在城外的凌山上。大……大人……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 “给你!” 第620章 弦外之音 林羡鱼被他缠的有些无语,顺手掏出一张银票,拍在了他掌心。这人看这倒也不是个坏人,只是有些缺心眼。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坏事,或是杀过人,自己方才说出名字的时候,他肯定不会那么痛快的告诉他,他们的山寨在哪里。至于是真是假,找个人查证一下就知道了。 那人得了银子瞬间就将刚才的不愉快给忘记了,掂量着手中的碎银子,盘算着待会要带些什么东西回山寨,根本不晓得林羡鱼此刻心里在琢磨什么。 林羡鱼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给他拍了拍衣衫上的泥土,摆手道:“行了行了,赶紧走吧。”他声音低了低,“从今天起,你不可以在拦路打劫,若是让我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 那人手捧着银子笑得跟朵花似的,使劲地点着头,“知道知道,我们一定改邪归正。”说完,却又觉得哪儿不对,摇头道:“可是,我们这些人都没有一技之长,这世道……我们怎么生存啊?” 林羡鱼望天,一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怒道:“难道你还指望我给你指条明路,还是我给你们银子?男子汉大丈夫,一点出息都没有!那码头上常年在招手搬运工,你们一个个身强体壮的,总能找到事情做。滚滚滚,否则我要改主意了!” 见林羡鱼不高兴了,那人连忙捂紧了手心里的银子,生怕他又给要了回去,转身就往院子外跑去。 看着他走了,林羡鱼长长舒了一口气,抬头望着天空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这心情一松,便也席地而坐,无力朝孟玉招了招手。“我找你有事。” 孟玉不假思索地跑了过去,站到他身后,伸手给他捶着肩膀,问道:“羡哥哥,你是来找碧尘哥哥吧?他啊,昨晚就一直没有回来。我今天早上去千音阁和他常去的地方问过了,他不在哦。” 石长老见林羡鱼坐在院中没有,连忙凑了上来,摸着自己的胡须,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心中暗暗称奇。这年轻人一看功夫就奇高,性子又这般有趣,天生的笑脸,实在让人很是喜欢。他也顺势坐在了地上,手撑着下巴,“喂,林掌首,咱们做个朋友呗?” 林羡鱼本来在思索该去哪里找赖碧尘,听到石长老这话怔了下,目光落在了他脸上。这一看,他不由得笑了起来。那天夜里扔银袋子,手上没个轻重,石长老额头上被砸的那个包隐约还能看得到。他伸手揉了揉脸颊,歪着脑袋。“如果我说,跟我做朋友会有很多麻烦,石长老还愿意吗?” 石长老坚定地点头,“当然愿意。萍水相逢都有可能出手相助,更别说是朋友。若林掌首看得起,愿意与我做朋友,我这条命都愿意交出去,何况只是一些麻烦呢。” 林羡鱼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地像似天空中的弦月,他伸手握住石长老的手,挑眉道:“既是朋友,我林羡鱼自会真心相待。不过呢,我现在有个小事情得麻烦你们两个。不是去找赖碧尘……”说着,他声音低了几分。“我啊,想在滇城找一处大宅子,租住几个月,不知你这儿有没有……” 大宅子…… 石长老眼珠子转了转,孟玉仰着头,捧着脸看着他们两个。忽地,孟玉皱眉道:“我好像知道哦,前几天的时候听说风家的人要离开滇城,正在托人卖他家的宅子……” 风家。 石长老猛地一拍大腿,笑道:“风家啊,他家那宅子可大了,能住好些人。我刚好与风老头有些交情,这事情包在我身上,有消息了我让孟玉去知会你一声。”话说完,他又满脸疑惑地看着林羡鱼,不解道:“我听人说你们住在客栈,怎么突然要找地方住?” 林羡鱼当然不会跟他说他们正在查的案子,只是说自己的人要来了,再住在客栈不方便。末了,他思索了下,向石长老问道:“我有些不明白,上次我让你去调查宋贺的行踪,这件事情只有你和身边那两个人知道。为什么,这消息会传出去?” 他的话意思很明显,是在说石长老身边有奸细。 石长老又怎么会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那天查到了宋贺的行踪后,他就将消息放在了约定的地方。可是,才过了不一会功夫,就听到有人来报,说是城中的许多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那时候他就起了疑心,便也暗中调查,可是他身边那几个人都是自小跟着他的,而且根本没有时间。 石长老觉得这事情蹊跷,本来想让孟玉去知会赖碧尘一声,让他过来一趟,好商量商量这件事该如何是好。虽然他是拿钱办事,只负责给消息。可是,城中那么多的人知道了这消息,都涌到了鹿苑,必然会有很多的人死在那里。 哪想到,赖碧尘那天因夜里在千音阁与人打架,而后又跟宋贺在一起,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将消息送到赖碧尘手中。 石长老当时急得焦头烂额,孟玉却撞见了林羡鱼几个人,将众人齐聚鹿苑的事告诉了他们。那时候,石长老藏在暗处,也就瞧见了几个人。他当时就觉得领先于几人身份不一般,但也没想到这年轻人竟然会是伏魔司掌首,也正是向他打探消息的人。 石长老叹了口气,“我查过了,没有一个人有问题。可是,正是这样,才更有问题。” 林羡鱼“嗯”了声,却又不解道:“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从这儿跑出去的都是些和孟玉差不多大的孩子。你身边应该不会全都是小孩吧,其他人的?” 他这么一问,石长老僵了下。仔细一思索,忽然间就觉得不太对劲。今天早上的时候,一直在他身边的那些个乞丐好像约好了一样,前前后后地都离开了院子,便也只剩下了那些小孩子。他本来打算让孟玉去买些吃食回来的,结果这两人刚走到院子,那些黑衣人就闯了进来。 如果说,他的身边真的有奸细的话,或者说有人有异心,那个人肯定就在今早出去的那些人中。 这种事情,林羡鱼当然不会追根究底,毕竟这是石长老自己的事情。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摸了摸孟玉的脑袋,笑眯眯道:“我先走了。对了,你有时间来客栈一趟,你薰姐姐给你买了好多的吃食。” 孟玉笑了起来,点头道:“嗯,等会我先跟石长老去风家问问宅子的事情,然后再过去。” 林羡鱼也没再说什么,遂离开了宅子。到了街上,他往前走了一段,还是觉得不大放心,而后转身拐进了那边的巷子,打算去府衙见见那位周大人,问问他滇城附近的山匪情况,看看那个人方才说的是不是真的。更重要的是,他要到府衙去找一些东西。 林羡鱼虽然知道幻月阁和千机门的所在,但对于这两派他了解的也并不多。滇城的这些门派和中原的门派向来不怎么走动。再者这滇城处于十万大山边缘,那些个江湖门派打大多数都在深山之中。要去幻月阁和千机门,哪怕是他们一直在追查的烈山宫,必然得去府衙寻找关于这三个门派的卷宗。 滇城的巷子纵横交错,七拐八拐地便也很快到了府衙门前。林羡鱼见门口无人,径直入了院内。这一路上,他一个人都没瞧见,顿时心中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第621章 深藏不露 府衙内太多安静,就连个婢女都看不到。想到昨夜鹿苑的事情,林羡鱼心沉了下来,加快了步子往后院奔去。一路上寂静一片,越往前走,他越觉得不安。 这刚走到后院,林羡鱼就听到院中传来打斗声和呼救声。他往外一探头,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见后院中几个衙役滚落在地上,捂着伤处呲牙咧嘴。其余的衙役持着兵刃护在周大人身前,周大人手握着长剑,眉眼间一片冰冷,盯着院中站着的几人一言不发。 林羡鱼目光落在了院中那几人身上。他们身着同样的衣衫,就连脸上的表情也出奇的一致。那些人手中握着大刀,指着周大人。其中一人往前走了两步,缓声道:“周大人,我已经没有耐心了,还是把东西交出来吧,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他们会怎么对待你。” 说着,那人冷冷笑了起来,“你说你好歹也是个知府,这点事情都看不明白吗?我们要的东西与你们而言,并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物件。你交了出来,既可以保住他们的性命,还能保全自己的乌纱。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林羡鱼听到他的话,眉头紧紧蹙了起来。他奇怪地看着周大人,有些不明白这些人到底要什么,又是什么人?看周大人的神色,似乎知道他们的身份。 那人见周大人不开口,手中的刀一扬,指向了躺在地上的几个衙役,冷冰冰说道:“你既然不愿意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我每数一个数,你的这些属下便会死一个人。我倒是要看看,是他们的命重要,还是那几页纸重要。周大人,可不要选错了……” 话音落,他脸上露出一丝阴鸷的笑,抬手做了个收拾。立刻有人走到了其中一人身侧,刀尖指向了他的胸膛,就等着那人发号施令。 周大人面色一变,刚往前踏出一步,却被身侧的衙役又给拦了回去。周大人咬着牙,恨恨道:“你们欺人太甚!我周权虽然只是个知府,可也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你们要的那些东西,我给不了,也不能给。你们要杀要剐冲我来,杀他们算什么英雄!” 说话间,周大人拨开身侧站着的衙役,提剑指向了那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我和你单挑,若是我输了,我这条命你们拿去。若是我赢了,你们这些人即刻滚出府衙!” 这话一出,林羡鱼看着周大人,眼中满是钦佩之意。他身在朝堂,那些个京官哪个不是八面玲珑,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一个个圆滑至极。他也见过地方官员胆小如鼠,唯唯诺诺,又或是阿谀奉承,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周权这样的人。他有骨气,也有胆量,值得他敬佩。 那人见周大人如此说,“嘿嘿”笑了两声,声音也高了几分,叹道:“周大人还真是有勇气!既然你有这个想法,那么我便成全你!”说话间,他长刀一晃,直直朝周大人砍了过去。 周大人冷冷看了他一眼,长剑挽着剑花向前刺去。他脚下一滑,人已疾射而出。那人举起大刀相迎,却发现,他根本连周大人的衣角都没有触碰到。他心中骇然,一时间有些失神。 周大人怒喝一声,只听得衣玦之声不绝于耳,身形翻飞之下如同百花间飞舞的蝴蝶。长剑刺去,带着凛冽的杀气,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一剑落下,血珠纷纷扬起。就见他一个翻身,旋转之下落在了那人伸手,反手就是一剑。 只听得一声闷哼,那人向前扑去。 林羡鱼看着周大人出招,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周权的剑招倒是有几分眼熟。细细一想,他忽而恍然大悟。周权所使的剑招……似乎是江南叶家的“落叶剑法”。之前在长安城的时候,他见柳斜阳使过。不过柳斜阳内力阴柔,而周权内力至阳,出招之时的气势完全不同。 林羡鱼松了一口气,如果周权师承叶家,他可就一点都不担心周权会输了。“落叶剑法”虽比不上“青海潮生剑法”,可在江湖上,叶家的功夫却也是数一数二的。叶家和柳家能坐稳漕运的第一把交椅这么多年,除了他们声誉颇好之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柳叶两家的人都不好惹。 果不其然,周权一出手,不过三十来招的功夫,那黑衣人已经明显落于下风。周权剑招千变万化,一个飞转,朝那人身侧掠去,剑刃之上白色的光芒大盛。他唇角闪过一抹冷笑,长剑随着他手臂的动作,忽而向下削去,又向前一挺,接着上挑。 那人方才吃了暗亏,这会见周权又步步紧逼,面色陡然大变。他脚下用力一踏向后掠去,落地之时就见腰侧的衣衫被划了一道长长地口子。皮肤上传来刺痛,被落下的汗水侵蚀,登时生疼。 周权翻身落在他身侧,微微扬了扬下巴,声音淡淡,“我本来可以杀了你,或者将你们关入大牢。但是,我这人分明的很。你们定然是受了他人的指使,那麻烦你回去告诉那个人,想要从我这里拿走那些东西,就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下次,最好是他亲自来。” 那人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还剑入鞘的周权,整个人陷入了恍惚之中。他没有料到一个知府,竟然会有这么高的功夫。更让他刮目相看的是,眼前这个人身上的那股气势。他的气度和胸襟让他汗颜,甚至觉得无地自容。他忽而有些害怕面对周权的眼睛,输了这一场,以后的日子也就没那么好过了。 但,周权已经说了不会为难他们,他又怎么会趁人之危?想到这里,他向周权抱拳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为方才的那番话向大人致歉,还请大人莫要放在心上。还有……”他声音压低了几分,“大人……一定要小心,他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言罢,那人朝身后的几个人招了招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府衙。 那些个衙役这会儿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看着周权,眼中满是仰慕。他们之前是私下听人说过周大人会武功,可从来没见他出过手。今日一见,可真是让他们大开眼界。 周大人这身功夫,可比他们这些人好太多了。 躲在院门后的林羡鱼眨巴了下眼睛,在那些衙役刚要开口奉承周权的时候,抬脚跨进了院中,伸手拍了拍,笑道:“周大人功夫不俗啊,不知道师承何人?” 刚才赶走了一群来路不明的人,忽而听到这句话,众人一下子又警觉了起来。周大人也有些奇怪,缓缓转过头,目光从林羡鱼脸上扫了过去。 阳光很好,落在林羡鱼的身上,配着他眉眼弯弯的笑脸,整个人瞧着十分地舒爽。他站在那里,盈盈笑着,好似个不染尘埃的仙人。风吹着他的衣摆和发丝,更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周权有些晃神,他总觉得这人有些熟悉,尤其是他给人的感觉。可是想了半天,仍旧没有想到眼前这人是谁,但他很确定这个人绝对不是坏人。 周权的目光往下滑了去,忽而呆住了。他腰间那把佩剑……是青海剑。那玉牌……玉佩可不就是伏魔司的令牌吗? “下官失礼,下官见过林掌首!”周权连忙施礼。 身后站着的那些衙役听到周权这个称呼,又见他行如此大礼,都僵住了。 第622章 同为案卷 整个东岳,所有的州府的衙门,谁没有听说过林羡鱼的名字。滇城虽远,可也是东岳的属地。衙门里的这些小捕快,几乎都将林羡鱼当做了榜样。他莅任伏魔司掌首七年,领着诸玄羽卫破了无数的悬案和疑案。可以说,无论什么案子到了他们手中,只是时间的问题。可惜,他们一直无缘得见。 现在,他们倾慕的那个人就站在院中,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所有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有人往前走了两步,却又有些胆怯地往后退去,手搓着衣角,一脸地紧张。也有人定定地瞧着林羡鱼,一脸的羡慕。可一想到或许再过个几年,十几年,他们仍旧盘缩在这衙门内,顿时眼中星光又黯淡了。 林羡鱼三两步上前将周权扶了起来,笑道:“周大人何必行如此大礼,我今日来是有要事,还请周大人与诸位兄弟行个方便。”说着,眉头微微挑起,摸了摸鼻子,“哦,我来府衙的事莫要泄漏了出去,否则我可是有大麻烦的。” 先前霍白薰来过府衙,与周权交代过几句,周权当然明白其中的意思。看这情况,林羡鱼等人应该入滇城已有些日子了。他们暗中所查的事情肯定和宋王府脱不了干系,否则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要他们保密。宋王爷他们惹不起,伏魔司他们更惹不起,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他们没有来过。 众位衙役在滇城这么多年,宋王府在此,城内又有那么多的权贵,利害关系他们还是懂的。林羡鱼既然这样说了,他们当然不会说什么。见周权朝他们摆了摆手,诸人连忙向林羡鱼施礼,而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院子,却并没有走远,而是躲在暗处看着林羡鱼。 林羡鱼是个高手,自然能感觉到众人的气息还在很近的地方。他没有拆穿,而是朝周权走了过去,在他耳畔低声道:“周大人,还请将滇城的江湖门派分布的详细地图以及县志给我。”说完,他眉头皱了皱,“另外,我想多嘴问一句,刚才来得那些人……是何人?” 周权一听他要滇城江湖门派的分布图和县志,眉头拧了起来,遂凑近了林羡鱼,下意识舔了下嘴唇,声音低低,叹气道:“唉……这些案卷倒是在,不过没有宋王爷的手令,那边的守卫是不会放行的。刚才那几个人是附近灵鹫宫的人,他们……他们也是为了县志而来。” 为了县志而来? 林羡鱼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灵鹫宫他是听说过的。灵鹫宫在滇城西南的灵鹫山上,距离滇城大概三十多里。那儿山势险峻,且只有一条路通往山顶,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灵鹫宫宫主名唤泠酒,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这灵鹫宫也算不得江湖势力,因为……灵鹫宫第一任宫主乃是原月箫国的小公主。灵鹫宫则是月箫国小公主的别院。 江湖上多有那位小公主的风流韵事,至于这泠酒的身份,江湖中传闻也很多。有人说她是小公主收养的孤儿,也有人说她是小公主与情郎的私生女。当然,大多数人更愿意相信,泠酒就是小公主的女儿。因为曾经有人见过她,她的样貌与那位小公主有着五六分的像似,尤其是眉眼。 西南之地,林羡鱼和卢宴亭先前倒是来过几次,但是对于滇城的江湖门派都不怎么的熟悉,也只是听说过而已。这些事情,他还是从酒肆的说书人那里听来的。不过,这说书人的嘴向来信不得。不管是什么事情到了他们的口中,肯定会真假参半,又或是添油加醋地变成另一个故事。要么就是捕风捉影,在寻人写成话本,加以润色,便也在百姓之中流传开来。 周权轻声叹气,“其实,滇城这边的江湖组织早就有异动,下官也一直让人在暗中探寻。灵鹫宫向来与世无争,那位零九姑娘性子也算温和,灵鹫宫和周边的百姓关系也不错,所以今日他们到府衙来,下官也觉得惊讶,便也没有伤那几个人。” 林羡鱼听周权说完这番话,便也明白了为何他方才没有下死手,即便是那些人伤了衙役。这么看来,在周权的认知里,灵鹫宫在滇城百姓中的声誉还算不错。可是,这样的一个门派,为何会突然闯入府衙,用这样的手段来逼问周权要县志? 周权自己也想不明白这个事情。按说,滇城的这些江湖门派,在滇城立足少说也有几十年,有的更是上百年了。他还没有成为滇城知府的时候,便早就听说过这些门派的传闻。他这一身的功夫,是随着叶家二小姐叶如烟学的,叶如烟自然也告诉了他许多的江湖旧闻,和各门各派之间的爱恨情仇。 灵鹫宫与江湖上的门派几乎没有往来,便也就没有什么仇怨。他实在想不出来,泠酒到底会因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事情。那县志记录的不过是滇城历史的变迁,与他们而言,并没有半点的用处。这么一想,那泠酒要这个东西,也只能是为了别人。 林羡鱼同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暗暗叹气,忽而想到了长安城中凤凰斋琴馆的辛白。辛白是为了裴灿搅入了这一场纷乱,最终还死在了自己所爱之人的手中。人们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可是谁又能说这世间的女子就不痴情呢?难道说,泠酒也是因为感情? 林羡鱼有这样的想法再正常不过,他查了这么多的案子,大多数的案件都是为情而起,又或是仇杀。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一直以来都是很复杂的。喜欢一个人是真的喜欢,可不喜欢的时候,便也是真的不喜欢了。女子痴情,可也绝情。有人太过痴情,总也迷失了自己,可有的人在发觉自己不被那么宠爱的时候,会及时脱身划清界限。可惜,辛白是迷失自我的那个。也不知道这位泠酒姑娘,会是哪一个? 周权见林羡鱼一直没有说话,遂出声打算了他的思绪。他略显得有些迷茫,“其实啊,滇城的百姓之中一直有个传言。那位泠酒姑娘有个心慕之人,二人早年间相遇两情相悦,可惜身份差别太大不得已分开了。这些年来,千万灵鹫宫求亲的人少说也有几百,但可惜的是,没有一个人都进入灵鹫宫内。” 周权略微停顿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鬓角,唇角扯出一抹笑意,摇头道:“当然了,这只是哥传言,是真是假下官也不知道。但是,俗话说得好。‘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肯定有那么一个人,但这其中的纠葛,下官就不清楚了。” 林羡鱼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他眉头微微挑动了下,摇头笑道:“周大人说的是,总归是有那么一回事,才会有人这样传。不过嘛,既然说了是传言,未必就可尽信。我现在想知道的是,那案卷放置在何处?这些东西本该由你负责,为何会有宋王府的人看管呢?” 说到这个,周权心中气闷。正如林羡鱼所说,这些物件确实本该有府衙掌管。可是他身处在这滇城,有那位宋王爷坐镇,许多的事情根本没有办法依照东岳律法来管束。幸好,这位宋王爷也不是什么嚣张跋扈的人,平日里倒也不会为难他。只是很多的事情,需得进过他的手,颇为麻烦。 第623章 活不久了 林羡鱼挑眉,笑眯眯地看着周权。他明白周权的难处,毕竟就连柳渊也要给宋祁安三分薄面,更何况他只是个知府,处处要受这位王爷的压制。 只是,这几桩案子下来,林羡鱼越发地迫切想要弄清楚所有事情的根源。无论是谋逆也好,还只是江湖正邪两道之争,又或是昭云国后人为复仇而来,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将终结在这里。 可是,县志罢了,为何会吸引灵鹫宫的人来取?宋祁安又为何要安排人看管? 魔宗的人肯定在滇城,这是必然的。墨衣坊拉拢江湖人,目的并不单纯。千机门和幻月阁以及烈山宫之间的纠葛,看似没有任何的牵连。可若是往深处想,这些事情中间有一根看似可也有可无的线,将所有的事情拢在了网中。就看破局的人,如何寻到线头,将这张网毁掉。 关于泠酒,一个流言若只是流言的话,那当然做不了网中的那根线。既然都在这网中,那么肯定是其中的一根线,便也是他们破案的一个机会。流言蜚语,并非没有任何的用处。人常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所有的事情都有两面性,流言伤人,让人陷入迷茫,却也能给一些人启示。 既然宋王爷安排了人看管那些案卷,周权如果去见宋祁安,他肯定会疑心,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上。不过,这事情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 林羡鱼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周权的肩膀,“周大人,劳烦你告诉我案卷收藏在何处?” 周权怔了一下,见他笑得颇有意味,心中咯噔一下。难道,林羡鱼打算用那个办法?但,转念一想,若真是那样的话,倒也将他给撇清了。宋祁安就算是知道了,发怒也不会扯到自己身上。思索至此,他不由得向林羡鱼又一施礼,将收藏案卷的所在低声告诉了林羡鱼。 林羡鱼记住了周权的话,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多谢周大人。”话罢,他跃上了墙头,朝着那些衙役藏身的地方挥了挥手,转头提气,朝远处掠去了。 此时已经快到晌午了,林羡鱼早上未来得及吃早点,这会儿肚子咕咕咕地叫了起来。他站在街上四周看了一圈,想着卢宴亭和霍白薰应该已经审完温雅了,便没有做任何的逗留,直接回了客栈,打算一边吃东西一边听听他们那边的情况再做打算。 回到客栈的时候,卢宴亭和霍白薰确实已经审完了温雅。两人正在堂内吃饭,见林羡鱼摸着肚皮走了进来,遂向他招了招手,又让小二添了一副碗筷,再要了几样菜和一坛酒。 林羡鱼也不与两人客气,落座后不停地扒拉着吃食,连话都顾不上说。卢宴亭放下手中的筷子,无奈地看着他,怕他噎着,便又给他添了茶。 林羡鱼含糊不清地道了一声谢,手中的筷子又落在了那边盘中的清蒸鱼上。霍白薰揉了揉眉心,将桌上的菜往他那边挪了挪,与卢宴亭一起看着狼吞虎咽的林羡鱼,两人不住地唉声叹气。他这吃相,旁人看到了,定然他肯定饿了很久了。 果不其然,林羡鱼这边不住地扒拉着饭菜,邻桌的一个汉子回过头来,眼中满是惊讶,朝身侧的小孩子说道:“你看看那位公子,狼吞虎咽地很容易噎食。你可不能学他,知道吗?” 小孩子从汉子的怀里探出个头来,一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忽而仰头朝汉子说道:“爹爹啊,那位哥哥吃的那么多,可是他为什么这么瘦呢?你总说吃饭太快容易噎食,他怎么没噎着?娘亲说,你以前的时候吃饭也这样……” 小孩子话还没说完,林羡鱼直接给呛住了。他胡乱地端着茶盏连忙灌了几口,缓了口气之后回头看向那孩子,摆了摆手说道:“你爹说的没错,你看,我不就噎住了。” 小孩子听到林羡鱼的话,眨巴了下眼睛,伸手捧着自己的脸颊,“原来真的会噎着啊。” 汉子抱着自己孩子,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知道林羡鱼方才噎住是因为自家孩子说他太瘦,他倒没生气,还顺着自己的话说,倒是多林羡鱼几人多了几分好感。再看他们几个人的衣着,和放在身侧的兵刃,他又无端地觉得有些紧张,索性付了银子,抱着小孩匆忙出了客栈。 林羡鱼想到那孩子说自己瘦,颇有些不乐意,见他们父子二人走了,扭头看着霍白薰,问道:“阿薰啊,有没有什么药吃了可以稍微长胖一点?” 霍白薰愣了下,却听卢宴亭淡淡道:“别理他,他要真吃胖了,估计我们就没什么好日子过了。他从小就想着要长胖,还不是因为之前有人说他根本不像个侠客……” 林羡鱼翻了个白眼,又朝着碗中堆得跟小山似的饭菜继续努力去了。等他吃完了饭,肚皮滚圆,走路都有些困难。卢宴亭在他前头走着,他便伸手拽着他的衣袖,几乎半个人挂在他身上,三人朝房中走了去。 到了房中,林羡鱼看了眼却不见温雅,皱眉道:“那女人呢?跑了?” 霍白薰给他泡了一杯消食的茶,推到他面前,摇头道:“没跑,在隔壁屋子。不过,她活不了多久了。” 温雅并没有说出多少有用的线索。她确实不是墨衣坊的人,同样也不是魔宗的人,更不属于滇城的任何江湖门派。她所在的组织等级森严,她是风堂的堂主,她的上头还有殿主,殿主则归四方使者管。他们组织的首领是个男子,名字叫什么没人知道,温雅也不知道,只知道众人唤他墨公子。 温雅当年因情郎被林羡鱼和卢宴亭杀了之后,便也知道自己再不逃就没有机会了,于是连夜离开了栖身的青楼。她在江湖上漂泊,后来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便是将她引荐入组织的那位殿主。从那时候起,她便一直接受各种的训练。用了好几年的时间,终于坐到了堂主的位置上。 温雅手下共有三十人,十五名杀手,十五名探子。一个月前,风堂接到命令到滇城驻扎等待命令。没过多久之后,宋祁安便放出了要举办鉴宝雅集的消息,同一时间,温雅接到上头的命令,要她找人从宋王府中盗出那副画,但不能用自己的人。 温雅思来想去,就将这些年收集的情报汇集,便也找到了那些江湖人。这些江湖人有把柄被握着,妻儿老小的姓名遭受威胁,便也向温雅妥协了。林天和众人口中提到的那个人,其实就是温雅上头的那位殿主。她人也在滇城,不过具体在何处,温雅并不知道。为何要盗那副画,温雅也一无所知。 按照温雅的说法,她当年也算是承了那位殿主的恩情,因此这些事情她从来不会去问。因为她深知一个道理。知道的越多,死的也就越快。她要做的,只是按吩咐办事。事情办妥了,她便也不会受任何的限制,要过怎样的生活,或者接触什么样的人,全看她自己。 林羡鱼听卢宴亭和霍白薰说完,摸着自己的下颌,“也就是说,温雅这里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他扭头看向了霍白薰,“你刚才说她活不久了,难不成又是一个中了毒的?” 霍白薰摇头。温雅倒不是中毒,而是因为之前练邪功落下了病根,活不过一个月了。 第624章 人生抉择 林羡鱼仔细想了想,既然温雅这里寻不到线索,那边不用去管她了。至于她口中提到的那位殿主,以及她身后的那个组织,林云被抢,其他人都被杀,他们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必然会有新的动作。不过,他在意的是,游烈到底有没有死…… 卢宴亭方才和霍白薰审问温雅的时候,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问过温雅,游烈到底是被他们抓住了什么把柄。温雅倒也干脆,据她所说游烈在忻城的案子后,因为游炽被人暗杀,他觉得自己兄长之死很是蹊跷,于是便也一直暗中在追查真相。 游炽和游烈两个人性格不通,信念不同,可是他们两人终究是兄弟。林羡鱼他们怀疑当时游炽的死是魔宗所为,游烈也想到了这个。他顺藤摸瓜找到了魔宗在西南之地的一个分舵,逼问不出结果便也下了杀手。可他杀的那人中有一个并非是魔宗的人,而是一大户人家的公子。 当时,游烈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后来,那户人家找到了线索,知道了凶手是游烈,便也请了人追杀他。游烈杀错了人心中有愧,可是兄长之死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便也有些偏激。本来依着游烈的功夫,完全可以脱身,却因那些追杀他的人中有一人极善用毒,便也受了重伤。这事情被温雅的人得知,于是将他救了,而后将他关押了起来。在来滇城之前,他们给游烈服下了毒药,若是没有解药,他是活不过三个月的。 卢宴亭有些唏嘘,他见过游烈,那是个极其温和的人,却因游炽之事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当真让人觉得惋惜。可是,惋惜归惋惜,杀了人,总是要偿命。 林羡鱼琢磨了下,总觉得鹿苑之中游烈肯定没死。他的功夫不错,就算是被人以毒药要挟,那种情况下想要保命完全没有问题。更何况,宋贺并不认识游烈,捉住他或许是幸运,又或是游烈故意被捉,总之宋贺不会对游烈做什么龌龊的事情。所以,那个时候游烈的功夫仍在,混乱之中逃命完全没有问题。 思忖间,林羡鱼眉头一挑,坏笑了起来。既然温雅这里问不出什么,或许找到游烈,就能揭开温雅所在的这个组织的神秘面纱。 卢宴亭和霍白薰两人有些茫然地看着林羡鱼,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林羡鱼身子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向两人说道:“我有个大胆的设想,我们这样办。”他声音又低了几分,绘声绘色地跟两人说道了一番,而后往椅背上一靠,笑道:“天无绝人之路,咱们啊总会找到线索,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不过,今夜嘛……” 他看向了卢宴亭,“你得跟我去办一件事情,一件特别好玩的事情。” 一听这话,卢宴亭顿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连忙往后挪了挪,冷冷道:“别,你可别算上我。” 林羡鱼一把扯住卢宴亭的袖子,往他肩膀上一靠,声音软软的,跟撒娇似的,“不行不行,你一定得陪着我去。我一个人去,你就不担心吗?” “不担心!”卢宴亭唇角肌肉抖动着,一把推开林羡鱼,起身就往跑。哪想到林羡鱼却死死扯着他的袖子,一脸委屈道:“你可别忘了,你当初发的誓。我要是伤了,或者死了……” 卢宴亭就觉得牙疼,无力地伸手扶着额头,妥协了。 当夜,夜色稀薄,一轮弯月悬挂于夜幕之上,银辉落地,夜风轻轻吹着,拂着青龙河两岸的草木,带着舒爽的凉意掠了过去。风中夹杂着花香,令人迷醉。灯火憧憧,虫鸣声此起彼伏。街上行人熙熙壤塘,不时有姑娘清亮的歌声传来。 两道黑色的身影从客栈后方的窗户翻了出去,落在了街上,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提气跃上了屋顶,几起几跃之间在屋脊上飞过。 霍白薰关上了窗户,转身的时候就看到温雅坐在桌前,面色略显得有些苍白。她捧着茶盏,轻声叹了口气,幽幽道:“原来林掌首和卢公子也有穿夜行衣的时候。他们……这是打算去做梁上君子?” 霍白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坐在了温雅对面,从药箱里翻出一个瓷瓶,面色平静地放到她面前。“你的病,我医治不了,也不想医治。这是毒药,见血封喉。从这里走出去,你可以选择继续苟活,或者是自己了断性命,少受些苦楚。” 温雅将瓷瓶放到了掌心,那瓷瓶上依稀还带着霍白薰的体温。她仔细端详了一番,忽而笑了起来。笑到最后无力地拍打着自己的心口,叹气道:“没想到,最后给我温暖的人,竟然是官府的。霍白薰,你这样做,就不怕林羡鱼会对你心生芥蒂?” 霍白薰将药箱盖好,抬头冷冷瞧了他一眼。“人心复杂是没错,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经不起任何的考验,这些都是实话。可是,你所遭遇的事情,只能说你遇人不淑,而非这世上就真的没有人对真心相待。我们几个人……又岂会因为这些事情而决裂。” 她微微顿了下,神情温和了几分。“温雅,我奉劝你一句,余下的日子还是好好的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度过吧。人生短短数十载,你已荒废了大半。我并没有打算温暖你。你害了那么多人,死有余辜,这是我不愿救你的缘由。我放你走,是因同为女子,我相信你曾经真心的爱过那个人。走吧,去完成你人生中最想做的一件事,此生便也无憾了。” 霍白薰并没有打算用这些话触动温雅,让她说出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她只是忽而有些感慨。人生在世,总有那么一些感情,或者是事情,身不由己。温雅是杀了那么多人,她绝不会对她心生同情和怜悯。可是作为女子,她终归是感性的。 温雅暗暗叹息一声,看着霍白薰,恍惚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候她身边也有这样的一个小姐妹,她曾温暖了自己无数的岁月。可是,那个女子最终却死在了自己的手中。她那时候也说过与霍白薰一样的话,劝她远离尘世,放弃心中那些执念。然而,她最后还是走了这条不归路。 温雅觉得嗓子有些堵,她将那装着毒药的瓷瓶小心翼翼地放入贴身的位置,而后起身朝霍白薰拜了下去。“多谢。”说完这两个字,她转身朝门口走去,拉开门的瞬间,霍白薰听到了一句话,可等她抬头的时候,温雅已经从楼梯上飘了下去,走远了。 霍白薰站在门口,看着那道略显得有些凄凉的背影,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何苦来哉。” 出了客栈的温雅走到了暗巷里,抬头看着半空中的弦月,忽而心中悲凉。霍白薰那些话终究是落在了她的心头上,甚至渗入了她的骨血里。她该回去吗?还是像她说的那般,寻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平静地度过余生? 可很快,温雅摇了摇头。平静……这两个字与她而言,不存在的。走了这条路,叛出,那边只有一条路。——一生被追杀。 温雅的手落在了腰间,她无声地笑了起来,如此美好的夜晚,这样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作为生命的终结处,倒也不错。 风轻轻从她脸颊上掠了过去,她躺在草木间,看了眼似笑眼的弦月,缓缓阖上了双眸。 第625章 不太聪明 林羡鱼和卢宴亭一路到了府衙,就见府衙内灯火通明,院中有人来回走动。细看之下,竟然是宋王府的亲卫。林羡鱼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怎得宋祁安忽然差人来府衙了,还这么大的阵仗? 卢宴亭也有些疑惑,两人轻飘飘落在了屋脊上,身子伏的很低,以免被发现。两人朝屋内看了去,就见宋贺坐在那里,正与周权说着什么。周权面色有些奇怪,宋贺也是一脸无奈。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忽然扯了扯卢宴亭的袖子,眉头动了下,在他掌心写了个“我”。卢宴亭恍然大悟,看来宋贺应该是得到了消息,这才带人到了府衙,追问周权林羡鱼是不是来过。看周权的神色,应该是没有将林羡鱼白日里去过的事抖出来。 林羡鱼百般无聊地趴在屋顶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捏着根方才随手扯来的狗尾巴草,搔着卢宴亭的脸颊,眼中噙着笑,也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卢宴亭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暗暗摇头。这人……怎么就没个正经的? 两人在屋顶上趴了大概半个时辰,林羡鱼都有些困了,终于看到宋贺起了身,向周权告辞。宋贺走到院中的时候,忽而驻足,转身低身向周权说道:“若是林掌首,又或是伏魔司的人到了,还请周大人差人来说一声,我寻他有重要的事情。” 周权连忙施礼,应声道:“下官遵命。” 宋贺叹了口气,朝院门口走去,院中那些亲卫连忙跟了上去。待他们一走,府衙中登时就安静了下来。周权站在院中良久,摸着下巴低身嘀咕道:“这宋小王爷寻林掌首做什么,难不成是想把他关到王府去?”说完却又觉得不对,连忙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吧,哎……” 林羡鱼听到他这话,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 卢宴亭生怕他弄出点动静,连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眉头挑了挑。——你是想被发现吗? 林羡鱼止住笑声,眉头一皱,忽而张嘴朝卢宴亭手上咬了一口,撇了撇嘴,却没有把自己和周权商议好的事情告诉他。见四周无人了,便率先从屋顶上跃了出去。 卢宴亭看着虎口处那一道牙印子,倒吸了一口凉气,愣是忍着没有喊出声来。见林羡鱼往那边去了,连忙追了上去,狠狠地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 林羡鱼急于拿到案卷,也不与卢宴亭闹腾了,低声道:“待会你把人引开,我去找案卷。事后,咱们在府衙后头的巷子里见。” 卢宴亭点了点头,与林羡鱼翻上了院墙,落在了屋顶上,而后穿过了几进院落,悄无声息地朝仿制案卷的院子奔去。二人将遮面容的黑巾扯了上去,卢宴亭提气跃上了墙头。林羡鱼躲在院门后的阴影里,缓缓摇了摇头。这人……又要学自己了。 果然,就见卢宴亭将碎云刀往肩上一扛,一只手叉在腰间,声音懒懒。“喂,长夜漫漫,两位兄弟守在此处实在无聊,不如来与我喝杯酒?” 那两个人在此处已经守了两个多时辰,再过一会便要换班了,正寻思着待会要不要寻个地方去喝几杯,忽而听到有人说话,顿时给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的时候,纷纷抬头朝院墙上看了去。一看院墙上站着个黑衣人,两人面色变了,手落在了佩刀上,身形微躬,准备随时出手。 一人扬了扬下巴,冷声道:“你是何人?夜入府衙,还打扮成这副模样,你可知这是重罪!” 卢宴亭扭动了下脖子,无语道:“你们守在这里,我又来了这里,你说我来是干什么的?” 林羡鱼见两人的注意力被卢宴亭吸引了去,心中暗笑,就见树影一晃,他人已绕到了屋子的后面,抬手推开了窗子,翻身入内。 屋子不大,站在窗口处便能看到全部。月光从窗户透了进来,一排排架子陈列的规矩,上面的文书案牍一卷卷存放的整整齐齐。林羡鱼轻手轻脚地在屋中走了一圈,便也找到了他要的东西。这县志和江湖势力分布的图册一时半会也看不完,他直接踹入了怀里。 屋外卢宴亭已经和那两人动起了手,林羡鱼担心时间久了衙役不来会引起他人的怀疑,便又从窗户翻了出去,蹑手蹑脚地将窗户关好,而后纵身跃上了屋顶,弄出了一点的响动,变头也不回地往府衙外奔去,很快落在了与卢宴亭约定的地方。 与那两人打斗的卢宴亭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而后又听到了屋顶上的声音,便也知道林羡鱼已经找到了东西。他往后掠出几步,纵身朝半空中蹿去,落在院墙上的时候,转身朝两人挥了挥手,笑道:“不跟你们蘑菇了,我先走了。”话罢,便提气往远处奔去。 那两人见卢宴亭忽然停手,而后就这么走了,一脸茫然地看着彼此。其中一人诧异道:“他……他是来做什么?总不能真的是为了来请我们喝酒的吧?” 另一个人嘴角一抽,跺脚道:“你看他那样子哪像是来请我们喝酒的?”说着眉头一动,疑惑道:“不对啊,咱们俩守的是屋子里的案卷,这平常也没人来啊。再说了,我们打了这一会,动静这么大,为什么府衙的人就没人过来看看呢?” 先说话那人顿时也觉得不对了,挠了挠头,奇怪道:“是啊,难道他是冲着屋内的案卷来的?” 两人这么一说,立刻就觉得问题大了,转身急忙推开了屋门。可是,屋内的架子没有任何的变化,就连地面上连个脚印都没有。二人往后退了一步,脑袋跟打了结一样,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头绪来,索性进了屋中,一个架子一个架子查了起来。 林羡鱼站在巷子里,借着月光随手翻了翻县志,正看得入神呢,就听到耳畔风声起,扭头就见卢宴亭落到了身侧。卢宴亭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咱们回去。” 林羡鱼眨了眨眼睛,朝他身后看了看,笑道:“那两个人竟然没有追来,奇了!” 卢宴亭飞了个眼刀子过去,拉起他的胳膊就往客栈跑,边跑边说道:“那两个人估计这会还没弄清楚咱们到府衙到底是干嘛去了,恐怕正忙着看丢了什么东西呢。” 林羡鱼“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叹气道:“看来,那两个人不太聪明的样子啊。” 卢宴亭懒得和他多说,两人一路急匆匆奔回了客栈,就看到霍白薰靠在二楼的栏杆处,正提着个酒壶,脸颊上飞起了一片红霞,似乎喝的还不少。玄羽卫躲在暗处,探着脑袋瞧着他,也不敢上前多问。大堂内没有客人,掌柜在那儿都快睡着了,小二坐在门口的桌子旁,百般无聊地玩着一张纸。 两人上了楼去,霍白薰笑了起来,朝他们摆了摆手,“你们回来了就好,我去睡了。” 林羡鱼看霍白薰这样子心中奇怪,却也没有问她只点了点头。霍白薰晃晃悠悠地提着酒壶推开了屋门,而后便也听不到任何的响动了。 卢宴亭略一寻思,抬手朝躲在那边的玄羽卫招了招手,低声道:“有人来过吗?” 那人摇头,应声道:“没有,只是……你们捉回来的那个温雅不见了。” 温雅不见了? 林羡鱼眼睛微眯,细想霍白薰方才的神情顿时就明白了。看来,是她把人给放走了。 罢了罢了,无用之人而已。 第626章 探千机门 林羡鱼和卢宴亭离开客栈之间就觉得霍白薰神色不对,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他又怎么会责怪霍白薰。温雅那个人留在这里,对他们而言并没有什么益处,走了倒也好。 林羡鱼将人全部召进了屋中,把从府衙带回来的县志和滇城江湖门派的分布图案卷摆在了桌上。他的手在桌面上轻轻地扣着,挑眉道:“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在滇城的地图上标出所有的江湖门派,并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梳理清除,不管是传言也好,还是捕风捉影。” 他略微顿了下,朝卢宴亭说道:“我们两个去千机门和幻月阁。” 卢宴亭眉头拧了起来,疑惑道:“你不等等赖碧尘那边的消息吗?他可是整整一天都不见人了。还有失踪的常柏,我总觉得有些不妙。” 林羡鱼叹了口气,摇头道:“就是因为觉得不妙,所以我们没有时间再等了。常柏失踪肯定和滇城的这些事情有关系的。如果不先弄清楚千机门和幻月阁的情形,就算烈山宫有林云作为内应,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再去慢慢细查了,只有尽快的找到一个切入口,才能找到那条线。” 卢宴亭仔细一思索,便也明白了林羡鱼心中的担忧。柳涣这两日应该就会到滇城,如果在他来之前,垫层的事情还没有个眉目,到时候还得分心照料他的安危,林羡鱼只会更加的被动。他们现在要做的是见缝插针,尽快找到蛛丝马迹,弄明白这所有的事情。 思索至此,卢宴亭“嗯”了声。“好,既然时间不等人,那我们分开行动。” 玄羽卫一听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人要分开行动,顿时心中一紧。其中一人向林羡鱼说道:“老大,那幻月阁和千机门可都不简单,你和卢公子……” 林羡鱼笑着摇了摇头,摆手道:“放心好了,我们是去刺探消息,又不是去打架。”说着,朝他们眯眼笑道:“你们尽快将我交代的事情办妥,还有……阿薰你们多照料着,别让人把我们的后路给抄了。” 众人应声,便也不再理会二人忙自己的去了。交代完这些,林羡鱼又多嘱咐了他们几句,和卢宴亭急急忙忙出了客栈,在城门口分道扬镳。 林羡鱼往往西而行前往千机门,而卢宴亭去的则是幻月阁。千机门和幻月阁相距并不远,但是一东一西,皆在滇城以南的遮云山脉,但是要去玩这两个门派,却是不同的路。 林羡鱼施展轻功急急往前奔,夜里山林间风很是冷。他裹了裹身上的衣衫,回头看了眼已沉入夜色之中的滇城,暗暗摇了摇头。这样的平静,在两天之后即将被打破。那时候,他们将要面临的,恐怕不只是江湖门派那么简单,还有暗地里的权谋斗争。 他轻叹了一声,暗自祈祷今夜千机门之行能有所收获。滇城的事情到现在不过几日,却始终如一个谜团,原本的那些猜想到现在似乎全都错了。也不知道千机门现在是个怎样的情形,希望情况不会太坏。 夜色沉沉,往东而行的卢宴亭,距离幻月阁越近,越觉得不安起来。这种感觉,他长这么大也只出现过两次。一次是林羡鱼初入江湖那年,听闻他与十二水寨的人动手,生怕他出事,一路奔袭。第二次便是在黄县的时候,遇见裴灿那次。 卢宴亭其实并不想跟林羡鱼分开而行,他知道林羡鱼功夫好,无论如何一定会保全自己。可是,他也明白林羡鱼心中的焦虑。他急于查清案子,如果在千机门中发现了线索,肯定会有别的打算。这才是他最担心的。这种事情,他也无法阻拦。 两人各自在山林间穿越,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到达了彼此要去的地方。林羡鱼站在山头上,看着坐落在山坳之中,略显得有些阴沉的千机门,眉头挑了起来。 淡淡月色之下,屋脊飞起,山林间簌簌之声不绝于耳。山庄内有几处亮着灯,相似暗夜之下的萤火,闪烁着。林羡鱼顺着山路往上看去,就见山顶的院落内灯火通明,那广场上站了不少的人,似乎是在争吵。一人持着剑站在他们中间,身带肃杀之意。 林羡鱼心道不妙,只见人影晃动,已经蹿入了林间,避开了千机门外围设下的机关和阵法,一路顺着林间的小道往山顶上奔去。往上走了一会,就看到那边的路上有几个千机门的弟子提着兵刃,神色匆匆急急忙忙往山顶上赶。 林羡鱼连忙躲到了一个大树后,仔细听他们几人的说话。 其中一人声音急切,说道:“哎,咱们千机门创建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遇到这种事情。被人打上门来,门主还不允许我们动手……” 另一人打断了他的话,叹气道:“想咱们千机门怕过谁,咱们这位门主处理事情还是太温和了。这算是什么道理,咱们被人打,还得受着!” “就是,就是!要我说,咱们门主这几年的性子可真是奇怪了,这事情要放在以前,恐怕那些人连山门都还没碰到,就被门主给踹出去了。欸,你们说……门主会不会不是原来的门主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给打断了,那人扭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这种话可不要乱说!万一让长老又或是门主听到了,你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听着他们几人说话,林羡鱼倒有些迷茫了。没听说过千机门门主换人啊?他一个月前的时候还受到了孙镜的消息,唐缺正在闭关。唐缺这人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可也不像他们口中说的这般大度啊。这人极其护短,那唐渊更是不讲道理又记仇,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千机门? 林羡鱼不信。看着几人已经走远了,他从树后闪了出来,而后施展轻功往山顶继续掠去。 山顶之上的广场中,一人坐在椅子上摩挲着手中的弓弩。这人约莫四十来岁,着了身绀蓝色的长衫,衬得他沉稳而内敛。他眉眼间平淡,四周的声音落入他耳中,他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他身侧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双手攀在一起,凤眸中藏着杀意,转着手指上的戒指。他的腰间挂着一个箭囊,随身的武器便装在里头。仔细看他的脸,便可瞧见左眼眼角那儿有一处伤疤,很浅。 坐在椅子上的那人正是千机门门主唐缺,而身侧站着的便是他的弟子唐渊。 林羡鱼落在了广场旁边的树木上,看到广场上站着的人时,惊得差点从山顶滚下去。那领头的人……可不是他要找的裴灿…… 林羡鱼怎么也想不到会在今夜,在这里看到裴灿。可是,他就站在那里,提着兵刃满眼森寒。 第627章 魔宗内讧 站在场上的人,确实是裴灿。 裴灿与林羡鱼等人从黄县回到帝都之后,原本是与魔宗宗主商议好,两人里应外合,从帝宫中找到一些他们需要的线索。可是,那天林羡鱼和柳渊饮酒之后,林羡鱼借口逃婚离开京都前往长安,此事引起了裴灿的怀疑。而柳渊任命他暂代伏魔司,更让他觉得危机重重。 裴灿思来想去,觉察到柳渊已经开始对自己起了疑心,便对伏魔司之事并不多加过问。他在帝宫中探得了一些消息之后,与魔宗的人商议过,觉得不能继续再留在京都。恰好这个时候西域三鬼逃出了大理寺,裴灿思索良久,寻人假扮自己,而后偷偷出了京城。 离京后,裴灿并没有走太远,而是在距离京都三百里的拂月城栖身。得知京都那边并没有发现异状,他才放下心来。待了几日后,裴灿接到了魔宗宗主新的命令,着他即刻赶往滇城。长安城发生的事情,他早已直到,也知道卢宴亭和林羡鱼在寻他。 林羡鱼看着站得笔直的裴灿,想到自己与卢宴亭的怀疑,不由得叹了口气。看着情形,已经不需要任何的证据来证明,裴灿确实已经是魔宗的人了。再想想辛白和陈远当时的话,裴灿……负了卢宴亭的母亲,与辛白相好的那个人,也正是他。也难怪当年卢宴亭还那么小,他能狠心抛下,以致于卢宴亭的母亲抑郁成疾,最后香消玉殒。 林羡鱼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这样一个背叛柳渊,背叛东岳,背叛卢宴亭的人,他绝不能看着他竟也再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无论他今夜来千机门做什么,他一定要拿下此人,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走到了这一步! 唐缺摸着手中的弩箭,眼皮子抬了抬,缓了口气之后,慢吞吞说道:“裴掌首,哦,不对,应该裴堂主。”他站起了身来,一手提着弓弩,一手摸着下巴,缓缓踱步。“我实在有些不明啊,你说伏魔司掌首,那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你为什么要入魔宗?” 裴灿眉头一凛,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冰冷。“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裴灿乃是伏魔司第一任掌首,这天下终归有我的传说。即便,我选了另一条路,若当初没有我替他柳氏一族镇守,恐怕也没有今日的伏魔司和林羡鱼。唐门主,咱们开门见山,何必闲话呢?” 唐缺没由来的笑了起来,摇头道:“你还真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啊。就算没有你,也有其他人坐那个位置。林羡鱼的名声是他自己闯出来的,他就算是不入朝堂,今日这江湖上也是无数人心中不可逾越的一座高峰。你要开门见山的说,也行。那我倒是想问问你裴灿,你先前要我千机门为魔宗效命,我没有答应,你说日后不会再来相扰。今天却提着兵刃闯山,你的脸……不疼吗?” 林羡鱼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果然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唐缺啊,一点都没变。这话说的可比自己有水平多了,看裴灿的脸色,确实是被气到了。 果然,裴灿听到这话顿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可是他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神色恢复如常,目光落在唐缺身上,颇有些无奈道:“唐门主,你这话说的语气还真是像那林羡鱼,气死人不偿命啊。你也知道,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也实属无奈,只能食言了。” 唐缺冷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杀意,“哦,所以……你让人扮作我千机门的人,去幻月阁和烈山宫杀人?裴堂主啊,好歹我们也算是半个熟人,你这样做可一点都不仗义。” 是……他们? 林羡鱼脑袋跟打了结似的,半天没反应过来。那时候听那哑巴说去棺材铺追杀林天的人,是扮成了唐渊的模样。他们几个人觉得是有人假扮千机门的人,也否定了是魔宗所为。可唐缺这会儿说的言之凿凿,难道真是裴灿带着人做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们的目的…… 林羡鱼伸手揉了揉眉心,如果裴灿当初找的并非千机门一家,而是想要拉拢滇城的江湖势力入魔宗,好达到自己的目的,倒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那他差人扮作千机门的人,追杀烈山宫的弟子,又去幻月阁捣乱,该不会真的是为了让他们三派互相残杀?可,入千机门杀人的又是谁? 林羡鱼实在想不明白,千机门和幻月阁以及烈山宫如果互相为敌,于魔宗又能有什么好处?难道他魔宗的人还担心这三派会为伏魔司所用吗?应该不是这个原因。更重要的一点是,烈山宫宫主张平的母亲是承欢,承欢如今是魔宗的人,她总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出事吧? 所以……这事情讲不通。 果然就见裴灿摇了摇头,摆手道:“你错了,这件事情还真不是我们做的。我虽然有心让你入魔宗,可我也不是那种下三滥的人。你也该明白烈山宫和魔宗的关系,我们总不至于为了让你们互相厮杀,赔上整个烈山宫吧。唐门主,我且问你一句,你是应还是不应?” 唐缺却大声笑了起来,扬了扬手中的弓弩,朗声道:“就你几句话,想要我千机门为你所用,还没有任何的好处,你觉得我会答应吗?哦,我倒是忘记告诉你了,我方才问你的事情,并非没有证据。你们魔宗中人内讧,你裴灿这堂主的位子,坐的也不稳吧。”说着话,他抬手晃了晃。 身后的人让出来个道来,有千机门的弟子将三个人直接踹了出来。那三人被五花大绑,滚到了裴灿面前。抬头间,看到裴灿那张脸,顿时惊得连忙低下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唐渊往前一步,弓弩对准了裴灿,“裴堂主,你可别说你不认识这三个人。他们可是全招了。啧啧啧……真是想不到啊,堂堂前伏魔司掌首,如今成了魔宗的人,还处处遭受排挤。看来,你今天来千机门,也是为了能够挽回颜面吧。” 唐渊的话如一根根刺扎入了裴灿心头,他沉沉吸了一口气,看着脚下跪着的三人,缓缓蹲下身去,伸手捏住其中一人的下颌,声音平淡无奇。“原来是雀凤的人。你们……都招了?” 那三人哪敢抬头看他,垂着眼睑,浑身发抖。他虽然不是裴灿的属下,可是在魔宗之中,谁不知道裴灿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完全与他在伏魔司的时候判若两人。 见那人不说话,裴灿手上一用力,而后手上一扬,就听得骨头碎裂的声音,那人的身子飘了出去。他站起身来,笑道:“背叛魔宗,这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 第628章 又被安排 其余二人见那人被裴灿一招就结果了性命,顿时身如斗筛,大气也不敢出。 林羡鱼将唐缺和裴灿方才的话细细思量了一番,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 裴灿与唐缺应该是认识的,且裴灿在许久之前就与他有过接触,想要千机门加入魔宗,却被唐缺拒绝。裴灿顾及两人情分,答应不再提及此事。可今天他又来了,唐缺也说的很明白,裴灿在魔宗的日子并不好过。 如果唐缺所说不假,魔宗内部发生了分歧,导致裴灿不得已再上遮云山脉,想要拿下千机门稳固自己在魔宗的地方,这个说法倒是令人信服。 可是,唐缺又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呢?难道,魔宗中有他的眼线?若是如此,为何唐缺没有任何的防范,还让裴灿如此长驱直入? 林羡鱼有些迷茫,可是唐缺说的振振有词,而裴灿的不回应,以及他的所做却也印证了唐缺这个说法。再看地上那二人,显然,他们确实迫于唐缺和唐渊的逼问,将他们所知的事情都抖了出来。却不知,他们道出的事情,与滇城这边的情形又有多大的牵连呢? 林羡鱼没有出声,藏匿好了身形继续听了下去。 广场上千机门的弟子纷纷聚拢在了一起,站在唐缺和唐渊身后,手持着弓弩,又或是袖中藏着暗器,一个个面色严峻地盯着裴灿和他身后的人。 广场四周有不少千机门的弟子伏在地上,身上有或浅或深的伤痕。伤倒也不重,只是无法再出手罢了。 裴灿甩了甩衣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看了眼唐缺和唐渊,而后目光又在此落在了脚下的那两个人身上。他似乎有些无奈,却又冷冰冰地带着一丝傲气。他抬脚从那两人身侧掠了过去,眨眼的功夫便已停在了唐缺面前,只要抬手就可以将长剑刺入唐缺的胸膛。 唐缺站在原地没有动,脸上的神情也未有半分的改变,依旧眯着眼睛看着裴灿。 唐渊往前一步,重弩已搭在手臂上,眸光中透着森寒。 唐缺摇了摇头,将唐渊往后挡了挡,笑的意味深长。“放心,裴堂主不会这么轻易对我出手的。毕竟,你我若是死了,就算他拿下了千机门,也是无用。” 唐渊未挪动半分,眉眼间勾出笑意,却是嘲讽的笑。唐缺说的一点都没错,裴灿要拿下千机门,是为了巩固自己在魔宗的地位。可若是杀了唐缺和自己,千机门的根不在了,门中那些弟子又怎么可能还会听他的命令,这跟夺了一座空城又有什么不同? 或许,有人会为了保全性命而依附于他,可他们心中都明白,没有了唐缺和唐渊,他们这些人也不过是马前卒,或是炮灰。 唐缺与裴灿四目相对,摩挲着重弩,一边唇角勾起,笑道:“裴堂主,不如咱们来细细说说你在魔宗的处境和魔宗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是说,你想与我探讨探讨功夫?” 裴灿忍着心中的怒气,沉沉道:“没想到千机门在魔宗内竟然也有安插探子。既然唐门主有这雅兴,我倒也想听听唐门主的高见。”言罢,他回头朝身后的众人摆了摆手,“退到山门,没我的命令不许闯山!” 这些人都是魔宗的人,虽然听命于裴灿,但他们更听魔宗宗主的命令。可是,现在他们是跟着裴灿的……那些人略微犹豫了下,但见裴灿眼间有杀意,还是按着他的命令,迅速地朝山门退去。 地上那两个人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伏在地上不住的颤抖,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他们心中在打鼓,也不知裴灿会与唐缺说什么。当然,这些事情他们管不了,也没法管。他们的命还在这两人手中捏着,随时可能会丧命,哪还有心思去计较这些。 有人搬来了椅子,裴灿和唐缺两个人面对面坐了下来。 唐渊依然一脸阴鸷地站在唐缺身侧,似是在等着随时出手。 裴灿坐的很是笔直,剑尖抵在地面上,眉目间一片清冷。 唐缺微微笑着,眼睛余光有意无意地朝林羡鱼藏身的地方扫了一眼,而后又重新看向了裴灿。 林羡鱼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被发现了?可是,他刚刚落在此处的时候就已经敛了内息,且这广场周围皆是枝叶繁茂的树木,他藏在此处想要被发现很难。再者,唐缺的内力并不比自己高,想要发现他着实有些困难。 除非…… 林羡鱼神情微微一滞,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何自己今夜到千机门,而裴灿来得如此巧合。 现在看来,这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就是为了让自己听到接下来的两人要说的话。可他有些不明白,这个人又会是谁呢?唐缺和自己并没有什么交情,定然不会如此帮自己。难道唐缺是受了他人的意思,这个人……应该跟自己密切相关。 琢磨了良久,林羡鱼自嘲地笑了起来。有一件事情他倒是给忘记了。千机门第一任门主名为唐泓,他的夫人是沧澜城秦氏一族的小姐。论起来,千机门与沧澜城关系颇深。只是,时至今日,两派走动的较少。但是,唐缺曾经承过秦誉知的恩惠…… 看来,这次暗中帮自己的人又是秦无雁。不过,他还是有一点想不明白,即便是秦无雁到了滇城,又或是来信给唐缺,可她又是如何算准裴灿今日会到千机门,而自己会来夜探?这时机的把握,未免太准了。由此看来,秦无雁恐怕也在魔宗中有安插自己的人手? 这可真是有趣了。可反过来想,或许沧澜城和京山派中也有魔宗的奸细。否则秦誉知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将沧澜城城主之位传给了秦无缺。他这么做,恐也是想打草惊蛇,将门派内的奸细揪出。只是,之前看秦无雁信里地意思,似乎秦襄有些问题。 林羡鱼脑袋里迅速地转着,不由得为秦无缺和柳潇湘担心了起来。如果秦襄真的要动手,沧澜城中那些老人大多数肯定会支持他。毕竟,秦襄是秦誉知的大弟子,这些年在正道中声望颇高。秦无缺一直跟在秦无雁身边,虽名义上是秦誉知的养子,可门中之事他很少插手。论起收买人心,秦襄着实棋高一着。 就在此时,广场上响起了唐缺的声音。 “裴堂主,你入魔宗,是为了黄县埋葬的宝藏。可是,你也知道这消息是假,为何要将凤鸣城城主沐风牵扯进来?沐风本是为了寻到宝藏作为军需,你却让人蛊惑于他,致使他萌生了反意,而后你们借刀杀人。他身边的暗卫如今应该已经被魔宗收编了吧?” 裴灿微微笑了起来。“不错,事实的确如此。” 第629章 婢女桑榆 裴灿略微顿了下,眉头抬了抬,挪了下身子换了个姿势坐着,长剑也收了起来。“你既然能查到这些,也应该明白我为何会入魔宗。今日这些事情,也是因当年之事起。说到底,这些事情和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脱不了干系。都说魔宗中人残忍,可是正道中的那些人,哪个不是伪君子?” 他的声音略微高了几分,情绪显然有一点的激动。“唐缺,你与沧澜城暗中一直有往来,却为何不愿意让他人知道?这其中的缘由,我就不必说的太明白了吧。你我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情何必打破砂锅问到底?将那层窗户纸捅破了,对我们任何人而言,并没有多大的好处。” 唐缺将重弩往旁边的案几上一放,微微前倾了下身子,挑眉道:“裴灿,你这话说的可就让人有点不明白了。我和沧澜城暗中确实一直有联系,不让他人知晓不过是为了门中众弟子的安危。” 他眉间浮上一丝的笑意,盯着裴灿的双眼,言道:“诚如你所说,正道中人多伪君子,沧澜城和京山派是为正道泰山北斗,可是这些年来江湖上一直不安宁,无非就是有些人坐不住了,想要成为武林霸主。可是你裴灿与他们不同,走这一条路,你就没后悔过吗?” 后悔? 后悔过吧。 裴灿陷入了沉思中。从柳渊差他千万黄县去查那制灯师的案子开始,他便避无可避地卷入了这场祸事之中,从而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他情非得已吗? 或许是。可裴灿心中很明白,所有的选择并非都是单一性的,或者说走投无路。他选了入魔宗这条路,最初的时候并非单纯的为了宝藏,更多的是好奇。他想探明这些事情背后的真相,这才是他作为伏魔司掌首最大的执念。 然,很多时候,人的心是会随着环境和周围人的变化而变化。他一脚踩入了这个泥潭,想要再从新回到岸上,却发现他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而内心压抑多年的那些不为人知的一面,也逐渐释放了出来。初心……便也在他提剑杀死嘲讽他的年轻人开始改变了。 裴灿入魔宗一路坐到了堂主的位置,杀了多少人,他从来没有算过,可他那双手上早已沾满了鲜血。而最初他想要寻找的真相,却如同一个谜团,时间越久,他越没法看清。黄县中遇到卢宴亭,他曾经清醒过那么一段时间,可这时间很是短暂。 唐缺的话如同一根尖刀剜在他的心口,每一个字都在质问他。然而,他没法回答。或许,一条道走到黑,才是他最后的选择。无论这个选择将会带来怎样的灾难,他已经无暇顾及了。人内心的欲望一旦疯长,将再也无法抑制,同样也没有回头路了。 裴灿脸色阴沉了下来,手指落在了剑鞘上,轻轻地叩着,忽而笑了起来。“唐门主,你故意拖延时间,又和我说这些话,莫非是有人在附近,你故意为之?” 唐缺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却又很快掩饰了过去,缓缓摇头,眯眼笑道:“裴堂主多虑了。我就算与人合谋,也得知道你何时来千机门不是吗?我啊,就是比较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变故,让一个当朝二品,前途无量的人成了魔宗的刽子手。你不愿意说,我便不听。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想要我千机门臣服于魔宗,除非你们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林羡鱼越听越迷糊,怎得好像唐缺知道很多的内情。可是,看裴灿这样子,明显是油盐不进,而且他已经猜中了唐缺的心思,却没有任何的动作,这未免也太奇怪了。总之,今夜到了千机门之后,总感觉这处处都透着诡异。也不知道卢宴亭去幻月阁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裴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唐缺。许久之后,他眉头微微动了下,叹气道:“果然啊,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这脾气一点都没有改。早知道是如此,第一次我来的时候就应该动手的,又何必等到今日?唐缺,难道你就真的不懂我的用意吗?” 唐缺头略微斜了下,左手撑在了椅子的扶手上,托着脸颊,笑眯眯地应声道:“哦?听你这话的意思,那次是在好心提醒我?那你可真是良苦用心了。我这人你还不了解?千机门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这门中弟子如同我的亲人,我又怎么可能会弃他们而去?” 唐缺的手摸了摸下颌,笑得越发大声了。“裴灿,有些事情你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你当年入魔宗,是为了一个女人吧。那时候你去黄县查案,遇到了江南城的姑姑江暮知。你们二人两心相许,可你已有妻儿,她也已与凤家凤玉有了婚约。这件事情,你未与我说过,可是你忘了江暮知身边当时有个婢女。” 婢女…… 裴灿的手紧了又松开,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怒意。 江暮知…… 他痴痴笑着摇了摇头。他和江暮知相遇的时机不对,两人相许是真,可最后江暮知因他而死也是真。那时候,他想过将江暮知娶进裴府,可府中已有一位正室夫人,江暮知若是入了裴府,只能为妾。江暮知不愿,江家也绝不会答应。他也想过抛弃所有私奔,可终究放不下那一身的功名。 江暮知那时候身边确有个婢女,名唤桑榆。那是个聪明的丫头,裴灿的所有心思,以及细微的表情都落在了她的眼中。他的后悔,也同样被她觉察。江暮知得知裴灿放弃了私奔的想法,又因裴灿家中有妻儿,便打算离开黄县回千山岭,从此以后二人不复相见。 那时候,裴灿对江暮知情到深处,哪舍得她离开。于是,两人发生了争吵。那夜之后,江暮知与桑榆两人打算偷偷离开,却不巧裴灿正在追查一个疑犯。那人是黄泉宫的人,江暮知和桑榆便也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为了掩饰所有的事情,才有了后来的一系列的案子。 也正是因为这样,江暮知在回到江家之后郁郁寡欢,没多久便也病了。她没有将与裴灿相遇的事情说给任何人,却独独漏掉了身边一直跟随的桑榆。江暮知死时,桑榆早已不知所踪。江家的人未追究此事,便也再无人提及。 唐缺接过身后的人递过来的茶盏,浅浅饮了一口,缓声道:“三年前我去往千山岭的途中,遇到一妇人跌入山谷,于是出手搭救。没想到那妇人竟然识得我,还说她看到过你我曾在一处饮酒,她认定我是坏人,不许我靠近。后来见我对她没有恶意,这才由我将她带出了山谷。” “那个人……就是江暮知的婢女桑榆。” “所以,当年黄县之事,我一清二楚。” 第630章 再见阿玉 林羡鱼万万没有料到,那个和江暮知相知相许的人,竟然会是裴灿。仔细想想当年之事,那些卷宗之中的记载也只是寥寥数语,并不详尽。江湖传闻也只是个大概,那些说书先生所言更是不可尽信。如此看来,唐缺说的倒是真的了。 若是如此,那么十大家族第一次的聚首,以后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就应该都是裴灿的阴谋。可,就算他和江暮知因种种缘由不能在一起,也完全没有必要入魔宗。这其中,肯定还有别的原因。他虽然和裴灿不熟,可裴灿曾经教过柳渊很长一段时间的功夫。柳渊对他的秉性是了解,一个人再坏,秉性如此,若非大起大落,又怎么可能如此决然的走另外一条路? 唐缺见卢宴亭一直沉默不语,又道:“你与辛白早就相识,她幼年时在京都得你相救,一直感恩于你。后来,你们二人接触越来越频繁,她的感激便成了喜欢。那时候辛白已经在长安创建凤凰斋,而你入魔宗之后,也将她扯入了这场祸事当中。” 唐缺叹了口气,摇头道:“可惜了那个傻姑娘,从始至终你都是骗她的,她却以为你对她多少有些感情,便将所有的身家性命都搭了进去。你与魔宗宗主商议,将凤凰斋作为幌子,引得林羡鱼和江南城等人追查,而你们却在忻城等地频繁杀人。裴灿,辛白那么爱你,你怎么舍得对她下手?” “怎么舍得?” 裴灿看着唐缺,冷冷地笑了两声,往后靠在椅背上,摇头道:“唐缺啊唐缺,当年我救了辛白之后,一直照顾她的人是你。你说她对我情根深种,你又何尝不是对她情深意切,否则,这么些年你怎么会不娶?我当你是朋友,你却在我身边安插探子。辛白的死,是她心甘情愿的,你又当如何?” 唐缺身子僵了一下。是啊,照顾辛白的是自己,对辛白先动心的也是自己。可结果呢,辛白爱上的人终究是他。人们都说日久生情,可是很多时候感情讲究时机和先来后到的。他输的何止是一个辛白,还将他和裴灿之间的交情也一并输了。 唐缺确实在裴灿身边安插了探子,那个人谁都想不到。这些年来,裴灿所做的每一件事情,他唐缺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奈何,长安之事的时候,他在闭关未能赶去见辛白最后一面。他这一生未娶,究其原因,也并非全然是因为辛白,可辛白却也成了他一生的遗憾。 裴灿站在了起来,缓缓往前走了两步,俯身看着唐缺,笑道:“让我想想,你安插在我身边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是谁呢? 裴灿将所有的事情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他身边的如今能当作心腹的不过就三个人罢了。这三个人,有一个是当年在黄县办差的时候救下来的,另外两个人都是他入魔宗之后,宗主指派给他的。他是个谨慎的人,这三人的底细都有仔细地探查过,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可是,往往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能知道这么多旁枝末节的事情,还能将魔宗内部的事情打探的一清二楚,那必然不是他从黄县带走的那个人。他当时救那个人的时候,他才不过七八岁,是他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两人的关系,更像是父子,甚至比他和卢宴亭还亲,而且这个人对魔宗一无所知。 裴灿眉头动了动,眼间笑意荡漾开来,盯着唐缺看了半天,忽而往后退了两步。“哦,我想起来了。我身边宗主安插的那两个人中,有一个人祖籍滇城。他是十二岁入魔宗,十六岁时被指派到了我身边。这么看来,应该就是他了。” 裴灿说出这个人名字的时候,似乎松了一口气。可是,唐缺回应他的,却是嘲笑。 唐缺没有回应裴灿的话,他抬头看向了裴灿身后。那儿原本空着的地方,不知何时落下一个人影。那人看着年纪不大,身形瘦削,穿着一身青玉色的长衫,腰间挂着一把短剑,袖口用绑带绑着,整个人瞧着十分地干脆利落,又很是精明。 那人抬步朝裴灿走了过来,在他和唐缺一侧站定,眉眼间翻起一丝复杂的神情,而后朝着裴灿深深浮生施礼。“阿玉见过裴堂主。”话罢,他转身又向唐缺施礼,“多日不见,叔父可还好?” 看到那少年,林羡鱼整个人都愣住了。这少年可不就是他之前去凤鸣城的时候遇到的那个阿玉吗?可是,后来明明证明那个阿玉是云家小姐假扮。难道……当时云家小姐见过阿玉,所以装作了他的样子?那当时他们最早见到的阿玉应该就是眼前这个人? 看到阿玉走了出来,唐缺微微笑了起来,朝他摆了摆手,“这些年辛苦你了。” 阿玉摇了摇头,与裴灿的目光对上,言道:“不辛苦。虽然是叔父授意让我去黄县,想办法进入魔宗。可是,这也是我一直想去做的事情。”他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咬牙切齿道:“当年我父母去黄县办事,却被黄泉宫和魔宗的人所杀。而你……裴灿,正是办那件案子的官差。” 裴灿身子僵直,看着面容清秀,说话温声细语却让人不寒而栗的阿玉,喉咙动了动,似是堵了一团棉花,将所有的话都挡在了那里。 阿玉眉头敛了敛,声音越发地冰冷。“你伏魔司掌首裴灿前往黄县办案,为了捉拿到犯人,全然不顾及百姓的死活。我叔父虽是千机门门主,可是我爹娘却并不懂得功夫。他们看到有人受伤出手搭救,却被黄泉宫和魔宗的人追上。你裴灿当时明明可以出手,却藏身在暗处没有半点的动作。这些事……你认吗?” 裴灿整个人仿佛跌入了冰窖中,全身的血液几乎全部冻结。他愣愣地看着阿玉,瞧了半晌忽而消了起来。“原来……是你。” 他想起来了。那一日黄县落了雪,纷纷扬扬将天地间染做了一片白茫茫。他追着疑犯一直到了黄泉渡口附近。可等他到时候,却发现有人正在追杀一些百姓。百姓中有人懂得功夫,正在与那些人打斗。 他来黄县的时候就发现有百姓中了毒,那中毒他没有见过。而这些被追杀的百姓中也有人中了毒,如果被他们的血染到是伤口,那必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所以,他没有出手。结果可想而知,那些百姓惨死,而追杀他们的人,被他所杀,却没有问出半点线索。 裴灿之所以说“原来……是你”,是当时那些百姓死后,他在一个妇人的身下找到了一个活着的孩子。那个受了伤,昏迷了过去。于是,他将那孩子送到了医馆。 第631章 一直错过 林羡鱼顿时明白过来,阿玉就是当年裴灿送到医馆的那个孩子。当年裴灿为了自身安危,没有出手相救,以致于阿玉的父母和那些百姓死去,阿玉心中记恨。裴灿许是匆忙中记不得他的样子,可是阿玉却将裴灿的模样记在了心里,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这份恨意只会更多。 那么,当时进入凤鸣城之前见到阿玉,很有可能是阿玉在执行任务,这项任务极有可能跟客栈起火有关。云家小姐有所察觉,于是扮作了阿玉的模样,却被人捉住。如此想来,便也能解释为何林羡鱼哪次见到的阿玉是云家小姐所扮,又谎称是云家小姐书童的事情了。 林羡鱼想明白了这一点,不得不重新去审视阿玉这个少年。他的身上藏了太多的秘密,至少他能在裴灿身边隐藏这些年,足矣见他的意志和报仇的决心。那么,云家小姐为何在前往黄县的路上,又对卢宴亭等人出手了呢?难道,她是为了混淆视听,从而查清谁是奸细? 想至此处,林羡鱼又摇了摇头。依着云家在江湖中的地位,如果真的要才情这件事情,云家小姐完全没有必要去冒这个险。更何况,她要刺杀的对象是伏魔司掌首和卢宴亭。如此看来,云家小姐或许也并非众人知道的那般,她……应该也有隐藏身份。只是,她被江南城带走,到现在仍旧没有任何的消息传来。 林羡鱼又重新往广场上看了去,就见裴灿目不转睛地看着阿玉,全身僵直,呼吸都有些困难。他眼中的光由极盛变作了黯淡,眼神涣散,脸颊肌肉在一瞬之间松弛,整个人有些失神。 许久之后裴灿笑了起来,缓缓摇头道:“没想到,当年我一时之念救了你,却是这般结局。这些年我待你如亲子,将我毕生所学传授与你,可惜……” 他叹息一声,抬头看着天空的苍穹,“果然老天爷是公道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话一点都没错。我未出手救你父母和那些百姓,是我错在先。可是……” 裴灿的眸子冷了下来,看着阿玉,手从腰间的长剑上滑了过去。“你爹娘之死追根究底,是因魔宗而亡,与我又有何干系?你既将这仇恨算在我头上,又何必等这么多年?恐怕,你在我身边不光是为了复仇,否则魔宗之中早已乱作一团。说吧,你们在很真的目的是什么?” 裴灿看向了唐缺和唐渊。他不相信唐缺将自己的侄子安插在魔宗,为的就是找自己报仇。若真是那样,阿玉是自己身边的人,想要做些什么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他一直沉默寡言,只听自己的命令。且不与魔宗的任何人接触,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阿玉笑了起来,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噙着泪水。 他一步步靠近裴灿,满满俯下身去朝裴灿拜了又拜,一字一句道:“这一拜是谢你当年不杀之恩。第二拜,谢你这些年的悉心教导。这第三拜……为我死去的父母!”话毕,他缓缓拔出了长剑,指向了裴灿。 见阿玉要对裴灿动手,唐缺和唐渊都没有动,林羡鱼同样也没有动。他站在树冠上,定睛瞧广场上的情形,眉眼间淡淡。阿玉既然是唐缺的侄子,委身于魔宗显然目的没有那么单纯。他不相信唐缺会让裴灿这么糊涂的死去。再者,裴灿是柳渊要的人,必要的时候,他林羡鱼绝不会熟视无睹。 阿玉提着剑看着裴灿,可他不知为何双手在微微颤抖。他的眼眸里泛起了水雾,脑海中闪过父母惨死时的情形,可画面一转,又是裴灿带着他一路跋山涉水,教他功夫,教他人间的道理。往事种种,如同画卷一般在他眼前闪过,似是刀尖剜着他的血肉。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向来复杂,都说“养育之恩大过天”,裴灿阿玉而言,又何尝不是养育之情。身体发肤,授之父母,可这些年来的说有,都是裴灿给阿玉的。他心中就算有再大的仇恨,也念着这养育之恩。他也明白,真正害死他父母的是魔宗,裴灿不过是见死不救罢了。 可是……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诉他,见死不救与杀人性命并没有什么两样,杀了裴灿,替父母报仇,是他阿玉要做的。毁灭魔宗,同样也是他该做的。可是,手中的长剑指着了裴灿的心口,却怎么也无法再进一步。只需要再往前一步,他心中的追寻多年的执念,便也就此了结了。 阿玉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眼中水雾弥漫,布满了红血丝。他看着裴灿,想起许多以前的事情。 那时候,他站在一片废墟中,茫然地看着那残垣断壁,甚至有了自杀的念头。父母之仇,他无法报,他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叔父唐缺赔上整个千机门。他不会武功,又没有别人那样的谋算,想要混入魔宗,简直难如登天。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看到了提着兵刃朝他一步步走来的裴灿。 那时的裴灿,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拿下了他要找的人,也得到了一些关于黄县宝藏的线索。他心中有些担忧,却也十分地欢喜。他可以回帝都交差,也可以找个借口辞去官职,去千山岭寻找江暮知,与她双宿双飞,相携到老。可惜,他从废墟中出来遇见的第一个人是阿玉。 那时候的阿玉已经与裴灿当时送到医馆时判若两人,样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裴灿并没有认出来。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茫然,甚至有些绝望的少年,裴灿动了恻隐之心。 “小孩,你是谁?”裴灿眉头微拢,伸手握住了阿玉沾满灰尘的手。那双手瘦弱,无力。肌肤相触,一片冰凉,甚至有些刺骨。 阿玉听到声音缓缓抬头,心中震惊,可是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看着裴灿的脸,嘴角动了动,半晌却只摇了摇头,眼中一片灰暗。 裴灿并没有想太多,蹲下身去,手落在他的脸颊上,拿着帕子轻轻地擦拭掉灰尘。许是想到了尚在襁褓的卢宴亭,他的声音温和了很多。“既然无家可归,那边跟着我吧。” 阿玉万万没料到,在自己如此茫然地时候遇到了裴灿。当年这个见死不救的伏魔司掌首,却让他在这个时候碰上。谁又能说,这不是上天的安排? 裴灿带走了阿玉,却也堵上了自己的一生。直至这一刻,裴灿也不明白当初到底是阿玉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促成。可不管是哪一种,自己到底是输了。 诚然,论武功,阿玉不是自己的对手,可是他的心……凉了。至少,这件事从一开始他就做错了,错过了江暮知,错过了卢宴亭的成长,也同样错过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第632章 心如明镜 往事如尘烟,于此间落在心上。 裴冀念起过往,年少时潇洒恣意,他人羡慕。入江湖后,不论是因家族势力的缘故,还是他自身,他人皆对自己礼让三分。成年后,得圣上眷顾,着他坐镇伏魔司,为护佑东岳太平。可惜,他没能守住这些荣耀。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欲望所致。 不管当初的缘由是什么,许多的事情他做错了,那就是错了。阿玉若此刻动手杀了他,倒是让他解脱了。他也无须再去想那些烦心事,也不用再担忧哪一日卢宴亭知道了这些,父子二人会兵刃相见。可是,看着阿玉那双眼睛,他仍旧有些无法释怀。 到底是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人,本以为只是个简单而纯净的孩子,却没想到他才是埋藏在自己身边最大的隐患。他手中的那把剑,还是自己不远千里从翻云海寻来的。可惜,那把剑现在正对着自己,而持剑的那个人明显有些动摇。 林羡鱼摸索着下巴,看着满眼泪痕的阿玉,再看看他对面站着的裴灿,他忽然间替两人有些不值。若不是因为当年追查那制灯师的案子,裴灿或许会有更好的未来,这个时候坐镇伏魔司的也必然不是自己。可惜,人心难测,他现在所得的远远比失去的更多。 阿玉呢,这个少年聪慧而谨慎,意志坚定,若是他当初遇见的仍是那个为国为民,有着赤子之心的裴灿,或许他这一生有另一番精彩。林羡鱼暗暗笑了起来,看此时的阿玉,他倒是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至少他对裴灿,仍旧念着那一份养育之情。 “你……为何不动手?” 广场上响起了裴灿的声音。他看着阿玉,唇角裂出一丝笑来,瞧着十分难看。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抬脚往前走去。可他每往前走一步,阿玉就往后退一步。 唐渊的眉头拧了起来,有些奇怪地看着阿玉,冷冰冰说道:“阿玉,你莫要忘了,你父母皆因他而死。难道,你要看着他就这么离开吗?” 阿玉没有回应唐渊,眼泪顺着脸颊滚过,双手抖得越发的厉害。他往后一步步退去,直至推到了广场边缘。他的双肩在颤抖,看着越来越近的裴灿,他的胸膛几乎已触碰到了剑尖上。 忽地,就听阿玉大吼一声,长剑跌在了地上,清脆的声响震得都有人都是一颤。千机门的弟子目光唰唰唰地都落在了阿玉身上。他们眼中有不解,同样也有质疑,当然也有人觉得阿玉这样做并没有错。毕竟,杀死阿玉父母的并非裴灿。 阿玉轻声啜泣了起来,摇头道:“我不能杀他,不能。他……他是见死不救,可是……可是杀我爹娘的人是魔宗,不是他!”说着话,他的头抬了起来,伸手抹去脸颊上的泪痕,喉咙动了动。“我一直都知道,要报仇我不该找你,可是我恨你不闻不问。你将所有的感情都放在了我身上,可卢宴亭呢?” 阿玉也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或许是因为恨,又或者是想让自己心里舒服一点。可是,他的话也没有错。裴灿将所有的宠溺和爱护都给了他,却将自己的亲生儿子置之不顾。自己是该承着他这份恩情,可是他却为卢宴亭不值。或者说,他为自己不值。 裴灿在阿玉面前停了下来,缓声道:“阿玉,我不需要你念着我对你的恩情,也不需要你替我开脱。你要杀我,是因我见死不救。你杀我,是因你觉得我不是害死你父母的真正凶手。可是……你该明白,你父母的死,与我有间接的关系。阿玉,我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对你的爱护,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裴灿说到最后,双眼中漫上了一层薄薄的雾。阿玉的心思,他怎么会不明白。阿玉的恨,有一部分是因对卢宴亭的愧疚。他是见过卢宴亭的,两人相处的还很不错。这件事情,阿玉没有瞒过自己,甚至还怂恿自己与卢宴亭早点相认,好弥补这些年来对卢宴亭的亏欠。可是,他没有答应。 有时候踏出一步,是简单的事情。可要退回来一步,却很难。裴灿放弃了裴家所有的荣耀,为的不过就是他自己心里的那点欲望。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他断然没有回头的道理。就算是后悔过,也不过是偶尔的一时念头罢了。 阿玉瘫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摇头。“就在刚才,我是想杀你的。可是,现在我一点都不想杀你了。你对我,更多的是恩情,我不能恩将仇报。师父,我且唤你一声师父。多谢你这些年来的照顾,也谢谢你让我留在你身边,查到那么多魔宗的消息。只是……” 阿玉抬起头来,眼光灼灼,“师父,请离开魔宗吧。” 裴灿听完了阿玉的话,全身都在颤栗。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或许是因为看到阿玉眼中的光芒,或许是因那些话触动了他的心。自黄县之事以来,他也一直在思索这些事情。可能,从一开始就是自己选错了。而如今,他虽没有回头路,可却有一条能让自己不是满身污垢的去见裴家列祖列宗。 暗处的林羡鱼听着阿玉说那些话,看着裴灿脸上神情的变化,忽而轻声笑了起来。阿玉这个少年果然有些意思。看他刚刚出现的时候,那一股气势,让人骇然。而此刻,他却心如明镜,且不染尘埃,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唐渊气得跺脚,唐缺却站起了身来,慢悠悠地朝阿玉和裴灿走了过去。他伸手将阿玉从地上扶了起来,轻声叹息。“你啊,让叔父说你什么好呢?你这孩子就是死心眼,本以为你在魔宗那么多年,这性子多少会有些改变,可你还是这样一副单纯的心思,可让我以后怎么把千机门交给你?” 呃…… 唐缺这话一出,林羡鱼和裴灿均是一怔,就见唐缺身后的唐渊眉头也蹙了起来。 林羡鱼暗呼一声“糟糕”,也不再躲藏了,直接从树冠上掠了下去。他轻飘飘地落在了阿玉和裴灿身侧,手腕翻转间已经点了两人的穴道,而后转身朝唐缺扬了扬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唐门主,好久不见。” 听到这声音,唐渊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是第二次看到林羡鱼,可每次他出场总是悄无声息地,自己没有半点的觉察,而这个人似乎并不喜欢自己。 唐缺看到了林羡鱼,失声笑了起来。“伏魔司两代掌首齐聚千机门,可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啊。” 林羡鱼翻了个白眼,无语道:“那你能不能跟我先说说,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说话间,他侧头看了眼一脸惊讶地裴灿,又朝满眼呆滞的阿玉扮了个鬼脸。 第633章 阴毒心思 裴灿大吃一惊,显然没有料到林羡鱼会出现在这里。 他定定地瞧着林羡鱼,暗中运转内力想要冲开穴道。可是林羡鱼的点穴手法极为怪异,他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冲开,反而觉得体内气息凝滞,胸口处一阵的揪痛,似乎……经脉出现了阻塞。 裴灿登时面色煞白,额上渗出密密的汗珠来,身体在轻微的颤抖。他咬了咬嘴唇,声音沉闷,恨恨道:“林羡鱼,你……你怎么可以……” 不等他话说完,林羡鱼转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挑眉笑道:“放心好了,就算是你有罪,看在宴亭的面子上,我也不会对你出手。不过嘛,你最好不要试着冲开穴道。你知道的,我这一身的功夫是跟着秦无垢和顾臻学的,他们两人的点穴手法,这世上没几人能解的开。” 林羡鱼微微顿了下,又笑了起来。“我呢,本来是想入千机门看看,今日来滇城发生的事情到底和千机门有没有关系,哪想到你和阿玉竟然会在此处。哈哈哈……算是意外收获吧。” 见林羡鱼笑得如此坦然,裴灿气结。可,他确实拿林羡鱼没有办法。 确实如他所说,秦无垢和顾臻的点穴手法别具一格,就算是关啸林那些人也未必能够自行解开。若是强用内力冲开穴道,倒也可以一试。只是那样一来,他自己必然也会受重伤。如此一来,他想要从这千机门安然无恙地离开,那简直是痴心妄想。 裴灿深深吸了一口气,放弃了这个想法。他有些无奈,如今这局面于他而言,十分地不利。不管是回魔宗也好,还是被林羡鱼捉住,送回京都去见柳渊,结果都很不妙。可是,他不想低头认输。死在阿玉手中,他倒也认了。如此……他心有不甘。 林羡鱼当然明白裴灿的不甘。堂堂世家子弟,伏魔司前任掌首,所有人眼中的天之骄子,落到了今日这般田地,在林羡鱼看来都是咎由自取。然而,裴灿心中最不甘的,恐怕还不止这些。让他最为气愤的,应该是她还没有出手,却已经失去了与自己较量的机会。 阿玉看着林羡鱼的侧脸,嘴角动了动,低下头去,声音低低。“林掌首,凤鸣城欺骗你的事情……” 林羡鱼笑了起来,摇头道:“无妨。想来,这几个月一直给我暗中送消息的人,是你吧?” 先前的时候,林羡鱼觉得那些消息是秦无雁又或是江南城差人送来的,可是秦无雁后来也说过,自己的在魔宗是有安插人手,但是那个人目前还不能动。她的消息,也是从别处打探来的。至于江南城,沉渊楼在各个门派都有人,确实能够获得不少的消息,可是,沉渊楼也有自己的事情要解决。如此想来,能够送出如此准确无误的消息,只能是魔宗的人。 刚才看到阿玉出现在广场上,林羡鱼便也明白了。唐缺能够让阿玉在魔宗这么多年,而他们千机门不能出手去做的事情,阿玉便悄悄透露给了自己。只可惜,没能早一点想明白这一层,否则那魔宗也不至于猖狂到现在,还害死了这么多的人。 林羡鱼相信,阿玉和裴灿必然知道魔宗的不少秘密。刚才听到唐缺当众提到要将千机门门主传给阿玉,他心急之下现身,是因他觉得唐缺的心思并不简单。阿玉是他的亲侄子,他看似关心阿玉,却将他置身危险之中,很明显是将阿玉当成了一枚棋子。 谁都知道,这些年来千机门的事务大都由唐渊打理,所有人都默认将唐渊当做了下一任的门主。可唐缺方才那句话,唐渊神情突变,虽然很快就掩饰了过去,但终究没能逃得过林羡鱼的眼睛。唐缺若是真心想要将千机门交给阿玉,绝不会在此时道出这个想法。 他这般做,在林羡鱼看来只能是卸磨杀驴。阿玉潜在魔宗这么多年,若是让他接收千机门,他在魔宗待过的事情传开,如若唐缺再加以隐瞒他入魔宗的缘由,那么阿玉便也成了众矢之的。千机门门主的位子,阿玉坐不稳,也没法坐。那些江湖人都不会放过阿玉,唐缺根本无需自己动手。 好阴毒的心思! 林羡鱼缓缓转过身去,目光落在了唐缺和唐渊的脸上。 他伸手摸着鼻头,轻轻叹了口气,不疾不徐说道:“唐门主啊,你在魔宗安插了这样的一个人物,怎么不早点说呢?江湖人若是知道了,必然说你大义,千机门在江湖上的地位肯定如日中天。怎么?你难道是怕阿玉会有危险?可是,阿玉在魔宗岂不是更危险?你这个叔父当的,可真是一点都不称职。” 林羡鱼这话说的轻描淡写,乍听感觉是在夸唐缺事情办得隐秘,可再仔细听,却也能明白其话中的意思。他……这是在质问唐缺为何要如此对待阿玉。 唐缺的面色微微一变,垂了垂眼睑,笑道:“林掌首是个聪明,肯定能想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我啊,不期千机门能声名远播,只想我门中弟子能安安稳稳。只是,林掌首深夜闯入千机门,难道是为了阿玉和裴堂主?却不知,这消息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林羡鱼笑眯眯地看着唐缺,手指在眼前晃了晃。“唐门主你多虑了。我啊,就是来看看你千机门有没有事。既然没事,那我就先走了。”说着,眉头一挑朝阿玉和裴灿挤了挤眼睛,一手提着一个,就朝半空中蹿了去。 唐缺面色一冷,听得机关清脆的响动,重弩已落在了他手中,弩箭在弦。 “林掌首,你真当我千机门是你随便出入的地方?”唐缺冷冰冰说道,“留下阿玉和裴灿,我不与你为难。否则,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林羡鱼人已落在那边的树冠上,将裴灿和阿玉往旁边一扔,挠了挠耳朵,大声喊道:“啊,你唐门主给的面子,我林羡鱼可不想要。我原本还挺敬佩你,现在看来,你与唐渊都是小肚鸡肠的人,还爱记仇。你想要借唐渊的手杀阿玉,莫不是……” 林羡鱼眉头一沉,声音也冷了几分,“莫非,当年阿玉父母的死,和你有关系?” 他这话本是试探,可是落在了唐缺耳中如如一根刺。 唐缺面色大变,手上一抬,一支闪着寒芒的弩箭就朝林羡鱼飞射而来。身后唐渊等人也已朝林羡鱼所在奔了过来,暗夜之下,弩箭如星矢坠落。 林羡鱼笑了两声,果然是戳到痛处了吗? 他回头看着阿玉,又瞧了眼裴灿,挑眉道:“你们见过星辰陨落吗?” 阿玉摇头,却又伸手抓住了林羡鱼的衣袖,愣愣道:“你……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我忙着呢,待会说。” 第634章 到底何意 阿玉怔了下,伸手去抓林羡鱼的胳膊,却被裴灿挡住了。 裴灿摇了摇头,声音压得很低,“不要碰他,你会受伤的。” 阿玉呆呆地看着裴灿,往事历历在目,从眼前闪过。林羡鱼那句话或许是试探,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疑惑逐渐拢上了心头。 千机门在东岳南疆之地,醉心于制毒和机关术。据阿玉所知,父母当时去黄县是为了谈一笔生意。唐家虽然有其他的产业,可是大多数都在滇城附近。那个时候黄县已是暗潮涌动,他们两人没有任何的功夫,又怎么会远赴北疆,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看刚才唐缺的反应,似乎真的是他有所谋算。阿玉心中发紧,看着唐缺眯起了眼睛。那时候父母在黄县死后,他被人带回了千机门,曾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唐缺告诉他救他的人是裴灿,东岳伏魔司掌首,并且提到裴灿是因担心自己会被那些百姓身上的毒血侵染,所以没有出手。 也正是因为唐缺这些话,阿玉对裴灿生了恨意。唐缺甚至没有教过他任何千机门的招数,更别说是武功心法。千机门善毒和暗器,以及机关术,阿玉对这些都不懂。可是,裴灿清楚的知道,阿玉在这些方面很有天赋。跟在自己身边这些年,他常常浸淫于这些事情中,也算小有成就。 林羡鱼那一句话并非无的放矢,而是他在听到唐缺那些话之后,仔细思索了当年的事情以及眼下的状况而推断出来的。据他所知,千机门前任门主只有一个儿子,名为唐棠。唐缺是前任门主收养的孤儿,与唐棠从小一起长大。可是,前门主却未传授唐棠武功。 这其中的缘由,秦无垢和顾臻倒是知道一些。他们说,唐棠自小体弱多病,根本无法练功。为了此事唐家还曾寻关啸林和医半仙为他诊治过,但就算集合二人的医术,也不过是替唐棠疏通了体内经脉,让他能多活些年月罢了。可是,在整个千机门中,所有的弟子都对唐棠更为看重。 唐缺和唐棠两人最大的区别,便是他们两人心胸不同。江湖传闻,唐棠这个人心有大义,且为人处事极为温和。反而唐缺这个义子,更为嚣张跋扈。他心胸狭隘,做事情较为计较,且很是记仇。可以说,唐棠让人觉得很温暖,而唐缺便是阴郁。 世人都喜欢善于言辞,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千机门的弟子也就很喜欢唐棠。就算他不懂的功夫,可他们觉得只要唐棠能坐上门主之位,一定可以让千机门发扬光大。对于唐缺,便也更加疏远了一些。这是显而易见的,谁都不想自己的以后效命的人是个阴险小人。 林羡鱼入江湖的时候,千机门的门主已经是唐缺了。当年黄县发生的事情他并不清楚,可是他见过唐缺,江湖上对于唐缺,也并不是像秦无垢和顾臻说的那样。这个人虽然护短,心机也重了些,却并非是个阴狠的人。可,他也相信秦无垢也顾臻没有说谎,那么这中间必然有问题。 阿玉自然不知道秦无垢和顾臻告诉林羡鱼的这些话,他此刻心情复杂,完全是因为方才林羡鱼问那句话是唐缺的神情。如果唐缺真的问心无愧,他绝不会恼羞成怒。 裴灿一直没有说话,他看着手持青海剑朝唐缺一步步走过去的林羡鱼,忽而间长叹了一声。以前的时候,他总觉得林羡鱼不过是仗着临渊山庄才有了如此名声。即便是几次交手,他也觉得林羡鱼担不起伏魔司掌首这个担子,但是现在他觉得,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想错了。 林羡鱼非但担得起伏魔司掌首这个担子,他的聪慧和功夫以及气势,在如今这江湖上,无人能及。面对千机门这么多的人,他仍旧气定神闲,似乎是与故友叙旧。他眉眼间淡淡,带着笑意朝前走去,青海剑在他手中挽着剑花,将那些朝他涌来的箭矢打落在地。 林羡鱼在距离唐缺和唐渊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微微侧头,朗声笑道:“唐缺啊,我都已经到了这里,你难道不打算跟我说说当年黄县之事,究竟是为何?还是说,你宁愿阿玉恨你,也要隐瞒事情的真相?” 唐缺闻声,手上一抖,一支箭矢从弩箭上射了出来,直奔林羡鱼胸口。“噹”的一声,弩箭撞在了青海剑上,擦起了一片火花。 林羡鱼站在原地没有动,目光从唐渊身上滑了过去,眼中满是不屑,而后朝那些千机门的弟子挥了挥手,“你们如果还想活着,现在就退下吧。我可从来不是个懂的怜悯的人,待会出了手,伤及无辜可不好。” 千机门弟子手持弓弩,齐刷刷地对准了林羡鱼。可刚才他们射出的箭矢,连林羡鱼一片衣角都没有触碰到。这会又听他这么说,心中多了一份惧意,可都守在唐缺和唐渊身后不愿离去。 阿玉缓缓扭头看着裴灿,迟疑了下,问道:“林掌首……到底是什么意思?” 裴灿没有应他的话,并非不愿意答,而是林羡鱼话里的意思,他已经听了出来。重要的是,他想到了十几年前的一件事情。那件事情和当时南疆江湖门派有关,也是在那件事情之后不久,便发生了他最后追查的那桩案子,而他也就到了黄县。 这么看来他去黄县查案,应该是和当年滇城那件事情有关。这件事情极有可能牵扯到了昭云国和魔宗,因此这几个月以来,魔宗所做的事情,是在寻找和昭云国相关的卷册。炼制毒药也罢,还是尸毒也好,应该都是为了后面的事情做准备。 唐缺伸手摆了摆,“都退下吧。” 他话音落下,千机门的弟子纷纷向后退去。 林羡鱼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唐缺面前,眉头动了动,笑道:“你刚才也并非是想让阿玉杀裴灿,不过是想试试他。他没有杀裴灿,让你觉得很欣慰,所以顺口说出了那句话。可是,你也明白那句话出口将会给他带来怎样的灾难,但你还是说了。” 唐缺点头。他确实是有心试试阿玉,想要看看他在魔宗这些年,是不是心志已然改变。可惊喜的是,阿玉还是那个阿玉,心思纯金,没有沾惹丁点的尘埃。他说了那句话,也明白话说出来之后,唐渊等人会是做出怎样的事情。可是,他说了,并且说的一清二楚。唐渊的反应,他看到了,可那正是他所期望的。 林羡鱼暗暗摇头,“唐缺,有些事情到了今天,你完全没有必要再隐瞒下去。就算你不说,终有一日会水落石出,可那个时候,谁又替你鸣不平?” 唐缺嘴角动了动,低头。“我……我都懂。” 第635章 变成话痨 林羡鱼笑了,剑刃上光芒亮起,抬手指向了唐缺。 “唐门主,你是想战,还是说清楚?” 说完这话,他回头看了眼那边树冠上站着的阿玉。那个少年眼中一片茫然,嘴角轻微抽搐着。裴灿站在他身侧,凝眉望着自己和唐缺等人,似乎也有话要说。 林羡鱼暗暗叹气,自己给了裴灿逃走的机会,可是他没有离开。他定然也有许多的疑惑和不解,又或者他不想再回去魔宗。可不管是哪个缘由,他的结局,一想便知。他逃与不逃,都逃不过律法的制裁。 唐缺沉沉吸了一口,掂了掂手中的重弩,苦笑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那便战吧。” 话音落下,林羡鱼已然出剑。青海剑上挽着剑花朝唐缺刺了过来。苍穹之下,蓝色的剑光如同那漫天繁星坠落,奔着唐缺周身而去,将他笼罩在了其中。持剑的人,眸底闪过一丝讶然,却又很快掩了过去,换作了一片冰冷。 “砰!”一声响,重弩上三支弩箭冲破林羡鱼的剑气,向他腰间疾射而去。弩箭未至林羡鱼身前,唐缺眉头一挑,手落在了腰间,随着他的转身,一柄闪着寒芒的软剑带起一阵凛冽之风,如冬日寒雪,迸射出令人惊骇的杀意,冲向了林羡鱼。 林羡鱼轻声笑着,以剑为盾,长剑舞的密不透风,就听“噹噹噹”三声,箭矢坠落在地,刺入了青砖里。抬头间,唐缺的剑锋已到了身前。他眼睛微眯,一个侧身向左侧闪去,而后青海剑往后一撤,护住后背,翻身之下,挑开唐缺的剑,猛地刺出了一招。 裴灿眼中有惊讶,林羡鱼方才刺出那一招平平无奇,可是剑势变化之下带起的凛风,却比常人使出这招时更为凌厉。一个年纪轻轻的人,身上蕴藏的力量让他如此的震惊。那些传说中的人物,他们这一代无法见到,可此刻林羡鱼身上迸发出的气势,是他平生第一次见到。 看着与唐缺出手的林羡鱼,阿玉眼中亮起了星光。他静静地看着林羡鱼,已然将方才的那些事情都抛在了脑后。他的心里满满的都是惊讶,这个人不光气势上压人一头,剑招和内力更是胜过唐缺。可是,他没有出杀招,却也逼得唐缺只能以守为攻。 千机门的人不敢动,那漫天的剑气就好似落下的雨珠,冬日的飞雪,只要他们想要去帮忙,就会被逼回来,甚至有些功夫低的人身上,被剑气划出一道道细微的伤痕,此刻正往外渗着血。 唐渊更不敢动。他有幸见过林羡鱼出手,而且是在当年林羡鱼连挑十二水寨的时候。那个场面,他至今都无法忘记。高手过招,输赢只在一瞬。此时他们若是冲了上去,非但不能帮到唐缺,一个不留神,还会将身后这些人的性命都丢在这里。 若真是这样,千机门自今日起便也不复存在了。 林羡鱼身形一晃带起了一阵风声,他转身之间青海剑入鞘,手中多了一把弓。那把弓通体黝黑,看着十分地朴素。他朗声笑道:“千机门是用弓弩,你唐缺更是用弓的高手。我手中这把弓,你应该识得。既然是比试,不如,我们来比箭?” 听到林羡鱼这话,唐缺整个人都僵住了,手中的软剑还保持着刺出的姿势。他定定地看着林羡鱼手中的那把弓,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瞳孔收缩,敛着吞咽了好几口唾沫。 “这……这是当年风翼洲神弓凤莲的……望月弓?它,它怎么会在你手中?” 林羡鱼眉头挑了挑,颇有些无语地说道:“我也不想要,可是凤莲与我师父乃是生死之交,她是之前将此弓赠给了我师父,于是便也成了我的。我要是没记错,你手中应该有一把连星,是凤莲赠给她心爱之人的,也就是千机门第一任门主唐暄之物。唐缺,你不打算让我见识见识吗?” 对于林羡鱼忽然换了兵刃,阿玉心中充满了疑惑。他知道临渊山庄那两位是以剑术名动天下,而林羡鱼入江湖也是用的长剑,从未听说过他使用过弓弩。可看他的神情,自信满满。 阿玉暗暗摇头,这样的人物,自是如月如风,让人好生敬佩和仰慕。他的身上,藏了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唐渊看着林羡鱼手中的望月弓,双眼放光。那把弓与千机门的宝物连星弓出自柏辰之手,原是风翼洲长公主凤莲的心爱之物。凤莲一生传奇,是东岳史上有名的女将军。她与千机门第一任门主唐暄相爱,于是连星弓便成了二人的定情之物。 唐渊在千机门这么多年,唐缺虽然对他视若己出,将毕生本领教授于他,制毒、机关术、弓弩制造,无一不漏。可是,独独那连星弓,他碰也不能碰。连星弓一直被放在密室之中,唐缺也未用过几次。没想到,望月弓竟然在林羡鱼手里,此刻还如此的嚣张。 唐缺缓了缓神,朝身后的一人招了招手,“去,将连星弓取来。” 很快,那人从密室回来了,手中捧着一个盒子,递到了唐缺面前。唐缺神情微微一滞,还是伸手去掀开了盒盖。 他的手在弓上抚摸着,口中喃喃:“好些年没有用过它了。林羡鱼,你真是让人恨不起来。” 林羡鱼眉头一弯,笑眯眯道:“我这人向来热心又热情,我跟你又没仇,你恨我做什么?再说了,凤莲公主的后人,又岂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凤莲公主的后人? 唐渊蹬蹬蹬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完全没有想到唐缺竟然还有这样的身份。阿玉和裴灿两人也颇为惊讶,没料到凤莲的后人竟会在千机门。 唐缺无语凝眉,手上弯弓,“林羡鱼,你把我的身份抖出来,对你又没什么好处,何必呢?” 林羡鱼同样弯弓,却没有箭。他笑道:“当然有好处。你是凤莲的后人,与我徒弟陆鸿渐就是叔侄,这么算下来,你也不至于对我动了杀心,我还赚了呢。再说了,这滇城的事情,本来就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又何必让阿玉恨你?他父母的死……” “闭嘴!” 唐缺忽而打断了他的话,“你要比试,我奉陪,你要再多说一个字,我可不管什么凤家和秦家的交情。林羡鱼,你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 林羡鱼撇了撇嘴,“罢了罢了,还是你自己跟他说吧。” 话罢,他眉头一沉,手上弯弓,周遭忽而起了风,朝他聚拢了过去。他眼中亮起了星光,松手之间,众人就觉得寒气肆意,半空之中似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朝着唐缺奔了过去。千机门的弟子蹬蹬蹬往后退去数步,身上的衣衫被风卷的凛凛作响。 裴灿凝眉,“二重弓,无形箭……” 第636章 星辰陨落 裴灿微微皱眉,长叹了一口气之后,低下了头去。世人都说,秦无垢和顾臻是这个江湖上无人企及的,可总也有人不信这个,想要去攀登那座高峰,看看山顶的风景。然而,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失败了。 以前的时候,裴灿听闻柳渊将年纪轻轻的林羡鱼召回京都,接替了他伏魔司掌首的位子。他还暗中嘲笑柳渊过于草率,将东岳的安危交到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手里,这东岳江山和江湖又怎么会不乱?可是,他想错了。林羡鱼在伏魔司七年,功绩卓越。 而如今,他也终于看到自己和林羡鱼之间的差距在何处了。 常有人说:“某人骨骼惊奇,适合练武”这种话。这并非是戏言。这天下总有那么一些人生来便是天之骄子,资质奇佳。然而,这样的人几乎几十年才能遇到一个。百年前的江湖,秦无垢和顾臻这些人便是,而如今的江湖,林羡鱼和卢宴亭,以及刑罹、霍白薰、秦无雁皆是。他们所学不同,所求不同,心境不同,便也成就了不同的巅峰。 裴灿刚才说到的二重弓和无形箭并非是一种招式,而是凤莲所创的一种境界。这种境界跟学不学的没有任何的关系,全凭自己参透。学武功也好,还是学做饭,都是有窍门和法子。可是,境界这种事情,若是不能参透,再聪明的人也学不会。 凤莲的二重弓和无形箭,饶是秦无垢和顾臻那样的人物,都学不会。每个练武之人都懂得如何凝聚内力,可要将内力当作箭矢射出,那可不是谁都能做得到。此法需要考虑内力、风、弓弦的完美配合,只有做到这三点,才能够使出二重弓和无形箭。 当初林羡鱼学二重弓和无形箭的时候,卢宴亭也曾经试过。可是,卢宴亭试了很多遍,每次不是箭靶倒地,就是箭靶上出现裂纹。林羡鱼最初的时候,只是能将箭靶上打出一个坑,可是他用了极端的时间,便已经参透了其中的道理,学成了此招。 然而,二重弓和无形箭并非凤莲的绝招。凤莲最出名的,是流星箭。凤玉也会这一招,当年他就是凭着流星箭抵挡了侵入风翼洲的外地,从而一举成名。凝聚内力催化出的无形箭,称为二重弓。可是流星箭却并不是无数个二重弓重合,而是有另外的敲门。 裴灿见过凤玉,也请教过他关于二重弓和流星箭,可是凤玉却说,很多时候有些事情,并非聪明的人学不会,也并不是有些人没有天分,这种事情讲究机缘,也看内心。或许,真正的绝招,只有蠢材才能学会,而蠢……往往也是一种天赋。 就在阿玉和裴灿同时看到场上的时候,就听林羡鱼朗声笑道:“二重弓,无形箭……唐缺,你还没有领会到精髓吗?”说话间,他转头看向阿玉,笑眯眯道:“小子,你和陆鸿渐一样,与凤莲公主有血脉之亲。看清楚了,什么才是星辰陨落!什么才是真正的流星箭!” 他话音落下,广场四周忽而起了风。风吹得四周树木飒飒作响,而林羡鱼适时地抬手拽住了弓弦,唇角一弯松了手。 唐缺大吃一惊,连忙将连星弓挽起,也撒了手。 唐渊等人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听得弓弦发出轻轻的震音,而半空之上仿佛是有东西撞在了一起,发出巨大的响声,周围的树木也剧烈的晃动了起来。 “咔嚓……咔嚓……”的声音不断,广场周围的树木像似被人提着利刃从中间劈成了两半。再看林羡鱼和唐缺二人,身形已跃上半空,连连拽着弓弦,而后撒手。两人的衣衫在风中颤动,发丝飞起,似是被人拉扯。树木左右颤动,木屑乱飞。 然,这并不是真正的流星箭。 林羡鱼身形在半空中一转,手挽着望月弓,而后一边唇角翘起,眉头动了下,抬手。望月弓的弓弦被他拽住,而后倏地松开。就见唐缺面色大变,连忙向一侧躲了过去。可那一招的威力实在太大,他的动作稍一迟钝,衣摆便被削去了大半。 就听“嘭”的一声,身后的屋子上出现了一道豁口,而后地面发出轻微的颤动。“轰隆”声起,屋子轰然倒塌,目光所及之处满是灰尘和碎屑。千机门的弟子张大了嘴巴看着被箭气震碎的屋舍,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往后退了好几步,彻底的逮住了。 不等唐缺反手弯弓,林羡鱼扣着弓弦,而后又往外射出一箭。这次唐缺却不躲了,而是稳住了身形,抬手拽住了弓弦。 林羡鱼手上翻动,望月弓的弓弦随着他的手指震动了几下。众人就听到一阵密集的风声,而后整个人都有些发懵。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夜幕依旧,风声停歇,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可是,唐缺和裴灿以及唐渊的脸色却成了灰白。 这种平静持续了很久,有人忽然惊叫了一声,所有人都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去。就见苍穹之上,点点星斗骤亮,而后晃了晃,似是要坠落一般,连光芒都突然黯淡了很多。 唐缺站在那里,面色一片死灰色,他的衣衫在风中凛凛作响,而后像似被人撕碎了一般,随着风朝远处掠去。他的肌肤上出现了无数道细细的伤口,将仅剩的里衣都染做了红色。可他没有动,仍旧紧紧握着连星弓,目不转睛地看着林羡鱼。 忽地,就听有人喊道:“真的有流星啊……” 裴灿和阿玉也抬头看向了天空,就见天空中光亮一片,似是白昼,而漫天的星辰飞射,无边无际地坠下,像极了流星。 林羡鱼从半空中落了下来,站在唐缺面前,笑道:“所谓流星箭不过是光影的错觉。你的二重弓……已经很不错了。”说完,又挑眉道:“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好好谈谈了?” 唐缺敛眸,淡淡道:“可以。” 林羡鱼收起了望月弓,朝裴灿和阿玉招了招手,“你们下来听听故事。”说完,看了眼那边站着的唐渊,勾了勾手指,“你也来吧。” 唐渊怔了下,却还是抬脚跟了过来。 几人随着唐缺进了华庭,早有人奉上了茶。入座后,唐缺让阿玉坐在了自己身边,沉了沉眼眸,开口道:“这件事……得从我入千机门说起。” 唐缺小时候是生活在北疆的,吃着百家饭长大,因而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孤儿,爹娘都死了,直到他七岁那年,遇到了千机门前任门主和年幼的唐棠。唐缺和唐棠两人一见如故,唐老门主又见唐缺眉眼有几分熟悉,便将他带回了千机门,与唐棠做伴。 第637章 唐棠之死 所有的事情开始的时候都是美好的,兄友弟恭,亲密无间。 唐缺的从小的生活环境让他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但,寡言的人未必就寡情。唐缺外冷内热,很多时候不善于表达,只是在默默地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对待唐棠极好。 这一切前门主都看在眼里,却也未戳破。 最初的那几年,唐缺过得十分开心。那时候,他和唐棠两人无话不谈,比任何人都亲密。可是,随着两人长大,唐缺发现唐棠对他有了些许的敌意。 这种敌意,唐缺能够理解。毕竟,唐棠是门主唯一的儿子,日后的千机门是要交到他手里的。 然而,所有的事情在流言蜚语里起了变化。 千机门中有弟子见门主对唐缺十分宠爱,对待唐棠却很严厉,便有人暗中议论,日后的千机门门主,或许是唐缺也说不定。 这流言越传越多,门中的弟子便如同躲瘟疫一样躲着唐缺。在他们看来,是因为唐缺入千机门,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唐缺知道这些事情之后十分地自责,试图向众人结实,也想过离开千机门,却被门主拦下了。 也是在那个时候,唐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是凤莲公主和唐暄的孙子,也就是唐棠的堂兄。凤莲公主当年没能和唐暄成亲,但是两人早已私定终身,凤莲公主最后因保护风翼洲而亡,唐暄殉情,他们的孩子也下落不明。 前门主遇到唐缺的时候,觉得他有几分熟悉,是因他像极了凤莲公主。 唐暄创千机门,耗尽一生的心血,前门主也一直在暗中寻找唐暄和凤莲的后人,在前往北疆的时候,遇到了唐缺,于是将他带了回来。原本他并不想将这件事情告诉唐缺和唐棠,可听到门中弟子的议论,再看到唐棠的变化,他担心二人成为承认,这才道出了真相。 前门主原是想二人知道真相后能够和平共处,将千机门发扬光大,可惜唐棠却觉得千机门既然是唐暄所创,如今他的孙子回到了千机门,自己的父亲极有可能会将门主之位传给唐缺,而非自己,于是心生妒忌,处处与唐缺为难。 也是在那个时候,唐缺遇到了自己心慕的女子。前门主自是欢喜,答应了唐缺的请求,打算在二人成婚之后,便让唐缺离开千机门自立。 然而,唐棠路过书房的时候听到了两人的谈话,却没有听全,只当自己的父亲打算在唐缺成婚后将千机门传给他,便暗中勾结他人,对唐缺出了手。 说到这儿,唐缺长长地叹了口,摇头道:“我跟唐棠解释过,可是他觉得我是在哄骗他,并没有放下恨意。想必秦先生和顾先生与你也说过那些流言,事实上,这些事情都是唐棠一人的猜测。这世上的人都喜欢听八卦,越是辛密的事情,他们越喜欢添油加醋地说。于是,我便成了世人口中那个心胸狭隘,阴狠毒辣的人。也有人说,唐棠和前门主是被我所杀……” 林羡鱼摸了摸鼻子,点头道:“我确实听过这个传闻。” 唐缺苦笑,“实际上,杀了唐棠的人是前门主,而前门主是自杀。” 唐棠所作所为,前门主实在忍无可忍,便暗中命唐缺带人去将他捉回来。那时候唐缺的夫人已经有了身孕,即将临盆。 唐缺担心,可是他更担心唐棠会走上歪路,于是披风戴月出了千机门。这一走,便是半个多月。可让他失望的是,唐棠早已不知所踪。 等他带人回到千机门的时候,就听到门中弟子说唐棠已经回来了。至于唐棠和前门主两人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那夜之后,唐棠好似变了个人,做事周到,待人问候,说话时总也笑眯眯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有所改变,唐缺更不想追究过往的事情,两人算是重归于好。 就这样,唐缺和唐棠又和平相处了几年。这一年的夏天,唐缺的夫人重病卧榻,药石无罔,缠绵病榻三月之后香消玉殒。 唐缺悲愤交集,将自己关在屋内谁也不见。前门主心忧,而唐棠更是来得勤快,每日送饭,又或是坐在屋外一边饮酒,一边与他说话。 与其说是说话,倒不如说是唐棠一人自言自语。他说的都是与唐缺小时候的趣事,偶尔会提到这些年他在江湖上的见闻。 唐缺听得出来,唐棠并不喜欢在千机门束缚着,更向往那个逍遥的江湖。可是,他没有说出这些话,以免又让唐棠觉得自己是想要坐上千机门门主的位置。 如此又过了一个半月,唐缺第一次走出了屋子。他看到自己的二人被唐棠抱在怀中,小小的人儿,那张脸上洋溢着笑。乌黑似宝石的眼睛里,倒映着唐棠的脸,两人看着更像是父子。 唐缺虽然吃味,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到底是唐棠在悉心照料,便也没有多想。 可是,七天之后唐棠忽然不见了,跟着他一起不见的还有唐缺的儿子。 唐缺问遍了千机门上下,没有一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他在失去妻子之后,又失去了儿子,整个人变得颓废。前门主出关听闻此事,亲自带人出千机门寻找唐棠。 林羡鱼扭头看着阿玉,思索了下摇头笑道:“看来,我猜的倒也没错。阿玉是你的儿子,而你将他放在魔宗是为了历练,也想弄清楚唐棠当年为什么会在那个节骨眼上去黄县。可是,我还有有些不明白,你为何不告诉阿玉真相,让他觉得魔宗和裴灿才是他的杀父仇人?” 阿玉吞咽了一口唾沫,身子僵直,缓缓侧头看着唐缺,呼吸粗重,“你……你真的是我父亲?” 唐缺重重地叹息一声,点头。“我是。可我,终归是对不起你。” 前门主带着人一路追着唐棠到了黄县,这才发现裴灿也在黄县,似乎在追查一桩案子,而他的儿子唐棠好像也跟这件事情有关。为了不让唐棠落在裴灿手中,前门主自己动了手。阿玉记忆中的那一段,实际上是在前门主与唐棠动手之后,唐棠重伤,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父母不懂得功夫。 裴灿微微怔了下,终于想起来了一件事情。他当时在黄县追查案子的时候,确实怀疑过唐棠,但是他发现他所追查的线索,都被人暗中抹去了。那日他追着黄泉宫的人,发现唐棠也在其中。看着那些百姓身死,他没有出手是错,可是他更惊讶的是唐棠功力尽失。 裴灿当时躲在树后,看到了发生的所有事情,那些黑衣人中有一人功夫奇高,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千机门前门主。 所以……唐缺没有说谎,唐棠是死在了自己父亲手中。 林羡鱼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挑眉道:“接下来该你了。” 第638章 语无伦次 阿玉入魔宗…… 唐缺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他对阿玉是充满愧疚的。唐棠死了之后,阿玉被裴灿发现而后送到了医馆。那时候,阿玉因唐棠的死,记忆出现了一些混乱,便也忘记了许多的事情。他是被前门主暗中派人一路护送回千机门的。 前门主闭关之前,将唐缺的身世告诉了千机门的几个老人,请他们一定要帮助唐缺,安定人心。而后,将唐棠所做告知了所有弟子,把门主之位传给了唐缺。事后,他入了密室闭关,服毒自杀。 这本来是千机门内部的事情,唐缺和几位长辈压下了所有的事情,江湖上知晓此事几乎没有。这也是为何秦无垢和顾臻只知道前半部分的事情,而并不知晓后来发生的事。 林羡鱼遇到唐缺的时候,他已经是千机门门主,而且那时候的他早已释然了,便也不再是那个寡言且不善于表达的唐缺。 阿玉被带回千机门之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在养伤,可是每每入睡总是噩梦连连睡不安稳。唐缺也不敢将他的身世明说,以免刺激到他,阿玉也就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是唐棠。 时光荏苒,阿玉情况有所好转,可他却执意要再去黄县。唐缺听到他这个决定,忽而想到唐棠去黄县的目的,想来想去便也隐瞒了真相,让阿玉去了黄县,并且告诉他救他的人是裴灿,而那些杀害唐棠人,则是魔宗分支黄泉宫的人。 唐缺心有愧意,不敢抬头看阿玉,叹气道:“我本来只是想让阿玉去黄县,看看是否能够进入黄泉宫,好查到一点线索。可是,没有料到他到了黄县之后遇见了裴灿,而那时候裴灿也已与魔宗有了关系。这后来的事情,也就鬼使神差走到了这一步。” 唐缺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他隐瞒真相,让阿玉跟在了裴灿身边,不过是想弄清楚唐棠当年到底去黄县做什么,也想弄明白魔宗的人又在谋划何事。可越往后,事情越发地不受他控制。 阿玉……隐藏的越深,他便越担忧。 从忻城白斐的死开始,唐缺便发现魔宗谋划的事情不简单。 这个时候,沧澜城的人找上门来。来的人是沧澜城二小姐秦无逸,她知道千机门有人在魔宗内部,而且能够打探到很多隐秘的消息。于是,秦誉知让秦无逸到千机门,意欲暗中达成同盟,毁灭魔宗的阴谋。 从唐暄开始,千机门和沧澜城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对于沧澜城提出的联盟,唐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阿玉也确实传回了不少的消息,秦无雁也凭着这些消息,暗中帮了林羡鱼很多次。而有几次林羡鱼得到的线索,却是阿玉送去的。 林羡鱼略微思索了下,“所以,你的意思是,今日走到这一步,都是无心之失?你可别告诉我,刚才你说出让阿玉接任千机门门主的事情,是为了让他更好的历练。”他笑着转头看向了那边一直沉默着的唐渊,摇头道:“你明还知道这样会让唐渊记恨,难道,你想当年的事情再重演吗?” 唐缺端着茶盏缓缓啜了一口,轻声道:“不想,那样的事情我不想阿玉和阿渊再经历一次。我说那话……我……,我只是随口说了。” 他回头看着唐渊,满眼的歉意。“唐渊在千机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他对千机门的所有事情都了若指掌,如同亲子,我早就想好了要把门主之位传给他。可是,看到阿玉,我却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是我对不住你们二人……” 话说到最后,唐缺自己也不明白他到底要表达什么,甚至有点语无伦次。看着阿玉,他好似又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可是想到唐棠,他的心中又涌起悲意。许多的事情,即便是过去了很久,再次想起来的时候,仍旧让人觉得好似昨日才发生的。 阿玉在刚才说了那句话之后一直敛着眉头盯着唐缺,这会儿见他垂下头去,没有半点往日的风采,心中一阵酸楚。 唐缺确实没有强迫过,也没有很确定的告诉过自己那些人就是他的仇人。所有的事情,竟然都是因为那一场厮杀导致的。而他,刚才差点以为唐缺要他和唐渊互相残杀,对自己的父亲出手。 阿玉吸了吸鼻子,抬头看了看林羡鱼,又看了看唐缺,仍然觉得有些疑惑,轻声问道:“所以,我是唐缺的儿子,而非唐棠之子。我……我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林羡鱼拍了拍他的背,笑嘻嘻道:“你别有负担,想要确定你是不是他的儿子,我有的是法子。不过嘛,我现在要弄清楚一些事情。” 林羡鱼看向了卢宴亭,扬眉道:“那接下来,你是不是该把你所知的事情说个明白?” 他突然这一问,裴灿倒是愣住了。半晌,缓过神来言道:“我要见宴亭。” 林羡鱼失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那一瞬间,裴灿的神情像极了年幼时的卢宴亭,有些无助,有些胆怯,却又想要去触摸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阿玉同林羡鱼仔细交代了自己在魔宗这些年来都做了什么,杀了哪些人。对于魔宗内讧的事情,在他口中得到了确认。 魔宗之中上有宗主,下有两个长老,四个堂主。裴灿便是四堂堂主之一,辛白和陆鸿渐的母亲不过都是那两位长老的属下。至于十五张平的母亲承欢,十五的母亲于雨虞,这二人只听宗主的命令,但仍旧忌惮那两位长老,却也得看四堂堂主的眼色。毕竟,他们二人手中没有人马。 当年交给白霈苍龙令的人,其实就是魔宗二长老之一。林羡鱼他们遇到的那个神秘的紫衣人,正是魔宗宗主。只是,魔宗之中说有人都知道,宗主有个替身。就算是他们这些人也根本分不清到底谁假谁真。宗主麾下这几人的心思各异,早就不对付了。 自打忻城白云寨后山的埋骨地被林羡鱼毁了之后,凤玉叛变,李云耀背叛,他们之间的关系越发剑拔弩张。裴灿因曾是伏魔司掌首在魔宗之中颇受排挤,其他几人各自为营,一边听命宗主办事,一边明争暗斗。可,魔宗宗主对这些事情却充耳不闻。 风归云和江南城在海岛上寻到那未烧尽的纸屑,确实是有人故意留下的。阿玉知道的也不多,不过他可以确定的一点是,魔宗所谋的事情中,有一件正是关于当年昭云国覆灭之事。 林羡鱼听他与说完这些,起身朝裴灿说道:“走吧,我带你去见宴亭。” 阿玉和唐缺皆是一愣,唐缺迟疑道:“那……阿玉……” 林羡鱼摆了摆手,“那是你们千机门自己的事,我可不管。” 第639章 都是反话 根据阿玉的交代,他所杀的那些人都是江湖败类,倒也算是帮了府衙的忙。虽然说,这事情有些置律法于不顾,但林羡鱼不打算追究。再者十多年前的案子,牵扯其中的人到现在也只剩下了唐缺,他说的真假与否,实际上林羡鱼还需要追查。 既然已经知道千机门和幻月阁以及城中出现的千机门弟子,是魔宗假扮,林羡鱼也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索性,先留一条路,这阿玉后面还有大用。如果这个时候将阿玉一并带走,说不定会逼得唐缺和整个千机门靠向魔宗。 裴灿何其聪明,早已料到了林羡鱼的盘算,便也只笑了笑,没有说一个字跟着林羡鱼离开了千机门。 到山脚的时候,魔宗的那些弟子看到裴灿是与林羡鱼一道下山,一个个眼中满是震惊,又或是疑惑,目光不住地在二人身上打量。 林羡鱼忽地出手将裴灿肩膀按住,挑眉道:“我不想与你们为难,裴灿我带走了。想要他,让你们宗主来滇城找我。” 话罢,他朝裴灿挑了挑眉头,二人纵身掠过诸人,匆匆往城中赶去。 魔宗众人手持着兵刃,一个两个的瞪大了眼睛,而后互相看着彼此,面面相觑。 有一人咬了咬嘴唇,皱眉道:“追还不追?” 其余人纷纷摇头,有人颇有些遗憾的摇头,应声道:“追不上的。林羡鱼的轻功天下一绝,我们就算追上了,也绝不是他的对手。何必以卵碰石,还是回去禀告宗主,看看宗主如何定夺吧。” 话音落下,众魔宗弟子收起了兵刃,悄然地撤出了千机门的地盘。 林羡鱼和裴灿一路上施展身形,没有半刻的停留。两人入了城后往前走了一段,就听到不远处的巷子里传来一阵打斗声,而蹿上高空的那个身影分外熟悉。 糟糕! 林羡鱼暗呼一声,率先提着剑奔了出去。 裴灿怔了一下,再抬头看时,就见那人转过了身来,手中长刀破风而起,带起了无数的寒光。他眉头一沉,想都没想也追了上去。可惜,林羡鱼点了他的穴道,无法提气,也只能像普通人一样朝那边跑去。 等裴灿到了的时候,林羡鱼已提着青海剑与卢宴亭站到了一处,二人会心一笑,互相依靠着彼此的肩膀,手持着兵刃看向了那些黑衣人。 林羡鱼戳了下卢宴亭的腰侧,挑眉道:“怎么回事?” 卢宴亭沉着眸子摇头。他去幻月阁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从幻月阁出来后就觉得一路上有人跟着自己。那些人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是并没有动手。他思索着可能是想探清他们的落脚处,便一路入了城。走到这边巷子的时候,黑夜之中响起了一阵诡异的哨声,这些人便也显了身。 卢宴亭方才问过他们的身份,可是这些人好似哑巴了一般,一个字都问不出来。他也不想跟这些人纠缠,就动了手。没想到林羡鱼这个时候竟然赶到了。 林羡鱼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黑衣人,忽而歪着脑袋笑了起来,摇头道:“魔宗果然起了内讧。看你们这架势,是想把我和他给杀了。可是……你们来的时候没有问过吗?我俩可不好惹。” 卢宴亭听着他这没头没脑的话,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却听林羡鱼又说道:“我刚刚解决了你们的裴堂主,就算是于晚清和承欢也不敢轻易和我动手,就凭你们这些虾兵蟹将……还真是异想天开啊。” 黑衣人中有一个人往前走了两步,甩了甩手中的长剑,沉眉道:“林羡鱼,你的话未免也太多了吧。人都说‘反派死于话多’,我们一个字没说,你倒是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难道这些年,你查案都是用口水把人给喷死的吗?林掌首果然异于常人啊。” 他这话一出,卢宴亭和其余黑衣人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卢宴亭扶了扶额头,摇头无奈道:“我早就告诉你了,别每次都这么多废话。” 林羡鱼却不乐意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坏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古有云将军战场之上舌战群儒,气得地方将领当场吐血而亡。这说话能气死人的本领,可不是谁都能学来的。我这跟那些个说书先生比起来,可还差得多呢。” 他略微顿了下,扭头看向了说话的那个黑衣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间,疑惑道:“怎么,你不相信我捉住了裴灿?要不要我把他喊出来给你们看看?还是说,你们觉得凭你们这些人能拿住我们两个?我直说了吧,我现在很累,不想打架。你们要是识相呢,就自己滚。要是找死,我也奉陪……” 林羡鱼这话说的轻描淡写,一点也看不出生气,但是听着却让人怒火中烧。他们这些人虽然不属于裴灿麾下,可也知道裴灿的功夫。见他说的这么振振有词,一时间也都有些犹豫了。 如果裴灿真的被他捉拿,他们在此处耗着,只会影响宗主的大计。 可……他们领命跟踪卢宴亭的时候说的清楚,如果不能将卢宴亭捉回去,他们这些人要全部去领罚。 想来想去,好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对。众人都僵在了原地,提着兵刃有些慌神。 正当林羡鱼又要开口说话的时候,裴灿忽而从后面的巷子里走了出来,气喘吁吁地看了卢宴亭一眼,而后抹了一把汗,站到了林羡鱼身侧。 他缓了口气之后,朝魔宗的人说道:“林羡鱼没有说谎,我确实不敌被他捉拿。我身上有摄魂针无法运功,根本逃不走。你们……不必在这里耗时间了。” “你闭嘴!” 林羡鱼狠狠瞪了裴灿一眼。裴灿识相地闭了嘴,再也没多说一个字。 魔宗的人却更加的疑惑了。裴灿被林羡鱼捉拿,不应该是直接送到府衙去吗,为什么还带在身边?这个时候,裴灿又出来为林羡鱼作证,这种情况他们还是第一次遇见,一时间真假难辨,不知道该信谁的好。 裴灿本就是朝廷的人,如果他是朝廷派到魔宗的探子,此刻这一番话可以认为是为了帮助林羡鱼他们离开。可如果不是,那他说的这话应该有别的意思。 然,林羡鱼没有给他们再多思考的机会,青海剑向外划了去。 青海剑上蓝光大盛,划出无数道剑气,朝着那些魔宗的人刺去。所有人脑袋里一片空白,在剑光逼近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提着剑往胸前一挡,又或是急忙往一侧躲去。 裴灿坐在了地上,双手撑着下巴眯眼看着林羡鱼,也不逃,也不说话。 卢宴亭侧目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提着碎云刀与林羡鱼站到了一处。 第640章 谁好欺负 林羡鱼本来并不想杀这些人,他说的那些话也是为了让他们起疑,尽快离开滇城。可是裴灿的几句话,却让局势发生了改变,也证实了他的话。这样一来,若是放了他们回去,魔宗必然会有所行动。就算裴灿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到时候也是个麻烦。 他原是想将裴灿带回来之后,问清楚魔宗现在的情形,弄清楚这些事情的始末,也好打开卢宴亭的心结。可看到裴灿那神情,俨然一副看热闹的姿态。就凭这一点,林羡鱼一点都不想再为他多说半个字的好话。想来,柳渊也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裴灿。只是……卢宴亭…… 林羡鱼暗暗叹气。这样的局面是他最不想看到的,裴灿心中仍旧对魔宗抱有其他的心思,而他肯定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办完。说不定,裴灿跟着自己回来,也只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林羡鱼发现自己越来越不相信眼睛看到的和耳朵听到的了。总觉得这所有的事情背后,一直有一只手在暗中推动着事态的发展。而他们这些人以为的,猜测的,到最后都会发生改变,甚至很多时候的改变,让他们措手不及。 卢宴亭持着碎云刀站在林羡鱼身侧,他的脑海中此时一片空白。他怎么也没想到林羡鱼去了一趟千机门,竟然将他的父亲给带了回来。再仔细想他们两人刚才话,无疑是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测。父亲……却是是魔宗的人,而且还身居高位。 卢宴亭的目光从裴灿脸上扫了过去,心中一阵的抽痛。若说感情,他与裴灿远远比不去他和卢家以及临渊山庄的两位师父。可是,裴灿是他的生身父亲,他的血脉里流淌着的是裴灿的血。血浓于水,亘古不变。他虽然早已下定决心,无论是怎样的结果,绝不插手让林羡鱼为难。 然,事情真正走到了这一步,他的心还是会隐隐作痛。那个人……到底是他的父亲啊。 “嗖!” 一支冷箭从远处射来,夹带着劲风直逼林羡鱼心口。卢宴亭眉头一凛,脚下错步,提刀往林羡鱼身前一挡,碎云刀向上扬去,“叮”的一声,那箭矢与刀锋相撞,没入了身侧的墙壁之中。屋脊上的瓦片被震得丁丁作响,灰尘和木屑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就在这一瞬,那些黑衣人提剑朝林羡鱼和卢宴亭攻了过来。有人高喊道:“莫要听他们胡言,杀了他们,把裴灿带回去,有重赏!” 这句话激起了众人的斗志,长剑舞的如同烈风,朝二人席卷而来。一时间耳畔只听得兵刃相撞的声音,眼前满是刀剑碰撞之下擦起的火花。火光四射,剑光将整条巷子照亮。林羡鱼沉着眼眸,提剑左挡右劈,忽而向前刺去,又或是反手向后扫出一道剑气。 卢宴亭的碎云刀上白光凛凛,二人合作无间,将那些朝他们周身打来的兵刃搁在了外头。巷子内风声急骤,似是夏日倾盆大雨来临之前,就连天空也变得阴暗,周遭温度陡然降低,冷得人牙齿打颤,浑身的骨头都似泡在了刺骨的冰水之中。 暗中无数的利箭铺天盖地的射了过来。箭矢如雨,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人心中都是一沉,果然对方给还有后招,否则也不会这么胆大。可是,那人刚才说的明白,是要将卢宴亭活捉回去。难道,他们看到林羡鱼出现,所以改变了策略? 思索至此,林羡鱼抿了抿嘴唇,眼中有一丝愤怒。惹他可以,敢动他的朋友,还是卢宴亭,简直找死!他往后退了一步,手落在卢宴亭腰间,伸手一提,二人向左侧翻去。脚上连踢带踹,青海剑舞的飞快,衣袖也随风而起,将那些射来的利箭纷纷打落在地。 转眼间,魔宗的人已将两人的后路堵死。裴灿仍旧坐在那里,似乎是在闭目养神,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即便是有魔宗的人喊他,他也没有丁点的反应。 林羡鱼也懒得去管裴灿,不管他是真心跟自己回来,还是有所图谋,这个人眼下肯定不会自己逃走。只是,他得防备着,以免裴灿背后偷袭。 林羡鱼深吸了一口气,抬脚将朝他冲过来的人一脚踹在地上,狠狠地踩在他的脚背上,而后甚至向下一缩,拽着卢宴亭的胳膊如同泥鳅一般,从黑衣人中间掠了过去。青海剑一抖,朝着方才说话的人胸口刺去。其他人见他剑气如虹,向一边退却。 卢宴亭一个翻身封住了他们的退路。只听他大喝一声,碎云刀插入了地面中,沉眉之下,刀刃上浮起了一层白霜,迅速地由他手握着的地方向下蔓延,眨眼的功夫,自他脚下向四周扩散。那白霜落地,如同疯狂生长的藤蔓,墙壁和地面上霎时披了一层白衣。 林羡鱼脚在墙壁上借力朝后翻去,挡在了巷子的另一头,青海剑同样落在了地上,手腕上一翻,剑刃上的蓝色光芒瞬而变白,朝着巷子中央蹿了去。 二人一前一后,刀剑相合,内力碰撞之下,巷子内寒气肆掠,比冬日里的北风更冷。魔宗的人持着兵刃,有些茫然地站在那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他们的面色变作了青色,似是被冻着了。忽地,有人抱着臂膀低声道:“好冷啊,我……我的血液都快冻住了……” 林羡鱼扯起了唇角,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非要闯入地狱。真当我们两个是好欺负的?好笑!”说话间,他的另一只手也落在了剑柄上,随着内力在体内运转,青海剑上的白霜越来越薄,可是落在地上的却越来越厚,眨眼的功夫,便如同结了一层冰,被太阳一照,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魔宗的人见这情形,可算是明白了为何临渊山庄能在江湖上屹立不倒这么多年。且不说秦无垢和顾臻,就沧澜城城主秦誉知和其女秦无雁以及秦无逸两人,他们的内力就让人汗颜。再看林羡鱼和卢宴亭,分明是两个不同的人,内力也有所不同,但想与之下,却让人胆战心惊。 魔宗的人纷纷向院墙上逃窜,可是脚下一动,才发觉那地上的白霜早已攀上了他的腿,此刻双脚被冻住,根本没法子移动。运气之下,内力也似被二人的极寒内力影响,运行颇为不顺畅,甚至还有些瘀滞。想要打破这困境,除非有内力高深的人出手,打碎这满巷子的冰。 可是……裴灿被锁魂针封了内息,而且他也不会出手帮他们。 林羡鱼拔出了青海剑,身形如鹞子一般飞起,在众人中间左右穿梭。卢宴亭也已收了刀,从另一头闯入了巷子。眨眼的功夫,就听“噗通……噗通……”的声音不断,黑衣人倒了一地。 第641章 初见晚清 林羡鱼和卢宴亭擦肩而过,青海剑和碎云刀碰撞擦起一片火花。剑气纵横,刀风凛凛,魔宗的那些人就觉得耳畔嗡嗡的一片响动,脑海中空白,头晕眼花,四肢无力。 等他们再抬头看的时候,身侧的同伴已倒下了不少。几乎在他们发愣的瞬间,林羡鱼和卢宴亭二人再出招。众人身子僵直,抬手提着兵刃去挡,可是他们二人的速度太快,等他们出招的时候,对方已经落到了别处。再回过神来,就觉得脖间又或眉心一凉,向后倒了去。 忽地,一支利箭擦着林羡鱼的发梢掠了过去,额前垂下的几缕发丝随风飘落在了地上。林羡鱼心头微微一颤,身子向后飘去,眼中越发的冰冷。他下巴微扬,沉沉吸了一口气,转头间剑锋落在了身侧那人肩头,就听一声惨叫,带起了一片血色。 若说刚才林羡鱼不想杀他们,此刻已然动了杀心。这些人或许没有害过别人,可是他们不听劝解,对自己动手已是大罪。而藏在暗处的那些人,他们的做法很明显要自己和卢宴亭的命。这些人放了回去,日后也成了祸患。 这又让他如何能忍? 林羡鱼伸手扯住卢宴亭的手臂,把他拉到了自己身边,冷笑道:“他们既然想要我们的命,那便也让他们知道,咱们不是谁都能碰的。宴亭,暗处那些人……”说着,他眉头一挑,坏坏笑了起来。 卢宴亭忍不住发笑,点头道:“也对。人都欺到咱们头上了,没道理不还手!” 言罢,他纵身跃上高空,提着碎云刀在半空中划出几道。就见暗夜之下,红衣似血,白色的刀气在他周围绕成了一个圈,而后向外扩散。不断地有人惨叫,有人闷哼,“砰砰砰”倒地的声音不绝于耳。转头间,巷子里安静了下来。 林羡鱼眉头微挑,笑道:“可很少看你出这么重的手。嗯……”他摸了摸鼻子,思索道:“既然已经开了杀戒,没道理留下尾巴,你说是吧?” 话毕,他转头看了眼那边坐着地上的裴灿,冷冷说道:“裴堂主,我再警告你一次,别妄想逼出锁魂针,也别想着冲破穴道。否则,就算是关啸林来了也救不了你。”说着,他脸色稍微温和了些,“你让我带你来见宴亭,已经见到了,还是好好想想如何跟我交代。” 林羡鱼说这些话的时候,卢宴亭一直没有吭声。他眉眼间淡淡,似乎林羡鱼警告的那个人与他没有半点的关系。可是眼睛余光从裴灿脸上掠过的时候,唇角微微抽搐,却又很快恢复。他抬脚往前走去,到了裴灿身边的时候略微慢了一些,沉了下眼眸,又快速地掠了过去。 林羡鱼暗暗摇头,走到裴灿身边,思索了下低下身去,压低声音说道:“我没有对你用强,一是敬重你曾相助柳渊,二是因你和宴亭的关系。有些事情,我不必说的太明白,你也应该能懂。我不想宴亭伤心,你若是还念着你们之间的关系,就不该再有别的心思。” 说完这话,林羡鱼长长叹了口气,摇头道:“其实,我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怀疑过你。可是……你不该那个时候跟着我们回京都,且当年失踪的事情绝口不提。有时候,太过小心反而容易露破绽。”说话间,他拍了拍裴灿的肩膀,“客栈在前面,你去找霍白薰。” 林羡鱼抬手指了下客栈的方向,而后头也没回地追着卢宴亭去了。 裴灿缓缓睁开了眼睛,起身看向两人离开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他抬手转动了下手腕,而后又活动嘞下腿,摇了摇头,低低说了几句话,便转头朝着林羡鱼指的方向走去。 出了巷子,街上寂静一片,远处偶尔可以听到甲胄摩擦的声音,伴着一两声狗吠。月光斜斜地落下,洒在屋顶,似是落了一层霜。夜风清凉,花香袭来,裴灿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整个人仿佛重新活过来了一般,眼中多了一丝神采。 他无端地笑了起来,而后加快了步子,奔着客栈去了。 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个人跃上屋顶之后,箭矢已经停了。两人仔细思索了下刚才冷箭射来的方向,互相看了一眼,而后朝着东南方向奔了过去。几起几落,两人停在了一处废宅的屋顶上。 林羡鱼阖起了双眸,仔细听了听风声,朝卢宴亭招了招手,低声道:“就是这儿没错。” 谁料,他话音方落下,就见废宅之中突然亮起了灯,有好些黑衣人从屋内疾射而出,院落里的树木上也有人落在了地上。那些人手中捧着弩箭,齐刷刷地抬手,对准了屋顶上的林羡鱼和卢宴亭。 林羡鱼眉头一挑,“哦”了声,笑道:“假扮千机门的弟子,闯入幻月阁和棺材铺杀人的,就是你们吧。嗯……有哪个站出来告诉我,林天是谁杀的?” 他这话问的有趣,那些持着弓弩的人怔了下。 滇城的人都清楚,林天是被人暗杀,而后挂在了晋湘楼的招牌上。林羡鱼这么问,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如果林天真是他们杀的,又怎么会多此一举?不过,他们也确实在寻找林天,可惜的是,终归晚了一步,让人捷足先登。却也不知,那人从林天口中问出了什么。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缓声道:“行,那换个说法。有没有人能告诉我,你们追着林天和常柏,目的何在?今夜追杀我和宴亭,又是为何?如果你们宗主想要我们的命,当初忻城和凤鸣城、越州,你们多得是机会,又何必等到今日?” 他的话刚说完,就听屋门被人拉开了,而后听到有人鼓掌。女子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林掌首果然聪明。今日的行动,确实不是奔着你们来的。我们是在找林天和常柏,可是林天并非我们所杀,常柏也不是我们掳走的。啊,我忘了说,常柏……现下应该已经死了吧。” 说话间,那人缓缓走到了院中,转身抬起了头来。 林羡鱼和卢宴亭看到她的脸都皱起了眉头,难免惊讶。这女子的眉眼像极了于雨虞,尤其是唇角勾起的时候,两人的棱角重合,若不是身着女装,还真跟于雨虞一个样。 看来,她便是于晚清了。 林羡鱼微微一笑,“哦,原来是你。没想到啊,凤玉死后,魔宗宗主将他的属下交给了你。” 于晚清伸手拨弄着额前的发丝,笑的妩媚。“那是。凤玉训练出来的人,又岂会差?可惜啊,他那娘子医女被你给捉了,否则这种好事可轮不到我。” 林羡鱼往屋顶上一蹲,下巴微扬,“欸,我说你到底图个什么?你儿子可还在我手里呢。” “我……我儿子?” 第642章 因爱生恨 戚欢有些失神,低声嘀咕了几句。 忽地,她抬头看向林羡鱼,唇角的肌肉抖动着,神情冷了下来,眼中透着一丝冰冷,厉声道:“你……太过阴毒!” 说话间,戚欢拔出了长剑,指向了林羡鱼,冷声道:“林羡鱼,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可以放过你?痴心妄想!今日拿不住卢宴亭,杀了你们两个,回去我对宗主也好有个交代!受死吧!”话音落下,她手一抬,身后众人齐刷刷地抬手,弩箭已在弦上。 林羡鱼翻了个白眼,无语道:“我和宴亭能来,你以为我们就会怕了你?你和于晚清以及戚欢之间的事情,我没兴趣过问。可是,你的手上沾染了那么多无辜人的血,你真当张平不知道?他若是不知道,也不会离开烈山宫了。我可告诉你,他现在说不定已经被人捉住了。” 张平…… 戚欢眸光一转,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她记得清楚,自己离开烈山宫的时候,张平好好的在烈山宫里待着,怎么可能突然之间离山?再说了,魔宗的人都知道自己和烈山宫的关系,根本没人敢去烈山宫闹事,又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他下山了呢? 戚欢心中忽而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难道说张平早就知道自己的所为了? 她的儿子她清楚的很。张平那个人十分地执拗,这些年她曾旁敲侧击的跟他提过,要烈山宫效命魔宗,可是都被他拒绝了。他说,这世上总有一些人身不由己。当年的事情,他可以当做不知道,也不想去追究谁对谁错。可是,他不想烈山宫的弟子每日提心吊胆。 戚欢心中不安起来。魔宗内各自为营,都有自己的势力。而她不过是仗着烈山宫才爬到了这个位置上,宗主将凤玉的人交给了他,看似对自己的信任,可是这些人中未必就真的听她的命令。 张平不愿意烈山宫效命魔宗,此事魔宗的人都知道。如果张平失踪,肯定是有人想要以他来拿捏自己。 林羡鱼见戚欢没有说话,笑了起来,摇头道:“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入魔宗,或许是因为于晚清和承欢的缘故,又或者是为了替戚欢报仇,但是魔宗的人从未真的信任过你。” “承欢,你本是烈山宫的大小姐,如果不遇见戚欢,或许有另一番境遇。可是,感情的事情向来说不准的,这事由不得你。但,你也该知道,有时候人踏错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张平如今下落不明,烈山宫内又明争暗斗,你是不是该为张平考虑考虑?” 戚欢和承欢两人是否真的相爱,于晚清是不是真的受了蒙骗而心生恨意,这些事情跟林羡鱼没有半点的关系。或许,他作为伏魔司掌首,查案要弄清楚所有的关窍,弄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是任何人之间的感情向来复杂,又岂是一两句话能够说得明白,判出对错。 可是,就眼前林羡鱼和卢宴亭所知,于晚清才应该是他们三人中的那个受害者。他没想过自己一两句话能让承欢回心转意而伏法。但是,有些话他必须说明白。 陆月白和于晚清死在了长安,李云耀如今在苍龙山,凤玉身亡,云渺等人已在京都正法。如今裴灿也已被捉住,剩下的人没一个能跑得了。至于这承欢,关系到烈山宫,林羡鱼是一定要把她带回去的。 承欢眼中满是愤怒,周身忽而散发着骇人的杀气,大声吼道:“你懂个什么!” 她握着剑的手在发抖,声音也有些嘶哑,怒道:“林羡鱼,不要以为你从白柒他们那听了一些,就以为知道了所有的事情。我爱戚欢,可我也恨他。如果不是他,我父亲又怎么会死?于晚清……呵,那个贱人,仗着戚欢对她余情未了,与他一起背叛我,害我练功时差点走火入魔。这笔帐,我若不讨回来,我又怎么对得起我父亲和我自己!” 林羡鱼和卢宴亭皆是一愣,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这么一出。看来,于晚清说的倒是没差,她和戚欢确实两情相悦,而承欢则是用了些手段得到了戚欢。却也因为戚欢,烈山宫中发生了分歧,烈山宫老宫主身死,而承欢因此对戚欢心生恨意,暗中使了不少手段,使得戚欢身死千山崖,而于晚清的儿子也被她掳走,送到了汾阳楼成了杀手。 承欢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又往前走了两步,沉眉道:“他戚欢对我虚情假意,为的不过是想要我烈山宫成为他的依仗。我鬼迷心窍倾慕于他,想尽办法想要嫁给他。可是,我父亲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无奈我一意孤行,父亲只得答应了我。” 后来呢…… 后来,承欢和戚欢的婚事得到了烈山宫老宫主的应允,便也着手准备成亲。就在成亲的前一夜,承欢才知道于晚清并非是戚欢义结金兰的妹妹。 承欢哭闹,要戚欢给自己的一个说法。可是木已成舟,二人早已有了肌肤之亲,第二日又要拜堂。戚欢甜言蜜语地安抚,承欢便也信了他说的,以后再也不会和于晚清有任何的往来,此事便也翻过去了。 成婚当日,承欢又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笑得坦然的于晚清,而戚欢的眼睛时刻都在她的身上。她这才明白,戚欢和于晚清两人心中都有彼此,而自己才是那个破坏别人感情的人。但,她对戚欢的感情一点都不比于晚清少,她不想就这样离开戚欢,便也与他拜了堂。 两人成亲之后有那么一段时间,戚欢和于晚清好像真的已经没有联系了。承欢心中欢喜,对戚欢千般万般的好,却被心腹告知于晚清一直就在滇城根本没离开,而且她请过大夫。 得知这个消息,承欢的心跌倒了谷底,悄然出了烈山宫去寻那大夫。一问之下才知道,那时候于晚清已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 承欢大声笑了起来,全身都在颤抖。 许久之后,她止住了笑声,神情平静,看着林羡鱼和卢宴亭,摇头道:“我宁愿戚欢从一开始就没有爱过我,而不是告诉我他放不下于晚清,让我接纳她。林羡鱼,你告诉我,我不应该恨吗?” 她长长叹了口气,缓声道:“我恨他,恨到了骨子里。可老天跟我开了个玩笑,我怀了他的孩子。” 当承欢觉察自己已有了身孕,那份恨意却越发地重了。她恨不得将戚欢撕成碎片,可是静静坐了一夜之后,她想到了更好的办法。 “杀一个人多简单,可……那无法解我心头之恨!所以,我假装想通了,不再阻拦他和于晚清见面,甚至提出请于晚清到烈山宫做客,好方便照料她。没想到,戚欢生怕我会对于晚清不利,拒绝了我的提议。” 第643章 竹篮打水 戚欢越是拒绝,承欢就装得越贤惠。可是,那双眼眸里暗藏的却是杀机。她明白,自己装得温顺贤惠,只会让戚欢更加生疑。所以,偶尔也会与他置气,撒娇,吃醋。 起先的时候戚欢对承欢很冷淡,只有外人在的时候才会对她好一些。可是时间久了,承欢的肚子大了起来,大夫说她怀的是个儿子,戚欢又见她对于晚清真的没有敌意了,这才放心了些,对她也温柔了很多。 于晚清也是在那个时候进了烈山宫,便也成就了戚欢后来的算计。 于晚清较承欢先生下了孩子。承欢见过十五,也抱过他。 尚在襁褓的婴儿,圆滚滚的,手臂跟藕节似的。本想要杀了他的承欢想到自己即将要出生的孩子,心软了,于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可是,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她每夜守着冰冷的床铺,想着戚欢陪在于晚清身边,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嘴唇也被咬破了。 承欢心中的恨意越来越重,每日都盘算着如何报仇。投毒,突袭,这些对她来说都太简单。她要折磨这两个人,让他们生不能相见,死也没法同穴。 不久之后,临海战役爆发。 在承欢看来,戚欢就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临海战役爆发,不少江湖人涌向临海保家卫国。这样的机会,戚欢又怎么肯错过。承欢故意在他面前提起了此事,言道自己的一个朋友也已到了那里,听闻那边局势很不稳定,因江湖人无人牵头,似是一盘散沙。 听了承欢这话,戚欢动了心思。他在江湖上声名远播,与不少门派都有关系。如果他这个时候去临海,依着他在江湖上的威名和声望,想必能够成就一番大事业。 思索至此,戚欢便旁敲侧击的问承欢,如果自己去临海,烈山宫是否会站在他这一边。这话正中承欢下怀,于是便装作有些为难,说烈山宫并非她一人做主,需得宫主的其它人同意。戚欢也知道烈山宫内部的情形,便也没有多想,当天夜里就下山去寻于晚清了。 承欢安排好了一切,分了一队人马给戚欢,随他前往临海。戚欢走后没多久,承欢便生下了张平。可是,戚欢并没有告诉于晚清自己去临海的具体时间,于晚清寻不到戚欢,就闯入了烈山宫。那时候,老宫主已经身亡,可世人并不知道这件事。 承欢将计就计,在于晚清闯入烈山宫之后,自己亲手放了一把大火,将父亲的尸体放在了其中,散播出消息,称此事乃是于晚清所为。而于晚清入烈山宫,便有人悄然进入了她所住的地方,偷走了尚在襁褓的十五,暗中交给了汾阳楼。 就此,烈山宫被毁,于晚清成了众矢之的,远在临海的戚欢并不知道这些,还沉迷在自己即将功成名就的美梦之中。 至于军中传言他杀俘虏的事情,也是承欢暗中命烈山宫的人所为,将这一切嫁祸到了戚欢身上。柳叶两家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其实也只是单纯的因为漕运。临海地处江南,正在漕帮管辖。若是临海被敌军攻陷,柳叶两家的损失可就大了。 承欢说完这些,冷冷地看着林羡鱼和卢宴亭,唇角勾起一抹笑。 “你们现在明白了吧。我要杀戚欢,而且要让他身败名裂。我恨于晚清,所以……她生不如死。就算是与自己的儿子朝夕相对,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柳叶两家……是我对不住他们。可是,他们他们一心在抵抗敌军上,也不会生出这么多事情来!那于雨虞自诩世外之人,不管俗事。可是,于晚清是他的妹妹,这件事……他不能置身事外。” 承欢说出了这些,忽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些年的爱也好,恨也罢,似乎都是一场空。戚欢死在千山崖,于晚清跟着跳崖,她目睹了一切后忽而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是那样的无趣,人生一片晦暗。 她躺在千山崖的崖底,望着头顶遮天蔽日的树木,听着耳畔飒飒的风声,了无生趣。毒药吃了下去,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快死去,而是忍受着剧痛,整个人蜷缩在一起,额头上不断地冒出冷汗,身体抽搐。喉咙里似是火烧一般,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也是在那个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双脚。她的目光顺着衣摆看了上去,突的又想活下去了。那人伸手,轻柔地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一声不吭地封了她的经脉,而后用内力逼出了毒。 承欢想到了那个人,眼中多了一丝温柔,声音也柔和了许多。“他替我逼出了体内的毒,跟我说,我的儿子还需要人照顾,就算是恨,也不该连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正是因为那人的话,她心里那颗种子开始生根发芽。她回到了烈山宫,重整烈山宫,抚养张平长大,同时也成了魔宗的一员。当然,加入魔宗,是她自愿的。 至此,林羡鱼和卢宴亭终于弄明白了临海战役的始末,也清楚了长安之事的起因。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三个人的感情而起,却害的那么多的人跟着陪葬。陆月白要为陈家姑娘报仇,与于晚清合谋,在长安城试毒,而承欢却也想借着这个机会,看着于晚清母子互相残杀。 林羡鱼暗暗叹了口气,这世上的人心,总是千变万化。爱一个人也好,恨一个人也罢,都是那样的无法释怀,终究成了魔障,而后踏上一条不归路。 承欢的眼中再次燃起了火焰,抬头间向林羡鱼说道:“好了,你们想知道的,我都说了。你说的那些,我听不进去,也不想听。你们两人,今夜别想走出这里。” 她的话音落下,身后众人的重弩同时射出弩箭,万箭齐发之下奔着屋脊上的林羡鱼和卢宴亭而来。夜幕之下,箭矢夹杂着疾风,直取两人要害。 林羡鱼神色未改,提着长剑向外划去。卢宴亭碎云刀往身前一挡,于飞来的弩箭之中劈开一条路来。转眼间,他人已经落在了院中,站在了承欢面前。 承欢脸色微变,手上一挑,长剑向卢宴亭腰侧斜劈而去。谁知,她刚一动手,卢宴亭人已跃在了半空中躲了过去。就听头顶上风声鹤唳,碎云刀直直劈下。 刀锋至承欢头顶三寸,撞上了承欢手中的长剑,“砰”地一声,剑刃上多了一个豁口。卢宴亭刀势一改,长刀顺势斜了一些,人闪至承欢身后,一个转身,长刀从她后面斜绕了过去。 林羡鱼将飞来的箭矢打落在地,提剑冲至院落中,反手将箭矢抓住,随手扬了出去。就听几声闷哼,有人从墙头上掉了下来,摔在了院中。 第644章 有人接应 林羡鱼原本以为藏在暗处放冷箭的另有他人,万没料到竟然会是承欢。当年临海之事是她一手策划,如今投身魔宗屡次阻挠他办案,他身为官府中人,又岂会放她离开? 魔宗的那些人被卢宴亭一阵的横冲直撞,不少人被掀翻在地,无法动弹。弩箭落在了地上,箭头上闪着幽芒,一看便知是淬了毒。 卢宴亭双脚重重在地上一踏,落在地上的箭矢被他内力震起。翻身之下双手一抄,那些箭矢被他揽在了手里,随手抛了出去。 惨叫声此起彼伏,那些人纷纷坠地,眨眼的功夫便一命呜呼了。碎云刀没有停,卢宴亭脚下连连踏出,朝着那般角落里藏着的人奔了去。刀锋扬起,带起一股劲风,朝下劈了去。 就听一声巨响,院落中的树木被直直劈成了两半,“嘭”的一声砸在了地上,登时房顶上的瓦片被震得直摇晃。瞬而,就见那屋子摇摇晃晃,房梁一断,屋顶便也陷了下去。顿时,灰尘四起,木屑瓦片横飞。 林羡鱼嘴角直抽抽,看了眼卢宴亭,嚷道:“你干嘛,拆房子呢?我赔不起啊!” 卢宴亭翻了个白眼,提着碎云刀从他身前掠过,一脚踢开朝林羡鱼下盘攻来的人,嘴唇挑了下,笑道:“这世上还有你赔不起的东西?” 林羡鱼就觉得肉疼,这自打卢宴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总也没事调笑自己是散财童子,而且还是家里有矿的那种。前几天买了件玉器,打算送给秦无雁,也被他调戏了一番。 承欢见两人这种情况下有心情说笑,秀眉一蹙,手上长剑挽起数朵剑花,闪着刺目的光朝林羡鱼后背逼来。至林羡鱼身前,她剑锋一转,抬脚朝林羡鱼右小腿处踢去。 林羡鱼早已觉察到了她的剑势,唇角一勾,一个翻身掠至承欢身后,抬脚踹飞了靠过来的黑衣人,青海剑向承欢腰间扫去。 剑刃抖动之下,承欢只觉背后寒气袭来,血液竟似凝固了一般,脚下一迟疑,向前蹿去的时候后背上还是被林羡鱼的剑划了一道,顿时寒气沁入心肺,冷得她牙齿打颤。她缓缓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后背,就见背后血流如注,衣裳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林羡鱼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攻击,身形飞转之下,长剑向上一挑,直奔承欢的肩头。 只是片刻的功夫,那些黑衣人已经尽数到底,呻吟声不断。顿时院中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承欢的怒喝声。 林羡鱼唇角微微勾起,提着剑朝着她不断地刺去。青海剑上光芒越来越盛,将苍穹映成了一片惨白色。剑刃之上映照着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让人心中发寒。 卢宴亭收拾完了那些黑衣人,握着碎云刀缓缓朝承欢走了过来,轻声笑道:“没想到啊,你竟然能在他手下走过百招。啧啧啧,阿羡,你是不是最近又偷懒了?” 卢宴亭难得说笑,却遭到林羡鱼一个白眼。 林羡鱼哼哼唧唧说道:“谁偷懒了?我明明每天都有练功的,只是你没看到。”说完却又撇嘴道:“就算我最近偷懒,那也是在查案。对付她嘛,绰绰有余。” 承欢见两人说说笑笑,如此不把她放在眼中,顿时怒火中烧,长剑往后一甩,身形掠过林羡鱼,直奔卢宴亭而来。可惜,她的剑还未到卢宴亭面前,却被林羡鱼一招给挡了回去。 就听一声清脆的响动,承欢抬头一看,就见自己的佩剑上多了几个豁口,虎口处一阵酥麻,长剑差点脱手而出。 她气急跺脚,身形向后撤去,谁料卢宴亭脚下一错,碎云刀往后劈来,将她的后路直接给封死了。 林羡鱼眉眼弯弯笑得开怀,眯眼道:“你也算可以了,想当初毒圣在我手下连五十招都没有走过。嗯……忘了,他毕生功力失去了一半,确实有点不如你。” 卢宴亭听林羡鱼絮絮叨叨的,嘴角抽了抽,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别再废话了,阿薰他们可还在客栈等着呢。” 林羡鱼颇为不乐意地哼了一声,青海剑往后扫去,而后连着刺出数招,长剑翻转之下变化无穷。只见院落之中剑气肆意,伴着阵阵寒风朝承欢周身打去。 承欢一脸震惊,根本分不清林羡鱼的剑到底从何处刺来。她讶异地站在那里,提着剑四处抵挡。可是,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身上到处都是细细密密的伤痕。很明显,那是青海剑的剑气划出来的。 林羡鱼并不想伤承欢性命,他想要活捉此人,从她口中得知魔宗更多的事情,因而出招的时候并未下死手,只是想让她失去抵抗的能力。 承欢也没有料到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人功夫如此之高,更没想到的是裴灿竟然没有出手,就被林羡鱼给捉了。 看着倒了一地的黑衣人,她银牙一咬,怒道:“老娘纵横江湖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逼到这种地步!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给你们留面子!” 说话间,她剑势陡然一变,较之前更为凌厉。剑锋所过之处,就听的轻微的响动,那瓦片和木屑横飞,树枝也被剑气波及,漫天都是。 林羡鱼往后退了两步,嚷道:“哎呀呀,不好了,她这是要破釜沉舟啊。” 卢宴亭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将他一把推了出去,扶额道:“她要破釜沉舟,你要捉拿她归案,这不正好?你可小心点,烈山宫的噬火术还是很厉害的。” 果然,就见承欢的剑刃之上泛起了橘红色的光芒,另一只手掌心因内力凝聚,指尖上好似燃起了火焰。随着她的动作,长剑朝林羡鱼扫来,带着一股灼热感。掌风所过之处,那枯木和木屑登时烧了起来。 林羡鱼忍不住发笑,烈山宫用的是火术,而沧澜城和临渊山庄皆是极寒内力,五行属水。这可不是正好相克吗? 思索间,他的手落在了青海剑上,左手食指和中指凝聚内力,从剑刃上划了出去。就见剑刃之上泛起了淡淡的白光,流动着,似是潺潺溪流。 青海剑翻涌之下,寒意侵袭,剑刃上的水光流转,随着剑气飞出。那些着了火的枯木等物眨眼便熄灭了,甚至还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承欢动作一滞,恨恨道:“是我失算!可是,想要抓我,那就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言毕,手中长剑往外虚晃一招,人已跃上了墙头朝外掠去。 “快追啊,跑了!” 卢宴亭抱着碎云刀,故意喊了一声。 落在院墙上的林羡鱼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有人接应。”说着,伸手指了下不远处的屋顶。 卢宴亭皱眉跳上了院墙,循着林羡鱼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就见暗夜之下,那边屋顶站了一个紫衣人。 第645章 我不知情 那人一身紫衣被夜风卷的凛凛作响,那双狭长的眸子里一片森寒。 林羡鱼看着那紫衣人,忽而唇角翘起,扬声道:“果然是你。” 卢宴亭有些纳闷,可再看向那人的时候,就怔住了。这人的眉眼,他很是熟悉。第一次遇见是在越州,第二次遇见便是在黄泉楼。 此人……正是江潮生。 林羡鱼将青海剑缓缓插入了剑鞘中,双手抱在胸前,在屋脊上来回走动,笑眯眯道:“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没那么简单。后来暗中让人去调查,却发现你身家清白。可是……” 林羡鱼抬头,手落在脸颊上轻轻敲着,挑眉道:“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江宗主,你的过往太过干净,反而露了破绽。” 卢宴亭轻轻点头。 林羡鱼的话并没有错,这世上的人总也有错处,就算是名门正派也都做过那么一两件错事,或大或小,否则江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收集情报的组织,喜欢以此来拿捏别人。可是,他让玄羽卫和沉渊楼暗中调查江潮生,发现此人从小到大竟然没有一丁点的问题。 然而,往往是这样,这个人就越可疑。沉渊楼传回的消息,江潮生是临海人,自小生活在海边,父母曾是做小本买卖的。 江潮生七岁的时候他的父母因为海难而死,他便被临海的一大户人家收养,自此人生轨迹发生了变化。 第一次在越州酒楼遇见江潮生的时候,他说自己是做生意的,这并没有错。沉渊楼的消息中提到,江潮生的养父母是做香料生意的,他那次到越州正是为此而来。但是,有一点引起了林羡鱼的怀疑。 那便是,江南城特意提到,临海那边的人对江潮生的评价很好,但是却没人知道江潮生懂的武功。在他们口中的江潮生,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因此,林羡鱼又着手调查了这些年江潮生的行踪。 是花了些功夫,但总算是有结果。 江潮生这些年去过的地方很多,江湖上有案子发生的时候,他虽然没有在案发地,可就在附近。不是隔了几十里,就是一百里。依着他的功夫,完全可以有一天之内来回。而最近这四桩案子里牵扯到的十几年前的事,江潮生也恰好离的不远。 由此,林羡鱼断定,江潮生必然和魔宗有关系。后来,又仔细想了这些案子中遇到的人,再听了白澄和白箫以及凤翎的话,他更加确定那个神秘的紫衣人就是魔宗宗主,而这个人便是江潮生。 那次酒楼相遇和黄泉楼的相遇,不过是江潮生有意为之。那样的结果,是在他的算计之中。所以,那时候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妥,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林羡鱼说完这些,摇头笑道:“你既是魔宗宗主,为何当初不坦白相见?” 江潮生双眼中泛起了光彩,看着林羡鱼和卢宴亭,应声道:“如果我那时候告诉你,你肯定要将我捉回京都。可是,林掌首,我要是说这些事情都与我无关呢?” “与你无关?” 林羡鱼眉头一蹙,忽而大声笑了起来。“江宗主你可真有意思。你难道是想告诉我,这些事情都是你手下所为,你一点都不知情?那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在长安城明宫伤人盗走盒子的人,是谁?” 说完这话,林羡鱼略微顿了下,又道:“你说你不知情,可据我所知,裴灿和承欢以及于晚清等人都是听命于你。裴灿今夜更是带着人闯入千机门,承欢还意图杀我。你觉得,我会信你的话?” 江潮生缓缓摇头,“他们做的这些事情我不否认,但是……并非是我的命令。我要的不过是那些东西罢了,至于他们要怎么做,要杀谁,可与我无关。承欢,你说呢?” 江潮生说着话,伸手挑起了承欢的下巴。他的一双眼睛里好似装着星辰大海,可是这漫漫星辰之中却藏着无数的杀意,似是无底深渊。 承欢眼睑敛了敛,点头。 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人眉头一动,有些无奈的看着承欢。仔细一瞧之下,就发现承欢的神情有些不对劲。她的身子僵硬,瞳孔涣散,方才点头的时候动作迟缓。 是……摄魂术。 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人都是一惊。想到忻城时遇到的那些骨女和宗云,一开始的时候就是中了摄魂术。 这摄魂术极其耗费内力,可是江潮生站在那儿不过一会的功夫,而他们没有半点的察觉,承欢竟就已经中招,可见江潮生此人的内力深不可测。 林羡鱼暗暗捏了一把汗,虽然他们都知道这些事情和魔宗有关,而且承欢这些人都是听命于江潮生。可是,现在根本没有任何的证据能够证明江潮生就是主谋。这样的境况,与他们而言很不利。更严重的是,就算他和卢宴亭此时联手对付江潮生,他也只不过三成胜算。 卢宴亭伸手拽了拽林羡鱼的袖子,摇了摇头。 林羡鱼暗暗叹气,江潮生能够如此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他们两人眼前,肯定不惧怕会被捉。他们到滇城是为了查宋祁安,这个时候若是分心去捉江潮生,谁知道又会有什么阴谋诡计等着他们。倒不如先回去问一问裴灿,先弄清楚那个要谋反的人,是不是宋祁安再说。 想到这儿,林羡鱼头微微一歪,手搭在了卢宴亭的肩膀上。“既然江宗主都这么说了,那我可得努力找证据,好找点让你伏法。”说着,拍了拍卢宴亭的肩膀,打了个哈欠,“走吧,我好困。” 卢宴亭将碎云刀插入刀鞘,和林羡鱼一道往客栈的方向掠去。 见两人就这么走了,江潮生眼中透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摇了摇头,一手拎起承欢,没入了黑暗之中。 回到客栈,就见堂中站着玄羽卫,将裴灿团团围住。霍白薰依靠在楼梯那儿,手撑着下巴打量着裴灿,神情不明。小二和掌柜不知道去了哪里,桌上只有一盏清水。 “你们……就是这么代我招呼客人的?” 林羡鱼眉头一挑,抬脚踏入了客栈内。 玄羽卫听到他的声音纷纷回头,又连忙朝两边退去,一个个的神色凝重,一言不发地站在一侧。 林羡鱼进了客栈,却发现卢宴亭没有跟进来。他眉头拧了下,三两步蹿了出去一把拽住卢宴亭的衣领,将他拖进了堂中,按在了裴灿对面的凳子上,而后朝玄羽卫招了招手。 “去,让掌柜上些好酒好菜,我与裴大人有话说。” 众人微微怔了下,又做鸟兽散,涌到了后院去了。 卢宴亭抬头看着裴灿,一字一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第646章 不是亲生 林羡鱼端着茶盏看着裴灿,霍白薰也坐在了旁边,同样端着茶盏看着裴灿,两人都没有说话。 裴灿缓缓吸了一口气,对上卢宴亭的眸子,声音平淡。 “你……不是我的儿子。” “不是……你的儿子?”卢宴亭整个人都僵住了,只觉得一声炸雷在头顶炸响,脑海一片空白。他的双手在发抖,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忽地,卢宴亭一下子站了起来,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吼道:“我不是你的儿子,那我是谁?裴灿,你入魔宗,背叛东岳,背叛我母亲和我,这些我都可以接受。你说我不是你的儿子,那你告诉我,我的父亲是谁?他是谁!” 卢宴亭双眼发红,俯着身子,直直地看着裴灿。 裴灿并没有因为他发怒而改变说法,缓缓吐了一口气,摇头道:“你确实不是我的孩子。你母亲当年嫁给我的时候就已经怀有身孕,我知道此事后,没有与她争吵过,反而替她隐瞒……” 裴灿的妻子名为张凝,乃是前朝定国公之女。柳氏一统东岳后,并未对前朝的旧臣赶尽杀绝。有一些愿意归附柳氏的更是受到了优待。定国公声名赫赫,被柳氏一族奉为上宾。 裴家是柳氏一族的肱股之臣,柳渊登基后对裴家更是倚重。张凝的兄长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受裴灿祖父推举入朝为官,两家关系可谓亲厚。 裴灿到了适婚的年纪,可他一心扑在社稷上,想要建功立业,此事便也一拖再拖。 有次,张家与裴家举办雅集,张凝由兄长领着进入了裴府,见到了已是伏魔司掌首的裴灿。后来,裴家开始为裴灿议亲,这时候便有人提到了张家小姐张凝。 裴灿叹息一声,低下头去,声音低低道:“我那时候已经是伏魔司掌首,虽然官居高位,可对男女之情并不开窍。祖父见过你的母亲,觉得她出身世家,温婉贤淑,便也定下了这门亲事。” 裴家和张家联姻,于东岳朝廷而言,是件幸事。柳渊年纪尚小,根基不稳,权衡利弊之下便也应允了两家的婚事。裴灿对张凝并不厌恶,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有柳渊指婚,于是二人便也成了亲。 成亲当夜,裴灿便发觉张凝有问题。本来这大婚之喜,鱼水之欢,乃是正事。可是,张凝却推却说裴灿饮酒过多,她身子不舒爽拒绝了。裴灿那夜也确实有些疲累,心中疑惑却也没有在意。 后来一段时间,地方上发生了大案上报至了京都,柳渊着裴灿前往。回来的时候,就听到一些流言。那些流言是关于张凝的,说她早已有了两情相悦之人,只因那人身份地位,张家人不同意,又听自己要议亲,于是暗中让人在裴家人面前提起张凝博好感。 裴灿听到这些流言,又想到新婚之夜张凝的反应,于是暗中让人去调查张凝和张家。这一查之下,他整个人仿佛跌入了冰窖之中。 正如流言说的那般,张凝确实有个心仪之人。那人是张家的护卫,生的眉清目秀,与张凝倒是很相配。那护卫曾经也是富家子弟,只因家道中落才到了张府做护卫。 张凝与那护卫日日相见,时间久了便也日久生情。两人私定终身,本打算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出逃。谁知道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张家人又岂会容忍自家女儿做出这样的事情,断定是那护卫有错,将他捉住之后暴打一顿而后扔到了城外。 张凝哭得死去活来,却被关在屋中禁足。两个相爱之人因门户之事而分开,张凝水米不进以死相抗,可是张家人没有动摇半分。这时候,张凝身边的丫头给她出了个主意。 丫鬟扮作了张凝的模样,张凝穿着婢女的衣服偷偷跑出府去寻找自己心爱之人。她在城外寻了整整三日,终于在乱葬岗上找到了护卫。 护卫只剩下了一口气,张凝拼尽了全身力气,将护卫送到了附近的村子,而后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他整整七日。两人本就有情,又有这几日的相处,一时情难自抑便也有了肌肤之情。 两人情到深处自是不愿意再分开,于是扮作了普通的百姓,打算离开京都去偏远的地方。可是,张家的人发现了端倪而后寻到了他们,将护卫以判主之罪杀死,带回了张凝。 裴灿见到张凝那次,是她被带回后第一次出府门。之后裴张两家联姻,张凝没有反驳,嫁入了裴家,而他和护卫在村子里发生的事情,张家人根本不清楚。 裴灿知道了这件事情后,如遭五雷轰顶。可是,回家看到张凝坐在窗前,手握着笔书写着。她的侧脸那般柔美,略带忧愁,他又有些心软了。 那件事情本也不是张凝的错,她爱错了人罢了。如果那个护卫真心爱她,完全可以考取功名而后迎娶她。可是,他没有那样做,而是选了一条极端的路,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裴灿将此事隐瞒了下来,而后借口找来了大夫给张凝诊脉。果然,张凝已经有了身孕,只因身子虚弱并不那么明显。大夫诊出喜脉,裴家上下得知后自是欢喜。 张凝如坐针毡,于一天夜里跪在地上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裴灿并未怪责她,只让她在裴家安心住着,不要将此事告知其他人。两人达成了共识,而后此事便也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在所有人眼中,裴灿和张凝相敬如宾,很是恩爱。 裴灿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卢宴亭,“后来,你呱呱坠地,我为你取名宴亭,你母亲感激我为她隐瞒那些事情,说若是我有了心慕之人,大可迎娶进府,她会移居别院。可是……有时候很多事情,都在你的意料之外。” 卢宴亭全身颤抖,向后蹬蹬蹬退去两步,“噗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目光呆滞,讷讷说道:“原来……原来我不过是个野种……” 林羡鱼眸中闪过一丝怒意,上前抱住卢宴亭,轻轻抚着他的后背,温声道:“别说傻话,我不允许你这么说自己。你是卢宴亭,是顾臻的徒弟,是我林羡鱼的兄弟!” 卢宴亭仰头,眼中满是泪水,声音颤抖。“阿羡,我……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不喜欢我,可是……可是我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阿羡……我连我父亲叫什么都不知道。阿羡……” 卢宴亭抱着林羡鱼的胳膊,抑制不住地大声哭了起来。 林羡鱼坐在他身边,紧紧地拥着他,小声安慰着。 霍白薰眼中都快喷出火来了。她狠狠地瞪了裴灿一眼,将一柄薄刃拍在桌上,冷声道:“裴灿,我敬你是裴家的人,不愿与你动手。可是,你伤宴亭,我可不能忍!你若再不说重点,我必将你活剥了!” 第647章 大错特错 裴灿听到霍白薰这话无奈地笑了起来,眼中却有一丝羡慕。 裴灿年轻的时候行走江湖,也有遇到过愿意为他两肋插刀的知己。可惜,后来他回了京都成了伏魔司掌首,与那些人便也渐行渐远。并非他们之间的感情不够分量,而是追求不同。 卢宴亭出生后,裴家人很是喜欢这个孩子,便也对他很是宠爱,对张凝更是爱屋及乌。裴灿虽不爱张凝,可有个孩子在侧,两人的话也就多了起来。 张凝似乎对他动了真情,许多的事情也在那个时候发生了变化,让裴灿有些措手不及。 卢宴亭满月那天,裴灿多饮了几杯,回到别院之后醉醺醺的,看着张凝不知怎得就对她做了一些让自己无法释怀的事情。 张凝与裴灿有了夫妻之实,她以为裴灿对自己也有了感情,对裴灿越来越上心。可裴灿却对她更加的疏远,甚至搬到了书房去住。 张凝想起了之前的事情,觉得裴灿是嫌弃自己,哭得跟泪人似的跪在书房外整整一日一夜。那时候是冬日,虽未落雪,但京都的冬日异常寒冷,刮过来的风渗骨的凉。 裴灿没有动容,反而训斥了张凝。裴家人并不知道二人之间发生了何事,但也出面劝解。张凝毕竟是定国公的孙女,此事若传出去,必会影响两家之间的关系。弄不好,还会影响朝堂格局。 裴灿思索良久,权衡利弊之下见了张凝,将自己的心思与张凝说了个明白。他不爱张凝,但两人既然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也绝对不会放任她不管,什么纳妾之事也不许再提,只管将卢宴亭抚养成人。 张凝无法理解裴灿的心思,始终觉得是因自己和那护卫的事情让裴灿心怀芥蒂。她日日以泪洗面,而伏魔司逐渐也忙了起来,他便也借口留在了伏魔司,极少回家。 碰巧,半个月后帝宫中一宫女被杀,惊到了贵妃。裴灿领命调查此事,查来查去发现那宫女与宫中一位制灯的师父关系亲密,而那个人在宫女时候便也不见了踪影。 调查之下,发现那制灯师是黄县来的,而宫中又多次出现绿皮灯笼,因此裴灿前往黄县查案。 裴灿前往黄县的途中,接到了宫中的消息,称春翡阁中丢了一样物件,经查证,那物件正是被失踪的制灯师盗走的。 虽然信中未言明丢的是何物,可裴灿到了黄县之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寻到了那制灯师,可惜他去晚了,制灯师已被人杀了。 裴灿在制灯师家中搜查了一番,察觉他暗中一直和黄泉宫有往来。深入调查,更让裴灿惊讶的是,宫中丢失的并非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而是一张残卷。 残卷是贡品,据说是几百年前昭云国中一位神秘人留下的一张藏宝图其中的一部分。 裴灿得知了这个消息,便也对黄泉宫起了疑。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遇到了阿玉和唐棠他们。看到那些百姓中了尸毒,而后被杀,裴灿觉得这个案子越来越多的诡异之处,决定留在黄县继续追查。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裴灿遇到了江暮知。江暮知是个特别温暖的人,她那双眼睛好像能够看透人心。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说到了裴灿的心坎上,也是因此,裴灿对她动了心。 裴灿几乎都忘记了自己和江暮知之间的点点滴滴,他的印象里只剩下了当年江暮知离开时的情形。那个女子坐在马车上,探着头不断地往后看,眼中满是泪水。可是,她等不到自己的想见的那个人。漫天的飞雪,扑簌簌落下,遮住了世间的一切美好。 那时候,裴灿就站在黄县的祠堂屋顶上,看着马车离开了黄县,默默地没有说话。 裴灿不光忘记了自己和江暮知的一切,也忘了许多以前的事情。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入的魔宗,现在让他说,他自己都不记得缘由了。大概有张凝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的肩上担着的担子,又或者他的心是崇尚自由的。可不管是哪一种,他最后选了一条没法回头的路。 可是入了魔宗之后,他才发现所有的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魔宗宗主也不是谁都能见到的。裴灿在魔宗的遭遇,可以说是比朝堂更为险恶。若说朝堂上人心难测,那魔宗之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则是防不胜防。与你说笑的人,下一刻就有可能向你捅刀子。 可,裴灿到底是江湖上混过的,且在朝堂耳濡目染那么久,那些小把戏又怎么肯欺骗得了他。见招拆招,偶尔也会给他们使绊子。但是,裴灿没有想过要坐上魔宗宗主那个位置,因此也不想魔宗四分五裂,也不过都是小惩大诫罢了。 得知林羡鱼等人去了凤鸣城,裴灿便在盘算着如何归到帝宫。他最初要回帝宫的目的,也是为了帮魔宗宗主寻到他想要的东西。 于是,林羡鱼等人到了黄县,他便让云渺等人将所有的计划提前了,结果可想而知。仓促之下的决定,让黄泉宫损兵折将,魔宗也失去了黄泉宫这股势力。 裴灿顺利地见到了林羡鱼,与卢宴亭相认是个意外。而他与卢宴亭话不多,完全是因担心会出问题,被他们察觉。可是回到帝宫之后,他才发现林羡鱼根本不好对付。 裴灿转头看向了林羡鱼,声音轻缓。“我与你没有交集,只听其他人提到过你。本以为你不过是仗着与柳渊的交情坐上了伏魔司掌首,可到了帝宫之后,我发现我错了。” 确实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裴灿发现自己的好像落入了林羡鱼的圈套,也发觉柳渊让人暗中留意他,于是一直没有行动。林羡鱼借口逃婚离京之后,他暂代伏魔司,便也常常出入龙渊阁和春翡阁查阅案卷。此时,魔宗宗主送来消息,让他在帝宫之中寻找一些旧案卷。 魔宗宗主想要的案卷,正是和明宫内盗走的盒子相关。裴灿得手之后,不敢在帝宫多停留,于是借着月黑风高,让人扮成了自己的模样,而他顺利的出了京都。 霍白薰听裴灿说完这些,冷哼了声,“所以你说了这么半天,还是没有告诉我们魔宗到底在谋算什么。” 她略微一顿,面上覆上一层寒霜,将千机伞也拍在了桌上,声音沉沉。“裴灿,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以前觉得你是宴亭的父亲,对你还留着几分情面,可是现在,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 说话间,霍白薰的手落在了薄刃上,腕上一翻,一道逼人的寒气朝裴灿面门射去。 裴灿被林羡鱼的锁魂针封住了几处大穴,根本不能用内力。他眉头一敛,向左侧躲去。可惜,刀风太过凌厉,竟将他的发冠给削了去。 第648章 全送你了 那玉冠“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头发也被斩去了半截,散落了下来,遮住了裴灿半张脸。他眼中露出一丝阴郁,那半张脸看着阴森森的。 霍白薰却没有半点的惧意,冷冷地看着他,一边唇角勾起,不屑道:“就算是阿羡没有封你的穴道,我也敢动你。不要以为你是裴家的人,我霍白薰就怕了你。我再问你一句,魔宗到底在谋算什么?” 裴灿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侧目看着霍白薰。他的眼中有些震惊,大概是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也会这般护着卢宴亭吧。 裴灿其实是很羡慕他们几人之间的感情的。生在豪门大户,哪有什么兄友弟恭可言。他父亲只有他一个儿子,可是裴家的儿子却不止他一个。裴家在朝堂上的势力不容小觑,虽然平日里堂兄弟之间还算和睦,可私下里却总也算计,都在为日后裴家家主之位而谋算。 以前,裴灿是伏魔司掌首的时候,并不想成为裴家家主,可是遇到了江暮知之后,他有了个这个心思。或许当初入魔宗,有那么一丁点的原因是为了寻到宝藏。可惜,所有的事情都事与愿违。江暮知香消玉殒,张凝心灰意冷抑郁成疾,而他再归帝都,也已失去了所有的机会。 忽然间,裴灿很是怀念少年时行走江湖的事。那时候,他的身边有三两好友,偶尔一起饮酒赋诗,又或行侠仗义,惩奸除恶。那时候,恐怕是他这一生之中最为潇洒肆意的时光。 可惜……都已成了过去。 裴灿失声笑了起来,全身都在颤抖。他的手无力地落在了桌上,拂袖之下茶盏落到了地上,茶水撒了一身。伴随着茶盏清脆的碎裂声,他连叹了三口气,似是在自嘲。 “我是不是很失败?我的一生,都在做着无谓的事情,还沾沾自喜。到头来,失去了所有。” 卢宴亭已经止住了哭声,双眼通红,听到裴灿这话,他冷冷笑道:“何止失败?你本来有大好的前程,可你却因为那些琐碎的事情,将自己弄的一败涂地。裴灿,你就没有想过,裴家其他人的处境吗?” 卢宴亭站了起来,扯着袖子胡乱地抹去脸颊上的泪痕,走到裴灿身边,看着他披头散发的样子,缓缓摇了摇头,鼻间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出了客栈。 林羡鱼看着他走到了屋外,站在屋檐下抬头看着天空,摇了摇头,转身向裴灿说道:“你的过往如何,我不感兴趣。你要我做的事情,我也已经办到。你如果想要跟我绕圈子,我不介意现在就杀了你。反正裴家那些人,除了裴冀之外,也跟我没多大关系。” 林羡鱼微微停顿了下,缓了口气后,冷冰冰道:“我这人护短,卢宴亭不是你儿子,可他是我兄长。你欺他伤他,这笔帐我跟你慢慢算。你要是不想在这里说,那咱们就换个地方。反正滇城府衙现在还空着,那周权可是很期待我去的。” 裴灿的眼睛从霍白薰和林羡鱼的身上滑了过去,目光最后停留在了檐下站着的卢宴亭身上。他长叹一声,苦笑道:“你们真以为他们会将所有的事情都与我说吗?你们错了。” 裴灿确实在魔宗过得不如意,因此许多的事情魔宗宗主并不会与他直言。那人是个极其谨慎的人,将所有的事情都分开让人去办,所以裴灿根本不知道他的目的何在,也想不明白。就算是到了今天,将所有零碎的线索汇聚在一起,他依然不知道江潮生到底要做什么,甚至不知道他见到的江潮生是不是真的。 裴灿想了很久,朝林羡鱼和霍白薰几人说道:“我能想得到,大概是江潮生想要找到昭云国的后人。而且,你们以为的,并不全对。有些事情,并不是你们表面看到的这样。” 依着裴灿对江潮生的了解,这个人的谋算远不止想要江湖大乱这么简单。林羡鱼猜测的魔宗和朝中大员有牵连,这件事情是真。可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宋祁安,裴灿却不敢确定。 宋祁安和江潮生是认识的,那次宋祁安去长安,见的那个人也确确实实是江潮生。但是二人那个时候聊了什么,没人知道,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裴灿拂起遮在眼前的头发,脸色灰白,笑的有些无奈。“我知道的就这些了。” 林羡鱼原以为可以从裴灿口中得知说有事情的真相,却没想到江潮生竟然如此的谨慎。这么看来,就算是刚才抓住了承欢,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来。这所有的事情,或许只有他们找到了确凿的证据,才能让江潮生伏法吧。 林羡鱼缓缓吸了一口气之后,决定将所有的事情再细细捋一遍,也许还能从中找出些线索来。他已经不期望从魔宗这些人身上得到任何的消息了。有了裴灿这一遭,江潮生只会越来越谨慎。 玄羽卫端着酒菜从那边拐了进来,见大堂中一片寂静,几人都有些诧异。 林羡鱼忙活了一夜确实饿了,闻到酒菜的香气,肚子顿时“咕咕咕”的叫了起来。他走到了门外,攀住卢宴亭的肩膀,柔声道:“别想那么多了,毕竟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还有我,还有临渊山庄。这人啊,要怎么活是自己的事情,可跟身世没多大关系。再不济,我把我临海的生意交给你,这样你也就可以躺着数钱了。” 方才卢宴亭那般激动,是因他想到了这些年来的期待落空,一时没有控制好情绪。在外面站了这许久,他想到了很多的事情。卢家待他很不错,顾臻待他更如亲子,身边还有个好兄弟林羡鱼,他这一生足矣。 听到林羡鱼最后那句话,卢宴亭忍不住笑了起来,扭头看着林羡鱼,眉头挑了挑,“我们的散财童子,怎么今天这么大方了?嗯……我觉得可以。” 林羡鱼眨了眨眼睛,点头道:“行,只要你开心就行,不就几间铺子,几座宅子嘛,全送你了。啊,不过我以后要是没银子了,你可不能吝啬。” 卢宴亭心情好了许多,跟着林羡鱼进了客栈,在桌前落座,而后看了裴灿一眼,缓缓摇头道:“你……作茧自缚,自作自受!”话罢,他端起酒盏浅浅呷了一口。 霍白薰看了眼自己放在桌上的薄刃和千机伞,又想到卢宴亭方才哭得那么惨,这会儿却与林羡鱼有说有笑的,摇了摇头,自顾自地饮酒去了。 玄羽卫不知方才发生了何事,但看卢宴亭和裴灿两人之间有些微妙,再想到裴灿是被林羡鱼捉回来的,便也不敢问,往后退了几步站到旁边去了。 第649章 别太肉麻 从裴灿这里没有问出有用的线索,林羡鱼没有半点失落。他端着酒盏,慢悠悠地啜着,双眼微眯,靠在椅背上陷入了沉思中。 如果江潮生将自己的真实意图隐瞒,连裴灿都看不出他意欲何为,那么魔宗其他人肯定也不清楚。至于之前捉住的张柏等人,提到的那些事情,也只是他们所办的差事,部分还是从别处得来的消息。若是这样的话,他也只能从别的地方入手了。 林羡鱼想着眉眼间满是笑意,而后拿起筷子给卢宴亭的碟中加了许多的吃食,一边夹一边说道:“你看看你,最近跟着我查案都瘦了。来来来,多吃点。” 霍白薰看着卢宴亭碗中堆得跟小山似的饭菜,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看来,林羡鱼受的刺激不小啊。 卢宴亭捏着筷子,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饭菜,歪着脑袋神情有些呆滞。半晌,他侧头看着林羡鱼,叹气道:“我虽然最近瘦了点,刚才又生气,可我也不至于能吃下这么多吧。阿羡,你脑袋坏掉了?” 林羡鱼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眉头微动,“不。我之前的时候脑袋里一片浑沌,但是现在忽然就想明白了。快点吃饭,吃完咱们睡一觉,等睡饱了,神清气爽的时候,也就能能看清楚很多的问题了。” 霍白薰和卢宴亭两个人没有接他的话茬,一个浅呷美酒,一个扒拉着饭菜。 裴灿被玄羽卫带到了旁边的桌子,看这他们三个人斗嘴,听着他们说话,神情有些恍惚。或许,很多有趣的,有意义的事情,他都忽略了。人和人之间,又或是人活于这世间,快乐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等诸人酒足饭饱,林羡鱼扯着卢宴亭回到了房间,至于裴灿,他让玄羽卫趁着天还没亮将人送出了城,交给了沉渊楼的人。 他相信周权,可是他不相信府衙的那些人。裴灿虽然再说不出其他的他们想要知道的事情,但是这个人不能丢。 两人关上了屋门,熄灯后并排躺在床上望着屋顶。林羡鱼伸手挽住卢宴亭的胳膊,慢悠悠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哭,其实哭起来有点丑。但是……以后呢,有什么事情最好说出来,不要压在心里。想哭,我肩膀给你靠,谁欺负你,我绝不放过他。” 卢宴亭没有回声,眨了眨眼睛。他的心里有太多的事情,方才的失态,现在想来与那些泼妇又有什么不同。可是,人的情绪一旦积攒了太久,总是会爆发的。 他这么多年一直想要寻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可是寻到了之后却发现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刚才他是想通了,可是现在躺在这样一个安静地环境里,那些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又怎么会不难过呢?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他没有办法挽回,也不能做什么,那便任其随意生长吧。有时候,有心栽柳却未必成荫,倒不如不那么强求。 听到林羡鱼那话,卢宴亭往他身边靠了靠,心里暖暖的,轻声道:“谢谢你。” 林羡鱼就觉得脊背上一凉,反手扯住他的胳膊,“别这么肉麻,我心里慌。” 卢宴亭在他额头上拍了拍,温声道:“行了,睡觉吧,再不睡天要亮了。” 林羡鱼轻轻“唔”了声,而后闭上了眼睛,翻了个身腿压在了卢宴亭的身上,呼着热气,低声嘀咕道:“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咱们两个人不用彼此……” 卢宴亭无奈叹息,这人的脑袋里一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总也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若是这话说给了秦无雁听,想来她应该会很欢喜吧。 客栈中安静了下来,诸人都陷入了睡梦中。 林羡鱼睡醒的时候已经到了用午饭的时候。他睡眼朦胧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迷迷糊糊的走到门口,拿着帕子随手擦着脸,忽地一个转身,眨了眨眼睛。 卢宴亭……不在。 林羡鱼暗呼一声糟糕,胡乱抹了下脸之后就拉开屋门往外奔去,谁知道和刚从楼下上来的卢宴亭撞了个满怀,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卢宴亭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往怀里一带,无奈道:“你怎么就不能小心一点,总也毛毛躁躁的。”说罢,把他拽回了屋中。 林羡鱼见卢宴亭没事,笑得跟朵花似的。“我一醒来你不在,我还以为你去……” 卢宴亭在桌边落座,摇了摇头。林羡鱼估计以为自己是去找裴灿了,可他没有戳破。他早上醒来的时候,林羡鱼睡的很香,便也没吵他。吃了个早饭之后,本打算去街上探探消息,谁知道还没出客栈的门,就跟来寻林羡鱼的孟玉碰上了。 昨日林羡鱼让石长老和孟玉去帮忙找住处,石长老已经和那人谈妥了,约了今日午后那边宅子见面。孟玉还带来了一个消息,常柏今早的时候在城南出现了。只是,赖碧尘昨天去了宋王府之后,到现在一直没有出来。孟玉有些担心,问林羡鱼他们能不能去瞧瞧。 林羡鱼一手拿着鸡腿啃着,听着卢宴亭的话,眉头动了动,言道:“宅子的事情让阿薰去办。你得去一趟宋王府,虽说宋贺有意见我,可是宋祁安仍旧有些摸不准。碧尘入了宋王府,这会还没回来肯定是出事了。常柏……我去找吧,顺便去府衙问问林天的事情。” 对于林羡鱼的安排,卢宴亭向来支持,便也没有多言。出了屋子去找了霍白薰之后,便也上了街去。 林羡鱼一人坐在屋中许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很久之后缓缓起身,而后提着剑从窗户跳了出去,一个翻身落到了对面的屋顶上,回头间,就见客栈门口有几个人在来回的走动。虽然他们可以的隐瞒了身份,但依然可以看的出,这些人……是军中的将士。 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出来,他们是宋祁安派来的。 自从到了滇城,他们每一步总被人切断后路,捉到的那些人,包括裴灿在内,对魔宗具体要做的事情一无所知,更别说到底是谁和魔宗勾结。林羡鱼仔细想了霍白薰说的话,他觉得同贺楼的贺语有问题,说不定她才是指使林天等人去盗宝的那个。 可是贺语是宋祁安的人,而他们也知道那些人是昭云国的后人,听命于莫逸风。如果是这样的话,贺语会不会有双重身份?盗走常柏雀翎刀的,按常柏的描述,应该也是这些人。 所以,林羡鱼要尽快找到常柏,毕竟雀翎刀中藏有秘密,或许这个秘密会是解开这些事情的关键之一。 苍龙令、孔雀令、雀翎刀、昭云国地图、藏宝图,这些物件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牵连?会不会莫逸风知道的更多呢? 第650章 云州白逊 林羡鱼蹲在屋顶上思索了良久,还是决定先去寻找常柏。 孟玉的消息称常柏在城南附近出现,成男距离晋湘楼很近,难道他又去晋湘楼了?可惜的是,孟玉并没有说常柏的状况如何,这让林羡鱼有些担忧。 那日听掌柜和小二说了客栈发生的事情,林羡鱼几乎可以断定常柏受了重伤。他去的方向是鹿苑,那么当天晚上鹿苑发生打斗的时候,常柏应该就在附近。只是,当时情况混乱,林羡鱼几人没有留意到。他没有被人捉住,倒也是好事。 林羡鱼施展轻功在屋顶上掠过,只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停在城南的福柳街上。孟玉先前告诉过他城中乞丐的分布。城南这边乞丐主要聚集在此处的一间破庙,领头的姓陈。那人与石长老关系颇好,只要报石长老的名字,陈老头肯定会帮忙。 林羡鱼一个翻身落在了巷子口,朝着破庙走了过去。走到巷子里的时候,就听到那边院子里一阵嘈杂声,他皱了皱眉头,该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林羡鱼心下一急,脚下一纵,落在了院墙上。 他猫着腰往院内看去,就见一个约莫六十来岁的人提着根棍子脚下错步,站在那里。他对面站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手中握着剑,与那老人四目相对,两人眼间都有笑意。 看样子,应该是在比试。 林羡鱼松了一口气,正要从院墙上跳下去,就见那老头猛地转过头来看向了他所在的位置,鹰目中精光闪过,手中棍子一扬,人已拔地而起朝院墙上蹿了来。 林羡鱼唇角一挑,轻声笑了起来。他一个转身从院墙跳了下去,躲过了那老头的攻击,而后微微扬了扬手中的青海剑,朗声道:“是陈老先生吧,我是石长老的朋友,来此有要事请教。” 他话音方落下,陈老头从墙头已落了下来,身子一旋,棍子在地上连续点击,而后连挑带绊,直逼向林羡鱼。他眉眼弯了起来,“想必你便是林羡鱼了,来,陪老夫过几招。”说话间,棍子招式一变,向上挑来,而后斜斜劈下。 见陈老头是有心试探他的功夫,林羡鱼略一思索,轻轻点了点头应了下来。青海剑出鞘,蓝光乍现,就听他声音晴朗,笑盈盈道:“既然老先生有着雅兴,晚辈愿意奉陪。”话音方落下,他纵身跃起,而后长剑向外扫出,却并不是奔着陈老头,而是向他身侧的那年轻人挺了去。 那年轻人面露诧异,却在青海剑到面门的时候,身子向后斜了去,提剑向上迎来,而后脚向外一划,整个身子弯出一个奇怪的弧度。等林羡鱼的剑落下的时候,他人已闪至了林羡鱼身后,眉目一寒,剑锋向后稍后,直奔林羡鱼后腰。 这一招极为阴险,而他刺出这一招之后,突的转身抬脚朝林羡鱼的后心窝踹去。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林羡鱼身上,等着看他如何的反应。 陈老头从院墙上落下来之后,并没有意外林羡鱼的选择,而是落在了一侧静静地看着。见年轻人这样的招式,他眼底闪过一丝的寒意,暗暗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林羡鱼之所以刚才突然之间换了攻击目标,是因为他在院墙上的时候,看得清楚陈老头是有意在试那年轻人的功夫,自己的出现,不过是陈老头的借口。陈老头与年轻人出招有所保留,可林羡鱼不会,那年轻人也不会有所保留。 这才是林羡鱼真正的目的。 只不过几招,林羡鱼便已看出了那年轻人的路数。他绝非是江湖无名之辈,他手中的剑很是普通,可是那一招一式分外眼熟。江湖有一句传言,天下武功出沧澜,江湖上用剑的门派颇多,且每门每派之间都有些牵连,但每个门派却也有自己的独特之处。 这年轻人看起来十八九岁,论样貌虽不及卢宴亭,但也算清秀俊逸,尤其是那一双桃花眼,脉脉含情,实在让人心猿意马。幸而,林羡鱼是个男子。 林羡鱼回身的瞬间,青海剑朝年轻人的腰侧刺出一剑,眉眼弯弯笑的可爱。他唇角一挑,长剑连挽着数朵剑花,言道:“没想到白月楼的人竟也成了乞丐,你们楼主白长安是养不起你们了?” 年轻人见林羡鱼道出了自己的身份,眼中多了一丝恨意,再一想方才陈老头喊得是林羡鱼,仔细看他手中的长剑,心头一颤,却还是提着剑迎了上来,冷声道:“原来是伏魔司掌首。却不知林掌首突然到滇城,是为了何事,来此处又有何贵干?” 林羡鱼见他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笑道:“我来滇城自是有事,不过嘛,你出现在这里就有点奇怪了。如果我没记错,你的兄长应该是白月楼的总管,你不至于穷到这地步。说说吧,你混入乞丐当中要做什么?” 他笑着回头看向了那边站着的陈老头,眯眼道:“你总不至于是要杀陈老头?还是石长老?” 石长老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听着两人说话,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这年轻人是前些日子才到的滇城,当时自己受了伤,是他送到医馆的。后来见他没有地方可去,便将他收留了。只是,见这孩子也非寻常人家的,他也只是暂时留住此处。没想到,竟然是白月楼的人。 可是,石长老又有些不明白了。白月楼向来不参与朝廷中事,再者白长安是前朝的大将军,也曾是殿前红人。传闻后来他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为了那人的平安喜乐,于是离开了朝堂,到了云州创建白云楼。江湖传闻,他和林羡鱼以及卢宴亭几人也认识。 石长老心中有疑惑,林羡鱼却心如明镜。前些时候霍白薰验尸,有人死于牛毫针之下。牛毫针是白长安才会用的暗器,而自己又在此处遇到了白云楼的人。显然,白云楼中出了事,而白长安肯定也不在云州。 这些案子牵扯了那么多的江湖门派,这次又和朝堂有关,白长安是前朝将军,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拿这个来做文章?如此一来,眼前这个人倒是很有问题了,而且白长安也有危险。 年轻人眼间露出笑意,那双眼睛跟会说话似的,拢眉道:“林掌首果然厉害,竟然凭着剑招就看出了我的来路。不错,我确实是白云楼总管白玉的弟弟白逊。可是,我早已不是白云楼的人。” 话音落下,白逊猛地朝那边院墙上掠去,谁知他刚抬脚,陈老头轻声一喝,手中棍子抡出一个弧度,朝着他的小腿处打了去。 只听得一声闷哼,白逊从墙头上落了下来,又再次回到了院中。抬头间,林羡鱼提着青海剑笑得灿烂,而陈老头不知何时也与他站在了一起。 第651章 交友交心 林羡鱼笑嘻嘻地看着白逊。依他的推测,白逊应该不是魔宗的人。这个时候的滇城风起云涌,白长安不会搀和这些事情,魔宗有自己的图谋。乞丐虽然消息灵通,可并不会碍着魔宗的事情,若说有人要找常柏,墨衣坊的可能性更大。 林羡鱼要去找莫逸风,也无须任何的借口。可若是要去找墨衣坊,这个白逊倒是个不错的由头。 陈老头站在林羡鱼身侧摸了摸鼻子,晃悠着手中的棍子,笑道:“我本来是念着你送我去医馆的份上收留你,竟没想到你是白云楼的人。你这几日跟我们这些人厮混在一起,无非就是为了探听消息,却不知今天和我比试,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真的是想试探,好借机杀了我,控制滇城的乞丐?” 林羡鱼听到陈老头这话,憋着笑暗暗摇头。 白逊闻言,缓缓摇头道:“我对你们这些个人可一点都没兴趣,要不是为了查到那人的行踪,我又何必跟你们整天在一起?”说着,他微微低头,缓声道:“看我,又说多了。” 林羡鱼越发的肯定白逊就是墨衣坊的人,既然碰到了,当然不能让他离开。滇城的事情可谓千头万绪,只要能够找到一丁点的线索,一点点的线头,也能将所有的事情理顺。 见林羡鱼眼中满是笑意,陈老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转头朝身后的乞丐招了招手,沉声道:“孩儿们,别让他给跑了。咱们虽然不是官府中人,可也是东岳的百姓,绝不能看着有人为非作歹,使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中!捉住他,交给林掌首!” 他一声令下,那些乞丐提着棍子就朝白逊逼了过去,将他围在了中间。 陈老头看了眼林羡鱼,挑眉道:“林掌首,里边请。”言罢,做了个请的姿势,抬脚往屋内走去。 林羡鱼回头看了眼院中的那些乞丐,略微有些担忧。那白逊的功夫不错,这些乞丐…… 陈老头见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笑道:“放心好了,若论单打独斗,这些人确实没有一个能比得上那白逊,可若是他们一起,就算是林掌首恐怕也难逃脱。尽管放心就是。” 林羡鱼见心思被猜透,笑着摇了摇头。仔细看了眼那边的乞丐,忽而就有些明白了为何丐帮能够在城中有那么大的实力。可能,赖碧尘之所以喜欢扮作乞丐,这便是其中一个缘由吧。 林羡鱼和陈老头进了屋中,有人早已倒好了酒。 陈老头是个健谈的人,先是奉承了一遍林羡鱼,说他年轻有为,做事果断,话锋一转却又言道:“滇城之事我也有听说,局势有些复杂,不知道林掌首接下来打算如何?可有需要我帮忙的?” 林羡鱼也不跟他客气。在他看来,赖碧尘信任石长老,石长老和陈老头又是好友,这物以类聚,且这人看这也不像是那种两面三刀的人。他便也将自己的心中所想和陈老头说了下,只是略微提了下滇城可能发生的事情,让陈老头帮忙留意着暗处的动向。 听了林羡鱼一番话,陈老头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了起来,站在屋中看了他许久,沉眉道:“林掌首的意思……有人想要谋反?可是……宋王爷在滇城戍守这么多年,他对滇城的百姓也是很好的。如果他有谋反之心,我陈老头是不信的。林掌首,会不会是你们弄错了?” 林羡鱼摇了摇头,淡淡道:“陈老先生不必这么激动,我们也只是查到一点线索,未必就是宋王爷。我也不想这事情和宋王爷有关,他可是三朝重臣,且手握重兵,无论是对朝廷还是百姓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我才请陈老先生帮忙留意。” 陈老头听林羡鱼这么说,顿时也松了口气。他和宋祁安虽然不怎么相熟,可他生在滇城,长在滇城,对于宋家,滇城的百姓还都是很敬重的。如果没有宋祁安和宋家军,南疆又怎么可能安稳这么多年? 不过,陈老头也相信林羡鱼等人不是那种信口雌黄之人,他能有此猜测,肯定是有所发现。再说,他们这些人和赖碧尘关系匪浅,赖碧尘的朋友又岂会坑害他们。 陈老头点了点头,接话道:“林掌首能将这些辛密之事说给老夫听,是老夫的荣幸。我喜欢和直白的人打交道,你这个人我很喜欢。放心,只要我这边有一丁点的线索,我一定会差人告诉林掌首。不过……” 他略微顿了一下,仰头饮下一口烈酒,摇头道:“滇城的那些江湖门派都不好对付,尤其是烈山宫。听说烈山宫的宫主是当年临海战役中那位江湖领头人戚欢之子。如果是这样,那烈山宫很有可能投靠魔宗。林掌首,一定要小心。” 林羡鱼没有反驳他的话,也没有将承欢和张平的事情告诉他。毕竟,这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略微想了下之后,向陈老头说道:“我今天来这里寻你,是因孟玉告诉我,我要找的人出现在了城南,不知道你这儿有没有线索?”话罢,他将常柏的样貌仔细和陈老头描述了下。 陈老头听完林羡鱼的描述,眉头紧紧蹙了起来。稍微思考了下,点头道:“我还真见过他。”他舔了下嘴唇,压低了声音,“今天早上我出门去打酒,看到他在前头的武灵巷出现过。不过,林掌首可别去那边,我先让人去一趟。” 林羡鱼听到“武灵巷”眼睛一亮,又听陈老头说不让他去,心中又万分疑惑。陈老头却已向外头喊了声,就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从屋门蹿了进来,三两步蹦到陈老头眼前,笑眯眯地看着桌上的鸡腿。 陈老头伸手拍了下他,扯了个鸡腿塞到他手中,“去武灵巷找个人,要快。”说着,在他耳畔仔细说了常柏的样貌,而后又拍了拍肩膀,让他小心行事。 胖小孩侧头看了眼那边坐着的林羡鱼,一边啃着鸡腿,眼中流露出一丝羡慕。 林羡鱼笑着颌首,而后手上一翻,一枚金叶子落在了掌心,他朝胖小孩招了招手,将金叶子塞到他手里,摸了摸他的脑壳笑道:“打两坛酒给你陈爷爷,剩下的钱给兄弟们买点酒菜。”言罢,又塞了块碎银子给他,“这是给你跑腿的。” 见林羡鱼出手如此的大方,胖小孩倒是有些为难了。 陈老头没有阻拦,朝胖小孩扬了扬下巴,“快去,再磨叽下回不给吃鸡腿了。” 胖小孩一听这话,连忙将银子往怀里一塞,咬着鸡腿就奔出了院子。 林羡鱼和陈老头又说了一会话,就看到有人进了屋中,正是院子里乞丐中的一个人。 那人脸上满是笑意,朝陈老头和林羡鱼施礼,“捉到了。” 第652章 毛将焉附 林羡鱼一听人捉到了,朝陈老头看了眼,笑道:“咱们去会会他。” 陈老头却先一步站了起来,摆手道:“不了,人已经帮忙做到了,林掌首带回去吧。”说着,他指了指外面的院子,声音压低了几分,“咱这人多眼杂的,就不误林掌首的事了。至于你要找的那人,有消息我会让人去客栈告知。” 林羡鱼一想也对,这院子里的人虽说都是听陈老头的,可谁又能保证他们这些人中就没有其它门派又或是江湖势力的探子。于是,他笑着朝陈老头施了个礼,也不再多话,朝院外走去。 就见白逊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身上到处都是伤,唇角和脸上也挂了彩,长剑丢在一侧,双眼有些无神,似乎很失落又有些不可思议。那些乞丐手持着棍子站在一侧,脸上有几分得意。 林羡鱼暗暗摇头,一把将白逊从地上提了起来,封了他几处大穴之后朝客栈奔去。 回到客栈的时候,玄羽卫正在收拾包裹。见林羡鱼回来,连忙向他施礼。可一看到他身后跟着的白逊,几人眼中有些诧异。他们家大人每次出门,不是捡小孩,就是捡犯人。 这次捡的这人倒有些奇怪,受了这么重的伤,看他身上衣衫破破烂烂,就跟从垃圾的里扒拉出来的一样。可看他那一双眼睛,绝非是普通人才有的。那双眼睛虽然有些灰暗,暗里却藏着让人无法忽略的色彩。 林羡鱼将白逊丢给了他们几个,抬脚朝楼上走去。刚上了楼,霍白薰就挡在了他身前。 霍白薰轻声叹了口气,低声道:“宅子的事情办妥了,孟玉说鹿苑那边有可疑人出现,我得去看看。” 林羡鱼眉头紧蹙,连忙拦住她,急道:“不行,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算上我呢?” 一声略有些慵懒地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继而屋门被人拉开。林羡鱼和霍白薰有些惊喜,又有些震惊地扭头去看。就瞧见江南城和柳追月并排缓缓从屋内走了出来。 江南城仍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有些傲气又有些孩子气攀着柳追月的肩膀。柳追月手握着扇子慢悠悠地晃着,唇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看到这两人,林羡鱼一下子就扑了过去,扯住了江南城和柳追月的衣袖,眉头挑的很高,一脸地欣喜。“你们……你们怎么突然来了?” 江南城斜斜地靠在江南城肩膀上,摇头叹气道:“我也不想。沉渊楼那么多的事情要我处理,可是我师兄非得要来滇城帮你,我可不想他受伤出事,只能勉为其难跟来了。” 柳追月微微敛了下眸子,伸手揉了揉江南城的脑袋,朝林羡鱼摇头道:“别听他胡说。他在碧海崖接到消息,听你们在滇城查案处处碰壁,又有人暗中捣鬼,火急火燎地想要来助你们一臂之力,可他偏偏又傲娇的很,所以啊,我就把他带来了。” 见柳追月毫不留情地拆穿了自己,江南城鼓了鼓腮帮子,气呼呼道:“我好歹也是沉渊楼楼主,师兄你给我留点面子。” 柳追月侧头,脸上满是笑意,伸手揉了揉他的脸颊,一脸地宠溺。 林羡鱼满心欢喜,连忙将两人迎回了屋中,提着茶壶给两人倒茶。 霍白薰看着他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忽而有些感叹。堂堂伏魔司掌首,竟有一日也会这般跟个孩子一样。或许这人世间的感情,最难得的便是锦上添花,雪中送炭。 林羡鱼这个时候,确实需要他们的帮助。 看到林羡鱼这个样子,江南城手撑着下巴调侃道:“我说,阿羡你什么时候还学会斟茶倒水了?这种活计可都是丫鬟做的。欸……你斟的茶,我可不敢喝。”说着话,转了转手中的茶盏。 林羡鱼无奈地叹了口气,遂将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和两人仔细说了一遍。末了,他愁眉苦脸道:“哎……我最近才发现,我对这江湖上的事知之甚少。你们沉渊楼消息灵通,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发现?” 江南城刚要开口却被柳追月直接给摁了回去,他一脸憋屈地翻了个白眼,靠在了椅背上转着扇子。 柳追月思索了下,言道:“其实,你的想法并没有错。这件事情去调查宋王府是必须的,魔宗宗主是江潮生这件事情,我和南城也是最近才知道。依我和南城的拙见,你大概得去一趟云梦。那墨衣坊有意拉拢碧尘,目的肯定不简单,莫逸风是昭云国皇族后裔,这倒是个意外。” 沉渊楼最近一段时间也并没有闲着。之前在帮林羡鱼查案的时候,发现了有奸细,江南城从柳星沉手中接了沉渊楼楼主之位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清除内奸。在做这些事情的同时,他也一直有关注江湖上的事情。消息不断地传入他的耳中,他发现滇城这边分堂有问题,再加上林羡鱼等人在,便也跟了过来。 柳追月所说的那些,正是沉渊楼的人查到的,其中的一些消息是浣衣送到沉渊楼的。浣衣在得知莫逸风就是墨衣坊坊主的时候,她特意去了一次云梦,可惜的是并没有见到莫逸风。听他的近卫私下议论,莫逸风半个月前已经出远门去了,城中的事情便也都交给了他的心腹打理。 听了柳追月的话,林羡鱼点了点头。他也正有此意,打算去云梦会一会莫逸风。可是,莫逸风既然已经不在云梦,而墨衣坊的人大多数在滇城,他……会不会也在滇城呢? 屋内突然安静了下来,江南城看了看柳追月和林羡鱼,眉头一挑,摆手道:“想那些做什么。阿薰,不是说要去鹿苑?走走走,咱们快点去。”说着,他就起了身去拉霍白薰。 柳追月“啪”的一声合上了扇子,将敲了下江南城的手背,笑道:“我们两个去就好了,让阿羡和阿薰他们也歇会。这不还得忙着收拾东西,搬去那边的宅子……”说话间,拽着江南城出了客栈。 江南城有些不情愿,歪歪斜斜地走在街上,低声嘀咕道:“师兄,我怎么觉得滇城的事情这么复杂呢?这敌在暗,我们在明,可真的不太好办。” 柳追月将一串糖葫芦塞到了他手中,抬头望着远处的起伏的屋脊,轻声道:“咱们师兄弟二人何时怕过这些?再说了,阿羡办的事情是为了大义,‘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没有东岳朝廷,百姓会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们这些人又哪来的逍遥日子?” 听到柳追月这些话,吃着糖葫芦的江南城回头,眉头紧紧蹙在一起,幽幽叹气。 林羡鱼和霍白薰两人坐在屋中,各自啜了一口茶,看了彼此一眼后又笑了起来。 “阿羡,是不是觉得脑袋里一下子清明了?” 第653章 碧尘被扣 霍白薰浅浅笑着,端着茶盏看着林羡鱼。 林羡鱼轻轻点头,应声道:“我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这些日子以来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原来是手边无人可用。以前初入江湖的时候,总觉得什么事情都很有趣,充满了好奇,所有的事情都亲力亲为。可入了朝堂之后,身边有那么多的人可以差遣,便也有更多的精力去琢磨一件事情。然而,一旦分心就发觉有些力不从心。” 他微微顿了顿,声音低了低。“可能……我需要休息很长的一段时间。但每次有这个想法的时候,想到柳渊还坐在那个位置上,就想着能帮着他坐稳江山。” 林羡鱼想到了离开帝都前夜,他们三人坐在屋顶上饮酒,柳渊说的那句话。——“山河可期,明月可望,我们期待的是四海升平,能治得东岳海晏河清。” 四海升平,海晏河清。这是他们所有人的愿望,也是他们为之努力的目标。 两人又坐了一会,林羡鱼忽然扭头看着霍白薰,眨了眨眼睛,摸着自己的脸颊说道:“我好像忘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嗯……先说好,你不能动手。” 霍白薰有些纳闷,点头道:“你说,我不动手。” 林羡鱼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些为难。“那个……那个……本来呢,刑罹和紫羽两人都已经快到滇城了,我又让他们两人去幻月阁和千机门了……”说完这话,他一下子蹦了起来,蹿到了门外头,紧张地看着霍白薰,“说好的啊,你不动手的!” 霍白薰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林羡鱼,心中却早已按耐不住。她和刑罹可有好些日子没有见了,也不知道他近来过得好不好。一听到刑罹和紫羽两人已经到了滇城,她哪里还坐得住,握着千机伞就往门外跑。 林羡鱼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皱眉道:“唉唉唉,你做什么?” 霍白薰眼睛有些红,急道:“我去看看他们……” 林羡鱼嘴角抽了抽,将她推回屋中,声音低低道:“你别急啊,他们只是去看看,很快就回来了。嗷,我已经告诉他们新置办的宅子在哪了。等会你和玄羽卫先过去,我去宋王府看看。” 听到林羡鱼这么说,霍白薰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着急了。反正人已经到了滇城,也用不了多久就能见到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可是,林羡鱼那后半句话,却又让她担心起来。卢宴亭早上就出门了,到现在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该不会…… “我跟你一起去。” 思索之下,霍白薰朝林羡鱼点了点头。 林羡鱼扶额,叹息道:“阿薰啊,我知道你着急想见刑罹,但是这事情得一步步来。你和玄羽卫去宅子里收拾,我待会从宋王府出来后,会去找他们两人。”说话间,拍了拍她的肩膀,“尽管放心,他们只是去探听消息,更何况还有沉渊楼的人在那边,不会出事的。” 霍白薰无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你看我,也真的是急糊涂了。阿羡,我……我好久没有见到他了,我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瘦了还是胖了。阿羡,我真的想他了。” 林羡鱼被霍白薰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和情话给吓了一跳,而后却又点了点头。确实,因为自己的缘故,让这一对有情人分开太久了。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霍白薰的肩膀,声音也温柔了很多。“我知道,以后若是有事让你们两个人一起去好了,免得你们都对我诉苦。这陷入感情里的,不论男女,都该是这样的。说起来,我也有些想无雁了。” 林羡鱼最后那句话说的很轻,霍白薰却听得一清二楚。 她也跟着笑了起来,望着林羡鱼摇头道:“咱们几个人,就属你嘴硬。秦姐姐要是听到你这句话,肯定会很欢喜的。阿羡啊,你以后可得对秦姐姐好一些,她这些年承受了许多的闲言碎语,很不容易的……” 闲言碎语…… 林羡鱼愣住了。 可仔细想想,林羡鱼也能想明白。他和秦无雁是很早之前就定了亲的,这些年来他忙于伏魔司的事情,而秦无雁虽说是宗门少主,但到底是女儿家。这早已过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闲言碎语必不可避。但是,听到霍白薰这么说,他才明白秦无雁这些年为他承受了多少。 林羡鱼满心愧疚地叹了口气,点头道:“我知道了,是我考虑不周。好了,我先去宋王府。” 霍白薰没有再多说。有些事情点到为止,秦无雁虽然不说,不代表她不委屈。若她不是宗门少主,有整个沧澜城和秦誉知为她撑腰,恐怕她早就被世人的那些唾沫星子给淹死了。 林羡鱼出了客栈后直奔宋王府,谁料这一落在屋顶上,就看到了顾雀几人。他眉头一蹙,正要开腔,却听黄越叹气道:“林掌首,你是要去宋王府吗?” 灵隐道人往前走了一步,抚着手中的拂尘,摇头道:“不必去了。赖碧尘被宋王爷扣住了,那位卢公子以你的名头要人,与王府的人起了冲突。他让我带话给你,长安城中得到的那两样东西,要仔细地看,你会明白的。” 赖碧尘……被扣了? 林羡鱼满脸诧异,不敢相信会是这样的结果。赖碧尘昨日说宋贺要见自己,想跟自己达成同盟去调查滇城之事,还宋祁安清白。怎么赖碧尘去王府寻他,竟被宋祁安给扣了? 这其中该不会有什么误会吧? 可是,卢宴亭既然已经亮明了身份,宋祁安还敢让自己的人对他动手,这和谋反又有什么区别?谁不知道卢宴亭和自己以及柳渊的关系!卢宴亭那句话又是什么关系? 长安城中得到的两样东西…… 长安城…… 林羡鱼眸光一转,忽而想起来了卢宴亭所指。白澄交给了他一个钥匙,说是他这些年记录的册子,只要自己看了就能明白真正和魔宗勾结的人是谁。而另一样东西,便是凤翎交给他的信。若还有其他的东西,那只能是从明宫带出来的盒子…… 可……若是盒子,卢宴亭没有必要这么隐晦的说。魔宗带走的盒子是和昭云国有关,他们手中那个盒子只是跟这些有关系,能从中查到一点点线索而已。 见林羡鱼神色不定,无知和尚捧着酒坛子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伸手抹过嘴角的酒渍,打了个酒嗝,懒洋洋道:“哎呀,这宋王爷也太大胆的,连伏魔司的人都敢扣押。林掌首,你要是想闯一闯宋王府,老和尚陪你去。不就是个王府嘛,老和尚我可不怕。” 林羡鱼笑了起来,“不必了,宋王爷这般好客,定会好好招待碧尘和宴亭。麻烦诸位在此等候,林羡鱼在此谢过。”言罢,便转身往城外掠去。 第654章 风波再起 赖碧尘被扣下,卢宴亭与宋王府的人发生冲突,这些事情林羡鱼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事情发生了之后,林羡鱼倒是不急了。 卢宴亭亮了身份,宋祁安就算真的是和魔宗勾结的那个人,他在这个时候也不会贸然对赖碧尘和卢宴亭下手。毕竟,再过两日便是鉴宝雅集。这个节骨眼上,宋祁安不会这么做。所有的事情没有确定之前,一个微小的细节,都有可能导致失败。 想想柳涣这个混世魔王就快到了,林羡鱼忽而有些期待。也许,柳涣真的能帮他查到一些东西。有时候,过于谨慎小心,总也会遗漏掉很多的细节。反而像柳涣这种人,大大咧咧的,却能发现微妙的东西。人和人关注的不同,便也会发现很多不同的细节。 林羡鱼无声笑了起来,而后加快了步伐。 还未到城门口,林羡鱼便听到屋顶上传来风声,带着熟悉的气息。他抬头一看,就见刑罹扛着沉月重剑落在了那里。他身侧站着紫羽,那一身的红衫尤为显眼。 紫羽轩眉微挑,手拂着额前垂下的发丝,懒洋洋道:“阿羡啊,这好久不见,你怎么越来越丑了?” 林羡鱼一脸欣喜地刚要和两人打招呼,听到他这句话差点呛死,不断地咳嗽了起来。 许久,他缓了口气,吞了口唾沫后,无语地瞥了一眼紫羽,嘴角抽搐着,摇头道:“墨瑄啊,你这张嘴……我要是哪天死了,肯定不是被仇家追杀,而是被你给呛死的。” 紫羽从屋顶上跳了下来,手搭在林羡鱼的肩膀上,慢吞吞说道:“呛死也好,总比你来回奔波累死好。” 说着,他话锋一转,声音低了几分。“我们来滇城的路上遇到秦誉知了,他说自己去桎梧院一趟,过几日便到滇城,秦无雁和清吟晚上就到。阿羡,滇城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林羡鱼一听陆清吟和秦无雁也要来,眉头蹙了起来。当年陆家和墨家之事,他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至于秦誉知离开沧澜城,本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可是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去桎梧院了。 想到在鹿苑捉住的那三个人,他又暗暗叹气。或许秦誉知去桎梧院也是件好事,毕竟那地方不是谁都能去的。只是不知秦誉知是否发现了什么。 见林羡鱼不说话,紫羽搔了搔耳朵,眉头微微动了下,言道:“我听清吟说了,她……她见过柳渊了。” 此事林羡鱼出长安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也不知道这次的案子是不是和陆墨两家的旧事有关。但陆清吟去了帝都之后,又与秦无雁来滇城,显然这中间是有牵连的。 看来,柳渊让柳涣来滇城,确实有他的用意。那便期待着,柳涣能带来一些好消息吧。 刑罹从屋顶上跳了下来,扬了扬下巴,低声道:“咱们有麻烦了。” 林羡鱼和紫羽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就见那边街上快速地走来一队人马。走在前头的人,正是小王爷宋贺。他脸色有些阴沉,身后那几人神情严肃,目光纷纷落在了他们几人身上。 林羡鱼皱眉,赖碧尘被宋祁安扣在府内,卢宴亭也未归来,宋贺怎么这个时候出现在街上? 正思索间,宋贺的马已停在了他们眼前。马儿嘶鸣一声,甩着鬃毛。宋贺目光微敛,从林羡鱼几人身上扫了过去,却有意无意地点了点头,而后伸手晃了晃,扬起马鞭往前头走去。 几人往街边挪了挪,宋贺身后那些人从他们身边打马而过,几人眼中有疑惑,几人看着前头的宋贺。林羡鱼心中纳闷,可看宋贺没有当街拆穿他的身份,略一思索,与刑罹二人连忙往客栈方向去了。 宋贺微微侧目,看着三人的声音,低声道:“原来,他便是林羡鱼。” 身侧的心腹听到宋贺这句话,凑到他耳边声音低低,“小王爷,要不要属下去将他们请来?” 宋贺摇头。 他让赖碧尘去告诉林羡鱼自己有心结交,意欲达成同盟,彻查滇城之事还父王清白。现在,父王听信总管之言,将赖碧尘扣下,本已是错。卢宴亭入府便亮明了身份,却与府中亲卫刀剑相向。这个时候,他要做的是上门致歉,以现诚意,再图谋其它。 心腹往后退了几步,随着宋贺一路往城南方向打马而去。 一路上,紫羽和刑罹都没有说话,两人看着心思颇重。 林羡鱼一边走一边在思索刚才宋贺到底是何意。忽地,他驻足笑了起来。眉眼和唇角弯弯,向刑罹和紫羽说道:“你们两人先回去,我有点事情。” 说着,他却又向刑罹问道:“你们两人从千机门和幻月阁回来,那边现在情况如何?” 他这么一提,两人这才想起了正事。 刑罹声音沉沉,摇头道:“情况不妙。千机门和幻月阁中已暗中发出密令,着门中在外弟子近日尽快回山。而且我们还发现,幻月阁阁主似乎受了重伤,那唐缺……唐缺已命不久矣。还有,灵鹫宫宫主泠酒昨夜下山了,且去了幻月阁。” 林羡鱼僵在了原地,唐缺命不久矣?泠酒下山? 这都什么事啊! 昨夜林羡鱼才见过唐缺,唐缺中气十足,可没有瞧出半点的不妥。若说是中毒,那也不可能。千机门本就善毒,唐缺那样谨慎的人,也绝不会被人下毒也不自知。再说,阿玉已然回了千机门,唐渊的心结也应该已经解开了,又是谁会对唐缺下手? 仔细想来,当今江湖上能够胜得过唐缺的也没几个人。 灵鹫宫向来布参与江湖之事,泠酒这个时候下山,还去了幻月阁,这实在让人有些匪夷所思。灵鹫宫跟幻月阁没有任何的关系,她去幻月阁做什么? “还有木有别的线索?” 林羡鱼手指头摸着眉角,又问了一句。 刑罹摇头。他和紫羽两人去千机门幻月阁,发现幻月阁阁主重伤,门中弟子正在四处寻大夫医治。那密令,还是大弟子月凤发出去的。 至于唐缺,他们去时就见他躺在榻上,面色惨白如纸,唇色乌青,唐缺和阿玉在身侧与他说话。听几人话中的意思,唐缺应该是在交代后事。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林羡鱼自己都有些懵了。这事情一桩接一桩的,还真让他有些焦头烂额。本以为千机门的事情已经了了,可没料到唐缺最后竟然还是被人给算计了。 林羡鱼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你待会和阿薰去一趟千机门和幻月阁,拿着我的令牌,就说是我的意思。” 想了想,他又添了一句,“小心些,留意下这两派弟子的反应。不必隐瞒身份,大张旗鼓的去。” 刑罹点头。 紫羽不悦道:“那我做什么?” 第655章 又要跑腿 “你做什么?” 林羡鱼摸了摸鼻子,思索了阵,拍了拍紫羽的肩膀,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说完这话,他连忙从紫羽身边跳开了,唇角带着坏笑。 紫羽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盯着林羡鱼看了半晌,忽而跺脚怒道:“林!羡!鱼!友尽!”言罢,甩袖就要离去。 林羡鱼闷声笑着,三两步走上前拽住他的衣袖,憋笑道:“我是认真的。陆清吟等了你这么多年,你身为男儿,该给她一个确切的答复了。” 紫羽无语地扶着额头,叹气道:“你还真是有闲心思管这些事情。我和清吟两人早就说好了,等滇城的事情了结之后,我们二人便去栾凤山隐居。你啊,还是好好想想滇城这一烂摊子事该怎么处理吧。” “这样啊。那我是不是该恭喜你们二位?”林羡鱼脸上浮出笑意,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挑眉道:“也好。那你去烈山宫一趟,找一下林云。” 紫羽也是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应了声。 回了客栈,玄羽卫已经收拾妥当先行去了那边宅子。霍白薰因林羡鱼提到刑罹二人要回来,便在客栈中等候。听到楼梯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霍白薰毫不犹豫地冲了出来。 刑罹停在了楼梯上,抬头望着瞧着自己满眼星光的霍白薰,微微笑了起来,“阿薰,我回来了。” 霍白薰不顾一切的奔到了他身边,张开双手揽住了他,声音温柔。“嗯,我知道。” 两人就这么抱着站在那里,根本不顾及堂中其他人的目光。 紫羽别过头看向了别处,眼睛眨啊眨的。回过头来的时候,看到林羡鱼站在原地没动,他伸手戳了下林羡鱼,“喂,有没有觉得空气里到处都有些甜,甜的齁……” “闭嘴!” 霍白薰和刑罹两人同时回头,异口同声喊了一句。说完,霍白薰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将整个脑袋埋在了刑罹的胸膛上,看样子应该是在笑。 刑罹轻轻拍着霍白薰的后背,轻声在她耳边说着话,眼中满是温情,似乎周围的一切在这一刻都静止了,唯有他们两人,从门口卷进来的风都意外的温柔。 林羡鱼望了望天,拽着紫羽往屋内走去。 卢宴亭捎回来的口信中提到的那几样东西,林羡鱼离开长安的时候并没有随身带着。他知道此次到滇城事情必然没有那么简单,这些东西戴在身上,万一弄丢了就得不偿失了。 两人到了屋中落座,紫羽斜斜地坐在椅子上,眯眼道:“说吧,你单独把我留下,到底打算让我去做什么?我可不相信你让我去烈山宫。” 林羡鱼也不与他弯弯绕绕,遂言道:“得麻烦你回一趟长安,从知府大人魏瞻那里取我留下的东西。这件事情关乎到滇城的事情,十分重要。” 紫羽眉头一皱,呼道:“所以……你又让我跑腿?” 林羡鱼颇为无奈的笑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哎……揽雀和虞北他们要是在的话,我当然不会让你去了,这不也是没有办法嘛。你就去一趟,顺便去四圣谷将陆鸿渐带来。他在四圣谷待了有些日子了,也该回来跟着我见见这世间险恶了。” 紫羽本来和刑罹来滇城,是因为收到了陆清吟的信。陆清吟心中提到,她去了一趟京都确实是为了当年的陆墨两家的事情,而柳渊也准予她出入龙渊阁和春翡阁调查当年的案卷。 陆清吟在查阅案卷的时候,发觉当年那件事情和南疆宋王府有点关系,于是他和刑罹办完了事情之后,便也匆忙赶过来了。 眼看着今夜陆清吟便会到滇城,紫羽心中还有许多的疑惑要问她,这会儿林羡鱼让他前往长安,少说也得个六七日。六七日的时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紫羽现在最关心的一件事情是,当年陆白两家的事情之后,为何他会失去了记忆,差点连已经有了婚约的陆清吟都给忘记。但……若滇城的事情查不清楚,宋祁安因此发生意外,恐怕陆白两家当年的真相便也永远无法大白天下。 紫羽暗暗叹了口气,点头。“行,我走这一趟。你告诉清吟,让她一定要等着我。”言罢,端着茶盏饮尽,幽幽叹了口气便从窗户翻了出去。 林羡鱼没想到紫羽答应的如此干脆,还走的这般快,实在让他费解。可仔细想想,紫羽这次回来似乎变了许多。以前他总也与人不大亲近,而且话很少。现在话倒是多了,人看着也开朗了许多,显得不是那么的不近人情了。 莫非……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思索间,屋门被人推开了,霍白薰和刑罹两人走了进来。林羡鱼正托着腮帮子,慢悠悠地端着酒盏,不知道在思索什么,连杯中的酒水洒到了衣裳上都不知道。 “阿羡?” 霍白薰喊了一声,林羡鱼却没有半点的反应。她皱了皱眉头,上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可对方仍旧没有半点的回应。她心中诧异,翻手之下拿着一根银针,快速地在林羡鱼的虎口处扎了一下。 “啊!痛!” 林羡鱼一下子跳了起来,差点把桌子都给掀翻了。刑罹疾步冲到霍白薰身前,揽住她的腰肢往后退去。两人退到了窗边,嘴角抽搐着看着林羡鱼。 林羡鱼回过神来,见酒盏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而屋内站着刑罹和霍白薰,霍白薰手中捏着一根银针,两人正歪着脑袋看着自己。 “那个……我……”林羡鱼看着地上的碎片,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忽而,他眉头一皱,盯着霍白薰手里的银针,眯着眼睛道:“你拿针扎我!” 霍白薰无语望天。“那还不怪你,我喊了你好多声。” 刑罹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我和阿薰要去千机门和幻月阁了,来找你取令牌。” “哦哦哦。”林羡鱼一下子反应过来,连忙在腰间将他伏魔司掌首的令牌取下递到了刑罹手中,又叮嘱了两人几句,让他们一定要小心。 霍白薰见他如此的啰嗦,无奈道:“你再这么说下去,天都要黑了。” 林羡鱼被噎了一下,连忙闭上了嘴。 等连个人走,林羡鱼一个人慢悠悠出了客栈。别说,滇城的街上确实热闹,与京都大不相同。滇城处于西南,街上买卖鲜花的颇多,食物也大多都是鲜花花瓣或者花蜜所做,空气里隐隐都是花香的甜味。 林羡鱼走了这一路便也吃了一路,手中的食盒塞得满满当当。眼看着快到了城南宅子门口,就听身后风声急啸,他一个翻身躲了过去,就听一声响动,一个梨子砸到了墙上,汁液溅的到处都是。 “哇!羡哥哥你也太过分了。我这梨子可是从京都特意带来给你的。” 院墙上,曲长亭拿着半个梨子嚷道。 第656章 被人跟踪 江南城和柳追月到了滇城,曲长亭和燕雪崖等人又怎么可能不来呢? 林羡鱼笑着摇了摇头,抬眉看着坐在屋脊上一口一口咬着梨子的曲长亭,忽而有些恍惚,依稀又看到了那日京都围剿西域三鬼的情形。那时候,他也是这般咬着梨子坐在树上,等待着西域三鬼自投罗网。 西域三鬼…… 林羡鱼忽而笑了起来,朝曲长亭招了招手。 曲长亭不知道他笑什么,但还是从墙头上跳了下来,三两步到了林羡鱼身前,从腰间的袋子里翻出个梨子来,在衣衫上胡乱地擦了擦,而后塞到了林羡鱼手中,眨巴着眼睛疑惑道:“羡哥哥,你笑什么呢?该不会是又想到什么捉弄我的法子了吧?” 林羡鱼拿着梨子咬了一口,脆生生的,很甜。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却又摇头笑道:“没有没有。我刚才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这还得多亏你。” 他伸手温柔地揉了揉曲长亭的脑袋,坏笑道:“我交给你个差事,你可得帮我办妥了。” 曲长亭的动作僵住了,刚咬了一口的梨子还没有咽下去,心中腹诽道:你伏魔司的差事,哪有那么容易办的?可是,江南城写信特意提过,让他好好的听林羡鱼的安排。 曲长亭无奈叹气,随口嚼了几下梨子咽了下去,而后将梨核扔掉,拿着帕子擦了擦手,鼓着腮帮子,苦着一张脸言道:“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林羡鱼摸了摸鼻头,附到曲长亭耳畔说了几句,而后挑眉道:“成败在此一举,可都得看你了。” 曲长亭五官皱在了一起,歪着脑袋看着林羡鱼,心中大为疑惑。西域三鬼在帝都被捉拿后又逃走,显然大理寺中也有他们的人,否则那大理寺监牢跟铁桶似的,又有谁能那么轻易的逃脱?逃也就逃了吧,却又出现在了滇城。这下好了,将他们三人引出来的事,又落到了自己身上。 哎…… 曲长亭翻了个白眼,一把夺过林羡鱼手中的梨子,气呼呼跺脚道:“我要跑腿,累,不给你吃!”说着狠狠地咬了一口梨子,跳上了墙头,三两下便不见了踪影。 林羡鱼无声笑了起来,可看到地上的梨核,他又惆怅的叹了口气。想想自己离开京都已经有些日子了,好怀念京都的甜梨啊…… 许久之后,林羡鱼摇了摇头,抬脚朝巷子外走去。 一个人影从巷子的另一头走了出来,晃着手中的折扇,笑着摇了摇头。他身侧站着一个女子,剪水的眸子里带着一丝疑惑,望着林羡鱼伸手拽了下身侧男子的衣袖。 “兄长,你觉得他……信得过吗?”女子轻声问道。 “他啊,当然信得过。”男子笑了起来。 眼看着林羡鱼出了巷子,可等二人抬头看的时候,却不见了他的踪迹。等他们回过神来,就觉得身后有人靠近,还未回身,凛冽的杀气已朝后心窝袭来。 “你们两人从今早就跟着我,走了这么久不累吗?” 林羡鱼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了来,眨眼的功夫,青海剑已经出鞘,直直朝他们身侧扫过。剑招不断地变化,逼得二人不断后退。巷子内剑气肆意,只听得“砰砰砰”的响动,寒气令人心颤。 “林掌首,你又何必如此呢?我兄妹二人并非是跟着你,而是……是因有人在跟踪你,我们不过是替你铲除后顾之忧。再者,就算我们之间没有深交,可赖碧尘是我们共同的朋友,我们又岂会对你不利?” 林羡鱼向后跳出一步,撤剑。他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眼中隐隐有笑意。 跟着林羡鱼的并非他人,而是顾家兄妹。 顾雀等人方才给林羡鱼带了口信后,黄越觉得事情有蹊跷,与灵隐道人几人商议之下,便让宁陌宸和常兮春两人重回王府,留意着王府的动静,以免赖碧尘和卢宴亭出事。无知和尚则去了凤仪堂寻人,他和灵隐道人去找石长老问一些事情。 顾雀和顾霖兄妹因还有些私事需要处理,便也没有跟他们一行。两人本来是要去城东谈生意的,可是走到半道又看到了林羡鱼,还发觉林羡鱼身后有人跟着。 两人觉得奇怪,便也暗中跟随,顺手解决了那些跟踪的人。跟到了这里看到林羡鱼和沉渊楼的人在说话,本想避避,没成想却被林羡鱼给发现了。 林羡鱼听完了两人解释,却没有生气,还剑入鞘后靠在墙边,一声不吭地看着顾氏兄妹。 其实今早见过黄越几人后,他便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那些盯着他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宋祁安又或是魔宗的人。在这滇城,能如此在意他行踪的,也只有这两方人马。 至于顾氏兄妹嘛,两人刚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所察觉,本也只是想看看他们到底是何心思。 在林羡鱼看来,江湖上的人大多重情重义,可是人心隔肚皮,谁又能肯定一个人会一成不变?任何人之间,大多是利益牵扯,没了利益,也就少了交集。但若是与利益牵连,那所谓的真情实意便也大打折扣,又有几分能让人信服。 林羡鱼相信赖碧尘,他同样也相信这世上有肝胆相照的情意。可是,他和黄越几人没有打过交道,更何况顾氏兄妹也并非普通人家的孩子,又岂能那么轻易相信? 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便是这个道理。 顾雀有些失落,低眉轻声道:“林掌首对我兄妹二人心存芥蒂,顾雀能够理解。可是,林掌首和卢公子也同样是出身世家,你们二人情同手足,便也很好的说明了,不是所有的读书人就都是心机深沉之人。” 他略微顿了顿,忽而向林羡鱼俯身拜了下去。“林掌首,顾雀有一事想问。” 林羡鱼暗暗叹气,果然是自己想得多了吗?看顾雀这神情,似乎有些伤心。 他略作思索,朝顾雀郑重其事说道:“实在抱歉,我只是担心碧尘。方才多有得罪,还请二位不要放在心上。顾公子有事直说。” 顾雀闻声眼见多了一丝笑意,顾霖也跟着笑了起来,拍手道:“我就知道林掌首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我兄长想问的是,临海战役的事情真相,因为……” 说到这里,顾雀脸上的笑容逐渐消散,声音也低沉了许多。“因为,我的姑姑顾岑就是在临海战役中失踪了。我们顾家找了这么多年,却一直没有线索。听闻林掌首查案牵扯到了此事,所以才来相问。” 顾岑…… 林羡鱼对这个名字很陌生,但二人问的是临海战役,他便也不做隐瞒将承欢三人之间的事大概说了下,而后又提到于晚清和戚欢已死。至于其他的细节,恐怕也只能去问当年参与此役的人了。 第657章 感情之惑 顾雀的父亲只有顾岑这一个姐姐,当年顾岑本已许配人家,再有一月就是她成亲之日。可那时候临海战役爆发,顾岑听闻江湖人集结于临海抵御外敌,便留了家书前往临海。可她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此事便也成了顾家的心病,这些年来四处寻找,却毫无音讯。 本以为林羡鱼查案会有一些线索,可没想到林羡鱼也不知道临海战役的细节,顾雀和顾霖颇有些失望。 林羡鱼也有些无奈,长安之事牵扯到了临海战役,而他所有的重点都在戚欢三人的纠葛上,没想到此事竟然也与顾家有关,只是参与那件事情的江湖人,多数战死,又或隐退,若正要说,那如今能够查问的也是剩下了承欢。可是,这个人和江潮生在一起。 林羡鱼没有将这些事情告诉顾氏兄妹,只说道自己会帮忙留意,便也没有提其他的事情。 顾雀也知晓林羡鱼的为难之处,毕竟他们不是官府中人,且与滇城的案子没有多大的关系,也不方便询问案子其中的细节,也只能期待着林羡鱼从别的地方探听到消息。 林羡鱼想了想,向顾雀问道:“不知两位和小王爷宋贺相熟吗?” 顾霖秀眉一挑,眸光微动,“哦,原来你那天约我喝酒,是想问这个事情啊。那你怎么不问碧尘哥哥,他和小王爷关系那么好,要想见小王爷,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嘛。” 林羡鱼岔岔一笑,那天他约顾霖酒肆相见,实际上并非是为了宋贺,而是有另外的事情。听闻灵鹫宫的泠酒和顾家有些关系,他本来是想从顾霖这儿打听下灵鹫宫的事情。不过现在也用不着了,泠酒既然已到了滇城,总是会见面的。 顾雀略一沉思,扬眉道:“宋贺现在在同贺楼。” 林羡鱼闻言笑了起来,眼中有些许赞许。“多谢顾公子,我有事先走一步。” 顾雀点了点头,拽了一把顾霖,两人看着林羡鱼出了巷子往同贺楼的方向去了。顾霖仰头望着兄长,不悦道:“你刚才为什么说谎?他可是伏魔司掌首,若是让他知道了事情真相,可别埋怨我们。” 顾雀轻声叹气,摇头道:“有时候说谎未必就是坏事,林羡鱼是个聪明人,即便是日后知道了此事,也不会怪责我们。你啊,还是收起你那些小心思。这人和人的感情,不是讨好就可以获得相应的回报。” 他声音低了低,伸手抚摸着顾霖的秀发,幽幽道:“霖儿,林羡鱼不是你的良人。” 顾霖眼中的光线黯淡了下来,颇为失落,细声道:“我知道兄长是为我好。可是感情的事情,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以前的时候,你总也说碧尘哥哥不是我的良人。我后来仔细地想过,我对碧尘哥哥只是欣赏。可是,看到林羡鱼的那一刻,我知道我喜欢上他了。” 那天,林羡鱼站在屋顶上,眉眼间拢着笑意,身上带着一份淡然,却又似历经沧桑,那双眼睛好似看透了一切。顾霖就那么看着她,她的心里小鹿乱撞,不敢与他对视。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建立,很多时候都是在一瞬间。林羡鱼回头看向顾霖的那一瞬,便在顾霖的心中烙下了无法抹去的印记。她虽然年纪尚小,可是她知道自己动心了。林羡鱼和赖碧尘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也是在那个时候,顾霖明白了自己对赖碧尘的感情,也正视了自己对林羡鱼的一见倾心。 然,诚如顾雀所言,林羡鱼有未婚妻。他的未婚妻是沧澜城的秦无雁,宗门少主,就身份地位而言,顾霖没有任何的机会。若论其它,顾霖也没有这个自信可以让林羡鱼抛却秦无雁而喜欢自己。感情这回事,在顾霖看来没有先来后到,也不该受身份地位与门第的束缚。 顾霖不是个自私的人,当然不会去破坏林羡鱼和秦无雁的感情,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做不到拿得起放得下。或许,她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可现在,她只想帮着林羡鱼查清滇城的案子,找到自己失踪的姑姑。 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顾雀和顾霖一同长大,又怎么会猜不到顾霖的心思。他想要告诉顾霖早点放弃,可他也明白,所有的事情旁人看得再清楚,说的再对,那也只是旁人。想要看透这些事,还需的顾霖自己明白其中的道理。等到哪一日她真的想明白,那也就释然了。如此,便也能遇到更合适,更好的人。 顾雀是喜欢林羡鱼的,他也想顾霖能有一个好的归宿。可是,毁人姻缘,又或是让顾霖与他人共侍一夫,他不愿意。他顾家的儿女是独一无二的,有他们自己的骄傲。 两人在巷子口站了许久,顾霖伸手揉了揉眼睛,笑着摇头道:“哥,我们去帮林羡鱼查案。” 顾雀有些心疼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挽着她的胳膊走出了巷子。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阳光温暖,微风拂面,花香落入鼻中,所有的事情都那般的充满生命力,那般的鲜活。顾霖眼中温柔,忽而觉得心中豁然开朗。 林羡鱼慢悠悠地踱着步子,终于停在了同贺楼门前。 时间尚早,同贺楼的大门紧紧关闭着,但可以听到院中有嬉笑声。宋贺身边跟着的那些下属虽然藏的很隐秘,但却逃不过林羡鱼的眼睛。 林羡鱼蹲在屋顶上琢磨了一会,仔细将同贺楼的地形记在心间,身形一掠,风起,他已不见了踪影。 同贺楼内,贺语坐在桌前手捧着茶盏,双眼似是会说话一般,盈盈之间落在了宋贺身上。她眼中有一分打量,却多有疑惑。茶汤清幽,落入口中微带一丝苦涩,而后甘甜。 贺语浅浅啜了一口茶后,轻轻将茶盏放置在桌上,轻声细语说道:“小王爷所说之事贺语无答应。这同贺楼中那么多张嘴要吃饭,可都看着我呢。” 宋贺眉角微挑,端着茶盏地手略微顿了下,与贺语四目相对,轻笑一声言道:“哦?姑娘的意思是,我父王这些年给你的银子不够?让你离开滇城,是我父王的意思,小王不过是传个话罢了。你若是觉得不妥,那便自己去王府与我父王理论。” 他说这话时情绪没有半点的波动,好似说着一件极其平淡的事情,可这些话落在了贺语耳中却是那般的刺耳。 林羡鱼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摸着自己的下巴,有些想不明白。霍白薰和赖碧尘说贺语和宋祁安两人关系暧昧,怎得这个时候宋祁安突然要贺语离开滇城? “小王爷,你这话说的可有些伤人啊。” 贺语站了起来,拂了拂衣袖,双眸间闪过一丝寒意。 “不过既然是宋王爷的意思,贺语照办就是。” 第658章 贺语相好 宋贺眉头皱了起来,看着贺语的背影,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改变了主意。 林羡鱼也怔住了,他本以为贺语会直接去找宋祁安,哪成想她一个转身的功夫,就答应了。 看着站在门口的贺语,林羡鱼眼睛眯了起来。这个女子眉眼清秀,举止优雅,身上并没有烟花柳巷那些女子的俗气,落落大方,骨子里透着一股睿智。怎么看,也觉得应该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才是。 林羡鱼想到了霍白薰的话,同贺楼后院中的屋子里找到了林天口中提到的那味香料,那么,贺语会不会才是真正指使林天去盗宝的那个人? 他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了贺语身上,细细打量着。这个女子的身上……似乎藏了很多的秘密。 难道,她也是墨衣坊的人? 宋贺眉头松了下来,轻声笑着将茶盏放在了几上,而后起身朝抬脚朝门外走去。“好,姑娘答应的痛快,我也不与你拐弯抹角。希望姑娘说话算数,至于银子待姑娘离开滇城,自会有人奉上。可……” 他略微一顿,声音冷了下来。“可若姑娘出尔反尔,应知道是何后果。” 贺语眼中森寒未退,唇角勾了起来,敛眉道:“不用小王爷特意提醒,贺语虽是一介女流,可也懂的言而有信。我既已答应了离开,必不会有其他谋算。大可让宋王爷放心,我知道的那些事情,绝不会说与第三人听。可他若是动了其他的心思,那可不能怪我。” 宋贺脚下一滞,眉头微动转身看向了贺语。他嘴角动了动,最终还是将自己要问的话给咽了回去,而后扯出一丝笑意来,缓缓摇了摇头,朝门外走去。 贺语站在原地没有动,捧着茶盏看着宋贺离开,她眸中的森寒越来越浓。待宋贺走出了同贺楼,贺语手中的那杯盏“砰”的一声,被她内劲所震,碎的七零八落。 掌心微微痛楚,一丝鲜红顺着手掌落了下来,点点滴落在玉白的地面上,又朝边上滚去,如同盛开在雪中的红梅被寒风扫落,竟让人生出些怜惜来。 贺语的手重重地砸在了桌上,胸口处起伏着,明显是动了大怒。她缓了口气之后,抬手朝屏风后招了招手。有人走了出来,步子很轻,夹带着一丝幽雅地香气。 “宋王爷既然这么无情,我也没必要为他守着那些秘密。去说一声,有些事情也该有个结果了。小心一些,莫要让人发现了。” 贺语沉着眼眸,缓缓吐出这句话之后,取出块丝帕慢悠悠地擦拭着掌心的鲜血。那蒙着面纱的人走到她身后,伸手揽住了她的脖颈,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双眸微阖,贪婪地闻着她身上的香味,而后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吻,快速地松开手,往屋外走去。 蹲在屋顶上的林羡鱼看到这一切,心中疑惑陡生。如果说贺语真的和宋祁安有着暧昧不清的关系,那么这个人又是谁?难不成这才是贺语的相好?那贺语方才说的话,到底是何意思? 思来想去,林羡鱼决定先不去找宋贺了。他身子一拧,跟在了那黑衣人身后。 那人的身形很快,落在屋顶上之后,倏地飞起似是飞鸟一般轻飘飘朝远处掠去,瞬而便不见了踪迹。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嘈杂声不断。那衣服被风拂起的声音却分外清晰地落入他的耳中,似是在沉寂湖水中投入了颗石子,惊得鱼儿四散,涟漪圈圈。 林羡鱼落在屋顶上,远远地看着那人不断地跃起又掠出,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心中颇为惊讶,却也不敢有半点的迟疑,足尖一点提起朝那人追了去。但他也不敢追得太紧,只能远远地跟着。 有人听到屋顶上有动静,抬头去看,就见一道黑影闪了过去,还没来得及反应,后面又是一道白色的声音掠过。那人错愕,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拽着身侧的人嘟囔道:“没这么大的鸟吧,应该是人吧?” 另一人皱眉,看着飞远了的两个人,应声道:“可是,哪有人有这么快的身法呢?” 可他们的声音还未落下,就见那边的巷子里又有两道人影蹿了出来,直直朝着前头两人追了去。风卷着这两人的衣衫,一缕清香袭了来。 那是女儿家身上才有的香味。 从巷子里追出来的自然是顾雀和顾霖。方才他们两人看到林羡鱼走了之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便又跟到了同贺楼。这会儿瞧见林羡鱼追着一个黑衣人,哪还藏得住,便也追了去。 林羡鱼追着那黑衣人,心下感叹,此人好快的身法,且脚下所踏方位和往前的动作是他没有见过的。那人的声音在屋顶上起起落落,灵巧至极,轻的好似鹅毛一般。 顾霖和顾雀两人轻功也不错,但是追了一段顾霖额上已满满的都是汗。她脸色涨的通红,扯住顾雀的衣袖,喘着粗气摆手道:“我不行了,哥,你自己去追吧,我要歇会。” 顾雀抬头见林羡鱼越来越远,连忙拍了拍顾霖的肩膀,言道:“你回去找黄前辈他们,再去找一下伏魔司的人,我会沿途留下记号。”言罢,又再起飞起,提起朝前狂奔。 林羡鱼看着前头那人身形,莫名的有些兴奋。他可是有好些年没有遇到轻功如此之高的人了。这江湖颇大,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想至此处,他深吸一口气,将所学施展到极致,紧追不舍。 那人许是感觉到身后有人,忽而身形一闪,落入了巷子中。 林羡鱼眉头一皱,深谙不妙,连忙纵身落在远处的屋顶上,而后朝四周看去。就见一身黑衣的那人在巷子里穿梭,看似毫无章法,实则在摆脱身后的跟踪者。 林羡鱼暗暗发笑,这人倒是谨慎。可若他知道追着他的是自己,恐怕也不会多此一举来浪费时间了。 忽地,林羡鱼眉头一沉,头也不回地甩手朝身后打出了一掌,而后身子在屋顶上一翻,已朝前掠去。回头间,他眸中满是诧异,连忙将出鞘的青海剑收了回去。 “你怎么来了?” 只见他面前站着一位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那人一身素色衣衫,可难掩其身上的气势。他的样貌甚是俊美,眉头微挑,一双眼睛好似孩童般干净透彻,唇角弯起,露出两弯梨涡,一头的乌黑的青丝随风飘着,好似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男子优雅地将发丝拢到背后,眨了眨眼睛,挑眉道:“你这孩子不是在查案吗?怎么蹲在屋顶上?” 林羡鱼哭笑不得,颇为无奈地摊手,“师父啊,我是在查案啊。呶……”说着,伸手指着那边还在巷子里遛弯的黑衣人,“我是在跟踪他啊!” 男子恍然大悟,忽地就蹿了出去,“我帮你捉来!” “不要!” 第659章 无垢无尘 林羡鱼二话没说直接扑了过去,一手揽住他的脖子,一手揪着他的耳朵,双腿攀在他的腰间。“不准去!你要把他捉了,我还怎么查案!” 男子被揪着耳朵,呲牙道:“痛啊!混小子,越来越没规矩了!” 林羡鱼松开他,站定了身子眯眼看着他,“你不好好在山庄待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男子撇撇嘴,有些不悦道:“这么长时间不见,你就是这么打招呼的?” 林羡鱼伸手,作势又要揪他的耳朵。男子手腕一翻,抓住他的手腕瞧了瞧,皱眉道:“柳渊那臭小子不给你吃饭的吗?怎么瘦了这么多?他不给你吃饭,你还有那么多的生意呢,怎么说也不能饿着吧。宴亭呢,他怎么也不管管……” 林羡鱼扶额,无语道:“我哪有瘦了,最近还胖了好多呢!”说完,却又伸手拍拍了男子的肩膀,跟哄小孩子似的,“乖啊,逛够了早点回去,我忙着呢,没时间照顾你。” 男子一把掐住林羡鱼的脖子,恨恨道:“你这臭小子,嫌弃你师父!” “我没有!我是怕你闯祸!” 林羡鱼连忙辩解道,伸手一根根掰开男子的手指,看着那边走远的黑衣人,声音低低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才来的,可是我身边有宴亭,还有伏魔司和沉渊楼的,你在这里,要是让人发现了可就麻烦了。师父啊,你就回去吧。”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在央求了,扯着男子的手臂使劲晃啊晃。 从远处追来的顾雀看见林羡鱼和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站在屋顶上,两人举止亲密,不由得有些惊讶。这男子黑发如瀑,脸颊光洁俊朗,带着几分邪气,却又有几分霸道。那双眼睛锐利深邃,但看着林羡鱼的时候,满眼的都是宠爱。 顾雀没有靠近,只觉得这男子与她见过的那些人颇为不同。可是,他又是温润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浑身散发着夺目的光彩。 这突然出现的男子,当然是临渊山庄庄主之一,林羡鱼的师父秦无垢。 秦无垢和顾臻二人原是打算去翻云海上的抚仙林,走到半道听闻林羡鱼等人在滇城,而他查的案子与当年昭云国有关。两人思来想去便决定先来滇城,那想到顾臻走着走着就不知道去了哪,于是只剩下秦无垢一人到了滇城。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忽而恍然大悟道:“他……他又迷路了!” 秦无垢嘴角抽了抽,一把拍在了林羡鱼的脑壳上,气道:“那都几百年前的事了,他肯定又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所以就丢下我老头子自个跑了。” 林羡鱼无语望天。秦无垢和顾臻两人向来形影不离,顾臻路痴,所以出门都是秦无垢带着的。要说是顾臻迷路走散,肯定是因为路上遇到了事情。 两人说话的时候,从同贺楼出来的那黑衣人已到了前面的巷子口。他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走到一座宅院前,伸手叩响了门上的铜环。 很快,便有人从屋内走了出来,拉开院门后见门外站着的是他,颇为诧异,但还是将人给请了进去。 秦无垢眯眼看着那宅院,忽而扭头向林羡鱼说道:“那宅子你还是别去了,我去帮你盯着。”说文化,也不管林羡鱼是否同意,身形一掠已轻飘飘地落在了墙头上,再一眨眼,他人已伏在了屋顶上。速度之快,动作轻幽,令人咂舌。 林羡鱼蹲在屋顶上没有动,奇怪地看着秦无垢,不知道师父为何不让他去。可等他抬头再看那院子的时候,就觉得分外的压抑。不知怎得,手心竟也出了冷汗。腰间的青海剑在此时发出低低的响声,剑身也跟着颤动了起来,淡蓝色的光芒覆上了剑柄,一点点向外扩散。 林羡鱼眉头一拧,一把按在青海剑上,朝着秦无垢就追了过去。 秦无垢跟片落叶似的,没有丁点的重量。他猫着腰躲在屋顶上,那动作和林羡鱼如出一辙。屋内有人在说话,声音虽然很低,却逃不过他的耳朵。听着听着,他的眉头就蹙了起来。抬头间,看到飘过来的林羡鱼,连忙向他摆了摆手。 林羡鱼心中纳闷,可秦无垢不让他过去,青海剑又在这个时候发出警示,怎能叫他安心等着? 那边屋顶上站着的顾雀看着秦无垢,陷入了沉思之中。江湖传闻临渊山庄庄主秦无垢和顾臻与沉渊楼秦思雨,以及风归云等人已有一百来岁,但几人样貌却永远停留在了三十岁左右,是因他们练功所致,容颜不老,青春永驻。是以,这些人就算出现在他们面前,旁人未必也认得出来。 顾雀眼睛猛地一亮,难道他便是秦无垢? 思索间,林羡鱼忽而趴在了屋顶上,也不知往那边院中看什么,而那边的秦无垢做出一个极其怪异的表情,手在半空中划来划去,又指了指林羡鱼。 顾雀一脸忙地看着两人,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拜见拜见这位江湖前辈。可他刚一抬脚,就听到身后有人同他说话。那声音温润,却又分外寒冷。 “年轻人,你这样做可不对哦。” 话音未落,一只手落在了顾雀的肩膀上,四周寒意泛起,顾雀下意识打了个寒颤,缓缓扭过头去,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身后站着的是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一头银发随风飘着,那黑衣衬得他身姿挺拔,一双眼眸如弯月,新光灿灿,唇角翘出一抹笑意,微微歪着脑袋看着他。 论样貌,此人与秦无垢竟有几分相似,可是气质却全然不同。若说秦无垢自带一股邪气,又有些深沉,那么眼前这个人就如同冬日寒冰,却又像个孩童一般,笑容干净,眼神透彻,就连动作也略带几分幼稚。 顾雀吞了口唾沫,忽而就朝下跪去。 “哎……你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阎王。”男子声音清脆,一拂袖将顾雀扶了起来,扬了扬下巴,笑嘻嘻道:“你和明心是朋友?” 明心? 顾雀怔了下,敛眉之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林羡鱼,连忙点头道:“我和林掌首不是敌人。” 男子“哦”了一声,松开了手。“这样啊,那就行。”说着瘪嘴道:“我本来以为那小子满江湖的仇人呢,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多朋友。嘿嘿,你叫什么?” 顾雀想了想,照实回答了男子的问题,而后躬身施礼道:“晚辈方才多有冒犯,前辈可不要放在心上。” 男子大手一挥,“没事没事,你就算对我出手,也伤不到我。” 顾雀有些哭笑不得,却又无奈地点了点头。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和秦无垢一同到滇城的顾臻。他也并非和秦无垢走散,而是入城之后发现有一家古董铺子挂着一幅画,便松开了秦无垢的手,溜到古董铺去买那副画了。这一出来,就发现秦无垢不见了。费了半天的劲才找到这儿,就看到顾雀在偷偷摸摸地瞄秦无垢和顾臻。 顾臻眯着眼睛瞅了半天秦无垢和林羡鱼,伸手戳了戳顾雀,挑眉道:“本家的小子,他们俩这是在干嘛呢?怎么跟做贼似的。” 本家的小子…… 顾雀只觉得自己牙疼,可心中却十分欢喜,连忙向他大概说了下情况。 顾臻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了,眨了眨眼睛,言道:“好像很好玩啊。走,咱们去凑热闹。” 第660章 已到大限 出现在顾雀身后的男子并非坏人,而是与秦无垢一同来到滇城的顾臻。 顾臻和秦无垢入了滇城后,循着林羡鱼的气味一路追到了客栈,却发现几人已经离去。秦无垢问过小二后知晓林羡鱼置办宅子的事,便打算现在城中逛逛,或许有意外收获也说不定。哪想到了街上路过一家字画铺,顾臻被一幅画吸引,就自个溜到铺子里去了。 等顾臻欢天喜地抱着字画出了铺子,却发现秦无垢不见了踪影。待他费了半天劲找到这边,就瞧见顾雀趴在屋顶上偷偷摸摸地看着秦无垢和林羡鱼,见他也不是什么坏人,于是就出声吓唬。 顾臻眯着眼睛瞅了半天秦无垢和林羡鱼,伸手戳了戳顾雀的脸颊。 “本家的小子,他们俩这是在干嘛呢?怎么跟做贼似的。” 本家的小子…… 顾雀只觉得牙疼,仰头看着顾臻,忽而又笑了起来,连忙向他大概说了下情况。 顾臻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了,眨了眨眼睛,挑眉道:“哦?听起来好心很有趣啊,走,咱们也去凑凑热闹。”话罢,他伸手拎住了顾雀的衣领。 顾雀跟只小鸡仔似的被提了起来,而后就觉得身子一轻,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人已落在了林羡鱼身侧。 林羡鱼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身边的顾臻,又瞧瞧那边的秦无垢,整个人都不好了。顾臻唇角一弯,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 “干嘛啊干嘛啊!你们……” 林羡鱼都快哭出来了,伸手拍着顾臻的手背,想离他远一点。 顾臻斜睨了他一眼,皱眉道:“你这小子越来越没良心了。我俩老头子来滇城是为了帮你,你就这么不欢迎?” 林羡鱼似是那被霜打的茄子一般,整个人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一脸地郁闷。有他们两人相助固然是好事,可是,麻烦同样也不会少。 顾雀瞧着几人,心中满是欢喜。听多了关于秦无垢和顾臻的传闻,他原以为这二人是那种高高在上又极其冷傲的人。可如今见了,却发现他们与普通人无异,甚至更和善,更好相处。 几人正闹腾的时候,那边屋顶上的秦无垢忽而身形一旋,落在了院子里,三两步走到屋门前抬脚。“砰!”的一声,屋门直接被他踹开了。屋内两道身影疾射而出,手中兵刃朝秦无垢刺了过来。 林羡鱼一惊,提着青海剑就要上前,却被顾臻拦下了。 顾臻看着院子里站着的那两个人,神情变得严肃,沉声道:“别去,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林羡鱼错愕,连忙回头往院子里看去。顾雀也是一脸地震惊,回头看向了院中。 秦无垢负手立于院中,眉眼间森寒一片,唇角微微勾起,看着那两个人缓声道:“哦,原来是你们啊。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竟然还活着。你说,你们不在桎梧院好好待着,跑来这里做什么?” 说着,他点了点头,“嗯,我懂了。你们是来害我那徒弟的。”他伸手在眼前晃了晃,一边唇角翘起,冷声道:“这可不行,我就这么一个徒弟,跟宝贝似的,谁敢伤他,我要他万劫不复!” 话音落下,秦无垢衣袖一拂,一股气劲自袖中疾射而出,朝那两人面门打去。院子内的气氛骤然紧张,气温骤降。地面上自秦无垢脚下蔓延出寒霜,急速地朝那两人掠了去。 林羡鱼蹲下身去,眉头紧紧蹙在一起,看着那两个人。看了许久,忽而仰头向顾臻问道:“他们是不是当年魔宗的风使和云长老?” 顾臻点头,幽幽说道:“是他们。没想到他们在桎梧院关了六十多年,功夫非但没有全部废去,竟然还精进了不少。说起来,他们两个还是被秦思雨给重伤的……”说着,忽而扭头向林羡鱼问道:“你最近有看到秦思雨吗?她……” 顾臻欲言又止,将后面那半截话给咽了回去。 林羡鱼有些莫名其妙,秦思雨……他前些日子刚在黄县见过。可看顾臻的脸色,似乎情况有点不妙。 仔细一想,林羡鱼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秦思雨和秦无垢这些人活的太久,没有人可以伤的了他们。可是,一旦全身功力散尽,那生命便也到了尽头。 莫非……秦思雨已到了期限? 林羡鱼心中一阵酸楚,抬头看着顾臻,又看看那边院中与那人打斗的秦无垢,鼻间发酸,伸手拽住了顾臻的手臂,嘴角动了动却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顾臻微微笑了起来,伸手温柔的摸了摸林羡鱼的脑袋,眉头微微挑起,笑道:“傻孩子,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不过,她应该早有准备。”略微一顿,他又道:“我和你师父明日去碧海崖,滇城的事情,你若处理不了,等我们回来再说。” 林羡鱼揉了揉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顾雀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人,见林羡鱼双眼发红,他心中一紧,再看顾臻和秦无垢忽而就反应过来了。他听别人说过,功夫练到了桎梧境界,譬如像秦无垢和顾臻这样,便再无敌手。他们这些人永远不会老去,可若哪一日内力散尽,便也就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难道……秦无垢和顾臻也到大限了吗? 顾雀一时无言,方才他还羡慕林羡鱼,可现在他却生出一些同情来。这世上的人谁又能逃过生老病死,谁又能真的长生不老,不过就是活得久了一点而已。然而,一个人活得越久,便也越孤单。当看尽了这世间繁华,万千姿态,那颗心就再也不会起任何波澜。 林羡鱼收了收心思,转而看向了那边的秦无垢。 百年前魔宗宗主还不是江潮生,那时候的魔宗与正道平分江湖,多有冲突。魔宗宗主麾下四使中以风使功夫最好,而这云长老在魔宗的地位也不低。想当年两人纵横江湖,杀害了许多无辜的人,结果被秦思雨寻到,将两人打成重伤囚禁在了桎梧院。 可谁又能想到,六十年后他们又从桎梧院出来了…… 林羡鱼站在那里有些恍惚。那天去鹿苑见到的那三个人也是从桎梧院出来的,就他们所说将他们带出桎梧院的是位年轻人。如果是这样,那么这风使和云长老会不会也是那人放出来的? 可有个问题,风使和云长老是魔宗的人,即便是如今的魔宗宗主江潮生,他们二人也未必会听其命令,又怎会听一个毫不相干的人驱使? 林氏兄弟口中的人和那三人所说是同一人,而这个人并非温雅。霍白薰在同贺楼看到温雅和贺语在一起,两人很是亲密,那屋中又有他们一直在寻找的香料…… 林羡鱼此刻几乎可以确定,去桎梧院以及指使林氏兄弟和游烈等人入宋王府盗宝的人,就是贺语。 第661章 太丢人了 “师父,留活口!” 林羡鱼大喊一声,从屋顶上掠了出去。 风使和云长老听到林羡鱼的喊声均是一愣,两人同时回头朝林羡鱼看了过来。可就在他们分神的瞬间,秦无垢的掌风迎面而至。两人脚下一错,往后急速退去。然而,劲风从他们肩头扫过,两人闷哼一声,蹬蹬蹬往后退了几步,面色登时煞白。 秦无垢唇角一挑,衣袖朝前甩去,冷声道:“留活口啊,行,反正不死就是了。” “噗通”一声,刚抬脚的林羡鱼被秦无垢这句话一噎,脚下没站稳,滚落在了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哈哈哈……” 秦无垢和顾臻两人看到他这样子笑的前俯后仰,顾雀嘴角直抽抽。 林羡鱼从地上爬了起来,狠狠地看了两人秦无垢和顾臻一眼,而后转身伸手指向了顾雀。“你!不许把这事情说出去!太丢人了!” 顾雀想笑又不敢笑,扯着袖子捂着嘴,憋得实在难受。 风使和云长老见秦无垢和顾臻被林羡鱼吸引去了目光,两人互看一眼,电光火石间手上兵刃扬起,朝着秦无垢的后腰刺了刺过来。却在剑锋到了他身前的时候,又向外扫了去。一人挡在了秦无垢身前,另一人的剑直取林羡鱼胸口。 林羡鱼还再因摔在地上丢脸的事情生气,突如其来的一剑,他眉头一沉,一个翻转之下,青海剑向后一扬,人已翻了起来。在那长剑至身前的时候,他向后飞去,剑锋落在了那人的肩头,斜斜削了过去。 秦无垢见他对林羡鱼出手,眼中登时闪过一丝寒意,手腕上一翻一掌打在挡在面前那人肩头,脚下一踢。就听一声重响,那人被秦无垢一脚踹了出去,撞在了旁边的墙上。剧烈的撞击下,在那人落地的瞬间,就见墙上突然出现了数道裂缝,不断地向四周扩散。 顾雀脸颊上的肌肉抖动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看着趴在地上起不来的风使被坍塌的院墙覆盖,他暗暗舒了一口气。幸好自己不是林羡鱼的敌人,这秦无垢和顾臻还真是护短,这一脚下去,也不知道用了几成的内力。 恐怕……风使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秦无垢身形一闪,连一丝风都没有带起。抬抬眼皮的功夫,他人已经站到了风使面前,抬脚直接往他脸上踹了去,口中说道:“我没杀你已经很不错了,你竟然敢对他动手!” “这一脚,我让你知道,你爷爷我还活着呢!” “这一脚告诉你,就算我死了,你也碰到不到他一根手指头!” “这一脚,让你明白你永远都只能趴着!” “这一脚,让你知道我依旧是巅峰,而你就算再过个十年,百年,还是一滩烂泥!” “这一脚……” 顾雀捂着脸,那一脚一脚的听着都疼。 顾臻双手抱在胸前,挑眉道:“我说,你别给弄死了,羡羡还要查案呢。” “哦,知道了!” 秦无垢应了声,抬脚又朝前踹去。不过这次他没有踹风使的脸,而是一脚踢在了那边倒塌的墙上。一声巨响,盖在风使身上的碎砖和瓦片登时向四周分去。他袖子一卷,将风使从废墟中拎了出来,而后扔在了顾雀面前,扬了扬下巴,“小朋友,交给你了。” 顾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有些意外地看着秦无垢。“我?” 秦无垢微微歪头,“不然呢?难道你要我两老头子提着他?还是你想告诉,你和羡羡是敌人?” 顾雀哑口无言,遂点了点头,将风使身上的几处大穴封住,往后又退了几步。 林羡鱼和云长老动手,秦无垢和顾臻并没有打算帮忙的意思,两人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地凑在一起,一边看林羡鱼出手,一边嘀嘀咕咕地不知在说什么。说完,还互相看了彼此一眼,一脸地奸笑。 林羡鱼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云长老是上一代魔宗的高手。两人兵刃相撞,林羡鱼却没有半点的惧怕。在刚才出手的刹那,他已然知道了云长老的死穴在哪。只是,这人谨慎的很,每每露出破绽,又会反-攻为守,甚至有意地在让林羡鱼攻击自己。 林羡鱼觉察出了云长老的意图,眼间笑意凛凛,而后一个翻转之下落在了远处,声音缓缓道:“想法不错,可惜对我没用。” 秦无垢和顾臻都笑了起来,两人抱着双臂看着云长老,又看了眼林羡鱼,而后摇了摇头推到了院角。 云长老眉头一沉,显然已经明白了林羡鱼所指。可是,院中有秦无垢和顾臻,他若是不能出其不意拿下林羡鱼,根本不可能离开。落在了这几人的手中,他们所谋的事情肯定会败露。 自杀……他不想。 云长老大喝一声,提着长剑向外划出数招。剑气所过之处,一阵凛冽的劲风朝林羡鱼疾射而来。然而,持着双剑的手忽而在胸前汇聚,内力齐聚于之间,手上翻转之下,他周身起了大风。 林羡鱼轻声一笑,却并没有做任何的退避。 顾雀有些看不明白,小声向顾臻问道:“前辈,为什么云长老的内力有些奇怪?” 顾臻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慢吞吞说道:“那哪是他的内力啊,那是羡羡的内力。你没看到他刚才出手的时候,一直有所保留?他是将羡羡的内力拢聚到了自己身上,现在又想以此来对付羡羡。呵……简直做梦。这一招,羡羡七八岁的时候就会了。” 说这话的时候秦无垢和顾臻脸上都是得意,眼里满满当当的宠爱。 顾雀暗暗乍舌,这种事情他以前也听过,可今日还是第一次见。他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了云长老身上,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 方才,林羡鱼并未用尽全力,而是只用了七成的内力,不过是想探探这云长老的虚实。两人这一番打斗下来,他心中已然有了盘算。可是,云长老却只当林羡鱼功夫如此,想拼着最后一招将林羡鱼拿下。他将自己的内力凝聚于指尖,又将林羡鱼释放出的四散的内力聚集于双掌间,眸子也冷了下来。 林羡鱼头也未回朝众人摆了摆手,笑嘻嘻道:“一招,只一招,我让你明白一件事情。” 青海剑上闪起了蓝色的光芒,他微微敛眉,“临渊山庄永远是你们这些人无法逾越的高峰。” 随着云长老手中内力聚集,院中的气氛骤然冷到了极点。顾雀就觉得胸口好似堵了一团棉花,呼吸都有些不顺畅,十分地压抑。全身血液流动地极其缓慢,好似要冻住了。 院角的树木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稍微细一些的树枝更是歪着身子,好似要折断。日头依旧在头顶,湛蓝的天空未改变半分,可就是觉得原本晴朗的天空有些阴暗,连屋顶上落下的鸟儿也飞走了。 第662章 真有神族 片刻的功夫,院子上空的天已然变了。天际天际飘来几朵乌云,重重压在上空。风声呼啸着,吹得窗棂呼呼作响,啪啪啪的响声不断。树木东倒西歪,“嘭”的一声,屋顶忽而炸裂,瓦片和碎木屑四处飞落,洋洋洒洒地似雪花一般,被风卷着欲落不落。 林羡鱼轻轻叹了声,摇了摇头。他后退一步,做了个请的姿势,双眼含笑,“请吧。” 云长老见他如此的风轻云淡,眼睛余光看到那边站着的秦无垢和顾臻,纵身一跃,落在了高处。他眼中满是戾气,周身被赤红色的光芒包裹,长剑朝林羡鱼斜斜劈了下来。 林羡鱼眉眼间笑意越发地浓烈,勾起了唇角,周身和青海剑上起了一层淡蓝色的水雾。 所谓五行相克,云长老的内力属火,而林羡鱼的内力属于水,真好克制他。 顾臻看到这一幕,唉声叹气道:“哎……这有些人啊就是不知死活。看吧,这些该老实了。” 秦无垢没有说话,顾雀已经傻了眼,呆呆地站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羡鱼提着剑,缓缓横于胸前,眸间寒意森森。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印记。蓝色的印记,一点点扩散,好似一朵盛开的睡莲。 云长老瞳孔陡然收缩,提着剑的手开始发抖。可是,事已至此他已没有了任何退路。听着青海剑上发出的铮鸣声,好似一道道惊雷在耳边炸响,震得他头皮发麻。 林羡鱼声音淡淡,“世间万物皆有法,你们魔宗当年害人无数,与玄门一道覆灭。可你们这些余孽,被囚禁在桎梧院,原是想让你们悔过。你们非但没有半点的悔改之心,如今又入世为祸百姓。难道,真的觉得玄门就没有人了? 云长老听到林羡鱼这么说,手抖的更厉害了。想到那些久远的事情,连连喘着粗气。忽地,他直直地看向蹿到半空中的林羡鱼,冷哼一声,笑道:“微末伎俩,还想骗我!” 林羡鱼幽幽叹了口气,“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便也让你知道,何为正道!”话音落下,青海剑朝着云长老直接劈了过去。 顾雀根本没有听懂两人是何意思,甚至看着那青海剑也觉得诡异。他听说过青海剑,兵器排行榜上第一。原本也只以为是因这剑是秦无垢的佩剑,加之其出自名师之手,材料又十分地珍稀。可此刻见了林羡鱼出手,他才终于明白为何青海剑会被奉为神兵。 或许,这世上真的有许多他们不能理解的事情。又或者,那些关于神族、妖族、玄门以及魔宗的传闻本就是真。不过千百年已经过去了,修道之人已无法寻得踪迹,可并不是说这世上就没有玄门和仙道存在过。再者,所有的流言蜚语都有他的源头,否则又怎会有那一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呢。 思索间,那边云长老已然出招。他从屋顶上跃起,周身雷动。长剑划出之时,发出嘶嘶嘶的响声,带起一圈雷电,朝林羡鱼劈头盖脸扑了过来。 林羡鱼眉头一挑,冷声道:“不过尔尔,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得这么久的。”说这话,青海剑已连挽出数朵剑花,从雷电形成的剑气缝隙中穿了过去,直扑云长老胸口和面门。 云长老沉着眼眸身子向后弯出一个奇怪的弧度,躲过了林羡鱼的攻击。手中长剑向后扫来,似是蛇舞一半噼噼啪啪地击了出来。院中那些树木被击倒,纷纷坠地,扬起了一片灰尘。 林羡鱼持着青海剑,身形向半空中跃起,剑刃之上光芒越来越盛。 随着光芒搞得亮起,剑刃上的鳞状纹路绽现出夺目的色彩,在半空中翻出一道道海水纹路。 随着他的手腕翻动,那翻涌的海水纹路上又出现了一条青龙。一声龙吟,青龙于海水面上翻滚,忽而化作九条,朝着不同的方向,直朝云长老所在的位置扑去。 云长老一怔,连忙举剑相迎。可即便他速度再快,却仍旧有青龙的影子到了他面前,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就听衣帛被划破的声音响起,他身上的衣衫破了无数的口子。肌肤上一凉,鲜血便滚了出来。 云长老微微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脸错愕。 世人都知秦无垢和顾臻剑法卓然,当年也好,如今也罢,无人能敌。可是,谁又能想到林羡鱼的剑法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方才这一招,内力催动,化剑气为龙,实在不像是普通人的剑法。 云长老“噗通”一声跌在了地上,而后抬头看着一步步向他走近的林羡鱼,迟疑了半晌,缓缓吐出了一个字。“你……” 林羡鱼在他面前三步的地方站定,青海剑抵在了他的脖间,唇角扯出一丝笑意,摇头道:“我早就提醒过你了,你偏偏不信。不管是修道也好,玄门也罢,这世上总有人去做一些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我不想要你的性命,我只想知道,你到底受何人指使!” 云长老耳中嗡嗡嗡作响,许久反应过来,目光看向了秦无垢和顾臻,最终又落在了林羡鱼身上,眼神黯淡了下来,痴痴笑道:“原来……原来这世上真的还有神族。” 神族…… 顾雀已经无法形容自己此刻心中的惊讶,又或者说他根本不相信云长老口中所言。可是他刚才看的明明白白,林羡鱼身上迸发出的内劲,并非普通人可以做到。那剑刃上形成的潮涌和青龙,是实实在在可以看到的。他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顾臻用胳膊捅了捅顾雀,坏笑道:“小子,别瞎想。那其实就是青海潮生剑法中的一式。你看的海水翻涌和青龙,不过是羡羡内力所致,加之水雾和光线造成的。不过,那姓云的确实是被羡羡的剑气重伤,活不久了。” 秦无垢听到顾臻的话,扭头无语地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那意思很明显。——你这么一解释,他岂不更凌乱了? 顾臻撇了撇嘴,狠狠瞪了一眼秦无垢。——闭嘴,难道真的要告诉他真相,把明心推到风口浪尖上吗? 秦无垢吃瘪,鼻中冷哼了一声,转头又去看林羡鱼了。 林羡鱼站在那里,衣衫和发带随风飘着,声音淡淡,神色平静。“有没有神族不重要,重要的事你心中有没有信仰。一个人若是没有信仰,没有畏惧,没有追求,那和行尸走肉又有何不同?” 他略微顿了下,声音冷了下来。“云长老,我敬你是江湖前辈,你既然不愿意说,那我便送你一程。” 林羡鱼祭起了青海剑,幽蓝地光芒暴涨。剑刃上莹莹蓝光随着他手指一动,长剑飞出化作万道光芒,冲向了云长老。 “噗哧!” 血从云长老的胸口处涌了出来,他白皙的脸上血色尽失。 第663章 入府要人 “啪嗒”一声,长剑落在了地上。 云长老捂着胸口,鲜血从指缝里一滴滴落了下去,手被鲜血浸染。他不甘地看着林羡鱼和秦无垢几人,沉沉吸了几口气,费力地说道:“是我……是我失算,是我……自视过高。哼……你以为杀了我,捉了风使,你们就……你们就能知道……能知道背后的人是谁?” “哈哈哈……” 云长老放声笑了起来,口中鲜血不断地溢出,胸口处起伏不定。“桎梧院……桎梧院早已不是你们知道的那个桎梧院。魔宗……魔宗终要卷土重来,这天下……这天下也该……也该重新洗牌了。” 云长老看向了秦无垢和顾臻,眼底满是愤恨,缓缓伸手指向他们,咳嗽了几声后,冷冷笑道:“算算时间,你们这些人……也差不多到终结了。我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们,看你们……看你们怎么死!” 听到他这话,林羡鱼眉头沉沉,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脚重重地踩在了云长老的心口。他伸手在他额头上点了下,笑道:“你不说是谁指使没有关系,但是……你说我师父,还有我朋友,不行!” “砰!” 又是重重的一声响动,云长老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血从口中溢出,将身前的衣裳和领子染做了鲜红色。“秦家的人……果然护短!” 说完这话,他侧过头去,看着落在地上的长剑,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此刻的云长老特别希望林羡鱼能给他一个痛快,可是院中的几人连正眼瞧都没瞧他一下。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感受着生命的流逝,连耳畔的风都变得苍白。 林羡鱼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长剑,端详了一眼,而后摇头。“是把好剑,可惜他的主人却心术不正。”说话间,他掌中凝聚内力,握着剑柄用力一甩,就听的一声铮鸣,长剑被震成了数段,散落在了地上。 这期间,顾雀的脑袋飞速地转着,整个人都迷糊了起来。他只觉得脑袋嗡嗡嗡的响,无数的声音在他的四周萦绕着,可他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又或者说眼前看到的和听到的都是假。 顾臻暗暗摇头,身子一斜,手搭在了顾雀的肩膀上,坏坏笑道:“本家的小孩,你爹……你爹是不是叫顾澜,你娘叫徐容?” 听到顾臻的问话,顾雀打了个激灵,一下子从神游里缓过神来,茫然地点了点头。 “啧!我就说嘛,这孩子有几分眼熟!”顾臻一拍手,朝秦无垢说道。 秦无垢无奈地扯动着唇角,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没有应声。 云长老就这么躺在地上,四肢逐渐失去了知觉,意识也开始模糊,身下鲜血缓缓淌出,渗入砖缝中,染红了地面,形成了一道极为诡异的图案。 林羡鱼收起了青海剑,冷漠地看了一眼已经咽了气的云长老,而后抬头看着那边角落里的风使,低声道:“明明都是江湖前辈,若真心悔过,也可以安稳的过完这一生,偏偏不安分……” 秦无垢和顾臻见林羡鱼很轻松地就收拾了云长老,两人也放心不少。见林羡鱼朝他们走了过来,秦无垢瞄了他一眼,笑道:“不用说让我们现在就走的话,一晚,只待一晚。” 林羡鱼凑了过去,戳了下他,“一晚,这可是你说的。不过,我还真有件事情要你们帮忙。” 秦无垢和顾臻看他那神情,两人暗觉不妙,转身就要离开,却被林羡鱼拽住了衣袖。“怎么,不是说来帮我的,一听有事情就要跑。我可告诉你们,宴亭被人捉了,你们不去救,谁去救?” 似乎是怕两人不相信,林羡鱼指了指一侧站着的顾雀,“不信,你问他。” 秦无垢和顾臻同时看向了顾雀,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顾雀连忙点头,舔了舔嘴唇说道:“赖公子入宋王府去寻宋贺,被宋王爷给扣下了。卢公子入王府咬人,和王府的护卫动了手,这会还在宋王府呢。” “什么!他宋祁安竟然敢扣我的徒弟!” 顾臻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一把扯住秦无垢的手腕,嚷道:“走走走,咱们去宋王府要人!” 秦无垢却站在原地没有动,摸着下巴打量着林羡鱼。半晌,他皱眉道:“你是伏魔司掌首,当朝二品,你可是京官,你怎么不自己去要人?” 林羡鱼揉了揉眉心,叹气道:“你觉得我这个时候去宋王府,那宋祁安会不会也像扣下宴亭一样,把我也扣下呢?” 一听这话,秦无垢和顾臻相视一眼,顿时就明白了林羡鱼的意思。 林羡鱼等人到滇城是隐藏了行踪的,宋祁安虽然知道,可也不能对他们怎样。赖碧尘去找宋贺莫名被扣下,说明宋祁安已经起了疑心。 卢宴亭亮了身份,可实际上他也不是伏魔司的人,只能说是江湖侠客,又或是赖碧尘的好友。这样的身份闯宋王府,宋祁安有很多里有可以将他扣押。 如果这个时候林羡鱼上门去要人,反倒容易和宋祁安发生冲突。但,若是换成秦无垢和顾臻去,他宋祁安却不敢怎样。一来,这两人可是百年前乃至今日江湖上和朝堂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二来,他们是卢宴亭的师父,得知自己徒儿被捉,入府要人也合情合理。 顾雀尚在恍惚中,秦无垢和顾臻两人身形一闪,一纵之下已落在了很远的一处屋顶上。 林羡鱼看着两人离开,长长舒了一口气,而后上前将风使提起,拍了一把顾雀的肩膀,“该走了。” 顾雀从今天早上遇到林羡鱼开始,经历的说有事情好像就是在做梦一样。若不是那风使真真切切地被他扛在肩上,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幻觉了。 林羡鱼并没有带着风使回宅院,而是直接去了府衙。 周权见林羡鱼落在了院中,连忙挥手让左右退下,将风使带入了屋中。 关上了门窗,林羡鱼和顾雀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这才缓过气来,同时看向了躺在地上的风使。风使伤的不轻,五官紧紧皱在一起,脸色略显得有些苍白。 周权扫了几人一眼,而后目光落在了风使身上。 这人……他好像在同贺楼见过。 林羡鱼放下茶盏,走到风使身前,抬手解了他的穴道,而后捏住他的手腕,声音沉沉道:“我问你,取桎梧院放你们出来的人,是不是个女子?她是昭云国遗孤,对不对?” 风使手腕上吃痛,缓缓睁开眸子看向了林羡鱼,双眼无神。“是。把我们从桎梧院带走的是个女子,不过他是不是昭云国的后人我不知道。” 忽地,他笑道:“你……在找游烈对不对?” 林羡鱼愣住了,果然么,在鹿苑的时候,游烈并没有死。 第664章 怀疑游烈 从忻城的案子开始,游炽作为魔宗的一员,最后因林羡鱼的追踪而死。游烈是游炽的亲兄弟,他在鬼溪族的秘境中出现过,可是但是林羡鱼因曾与他有过往来,并没有疑心他。可是,如今他又牵扯到了滇城的案子,还从鹿苑中活着出去了,怎能叫林羡鱼不怀疑? 如果游烈和所有的事情没有关系,说他在调查游炽真正的死因,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到了现在这一步,将所有的事情串联在一起,游烈的嫌疑却也越来越大。更何况,他功夫不低又是怎么被抓,还听命于贺语前往宋王府盗宝? 这些事情一点都不合情理。所以,林羡鱼有理由怀疑,游烈肯定也和这些案子有关。只是,他伪装的太好了,让林羡鱼在最开始的时候放松了警惕。 此刻听到风使提到了游烈,林羡鱼打了个激灵。 他起身走到了风使身边,缓缓伸手捏住他的下颌,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声音淡淡,听不出半点的情绪。“哦,这么看来,你是见过他了?” 风使唇角一扯,惨惨笑了起来。“当然。不过……林羡鱼,你不要以为有秦无垢和顾臻那两个老东西在这里,你就能力挽狂澜。所有的事情从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了,现在已经到了尾声。” 他声音高了几分,看着林羡鱼和顾雀,又看了一眼站在那里一脸震惊的周权,摇头道:“你们从忻城的案子开始就已经进入了误区。这次并非是江湖动荡那么简单,朝堂上的格局也该换一换了。这天下,不是他柳氏一人的天下。林羡鱼,你守护的东西,你可有仔细想过,到底对吗?” 林羡鱼听着他的话,却没有打断。在那边院子的时候,他就已经看了出来,那云长老是个硬骨头,就算是捉回来了,也未必能问到任何的线索。 然,风使不同,他从一开始就隐藏了实力,而现在所说的这些,正是因他的表现欲。 风使有极盛的表现欲,这件事情林羡鱼在还没有入江湖的时候就听秦无垢和顾臻当玩笑说过。他也没想到会有一天真的能遇上这个人。这也是为何方才他直接将云长老就地正法,而独独将风使带回来的原因。 有些人藏了一肚子的话,若是不给他机会说出来,他倒是会变得郁郁寡欢。 风使和云长老这些人被关在桎梧院那么多年,想来有许多的怨恨要说,而且他们应该知道的不少。毕竟,眼前这个人可是刚刚才从同贺楼出来。他和贺语的关系,才是突破口。 林羡鱼眯了眯眼睛,似乎是认真地想了下风使的话,皱眉道:“你说的那些我都猜到了。你问我守护的东西是否正确。啧,这个事情可就不敢劳烦前辈你替我忧心了。” 他伸手落在了风使的伤处,内力一点点聚在指间,而后按了下去。“每个人立场不同,我不评判你是对是错。但是我是官府的人,你们杀人为恶,我就该捉拿你们。这么说,前辈可还满意?” 风使笑声越来越大,眉角挑起,“果然是林掌首,伶牙俐齿,让人无法反驳。你说的不错,立场不同,所以无法去判定他人是对是错。更何况,这世上并不是非黑即白。林掌首,我猜你现在肯定很想知道,为什么我们这些人愿意听一个陌生女子的命令。” 林羡鱼确实很想知道。贺语绝对不是魔宗的人,而且很有可能跟昭云国都没有关系。他实在想不明白,像风使和云长老这些人会听命于她。若说是江潮生请他们出山,多少还会令人信服一些。 风使摇了摇头,似是丝毫感受不到痛楚,声音低低道:“我们这些人,在朝廷和所谓正道人的眼中,那便是魔宗余孽,恨不得将我们斩草除根。可是,人并非是一生下来就是恶。林掌首,你觉得正道的那些人,真的就是正人君子吗?”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可是那些话却如同鼓槌一般敲打在林羡鱼等人的心头。 风使和云长老当年秦思雨重伤后囚在了桎梧院,那儿并非人间地狱,有人帮他们医好了伤,而后他们便一直生活在那里。经过了这些多年,他们的心早已沉寂,原本以为会在桎梧院中老死。可十多年前的时候,就有人去过桎梧院找过他们了。 十多年前入桎梧院的人自然不是贺语,而是另一名男子。风使至今还记得那人身上的气息,那是一种让人惧怕的威势,好似能将他们这些人的五脏六腑碾碎。 那人是何模样,风使并没有看到。那人当时告诉他们,很快东岳江湖上便会出现新的转机,而他们这些被囚禁的人,也将重见天日。 被关了将近一个甲子,他们这些人哪还会想着再入江湖。可是,那人提及了他们身世,还有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并且许诺一定会为他们报仇雪恨。本来,这些他们早已看淡。可不知怎得,与那人说话的时候就觉得有些恍惚起来,竟迷迷糊糊的答应了。 风使说到这里,脸色变得很差,似乎到现在他也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人比他们内力更高,能够在不知不觉间操控他们的意识。 那人离开后,桎梧院中关押的那些人似乎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某种变化。可这种变化,他们却又说不出来缘由。直到三个多月前,有一女子到了桎梧院,说起了十多年前他们答应的旧事。 风使叹息一声,声音低的只有自己能听到。“我们这些人虽然作恶,可既然答应了别人,那就不能反悔,无论是出于何种理由。” 林羡鱼听到他这话点了点头,手指从他的伤处移开了,眼中有一丝赞许,言道:“你们向来重诺,这一点无论是我师父,还是我,都很佩服。” 风使苦笑一声,摇头道:“可就是因为重诺,才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顾雀在旁边听得仔细,思索道:“林掌首,风使的意思……是不是当年那人对他们使用了摄魂术?” 林羡鱼笑了起来,摆手道:“不可能是摄魂术。摄魂术虽然可以控制他人的意识,操纵他人行为。可是,摄魂术有一定的时间性和地域性的限制。” 周权虽然懂的一些功夫,可到底不像林羡鱼和顾雀这些人家学渊源。听着几人说话,他脑袋里跟一团浆糊似的,云里雾里的听不明白。 风使意外地点了点头,言道:“确实不是摄魂术。桎梧院中关着的也有医师和药师,同样不乏内力高深,心志坚定之人。想要那么快并且同一时间控制许多人,就算是那人活着,也做不到。” 那人…… 林羡鱼闻言心中一紧,连忙问道:“那人是谁?” “天魔景魅。” 风使缓缓吐出了这个名字。 第665章 贺语被杀 “那是谁?” 周权满脸疑惑,出口问道。 林羡鱼听到这个名字,颇有些头疼。顾雀也显得有些紧张,身子往后缩了下。 天魔景魅,炎魔游炽,当年可是和秦无垢与顾臻这些人齐名的。他们二人亦正亦邪,在江湖上赫赫有名,让人闻风丧胆。游炽修习控火术,有“赤地千里”的名号。这天魔景魅,却与他完全不同。 天魔景魅生得十分俊俏,眉眼如画,额间一点朱砂,喜欢白衣,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此人所用兵刃乃是玉笛,善丹青音律。 他初入江湖的时候,秦无垢和顾臻还与他一同饮过酒。据秦无垢和顾臻回忆,景魅是天生异瞳,性格温润如玉,实在无法让人将他与魔这个字联系起来。 景魅的功夫是自学成才,据闻他幼时常常梦魇,因此身体十分瘦弱。后来机缘巧合之下竟无意间打通了奇经八脉,习得一身绝世武功。景魅的功夫招数很是简单,快准狠这三个字来形容很贴切。此人的内力也是别具一格,与他人完全不同。 之所以称他为魔,是因那摄魂术便是此人所创,当年就连风归云都中过招。 可惜,就是这样的一个天纵奇才,在魔宗与正道的大战中,他选择了站在魔宗那边。那一场大战是在陈庐,当时被景魅同一时间控制的江湖人不在少数。然而,秦无垢和顾臻以及秦思雨等人在场,魔宗最终大败,景魅也身受重伤,一身功夫尽废。 秦无垢有此喝酒的时候与顾臻提起了此人,言语之间颇为惋惜。据他们回忆,陈庐城之战后,景魅被人带走,没过多久便传来了他的死讯。 林羡鱼大概与周权和顾雀说了下景魅,然后摇了摇头。景魅当年被人救走,未必就真的死了。如果是有人伪造了死讯,而后景魅隐姓埋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摄魂术并不需要很高的内力,景魅创摄魂术,就算是武功全废,他也一样可以控制他人。 顾雀听林羡鱼说完,皱眉道:“这么看来,十几年前入桎梧院的,倒真有可能是天魔景魅,而且他也确实有这个动机。”说着,他抬头看向林羡鱼,“林掌首,你觉得……他现在会在滇城吗?” 顾雀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够做到这些,那只能是他。那么,景魅到底是和江潮生一伙的,还是跟贺语?又或者说,他只是在借着这些事情来报当年之仇? 林羡鱼转头看向了风使,思索了半晌说道:“周大人,此人就交给了你。我去去就回。”话毕,他转身就往府衙外跑去。 顾雀见他走了,三两步跟了出来,急急道:“林掌首,需要我帮忙吗?” “你留在府衙,以免被人钻了空子!” 林羡鱼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顾雀抬头的时候,他早已不见了踪影。 顾雀回头和周权面面相觑。 滇城府衙的守卫很是松懈,大部分的人马都由宋王府调配,因此府衙中算上看管牢房的守军,连百人都不到。林羡鱼将顾雀留在这里,是怕有人此时来府衙杀人灭口。 顾雀略微想了想,凑到周权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而后周权将风使藏了起来。做完这些,顾雀走到院中,从囊中翻出个小盒子来。盒子一打开,一股淡淡的香味飘散了出来。一只很小的甲虫动了动翅膀,而后飞了起来,在他身边打了个几个璇儿,而后向府衙外飞去。 周权走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那虫子分出去,眼中有几分好奇,又有些羡慕。 顾雀扭头的时候刚好看到他的神情,微微笑了笑,从囊中又取出另外一个盒子,走过去递到周权面前,轻声道:“周大人既然喜欢,那就送你一只。” 周权登时就乐了,也不跟顾雀客气,直接将那盒子收下了。顾雀又仔细和他说了要注意的事情,以及怎么养。两人说着说着,都笑了起来。 林羡鱼出了府衙后直奔同贺楼。他听到了宋贺和贺语的话,现在又杀了院长老,捉了风使,贺语肯定有所察觉。如果这个时候再不出手拿人,贺语肯定跑了。 可,林羡鱼终究是去晚了一步。 等他到了同贺楼前的那条街上时,就看到百姓纷纷往同贺楼奔去,一个个脸上满是不可置信。林羡鱼一愣神,一把抓住个路人,疑惑道:“前面发生了何事?” 那人着急着去看热闹,甩开林羡鱼的手,嚷道:“还能是什么事,那同贺楼的贺语自杀了!” 林羡鱼心中咯噔一下,也顾不得其他,直接纵身跃起朝同贺楼奔去。 方才与他说话的人,见他蹿上了半空,身子一颤跌坐在了地上,伸手指着林羡鱼的背影,唇角动了动,半晌吸了一口气,喊道:“神……神仙……吗?” 林羡鱼冲进同贺楼院中的时候,就看到院子里站满了宋王府的亲卫,宋贺就站在屋檐下,屋门敞开着。宋贺抬头看着屋内,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听到声音,宋王府的亲卫纷纷看向了林羡鱼,手中的兵刃一翻,就将他围了起来,有人怒喝道:“你是何人!” 林羡鱼冷笑一声,拔地而起直接冲向了宋贺。 劲风袭来,宋贺缓缓回过神来,朝追过来的亲卫摆了摆手,神情有些古怪。“都退下吧。” 那些人有些迟疑,但看宋贺脸色阴沉了下来,连忙收了兵刃往后退去。 林羡鱼落在了宋贺身侧,抬眉往屋内看了一眼,就见屋内的横梁上挂着一条白绫,贺语便悬在半空中,脚下有凳子倒地。 “不是自杀。” 林羡鱼扫了一眼屋内,忽而出声说了句。 宋贺缓缓扭过头,看着林羡鱼的侧脸,无奈地笑了起来,摇头道:“没想到,你我竟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倒真让我有些不适应。” 林羡鱼侧头,眉角一挑,淡淡道:“在哪见面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能不能达成一致。” 话罢,林羡鱼抬脚进了屋中。宋贺低低叹息一声,也跟着进了屋子。 院中那些亲卫站在原地,一个个神色紧张,不知道刚闯入的年轻人到底是谁。可是看自家小王爷似乎与他认识,便也放下心来。 屋子里,宋贺仰头看着已经断气的贺语,叹气道:“可惜了,好好的一个美人,就这么香消玉殒了。” 林羡鱼在窗前站定,唇角一勾,笑道:“确实是美人,不过是个蛇蝎美人。小王爷不会真的看不出来,这悬梁自尽的把戏是他人所为吗?” 宋贺将地上的凳子扶了起来,看了眼上面的脚印,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这追查凶手的事情还是林掌首比较在行,我呢,就帮你打打下手吧。” 林羡鱼手从窗棂上抹了过去,“让小王爷打下手,受宠若惊啊。” 第666章 你最靠谱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彼此,相视一笑,又扭头专注地去搜查屋内残留的线索。 林羡鱼不相信贺语会在这个时候自杀,而事实上她确实也不是自杀。宋贺扶起了倒地的凳子,上头虽然有贺语的脚印,可是却距离悬挂着的贺语双脚有些距离。就算是踮着脚尖,也未必能够触碰到凳面。 林羡鱼在窗台外发现了很小的半截脚印,应该是女子或者小孩留下的。屋中的桌上有熏香,香料早已燃尽。饶是林羡鱼对香料不如霍白薰那么了解,也闻出这香味有些不对劲。 宋贺在屋内走了一圈,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桌上放置着的茶盏上落有胭脂,很淡,但是仔细观察能够看得到。炉旁放置着的空茶杯很是整齐,低下身去,眼睛与桌面同一条线,能够看到桌面上有水滴干个活的痕迹。所以,这屋中原本应该是两个人。 林羡鱼确定了贺语并非自杀,遂转头看向宋贺,笑道:“不知我能否让我的人来验尸?” 宋贺做了个请的姿势,应声道:“当然可以。” 林羡鱼笑着点了点了头,“那就得劳烦小王爷封锁现场,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这是自然。” 宋贺应了一句,还未来得及讲出自己刚才酝酿了许久的话,一抬头就看到林羡鱼已经蹿出了院子。他缓缓摇了摇头,朝院中站着的亲卫招了招手。 那人小跑着到了他身前,低着头等着他吩咐。 宋贺思索了下,向那人说道:“将同贺楼包围起来,不要让任何人出入。将楼中还在的人全部带过来还有……”他眉头沉了下来,“先不要回府禀告,刚才来过人的事情,也不许说出去。” 那人诧异之下脸上显出一丝忧虑来,低身说道:“可是,街上那么多百姓都看到了。如果不回府禀告,王爷若是知道了怪罪的话……” 宋贺缓缓转过头去,盯着那人瞧了一眼,声音冷了下来。“哦?你觉得我需要你教我做事?” “噗通”一声,那人吓得跪在了地上,伏地颤抖着,“不不不,属下知错了,属下只是怕小王爷受责罚。属下……属下这就去办!” “滚!” 宋贺怒喝一声,而后抬头看着院中那些亲卫,声音冷冰冰的。“本王再说一遍,今日之事你们权当没有看见,谁若敢说出去半个字,小心本王要他全家陪葬!都给本王滚出去在外面守着,没有命令,谁敢闯入一律杀无赦!” 这话一出,那些人哪还敢再有半点的别的心思,连忙握着兵刃往门外奔去。他们是听命宋祁安的,也和府中总管关系不错。可宋贺到底是宋祁安唯一的儿子,日后继承王爷的只有他,也只能是他。宋贺要杀他们,或者是杀他们的家人,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宋贺看着众人出去,自己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仔细地思索着离开同贺楼之后发生的事情。 方才宋贺从同贺楼离开之后,去客栈没有看到林羡鱼和伏魔司的人,便也打算回王府。可走着走着,他就觉得城中的气氛有些不对,隐隐的感觉到了骇人的气息。于是,便也循着那气息奔去。 他追去的方向正是林羡鱼所在的位置,可等他到的时候,只看到死在院子里的云长老。宋贺并不识得云长老,又或是魔宗的人。只是,他瞧见了地上断成一截一截的长剑。拼凑之下,便也猜出了地上那人的身份,一寻思也猜到可能是林羡鱼杀了他。 人死在了滇城,府衙的人又不在。宋贺便让手下的人将云长老寻个地方掩埋,至于那断剑也一同埋了去,他自己一个人回了城中。 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实在让宋贺有些猝不及防,赖碧尘去王府寻他被宋祁安扣下,他也不是没有去求情,或者请求宋祁安放人。可奇怪的是,一向对他温和的父亲跟变了个人似的,无论他怎么晓明利害,他就是不肯松口,甚至还扬言,若是自己再多说一个字,便将赖碧尘投入大牢。 宋贺替赖碧尘担心,这还没喘过气来,卢宴亭又上了门…… 一桩接一桩的意外,宋贺有些心力交瘁。赖碧尘是他的朋友,他当然相信赖碧尘。可扣押赖碧尘的是自己的父亲,如今情况还不明朗,他就算是有心偷偷放走赖碧尘和卢宴亭,也得先稳住自己的父王,寻到关押两人的地方。为了不让父王起疑,这才到了同贺楼传话。 宋贺想到这些事情,下意识地叹了口气。别人都羡慕生在王侯家,一辈子生活无忧,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可谁又能知道他们这些人心中的苦闷? 哎…… 宋贺长长叹息一声,抬头望着天空中往西移去的日头,自嘲地撇了撇嘴。 林羡鱼奔出同贺楼之后,忽然想起来自己让霍白薰和刑罹去千机门和幻月阁了。他蹲在屋顶上,扶着额头不断地叹气。 “羡哥哥,你这样可真丑。”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了来,林羡鱼心生欢喜,站起身来反手就将来人抱在了怀中,眨巴着眼睛,“哎呀,你来的正是时候。” 来得自然是曲长亭,他方才离开后去寻了滇城这边沉渊楼的分部,安排好了引西域三鬼出来的事情,便打算去那边刚买的宅子瞧瞧,走到半路就觉察到林羡鱼的气息,一抬头就见他愁眉不展地蹲在屋顶上,于是就蹿了上来。 林羡鱼见他已经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伸手揉了揉他的脸颊,挑眉道:“果然还是你最靠谱了。不过呢……我还有个事情得麻烦你……” 曲长亭脸色登时垮了下来,从林羡鱼怀里挣脱了出来,往后退了两步,斜着眼睛看着他。“你……你不会是让我去找薰姐姐和罹哥哥吧?”说着,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刚跑了半天都快累死了,你倒是可怜可怜我,让我歇会啊……” 林羡鱼很是委屈地说道:“长亭啊,你要是不帮我,我可就真的有大麻烦了。我也知道你辛苦,这样吧,你去宅子看看他们回来了没有,要是没回来就让玄羽卫去找,我还有事,实在没法分身啊。”说着,拽着曲长亭的手臂使劲的晃。 曲长亭被他摇的都快散架了,实在没办法了,只得点头应声道:“好好好,我去,我去还不行嘛。” 说完,曲长亭腮帮子一鼓,耷拉着个脑袋下了屋顶。 林羡鱼眉头一挑,拍了拍手笑了起来,而后从屋顶上跳了下来,拧身进了一条巷子。往前走了一段后,又从另外的巷子口拐了出来,抬头间满脸欢喜。 街对面站着秦无垢和顾臻,两人手中各提着一个人。 “人带回来了,不过……有些麻烦。” 秦无垢看着扑向卢宴亭和赖碧尘的林羡鱼,轻声说道。 第667章 小孩斗嘴 林羡鱼僵在了当场。 细细端详之下,就见赖碧尘和卢宴亭两人眼神呆滞,身子绵软,全靠着秦无垢和顾臻扶着才站稳。 秦无垢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有些棘手,但不是大问题。” “是……摄魂术?”林羡鱼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顾臻将卢宴亭抱了起来,面无表情说道:“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秦无垢,要不是当年你拦着,我早就把他给碎尸万段了!都怪你,现在好了,连咱们的徒弟都给搭进去了。” 秦无垢翻了个白眼,回击道:“你说这话真的好意思吗?也不知道当时是谁从我手底下把那景魅给抱走的?说起来,别人都以为我和他关系不错,实际上跟他喝酒最多的人可是你……” “秦无垢,你说这话可就没良心了啊。我那不是看着你下不去手,这才出手救了他。你怎么就倒打一耙呢?那要算这个,当年杀了秦家的那人,还不是你给丢到大理寺,结果最后人无罪释放……” “顾臻,你这人可真没意思,总也没事跟我翻旧账。要算起来,你干过的蠢事可一点不比我少。就说今天,你去宋王府拆了人家十间屋子,七堵墙……” “喂喂喂!说好不提这事的!” “那还不都怪你!” “过分了啊!” “你才过分呢……” 见两人又吵了起来,林羡鱼沉沉吸了一口气,狠狠跺脚。“闭嘴!再吵都给我回去!” 呃…… 秦无垢和顾臻登时安静了下来,看着林羡鱼跟做错事的孩子似的,神情有几分委屈,却在看向彼此的时候,又朝对方翻了个白眼,冷哼了声扭头看向了别处。 林羡鱼颇为无语地看着他们,叹气道:“你看看你们两个,加起来都两百多岁的人了,这怎么就越来越幼稚了!”说着,指了下卢宴亭和赖碧尘,“他们俩现在还处在危险之中呢!” 秦无垢“哦”了声,抱起赖碧尘就往客栈奔。“那我带他去找小薰。” “回来回来,他们不在客栈了。”林羡鱼连忙喊了一声。 秦无垢却已落在了很远的地方,听到这句话回头看了眼林羡鱼,似乎有些生气了。 顾臻抱着卢宴亭,朝林羡鱼摇了摇头,笑道:“放心好了,他就是担心宴亭。”说完,抬脚朝屋顶上蹿去,连一丝风都没有带起。 林羡鱼站在巷子里看着朝那边宅子奔去的秦无垢和顾臻,心不由得揪了起来。赖碧尘和卢宴亭去的是宋王府,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地中了摄魂术?听秦无垢和顾臻的意思,施术的人应该就是天魔景魅。 景魅……真的还活着吗?可为什么会出现在宋王府…… 林羡鱼陷入了沉思之中,摸着眉心,靠在了墙边。 桎梧院的人是贺语放出来的,贺语已经死了。而最初去桎梧院的人是景魅,那么景魅又是效命于谁呢?林天被杀,林云回了烈山宫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传出来。幻月阁和千机门又出了那样的事情,就连灵鹫宫的泠酒也下了山,若说这事情简单,却又很复杂。 林羡鱼在伏魔司多年,办过那么多的案子,有因爱生恨的,有因私人恩怨而结仇的,有关系到朝堂的,更多的则是民间轶事。可就算那些案子再怎么的诡异,到最后他也捋的一清二楚。 可自打西域三鬼从帝宫中盗走了那图册之后,遇到的这些案子明面上并没有多大的联系,暗地里却是千丝万缕的关系,让人摸不着头脑,理不清思绪。 这些案子,看似是魔宗要卷土重来,与朝堂中的有心人勾结。可实际上把每件案子分开看,却又有不同的目的,参与到案子里的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心思。 忻城案中江游子是为了冥帝幻幽石,就连帝君白悟舟都牵扯了进来。可惜最后风归云说那冥帝幻幽石根本是假,就连所谓的鬼溪族宝藏也是子虚乌有。而鬼溪族最重要的东西,实际上就是鬼溪秘术,便也是最初出现在白云寨后山的骨女。 越州案子中,看似是为了清心门当年所敛的财物,实际上却是因为陈爻重伤,想要寻得长生不老药。这其中牵扯到了许多陈年旧事,风雨镇上出现过的药师,真正效命的人也并非是陈爻,而是魔宗。 再到凤鸣城黄泉宫,所谓“曼珠沙华”不过是幻象。也正是因为凤鸣城之事,揭开了魔宗图谋的冰山一角。云渺和凤宸等人落网,而裴灿也在那次的事情中浮出水面,被柳渊和林羡鱼怀疑。 十大家族之间的纠葛也就此引出,凤玉落入魔宗的缘由便也明了。 林羡鱼又想到长安的事情。去长安是因自己和柳渊疑心裴灿,而大理寺薛长夜查案牵扯到汾阳楼,于是自己借口逃婚到了长安。 长安一行,彻底揭开了凤鸣城之事的起因,也得知当年临海战役的真相。可是,却又起了新的风波,得出了一个让他们都震惊的线索。 可以说,长安城的事情得出的结论,在凤鸣城城主沐风死时,林羡鱼已心中有数。可是,在没有任何证据之前,他是不能贸然下结论。 宋祁安出现在长安城,当年柳渊赐给他的两幅画中的一幅在府衙的密室之中,也间接地让他相信了确实有人在谋划起事。 滇城的事情查到现在,一直都被人牵着鼻子走。能知道的,也只有魔宗宗主便是他们见过两次的江潮生。宋祁安和白面鬼深夜密会,并未提及任何有关谋反的事情,反倒是死了不少的人。 现在唯一能确定是,滇城之中至少有三股势力。墨衣坊莫逸风是昭云国之后,为当年昭云国灭国而来。魔宗江潮生带领魔宗众人,似乎也在寻找昭云国的一些东西。可他们和莫逸风并不是一伙的。 另外的……另外那一股势力,便是以贺语为首的人。 林羡鱼蹲在地上,捏着根树枝划来划去。看着墨衣坊、江潮生、贺语这三个名字,他不由得苦笑了起来。这三方势力中,任何一方都不好惹。更何况,还有个镇南王宋祁安呢。 唉…… 林羡鱼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阳光从院墙上斜斜落了下来,有些刺眼。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之后,眉头动了下,摇头道:“似乎,我现在最应该担心的是宴亭和碧尘吧……” 正自言自语间,头顶上传来曲长亭的声音。 “羡哥哥,薰姐姐和罹哥哥去府衙了哦。不过……我刚刚好像看到你师父和顾伯伯了。”说话间,曲长亭从墙头上跳了下来。 林羡鱼想都没想点了点头,“对啊,他们来了。” “啊!这……我来的时候听师父说,秦姑姑和柳姐姐也要来滇城哦。”曲长亭咬了一口梨子,含糊不清的说道。 “呵……” 林羡鱼嘴角一抽,差点没背过气去。 第668章 女子杀人 秦无垢和顾臻到了滇城,有林羡鱼和卢宴亭在,他们倒是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可是秦思雨和柳星沉,这两个人可根本不会看他们的脸色行事啊。 林羡鱼欲哭无泪,要是秦思雨和柳星沉来了,那风归云还有四圣谷的几位,又怎么可能不来凑热闹? 曲长亭咬着嘴唇,端详着林羡鱼的表情,末了从兜里掏出个梨子,胡乱擦了擦塞到他手中,低声嘀咕道:“不就是没给你吃梨子嘛,你也别这副表情啊。” 林羡鱼伸手,捏住曲长亭的脸颊,一字一句道:“这是吃不吃梨子的事吗?长亭啊,你怎么就这么天真呢?你想想,滇城的事情那么乱,我们几个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们这些人来了,岂不更乱?” 曲长亭仰头看了看天空,轻描淡写道:“羡哥哥啊,这可是你不对了。他们几个都是江湖前辈,就算是闯祸也没人敢对他们动手啊。有他们在,这跑腿啊,抓人的事情,交给他们不就行了。你只管坐镇军中,思索怎么行动,指挥他们不就行了?” 说完,曲长亭又咬了一口梨子,“你也不用怕他们不听你的话。秦姑姑和你师父本就有血缘关系,她又是个明事理的人,至于柳姐姐嘛,她是秦姑姑的徒弟,我师父还在这里呢,她总不能害我师父。嗯……我猜呢,四圣谷的那几位伯伯也会来,还有三残……” 曲长亭大手一挥,“尽管放心,他们有你师父和顾伯伯镇着,不会闹出什么大事的。嘿嘿,我现在担心的是,你买的那宅子根本不够他们这些人住的,要不……我去让人把我的宅子给收拾出来?” 林羡鱼听着曲长亭絮絮叨叨的话,他只觉得牙疼,根本一个字都不想说。 曲长亭见他不说话,扯住他的袖子,“你别不理我啊,我说的可都是实情。你想想啊,他们这些人一到滇城,消息传出了,那些个跟他们有交情,又或是有仇的肯定会尽快赶来。到时候滇城必然热闹,你也不想扫了他们的兴吧……” 有交情,或是有仇的都会来…… 林羡鱼忽然打了个激灵,如果因他们的缘故,江湖人都赶到了滇城,那…… “长亭,帮我个忙。”林羡鱼忽然转身,一把抓住曲长亭的手,神情颇为紧张。也不管曲长亭的讶异,他低声与曲长亭说了几句话,而后拔腿就往同贺楼跑去。 曲长亭站在巷子里看着消失在人群里的林羡鱼,忽地就觉得脊背发凉。如果林羡鱼的猜测成真,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啪”的一声,曲长亭手往后一扬,吃得剩下半个的梨子被扔了出去。再抬头一看,曲长亭已经蹿上了屋顶,朝着远处奔了去。 林羡鱼赶到同贺楼的时候,霍白薰已经验尸了。刑罹和宋贺站在屋外的檐下,两人神情凝重,各自看着不同的方向,不知在思考什么。 宋贺带来的那些亲卫将同贺楼围了个水泄不通,院子里站着两个婢女,两人垂着头,身子在发抖。 林羡鱼落在刑罹身侧,扬了扬下巴,向那边站的有些远的宋贺问道:“她们是贺语的婢女?” 宋贺点头,却又叹了口气。 院中站着的那两个女子确实是贺语的婢女。今早宋贺来过之后,贺语便将同贺楼所有的人聚在了院中,给她们发了遣散费,而后就让大家都离开了。这两名婢女是一直服侍她的,怎么也不愿意走。贺语想着离开了滇城,自己身边总也要有人照料,于是就答应了她们留下。 据两名婢女所言,待同贺楼的人都走了之后,贺语就回了屋中收拾行囊,她们中一人去雇马车,余下那一人留在院中等着贺语差遣。 贺语进屋之后一直没有任何的动静,留下的那婢女觉得奇怪,就去叩门。谁知这门敲了半天却没有人回应,心急之下她直接撞开了屋门。哪想到,就看到贺语悬在房梁上,已经没了气息。 林羡鱼听宋贺说完,眉头一挑,低声笑了起来。不管贺语是自杀,还是他杀,凳子倒地总也有声响。这婢女就在院中,怎么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这一点,极其不合理。 宋贺听到他这话点了点头,言道:“我也是这样觉得。可是,我刚才与刑公子试过,确实在院中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刑罹“嗯”了声,接话道:“确实如此。我方才是在院中的,小王爷踢翻了凳子,我也只听到很轻的声音,根本不会想到是凳子倒了。所以,我和小王爷怀疑,这屋中有古怪。” 林羡鱼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情,他摸索着下巴思索了良久。 忽地,他唇角一翘,挑眉道:“我知道了。”说着,抬脚走到门口,伸手敲了敲门板,又凑上前去细细嗅了嗅。 “不用看了,这屋子的门窗用的木料是极其罕见的,可以隔音。” 屋内传出霍白薰的声音,继而便看到她从屋内走了出来。 霍白薰一边褪去手上的天蚕丝手套,一边言道:“我刚才到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这种木料只有在桎梧院附近才有,以前是拿来做棺椁的,既有防潮的用处,隔音效果也很好。此树极难生长,一个甲子才能长到碗口粗细,因此价格十分昂贵。” 刑罹早已递上了帕子,顺手拿过霍白薰手里的沾了血的手套,走到天井那边去洗。霍白薰在院中坐了下来,端着茶盏慢悠悠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继续道:“当年我和师父去桎梧院的小岛上,费了好大心思才得了不过三尺长的一段,师父可宝贝着呢。” 林羡鱼眉头敛了下,“你说的阴月木?” 霍白薰点头。这贺语屋子的门窗确实都是阴月木,因此在院中的人听不到屋内的声音也很正常。 林羡鱼幽幽叹了口气,看来这两个婢女并没有说谎。 宋贺还是头次听说有阴月木,正想多问几句,就看到刑罹回头看了他一眼。登时,他那到了嘴边的话就给吞了回去,微微笑了下没有再说话了。 林羡鱼回头看了眼屋中,眼珠子转了转,向霍白薰说道:“阿薰,有没有别的发现?” 霍白薰回过头来,指了指屋内的窗户方向,又将一块帕子放在了石桌上。 林羡鱼和宋贺同时看了一眼,连忙走了过去。 霍白薰放下茶盏,缓缓道:“贺语是先被人迷晕了而后用绳索掉上去的。这帕子……是我在后面的巷子的草丛里找到的。” “而且……迷晕她的是个女人。” 迷晕…… 宋贺眉头拧了起来。贺语懂的功夫,这件事情他和父亲宋祁安都知道。想要迷晕她,只能是她很信任的人,而且这个人比贺语高。 林羡鱼却并不觉得意外,毕竟他在窗台发现的脚印也证实了这一点。 第669章 凶手之疑 方才霍白薰到了同贺楼之后,并没有着急着验尸,而是先将屋内屋外查探了一番。 确实如林羡鱼猜测的那般,人是从窗户翻出去的。后院的墙上有完整的脚印和半截手掌印,院墙临近青龙河,是一片不大的林子。她找到的那块帕子,便是在林子里寻到的。 帕子上有致人昏迷的药物,而贺语身上没有任何的伤口,只有脖间绳索的印记。霍白熏解剖了贺语的尸体,并没有发现其他的致命伤。她的脖颈因绳索勒的太紧的缘故,颈部的骨头已然断裂。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疑惑道:“不应该啊,就算是中了迷药被人悬在房梁上,那也会因无法呼吸而醒过来。贺语懂得功夫,只要她一醒定然可以自救。” 霍白薰翻下茶盏,慢悠悠说道:“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个问题。贺语……身上并没有挣扎的痕迹,也没有被人点了穴道。也就是说,她就算是曾经醒过来过,但没有做任何的反应。我试过,她内力不差,而且身上也带着匕首。” 宋贺眉头蹙了起来,思索道:“这样的话,可就有些说不通了。蝼蚁尚且贪生,她贺语又怎么会这么甘心死去?” 霍白薰摇头。她并不知道林羡鱼来过同贺楼,而且听到了宋贺的和贺语的谈话,也真不知道贺语和风使之间的关系,只能将自己验尸得出的结论告知二人。屋中确实没有打斗的痕迹,进入屋中的是贺语的熟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问题是,既然能从窗户翻出去,还能跃上墙头。这个凶手也是懂功夫的。既然懂的功夫,又用迷药将贺语弄晕,还凭一人之力将她悬在了房梁上,说明此人的力气很大。若真是女子,就凭这点已然说有人吃惊。再者,既然已经是用了迷药,为何贺语会没有任何的挣扎痕迹? 林羡鱼也在思索这个问题。仔细想想,这江湖上拥有如此力量的女子,倒也不是没有。可是,那个人不可能杀贺语,而且依着她的功夫,贺语根本在她手底下走不过十招。 院中一片寂静,那两个婢女身如斗筛,低声啜泣了起来。他们身为下人,但贺语对待他们一直不错。宋王爷让贺语离开滇城,他们这些人都是不愿意走的。可是贺语说了,不想连累她们。否则,事发的时候也不会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林羡鱼摸了摸鼻子,忽然站起身来进入了屋内。 屋中摆设如旧,贺语被安置在那边的床榻上,进过霍白薰的手,她的神情很安详。屋内人仍旧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和帕子上的并不一样。林羡鱼走到了窗户旁,仔细打量着窗台上的半个脚印,而后手落在窗台上,翻了出去。 贺语住的屋子后方是花圃,屋檐下有一条走廊,走廊上有青石铺成的路通往花圃深处,霍白薰说的脚印就在花圃的边缘。 林羡鱼抬头看了眼花圃旁边的院墙,果然在上面找到了完整的脚印。他三两步走了过去,仔细端详了一番,忽而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纵身一跃落在了院墙上。 站在墙头,仔细看了那脚印的位置,林羡鱼往前走了几步,果然在那边的瓦片上看到了一个手掌印。他眉头一动,转身朝院中掠去。 宋贺和霍白薰有些惊讶。林羡鱼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两人身前,摇头道:“有两个凶手。一个应该是女子,用迷药的是她。另一个人是个孩子,又或者说是发生了某种巨变,手掌较常人小很多。重要的一点是……这个懂得摄魂术。” 刑罹刚好洗干净了天蚕丝手套走了过来,听到林羡鱼的话,应声道:“我和紫羽两人回来的路上在茶寮听到有人在传一件事。他们说,天魔景魅回来了,而且他还有个徒弟。西北那边已经发生了好几桩案子,凶手都是中了摄魂术,而后杀人,又或是自杀。” “有这等事?” 宋贺和霍白薰一脸惊讶,同时看向了刑罹。 刑罹点了点头。说这事情的那人是西北过来的商旅,他说的很肯定,而且提到有一桩案子他就是目击者。府衙的人查不到线索,便找了江湖人来帮忙,去的那人就是耶宝。耶宝听了众人说的之后,又查看了尸体,告诉府衙的人,说施展摄魂术的人应该是刚开始使用摄魂术,因此还不能运用自如。 刑罹当时听到这儿颇为纳闷,那人就学着耶宝当时的动作和神情,将耶宝当时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这使用摄魂术的人确实是个天才,只可惜他办法掌控自己的力量,所以这些人不过是他的实验品,用以练习。你们啊,可别小瞧孩子。有时候,孩子可比大人厉害多了。” 那商人说到这,操着一口当地的口音,摊手道:“这话我觉得说的对,很对。咱们这些人啊见识的多了,心思也就复杂了。反倒是小孩子,接触的事情少,一旦产生了兴趣,就不会有其他的杂念。你看我,以前的时候想闯江湖,后来的时候又想当个捕快。谁知道到最后,倒成了个满到处跑的客商。” 刑罹学那人说话,学的惟妙惟俏,逗得霍白薰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羡鱼略作思索,而后说道:“也就是景魅不光重出江湖了,而且还收了个小徒弟。这么说的话,出现在贺语房中的那个小孩子就是景魅的徒弟了?” 宋贺和霍白薰同时点了点头,刑罹言道:“目前看来,也确实是这样。” 林羡鱼在院中缓缓踱步,心沉到了谷底。 如果,第一次去桎梧院的人真的是景魅,那么他和贺语应该是一伙的。可是,为什么在宋祁安要贺语离开滇城的时候,忽然对贺语出手杀了她? 贺语离开滇城是宋祁安要求的,而当时贺语和风使的话,说明贺语知道宋祁安一些秘密。就算是真的有人要她的命,那也应该是宋祁安,而不是景魅。难不成,景魅是在替宋祁安办事? 忽地,林羡鱼怔住了。 卢宴亭和赖碧尘…… “快走,我们回去!”林羡鱼急急向霍白薰和刑罹说道,从宋贺身边掠过的时候,将那帕子塞到了他的手中,“你即刻回府去问问,这帕子是谁的。”话罢,他人已经落在了院墙上,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霍白薰和刑罹跟林羡鱼认识那么久,当然猜到林羡鱼肯定是发现了什么,也顾不得宋贺的疑惑,跟这林羡鱼奔出了同贺楼。 宋贺一脸茫然地看着空荡荡地院墙,许久之后低头仔细端详手中的帕子。 突的,宋贺眉头一蹙,将帕子收入怀中匆忙往同贺楼外走去。 留在外头的那些个亲卫见宋贺出来了,有人连忙迎了上来。 宋贺连瞧都没瞧他一眼,摆手道:“你们守在这里,我回王府。” 第670章 非宋祁安 守卫面面相觑,看着宋贺翻身上马,一个两个满眼的疑惑。然而,宋贺说的很清楚,他们得守在这里。 林羡鱼急匆匆回了宅子,玄羽卫已经将院子收拾了出来,客房也已清扫干净。秦无垢和顾臻坐在后院中,不知道在低声说什么。 听到声音两人同时回头,见是林羡鱼回来却好似没瞧见他一样,又转头凑到了一起,嘀嘀咕咕地说了起来。 林羡鱼眉角一挑,暗道:新奇啊。 卢宴亭和赖碧尘中了摄魂术尚在昏迷中,这两个老头子还有心情做别的事情。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思索间,林羡鱼走了过去,脑袋往两人中间一凑,手搭在了二人的肩膀上,眯眼道:“你们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秦无垢和顾臻同时摇头,异口同声道:“没有啊。” 见两人这神情和语气,林羡鱼心中更加怀疑了。以往的时候,无论自己和卢宴亭问什么,他们两人说的答案永远都不一致。这次,却跟提早就商量好了一样。 林羡鱼暗暗叹气,而后在两人对面坐了下来。他伸手摸着眉心,幽幽道:“行,你们不说我就不问。那……让我来说。” 林羡鱼调整了下思绪,抬头看着他们两个人,缓声道:“你们是因为听到西北那边传来消息说景魅重出江湖,所以你们出临渊山庄,根本不是要去抚仙林游玩,而是要去桎梧院确认下当年魔宗的那些余孽和江湖败类还在不在。我现在有个疑惑,为何当年你们不杀了景魅?” 不等秦无垢和顾臻回答,林羡鱼稍微缓了口气,继续说道:“之前我回临渊山庄的时候,小婉告诉我,说你们最近似乎总也忘事,顾伯伯记性不好,这件事情我是知道的。只当你是为了逗顾伯伯,所以才折腾小婉他们玩。因此,我当时并没有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林羡鱼眼中的光线略微黯淡了下来,眼中露出一丝难过,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你们……你们是不是快要走了?还有秦思雨他们……” 院子里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只听得叶子被风吹落的声音。 林羡鱼长长吸了一口气,往屋子里瞧了一眼,又说道:“宴亭和碧尘中了摄魂术,是景魅的杰作,对吗?你们……你们是不是在宋王府看到他了?” 一连串的发问,秦无垢和顾臻收敛了笑容,脸色略有些难看。 许久之后,秦无垢端起桌上的酒盏浅浅呷了一口,脸颊上露出一丝红润,摇头笑了起来。“你这孩子脑袋里一天都装的什么?查案那么麻烦的事情还不够你想吗?” 顾臻在旁接话道:“就是。自打你做了这伏魔司的掌首,常年不回山庄,宴亭也经常追着你到处跑。我们两个在山庄里都快长蘑菇了,出去转转有什么问题吗?你啊,就是想的太多。” “是吗?” 林羡鱼并不满意两人的说法。方才他在同贺楼的时候,看清了院中的脚印和手掌之后,将有关景魅的事情仔细想了一遍,想想卢宴亭和赖碧尘现在的状态,再想到秦无垢和顾臻带他们两个人回来的时候,那脸色实在难看。他便也想到了,景魅就在王府,而且秦无垢和顾臻还撞上他了。 能够让贺语放松警惕的人,只能是她相熟之人。风使有不在场证据,而且那个脚印是女子的。同贺楼的仆人和姑娘都已经离城,那么这个女子只能是宋王府的人。 换而言之,进入贺语房中的那个女子,是宋祁安身边的人。可,未必就是宋祁安派来的。 虽说只有死人可以永远保守秘密,但宋祁安这个时候若是杀了贺语,无疑是将自己暴露在了林羡鱼面前。宋祁安没有那么傻,江潮生也没有那么笨。 一旦林羡鱼确定宋祁安有问题,势必会盯紧他。魔宗合作的人若是他,那么他们的计划便也会受到极大的阻碍。 滇城的十万将士听命于宋祁安,若是宋祁安出事,能够掌握这些兵马的只有宋贺和宋祁安的心腹。 江潮生没有对宋祁安出手,说明他确实有用。景魅没有以摄魂术控制宋祁安,很显然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挟天子以令诸侯。所以……杀害贺语的人,不是宋祁安。 林羡鱼问秦无垢和顾臻的那几个问题,实际上是在佐证自己的猜测。 如果秦无垢和顾臻刚一开始的时候要去的地方是桎梧院,那么他们一早就知道了景魅重出江湖的事。 去桎梧院,不过是为了确认魔宗当年留下的活口,还有那些江湖上的败类还在不在。可是他们没有去桎梧院,而是直接来了滇城。 林羡鱼轻声笑着摇了摇头。秦无垢和顾臻担心自己的卢宴亭的安危是真,要查那些人也是真。他们必然是在路上得知秦誉知前往桎梧院,而滇城有魔宗余孽现身,于是便赶了过来。 至于林羡鱼问的第一个问题,其实在很早之前,他就已经有了准备。他们这些人活了太久,久到让人几乎忘了他们曾经来过。有些事情无可避免,那就顺其自然地接受。可是,林羡鱼到底只是个凡人,是凡人就有七情六欲,又怎么会不难过? 林羡鱼说完这些话,头微微低了下去。 “哎……我就说了嘛,他跟宴亭猴精猴精的,又怎么可能瞒得住。” 很久之后,顾臻开了口。他颇有些无奈地挑了下眉头,朝秦无垢扬了扬下巴。“老东西,你说吧。” 秦无垢暗暗叹息一声,握住林羡鱼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笑道:“我们几个人还要活很久呢,这一点你完全不用担心。你也知道,到了我们这个地步,除非内力散尽。可是,如今这世上没有谁能伤的了我们,所以……我们可能暂时不会死。” 他略微顿了下,“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放了景魅……这个问题,你得让我好好想想。我们确实在王府遇到施展摄魂术的人了,也觉察到了景魅的气息,但是并没有见到他。” 秦无垢伸出手指,在林羡鱼面前晃了晃,“宴亭和赖碧尘是中了摄魂术没错,但是施术的人并不是景魅。如果是景魅的话,我们两人是可以解的。” 顾臻放下了手中的酒盏,叹气道:“哎……我们确实是要去桎梧院。不过啊,路上接到你岳父大人的信,所以啊我们就赶到滇城来了。” 果然么…… 林羡鱼扶额。 “我现在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是不是都认为滇城将要发生大事?而且,你们在这的消息传出去后,江湖人会很快涌到滇城?” 听到这个问题,顾臻眨了眨眼睛,抬着胳膊捅了下秦无垢的腰肢,“你说呢……” 秦无垢忽然意识到了林羡鱼真正要问的是什么,却还是点了点头。“是,而且会很快。” 第671章 兵分两路 林羡鱼眉头微微拢了起来,想了想忽然就笑开了。 所有的事情,从一开始的看似林羡鱼带着众人在尽力破案,也确实将每一个案子背后的主谋捉拿。可实际上,所有的事情似乎在按着对方预设的在一步步推进。而伏魔司的人,却更像是在帮他们的忙。 失败的骨女,是林羡鱼找了李-青悟处理的。鬼溪秘境也是林羡鱼带着他们找到,闯进去的。越州的药师和陈爻那些人,本就是魔宗已经弃掉的棋子。黄县一行,黄泉宫的所在,林羡鱼帮了沐风的忙,可到最后,实际上得益的人是裴灿。 长安城之行,魔宗失去的不过是与裴灿有交集的辛白和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汾阳楼于魔宗而言,至这一刻看来并没有多大的用处,反倒是帮他们引出了昭云国的人徐婉,以及找到了孔雀翎的线索。 归根结底,魔宗不过是一直在利用伏魔司来达到他们的目的。 林羡鱼想明白了这些,就觉得自己好似个傻子。滇城一行,遇到的这些事情,到现在能够询问的也就只有在府衙的风使。可惜,风使知道的也就那么多。林天的死,常柏的失踪,至今仍是个谜。贺语一死,刚刚抓到的一条线,就这么硬生生地又被扯断了。 秦无垢和顾臻两人看着沉思的林羡鱼,总觉得他们被人给耍了。 忽地,院外响起了脚步声。林羡鱼回过神来,扭头看去。就见霍白薰和刑罹急匆匆地入了院子。 见到院中坐着的两人,霍白薰和刑罹颇为讶异,三两步走了过来向两人行礼。 林羡鱼沉沉吸了一口气,而后向秦无垢和顾臻说道:“师父,顾伯伯,我现在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要你们帮忙。无论如何,滇城不能乱,东岳也不能乱。” 秦无垢看着林羡鱼长大,知道他心中期待。柳氏统一东岳,云箫、宿雨、弑水、凤翼尽归,他和林羡鱼的身份本就有些敏感,可是林羡鱼比他看得更透彻。他不想天下大乱,不想百姓陷入战火之中。 作为师父,又或是这世上他唯一的亲人,秦无垢又怎么可能不答应林羡鱼的请求? 顾臻显然也已经想明白了这些事情之间的纠葛。能够有如此谨慎的布局,又将他们这些人全部算计在内,这个人一定很了解他们。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熟悉的人,又或者是跟他们有仇。 林羡鱼想要秦无垢和顾臻做的事情并不难,但是却要十分地隐秘。 刑罹和霍白薰听了林羡鱼的话之后,两人一致赞同。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林羡鱼进屋去看昏睡中的卢宴亭和赖碧尘。两人躺在床榻上,面色和常人无异,呼吸也正常,就是无论怎么唤也唤不醒。 看着陷入沉睡的卢宴亭,林羡鱼颇为难过。自从他成了伏魔司掌首以来,虽说接手的案子都是龙渊阁中的悬案,颇为棘手,可从来没有让自己身边的人身处险境。 如今卢宴亭和赖碧尘成了这般模样,这口气……他又怎么咽的下去! 出了屋子,霍白薰和刑罹都不在,秦无垢和顾臻也不知所踪。林羡鱼抬头看了眼日头,眉头跳了起来,冷冷笑了一声,而后抬脚朝门外走去。 屋顶上的玄羽卫看着林羡鱼走出了院子,一个个地扭头看向身侧的人,一脸地疑惑。 “你们好好看着家,若有人闯入,不管是谁,扣下再说!” 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众人打了个激灵,连忙打起精神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林羡鱼刚才没有问秦无垢和顾臻到了宋王府发生了何事,大概的情形他也能猜到一些。现在,他要去的正是宋王府。丢给宋贺的那块帕子应该就是杀害贺语的人留下的。宋贺显然已经明白了林羡鱼的意思,于是匆忙赶回了王府。 林羡鱼这个时候去,正是时候。 顾雀坐在府衙的院中,不时的扭头看一眼屋内被林羡鱼弄昏迷的风使,而后幽幽叹气。坐在他对面的黄越和灵隐道人挑着眉头看着顾雀,一言不发。 顾霖双手托腮,半趴在石桌上,嘀嘀咕咕地也不知道在说什么。那边的屋檐下,知府周权看着院中的四人暗暗叹气。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让他始料未及。可能见到这么多的江湖高手,他自是欢喜的。 半晌,顾霖眨巴着眼睛,朝顾雀撇嘴道:“哥,咱们打算是在这坐一天吗?” 顾雀没有搭话。林羡鱼让他看着风使,明显有别的意图。他没回来,自己当然不能走开。之所以让黄越和灵隐道人来府衙,是因他担心这个时候会有人来杀人灭口。周权虽然懂的功夫,可若是遇上了真正的高手,绝不是对手。 黄越端着茶盏慢悠悠地喝了几口,忽而皱眉道:“今天怎么没看到无知?” 顾霖摆了摆手,叹气道:“他啊,今天早上就不知道去哪里了。我去过他房间了,包裹也不见了。” 黄越一听这话,神色变得有些凝重。无知和尚是说过自己要回凤仪堂,可是凤仪堂和他早已一刀两断。这个节骨眼上回去…… 黄越心头一沉,他们是因宋王府鉴宝雅集的事情到的滇城,而凤仪堂就在距离滇城百里的云州。依着无知和尚的轻功,昨天晚上去今天必回。可是,他到现在了也没回来。 灵隐道人见他面色阴沉,疑惑道:“是哪儿不对吗?” 黄越点头,“是有些不对。无知没说回凤仪堂是做什么吗?” 顾霖想了想,蹙眉道:“好像说是回去取一样东西。” 取一样东西…… 黄越暗道一声“不妙”,抬脚就往府衙外蹿去。顾雀和顾霖两人一脸惊讶,灵隐道人却好似明白了什么,朝两人摆了摆手,摇头道:“不用担心,他们很快就回来。” 顾雀将顾霖刚才的话仔细想了想,忽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无知和尚回凤仪堂,莫不是去取那样东西? 灵隐道人朝他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他的话。 此刻的宋王府中一片混乱,王府的护卫全部聚集在院内,却没有一个人敢去叩门。那总管一脸阴森的站在屋檐下,双手拢在袖中。他身后站着两名女子,同样沉着眸子。 “啪”一声响,似乎是茶盏坠地的声音,继而听到了桌椅板凳倒地的响动。院中的护卫惊了一下,又竖着耳朵仔细去听,眼中满是焦急。 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小王爷这般生气地回来,也是头一遭看到王爷发怒。想到宋贺刚才回来时的情形,众人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屋子里,宋贺直直地看着宋祁安,声音冰冷。“父王,孩儿就一句话,你是不是要谋反?” “你放屁!” 宋祁安大喝一声,抬手就想甩宋贺一巴掌,可是手扬到了半空中,却又停下了。 “你听谁说的!” 第672章 王府奸细 宋祁安大吼了一句,震得屋顶上的瓦片都扑簌簌作响。可转眼的功夫,他眼中的怒意退却,眸光黯淡,手无力地落了下来,跌坐了椅子上。 宋贺眼中没有半点的惧意,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一字一句道:“我听到城中这些传闻,只当是他们乱说,从未放在心上。可是,那姓白的女子出现后,父王你就好似变了个人,再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宋贺喉咙动了动,摇了摇头。 他自小就跟在宋祁安身边,根本不记得母亲长什么样子。他一身的功夫,都是宋祁安教的。那些做人的道理,也都是耳濡目染从宋祁安身上学来的。在他的心中,宋祁安永远可以将所有棘手的事情处理妥当,兼顾到所有的人的情绪和利益。虽然,有时候他的手段狠辣,可都是不得已为之。 宋贺从来没有想过某一天自己的父亲会生了谋反之心,林羡鱼也未曾直言,可是所有的事情在秦无垢和顾臻闯入王府要人的时候,心中的那份期待全被打破了。 宋贺看着宋祁安,双眼发红,“到底是为什么啊!父王,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和魔宗的人勾结?所谓的鉴宝雅集,根本就是你们行动的一个契机!对不对?” 宋祁安听到宋贺的话,气得双手发抖,他沉沉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 半晌,宋祁安缓缓说道:“你见过林羡鱼了对不对?他跟你说的?” 宋贺摇头,心绪逐渐冷静了下来。“我是见过林羡鱼了,可是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话。” 宋祁安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声音温柔了许多。“他啊,还是那么谨慎。”说着,他抬头看着宋贺,“所以,你是凭着那些传闻和府中发生的事情,才猜测我有谋反的心思?” 宋贺点头,万分的紧张,生怕宋祁安会说出那个他最害怕听到的答案。 宋祁安神色一松,缓缓笑着摇了摇头,起身走到宋贺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啊,还是太嫩了。你很小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凡事要看清本质。有时候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未必就是真的。林羡鱼如果真的有证据证据我意欲谋反,又岂会和你达成同盟?” “父王的意思……”宋贺一脸震惊地看着宋祁安,有些话堵到了喉咙里。 宋祁安缓缓摇头,低声道:“看着吧,总有人会跳出来的。儿子,我今天就再告诉你一个道理,功高震主,是君王无能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可我们这位圣上,可聪明着呢。” 宋贺听着宋祁安的话,一头的雾水。怎么这话听着暗藏玄机啊,难道这是很早就布下的局?可如果真的是圣上和父王布局,圣上又怎么会瞒着林羡鱼? 宋贺想不明白,可宋祁安也不会说明白。父子二人坐在屋中大眼瞪小眼,偶尔听到宋祁安叹气,可就是一句话也不说,弄的宋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跟猫抓似的。 “啪!” 又是一声清脆的响动,宋祁安手中的杯盏被扔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正陷入沉思的宋贺惊得直接跳了起来,却见宋祁安向他暗暗摆了摆手,眉眼间满是坏笑,抬脚又将一侧的凳子给踹翻了。 宋贺歪着脑袋,完全搞不明白宋祁安到底要做什么。 宋祁安也没有解释,他抬手将桌上的茶具拂到了地上,而后甩袖往门口走去。大力地拉开门的瞬间,脸上满满的都是怒意,朝屋内一脸茫然地宋贺吼道:“你个不肖子,即刻起,你再也不是我宋祁安的儿子。滚!立刻给我滚出王府!” 院中的护卫听到开门声早已藏到了暗处,听到宋祁安的话更是吓得魂不附体,纷纷朝屋内看了去。屋檐下站着的管家和两个婢女闻言,“噗通噗通”跪在了地上。 管家急急摆手,似是在央求宋祁安。“王爷莫要动气,仔细伤了身体。公子不管做了什么,肯定也是为王府着想。还请王爷念在骨肉亲情上,不要怪责……” “闭嘴!”宋祁安怒道,抬脚将管家踹翻在地,冷哼道:“哼,本王真后悔生了这么一个糊涂的东西,竟然敢联合外人来谋算本王,要不是念着骨头亲情,本王早就废了他了!” 院子里路过的婢女被吓得不轻,纷纷伏地大气也不敢出。管家保持着跌倒的姿势,微微低着头,那双眼睛里闪过一丝笑,却又显得很是惊慌,正要开口,宋祁安已经朝远处走去了。 宋贺讷讷地坐在屋内许久,想到宋祁安离开前说的那些话,他忽而恍然大悟,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屋子,抬脚就朝管家身侧那两个婢女踹去,铿锵一声长剑出鞘,挽着剑花,气势凌人。 管家目瞪口呆,大声嚷道:“小王爷,你这是做什么?”说着话,他急速地往后退去。看似是慌乱之中躲避,可实际上脚下所踏的步子可瞧得出,他的功夫很好。 宋贺冷笑一声,手上一扬,将那帕子甩到了其中一个婢女的身上,长剑晃动之下也已至了她的身前。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方才宋祁安有意大声训斥他,也知道了为什么他在临出门之前还装的那般神奇,将茶盏拂到了地上。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做给外面的人听的,而屋外站着的人正是这位管家。 细细想想,上次赖碧尘入府找自己,自己正巧去了鹿苑看林云等人,也是因这管家有意挑拨。同贺楼的时候,林羡鱼将手帕交给自己,明显是告诉他杀害贺语的人在王府。 凑巧的是,这个帕子上的绣花,他是见过的。正是管家身侧的那两人中的一个。 宋贺不知道宋祁安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管家的,可刚才那一脚就说明了很大的问题。那是在告诉宋贺,王府中的奸细,就是此人。 宋贺没有跟管家废话,这个时候他说得越多,破绽也就越多。与其跟他纠扯,倒不如直接将这两人拿下。就算是当场杀了管家,府中的人恐怕也只会当自己因和父王吵架导致。 王府中换个管家,这种微末的事情,他堂堂小王爷还是能做主的。 藏在角落里护卫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看着宋贺对管家和那两个婢女出手,他们满眼的疑惑,想要上前帮忙,可想到刚才宋祁安的话,又都退了回去。 宋贺长剑一抖,直取管家胸口。不料那两个婢女手上一翻,朝着他背后打来。两人一左一右,配合的倒是很默契。 刚离开院子的宋祁安,从那边的树后露出半个身子,看着和管家动手的宋贺,脸上露出了笑意。这孩子……倒也不傻。可看着那两个人的招式,他又隐隐替宋贺担心了起来。 “王爷这一手玩得好啊。” 第673章 三个问题 宋祁安心头一惊,猛地转过头去,看向了院墙上。 一身红衣的林羡鱼坐在院墙上,两条腿晃晃悠悠地,手中捧着从曲长亭那儿得来的梨子,在身上胡乱地擦了擦,张口咬了下去。 梨子很是清甜,林羡鱼眯着眼睛,满脸的幸福。 宋祁安暗暗叹气,眉头拢了起来,双手抱在胸前靠在了身后的树上。 林羡鱼慢悠悠地吃完了一整个梨子,拿着帕子仔细地擦了擦嘴角,而后又认认真真地擦手。这期间,宋祁安没有说话,神情略有些复杂,就这么看着他。 那般的打斗声传了过来,林羡鱼眯眼,“宋王爷,你就不担心宋贺吗?” 宋祁安摇头,唇角翘了起来,眼间有一丝得意。“我自己的儿子,我当然相信。倒是你,好些年不见,你还是这副模样,岁月不曾在你的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不不不,有时候岁月不是在脸上留下褶子,而是在心里狠狠地划了几道。”林羡鱼摆了摆手,从院墙上跳了下来,站在离宋祁安不远的地方,打量着他。 宋祁安没有说话,因为这个时候,无论他说什么只会暴露自己心里真正盘算的事情。他只能缄口不言,或许这是最好的办法。 林羡鱼笑了起来,又摇了摇头,往前凑了凑,眉头一挑,眉眼弯弯看着宋祁安。“嗨,宋王爷,咱们怎么说也算是老相识。你能不能回答我三个问题?” 宋祁安一怔,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张笑脸,他竟不知怎得就点头答应了。 林羡鱼抿了抿唇角,思索了一番,言道:“第一个问题,你举办鉴宝雅集,实际上是为了引某人出来。第二个问题,你和柳渊有别的谋算。第三个问题,景魅在王府,而且是听你的命令将卢宴亭和赖碧尘给弄晕了。”末了,他无奈地说道:“啊……我说你这个宋王爷,还真是让人意外啊。” 宋祁安看着林羡鱼良久,思忖道:“你问的这三个问题几乎是所有事情的真相,你想要我回答呢,还是不回答?” 林羡鱼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随你啊,你是王爷,我不过是替柳渊跑腿的。你要不愿意说,那我就走。不过嘛,我得把宋贺带走,不然你这出戏可就有破绽了。” 想到刚才秦无垢和顾臻冲到府中的情形,宋祁安没由来的觉得背上一寒。这要是他们再来几次,这王府定会被履为平地。 哎…… 宋祁安幽幽叹气,似乎很是为难。“我倒是想告诉你,可是说了之后,这戏演起来还真是麻烦。林掌首,要不你帮我想个办法?” 林羡鱼眉头拧成了个川字,手摩挲着下巴,“嗯……要不这样吧,我问你的那几个问题,如果是对的,那你点点头就好了。这样,也不算你说了。” “这主意不错。” 宋祁安轻声笑了起来,而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林羡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略微沉思了下,忽而俯身朝宋祁安施礼,而后头也不回地朝院中传了去。他唇角翘起,青海剑上光芒乍现。 “嚯!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宋贺就算是被逐出了王府,可他到底是宋祁安的亲儿子,你一个管家,两个婢女,也敢对他下杀手,是活的不耐烦了吗?” 院子半空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宋贺持着剑的手一抖,抬头看去。就见林羡鱼提着青海剑朝着管家劈了过去。他神情一滞,岔岔道:“林羡鱼,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说谁呢!” “嘿嘿,彼此彼此。”林羡鱼坏坏一笑,将朝着宋贺攻来的管家给挡住了。青海剑朝外划出数道剑气,而后笑嘻嘻地看着那管家。 “喂,我说你呢。你不过就是个管家,也敢对少主动手,谁给你的胆子?你可知道,对主家出手,按东岳律法乃是死罪!” 那管家听到林羡鱼的话,鼻间冷哼一声,再看林羡鱼和宋贺的神情,两人显然早已见过面。他眉头一沉,知晓自己坏了事,抬脚就往外奔去。 “跑得到快,那就看看你能跑到哪里去。”林羡鱼纵身一跃,落在了墙头上,向着朝墙头本来的管家扬了扬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管家恨恨地扬剑朝林羡鱼劈去。 林羡鱼脚下一转,长剑上剑气凛凛,将管家从新逼回了院落中。他脑袋一歪,出手之间言道:“哦,上次跑到宋祁安面前说赖碧尘坏话的也是你吧。” 他一边出手,一边絮絮叨叨的。 “你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坏的心思呢?” “难道不知道作为下人,应该不长耳朵,不张嘴的吗?就算是看到了听到了,也不能说出去。更何况赖碧尘可对宋祁安没有半点的恶意……” “你挑拨赖碧尘和宋贺的关系,难道想等着宋祁安死了之后,你当着镇南王?” 听着林羡鱼说话,宋贺就觉得脑袋嗡嗡的响。现在,他可算是明白了为何之前有人跟他说,别看林羡鱼生的俊俏,又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实际上他是焉儿坏。 林羡鱼说个不停,那管家被他打的不断完后退去,身上更是多了好几道伤口。他只觉得头晕眼花,甚至有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手中的兵刃胡乱地舞动着,却根本连林羡鱼的衣角都碰不到。 那两个婢女见林羡鱼忽然出现,还和宋贺关系这么亲密,两人心中满是诧异。又见林羡鱼缠住了管家,他们二人不由得遍体生寒,就想快点脱身,无奈宋贺封住了她们的后路。 宋祁安听到林羡鱼的声音,端着茶盏缓缓摇了摇头。初心不改,说的便是他了吧。 宋贺知道林羡鱼那些话并非是随便说说,他说话的时候,调动了体内的真气,这些话看是随口说出来的,实际上却是将内力一并送了出来,因此管家才会头晕眼花。 他不由得摇了摇头,幸好自己没有和林羡鱼成为敌手。 听得兵刃相撞的声音,林羡鱼的身形越来越快,口中喋喋不休。管家头昏脑胀,手中的兵刃“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而他自己也“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林羡鱼忽地闪至他的身前,伸手扼住了他的下颌,眯眼道:“说,你是谁受指使?” “江潮生。” 管家缓缓吐出了这个名字,眼神变得浑浊起来。 林羡鱼“哦”了声,起身拍了拍手,皱眉道:“原来真的是魔宗的人啊。” 听到这一声,管家忽然就清醒了过来,脸色登时变作了灰白。他仰头看着笑眯眯地林羡鱼,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蹿起,拢到了心房,就连十指都不听使唤了。 见管家道出了江潮生的名字,那两个婢女眼中杀意拢起,朝着宋贺的两边攻了过去。 林羡鱼回头,扬声道:“小王爷,你也太菜了。” 第674章 一个幌子 宋贺微微皱眉,提着长剑朝那两个婢女刺了过去。 “林掌首,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要是有那么好的师父,也不会比你差到哪里去。” 林羡鱼一脚将管家踹开,也不管他是死是活,抬脚就朝宋贺奔了过去。 青海剑上光芒闪过,就听两声惨叫,她们两人跟断了线的风筝一眼朝外飘了去,撞在了后面的墙壁上,而后落地。 王府的那些个丫鬟和仆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林羡鱼,遂而爆发出阵阵尖叫。姑娘们一个个脸颊发红,咬着手帕或是衣角,一脸地花痴样。 林羡鱼眉头一挑,潇洒地转身朝她们眨了眨眼睛,而后还剑入鞘,提起其中一个婢女,朝宋贺说道:“走吧,这儿已经跟你没有关系了。” 这话一出,宋贺脸色顿时阴暗了下来。是了,刚才宋祁安的意思很明显,从此以后,他和宋王府再没有半点的关系。 他沉沉叹了一口气,将另一个婢女夹在腋下,三两步蹿上了墙头。 林羡鱼站在墙头上往院中看了一眼,朗声道:“告诉你们王爷,宋贺我带走了。鉴宝雅集那日,我林羡鱼会携伏魔司众人前来。”言罢,扬了扬下巴,纵身一跃便不见了踪影。 另一个院子里,宋祁安介爱妮个茶盏轻轻放在了桌上,敛了敛眸子,声音中带着一丝寒意,朝身后的走廊方向说道:“你也看见了,能做的我都做了。” 走廊的阴暗里走出来一个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袍子。他的五官如雕刻出来的一般,俊美异常。长发如墨,斜飞的长眉下,一双凤眼透着精光。高挺的鼻子下,厚薄适中的双唇漾着笑意。 他缓缓朝宋祁安走了过来,在桌前不远的地方站定,眼中光线微敛,声音平静。 “嗯,我知道。我和你合作也并非真的要谁死,我只想看看这一局,秦无垢和顾臻是不是还跟往常一样,能赢得痛快。” “师父,你跟他们很熟吗?” 孩童略有些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了来,清脆的铃铛声响起,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男孩落在了宋祁安面前。他的手腕上戴着一只银镯子,花纹很是古朴,上面缀着三个铃铛。 “熟,很熟。” 男子应了声,挽着孩童的手在宋祁安对面落座。 “宋祁安,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何要跟姓白的那女子搞这么一出?所谓的鉴宝雅集,是因那副画吧。” 男子看着宋祁安,眼中满是意味深长的笑。 宋祁安面不改色,眉头微抬,“我这个人虽然只是个普通人,可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这世上能够拿捏我的,也只有一件事罢了。可是,若是为了那件事情,要东岳陷入战火,我宋祁安做不来。所以,鉴宝雅集……不过是你的一个幌子。你景魅还想知道什么?” 坐在宋祁安对面的人,正是天魔景魅和他的徒弟景慕。 宋祁安很早之前就和宋祁安有过往来,前些日子宋祁安去长安见的人也不是魔宗的人,而是景魅,只不过是紧挨着的两个院子,加之景魅和那人身着的衣衫相同,府衙的人又不敢靠得太近,所以弄错了。 当年秦无垢重伤景魅,顾臻救走了他。景魅醒来的时候在荼蘼谷,一直都是由一个又聋又哑的小姑娘照料起居。等他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那小姑娘在某个夜晚出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景魅后来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只是在三年前的时候,他忽然到了滇城,就坐在宋祁安的书房内。宋祁安当时看到他的时候,也颇为震惊。但,景魅并没有恶意,只与他闲聊了几句,后来便离开了。 事后,宋祁安从来没有把这么突然出现的一个江湖人放在心上,更何况还曾经是魔宗的人。可是半年前,他收到了一份密信。信中提到了一些特别重要的事情,宋祁安不能讲给任何人,包括宋贺。 等再见到景魅,便是三天前。 那天在管家和宋祁安说了赖碧尘的行为厚,宋祁安对赖碧尘这个时候出现在王府虽然心有疑惑,可他暗中仔细调查过赖碧尘,也知晓他的为人,赖碧尘绝对不是出卖朋友的人。 林氏兄弟闯王府那天夜里,西域三鬼中的白面鬼确实是在府衙。林羡鱼和卢宴亭听到的那几句话,不过只是他们二人谈话的一部分。白面鬼口中提到的那个人,并非是魔宗宗主江潮生,而是景魅。 也是在这之前宋祁安才知道西域三鬼入帝宫盗宝,是为了当年的昭云国,而他手中的画中藏着秘密。 只是这件事情,柳渊不知道,林羡鱼也不知道。可那两幅画中有一副被人盗走了,在很早之前就不见了。丢失的那副画是柳渊所画,藏在王府的那幅才是他们真正要的。 景魅出现在王府,并没有要求宋祁安做任何事情,只是带着自己的徒弟居住在王府后院偏西的屋子。 赖碧尘那天入王府来找宋贺,本来是想告诉他林羡鱼答应了联手的事情。可是,赖碧尘看到了景魅和他的徒弟景慕,所以才被扣下了。 本来,宋祁安并不想伤害赖碧尘,他不想宋贺难过。 然,等他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赖碧尘已经中了景慕的摄魂术。紧接着,卢宴亭拿着林羡鱼的令牌入了王府。那时候景魅和宋祁安正在后院说话,所以卢宴亭也也同样中招了。 景魅听似乎并没有听到宋祁安的话,眉头拢了拢,转头拍了拍景慕的脑袋,温声道:“那两个小哥哥不是什么坏人,听师父的话,去把他们的摄魂术解了吧。” 景慕有些意外,鼓着腮帮子不解道:“可是师父,他们看到你了。” 景魅轻声笑了来,摇头,“去吧,不然会有更麻烦的事情。” 在得知中了景慕摄魂术的人是卢宴亭和赖碧尘的时候,景魅便已料到临渊山庄的人会来。可是,他怎么也没料到出现在宋王府的会是秦无垢和顾臻。 他想要看这件事情的最后结局,便也不会伤了参与这些事情的任何一个人。所以,林羡鱼和卢宴亭这些人,他不会伤害他们。 景慕低声嘟囔了几句,见景魅没有要改主意的意思,便撇了撇嘴,跃上了墙头。 院内就剩下了宋祁安和景魅,两人看着彼此,半晌都没有说话。 晌久,景魅忽然起身,朝宋祁安摆了摆手笑道:“你和柳渊暗地里谋划的那些事情,我可不想知道。我先走了,等明日再来府上看看热闹。” “不送。” 宋祁安仍旧坐在那里,又给杯中添了热茶,慢悠悠啜着,似乎对景魅的来去并不在意。 景魅稍微停顿了下,而后从院墙上翻了出去。 “你果然在这里。” 景魅刚落地,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而后两道影子出现在了眼前。 第675章 生死看淡 林羡鱼和宋贺出了王府之后,并没有直奔城中,而是带着宋贺来到了王府西面的小山坡上。那儿的有一处破庙,正是之前赖碧尘和石长老见面的地方。 上次见赖碧尘的时候,他就告诉了林羡鱼,这儿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往城中。 林羡鱼本来没打算用这条密道,只是刚才在王府的时候,他觉察到王府中有高手的气息存在。如果宋祁安没有骗自己,那么那股气息应该就是景魅的。他敢对卢宴亭和赖碧尘施摄魂术,又怎么会放过自己? 宋贺也不知道林羡鱼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但是眼下他也只能跟着林羡鱼。方才王府中宋祁安的那些话,肯定别有深意。让他暂时离开王府,肯定是计划里的一部分。 林羡鱼和宋贺顺着林间小道又往前走了会,就看到了赖碧尘说过的破庙。林羡鱼将那婢女扔到一侧,而后随手捡了块石头,朝着破庙里扔了进去。 宋贺一愣,低声道:“你这是干什么?”说着,扭头看了眼四周,寂静一片。 林羡鱼眉头一挑,“投石问路啊。” 宋贺皱眉,有些疑惑地看向了破庙中。可他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破庙的荒草里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而后有人从树木后掠了出来。 “谁啊,打扰我休息!” 听到略有些耳熟的声音,林羡鱼往前走了两步,挥了挥笑道:“是我啊。” 看到林羡鱼这样子,宋贺满眼的疑惑。怎得林羡鱼到滇城时间不长,怎么就认识了这么多的人?还是说,他在没来滇城之前,就跟他们相熟? 林羡鱼声音落下,破庙那有些残破的门被人拉开了。石长老揉了揉眼睛,往四周扫了一圈,而后脸上一喜,可看到一侧站着的宋贺时,又皱起了眉头。 “哎?这不是小王爷吗?” 石长老走了出来,仔细端详了宋贺一番,见他身上有血迹,两人身后又有两个受伤颇重的姑娘,顿时眼中有些警惕,重新看向了林羡鱼。 林羡鱼摸了摸鼻子,抿着嘴角忍着笑,晃了晃手说道:“哎呀,别看了,就我们两个。有个事情得麻烦你。呶……”说着,指了指那两名婢女。“这两人交给你了,帮我先看着。我和小王爷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就麻烦你老人家了。” 石长老看着那两个受伤的婢女,皱眉。“不是……我说林掌首啊,我虽然说比较欣赏你的为人,可你总不能老是麻烦我啊。我……我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处理呢。” 林羡鱼二话没说从怀里掏出银袋子来,将一张银票塞到了石长老手中,挑眉道:“请你老人喝酒。啊,对了,千万别让她们自杀了。” 石长老看到银子,嚷道:“我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吗?很明显,我是。”说着话将银子收到了袖中,笑嘻嘻道:“还是你上道。放心吧,我会找人给她们包扎伤口。” 说完这话,石长老凑到林羡鱼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说话间扭头看了下那边站着的宋贺,似乎对他仍有些提防。末了,声音低低道:“孟玉是个不错的孩子,林掌首就多费些心思吧。” 林羡鱼听到石长老那些话心中一沉,可后面那句话听着怎么都觉得有些奇怪。他往后退了两步,仔仔细细上下左右瞧了一番石长老,眉头微微一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石长老顿时面露惊慌,用力地想抽出自己的手,可是林羡鱼抓得太紧,他根本没法动弹。 林羡鱼脸色阴沉了下来,松开了石长老的手腕,声音冷得让人害怕。“什么时候发现的?为什么不来找我?你明明知道我身边有霍白薰,她可以救你。” 石长老揉了揉被林羡鱼捏的有些发痛的手腕,一脸地不在意。“也就是昨天夜里的时候有些不舒服,本来想着没什么大事,就没去管。今天早上摔了一跤,孟玉那孩子不放心,跑去请了大夫才知道的。大夫说了,无药可解,所以……” 他微微一笑,拍了拍林羡鱼的肩膀。“无所谓了,都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了,总是要到这一步的。我拜托你的事情,你可不要食言。” 林羡鱼听了石长老这一番话,眉头拧在了一起。忽地他转身朝宋贺说道:“这两个人你带去府衙交给周权,让他尽快问话。我先走一步,待会我会去府衙找你。” 也不等宋贺应声,林羡鱼忽然出手点了石长老的穴道,将他扛了起来,施展轻功急急往宅子奔去。 路上,石长老不断地要求林羡鱼放下自己,不要枉费苦心了,林羡鱼却连应都没有应一声。 之前那次林羡鱼和卢宴亭找石长老查林云的下落,就曾被人走漏了消息。可他们也想过,乞丐的消息来的快,同样也会卖给不同的人。 那时候林羡鱼推测过,石长老身边有奸细,也设计揪出了那么两个人。石长老盘问过那两个人,并没有从他们口中问出买消息的到底是谁,便只将那两人给打发走了。 林羡鱼想过,或许也只是为了钱财,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可现在看来,那两个人或许只是被丢掉的棋子,真正的奸细隐藏的更深,为了探查到更重要的消息。 因为,他们知道林羡鱼和石长老已经暗中达成了共识。 刚才石长老忽然说起了孟玉的事情,林羡鱼便觉察到他有些不对劲,于是探了他的脉息。果然,石长老中了毒,而且这种毒还很棘手。若不仔细留意,根本看不出和常人的差别。 听着耳畔掠过的风声,林羡鱼心沉到了谷底。他来滇城之后接触过的人,一个个相继出事。石长老帮自己探查了个消息,现在就被人下毒,林天更是惨死,常柏也下落不明。 那么,下一个会是谁呢?陈老头?还是常柏,又或是唐缺?还是身在烈山宫的林云? 林羡鱼不敢想。 若是那些人是为了阻止自己查案,冲着他来就好了,为何要对这些人出手呢? 思来想去,林羡鱼始终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可是一时脑中混乱,捋不清楚。 见林羡鱼不应自己,石长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悠悠说道:“年轻人啊,不要想太多了。生死看淡一些,这样才能活的快活一些。” 他缓了一口气,又道:“有时候,做某些事情,牺牲是必要的。如果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人死去,可以换来更大的利益,那也死得其所。” “你个老头子话怎么这么多?就不能省着点力气等阿薰看过再说!” 林羡鱼无语地应了一声,提气越过城墙,脚下加快了速度。 一条小巷子里,孟玉趴在一堆废柴后,探着脑袋盯着那边院子的门。他在这里已经守了将近三个时辰,可那人进去后,就再没出来,他腿都有些麻了。 第676章 找点事做 孟玉挪了挪身子,换了个姿势继续盯着那边宅子,心中又暗暗叹了口气。想到石长老,他眼中闪过一丝担忧。看他今早那样子,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孟玉买早点回来,就看到石长老刚好往门外走,不知怎得就头重脚轻地往前扑去。幸好孟玉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否则肯定摔出个好歹来。 孟玉见石长老脸色不对,将他扶到了旁边坐下,火急火燎请了大夫过来。可奇怪的是,大夫给石长老诊治的时候,石长老却将他支了出去,等他回来的时候大夫已经走了。 孟玉总觉得石长老有事情瞒着自己,就趁着石长老小憩的时候偷偷溜了出来,哪想到去药铺的路上远远地看到了常柏。 孟玉知道林羡鱼他们在找常柏,而这个人干系重大,思来想去便决定先跟踪常柏。于是,他就跟到了这边的巷子里,一等就是将近三个时辰。 方才石长老就是想请林羡鱼帮忙隐瞒自己中毒的事情,如果孟玉愿意,想让林羡鱼把他带到京城去。 林羡鱼当然愿意带着他离开滇城,可眼下最要紧的是找霍白薰,看看石长老所中之毒是否能解,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的事情。 宋贺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两个婢女,眼中满是茫然之色。忽然,破庙的草丛里传来了一阵响动。他抬头看去,就见两个浑身沾满泥土的孩子从草丛深处走了出来。 那两个孩子的脸上被泥土遮住了五官,只看到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到了宋贺面前,两人朝宋贺一拜,言道:“我们是石长老的人,这两人交给我们好了。” 宋贺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仔细打量着他们,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摇了摇头往后退去。就在那两孩子出手的瞬间,他已将地上的婢女揽起,朝着远处奔去。 两个孩子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两人对视一眼,遂左右夹击向宋贺追去。在他们掠起的瞬间,身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仔细看,哪是什么小孩子,明明就是两个成年男子。 宋贺听到身后凛冽的风声,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心中惊骇。看来,乞丐中也混入了魔宗的人。他加快了步伐,半刻也不敢耽搁。 风飒飒入林,身后凛凛杀气紧追不舍。宋贺心中暗骂了句林羡鱼,却又不得不继续前行。他对滇城很熟,可是这种山野的地方却很少来,因此一入这林子,他就有些迷糊了。 看着四周都长得差不多的树木,宋贺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迷宫。他四周仔细看了眼,要不是因为日头还在半空,他恐怕连哪边是东都分不清了。 林羡鱼携着石长老回了院子,霍白薰和刑罹出去了一趟也已经回来,两人坐正在院中的花藤下一边喝茶,一边说着事情。 “阿薰,快过来看看。” 林羡鱼喊了一声,已有玄羽卫从屋顶上落了下来,推开了屋门。 林羡鱼将石长老放在床榻上,招呼着霍白薰替他诊脉,那边刑罹已经将药箱提了过来。玄羽卫挤在门口,探着脑袋想要看看林羡鱼带回来的是谁。 “你们是无事可做了吗?”林羡鱼缓缓回头,声音冰冷一片。 玄羽卫吓了一跳,连忙作鸟兽散,刚抬脚却被林羡鱼喊住了。“你们两个去接应宋贺,剩下的人去城南找孟玉……”说着,他又想到几人不知道孟玉长什么样子,便先打发了人去接应宋贺。 霍白薰在替石长老把脉,有刑罹在旁边帮忙,林羡鱼倒也不用管。于是,他出了屋子推开了隔壁的门,桌上摆放着他平常用的文房四宝。 林羡鱼提笔将孟玉的样子大概画了下来,向几人嘱咐道:“一定要找到他带回来,如果他在办事,你们得保护他的安全。”话毕,眉头一挑,“他要是受伤了,你们……哼,回去之后再收拾你们。” 玄羽卫连忙将画像仔细看了眼,而后揣到了怀里,三两下蹿上墙头,朝着城南去了。 林羡鱼坐在屋外的台阶上,双手捧着下巴开始认真的思索宋祁安刚才的话。如果他所料不差,宋祁安在之前入京的时候就已经和柳渊达成了眸中约定,那么自己让秦无垢他们去办的事情便也没错。 以前的时候,他觉得是滇城要乱,可这几天他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现在再听了宋祁安的话,他便也更加地确定了一件事情。 他们现在看到的说有事情,不过都是为了隐藏那些人真正的目的。宋祁安的鉴宝雅集只是其中的一个必要的步骤,吸引众人的目光。而真正可能发生战乱的地方,并不在西南。 林羡鱼伸手在地上乱画着。如果即将发生战乱的不是在西南,那么只能只西北陈庐,东北凤鸣城,而后便是云梦城和昭云国所在的小岛。 这四个地方中,最有可能的应该是陈庐才对。陈庐城是东岳西北重要关隘,若是陈庐城失陷,敌军必然长驱直入至京都,那时候可就真的危险了。 如果,滇城真的只是计划中用来迷惑众人的,这种说法林羡鱼觉得也不对。毕竟,江潮生和魔宗的人都在这里,所以滇城也不可以放任不管。还有许多的线索需要尽快确认,才能够进行下一步的部署。 唉…… 林羡鱼长长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天空。眼下他能够调用的人也就那么几个,要查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也不知道那柳涣什么时候能到?只要他到了,自己能调用的人也就到了。 “羡哥哥,你是不是在发愁没有人可以帮你啊。” 林羡鱼正郁闷呢,就看到一张脸凑到了他面前。仔细一看,可不就是曲长亭嘛。 林羡鱼叹气,一把推开他的脑袋,无语道:“所以,你这是事情办完了,又来领任务了?” 曲长亭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跺脚道:“你还真当你是专门发放任务的啊!我就是回来跟你说一声,我师父将沉渊楼的人都调到滇城了。” 嘶…… 林羡鱼倒吸一口两。沉渊楼的人……都调到了滇城,江南城这是要做什么啊? 曲长亭揉了揉鼻子,似乎很无语。“不光是沉渊楼的人,还有小楼寒和清吟殿的人。哦,主要呢,是因为师祖要来,师父怕他老人又闯祸,顺便给他找点事情做……” 找点事情做…… 林羡鱼嘴角直抽抽,转头看着曲长亭,“你还有没有别的好消息要说?” “有啊。杀害林天的人,我找到了。” 曲长亭眉头一挑,笑眯眯道:“你绝对猜不到那人是谁。” “快说。” 曲长亭唇角一勾,“是游烈,他其实一直在伪装。薰姐姐那日简单的检查了尸体,但是仵作仔细验尸之后确认,林天是被傀儡丝给杀掉的。” 傀儡丝…… “你是说,游烈懂得傀儡术?” 第677章 祖籍滇城 傀儡术……那不是失传已久了吗? 据林羡鱼所知,傀儡术乃是前朝的一人所创。此人名为朱林,是个特别肥硕的人。他原也是出自世家,善机关术,后来便创了这傀儡术。 所谓“傀儡术”并非是将人当成傀儡,来造成一定的杀伤力。千机门也有傀儡术,与此人所创的有些相同。但是千机门的傀儡术,是以机关控制木偶。此人却是以傀儡丝控制活物,例如蜘蛛。 运用此术的人,懂的一定的药理,否则无法养那些活物。傀儡术实则是以声音控制那些养的蜘蛛等物,而所谓的傀儡便是假人。活物在衣服中形成人形,根据控制他们的人发出的不同声音行动。更重要是,控制傀儡的人十指上会戴有特殊的戒指,身上更是藏着能够使人骨血分离的丝线。 林羡鱼那日看过晋湘楼牌匾旁挂着的尸体,四肢弯成了奇怪的弧度,身上到处都是伤。霍白薰说林天死前被拷问过,伤是那个时候形成的,可…… “你确定林天的死是游烈所为?”林羡鱼有些不敢相信,霍白薰自然是不会看错的,游烈也确实活着。可是,若说是游烈杀了林天,这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曲长亭眉头一挑,有些不悦道:“你是怀疑我咯?我可是费了半天的功夫才找到线索的。还有个事情,你绝对想不到。” 见曲长亭卖起了关子,林羡鱼倒是来了兴趣。游烈才是隐藏最深的那个人,本就让他很意外了。游烈懂的傀儡术,可傀儡术原本就是千机门的绝学,这可真是有些意思。 曲长亭见林羡鱼一直盯着自己,得意道:“你绝对想不到,游烈和游炽两人曾经在灵鹫宫待过。而且,游烈和千机门的一个人关系很好,他的傀儡术便是跟那人学的。还有啊……” 林羡鱼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了,见曲长亭还故意吊自己的胃口,沉眉道:“你就不能一股脑的全倒出来,非得让我问?” 曲长亭瘪嘴,鼻间哼哼唧唧了下,一屁股坐在他身侧,“还有就是!那游烈和游炽……是滇城人!” 滇城人? 林羡鱼一脸震惊,扭头盯着曲长亭,满眼疑惑。“你确定消息无误?” 曲长亭点头,很是坚定地说道:“绝对没有错。我可是仔细地打探确认过的。” 原来,忻城的事情之后,沉渊楼就一直有留意游炽的事情。游炽身死,游烈出现在众人眼前,林羡鱼当时没有疑心,可是江南城和柳追月两人却觉得奇怪,便也让人一直暗中调查。 游氏兄弟与风归云等人乃是同一辈的高手,那个时候正逢乱世,对于别人的身世和来历,很少有人会去仔细查。更何况游炽是魔宗的人,正道也只会追着他喊打喊杀,谁会去留意这些。 秦无垢他们这些人本来就很少插手江湖和朝堂的事情,当然也不会去过问。游炽的御火之术自然也是从他人哪儿学来的,可他的师父是谁,江湖上没人知道。 这么看来,从一开始的时候说有人忽略掉的细微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林羡鱼思索良久,抬眉看着曲长亭,摸着鼻子皱眉道:“也就是,游炽和游烈两人祖籍是滇城,入江湖后没多久,游炽以御火之术震动江湖,反而游烈没什么名气,好似游炽的影子。” 他略微顿了下,又言道:“他们和灵鹫宫的人相熟,而游烈和千机门中的人有关系,所以游烈懂的傀儡术。问题是,他为何要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 曲长亭摊手,“这我哪知道。” 林羡鱼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你带来的这个消息很有用。只是呢,如果你能找到游烈在哪,那可就真的帮了我的大忙了。” 曲长亭一听这话连忙往后蹦去,摆手道:“别,我这还有事情要忙,你可别再给我找事做了。”言罢,纵身跃上了院墙,扮了个鬼脸,“等着啊,你这地方很快就会热闹起来了。” 林羡鱼听到他这话,刚才稍微开心了一些,顿时又垂头丧气。 沉渊楼近千人,清吟殿陆清吟能调用的也有百人,更别说是小楼寒和白月楼的人了。想想都觉得头疼,能把这些人都聚到滇城,这些人也真的是费了心思了。 不过呢,他现在要做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 林羡鱼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抬脚朝屋门口走去。这手刚伸出去,屋门就被人拉开了。 “阿羡,石长老中的是七尾草的毒,我解不了。” 霍白薰声音低低,脸上有一丝挫败。 林羡鱼眉头拧在了一起,七尾草的毒并不难解,难的是那解药所需的药引。那药引名为三日红,只生长在高山之巅,花为红色,开三日便谢,而后就再也寻不到它的踪迹。 想了想,林羡鱼向霍白薰问道:“那有没有办法可以延缓毒发?” 霍白薰点头。“我已经开了药方,只要他每日按时服药,这期间不要动用内力,至少可以拖三个月。” 林羡鱼顿时松了一口气,可不等霍白薰喝口茶润润嗓子,他一把抓起霍白薰的手腕,急急道:“还得麻烦你跟我去府衙一趟。那林天的尸体……得重新验。” “重新验尸?” 刑罹提着药箱从屋内走了出来,听到两人的话有些惊讶。 林羡鱼忙向二人大致说了下曲长亭带来的消息,霍白薰一听眉头凛了下,想都没想从刑罹手中拿过药箱,就匆匆往外走去。 刑罹本也想跟着去,林羡鱼却将他拦了下来。 玄羽卫被林羡鱼差去接应宋贺和孟玉,院中那此刻也没有其他人。林羡鱼要跟霍白薰去衙门,石长老又不能用武功,所以刑罹只能留下来守着。 林羡鱼向刑罹嘱咐了几句,说是宋贺他们若是回来了,就让在这里等着。 交代完了刑罹,林羡鱼连忙追着霍白薰出了院子直奔府衙。 府衙中。 周权坐在眼中的石桌旁,仔细想着滇城这边的情形,总也觉得哪儿不太对。可仔细想,却又说不出是哪儿有问题。那天在晋湘楼看到林天尸体时候的那种恐惧感再次蔓延了上来,他伸手抹了一把冷汗。 风卷着院角落下的花瓣,洋洋洒洒地朝远处飞去。周权抬头,幽幽叹了口气,起身打算回屋中。 “周大人,林天的尸体在何处?” 林羡鱼和霍白薰落在院中,霍白薰急急问道。 周权怔了下,抬手指了指后院的敛房。 霍白薰点头,提着药箱直奔敛房。 林羡鱼一把按住周权的手腕,压低了声音。“林天的死,你这边查的如何?” 周权不知林羡鱼为何这个时候又要验尸,可说到林天死因,他又叹了扣气。那事情他仔细盘问过,晋湘楼的掌柜和伙计根本问不出什么,更别说他是何时被挂上去的。 第678章 真正死因 林羡鱼心中暗暗琢磨,又问道:“那么,常柏丢失雀翎刀的事情,可有线索?” 周权唉声叹气,“能问出什么呢,那晋湘楼的掌柜是王府总管的亲戚,我这虽说是滇城知府,可那总管仗着背后有宋王爷,处处插手。我……” 林羡鱼登时明白了周权的意思,笑了笑,“那你现在可以去将那掌柜给拘了。” 周权一愣,“林掌首这话是何意?” 林羡鱼眯眼笑了起来,向他说了宋王府发生的事情,末了言道:“王府的总管是魔宗的人,滇城现在这种局面,正是魔宗所为。你现在去拿人正是时候,若是晚了,那掌柜必然听到风声遁走。” 周权一听这话,连忙起身朝林羡鱼施礼,转身匆匆往前院奔去。 林羡鱼摇了摇头,起身往后院的敛房走去。若是周权此去能将那掌柜带回,那么雀翎刀失踪的秘密也就可以解开了。虽说盗走雀翎刀的人他已经确定是贺语,但晋湘楼中肯定有同谋。 敛房之中,霍白薰将所需物件一一摆在桌上,而后揭开了林天尸体上的白布。 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滇城的气温较高,府衙的仵作又未做防腐处理,尸体已有些腐烂的迹象,可并不影响她验尸。 霍白薰戴上了手套,仔仔细细地将尸体表面检查了一遍。就见林天的身上多处伤口,按压骨节处便能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 她握住尸体的右手腕,翻转之下在手腕处看到了一条极细的伤痕。而那尸体的手自手腕处好似折断了一般,呈现出一种特别奇怪的姿势。 霍白薰查看了林天身上各处骨节,都发现了同样的伤痕。她暗暗摇头,果然是被类似于天蚕丝的线勾住,从而导致全身关节断裂。可,这些都不是致命伤。 林羡鱼走到了门口,闻到屋内的气味忍不住扯着袖子掩住了口鼻。走进去一看,霍白薰正握着薄刃,从林天的喉咙处毫不犹豫地划了下去。 利刃划破皮肉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收刀之际,皮肉翻开,那场面实在让人印象深刻。林羡鱼忍不住干呕了一声,却又倔强的没有离开,而是进了屋中。 霍白薰头也没抬,说道:“看他身上的伤痕,应该就是傀儡丝所致。阿羡,难道真的是千机门的人?” 林羡鱼摇头,凑上前去帮她递了干净的盘子过去,应声道:“是和千机门有些关系,但不是千机门的人。”说着,将曲长亭打探到的消息与霍白薰说了下。 “滇城的人?”霍白薰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向林羡鱼看了过来,皱眉道:“可是,我记得我师父说过,他认识游烈的时候,游烈曾提过自己祖籍是北方。” 林羡鱼摇头,不管游烈是不是滇城的人,他会傀儡术这件事情,曲长亭肯定不会弄错。毕竟这傀儡术失传多年,就算是如今千机门门主唐缺和弟子唐渊也不会。 见林羡鱼没有答话,霍白薰手起刀落,伸手探入林天的胸腔内,将他的内脏全部挖了出来。一边检查,一边说道:“就算是滇城的人,可傀儡术是千机门不传的秘法,又是谁教给他的?” 林羡鱼也在思索这个问题,想了想说道:“你们去千机门和幻月阁,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霍白薰正专心致志地检查林天的心脏,听到他这么问,眉头一挑,“你最近是不是特别容易忘事,我们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并没有什么不妥。” 林羡鱼轻轻“嗯”了声,目光落在了林天的心脏上,仔细端详了一番,疑惑道:“为什么他的心脏比常人小了那么多?” 霍白薰已经检查的差不多,直起腰来,将林天的五脏六腑放到了一侧,叹气道:“你最近果然变傻了。白云飞的牛毫针进入心脏后,会使心脏骤然收缩……” “你是说……林天死于牛毫针?” 林羡鱼一脸惊诧。 霍白薰点头。她刚才仔细地检查过了林天的尸体以及五脏六腑,除了身上那些外伤之外,致命伤便只有一处,就是心脏上的一个小孔。能够造成这样伤口的,只有白云飞的牛毫针。 先前的一个死者身上他们也发现了牛毫针,这么看来白云飞的暗器确实被人盗了。也不知道那白云飞现在是不是气得跳脚,正四处寻盗暗器的人呢? 林羡鱼看着霍白薰将那些五脏六腑拿着仔细看,跟观赏一件艺术品一般,不由得皱了皱眉。果然懂的验尸的人都是怪物,看到这非但没有半点的惧怕,而是一脸地欣喜。 “阿羡,你……” 霍白薰欲言又止,思索了一番又说道:“我在千机门看到阿玉了。可是奇怪的是,他好像并不认识我。我探查过他的脉细,跟常人无异。阿羡,你……” 林羡鱼眉头拧在了一起,“你怎么会注意到他?” 霍白薰倒也不是特别注意到阿玉的。她和刑罹从幻月阁出来后,直奔千机门。去了之后发现唐缺中毒,千机门的人善毒,可偏偏查不出唐缺中的是什么毒。 霍白薰本就是去帮他们解毒的,于是在给唐缺把脉的时候看到了阿玉。 原本林羡鱼已经跟她和刑罹说过阿玉的事情,且几人在凤鸣城的时候见过,阿玉进屋的时候却全然不识得霍白薰,好似根本就没见过这个人一般。 霍白薰心下疑惑,趁着接茶盏的时候探了他的脉息。可是一探之下,发现阿玉的脉息和常人没什么不同,但是体内好似有一股无形的内力在流窜。再看阿玉的眼睛,便也觉得有些诡异。 霍白薰说到这儿,叹气道:“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在千机门时听到的那些有问题。裴灿是魔宗的人不假,阿玉如果是唐棠的儿子,他这些年应该早就查过这件事情,为何在一夜之间,所有的事情连续翻转,这其中的问题,你就没仔细想过吗?” 林羡鱼倒是被霍白薰给问住了。 他迟疑了半晌,摇了摇头,幽幽道:“我当然想过这其中的问题。阿玉当时的反应让我有些出乎意料,好似所有的事情都是安排好的,没一个表情和动作恰到好处。可是,如果那个时候我拆穿的话,那他们后面的戏又该怎么演?” 说到最后,林羡鱼笑了起来。 他那个时候就觉得阿玉反应有些奇怪。从凤鸣城的时候,云家小姐假扮成书童,说是为了躲避追杀。可是这件事情却和阿玉有关。 阿玉又是裴灿身边的人,他可一点都不相信,一个人在魔宗耳濡目染这么多年,心思没有半点的改变。 最主要的是,魔宗的消息也算灵通。当年黄县之事,只要阿玉有心要查,又怎么会查不到真相? 这也是林羡鱼后来没有再提此事,反而将阿玉留在千机门的原因。 第679章 聊不下去 别人费心布置好了一切,若是盯得太紧,这出戏便也不好唱了。 霍白薰听林羡鱼说完这些,无奈地笑了起来。果然论起布局,他们这些人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林羡鱼。这个人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即便是在如此境地,他也能够步步为棋。 “那么,阿羡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霍白薰将林天的五脏六腑又给塞入了腹中,捏着针仔仔细细地缝合,随口问道。 林羡鱼双手抱在胸前,坏笑道:“不着急。这戏还没开场呢,等柳涣他们入了城,才是真正的开始。说起来,你师父也应该快来了,到时候你让他去瞧瞧阿玉,我怀疑阿玉可能被人催眠了。” “哈,阿羡啊,你可真会使唤人。” 霍白薰没由来的笑了起来,缝好了伤口厚后,将周遭的收拾干净,而后和林羡鱼一道出了府衙。 林羡鱼现在最担心的是墨衣坊。魔宗的事情倒还好说,似乎江潮生也并没有意思想要搞的天下大乱。只是在一步步地完成自己的事情。可是莫逸风却是个变数。 两人走到街上,霍白薰见林羡鱼若有所思,低声道:“你真的就打算等着对方出手?” 林羡鱼咬着糖葫芦,眨眼道:“不然嘞?我现在可是谁都找不到,只能等着他们自己出手了。欸?你和刑罹明天要不要去雪山看看?” “去雪山?”霍白薰都快惊得下巴都掉了,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要去你自己去,我可没时间。” 林羡鱼一把抓住霍白薰的手腕,坏笑道:“别啊,我都替你们安排好车马了。” 霍白薰扶额,眉头微转,思索道:“哦,我知道了,你……”她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完,伸手点了点林羡鱼的额头,笑着往前走去了。 林羡鱼吃着糖葫芦,看到那边铺子里有卖鲜花饼的,于是又跑了过去。这走了一路,他就吃了一路,回到宅子的时候,肚子圆滚滚的,直打着饱嗝。 宋贺和玄羽卫一脸莫名,这样的状况下,他竟然还有心思吃吃喝喝? 林羡鱼将带回来的点心往桌上一放,扬了扬下巴,“给你们带的,嗝……趁热吃。哎?孟玉还没回来吗?”这后面一句话,当然是问玄羽卫的。 “孟玉?你说的是那个小乞丐?”宋贺捏着糕点,随口问了句。 林羡鱼点头,“对啊,不过他以后可不是小乞丐了。本官决定收他入伏魔司!” 这话一出,刑罹和霍白薰两人翻了个白眼,转身进了屋子看石长老去了。 宋贺完全没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可看他们两人的神情,觉得肯定有事,便往林羡鱼身边凑了凑,指了指屋中,“他们俩那是什么意思?” 林羡鱼脚往那边凳子上一搭,耸了耸肩膀。“哦,就是我出门老是捡人回去,他们早就习惯了。” 宋贺嘴角抽抽,这都什么毛病啊。 林羡鱼晃着腿闭目养神。他今日在听到宋祁安的那些话之后,就已经暗中命人给京中去信了,至于秦无垢和顾臻,他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现在他只需要静静地等着,以不变应万变。 宋贺也不知道林羡鱼见过宋祁安,见他好像很无聊的样子,便想问问他明日如何安排。这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院墙上坐了一黑一白的两个人。 且说那身着黑衣的男子,眉目晴朗,但一看就知道不怎么容易接近。那白衣男子样貌俊俏,身上带着一股子邪气,可偏偏那白衣衬得他五官又柔和了几分。 宋贺看的入神,思索着两人是何身份。就听林羡鱼懒洋洋说道:“你们两个别总坐在院墙上,都把长亭给带坏了。他每次出现总也在墙头上……” “林羡鱼,你要这么说我可不乐意。也不知道是谁整日没事蹲在屋顶上,引得长亭和鸿渐没事也总喜欢往屋顶上跑。你知道不知这样很危险!” 江南城一脸地不悦,落在了林羡鱼身侧,伸手去扯他手中的折扇。 林羡鱼翻身而起,将江南城和柳追月往桌边一按,笑眯眯问道:“你们去鹿苑,怎么去了这么久?”回头间看到宋贺一脸疑惑,连忙向他引荐道:“这两位是江南城和柳追月。” 宋贺听到这两个名字眉头一蹙,连忙起身朝两人微微施礼。“宋贺早就听闻二人大名,今日得见,实乃宋贺此生之幸事……” 他话还没说完,江南城摆手,“别弄那些虚的,小王爷这礼我们两个可担不起。” 说着,他往柳追月肩上一靠,挑眉道:“阿羡既然能把你带到这儿,那我们也就是朋友,朋友之间太过见外,总让人很不舒服的。是吧,小王爷?” 宋贺忍不住笑了起来,点了点头重新落座,言道:“既然南城说了是朋友,那就不要再喊我小王爷了。”说着,眉头一低,“我爹都把我赶出王府了。” “噗嗤”一声,江南城笑出了声,颇为同情地拍了拍宋贺的肩膀,“别难过别难过,多大点事情。” “你可别安慰他,他这会心里偷着乐呢。”林羡鱼饮了口茶,随口说道,而后又转头看向了柳追月,挑眉道:“嗯,鹿苑那边什么情形?” 柳追月眸子沉了沉,言道:“鹿苑所有的痕迹都被人清理过了。” 林羡鱼听到这回答扭头看向了宋贺,宋贺也一脸地惊讶。 那夜之后,宋贺是让人将鹿苑内的尸体全部运走了,可是并未仔细地清理过其他的痕迹。莫非,后来还有人去过鹿苑? 柳追月仔细将鹿苑的情形与两人说了下。他和江南城去鹿苑的时候,那地方出来了草木有折断的痕迹之外,地上连丁点的血迹都瞧不见,更别说是关押林云等人的那间屋子了。 柳追云和江南城觉得奇怪,便顺着鹿苑外围留下的痕迹各去探查一翻,可并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回到城中后,本打算第一时间回宅子的,结果碰到了燕雪崖和萧鸣凤,于是两人就又去了一趟沉渊楼的分部。 燕雪崖和萧鸣凤是从西北方向回来的。他们先前帮助林羡鱼查案,发现了一些事情,于是就仔细去查了查,哪想到路上遇袭,因此回来的晚了。 林羡鱼忽然想到了个事情,一把抓住江南城的手腕,“浣衣呢?” “她啊……”江南城坏笑,“她大概明天会到。对了,怎么没看到宴亭和赖碧尘那家伙?” 嘶…… 林羡鱼听到这句话,脸色微微沉了下,摇了摇头,遂将天魔景魅的事情说了下。 江南城和柳追月一听连他都重出江湖了,两人疑惑地看了眼彼此,眼神变得有些奇怪。 江南城皱眉,“所以……他俩现在还昏迷着?” 林羡鱼点头。 “所以……你也没想着帮他们解除摄魂术?” 林羡鱼又点了点头。 “阿羡,我跟你聊不下去了。”江南城撇嘴。 第680章 天生白发 林羡鱼与江南城打趣了几句,宋贺倒是和柳追月聊得颇为投缘。霍白薰和刑罹两人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四人正在院中闲聊,江南城似乎有些生气,总也没事去闹一下柳追月。 霍白薰暗暗摇头,也亏得柳追月宠着江南城,这要换了旁人,早就生气了。转念一想,她又笑了起来。江南城现在好歹也是沉渊楼的楼主,几乎可以说是掌控着大半个江湖,竟还这般孩子气。 “砰!” 忽地,远处传来一声响动。林羡鱼抬头,就见南边的天空绽开了烟火,很快就消失了。 红色…… “不好!孟玉有危险。” 林羡鱼心下一惊,拔腿就往外跑去。 屋顶上的玄羽卫也朝那边看了去,但没有林羡鱼的命令,他们只能在这里等着。 宋贺有些茫然,回头间江南城和柳追月也已追了出去。刑罹扛起沉月重剑,向霍白薰说道:“你在家里等着,我去去就回。”言罢也追了出去。 霍白薰眸中沉沉,方才那烟火是伏魔司的联络信号。 林羡鱼朝着烟火落下的方向追了过去,远远地便听到了打斗声。他心下一急,提起连连蹿起又落下。起起纵纵间落在了巷子一侧的屋顶上,低头看了过去。 就见巷子里,孟玉跌坐在地上,腿上有伤,一玄羽卫护在他身前,胳膊上也挂了彩。另一人正和一个灰衣人打斗,明显已是强弩之末。 林羡鱼仔细看了眼那灰衣人,心中咯噔一下。 那……不是游烈吗? 他想都没想提着剑就从屋顶上冲了下去,挡在了玄羽卫身前,青海剑朝游烈刺了过去。 见有人加入战局,游烈微微一愣,可等他看清来人的样貌时,不由得僵了一下。“林掌首,好久不见。” 林羡鱼冷哼了声,挑眉道:“是好久不见,只是我没想到你才是那个布局的人。”说着话,他手上的动作未慢下半分,连着朝外划出数道剑气,逼得游烈向后退去几步。 见林羡鱼来了,玄羽卫登时松了口气,撤身退到了孟玉身侧,伸手将他和另一个人扶了起来。 孟玉伸手揉了揉眼睛,朝林羡鱼喊道:“羡哥哥,你要找的常柏在他手上。” “哦?” 闻声,林羡鱼眉头一凝,长剑指向游烈,声音冷得人心中发寒。“游烈,你不打算说点什么?” 游烈朝林羡鱼挥出一掌,冷声道:“说什么?承认这些事情都是我谋划?林羡鱼,你未免也太高看我了。曲长亭是在帮你查案吧,他查到我会傀儡术,这事情我不否认,你也从未问过我。林天也确实是被我杀的,可是我杀他完全是私怨。” 林羡鱼没料到游烈竟回答的这么干脆。可是霍白薰验尸所得,林天根本不是因傀儡术而死。看游烈这样子,恐怕他也不知道林天真正的死因。 可是,孟玉说的清楚,常柏在他手上。若是游烈真的跟这些事情没有关系,他抓游烈做什么? 林羡鱼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并非是因游烈不承认所做之事,而是因作为朋友他欺骗自己。无论是何身份,何种原由,即便是敌对,林羡鱼最不喜欢的便是他人的欺瞒。 “游烈,你在挑战我的底线!” 林羡鱼怒喝一声,一跃到了半空中,提着兵刃朝游烈斜劈了下去。剑光凛凛,周遭登时冷了下来,地面上落了一层的薄霜。 孟玉冷得牙齿打颤,双手抱着肩膀直吸冷气。“妈呀,冻死我了!” 玄羽卫身形一闪,两人一左一右将孟玉提起,朝上空翻去落在了屋顶上。方站定,就看到一黑一白的两道影子落了下来,正是追过来的江南城和柳追月。 江南城看到游烈,眼中明显有气,嘟囔道:“这人也太能装了,以前怎么没发现!” 柳追月伸手抚了抚他的后背,声音漫漫。“这世上的人哪个是你那么容易看透的?人心难测,就算是日日相对的人,也未必是真心待你。” 孟玉朝着这边看了过来,见两人相貌俊朗,一人温和,一人高傲,他歪着脑袋,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全然忘记了腿上的伤。再看那白衣公子,年纪轻轻头发便白了,就越发地好奇了。 江南城感觉到孟玉的目光,转头看向了他,挑了挑眉头,招手。“小孩,过来。” 孟玉也不知怎得,就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仰头,眨了眨眼睛,“哥哥,你的头发怎么就白了?是不是为情所困?” 哈?为情所困…… 江南城嘴角抽抽,孟玉身后的玄羽卫憋着笑,柳追月暗暗摇头。 “你才为情所困呢!你个破孩子,从哪学的这些!”江南城怒吼一声,一把将孟玉提了起来,与他四目相对,恨恨说道。 孟玉颇为委屈,看了眼那边坐着的柳追月,低声道:“不是吗?那戏本子里讲的为情所困一夜白发都是骗人的了?” 江南城扶额,呲牙咧嘴地盯着孟玉,最后轻轻将他放在了屋顶上,叹气道:“小孩,你记着,戏本子里的大多都是假的。我天生白发……哎,我给你解释这个做什么!”说着,扭头看向了林羡鱼。 孟玉见他没生气,便往他身边挪挪,也朝巷子里打斗的林羡鱼和游烈看了过去。 此刻的巷子中多了几道黑色的影子,游烈手上戴着指环,叮叮当当的撞击声不断。那些黑衣人的动作与他完全一致,提着兵刃朝林羡鱼周身刺去。 柳追月恍然大悟,淡淡道:“原来,这就是傀儡术。” 江南城看清楚了其中的关窍,撇嘴道:“雕虫小技,还没有千机门的傀儡术好玩呢。” 玄羽卫还是第一次看到传闻中的傀儡术,一脸地兴奋。孟玉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游烈,忽然说道:“那些黑影都是受他控制的吗?那为什么会听他的话呢?” 江南城想都没想应声道:“不是黑影听他的话,是包裹在衣服里的虫子听他的话。” 孟玉若有所思,揉了揉脸颊,思索道:“喔,我懂了。他的傀儡术是不是跟滇城这边那些人控制蛊是一个道理?只不过控制的方法不同。” “你这小孩倒是聪明。”江南城应了句。 柳追月回头看向了孟玉,眼中颇为赞赏。 “阿羡,冻死他!” 江南城蹲在屋顶上看了半晌,实在觉得无趣了,便朝林羡鱼喊了一声。 “你让阿羡冻他,你就不会冷吗?” 身后传来刑罹的声音。 江南城无所谓道:“怕什么,我轻功好着呢。” 林羡鱼正有此意,听到江南城的话,朝屋顶上众人喊道:“你们几个别坐着看戏啊,快去找人。” 找人?找什么人? 江南城一脸茫然,柳追月已起了身,将孟玉抱起,朝着游烈身后的宅子掠了过去。 玄羽卫登时反应过来,也跟了上去。 第681章 穷途末路 游烈见诸人往院中奔去,顿时脸色大变,挥掌虚晃一招就朝后掠去。 林羡鱼冷哼一声,青海剑急急往前划出一道,身形翻飞之下已挡在了游烈身前,手掌翻出,将游烈往后逼去,冷笑道:“不是说与你无关吗,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游烈唇角一勾,手上又连挥出数掌,摇头道:“林羡鱼,我一直觉得你很聪明,可是现在看来倒是我高估了你。你以为就凭我一人可以做成这些事情?魔宗当年活下来的人可不少。” 林羡鱼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笑道:“那又如何?就算魔宗当年有不少人活了下来,可很多人早已经改邪归正,退出江湖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偏偏你们这些人不愿意消停。游烈,游炽是你杀的吧?” 游烈听到林羡鱼这话眸光一滞,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他的手落在了腰间,抬手间掌中多了一把兵刃。 是一把长剑,一把三棱长剑。 林羡鱼略有些诧异,当初滇城的案子中白斐就是死于三棱剑。可是那个时候白霈承认是自己杀的白斐,怎么游烈手中还有一把三棱剑? 游烈见林羡鱼眼中有惊讶之色,笑道:“你不会真以为是白霈杀人吧?就他那胆量,白斐可是他的亲兄弟。还有……” 他朝半空之上跃去,掌风拂过,冷声道:“白澄告诉你他有一本册子,钥匙交给了你。可你知道那册子在哪吗?” “你怎么知道这些?” 林羡鱼手中长剑朝游烈缠了去,剑锋在他的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剑势翻转之下,剑招改变了方向,朝着游烈肩头斜斜削了过去。 “我怎么知道?因为那个册子是我给他的。” 游烈躲过林羡鱼的攻击,冷冷应了一声,毫不在意身上的伤,身形一转又朝前奔去。 林羡鱼错愕,当初白澄说的清楚,若是林羡鱼看了那本册子,肯定能够明白这些事情背后真正策划的人是谁。 可是,他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情和游烈有关。 游烈趁着林羡鱼晃神的空荡,人已经落在了院墙上,眉头一挑,“林掌首,这些事情中间曲折,又岂是你能明白的。恕在下不奉陪了,告辞!”言罢,身形一掠就要逃。 屋顶上的刑罹缓缓摇头,手中沉月重剑一晃,高声喝道:“想走,没那么容易!” 话音未落,他已提着沉月重剑朝游烈奔了过去。重剑向下劈去,登时将那院墙给砸出个窟窿来。 游烈眉头皱在了一起,重新落在了巷子里。 他回头看了眼,林羡鱼已提着剑逼近,而他面前刑罹眼间有笑意,双手扛着沉月重剑,一步步朝他走来。 林羡鱼懒得再跟他废话,朝刑罹招了招手,“到底是江湖前辈,不用跟他客气。” 刑罹微微一笑,“遵命!” 两人一前一后夹击,游烈功夫虽好,可林羡鱼本就可以跟他打成平手,加上刑罹,他根本无处可逃。 巷子里冷气肆意,就听“砰砰砰”的声音不断,院墙倒塌,尘土飞扬。 林羡鱼提着剑跃上高空,看着被破坏的院墙和房屋,无奈地摇了摇头,暗暗寻思待会该赔多少银子。即便是如此,他手中剑招未慢下半分,缠着游烈让他无处可逃。 游烈显然有些力不从心,额上不断地渗出冷汗,就连身上的衣服也紧紧地贴在了背上。 他往后退了一步,冷着眼眸看着逼近的林羡鱼和刑罹,声音淡淡。“后生可畏啊。可惜,我不想死在你们手中。” 他声音落下,手上控制傀儡的戒指轻轻碰撞,登时听得一阵有节奏的响动,那些已经被打散的傀儡再次站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朝着林羡鱼和刑罹围攻了过去。 林羡鱼眉头一蹙,摇头道:“哎,你真以为这世上没人能破的了傀儡术吗?” 话罢,林羡鱼手往腰间一探,一根玄铁铸造的笛子落在了掌中。青海剑撤回,与笛子撞在了一起,内力聚于指尖往外一划,登时起了一片的花火。 长剑向外划出一道弧度,火星溅在了那扑过来的傀儡身上,登时起了火光。 刑罹一手握着重剑,一手将剑鞘执在掌心,与林羡鱼相同的做法。火星四溅,眼前的黑衣人身上顿时起了火。 巷子里飘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好似肉烧焦了的味道,令人作呕。 游烈见此情景,脸色十分难看,双手撤回到胸前,掌中聚力,朝着林羡鱼挥掌打去。 劲风一起,那傀儡身上的火势头一转,直扑林羡鱼面门。 林羡鱼无语地说道:“看来你已是黔驴技穷了,让你看看我这些年都学了些什么。”说完,他朝刑罹急急道:“撤!” 刑罹愣了下,忽而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起来,脚下一跃落在了那边的墙头上,重剑朝外挥出,地上的青砖朝着游烈飞了过去,似万箭齐发。 游烈根本不知道林羡鱼打算做什么,提着兵刃挡开飞来的碎石,转身的时候却僵住了。 就见林羡鱼双脚错开,手中青海剑深深的插入了地面,而他眼见笑意凛凛。 随着一声轻喝,林羡鱼暗中运转内力,青海剑自剑柄处开始,寒气顺着剑刃满眼。眨眼的功夫,地面之上如同结了厚厚一层冰。 四周的空气骤然变冷,刑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暗道:还真是冷啊。 游烈没想到林羡鱼会用这一招破他的傀儡术,想要逃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冰面迅速蔓延,傀儡登时被冻住了,刚从衣服中爬出来的虫子裹在了冰中,好似琥珀一般。 林羡鱼根本没打算停手,游烈若是到了穷途末路,肯定会选择同归于尽。自己倒是没什么,只是这周围都是民居,若是因他伤到了百姓,那就不好了。 林羡鱼眯眼看着游烈,厚厚的冰已经蔓延到了游烈的脚面上,他的双脚被结结实实地冻住,冰正迅速地从他的小腿处往上爬,眼看就要将他整个人给冻住了。 “哇!羡哥哥,你在弄冰雕吗?”墙头上传来孟玉惊讶的声音。 柳追月揉了揉孟玉的脑袋,声音温柔。“那不是冰雕,是阿羡的内力。”说完,幽幽叹气道:“看来,如今江湖上水系内力,与阿羡你比起来,那可真是望尘莫及。” 江南城扛着昏迷的常柏,撇嘴道:“师兄你也太过自谦了。” 游烈站在那里,自腰下已满是冰霜,他的衣袖上往下滴着水,双手攀在一起,手掌上笼罩着一层橘红色的光芒,眼中说不出是震惊,还是无奈。 林羡鱼微微歪头,看着游烈满头大汗,朗声笑道:“怎么样?你是打算招呢,还是让我把你冻成冰雕搬回去再慢慢说?” 游烈没有吭声,暗中运气想要将那些冰霜融化。可是,此刻他的五脏六腑内翻江倒海,胸口处好似堵了一团棉花。 寒意自脚底蹿起,冷得他的血液和经脉都似冻住了,心跳也越来越慢。 林羡鱼见他不说话,挑眉道:“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哎……我真不想这样对你。”说着话,手上一动,周遭又冷了很多。 孟玉的鼻子冻得通红,不停地搓手哈气,“好冷好冷,我快冻得不能说话了。” 柳追月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他的手暗中运转内力,轻声道:“这不过才九成内力。他要是用十二成的内力,游烈根本没有机会用御火术。” 林羡鱼听到柳追月的话,没好气道:“就你懂得多。” 第682章 五行之说 柳追月被他给逗乐了,摇了摇头便也不说话了。 孟玉看着林羡鱼和游烈,眼中满是好奇,往柳追月怀里缩了缩,仰头哈着气问道:“追月哥哥,你们会武功的人内力都是不一样的吗?” 柳追月低头看去,孩童的双眼纯净,没有一丁点的杂质,充满了求知欲。 他笑了起来,用衣衫裹了裹孟玉,温声笑道:“当然不一样了。” “嗯?那追月哥哥能跟我仔细将讲吗?”孟玉心中满是好奇,睁大了眼睛。 柳追月并不是个喜欢和小孩子亲近的人,说起来也是在乌蒙山的时候养成的习惯。 那时候,他的身边只有江南城,入江湖后又东奔西走,就更少和孩子接触了。就算是曲长亭又或陆鸿渐,他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实属天性使然。 他倒也不是不喜欢小孩,只是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和时间。他所有的时间,全部用来照顾风归云和江南城了,哪还有心情去理会别人? 可看到孟玉那双乌黑的眼睛,听着他说话,柳追月想到了幼年时的江南城。 江南城和孟玉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幼时的江南城就是个淘气鬼,在乌蒙山上上蹿下跳,搅得众人不得安宁。 那时候柳追月总也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怕他出事。江南城每次看到柳追月,就会变得很乖巧。此刻的孟玉的神情和那时的江南城极其相似,一双大眼睛户忽闪忽闪的,等着他开口。 柳追月微微笑了起来,温声道:“五行之说自古有之,用于用药、堪舆、命理、相术和占卜等方面。五行包涵着阴阳演变过程的五种基本动态。” 孟玉听得入神,点头道:“嗯,我听石爷爷说过。水是侵润,火是破灭、金是敛聚、木是生长、土则是融合。” 柳追月点了点头,眼中满是赞许。“嗯,确实如此。古人以五行来说万物形成和其相互的关系,同样也相生相克。说简单点便是: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 他说的很仔细,孟玉聚精会神地听着。 书中记载: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滋润;火曰炎上燃烧;木曰曲直弯曲,舒张;金曰从革成分致密,善分割;土爰稼穑,意指播种收获。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 柳追月声音漫漫。“既有五行之分,人的体质和命格也就有了属性。练武之人想要内力达到巅峰,就要找到适合自己的内功心法,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人总也抢夺其它门派的武功秘籍。我、南城、阿羡体质属水性,便也可以练成极寒内力。” 他扬了扬下巴,指着游烈说道:“他的体质属火,因此可以练成御火术。可惜,水克火,所以他赢不了你羡哥哥。” 江南城搔了搔耳朵,摇头道:“你啊,都快把他给捧上天了。” 孟玉“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们都好厉害啊……” 刑罹蹲在屋顶上,听着三人跟孩子似的对话,唇角绽出笑意来,摇了摇头。 游烈仍旧没有放弃,他暗中将内力聚于掌中,而后慢慢地运转至全身经脉。肌肤变得滚烫,额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双眼都变成了微微的红色。 林羡鱼有些无奈,他还有许多疑惑要问游烈。看到他原本略有灰的脸此刻通红,好似血管爆裂一般,不由得叹了口气。但是若此刻他撤手,难保游烈不会选择自爆经脉而亡。 思索之下,林羡鱼眉头一沉,双掌齐出,大喝一声击在了地上。登时,地面上的冰又厚了一层。游烈好不容易融化的冰又再次覆在了他的身体上。 冰霜融了又结,结了又融,滴滴答答的水声落在众人的耳中,柳追月和刑罹都有些不忍心看了。江南城撇嘴,无语道:“何苦来哉,束手就擒不就好了。” 很快,游烈就觉得自己的手脚不听使唤了。 他愣愣地低头去看,双腿已经裹在了冰霜之中,手臂的冰也不断地向上攀爬。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林羡鱼,双眼圆瞪。 “没想到,几年不见你的内力已经到了这般骇人的地步。林羡鱼,是我小看你了。”游烈喘着粗气,盯着林羡鱼恨恨道。 林羡鱼没有给他任何反扑的机会,眉间一凛,侃侃笑道:“水克火,你败得并不冤枉。” 说话间,他手上一动,那冰霜迅速地爬到了他的脸颊上,瞬而整个人就冻住了。 诸人看到这情形忍不住摇头,游烈这可算是自作自受了。 玄羽卫从那边院子跑了出来,本来打算告诉林羡鱼院中还发现了一些线索,可看到巷子里被冻住的游烈,两人嘴角抽了抽,心中暗道:惹恼了老大,果然没什么好果子吃。 林羡鱼见他们两人来,从地上将青海剑拔了出来,向他们摆了摆手。“把人扛回去,烤火。” 玄羽卫连忙应声道:“我们在里面发现了一些线索。” 林羡鱼凝眉,略作思索后言道:“先把他带回宅子去,另外让霍姑娘看看常柏。”说着抬头向柳追月说道:“你随我进宅子看看吧。” 江南城眉头一挑,将常柏扔给了刑罹,抓住柳追月的衣袖,“我也要去。” 林羡鱼也不管他自顾自往院内走去,孟玉被柳追月抱在怀里从院墙上带了下来,四人急匆匆入了院中。 玄羽卫面面相觑,叹了口气之后两人打算将冻成冰块的游烈抬回去。可是冰面光滑,两人根本无处下手。抓了半天也使不上劲,无奈之下两人只得另想他法。 巷子口有一个老头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走了过去,忽地又退了回来。看了两人一眼,摇头道:“这谁家冰窖里的冰啊,怎么这么大一块,搬还得用车拉,麻烦……”说着,又慢慢地往家里走去。 用车拉? 玄羽卫互相看了一眼,顿时面露喜色,一人连忙跑到附近百姓家里去寻推车了。 林羡鱼入了院子,仔细扫了眼院内,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就见院中草木残破,地面上到处是坑,墙壁上更是有不少纵横交错的划痕,门窗皆碎。 他回头向身后的柳追月和江南城问道:“你们刚才进来的时候院子里就是这样的吗?” 江南城扭头看向了别处,柳追月没有说话。 孟玉眨巴了下眼睛,偷偷瞄了眼两人,也默不作声。 林羡鱼看到三人这表情,立刻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幽幽叹了口气,抬脚进了屋内。扫了一圈后,便也明白了玄羽卫说的奇怪之处指的是什么。 若江南城和柳追月没有将院子弄成那般模样,这宅子的格局和屋内的摆设在滇城也不多见,而且风格更偏江南一带。 屋内的桌椅板凳上没有灰尘,显然今天有人擦过。书桌上尚有一幅没有完成的画,甚至砚台里的墨还没有干。 然,令人惊讶的是,东面的墙角布满了蛛网。屋内本该靠墙放着的书架也挪开了,地面上留下了很明显的痕迹。屋中闻不到任何的气味,也寻不到他人的脚印。 林羡鱼摸着下巴,想到了越州那面蛛丝墙。难道,这屋内也有一面同样的墙? 江南城看到那满是蛛丝的墙,嘴角抽了抽,摆手道:“我先出去了,你们慢慢看。”话罢从柳追月怀里把孟玉也给抱走了。 柳追月无奈,江南城最是 第683章 本家堂弟 林羡鱼盯着那蛛网看了许久,忽而挥掌拂了出去。 蛛丝牢固,掌风之下只微微晃动了下,又恢复了原装。倒是蛛丝上的灰尘飘了起来,呛得林羡鱼连忙甩了甩袖子。 柳追月忍不住笑了起来,摇头道:“会不会是游烈在这里放了蜘蛛?” 林羡鱼摇了摇头,他刚才看得清楚,游烈的傀儡术并非和传说中那般用的是蜘蛛,所以这里的蛛丝不是他所为。再者,这些蛛丝看起来有段时间了,否则那上面不会有那么多的灰尘。 柳追月走到桌前仔细看了眼那副画,眉头拧了起来,向林羡鱼招了招手。“阿羡,你过来看。” 林羡鱼闻声凑到了桌前,仔细去看那副画。纸上画的是一处山水,峰峦叠嶂,云雾缭绕,山峰四周海水翻涌,水稳呈莲花状,上面飘着一艘大船。 只是,船头上站着的人只画了个大概轮廓。 两人细细端详了一番,柳追月忽然抬头向外喊道:“南城,快来。” 正在院中逗弄孟玉的江南城听到他的唤声,撇嘴道:“不去,有蜘蛛。” 柳追月失笑,索性拿着画到了院中,指着上面的山水图,挑眉道:“你仔细看看,有没有觉得眼熟?” 林羡鱼也跟了出来,一边拂着衣衫上的灰尘,也凑了过去。 江南城瞥了一眼画,神情微变,松开了孟玉将画拿了过去。他仔细瞧了瞧,思索道:“是有些眼熟,好像去过。”说着皱起了眉头,“哎,师兄,会不会是翻云海一带啊?” 柳追月点头,向林羡鱼说道:“确实是翻云海。你应该听过千百年前神魔大战吧。” 林羡鱼愣了下,低头见柳追月指着画中的水纹,突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传闻中千百年前神魔大战,玄门之首抚仙宫沉没,玄门弟子几乎尽数殉道,魔宗也因此遭受重创。 抚仙宫五院院首及宫主与魔宗开山祖师石风墨与其弟子萧承楼同归于尽。 据传,那一场大战是因抚仙宫一位弟子为报父母之仇与魔宗勾结,结果却发现根本信错了人,还因此间接杀了自己所爱之人。 神魔大战过去百年,翻云海上抚仙宫附近的海面上涌现金莲,堪称奇景。知情人透露,那是因抚仙宫菡萏院院首所持法器乌昙重莲所化。也有人称那是异兆,必是当年仙门未死之人重生。可无论怎样,那都是史书上的一页,人们饭后茶余之说。 孟玉悄悄拽了拽林羡鱼的衣袖,怯生生道:“羡哥哥,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和妖魔鬼怪吗?” 林羡鱼回过神来,若有所思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哦。不过嘛,有也好没有也罢,总之呢,活于这世间总得有信仰和畏惧,否则人就没有了底线。” 孟玉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自顾自点了点头,敛着眼睑陷入了沉思中。 江南城将那画收起,塞到了孟玉怀里,揉着他的脸颊说道:“别听他胡说。哪有什么妖魔鬼怪和神仙,都是人们自己瞎琢磨的。不过,这地方确实有些奇怪。” 后面那句话,显然是对林羡鱼说的。 当初查凤凰斋的时候,江南城和柳追月前往玄幽教所在的小岛,找到了那些信的残片之后,风归云提到许久没有去过抚仙林了,师徒三人便转了道。 当时他们去的时候是冬天,但是到了抚仙林附近,那边的海面上却似煮沸的水一般沸腾着,而且风归云说的清楚,抚仙林附近的海水下方多礁石和漩涡,因此只有一条路可以进出,而且必须等到涨潮的时候,否则船只根本无法靠岸。 江南城和柳追月到抚仙林的那天晚上闲着无事,便偷偷溜了出去赏月。 入夜时分,海面上忽然有了异动,月色之下翻涌的海水荡开一圈圈涟漪,形似盛开的莲花。 后来,两人问过风归云为何此处会有这等景象,凤归云却神神秘秘地没有说明白,只提到抚仙林不同于其他地方,并在两人耳畔说了句“夏至时节来此,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说完这些,江南城摊手,无所谓道:“反正呢,我夏至的时候才不会出海呢,那时候海上有风暴,一个不留神就会被海风卷走。除非我不要命了。” 孟玉听他们说完,眉头皱了皱,疑惑道:“为什么一定是夏至呢?难道夏至的时候,那海上会有鱼自己跳出来?还是说,有美人鱼?”说到最后,他眼睛亮了一下。 林羡鱼却听明白了风归云话中的意思。当年神魔大战过去百年,渔民出海的时节正是夏至。 这么看来,林羡鱼和江南城那天晚上看到的,跟传说中抚仙林附近海面上涌现金莲的奇景并不是一回事。 他仔细想了想,遂又回了屋中,三两步走到那蛛网前,抬手挥掌。“嘭”的一声响,那面墙应声而倒,墙后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来,是向下的。 林羡鱼眉头一挑,眯了眯眼睛。“孟玉,有没有兴趣跟我去探险?” “探险?” 孟玉闻声跑了进来,探着脑袋往那黑洞里瞧了一眼,连忙缩了缩身子,摆手道:“不要,我不去。” 他这往后刚退了两步,却被后面进屋的江南城给拎住了衣领。“小小年纪要多锻炼,这种地方还是早去早好。”说着,不容分说地将孟玉塞进了洞口。 柳追月颇有些无奈,只能跟了上去,牵起了孟玉的手,顺着那台阶往下走去。 林羡鱼走在前头,手中握着火折子,江南城断后。 往下走了一段,林羡鱼向前看去,就见洞壁上有油灯,他招呼了一声,江南城和柳追月也拿出火折子,将洞壁上的油灯给点亮了。 洞内亮堂了起来,孟玉揉了揉眼睛,惊讶地看着前头。“这……这地方我好像来过。” 林羡鱼听到他这话,缓缓回头看着孟玉,讶异道:“你确定?” 孟玉眼中有惧意,却还是点了点头,低声道:“我从小就怕黑,碧尘哥哥是知道的。我一直接的,自己小时候是被关在一间黑屋子里,四周都是石壁,无论我怎么喊都没有人回应。后来……” 后来,年纪尚小的孟玉被人从石室里带了出来,而他说这地方他来过,是因那时候他扯掉了蒙在眼睛上的黑布,看到了四周的情形。 那些记忆在他的脑海里,甚至骨骼里留下了很深的烙印,因此他很怕一个人待着,也害怕天黑。 林羡鱼将孟玉抱在了怀里,温柔地拍着他的脊背,轻声道:“以前我练功不认真,师父也会把我关在小黑屋里。以后有我们护着你,不用再怕了。” 孟玉轻轻“嗯”了一声,小声道:“可是……我不记得带我出来的人是谁了。” 林羡鱼微微怔了下,身子微微躬了下,与孟玉四目相对,郑重其事地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羡哥哥,晚上如果不掌灯,你是不是可以瞧见很远的地方,而且很清楚?” 孟玉微微歪头,手放在唇间仔细想了想,应声道:“嗯,我之前跟碧尘哥哥提过,但是他不许我说出去。” 林羡鱼恍然大悟,忽然笑着将孟玉抱了起来,狠狠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柳追月轩眉一挑,看向了林羡鱼。——嗯?本家的? 林羡鱼轻轻点头。——应该是我秦家一脉,算是堂弟。 江南城不知道两人之间的迷之交流,打量着四处,忽然说道:“我怀疑孟玉失忆了。” 第684章 再闯密室 听到这话,林羡鱼和柳追月同时看向了江南城,两人飞了个眼刀子过去,同时挑起了唇角。 江南城翻了个白眼,掠到林羡鱼身侧,学着孟玉的动作,一字一句道:“我问你啊,以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吗?或者说,很模糊。只有在接触到一些事情的时候,才会想起一些?” 本来林羡鱼找到了同族的堂弟是件挺开心的事情,可听江南城十分认真地问孟玉,柳追月和林羡鱼也起了一丝的疑惑。毕竟孟玉若是秦家后人,被关在这种地方,确实有些奇怪。 孟玉见江南城不像似说笑,微微低头咬着嘴唇,认认真真地想了想。 半晌,他仰头看着江南城,“南城哥哥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人不是都这样吗?很多时候到了一些地方,又或是见到有些人,恍惚间会觉得好像去过那里,又或者见过那个人。” 江南城倒是被孟玉给问住了,思忖了下换了个说法。“那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有一段时间内发生的时间,你根本不记得,完全是一片空白?” 他这么一说,孟玉倒是听懂了,连忙点了点头。“嗯,七岁以前的事情我完全不记得。我是七岁的时候被人从石室里带出去的,然后在城里遇到了碧尘哥哥,然后跟在石长老身边的。” 听到这个回答,江南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起身一脸得意,挑眉道:“我没有猜错吧。” 林羡鱼和柳追月倒没有觉得失忆有什么问题,也可能是因为那个时候孟玉年纪太小不记得。 思索了一番,柳追月言道:“已经到了这里,还是下去看看吧。” 林羡鱼也正有此意,和柳追月一左一右牵起孟玉的手顺着台阶往前走去。江南城跟在他们身后嘟嘟囔囔的,也不知在嘀咕什么。 石阶并不长,很快就走到了尽头,众人面前是一道石门。 林羡鱼和柳追月找了半天,却没有寻到打开石门的办法。 江南城抱着臂膀望着头顶,缓声道:“孟玉既然说他来过这里,你们让他试试。” “也对。” 林羡鱼打了个响指,指了指那石门,“你试试,看能不能想起点什么。” 孟玉被推到了林羡鱼和柳追月身前,盯着那石门看了起来。不知怎得,他竟有些昏昏欲睡,上下眼皮沉沉地抬不起来。他缓缓阖上了眼睛,眼前闪出另外一幅场景来。 眼前漆黑一片,他坐在石室内的床榻上,桌上点着蜡烛,放着纸笔和书籍,桌角有薰炉,炉内的熏香味道很淡,闻着让人有些疲乏。 他双手攀在一起,有些无精打采地走到了门口。 门……门上有一个很小的洞,可以看到外面。可是,他趴在门上往外看去,外头没有人,也没有任何的声音,静谧地可怕。 忽地,黑暗中有人走了出去,停到了那边的石门前,手往边上挪了去。寂静的黑色里传来机关的声音,终于有一丝光亮投了进来…… “孟玉,孟玉,快醒醒!” 温柔的呼唤声好像从很远地地方传来,有一双手攀着他的肩膀,使劲地摇晃着。又一双温暖的手落在了他的脸颊上,轻轻拍着。 孟玉缓缓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躺在林羡鱼怀里。身侧的三个人一脸焦急,柳追月的手摸着他的脸颊,江南城急急地喊着他的名字。 “嗯……我睡着了吗?” 孟玉有些不好意思地从林羡鱼怀里爬了起来,可脚下一软,只觉得头昏脑胀,又跌到了林羡鱼的怀中。 林羡鱼眼中满是心疼,扯着衣袖擦着他额头上的汗,瞪了江南城一眼。“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江南城一脸无奈,蹲在地上胡乱画着,“这可不怪我,我哪知道他一到这里就会想起那些事情。再说了,我们三个人中就你懂得机关术,你都找不到办法,我能怎么着。” 两人这边斗嘴,柳追月将孟玉扶了起来,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孟玉点头,遂将刚才自己看到的景象与三人说了下,而后指着那石门说道:“应该在左边下方。” 江南城脸上一喜,向石门蹿了过去。四处摸索了一番,忽而抬脚朝石壁踢了去。 就听“啪嗒啪嗒”的声音响起,在洞内扩散开,听得人头皮发麻。 江南城往后退了一步,寻思道:“不对啊,机关开启应该不是这个声音吧。阿羡!”他急急喊了声,回头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堵墙,而林羡鱼三人不知所踪。 我去…… 江南城恨恨跺脚,低低骂了句,身形一闪往石门右侧掠去。手中的火折子从石门上照了过去,他眸子一拧,想都没想朝着石门右上角一块凸出的地方按了下去。 哪想到这一按下,他脚下一空,人已朝下坠了去。 林羡鱼方才听到江南城那句话顿时警觉起来,连忙将孟玉抱在了怀中,与柳追月向后退了步,生怕会有暗器或是弩箭飞出来。 可他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一步,他们三人转到了一间石室内。 “南城……” 柳追月眉头紧蹙,低低说了句,回头间瞳孔猛地收缩。他所在的屋子和刚才孟玉口中提到的梦境里的屋子一摸一样。只是,桌上的蜡烛已燃尽,烛台上到处都是烛泪,桌上也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孟玉一脸呆滞,身子都僵住了。 林羡鱼紧紧握着他的手,看着四周的一切,自嘲地笑了声。没想到自己深谙机关术,竟有一日被别人给算计了。 柳追月担心江南城的安危,可看着孟玉,他又实在不忍心再问触及他内心的惧怕,一时间也沉默了。 林羡鱼揉了揉下巴,冷笑道:“游烈果然是前辈啊,早就料到我看到那蛛网会起疑,有密室绝不会放过探查的机会。但是,这密室中的机关肯定不是他设计的。” 柳追月听到他这么说,眼睛亮了亮,“你有办法了?” 林羡鱼将孟玉交给了柳追月,走到墙边仔细地看了起来。 “这种机关其实也不算复杂。我们进来的时候密道的台阶是向下的,计算高度,这密室应该是三层。机关控制,一旦触碰就会发生改变,三层互相替换。所以,我们现在是在密道的中间一层。” 他略微顿了下,又道:“南城……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在底层。” 林羡鱼这么一解释,柳追月倒是懂了,可是要如何找到江南城倒成了个大问题。 孟玉此时已然反应过来了,手心里满是冷汗,紧紧攥着手,瞳孔显出与林羡鱼有些类似的琥珀色,好似行走在暗夜里的猫。 柳追月和林羡鱼的注意力全在如何破解机关上,并没有留意到这些。 林羡鱼在墙上摸索了阵,有些丧气道:“机关不在这里。”他抬头看向了石室的门。 柳追月明白了他的意思,转头向孟玉问道:“这道门……以前有打开过吗?” 孟玉并不记得这些细节,遂摇了摇头。 林羡鱼“啧”了声,朝柳追月摆了摆手,拔出了青海剑。 “你们退后些。” 柳追月会意,一把抱起孟玉退到了墙角。 屋内的气温陡然降低,那扇门眨眼的功夫就被冻成了冰块。随着青海剑扬起劈下,“嘭”的一声巨响,冰渣子四散飞去。 林羡鱼还剑入鞘,寻了根蜡烛点亮了之后,抬脚朝外走去。 柳追月抱着孟玉跟了出来。 外头是一处凹下去的空地,除此之外便也只能看到几扇相同的门。 第685章 宿雨至宝 林羡鱼和柳追月将所有的屋子都仔仔细细地探查了一遍,最后重新回到了最早出来的那间石室。 三人站在门口,林羡鱼背对着柳追月和孟玉,看着中间凹下去的地方,眉头拢在了一起。 他现在懒得去浪费时间破这个所谓的密室。江南城在底层会遇到何种危险,根本没人知道。刚捉住的游烈显然知道很多内情,他们三个被困在此处,或许就是刻意为之,为了拖延时间。 柳追月虽然忧心江南城,但也知道寻常的机关根本困不住他,且林羡鱼说得清楚,这个密室中所有的机关相辅相成,只要到了时间,第二层和第三层的通道自然会打开。 林羡鱼陷入了沉思中。这密室之中所有屋子的摆设都一模一样,甚至连墙角留下的棉絮风化程度以及桌角剩余的蜡烛数量都相同。 看来后来有人进过密室,做过清理。 外头那凹下去的地方,暂时就唤作广场吧。地面上铺了青砖,用青石围成了八卦图,中心位置雕刻着一朵盛开的莲花。仔细数数,刚好是九瓣。 九瓣…… 林羡鱼忽而出声,向柳追月问道:“传闻中的乌昙重莲……是不是也是九瓣莲?” 柳追月不知他为何突然有此一问,却还是点了点头,应声道:“是九瓣莲。” 林羡鱼眼睛微眯,又道:“为何菡萏院院首的法器叫乌昙重莲?而不是九瓣莲?又或是九莲剑?” 这倒是把柳追月给问住了,他仔细寻思了下,应声道:“乌昙重莲通体透明,青琉璃为茎,根据施法强度不同,花瓣数量和颜色各不相同。蓝至青至红,最后白。众色聚为白,白能显诸色……” 林羡鱼没由来地轻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转身走到了最初进来的那间石室。 孟玉因方才梦境的事情,神情有些恍惚。柳追月牵着他不敢松手,寸步不离地跟着林羡鱼进了石室。 林羡鱼在石室内来回踱步,半晌停在了一面墙壁前皱起了眉头,手落在墙面上一寸寸摸了过去。 柳追月诧异,眉头皱起,出声道:“你在找什么?” 林羡鱼敛眉,指着墙壁言道:“这密室之中所有的屋子大小、格局完全相同,但是这间屋子却比其他的屋子短了半寸。” 半寸? 柳追月凝眉,“你是说墙壁……被人动过?” 林羡鱼“嗯”了声,从荷包内翻出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塞到了孟玉手中,揉了揉他的脸颊,柔声道:“拿着,帮我照亮。” 孟玉恍惚间回过身来,将夜明珠举了起来,登时石室内如同白昼,连角落里已经风化的被子的细节都看得一清二楚。 林羡鱼琢磨了下,抽出了青海剑从墙面划了过去。静谧的空间里,突然起的声音听得人头皮一紧,就见眼前亮起了一阵火花。 柳追月抱着孟玉,疑惑道:“难道机关在这面墙上?” 意外的是,林羡鱼与摇了摇头,淡淡道:“没有。密室的机关在外头的那九瓣莲上。我是想弄清楚这里到底曾经关押过什么人,为何抚仙宫菡萏院院首秦霜的兵刃会被人刻在此处。” 一听这话,柳追月倒是反应过来了。 当年柳氏统一东岳,作为宿雨国皇族的秦氏归顺,而皇室后人四散天涯,从此隐姓埋名。 论起来,这位菡萏院院首秦霜也是宿雨国先祖的后人,秦无垢和林羡鱼都是秦氏一族皇室。 秦氏一族有个很特殊的地方,就是双眸瞳孔多数是琥珀色,或淡或重,夜可视物。孟玉方才瞳孔在一瞬间变作了琥珀色,足矣证明他就是秦氏一族的人。 那么,孟玉当初被关在这里,肯定是有原因的。 这密室中所有的墙面都是石头的,可是林羡鱼的剑锋划了过去,让柳追月惊讶的是,他听到了“啪啪啪”的声音,有东西落在了地上。 柳追月低头去看,就见那墙上好似抹了一层泥,被剑锋划过顿时就裂开了。 “果然有东西。”林羡鱼低低说了句。 那层墙皮破开后,露出的墙面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划痕。 孟玉举着夜明珠手都有些酸了,他从柳追月怀里爬了下来,凑到墙跟前仔细看了起来,忽而蹙眉道:“我好像以前见过这些字。” “字?” 林羡鱼惊讶地看了眼孟玉,而后让他往后再退一下,扬起剑快速地从墙上划了过去。 随着剑锋落下,墙面上的那层墙皮尽数落地,正面墙上的划痕便也清晰地露在了三人面前。 林羡鱼往后退了几步,从孟玉手中拿过夜明珠仔细地端详了起来,可是他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如果那墙上的划痕是字,应该是原宿雨国皇室用来传递消息的密文。然而,这些东西秦无垢并没有教过他。以前他也问过,秦无垢说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学了也无用。 柳追月自然也不认识那些划痕要传递的是什么意思,皱着眉头看了半晌,暗暗摇头。 孟玉仰着头,看了几遍之后轻声道:“这屋子里以前住着的应该是个女子,那墙上的是她的心事。有些字我不认识,但是大概能看懂……” 林羡鱼没想到孟玉竟然还懂得这个,忙说道:“说来听听。” 孟玉将那墙面上的字读了出来,遇到他不认识的就跳了过去。 林羡鱼和柳追月听完眉头都蹙了起来,两人扭头看了彼此一眼,颇有些无奈。 墙面上的字按孟玉读出来的内容,确实应该是女子的心事,不过他们也从这些话中听出了点意思。此女应是宿雨国皇族的一位郡主,被关在此处是为了从她这里问出关于宿雨国至宝的下落。 刘追月看着林羡鱼,“宿雨国至宝,是……溪魂玉吗?” 林羡鱼眉头一挑,“是。” 孟玉疑惑,“那是什么?玉石吗?” 林羡鱼摇头,大致跟他解释了下。 溪魂玉并非普通的玉石,至于到底是何材质林羡鱼并不清楚。 据秦无垢说,真正的溪魂玉原本有三块,但是多年一块被打碎,一块下落不明,留存于世上的便只有被宿雨国皇族奉为至宝的那块。 传闻中溪魂玉可以滋养魂魄,借用铸魂瓶可以使死去魂魄未散的人复活。可到底是真不是真的,却没有人知道。 林羡鱼以前问过李-青悟,李-青悟说得含糊其辞,却也未正面回应。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笑着摇头道:“我们得尽快出去,或许可以从游烈那里知道答案。” 柳追月点头,从石室出去之前又看了一眼那墙上的划痕,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墙是石头的,屋子里又没有任何的锐器,想要在墙上留下这些划痕,只能用手指。 可见,当年被关的女子内力不低。 果然,秦家的人天生就是练武奇才。 随着“啪嗒”一声,那九瓣莲缓缓盛开,露出了一个缺口。 第686章 这很重要 林羡鱼并没有着急着下去,而是仔细地观察了四周的情形之后,随后拾起一块石子,扬手扔到了缺口之中。耳畔传来了石子撞在硬物上的声音,持续了很久。 孟玉眼中有不解,仰头问道:“下面的通道好像很深。” 柳追月缓缓点头,听声音石子应该是撞在了台阶上,越往深处声音越发的沉闷。 林羡鱼落在了莲花的花瓣上,手从花瓣上摸了过去。忽地,他唇角翘出一抹笑,朝柳追月和孟玉招了招手,指着另外的两片花瓣,“你们两个站到那边去,花瓣边缘应该有机关。” 柳追月和孟玉会意,按着他的意思站到了制定的位置上,伸手往花瓣的边缘处摸去。突的,孟玉出声道:“嗯,我找到了。” 孟玉的手停在花瓣顶端的地方,稍微往下一点,那花瓣的脉络处有一块凸起的地方。 柳追月也找到了同样的机关,随着林羡鱼的声音落下,三人同时按了下去。 机括转动的声音打破了密室中的寂静。片刻之后,林羡鱼身后似乎有门被推开的声音。不等三人回头,就听到江南城骂骂咧咧的声音。 “什么鬼地方,脏死了!小爷这一身衣服可是江南的绣娘花了上个月才绣完的,全毁了!”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阿羡赔我一身!不对,得赔三身!” “啊!要死!” “……” 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江南城,听着他一个人自言自语。 林羡鱼脑袋微微一歪,认真思考了下,应声道:“三身衣服而已,我还是赔得起的。” “啊!” 江南城听到声音抬头,看到三人的神情僵在了原地,拍打衣服上尘土的手停住了。 柳追月看着江南城那一身的白衣上满是灰尘和红色的斑点,眉头紧紧蹙在了一起。 那斑点……是血渍。 林羡鱼揉了下眉心,奇怪道:“你这是遇到什么东西了,怎么弄得满身血?脸上也是。” 江南城咬牙切齿,恨恨道:“我哪知道那下面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地上满是尸体,有一些还都成了白骨,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说着,他抬头不解道:“这地方以前关的是什么人啊?我怎么看那些尸体,好像是最近才死的。还有啊,建造这密室的人肯定是个变态,还养了很多的虫子!” 虫子…… 林羡鱼摸着鼻子,想到了鬼溪秘境。江南城身上的血迹,应该是虫子留下的。可是,他们下来的时候看得清楚,那台阶上和屋子里的灰尘很厚,那凶手又是从哪儿进来,有杀了人呢? 那些死了的人,会不会是秦氏族人? 林羡鱼琢磨了下,决定让柳追月他们三人先出去,自己去底层查看一翻,却被孟玉给拽住了。 孟玉死死地扯着他的衣袖,摇头,眼中满是害怕。 柳追月和江南城也不同意林羡鱼一个人去冒险,打算跟他一道去。可众人回头往后看去,那刚才出现的门却又莫名的消失了。任凭他们怎么按花瓣上的机关,就是不见有任何的响动。 林羡鱼幽幽叹气,“算了,出去再说。” 柳追月率先踏入,孟玉跟在他身后,由江南城护着,林羡鱼走在最后。 这缺口内的石阶确实是向下的,几人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通道出现了些许坡度,向上行去。又走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头顶上有光线透了进来。 三人长长舒了一口气,柳追月纵身跃起,随手向外一推,落在地面上的时候下意识地挡了下阳光。 江南城抱着孟玉跳了上来,四周看了一眼后,皱眉道:“这……那边是晋湘楼吧?” 最后出来的林羡鱼听到他这话,抬头往前方看了去。果然,鹤立鸡群的那座小楼就是晋湘楼。他回身看去,不远处便是林天当时藏身的棺材铺。 孟玉从江南城怀里溜了下来,低头看了眼身侧的那个洞,又细细观察了附近的情况,低声道:“这地方……这下面应该是滇城的旧河道。以前碧尘哥哥带我下去过,不过没有碰到过那密室。” 旧河道…… 林羡鱼三人瞬间就明白了。如果那宅子里的密室是多年前有人建的,连接的是滇城的旧河道,那么出入口就不止宅子里的那一个,便也能解释江南城在底层看到的那些尸体是才死不久的原因了。 见时候不早了,林羡鱼招呼着众人连忙往宅子赶去。 路上江南城向他们仔细说了密室底层的情形,听得孟玉躲在林羡鱼怀里,缩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出。 江南城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漆黑的环境里,随手亮了火折子。那是一个圆形的石室,空间很大,左手边有一处甬道。石室内很干燥,墙角堆放着干草垛子。 江南城仔细地探查了一番,发觉除了那条甬道之外,没有其他的路。思来想去,他只能一手握着火折子,一手按着兵刃顺着甬道往前走去。 没走多久,江南城就闻到了一股腐烂的味道。他鼻子一皱,忍不住扯着衣袖掩住了口鼻,循着那气味继续前行。走了一段,目光转向了左侧。 江南城有些诧异,伸手摸了摸墙壁,刺骨的冷透过肌肤渗入骨血中,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凑到墙上细细一嗅,没有不由得拧在了一起。 他很确定,气味是从左侧的墙壁内发出来的。 江南城伸手敲了敲墙壁,声音很空,于是他提着兵刃朝着墙壁砍了下去。 那墙壁不厚,被他一剑砍下,顿时出现了一道裂缝。随着他的掌风袭过,墙上出现了一个很大的豁口。江南城想都没想就提着兵刃钻了进去。 可看清了墙后的情形,他立刻就后悔了。想要退出来的时候,发现墙上的豁口处,一双赤红色的眼睛盯着他。一晃神,又有几双眼睛在黑暗中亮了起来。 那忽然出现的是蝙蝠,还有一些他不认识的爬虫。 江南城说到这儿也颇为无语。 柳追月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江南城自小就有洁癖,最最不喜欢的便是各种的虫子,还有那些带毛的。 以前在乌蒙山上,江南城因为太过傲娇把一个丫鬟给弄哭了,与那丫鬟交好的姑娘就捉了毛虫放在了江南城的被窝里,吓得江南城一蹦三尺高,差点没把屋顶给掀翻了,连着好几天都跟柳追月挤在同一张床上,说是被窝里有虫子。 因为这事,柳追月抱着江南城哄了好久,凤归云更是气得不行,将那两个丫鬟给打发到别的地方去了。 林羡鱼忽然停了下来,扭头看着江南城。“那你有没有检查过那些尸体?” 江南城挑眉,“当然。” 他刚进到那石室内,看到那些尸体的时候确实很震惊,一时有些慌神,但很快就沉下了心思,详细检查了那些尸体和白骨。 死了的人致命伤都集中在胸口和脖间,白骨山也可以看到靠近心房的肋骨处有利器留下的划痕。 那些尸体有男有女,年纪最大的约莫五十来岁,年纪小的也有二十多岁。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瞳孔颜色与常人不同。只不过死了太久,尸体不同程度的腐烂,也无法分辨到底是什么颜色。可江南城记得很清楚,在他们的而后都有刺青。 刺青…… 林羡鱼急急道:“刺青是什么样子的?” 江南城眨眼,“就不告诉你,急死你!”说着将孟玉夺了过去,提气往前蹿去。 “别啊,这很重要!” 第687章 盯梢失踪 林羡鱼身形极快,和江南城在屋顶和巷子里你追我赶。 柳追月暗暗发笑,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过了两个巷子口,身后传来一声响动。他眉头敛了下,却装作没有听到继续前行。 两个脑袋从那边的墙后探了出来,两人眼中满是疑惑。 曲长亭摸了摸下巴,心中暗道:不应该啊,这么大的响动,师伯怎么可能听不到? 一头灰发的孙镜一把按住曲长亭的脑袋,晃了晃折扇,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我说,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啊,怎么连我们都没发现?” 曲长亭回头翻了个白眼,无语道:“师伯肯定是在想事情。” 两人说着话,感觉到身后有风。 孙镜眉头一沉,手中的扇子向后一翻,人已朝前划出几步,落在了墙边。 曲长亭纵身一跃,落在了墙头上。 可看清了身后那人的样貌,二人同时叹气。 看到孙镜出现在这里,柳追月显然有些意外。 他端详了孙镜一番,蹙眉道:“你不在陈庐好好待着,怎么跑来滇城了?” 孙镜吁了一口气,收起了折扇。“是有人来让我找阿羡的。” 柳追月凝眉。 有人……让他来找林羡鱼? 见柳追月有疑惑,孙镜三两步到了他身前,攀着他的肩膀,郑重其事说道:“不是私人的事情哦,是很重要的事。” 柳追月也不多问,和孙镜一道往宅子走去。 曲长亭明显还是有些怕柳追月,蹲在墙头上很久。见两人走远了,这才跳了下来,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身后。柳追月偶尔回头,他就扭头看向别处。 孙镜心中奇怪,柳追月是个很和善的人,怎么曲长亭这么怕他?可是这种事情又不好问,便也装作没有察觉,和柳追月随口闲聊着。 林羡鱼追着江南城回了宅子,就看院中燃了火盆,被冻成冰块的游烈横放在地上,身上的冰霜正一点点的融化,地面上有好多的水。 玄羽卫也不知道藏在哪里,院中刑罹和霍白薰正在说话。紫羽躺在椅子上,翻开的书遮住了面容。风轻轻吹过,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 “咳……” 林羡鱼轻轻咳了声,霍白薰回头,“怎么?嗓子不舒服,我给你开点药?” 刑罹扶额,拽了拽霍白薰。 林羡鱼搔了搔鬓角,指了指紫羽,“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 霍白薰扭头看了眼紫羽,忍不住笑道:“回来有一会了,跟丢了魂似的,躺在椅子上就睡。” 林羡鱼有些纳闷,刚抬脚还没走到椅子前,就听到紫羽悠悠说道:“我才没有睡觉,我只是在想一件事情。阿羡你回来的正好,帮我分析分析。” 说着话,紫羽拿开了脸上的书本,坐了起来。 “你!你这是怎么了?” 林羡鱼看到紫羽一脸地惊讶。就见紫羽脸颊略有些浮肿,眼睛发红,额头上还起了红色的斑点。 他一时语塞,愣在了原地。 紫羽一脸无语,撇嘴道:“我哪知道?还不是你让我去烈山宫找什么林云……” 紫羽自己其实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回来的路上心中腹诽了林羡鱼千百遍。可是,脸上的不痛不痒,霍白薰也替他诊过脉了,他既没有中毒,也没有任何的不妥。 “那你去烈山宫见到林云了吗?” 林羡鱼在桌前坐了下来,寻思了下问了句。 他不问还好,一问紫羽就更加郁闷了。 “切!还说呢,我去了非但没有见到你说的什么林云,甚至连沉渊楼的人都没看到。我在烈山宫转了一圈,出来后就成了这样。” 林羡鱼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咯噔一下,转头看向了江南城。——你把人调走了? 江南城瞪了他一眼。——瞎说,我也是才到的滇城。给你的那几个人,你给我弄到哪里去了! 这下,林羡鱼自个倒有些懵了。 江南城当初将那几个人留给了自己,是为了方便他查案。人他确确实实差到烈山宫和千机门以及幻月阁去盯梢了,怎么紫羽会说没有人见到人呢? 不应该啊! “南城,你身上有没有带联络讯号?” 江南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堂堂楼主,带什么联络信号!没带!” “他从来不带那些东西。联络信号是烟火,有硫磺的味道,南城不喜欢。” 柳追月的声音从院门传了进来,众人抬头向那边看了去,惊喜的发现孙镜竟也来了。 曲长亭趴在墙上,“羡哥哥,我带了。”说着,丢了个东西给林羡鱼。 江南城抬头看了曲长亭一眼,又看了看刚刚落座的柳追月,眉头蹙在了一起,往他身边挪了挪,伸手捅了下他的胳膊。——师兄,你就不能对长亭笑一笑? 柳追月唇边绽出笑意,摇头。——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若是无缘无故对着他笑,我怕他更不敢见我了,随缘吧。 江南城挠了挠脸颊,忽然起身一跃,一把拎住曲长亭将他从墙头上拽了下来,拖到江南城跟前,挑眉道:“他是你师伯,怎么可能会害你?你不要因为那件事情,总也躲着他……” 院中所有人张大了嘴巴,看着江南城,一脸地错愕。 “咯吱”一声,屋门被人拉开了,宋贺探出脑袋来,“你们在吵吵什么?” 他这一声打破了片刻的寂静,孙镜蹦了过去,揽住曲长亭的肩膀,一脸八卦。林羡鱼也有些疑惑,心里和霍白薰也瞪大了眼睛。 柳追月有些尴尬,曲长亭更是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宋贺有些莫名其妙,可院中忽然出现的这些人都是江湖上的风云人物,他当然想结交,便也凑了过来。 良久,柳追月微微笑了起来,朝江南城摆了摆手,示意他松开曲长亭。 江南城无语,手一松,曲长亭一个没站稳,柳追月却已起身将他揽住。 曲长亭有些失神,眨了眨眼睛,“师……师伯……” 柳追月指了指那边空着的位子,轻声道:“你坐下,我仔细说给你听。” 众人也都围了过去,竖起了耳朵。 原来,曲长亭刚被江南城捡回来的时候,总也黏着江南城,好似这个人就是他的一切。可后来柳追月出现,他就发现师父总也跟在柳追月身后,不管自己问什么,师父总是让他自己去思考。 年纪尚小的曲长亭觉得是柳追月抢走了宠爱自己的师父,对柳追月起了一丝的敌意。过了半年,江南城回碧海崖,将他丢给了柳追月照顾,也是那个时候曲长亭对柳追月生出了惧意。 那一年山匪猖獗,柳追月要下山,觉得将曲长亭一人留在山上不妥,于是就将他带在了身边。等柳追月办完了事情,却发现曲长亭残余的山匪给掳走了。 想到江南城的交代,柳追月只能四处寻找山匪的落脚点。等他打探到消息追过去的时候,却见曲长亭正在跟那些人喝酒,醉醺醺的将乌蒙山和江南城的事说给他们听。 柳追月本想救出曲长亭就走,可是山匪却拿曲长亭的性命要挟,还将江南城的底给抖了出来。 听到这儿,林羡鱼等人也都猜到了事情的结果。 柳追月叹气,伸手揉了揉曲长亭的脑袋,柔声道:“我没有怪过你。行走江湖,本就是个危险的事情。那些人手上沾满了鲜血,就算我当时我将他们交给官府,未必就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略微顿了下,神情变得严肃。 “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师父和南城,还有你。” 第688章 呼之欲出 众人恍然大悟,曲长亭应该是酒醒之后看到那些人都死了,而且还是因为自己不经意间说的话,所以心中充满了愧疚,一直不敢跟柳追月亲近。 曲长亭抿了抿嘴唇,起身朝柳追月俯身施礼,“是长亭的错,师伯……” 柳追月本就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若不是江南城方才那般反应,他也懒得解释这么多。 他摆了摆手,神情温和。“没事了,你去玩吧。” 见没什么八卦可言,众人作鸟兽散。 林羡鱼一把揪住江南城,连忙追问刺青的事情。 江南城不胜其烦,让人取了笔墨,唰唰唰几下,将自己在尸体而后看到的刺青图案画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 林羡鱼看到那图案,整个人都呆住了。 江南城画的那刺青,是凌霄花图案,但是花蕊的部分却似一只仙鹤。 那是……宿雨国皇族的暗卫鹤羽卫的标记。 众人有些茫然,可看林羡鱼脸色变作了灰白,眼神呆滞,一时间都有些奇怪。 林羡鱼双手有些抖,端着茶盏啜了一口茶,缓了缓神,低声道:“阿薰,你的剑术是跟着秦月白学的。你应该知道,他的兵刃……唤作鹤羽。” 霍白薰点头,应声道:“是。” 林羡鱼看了众人一眼,痴痴笑道:“你们都不知道鹤羽的来历吧,那是宿雨国的鹤羽军。” 宿雨国大将墨霖,正是紫羽的先辈。当年他创鹤羽军,手握三块鹤羽令。一块在帝王手中,另外两块分别在墨霖和暗卫首领手中。 鹤羽令玄铁所铸,表面鎏金,背面雕刻着瑞鹤,另一面篆体所书三个大字:鹤羽令。令牌边沿处是海水纹,连绵不绝,侧边有几个小字。 此令牌出,鹤羽军三十万,尽数听令。 林羡鱼还很小的时候就听秦无垢说过这些,其中一块鹤羽令便在秦无垢手里,而世间仅存的另一块,便在剑圣秦月白的身上。 当年鹤羽军解散,只留下了保护君王的鹤羽卫,秦月白便是最后一任鹤羽卫首领。他的佩剑鹤羽,是墨霖传给他的。 鹤羽剑在兵器排行谱上仅次于青海剑,此剑长三尺五,重三斤。剑柄上雕有仙鹤,剑柄雕鹤羽纹路,剑鞘之上饰有凤凰石与鹤羽,飘然若仙。与青海剑、梦仙剑乃一人所铸,铸剑师名不详。 林羡鱼有幸见过秦月白出手,鹤羽剑出鞘之际,隐隐可听到仙鹤鸣叫。 然,秦无垢与林羡鱼说过,宿雨国归顺柳氏一族后,秦月白便也将鹤羽卫解散了。可……那密室之中死去的人,为何会有鹤羽卫的印记? 听林羡鱼说了这些,江南城和柳追月两人对视一眼,想到了一些事情。 江南城握着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 苍龙令、孔雀令、鹤羽令…… 柳追月从他手中接过笔,又在一侧写了起来。 骨女、长生不老药、黄泉秘术、尸毒、溪魂玉、铸魂瓶…… 看到纸上落下的字,经历过这几桩案子的几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众人看着彼此,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可又让人难以置信。 宋贺只知道几人先前查的案子,却并不知道所有的细节。 看他们一个个的神情怪异,又仔细端详了眼纸上内容,疑惑道:“苍龙令,孔雀令,鹤羽令,嗯……你是不是少写了一个落凤令?” 落凤令! 几人同时扭头,目光一致地落在了宋贺身上。 林羡鱼颇有些激动地抓着宋贺的肩膀,“你……你知道落凤令?” 宋贺被他抓的有些疼,呲牙道:“当然知道,那落凤令不就在我父王手中嘛。” 落凤令……在宋祁安手中? 林羡鱼喘了口粗气,大力地拍着宋贺的肩膀,点头道:“宋贺啊宋贺,不枉费我交你这个朋友。你这次可是帮了我大忙了!” “嘶……” 宋贺吃痛,掰扯着林羡鱼的手,无奈道:“你……你能不能先放开我,否则谁去帮你偷落凤令回来?” 孟玉不知道从哪儿拿了个食盒放在了桌上,又取出几包坚果,随手给了江南城和紫羽瓜子。三个人排排坐在一起,神情一致看着林羡鱼和宋贺,磕着瓜子。 霍白薰和刑罹已然想明白这些事情中间的关窍,柳追月眼含笑意,缓缓摇头。 曲长亭仔细思索了一下,凑到柳追月身侧,“师伯,我怎么听着这么迷糊呢?我记得羡哥哥说,有人给过他一块“落”字令牌,怎么落凤令会在宋王府?” 林羡鱼听到他的话怔了怔,想起了在鹿苑的时候,苟云交到他手中的令牌。 那块令牌上确实是个“落”字,而且周围的图案也确实是云纹,上有仙鹤腾空,另一面雕刻着松柏。重要的是,那令牌上的字也非现在东岳百姓熟知的字。 林羡鱼眉头拢在了一起,忽然朝孟玉招了招手。“过来。” 孟玉有些诧异,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羡哥哥,是叫我吗?” 林羡鱼“嗯”了声,松开了宋贺,从怀中掏出了苟云交给他的令牌。 孟玉三两步蹦了过去,一边嗑瓜子,一边迟疑道:“怎么了?” 林羡鱼将令牌举到他面前,“你仔细看看,这上面的字认识吗?” 孟玉没想到林羡鱼着急忙慌地喊自己过来又是认字,顿时连嗑瓜子的兴致都没了。可想到此事关系到案子,便也认真的去看令牌上的字。 “鹤羽冲风过海迟,不如却使青龙去。” 孟玉轻声念了起来,从林羡鱼手中拿过令牌翻了过来。仔细看了边缘处后,又道:“这两边刻的是:‘鹤唳于天,鱼跃于渊。’” 林羡鱼脚下没站稳,身子朝后倒去,幸而贺语将他扶住了。 柳追月奇怪道:“莫非这是落凤令?” 林羡鱼缓了口气,摸索着那块令牌,声音低低道:“这是……鹤羽卫的落字令,是属于宿雨国最后一位帝王秦煦的。” 秦煦? 江南城吐出瓜子壳,满脸诧异。“秦煦不是皇族吗?怎么会又鹤羽卫的令牌?” 当初在长安的时候,林羡鱼只和凤翎说过宿雨国的事情。秦煦和秦熹两人四处杀伐,为护佑宿雨国百姓和秦氏一族血脉。可是,二人后来都死了…… 林羡鱼已经不敢往下继续想了,如果当初苟云见到的那个人是秦煦,那么当年死的人是谁? 柳追月摩挲着茶盏,出声道:“秦煦和秦熹二人和秦月白是同门师兄弟,所以他们都有鹤羽卫的令牌,但是却不属于一部分。” 江南城缓缓转过头去,“你怎么知道?” 柳追月当然知道,因为这些事情是凤翎告诉他的。 当初他和江南城离开长安后,江南城因沉渊楼有事先回了碧海崖,留下了曲长亭和燕雪崖以及萧鸣凤,他本也是打算回乌蒙山一趟的,可凤翎在他动身的前一夜到了客栈。 柳追月当时并不知道凤翎为何要告诉自己关于秦家那些旧事,现在看来,他那时候应该已经觉察到了些什么,只是无法说透彻,只能提点一二。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江南城将手中的瓜子拍在了桌上,难得正经。“秦煦当年活了下来,去桎梧院放走苟云,指使他们的人就是他。” “不可能!” 林羡鱼很是肯定地说道。 如果那人是秦煦,他又怎么会让人来杀林羡鱼?更何况,苟云和高源等人是被秦无垢打伤扔到桎梧院的,又怎么会听秦煦的命令? 这完全不合理。 第689章 复活死人 众人也都陷入了沉思中,院子里一时间只能听到诸人细微的呼吸声,似乎连风都停顿了。 林羡鱼思忖良久,转而向宋贺说道:“劳烦小王爷即刻回府去取落凤令。” 宋贺眉头微沉,看了眼身侧的几人,“我一个人恐怕不行,不知墨公子能否同行?” “不去不去,我这样子怎么见人!” 紫羽连忙摆手,扯着衣袖遮住脸,抬脚就往屋子里蹿。 林羡鱼扬了扬下巴,挑眉道:“不想去啊,也行,等陆清吟到了……”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眼前红衣一闪,宋贺张牙舞爪地发出一声尖叫,人已被紫羽提到了半空中。风声骤起,瞬间不见了踪影。 “也只有陆清吟能制住他了……” 柳追月缓缓摇头,慢悠悠说了句。 林羡鱼也顾不上这些,他现在要做的,是将游烈赶紧弄醒,问清楚魔宗的人到底意欲何为。只不过半日的功夫,将原本已经远离红尘俗世的秦氏族人牵扯了进来,他又怎么还有心思去管别的? 火盆中的火已经熄灭,仍旧散发着余温。游烈身上的冰霜化作了水,顺着地面流入了那边的荷塘之中。他呼吸平稳,似是睡着了。 林羡鱼走了过去,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别再装了,醒醒。” 可是,林羡鱼排了半天,游烈却没有一点的反应。他心下一沉,该不会让自己给冻坏了吧?思索间,他的手落在了游烈的腕间,可一探之下脉息正常。 “阿薰,阿薰,快过来。” 林羡鱼一时有些迷茫,连忙唤了声霍白薰。 然,他话音刚落下,手上一沉,低头见就见游烈猛地睁开了双眼,按住了他的手腕,一个鲤鱼打挺带起了一串的水珠,另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脖间。 “羡哥哥!” “阿羡!” 众人大惊失色,孟玉想要冲过来,却被柳追月揽在了怀里。江南城剑已出鞘,曲长亭和孙镜也持着兵刃围了过来,刑罹扛着重剑断了游烈的后路。 游烈“嘿嘿”笑了两声,扣着林羡鱼的手上力道加重,凝眉看着众人,冷声道:“你们最好让开,我死了不要紧,可他若是死了,这天下一样会乱。” 江南城一听这话,还剑入鞘,笑嘻嘻道:“哦,你就是想离开嘛,简单。”说着,朝众人摆了摆手,“刀剑无眼,收起来收起来。” 曲长亭和孙镜神情怪异,看了眼江南城,却见他眨了眨眼睛。两人会意,便也收了兵刃,重新落座嗑瓜子去了。 孟玉一下子急了,声音里夹杂着哭腔。“你们……你们快点救羡哥哥啊!” 柳追月拍了拍他的脑袋,温声道:“乖,别怕。他不会伤你羡哥哥,不过是想离开这里而已。” 孟玉不懂他们几人的意思,急急道:“可是,可是羡哥哥呼吸都不顺畅了!他……他是坏人,又怎么可能不会杀了羡哥哥……” 游烈的目光落在了孟玉的身上,仔细瞧了眼之后,笑着摇头道:“没想到啊,一个小乞丐竟然也是秦氏一族的人。你这小鬼,怎么这么多话!” 说话间,他松开了林羡鱼的脉门,衣袖一甩,一股劲风直奔孟玉而去。 孟玉听到他那句秦氏一族的人脑袋中一片空白,却听耳畔风声一起,柳追月抱着他已掠到了别处。游烈那一掌落在了院墙上,留下了一个很深的掌印。 曲长亭吸了一口凉气,这一掌若是打在孟玉身上,他哪还有命活? 林羡鱼眼间始终带着笑意,朝诸人摆手。“不用紧张,你们忙你们的。” 说完这话,他朝孟玉挑了下眉头,“孟玉不哭啊,哥哥没事。” 游烈眼中有诧异,心道:果然是秦家的人,如此境况,竟也坦然自若。 刑罹扛着重剑朝霍白薰走了过去,两人看了彼此一眼。目光对上,电光火石间,林羡鱼手上一翻,夹在指间的锁魂针已刺入了游烈的腹中,而霍白薰手中的薄刃已疾射而出。 游烈错愕,身形往下弯曲,林羡鱼趁机向前滑出,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游烈身前,摸着鼻子一脸坏笑。 游烈躲过了霍白薰飞来的薄刃,提气就往墙头上蹿去,可是他刚一抬脚,顿觉腹中疼痛,气息凝滞,从半空中落了下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林羡鱼笑眯眯地走到他跟前,低头看着他,笑嘻嘻道:“摄魂针的滋味不好受吧?” “你!” 游烈气闷,一张嘴想要咬舌。霍白薰却快他一步,捏住了他的下颌。 “前辈,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咬舌是死不了吗?”霍白薰表情夸张,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而且咬舌自尽死相可是很难看的。你是江湖前辈,总不想死的太丑吧?” “你!你们……” 游烈脸色铁青,胸口不断地起伏,盯着林羡鱼,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林羡鱼随手一扬,又是两枚锁魂针飞了出来,落在了他的身上。 锁魂针入体,顺着经脉流窜,一时间游烈只觉得浑身发软,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吃力,更别说是逃了。 游烈当然知道锁魂针,以前他和林羡鱼是朋友,听林羡鱼说过锁魂针的用处。如今这锁魂针用在了他的身上,没想到滋味竟是这般的难受。 林羡鱼蹲到他身边,颇有些惋惜地“啧”了声。 “所以……我们现在可以谈谈了吗?” 游烈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敛了敛眸子后,点头。 林羡鱼索性就坐在了他身侧的地上,招呼孟玉给自己拿了些瓜子,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和游烈聊了起来。 看到林羡鱼满身的泥土,江南城扶额。 游烈似乎很挣扎,想了很久之后,向林羡鱼交代了他知道的所有事情。 懂得御火术和最早加入魔宗的人并非是游炽,而是游烈。两人虽然是同一个师父,可是游炽虽体质属火,但资质很是一般。师父斟酌之下,将毕生所学传给了游烈。 游炽因此心生妒意,可念及两人血脉之情,便缠着游烈想要学御火术。游烈经不住他的央求,便也偷偷将御火术教给了游炽。让他没想到的是,游炽后来用御火术杀了他们的师父。 这件事后,游烈对游炽有了戒备之心,便也在人前从不用此术。加入魔宗之后,他一直隐匿行踪,可还是被游炽追到了。 当时魔宗百废待兴,游炽心思阴沉,魔宗宗主便也向他发出了邀请。 林羡鱼听到这些,叹息一声,却又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想听你们之间的纠葛,你长话短说,直接告诉我魔宗的事情。” 游烈眼中有恨意,“你问我是不是我杀的游炽,总得让我说明理由吧。没错,就是我杀的,因为师父待我如亲子,他却因妒忌杀了我最敬重的人!” “啪!” 林羡鱼一巴掌甩在了游烈的脸上,“泥人还有三分气呢,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废话这么多!” 游烈被他这一巴掌给打蒙了,脑海中一片空白。 听到那声音,孟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嘀咕道:“听着都好疼啊。” 柳追月等人憋着笑没有出声。 许久,游烈忽然怒吼一声,“你们不是都猜到了,为什么还要问我!” 林羡鱼停下动作,故作疑惑道:“知道什么?” 游烈气得脸都白了,“四块令牌,长生不老术,骨女,溪魂玉,铸魂瓶,这些东西凑在一起,除了想要复活死去的人,还能用来作什么!” 这句话,他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 第690章 换血换脸 林羡鱼敲了敲下巴,作恍然大悟状。 “那么,你们想要复活的人是谁?” 游烈见他如此直白地问了出来,双眼中都快喷出火来。“林掌首那般睿智,又岂会猜不到?” 林羡鱼眉头敛了敛,摆手道:“你可别奉承我,我又不是江潮生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可能猜得到他的心思?”说着,略微一顿,“我还有个疑惑。” 游烈深知此刻的自己便如砧板上的肉,林羡鱼问他的事情,自己若是不说,他有的是办法逼供。既然已经落在了他手里,没有退路,倒不如痛快一点。 思至此处,游烈缓缓吸了几口气,“林掌首,你想要知道的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但是,我有个条件,若你答应了……” 江南城斜睨他一眼,嘲笑道:“你都已经是阶下囚了,还想讨价还价?” 游烈不怒反笑,应声道:“江-公子这话就不对了,人之将死,总得有遗愿吧。” 林羡鱼摸着下巴思索了下,点了点头,“行,你先说条件。我若是能办到,什么都好说。我若是觉得难办,那你可以考虑不说。不过,你得想清楚后果。” 游烈嘴角一抽,见林羡鱼眼见划过一丝狡黠,知道自己又中了圈套,可他只能暗暗叹气。 “我的条件很简单,我死之后还请林掌首往云州一趟,帮我送一封信。” 送信? 林羡鱼眉头一挑,送信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去?难道又是游烈的和江潮生的阴谋不成?不过嘛,送信而已,他怕个什么。云州可还有白长安呢。 林羡鱼伸手出去,与游烈的手碰到了一起,笑眯眯道:“击掌为盟,我答应了。” 游烈见他答应的如此痛快,便也不再多说废话,将他知道的关于魔宗的所有事情,说了个明明白白,听得众人一会紧张,一会唏嘘不已。 游炽加入魔宗后,游烈便发现魔宗之中其实暗地里波-涛汹涌,明争暗斗不断。游烈和游炽分别收到了他人的邀请,意图将二人揽入麾下。 游烈有自己的想法,死心塌地的跟随魔宗宗主。游炽觉得宗主赏识游烈,便暗中与他人勾结。后来,正魔两道正面交锋,魔宗诸人多数被杀,有些人被送到了桎梧院关押,而游烈等人早就听闻了风声,觉得事情不对,且战且退最后藏了起来。 那件事情之后,魔宗几乎销声匿迹。游烈在魔宗的时候一直很是低调,也没几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一直以为游烈和游炽是同一个人。 江湖中人也都以为懂得御火术的只有游炽,而他并没有参与那场正邪之战,因此得了个“炎魔”的称号。从此以后,游炽在江湖上混的风生水起。 游烈藏身多年,重出江湖时早已风云大变,他便也隐去了自己与游炽是兄弟的事情,同样也不再使用御火术,因此江湖人都当他是个文弱书生,和游炽长得相像而已。 林羡鱼遇到游烈的时候,发觉他和游炽极为相似,起了疑心,后来也确认他们二人就是亲兄弟,但并未因此和游烈为敌,反而两人相谈甚欢,一起饮过几次酒。 风波平静之后,游烈以为魔宗已经全军覆灭,便也不再提及当年之事。可是没过多久,游炽找到了他,说魔宗重返江湖,如今的宗主是江潮生,正在暗地里召集当年魔宗活下来的人。 游烈从未听说过江潮生此人,心下疑惑便也去了遮云山脉,见到了江潮生。那个时候他才发觉,那场正邪之战中死去的魔宗宗主,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听到这儿,林羡鱼眉头蹙了起来,摇头道:“不可能!如果江潮生就是当年的魔宗宗主,我怎么肯那个会认不出来?就算我不识的他,可是宴亭也没认出来啊。” 游烈冷笑了声,神情中夹着一丝嘲讽。“你当毒圣和鬼医还有那医师是不作为的吗?宗主找到他们二人,实际上最初并非了为了研制尸毒,而是换脸换血。” 换脸……换血…… 林羡鱼几人听得背上直冒冷汗。 霍白薰眉头拧在一起,插话道:“也就是说,越州的案子,所谓的长生不老药,最初的时候,那药师是在拿活人试验换血和换脸?” 她这么一说,林羡鱼几人倒吸一口凉气。 那时候在越州,风雨镇的百姓说的清楚,当时那药师的院子里总也有血腥味飘散。后来,他们在山谷里发现的尸体,霍白薰也发现了动过刀的痕迹。 游烈唇角勾起,点头道:“不错。” 游烈见到江潮生之后,从气息和语气以及很多的细节断定此人正是当年的宗主,而江潮生也很信任他,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了他。 当年虽然死的是替身,可江潮生本人也身受重伤,因中毒的缘故面容尽毁。于是,他活下来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换脸,以及换去全身的血液。 江潮生用了很久的时间找到了药师,而恰好陈爻当时受伤,欲求长生。江潮生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与陈爻等人同谋,提供了财物。 可惜,那药师本就是魔宗的人,因此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换血术和换脸术上,陈爻最后希望落空,还和薛羽等人反目成仇。 为确保计划,江潮生又让人暗中找到了毒圣苍术和鬼医陈贵。于是在游烈等人的保护下进入了十万大山之中,寻到了所需的药草之后,完成了江潮生复仇的第一步。 游烈略微停顿了下,眼睛落在了桌上。 孟玉手托腮,看到他盯着茶盏,“哦”了声,倒了杯茶小心端了过去。 游烈这会倒是有礼貌,向孟玉谢了声,咕咚咕咚地将茶水灌了下去,又说起了后面的事。 无疑,这江湖上除了关啸林之外,就属苍术和陈贵两人医术最好。江潮生整整躺了三个多月,这期间一直由游烈和承欢照料。 时光荏苒,拆掉白纱之后,江潮生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就连以前的属下都认不出来的陌生人,更别说是林羡鱼和卢宴亭了。 原本游烈以为江潮生出山之后会即刻对正道出手,可他却并没有那么做,反而差人四处打探一张关于昭云国的地图。 之前伏魔司所办的那些案子,其实就是江潮生差人寻找昭云国的地图时,属下不小心留下的祸患。 林羡鱼寻思了下,不解道:“如果只是为了寻找昭云国的地图,那为何要苍龙令这些东西?” 游烈叹气,“昭云国……实际上在百年前,也就是正邪之战之前就已经覆灭。那四块令牌便是开启地图上所指地方的钥匙。白霈当初给宋微的苍龙令……是假的。” “那真的在哪?”孟玉捧着空了的茶盏,轻声问了句。 “真的苍龙令一直在李云耀手中。” 林羡鱼一边眉头挑起,“原来如此。” 第691章 七件圣物 当初李云耀借花锦城之手找林羡鱼合作,寻到鬼溪秘境之后全身而退,与月长歌回了苍龙山。可是,他在鬼溪秘境之中到底要找什么,却并没有说明白。 现在想来,他们去的这几个地方,或许都和昭云国的地图有关。 西域三鬼从帝宫中盗出的,还有长安明宫之中丢失的,应该都是地图的残片。 墨衣坊坊主莫逸风既然是昭云国皇族后人,应该也知道这份地图的存在,知晓其中隐藏的秘密。 那么,墨衣坊拉拢江湖人,追着赖碧尘,难道也和江潮生的目的相同? 可若是这样的话,莫逸风作为云梦城的城主,他自己完全可以依仗自己的势力完成这一切,却为何迟迟没有动手? 游烈待呼吸稳了些,幽幽说道:“铸魂瓶……在云梦城城主手中。” 林羡鱼错愕,难道莫逸风一直没有动手,是这个缘故吗? 见众人眼中都有震惊之色,游烈嘲笑道:“别那么无知。当年七件圣物,自是掌管在七国皇族手中。苍龙令在春暮柳氏一族,溪魂玉在宿雨秦氏一族,孔雀令在凤翼凤氏一族,鹤羽令本是月家的,可后落到了宿雨秦氏皇族的手中。至于那落凤令,本是月潇云家之物……” 游烈微微停顿了下,不等众人回过神来,冷声道:“昭云国的铸魂瓶原本是溟洲秋氏之物,昭云国所奉圣物是引魂笛,可惜当年昭云国覆灭之后,此笛下落不明。” 霍白薰听他说完这些,秀眉皱在了一起。 关啸林和余添星等人先前闲聊时提到,秦月白其实并非秦家的人,他是随了母姓,名字里嵌了父亲的姓氏。 这么说来,秦月白便是月箫国皇室后人,那他和苍龙山的月长歌岂不是…… 林羡鱼也想到了这一点,摸了摸鼻子,深思一番后向游烈问道:“那四块令牌又不能用来招魂,江潮生要这个做什么?” 游烈白了他一眼,“枉你是临渊山庄的人。秦无垢和顾臻难道没有告诉你,重生殿的事情?” 重生殿? “啊!我懂了!” 林羡鱼茅塞顿开,终于明白了为何他们非得要四块令牌了。 东岳统一之前分为九洲,这重生殿便是西北司雪洲昆仑山上的一处宫殿,就在距离沧澜城往西一百里。那地方常年大雪封山,无人敢踏足。 沧澜城的存在,便是守护昆仑山。 传闻,司雪洲的掌灯使名为司雪晴,此人修御水之术,练至九层便可驱使万物凝水成雪。功力深厚者可以此吞噬生灵,秦无垢的极寒内力便是她一脉。 昆仑之上有重重楼阁,分为九殿,居于中心的便是重生殿。此处机关重重,唯有成为沧澜城城主,才能够知晓进入昆仑的密道及办法。 秦无垢给林羡鱼和卢宴亭说过一段旧事,那件事情久远到已经没有人记得起具体的时间。那事情和秦家先祖有关,也跟重生殿有联系。 司雪晴的使命便是守护重生殿,可后来有人闯入了重生殿,为的就是复活挚友。可惜,他去的时机不对,最终葬身昆仑腹地,尸骨无存。 按着游烈的说法,这四块令牌应该就是开启重生殿的钥匙。那么,关于昭云国的地图,或许正是寻找引魂笛的线索。 林羡鱼将自己的想法与众人一说,诸人恍然大悟。 游烈朝他扬了扬下巴,“我收回刚才的话,林掌首确实睿智。” 林羡鱼斜了他一眼,“你可还有一件事没告诉我。” 众人既然已经知道了江潮生的目的,也知道了这些东西之间的牵连,便也只剩下一件事情不明白。那就是江潮生费心费神的到底要复活谁? 游烈当然明白林羡鱼问的是什么,想了下兀自笑了起来。“我要是告诉你,江潮生要复活的是沉渊楼第二任楼主萧承楼,你们信吗?” 萧承楼…… 江南城听到这消息,第一个坐不住了。 他将手中的瓜子随手扔到了地上,跳脚道:“你个糟老头子,瞎说个什么呢!那萧承楼都死了多少年了,恐怕连尸骨都化了,还复活他?江潮生是疯了吧!” 林羡鱼和霍白薰等人也觉得是天方夜谭,他们对沉渊楼的过往知道的可很清楚。 沉渊楼第一任楼主石风墨,便是魔宗的开创者。萧承楼是他的徒弟,然而当年枫林道一役,石风墨被剿杀,萧承楼虽有幸活了下来,可也只剩了半条命。 枫林道之事后数年,萧承楼重出江湖,因做事过于极端,又出手狠辣,被江湖人和官府围剿,最后死于万剑之下。他的尸骨都不知道被葬在了何处,又怎么复活? 游烈见江南城这反应,再细想之前的事情,忽而就明白了江南城的身份,幽幽道:“你也不必如此。你们都以为萧承楼死于万剑之下,尸骨不知何处,可江潮生找到了。” “哦?” 林羡鱼眉头一挑,眯眼道:“那我就有些不明白了,江潮生要复活魔宗的前辈,为什么不是石风墨,又或秋沉香,再不济柳风骨也行啊。毕竟,这柳风骨死了还不过百年,魂魄可能还没散呢……” 他后面这句话明显有嘲讽的意思,说到最后自己都忍不住有些想笑了。 江潮生折腾了这么久,竟然是为了复活一个死去了快几百年的人,这不是笑话嘛! 江南城双手叉在腰间,斜着目光看游烈。“就是!阿羡说的一点都没错!” 游烈却不以为然,嘲道:“这就是你们浅薄了。复活人岂是那么容易的?天时地利人和,五行阴阳皆在其内。哪一步算错,都将满盘皆输。” 说完,游烈又瞧了江南城一眼,“那柳风骨可是柳星沉的父亲,当年重伤江潮生的他也有份。江潮生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了,只可惜柳星沉做事滴水不漏,魔宗根本找不到柳风骨的葬身之处。” 林羡鱼忍不住笑了,唇角勾起,坏笑道:“你自己都顾不好了,还有心情管这个。不如我告诉你柳风骨葬在何处,让我也瞧瞧这魔宗宗主有几分胆量,敢不敢去挑战秦思雨和柳星沉?” “嘶……” 游烈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摆手。“别,你林掌首可别坑害我。” 林羡鱼心中疑惑在此时已然全部有了答案,他朝游烈摆了摆手,“你要我送的信在哪?” 游烈听到他这句话,方才还满是光彩的眸子瞬间黯淡了下来,脸色灰败,低声道:“信……信在徐婉手中。你若是能寻到她,或许也能找到余下的地图残片。” 徐婉? 林羡鱼倒是把这个人给忘记了。 可要上哪儿去找呢? 游烈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缓缓阖上了眼睛,闭了气息。 林羡鱼朝屋顶上的玄羽卫招了招手,却听江南城说道:“交给我吧。” 柳追月闻言起了身,拽住了江南城,缓缓摇头。 “不可。” 第692章 背上刺青 江南城疑惑地看着江南城,“找个人而已,难道师兄你还怕我把她给吃了啊?” 柳追月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当初在忻城的时候,徐婉能够从曲长亭的监视下逃脱,可见此女没有那么简单,并且对沉渊楼有一定的了解。若是江南城去寻,肯定是找不到的。 林羡鱼看向了那边坐着的孙镜,眉头微挑。“孙镜啊,找徐婉这事情就交给你了。” “啊?我?” 孙镜一脸地惊讶,指着自己的鼻子。 江南城一下子不乐意了,撇嘴道:“阿羡,这可是你的不对了。在这滇城,我沉渊楼的弟子比他春归阁多了何止一倍?你让孙镜去找,那得找到猴年马月去?” 林羡鱼笑了起来,摆了摆手。 滇城之中沉渊楼分堂三处,萧鸣凤便是滇城的首领。可是,江湖上谁都知道林羡鱼和江南城关系颇好。江南城是沉渊楼楼主这事,恐怕早已传遍江湖,只不过没有人说出来罢了。 江南城和刘追月入城的时候,兴许已经在魔宗的监视之下。若是这个时候让沉渊楼的人出动去找徐婉,无异于向对方提供线索。若能先一步找到徐婉也就罢了,可若是不成,那岂不是将徐婉置于危险之中? 林羡鱼想到了长安的时候徐婉的那番话。就游烈所言,再加上他的推测,徐婉应该也是昭云国皇室的后人,否则那地图残片又岂会在她手中? 这么看来,当初陈远娶徐婉为妻,也不单纯的是为了掩护身份那么简单。徐婉的父亲之死,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得到这残卷。 江南城听林羡鱼这么一说,点了点头,却又气呼呼地躲到柳追月身边去了,自言自语道:“人怕出名猪怕壮,这有时候太有名气也不是什么好事!” 柳追月伸手抚了抚江南城的秀发,微微笑道:“阿羡有自己的安排,你又何必着急呢?” “谁着急呢?我才没有!” 江南城飞了个眼刀子给林羡鱼,挑眉道:“要不是因为这件事情跟秦姑姑和柳楼主有关,我才懒得管这些破事呢。就算是某些人求我,我也不管!” 林羡鱼被他给逗乐了,拽住他的衣袖,一边唇角勾起,“我还真的有事情要你帮忙。”说着,附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一边说一边看那边的曲长亭。 江南城一听他这话,斜睨了他一眼,“这事情交给燕雪崖他们几个去办就行了,何必要我亲自出手?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们三个了。” 林羡鱼摇头,“并非我太看得起他们三人,而是因为他们不是三个人。那魔宗宗主江潮生很有可能跟他们在一起。若是遇到了他,长亭和雪崖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一听到江潮生这个名字,江南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他倒是很想见见这位魔宗宗主,毕竟沉渊楼的前身便是魔宗。 见江南城答应了,林羡鱼思索一番之后,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了下去。同贺楼那边的事情还没有解决,这事情还得等着宋贺从王府回来之后再说。至于游烈…… 林羡鱼扭头看向了游烈,就见他阖着眼眸,呼吸很是微弱。他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走了过去,手扣住了他的手腕,一探之下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游烈缓缓睁开眸子,扯着唇角露出个笑意来,声音低低。“留着我,对你还是对魔宗都没有好处。这是最好的结果,林掌首又何必这个反应……” 说着话,游烈口中鲜血涌了出来,脸色变作苍白,脉细逐渐沉寂。 林羡鱼没想到游烈竟然拼尽全身力气将锁魂针逼了出来。看着呼吸微弱地游烈,他想到了很多的旧事。 虽然游烈没有像自己和卢宴亭那般日日相对,可这个人若不是因魔宗的这身份,他们应该是很好的朋友。但,很多的事情其实在很早之前就有了端倪,只是自己给忽略了而已。 往事不堪回首,想来让人心中无比的疼痛。 或许,游烈的选择没有错。就算他自己不逼出锁魂针,林羡鱼无论将他关押在何处都不妥当。府衙那边周权无法保护他的安危,而魔宗的人肯定伺机而动。 林羡鱼朝屋顶上招了招手,玄羽卫落在了游烈身侧。 孟玉蹲在游烈身边,盯着他看了半晌,忽而出声道:“羡哥哥,你看这是什么?” 林羡鱼听到这话有些奇怪,便也朝孟玉指着的地方看了去。 就见孟玉掀起了游烈身上的衣衫,露出了他的肌肤。这一看之下,不光林羡鱼愣住了,江南城和刘追月也都愣住了。 游烈的腰侧有一部分的刺青。 “把他翻过来。” 林羡鱼沉着眸子说了声。 江南城翻了个白眼,拽着游烈的胳膊往后一拖,柳追月刚想喊一声,就听一声轻微的响动,游烈还未凉透的尸体就被江南城给扔在了地上,整个背展露在了众人面前。 “这是……” 林羡鱼一脸震惊地看着游烈背上的刺青,抬头看向了柳追月,似乎在等着他的确定。 “是……” 柳追月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幅刺青,点了点头。 游烈背上的刺青,正是他们在那边的宅子里看到的那没有画完的画。只是,游烈背上的更加的清晰具体,甚至连那小岛上的植物是何种类都可以分得清楚。 孟玉目瞪口呆,看了良久,忽而扭头问林羡鱼。“羡哥哥,他……他要告诉你的,是这个吧?” 林羡鱼眼底闪过一丝悲伤,轻轻点了点头。 方才游烈没有逃脱,反而向众人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并非是他真的不想走,或者走不了。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已经无法得知。可是,他留下,选择自爆经脉而亡,应该早就料到自己能发现他背上的秘密。 可是,为什么要在背上刺抚仙宫附近的海域图呢? 如果他说的七件圣物,是为了复活萧承楼,那么他的背上应该刺的是昭云国的某一个地方,而非原抚仙宫的海域…… 忽地,林羡鱼身子僵了一下,低声道:“会不会江潮生他们要找的引魂笛,根本不在昭云国?” 柳追月眉头拧了下,低眉道:“你是说,那所谓的地图残片中隐藏的地方,很有可能是抚仙林中的某一处,所以游烈才会将抚仙宫附近的海域刺在了背上?” 林羡鱼点头,眼下似乎也只有这一个解释能够说得明白眼前的事情了。 江南城按了按鬓角,“让我理理啊。” “就是……昭云国根本就是个障眼法,真正的引魂笛藏在抚仙林。可是,游烈既然是魔宗的人,知道这件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江潮生,反而隐瞒了这个消息呢?” 孟玉等人刺客也有这个疑惑。 林羡鱼摇了摇头,轻声道:“或许,游烈根本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呢?他……不是魔宗的人,也非北疆来的。” 第693章 仙宫地图 这下,江南城等人全部愣住了。 林羡鱼说的并非没有可能。如果一开始游烈不是魔宗的人,那么他入魔宗的缘由可就有待追寻了。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能让他守这么多年? 众人纷纷回头,看着躺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游烈,心中忽然升腾起一丝异样。 若他入魔宗真的别的目的,那么他杀死游炽,会不会并不像他说的那样是因为游炽杀害了自己的师父。而是……游炽发现了他的秘密? 林羡鱼琢磨了下,眉头挑起,朝柳追月勾了勾手指。“我觉得,要弄清楚这些事情,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找到游烈真正的身份,那么所有的真相便会揭开面纱。” 可说完这话,林羡鱼自己陷入了沉默。 游烈和游炽两人纵横江湖这么多年,他们的那些仇家,又或是正道人士未必就没有暗中调查过。可是如果他们的身份真的有问题,为什么会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柳追月细细想了下,皱眉道:“可是,眼下我们人手有限,邕王柳涣今夜便会入城,你还得分心思去照顾他的安危,又哪有时间去调查游烈和游炽?” 林羡鱼微微一笑,朝几人扮了个鬼脸。“所以啊……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江南城撇嘴,无语道:“说到底,你还是想让我们帮你跑腿。” 林羡鱼摆手,眯起了眼睛。“我可不敢让江楼主帮我跑腿。你去帮长亭办完那件事情之后,或许我们这边已经解开了一些秘密。” 说着,林羡鱼转头看向了孙镜,“寻找徐婉的事情交给你了。” 孙镜似乎有些不满,可是他来滇城本来就是为了帮林羡鱼。 思索了下,他点了点头。“行,入夜之前能不能找到人,我都会给你消息。” 林羡鱼拍了拍孙镜的肩膀,孙镜便也不再耽搁了,朝孟玉挥了挥手,起身就往院外去了。 曲长亭从那边的柱子后探出个脑袋来,眨了眨眼睛,朝孟玉招了招手。 孟玉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理睬他。 曲长亭撅嘴,叹气。 江南城看到了曲长亭在那边,一想到林羡鱼说的事情,思索了下,向他说道:“去把燕雪崖和萧鸣凤他们几个找来,我们得好好布局一下,不能让人给跑了。” 曲长亭似乎是找孟玉有事,一直向孟玉挤眉弄眼的。 江南城的话,他好像没有听到一般,又伸手使劲地朝孟玉晃了晃。 孟玉好像认真地思索了下,扭头扬了扬下巴。——长亭哥哥,你有事说事啊。 曲长亭撅嘴,有些不高兴。——我是找你有事啊,可是这事情不能让羡哥哥他们知道。 孟玉有些奇怪地扭头看了眼林羡鱼他们几个,皱眉。——什么事情啊,竟然还得瞒着他们几个? 曲长亭伸手在掌心比划着,又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叹气。——哎,不想让羡哥哥他们知道,肯定是因为女人的事情啊。 孟玉一听“女人”,顿时来了精神,三两步跑到了曲长亭身侧,低声道:“快说快说,什么事情?” 曲长亭往林羡鱼几人这边看了一眼,凑到孟玉耳边说了几句话。 “什么!” 曲长亭一脸地震惊,扭头又去看林羡鱼,却被曲长亭给抓到了一边去。 林羡鱼和江南城他们几个人正在说事情,并没有留意到孟玉和曲长亭的那些小动作,也别说是他们两人嘀嘀咕咕地在说什么了。 等林羡鱼回过头来的时候,孟玉已经从那边廊后转了回来,眉眼间有几分愁意,却又满脸的疑惑,好想有什么事情不能理解,但又觉得好笑。 江南城他们几个人走了之后,林羡鱼坐在了地上,看着院子里躺着的游烈,按着鬓角处。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听到院墙上有声音,林羡鱼抬头去看,就见秦无垢站在院墙上,目光盯着游烈,神情闪烁不定,似乎在想事情。 林羡鱼正愁不知如何去打探游烈的身份,看到突然出现的秦无垢,眼中亮起了星光,连忙蹿上了墙头,拽着秦无垢的胳膊,眯眼看着他。 “师父,你知不知道游烈的身份啊?” 他问得如此直白,秦无垢也没打算隐瞒他,而且他和顾臻刚刚从景魅那里得到了一些线索。 秦无垢拍了拍林羡鱼的脑袋,低声道:“我知道。” 林羡鱼跟只乖巧地小狗似的,仰着脑袋看着秦无垢,使劲地晃着他的胳膊。“你怎么这样啊,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秦无垢按住林羡鱼的手,神情有些晦暗。 秦无垢和顾臻确实和游烈以及游炽相熟,毕竟当年他们几人可是正道之首。正邪之战,虽不是他们几人为首,但动手拿下那些人,出力最多的便是他们。 临渊山庄不是别的地方,他们有自己的暗探,当然对江湖上那些人的底细知道的一清二楚。游烈作为魔宗宗主麾下的得力干将,自是在他们的调查之列。 秦无垢叹了口气,摇头道:“他们也是可怜人。” 游炽和游烈是双胞胎,两人很小就成了孤儿,后来遇到了他们的师父。并非像游烈说的那般,师父只将自己的所有的功夫传给了他一人。 他们两人的师父也是秦无垢的好友,那个人是个名副其实的正人君子,自是不会有任何的偏颇。他将御火术教给游烈,不过是因为游烈体质属火,适合修炼御火术。 作为师父,在传授弟子武功的时候,不仅要看那个人的资质,还要看他的心。游烈的心思不坏,游炽喜欢钻牛角尖,而且特别固执。这也是为何他们最后走了不同的路。 秦无垢知道这些,还是在游烈和游炽两人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时候。得知有人用御火术行凶,他和顾臻找到了那人,便也知道了游氏兄弟和他的关系。 那人告诉秦无垢和顾臻,游氏兄弟二人实际上是抚仙宫的人。 他们并非是孤儿,而是抚仙宫最后一位看门人的后人,不过抚仙宫沉没之后,抚仙宫活下来的人就在附近的海边以渔民的身份做掩护。 秦无垢敛了敛眉头,声音低低。 “当年,他是在海边捡到游氏兄弟的。抚仙宫的看门人是世代相传的,每一代的看门人背上都会纹上抚仙宫附近海域的地图。有了这个地图,才能够进入抚仙宫。” 林羡鱼听得有些迷糊,奇怪道:“可是抚仙宫不是千百年前就已经沉没了吗?” “是沉没了,可是并没有损毁。” 秦无垢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满是璀璨星光。 “师父……你的意思,抚仙宫其实还在?” 林羡鱼整个人都僵住了,传闻中千百年前就已经毁灭的抚仙宫,竟然还存在? 这谁会信啊! 秦无垢见他这神情,轻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不用那么惊讶,抚仙宫可不是普通的宫殿。” 第694章 四族旧史 林羡鱼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了。在他的印象里,所有的传闻中,抚仙宫在千百年前就已经沉没于翻云海海底,玄门以及所有的弟子都殉道而亡,可为什么会是这样? 莫非,这世上真的还有修道之人? 林羡鱼嘴巴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手落在了腰间的青海剑上,想到了很多的旧事。青海剑原是秦无垢的佩剑,当年他还小的时候,秦无垢就说过,若是有危险,或者遇到不干净的东西,青海剑会发出警示。 事实上,这些年他行走江湖,又或是查案,青海剑也确实如秦无垢所言。这么看来,陪伴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兵刃,恐怕也不是普通的刀剑那么简单。 林羡鱼缓缓抬头,迎上秦无垢的目光,缓了口气,问道:“师父,我想知道关于抚仙宫的事。”他略微停顿了下,似乎是在斟酌。 半晌,林羡鱼有些紧张地吞了口唾沫。“我也想知道,你和顾伯伯以及秦思雨他们……” 后面那半句话,林羡鱼没有说出来,可他的手心已是冷汗津津。 院落中孟玉坐在屋檐下,双手托着下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无垢思索良久,轻轻点了点头。 “有些事情,你确实也该知道了。” 说着,秦无垢眼间浮上笑意,手落在了林羡鱼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示意他下去说。 林羡鱼轻轻“嗯”了声,和秦无垢从院墙上落了下去。 两人在院中坐定,秦无垢看着那边的孟玉,眯起了眼睛。“他……是我们秦家的人。” 林羡鱼点头,朝孟玉招了招手。“你过来。” 孟玉听到林羡鱼的唤声,诧异地抬头,愣了愣神,却又小跑着到了桌旁。 秦无垢盯着孟玉看了会,轻声笑道:“没想到,我们秦家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个这么聪明的。”说话间,他的手温柔的落在了孟玉的脸颊上。 孟玉有些茫然地看着秦无垢,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很是温和,可是浑身散发的气势却让人有些不敢直视。但,他的手很温暖,从脸颊上滑过的时候,好似三月的春风一般。 林羡鱼将孟玉抱在了怀中,指着秦无垢,扬了扬下巴,说道:“叫伯伯。” 孟玉愣神,仰头看了眼林羡鱼,疑惑道:“他看起来比羡哥哥大不了几岁,为什么要叫伯伯呢?” “哈哈哈……” 秦无垢没由来的笑了起来,揉了揉孟玉的脑袋,“你还没有名字吧,以后就叫秦襄吧。” “秦襄?” 孟玉鼓着腮帮子,似乎有些不喜欢这个名字,往林羡鱼怀里缩了缩,低声道:“我也不是秦家的人,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呢?我就叫孟玉……” 秦无垢有些哭笑不得,看着林羡鱼眼中有一丝疑惑。——你没有告诉他,他的身世? 林羡鱼伸手搓着孟玉嘴角的污渍,摇头。——他是秦家的人没错,可是他还这么小,不应该背负那些事,就让他这么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吧。 秦无垢也没有再说什么,便与林羡鱼讲起了抚仙宫的旧事。 千百年前,他们脚下的这片大地并不叫东岳,名为夏昌。传闻中,这片天地的创世神名字便是夏昌,而创世神夏昌伴生有黑暗神震旦。震旦便是魔道最早的首领,夏昌是玄门之首。 那个时候,这片土地上有神族、妖族、兽族、人族。神魔大战后,夏昌和震旦魂碎归魂界,夏昌神兵刃破魔琴落入人间。震旦在魂界被夏昌的徒弟九人镇压,一缕神识闯出魂界,又在人间掀起了一场风波。 神魔之战后,神族隐退,世间少见其踪迹。妖族妖王白煦和妖后夜凰为尊,另有四大护法:羽族墨轩、火族薛霖、灵族玉寒,狐族慕容松。兽族首领战天,其妻陆茗,乃是鲛人族。人族分地而居,各立为王,便也有了后来的九州。 九州之下又有不少的诸侯国,而九州之中有掌灯使,秦思雨以前便是宿雨洲,也就是后来的宿雨国掌灯使。秦无垢师承并非沧澜,他的师父是秦思雨,后来也随昆仑之主司雪晴习武,因此论起极寒内力,当今世上,他属第一。 孟玉听到这儿,有些犯迷糊。“那……伯伯你呢?” 秦无垢忆起了很多的前尘往事,声音略显得有些虚无缥缈。 “我……我本应该是宿雨国下一任的掌灯使,可是因为顾臻的缘故,成了溟洲的人。后来……” 后来,九州大乱,掌灯使不能插手凡尘俗世,而他们身上有着神族最后一丝血脉,便也只能藏匿于山野之间,秦思雨也正是因此去了碧海崖,秦无垢则回了宿雨国。 从此以后,世间便真正的没有了神族的存在。 夏昌和震旦一战后,夏昌创抚仙宫,不涉尘世纷争。乱世结束,夏昌的诸国中宿雨洲、云潇洲、春暮洲,联合其他小国于春暮齐云山上创玄天宗,负责各国皇族安危,同事监视其他各族动向,收集各地情报。 此后多年,太平盛世持续了很久,直到百千年前抚仙宫一战。 抚仙宫中以金木水火土五行设有五院,分别是:晨风院、菡萏院、烟霞院、浮屠院、东隐院,另有一楼抚仙楼。 抚仙楼楼主名为顾季长,字阑衣。此人是抚仙宫的宫主风夜北捡回去的,因他资质不错,便将他留在了抚仙楼中。此人清奇俊雅,学识渊博,不过短短数年,功夫便已练至灵境。 原菡萏院院首本是白语尘,直到后来他收了入门弟子宋榭。 所有的争端,便是从宋榭入抚仙宫开始的。 顾季长在抚仙楼中多年,便也结识了常去抚仙楼看书的宋榭。一来二去,两人心慕彼此。这本是一段良缘,就连宫主风夜北也极其看好。 可是,多年后顾季长遇到了魔宗宗主,从而知道了他的身世。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最终酿成大祸,致使玄门陨落。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思索道:“也是就是,传闻并不全然是假的。抚仙宫的毁灭确实是因为门中弟子和魔宗的人勾结,导致了这一切。” 秦无垢叹息一声,摇头道:“是也不是。魔宗因震旦神的陨落一直想要铲除抚仙宫,而他们告诉顾季长的只是一半的真相。” 顾季长从魔宗宗主那听来的确实只是一半的真相,事实上杀害他父母的人并不是玄天宗,又或是抚仙宫的人,正是当时魔宗的四使之一。 然,顾季长没有去查证这件事情,最后与宋榭反目成仇。宋榭为了保护抚仙宫和门中弟子殉道,顾季长最后也因白语尘的法器,与抚仙宫被海水一同淹没。 秦无垢声音淡淡。“那一场大战,抚仙宫中有弟子活了下来,游烈和游炽的祖先便是被他们送到了岸边,从此背负了看守那片海域的使命。” 第695章 完成使命 林羡鱼听到秦无垢这话,却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如果游烈和游炽的先祖是抚仙宫的看门人,而他们有幸活了下来。可为什么当初沉渊楼的人找到游炽尸体的时候,并没有在他的身上发现任何刺青? 秦无垢声音幽幽,好似轻轻拂过脸颊的风。 抚仙宫看门人一职至关重要,多年来一直由东隐院担任。东隐院五行属火,院首名为裴沧,所持的兵刃名为离火鞭,当年他的修为至天境,世间难有敌手。 教授游氏兄弟的人便是东隐院的弟子,名为李霖。李霖和秦思雨以及司雪晴等人乃是好友,便也人是秦无垢和顾臻。虽说秦无垢与他们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可说到底,他们和抚仙宫都有着莫大的关联。 抚仙宫沉没,却因菡萏院前院首白语尘拼尽所有,以法器乌昙重莲相护,成了海底的一座空城。原抚仙林附近的海域因抚仙宫落入海中的缘故发生了改变,常人根本无法进入。 李霖在世间行走,一直在寻觅原抚仙宫看门人的后人,最终找到了游氏兄弟。可他发现游炽心术不正,便也将御火术和离火鞭传给了游烈,也将地图刺在了他的背上。 游炽一直觉得李霖看重游烈,心生恨意,暗中留意两人的行踪,也知道了他们和秦无垢之间的关系,知晓了所有事情的真相。游炽暗害李霖,逃了出去。 李霖弥留之际传信给了秦无垢和秦思雨,并将所有的真相与游烈和盘托出。游烈得知这些事情,也知道了魔宗并未覆灭,也在暗中寻找能够进入抚仙宫的办法。 秦无垢摇了摇头,苦笑道:“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些,游烈最后入了魔宗。他应该也已经告诉你,江潮生的目的是为了复活一个人。” 孟玉举起手,接话道:“我知道我知道,他说江潮生要复活的人是萧承楼。” 秦无垢却摇了摇头,抬眼望着天际。 “那不过是江潮生欺骗他人的幌子而已。他真正要复活的是暗黑生震旦。有了七件圣物和重生殿,还需要震旦神落在世间的那缕神识。” 暗黑生震旦…… 林羡鱼惊得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秦无垢,嘴角抽抽。 “可是,师父你也说过,当年抚仙宫之事,就是因为震旦神这缕神识和夏昌神的破魔琴而起。那顾季长不过是他人手中的刀而已。” 秦无垢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应声道:“确实如此。当年震旦神的神识和夏昌神的兵刃破魔琴同生,落入了一个凡人身体里。魔宗的人不过是想要顾季长在抚仙宫找到这个人,而后设法让震旦神重生。可是他们失算了,那个年轻人心思坚定,最终成为这世间最后一位神。” 说着,秦无垢揉了揉孟玉的脸颊,温声道:“你相信这世上有鬼神吗?” 孟玉一双眼睛亮亮的,点头道:“信啊。要是这世上没有鬼神,那么百姓就没有了信仰。一个人没了信仰,就无所畏惧,那可是什么事情都敢做得,就都成了恶人了啊。” 秦无垢轻轻拍着他的脑袋,神情温柔。“是啊,人还是要有信仰的。” 林羡鱼却在思索别的事情。 秦无垢刚才提到的那个人,这世上最后的一位神,应该就是进入传说中魂界,成为仙帝的萧渊。 萧渊此人一生可谓传奇,他出生于云梦山脉,年幼时父母便遭遇不测。萧渊携妹妹逃出云梦山脉,遇到了玄天宗和魔宗的人,为了躲避他们的追杀,一路往东。 也是在那个时候,萧渊遇到了抚仙楼的顾季长,被带回了抚仙宫。自那以后,为了救妹妹萧澜,萧渊经历各种磨难和危险,得知事情的真相冲破了仙障,得神族后人点化完成了祭祀,召唤出夏昌神的破魔琴,并将震旦神的那一缕神识封印。 此后,萧渊进入魂界,寻到了夏昌神和暗黑神震旦的魂片,重塑圣体,创灵虚神境,成为仙帝。 之所以说萧渊是夏昌历史上最后一位神,是因秦思雨这些人虽然有神性,可并不是真正的神。而他成了仙帝之后,在灵虚神境中镇守震旦神识,没有人知道灵虚神境到底在哪。 林羡鱼揉了揉脸颊,叹气道:“师父你是想告诉我,江潮生知道灵虚神境在哪?” 秦无垢轻轻“嗯”了声。“是景魅告诉我的。” 刚才林羡鱼和宋贺离开王府后,景魅带着他的徒弟也出了王府,结果遇到了早就等着他的秦无垢和顾臻。景魅因那一战失去了半生的功力,就算他徒弟是个天才,可也无法将秦无垢和顾臻催眠。 景魅自知不是他们二人的对手,便也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了秦无垢。 桎梧院早已不是他们记忆里的那个桎梧院,第一次到桎梧院的人就是秦煦。秦煦本来功夫就很好,又得了景魅相授,竟也自学成才练成了摄魂术。 按景魅的说法,他并不知道秦煦在哪,也不知道他去桎梧院为何要将那些人放出来。但是,有一点他可以确定,秦煦和江潮生或许有同样的目的。 景魅是天魔,本也是魔宗幸存者之一。对于江潮生的心思,他又岂会不明白?游烈知道的那些,景魅早就听江潮生说过,可她从来没有信过一个字。 景魅和江潮生并不是一伙的,暗中调查之下才明白了江潮生真的心思。对于他这个想法,景魅并不赞同,认为他这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灵虚神境……就连抚仙宫的人都不知道,又岂是那么容易找的? 景魅再见到江潮生的时候,发觉他已经去过了沉入翻云海海底的抚仙宫。抚仙楼中的藏书在那一场大战中烧毁大半,可仍旧留下了不少的案卷。 秦无垢揉了揉眉心,声音缓缓。“江潮生能够进入抚仙宫,正是发现了游烈背上的图。他发现了游氏兄弟的身份,便也借此去了抚仙宫。” 原来如此。 林羡鱼摸着鼻子,思索道:“那就是说,江潮生从一开始让游氏兄弟入魔宗,就怀有别的目的。而他的猜测得到了印证,可是游烈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早就被看穿。或许,游炽也是江潮生的助力。” 景魅也并不知道这些细节,可秦无垢从后来的那些事情中仍旧推测出了和林羡鱼一样的结论。 魔宗那一战元气大伤,江潮生也因此蛰伏数年,而今他重出江湖,可手下能用之人颇少。他想要暗黑震旦重现于世,也并非不能理解。 可是,江潮生要知道抚仙宫和灵虚神境到底在哪,那么他首先要寻到去抚仙宫的路,游炽极有可能为他提供了线索。 林羡鱼的目光重新落在了游烈的身上,忽而间就明白了为何他方才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 他……这是在完成自己的使命。 第696章 一直都在 江湖上有一种秘术,身上的刺青只有在全身发热的时候才会出现。游烈明知逼出锁魂针只有一死,可为了让林羡鱼看到那张地图,却还是这么做了。 可,林羡鱼有些不明白,他完全可以将这些事情说给他听的…… 秦无垢缓缓回过头去,看着游烈的尸首,暗暗叹息。 孟玉伸手拽住了秦无垢的衣角,鼻间发酸,眼眶红红的。“伯伯,那……那萧渊他们,他们还活在这个世上吗?”说着,敛了下眉头。“那伯伯和秦姑姑呢,你们也是不老不死的吗?” 秦无垢回过头来,温暖的手落在他的头上,轻轻抚摸着,声音柔柔。“傻孩子,这世上哪有人不老不死的?我们就是比普通人活得久了一点而已。” 秦无垢告诉孟玉的那些话,不过是搪塞之言。林羡鱼已不想去追究秦思雨这些人到底活了多久,秦无垢是不是他的叔父。 他想要知道的,是关于另一件事情的真相。 江潮生如果真的是为了让暗黑生震旦重生,那么他暗中做的事情远不止这些。那宋祁安和西域三鬼他们之间又达成了什么协议? 如果西域三鬼入帝宫盗走地图,并不是受江潮生指使,那他们又是在为谁办事?可林羡鱼见到了耶宝,耶宝也承认和魔宗之间有牵连。难道,他那些话是为了转移林羡鱼的视线? 林羡鱼只觉得头皮发麻。听了游烈的话,本来觉得这件案子柳暗花明,可等秦无垢说完这些,林羡鱼自己又有些迷茫了。 或许,这中间还有许多的细节他需要弄清楚,才能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但有一点很确定,江潮生确实要复活一个人。 林羡鱼从新将线索梳理了一遍,手托着下巴,认真地看着秦无垢,“师父,我将所有的事情捋一遍,你替我分析分析,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秦无垢眉头微拢,却又点了点头。 孟玉眼中有疑惑,小声道:“羡哥哥,你现在还有很多的疑惑吗?” 林羡鱼点头,他确实有很多的疑惑,看似和这些案子没有多大的关系,可认真琢磨,却又有着很大的牵扯。例如……耶宝的立场,西域三鬼真正的目的。 秦无垢本来打算和顾臻带着景魅去找秦思雨的,但听了景魅的话之后,还是决定来为林羡鱼解惑。虽然他相信林羡鱼可以查到这些,可他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林羡鱼摸着眉角,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当年你们与魔宗一战,江潮生负伤金蝉脱壳,魔宗余孽被关押到了桎梧院。后来夏昌发生战乱,柳氏一统天下,改名东岳。也是那个时候,秦氏……秦氏四散各地。” 林羡鱼说着抬头看向了秦无垢,“秦煦当年并没有死在战场上,而鹤羽卫也一直存在,暗中保护我和其他的秦氏族人,对吗?” 之前知道鹤羽令和在密道里死去的那些鹤羽卫的时候,林羡鱼便已经有了这个猜测。他想到了很多之前的旧事。那时候他总也偷偷溜出山庄去玩,每次都会遇到不同的江湖人。 大概六七岁时,林羡鱼已经学会了秦无垢教给他的剑法,身边也有卢宴亭相伴,就很少再遇到陌生的江湖人给他吃食,给他将江湖上的奇闻轶事,叮嘱他人心险恶。 林羡鱼一直以为是自己运气好,现在想来,那些人一直都徘徊在临渊山庄附近,暗中保护他的安危。 算算时间,那些人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被魔宗的人擒住,关到了那密室之中。依着江南城的描述,那些鹤羽卫死前遭遇了很多的折磨,为的就是鹤羽令和溪魂玉的下落。 江湖人都只知道秦月白是剑圣,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自然猜不到他是鹤羽卫最后一任首领,魔宗更加不会想到鹤羽令就在他的手中。 仔细想想,林羡鱼和秦月白的相遇应该也不是偶然。 那年林羡鱼瞒着秦无垢去拂月城,就连卢宴亭也没有找到他。两人相遇时,林羡鱼坐在拂月城的一处高楼上,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抓着叫花鸡啃得正得劲。 秦月白看到林羡鱼的第一句话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说他是个吃货,而是说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很好看,像猫眼石,似乎能看透人心。 后来,林羡鱼在临渊山庄看到了秦月白和秦思雨,才知道他们之间是相熟的。 秦无垢点头,轻声叹气。“你的猜测没有错,秦月白和他的鹤羽卫一直都存在,保护着秦氏族人。战场之上,死的那个人是秦熹,秦煦也是秦月白救下来的。” “所以……” 林羡鱼缓缓吸了一口气,尽力让自己思绪平稳。 “所以,一开始你和顾伯伯就知道秦煦活着,也知道他去桎梧院的事情。可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让苟云和高源对我出手?” 林羡鱼略微顿了下,又道:“当年正邪之战,江湖人都说魔宗全军覆灭,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对吗?” 一连串的疑问,秦无垢的眸子沉了下来。 孟玉使劲地晃着脑袋,忽然抓住秦无垢和林羡鱼的手,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们。“我……我有个问题。” “你说。” 秦无垢和林羡鱼异口同声应道。 孟玉咬了下嘴唇,眼珠子转了转,思索道:“也就是说,秦家的人眼睛和别人不一样。所以……” 他看向了林羡鱼,“所以在地道的时候,你才会问我那些问题?” 林羡鱼拍了拍他的额头,温声道:“对。” 孟玉气息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而后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字一句道:“那就是说,我和你们一样,都是秦氏一族的人。羡哥哥……你是我的堂兄?” 林羡鱼眼间露出一丝释然,轻轻“嗯”了一声。 孟玉抬手指着秦无垢,“那你呢?应该不是我爹爹一辈的人。” 看到孟玉终于转过弯来了,秦无垢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在他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确实不是,但是你可以跟他一眼喊我伯伯。” 林羡鱼揉着发疼的脸颊,一脸地鄙视。“继续说正事。” 秦无垢把孟玉抱在了怀里,一大一小四只眼睛盯着林羡鱼。“你说。” 林羡鱼气结,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继续说下去。 “秦煦为何会去桎梧院暂且不说,单说当年的事情。正邪两道在枫林道厮杀,江潮生活了下来,而他发觉这世上并非像人们所知的那样,神族和妖族以及魔族都已隐退,所以生了复活震旦的心思?” 秦无垢打了个响指,挑眉。“对,我和阿臻也是这个猜测。” 林羡鱼皱着眉言道:“如果魔宗的目的只是这个,那昭云国的那些人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秦无垢听他提到了昭云国,眉角微微一抖。 “哦,你是说昭云国那个叫莫逸风的小子?” 第697章 本就不熟 林羡鱼凑了过去,伸手戳了戳秦无垢,皱眉。“你一直都知道莫逸风?” 秦无垢眯起了眼睛,将孟玉抱紧了一些,撇嘴。“当然知道。”他声音又低了一些,“他还找过我和阿臻呢,不就是为了那地图嘛……” 林羡鱼一边嘴角勾了起来,眯眼。“他找过你?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秦无垢往后退了下,辩解道:“那都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我又不知道他找我会和这些案子有关。” 林羡鱼气得喘着粗气,拽着秦无垢的衣领一个劲地晃。“那你知道我查这些案子和魔宗有关的时候,又为什么还瞒着我!” 秦无垢看着林羡鱼就有些纳闷了,鼓着腮帮子,戳着孟玉的腰肢,嘀咕道:“他不就是想要找回属于昭云国的圣物引魂笛,又没杀人放火,你揪着他做什么?” 林羡鱼一愣,忽而皱了皱眉,笑嘻嘻地伸手摸着下巴。“那就是说,你和他很熟咯?” 秦无垢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抱起孟玉就要跑。 林羡鱼扯住了他的衣摆,脸色一沉。“你就不想知道秦煦要做什么吗?” “我才不要知道。这些年我跟你们在一起,过得很好。我们这些人费劲心思换来了太平盛世,我可不想因为一时的好奇心,将这一切亲手打破。” 秦无垢眯着眼睛,好似多年前那一场血战又重现,刀光剑影里有人不断地倒下去。鲜红的血珠扬起,落在了他的衣衫上,蒙住了所有人的心。 血色的迷雾被风吹着飘散荡开,没有人分得清那血到底是谁的,也不知道兵刃落下的去的时候,刺到的那个人会不会是自己曾经的同袍。 秦无垢缓缓阖起了双眸,许多的事情,旁人没有经历过,永远无法知道那段经历带给他们的是什么?夜夜无寐,睁眼的瞬间,好似看到那些人站在床榻前,一声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林羡鱼自打记事起,他就生活在临渊山庄的羽翼之下。秦无垢和顾臻给了他足够的自由,从不干涉他的他的决定,却又暗中保护着他,让他看清了这个世道,更加地想要海晏清河。 许久之后,秦无垢站了起来,将孟玉塞到了林羡鱼怀里,“小子,剩下的路要你自己走了。” 林羡鱼愣了下,抬头看着他。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好似镀了一层温暖的橘色光芒。他的棱角温和,眼间笑意淡淡,神情波澜不惊。 “你……你们要去翻云海?” 林羡鱼怔了半晌,问出了这句话。 秦无垢没有正面回答,摇头道:“阿羡,秦氏一族,交给你了。”说着,看了一眼孟玉,“保护好他。” 院中安静了下来,等林羡鱼再抬头看的时候,秦无垢已经不见了踪影。 孟玉目光呆滞,看着远处的天空,摩挲着掌心的玉佩。 那是方才秦无垢走的时候交给他的。 风吹过脸颊,掠过院角的树木,树影婆娑,飒飒作响。花香在光照之下浓郁,落在鼻间让人迷醉。林羡鱼就这么坐在墙头上,好似方才秦无垢根本没有来过。 “羡哥哥,伯伯……他们以后还会再回来吗?” 良久,孟玉出声打破了沉默。他抬头看着林羡鱼,眼中有一些的难过。 林羡鱼抱紧了孟玉,目光始终没有撤回来,叹了口气,摇头。“可能,会吧。” 秦无垢的话林羡鱼是相信的,他说莫逸风没有谋逆的心思,只是为了寻回昭云国的圣物,那他便不会有半点的怀疑。可是,昭云国当年覆灭,又是为什么呢? 林羡鱼缓缓摇头,戳了戳孟玉的脸颊,声音清浅。“孟玉,以后你就叫秦渔吧。” 孟玉这次没有反驳,伸手抱住林羡鱼,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以后我叫秦渔,字孟玉。” 孟玉似乎对秦氏一族的事情很感兴趣,林羡鱼便也细细与他说了起来。说到最后,他眉头皱了起来,盯着孟玉手中的玉佩,神色怪异。 孟玉将玉佩举到他面前,眨了眨眼睛。“这是不是就是他们要找的溪魂玉啊。” 林羡鱼嘴角挑了起来,将玉佩拿在手中仔细地查看。玉质温润,呈淡淡的紫色,上面雕刻麒麟纹,于佩内似乎隐隐有气息流动。 “确实是溪魂玉。” 林羡鱼点头应了声,却又将玉佩塞到了孟玉手中,“你也是秦氏后人,这玉佩该怎么处理你说了算。不过,你在没想好之前可一定要保管好,不能让别人知道。” 孟玉赶紧将溪魂玉塞到了怀中贴身藏好,唇角一勾笑了起来。“好,我知道了。”说着,他话锋一转,“羡哥哥,难道你就不担心他们吗?” 林羡鱼当然明白孟玉指的他们是谁,可那些人都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功夫更是无人能比。若是花心思去担忧他们,还不如想想这滇城的事情该如何处理。 正思索间,就听身后传来一阵风声,紫羽的声音落入了耳际。 “阿羡,我们去晚了。” 林羡鱼一听这话连忙回头,目光落在了宋贺身上,不由得心惊。 宋贺素白的衣衫上沾惹了血迹,发丝凌乱,连发冠都歪了。他双手上青筋暴起,眼中红了一片,脸色沉沉,微微垂着头。 林羡鱼疑惑,看向了紫羽。——王府出事了? 紫羽点头,却又叹气。——宋祁安没事,只是落凤令丢了。 林羡鱼皱眉,更加地不解了。——那他这表情是怎么了? 紫羽撇嘴,双手抱在胸前,一脸地坏笑。——还能是怎么了,被人打了呗,还输的很惨。 落凤令丢了林羡鱼倒是一点都不惊讶,反正溪魂玉在自己手中,就算江潮生能从秦月白手里夺走鹤羽令,到达了抚仙宫中找到灵虚仙境,真的找到了传说中的那缕神识,也无法完成他的谋划。 孟玉看到林羡鱼和紫羽眉来眼去的,挡在了两人中间,不悦道:“你们是当我不存在吗?我也想听。” 紫羽看了眼宋贺,撞了下他,“你们自己问他。” 宋贺狠狠瞪了一眼紫羽,冷笑道:“你敢说出去一个字,我就跟你绝交!” 紫羽冷笑,往林羡鱼身边挪了挪。“我们本来就不熟。” “嘶……” 宋贺倒吸一口凉气,甩袖落在了院中,不时的回头瞪紫羽。 紫羽拽着林羡鱼和孟玉,悄声向两人将王府发生的事情仔细说了下,末了言道:“没想到啊没想到,这老子打儿子,下手还这么狠。都说姜还是老的辣,啧啧啧,我真是小看了咱们这位宋王爷。” 林羡鱼扶额,朝孟玉摆了摆手,指了指那边坐着不理人的宋贺。 孟玉了然,三两步蹦跶到宋贺面前,拿着帕子给他擦脸颊上落的血迹,轻声道:“你爹是为你好,做戏做全套,当然得真一点,不让谁会信啊。” “哦。” 宋贺眉头动了动,鼓着腮帮子应了声。 第698章 终于醒了 紫羽早就笑的不行了,要知道刚才宋祁安提剑对宋贺出手的时候,那神情简直跟仇人似的。要不是宋贺说了他离开王府,是宋祁安有意安排,他差点都信宋祁安是真的想要杀了宋贺。 林羡鱼狠狠瞪了一眼紫羽,闷声道:“有什么好笑的,先说说落凤令是怎么回事吧。” “落凤令啊……” 紫羽拖长了声音,叹气道:“被人抢走了啊。” “嘶!” 林羡鱼揉了揉发痛的脸颊,无奈。“我是说,被谁抢走的?” 紫羽扭头斜睨他,“你问我?我哪里知道。我和他到王府的时候,他才一开口,那宋祁安就提剑了。落凤令被人抢走的事情,还是丫鬟告诉他的。” 林羡鱼那个气啊,可是又没法向紫羽发泄。细细一琢磨,总也觉得这其中有事情。如果落凤令被人抢走了,那自己入王府的时候,为什么宋祁安没有提? 莫非,宋祁安还有隐瞒? 林羡鱼略微有些紧张,秦无垢的话说的很明显,这所有的事情都是江潮生为了复活暗黑生震旦,一旦让他得到了四块令牌和七件圣物,到了重生殿,到时候东岳必然是风起云涌。那些暗地里心怀叵测的人,又岂会放过这等良机? 那真正要谋逆的人,会是谁呢? 想到这儿,林羡鱼忽而想到了孙镜。孙镜本来应该在陈庐城的春归楼,这个时候突然来了滇城,实在让他有些意外。可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竟搅得他忘记了此事。 不行,待会孙镜回来了,得先问问他是不是陈庐城那边有情况。 孟玉捧着脸颊,笑嘻嘻地向宋贺说道:“宋贺哥哥,你想想啊,你还有爹爹呢。你看我,从小就无父无母的,这要不是碰到了你们,我这会肯定还在乞丐窝呢。” 他略微顿了下,伸手攀着宋贺的胳膊,挑眉道:“你爹那是在保护你,他肯定有别的事情不想连累你。你这气鼓鼓的,脸黑的跟锅底一样。” 孟玉不说这话倒还好,一说宋贺更加郁闷了。 “砰!” 宋贺一拳砸在了桌面上,沉沉吸了口气,怒道:“我生气并不是因为他对我刀剑相向,是因为他瞒着我。我是他的儿子,他却处处隐瞒,说是为我好,可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意思……” 林羡鱼笑了笑,摊手道:“小王爷你这么生气,不如我们一起去王府瞧瞧?”说着,微微一顿,“啊,你得先去把同贺楼的事给料理了。” 宋贺一怔,起身拔腿就往外跑。 林羡鱼缓缓摇头,朝孟玉挑了挑眉头,“跟我去看看你碧尘哥哥,我们再去王府。” 孟玉一听要去见赖碧尘,顿时满脸喜色。三两步跑了过来,拽着林羡鱼就往旁边的院子跑去。可两人刚抬脚跨过那门槛,就看到一道小小的身影从院墙上翻了出去。 林羡鱼眉头一皱,想都没想一把提起孟玉就冲到了屋中。看到躺在榻上睡得安稳的赖碧尘和卢宴亭,顿时松了一口气。 “你留在这,我去看看。” 林羡鱼朝孟玉说了句,拧身出了屋子,朝屋顶上招了招手,遂追着那身影去了。 孟玉爬到了床榻上,左看看右瞧瞧,伸手戳了戳赖碧尘的脸颊,皱眉道:“你们两个可真能睡啊,再不醒来,羡哥哥一个人可得忙死了。” 孟玉说着话爬到了卢宴亭身侧,端详了下,又伸手去揉他的脸颊。 “宴哥哥,我告诉你个秘密嗷。我是秦家的人,是羡哥哥的弟弟,以后咱们可就是一家人了。我叫秦渔,字孟玉,你以后多了个弟弟要照顾……” 孟玉一会跟赖碧尘说话,一会跟卢宴亭说话,嘴巴一张一合的,半刻也不停歇。门外守着的玄羽卫只觉得脑袋嗡嗡嗡直响,下意识地伸手扶额。 林羡鱼从院中追了出去,循着味道追了两条巷子,低头往左边看了去。就见一个孩童坐在院墙上,耷拉着腿,一下没一下地咬着梨子。 随着他的动作,手腕上的银镯子下缀的铃铛叮当作响。 “你是在找我吗?” 小孩子转过头来,眉眼弯弯,仍旧捧着梨子一口口咬着,声音脆脆。 林羡鱼看到这情形,想到了捉拿西域三鬼的情形。那时候他自己也是这般坐在高处,吃着京都才有的香梨,盯着远处的长街。 时间一晃,竟然已过去了小半年。 “这位好看的小哥哥,我在问你话呢。你如果不是找我,那我就走了哦。”孩童眼睛忽闪忽闪地,随手一扬,一个梨子朝林羡鱼飞了过来。 “我要是走了,你可就找不到我了。”说着话,孩童起身,打算离开。 林羡鱼接住了梨子,又仔细端详了孩童一眼,忽而笑道:“你是景魅的徒弟,你叫什么?” “景慕。” 孩童脆生生答了一声,又咬了一口梨子。 林羡鱼点了点头,往他旁边挪了挪,挑眉道:“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景慕眨了眨眼睛,思索了下言道:“我啊,师父让我来帮那两位哥哥解了摄魂术,我就来了啊。” 话罢,他忽然一怔,似是想起了什么,跳脚道:“遭了遭了,我师父被两个帅叔叔抓走了!” 两个帅叔叔…… 林羡鱼嘴角抽抽,果然秦无垢和顾臻又去找景魅了。 哎…… 他低低叹了口气,朝景慕挥了挥手,“那你去吧,谢谢啦。” 景慕一脸焦急就冲了出去,可很快又折了回来,将随身带着的包塞到了林羡鱼手里,冲着他甜甜一笑。“你这个哥哥倒是很合我胃口,这些梨子送给你吃。”说完,又跑了。 林羡鱼看着怀中的包裹,黄澄澄的梨子散发着清甜,他没由来的笑着摇了摇头。看着那边纵起又落下的身影,轻声道:“心肠单纯的人,会有好报的。” “啊啊啊!” 忽地,屋内里的孟玉爆发出一声大喊,震得屋顶上的瓦片都快坠地了。门口的玄羽卫提着错银手刀冲了进去,可一进屋几人都愣住了。 孟玉滚落在地,仰头看着榻上。 榻上原本昏睡的卢宴亭和赖碧尘坐在那儿,一个伸手揉着脸颊,一个捂着耳朵,可两人神情出奇地一致,一脸地无语。 赖碧尘从床榻上爬了下来,脚下有些虚浮,伸手拽住孟玉,无奈道:“我们两个人醒了,你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觉得我们躺着比较好?” 孟玉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就是你们突然醒来,我有点激动……” 门外两名玄羽卫见这二人醒来,正想着要不要出去个人找找林羡鱼,就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你们总算是醒了。” 林羡鱼说话间就进了屋中,看两人气色不错,笑道:“你们躺了这么久,可害苦我了。”说着扭头看向门外,“去弄些吃的。” 卢宴亭和赖碧尘同时摆手,看向了孟玉。 “他是秦家的?” 第699章 尸体被盗 林羡鱼挠了挠鬓角,扭头看被赖碧尘抱在怀里使劲揉-搓的孟玉。 孟玉被赖碧尘揉的五官都拧在了一起,见林羡鱼朝他看了过来,连忙伸手朝林羡鱼抓去,口中含糊不清地喊道:“哥哥,哥哥救我!” 林羡鱼沉默了片刻,伸手一把将孟玉拽到了自己怀中,指着他挑眉道:“对,他就是秦家的,我堂弟——秦渔。以后你们可不能欺负他,不然我第一个不放过你们。” 赖碧尘有些哭笑不得,“你这护犊子的性子,可跟你师父如出一辙。” 卢宴亭挑眉,“那可不。秦家的人最是护短。” 赖碧尘和卢宴亭醒了,对林羡鱼而言是件喜事。几人闲聊着,很快玄羽卫就送了吃食过来。一边吃,连个人一边将王府发生的事情说了遍。 原来,赖碧尘到了王府之后,看到了白面鬼和宋祁安正在书房说话。他一直也没有弄清楚那鉴宝雅集的目的,便也悄悄藏在了暗处偷听。 可听来听去,这两人说的事情都和那副画有关,说到重要的地方,都很快掠了过去。他听得一头雾水,想着等回来告诉林羡鱼,看看他能不能联想到什么。 依着赖碧尘的功夫,他若不弄出点声响,在这滇城之中便也没有几个人能发现他。可是,不知怎么一回事,赖碧尘就觉得一股危险的气息靠近了他。 等赖碧尘回头的时候,就见一人从眼前快速地掠了过去,挥掌之间劲风凛凛,逼得他往后退却。这个时候,王府的管家赶到,宋祁安也拉开了书房的门。 管家那张嘴可真是利索,将赖碧尘和林羡鱼见面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遍,又说赖碧尘根本就是林羡鱼安插的宋贺身边的探子,想要破坏鉴宝雅集。 赖碧尘说到这儿,浅呷一口酒润了润嗓子,耸肩道:“我也很无语啊,那管家的一张嘴可真是太能说了。我解释了两句,宋祁安根本就不听,直接拔了剑。” 宋祁安拔了剑,王府的那些守卫自然也对赖碧尘刀尖相向。一时间院中气氛剑拔弩张,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也不知是谁脚下一滑,兵刃朝着赖碧尘刺了过来。 宋祁安似乎有些惊讶,但很快脸色恢复了正常,朝着护卫一挥手,众人就朝着赖碧尘围了过去。刀尖相撞,火花四溅,好不热闹。 “哎……”赖碧尘摆了摆手,又啃了一口鸡腿,摇头道:“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那小孩子站到我面前。看见他那双眼睛,我还以为是你林羡鱼突然变小了。” 孟玉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羡鱼想到刚才见到的景慕,微微一笑。别说,那景慕的一双眼睛和神情真跟自己有几分相似。 “所以,你就是在那个时候中了摄魂术。”林羡鱼摸了摸眉角,转头看向了卢宴亭,“那你呢?你该不会也是跟他一样吧?” 卢宴亭撇嘴,假装没有听到林羡鱼的话,端着酒盏慢悠悠地喝着。 倒不是他不愿意说,是他到了王府之后说明来意,那管家根本就不理睬他,说伏魔司根本没有卢宴亭这么一个人。最先动手的人是他,而他只听到了一阵铃铛声,就倒地了。 赖碧尘和卢宴亭酒足饭饱,听林羡鱼讲完他们昏睡时发生的事情,听到游烈身死,秦无垢说的那些话的时候,两人同时皱起了眉头,死死地盯着林羡鱼,一脸地不相信。 林羡鱼摊手。“事实就是这样,我师父不可能说谎,游烈身上的地图南城也看过了,确实是抚仙宫附近海域的地图。所以,我们可能得去一趟那里。” 孟玉听到这话,仰头看着林羡鱼,“可是哥哥不是答应了伯伯?伯伯和秦姑姑他们……” 林羡鱼止住了他后面的话,摇头道:“他们是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而我们也有我们自己要做的事。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这个天下如今是我们的。” 赖碧尘刚抓完鸡腿的手落在了林羡鱼的肩膀上,挑眉道:“好,你去哪我赖碧尘就去哪。你要为天下安定谋划,我这个做朋友的肯定不能缺席。” 林羡鱼侧头看着肩膀上那个油乎乎的手印,脸色有些难看。“所以,你能不能先把手拿开?” 卢宴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赖碧尘,心里边“啧啧啧”。 林羡鱼心中的火一下子从胸口蹿到了嗓门眼,狠狠瞪了眼赖碧尘,推了他一把。 孟玉紧紧抿着嘴巴,往卢宴亭身边靠去,心道:完了完了,碧尘哥哥闯祸了。 谁料,他们两人正打算要看好戏的时候,就听林羡鱼笑了起来,而后摆了摆手,起身将外衣往那边榻上一扔,笑道:“不就是一件衣服,哪比得了咱们之间的情分。” 说着,林羡鱼重新翻出一件外衣套上,朝两人扬了扬下巴,“吃饱了,就干活吧。” 赖碧尘和卢宴亭彼此看了眼,面面相觑,可又无可奈何,只得跟了上去。 一行人出了宅院,提气蹿上了屋顶,奔着宋王府去了。 玄羽卫看着一桌狼藉,哀哀叹气 。 宋贺到了同贺楼,就看到同贺楼外他从王府带出来的护卫都还在,正在与府衙的衙役说话。院门口处站着的可不就是滇城知府周权嘛。 宋贺从屋顶上落了下去,与周权打了个声招呼,两人一边往里走,一边将林羡鱼和霍白薰的推论说给了周权听,末了言道:“贺语姑娘的尸首就有劳大人先差人送回府衙,一定要小心看管,莫要出了差错。这同贺楼也得封起来,另外安排人暗中盯着。” 周权并不知道宋王府发生的事情,点了点头应声道:“属下遵命。” 两人拐过了长廊到了后院,宋贺一看不由得僵了一下。他留在院中看守的护卫竟然都躺在了地上,眉心又或脖间有一道鲜红。 “不好!” 宋贺急急喊了一声,冲入了屋内。 周权随后进了屋中,抬头看去,就见房梁上只悬着一条白绫。扫了一眼屋中,就见那边的桌上有血迹,可满屋子的就是不见贺语的尸身。 宋贺长叹一声,扶着额头摆了摆手,“周大人,得劳烦你暗中命人全程排查,尤其是江湖人。” 周权此刻已然说不出话来,心中翻江倒海。 之前林羡鱼到府衙提过贺语有问题,可能是魔宗的人。而他很快便接到了贺语的死讯,带人过来的时候与门口王府的护卫说了几句话,没想到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可是,要贺语的尸体做什么啊? 宋贺也顾不上纠结其它,仔细地在屋中走了一圈,又让人细细地检查了同贺楼的每一寸土地和墙面,却一无所获,无奈之下只能退出同贺楼,打算去找林羡鱼商议。 走到了半路上,就看到林羡鱼几人朝着城外奔去,他眉头一皱,连忙喊了声。 第700章 撒网捞鱼 听到宋贺的声音,林羡鱼驻足,回头间就看到宋贺愁眉苦脸地追了过来。 “贺语的尸体……被盗了。” 众人一听微微愣了下,林羡鱼面色平静,问道:“怎么回事?” 宋贺一边叹气,一边将同贺楼那边发生的事情仔细与众人说了下,摇头道:“我实在想不明白,谁会去盗一具尸体呢?” 林羡鱼略一思索,用手指戳着自己的腮帮。贺语的身份现在还是个谜,虽然霍白薰已经验过尸,但并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施展摄魂术的是景慕无疑,可杀她的却并非是景慕。 要弄清楚宋贺因何而死,为何尸体又被盗走,需得先弄清她的身世。这件事情他已经交给曲长亭顺手去办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卢宴亭面色眉头微蹙,这事情也真是诡异。去桎梧院的人是贺语,指使人去宋王府盗宝的也是贺语。这贺语一死,那之前查到的线索岂不是又断了? 赖碧尘神情恹恹,摊手道:“我们现在知道的只有江潮生真正的目的,其他的线索要么被人故意抹去了,要么就是被人砍断。也就是说,我们之前做的都是无用功咯。” 林羡鱼摇了摇头,摆手。“也未必,那么多细微的线索,到了最后肯定会有用处。” 宋贺耷拉着眉角,有些无精打采。他去同贺楼本来是奉了宋祁安的命令,让贺语离开滇城,哪会想到贺语被杀,这会连尸体都没了。 哎…… 宋贺长长叹了口气,这若回了王府,却不知该如何跟宋祁安交代了。 孟玉揉了揉眼睛,吹了口气,随手玩着自己垂到身前的发丝。 “俗话说得好‘雁过留痕’。他们盗了贺语姑娘的尸体,肯定会留下痕迹。整个滇城都在宋王府的管辖,那周大人也不是个无用之人,只要把网撒了出去,还怕捞不到鱼嘛。” 一阵沉默。 “哈哈哈,你这话说得好!” 赖碧尘一把将孟玉抱了起来,碰了碰他的鼻子,笑眯眯道:“我们还没一个孩子看的透彻。是吧,阿羡?”说着,他看了一眼林羡鱼。 林羡鱼此时眉头舒展开了,笑吟吟道:“对,雁过留痕。” 话罢,林羡鱼打了个响指,顿时有沉渊楼的人和玄羽卫从暗处闪了出来,急急朝这边射来。 宋贺这会儿也缓过神来了,幽幽说道:“我已经吩咐过周大人全城搜捕了。” 呃…… 林羡鱼拍了宋贺一把,挑眉。“不错哦,那现在跟我一同回王府吧。” “嘶……” 宋贺倒吸一口凉气,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沾了血的衣衫,眼角耷拉了下来,哭丧着脸道:“又回去啊,我能不能不去啊!” “不能。” 林羡鱼回答的很干脆,顺手拽了他一把。 卢宴亭等人面面相觑,宋贺去不去王府,似乎对这局面并不影响啊。 孟玉见诸人往前走去,伸手抓住林羡鱼的衣袖,仰头笑嘻嘻地说道:“兄长,我去找石长老和陈伯伯帮忙,很快就回来。” 话毕,他跟泥鳅似的从众人中间溜了出去。 “回来!” 赖碧尘一把扯住了孟玉的腰带,把他拽了回来,沉眉摇了摇头。滇城中有不少的江湖人,暗地里蠢蠢欲动。孟玉和他们这些人待在一起,若是这个时候落单,谁知道会不会被人给掳了去。 林羡鱼揉了揉孟玉的脸颊,手落在了他腰间的袋子里,将他随身带着的连络烟火拿到了手中。“待会到了宋王府,约他们俩那边的破庙见就是了。” 既已说定,众人也不再耽搁。 京都。 柳渊托着腮坐在屋顶上,身侧放了好几个空酒坛。他望着南边的天空,暗暗叹了口气,全然没有往日的威严,脸上尽是担忧。 裴冀从廊下翻了上来,手中抱着两坛酒,轻声放在了柳渊手边,默默立在一侧。 “柳涣……今日该到了吧。” 许久之后,脸颊上泛着酒晕的柳渊轻声说了句,头也未回,向裴冀招了招手,“你也坐下,杵在那让我觉得不舒服。”说完,递过去一坛酒。“今晚不用你值夜。” 裴冀眼皮子抬了抬,面无表情地将酒坛子接了过去,在旁边落座,象征性地喝了一口。 柳渊回头,“这么敷衍?” 裴冀嘴角抽抽,连忙捧着酒坛子又灌了一大口。喝得太急,酒又太烈,入了口呛得他眼泪差点都出来了,却还得忍着,憋得脸颊和眼睛都红了。 柳渊似乎有些生气,将酒坛子往旁边一放,抱着胳膊歪着头。“朝中的那些大臣整日里虚与委蛇,尽捡些好听的说。你裴冀若是那天也跟他们一样了,那我要你做什么?” “咳咳咳……” 裴冀被酒呛得实在憋不住了,咳了起来。等他抬头的时候,就见柳渊侧头盯着他看的仔细,微微眯着眼睛,也不知道又在盘算什么。 裴冀就觉得脊背上发冷,连忙应声道:“臣裴冀愿为圣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柳渊的手落在了裴冀的手背上,“啧”了声。“你每次都是这说辞,我都怀疑你读的那些书全还给夫子了。嗯……这样吧,你去龙渊阁待半个月。” “什么!” 裴冀肩膀一抖,眼中满是委屈。“圣上……” 柳渊唇角绽开笑意,抱着酒坛子又喝了一大口,自顾自点头道:“嗯,就这么定了。啊,等阿羡回来,让他和大学士一起抽查你的功课,你可是禁军统领,不能给我丢脸。” 裴冀深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忍耐!必须忍耐! 柳渊见他不答话,推了他一把,“怎么?让你多读书你还不乐意?那不然你给我说说,那宋祁安到底是几个意思,明明已经安排好的事情,他还给孤折腾这么一出,差点把宴亭搭进去!” 柳渊说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寻思道:“他该不会闲的慌吧?还是他本就有心谋反!” 话说到最后,柳渊脸上阴沉沉的,双眸中也满是森寒,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气势,惊得裴冀一个没站稳,差点从屋顶上翻下去。 裴冀站稳了脚跟,眼睛余光打量着柳渊,心道:我好难啊!林羡鱼啊林羡鱼,你倒是快点破案啊! 柳渊站起身来,将酒坛子中剩余的残酒饮尽,抬手将空了的酒坛扔了出去,气呼呼地抬脚,那另外的两个空酒坛也被他从屋顶上给踢了下去,落在了院中,摔了个粉碎。 劈里啪啦的响动,听得裴冀头皮发麻。 “陈庐城那边有动静了吧。” 许久,柳渊转过头来,向裴冀问道。 裴冀连忙俯身,敛着眉头回应道:“是,镇南王已经在暗中调动人马,江湖人士也得到了风声,正在往陈庐城集结。只是,臣有些不明白,陈庐城……” 柳渊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陈庐城固然坚不可摧,但落云涧却是西南之地漕运要塞……” 第701章 有事隐瞒 落云涧地处陈庐西南五十里,面临葵鸣海峡,是为东岳最重要的码头之一。 前些日子柳渊便已收到密报,陈庐城那边有动静,云梦城距离陈庐城不过三百里,可那云梦城的城主乃是昭云国的后人。若是陈庐城真的起了战事,恐怕此人也不会出手相助。 柳渊有自己的盘算,他也相信陈庐城的守将。可是,落云涧若是真的遭遇突袭,对于东岳而言无异于打开了西南的门户,让敌军长驱直入。 宋祁安假装重病卧榻,去长安之前先去了一趟京都。这件事情柳渊瞒了所有人,宋祁安同样也瞒了自己的儿子宋贺,因此无人知晓。 宋祁安西南的三十万大军,若是开拔至陈庐城,至少需要半个月,而能够救急的也就只有云梦城的五万精兵。因而,柳渊和宋祁安达成共识,若是陈庐城真的出事,宋祁安必须即刻前往云梦。 想到这些,柳渊不胜烦恼。可这些事情,他又不能说与裴冀。毕竟这帝宫之中也并非固若金汤,谁知道有没有他人安插的奸细。 哎…… 柳渊望着逐渐暗下来的天空,长长叹了口气,朝裴冀摆了摆手,从屋顶上翻了下去。 裴冀一人站在屋顶上,望着远处的宫墙,而后又看向了繁华的京都巷道。华灯初上,街道上百姓熙熙攘攘,谁家屋顶炊烟升腾,有人唤着自家孩童。 裴冀敛了敛眉头,忽而替远在滇城的众人担心了起来。 滇城王府。 林羡鱼等人入了王府,宋祁安早已在华庭等候。众人见礼之后,林羡鱼朝四周望了一眼,就见院中又或是屋内的护卫,多了不少的陌生面孔。 林羡鱼微微沉眉,朝身侧坐着的宋贺看了去,使了个眼色。——这些人,你认识吗? 宋贺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但看到他眼中有疑惑,便也朝身后扫了一眼,顿时面色微变。门口站着的那几个护卫并非王府的人,身后那丫鬟也极其面生。 他眉头紧蹙,抬头迎上了宋祁安的目光,却见对方向他缓缓摇头,而后端着茶盏慢悠悠的撇着茶叶子,一个字也没有说。 赖碧尘经常来王府走动,府中的下人自是眼熟。可刚才入府,一路走来总觉得不对。这会儿落座向周围看了眼,顿时觉察到不对,暗中看了眼身侧的卢宴亭。 林羡鱼的那些个小动作和表情又怎么能瞒过卢宴亭的眼睛。 他微微垂头,虽捧着茶盏,却根本没有饮一口,悄悄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林羡鱼微微一笑,将茶盏放在了桌几上,似笑非笑看向宋祁安。 “宋王爷,今日林某去同贺楼,不想那贺语姑娘死于屋中。听街坊说,贺语姑娘死前,小王爷奉你的命令千万同贺楼,意欲驱逐贺语姑娘离开滇城,不知是真是假?” 宋贺见林羡鱼一开口问的竟是这个,无语望天。 卢宴亭和赖碧尘两人却暗暗发笑,以此为突破口,逼宋祁安将那些人都请出去,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孟玉只顾着吃桌上的果脯,心思根本不在这儿。 他一会儿这边瞧瞧,那边看看,忽而出声道:“宋王爷,我能否去院中看看景致?” 宋祁安并没有见过孟玉,也不知道他是何身份,但细看他的眉目,竟与林羡鱼有几分相似。 他心中咯噔一下,脸上却不做表露,朝身侧的丫鬟言道:“这位小公子有此雅兴,你便去陪着他四处走走吧。” 那丫鬟微微施礼,领着孟玉出了华庭。 林羡鱼唇角勾起,腮帮两弯梨涡,眉眼弯弯,笑得像个孩童。“怎么?宋王爷觉得本官是胡诌?”话罢,他看向了宋贺,“小王爷,请将你方才说的话与你父王再说一遍。” 宋贺脸色顿时黑了,心道:好你个林羡鱼,又给我找事! 宋祁安眉头微拢,声音沉沉。“林掌首今日到我宋王府,难道就是为了探我王府的私事?” 林羡鱼轻笑一声,摆手。 “宋王爷这话言重了。林某身为伏魔司掌首,行至滇城遇到了周知府,那贺语姑娘身死,又与王爷颇有牵连,周大人求到了林某的头上,林某又岂能袖手旁观?” 赖碧尘憋笑,拽了拽卢宴亭。——阿羡这张嘴啊,可真是能瞎扯。 卢宴亭望天,点头。——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他那张嘴能把死人给骗活了,我早领教过了。 宋贺听着林羡鱼和宋祁安的话,心中腹诽了林羡鱼千万遍。可又听他将来王府的事推脱是周权请求,又下意识地暗暗发笑。 “原来如此,倒是那周权不识相,死了个琴姬,竟也敢劳烦林掌首。” 宋祁安说话间看向了坐在那边的宋贺,眼底闪过一丝疼惜,却又装作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声音漫漫道:“那贺语确实是我宋王府的座上宾,也的确是我命宋贺前往同贺楼请她离开。” 他略微一顿,冷声笑道:“难道,这些事情林掌首也要管?” 林羡鱼笑了,摸了摸鼻子,“若只是宋王爷说的这般,林某自不会去管。可是,最后见过贺语的便是宋公子。宋公子又是奉了宋王爷的命令,林某不来找你,又该找谁呢?” 话毕,林羡鱼忽然起身,目光从四周站的人身上扫了过去,冷哼了声。 “宋王爷,你们府上的人似乎不太欢迎我,你看看这一个个的,看得人瘆得慌。” 宋祁安神情微微一滞,也起了身朝林羡鱼走了过来,侃侃笑道:“林掌首到底是来查案的,还是来看我府上的诸人脸色是否喜庆的?” 林羡鱼伸手摸了摸眉角,点头道:“也是,那还请宋王爷仔细与林某说说,为何要让贺语离开滇城?你可知,那贺语是林某所查的案子中一条重要的线索!” 林羡鱼显然已经不想和宋祁安再周旋。如果白日里他所说的那些话是真,可是他这个时候突然要贺语离开滇城,却明明有问题。 宋祁安……一定有别的事情隐瞒。 宋祁安走到了林羡鱼身边,一边眉头微微挑起。“哦,这么说来,林掌首是想拿我回府衙问话?” “不敢不敢。” 林羡鱼摆手,与宋祁安四目相对。“宋王爷这是哪的话?林某不过是例行询问。王爷坦白些,也省的林某瞎猜测,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宋祁安一皱眉,走到了林羡鱼身侧,伸手拍了拍林羡鱼的胳膊,冷笑道:“误会?林掌首想造成什么误会?还是直接认定是本王暗中派人杀了贺语?” 他略微一顿,冷哼了声,看了眼赖碧尘和卢宴亭,冷冷道:“林掌首,你若是来查案,我宋祁安绝无怨言。可你带着一群江湖人入王府,难道就没怀别的心思?” “嚯,宋贺啊宋贺,你那口才跟你爹比起来,可真是差太远了!” 赖碧尘忽而出声,嘲讽道。 第702章 做戏而已 宋祁安面色突变,猛地转头看向了赖碧尘。 林羡鱼微微笑着,似是听到了赖碧尘的话,却又没放在心上,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他站在那里,他人感受不到任何的内力波动和呼吸,好似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屋内气氛剑拔弩张,卢宴亭的手已落在了腰间的碎云刀上。 赖碧尘轻声笑了起来,摇头道:“宋王爷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我和卢宴亭虽然不是伏魔司的人,可我们却都是他的朋友,也有着同样的目的。” 他微微顿了下,转着桌几上的茶盏,声音幽幽。“宋王爷是圣上亲封的镇南王,难道想看着天下大乱?” 林羡鱼失踪没有说话,手指轻轻敲着自己的下颌,眼神飘忽不定,似乎在想事情。 卢宴亭纤细的手指敲打着桌几,眼中闪过一丝狐疑,扬声道:“宋王爷这是在质疑我们的身份?可你别忘了,我卢宴亭也是圣上亲封的带刀护卫,只是不听任何调派罢了。” 宋贺略有些诧异,他还真不知道卢宴亭竟还有这等身份。 林羡鱼眼中毫无波澜,声音轻缓。“卢宴亭和赖碧尘确实不是伏魔司的人,可他们一个是带刀护卫,一个是圣上的暗卫,与我同来王府查案,并无不妥。” 说话间,林羡鱼转头看向宋祁安,淡淡道:“宋王爷,贺语之死疑点颇多,你若是闭口不答林某的问题,只会惹来诸多非议。还请宋王爷三思。” 宋祁安沉沉吸了一口气,看了屋内诸人一眼,无奈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 那些丫鬟和护卫眼中有迟疑之色,愣愣神,见宋祁安脸色不悦,只得悻悻退了出去,却并没有走远。 林羡鱼见此情景,扶着自己的额头叹了口气,又看了眼那边坐着的宋贺。 宋祁安轻轻咳嗽了一声,朝林羡鱼几人使了个眼色,压低了声音,语速很快。“你们待会假意与我发生争执动手,尽快带着宋贺离开王府。还有……”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塞到林羡鱼手中,“这份信上有你想要知道的所有答案。” 林羡鱼愣了下,凝眉道:“那些人……” 宋祁安幽幽叹了口气,朝几人摇了摇头。“快走,否则你们都走不了。落凤令……落凤令在……”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屋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遂有人朝屋内说道:“王爷,有客人到访。” 听到那人的声音,宋祁安面色又是一变,连忙朝林羡鱼几人摆手,又看了一眼那边一脸茫然的宋贺,似乎颇为不舍。 林羡鱼手上一翻将信藏到了怀中,往后退了一步,盯着宋祁安怒道:“宋祁安,本官念你是镇守南疆多年,功在社稷,不想与你为难,你既然不愿意说出缘由,那便随我回府衙!” 一听这话,卢宴亭和赖碧尘都是一怔,可很快,两人都反应过来了,纷纷亮出了兵刃,站到了林羡鱼身侧,留下发懵的宋贺站在原地,不知该帮谁。 宋祁安眯起了眼睛,冷声道:“林羡鱼,你仗着和圣上私交不错,如此目中无人!我今日且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说话间,也拔出了佩剑。 院外诸人听到屋内的动静,眼中满是诧异,却也都拔出兵刃朝门口围了过来。 赖碧尘暗呼一声“糟糕”,急急跺脚,提着长剑就朝外蹿了去。 “孟玉……” 卢宴亭和林羡鱼恍然大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林羡鱼一个侧身躲开宋祁安刺过来的长剑,顺手将发愣的宋贺推到了卢宴亭身边,提着剑朝前划出一道,掠至宋祁安身侧,提剑朝着他的后背刺去! “不要!” 宋贺恍惚间喊了一声,却被卢宴亭抱着急急往院子疾射而去。那些围到门口的人,被突如其来的长剑扫过,一阵慌乱,忙向后退去。 林羡鱼虚晃一招,一脚踹在了宋祁安的小腿上,纵身一跃,翻出了华庭,落在了那边的院墙上,转过身来沉眉道:“宋祁安,今日这仇我记下了。待我回了京都,定在圣上面前参你一本!” 宋祁安提剑追了出来,怒喝一声。“林羡鱼,你枉为伏魔司掌首!” 林羡鱼冷哼了一声,提着剑追着卢宴亭去了。 华庭后面的院子里,孟玉刚从墙角拐了出来,就看到赖碧尘冲进了院中,横空将他抱了起来就蹿上了墙头,扭头看去,那些人犹如饿狼,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宋祁安见几人安然离开了王府,暗暗松了口气。转身的瞬间,目光落在了那边一个持剑的人身上,鼻间冷哼一声,甩袖回了屋中。 赖碧尘抱着孟玉起起跃跃,孟玉忽然低声道:“碧尘哥哥,我……我刚才好像看到宋王爷哭了。” 宋祁安……哭了? 赖碧尘停下了脚步,低头去看怀中的孟玉,一脸地震惊。“你……你没看错?” 孟玉轻轻点头。方才赖碧尘抱着他蹿到院墙上的时候,他确实看到宋祁安脸上有悲色,眼间水雾弥漫。 赖碧尘怔了怔,低声道:“这事,你别告诉宋贺。” 孟玉咬了咬嘴唇,没有应声。 等赖碧尘抱着孟玉到了破庙的时候,林羡鱼正和石长老以及陈老头说话。宋贺目光呆滞坐在地上,卢宴亭在他旁边站着,护着他。 见两人回来了,林羡鱼暗暗叹了口气,向赖碧尘缓缓摇头。——宋王府……不能去了。 赖碧尘皱眉,连忙上前两步,脸上满是不解。——为何?那明日的鉴宝雅集…… 林羡鱼伸手指了指怀中的信,脸色很是难看。——鉴宝雅集宋祁安一定会按期举行,可是我们这些人却无法入宋王府,去了也是自投罗网。 赖碧尘扭头看了眼那边双眼无神的宋贺,双手攥在了一起,摇头。——不行,那可是宋贺的父亲,东岳的镇南王。林羡鱼,你难道就想看着他死吗? 林羡鱼凝眉,歪着脑袋看着赖碧尘。——谁想要宋祁安死了?我只是说不去宋王府而已。 这下换赖碧尘懵掉了。 石长老和陈老头听了林羡鱼的话,已从地道离开了破庙。 良久,宋贺从地上爬了起来,提着长剑咬牙切齿道:“我爹……我爹肯定是被人要挟了,我要回去!” 林羡鱼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笑眯眯道:“回去做什么?被他们抓住再用来要挟你爹?你傻,还是我傻?我可告诉你,你爹让你离开王府,是有重要的事要做。” 这下,赖碧尘和卢宴亭都不明白了。 林羡鱼叹息一声,这才向众人说了起来。 方才在华庭的时候,宋祁安有意走到他身侧拍了拍他的手臂,其实是有目的的。后面发生的事情,便是在那个时候,两人目光交汇,电光火石间定下来的。 即便如此,林羡鱼仍然坚信宋祁安还有别的图谋,否则很多事情说不通。 第703章 复杂关系 林羡鱼将宋祁安给他的信拿了出来,却未拆开,在手中玩弄着,忽而笑了起来。 卢宴亭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将信拿了过去,拆开仔细看了起来。 看到最后,他眉头拧在了一起,疑惑地看向那边安静坐着的宋贺。 赖碧尘不知道两人搞什么鬼,一把从卢宴亭手里将信夺了过来。 这一看之下,他嘴角抽着,有些无奈道:“这宋祁安什么意思?这么几句话就把咱们给打发了?” 林羡鱼止住了笑声,很嫌弃地说了句。“可不就是把我们当猴耍嘛。” 孟玉凑上前来,疑惑道:“宋王爷的信里没有说清楚吗?” 林羡鱼拍了拍他的脑袋,无奈道:“老狐狸一个,你真以为他会把所有的事情一次说完吗?那样的话,他可就没有筹码了,又如何跟魔宗的人谈条件?” 三人这话听得孟玉没头没脑的,直晃着脑袋,“听不懂,听不懂。”说着,趴到三人跟前,仰头。“你们就不能说的直白一点吗?我还小,听不懂这么深奥的话。” “噗……” 林羡鱼第一个“噗”出声,赖碧尘和卢宴亭神同步,宋贺接着也笑了出来。 孟玉有些气急败坏,跺脚道:“你们都什么意思啊!”说话间,就扑倒赖碧尘跟前去取信,哪想到却扑了个空,那信被赖碧尘以内力摧得粉碎,随风扬了出去。 林羡鱼又发了一会儿呆,慢条斯理地说道:“无所谓了,反正明天就是鉴宝雅集,有些事情总会水落石出,咱们啊……只管看戏就好。” 孟玉这下又不懂了,皱眉道:“可兄长你方才不是说了,鉴宝雅集我们几个人都去不成?” 林羡鱼摸着下巴啧啧摇头。“我们去不成,有人能去不就行了?” “谁啊?” 孟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个所以然。 赖碧尘伸手在孟玉眉心点了一下,挑眉道:“邕王柳涣。” 卢宴亭笑了起来,不管宋祁安信中所写是真是假,待明日鉴宝雅集,邕王柳涣携诸人到王府观礼,林羡鱼几人虽然不能去,但可以悄悄潜入王府,心中的那些谜团到那个时候,便也能解开了。 林羡鱼往后靠在了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眯着眼睛。 宋祁安信中提到他和柳渊的图谋,是关于陈庐城和落云涧的。也就是说他第一次入王府时,宋祁安与他说的话并没有撒谎。而信中并未提到贺语,甚至连鉴宝雅集的事情只言片语都没有。 不过有一件事情让林羡鱼很在意,宋祁安说王府中的亲卫在今早的时候已经被全部换掉,等他发现的时候已成了定居,这便是他让林羡鱼将宋贺带走的缘由。 林羡鱼心中冷笑,堂堂镇南王,手握西南三十万大军,王府之中的护院个个都是高手,又岂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他宋祁安怎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这很明显就是在撒谎。 可转念一想,林羡鱼又有些纳闷。西域三鬼与宋祁安的图谋似乎与江潮生并没有关系,那么现在王府中的那些人又是谁呢?看情况,好像是在监视宋祁安。 林羡鱼皱眉,说宋祁安把他们当猴耍也确实贴切。一封信说了几句话,却全然与林羡鱼想要问的无关,还说什么一看信便知,真当他林羡鱼是三岁孩童不成? 林羡鱼越想越生气,手重重地落在了桌几上,沉声道:“他们这些人暗中动手脚,我林羡鱼也可以。真以为玄羽卫不来,我手下就无人可用了?笑话!” 那边的宋贺听到林羡鱼砸桌面的声音,一下子回过神来。他咬了咬嘴唇,低声道:“我……我应该知道我爹为什么一定要办鉴宝雅集。” “哈?” 林羡鱼望天,摸着下巴浅声笑道:“那你说来听听。” 宋贺咽了口唾沫,长长舒了一口气之后,应声道:“你们都知道,当年圣上赠我父亲两幅画的事情,也正是因为这两幅画,你们才觉得想要谋反的人是他,对吗?” 林羡鱼皱眉,宋贺这话说的倒是没错。 当初在长安的时候,看到囚禁张柏的石室内那副画,他才想到了宋祁安,而恰好那个时候宋祁安出现在了长安,所以他们几人便怀疑要谋反的那个人是这位镇南王。 卢宴亭也蹙起了眉头。柳渊赐给宋祁安那两幅画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而且当时他也在长安。后来他们到了滇城之后,觉得宋祁安并非是要谋反的那个人,究其缘由还是因为那副画。 赖碧尘并不清楚长安事情的细节,便也端着茶盏,将孟玉圈在臂弯里,安静地听着,想看看宋贺能说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 宋贺长叹一口气,抬眉看向了林羡鱼。“林掌首是否还记得,当初圣上赐画的原因?” “当然。” 林羡鱼不知道他为何提起这个,淡淡一笑应了声。 宋贺苦笑,缓缓摇头。“那时候在京都,我爹说那画师所画的女子与他一位故交神似,于是向圣上讨要,圣上便将那两幅画都赐给我宋王府。可是……” 宋贺略微沉默了片刻,双眼有些发红。“其实你们都不知道,那幅画中的女子便是我的母亲。她……她是昭云国的人。” 昭云国的人…… 林羡鱼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茫然。 宋贺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情说起来,也是我父亲的一笔风流债。” 当年,宋祁安还未承袭爵位,昭云国也还未覆灭,他出外游历遇到了宋贺的母亲,两人一见钟情,便也互许了终身。可天不遂人愿,宋祁安回滇城之后,宋贺的祖父已为他说了一门亲事。 世家公子,将来的镇南王,多个侧妃,多几房妾室也没甚关系。可坏就坏在那女子的身份也不简单,又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得知此事后与宋祁安大吵一架,愤而离去。 宋祁安依父亲之言娶了王妃,但一直暗中在寻找宋贺的母亲。可惜,那女子一直未露行踪,却将刚刚满三个月的宋贺送到了王府。 宋祁安遍寻不得只能放弃,然几年之后他带宋贺入京,看到了那副画。出于思念之情,宋祁安向圣上讨要,柳渊倒是大方,直接将画赐给了他。 宋贺声音又低了几分。“从京都回来后,父亲出去过一段时间。我担心他出事,便暗中让人跟着,得知他去找了那位画师。” 林羡鱼听到这儿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当年那画师在柳渊将画赐给宋祁安之后便失踪了,看来他是离开京都到了滇城附近。这么说,那画师识得宋贺的母亲? 宋贺缓缓点头。“那画师……便是我娘的兄长,昭云国的小王爷。” 他自嘲地笑了声,“如今云梦城的城主莫逸风,他……是我表兄。” 孟玉脑袋跟打了结一般,晃着脑袋。“好复杂的关系!” “就是,好复杂!” 第704章 不影响的 赖碧尘也跟着孟玉喊了一句。 林羡鱼皱着眉看了眼卢宴亭,眼中满是不解。——如果宋贺的母亲是昭云国的小公主,这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而且还可以稳定南疆,为何老王爷会不许呢? 卢宴亭揉了揉鼻头,摇头。——或许……老王爷当年查到了些什么。 林羡鱼沉沉吸了一口气,点头。——也只能这么解释了。 宋贺知道的也就这么多,至于父亲到底有没有寻到母亲的下落,他一直不敢问。只是这次鉴宝雅集的压轴是圣上赐的那副画,他便也想到了这个。 林羡鱼有些疑惑,遂向宋贺问道:“如果你爹是为了找到你娘的下落,那为何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还有……”他伸手敲着桌几,“那张柏手中的那副画又是怎么一回事?” 宋贺被林羡鱼给问住了,思索了半晌却只摇了摇头。 密室之中藏着的确实是画师的那幅画,而几年前的夜里,有人潜入了王府,此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圣上的那副画。本来丢了着话就是大罪,宋王府的人又岂敢说出去? 林羡鱼四仰八叉地躺在椅子上,幽幽叹气。 忽地,他起身看向了赖碧尘,“碧尘,墨衣坊的人到底为什么找上你?” 赖碧尘听到他这话,“啧”了声,“我不是告诉过你了。” 林羡鱼撇嘴,“你是告诉过我,可是我现在觉得,他们找上你并非突然。你想想啊,滇城之中江湖人那么多,而且你赖碧尘一直都是乞丐装扮,他们又是怎么知晓你的身份?还纠缠着你不放。” 赖碧尘微微皱眉,这事情他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当年遇到墨衣坊的人,确实是因为他当时为民除害来着,后来回到滇城,墨衣坊的人便也一直纠缠着他。 突的,赖碧尘朝林羡鱼看了过去,咬着一边嘴唇思索了半晌,“会不会是因为我当时杀的那些人中有墨衣坊的人?” 说完,他又摇了摇头。“不对啊,我记得清楚,杀死的确实是山匪。” 林羡鱼出奇的淡定,冷哼了声。“未必是你杀的人中有墨衣坊的人。你想想,墨衣坊的坊主是莫逸风,他是昭云国的后人,找上你只有可能是因为昭云国。” 赖碧尘搔了搔耳朵,眉头一挑。“你可别瞎说,我虽然是个孤儿,但是我绝对不是昭云国的人。” 林羡鱼失笑,“我没说你是昭云国的人,我是想说,你是不是见过莫逸风要找的某个人,比如他的父亲,又或者……宋贺的母亲。” 赖碧尘摸了摸耳朵,仔细想了想摇头。“别啊,这种事情他莫城主可犯不着,直接请我去云梦城问我不就得了,何必多此一举?” 林羡鱼微微侧过头,向宋贺说道:“你确定那画中的女子是你的母亲?” 宋贺“嗯”了声。“我确定。” 林羡鱼却是一笑,起身走到桌前,提笔画了两幅画,朝赖碧尘招了招手。“你过来看看,这两幅画中的人,你是否见过。” 赖碧尘和卢宴亭都凑了过去,孟玉也拽着宋贺凑到了桌前。 四个人八字眼睛盯着那画瞧了半天,孟玉忽而出声,指着那画中的男子有些不确定说道:“我好像见过这个人,就在今天早上,那座宅子里。” 赖碧尘又端详了一番那两幅画,皱眉道:“我好像也见过这个人,而且……”他顿了下,“他被我打下悬崖了,死没死我可不知道。” 呃…… 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人看着赖碧尘,就跟看傻子似的。 “你确定是他吗?” 林羡鱼指着画上的男子问了一句。 赖碧尘有些不敢肯定。画中的男子看着大概三十来岁,与他见过的那人年纪有差,但若仔细看,这人的眉宇间确实与那人有几分相似。 他的目光落在了画的下方,拳头渐渐收紧。是那个人,没错。那时两人交手,他虽只将那人的样貌记了个大概,但清楚的记得那人的左手缺了一根手指。 林羡鱼看到赖碧尘的神情顿时就明白了,果然墨衣坊的人找上赖碧尘并非是因他功夫好,名声在外,而是因为他见过莫逸风的父亲。 孟玉扯了下赖碧尘的手臂。“碧尘哥哥,那,这人被你打下悬崖,还活着吗?” 赖碧尘摆手,颇有些无奈。“我哪知道啊。他当时和那些山匪在一起,而且山匪对他也极为尊重,我只当他是山匪的某个首领,所以就出手了。” 孟玉转头看向了宋贺,还往赖碧尘身前挡了挡,似乎怕宋贺会因此对赖碧尘出手。 林羡鱼的目光全然在另一幅画上。当年宋祁安讨走了那两幅画,而后来柳渊也只字未提,当时长安的时候因十大家族的旧事,并没有细想。现在再看这幅画中的女子,却分外眼熟。 卢宴亭也瞧出了端倪,沉声道:“这人……是徐婉吧。” 林羡鱼没有吭声。这画中女子的侧脸确实和徐婉极为相似,神态也有几分相符。若此人真的是徐婉,那么她当年离开宋祁安之后,便到了长安? 宋贺并不知道徐婉是谁,可他是个聪明人,从林羡鱼和卢宴亭脸上瞧出了端倪,讷讷道:“徐婉,是谁?你们……见过她?” 林羡鱼长叹一声,转头向宋贺一字一句说道:“你父亲举办鉴宝雅集,应该是为了寻到你母亲。西域三鬼也确实应该知道你母亲的下落,因为……此前我们在长安见过她。” 林羡鱼想到了游烈死前交给他的事情,他要自己送信给徐婉,看来游烈也一直知道徐婉的身份,怪不得他说只要找到了徐婉,或许就能找到那份昭云国地图的残卷。 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好似破了一个洞,一条线在风中飘着。林羡鱼极力地想要抓住那根线,而后将网解开。可是,风太大,那根线太细。 林羡鱼按着眉心,轻声笑了起来。徐婉是昭云国的小公主,云梦城城主莫逸风的亲姑姑,倒也真是让他意外。不过,弄清了宋祁安的意图,这事情倒也好办了。 赖碧尘捅了下林羡鱼的胳膊,挑眉道:“你弄清楚了?” 林羡鱼扭头看了他一眼,摆手。“大概明白了一点,不过也无妨,不影响查案。” 宋贺如遭雷劈,整个人恍恍惚惚的跌坐在椅子上。他是怎么都没想到父亲这么多年竟也没放弃寻找自己的母亲。可让他更惊讶的是,滇城如今的局面,竟然是因为这个。 可笑!可叹! 堂堂一个王爷,终其一生竟是为了一个女子晚节不保。就算他没有谋逆的心思,可想到府中那些人,宋贺就难受的厉害。 赖碧尘拍了拍宋贺的肩膀,轻声道:“其实也未必,我觉得你爹没那么糊涂。你想想啊,他可关系到东岳西南的安危,更何况还和圣上有约定。” 宋贺不知该如何回他,只能默声。 第705章 看人唱戏 林羡鱼将两幅画一收,朝众人摆了摆手,摸着自己的肚皮,“走了,吃东西去。” 众人折腾了这么久也确实饿了,便也随着林羡鱼出了宅子。 不知何变了天,黑云压顶狂风大作,街上的百姓都匆匆忙忙往家中又或能够躲避的地方奔去。远处的天幕云层滚滚,好似万马奔腾。地面上飞沙走石,天地间一片苍茫。 林羡鱼扯着袖子遮了遮风沙,眉头拧在了一起,牵着孟玉与众人进了街边的一家酒肆。 众人刚落座,就听天空突然传来“咔嚓”一声,一个惊雷落下,白色的闪电击穿了云层,铺天盖地的黑暗笼罩了下来,遮住了晴空。 孟玉吓得往林羡鱼怀里缩了缩,低声道:“我怕。” 林羡鱼将他揽紧,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望着窗外暗下来的天空幽幽叹了口气。 酒肆之中食客颇多,见忽然天气大变,众人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人长吁短叹,说道这天生异象,必有大灾。也有人不以为然,觉得是倒春寒。 临窗的位置,一老者捧着酒盏双颊泛红,好似喝醉了,吐着酒气声音漫漫。“欸,可是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天气了,也不知道谁造了什么孽。” 老头的话音刚落下,多数人连声附和。滇城一年四季阳光明媚,确实很少见春日将尽,还会出现这样的天气。众人脸上多有担忧之色,便也各自回头饮酒去了。 林羡鱼将孟玉抱到身侧的椅子上,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揉了揉他的脸颊,“别怕啊,我们都在这呢。” 孟玉乖巧地点了点头,端着热水喝了几口,心思逐渐定了下来。 狂风大作后,乌云朝这边飘了过来,气氛异常沉重。忽地,又是一声惊雷炸响,大雨倾盆而下,迷了众人的视线。街上行人举手挡雨,可根本没有用处,眨眼的功夫浑身便湿透了。 也不知道是谁忽然出声道:“这雨下的这么大,要是今夜不停,王府的鉴宝雅集岂不是要泡汤了?” 有人搭腔道:“那你可真是想多了,王府那么大,随便找个空着的屋子都可以。” 又有人笑道:“就是。说是鉴宝雅集,可实际上不就是江湖人和权贵的聚会嘛。所以说,看宝贝倒是其次,结交朋友倒是真的。” 靠窗那老者将酒碗放在了桌上,冷哼了声。“你们可真是无知啊。王爷举办雅集意不在此,什么结交朋友,那都是假的。你们难道没听说,这事情和王爷的一位旧交有关系?” 堂中的酒客听到老者这话,纷纷扭头看向了他。 有好奇者挪到了老者身侧的空位上坐下,给老者斟满酒,笑道:“老人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啊,说来给大伙听听呗。这王府我们是进不去,听听和王爷有关的旧事倒还可以。” 老者缓缓睁开了眼眸,目光有意无意地从林羡鱼几人身上扫了过去,缓声道:“这事情,说出来我老头子这条命可就没了。不能说,不能说。” 那人一听这话有些不高兴了,站了起来。“难不成你要说的这事,和王爷的情事有关?” 老者没有搭话,也没有点头,只端着酒盏仰头灌了下去。 堂中的酒客登时沸腾了起来,一个个地都朝那老者围了过去。 他们可都知道,这位镇南王重情重义,滇城一直有传闻,镇南王成亲之前有一位红颜知己,可惜那女子命薄,没能嫁入王府。但是,这都是街头巷尾的传言,并没有真凭实据,也就没有人敢提。 老者提起了这个话头,那鉴宝雅集最后的宝物是圣上赐的一幅画,画中是一名女子。将这些联系在一起,怎能不叫他们好奇? 林羡鱼淡淡一笑,端着酒盏饮了一口,而后看向了那边坐着的宋贺。 赖碧尘和卢宴亭相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几分疑惑。他们是临时起意要出门的,而且也是没有目的地进了这家酒肆,怎得这一进来那老头就说起了宋祁安的旧事? 这未免也太巧合。 林羡鱼给孟玉眼前的盘中夹菜,扬了扬下巴。“多吃一点,你太瘦了。” 孟玉撇嘴,看着盘中堆得跟小山似的食物,无奈叹气。 宋贺自打从王府出来后,神情一直有些恍惚。这会儿凝着眉头,脸上没有丁点的喜色。酒一杯杯地灌了下去,却没法将心头的愁绪尽去。 林羡鱼没有出声,他倒是想听听这老者能说出什么事情来。 卢宴亭倒是与他想的不同,他所坐的位置正好对着那老者在的方向。那桌前围满了酒客,都在怂恿着老者继续说下去。可他能感受到,那老者的目光停留在他们这边。 赖碧尘搔了搔鬓角,扭头瞪了林羡鱼一眼。——那老头……有问题。 林羡鱼嘴角微微挑起,摸了摸下巴。——我知道啊,你看他脸上。 赖碧尘翻了个白眼,无语。——你一进来就注意到他了? 林羡鱼饮尽了杯中的残酒,双手抱在了一起。——那可不,你也不想想我是谁。 林羡鱼并非是随意领着他们进了一家酒肆。方才出了宅子后,他四处扫了一眼,发觉街上的客栈又或酒肆的人都很少,只有这家酒肆人最多。 作为一个吃货,林羡鱼自然而然地就进了这家酒肆。 进了酒肆之后,林羡鱼扫了一眼酒客,留意到了那位老者。 他头发花白,脸颊瘦削,看似年纪很大,可那双眼睛却骗不了人,很清澈,根本不像是老人的眼睛。又或者,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此人内力很高。 然,林羡鱼确定,他绝对不是江潮生假扮。 赖碧尘了然,坏坏笑了起来。——那你猜,他会不会是我们要找的某个人? 林羡鱼摊手,唇角微翘。——那就看他这出戏怎么唱下去了。 卢宴亭早就注意到林羡鱼和赖碧尘两人挤眉弄眼,又怎么会想不到林羡鱼的心思,便也端着酒盏不动声色地呷着,留意着酒肆里的动静。 孟玉吃得肚皮撑,可抬头间林羡鱼还在给他盘中夹菜,于是噘着嘴将筷子一放,拿了根鸡腿就塞到了林羡鱼手中,气鼓鼓道:“自己吃!” 林羡鱼心中在想事情,只觉得手中一沉,以为孟玉给他添了酒,抬手就往嘴边送。这一张口,才发现是鸡腿,再看看满手的油,无奈地抽了抽嘴角。 那老者说的果然是宋祁安和徐婉的事情,不过说得更加仔细,绘声绘色的。堂中的酒客都被他说的故事给迷住了,没有一个人出声打岔。 林羡鱼听得心中发笑,这人也正是有趣,说的好像自己当时就在场一般。 赖碧尘晃了晃扇子,轻声笑道:“这说书人啊不管说什么,总是能让你似是身临其境。这老头子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 外面雨大,他这话并没有几人听到。 第706章 画师徐真 墨云滚似地遮黑了半边天,地上的热气跟凉风夹在一起,夹杂着土腥味。轰隆隆的雷声从头顶上掠过,紧接着一道闪电划破天空。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狂-风暴雨,树木辈分吹得东倒西歪,摇摇欲坠,颇有地动山摇的气势。 街上的摊贩慌忙收拾着摊子,寻找着可以暂时躲避风雨的地方。路人行色匆匆,雨落在油纸伞上噼里啪啦作响。又是一阵风掠过,街上的小摊或是行人好似被风卷走了,全都不见了,只剩下斜斜地雨幕和树枝随着风狂舞。 “轰隆!” 又是一道惊雷,孟玉吓得身子一缩,手里的鸡腿掉在了地上。 林羡鱼将他拢在了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卢宴亭和赖碧尘仔细听着那老者的话,宋贺双手托着下巴,神情不明,似乎有些迷茫。 林羡鱼拿了干净的帕子给孟玉擦手,孟玉眉头皱了皱,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那个说书的人……会不会是宋贺的舅舅?” 林羡鱼没说话,低头看着他眨了下眼睛,一脸地赞赏。 孟玉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像极了此刻的林羡鱼。 赖碧尘和卢宴亭两人回过头来,同时朝孟玉竖了个大拇指。 林羡鱼一直沉默着。刚才老者端着酒盏的时候,下意识地将左手往衣袖中缩了下,而且在与众人说话的时候,拳头始终没有松开。 林羡鱼暗暗失笑,一个人在完全的放松的状态下,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动作。这个人是在与诸人讲故事,且喝了不少的酒,表面上虽然风轻云淡,说话时阴阳顿挫,将所有的细节说的那么清楚,引人入胜,可是他至始至终都保持着警惕。 老者的故事已经说到了尾声,酒客们唏嘘不已。他们都知道这个故事或许不完全是真,可是故事里男女的感情却让他们动容。 人往往就是这样,偶尔听到一句话,一个细微的动作,一个曾经出现过的场景,又或者与自己的经历略有些相似,都会痛哭流涕,又或崩溃。这些人都是普通老百姓,可是他们都是人,有着七情六欲的人,听到如此凄惨的一个故事,又怎会不难过? 老者饮尽了杯中残酒,脸颊泛着酒晕,双眼有些迷离。他的手落在了桌上,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而后朝诸人摆手,“本来啊,一段极好的姻缘,却因身份不能走到一起。那女子也是痴傻,为了他生子,最后还被人卖到了别处……” “哎……” 又是一声长长地叹息,老者缓缓摇头,抬脚朝酒肆门外走去。 “等等,等会再走,外面雨太大了。” 有酒客追了上去,扯住了老者的衣袖,“老人家,这外头风大雨大的,你等雨小一点了再走吧。” 老者回头,冲着那人扯起了唇角,微微一笑。“这风雨从来就没停过,只不过是比之前的稍微大了一点。怕什么呢,最多就是伤寒。” 话罢,老者拂开了那人的手,晃晃悠悠地走到了门口。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忽而低低笑了几声,摇着头落入了雨幕之中。 “哥哥,他走了。” 孟玉仰头看向了林羡鱼,指着在倾盆大雨中行走的老者。 林羡鱼“哦”了声,轻轻一笑,朝赖碧尘扬了扬下巴。——该你出手了。 赖碧尘长吁短叹,往口中扔了一颗果脯,“啧”了声。——看我的。 只听一阵清风拂过,赖碧尘已经从窗户翻了出去。他落在了老者身侧,“砰”的一声打开了油纸伞,手落在了老者的手腕上,唇角翘起。 “老先生,我送你一程。” 老者似乎并不惊讶,侧头看着赖碧尘,声音轻缓。“年轻人,你那几位朋友不一起吗?” 赖碧尘闻言笑了起来,朝着楼上招了招手。 孟玉趴在窗户上,看到了这一幕,奇怪道:“碧尘哥哥在喊我们。哎……不对,那老头子发现我们了!” 话音方落下,林羡鱼已经抱着他从窗户掠了出去,卢宴亭提着宋贺也奔出了雅间。四个人两把油纸伞,轻飘飘落在了老者身侧,同时看向了他。 小二走过雅间门口的时候往屋内瞧了一眼,见那桌上的菜并没怎么大动,桌角放着酒菜钱,可是客人全都不见了。他愣了愣神,进屋收了银子,便开始清扫桌面。 林羡鱼仔细端详了一番那老者,忽然抬手。就听耳畔传来轻微的撕裂声,一张很薄的人皮面具被林羡鱼从那人脸上扯了下来。 “哇,他跟宋贺好像!” 怀中的孟玉忽然出声,指着那老者说道。 宋贺听到这话打了个激灵,抬头与那人四目相对,有些傻眼了。这个人……跟他真的有七八分的像似,不单单是长相,就连偶尔的动作和神情也很像似。 林羡鱼缓缓吐了一口浊气,笑道:“多年不见,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碰到。徐真画师。” 此人,正是当年在帝宫的画师徐真。 徐真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宋贺脸上,听到林羡鱼的话,敛了敛眼眸,轻声笑了起来。“这个名字,好些年没有听到了。”他转头,“多年不见,林掌首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侧目。” 卢宴亭“啧”了声,笑的有些意味深长。 林羡鱼伸手扣住徐真的左手手腕,叹气道:“你又何必来趟这浑水?徐婉在哪?” 徐真当然明白林羡鱼的话是什么意思,收回了目光,淡淡道:“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有些事情总该有个了结。欠债可以还钱,可欠了他人情分,那就没那么轻易能还清了。” 他眉角耷拉了下来。“你问我,我妹妹在哪,我也在找她。” 孟玉身子往前倾了倾,仔细地看了下徐真的脸,蹙眉道:“你的脸……你之前受过伤?” 徐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怎么看出来的?” 孟玉睁大了眼睛又细细瞧了瞧,思索道:“以前的时候遇到过跟你一样的人。脸上受了伤,从别的地方将皮肤换了过来。不过,你这看着比他的好太多了。” 徐真点了点头,“嗯,因为我的是医圣亲自动手的。” 关啸林…… 林羡鱼倒吸一口冷气,扭头看着赖碧尘和卢宴亭,一脸地无语。 果然,不管什么事情都有那几个老家伙的影子。 宋贺还处于震惊之中,听他们提到了关啸林,更加的错愕。都说人有相似,而他很早之前就知道莫逸风是自己的表兄,但从来没见过莫逸风的父亲。母亲的身份,他也知道。可母亲的样貌,他也只在父亲一直藏在密室里的画像中见过,还只是个侧脸。 孟玉忽然伸手在徐真的脸上戳了戳,小心翼翼问道:“疼吗?应该很疼吧。” 徐真身子僵了一下,忽而低低笑了起来,眼中多了一丝色彩。“还好。” 说完这话,他看向了林羡鱼。 “去府衙还是王府?” 第707章 昭云覆灭 “你又没犯事,去什么府衙?” 林羡鱼摆了摆手,将孟玉抱紧了一些,抬脚朝着宅子的方向走了去。 赖碧尘和卢宴亭已然明白,徐真出现在酒肆不过是早已算计好的。或许这些日子一来,他一直在找机会和林羡鱼见面,所以才选了离宅子最近的酒肆。 方才那一番言论,不过是为了引起林羡鱼等人的主意。 殊不知,从踏入酒肆的那一刻起,林羡鱼就已经疑心他了。 雨越下越大,闪电撕扯着乌云,乌云又重新聚拢,黑压压的让人胆战心惊。惊雷落下,撕裂的天空好似一个可怕的骷髅头,挥舞着手中的兵刃。轰隆隆的响声不断,威胁着因恐惧而噤声的万物。刺目的白光冲破天空,将雨幕砸的粉碎,好似高山崩裂。 孟玉躲在林羡鱼怀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眼中有几分惧意。 林羡鱼揽紧了他,脚下加快了步子。 电闪雷鸣,暴雨哗哗落下,好似天河决堤,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狂风卷着雨珠好似无数条鞭子,狠狠地抽着街道树木和屋顶,瓦片叮咚作响。 很快,众人又再次回到了宅子,玄羽卫站在廊下看着徐真,一脸地惊诧。 林羡鱼遥遥朝玄羽卫招了招手,抱着孟玉进了屋中。 滇城的气候温暖,但若降温下雨温度会骤然变冷。这下了雨,就冷了许多。 孟玉脸色有些难看,不知是因为打雷,还是冷的。玄羽卫给他递了件厚实点的衣服过去,上了茶便退出了屋子。 众人落座之后,林羡鱼瞟了眼那边坐在末端的宋贺,眉头拧在了一起。也真是难为了他,这一日他经历了他太多难以理解的事情,更何况眼前现在坐着可能是他的亲舅舅。 林羡鱼暗暗摇头,朝赖碧尘看了眼。——看着点他,别让他出事。 赖碧尘点点头示意知道了,端着茶盏慢悠悠地啜着。 孟玉似乎还没回过身来,在林羡鱼怀里蹭了蹭,又被卢宴亭给抱了过去。这会儿趴在卢宴亭怀中,安安静静地坐着,等着徐真说话。 屋外雨声未停,屋内寂静一片。 许久,徐真双手攀在一起,似乎认真地思索了一番,终于开了口。 “我和婉儿……”他瞥了眼宋贺,“我和她是在昭云国覆灭之后失散的。” 林羡鱼似乎有些意外,眉头拢了起来。“那,昭云国当年覆灭又是怎么一回事?” “昭云国……” 徐真苦笑了起来,“昭云国覆灭……”他长长地缓了口气,“林掌首,帝宫的春翡阁又或是龙渊阁中应该有当年昭云国覆灭的真相,你……” 林羡鱼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春翡阁和龙渊阁中有这样一份卷宗吗? 可……为什么柳渊从来没有提过? 卢宴亭也有些疑惑,他和林羡鱼在帝宫的时候,也经常会去龙渊阁和春翡阁,却从未听人提过有这么一份卷宗。而且,之前林羡鱼曾去信给柳渊,柳渊也对昭云国的旧事并不清楚。 难道,柳渊有意隐瞒?还是这件事情本身就和柳氏一族脱不了干系? 徐真的眼睑垂了下来,声音压得很低,听着让人很是衙役。 昭云国的先祖到底是哪一国的皇族,没有人记得。徐真的印象里,藏书楼中有一本昭云国皇族的族谱。但是,那本族谱缺失了很多页,能够看到的也只有他知道的一些人。 昭云国是座小岛,四面被酒泗海的海水包围,而此处便也很少有外人来。国内上到皇帝下到黎民百姓,几乎都打过照面,又或是一起饮过酒。 徐真记忆中的昭云国好似世外桃源,或者说根本就是仙境。百姓和睦,朝中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每个人的脸上时时刻刻都洋溢着知足的笑。父王待徐真很好,对徐婉也很好。可惜,所有的事情在徐婉十八岁那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一年,徐真被封为王,依照惯例可以出海远游。年仅十八岁的徐婉扮作了婢女,跟着徐真偷偷溜出了小道,而后到了东岳。 徐真只会一些防身的功夫,他心性又善良,路上被骗了些银钱,却也并不觉得沮丧,反而认为很有趣。可时间长了,他发觉并非每个人都是他想的那般,是好心。 途中,徐婉走失,徐真也不敢报呈官驿,只能派人暗中找寻。也是那个时候徐婉遇到了当年初接大任的宋祁安。一个英俊潇洒,一个单纯可爱,两人一见钟情。 徐真找到徐婉之后,觉得宋祁安身份不一般,让人一查得知他是宋王府的公子,便劝解徐婉放弃。可徐婉是个执拗的性子,认定的事和人,从来都不会轻言放手。 出于无奈,徐真只能想方设法将徐婉骗回了昭云。可回到昭云国的时候,徐婉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徐真思来想去将这件事情告诉了父王,两人双双被禁足。 昭云国的人从不与外人通婚,可徐婉腹中的孩子是东岳镇南王府之后,思索再三,这个孩子最终还是留了下来。谁都没有料到,正是因为徐真和徐婉的这次远游,给昭云国带来了灾祸。 两人在出游的时候听到江湖人谈论多年前魔道之事,说到了抚仙宫的传闻。出于争强好胜之心,徐真无意间透露世间确实有七件圣物,而引魂笛便在昭云国。 他们二人回到昭云国的第二个月,也就是那年的春末,忽然有人潜入了岛上大开杀戒。徐真护着徐婉撤退,一路被人追杀。逃跑的途中,他的脸受了伤,徐婉也昏迷了。 等徐真醒来的时候,他和徐婉都在四圣谷。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关啸林和秦月白等人的身份,而关啸林已然动手为他遮住了脸上的伤疤。 徐真在四圣谷养病期间,徐婉偷偷溜出了四圣谷,两人就此失散。 时光荏苒,徐真伤好之后出谷,这才得知那一夜昭云国起了大火,皇室宗亲无一人幸存,藏宝阁和藏书楼也被大火烧毁。百姓多数罹难,部分逃出后四散于东岳各地。 徐真本想一死了之,可徐婉下落不明,冲入昭云国的那伙强盗是谁,他还不知道。想来想去,他凭着丹青一绝入了帝宫做画师。 本来,徐真是想在帝宫,在柳渊身边查到昭云国覆灭之事是否和柳氏有关,可在春翡阁和龙渊阁去过之后,发觉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一蛰伏就是数年。 帝宫之中每日都会有不同的消息传入,江湖,又或是百姓间的传闻。徐真得知有人在寻找和昭云国相关的地图,他心中起了疑,想好了脱身之策,打算入江湖去追寻。 好巧不巧,宋祁安奉诏带着宋贺入京。 徐真眼皮子微微挑了挑,叹息。“那副画,我是故意画的,想看看宋祁安是否还记得婉儿。可我没想到,他身边跟着的孩子,就是婉儿的亲子。” 说这话的时候,徐真匆匆看了眼宋贺,又连忙收回了目光,好似做错了事的孩子,神情有些惊慌。 林羡鱼纳闷。“那……莫逸风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 徐真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情绪,双眸中泛红。 “他是我的儿子。当年大火之后,他被宫人带着逃离了昭云国,而后到了云梦城的莫家。” 徐真在帝宫见到宋贺之后,猜测徐婉还活着,便也离开了京都。他多番的打探,先是到了云梦城找到了的当年带走莫逸风的宫人,确定了莫逸风的身份。 第708章 所谓诚意 此后数年,徐真一直在四处奔波,寻找徐婉的下落,也留意着魔宗的动静。莫逸风找上秦无垢,也是徐真告诉他的。关于那些旧事,也只有他知道的清楚。 秦无垢说莫逸风曾经找过自己,是为了引魂笛。这么看来应该是徐真见过他之后,告诉了他的身世以及昭云国覆灭真相,他才开始着手调查的。 可天不遂人愿,徐真东奔西走,却未能探的徐婉的踪迹。他去过长安数次,甚至还曾经和陈远见过面,去陈府饮过酒,但却独独和徐婉擦肩而过。 徐真不知道徐婉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直到后来林羡鱼到长安查案,找到了徐婉。 徐府出事,徐婉又提到了昭云国,徐真知道这些事情后,才确定陈远的夫人便是自己的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屋外的雨势小了很多,孟玉从卢宴亭怀里探出个脑袋来,打断了徐真的话。 “那……那你后来有见过她吗?” “见过。” 徐真回答的很肯定。他低头看着手中已经凉透的茶,唇角扯出一丝苦笑。“长安之后,我找到了凤翎凤公子,让他帮忙调查婉儿的行踪,得知了所有的事情。” 又是凤翎。 林羡鱼嘴角直抽抽,想到凤翎什么事情总也说一半,自己问的事情他还没说清楚,就暗暗生气。 一双手落在了林羡鱼的肩膀上,很温暖。 林羡鱼扭过头去,看见卢宴亭嘴角扯着笑意,微微挑眉。——凤翎肯定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他本来也没什么朋友,能说给你那么多,也是真的把你放在了心上。 林羡鱼眉眼弯了起来,眼中满是星星。——那可不,毕竟我林羡鱼人见人爱。 “切……” 徐真又继续说了下去,眼中水雾弥漫。很多时候,许多的事情在一开始遇到的时候,并不会觉得那么伤心难过,可是等到数年之后再忆起,却是刻骨铭心的痛楚。 凤翎办事的速度很快,不过几天的功夫就将查到的所有一股脑全告诉了他。 徐婉从四圣谷溜出来之后,跋山涉水到了滇城。可那个时候宋祁安已经成了镇南王,娶了妻子。徐婉死不认命,想办法给宋祁安送去了书信。 可她等来的人并非宋祁安,而是老王爷。老王爷没有说一句的重话,而是将徐婉带到了一座宅院,留下了婢女和银钱以及护卫。 他说,徐婉腹中的孩子是他宋家的子孙,绝不能流落在外。待徐婉产子之后,去留随她。若她那时还想留在宋祁安身边,可以让她做个侧妃。 若说半年前的徐婉是个单纯而明媚的姑娘,可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她的性子早已大变。她拒绝了老王爷的好意,产下宋贺之后让人带回了王府,留了一封书信便离开了滇城。 她一个弱女子,想要在这个世上活下去,势必要用到一些他人没法理解的手段。最初的那几年,堂堂的昭云国公主,给他人洗过衣衫,做过仆人,后来被人追赶不慎落水,遇到了徐老家老爷和夫人。 众人都沉默了。徐真一语带过的那些,他们能够想象的到徐婉在成为徐家小姐之前那些惨痛经历,好在后来在长安的数年,她过得很幸福。 徐真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冷冷笑了一声。“世人的命运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可有的人即便是含着金钥匙坠地,却未必能够幸福知足一生。” 赖碧尘似乎深有同感,叹气道:“是啊。但是,有的人虽然出身不好,却可以成为世人仰慕的那种人。” 林羡鱼和卢宴亭面面相觑,同时飞了个眼刀子给他。那神情,那意思很明显。——臭不要脸。 赖碧尘一挑眉。——就不要脸了!我也是孤儿,我连父母都不知道是谁,可是我现在过得很好啊。他徐真和徐婉本来是皇族,如果能像我这样想开一点,也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情了。 林羡鱼扶额,无语地斜睨他。——那也不是说有人都像你,你师父给你留了那么多钱,你怎么不说? 赖碧尘撇嘴,耸了耸肩膀。——那是我师父人好。 “哦……” 林羡鱼拖长了尾音,和卢宴亭面面相觑。 孟玉手指在唇间搁了半天,忽而皱眉道:“那也就是说,你到现在也没有查到,到底是谁带人闯入了昭云国,寻找引魂笛?” 徐真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我是没有找到那个人,但是我找到了一些线索。当年进入昭云国的人,应该就是江潮生。可是,他的本意是为了引魂笛,却不是杀人,真正的凶手另有他人。” 林羡鱼和卢宴亭同时看向了徐真,两人都颇为诧异。 徐真这个说法倒是新鲜,这要换作了旁人,肯定会说江潮生是说有事情的幕后黑手,就算不是他动的手,可也是因为他的缘故昭云国才会遭此大难…… 孟玉揉了揉脸颊,摇头道:“话不是这样说的哦。江潮生是幕后黑手,纵容手下杀人放火,杀你族人,你难道就真的不恨他?这话说出来,可没有人会信的。” 徐真扭头看向了孟玉,眼神淡淡,神情也很平静。“查案是官府的事,我只想找到真相,看看那引得江潮生一心想要得到的引魂笛,到底长什么样子。” 他略微顿了下,竟低低笑了起来。 “之前,我是很恨杀我族人的那些人。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想要婉儿平安,想要她的孩子能一生喜乐。就算我杀了江潮生,我父王和兄弟,是回不来的……” 徐真的声音越到最后,越细,几乎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听得到。 孟玉也不知道听清楚了没有,似乎很赞同他的话,点了点头,又趴到了卢宴亭的怀里,扯了扯外头披着的衣衫,似乎有些冷。 赖碧尘伸手摸了摸鼻头,幽幽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能放下仇恨,未必就是坏事。但是……” 他站起身来走到徐真身边,凝眉道:“能不能说说徐婉在哪,我们找她还有事情呢。”说着,看了眼那边一直没有出声的宋贺,“儿子她还要不要了?” 徐真微微侧头,盯着宋贺瞧了许久,唇角咧开。 “我不知道她现在藏身何处。但是,她前几日去过王府,回来之后告诉我,贺儿很好,她很放心。” 徐婉果然在滇城么? 林羡鱼沉默了半晌,皱眉。“所以你在酒肆故意那样说,就是为了给我们讲个故事?” 他冷冷笑了一声,眼间浮起了一丝寒意,手指在桌几上一下接一下地叩着。 “徐真,你既然能找我,说明你有事。可你顾左右而言他,说的都是一些陈年旧事,却与滇城的事情没有半点的关系,这就是你的诚意?” 卢宴亭缓缓抬头,朝檐下站着的玄羽卫扫了一眼。 赖碧尘晃着手中的折扇,翘着二郎腿,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热,笑得有些诡异。 宋贺长长吸了一口气,慢慢走到徐真身前,声音冰冷。 “你……你串通西域三鬼,让白面鬼告诉我父王,只要举办鉴宝雅集,将你那副画拿出来,有人看到那副画会弄懂其中的秘密,告诉他我的娘的下落。对吗?” 宋贺一字一句,说完冷冷笑了一声,坐在了林羡鱼身侧。 “我爹对我娘出自真心,这些年从未忘记过她。你们想要那副画,却一直没有办法进入王府的密室,所以才想了这样的办法。说吧,那副画中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第709章 为了避祸 林羡鱼和卢宴亭原本就觉得宋祁安举办鉴宝雅集,是有别的缘由。在听了徐真的话之后,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宋贺的话,正好问出了他们的疑惑。 几人齐齐扭头,目光落在了徐真身上,等着他回答。 徐真没由来的笑了起来,轻轻叹息之后,看着宋贺目光中透露出一丝赞许,但神情有些古怪。 半晌,徐真转头看向林羡鱼,“游烈死之前应该告诉过你们,找到了我妹妹,就能找到另外的一份地图残卷。可他不知道,就算没有地图,我一样可以进入秘境。” 林羡鱼摸着下巴,笑嘻嘻地看着他。“这样啊,那你为什么非得要拿到那副画?” 徐真脸色有些不自然。“那是……那是因为……” “因为,你将进入昭云国秘境的地图藏在了那幅画中,只有你能够让地图显现出来。你要拿到那副画,还要让宋祁安身败名裂,于是和西域三鬼做了交易。对吗?” 林羡鱼冷笑了声,挑眉道:“西域三鬼是江潮生人,江潮生要引魂笛,而你却妄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待他们费尽心思找到了引魂笛之后,再夺回去。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根本不是江潮生的对手?” 他略微顿了下,声音又冷了几分。“或者说,你觉得我林羡鱼会成为你的棋子,帮你扫平一切障碍?” 孟玉已然听明白了几人话中的意思,看向徐真的时候满脸的鄙夷。他的手落在了腰间,众人争夺的溪魂玉,此刻就藏在贴身的位置,微微有些凉意。 赖碧尘和卢宴亭已经懒得再听徐真胡诌了,两人带着孟玉出了屋子,跑到院中玩去了。 林羡鱼抬眸在徐真的身上扫了一圈,淡淡道:“宋祁安想找到徐婉所以信了白面鬼的话,而你明知道白面鬼他们和魔宗的阴谋,却隐瞒不说。你……是不是应该对你的侄子说点什么呢?” 宋贺确定宋祁安并不知道画中的秘密,可他心中忐忑不安。如果父王受他们隐瞒,明日真的将那副画拿出,那么魔宗的阴谋便得逞了。 落凤令没有下落,指不定就是魔宗的人盗走的。这样的话,那会不会魔宗的人已经找齐了去抚仙宫所需要的圣物? 不……不可能的。 宋贺暗暗摇头,鹤羽令在秦月白手中,溪魂玉在秦无垢那里,就这两样哪怕是江潮生自己出手,恐怕也很难取到。更别说秦月白身边还有关啸林和廖晨这些人。 徐真看向了宋贺,看着这个与自己有着血脉之亲的孩子,他的眸光黯淡了下来。“我没什么可说的。林掌首你说的不错,我和西域三鬼之间,不过是在互相利用。” 徐真说的很是坦然,可他心中却明白,自己的利用在别人看来,不过是将计就计,或者一开始他就跌入了别人的圈套。但那又如何,他的目的一样可以达到。 徐真笑了几声,敛眉道:“无所谓了,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成了定局,就算是你林羡鱼,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我就算说出了真相,你真的以为你能阻止得了?” 林羡鱼听到他这话没由来的有些怒意,他敲着桌面,“哦”了声。“你知道游烈当初也跟你一样的反应,可他已经死了,死的很惨。” 徐真苦笑了一声,“林掌首这话倒是提醒了我。秦无垢已经将溪魂玉交给你了吧,你最好找个安全的地方收好,否则我可不敢保证这宅子里的人能活过明天晚上。” 林羡鱼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几,声音很轻,却让人无端地觉得有些冷。 “你这是在威胁我咯?你看我像是会被威胁的人吗?”林羡鱼眼中满是笑意,而后扭头看向了宋贺。“小王爷,你现在还觉得你爹是清白的吗?” “我信!” 宋贺回答的斩钉截铁。他始终坚信父亲没有谋逆之心,没有背叛东岳。就算真的有所隐瞒,那应该也只是宋家的事情,和母亲有关的事。 林羡鱼皮笑肉不笑,点了点头,“很好。”他朝徐真扬了扬下巴。“你自己走吧。” “你……你放我走?” 徐真满脸震惊,愣了半晌,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你……确定要放我走?” 林羡鱼摊手。“不然呢?留着你吃晚饭吗?” 呃…… 宋贺和徐真被他这话噎了一下。 宋贺仔细瞧着林羡鱼,见他一脸的坦然,似乎并不是说着玩玩,眉头沉了沉,便也明白了林羡鱼有别的打算。徐真绝对有事情隐瞒,若把他留在这里,只会断了所有的线索。 徐真见林羡鱼不是说着玩的,想了想,笑着坐了回去,摇头道:“我还真有些饿了。对了,我杀了个人,林掌首真的不打算把我送到府衙去吗?” 林羡鱼手撑着下巴,盯着徐真看了半天,撇嘴。“不了,府衙那地方不适合你待。你这双手是用来画画的,杀人?”他摇了摇头,“我可不信。” 他不是不信徐真杀人,而是不信徐真的说辞。徐真在酒肆故意说起宋祁安和徐婉的事,引起他们两人的注意,说话却又只说了一半,这会又道出这么一件事…… 林羡鱼暗暗失笑,看来徐真此刻出现,并不是因为要告诉林羡鱼等人什么消息,而是为了避祸。他隐瞒的那一部分真相,应该就是他来这里的目的。 宋贺神色微微一变,缓缓摇头,起了身。“原来是这样。” 林羡鱼想了想,摆手道:“你爱去哪去哪,但是我这儿可不欢迎你。” 徐真幽幽叹了口气,“看来,我要是不说我杀的是谁,你林掌首是不会信了。”说话间,他手往腰间一探,取出了一块玉佩,“凤玉,是被我啥的。” 凤玉……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林羡鱼缓缓回过头去,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的那块玉佩上。 那是一块青田玉,属封门青,淡雅温润,透着光似烟似雨般的缥缈。玉佩不大,可上面雕刻的图案林羡鱼却十分的熟悉。那是凤家的族徽,边角处有一个很小的“玉”字。 林羡鱼眼间笑意越发地浓了。当初凤玉死在了忻城,还是沉渊楼的地方。他后来查探过凤玉的尸体,并没有发现中毒,又或是其他的伤痕。 秦无雁当时说的清楚,凤玉身上内力全无,应该是散尽了一身功力,油尽灯枯而死。 林羡鱼盯着自己的指甲,轻轻摩挲着,脸上绽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眼前这人,可真是有趣。 “你想要留在我这里,还真是费劲了心思。你以为拿了凤玉随身的玉佩,就想让我相信凤玉是你杀的?你怕是忘了,凤玉死的时候,沉渊楼的燕雪崖就在附近。” 林羡鱼的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之意。徐真刻意隐瞒,是有自己的目的。可想要他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但他若不说实话,想要得到自己的庇护,那是不可能的。 徐真玩弄着那块玉佩,眼睛微眯。“林掌首,你莫要用沉渊楼的人来诓骗我。凤玉死时候,燕雪崖根本不在滇城。我告诉你吧,魔宗有一门功夫,可以吸取别人的内力。” 林羡鱼眸中淡淡,一脸平静说道:“你说的是北冥功?”他略微顿了下,眉角扬了起来,“你想告诉我你会这种功夫?”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北冥功……我忘了告诉你,那练功心法在我手上。魔宗中创此功的人,早就死了。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第710章 能信什么 林羡鱼身子微微前倾,“他啊,吸取了太多人的内力,导致经脉爆裂而死。啧啧啧,那死相……” 他的手落在了椅子扶手上,轻轻敲着,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却让人无端地觉得害怕。“徐真,我这人脾气是不错,但也得看那是对谁。” 林羡鱼淡漠地收回了目光,“拿了一块玉佩,就想寻得我林羡鱼的庇护,你当我傻呢?” 徐真闻言一愣,忽而将手中的玉佩朝林羡鱼扔了过来,身子向后一旋,伸手朝那边坐着的宋贺袭了过去,冷声道:“呵……果然骗不了你。” 他抬手的瞬间,宋贺下意识地拔出了长剑朝前扫了过来,而他身形已经退到了门口。 林羡鱼微微笑了起来。他明白徐真为何一定要留在这里,又或是去府衙了。 “宋贺,你的剑叫什么?” 林羡鱼抬手朝徐真攻了过去,忽而朝宋贺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手上的攻势却没有慢下半分,逼得徐真不断地向后退,已经到了墙角。 宋贺眉头紧蹙,疑惑地看着自己的长剑,应声道:“落凤。” 林羡鱼笑了起来,朝他摆了摆手。“你去找碧尘和宴亭吧。” 宋贺不知道他这话是何意,伸手搔了搔鬓角,一脸纳闷的出了屋子。就见屋外赖碧尘和卢宴亭两人正看着彼此,好像为了什么事情吵得有些不可开交。 屋内,林羡鱼朝徐真做了个请的姿势,“徐画师,请吧。” 徐真沉沉吸了一口气,抬手朝着林羡鱼攻了过来。 趴在门口的孟玉看着两人对阵,摸了摸眉角。人们常说高手过招,输赢只在一念之间。这两个人对阵,从起手的那一瞬间,徐真已经处于劣势。可他似乎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和林羡鱼交手。手中的兵刃划出数道剑气,直直朝林羡鱼要害扫来。 孟玉虽然不懂得功夫,可是他却能瞧得出门道。林羡鱼以攻为守,徐真以守为攻,但是徐真的招式刚一出手,就被林羡鱼盯得死死地,而且两个人的内力相差很多。 孟玉眨巴着眼睛,嘀咕道:“哎……自寻死路啊。” 林羡鱼已然看出徐真在刻意地隐瞒自己的武功路数,有些剑招似乎是反着的。可是即便如此,他仍旧猜出了徐真的师父是谁。 他的功夫和江潮生有几分像似,但武功招数却是烈山宫的。 徐真……他也是魔宗的人。 林羡鱼有些恼火,在徐真双掌拂过来的时候,他甚至向后仰去,弯到了一个诡异的弧度。不等徐真反应过来,他鼻间冷哼一声,青海剑朝徐真划了去。 徐真又怎么可能想得到,林羡鱼和江潮生以及承欢交过手,而且记住了他们的招式。身子微微一僵,掠过林羡鱼身侧的时候,指间夹了一把薄刃。 林羡鱼向外闪去,回神的瞬间,青海剑闪着寒光落在了徐真的肩膀上,用力划了下去。登时,徐真肩头血珠飞起,他的身子往后倒去。 就在这一瞬间,青海剑的长剑抵在了徐真的脖间。 林羡鱼笑着摇了摇头,“你知道我师父已经把溪魂玉给了我,所以才找了那么多的说辞想要留在我身边。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落凤令……就在宋贺手中。” 徐真闻言,脸色突变,略一思索凝眉道:“你刚才问宋贺他的剑……就是这个意思?” 林羡鱼还剑入鞘,唇角一勾,冷笑道:“我们去宋王府,宋祁安欲言又止,给了我一份莫名其妙的信。他是有事情瞒着我,可却并没有说落凤令被盗了。” 仔细回想在王府的时候,宋祁安当时让林羡鱼等人快走,并没有提到落凤令被盗,而是说落凤令在……他的意思很明显,落凤令在某个人手中,而不是被盗了。 方才徐真总也找借口不愿意走,一来是因溪魂玉在林羡鱼手上,再者他从宋贺口中知道落凤令的下落,可他又怎么会想到落凤令……其实就是宋贺手中的那把剑? 林羡鱼淡淡一笑,“都说四块令牌,可令牌也有可能不是令牌。徐真,你投靠魔宗是为了借魔宗之手集齐令牌,找到引魂笛。可你知不知道,你的儿子莫逸风去找过我师父?” 徐真面色一滞,“他……他去找了秦无垢?” 林羡鱼哼了声,“是。不过莫逸风似乎已经放弃了寻找引魂笛,只不过他纠缠赖碧尘,确实为了寻到你。你就这么送上门来,倒是给了我一个找他的借口。” “你……你想把我交给他?” 徐真脸色有些发白,连忙摇头。“不行!绝对不能把我交给他!” 林羡鱼伸手,拍了拍徐真的脸颊,挑眉。“现在……是我说了算。”他缓缓走到门口,朝屋顶上的玄羽卫招了招手。“给云梦城城主去信,告诉徐真在这里。” “是。” 玄羽卫连忙应声。 宋贺还有些恍惚,站在屋檐下看着手中的长剑,不知林羡鱼刚才问那句话是何意。 孟玉拽住了林羡鱼的手腕,奇怪道:“兄长,徐真只是为了要找到引魂笛吗?可就算是这样的话,他也不应该瞒你啊。” 林羡鱼侧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当然是这样。你想想啊,他如果只是为了报复宋王爷,可是有很多的办法的。譬如散播消息,那样的话世人都会唾弃宋王爷。这样一来,宋祁安在南疆可谓颜面尽失,更何况这事情还牵扯到了昭云国。消息若是传到了京都,圣上指不定也会多想。” 孟玉碰了碰脸颊,眯眼。“你肯定骗我。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林羡鱼被他给逗乐了,戳了下他的额头。 “你这小脑袋瓜子到底在想什么呢?徐真他就是想要借魔宗的手找到他昭云国的至宝。那画里藏着的确实是地图,他画的,可这么些年过去了,他自己都不记得了。所以才要想方设法地夺那副画啊。” 孟玉撇嘴,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还是觉得这些都是表面现象。” 林羡鱼眉头拧了起来,蹲下身去仔细盯着孟玉看了半晌,摇头道:“孟玉,这世上有很多的事情不能细究的,尤其是人心。查案是要证据的,但是有时候证据也是可以伪造的。” 孟玉这下更迷茫了,咬了咬嘴唇,下意识说道:“那……到底能信什么呢?” 林羡鱼揉了揉眉心,颇有些无力。“这就得你自己去思考了。” 孟玉“哦”了一声,扭头看向了赖碧尘和卢宴亭,两人仍旧在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他想了想,低声道:“也对,看宴哥哥和碧尘哥哥,他们俩好像是在吵架,实际上却不是。” 林羡鱼向宋贺走了过去,从他手中拿过了落凤剑。 落凤剑长三尺九寸,重三斤二钱。此剑本来无名,多年前宋贺的师父虹阳道长路过一处村庄,听闻有人从地里挖出了一把黑黝黝生锈的剑,看不清底色。 虹阳道长是个爱剑之人,听闻此消息便想出钱买下。那村民说他就是个种地的,要这东西也无用,便送给了虹阳道长。虹阳道长见那剑身漆黑如墨,质地非金非钢,十分欢喜,便带了回去重新铸造。 多年前他曾得了一块千年寒铁,便将那把锈剑除锈之后与寒铁放入了炉中。经过七七四十九日的煅烧,剑成那日,剑身上花纹如凤凰翱翔于天际,赤红色斑点凝聚不散,因而得名落凤。 “好剑!” 林羡鱼弹了下剑刃,赞道。 第711章 邕王入滇 宋贺看着林羡鱼,“落凤令……真的是这把剑吗?” 林羡鱼忍不住笑出了声,将剑换给了他,“你傻啊。剑是你师父虹阳道长给的,又怎么可能是落凤令?”说着,他凑到宋贺耳边,“我那是骗徐真的。” 说完,林羡鱼盯着宋贺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皱眉道:“徐真怎么说也是你舅舅,你这反应有些不太对啊。” 宋贺抬眼望着夜幕即将落下的天空,幽幽说道:“他是我舅舅不假,可如今滇城的这一切却跟他有牵连。我父王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你让我哪还有心情去认亲?” “这倒也是。” 林羡鱼摸了摸鼻子,手突然落在了宋贺的腰间,一用力将他腰间缀着的玉佩扯了下来。 “哎!” 宋贺伸手却扑了个空,林羡鱼握着玉佩跳到了赖碧尘和卢宴亭身侧。 林羡鱼摩挲着那玉佩,玉质温润,倒是块好玉。他将玉佩举了起来。光照之下,那玉佩中棉絮颇多,还有几处很明显的黑点。 “哦,果然是这样。” 林羡鱼低低说了声,而后向赖碧尘说道:“你是做玉器生意的,你来看看。”说着,将玉佩递了过去。 赖碧尘有些疑惑,拿着玉佩仔细瞧了一番,没由来笑了起来。“包玉,是城东张氏玉铺匠人的手艺。” 包玉其实最早的时候叫石包玉,一些玉石外边包着或薄或厚的石皮,即包着玉的石头,又称为璞,璞玉。也有人将带皮作的玉件叫石包玉,指该玉件的用料,而非玉石品种。 赖碧尘所说的包玉,却并非指的是石包玉,而是一种很古老的手艺。这种手艺,其实大多数的石匠都会,但是都是以金银等物包裹玉石,只是包边。可宋贺的这块玉不同,对手艺的要求更为严苛,会这手艺的江湖上没几个,柏辰是一个。 林羡鱼挑眉,“那就得麻烦你去一趟了。” 赖碧尘一耸肩,将玉佩收入了囊中,跳上了墙头。 宋贺走到林羡鱼身边,想了想,言道:“那玉佩是我爹给我的生辰礼,有问题吗?” 林羡鱼“嗯”了声,“正因为是你爹给你的,所以才有问题。” 孟玉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间,而后又若无其事地扭头去扯着卢宴亭的胳膊,悄声问他关于秦氏一族的事情,说着说着,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雨早就停了,下过雨的滇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院角的花木上雨水似露珠,被风摇着滚落,枝头上的花被阳光一照,顿时精神了起来,重新迎风绽放。 林羡鱼坐在屋檐下,望着那边和孟玉说话的卢宴亭,思索了良久,低声嘀咕道:“既然宋祁安早就将落凤令给了宋贺,那秦月白手中的鹤羽令……会不会在霍白薰手中?” 见林羡鱼一个人自言自语,卢宴亭接话道:“游烈说铸魂瓶在莫逸风手中,那就是说昭云国有两件圣物。莫逸风……应该不会放弃寻找引魂笛的。” 林羡鱼恍惚间应了一声,点头道:“对,莫逸风绝对不会放弃寻找引魂笛,所以徐真说的话不能信。” 孟玉愣了愣神,忽而皱起了眉头,出声道:“江潮生手中现在应该有三张地图残卷和苍龙令。那这么说来,倒是我们胜算更大。” 林羡鱼坐在那儿,靠着柱子,声音洋洋洒洒。“对啊,是我们胜算比较大。更何况,我们还有进入抚仙宫的地图,这每一样都是江潮生志在必得。” 卢宴亭摸了摸下巴,“那……何必放出消息,等着鱼儿上钩?” 林羡鱼一笑,点头。“当然,我可是很懒的。”说着话,他叹了口气,仰头望着暮色浅浅的天际,懒洋洋道:“柳涣该入城了吧?” 也不知是谁应了一声。 “老大,有一队人马冲着我们宅子的方向来了。” 林羡鱼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阖上了双眸,唇角勾起,满脸的笑意。 接下来,好戏开场。 一会的功夫,就听院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男子洪亮的声音传入了众人的耳中。“林掌首,你这也太不厚道了,本王来了你都不去迎一迎!” 话音方落下,一个约莫二十岁左右的男子入了院中。他身形颀长,脸圆乎乎的,一双眼睛贼溜溜地转着。身着紫色衣衫,金线绣着花纹,脚蹬黑色皂靴,腰间缀着香囊和玉佩。 林羡鱼伸手遮挡了下自己的脸,哼了声。“我没去找你,你不自个找上门来了?” 柳涣倒也不生气,在院子里扫了一圈,连瞧都没瞧林羡鱼一眼,直接扑向了孟玉。一把将他举了起来,大声笑道:“哎呀,你可比羡哥哥小时候可爱多了!” 孟玉被他举到半空,实在有些难受,可听到他这句话,顿时眨了眨眼睛,面露喜色。“真的吗?”话落,却皱起了眉头。“不对吧,你比羡哥哥小那么多,怎么可能见过他小时候?” 柳涣却全然不顾孟玉的质疑,笑嘻嘻说道:“你和羡哥哥是生关系啊?你们两个长得可真像。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你也是哦。” 说话间,柳涣将孟玉抱在了怀里,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脸颊真软,就是有些瘦。” 孟玉拽了拽他的头发,眯眼。“你为什么要喊他羡哥哥?你不是柳氏的王爷吗?” 柳涣笑着将孟玉放在了地上,看了眼那边坐着的卢宴亭,转身就又朝他扑了过去。“宴哥哥,好久不见啊,你怎么比之前又帅了!” 嘶…… 卢宴亭倒吸一口冷气,在柳涣扑到身边的时候身子一拧,躲了过去,指着他皱眉道:“别动。” 柳涣一脸委屈,见抱不到卢宴亭,又抬头看向了屋顶上的玄羽卫,朝他们晃了晃手。“你们好啊,见了本王也不施礼,过分哦。” 林羡鱼扶额,果然他一来就没片刻的清净。 孟玉三两步跑到了林羡鱼身前,揽住他的腰肢,撇嘴道:“他也喊你羡哥哥,我不依!” 林羡鱼无奈叹气,朝柳涣扬了扬下巴。“说吧,你来的时候你那皇帝哥哥跟你说什么了?” 柳涣神情变化,往桌前一坐,自己倒了杯热茶,慢吞吞说道:“还能说什么,不就是让我帮你查案。”说着却又皱眉。“羡哥哥,滇城的事情有这么复杂吗?连你都搞不定。” 林羡鱼揉了揉脸颊,就觉得牙疼,心道:查案要是那么容易,你柳涣也能做伏魔司的掌首了。 柳涣却好似没瞧见他这副神情,继续道:“我来的路上可都听说了,宋祁安心怀不轨,那魔宗更是蠢蠢欲动。羡哥哥,明天王府的雅集,你是去不成了吧?” “嗯……我有个好办法。你们……不如扮成我的随从?” 柳涣挑了挑眉,似乎对自己这个提议很满意。 “似乎……也行。” 林羡鱼略作思沉,应了一声。 “是吧是吧,我聪明吧。” 柳涣一脸地得意,“我还是很聪明的,不然我皇兄又怎么会让我来呢?” “好你个大头鬼啊。” 林羡鱼翻了个白眼,指了指卢宴亭,又指了指自己。“你看看我们两个,且不说有没有人可以帮我们易容,就我们的兵刃一眼都能看得出来。扮作随从,亏你想得出来。” 柳涣脸色耷拉了下去,瘪嘴。“那你意思,你们明天不去王府了?” “王府自然是要去的,不过不是扮作随从。” 林羡鱼笑道。 第712章 孟玉画像 “那……羡哥哥要我做什么?” 柳涣凑了过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林羡鱼早就想开了,待明日雅集柳涣带着玄羽卫入王府吸引诸人的目光,而他和卢宴亭等人则混在江湖人中入王府。当然,最主要的是,他要弄清楚宋祁安的意图。 见林羡鱼不说话,柳涣咬了咬嘴唇,有些委屈。“羡哥哥,是不是在你心里我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是,那都是小时候了。我现在长大了,可以帮你们了。” 林羡鱼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不要瞎想,我知道你是个心细的人。我跟你说啊……”他压低了声音,将自己的想法与柳涣仔细说了遍。 柳涣听完轩眉一蹙,有些惊讶道:“就只是这样?” 林羡鱼摊手,“不然呢?你当我来滇城这么多天是白来了?” “哦。” 柳涣撇了撇嘴,遂拍了拍胸脯,“好,这制造混乱嘛,包在我身上。嗯……”他眸光一转,看向了林羡鱼怀里的孟玉,笑嘻嘻道:“那我明天可以带着他一起吗?” 林羡鱼低头看了眼孟玉,就见孟玉直向自己摆手,似乎很不愿意跟着柳涣。他想了想,言道:“你自己跟他说,他要是同意,我没意见。” 孟玉见林羡鱼将这决定权交到了自己手中,狠狠瞪了他一眼,扭过头去鼻间冷哼了声。 柳涣倒是很开心,一把将孟玉又给抱了过去,戳了戳他的脸颊,“你要是答应跟我一起去王府玩,我就告诉你羡哥哥小时候的糗事,怎么样?” “噢!” 孟玉似乎来了兴趣,眨了眨眼睛,拖长了声音。“羡哥哥的糗事哦……”他看了眼那边一脸无奈地林羡鱼,心满意足地拍着手。“那你先得告诉我,我再决定要不要去!” “成交!” 手掌相击,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卢宴亭坐在那边暗暗摇头,轻轻“啧”了声。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江南城和柳追月等人还未回来。林羡鱼转身入了屋中去看常柏,谁知刚抬脚,双腿就被人给抱住了。他低头一看,可不就是孟玉么? “怎么了?” 林羡鱼问了句。 孟玉眨巴着眼睛,死死地抱着他的腿,闷声道:“羡哥哥,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理那块玉。我又不会武功,万一……万一被人夺走了……” 林羡鱼把他抱了起来,戳了下他的脸颊,轻声笑道:“你不说没人知道那东西在你手里,也不会有人想到我会把东西放到了你身上。这叫反其道而行之。” 孟玉略加思索,心头一松,捧着林羡鱼的脸颊亲了一口。“我知道啦。” 林羡鱼抱着孟玉进了屋子,常柏仍旧睡着,脸色倒是红润了很多,看来伤势已经没有大碍。只是林羡鱼有些想不明白,霍白薰说常柏的伤并不重,为何睡了这么久? 孟玉细细端详了一番常柏,忽地从林羡鱼怀里爬了下来。他走到床榻前,歪着脑袋看了看,而后伸手掐住了常柏的手腕。“你再装睡,我就把你扔出去!” 床榻上的常柏没有任何的反应,林羡鱼倒是明白了孟玉为何会这么做。 他略微思索了下,挑眉道:“走吧,雀翎刀不是已经查到线索了,再不去恐怕晚了。” 孟玉“嗯”了声,牵着林羡鱼的手往门口走去。 “雀翎刀……找到了?” 身后传来常柏微弱的声音。 林羡鱼扭头,见他睁开了眼睛,神情似乎有些激动,略作思沉说道:“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为何雀翎刀中会有孔雀令?” 常柏眼神一滞,敛了敛眸子。“是我师父放进去的。” 常柏的师父确实是拂雪苑的人,只是那人的名字就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自然也没有告诉常柏。可有一次夜里,常柏听到师父屋中有人说话,便溜了过去偷听。 屋中并没有其他人,只有他师父一个人自言自语。常柏听到了那些话,便也知道了师父的身份。他的师父名为凤祯,与凤宸是堂兄弟。那雀翎刀就是凤祯自己所铸。 凤祯很多年前就离开了凤家,后来入了拂雪苑。凤家家主携孔雀令找到了他,交给了他一个不大可能完成的任务。那便是,他得寻到能够带领凤家重回巅峰的那个人。 凤祯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而他拿到了孔雀令之后,意外得知了孔雀令的秘密,心中十分的忐忑,喝了点酒之后便一个人嘀嘀咕咕说了起来。 没想到这事情让常柏听到了。那时候常柏已经不小了,早就听说了凤玉和凤宸的名字,他觉得若是凤家之物,交给凤玉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便也推门进去,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凤祯。 可惜,凤祯却没有同意。 后来常柏下山闯荡江湖,凤祯将雀翎刀交给了他。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雀翎刀中就藏着孔雀令,但师父所赠,他自是得小心保管。 然,他没有想到的是安稳的日子没几年,有次他下山有些久,回山的那天夜里师父遭人偷袭,被人刺中了要害,弥留之际告诉他雀翎刀中藏着孔雀令。如果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宁可交出孔雀令,也绝不能为此丢了性命。 孟玉似乎有些生气,“那为什么当初你不说?” 常柏叹息。“我不说,是因我那个时候根本不知道他们要孔雀令做什么。我也想过,会不会是凤氏一族的人知道了这个消息,才找人盗走了雀翎刀。” 孟玉轻轻戳了戳林羡鱼的手臂,“嗯,他说的好像也对哦。” 林羡鱼抱着胳膊,点了点头。常柏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凤氏一族知道了孔雀令在常柏手中,肯定会想方设法的拿回去,毕竟那是凤氏一族的圣物。 “那你又是怎么会落到游烈手中的?” 林羡鱼想了想,向常柏问出了这句话。 想到那天的事情,常柏没由来的觉得有些后怕。实际上他是被游烈救了的。 那天他打开了屋门,就看到屋外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人虽然易容着了男装,但他一眼就看出那是个女子,而且还有几分眼熟。可不等他开腔,那人就率先出了手。 当时常柏受了伤,且没有雀翎刀在手,自然不是那几个人的对手,于是就冲出了客栈,想去追林羡鱼他们。然,那些人穷追不舍,很快就将他堵在了一条死胡同里。 常柏眼中满是绝望,那人的长剑扫过来的时候,就见一个黑色的身影落在了他身前,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追来的几个人已经躺在了地上。 “我那时候并不知道救我的人是你们要找的游烈。他把我带到了那座宅子,我昏迷的事情,也不是他所为。其实……” 常柏看向了孟玉,“我入过那宅子下面的密室,见到了一幅画,画中的孩童应该是他。” 林羡鱼怔了下,“你在密室见过孟玉的画像?” “对。” 最初的时候,常柏是在宅子的西厢房养伤。可是第三天的时候,游烈忽然把他送到了密室中。他在一间石室内看到了孟玉的画像。那副画上也并非孟玉一个人。 “那画中的人跟林掌首你一样,他们的眼睛是琥珀色的。” 林羡鱼越发地迷茫了,按说秦氏一族虽说眼睛异于他人,但也是几代人中才出那么一两个。 秦无垢的瞳孔也是琥珀色的,但他因内力的缘故,平时根本看不出来。林羡鱼这一代到目前为止,也就自己和孟玉。 那画中那两个人又是谁? 第713章 要命要刀 林羡鱼眉头蹙了起来,半晌没有说话。追根究底,秦氏一族中他知道的琥珀色瞳孔的人,除了他们四人之外,还有当年的秦熹和秦煦,另有一位女子,名为秦泫。 莫非,那两人是…… 林羡鱼扭头看向了孟玉,可到了嘴边的话却没有问出来。 思来想去,林羡鱼让常柏仔细描述一下那画中两人的样貌。 常柏细细想了下,将画中一男一女的样貌和特征说了个仔细,末了言道:“那男子手中握着一把折扇,绘着山河。女子手握青玉笛,笛子的坠子上有一颗白色的珠子。” 林羡鱼倒吸一口凉气,“你确定?” 常柏点头。他那时候虽然受伤,可是绝对没有记错。至于后来昏迷,也是因为游烈将他带出密室,想要将他偷偷送出城去,给他喂了一些药。 孟玉见林羡鱼脸色有些不对,小声问道:“兄长认识画中那两人吗?” 林羡鱼冷笑一声,一脸无奈。 认识,能不认识吗? 常柏口中描述的那男子可不就是秦煦,他手中的折扇并非普通的扇子,正是兵器排行榜第九的山河扇。可惜秦煦死讯传出后,山河扇也下落不明。 那女子……便是秦泫。按辈分,是林羡鱼的姑姑。那青玉笛也非俗物,名为寒魄,乃是昆仑之巅的翠竹所制,形似青玉。坠子上的珠子是月光石。 可是,孟玉今年不过才十二岁,怎么会和他们出现在同一幅画中? 林羡鱼微微抬头,看着孟玉,忽而想到了一件事情。他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沉沉吸了一口气,将孟玉抱在了怀里,轻轻揉了揉他的脸颊,一句话也没说。 常柏不知道林羡鱼刚才在想什么,更不知道那画中人的身份。可看到林羡鱼瞧着孟玉的神情,他心中闪过一丝念头,但很快又给否定了。 “林掌首,孔雀令确实藏在雀翎刀中,只是如今雀翎刀遗失,这可如何是好?” 常柏思索良久,问出了这句话。 林羡鱼侧目瞧了他一眼,声音淡淡。“你是想要命,还是要孔雀令?” 常柏连忙摆手。“自是要命。可是那刀……” 林羡鱼敛了下眉头,言道:“若是我寻到,自会将刀还给你。”言罢,他抱着孟玉出了屋子。 天色已经很暗了,江南城和柳追月没有回来,霍白薰和刑罹两人也未归。卢宴亭和赖碧尘两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就连宋贺也跑得不见了踪影。 林羡鱼坐在桌前,望着窗外的夜色陷入了沉思。 如果自己猜的没错,孟玉今年应该不止十二岁。江湖上有一种秘术,婴儿时期开始服药,而后每日给他注入内力,与药物相辅相成,会是人长得很慢。 先前秦无垢闯荡江湖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个中了这秘术的人。明明那人已经六十来岁,可是无论样貌,身形,还是智力都停留在很小的时候。 这秘术很是残忍,一着不慎就会加速衰老。按秦无垢和顾臻的说法,此秘术已经失传。 宿雨国降了柳氏已有多年,孟玉若是秦煦的孩子,那他今年至少也有二十岁。秦泫在那场大战之前就已失踪,而失踪之前她和秦月白一样,是鹤羽卫的人。 这么看来,当年秦泫的失踪应该是魔宗所为,为了寻到鹤羽令和溪魂玉。那么秦煦后来应该是去过那密室的,很有可能带着孟玉出密室的人就是他。 在林羡鱼的印象中,秦泫善丹青。那副画,应该是她画的吧。 想到这儿,林羡鱼向窗外招了招手。 “给曲长亭和萧鸣凤去信,让他们在滇城寻找秦煦的下落。” 说完这话,林羡鱼眉头拢了下,又道:“此事不用禀告京都那边。” 玄羽卫应了一声,半刻也不敢停留,连忙奔出宅子找沉渊楼的人去了。 这一夜林羡鱼翻来覆去睡不着,看着身侧睡的安稳的孟玉,他唇角勾了起来。那些事情都是自己的猜测,找不到秦煦就无法印证。 可无论孟玉是谁的孩子,总归是秦家的人。只凭着一点,林羡鱼便要护着他一辈子。 为免吵着孟玉,林羡鱼悄悄出了屋子,坐在院中的花树下,温了一坛酒,一个人慢悠悠地呷了起来。然,一杯酒下肚,头顶上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嗯……看起来,你最近过得不错。” 衣摆被风吹起,秦无雁和陆清吟坐在了两人对面。 “你最近过得也不错,至少看不出来半分的憔悴。” 林羡鱼眯眼瞧着秦无雁,唇角翘起,脸上满是欣喜。虽然他早就知道秦无雁和陆清吟她们会来,可没想到她们来得如此及时。 当然,来的不止秦无雁和陆清吟。 两人落座后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屋顶上再次有了响动。林羡鱼握着秦无雁的手,连眉头都没抬一下,也知道是谁到了。 院中顿时热闹了起来,孟玉睡的迷迷糊糊的,听到院中的响动,又闻到了食物的香气,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可仔细一看,林羡鱼不在身侧,登时有些慌了,连忙拉开了屋门。 “哇!” 孟玉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下意识地喊了声。 就见院中人影憧憧,三张桌子拼凑在了一起,中间摆着铜炉,桌边围满了人。有身着玄甲的玄羽卫,也有统一着黑衫的。有两个俊俏的姑娘坐在林羡鱼身侧,与紫羽和林羡鱼在抢锅内的肉。 听到孟玉那声惊呼,林羡鱼下意识地将碗筷一扔,抬脚就朝屋中奔了过来。 孟玉扑了过去,抱住他的腰,笑眯眯道:“兄长,他们都是谁啊?” 林羡鱼见孟玉没事,顿时放下心来。可一回头,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院中诸人纷纷回头看向了他和孟玉,众人眼中都有疑惑。 林羡鱼笑了起来,指了指天井那边,“去,洗把脸。” 孟玉似乎有些不乐意,吭哧吭哧地揉着眼睛往天井那边去了。路过秦无雁身侧的时候,一块绣着海棠的丝帕递到了他眼前。 孟玉回头,歪头看着秦无雁,却没敢接那帕子。 秦无雁温声笑了起来,将帕子放在他掌心,柔声道:“洗完脸过来吃东西。” 孟玉不知怎得,就觉得这位姐姐有一股莫名的亲切感,笑着点了点头拿着帕子跑到了天井边,跟小猫似的拿着帕子胡乱地擦了下脸,又连忙折了回来。 林羡鱼无奈,让人给他添了碗筷,这才向诸人说了孟玉的身份,而后又向孟玉介绍众人。 孟玉睁大了眼睛听着那一个个的名字,就觉得有些眼晕。听完之后,他拽住林羡鱼的衣袖,看了看身侧的秦无雁,仰头道:“这位……这位是我嫂嫂吗?” “噗……” 众人大笑。 揽雀朗声道:“小公子独具慧眼,她正是你嫂嫂。” 秦无雁脸色微红,给孟玉盘中夹菜,轻声道:“我们还未成亲,你唤我无雁姐姐就行。” 第714章 风雨前夕 “无雁姐姐!” 孟玉眯眼笑着,甜甜的喊了一声。 秦无雁笑了起来,又给他盘中夹了几筷子菜,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林羡鱼方才还有些烦闷,可看到院中这些人他的心情瞬间大好。与众人一边闲聊,一边饮酒。 霍白薰和刑罹与虞北和沈蔚然很久不见,几人便聊起了凤鸣城那边的事情。 不一会的功夫,孟玉便和诸人混熟了。他这边坐着吃饭,一会儿又捧着碗去了另一桌。这碗内的还没吃完,有人又给他添上了。 秦无雁夹了筷子肉,转身打算给孟玉,可一转身发现方才还在身边的孟玉已不见了踪影。抬头瞧去,孟玉被玄羽卫抱到了另一桌,正在听孟玉说滇城的趣事。 秦无雁暗暗失笑,就觉得筷子上一沉,眸子一抬,筷子上的肉被紫羽抢了去,还不忘冲她吐了吐舌头。 这院子里的人,自是和林羡鱼交好的朋友,还有玄羽卫以及沉渊楼的人。 燕雪崖和萧鸣凤还有浣衣坐在卢宴亭的下方,江南城是个爱干净的,想吃火锅却又不愿意闻这味,躲到那边花树下去了。 柳追月无奈,便也给他特意夹了他喜欢的菜,又提了一壶酒过去。 江南城撇嘴,瞧了眼碗中的菜,一脸嫌弃,嘟囔道:“就这么点花样啊……” 柳追月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不可以挑食。” 江南城“哦”了声,声音拖得很长,将碗端了过去,夹了一筷子菜盯着看了半晌才放入了口中。可这一筷子下去,眨眼的功夫碗就空了。 柳追月一直坐在他身侧,待他吃完了,添满了酒,又拿起碗回到了大桌上给他夹菜。 陈轩和陈澜看到柳追月和江南城的相处模式,二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那边曲长亭夹了一筷子猪肝,趁着柳追月没注意,放到了江南城的碗中,而后端着碗和酒盏跑去找孟玉了。 酒坛子空了一个又一个,众人意犹未尽,收了桌子上碗筷之后,玄羽卫手脚麻利的将桌子擦干净,又取了茶点。炉中煮着沸水,旁边的炉上温着酒。 院中满是嬉笑声,孟玉吃得有些撑,曲长亭便逗着他在院中慢悠悠地跑。 林羡鱼眯着眼睛看着两人,想到了在四圣谷的陆鸿渐和薛黎,也不知道他们两人如何了。 远处的屋顶上,坐着五个人。他们看着院中嬉闹的众人,纷纷叹气,却又扭头瞪了彼此一眼。 “不是,你叹什么气?”秦无垢凝着眉头,盯着顾臻不悦道。 顾臻拢眉,推了他一把,“那你又叹什么气?” 柳星沉揉了揉眉心,无语道:“你们两个怎么跟小孩子似的?要不,你们也去跟他们喝酒?” “不去。” “就是,他们玩他们的,我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秦无垢和顾臻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道。 景魅夹在几个人中间,听着他们说话伸手捂住了耳朵,幽幽叹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几个人怎么就长不大呢?你们两个老鬼还是这么喜欢斗嘴!” 一身红衣的秦思雨撑着油纸伞,声音清冷。“你不也一样,到处拐骗小孩子。” “谁拐骗小孩了?景慕那是自愿跟着我的。” 景魅翻了个白眼,声音却细的只有自己能听到。 “走吧,咱们也办咱们的事去。” 许久之后,秦无垢站了起来,朝众人招了招手,率先朝远处掠了去。 顾臻嘴角一挑,追了上去。 柳星沉一看这架势,朝景魅扬了扬下巴。景魅无奈,也只能施展轻功朝前跃去。 “师父,请吧。” 柳星沉轻声笑着,朝秦思雨做了个请的姿势。 秦思雨“嗯”了声,油纸伞一转,整个人仿佛落入天际的飞鹤。 柳星沉眼间满是星子,一脸地崇拜,连忙追了上去。 宅院中端着酒盏正与诸人闲聊的林羡鱼忽然停下了动作,抬眉朝方才几人坐着的地方看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而后抬手将杯中残酒灌了下去。 秦无雁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又给他杯中斟满酒,微微一笑。 紫羽看到两人这神情,连忙捂着脸颊,嚷道:“哎呀,我的牙好酸啊!” 陆清吟扭头,瞥了他一眼,“哦?醋吃多了?” 紫羽被噎了一下,连忙垂头,端着酒盏饮了一口。抬头的时候去见陆清吟眉眼弯弯笑着,忽而凑到他身边,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你……” 紫羽瞪着陆清吟,只觉得喉咙发紧,脸颊发烫,血气翻涌之下身子向后倒了去。 陆清语扶额,无语道:“你就不能有点出息?” 这边闹腾的厉害,那边沈蔚然和常柏坐在廊下。常柏也是许久未见沈蔚然,得知他如今也已是伏魔司的人,眼中满是羡慕。可想到自己丢失了雀翎刀,神色又黯淡了下来。 秦无雁扫了一圈,缓了口气之后向林羡鱼问道:“明日……你准备好了吗?” 林羡鱼眼睛眯了起来,点头道:“早就准备妥当了。不过,你来了,我就更有把握了。哦,对了,我有个事情要问你。”他压低了声音,“听说你爹去桎梧院了?” 秦无雁挑眉,“那是我爹,也是你岳父大人。”说着,自个倒是先笑了起来。“对啊,他是去桎梧院了,不过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林羡鱼伸手捧着秦无雁的脸,笑眯眯道:“是是是,是我岳父大人。等滇城的事情了结,我便请旨,咱们成亲。” 秦无雁没想到他突然说到了这个事情,脸上露出女儿家的娇羞来。“听你的。” 秦无雁没有说沧澜城的事,也没有提秦誉知去桎梧院的事,那便说明沧澜城暂时安稳,而秦誉知也没有危险。这样也好,自己倒也不用费心去留意了。 林羡鱼如是想。 “羡哥哥!” 院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呼喊,林羡鱼手一抖,站了起来朝院门处望去。 陆鸿渐和薛黎两人出现在了那里,多日不见,两人长高了不少,也更加的英俊了,他们身后跟着四圣。看到林羡鱼等人,两人脸上满是欢喜,朝林羡鱼和卢宴亭几人扑了过来。 坐在花树下的江南城嘴角一抽,向柳追月说道:“师兄,你说他们这些人怎么总喜欢搂搂抱抱呢?难道想念就非得这样才能体现?” “那你觉得应该如何体现?打一架?” 身侧院墙上传来一阵笑声,伴着清淡的熏香味。 众人抬头,就见凤翎坐在那里,他身旁还有五个人,却是赖碧尘的那五位朋友,黄越等人。 江南城看到凤翎,脸色顿时一变,把柳追月往前推了推。 柳追月无奈摇头,向院墙上众人招了招手。“下来饮酒吧。” 林羡鱼满满的倒了一碗酒,站起身来轻咳了两声,院中登时安静了下来。 “既然都到齐了,那开始分配任务。” 第715章 分配任务 “有酒喝,怎么能少得了我们?” 院门口传来陈老头爽朗的笑声,声音方落,就见陈老头和石长老两人大步流星地入了院子。 林羡鱼忍不住失笑,倒是把这两个人给忘记了。 看着所有人都朝自己看了过来,林羡鱼眉眼一弯,朗声笑道:“真没想到,我们这些人好不容易聚一次,竟是在这个时候。来,饮了这碗酒!” 言罢,他端着酒碗一口灌了下去。 江南城撇了撇嘴,颇为不乐意的端着酒盏,轻呷了一口便放下了。柳追月倒是将杯中残酒一口饮酒,眼眸中透着异样的光芒,看着林羡鱼等着他说话。 林羡鱼将酒碗往桌上一放,笑嘻嘻道:“本来啊,明天王府举办雅集,咱们可都得去捧场。可这宋王爷将儿子给赶了出来,我还和宋王爷打了一架,眼看是去不成了。” 他略微顿了下,颇有些遗憾道:“诸位兄弟明日若能进王府,可得多替我留意些,可别让坏人钻了空子。”说着,又倒了满满的一碗酒,“来,今夜不醉不归!” 江南城几人齐刷刷看向了林羡鱼,诸人眼中神色不一,但他们知道林羡鱼真正要说的不是这些。这院中的人虽说是伏魔司和沉渊楼的人,可这人多口杂,隔墙有耳,有些话还是不能说的太明白。 揽雀虽然有些虎,可也听出了林羡鱼话中的意思,他不动声色的朝玄羽卫使了个眼色。众人心下了然,饮了几盏酒之后,便也称邕王柳涣在驿站不放心,都离开了。 揽雀出了宅院之后,又和沈蔚然以及虞北折了回来。陈轩和陈澜兄弟二人是第一次见陆鸿渐,两人便也没有离开,与陆鸿渐和薛黎在一起。 四圣来此是为了找霍白薰和林羡鱼,趁着众人饮酒,秦月白将一个荷包塞到了林羡鱼的手中,朝他微微颌首,而后与霍白薰交代了几声之后,就去追秦无垢等人了。 薛锦之和金瞳夫妇并没有跟他们来滇城,而是在半路上折道去了别处。 玄羽卫一走,沉渊楼的人也跟着离开了。热闹的宅院顿时有些冷清,林羡鱼扫了眼留下的诸人,微微翘起唇角,朝江南城几人招了招手,躲到那边屋檐下说话去了。 孙镜摸着酒盏,趴在桌上嘀咕道:“哎……明明应该很紧张的,可我怎么就觉得热血沸腾呢?” 陆鸿渐听到他这话,扭头笑道:“那是因为咱们要干大事啊。” 孙镜点头,朝陆鸿渐竖了个大拇指。“嗯,惊羽说的对。” “孙镜,过来!” 林羡鱼朝孙镜勾了勾手指。 孙镜“哦”了声,酒盏往桌上一放,三两步跑到他身前,眼睛亮亮的。“你吩咐。”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你还是回陈庐城去,现在就走。” “啊!这样不好吧!”孙镜皱眉,往后退了退。“你们明天有的玩,就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走?过分了啊,林羡鱼!” 林羡鱼一把提溜住他的衣领,挑眉道:“嗯?你有意见?” “我去,我去还不行嘛?你先松开!我好歹也是一楼楼主,被你这么揪着太丢脸了!”孙镜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拍打林羡鱼的手背。 林羡鱼松开了他,附到他耳边低声道:“不让你一个人去。你先行一步,沉渊楼的楚心晴和萧鸣凤会在明日一早从宸州和陵源出发。” 说完,林羡鱼拍了拍孙镜的肩膀,幽幽叹气道:“他们到了陈庐之后,你要和他们好好合作,一定要将陈庐那边的动静弄清楚。” 孙镜也知道此事可大可小,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就是,有问题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燕雪崖和曲长亭两人凑了过来,曲长亭攀着孙镜的肩膀,向林羡鱼问道:“羡哥哥,那我做什么?” 林羡鱼“嗯”了声,“你的任务,明天和你师父去把西域三鬼引走,最好能把他师父耶宝也捉到。我猜测江潮生和承欢明日应该在王府,这件事情我会交给别人去办。” 曲长亭一听是这个,拍了拍胸脯。“早就安排好了,就等着他们现身了。” 江南城靠在柳追月的肩膀上,缓缓叹气。“师兄啊,明天你可得帮我。耶宝那个人坏得很,你知道的,我没他那么多的心思……” 柳追月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好。” 眼看着时候差不多了,林羡鱼朝他们几人摆了摆手。“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江南城瞪了他一眼,“你让我们帮你办事,还不管吃也不管住?” 林羡鱼嘴角一抽,指了指院子的屋子,摊手。“你自己看,哪儿能放下你?” “嘁!” 江南城摆手,拽着柳追月跳上了院墙,三两下跑得不见了踪影。 院中只余下了伏魔司的众人,林羡鱼看着他们,想了想向刑罹和霍白薰说道:“你们俩待会去烈山宫。沈蔚然和虞北去千机门,陈轩和陈澜你们兄弟两人去幻月阁。” 林羡鱼略微一顿,转头向陆鸿渐和薛黎说道:“你们的任务,保护好孟玉。” “好!” 陆鸿渐和薛黎齐声应道。 林羡鱼眉头沉了几分,又琢磨了下,朝揽雀招了招手。“你带几个兄弟先去王府探探。” 揽雀领命,向屋顶上看了眼,顿时有两道身影飞出,与他一起往城外奔去。 凤翎捧着酒坛子慢悠悠地喝着,见安排的差不多了,幽幽道:“我来都来了,你不打算让我出手?” 林羡鱼听到凤翎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摆手道:“怎么可能不让你凤公子出手?但是你来了这么久,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重要的事情? 凤翎停下了喝酒的动作,皱了皱眉头,忽然目光落在了那边的陆鸿渐身上。他恍然大悟,敛了下眉头之后,却又摇了摇头。 林羡鱼有些无奈,叹了口气。“行吧,明日你跟我和宴亭一起吧。” 赖碧尘方才酒喝得有点多,这会儿被夜风一吹,倒是有些清醒了,嘟嘟囔囔道:“你该不会要我留下照顾小王爷吧?” 林羡鱼失笑,看向了那边坐着有些落寞的宋贺,趴到赖碧尘耳边笑道:“你啊,明天带着石长老和陈老头他们去王府闹事吧。这种事情,你不是最擅长吗?” “闹事?亏你想得出来!” 赖碧尘翻身坐了起来,瞪着林羡鱼。“人家举办鉴宝雅集,你让我去闹事?你是觉得我活的不耐烦了,还是认为那些乞丐回听我的?” 他话音方落,就见宋贺站了起来,向林羡鱼说道:“我明日和碧尘一起去。” “好!” 林羡鱼应了一声,往桌边一坐,捧着酒盏饮了口酒,眼间满是笑意。 事情安排妥当,他也算是去了一块心病,剩下的就看明日雅集能翻出多大的浪了。 不管是林天的死,还是贺语尸首被盗,明天肯定会有结果。 第716章 两个疑惑 凤翎似乎有些不想面对陆鸿渐,可陆鸿渐看到凤翎却是满脸喜色。凤家如今还活着的人中,就属他们二人关系最近,他又怎么会不欢喜? 陆鸿渐朝凤翎走了过去,在他面前三步之遥的地方站定,端详了一番,眼眸中漾出了笑意,伸手。“小叔叔,我们又见面了。” 凤翎愣了一下,抬头望着陆鸿渐,唇角微微动了下,却又扭头看向了别处。 林羡鱼见这情形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陆鸿渐见凤翎不理自己,却并没有放弃,而是往前又走了两步,拽住了凤翎的衣摆,晃了晃,撇嘴道:“小叔叔就这么不待见惊羽吗?可惊羽很喜欢小叔叔。”说着,呲牙笑了起来。 凤翎扶额,瞪了一眼林羡鱼。——你,把他弄走。 林羡鱼见他这般扭捏,耸肩。——哦,不行。他可是我徒弟。 凤翎无语,飞了个眼刀子给林羡鱼,嘴角抽了抽,扭头盯着陆鸿渐看了半晌,憋出来一句“果然是凤家的人,长得还算合格。” “噗嗤……” 林羡鱼笑出了声,摇头晃脑说道:“你凤翎在长安混得那么好,竟然还怕跟小孩子打交道。啧啧啧,奇闻呐。欸,我就不明白了,惊羽又不会吃了你。” 凤翎恨恨,可看着陆鸿渐那双眼睛,却是半个生气的字眼也说不出来。 院子里有那么片刻的沉寂,薛黎和陈氏兄弟也朝这边看了过来,三人眼中满是疑惑。 陆鸿渐想了下,向凤翎说道:“小叔叔是因为当年离开凤家的事情耿耿于怀吗?” 他摆了摆手,坐在了凤翎身侧,“其实也不用想那么多。凤家盛衰关我们什么事,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何必介怀呢?” 呃…… 凤翎听到陆鸿渐这番话,竟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瞅了眼林羡鱼,嘴角抽搐。——你教的? 林羡鱼摆手,撇嘴。——别什么都赖我,他有些事看得比你我还明白。 凤翎彻底无奈了,转头看着陆鸿渐,眯眼。“所以,你能告诉我你现在来滇城,是来添乱还是帮忙?” “嗯?” 陆鸿渐眨了眨眼睛,忽而笑着拍了拍自己的佩剑。“当然是来帮忙的。你可别小瞧我,我这些日子武功精进了不少,就连秦叔叔都夸我呢。” 秦叔叔? 凤翎想了想,言道:“你说的是秦月白?” 陆鸿渐点头。“对啊,他也有教我武功哦。” 听着陆鸿渐和凤翎说话,林羡鱼幽幽叹了口气。他的手落到了腰间,秦月白方才交给他的荷包里装着的东西,正是鹤羽令。 如今鹤羽令和落凤令以及溪魂玉皆在自己手中,苍龙令在李云耀那里,但是李云耀有月长歌看着。再者,自己早就给李-青悟去了信,就算拿不到真正的苍龙令,这令牌必然不会落到魔宗手中。 游烈提到了有五张地图,画中藏着的应该是完整的,否则徐真和魔宗的人不会如此的大费周章。那徐婉呢?她的手中真的只是地图残卷吗? 林羡鱼有些疑惑,徐真和徐婉同为昭云国的皇族,不可能只有徐真一人知晓秘境地图。这么看来,徐婉的身上应该还藏着其他的秘密。 忽地,林羡鱼动作停滞了一下。游烈提到铸魂瓶原是秋家之物,可秦无垢曾经是秋溟国的掌灯使,为何这东西会在莫逸风手中? 莫非,他们说漏了什么? 思来想去,林羡鱼还是觉得不对,起身就朝院外蹿去。哪想到他刚落到院子外头,就看到那边巷子里拐出来一个人。 那人衣着破破烂烂的,从他身边快速的走了过去。 林羡鱼愣了下,低头看去,就见手中多了一个盒子。他四处看了一眼,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盒子倒是很古朴,林羡鱼眯了眯眼睛,将盒子直接给甩在了地上,往后跳开。本以为这盒子里有机关,可落在地上摔开,只掉出一封信。 林羡鱼摸了摸鬓角,上前将信打开一瞧,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 这信是徐婉让人送来的,提到了铸魂瓶。铸魂瓶……在秦煦手里,而她也确实知道昭云国秘境的路。 林羡鱼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这送信的人轻功不错,显然现在让人去追已经晚了。 他叹了口气,信在手中一握,便如同雪花一般洋洋洒洒被风卷走了。 见林羡鱼出去又这么快折了回来,凤翎幽幽说道:“看来,是有人找你。” 林羡鱼朝他招了招手,低声道:“你和莫逸风熟吗?” 凤翎拢眉,奇怪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他……他不就在滇城吗?” 莫逸风在滇城? “你见过他?” 林羡鱼说完这句话又觉得自己可笑。魔宗这么大的动静,徐真又在此处,莫逸风又怎么可能不来? “当然,我是跟他一道入城的,他就住在前面的街上。”凤翎应了一声,忽而想到了赖碧尘。他眉头一蹙,“你是想说莫逸风……打算坐收渔翁之利?” 林羡鱼缓缓点头。 莫逸风的属下一直在纠缠赖碧尘,是为了探到徐真的下落。可这两日却没了动静,显然已经知道了徐真在滇城。魔宗的人势必先要拿到七件圣物,而后再去抚仙宫寻得震旦的那缕魂魄,再前往昆仑之巅。 孔雀令向来已经在魔宗手中,其余的五件圣物江潮生必然知道在哪,所以他们只要拿到徐真的那副画,前往昭云国取到引魂笛,那么剩下的事情便也不是事了。 莫逸风到了滇城,到时候只要魔宗的人和玄羽卫动手,他根本无需查收。待两方人马斗得你死我活,他和徐真取走画,或许还能拿到另外的几件圣物。 这算盘……打的可真精。 只是,林羡鱼仍旧有两个地方想不通。 第一,贺语的身份。 第二,如今在王府的那些人奉的谁的命令。 凤翎见林羡鱼眼中有愁意,扬了扬下巴。“喂,你想什么?” 林羡鱼提着酒壶坐到了他和陆鸿渐中间,深思了一番将自己的猜测和疑惑说了出来,谁知凤翎竟笑了。 凤翎从他手中拿过酒壶,浅浅饮了一口递给了陆鸿渐,扬了扬下巴。“身为男儿,一定要学会饮酒。啊,青楼也要早去。” “啪!” 林羡鱼打了凤翎一下,翻了个白眼。 凤翎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我之前给你的信,还有白澄留给你的册子,你都没看吧?” 林羡鱼摊手。“确实没有,还没送过来。” 凤翎冷哼了声,“那就难怪了。你上次问过我,那两个丫鬟是谁府上的。你有没有想过,贺语一个孤儿,怎么会懂的那么多?还被宋祁安看上,呵……” 林羡鱼眉头一转,“你……你是说。” 凤翎点头,“对,贺语跟那两个丫头是听命同一个人。至于宋王府的人,其实你应该问问宋贺。他肯定知道的,只是不方便说。” 第717章 开始行动 凤翎也并非胡乱猜测。当日在长安跟在他身边的那两个婢女,他只知道那两人是京都某位权贵府上的,具体是谁他并不知道。后来林羡鱼离开长安之后,凤翎派人去长安探查过,可对方将所有的线索都斩断了。他猜测,那两个婢女应该已经命丧黄泉。 林羡鱼没有看凤翎交给他的那封信,但听了凤翎的话,也能想到一些。江湖上刺探情报的组织和门派不少,沉渊楼中的杀手和探子皆是男儿,唯有四堂中有女子。 此前林羡鱼办案的时候,也遇到过有一个组织,是以培养女子渗透进权贵家中,又或青楼来刺探消息。她们成为权贵的家眷,在府上平日里走动,自是能探的不少的消息。 这么看来,贺语应该就是这个组织的人。 从忻城案,或者更久之前魔宗已经在暗中行动。如今,林羡鱼可以断定是三股势力在暗中搅乱江湖。贺语他们背后应该正是此前所言,蠢蠢欲动想要谋逆的那些人。 想到这儿,林羡鱼扭头看着凤翎。“我不太相信你没有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凤翎白了他一眼。“你也真是瞧得起我。连沉渊楼和春归楼都探不到的消息,你觉得我能查到?你怎么不问柳渊?不问他身边的裴冀?” 听到凤翎提到柳渊和裴冀,林羡鱼无奈扶额。想到宋祁安信中所说,他也明白柳渊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可是,柳渊既然没有提起,也未让柳涣给他带任何的消息,那便表明京都暂时是平安的。 林羡鱼眉头拢了起来,不明白为何凤翎会觉得宋贺知道王府那些护卫是何来历?可她再追问,凤翎却笑而不答,跳到陆鸿渐身边去跟他说笑了。 哎…… 林羡鱼暗暗叹了口气,打了个哈欠,抱着孟玉回屋睡觉去了。 见他走了,陆鸿渐眨巴着眼睛,伸手,一脸委屈样。“师父……我……我也要跟你一起睡。” 他话音刚落下,就被凤翎揪着领子带出了院子。那边坐着的陈氏兄弟和薛黎三人纷纷抬头,一脸地奇怪,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院中的人已尽数散去,三人便也由玄羽卫带着到了后院之中的厢房,稍作洗漱之后就歇下了。 天微微亮,林羡鱼翻了个身,却一下子从床上翻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窗户处,半晌吼道:“卢宴亭!你大清早的吓谁呢!” 卢宴亭着了身红衫坐在窗台上,慢吞吞地咬着梨子,应声道:“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喊你起身吃早点,然后去办正经事,回京都啊。” 林羡鱼揉了揉眉心,看着窗外的天色无奈叹气。 他哼哧哼哧了几句,起了身换了干净的衣衫,洗漱之后拉开了屋门。院子里,赖碧尘等人围在桌前,玄羽卫正在给桌上摆吃食,孟玉和陆鸿渐以及薛黎坐在一起,三人有说有笑倒是开心的很。 听到开门声,赖碧尘等人纷纷回头,眉头拧了起来。就见屋檐下卢宴亭和林羡鱼穿着同样的衣衫,眉目晴朗,微微带笑,好似神仙。 赖碧尘扶额,指着对面坐着的紫羽,摇头道:“你们这些人什么毛病,怎么都喜欢穿红衣服!” 紫羽撇嘴,瞪了林羡鱼和卢宴亭一眼。“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穿红色,那也是我紫羽最好看!” “噗嗤!” 陆鸿渐刚咽下去一口粥,被他这句话给呛得差点噎死。薛黎连忙伸手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孟玉则倒了一杯茶递到了他手中。 林羡鱼和卢宴亭两人走了过去,向众人打了个招呼,便也埋头吃起了早点。 这顿早点,众人吃得很是欢畅。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城中的百姓也都起了身。街上传来了各种的声音,万物复苏,就连那些嘈杂声落在耳中都是那么的动听。脚步声和马蹄声好似一支曲子,与空气里的微甜混合到了一起。 林羡鱼落在了屋脊上,看着远处炊烟袅袅的屋舍,缓缓叹了口气。 卢宴亭扭头看着身侧穿着红衫的赖碧尘,摸了摸下巴挑眉道:“你穿起红衣也蛮不错的。” 听到他的夸赞,赖碧尘却是一脸地无语,“要不是因为正事,我才不要穿你的衣服!”说着,嫌弃地看了眼身边同样穿着红衫的三人。 林羡鱼伸手朝着宋王府的方向一指,“行动。” 一身令下,四道红色的身影朝前飞射而去。有人抬头,迷茫的看着消失在天际的红影,摸了摸脑门,奇怪道:“嗯?是风筝吗?” 几人到了王府东面的小山坡上,石长老和陈老头已经在那边等着了。他们手下的弟子都藏在破庙和密道里,到时候听到信号自会出来。 林羡鱼往王府那边看了去,就见府门外已人满为患。大多是江湖人,也有城中或者附近的商贾。人人手中拿着拜帖,等着王府的护卫放他们进去。 王府的后院依山的一角好似一个单独的庄园,院中摆放着奇珍异宝,有乐师在奏曲,婢女端着茶盏和糕点脚下匆匆,桌几上置着珍惜花木。 林羡鱼双手抱在胸前,扬了扬下巴,向赖碧尘问道:“那小院你去过吗?” 赖碧尘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摇头。 宋王府的宅院极大,他虽然可以自由出入,但实际上很多地方都没有进去过。宋贺曾经说过,王府中有很多地方他都不能去,若是让父王发现了,肯定会遭遇重罚。林羡鱼所指的那小院,宋贺倒是说过,似乎是宋祁安特意留出来的,而她母亲的画像便在那小院的书房内。 林羡鱼听赖碧尘说完,眉头拢在了一起。第一次到宋王府的时候,林天和林云入府盗宝,却被宋贺捉到。他们去的那密室……想来应该根本不是真正藏宝的地方。 宋祁安将雅集安排在了这小院中,意思不言而喻。 卢宴亭神色平淡,“你……要入府盗宝?” 林羡鱼笑嘻嘻应道:“咱们四人今天就做一回这梁上君子,偷梁换柱,看看他江潮生和徐真怎么唱这出戏……” 赖碧尘皱眉,侧头看着林羡鱼。“呵……你让我去捣乱,就是为这个?” 林羡鱼“嗯”了声,坏笑道:“不然呢?” 看着进入王府的人也差不多了,而宋祁安也朝小院走了去,门口处宋贺也已到了。不远处的路上,柳涣带着揽雀等人也奔着王府而来。 林羡鱼唇角一勾,向赖碧尘打了个手势。 赖碧尘飞了个眼刀子,身形一跃落在了王府的角落里,远远地朝林羡鱼晃了晃手,而后推开了一扇屋门,不见了踪迹。 林羡鱼和卢宴亭以及紫羽三人坐在小山坡上又等了一会,待宋祁安出来迎柳涣,这才进了王府。 耳畔琴音阵阵,林羡鱼等人分开而行,满小院找起了密室。 林羡鱼从后窗翻了东边的屋子,却听到有人在说话。 第718章 我就是贼 说话的是王府内的婢女,声音听着有几分稚嫩,年纪应该不大。 林羡鱼趴在房梁上往下看去,那两个丫头约莫十三四岁,穿着同样的青色衣衫,眉宇间有几分相似,乍一看还真分不出来谁是谁。 细看之下,便能发现两人不同之处。左边那丫头眉心有一颗痣,右边的丫头却没有。 林羡鱼眉头蹙了起来,之前来王府的时候他除了这小院没有来过之外,其他的地方都去过,可并没有见过这两人。莫非,她们一直在这边院子? 思索间,就听其中一个丫头叹气道:“哎……咱们老王爷也是痴情。为了一个失踪多年的灭国公主,不顾他人的反对,一定要办这鉴宝雅集。我以后要是能寻个老王爷一样专情的夫君就好了。” 另一人听到她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却又急急说道:“阿琳,有些话不能乱说的。咱们看到的是老王爷痴情,可谁知道他背地里在做什么。我总觉得这两日王府里的气氛有些怪异,你看连小王爷都被赶出府去了,那原本的护卫也换掉了……” 被唤作阿琳的丫头停下手上的动作,站直了身子,吸了吸鼻子摇头道:“我知道姐姐的意思,背后不妄议他人,更何况是你我的主子呢。可你也说了,王府最近的气氛很奇怪。其实啊……” 阿琳声音压低了几分,“竹姐姐,我昨天去那边院子给老王爷送东西的时候,听到他跟别人在说话。好像说什么今天要把谁捉住,不然的话他们的大事可就没戏了。” 阿竹怔了下,凝眉道:“捉谁?难道是今天来参加雅集的人?”说话间,神色沉了几分,抓住阿琳的肩膀,“这话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 阿琳连忙摇头,“没有没有,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会说给别人听。姐姐,你说老王爷这该不会是弄了个圈套要对付谁吧?可……” 她嘀咕了起来,“这今天到府上的有王爷,还有周边州府的官员,更有江湖上的人。这要是闹了起来,到时候可不就乱成一锅粥了吗?” 阿竹脸色沉沉,低声道:“你我只管做好分内之事,其他的不要多问,也不要多管。”她神色变了变,咬了下嘴唇。“阿琳,你听着,如果待会真的要有事发生,你一定要躲好,知道吗?” 林羡鱼听着她们两人的话,一边眉头挑起。宋祁安要捉人?捉谁?总不会是自己吧。 那阿琳和阿竹两人又说了会话,都是府内的一些琐碎之事。林羡鱼在房梁上趴了太久,腿都有些麻了,可这二人就是在屋内不出去。 林羡鱼无奈,便也不管他们,目光落在了屋子四处去看。这间屋子倒挺大,屋中布置的十分雅致。 窗户边的桌上置着一盆蝶兰,花枝多少回折,缀着数朵向顶端逐朵开放的花。花色雪白,花蕊点黄,如同一只只飞在冬日里的蝴蝶,迎风绽放。 林羡鱼眼睛眯了起来,东岳民间一直有传闻,蝶兰中以白色最为珍贵,且其中含义与簪、梳、手钏、戒指、耳环等物相同。 他又仔细观察了屋中的其他地方,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这间屋子应该是一处卧房,看屋内的摆设更像是女子住的地方,炉中燃着的熏香味道很是清雅,那边桌几上摆着几个盒子,应是放置首饰的。 如果这小院是宋祁安特意建给徐婉住的,那应该会有和徐婉相关的东西。可是,屋内无论是墙上还是桌案并看不到这些。 当然,这儿也不是书房。 林羡鱼琢磨了半晌,总觉得哪儿有问题。可不管怎样,还是得下去仔细查探一番。然而,那两个丫头整理完了床铺,又去收拾那边桌上的盒子,声音低低说个不停。 时间紧急,林羡鱼便也不再等了,身子一旋从梁上翻了下去,落在了阿琳和阿竹身后。两人转身的瞬间,出手点了她们的穴道,眼睛一眯笑了起来。 “两位姐姐忙了这么久,也该歇歇了。” 说着,他微微一顿,眉头轻挑。“哦,不要想着喊人过来。否则……” 他的手落在了脖间,做了个杀头的姿势。 那两丫头眼中满是惊恐之色,可很快又换作了疑惑。 林羡鱼将两人扶到了那边桌前坐下,而后便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前入府的时候,这两人就在华庭那边,远远地有看见过他。 两人跟木桩子似的坐在那里,互相看着彼此,又动动眼珠子看林羡鱼在屋内东窜西跳,这边翻翻,那边瞧瞧,想说话又不敢说。 林羡鱼根本没有点两人的哑穴,只是让她们动弹不得。他在屋内找了半天,没有找到画也没寻到任何的密道,便也只能考虑出去和卢宴亭几人汇合。扭头间瞧见二人看着自己,于是笑嘻嘻地凑了过去。 “两位姐姐,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阿琳是个嘴快的,动了动嘴唇,发现自己没有被点哑穴,于是凑到林羡鱼跟前,“你是林羡鱼林掌首吧。你不是来参加雅集的吗?为什么要在这里翻箱倒柜?难道……你是来偷东西的?” 可不就是来偷东西的…… 林羡鱼一脸无奈,“对啊,我就是来偷东西的。可惜了,没找到我想要的。嗯,对不住了。” 说着,他抬手就朝两人脖间敲去,还没落下,那阿竹却开口了。 “林掌首又何必如此?我们二人若是要喊,早就喊了。” 阿竹眉头微动了下,低声道:“那幅画在竹隐园,王爷也没打算拿那幅画出来。” 林羡鱼一愣,目不转睛地看着阿竹,故意吓唬道:“你把这事情告诉我,我要是偷了画,你这可就是判主。你要知道,判主可是死罪。” 阿竹却笑了起来。“林掌首何必吓唬奴婢。王爷要做什么,奴婢是个下人不清楚。可林掌首是京都的官,既然来取画肯定是有原因的。”说着,她眉头微敛,“动手吧。”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忽而有些想笑。这王府的丫头都这么有趣的吗? 可转念一想,他又拢起了眉头。自己是伏魔司掌首,天下人皆知。王府的护卫和婢女被换掉了不少,谁知道这两个人会不会是别人故意安排的。 那阿竹见林羡鱼迟迟没有动手,竟有些急了。“林大人快动手啊,不然待会有人要过来了。” 她话音落下,就听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林羡鱼眉头一凛,将两人给打晕了而后从屋子翻了出去。刚落在后头的走廊上,就听到有人从那边门口走了过去,正是王府的护卫。 小院中人声鼎沸,江湖人三五一团高谈阔论。那些个达官贵人又或富贾则在另一处,举止就显得优雅了几分。这些人中间就好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两方人马分开,泾渭分明。 第719章 顺序错了 林羡鱼思索了一番,决定去那丫头说的竹隐园瞧瞧。 竹隐园在小院的左侧,穿过一片竹林便到了。与那边的喧闹好似两个不同的世界,此处十分幽静。青石小径上铺满了落叶,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响动,好似故意留着的。竹林间微微有腐烂的味道,与吹过来的风混杂在一起,落入了鼻间。 林羡鱼吸了吸鼻子,纵身跃起落在了院中。院落墙角栽着一株桃树,再无他物。他走到了檐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而后伸手推开了屋门。 可就在门开的瞬间,林羡鱼脸色一变,急急往后退去,随手拔出了青海剑。 屋内坐着的三人眼中带笑,笑意里却带着几分杀意。可不就是江潮生和承欢,另外的一个人年纪不大,着了身绀蓝色长衫,端着茶盏慢悠悠地喝着,手轻轻敲着扶手。 林羡鱼落地,不由得笑出了声,摇头道:“没想到啊,我又被你给算计了。” 江潮生缓缓起身,挑眉道:“林掌首何必这么说?明明就是你故意入圈套。那两个丫头也不是什么聪明人,只要心细一些就能发现破绽。林掌首睿智,又岂会发现不了?” 林羡鱼手指从剑刃上拂了过去,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方才他进入那间屋子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不妥之处。阿琳和阿竹本来说的跟雅集没有半点的关系,可在他到了房梁上后不久,两人便聊起说了和雅集相关的话题,似乎在有意的将这些事情引到宋祁安身上。他故意没有点两人的哑穴,果然她们就将自己引来了此处。 想来,卢宴亭和赖碧尘以及凤翎应该也遇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情况,只是不知道被引去了哪里。 林羡鱼朗声道:“江宗主将我引来此处,是想将那画交出来吗?”他摸了摸鼻子,笑道:“不过,江先生还真是瞧得起我。” 说话间,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稍微年轻一点都人身上。此人面容瘦削,手指纤长,样貌嘛……像一个人。 林羡鱼眉头微拢,脑海中闪过凤翎的话,顿时便明白了此人的身份。他应该就是徐真的儿子,云梦城城主莫逸风,墨衣坊的坊主。 这倒是有趣。 江潮生见林羡鱼说到了那幅画,遂将茶盏放在了桌几上,起身缓步朝屋外走来。“林掌首不说,本座倒是忘了我今日来的目的。不如林掌首将溪魂玉和鹤羽令交给本座,也免得你我动手。” 林羡鱼失笑,摆了摆手。“江宗主可真会打算盘。但是,江宗主说错了一件事。我林羡鱼手中可不止溪魂玉和鹤羽令,还有孔雀令。不过呢,我藏起来了。” 林羡鱼眉眼弯了起来,琥珀色的眼睛里亮着光。“江宗主想要,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承欢闻声双眸冷了下来,从屋内疾射而出,“宗主,何必与他废话!”说话间,听得兵刃出鞘的声音,一股劲风朝林羡鱼面门扫来。 林羡鱼提剑挡了去,人已落在院角的桃树上,冷笑道:“上次没有捉住你,是因裴灿。今天你又来送死,你当我林羡鱼这伏魔司掌首是白当的?” 承欢仰头,提剑又划出数道剑气,直奔林羡鱼要害,声音冰冷。“口出狂言!” 林羡鱼冷笑一声,巧妙地躲开了她的一击。青海剑横扫,斜劈,上挑,动作干净利落。承欢面色一寒,神情微变,剑势一改,逼向了他的腹部。 江潮生站在廊下,双手背在身后,唇角噙着一丝笑意,目光未从林羡鱼身上挪开。莫逸风从屋内走了出来,抬头瞧了一眼,声音轻轻。“你有几分把握?” 江潮生没有应声,缓缓摇了摇头。 “一分都没有?” 莫逸风眼中惊诧,目光重新落在了林羡鱼身上。 江潮生没有回答他,并非是一分把握都没有,而是他不知该如何应对。林羡鱼是跟着秦无垢学的功夫,顾臻也有教他。这两个人的功夫招式江潮生再熟悉不过,毕竟当年他们可是斗过数场。可看眼前的林羡鱼,他的内力与秦无垢如出一辙,但是他的剑招却与秦无垢和顾臻的剑招全然不同。 承欢的那一招满是杀意,可林羡鱼往外一番,身子向后仰出一个奇怪的弧度,躲过那一击之后,青海剑忽然朝上,奔着承欢的头顶削了过去。 看似随意的一招,那一个瞬间,换成莫逸风,他自己都没法子应对。 江潮生暗暗叹气,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论起来,自己虽然是江湖前辈,可看了他和承欢对招,心中却没几分底气能在三十招内拿下他。 那幅画于林羡鱼而言,根本没有任何的用处。他出手,不过是想拖着江潮生他们。他要弄清楚所有事情的真相,将杀人凶手捉拿归案。 承欢身子一缩,青海剑从她的头顶上掠了过去。剑气横扫,她的发髻和簪子一并飞了出去。 林羡鱼没有停手的意思,长剑回撤向下劈去。气劲散开落在了承欢肩头,寒气肆意,承欢身子一抖,提剑就去挡,可她却发现自己四肢根本无法动弹。 林羡鱼轻轻落在了承欢面前,眉头轻挑,摇头道:“早就告诉你了,你偏不听。”说着,抬眉看向了江潮生,“江宗主,要不……你俩一起上?” 江潮生看着身上附了白霜的承欢,眉头微敛,转身入了屋中。 莫逸风轻声笑着摇了摇头,看着林羡鱼说道:“林掌首说笑了,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 林羡鱼也不拒绝,还剑入鞘进了屋中,落座后江潮生手上一扬,将一杯热茶飞了出来。他伸手一碗,茶碗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掌中。 浅浅啜了一口,林羡鱼赞道:“好茶。昭云国才有的风露茶。” 莫逸风朝他竖了个大拇指,“林掌首果然见识不凡,竟连风露茶都知道。” 林羡鱼合上了茶碗盖子,唇角一勾,言道:“你别多想,我蒙的。” 江潮生眉头微动,笑道:“林掌首还真是有趣。” 林羡鱼将青海剑放在了桌上,眸光冷了下来。“两位就别奉承了,开门见山说吧。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 江潮生沉吟了下,手拢在了袖中。“本座的目的……游烈不是已经告诉你了?林掌首这么问,莫非觉得本座对那帝位有兴趣?” 林羡鱼神情淡淡,摆了摆手。“江湖人要的是名声地位,对权利还真没什么兴趣。江宗主这么直白,那我可就直接问了。” 他略微一顿,盯着江潮生一字一句道:“江宗主想要复活震旦神,你身边这位莫城主想要引魂笛。莫非江宗主觉得他拿到了引魂笛还会给你?另外,既然江宗主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圣物,那又何必做那些案子,害了那么多无辜人的性命?” “你顺序错了。” 莫逸风插话道。 第720章 魔宗旧事 顺序错了? 林羡鱼凝眉,转头看向了莫逸风。 莫逸风笑了起来,眼中有一丝得意。“对,就是顺序错了。”他略微停顿了下,眉角挑起。“林掌首方才所言,是在挑破我和江宗主的关系吗?也太儿戏了吧。” 江潮生端坐在那里,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的眉间带着笑意,唇角勾起。 林羡鱼似乎来了兴趣,换了个姿势,靠在了椅背上,翘着二郎腿看着莫逸风。 “铸魂瓶原是溟洲秋家之物,现如今应该也在你的手中。你和你爹徐真不就是因为昭云国秘境不好进,所以才联合江宗主,想要借他们之力拿到引魂笛。” 他略微停顿了下,看着莫逸风变幻莫测的脸,摆手道:“你也不必这么看我。显而易见的事情,江宗主又怎么会想不到?他不过是不想拆穿罢了。你们把我引过来,就是为了我手中的令牌和溪魂玉。可就算我跟你们达成交易,没有苍龙令,你们一样也无法打开抚仙宫的秘境。” 江潮生神情微动,看着林羡鱼缓缓摇头,笑道:“林掌首这么肯定苍龙令不在本座手中?” 林羡鱼没有半分的诧异,眉角挑起。“对啊,除非在苍龙山的那位也是你安排的人。” 江潮生眼神有那么一丝的闪躲,自顾自笑了起来。 他捏着茶碗盖子,动作轻柔地吹着杯盏中的热茶。“月长歌自然不是我安排的,可李云耀……他一直都是我的人。”说话间,他从腰间翻出一块翠玉色的令牌,轻轻晃了晃。 正是忻城时众人抢夺的苍龙令。 林羡鱼神情略微一滞,眉头敛了下,心中直呼上当了。 江潮生笑容荡漾开,动作优雅地呷了一口茶,言道:“李云耀从来没有想过要骗你,只是有些事情你没问,他便没有说。” 他微微抬头,看向了莫逸风,情绪不明。“林掌首故意前来,就是为了弄清楚所有事情的真相,本座当然得拿出些诚意,好让林掌首明白本座是诚心与你谈交易。” 林羡鱼抬了抬眼皮,有些不相信他的话。“江宗主怎得突然愿意说了?” 莫逸风本想打岔,却被江潮生一个眼神给逼了回去。他眉头垂了下来,往后靠了靠微微阖眸。 “事情到了这一步,本座也不怕林掌首知道。” 江潮生将茶盏放在了桌上,微微前倾了下身子。 “想必林掌首已经见过秦无垢和顾臻了。他们几人这会应该在去抚仙宫的途中。沧澜城城主秦誉知去桎梧院,本座知道。宿雨皇族秦煦活着,本座也知道。之所以没有动手,就是在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说这些话的时候,江潮生的语气很平淡。林羡鱼没有出声,端着茶盏轻轻啜着茶,权当听了一个从未听过的,很久远的故事。 只是,这个故事和秦无垢所说有微微出入。 沉渊楼第一任楼主是石风墨,可石风墨并非是第一任魔君。论起来,第一任魔君正是暗黑神震旦。当年神魔妖族占地而据,正道之首为玄天宗。 那时候的东西两陆多修道之人,可后来的神魔之战,直接导致这个世界差点毁灭,最终抚仙宫陨落,九大掌灯使隐退,妖族也销声匿迹。之后,便是人族的天下。 时间一晃过去了几百年,人族的江湖再次出现正邪之分。沉渊楼第一任楼主石风墨,他本是灯火峰的提灯人之后,可惜那人被人污蔑,最后自裁。石风墨想要为父母沉冤昭雪,可无人信他的话。他的性子过于执拗,竟堕入魔道,后在枫林道碧海崖创沉渊楼。 柳星沉是沉渊楼的第五任楼主,秦思雨原就是宿雨国的掌灯使,她其实也是神族之后。只是,当年的九位掌灯使因夏昌神身归魂界之后,能力有所减弱。秦思雨功夫是不差,但她的仙术逐渐消散,余下的便也只有无尽的生命。 秦无垢倒是跟林羡鱼提过这个,可是他并未提到秦思雨仙术消散之事。如果江潮生说的不假,那么秦思雨应该是沧澜城以及秦无垢这些人的长辈,而并非一个时代的人。 林羡鱼听到这儿,打断了江潮生的话,眯眼道:“江宗主这些消息是从何而知,可有证据?” 江潮生笑了起来,“林掌首这是不信本座的话?”说着,他拢了下散落到身前的发丝,挑眉道:“沉渊楼前身是魔宗,本座是魔宗宗主,那沉渊楼的藏书楼,本座自是进得去。” 林羡鱼失笑。“哦,江宗主的意思,柳星沉和秦思雨一直隐瞒了这些事?” 江潮生点头,声音漫漫。“自是隐瞒了的。这种事情说出来,现在有几人会信?”他的手轻轻敲着扶手,似乎也觉得这件事情很可笑。“那本卷宗……在徐婉手中。” 沉渊楼第三任楼主是萧承楼,江潮生便是在那个时候进入魔宗的。萧承楼这个人本是云潇国萧家的长公子,因被人构陷屠沉香岛而被追杀入沉渊楼。 萧承楼此人丰神俊朗,堪称当世第一美男子,因沉香岛之事变得阴鸷,嗜血残暴,得石墨风赏识,在石风墨死后接任了沉渊楼楼主之位。 沉渊楼原主张以杀止杀,以杀为尊,此行为在他手中达到鼎盛。江湖中因他一念而死的人多不胜数,继而促成了第四次江湖正派对沉渊楼的围攻。后因杀孽太重,被正道追杀,斩于凤凰镇。 萧承楼很是赏识江潮生,但萧承楼死后接任楼主之位的是宋沉香。宋沉香与江潮生向来不和,江潮生一气之下领着弟子离开了沉渊楼自立。后来沉渊楼在柳风骨和柳星沉父女二人手中彻底的脱离魔道,成了刺杀和探听情报的组织。 “本座离开沉渊楼之时,去了一趟碧海崖的藏书楼,看到了那份卷宗。” 江潮生微微笑着,说话的声音很轻。“拿到卷宗之后,本座才知道原来神族是真的存在过。想要长生,只有找到抚仙宫的秘境。要入秘境,需要四块令牌。” 林羡鱼手托着下巴,“所以,你那个时候就有了复活震旦的心思?可是你又是如何进的抚仙宫?” 游烈之前说过,是游炽骗了他,告诉了江潮生进入抚仙宫的办法,可林羡鱼总觉得这中间有问题。在他看来,抚仙宫的看门人未必就游烈一个。 江潮生饶有兴趣地看着林羡鱼,微微拢了拢眉头。“游烈身上有一幅地图,是本座无意间发现的。看过那卷宗后,本座便找了与抚仙宫相关的线索,于是去了一趟。” 林羡鱼暗暗摇头。果然,游烈的身份早就被江潮生识破了。 去过抚仙宫之后,江潮生更加确定有了四块令牌和三件圣物,得到震旦神的一缕神识,进入重生殿一定可以让神族降临,那时他无论是要长生,还是要天下,都易如反掌。 第721章 交易谈崩 林羡鱼摸了摸鼻子,一边唇角勾起,笑道:“可惜啊,让江宗主失望了。还没来得及做这些事情,魔宗诸人被正道追杀,而你也身负重伤。” “这确实是个意外。” 江潮生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如果没有这一场意外,本座早就将震旦神复活了。” 林羡鱼看向了莫逸风,笑道:“这就是你所说的顺序错了?” 莫逸风面色有些尴尬,看了林羡鱼一眼,又垂下了头去。他是后来和魔宗的人联手的,因此一直以为江潮生知道重生殿的事,是在他受伤之后。 林羡鱼此时已然明白了所有的事情,朗声笑道:“你当年受伤之后,换血,换脸,所以才会有了忻城和越州之事,凤鸣城的黄泉宫本是你魔宗的分支,那二十一度母也好,还是曼珠沙华也罢,最初是为了敛财吧。所以,宝藏是存在的,只是被人藏了起来。” 他略微顿了下,又笑道:“裴灿入魔宗,起初确实是为了查案,可最后他发现这根本就是一场骗局。所有人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你一人的私心,可那个时候他已经无法回头了。滇城今日这一切,不是你的手笔。因为,徐真是魔宗的人,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江潮生闻言,缓缓点头。“确实不是。本座已经告诉你答案了。” “是……秦煦。” 林羡鱼缓缓叹了口气,说出了这个他最不愿意提及的名字。 江潮生放下茶盏,“对。是你的叔父秦煦。不过,有件事情本座得提醒你,他暗中和宿雨国旧部联络,意图推翻柳氏……” 江潮生眸间泛起了星光,笑的意味深长。“林掌首是宿雨国皇族,如今又为柳氏一族卖命。本座很是期待,林掌首与秦煦遇上,会怎样做选择。” 林羡鱼“啧”了声,缓缓站起身来,拾起了桌上的青海剑。“这个就无需江宗主操心了。不过,咱们的买卖注定是谈不成了,因为……” 他眼间绽出笑意,挑眉道:“因为溪魂玉被我给砸碎了,碎成渣子的那种,永远不可能拼凑回来。江宗主,本官劝你死了那条心吧。” 江潮生对林羡鱼的反应并不意外,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目光落在了院中冻成冰人的承欢,忽而就浅声笑了起来。“如此,那本座也只能留下林掌首的性命了。” 莫逸风眼中掠过一丝诧异,袖中的手一伸,可就在这一瞬间,他就觉得屋中的气氛陡然冷了下来。他的双腿好似被定住了,根本动不了。 林羡鱼侧目,“江宗主这是要与本官动手吗?那也得问问我师父他老人家答不答应。”说着,他伸手朝外晃了晃,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师父,交给你了。” 江潮生神情一滞,扭头看了莫逸风一眼。莫逸风也是一脸茫然。 林羡鱼走到了门口,头也未回,言道:“江潮生,是不是你的属下告诉你,看到我师父他们几人往翻云海去了。所以你才设计在此等我?” 他略微一顿,声音带笑。“其实,我师父就算真去了抚仙宫,我倒是也能与你一搏。只是我这人吧,不喜欢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一处。” 秦无垢和顾臻几人昨夜出了城门之后,假装上了船往抚仙宫,待跟踪他们的人走了之后又折了回来。林羡鱼方才入王府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们在院中了。 江潮生面色微变,心中咯噔一下。失算,确实是他失算了。就凭他手下的那些人,又怎么可能跟得住秦无垢和秦思雨? 院墙上落下了两道身影,一红一白,可不就是秦无垢和顾臻。 林羡鱼将青海剑抱在怀中,声音多了一丝欢快。“听江宗主说了这么久,本官也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莫逸风和徐真确实有异心,否则林天等人也不会多次入王府盗宝。” 先前他觉得林天等人听得是贺语的命令,而凤翎也说贺语是朝中某位官员的人。但实际上,贺语是双重身份。这事情他也是刚才想明白的。 宋祁安遇到贺语并非偶然,一定是巧妙安排。宋祁安能够坐镇滇城这么多年,又岂是那种会被美色迷惑的人。显然,贺语和宋祁安之间有协议。那日宋贺去同贺楼时,贺语说的那些话也证明了这一点。而她的死,与宋祁安确实无关。 景慕去同贺楼应该只是去问贺语一些话,所以用了摄魂术。贺语……应该是被她的主子差人杀死的,那个人此刻必然就在院中。盗走尸体,不过是怕林羡鱼等人从尸体上发现线索。 霍白薰验尸,当时匆忙只确认了贺语的死因,而并未发现她身上暗藏的秘密。现在看来,那个秘密应该是直接指向幕后之人的,而且不易被人察觉。 这种手法其实江湖上一直都有。有些组织内的探子或杀手身上有刺青,平日里根本瞧不出什么,需要用特殊的办法才能让刺青显现。贺语身上应该就是这种标记,而且林羡鱼肯定见过。 林羡鱼方才那句话,其实是想告诉江潮生,贺语和徐真以及莫逸风也有交易。宋祁安让宋贺说的那番话,其实就是怕贺语会告诉徐真。所以,宋祁安一直隐瞒的事情,就是他知道徐真在哪,也知道莫逸风的身份,同时也明白他们几人之间的关系。 宋祁安必定是在与贺语相处的时候,从某些细微的地方发现了线索。他一直在保护宋贺,因而宋贺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府内那些换掉的护卫,凤翎说宋贺知道他们的来历,林羡鱼其实也知道。 在这滇城,能够让宋祁安甘心将护卫换掉,无非就是以宋贺和徐婉的性命要挟。而手下能有那么多人的,还能悄无声息地到达滇城,只有隔着葵鸣海峡的望洲城。 不巧的是,望洲城守将是莫逸风的麾下。 如此,所有的事情便也顺理成章。 “还有……” 林羡鱼转过身来,叹息道:“重生殿的事是假的。” “你话怎么那么多,还打不打了?” 院墙上站着的顾臻有些不耐烦了,喊了声。 江潮生面色瞬间变了,从屋内疾射而出,伸手朝林羡鱼肩头抓来。 “你说重生殿的事情是假的,听谁的?” “当然是昆仑之主司雪晴。” 身侧传来秦无垢的声音,一股劲风朝着江潮生面门袭去。抬头间林羡鱼已出了竹隐园,慢悠悠地朝则会而那边院子去了。 秦无垢和顾臻两人落在了院中,看到已成了冰雕的承欢,两人咧着嘴摇头。 顾臻一边挡开江潮生的剑气,一边言道:“这恶婆娘总算是死了啊。” 秦无垢翻了个白眼,“死就死了呗,祸害了那么多人,难不成还让她活着啊。” 莫逸风坐在屋中,看着院中的秦无垢和顾臻,眼睑微眯,唇角扯出了一丝冷笑。 “保重。” 第722章 满盘皆输 相隔数年,江潮生再次与秦无垢和顾臻对阵,却再也没了当年的气势。 他料定这二人绝对不会放任林羡鱼不管,也是看着他们出了城之后才现身。 本以为放出了抚仙宫的消息,这几人肯定会去抚仙宫,又或者去桎梧院,可千算万算,最后还是被林羡鱼给摆了一道。 秦无垢看着江潮生,拂了拂衣袖,眯起了眼睛。 眼前这个人,在那场大战中是何等的不可一世,举手投足之间浑身都散发着逼人的气势。可如今呢,他就好似一个垂暮老人。即便是眼睛里透着森寒,神情动作与当年无异,但总归少了那么一分气韵。 顾臻“啧”了声,上下打量了江潮生一番,皱眉,暗暗叹息。 想当年江潮生可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就算是没有那一身的功夫,才学也令人折服。那时,他不知此人的身份,曾引以为知己。后来得知了他的身份,自己还为他惋惜。 在顾臻看来,一个人是好是坏并不能以身在何处来区别。如果不是后来江潮生扇动江湖互相残杀,在顾臻的心里,这世上除了秦无垢和秦思雨这些人之外,唯一能称得上朋友的也只有江潮生罢了。 秦无垢又岂会不知道顾臻所想,可是有些事情已经发生,再也无法挽回。 顾臻摇了摇头,声音轻缓。“你说你这是何苦呢?若换做是我,捡回一条命,我自会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逍遥度日。江湖与我何干,天下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江潮生自嘲地笑了声,淡淡道:“可惜,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我们三人虽曾经同桌饮酒,我也曾将你们视为知己,惺惺相惜。可事实就是如此,我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早就注定了兵戎相见。” 他略微顿了下,唇角扯出个笑来,定定地看着秦无垢和顾臻,“你们说,为何人与人差别就那么大呢?你们生来便注定一生不凡,不会为生活忧心,又有世人都羡慕的师父。可我呢?” 江潮生眼睑敛了敛,笑的越发惨烈。“我父母死于正派之手,而我将所见所闻说出,却无一人信。报官又如何,官府何曾低头看过我们这些人,关注过我们的生死?我用心练功,只想有朝一日能为父母报仇,可结果呢?” “结果那些正派人士,那些伪君子,一个个说着‘冤冤相报何时了’,劝我放下屠刀。秦无垢,你和顾臻……你们若是杀一个人,世人只会认为那人该死。可若我杀一个恶人,便会被所有人口诛笔伐,围追堵截,取我性命。公平吗?” 江潮生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大,他的肩膀都在颤抖,哪还有方才的半点风姿。 秦无垢和顾臻都沉默了,或许是为江潮生惋惜,又或是觉得他说的并没有错。江湖有正邪之分,可实际上正如江潮生所言,并非所有的邪道中人都为恶,只是他们的做事方法方式不为世人认同罢了。 可,无论是江湖也好,还是律法也罢,杀人偿命,乃是正道。 秦无垢并没有打算和江潮生讲道理,因为在他心里,很多的大道理都是放屁。就好比一条路人走的多了,便成了宽阔大道。若是只有那么少数的人,或者一个人走,便成羊肠小道又或独木桥。 顾臻幽幽叹了口气,江潮生问的那句——“公平吗?”,他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一个人为恶,官府不能依法惩办,引出更大的罪恶。可往往这个时候,惩治的永远是最后为恶的那个人。这世道……或许真的没有公平可言吧。 江潮生放声笑了起来,摇头。“罢了罢了,一步踏错,满盘皆输。我若不是听信徐真和莫逸风的话,也决然不会等到今天。那个人,我再也见不到了。”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手中长剑一抖,朝着秦无垢和顾臻攻了过去。霎那间,院中杀气拢起,就连飞被风吹落的叶子也好似停滞了一般。 秦无垢低声叹息,扭头朝顾臻使了个眼色。顾臻似乎有些不乐意,但还是纵身跃起,落在了屋顶上。 屋中的莫逸风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桌上的茶盏中还冒着热气。 屋前杀气四溢,从窗户翻出的莫逸风还没站稳脚跟,一柄长剑已到了他身前。劲风从他的身前划了过去,将一缕发丝斩落在地。 莫逸风凝眉,脚下一错往后跳开,抬脚就朝来人踢去,却是个虚招。回身之际,一柄长剑握在了手中,就听兵刃相撞的声音在耳畔炸响,擦出了一片火花。 “哎哟哟,功夫不错啊。” 来人嬉笑一声,提剑又朝莫逸风扫了过来。 莫逸风看着朝自己攻来的人,心中大为惊讶。这年轻人看着也就十几岁的模样,可是他的剑法凌厉,剑气之中隐隐带着一股寒气,逼得他不断后退,都快到墙根了。 来的人自然是曲长亭。本来他是和江南城在一处,听林羡鱼的吩咐去捉西域三鬼。可刚才江南城和柳追月将他给赶到了王府,说他碍手碍脚的。 曲长亭颇为委屈,想着不然跟着赖碧尘去捣乱。可等他到了王府,远远地就看到了两个人蹲在屋顶上,那姿势像极了林羡鱼。然而他记得清楚,林羡鱼几人今早出门的时候着的是红衣,于是便躲在了暗处。细瞧之下,才发现那两人竟是秦无垢和顾臻。 曲长亭原是想走的,这刚抬脚便就看到林羡鱼出了院子,秦无垢和顾臻与江潮生交手,屋内那莫逸风似乎要逃,便也躲到了后面窗户旁,打算来个瓮中捉鳖。 莫逸风自是不识的曲长亭,可他见过江南城和风归云出手,便料定曲长亭应该是乌蒙山的弟子。 思索之下,莫逸风凝眉,“你何必坏我好事!” 曲长亭攻势未停,眨眼道:“你还会有好事?我是来帮羡哥哥查案的,跟他作对的人就都是坏人。我不找你找谁啊?” 说着,他呲牙笑道:“我刚才可都听见了啊,你这个人可真是坏透了,竟连魔宗宗主都敢骗。”话音落下,他的长剑从莫逸风的肩头削了过去,剑锋一转,朝下砸去。 论起来,莫逸风的功夫和内力都比曲长亭要高,可是俗话说得好,所有的功夫招式都是在实战中积累出来的。曲长亭反应很快,人也聪明,临阵的机会确实多。这一交手,高下立判。 莫逸风头皮发麻,只想着快点解决曲长亭,好去与徐真汇合拿到那幅画。可是曲长亭缠的很紧,他根本没法脱身,甚至从曲长亭的攻击范围都跳不出去。 莫逸风心下一横,长剑向上故意将胸前和腰侧露出,可不等他使出第二招,曲长亭的剑已经横劈了过来,顺势还踹出了一脚。 “长亭哥哥,我来啦!” 忽地,莫逸风背后蹿出一个人来。 第723章 何为公平 一道剑气朝莫逸风背后砸来,他往左侧跳去想要躲开,可曲长亭的剑随风而至。 陆鸿渐一把剑舞的密不透风,将莫逸风又逼到了曲长亭身前。他才学功夫不久,虽有名师教导,但到底稚嫩了些。可胜在他心思通透,每每露出破绽总也能补救。 秦无垢方才本是让顾臻去拿莫逸风的,这会儿顾臻站在屋顶上,看着剑气如虹的陆鸿渐,不由得勾起了唇角,想到了当初林羡鱼和卢宴亭刚开始学功夫那会。不过,他眼中倒满是欣慰,陆鸿渐的资质很不错,日后若能细心调教,必能成为江湖中新一代的风云人物。 陆鸿渐追到这儿来,是因玄羽卫发现徐真不见了。他急于将这个消息告诉林羡鱼,入王府后从赖碧尘那得知林羡鱼在竹隐园,于是追了过来。 莫逸风此时额上满是冷汗,一个曲长亭已经很难脱身了,再加上一个功夫不错的陆鸿渐,想要脱身恐是难上加难。同时,他感觉到头顶上有一股慑人的气势。 莫逸风暗叹一声,提剑迎上曲长亭的兵刃,转身又是一个回旋踢,将背后攻来的陆鸿渐逼开。虚晃一招后,撤身向院墙上看去。 这一看之下,他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从墙头上跌了下来,心中呼道:我命休矣。 顾臻唇角一勾,抬手向曲长亭和陆鸿渐打了个招呼,轻飘飘落在了两人身侧,袖子一甩点了莫逸风的穴道,低眉看了他一眼,唇角落出一丝不屑。 “当初你来寻我和那老鬼,让我们帮你找昭云国的失物引魂笛。那时候,我们就在留意你了。墨衣坊虽然没做什么坏事,可也害的不少人家破人亡,你落在伏魔司手中,也是你罪有应得。” 莫逸风嘴角动了动,半晌,敛眉道:“那……为什么等到今天?” 顾臻翻了翻眼皮,思索道:“那你得去问林羡鱼,查案归他管。” 说完,他拧身揉了揉陆鸿渐和曲长亭的脸颊,笑眯眯道:“不错啊,再过个几年,你们可都能赶上明心了。” “真的吗?” 曲长亭睁大了眼睛。顾臻这句话对与她而言,可比任何人的夸赞都要受用。 陆鸿渐敛着眉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还差得远呢,得用功才行。” 顾臻拍了拍陆鸿渐的肩膀,眼中满是对他的欣赏。 “凤家有你和凤翎,是凤家之幸。向来明心已经将凤玉的弓给你了吧,要是有不懂得地方可以来临渊山庄来问我和那老鬼。” 陆鸿渐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时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可他刚要道谢,一抬头却见身侧已不见了顾臻。 莫逸风听到顾臻和他们二人的话,眼中有几分妒忌。他也是皇族之后,却要用别人的姓氏,就连学武功都是求着别人的。可陆鸿渐和曲长亭呢,他们没有开口,却得到了顾臻的邀请…… 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永远都无法用公平两个字来说。 莫逸风哀叹,可他已成了阶下囚。 林羡鱼出了竹隐园,在青石小径上慢悠悠地走着。现在他已经明白了江潮生的目的,即便没有那么多的细节,但可以肯定从忻城案开始所有的事情都是江潮生指使。可是,弄清楚了这些却并不能解开他所有的疑惑。 重要的是,贺语效命的人是谁。 宋祁安手中的那幅画,徐真能不能拿到已经无所谓了。江潮生落到了秦无垢和顾臻手中,肯定是无法脱身。承欢已死,再捉住魔宗其他的人,这些案子也就结了。 想到这些,林羡鱼却没有半点的喜色。凤翎知道贺语和那两个丫鬟听得是朝中某位大员的命令,可是朝中是何情况,柳渊没有透露半分。 林羡鱼长长叹息一声,打算去小院中会会宋祁安。 刚往前走了几步,就听那边院中传来一阵嘈杂声。 林羡鱼凝眉,提气匆匆往那边院中赶去。这刚落在墙头上,看到院中的景象登时吓了一跳。 就见院中一片慌乱,有权有势的都躲到了后头,江湖人持着兵刃,朝着彼此胡乱地砍去,状若癫狂。 宋祁安站在屋檐下,满脸的怒意。他身前围着几个人,看似在保护他,实际上却限制了他的行动。 林羡鱼嘴角抽抽,他是让赖碧尘闹事,可没说要他引得这些人互相厮杀啊。再扭头一看,他更加的奇怪了。方才明明看着宋祁安与柳涣一道进的院门,怎得柳涣不见人了? 他心道糟糕,拔出了青海剑,将内力聚于剑刃之上,跃上半空朝着院子中央砸了下去,喝道:“住手!” 这一声落下,院中那些缠斗在一起的江湖人纷纷一愣,抬头间刺目的光落下,顿时朝旁边跳去。可只是瞬间的功夫,他们一个个好似着了魔一眼,提着兵刃又朝身边的人砍了去。 林羡鱼一脸错愕,鼻间轻轻一嗅,并没有发现不妥之处。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看到杯中未饮完的残酒,心中咯噔一下。 莫非……是酒中有毒? 宋祁安见林羡鱼出现,眼底闪过一丝喜色,脚下往前挪了一步,却见挡在他身前那人缓缓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眉头一沉,不得已又退了回去。 林羡鱼见情形不妙,随手一扬,就见半空之上烟花绽开,绚烂无比。 那些江湖人对此充耳不闻,刀光剑影里,有人受伤,有人倒下,可他们无一例外的又再次朝身边的人出手,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烟花未落,屋顶上传来了卢宴亭的声音。 “阿羡,你……” 卢宴亭低头瞧见院中的情形,将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 赖碧尘眨了眨眼睛,疑惑道:“这是怎么个情况,吃错药了?” 林羡鱼无语地少了两人一眼,“还不下来帮忙,看着他们死吗?”说话间,他身形如同鬼魅,剑柄与手指同时出击,朝着那些江湖人点去。 三道红色的声音上下翻飞,左右飘忽之间,院中的江湖人纷纷倒地。可他们的眼睛睁得溜圆,透着红色,唇角落出一丝诡异的蓝色。 林羡鱼脸色阴沉了下来,拧身看着宋祁安。“宋王爷,你可有话说?” 宋祁安眯眼,声音冷冰冰的。“事实摆在眼前,林掌首想要本王解释什么?” 他略微一顿,唇角勾起。“林掌首难道就没发现少了个人吗?” 林羡鱼缓缓往前走去,“说吧,邕王在何处?” 宋祁安十分的冷静,摇头道:“林掌首问的这么直白,要本王如何回答呢?”他冷哼了声,“邕王嘛,自然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不过这地方只有本王知道。” 林羡鱼停在了台阶下,摸了摸下巴。“哦?看来宋王爷要和本官谈条件了。” 宋祁安笑了。“只要林掌首交出令牌,本王自会将解药奉上,邕王也会安然无恙。” “如果我不答应呢?” 第724章 从未变过 林羡鱼又往前走了一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着宋祁安唇角勾出一抹诡异的笑。 宋祁安还未开口,他身前围着的护卫将兵刃对准了林羡鱼。 其中一人眉头微蹙,冷声道:“林掌首,你虽为伏魔司掌首,可我家王爷是封疆大吏,手握三十万大军,你难道想杀造反不成?” 林羡鱼忍不住笑出了声,看着那人叹气。 赖碧尘和卢宴亭收拾完了那些江湖人,又看了看躲到很远的地方的那些权贵,两人眼中露出一丝嘲讽,转身朝林羡鱼走了过来。 听到那护卫的话,赖碧尘拍手。 “你这话说的可真好听。快把这人给弄走,最好能直接给定个死罪,当场诛杀的罪名。这样一来,你们想做什么都不会再有人阻拦,岂不是美滋滋?” 那人眉头一拧,刚要开口却被身侧的人瞪了一眼,登时将话咽了回去。 林羡鱼冷冷笑了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林羡鱼奉皇命而来,你倒是牙尖嘴利,将这意欲谋反的罪名全扣在了我的头上。啧啧啧,宋王爷,你调教出来的人可真不一般啊。” 宋祁安眼珠子微微转了下,却一直没有说话。 林羡鱼缓缓抬头,朝卢宴亭和赖碧尘说道:“不必考虑宋祁安的命。” 他话音落下,就见赖碧尘手中长剑一挺,卢宴亭的碎云刀上更是气劲凛凛。两人脚下生风,身形快如闪电,朝着护卫冲了过去。 “放下兵刃,否则他死!” 就在卢宴亭和赖碧尘的兵刃到了那些护卫身前的时候,一柄错银手刀落在了宋祁安的脖间。持刀的人他们刚刚见过,正是从宅院逃走的徐真。 徐真缓缓吸了一口气,朝身侧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些护卫即刻挡在了他身前,护着他们往后退去。 林羡鱼摸了摸鼻子,皱眉道:“你这个人还真是难搞。你觉得我会在乎宋祁安的命?你要知道,宋祁安和朝中大员暗中往来,意欲谋反,就算我现在杀了他,那也是大功一件。” “林羡鱼!” 身后传来一声怒喝,长剑夹着劲风朝林羡鱼背后袭来。 卢宴亭眉头一凛,身形飞转之下,抬脚朝来人踹了去,碎云刀砸在了他的身前,地面上的青石砖支离破碎。 林羡鱼连头也未回,冷声道:“宋贺,若不是本官看在你与赖碧尘相交的面子上,你以为会留你活到现在?就凭你刚才对本官出手,便是死罪!” 赖碧尘眉角动了动,上前将宋贺从地上提了起来,三两下朝屋顶上蹿去。一切发生在瞬间,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已不见了踪迹。 卢宴亭眼间似有怒意,提着碎云刀一步步走了过来。刀尖划过青石,擦起了一片刺目的火花。 林羡鱼的目光又落在了宋祁安和徐真身上,轻声笑道:“徐真啊徐真,你还真是锲而不舍。不就是一幅画嘛,那画本就出自你手,再画一幅便是。何必冒着性命来夺?” 徐真气得都快吐血了。他当初也没想到那副画柳渊真的会赠给宋祁安,而白面鬼多次试探,宋祁安就是不愿意将画拿出来。即便是到了今日雅集,他仍旧不愿意将真迹拿出。白面鬼在王府那么多日,却始终没有找到宋祁安藏画的密室。 那院中的江湖人中毒之事并非江潮生所为,而是莫逸风。这件事情是徐真和莫逸风早就计划好的,就算没有赖碧尘和乞丐捣乱,这雅集一样办不下去。方才赖碧尘那神情,就是因为此时石长老和陈老头领着人还在王府外头等着信号呢。 林羡鱼步步逼近,徐真拖着宋祁安往后退。可是,身后是墙,他已没有了退路,只能握着手中最后一枚棋子作为护身符,想着林羡鱼能有所忌惮。然,徐真想错了。林羡鱼并非不在乎宋祁安的性命,而是这个时候他不能表现出任何的在意。 其实,林羡鱼有把握可以一击即中,但他有些事情还没有弄明白。一直以来,他怀疑的人是宋祁安,哪怕是后来各种的消息汇聚在一起,表明可能发生兵变的是陈庐城,他心中那份疑惑也并没有尽数消散。宋祁安的种种行为,实在太刻意了。 林羡鱼实际上也并不想怀疑这个人。柳渊是否真的信任宋祁安自当另说,或许他和宋祁安暗中达成的共识本就是另有目的。可是,至今为止,林羡鱼没有找到任何证明宋祁安清白,又或是有罪的证据。 没有证据,这份怀疑便无法释怀。 徐真看着林羡鱼,握着刀的手在抖。当年他在帝宫做画师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林羡鱼的功夫,同样也见过他的手段。此刻的林羡鱼眉眼弯弯,可并不是温和的,而是透着森寒,让人浑身发寒的杀气。 林羡鱼握着青海剑踏上了台阶,他每走一步,身后便落下一个白色的脚印。 挡在徐真面前的那些护卫看到地上的白霜,脸色变作了灰白。他们心中打鼓,想退却又不能退,只能持着兵刃挡在那里。 卢宴亭暗暗叹息一声,林羡鱼心中的怀疑从未散去,而他真的动怒了。 周遭的气温逐渐冷了下来,就连阳光落在身上也感觉不到任何的温暖。地面上由林羡鱼脚下,一层白霜朝四周爬去。若是竖耳倾听,还可以听到微微的响声。 林羡鱼抬眉,看向了徐真,缓缓摇头。“我真替你不值,何必为了一个不可能挽回的局面做这样的事情。本来,你可以和莫逸风安稳的过完下半辈子。可惜啊,你们父子二人注定在地府相见了。” 他的语速很慢,说完转了转手腕,微微拢着眉头看着被挟持的宋祁安。 徐真的脸色瞬而煞白,肩膀抖得更加厉害了,直勾勾的看着林羡鱼,满脸的不相信。“你……他,他死了?” 青海剑打在了那些护卫身上,不断有人倒下,有人朝外面跑去,却都被卢宴亭给捉住了。 林羡鱼笑了起来,挑眉道:“是啊,我忘了说了,我师父他老人家手痒,所以……对哦,江潮生也被捉了。所以呢,你们两个人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噹”的一声,兵刃落在了地上。徐真只觉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跌坐在冰凉的青石上,缓缓抬头看了眼宋祁安,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摇了摇头。 徐真又因林羡鱼的话而失神,宋祁安却站在站在原地没动。 良久,宋祁安拂了拂衣袖,一步步踏下台阶,轻声笑了起来。“都说不战屈人之兵乃是上策,今日本王倒是见识了。” 林羡鱼并没有一点惊喜之色,摇头道:“宋王爷又何必给我戴高帽子,不如说说你的事,好让我也长长见识,也好向圣上回禀。” “哦?这么说林掌首还是怀疑本王才是那个幕后之人?” “从未变过。” 第725章 微雕之术 徐真脸色煞白,直勾勾地看着林羡鱼,肩膀抖得厉害,满脸的不相信。 林羡鱼笑了声,青海剑扬起。眨眼的功夫,那些护卫纷纷倒地,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有人转身往别处逃去,却被卢宴亭给截住了。 林羡鱼站到了宋祁安面前,眉头轻挑,似乎有些无奈。“哎……我师父他老人家手痒,我一个做徒弟能有什么法子呢。你说是吧,宋王爷。” 徐真愕然,吞了口唾沫。看林羡鱼这神情,莫逸风和江潮生应该都栽了…… 宋祁安神色微变,却站着没有动,只是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了林羡鱼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之意,又有些惊讶。眼前这个眼角含笑的年轻人,他看不透。 “叮噹!” 徐真手中的兵刃落在了地上,他只觉双腿发软,跌坐在了冰凉的青石上,缓缓抬头,脸上露出一丝嘲笑,缓缓摇了摇头。 一场闹剧好似就这般结束了,院中寂静一片。徐真脸上似有悔意,更多的却是惧怕。林羡鱼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静静地与宋祁安四目相对。 良久,宋祁安拂了拂衣袖,神情平淡,笑了。“都说不战屈人之兵乃是上策,今日本王倒是见识了。” 林羡鱼晃了晃手指,摇头道:“宋王爷何必给我戴高帽子?不如你细细说说你的谋划,也好让我长长见识,回头圣上问起来,我不至于一问三不知。” 宋祁安扬眉,“哦,这么说林掌首还是怀疑本王才是要谋反的那个人?” 林羡鱼耸肩,言道:“我也不想,可是你宋祁安没有证据能证明你的清白。” 宋祁安缓缓吸了一口气,声音沉沉。 “元正三年,南疆贼匪作乱,使南疆三城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是我宋氏一族携铁甲卫三千,破贼匪数万。” “元正十年冬月,西陆澹月洲余孽集结于凉山和酒迷岛,意欲勾结西北弑水洲余孽,双面夹击攻我春暮。是我父王亲自带兵将敌军挡于葵鸣海峡,未使他们踏进春暮国土一寸。” “天元二年,鬼溪族发生内变,国君暗卫不少人叛君,协同鬼溪精兵意欲借道云潇,攻打我春暮西南。是本王,亲自带兵将鬼溪族赶至黄泉河,阻挡于黄县之外。” “天元九年,云潇国再次出兵骚扰边境,亦是本王领兵阻挡。” “景定元年,棣棠之乱始,西南之地若不是本王镇守,恐早就成了人间地狱。” “林羡鱼,我倒是想问问,在这东岳还有谁能像我宋氏一族对柳氏这般忠心?又有谁能镇守南疆,护佑南疆百姓百年安稳?” “林掌首,你疑心我是那谋反之人,无非就是因我和徐真还有莫逸风之间的牵连。可你林羡鱼不知道的是,当年昭云国的覆灭,并非魔宗和江湖人所为,而是……” “宋王爷想说致使昭云灭国的是柳氏一族,对吗?” 林羡鱼打断了宋祁安的话,眼中更冷了几分。 “你宋祁安是战功赫赫,可你别忘了,你宋氏一族也是朝廷封的王,你手中的三十万大军是朝廷的将士,不是你宋家的。你说还有谁能像你宋氏一族对柳氏这般忠心,我倒是想问问宋王爷,你所谓的忠心就是挑拨他人搅乱江湖,而你坐收渔翁之利吗?” 宋祁安眉头一拢,目不转睛地盯着林羡鱼。“这么说,你林羡鱼认定我就是那个搅乱风云的人?” 林羡鱼也不接他的话,朝身后招了招手。就听头顶上传来阵阵风动之声,有人从院门口闯了进来,又部分人从屋顶上落下,停在了阶前。 卢宴亭侧目,就见闯入院中的是石长老和陈老头,他们身后跟着一群乞丐。落在院中的是揽雀和沈蔚然,跟他们一起的自然是玄羽卫。 林羡鱼头也未回,声音缓缓。“把东西拿出来,让宋王爷死个明白。” 沈蔚然从怀中掏出赖碧尘交给他的玉佩。那玉佩是宋祁安提醒,林羡鱼从宋贺那拿来的,确实就是落凤令。只是,林羡鱼发现落凤令被又重新以玉包裹,从中看出了一些蹊跷,而宋祁安一直没有说的秘密,就藏在这玉佩之中。 林羡鱼将落凤令在宋祁安面前晃了晃,眯眼。“你将落凤令一直放在宋贺身上,我问你之时,你故意说了半句,引我拿到此玉,必是想在事情了解之后再拿回去,可你忘了,秦氏一族中的秦泫、秦熹和秦煦三人极善微雕之术。” 林羡鱼把玩着落凤令,唇间笑意凛凛。 微雕之术起源于民间工艺,东西两陆各地习俗虽不同,但各国科举大都定于八月引试,后礼部试士于次年的二月,殿试则在四月;于是有春试、秋贡之名,微雕便是那时文人用来作弊的。是将文字刻于米粒之上,对书法-功底和微雕技能要求极其严苛。刻作时,要屏息静气,神思集中,一丝不苟。 微雕之术历来有之,然到了前朝,宿雨国秦泫以微雕之术将文字刻于玉石内部,又或是表面。因字极小,他人看时只当是玉石中的纹路,并不会想到那是在传递消息。 落凤令中便刻着无数的字,林羡鱼在拿到落凤令时就已察觉,只是外头包了一层玉的缘故,未敢肯定。 宋祁安的脸色微微发白,看着林羡鱼,冷笑了声。“倒是我无知,没想到你竟是秦氏一族的人。” 他哼了声,又道:“就凭一块真假不知的落凤令,你林羡鱼就要定我的罪?” “可笑!可叹!” 宋祁安抬眉,缓声道:“你当我宋王府是你随便可以来的吗?” 他话音方落下,就听院外甲胄摩擦,脚步声阵阵。 林羡鱼摸了摸下巴,思忖道:“宋王爷是想将本官杀于此地,来个死无对证?可你别忘了,邕王柳涣也在滇城,就在你宋王府。” “他?” 宋祁安笑了起来,高声道:“林羡鱼,你无视圣上,藐视天威,又对本王出言不逊,意图构陷本王与逆贼图谋东岳江山,这些罪无论哪一条,都够要你的命。” 他微微停顿,“可本王仁厚,只要你林羡鱼与你伏魔司的人在王府歇息一日,事后本王自会命人送你们离开,绝不会伤你们的性命。” “一天啊……” 林羡鱼眯眼,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天哪够啊,怎么着也得把我留在此处三日。” 说着,林羡鱼摊手,“可是,宋祁安,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情。江潮生和莫逸风已被我拿下,西域三鬼也在我的掌控之中。就算我此刻放你出滇城,你觉得望洲城的守将,又或是陈庐城的王将军在接到圣旨之后,还会听你的吗?” “不,不会的。所以,我劝你还是伏法吧。” 林羡鱼说到最后,眼中满是笑意。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透着光亮,笑容纯净似是孩童。 “不可能!” 第726章 啼笑皆非 宋祁安的脸顿时垮了下来,看着林羡鱼满是错愕。 林羡鱼向揽雀等人摆了摆手,“料理干净了,我要和宋王爷好好聊聊。” 揽雀应声,玄羽卫留在了院中护卫,乞丐则将那些江湖人送到了别的院子。至于沈蔚然等人,拿着伏魔司的令牌出了王府,直奔军营。 院中的尸首被清理干净,莫逸风等人被秦无垢点了穴道,又被陆鸿渐五花大绑丢在了院中。卢宴亭坐在桌前,端着酒盏慢悠悠地喝着。陆鸿渐双手撑着下巴,眼睛滴溜溜地从宋祁安等人脸上掠了过去。 林羡鱼席地而坐,饮了一口酒,这才打开了个话匣子。 他昨夜安排诸人分散行事,其中孙镜前往陈庐城。他春归楼本就在陈庐城中,昨夜坐船过葵鸣海峡,顺风顺水,天不亮应该就能到望洲城。 孙镜手中有柳渊的密令,拿下望洲城守将根本不在话下。陈庐城的守将王将军是个聪明人,且处处为百姓着想,决然不会参与他们这些破事,因而根本不足为惧。 滇城之中的乱局,只有弄清楚了其中的缘由,便也能想到宋祁安的打算。原先林羡鱼想过,这件事情可能真的和宋家没有关系,但他想通了落凤令中藏着的秘密之后,也就想清楚了说有的事情。 宋祁安和徐婉是真心相爱不假,昭云国覆灭也是江湖人所为,只是那些江湖人并非是魔宗的人,也非为了铸魂瓶和引魂笛,只是为了阻止宋祁安迎娶昭云国的公主入府罢了。 落凤令原是云潇国的宝物,云潇国与春暮南疆接壤。当年带兵平定云潇国的正是宋家,而宋祁安那时随军而行。因此,落凤令才会在宋祁安手中。 徐真说昭云国覆灭是因自己和徐婉出外游历,徐婉顽皮不小心说漏了嘴,引得江湖人追至昭云国夺宝。可如果真的是那样,昭云国不可能一夜之间尽数毁灭。能够做到这一步的,只有训练有素的将士。 昭云国在酒渊海上,能够出其不意的到达那里,只有西陆澹月洲的人和南疆宋王府的铁甲卫。可澹月洲和昭云国的人没有任何的利益牵扯,便也只能是宋家的人。 按徐真和宋贺所言,那么宋祁安的父亲是反对宋祁安和徐婉相交的,所以在两人分开之后,立刻给宋祁安说了亲事,并让他尽快成家。可据林羡鱼所知,宋祁安当年成婚之后并未立刻承袭爵位,直至老王爷重病卧榻,他才接管了镇南王府,领了三十万大军的帅印。 林羡鱼说到这儿,又饮了一口酒,看着面色灰白的宋祁安,唇角挑起,笑道:“昭云国的事情,是你父王一手所为,只是和去昭云国寻宝物的人撞在了一起。” 宋祁安唇角动了动,“他本意是为了断了我和徐婉的情分,可没想到手下的人做事没个分寸,竟在昭云国皇宫内放火。又遇到了去寻宝的江湖人,怕身份泄漏,便一不做二不休,酿成大祸。” 跌坐在地上的徐真冷冷笑了起来,看着宋祁安眼眸中满是恨意。“好你个宋祁安,当初找我之时只说知道凶手是谁,没想到这凶手竟然是你。” 林羡鱼目光从两人身上扫了过去,摇头道:“宋祁安知道老王爷所为,也知道徐婉怀有身孕,可为了日后的前程,便也只能应承了下了那门亲事。结果呢,老王爷最后还是将徐婉给逼走了。” 说到这儿,林羡鱼微微顿了下,看着宋祁安言道:“其实,你并没有想过要东岳大乱,只是觉得世道不公。可惜的是,底下的人会错了意,使滇城陷入混乱。可是,后来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可你为何不制止,默认了他们的所作所为,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 林羡鱼所说的这些,在他前几次入王府的时候,就已经觉察到了不对。 那管家和两个婢女是魔宗的人,但也听命于宋祁安。在那日事发之前,林羡鱼早就打探过宋王府的事情,在知道了落凤令中藏着秘密之后,便也更加确定了宋祁安有事隐瞒,至这一刻,他便也有了这番猜测。 宋祁安或许只是为徐婉不值,或许心中也恨着老王爷,可是他对于东岳还算忠心,只是他的属下所作所为将他一步步逼到了这里。 无论他反与不反,滇城之事他是脱不了干系,宋氏一族也将因这些事情而衰落。于是宋祁安将宋贺赶出了王府,虽有做给林羡鱼看的嫌疑,可也确实是他的本意。 宋祁安没有辩解,眼睑垂了下来,声音低低。“宋贺确实不知道这些事情。你们到滇城之后看到的那些,都是我故意给你们看的,也是为了迷惑你们。” 他略微顿了下,抬眉,眼间满是茫然。 “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为何我会走到这一步。本来看似很简单的事情,可是积压在了一起,却让我再也无法回头。我不想谋反,也没有串通望洲城的守将,更没有答应莫逸风和徐真什么。” 宋祁安唇角咧开,看着林羡鱼眼间有一丝羡慕。“你要问我为什么做到这一步,我也说不清缘由。可是,有些事情我就是做了,错了……” 林羡鱼揉着眉心,一脸的无奈。正如宋祁安所说,他确实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要真有错,大概也只有和莫逸风以及徐真勾结这一条。可……他们勾结,也没有造成任何的损失。 卢宴亭叹气。没想到这案子查到最后竟然是这么个荒唐的结果,宋祁安无法定罪,徐真和莫逸风顶多也只是和魔宗勾结。 真正害人杀人的,还是江潮生这些人。 林羡鱼思索良久,看着徐真和宋祁安,声音温和了几分。“你们两人我可以不追究,但是有一件事情,你们必须说清楚。” 宋祁安眉头一敛,看着林羡鱼说道:“你是想问朝中到底是谁有二心?” 他叹了声,言道:“落凤令中藏着的是一份信,朝中某人大人给我的信。原件我已烧毁,林掌首在京都多年,看了字迹应该就能知道是谁。” 又来…… 林羡鱼扶额,“你就不能干脆一点,直接告诉我那人是谁!” 宋祁安苦笑。“我也不知道,因为那封信没有署名。” 林羡鱼沉沉吸气,这说来说去,又说回京都去了。 最让他哭笑不得的是,说有人都认为今日将是个大场面,必然会从宋祁安这里抖出很多令人震惊的消息,可结果呢…… 林羡鱼提着酒坛子将杯中的酒饮尽,看向了宋祁安,“剩下的事,你知道该如何做。” 宋祁安点头,“我知道。” 林羡鱼叹气,从怀中取出柳涣交给他的令牌,让玄羽卫去接手王府中的护卫。 至于柳涣,宋祁安只是将他迷晕了而已,此刻睡的正香,根本不知外头发生的事。 第727章 绝不相信 林羡鱼和卢宴亭出了王府,差人跟石长老和陈老头说了声,便急匆匆离开了。 王府内好似雪后清晨,明明烈日当空,却静的可怕,冷的可怕。宋祁安站在台阶下,缓缓抬头望着天空,双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色彩,而后缓缓摇头,低低笑了起来。 躲在暗处的商贾和权贵,将所有的事情都看在了眼里。他们看着宋祁安,眼中有嘲讽,也有人觉得惋惜。有人走了出来,轻声叹息,摇了摇头转身往外走去。有人往宋祁安身前走了几步,却又缩了回去。很快,院子里只余下了宋祁安的呼吸声。 “阿羡,你真的相信宋祁安的话吗?”卢宴亭忽然说了句。 “信?鬼才信。” 林羡鱼唇角一勾,眼中闪过一丝森寒。他从未放弃怀疑宋祁安,刚才在王府所言不过都是顺势而为。那些话听着是为宋祁安证清白,可实际上确实他给宋祁安台阶下,想要看看接下来他要做什么。 “宋祁安的那些话,半个字我也不信。你别忘了,千机门和烈山宫以及幻月阁,还有一个灵鹫宫,这四个门派因何而乱,我不觉得单单是因为魔宗。” 林羡鱼微微顿了下,停在了一处屋顶上,回身看着远处的宋王府,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我说宋祁安不是谋反之人,而他便顺着我的话说自己不知道他为何做了这些事情。这种话,若是孟玉说出来,我或许会信。因为他年纪尚小,且没有人教过他是非对错。可他宋祁安是谁?他是东岳的镇南王,出生世家,饱读诗书,深谙兵法,手握三十万大军,陷入迷茫……” 林羡鱼冷笑一声,“我不信!就算有证据,我也不信他宋祁安真的和这些事情无关,不是想要谋反的人。我只是没有寻到那根线,那根让宋祁安做这些事情的线。” 卢宴亭眉头拧了一起,言道:“难道不是因为徐婉吗?” 林羡鱼摇头。宋祁安就算当年真的和徐婉两心相悦,暗结珠胎,可他的身份不允许。当年宋老王爷只是不允许他将徐婉娶为正妻,并没有说过不允许徐婉入府。否则,后来徐婉将宋贺送回去,老王爷也有机会杀了徐婉以绝后患,可他没有这么做。 宋祁安身上疑点太多了。他一个镇南王,陷入迷茫做了一些不知所谓的事情,到如今说起来还觉得自己根本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么荒唐的事情,林羡鱼又怎么会信? 游烈说徐婉手中有一块昭云国秘境的地图残片,而江潮生说当初他从碧海崖沉渊楼的藏书楼中拿出来得案卷在徐婉手里。铸魂瓶不在徐真手中,也不在莫逸风手中,而是在徐婉手中。 长安之事,陈远将徐婉拘于自己府上那么久,应该不单单是因为她的身份,想要的是她手中的东西。 陈爻等人既然是江潮生的人,江潮生是为了去抚仙宫,徐真和莫逸风两人显然除了要拿到引魂笛之外还心存其它目的。宋祁安能和他们达成同盟,势必有不为人所知的目的,而非为了一个女人。 林羡鱼方才在王府那些话,不过是给宋祁安敲了个警钟。接下来,就要看宋祁安如何选择。 卢宴亭听林羡鱼说完这些,顿时恍然大悟。林羡鱼这是在打草惊蛇,只是这条蛇更像是只狐狸。 “走吧,先去看看阿薰那边什么情况。” 片刻之后,林羡鱼说了一句,而后起身朝远处掠去。 石长老和陈老头两人带着一群乞丐在王府外头藏身,又差了几个人回城中去探听消息。 玄羽卫速度倒是挺快,拿了柳渊的手谕很顺利的接手了宋王府的三千铁甲卫。至于那三十万大军,林羡鱼手中有柳渊另外的召令,但他暂时并没有打算动。毕竟,那是守卫东岳西南边陲的重兵。若是一步踏错,肯定会引起另外的动乱。 回到宅院的时候,霍白薰等人早已经回来了。千机门情况很糟糕,唐缺被杀,唐渊重伤昏迷,阿玉不知所踪。幻月阁阁主下落不明,应是凶多吉少,门中大部分弟子中毒。至于烈山宫,林云被杀了,宫主张平则被带了回来,此时就躺在院子里。 林羡鱼饮了杯茶稍作歇息,而后向卢宴亭说道:“去找江南城和柳追月,让他们将城内沉渊楼的人全部调出来,四路分别往京都,北疆,西北,临海。不论路过几城有任何的发现,都给京都传信。” 卢宴亭皱眉,“你不应该先看看落凤令上的字吗?” 林羡鱼摇头,方才拿到玉佩的时候他就已经看过了,那上面的字和凤翎给自己的信内容一模一样,但也同样没有署名。 他瞥了眼那边的张平,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将宋贺带过来问问。 赖碧尘刚才就已经听明白了林羡鱼话中的意思,这才拦住了宋贺,将他敲晕之后带回了宅子里。见林羡鱼要见宋贺,于是进了屋中在他胳膊上直接掐了一把。 “啊!” 宋贺被掐疼了,大叫了声,顿时就清醒了。一睁眼看到赖碧尘那张脸,他顿时脸色阴沉了下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恨恨道:“你为什么拦着我!” 赖碧尘甩开他的手,挑眉道:“我不拦着你,难道看你送你吗?我们之前说过的,不管你爹做了什么,只要你和那些事情没有关系,阿羡是不会把你怎样的。之前可是你要我去找的阿羡,要与他合作。” 宋贺虽然心中生气,可也知道林羡鱼做得不过是他的份内之事。他暗暗叹息一声,扭头看着赖碧尘,“王府那边……如何了?” 赖碧尘摇头,“我是跟你一起回来的,要问你自己去问阿羡。” “他回来了?” 宋贺惊讶,速度极快地从床榻上爬了起来,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奔出了屋子。 林羡鱼听到声音回头,见他这模样,摆了摆手。“你爹没事,我有事问你。” 一听宋祁安没事,宋贺顿时松了口气。可想到当时府衙内的情形,他心中直打鼓。林羡鱼和宋祁安的话他也听到了,甚至连他自己都怀疑父亲在说谎,顿时又捏了一把冷汗。 林羡鱼将落凤令放在了桌上,扬了扬下巴。“我想问你的是,王府内那些护卫到底是谁的人?” 宋贺皱眉,摇头。“那不是莫逸风的人吗?” 林羡鱼叹气。刚才看到徐真挟持宋祁安,他也觉得那些人是莫逸风的人。可如果真的是莫逸风的人,当初去王府的时候,宋祁安就不应该是那幅神情。 “你仔细想想,你爹和朝中哪位官员有往来,辞官的致仕的也算。” 林羡鱼又问了句。 凤翎的信和落凤令上的字,他都看了。内容一样,字迹一样。凤翎和宋祁安都说,自己看了之后就会明白那人是谁,可他对这字迹没有半点的印象。 第728章 邕王所言 宋贺眉头拧在一起,陷入了沉思中。 历朝历代,帝王最担忧的便是结党营私,官员之间走的亲近往往会被人诟病,更别说宋祁安这样的封疆大吏。他们久居南疆,与朝中的官员极少往来。要说亲近的倒也不是没有,那几个人林羡鱼和卢宴亭都认识,而其中一人与他们的关系还不错。 林羡鱼看到宋贺神情,眉头紧蹙,思索之下又将落凤令拿起细细查看。这一看之下顿觉心头发颤,全身血液好似在那一瞬间凝固,致使气血不畅,脸色也十分地难看。 “羡哥哥,你怎么了?” 孟玉见他神色不对,连忙握住他的手,仰头问道。 林羡鱼深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向宋贺。“与你父亲常有往来的人,是宋微,对吗?” 宋贺怔了下,却又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声音低了低。“滇城宋家和江东宋家本是同宗,论起来,我爹应该唤宋微一声叔父。” 林羡鱼没有说话,盯着手中的落凤令陷入了沉思中。宋微为官数年,刚正不阿众所周知。京中局势盘根错节,可他始终保持中正,对柳渊极为忠心,因而柳渊才放心让他去了凤鸣城。 如今宋微是凤鸣城城主,与宸王镇守北疆。他在官场上占据的位置,甚至超出京都的那些王爷。更何况,他是个通透之人,胸膛中的那颗心对柳渊是忠的。若真是觉得柳渊所作所为不妥,依着他的性子只会直谏,若行不通大不了辞官。 这样的人,又怎会生出不臣之心? 卢宴亭思索良久,摇头道:“我不信是宋大人。会不会是有人借宋大人之名?” “有可能!” 林羡鱼眼睛亮了起来,卢宴亭这句话倒是提醒了他。宋微在朝多年,门阀弟子众多,朝中六部中也有他十分欣赏的人,常年跟在他身侧,对他的字迹也很熟悉。若想模仿他的笔迹,也不是难事。 林羡鱼心里已经有了那么几个怀疑的人,只是眼下还需得将滇城这边的杂事给了了。 正思索间,就听门口传来一阵笑声,继而听到了脚步声。众人回头一瞧,柳涣带着玄羽卫入了院子。 柳涣挑眉,盯着林羡鱼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瞧了一番,大声笑了起来。、 “啧啧啧……羡哥哥,我本来以为今天有大热闹可以看,结果呢,还不如宫里那些个宫人闹腾呢。你说这宋祁安好歹也是个王爷,办个雅集怎得就这么寒碜,连皇兄赐的画都不愿意拿出来?” 林羡鱼指了指身侧坐着的宋贺,一脸平静。“这我哪知道,你问他。” 柳涣这才看向了宋贺,歪着脑袋看了会,眯眼。“还别说,这小王爷跟那姓徐的挺像。不过我就是不明白啊,宋祁安都已经是镇南王了,他还想要什么?” 林羡鱼在柳涣身上拍了一把,无语道:“你安静一会,我在想事情。” 柳涣瘪嘴,往众人旁边一坐,言道:“想什么?滇城的事情啊,我知道啊。” 林羡鱼心中跟猫爪似的,真恨不得把柳涣揍一顿。 孟玉拽了拽柳涣的衣袖,小声问道:“小王爷,你知道什么啊?” 柳涣一脸得意,挑眉道:“这你们最近总是满到处跑查案,我嘛就在宫里陪皇兄。这朝堂上的事情淡然知道一些,至于滇城嘛,昨天来的时候确实不知道,可今天我知道了啊,而且还是宋祁安自己说的。” 几人纷纷看向了柳涣,林羡鱼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一回事。” 柳涣笑得意味深长,故作神秘地沉吟了半晌,言道:“因为老王爷死的蹊跷。” 老王爷……死的蹊跷? 柳涣见一众人面露震惊,笑着摆了摆手,神色严肃了许多。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当年宋老王爷到京都的时候就已病入膏肓,但宋祁安不知。当时为老王爷诊治的是如今太医院院首孙筠,羡哥哥你是知道的,孙筠曾随医圣关啸林学过医术。” 林羡鱼倒是想起来了,他在帝宫的时候宋老王爷确实携着宋祁安到过一次京都。那时候他年纪还小,就觉得宋老王爷的脸色和神态都不对,但并没有把他与病重联系起来。这么看来,是宋老王爷和柳渊等人一起隐瞒了自己病重的事情。 柳涣微微顿了下,摇头道:“当时南疆不安稳,皇兄才登基不久,如果那时候让人知晓老王爷病重,肯定会有人趁机动手。老王爷是为大局考虑,隐瞒了病情。这件事情皇兄是知道的。后来,老王爷回了南疆没多久,就发生了宋祁安和徐婉的事。” 听到这儿,孟玉打断了他的话。“可是那个时候,你年纪也不大啊,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柳涣伸手敲了下孟玉的脑门,笑道:“我刚不是说了嘛,我在宫里听到的。” “哦……你继续。” 林羡鱼几人都没有说话,柳涣便也继续说了下去。 宋祁安和徐婉相爱,老王爷并没有打算制止。只是,在那之前老王爷已和圣上通过气,并为宋祁安选好了未来的王妃。徐婉的事情后,老王爷确实有意让她入府为侧妃,可徐婉认为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愿与他人共享一个夫君,在生下宋贺之后就离开了滇城。 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情,与林羡鱼知道的只有细微的差别,但并不影响结局。只是这其中有一件事情,才是宋祁安和莫逸风等人合作的真正缘由。那便是老王爷的死。 宋祁安一直认为老王爷的死是因柳渊的一份密信,可实际上老王爷是因病,再加上当时南疆的局势,急火攻心之下,一口气没有缓过来,又偏偏和宋祁安与徐婉的事情撞在了一起,便也一病不起。 柳渊当初给宋祁安的那封信,只是告诉他崔氏女可做宋祁安正妻,昭云国徐婉可以为侧妃,这样便可两全,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用为难。但那封信老王爷看过之后,让当时送信的人带回了宫中,因而信中的内容宋祁安并不知道。 说话间,柳涣从怀里掏出一封有些年头的信封,递到了林羡鱼面前。“呐,这就是当年那封信。” 林羡鱼将信展开细细一看,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柳渊信中调侃老王爷连这么点事情都处理不好,那南疆还有数十万的将士等着他管呢。 林羡鱼看完了信倒是想起了一些旧事。当年柳渊说过,宋祁安将来会是个出色的将领,但这个人在感情方面却有所欠缺,指不定那日就因为这个原因使自己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果然啊,柳渊天生是当皇帝的料。 林羡鱼暗暗叹息一声,向柳涣问道:“你皇兄的意思,宋祁安今日所为是因为误会老王爷之死与他有关,所以才伙同莫逸风等人?” “对啊。不过皇兄也说了,这个理由太牵强。” 第729章 逛青楼了 林羡鱼听到这话嘴角直抽抽。柳渊既然知道所有的事情,为何先前不与自己通气,让人送消息过来?听柳涣这意思,柳渊似乎对宋祁安谋反的事情并不相信。 林羡鱼暗暗叹了口气,眉头蹙在了一起。滇城的这些江湖门派,经此一事,死的死伤的伤,失踪的失踪,散的散,恐怕要重新洗牌了。 如今能询问的,也只有唐渊以及灵鹫宫的宫主泠酒。 见林羡鱼眉宇间有愁意,柳涣笑了起来,摆手道:“羡哥哥你也不用这么烦恼。我来的时候皇兄说了,如果宋祁安二话不说将兵权交出,那这南疆仍有他宋家一席之地。若是耍花招……” 柳涣眯眼,笑得很是灿烂。“你想杀就杀,其他的事情你不用管,皇兄自会安排人善后。” 林羡鱼搔了搔鬓角,抬眉。“那我想问问,我来滇城做什么?” 柳涣怔了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林羡鱼看了半晌,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沉沉吸了一口气之后,忽地起身拔腿就往门外跑去。“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个传话的!” 院中诸人一脸茫然,卢宴亭却暗暗叹气。他伸手拍了拍林羡鱼的肩膀,缓缓摇头。“他……无论和我们关系多好,始终是帝王,他的心里装的是东岳万千的子民。” 话音落下,院中诸人心中咯噔一下,纷纷望着彼此,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林羡鱼眉头拢了起来,一边唇角勾起,眯眼笑道:“我没生气,这事情咱们还得继续查下去,确保不冤枉宋祁安。但若真的有人对柳渊又或是东岳不利,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卢宴亭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悠悠。“那就好。那后面你准备怎么做?” 林羡鱼手撑着下巴,抬眉望着天空,想了想说道:“等消息。”话罢,他转头朝沈蔚然和江南城说道:“蔚然,你去一趟千机门把唐渊带过来。南城,得麻烦你去一趟灵鹫宫,请泠酒过来。” 今天宋王府的一场闹剧,江南城没看到热闹,西域三鬼也未现身,他这会正郁闷呢。听到林羡鱼要自己去灵鹫宫,顿时就有些生气,扬眉道:“我!不!去!” 林羡鱼唉声叹气,一脸委屈地拽着他的衣袖,“不行啊,这人也只有你能请过来啊。我去了,肯定会被打出来的……” “哈哈哈……” 江南城忍不住笑了起来,拍着大腿,“那还不都怪你!谁让你当年在江湖上说人家泠酒是个老妖婆呢!” 林羡鱼嘴角肌肉都快僵硬了,无语道:“这事情可真不能怪我,那话是十二水寨的大当家说的。哎,不提这个,你到底去不去?你不去我只能让你追月去了!” “去去去!你别总烦我师兄!” 江南城连忙反驳道,林羡鱼第二句话还未出口,他人已经蹿上了院墙。 宋王府那边有人盯着,沉渊楼的人也在城中寻找西域三鬼的下落,林羡鱼眼下倒也没有别的事,于是让人把张平提了过来,打算问问烈山宫的事。 玄羽卫刚将张平带过来,就见刚刚离开的柳涣又一阵风似的蹿进了院中,朝林羡鱼喊道:“宋祁安有动作了!”话毕,看了眼宋贺,“你不许跟来。” 宋贺敛眉,歪头看着柳涣,“为什么我不能去?” 柳涣并没有解答他的疑问,朝林羡鱼招了招手,又挽着陆鸿渐和曲长亭就往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回过头来,瞧见宋贺也在身后,瞪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生气。 “都说了,你不要跟来。” 院子里众人都愣住了,纷纷看向了柳涣,一脸不解。 林羡鱼也颇为诧异,扯了下柳涣的衣袖,拢眉。“他为什么不能去?” 柳涣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敛了下眉头,咬着嘴唇,想了想嘀咕道:“我也是好意啊。我跟你说啊……”他凑到林羡鱼耳畔,压低了声音。“宋祁安去了青楼。” 呃…… 林羡鱼额头上一阵黑线,无语道:“他又不是没去过青楼!” 柳涣嚷道:“那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 林羡鱼满头雾水。贺语也算是青楼女子,不过是卖艺不卖身,不也是和宋祁安有瓜葛。这件事宋贺也知道啊,而且他还多次出入同贺楼。 宋贺听到了柳涣那句话,伸手扶着额头,后面那句话正是他问的。 柳涣翻了个白眼,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宋祁安去的是春景楼,春景楼啊。我问过那儿的婢女了,他还要了两个姑娘作陪。那两姑娘……” 他扫了眼走过来的宋贺,叹气。“那两个姑娘媚功很厉害!” “咳咳咳……” 林羡鱼被柳涣这话给呛得差点没咳死,扭头看到宋贺,那张脸上的神情可谓精彩。只是,这个时候宋祁安去春景楼?实在有些奇怪啊。 柳涣见林羡鱼坐着没有动,又看了看那边的张平,眉头蹙在了一起。“你不去?那我可要去看热闹了。” 宋贺叹气,想了想还是退了回来。 林羡鱼朝身后的玄羽卫摆了摆手,让他们跟着保护几人。 解开了张平身上的穴道,林羡鱼盯着他端详了一番,言道:“你母亲承欢,已经死了。” 张平听到这话神情却没有半点的波-动,抬眉看着林羡鱼,半晌说道:“死了也好,总归是要死的。只是,我有一件事情没弄清楚,不知林掌首是否可以为我解惑?” 林羡鱼点头。“你说。” 张平略作思沉,说道:“我外祖父是被我父亲所杀,而我父亲是被我娘设计害死,对吗?” 林羡鱼见他问的是这件事,细细想了想便将他所知的关于戚欢与承欢他们当年的纠葛大致说了下,并提到张平同父异母的兄长十五此时就在京都。 张平听林羡鱼说完,许久没有出声。他好似在看着院角的树木,神情却很古怪。 林羡鱼也没有说话,端着茶盏慢悠悠地啜着。 许久之后,张平笑了起来,摇头道:“许多的事情,我也只听我娘偶尔提过那么一两句。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有时间……我会去京都见他的。” 林羡鱼摸着下巴,挑眉。“林云呢?” “林云?” 张平的眉头蹙在一起,显然有些惊讶。 “林云被谁杀的?” 林羡鱼又重新问了一遍。 张平唇角动了动,似乎在认真思考,而后言道:“想必你们也安排了人在盯着烈山宫。前些日子我闭关,宫内的事情都是长老处置。不过,你说的林云我倒是知道。他……他偷偷潜入了烈山宫的密室,被长老当场捉住,问他什么都不答,逃跑的时候自杀了。” 他略微一停顿,苦笑道:“烈山宫早就被我娘和那些长老架空了。他们要杀人,要做什么决定,从来都不会问我。滇城的事情,很抱歉,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730章 是场闹剧 张平所说,林羡鱼先前就已知道。烈山宫确实如他所言,宫中事务都是几位长老在打理,而那几位长老是听承欢的。这其中的缘由林羡鱼也清楚,烈山宫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和承欢有着极大的关系。如今承欢已经死了,烈山宫能否继续立足于江湖,那就得看眼前这位张平如何做了。 林羡鱼对张平有一定的了解,这个人并不像表面这样的人畜无害。相反,他是个有想法的人,且有着自己的抱负。也许,眼前发生的这些事对他而言,是个期冀。 张平长长叹了一口气,声音低低。“其实,烈山宫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我都知道。可惜,我母亲性子太过执拗,那些长老又不明其中缘由,便也都听她的。” 张平的脸色很难看,缓缓摇了摇头。“林云的死,我很抱歉。” 林羡鱼声音轻缓,言道:“这件事情怪不得你。我还有些事不明白,你既然知道所有的事情,为什么就从来没有想过要报官?我不相信烈山宫中都是你母亲的人。” 张平脸色有些难看,抬眉看着林羡鱼,问出了一句话。“如果,你的父母做错了事情,你真的可以做到大义灭亲,将他们绳之於法吗?” 林羡鱼微微一愣,有些迟疑。半晌,他无奈地笑了。 “我没有父母,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但是,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称,于国于民,于亲朋好友,都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而我,不能去评判他人的对错。可是……” 林羡鱼神色变得严肃了许多,微微笑道:“我是东岳的伏魔司掌首,官府中人,我要做的是查清案子,为他人洗清冤屈。不管这其中牵扯到了什么人,都将依律法严惩。” 张平听到他这话若有所思,良久言道:“我懂。” 林羡鱼起身,伸手扶住张平,掸了掸他衣衫上的灰尘。“我的那些属下有些粗鲁,还望见谅。” 张平笑了,摆手道:“林掌首不用致歉。伏魔司这些年办了那么多的悬案、疑案,使得不少人沉冤昭雪,是东岳百姓之福。林掌首不比将这些事挂在心上。” 他略微一顿,往后退了两步,朝林羡鱼施礼。“若是再无其他事情,不知道我能不能先回去?” 林羡鱼点头,“当然可以。” 张平又朝林羡鱼施礼,而后由玄羽卫护送着出了宅院。 林羡鱼一人坐在院子里良久,身后传来卢宴亭的声音。“你觉得张平真的就没有参与这些事情吗?” 林羡鱼头也没回,摇头道:“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我现在唯一想知道的,宋祁安为何要搀和这些事情?还有就是,那所谓的谋逆到底是真是假。” 卢宴亭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坐到了林羡鱼对面,轻轻敲着桌面,言道:“你说的不错。其实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会不会……从一开始的时候,我们就判断错了?” 林羡鱼抬头看着他,敛着眉头。“这话你之前也问过。不过……”他神情有些不自然,眼底闪过一丝愧疚。“那件事情,你……就没有恨过我吗?” “恨你?” 卢宴亭笑了起来,缓缓摇头。“他是我的生身父亲不假,可是这些年他从没有尽过做父亲的责任。我跟你查案,就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虽说这话说出来实为不孝,然而事实如此。我身边的亲人,也就你还有师父以及卢家的人,我能做的,便是保护好你们。” 林羡鱼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忽而间眉开眼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眉头挑起。“有你这句话,就算是我丢了性命,也绝不会让你出事。不过,咱们现在得去青楼。” 说完话,林羡鱼回头看了眼坐在那边的宋贺,扬声道:“你不打算去吗?” 宋贺微怔,迟疑道:“我可以去吗?” 林羡鱼笑的有些无奈,上前抓住他的袖子,“当然可以去,那可是你父亲。” 宋贺心里七上八下地跟着林羡鱼和卢宴亭出了门,很快便到了春晚楼。远远地就看到玄羽卫坐在屋顶上,问了他们才知道柳涣已经和陆鸿渐三人已经进去了。 林羡鱼就觉得牙疼,这柳涣也是胡闹,他们俩可还是孩子呢。思忖间,脚已经迈进了春晚楼的大门。 “林掌首,林羡鱼。” 三人刚站定,林羡鱼就听到有人唤他。他抬头看去,二楼栏杆处站着两个人。一个正是宋祁安,另一个人他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只一眼,便瞧出了他的身份。 他……是秦煦。 看到秦煦的那一瞬间,林羡鱼忽而就明白了。他低低笑了起来,摇头道:“作为长辈,你这么坑害我和孟玉,心里就没半点愧疚吗?” 宋贺几人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秦煦的身上。这个人气度雍容,又有武将的杀伐决断,更有帝王的慑人气势,宋祁安完全就被他压了一头。重要的是,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好似琥珀,没有任何的杂质,透着光芒,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孟玉仰头看着秦煦,忽而低低道:“你……你是我父亲吗?” 那边站着的柳涣听到孟玉这话,三两步蹿了过来,嚷道:“他怎么可能是你父亲,他都七十多岁了!” 孟玉有些失落,微微垂头。“哦,那是我认错了。” 林羡鱼将孟玉往怀中一抱,指着楼上唇角含笑的秦煦,挑眉道:“你可没认错,他就是你爹。” “对啊,我是你爹。” 秦煦笑得洋洋洒洒,身形一跃,从二楼翻了下来。众人还未看清他的身形,孟玉已经被他抱在了怀里。 林羡鱼双手抱在胸前,一脸无语。“你是不是应该先跟我说点什么?” “说什么?告诉你我想找到你爹,也就是我兄长?” 秦煦在孟玉脸颊上亲了一口,顿了下又道:“你爹没死,我和宋祁安也没想过要东岳大乱。这滇城的事情,本来就是个笑话,挑起事端的不是我们。我啊,只是利用魔宗和莫逸风他们,想把那些东西聚集到一起毁掉。呐,宋王爷也知道这事,不过就是没法告诉你们。” 林羡鱼无言以对,望天。“也就是说,滇城的事情就是个闹剧?” 秦煦点头。“对啊,本来就是个闹剧。谁知道你这么认真的,结果差点把他都给搭进去。” 话罢,他扭头看着林羡鱼,“宋祁安没有谋反之心,兵权他也会交出去。不过……柳渊那小子……” “你怎么可以直呼我皇兄的名字!” 柳涣登时有些不乐意了,却被林羡鱼一把给拽了回去。 “我说你这人真是,什么话都让你给说了,你又不是他!” 林羡鱼也有些生气了,抬头朝宋祁安看了过去,谁知道他竟然笑着点了点头,应声道:“林掌首不必怀疑,我确实是这个意思。” 第731章 黑心帝王 林羡鱼恨得牙痒痒,可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这一个是东岳的镇南王,一个是自己的叔父…… 孟玉伸手戳着秦煦的脸颊,歪着脑袋,“你真是我爹?我怎么就不信呢。” 秦煦乐得笑了起来,摇头道:“这事我当然不会骗你。要不来个滴血认亲?” “滴血认亲?你也太天真了,那玩意根本就是骗人的。” 林羡鱼从秦煦怀里将孟玉抱了过来,瞥了眼一侧的宋祁安,颇有些生气,说道:“你们是不是应该将所有的事情说个明白?我这案子办的糊里糊涂的……” 秦煦微微一笑,指了指楼上的屋子,“上去说。” 柳涣凝眉,“上去?那屋里不是还有俩风尘女子。” 他话音落下,秦煦和宋祁安却已朝楼上走去。 秦煦的声音传入耳际。“那两个姑娘是清白人,是我的人。” “哦。” 众人依次上楼,就见屋门已开,屋内两位姑娘已经准备了好酒菜,见秦煦与宋祁安入内,她们便也悄然地退了出去,顺手掩上了门。 秦煦招呼众人坐下,又从林羡鱼手里将孟玉抱了过来,转头看了宋祁安一眼。“是你说,还是我说?” 宋祁安敛了敛眉头,看着坐的离自己很远的宋贺,眼中颇有些无奈,摇头道:“还是你说吧。” 秦煦笑了起来,给孟玉和曲长亭以及陆鸿渐手里塞了些零嘴,这才开口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个明白。 原来,当年柳氏统一天下之后,宿雨国归顺,秦熹也并非传闻的那般死于沙场,而是找了个替身,将年幼的林羡鱼交给了秦无垢,而后离开了故土,从此杳无音讯。秦煦见兄长离去,便也去寻自己的孩子,也就是孟玉,一找就是数年。 在宿雨国归顺之前,秦月白就已察觉鹤羽卫中有奸细,而秦氏一族的人多数失踪,鹤羽卫也有不少人莫名的不见了。秦月白在秦煦的授意下调查此事,可那一场战乱,孟玉和秦泫也不知所踪。 秦煦四处寻找秦氏一族的人,后来便查到了滇城,知晓了魔宗在暗中活动。也是那个时候,秦煦见到了宋祁安。两人并没有亮出身份,举杯畅饮间引以为知己。 后来,魔宗的活动越来越频繁,秦煦追查到了江潮生的行踪,知晓他们在找七件圣物,是为了进入抚仙宫。游烈是抚仙宫看门人的事情,秦煦和宋祁安一直都知道。他和宋祁安商议后决定借机行事,若是能在他们收集完圣物之后,将这些尽数毁去,于天下而言是件幸事。 听到这,林羡鱼皱眉道:“既然你们是为了东岳的安定,为什么不告诉我?” 秦煦眉头一挑,坏笑道:“你忙着查案,这事情告诉你不是给你添麻烦?啊,对了,这事情柳渊那小子是知道的,这都是他的主意。” “嘶!” 林羡鱼倒吸一口凉气,撇嘴。——柳渊啊柳渊,果然又是你坑我! 卢宴亭扶额,果然做帝王的,就没一个心不黑的。 柳涣鼓着腮帮子,嘟嘟囔囔道:“皇兄这么做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你们不许诋毁他。” “没人诋毁你皇兄,我们说的是事实。” 秦煦与孟玉相逢,很是欢喜,这说话的时候语气里都满满的是笑意。 “你继续。” 林羡鱼斜睨了柳涣一眼。柳涣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乖巧地坐在一侧继续听了下去。 秦煦在滇城待了很久,也就查到了捉拿游烈时林羡鱼去过的宅子,寻到了那地下密室。在那里,他找到了秦氏一族和鹤羽卫失踪的人,也找到了自己的孩子和秦泫。 “孟玉……是我从那密室里抱出来的。可惜,秦泫在密室中待了太久,常年不见天日落了一身的病。就算是有关啸林替她医治,也不过勉强让她多活了几年而已。” 众人恍然大悟,看来林羡鱼先前的猜测没有错。只是没想到秦泫竟然已经死了,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关啸林也是知情人之一,还瞒过了所有人。 果然,这姜还是老的辣。 秦煦不敢将孟玉带在身边,生怕会给他惹来杀身之祸。在宋祁安的提议下,将孟玉留在了滇城,藏在了乞丐中间。宋祁安也安插了人手,暗中照料孟玉。后来赖碧尘来了滇城,孟玉在安排之下与他相遇,得到了他的庇护,安然地长到了现在。 江潮生做的那些事情,秦煦和宋祁安都知道。不管是忻城的骨女也好,还是黄县的那些无辜死去的百姓,秦煦暗中做了不少的事情,也救了很多人。但,很多事情他没有办法,他不能让别人觉察到他还活着。只能暗中给那些人警告,可没想到他们却一直没有放弃。 江潮生换脸换血归来,第一次遇见的人就是秦煦。可江潮生和秦煦没有见过,也只当秦煦是个隐世的江湖高手,便也没有对他出手。然而,很多的事情都是人没法预料的,譬如江潮生和莫逸风找到了耶宝,让西域三鬼入帝宫找昭云国的地图。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林羡鱼卷入了这场祸事。 秦煦叹了口气,装作很无奈的样子,摊手道:“柳渊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白斐被杀,实在出乎意料。你们这一路查的案子,柳渊都一清二楚。” 说完这话,他扭头看了眼宋祁安,“他和柳渊达成的协议是真,陈庐城那边确实有动静。还有,他啊,早就生了退意。”话罢,他瘪了瘪嘴,“有些人啊,表面是镇南王,实际上是个痴情种。” 宋祁安瞪了他一眼,又小心翼翼地扭头看了眼宋贺。 “说到底,滇城这一行,我做的都是无用功。所有的事情都在你们的意料之中,也在你们的算计之内。哎……我这个伏魔司掌首,看来也不必做了。” 林羡鱼唉声叹气,身子往后一靠,直晃脑袋。 秦煦忍不住失笑,捡起个坚果扔了过来,挑眉道:“你小子想躲清闲?哼,你看看你们那位帝王会不会放你走?” 林羡鱼翻了个白眼,赌气道:“你们这些人合伙骗我,还不许我说了?” 孟玉仰着头,言道:“那就是说,这件案子算是结了?” 林羡鱼没好气道:“不结能怎么样呢?江潮生都被我师父给结果了,承欢也死了。至于那西域三鬼,等南城和追月他们抓到了,我们也就该回京都了。” 听到案子结了,跟来的玄羽卫心中都松了一口气。 柳涣却有些不高兴了,撅嘴道:“哎,本来以为出了京都,能遇到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没想到啊,皇兄就是让我出来放个风……” 秦煦想了想,说道:“你们可能还得在滇城留几天。那军营中的事情还得花几天时间安排,更何况柳渊派遣的人还没到呢。” “哦,那我们这几天是不是可以到处去玩了?” 第732章 准备成亲 柳涣方才还一脸苦闷,这会儿倒是来了兴趣。 林羡鱼无奈叹气,只能点头。这军政要事交自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滇城的三十万大军牵扯到东岳西南的安危,宋祁安要安排的事情很多。那些人都是一直跟着宋氏一族的,如今宋祁安要交出兵权,恐怕还得安抚他们的情绪。 几人又说了会话,秦煦和宋祁安也就不再隐瞒了。他们所说倒是和游烈、承欢、裴灿等人的供词对上了。只是,林羡鱼也不确定,秦无垢和顾臻到底把江潮生给弄哪去了。 林羡鱼暗暗叹了口气,却听秦煦说道:“你不用担心你师父。他们一行人去桎梧院和抚仙宫了。虽说七件圣物已经毁了两件,但江潮生有这样的心思,肯定是有人提醒过他。” 他略微顿了下,继续道:“桎梧院中的那些人已经在那里待了太久了,总该处理了,否则留着也成了祸患。抚仙宫的事情,他们自会处理,你们也不必往那里去了。” 林羡鱼当然放心秦无垢和顾臻他们,更何况他们身边还有景魅和景慕。 查了这么久的案子到最后竟然是这么个结果,虽然可以结案,林羡鱼却总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过,能够回京都复命,他倒是松了口气。总归,这件事情没有闹出更大的麻烦。 秦煦离开之前问孟玉要不要跟自己去,孟玉摇头,扑到了林羡鱼怀里,朝他摆了摆手。“我不跟你去,我要跟着羡哥哥他们。” 秦煦嘴角抽抽,故作气闷道:“天呐,孩子都不认爹了!” 孟玉撇嘴,“我没说不认你啊,只是现在我还不习惯。不过我跟着羡哥哥,肯定是要回京都的,你可以到京都来找我啊。哦,你快点帮羡哥哥找到爹爹!” 这最后一句话,听着好似命令。 秦煦一脸苦闷像,咬了咬嘴唇,“行行行,都依你。”话罢,转身朝宋祁安摆了摆手,“你处理完了这边的事情之后来临海找我吧。” 说完这话,秦煦脚下一错,从林羡鱼身侧掠了过去,在孟玉脸颊上亲了一口,眉开眼笑地从二楼翻了下去,身形一闪,出了青楼。 见秦煦走了,宋祁安也起身从窗户翻了出去。 孟玉被他亲了这一下有些懵,半晌没醒过神来。等他扭头看向门口的时候,秦煦早已不见了踪影。瞬间,他的眼角眉梢都耷拉了下来,伸手揉了揉鼻子。 林羡鱼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温声道:“没事了,他会去京都找你的。” 孟玉轻轻“嗯”了一声,将头埋到了林羡鱼的怀里,半晌没有吭声。 那两个伺候的姑娘见秦煦走了,便上前朝着林羡鱼和孟玉一拜,一人说道:“见过两位公子,这青楼是秦家的产业,主人交代过了,日后这银子都交给孟玉公子。” 林羡鱼一听这话,朝孟玉挑了挑眉,笑道:“以后你也是有产业的人了!” 孟玉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吸了吸鼻子,低声道:“要银子有什么用,死了的那些人又不能活过来。” 众人默然,就连柳涣脸上也露出一丝悲色。 待诸人回到小院,江南城等人也都已经回来了。他们简单的洗漱之后,正围在院中涮火锅吃。见几人安然无恙地回来,霍白薰指了指廊下。 林羡鱼朝廊下看了去,就见秦无雁坐在那里若有所思,眉宇间有几许愁意。 孟玉从林羡鱼怀里溜了下来,去找曲长亭和陆鸿渐他们玩。林羡鱼朝秦无雁走了过去,拂去她肩头上落下的叶子,柔声道:“怎么了?在担心你爹吗?” 秦无雁轻轻点头,应声道:“他去了数日,丁点的消息都没有,实在让人忧心。” 林羡鱼将她揽在了怀里,轻声道:“你不用担心了,我师父他们也去了。嗯……倒是有一件事情你得认真考虑一下。”说着,凑到她耳畔。“我们成婚,你想在哪?” “啊?” 突如其来的话着实把秦无雁给惊着了,她愣愣地盯着林羡鱼,脸颊上飞起一片红霞,“你……你不是说案子结了之后才考虑这事情吗?” 林羡鱼蜻蜓点水般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笑道:“是啊,现在案子结了,我也可以去沧澜城提亲了。你得好好选选日子,再想想是在临海,还是京都,又或是沧澜城成亲。” 秦无雁脸颊发烫,一片懵懂。许久,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都听你的。”说完这话,她忽而抬头,眉头拧成了个川字,不解道:“案子结了?怎么回事?” 林羡鱼见她问这个,下意识地叹了口气,携着她在檐下的栏杆上落座,将秦煦和宋祁安说的事情与她细细说了一遍,末了一脸无奈,耸了耸肩膀。 “呐,就是这样。我还在考虑我这结案陈词该怎么写。” 秦无雁唇角噙笑,声音温柔似水。“既然圣上都知道,你也不必那么凡心了。这其中有太多不可为外人道的事,你只要将此事都归于魔宗,又有那些人的证词,这事情也就算了是了了。” 林羡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间漾开笑意。“还是你聪明。” 秦无雁表面上波澜不惊,心头却早已如同擂鼓。她和林羡鱼相识多年,又早就定了亲,等这一天她已经等了很多年了。如今听到林羡鱼这句话,又怎么能抑制住心中的欢喜? 林羡鱼看到秦无雁眼底的笑,心头也好似食过蜜糖一般,紧紧地将佳人拥在了怀中。 与众人将所有的事情大致说了下,林羡鱼便让揽雀和沈蔚然带着玄羽卫即刻回京,沉渊楼那边也撤出滇城,至于江南城和柳追月两人自是要留下的。 看了一圈,林羡鱼没瞧见紫羽和陆清吟,正要问赖碧尘,却听秦无雁说道:“他们两人去栾凤山了。清吟殿那边好像出了点事情。” “清吟殿不是已经散了吗?” 正在啃鸡腿的曲长亭问了句,眼中满是不解。 秦无雁摇了摇头,言道:“清吟是将清吟殿的人都遣散了,可你们也知道有些人不想就这么算了,又集结了清吟殿的一些杀手东山再起。这些人根本不顾道义,只拿钱办事。栾凤山那边已经死了好几个江湖人了,还有一些大户……” 林羡鱼眉头拢在了一起,清吟殿有人从新组织人手,这件事情他是知道的。陆清吟才去过京都,是为了陆家和墨家的旧事,这事情还没有结论,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江南城见他如此神情,懒洋洋说道:“我让萧鸣凤和燕雪崖去栾凤山了,你也就不用操心这个了。” 哈? 林羡鱼只当是自己听错了,搔了搔耳朵,“你这么好心?该不会有别的目的?” 江南城翻了个白眼,“嘁,我就是想让你安心成亲!你这人怎么就不识好歹呢!” 第733章 结束亦是开始 林羡鱼长长地“哦”了声,笑着摇了摇头,便也任他们闹去了。 宋祁安的动作很快,第三天晌午的时候就差人送来了帅印和一封信,而他和秦煦已经在黎明时分离开了滇城,说是去寻徐婉和秦熹了。 林羡鱼看着秦煦给自己的信,颇为无奈。先前的几桩案子柳渊始料未及,那么滇城之行的结果便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要的,是宋祁安交出兵权,如今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林羡鱼不知道柳渊和宋祁安两人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让宋祁安心甘情愿的交出了兵权。或许真的像秦煦说的那般,宋祁安只想找到所爱之人,与她共度余生。可无论是那种缘由,一场闹剧终于落幕了,而他林羡鱼也该回京都复命了。 柳涣这两天跟着孟玉将滇城逛了个遍,这会倒有点担忧起京都那边的情形,也想早点回去,与林羡鱼商议过后,便也差人去收拾行囊,众人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启程。 这天夜里,林羡鱼的宅子里人声鼎沸。黄越等人也到了,听闻赖碧尘要随林羡鱼一起去京都,竟也提出要跟着同行。反正闲来无事,索性林羡鱼邀请众人全部去京都参加他和秦无雁的婚礼。 酒过三巡,所有人都熟络了起来,三五成团在一起说笑。林羡鱼和卢宴亭以及赖碧尘三人坐在屋顶上,看着院中的诸人,眼间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疑惑。 良久,赖碧尘拍了拍林羡鱼的肩膀,笑道:“案子都已经结了,你也要成亲了,怎么还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该不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呸呸呸!你个乌鸦嘴!” 林羡鱼白了他一眼,捧着酒坛子连灌了几口酒,打了个饱嗝之后,往屋顶上一趟,幽幽说道:“案子是结了,可我仍有几件事没办妥,这心里膈应!” “还有几件事?说来听听。” 赖碧尘侧身躺在林羡鱼身侧,笑眯眯地看着他。 “第一,游烈给徐婉的信,你没有给她;第二,江潮生到底是从哪儿得知的这些事?他说是从碧海崖取来的案卷里看到的,可若没有人提醒,以他当时的身份,根本没法进入碧海崖的密室。还有,他说那案卷在徐婉手里,这是个疑点。第三……” 卢宴亭缓了口气,继续说道:“第三,秦煦去桎梧院将那些人放出来,这事情不合乎情理。” 林羡鱼打了个响指,赞道:“果然是你最懂我。” 赖碧尘搔了搔下巴,皱眉道:“你换个角度来想这些事情。比如,江潮生的事。他当年能入魔宗,今日能成为魔宗宗主,说明他也是个厉害角色,否则也不可能有今日的成就。至于徐婉,江潮生能知道游烈背上关于去抚仙宫的地图,那么肯定也派人暗中跟踪过游烈。游烈认识徐婉,徐婉又是昭云国的公主,江潮生能认出她也不是偶然。至于案卷的事情,或许是江潮生借他人的身份留在徐婉那里的。” 赖碧尘又认真的想了想,“嗯,我觉得应该是这样的。至于秦煦去桎梧院的事情,其实也不难理解。他既然知道江潮生,而他要找到秦熹,让江潮生集齐七件圣物,那么做这些事情也并不是不能理解。” 林羡鱼叹了口气,笑道:“你的意思简单点来说,就是他们这些人都是一个时代的风云人物,思维与我们不同。很多时候,他们做事情的方式方法,便也跟我们不同。” “对!” 赖碧尘眉开眼笑,拍着林羡鱼的肩膀。“你啊,总算是聪明了一回!” “嘁!” 林羡鱼翻了个白眼,无语地坐了起来自顾自喝酒去了。 卢宴亭笑着摇了摇头,朝赖碧尘举起了酒坛子。 院中孟玉在跟陆鸿渐和薛黎嬉闹,曲长亭也凑了过去,四个人你追我赶的很是欢乐。柳追月仍旧坐在院中的花树下,神情淡淡,也只有看向身侧的江南城时,眼中才多了一丝温暖。 江南城喝的有些醉,眯着眼睛靠在柳追月身上,“师兄,你说这世上的人,要是都像孩子一样那么的简单干净,哪会有那么多的悬案和疑案啊。阿羡也不用整日奔波了。” 柳追月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笑道:“你这是在心疼阿羡了?” “才没有!”江南城撇嘴,却又叹道:“还好伏魔司的掌首是阿羡,不然啊,谁知道这世上会有多少人遭受冤屈,永远无法沉冤得雪。” 柳追月轻声笑了起来,“嗯,是呢。所以说,我们能跟阿羡相识,成为知己,也是我们的幸事。” 刑罹和霍白薰从那边廊后转了出来,见诸人脸上浮着酒晕,一个个眼间都是笑意,两人都也都笑了起来。案子结束了,他们一直悬着的心也落了地,便也倍感轻松。 屋顶上,林羡鱼看到刑罹和霍白薰,伸手晃了晃,嚷道:“我和无雁要回京都成亲了,你们两个呢?要不……”他眉头一转,唇角鼓了起来。“我们一起?” 霍白薰脸颊登时就红了,飞了个眼刀子过来。“谁要跟你一起办成亲礼啊!” “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银子嘛,阿羡你全出吗?” 难得开玩笑的刑罹抬头盯着林羡鱼,眉头挑了起来。 “也可以啊!反正也不花我的钱!” 林羡鱼乐得直接从屋顶上跳了下来,一把按住刑罹的肩头,笑嘻嘻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去给师父他们去信,让他们到时候直接到京都。”话罢,拧身就跑。 秦无雁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前扶住他,温声道:“你小心些。” 众人见林羡鱼差点跌倒在地,顿时哄堂大笑。 这一夜,众人喝的伶仃大醉,各院的屋子里,又或是院中到处都是人。有的喝醉了,直接抱着酒坛趴在桌上就睡着了。有的躺在地上,鼾声震天。 天还没有大亮,林羡鱼拉开了屋门,看着院中的众人,眼中星光点点,而后笑了起来。 等众人酒醒,收拾完了东西太阳已经露出了头。晨曦洒在屋顶上,又或是落在院子里,所有的一切都明朗了起来,微风拂过,生命鲜活。 诸人齐聚与滇城北门,林羡鱼骑在马上,一身的红衫尤为耀眼。他眉眼弯弯,唇角勾起的笑,让人如沐春风,恍若又回到了年前出京都时。 “等等我!” 忽地,城中传来一声大喊,一人急匆匆冲了过来,着了身破破烂烂的衣衫,蓬头垢面。 “赖碧尘!” 林羡鱼看到他,不由得嘴角抽抽,咬牙切齿的喊道。 赖碧尘一笑,钻到了孟玉坐的马车里,挑起窗帘探出个头来,朝林羡鱼扮了个鬼脸。 众人失笑,柳涣往角落里挪了挪,嘟囔道:“你这是打算一路乞讨吗?” “那就先从你这里开始吧。小王爷,行行好!” 又是一阵哄笑,林羡鱼抬手,目光坚定。 “启程!” …… 四月桃花满城,林羡鱼与秦无雁,霍白薰与刑罹,两对新人在京都完婚,引得京都权贵和江湖人士纷纷而至,成婚那日还闹出了些笑话,幸而都是小插曲。 林羡鱼成亲后三日给柳渊上表,可等裴冀带人赶到府中时,林羡鱼已携着娇妻游山玩水去了,伏魔司那一摊子的事情则落在了揽雀和虞北等人身上。 三年后,平静了许久的江湖再起风波,而朝堂上也是风起云涌。 北方天灾不断,民不聊生,由宋微之子宋欢负责押运的五十万两赈灾银,在运送途中离奇被盗。一时间疑云密布,震惊朝野。 到底是官银被劫,还是监守自盗,众说纷纭。随着消息传开,各方势力的卷入,江湖上亦是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的争夺。 滇城事之后江湖势力重新洗牌,而明争暗斗的过程中,上演了一场让正道武林岌岌可危的逐鹿戏码。与此同时,隐退多年的杀手横出江湖,西北沧澜城也卷入其中…… 身在临海的林羡鱼收到柳渊密令,携秦无雁和卢宴亭等人再回京都,入伏魔司。在秘密追查失窃官银的途中,隐藏在权术里的真相,连同埋没多年的江湖恩怨,渐渐浮出水平。 然,这也都是后话了。 追-更:rouwenwu.de (woo18.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