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对象是状元》 01.先闻其名 冬日里,北方的城市天黑得尤其早,才刚过了下午四点半,窗外的天色已经沉下来。 l市实验中学初二年级的教学楼里,六班的灯棒“啪”得被点亮。 姚海峰站在班门口,嬉皮笑脸地看着坐在座位上奋笔疾书的四个同学,道:“给你们把灯开开,省得你们这些好学生们已经近视的眼睛变得更加近视。” 苗苗抄起一旁的废纸,团成团朝他丢了过去:“你眼睛好,长在你脑袋上算是浪费了,自己在那儿闲得发慌也不知道来帮我们写几本。” 班长赵睿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姚海峰,我近视我承认,孔见青可不近视,你损人也得追求个实事求是吧?” 孔见青填期末评语正填到赵睿的,想也不想,刷刷刷写道:【赵睿同学在校尊敬老师、团结同学、成绩优异,最重要的是,行为处事十分脚踏实地、实事求是……】 “行啊,那要不我把灯关了?也给国家省点电。”姚海峰作势要去够开关。 苗苗和秦楚伊齐齐朝他丢了个纸团。 姚海峰弯腰捡起来:“再扔我,我这就去办公室告诉老刘,你们不老老实实干活,到处乱丢垃圾!” 孔见青刚写完“实事求是”的“是”字,叹了口气抬头:“姚海峰,你要是真闲的话,就去把走廊的地拖一拖,别闹我们行吗?” 此时正是期末考试过后的小假期,第二天初中的学生们便要返校,领一份成绩单、期末评语,还有一套寒假作业,之后便算正式进入寒假。 这天午后,班主任刘丹打电话给几个家住的近的班委和尖子生,来学校帮她处理一些杂务,所谓杂务,不过就是填一填学生们的成绩单和期末评语。 孔见青对这些事再熟悉不过,只因她亲爱的母亲,徐雅菁女士,就是实验中学的化学老师。她小时候常常去妈妈的办公室玩耍,便时常能见到班里的学生们在办公室帮老师填成绩单、写评语,眨眼几个寒暑交替,她已经从围观学生们写评语变成自己写评语。 不过,她想,如果她是班主任刘丹,她八成也会把自己喊到学校来做这种事——因为,她是全班同学里住的离学校最近的,她家就在学校对面的胡同里,三分钟路程。 虽然她从小看腻了这种事,觉得挺无聊,但是似乎苗苗、秦楚伊和赵睿他们还挺乐意做的,这象征着老师对他们这些尖子生的信任与宠爱,更何况,别的同学还在家里忐忑地等待着期末成绩的短信,他们就已经能够提前拿到全班同学的“生死状”,对于十几岁的孩子而已,这是种莫名的荣誉感。 至于姚海峰,刘丹看准了他性子活泛、调皮捣蛋,就给了他一个副班长的虚职,班级里的杂务总叫他跑腿儿。 但今天的主要任务,他还真帮不上什么忙。 全班一共有48个同学的期末评语要填,五个人每人分九本或十本即可。姚海峰兴致勃勃地填了一本以后,赵睿拿过来瞥了一眼:“姚海峰,要不然你还是给大家搞搞后勤吧。” 他没好意思说出口,你这字,形如鸡爪,状似鬼爬,实在有碍观摩。 姚海峰也知道自己那一手祖传字拿不出手,但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人嫌弃又是另一回事,他气不过,便撂了笔,四处捣蛋,各种招惹他们。 不过他的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见他们四个写字写得专心,他只好悻悻地拿了拖把出去。 哼,干不了文书工作,他做体力劳动那也是为人民服务,一样的光荣。 吭哧吭哧地才拖了一半,刘丹从办公室探出头来喊他:“姚海峰!成绩出来了,你去趟年级办公室领咱们班的成绩单!” “得嘞!”他撒下拖把拔腿就跑,刘丹在背后吼:“一会儿回来把地拖完!” 姚海峰的背影瞬间消失在走廊里,刘丹拐进教室查看进度:“写得都差不多了吧?一会儿成绩单拿回来,你们把每个人的各科成绩也都填在评语册里,然后就可以回家了。大家再辛苦一下,加油!” 哗啦啦挥舞着几张a4纸,姚海峰是一路大呼小叫地跑回教室的,推门边说:“秦楚伊,厉害啊,又是第一!” 秦楚伊嘴角翘起一点:“真的呀?我本来还觉得这次物理和数学没考好呢。” 姚海峰白眼翻上天:“得了吧,你物理95,数学117呢。这叫没考好的话,还让不让我们这种物理70多,数学100出头的人活了?” 孔见青接了一张成绩表低头看,她都懒得从头看起,直接去看第四名往后的名字,果然看见自己,孔见青,班级排名第五。 还行,稳定发挥,是她的正常水准。明天来学校领寒假作业的时候,能领回去一张“三好学生”的奖状。 苗苗哀嚎一声:“啊,我又退了两名,都快掉出前十了。我这次物理考太差了,才考了88……秦楚伊,看见没,我这才叫没考好,连90都没上。完了完了,我这个寒假是废了,我妈肯定要逼我去上补习班了。” 秦楚伊小声说了句:“人家孔见青物理99呢,全班最高。” “确实,”赵睿也在低头仔细看成绩单,“我大概算了算,只排主科的话,孔见青应该是稳稳的第一。” 苗苗说道:“真的哎,语文114,数学120,英语119,物理满分100考了99……孔见青,你是魔鬼吧?” “可是孔见青连前三都没进啊。”姚海峰挠了挠头。 孔见青笑了笑:“我副科差啊。” 她副科确实差。政治81,历史79,生物83,地理勉勉强强攀上优秀线,90分一分不多。 而第一名秦楚伊和第三名赵睿的副科成绩,全部都稳稳地在95分左右波动,就连第九名的苗苗,副科成绩也都在90分上下。 苗苗拍了拍孔见青的肩膀:“平时上政史课,你不是跟同桌说小话就是做数学卷子,你看你,数学考再好也就是个满分,没什么进步空间了,但凡你对副科稍微上点心,你也早就挤进前三了。” 孔见青低头不语。 姚海峰懒得跟这群尖子生们探讨考试成绩,便扯了个别的话题:“我刚才去年级办公室,你们猜我听见什么了?” 赵睿:“这个范围太宽泛了,你就直说吧。” “我听说,下学期咱们班要转来一个新生。” “就这?”苗苗翻了个白眼,“每学期都会有学生流动啊,这有什么稀罕的?” 姚海峰神秘兮兮:“转学生稀不稀罕,要看这个人是谁。听说要转来的这个男生,是咱们小学毕业那年的市状元,叫韩……韩什么来着?”瞧他这破记性,在办公室听见这桩消息时,他还特特记了一下,就想着回来说给他们听。 秦楚伊冷不丁开口:“韩应?” “对对对,就是韩应!哎?你怎么知道的?”姚海峰傻眼了。 秦楚伊像看傻子一样看他,回道:“市状元的大名,谁不知道?” 姚海峰不服气了:“我就不知道啊。市状元又怎么了?不就是个小升初,就考个语数英,有什么了不起啊?有本事考大学的时候再拿一个市状元,小爷就大发慈悲记一记他的大名。” 苗苗怼他:“就你那小升初的成绩,不知道在哪儿吊车尾呢吧?你怎么可能去看榜首的名字。” 而赵睿突然cue到在一旁默默登成绩的孔见青:“我没记错的话,孔见青好像是那一年的全市第二名。” 这话一下子把姚海峰、苗苗、秦楚伊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孔见青身上。只不过苗苗眼里是惊讶,秦楚伊眼里是了然,至于姚海峰……他大呼小叫道:“第二名啊?孔见青,藏得够深的啊,不过也不能怪你,就你这历史79政治81的成绩,你要不说你是市榜眼,谁能想到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孔见青:“……” 她懒得理姚海峰。 不过……市状元韩应,下学期要转到他们班了?她虽然故作淡定,但其实心里早就一团乱麻了。 她没法说自己是期待还是排斥。 她确实是两年前的市榜眼,只考语数英三门的小升初考试,她拿了三个99。她到现在都记得自己看见成绩单的场景,她的名字就排在表格的第二位,而她的脑袋顶上,稳稳压着一个人,名字简简单单,只两个字,韩应。 小学刚毕业的她,当时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个“应”字,是读一声还是读四声呢? 韩应的语文分数和她一样,而数学和英语都是满分。 她妈徐雅菁叹道:“两个满分啊,这就不仅仅是聪明了,说明这孩子十分心细。青儿啊,虽然你考得也不错,不过还是要再接再厉,找出自己的问题所在才能更上一层楼啊。” 孔见青从小就是老师们眼中的乖孩子,聪明又踏实,不捣乱,不叛逆,还特别懂事。于是懂事的孔见青乖乖点头:“知道了,妈妈。” 她是她妈的骄傲。而骄傲之处并非在于她学习成绩有多好,而是她从小就听话,并有着超越同龄小孩的成熟,从不叫老师和家长操心,于是她乐于做一个乖乖女,生活平静又美好。 她也并不是清心寡欲,十三四岁的年纪,也会想要看电视、看漫画、吃零食、和同学们出去疯跑一整天,但她十分懂得与父母之间的关系达成一种平衡。例如,她一放学就抓紧时间做作业,为的便是在晚饭后能看一个多小时的电视剧或是翻翻课外闲书,然后洗漱,再学一会儿习,到点便去睡觉。她妈也不会因此就觉得她玩心重,反而欣慰地觉得女儿很有主见和规划,又懂劳逸结合。 但徐雅菁女士永远也不会知道,乖乖点头说着“知道了,妈妈”的十二岁女孩,当时默默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市状元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就是总分超了她两分而已,大家都是尖子生,谁能攀上第一的宝座,不过就是看考试那天谁的点比较正,她才不信那个韩应能比她强到哪儿去呢。 02.功与机械能 但孔见青还是牢牢地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任它像一颗种子,在她心头汲取某种不知名的情绪作为养分,然后生根发芽。 饭桌上,她状似无意地跟爸妈提起这件事:“今天去学校,听说小学毕业那年的市状元,下学期要转到我们班了。” “韩应?”徐雅菁几乎不需要什么回忆与思索,脱口而出这个名字。 孔见青复杂了一整天的心情突然在这一瞬间得到了安抚。看来,她并不是自己对这个市状元耿耿于怀,她只是随了她妈,记性好。 对,就是这样。 徐雅菁说道:“这孩子我记得,总分比青儿还高了两分呢。他初中好像去了英才中学,怎么会突然这个时候转学过来呢?” 不怪她妈觉得奇怪。英才中学是l市公认最好的初中,升学率是孔见青所在实验中学的近两倍。而孔见青当初之所以选择了实验中学,10%的原因是离家近,其余90%无关别的,只因她妈是实验学校的老师。而她妈之所以没有亲自下场担任孔见青的老师,不过是因为她所带的化学科目,要到初三才开课。 徐雅菁自言自语地说了这么一句,也没指望能得到什么答案,她给孔见青夹了一筷子菜:“不管怎么说,以后跟韩应做了同学,你可要好好学习人家身上的长处,取长补短,不断进步。” 其实徐雅菁并不是传统的说教式家长,一般来说还是以表扬和鼓励为主。孔见青长到快十四岁,听见她妈拿“别人家的孩子”为例教育她的次数很是屈指可数,然而在这屈指便能数清的几次里,光韩应一人便独占两次。 而她和她妈甚至连韩应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向来乖乖应声表态度的她,这次突然不想吭声了,她埋头往嘴里送馒头,装作没空腾出嘴来答话的样子。 徐雅菁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倒是她爸孔文博替她说了句话:“咱们家青儿也很棒嘛,用不着跟别人比,在学校除了好好学习,还要注意跟小朋友们好好相处,要团结同学。” 还小朋友们,她都多大了啊。 她小时候第一天上幼儿园回家,她爸就问她:“青儿,今天在幼儿园里有没有认识新的小朋友啊?” 她六岁上小学时,她爸送她去学校,路上嘱咐她:“上课要认真听讲,下课要好好跟小朋友们相处……” 她现在上初二,虽然才只一五米的个头,但她关系好的几个好朋友苗苗、秦楚伊啊什么的,个头都奔一米六了,这要是打扮得成熟点,说是高中生也有人信;而班上的男同学们,出落得倒是十分参差不齐,矮的也就将将比她高一点点,高的像姚海峰,都有一米七五了吧?就这,还小朋友呢? 但她突然有些感激她爸。 对啊,她凭什么要以韩应当榜样啊,99分跟100分,差了很多吗?她不过是一时失误不仔细而已。 但不管她承不承认,她的情绪和行为都表明,她比想象中还要在意那个所谓的市状元。 孔见青虽然平时淡淡的,挺佛的,可她一直都很自信,甚至可以说她内心深处有着别人看不见的自负与骄傲。她自信以自己的聪慧,认真把握课堂时光,课下稍作努力便可以将知识融会贯通,她从不觉得有什么必要上课下辅导班、提前预习超前的功课。 她对于班上那些拼了命学习的同学其实是倾佩的,就像秦楚伊,会在课间十分钟里迅速地刷20道英语单选题,每次开始学习新的文言文之前她的课本上已经密密麻麻对所有重点词句标了注释,她的数学练习册的完成进度永远都超过课堂教学一个章节的进度,早自习时她会早到十分钟背一背政治和历史……而孔见青的政治书和历史书,除了上课时几乎从来没有翻开过。 然而佩服归佩服,孔见青却不屑。 她轻轻松松,追完了一套又一套的电视剧,翻完了一本又一本的漫画书,她每天晚上九点半就躺进了被窝里,早睡早起养出无比好的皮肤和气色,她的用功程度都排不进班里前二十,但她的主科成绩依然好到无人能敌。 综合成绩从来进不了前三又怎样?她不说别人就看不出她是曾经的市第二名又怎样?一提到班里的尖子生时,同学们首先想到的是秦楚伊和赵睿,而不是她孔见青,又怎样? 她心里,从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 直到今天姚海峰从办公室带出来的这个消息,像一块石头丢进她平静许久的心里,激起水花一片。 于是在假期里向来只完成作业、不肯多写一个字的孔见青,破天荒地主动请妈妈帮她借到了新学期的课本,不算长的寒假里,她自己提前学完了半本数学和物理教材,并且背完了英语书后面附的单词表和语文课本上的文言文。 她勤奋到她妈都有点诧异。 “青儿,初中的知识比较简单,你不用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妈妈相信你,凭你在学校里的认真和踏实,掌握这些内容不是什么问题。大过年的,还是经常跟同学们出去玩一玩。” 孔见青还没来得及说话,徐雅菁女士已经替她应了电话里苗苗的邀约。 下午,苗苗来家里找她,两人相携出门去秦楚伊家玩。 秦楚伊妈妈十分热情地把两个女孩子迎进家门:“来啦?伊伊在房间里呢,你们快进去找她玩吧。” 秦楚伊的房间布置得整整齐齐,甚至简洁得有些过分,偌大的房间里,只一张床、一个衣柜还有一张带着置物格的大书桌,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四大名著,还有一些耳熟能详的外国文学作品如《简爱》、《羊脂球》和《老人与海》什么的,但更多也更醒目的,是成堆摞着的教材和教辅资料。 唯一能证明这是一个女孩子的书桌的是:置物架其中一格里面,摆放着漂亮的水晶球音乐盒和精致的小熊公仔。这是孔见青和苗苗去年送给秦楚伊的生日礼物。水晶球上一尘不染,表示了主人对它的珍爱。 她们进去时,秦楚伊正坐在书桌前,桌面上是一本摊开的八年级下册物理书。 苗苗鬼哭狼嚎的:“我还在补上学期的物理课呢,你都开始预习下学期的了,学霸就是这样把我们这种学酥越甩越远的。” 在秦楚伊合上课本前,孔见青瞄了一眼,第十一章,《功与机械能》。 八年级物理上下册相连,两本书一共十二章,下册是从第七章开始。孔见青打定主意预习一半,前天刚刚完成任务,学完了第九章《压强》。 看来秦楚伊是要把全书都预习完,孔见青笑了笑,说道:“我也借了旧书在家预习。” 苗苗嚎声更大了:“秦楚伊一个人变态就算了,你怎么也开始了?我妈每次在家批评教育我的时候,我可都是拿你当挡箭牌的,我老是说人家孔见青就从来不做额外的功课,成绩照样好,我这才能在家喘口气。现在连你也开始预习新课了,还让不让我活了呀?我寒假作业还没写完呢。” 孔见青哭笑不得:“我这不是听说市状元要转到咱们班了吗?从英才转过来的,不能让他看不起咱们实验,不为自己争口气也得为学校争口气不是?” 把心里最阴暗的秘密当成玩笑说出来,这一刻,孔见青觉得自己特别勇敢。 “有道理,”苗苗立刻就原谅了她,“这种冲锋陷阵的事情放着你和秦楚伊来,我在后方为你们加油打气。” 孔见青没忍住掐了她一把:“下学期的物理就不像上学期那么简单了,你有时间也可以提前看看书。” 秦楚伊突然抬头看她:“你呢?预习到哪儿了?” “压强那一章,”孔见青微笑道,“感觉第十章浮力会很难哎,不过假期也快结束了,我是没有时间继续往后看了。” “浮力是比前面几章难一点,但是也还好,对你来说肯定没什么问题。” 苗苗叫道:“行了行了,你们给我打住啊,我是来找你们玩的,不是来找你们小组学习的。不如先说说,我们就在秦楚伊家里玩,还是出去?” 孔见青和秦楚伊相视一眼,都笑起来:“出去吧,在家闷了一假期了。”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很有冬季的萧索肃杀之气。 三个年轻的女孩子一人提溜了一杯奶茶,还各自捧了只烤红薯边聊边吃,拐过了一个街口,孔见青突然感觉有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在脸上,一摸,又什么也没有。 抬头时才发现下雪了。 这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而这场雪下得尤其大,到夜晚时分,地上、屋顶已经积起了半尺余的雪,等到雪开始化时,孔见青已经要开学了。 所谓新学期新气象,孔见青的新气象是——眼睛下面深深的黑眼圈。 同桌路杭杭一见到她就笑喷了:“孔见青,你昨天晚上是做贼去了吗?” 孔见青顶着满脑袋困意,没好气地对她说:“没睡好。” 能睡好才怪。 她整个寒假的情绪不宁,全部都是为了这一天。 孔见青坐下把寒假作业掏出来,然后站起来对着喧闹的教室喊了声:“各组组长收一下物理作业!” 其他几个学科的课代表看见物理课代表孔见青同学甘愿做恶人,打了开头枪,也都纷纷起身喊着收数学作业、收英语作业什么的。 班里一时乱作一团,各种作业册子飞来飞去,有交给组长的,有递给别人抄的,有来跟各个课代表说好话问能不能晚点收的。 而孔见青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第一次看到韩应的。 通知收作业以后,过了十分钟,她开始起身,一组一组地找组长收作业,顺带在纸上记下暂时没交的同学的名字,收到第四组的时候,姚海峰一边奋笔疾书,一边死死缠着她:“亲爱的物理课代表,求求你了,别记我名字,再给我五分钟,快写完了快写完了……” 孔见青一头黑线:“你这是快写完了还是快抄完了?” 就在这时,讲台方向突然传来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刘丹的声音,她先是拍了两下手示意安静,然后说道:“安静一下!这个学期,咱们班新转来了一位男同学,我们来一起认识一下。” 03.借过一下 孔见青精神一振,失眠带来的困意和头痛,收作业带来的烦躁与不耐,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不见,她几乎是立刻就抬头朝讲台望去。 第一反应,好高啊。 绝对有一米七,差不多要有一米七五了吧?感觉他和班里最高的姚海峰差不多高,站在一米六出头的班主任身边时,像个……挺拔的愣头青? 他穿着一条重金属风的黑色直筒牛仔裤,上身是一件粗线深灰色毛衣,外面罩了件蓬松的短款米色羽绒服,拉链大剌剌地敞开着,黑色的书包被他随意拎在左手上。 因隔得远,中间还有桌子和站着的同学们挡着,看不见他穿的鞋,但不知道为什么,孔见青直觉那一定是一双特别骚包的鞋。 他头发不算长,一头黑色的短发乱糟糟的,额前的刘海更是很不服帖地胡乱翘着,倒是翘出了诡异的协调感。 孔见青望着他,仔仔细细看他的眉眼。韩应,她认识这个名字已近两年,却第一次看见这个人,她想认认真真地记住他的长相。 他长得还挺白的,脸也瘦,便衬得鼻子格外挺直,眼睛也是好看的,很深很黑。他的眼神淡淡扫过整个教室,不知道是不是孔见青的错觉,她总觉得他的神态里带了一丝嘲讽和桀骜,只是一瞬间,她再定睛去看时他的表情已经回归淡漠,脸上的不耐烦却一览无余。 他长得跟她想象得一点儿也不一样。 小升初满分300能考出299的人,正如徐雅菁女士所说,一定是一个不止聪明而且细心的男孩子。孔见青无数次想象他的模样,他应该是规规矩矩的板寸头,个子不高也不矮,长得不黑也不白,模样周正,而且最重要的是,应该戴一副厚厚的眼镜。孔见青在心里勾勒出韩应的形象后,没忍住自己一个人傻乐了好久,这不就是赵睿嘛! 没想到,韩应本人,哪哪都和她想象得不一样。 就还挺帅的。 而这个念头一出,她自己先吓了一跳。 孔见青长到十三岁半,算上幼儿园一共上了十一年学,在她从前的认知里,男生只分为两类:一类是烦人的,比如姚海峰;另一类是不烦人的,比如赵睿。她从来没有用过“帅”或“不帅”去衡量一个男生。 她突然有点懊恼,为什么第一次意识到男生的帅气,偏偏是在韩应身上? 一定是因为她太急切地想要记住他的脸了。 纷乱的思绪不过在一息之间,讲台上刘老师已经扭过头看韩应:“你先介绍一下自己吧。” 韩应撩起眼皮,冷冷地扫视了一圈。 “大家好,我叫韩应。” 他的语气淡淡的,没有任何初到新环境的兴奋或是紧张,反而带了丝毫不掩饰的敷衍。而他的声音,是十三四岁处于变声期的男孩的沙哑,但却不难听,有种少年人特有的质感。 班里静悄悄的,虽然有不少人还串着座位,还有像孔见青这种在小路上站着的,但是大家都安静下来,等着新同学的自我介绍。 足足静了有五秒钟,班里鸦雀无声。 刘丹疑惑地看向韩应,却见他俨然已经闭口,进入老僧入定的状态,显然这是不打算再说些什么了。 刘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韩应同学可能有些腼腆,大家以后要多多照顾新同学,让他早日融入我们六班大家庭。”说完,她看了看班里的位置,指向姚海峰:“韩应,你就先坐到第四排左边的那个空位上吧。” 她想的是,姚海峰为人热情爽朗,又是个天生的话痨,让韩应跟他坐同桌,有助于他早日融入班集体。 韩应看了眼,确定了自己的座位后便抬步走了过来,走到孔见青跟前,停住。 孔见青愣愣地看见一个单薄的深灰色的胸膛停在自己脸跟前,就……身高被人碾压的感觉。 孔见青,你为什么发育得这么迟缓,只有一米五?但凡你长到一米六,也不至于被这个拽得不行的男生碾压得死死的。 她决定回家就跟妈妈说,以后把她早餐里的豆浆换成牛奶,她要长高! 不过,韩应在众目睽睽之下停在自己面前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认识自己?他知道自己就是孔见青,是小升初时以区区两分之差排在他名字后面的人? 孔见青不淡定了。 心跳突然剧烈起来,她抬起头,先看见他的下巴,很瘦,有点尖,骨骼清晰,弧度美好,她略略后退一小步,这才对上他的目光。 那眼神,陌生、冰冷、不耐烦。 他基本上都没有正眼看跟前的这个矮个子女生,而是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被孔见青挡住的座位,说道:“同学,借过一下。” 几乎是一瞬间,孔见青的脸红了个透底。 从未开口说过任何脏话的孔见青,脑子里突然蹦出来姚海峰日常爱说的一句脏话来。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韩应,你大爷的。 孔见青低下头,在男生直白的压迫下抱着一摞物理寒假作业落荒而逃,而低头的一瞬间,入目便是韩应脚下踩的一双厚重的火红色高帮篮球鞋,白色的鞋边雪白雪白的,一丝灰尘也没有。 果然是一双很骚包的鞋啊。 而这个小插曲最大的受益人是,姚海峰——孔见青不再催着他要作业,八成也忘了要在纸上记他的名字,他悠哉游哉又抄了十分钟,补完了空白的后两章习题,然后吊儿郎当地把作业传给了孔见青。 开学第一天,离正式上课还有一会儿工夫,孔见青收完作业送去物理老师的办公室,回来时便瞧见姚海峰正兴致勃勃地跟韩应套近乎。 韩应垂着眼眸,懒洋洋地掏着书包里的东西,时不时地“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着。然而他这不冷不热的态度,却丝毫不影响姚海峰洋溢的热情。 孔见青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默默地竖起耳朵。 她还是对这个韩应有点好奇,不,是十分好奇。 她坐在第三排中间的路边,韩应就坐在她斜后方,隔了条小路的第四排,姚海峰坐在韩应的右手边。这个距离,是她专心听的话,能够听见他们说话的距离。 四周嘈杂,她仔细辨认姚海峰模糊的声音:“……你为什么转学过来啊?英才不挺好的吗?” “打架,被开除了。其他学校都不收我,只能托关系来了实验。” “我噻,打架?”姚海峰的声音兴奋起来,这下孔见青不用使劲也能听得清了,“打架打到被开除的程度,那你是不是很厉害啊?” 跟姚海峰一样惊讶的还有孔见青,打架?好学生怎么会打架呢?她觉得匪夷所思。而听到姚海峰后面问的那句话,她简直想扭过头骂姚海峰,你问的是什么鬼啊?到底会不会抓重点? 然后……她怀疑自己的意念是不是过于强烈了,冥冥之中影响了姚海峰的脑回路,因为他接下来果然问出了一个重点问题。 “听说你是小升初的市状元,成绩这么好还会跟人打架?” 她集中注意力,不动声色地往右边靠了靠,正好听见韩应嗤笑了一声,然后低声说了句什么,但声音过低,迅速消散在周围的聒噪里,她什么也没听清。 而她倒是听见了姚海峰的下一句话:“其实我们实验也很厉害的,就刚才挡着你进来的那个女生,她是小升初的市第二名,跟你就差了一两分。就那个,第三排路边的那个。” 于是孔见青在开学的第一天里,第二次有了骂人的冲动。 并且第二次,脸红了,这次连耳朵都有点烫。 姚海峰和韩应此时应该是在看她,她吓得一动不敢动,更不敢回头,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但愿,但愿韩应看不见她发红的耳朵。 偏偏此时她的听觉格外灵敏起来,她听见斜后方静了片刻后,韩应说道:“噢。” 噢? 孔见青十四年的骄傲,在这一刻被人狠狠摔在地上,踩得稀碎。 就好像身体里的一股气突然被人抽了个干净,她忽然觉得自己偷听韩应和姚海峰讲话的行为,非常幼稚以及搞笑。 孔见青,你到底为什么啊,为什么这么在意他?就因为他曾经比你多得了两分? 马上要上课了,第一节是刘丹的数学课。 想要被人看在眼里,就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 你有对手了,孔见青。 她默默地翻开数学课本,把一切纷乱和嘈杂都抛在了身后。 04.物理作业 班里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韩应曾经是市状元,或者说,并不是所有人都在乎他曾经是市状元。他的转来,并没有给六班带来很大的不同。 噢,有一点。 孔见青去上厕所时,在小隔间里,能听见外班女生的窃窃私语:“听说六班新转来一个男生,巨帅那种,穿衣打扮也很有范儿!” “真的吗?一会儿我们从六班门口走,悄悄看看去。” 不止外班,孔见青坐在座位上时,因为离韩应近,时不时就能感觉到有炽热的目光凝聚在这一块,而她每每回头看时,总能撞上慌忙低头、假装若无其事的女生。 就连她的同桌路杭杭都扯一扯她的衣袖,小声跟她说:“那个新来的男生,韩应,长得有点帅啊。” “你喜欢他啊?” “谁,谁喜欢他啊!”路杭杭不说话了,低头把自己埋进物理题里。 十三四岁的女孩子,还处于一种不肯承认自己喜欢帅哥的年龄。谁能想到再过三四年,在网上对着小鲜肉明星们摇旗呐喊“哥哥好帅,哥哥杀我”、“求哥哥正面up”的,也是她们呢? 孔见青也低头去写作业,一个草稿还没打完,胳膊又被人扯了一下。她叹了口气,这个路杭杭,简直就是自己奋斗路上的绊脚石,她耐着性子:“怎么了?” 路杭杭脸红扑扑的:“虽然我不喜欢他吧,不过我知道,咱们班的好多女生,都对他很有兴趣。” 孔见青扭头看了一眼,没看见韩应的脸,他正趴在桌子上睡觉,丢给她一个黑漆漆的脑袋顶。 她装糊涂:“我寻思,吃了他的肉也没法长生不老啊。” “不是!”路杭杭简直气得要跺脚,“就是,就是那种兴趣!” 孔见青觉得好笑,也不逗她了:“感兴趣的话,就找他说话啊。” 韩应转来也有三四天了,平时也就是姚海峰天天缠着他问东问西的,前后的同学偶尔会跟他打个招呼,并没有见到有什么女生来跟他搭讪的。 路杭杭叹气:“她们都不敢。” “为什么不敢?他又不吃人。” “他,有点凶。” 孔见青想了想,好像是有点。也不是凶吧,就是满脸写着不耐烦、别惹我,也就姚海峰这种脸皮厚的能这么快就跟他混熟了。不过话说回来,要是班里那些小心思乱飞的女生们都有着姚海峰一样的勇气和脸皮,韩应怕是早就被生吞活剥了。 还真是唐僧进了盘丝洞呢。 孔见青嗤笑一声,继续低头画函数图像,列表、描点,然后连线……就听见路杭杭突然带了点生气的语气,说:“跟你说点心里话,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自己还不是不敢跟人家说话,你明明就很关注他,别以为我不知道。” 孔见青笔一抖,手底下的函数图线飞到了爪哇国。 她后悔了,所有牵涉到韩应的话题,她都尽量想表现得自然一点,显示自己不在意,而刚才她好像有点过了头。她自动忽略了路杭杭的后半句话,针对前半句话真心实意地跟她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嘲讽的。” 十几岁的孩子有个好处,就是所有的“对不起”一定能够马上收到一句“没关系”。 “没关系,”路杭杭马上就不生气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嗯嗯,”孔见青把自己的作业本举起来给她看,“那,把你的橡皮借我用用呀,看我的函数被你给吓的。” 两个人都笑起来,芥蒂全无。 但是孔见青很快就发现,韩应的插班,除了给青春期的女孩子们纷飞的情绪里添了一把催化剂以外——别问为什么她现在初二还没有学化学就知道什么是“催化剂”,她妈就是化学老师,耳濡目染——其实她也并不知道“催化剂”书面上的名词解释到底是什么,她就是照字面意思理解了一下,韩应的插班,倒是切实地给她自己添了一定程度的麻烦。 因为第四组的物理作业更难收了。 第四组,原本就有个醒目的钉子户,钉子户名曰姚海峰。姚海峰成绩虽不拔尖,但也算不上差,能排个十几二十名的,这样的成绩再努把力,考上高中应该问题不大。可他不知道是叛逆还是幼稚,偏偏喜欢把自己搞成trouble maker的人设,就不写作业,就不交作业,你能奈我何? 孔见青奈不了他何,只能很没有创意地在纸上记下他的名字。 姚海峰虽然捣蛋,但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小子,至少他也是怕老师的。见到孔见青要记他名字,他就开始求孔见青:“课代表,别记我名字了,我请你吃雪糕。”孔见青不吃他这一套,他就死缠烂打:“我写,我写还不行吗?别记我名字,再给我十分钟行吗?” 孔见青一个头变成两个大,这就是她把姚海峰归入烦人的一类男生里的原因。 而韩应跟姚海峰坐了同桌以后,他变得更加有恃无恐了,因为,韩应也不交作业。 一个钉子户变成两个,尤其姚海峰还口口声声嚷着:“状元都不交作业,你凭什么让我交?”于是孔见青本就两个大的脑袋又烦得膨胀了一倍。 她硬着头皮去找韩应要作业。 他还是在睡觉,孔见青无意中注意到他五次的话,他能有三次都在睡觉,其余两次,一次是正要趴下,一次是刚刚睡醒。 这人,满脑袋瞌睡虫?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敲了敲韩应的桌子,没醒。韩应烦躁地换了个姿势,继续趴着。 姚海峰还在一旁虎视眈眈,眼光里充满了挑衅,意思是:“你能让他交作业,我就交。” 孔见青脑子里没来由地窜上一缕火苗,她使劲推了推韩应,又推了推,这回他终于幽幽转醒,抬起沉重的脑袋,眼睛里全是困意:“什么事?”嗓音除了沙哑,还带了点困顿和懒散。 当然,还有压都压不住的不耐烦。 孔见青镇定地说道:“交物理作业。” 韩应缓了三秒钟,才有点清醒过来,先是伸了个懒腰,然后大剌剌靠着后座的课桌,掀起眼皮看她。 “你是?” 孔见青愣了一下,行,您贵人多忘事,我就坐在你斜前方,四天了你不知道我是谁。 她耐着性子:“我是物理课代表。” 韩应正打着哈欠,听到她的回话,哈欠没打完就笑了起来:“我没问这个。你就是小学毕业考市第二名那个?叫什么来着?” 孔见青愣了下,还是决定好声地回答他:“孔见青。” “孔见青……”他低低地重复了一遍,然后抬头,露出一个单纯无辜的笑容,“不好意思啊,当时没注意过第二名往后的名字。” 孔见青把韩应叫醒要作业这事,早就吸引了一大票的眼光,虽然大家没有围上来看热闹,但是离得近的,全都竖起了耳朵听着,拿眼风关注着。 此时听见韩应的话,四周响起阵阵抽气声。 “靠,这么狂?” “嚣张啊……” 孔见青第一次毫无遮拦地跟他的目光相对,她看得清楚,那双漂亮的黑眸里,分明有着狂妄和嘲笑。 她也笑了,一字一句地说道:“没关系,当时我也没注意过第三名往后的名字。” 周围悄摸摸看热闹的人,已经被震到说不出话来了。这特么是孔见青?她虽然成绩一直很好,但是为人低调,从不惹事……今天这,牛x啊。 怼得好,怼得好。 孔见青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种话,但是话一出口,听见四周的抽气声,看见韩应眼里的惊讶与错愕,她心里竟然爽了一下。 原来,嚣张和狂妄的感觉,这么爽吗? 这一刻,她突然很羞耻地明白韩应为什么这么拽了。 而她之所以羞耻,是因为,她发现她甩出的那句很拽的话,竟然是事实,她当时确实没有注意过排在她名次后面的人。 孔见青,承认吧,你本质上跟韩应又有什么区别?你们都是目中无人的人。 她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难过。 而韩应也被她这句话震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他继续靠在后桌上懒洋洋:“物理作业是吧?没写。” 您还真坦诚。 孔见青说道:“那你看,你是交一本空作业上去,还是我把你名字记下来。” “记名字吧,”他瞥了她一眼,“没事了吧?继续睡了。”他果然又趴下来。 孔见青抬眼看姚海峰,面无表情:“你呢?也记名字?” “别别别别别,我写我写,给我五分钟成吗?就五分钟。”目瞪口呆的姚海峰从眼前的场景中回过神来,立刻又恢复了胆小怕死、死缠烂打的模样。本想抱抱市状元的大腿,奈何自己的头没有市状元那么铁。 孔见青没有表态,高傲地转身离开。 这次的物理作业,全班只有韩应一个人没有交。 作业和名单交上去后,没多久,班主任刘丹和物理老师柴玉清出现在了班门口。 “韩应!韩应来办公室一下!” 没有人回应。 刘老师皱了皱眉:“姚海峰,把他叫醒。” 被叫醒的韩应,一脸烦躁地清醒了几秒钟,然后抬起大长腿朝办公室走去。 他回来的很快,路过孔见青身边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韩应有意无意停了一停,甚至还听见了他很轻地嗤笑了一声。 孔见青疑惑地回头时,韩应已经在座位上坐下,从乱七八糟的抽屉里翻出了作业本,无视周围人好奇探究的目光,开始刷刷刷写起来。 她在心里讽刺地笑了一下,看起来,市状元的头还是不够铁啊。 她扭头继续专心做自己的题。过了一会儿,突然被叫了一声。 “孔见青!” 她一转身,一个纷飞的物理作业本呈抛物线状落进她怀里。她忍住骂人的冲动去看,始作俑者已经掏出手机,眯着眼睛飞快地刷着,根本不抬头看她。 一般晚交作业的人,都是自己把作业送去办公室,课代表是不管的。但孔见青这一刻觉得,得,自己还是多跑一回腿吧,懒得再跟他纠缠。 出了教室,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个想法,她四下看了看,没什么人注意她,然后悄悄掀开了韩应的作业。 靠,什么鬼啊。 说好听了是龙飞凤舞,说实在点就是惨不忍睹。 她看了一眼便嫌弃地合上,合上后看见本子的边角有点卷,下意识给他压了压,压完又后悔,谁管你的作业本皱不皱啊,我闲的吗我? ※※※※※※※※※※※※※※※※※※※※ 写完《温酒斩懵熊》本来打算更《芳菲词》的,然后临时起意想写这个,就写了,全是裸更,写多少发多少……但我这几天就还挺高产的?写想写的东西真快乐啊…… 05.战争 不过有姚海峰从中牵线,韩应拽是拽了些,但还是很快打入男生堆里。也是因此,孔见青终于知道为什么他白天会困成这样。 他每天晚上,都熬夜玩一个很热门的网络游戏,白天在学校时,总有一堆男生围着他讨论什么职业、种族、武器、技能的,全是孔见青听不懂的名词。但她也能听出来,韩应游戏玩得极好,也因此在男生中形成了一种隐形的威望。 初中的男孩子就是这样。没有人把学习好、为人正派的赵睿放在眼里,却因为游戏打得好而把上课睡觉、作业欠交的韩应捧成神。 而他不仅打游戏,孔见青还听到了一些别的传闻。 大课间陪苗苗、秦楚伊去小卖部买零食的时候,苗苗神秘兮兮说道:“你们猜昨天下午放学的时候我看见什么了?” 孔见青和秦楚伊十分默契地说:“不猜。” “哼!”但是苗苗讲八卦的兴致一点都没有被打击到,“放学的时候,我在十字路口看见韩应了。” 孔见青:“……我天天都能看见韩应。” “哎呀,你别捣乱!跟你们讲,我看见,他在路边抽烟,还跟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女生在拉拉扯扯的,那个女生是别的学校的……” 烟?孔见青皱起眉,市状元还抽烟呢? 行,够酷的,真是一点儿也不把《中学生行为规范》放在眼里啊。 秦楚伊问苗苗:“你怎么知道那个女生不是咱们学校的?” “我当然是……”苗苗嘿嘿地笑起来,“故意从他们身后路过了啊。就听见那个漂亮妹子一边哭一边说‘你转学这么久,怎么也不来看看我’,还说什么‘那时候也不是我的错啊,你能不能不要生气了’,妹子哭得那叫一个惨,可我们的市状元呢?十分不耐烦地抽着烟,冷冷地跟那女生说‘哭完了没有?哭完了就回去,以后别再来找我’,那叫一个狂帅酷霸拽,完全不知道怜香惜玉四个字怎么写。” 蓝颜祸水,渣男体质。 孔见青现在听到这些,默默不说话,她已经连惊讶都没有了。 倒是秦楚伊突然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孔见青不知所以:“什么怎么样?” “就市状元啊,韩应。你之前不是很在意他吗?” “在意?”苗苗愣愣的,“孔见青,你喜欢韩应啊?不行的,他虽然帅是帅了点,但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你不能跟他早恋的。” 孔见青:“……”早恋他大爷! 秦楚伊笑道:“不是那个意思啦!我说的在意,更多的是好奇的意思,是吧孔见青?” 孔见青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她在意韩应的这件事,全世界都知道,罢了罢了。 “所以呢?他跟你想象的一样吗?” 孔见青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你觉得呢?”她无语问苍天:“韩应吧,挺有个性的,是一个非常适合活在八卦里的男生,跟咱们不是一类人。” 秦楚伊笑了笑,可是你不是依然因为他,开始变得格外用功,哪怕是课间十分钟也要做一篇英语完形填空吗?但她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其实不仅是孔见青,班里前几名的尖子生全部都在暗暗较劲。大家表面上不说什么,甚至刻意避免跟韩应讲话,生怕泄露出一丝一毫的慌张与不淡定,背地里却各种买资料刷题,夜也熬得越来越晚。 而搅弄这一切的那个人,对班里逐渐微妙的氛围视若无睹,依然每天我行我素,上课睡觉;被各个课代表追着要作业,要急了就胡乱写一份潦草的作业丢过去;上课玩手机,被没收了以后,没几天又拿出一部新的;开始有外班的女孩子红着脸站在门口喊他;偶尔从孔见青身边路过时,身上带着丝清淡的烟味,等等。 转眼便是两个月过去,孔见青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跟市状元做普通同学,终于可以不再把他的一举一动放在心上。 所谓普通同学,就是那种在走廊上遇见时连头都不需要点,而两人唯一的交集就在于她向他讨要作业,仅此而已。 而她现在,在等一个机会。 期中考试。 虽然他从来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当成对手,但是这次,只要赢了他,她就算给了自己一个交代,至此,她才真正能松了那口气。 这是她与韩应两个人的战争,也是她一个人的战争。 考场上,孔见青思维格外活跃,脑子格外清晰,精神格外集中,黑色中性笔在试卷答题卡上疾驰,写下漂亮的作文,整齐的式子,优雅的abc,就连画的句号都十分饱满圆润。 三天后,成绩单被贴在黑板上,立刻有一波人围了上去。 路杭杭摩拳擦掌:“我要过去挤了,要不要帮你也看下?” 孔见青淡定地说道:“不用,我一会儿自己去。” 等到看成绩的人散了散,她才慢吞吞挪了过去,密密麻麻的成绩单上,她一眼就看见自己的名字。 孔见青,班级排名第七。 比上学期期末考试还退了两名,但是没关系。 因为她看见了自己的分数,语文116,数学120,英语120,物理98,她笑了起来,四门主科,一共只扣了6分呢。当然,这也说明,她的副科又差到了一个新高度,政史地生,全部都在80分左右徘徊,敷衍又消极。 所以,韩应呢? 她的心提起来。从榜首看起,这次的第一名是赵睿,四门主科也就物理跟她考的一样,其他三门都不如她,至于副科,稳稳的均分95。秦楚伊是第二名,语文112,数学115,英语117,物理96,副科比赵睿略低一点,但也都在90分以上。 孔见青眼眸垂下来,这个分数,秦楚伊恐怕是很不满意的。她回头看了一眼,秦楚伊果然在桌子上趴着,而苗苗坐在她对面小声地跟她讲话,应该是在安慰她。 苗苗这次拿了第六名,有进步。 孔见青从头看下来,第一名到第六名里,没有看见韩应的名字。再往后,她仔仔细细一个一个地看,直把第一页都看完了,还是没有见到韩应,孔见青的脸黑了。 在第二页,名单的尾部,终于找到。 韩应,语文78,数学83,英语61,物理37,副科更是惨不忍睹。 全班一共四十九个人,他排第四十六。 孔见青平生第一次切实体会到什么是愤怒。 就像一场战争里,她排兵布阵、日夜操练,而他举手投降、不战而溃。 荀子说:兵不血刃,远迩来服。在真刀实枪的战场上和风云诡谲的朝堂里,兵不血刃或许是战胜的最高境界,但是在这场她与韩应的战争里,此刻她只觉得屈辱。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一步一步走回座位,看见埋头睡觉的韩应时,她在心里想:市状元?去死吧你。 这次期中考试过后,孔见青的心情彻底恢复平静,也彻底不再把韩应放在眼里。她课间也不再抓紧学习了,又开始跟路杭杭打闹,或者扭过头跟后座的赵睿说笑,晚饭后也不急着回卧室学习,而是跟从前一样,扎扎实实坐在沙发上边啃水果边追剧。 徐雅菁没忍住还跟她谈了几次话:“青儿,这次虽然考得不错,拿了两个满分,但也不能骄傲放松啊!” 孔见青突然开始用功她不放心,孔见青突然放松学习她还是不放心。或许对于家长来说,孩子维持稳态才是最令人安心的,所有行为的异常和习惯的波动,都可能说明有状况发生。 “没有骄傲,妈妈,我懂得分寸的。”她嘻嘻笑道。 而这之后,她打定主意不再care韩应,却没想到韩应以一种粗暴而直接的方式重又闯进她的视线。 五月初的l市已经步入初夏,树木仿佛在一夜之间抽枝发芽、茁壮长大。白昼的时间渐渐变长,实验中学下午预备铃响的时间也调整到两点,给走读的学生充足的时间在家午睡。 孔见青从不午睡。她从小精力就旺盛,况且她晚间睡的时间足够,中午这一两个小时,她更愿意吃吃西瓜看看剧。 直到一点四十五分,她才慢悠悠关了电视出门去学校。 午间的小胡同,静谧又安详,仔细去听时总能听到鸟叫和虫鸣,她喜欢这样的时节。快要拐弯的时候,她听到低低的讲话声。 有女孩温软悦耳的声音在撒娇:“……我帮你点烟,你周末就陪我去看电影好不好?” 男生笑了声:“行啊。” 孔见青恍惚了一下,这个声音就……有点耳熟?是错觉吧,变声期的男孩子基本都这个声音。 拐过弯定睛看过去时,她才愤愤,这世上哪来的什么错觉? 果然是韩应。 他穿着纯白色简简单单的短袖,下面是一条黑色的工装裤,就这样一身清冽地半靠着墙,而他的头微微垂着,嘴里叼着根细长的烟,他的面前,一个漂亮的女生正小心地举着打火机,给他点烟。 孔见青怔了一下,她向来觉得抽烟的男生很猥.琐,但眼前的画面,却莫名有点养眼。 什么鬼啊,她马上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顿。 给韩应点烟的女生,她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认识。虽然不知道她是哪个班的,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是孔见青知道这个女生跟自己同一级,因为她经常在年级楼里见到她。 她是那种在人群里会扎眼的漂亮,五官艳丽,身材也好,才十几岁就玲珑有致的,而孔见青之所以对她印象深刻,是因为她将将及肩的短发染成了好看的亚麻棕色,然后烫了满头洋气的卷,这使得她在一众扎马尾辫的初中女生里一下子就脱俗了。 韩应的烟点着以后才懒洋洋抬头,看见孔见青时他也惊讶了一瞬。他眯起眼睛,目光黏在孔见青身上,看着她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从眼前走过。 连招呼都没跟他打。 他无声地笑了下,对着孔见青的背影吐出一口烟。 亚麻卷的妹子抱住他的胳膊:“你认识她呀?” “嗯,同学。” “那她会不会跟老师告状?” “管她的。” 对话一字不落地钻进孔见青的耳朵里。 妈的。 06.孔夫子 虽然孔见青的精力足以支撑一整天,但是不睡午觉到底还是有些许困顿的,她坐在座位上闭目养了几分钟神,预备铃敲响的时候,看见韩应踏着铃声进来。 这回不是错觉了,她确定,韩应路过她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并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先是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然后才抬头对上他漆黑的眼眸。 孔见青没有看懂他的眼神,这特么是……威胁? 我做错什么了我?我就错在没能长双翅膀,从天上飞到学校,错在不该在我家胡同口撞见你们俩? 不过韩应到底是没有说什么,给了她一个情绪未名的眼神后就走了,留下孔见青独个儿抓心挠肝,气了整整一下午。 这件事留给孔见青的后遗症是,她每每走到胡同拐弯处的时候,都会停一停脚步,跟做贼一样仔细去听拐角那边有没有韩应的声音。幸好,他还没有浑到明知她会从那里路过还偏要去那里抽烟谈恋爱的地步,之后的几天,孔见青再也没有在胡同里碰见过韩应。 而韩应也没有找过她茬。 她虽然看不上韩应,但凭良心讲,韩应不是那种会和女生斤斤计较、针锋相对的人,更不会特意找女生麻烦。 可能只有像姚海峰这种幼稚鬼,才会路过相熟的女生身边时,卷起书敲一下人家的头或者扯一下人家的辫子,行为极其幼稚且欠扁。在全班的女生里,苗苗被他招惹的最多,孔见青被他招惹的第二多,而秦楚伊作为苗苗和孔见青的好朋友,与姚海峰的关系自然也挺熟的,但不知怎的,姚海峰却不大敢招惹秦楚伊。孔见青对此提出过疑问,姚海峰吊儿郎当地说:“秦楚伊身上有股气场,生人勿近,我怕怕。” 孔见青额头落下三根黑线,我看你特么欠打。 初中的生活总有种一眼望不到头的漫长,在这漫长里,日子又像书页,在争吵打闹和脆弱敏感又转瞬即逝的情绪里一页一页地翻篇。 周五下午,各科老师纷纷布置了周末的家庭作业。作业不算多,孔见青趁着课间便迅速完成了英语作业,除了语文的周记要回家慢慢写,她还想在学校就把数学和物理作业写完,这样回家就不用背着沉重的课本和练习册了。 奈何今天轮到她所在的第三组值日。 放学后,她一边奋笔疾书,一边跟组长说好话:“我先写会儿作业。你们先打扫前几排和走廊,做完就回家吧,把后几排留给我,最后的垃圾也留给我倒,反正我家离得近。” 她一个人揽下一半的活,组长和组员自然没什么意见。 路杭杭走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只剩下孔见青一个人。 “孔见青!那我就走了啊,你赶紧弄完早点回家吧,记得关灯锁门。” “嗯,拜拜,路上小心。” 一个人坐在空荡的教室里写作业时,她格外能静得下心,很快就写完了数学和物理作业。她收拾了下书包,然后起身开始打扫。 刚放学的时候班里还有很多逗留玩闹的同学,那时候打扫卫生很不方便,她觉得自己的安排简直好极了,既抓紧时间完成了作业,又能效率很高地打扫卫生。 扫完地,倒完垃圾,她正打算走,突然看见后黑板还没有擦。 她叹了口气,最讨厌擦黑板了,弄得身上全是粉笔灰不说,关键是她个子矮啊,擦起黑板来费劲死了。 后黑板上面黑板报的几个巨大的花字,为了好看是拿蘸了水的湿粉笔描的,擦起来格外艰难,孔见青颤巍巍地踩着凳子腿,吭吭哧哧地举着手臂擦黑板,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比刚才扫了半个班的地都累。 黑板才擦了三分之一,忽然有人伸手到她头顶,轻而易举地拿走了她手里的黑板擦。 孔见青以为班里的人早就走光了,没料到这会儿突然有人来,就被吓了一大跳,“啊”地叫了一声便失了平衡要摔倒。 被一个有力的手掌扶住胳膊。 来人把她扯下凳子腿,安在地上站好,孔见青惊魂未定,这才抬头去看吓唬她又救了她的人,是韩应。 “你怎么还没走?专门留到这时候吓人的吗?” 说完话她才注意到,韩应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应该是刚洗了脸,头发甚至还在往下滴水,而他的左手臂弯里夹了只篮球。 韩应闻言,讶异地挑眉看了看她。这个物理课代表,少有的几次跟他讲话,都是完完全全公事公办的态度,听到她语气里带着女孩特有的娇嗔和愠怒,这倒是头一回。 他不是刻意吓她,只是打完篮球回教室拿书包,正好看见她小小的个子费劲踩着凳子擦黑板的样子有些滑稽,他便难得地大发善心,想要帮她擦擦黑板。 谁知道她这么不经吓。 韩应把篮球塞给她:“拿着。”然后开始擦黑板。 孔见青眼中艰巨的任务在他手下变得不费吹灰之力,她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就抱着篮球呆呆地站在旁边看他干活。所以韩应擦完黑板,一扭头,就看见孔见青傻站着在看他。 他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傻不傻?就不会把篮球放地上?” 孔见青:“……” 不是你让我拿着的吗?! 孔见青脸色沉下来,正要把篮球丢到地上,面前的男生突然大步朝她逼近。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后背抵在墙上,于是画面就变成她被韩应堵在墙角。 搞什么啊! 她慌不择路,连忙将篮球横在两人之间,挡住他的进攻。 韩应笑了:“抱着篮球就是做这个用?” “你,你干什么啊?” “没事儿,问你句话,”韩应语气漫不经心的,“为什么没去告状?” 告状?孔见青今天有点脱线的思维渐渐回到正轨,这说的是,他在胡同里抽烟以及谈恋爱的事情?可我为什么要告状啊?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告状精? 孔见青按下心头的复杂情绪,面上不动声色,也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道:“你以后,别在那儿抽烟了。” 韩应嗤笑一声:“凭什么啊?你管我?” 我管你大爷。 孔见青耐着性子:“我家住那儿。还有,实验好多老师都住那儿,咱们班主任也住那儿,很容易被抓住的。” 这样。 韩应瞥她一眼:“还有吗?” 还有?孔见青的思维转了一圈,慢吞吞说:“还有,抽烟不好,会得肺癌。” 韩应想打人。 “还有呢?” 还有完没完了!孔见青破罐破摔:“谈恋爱也不好,影响学习。” 这下韩应彻底愣住了,他愣了足足有五秒钟,突然闷声开始笑,越笑越夸张,孔见青跟他之间隔了一只篮球的距离,都隐约能够感觉到他笑得整个胸腔都在颤动。 孔见青脸黑了,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他笑了好半天才停住,不冷不热地甩她一句:“小小年纪,这么迂腐,孔夫子啊你?” 孔见青想把手里的篮球砸他脸上。 而韩应已经抽身离开,大剌剌走到座位上拿了书包,然后往门口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她:“还不走?” ……孔见青慢吞吞地挪到座位上,把收拾好的书包背上,走到门口时,意外地看见韩应还没走,很不耐烦地靠在走廊栏杆上……等她? 孔见青:“?” “篮球。” 哦哦哦,篮球还在她手里呢。 韩应已经过来,从她手里取过篮球,顺手把她手里的锁也拿了过来,扣在门鼻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咔哒”就锁了门。 孔见青如梦初醒,傻眼了:“灯,灯还没关啊!” “那你怎么不关?” 我这不是看见你这尊佛还等在门口,想先把你打发走吗! 孔见青抬眼看他:“怎么办?” 韩应本就不多的耐心基本上已经耗尽,他烦躁地说:“不怎么办,就这么着吧。回家。” 孔见青不走:“不行,周末会有值班领导巡视的,看见咱们班灯没关,下周会通报批评,我是最后一个走的,会被查出来。” “查出来又怎样?” 孔见青沉默了,查出来……好像也不会怎么样,最多就是被班主任骂一顿。骂一顿又不会掉块肉,更不会影响她考学。 她呆了一瞬,她一个三好学生,怎么能有这么危险的想法呢? 而这时,她突然看见走廊上班里有一扇窗户还没关,她咬了咬牙,抬头看韩应:“你,你从窗户爬进去,把灯给关了。” 韩应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敢命令我?” 孔见青好声好气地跟他讲道理:“我不是命令你,本来这件事,你也有责任……” “我说孔夫子,随时随地摆坛说教,一天到晚满嘴仁义道德,你累不累啊?” 孔见青闭了闭眼睛,我要是孔夫子,我就把四书五经全部砸你脸上,让你好好学学什么是仁义礼智信。 重又睁开眼睛:“你到底去不去啊?” “不去,怎么着?” 孔见青看了他一眼,不再搭理他,自己背着书包默默走到窗户底下,好像也不是很高,应该不难爬吧? 然后韩应就看见,个头将将过一米五的小姑娘,手脚并用往窗户上爬……画面那叫一个不忍直视。 他妈的。 这就是好学生,乖女孩?爬起窗户来倒是一点也不含糊啊。 ※※※※※※※※※※※※※※※※※※※※ 这篇文,就算有早恋,也不会这么早,他们才初二,十四岁,还小呢,本作者还是很有节操的哈哈哈哈哈哈……就是两个人从相看不厌,到逐渐了解,一起成长,然后慢慢发展出别的感情的一个故事。要从初中写到大学的,这是一个细水长流的故事。 07.蒹葭苍苍 得,今天算他倒霉,摊上个麻烦精。 韩应看不过眼,丢了手里的篮球和书包,三两步走到窗户跟前,想都没想直接上手搂住孔见青的腰,不费什么劲就把树袋熊一样的她从墙上薅了下来。 孔见青震惊了,拼命蹬腿,不小心踹了他好几脚:“喂喂喂,你干什么啊!男女有别你不知道啊?” 韩应把她放到地上,然后低头看了眼裤子上的脚印,脸色黑如锅底。 “男女有别的意思是,有些危险的事情,女生干不了就不要逞能。” 他目测了眼窗台的高度,然后扭头瞥了孔见青一眼,目光充满威胁:“我裤子上的脚印,你踢的,一会儿你给我擦。” 孔见青愣了一下,这才看见他裤子上果然有一只十分显眼的脚印,就好像他被人按在地上踹了一顿似的。 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爽,莫名爽。 孔见青还没爽完,就看见韩应一个漂亮的跳跃、翻身,人已经在窗台上了,下一秒,他从窗户里钻进去,轻轻巧巧地跳了下去。 关灯,上窗,跳窗,关窗,接下来的动作更是不费吹灰之力,一气呵成。 韩应重新站在孔见青面前,没搭理她,弯腰捡起了书包和篮球,头也不回:“走啊,孔夫子。” 不,不是要擦裤子吗? 孔见青扭头看了眼漆黑的教室和紧闭的窗户,快走了两步追上去。她决定这次先不在心里拿四书五经糊他的脸了。 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并肩走向校门的时候,孔见青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气氛的尴尬。 与韩应做了三个月的同学,可她并没有这样单独与他相处过,刚才在教室里和走廊上没有尴尬的感觉,是因为有事发生,来不及静静体会两人之间的氛围。 现下周遭都静下来,校园里也没什么人,只能听见两人的脚步声,她这才觉得不自在。 “那个,你是打完球回来拿书包的?” 勇敢的孔见青同学决定做那个打破沉默的人。 “嗯。” “那,如果教室已经锁门了怎么办啊?”今天是特殊情况,她走得晚了一些,平时的话这个时间班里早就没人了。 韩应像看傻子一样看她:“就不拿了呗。” “那作业怎么办?” 女生就是事多。哪怕是平时一脸正经、跟他从来话不多说两句的孔见青,逮到机会也是问东问西,话痨一样,烦。 “孔见青,”他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我看上去,很在乎按时交作业吗?” 孔见青被噎了一下,暗恨自己多事。这个拽得不行的大爷,什么时候规规矩矩交过作业了? 其实她本来还想再多事一些,想劝他写作业并不费什么事的,不要每次都不交作业,这样搞得各个课代表很难做的……现在她什么都不说出口了。 就这么不尴不尬地沉默着吧,反正出了校门就是她家,俩人赶紧分道扬镳算完事。 却没想到韩应不放过她。 他冷不丁地说:“孔夫子,我发现你这个人,挺虚伪的。” what the f……? 十四年的教养令她哪怕在心里,也没能把这句差点冲出口的脏话说完,孔见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还虚伪,你对我这个鬼态度,我刚刚还差点想劝你回头是岸来着,我简直不要太善良、不要太以德报怨好吗? “你什么意思?” 韩应嗤笑一声:“学习好,为人低调,没有架子,这是大部分人对你的评价吧?” 孔见青没吱声,心里却有些自得,对,我就是这么好。 “也就是他们单纯看不明白,明眼人一看成绩单就知道,主科接近满分,副科却飘在80分左右,你倒挺会藏拙的。其实心里门儿清吧?知道初一初二学的副科内容,中考的时候都不会考,所以现在干脆不费什么精力在上面,是这样吧?” 他说的没错,是这样。 她确实觉得初一初二的副科不重要,所以从不怎么上心。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是被他这么掰开揉碎说出来,怎么显得自己的行为这么卑劣呢? 而与此同时还令她惊讶的是,韩应竟然仔细看过成绩单,了解她的成绩水平。 “要不要打个赌?我赌到了初三,不学地理和生物以后,你的成绩会立刻变成班里第一。现在的前几名,赵睿和秦楚伊他们,到时候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孔见青淡淡地看他一眼:“我为什么要跟你打赌,赌我考不了第一?” 韩应愣了愣,忽然笑出声:“也是。” 孔见青冷静地说:“初三不学地理生物,中考几乎不考初一初二学的政治和历史,这件事,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所有人都知道。每个人的选择不同而已。” 她定定地看着韩应,一字一句道:“所以,我并不虚伪。” “行,你不虚伪,你聪明行了吧?你是整个六班最聪明的人。” 孔见青一时不能分辨他的话到底是不是讽刺。 索性也不去想了,她问他:“那你呢?” 韩应转了转手里的篮球:“我?我当然比你聪明。说你聪明当然是除了我……” 好的,孔见青这下知道,刚才他说的话并不是讽刺了。 心里就还挺开心的是怎么回事? 但她突然打断他:“我不是说这个。韩应,你刚才说我藏拙,那你呢?你是不是藏拙?” 篮球掉了,“砰砰砰”在地上跳了几下,然后滚远。 韩应把篮球捡回来夹在臂弯里,回头看她:“有病吧,我藏什么拙?我跟你不一样,我是真不爱学习。是篮球不好打还是游戏不好玩?” 她走到他跟前:“不是的,你小学毕业的时候,考了299,而你现在……” “孔见青!”他突然不耐烦,“刚还说你聪明,现在就蠢了,有些事,不该问的就别问。我跟你很熟吗?” 我跟你很熟吗? 孔见青像被人打了一耳光,脸火辣辣地烧。 “对不起。我到了,再见。”她没再看韩应,不知道是不想还是不敢,转身走进胡同里,越走越快,走到后面甚至跑了起来。 韩应盯着她摇晃的马尾看了一会儿,心里有一瞬间的后悔,而转眼之间,表情又归于嘲讽和不屑。 他又没说错,他俩本来就不熟。 周末,孔见青在家思考了两天,觉得她与韩应的关系应该算是闹僵了。她这人和别人相处时,虽然温吞又低调,不怎么惹事,还好说话,与朋友发生矛盾时如果没有大碍她也愿意做那个先道歉的人,但是她有一个特点——有骨气。之所以说是“特点”,是因为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这到底算优点还是缺点。 总之就是,如果你对我冷漠,那我绝不会再自讨没趣,热脸贴上去。 在她看来,她跟韩应之间,除了物理作业以外,不可能再有什么交集了,毕竟韩应看上去也不是那种会主动招惹女生的人。 她从苗苗那里听到过——苗苗又是从姚海峰那里听说的,说是别看韩应身边三个月换了五个女生,但没有一个是他自己追的。他只是来者不拒而已,女生鼓起勇气跟他表白,他看两眼觉得还行就答应,过几天嫌麻烦了就潇洒甩开,非常无情,非常渣。 他是一个非常嫌麻烦的人,关于这一点,众所周知,肉眼可见。 所以,她和韩应转瞬即逝的那一丁点同学情谊,就这么着吧,她想起他那张虽然帅但是满脸写着不耐烦的大爷脸,觉得也没啥可惜的。 周一是语文早读。孔见青早早地坐到座位上背书。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她背书背的快,没几分钟,就拿出练习本默写,这首诗的生字不少,还是很容易写错的。 默写默到诗里第二遍“蒹葭”的时候,眼风能够感受到有人从小路上走进来,路过她身边时,那人屈起手指,毫不手软地在她脑袋顶上敲了一记。 靠,疼啊!她泪水都差点飙出来。 这么烦人的除了姚海峰简直不作他想。 她捂着头愤怒地转身要骂他,一回头,却见姚海峰座位上还空着?韩应倒是来了,懒散地半靠在后桌上看着她,嘴角勾着笑,眼里是挑衅。 什么鬼?是韩应敲的她? 她跟他很熟吗? 怒火瞬间蒙蔽了她的双眼,周末才刚刚下的决心,“以后不再跟韩应有什么牵扯”,被她忘得干干净净。 “有病吧你!” 她生气地甩出这一句,然后回过头继续她的默写,却听见斜后方韩应笑得特别大声。 笔下整洁秀气的字迹写着浪漫的情诗,“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她的心里却一点儿也不浪漫,而是粗鲁地将身后的人骂了八百遍,有病,这人一定有病。 她想起,自己之前是不是说过,韩应这人虽然浑,但却不像姚海峰那种幼稚鬼一样会故意招惹女生? 算她当时瞎了眼。 08.端倪 那天傍晚的不欢而散,就在这一记脑瓜崩儿里得到和解。 孔见青心想,如果韩应想和谁做朋友,应该很容易吧?她有点羡慕他这种能力。 奇怪的是,下早读她收作业的时候,收到第四组竟然格外顺畅,不仅姚海峰乖乖地交了作业,就连韩应也懒洋洋地把一本被揉得破破烂烂的习题册交给她,以至于她都愣了一下,忘了接过来。 “愣着干嘛?接旨谢恩啊。” 孔见青拿过他的习题册,翻了个白眼:“如果你每次物理作业都交得这么准时,不为难我,我就发自内心地谢谢你了。” 她第一次用这么熟稔自然的语气和他讲话。 韩应抬眼看她:“当真?我要是真交呢,你怎么谢我?” 孔见青:“?”我是你妈还是你爸,你交作业我还真得感恩戴德是吧? 但她还是黑着脸说道:“你说。” 韩应摸着下巴想了想:“请我吃饭。” “……”孔见青咬牙,“好,我请。”干个班级工作真是太艰难了,还要自己倒贴钱。 姚海峰不愿意了,在一旁嚷嚷:“凭什么啊,他交个作业你还请他吃饭啊?我也交作业了啊,你怎么不请我吃饭?” 孔见青:“谁让你胆子没他正呢?他不怕被记名字,你也不怕被记名字?” 姚海峰不说话了,孔见青神清气爽地继续往后收作业。 不过她确实没想到,跟韩应这随口定下的约定,他竟然真的有在履行,之后的每一次物理作业,他再也没让她催过。 就像一根顽固的钉子被撬了好久终于松动了,其他课代表发现了这个情况,纷纷蠢蠢欲动。像数学课代表郭嘉民,就私下里来求过孔见青:“你跟韩应关系好,你能不能跟他说说,让他以后数学作业也按时交?” 孔见青心里想,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和他关系好了?我和他之间,明明只有压迫和被压迫、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 她是真没觉得韩应和她关系好,关于物理作业的事情,韩应八成只是一时兴起,她自己都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更何况,她怕得寸进尺地跟他提起数学作业的事,还得再贴给他一顿饭,她的小腰包也并不是很鼓。 她斟酌着给出建议:“要么你自己跟他说说,说请他吃饭,看看他愿不愿意以后也放你一马。” 郭嘉民扭头看了韩应一眼,他刚睡醒,头发被揉得乱糟糟,满脸都是不爽和不耐烦……算了算了,他不触这个霉头。 英语课代表是个叫于瑶的女生,她觉得或许韩应对女生能客气一点,毕竟唯一让他另眼相待的孔见青就是个女生。 于瑶鼓起勇气去找韩应:“韩应,你都答应孔见青以后按时交物理作业了,那英语作业你能不能也都抽时间做一下啊?我可以请你吃饭。” “我没时间吃那么多饭,”韩应看都没看她一眼,他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大长腿横在于瑶面前,“借过一下,上厕所。” 于瑶气得眼圈都红了。 孔见青看不过眼,把于瑶拉过来,小声地劝她,劝完以后又给她出主意:“……别搭理他,他真不交作业你也别跟他浪费时间,直接记名字,或者去告诉英语老师和班主任让她们处理,反正咱们就是个收作业的,没必要费劲跟这种混球掰扯。” 刚说完,就感觉脑袋被书砸了一下。 一扭头,上完厕所的韩应就阴沉着脸站在她身后,手里还握着她的练习册卷成的书卷:“孔夫子还会骂人啊?说谁混球呢?再说一遍。” 于瑶吓了一跳,抹了把眼泪赶紧溜了,只剩下孔见青独自硬着头皮面对一身煞气的韩应。 好在这个时候,上课铃突然响了,孔见青如蒙大赦,赶紧把韩应推走:“上课了上课了,快回去。” 和韩应的关系就像一颗种子,在这样日常琐碎的吵嘴和矛盾中得到滋养,然后破皮萌芽,于是两人真正开始熟起来——如果,韩应路过她时,时不时敲她一下,这样的关系算熟的话。 姚海峰这种“烦人界”的代表人物都有点看不下去了,他问韩应:“你怎么老欺负人家孔见青啊?” 韩应正在低头刷手机,头都没抬,随口应道:“你不觉得欺负正经人很有意思吗?” 得亏他说这话的时候,孔见青出去上厕所了没听见,要不然可能当场呕一口血出来。 这天,孔见青做物理题时,遇到一道很复杂的滑轮组的题,示例图上画的滑轮一共有六只,密密麻麻缠绕的线看得人头晕,翻了翻参考答案,却只有简洁的两行,她都怀疑是不是印错答案了,这说的是什么啊,跟题目也不对照啊。 思考了小半节课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一下课她就扭头找赵睿,跟他一起讨论这道题。 她其实有一点思路,两个人交流了几分钟,总算想出来一个解决方法。她索性完全转过身对着赵睿,就趴在他桌子上埋头苦算,赵睿在一旁帮她做一些副计算,俩人对了一下,最后的数值跟答案一样。 所以,标准答案没错? 可是,答案里的解题过程就只有两行啊。 刚巧韩应走进教室时,就看见孔见青和赵睿面对面坐着,俩人一人捧了本书,双双苦着脸在思考。 他走到孔见青身后,抬手便抽走了她的书和书里夹着的草稿纸,瞥了两眼她密密麻麻的计算过程,然后一脸毫不掩饰的嘲笑:“蠢不蠢啊?算得这么麻烦。六个滑轮里面,有四个都是掩人耳目的,没什么用。” 孔见青一把夺过自己的书瞪他,就您这物理考了37分的人,还来指导我们两个98呢? 而赵睿突然扯了扯孔见青的袖子:“他说的好像没错,你看这个……” 孔见青照着韩应的意思重新换了个思路,发现果然,实际产生作用的只有两个滑轮,问题迎刃而解,和标准答案一模一样。 她捧着书,愣愣地去看韩应,而他已经重又在桌子上趴下了,并且似乎还嫌孔见青和赵睿讨论问题的声音吵,还拿左手捂住了耳朵。 如果这件事情就是最初的端倪的话,那么两天后的数学测验让孔见青对韩应的好奇和怀疑攀到了顶峰。 许是快要到期末了,刘老师想要杀杀班里学生们的锐气,让大家能静下心踏踏实实准备期末考试,于是出了一套极难的试卷,把两堂数学课调到一起搞了个当堂测验。 难是真的难,连孔见青这种数学好的学生,选择题里都有两个不确定的题,最后压轴的大题也只会做最简单的第一小问。 试卷交上去后,班里哀鸿遍野。 第二天试卷就发了下来,孔见青看见上面鲜红的108分陷入了沉思。数学算是她的强项,她基础扎实,做题又细心,已经连着拿了好几次满分了,而此时她突然意识到,她可能只是基础好,一旦题目出得新颖一些或者难一些,她就无法游刃有余了。这样的她,在遇到大型考试时,是很容易翻车的。 秦楚伊过来找她:“孔见青,你考了多少啊?” “108。错了两个选择,一个填空和半道大题。”她点儿也是背,两个不确定的选择题,没一个蒙对的。 不过其实蒙对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分数上略微好看一点,而那点知识的缺陷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好高啊,我才考了101分,赵睿你呢?” 赵睿从试卷里抬起头来,苦笑了一下:“97。上初中以来,数学还是第一次拿两位数的分数。” 秦楚伊笑了笑,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97已经很高了。我问了一圈了,目前只有我和孔见青上了100分,你这个97的分数,起码前五。” 赵睿脸色不太好看。 孔见青了然,说到自己就是“才考了101”,到别人就是“97已经很高了”,她笑了笑,没说什么。 秦楚伊是她在班里最好的朋友之一,加上苗苗,她们厕所一起上,小卖部一起去,周末假期也都会一起玩,生日时她会很用心地挑选水晶球音乐盒送给秦楚伊,她收到后果然很喜欢。 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她觉得秦楚伊哪里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她对学习成绩太在意了。孔见青自己也在意,几个月前她还因为无聊的小学毕业排名而对韩应耿耿于怀到一种变态的程度,但是,她就是觉得她和秦楚伊对成绩的在意不是一种类型。 她是在跟自己较劲,而秦楚伊是在跟别人攀比。 就像如果她去学校门口的书店新买了一本数学习题册,第二天秦楚伊的课桌上就一定会出现同样的一本书。 孔见青觉得自己对秦楚伊的这些小心思心知肚明,同时她又觉得无伤大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嘛,她俩的友谊并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她讨论问题时总是找赵睿、苗苗或者于瑶,从来不找成绩更好一点的秦楚伊呢? 她不想去细想这个问题。 孔见青对赵睿说道:“这次测验意义不大,估计就是老师想敲打敲打我们,不管是期末考试还是中考,都不会考这种又偏又怪的题目的。” 最后一堂课就是数学,刘丹并没有通讲整张试卷,而是挑了一些错误比较多的题目讲解了一下。 “这次全班考到100以上的只有三位同学。但我想说的是,这次的成绩多少、排名高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从这次测验中学到了什么。不管你是多学会了两种题型,还是新学会了一个解题思路,还是发现了一点基础知识的缺陷从而能够更进一步查漏补缺,又或是你明白了生而有涯、学无止境这个道理,这些,都是你从这张试卷中取得的收获。好了,放学吧!” 孔见青咬着笔头开小差,心想,刘丹当数学老师还真是有点屈才了,去教思想品德课的话想必也是手到擒来、不在话下。 正自想着,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 “孔见青!” 她茫然抬头,一眼便见得刘丹就站在教室门口盯着她:“你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09.假正经 孔见青是班里前十名的尖子生里,被叫到办公室挨批次数最多的。 一方面,她是实验中学的教师子女,班主任刘丹和她妈徐雅菁关系熟,因此刘丹对她的学习情况会格外关照一些,要求也更加严格一些;另一方面,她对待副科的态度实在不像一个好学生该有的样子,上副科的课时就常常说小话或者做不相干的事情,刘丹更是经常把她提到办公室教育她。 但今天孔见青真觉得挺委屈的,今天被批评的原因,是她数学测验考了108分。 先不说题难不难,便是简单基础的初中数学卷子,108分其实也算挺高的分数了,是妥妥能考上高中的水平。更何况,她这次应该还是第一名,毕竟秦楚伊把好学生问了个遍,没有比她更高的分数。 她觉得自己不该挨这顿批。 “很委屈是吧?觉得自己考得挺好,毕竟综合排名第一的赵睿连100都没上,是吧?” 孔见青垂着脑袋不吱声,心里想,是啊。 “见青,老师知道,你是个有想法、有正事的孩子,学习上从来不让老师和家长为你操心,”刘丹的语气缓下来,“我不知道今天我在课堂上说的话,有几句听进了你心坎儿里。单就这张卷子来说,你考的是不错,但是不是还有一些进步空间呢?” 她点点头。 刘丹继续说:“你要知道,老师和你爸妈对你寄予的希望,不仅仅是升学考试,还有以后高中的竞赛,还有高考。在这条漫长又艰辛的路上,最忌讳骄傲自满。” “像韩应,好好的一个苗子,上了初中以后对学习一点也不上心,成绩都成班里倒数了,难怪英才会舍得把曾经这个市状元开除。不过,我听柴老师反映说最近韩应物理课表现还不错,作业也都按时交了,这次数学测验他考得比你还高,到底是人聪明,底子好。我想着,过几天好好找他谈谈,兴许这个孩子还有救……” 孔见青本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刘丹苦口婆心的教育,听到后面她都震惊了,这次数学测验他考得比她还高? 她突然想起刘老师在课上说的,这次有三个100分以上的,她是一个,秦楚伊是一个,而秦楚伊问遍了班里的好学生,再没听说还有谁也是100分以上,原来第三个人,竟然是韩应? 确定是韩应?那个上课从来不听、数学作业写不写看心情的韩应? 她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走出办公室的。回到教室的时候,班里的人已经走空了,灯还开着,她一眼就看见第四排路边的座位上,一个穿着黑色短袖的男孩在埋头苦睡,全班只剩下他一个人。 怎么就这么喜欢趴桌子上睡觉啊,回家躺床上睡不舒服吗? 她静悄悄地走到韩应身边想把他叫醒,突然看见他胳膊下压着的数学试卷。心忽然猛烈跳动起来,她舔了舔嘴唇,小心地伸手去翻没被他压着的那个角……看见了。 118分。 难度堪比竞赛的数学试卷,他比她多拿了整整十分。 她心里突然好静。这一刻,没有嫉妒、没有攀比、没有较劲,她满心满脑只有对韩应的好奇,韩应,你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啊? 孔见青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推韩应。 他脾气本来就暴躁,睡觉被人吵醒,更是一脑门子火,他烦躁地看了孔见青一眼:“干什么啊?” 奇怪,被他用这么冲的语气怒怼,她竟然不生气,反而看着他额头上睡出来的红印有点想乐。 “放学了,班里都没人了。” “你回你的家,管我干什么?”韩应不耐烦地撂下这么一句话,换了个姿势继续趴着。 趴了几秒钟觉得不对劲,怎么没听见她离开的动静? 韩应重又抬起头,果然看见孔见青还站在他旁边,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靠,什么情况? 就听见孔见青温温柔柔地说:“韩应,我请你吃饭吧。” 韩应想骂人。他妈的,孔见青这是被鬼给附身了?他的瞌睡都被吓没了。 他挑眉看她,一脸“你不给我个合理解释你就试试”的表情。 “当时不是说好了,你按时交物理作业,不难为我,我就请你吃饭以示感谢。就今天好不好?”孔见青笑得非常纯善。 他都快忘了那一出了,没想到孔见青还记着。怎么着,还有上赶着请人吃饭的? 他盯着孔见青看了几秒钟,直看得孔见青心里毛毛的,他这才忽然笑了,说道:“行啊,走着。” 他倒是要看看孔见青是要出什么幺蛾子。要真是单纯地为请他吃饭表示感谢,他韩应把头摘下来搁班门口。 两人并肩走出校门,孔见青忽然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回家跟我爸妈说一声,三分钟。” 她是一路跑着去跑着回的,重新站到韩应面前轻喘着气时,鬓边的几缕头发都有点被汗湿了,粘在额头上。 “韩应,你想吃什么啊?” “我这人吃饭不挑,”韩应漫不经心说道,“就随便找一家米其林就行,不管是一星还是两星都可以。” “啊?”孔见青傻眼了,她还从来没有吃过米其林呢,应该很贵吧?她隔着衣服捏了捏口袋里揣着的几百块钱,默默盘算,她好像还有这么多年攒下来的一笔压岁钱可用……心在滴血肉在疼。 她纠结了一下,说道:“那你能不能再等我三分钟?我再回家拿点钱。” 她扭头就要跑,韩应伸手扯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看着她又当真又肉疼的表情,韩应觉得还挺好玩的:“行了,逗你玩的。你说吃什么吧,听你的。” 原来是吓唬她啊,孔见青舒了一口气:“我说,吃串串,怎么样?”说到串串,她抬头看向他的眼里都在闪着光,亮晶晶的。 韩应愣了一下,不以为然:“就这点出息?” 两人一起沿着街走,马上就能吃到喜欢的东西了,花钱还少,孔见青心情大好,完全不计较韩应话里的找茬和讽刺,她乐呵呵地说:“你不知道,那家可好吃了。” 韩应似笑非笑道:“吃地沟油不好,会食物中毒。” 孔见青:“……” “吃辣椒也不好,容易得胃穿孔。” 好了,孔见青现在知道他是在干什么了,不就是当初说了他一句“抽烟不好,会得肺癌”吗?也至于这么记仇,幼不幼稚啊? 她翻了个白眼:“您说话真像我妈。我妈平时管我管得严,根本不让我吃这些,我能吃一次真的挺不容易的。” “哟,家教这么严格呢?那你要跟我这种抽烟打架的男生出去吃饭,你刚才回家是怎么跟你妈说的?” 孔见青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我说,今天是苗苗的生日,我要去给她过生日。” 她不常撒谎,但并不是不会撒谎,像这种偶尔撒一次谎,她妈根本发现不了。 但没想到韩应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突然爆笑,好一会儿才咳嗽着停了下来:“你到底是真正经还是假正经啊?嗯?孔夫子。” 孔见青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妈的,就不能把身边这人当成个正常人聊天。 这么久她也算是悟出来了,跟这种人计较就是自己气自己。 她问道:“你呢韩应?不回家吃饭,给你爸妈打过电话了吧?别让他们担心。” 韩应却像没听到一样,四处张望了一下,表情又开始不耐烦:“到了没有啊?饿死了。” 串串店就在学校附近拐过两条街的一条巷子里。 韩应动筷之前还有些嫌弃,这不就是串成串的麻辣烫吗,有什么好吃的?真正吃到嘴里时,才明白孔见青为什么会对这一口念念不忘了。 两个人吃得满头大汗,孔见青抬头看了看吃得欢的韩应,突然开口说道:“地沟油,胃穿孔。” 韩应脸黑了。 正巧有服务员从桌旁路过,听见孔见青的话就不乐意了:“哎呀你这个小姑娘,话不能乱说的啊,我们家的材料都是新鲜安全有保障的,绝对不可能用地沟油的啊……” 孔见青连忙跟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逗他而已……” 韩应大笑。 吃完饭,孔见青要去前台结账时,韩应却突然挡在了她身前,不容置疑地先她一步付了钱。 孔见青不明白:“不是说我要请你吃饭的吗?” 韩应把找回的零钱揣回兜里,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说:“我跟女生出去吃饭,要女生付钱,我以后还要不要混了?” 孔见青追上去:“那,我欠你的饭是不是算清了?” “你想得美。” “和你出去吃饭,你又不肯让我付钱,又不肯算两清,那你要我怎么办?我再和你吃八百顿饭,也还是欠你一顿啊。” “你还想和我吃八百顿饭?” 孔见青叹口气:“我不想,所以我才想赶紧和你清算完。” 韩应又不高兴了,阴沉着脸看她:“你竟敢不想和我吃饭?你知道有多少人排着队想和我吃饭吗?” 孔见青乖乖地说:“我知道,从语文课代表、数学课代表一直排到生物课代表,每个都想和你吃饭。” “……”韩应被她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凉凉地说道,“我说孔夫子,挺伶牙俐齿啊你,之前我怎么没发现?” 孔见青突然直直地对上他的目光:“韩应,我之前也没发现,你这么深藏不露。” 韩应没听明白,又不耐烦起来:“说人话。” 此时刚过晚上七点半,深蓝色的夜幕已经遮尽夕阳余晖,曲折的小巷里,一轮圆月挂上树枝头。 没有什么过路人的夜晚小巷,适合说真心话。孔见青听见自己的声音:“我之前以为你是上了初中以后学坏了,抽烟、打架、谈恋爱、上课睡觉、不交作业,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坏学生。直到最近我才发现,我们都被你蒙蔽了,你只看一眼,就能找到物理题的窍门,你天天上课睡觉,就能在竞赛难度的卷子上拿118分。韩应,你到底是为什么呀?” 韩应冷冷地笑了笑。 吃饭的时候,她真的在专心致志地吃饭,什么也不聊,他险些以为自己判断错误,还以为真要把头摘下来放班门口呢。 原来她在这儿等着呢。 他的眼神只是深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吊儿郎当、混不在乎的模样:“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是觉得偶尔施展一下身手,碾压一下你们这些好学生挺有意思的。你看,我就随随便便考了个118,你就迫不及待要和我一起吃饭了。”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讽刺。 而孔见青说:“你说错了,韩应。” 10.黑洞 “如果是你刚转来,我对小学毕业排名耿耿于怀的那会儿,我看见你考了超我这么多的分数,我一定辗转反侧,三天都睡不着觉。但我只会暗自跟你较劲,绝不会喊你出来吃饭当面问你,你懂吗?” “懂,好学生该死的自尊心呗。” 孔见青沉默了一下,还真是。 “但我今天能主动喊你出来,就说明我不在乎那些了。”她勇敢地抬头看他。 韩应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勇气激得一愣,然后唇角挂上漫不经心又讥讽的笑来:“不在乎那些了,那在乎什么?在乎我?” 这下换成孔见青呆住了,她张了张嘴,又张了张,什么也说不出口。 好像又被他说对了,她真的在乎他,但又不是那种在乎。 对,不是那种。 两年前成绩单上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名字,就注定她会对他另眼相待、耿耿于怀,而相处越久,越发现他是一个复杂又神秘的人,就像……物理课上柴老师提过的黑洞一样,他就像一个黑洞,充满未知而又具有吸引力。 而不巧,她好奇心旺盛,正是一个喜欢探索未知的人。 但韩应却突然逼近她,一张放肆不羁的俊脸在她面前放大再放大,在危险的距离时突然停住,她听见韩应懒散的声音:“怎么着,你喜欢我啊孔夫子?” 孔见青闭了闭眼,额角的青筋跳动得十分欢畅,她不知道哪来的劲儿,突然狠狠地推开韩应,冲他吼:“我喜欢你全家!” 韩应没留神,险些被她推了个趔趄,他扶住墙站稳:“孔见青你他妈……” 孔见青吓了一跳,瞬间气短下来,小声说:“你,你没事吧?” 韩应没搭理她,冷着脸大步往前走。 她含恨追上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还有啊,我刚才还没说完呢。” “韩应……”他突然停住,孔见青一个没注意,一头撞到了他肩上,疼的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人的肩膀,是石头做的吗? 她捂住额头缓了好久,突然察觉到不对劲,因为身边好安静,韩应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她退后一步,抬起头看他,却见他正靠着墙,目光冰冷,一如回到了当初他站在讲台上,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孔见青心里没来由地慌了一下,她突然什么也不想说、不想问了。如果那些是韩应心里的禁地,那她以后再也不会触碰。 只求他…… “韩应,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如果你不想说,我不问就是了,我以后永远都不问,成吗?” “孔见青,你就对我这么好奇啊?”他沉默了半天,突然开口了,语气里带着嘲讽,却又不像在嘲讽她。 孔见青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不好奇了,真的。” 韩应没搭理她,自顾自地继续说:“不止好奇,你还想当救世主,是吧?想探究一个问题少年阴暗的经历,然后像一束阳光一样照亮他的心房?什么年代了,还玩八点档肥皂剧这一套呢?” “不是……” 韩应嗤笑一声:“我这人吧,不爱跟人倾诉,也不适合有朋友,懂了吗?” 不懂,我不懂。 孔见青没有说话。 韩应见她不说话,早没了耐心,从裤子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咔哒”一声,昏暗的巷子里有金黄的火苗跳跃了一下,转瞬消失后,能看见烟头橘色的光一闪一闪的。 韩应吐出一口烟:“我也不需要人拯救。” 这一刻,孔见青终于明白自己错在哪了。 他是韩应,哪怕成绩在班里吊车尾,哪怕他抽烟打架谈恋爱,被学校开除,险些没有学校愿意收他,哪怕班主任看不上他,哪怕别人提起他时都会感叹一句“伤仲永”,但他依然是韩应。 骄傲的、不羁的、放肆的韩应,绝不接受任何同情、怜悯、帮助的韩应。 她对他绝无恶意,可是她紧追不舍的探究、欲言又止的劝诫和跃跃欲试的所谓“拯救”,就已经是对他的侮辱了。 “韩应,对不起。” 韩应笑了声:“噢,再补充一句,我也不需要什么道歉。” 我知道了,你什么都不需要,你现在只需要我消失在你眼前。 孔见青低头一步一步地沿着小巷走,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在昏暗的路灯下被拉长,变短,再拉长,她忽然觉得,可能以后自己就不再是韩应的朋友了吧。不,或许她本来不是他的朋友,韩应说了,他不喜欢有朋友。 一厢情愿了啊,孔见青,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当郭嘉民来找她,说“你和韩应关系好”的时候;当于瑶被韩应冷冷地拒绝,物理是韩应唯一肯写的作业时,她心里涌出来却又被她刻意压下去的喜悦和得意,在这一刻全部化为苦涩。 孔见青,韩应从来都不需要你这个朋友,是你需要他,需要这么一个长得帅、聪明、有个性又难搞的男生独独跟你“关系好”,以满足你不能见人的虚荣心。 她觉得自己像个灰溜溜的老鼠,就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勇气。 到家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她刚回到卧室准备写作业,突然听见客厅的电话响了起来。 徐雅菁接了电话:“是苗苗啊,找青儿?嗯嗯,她到家了,放心吧。” 孔见青愣了一下,虽然她是拿苗苗当借口和韩应出去吃饭的,可是苗苗怎么会打电话过来问她是不是到家了啊? 而两条街以外的一条小巷里,韩应靠着墙站成了一尊雕像,他的指尖夹着一根点燃的烟,却许久也不见他抽一口。 直到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小巷的寂静。 听筒里传来姚海峰跳脱的声音:“应哥,苗苗给我回话了,说孔见青已经到家了。什么情况啊?你们俩大晚上的这是去约会了?你一个男生怎么不送她……”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耳畔就传来了“嘟嘟嘟”的声音。 韩应把烟在墙上摁灭,扬手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然后大步离去。 第二天早上,孔见青早早就坐到了教室里开始背书,她情绪不宁,一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背了十五分钟也没背完,直到教室门口出现那个高瘦的身影。 她觉得韩应应该是看了她一眼,两人目光对上,转眼便错开。 孔见青心里想,韩应,敲我一个脑瓜崩儿吧,你敲我一下,咱们就算和好了好不好?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就像上次一样。 韩应的大长腿三两步便走了进来,路过孔见青身边时,什么也没有发生。 孔见青心里沉了一下。于是整个早读,她连一首诗都没有背会。 明明昨晚并不算发生了争吵,可是两人自此,就像绝交了一样,再也不说一句话,哪怕在走廊上狭路相逢,也都是漠然地目视前面,当作没有看到对方。 有一次孔见青收作业收到第四组,小组长一脸为难地说,还没有收齐,有一个人还没有交,孔见青心里突然雀跃了一下,是韩应吗?他又不交作业了?那她是不是可以以此为借口重新跟他讲话?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推醒趴在桌子上睡觉的韩应时,姚海峰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对她说:“别着急别着急,我马上就交,你先去后面收别的组,等你收完我就写完了。” 心里不是不失落的,原来缺的那本作业是姚海峰的啊。 她低头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的男生,他只回应了她一个弧度完美的漆黑的后脑勺,冷漠又疏离。 她冷冷地对姚海峰说:“你最好在我收完后几组作业之前交过来,我收完第七组就会立刻把作业送到办公室,不会等你。”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跟谁置气,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把心里憋的火撒到姚海峰身上。 之后,韩应的物理作业依然和之前一样,再也没有不按时交过。他杜绝了她唯一能主动和他讲话的机会,就像他冷冷地说“我不适合有朋友”,然后狠狠将她推到他的世界以外。 而与此同时,孔见青还发现,于瑶来找韩应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她与韩应离得那么近,想注意不到都难,毕竟于瑶有时候趁孔见青或者赵睿不在,就坐在他们的位子上跟韩应讲话。 一开始她是来催韩应交作业的:“韩应,这次的作业很少,连十分钟都要不了,你就写一下吧好不好?我可以等你写完再把作业交去办公室。” 原本脸朝外趴着的韩应烦躁地抬头,将脸扭到了里面。 后来英语作业刚布置下来于瑶就会来找韩应:“今天的英语作文你一定要写啊,算我求你好不好?如果你不会写的话,放学你能不能晚走一会,我可以教你。” 结果放学的时候,铃声还没落,韩应就拿着篮球大步离开了教室。 孔见青的心里有种莫名的快慰,虽然她不是韩应的朋友,但至少于瑶也不是。 可是很快她就发现,韩应松动了。于瑶来找他五次的话,他总会有一次“大发善心”地将写好的英语作业甩给她,于瑶便仿佛受了什么鼓舞一般,更加一往无前。 甚至有时候,她不拿英语作业当成敲门砖,也能跟韩应聊上几句了。她看见韩应午后来学校的时候手中带了篮球,便会凑过来问他:“你放学以后是不是要去操场上打球呀?我能去看吗?” “想来就来,操场那么大,我还管得着谁来谁不来?” 放学后,苗苗来找孔见青:“姚海峰、韩应他们今天要跟五班的一帮子的男生打篮球赛,咱们去给他们加油好不好?” 孔见青冷着脸收拾书包:“今天作业多,我要回家写作业,就不去了。你跟秦楚伊去吧。” 操场那么大,谁爱去谁去,反正她不去。 秦楚伊见孔见青不去,她也不去了,本来她就对篮球赛没什么兴趣,不如回家写作业。于是苗苗只能跟于瑶结伴去了操场,孔见青知道后,心更塞了。 11.期末 孔见青并没有心塞很久,因为初二下学期的期末考试要来了。 但在这之前,某次自由活动的体育课上,孔见青跟苗苗、秦楚伊一起绕着操场的跑道溜达,还是从苗苗口中听到了一个关于于瑶和韩应的八卦。 苗苗:“我觉得于瑶喜欢韩应。” 秦楚伊:“为什么?” “上次我不是跟她一起去看韩应、姚海峰他们打比赛吗?除了我俩,班里还有几个女生也去了,我们都是喊‘六班加油’,只有于瑶喊的是‘韩应加油’,”苗苗说道,“孔见青,你的座位离韩应近,你就没发现于瑶经常去找韩应啊?” 孔见青不吱声。 倒是秦楚伊说道:“可是,韩应不是不怎么搭理人吗?” “再怎么不搭理人,也经不住女生死缠烂打啊,更何况,于瑶长得又不丑。” 于瑶长得确实不丑,不仅不丑,而且,算是班里最好看的几个女生之一了,她长得瘦瘦白白的,整齐的刘海乖乖地搭在额头上,笑起来时,眼睛会弯成好看的月牙。 孔见青想了想自己,万年不变的高马尾,永远是清汤挂面的,不美也不丑,毫无特色。 苗苗继续说道:“而且,众所周知,韩应这人对长相过得去的女生一向是来者不拒……咦,孔见青,你在发什么愣呢?” 孔见青笑了笑:“我只是在想,于瑶到底喜欢韩应什么呢?喜欢他目中无人,还是喜欢他没礼貌、拽得跟大爷似的?” “喜欢他长得帅呗,”这种问题简直就不需要思考,苗苗说,“而且,一定程度上,长得帅的男生越拽越吸引人吧,于瑶以前没见过这样的。” 秦楚伊冷不丁说道:“孔见青,你之前和韩应关系好像还挺好的吧,最近怎么没见你们说话了?” 孔见青觉得秦楚伊真是一个敏感又锐利的人,讲话一针见血。 她不想深聊这个问题,便说道:“并没有关系挺好,一直就是普通的同学关系,之前催他交作业所以联系才紧密了一些,最近他都按时交物理作业了,我自然不需要再跟他有什么交流。” 合情合理。 苗苗嘻嘻笑道:“也是,最近因为作业而跟他关系变得紧密的人,是于瑶了,如果他俩真的谈恋爱了,这叫什么?作业情缘?” 对,现在跟他关系好的人,是于瑶。 孔见青突然愤怒,凭什么啊,凭什么她和韩应的这段转瞬即逝的——不管他承不承认、接不接受,但在她看来是的——友谊里,从头到尾都是韩应在主导。他愿意多和她说两句话的时候,她就“和他关系挺好”;他冷冷将她推开的时候,她就变成众人眼里的“最近没怎么和他说话”。 凭什么他想和谁关系好就跟能跟谁关系好? 她孔见青,从来也不是任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让韩应去死吧。 之后的几天,孔见青一头扎进期末复习里,再也不会分出一点心思去纠结她和韩应之间乱七八糟的事情。 而她发现,比起处理人与人之间的纠葛,学习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一笔一划,一对一错,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且它从不背叛你,它永远都在那里,等着你与它交好,然后回馈给你一生都用之不尽的精神财富。 这次期末考试,孔见青依然凭借主科优势,拿了一个好名次,她考了班里第四名。 她打定主意这次不去关注韩应的分数,但是有的人的存在感就是强到,哪怕她刻意不去关注,也会有他的消息丝丝缕缕传进她耳朵里。 孔见青拿到成摞的暑假作业,便先取出英语,开始争分夺秒地做选择题,直到身后的人戳了戳她。 “怎么了?” 赵睿问她:“看过成绩了吧?” 孔见青点点头,笑着向他道贺:“恭喜啊,又是稳稳的第一。” 赵睿此人聪明又踏实,各个学科全面发展,确实是班里难得的好苗子。而秦楚伊这次依然是班里第二名,第三名是于瑶。 赵睿笑了声:“我接受你的恭喜,毕竟这次恐怕是我最后一次拿班里第一了。” 孔见青不明白:“什么意思啊,班长?” “你的主科优势强,到了初三,第一名的位置大概就毫无悬念地被你牢牢握在手里了。” 孔见青挑了下眉:“干什么,你这是在捧杀我啊?班里主科好的人多的是,秦楚伊,于瑶,还有你,哪个主科差?” 赵睿苦笑了下:“是,我们哪个人主科都不差,但是比起你来,全都差点意思。于瑶英语和语文突出,但你的这两门完全不甘示弱;我是物理和数学好,但是从来也压不了你一头;秦楚伊四门主科都是优等,但是每一门都比你弱一点。” 孔见青摇了摇头:“但我是因为,没有像你们一样把精力分摊给副科。到了初三以后,我就不得不开始重视政治和历史了,对我来说是负担加重了;而对于你们来说,省去了用在生物和地理上时间和精力,你们的主科自然会更进一步。” “不,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主科成绩达到现在的程度,就已经是上限了,”赵睿说道,“如果把副科的精力放到主科上,就能让主科更进一步,谁会傻到不这样做呢?对于咱们这些要升学的人来说,谁不知道主科要比副科重要的多?其实说起来,努力把副科的成绩都维持在95分左右的高分,也不过就是为了获得短期内的体面而已。” 最后,赵睿说道:“其实我很羡慕你,你始终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不让短期内没有实质意义的虚荣心蒙蔽你的双眼,而且你的日子过得很轻松又单纯。” 他坦率得令人震惊。 孔见青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哎呀,其实你们也都很厉害的”,“没有,我也就是运气好”,还是“我现在副科这么差,到了初三你们的政治和历史肯定能继续甩我两条街”? 这种话,她永远都说不出口。 于是她笑了笑:“妄自菲薄了啊,班长。” 赵睿愣了下,也笑道:“好像是有点。不过能和你这么聊开还挺好的,总比在心里暗搓搓骂你酸你要舒服得多。到了初三,你可不要骄傲放松,你要知道,身后有一群人对你虎视眈眈的。而且……” 他顿了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的主科或许也并不是无人能敌,你知道吗,韩应这次数学和物理都考了满分,虽然他的语文和英语都还在80分左右飘着,但是,我总觉得他这人捉摸不定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逆袭。你和我,以后都得多上点心。” 孔见青不知道为什么她和赵睿就突然变成了同一个阵容里的人,是因为韩应是转学生吗?他像一个入侵者,而她和赵睿这种土著就要对他严防死守,以维持最后的尊严。 而她听到韩应的成绩时,心中还是深深地震惊了一下,他数学和物理都拿了满分啊……她这次物理98分,她看过前十名的物理成绩,只有赵睿考了97,与她不相上下,其他的尖子生里都是94、95分居多。 但她并不想被赵睿窥得到别的什么,便佯装不在意他后面说的这段话,而是瞪圆了眼睛:“班长,原来你还在心里骂过我、酸过我啊?” 赵睿:“……” 要不是男女有别,他真想上手掐她一下。 俩人互相瞪着眼睛看对方,谁都不肯退让,不多时,突然同时哈哈大笑。 韩应就是这个时候进教室的,他只是随意往座位处扫了一眼,就看见孔见青和赵睿面对面坐着,笑得特别欢畅,让他不注意到都难。 他面无表情地走进来,路过孔见青时,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碰到了她摆在桌角上的一摞新发的暑假作业,七八本册子连同三四支笔哗啦啦散在地上,而他连头都没回,自顾自坐到了座位上。 孔见青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赵睿皱着眉:“韩应,你把同学的东西碰倒了,怎么连句道歉都没有?” 韩应闻言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脸色难看的孔见青,懒散地说了句:“对不起啊,刚没看见。” 那你特么现在看见了倒是帮老子把书捡起来啊。 而韩应靠着后桌坐着不动,眼带挑衅地同她对视。 孔见青垂下眼眸不再看他,自己蹲下来捡东西,赵睿也过来帮她一起捡。 偏偏她的听觉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敏锐起来,哪怕四周闹哄哄的,她还是清晰地听见斜后方的韩应冷冷地嗤笑了一声。 她在心里骂人,混球,他就是个混球。 12.跳楼机 初二升初三的这个暑假,孔见青卯足了劲儿只为争取一件事:求妈妈初三不要亲自带她的化学课。 徐雅菁女士虽然只是实验中学的一个普通化学教师,但是唯一的亲闺女念初三,她跟学校申请一下带六班的化学课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想起这个,孔见青就头大。为了打消徐雅菁女士这个可怕的想法,她磨了好久嘴皮子,终于让她妈有所松动——只要她假期里能把上册化学学完一半,并且学习效果符合她妈的要求,她妈就答允。 学完一半不算什么事儿,重点在于符合要求,满分100的话,到底80分算符合要求,还是90分算符合要求呢?她不敢冒这个险,于是在完成功课之余,每天都在家非常努力地学习“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 离开学还有差不多一周的时候,苗苗给她打来电话:“快开学了,以后日子就没那么轻松了,姚海峰喊我们明天一起去欢乐谷玩,怎么样,去不去?” 当然要去,她整个暑假都快在家憋疯了,别人过暑假黑两个度,她却肉眼可见地更白了。 约了上午九点在欢乐谷门口见面。孔见青早早地就起了床,换上干净简单的白t和宽松的背带牛仔短裤,想到可能会玩一些水上项目,便特意穿了白色的运动凉鞋,并且在脑袋顶扎了个清凉可爱的丸子头,然后背着一个小小的双肩包出门。 l市的欢乐谷位于城郊,离孔见青家里还是有一些距离的,她出门虽不算晚,抵达欢乐谷门口时,众人已经在等她了。她视力好,隔了老远就辨认出那是苗苗、姚海峰和赵睿,她赶紧小跑着过去:“对不起,来晚了点。” 赵睿说道:“没事,你还不是最晚的,咱们再等一会儿。” 孔见青眨了眨眼睛:“在等秦楚伊是吧?” 苗苗:“不是,秦楚伊不来,她这个假期去省城上辅导班了,课程还没有结束,过几天才会回l市。” 姚海峰大呼小叫道:“学霸就是学霸,真是够拼的,咱们本地的辅导班还不够她上,要跑到省城去。要我看,秦楚伊就不如咱们物理课代表,玩也没少玩,还哪门主科都比秦楚伊好,这才是真学霸。” 孔见青脸黑了:“别胡说。” 秦楚伊去省城上辅导班这事,她倒是第一次听说。 她和苗苗、秦楚伊,三个人在学校总是形影不离的,一直都是稳固的铁三角。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忽然意识到,当她单独与秦楚伊相处时,两人之间总会有一丝微妙的尴尬。比如说她和秦楚伊陪苗苗去厕所,一路上各种嘻嘻哈哈打打闹闹,聊得非常开心,而苗苗进了厕所,只剩她俩在外面等时,就突然不知道该聊什么了,沉默着也尴尬,为了打破沉默而刻意寻找话题也尴尬,直到苗苗洗完手出来,她与秦楚伊之间的氛围才会瞬间恢复自如。 她至今也没有想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孔见青也曾经扪心自问,友谊难道是假的吗?绝不是。她能感觉到,她与秦楚伊都在努力地向对方靠近,甚至秦楚伊一定程度上比苗苗还要了解她、懂得她,但就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横亘两人之间,任她再怎么努力,也始终无法打破那层隐形屏障。 就像秦楚伊去省城上辅导班,苗苗知道,她就不知道;秦楚伊今天不会来欢乐谷,苗苗知道,她依然不知道。 她和秦楚伊,就像两种缺了催化剂就无法发生反应的化学物质,苗苗就是她们之间不可或缺的催化剂。 想到这里,孔见青有点无语凝噎——整个假期的化学还真没有白学啊。 不过……她问道:“那我们还在等谁啊?” 还没来得及听到回答,姚海峰已经叫了起来:“来了!” 孔见青回头去看,只见穿着白色短袖和米色工装短裤的韩应正大步走来,脸上依然带着他惯有的不耐烦表情,孔见青愣了愣,他什么时候开始参加集体活动了啊? 而身边的苗苗扯了扯她的背带,压低声音说:“你看,他俩是不是谈恋爱了啊?竟然一起来的。这么热的天还披着头发,她也不嫌热。” 他俩? 孔见青这才看到,韩应身后不远的地方,跟着于瑶。过肩的头发乖顺地停在肩湾,她穿着粉色的格纹连衣裙,脚上还踩着一双布灵布灵的公主风带跟小凉鞋。公主鞋非常中看不中用,导致她完全跟不上韩应的长腿和步伐,韩应这人也不懂得什么是怜香惜玉,走得飞快,所以孔见青才没能第一眼就看见她。 而且,即便她很不想承认,但摸着良心也得说一句,韩应走在路上那又帅又拽的样子真的是太亮眼了,有他在的地方,哪怕是精心打扮的于瑶,也瞬间被衬托成影子。 直到韩应已经走到近前,她才突然回过神来,什么鬼啊,她刚才是被韩应的美色所迷惑了吗?不是,今天这场集体活动,到底为什么会有韩应和于瑶啊?! 她暗自掐了苗苗一把:“你怎么没跟我说还有他们啊?” 苗苗委屈:“你也没问啊。于瑶是我叫的,我怕只有咱们两个女生太孤单,就跟她说韩应也来,她果然马上就答应了。” 孔见青默不作声。 于瑶终于追了上来:“韩应,你怎么也不等我!”语气里带了点撒娇和委屈。 姚海峰惊得张大了嘴:“应哥,你们俩……谈,谈……” 韩应一脸烦躁地打断他的话:“在车站碰上的。” 这是否认谈恋爱了?孔见青在心里很替他不齿,明明就是个来者不拒的钓鱼翁,摆什么谱啊?还吊着人家女生,渣男! 韩应看见孔见青倒是没有任何反应,孔见青一瞬间甚至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看见自己,然后就听见他淡淡说道:“都到了?进去吧。” 孔见青两年前跟父母一起来过欢乐谷,那时候她年纪小、个子矮,刺激项目都不能玩,只玩了旋转木马、丛林小火车、碰碰车等比较温和的项目,她没料到这次玩得这么大,姚海峰看了眼地图,大手一挥,直接把他们带到了最高的跳楼机底下。 苗苗腿先软了:“我,我有点恐高……” 姚海峰:“你恐高还来欢乐谷干什么?我看你的胆子也就能玩个旋转木马了,那边儿没人排队,你可以自嗨一整天。” 这要换了平时,苗苗早就扑上来把姚海峰撕碎了,但她现在是真害怕,手心里全是汗,完全没有心思跟姚海峰斗嘴。 于瑶也一脸为难:“我穿的是裙子,玩这个项目不太方便。” 姚海峰这次连白眼都懒得翻了,这群女生,真是一个比一个麻烦。 还是赵睿先开口替女生们解围的:“这种刺激项目确实不太适合女孩玩,要不然就咱们三个人排队吧,让她们先去旁边玩会儿旋转木马。” 苗苗忙不迭点头:“嗯嗯嗯,你们去吧,我们在旋转木马那儿等你们。” 孔见青正打算跟她们一起离开,韩应突然嗤笑一声:“怎么着,孔夫子也怕这个?你不是女战士吗?一往无前,混不畏惧,英姿飒爽,心系苍生。” “噗——”姚海峰笑喷了,“应哥,你成语学得真好,这四个词,哪个都跟物理课代表搭不上边儿啊。” 孔见青:“……” 英姿飒爽,心系苍生……她知道韩应在说什么。而与此同时,她心里忽然又有些畅快,就像夏季的傍晚突然落下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原来那晚小巷里的对话,耿耿于怀的不止她一个。 她忽然扭头对苗苗说:“你们去玩旋转木马吧,跳楼机,我突然觉得我可以试一下。” 苗苗一脸担忧:“你干嘛跟他较劲呀?你不是也有点恐高吗……” 赵睿也说:“孔见青,这种事情没必要逞强。” 孔见青笑了笑:“没事,我没坐过跳楼机,其实一直就挺好奇的,人生总得尝试一次呀。” 她是有一点怕高的,站在教室走廊上往下看时会头晕,上玻璃栈道的时候会腿软,但是她觉得,闭上眼睛不低头不就好了吗?她又不是没坐过电梯。 韩应发来战书,她不能不接。 孔见青要上跳楼机,苗苗也就不去玩旋转木马了,她就和于瑶一起捧了杯饮料站在队伍外面等他们。 队伍并不算长,排了十几分钟就轮到了他们,而孔见青看见从跳楼机上下来的人,有个女生下来就哭了,还有个二十岁的出头的年轻女孩腿软到不能走路,基本上是旁边的男朋友半抱出来的,更不要说跳楼机升空下坠时,传进她耳朵里的惨烈的尖叫声。 孔见青的脸越绷越紧,存包时整张脸都是惨白的。 赵睿有点担心她:“要不你还是出去等我们吧?我看你脸色有点不太好。” 她确实有点动摇,后悔了,韩应是个什么玩意儿啊?她为什么要因为跟他置气做这么大牺牲? 姚海峰说道:“好不容易排进来了,干嘛要临阵退缩?就几分钟的事儿,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 韩应挑眉看她:“孔夫子,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旁边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指挥了:“大家按顺序上去坐好,注意安全,不要拥挤。后面排队的小朋友们请耐心再稍等一会儿哦。哎,几位同学,别站在这里,快上去吧。” 韩应和姚海峰已经大步上去,而赵睿看了她一眼,也紧跟而去。 孔见青犹豫了两秒钟,还是决定上去,韩应虽然语气惯带嘲讽,但还真被他给说对了,她孔见青,就是“一往无前”、“混不畏惧”的人,临阵脱逃这种事,她做不出来。 她原本想跟赵睿坐在一块,但没想到就犹豫了这么两秒钟,后面的一对情侣已经挨着赵睿坐下,现在只剩下韩应右手边还有一个空位了。 她硬着头皮过去坐下,按照工作人员的指示安置好保险设施。 把安全杆套在身上的时候,她的手都在抖。然后是机器缓缓地升空,她的双腿失去支撑,软软地悬在半空中,她觉得自己像个被抽去力气的破布娃娃。 越升越高,孔见青紧紧闭上眼睛,一颗心噗通噗通地在胸腔里跳动,就在这时,一只宽阔温暖的大手突然握住了她的左手。 高空呼啸的风声里,她听见韩应清澈又慵懒的嗓音:“怕什么?死不了。” 他的手心包裹住她冰冷发软的手指,使劲握了下,然后松开。 孔见青不可置信地扭头,他却压根儿没有看她,而是一脸玩味地看着远方地上那些蚂蚁般的小人,还有更远处连绵起伏、郁郁葱葱的青山。 他表情淡定到,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孔见青却心潮起伏,韩应,你他妈到底知不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啊!! 而就在此刻,跳楼机一泻而下。 13.渣男 孔见青觉得,韩应这人真的挺会的。一个意味不明的简单动作,立刻就令她的心脏换了一个剧烈跳动的原因。 她从来没有跟男生牵过手,哪怕是对性别还没有概念的幼儿园时期,也没有。当然,不排除那时候有过但她忘了。 原来男生的手碰起来是这个感觉,跟女生的那种纤瘦、柔软截然相反,他的手掌宽大而坚硬,好像能够完全将她的手包裹起来。 可是,他为什么啊?! 他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何为男女有别,还是说,他于此一事上向来如此随意? 瞬息之间,孔见青脑子里已经走了一遍九曲十八弯,脑子嗡嗡响,心里也乱七八糟,而跳楼机突如其来的坠落对她来说像是一场拯救。 “啊啊啊啊啊——” 毫无防备——哪怕有所防备也无济于事的巨大的失重感瞬间将孔见青湮没,她眼睛紧闭,她其实并不知道,闭着眼睛时感官往往会更加敏锐,她的心就这么随着机器的上升、下坠而一起一伏,而她的整个脑子都放空,什么都不想,只想尖叫,仿佛在这个时候不叫出来就会死。 她还听见姚海峰凄惨的叫声,哪怕跟他之间还隔了个韩应,哪怕她自己都吓得不行、叫得不行,但还是能够分出精神来嘲笑姚海峰。 可是却没有听见韩应的叫声,甚至某个失重的瞬间,她叫得最惨的那次,她还听见旁边的韩应笑得特别……开怀? 跳楼机缓缓停下的时候,她想,韩应可真是个变态啊。 解开安全杆和安全带,她缓了几秒钟才站起来,而站起来的一瞬间还有些腿软,不过她觉得跳楼机是好玩的,她已经过了那个紧张害怕的劲儿,又体会到了高空失重的刺激感,现在两只眼睛都亮晶晶的,全是兴奋。 韩应更是一身清爽,就好像坐的不是跳楼机,而是拖拉机似的。 而赵睿和姚海峰却是互相搀扶着出来的,并且刚出来,姚海峰就直奔一旁的垃圾桶开始大吐特吐,苗苗一边给他递纸巾和矿泉水,一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逞英雄就是这么个结果……我是恐高不敢坐,你这不恐高的我看也没好到哪儿去啊……” 赵睿虽然没吐,但是脸色也不太好看,他苦笑了一下:“一会儿,我估计就只敢去玩旋转木马了。” 于瑶看了孔见青一眼:“孔见青,你一点事儿也没有啊?刚才你上去之前脸色那么差,我还以为你会吓得不行。” 苗苗突然怼她:“于瑶,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一点事儿也没有?你是希望孔见青出什么事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 孔见青笑道:“没事,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我上去的时候其实害怕死了,失重感来的时候也是真的难受,不过,难受的同时也很刺激,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战几次!” 韩应抬了抬下巴给她示意:“那个,云霄飞车,走着?” 云霄飞车是欢乐谷最大最惊险的过山车,最陡的地方完全直上直下,还有两段路程整个人会是完全倒过来的。 孔见青抖了一下:“或许,我们可以循序渐进,慢慢来……” 韩应笑了声:“女战士也会怂啊?” 而两个人谁也没有再提起过跳楼机上的那次牵手,就好像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 孔见青原本还对此纠结了一会儿,后来看到韩应一脸云淡风轻、不以为意的模样,也觉得这不算什么事,不过就是某人良心发现安抚了她一下而已,这有什么,完全不值得她胡思乱想。 而这时,于瑶突然说:“我想玩过山车了,韩应,陪我去坐过山车好不好?” 韩应还没说话,吐得差不多的姚海峰终于直起了腰:“得了吧于瑶,别听孔见青一说刺激好玩你就想试试,你确定想吐成我这样?而且你穿着裙子呢,不方便玩那些项目,你就体验体验景观类项目得了。” 于瑶不服气:“4d影院有模拟过山车啊,就是坐在椅子上而已,没有翻来倒去的动作,而且同样有刺激感。” 孔见青突然盯住韩应,女生都这么请求了,她倒要看看钓鱼翁先生怎么个态度。 结果钓鱼翁先生正扭头研究附近的路标,看都没看于瑶一眼,随口敷衍道:“刚坐完跳楼机,缓缓再说。” 孔见青在心里叹道,真特么不解风情啊。 之后大家考虑先玩一些温和的、六个人都能玩的项目,便排了碰碰车、摩天轮,还逛了演艺展子,边吃边逛,路过一个丧尸主题的鬼屋时,苗苗眼睛都亮了。 “玩这个玩这个!都不用排队!” 孔见青对鬼屋没什么感觉,不觉得好玩,也不觉得可怕,不过既然苗苗想玩,陪她进去逛一圈也不是什么事……然后,孔见青就看见姚海峰很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而他佯装镇定地挣扎了一下,试图打消大家的念头:“鬼屋有什么好玩的?都没人排队,就说明没什么意思,前面就是丛林小火车了,去玩那个吧。” 苗苗凑到姚海峰身边盯着他的脸看:“姚海峰,你不会,怕,鬼,吧?” 姚海峰勃然大怒:“怎么可能!进就进,我第一个进,谁都别跟我抢。” 苗苗憋笑:“行,你第一个进,没人跟你抢。” 鬼屋里逼仄又狭窄,道路只能容许一个人通过,六个人便排成一长排接连进去,姚海峰果然要排在第一人,然后是苗苗、于瑶、韩应、孔见青,而赵睿压阵。 姚海峰打头的结果就是,队伍行进速度慢得像蜗牛,他基本上全程是扶着栏杆走的,而没走几步,手下的栏杆突然一个震动,姚海峰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大叫不止,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没让鬼吓着,我们就先被你给吓死了。”苗苗翻了个白眼,抬手便想在他胳膊上掐一下,才刚碰到,姚海峰又已经惨叫起来:“啊啊啊啊啊,有鬼咬我!” 苗苗:“……” 男生怕起鬼来,也真是没有女生什么事了。 而孔见青突然意识到,韩应自打进了鬼屋,全程一句话都没说,她眼珠子转了转,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坏心思一起,压都压不住,孔见青缓缓地朝韩应的肩膀伸出手…… 指甲才轻轻在他衣服上挠了一下,韩应整个人一激灵,低骂了句“艹”,左手一把覆上肩头的那个爪子,然后猛地往下一拉。他用的力气很大,孔见青被他拽得手腕生疼,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朝他扑过去,而韩应一转身,便被一个娇小的身躯扑了个满怀。 他这才意识到,肩膀上的那只把他吓得心脏都快跳了出来的爪子,是孔见青的。 一本正经的孔见青,还会恶作剧啊,他还真是小看她了。 韩应被她气得一脑门火:“孔见青,你搞什么?” “我,我增加一下游戏趣味……”四周场景昏暗,孔见青的鼻子撞上他坚硬的胸膛,生疼生疼的,一时也没反应出她是钻进了他怀里,直到身后的赵睿拉了她一把,她才揉着鼻子脱离了他的身体站直,又想到了什么,也顾不上揉鼻子了,她抬眼望向韩应:“韩应,你,不会也怕鬼吧?” 看他刚才的反应,这是怕得还不轻呢。 韩应身体僵硬了一瞬,没搭理她,扭头继续往前走。孔见青跟上去,一边笑一边说:“没看出来呀,还有你韩应怕的东西,真是人不可貌相。” 韩应突然回头,一把握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便把她拉到身前,然后低声跟她说:“一会儿跟我去坐云霄飞车,看我不弄死你。” 她才不跟他去坐云霄飞车呢,她还真的怕被韩应给弄死,毕竟韩应这个人,一看就挺睚眦必报的。 从鬼屋出去后,孔见青去洗手间,其余的五个人就在洗手间外面的小广场上等她。 而依据“女厕所必排队定律”,孔见青这个厕所便上得有点久,姚海峰等了没两分钟就不耐烦了,喊苗苗去小吃街给大家买吃的,苗苗又不是很想单独跟他去,就叫了于瑶:“一起去呀。” 于瑶摇了摇头:“我有点累,让赵睿和你们一起去吧。” 就于瑶脚下那双布灵布灵的带跟凉鞋,走了这么久也确实累,苗苗没说什么,招呼姚海峰、赵睿一起走了。 孔见青出来时,扫了一圈,竟然没看到人,再仔细看了看,才看见巨大的树丛后面背对着她站着的于瑶和韩应。她走过去正要喊他们,忽然听见于瑶抽泣的声音。 “……我问过姚海峰,明明别的女生一跟你表白你就答应,为什么你就不能答应我?” 孔见青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了一样,于瑶这是在跟韩应……表白?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韩应没什么语气的声音:“因为,我从不跟同班的女生谈恋爱。” 这特么是什么鬼理由?同班的女生怎么了?比外班的女生是少了只眼睛还是少了只耳朵? 孔见青在心里飞快地吐槽了这么一句,然后想先退开,毕竟听别人这么隐私的谈话挺不道德的,然而她的脚才刚挪了一步,她就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于瑶失声嚷道:“那孔见青呢?你是不是喜欢孔见青?你们在跳楼机上的时候,我看见你牵她的手了!” 卧槽?于瑶眼睛这么好?当时他俩都快升到最顶上了啊。 孔见青内心有八百头羊驼奔腾而过。 她呆了一下,决定先不走了,她想听听韩应怎么说。毕竟他曾经一脸讽刺地问她“怎么着,你喜欢我啊孔夫子”,她倒是要看看,当别人问他“你是不是喜欢孔见青”的时候,他有什么反应。 韩应的语气已经冷下来:“我说了,我从不跟同班的女生谈恋爱。” 噢,也是,她也跟韩应同班呢。 ※※※※※※※※※※※※※※※※※※※※ 这章本来打算开个多年以后的(符合要求、不违法乱纪的)车的(开车的心已经蠢蠢欲动),我段子都写好了,又想到他们现在才14岁呢,真要写倒叙的车会感觉跟人物很割裂,于是作罢。就不搞什么插叙倒叙了,就跟着他们一起,慢慢看着他们长大、成熟吧。 14.落水 于瑶还在跟韩应说着些什么,孔见青已经失去了兴趣,但却不知道该如何不动声色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她正自纠结着,忽然看见不远处苗苗三人各举了两把烤串晃过来了,她迎过去,大声说道:“你们去哪儿了呀?我出来以后一个人都找不见。” 苗苗奇道:“韩应和于瑶不是在这儿等你吗?人呢?” 韩应和于瑶听见声音后便从树丛后面出来,于瑶把头压得很低,而韩应……默默地看了孔见青一眼,也没有说什么。 孔见青被他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的。 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大家围坐着吃了会儿东西,决定最后再去排一个“激流勇进”。 40分钟的队伍没有白排,炎热的夏日玩这种水上项目,清凉又刺激。六人各自披了一件一次性塑料雨衣,刚刚好够坐一只皮艇。 皮艇在长达800米的蜿蜒曲折、高低起伏的水道上晃晃悠悠,时而缓慢,时而迅疾,如果拐弯处的落差正好比较大时,皮艇就会狠狠地撞到外围的墙壁上,把六人撞得晕头转向的,而遇到台阶时,皮艇载着年轻的男孩和女孩直接荡下去,没有任何缓冲,这时候往往会收获一阵尖叫和惊呼。 皮艇终于停靠在岸边时,六个人的头发和衣角都是湿漉漉的,雨衣挡不住漂流冲溅的水花,一如矜持与害羞遮不住青春期胸膛里那颗心脏怦怦的跳动声。 韩应和姚海峰坐在边缘,皮艇一停稳,两人便抬腿上了岸,摘下雨衣,清理身上的水珠。 孔见青身上也湿哒哒的,雨衣上更是汪着水,沉甸甸的,她急着上岸脱掉雨衣,而挡在她前面的于瑶却坐着不动,自顾自地在整理衣服。 于瑶抬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动作比较慢,不好意思啊,要不然你先过去吧。” 孔见青没说什么,提着雨衣的下摆小心翼翼地从于瑶的腿上迈过去,一只脚过去后,另一只脚才抬起,突然没留神被什么东西绊住。皮艇在水上本就晃晃悠悠,不甚平稳,她被这么一绊,骤然失去平衡,只来得及惊叫一声,整个人已经朝水里栽过去。 “孔见青——” 头顶被水淹没的一瞬,她听见岸上纷乱慌张的喊叫声,有男声也有女声。 这一段水道其实只有将将一米的深度,淹是淹不死人,哪怕是身高只有155cm的孔见青,站在其中时水也只能漫到她的腰边——可她是头朝下栽进去的,不算清澈的水立刻便灌入她的耳朵、鼻子和下意识想开口求救的嘴里,她觉得自己的手臂、腿全是软的,一点劲儿也使不上来,她挣扎着去抓任何能给她支撑的实体,惊慌之下却什么也摸不到。 会被淹死吗? 这个念头才刚刚升起,她就感觉到附近的水里突然落进来一个巨大的东西,水花激荡翻涌,下一刻,一双强有力的手握住她胡乱挣扎的手臂,一把将她从水中捞了出来。 她呛了水,从水中出来后便开始剧烈咳嗽,眼角也涌出生理性的泪水,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人拖上的岸。 早上扎的丸子头,在水中时就散开来,发绳也被水冲走,刚刚过肩的头发此时便淌着水披在肩头,她坐在地上缓了好半天,才清醒过来。 苗苗蹲在她旁边,满眼焦急:“孔见青,你没事吧?怎么会突然掉到水里呢?吓死我了。” 孔见青终于能够顺畅地喘出一口气,她这才注意到,赵睿、苗苗都蹲在她旁边,韩应阴沉着脸在旁边站着,裤子和鞋子全都湿透了,而他的脚底下已经汪成了一个小水坑。 刚才,是韩应下水捞的她? 孔见青有点恍惚,而恍惚之后心里又突然咯噔一声,脑子里蹦出一个想法,他的鞋,很贵吧?她对男生热衷痴迷的鞋子并不了解,但再不了解,她也认识他鞋子上那个流畅的对号型logo,而之前,有次课间她曾经无意中听见班里的男生夸赞韩应的鞋,说什么绝版的…… 会不会让她赔啊? 韩应却没有看她,而是冷冷地盯着僵在皮艇上的女生。 于瑶带着哭腔:“我,我不是故意的啊……我不是故意绊她的……我也没想到她怎么会突然掉到水里……” 孔见青愣了一下,原来是被于瑶绊到了,刚才事发突然,她惊慌之间根本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苗苗小心地把她扶了起来,孔见青起身站稳,目光突然跟赵睿对上,她眼见着赵睿脸色突然古怪起来,他轻咳一声,扭过头不再看她,而耳朵却整个都红了。 苗苗也反应过来,她“啊”了一声,突然站到孔见青跟前挡住她。 孔见青低头看了看自己,脸马上就烫了起来。她今天穿的是白色短袖,此时浸了水,几乎变成了透明的,虽然她穿着背带裤可以遮挡一点,但里面的皮肤、少女正在发育的有弧度的部位、还有包裹着那个部位的淡黄色的……全都清晰可见。 孔见青想哭,还不如刚才被淹死算了。 韩应注意到这边的不正常,便也看了一眼,他的角度看见的是孔见青的侧面,先看见她的脸,尴尬的、羞愤的、涨红的,然后视线往下……背带下的微微凸起,清晰可见的里衣……他愣了一下,忽然也觉得耳朵烫起来,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挪开目光,正看见赵睿的一张白脸此时红得快要冒烟。 不知道为什么,韩应心里突然有点不爽。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上前不由分说握住了孔见青的手腕,孔见青脸上的红晕还没有褪去,脸上淌着水,眼角挂着泪,就这么呆呆地抬头看他,只听见他冷冰冰地说了句:“跟我走。” 她连一句“为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已经被他拖出了人群。苗苗在身后喊孔见青,于瑶和姚海峰喊韩应,他却连头都不回。 走了几步,他就松开了握着孔见青的手,孔见青完全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双手交叉挡在胸前,然后鬼使神差地紧紧跟在他后面。 韩应湿掉的裤子和上衣衣摆已经被拧干,但鞋子却没法处理,走在路上时一步一个湿脚印,孔见青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背影看,觉得他好像一只落水狗噢。 但威风没减一分,哪怕落了水,也是一只有点帅的狗。 韩应带她从人少的小路走到最近的小广场附近,指了棵大树让她过去:“去那儿等着。” 孔见青心里竟然诡异地对他十分信任,她点点头,树的位置隐蔽,旁边没什么人,树体又粗壮,她走过去以后就抱膝蹲在地上,看见韩应直奔旁边卖东西的小摊,她大概能猜出他是去干什么。孔见青注意了一下,并没有卖衣服的,小摊上不过是出售一些纪念品、水枪类的玩具、自拍杆还有帽子。 韩应动作非常迅速,挑选商品,付账,也就十几秒钟?他就拿着一顶边沿格外大的草帽朝孔见青走来。 她还在地上蹲着,身材挺拔的男孩子站在她面前将帽子递给她,他并没有看她,而是将视线移到一旁,讲话的语气也有点生硬:“挡着。” 他背对着阳光,整张脸的轮廓都被镶上一层金边,看上去温柔极了。 没错,温柔,她竟然能在他身上看到这个词语,真是见了鬼了。 孔见青站起来,把草帽搂在胸前,果然遮得严严实实。 韩应扭头就走,走了两步见她没动,又不耐烦地回头喊她:“走啊。” 孔见青跟上去:“去哪里啊?” “找个地方把衣服弄干。” “可是,不去和他们会合吗?咱们不一起走吗?” 韩应不耐烦地停下脚步,眼神阴森:“孔见青,你低头看看我的鞋子。” 完了,这是要让她赔了,孔见青的心沉了一下。 她呆滞了两秒:“我,我可以赔。但是你的鞋,是不是很贵啊?能不能打个折……” 韩应愣了愣,然后挑起眉毛像看傻子一样看她:“哟,挺财大气粗啊。本来只是湿了,洗干净还能穿,不过既然孔大小姐这么慷慨,要赔我双新的,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不需要赔啊?那你刚才说你的鞋子怎么了?”孔见青摸了摸鼻子,睁大眼睛看他。 “我说,我的鞋因为你湿了,穿着难受得很,必须立刻回去脱掉它,”他顿了顿,“我是不可能再回去找他们了,你要想去,随意。”说完,韩应转身就走。 鞋子穿得难受还走那么快。 孔见青挣扎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出了欢乐谷的大门便上了辆出租车,韩应随口跟司机报了个地址,车开了不过十分钟,然后在一个高档社区门口停下。 孔见青看着气派的欧式大门上雕刻着烫金的字,“流金公馆”,她问韩应:“这是哪儿呀?” 韩应径直往里走:“我家。” 孔见青呆呆地跟在他身后,有点傻眼:“来你家做什么啊?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 “把你的衣服弄干。我家没人,怕什么?” 孔见青腹诽,就是没人才怕。 她年纪尚小,虽已到了青春期,开始朦胧知晓男生和女生之间微妙的情愫,但是凭她现在是万想不到,所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弄干衣服”这件事,究竟是怎样的暧昧。她只是觉得,要单独跟韩应相处这么久呢,这个喜怒无常的混球又突然翻脸怎么办? 她的小心脏可承受不住再来一次了。 以及,她和韩应,经过今天的欢乐谷之行,算是和好了吧? 她其实很想问问韩应,问他“我现在算不算是你的朋友了?”但她有点不敢,罢了,有些事没必要追根究底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就维持现状,然后顺其自然,也挺好的。 夏天炎热,在外面走这么一会,她的上衣已经半干,但是牛仔背带裤还是湿的,粘在身上很不舒服。 孔见青一脚深一脚浅地艰难地往前走,边走边问他:“韩应,你家离学校这么远,每次上学是不是很辛苦?” 韩应瞥她一眼:“打车上学,一点也不累。” “……财大气粗。” 韩应笑了声:“有时候也会骑车,并不算很远,骑赛车也就是二十分钟的距离。” 说话间,韩应家已经到了。 韩应家是独栋别墅,前有大花园,后有游泳池那种,孔见青在他开门时上下左右地打量,一边在心里酸溜溜:家这么有钱呢,难怪在学校不好好学习,她家要是也这么有钱她早就不学习回家继承家业了。 其实孔见青家也是独栋的楼房,但房龄已经超过二十年,院子也不过是方寸之地,只够她爸孔文博摆几盆花,连多放个养鱼池都不够,房子背后的爬山虎从土地上开始生长攀援,一直长到二楼她的卧室窗台上,看着葱茏又心酸。 孔见青在心里叹了口气,同样是独栋,怎么差距就能这么大呢? 15.狗 韩应家果然没人。偌大的别墅里,干净整洁,渺无人气,孔见青都怀疑自己是进了一个样板间。她差点脱口而出,问“你爸妈呢”,还好憋住了,她其实隐隐约约有感觉到,韩应几次与她翻脸,背后的原因可能与他的家庭有关。 她不好奇了,如果韩应不想说,那就不说吧。如果他心里的禁地不许人接近,她就离得远远的,只在安全区里跟他做朋友。 韩应把她带到楼上他的卧室里。这里是有人气的,一看就是年轻男孩子的房间,墙上贴着漫威系列的壁贴和海报,占了一整面墙的顶天立地的展柜里是各种她不认识的大小不一的模型,还有一台屏幕很大的台式电脑。 孔见青沉默了一下,在这样的房间里呆着,要是爱学习才奇怪了。 而且,令她坚强微笑的是,他的房间,比孔见青家整个二楼的面积都大。 fine,论阶级是如何形成的。 韩应给她拿了干净的毛巾和拖鞋,又从衣柜里取出短袖和短裤递给她:“你就用房间里的浴室吧,衣服和裤子都是新的,没穿过,你将就一会。自己的衣服洗完后放进烘干机里,很快就好了。” “我出去了。” 韩应不急着去洗澡,他要先去把鞋子刷了。如孔见青所料,他对鞋子有着异常的痴迷和爱好,虽然他们家每天都会有阿姨过来做饭、打扫卫生,但是他的鞋子向来不许别人碰,都是自己亲手刷的,他想到鞋子还脏兮兮地放在门口就浑身难受。 孔见青突然叫住他:“韩应!你的手机能不能借我用一下……我给家里打个电话,怕回去晚了我爸妈担心。” 韩应没说什么,将手机递给她。 孔见青打完电话,将手机就放在桌子上,然后拿着东西进去洗澡。 韩应的衣服好大,短袖套在她瘦削的身体上,就跟条睡袍似的,然后穿上裤子,幸好他给她拿的是条系腰带的运动裤,她使劲勒紧裤腰带,才能勉勉强强让裤子不要掉下来。 把洗好的衣服放进烘干机里,她才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出门,然而浴室门一拉开,她的心跳就差点被眼前景象吓得跌停。 狗,一只巨大的黑色的半蹲在地上的狗正对她虎视眈眈。 它蹲在地上时有半人高,后背是硬挺的纯黑色毛发,前胸和四条腿却是黄毛,两只耳朵威风凛凛地竖起,猩红的舌头露出来,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她。 它也不叫,只是像看猎物一样看着她,仿佛在等她先有所动作。 她哪里敢动啊,生怕自己动一步就被这只庞然大物扑上来撕碎了,而她下意识想要喊出口的尖叫声都被她硬生生咽了下去,怕激它发狂。 孔见青腿软着,颤巍巍地小声求救:“韩,韩应,有狗……” 韩应这时刚巧上楼,才走到房间门口,就听见孔见青快哭了的声音,他快走了两步进去,一眼便看见静止着对峙的狗与孔见青。 “噗——”韩应真没忍住,就这么靠着墙笑起来。 而德牧看见韩应时,眼睛亮了亮,踱着优雅的步子不紧不慢地朝他走了过去,紧贴着他的腿趴下卧好,然后嘤咛了一声。 孔见青眼泪都快出来了:“吓死我了……” 韩应笑够了,蹲下去摸德牧的下巴和后颈子:“我说孔夫子,你怎么连狗都怕?” 孔见青觉得自己从狗嘴里捡回来一条命:“我不怕狗,可是你这条狗长得也太大了,好凶啊……这是你养的啊?” “harris不凶,很温顺的,是吧harris?” 这只名为harris的德牧闻声,顺着主人的目光也抬头轻蔑地瞥了孔见青一眼,然后重新懒洋洋趴好。 孔见青:“?”她是在这条狗的眼神里看见了鄙视?还真是跟它主子一样目中无人啊。 韩应说道:“你过来摸摸?” 孔见青抖了一下:“不了不了,你们家狗身份尊贵,可远观不可亵玩。” 韩应嗤笑一声,没再管她,目光重又落到harris身上:“它是在我在路上捡的,一年半以前。那天晚上我心情很差,一个人沿着马路走了很久,突然听到旁边的草丛里有小动物哼叫的声音,然后就发现了它,那会儿它也就刚刚满月,身上脏兮兮的,全是伤口,整只狗已经奄奄一息了,我就把它捡回家救活了它。” 孔见青鲜少听见他的语气这么温和。 转念一想,心中又颇愤愤不平,他这人,对狗比对人都温柔。 harris听不懂主人在说什么,但是它能看懂韩应的眼神,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他的情绪,于是它更乖地贴着韩应的脚,撒娇一般地小声哼哼。 韩应继续说道:“那时候,是我人生中非常艰难的一段时间,全靠harris陪着,我才觉得生活没有完全丧失意义。” 孔见青心中一动,她直觉,自己曾经没能问到的答案,就是这个了。一年半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呢?韩应这是要告诉她了吗? 她忽然开始紧张,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但韩应却没有继续讲下去,而是讲起了另一件事:“你知道我是怎么被英才开除的吗?” 这不是什么秘密,孔见青点点头:“打架。” “我是带着harris去打架的,那时候它已经一岁了,是一条威武的大狗了,它,咬掉了那个男生一块肉。” 孔见青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前面听他讲harris的身世,harris对他的陪伴,她原本都有些动容了,觉得harris是一条很乖的好狗,对它的惧意也退散了七八分,然后……转眼他就云淡风轻地告诉她harris咬掉过别人一块肉? 韩应看见她的反应,心中觉得好笑,又说道:“对方的家长报了警,像这种有伤人前科的大型犬,一般情况下是会被击毙的。” “啊,那怎么办啊?”不得不说,韩应其实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她不自觉就被他带进了场景里,刚才还在畏惧harris,但听到它要被击毙还是会揪起心,虽然她明知它仍然活得好好的,就在她眼前。 “harris不是一条坏狗,它只是被我养大,太信任我了,我让它做什么它就做什么,它就是这么傻不愣登的一条狗,哪里知道咬人这事对不对。所以,就算要受什么惩罚,也该我去受,不该是它。” “我去求了我爸,那时候,我跟我爸已经半年没有说过话了,我为了harris去求他。他终于同意帮我解决那个麻烦,并且答应我可以继续养着它,但条件是,我不能再次被退学。如果我转学到实验以后,再次惹是生非给他丢脸,他就把harris……弄死。” 孔见青沉默了一下,原来他和他爸爸的关系非常紧张。 那他妈妈呢? 孔见青慢慢走过去,跟韩应蹲在一块,想伸手摸摸harris,又害怕。 韩应突然扭头盯住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说:“你撞见我在你家的巷子里抽烟、谈恋爱,如果你那时候去跟老刘告状,像我这种有前科的人,会直接被开除。” 孔见青愣愣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她才开口:“那,那天我撞见你以后,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跟我说明一下情况,不就可以确保我不去告状吗?” 幸好她不是爱打小报告的人,否则,韩应会恨死她吧。 “这是harris的性命呀,你怎么能一点努力都不做呢?就凭撞大运,赌我不会去打小报告?” 韩应失笑:“我找你干什么啊孔夫子?威胁你?恐吓你?吓唬女生不是我的风格。” 孔见青气结,这种四肢发达的人,满脑子里是不是只有粗鲁的解决办法?就只能想到威胁、恐吓,不懂得什么叫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吗?更何况…… “吓唬女生不是你的风格?在鬼屋里,你没有吓唬我要在云霄飞车上弄死我?” 韩应脸黑了,被她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好一会儿,他才冷笑着说道:“孔夫子,胆子很壮啊现在,你要知道,你旁边就是一条有过咬人前科的大型犬,而且,它对我言听计从。” 孔见青腿一软,瞬间跌坐在地上,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错了,你别……” 混球,这还不是在恐吓她? 韩应突然起身:“行了,我进去洗澡,你跟harris玩一会儿。” 孔见青欲哭无泪,可我不想跟它玩啊…… 韩应进了浴室,水声很快响起,孔见青坐在地上瞪着harris,一动不敢动。 她小声地跟它打着商量:“哥,您能不能出去一下?” harris头抬也不抬,压根儿不看她。 “那,您能不能让让路,让妹妹出去,妹妹给您腾个地,让您独自享受这个房间?” harris如泰山一般稳当当卧在门口,岿然不动。 孔见青观察了它一会儿,发现它对她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只是懒洋洋趴着等着主人,她这才放下心来,慢慢起身,后退,退得离狗远远的。 一扭头,她看见韩应的陈列柜,里面是一些拼好的乐高模型、手办,还有其他的一些机械玩具,结构肉眼可见就很复杂的机械跑车、变形金刚、机器人等等。 他喜欢这样的东西啊。 而这时,浴室的门突然开了,孔见青一回头,正看见他趿着拖鞋走出来。洗过的头发被擦得半干,不知是不是刚洗完澡的缘故,他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清冽,与他平时那副生人勿近的冷脸不同,此时他的脸上带着无辜和清润。 孔见青指了指变形金刚:“我能不能摸摸这个啊?” 韩应大剌剌走过来:“行啊,不过摸它之前,先摸摸harris。” 孔见青的脸色一下子就枯萎了。 韩应笑了声:“摸吧。” 拿到手里才发现,这个东西比她以为的还要精细,单是一条手臂,各种细小的零件就看得她眼花,而这时她突然听见韩应说道:“上次,我带一个女朋友回家,她没经过我同意直接上手拿了我柜子里的东西看……” 孔见青觉得他是有意停顿的,便很给面子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把她赶了出去。” “……”孔见青,“突然觉得手里的变形金刚有点烫手。” 韩应大笑。 而在这看似没心没肺的笑声里,孔见青福至心灵地明白了一件事情。她好像知道以后该怎样和韩应相处了,他这人,吃软不吃硬,而他也是一个心防很重的人,他不想说的话,无论怎样逼问都不会获得答案,并且这样只会把他推得越来越远,但是当你向他释放善意,尊重他、包容他时,他便慢慢地向你亮出肚皮了。 就像她询问他能否触摸他珍藏的宝贝时,他慷慨而大方。但她若是像他那个女朋友一样直接上手去摸,他恐怕也会毫不留情地把她丢出去。 他其实不难相处。 16.蛋糕 孔见青把变形金刚小心地放回到柜子里,然后认真地回头看他:“不过,如果我是你女朋友……呃,这样说不好,如果这是我男朋友的东西,我想拿到手里看看,我也并不会特意开口询问可不可以。” 韩应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韩应,你谈恋爱是为什么呀?”孔见青歪着头,像在问他,也像在自问,“我还小,谈恋爱对我来说大概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但在我想象中,男女朋友应该是很亲密的关系,是互相信任、没有防备、没有隔阂的,如果看一看他收藏的东西还要先经过允许,那这恋爱谈的有什么意思?” 韩应不说话,她所说的这些,他从来没有细想过。恋爱于他而言,不过是排遣寂寞,他从不费心思去追女生,也不费心思去拒绝女生。亲密关系?差得远了,自然不能未经允许动他的宝贝。 至于孔见青所说的这种关系,现实生活里会有吗?即便有,也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半晌,韩应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他朝孔见青凑近:“这么懂啊?我看你不像没谈过恋爱,反而像个高手。” 孔见青没搭理他,却又听见他说:“孔夫子,今天的事,算我对不起你。” “什么事?”孔见青茫然地眨了眨眼,她没觉得韩应今天有哪里对不起她啊。 “你掉到水里那事,是于瑶故意绊的你。” 孔见青震惊:“为什……”话没说完,戛然而止。因为嫉妒吗?就因为韩应握了一下她的手?因为韩应对她的那一点点另眼相待?是的,她不再患得患失,不再自我纠结,她确定韩应对她是有那么一点不同的,或许是因为她误打误撞没有跟老师打他的小报告,间接保护了他在乎的harris,或许是因为她在他眼中是整个六班唯一的聪明人,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但这都不重要了。 她只知道,她幼稚的虚荣心又重新占据了高地。 韩应道:“别装了,于瑶和我说话的时候,你听见了,是吧?” 孔见青心虚地低下头:“嗯……” 她没想到于瑶是故意的,也没想到喜欢与嫉妒,能让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萌生恶念。她不觉得于瑶是想看她跌进水里淹死,她充其量只是想把她绊倒,让她在韩应面前出个丑,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料到孔见青的平衡机制和运势如此不争气,孔见青栽到水里的时候,于瑶脸上的害怕与惊慌,大概也不是装出来的。 她和于瑶的关系虽然谈不上有多好,但在认识韩应之前,她俩见面也能聊得开开心心,还经常一起讨论学习上遇到的难题,有了韩应,于瑶竟然都能冒险对她下黑手了。 孔见青无语问苍天,她一时不知道该感叹爱情的力量还是该感叹韩应真是个祸水。 不过既然说到这里……孔见青八卦虫上脑:“韩应,你为什么不跟同班的女生谈恋爱啊?” 韩应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分手以后还天天在同一个屋檐下呆着,麻烦。” 孔见青:“……” 敢情您谈恋爱就是奔着分手去的?还真是渣得明明白白啊。 烘干机停止工作,孔见青换上衣服打算回家,此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太阳开始西斜,阳光打在身上留下一片金黄色。 孔见青一边往外走,一边瞄着旁边这尊大佛,她有点头疼:“你不用送我,我自己知道怎么回家。” 韩应看都不看她:“我这人虽然渣吧,让女孩自己回家这种事,还是做不出来的。” 孔见青心想,鬼扯吧就,小巷里不欢而散那次,您不是让我自己一个人回家的啊?还有,您还知道自己渣啊? 谁料韩应瞥她一眼:“又在肚子里骂我呢是吧?孔夫子,你肚子里是不是架了个相声台子啊?” 孔见青:“韩应,你就说吧,我肚子里的蛔虫,是不是有你安插的间谍?” 韩应笑出声来,笑完以后脸色又突然沉下来,语气阴森森地恐吓她:“以后骂我就当面骂,不行就打一架,别老在心里腹诽我,要是被我发现你又暗搓搓骂我,放harris咬你。” 妈的,她现在就想骂死他。 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说:“说实话,韩应,认识你这么久,我要是每次骂你都当你面说出来,恐怕你已经弄死我八百次了。” 韩应:“……” 而孔见青压根没注意韩应沉下来的脸色,她看见流金公馆门口,竟然有一家禾心的店!禾心的店是去年才新入驻l市的知名连锁蛋糕店,整个l市目前只开了三家,她老早就想尝一尝这家的蛋糕了,但总是没有机会。 而今天,不就是天上掉下的机会吗?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韩应:“等我一下,我去那家店里买点东西。” 她说完就把韩应丢在原地,自己小跑着过去了,韩应眼里闪过一丝未名的情绪,然后抬脚跟了上去。 韩应进店的时候,孔见青已经选好了蛋糕,他听见她正在跟店员描述要求:“六寸的就可以,多放一些草莓,然后上面的字就写‘生日快乐’就好。” 店里有刚刚做好的半成品,所以等了不过十分钟,孔见青就喜滋滋地提着蛋糕跟韩应一起出了店门。 韩应表情有点古怪,他摸了摸鼻子,僵硬地说:“虽然我不怎么喜欢吃蛋糕,但你的一片心意,我就勉为其难接受了吧。孔见青,你是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的?” 听他前半段话时,孔见青还在心里默默翻白眼,听到后面,她傻眼了,磕磕巴巴地说:“今,今天是你生日啊?” 韩应的脸色瞬间沉下来,他一身煞气:“你不知道今天是我生日?那你蛋糕是给谁买的?” 完了,要被弄死了。 孔见青小声说:“给我自己买的……” 这倒是没想到,韩应怔了一瞬:“今天你生日?” “我的生日是明天……只是刚好看见了这家想吃很久的蛋糕店,所以买块蛋糕明天吃……”她越说越气短,奇怪,自己掏钱给自己买东西,她又没犯法,为什么要小心翼翼地跟他交待?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孔见青头低得快要埋进土地里了,而韩应就一言不发地冷冷盯着她。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好一会儿,韩应冷不丁开口:“孔见青。” “嗯……”她被他叫得心中一颤。 “叫声哥哥给我听听。” what? 孔见青最后也没把一声“哥哥”叫出口,她把韩应拉到旁边的小公园里,找了个长椅坐下。然后麻利地拆盒子,切蛋糕。 她切了块尤其大的蛋糕递给韩应,笑眯眯地说:“生日快乐。” 韩应冷哼一声,扭过头不看她,也不接蛋糕:“你的生日蛋糕,又不是我的,不吃。” 孔见青的嘴撇下来:“韩应,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啊?” “你说我什么?”韩应觉得今天的孔见青似乎是吃了豹子胆,他眯起眼睛,目光危险。 他冷眼看见孔见青缩了下脖子,然后听见她清凌凌的嗓音说道:“我们才认识半年,我不知道嘛。明年,如果到时候我们没有绝交或者冷战什么的,我一定记着你生日,送你一个只属于你的蛋糕,然后陪你一起吃,好不好?以后,我们每年的这一天都可以一起过生日,直到有一天我们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以后,我们每年的这一天都可以一起过生日,直到有一天我们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太阳快要沉入地平线了,此时的天空,一半是绚烂夺目的晚霞,一半是深蓝静谧的夜幕。 韩应默默地看着身旁穿着白色短袖和牛仔背带裤的女孩,她微微仰着头看他,目光坚定,神色柔和,像在等一个期盼,也像在迎接一个承诺。 他并不喜欢吃蛋糕,也没有什么过生日的仪式感。刚才不爽也不过是因为自己自作多情了一下,很没面子,他又不是真的馋她的蛋糕。但不知道为什么,由她这么一说,他突然觉得每年的这一天都能收到她的蛋糕,与她一起过生日,这个意义非常不同。 不过…… “你先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如果到时候我们没有绝交或者冷战’?” “呃……”孔见青额角沁出细密的汗来,本来就是嘛,就凭这个人的喜怒无常,随时可能发生的翻脸不认人,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俩关系如何还真说不准。 她想了想,十分拙劣地转移了一下话题:“韩应,你怎么不对我说生日快乐啊?” “今天又不是你的生日。” “可是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呀。” “不是今天。” “明天和今天又没有什么差别,你说吧,我们明天又见不到。我都跟你说了……” “不说。” “说吧……” “不说。孔见青?” “干什么?” “你什么时候叫我哥哥?” …… 星月之下,夜色温柔似水,十四岁就这样悄悄来临。 ※※※※※※※※※※※※※※※※※※※※ 你们猜,孔见青什么时候会叫韩应哥哥?(狗头) 17.狮子座 第二天,孔见青扎扎实实在家睡了个懒觉。 离8月30号开学还有整整七天的时间,她的化学预习效果达到了徐雅菁女士的要求,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短暂地享受一下假期的尾巴。 中午,徐雅菁和孔文博特地回家做了一桌丰盛的大餐为孔见青庆生,孔文博还给她订了她最喜欢吃的草莓蛋糕,可是孔见青只勉勉强强吃了一小块。 孔文博:“青儿,爸爸今天买的蛋糕不合你胃口啊?” 孔见青眨巴眨巴眼睛:“还不是爸爸妈妈做饭太好吃了,吃的我有点撑,蛋糕留着晚上吃吧。” 昨天晚上,她和韩应坐在小公园长椅上,吃光了一整个六寸的蛋糕,韩应确实不大爱吃甜食,只吃了一块,另外一大半全都进了她的肚子,导致她现在还没缓过来,看见蛋糕就有点反胃。 徐雅菁和孔文博吃完饭便各自出门,孔见青自己在家呆着,在楼下客厅吃几块这个夏天最后一批瓜,看看电视,过一会儿,又去楼上卧室躺在床上翻看漫画。 她记不清曾在哪里看过这么一句话: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她深以为然,并在人生中的任何间隙里都对这句话身体力行。 而这时楼下的电话突然响了。 她叹了口气,小跑着去接电话:“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声:“孔见青?” 这个声音她是熟悉的,只是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从电话听筒里听见他的声音,像加成了电音音效,有种说不出的好听。 “韩应?你怎么知道我家的电话号码?” 韩应:“我给你三秒钟时间自己想这个答案。” 3,2,1……孔见青脑子飞速转动,终于在时间截止前抢答:“啊,我昨天借用你的手机给家里打过电话。” 听筒那端的人低低地笑:“还不算蠢。” “我当然不蠢,某人说过,我可是六班唯一的聪明人,”孔见青小声嘟哝了这么一句,然后说,“你找我有什么事?是不是良心发现,要跟我说生日快乐?说吧,我洗耳恭听。” 韩应说道:“过来,我在学校门口。” 孔见青呆了呆,现在?学校门口?外面可是炎炎夏日啊。 “你在学校门口干什……”结果她话还没说完,听筒里就只剩了“嘟嘟”声了。 可真是够大爷的。 凭什么你让我去我就去啊,我是你养的狗吗! 孔见青独自生了一分钟闷气,还是换了鞋子出门。算了,大人有大量,不跟这种人计较。 出了胡同,还隔着条马路,孔见青一眼就看见韩应,他太惹眼了。更何况夏日的午后,又是暑假,路上根本没有什么人,而韩应就是38c的室外悠然绽放的一朵奇葩。 他倒不傻,也知道晒,挑了最大的一块树荫站着等她,旁边是一辆黑红相间的赛车,赛车的把手上系着一根绳,拴着harris。 一人一狗一车,说不出的威武帅气。 孔见青隔着马路喊他:“韩应!” 他懒洋洋地抬眼看过来,应都没应她一声,脸上还挂了丝不耐烦,倒是harris,中气十足地朝她“汪”了一声,像在跟她打招呼。 孔见青心想,韩应的礼貌是被harris给吃了吧? 她小跑着过去:“你怎么来了?” “遛狗。” 您顶着烈日骑着赛车跨区遛狗? harris吐着长舌,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孔见青看见它身上披着的厚厚的毛,看着都替它热,听说狗很容易中暑的啊。她弯下腰想摸摸harris的头,只是手一伸出去,harris的目光就随着她的手动,她很怕它突然咬她一口,于是又默默地把手收回去。她抬头看韩应,眼中有担忧:“有没有带水杯啊?喂它点水喝。” 韩应瞥她一眼,然后从赛车上取下一只宽口浅底的碗,又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她。 孔见青给harris倒了水,本来想放在地上让它喝,又觉得狗把头低那么低会不会对颈椎不好啊,想了想,她把碗捧在手里凑到harris嘴边。 其实harris长得并不凶,它只是体型大,身材强健,它的一张狗脸,在大部分时候看起来都是无辜懵懂的表情,而吐出舌头的时候,像是在笑,尤其这时候它的尾巴也往往摇得很欢快。 孔见青说:“韩应,你能不能跟它说一下,让它不要咬我,我想摸摸它。” 韩应气定神闲,依然懒洋洋:“harris,听见了没有?别咬她。” harris歪着头疑惑地看向主人,费劲地听了听,没听懂。 但孔见青深信韩应的话,就觉得harris对韩应是言听计从的,他都放话了,harris就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她有敌意。 终于摸到了harris的头,它的毛发跟她想象的一样,果然很硬,还有一点点扎手。harris也乖乖地任由她摸,后颈子被她抓得舒服,它甚至由蹲着变成了趴着,眼睛也眯上。 韩应笑了声,harris对她倒是没有任何防备。 孔见青跟狗玩得开心,全然忘记去问韩应来学校门口的理由,直到韩应突然从车上的口袋里摸出来一个什么东西,然后丢进她怀里。 她看着这个四四方方的没有任何装饰和标志的盒子,一脸疑惑:“这是什么?” 问题真多,每次见面就是问问问。韩应一脸不耐:“生日礼物。” 孔见青睁大眼睛,颇有点受宠若惊地瞪着盒子看:“礼,礼物?” “谢你昨天的蛋糕。还有,”韩应别过脸去,僵硬地说道,“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原来昨天怎么缠他他都不肯说的那句生日快乐,是要在今天,当面跟她说。 孔见青还在地上蹲着,此时听见他的话,便抬头仰望他,入目却不只是他,还有他头顶上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夏日清透的阳光丝丝缕缕地从树叶缝隙间钻进来,很美也很好。 她决定了,她要在心里喜欢这个夏天,也记住这个夏天。 腿蹲得有点麻,她站起身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精密的黄色机械模型,巴掌大的一只,头是圆形的,很大,像太阳花,身形流畅又矫健,四肢纤细优雅,还有尾巴,它身上的每一个部分全都由精细的零件拼凑而成,关节活动性极好。这是…… “狮子?”孔见青一头雾水,“为什么要送我狮子啊?” “你不是狮子座的吗?” “我不是狮子座啊,我是处女座。”孔见青更糊涂了。 “我是狮子座,你怎么会是……”韩应话音突然止住,默默地看着她。 他心头浮起一个不好的念头,不会是……他摸出手机,点开浏览器搜索狮子座,7月23日-8月22日,而今天是8月23日。破案了,他和孔见青生日只差一天,竟然一个是狮子座的尾巴,一个是处女座的发梢。 这他妈是什么运气? 孔见青见他脸色变了又变,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她死死地憋住笑,绝不能当他面笑出声,她敢打赌,只要她敢嘲笑他,韩应绝对会把她弄死。 韩应此时的暴躁已经压不住了,他长这么大,这样难堪的事也没发生过几次。便是被英才退学的那桩事,当时他所谓的女朋友,跟另一个男生勾勾搭搭搂搂抱抱,被他撞见了,他也没觉得多难堪,当然,生气是有的,所以他放狗咬掉了那个男生一块肉。 而给孔见青送生日礼物是临时起意。昨晚他把孔见青送回家后又自己打车回家,偌大的别墅里,黑咕隆咚的,没有一个人,只有harris汪汪叫着迎接他。 这是他的生日。 原本以为这个生日又会和去年一样,冷冷清清,无人问津,可是孔见青一头撞了进来,拉着他吃蛋糕,对他说生日快乐,还说,只要不分开,以后的每一年都会请他吃蛋糕。 孔见青,你谁啊你?跟你很熟吗,就想着每年的生日都跟我一起过了? 但他突然瞥见了展柜里的一堆尚未拆封的机械套盒,里面正好有一个全新的狮子模型,鬼使神差的,他坐在桌子前点着台灯,拼装了三个小时,才让狮子成型。 就这样,结果,他妈的孔见青是处女座? 他沉着脸伸手就要去夺孔见青手里的狮子:“不送了,给我。” “干什么?送出来的礼物哪里能收回去啊?”孔见青忙不迭把狮子藏到身后,“而且,我挺喜欢的,谢谢你啊,韩应。” 韩应的脸还黑着:“你又不是狮子座。” 孔见青想了想:“那,明年的时候你再送我一个处女座的机械模型不就好了?” 韩应瞪着她,不说话。 又听见她说:“以后的每一年,我都送你蛋糕,你都送我模型,好不好?” 韩应心中觉得好笑,孔见青,你倒是挺不吃亏啊,你知道这种巴掌大点的模型值多少钱吗?顶你十个蛋糕没问题。 但他笑出声来:“行啊。” 18.初三 很快就开学。新学期的早读和第一堂课,主要有三件事:调座位,发新书,开班会。 孔见青由第三排变成了第二排中间靠门侧的位置,同桌也从成绩中等的路杭杭换成了成绩优异的赵睿。初三这一年里,一切都要为成绩让路,刘丹决定不再实行从前的“帮带政策”,而是采取“强强联手”,以让班里尖子生们的成绩更上一层楼。 路杭杭搂着孔见青的胳膊不撒手:“孔见青,我不想跟你分开……” “都在同一个班,离得又不远。” “那我以后还能来找你问题吗?我可不敢去办公室找老师问题……” 孔见青笑:“随时来。” 韩应依然是和姚海峰坐同桌,上学期期末,韩应的语文、英语和副科成绩虽然还是没眼看的水平,但是满分的数学和物理,使得他的班级排名一下子上升了近20名,而姚海峰也在班里排20多名,两人综合成绩相当,刘丹也懒得把他们调开,让他们再去祸害两个新同桌,索性就让他们还坐一块。 这两个男孩子,别看成绩单灰不溜秋的,倒一点没耽误长个,刘丹有时候把他俩拎到办公室批评教育,站在他俩面前时能矮他们一头,教育起来是相当没气势。于是让他俩在原有的位置上往后挪了两排,坐到了第六排,反正他俩个子高,又是打篮球的人,眼神一个比一个好。 而初三的新教材是上下两册一起发放的。初三学生带着升学任务,按照学校的教学安排,在寒假之前便要完成整个初三学年的新课教学内容,寒假过后,则要开始三轮复习模式,同时还要准备中考的实验加试和体育加试。 初三一年,注定充实又繁忙。 刘丹站在讲台上给大家做新学期第一课的思想教育时,也是这么说的。 “……三年成败,在此一举。过去两年里成绩好的同学们,不要骄傲自满,在全新的一年里,我希望你们可以再接再厉,更进一步,要知道,你们面前不仅只有一条分数线,你们还要争取进入到高中的重点班,你们的对手并不只有全市四万名考生,你们最大的敌人是自己;过去两年里成绩有待进步的同学们,不要消极气馁,一年能改变的事情太多,能学到的东西更多,只要你们认真把握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天,你怎么知道最后那张红榜上不会有你的名字?” 刘丹的这些话,固然足够激励人心,但孔见青听得实在是太熟了,她从小就在实验中学长大,对这些东西耳濡目染,就连她自己,张嘴就能说出两段来。于是听着听着,目光就被窗外吸引。 她隔着窗户和走廊去看外面长到三楼高的大树,密密麻麻的树冠里钻啊钻的,钻出一只黑突突的鸟来。 孔见青在心里打招呼:初三,你好呀。好像这只鸟名字叫初三似的。 但很快,孔见青就发现,初三的生活,除了多了晚上七点到九点的两节晚自习课和一月一次的年级考试以外,跟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国庆节前的初三第一次月考,孔见青果然崭露头角,一举拿下班里第一名。 初三一共考七门,分值也跟初一、初二有所不同,全按中考模式来。其中语文、数学和英语满分为120分,物理和政治满分为70分,化学和历史满分为50分,文化课总分共600分。 而孔见青一共考了584分,超第二名赵睿足足10分,总分排年级第三。 这事在班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连姚海峰这种吊儿郎当的下课都跑来找她:“物理课代表,牛啊……你不是向来不学副科吗?初二的时候你的历史和政治上个80分都难,这次,我噻,历史49,政治68……秦楚伊政治才考了62。” 孔见青白了他一眼:“初三哪还有副科?七门都是主科,都很重要,以后你也上点心吧。” 姚海峰这次考了班里二十名,不上不下的,他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 “得了,还真是逮着机会就说教啊,应哥叫你孔夫子还真没错。说起我应哥,我觉得他比你牛,你这次就化学是满分吧?我应哥的数理化,三门都是满分。”姚海峰说起这话来,满脸都是得意,就好像这样的成绩是他考出来的似的。 赵睿淡淡地说道:“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在二十年前可行,放到现在,偏科这么严重,连一中都未必考得上。” 姚海峰不服气了:“班长,我看你就是嫉妒我应哥吧?我应哥上课睡觉下课打球,数理化照样碾压你,偏科又怎么样?那是我应哥不屑,我应哥要是……” 孔见青心想,也是奇怪,明明姚海峰以前跟赵睿关系还挺好的,一个班长一个副班长,经常共同负责班级事务,怎么跟韩应认识了半年,就能为了维护韩应这么跟赵睿硬刚? 韩应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姚海峰话没说完,就被身后的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打断:“峰子,人赵睿说的没错啊,我这成绩,本来就是连一中都考不上。” 孔见青下意识回头去看,正好撞进韩应半笑不笑的眸子里。 “孔夫子,考得不错啊。” 开学一个月来,调了座位,离得远了,孔见青几乎没有和韩应说过几句话,因为她好像确实也没有什么理由巴巴地跑过去找他,尤其是他答应过按时交物理作业以后,孔见青的工作完成得顺畅,也因此更加少了一个和他说话的机会。 不仅她没怎么和韩应说过话,她还偷偷注意过一段时间,开学以后,于瑶再也没有去找过韩应。 而这次月考,于瑶的成绩已经从上学期期末的班级第三掉到了班级第九。 孔见青看见她的成绩时,心里一时有些复杂。她无法判断于瑶成绩的退步是因为无辜的韩应和更加无辜的她,还是因为于瑶自己暂时不能很好地适应初三的节奏,但无论是哪个原因,都只能由她自己负责。 她朝韩应灿然一笑:“谢谢夸奖。” 赵睿闻言,扭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他发现,孔见青在韩应面前时,跟在别人面前是不同的。就像今天张贴了成绩单以后,起码有三拨人来找孔见青跟她“道贺”,有心眼复杂话里有话的,有酸溜溜的,还有姚海峰这种纯粹过来吐槽的,孔见青永远都是以不变应百变,她从不说过分谦虚的话,而是坦然承认自己确实很重视初三的课程学习,顺便鼓励一下对方,希望大家一起进步、共同富裕。赵睿觉得挺好笑的,她是怎么有本事既表现出绝对的坦诚又表现出完全的官方啊?但是面对韩应时,这些就全部没有了,她会笑得眼睛都弯弯的,得意地冲他说一句“谢谢夸奖”。 他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孔见青,也分不清哪个才是更好的孔见青。 但这次月考之后,孔见青和韩应的联系骤然频繁起来。 有一次课间,孔见青拉着赵睿讨论一个复杂的电路图,赵睿拧着眉头思考,刚想开口说什么,孔见青突然扬起嗓子喊住大剌剌从讲台上路过的韩应:“韩应!过来一下,帮我看道题。” “第一名还找我这种差生讨论问题啊?” 韩应嘴上说着阴阳怪气的话,脚步却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拐了过来,混不客气地从赵睿手中抽走孔见青的习题册,也就看了三秒,抄起铅笔便在两条并联电路之间添了条线:“这样,你试试看。” 孔见青又不笨,只是一时被卡住思路,韩应这么一点拨,她立刻就明白了。 “不愧是上课睡觉物理还能拿满分的人,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韩应抬手就卡上了孔见青的脖子:“再说这种不中听的话?弄死你。” 孔见青一边缩脖子挣扎,一边笑:“哪里不中听了?夸你都不行?你别弄我,男女有别知不知道?” 韩应撒开手,退后一步从上到下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一遍:“真没看出来。”说完,扬长而去。 没看出来什么?孔见青反应了三秒钟,随后一张脸气得通红。 然后,孔见青就发现,赵睿不搭理她了。 数学课的最后一分钟,布置作业的时候孔见青走了会儿神,没听清作业,就问赵睿:“作业是课后习题,第2题,第5题,还有哪个啊?” 赵睿埋头写自己的作业,全当没听见。 孔见青一头雾水,只好扭头去问后桌的王纪尧。 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冷战了一下午。 下午放学的时候,孔见青憋不住了,问他:“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他语气冷冰冰的。 “赵睿,我又不傻,一下午几次跟你讲话你都不搭理我,我哪里惹你了啊?” 赵睿看了她一眼,神色漠然:“孔见青,你要是觉得我理科成绩没有某人好,不配跟你讨论问题,你也不用跟我浪费时间。或者你可以去跟刘老师申请一下换个同桌,跟那种上课睡觉物理也能拿满分的天才坐同桌。” 孔见青傻眼了。 她有些瞠目结舌,半天才说出话:“赵睿,对不起啊,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 她是真的挺内疚的。她本来跟赵睿讨论问题讨论得好好的,一看见韩应就把他丢到了一旁,还一个劲“夸”韩应厉害,还跟他打打闹闹。她想了想,如果两个人角色对调一下,是赵睿在问她题,这时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赵睿突然把于瑶或者秦楚伊叫过来讨论,完全把她丢到一旁,她会气得再也不理他了吧? 19.嫉妒的同义词 孔见青有一点好处,如果她意识到是自己做错了,就会立马真心诚意地跟朋友道歉。 但赵睿默默地看着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其实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生什么气。嫉妒上次月考韩应轻而易举拿下数理化三门满分吗?应该不是,因为姚海峰拿韩应的成绩来挑衅他的时候,他心里一点波澜也没有,甚至对韩应十分不屑。他并不觉得偏科偏成韩应这种程度,有什么好得意的,那人摆明了没把学习和升学放在心上,仍然把叛逆当成熟,把卖弄当自信,把标新立异当个性。或许韩应曾经的市状元名号和对理科的天赋会让孔见青另眼相看,但是赵睿却不会把他当成对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学习风格,相比之下,他更加赞赏秦楚伊的努力和孔见青的通透。 孔见青。 或许,他确实气的不是韩应,而是与韩应关系亲密的孔见青。 所以,气什么呢?气她明明跟韩应不是一路人,却总是与他纠缠不清,在鬼屋里玩闹间便钻进韩应的怀抱里,落水被救起以后由他一拉就跟他跑得无影无踪?还是说,气她明明跟自己认识更久,相处得更和谐,跟韩应的言语之间却更加放肆随性? 不,与其说气,不如说嫉妒。 而嫉妒在懵懂的青春里,还有一个众所周知但人人都矢口抵赖的同义词。 喜欢。 萦绕在心头这么多天的情绪,就在一瞬间骤然明了。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有点慌乱,因为他知道在这个阶段不该产生这样的情愫;有点迷茫,因为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或者说想要和她怎么样;还有点松了口气——原来是喜欢啊。 像蝴蝶喜欢花朵,像蒲公英迷恋风。 赵睿笑了笑,对她说:“没事,我知道你以后不会了。快回家吃饭吧。” 孔见青还有点不放心:“那你不会再生我的气了吧?”还要坐三个月的同桌呢,就这么冷战下去她可承受不住。 赵睿无奈:“要我给你写个字据,再按个手印,白纸黑字说明我真的不生气了吗?” 孔见青放松地笑出声:“那我回家吃饭了啊。” 下午放学跟晚自习之间有一个小时的空档,住的远的学生要么在学校餐厅吃饭,要么去学校门口的小摊买份豆浆和烧饼夹豆腐串,或者去小饭店吃一碗朝鲜面或土豆粉,而像孔见青这种家离得近的学生,赶回家去吃个晚饭再回来上自习,也来得及。 回来时她的口袋鼓鼓囊囊的,她把手伸进去,摸出两枚薄皮的青桔来,递给赵睿一个。 撕开皮,周围瞬间全是桔子的香味,赵睿放了两瓣进嘴里,一口咬下去,桔汁在口腔内跳跃,酸大过甜。 而对孔见青来说,跟赵睿坐同桌,其实是十分愉悦的,不仅是因为赵睿为人端正温和,除了上次她过于没礼貌而惹他动了气以外,大多数时候他都极好说话,也从不与她争吵,而且两人对待学习的态度都是一样的认真,互相互助,事半功倍。 孔见青的期中考试、第二次月考,依然是稳稳的班级第一,不仅如此,班级测验、期中考、月考等大小考试里,她的数学连续拿了六次满分,震撼了整个六班。而她的化学优势也突显出来,能在15分钟的时间内完成一整份试卷并且拿到满分。 班里的同学私下里议论纷纷,说孔见青到了初三以后,如有神助,无敌了。像秦楚伊、王纪尧、郭嘉民等这些尖子生,已经彻底放弃争抢第一名宝座,开玩笑说现在只能“争二三、保四五”。 赵睿的成绩也稳在了二三名。刘丹对这次把他俩座位调到一块这个决定,实在是满意极了。 但孔见青不想再坐这个位置了。 她没敢和赵睿说这个想法,因为这样好像显得她嫌弃赵睿似的,事实上,实在是因为自打步入十一月,l市已经先后经历了两次寒潮,气温大幅度下降,北风刮得嗖嗖的,而班里的门失修已久,关不严实,更不要说课间来来往往的同学把门开来关去的,孔见青坐在风口上,没多久就感了两次冒。 刚降温那会儿,门一被人敞开着,孔见青就不辞辛劳地反复起身去关门,后来她一波感冒未平,另一波感冒又起,头晕得难受,站都不想站,赵睿发现她受不住风,就屡屡起身帮她关门。虽然关上门,还是有刺骨的小风从关不严的门缝里钻进来,但总算有所缓解。 长此以往也不是个事儿,赵睿想了想,找了两张a4白纸,拿黑色记号笔写上大大的字“冬日严寒,请随手关门”,然后在门的里外两面都贴上。 这样一来,总算有一大半同学经过的时候开始养成随手关门的习惯,偶尔有几个忘记关门的,赵睿一注意到,就以班长的身份出面一个一个规劝。偏偏这几个人正是班里吊儿郎当的混子,平时连老师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对赵睿这种他们眼中“老师的狗腿子”更是早就看不顺眼,赵睿越是劝说他们随手关门,他们每每路过时,越是故意把门大敞着。 赵睿也没有办法,为这种事专门跑去找班主任,就更让他们觉得他是“老师的狗腿子”,以后班级工作更难做,于是便只能跑得勤快一点,他们开一次门,他就跑去关一次门。 孔见青的感冒总算好了一点,不再头晕头疼流鼻涕,转而进入咳嗽阶段。她课间趴在桌子上闷头咳嗽的时候,赵睿都能感觉到自己的桌子在震动。 直到某一天,平时最爱跟赵睿对着干的闻徐天从门外进来,一把将门推开撞到墙上,猎猎的西北风一下子灌进来,孔见青捂着嘴咳嗽到眼泪都快出来了。 赵睿沉着脸,耐着性子刚要起身去关门,忽然听见班里右后方有巨大的响动,有人狠狠地踹了下桌子,冲门口大吼:“他妈长没长手?会不会关门?” 是韩应。 赵睿回头去看时,只见韩应一脸暴躁和不耐烦,眯着眼冷冷地盯着僵在讲台上的闻徐天。 而全班被他这么一吼,瞬间鸦雀无声。 闻徐天站在讲台上,动也不是,不动吧又丢人。 韩应是整个年级里出了名的不好惹,毕竟打架打到被退学这种光辉历史,在男生堆里还是十分有震慑力的,更何况闻徐天本来就一天到晚巴着韩应游戏里带他上分呢,韩应这么一吼他,他先怂了。 闻徐天灰溜溜跑来找韩应:“应哥,你动什么气啊?我不关门,就纯粹是看不惯赵睿,你不是也烦他吗?干吗啊,搞得我挺没面子的。” 韩应抱臂靠着后桌,抬眼瞥了门口趴在桌子上难受的某人一眼,然后掀起眼皮看闻徐天:“我怕冷,不行吗?” 闻徐天奇怪地上下打量他,进了十一月,班里不少女生都套上羽绒服了,男生也都是厚毛衣加外套,而韩应呢?白色卫衣套了件浅蓝色牛仔外套,您这是怕冷的姿势? 但想了想,也是,应哥这是典型的要风度不要温度呢,穿这么少,难怪他座位这么靠里都怕门开着吹到风。 不过,他还是一头雾水地扭头看了看门口,西北风吹得到他吗? 他嘻嘻笑道:“成吧成吧,看在应哥你的面子上,以后我关门还不行吗?” 这之后,班里再也没有随手不关门的人。 孔见青的感冒终于能够慢慢好了,虽然门缝透进来的风还是常常冻得她一激灵,但抗一抗也就过去了。 刘丹之前说过,十一月底的第三次月考过后就调座位,孔见青盼了足足一个月,就盼着这一天。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临到调座位的时候,刘丹心血来潮,要模仿隔壁五班的新方式,不再靠老师提前安排座次了,而是根据此次月考的成绩,依次轮流挑座位。 听上去好像主动性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但是这次挑座位,却成为了孔见青毕生的阴影。 后来整个高中三年,孔见青所在的班级全是采用这种按照成绩先后挑座位的方式,自行选择位置,自行选择前后左右的同学,这样一方面能够起到激励学习的作用,另一方面学生选择的是对自己来说最舒服的环境,免去了适应过程。 但不同的是,高中的挑座位方法,是全班的同学全部出去站在走廊上,班主任拿着成绩单按照名次点名,依次进去坐到自己意愿的座位上。 而刘丹首次实施这种方法,显然没有学到精髓。 她站在讲台上面向坐着的全班同学,说道:“大家都知道了吧?我们今天按照月考成绩来自行挑选座位,这样,我点到谁,谁就站起来说一下想坐到谁的位置上,然后换过去。注意,名次靠后的同学不能挑选名次在你前面的同学的座位。” 孔见青愣住,这特么的……她要怎么开口说“老师,我想坐谁谁谁的座位”啊?就有种抢了别人地盘的感觉,这种事,她死也干不出来。 可是又是真的很不想继续坐在这个靠门的位置了,冬天真的太冷了……她想坐自己之前的位置,靠里面的第三排路边……那个位置上现在坐的是郭嘉民。 孔见青脑子里乱作一团,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而这时候,刘丹已经开始念名字。 “那我们就从第一名开始,孔见青,你想坐到哪里?” ※※※※※※※※※※※※※※※※※※※※ 以后就固定在晚上零点更新,审.核需要一个多小时。不卡文不忙的时候日更,卡文或者三次元比较忙的话就两日更或者三日更。 20.座位 全班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孔见青身上,“如芒在背”这个成语究竟是哪个伟大的古人发明的?也太有生活体验了吧。 孔见青硬着头皮站起来:“我还是坐我的座位吧。” 班里哪个角落里,传来一声嗤笑,孔见青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韩应。她本来就憋屈,又被他这么当众毫不掩饰地嘲笑,心里烦躁极了。 我坐哪儿关你屁事儿呀?也不想想自己29名的成绩能轮到哪个破角落去。 赵睿听见孔见青的话,心里有一瞬间的欣喜,她明明嫌冷,却还是选择坐在这里,是不是因为她也还想和他…… 他这次考得不好——不知道是不是过去一个月里来来回回关门,损失了课间学习的时间,又因为孔见青而分了心,考试的时候他的语文作文写得有点跑题,导致语文成绩直接比往常低了有10分,理科优势也没有完全发挥出来,这次一下子退到了第六名。他原本还很失落,觉得凭他的名次,这次很有可能无法和孔见青坐同桌了,但是没想到,她竟然选择留在原位,他俩的位置离门口近,名次排在他前面的同学应该不会想要坐他的位置。 这件事,大概是这次成绩出来后,唯一值得他开心的事情。 刘丹已经开始继续点名字。 而孔见青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怂。她叹了口气,心想,周末还是缠着妈妈给她买一件厚点的羽绒服吧。 她坐在座位上,像个被霜打的茄子,蔫儿得不行不行的,这时就听见第二名的郭嘉民说:“我也坐我现在的座位。” 孔见青看了他一眼,更丧了,虽然人家也选择不动,但是人家原本的座位就好啊,又吹不到风,又靠前靠中间。谁跟她似的啊,社恐发作,打掉牙往肚里吞,死要面子活受罪。 但是,接下来的第三名,就坐在孔见青身后的王纪尧竟然也选择了现在的座位。 他的位置,可是比孔见青好不到哪儿去的啊,大家都是西北风的受害者,而且之前他还跟孔见青一起吐槽过坐在这里好冷。 孔见青心里莫名好受了一些,看吧,没出息的,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刘丹笑道:“大家不要不好意思开口啊,想坐到哪里就坐到哪里。下一个,李思雨。” 李思雨是个戴眼镜的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她站起身时脸都红了,嗓音细细地说:“老师,我,我就还是坐我这里……” 刘丹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继续点下一个人,第五名秦楚伊。 后排的同学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甚至纷纷打赌,看刘丹念到第几个人才会开口要换座位。 这时,秦楚伊落落大方地站起来,坚定地开口:“老师,我想坐赵睿的位置。” 赵睿心中一惊一沉,就自己这个破位置,秦楚伊竟然想要? 孔见青也有点没想到,不仅没想到,她心里还有点不是滋味。明明秦楚伊是她的好朋友,两个女生坐同桌也会更方便,可是,相比于秦楚伊,她宁愿继续和赵睿坐同桌。 但不得不说,她是羡慕秦楚伊的,她比自己更勇敢,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对目标志在必得。哪怕秦楚伊的人缘不如她,聪明也不如她,但是,似乎秦楚伊这样的,会活得更加轻松一点。 不像她,选个座位而已,第一名的成绩也是自己实打实考出来的,又不是抢谁的,但她就是怕受到非议,怕抢了别人的座位遭到嫉恨,宁肯自己忍受严冬的寒风。而且哪怕已经做了这个窝囊的选择,在心里还是会纠结又难过,会瞧不起自己。 不管怎样,她都不快乐。 全班也是一阵惊叹,小小的议论声瞬间此起彼伏。 在阵阵躁乱声中,秦楚伊就这么站着看向老师,刘丹也是愣了一下,然后十分欣慰地笑了起来,总算有人给她台阶下了,她还以为今天直到“调”完座位都没有一个人敢站起来说我要别的位子呢。她笑着说道:“那就,秦楚伊和赵睿先换一换。” 秦楚伊拿了本数学习题册,又拿了只笔,目不斜视地走过来对赵睿说:“不好意思了。” 其实秦楚伊到了初三以后,成绩并没有从前那么突出,前几次考试都只在六七名左右,偏偏到了调座位这回,她超了他一名。 规则如此,愿赌服输。赵睿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起身坐到了秦楚伊原本的位子上。 秦楚伊坐下后,翻开习题册打算做,动笔前先冲孔见青笑了笑:“快三年了,还是第一次跟你坐同桌呢。” 孔见青也笑:“是啊。” 有秦楚伊起这个头,后面也渐渐有一些同学开始挑选座位,但还是有不少人选择不动,像韩应,他虽然名次靠后,但排在他前边儿的还真没人敢挑他的座位,他又懒得搬家,索性还坐原来的位置。而姚海峰这次挑到了韩应的前桌,再前面是苗苗,他刚一坐下,就没忍住扯了把苗苗的马尾,惹得苗苗扭头对他怒目而视。 苗苗看见姚海峰,头都大了,她放缓语气好言相劝:“姚海峰,算我求你,你别坐在我后面行吗?” “为什么?就这么烦我?” 苗苗翻了个白眼:“我怕被你薅成秃子。” 姚海峰大笑:“我以后不拽你头发了,这行吗?” 苗苗怀疑地看他一眼:“真的?” “嗯,真的。” 于是苗苗将信将疑地回过头去。没过多久她就发现,姚海峰是不拽她的头发了,现在好了,开始拿笔戳她脊梁骨,真特么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挑选座位花了半节课的时候,剩下半节课,用来搬家。 原地不动的孔见青帮着赵睿收拾东西:“坐了三个月同桌,跟你相处还挺愉快的,突然就这么分开了,我还有点不习惯。” 赵睿有点勉强地笑了笑,说道:“怪我,没能多考几分。” “嗯?”孔见青一脸懵懂。 赵睿已经换了话题:“孔见青,我希望你可以稳稳地在第一名的位置上坐着,然后,等我追上来。” 等我追上来,只有我。 攻擂容易守擂难,孔见青有点委屈地抬头看他:“啊?那我压力也太大了吧。” 赵睿盯着她看,目光温柔:“别装,我知道你可以。” 孔见青没有应声,而是也起身:“要不要我帮你把书搬过去啊?” “干什么?我被贬黜到大西北,你这是要出城送我远行?你还是坐着吧。” 孔见青叹了口气:“你那么好的位置还大西北啊?我这才是大西北呢。” 这时秦楚伊已经背着书包、搂着东西过来了:“什么大西北?” “当然是说咱俩这位置是大西北了,坐在这每天喝西北风呢。你也是,明明有好位置可选,怎么还上赶着坐到这里来呢?” 秦楚伊眨了眨眼,笑道:“所以不能让你一个人喝西北风啊,我这不是赶来陪你了吗?” 自从开设了晚自习,家长们不放心孩子晚上九点多走夜路回家,都纷纷开始接送,所以一下课班里就走空了。而孔见青仗着离家近,当晚自习课结束后,就晚走了一会儿,打算在学校把发的化学试卷做完。 题目做了一半,身后突然有人拍了下她的头,吓得她整个一激灵。 扭头看去,只见韩应就大剌剌坐在王纪尧的位置上,挑眉看着她,一副浑然天成的混球样。 “你,你怎么还没回家啊?” 韩应哼笑一声:“你管我?”语气极尽讥讽。 我又哪里惹您这位大爷了啊?到底能不能好声好气说句话?孔见青鼻子都快被气歪了,扭头继续做题,不再搭理他。 但到底被分了神,孔见青留意着,身后并没有什么动静,韩应还没走。 管他的,爱走不走。 她恨恨地握着中性笔在卷子上写化学方程式,几乎力透纸背,单质铁和稀盐酸反应,fe+2hcl……方程式还没写完,就听见韩应懒散的声音:“怎么还这么假啊?孔夫子。” 我踏马? 这题是写不下去了,孔见青愤而回头:“你什么意思?我怎么了?” 韩应嗤笑道:“不是第一名吗?堂堂第一名,连选个座位都不敢,你怂什么?还是说,就为了维护那点破烂名声?” 孔见青满脑袋都是问号,班里一半的人都没选座位,干什么就偏偏来找我麻烦啊?就说你吧,你不是也没动吗? 她紧闭着嘴好一会儿,后闷闷地说道:“我觉得坐这里挺好的,习惯了,而且不用把那么多东西搬来搬去……” 韩应不耐烦地打断她:“坐这里挺好?前两天没把你冻死是吧?”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孔见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而跟他说话的语气尽量平和,然后睁眼说瞎话:“不冷啊,我穿的厚,完全不觉得冷。” 韩应一双漂亮的黑眸紧紧盯着她,直盯得她心头发毛,低下头不敢看他。这时韩应突然起身,三两步就走到门口,长臂一伸,将门拉的大开,飕飕的冷风一下子灌进来,孔见青冻得直接一哆嗦。 韩应扶着门靠着墙,眼神挑衅又讽刺:“不是不冷吗?别哆嗦啊。” 孔见青觉得她一定是喝了不少风,要不然怎么会一肚子气呢? 21.没出息 但她就是死死咬着嘴唇,鼓着眼睛瞪着他,不肯服一句软。 夜晚的气温比白天还要低一些,此时北风呼啸,孔见青两鬓的碎发都被吹得乱飞,她抽了抽鼻子,鼻头红彤彤的,眼眶也有点红。 韩应跟她对峙了会儿,心中突然烦躁起来,使劲将门狠狠甩上:“操!孔见青,你有毛病吧?” “你才有毛病,我招你惹你了啊韩应?” 她这么吼完,才发现周遭都静下来,就连肆虐的风声都被关在门外,韩应没说话,就这么神色莫测地盯着她,半晌,才忽然笑了声:“算我他妈多管闲事。” 孔见青怔了怔,只见他冷着脸大步走回座位,拎了书包就要往外走,孔见青心中一抖,话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韩应!” 他停在讲台上,脸色不耐烦:“干什么,找架吵?” 找架吵的一向不都是你吗?孔见青腹诽,但这想法没敢流露出来,她想了想,有点不确定地问道:“韩应,你……是在关心我吗?怕我冻着?”其实这个念头就是刚才言语激烈的某个瞬间不知道从哪儿钻进脑子里的,而她这么问出口以后,突然觉得有些讪讪的。 果不其然,韩应皱起眉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做什么白日梦呢?我,关心,你?” 孔见青默默在心里翻白眼,不是就不是,至于这么大反应吗?好像关心她是一件很丢人的事似的。 “韩应,那你在气什么啊?”孔见青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天天生气,对肝脏不好。” 韩应先是一愣,然后简直要被气笑了,他把书包一把扔在前排的桌子上,自己朝孔见青走过来,双手撑住桌子,俯身,凑近:“孔夫子,你就这么盼着我的心肝肺出毛病啊?” 气势,压迫感的气势朝她逼近。 气息,年轻男孩子清冽又陌生的气息瞬间充斥她的鼻尖。 孔见青的小心肝儿没来由地一颤,她的身体微微后仰,离他远一点:“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你的生活习惯太差了,心态也不好……” “行了,闭嘴吧你,越解释我越会被你气死。” 韩应没好气地起身站直,居高临下地瞥她一眼:“还有事吗?没事我可就走了。” 他也是脑抽,调座位的时候看见她明明就很想换个座位,结果脸都憋红了也没说出口,还是窝窝囊囊地坐在原位,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一肚子火,放学后见她不走,就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专门找她茬。 而刚才吵了几句以后,他突然有点冷静下来,爱坐哪坐哪,冻死你活该,关我什么事啊?关心你?想什么呢,不是你发烧了就是我发烧了。 见他作势要走,孔见青喊住他:“有事!” “有事就说。” 孔见青想了想,说道:“韩应,你觉不觉得我很没出息啊?” 闻言,韩应挑起眉毛,等着她的下文。 “说实话,我现在的这个位置,真是一天也不想呆下去了,来来往往的人开门关门不说,就算门关着,也有风从门缝里钻进来,我的手一天到晚都是冰冷冰冷的,连笔都快握不住了。可是我就是怂啊,我没办法像秦楚伊一样当众说‘我想坐谁谁谁的位置’,我就是说不出口。” “噢,这样,那是挺没出息的。” 孔见青可怜巴巴地抬头望着他:“就这样?你不安慰安慰我,或者开导开导我?” 韩应嗤笑一声:“想求安慰求开导,你找错人了,找赵睿去吧。要我,只会骂你一顿。” 行吧,就知道刚才的一腔真情实感喂了狗。 “那你走吧。”孔见青冷冷地甩了这么一句,继续低头做题。 韩应刚才本来就想走,现在她赶他走,他反而不想走了,就顺势在孔见青的前桌坐下:“走什么走啊,我还没骂你呢。” 孔见青:我他妈? 就听见韩应说:“知道我为什么说你假吗?第一名,拿就拿了,还他妈一天到晚假惺惺的,好像你抢了别人的名次似的,你以为你在调座位上让让别人,别人就会记住你的好了吗?这一点上,你比秦楚伊差远了。想要什么,就自己光明正大去拿,别人不欠你的,你也不欠别人的。” 你也不欠别人的。 这么简单的道理,秦楚伊明白,韩应更是不屑一顾,只有她,像被冥冥之中一条无形的锁链紧紧束缚住,拼命挣扎却找不到出口。 就,丧到无法言喻。 韩应却突然笑了:“不过,你这个人,假归假,迂腐归迂腐,但在我面前还算有几句真话。” 孔见青闷闷地说:“我在别人面前,全部都是真话。” 韩应火了:“挑衅我?” “不敢……” 韩应站起来:“九点半了,别耗着了,回家吧。” 孔见青摇了摇头,握着笔继续写题:“你先走吧,我写完再走,马上……” “第一个空,澄清石灰水变浑浊;第二个空,黑色固体变红色。下一题,一,氧化亚铁;二,铁和四氧化三铁的混合物,然后计算结果是83.3%……”韩应一边看题,一边懒洋洋地给出答案。 孔见青额角的青筋被气得突突直跳,她闭了闭眼睛,淡淡地叫他的名字:“韩应。” “怎么?” “你烦死人了你知道吗?” 韩应大笑,然后帮她把卷子折起来收好:“写什么写啊,少写两道题也不耽误你考第一名,走了,一起。” 孔见青认命地收拾东西,就突然听见韩应说:“孔夫子,你还是这么有话直说的样子比较……”他顿了顿,像在筛选合适的形容词,最后吐出两个字,可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孔见青觉得自己的心跳停了一瞬。 从教室出来,孔见青就兜上了棉服的帽子,然后慢条斯理地锁门,韩应靠着墙不耐烦地催她:“笨手笨脚的,能不能快点?” 孔见青不紧不慢地瞥了他一眼,只见穿着衬衫套粗线毛衣的韩大帅哥,缩着脖子冻得瑟瑟发抖。 “你也知道冷啊?” “我冷你大爷。”韩应边往楼梯走边甩她这么一句。 而孔见青冷不丁喊他名字:“韩应。” “干什么?” “虽然,你觉得我有话直说的样子比较可爱,但是,我觉得你冻成狗还嘴硬的样子,更可爱。” “孔见青你想死了是不是?” 孔见青哈哈大笑,同时分外灵敏地避开了他因为暴怒而伸向她的魔爪。 好开心噢。就这么噎了他一句,然后积攒了一天的坏心情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两人并肩走出校门,她又想到什么,问他:“韩应,你不会是要骑赛车回家吧?会冻死的。” 韩应白了她一眼:“不用操心我的身体,不管是肝炎还是肺癌,冻死还是热死,我死之前,一定拉你当垫背的。”顿了顿,还是回她:“我打车回去。你到了,走吧。”他冲着胡同口抬起下巴给她示意。 她还想说点什么,还没张口,背后忽然有人叫她:“青儿!”孔见青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她僵硬地回头,干干地笑:“妈妈。” 韩应听见她的话,也好奇地转身,正看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长相端严的中年女人已经走了过来,路灯昏暗,他一时没有看清她脸上的表情,但至少能判断出来,那绝对不是笑。 韩应心中了然,嘴角极淡地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来。 徐雅菁皱着眉:“青儿,这位同学是?” 孔见青硬着头皮回答:“他是韩应。韩应,这是我妈妈,是咱们学校的化学老师。” 她有点心虚,可是,到底为什么心虚呢?明明以前她跟赵睿、郭嘉民等别的男生碰巧一起出校门时,也撞见过妈妈,她都落落大方地跟她妈打招呼,坦然极了,可今天却说不出的心虚。 她没做什么违反《中学生行为规范》的事情啊。 韩应已经微笑着跟徐雅菁问好:“阿姨好。” 徐雅菁勉强地笑了笑:“韩应同学是吧?这么晚了家长没有来接?你怎么回去啊?” 韩应道:“平时都是自己骑车,今天没骑,我去前面车站打车,阿姨再见,我就先走了。孔见青,拜拜。” 眼看着韩应走远,孔见青才垂着脑袋默默地跟在徐雅菁身后往家走。 果然,没走几步,徐雅菁就沉不住气了:“青儿,今天怎么回家这么晚?” “在学校做题来着……” “跟韩应一起?” “不是,刚巧他也有事晚走了一会儿,碰上了,就一起出了校门。” 徐雅菁将信将疑:“噢。”想了想她还是不放心,又语重心长地说道:“青儿,妈妈不是反对你们初中的男女生正常交往,你看,你跟你们班长赵睿关系不就挺好的,妈妈也没说过什么。” 孔见青耐着性子:“嗯……” “妈妈也不是怀疑你跟那个韩应关系亲密,妈妈相信,你是懂事、有分寸的孩子。” 不是怀疑,如果不是怀疑,怎么会有这一场谈话?孔见青心里第一次生出叛逆的情绪来,且不说她和韩应两人之间清清白白,就算他们真的有什么,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为什么要像个罪犯一样听审被训? “我听你们刘老师说了,韩应从转来以后就在混日子,作业不写,上课不听,还跟很多女生纠缠不清,有早恋倾向。像这种天不怕地不怕、没有一点上进心和纪律性的学生,不说避而远之,最起码你也不该和他走的这么近……” 理智告诉孔见青,这个时候,沉默就好,点头就好,忍一时风平浪静。可她就是忍不住跟她妈顶嘴,语气很冲地说了一句:“他刚转来的时候,你不是还说要我向他学习吗?” 徐雅菁愣了一下,脸色也沉下来:“还学会强词夺理了?我当时让你向他学习是因为什么,你不知道吗?再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你都十四岁了,还不知道什么是明辨是非,什么是随机应变,他一个混子,你现在还要向他学习是不是?” 22.送东阳马生序 “韩应不是那样的!”她想都没想,就这么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便后悔了。韩应不是哪样的?抽烟、打架、恋爱、不学习,他确实是这样的,可她就是不想听见她妈这么说韩应,说他没有上进心、没有纪律性,说他是个混子。 而她这么激动地替他争辩,实在是太可疑了。 徐雅菁教了十几年的初中,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她一双锐利的眼睛立刻就紧紧锁住孔见青:“青儿,韩应不是那样的,那你跟妈妈说说,你眼中的韩应是怎样的?” 孔见青的理智总算占领了上风,她不动声色地说:“我跟韩应也不熟,对他根本不了解……我只是看成绩单的时候注意到,他的理科成绩很好,初三以来的几次考试,他的数学、物理、化学,几乎每次都是满分。” 她第一次跟她妈耍了心眼儿,先状似无意地表明她和韩应“不熟”,然后指出他理科成绩的优秀——毕竟在包括徐雅菁女士在内的很多家长眼中,一个孩子是不是好孩子,判断标准直接跟学习成绩挂钩。 不仅如此,孔见青还非常自作聪明地补充了一句:“我听苗苗和姚海峰说,韩应上课都不怎么听讲的,就这样,人家还能次次理科考满分。” 对,他就是这么聪明,这么天才,他才不是你刚才说的那样。 孔见青自己都不确定,她为什么拼了命想维护他,就好像维护他,就是在维护当初那个把韩应视为唯一对手的自己。 但她显然低估了自己教了十几年书的母亲。她的母亲敏锐地指出她话语中的漏洞,说道:“像韩应这种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就不脚踏实地,不服管教的学生,妈妈才更不放心你跟他走得近,你明白吗,青儿?别看他现在的理科成绩还像样,到了高中,到了大学呢?高中的理科难度,是比初中高了好几个层次的,成功靠的是1%的天才和99%的汗水,这个道理,你是懂的。” 孔见青觉得自己像个鼓鼓囊囊的气球,被她妈一根针扎的泄了气。 她不想再争辩什么,她想,韩应也从来不需要她来替他争辩吧。她垂头丧气地说:“妈,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跟韩应本来就不熟。”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孔见青准时坐到教室里时,她的新同桌秦楚伊早就拿出语文课本背了半天,今天黑板上布置的学习任务《送东阳马生序》,秦楚伊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孔见青心中警觉了一下,这篇文言文她读都还读不通顺呢。或许,和秦楚伊这么刻苦的学生同桌,对她自己的学习态度也是一种刺激。 她简单地收拾了下东西,把语文课本摊开,拿笔袋压好,然后把双手揣进口袋里,低头哇啦哇啦念起书来。 “余幼时即嗜学。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 念到这里,她没忍住笑出声来,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说的不就是她吗?自从入了冬,被小风吹着,她每天都是“手指不可屈伸”。 励志,她简直就跟本文的作者,明朝开国文臣之首,明初诗文三大家之一的宋濂一样励志。 她还没乐完,忽然一个装着什么东西的浅蓝色的塑料袋以抛物线之势落在她的书桌上,她吓了一跳,一抬头,韩应就居高临下地站在讲台上盯着她看。他显然是刚到教室,今天也不装逼了,老老实实套了件黑色夹克式薄羽绒服,头上还戴着一顶细毛线帽,他身材好,又高又瘦的,不管穿什么都是浑然天成的好看,于是整个人看上去帅极了。 但孔见青觉得他那张臭脸就没那么好看了,因为他盯着她,一脸嫌弃的模样,还说了句:“傻乐什么?”说完便扬长而去。 孔见青气得半天说不出话,完全忘记刚才念书念到哪里了,而她看见桌子上的塑料袋,打开去看时,里面是一双浅灰色的细毛线露指手套,上面的图案是一排白的、粉的小兔子,一点儿也不土,反而很可爱,而手套里面为了防止透风,还加了层细密的绒。 孔见青愣了半天,这是……韩应送她的手套? 秦楚伊把手里的书放下,从孔见青手里拿过手套看了看,又还给她,语气暧昧地说道:“手套不错啊。” 孔见青有点尴尬地笑了笑。 异性之间送礼物其实也没什么的吧?她生日那天,韩应还送她一只机械狮子呢;韩应生日,她请他吃了蛋糕。她要好的一些其他的男同学,像赵睿,她送过书做生日礼物,像常年练书法的郭嘉民,她送过他一支钢笔,就连姚海峰生日的时候,她还跟苗苗一起凑钱给他买了只篮球。 所以,你脸红什么呀孔见青? 而上午大课间的时候,孔见青趴在桌子上打算小睡十分钟,刚要睡着就被冻醒了,她皱着眉头去看,教室的门果然大开着,不过……闻徐天带了两个男生,手里拿着胶带和报纸,正对着门研究比划。 一个男生说:“拿报纸把门边包住,然后缠一层胶带,应该可以吧?” “试试,来。”闻徐天说着就开始撕报纸。 “闻徐天,你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要为班级做贡献了?这不像是你有的觉悟啊?” 闻徐天说:“这不是应哥说了吗?门漏风,他怕冷,我要是把门漏风的问题给他解决了,他就送我一个游戏装备。” “我去……这种好事应哥怎么不找我?那我们俩帮你一起包门,有什么好处?” “当然是因为应哥跟我关系好,”闻徐天得意洋洋,“你俩,下次应哥在游戏里带我飞的话,我叫上你俩。” “说好了啊。” 孔见青坐在座位上听完全程,她扭头远远地去看韩应,这人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就他那位置,门再漏风,也冻不着他啊。 所以……有没有可能他是为了…… 孔见青不敢再想下去,这么自恋的想法,光进入脑子里就是一种罪恶。 可是心还是跳的好快。她再也坐不住,起身跑去找韩应。 韩应睡得正沉,被人硬生生推醒,满脸都是暴躁:“孔见青,你最好是有天大的事找我,要不然……”话音恰到好处地止住,留下耐人寻味的恐吓与威胁。 孔见青此时抱着一腔勇气来找他,她才不怕他呢,何况她已经渐渐摸索出来了,韩应这人,属于嘴硬心软那一挂的。 “韩应,你为什么要让闻徐天修门呀?门漏风,又冻不着你。” 韩应费劲巴拉地从困顿中捕捉到几缕清明,他眯着眼,漫不经心地看着孔见青:“你说为什么。” 孔见青眨巴眨巴眼睛,试探地问:“我说,为了我?” 韩应愣了下,忽然“扑哧”笑了起来,脸上沉沉的阴霾也因这明快的一笑而散了些。他挑眉说道:“挺会想啊,孔夫子。” “不是吗?可我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了。你就告诉我吧韩应。” 韩应托着下巴偏头看着坐在他同桌座位上的孔见青,看着看着,没忍住打了个漫天的哈欠,然后擦了擦眼角因为困倦而流出来的两滴泪,擦完后又是一个哈欠。 孔见青脸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像颗安眠药啊?” 还挺幽默。韩应扯了扯嘴角,慢条斯理地说:“让他修门……是为了给你上一课。” 孔见青愣愣的:“不懂。” “孔夫子,怂也好,不怂也罢,既然做了选择就不要再纠结了,反正事已至此,倒不如想想办法解决当前的困境。什么事都憋着,在心里那个抓心挠肝啊,再憋出个好歹来。”他懒洋洋地说完这些,又是一个大大的哈欠。 他说得对。反正都已经选择了原来的座位,冷就戴手套,漏风就修门,也没有必要老是自怨自艾,一边受着冻,一边在心里替那个“窝囊”的不敢挑座位的孔见青不齿。 韩应掀起眼皮瞥了孔见青一眼:“怎么着,茅塞顿开了?” 孔见青点点头,不仅茅塞顿开,而且醍醐灌顶。她心里还有点点开心,昨晚不是还说他才不会安慰她、开导她吗?那他现在是在干什么呢? 韩应,不管别人怎么看你,我知道,你根本就没有那么坏。 而且,只有我知道。 而韩应的眉头已经拧了起来:“刚说了让你不要把话都憋在心里,你又来了是不是?我昨晚怎么跟你说的?” 你昨晚说,我有话直说的样子比较可爱。 但孔见青又不傻,她可不敢把刚才心里想的东西说出来。她眼珠子转了转,轻咳一声,说道:“韩应,已经初三了,你还天天熬夜打游戏,这样不好,你看你困的。” 韩应沉默了三秒钟,然后嘴角扯起一个半笑不笑的弧度:“要么,你还是把你的话都憋着吧,听着怪烦人的。” 孔见青:“……” 韩应已经不再搭理她,扭头趴桌上就继续睡了,孔见青静静地盯着他看了会儿,轻声说了句:“谢谢你的手套啊。” 嘈杂的课间,她听得却十分清楚,她听见,趴在桌子上的那人哼笑了一声。 她看不见他的脸,但她知道,这声笑的背后,绝对不是嘲讽的表情。 ※※※※※※※※※※※※※※※※※※※※ 我发现我特别 23.亚麻卷 元旦过后不久就是期末考试。这次期末考试,学校为了激励各班的尖子生,特意将上次月考排在年级前三十名的学生安排在了同一个考场。 关于这个安排,年级排名第二的孔见青没有感受到任何激励作用,但她敏锐地察觉到,秦楚伊受的刺激不小。上次月考,秦楚伊班级排名第五,年级排名,不多不少,第三十一,刚好没能进到牛逼哄哄的第一考场中。 考号贴在黑板上以后,秦楚伊除了上厕所,就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地做题,不搭理任何人。第二天一早,孔见青来到教室里,就看见秦楚伊早就坐在座位上默背古文和古诗了,而她的眼睑下方,是浓到化不开的黑眼圈。 孔见青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她昨晚复习熬到几点。 七点四十五的时候,孔见青就坐到了考场的座位上。她心里有点兴奋,这个教室里坐着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年级里大名鼎鼎的学霸啊,大家从成绩单里互相知道彼此的名字,却只闻其名不识其人。 就像她老早就听说隔壁五班的第一名是一个叫岳文辕的女生,可岳文辕为人十分低调内敛,邻班三年,孔见青只脸熟五班活跃的几个女生和调皮捣蛋的几个男生,却从不知道岳文辕究竟是谁。而今天终于知道了,因为岳文辕上次月考考了年级第三,此刻在考场上,就坐在她的后桌。 孔见青进到考场里时,岳文辕就已经在座位上了,她面前摊着语文课本,正在默默记诵重点古文篇章的课后注释。 原来岳文辕是一个清秀又文静的女生,不漂亮,但是很白很白,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再普通不过的金属边框眼镜。 孔见青第一次听到岳文辕的名字时,以为她的名字里的“yuan”字是“圆”或者“媛”,后来在成绩单上看到,原来是车辕的“辕”,那时候她想,哪有女孩的名字用这个字的呀?但是后来在成绩单上见她的名字见得多了,慢慢又觉得她的名字很有文化,很与众不同,也因此,她对岳文辕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而今天终于见到岳文辕的真面目,她忽然觉得,还是“岳文媛”跟她的长相更配一些。 孔见青刚把文具掏出来摆好,就看见一个又高又瘦的女生大大咧咧地在前桌坐下。 九班的张仪,上次月考的年级第一名,她知道这个女生。 至于她为什么知道……绝对不是因为她跟战国时期以连横之术破合纵之策的秦相张仪同名,而是因为…… 张仪放下东西便扭过头,大大方方地跟孔见青打招呼:“你就是孔见青吧?你知道我是谁吧?” 张仪跟岳文辕恰巧是完全不同类型的女生,她长得很标致,浓眉大眼高鼻梁,就是皮肤有点黑,看不出来是天生的黑还是晒出来的。但她笑起来时,圆圆的眼睛会弯成漂亮的月牙,眼下还有两条迷人的卧蚕。 是一个非常有亲和力的女生。 孔见青点点头:“嗯,张仪。” “我妈跟你妈是高中同学,虽然咱们两个一直都没有见过对方,但是我可没少从我妈嘴里听到你的名字,我妈每天都在跟我讲你有多么懂事、多么优秀。我就奇怪了,明明我的成绩也不差,我妈怎么就能一直拿你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来教育我呢?” 孔见青忍俊不禁:“彼此彼此,咱们俩也算是神交已久了。” “就是。” 孔见青确实是从徐雅菁女士口中认识张仪的。徐雅菁跟张仪的妈妈是高中同学,关系却算不上多么亲密,只是碰巧女儿年龄相仿,又是同一届的学生,因此才会偶尔交流一番教育心得,尤其孔见青还听说,张仪的妈妈是l市一中的数学老师,两个老师碰上,聊起教育话题自是信手拈来。 跟张仪聊了几句,黑板上方的钟表已经指向七点五十五分,监考老师夹着密封袋走进来:“都到齐了吧?检查一下跟考试无关的东西是不是都已经放到门外的桌子上了,我们马上就分发试卷。哎,最后一排怎么还空了个位置?”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娇软又急促的声音:“报告!” 监考老师知道在这个教室里考试的都是年级数一数二的尖子生,而尖子生不管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因此她对于这种迟到行为很是宽容,颇和蔼可亲地说了句:“快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吧,马上就要开考了。” 孔见青看着门口出了一口气走进来的女生,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上身穿了件粉色的短款羽绒服,鼓鼓囊囊的像个可爱的面包,下面穿了条灰色的格纹短裙和一双长到膝盖以上的黑色鹿皮长靴,而裙子和靴子之间的十厘米,露出了白皙光裸的皮肤。 孔见青看着都替她冷。但不得不承认,是好看的。 而孔见青之所以会被她吸引住,是因为,这个女生满头亚麻色的短发烫成了洋气的卷儿。 这个女生,她见过,虽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是她曾经在心里给人家起了个外号——亚麻卷。 之所以印象深刻,绝不仅仅因为亚麻卷长得漂亮、打扮得洋气,而是……她就是曾经在孔见青家的胡同里抱着韩应的手臂撒娇说“我帮你点烟,你周末就陪我去看电影好不好?”的那个女生。 亚麻卷曾经是韩应的女朋友。 至于他们两人在一起多久,又是何时分手的,孔见青就什么也不清楚了,她只知道,那件事过去没多久,来六班门口找韩应的女生就换了人。而这半年多以来,光是孔见青撞见过的新面孔就有两个。 孔见青是有些惊奇的,原来,亚麻卷学习成绩这么好呢,年级前三十。 后来的考试中,孔见青在第一考场里又见过亚麻卷很多次,但是直到初中毕业,她也没能知道亚麻卷到底叫什么名字,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彼时的孔见青,完全没有想到过,考试结束后去到亚麻卷的桌子前就能看见上面贴的考试信息和她的名字,她满脑子只有一个疑问,这样漂亮可爱学习又好的女生,跟韩应这种坏脾气又不体贴的男生在一起简直就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那韩应到底是为什么甩了人家啊? 她直觉一定是韩应甩了妹子,无他,因为韩应在她眼中就是这么的——渣。 初三的寒假很短,短到将将写完寒假作业,除夕的鞭炮声就已经此起彼伏,而年后初十便要返校,返校后,后黑板上色彩缤纷、严肃活泼的板报就被会压抑的“离中考还有xxx天”取代,其中的数字一天一天地变小,而中考就这么一天一天地逼近。 所以孔见青努力地想要抓住寒假里自由的小尾巴。 大年三十清早,苗苗就给她打来电话:“孔见青,今天晚上南湖边有烟花秀,还有小吃会和灯笼展,一起去玩好不好?” 孔见青这次长了个心眼,问她:“都有谁去啊?” “姚海峰啊,烟花秀的事情就是姚海峰告诉我的,还有赵睿,秦楚伊说你去她就去,你们俩坐了同桌以后就是不一样啊,关系可真好,我都酸了……” 我去她就去。 孔见青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苗苗随口问道:“什么样?哪样?” 孔见青眼眸微垂。苗苗不知道,但她是知道的,就像初三的体育课,她有时候偷懒想要翘掉在教室里上自习,秦楚伊就一定也会翘掉;她去上体育课,秦楚伊就也去上。总之就是,秦楚伊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学习时间比孔见青少。 这是孔见青跟秦楚伊坐了同桌以后,最不舒服的一点,可她又没有办法跟她说明。她总不能说:秦楚伊,你能不能不要我做物理题你就也做物理题,我买新的数学习题册你就也买新的数学习题册,我在语文早读上背化学知识点你就也背化学知识点啊? 可她就是觉得浓浓的不舒服。 孔见青不想跟苗苗说这个,于是问了一个别的事情:“那个,韩应去不去啊?” “姚海峰叫了韩应,不过韩应今晚好像有约了,所以他不去,就咱们五个。” 这样,孔见青说不出心里是轻松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但总归,可以出去玩了,自由的小尾巴终于被她抓住了,心里的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很快被驱散得干干净净。 晚上七点,孔见青吃完晚饭,裹上新买的火红色的大羽绒服,系上雪白的毛线围巾,想了想,又拿上韩应送她的那双露指手套出了门。 五个人在南湖公园门口集齐时,已经能看到头顶上有烟花争相绽放,三个女孩子牵着手朝湖边跑,姚海峰和赵睿像两个保镖一样跟在身后。 烟花是在湖对岸放的,而南湖这一侧的湖畔,由铁栅栏围着,形成了一个偌大的观景广场。他们来的还是晚了一些,最好的位置已经全部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的,苗苗一手拉着孔见青、一手拉着秦楚伊:“咱们瘦,往里面挤一挤,争取挤到最前面。姚海峰,你过来给我们开道!” “苗苗公主,你使唤我使唤的也太理所当然了吧?”但姚海峰话是这么说,还是乖乖地拖着赵睿挤了进去,苗苗和秦楚伊紧随其后,而孔见青跟在后面挤了半天,反而被拥挤的人潮推出了人堆,牵着苗苗的手也被挤脱了。 孔见青孤零零地游离在人群之外,欲哭无泪。 虽然这一年来她已经很使劲地在长高了,从150cm已经长到快160cm,上体育课排队时也从万年不变的第一排破天荒地挪到了第二排,但是遇到状况时,就像现在,她就被前面的人挡得严严实实。 孔见青深吸一口气,打算见缝插针,再努力找个缝隙挤进去,就在这时候,她的手套被轻轻扯了扯,然后……露出的手指头感受到湿热粘腻的触感,她整个人瞬间毛骨悚然。 ※※※※※※※※※※※※※※※※※※※※ 这一章提到的几个女生,岳文辕、张仪、亚麻卷,都不是为了水字数胡写出来的哦,她们在后文会是挺重要的配角,可以适当关注一下她们的名字。 24.除夕 她猛地抽回手,动也不敢动,小心翼翼地扭头往下看,正对上一双漆黑无辜的眼睛,再往下,长长的粉舌吐出,一条威武的德牧正仰着脸看她。 德牧今天还穿着衣服,是一件黑色的很酷的皮袄子,上面印了三个方方正正的大字——不咬人。 孔见青眼睛一亮,蹲下身去摸德牧的头:“harris?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当然是我带它来的。”脑袋顶上传来一道熟悉的好听的声音。 孔见青抬头,一眼先看见深蓝色的夜幕中,一朵巨大的金色烟花绽裂,下一瞬,整个天空中都是星星点点坠落的金色流光,美得让人说不出话。而在迷人的夜幕之下,韩应就低头看着她,眼睛里有浅淡的笑意。 孔见青站起身冲他笑:“韩应!你不是晚上有约了不能来吗?” 韩应没有回答她,而是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了一遍,眼带戏谑:“穿的跟个红包似的。” 妈哒? 韩应,今晚是除夕,我们现在就在全世界最美的烟花下面站着,别让我扇你。 孔见青不甘示弱:“那你呢?穿的跟个骚包似的。” 他穿的其实不算夸张,就是潮款的黑色短款羽绒服和黑色直筒牛仔裤,但孔见青说他骚是因为……他脑袋上顶了一只亮橘色的尖尖毛线帽,脚下也踩了双同色系的篮球鞋。 孔见青就没见过哪个正经的男生戴这个颜色的帽子的。 韩应脸色阴森,眼睛也眯起来:“你再给我说一遍?” 孔见青瑟缩了一下,冲动了冲动了,不该呈一时口舌之快,她装作没听见,蹲下来重新搂住harris的脖子给德牧顺毛,一边撸狗一边说:“我们harris真帅,穿的衣服真好看,谁买的呀这么有眼光。” 前段时间的元旦假期里,孔见青有次路过一家宠物超市,就鬼使神差地进去溜达了一圈,一眼便看中了模特狗狗身上穿着的“不咬人”皮袄子,当时她就想,这件衣服要是穿在harris身上得多好看啊。而且harris本来长得就高大威猛,出门的时候虽然都拴着绳,路人却都离它远远的,避之不及,如果穿了件“不咬人”的衣服,应该能让很多人少一些对它的偏见和恐惧。 于是孔见青就买下了那件衣服,元旦开学的时候交给了韩应。 她今天第一次见到harris穿,果然很合适呢,就像专门为它量身定制的。 韩应瞥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说:“你戴的手套也很好看,谁买的啊这么有眼光?” 孔见青:“……” 而这时候,韩应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娇娇柔柔的女声:“韩应,这是谁呀?你怎么也不跟我介绍一下?” 孔见青这才发现韩应身后一直都有一个女孩子,只是因为周围人多又嘈杂,而她的目光又完全被韩应和harris吸引,这才没注意到。 女孩子戴着一顶软糯的白色贝雷帽,微卷的长发湾在肩头,露出一张巴掌大的漂亮的尖尖小脸来。 孔见青眼眸闪了一下,新的女朋友?所以他今晚确实有约,只不过碰巧也约在了南湖。 韩应偏过头去看小女朋友:“是同学。你不是怕狗吗?我让她帮我牵一会儿,我带你去玩。” “真的吗?太好了,”漂亮妹子开心了,冲孔见青甜甜地笑,“那就麻烦你了,同学。” 孔见青瞠目结舌,还没反应过来,harris的狗绳就被韩应塞进她的手里。 孔见青:“我不……” 太过分了吧!你带女朋友去逍遥,让我替你遛狗?我是你妈还是你家保姆? 而她还没来得及把拒绝的话说完,韩应就凑了过来,俯身在她耳边,嗓音低哑魅惑:“九点半,在公园门口等我。谢了,孔夫子。” 说完,他就牵着女朋友的手转身离开,孔见青愣在原地,隐隐约约还听见妹子用撒娇的语气在质问韩应:“你这个女同学,好像跟harris很熟的样子,你跟她不会……” 鼎沸的人声席卷过来,她后面的话就听不清了。 孔见青牵着harris,一人一狗盯着前面一男一女一高一低的背影看,孔见青叹了口气,扭头对harris说:“你的主人,真不是个东西,对不对?” harris歪着头看她,半晌,然后“汪”了一声。 仿佛在说:“对!” 孔见青没忍住笑了出来,弯腰摸了摸harris的狗头:“harris,还是你乖。” 她刚想把harris牵的离人群远一些,就看见人堆里挤出一个人来,赵睿本来已经挤到了最前面,一转身却发现大家都在,只有孔见青不在了,他这才着急出来寻她。 出了人群一眼就看见她,赵睿朝她走过来:“哪来的狗啊?” 孔见青:“……说来话长。” 她把遇见韩应的事情简单和他讲了讲,赵睿的眉头紧紧地皱起来:“他就这么把狗丢给你了?太不负责任了,而且你牵着狗,也没法好好玩。” “算了,没事……我挺喜欢跟harris玩的,你们去玩你们的,我一会儿带它去人少的地方遛遛。” 赵睿盯住她:“你跟他们家的狗,很熟?” 孔见青:“应该算挺熟的吧,以前见过,harris是一条好狗,比它的主人好多了。”她弯起眼睛,一脸温柔地看着德牧。 赵睿还想问她,那韩应呢?你跟韩应是不是也很熟?都已经熟到跟他家的狗都很亲密的地步了。 但他忍住了,他想,起码,孔见青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样的话,那他希望她永远都意识不到。 他的脸色略微缓和下来:“我陪你一起去遛狗。” “但是也连累的你不能好好玩,有点过意不去……” 赵睿:“没事,就是看个烟花而已,哪里不能看?我们去人少的地方,不用挤来挤去,看的更开心。” 孔见青想了想,大除夕的,韩应跟女朋友在约会,苗苗和姚海峰他们在视野最好的地方看烟花,而她要一个人孤零零地去遛狗,好像是有点凄凉。 她笑起来:“那谢谢你了,谢谢你陪我和harris。” 两人带着harris沿着湖畔往公园深处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班里同学的事情,聊完八卦又聊学习、聊作业,直到身后的人声渐渐远去,只能听见harris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和天上烟花炸响的声音。 赵睿突然说:“期末考试,我是班里第二名。” “我知道,看见了,保持住啊,上次月考你不该掉到第六名的。”孔见青漫无目的地看向远处的湖光山色,哪怕是夜晚,南湖也是很美很美的。 而赵睿忽然叫住她:“孔见青。” “嗯?”她的目光转回来,带着疑惑落到他脸上。 赵睿有点紧张,但在心头盘旋了一整晚的话,如果不说出来,未免太窝囊了些。 “下次调座位,如果还是我们按照成绩排名自己选,我们还坐同桌吧。” 孔见青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笑道:“好啊。” 说实话,她和秦楚伊坐同桌并不开心,甚至还有些困扰。而放眼她的历任同桌里,和路杭杭坐在一块的时候俩人玩得最好,和赵睿坐在一块的时候学习效率最高。更何况,赵睿是班里的男生中难得的“不烦人”的一位,他为人正派,从不欺负她,反而事事都很照顾包括她在内的女同学。 她笑得单纯又明快,灿烂的笑容几乎晃了他的眼,而她清越的嗓音说出的“好啊”两个字在他耳边回响了好多遍,他才终于确认,她答应了他。 所以,她是很喜欢和他坐同桌的,是吧? 头顶上落下一朵五彩斑斓的烟花,才一坠落,新的一朵已经升空。 今天是除夕,意义不同的一晚。 如果,再勇敢一些呢? “孔见青,我其实……” 口袋里手机“嗡嗡”的震动声打断了他的话,他瞥了一眼来电显示,然后跟孔见青说:“是我爸,我先接个电话。” 可表白这种事,向来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勇气一被打断,再次聚集起来便不知是何年何月。 接完电话,赵睿苦笑着跟她说:“我爸妈来接我了,今晚我们要连夜开车去我爷爷奶奶家……” “那你快去吧,大除夕夜的,本来就应该一家人在一起,咱们几个今晚也算聚过了。春节快乐啊,赵睿。” “我先把你送回到小广场上和大家会合吧,你一个人在这边我不放心。” 孔见青摇摇头:“不顺路,你从这里直接去门口比较近,我沿着湖边慢慢往回走就行,而且我还有harris呢,没人敢招我。” 就像在附和孔见青的话一样,harris底气十足地叫了两声。 也是,有这么大一条狗护着她呢,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那你注意安全。我先走了,孔见青,春节快乐。” 孔见青目送赵睿离开,才牵着harris去小广场上找大家,此时已过晚上九点,吃完年夜饭的人都拖家带口地蜂拥来看烟花秀,小广场上的人比刚才更多。 孔见青摸出手机——今晚出来玩,她爸特意把自己的手机给她带着,以方便随时联系,她看到手机里有两个来自苗苗的未接来电。 回拨。苗苗的声音传过来:“赵睿之前给我发短信说你俩在一块呢,他把你送回家了没有?九点的时候姚海峰他爸开车过来了,我们仨都上车回去了,现在在路上了,你在哪儿呢?到家了吗?” 孔见青愣了一下,都走了啊。 也不能怪他们,公园里人这么多,而她又跟赵睿单独跑开了,电话响也没听见…… 反正也还要去找韩应,把狗交给他,她说道:“行,我就是问问你们是不是已经安全上车了。注意安全啊,帮我跟大家说春节快乐。拜拜。” ※※※※※※※※※※※※※※※※※※※※ 作者:韩应,你再混下去,你媳妇就被别人拐跑了! 韩应眯起眼睛(威胁):你给我试试看。 (都已经开始写韩应的女朋友了,那么男主女主的感情线还远吗?) 25.流浪狗 九点二十的时候,孔见青牵着harris来到南湖公园门口,找了个花坛坐着等韩应。 除夕夜南湖边有一整晚的烟花秀,这个时间点,有乘兴而来的,也有尽兴而归的,公园门口络绎不绝的人潮,很是热闹。 孔见青心里却突然有点丧,大除夕的,为什么她一没有在家看春晚,二没有跟小伙伴们一起玩耍,而是沦落到孤零零地蹲在公园门口? 都怪韩应。 孔见青恨得牙痒痒,她揉着harris的脸叹气:“harris,韩应欺负我,他就会欺负我。” 德牧虽然是智商排名第二的狗,可它再聪明也听不懂人话。harris歪着脑袋疑惑地看了孔见青半天,上前一步把头靠在她膝盖上。 “幸好有你,harris。”她摸了摸harris的脑袋,但转念一想,不对,要不是碰见了harris,她也不会被韩应指使差事啊,她早就回家了好吗! 看着harris的一张又帅又懵懂的狗脸,孔见青实在无法把火发到它身上,它又不懂,它又不知道自己的主人是个混球,孔见青心中愤愤,她决定见到韩应的时候一定要狠狠地骂他一顿。 从九点二十等到九点半,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她没有看见韩应的身影。 等待的时间总是无比漫长的,又等了二十分钟,一动不动的时候便格外冷,她可怜兮兮地戴上羽绒服的帽子。 “harris,他不会不来接你了吧?他真不靠谱。咱们两个怎么办呀?” 打个车带harris回家吗?该怎么跟爸爸妈妈解释呢? 快十点的时候,韩应的身影才出现在附近,他急匆匆地往公园门口赶,一开始是疾走,走着走着又大步跑了起来。 跑得近一些,他一眼便看见在十几米开外的花坛旁边,一个娇小的红色身影兜着帽子背对着他蹲在地上,在跟狗说话。 他的脚步停住,刚才跑得太急,有点岔气,此时心终于放下,他扶着腰放松地笑起来。 照他的计划,不到九点的时候他就出发去送女朋友回家,九点半之前便能赶回来。只是没有料到,送她回家的路上有些堵车,重新回到公园的这一路更堵,三公里的距离,出租车开了半个小时才走完一半。 在出租车上堵着的那会儿,韩应简直心急如焚,他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放心harris还是不放心孔见青,又或许是担心,他耽误这么久,孔见青会骂他的吧?但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天不怕地不怕的韩应,竟然会有些担心那个矮他一头的女孩子发脾气,担心她真的生他的气然后不理他。 出租车第三次堵在红绿灯路口的时候,他再也按耐不住,付了钱便拉开车门,从车流中穿过,开始疾走、奔跑。 harris最先发现他。 它原本是乖乖地在孔见青的掌心底下任由她抚摸的,余光突然瞄到熟悉的身影,它一个激灵,直起身子看过去,果然是主人。 harris兴奋地朝他“汪”了两声。 孔见青站起身回头,看见路灯下韩应正慢条斯理地朝她和狗走过来。 他走路的姿势那么帅,像个大明星。 韩应走近:“蹲地上干什么?像个流浪狗似的。” 流浪狗。 确实,刚才的她,可不就是像个流浪狗,蹲在地上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不知道还会不会来的人。 孔见青等了他足足四十分钟,在这漫长的等待里,她的心情由生气变为愤怒,然后变成委屈,她等的都快没脾气了。可他好不容易出现了,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对不起”,也不是“谢谢”,而是“你好像个流浪狗”。 方才泄了气的怒火像被泼了油,一瞬间烧到脑门,孔见青面无表情地问他:“你女朋友呢?” 韩应不明所以,挑眉看她:“送回家了,怎么?” 孔见青冷笑。当然是先把女朋友送回家,然后才不紧不慢地来接他的狗。 她把手中的狗绳甩给他:“你的狗,我把它安然无恙地交给你了。我走了。”说完,她转身就走。 已经晚上十点了,这里是靠近郊区的地方,公交车早就停了,她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回家。但她还是决定怒气冲冲地丢给他一个背影,这个场子,她绝对不能输。 就让他去死吧。 韩应完全没料到她会扭头就走,捏着狗绳愣了两秒钟,她就已经快步走出去老远。韩应皱起眉头朝她吼:“孔见青!” 孔见青的脚步连停都没有停,完全不理他。 她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做过的最酷的一件事。 身后很快有脚步声逼近,除了有脚步声,还有“啪嗒啪嗒”迈步的声音,她知道,那是harris。 她的手臂被一个大力一把拉住,胳膊被拉的生疼,她转过身,也拧着眉头朝他吼:“你干什么啊!” 韩应丢开她的手臂,冷着脸说:“你去哪?” 孔见青冷冰冰地说:“我回家。” “你怎么回家?” “不关你的事,不用你管。” 韩应火了:“孔见青,我今天还非就管你不可。” 孔见青鼻子一瞬间就酸了。她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何况十四年来她一直活得单纯又开心,从来没有什么烦心事需要她哭的。可是,韩应真讨厌,为什么要这么欺负她? harris见他俩吵架,焦急地挤进二人中间,左右来回地看,喉间发出委屈的哼叫声。 孔见青吸了吸鼻子,拼命忍住在眼眶里转圈的眼泪,然后弯腰摸了摸harris的头:“harris乖,不是在生你的气,别怕……”她的嗓音有点哑,还带了丝闷闷的哭腔。 韩应心中一软,看向她的眼神也更深了几分。 他刚要张口说点什么,安静的空气里突然响起“嗡嗡”的震动声。 是孔见青的手机,来电人是她妈。 徐雅菁:“青儿,十点多了怎么还不回家?还在南湖吗?要不要让你爸去接你?” 孔见青轻轻地吸了一口气,语气尽量轻松平静:“马上就回家了,你们不用担心,我很安全。” “你怎么回来?”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撒谎:“我跟同学们在一起呢。姚海峰的爸爸会开车过来,把我们挨个送回家,放心吧……” 韩应听见她大言不惭地撒谎,挑了挑眉,又听她说姚海峰的爸爸会把他们送回家……原来,如果不是他拿harris拖住她,她早就跟同学们一起安全回家了。 这大过年的。 韩应突然伸手将手机夺了过来,孔见青话还没说完,只来得及“哎”一声,就看见韩应把手机放在耳边:“阿姨好,我是姚海峰,我们现在都跟孔见青在一块呢,我爸一会儿就会把她安全送回家,您和叔叔不用担心。” 孔见青气还没消:你是姚海峰个鬼。 挂了电话,韩应把手机塞回给孔见青。 她语气仍然冷漠:“谁要你多事了?” 韩应皱起眉头,他便是哄女朋友也从来没有这么耐心过,今天晚上是他自知理亏,才耐着性子忍受她几次三番的冷言冷语,换了是他哪个女朋友这么作,他早就扭头走了。 韩应已经开始不耐烦,他摸出烟和打火机,“咔哒”一声点起一朵火苗,烟尾燃起,就着深抽了一口,吐出一串烟雾。 “今天晚上,是我错了行了吧?” 孔见青避了避他吐出的烟,然后抬起下巴对他怒目而视,因为刚才的泪意,她此时的眼眶还是湿漉漉的,更显几分倔强:“行了吧?这是你道歉的态度?” “那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 孔见青突然觉得跟这种人生气挺没有意思的,她的嘴角扯起一个冷笑:“我不想怎么样。韩应,你对人能不能有最基本的尊重?不是所有的人都心甘情愿围着你转的。” 起码,我不是。我绝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这么想着,心情已经平静下来,她定定地看着韩应:“我不要你道歉了,我也不生气了,就这么着吧韩应。我累了,想回家。” 她的话让韩应心里堵得慌。 她不要道歉了,不气了,令他觉得头疼的麻烦解决了,不是吗?可他突然很想发火。 沉默了几秒钟,他终于开口,但只是说道:“不管怎么样,我打车送你回去,一个女生这么晚,我不放心。” “好。” 没有再拒绝的必要,她再也不想为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而跟他纠缠个没完。 他想怎样就怎样吧。 孔见青就这么由他领着沿着路往好打车的地方走,直到上了车,二十分钟的车程里,两人没有再说一句话。 出租车在孔见青家的胡同口停下的时候,她摸了摸harris的头:“harris,我走了。”然后头也不回地下车。 韩应叹了口气,对司机说了句:“师傅,麻烦等我一下,我跟她说两句话马上回来。” 司机调侃道:“惹女朋友生气了吧?快去吧,小姑娘是要好好哄的。” 眼看孔见青就要走进胡同,韩应来不及澄清,拉开车门就追了上去。 在身后喊了她两声她都没理,韩应快走几步,隔着她的露指手套一把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得停住,被迫面对着他。 “别闹了行吗?”他低低地说。 孔见青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没有闹啊。”讲不讲理,她语气都这么平和了,还说她闹? 韩应烦死她脸上这副冷漠的表情了。 “孔见青,我诚恳地跟你道歉,今天晚上是我考虑不周。我只是想到她害怕harris,而且harris好像很喜欢你,跟你很合得来,就想让你帮我遛一会儿狗。我也不是故意让你一个人等我那么久的,我没想到堵车堵得那么厉害。对不起。” 妈的,他这辈子就从来没有跟谁这么低声下气过。 孔见青脸上的表情很明显地有所缓和,可她还是鼓着眼睛瞪着他,死死抿着嘴唇不说一句话。 “这样吧,今天算我欠你一次,之后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孔见青:“真的?” 韩应没好气地说:“真的。” 孔见青开心了。她觉得自己真好哄,一句还算真诚的道歉和一个任她提的要求,立马就让她郁结了一整晚的愤怒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还觉得自己有点赚到了。 没出息,真没出息。 嘴角的笑意有点压不住,索性也不再拼命去压,她说:“你就这么把harris丢在出租车上啊?不怕司机开车把它拐跑了?” 他当然怕,他一点儿都不放心,但还不是要先哄眼前这个小姑奶奶开心。 他舒出一口气:“行了,我走了啊。” 孔见青站在原地看着他朝出租车走过去,不知道哪来的冲动,突然朝他大喊:“韩应!” 他脚步顿住,疑惑地回头看她。 听见她喊道:“新年快乐!”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像今晚南湖的烟花。 韩应单手插兜,远远地笑了起来:“新年快乐。” 26.体育 初三的第二个学期,才一开学,学校就给了所有学生一个下马威。 原本的早读从早上七点半到八点,周一三五为英语早读,周二四为语文早读。而到了复习阶段,对于政治、历史的复习要开始抓紧,于是在早读前增加了一个政史小早读。现在的早读从六点半开始,六点半到七点背诵政史,七点到七点半是半个小时的解决早饭时间,七点半到八点照常背诵语文和英语。 不仅如此,为了应对四五月份的实验加试和体育加试,这学期不仅安排了实验课,而且每天下午课后和晚自习前的一段时间,还增加了集中的体育训练时间。 中考体育满分分值为70分,其中,1000米或800米中长跑占30分,一分钟引体向上或仰卧起坐占20分,一分钟跳绳和坐位体前屈各占10分。 新学期的第一节体育课上,体育老师详细地跟大家讲述了中考体育的考试内容和评分细则,然后对所有同学进行了第一次体测,以对同学们的体质和体能有一个摸底。 而孔见青自从听到“体测”两个字,她手心里的汗就没有下去过。 怎么办,她怕死了…… 七门学科均衡发展、样样精通的孔见青同学,在德智体美上有一个巨大的瘸腿项目——体育。就拿仰卧起坐来说吧,她的仰卧起坐这辈子都没有超过过两位数,小学六年级体测时,她拼了吃奶的劲儿,也只是做了九个,然后就瘫在瑜伽垫上再也起不来了。 还好最先测的是坐位体前屈,她浑身上下也就柔韧度还行,不费什么劲儿就推了一个16cm,虽然还达不到满分标准,但是经过三个月的训练,到中考时在这一项目上拿满分不成问题。 男生们测坐位体前屈的时候就闹开了,中学的男孩子,别看他们站成一排的时候像一行挺拔的白杨树,真到测试的时候,一个个的腰比石头还硬,弯都弯不下来,别说及格了,推出负厘米数的也大有人在,班里一时笑闹成一片。 苗苗跑到姚海峰身边:“我刚推到12cm的时候你不是还嘲笑我吗?我以为你多厉害呢姚海峰,然后你就推了一个负3cm?” 姚海峰把脸扭到一边,梗着脖子不理她。 这时轮到韩应,孔见青凑过去看,正看见他费劲巴拉地把游标往前推,记成绩的体育委员扬声报了句:“10cm。” 这在男生里属于中上等的成绩了,但孔见青还是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比她少了足足6cm呢。 害,也有你韩应不擅长的。 她还没笑完,韩应就已经从器材上起身,看见她时,韩应直接一个威胁的眼刀杀过去,孔见青缩了缩脖子。 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下一项就是男生女生分开测引体向上和仰卧起坐。 孔见青躲在女生堆里瑟瑟发抖,同样是女生,怎么别人就能轻轻松松做四五十个,而她每起一下都费九牛二虎之力。 女班委已经点到了她的名:“孔见青!下一个,孔见青!” 她放弃成吗?仰卧起坐的这20分,她不要了行不行?没有这20分,她也照样能考上一中。 孔见青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躺上瑜伽垫,秦楚伊帮她按住脚并给她计数。秒表按响,一个,两个……起前两下的时候还勉强,又起了两下时腰腹部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咬着牙再起两下……计时和记成绩的女班委都替她着急:“这才不到20秒,你再加把劲啊,起码不做10个?” 她倒是想加把劲啊,可是怎么加、往哪加呢?她都快把脖子给撅折了,终于又起了一下,然后整个人瘫倒在瑜伽垫上。 真的不行了。 女班委无奈地在成绩表上填她的成绩:孔见青,7个。 之后的一分钟快速跳绳和女子800米中长跑,虽然不像仰卧起坐的成绩那么丢脸,但她也是门门吊车尾,跳绳也就是个及格的水平,跑步更是女生中的倒数第三。 孔见青从小就在实验中学长大,体育老师认识她,对她格外上心,但她这体测成绩吧实在令人发愁。初一初二的体测还能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初三的体育,是要计入中考成绩的……体育老师转头就把她的体测成绩报给了她的班主任。 下午放学后,班里的学生都去操场上进行40分钟的体育训练,而孔见青同学则被刘丹拎到了办公室。 “知道老师为什么把你叫过来吗?” 孔见青低着头,“嗯”了一声。 刘丹深深地叹了口气:“虽然说体育运动,有一半看的是天赋,但是后天的努力和练习也很重要。” 她知道,可是女娲娘娘在捏她的时候,忘了给她加运动细胞啊。 “体育郭老师专门给我看了你的成绩,见青,你现在的体育成绩,要是放在体育加试中,连30分都拿不到。你知道咱们学校每年中考的前几名,中考体育都能拿到多少分吗?前十名,体育没有低于65分的。” 孔见青低低地说:“老师,我真的没有运动天赋,跑步或许还能练习提高,但是仰卧起坐,我真的不会……我可以在文化课上再努把力,争取把体育的分数差距弥补回来……” 刘老师说:“你的文化课再好,总分也只有600分,而全市的尖子生,谁的文化课又差了?对于金字塔顶端的人来说,文化课根本拉不开分数。你知道10分的差距,对于你们这个层次的学生来说,能拉开多少名次吗?更何况,你的体育如果不加以提高,到时候你比别人相差的,是30分。” 30分……能拉开近三百名。 她是要冲全市前十名的。30分的体育差距,要如何通过文化课弥补回来呢? 刘老师继续说:“当然,今天找你谈话,不是为了打击你的自信心,而是为了让你明白体育加试的重要性。以往的学生里,通过三个月的训练把体育成绩提高30分的也大有人在。所以老师希望你能在保持文化课水平的同时,认真对待这三个月的体育训练,不要让体育在最后拖你的后腿。” 孔见青失魂落魄地走出办公室。 教室里此时空无一人,隔着窗户能看到操场,成批的初三学生在夕阳下挥汗如雨,跑步的、跳绳的……这是每年春季学期的前三个月才能看到的景观。这个她从小玩到大的操场,年复一年地见证了一届又一届初三学生的奋斗史。 可是有些事情,是奋斗就一定会有结果的吗? 酸意瞬间弥漫到鼻端,眼泪涌了出来,孔见青一路狂奔,跑进了走廊末端的厕所里。 水龙头被她开得很大,镜子里略显稚嫩的少女面庞上已经糊满了泪水,有哗哗的水声做掩饰,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她的体育就是很差啊,她就是不会做仰卧起坐,就是跑不快…… 她学习那么用心,历史笔记条条目目总结得一丝不苟;化学课本里哪怕是最不引人注目的旁注的知识点她都烂熟于心;做英语练习题时,阅读理解中每遇到一个陌生单词她都会标记下来,之后查出这个单词所有的释义和用法然后熟记,哪怕这个单词根本不在初中大纲里;她有规范的数学错题本,并自己总结了压轴大题所有的解题思路和方法……可是这些努力,全都要因为她先天不足的运动基因而被湮没。 她替自己委屈。 厕所的隔间里传来动静,原来是有人的,孔见青抽噎着出去,站在厕所门口抹眼泪。 只是泪水一开了闸就很难控制住,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有些反胃。门口有一个套着黑色塑料袋的垃圾桶,她就站在旁边一边哭一边干呕。 韩应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和班里几个男生拎着篮球上楼,一拐弯就看见抱着垃圾桶边哭边吐的孔见青……画面也是非常迷醉。 这几个同班男生跟孔见青这种规规矩矩的好学生不熟,只是多看了两眼,也就闻徐天贱呲呲说了句:“哟,物理课代表这是怎么了啊?” 孔见青背对着他们,没有搭理。 韩应突然对闻徐天说道:“你们先走。” 嗯? 闻徐天等人暧昧的眼神在孔见青和韩应身上来来回回,调侃道:“应哥,没看出来啊……” 韩应手里的篮球朝他砸过去:“滚。” 孔见青又没聋,她听见了韩应和闻徐天那边的动静,四周安静下来后,能感受到韩应走到了她身边,但她实在没有心情跟他讲话,更何况,显然他就是来看笑话的。 果然就听见他懒洋洋的声音:“我说孔夫子,你在厕所门口吐,不会越吐越想吐吗?” 换做平时,孔见青一定是会怼回去的,可此刻,她只是抹了抹眼泪,扭头就往楼梯口走。 韩应追上来:“怎么还不搭理人啊?又不是我惹的你。” 孔见青头疼,她闭了闭眼:“对,不是你惹的我,那我求你现在别招我行吗?” 她真的没有力气应付他的胡搅蛮缠。 说完她就要往楼下走,韩应耐心耗尽,皱着眉头一把掰过她的肩膀,顺势将她按在墙上。 “说说,怎么回事?”语气不容置疑。 干什么啊……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委屈被无限放大,没哭完的眼泪一下子又涌出来:“我心情不好,就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哭一会儿,你干什么呀韩应?” 韩应静了三秒,不容分说地拉住她的胳膊带她往楼下走。 “去,去哪啊?”孔见青哽咽着。 韩应偏了偏头看她:“不是要找地方哭吗?我有个好地方。” 27.非礼勿摸 孔见青脑袋懵懵的,由他带着下楼,然后从侧门进了学校的综合楼。往楼梯里走的时候,孔见青有点知道他是要带她去哪里了。 她在实验中学长大,学校里的哪个地方她没有去过?她老早就知道,综合楼的楼顶是一个天台,由生锈的大铁门锁着,她小时候透过铁门往里面看,知道天台上成年累月堆着许多废弃的办公桌。 确实是一个安静的地方。 两人爬到八楼楼顶,孔见青吸了吸鼻子,指着铁门:“是锁住的。” 韩应没理她,四下搜寻了一下,不费什么工夫就找到了一根弯曲的铁丝,然后……孔见青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把铁丝伸进锁孔里,不知道怎么鼓捣了两下,“咔哒”一声,铁锁应声而开。 您还有这本事呢? 韩应瞥了她一眼,抬脚走上天台。 孔见青也跟进去,这才发现以前那些陈旧的废弃物早就被清理干净了,偌大的天台空空荡荡的,而四周的墙壁上用粉笔写满了字。 像一个游离在学校之外不被人知的树洞。 墙壁的字迹各异的留言里,孔见青一眼看见几个歪歪斜斜的大字——破晓而生,至上励合。 至上励合,她有点印象,似乎是多年前大火过的一个男子组合。 当年写下这八个字的女孩,应该是很喜欢很喜欢他们的吧,因为哪怕这一行字已经被年年岁岁的风雨吹打得模糊不堪,但还是能看出这八个字曾经被粉笔描了很多很多遍。 孔见青早就忘了自己是过来哭的,她回头看韩应:“这里,就是你大课间抽烟的地方吗?” 韩应哼笑了一声,算是回答。 地上有陈年的积灰,还有许多纷乱的脚印,却没有见到什么抽过的烟蒂,孔见青撩起眼皮看他一眼,这人,违反校规的事情做了多少,倒还挺注重环保,没有乱丢垃圾的习惯。 天台风大,而冬季太阳落得早,他们爬上来的时候,太阳只差一点点就完全沉入地平线之下了。远处高楼的霓虹灯参差亮起,像在世界的另一边。 韩应开口了:“听说,体育课上,仰卧起坐你做了6个。” 孔见青闷闷地说:“7个……” 韩应嗤笑:“有差别吗?” 你懂个屁,当然有差别。每一个仰卧起坐,对她来说都是一个难如登天的突破。 孔见青托腮看向远方,没有搭理他。 “所以,就是为了这个哭?” 孔见青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出息。”韩应轻轻吐出两个字。 孔见青鼻子又酸了,她特别想冲韩应吼一顿,吼他:你这种从来不把学习放在心上的人,你懂什么啊?你从来都不努力,又怎么会知道努力的人因为一些难以克服的客观原因而受挫时,那种玉石俱焚的崩溃感。 可她刚才哭得狠了,此时喉咙又干又疼,还没把话说出口,就先听见韩应漫不经心地说:“要么,你的体育,我帮你?教你仰卧起坐,陪你练跳绳,督促你跑步。” 孔见青瞠目结舌。韩应的体育,很好很好,她知道。体育课上测完仰卧起坐后,虽然万分窘迫,但她也听说了,男生那边,大部分人引体向上都不超过5个,离满分13个差得远了去了,而韩应一分钟之内,做完了18个,震翻一片人。而男子1000米跑,他和姚海峰为首的几个男生,也是轻轻松松跑进3分30秒里。 如果他肯帮她……孔见青睁大眼睛看他:“真的?韩应,真的吗?” 韩应摸着下巴思索:“你想想怎么回报我。” “还要回报啊……那就不是帮忙了,这叫利益交换。”孔见青撇嘴。 “不愿意算了,不强迫你。”韩应作势就要走,孔见青情急之下去拽他,没拽住他的衣袖,反而抓住了他的手指。韩应皱着眉头看她,慢吞吞地说:“……孔夫子,非礼勿摸。” “谁,谁要摸你啊……”孔见青撒开他的手,把脸上尴尬的红云藏进夜色里。她平静了一下,若无其事地问他:“那,你要什么条件,你说。” 韩应半靠着墙,还真的开始认认真真想条件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帮我写政治和历史作业。” 到了复习阶段,每天的各科试卷像不要钱似的发下来,理科卷子对他来说不是什么事,英语卷子全是abcd的选项好抄,就是政史比较烦人,琐碎的知识点多也就算了,还有大段大段的问答题要写。他倒是不在乎什么交不交作业的,但是天天被拎去办公室“谈心”,谁能受的住? 孔见青愣了一下:“啊……”她不愿意。 “政治和历史作业那么难写,耽误时间,我帮你写作业会耽误我自己学习的,而且没有什么意义……” 韩应不说话,就这么大剌剌地挑眉看她。 反正他就这么一个条件,爱答应不答应。 孔见青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韩应,我想到了。你帮我进行体育训练,我帮你背文科的东西,怎么样?” 韩应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眯起眼睛:“你说什么?” 孔见青其实也有点心虚,韩应不背书,是他脑子笨背不会吗?压根儿不是,他摆明了就是自个儿不乐意学。 孔见青硬着头皮劝他:“你又不是真的对学习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你的理科那么好,学的那么轻松,但凡你肯把打游戏、打篮球的时间分一点在其他几门学科上,考上高中肯定没有问题的。” 她脑子里刚蹦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不过是给自己找个轻松点的事情来“回报”他,但是说着说着,她把自己都打动了。 对啊,凭他的天赋,明明稍微下点功夫就能一骑绝尘。 见韩应不说话,她咬咬牙再接再厉:“你看姚海峰,之前不也是吊儿郎当的,这学期明显用功多了,说明姚海峰成熟了,意识到考学的重要性了。” 韩应语气不善:“你意思是,我不成熟?” 这我哪敢…… “您当然比姚海峰成熟多了……但是,是不是可以,更加成熟一点呢?”孔见青小心翼翼地试探。 韩应冷笑道:“孔见青,你觉得我很在乎考上高中吗?” “……”孔见青叹了口气,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也是。你们家那么有钱,你就算考不上高中,你爸妈也有的是钱把你送进好学校里。别说咱们市一中了,就是省一中、帝都名校,估计你也是想进就能进。” 韩应眉头一动。 自从两年多以前的家庭变故之后,他抽烟、打架,该干的不该干的事情全部干了个遍,那个人要他体体面面地上学、考学,他偏要跟他作对……那么,等到他初中毕业之后呢?是不是有足够的能力摆脱他、甚至报复他?韩应虽然狂妄自傲,但他并非没有理智的人。他突然想到,初中毕业,不过十五岁的自己,根本没有与他抗衡的能力。 甚至,他还要继续屈辱地靠那个人养活。 他无法无天、打架退学,还不是被他从一个学校送到了另一个学校。他可以不学习、不把升学放在眼里,但是正如孔见青所说,那个人会用强硬手段把他送进高中里。 难道,就这样幼稚地跟他对抗下去吗?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像个跳梁小丑一样。 难怪那个人从不把他可笑的反抗放在眼里。 韩应唇角泛起冷冷的笑。 孔见青见他脸色难看,心里突然后悔起来,她忘了,韩应向来不喜欢别人提他的父母。 她垂头丧气地说:“对不起,我好像说太多了……韩应,你不想背书、不想学习的话,就算了。可我没办法帮你写作业,太浪费时间了,不过还是你谢谢你,谢谢你提醒我,我可以试试找别人帮我训练……” 韩应撩起眼皮:“找谁?赵睿?” 她傻眼了:“你怎么知道?”这人聪明过头了吧?鲁迅先生好像说过,孔明多智近乎妖,韩应的这股聪明劲儿,在她看来跟妖孽也差不多了。她关系好的男生就那几个,思来想去,可能确实也就赵睿愿意帮她。 只听韩应嗤笑一声:“就他那软绵绵的样子?引体向上做一个都费劲,你俩抱团训练,不如直接躺平宣布弃疗来得干脆。” 孔见青瞪他:“你不要瞧不起人。” 谈话间,晚自习的预备铃已经敲响。 韩应伸了个舒展的懒腰:“明天开始训练,自觉点,别让我来找你。” “你答应了?”孔见青有点不敢相信,“那,你帮我的条件是什么?我不会帮你写作业的。”她重点强调最后一句。 韩应瞟她一眼:“你不是说了?帮我背文科。” “真的?” 妈呀,韩应这是被鬼给附身了吧…… 他已经开始往外走,孔见青拼命按住心里的雀跃,小跑着追上去:“韩应,韩应!” “喊什么喊?” 孔见青:“明天小早读,六点半你给我准时到教室,自觉点,别让我骂你。” “你骂一个试试?” “……” ※※※※※※※※※※※※※※※※※※※※ 我要回学校卷铺盖滚蛋了……接下来要准备毕业事宜,可能会有点忙,两天更吧…… 28.韩教练和孔老师 第二天是个周四,小早读是历史,大早读是语文。早上六点二十五分,天还没亮,孔见青披星戴月踩着校园广播里播放的“致爱丽丝”钢琴曲走进教室。初三的学生普遍用功,此时教室里已经坐了三分之一的学生,另外还有七八个人捧着书和笔记本站在走廊里,一边醒瞌睡一边背书。 站在走廊里背书,是初三教学楼里独有的风景线。 孔见青一进教室,一眼就看见韩应坐在后排的座位上,面前摊着本历史书,因为困倦,俊朗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烦躁和不耐。 孔见青有点想笑,韩应是第一次来这么早吧?表现不错,也不知道能坚持几天。 韩应看见孔见青进来,也不等她收拾好东西,便已经拎着书起身过来,递给她一个眼神,然后出门到走廊上。 孔见青跟过去,两人肩并肩占了个窗台。韩应居高临下看着她:“怎么背?” “先过一遍教材,把史实和书上的知识点背一遍……”孔见青接过他的书翻开,然后——坚强微笑脸。 他的历史书,真特么比他的脸都干净啊。 孔见青无奈:“你拿我的书背吧,重点背我画线的和画圈的内容,还有我旁注的笔记。上册一共23课,下册有19课,一天背两课的内容。政治的话也基本按照这个速度,一天历史一天政治交叉着来,这样大概一个半月的时间,就能把这两门通一遍。” “孔见青。” “干什么?” “不当老师可惜了。” 孔老师瞪他:“别废话。半个小时背两课,任务量不小的,下小早读的时候我给你提问。” 把任务和规划跟他说明白,孔见青就不再搭理他,自己背自己的东西。她的教材借给韩应用,于是她只能拿着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总结的满满一本历史笔记本背诵。 一开始她还留意着韩应有没有在认真背书,很快她就发现,韩应其实是个做事非常专注的人,他投入进去以后,连头都不怎么抬,凝神记忆着书中的知识点。 而她也是第一次听见他读书的声音,与他平时或懒散或冰冷的语气不同,此时他的声线有些绷紧,低沉又清澈。 清晨的走廊里寒气是有些重的,冷冽的空气激得人脑袋越发清醒,背书的效率便出奇的高。 小早读结束的时候,孔见青收回课本,给韩应提问前两课的内容。 “人和动物的本质区别?” “制造和使用工具。” “原始社会解体的原因或标志?” “私有制的出现、阶级的产生和国家的产生。” 背的还挺熟,到底是聪明啊。孔见青有点酸,她承认,虽然她背书的速度已经算很快了,但她自认比起韩应的速度来还是差了一些。 最后一个知识点:“种姓制度的影响?” 韩应嗓音清淡,慢条斯理:“激化了社会矛盾,并对印度后来的发展具有不良影响。” 用了不到十分钟,前两课的知识点就已经全部提问完毕。 孔见青酸溜溜地说:“行了,结束。真不愧是市状元。” 市状元挑眉看她,像是在应和她的话,他摸着下巴再接再厉:“把第三课也提了吧。” 孔见青:“?” 九年级上册历史书的第一单元一共就三课,她之前帮小组长给组员过关,大部分学生一个早读能背完一课都不容易了。她是看韩应落下的功课太多,而时间紧促,才给他安排了一天两课的内容……然后,这人半个小时把一个单元都给背完了? 孔见青一脸怀疑地翻开书,直接问了个难的:“雅典民主政治的进步性和局限性?” 韩应云淡风轻地给出答案,与她书上的笔记几乎一字不差。 五分钟后,孔见青和韩应一起出校门,孔见青回家吃饭,韩应去学校门口买早饭。 孔见青哭丧着脸:“韩应,你这哪还需要我帮你背啊?我看再过几天,你帮我背书还差不多。一会儿吃完饭,语文早读你就自己背文言文和课下注释吧,你不需要我。” 韩应白她一眼:“我要是自己能背书,那你自己也能训练,我看要么你就自己练跑步和仰卧起坐吧。” 这哪能一样啊。 孔见青急了:“不行的,我离不开韩教练的指导。” “那我也需要孔老师的监督。” 我看你就是故意给我找事。 孔见青平时早上回家都能悠哉游哉地坐下来踏踏实实吃个早饭,从这天之后,由于下小早读以后还要花十分钟左右的时间给韩应检查背诵情况,她的早饭时间被大大挤占,只能匆匆忙忙把牛奶灌进肚子里,然后把鸡蛋饼打包在路上吃。 徐雅菁对此十分疑惑:“不是七点就下早读了吗?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孔见青一边喝牛奶,一边抽空回答她妈的问题:“给同学提问知识点来着,花了点时间。以后我的早饭都帮我打包吧,我回家拿了就走。” 帮同学提问知识点,也是快速地复习回顾,并不耽误自身学习。徐雅菁对此没有什么意见,并且尝试给予进一步的支持:“那这样吧,以后你的早饭我给你送到班里去,也省得你跑来跑去把时间都花在路上。” 孔见青吓了一跳,被牛奶呛住咳个不停。 开玩笑,她妈本来就对韩应没好感,防韩应跟防贼似的……要是看见她帮提知识点的对象是韩应……早恋的帽子恐怕直接就扣她脑袋上了。 不过。 早恋,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词语。 和韩应……早恋吗?她抖了一下,不敢想不敢想,承受不住承受不住。 她赶紧阻止她妈可怕的念头:“不用了妈妈,我还是自己回家吧,又不远。而且也算是中场休息,活动活动,换换脑子。” 她的这个理由颇具有说服力,徐雅菁觉得非常有道理,便也没再说什么。 下午的体育训练,主要练习跳绳和跑步。 韩应捏着秒表:“先给你测一下,我看看你的水平。” 孔见青硬着头皮跳了一分钟,120下。 “你跳的方法不对,”韩应演示给她看,“你看,你跳的时候是整个脚掌完全落地,然后再起,这样不仅累,而且速度提不上去。你试一下脚尖落地,脚掌不用跟地面实打实地接触,跳起来有轻盈感,速度自然会加快。” 轻盈感,还真是。韩应跳绳的时候,绳子都快舞出重影了,而脚尖轻轻落在地上,发出的动静都很小。 孔见青按照他的方法再试了一次,果然突飞猛进,跳出了148个。 虽然离满分成绩172个还有一些差距,但是148个已经能拿9分了。 她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眼睛亮晶晶的:“感谢韩教练!我现在觉得体育好像也没有那么难练了……” 韩教练淡淡地看她一眼,毫不留情地给她泼冷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9分到10分之间的距离。你且有的练呢,抓紧时间。” 这么严格的吗,都不表扬她一下……孔见青撇嘴。 跳了十五分钟绳,休息十分钟,然后孔见青就被韩应拎去了跑道上。 “你跑,想怎么跑就怎么跑,我跟在你后面给你计时。” 孔见青给出建议:“其实你计时的话,你就站在终点线这里就行,不用跟我一起跑……” “真把我当教练了?我自己不需要训练、不需要参加体育加试是不是?” 也是哦。但孔见青还是忍不住腹诽:你跟着我跑,就我的速度,你训练个什么劲儿啊? 许是有韩应在身后跟着,孔见青就想着,绝对不能丢脸,刚开始就把速度加了上去,结果开始跑第二圈的时候力气就已经用的差不多了,后半程完全就靠意志力在撑着。 好不容易过了终点线,孔见青整个人累摊在草坪上,“呼哧呼哧”喘着气。 韩应:“刚跑完不能坐,慢慢走一走,快起来。” “起,起不来……”跑步的时候喝了风,喉咙干得厉害,全是惺甜的铁锈味。 韩应眉头皱起,不由分说将她拉起来,拖着她在草坪上慢慢走。 “你知道你跑了几分钟吗?”韩应淡淡地瞥她一眼。 孔见青缓了缓,不确定地说道:“应该比昨天体测的时候快一点吧……”她今天可是有很努力地在跑的!也比昨天跑完以后要更累一点。 “4分33秒。” “什么?”孔见青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昨天还跑了4分10秒呢,今天怎么会比昨天还要慢? “韩应,你的秒表有问题吧?”孔见青快哭了。 韩应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跑第二圈的时候,速度慢到我走路都跟得上。” 孔见青:“……” “你刚开始跑得太快了,导致后面体力跟不上。正确的做法是前半程保存体力,匀速跑步,后半程慢慢加速,最后50米到100米进行冲刺。” “跑之前你怎么不跟我说啊?” 韩应:“不身体力行地尝一下犯错的苦果,怎么能让你长记性?” 孔见青:“韩应,我怀疑你在玩我。” “玩你?”韩应似笑非笑道,“你有什么好玩的?” 妈的? 孔见青气得说不出话,而韩应也没等她在心里组织好骂他的言语,已经转身大步往操场外走去。 孔见青愣了下:“你去哪儿啊?” 韩应没回头,懒洋洋的声音飘过来:“谈恋爱去。今天的训练到此结束,下课。” 孔见青:离下训还有十分钟呢,真是不负责任啊。 29.咱俩不配 吐槽归吐槽,但摸着良心讲,韩应挺负责任的。不仅负责任,还十分严厉。 第二天的训练,韩应淡淡地扫了操场一眼,指挥孔见青:“先去跑个20分钟。” “20分钟?”孔见青怀疑自己听错了,“20分钟都能跑3000米了吧,我练的是女子800米,不用跑那么久吧……要不我先跑个800米给你看看?” 韩应作势要走:“既然你这么有想法,那不如你自己练着吧。” 孔见青把他拉回来:“我跑,我跑。” 热身的时候,孔见青小声嘟哝:“一个大男生,脾气这么大,一点儿都不知道谦让和照顾女同学……” 韩应半笑不笑地看着她:“大点声,没听清。” 她干笑道:“我说,我听韩教练的。凡是韩教练做出的决策,我一定坚决维护;凡是韩教练的指示,我一定始终不渝地遵循!” “行了行了,”这马屁拍的,韩应没好气地说,“现在训练跑步,不是为了提高你的速度,而是为了增强体能。现在每天跑上20分钟,后期提速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痛苦。” 噢,这样啊。韩教练果然说的很有道理,她马上就接受了韩应这套说法。 但是20分钟真的跑下来就不是那么轻松了,跑完后,孔见青躺在草坪上,气喘如牛。 “不许躺,起来走走。” 孔见青脑袋缺氧,懵懵的,她朝韩应摆摆手:“不走不走,一步都走不动了,你就算杀了我我也走不动。” 韩应无奈地看了她一会儿,也不再难为她,索性也躺下来。太阳已经开始西斜,操场上人声鼎沸,初三的学生们三五成群凑在一起或跳绳或做仰卧起坐,但躺下来后,所有的嘈杂声好像全部化为遥远的背景音,他耳边只剩下孔见青的喘气声。他心中觉得好笑,有这么累吗?这才哪到哪啊? 耳边的呼吸声由重变浅,后终于归于平静。 孔见青晕了一会儿,待缓过来时,才发现天边的夕阳好美,落日的余辉把云朵染得流光溢彩的,层次分明,色彩浓丽,像毕加索笔尖描绘出的绝世油画。 很多年以后,孔见青每每在黄昏时刻去大学的田径场上跑步时,总会想起当年与韩应并肩躺在实验中学操场上的场景,这样美的夕阳,她与他一起看过无数回。 她轻轻地说:“韩应,晚霞好美啊。” “嗯。”身旁的男孩子难得地没有呛她,而他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时,嗓音里似乎还溢出一缕浅淡的笑意。 “明天周六,终于可以不用训练了,太好了。” 她之前还觉得,每天早上六点半准时到教室背政史,韩应肯定坚持不下来,没想到先打退堂鼓的,是训练体育的她。 不管了,下周的痛苦下周再说,先休息两天是为要紧。 韩应对着天空翻了个白眼:“想得美,周末训练不能断。明天继续。” “啊?”孔见青哭丧着脸扭头看他,声音都在打颤。 韩应却没有搭理她,反而自顾自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将手臂枕在脑袋下面,而唇角莫名愉悦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 到了周六早上,孔见青七点半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徐雅菁纳罕:“大周末的,怎么不多睡会儿?” 提起这个,孔见青心里就愤愤不平,您以为我不想多睡会儿吗? “我要去苗苗家里跟她一起学习。我们约了以后每个周末都一起学习,然后一起训练体育,互帮互助。”她淡定地说出酝酿了一整晚的谎言,并在心里跟苗苗说对不起:苗苗,好朋友嘛,就是这么用的。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愧疚,毕竟苗苗有时候跟姚海峰单独去看电影什么的,也常常打着她的旗号。 说起这个,她忽然意识到,苗苗和姚海峰的关系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不同寻常,虽然她嘴上总是不承认。 徐雅菁没有怀疑什么:“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半个小时的时间洗漱加吃饭,孔见青八点出门,坐着公交车八点半就到了韩应家门口。 敲定了周末也要补习和训练以后,两人就地点问题发生了一番争辩。 孔见青支持在学校里,韩应则提出去他家。 “我们俩没有教室的钥匙,你要是愿意去找老刘要一把,我是没问题。” “学校就在你家门口,只要你不怕被你妈碰见就行,反正我不怕。” “我家没有别人,小区里还有运动场。” 韩应不紧不慢地抛出三个理由,孔见青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没想到按了门铃,来开门的却不是韩应。孔见青在心里骂人:你他妈不是说你家没别人吗!! 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系着围裙的中年女人,她笑盈盈地把孔见青让进来:“你就是小应的同学吧?我是韩家请的阿姨,我姓秋,小应平时都喊我秋姨。” 她这是第二次来韩应家里。从未见过他的父母,也从未听说过他的父母,所以,他的生活,平时都是请阿姨来照料的? 孔见青压住心中复杂的情绪,笑着说:“秋姨好,我叫孔见青。” 进了门,秋姨扬声喊道:“小应,你的女……同学来了。” 韩应一个人正坐在偌大的餐桌前吃早饭,举止优雅,不紧不慢,闻声也只是抬了抬头,淡淡问了句:“吃早饭了吗?没吃的话一起。”他脚边卧着的harris看见孔见青,非常友好地朝她“汪”了一下,尾巴摇得欢快极了。 “吃过了……”孔见青一边跟harris摆手打招呼,一边朝他走过去,看见餐桌上的盘盘碟碟时,话音戛然而止。 他喵的韩应家的早餐未免过于丰盛了吧……新鲜的蜂蜜面包和芝士羊角包,连果酱都配了三碟不同口味的;还有煎培根、煎肠、水煮玉米、南瓜粥和一盘子五颜六色的水果。 再想到自己早餐吃的白粥、咸菜和白煮蛋……孔见青没忍住吞了吞口水。 韩应斜睨她一眼:“想吃就坐下。” 孔见青犹豫之间,秋姨已经热情洋溢地给她添了一套餐具。恭敬不如从命,孔见青抬手插起一块面包,叉子戳进去的时候,甚至能听见面包焦脆的声音。 秋姨笑眯眯地站在一旁看他俩吃饭,冷不丁说了句:“小应,你这个女朋友跟之前带回来的都不太一样啊。” 孔见青吓得一个没拿稳,连叉子带面包一起掉进了盘子里,“叮当”一声响。 她一脸错愕,女,女朋友? 韩应竟然没有反驳,反而眼带戏谑,死死憋着笑:“是吗秋姨,哪里不一样?是不是没有以前带回家的漂亮?” 妈的?孔见青想把手里的叉子戳他脸上。 秋姨瞪他一眼:“小应,怎么能这么说话呢?我的意思是,见青身上有种不一样的气质,文文气气的,有书卷气。” 韩应嗤笑一声,懒洋洋地说:“孔夫子身上怎么会没有书卷气?秋姨,你不知道,孔夫子可是我们班第一名呢。” 孔见青腹诽:既然知道我是第一名,就请麻烦你跟我说话的时候有跟第一名说话的态度。 “学习成绩这么好呢?那你可要帮帮我们小应啊,你们两个人玩归玩,处朋友归处朋友,但还是要有正事,一起进步,一起上大学。” 一起上大学……谁要跟他一起上大学啊?最好上高中的时候就趁早分道扬镳。 秋姨说完便进了厨房去收拾,孔见青这才突然意识到,混闹了半天,还没有跟秋姨澄清她不是他的女朋友啊喂!!她跟他,明明就只是纯洁的利益交换关系。 孔见青吞下一口南瓜粥:“小应……” 死一般的寂静。 韩应浑身杀气腾腾:“你叫我什么?” 秋姨叫你什么,我就叫你什么啊。孔见青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抖机灵:“不重要不重要……你,你为什么不跟秋姨解释,我不是你的女朋友啊?” “解释也没用,她不会信的,因为我从来没有带过不是女朋友的女生回家。” 孔见青撇嘴,解释没用就不解释了吗?这不是败坏她的名声吗? 而韩应突然瞪她:“怎么着,误会你是我的女朋友,我还没委屈呢,你先不乐意了?” “我当然不乐意!” 韩应眯起眼睛,脸色阴沉:“我配不上你?” 孔见青直觉自己如果敢点头,恐怕会当场血溅餐厅。 但韩应偏偏死死瞪着她,摆明了不得到答案就不罢休。孔见青舔了舔嘴唇,斟酌了一下用句,试探着说道:“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韩应,你想啊,我年纪小、又单纯,我又没有谈过恋爱,但你谈恋爱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了吧?所以,不是你配不上我,或者我配不上你,而是咱俩不配。” 这长篇大论的……韩应突然不耐烦,扔下手里的勺子起身就走。 孔见青一愣,喊他:“韩应!” 他头都没回:“赶紧吃,吃完上来学习。” 这话说的,让人恍惚间以为他是个热爱学习的大学霸,而她才是那个需要被人拿鞭子抽打着才会学习的学渣。 这个无所谓,但是,韩应都吃完饭上楼了,她一个本来就在家吃过饭的人还抱着餐盘不撒手……这就有点丢脸了。 抽了张纸巾擦擦嘴,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桌上的果盘,孔见青拎着书包含恨追了上去。 ※※※※※※※※※※※※※※※※※※※※ 本文一共三卷,分初中、高中、大学之后这三个阶段。每卷预期30章左右结束,第一卷没刹住车,很明显要超,本卷预计40章收尾吧…… 30.分手 饭后不宜运动,两人便先学习。 韩应家二楼的书房里放置了一张长桌,孔见青和韩应一人坐在一头。孔见青从沉重的书包里摸出来两摞很厚的装订好的a4纸递给韩应。 “这是什么?” 孔见青:“我自己总结的历史笔记和英语知识点。”她的语气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小骄傲。 l市所在省份的中考历史和政治都是开卷考试,允许带教材、教辅和笔记进考场,然而考试时间紧、题量大,需要做到对知识点烂熟于心,这也是初三学生每天早上都要背政史的原因。而同时,条理分明、结构清晰的笔记在考场中的作用更是不言而喻。孔见青所做的这本历史笔记,是历史老师看了都赞叹不已的,后来她初中毕业后,历史老师还特意找到她家去把笔记的原稿要走,说是要拿给以后的初三学生参考学习。 而那本厚厚的英语笔记本里,更是她在过去三年里,按照单元顺序,规规矩矩地总结的词组和语法。 这都是她的心血。她把她的心血复印了一份,送给韩应。 韩应哗啦啦地翻着成摞的a4纸,挑眉看向她:“字写得不错啊。” 孔见青没有应声,而是说:“韩应,你知道班里有多少人想要我的笔记吗?我都没舍得给,所以,你要是不好好学习,不充分利用我的笔记,你就对不起我。” “这么厉害呢?”韩应嘴角勾起一抹笑来,“你说,我要是把这些复印个几百份,带到学校去卖,是不是能卖不少钱?” 孔见青脸黑了,伸手去夺:“不要就还给我,算我好心喂了狗。” 韩应手一扬,把复印的笔记高高举起:“你够得着我就还给你。” ……妈的,幼稚死了。 但他真的开始学习的时候,是真的不招人烦,专心又安静。孔见青做题的间隙,无意中抬头时就突然注意到他,两人是面对面坐着,他又低着头,只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和尖尖的下巴,而他有点长的刘海微微凌乱地贴着额头,怪好看的。 孔见青觉得,韩应这个人是有学霸气质的,毕竟他曾经是个实打实的状元。他认真学习时,你能感觉到他并不是在装模作样,也不是在强迫自己,他周身都是沉静又强大的气场。 韩应这时刚刷完一套英语单选题,对完答案,指着一道错题皱着眉抬头:“给我看一下这个……”而他一抬眼,正看见孔见青愣愣地盯着他的脸看,韩应抬了抬下巴:“回神了!没见过帅哥啊?” 孔见青吓得一激灵,脸上慢慢爬上一层红晕:“……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帅哥。” 帅哥挑眉,得意地笑道:“脸皮厚那也是帅哥。” 又说:“给我看看这道题,would have bought,这什么玩意儿?” 孔见青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接过习题册帮他看:“这是虚拟语气,前面if引导的从句用的是过去完成时,所以主句应该用过去将来完全时。”她拽过给他复印的英语笔记,熟练地翻到其中一页:“这里,是虚拟语气的所有用法,你好好看看。” 她的笔记其实写得很简洁,但却比书店里卖的那些厚厚的语法书上总结的要更清楚明白,再加上关键地方她都特意写了经典例句来说明解释,韩应理解起来并不费劲,一气呵成地看完并默默记诵,又趁热打铁,翻开语法书做了两页虚拟语气的专项练习题。 题目做完,他搁下笔伸了个懒腰,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半。 大周末的,他竟然规规矩矩地待在家里刷了一上午题,这事儿他自己听起来都觉得匪夷所思。 他不讨厌学习,却也算不上喜欢。至于所谓的“浪子回头”?不存在的,他没有那么高的觉悟。只不过那天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她要好好学文科,他这人虽然脾气和性格一般,但自认还是有个优点的,他答应的事情向来不会反悔。况且,既然决定做了,就好好地做下去,他从不喜欢半途而废。 离吃饭还有点时间,韩应把孔见青从座位上拎到健身房:“来吧,仰卧起坐,练一会儿。” 孔见青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她讪笑着跟他打商量:“要不然,咱们今天还是练跳绳吧?” 韩应抱臂冷冷地看她:“仰卧起坐20分不要了?” “要……”孔见青哭丧着脸,认命地躺在瑜伽垫上,而韩应蹲下给她压住腿:“来。” 一个,两…个,三……个。 “韩应……起不来了……”她双目呆滞地瞪着天花板,轻轻地喘着气。 韩应眉头深锁,知道她仰卧起坐差,但实在没想到竟然这么差。到底为什么起不来呢?在他的意识里,仰卧起坐这种小儿科的运动,一分钟做50个是基本配置吧……难道是腹部肌肉力量不行?韩应想都没想,手随心动,直接摸上她的肚子。 隔着层不薄不厚的卫衣,手掌下触感温热,她的肚子是平坦的,而又柔软得一塌糊涂。嗯,好像是没有什么肌肉…… 孔见青已经傻眼了,她躺在地上睁大眼睛没敢动,磕磕绊绊地说:“韩,韩应,你在干,干什么啊……” 韩应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像被烫到一般缩回手。 靠,他刚才绝对是被鬼附身了。 他轻咳一声,不自然地捏了捏耳朵,然后强作淡定:“那个,你的腹部肌肉力量太差了,刚开始训练的话,你先试一下不抱头,如果还不行,一会儿我往你腰下垫个枕头。” 孔见青点点头。 刚才是在测她的腰腹肌肉力量啊……可是。孔见青突然开口:“韩应,我问你一个问题。” “说。” “你,会不会觉得我们俩关系太亲密了啊?”她有点困惑。 韩应掀起眼皮看她:“什么意思?” “嗯……就是说,”她想了想,“我们这样一起学习、一起训练,你的女朋友会不会不高兴啊?毕竟我是个女生。” 噢,这个。韩应淡淡地说:“不会。” “不会吗?可是我看电视剧里,男主角如果跟别的异性相处时间过多,女主角都会吃醋的。” 韩应觉得有点好笑,孔见青你的感情观全是从电视剧里学来的吧? “不会,因为我跟上个女朋友已经分手了。” “分手了?”孔见青惊呆了,“可是前天下午,你不是还去谈恋爱了吗?” 韩应:“对,就是那天谈完恋爱就分手了,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因为,这就很渣。 孔见青好奇心起,尤其是见韩应此时心情好像还可以的样子,她试探着问道:“为什么分手呀?” 韩应不耐烦了:“还练不练了?” “练……你去给我拿枕头吧。”她撇了撇嘴,又默默地躺了回去。 分手的原因,其实也并不复杂。贝雷帽女朋友对他下午放学后帮孔见青训练一事有些不满,她想要他每天都陪着她,韩应摸着下巴想了三秒钟,面无表情地说:“噢,那分手吧。”说完转身就走,任女孩子在身后跺脚哭喊,他却连头都不回。 他不觉得自己是为了孔见青分手的,他只是不喜欢女朋友对他的生活和决定指手画脚。 那些女孩子们跟他表白时,他都会把丑话说在前面:“谈恋爱处着舒服呢就处着,有一方不舒服或者不满意,就随时走人,好聚好散。我这人难搞,也好搞,你别把手伸得太长就行,乖一点,其他的想要什么我都给,想干什么我都答应。”他说这话时,向他表白的女孩一般都心跳加速,觉得他真够有性格的,又酷又有型,他说的话,她们哪有不答应的? 但每个女生都以为自己是特别的,是唯一的。在他身边待的久了,他又确实足够宠女朋友,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的那种,女生渐渐地就不会把他当初说的“丑话”放在心上,忍不住开始提更多要求、对他管东管西的时候,韩应耐心耗尽,就会淡淡地说一句“那就散了吧”。 如果把分手的原因告诉孔见青,韩应觉得,就她那颗七窍玻璃心,指不定会怎么想。可能会自恋地觉得他是为了她才甩了女朋友的?又或许会因而觉得内疚,从此不再劳烦他帮她训练?既然她那么爱胡思乱想,还是不要让她知道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午饭后继续学习,直到临近黄昏,韩应才把她带去小区里的运动场上让她训练跑步。 他懒得陪她跑完全程,便拎了语文课本坐在一旁背文言文。孔见青开始热身的时候,韩应把harris放了出来,撸了把它的后颈子,俯身跟它说:“一会儿你跟着她跑,她要是偷懒,你就咬她,不用客气。” harris一脸懵懂地歪着头,而在旁边压腿的孔见青鼻子都快气歪了。 一天下来,孔见青背着书包回到家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快要累虚脱了,想到第二天还要去韩应家里继续,又想到这样的日子还要熬三个月,她简直欲哭无泪。 但不得不说,韩应对她的魔鬼训练是有用的。也就一个月的工夫,她的跳绳已经能达到接近满分的水准,仰卧起坐第一次连续做到20个的时候她差点哭了出来,虽然800米跑还没有重新测过成绩,但是每天3000米的训练过后,慢慢地已经没有最初那种累得要死掉的感觉了。 而与此同时,春寒料峭的三月中旬,初三的学生迎来了这学期的第一次大型考试。 31.戒烟 刘丹站在讲台上给大家做考前动员:“本学期的第一次考试,也是非常重要的一次考试,因为这是第一次全市质量检测,能够摸清你的成绩在全市的考生中处于一个什么样的水平。” “我们都知道,在中考之前会进行三次市质检,今年跟往年不同的是,市一中今年提出一个新的政策,三次市质检,每次都排在全市前五百名的学生,一中无条件以公费录取……师大附中和十一中也十分看重这三次市质检的成绩……” 一中作为l市最好的高中,每年只录取500名公费生和1000名自费生。孔见青和赵睿他们三年如一日地努力学习,最后的目标就是考上一中的公费生;而像姚海峰这样成绩中上等的学生,往往是奔着一中的自费生或师大附中去的。 一中今年的新政策,对于很多成绩在一中公费分数线上下波动的学生,或者是在大考中容易怯场的学生来说,算是多了一次奋斗的机会。 考试前,孔见青难得地有些紧张,但是这点紧张无伤大雅,反而令她精神更加集中,态度更加认真。 临去考场前,她在班门口碰上了韩应,两人便默契地一块往楼道方向走。 “韩应,你一定要好好考。” 韩应斜睨她一眼:“你考你的,管我干什么?” 一般韩应说这种话的时候,孔见青就不再搭理他了,可是这一次,她毫不退让地盯着他,目光倔强:“我要看看过去一个月的补习效果怎么样啊。算我求你了,你这次认真一点行吗?”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楼梯口,孔见青的考场在楼下的第一考场,韩应的考场则在楼上。 他没有答话,大剌剌地往楼上走。 “韩应!”孔见青站在原地喊他。 他没有回头,只背着身十分不耐烦地说了句:“知道了。” 孔见青放心了,考场上的题目也做得无比顺畅,下笔如有神。 考完后的第三天,成绩单被贴在了黑板上。以往孔见青总是等看成绩的人散去之后,她才不紧不慢地溜达过去看一眼,这次却等不及,她仗着座位靠前,只待成绩单贴完便冲了上去,很快身后的人便挤了上来,她觉得自己都快被推到墙壁里面了。 但总算是抢了个靠前的位置。 郭嘉民在她旁边说:“孔见青,每次都是第一名,还这么着急看成绩啊?” 孔见青没搭理他,终于站稳,定睛看过去。 一眼就看见自己高高挂在榜首的名字,孔见青,班级排名第一,年级排名第五,全市排名第三十九。 这是一个相当好的排名,如果可以稳住,进一中的重点班没有任何问题。 可她的心还没有放下来,她顺着成绩单去找韩应的名字……心“扑通扑通”地在跳,终于,在第一页的中间位置,看见他的名字。 韩应,语文95,数学120,英语103,物理70,化学49,政治55,历史41。班级排名18,年级排名195,全市排名1003。 文科成绩进步明显,英语比上次进步了足足20分,政治和历史也都进步了10分左右。 孔见青笑起来。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考得不错。” 一回头,正对上赵睿的目光。他这次考了班里第三名,全市排到一百二十名左右。 孔见青笑着说道:“你也是呀。”她从人群里退出来,本来想去找韩应,却见他仍然趴在桌子上睡觉。孔见青知道,自从他答应她会好好学习文科以后,晚上便很少再熬夜打游戏,可他每天还是困得不行,就没有几个课间是清醒状态,但好在,他现在上课的时候不再睡觉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算了,就让他睡吧。 回到座位上时,赵睿却跟了过来。秦楚伊正在讲台上看成绩,于是赵睿便顺势坐在了她的座位上。 “你觉得这次会调座位吗?” 孔见青眨眨眼睛:“不知道啊……”然后她才想起来,之前好像答应过赵睿下次要和他坐同桌的。她笑了笑:“我答应你的事情没忘呢。” 赵睿却只扯起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来。 他看见了,刚才她看成绩单时,目光最后落在了韩应的名字上,笑得明亮又温柔。不仅如此,他还看见,每天早上孔见青都和韩应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里背书,下午训练时两个人也总是在一起。班里的同学也都不是瞎子,时间久了,自然都注意到了一些什么,甚至开始流传一些隐晦的绯闻。 他还想问孔见青一些别的事情,可是最后也没有说出口。 而孔见青没有注意到赵睿神色的异常,她一整天都过得很开心。 下午到了训练时间,她在操场都自己跳了十分钟绳了,韩应才姗姗来迟,而他脸色困顿,身上有着淡淡的烟草味。 这是去抽了根烟才过来的? “韩应,你的烟瘾是不是越来越大了?” 韩应瞥了她一眼:“关你什么事?又要来肺癌那套?” 孔见青摇了摇头:“不是,你抽完烟以后,身上的味道特别难闻。” 妈的? 韩应想把染了烟味的外套脱下来,摁住她的头让她好好闻闻。 理智,理智。他按下心里窜出来的火,不耐烦地说:“少废话,给我跑步去。” 准备热身的孔见青小声嘟哝了句:“抽完烟以后,脾气还特别暴躁。” 韩应简直要被气笑了,抬手揪住她衣服的后领子就把她揪了过来:“怎么回事?今天说话很硬气啊,从哪儿借了两个胆子啊?” 孔见青挣扎了一下:“你,你给我客气一点!我可是在一个月之内,帮你把成绩提高了近50分呢,你就这个态度?” 提起这个韩应就火大。就是因为这次他的成绩进步得太明显,大课间绝佳的睡觉机会,他被刘丹叫到办公室,接受了一番语重心长、苦口婆心的思想教育,说什么只要他肯努力,一切都来得及云云。搞得他困得要死,然后放学还得帮姑奶奶进行体育训练,所以就只能去抽了根烟醒醒神。 结果,姑奶奶张嘴就说他抽完烟以后身上难闻、脾气暴躁?那他也不介意让她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脾气暴躁。 孔见青的气势就……弱了下来,因为他此时脸色阴森,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她弱弱地说:“韩应,我,我不是管你,我哪敢管你啊。我就是觉得抽烟不太好,你才十五岁……我就是,建议你不要抽烟,对,是建议,不是管。” 韩应丢开她,冷笑道:“噢,那我拒绝接受你的建议。” 孔见青想了想:“建议不管用的话,那要求管不管用?” “要求?” 她慢吞吞地说:“除夕夜,你欠我一个要求,你说,我让你做什么都行……” 韩应:“……” 孔见青其实挺心虚的,她也觉得自己管的有点宽了。哪怕是女朋友,也不好直接任性地要求男朋友戒烟吧?更何况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韩应的朋友,毕竟他心里那道名为“朋友”的门槛,很高。 可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突然就一根筋起来,就是希望他少抽点烟。或许是因为他抽完烟以后整个人就特别颓丧,浑身散发着阴郁气息,孤独又苍凉。看见这样的他,她会觉得难受。 她小心地瞄了他一眼:“你不会不守信用吧?” 她觉得她完了。 韩应却笑了:“孔见青,我真想弄死你。” 孔见青缩了缩脖子,讪笑道:“那个,时间不早了,我先去跑个步,您随意。”说完撒腿就跑。 韩应抱臂看着纤瘦的女孩越跑越远,而她后脑勺上细长的马尾一晃一晃的,像在耀武扬威。 怎么办,当时确实亲口承诺欠她一个要求,他烟瘾并不算大,真要戒掉也不是什么事,但就这么答应吧,又好他妈憋屈啊,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沦落到被一个小丫头拿捏得死死的地步了? 韩应眯起眼睛:孔夫子,本事不小啊,咱们来日方长。 但就连孔见青自己都没敢相信,她一时脑热提出的要求,韩应好像真的打算履行——至少,他再也没有当着她的面抽过烟,而她再也没有从他身上闻到过烟味。 过了很久以后,孔见青才渐渐懂得,韩应是一个非常守诺的人,他的这个品质,她觉得珍贵无比。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虽然有时候很烦人、很喜怒无常,但是她与他相处时总是安心又踏实的,而她对他的信任,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和逐渐加深的了解中扎根,再也不动摇。 韩教练和孔老师的互帮互助仍然在进行中。 孔见青心思单纯,也自认和韩应之间关系清白,除了面对徐雅菁时,为了防止她妈胡思乱想,她才会刻意隐瞒和韩应的接触以外,她在学校里并不多做避讳。于是刘丹把他俩的变化全部看在眼里,她慢慢注意到他们两个人早读和训练总是待在一处。 刘丹作为实验中学的资深人民教师,深知初中生早恋的情况虽然不如高中生那么普遍,但是也时有发生。可是这个对象是孔见青。她也算是看着孔见青长大的,知道她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一个懂事又规矩的女生,韩应或许会胡来,但她不信孔见青会。 况且他们两个相处的时间虽然多了一点,却也并没有什么亲密举动,而两个人是有在变好的。韩应起码上课不睡觉了,成绩进步也很快,而从体育老师的口中刘丹也了解到孔见青的体育成绩最近突飞猛进。初一和初二的时候,刘丹也常常鼓励班里的好学生帮带后进生,她想,如果他们两个只是普通同学之间的互帮互助,那其实是好事。 她又观望了一段时间。第二次市质检,韩应的成绩进步更加明显,已经没有明显的瘸腿科目,综合成绩挤进了班里前十名,能排到全市的四百多名。 刘丹不是不惊叹的。她教书这么多年,见过不少到了初三以后开始努力的学生,但像韩应这种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成绩进步如此之快的学生,十年也见不到一个。 对于韩应和孔见青,她其实是放心的,只是班里到底开始有人窃窃私语,背地里对他们指指点点,而流言终于传到她耳朵里的时候,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和徐雅菁说一下这个情况。 32.早恋 刘丹说得委婉,只是说了两个人似乎是在互相帮助,而他们的进步也都有目共睹。同时,她还建议徐雅菁先观察一段时间,不要急于发难,毕竟现在已经到了备战中考的关键时期,没有必要为了不确定的事情去影响孔见青的情绪和心态,尤其青春期的女孩子,本身就脆弱又敏感。 徐雅菁脸色不太好看,但是也明白刘丹的话是有道理的。 其实如果那个人不是韩应,是赵睿或者王纪尧、郭嘉民什么的,她就一点儿也不会担心,只会觉得两个人就是单纯的搭伴努力,她对自己的女儿还是有几分放心的。 可是韩应留给她的固有印象太差,简直就是半个混混,无法无天的,一点也不踏实,而且还长了一张很招小姑娘的脸。她担心他把孔见青带偏。 这天下午放学后,徐雅菁没有急着回家做晚饭,而是站在教学楼上远远地看向操场。 果然看见孔见青单独跟韩应待在一处,她脸上挂着明快的笑,在开心地和韩应说着什么。韩应有时候也笑,有时候则会突然上手卡上孔见青的脖子,孔见青就一边挣扎一边推他。 徐雅菁眉头皱起来,一晚上翻来覆去愣是没睡着觉。 她不想直接和孔见青把事情挑破,却忍不住在吃早饭的时候试探她:“青儿,怎么还是回来这么晚啊?还帮同学提问背诵吗?” 孔见青拿牛奶杯的动作顿了顿,说道:“是啊。” “哪个同学啊?也没听你说过。” “就是普通同学,我们班的人您又不是个个都认识。”她把牛奶杯放下,抓起保鲜膜包着的鸡蛋饼就打算溜掉:“妈妈,我去学校了。” 徐雅菁心情十分复杂,但好在孔见青的成绩不仅没有退步的迹象,甚至还在稳步提升,第二次市质检她已经考到了全市第十名,她好像确实没有正当理由干涉她和同学正常交往。 徐雅菁原本打算就这么把事情压在心里,等她中考结束后再跟她好好聊聊青春期与异性交往的事情,防止她步入歧途,可她没料到,孔见青竟然胆大包天地欺骗了她整整两个月。 又是一个周六,孔见青照例早上八点出门,说是和苗苗她们一起学习和训练。 孔见青每个周末都早出晚归,傍晚回家时累得不行,徐雅菁知道她训练辛苦,便想着去超市买点海鲜和大骨头,晚上炖汤给她补补。 没想到在超市的生鲜区碰见了苗苗的妈妈。 徐雅菁和苗苗妈妈在开家长会的时候见过几次,也算是相熟。苗苗妈妈热情地过来打招呼:“见青妈妈,你也来超市买东西呀?这家超市的海鲜最新鲜,孩子上初三辛苦,是得好好补补。” “是啊,尤其是现在还天天练体育,绝对不能让孩子的营养跟不上,”徐雅菁说道,“不过孩子们都懂事,知道互帮互助,不用咱们操心。” 苗苗妈妈:“你们家见青是不用操心了,给你省了多少事。苗苗最近成绩就不稳定,她爸看她情绪不好,每个周末都带她去爬山散心,不管成绩提没提高,最起码不能让孩子心理上出什么问题……” 徐雅菁皱眉:“爬山?” “对啊,就去郊区爬爬山,散散心,也只当是训练体能了。” 徐雅菁脸色有点不太好看,勉强笑道:“每周末都去啊?” “差不多吧。平时学习任务重,周末出去放松放松,我跟她爸啊,等到她初中毕业想让她出国读高中……” 苗苗妈妈话匣子一打开就说个没完,徐雅菁已经没心思听她后面的话了,她此刻怒火中烧,只想立刻找到孔见青,好好问问她:“苗苗每周末都去爬山,你每周是去哪个苗苗家里跟她一起学习的?” 她养了近十五年的女儿,从来不跟父母顶嘴,不让父母操心的女儿,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谎话连篇的人?不仅跟她隐瞒早读时和韩应一起背书的事情,而且竟然欺骗她每周末都去苗苗家学习,欺骗了她两个月之久。 所以她到底是去做什么了?如果不是和苗苗,那是和谁? 她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想到,孔见青这一年来的异常,似乎都只和一个人有关。 韩应。 徐雅菁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一出超市,她掏出手机就给孔文博打电话:“钓鱼,你还有心思钓鱼!你的宝贝女儿出大事了!”孔文博的心脏病险些给吓出来,收了鱼竿就风尘仆仆往家赶。 下午六点,孔见青才回家。她心情特别好,两个月的辛苦没有白费,今天,她的仰卧起坐第一次在一分钟之内做了40个。 只是一推开家门,她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饭桌上没有饭,而她爸和她妈并排坐在沙发上,她妈沉着脸,她爸……悄悄地给她挤眼睛。 孔见青心里有点忐忑,弱弱地喊了声:“爸,妈……” 徐雅菁没有看她,只是冷冷地说:“过来,站好,我有话问你。” 连坐都不能坐吗…… 孔见青放下书包,慢吞吞地走过去站在徐雅菁和孔文博面前。她从小就听话,也让父母省心,这样的阵仗是她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的。 徐雅菁:“我问你,你今天去哪儿了?” “去苗苗家学习了啊。”她小声地说。 “还敢撒谎!”徐雅菁怒气冲冲地拍茶几,“我生了个撒谎精!” 孔见青吓得缩了一下,小脸绷得紧紧的。孔文博赶紧低声跟她说:“青儿,你妈今天在超市碰见苗苗妈妈了,你还是跟爸爸妈妈说实话吧。爸爸妈妈相信你不是胡来的孩子,你做事肯定有自己的理由,你好好说,爸爸不怪你。” 爸爸不怪她,可是妈妈呢? 就是因为妈妈对韩应的偏见和对她的怀疑,她才不敢把她和韩应光明正大的互帮互助告诉她,隐瞒和欺骗才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徐雅菁按下心头的怒火:“我再问你一遍,你今天,你这两个月的周末,都跟谁在一块?” 孔见青低着头:“韩应。” 早就料到的答案,真正从她嘴里说出来以后,徐雅菁还是觉得怒不可遏。 “解释。” 孔见青咬着唇突然抬头,目光坚定:“我没有需要解释的。我没有做什么坏事,我只是请他帮我进行体育训练,作为回报,我答应帮他补习欠缺的功课,仅此而已。” “没有做什么坏事?你撒谎,你欺骗父母,你不听我的话跟不正经的混混交往,你做的哪一件事是对的?”徐雅菁厉声质问。 撒谎、欺骗父母,是她不对,可是……孔见青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大声跟徐雅菁争执:“韩应不是不正经的混混!他很聪明,最近学习也很认真,他还很善良,帮我练体育,你不了解他,就不可以那么说他!” “行,我不了解他,你了解他。他就那么好是吧?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你为了一个男生跟妈妈这样顶嘴?你现在翅膀硬了,我是管不了你了!”徐雅菁说完,起身进了卧室,“啪”的一声狠狠地将门甩上。 孔见青愣愣地站在原地,眼泪差点涌出来,被她死死地憋了回去。 孔文博叹了口气,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你妈就是一时在气头上。你先上楼,爸爸做完饭叫你。” 她失魂落魄地上楼进了房间。不能哭,孔见青,哭了就是示弱,这次她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她没有错。 半个小时后,孔文博在楼下喊:“吃饭啦。” 她听见了,但,就不想出去。 她其实很饿,下午运动消耗大,早就饿了,可是她没有什么胃口。有点反胃,头也晕晕的,她默默地坐在书桌前一道一道地刷物理题,仿佛能刷到地老天荒。 没过一会儿,房间门被敲响。孔文博在门外说:“青儿,爸爸进来了。” 孔文博端着饭进来:“给你妈送完饭,然后给你送,你们俩啊,早晚是要折腾死我。” 孔见青心里一软,鼻子瞬间酸了,闷闷地喊了声:“爸……” “快吃饭吧,”孔文博把饭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然后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青儿,别怪你妈,她就是性子急一些,心不坏,你还不了解她啊?有些话你不想直接跟你妈说,可以跟爸说,让爸爸去跟你妈沟通。” 他顿了顿,笑呵呵地说:“我们家青儿长大了,有秘密,有想法,这都不是坏事。爸爸妈妈都相信你是有分寸的孩子,不会乱来。” 孔见青低着头握着筷子在碗里戳戳戳,沉默了半天,才开口说:“爸,不管我妈信不信,反正,我没有早恋。” “嗯,青儿说的话,爸爸都信。那个男同学,叫韩应是不是?跟爸爸讲讲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爸与她妈不同。她妈希望她是一个懂事的乖乖女,而她爸希望她在学校好好和小朋友们相处,做一个开心的人。她发誓她对爸妈的爱一样多,可是有些话她确实更愿意跟孔文博讲。 而韩应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孔见青想了想,把和韩应认识以来发生的事情大致和她爸讲了一遍,讲她最初对韩应的嫉妒,讲韩应刚转来时的混样,讲他的理科天赋,到后来逐渐变得熟悉、发现他并没有那么坏……她有意略去了一些暧昧的细节,比如跳楼机上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比如她与他的生日约定。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隐瞒这些,明明在她心里,他俩是清白的、单纯的,所以有什么不能告诉她爸的? 过了很久很久以后,孔见青回想起此时此刻,才恍然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隐瞒。不是心虚,而是有些宝贵的记忆并不适合分享,哪怕是面对最亲的亲人。 孔见青说道:“……爸,我骗你们说,我是跟苗苗在一起学习,并不是因为我跟韩应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我知道我妈对韩应有偏见,她不喜欢韩应,也不同意我与他走得近,所以我才这样做的。今天跟我妈顶嘴,也是因为韩应他帮了我很多,我觉得我妈误解他的时候,我应该站出来替他说话。” 孔文博摸了摸她的头:“行,爸爸了解情况了,你不要胡思乱想,就安心学习、备战中考,这件事情,我来跟你妈沟通,过了今天咱们就翻篇了。” 他起身准备出去:“你先吃饭。” “爸!”孔见青突然喊住他,“那我以后还能跟韩应一起学习、一起训练吗?我答应了他的。” 33.对不起 第二天是周日,向来早上八点半准时到韩应家的孔见青,今天没有出现。韩应坐在餐桌前等她等到九点,终于失去耐心,掏出手机翻出孔见青家的座机电话号码,拨通。 听筒里传来一个中年女声:“喂,哪位?” 韩应犹豫了两秒钟,压了压嗓子,开口:“请问是孔见青同学家吗?” “是,我是孔见青妈妈,你是?” 韩应:“阿姨好,我是……赵睿,想找孔见青问一下物理作业。” 为什么要装作是赵睿呢?或许是孔见青妈妈对他的反感过于明显,他不想触这个霉头,也不想给孔见青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却没料到,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徐雅菁突然说:“你是韩应吧?” 韩应愣了一下,唇边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来:“……对,我是韩应,阿姨,我可以跟孔见青讲一下电话吗?” 看来,还是给她带来麻烦了啊。 徐雅菁也没有发火,只是冷淡地说道:“青儿现在不方便跟你通话,以后,恐怕也不方便再跟你一起训练了。韩应同学,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希望你不要再找青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韩应站在大落地窗前,眼眸垂下:“明白了。不打扰了,阿姨再见。” 电话挂掉,他扬手将手机扔到沙发上,眼睛里有冷冰冰的笑。他跟孔见青,到底不是一类人啊,不是同类,又怎么能够做朋友? 他不知道,孔见青从早上睁开眼睛开始,就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她被禁足了。 不知道孔文博昨晚是怎么跟徐雅菁沟通的,总之徐雅菁最后的退让是,这件事可以就此翻篇,再也不提,但孔见青不可以再跟韩应有联系,包括但不限于早读背书、下午训练以及周末见面。 孔见青不是没有求过她:“我今天最后再去找他一次行吗?或者让我给他打电话说一声。最起码,我要跟他说明一下情况,不能让他白等我一天。” 徐雅菁冷着脸:“没有必要。明天去上学的时候,我劝你也不要再去找他,我已经跟你们班主任打过招呼了,如果被她或者其他任课教师发现你再和韩应走那么近,我只能采取更加强硬的手段了。” 孔见青出门无望,只得上楼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拿出一套数学试卷去做,做了一个小时,她连十二道选择题都没做完。 就韩应那暴脾气,她一声不吭就放了他的鸽子,他肯定特别想掐死她吧。孔见青默默地看着窗户发呆,看着看着,脑子里甚至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绑个绳结从窗户爬出去可不可行呢?她的房间在二楼,离地面也就四米左右的高度。 念头最终还是打消,因为一旦被她妈发现,后果将会不堪设想,而且,基本不存在她偷溜出去而不被她妈发现的可能。 周一早上,孔见青踏进教室时,便看见韩应正面无表情地坐在座位上收拾书包,显然也是刚来的样子。 该怎么找机会跟韩应解释昨天失约的事情?又该如何跟他说以后不能跟他一起背书、一起训练了呢? 孔见青心乱如麻,却冷不丁注意到韩应提着政治书起身,大长腿跨上讲台,三两步就走到门口,而全程他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以往他快走到门口时,总会给孔见青一个眼神,催促她出来。 今天没有。 所以,他是在生她的气吗?气她昨天没有去他家。 孔见青低头打开要背的课本,可她不能去走廊上找他,会被班主任看见的。 秦楚伊疑惑地看她一眼:“你今天怎么不去走廊上背书了?” 她没精打采地说:“嗯,不去了。”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以后都不去了。” 秦楚伊惊讶了一瞬,下意识扭头看了眼走廊上站在窗台背书的韩应,他冷着脸皱着眉,目光暴躁地盯着政治书,好像那书是他的仇人似的。 她还想问些什么,见孔见青脸色不好,便住了口,低头背自己的书。 孔见青就这么捱到第一节课结束,终于按耐不住,撕下一张纸“刷刷刷”写了一行字,折好,在正面写上“给韩应”,然后递给秦楚伊:“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给韩应?我自己不能去找他。” 秦楚伊挑眉,什么叫“不能去找他”?她接过纸条:“那你得答应我,放学以后跟我和苗苗好好讲讲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韩应正在座位上趴着睡觉,秦楚伊把纸条夹在他桌上的课本里,露出一个角来,想了想,叹了口气,还是伸手去推他。 他阴沉着脸抬头:“什么事?” 秦楚伊:“这个,孔见青给你的,我放这里了。” 秦楚伊走后,韩应眯起眼看着夹在书里的纸条,好一会儿,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冷冷的讽刺的笑,重又趴了下去。 待到上课翻开课本时,他才不紧不慢地打开纸条,是他熟悉的笔迹,写了两行字:上午大课间,我在综合楼天台等你,有话跟你说,一定要来,算我求你。署名,孔见青。 韩应半靠着后桌,目光落在黑板上的粉笔字上,脑子里却是孔见青写在纸上的话。 “天台等你,有话跟你说,一定要来”,这如果是别的女生写的给他的,百分之百是要向他表白,这种事情,他经历的次数不要太多。 但既然是孔见青,韩应笑了下,是要跟他解释还是跟他道歉呢?他把纸条团成团随手丢进抽屉里,不管是哪种,都没有必要。 第二节下课便是半个小时的大课间。一下课,孔见青就回头去看韩应,还好,他没有趴在桌上睡觉,但也没有抬头看她。 孔见青先一步出门,下楼,又拐去综合楼,一口气爬上八楼。天台的铁门仍然是锁着的,孔见青在地上找到韩应上次用的铁丝,尝试着在锁孔里戳来戳去,戳了半天,铁锁无动于衷。 果然不是谁都有这个本事的,她叹了口气,在楼梯台阶上坐下等他。 三分钟,五分钟,八分钟过去了,没有人来。 孔见青越等心里越没底,他不会不来吧?可是照理说,韩应昨天被她放了鸽子,就凭他的脾气,今天到学校不等她主动找他,他绝对会先一步过来发难,而不是一副冷淡的态度。孔见青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他太冷淡了,从早读的时候就是。 又等了两分钟,楼梯间终于响起脚步声,孔见青紧张地站起来,呼吸都放轻。 看见韩应的时候,她只觉得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 “韩应……” 他神色清淡,嗓音也清淡:“怎么不进去等?” “不会开门……”她一张嘴,声音里就带了丝委屈,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嗯……这太像撒娇了吧? 孔见青退后一步,给韩应让开道,等他拿铁丝把锁弄开。韩应却全无动作,只是大剌剌靠着栏杆:“不是有话跟我说?说吧。”心头有点烦躁,他下意识就去摸裤兜,却没有摸到熟悉的盒子,这才反应过来,自打他答应了孔见青不再抽烟,他身上再也没装过烟。 就在这说啊?也行。 孔见青低着头,像犯了错:“韩应,我以后早上不能跟你一起背书,下午也不能跟你一起训练了,周末也不能再去找你了……” 韩应不冷不热地笑了下:“觉得自己体育练得差不多了,不需要我了是吧?用完就甩掉?” 他知道不是,也大致想到她是在父母那里受到了阻碍,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偏要说出这些难听的话来刺痛她。 “不是!”孔见青的鼻尖瞬间攀上一层酸意,心里也闷闷地难受。 “我妈不允许我跟……男生接触过多,她怀疑我和你早恋,所以……”其实徐雅菁只是对韩应一个人有防备之心,并不太限制孔见青和其他男生相处,但孔见青话说出口的时候,临时把“跟你”改成了“跟男生”,她不想让韩应觉得她妈是在嫌弃他。 毕竟,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韩应掀起眼皮:“噢,知道了。没别的了吧?我走了。” 刚走了两步,孔见青突然在身后说:“韩应,对不起。” 韩应似乎是笑了声,而头偏过来看她的时候,脸上又变成那副冷淡的模样:“孔见青,我记得很久以前我就跟你说过,我不需要什么道歉。” 走了一步又停住:“还有,你也别觉得对不起我。咱俩之间,不就是你说的‘利益交换’的关系吗?谁也没吃亏。以后就这么着吧,既然我给你的生活带来了麻烦,你以后就离我远一点,知道了吗?” 孔见青死死咬着嘴唇。明明是她给他带来了麻烦,明明他就吃了亏,他帮她把体育训练到接近满分的水准,而她不过是陪着他背了两个月的书,半途而废的是她,毁约的也是她。 “韩应,不管你信不信,我特别感谢你这两个月对我的帮助。就算,就算我们以后不再说话,在我心里,你都永远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她鼓起勇气说了这么一句,不等他开口,又抢着补充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有朋友,也不需要有朋友,但我不管,你就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韩应静静地听她说完,没再说话,转身朝楼下走去。 34.你的那个谁 这天下午的训练,孔见青难得地加入了苗苗和秦楚伊的团体中。 三个人一边慢跑一边闲聊,秦楚伊问她:“早上不出去背书了,下午也不跟韩应一起训练了,你们俩怎么回事?闹矛盾了?” 孔见青和韩应“利益交换”的事情,苗苗和秦楚伊大致也都知道。孔见青就把最近发生的事情简单跟她俩讲了讲。 秦楚伊:“这样也好,你们俩之前确实走得太近了,班里很多流言蜚语的。” 她俩聊了半天,突然发现苗苗全程一声没吭,明明平时就数她最爱参与此类话题。孔见青扭头去看苗苗,一看不要紧,只见她满脸都是泪,眼睛都哭红了。 这什么情况? 孔见青和秦楚伊也不跑步了,把苗苗拉到中间的草坪上坐下。秦楚伊说她:“你怎么回事啊?孔见青跟韩应被棒打鸳鸯,她还没哭呢,你哭个什么劲儿啊?” 苗苗破涕为笑,而孔见青揪了一根草朝秦楚伊丢过去,瞪她:“胡说什么!” 她扭头看苗苗:“你呢,到底什么情况啊?我看你最近成绩都不稳定,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上周的第二次市质检,苗苗竟然考了班里第十八名,连姚海峰都排在她前面。这么大的成绩退步,绝对不是“发挥失常”四个字能解释的。 苗苗抱膝而坐,闷声说道:“中考过后,我要出国读高中了。” 孔见青愣了下:“出国啊?应该是好事吧,国外教育体系发达,环境更加开放自由,考大学的难度应该也比国内小。就是以后,我们不能一起上高中了,不过没关系,总有寒暑假的嘛,我们想见总是可以见到的。” “去哪个国家啊?”秦楚伊问她。 “加拿大。我爸的工作马上就要调去那边,所以我们才要全家都搬过去……” “还会回国吗?” 苗苗眼圈又红了:“不知道……很可能不会回来了,至少几年之内应该不会回来,我会在那边上高中、念大学……我不想去,我不想跟你们分开……” 孔见青不知道该说什么。苗苗家里这么大的变动,不是苗苗这么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可以决定的,更不是她一个外人能够插嘴的。更何况,这事关苗苗的前途和未来。除了不痛不痒的抚慰,除了陪着她一起接受这个事实,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毕业的惆怅感,仿佛就在此刻提前降临。 大家以后都会各奔东西的吧?初中毕业时走散一波,高中毕业后再走散一波,直到最后的那条路上,一个影子也看不到了。 苗苗吸了吸鼻子:“你们帮我保密,我不想要太多人知道,尤其不想让姚海峰知道。” 怕什么来什么,姚海峰跳脱的声音在身后炸响:“不想让我知道什么?” 苗苗吓了一跳,一仰头,脑袋上方出现姚海峰那张熟悉的欠揍的脸。 姚海峰本来是跟韩应在一块练引体向上的。他缠着韩应帮他指导:“应哥,你不够意思啊,天天帮物理课代表训练,也不管我的死活,下个月考试我引体向上拿不了满分就全怪你。” 韩应瞥了他一眼:“也别等到下个月再怪我了,现在就开始怪吧,神仙下凡也没法一个月之内帮你把引体向上从三个提高到十三个。” “真是差别对待啊!!”姚海峰气结,“应哥,只恨我没有托生成一个女的,不教我算了,你的心不在我这里,我要你的人有什么用?你还是去找你的物理课代表吧。” 韩应懒懒地笑了声,没理他。他背靠着单杠,突然觉得,不需要帮孔见青训练以后,下午这40分钟的时间怪无聊的。 以往他无聊的时候都是做什么来着?噢,谈恋爱。自从他两个月前跟贝雷帽分手以后,又先后收到过两个女生的表白,长得也都不错——长得一般的女生,一般也都没有勇气跟他表白,而向来来者不拒的他,破天荒地以初三任务重为由拒绝了她们。那段时间也确实任务重,要恶补功课不说,还要帮孔见青训练,他没时间应付女朋友。他摸着下巴想,现在算是闲下来了,或许应该谈个恋爱消磨消磨时间。 念头一起又忽然觉得很烦。韩应扪心自问,怎么着,空窗两个月,不习惯谈恋爱了? 算了,先放放吧。 他远远地看过去,并没有刻意去寻找什么,却一眼就在跑道上捕捉到孔见青的身影,她正和苗苗、秦楚伊一起慢吞吞地跑步,后面跑步的同学一个两个地赶超她们。韩应眉头皱起,跑得这么慢,散步呢吧?他两个月的训练白教了?真是应该让harris咬着她的裤脚督促她。 然后他就看见孔见青和秦楚伊揪着苗苗离开了跑道,坐在田径场中央的草坪上,而苗苗好像在抹眼泪。 他挑了挑眉,抬眼看一旁费劲扒单杠的姚海峰:“峰,看那儿,你的那个谁。” 姚海峰挂在单杠上,顺着韩应的示意望去,待定睛看清,手腕一松,从单杠上跌了下来。 站稳后,他敛住神色丢下一句:“我过去一趟 。” 苗苗她们仨聊得正投入,他都快走到跟前了她们也没发现她,而他正好听见苗苗说了句:“……尤其不想让姚海峰知道。” 姚海峰心头窜上一缕小火苗,在背地里聊他也就算了,还不想让他知道?还“尤其”?他就偏要凑过去问问。 “你吓死人啊你!”苗苗吼他一句,站起身拍拍裤子就要走,姚海峰追上去拦住她:“说我什么坏话呢?还有,你哭什么啊?” “我没哭,沙子迷眼睛了行不行?” “扯吧你就,我隔老远就看见你就抹眼泪了,什么情况啊?” 苗苗不搭理他,绕过他就往外走。姚海峰跟上去:“不就是上次没考好吗?也至于哭?怎么着,要不要我给你补课啊?”其实三年了,他也就这一次比苗苗考得好,不过他知道,苗苗不是那种会为了学习成绩伤心这么久的人,所以他才半开玩笑地逗她气她,想惹她过来跟他斗嘴。 没想到苗苗突然止住脚步转过身看他,嘴角有冷笑:“没考好又怎样?又不重要。” “为什么不重要?”姚海峰一头雾水,连他这种不着调的都知道,质检成绩很重要。 苗苗定定地看着他:“因为,我要出国了,我要出国念高中,所以不管是质检成绩还是中考成绩,对我来说都没什么用了。” 姚海峰微微张着嘴,就这么愣了足足三秒钟,然后脸上挂起惯常的满不在乎的表情:“多大点事。出国好啊,竞争多小,就你的智商和心态,怎么在国内跟千军万马竞争过独木桥?” 苗苗没吱声,低着头慢吞吞往前走。姚海峰也默默地跟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快走出操场时,他才没忍住开口:“苗苗,我问你,就你出国这事,为什么‘尤其不想让姚海峰知道’?我凭什么就不能知道啊?” 为什么尤其不想让你知道?这个原因,跟你为什么一看见我哭就跑过来找我,是一样的。 苗苗笑了笑,把泪意憋回去:“因为,我怕你知道我终于要永远消失在你眼前了,你开心得太过头。我就是不想让你太开心。” 姚海峰没笑,也没生气,他静了一会儿,轻声说:“为什么非得出国念高中啊?我觉着咱们一中也挺好,据说每年考上重点的学生乌泱泱一大片呢。” “我爸的工作调到加拿大了,我们全家都要搬过去。” 这样啊,听起来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姚海峰笑着说:“那你就好好的吧,在国外好好学习,好好生活,别太想我……们。” 眼泪又忍不住了,苗苗泪汪汪地看着他:“可是我不想去。到了国外,我一个人都不认识,英语也说不好,我怕我适应不了国外的环境,我也不想离开咱们的同学……我一直以为,我会跟孔见青、秦楚伊,还有跟你,一起上高中,一起考大学……” 姚海峰静静地听她说着,而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他脱口而出:“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去加拿大念书?” 苗苗瞠目结舌:“啊……真,真的吗?” 当然不切实际。刚才的某个瞬间,姚海峰是真的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如果苗苗非出国不可,那他就陪她一起去好了。但冲动归冲动,他虽然吊儿郎当,但并非没有理智,哪怕出国的这笔高昂费用他们家承担得起,可他一个独苗儿,爸妈是绝对不会放心他高中阶段就一个人飘洋过海、背井离乡。 况且,他跟人家苗苗算什么关系啊,就这么眼巴巴地跟过去? 可苗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里面有不敢相信,还有隐隐约约的期待。 姚海峰咧开嘴笑了:“当然是假的啊,这你都信,傻不傻?我怎么可能出国念书,我最讨厌说英语了。” 也是,怎么可能啊?苗苗垂下眼眸。 姚海峰说:“反正中考分数对你没什么用了,你也不用再费劲练体育,我可是要回去练我的引体向上了。我回操场了啊。” “姚海峰。”苗苗突然喊他的名字。 姚海峰像是嫌夕阳刺眼,抬手揉了把眼睛,内双的右眼短暂地变成了双眼皮,那张阳光的、简单的脸,便因此呈现出了莫名的忧郁感。 “你就没有别的什么话要跟我说吗?”苗苗问出来,可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在期待姚海峰说什么。 “还真有一句,”姚海峰歪头想了想,笑起来,被揉出来的双眼皮因这一笑又藏了回去,脸上仍是他吊儿郎当的模样,“听说国外的饭很难吃,你去的时候,别忘了多带几包方便面。” ※※※※※※※※※※※※※※※※※※※※ 男主和女主会不会早恋不知道,很明显,苗苗和姚海峰是要早恋了,那么问题来了,我是让他俩he还是be呢?(他俩戏份不会很多的) 35.混账话 而苗苗和姚海峰一起离开后不久,赵睿跑完步慢走时,注意到草坪上坐着的孔见青和秦楚伊,便朝她俩走了过来:“你俩在这儿偷懒呢?” 孔见青抬头朝他笑:“今天不想练,就偷会儿懒,就今天一天。” 以前跟韩应一起训练的时候,他可不会给孔见青一点儿偷懒的机会,每天不把她累成狗绝不罢休。 可真是个变态。 秦楚伊却已经起身:“我可不能再偷懒了,我得去那边练会跳绳。你真不去?”她看向孔见青。 孔见青的跳绳早就能达到满分标准了,只需保持就行,没有必要天天练。她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我歇一会儿以后再跑两圈。” 秦楚伊走后,赵睿在孔见青旁边坐下:“看来韩应帮你练体育效果不错。” 孔见青眼中的笑意淡了些:“嗯,他挺负责任的。” “今天他怎么不督促你练了?” 孔见青像是没听见,她双手抬起搭在眉骨上方,看着天边的白鸽飞过,那翅膀划过天空的时候,像是要把晚霞扯下来一块似的。 “赵睿,看来中考前刘老师是不会再调座位了。” 座位变动总是需要适应期的,而临近中考,维-稳比什么都重要。跟秦楚伊坐了这么久的同桌,孔见青也已经渐渐适应,秦楚伊在学习上事事与她攀比,她也不甘示弱,于是竟然产生了奇怪的激励作用。不过她是真的做不到像秦楚伊那么刻苦,也不知道秦楚伊到底哪来的那么多时间,能把所有的习题册写得满满当当。 就像前些天,学校新下发了一套习题册,说是不做强制要求,学有余力的同学可以针对自己的学习情况自行挑选部分习题进行加强,孔见青就很积极地响应了学校的号召,果然只挑选了自己觉得比较重要和掌握得不够扎实的章节做了做。 一次物理自习课,物理老师路过时就随手翻了翻大家的完成情况,翻到秦楚伊和孔见青的,柴老师拿着秦楚伊的习题册敲打孔见青:“见青,不能仗着是第一名就松懈啊!你看看人家秦楚伊,整本习题都做完了,你连一半都没做完。你是物理课代表,更应该给全班同学起带头作用啊!” 孔见青羞愧地低下头,同时心里还有点不服气——明明发书的时候说不强制完成!! 初三的试卷和习题多到永远都做不完,做完了这本,还有下一本。孔见青有自己的计划和安排,也有自己舒适又充实的节奏,虽然柴老师拿她跟秦楚伊比较,说她不如秦楚伊用功的时候,她心里是有点不舒服,但是她觉得自己也没必要为了得到老师夸一句“用功”就点灯熬油地刷一些她觉得没必要的题。 她又不是不用功。她现在是她认为的最好的状态。 赵睿也知道,一个多月以后就是中考,调座位是没有可能了。但这个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想的更远,想要的也更多。 他问孔见青:“你高中想去哪里?就在咱们市一中吗,还是想去考一考省城里的名校?” l市所在省份的省会z市,有几所高中如z市外国语中学、省实验中学等,其教学质量是全省闻名的。每年l市都会有不少尖子生在中考结束后,奔赴z市参加各个名校的招生考试。 对于l市来说,这叫优质生源流失;对于学生来说,这是谋求更好的平台。 孔见青摇摇头:“我不知道。应该会去z市的几所学校考一下试试,但是最终的选择,我还没有想好。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勇气自己一个人去z市念高中,也不知道那里的环境适不适合我。你呢?” “我跟你一样。不过,听说今年市一中为了防止优质生源流失,为录取的前100名学生设置了两个重点班,搭配最好的师资力量。如果能进入到重点班里,这个平台不一定比z市名校差。” 远处单杠下的韩应,看见孔见青和赵睿相谈甚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真是没看出来,孔夫子还挺招人,这才是摆脱他的第一天,马上就有男生凑上去了。 而这时,姚海峰跟个被霜打的茄子似的,失魂落魄地回来了。 韩应眉头皱起来:“怎么了?” 姚海峰勉强地笑了下:“没事儿,就,苗苗要出国了。” 难怪,韩应了然。 安慰的话他说不出口,他抬了抬下巴:“还练吗?引体向上,我教你。” 姚海峰摇了摇头,颓废地靠住单杠:“应哥,我突然觉得我这两个月的努力挺没意义的。” 韩应没说话。 又听见他说:“以前觉得,大家都在努力考一中,所以我也努力,高中我们还能在一块。现在苗苗要出国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一下子失去了目标和方向。” 韩应瞥他一眼:“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姚海峰愣了一下,苦笑着低下头:“没错,我知道。可这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没结果了。” 韩应本来想说,她出国,又不是不再回来,退一步,就算她不回来,以后如果你还想,可以去找她。而实现这一切的前提是,你足够成熟、足够强大,有能力把握自己的人生。 但这话只不过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这样的混账话大道理,只有孔夫子能说得出口,这才不是他的风格。 况且,他自己的事情都没有理清楚,有什么资格对姚海峰的人生指手画脚? 没想到姚海峰突然扭头问他:“应哥,你是为什么啊?你最近学习就还挺上心的,这不像你啊,浪子回头了?” “边儿去!”韩应骂他。 “我说真的,应哥,我觉得物理课代表对你影响还挺大的。你们俩……前段时间咱们班传的绯闻不会是真的……”他觑着韩应的脸色逐渐阴沉,话音戛然而止。 “别胡说,你觉得她像是会跟我怎样怎样的人吗?” 姚海峰想了想:“还真不像……孔见青挺踏实正经的。” “是挺正经,孔夫子吗不是,”韩应低笑了一声,又很快收住笑意,淡淡地说道,“峰子,以后别老把我和她扯到一块,知道吗?” “噢。”姚海峰似懂非懂,听韩应这话,好像是巴不得跟孔见青撇清关系,但他的语气,好像又不是这么个意思。算了,反正应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所以应哥,你最近开始好好学习,真不是因为物理课代表?” 韩应嗤笑:“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没出息,学习就是为了个女生?” 姚海峰不吱声了。 “不过,确实是她点醒了我。我现在还没有想好未来我想做的事情,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完成我想做的事情,那么在这之前,或许我应该先让自己强大起来,从而去面对未来的无数可能。” 他抬头看天,唇边泛起嘲讽的笑:“我幼稚过一段时间,但现在,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学习成绩是人生道路上最稳妥的捷径。” 两个人都静了一会儿。 姚海峰突然扒上单杠:“应哥,引体向上一个月提高十个不太可能,提高八个呢?” 韩应挑了挑眉,淡淡地笑起来,笑完又在心里对自己不齿了一下——他最后还是讲了烦人的大道理啊。姚海峰还真没说错,孔夫子对他的影响确实不小。 接下来的一个月,忙到让人无暇再去纠结乱七八糟的事情,因为实验加试、第三次市质检、体育加试将会接踵而至。 实验加试难度不大,往年的初三学生但凡认真练习,满分30的实验加试,总能拿到28分以上。孔见青运气还不错,抽到的生物实验是制作番茄果肉细胞临时装片,化学实验是鉴别氢氧化钠溶液和碳酸钠溶液,这两项都简单易操作,物理实验是测量立方体物块对水平桌面的压强,涉及天平的操作,虽然比较麻烦,但幸而孔见青把天平的使用练得极熟,她做实验又细致谨慎,最后拿到了30满分。 到了五月中旬,便是第三次市质检。 王纪尧课间去办公室问数学题,正赶上年级办公室把成绩单送过来。他一回到教室就大呼小叫地戳前桌的孔见青:“孔见青,你猜你这次考得怎么样?” 考得怎么样哪里需要猜啊,交试卷的那一刻她心里就有数。 孔见青淡定地说:“我觉得考得还行。” “卧槽,岂止是还行啊……稳稳的班里第一就不说了,你,年级第二,全市第三!全市哎!牛大发了……” 孔见青心头泛起一丝小小的得意,三次市质检,分别是全市第39名、第10名和第3名,平稳进步,节节攀升,这样的结果她是满意的。 秦楚伊冷不丁问道:“年级第一是谁啊?” 孔见青也想知道,不过奇怪的是,她心里却没有了从前对韩应考了市状元的那种耿耿于怀。大家都是成绩顶尖的学生,几分之差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王纪尧说:“是隔壁五班的,岳文辕,而且她也是全市第一。” 孔见青点点头,没说什么。 因为提前知道了自己的排名,看成绩的时候她就没有着急过去挤,直到一波一波的人群散去,她才不紧不慢地上讲台去看成绩。 这次张贴的除了班级成绩单,还有全市前一百名的成绩单。 孔见青直接去看全市前一百名的那张,全市第一名果然是岳文辕,她的总分比孔见青高了11分,第二名是英才学校的梁书源,总分比孔见青高3分。不过……孔见青盯着自己的语文成绩看,眉头皱起来,她的语文居然才考了103分?她考试的时候自我感觉挺好的,觉得上110肯定没有问题的。 赵睿不知道什么站在了她旁边:“咱们学校这次考得不错,比英才好。前十名里面咱们学校占了四个,英才只有两个。” 孔见青:“英才考了市第二那个,梁书源,也不知道是男生还是女生。” “男的。”身后传来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 孔见青循声回头,看见韩应已经大剌剌走到教室门口拐了出去,看也没看她。 是韩应回答的她?莫非他认识这个梁书源?这个不重要,她刚才不过是自言自语而已,又不是真的对梁书源好奇。 她的眼眸闪烁了一下,那天在综合楼的楼梯间谈过话以后,韩应再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到现在已经整整一个月了。 对了。看着韩应的身影消失,她突然想到什么,扭头去成绩单上找韩应的名字——班级第5名,全市第132名。 孔见青有点开心,甚至比看到自己考了全市第三名还开心。 韩应他,没有因为和她闹了不愉快就放弃学习啊,他比她以为的要更成熟一点呢。 36.温柔 试卷发下后,孔见青先翻出语文卷子,除非是作文写跑题了,要不然她绝对不信自己只考了103分。 她一点一点地看自己的错误,作文没跑题呀,只扣了3分,现代文阅读扣了2分,古诗文阅读扣了1分,基础知识填空扣了1分,算下来是……113分。所以她的总分应该只比岳文辕低一分,而比英才中学的梁书源高七分,她才是全市第二名。 孔见青没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但心里还是实打实地开心了一下的。 原来第二名就是比第三名要更快乐一点点,原来每超越一个人都可以很惊喜。 而她没想到,不久之后,她竟然见到了这个梁书源。 第三次市质检后没多久便是体育加试,英才中学被选定为主要考场之一。 早上八点,参与加试的同学便在英才中学门口集合报到,然后男生和女生分别按照顺序进入操场完成考试的各个项目。仰卧起坐、跳绳、坐位体前屈和最后的800米中长跑,孔见青完成最后一项考试时,已经快到上午十一点。 跑步的最后100米她冲得很猛,跑完后喉咙发甜、双腿发软,直想瘫倒在草地上,最后残存的一丝理智告诉她,韩应说了,不能坐、不能躺,要慢慢地走。 她和苗苗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场外走,两人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听见彼此“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好半晌,苗苗终于平复过来,问孔见青:“你得了多少分啊?” “跳绳和体前屈都是满分,仰卧起坐扣一分,跑步扣两分。”体育成绩是当场填报的,每个学生都能立刻知晓自己的最终成绩。 “67分……三个月进步了足足30分,厉害啊。” “是韩应厉害,”孔见青轻声说道,“男生组考完了吗?我想去找他。” 今天,此刻,四周人声鼎沸,没有班主任和任课教师的监督,她终于能够好好跟韩应说说话。但其实,就算班主任在跟前盯着她,她也一定要去找韩应,管不了那么多了。因为知道成绩的那一秒,她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想法了:我要找到韩应,亲口告诉他,我的体育成绩是67分。 苗苗说道:“男生组比咱们进展快,十五分钟前就结束了,他们这会儿应该都解散了。不过,像韩应和姚海峰这种人,最喜欢在校门口逗留了,你去找找,说不定能找到。” “那我去啦。” 孔见青丢下苗苗,出了操场抬脚便往校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又忍不住跑了起来,并且越跑越快。奇怪,明明测完800米以后就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用光了,这会儿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或许扣掉的那两分就是用于此时此刻。 刚跑到校门口,就迎面撞上姚海峰。他看见孔见青的瞬间,眼睛都亮了:“孔见青孔见青,你猜我引体向上做了几个,快猜!”自考完后,他见一个熟人就要缠着人家,不吹嘘一番绝不罢休。 孔见青被迫停住,扭头四下张望,一边寻找期待的那个身影,一边随口道:“三个。” 姚海峰鼻子都快被气歪了:“你才三个呢!十三个,我做了十三个知道吗,满分!” 十三个?孔见青倒是没有料到,她奇道:“你一个月前不是还只能做三个吗?” 姚海峰得意洋洋:“应哥能两个月帮你把仰卧起坐从五个提高到五十个,自然也能一个月帮我把引体向上从三个提高到十三个。” 孔见青:“……”原来是韩应帮的他啊。 不愧是韩应,就好像,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 “韩应呢?”她开口问道。 姚海峰就愣愣的:“应哥啊,他引体向上还用说?当然是满分,不止引体向上,他每一项都是满分。” 70分啊……应该的,他体育那么好,不仅自己好,教别人也教得好。 但孔见青一头黑线:“我说的是,韩应他现在人呢?” “噢噢,你说这个,”姚海峰嘿笑两声,挠了挠后脑勺,“他原来不是英才的嘛,碰上以前的同学了,在校门口右手边的胡同里叙旧呢。” 这样。得到消息后,孔见青摆脱掉姚海峰,信步往胡同方向走。此时考完的学生都集中在校门口,胡同那边的人倒不是很多,孔见青走到拐角处时,先探了个头想看看韩应在不在。 一看不要紧,她一眼就看见韩应揪着一个男生的衣领把他按在墙上,挥拳就要砸过去。 我靠,这什么情况? “韩应!”孔见青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使劲去掰韩应的拳头,“你你你,有话好好说,怎么能打人呢?” 韩应皱着眉看她:“你怎么来了?”他把手撒开,手底下的那个男生这才喘了口气站直。 孔见青瞪着韩应:“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又要跟人打架了?这都快中考了,你想再被开除一次吗?” 结果她还没有听见韩应开口说话,旁边的男生倒是笑了声,温润的嗓音说道:“韩应,原来你现在有人管了啊。” 孔见青闻声回头,这才发现这个差点被打的男生跟她以为的一点儿也不一样。她看见韩应打人,理所当然地以为对方是个混混样的男生,却不想这人不仅一点儿也不混混样,反而十分文质彬彬——哪怕他穿的是一套运动服,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书生气却挡也挡不住。 他没有韩应个子高,却也不算矮;没有韩应长得白,却也不算黑。挺直的鼻梁上架了副细金属框的眼镜,而他眉眼温和,看起来很是面善。 这人怎么看也不像是爱惹事的人啊,到底是怎么招惹了韩应? 韩应见孔见青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男生看,心头油然生起一股无名火,捞起孔见青的胳膊就把她拉到身后。 他眯起眼睛朝墙根的男生放狠话:“今天放你一马,下次再撞我手里,你试试看。”话一说完,拽着孔见青大步往外走。 孔见青被他拽得一趔趄,跌跌撞撞地跟上他的脚步:“韩应,你走慢点啊。” 韩应冷着脸,恍若未闻的模样。 “你,你松开我啊,拉拉扯扯的被别人看到不好……” 这次他听见了,丢开孔见青的手腕,也不看她,自顾自地走开。 孔见青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这是生气了?她寻思自己好像也没惹他啊……含恨追上去:“韩应,你怎么了啊?” 韩应没搭理她。 “你到底是在生那个男生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啊?” 就还挺奇怪的,虽然一个月没有跟韩应讲话了,但是当她终于找到理由和他说话时,却一点陌生感都没有,她觉得自己与他,好像还是一个月前的关系,熟悉又自然。 她开了下小差,没留意到韩应蓦地停了脚步,一个没注意,脑门撞上韩应坚硬的脊梁。 孔见青吃痛地捂住脑门,就听见韩应似笑非笑的语气:“怎么着,梁书源长得比我好看是不是?都看入神了吧?” 孔见青揉脑袋的手顿住,惊奇地睁大眼睛:“他就是梁书源啊?原来梁书源长那样啊……” 他冷笑一声,转身就要走,孔见青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衣角:“他没你好看……” 韩应脸色略微有些缓和,淡淡地瞭她一眼:“是吗?展开讲讲。” “……”跟韩应认识快一年半,孔见青已经揣摩出来了,他这人吃软不吃硬,暴躁时只能给他顺毛,于是她硬着头皮说,“他眼睛没有你漂亮,鼻梁没有你高,下巴没有你尖……”人也没有你骚,最后这一句,她默默地吞进肚子里。 韩应步步紧逼:“既然他哪哪都长得不如我,为什么你看他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我哪有啊!”孔见青争辩道,“我只不过以为你要揍的是个混混,扭头一看,原来是个挺温柔的男生,就愣了一下而已。” 他又不爽了:“温柔?我不温柔吗?” 就您还温柔?孔见青觉得这个问题她要是昧着良心顺着他回答,八成会天打五雷轰。 她决定顺从自己的本心,于是她说:“您温不温柔,自己心里没数吗?” 眼看韩应就要发火,她连忙递上一张笑脸:“对了韩应,我体育考了67分!” “找我就是说这个?”韩应斜睨她一眼,心知她是在转移话题,却也不戳穿她。 “对啊,你的教学成果,当然得第一时间让你知道。” 见她扬起头一脸讨好的笑,韩应眼眸微闪,想起刚认识她的时候,她每天一派正经、老气横秋的,不知不觉间,她现在在他面前已经完全不再端着了,想笑就笑,想生气就生气,会厚着脸皮缠着他撒娇,也敢冲他怒目而视。 韩应摸了摸下巴,别人都越长越内敛成熟,她怎么越活越单纯幼稚?嗯,不过这样挺好。 “67分就觉得自己考得不错了?也好意思来跟我邀功?” 孔见青的笑脸瞬间塌了:“你,你不能拿你的标准要求我啊……你要结合我的实际情况,三个月达到这样的成绩,我已经很厉害了……” 韩应有点想笑:“行,你厉害行了吧?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请这么厉害的孔见青同学吃个午饭?” 有饭不吃是傻子。于是精明又厉害的孔见青同学说道:“吃什么呀?” “串串?” 孔见青知道,他说的是他俩曾经一起吃过的那家四川串串。她和韩应,有秘密、有约定,还有共同的小饭店,想起这个,孔见青觉得心里怪开心的。 韩应已经站在路边准备打车,孔见青犹豫了下,问他:“你跟梁书源有什么过节啊?刚才你为什么要打他?” 韩应的脸黑了:“你很关心他?要不然你跟他去吃串?” 孔见青瞪他:“我又不认识他,我关心他干什么?你喝什么莫名其妙的飞醋呢?” “我他妈……孔见青你要是个男的,我早就揍你八百回了。” 孔见青缩了缩脖子,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有时候挑衅的话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她干笑道:“所以我托生成了一个女生嘛,感谢我妈,感谢上苍。” 想了想,又说:“韩应,你跟我说说啊,梁书源怎么惹你了啊?” 韩应是打定主意不准备告诉她,他凉凉地说道:“他怎么惹我了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再提这个名字,你马上就要惹到我了。” 孔见青:“……”你就会威胁人! 37.啤酒非酒 体育加试后,下午放学后40分钟的训练时间不再需要,顺理成章地变成自习课,初三的学生开始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 说是冲刺阶段,也并不是说学习强度要收紧再收紧,这个时间,调整作息和心态很重要。最后的半个月,学校逐渐给学生减重,取消了早读前面的小早读,孔见青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活过来了,早上多睡一个小时的感觉真的不要太好。但班上有几个同学依然会自发地提前来到教室背书,就像秦楚伊。孔见青每天早上七点半踏着铃声进教室时,秦楚伊早就已经稳稳地坐在座位上,背了一个小时书了。 孔见青也自我反省过,自己是不是有点太不用功了?可是该背的东西她早就背的滚瓜烂熟了,每天再多背一个小时,好像也没有什么用。 后来她就想开了,人各有志嘛。她现在的志向就是把初三熬出来的黑眼圈睡回去,把饱满的精神睡回来。 而中考的那天真正到来时,孔见青发现自己心里基本没什么波动。就是很平常的一天:前一晚准备好文具和准考证,早上七点起床,迅速地洗漱、吃早饭,七点半出门,八点抵达考场外集合,进考场,八点半开考…… 真正的不同是从考完的那一刻开始的,因为太轻松了,孔见青扎扎实实地睡了个自然醒,然后窝在床上整整看了三天漫画。 并且,她终于拥有了自己的手机。考完试后,孔文博旧的智能手机便归孔见青使用,看漫画的间隙,她抽空出去办了一张电话卡,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登录手机qq,在qq空间里发布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没想到动态发布不到十分钟,她热气腾腾的手机卡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赵睿,通知她第二天参加班级聚会。 班里订的是ktv最大的包厢,孔见青、苗苗和秦楚伊进去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有十几个人了,巨大的茶几上摆满了果盘、零食和饮料,姚海峰正拿着麦吼:“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抹去……” 苗苗翻了个白眼,扭头跟她俩说:“他调都跑到爪哇国了。” 三人找了个沙发角落坐下窝好,孔见青开了罐可乐一边喝,一边听别人唱歌,从张震岳的《再见》,到《北京东路的日子》,甚至到周华健的《朋友》……奇怪,上个世纪90年代的老歌,歌曲发布的时候这个屋子里的人都还没出生呢吧?怎么人人都会跟着唱呀? 但毕业季好像就是适合唱这样的歌,哪怕同窗三年,每个人相熟的朋友也就那几个,大部分人毕业后根本不会再联系,但是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氛围下,不管是跟谁,好像都有足够的理由抱头痛哭一场。 不过,当赵睿接过麦克风,对着孔见青开始唱《同桌的你》的时候,她着实尴尬了一下,尤其是竟然有男生开始起哄,搞什么啊?她只能窝在沙发里抱着可乐罐一口接一口地喝。 赵睿唱完歌就走了过来:“你们三个不去点几个歌?” “我不要,我唱歌不好听,”秦楚伊摇头,然后问苗苗和孔见青,“你俩唱不唱?” 孔见青笑:“我唱的也不好听,等一会儿等大家闹起来了,没人听歌了,我再悄摸摸上去唱个一首两首的。” 苗苗拉她:“还等什么啊,姚海峰唱成那样都敢上去,你有什么不敢的。” 说曹操曹操到,姚海峰凑过来:“又说我坏话!” 苗苗嘻嘻笑道:“没说坏话,夸你呢。” “真的?夸我什么?” “夸你自信满满,脸皮够厚。” 姚海峰反应过来,一屁股挤到孔见青和苗苗中间坐下,抬头去卡苗苗的脖子。 孔见青跟着大家一起笑了会儿,突然想起什么,戳了戳姚海峰:“那个,韩应今天不来啊?” 赵睿闻言,默默地看了孔见青一眼,没说什么。 姚海峰随口答道:“不来,他考完试第二天就飞美国了。” “美国?”孔见青愣愣地看着他,韩应他,去美国干什么啊?还回来吗?他也跟苗苗一样,要去国外念高中吗?他出国念书都不告诉她啊?震撼太大,疑问太多,她眼神复杂,一时不知道该问什么。 苗苗接过话头:“他去美国干什么啊?也出国念书啊?” 提到“出国念书”,姚海峰刚才的幼稚和无赖仿佛瞬间消失,脸上没心没肺的笑容也淡了下去,他放开苗苗坐好,淡淡说道:“不是,他是趁着暑假过去探亲的,好像他妈妈一直都在美国。” 所以,还回来的,是吗? 孔见青下意识出了一口气,出完气又奇怪,她为什么听见姚海峰说韩应只是去探亲,会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啊?明明以前她巴不得初中毕业后俩人赶紧分道扬镳来的。 不过,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韩应的妈妈一直都在美国,难怪她去他家那么多次,从未见过他妈妈。那他爸爸呢?她也从来没见过他爸爸,难道也在国外?把十几岁的韩应一个人留在国内?所以一提起他父母,韩应就要炸毛,原来是家庭关爱缺失啊。 孔见青心里有点点堵得慌。 而姚海峰“豁”地起身,招呼赵睿:“咱们就这么干唱歌?玩游戏,喝啤酒啊,光喝橙汁和可乐有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赵睿作为班长的责任感就出来了,他皱起眉头:“别闹,姚海峰。大家都是未成年人,喝酒不太好吧?” 姚海峰嗤笑一声——不得不说,他和韩应呆久了,韩应惯有的嘲讽表情他倒是学了三分。他看着赵睿:“啤酒算什么酒啊?” 苗苗也起身拉了拉他:“你喝什么酒呀?别一会儿喝多了再撒起酒疯。” 姚海峰斜睨她一眼,不仅没理会,而且像是特意跟她作对一样,走过去捞起一只麦克风就吼:“啤酒有没有人要喝?我请!” “喝!”以闻徐天为首的一帮男生带头闹起来。 成箱的啤酒很快抬进来。姚海峰凑在男生堆里先干了一瓶,然后玩起游戏,输了就喝酒。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怎么,游戏每每轮到他必输,不一会儿,他面前已经有了三只空酒瓶。 孔见青已经没有心思再琢磨韩应和他的父母,因为,身边苗苗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身周的气压也越来越低。 “苗苗……” 苗苗叹了口气:“你们说,姚海峰这人是不是特别幼稚啊?他这是跟谁闹别扭呢?” 孔见青沉默了会儿,说道:“他是在跟他自己过不去吧。” 苗苗闻言眼眸闪烁了一下,又停了两分钟,忽然起身,直接走到姚海峰跟前夺了酒瓶:“别喝了。” 姚海峰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你管我?你是我的谁啊?” “姚海峰,你一定要这样吗?”苗苗固执地盯住他的眼睛。 姚海峰眼神下意识避了下:“我怎么样了?你想要我手里这瓶酒,给你就是了。闻徐天,再给我拿一瓶。” “够刚的啊峰子,一会儿弄哭了我看你怎么哄。”闻徐天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边递酒过来,一边大声调笑他们。 姚海峰没看苗苗,自顾自开了酒往嘴里灌。苗苗就这么看着他,脸上由红变白再变红,鼻子有点酸,怎么办呢,难道真像闻徐天说的那样被姚海峰气哭?太没有骨气了。 她拼命把泪意忍了回去,冷冷地笑了下,行啊,姚海峰,反正我不是你的谁,以后也更不可能是你的谁,你想怎样就怎样,与我无关。这样想着,她默默地把手中的酒瓶放下,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包厢。 “苗苗你去哪?”秦楚伊在身后叫她,她恍若未闻。 姚海峰靠着沙发怔怔地盯着包厢的门,恍惚间有人朝他走了过来,是孔见青。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说道:“姚海峰,你确定要我和秦楚伊出去追苗苗吗?” 他愣了愣,仿佛醍醐灌顶,也来不及回答孔见青的话,起身夺门而出。 苗苗走得并不快,姚海峰穿过走廊,在楼梯里就追到了她。 他把她拦住不让走:“苗苗,刚才是我犯浑了,你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她靠着墙,抬眼看着面前有点慌张和冒失的男孩子,心里忽然软了下来。 他靠近时,苗苗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酒气,谁说啤酒不是酒的?他的面颊都因为饮了酒而泛起浅浅的酡红,而酒气熏人,她只是闻着,都觉得有些醉。 苗苗听见自己的声音,温温柔柔地叫他的名字:“姚海峰。” “我在呢,”姚海峰长出一口气,浅笑着看她,“不生气就好。虽然我老是故意惹你逗你欺负你,但我还挺怕你真的……” 苗苗在心里叹气,这个人废话可真多啊,啰里啰唆的,她喊他名字,明明他只需要应一声就好了。她不等他把话说完,蓦地打断他,软软地说:“你喜欢我,是不是?” 姚海峰愣住,微微张着嘴,就这么张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傻了呀?说话。”苗苗娇嗔地瞪他。 姚海峰挠了挠后脑勺:“是啊。” 说完又觉得不对劲,他这句“是啊”到底是回复“你喜欢我是不是”还是回复“你傻了呀”?于是他又认真地补充了句:“苗苗,我喜欢你。” 苗苗弯起眼睛:“嗯,我也是。” 姚海峰心跳如擂鼓。他再吊儿郎当、没心没肺,他也想过的,想过苗苗大概也喜欢他,只是亲耳听到她从口中说出来,才发现被喜欢的人喜欢原来可以这么开心。 他没忍住笑出声来,看见苗苗也在笑,脸还有点红。 鬼使神差地,姚海峰低头问她:“苗苗,我能亲你吗?” 苗苗的脸更红了些,她没说能,也没说不能,只是在姚海峰紧张又期待的目光中,把眼睛闭了起来。 她也是想的。更何况,她再清楚不过,姚海峰此时此刻的勇气有多么珍贵。 手被人握住。能感受到有一团热源在靠近,有轻轻浅浅的气息拂到脸上,然后,两片温软轻柔的触感落在脸颊上,苗苗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姚海峰没敢亲她的嘴唇,只是轻轻在她脸颊上碰了碰,真的碰上去以后,心中的勇气陡然倍增,轻轻抽离,然后触上她的唇角。 苗苗在微微颤抖,他也颤抖,呼吸都错乱,脑子也乱,于是情随心动,终于,吻住她的唇。 他并不懂得如何接吻,只觉得两个人这样亲密地触碰着,嘴唇相贴,就是全世界最好的事情。 初吻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几秒钟后,楼上有脚步声远远传来,苗苗紧张地把姚海峰推开,他回头看了眼,楼上的人还没有拐过来,便趁机又飞快地啄了下她的唇,然后握着她的手一起往楼下奔去。 38.不怎么样 这应该算是谈恋爱了吧? 这要是从前,打死姚海峰他都想不到,他的第一次恋爱,竟然会是异国。 但他想到,原本以为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苗苗了,至少现在,在分别之前,他明确地知晓了苗苗的心意,对于差点心灰意冷的他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开心事。他又想起操场上韩应漫不经意的点拨,几年的分别算什么?他还有足够的时候强大起来,到那时候,距离还算什么阻碍? 现在,好好把握为数不多的相处时光才是要紧。 一周后,苗苗一家飞往加拿大。 而这时候,徐雅菁也带着孔见青去到省会z市,与张仪和张仪妈妈同行,参加各个名校的招生考试。 z市升学率最高的外国语中学、省实验中学以及z市第一高中,三所高中仿佛商量好了似的,都只考数理化和英语,考试时间分别安排在连续的三天里,对于外地的考生来说还是非常友好的。 但是连续三天精神高度集中的考试,哪怕是孔见青和张仪这样的尖子生,考到最后一天的最后一门时也是头昏脑胀的。下午六点,两人结伴从考场出来,徐雅菁和张仪妈妈就等在学校门口,见到她俩,也不问考得如何,而是通知她们:“今天下午,中考成绩出来了。” 张仪妈妈一脸喜笑颜开,孔见青观察了一下自家母亲,她脸色淡淡的,没什么笑意,孔见青心里“咯噔”一声,完了,她是不是没有考好?她中考的时候确实没有以往市质检答得那么顺畅,尤其她的语文作文标题,还勾掉了一个错别字,这是大忌,非常影响卷面美观和阅卷老师心情。 最起码,她这次应该没有旁边的张仪考得好。 果然,张仪妈妈笑着说道:“你们俩啊,考得都不错,一个全市第46名,一个全市第10名。” 孔见青垂下眼眸,看来她就是那个全市第46名了。 张仪抱着她妈的手臂:“我是第49还是第10呀妈妈?” “多大了还撒娇?”张仪妈妈笑着瞪了她一眼,把手机递给她,“自己看。” “你也看看吧。”徐雅菁也把手机调到成绩单,递给孔见青看。 她接过来,一眼就看见语文成绩,105分,她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三年里语文考得最差的一次竟然是中考,其他学科倒是没有明显的失误,数学116,英语117,物理66,化学49,政治68,历史47,再加上30分的实验和67分的体育,满分700的中考,她拿了665分,排全市第46名。 全市第46名,这样的成绩绝对算不上差。但不得不说,她中考考得,比三次市质检都要差,这个心理落差,也并不是很容易承受的。 “见青啊,尖子生就是这样的,拉不开分数差距,一两分就会拉开好几个名次,实际上你们这些前几十名的好学生,水平都不相上下。你看我们家张仪,三次市质检哪次都没你考得好,偏偏中考撞上大运了,考了个第10名,所以啊你也别太钻牛角尖,已经很不错了。” 孔见青沉默不语,张仪妈妈说的话,好像是在安慰她,可是为什么她听起来觉得那么刺耳?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眼儿太小了。 张仪听见她妈的话,撇了撇嘴:“妈,谁说我是撞大运了?我这就是实力。” 孔见青突然抬头问徐雅菁:“全市第一名考了多少分啊?” 徐雅菁其实并不觉得孔见青没考好,她作为初三年级的老师,深知在全市范围内几十名的名次波动是很正常的,只是自打成绩出来,她与老同学一起等在学校门口的这两个小时,听张仪妈妈喋喋不休地念叨成绩、念叨张仪第十名的成绩,她心里终归有些不大舒服。 徐雅菁:“市最高分是678分,是英才的一个男孩,叫梁书源。考了676分的有两个,并列第二名,有一个是你们隔壁五班的岳文辕,你认识吧?” 第一名和第二名,竟然都是她认识的人,孔见青这下倒是有些惊奇,刚才心里的失落也因此退散了大半——当然,这更是因为,这两个人,她曾经都超越过。 心头又拱起熊熊燃烧的振奋的小火苗来,她就是一点儿也不差。 此时天色已晚,她们一行人回l市不太方便,索性在z市继续住下,第二天一早再回去。晚饭后回到下榻的酒店,孔见青掏出放在行李箱里的手机,一开机就吓了一跳,七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同一个人。 韩应。 原来他也没有高冷到完全不看qq空间嘛,他还是看见了她的手机号码。不过……七个未接来电,这是有什么天大的事啊这么电话轰炸她。 孔见青犹豫着要不要回电话的时候,手机顶部的通知栏已经跳出了一连串来自韩应的qq消息。她点进去,消息不多,也就十来条吧,全是一个小时前发的。 【孔见青。】 看见韩应敲出自己的名字,孔见青就抖了抖。她再清楚不过,他心情好的时候就会调侃着叫她“孔夫子”,而当他叫她的全名时,情绪一般已经开始暴躁。 【刚毕业胆子就壮了,敢不接我电话了是不是?】 【给我回话,找你有事。】 …… 最后一条:【你知道我耐心耗尽的时候一般会怎么样吗?】 孔见青腹诽:一口气打七个电话、发十五条消息,我看你耐心还挺充足的。 回是肯定要回的,但是到底该回他电话还是回他消息呢?她想象了一下他平常暴躁又狂妄的语气,还是决定发qq消息,起码文字会比较温和一点。 孔见青:【……我在z市考试呢,手机在酒店里,刚刚才拿到。】 想了想又敲下一句:【你找我什么事啊?】言下之意:你能有什么事? 她握着手机,紧张地等待韩应的消息,这会儿是晚上九点,美国那边是早上吧?这个点一般是他的早饭时间。 没想到消息没等到,手机直接震了起来,孔见青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来电显示,一时有点头疼。 徐雅菁听见手机震动,疑惑地问她:“谁啊?” “秦楚伊,估计是找我聊中考成绩。我出去接一下。”孔见青面不改色地撒谎。 为了防止她妈怀疑,她还当着她妈的面把电话按了接通,喊了声:“喂,秦楚伊。”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出门。 韩应倒是识相,听见她叫了秦楚伊的名字,便没再出声,而是静静地等她去到安全的地方。 身在美国的韩应,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桌上,一边拿勺子搅着碗里的南瓜粥,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听见孔见青“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促,他等她等的满肚子的火突然熄了,甚至有点想笑。 孔见青去到酒店的天台上,因一路疾跑,此时气息有些不稳:“韩,韩应……你找我干什么呀?” 韩应关掉免提,把手机放在耳边:“要么你先说说,我怎么就变成秦楚伊了。” “呃,我跟我妈在一块呢,你也知道我妈她……” 韩应也不再难为她,想起她回的qq消息,问她:“你去z市考什么试?” “就是z市几个名校的招生考试啊。” “不愧是孔夫子,这么拼,真是咬定青山不放松。”韩应毫不留情地讽刺她。 孔见青语塞,一时又想不到什么有力的话来回怼他,又听见他冷不丁问了句:“你要去z市上高中?” “不一定,就是先考一考,还没有最终决定去哪里。你呢韩应,你就在咱们市一中吗?” “是啊,”韩应懒洋洋的,“懒得折腾,一中离我家近。” 原来他就去一中啊。一直犹豫不决的孔见青这一刻心里突然有了偏向,一中是挺好的,离家近,生活习惯没有什么差异,还有很多熟悉的面孔。而且……如果她去一中,肯定能进重点班,韩应最近半年来成绩一直稳步提升,或许也可以进重点班? 想到这里,孔见青问道:“对了韩应,你查成绩了吗?今天下午中考成绩就出来了。” 韩应淡淡地“嗯”了声:“665分,全市好像排45名。” “665分?”孔见青傻眼了,“我也考了665分……” 俩人考的分数一样?韩应这倒是没料到,他笑了声:“孔夫子,你考得不怎么样啊,比你前几次差远了。” 韩应说,你考得不怎么样啊。 可奇怪的是,孔见青竟然一点儿也不生气。今天晚上,她听了太多安慰,有张仪和她妈妈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的“你也别太钻牛角尖,已经很不错了”,还有徐雅菁的理解和不责怪。然而,这些安慰不仅没有什么用,而且无形中给她束缚上一层枷锁,就好像她没有“坦然”地一笑了之的话,就是她脆弱。 而此时此刻,韩应就这么大剌剌地笑她,说她考得不好,孔见青心中反而有种酣畅淋漓的痛快。 或许全世界就只有韩应,嬉笑怒骂,爱怎样就怎样,不会安慰人,也不屑说假话。 对啊,她本来就没有考好,她本来就可以考得更好。 孔见青不服气地说道:“先不管我考没考好,韩应,咱俩分数一样,凭什么你是45名而我是46名啊?” 小升初被他压一头,初升高依然被他压一头,就……憋屈。 韩应哈哈大笑:“不如你去问问发明字母表的人,为什么把h排在k前面。” 39.密码 孔见青站在天台上跟韩应这么七扯八扯地聊了半天,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跑出来好一会儿了,再不回去她妈都要起疑心了。于是她赶紧说道:“不聊了不聊了,我要回去了,挂了啊。” “等一下,”韩应喊住她,“急什么,正事还没跟你说呢。” 还真有正事啊?孔见青都快忘了这一出了:“你还知道你有正事啊?那你还跟我说这么半天废话,这可是国际长途,你的电话费还顶得住吗?” 废话?他刚才说的是废话?远在大洋彼岸的韩应脸黑成了锅底,他咬牙:“孔见青,我现在真想立刻飞到你身边掐死你。” 孔见青嘿然一笑:“好了好了,快说你的正事吧。” “你刚说你已经考完试了,明天就回家是吧?” “嗯。” 于是韩应说:“秋姨家里有事,最近几天都不能去我家照顾harris,你要没什么事情的话,就每天去我家帮我喂喂它,再遛遛它。” 她明天回家以后是很闲,并且两个月没见harris,她还真的有点想念它,不过……孔见青说道:“韩应,原来你是有求于我啊,那你还这么凶?” 韩应快被她气乐了:“我哪儿凶了?” 孔见青:“你去看看qq的聊天记录,不就是没及时回你的消息嘛,你那个语气,恨不得吃了我。” 韩应:“……行了,到底去不去啊?电话费挺贵的。” “我没有你家钥匙……” “不用钥匙,是密码锁,密码一会儿发给你,”韩应的嘴角牵起微笑,“谢了,孔夫子。” 话筒传出的电音里,孔见青好像听到一丝笑意,她的心情也好起来,轻轻地挠了下耳朵,嗓音不自觉放软:“嗯……韩应,你什么时候回国啊?前几天班里聚会你也没参加。” “干什么,想我?” 我想你大爷。果然跟韩应之间和平友好的氛围永远撑不过三句话,孔见青面无表情地说:“我挂了,886。” 孔见青捏着手机慢吞吞往回走,才走了没几步就收到韩应发来的两条消息。 第一条就一串数字:【270622】 第二条:【回去看了聊天记录,哪儿凶了啊?这不就是我平时跟你说话的语气吗?】 妈哒,混球,她就不该那么好脾气地一口答应帮他忙。 于是她也先后回了他两条,按照倒序: 【说明你平时跟我说话的语气就很嚣张,麻烦以后注意一点。】 【270622,还挺不好记的,有什么含义啊?】 韩应盯着手机看,先看到她发来的第一条消息,没忍住轻笑起来,怎么办,欺负她的时候好像真的就挺开心的。然后看到第二条,眼眸里的笑意骤然变淡直至彻底消失不见,他想都没想就打出一句冷冰冰的话:“跟你有关系吗,问这么多。” 要按发送的时候却顿住,孔夫子这人又敏感又要面子,刚才还说他凶呢,算了。他压下心头由她不经意的一句话而勾起的烦躁,耐着性子一个字一个字删去打出来的话,重又打字,然后发送。 【没什么特殊含义,就是以前随便设的一串数字而已。】 或许曾经有特殊的意义,但现在,什么也没有了,这就是一串普通数字。 孔见青收到回复,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把手机按灭揣进了口袋里。 第二天上午回到l市,孔见青迅速吃完午饭然后溜出门,麻溜地骑上她的小电动车,二十分钟后抵达韩应家门口,输了密码,登堂入室。 她发现之前在韩应家里学习和训练的两个月还真没有白来,她对韩应家的布局已经非常熟悉,都不需要他交待,狗粮和玩具在哪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秋姨请了三天假,孔见青就来了三天。第三天黄昏时刻,她慢悠悠地牵着harris把它送回家,才刚进门,一抬头,正撞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客厅里出来。 是个很英俊的中年男人,他眉目深邃,鼻梁高挺,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孔见青愣了愣,觉得他长得有些面熟。 孔见青手里的harris看见他,低低地嘤咛了一声,往后藏了藏,把头埋在孔见青身后。 harris这是在……害怕这个人? 男人看见陌生的女孩像回自己家一样闯进来,他皱起眉头,嗓音低沉地开了口:“你是谁?是怎么进到我家的?” 他家? 孔见青脑子里有一线光闪过,然后恍然,这个人,应该就是韩应的爸爸。难怪她会觉得他面熟,韩应长得跟他有三分相似。不过……不对,他俩像归像,但绝不只是这样,她一定还在别的什么地方见过这个男人。 眼下的情景却不容她细细思索。 在男人目光如炬的审视下,孔见青硬着头皮开口:“叔叔好,您应该是韩应的爸爸吧?我是韩应的同学,我叫孔见青。是这样的,秋姨这几天不能过来照料harris,韩应就请我帮忙每天来喂喂狗、遛遛狗……” 说到这里,她的话音不由得止住,她之前还以为韩应的父母都在美国呢,原来他爸爸在家啊,那韩应干嘛还要让她过来照顾harris? 韩先生点了点头:“是这样啊。小应真是不懂事,怎么好这么麻烦你。” “不麻烦的,”孔见青乖巧地说道,“我很喜欢跟harris玩。” 韩先生走过来看着面前跟儿子年纪相仿的女孩,突然想起什么,问她:“你说你叫孔见青?” “嗯。” “秋姐跟我说过,前几个月有个女孩每周末都来跟小应一起学习,就是你吧?” 孔见青有些赧然:“嗯,是我。我和韩应就是互相帮助,我帮他学习,他帮我进行体育训练。” 韩先生脸上惯常严肃的表情缓和下来:“小应的妈妈常年在美国,我的工作也比较忙,小应现在正处在叛逆期,有些不听话。他这半年的成绩进步很大,人也成熟了不少,多亏了你。” 孔见青有些受宠若惊,这哪是她的功劳啊?不敢当不敢当。不过她觉得韩应的爸爸人还挺好的,也不知道韩应为什么跟他爸关系紧张,就连威猛的harris好像也害怕他。 然后,“人还挺好的”韩先生下一句话就震得她七荤八素的,他突然说道:“能看出来你是个有正事的孩子,不过你们这个年纪,还是应当以学习为重,谈恋爱要注意分寸。” 谈,谈恋爱? 孔见青慌忙摆手:“没有没有,叔叔您误会了,我和韩应就是同学而已,没有谈恋爱,也不会谈恋爱。” “?”韩先生挑了下眉,也没再说什么。他抬手看了看腕表:“好吧。见青同学,我马上还有个会,得先出门了,你自己在这里,可以吗?一会儿我让司机过来送你回家。” “啊,不用麻烦了叔叔,我是骑电车过来的,一会儿我喂完harris就走。您先去忙吧,叔叔再见。” 韩先生是真的忙,闻言他点了点头,径直走了出去。 孔见青隔着大落地窗见他走远、上车,这才出了口气,蹲下搂住harris的脖子,也不知道是在跟狗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韩应的爸爸好有气势啊。” 然后又揉了揉它的狗头:“为什么所有人都以为我在和韩应谈恋爱啊?”这回她是在和harris说话了,因为她紧接着说:“算了,问你你也不知道,你就只知道吃狗粮。” 见harris一脸懵懂地歪着脑袋看她,她乐出声,眨了眨眼睛说道:“我才不会跟韩应谈恋爱呢。” 晚上孔见青洗完澡后早早地躺在床上,估摸着时间,身在美国的韩应大概起床了,她这才拿出手机给韩应发消息:“我今天去你家喂harris的时候碰见你爸了,你爸在家你为什么还要我每天去你家照顾狗啊?”想了想又把后半句话逐字删掉,改成:“我觉得你爸人还挺好的,很成熟睿智的感觉。” 要发送的时候还是犹豫了下,最终发出了简单的一句话:【为期三天的任务圆满完成!】 她还是决定不提他爸爸的事情了。 如果有一天韩应愿意把他心里埋得最深的东西挖出来给她看,她一定用尽所有真心去体会、去理解。但现在,她不该主动触碰。更何况,她很早之前就决定永远不会自发地触碰韩应心里的禁地,不是吗? 她发现自己有时候还挺心疼韩应的。 很快就收到韩应的消息:【嗯,表现不错,孔夫子。】 紧接着又收到一条:【给你带礼物。】 【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 她这时候还不知道,等我回来,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安心的一句话。 空调呼呼地吹着,她只是躺在软软的夏凉被里,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四个字,看了一遍,又看一遍,然后心里忽然塌陷了一块。 她把被子拉过头顶偷偷地笑,好啊韩应,我等你回来。 而且他说,礼物。 她突然想起,她和韩应有一个长长久久的夏日约定,这个约定有关礼物和蛋糕。现在是七月上旬,韩应的归期未定,但是等到八月底,他怎么着也该回来了吧?他去年答应了她,今年要送她一个处女座的机械模型作为生日礼物,而她要和他一起分享生日蛋糕。 送他什么样的蛋糕呢?酸奶的还是芝士的,水果的还是巧克力的? 要么趁着假期漫长,时光悠闲,报一个烘焙班吧。 嗯,就这么办。 ※※※※※※※※※※※※※※※※※※※※ 本卷完。 下章开启高中生活。 01.朋友 老虎驾到、暑气未消的八月末,孔见青正式成为了一名高中生。 开学当天,从早晨七点开始,l市一中门前就已经堵得水泄不通,这是每个学期开学日必有的盛况。孔见青一家开车才拐进这条街区,就几乎寸步难行,好不容易找了个车位停下,然后扛着大包小包往学校走。 徐雅菁瞪了孔文博一眼:“我催了一早上,说早点出发早点出发,你们爷俩就是一个比一个稳得住,非拖到这么晚才出门,看看这人挤的……” 孔见青扭头去看孔文博,两人相视一笑,也不费口舌跟徐雅菁争辩。 她最后还是选择去本市的一中读书。虽然她暑假里去z市考的三所高中最后都拿到了极好的成绩,不仅是免学费、优师资的尖子班,而且排名都很靠前,但是她还是放弃了那些机会。 她是这么跟她爸妈说的:“市一中虽然不如z市的几所名校的招牌响,但是教学质量也不差,是咱们市最好的高中,而且今年学校十分重视对尖子生的培养,特别设置了重点班。最重要的是,爸爸妈妈,我一个人去外地念书,你们放心嘛?” 放心是放心的,孔见青性格稳重、人又踏实,孔文博和徐雅菁对自己的女儿还是有几分信任的。不过……倒是真舍不得。虽然l市一中也是住校,但是每两周可以回家一次,平时想女儿了还能去学校探望探望,送些补给,要是去了外地念书,只能一两个月回家一次,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没法及时照应。 而当时跟孔见青一起考试的张仪,不知是中考后松懈了还是怎么,每一场考试不如孔见青发挥的好,只勉强够上了z市外国语中学重点班的分数线,另外两所都是过了普通班录取线。成绩出来后,张仪妈妈给徐雅菁打电话询问孔见青的成绩和排名,后来便再也没有跟孔见青和她妈联系过。 之后徐雅菁还是从别人口中辗转听说,张仪最后不出意外去了外国语中学的重点班。她知道后,只是哼笑了一声,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孔见青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私家车是不允许开进校园的,所以一进一中大门,到处都是人工扛着行李的学生和家长。 八点多的太阳已经开始毫不吝啬地释放能量,徐雅菁体力不支,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把行李放树荫下,我在这里等你们,你们俩去通知墙的红榜上看分班名单,看完再来找我会合。” 孔见青远远地朝通知墙望了眼,就……人山人海的,学校一半的新生和家长怕是都挤在那边吧? 她跟爸妈说:“人太多了,你们都在这边休息吧,我自己挤过去看就行。” 她不明白红榜前面为什么能拥那么多人,不就看个分班情况吗?看一波走一波,有什么好研究的?等她真的过去看榜的时候,她才恍然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会逗留这么久,因为不止要看自己的班级,还要看熟人所在的班级。而青春里不自觉关注的人实在多,有朋友,有仇敌,有喜欢的人,还有曾经很好但是后来不说话的人。而那些拖家带口来看榜的,还得站在榜前挥斥方遒、指点一番江山才算不负此行。 孔见青仗着自己瘦,见缝插针地挤到了最前面。找自己的名字并不算费劲,因为她收到的录取通知书上就白纸黑字写着:“孔见青同学,经l市教育考试院中等学校招生办公室批准,你已被l市第一中学重点班录取。”她只需要确定自己到底被分到了一班还是二班。 挤进去时,一抬头,眼前正是高一(二)班的名单,便先从二班的名单中搜寻自己的名字。五十个名字排了五列十行,她很容易就捕捉到了再熟悉不过的三个字,孔见青,位于第三行正中央。 她被分在了二班。 确定下来后,她才懒洋洋地挨个去看班里的人名,先注意到的是,名字的排序并不是按照首字母顺序来的,所以……看来,她的成绩在班里排第13名。 虽然知道这是重点班,集纳了全市最顶尖的学生,自然高手如云,但是对于整个初三学年都稳稳地占据实验中学六班第一宝座的孔见青来说,这个名次还是狠狠地刺了她一下。 二班的名单里,还是有几个她认识的名字的。 像排在第一个的梁书源,排在第二个的岳文辕,但这两个人,她仅仅是听说过而已,算不上认识。再往下……直看到名单末尾,再也没有熟悉的名字。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正要去看看隔壁一班的名单,脑袋突然被磕了一下。 倒不是很疼,她以为是挤来挤去看名单的人不小心撞到了,便没有留意,只是理了理头发,打算继续去看榜。 然后又被人敲了一记。这下她知道绝对不是被人无意撞到了。 她还没来得及转身,便听见身后清朗的声音里似绷了笑意:“反应怎么变迟钝了啊,孔夫子?” 一回头,果然是韩应。 年轻挺拔的男孩子整个浸在亮堂的晨光里,说不出的好看。他的唇角勾了抹漫不经心的笑,看着她的眼睛里带了丝浅浅的温柔。 这一刻孔见青深深地觉得,长成这样的男生,哪怕说话的语气欠了点,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而她身边挤来挤去的人潮在韩应出现后,全部被挡在了他身后,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喘口气。 她看着韩应笑:“开学快乐,韩应。你看了分班名单吗?找到你自己了吗?” “刚来,还没看。”他的目光掠过她扫向红榜,然后迅速定位,他抬了抬下巴给孔见青示意:“看见了,一班第三行中间。” 他是一班的第13名。 孔见青的眼眸闪了闪,也是,韩应也是重点班的学生,既然不在二班的名单上,就只能在一班了。可是就这么确定的时候,她心里还是飘过一丝淡淡的失落。 “你呢?名字在哪,怎么没看见?”韩应顺着一班的名单往下看,快看完了都没找到孔见青的名字,脸上已经开始浮现不耐烦。 “我在二班呢,”孔见青轻声说,“韩应,我们俩真是没有缘分啊。不过也正常,咱俩中考名次挨着,自然一个分到一班、一个分到二班。” 闻言,韩应的目光顿了下,挪到旁边的二班名单上,一眼看见孔见青的名字。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怎么没有缘分了?中考分数一样不算有缘分?我们俩名字都在班里第三行正中央也不算有缘分?还是说……”说着,他突然弯腰朝她凑近,咧嘴笑得无比欠揍:“小升初、初升高我的排名都刚巧压你一名,不算有缘分?” 孔见青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说前两条就可以了,不用专门强调第三条。” 但奇怪的是,刚才心里莫名其妙的失落,被他这么一说,瞬间消散了大半。 “都看完了,还不走?”韩应直起腰,四周人声鼎沸、推推攘攘的,他在人堆里站了半天,耐心早就耗完了,一个劲儿催着她走。 孔见青朝他摆了摆手,继续去榜上搜寻名字:“你先走吧,我再看看……秦楚伊和赵睿也是重点班呢,我刚没在二班里看见他俩的名字,我找找看是不是在一班……” 韩应也不走了,拧起眉头,黑着脸站在她身后:“我说孔夫子,你怎么那么爱多管闲事啊?” “我这不是多管闲事,我是关心朋友。”她耐着性子解释。 韩应嗤笑一声:“行,就你伟大。”顿了顿,指着名单底下的两个名字给她看:“这儿呢,什么眼神。赶紧走,热死了。” 也不知道是被挤的还是被她气的,他现在一脑门汗。 有韩应在前面开道,孔见青从人群里出去的时候倒是一点没费劲。一出来,韩应直奔旁边的树荫过去,一边扯着身上的短袖扇风,一边懒懒地问她:“你怎么来的,你爸妈呢?”他早发现了,孔见青身上虽然没什么娇生惯养的坏毛病,但是她爸妈在生活上对她还是十分着紧的,像高中开学这种场合,八成是全家出动。 等了两秒却没听见回应,他一扭头,只见孔见青怔怔地盯着他看,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也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他想都没想,抬手在她眼前晃晃:“孔夫子,回神了!” “噢……”孔见青神思归位。 “想什么呢?” 孔见青眨巴眨巴眼睛:“我在想,我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觉得呢?”韩应斜睨她一眼。 “嗯……我觉得,我还是问问吧。”要是不问个清楚,可太憋屈了,毕竟刚才看名单时,她关心的不止秦楚伊和赵睿两个人,她第一个想找到的就是韩应的名字。 骚包如他,霸道如他,桀骜如他,但坦率是他,通透是他,偶尔的温柔也是他,这样的他,就这么大剌剌地闯进她平静无波的人生里,不管她愿不愿意、承不承认,他在她心里确实重要。 她突然勇气十足,定定地望进他眼睛里:“韩应,我现在是不是你的朋友?” 韩应没料到她突然问这个,被她问的一懵,愣了足足三秒才想明白她在说什么。不就是以前跟她说了句“我不适合有朋友”吗,也至于记这么久? 他不以为意,伸手去探她额头:“让我看看是不是发烧了……” 孔见青头一偏就躲了过去,她沉着脸威胁他:“你要是给我说一句‘不是’,我现在扭头就走你信吗?” 02.保护 韩应简直被她气乐了:“你走一个试试。” 走就走,孔见青有时候就还挺较真的,她很在乎的一件事,常常纠结的一件事,终于有勇气问出来,而他竟然一副满不在乎、不以为意的模样,还吓唬她“你走一个试试”? 走!就!走! 她冷着脸,转身转得那叫一个潇洒,然而潇洒不过一秒,腿还没迈开,就被身后那人拽住胳膊。 “脾气够大的啊,朋友。”清沉的声音响在耳畔,他的语气冰冰凉凉的,正好给孔见青心中郁结的燥热降了温。 她把手背在身后,绷着脸,强装镇定地说:“噢。” 韩应嫌弃地瞥了她一眼:“想笑就笑,憋着多难受啊。” 她果然绷不住了,肩膀骤然放松,抬起手背挡住了嘴唇,怕自己笑得太大声。 她弯起眼睛看韩应,他也在笑,但只是笑了两声,笑容就开始有些凝固在脸上,然后冷静又防备的目光掠过她的肩膀、落在她身后。 孔见青心头浮起不好的预感,就像印证她的猜想一样,身后有人突然喊她:“青儿。” 她僵着身子回头,是她爸孔文博,也幸好只有她爸孔文博。 孔文博和徐雅菁在远处的树荫下等了好半天也不见孔见青回来,徐雅菁已经坐不住了:“青儿怎么回事,看个名单也要这么久?你找找,看能不能瞅见她。” 徐雅菁有轻微的近视,孔文博则有一双1.2的好眼睛,往常夫妻两人去超市、去车站、去商场,要抬头看指引和路标什么的,全指望孔文博。 孔文博就不着急,自家闺女他了解,不是爱乱跑的人,看完分班情况自然会回来报到。他气定神闲地拿树叶子扇着风:“这乌泱泱的这么多人,我戴个望远镜也找不着咱闺女……”话音止住,别说,他还真看见孔见青了。 她刚从人堆里出来,却没往他和徐雅菁的方向走。他定睛看了看,噢,前面还有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子呢。孔见青相熟的男同学他从前也见过几个,而此时的这个男生,不是赵睿,不是郭嘉民,也不是王纪尧,并且,长得这么出挑的男生……他了然,原来这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韩应啊。 孔文博对自家女儿信得过,只是,徐雅菁可就在他旁边呢,虽然她眼神一般般吧,万一等不及自己过去找人呢? 他站起身:“这样,我过去找找青儿,你在这儿歇着,别着急。” 为了甩掉徐雅菁的目光追随,他还特意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拐了几个弯,然后才朝孔见青和韩应走过去。 离他俩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看见韩应好像抬手想摸孔见青的头?还好闺女躲开了。又走了几步,看见韩应扯住了孔见青的胳膊?到底是自家的白菜,这么眼睁睁看着被拱了一下,孔文博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他突然觉得,徐雅菁的担心和防备也不是没有道理啊。 孔见青看见只有孔文博一人时,明显松了口气:“爸,你怎么过来了?” “见你半天还没回来,你妈等不及了,催我来找你。碰上同学了啊?”孔文博不动声色地把目光带到韩应身上。 “嗯,他是韩应。韩应,这是我爸爸。” 韩应:“叔叔好。” 孔文博笑道:“听青儿说过,你们俩关系不错,互帮互助的。怎么样,分到同一个班了吗?” 韩应礼貌答道:“没有,我在一班,孔见青在二班。” 没有啊,那就好。 孔文博面上和蔼可亲,实际上审视的目光早就把韩应看了个从头到脚。眼前的这个男孩,身姿挺拔,脸上有朝气,眼神坚定又锐利,在长辈面前也彬彬有礼的,要不是他已经先入为主对他产生了防备心理,他其实会觉得这个男孩不错。 “一班啊,那可是重点班,不错不错,到底是以前的市状元。不过,上高中也不能松懈啊。” 韩应笑了笑:“小升初的状元而已,算不了什么。能考进重点班,也多亏了孔见青对我的帮助。” 孔文博瞥了眼自家女儿,见她听了韩应的话正笑得眼睛弯弯的,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么单纯,这韩应要是有心撩她,她还不得被人家吊着走? 他没好气地对孔见青说:“行了,叙旧也叙完了,再不过去你妈该着急了。小韩,你就一个人?父母没来送你啊?” 孔见青心中一个激灵,想要阻止她爸,没来得及。 她刚才放松的表情一下子绷了起来,韩应不会注意不到,他的眸光动了动,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开始刚认识孔见青的时候,她动辄爱对他问东问西,问他为什么不好好学习,问他的父母,到后来,她对他的家庭情况绝口不提……明明她去过他家无数次,她这么细心又敏感的一个女孩,不会注意不到他的家庭的不正常,可她后面再也没有提过那些。 为什么呢孔见青? 不熟悉的时候你问那么多,现在我们这么熟了,是“朋友”了,你却再也不问了。所以……他笑了下,孔见青,你是在保护我吗? 哪怕你的方式笨拙又幼稚,哪怕我根本不需要你的保护。 思绪飞转不过是瞬息之间,然后他对孔文博笑得坦坦荡荡:“嗯,我自己来报到的,一会儿有人把我的行李送过来。” 孔文博点了点头,带孔见青跟韩应道了别。回去时,却见徐雅菁正跟一个中年女人聊得尽兴,旁边站着背着书包的赵睿。 孔见青乖乖地跟赵睿的妈妈打了招呼,然后走到赵睿身边。 他看见她,就挺开心的:“孔见青,你长高了。” 她也笑,还是赵睿人好,总是说她爱听的话,不会无缘无故损她。 她不由得便想到刚刚才分开的韩应。 暑假里,她去烘焙班上了十次课,学会了好几种蛋糕的做法,就等着韩应生日那天亲手做一个送给他吃。然后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他回国。她险些觉得自己的蛋糕白学了。 8月22号,韩应生日那天,孔见青心神不宁地盯着手机看了一上午,前一天给他发的消息“韩应,你回来了吗”,一直都没有得到回应。 骗子,还长长久久的约定呢,这才第一年,就放了她鸽子。 她把手机丢在一旁,揣着一腔怨气睡午觉去了,然后就做了一个梦,梦见韩应归国的飞机落到海里去了,她趴在海边哭着喊他,怎么找也找不见他……直到被“嗡嗡”的手机声音震醒。 一闪一闪的手机屏幕上,“韩应”两个字跳跃得十分嚣张。 她迅速地爬起来,把电话接通:“喂,韩应,你回来了?” “出来。”低低的声音自话筒中传来,好像带了丝疲倦。 后来孔见青才知道,他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那时候是刚刚抵达l市。 她刚睡醒,声音还软软糯糯的:“去哪里啊?” “见面再说,我在学校门口。” 她跳下床,换衣服,简单地梳洗,然后从冰箱里取出早上新做的芒果千层,风风火火地出门。 出了胡同,一眼就看见玉树临风地站在对面学校门口的韩应,两个月没见到他了,远远看过去,只觉得他脸上的稚气比以前褪了几分,多了些淡漠和冷冽。而他瞥见她时,脸上冷淡的表情瞬间鲜活起来,不耐烦、威胁、嚣张的眼神一股脑往她身上砸。 孔见青头上冒出冷汗,好了,她知道,她换衣服换得是慢了点…… 等她走到他面前,从大洋彼岸归来的韩应居高临下地盯住她,说的第一句话是—— “孔夫子,你怎么变矮了?” 妈哒,她是羊毛衫吗,还会缩水? “我明明长高了!我现在已经一米六五了!”孔见青对他怒目而视。 韩应笑起来,眉间聚集已久的倦意散了些:“噢,可我怎么觉得你这么矮啊?” 她抬头看他,嗯……好像仰视他的角度是更大了些。孔见青哭丧着脸:“那是因为你也长高了……” 看,就韩应,会这么故意欺负她损她,人家赵睿一见她就发现她长高了呢。 她对赵睿说:“你在一班。” 没想到赵睿也同时开了口:“你在二班。” 两人皆是一愣,相视笑起来。赵睿不无遗憾地说:“还以为能分到一个班。” “我才更惨一点,二班没有一个认识的人。秦楚伊和韩应都在一班呢。” 赵睿:“我跟他俩,没有跟你熟。” “啊?要么你来二班,我去一班,咱俩换一换?我跟他俩都还挺熟的。”孔见青开玩笑说道。 赵睿无奈地笑:“那还是我在一班吧。”起码这样,我离你远了,韩应离你也远。 “你看吧,还是你运气好。” 她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赵睿聊着。而一旁的孔文博神色突然复杂起来,以前总觉得女儿还小,某些事情离她还很遥远,今天看来,她身边有“危险苗头”的男孩子,不止一个啊。 03.大嗓门 得到班级信息后,新生们去各自的班级门口报到,各班的班主任已经在等了。 二班的班主任是个三十七八岁的男人,戴着金属框眼镜,偏分头,瘦长脸,高髋骨,不苟言笑的,一看就是个标准的中国式班主任。 孔见青排着队领饭卡和宿舍钥匙的时候,百无聊赖地张望了一下,看见守在隔壁一班门口的也是个男老师,要稍微年轻一点,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微胖,长了张可喜可乐的圆脸,笑眯眯的,很像弥勒佛。 孔见青更羡慕被分到一班的赵睿了。 然而一班的队伍里并没有见到韩应的身影,不知道是跑哪去玩了,还是已经领完东西去宿舍了,不过她倒是看见了赵睿和秦楚伊,两个人排在一块,低头说着什么。 她正探着头默默研究一班的老师和学生,冷不丁听到身后的男生大着嗓门开口说道:“孔见青你脖子伸得跟长颈鹿似的,你看什么呢?你想去一班啊?” 咦?谁啊这是,居然知道她的名字?她把二班的名单整个看了一遍,没发现有认识的人啊。 孔见青扭过头,看见身后一张有半笑不笑的脸。这张脸,她还真见过,而且不止一次。 记忆慢慢回归,她说:“你是五班的?” 队伍里竖着耳朵听墙角的同学们都满头疑惑,咱们这不是二班吗?跟五班有什么关系? 那男生却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道:“对。我还以为你不认识我呢。” 孔见青干干地笑了下。初中的时候,她并不是那种非常活跃的女生,能跟同一楼层各班的学生都混得很熟。哪怕是他们隔壁的五班,她认识的人也很寥寥,像岳文辕,也只是因为她是五班第一名,而孔见青是六班第一名,两人在考场上坐过几次前后桌,这才混了个脸熟。 不过面前这个来自实验中学五班的男生,她还真是印象深刻。 初三的时候,有一次她拿着一道历史选择题去办公室问老师。她到现在还记得那道题问的是什么:以下哪个历史人物不属于民族英雄?给的四个选项是:岳飞,林则徐,杨靖宇和郑成功。 这道题她选的时候就不太确定,她觉得四个选项明明都正确,最后蒙了一个d选项。一翻答案,选a,岳飞。怎么会是岳飞呢?南宋统帅,抗金英雄,她不学历史都知道岳飞是民族英雄好吗! 偏偏这道题没有详解,她就拿着题目去问老师。 历史老师同时教四个班的课,大课间办公室里排着队问历史题目的学生往往都有很多,好不容易排到她,她刚把题目递过去,老师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有个大嗓门的男生就嚷开了:“这你都不知道啊?” 孔见青脸色有点难看,她问的是老师,又不是他,她知不知道关他什么事?他俩认识吗?可真喜欢卖弄。 男生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脸色,已经自顾自讲了起来,眉飞色舞的:“岳飞虽然是南宋的抗金英雄,但是当时的金国在现在早就融入我们中华民族了,从现在的眼光看,南宋抗金属于民族内部矛盾。对吧老师?” 历史老师赞许地看着他:“说的不错。我们现在定义的民族英雄,指的是抵御外来侵略的历史人物,所以这道题应该选a。” 所以,孔见青虽然不知道这个男生叫什么名字,但是经过那次,脑海中已经深深地记住了他的脸,以及他穿透力十足的大嗓门。 她没想到,大嗓门男生不仅记得她,居然还知道她的名字。 孔见青说道:“毕竟曾经是邻班,在老师办公室碰见过你无数回。不过你叫什么名字啊?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虽然曾经对他的自来熟略有微词,不过现在既然同在一个班,大家还都是实验中学出来的,孔见青还是决定对他释放善意。毕竟这男生还挺阳光热情的,人也没什么恶意。 “我叫沈中天。” “沈中天……如日中天?”孔见青问他。名字挺不错的。 谁知道沈中天突然笑得很诡异,还朝她挤了挤眼睛:“中天就行了,不要如日。” 不要如日?孔见青愣了愣,什么意思啊? 队伍前后有两个听着他们对话的男生闻言,突然开始爆笑。有一个应该是跟沈中天已经混熟了,他笑得尤其夸张:“我去,沈中天,你怎么对着人家女生开黄腔啊?” 开黄腔?孔见青更是一头雾水了。她没再理会他们,扭过头继续高冷地排队,过了一分钟,脑子里突然有一线光闪过,然后脸上瞬间就跟火烧得一样通红通红的。 如日……中天,如……日……中天。 日!这个沈中天是个什么东西啊! 领了饭卡和宿舍钥匙后,就进教室里先各自占个位置。孔见青找了第二排小路边的一个空座,把书包里的文具放下占着,然后找到爸妈一起去到宿舍。 徐雅菁和孔文博都有工作,只请了半天假,把行李床铺送到宿舍,又细细交待了孔见青一些话,便离开了。 学校对重点班确实照顾,特意给分了一楼角落的宿舍,既安静,又不用爬楼梯。 宿舍门上贴了宿舍成员的名字,孔见青进去时仔细看了眼:孔见青,陆然,马雨飞,孟歌,原蕾蕾,岳文辕——嗯,诚然这回是按照姓名首字母顺序排的。 她的眼眸闪了下,她跟岳文辕竟然是室友,也不知道她为人如何,好不好相处。 六人间的宿舍里,有三个上下铺架子床,孔见青到的时候,宿舍里只来了一个女生。她正站在柜子前收拾东西,见有人来了,就探出头打招呼:“你也住110吗?你好,我叫马雨飞。” 孔见青跟她打了招呼后,才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是个非常落落大方的女生,虽然她个子不算高,比孔见青要矮半个头,可是她脸上有着与她的年龄和身高不匹配的淡定和成熟。 孔见青觉得马雨飞一定是个独立性非常强的女生——不仅是因为她父母没有来,她的东西全是自己准备和收拾的,更是因为她选床位的时候,胸有成竹地去到三个架子床跟前,把每一个床都摇了摇、晃了晃,最后选定了最稳固的一张床,把包放在上铺,算了占了床位。 好有经验啊……孔见青在心中叹服。 马雨飞爬到床上开始铺床,顺便探头问孔见青:“你选哪个床位啊?你爸妈也没来送你啊?” “来了,他们有事忙,帮我把东西搬过来后就走了。”孔见青犹豫了下,选定了马雨飞的下铺。 她铺床的时候,其他人陆陆续续也都到了。孔见青平生第一次住宿舍过集体生活,心里很有几分紧张和忐忑,除了微笑和礼貌地打招呼,她什么也不会。幸而她记忆力好,只听了每个人一遍自我介绍,便能将名字和人一一对上。 原蕾蕾的性格比较内向,就安安静静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只小声地跟旁边的妈妈讲话。 陆然则是个性格风风火火的女孩,挑了个上铺,把行李往床上一撂,就跟着在宿舍门口等她的初中同学跑出去了。 至于孟歌,人如其名,有一把清凌凌的好嗓子。然后这把好嗓子自打进了宿舍,就没有消停过,跑来找孔见青和马雨飞问东问西的,又过去原蕾蕾那边唠两句,非常自来熟。 也是托了孟歌的福,孔见青很快知道,马雨飞来自英才中学,孟歌和原蕾蕾是l市下属的县城考上来的。 而她的最后一个室友,岳文辕,直到午饭时分,孔见青也没有见她和她的行李进来。 十一点半,马雨飞和孟歌喊大家一起去食堂吃午饭,原蕾蕾是要和父母一起吃,孔见青也摇了摇头:“我跟一个初中同学说好了,一会儿一起吃饭,你们先去吧。”孟歌没说什么,而马雨飞路过她身边时,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马雨飞有点不屑地哼笑了一声。 孔见青着实愣了一下,待回过神来,马雨飞和孟歌已经出了宿舍门。 马雨飞是觉得她在故意表现自己很有人缘、朋友很多的样子吗?还是自己哪里让她不舒服了? 孔见青脑子里一团纠结,而这时候,没关的宿舍门被人轻轻敲了敲。秦楚伊探头进来:“孔见青,吃饭去?” 这段时间,她和秦楚伊的关系反而更近了一些,是从心理上感觉出来的。或许是初三坐了大半年的同桌,又或许是苗苗走了,她俩对这份友谊便更加珍惜,彼此都有为之而努力,所以现在她们两个单独相处时虽然偶尔也会陷入沉默,但是比从前已经好了很多,不会再怎么尴尬。 按照新生入学的时间表,午饭后就应该回到班里集合,下午则会统一召开班会。 孔见青吃完午饭去到教室里时,班里已经坐了一半的人,她未曾谋面的临时同桌也已经坐在了座位上,正在桌子上趴着打瞌睡。 孔见青不知道她是不是睡着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跟她打招呼的时候,背对着她趴着的女生突然动了一下,从桌上爬起来,扭头看向她。 “你是我的同桌呀?我叫李莱茵,你叫什么?” 孔见青看见她的脸时,仿佛见了鬼一样,微微张着嘴愣了半天,才勉强地笑了下:“我,我叫孔见青。” 孔见青被雷得四分五裂的,亚,亚麻卷?她的临时同桌居然是在她家小巷里给韩应点烟的亚麻卷? 04.土包子 这么久了,孔见青第一次知道,原来亚麻卷的名字叫李莱茵。莱茵河的莱茵吗?或许她还有个兄弟或姐妹名字叫李多瑙? 噢,现在不该叫她亚麻卷了,她的头发早就不再是亚麻色,现在是更加打眼一点的烟灰色,曾经的满头卷发也变成了顺滑的直发,不过依然很短,甚至比从前更短了些,就还挺洋气的。 手边没有镜子,孔见青想象了一下自己的形象,露额头的高马尾,杂草丛生的野生眉,这几天上火,下巴颏上刚冒出一颗好大的痘……就觉得自己坐在染了烟灰色头发还化了妆的李莱茵旁边,像个土包子。 教室里有些嘈杂,紧张又兴奋的新生们都在努力跟班里的同学打成一片。 李莱茵打了个哈欠,趴在桌子上抬眼看她,小小声地跟她聊天:“你初中是哪个学校的啊?” 瞧这个困劲儿,孔见青鬼使神差地想,韩应交过的女朋友,难不成都跟他一样,是被睡神眷顾过的孩子?不过说到这个,她突然反应过来,韩应身边好像很久都没有出现过女生了,她印象中他上一个女朋友……似乎还是除夕夜在南湖边遇见的那个戴贝雷帽的女孩? 想到这里,她着实震惊了一下,韩应怎么回事啊?恋爱也不谈了,学习也开始上心了,烟也不抽了——虽然这个是她威逼利诱的,不过也算是他的长进……这是真浪子回头了? 李莱茵见她出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啊?” “噢,”孔见青笑了笑,“我是实验的。” “我也是实验的!”李莱茵眼睛亮了下,“我说你看起来怎么有点眼熟呢,你是不是考试的时候也老在第一考场?” 可不止是在第一考场,还有她家门口的胡同里。而李莱茵显然早就把那件事忘了个干干净净。 “对,我也觉得你眼熟,原来是校友。”孔见青睁着眼睛说瞎话,她对李莱茵,岂止是“眼熟”两个字。 李莱茵还挺开心的:“我以前是一班的,你是哪个班?” 孔见青眼眸闪了下,不动声色:“六班。” 说完后,她果然在李莱茵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呆滞的表情,哪怕这抹表情来的快、去的也快。然后就听见她说:“六班啊,我以前,认识你们班的一个人。” 正常的搭讪和聊天,在这个时候是该顺水推舟地问一句“谁啊”,然后话题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围绕这个人展开。但孔见青只是“嗯”了一声,什么也没有问,而李莱茵也没有再主动继续这个话题。 一中采用的是半军事化的封闭式管理。午休时间不许回宿舍,只能趴在教室桌子上休息,孔见青一没有午休的习惯,二趴在桌子上也睡不着,教材和教辅也还没有下发,手头连本书都没有,她就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看。 看着看着,就看见韩应帅气的身姿从窗外路过,他跟两三个男生一起,有说有笑地走了过去。 这么快就找到伙伴了啊?孔见青真是羡慕他。 李莱茵在桌上趴着换了两个姿势,终于嫌硌得慌,把腰坐直,不睡了。 她扭头问孔见青:“去不去小卖部买水?” “好啊,走。”反正她也无聊,反正她也没什么朋友。 小超市在食堂门口,孔见青拿了瓶可乐,刷卡付完帐后,李莱茵提着两瓶苏打水过来。 “你喝两瓶啊?”她随口问了句。 “去给我哥哥送一瓶,”李莱茵也随口答道,答完后又问了她一句,“你跟我一起去吧?” 孔见青没什么意见,就点了点头。她甚至差点脱口而出:你哥的名字是不是叫李多瑙?硬生生憋住了,毕竟刚认识,关系还不太熟,不好开这种冷玩笑。 李莱茵的哥哥是高二的学生。高二年级的教学楼离食堂很近,她俩顶着太阳没走多久就到了,孔见青跟在李莱茵后面,见她轻车熟路地走到某个理科班的后门门口,小声跟最后排的同学说了句什么,不一会儿,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出来。 午休时间高二年级的走廊里鲜少有人,教室里的学生也都要么在趴着午睡,要么在埋头刷题。孔见青不想打扰人家兄妹叙旧,就去到一边儿,手肘支在栏杆上,一边注视着烈日下的校园,一边拧开冰可乐小口小口地喝。她也没心思听李莱茵和“李多瑙”在聊什么,只是隐约能听见李莱茵撒娇的声音。 孔见青心中感慨,她真的好会撒娇,当时撞见她跟韩应也是,现在跟她哥哥也是。 以及,有个哥哥好像还挺不错的。 只是她无意中一回头,正看见李莱茵钻进“李多瑙”怀里抱他,动作举止非常亲密。孔见青吓了一大跳,兄妹之间,可以这样抱吗?她没有哥哥,也不知道兄妹日常的相处状态是什么样的,但李莱茵和“李多瑙”的亲密程度,显然已经超出了孔见青的认知,她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瞪着他俩,一时之间连目光回避都忘了。 “李多瑙”瞥见一脸呆滞的孔见青,脸上泛起无奈的笑,他轻轻推了推李莱茵:“你同学在呢,注意点。一看就是个乖乖女、好学生,别吓着人家。” 李莱茵撇嘴:“我也是乖乖女、好学生啊。” 男生勾了下她的鼻子:“你最多也就是个学习好的学生,你要是乖乖女,会跟我在这里这样?” “噢,看来你是嫌我烦了,那我以后不来找你了。” 见她脸色沉下来,“李多瑙”赶紧拉住她:“好了,是我错了,不逗你了。下午放学一起吃饭?我在食堂门口等你。” 又闲聊了几句,李莱茵才淡然自若地跟孔见青一起往教室走。 孔见青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开口问她:“刚才那个男生,是你亲哥哥还是堂表哥啊?” “?”李莱茵愣了一下,突然开始爆笑,笑了好一会儿才堪堪停下,“孔见青,你可太逗了,难怪你刚才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真是要笑死我。他不是我亲哥,也不是我堂哥或者表哥,他是我男朋友,你没看出来啊?” 我特么看出来了,就是不敢相信而已,尤其你还叫他哥哥…… “那你为什么叫他哥哥?”孔见青问她。 李莱茵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她:“现在谈恋爱,女生都叫男朋友‘哥哥’,你不知道啊?” 我特么为什么会知道啊…… 李莱茵见她脸色阴晴不定的,眼角突然弯起来,一脸八卦地凑过来:“你没谈过恋爱啊?这么纯洁?” 孔见青觉得她这语气听起来十分刺耳,好像带了丝嘲笑一样。她不明白,难道这个年代“纯洁”已经变成贬义词了吗? 孔见青认真地说道:“我才十五岁,没有谈过恋爱才是很正常吧。” “噢,”李莱茵不以为意,“我也十五岁啊,可我谈过的一只手都数不过来。我就喜欢男生围着我转的感觉,孔见青你没谈过恋爱,你不懂。” 她才不想懂呢。孔见青悄悄地翻了个大白眼,这个李莱茵,跟韩应还真是物以类聚。 而李莱茵突然又朝她看过来,压低声音:“你想不想试试啊?我教你啊。”她上下将她打量一番,捏着下巴点评得头头是道的:“你长得其实挺好看的,不是第一眼美女,但是耐看,尤其是皮肤好,这是很大的优势。就是……穿衣打扮有点土,嗯,发型也土。” 孔见青:“……” 李莱茵还在自说自话:“你就是打扮得太学生气了,你看,刚才我哥一看你就说你是乖乖女……” 孔见青突然开口:“你很有经验?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的?” “初一吧,”李莱茵随口应道,“记不太清楚了,那时候就是喜欢跟男生玩,然后顺理成章就开始谈恋爱了吧。” 孔见青循循善诱:“但是,初一的时候,男生们都还很幼稚吧?跟小学生没什么两样。” 李莱茵嗤笑道:“你以为高中的男生、大学的男生就不幼稚啊?我告诉你孔见青,男生永远都幼稚,跟年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就算你找个三十八岁的大叔,他要是真心喜欢你,在你面前同样也会很幼稚。” 孔见青皱起眉头,她这说的是什么鬼话啊? “不过……”李莱茵话锋一转,淡声说道,“我初二的时候,还真谈过一个不算幼稚的男生,他很帅,也很酷。我谈过的男生里,我最喜欢他。” 孔见青心头一颤,她刚才不过就是试了试套李莱茵的话,竟然要成功了吗? 她以前也见过几个韩应的女朋友,对他谈恋爱的事情完全不好奇。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打发现她的临时同桌就是李莱茵以后,心里就老是想着她和韩应那段持续时间不算久的恋爱经历,就像有一根骨头卡在喉咙里似的,不问个清楚就是难受。至于问韩应?算了,想都别想,他八成会翻个白眼,甩她一句“关你什么事啊孔夫子?” 好像确实不关她的事,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这突然旺盛的好奇心是打哪儿来的。 李莱茵果然瞥向她:“你知不知道我说的是谁?” 她的眼眸闪了闪:“我怎么会知道?” 05.乖与不乖 “真是一点儿想象力都没有。我既然问你,就说明是你认识的人。我说的这个男生,就是初中你们班的。” 孔见青觉得自己要是再装傻就显得太假了。李莱茵早就说了,很帅,很酷,而他们班很帅很酷的男生,除了韩应不作他想。 “韩应?”她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嗯,是不是很帅,是不是很酷?对了,你跟他熟不熟啊?” 孔见青噎了一下,她跟韩应,当然很熟了,她可是“努力”了两年,终于成为了韩应亲口“盖章”的“朋友”呢。可她犹豫着要不要跟李莱茵说…… 不等她纠结完,李莱茵已经自顾自开口:“算了,你跟他肯定不熟,都没说过几句话吧?你这种乖乖女,跟韩应根本就不是一类人,他平时最烦你们这种正经的好学生了。” 孔见青心头没来由地窜起一缕火苗。她不喜欢李莱茵这么自以为是地揣测她和韩应的关系,也不喜欢她表现出很了解韩应的样子。她很想冲她吼:韩应才不烦我呢!我跟他,特别好!但喉咙里就像堵了个木塞,怎么也没办法把这种话说出口。 可她的脸色到底还是沉下来,她冷冷地说:“你不是好学生?你也在重点班,而且,韩应他自己也在重点班,他成绩很好。” 李莱茵完全没有察觉到孔见青的不对劲,她有些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刚才我哥不是说了吗?我顶多是个学习好的学生,我可不算是好学生。乖的,听话的,老师喜欢的,才叫好学生,懂吗?” 懂,你不乖,就还挺骄傲的呗?孔见青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这回倒是被李莱茵注意到了,她瞪住孔见青:“你对我翻白眼?” 经过这么一番闲谈,孔见青认为李莱茵跟自己完全不是一类人,朋友估计也不适合当,她也失去了对她释放善意的耐心。于是孔见青温温吞吞、老老实实地说:“就许你嘲讽我们这种‘好学生’,不许我对你翻个白眼表示不满?” 李莱茵愣了下,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孔见青,我发现你这人还真挺有意思的,你好像不是我以为的那种好学生。” 孔见青已经没脾气了,她慢悠悠地说:“不,我就是你以为的那种好学生。” “生气啦?”李莱茵凑过来看她,“别生气,别生气嘛,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说话直一点。” 她跟李莱茵,虽然话不投机,但是也知道她没有恶意,要说生气还真是气不起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倒是渐渐熟络起来,当话题又转到韩应身上时,孔见青问出了最想问的那句话:“你刚才说你相处过的男生里,最喜欢韩应,那你们为什么分手了?他把你甩了?” 李莱茵像被踩了尾巴似的,一下子就炸了毛,她柳眉倒竖,怒目圆睁:“孔见青!你看不起我?我像是会被男生甩的人吗?” 孔见青一边憋笑一边给她顺毛:“好了好了,是我说错话了,你也别生气,咱俩就算打平了行不行?” 李莱茵朝她“哼”了一下,又听见孔见青小声嘀咕了一句:“关键是,韩应那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会被女生甩的人啊。”她知道的几段,像贝雷帽,就是韩应毫不留情地提了分手。 “你们六班人是不是都觉得韩应很酷很拽?” 孔见青没说话。 李莱茵继续说道:“我知道他谈过不少女生,初中的时候,基本就没消停过,而且最后大部分也都是他提的分手,因为时间久了,那些女生就开始作妖了,手伸得太长他就烦了。但你知道吗,我最骄傲的事情就是,我俩分手,是我甩的他。” “为什么?他对你不好?还是你不喜欢他了?” 明明她刚才就说,她交往过的男生里,最喜欢韩应。而且现在聊起他,她的话语里依然满满的都是温柔的回忆和怀念。 李莱茵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因为,他太不幼稚了。” 什么意思?孔见青一头雾水,不幼稚不好吗?成熟的男生不好吗?况且,她觉得韩应很多时候还是挺幼稚的,尤其是欺负她或者莫名其妙发脾气的时候。 李莱茵淡淡说道:“我刚才不是说,哪怕是跟三十多岁的大叔交往,如果他真心喜欢你,也会很幼稚。可韩应就不会,他很成熟,他在女生面前永远都是游刃有余的。虽然他对我、对他历来的女朋友一向都很好,很宠,但是,就是感受不到他会为了我而紧张、慌乱,就是明明离得很近,却觉得他很远。” 孔见青听得云里雾里的。听上去,韩应这是对女朋友很好啊,温柔又体贴的,这样多好啊。想到这里,她心里有点酸溜溜的,韩应就从来不会对她这么温柔,在她面前永远都是喜怒无常的,嚣张又狂妄。就像他会带着贝雷帽去湖边最好的位置看烟花,而她就只能被他压迫着帮他遛harris。 李莱茵嫌弃地瞥了她一眼:“一看你就没听懂。” 孔见青羞愧地垂下头:“不好意思,在这种事情上,我真的没什么经验和体会。” “反正就是,他谈恋爱的时候,太从容了,我常常会觉得他是不是真心喜欢我。因为,对待不在意的人,才会那么淡定吧。刚开始喜欢他的那股劲还强烈的时候,就不会想这么多,觉得能跟他在一块就挺好的,后来我就不舒服了,毕竟我跟别的男生在一起,向来都是他们围着我转,把我当眼珠子似的捧着,我为什么要巴巴地追着韩应跟他好?他心里根本没我。” 孔见青赞许地看她:“嗯,有骨气。” “哪儿啊,”李莱茵翻了个白眼,“也没那么有骨气。我跟他提分手,其实也算是破釜沉舟了,我就想试试看他会不会挽留我,没想到他一口就答应了,都不带犹豫的。” 孔见青:“……” “分手以后,我哭了三天呢,我甚至还回头去找过他,可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往的温柔完全消失不见,只冷冰冰地对我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咱俩就这么着吧,好聚好散’,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孔见青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那你还挺没有骨气的。” 李莱茵也不生气,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不是没有后悔过,我那时候,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他。” 孔见青差点就问出口了,想问她: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硬生生忍住了。李莱茵早就换了好几个男朋友了,怎么会还喜欢他啊?而且,万一,她语出惊人地给她来一句“还喜欢”,她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李莱茵突然对孔见青说:“跟你聊天还挺舒服的,反正班里我也不认识别人,下午调座位的话,要么咱俩还坐同桌?” 孔见青没啥意见:“可以啊。” 此时将将过两点,离午休结束还有二十分钟。李莱茵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本美妆杂志开始津津有味地看,孔见青瞥了两眼,没什么兴趣,便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 也就趴了三分钟,突然感觉到一团什么东西砸到了她脑袋上。孔见青伸手去摸,摸到一个纸团,她疑惑地直起身,四下看了一圈,没看见什么人啊。 她正自疑惑,又是一个纸团砸来,这下连李莱茵也注意到了。两人齐齐看向纸团飞来的方向,是班门口,那里站着一脸不耐烦的韩应。 孔见青还没来得及有反应,李莱茵已经眼前一亮,她低声跟孔见青说:“找我的,他纸团扔偏了。”说完,她欢快地起身往门口去了。 孔见青没说什么,重新趴在桌子上,只是脑子里闪过一个疑问:韩应篮球打得那么好,投篮一投一个准,扔个纸团还会扔偏?八成是纸团在空中受到的空气阻力太大了。 以及,高中一定要认真学物理,据说高中物理很难,嗯,加油,努力。 她刚默默地给自己打了个气,肩膀突然被人推了一下,抬起头就看见冷着脸的李莱茵。 “他找的是你。” 孔见青:“?”她下意识看了眼门口,韩应阴森森地盯着她,眼神像是要吃了她。她缩了下脖子,顾不得看身旁李莱茵的反应,赶紧站起来小跑着过去。 而李莱茵坐在座位上看着孔见青的背影,以及眼神定定地粘在孔见青身上的韩应,脸色越来越差。 她刚才是真的以为韩应找她,毕竟,他总不可能是找孔见青吧?他俩肯定不熟。她刚才开开心心地站在韩应面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韩应没什么语气的声音:“你出来干什么?” “你不是找我吗?” 韩应拧起眉头,很不耐烦:“我找你同桌,孔见青,去把她给我叫出来。” 这一刻,李莱茵心里瞬间涌上愤怒和嫉妒。 是,她就是还喜欢韩应,一年多过去了,她又谈了三段恋爱,但依然对他念念不忘。如果他现在还愿意跟她好,她会立刻甩掉现在的男朋友,奋不顾身地和他在一起。 可是,为什么他出现在二班门口,要找的人会是孔见青? 06.诺基亚 “你找我呀?” 孔见青从教室里出来,跟着韩应走到走廊尽头的楼梯间,他这才盯住她,一脸不爽地:“孔见青,胆子越来越壮了是不是?” 孔见青不明所以:“我又怎么你了?” “不在同一个班,管不了你了?敢不回我消息?”他知道她上高中是带了手机的。上午看完分班名单之后就分开,过了会儿,他给她发qq消息问需不需要帮她搬行李,后来到了午饭的点又打算找她一起吃午饭,前前后后给她发了七八条信息,直到现在,都四个小时了,一条也没回他。 他气不打一处来,便直接杀到了二班。 你是我的谁啊,你凭什么管我?孔见青特别想翻个白眼,又觉得今天翻的白眼好像有点多,于是忍住。她沉默了三秒钟,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板砖似的老式诺基亚给他看,没好气地说:“你自己说说,我怎么回你消息?” 韩应盯着她的手心愣了愣,“噗”地笑出来,把她的诺基亚拿到手里,看稀罕似的来回地翻看研究:“我说孔夫子,你哪儿弄来的这种老古董啊?你暑假里用的那个手机呢?” 孔见青把自己的诺基亚接过来,慢吞吞地说:“被我妈收走了……她怕我高中玩手机分心,专门给我弄了这个手机。” 韩应憋着笑:“嗯,不错,诺基亚跟你挺配的。” 就这么句话,也不知道是哪个字眼刺到了孔见青,她的脸色突然就沉了下来,冷冰冰地说:“韩应,你什么意思啊?你嫌我土是不是?那你老是找我干什么啊,别辱没了你的身份,你找李莱茵去啊。” 韩应差点被她怼的蒙圈了,他也火了:“孔见青你他妈有病吧?” 孔见青抿着嘴不说话,一脸的倔强。 “再说,好端端的提李莱茵干什么?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孔见青扭头就走。 “给我回来,把话说清楚!”韩应朝她的背影吼。 他这么一吼,孔见青还真的不敢走了,不是怕他,而是担心他真闹出什么动静来,这才刚上高中第一天,韩应能不把学校和老师放在眼里,她可不敢。 她站在楼梯上靠着墙,闷闷地吐出几个字:“没什么可说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突然哪里来的火。明明之前李莱茵说她土的时候,她没觉得生气;但是韩应也这么说,说她跟诺基亚很配,她就突然很愤怒。 韩应走过来,跟她靠得很近,见她一脸颓丧,颓丧中还带了点委屈的样子,他嗓音放缓,低声问她:“李莱茵欺负你了?” 孔见青吓了一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想,而且他这语气,听起来像是要替她出气?别闹了,她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她最多算是韩应的朋友,李莱茵可是他的前女友,怎么算都比她跟韩应更亲近吧?况且,她也没在李莱茵那里受气啊,她俩反而相处得还挺好的。 她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啊。” “那你干嘛冲我发火?说什么让我别找你,让我去找李莱茵,我找她干什么?” “那你老找我干什么?” 明明又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事,就是专门来找架吵的? 韩应被她气笑了:“我想找你就找你,你管得着吗?” 听听这不讲理的劲儿,你找我,我还管不着? 而韩应已经摸出自己的手机,低头摆弄了几下,翻开通讯录给她看:“你手机号还是这个没换吧?我以后就给你打电话或者发短信,不许不回我信息。” 孔见青叹了口气:“韩应,你别有事没事就老找我,这样不好。” “哪里不好?”韩应眯起眼睛,语气危险。 “就,一方面会让别人误会,另一方面也会影响我和同学的关系。” “影响你和谁的关系了?” 孔见青说道:“李莱茵啊。我和她相处得还挺好的,还说下午调座位的话要继续坐同桌。你是她的前男友,我老是跟你有来往不太好。” 韩应生气了,脸色骤然沉下来:“孔见青,我跟你认识两年,还比不上你刚认识两个小时的新同桌是吧?你现在为了跟她搞好关系,要跟我保持距离?” 她明明不是这样的想法……可是被他这么一说,她自己也觉得有点本末倒置。 “不是……” 韩应冷冷地说:“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要跟我保持距离?只要你说一句是,我以后再也不会找你,咱们俩就算没认识过。” 孔见青心慌了,她有点委屈,明明生气的是她,怎么现在还得她反过来跟韩应认错? 但她又怕韩应说到做到,以后真的不理她,便委委屈屈地小声跟他认错:“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跟你保持距离了,你别……” “我别怎样?”韩应气消了点,语气凉凉地问她。 别生气,别不理我。 可她就算是理亏,也说不出这种话来。她憋了半天,说道:“你别太过分,别老欺负我。” 韩应斜睨她一眼:“那你也别老想一出是一出,咱俩关系怎样,跟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知道吗?” “噢。”孔见青乖乖应声,心里就莫名挺开心的。 “还有,”韩应轻咳一声,撇过脸不看她,硬邦邦地说,“你不用考虑李莱茵或者别的什么人,我和她,和她们,早就断干净了。” 嗯?孔见青懵懵懂懂的,什么意思啊?这话听起来,像解释,可是,他好像并不需要跟她解释这些啊。 她正想问个究竟,楼梯口的预备铃突然响了。 五分钟后,正式上课,班主任抱着一摞册子走进教室。先分发了一批学习手册、学校制度、学生规范类的材料,待教室再度自然静下来,他这才撑住讲台桌子,咳嗽了两声,朗声开口。 “同学们好,今天是你们进入一中、成为一名高中生的第一天,我是你们的班主任,白建良。” 原来班主任姓白。自从某章回体古装情景喜剧在多年前风靡全国,剧中一位沙姓演员饰演的盗圣白某的形象深入人心,后来,世界上所有姓白的人都多了一个外号——老白。 白建良姓白,这就不可避免地导致大家私下里纷纷以“老白”称呼他。 而隔壁一班的班主任马彬,因为年轻一些,也更亲民一些,就顺理成章地被一二班的同学叫了三年小马。 两个重点班的各科老师都是共用的,其中,数学老师小马担任一班班主任,英语老师老白担任二班班主任。 老白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锐利的目光透过眼镜片横扫了全班一遍,说道:“我就不让大家挨个进行自我介绍了。我希望你们明白,你们走进一中,成为重点班的学生,高中三年你们唯一的任务、最终的目标是什么,我想,大家都不是来这里交朋友的。” 底下一片哗然。细细碎碎的议论声钻进孔见青的耳朵里: “好变态啊,直接来个下马威?” “连自我介绍都嫌浪费时间……我已经能想象到咱们的高中三年会有多么悲惨了……” “我后悔了,我现在转学去省实验还来得及吗?” 但孔见青心里却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她不喜欢做自我介绍,不仅不喜欢,她还觉得自我介绍是一个非常没有意义的环节——它只能让那些本就亮眼的人更快速地被人注意到,而这些人本就不需要通过自我介绍来让自己被人记住;至于那些内敛的、普通的大多数,在经历紧张、忐忑和焦灼地组织语言后,上台然后下台,并不会在众人心里留下任何痕迹。 而老白做思想教育的功力,比起孔见青初中的班主任刘丹,只强不弱,一口气讲二十分钟,都不带喘气的。并且他的演讲还颇具成效,以前刘丹每次开班会,孔见青就把她的教育当成耳旁风,要么看着窗外发呆,要么埋头做自己的题,但她此时听了老白一番连恐吓带鼓励的话,心中对高中学习和生活的态度也端正起来。 毕竟自打她以13名的成绩坐进这个教室里,她就知道,这里跟初中不一样。 之后便是调座位和发放教材教辅。 “我不知道你们上初中的时候座位都是按照什么调整的,但是我们今天,包括以后,全部采用按照成绩挑选座位的方式。我给你们充分的自由,想坐哪里,能坐哪里,咱们靠成绩说话。” “好了,大家没有什么异议的话,现在都到走廊上去吧,我按照你们的中考成绩点名,依次进去选择自己心仪的位置坐下。” 老白拿了成绩单率先站到了班门口,而教室里立刻嘈杂起来,大家都在寻找自己相熟的校友、室友或是今天刚刚认识的小伙伴,商量着坐在一起。 孔见青也扭头看李莱茵:“你想坐在第几排啊?”李莱茵排班里二十多名,孔见青比她先选座位,就想征求一下她的意见,尽量挑一个两人都满意的位置。但李莱茵不知道是没有听见还是怎么,并没有看她,自顾自起身去了走廊上。 五十个人的教室共有七排,除了最后一排安置了八张桌子,前六排都是七人位置,排成“二-三-二”的布局。 两桌并排的座位明显更受欢迎一些,孔见青进去时,第三排到第五排的两人位被占的最多。她注意了一下她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几个面孔,体育加试时在英才中学外面见过一次的梁书源选择了第四排的两人位,岳文辕选择的是第三排三人位的路边位置,她的初中同班同学沈中天则坐在了她旁边,三人位的中间。 看来沈中天是追着岳文辕的步伐选的座位。 见孔见青进来,沈中天兴奋地呼唤她,指着自己右手边的空位:“孔见青孔见青,坐这,跟我坐同桌。” ※※※※※※※※※※※※※※※※※※※※ 我是不是废话太多了?开学第一天,写了六章都没写完……我一写起韩应和孔见青的对手戏,不写个一两千字就不算完,唉…… 07.特权阶层 我为啥要跟你坐同桌?图你嗓门大,图你黄段子讲得好? 孔见青没有理睬他,略略思索了下,在沈中天的前座坐下。 大家按照各自的排名选位置,她不好帮李莱茵占座,把旁边的人赶走,所以她就选择了第二排不太受欢迎的三人位,并且她坐中间,这样李莱茵能多个机会和选择。 没想到她才刚坐下,一个已经在第四排落座的男生听见沈中天刚才叫孔见青的名字,他激动地戳了戳沈中天:“孔见青?谁是孔见青?坐第二排的那个女生是孔见青?” 得到了确定的答案后,他兴冲冲地挪到了孔见青左手边,一屁股坐下:“我换一下,我不坐刚才那儿了,我就坐这里。” 孔见青:“???” 她疑惑地看着旁边的男生,这人长得浓眉大眼的,笑起来有点憨。她确定她不认识这张脸,但是这张脸的主人却好像认识她似的。 他朝她咧嘴笑:“久仰大名啊,孔见青。” “久仰大名?”孔见青不解。 “实验六班的第一名,我知道你,但你八成不认识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闫旭。” 孔见青明白了些:“你也是实验的?哪个班的?”话一出口她就有点后悔,人家认识她,知道她是六班第一名,可她对人家一点印象都没有,这样会不会显得她太目中无人了? 闫旭的成绩显然不错,起码中考发挥得比孔见青好,因为他是排在孔见青前面进来选座位的人。可她确实不认识他,孔见青不是那种会关注周边人事物的人,哪怕初三下半学期每次考试都在第一考场,而考场中的三十个人来来回回变化并不大,但半年下来,她依然只对她为数不多的感兴趣的几个人有印象。 “四班的,在你们班楼上,”闫旭大大咧咧的,“你不认识我太正常了,我也就中考这次发挥得比较好,平时在学校都是被你们这些大佬碾压的水平。” 他讲话的语气坦率又真诚,孔见青忍俊不禁:“你这一次顶别人一百次,这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说话间,老白已经点到李莱茵的名字,孔见青一个激灵,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给她示意自己右手边的空座。还好还好,运气不错,位置没有被人占掉,要不然她还真的没法开口请人家不要坐在这里。 然而李莱茵目不斜视地走过来,看也没看孔见青和她旁边的空座,直接越过去,奔向后排。 孔见青脸上的笑容僵住,她扭过头,眼睁睁地看着李莱茵坐在了第五排的座位上。 她不想和自己坐一块了,为什么呢?就因为韩应来找的是她吗?虽然说不上难过,但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看来,她上高中以后的第一次交友尝试,失败。 闫旭注意到她的目光,也疑惑地往后看了看:“那个女生是你初中同学啊?你怎么老看她?” 孔见青淡淡地说:“不是,就今天刚认识而已,不怎么熟。” 教室里老旧的空调“呼哧呼哧”地喘着冷气,像哮喘病人的肺。但孔见青心中因为初到新环境而产生的忐忑和躁动,终于也在空调有一搭没一搭的冷气中沉静下来。 她想,或许老白的话说得对,她不是来这里交朋友的。 之后的几天,高一的新生们轮番去赶开学典礼、心理健康教育、安全教育、学习规划与经验分享的场子。而三天后,军训正式开始。 军训并不在学校本部进行,早上七点半,十几辆大巴车分批次把新生们运到了市郊的一个非专业军事基地,进行为期两周的军训。 到了基地,先分宿舍、领被褥和军训服,然后学习叠豆腐块。依然是六人寝,便还是按照在校时的宿舍安排进行划分。在学校的宿舍里住了三个晚上,孔见青跟几个室友相处得还不错,大家也都客客气气的,没有什么矛盾,能做到“相敬如宾”。而入学当天没有到宿舍报到的岳文辕,一直到军训这天,也没有搬进宿舍里。 在教室里,孔见青就坐在岳文辕的斜前方,她俩在初中时算是点头之交,也能说的上话,她便问过岳文辕一次:“你不住在宿舍啊?” 岳文辕淡淡地说:“我爸妈怕我不习惯集体生活,托人在学校找了一间教师宿舍,我住在那里。” 孔见青了然,噢,原来是特权阶层。 不过所谓“特权阶层”,倒不是说岳文辕家里有权有钱或是怎样怎样,她后来跟岳文辕熟悉了以后,知道她的爸爸刚刚退休,而退休前也不过是某机关单位的一个副科长,她的妈妈是小学里的图书管理员,不算什么权贵家庭。 但对于以升学率为唯一目标的一中而言,成绩就是最大的特权。岳文辕作为中考考了全市并列第二名的顶尖苗子,没有流失到省里的名校,“屈尊降贵”选择了市一中,向一中提出要间单人宿舍这种要求,不算什么大事。 岳文辕不仅不住在集体宿舍,连饭也不去食堂吃。每次到了早中晚的饭点,她总是逆着人流去往教师宿舍的方向,她爸爸每天一日三餐给她做小锅饭。 一开始班里还有很多人对她议论纷纷,说她只会学习,没有自理能力,是个巨婴云云,时间久了,流言渐渐消散,班里的同学只剩下了对她的羡慕,因为……食堂的饭真是太难吃了,好羡慕她每天有人做饭吃。 不过孔见青却因此对岳文辕有些刮目相看。因为她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是她自己享受了“特权”,开了“小灶”,她一定会非常羞于告诉别人,哪怕别人问起,她恐怕也会遮遮掩掩支支吾吾,她会担心别人在背后像议论岳文辕一样议论自己,担心自己向别人呈现一个“巨婴”人设。 可岳文辕对此毫无顾虑,孔见青问起她的时候,她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说“我住在教师宿舍”,坦坦荡荡地承认自己的特权,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孔见青觉得这是另一种勇敢与能力。 而岳文辕的“特权”又一次生效——她没有上大巴车,也没有出现在军事基地的宿舍里。 大家领完被褥,收拾东西的时候,孟歌扭头跟马雨飞说:“咱们宿舍怎么还是五个人?岳文辕不会连军训也不参加吧?” 马雨飞笑了笑:“人家可是全市第二名,老师和学校的心头肉,老白怎么舍得让她受军训的苦?” 孔见青皱了皱眉,觉得马雨飞的话非常刺耳。可她到底也没有开口替岳文辕辩解什么,一是她跟岳文辕也算不上朋友,二是,岳文辕大概也不需要她帮她辩解。 陆然对此不以为意:“五个人不好吗?空出个床位,刚好放咱们的行李。” 孟歌毫不留情地打击她:“想什么呢,这可是军训,每天都要按照军事标准查寝的,怎么可能允许你把东西乱七八糟地放在空床位上?” 孟歌说的不错,军训并不是闹着玩。 整理完内务,便排队进入礼堂进行军训动员,午饭后,正式开始训练。 一个班分到一个教官,除此之外,每两个班还有额外一个教官负责统筹,所以一班和二班顺理成章地划到了同一块训练区域。 光是排队列、立正稍息、整齐报数这几项,就耗费了一下午的时间,然后便是无休无止的站军姿。军姿站了三天,新生班的同学们肉眼可见地变黑了不少,哪怕像李莱茵这种十分注重外表的,一到休息时间就掏出各种霜和喷雾,往脸上、脖子上、胳膊上又抹又喷的,几天下来仍然黑了一个度。 这天午休过后,照例是站了一个小时军姿,许是一班和二班今天的表现都不错,三个教官一商量,大发慈悲地把大家带到了植物园区,安排了一项休闲活动。孔见青对休闲活动不感兴趣,只是到了园区里,有大大小小的树丛遮挡笼映,终于可以凉快会儿了。 而园区里不仅有树丛,有假山巨石,还有两个小池塘,池塘里稀稀拉拉地铺着荷叶,虽然也有荷花,但是到了花期末尾,荷花明显有些颓败。荷花之上,搭了一层细麻绳编织的网,悬空的,不太像渔网,也看不出来是做什么用的。再往上,一根长约十米、直径约二十公分的看上去很结实的树干架在池塘两端,树干的表面削去了一层,是平的,像个独木桥。 两个班的学生围着池塘分散开来,刘总教官指着横躺的树干说道:“这是咱们基地最好玩的一个项目,既锻炼平衡,也锻炼勇气。有没有同学想试试?” 大家恍然大悟,原来那根结实的木头,不是像个独木桥,它本来就是个独木桥。而同时议论声瞬间此起彼伏,开玩笑,直径二十厘米的木头,一个没踩稳跌进池塘里,可不是开玩笑的……所以,池塘上面铺着的一层麻绳网,就是做这个用的? 刘总教官见大家没人敢冒这个头,无奈地笑了笑,看向一旁的两个教官:“王教官,你先给大家打个样。” 过独木桥看着吓人,但对于他们这些常年玩这个的教官而言,说是“如履平地”也不过分。 王教官走到桥边,先踢了两下木头,给大家示意:“不管是日常演练还是战地实操,过桥之前要先看桥身是否稳固。大家可以看一下,这跟独木桥嵌在土地里,非常结实稳固,不会晃动,是非常安全的。”说着,他已经轻松上去,每一步都走得踏实平稳,边走边讲解,十几秒后,顺利过桥,激起雷鸣般的掌声。 有几个爱起哄的男生鼓掌鼓得尤其响亮,还吼了句:“好!” 刘总教官淡淡地瞥向他们:“我看咱们有几个男同志很积极嘛,你们谁先来尝试一下?放心,就算没踩稳摔下去,咱们也有网接着,很安全。” 那几个男生默默地把脖子缩了起来,倒不是怕摔怕死,他们也知道很安全,就是……这根木头真不算粗,表面削平的宽度只有十厘米,万一摔下去,多丢人啊,这么多女生看着呢。 “大家穿上这身迷彩服,就是我军的后备兵,这点勇气都没有,对得起身上的衣服,对得起这两天流的汗吗?这样吧,两个班的班长先来给大家演示一下。” 08.独木桥 一班的班长是赵睿,赵睿上了高中还是班长。可赵睿的运动水平……孔见青知道,相当一般,他中考的体育成绩是62分,在一众尖子生接近满分的成绩里,62分算是拖了他的后腿。他有些犹豫,如果独木桥只有两三米长,他或许还敢试一试,但是十米的距离,着实有些令人望而生畏。 二班的班长则是中考的全市第一名,梁书源。他是个文质彬彬的男生,个子虽然高,但是看上去也不像是体育很好、很有胆量的样子。况且,孔见青心想,不是说重心越低越稳定嘛,他的重心那么高,平衡机制估计非常一般。 她默默地藏在人群里看热闹。 赵睿在犹豫,梁书源也在迟疑着。刘总教官瞥了他俩一眼:“身为班长,能够给同学们起带头作用,这是非常重要的。” ……孔见青怀疑刘教官这是在杀两个班长的威风,他们两个人今天要是不挑战一下独木桥,往后在班里,就不要混了。 梁书源跟赵睿对视一眼,终于下定决心开了口:“那就我先……” 话没说完,就被人群中一个清沉的声音打断:“我说梁书源,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婆婆妈妈的,你能不能行啊?刘教官,我先来吧。” 孔见青心里一突,眉头不自觉皱起来,搞什么啊他?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韩应大剌剌地站出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不耐烦。 有几个二班的男生议论道:“一班这个男生,这是打咱们班长的脸呢。” “打脸又怎么样?你看梁书源那个温吞劲儿,我就看不惯,一班这个男生,狂是狂了点,倒是对我胃口,是叫韩应对吧?篮球打得特别好。” 也有集体荣誉感比较强、维护自家班长的:“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看不惯梁书源温吞没胆量,那刚才怎么没见你站出来第一个上?” 一班的男生则是一边倒地站了韩应,完全不给班长赵睿留面子,甚至开始起哄叫好。 两个班的女生堆里也开始有不淡定的声音,自打韩应出了头,女生们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他身上,胆大的就直勾勾地盯着韩应评头论足,害羞些的就偷偷地瞄他。韩应气质出挑,长相又好,实在太容易被女生关注到了,这几天两个班一起排队列、一起军训,孔见青在女生宿舍的公共盥洗室、走廊里、楼道间,就没少听见韩应的名字。 这个人,真是不管走到哪里,都非常能招蜂引蝶啊。 几个教官见到有人自告奋勇,自然不会打压新生的积极性:“行啊,那就这个男生先来试一试。” 韩应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独木桥边,把僵在一边的梁书源推开,试了试,抬脚就要上去。 这时一班有个女生突然喊住他:“韩应,帽子摘了吧,我帮你拿着!”孔见青下意识回头去看,是一个留着飒爽短发的女生,孔见青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对她是很有几分脸熟的,她性格非常活泼,在班里不管是跟男生还是跟女生都很混得开,存在感非常强。 有军训帽的帽檐挡着,确实影响视线,韩应倒是被她提醒了,抬手取下帽子,朝人群里环视了一遍,目光最后瞄准孔见青,扬手便将帽子抛给了她。他的准头极好,帽子一分不差地落进孔见青的怀里,而他已经回过身,懒懒说了句:“给我拿着。”然后抬步稳稳地走上木头。 孔见青在心里骂人,妈的,自己张扬也就算了,净给她惹事! 所幸众人的注意力很快被走上桥的韩应吸引,只有极个别一班的女生在小声地议论:“那个女生是谁啊?跟韩应很熟吗?” 被问到的人刚好是秦楚伊,她看了孔见青一眼,淡淡地说:“没什么关系,初中同学而已,我们几个初中都是一个班的。”这才打消了同学们心中的怀疑。 而孔见青在心里骂归骂,一颗心却不自觉地被他提起。她从独木桥的这头往另一头挪,以方便找更好的角度看韩应过桥。她真是搞不懂韩应为什么要出这个风头,万一真掉下去呢?韩应这人这么要面子,还不得窘迫死?这么想着,她又忍不住去想韩应掉下去的画面……就,那画面太美,实在无法直视。 可她还是担心韩应的。刚才教官点名要两个班长上的时候,她还抱了看热闹的心思,没想到首当其冲的变成了韩应,就忍不住替他担心。 他走得不算慢,不过因为精神高度集中,他的步子是稳的。 走到一半的时候,有几个男生开始吼:“韩应,牛啊!别慌!”女生们也开始三三两两地给他喊加油。 孔见青抿着嘴,心想:加什么油啊,韩应你给我稳住了。 不到半分钟,韩应已经走到末尾,最后一个大跨步,轻轻巧巧地落到实地上。 刘教官带头给韩应鼓掌:“第一个尝试的人,勇气比实力更值得大家学习。还有没有别的同学想尝试的?” 韩应跟教官不同,他是第一次上桥,既然能够成功,不少男生便觉得可以一试,也开始跃跃欲试。沈中天最先举手:“我我我,下一个我来试试!” 而这时,站在池塘边看完全程的梁书源突然挡在了桥头,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先来吧。”也不等沈中天答应,他已然缓步登上了圆木。 孔见青没再关注独木桥上的状况,因为韩应下了桥就径直朝她走来。他脸上浮现出些许得意:“怎么样孔夫子,我厉不厉害?” 孔见青打击他:“走个路而已,谁不会啊?” “哟,口气这么大,要不然我给你排个号,你一会儿试试?” “……”孔见青把帽子丢给他,“韩应,你刚才为什么非要站出来出这个风头啊?多吓人啊,又不好玩。” 韩应咧嘴一笑,向她凑近:“你担心我啊?” 孔见青:“……我担心你摔得太难看。” 韩应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瞥了眼桥上的梁书源,然后回答她的上一个问题:“我是那种爱出风头的人吗?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看他不顺眼,就想在所有人面前让他没面子。 “梁书源?”孔见青不解,“你们俩到底有什么过节啊?” “哪有什么过节啊?关系好得很呢,”韩应唇边泛起冷冷的笑,“如果我跟你说,他以前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信吗?” 孔见青微微张着嘴愣住,就……挺难以置信的。 最好的朋友?到底有多大仇多大怨,会让韩应在校外的小巷里挥拳去揍曾经最好的朋友?会让韩应在所有人面前掉曾经最好的朋友的面子? 说话间,梁书源已经安稳过桥,孔见青顺着韩应的目光看过去,低声自言自语:“我觉得梁书源人挺好的啊,挺温和的,当班长也很负责任。” 韩应听见她的话,杀人般的目光直接扫过来,他眯起眼睛威胁她:“孔见青,你想背叛我?” 孔见青的额头落下三道黑线:“这跟背叛有什么关系?还有,我是你的下属吗?还背叛……你是我的谁啊?” “我是你的……”韩应想都没想就去接她的话,接了一半,略略思索了一下,云淡风轻地补充道,“‘朋友’啊。不是你自己哭着喊着要当我的朋友吗?我的朋友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当的,第一条原则就是,得对我一心一意。” 神特么一心一意。 孔见青理解了一下:“意思就是,我有了你这个朋友,就不能有别的朋友了呗?” 韩应摸着下巴:“差不多吧。女生就算了,至于男生……不许跟别的男生关系好。”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恶狠狠地将她瞪住。 就没见过占有欲这么强的“朋友”。 孔见青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韩应,我后悔了,我不想当你的朋友了。” 韩应也学她,回给她一个漂亮的白眼:“晚了。” 两人旁若无人地闲聊着,而另一边,两个班已经有七八个男生先后成功挑战了独木桥,也就是闫旭走到中间时轻微踉跄了一下,不过他运气好,又很快稳住平衡,没有摔下去。 气氛愈加热烈,刘教官适时添了把柴:“不少男生已经挑战成功了,现在,有没有女生愿意试一下的?” 看热闹看得正高兴的女生们瞬间如遭雷劈,吓得鸦雀无声,而男生堆里也静了片刻,然后哄然爆笑,一个接一个地开始起哄:“女生上,女生上啊!”“就是啊,刚才一个个地,不是很会指挥吗?” 刘教官笑道:“别怕,很安全的,男生们已经替你们探过路了,就算真摔下去,也不疼的。” 女生们还是各种摇头。 孔见青也缩了缩脖子,她可没胆子走这个独木桥。她往韩应身后藏了藏,轻轻地拽住他的衣角,小声说:“快,你跟我说话,咱俩假装聊天,不跟教官对视他就不会点我……” 韩应快笑死了,他忍不住逗她:“走个路而已,你不是很会吗?”他虽然嘴上不饶人,但还是往前挪了一步,想用半个身子挡住孔见青。 就她这笨手笨脚的,之前玩漂流被人绊一下就能栽到河里去,现在上这个独木桥?还是算了吧。 可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只手伸向孔见青的后背,那手骤然用力,一把将她推出人群,而与此同时,一个清越的女声说道:“教官,孔见青想试试!” 09.算账 教官们被这边的声音和动静吸引,扭过头时一眼就看见孔见青。刘教官不无惊讶地说道:“还真有女生想挑战啊?来来,让这群青瓜蛋子们看看,咱们女同志也完全不输给他们。” 孔见青傻眼了。是谁推的她啊?她被推到前面,回头去看时,推她的那个人早就藏进了人堆里,至于声音……嘈杂慌乱间,哪里能辨认出那是谁的声音。 她快哭了,她不要啊。可所有同学都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教官们也盯着她,还把这件事拔高到“谁说女子不如男”这一敏感的社会层面上…… 她硬着头皮往桥边走,只觉得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上一次有这么强烈的从生理到心理的恐惧感,还是一年多以前的那个暑假,她被某人挑衅,然后头脑发热坐上跳楼机。 “孔见青!”从前激她上跳楼机的那个人皱着眉头在身后喊她,“不行的话就别逞能,这事儿不好玩。” 孔见青回过头朝他勉强地笑了笑,她能拒绝吗?在所有人眼中,她都是自己主动站出来的。 沈中天看热闹不嫌事大,突然高声说道:“孔见青,别怂,给咱们实验挣个面子,加油!” 有人白了他一眼:“你已经上高中了,还一天到晚实验实验的,这么怀念初中时光,你回去再念个初中啊。” 闫旭也冲着孔见青喊:“同桌,好样的!不愧是我挑的同桌,加油!没事的,真上去就没那么可怕了。” 孔见青走到桥边的时候,赵睿也来到她跟前,低声说:“要是不想上,就别上,没必要。” 她摇了摇头,笑道:“都走到这儿了,这个时候再回头,太怂了。大不了就是摔下去呗,体验一下失重,就当又坐了一次跳楼机。” 而真正踏上那根木头的时候才知道到底有多可怕,难怪在韩应上去之前,几十个男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胆子自告奋勇。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一张脸煞白煞白的,嘴唇也越绷越紧,渐渐失了血色。以沈中天为首的几个活跃的男生女生还在一旁笑闹、起哄,在纷乱的嘈杂里,哪怕精神已经高度紧张,但孔见青还是会被外界的声音打扰,难以全心投入。才刚走了不到五步,就差点没踩稳打滑,看得人心惊肉跳,引起人群中的一阵惊呼。 有男生朝她喊:“别慌啊,你到底能不能行啊?”说完,他又一脸果不其然的表情,跟旁边的人说笑:“我就说女生肯定不行,上去腿就软了,还怎么走。” 他说得不错,孔见青的腿确实是软的,而关节却又僵硬。她长了这么大,从没觉得走路原来是这样一件难事。 除了有嘲笑她的,当然也有给她喊加油的。但不管是好的声音还是坏的声音,她此刻只想屏蔽。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吼了句:“都给我闭嘴!” 大家被韩应突如其来的暴躁吓了一大跳,不自觉就被他的气势震住,一时之间竟然没人敢再发出声音。就连三个教官也被吓了一跳,讶异地看过来,然后给大家打圆场:“好了,大家都安静一点,别扰乱桥上同学的注意力。” 有人偷偷去瞄韩应,只见他一脸煞气,表情像是要吃人。而他吼了这么一句以后,沉沉的目光便落在孔见青身上再也不移动,定定地望着她紧绷的脸。 孔见青走得慢而稳,终于在一片安静中从桥上跳下来,落地以后,她惨白的脸上才开始慢慢恢复血色,她拂了下鬓发,发现额头两侧的发丝已经完全被冷汗打湿。 韩应朝她走过来,脸色放缓,却没有笑意:“感觉怎么样?” 孔见青抬头看他,一脸后怕:“就……腿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此时的嗓音比她的腿还软。 “还想不想再玩一次?”韩应语气凉凉地问她。 孔见青乖乖地说:“再也不要。” 韩应微微叹了口气,正想要再说些什么,赵睿、秦楚伊包括闫旭等人已经全部围过来,对孔见青问东问西的。 韩应没再凑过去,转身走得远了些。但目光还是落在孔见青那边,见她一副死里逃生的庆幸样,见她笑着跟同学们分享心得体会……韩应就还,挺不爽的。他皱了皱眉,有时候觉得,孔见青身边的男生真是有点多,多得让他生气。 以前,初中的时候就有个赵睿老是缠着她。孔见青这人不开窍,傻不愣登的什么都感觉不到,可赵睿对她的心思,他却看得明明白白。 到了高中,赵睿终于离她远了点,她却转头就结识了一个跟迷弟一样崇拜她的小男同桌,叫什么来着,闫旭?她有什么值得崇拜的,不就初中的时候考了几次第一名吗?还有沈中天,沈中天他认识,初中隔壁班的,这个男生未免过于自来熟了,大家也就是初中校友而已,一天到晚搞得自己跟孔见青认识了八百年似的。 想到这里,他又开始生孔见青的气。 孔见青,说了要对我一心一意,你到底记住了没有? 不过现在不是跟她算账的时候,他跟别人还有一笔别的账要算。 独木桥挑战还在继续。现在不仅有男生在排队,有两三个胆大的女生也开始跃跃欲试了。韩应云淡风轻地扫视一圈,在人群里找到李莱茵。她正盯着独木桥看,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韩应走过去:“看得这么认真,想玩啊?” 李莱茵被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是韩应,她才勉强笑了下:“不想玩,我怕高。” “嗯,你怕高,别人不怕。”韩应漫不经心地说。 “什,什么意思呀?” 韩应淡淡地瞥她一眼:“走,聊聊?” 李莱茵瑟缩了下,她摇了摇头,装作没听懂:“有什么好聊的呀?韩应,咱俩的事一年多以前不就说清楚了?而且现在虽然是活动时间,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集合排队,咱俩还是不要跑出去了。” 韩应唇边勾起冷笑:“要么就在这儿聊也行。” 李莱茵沉默了两秒钟,终于认命:“走吧。” 而孔见青跟秦楚伊他们聊了会儿,突然发现韩应不在旁边了,她来回张望了下,很容易就找到他好看到扎眼的身影。 看清楚后,她的眸光黯下来。心里突然有点生气,她想,韩应这个骗子,还说什么跟李莱茵已经断干净了,那现在是在干什么呢?还不是找到点空档,见缝插针地就把人家带出去不知道做什么。人家已经有男朋友了你知不知道? 李莱茵跟着韩应远离人群,去到一处假山后面。韩应也不拐弯抹角,半靠着石头开门见山地说:“李莱茵,看在咱俩以前的关系上,今天的事情就算了,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明白吗?” 李莱茵眼眸闪烁,还想再挣扎一下,软着嗓音说:“韩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孔见青确实是她推出去的,可是她自诩动作足够隐蔽,说话时也刻意压了嗓子,当时现场一团混乱,韩应是怎么发现是她做的? 而其实,她脑子里浮现出推孔见青出去的这个念头以后,她想过会被韩应或者孔见青发现,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她就是在赌,赌韩应不会一点都不顾及她跟他的那段恋爱,赌她自己在韩应心里还是有一点分量的。 恶之花就是在这样的想法中滋养长大的。她就是想知道,韩应,如果我欺负了孔见青,你会怎么做。 “你要是真不知道,你就不会跟我来这里,”韩应已经开始不耐烦,他目光阴沉,语气冰冷,“李莱茵,我不对女生动手,但是,你再敢动她一下试试,你看我有没有办法让你在一中混不下去。” 李莱茵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至此,她已经输了,一败涂地。 她笑了一下:“为什么啊韩应?她哪里好?她有我漂亮吗,有我身材好吗,有我喜欢你吗?她跟你,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韩应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看来,当时分手的时候我跟你说的还是不够清楚。那你现在听好了,我这个人,不吃回头草。不管有没有孔见青,我都不会再跟你怎么样。” 说完,他已经准备离开,刚走了一步又顿住,他撇过头:“还有,我跟孔见青不是那种关系,所以,收起你的嫉妒心。她跟你不一样。” 她跟我不一样……李莱茵笑得比哭还难看,当初把你追到手的时候,我也以为我和别的女生都不一样。 她失声嚷道:“可是,孔见青她就是很虚伪、很有心机,她根本就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 韩应眉头皱起来:“你说什么?” “她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却暗地里不动声色地套我的话;她还说她跟你一点都不熟,一直到你来我们班找她,我才知道你们俩根本就是很熟……她这个人,就很假。” 李莱茵破罐破摔,一口气把心中的愤懑说完,她讨厌孔见青,她就是讨厌孔见青。 如果说前几天韩应来二班找她的时候,她还只有一点讨厌她,那么刚才,韩应把帽子丢给她保管、韩应从桥上一下来就径直走向她……到后来孔见青在桥上的时候,韩应吼了全班人,让他们都闭嘴……李莱茵第一次知道,原来韩应在意一个人的时候,是这样的。这样让韩应在意的孔见青,她怎么能不讨厌?或许不是讨厌,韩应刚才说的对,她是嫉妒,嫉妒死了。 而韩应的关注点就很莫名其妙—— “她说她跟我不熟?”韩应眯起眼睛,声线里全是煞气。 李莱茵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颤抖了一下,她不敢再夸大其实,磕磕巴巴地说道:“也,也不是……就是我以为你们俩肯定不熟,她没有反驳……” 韩应的气消了一点,但还是低头冷笑了下,自言自语道:“孔夫子,真是好样的。” 而不远处的孔见青不知怎么,突然打了个寒战。 ※※※※※※※※※※※※※※※※※※※※ 我开始上班了……以后,尽量两日更……真的忙的话可能就只能周末更了,我会努力的。 10.物质的量 孔见青不傻,她后来其实想到是谁推自己出去了。 “教官,孔见青想试试!”李莱茵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刻意压了嗓音,但也不至于完全听不出来是谁。况且,孔见青思来想去,自己为人低调又友好,从不主动惹事生非,现在刚开学没几天,一班和二班里,认识她的人根本没有几个,而有可能看她不顺眼的,也就是李莱茵了。 所以,是因为韩应吧。孔见青在心里叹了口气,韩应这人,可真是个蓝颜祸水啊。 不过她并没有把这个仇记到韩应身上,她想了想,长得帅、遭人惦记也不是韩应的错。 李莱茵后来再也没有找过孔见青麻烦。两个人再碰到时,眼神都是漠然的,像是陌生人一样。不过孔见青想了想,她俩本来就是陌生人,因为韩应,才聊了几句,而同样因为韩应,“塑料”关系迅速破裂。 虽然,当李莱茵对她说“要么咱俩还坐同桌”的时候,她是真心答应的。 军训很快结束,回家休息了一个周末,兵荒马乱的高中生活正式开始。 l市所在省份是全国闻名的高考大省,一中采取的则是高效又无情的应试教育。 就比如说关于周末和放假,一中的惯例是,高一和高二年级每两周休息一次,周六下午上完第一节课,三点十分的时候放学,周日下午六点半的晚自习开始之前返校。至于高三年级……基本看年级主任的心情,一般揣摩着学生的生活费用得差不多了,才放学生们回一趟家。 军训前虽然也经历了三天住宿生活,但是为了给新生一个过渡,作息时间并没有很苛刻。直到军训后的第一个星期一,孔见青才真正感受到高中生活的恐怖。 周日下午六点半到教室开始上自习,晚上九点五十下课,回到宿舍洗漱、躺在床上和室友们聊聊天,十点五十分整栋楼准时断电熄灯;到了早上五点半来电,黑漆漆的宿舍瞬间亮如白昼,这时候就该起床了。 后来毕业以后,孔见青回想高中时光,才发现高中三年里宿舍的电灯开关几乎就是摆设,从来都不需要人为手动地去开灯关灯。明明灭灭的灯光之于高中生,就如同风雨无阻的军号之于军人,曾经是最苛刻的规矩,后来变成最念念不忘的回忆。 上高中之前,孔见青从来不知道自己五点半就可以起床,十分钟就能够完成洗漱,五点五十分之前就坐到教室的座位上。 而记忆里,小学和初中的清晨是四季分明的。夏天的早上七点,天空已经一片透亮,太阳还没有火力全开,路上有清风、有鸟鸣;冬天的早上七点,夜幕中尽是繁星,数着星星走到学校、坐到教室里,等到下早读时,天才大亮。但是上了高中以后,清晨在她的印象里,只剩下夜的浅蓝和深蓝。即便是一年之中白昼最长的夏至日,五点半的天空,依然留存着夜的气息。 总之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过去短短的十五年人生中,从前未有过的体验。 但如果说周一的她还有着满满的信念和热情,在灯亮的瞬间便清醒然后翻身下床,到了周三,早起的第三天——她顶着满脑袋困意独自走在夜幕和星空下,看着路上都是行色匆匆、蓬头垢面的学生,她的鼻子忽然一酸。 太难熬了,真的。以后的每一天都要五点半起床吗?每天都只能匆匆忙忙地洗把脸、刷个牙,连头发都来不及梳,后脑勺上顶着的是昨晚睡觉的时候没有解开的马尾,碎发都掉下来,两鬓乱得像金毛狮王……这样的日子,难道要过三年吗?她熬不住的。 三年,唉。 想到这里,温凉的眼泪竟然滑了下来,从小到大都不怎么爱哭的孔见青,在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是为这一眼看不到头的绝望而哭,还是为无法适应高中生活的自己而委屈。 而这时候,身后有人突然扯下了她本就乱七八糟的马尾。 孔见青泪流满面地回过头时,看见一张带着坏笑的俊脸,然后,隔着朦胧泪雾,她眼睁睁地看着面前那张俊脸上的笑容变得呆滞、继而垮掉。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刚才心头郁结的难过瞬间消散了些,眼角虽然还挂着泪,但嘴角已经忍不住歪了歪。 韩应被她吓得不轻:“卧槽,孔见青你有毛病吧?一大早哭什么哭啊?” 他这么一问,孔见青不由得又悲从中来,微微弯起的嘴唇又耷拉了下来,她低头擦了擦泪,闷闷地说:“韩应,我好困啊……” 韩应:“……” 还有五分钟就到了早读的时间点,两人的脚步并没有停,韩应边走边问她,一脸难以置信:“你哭就是因为困?” 孔见青垂头丧气地点点头:“我不喜欢高中,我觉得我没法适应这样的生活节奏……”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为什么别人都能适应,就我不能呢?是不是我有什么问题啊?” 韩应白了她一眼:“你的问题就是想太多。谁告诉你别人都能适应了?” “我看别人过得都挺开心的。” “那是你没注意到他们一个个早读的时候是怎么打瞌睡的,还有你没看见早上吃完饭以后,教室里乌泱泱睡成一片?孔夫子,别老把你自己当神,还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刚开学适应不了高中的作息,太正常了,也至于哭成这样?还有,别人也都不是神,你做不到的事情,你得知道,绝大部分人都做不到。” “另外,”韩应难得有耐心说出这么大段的话,“刚开始适应不了又怎么样?生物钟没调整过来而已。我保证,过不了多久你就会觉得早五晚十的生活不算什么,说到底人也是动物,为了生存,没什么不能适应的,也没什么不能承受的。” 孔见青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韩应,你这么懂,那初中的时候也没见你很好地适应环境啊,环境都快把你虐死了吧,瞧你那时候一天天困的。” 初中的作息可比现在宽松多了,可您不还是每天睡神附体一样,昏迷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 韩应这下白眼快翻上天了:“非不能也,乃不欲也,懂吗?” 孔见青沉默了一下,说道:“懂,教训别人就是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到自己这就是心甘情愿屈服于七情六欲。” 韩应脸黑了,他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孔夫子,要不是老白在你们班门口盯着,我现在非掐死你不行。” 孔见青抬眼望去,老白果然不苟言笑地站在班门口,一边观察班里同学的学习状态,一边卡着点准备教训迟到的人。 孔见青第一次觉得老白的这张冷脸这么顺眼。 感谢老白,救她一命。 不过,她还是不动声色地跟韩应拉开了点距离,然后小声跟他说:“现在开始你不要跟我说话了,咱俩离得远一点,省得老白怀疑咱俩怎样怎样。” 韩应嗤笑一声,对此十分不以为意。但他到底没再向她靠近,他并不在乎老师们怎么看他,但是长了颗七窍玻璃心的孔见青在乎。算了,还是不给她惹麻烦了。 因为上次给她惹了类似的麻烦,结果怎么着来着?那是初三的体育加试前,他俩有一个多月没有说话。 他发现,现在要是真让他一个月不能跟她说话,他还真有点受不住。 两人从并排,逐渐变成一前一后,最后像两个陌生人一样分道扬镳。 总算赶在五点五十之前到了教室,孔见青坐在座位上摸出英语课本,先是怔愣了会儿,然后才翻开最后的单词表背了起来。 她想,韩应有句话是说对了,人没什么适应不了的。 而人类之所以强大,就是因为人类总有办法适应数十万年来各种沧海桑田的变化。 还有,她不是神,别人也不是神,但此刻她觉得韩应这人挺神的,明明是个永远都不把规则和压力放在眼里的人,却总能说出让她醍醐灌顶的道理来。 作息需要慢慢去适应,但除此之外,还有更为紧迫的事情。这才上了三天课,孔见青就觉得自己快被成山的作业给埋了。 语数英,理化生,政史地,九门课,她课间在写作业,午休时间在写作业,晚自习也在写作业,可是作业就是怎么写也写不完。她差点又要崩溃了,初三的时候同样是课程紧任务重,但她每天总能抽出时间看上两集动漫,为什么到了高中,就突然觉得学习跟不上了?连最起码的作业都完不成。 想起韩应跟她讲的话,于是她撇过头去跟同桌闫旭讲话:“你化学作业写完了吗?” 高中化学的第一节课,讲的是化学实验的基本方法,与初中化学内容很接近;到了第二节课,就直接给众人来了个下马威。 物质的量?这特么是个物理量专有名词?发明这个词语的大佬,麻烦您自己读一读看看它奇不奇怪。 孔见青就觉得这个物理量特别不友好,其他的像时间、速度、质量、频率,在生活中和口语里多常见啊,学起来毫不费劲。再看看这个物质的量……强烈建议科学家们把物质的量从国际单位制的七大基本物理量中开除,就像当年你们把冥王星从九大行星行列中开除一样。 然后,她终于决定认命地记住这个非同寻常的“物质的量”,刚给自己打了个气,转眼,一翻书又出来一个“物质的量浓度”。 ……就,没脾气。 行吧,记一个也是记,记两个也是记。但是,摩尔又是个什么鬼?她小时候倒是玩过一个叫《摩尔庄园》的网页游戏,里面的主人公小鼹鼠的名字就叫摩尔。 高中化学蓦地接触到许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量和单位,孔见青做起题目来便小心翼翼的,每算一道题便在心里把概念和公式重新过一遍,这样一来,题目做得慢是慢了些,思维却逐渐通透。 闫旭一派天真地看着她,一丝一毫的紧迫感都没有:“没有呢,数学作业才刚写完,歇会歇会。” “那你的物理作业写完了吗?” “……”闫旭的头开始大了,“干什么啊大佬,别催我啊,不是说了我刚在写数学吗……” 孔见青心里有种莫名的安慰,看来韩应说的果然不错,连她都做不到的事情,大部分人也是做不到的。 她一脸悲悯地看着闫旭:“下节物理课,老师要检查作业的。” 果然听到一声哀嚎。闫旭认命地翻出物理习题册,开始争分夺秒地奋笔疾书。 孔见青没忍住笑了出来。她这时候想到了姚海峰,其实闫旭和姚海峰的性格很像,同样没心没肺,同样吊儿郎当,同样死皮赖脸。但如果此刻是姚海峰,他八成会翻出答案先抄完,应付了老师的检查再说,可是闫旭不会。 哪怕五分钟里他根本不可能把作业写完,但他宁愿被老师批一顿,也不屑于抄答案。 这就是重点班好学生的骨气啊,她想。 笑容渐渐敛住,自打上了高中就没有停止过起伏的情绪在这一刻格外沉静,孔见青淡定地翻出下一门作业,开始专心做了起来。 11.有胡萝卜嘛 几天过后,孔见青已经渐渐学会用自己的方式来适应高中的节奏了。 她发现首先要改正的是自己的心态。高中的学习强度是初中的数倍之大,她再也不可能轻轻松松就把各科作业和习题完成,她得开始习惯眼前永远有等待着她去完成的任务。 孔见青开始做详尽的计划和安排,先做最紧迫的作业,晚上或者第二天要老师要检查或者讲解数学和地理的话,就先做这两科,其他学科先放一放,以此类推……这样一来,做作业的时候果然变得游刃有余,不仅不再手忙脚乱,午休时间甚至还能趴在桌子上睡个二十分钟。 而学有余力的时候,她会翻出格外头疼的地理和生物课本认真钻研。这两门在初中的时候只学了个皮毛,而一上高中就要涉及深奥的地球自转和公转、复杂的分子和细胞……骄傲如孔见青也不得不承认,她学得有点吃力。 就是那种,我懂的东西好少,要学的东西好多的感觉。 又或许是因为所在的是重点班,身边坐着的同学全是市县各个初中最拔尖的人物,她如临大敌。 她想专心学习,偏偏她的同桌闫旭是个话痨,隔三岔五就缠着她:“孔见青孔见青,来来来,我给你讲个笑话。” 孔见青非常想翻个白眼,但考虑到大家刚认识不久,出于礼貌,硬生生把白眼忍了回去。 沈中天特别捧场:“来,讲!岳文辕孔见青,都别学了,来听闫旭讲笑话。” 有了沈中天支持,闫旭就开始了他的表演,声情并茂的:“第一天,一只小白兔去药店买东西,它问老板:‘老板,有胡萝卜嘛?’老板说:‘没有!’ “第二天,小白兔去药店买东西,它问老板:‘老板,有胡萝卜嘛?’老板说:‘没有!’ “第三天,小白兔又去了这个药店,它还没开口,老板就说:‘小白兔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再问我有没有胡萝卜,我就揍你!’小白兔说:‘老板,有板蓝根嘛?’老板很开心地说:‘有啊有啊,你要几包?’小白兔说:‘老板,那你有胡萝卜吗?’” 笑话讲完了,岳文辕面无表情地看着讲笑话把自己讲得笑成傻x的闫旭,沈中天则是一脸嫌弃:“……闫旭,你的笑话吧,不是我说,也太冷了。” 至于原本对闫旭的笑话不抱任何期待的孔见青……趴在桌子上,捂着肚子笑得东倒西歪的。闫旭讲的笑话就出乎意料地对她的胃口。 岳文辕淡淡地说:“你们俩笑点还挺一致的。” 而大多数时候,除了讲笑话,闫旭往往跟沈中天俩人一唱一和,每天下课便拉着她和岳文辕聊天,岳文辕脾气好,做题的思绪被他们打搅也不生气,就安静地看着他俩眉飞色舞地说对口相声。 孔见青就没这么淡定了,一次两次被他俩拉着闲聊也就算了,三次四次被他俩打扰也就忍了,可特么她哪有时间一天到晚地跟他们闲聊啊,氨基酸的脱水缩合那一块她还没搞懂呢,什么氨基酸个数、肽链条数和脱去的水分子数之间的关系,课堂上老师讲的快,她一时没吃透。于是孔见青无奈地揉着脑壳:“你俩能不能让我安静地学习一会儿?” “学什么习啊?”沈中天探着身子把她桌上的生物书抽过来,“哪儿不会?来,我给你讲讲。” “……”还是那么爱卖弄。孔见青腹诽了几句,指着书上的笔记老老实实地说:“脱水缩合的水分子个数的计算,还有蛋白质分子量的计算,有一点似懂非懂的。” 沈中天果然头头是道地讲了起来,岳文辕和孔见青一并听着,闫旭一个人被晾在一旁无聊,也参与进来,笑话四人组神奇地一秒转换成学习四人组,毫无违和感。 这之后,孔见青便常常扭过头跟他们仨讨论问题。她发现沈中天和闫旭是真的聪明,学东西学得很快,当然,她自己也不笨,岳文辕也不笨,她在心里默默地说,她俩就是低调而已,不像沈中天和闫旭那么张扬那么爱卖弄。 不过身边聪明又优秀的人越多,高中的新知识越难,孔见青学习便越努力,对于即将到来的第一次月考,她更是准备得格外用心。中考时她自以为没有发挥好,入班时是班里第13名、年级第26名,她不知道如果发挥得当,自己在班里的真实排位是怎样的,也很好奇自己在班里的真实排位是怎样的,所以月考是她自证的机会。 高中出成绩的速度极快,考完后只过了一天,成绩就登出来了。 在等成绩的过程中,孔见青心中直打鼓,她觉得考得不好。就不像初中考完以后,基本就能心中有数,她这次考试,只觉得好难,不止理化生难,地理和政治也很不简单,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这天早读孔见青来得早,背了五分钟书以后,岳文辕摇摇地走了进来,坐下后,她有些不确定地跟同桌沈中天说:“月考成绩好像出来了。” 孔见青的耳朵在这会儿格外灵敏,她扭过头,有点紧张地问:“真的吗,你怎么知道?” 她真的很在意这次月考的成绩。 沈中天和闫旭也虎视眈眈地盯着岳文辕,直把她盯得脸都有些红了,她说:“我来的时候,在走廊上碰见老白了,他对我说:‘文辕,这次考得不错’,我想成绩应该是已经出来了吧。” 原来是这样。孔见青又失望又羡慕,她来的时候也在班门口碰见老白了,老白只是对她说了句“见青,来得挺早的”…… 唉。 孔见青受挫无比,看来,她要慢慢开始习惯这个高手如云的环境,习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习惯自己并不总是人群里最瞩目的佼佼者这一事实。 成绩单是在早饭后贴出来的。 闫旭去吃饭还没回来,沈中天招呼两个女生:“走啊,看成绩。” 孔见青两个手心里全是汗:“说实话,我不太敢看……” 岳文辕心知自己考得不错,便不着急跟别人挤来挤去,她淡定地说:“我等人少了再去。” 沈中天知道,岳文辕虽然人淡如菊,实则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放弃纠缠岳文辕,而是扯着孔见青的衣领子:“不就看个成绩吗?怕什么啊,赶紧的。” 孔见青跟他打着拉锯战:“你别扯我衣服……我心里真的没底,你也知道我生物学得有多差,平时的练习题和错题,全靠你给我讲解,你让我先缓一缓……” 而这时候,吃完饭的韩应大剌剌地从二班窗外走过,无意间一瞥眼,正看见孔见青和沈中天拉拉扯扯的,他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他想也不想,抬脚就拐进二班,直接朝孔见青走了过来。 于是被沈中天缠得烦不胜烦的孔见青同学,一抬头,就看见一脸不爽的韩应。 她差点以为自己穿越回初中了,她寻思她跟韩应现在好像不是一个班的啊。孔见青愣了愣:“韩应,你走错教室了吧?” 韩应更不爽了,他瞥了沈中天一眼,话却是对着孔见青讲的:“干什么呢这是?” 沈中天跟韩应在初中的时候算是认识,况且他本来就很自来熟,见到韩应就跟见了亲兄弟似的:“我拉她去看成绩呢,她死活不去,怂死了。” “那你就自个儿去呗,赶紧去,我跟她说两句话。”韩应烦他,直截了当地轰他走。 待沈中天走开后,孔见青问他:“你找我什么事?对了,你看月考成绩了吗?考得怎么样?” “没事就不能找你啊?别一见着我就问成绩,我又不是你开的孔夫子学院的学生,而且,不用看就知道我肯定比你考得好。”他找她还真没什么正事,就是看见沈中天在跟她拉扯,他心里窝火,鬼使神差地就进来了。 ……人那叫孔子学院,孔见青无语。 她觉得韩应这人真是越来越孩子气了,她无奈叹气:“行吧,不问你成绩了。不过这好歹是我们班,你又没什么正事,你不觉得你就这么闯进来有些太嚣张了吗?” “不觉得啊,”韩应认真地想了两秒,扭头问孔见青的另一个同桌,“你说说,我嚣张吗?” 孔见青左边的同桌是闫旭,右边的同桌是跟她同宿舍的原蕾蕾,是个非常安静的女生。平时闫旭和沈中天闹着大家玩笑的时候,喊她她也不怎么参与。 原蕾蕾正在埋头做题,冷不丁被韩应点名,一时张口结舌的:“啊?” 孔见青瞪他:“你这么凶神恶煞的,别吓着我同桌。” 韩应快被她气笑了,刚说完他嚣张,又说他凶神恶煞,孔夫子可真是好样的。他瞥了眼原蕾蕾:“你觉得我凶神恶煞吗?” 原蕾蕾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她摇了摇头,小声说:“不凶……” 韩应得意地挑眉看着孔见青。 孔见青头疼:“行了,你不嚣张,也不凶神恶煞,快上课了,赶紧走赶紧走。”第一节是老白的课,万一他进来看见韩应在缠着她扯东扯西的,指不定怎么想呢。 韩应也不再闹她,从孔见青前排的座位上起身准备走,又想起来什么,朝她凑近低声说了句:“别忘了你在基地答应我的话。” “?”我答应你什么了?孔见青一头雾水。 韩应懒洋洋地提醒她:“朋友。” 他指的是那句“我的朋友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当的,第一条原则就是,得对我一心一意。” 孔见青哪里还记得这个,但是为了请这尊大佛赶紧离开,她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噢,那个啊,我知道,放心吧。” 她心里想的是,朋友?你可不是我的朋友,我看你是我的祖宗还差不多。 韩应这才满意地晃了出来。 离上课还有几分钟的时间,孔见青经韩应这么一闹,心里的忐忑倒是散了些许,她正打算鼓起勇气去讲台上看成绩,沈中天已经看完回来了。 她赶紧扭过头,紧张兮兮地问他:“你看见我的成绩了吗?我是不是考得很差啊……进班里前十名了吗?” 唉,全班五十个人,她现在就只敢保佑自己进前十。前五名什么的,想也不敢想,她不配。 沈中天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朝她“哼”了一声,没搭理她。 “什么意思啊?”孔见青愣愣地问。 还问!还问! 沈中天抖着手指头气愤地指着孔见青和岳文辕:“你,还有你,可真会扮猪吃老虎啊,每天都让我给你们俩讲题,讲讲讲,把你俩讲出来了,把我自己给讲进去了。以后自己琢磨吧,没人给你俩讲题了,我不干了!” 12.鸡头凤尾 孔见青和岳文辕对视一眼:“走?看成绩?” 两人结伴挤到成绩单前面,孔见青一眼就看见,岳文辕的名字高高挂在榜首,班级排名第一,年级排名第一。 难怪老白说“文辕,这次考得不错”。 接着往下看,很容易就找到了她自己的名字,比她想象得好,居然进了班里前五。她是第三名,年级排第六。这个成绩,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惊奇,她是真没想到居然考得这么好,明明感觉不会的东西有很多。 高一的九门课,除了语数英的满分是150分,其他六门的满分皆是100分,总分共1050。孔见青九门课考了969分。她仔细去看自己的分数,并且跟前几名做对比,发现她跟第一名岳文辕总分差了10分。光是政治和语文两门,岳文辕就比她高了有20分,她的化学和地理比岳文辕高一些,才缩小了总分差距。 至于她最担心的生物,考了94分,在前几名里面只比岳文辕低了一分,单科大概是第二名。这个是真的惊喜。 于是她继续在成绩单上找帮她讲了两周生物题的沈中天的名字……待看到沈中天的成绩后,她算是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生气了。沈中天,班级排名第九,年级排名第十七,而他的生物成绩……孔见青的表情逐渐复杂,85分。 什么鬼啊?沈中天怎么回事啊,这让她怎么好意思回去面对他? 顺便还看了眼同桌闫旭的,他是班里第七名,语文和英语稍微弱一些,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物理是满分,放眼望去,应该也是班里唯一的一个物理满分。 孔见青坐回到座位上,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跟沈中天讲话:“那个,我也没想到……你怎么回事啊?给我们讲题讲得头头是道的,自己考试反倒滑铁卢了?” 沈中天白她一眼:“别跟我说话,生气着呢。” 见孔见青一脸纠结为难,岳文辕瞥了沈中天一眼,淡淡地跟孔见青说:“既然他生气,不想跟咱俩讲话,那还是别烦他了。孔见青,来,咱俩说话。” 沈中天鼻子都快被气歪了,拿书往桌上一摔:“不行!你俩得哄我!没有我,有你们俩的第一名和第三名吗?” 两个女生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在这一刻,孔见青终于觉得高中没那么可怕了。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孔见青照例还是在班门口等秦楚伊——自打上了高中,她一直都跟邻班的秦楚伊结伴去食堂吃饭。只是今天在门口等了好久,一班的人都快走空了,秦楚伊才慢吞吞地出来。 孔见青催她:“快走啊,去晚了食堂人巨多,不好打饭。” 秦楚伊默默地看她一眼:“孔见青,我今天胃口不好,不想吃饭,让我同桌帮我带了面包和酸奶,我就不去食堂吃饭了,你先去吧。” 孔见青见她脸色难看,有点担心:“你没事吧?” “没事儿,就是胃口不好,我想回教室里趴一会儿,走了啊。” 孔见青目送她回到教室,自己站在走廊上迷茫了两秒,这才幽幽地叹了口气,转身打算往食堂走。 走了没几步,身后突然有人喊她:“孔见青!” 孔见青回头去看,是刚从一班出来的赵睿。 他追上来,跟她一起往食堂方向走:“怎么样,月考考得不错吧?” “比我以为的好,班里第三,年级第六。”孔见青老老实实地说。 “我就知道,小马天天在我们班表扬你和岳文辕,说你们俩特别踏实,”赵睿低声笑道,“果然,不愧是你,没给咱们六班丢脸。” 孔见青有些赧然,她扭头看他:“你呢?考得怎么样啊?” 赵睿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一般,班里排二十多名。” 孔见青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二十多名啊……她知道,这是重点班,班里二十多名大概是年级五十名左右,依然是全市高中生里的佼佼者。可是,赵睿在初中,向来是班里前三名,现在到了一中重点班只能排中位数水平,这样的落差感,一般人都很难接受吧。 这样想来,重点班也没什么好的,一定程度上,重点班是在摧毁学生的自信心,毕竟如果没有重点班,尖子生们均匀分布在每个班里,赵睿起码是班里前三名。 赵睿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他笑了笑:“我都不难过,你在替我难过什么啊?说实话,二十多名确实很难接受,不过,我入班的时候,可是四十多名,算是倒数。所以,我是进步了,你该恭喜我。” 孔见青仔细辨认他的神情,只见他坦坦荡荡的,她觉得他说的是真心话。于是她也放松地笑起来:“你这样想真的很好。你不知道,成绩出来前我也慌死了,觉得身边厉害的同学那么多,我不知道能排多少名,就很忐忑。我有时候还觉得,还不如在普通班呢,起码有自信不是吗?不过,仔细想想,还是重点班好,宁当凤尾,不当鸡头。” “对,宁当凤尾,不当鸡头。不过,”赵睿顿了顿,“秦楚伊好像还没有想明白这一点,成绩出来以后,她在桌子上趴了两节课。” “啊?”孔见青有想到她可能是没有考到理想成绩,但没有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她考了多少名啊?” “跟入班的时候一样,还是班里40多名,全校排100名左右。” 秦楚伊到初三后期,三次市质检的时候,基本稳定在全市300名到400名之间,她的成绩正常来说其实是进不去一中的重点班的。但她中考发挥得好,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好,考到了市180名。剔除掉流失到外地的生源和选择了师大附中和十三中的部分人,她正好被框进了一中录取的前100名里,这才挤进了重点班。 但重点班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吃素的。哪怕秦楚伊已经提早两年进入了高三备战状态,牺牲了一切能够牺牲的休闲和娱乐的时间,但是她也只能把成绩勉强维持在年级100名左右了。 虽然在班里排倒数确实难以接受,可这是全市最好的高中,又是全高中最好的班,不管有多么难以接受,也只能接受。 孔见青沉默了一会儿,跟赵睿说:“你在班里能不能多跟她聊聊,开导开导她?我很怕她钻牛角尖。” 赵睿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看了她一眼:“你们两个不是天天一起吃饭吗?你不放心她,直接跟她聊不就好了?” 孔见青哑口无言。 忽然听见赵睿说道:“你不想开导她,或者说,不敢开导她,是吧?” “不是……毕竟我和她不在同一个班,你们俩在一个班,比较方便……” “别嘴硬了,孔见青。其实我能看出来,你和秦楚伊关系虽然很好,但是你们两个人并不是无话不说的,甚至有时候,你在她面前,还没有在我面前来的坦诚和放松。” 原来连赵睿都能看出来,所以,如果说她和秦楚伊自己没有感觉,那是假话。 这场友谊里,她走得着实艰难,秦楚伊想必也很辛苦。 赵睿见她不吱声,又说:“你们两个人都很好,只不过,有时候,两个很好的人可能天生就不适合做朋友,一味地强求,只会让你们俩都很累。” 孔见青突然顿住脚步:“好了赵睿,你别再说了。” 赵睿自知失言,眼带歉疚地看着她:“对不起,我说得太多了,我不是有意挑拨你们俩的关系。” “我知道,”见他一副犯了错的样子,孔见青心又软了,“不怪你,我就是自己有点烦。但不管怎么样,苗苗走了以后,秦楚伊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会放弃我和她的这段友谊。” “嗯,我知道你不会。”赵睿轻轻地说。 虽然言语中已经和解,但是刚才的一点不愉快还是转化为尴尬的气息在两人之间蔓延,一直到进了食堂,打了饭坐下,孔见青才觉得自在了一点。 话题自然而然又转到月考成绩上来。 赵睿跟沈中天截然相反,他不是话多的人,基本就靠孔见青给他挨个介绍二班厉害的几个人物,讲岳文辕的语文和政治有多强,讲沈中天和闫旭的聪明以及沈中天考试遭遇的滑铁卢,还有这次考了二班第四名的中考状元梁书源。 而当她状似不经意地问起“你们班前几名是谁啊”的时候,赵睿也淡淡地跟她讲每一个人,以及他们的强势学科。但某个人,他却绝口不提。 孔见青试了几次,都没有勾得赵睿提韩应,她便有些讪讪的,开始埋头闷声吃饭。 赵睿抬头盯着她:“问了这么多,都不问某人啊?” “谁啊?”孔见青装傻。 不知道为什么,她确实不敢在赵睿面前主动开口提韩应的名字,不敢直截了当地问他“韩应考得怎么样”,就像她不敢在秦楚伊面前跟她聊成绩和心态一样。她也暗自疑惑过,赵睿和韩应有什么过节吗?好像也没发生过什么不愉快啊,但就是感觉,他俩不对付。 赵睿垂下眼眸:“不知道是谁的话就算了,快吃饭。” 她哪里还吃得下饭,憋得脸都红了,憋出来一句:“赵睿,以前没发现你这么会欺负人。” 赵睿失笑:“明明是你自己嘴硬,怎么还怪我?” 孔见青:“……” 不过他最后还是把韩应的成绩告诉了孔见青。 令孔见青气愤的是,还真被韩应给说着了,他竟然真的比她考得好。他是一班的第三名,年级排第五,刚巧比她高了一名。 凭什么啊?就凭他每天午休和饭后都跑去操场上打篮球?凭他一下课就在走廊上晃来晃去?就没见过他什么时候踏踏实实呆在班里做习题。 韩应这人,在班里肯定特别遭人恨,没错的,一定是这样。 ※※※※※※※※※※※※※※※※※※※※ 亲爱的读者大大们,能追着文看到这一章的,全都是我的小天使,爱你们。如果你们看到这个阶段,觉得我的节奏有什么问题,或者有前后人设割裂等其他问题,可以评论里提出来,我好进行及时的修改和调整。因为说实话,我自己真的不太能看出问题来,自己看自己写的东西,就是怎么看怎么好,害。但我希望我笔下的东西可以更好,我爱韩应,也爱孔见青。 13.同桌 既然月考成绩出来了,下午的班会课便是调座位。照理说高中月月考试,但并不会月月调座位,但是老白之所以有此决定,是因为上次调座位是基于中考成绩,他想尽快让大家明白,初中和中考已经是往日云烟,此后,只朝前看不向后看。 得到要调座位的消息后,孔见青就扭过头看岳文辕:“我们俩坐同桌吧?”经过一个月的相处,孔见青发现岳文辕人虽然话不多,但还挺好相处的,况且两人成绩相近,坐在一块可以互帮互助。 “好啊,”岳文辕没什么意见,“你想坐第几排?” “第三排吧,就坐你这里。我这个第二排离讲台太近了,上课看黑板看得脖子疼。” 沈中天不高兴了:“你们俩是打算自个儿抱团,然后孤立我?可真是两个白眼狼啊。” 闫旭也扭过头来:“还有我呢,孔见青,你忍心抛弃我吗?” 孔见青老老实实地说:“说实话,忍心。” 闫旭嗷嗷地叫:“不行,我还要跟你们坐一块。” 这个闫旭怎么这么黏人啊,一点儿不像个高中生,跟个小学生似的,孔见青每每面对他,都觉得自己在跟一个弟弟相处,而明明闫旭比她还要大半岁。她无奈地说:“坐一块就坐一块呗,我跟岳文辕坐同桌,你跟沈中天坐同桌,坐我俩后面不就好了?” 沈中天脑袋上打出一个问号:“这不是三人位吗?你俩占了俩位,旁边还余出来一个呢。” 岳文辕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我和孔见青不知道旁边还余出来一个座位吗?人家闫旭名次可在你前边呢,到时候他先选了第三个座,你就自己一个人坐另一排吧,这才是实打实地被孤立。” 孔见青也忍俊不禁的。 “……”沈中天反应过来,不仅他反应了过来,闫旭更是眼前一亮:“对啊!中天,我第七名,你第九名,那她俩旁边的第三个座位……嘿嘿,承让承让。”他朝沈中天抱了抱拳,模样十分滑稽。 沈中天恼羞成怒,探过身子来揪住闫旭的后衣领:“不管,你还是乖乖跟我坐同桌吧,要不然……”他恶狠狠地威胁闫旭,两人一时闹作一团。 调座位进展很顺利,岳文辕第一个进来,还坐在自己的原位上不动,是第三排中间的小路边。孔见青进来后,就直奔岳文辕旁边的位置。 坐下时,她突然意识到,她这是抢了沈中天的座位呢。她想起初三的冬天,那次让她坐立难安的调座位。而这次,不知道是因为不需要当众说出“我想坐谁谁谁的位置,还是因为跟沈中天很熟,她心里竟然一点负担都没有,完全没有抢了别人地盘的感觉。 正自想着,一个清润的身影已经在她右边站定。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谁啊,这么有礼貌,只要是空位不就可以随便坐吗,哪里需要征求她的意见?她忙不迭地点头:“可以可以。”而一抬头,蓦地撞进一双带着温和笑意的眸子里——虽然隔了一层细金属边框的镜片。 竟然是梁书源。 孔见青有点惊讶。梁书源虽然是班长,但是在以学习为主的高中,各种班级事务一切从简,所以他这个班长,基本跟君主立宪制下的国家元首性质相同,变成了一个虚职,仅仅是一个象征性的称号,只用于礼仪和涉外事宜。所以,梁书源并没有因为身担班长职务就跟所有同学都很相熟,起码,孔见青跟他就不怎么熟,一个月了,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而且,韩应似乎很烦这个梁书源,她偶尔的几次在他面前提到梁书源的名字,韩应就一秒变脸。孔见青本来就不爱惹事,若非必要,她才不想主动去招惹韩应不痛快呢。 不过现在,人家梁书源都坐下来了,她也不好把人家赶走——其实哪怕他还没有坐下,依她的性格,她也不会说出“拒绝”二字。 梁书源坐下后,主动扭过头跟孔见青攀谈,他声音很温柔,就跟他的长相很匹配。孔见青听见他说道:“开学这么久了,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认识一下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 嗯?孔见青就还挺受宠若惊的,什么情况啊,上次调座位,闫旭一听到她的名字,便跟粉丝见了偶像似的屁颠屁颠地过来要跟她坐同桌,而这次调座位,梁书源上来跟她说“我早就想跟你认识一下了”?她什么时候变成万人迷了啊?您是中考状元啊大哥,不该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上赶着跟您认识认识吗? 见她一脸困惑,梁书源低声笑起来:“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吗?体育加试的时候,在英才校外。” 孔见青干干笑了声,朝他点了点头。 记得,怎么不记得?你差点被韩应给揍了,还是我救了你——所以,这是救命之恩,以同桌之情相报? “那天匆忙,我并不知道你是谁。一直到高一入学,我在班里看见你,跟别人打听了你的名字,我才知道,原来你就是孔见青。” “什么叫‘原来你就是孔见青’?”孔见青一脸茫然地问他。难道不该是“原来你叫孔见青啊”?他这话说的,倒像是以前就知道“孔见青”这个名字似的,她跟梁书源初中又不是一个学校的,她自诩还没那么出名。 梁书源很快给她解惑:“初三最后一次市质检,你是市第三名,我在大榜上见过你的名字,很优秀。” 原来是这样,孔见青了然,她朝他笑了笑:“你更优秀啊,第三次市质检的全市第二名,中考的市状元。” 不过她倒是因此对梁书源挺刮目相看的。那次全市大考,他是第二名,却还注意到排在他后面的第三名的名字是什么。 今天,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真的有人会注意成绩大榜上排在自己后面的名字。 她不由得想起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又帅又嚣张的脸来,韩应。想起他那句十分目中无人的“不好意思啊,当时没注意过第二名往后的名字”,而她当时是怎么回他来着?她同样目中无人地回了句“没关系,当时我也没注意过第三名往后的名字”,噎得韩应哑口无言。后来她还为此暗爽了好久。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梁书源疑惑地看着她。 她赶紧收住笑容:“没什么,想起了一件别的事情。”她在心里暗自反省,笑,还笑,怎么着,跟韩应一样目中无人很好笑是吧,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了是吧?看看人家梁书源,不仅优秀,而且谦逊,同时还眼光长远,关注着每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 而她一个没留神,手肘碰到了桌上的笔,她“哎呀”了一声,眼睁睁看着笔骨碌碌地从桌子上滚了下去,落在梁书源脚边。 他本来想帮她捡一下,还没来得及动作,孔见青已经弯下了腰:“不好意思,我捡一下笔。”梁书源只好往后挪了挪凳子,给她腾出空间。 她没费什么劲儿就摸到了笔,只是抬了下眼,正看见梁书源的腿,他今天穿了条长度到膝盖的黑色中裤,而露出的一截小腿上,有好大一个伤疤。伤疤已经长得非常结实,看上去像是有些年头了,只是那个狰狞差互的印记和形状,看起来还是很吓人。 孔见青愣了愣,起身看着他:“你腿上的……”才说了几个字,她蓦地发现梁书源正深深地望着她,眼神平淡,又似有一层说不出的复杂感,有点苍凉,又有点讥讽。 不知道是被他的眼神震慑到了,还是突然意识到这么问人家的隐私很不礼貌,总之孔见青的话头硬生生止住,她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梁书源却开口了:“你是想问我腿上的伤疤吧?其实没什么,是以前被狗咬的,早就长好了。” 噢,原来是这样,那看来就是个意外而已,没有什么难言之隐。孔见青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样的话刚才她莽莽撞撞的反应应该不算冒犯到他。 不过,被狗咬的?一说起这个,她就想到了harris,harris以前就咬过人,还差点因此被击毙。 她本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但此时,兴许是为了弥补刚才的冒失和尴尬,她没话找话地跟梁书源聊天:“对了,你认识韩应是吧?初二的时候,他从英才转到我们实验,就是因为他放狗咬了人,你知道这件事吗?” “嗯,知道,”梁书源淡淡地说,“他放狗咬的就是我。” 孔见青:“……” 她傻眼了。 她今天怎么回事啊,就感觉讲话完全不带脑子的…… 孔见青磕磕巴巴地说:“啊,对,对不起啊,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说这个的……” 梁书源笑:“你对不起什么啊?又不是你咬的我。” 嗯?孔见青有点呆住:“你骂我是狗啊?” “没有,”梁书源有点无奈,“孔见青,我好像有点知道韩应为什么喜欢跟你在一起了。” “……”孔见青说,“他没有喜欢跟我在一起,他就是喜欢欺负我而已。” “一个意思。” 孔见青:“?” 算了,孔见青也不想跟他争辩这个,她在心里想,你跟韩应都决裂几年了,你哪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 “你跟韩应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为什么会放狗咬你,还有那天在英才校外的胡同里,你们又是为什么起争执了?” 她真的对这个特别好奇。梁书源为人温和又有礼貌,一点都不像会主动惹事,而韩应吧,混是混了点,拽是拽了些,但她不觉得韩应是黑白不分的人。但她几次三番问韩应,他都不肯告诉她,或许,她可以从梁书源这里找到突破口? 而梁书源眼中的笑意散了些,他淡声说道:“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没必要再提。你一个小姑娘,不会想知道那些。” 14.我选你 谁说她不会想知道啊?孔见青抓心挠肝的。但她清楚,表面越是温和的人,越不容易改变主意。她跟梁书源也不过是刚刚认识,对于他不想说的事情,她自然不好再问。 而她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她跟梁书源坐同桌,真的没关系吧……要是韩应知道了会怎么样呢?她又开始愁了起来,他们俩,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啊?梁书源杀韩应全家了? 不过,她并没有担心多久。 老白给大家开月考过后的总结大会花了半节课,调座位又花了十来分钟,剩下的一点时间,就留给大家搬东西。班里乱哄哄的,一直闹到下课。高中的教材和教辅资料极多,岳文辕原地不动,孔见青约等于原地不动,只有梁书源的搬家工作量比较大,于是孔见青就很友好地帮他收拾东西,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着。 她收拾得正专心,班门口突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孔见青!” 她被这声音吓得一抖,抬眼看去,韩应高大的身影就杵在门口,如果怒气有形状,那孔见青觉得韩应此刻脑袋顶上的火苗已经窜了三丈高。她头皮发麻。 不止孔见青被吓到,整个二班都被韩应吼得一愣,几十双目光齐刷刷看向他。 韩应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只冷冷地盯着缩着脑袋的孔见青,丢给她一句:“给我出来。”说完后也不等她出来,转身就走,背影非常冷酷非常拽。 孔见青叹了口气,认命地起身出来,一路小跑着追过去。 而稳当当坐在座位上的梁书源,看着韩应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又看着孔见青追出去,他的唇边勾起淡淡的笑来,眼睛里却疏无温度。 韩应的大长腿走得飞快,他直接下楼,往教学楼外靠近校园外围的银杏道上去。孔见青追得气喘吁吁的,也亏了此时是大课间,有十五分钟的时间能给韩应闹脾气用,要不然她还真得在上课和给韩应顺毛这两件事里做个抉择。 虽然她八成会选择乖乖坐在教室里上课。她才没有那个胆子翘课呢,更何况是为了跟韩应解释而翘课。 此时刚刚步入十月,银杏叶的边缘已经开始变黄,似镶了层金边。有风吹过时,叶子在风里摇摇晃晃,像一片荡漾的黄绿交织的海。 她喜欢银杏,在所有的树种里最喜欢它。 倒不是因为它夏日翠绿、秋日金黄的扇状叶子极美,也不是因为它的树干高大挺拔、苍健有力,只是初中生物课本上说,银杏是我国一级濒危珍稀保护植物,是地球上最古老的树种,同纲的所有其他植物都已经灭绝,只有它还活着,生生不息,遗世而独立。 就很奇怪,初一初二对生物这种副科从不上心的她,鬼使神差地记住了课本中传授的这个常识。 她喜欢古老,也喜欢珍稀,更喜欢生命力的壮美。 韩应的脚步已经停住,他就站在一株银杏树下,远远地等着她过来,神色漠然。 孔见青硬着头皮朝他走近:“韩应……” “解释吧。”他抱臂冷冷看她。 “解释什么啊?你为什么突然发火啊?”她垂下脑袋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韩应嗤笑一声,语气嘲讽:“新同桌不错啊,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是吧,孔见青你可真是好样的。”他只是下课后照例去走廊上放风,听说二班刚调了座位,便溜达到隔壁二班门口,随随便便抬眼一望,正看见孔见青和梁书源挨着坐着,两人还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没有……”孔见青委屈,“是按照成绩挑座位的,我比梁书源考得好,他排在我后面,是他自己要坐到我旁边的。” “你没长嘴?你就不会拒绝?” 她抿着嘴、鼓着眼睛看他:“你能不能讲点道理啊?那座位又不是我家的,我有什么资格阻止人家啊。” 韩应也鼓着眼睛瞪她,但气总算消了一点,起码,孔见青不是主动“背叛”他的。 他也清楚,依孔见青的性格,梁书源想要坐在那里,她绝不会开口提出异议。不过……韩应眯着眼睛,梁书源,他到底想做什么?若说梁书源没有目的,就是随便选了个座位,恰巧那个座位是孔见青的旁边,打死韩应他都不信。还是说,他想故技重施? 以前那桩事,过去了就过去了,harris咬掉了他一块肉,就此算是两清。可他如果胆敢把主意打到孔见青头上……想到这里,韩应的眼神愈加冰冷,脸色也愈加阴沉。 孔见青眼见着韩应的脸色越来越差,以为他还在生自己的气,她把嗓音放软,小声央求他:“韩应,你别生我的气了,你知道这事不能怪我的。大不了,我以后少跟他说话,等到下次调座位的时候,我一定离他远远的。虽然我不知道你和梁书源到底有什么过节,但我保证,我绝不背叛你。” 韩应闻言,挑起眉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得不说,孔见青的这一番指天誓日的保证,他听着怪顺耳的,心情总算愉悦了几分,他凉凉地说:“你最好给我记住你说的话。” 见他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孔见青这才舒了口气:“韩应,梁书源到底怎么惹你了啊?你跟我讲讲吧,我知道事情始末才能更好地跟你站在同一阵线啊。” 韩应瞥她一眼,慢条斯理:“不告诉你。” 孔见青气结:“问你八百遍了你都不告诉我,那我只能去问梁书源了。” “你敢!”韩应恶狠狠地威胁她,“你刚怎么说的?三秒钟就忘记了?” 孔见青朝天翻了个白眼。 而她突然听见韩应又开口说道:“孔见青,我再正式跟你说一遍,像赵睿、沈中天、闫旭这几个乱七八糟的,你跟他们交朋友我也就忍了,但梁书源不行,他跟我,你只能选一个,知道吗?” ……人家赵睿、沈中天、闫旭,也都是根正苗红的大好男儿,怎么就乱七八糟了啊你先给我说清楚。孔见青腹诽了这么一句,见韩应语气郑重,不像在逗她,她便没好气地点点头说道:“知道了,韩应,我选你。” 我选你。 韩应愣了一下,“扑哧”笑出声来。 他微微弯腰,朝孔见青凑近,再凑近,直到他的一张俊脸放大在孔见青面前,她睁大眼睛被吓得动都不敢动。韩应憋着笑,清冽温热的气息就打在她睫毛上:“哟,你宣我啊?就在这儿?这么不正式,让我怎么答应你啊?” 什,什么鬼啊! 孔见青没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到底被他突然的凑近撩得面红耳赤的,脑子嗡嗡响,她眼一闭心一横,伸手狠狠将他推开,吼他:“别闹!” 韩应此时心情大好,被她推开也不生气,抬步往教室走,一边招呼她:“还不走?马上上课了。” 噢,走走走,孔见青晃了晃脑袋,赶紧跟了上去,而韩应的脚步冷不丁顿了下,脸上的笑容也收了收,他突然正色说道:“说真的,孔夫子,梁书源这个人心思很复杂,你最好离他远点。” 孔见青一脸懵懂,她觉得……还好啊,梁书源挺温和的,人也挺好说话的。 不过,韩应说什么就是什么,她犯不着为了一个刚认识的不熟的人跟韩应抬杠。于是她点点头:“噢。” 回到教室时,离上课还有两分钟,梁书源眼带担忧地看着孔见青,表情似有些愧疚:“见青,韩应没找你麻烦吧?” 见,见青? 孔见青傻眼了,这位大哥要不要叫得这么亲密啊?这要是让韩应给听见,她怕是要当场去世。 在上大学前,孔见青身边的同学彼此之间叫得都是各自的全名或者外号,像她和苗苗、秦楚伊这么多年的好朋友,在最初认识的时候都是以全名相称,哪怕后来熟悉了,言语之间也是“孔见青”、“秦楚伊”地叫着,从来没有叫过对方“见青”或是“楚伊”。 而到了大学以后,她惊奇地发现,哪怕是第一次见面的人,也可以若无其事地叫对方去了姓的名字。 大学果然很社会,她想。 而这时候,梁书源竟然开口叫她“见青”,孔见青十分汗颜,甚至因为不习惯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她转念便想到,人家梁书源跟她刚认识,就这么友好而且有礼貌,而那个恶狠狠地威胁她不许跟梁书源走的近的那个人呢?他除了冷冰冰地叫她“孔见青”以外,就是嘲讽地或是调笑地叫她“孔夫子”。 被他叫了两年“孔夫子”,她都快麻木了,可她甚至从未有机会跟他说一句:韩应,其实我很不喜欢你叫我孔夫子。 她并非对孔圣人有什么意见,只是韩应最初这么叫她的时候,多少带了些讽刺意味,那时候他觉得她一身虚假仁义。虽然孔见青知道,韩应口中的“孔夫子”三个字叫到现在,早就只是一个纯粹的外号而已,不再有讽刺,也不再有轻蔑,可她还是不喜欢。 她敛住眼眸中的情绪,淡淡地跟梁书源说道:“没事,他就是找我说几句话而已,他不会找我麻烦的。” 韩应虽然可恶,但她还是下意识想在别人面前维护他。而且,她还记着她刚答应韩应的,于是她跟梁书源讲话的语气就很疏离、很官方。她觉得她对韩应真是太好了。 梁书源瞥了她一眼,终究没再说什么,低下头开始做物理题。 而孔见青扭过头去跟岳文辕说话:“岳文辕,你知不知道‘我选你’这三个字有什么别的含义啊?” 岳文辕奇怪地看她一眼:“怎么了?有人跟你说这三个字了,还是你跟别人说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就想回避:“没有,我就是无意间听到了,很好奇。” “噢,”岳文辕抽出一张草纸,写下了大大的三个字——我宣你。 “网络用语而已。这是台湾腔念出来的‘我喜欢你’的读音,写出来就是‘我宣你’。” 我选你,我宣你……读起来真的没什么差别。 孔见青呆住了……难怪她跟韩应说“我选你”的时候,他憋笑都快憋出内伤了,还说什么“就在这儿?这么不正式,让我怎么答应你啊”…… 妈的妈的妈的!她对韩应这么好,韩应竟然调戏她! 15.孤独 这次月考成绩,除了安定了孔见青忐忑许久的心以外,她还发现,她在宿舍的人气骤然增高了不少——这主要归功于她的室友陆然,那个一入学就风风火火跑了个没影的女生。 孔见青性格慢热又低调,其实很难在短时间内和新同学打成一片,至多只能做到跟大家维持良好的宿舍关系。 同宿舍的原蕾蕾,性格比孔见青还要安静一些,她是从l市下属的县城考上来的,在班里也没什么认识的同学,因此开学当天第一次调座位时她就怯生生地选了孔见青旁边的位置。一个月下来,孔见青跟她还算相熟。 陆然和孟歌都是活泼且自来熟的女生,她俩性情相投,很快便打成一片,出来进去都形影不离的。而马雨飞跟陆然又是初中校友,两人以前就算是认识对方,入学后也是很快熟起来。 刚开学那几天,孟歌和马雨飞也喊了孔见青几次,喊她一起去食堂吃饭,可她由于要和秦楚伊一起,便每每都回绝,后来她们也不再喊她了,也就晚上在宿舍凑在一起洗漱的时候,随便聊几句没什么营养的话。 看成绩的时候,孔见青也顺便留意了一下几个室友的成绩,原蕾蕾和马雨飞算是中等成绩,在班里排三十名左右,孟歌和陆然则纷纷吊车尾。 而月考过后,不知道怎么的,陆然就缠上了孔见青。 陆然自打知道同宿舍的孔见青考了班里前三名以后,对她的佩服之情简直溢于言表。因为排名倒数而只能坐在后排角落里的陆然,一到大课间便拿着各种习题册跑来找孔见青:“你能不能给我讲讲这几道题啊?” 孔见青自诩跟陆然并不算熟,虽然睡在同一个宿舍,但是高中的节奏极快,大家在同一屋檐下相处的时间根本不多,况且陆然平时总是跟孟歌和马雨飞混的,跟她的交集向来很少,只是点头之交。 这样的关系,陆然竟然会穿越大半个教室跑来问她题,孔见青就觉得陆然这个女生,挺……不一样的。 但陆然既然来问,依孔见青的性格,自然也是温和又耐心地给她讲解,讲一遍听不懂她还会讲第二遍。 这是孔见青的一个优点。比如调了座位以后,孔见青和闫旭变成了前后桌,她遇到物理或数学难题总是习惯性扭头去跟闫旭探讨,而闫旭的英语是瘸腿科,他做一套英语习题,能戳孔见青八百回,遇到不理解的语法题也问她,遇到记不清楚意思的词组也问她,过分的是,遇到不认识的单词,他也会拉孔见青的辫子询问——他抽屉里厚厚的英语词典完全变成摆设。 孔见青倒不觉得有什么,直到有一次,岳文辕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她说:“孔见青,我觉得你特别有耐心,闫旭一直找你问题,你也不生气。” 孔见青眨了眨眼睛,有点疑惑:“我觉得还好啊,我也经常找他问题。” 岳文辕说道:“他找你问题的次数,比你找他问题的次数多十倍。” 孔见青:“……”她是真的没有意识到这个情况,她也是真的没觉得烦。一方面,她觉得她和闫旭这是互帮互助、礼尚往来,没有谁吃亏这一说;另一方面,她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与其说是耐心,不如说是……好为人师。对,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她确实跟沈中天有着同样的毛病,她还挺喜欢给别人讲题的。 而陆然来找了孔见青几次以后,她觉得孔见青简直浑身上下闪着光,她怎么能够做到又聪明又细心,学习又好还又没有架子呢? 后来陆然便不只是在教室里频繁缠着孔见青,晚上回到宿舍,她也开始孔见青来孔见青去的,进门先找孔见青。周末难得的离校日,陆然、孟歌和马雨飞出去玩的时候,陆然也坚持要喊上孔见青,一来二去的,孔见青和这几个室友算是真正熟了起来。 但她还是不和她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因为她有固定的饭搭子,秦楚伊。 只是第一次月考过后,秦楚伊学习愈加刻苦。先是中午和下午下课,孔见青在走廊上等她吃饭的时候,每三天里她会有一次抱歉地跟孔见青说今天不想去食堂吃饭,让同桌帮她带了煎饼,就不跟孔见青一起去食堂了,到后来,频率提升到一天一次,她只跟孔见青一起去食堂吃午饭,至于晚饭,全靠别人帮她带面包或者饼来解决。 孔见青也劝过她:“你不能天天靠吃干粮啊,一顿两顿没关系,这才刚上高中,还有三年呢,长此以往身体也吃不消。” 而秦楚伊却一意孤行地扎进学习的海洋里,拉也拉不出来。 孔见青确实也很困扰。她每天中午都在走廊上等秦楚伊,而秦楚伊出来得不紧不慢的,等两个人走到食堂,放眼望去,早就已经是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了,好吃的饭早已卖光不说,连座位也难找。并且,她心里开始有不好的预感,那天赵睿掏心掏肺跟她说的话、对她和秦楚伊关系的评价,好像要成真了。 就这样拖了差不多一个月,期中考试过后,秦楚伊终于向孔见青开了口:“以后,你不要等我吃饭了吧。咱们不在同一个班,有时候最后一节课你们班或者我们班拖堂什么的,等来等去的太耽误时间了,而且我又不经常去食堂吃饭。” 听到她的话,孔见青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很难接受。她沉默了一会儿,回了一个字:“好。” 她开始一个人进出食堂,变成彻底的独来独往。 之前一个人吃晚饭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因为秦楚伊不在的时候,她也很少坐在食堂吃饭,一般也是买个饼带走,回宿舍吃或者回教室吃,这样步履匆忙,便没有孤独感。 可是从现在开始,她正式变成一个人了。中午踏进食堂的时候,竟然有点胆怯。 高中与大学不同。后来孔见青刚上大学的时候,在一次新老生交流会上,优秀又成熟的大三学长兼学生会主席给他们这些大一新生分享经验,他说了这么一句话:“上了大学,很重要的一点是,要学会适应孤独、享受孤独。”孔见青听得专心,并在心里细细琢磨这句话,她觉得非常有道理。没有人会迁就你的时间和作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她在大学里也遇到了要好的室友和伙伴,偶尔会和她们一起吃饭、逛街、看电影,上课时总是坐在一起,但更多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去食堂吃饭,不用考虑同伴今天想吃一食堂还是三食堂;一个人去图书馆自习,不用考虑同伴是想七点起床还是十点起床;一个人在黄昏时刻去田径场上跑步,不用考虑同伴是不是来了大姨妈。她开始适应孤独、享受孤独。 但彼时,才上高一的她,远没有达到如此境界。 她就像大部分人一样,上了高中才第一次体验住校生活,不管是性格安静还是天生活跃的人,被乍一丢进这么一个陌生又封闭的新环境,第一件事就是努力为自己找一个同伴,这是人在面临未知时候的本能。所以,在偌大的高中食堂里,形单影只的人才是异类。 好在孔见青还是理智的,哪怕再心怯,她还是鼓起勇气走进食堂——总不能饿死不是? 刚开始确实是敏感的、忐忑的,她端着餐盘从过道上经过寻找座位时,总会觉得旁边的人在看自己,担心他们是不是在对她指指点点:看这个女生,怎么一个人来吃饭?人缘这么差啊? 但过了几天,也不知道是麻木了还是习惯了,她开始变得坦然。 韩应说的不错,他说过,人没什么不能适应的。 单独吃饭的第三天,中午下课后,孔见青早早地就到了餐厅二楼,打饭、坐下。一个人也有好处,再也不用等别人,某个窗口她爱吃的糖醋小排,她每天都可以抢到。 孔见青埋头吃饭,耳边渐渐嘈杂,嘈杂声越来越大,这是到了用餐高峰期,人都涌进来了。她夹起一块排骨刚刚咬住,一个盛着鸡翅、酸菜鱼、西兰花、烧茄子的看起来十分丰盛的餐盘“啪”地一声落在她对面。 孔见青咬着排骨愣愣地抬头,正看见韩应一脸审视的表情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然后,非常不客气地在她对面坐下。 “你怎么一个人啊?你的好朋友秦楚伊呢?”韩应随口问了一句,而筷子已然伸进孔见青的餐盘里,从善如流地夹走了最大的一块排骨。 “咦,这个不错。”他尝了尝,觉得怪好吃的,筷子要再次伸过去的时候,孔见青突然牢牢护住自己的餐盘,她瞪韩应:“不许吃了!你打那么多菜还不够你吃啊?还要抢我的。” 她可没韩应那么奢侈,她就打了一份排骨和一份娃娃菜,韩应都打了四个菜了,还抢她盘子里为数不多的几块排骨吃,怎么不撑死他啊? 16.累 她越是护着餐盘,韩应就越要吃她的排骨不可,像他这种在球场上抢篮球抢惯了的人,抢她一块排骨还不是如探囊取物一般? 韩应得意洋洋地把第二块排骨放进嘴里,而孔见青盯着自己餐盘里仅剩的最后一块没什么肉的小排骨,鼻子都快气歪了。 他看着她的表情,忍不住笑:“怎么那么小气啊,不就吃你块肉吗?给你吃我的,随便吃。” “我才不吃你的。”孔见青闷闷地吃着自己的娃娃菜配白米饭。 韩应不高兴了:“你嫌弃我?” “……对。” 妈的。韩应夹起一只鸡翅就丢到孔见青的盘子里,一只鸡翅还不够,又夹一只,还有鱼片……孔见青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盘子被堆成一座小山,她简直哭笑不得,发自肺腑地说道:“韩应,你有毛病吧?” 韩应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突然有人叫他:“韩应,你怎么坐这儿了啊?” 孔见青扭头去看,是一班的两个跟韩应玩得好的男生,他们仨平时总是一块吃饭,形影不离。她听韩应说起过,知道他俩一个叫金佳华,另一个叫聂帆,但到底哪个叫金佳华、哪个叫聂帆她就分不清楚了。 他俩老早就看见韩应对面坐了个女生,走近后,不知道是金佳华还是聂帆挑眉看着孔见青:“哟,这不是军训时候第一个上独木桥的侠女吗?二班的是吧?” 另一个说:“韩应,你够可以的啊,见色忘义,跟妹子吃饭也不跟我俩说一声,找你半天。” 韩应黑着脸:“滚。” 两个男生也没打算留下来当电灯泡,跟韩应开两句玩笑还可以,他俩还真不太敢真惹韩应动气。暧昧的目光在韩应和孔见青身上来回打量了几遍,他俩嘻嘻笑着,端着盘子去远处找位子了。 孔见青默默地吞下一块韩应塞给她的酸菜鱼片,就还挺好吃的嘛。她问韩应:“你不去跟你同学坐一块吃饭啊?” “你想赶我走?”韩应瞪她,“我想坐哪就坐哪,你管得着吗?” 管不着,也不敢管。孔见青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而目光无意间落到远处的某个位置上,她的表情突然淡下来。 她突如其来的落寞悉数掉进韩应的眼睛里,他循着她的目光扭过头:“看什么呢?”一眼望去,什么也没有看到啊,他定睛又看一遍,才注意到在某个角落里,秦楚伊跟同班的一个女生正坐在一块吃饭,两人有说有笑的,聊得不亦乐乎。 韩应了然,他回过头盯住孔见青:“说说吧,你们俩为什么不一块吃饭了?” “我也不知道……”秦楚伊跟她挑明的时候,她接受得非常容易,虽然有点不习惯,但不得不说心理上是轻松的。可秦楚伊转头就和别的女生开开心心地结伴吃饭了……所以,她之前说不想去食堂挤来挤去、想留在班里学习之类的理由,全都是不想和她一起吃饭的借口吧。 孔见青看见秦楚伊的那一刻,心里是生气的,也是伤心的,可韩应这么问她的时候,她突然又有点委屈,嗓音里不自觉就带了撒娇意味。 她这时候还没有意识到,她所有的孩子气的、没有防备的情绪,在韩应面前都会无所保留地呈现出来,就像此刻她会在韩应面前委屈,但如果换了是赵睿或者闫旭什么的,她只会淡淡地把失落藏起来。 韩应皱起眉头:“什么叫‘你也不知道’?总有个原因吧?” 她更委屈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哪里惹她不开心了,上次月考过后,她就经常找理由不跟我一起吃饭,断断续续拖了一个月,前几天,终于把话说清楚了,以后不再一起吃饭。” 韩应想了下,问她:“你觉得你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她迟疑地回答。 “那,你跟秦楚伊做朋友,开心吗?”韩应问话问得十分犀利。 “开心……吧。”她其实不确定。 韩应没有戳穿她,而是继续问道:“累吗?” 孔见青不说话,她不知道该不该把心里第一秒跳出来的那个答案说出口——如果说出口,那她和秦楚伊过去三年的友谊算什么?简直像个笑话。 韩应不耐烦了:“孔见青,你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她这次没有沉默很久,她看着韩应漆黑的、漂亮的眼睛,慢吞吞地说:“累的吧…… ” “那不就得了,相处得累就分开,天经地义,你没必要委屈自己,人家秦楚伊也没必要委屈她自己。还是说,你现在这么不开心,是因为看见她那么快就找到了新的饭搭子,而你还是一个人,心里不是滋味了?” “……”孔见青憋了半天,说道,“韩应,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你知道吗?” 韩应大笑:“怎么着,戳到你心窝子了是吧?” 她不否认被韩应犀利指出的这个原因,但并不全是这样。她叹了口气,说:“韩应,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是道理是道理,现实是现实,我永远没有办法做到像你说的那样理智又无情。我和秦楚伊的关系走到现在,我无力挽回,也终于没有那个耐心和真心去挽回,但是我不想去拼命说服自己让我不要为此伤神、难过,我愿意为此难过,就好像,这是我给这段友谊的一个交待。” 听她说出这样长的一段话,韩应的表情认真起来,他沉默了一会儿,眼眸有些温柔:“那就难过吧,没有人能阻止难过,过去就好了。” 孔见青怔了下,她以为韩应会骂她没出息,却没想到,他会纵容她的难过。 她低下头扒饭,果然开始认真难过,幽幽地叹气,老气横秋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都在很努力地向秦楚伊靠近,我知道,她也很努力地想做我的朋友,可是我和她之间,就好像一直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怎么努力也跨不过去。” “以前苗苗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三个相处得特别开心,但是没有苗苗,我和秦楚伊之间就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尴尬,我有时候甚至觉得,我跟一个陌生人相处都不会这么不自在。可我真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韩应一直在听着,此时见她停住,便撩起眼皮看她:“为什么?因为她嫉妒你。” “什么?”孔见青被他说得愣住。 韩应收起唇边漫不经心的笑,一字一句地重复:“我说,因为秦楚伊嫉妒你。”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 韩应直接打断她:“你仔细想想是不是。” 孔见青乖乖地闭上嘴,听他的话仔细地想了想,嗯,就还是觉得他是在胡说八道。 她摇摇脑袋:“想不通。她为什么嫉妒我?我有什么值得她嫉妒的?” “每个人都有值得被嫉妒的地方,至于她为什么嫉妒你,你得去问她。我猜……”韩应顿了顿,嘴角重新勾起坏笑,“她是嫉妒你学习好。” 孔见青脸黑了:“韩应,我在很认真地问你,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啊?” “我哪儿不正经了?”韩应不服气,他都正经到给她上心理辅导课了好吗? “嫉妒我学习好,开什么玩笑啊?比我成绩好的人多的是,她为什么不嫉妒岳文辕啊,为什么不嫉妒你啊?” “大概因为你是她的好朋友,是她亲近的人,所以她才总想跟你攀比。而且……”韩应摸着下巴思索,“我刚才说她嫉妒你学习好,不太准确,应该说她嫉妒你没她用功还比她成绩好,简单来说,她嫉妒你聪明。” 因为是好朋友,因为是亲近的人,所以才想要攀比。孔见青一瞬间竟然觉得韩应说的挺有道理的,她想笑又笑不出来,最后呈现在脸上的就是一个难看的苦笑。 她有点难受,垂头丧气地说:“你比我聪明那么多,你那么不用功成绩还比我好,我也没有嫉妒你啊。” 韩应瞥她一眼:“那当然是因为你知道你就算嫉妒我也没有用,嫉妒得抓心挠肝,你也追赶不上来。” 看她的表情从难过变成气愤,他才笑出声来。 孔夫子跟他,生长环境不同、性格也不同,就像李莱茵说的,她和他完全不是一类人,可是,越相处他越觉得孔见青对他胃口。 她的“不嫉妒”让他觉得舒服,她“虚伪中”的真诚让他觉得可爱,她“正经里”的叛逆又让他觉得,他俩根本就是一类人。如果性格有实体,或许,拨开他俩表皮一千八百层不同的外衣,然后会发现,两人藏在最里面的内核一模一样。 退一万步,便是不一样,那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早已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另眼相待的,但他承认,很早很早的时候,孔见青在他心中就跟别人不一样了。 17.耿耿于怀 两人吃完饭一起往教室走,跟韩应聊了一通,孔见青觉得心里还挺舒畅的。过去几天,她虽然表现得很平静,但心里的郁结和难受却是被压抑着的,直到今天,方才达成自我和解。 她有点庆幸,她在食堂看见秦楚伊的时候,有韩应陪在身边。 她刚想对韩应表达一下感谢,身旁的这个人却冷不丁开口:“孔夫子,要不然以后,我跟你一起吃饭。” “啊?”感激之情瞬间烟消云散,孔见青一脸惊恐,“为,为什么啊?” 您搞什么啊大哥! 韩应皱着眉头,眼带嫌弃地看她:“怎么着,我都屈尊降贵愿意给你撑场面了,你还不愿意啊?” 您也知道您是屈尊降贵,可我一介凡夫俗子,受不起啊…… 孔见青干笑道:“不是不愿意,就是,就……” 她“就”了半天,也没有“就”出个所以然来,而韩应已经很不爽地瞪着她了,于是她只好硬着头皮:“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你为什么啊?” “我还不是看你一个人坐在食堂吃饭可怜巴巴的,你有意见?” 她……有意见。学校查男女生交往过密查得挺严的,食堂里隔三岔五就有教导主任领着各个班的班主任巡视。她可不想跟韩应背上如此罪名。 她睁眼说瞎话:“我不是一个人,我有伴……” “哪儿呢?”韩应夸张地来回看,“你的伴儿在哪儿呢?” 孔见青有点可怜地抬眼望着他:“韩应,你放过我吧……我不敢……” 其实韩应不过是在餐厅老远就看见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后来又听她说了和秦楚伊的事情,不知道怎么的,就鬼使神差地提出要和她一起吃饭,结果把她给吓的,又不是让你跟我谈恋爱,也至于吓成这样? 韩应又生气,又觉得她这紧张兮兮的样子有点好笑,他斜睨她一眼:“不行,我这个人心肠软,见不得你一个人吃饭,怪可怜的。”他故意逗她。 孔见青果然上钩,妈的,就你还心软?我都求你放过我了也不见你心软一下。 她咬牙:“我以后不会一个人吃饭了,我会找人跟我一块吃饭的,行不行?您放心。” 韩应憋着笑:“行,下次别让我逮到你跟今天一样,一脸丧气样地缩在角落自己一个人吃饭。” 孔见青:“……” 不过她还真不敢不把韩应的威胁放在心上,能给她一个“机会”已经算是他法外开恩了,下次要是再被撞见,恐怕她真是要硬着头皮当韩应的饭搭子了。 孔见青一脸愁苦地回到教室,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挑选同伴。这时候已经入学两个月了,所有人都有了自己固定的同伴,她怎么好插进别人的小团体里啊。而她熟悉的同学并不多,岳文辕算一个,可是她从不去食堂吃饭,一日三餐去自己的单人宿舍吃小灶;其余的就是她室友了,她和原蕾蕾、陆然比较熟悉…… 孔见青犹豫了下,去到后排找陆然,她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之前陆然喊她好多次她都回绝了。 “陆然,我以后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吃饭啊?” “哎?你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想跟我们一起了呀?之前喊你那么多次你都不来。”陆然一脸惊奇。 孔见青苦笑,她能怎么说呢?就说我以前的饭友抛弃了我,然后有一个混球非要和我一起吃饭,所以我得赶紧给自己找个伴儿? 她叹了口气:“一言难尽。” 所幸陆然心比较大,也没有跟她追根究底。 至此,吃饭事件才算是真正告一段落。 而如果说小学的日子是盼着周末过的,初中的日子是算是寒暑假过的,那么高中阶段时间的车轮就是数着一次两次的考试往前滚动的。对于高中生来说,月考来得比日历还准。 第三次月考过后,这个学期就算过去了四分之三。 经过了三次中大型考试,孔见青算是彻底奠定了在年级里的地位。岳文辕的成绩很稳,三次考试都无一例外夺得年纪第一的宝座,而孔见青在第一次月考考了年级第六名之后,越来越适应高中学习的节奏和难度,在之后的期中考试和第三次月考中,都紧跟岳文辕,稳稳排在年级第二名。 班里同学开始叫岳文辕“老大”,叫孔见青“老二”……沈中天和闫旭调侃她是千年老二,她也坦然接受,她觉得当千年老二也没什么不好,一方面地位和实力在,另一方面还不必像第一名一样待在风口浪尖。 渐渐地,她竟然开始有点喜欢老二的这个位置。 而眨眼,她和梁书源也坐了有两个月的同桌,她时刻铭记韩应的“威胁”与“恐吓”,便不太跟梁书源闲聊,偶尔讲话也都是礼貌又疏离的。梁书源为人很是彬彬有礼,温和又友好,孔见青没忍住在心里给他归了个类,毫不犹豫就把他归入到“不烦人”的一类男生里,并且她觉得,梁书源几乎可以做“不烦人界”的代表人物了,要不是因为韩应,她觉得她其实可以跟梁书源相处得很好。 这次月考过后,该是调座位了。 照例是全班同学都去到走廊上,老白拿着成绩单站在班门口挨个点名。第一名岳文辕,她淡定地走进来,直接朝自己的原位走去。第二名孔见青,她也直奔原位,第三排正中间的视野好,而且和岳文辕坐同桌也很和谐。 她坐下来后,便小小声地跟岳文辕聊天,才说了没两句,有人已经轻车熟路地走到她右手边的座位然后坐下,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孔见青扭头一看,仍是梁书源,他这次是班里第三名,就排在孔见青后面。她傻眼了。 完了。 死定了。 韩应不会放过她的。 梁书源是怎么回事啊,他为什么还要坐在她旁边啊? 她以为过去的两个月,她跟梁书源的相处一直都冷冷淡淡的,他这次肯定不会再想坐在这个位置了,于是对于这次调座位她便没太上心……早知道她就跟岳文辕商量,让她坐在中间位置,自己坐在边上了…… 梁书源察觉到她的表情,温声问她:“你不想让我坐在这里吗?” 孔见青被噎了一下,她想,就算韩应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这会儿也没法跟梁书源开这个口。她干笑了一声:“不是啊……就是没想到你还会选择和我坐同桌。” “为什么不会呢?”梁书源温润的眸子里带着疑惑,目光落在孔见青不自然的脸上,“和你坐同桌挺舒服的。” 孔见青沉默。舒服在哪里您告诉我……难不成因为我跟您说话少,您能落一个清静? 而梁书源却突然浅浅笑出声来:“见青。” “嗯?”她下意识应了声,这才意识到,这两个月来她虽然和梁书源交流不多,但竟也渐渐习惯了他喊她见青。 “是因为韩应吧?”他淡淡地问道。 孔见青装傻:“什么因为韩应?跟韩应有什么关系啊?” 梁书源笑了笑:“别告诉我年级第二名听不懂我的话,那我可不会对你服气的。”他没给孔见青继续装傻的机会,而是继续说道:“韩应不允许你跟我接触过多、不允许你和我交朋友、不允许你跟我坐同桌,是不是?” 孔见青不知道该说什么。否认?傻子才信,何况梁书源此人冰雪聪明。而承认吧,又显得韩应好幼稚,显得她有点……是非不分,她为了韩应而去疏远一个很友好的男生,就很可耻。 “没想到,都过去这么久了,韩应他还是对那件事耿耿于怀。见青,”梁书源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我和韩应之间,到底有过什么纠葛吗?我可以告诉你。” what? 孔见青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好奇了大半年的事情,现在终于要知道真相了吗?就,好突然啊。 她一颗心开始扑通扑通狂跳,她磕磕绊绊地说:“你,你为什么突然肯告诉我了?”她以前不是没有问过梁书源,那时候被他轻描淡写地拒绝了,她当时还觉得有些讪讪的。 “因为我知道你和韩应关系不错,我想,如果还有人可以劝他,那这个人只有可能是你。”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想再和他关系这么僵下去了,我希望你可以帮我化解我们两个之间的矛盾。” “可我不觉得我有这个本事……”孔见青犹豫着说道。 她和韩应关系是不错,可是,她了解韩应,虽然他这个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嘴硬心软的,可是他有他的“逆鳞”,谁也不可以触碰,哪怕是她也不行。如果,要从梁书源口中听到真相,这件事情的代价是要她打破她和韩应之间“安全距离”的屏障,去触碰韩应不肯呈现在人前的东西,那她宁愿不要知道——而且她清楚,她不是不敢,而是不想。 于是她的眼神渐渐坚定,她摇了摇头:“算了,我不行的,我恐怕会辜负你的信任。” 她这是在拒绝了。 梁书源讶异了一下,但也只是一瞬间,面上很快又不动声色。他循循善诱,声线平和温柔,十分令人信服:“或许,你可以先听听我和他以前的事。我不会强迫你,听完以后,不管你肯不肯帮我化解曾经的矛盾,我都尊重你的决定。” 孔见青沉默片刻,说道:“好。” 18.傲慢与偏见 有些话,不适合在教室里说。所以当梁书源提出下午放学后一块去食堂吃个饭的时候,孔见青并没有多做犹豫,很快便答应下来。 因为有时候,嘈杂拥挤的食堂,比安静优雅的咖啡厅更适合聊一些事情。就像韩应那天在食堂跟她聊她和秦楚伊的友谊,就像今天梁书源在食堂向她娓娓诉说韩应在英才中学时的一些事情。 她终于知道,那件令韩应和梁书源友谊破裂、反目成仇并且两三年后仍然有意闭口不谈的旧事,不仅关于他们两个人,而且涉及到第三人。 这个第三人,是个女生。 孔见青和梁书源坐在食堂二楼的角落里,谁也没有心思动面前的餐盘。梁书源轻咳了声,这是说来话长的意思,他淡淡说道:“韩应他,谈过不少恋爱,你知道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孔见青心里突然梗了一下。 她有点想笑,她觉得梁书源这人挺会讲故事的。初中的语文课上,老师讲记叙文写作的技巧时,讲到记叙文怎样起头可以引人入胜,她记得清楚,有开门见山法,像朱自清的名篇《背影》,第一句说的就是“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多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有引用名言法,有巧用修辞法,比喻、拟人、排比各种招呼,还可以利用景语或对话来营造气氛。 而梁书源的这句起头,不仅开门见山,而且采用了不疑而问的手法,同时还营造出了悬疑紧张的气氛。 她扯起嘴角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说:“知道啊。” 光是她见过的在韩应身边出现过的女生,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只是他身边似乎太久没有出现过女生了,以致于她都快要忘记,韩应原本就是个“渣男”。 而且她想不通,以前韩应换衣服似的换女朋友的时候,她只是觉得不屑,现在这件事情在今天突然被提起,为什么她心里会这么堵得慌? 而那件长久以来一直被他们俩有意无意回避的事情,其实并不复杂,甚至有些狗血。 当然,在进入正题之前,梁书源还很贴心地跟孔见青讲述了一番故事背景,虽然这个背景跟今天他要讲的主题关系不大,但他觉得孔见青应该是对这个感兴趣的。 原来韩应并不是天生就如此桀骜不驯、顽劣不堪。刚进入初中的时候,他虽然也嚣张,也目中无人,但那是基于他家境优渥和天赋卓绝才自然而然产生的傲慢,并不像他刚转到实验中学的时候,浑身上下充满冷漠疏离的厌世感。 那时候的他,爱学习、爱运动、爱打游戏,不抽烟、不旷课、不谈恋爱,偶尔捣乱,但是不顶撞老师、不惹老师厌烦,甚至还很有集体荣誉感。更何况他还有一张天赐的俊脸,于是在班里一时间风头很是无两。 他和梁书源一开始也确实是朋友,很好的朋友。 刚入学的时候,韩应以市状元的身份进入英才中学,老师也好、主任也好,无不把他当成眼珠子捧着,韩应也争气,成绩单漂亮到完全挑不出毛病。而梁书源成绩也好,但不如韩应好,所以韩应一开始根本没有把梁书源放在眼里——或者说,他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过。 新生篮球赛是他俩相熟的契机。年级里十二个班级各出一支队伍,先是分小组决出四支获胜队,之后是四进二半决赛和决赛。韩应当仁不让,揽下班里篮球队长一职。 他不仅篮球打得好,组织能力和领导能力也很强,他们班的队伍在韩应的带领下一路冲出小组赛、挺进半决赛。 而就在半决赛的前一天,队里的中锋在训练时崴了脚,根本无法上场,韩应十分着急上火,眼看第二天早上就要打比赛了,这会儿他去哪儿找一个合适的中锋?前期在筛选队员时,他就把班里男生的水平都摸了个清楚,而中锋这个位置对身高和对抗能力要求都很高,且不说篮球水平,对于初一的男生来说,单是身高合适的男生都几乎挑不出来。 那天韩应沉了一天的脸,见谁怼谁,大写的“暴躁”两个字就贴在他脑门上。他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放弃比赛,这是输,要么随便选个会打篮球的男生顶替上,结果百分百也是输,他了解过,对方球队实力很强,而且几场比赛打下来已经很有默契。不管是哪个选择,他觉得都挺窝囊的。 下午放学的时候,韩应阴沉着脸拎了书包就要走,却被梁书源拦住。 他不耐烦地掀起眼皮:“有事?” 梁书源沉静地同他对视:“我可以顶上中锋的位置。” “你?”韩应嗤笑了声,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身高倒是还行,但瞧这细胳膊细腿儿,他斜睨他一眼,“会打篮球吗你?”这时刚入学才没多久,韩应跟梁书源几乎没说过话,对他的了解也只是知道他是个很踏实刻苦的好学生,标准的好学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那种,也是韩应最不屑的那种。 “我会不会打篮球,你试试不就知道了。”梁书源嗓音平和,语气却不卑不亢。 他这话一说,韩应脸上的不屑和轻蔑终于褪了些,他开始正眼看面前这个叫梁书源的男生。梁书源,这个名字听起来就不是个会打篮球的名字。不过他这话说得这么胸有成竹……韩应盯住他的眼睛:“你最好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梁书源笑了笑:“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两人去到篮球场上,先是韩应攻、梁书源防,后攻防交换,酣畅淋漓一场汗落下来,韩应最后拍了拍梁书源的肩膀,没有一句废话,直接说道:“晚上我挨个通知他们,明天早上比赛照常进行。不过今天太晚了,没办法再把他们叫回来训练打配合了,不过,我相信你。” 说完,韩应便拎起书包,心情大好地往场外走。 梁书源跟上去的时候,韩应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有笑:“谢了啊,梁书源。” 第二天早上七点,两支篮球队在场上蓄势待发。 围观的同学议论纷纷:“咱们班这次估计希望不大,梁书源这个人选是昨天晚上才确定下来的,他跟韩应他们一次配合都没打过。” “我也觉得,韩应篮球打得再好,他一个人也没法力挽狂澜,对面的实力并不弱。” 不仅班里的同学信不过赶鸭子上架的梁书源,队里的三个队员也都对他很排斥。 担控卫的男生跟崴脚的中锋是从小学就一起玩的铁哥们,他第一个对梁书源不服:“行不行啊你?你别逞能啊,这是比赛,不是玩儿。” 梁书源没理他,平心静气,默默候场。 他这个反应在其他三个男生眼里便是高傲与挑衅,他们三个更是不屑,对这个入侵者充满敌意。 韩应冷着脸骂控卫:“乔鑫,现在是拉帮结派闹情绪的时候吗?你也知道这是比赛,不想比赛就滚。” 叫乔鑫的男生对韩应向来是服气的,他都放话了,乔鑫自然不再说什么,但是对梁书源?呵呵。 到了比赛场上,以乔鑫为首的三个男生对梁书源完全视而不见,梁书源是中锋,中锋又是内线的主要得分者,然而乔鑫作为拿球机会最多的控卫,根本不给梁书源传球。半场下来,对方球队以18比7的分数,将韩应的队伍远远甩开。 场下观众一片哗然。 韩应火了,中场休息的时候直接把乔鑫提了过去,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乔鑫不服,他指着冷眼站在旁边的梁书源,冲韩应吼:“应哥,你看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儿,你觉着他能顶得了张野的位置吗?”张野便是前一天崴脚的中锋。 “他没问题,昨天我跟他碰过,实力很强,不输张野,甚至不输给我。” 乔鑫“哼”了一声:“我不信。” “你要是不信比赛结束以后自己跟他试试,我最后再跟你说一遍,现在是比赛。乔鑫,篮球场上,要是不能做到对自己的队友百分百的信任,那你以后还是不要打球了,你不适合。”韩应这话说得狠,他也是真的敢,真的不怕乔鑫头脑发热球衣一脱就这么退赛离开。 其他两个男生也开始劝乔鑫:“算了算了,要么就试试吧,老是不给他传球咱们铁定是输,碰碰运气吧,没准儿他真的行呢。” 乔鑫憋了半天,终于按下心头的火:“行,应哥,我今天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说他没问题,那我就信你。” 于是后半场,梁书源终于有机会能摸到篮球,而他也是真的不弱,没怎么辜负手里的球,五投四中。韩应队士气大振,之后的配合愈加默契,在最后两分钟的时候终于将分差追到一分,而在最后关头,韩应拿到球,一个远投三分,球进了。 赢了。 乔鑫傻在场上,梁书源离开时路过他身边,他一脸尴尬地看着梁书源:“你,你还真行啊……” 梁书源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脚步也没停。 韩应看着他挺直的背影,笑了声,一瞥眼,看见乔鑫可怜巴巴地盯着他:“应哥……” 韩应挑了下眉:“服了?” “服了服了,是真服了,刚才是我狭隘了。” “既然服了,还不赶紧麻溜点儿过去道歉?” “啊?”乔鑫挠了挠头,“道歉啊,那多丢人啊,没面子。” 韩应揽过他的脖子一起往场外走:“道歉不丢人,偏见才丢人。” 乔鑫沉默了几秒钟,终于一狠心一咬牙:“行,我去找他道歉。” 至于最后的决赛,他们班到底赢了没有,到底拿到了冠军没有,梁书源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这件事过后,乔鑫和他的关系缓和,韩应跟他更是一夜之间成了好朋友。 他笑着跟孔见青说:“韩应这个人,对朋友一向很好。他就一直挺护着我的,体育课上活动都带着我,周末去烧烤店撸串也喊我,那时候我们俩关系好到,乔鑫都曾经当众直呼嫉妒。”毕竟韩应篮球打得好、游戏玩得溜,人又聪明,学习还好,想跟他当哥们的男生都排到隔壁班门口了。 孔见青也笑,而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带了一抹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她想,韩应对朋友确实是很好的,虽然能够成为他的朋友这件事本身并不容易。 她低着头还没笑完,就冷不丁听见梁书源继续说道:“但是,过了不到一个学期,韩应整个人突然变了。” 19.桃李不言 是在初一那年的冬天,几乎是一夜之间,韩应突然变成了一个问题少年——从前身上那股少年特有的明亮气息骤然消失不见,浑身都是阴郁的戾气。旷课,打架,抽烟,凡是学校不让干的事情,他全都干了一个遍。噢,当然还有谈恋爱。当刚上初中的大部分小朋友们还在矢口否认对异性产生的好感时,韩应已经开始跟初二的级花同进同出。 班主任发现韩应的情况以后,以为他的变化只是青春期的叛逆,隔三岔五就把他提进办公室,苦口婆心地跟他谈心。毕竟是学校最看重的苗子,班主任也不希望他砸在自己手上。但后来,班主任再想找他谈心,却连人都不太能找得到了,因为韩应后来的出勤与否,全看心情。 找不到韩应,班主任便只能找韩应的好兄弟,梁书源。 梁书源记得清楚,班主任坐在办公室一个劲地摇头:“韩应的生活和学习,向来都是他妈妈操心的,之前的家长会也都是他妈妈来参加,但我这几天怎么联系他妈妈也联系不上。” 梁书源的眼眸动了动:“老师,要不然您联系一下韩应的爸爸?” 班主任愣了一下,没接他的茬:“书源,你平时跟韩应走得近,你知道他最近是什么情况吗?” “他最近跟我接触也不多,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我猜,可能是家里出事了吧。老师,您还是赶紧联系一下韩应的家长吧。” 梁书源也给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班主任摆了摆手,放他回教室了。 他讲到这里,孔见青没忍住插了句嘴:“遇到这种事,肯定是要联系家长啊,联系不到他妈妈,你们老师为什么不第一时间联系韩应的爸爸?” 梁书源闻言,眼神复杂地盯住孔见青看了半天,他无奈地笑了下:“见青,你是不是不知道韩应的爸爸是做什么的?” 她确实不知道。她本来想说韩应从来不提家人,话到嘴边的时候却又咽了回去,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跟梁书源说这些。于是她只是默默摇了摇头:“我只见过他爸爸一次,很有气势,也很有修养,可能是商人?” 梁书源敛住笑意,淡淡地说:“不是。韩应的爸爸,名字叫韩盛霖。” 韩盛霖……孔见青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好像有一点点耳熟……”但也只是一点点,她完全想不到以前是不是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梁书源这下是真的无奈了:“见青,你平时在家都不看新闻的是不是?” “啊?”孔见青一头雾水,而她此时跟梁书源对视着,他那张温和平淡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冰冷,孔见青几乎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她又眨了眨眼睛,梁书源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她便没有多想。 她听见梁书源说道:“你刚才问我们班主任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联系韩应的爸爸,那是因为,韩应的爸爸工作非常忙,要不是天大的事,我们班主任是不会去打扰他的。” 孔见青不懂,是有多忙,连韩应逃学这么严重的事都不管。 梁书源很快给她解惑:“韩盛霖,不是商人,那时候他是常衡区的区长,噢,或许现在该叫他副市长了。” 副,副市长?孔见青震惊,难怪,她之前见到韩应爸爸的时候会觉得有点面熟,刚才听到他的名字也觉得耳熟,难怪她怎么都想不起来的时候梁书源说她是不是不看新闻……副市长韩盛霖,是经常出现在当地电视台新闻里的人物,她在电视上看到过他,甚至还听过他发表讲话,可她在韩应家里见到韩盛霖的时候,竟然完全没有认出来。 可能是她潜意识里觉得,出现在电视上的名人,明星也好,官员也好,都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她自顾自地震惊了一分钟,也完全没有心思考虑梁书源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毕竟韩应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到处跟人宣扬家世的那种人。 而梁书源终于开始讲他跟韩应之间的矛盾。食堂里的人已经散去了大半,周围静了许多,餐盘里的饭和菜也凉得差不多了,孔见青低着头握着筷子在盘子里戳来戳去,但梁书源知道她在听。 韩应变成问题少年以后,一开始跟梁书源的关系还是正常的。可梁书源受到了班主任的托付,便只能硬着头皮尝试着开解韩应。那会儿韩应整个人说是头易怒的狮子也不夸张,梁书源话才开了个头,韩应就已经发火:“梁书源,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梁书源虽然为人温和,但性格里也是有几分执拗的,韩应越是这么说,梁书源就越是不依不饶:“韩应,你们家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一下,我们一起看看有没有办法解决,你这个样子……” 韩应暴怒,一把将梁书源攘开:“谁跟你说我们家出事了?你他妈咒谁呢?什么事儿也没有,我就是觉得每天乖乖地听话、学习,挺没意思的,跟条狗似的任人宰割。你继续去当你的乖学生,管我干什么?”说完扭头就走。 类似这样的冲突又发生了几次以后,梁书源终于放弃了劝韩应浪子回头的想法。 而韩应行事更加过分,上课睡觉、不交作业这种小儿科的事,老师们看在他爸的面子上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他连抽烟都不避讳老师和同学,就明目张胆地站在走廊上吞云吐雾;外班有两个很混的男生看不惯韩应这么嚣张,故意来找过几次事,韩应也不畏惧,直接约架约在操场上,闹得沸沸扬扬;当然还有谈恋爱,哪怕他已经成为了年级里最出名的钉子户,但奈何他有一副天生的好皮囊,而且还有钱,有的是女生给他递纸条送饮料。 对于韩应三天两头换女朋友的这种行为,初一的梁书源基本跟初二的孔见青持同样的态度和看法——不屑,也不管。 直到初二的时候,韩应终于对梁书源看重的人下了手。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因为是那个女生主动追的韩应。 女生的名字叫成蹊。 孔见青跟着念了遍:“程茜?”真是个普普通通有点俗的名字啊。 梁书源像是有读心术一样,他抬眼看着她,跟她解释:“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那个成蹊。”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孔见青恍然,真是个好听又好看的名字啊。 也不知道这个成蹊长得是不是跟她的名字一样好看……而她转念一想,害,这个还用问吗?韩应的女朋友,哪里有不漂亮的? 于是心里又莫名有些酸溜溜的。 成蹊是梁书源的青梅竹马,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至于梁书源对成蹊是不是有除了友情以外的别的什么感情,他没跟孔见青提,孔见青也没问。 成蹊并不经常来班里找梁书源,所以直到上初二以后,她才第一次见到韩应。是有一次下午放学,成蹊的父母都加班,她知道梁书源家里日常也是没人给做晚饭的,便想着喊他一起去外面吃饭。她便跑来梁书源的班门口找他,正碰见韩应勾着梁书源的脖子从教室里出来。 成蹊看见韩应的一瞬间,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韩应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松开梁书源:“有人等你啊?行,我先走了。”说完,勾着书包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顺带着把成蹊的一颗少女心也给勾走了。 她和梁书源一块回家的路上,一个劲地缠着梁书源问东问西:“刚才那个男生叫什么啊?跟你关系很好吗?怎么也没听你说过啊?他,他……”后面那句话,她怎么也问不出口。 梁书源瞥了她一眼:“他有女朋友,你死了这条心吧。” “谁说我是问这个了!”成蹊柳眉倒竖,气得直跺脚。 又往前走了两步,她还是不死心地问梁书源:“那,他跟她女朋友,关系很好吗?在一起多久了啊?” 梁书源停下脚步,皱着眉头看她,声音里有不悦:“成蹊,你到底想干什么?韩应不是你能招惹的人,也不是你能掌控得住的人,收起你的小心思。” 成蹊也不高兴了:“我有什么小心思啊?我不就是看见帅哥,想八卦一下吗?你也至于这么说我。”其实梁书源长得也不错,只不过跟韩应不是同一种风格,但是成蹊跟梁书源太熟悉了,从小看到大的,早就分辨不出他的好看了,反而一见到韩应,一下子就被吸引住。 说完,她也不等梁书源,鼓了满肚子气一股脑往前走。梁书源叹了口气,快步追上去拉住她的胳膊:“好了蹊蹊,刚才是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 成蹊“哼”了一声,也不看他,但语气到底是软了下来:“那你以后不可以那样说我。” 经此一遭,成蹊心里燃起的小火苗还没来得及长成气候,就俨然被一盆冷水浇灭。但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这份萌发得过早的说是爱情也好、别的也罢的感情,竟然很快又看到新的希望。 一个多月后,有天放学她自己沿着校外的胡同往家走,快走到一个岔道口的时候,还没拐过弯,就听见有女孩断断续续的哭声:“我不想……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再打探你的私事了,你别跟我分手好不好,韩应……” 韩应?成蹊一个激灵,下意识顿住脚步,心都开始砰砰砰地跳,她贴住墙根,探了一点点头看过去,果然看见韩应叼着根烟,冷眼看着面前的女生。 她第一次觉得男生抽烟可以抽得这么有格调。 而韩应面无表情提分手的模样,她觉得更有格调,心里甚至还钻出丝丝缕缕的欢喜来,唉,自己真是太不善良了,人家正闹分手呢,可是……就是开心。 她听见韩应懒洋洋的声音:“算了吧,开始之前我就跟你说得很清楚,现在既然相处得不愉快,那就好聚好散,你也不用为了我非要逼自己改变,也怪累的不是。” 那女生哭得更惨了,压抑着嗓音呜咽,像个受伤的小兽。 而成蹊后背抵着墙,眼睛望着天,默默地想,嗯,韩应不喜欢女朋友管他、插手他的私事,好的,记住了。 ——就好像自己马上就要成为他的女朋友了似的。 啊啊啊,太羞耻了,她双手捂住脸,却没发现瘦瘦高高的男生已经拐过弯,走到她跟前。 她脑袋顶上响起韩应很不爽的声音:“你偷听我们讲话?” 20.兄弟的人 成蹊呆了一瞬,慢吞吞地把手放下,一抬眼,韩应就站在她面前,沉着脸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好,好帅……生气也帅。他明明就很凶,这一刻,成蹊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 不过,她倒是十分窘迫,脸颊迅速攀上绯红,她张口结舌地说道:“不,不是……我就是路过,不小心听到你们在讲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而韩应没再跟她计较偷没偷听的事情,看清楚她的脸以后,他皱着眉想了两秒钟,问她:“你是梁书源的发小?” 成蹊先是一愣,然后眼睛亮了亮,声音里有绷不住的开心:“对对,你记得我呀?我叫成蹊,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成蹊。” “噢。韩应。”他言简意赅地丢下三个字,算是做了自我介绍。 其实成蹊哪里需要他做这个自我介绍啊,她早八百年就知道他叫韩应了。 不知道是不是看在她跟梁书源的关系上,韩应破天荒地对她多了点耐心,他指了下胡同朝里的方向:“你往那边回家?” “嗯嗯。”成蹊忙不迭点头。 “行,我往那边,走了。”说完,韩应大步往胡同外的方向走去。 成蹊愣愣地盯着他的背影看,暗恨自己蠢,然后抬脚就朝韩应追了过去,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直觉这是自己最好的机会。 韩应听见身后的动静,回头看见是成蹊,没说话,给了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成蹊干干笑了声:“我,我往这边回家也可以。” 韩应:“……”胡扯吧就,这完全就是两个方向,不知道要绕多大一个圈儿。但此时看见她的表情和态度,韩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半笑不笑地看了她一眼:“怎么,对我有兴趣啊?” “呃……”成蹊傻眼了,这么直接的吗? 韩应见她不说话,便嗤笑了声,没再搭理她,自顾自地往外走,而身后不远处一直有轻微的动静,他知道,是梁书源的发小在跟着他。 快走出胡同的时候,他总算停了脚步,有点无奈地说:“你打算跟我跟到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成蹊小声地说。可是,就是想跟着他。 “你看见了,我刚刚才分手,连五分钟都没有。” 他这么说,成蹊便突然有了勇气,她抬起头大胆和他对视:“没关系,我可以等你,等多久都可以。” “既然对我有兴趣,应该打听过我吧?”韩应撩起眼皮,“我名声可不好,人很渣,今天我能甩了她,以后也能甩了你,你想清楚了?” 成蹊茫然地摇了摇头,韩应以为她是打退堂鼓了,便笑了声,正要走人,突然听见她扬声喊他的名字:“韩应!” “?” “我摇头是因为我觉得你不渣。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我绝对不会插手你的私事,不会把手伸得很长,我不会像你前女友一样的。” 韩应惊讶了一下,说实话,这女生长得不错,符合他的眼缘,性格也可以,他没觉得烦。但凡她是别的什么女生,他这会没准儿就答应了,但是…… 韩应笑了笑:“还是算了。你是梁书源的人,我不会跟兄弟的人有任何瓜葛。” 他这次没再给成蹊讲话的机会,直接大步走出去老远。 关于这些事情,梁书源之所以对细节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成蹊后来终于把韩应追到手后,得意洋洋地跟梁书源讲了整个经过。但是在她成功之前,她一直都是瞒着梁书源的。照理说,梁书源是她的发小,又是韩应最好的朋友,她找梁书源牵线搭桥的话,胜算总是大一些的。但她就是觉得,梁书源肯定不会帮她的,说不定还会阻止她,所以才一直有意将他瞒着。 梁书源知道这件事,还是韩应自己过来问他的。 韩应第一次拒绝成蹊以后,她不仅没有受到打击,反而备受鼓舞。她知道了,韩应拒绝她就是以为她和梁书源有暧昧关系,其实根本就没有,所以只要跟韩应说明白了这一点,问题应该就不大了。 她充满勇气,开始勤勤恳恳地追韩应。 追的过程梁书源没有跟孔见青细说,他只说了,大概过了半个月,韩应在成蹊第八百次跟他说明她和梁书源之前只是友谊,没有暧昧过,也没有定过娃娃亲以后,终于来找了梁书源,跟他确认成蹊是不是他喜欢的人。 体育课上,韩应靠着单杠,漫不经心地问梁书源:“你的那个发小,女生,叫成蹊的,你喜欢她吗?” 梁书源皱着眉:“你在说什么?我和成蹊一直就是朋友,更何况现在也都才上初二,怎么会考虑喜不喜欢的问题?”说完这些,他觉得不对劲,心里浮现出不好的预感:“你问这个干什么?” 韩应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不是发小吗?你发小对我穷追不舍、死缠烂打了半个月,你不知道?” 梁书源:“……” 这之后,韩应就答应了成蹊。 他们两个是有结结实实地甜过两个月的,关于这些,梁书源不想提,孔见青也不想听,于是他只是简单带过。而两个月以后,矛盾慢慢就出来了,倒不是成蹊违背当初的保证,开始对韩应管东管西,而是……韩应这人实在是太招蜂引蝶了。 初中时期的所谓爱情,无关物质、无关未来、甚至无关道德,有喜欢两字就足够。哪怕韩应已经名草有主,但还是有女主不把成蹊放在眼里,对韩应该献殷勤献殷勤、该追就追。 韩应这人,虽然有花心名声在外,自己也言必称自己为渣男,但他其实算不上渣,在谈恋爱一事上他还挺有原则和底线的。原则之一就是,一次只交一个女朋友,不劈腿,不出轨。 别的女生缠上来的时候,他都拒绝得干脆彻底,不多说一句废话。 但成蹊还是对此十分困扰,而且开始疑神疑鬼,惶惶不可终日。可她心里的烦恼和担忧,又不敢跟韩应说——说了就像是她在抱怨韩应“不检点”似的,她觉得这算是在插手他的生活。跟韩应在一起这两个月,她越来越清楚的一件事就是,韩应要的是一个乖巧听话不作妖的女朋友。 她亲眼见过韩应甩掉上一个女朋友的时候,是有多冷酷无情,以及那女生哭得有多惨。 而矛盾开始激化,大概是有一天课间她在教学楼后面偷偷地哭,正好被去收发室取班级邮件的梁书源撞见了。 “谁欺负你了?” “没有……”成蹊抹了把眼泪,转身想走,却没能走掉。 梁书源握住她的胳膊,皱着眉问她:“是韩应,是不是?” “不是……韩应他对我很好。” 梁书源跟成蹊一起长大,她的情绪和想法瞒不过他的眼睛,他脸色沉下来:“我去找韩应。” 成蹊急了,死死拉住他:“别,你别去。梁书源!真的不是韩应!不是韩应的错!” “不是韩应的错,那就还是跟韩应有关。”梁书源准确抓住她话里的漏洞。 她没办法,只能把困扰了自己小半个月的烦恼全部讲给梁书源听,最后一遍又一遍地要他保证:“你别去找韩应,别去问他,他会不高兴的。” 不过,这么跟梁书源讲讲心事,成蹊觉得心中的郁结散了不少。后来,她隔三岔五就跑去找梁书源聊天,终于被韩应察觉到不对劲。 恋爱于韩应而言不过是枯燥无趣的生活里的一个调味品,他没兴致跟兄弟抢同一个女生,更何况,如果那女生心思压根儿不在自己身上的话……挺没意思的。韩应冷眼看着成蹊背着他和梁书源走得越来越近,有越来越多的秘密,有一天放学后,就轻描淡写地跟成蹊提了分手。 分手的过程,跟上一次如出一辙,甚至要更冷酷一点——他这次,连个分手理由都没给成蹊。 梁书源得知后暴怒,当晚就把韩应约出来骂了他一顿。 韩应点着烟,慢条斯理抽了一口,斜睨着他:“骂够了?” 梁书源骂完了,也冷静了,他说:“韩应,你他妈就是个人渣。” 韩应不以为意地笑了下:“是,我是,这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你和蹊蹊谈恋爱之前,我就跟你说过,你以前对别人怎么始乱终弃那都是你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但是如果是蹊蹊,那不行,你必须全心全意对她。我是不是这么说了,你是不是也这么答应了?” “是啊。”韩应靠着墙,懒洋洋的,他挺全心全意的啊,他寻思劈腿的也不是他自己啊。 看见他这么一副要死不死的模样和态度,梁书源更来气了:“那你现在是怎么做的?我知道你谈恋爱就是玩玩,不可能长久,但最起码,你跟蹊蹊提分手,也得给她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现在算什么?你知不知道她……” 蹊蹊蹊蹊,一口一个蹊蹊,叫得可真是亲密。 “我知道什么?成蹊怎么了?我为什么跟她分手,她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他拍了拍梁书源的肩膀,“我说过,你的人我不动,你可以早点承认的。但是弄成现在这样,那就没意思了。” 说完,他掐了烟就要走,突然听见身后梁书源淡淡地说:“她最近常常来找我,你知道了是吧?” ※※※※※※※※※※※※※※※※※※※※ 我感觉这一卷我的进展比上一卷还要慢……唉,40章能结束的……吧?我自己问自己。 以及关于韩应和成蹊谈恋爱的过程,梁书源不想提,孔见青不想听,阿条也不想写。 21.报复 “对,知道了。所以成全你们。”韩应回过头,朝他笑了笑。 梁书源眉头皱起来:“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行了,不用解释,我也没说什么啊。”韩应已经开始不耐烦,而梁书源死死拦住不让他走:“韩应,你今天必须听完解释,我不能让你就这么误会蹊蹊。” 然后韩应就听了听梁书源的解释,听完以后也没什么反应,“噢”了一声,走了。 梁书源一个人留在原地待了半天。他了解韩应,韩应不会吃回头草,分手了就是分手了,哪怕是因为误会分的手,哪怕这误会最开始的起因还是韩应自己,但这事,八成就这么结束了。 梁书源叹了口气,其实这样也好。成蹊和韩应,本来就不可能走得长久,任何一个女生都不能跟韩应走得长久,与其等到以后成蹊陷得更深了再被甩,倒不如早死早超生。 他也不知道他对成蹊有没有少年和少女之间的情愫,如果有,成蹊和韩应谈恋爱他却没觉得吃醋,只是有点担心;如果没有,为什么他看见成蹊哭得那么难受的时候,会有想揍韩应一顿的冲动? 但梁书源没料到,韩应竟然把他的解释听进去了,许是他确实觉得自己误会了成蹊,又许是他和成蹊的这段关系处得确实还算合他胃口,总之,周五下午放学以后,韩应竟然来找成蹊了。 后来,向来深信唯物主义的梁书源心想,他和成蹊,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跟韩应撞上,大概是天意如此。 韩应是牵着harris去找成蹊的,因为成蹊以前有几次嚷着要和harris一起玩,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然后在梁书源和成蹊家附近的路灯下,他远远看见成蹊的背虚靠着墙,双手环抱住梁书源的腰,头埋在他的肩头,一颤一颤的。梁书源抱她抱得也很紧,一只手还轻抚着她的头发。 韩应没觉得生气,就是觉得挺好笑的。这两个人这么情深意切的,那还来招惹他干什么?招惹了还不算,他都打算宽宏大量地放他俩在一起了,偏梁书源又跑来啰里啰唆地跟他解释那是误会。行,是误会,他信了,所以现在呢,这算什么?耍他好玩啊? 他右手牵着狗绳,左手插着兜,甚至笑出了声。 harris歪着头看见主人笑,它也高兴,兴奋地“汪”了两声,中气十足。 于是成蹊和梁书源看见了韩应,一个慌乱,一个震惊。 至于之后的事情,乱到梁书源都已经记不清是怎么发生的了。是成蹊去追的韩应还是梁书源去拦的韩应,现场是哭声还是笑声,是韩应先说的难听的话还是梁书源先说的挑衅的话,是谁先出的第一拳,他们两个打起来的时候成蹊拉的是韩应还是梁书源……都不记得了。 这场混乱最后结束在harris低沉的吼声、梁书源的惨叫声和成蹊崩溃的哭声里,那时候已经是深秋,梁书源穿得不算少,然而harris锋利的牙齿仍然狠狠地穿透了他的外裤和秋裤,獠牙刺进血肉里,咬下去的地方一片鲜血淋漓。 这件事情惊动了警察和校方,也终于惊动了韩应日理万机的区长父亲。 梁书源和成蹊的家长一定要学校给个说法,校长、年级主任和班主任头大如斗,一方面,韩应是权贵子弟,真要把他开除吗?得罪了区长怎么办,听说区长政绩显著,已经快要晋升了;另一方面,这事非同小可,如果被捅到社会媒体上闹得沸沸扬扬,对学校、对区长的影响都很大。 就在学校焦头烂额的时候,韩盛霖没说二话,只说在封.建社会尚且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说,更何况是在现代社会,他请学校不必顾虑他的身份,一定要按照校规将韩应开除。至于harris,咬了人的狗是该击毙的,但梁书源后来听说韩应求了他爸爸很久,终于令他松口,饶了harris一条命。再后来,就是听说韩应要转去实验了。 “蹊蹊还是放不下韩应。其实一开始我都快把她劝好了,但韩应跟我打架的那天,他本来是来找蹊蹊和好的,蹊蹊知道这个以后,又开始惦记他。后来好像还跑去实验找过韩应一两次。” 梁书源这么说,孔见青冷不丁想起,韩应刚转到实验没多久,她跟他还不熟的时候,有一次听苗苗八卦韩应,苗苗说在学校附近的十字路口看见有外校的女生和韩应拉拉扯扯,那女生还一边哭一边说“那也不是我的错啊,你能不能别生气了”什么的。 现在想来,那个女生就是成蹊吧。 明明那时候她和韩应八竿子也打不着,听见他的八卦,不知怎么就记到了现在,然后突然在两年以后的今天,记忆和往事严丝合缝地拼在了一起。 梁书源笑了笑:“不过说真的,有时候我还挺感谢韩应的,他虽然对蹊蹊狠心,但是比拖泥带水强。她难受了一阵子以后,到底是放下了,后来她再也没有跟我提过韩应这个名字。” “嗯。”孔见青应了一声。可是,真正的放下是释然吧,是听见那个名字从此再无波澜,而不是刻意将它埋藏在心底。但她到底没说什么,她毕竟也不认识成蹊,而且梁书源说,成蹊初三的时候就去z市念书了。 “所以,有什么感想?”梁书源问她。故事终于讲完,食堂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孔见青盯着自己盘子里冷掉的饭看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就挺一言难尽的。”她想了想,突然抬头看向梁书源:“不过,我可能没办法帮你和韩应化解误会,对不起啊梁书源。” 一开始她还存了一点帮他俩和解的念头,可是听着听着,她心里已经搅成了一锅浆糊。她根本无法理清楚这件事,错的是谁呢?是韩应、梁书源还是成蹊?她无法分辨,也不想分辨。就这样吧。 唯一一点抱歉就是对梁书源,虽然他没有强求她帮忙,但到底听了人家的故事,最后却什么都回馈不了。 没想到梁书源温和地看着她笑道:“其实故事讲到一半,我就已经不打算让你趟这趟混水了。我和韩应的事,还是我们俩自己解决比较好。但我觉得,这么跟你聊聊天还挺开心的,突然觉得,有些事情说出来比藏起来要好。” 孔见青也笑:“嗯。不早了,一会儿要上课了,走吧。”刚说完,她看见梁书源的餐盘动都没动两下,她自己多少还吃了两口,梁书源这是……她说:“呃,你要不要再坐下吃点饭啊?我可以等你,晚上还有好几个小时呢,会饿的。” “不吃了,”梁书源摇了摇头,“可惜了,明明今天有秀色当前,但是讲起一些沉重的事,反倒是没有胃口。” 秀,秀色当前?是说她吗?孔见青的表情僵在脸上。 梁书源看见她的表情,没忍住笑:“开个玩笑,别介意。走吧。” 噢。孔见青慢吞吞地跟着他一起去倒餐盘里的剩饭,然后一起回教室,虽然说是玩笑,但心里到底还是不平静了一阵子——这梁书源怎么跟韩应似的,学会调戏人了啊?有一说一,正经人突然开起玩笑来,怪吓人的。 走进教学楼时,离晚自习上课还有十分钟,路过三四个平行班,各个班门口都站了很多出来放风的男生,只有二楼的两个重点班门前冷清,离期末考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大家都扎在教室里争分夺秒地做题。 而一班和二班空空荡荡的走廊上,孔见青远远地看见,一个身高腿长姿势帅的男生,半靠着柱子,目光朝她和梁书源看过来,然后定住。 他像是等了很久的样子,因是逆光,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如果是昨天,如果换了过去随便哪一天,她和梁书源并肩回来,在走廊上撞见韩应,她一定头大如斗,想找个地方藏起来,然后脑子飞速转动想着怎么跟韩应解释、怎么把韩应哄好。 但偏偏是今天。她躲也不想躲,就这么直直地朝班门口、也朝他走过去,她没看韩应,但她知道韩应在看她。 而心里,竟然有种酣畅淋漓的报复感,又疼又痛快。 她确实无法判断今天梁书源讲给她听的事情里,错的是谁,可她生气了,生韩应的气。气什么呢?从食堂出来走了一路,直到此刻看见他,孔见青终于想明白心里的火苗是从哪里蹿上来的。 韩应,难怪你不让我跟梁书源走得近,是因为成蹊吧?因为在你看来他曾经抢走了你喜欢的女孩,直到现在,你也咽不下这口气。你绝对不允许他再一次从你身边抢走一个人,所以把我牢牢绑在你身边,来弥补你曾经的不甘。 她的眼眶有点干干的疼,她还以为,韩应是真的拿她当好朋友的,她以为韩应在乎她,就像她在乎他一样。 原来一直以来她的那一点因为韩应对她另眼相看而产生的得意和欣喜,全都是托了另一个女生的福。 在韩应的注视下,孔见青一步一步走得不卑不亢,直到跟他擦肩而过,她也没打算跟他说一句话。而正要拐进教室的时候,韩应突然伸手握住她的胳膊。 他冷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讽刺谁:“怎么着,跟梁书源吃了顿饭,连话都不跟我说了是吧?” 22.原因 吃饭?他怎么会知道……孔见青生气之余,还抽出精神疑惑了两秒,很快想到,原来她和梁书源吃饭的时候,就被韩应看到了啊。那他还挺能忍的,没当场过来掀桌子。 她想得没错。韩应跟聂帆和金佳华一起去到食堂,刚打完饭,东张西望找座位的时候,聂帆突然拿手肘撞了撞韩应:“看,看那,你的侠女跟别的男生一起吃饭呢,危机意识得有啊韩应。” 金佳华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哟,对面坐着的不是咱们中考状元吗?” 韩应没说话,远远地看过去,只见孔见青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梁书源,俩人聊得投入到连饭都顾不上吃。他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撂下手里的餐盘,扭头就走出了食堂,聂帆和金佳华在身后一个劲地喊他他也没理。 他没心情吃饭,就在班门口等着,等孔见青回来他倒是要听听她会怎么跟他解释,结果一等就是四十分钟。 她和梁书源一起回来,看见他时竟然连眼神都没动一下,话也不说一句,直接就要往班里走? 这一刻,韩应压了近一个小时的怒火瞬间飙到脑门。 孔见青拧着眉头:“你放开我。” 韩应脸色阴沉:“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 “没有。”孔见青冷冰冰地说。 韩应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就沉着脸死死盯着她,偏这时已经进了教室的梁书源又走了出来:“快上课了,韩应,你别老欺负见青。” “见青?”韩应丢开孔见青的胳膊,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然后靠着柱子笑出了声,越笑越夸张,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 孔见青脸色也很差,她原本打定主意晾着韩应不理他,可他现在这样,让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叹了口气,先让梁书源回班,然后跟韩应把态度放软了一些:“韩应,我现在真的没心情跟你吵架,你回去上课吧。” 韩应收住笑意,轻嗤了声:“跟梁书源聊天聊得不是挺开心的吗,怎么现在到我这儿就没心情了呢?” 他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的,要不是已经听梁书源说了他和成蹊的事情,孔见青几乎以为韩应是因为自己和梁书源走得近而在吃醋。 她头疼:“韩应,你非要这么说话是吗?” “行啊,可以不那么说话。孔见青,我就问你,你说过的话算数吗?” 孔见青垂下眼眸:“说过的话算不算数,得要看是什么情况。” “是什么情况?你给我说说。” “是什么情况,你自己不清楚吗?你为什么不让我跟梁书源走得近,你自己不知道吗?” 她这两个莫名其妙的反问句把韩应问得一头雾水,他也是被孔见青给气蒙了,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我为什么不让你跟梁书源走得近,那还不是因为……”而话说到一半,硬生生止住,因为什么?这个原因他知道,可是孔见青不知道,现在,也不是该让她知道的时候。 孔见青紧紧相逼:“因为什么?你说啊。” 韩应脸上浮现出不耐烦的神色:“少跟我打哑谜,直接点,你给我说清楚。” 好,说清楚就说清楚。 孔见青面无表情,嗓音也刻意平静:“我是跟梁书源走得近,我还跟他继续坐同桌了,我还跟他单独去食堂吃饭了,我是说话不算数了,我都承认。可是韩应,你凭什么对我管东管西,凭什么要求我不许跟谁走得近?我那么相信你,对你那么掏心掏肺,但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好,你不告诉我,自然有别的人告诉我,我都知道了。” “你都知道什么了?”韩应的眉头越皱越紧。 “我知道你跟梁书源的深仇大恨是为什么了,不就为了一个女生吗?你……” 她本来想说,你凭什么因为成蹊被梁书源抢走,你就把你的不甘心施加在我身上,给我绑上枷锁,你把我当成什么?成蹊的替代品,还是跟梁书源对峙的工具?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噎了一下,就是说不出口。 她不知道她在回避什么。 可韩应还沉着脸在等她的下文,于是她生硬地说道:“你就为了一个女生,为了一点误会,跟人打架,还放狗咬人,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你怎么还好意思要求我疏远梁书源?” 韩应静了三秒,慢慢回味她说的话,然后倏忽笑出声来:“这样啊,难怪对我不冷不热的,原来是给梁书源打抱不平啊。” 孔见青被噎了一下,她知道自己对韩应生气不是因为梁书源。可是,她突然觉得就让他这么误会着也好,他以为她在替梁书源抱屈,这样他就永远不会发现她此刻的失常与失控,是因为她心里那点不可告人的自卑与虚荣,以及虽然她不想承认但却真真切切存在着的嫉妒。 韩应从来不吃回头草,可他分手之后却想过跟成蹊重归于好; 因为成蹊跟梁书源有过牵扯,直到现在韩应都看梁书源不顺眼; 他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哪怕过去两年也绝口不提…… 这些都是让孔见青嫉妒的理由,她还可以列举更多。可是,她怎么会嫉妒成蹊呢?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觉得匪夷所思,心里又有点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 她想不明白,只是下意识觉得这种情绪不能被任何人知道,尤其是韩应。 就让他误会她是在替梁书源打抱不平吧。 她也确实有点替梁书源不平,人家不就抱了一下你女朋友吗,就这点事,至于放狗咬人?给人家腿上留下那么老大一个疤。 孔见青越想越气,绷着脸硬邦邦地说:“对。” 她说完这个字,半天没听见对面那人有动静,正要抬头去看他神色,突然听见他很轻地笑了声,语带讽刺:“行,真是好样的。孔见青,我还不了解你?你根本不是一个会多管闲事、正义感爆棚的人。” 孔见青:“?”她有那么冷漠吗? 韩应唇角带笑,眼神里却全是冰渣子:“所以,你是喜欢梁书源?” 啊?孔见青的表情僵了一下,韩应到底是怎么得出这种莫名其妙的结论的? 而这时候,上完厕所刚回来的沈中天路过正好听见韩应的话,他八卦兮兮地凑过来:“喜欢梁书源?谁喜欢梁书源?孔见青,你喜欢梁书源啊?” 孔见青看都没看沈中天一眼,她盯着韩应那张写满嘲讽的脸,一时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笑。 她突然扭头冲沈中天笑:“对呀,我喜欢梁书源啊,我就是见不得有人欺负梁书源。” 行。 韩应笑了笑,扭头就走,从一班的后门进去,“啪”地一声将门摔上,整个走廊上的窗户都被震得抖了抖。 孔见青整个人骤然泄了气,她靠住韩应刚才靠过的柱子,愣愣地盯着一班的后门发呆。 沈中天也在原地傻站了会儿,半晌才想起来问孔见青:“你,你真喜欢梁书……哎,你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啊孔见青?” 孔见青死死咬着嘴唇,深呼吸,努力将泪意憋了回去。她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甚至狠狠瞪了沈中天一眼:“这还用问?很明显我就是在胡说八道啊,你觉得我喜欢梁书源吗?” 没想到沈中天竟然开始认真思考,他边琢磨边说:“所以你那么说我才惊讶啊,我就觉得你不喜欢梁书源……” 对啊,连沈中天都不相信她喜欢梁书源,可是韩应却信了。 沈中天接着说:“你就算喜欢也应该喜欢那个谁啊。” “哪个谁?”孔见青拧着眉头看他,这种事还有应该不应该? 沈中天咧开嘴嘻嘻地笑,他就是不说,而就在这时,耳边响起刺耳的铃声,沈中天如蒙大赦:“上课了上课了,快回教室。”一溜烟儿跑了。 孔见青慢吞吞地回到座位上。梁书源起身让她进去,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但孔见青敏锐地觉得梁书源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怪异?不仅他怪,闫旭也怪,坐在附近的原蕾蕾也怪,就连泰山溃于前而面不改色、万年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的岳文辕,也似有若无地给了她一个充满深意的眼神。 什,什么情况啊? 她正想拉住岳文辕问个清楚,数学老师小马已经推开门走进来。这节是数学自习课。原本嗡嗡嗡的教室很快便静了下来,只剩下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 孔见青晃了晃脑袋,晃掉里面的疑惑与烦躁,正打算静下心做数学复习题,旁边突然推过来一个破破旧旧的演草本,横七竖八写满数学式子的纸页背面,空白处有岳文辕刚刚写下的一行清秀小字:“沈中天嗓门挺大的。” 嗯?岳文辕给她传了个纸条,上面就写了这么一句废话? 孔见青把本子拖过来,刷刷刷地也回了一句废话:“沈中天嗓门大,全世界都知道。” 然后把本子推回给岳文辕,她瞥了一眼看清楚后,有点无奈地看向孔见青,没说话。 这一次,从她的眼神里,孔见青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她的意思——沈中天嗓门大,而沈中天说了什么呢?他在走廊上,特别欢脱地嚷了一句“谁喜欢梁书源?孔见青,你喜欢梁书源啊?” 不说整个班,起码半个班都听见了吧…… 23.回头草 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孔见青和梁书源成了“班对”。她不是没有跟人解释过,可是这种事情,越解释就越解释不清。 当晚自习放学,孔见青跟陆然、孟歌一起回宿舍的时候,就被她俩缠了一路。 陆然兴奋得两眼放光:“孔见青,你怎么藏得这么深啊?我还以为你眼里只有学习呢,没想到没想到。” 陆然性子风风火火的,初中时候也是仗着有几分聪明劲儿,玩也没少玩,还能保持成绩在班里前几名。据她说,她谈过的恋爱两只手加两只脚都数不清,初恋发生在小学六年级,初吻发生在初一。孔见青听到的时候,不说瞠目结舌吧,也是叹为观止。她费劲儿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小学六年级,那时候她在干什么呢?嗯,在每天守着电视看《喜羊羊与灰太狼》。 但是,孔见青却觉得,虽然陆然和李莱茵并列为二班恋爱经验最丰富的两个女生,可她俩却很不一样。李莱茵身上是有早熟的叛逆劲儿在的,但陆然没有,她反而很单纯。并且陆然还十分看不惯李莱茵,刚上高中,同学之间彼此还不了解的时候,夜晚宿舍熄灯以后,陆然就开始带头吐槽李莱茵:“你们注意到那个头发染得很夸张、衣服领子特别低的女生了吗?” 谁会注意不到?放眼望去,二班最引人注意的几个人里,李莱茵可以排到前三名。于是她就成为了孔见青宿舍第一次夜话的核心话题。 而陆然此刻听闻孔见青竟然“喜欢”梁书源,便兴冲冲的,很有要替她出谋划策的意思。倒是孟歌提出了疑惑:“可是,孔见青,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梁书源的啊?我一直以为你跟一班那个很拽的帅哥有点什么的……” 孔见青沉默了两秒,自动忽略她的后半句话,第八遍解释道:“我真没有喜欢梁书源……” 陆然和孟歌对此算是半信半疑,孔见青解释得口干舌燥的,最终决定躺平,随便别人怎么传吧。 可是,关于韩应,她就没法儿那么淡定了。 对于她跟韩应之间的友谊,她的自我评价一直都是“螺旋式上升、波浪式前进”,过程虽然艰难曲折,可是关系到底是一路加深的。尤其是初三体育加试前,因为徐雅菁的阻挠,她和韩应一个多月没说话,后来再度和好以后,她以为她和韩应的友谊到现在,不说是情比金坚,起码也该是风雨不动安如山。 可是没想到,两年的友谊如此不堪一击,只不过从天而降了一个梁书源,她只不过跟梁书源吃了一顿饭,她和韩应就已经形同陌路了。 而且,明明生气的人是她,为什么韩应是主导冷战的那个人? 而她和韩应虽然邻班,但是以前两三天才会碰见一次,开始冷战以后,墨菲便在无形中施法,她竟然每天都能在走廊上、楼梯口或是食堂撞见韩应,也是见了鬼了。 一开始,孔见青的气消了一点,想着两人这样一直僵着也不是个事儿,于是碰见韩应的时候她就把脸色放缓,想着他走过来时就主动跟他打个招呼,可韩应走是走过来了,就像没看见她似的压根儿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孔见青越想越气,打定主意这次绝对不跟他服软。 除了跟韩应冷战以外,她还有另一件苦恼的事——梁书源。 对于“孔见青喜欢梁书源”的这个越传越夸张的流言,她是可以做到充耳不闻,可她还没有强大到能泰然自若地面对当事人。 那天沈中天在走廊上嚷嚷的声音那么大,岳文辕听见了,闫旭也听见了,她不信梁书源没听见。可梁书源一句话也没问过她,对她的态度也跟以往没什么不同。 她不知道梁书源是怎么做到这么淡定的,她反正是做不到。也不是没想过把这个误会跟他解释清楚,可她实在说不出口,她只能默默疏远着梁书源——不主动跟梁书源说话,梁书源跟她讲话的时候,一问一答,绝不多说一个字。 想想也是挺好笑的,她都跟韩应决裂了,以后再也没人管着她、不许她跟梁书源走得近了,她跟梁书源的关系反而比以前更加疏远。 就这么大概过了一个星期,有一天孔见青吃完午饭回到教室,由于她的位置是在岳文辕和梁书源的中间,要进去总得从他或者她身边经过,而岳文辕的座位靠里侧,梁书源的座位靠门侧,照理说从梁书源这边进去比较方便,可她想都没想就绕到了里面,跟过去的几天一样,从岳文辕那边进去。 梁书源冷眼旁观着,终于忍无可忍,突然站起来:“见青,跟我出来一下,有话跟你说。” “啊?”孔见青呆了一瞬,可,可她没什么话想跟他说啊。 她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梁书源已经大步走出了教室,背对着她站在走廊上放风,默默地等着她。 一分钟,两分钟……孔见青犹豫了三分钟,终于叹了口气,慢吞吞地挪了出去。 “梁书源……” 梁书源偏过头看着垂着眼眸站在自己旁边的孔见青,明知故问:“你最近在躲我?” 这话孔见青没法回答,说“是”伤人,说“不是”骗人。 她决定坦诚:“你应该知道是为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那是个误会。躲着你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以及对于给你惹了这种流言蜚语,我很抱歉。” 对面静了片刻,她才听到梁书源愉悦地笑了笑:“这不就解释清楚了吗?很难吗?见青,我又不笨,我当然知道是个误会,是你自己一直在为难自己。” 呃……好像确实是这样。 孔见青有点不好意思:“但我还是想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梁书源眉头动了一下:“见青,或许是我应该和你说对不起。” “嗯?”孔见青不明白。 “其实说到底,我和韩应的矛盾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情,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还害得你跟他……” “不是你的原因。”孔见青淡淡地打断他。 “好,”梁书源笑了笑,“那现在,误会也说清楚了,不管是你跟我还是我跟你,总之该道的歉也都道完了,你以后还躲我吗?” 孔见青笑着摇摇头:“是我想多了。” 她还没笑完,身后有人走近,行动时带过一阵风,孔见青的眼神下意识跟过去,只见韩应大步从她和梁书源旁边经过。她只来得及看见他的后脑勺,那后脑勺,弧度完美,并且冷酷又无情。 因为和梁书源和解才刚刚放松了一点的情绪,在这一瞬间突然被收紧,就……好难受啊。 她的神情悉数落尽梁书源的眼底,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晚上第二节自习下课,是一个十五分钟的大课间,陆然趁着梁书源去超市买东西,堂而皇之地坐在他的座位上,缠着孔见青问数学题。 是一道题空间几何的证明题。孔见青凝神看了一会儿,握着自动铅笔连了条线给她看:“这道题不难,主要就是辅助线要画对位置,你看……” 她讲到一半,发现陆然根本没注意听。 “陆然!” “啊?噢噢噢,孔见青,你的那个一班的好朋友,叫韩应是吧?他怎么还认识李莱茵啊?我刚才看着他进来咱们班,还以为他来找你的,没想到直奔李莱茵去了……” 孔见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在班里后排的角落,李莱茵的旁边,看见大剌剌坐在李莱茵旁边的韩应。韩应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她能看见李莱茵的。李莱茵半趴在桌子上,弯着眼睛笑着看韩应,时不时跟他说着什么。 陆然一边托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看热闹,一边啧啧啧地感叹:“可真是嚣张啊,进咱们班跟进他自己班一样随意。” 孔见青垂下眼眸:“还听不听题了?” “听,听,你刚才说怎么画辅助线来着?” 孔见青脑子里一团混乱,她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把题目给陆然讲清楚的。韩应……是和李莱茵又复合了吗?他不是从来都不吃回头草的吗?想到这里,孔见青突然觉得有点想笑,什么不吃回头草啊,之前跟成蹊,要不是天意弄人,他吃回头草吃得应该也挺香。 她想起高一刚入学,李莱茵是第一个向她释放友好的人,她为了和李莱茵搞好关系,就跟韩应说让他别老来找她,韩应为此还发了火,还跟她说他们两个关系怎么样跟李莱茵、跟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时候她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却实打实地开心了一下。 可是现在,她是怎么混到众叛亲离的地步的?李莱茵和她不说话,韩应看见她跟没看见似的,而他们俩还在她面前相谈甚欢。 但孔见青没想到,她和李莱茵,隔了半年以后竟然还能说得上话。 几天后便是圣诞节,自打步入十二月下旬,学校小超市的货架上就开始出现各种圣诞装饰品和摆件,走在校园里能明显感受到高中生们的情绪开始躁动,而更明显的是,食堂门口的水果窗口卖的苹果价格翻了两倍。 平安夜这晚,孔见青晚饭后回到教室,一眼看见她的桌子上摆了三个包得花花绿绿的苹果。她眨了眨眼睛,问面前同样摆着三个苹果的岳文辕:“这是谁给的呀?” 岳文辕一脸云淡风轻:“周围的三个男生。” 闫旭抬手扯了一下孔见青的马尾:“猜猜,哪个苹果是哪个人送的。”梁书源和沈中天也都看向孔见青,静等她的结论。 面前的三个苹果,怎么说呢……非常有层次感。从左到右,包装的精美程度依次递减。第一个包得非常一丝不苟,一层又一层颜色搭配也很有设计感,蝴蝶结得也很标准;第二个吧,尚可,除了颜色有点浓烈、过于直男审美,能看出来包得挺用心的;而第三个就……夸不出来,包得跟烂白菜叶子似的。 孔见青犹豫了下,先拿起最精致的那个:“这个应该是梁书源的。” 然后拿起烂白菜叶子,扭头看着沈中天和闫旭:“说吧,这个是哪位的?怎么说呢,心意收到了,嗯。” 闫旭鼻子都快气歪了,一把将自己的烂白菜叶子夺过来:“我包得不好看吗?岳文辕你说,不好看吗?” 岳文辕正在看热闹,冷不丁被cue到,一本正经地说道:“好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很夺人眼球。” 闫旭不服气:“这包装纸可是我挑了很久的,亲手包装的!还有蝴蝶结,看见没有,亲手系的!你俩别以貌取人,梁书源那个包的是好,他在超市买的现成的,一点都不真诚。还有沈中天那个虽然也是他自己包的,但我觉得他那个还不如我。” 梁书源笑道:“是,我是没有闫旭真诚。” 沈中天也笑:“是,我是没有闫旭包的好。” 24.苹果还是橘子 闫旭狐疑地盯着他俩:“我怀疑你俩在讽刺我。” 沈中天:“你猜你怀疑得对不对。” 眼看闫旭就要跳起来跟沈中天拼命,孔见青赶紧拦住,她从抽屉里掏出一大包喔喔奶糖,撕开给大家分:“包装不包装的不重要,心意到就行。来,请你们吃糖。” 闫旭:“多大了还吃糖,还喔喔奶糖。” 孔见青脸黑了:“那你别吃。”然后跳过他,只给岳文辕、沈中天和梁书源分,闫旭便又探过身子来抢她的糖。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门口的同学扬声喊了句:“孔见青,门口有人找!” 孔见青扭头一看,是赵睿。她从糖袋子里抓了一把,小跑着出去把糖塞给赵睿,然后盯着他手里包装精致的东西笑:“是不是来给我送苹果的?三年初中同学果然没白当,不在一个班了还惦记着我,给你糖吃,回礼。” “是来给你送东西的没错,但可不是苹果。” “不是苹果是什么?”他手中的包装纸的形状和大小,分明就是个苹果模样。 赵睿看着她温和地笑:“知道你不喜欢吃苹果,你喜欢吃橘子。不过这个季节的橘子要么是很丑的丑橘,要么是很小的砂糖橘,包起来都不好看,就包了橙子给你。” 她惊讶了一下,然后弯起眼睛:“谢谢。” 跟赵睿闲聊了两句,她回到教室把橙子塞进抽屉里,抬头看了眼黑板顶上的钟表,离上课还有点时间,便又跟梁书源借了个过,往走廊末端的厕所去。 去厕所要路过一班,然后路过楼梯间。快到楼梯口的时候,她刚探了半个头过去,耳朵里突然钻进来两个字:“韩应!” 她一个激灵,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把身子缩了回去,贴着墙站住。 韩应应该是要去楼上的男厕所,在楼梯上被班里的一个女生叫住。而孔见青缩回头的瞬间,已经看清了那个女生是谁,一班的人她认识的不多,但不巧,这个女生她还真就认识,她叫欧阳果。 军训的时候,韩应上独木桥之前,就是她突然扬声喊住韩应,主动要帮韩应拿帽子的。那时候孔见青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但现在她想不认识她都难,因为欧阳果实在是一个很飒爽很活跃的女生。 “圣诞节快乐!”欧阳果把手里的东西朝韩应递过去。 韩应瞥了眼,也不接,语气非常不近人情:“噢,我不过洋节日,也不吃苹果。” 欧阳果毫不退缩:“我知道你不喜欢吃苹果,我包的不是苹果。” 孔见青靠着墙默默地想,她和韩应认识两年,她都不知道韩应和她一样不喜欢吃苹果,可是欧阳果就知道。而且,虽然赵睿知道她不喜欢吃苹果,会特意把苹果换成橙子,那是因为赵睿和她认识很多年,交情匪浅,而欧阳果才认识韩应几天,她为什么就对韩应的喜好如此了如指掌? 像是在印证她的猜想一般,欧阳果接下来居然大大方方地开始跟韩应表白了。 孔见青:“……”她为什么总能撞上女生向韩应表白? 她正在犹豫要不要悄摸摸地从楼梯口过去——毕竟离上课也没剩几分钟了,她的内需还没有解决,就在这时,一只纤软的手突然拍了下她的肩膀。 孔见青吓了一大跳,差点要叫出声,幸好她还记得自己此时是在偷听,死死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发出声音。 一回头,是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李莱茵。 “你在偷听韩应的墙角?”半年没跟她说过话的李莱茵皱起眉头,小声问她。 “我……路过……然后不知道该怎么过去。”孔见青也小声地跟她解释,但她觉得李莱茵八成不会信,这也太瓜田李下了。 没想到李莱茵审视了她几秒钟之后,突然挪了挪跟她并排靠住墙壁,也竖着耳朵开始听楼梯间里欧阳果大段大段的表白。 听着听着,她甚至还笑了声,扭头跟孔见青探讨:“喂,你觉得韩应会答应她吗?” 孔见青差点脱口而出:“第一,我不叫喂……”幸好憋住了。 “不会。”关于她提的这个问题,孔见青想都不用想。 李莱茵挑了下眉,饶有兴致地追问:“为什么?” 孔见青抬头无语看天:“因为韩应从来不跟同班的女生谈恋爱。” 李莱茵哼笑了一声,嘲讽之意溢于言表:“还以为你跟韩应有多熟、有多了解他呢。” “那你觉得他会怎么说?”孔见青淡淡地问道。 李莱茵眼眸闪了下,没有卖关子:“他应该会说他对欧阳果没兴趣,他有感兴趣的女生。” 孔见青也以为她能说出多么出人意料的话呢,没想到居然这么没创意。她翻了个小小的白眼,之所以没敢翻大白眼,是怕李莱茵注意到跟她打起来。 她懒得跟李莱茵做这些无谓的争辩,也不跟她计较,但心里多少有点不屑,李莱茵刚才说话的语气就像多了解韩应似的,结果还不是她自己想当然?那年夏天在欢乐谷,孔见青可是亲耳听见了韩应拒绝于瑶的理由——我从不跟同班的女生谈恋爱。后来她还问过韩应,这确实是韩应的原则。 但下一刻发生的事情,就像在打她的脸。 韩应听欧阳果喋喋不休地说了半天,终于开口:“说完了吗?”因为是在楼道里,他的声音还带了点回音,听起来更加冷酷几分。 “说完了……但是韩应,你不用立刻回复我的,你可以考虑几天……” “没什么需要考虑的,我对你没兴趣。”他拒绝得干脆又彻底。 欧阳果不死心:“为什么啊韩应?我知道你以前谈过很多恋爱的,像二班的李莱茵,就是你的前女友,但我不觉得我比她、比她们差。我知道你现在跟我还不熟,对我没兴趣,可是,反正你也没什么别的有兴趣的女生,为什么不可以跟我试试呢?也许我……” 韩应不耐烦地打断她:“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别的有兴趣的女生?” 欧阳果僵在原地,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两个字:“谁啊?” “跟你有关系吗?”韩应的耐心彻底耗尽,“我去厕所,还跟吗?” 孔见青听着楼梯里韩应的脚步声起,然后渐远,明明是松了口气,心里却一点轻松的感觉都没有。 李莱茵瞥她一眼:“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嗯,你没说错,你比我了解韩应。”孔见青语气冷淡。她不知道心里的失落是从何而来,是因为果然被李莱茵说中了,因为李莱茵比她更了解韩应吗?好像是这样,好像又不止这样。她控制不住地去想韩应刚才的话——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别的有兴趣的女生?如果这不是他胡诌出来拒绝欧阳果的借口,那意思就是,他有了感兴趣的女生是吗?嗯,一定不是借口,如果只是需要一个借口,他大可以沿用他从前的理由,说他从不跟同班的女生谈恋爱。 所以,他感兴趣的女生,是他的同班同学吗?还是他的“回头草”,是此刻就站在她身边耀武扬威的李莱茵? “你不好奇韩应有兴趣的女生是谁吗?”李莱茵问孔见青。 孔见青此刻觉得李莱茵这张精致漂亮的瓜子脸怎么看怎么惹人厌烦,于是就不看她,抬脚往厕所方向走:“快上课了,我要去上厕所。” “我也去。”李莱茵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偏要跟着她。 孔见青就……只恨她跟李莱茵不是异性。 李莱茵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你别装了,一天到晚装着累不累呀?我知道,你肯定抓心挠肝地想知道是谁,想知道你就问我呀。” 既然都这么被她烦着了,既然她也确实很想知道,于是孔见青蓦地停下脚步面向李莱茵,有点别扭地问她:“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李莱茵的语气明明是得意的,说这话时脸上的笑容却淡了几分。 “是谁啊?一班的吗?”其实孔见青更想问的是,是不是你。 李莱茵静了三秒钟,嘴角忽然勾起莫名其妙的笑:“我不告诉你。”顿了顿,又特别认真补了一句:“孔见青,我才不会告诉你,永远也不会。”说完扭头就走,冷艳又傲娇。 孔见青被她这一番喜怒无常的操作搞得一头雾水,与此同时心里也不无遗憾,她刚才是真的以为李莱茵会告诉她一些关于韩应的、她不清楚的事情。 还有,李莱茵怎么突然有点幼稚呢?不告诉就不告诉啊,反正她俩关系也不好,还至于专门添一句“永远也不会”?只有小朋友才张口闭口说永远。 以及,不上厕所了吗她? 想到这里,孔见青赶紧拾掇了拾掇乱七八糟的情绪,一溜烟儿钻进女厕所里,管他什么韩应欧阳果李莱茵的,她是真的憋不住了。 25.烟 元旦紧跟着圣诞节而来。十二月三十一日,旧年的最后一天下午高一的学生就可以放假回家了,之后是三天的假期,所以元旦晚会照例安排在三十号的晚上。 于学生活动一事上素来持不赞同态度的老白,这次竟然没有阻挠大家热闹,对此,孔见青还挺惊讶的。不过后来她就知道了,这次元旦晚会,是高中三年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也只有刚入学不到半年、文理尚未分科的高一年级被允许这样堂而皇之地放肆,对于高二和高三年级来说,这个晚上能够关上教室里的灯,打开多媒体,全班同学一起看一部充满教育意义的主旋律大片或者喜剧电影就已经是班主任格外开恩。 而这次晚会,老白和小马商量了一下,决定两个班一起举办,来个联谊。 一班和二班作为年级里有且仅有的两个重点班,在整个年级里显得既出众又格格不入,之前开学典礼、周一升旗等大集体活动,两个重点班都会被其余十几个平行班有意无意地排挤和嘲讽。这是重点班和平行班之间与生俱来且无法调和的矛盾,重点班既然享受了最优质的资源、博得了最热切的关注,一定程度上就须得承受最大的压力和最刻薄的目光。 也是因为如此,老白和小马有意使得两个班关系更近一些,本就是兄弟班,当时军训也是一起,现在晚会也凑在一起,就为让这群热气腾腾的孩子们好好热闹一番。 况且,半年后的文理分科,一班和二班将会重新分为一个文科重点班和一个理科重点班,现在就让两个班的学生早点熟悉一下,有利于分科后快速适应新环境。 晚上六点,元旦联欢晚会正式开始。不仅场地定在了一班,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也全都出自一班,分别是赵睿和欧阳果。这倒不是一班高风亮节爱出风头,而是二班的学生普遍要么安静内敛如原蕾蕾、岳文辕,要么极具个性如李莱茵,再或者是陆然、沈中天这种活泼归活泼,却实在不靠谱的,挑来挑去也挑不出一个控场能力强的主持人。 课桌和椅子全部推到了教室的墙边和角落,中央留出充足的舞台。老白、小马以及各科的任课教师在赵睿和欧阳果起了个头之后,纷纷出场跟大家打了招呼,之后便悄然撤离。 这种集体活动,岳文辕是惯不参加的,她早早地就回了自己的单身宿舍。孔见青便跟陆然她们一起坐在靠近前门的桌子上嗑橘子,她看着老白要走的时候,把梁书源叫到跟前,细细地叮嘱他:“书源,虽然举办晚会是学校允许的,但咱们热闹归热闹,还是要注意分寸。你是班长,赵睿是一班的班长,也是主持人,一会儿你把他喊过来也跟他提个醒,你们两个一起把场子控住,不要……” 他话还没说完,小马已经推着他往外走:“白老师,不要过分谨慎了嘛,咱们的学生也都不小了,懂得分寸的,放心放心,快,咱们回办公室跟老师们联谊了。” 于是老白一步三回头地撤了。 孔见青忍不住偷偷笑了下,不愧是老白,哪怕批准了他们今晚的放肆,但老白就是老白。 于是她没留意到有人已经走到了她身旁:“笑什么?”扭头一看,是梁书源。 她顿了一下,笑得更开:“笑节目啊,你看他们,都好放得开。” 教室里的灯棒都关了,此时全靠在校外文具店租的彩色灯球照明。梁书源瞥了眼,光影跳跃的舞台上,沈中天正和一个一班的男生扯着嗓子吼“死了都要爱”,他脖子上的每一根青筋都在使劲。 梁书源笑了笑:“是挺好笑的,但你刚才显然不是在笑这个。见青,我发现你经常自己偷偷摸摸地不知道为什么奇怪的小事发笑。” 有吗?孔见青呆了呆,旁边的陆然已经探了头过来:“是吧班长,我也觉得,孔见青可逗了,笑点又低又奇怪。” 孔见青瞪了陆然一眼:“你笑点高?刚才沈中天拿着麦克风一嗓子吼出来的时候,你差点没笑吐了。” “噗——”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陆然又搂着孔见青的胳膊笑得东倒西歪的,好半晌才止住。她靠着孔见青的肩膀,小声跟她耳语:“孔见青,我觉得班长对你挺有好感的啊,你看这种场合,他还主动到你旁边来跟你讲话,然后就赖到这儿不走了。我觉得你俩很有戏哎。” 孔见青没好气地说:“有什么戏?快看你的戏吧。” “不是,我说真的。要不要我跟孟歌走开,给你们俩留点独处空间啊?” 她眨巴着眼睛说完,却半天没听见孔见青回应:“嗯,嗯嗯?你说话呀。” 孔见青刚才本来是一边看节目一边听陆然漫无边际地鬼扯,然而她眼光不经意一转,正好看见韩应越过重重叠叠的人群,朝舞台对面的角落而去。 那个角落里,李莱茵靠着一个女生坐在桌子上,两条细长的腿一荡一荡的。 韩应最近找李莱茵找得好频繁。 孔见青心里没来由地一酸,她别过眼,不想去看他俩,眼神却又不自觉往那边飘。 于是她就看见韩应俯身在李莱茵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李莱茵伸手在外套口袋里摸啊摸的,摸出一个半个手掌大的长方盒子,还有一个长条形的东西。 教室里灯光昏暗,隔得又远,而且李莱茵的动作其实是有刻意隐蔽的,但孔见青还是一秒钟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就说不清心里是生气还是难过,又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韩应伸手要去接李莱茵手里的东西,李莱茵又把手缩了回去,挑了下眉,笑盈盈地跟他说了句什么,才把东西交给他。韩应拿到东西后,扭头就从后门走了出去。 而陆然抬手在孔见青眼前晃了下:“喂,怎么突然灵魂出窍了?” 孔见青睫毛动了下,从桌子上轻轻蹦下来:“我去趟厕所。” “我也有点想去,我跟你……”陆然话还没说完,孔见青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怎么,已经自顾自走出教室,丝毫等她的意思也没有。陆然就很纳闷,总觉得刚才的孔见青有点奇怪。 孔见青出去的时候,正好看见韩应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上去。 韩应腿长,脚步又快,很快就把孔见青甩在身后,她要一路小跑着才能保证他一直在她的视线范围内。而韩应目标明确,径直朝教学楼外的银杏道走去。 这条小道偏僻,本就鲜少有人经过,此时整个高一年级都在各自班里联欢,路上就更是没什么人,只有稀稀拉拉的路灯无精打采地照着明。 孔见青过去的时候,韩应果然在抽烟,他半靠着一株银杏树,整个人都被笼罩在树影里,身周气压很低。 “韩应。”她鼓起勇气走过去。 韩应听见她的声音,偏了偏头朝她看过来。他的头发长得有点长了,额发快要遮住眼睛,并且在他冷冽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而阴影里,孔见青确定他的眸光在看见她时动了动。 “有事?”他冷冰冰地吐出这两个字,许是抽了烟的缘故,他的声音此时听上去有点苍凉。 孔见青的心都沉底了。他这么冷漠,就像一朝回到两年前刚刚认识的时候。 她有点委屈:“你答应我以后不再抽烟的……”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韩应哼笑了声,咬着烟故意当着她的面深吸一口,吐出一长串烟雾,然后才夹住烟,慢条斯理地瞥了她一眼:“答应?答应有什么用,某人还答应我要跟我站在一边,结果呢?” 孔见青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站在他面前,默默地将他望着。 她不说话的时候,韩应反而烦躁起来,他不耐烦地靠住身后的树,眯着眼看孔见青:“行了,没别的事就回去吧,别跟我在这儿耗着,没用。”说话间,手里的烟已经将将燃尽,韩应把它摁灭,抛进旁边的垃圾桶里,一刻不停地又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来。 然后是打火机的咔哒声响,橘色的斑点亮光在昏暗中一闪一闪的。 孔见青觉得自己的眼睛被烟尾的亮光刺得发疼,鼻子也发酸,她吸了吸鼻子,再开口时近乎是求他了:“韩应,你不要抽烟了……” “关你什么事,管到我这里来了?孔见青,你以为你是谁啊?” 韩应不爽,很不爽。 他和孔见青已经冷战快一个月了。或许不能说是冷战,因为冷战早晚有结束的一天,这一次,他是打算和孔见青的关系就到这里了,以后永远不会有以后了。 他长到快十六岁,最痛恨的就是背叛二字。更何况这一次背叛他的人是孔见青,更何况她选择了他最忌讳的那个人。 以前,他可以低声下气地哄她,可以为她做很多原本他根本就不可能做的事情,他甚至因为她,停止了跟韩盛霖明面上的对抗,开始好好学习,开始考虑前途、规划未来……可孔见青是怎么回报他的?听了梁书源的鬼话,就像侠女一样站在他面前替梁书源打抱不平,然后勇气十足地跟他说“我喜欢梁书源,我就是见不得有人欺负梁书源”? 非常好。 他韩应算是白认识孔见青一场。 所以,他不是在生孔见青的气,他是真的打算以后不认识这个人了。虽然,他很早之前就发现他对孔见青的感情已经不再单纯,他甚至……可是,孔见青都口口声声说喜欢梁书源了,他也不至于上赶着倒贴一个心思不在他身上的人,他骨气还是有的。 然而真的做起来,他才发现,他根本无法做到不去关注孔见青。他觉得自己像个变态一样,每天算着孔见青出教室的时间,跟她一起出来,就为在走廊上跟她擦肩而过,还要装作对她视若无睹的模样;他知道孔见青喜欢去食堂二楼东边的窗口打饭,于是他顿顿都领着聂帆和金佳华去那边打饭,搞得他们俩每天怨声载道的;他在走廊上撞见孔见青和梁书源谈笑风生,还是会一秒钟火冒三丈,然后故意堂而皇之地进到二班去找李莱茵聊天,还笑得很大声,就怕孔见青听不见。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幼稚,可是……韩应,承认吧,你就是没出息,你就是被孔见青吃得死死的。 而直到今天晚上,他攒了近一个月的火终于压不住了。关于联欢晚会,他是一点兴致也没有,本来打算等老师们都离场以后,喊上金佳华和聂帆去打球来着,没等他拎球出去,他就看见梁书源又缠上孔见青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想冲上去把孔见青拉走,可他知道,他现在没有任何立场可以这样做。怒火转化成暴躁萦绕在心头,他下意识就去摸裤兜,什么都没有摸到的时候,他才想到,自打初三的时候被孔见青半是央求半是威胁地让他戒烟,他已经快一年没碰过烟了,他身上早就不再装烟了。 ※※※※※※※※※※※※※※※※※※※※ 马上就虐完了,相信我。 26.勾引 他想起之前有一次撞见李莱茵在体育馆后面抽烟,也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他没多做犹豫,过去找她借。李莱茵还问他:“我这是女士烟,你也要呀?” “要,回头还你两盒。” 女士烟劲儿小,他一连抽了三根,也压不下心里的烦躁,尤其是他刚才吼了孔见青一句“你以为你是谁啊”以后,她死死抿着嘴,默默地抬眼望着他,这一刻,他心头的不爽瞬间攀到顶点。 他受不了孔见青这个眼神,有点委屈,有点胆怯,又有点难过的眼神。 但孔见青比他先绷不住,她吸了下鼻子,嘴唇轻动,声音很低,还有些哑:“我知道了,韩应,我以后不会管你了,反正你不喜欢被人管,反正我们……” 她哽咽了一下,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而强撑着不想在他面前掉落的眼泪已经到了溃堤的边缘,她慌忙转过身去,因是低着头,大颗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她一边往前走一边抬手去擦眼泪,却怎么擦也擦不尽,眼泪越涌越多,她又不想让韩应发现她在哭,便往前疾走,走出几米后又跑了起来。 而韩应自她转身以后,就怔在原地,又眼见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拐角的地方。 韩应垂下眼眸,任凭过长的额发挡住视线,也悉数挡住他眼眸里的情绪。 孔见青是,哭了吗? 他觉得他认识孔见青挺久的,也自认为了解她,她这个人,正经、要面子、还嘴硬,而且,她真的不算是一个很爱哭的人。这么久以来,他只见她哭过两次,一次是因为瘸腿严重的体育成绩而哭,还有一次是因为无法适应高中节奏而哭,看,孔夫子就是孔夫子,就连哭也都是为了学业、前途这种正事。 但是这一次,他把她弄哭了。 他眼睁睁看见她转身的瞬间,有晶莹剔透的东西从她脸上掉下来,静谧无人的四下里,他听见她抽噎的声音,她快步往前走的时候,他看见她单薄的肩膀在轻颤。 就像是一记重锤敲在心上,这近一个月来的恼怒、固执、纠结以及骄傲,被一锤敲得稀碎。他有冲动追过去,拽住她的胳膊,甚至还想把她拉进怀里,可是直到她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也没动。 他一动不动地站成一尊雕像,直到指间纤长的烟燃尽,手指蓦地被烫到,他才恍然回神。 第二天下午上完两节课,就开始进入元旦假期。 孔见青背了一书包的书回家,进了家门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物理题。这些天,因为和韩应的事情,她的学习状态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上课的时候常常听着听着就会走神,做题的时候也难以全心投入。眼看期末考试就要来了,她暗自告诫自己,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可是才做了三道选择题,她就开始盯着窗外的爬山虎发呆。 冬至日过去便开始数九,十二月底的l市已经全面步入严寒,她房间外面满墙先是苍翠后来橙黄的爬山虎,早已不知道在哪个回家的周末就被她发现掉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枯藤。可是外面那么冷,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小雪也飘了两场了,爬山虎的枯藤怎么还能够稳稳地依附在墙上,纹丝不动呢? 她不知道愣了多久,才重又低下头,强制自己沉浸在物理题里。 她在草稿纸上画完一个受力分析图的时候,脑子里冷不丁跳出初二的时候,她和后座的赵睿讨论滑轮组的习题,韩应很不客气地把习题册抽过来,点拨了两句就令她茅塞顿开。 脑子里怎么还是韩应?她好讨厌韩应,他真是把她害得不轻。如果可以,她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就连吃晚饭的时候,她的情绪也依然很低沉,徐雅菁看了她好几次,终于忍不住说她:“青儿,难得放一次假,你怎么这么没精打采的?是最近学习吃力了,还是跟同学发生不愉快了?” 自打她跟秦楚伊“和平分手”以后,徐雅菁就格外关注她的情绪,毕竟十几岁的女孩,心思敏感又细腻,容易钻牛角尖,也容易受伤害。 孔见青摇摇头,强打起精神:“没有,就是有一点感冒。”她把饭吃了一半,又喝了孔文博给她端来的感冒药,然后早早地洗漱完钻进了被窝。 不知道是没从跟韩应彻底决裂的打击中缓过来,还是受到感冒的影响,她的头昏昏沉沉的,却又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直到感冒药发挥强制性的作用,她的眼皮才渐渐变沉,恍恍惚惚陷入黑甜。 她做了好多梦,多到她都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在最后一个梦里,有人一直在她耳边打腰鼓,咚咚咚,咚咚咚,任她怎么跑也躲不开这个恼人的声音。 直到眼睛蓦地睁开,四下一片昏暗,她怔愣了三秒钟,原来是梦啊。 谁这么烦人啊,跑到别人的梦里打腰鼓? 不对,不是梦,她明明都醒了,怎么还有声音?孔见青打开台灯,眨了眨眼睛,神思终于清明,她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那是被窗帘挡着的窗户。 不是雨,不是冰雹,这个声音,绝对不是任何自然现象打在窗户上的声音。 有人在敲她的窗。 孔见青瞬间毛骨悚然,她紧紧地缩在被子里,就在她要大叫着喊爸妈的时候,窗外的人说话了。 那人压着嗓音叫她的名字:“孔见青,孔见青,我知道你醒了。” 嗯?声音有点耳熟,这特么是…… 孔见青觉得自己一定是梦没有醒。听清那人的声音后,她也不害怕了,而动作比脑子快,她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趿拉着拖鞋小跑到窗边,一把将窗帘拉开。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她正对上韩应那张染了风霜的好看的脸。 孔见青的脑子嗡嗡作响,也不知道是惊的还是气的,她的卧室可是在二楼啊!窗户离地面有将近四米高!韩应现在真是出息了,翻墙、爬楼?怎么不摔死他啊? 她拧着眉头,用口型跟他说:“别动!”然后打开防盗锁,把窗户拉开,寒气最先扑面而来。 也不知道韩应的脚落在哪里,他撑着窗沿看孔见青:“我有话跟你说。” “你先给我进来!”孔见青扯住他的胳膊,气哼哼地瞪着他,语气混不客气。 韩应挑了下眉,没再跟她争辩:“那你让一让,我翻进去。” 待他落地站稳,孔见青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关窗,关好窗以后扭头瞟了一眼床头的闹钟,指针赫然指向凌晨五点十分。 五点十分……难怪窗外的天空就像被布兜子罩住一样,一点儿亮光都没透出来,这特么就是深更半夜啊! 孔见青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韩应:“你有什么毛病啊?你知道现在是几点吗?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到我家外面爬窗户?” 眼前的状况过于令人匪夷所思,她已经完全将前天晚上跟韩应发生的不愉快抛在脑后,她此时此刻只想逮着韩应狠狠地骂上一顿,可她酣畅淋漓一口气说完,却半晌没听见韩应吱声。 她定了定神,这才发现韩应的脸色有点古怪。 他别过眼去,不自然地摸了下耳朵,语气僵硬:“咳咳,孔夫子,你衣服扣子开了。” “?”孔见青低头一看,才发现她刚才睡觉睡得不安稳,翻身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把睡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给拱开了,再加上刚才一番大动作……她的睡衣领子就敞得很开,她睡觉的时候又没穿内衣,就露出隐隐约约的…… “啊,”短促地惊呼一声,她的脸一下子烧了个透顶,赶紧攥住衣领,慌里慌张地扣扣子。她快哭了:“韩应,你要不要脸啊!” 韩应打从一进来就各种被她骂,这会儿火气也上来了:“是我的问题吗?不是你自己不好好穿衣服,你勾引谁呢?” “我勾引……”孔见青被气懵了,“我勾引猪八戒也不会勾引你!” “你勾引谁都不行!这么大了,知不知道害臊啊?” “你讲不讲道理啊?半夜来爬我窗户的不是你吗韩应?你知不知道害臊啊,你怎么这么理直气壮啊?我在我自己家里,自己屋里,我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你大半夜跑来我家干什么啊?” 韩应:“我跑来你家当然是找你有话说。” “你有话说不能发短信、不能打电话啊?你没有我手机号啊?” “能啊,那不是你现在长本事了,发短信没人应,打电话打不通,你自己关机了你不知道啊?” “噢。”她想起来了,她睡觉前是把她的诺基亚关机了来着。 她鼓着眼睛瞪韩应,韩应也拧着眉头盯着她,俩人就这么面对面对峙着,然后骤然泄了气,纷纷笑出声来。 韩应看了眼她的床,又将目光挪开,最后选定书桌前的椅子,毫不客气地挪过去坐下。她只开了一盏暖黄的小台灯,虽然不亮堂,但光线却柔和得刚刚好,他便借着灯光饶有兴致地打量她的房间。 她的房间是典型的女生卧室,装修和家具都是简约温柔风的,床上用品、还有她身上的棉质长袖睡衣睡裤都是粉色系,而她的书桌上摆件和书都很多,却不乱,能看出她是一个井井有条的人。 孔见青也平静下来,她坐在床边抬头看韩应:“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说呀。”她虽然很努力地想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跟他讲话,但话说出口的时候还是带了低落和不自然。刚才那个无所顾虑地跟韩应吵架的孔见青,好像突然就失踪了。因为她此时已经大概能想到,韩应来找她,一定是因为前天晚上的事。 ※※※※※※※※※※※※※※※※※※※※ 爬窗户这种事,请读者不要效仿,一是不安全,二是挺吓人的,三是可能涉嫌违法犯罪,而且说实话,挺变态的,如果有人爬我窗户,我会报警。 但我之所以这么写是因为,这是小说,甚至可以说是童话,男主和女主在精神上是全心全意百分百信任对方的,所以女主不会觉得男主这种行为变态,她反而会担心他会不会摔下来。而且男主本来就不是完美人设,有做的过分的地方、不成熟不理智的地方,我自认为也符合人设和逻辑。 所以如果有对此感到不适的读者,我希望你们不要因此骂韩应,实在不 27.青青 而韩应放假回家以后的心路历程,和孔见青基本一致。他关了灯,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个小时都没睡着,索性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摸出手机点亮屏幕。漆黑的卧室里一团幽幽蓝光,韩应给孔见青发短信:“孔夫子。” 三更半夜的,她会回消息才怪了。 韩应直接电话拨过去,听筒里传来对方关机的提示音。 他没耐心等她起床开机再回他消息,况且,她以后还会不会回他消息,他都不确定。而想到这个可能性,他突然有点慌。 他也没开灯,摸黑换上了毛衣和羽绒服,等他被寒风吹得冷静下来时,他已经骑着赛车过了两条街了。 后来他想,他没有见过凌晨四点的洛杉矶,可是他有幸得见新的公历年第一天凌晨四点的l市。夜幕深而静谧,头顶是漫天星辰,空空荡荡的马路上,很久才能见到一辆过路车,只有成排的路灯枯守在两旁,忠诚又悲壮。 他之所以能看到这些,是为了一个女孩。 而这个女孩此时明明非常不安,却又故作镇定地坐在他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他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有点想笑,韩应脸上现出难得的温柔神色:“孔夫子,我来找你和好。” 孔见青呆了呆,微微张着嘴,半晌没说出来话。 没关系,她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就他来说。 韩应说:“之前因为梁书源跟你发火,是我被你气晕了。而且你那天跟他吃饭回来以后,就没给过我好脸色,你想想,我能不生气吗?尤其是,你还偏袒梁书源,孔夫子,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跟你说的,但我觉得他应该只跟你说了成蹊的事,其实还有一些别的……挺恶心的,他绝对不会跟你说,而我也不想让你知道。” “孔夫子,别再追问以前我在英才的事情了,行吗?”他笑了笑,眼神里浮现出淡淡的受伤的神色,这是孔见青以前从来没有在他的眼神里看见过的。 好,她以后不再插手他和梁书源的纠葛了。 孔见青没说话,但韩应知道她听进去了,他继续说道:“还有前天晚上,我是真的挺烦的,烦的时候就想抽烟。初三的时候,不管是你威逼还是利诱的,总之我那时候确实答应了你以后不再抽烟,前天晚上,是我答应你以后第一次抽,而且说实话,我就是故意的,我知道你在看我,我才故意……” 说到这里,他突然发现孔见青的眼圈红了,她嘴一撇,抬手捂住眼睛开始抽泣。 卧槽?这什么情况?韩应吓了一跳,他那时候是犯浑了,可他现在不是正在诚恳地解释以及认错吗? 他起身走到孔见青跟前,想都没想就握住她的手腕想把她的手拉下来,但孔见青死死捂住眼睛,哭得愈发止不住。韩应又怕弄疼她,不敢使劲,一时便手足无措的。 “孔夫子,你哭什么啊?我错了还不行吗,这不就是在跟你道歉吗?” 孔见青哭得更凄惨了,肩膀都在抖。太难受了,比前天晚上被他凶被他吼还要难受。 原来他是故意的,故意抽烟气她,那恭喜他,他把自己看得透透的,精准打击,绝不失手。 他想要把她推开的时候,她从来都是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他想要跟她和好的时候,三言两语就能哄她消气。孔见青,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啊? 她就是委屈,非常非常委屈。 韩应慌不择路,半蹲在她面前,怎么掰她的手腕她都不松开,哭得一抽一抽的。韩应没办法,只能抬手去擦她滚到脸颊上和脖子上的眼泪,结果眼泪越擦越多,没完没了,韩应都快给她跪了:“孔夫子,你觉得生气或者委屈的话,你就骂我,我刚才的道歉,哪里没说到点上,你就给我指出来。你别哭了行吗?算我求你了。” 孔见青又抽噎了两下,才慢吞吞地把手放下来,她的脸上早就糊满了眼泪,眼睛都有点肿。她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说:“韩,韩应,你,你答应过我以后不会再抽烟的,你……” “不抽了,以后都不抽了,真的,尤其不再用抽烟这件事故意气你,行不行,孔夫子?”见她好不容易止住哭,韩应哪里还有不顺着她的,便赶紧缴械投降。 孔见青一双朦胧泪眼盯住韩应看了好半天,她静了片刻,有点委屈地说:“还有……” “还有什么?你说,今天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韩应松了口气,愿意提要求了就行,他就怕她无欲无求,任凭他怎么道歉都无动于衷。 “我不喜欢你叫我孔夫子,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叫我孔夫子?” 韩应愣了三秒,他都叫了她两年孔夫子了,原来她一直都不喜欢啊?不喜欢也不说,居然忍了他两年,她到底在心里藏了多少没有跟他说出口的小心思啊孔夫子?噢,不能再叫孔夫子了,她不喜欢。 韩应的目光软下来,他看着她低低地笑:“行啊,那以后叫你什么呢?孔见青吗?说真的,我叫你大名孔见青,你不会吓得一激灵吗?” 孔见青默了半天:“会……”确实,韩应叫她大名的时候,十有八.九是在暴躁的状态下。 韩应却摸着下巴开始认真思考以后对她的称呼了:“不能叫孔夫子,叫大名也不好,那,见青?”说到这里,他冷哼了一声,一脸不爽,他想起梁书源张口闭口“见青见青”的,妈的,他才不会叫她见青。 他略略思索了一下:“青青?嗯,这个不错,就叫青青吧。” 韩应十分满意。 但孔见青就不是很满意了:“啊?好肉麻啊,而且好幼稚,像叫小孩子一样,从来没有人叫过我……”她的话音止住,“青青”这两个字,她自己都说不出口。 韩应不高兴:“梁书源叫你见青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肉麻?” 又来了又来了……又是梁书源。孔见青头疼,赶紧给韩应顺毛:“行行行,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 “那我就要叫青青,我喜欢青青。” 孔见青的脸蓦地一红。 什么鬼啊,虽然知道他的意思是喜欢青青这个称呼,但是,“我喜欢青青”,这话也太有歧义了吧?可韩应又偏偏一脸天真无辜地望着她,眼神里还有点困惑和不解,好像是在奇怪她为什么突然脸红。 孔见青猛地从床上站起来,有点语无伦次:“你,你,你看你爬窗户的时候把羽绒服蹭脏了,我去拿毛巾和清洗剂给你擦擦。” 韩应扭头看了看胳膊,他穿着的雪白雪白的羽绒服袖子和肩膀处,果然蹭上了一抹黑。 蹲了半天,他的腿也麻,于是起身又走回到椅子跟前大剌剌地坐下:“行啊,你去拿吧,我等你。” 他目送孔见青逃命一般逃出房间,这才不自觉笑出了声,他知道她在脸红什么。 还有,他可不是一时口误说了有歧义的话,他就是故意的。 一条毛巾和一瓶清洗剂而已,孔见青也不知道是跑去哪里拿了,拿了足足十分钟才拿回来。韩应破天荒地没有不耐烦,就一边刷手机,一边好整以暇地等着她。 所幸她还没有怂到被调戏了一句就吓得落荒而逃,她在卫生间呆了好半天,终于慢吞吞地回来,也不说话,就默默走到韩应跟前,往他衣服上喷了两下清洗剂,然后低头专心地给他擦衣服。 韩应扭过头看着她攥着毛巾的手在自己衣服上动作,看着看着,目光又挪到她脸上。昏黄的灯光下,她脸色柔和,眉目舒展,长长的睫毛乖乖地垂在眼睑上方,恬淡又安静,只是眼睛还有些肿,毕竟刚才哭得实在厉害。 这一刻,韩应心里忽然静极了。 那些长久以来压在心底烦扰着他的事情,身在美国的妈妈、跟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形同陌路的韩盛霖、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的爷爷、还有那些他想都不愿意想的肮脏的事情……这一刻,突然可以全部抛在脑后。 他觉得,孔见青像是他心里的一块净土,有她在身边的时候,他才好像有了一点喘息和放松的机会。 这样单纯的、美好的孔见青,他怎么会让她跟他一起感同身受曾经的那些不堪和痛苦? 看着她站得离他那么近,专心致志地擦他衣服上的脏污,韩应的目光越来越深,他控制不住地想把她抱进怀里,揉揉她的头发,他甚至想,既然他都头脑发热地跑来跟她道歉求和了,为什么不更头脑发热一点,把有些事直接跟她挑明? 他早就想清楚了,他不信孔见青对他没有……只不过她傻,自己都不知道而已。 至于她说的什么“喜欢梁书源”的鬼话?他那会儿也是被她气懵了才会相信。而她那天跟梁书源吃了个饭回来,就没给他一个好脸色,每一句话都像在故意气他,现在想想,八成是知道了他跟成蹊的那段恋爱,然后,酸了。想到这里,韩应心情大好。 思绪纷飞间,孔见青已经完工,拍了拍手跟他邀功:“看,擦得多干净呀,就跟新的一样。” “嗯,干净,”韩应瞥了一眼,忍不住笑,他起身伸了个懒腰,“行了,我走了啊,回家补个觉,下午再来找你。” 刚才的想法也只是一个冲动的念头而已,他一直以来就没打算这么早让她知道,怕是会吓坏她吧,反正借她八百个胆子,她也不会在高中阶段就跟他怎么怎么样。万一到时候她吓得不知所措,开始躲避他、跟他保持距离,那他岂不是得不偿失? 反正他和她,来日方长。 而孔见青脸色已经垮了:“啊?怎么还要来找我啊?咱俩的事不都说清楚了吗?” 韩应拧着眉头:“你很不想看见我?” “不是,就是……你有事不能现在一口气说完吗?还要再来一趟,跑来跑去不累吗?” 韩应白了她一眼后,抬手拨了拨额前的头发:“头发太长了,去理个发,你陪我去。” “噢。” 这样啊,那也不是不行。她还以为韩应又要来她家爬窗户呢,早晚被徐雅菁女士发现,到时候她和韩应就一起死无全尸吧。 孔见青刚点了点头,就看见韩应走到窗边,一把将窗户拉开,然后来回打量,判断如何下脚。 这特么的……是要原路返回? 孔见青想都没想,上前死死扯住他的胳膊:“你有病吧韩应?来的时候爬窗户就算了,现在还要爬窗户走?我家的房子没安门是吗?” ※※※※※※※※※※※※※※※※※※※※ 七夕快乐鸭~ 28.豆浆油条 韩应瞥了她一眼:“从你家大门出去,你不怕我被你爸妈撞见啊?” 孔见青没好气地说:“我更怕你摔死在我家楼下。” “就这点高度,顶多摔个断腿,死不了的。” 这说的是什么鬼话?孔见青怒道:“不行,走大门!” 这会儿刚过六点,她爸妈一般都是六点半以后才起床,如果没什么意外,应该是安全的。但出于保险,孔见青还是决定亲自把这尊大佛送出去,省得他再出什么幺蛾子。 但是……孔见青突然有点不好意思:“韩应,我得换衣服……”屋里有暖气,她只穿着单薄的长袖睡衣睡裤,外面天寒地冻的,要出门肯定得套衣服。 “你换啊,谁不让你换了?”韩应半靠着书桌,懒洋洋地抬眼。 妈的,你这么大个男的杵在这里让老子怎么换! 但又不能让他出去,孔见青想了想,让韩应留在卧室,然后自己抱着衣服跑去卫生间换上,又裹了羽绒服,这才拉着韩应悄悄下楼。 她爸妈的卧室就在一楼的楼梯口。她走在韩应前头探路,下楼的时候,弯腰驼背缩脖子,就跟做贼似的,韩应倒是从容不迫,好像这是他自己家一样。 幸好幸好,狗血的剧情没有发生,孔见青成功地把韩应领出家门,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她陪着韩应一起绕在她家后面去拿他的车,路上一遍又一遍地警告他:“韩应,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以后绝对不能再干这种半夜爬窗户的事情了。” 韩应瞥她一眼:“那你以后别哭得那么难看啊。那天晚上你跑走的时候,都哭抽了,我要是不闻不问无动于衷,我还是人吗?” 孔见青翻了个白眼,原来您自己也知道您经常不干人事啊。 说话间已经到了马路边,冬天早晨,六点多的时候天还黑得很深,离日出还有好一会儿,道路两旁门店紧闭,只有一两家早餐铺开着张,门口的蒸笼冒出腾腾的热气,一派人间烟火的景象。 “你走吧,路上注意安全,我回家了啊。” “等一下,青青。”她正要转身,突然被韩应叫住,而且他果然叫她青青……说实话,孔见青浑身不自在,好别扭,但是又是那种不觉得烦、甚至有点点开心的别扭。 于是她别别扭扭地说:“还有什么事啊?” 韩应也不说有什么事,直接将手中的赛车推给她:“扶着,在这等我会儿。” 孔见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迫扶住他的赛车,然后看见韩应转身大步朝一家早餐店走去。 妈的?你这是饿了要去吃早餐?吃就吃,还不叫我一起吃,我就只配站在路边帮你看车呗?孔见青鼻子都快气歪了。 但她想法虽然很多,对韩应的话却总是听的,她就顶着一团怨气,乖乖地站在路边等着他。 韩应回来得不慢,他从早餐店出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一兜子包子和油条,还有三杯豆浆。他身高腿长的,没几步就走了过来,接过车,顺手将手中打包的早饭塞给孔见青。 孔见青:“?” 韩应没做过多解释,只说:“拿着吧,以防万一。”说着,大长腿已经跨过车座撑在车上,他朝孔见青挑了下眉:“走了啊,别忘了下午。”一宿没睡了,他现在是真困。 孔见青应了一声,目送他骑上车离开,直到他背影渐远,她这才转身慢吞吞地往胡同里走,还一边琢磨,以防万一?什么万一需要这一兜子早饭来防? 她回家时也是悄悄摸摸的,刚放下钥匙,还没来得及换鞋,一楼卧室的房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徐雅菁皱着眉站在房门口:“青儿?这才六点多,你出门了?” “呃……”孔见青呆了一瞬,脑子里有一线光划过,她赶紧举起手里的早饭,“我去外面买早饭了,突然很想吃油条。我爸起床了吗?快喊他起来趁热吃。” 这一刻,孔见青心头升腾起对韩应由衷的佩服,这人一晚上没睡觉,临走之前居然还能想得这么周到,把后路都给她铺好了,厉害厉害。但她转念一想,韩应侦察与反侦察能力这么强,那还不是因为他谈过八百次恋爱,想必都是从实战中磨练出来的经验。 哼。 刚才那一点佩服和感激瞬间荡然无存,感激他个鬼,她的麻烦本来就是他带给她的,那他想办法解决也是理所应当。 孔见青气哼哼地坐下吃早饭,吃着吃着气就没了,油条真好吃,豆浆真好喝啊。 吃完饭还不到七点,困意重又袭来,她回到房间便又滚进被子里,正要合眼,又想起什么来,便从枕头底下摸出她的诺基亚,开机。 果然收到韩应半夜三点多给她发的短信,没什么内容,就三个字,孔夫子。 她轻哼了声,孔夫子孔夫子,你才孔夫子。不过他今天真的很不一样,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了,她很少见到韩应这么温柔耐心的样子。她说不喜欢被他叫孔夫子,他就真的答应以后不叫了,还叫她……青青。这么幼齿的称呼,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叫出口的。 她正胡思乱想着,手机突然响起一小段婉转的提示音,一条新消息跳了进来。 点开一看,正是她脑子里想着的那个人。 简短的两行字:“青青,我到家了。睡了啊,困死了。” 孔见青胳膊上瞬间爬满一层鸡皮疙瘩。 她手指翻飞,飞快地打字回消息:“你能不能别一口一个青青的,一身鸡皮疙瘩,真的。” 很快又收到新消息,这次很长,但是…… 韩应:“青青青青青青青青青青青青青青青青青青青青青青……” 满屏都是青青。 孔见青一头黑线,妈的,幼不幼稚啊?她都快不认识“青”这个字了。 她没好气地把手机丢到一旁,然后窝进被子里,而唇角却不自觉往上扬,直到弧度越来越大,她把被子拉过头顶,仿佛怕被人窥得到她此刻的欢喜。 于是假期的第一天,孔见青一觉睡到上午十一点,醒来时,昨晚的那一点小感冒也好全了。 午饭后,她终于能够静下心好好做功课。她效率奇高,三个小时便把三天假期的作业量完成了一半。四点刚过,她接到韩应的电话。 去的是一家韩应常去的理发店。韩应带着她推开玻璃门,一个染了满头绿毛的瘦高男生靠着椅子懒洋洋地跟他打招呼:“韩应来了啊?” “嗯。有段时间没见了,你头发颜色不错。”韩应瞟了他一眼。 “这不是之前谈的那个女朋友,劈腿了,我帮她宣传宣传她的光辉事迹。” 韩应笑了声,而她身后的孔见青被雷得四分五裂的,韩应认识的这都什么人啊。 绿头发男生已经开始低头抠手机:“怎么着,今天是来理发还是烫头啊?” “不烫了,理个发吧,头发挡眼睛了。” “那我就不沾手了,让员工给你剪。” 韩应走过去,毫不客气地抽走他的手机:“我就剪个头,不劳烦你,但你得给她弄。” “她?哪个她?”绿头发老板纳罕地抬起头,这才发现韩应身后还有一个恬静清秀的女生。他眼睛一亮,手机也不要了:“哟,还带了个妹子啊?”他飞快起身,从吧台后面绕到孔见青面前,朝她伸出手:“韩应很少带人来我这的。来来来,认识一下,我是这家店的老板,尹泉。” 孔见青尴尬地笑了笑,犹犹豫豫地去握他热情洋溢的手,还没碰到,韩应突然伸手将绿头发的手拍掉,脸色不虞:“握什么握?你们俩不用认识。” 孔见青顺势缩回手。 而尹泉瞟了韩应一眼,目光突然变得意味深长。他没说什么,把旁边的椅子拉了过来,让孔见青坐下,然后把她推到镜子前:“你的头发想怎么弄?”他的手拨弄着孔见青的马尾:“你的头发啊,发量不少,光泽也好,就是疏于打理,垂感差,还有点毛躁……” 孔见青这才反应过来,她瞪大眼睛:“啊?我不弄头发的,我就是陪韩应过来的。” 尹泉根本不听她的。他这人不缺钱,开店很随性,仗着自己手艺好也很任性,只给有缘人做头发。韩应都开口了,那他就动动手,不费什么事儿。至于眼前这小姑娘说不弄?头发到他手里了,就没有原模原样出这个门的。 他抬头就解了孔见青的马尾,然后往她的衣领处塞毛巾。 孔见青挣扎不脱,扭头找韩应求救,一回头,看见这个混球就捏着下巴站在旁边看好戏。 她愤怒地瞪他一眼:“韩应!我是来陪你理发的,我自己不需要剪头发!” “没让你剪头发啊,”韩应逗她,扭头跟尹泉说,“泉哥,给她染个朋克红,再烫个大波浪。” 孔见青快吓哭了:“韩应……” 她还要上学呢……人家李莱茵再招摇,也就是染个灰色头发,她这要是顶着一头红发去学校,还不得被年级主任抓过去全校通报批评啊? 尹泉都看不过眼了:“韩应,别吓唬妹子了,你这样是追不到人家的。” 孔见青更惊恐了:“???”这位绿头发的哥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而韩应嗤笑一声,被他戳穿也面不改色:“我追她?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追她了?” 孔见青翻了一个无语的白眼,她就知道,他俩每次被人误会,韩应就是这种欠揍的语气,好像他吃了多大的亏似的。吃亏的明明是她好吗?如果韩应追她,她一定拿出中考跑800米的力气往前逃。 但这种不甘示弱的话她也只敢心里想想,要是说出口,会被韩应弄死。 韩应这时候已经走到她跟前,他低头看她:“好了,就是逗逗你。真不考虑换个发型?青青,你这马尾梳了十五年了吧?换个发型,才能让你男神梁书源眼前一亮啊,才有希望把人家追到手啊。” 孔见青勃然大怒,她哪有梳了十五年马尾,她从两岁才开始扎辫子!她的马尾,也就扎了……十三年吧,才没有十五年呢! ※※※※※※※※※※※※※※※※※※※※ 怎么回事啊,好久都没有涨过收藏和新点击了,过于惨了……前两周的时候每发一章还能涨一两百点击呢……唉,动力不足了,为爱发电进入倦怠期。 29.八百八 但不得不说,韩应的话令她有些松动,换个发型吗?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尤其他说,换个发型才能让梁书源眼前一亮……她倒是没有兴趣管梁书源眼前亮不亮,可是这一刻,她冷不丁想到成蹊。 韩应喜欢过的成蹊,梁书源在乎的成蹊,她会是什么发型呢?反正肯定不会跟她一样,后脑勺顶着普普通通不长不短万年不变的马尾。 于是她犹豫了一下,对着镜子里的尹泉开口:“那,我弄弄头发也可以。不要太夸张,自然一点就好,不染,也不烫,您帮我看看有没有比较适合我的发型……” 她以为她松了口,韩应会有些许开心,没想到他听到她的话以后脸色骤然冷了下来,他拿鼻子哼了一声,也不搭理她,转身去洗头了。 孔见青一头雾水,这人又莫名其妙发什么神经啊? 而她身后的尹泉眼睛却越来越亮,他弯下腰,八卦兮兮地问孔见青:“妹子,我问你啊,刚才韩应说的那个梁书源是谁啊?是他的情敌?还是经典三角恋戏码啊?刺激了,韩应竟然有在这种事情上吃瘪的时候,真是人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孔见青寻思这位绿头发大哥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这活得也不算很久啊…… 还有,情敌和三角恋是什么鬼啊?他说的话她怎么一句都听不懂?他这么八卦,业务能力能好吗?孔见青突然不是很放心把自己的脑袋交给他了。 韩应就剪个头,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等她了。 孔见青这边足足弄了两个小时,没想到绿头发大哥人看上去不怎么靠谱,工具在手的时候倒是毫不含糊,他给孔见青重新打理层次的时候,两把剪刀齐上阵,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孔见青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有点期待最后的效果。 上卷发棒和烫发器的时候,她才质疑了一下:“我还是高中生,学校不让烫头……” 尹泉心中觉得好笑,还学校不让烫头,这年头还像她这样把学校和老师的话当圣旨的人可不多,韩应上哪儿找了这么个乖乖女啊?真不像他的风格。 他眨巴眨巴眼睛,竖起手指“嘘”了一下:“我有分寸,保证你到学校不会被老师批评。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韩应吗?” 而孔见青竟然真的被他的话安抚下来。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真的很信任韩应,他自己虽然无法无天,但是,他从来不会给她惹不必要的麻烦。韩应会把她交给尹泉弄头发,那尹泉的手艺和设计她就信得过。 她坐在烫发器下面蒸头发的时候,很是百无聊赖,就从镜子里打量店里的装潢,看着看着,目光不自觉移到靠在沙发上的韩应身上。 他刚剪了头,看上去清爽不少,也冷冽不少。奇怪,在她的印象里,不管是谁刚理了发,总会先蠢上个几天,才会慢慢看得顺眼,但韩应就不是。对他来说,骤然换了造型,只是换了一种帅气而已,你会惊讶于他新面貌带来的新鲜感,却全然不会觉得违和。 她想,女娲造人的时候,未免过于偏心了。 窗外的天色在她脑袋顶上腾腾的蒸汽里渐渐变暗,她思绪纷飞,直到绿头发大哥摘下她头上的设备,然后做最后的修剪和打造。 “韩应,过来看看怎么样。”尹泉大功告成,招呼韩应过来欣赏他的作品。 韩应从手机里抬起头,不紧不慢地朝孔见青走过来,审视的目光毫不遮掩。 尹泉把她的头发剪短了一些,只留到锁骨的长度,并且烫出弧度微妙的一层卷来,原本裸露的额头上也多了一层薄薄的微微卷曲的刘海。发型很普通,可奈不住尹泉手艺好,层次和发梢被他修剪得极好,极贴合她的脸型,衬得她整个人又乖又灵,就好像她天生就该是这样的发型。 不得不说,他没白认识尹泉这么多年,他真是把他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 孔见青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微微瞪大,她这样……好看吗? 她满眼担忧地扭过头,一边拨动着鬓边的头发一边不确定地问韩应:“会不会很奇怪啊?” 韩应没说话。他看孔见青看得有些出神,倒不是她当真美得惊心动魄,若说长相,摸着良心讲,她比不上漂亮得扎眼的李莱茵、成蹊,可她的长相胜在耐看,细细的鼻梁,尖尖的下巴,还有恬淡温和的眉眼,怎么看怎么舒服。 他刚才撺掇她弄头发的时候,为了试探她对梁书源的态度,故意说“换个发型,才能让你男神梁书源眼前一亮”,而孔见青听了以后竟然真的松口答应,反倒搞得他自己怄了一肚子气。 但此时此刻,眼前的女孩眼睛里有担忧、有困惑,还有隐隐约约的期待,韩应的目光突然温柔起来。他才不管那个梁书源喜不喜欢呢,反正,他喜欢。 孔见青本来特别忐忑,一扭头却撞进韩应温柔的眸子里,心里突然静了下来。 不用问了。 她有点感谢韩应今天带她来尹泉的理发店。 最后韩应剪的头和她做的造型,一起刷的是韩应的卡,他是这里的年会员,就连理发卡也是最牛逼闪闪的黑金卡。他掏出卡的时候,孔见青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心想,骚包的人就连理发卡都很骚包。 没想到她的小动作刚好被韩应捕捉到,他淡淡瞥她一眼:“说吧,又腹诽我什么呢?” 孔见青灿然一笑:“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关于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她习惯性在韩应面前认怂,但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样没出息,因为在一些她更在乎的事情上,更包容的那个人好像是韩应。 或许两个人刚刚开始相处的时候,努力向对方靠近的那个人是她,努力想做对方朋友的那个人也是她,可是当她走了一半路以后,她突然发现另一半路已经被韩应走完了。 他并不是冷冷地站在原地不动,高傲地等着她贴过来。 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她的用心全部值得,这让她心生安慰。 从理发店出去的时候已经天黑,华灯初上,刚才她没好意思问,现在旁边没有别人,她便坦然开口:“刚才弄头发花了多少钱啊?”他就简简单单剪了头,要不了多少钱,花销的大半肯定都算她的。幸好她今天出门的时候带了足够的钱。 韩应扭头看她:“干什么?” 孔见青觉得韩应在明知故问。她耐着性子答:“我把钱给你啊。” 她觉得韩应肯定会说不用,一会儿指定少不了一番拉锯战。他这个人爱面子,跟女生出去从不让女生掏钱包的那种,但她脸皮没那么厚,做不到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地花他的钱,他俩关系再熟,到底也只是朋友,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 没想到韩应眉毛一挑:“行啊,给吧,八百八。” “八百八??”孔见青傻眼了,“刚才那什么店啊?黑店吧?”她就觉得那个绿头发的尹泉不像什么好人,她就没见过哪个好人给自己染一头绿毛的,果不其然!! 见她一脸难以置信和义愤填膺的样子,韩应憋笑快憋出了内伤。 孔见青脑子里有一线光闪过,怀疑的目光锁住他:“韩应,你骗我呢吧?就咱俩做的这个头发,怎么可能那么贵啊。” 韩应收了收唇边的笑,摸出手机给她看刷完卡后收到的短信:“尊贵的会员,感谢您的光临……您的消费为880元,卡内余额为……” 还真是八百八十块钱啊。 黑店,妥妥的黑店。 孔见青的脸色瞬间垮了,她紧张不安地把手伸进羽绒服的口袋里,捏住薄薄的几张人民币。她窘迫了一会儿,慢吞吞地把衣兜掏空:“我,我就带了四百块钱,你都拿着吧,剩下的开学以后我再给你……” 韩应没接,他瞥了眼她手里的四张钞票,慢条斯理地说:“不好意思,不接受分期付款。” “……”孔见青气鼓鼓地瞪着他。 韩应也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眼带戏谑,他倒是要看看孔见青打算怎么收场。说实话他挺不爽的,不就烫了个头,还是他带她来的,就这还非要跟他计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非要把钱还给他?他俩都这关系了,也至于跟他算得这么清楚。 而孔见青在心里咬牙切齿,韩应这人犯起浑来,她还真是拿他没办法。她都想眼一闭心一横,跟他说“那我现在就是没钱,你把我送到警察局吧”。 可是她抬眼望着他时,突然发现有细碎轻薄的什么东西荡荡悠悠地从头顶落下来,它旋转飞舞,直到落在韩应新剪的头发上,瞬间消失无踪。 方才的恼火也跟着一起消失,孔见青眼中瞬间漾出温软的光来。 “韩应,下雪了。” “嗯。”他也看见了。路灯下,剔透的雪花漫天飞扬,而她站在光影里,由细雪环绕着,像个小精灵。 今年的第一场雪啊。 韩应忍不住笑。 孔见青见他脸色舒缓,便见缝插针、趁热打铁:“下雪了,心情很好是不是?这种氛围下,你就别欺负我了……” 韩应垂眸看她:“行,不欺负你了。” 孔见青开心了,重又把钱递给他:“那你拿着吧。” “下雪了,心情很好,这种气氛下,你要给我钱?青青,煞不煞风景啊你?”韩应毫不客气地表达对她的嫌弃。 ……这人真特么难搞。 孔见青忍无可忍,正想发作,突然听见他轻笑道:“下雪了,适合吃火锅,把你的钱揣好,请我吃火锅吧,算是抵你的头发钱。” 嗯?她眨了眨眼睛,好像不错。可是…… “你别哄我啊,你跟女生吃饭,从来都不让女生付钱的……吃完以后你非要去结账怎么办?那我岂不是越欠你越多?” “越欠越多,可以以身抵债。”他懒洋洋地说道。 妈的,还想让她卖身为奴啊?她就知道韩应这人一身资本主义气息,剥削人压迫人的爱好写在他骨子里。但是,面对资产阶级的压迫,她无产阶级绝不屈服! 韩应就是逗她,此刻见她表情异常,一眼就看出来她肯定想歪了。 他已经很饿了,便毫不客气地拉住她的衣袖,带着气哼哼的她往前走,一边无奈地说道:“今天一定让你付钱,行了吧?” 他是有跟女生出去不让女生掏钱包的原则,可是他也知道,孔见青这人在某方面有自己的坚持,她不喜欢欠别人的。 这样的话,那他就顺着她好了,反正,他因为她打破的原则还少吗? 30.放假 元旦假期眨眼而过,返校的那个傍晚,夕阳红透半边天。 孔见青背着书包进到教室里的时候,梁书源大抵也是刚到,正在从书包里往外掏书和资料。他抬头看见孔见青的时候愣了一下:“见青,你换发型了?” 那天她弄完头发回家,徐雅菁看见后一脸的不赞同:“你这就不是高中生该有的发型。留着刘海,披着头发,低头看书写字的时候挡不挡视线?给我扎起来。” 于是她回到学校时依然是扎着马尾的模样,唯一跟以前有点不同的是额前薄薄的刘海和发尾淡淡的卷曲。 孔见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不难看吧?我以前从来没有留过刘海。” “好看的,很适合你。”梁书源微笑。 她心满意足地坐回到座位上,收拾东西的时候还不自觉轻声哼起了歌。 一切都落到梁书源的眼睛里,他眉心微动,淡声开口:“你跟韩应和好了。” 不是疑问的语气。 梁书源实在敏锐。孔见青赧然,闹别扭,又和好,这好像是在小学里才会经常发生的事情。偏偏她和韩应之间的纠葛,梁书源全程目睹。 “嗯……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大矛盾,不管是他还是我,有人先服个软就好了。” 梁书源笑:“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们俩因此绝交了,那我的罪过就大了。” 孔见青与韩应、与梁书源之间发生的这段插曲,至此彻底告一段落。 但孔见青奇怪地发现,自打她和韩应和好以后,就好像此消彼长,她跟梁书源的关系又回到了从前不冷不热、若即若离的状态。 一切的一切,她和韩应,她和梁书源,韩应和梁书源,都仿佛跟一个月前的状态没有任何差别。 噢,有一点不同——她开始焦头烂额地准备期末考试。高中学习压力虽然大,但她一直以来都有自己的节奏和规划,算是游刃有余,但这一个月来的心绪不定,确实多多少少地影响了她的学习状态。哪怕元旦过后她已经调整好状态,扎扎实实地复习了半个月,但是依旧没能保住她年级第二的地位。 但其实她退步也没退到哪儿去,班级第五,年级第七,依然是一个相当优秀的名次。况且,年级第二和年级第七,本就差距不大,说起来都是年级前十名。但孔见青却有一种灰溜溜的感觉,大家挨个上台领成绩单和奖状的时候,她都不太敢跟老白对视。 而岳文辕依然是这次考试的年级第一。 初中的时候孔见青也没觉得她多么厉害,甚至她还常常被自己压上一头,没想到上了高中她的成绩这么稳。 比她聪明的人没她努力,比她努力的人没她聪明,跟她一样聪明、一样努力的人,像孔见青,却远达不到她那种心如止水的境界,毕竟临考前的半个多月,孔见青还在因为韩应的事情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唉,孔见青对岳文辕心服口服。 领完成绩单就回宿舍去收拾行李,她塞了满满一行李箱加一书包的衣服和书本,吭哧吭哧地搬下楼梯,然后慢吞吞地往校门口挪。 私家车不许进校门,沿途全是背着书包的学生和拉着箱子的家长,行李箱们的轮子在人行道方砖上滚动滑行,满世界都是“咔哒咔哒”的声响。 才刚走了没几步,身后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不由分说便夺走了她手里的行李箱。 “你爸妈没来接你啊?”抢走她箱子的人斜睨她一眼,语气平淡。 “我爸来接我,堵车了,刚给我打电话说十分钟以后到学校门口。”孔见青抬眼打量韩应,他明明一身黑,黑色羽绒服,黑色工装裤,黑色短靴,低沉压抑的颜色却硬生生被他穿出一种清冽感。 他没什么行李,就只肩膀上套了一个运动款大斜挎包,还松松垮垮的,看上去没装什么东西的样子。 孔见青撇了撇嘴,凭什么啊,凭什么别人都像是逃荒,就他像是去旅游的? “韩应,你没收拾行李啊?就这一个包?” “有什么可收拾的?家里没衣服穿?”韩应嫌弃地看了眼她的书包和箱子。 “……”她竟无言以对,“那你不收拾衣服,也不拿课本和作业啊?” 韩应:“没听过一句话吗?放假的时候往家里搬的书,统统都是脑子里进的水。你真觉得自己会仔细把这半年学的东西再复习一遍吗?” 孔见青:“…………”这人歪理怎么那么多啊。 她是觉得这次期末考试有点退步,想要在假期里再把旧知识全面过一遍,但是被韩应这么一说,她还真有点心虚。 她不是那种假期里也会玩命学习的人。放眼她过去近十年的求学经历,大部分的假期她也就是勉勉强强完成作业而已,她唯二的两个努力学习的假期,一次是得知韩应即将转学过来的那个寒假,她好胜心作祟,想要一雪小学毕业被韩应压了一头的耻辱,还有一次是初二升初三的暑假,为了制止徐雅菁女士亲自教她化学的可怕想法,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预习了一假期化学新课,说起来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她叹了口气:“我这次没考好。” “噢,我也没考好。”韩应云淡风轻地说道。 对哦,她还不知道韩应这次考得怎么样呢。 于是孔见青从悲伤中抽离出来,问他:“你考了多少名啊?” “班里二十,年级五十开外。”韩应的语气颇不以为意,他前几次大考基本都是年级前十,而且还都是在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学习的状态下。这次确实是考得不怎么样,至于原因,他也清楚,自打孔见青跟他吵了一架以后,他就进入半自暴自弃的状态,上课爱听不听,作业爱写不写,书爱背不背,近一个月的时间算是什么也没学,也就是考前几天心情好了,才勉强复习了几天。 说完,他随口问道:“你呢?” 孔见青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韩应从上次月考的年级第五掉到期末考的五十开外,她一个从第二掉到第七的人,是真不好意思腆着脸说自己没考好。 她闷闷地说:“我突然觉得,我没考砸……” 韩应白了她一眼:“怎么着,从我这儿找回自信了?” “嗯……”孔见青实话实说。她想了想,扭头看他:“韩应,我们以后不要吵架了吧?多影响学习啊。” “是我跟你吵架吗?先甩脸色的是谁,你仔细回想回想。” 孔见青略略回忆了一下,先冷冰冰的好像是她来着……行吧,是她的错。 韩应再接再厉:“主动放下面子求和的又是谁,你也回忆回忆。” 孔见青:“行吧行吧,是你是你,你宽宏大量,你能屈能伸。” 韩应皱眉,明明是给他戴高帽,可他听着怎么就这么刺耳呢? 闲谈之间已经快到校门,韩应把箱子递给她:“自己拿着吧,就不跟你一起出校门了,省得被你爸看见。” 孔见青有点想笑:“嗯,真懂事。”知道自觉回避她的父母,不给她惹麻烦。 韩应眯起眼睛:“再说一遍。” 她不敢再重复,只是小声嘟哝:“夸你都不行啊?” 韩应抱臂看她,似笑非笑:“我这人叛逆,你不知道啊?当懂事的人多没劲儿啊,走啊,我亲自把公主殿下送上专车。”他抬手就钳住孔见青的脖子,把她朝自己揽过来,搂着她往前走。 孔见青的后脖颈瞬间激起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她魂儿都快被吓飞了,男生的力气跟女生比起来是碾压式的,她又挣不脱,只得哭丧着脸小声央求他:“我错了韩应,我不敢了……” 韩应搂着她往前走了近五米,都快走到校门跟前了,见她真要被吓哭了,这才松开她。 他一撒手,孔见青就弹簧似的往后退了两步,一脸防备地瞪着他。 韩应都快被气笑了。 他没好气地道:“躲那么远干什么?过来。” “不过去,怕你再抽风,这可是学校门口,有老师在巡逻的,你休想给我惹事。” 韩应垂眸看住她,嗓音淡淡:“你再不过来,可就一个月见不着我了。” 孔见青不信:“年前还有初中同学聚会呢,姚海峰才不会不拉上你呢,他缠也会把你缠过去的。” “我人不在l市,他怎么缠?” “啊?”孔见青呆了呆,“你去哪儿啊?” 韩应挑了下眉:“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妈的,好幼稚啊!就非得争这口气?孔见青咬牙。 她觉得自己应该有点骨气,你不说那我就不听了呗,活人还能被好奇心给憋死?可她沉默了三秒钟,还是非常没有骨气地向他挪了过去:“你,你不会要去美国看你妈妈吧?” 话一说出口,她自己先觉得不合适,她怎么会这么问呢?逻辑有问题。他爸妈又没离婚,就算过年团聚,也该是他妈妈回国来看他和他爸爸吧?怎么会需要他出国去呢? 31.应似飞鸿踏雪泥 离过年还有五天的时候,孔见青去了初中的同学聚会。 她本来是没什么兴致的,细数她初中玩的好的几个人,苗苗出国了,秦楚伊跟她掰了,韩应也不来。 放假那天韩应其实没怎么跟她卖关子,他就是逗她,后来见她问得认真,也便告诉了她。他并不是要去美国,而是要去爷爷家过年,放假的第二天就要出发。 孔见青以前听韩应讲起过他爷爷,那是一个颇有风骨的老人。 韩应说,他爷爷是个书法家,写毛笔字是一绝。 那时候是初三下半学期,孔见青正跟韩应一起坐在他家别墅二楼的书房里写卷子,闻言她睁大眼睛:“真的吗?那为什么你写字这么丑?你这么给你爷爷丢脸,他不会拿拐杖敲你吗?” 韩应刚转到实验那会儿,她就偷偷翻过他的物理作业,那字写的,辨认都费劲。当然,那时候他的叛逆程度攀到人生顶峰,偶尔交作业也纯粹是为了应付老师,免得一天三次被刘丹拎到办公室聆听思想教育,打扰他睡觉,所以字写得乱七八糟也正常。后来孔见青跟他一起复习的两个月,给他讲题,帮他批改,对他的字迹渐渐熟悉。公正来说,他初三时候的字比初二时候好一点,但也只是好了一点点,依然很是不堪入目。 韩应瞪她一眼:“你爷爷才拄拐杖呢。” 孔见青沉默了两秒钟,慢吞吞地说:“我没有爷爷,我爸二十多岁的时候我爷爷就去世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她这话说完,房间里有片刻的寂静。 韩应心头划过一瞬间的后悔,他再混也知道,拿别人的亲人、尤其是过世的亲人打嘴仗,是一件特别没品的事,哪怕他是无心的。而孔见青的语气冷淡又平静,他甚至看不出来她是不是生气了。 他几次想张口道歉,话到嘴边却总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语气说出口。 而孔见青突然一脸警惕地盯住他:“韩应,你不会是想跟我道歉吧?千万不要,本来就是一句无心之失,专门道个歉就显得刻意了,反而会上升到一种让我们俩都不自在的高度。我们就是在随口闲聊嘛,你跟我讲讲你爷爷,我跟你讲讲我爷爷,这样。” 韩应没料到她如此敏锐,他挑了下眉,也不再纠结此事:“那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刚说什么来着?我的字丑得让我爷爷丢脸?” “呃……”孔见青十分愤愤,她那么宽容,那么善解人意,韩应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感激呢?还用这种恐吓人的语气跟她讲话! 她鼓着眼睛不吱声,只见坐在她对面的韩应抬手撕下一张草纸,中性笔在手里转了个圈儿,大笔挥就,利落地写下一行字。 孔见青倒着看,只能辨认出第一个字是“人”。 韩应撂了笔,斜睨着眼将草纸递给她:“孔夫子,接旨,谢恩。” 我谢你大爷。 但她也就是心里硬气,手倒是很诚实地麻溜接过草纸,入目是一行有些耳熟的诗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她诗词积累量不算小,却也不算大。这句诗许是有些名气,看上去并不陌生,但她也实实在在不知道这句诗出自谁手、出自何篇。幸而她语文功底好,领悟这句诗的含义于她而言没什么难度,她惊讶于韩应会喜欢这样苍凉又豁达的诗句。 他这样的人,总觉得诗仙的诗更配他些,不管是“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也好,还是“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也罢。 但彼时彼刻,更加令她震撼的是韩应的字。 就跟他平时的字迹一点儿也不一样,这大概算是行楷,短短十四个字,形体方正,笔画平直,顿笔和停笔处却又不死板,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很是潇洒恣意。 孔见青不懂书法,却也能看出来这是一手工夫字。 “原来你写字这么好啊?”她难以置信,仔仔细细看他写的每一个字,又把他随手打草稿的本子拽过来比对,两副字可真特么不像出自同一个人的手。 韩应语气淡淡:“小学的时候,每年寒暑假我妈都带我去爷爷家住上个把月,说出来你估计不信,那会儿我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干,就练字了,练不好就打手心,拿藤条打。有时候我都觉得字不是练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 孔见青静静地盯住他。她完全想象不到韩应被鞭策着练字的画面,这种事情,好像只有在平行世界才会发生吧。但她转瞬想到,韩应小学的时候,他们家大概还没有发生变故,他还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那时候的韩应,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学男生而已,小部分时候调皮捣蛋,大部分时候懂事听话。 回忆中止,孔见青知道韩应要去隔壁市的爷爷家过年以后,对于几天后的聚会突然丧失兴趣。当晚回家,她打开电脑,登上qq给赵睿发消息告假,话刚说完,他一个电话就打过来了。 “怎么了?你那天有什么事吗?” “没有,就是觉得苗苗不在,秦楚伊和我又……你知道。我怕去了会尴尬。” “秦楚伊已经跟我说了,她不去。” 孔见青:“噢……”也是,依秦楚伊的性格,寒假里她是一定要争分夺秒预习新课的,不会参加这种耽误时间的活动。 她想了想,说道:“那我就更不能去了,要是我一听说秦楚伊不去,我就立马改口说去,好像我和她之间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似的,这样不好。” 赵睿被她气得没脾气:“孔见青,你想得可真多。”他又不蠢,敏锐地戳她的痛点:“你是不是怕聚会上没有你关系要好的同学,去了会不自在?” 孔见青没吱声。 “你把我放在哪儿了啊?你跟我不熟还是跟姚海峰不熟?我和他组织的聚会,你这个第一名都不给面子,你看姚海峰会不会死皮赖脸过来纠缠你。还是说,”说到这里,赵睿有意顿了顿,“你知道韩应不去,所以你也不想去了。” “?”她不知道赵睿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推断,她难道是韩应的卫星吗,时刻追随韩应的脚步? 韩应不去聚会,顶,顶多只是她不去的理由之一!绝对不是主要原因! 可她沉默了两秒钟,最终叹了口气:“好了,我去,班长组织的活动,一定要给面子。” 不过真的去了,倒也没觉得尴尬。同学聚会有一点好,哪怕是从前非常不熟、几乎没说过话的同学,毕业后再见到也是相亲相爱,热络得跟亲兄弟姐妹似的。 聚会场地是租的一个轰趴馆,歌房、桌游、影幕应有尽有。姚海峰跟闻徐天两个人打桌球的时候,孔见青就跟她以前的同桌路杭杭一起站在旁边观战。 姚海峰虽然初三下半学期开始用功,但离一中的公费线还是差了几分,最后录取为一中的自费生。 大家尽管同处一个学校,但是每个年级有二十多个班,要碰上也不是很容易,所以孔见青这半年来见到姚海峰的次数寥寥无几,这次冷不丁见到,觉得他好像又长高了一点,更像一个愣头青了。尤其他还刚理了头,整个人看上去更是楞了几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跟韩应似的理完发的瞬间就可以很好看。 孔见青大概知道,苗苗出国前的一段时间,姚海峰终于憋不住跟她表白了,两人仿佛算是谈恋爱了。只是苗苗现在远在加拿大,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是如何维持关系的。 这时,闻徐天打出一竿子,不知道是力度没有拿捏好还是没有瞄准,主球从目标球旁边擦肩而过,原本是失败的一球,却没料到主球撞上边框,反弹回来时刚好撞到另外一只球,球直勾勾朝角落滚去,直到掉进球袋。 孔见青和路杭杭看得兴奋,“哇”了一声,没忍住给闻徐天鼓了两下掌。 闻徐天这个球一进去,赢面已经很大。姚海峰不爽了,他扭过头瞪孔见青和路杭杭:“喂,你们俩,到底跟谁是一边的啊?给谁加油呢?”这两个女生跟闻徐天都没说过几句话吧,明明跟他更熟,竟然胳膊肘往外拐! 孔见青小小地翻了个白眼,低声跟路杭杭说道:“姚海峰怎么还跟以前一样不着调啊?还以为上了高中他能成熟点。” 其实她就是随口一说,没指望路杭杭会回应什么,而且就算回应,她觉得路杭杭八成也是跟她凑在一块吐槽姚海峰。 没想到路杭杭憋了一会儿,嘟囔了句:“他没有不着调啊,我觉得他挺成熟的,人也很正,他帮过我挺多次的。” 孔见青眨巴眨巴眼睛,她想起来了,路杭杭现在跟姚海峰还在一个班,想必上高中以后他俩有事也会相互照应。 “真的吗?可能我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初中,”孔见青一边观战一边跟她闲聊,“老是记着他爱敲女生的头,扯女生的辫子,那时候他招惹苗苗招惹得最多。怎么,他上高中以后长大了,不搞这些小动作了啊?” 路杭杭没忍住笑出声:“怎么不搞啊,还跟以前一样,以前他最喜欢敲苗苗和你,现在苗苗出国了,你在重点班,在我们班他最熟的女生变成了我,每次从我跟前路过都拿书敲我,烦死了。这么一说,他确实还是那么幼稚。” “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呗。” 路杭杭点头:“就是,也不知道苗苗看上他什么了。” 32.王后雄学案 聚会结束得早,下午五点出头,孔见青就跟路杭杭道了别,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车上人不多,她占到一个靠窗的座位,舒舒服服地坐下后,隔着车窗无意间一瞥,正看见路杭杭和姚海峰并肩站着等车,他们二人看起来有说有笑的,这个画面过分眼熟,孔见青有一瞬间的恍惚。 直到公交车起步,拐过一个路口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姚海峰和路杭杭站在一块说笑打闹的画面,跟初中时候他和苗苗的相处状态如出一辙。 其实路杭杭的性格跟苗苗挺像的,开朗又单纯,心里没什么弯弯绕绕。这也是她为什么能跟路杭杭关系不错的原因。 那,姚海峰会不会也在跟路杭杭的相处过程中慢慢发现她跟苗苗很像呢? 孔见青制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不会的,姚海峰不是那种人,路杭杭也不是那种人。 孔见青没有直接回家,她只坐了三站就下车,拐到了市图书城,目标明确,直奔二楼的漫画区。她暑假里追过的一部日本漫画,听说又出了两本,已经完结了,她一早便惦记着要过来买。 此时全市的中小学已经全部放假,书城便到了一年当中最忙的时候。抱着两本漫画书去结账的时候,她默默地望着前方拐了九曲十八弯的队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最后自己给自己打了个气,抬脚走到队伍尾端,只是她才刚刚站定,身后突然有人屈起手指轻轻敲了下她的头。 她下意识一回头,只见梁书源正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微笑。 “梁书源?这么巧?”没想到买个书还能碰上同学。 “是啊,好巧。你买的什么书?”他目光落在她手中花花绿绿的书皮上。 “……”孔见青干笑了一声,“就,闲书,漫画。你呢,买的什么……” 好的,不用问了,她已经看见了——《王后雄学案:教材完全解读(高中数学必修3)》。他手里拿了四五本资料,都是同一个系列的,看来中考状元这是开始预习下学期新课了。 孔见青沉默了两秒钟,慢吞吞地说道:“突然有点自惭形愧。” 梁书源垂眸看她:“要不我帮你占着位置,你也过去挑两本资料。我拿的时候已经没剩几本了,你现在去还来得及。” “嗯……既然没剩几本了,我还是不买了,把机会留给更努力的人吧。” 梁书源笑:“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看见我买资料,就着急忙慌也去拿一套的人。” “为什么啊?”孔见青跟他开玩笑,“我不用功得这么明显吗?” “对。” 对?孔见青傻眼了。她自己说自己不用功,不过就是半开玩笑的自谦,他竟然一本正经地觉得她真的不用功?孔见青有点委屈,她觉得自己挺用功的呀,虽然不像班里有的女生那样宿舍断电以后还点着小灯做题做到凌晨一点,但是,她坐在教室里的时候,90%以上的时间都在专心学习,一天到晚埋头做题,她的颈椎都有些隐隐作痛了。她敢保证,她的各科资料和习题的完成度是班里前十名。 梁书源见她有点哭丧着脸的表情,无奈地说:“不是那个意思。好了,是我用词不准确,其实,与其说是不用功,不如说是不刻苦,也不自苦。” 这还不如不解释呢。孔见青被他说得一头雾水。 他耐心补充:“我很欣赏你和岳文辕的学习状态,你们两个都是张弛有度的人。说句不谦虚的话,我也可以做到像你们俩那样,假期里就好好玩耍好好休息,不必那么拼命,下学期依然可以保持年级前十名的水平。” 孔见青点点头:“我也觉得你可以。” 她发自内心地觉得,在学习上,梁书源一直挺稳的。所谓稳不是说成绩和名次,而是一种平和又积极的状态。 沈中天成绩也好,最厉害的一次冲到年级第四名,但孔见青就没觉得他稳,或许是他的成绩漂浮不定,最糟的时候能考到班里十几名,或许是他虽然数理化好到爆炸但英语和历史两科瘸腿明显,又或许是他聪明有余而努力不足。 这样说起来,沈中天和闫旭是一类人,她和岳文辕、梁书源是另一类。只不过每一类里面,彼此与彼此之间也有细微的不同。 梁书源苦笑着摇了摇头:“但是你知道吗,哪怕我对自己的实力有清晰的认知,我依然没有办法做到像你和岳文辕那样胸有成竹。假期里我预习新课,不是为了下学期可以如鱼得水、一马当先,而是图自己心里一个踏实。” 孔见青专心听着,却仍然有些似懂非懂的。 而这时,她听见梁书源说:“见青,你应该看不出来,我其实是一个挺没有自信的人。” “原本是看不出来的,你是班长,又是中考状元,咱们班的同学里,除了岳文辕以外老白最喜欢的就是你,在绝大多数人的眼里,你已经好到没法再好了。但是你这么一说,又好像没觉得有多震惊。”她一直觉得梁书源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哪怕她已经跟他坐了三个月的同桌了,但她始终看不透他,所以,无论他怎样她都好像没那么惊奇。 孔见青想了想,说道,“可是,为什么啊?”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梁书源淡淡地笑,“如果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有为什么就好了。” 也是。 孔见青默默地转过身,继续规规矩矩地排队,而身后的梁书源却又突然开口,平淡温和的嗓音就响在她头顶。 “不过,我多多少少也知道一点原因,或者说原因之一吧。你知道的,我刚上初中的时候跟韩应同班,被韩应碾压过的人,丧失掉自信心太正常了。” 听见韩应的名字,孔见青蓦地回过头,一眼撞进梁书源晦暗莫测的眸子里。 “跟韩应这样的人打过交道,或者说做过对手,你才会知道上天有多么不公平。尤其是,你已经竭尽全力了,他甚至都没有把你放在眼里过。” 孔见青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是在两年前,韩应刚转过来的那会儿,她听到梁书源这样说,一定会热泪盈眶地握住他的双手直呼亲人,她到现在都记得,她是如何殚精竭虑地准备那场期中考试,只为跟韩应一较高下,以及韩应是如何考出了一个全班倒数第四,把她的尊严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可现在不是两年前了。她不知道是她变了,还是因为她了解韩应了。不管明里暗里跟韩应较劲的人有多少,韩应本就没有义务迎接他们的挑战。他从来没有振臂高呼“你来跟我较量啊”,所以包括她和梁书源在内的那些曾经对韩应耿耿于怀的人,又有什么理由埋怨他不曾把他们放在眼里? 但孔见青没有跟梁书源说这些,她直觉他说这话并不是在嫉妒韩应。或许他只是对她坦诚,他把她当成一个可以诉说心底最隐晦的秘密的朋友。 她抬眼看梁书源:“你很在乎韩应吧?” 他的眸光闪烁了一下,并不否认:“是。只不过‘在乎’分很多种,可能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对他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 说话间孔见青已经排到收银台跟前,她把书递给店员扫描结账,没再回应梁书源。 不过,她心里想,韩应这人确实很有本事,他就是有让别人在乎他的能力。 她结完帐后,就提着书站在旁边等梁书源,店员一本接一本地扫描时,她眼尖看见,那本《教材完全解读(高中数学必修3)》底下,是一本历史教辅?历史下面是政治、英语,然后是地理…… 两人并肩走出书城的时候,孔见青实在没忍住,扭头问他:“你买的都是文科资料,你打算学文科啊?” 高一结束的时候分文理科,还有半年的时间,他这么早就开始注重文科的学习,可见是目标明确、意志坚定。 “嗯,很惊讶?”梁书源淡笑。 孔见青乖乖点头:“是挺惊讶的。我没有看不起文科的意思,但是咱们学校从来没有前十名学生报文科的先例吧?理科比文科未来就业面广,这是客观存在的现实。” “嗯。” 就这?你每次说起韩应的时候不是挺滔滔不绝的吗,这会儿就给她一个“嗯”? 孔见青再接再厉:“老白会气死的,他那么喜欢你。” 虽然离正式分科还有半年时间,但老白没少在班里跟大家强调,文科考大学比理科难一个档次,文科就业比理科难好几个档次,除非你是真心热爱文科或者真心学不会理科,否则一定要慎重考虑这件事情。 梁书源忍俊不禁:“老白是男的,我也是男的,你这话说得有点怪。” “?”嗯嗯嗯?为何突然不正经?怎么一个两个都跟沈中天那厮学会了?孔见青的脸蓦地一红。 然后就听见梁书源终于正经回答她的疑问了:“我想学法律,从很早以前就想了。” 这样。孔见青:“你有明确的目标和规划,挺好的。” 梁书源扭头看她:“你呢?毫无疑问学理科吗?你刚才那么惊讶,是不是觉得尖子生天经地义就该学理科?” 孔见青摇摇头:“也不是……我不知道,我还没有很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 她有点羡慕梁书源。他有明确的目标,那么在高一就可以有侧重点地把时间和精力向政史地倾斜,但她不行。这不是初一初二了,那时候她知道中考几乎不考初一初二学的副科内容,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划两年水。她现在并不知道她未来一定会学文还是一定会学理,所以哪一门课都不能放松。 而梁书源对她循循善诱:“那现在可以开始想了。见青,你没有发现吗?其实你文科成绩很好,你的历史和地理都是拔尖的,数学和英语又好,如果学了文科这会是你很大的优势。” 好像说的没错,孔见青低头若有所思。 “所以,要不要跟我一起选文科?”梁书源一双黑眸将她盯住。 啊?这么突然?这种事情哪能拍脑门决定啊,孔见青刚想开口拒绝,右手突然被一只温和的手掌握住,她整个人如遭雷劈,像一根烧焦的木头一样傻在原地。 男生握女生手……这种事情,不是普通同学之间该发生的吧? 脑袋有点懵懵的,她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个可怕的梦。 然后。 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因为梁书源低声对她说道:“你之前在走廊里,当着韩应和沈中天的面说,你喜欢梁书源,你跟我解释那是一个误会。如果现在,我希望那不是误会呢?” ※※※※※※※※※※※※※※※※※※※※ 暧昧对象是状元,这个状元,到底是小升初状元,还是中考状元呢? 33.QQ 孔见青的爸妈,一个是当地档案局的科长,一个是中学教师,端的都是规矩又规律的“铁饭碗”,工资水平虽然不算高,但到了年关,两个单位给职工发的年货都是成箱成箱往家搬。因此,孔见青家里便几乎免了采购年货这项杂务。 她的寒假生活也算是清闲,写作业之余讯速将新买的漫画书翻完两遍;跟徐雅菁一起去商场给全家人买了新衣服;徐雅菁在厨房里备年夜饭的时候,她就端着现煮的浆糊给贴春联的孔文博打下手。 在不知疲倦的爆竹声中,旧岁终于被送走,新春即将来到。 晚上七点,孔见青吃完年夜饭就上楼回了房间,开电脑,登上qq。这会儿应该是同学们互相发祝福的时候。 孔见青点开已经闹炸天的初中班群和高中班群,两个群差不多都是从下午五点开始刷屏的,许是新年的缘故,群里冒泡的人比平常多很多。 高中二班的群里主要是沈中天在聒噪,闫旭在应和。也不知道他俩在家是有多闲,基本上把班里跟他们相熟的人全部@了一遍,光岳文辕和孔见青都被他俩cue了好几次。 孔见青在二班群里打了几个字:“大家新年快乐~” 闫旭秒回:“卧槽,我同桌终于出现了[泪]!我还以为你们村没通网呢。” 孔见青回道:“刚通网,这不是马不停蹄地以2g的速度赶紧爬上来了嘛。” 而从始至终就只在半个小时前发了句“新年快乐”然后就开始深潜的班长梁书源在这时候突然@了闫旭一下:“打扰一下,现在是我同桌不好意思。” 岳文辕甚至也站出来,发出了今晚在群里的第一条消息:“@闫旭,以及,现在也是我的同桌蟹蟹。” 闫旭被噎得哑口无言,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行了行了,知道我没你俩成绩好,抢不到我亲爱的同桌孔见青旁边的座位,所以现在可以停止虐我们这些差生了吗?” 另一个同学复制粘贴:“所以现在可以停止虐我们这些差生了吗?” 紧接着,广大路人同学开始排队型:“所以现在可以停止虐我们这些差生了吗?” 直到队伍里乱入了一只沈中天:“等等,我就去尿了个尿,千呼万唤不出来的我的老大老二怎么都出来了?@岳文辕,你有本事在群里说话,怎么没本事回我的私聊?” 岳文辕:“……” 有人敲打沈中天:“不许打扰老大修仙,你的废话有必要劳烦老大回复吗?” 孔见青看得直乐,刚想跟着吐槽沈中天一句,手指才落在键盘上,她一抬眼看见群里新冒出来的两条消息,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第一条是一张图片,来自陆然,内容是梁书源刚才发的那条所谓“宣誓孔见青同桌主权”的消息。 第二条还是陆然,她看热闹不嫌事大:“你们的嗅觉这么不敏锐的吗?品,你们细品。” 孔见青想穿过屏幕掐死陆然。刚才她特意忽略梁书源说的那句话,见大家似乎也都没有多想,这才松了口气,偏偏陆然一天到晚就跟个cp粉头子似的,变着法地想要撮合她和梁书源,她真想撬开陆然的脑壳看看里面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 而陆然这么一起头,群里果然沸腾起来。 “发现了!!就,就没敢吱声而已……毕竟一个是班长,一个是老二,惹不起惹不起。” “一个是班长,一个是老二,听听,配一脸有没有!” “学霸的爱情我不懂。” “学霸的爱情我酸了。” 有人乱入:“学霸的爱情我也想拥有。” “什么爱情不爱情的,当事人承认了吗你们就在这里自嗨?” “蹲一个当事人回应。@梁书源,@孔见青” 有人继续乱入:“蹲一个学霸跟我也谈一场不分手的恋爱,辅导我上清华北大。” 大家纷纷朝他口吐芬芳:“滚。白日梦一做做俩?” 闫旭:“闭嘴!不许造谣!我不信!孔见青是我的!!”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怎么,大喘气之后,才补上“同桌”俩字——我的同桌。 大家:“请闫旭也滚好吗?” “我记得是之前不是孔见青先喜欢的班长吗?还在廊上喊来着。现在两位当事人到底怎么回事啊?双箭头了吗?” 孔见青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对群里的消息实在看不下去,默默点了聊天框右上角的叉。 她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是在几天前,她或许还能一笑置之,因为流言演得再烈也不过是流言,她不听、不看,流言便翻不起什么浪来。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那天在书城门口,梁书源对她……算是……表白了吧。她长到这么大,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她简直手足无措。 刚关掉群聊的窗口,电脑任务栏里系着粉红色围巾、戴着粉红色蝴蝶结的小女企鹅就变成了一个不断跳动的小喇叭,孔见青点开一看,是一个好友申请。 李莱茵。 说起来,孔见青确实一直都没有加李莱茵的qq好友,她和李莱茵之间的友谊寿命过短,短到还没有来得及加上qq,就已然夭折在襁褓里。 而这会儿她突然申请加好友,准没什么好事,八成是看见了群里的消息,过来嘲讽或者质问她的。说实话,孔见青不是很想加她,但想了想,还是决定做一个团结友好的同学。 加上好友以后,李莱茵单刀直入,连句客套都没有,上来便问:“你跟梁书源这么勾勾搭搭的,你不怕韩应弄死你?” 这特么的……孔见青在这一刻深深地觉得,李莱茵跟韩应是真的不适合谈恋爱,他俩怕不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吧?讲话一个比一个气人。 她慢吞吞打字:“我此时此刻,只想弄死陆然。” “所以,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啊,我跟梁书源什么关系也没有。” “哦。”李莱茵回了这么一个字以后,头像立马变灰,隐身了这是。 孔见青之所以知道她是隐身而不是掉线,是因为三分钟以后,她看见李莱茵在沸腾的二班群里冷冷地丢了一句话:“假的,可以闭嘴了吗都?” 孔见青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这句话看了两秒钟——当然是因为两秒钟之后,这条消息就被接下来层出不穷的新消息顶到了上面,她有点发愣,李莱茵这是在替她说话吗?哪怕用的是一种很没有礼貌、很得罪人的方式。 可是,为什么啊?李莱茵不是很讨厌她吗? 经过这么一闹,孔见青已经没什么发祝福、回消息的心思,但想到毕竟她初中的时候也担任了整整两年的物理课代表,跟很多同学都打过交道,于是她点进初中班群,打算最后在群里发一句祝福就下线。 然而一点进群里,就看到有红包提醒,有几个人在发红包玩,数额大概都不算大,就是图个热闹。有人领了红包以后开始吐槽:“闻徐天,你发的五个红包加起来都没人家韩应发的一个大,好意思吗你?” 闻徐天不服气:“行了行了,要饭还嫌汤稀,有本事你发个大的。” 孔见青不自觉往上翻聊天记录,直翻得她手都酸了,才看见韩应一个小时前在群里发的消息。那会儿是有人老是cue他,喊他晚上出来浪,韩应这才说了两句话,丢下一个红包,撤了。 孔见青电脑登录的qq没办法查看红包,也不知道红包是有多大,他发完以后底下一水的“感谢大佬扶贫”。 她嘴角不自觉就弯了起来,烧包,这人真够烧包的。 不过……她特意去看了看消息列表,里面很多初中同学都给她私发了新年祝福,独独韩应的qq头像躺在她的好友列表里,像一条死狗,动也没动。 明明他的头像就亮着,标着手机端在线。 孔见青点开跟他聊天的窗口,发现她和韩应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四个多月前,高中开学的那一天。那天他还因为她没有及时回复她的消息,跑到二班门口凶了她一顿,后来他知道她的手机是诺基亚以后,再也没给她发过qq消息,有事都是跟她电话或者短信联系。 但是,她确定她根本没收到韩应的祝福短信。 罢了罢了,这友情,不提也罢。 孔见青也不知道是跟谁怄气,原本她可以给韩应发qq消息的,可她就是不要。 烟花爆竹声里,她听见孔文博在楼下喊她:“青儿,钻房间里干什么呢?春晚开始了!” “来啦!”孔见青应了一声,正想关掉qq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小头像开始跳动。 梁书源给她私发消息了。 她心中一突,不看不看,不巧不巧,她已经下线了,没看到他发的消息。赶紧颤抖着手下线,一溜儿烟跑下了楼。 全家人一起看春晚是孔见青家这么多年来的惯例,直到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一首《难忘今宵》曲终,徐雅菁才打着哈欠把孔见青赶回去洗漱睡觉。 孔见青洗完澡,又在浴室吹干头发,快十二点半的时候才回到卧室。一进门,就听见半埋在枕头下的诺基亚播起经典的铃声。 不会是梁书源吧……孔见青在心里哀嚎一声,磨磨蹭蹭地摸到床边拿起手机,却没想到是韩应。 她想都没想就按了通话键,一边讲话一边往门口去反锁门:“韩应!怎么是你啊?我还以为是……” 呃,失言了失言了。孔见青生生止住话头。 “不是我还能是谁?你以为是谁?” 34.喜欢 “没有没有,我就是没想到你这么晚了还会给我打电话。” 说起这个,电话那头的韩应就开始不爽:“我给你打的时候还不晚,没到十二点。也是没想到某个大小姐竟然敢晾我半个多小时,你一会儿可以看看你手机里有多少个未接来电。” “啊……”孔见青小小地惊呼了一声,“我刚才在楼下看春晚呢,手机在卧室里。”她就这么个破诺基亚,又没法上网,也不能聊天,她还得时时刻刻把它放在身边等着大佬的传唤啊? “不过韩应,我不接电话,那也可能是我已经睡觉了啊,你竟然这么有耐心,打半个小时电话。” 窗外的烟花还没有停歇,紧闭的窗户也挡不住阵阵轰鸣,新年的嘈杂喧嚣里,她似乎听见电音里传来那人低低的笑声:“你敢睡,都没给我说新年快乐呢。” “我说了,在初中班群里,我给全班人都说了。” 此时身在隔壁市郊的某座独栋小院里,正抬头看天上星星的韩应,脸黑了。 她这么蠢,是怎么稳拿年级前十名的? 韩应毫不客气地冲着话筒凶:“不算,要单独跟我说。快说。” 孔见青缩在被子里撇了撇嘴,这人就,矫情。但她还是乖乖开口:“韩应,新年快乐啊。” 韩应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因为他此时听着话筒里传出来的软软的声音,竟然有种夫复何求的感觉。 他低声笑:“嗯,新年快乐,青青。” 这一刻,孔见青心里想的是,韩应的声音还怪好听的。 不知不觉间,他的变声期已经快要结束,有时候真是不得不感叹生长这件事的神奇之处。她眼见着这个男孩子的脸从稍显稚气长成如今的清澈俊朗,又听着他的嗓音从低沉嘶哑变成现在的苍凉悦耳,他在耳边说话时,她一瞬间仿佛能看见荒原上方有清冷明亮的月光。而现在,孔见青找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窝在被子里,窗帘没拉,能看见窗外被烟火映照得通明的夜空,又是新的一年了啊。 和韩应认识的新的一年。 “韩应,你爷爷家好玩吗?对了,你去那边过年,harris怎么办?” “有什么好不好玩的,住在山脚下,冷死人了,连暖气都没有,就靠生炉子取暖。跟老头子说了多少遍,让他搬到l市跟我一起住,就是不听。”韩应怨气满满,尤其是屋里信号还不好,他为了给孔见青打电话,在院子里站了半个小时了,手脚都快冻麻了。 至于harris……韩应懒洋洋地瞥了眼百无聊赖卧在他脚边的狗,把手机朝它伸过去:“harris,给姐姐问个好。” harris被迫营业,抬起头冲着手机“汪”了两声。 孔见青忍不住笑:“别,不敢当,它是我哥。” 韩应也笑。站的久了腿有点僵硬,他拉了把椅子大喇喇坐在院子里,然后把脚伸到harris肚子底下让它给暖着。他爷爷家住在l市的隔壁m市的一处山脚下,是一幢情趣雅致的四合院,若说无趣,也不过是网络信号不够流畅,以及不通暖气,但有一说一,白天的时候爬爬山、领着harris追追野兔,也挺有意思的。在这里,可以什么都不想,就像一个世外桃源。他觉得孔见青一定会喜欢这里。 他抬头看了眼爷爷已经关了灯的卧室窗口,然后垂下眼眸跟电话里的人说:“有机会带你过来玩。” 也见见爷爷,他在国内唯一的亲人。 “好啊。”孔见青没有多想,张口便答应,谁不喜欢玩啊?况且她之前就听韩应描述过他爷爷家那边的环境,她早就羡慕不已。 不过,她还是琢磨出不对劲来。韩应现在怎么这么好说话啊?问起harris,他就让她听harris的声音;问起好不好玩,他就说带她过来玩……怪受宠若惊的。孔见青想了想,说道:“韩应,我觉得你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是吗,怎么不一样?”那边的人懒懒问道。 “就,比以前温柔多了,”孔见青此刻舒服得紧,整个人都放空,慢条斯理地说,“初中的时候,觉得你像一只狼,桀骜不驯,逮谁咬谁,现在觉得你,更像一条狗。” 话一说完,周遭骤然陷入寂静,不仅手机那头的韩应没有发出声音,就连窗外此起彼伏的烟火在这一刻都碰巧进入短暂的停歇。 孔见青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翻了个面看屏幕,自言自语道:“他那边不会信号断了吧?” 然后就听见听筒里传来韩应咬牙切齿的声音:“……孔见青,你骂谁是狗呢?” 完了,这是生气了,都开始叫她大名了……孔见青手忙脚乱地跟他解释,结果越解释越解释不清,最后得到他没好气的一句“行了,你要是不想把我气死,还不如少解释两句。” 孔见青乖乖闭嘴:“噢。反正,你知道我不是骂你就对了。” 韩应轻笑了下,或许,孔见青说得不错,他脾气好像是比从前好了一点,尤其是面对她的时候,他简直变得不要太有耐心。 他想起第一次意识到对她的感情,那是中考结束,他在美国的时候。 那时候他记着两个月后便是他们两个说好要一起过的生日,于是在美国跑了两个城市,搜了七八家店,才找到答应送她的处女座机器人。结完账,他盯着店员给机器人打包,一瞬间有些恍惚。他虽然渣,但自认为对以前交过的女朋友都问心无愧,没冷落过,为了给女朋友买条情人节项链,也花过一整个下午时间去店里精挑细选,但像这次为了给孔见青买机器人付出这么多心思,是头一次。 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什么鬼,他怎么回事?孔见青又不是他女朋友,仇人还差不多吧?人又迂腐,又假正经,还天天跟他吵架,天天气他,就这,他还长途跋涉跑到别的城市给她买机器人?但想归想,店员把包装好的机器人交给他时,他依然拎得小心翼翼,生怕磕着碰着。 后来给她打国际长途,请她帮他照顾harris几天,电话里听见她说刚在z市考完试,他眉头不自觉皱起来,跟她确认:“你要去z市上高中?”他当时脑子里第一反应是,如果孔见青要去z市上高中,那他就也去吧。只不过他已然错过了z市几个学校的招生考试,恐怕只能靠交高费进去了,那也无妨,韩盛霖自然乐意给他交学费,再高也乐意。 也正是这个“第一反应”,让他意识到,行吧,他大概是喜欢上孔见青了。 说实话,想明白这一点以后,韩应有些头疼。他喜欢谁不好啊,就说以前谈过的女朋友,贝雷帽、李莱茵、成蹊,哪个不漂亮不听话啊?他偏偏喜欢上一个最难搞的。 对,别看孔见青在老师和家长面前一副窝囊样,他就是觉得孔见青难搞,比他以往接触过的女生都难搞。 不过他很快认命,就这么着吧,谁让他眼光不好呢?他有的是时间跟孔见青慢慢周旋,想想也挺有意思的。 这会儿夜已经深了,可是就是特别不想挂电话。韩应终于想起插上耳机,双手得以解放,揣进兜里暖着。 “困吗?”他低声问她。 快一点了,但孔见青摇了摇头:“本来是困的,跟你聊了会儿,聊清醒了。” 韩应笑:“那再聊会儿。” “聊什么啊?” “随便什么都行。你假期过得怎么样?” 说起她的假期,孔见青心中一突。她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韩应……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原本漫不经心的韩应听见她这话,眉头微微皱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我,说明这事跟我有关系。说吧,干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孔见青:“???”这位爷要不要这么脸大,怎么就一定跟你有关系了?当事人明明就是她跟梁书源两个人,怎么算都跟你没关系好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面对韩应的时候,就是有点心虚,就好像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还真是被韩应给虐习惯了。 思绪之间,电话那头的韩应早就没了耐心,不住地催促她。 孔见青最后纠结了一小会儿,眼一闭心一横,管他有什么后果吧,她真的快被这事愁死了。于是她慢吞吞开口:“前几天,我去书城买书的时候,碰见梁书源了。” “嗯。”孔见青从韩应发出的这一个短短的音节里,竟然敏锐地听出了他的不爽。 她怂了:“要不然过几天再跟你说吧?大过年的,这时候说这事怪闹心的。” 韩应冷冷说道:“你是想明天早上睁开眼就看见我杀到你家吗?” 当然不想。 “那你答应我不许生气。”她跟他谈条件。 韩应根本不接招:“没法答应,得看情况。” “那我不说了。”看情况……这绝对是一个会令他怒气冲天的情况,她选择不触这个霉头。 韩应也不纠缠她,只是说:“不说也行啊,那睡觉吧。明天早上见,青青。” 这句“青青”比刚才那声“孔见青”还要瘆人……她说还不行嘛。 孔见青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就是,我也没有想到,从书城出来以后,梁书源他,他……”妈的,她说不出口! 韩应耐心彻底耗尽,火气已经上来了:“你到底说不说?他怎么了?他对你怎么了?” “他跟我表白了,还让我跟他一起学文科……” 她话一说完,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她翻过手机去看屏幕,嗯,还亮着,信号没断,她忐忐忐忑地开口叫他:“韩应?你还在吗?” 然后,手机听筒里骤然传出短促的“嘟嘟”声。 妈的,韩应把电话给她挂了! 35.虚荣心 孔见青一把将被子掀开,盘着腿坐在床中央捧着手机,咬了咬牙,按了回拨键。 不出意外,拒接。 打了三遍都是拒接,之后再打过去,就变成了无人接听。打死孔见青她都不信韩应这是睡觉了,他这人气性大得很,闹情绪的时候定是要她立马负荆请罪的,他才不可能憋着火气留到第二天再发作。虽然孔见青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但与人交往中,往往是谁先生气谁就占了上风,她只得先把他哄回来,大不了再吵架呢。 被韩应随手丢在床上的手机坚持不懈地响了十分钟。十分钟后,韩应面色冷漠,一边拿毛巾擦着滴水的头发一边“啪”地拉开浴室的门——他是真的火大,便有意晾着孔见青,狠了心丢开手机进去洗澡,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十分钟之内就完成了脱掉厚重的冬衣、洗澡、洗头、擦干、换上家居服这一系列繁琐的动作的。 他出来以后,一眼就瞄准被子上响个不停的手机,表面故作淡定,脚步也有意不紧不慢。但心里的火气多少消了点,算孔见青识相,知道要跟他认错。 只是手机翻过来一看,却是他身在美国的舅舅。 美国的电话不能不接。韩应接通电话:“舅舅,过年好。我妈呢?” 而孔见青那边听了整整十分钟的“嘟、嘟、嘟”以及“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她心灰意冷地倒在枕头上,又拨了一次,这次听筒的回应很快,孔见青一个激灵,终于接了?——就听见标准的女声道:“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混球。 晾了她十分钟,现在开始和别人通电话了?孔见青的火气也上来了,愤愤地把手机丢到一旁,又在枕头上躺好,把被子拉过来盖到下巴上,关灯,闭眼。 这个时候,她要是有睡意才见鬼了。也就闭了不到一分钟眼,她翻了个身,“啪”地将台灯按亮,又很没有出息地爬过去把手机摸了回来。 她默默地告诉自己,三分钟,三分钟以后再给他打最后一次电话,如果还是不接或者不通,那就这么着吧,她不伺候了。 这三分钟里,韩应从舅舅口中得知美国那边一切都好,便放心下来,之后又开始应付他舅舅惯常的几个问题:“我之前一直跟你提让你来美国上高中,我跟你妈都在这里,而且这里有最好的教育资源,你到底考虑得怎么样了?”“高中可以先不提,大学必须来美国念。”“想好以后选什么专业了吗?不管是选管理还是金融,你都应该从现在就开始打算,要有长远的眼光……” 韩应本就对他说的这些烦不胜烦,更何况他此刻心急如焚。 没说几句,他就接二连三地打哈欠:“舅舅,您知道国内现在是几点吗?我要睡了,有事明天我再给你打回去。” 大洋彼岸的韩应舅舅一脸无奈:“那好吧,今天就先跟你说到这里,我说的这些,你必须上心。” “嗯,知道,”韩应面色淡下来,“舅舅再见。” 挂了电话后,他坐在床边,目光幽深而沉默。在国内,他跟韩盛霖有无法调和的矛盾;在美国,他的亲舅舅又同样以一种“为他好”的姿态不断给他施加压力。且不说他目前有没有去美国念书的想法,商科,他绝对不可能学。 手机就在这个时候再次响了起来,韩应瞥了眼屏幕上跳动的名字,阴沉的目光顷刻化作胜券在握的温柔。 气已经消了大半,他也不知道他刚才虐的到底是谁。但,消气归消气,还是要吓唬吓唬她的。 韩应声线低沉:“喂。” 孔见青眨巴眨巴眼睛,居然打通了?果然打电话之前要对着虚空先放一波狠话是吗? 她还没来得及张嘴,就听见韩应冷淡的声音:“几点了还不睡,还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她被他这语气激的鼻子一酸,开口便不自觉带了委屈意味:“我给你打了十五分钟电话你都不接。” 韩应哼笑一声:“我之前还给你打了半个小时电话呢,你知道我这儿大郊区室外有多冷吗?” “那不一样!”孔见青争辩,“我没接是因为手机没在身边,你不接是故意的。” “对啊,我就是故意的,怎么着?” “……”孔见青叹了口气,“韩应,我有时候真是不知道你在生什么气。” “你真不知道我在生什么气?孔见青,你就是仗着我……”韩应话音生生止住。 憋屈,真他妈憋屈。 韩应按住心头的不爽,冷冷地丢给她几个字:“越来越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平白被他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孔见青不甘心:“我哪里得寸进尺了?我得了什么寸、进了什么尺啊?” “行,要掰扯是吧?”韩应一条一条给她数,“初三的时候,你就知道我跟梁书源有过节,是吧?军训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要想跟我做朋友就不能背叛我,没错吧?你是不是答应的好好的?然后你是怎么做的?跟他坐同桌,行,你跟我解释了,我也接受了你的说法;然后调座位,你继续跟他坐同桌,直到现在他还是你同桌吧?还跟他一起去食堂吃饭,听信他的话,对我发火,跟我冷战,这都是你做出来的事情,我没说错吧?” 孔见青:“……”跟记性好的人吵架真是自讨苦吃。她哑口无言,只得在心里腹诽:你这么会算账,怎么不去当会计啊? 而这么一条一条算下来,韩应自己把自己气得不轻:“你自己说,这叫不叫得寸进尺?现在更了不得了,都跟你表白了,怎么着,答应了没啊?人家又温柔又善良的,当心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孔见青忍无可忍:“韩应,你差不多得了。” 韩应脸色更沉了几分:“孔见青,这就是你认错的态度?” “……我本来是打算认错的,但我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认什么错,”孔见青语气缓下来,跟他实话实说,“韩应,要么你跟我说说我哪儿错了吧,如果我真的做错了,我可以认错也可以道歉,如果我没有做错什么,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因为梁书源跟我生气啊?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招惹他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好像一直在我的生活里晃来晃去。” 她这话说的韩应晃了好一会儿神。她诚然有错,在梁书源有意接近她时被动承受,没有全力抵抗,那是因为她性格如此,从不会拒绝别人释放的友好。至于梁书源到底为什么在她身边晃来晃去,是当真对她感兴趣,还是因为,梁书源清楚知道她是他韩应的人? 这么说来,他屡次因为梁书源凶她,确实很没有道理。 不过……韩应还是不高兴:“那说说吧,他跟你表白,你答应了吗?” “我怎么可能答应,我又不喜欢他。”韩应怎么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韩应冷笑:“不喜欢?当初在走廊上信誓旦旦说喜欢梁书源的是哪个来着?” 孔见青:“……”妈的,你看不出来那是气话? “所以到底喜不喜欢?”韩应不动声色地跟她确认。 “不喜欢。”孔见青老老实实回答。 至此,韩应彻底放心:“嗯。” 孔见青也发出一个音节:“嗯。” 而韩应冷不丁点她的名:“青青。” “嗯?” “不许跟别人谈恋爱,知道吗?” “……”孔见青道,“韩应。” “怎么?” 孔见青慢吞吞地说:“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妈啊。” 韩应脸色终于松动,他没忍住轻笑出声:“那是你理解错了,不像。” 孔见青的妈妈对她的提点一定是“不许谈恋爱”云云,他的重点却在于——不许跟别人。而接下来孔见青再追问哪里理解错了的时候,他就转移了话题。 孔见青毫无察觉,只是说到“谈恋爱”,她摸了摸下巴问韩应:“你经验丰富,每次别的女生跟你表白的时候,你都是什么感觉啊?” 这特么是什么问题?韩应脸黑了,他才不想跟孔见青聊他以往的感情经历,他足够未雨绸缪,他清楚地知道现在说的每一句话,没准都是给未来埋下的雷。 “什么意思?”韩应琢磨出不对劲来,眯着眼睛对着手机讲话,“梁书源跟你表白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第一反应肯定是吓一跳啊,当时本来就是随口在聊文理分科的事,没想到他突然握住我的手跟我说……” 韩应皱着眉打断她:“他还摸你的手了?我去剁了他的爪子。” 孔见青头疼:“韩应,现在是法治社会,能不能不要老是喊打喊杀的?碰一下手又不是什么要紧事,你不是也碰过我的手?你要不要先剁了你自己的爪子?” 妈的,他跟梁书源能一样? 韩应沉着脸继续听她说:“当时的心情就是,震惊加慌乱,但我承认,还有一点点点点的开心。可能因为,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被男生喜欢,我以前以为只有像李莱茵那种长得漂亮又很放得开的女生才会很受欢迎。不得不说,梁书源一定程度上满足了我的一点虚荣心,”说到这里,她有点不好意思,还有点不确定,“我这种感受,应该是……正常的吧?我不变态吧?” 韩应一开始还有点不爽,听到后面就想笑:“哪有问自己变不变态的?” 孔见青解释道:“就是,我明明又不喜欢梁书源,他跟我表白我还开心、还得意,就感觉很不道德……” 韩应不以为然:“虚荣心,谁都有,不过,青青……” “如果跟你表白的是我,你是不是会更开心一点?我可比梁书源人气高多了,充分满足你的虚荣心。” ??? 孔见青翻了个白眼:“如果跟我表白的是你,我就跳起来掐死你。有毛病啊?这么逗我,我们俩根本就不是对方的菜好吗?” “哟,这么清楚?你的菜是什么,说说看。” 孔见青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她长这么大压根儿没想过什么菜不菜的事情。但她嘴硬道:“就,守规矩的、听话的、随和的,反正肯定不是你这样的。” 韩应也不生气,反而气定神闲:“噢,那你可能对自己的喜好不是很清晰。” “我对我自己的喜好不清晰,你对我的喜好很清晰是吧?” “是啊,我当然清晰,”韩应笑,“好了,不早了,睡觉吧。” 36.文明人 过完元宵节便返校。孔见青觉得,过去半年里,自己的心理素质着实强大了许多,因为她来到教室的时候,梁书源已经在座位上了,但她也只是停顿了一下,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他旁边经过,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梁书源淡淡地跟她打了招呼,道了句“新年快乐”,也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像他不曾向她表白,她也不曾将他拒绝。 开学的前两天并不上课,而是要对上个学期所学的内容进行一次考试,美其名曰“收心考试”,所以孔见青也来不及思考以后到底该如何跟梁书源相处,就着急忙慌地进入了备考状态。她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准备考试,说实话她有点慌,因为她的假期过得着实畅快,整个假期里她就只完成了几本薄薄的寒假作业,除此之外,一眼书都没有看过,一道题都没有做过。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她假期的状态在收心考试的成绩单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上学期期中考试排年级第二,期末考试排年级第七的孔见青同学,这一次华丽丽地掉出了班里前十名,年级里更是排到二十开外。她愧疚难当。 这次考试的结果与上学期正式的考试相差甚大,几个平时成绩并不拔尖的同学迎头冲上了上来,把成绩单前十名的稳定阵容搅的风云变幻。便是万年第一的岳文辕,也没能守住第一名的宝座,考到了班里第三名,更不要说闫旭、沈中天这两个压根儿不是用功挂的人,而梁书源的成绩也不甚理想,关于这一点,孔见青觉得那是因为他假期里全在预习新知识,并没有对上学期的内容进行深入的复习。 理智告诉她,这一次考试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新学期学校给的一个下马威。但班会课上老白绷着脸给大家分析本次考试结果时,她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么,总觉得老白的眼风有意无意在往她身上扫,他的每一句“……最忌骄傲自满”等等训词都仿佛是在针对她。 之后便是调座位。老白并没有按照本次收心考试的结果来调座位,仍然拿了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单,对此,孔见青说不清是幸运还是倒霉。如果按照收心考试的名次,以她十名开外的成绩基本上挑不到满意的座位,但如果按照期末考试的名次来,不巧,她的名次刚好排在梁书源前面,他还是选择跟她坐同桌怎么办? 继续跟他坐在一起的话,现在已经不是韩应高不高兴的问题了,而是孔见青自己都难以坦然与他相处。 于是调座位之前,她悄悄跟岳文辕商量了一下,让岳文辕坐在中间位置,自己坐在路边,这样,哪怕梁书源还是想跟她坐在一起,也只能坐在她的前后桌。 真到调座位的时候,孔见青才发现自己想多了。她先进来在小路边的位置坐下,紧接着便是梁书源,他进来后,淡淡地望了她一眼,然后朝一个离她足够远的座位走去。 孔见青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心中对梁书源又有一点难以言说的愧疚。 而开学后没过几天,某个课间梁书源去上厕所的时候,在楼梯间撞上了韩应,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冤家路窄。其实他们俩是邻班,过去半年间也没少当面碰上,只不过韩应有意漠视他,因此也算是相安无事。这次却不一样。 梁书源瞥了韩应一眼,没说话,抬脚继续往楼上走,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听见韩应冷冰冰的声音:“说说吧,你的目标是我还是她?” 梁书源回头看他,只见韩应半靠着墙,目光很是不善。 他的眼眸闪了一下,不动声色:“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韩应不耐烦:“我说孔见青,你少在这儿跟我装傻。” 梁书源恍然,原来他向孔见青表白的事情,韩应已经知道了,看来孔见青对韩应的信任,比他以为的还要牢固。他笑了笑:“我喜欢见青,跟你有什么关系?韩应,你真以为全世界都在围着你一个人转啊?我追她,难道就为了惹你不痛快啊?” “你认真的?”韩应的声音冷得掉冰渣子。 梁书源不卑不亢地对上他的目光:“认真又怎么样,不认真又怎么样,见青又不是你的附属品,轮得到你在这里审问我吗?” 韩应揪住他的衣领子就把他按在墙上:“梁书源,我没兴趣知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孔见青,是我的人。” 梁书源的神色一派淡定,一点儿也不像正被人锁着脖子威胁,他慢悠悠说道:“见青不是任何人的人,她是独立的个体,你凭什么限制她跟谁交朋友,又凭什么阻挠别人喜欢她?行,退一万步说,如果她真的跟你在一起了,那我勉强算她是你的人,我自然不会那么没品去挖你的墙角,不过韩应,你有胆子让她知道吗?至少我敢光明正大跟她表白,你敢吗?” 韩应暴怒:“你找死。” “要打人吗?”梁书源偏了偏头,“来,朝这儿打。能让你韩应从我这儿吃瘪,我挨顿打也不亏。” 预料中的拳头却没有落到脸上,脖颈处的禁锢反而骤然松开,梁书源掀起眼皮看韩应,却见他脸色已经从暴躁归于冷漠。 韩应斜睨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哼笑了声:“打你?脏了我的手。想正面交锋是吗?行啊,奉陪到底,现在你可以滚了。” 照韩应以往的脾气,别说梁书源要抢他的人,就只凭他刚才说的那些挑衅的话,也足够激怒他把他揍得妈都不认识了。但是要挥拳的一刹那,他注意到梁书源脸上胜券在握的表情,突然回过味来。 是,揍他一顿确实可以泄一时之愤,然后呢?被请家长?他没有家长可请;被通报批评、被记过、严重一点的话被退学?他是不大在乎这个,不过,既然决定了要走正途,他也没必要因为一个两个跳梁小丑断送自己的学业和前程;以及,如果他打了梁书源,孔见青会对他很失望吧? 梁书源再混账,有一句话他是说对了。梁书源敢光明正大地跟孔见青表白,天不怕地不怕的韩应却不敢。 他妈的他这辈子第一次有不敢的事情,竟然是为了个女生。 孔见青,她还是个没有开窍的小姑娘啊,他怕她难以相信,怕她害怕,怕她退缩,怕她像现在躲梁书源一样躲他,怕一旦将窗户纸捅破从此跟她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以前。 他也会自嘲,长这么大就没这么窝囊过,但转念一想,或许正是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这种心神不宁的牵挂令他觉得自己还在这个世界上好好地活着,仿佛能感受到身体里血液流动的力量,那是一种鲜活的生命力。 这样想着,他便想通,他允许自己短暂地做一个“窝囊”的人,毕竟从他意识到他喜欢孔见青、想跟孔见青在一起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打算只贪图一晌之欢。 而从“收心考试”中遭受了巨大刺激的女主角孔见青同学,此刻正在教室里埋头做数学题。陆然蹭到她跟前,神秘兮兮地拉住她的耳朵跟她讲话:“你猜我看见什么啦?” 热热的气息惹得孔见青耳朵痒痒的,她一边笑一边把陆然推开:“我哪知道你看见什么了。” 陆然趴到她桌子上,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我上厕所回来路过楼梯口,看见你那个隔壁班的帅哥好朋友,把你男神按在墙角了,好像要打架,吓得宝宝赶紧回来跟你报信。” 孔见青满脸困惑,隔壁班的帅哥好朋友?韩应啊? 至于另一个…… “我男神?谁啊?” 陆然气愤地瞪她:“喂,你还跟我装傻啊?过年的时候班长在群里说的话都那么暧昧了,你还不承认呢?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啊?” 孔见青回过神来,她男神?班长?梁书源? 韩应要打梁书源? 完了完了,要出事了,她来不及跟陆然解释,拔腿就冲了出去,起身时动作太猛还带到了桌上的几本书,哗啦啦撒了一地,但,顾不得了。 “孔……”陆然喊她没应,只得弯下腰把书一本一本给她捡起来,同时在心里想,一听说男神要挨打都急成什么了,就这孔见青还嘴硬呢? 孔见青脑子里嗡嗡的,急匆匆奔到楼梯口,弯儿还没有拐完就先喊了声“韩应”,埋头正要往楼梯上冲的时候,一个居高临下的身影直接堵住了她的去路,那人长臂一捞,揽住她的肩膀就把她翻了个身,带着她往回走。 “喂喂喂……韩应?”慌张之中孔见青看见他的脸,悬着的一颗心落下一半,但她还是脱口而出,“梁书源呢?”被韩应揽着肩膀的她费劲回头往楼梯上看了一眼,正看见梁书源即将消失在视线中的身影,看样子是没打起来?那就好那就好。 她没注意到旁边的人脸已经黑了:“你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梁书源的?” “当然是找你的!怕你惹事……”她费劲挣扎,一边扒拉他的手,“松开松开,你松开我,一会儿老师看见了!” 韩应懒懒地翻了她一眼,把爪子从她肩膀上拿下来。他逗她:“怎么着,要是这儿不是学校,老师不会看见,你就允许我不松开?” 孔见青瞪他:“你在说什么鬼话?” 韩应笑了声,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漫不经心地问她:“慌慌张张跑来,就是怕我跟人打架啊?” “对啊,尤其你要打的还是梁书源,总觉得是我害的他,这样我觉得我很对不起他的。” 闻言,韩应看了看她,突然有点庆幸他在最后关头收起了拳头。 “你想多了,现在是法制社会,咱们是文明人,有事说事,不动手。”韩应挑了下眉,笑得极其纯善无辜。 孔见青一脸怀疑地打量他:“你,文明人?韩应,你是什么时候长大的,我怎么不知道?” 然后就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脸色一秒变阴沉。在韩应伸手要弄她的时候,她一边笑着一边撒腿就跑,一溜儿钻回了教室里,同时还在心里想:还说不动手,那你现在动的是脚? 37.误差允许范围 人间三月,草长莺飞,小马和老白分别在一班和二班提了同一件事。五月底市内将会举办高中理科竞赛,届时将选出一批拔尖的苗子送进省队集训,之后便进一步参加省赛和国赛,往一条高精尖的路子上培养。此消息一出,如巨石丢进平静已久的湖心,登时便激起千层浪。 重点班好学生多,聪明学生也多,大多数人听到“竞赛”二字,只觉得是通往名牌大学的一条捷径,再不济也是除高考以外的一次附加机会,如果他们有能力,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小马站在一班的讲台上时就是这么说的,所以一班报名的学生就分外踊跃一些。 但二班的老白看见底下一片沸腾的学生,毫不手软地兜头浇下一盆冷水。 “竞赛的路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容易,甚至可以说,比起高考,竞赛是一条更为艰辛、更加残酷的路,在这条路上与你们竞争的人比高考路上的千军万马更加凶残可怕。一旦选择了这条路,首先你就需要付出大量额外的时间到专一学科更加精深的知识中去,这势必意味着你难以对其他学科进行兼顾和平衡,因此一旦竞赛失败,你的高考也可能受到影响,最后两头落空。 “所以,一定意义上来说,高考才是条条大路通罗马,无论你考300分、500分还是700分,你都有能够选择报考的余地,但是竞赛是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在这场战争里,只有0和1的区分,要么死要么活。 “当然,说这话不是为了打击同学们的积极性。你们有你们的优势,你们现在是高一,有充足的时间和机会来试错,如果真的对某个学科很感兴趣或者学有余力,大可以给自己三个月的时间好好准备一下五月的市内初选,先看看自己喜不喜欢以及适不适合走这条路。” 下课后,教室里议论纷纷。 岳文辕扭头问孔见青:“你报名吗?” “不报,”孔见青摇了摇头,没有任何犹豫,“我不喜欢做这种冒险的事情。” 她没有过竞赛经历,哪怕是小学期间风靡一时的奥林匹克数学,她也从来没有参与过,她向来只学习教学大纲上要求的东西,并且学得很好。虽然如此,但她并非觉得自己不够聪明,难以应付竞赛的风格,只是她现阶段连学文还是学理都没有明确,便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到理科竞赛中,她不做这种破釜沉舟的事。况且这几年随着各大高校争先恐后推出各项人才计划,竞赛的路其实已经越来越窄,前些年只要省队便能没什么意外地保送到top10高校,而现在的奖牌早已没有了从前的威力。 她觉得自己到底还是一个功利心很重的人,既然竞赛风险大、收益小,她又不似沈中天、闫旭一般对理科有极大的兴趣,那她就不凑这个热闹。 “为什么说是冒险的事情?为什么不看作是多一次机会呢?” 孔见青想了想,说道:“可能因为我从小到大在学习上走的都是最稳的那条路,如果所谓的额外机会会让我原本很稳的路变得不那么稳,那我觉得是得不偿失。” 闻言,岳文媛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可是,你怎么知道高考就一定是稳的?万一发挥失常了呢?孔见青,我知道你是一个心态很好的人,但是……”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你的中考就没有发挥出你的最佳水平。我不是诅咒你,我是说万一,万一同样的事情在高考中再次发生,你因为几分之差去不了你最想去的学校,不是会很遗憾吗?” 岳文媛说话很直,但孔见青却并未感到不舒服。她想了想,道:“如果我因为一些别的因素,粗心也好,心态也好,导致我没有考出理想成绩,只能去到次理想的学校,那只能说明,我的实力和水平就只配这个次理想的学校。我一向觉得,心态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孔见青小时候其实是个不甚细心的人,小学的时候因为看错一个数字或是汉字漏写一个点导致拿不了满分的情况时有发生,而徐雅菁拿着试卷给她分析问题的时候她还很不服气,她觉得她并不是不会做那道题,也不是不会写那个字,她会,她全都会,她就是满分的水平。 印象中,那应该是她记事以来她妈徐雅菁第一次严厉地批评她。 她到现在都记得她妈当时是怎么说的:“没有考满分、粗心,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你因为粗心拿了98分,却觉得自己应该是100分的水平,这就是不对的,这也是我批评你的原因。在我看来,你这个阶段的学习就是98分的水平,因为细心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徐雅菁的这段话后来对她的影响十分深远。或许正是因为如此,韩应在小升初的考试中领先她两分,她表面上满不在乎,心里却一直耿耿于怀那么久。 但随着长大,随着跟韩应以及跟很多人的相处,她已经由当初的执着变成现在的……她觉得可以用“豁达”这个词语来形容自己,虽然这样说好像有点酸腐和矫情。 就像岳文媛提到的中考,她是没有考到理想成绩,但那也绝不算考砸,考试讲求天时地利人和,可能就是那一天的手感不好,才少考了几分,但也仅仅是几分而已。高一政治课本里讲,受供求关系影响,商品的价格围绕价值上下波动;那同样,成绩再平稳的人,受到多种内外因素的影响,考试的分数也一定是围绕真实水平上下浮动的,十分在她的误差允许范围内,这连“发挥失常”都算不上。所以她会遗憾,但绝不会因此怨天尤人。而所谓的“发挥失常”,她认为那不过是失败者用以自宽的借口,心态二字本就在试卷中占据了很大比例的隐形分数。 “心态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岳文辕淡声重复这句话,然后笑道,“孔见青,你真的是一个活得很轻松的人。” 孔见青的眼眸动了动,也笑,她就当岳文辕这是在夸她了。 有时候,她确实觉得自己有点酷。她有好胜心,但并不苛求;她足够刻苦,却从不自苦;她愿意竭尽全力把应该做好的事情做好,而她也绝不会为了“应该”的事情牺牲她那些“不应该”的小快乐。 不过,换一种角度看,她也是另一种不上进。 可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她没有格外热爱的学科,没有愿意为之付诸一生的东西,她缺少一些热血,可是没有就是没有,也不必非要强迫自己有。她活得轻松、快乐又充实,这就已经很好。 孔见青偏头问岳文辕:“你问我这么多,你想报哪一门啊?” “我不报。”岳文辕表情淡淡。 “为什么?”孔见青一头雾水,她不报还问她这么多?虽然她觉得岳文辕也不是那种削尖脑袋往上钻、每一个机会都要死死抓住的人,但是,你好歹是万年第一名啊!不该稍微以身作则一下吗? 岳文辕瞥她一眼:“老师不是说了,建议学有余力的同学可以尝试一下,而我,没有余力了。” 孔见青:“……” 这也是孔见青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岳文辕这个第一名的宝座坐得根本就没那么轻松,起码,绝对没有初三的时候那种难逢敌手、睥睨天下的感觉。虽然半年多以来,重点班内部也拉开了很大的成绩差距,但重点班就是重点班,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朋友,也是虎视眈眈的敌手。 孔见青突然觉得,自己第二名的位置比岳文辕第一名的位置坐着要舒坦多了,首当其冲是第一名,风口浪尖也是第一名,她这个第二名躲在第一名的身后,偶尔偷懒,偶尔溜号,日子过得不要太滋润——当然,第二名已经是上学期的事情了,这学期如何,还得看下次月考。 而这次竞赛报名,二班的名单看上去就很是萧条。孔见青大致了解到,沈中天和闫旭报了物理,梁书源报了数学,而化学有一个女生报名,生物有一个男生报名。从报名名单里可以看出,物理已经比其他学科热门了,但沈中天和闫旭还是觉得寂寞。他俩跟梁书源的关系不错,隔着老远便招呼他:“梁书源,你报数学有什么意思?跟我们俩一起搞物理啊,咱们还能相互扶持。”差点没把刚好走进教室的数学老师小马的鼻子给气歪。 特么的数学怎么就没意思了?数学怎么就不重要了?高考中占150分呢! 而梁书源自然是笑着婉拒了。 别人不知道为什么,但孔见青知道。梁书源打定主意要学文科,怎么可能在物理上下那么多额外功夫?他向来是个目标明确、很有主意的人。 而当天晚上,参赛选手们开会回来以后,沈中天和闫旭就欢脱了不少,因为隔壁一班报了物理的竟然有四个人,队伍瞬间壮大。也是从他俩口中,孔见青得知韩应也报了物理竞赛。 她有点惊讶,但仔细想想,又没什么可惊讶的,韩应于物理一门上本就表现出了超出常人的天赋,他会选择物理那是理所应当。转念一想,如果韩应今天报名的是数学或者化学,她好像也不会觉得奇怪…… 其实本次市内初选的难度很大,每门学科中只有两个名额能进入省队中训练,况且报名参赛的多是高二年级的学长学姐,高一的学生便是再优秀再努力,知识的差距也难以在短期内追上来,因此这次的初选,其实更像是一次尝试。 高一的两个重点班加上平行班,报名的学生一共有二十人,每天晚上九点以后统一进行一个多小时的集训和恶补,但这一丁点的补习时间在海量的知识面前不过是杯水车薪。 接下来的两个多月里,孔见青第一次见识到了不一样的沈中天和闫旭,这两个跟野兔一样跳脱的男孩子,竟然扎扎实实地在教室里呆了两个多月,下课时也一动不动,要么是在埋头啃着比砖头还要厚的竞赛专用教材,要么是皱着眉讨论问题。 还有韩应。 她好久都没有在走廊上或者食堂里碰见韩应了。 ※※※※※※※※※※※※※※※※※※※※ 一开始打算写三卷,每卷30章,结果第一卷一不小心就写了近40章,我就想,那就每卷都写40章吧,结果一眨眼第二卷都快要40章了这特喵的高一还没念完呢……我是佛了,也不追求什么三卷章节数基本均衡了,顺其自然吧……预计本卷快的话50到55章之间结束,慢的话60章开外。第三卷目前还没有构思得特别完善,但是内容不多了,应该不会很长(那也不一定,我一开始构思的时候还以为高中阶段《小桃夭》没啥可写呢结果?)。 顺便,有没有天使小朋友帮我想一个第三卷的卷名?跟小豆蔻、小桃夭同系列即可,圆满向的。我是真的思维枯竭了,想了好久都想不出来……如果没人搭理我我就自己再琢磨琢磨。 38.动量 以往课间的时候,韩应一半的时间在教室里睡觉,一半的时间跟金佳华、聂帆在走廊上厮混,孔见青去上厕所时每每从一班门前路过,不被他招惹个一下两下的就别想被放行,就跟拦路的土匪强盗似的。 而如今好几周都没在走廊上碰见他了,她竟然有些不习惯,于是再路过的时候,便不自觉隔着窗户往一班张望。韩应不喜坐前排,座位永远都在后排靠窗的位置,可能坐这种位置上课玩手机没那么容易被老师发现? 一班也是这学期开学后刚调的座位,孔见青这才发现,韩应附近的同学全是男生,除了他的后桌坐着欧阳果。韩应坐倒数第二排,欧阳果就坐倒数第一排,她个子还没孔见青高呢,前面还有韩应这么个大高个儿挡着,上课看得见黑板嘛?所以她会坐在这个位置上,想都不用想,原因无他。 孔见青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她还挺执着的,平安夜韩应都拒绝得那么不留情面了,还是不肯放弃。 她的目光只在欧阳果那里停留了一瞬,然后就落到韩应身上。 孔见青觉得自己视力简直飙到了1.5,不知道为什么,她就看得特别清楚、特别仔细。 彼时正是早上九点,晨光熹微,韩应穿着件宽松的白色卫衣,身姿挺拔地坐在交错的光影里。他微微低着头,嘴唇抿着,眉头微蹙,桌面上是一本闫旭同款的厚砖块书,还有一本因为被用久了而有点破烂的草稿本,手中握着的黑色中性笔在草纸上翻飞游走,他专注得仿佛身处一个无人之境。 这一刻,孔见青发自内心地想,这个混球,长得实在是有点好看。 而且不是那种单纯的五官长得好或是怎样,他身上有种极干净、极与众不同的气质,就是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你的眼睛里就不会容得下别人。 老天爷好像把什么都给了他。 而他这么专注……孔见青一直都知道韩应一旦决定做一件事,他会有多么认真,可是此刻她从他身上不止看到了认真,她仿佛看见有种坚不可摧的东西在他身上流动。 她没有目标,也没有热血,可是这一点儿也不影响她因为韩应的目标和热血而觉得想哭。 韩应的同桌是聂帆,他突然用手肘撞了撞韩应。韩应以为他是无心的,便没有理会,只微微挪了挪就继续沉浸在复杂的角动量里面,然后又听见聂帆喊了他一声。 他头抬也不抬,不耐烦道:“干什么?” “你看窗外啊,隔壁班的侠女在偷看你。” 什么玩意儿?韩应沉着脸抬头往窗边看,待看清窗外的身影时,紧锁的眉头骤然一松。他挑了下眉,唇边勾起一抹愉悦的笑,目光里尽是得意与温柔。只是他刚打算起身过去,却见孔见青的脸红了红,只跟他对视了一眼,低下头便跑掉了。 韩应被搞得一头雾水的,但下一秒,他便了然地靠着后桌笑起来。 坐在他身后的欧阳果也听见了聂帆跟韩应说什么“侠女”的,见韩应抬头往外看,她也顺着韩应的目光看过去,却只看见一个一闪而过的顶着马尾的头顶。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别的有兴趣的女生?” 所以,这个马尾辫女孩,就是韩应感兴趣的女生吗?欧阳果认识不少二班的女生,她在心里略略过了一遍二班从性格到外形可能是韩应的菜的女生……李莱茵?不会是她,她是韩应的前女友,而且她是短发;陆然?她倒是马尾辫,身高感觉也差不多,可是似乎从没见过韩应跟她有交集。 说起“交集”,欧阳果知道二班有个成绩非常好的女生跟韩应是初中同学,她见过他们两个站在走廊上说话,言谈举止之间很是熟稔。她越想越觉得,刚才窗外的人就是那个经常考年级第二名的女生,名字她也知道,孔见青。 这样确定后,她反而放下心来,韩应感兴趣的女生怎么会是这样一个没什么个性的好学生呢?他俩不过是初中同班同学罢了,她跟韩应还是高中同学呢。 而另一边的孔见青被韩应“抓包”以后,脸颊莫名有些发烫,低着头匆匆往厕所跑去。好烦,好烦!韩应他到底在笑什么啊?就他笑得好看啊?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相熟的几个朋友都在备战竞赛,对于五月底的那场全市范围内的竞赛初选,她竟然也格外上心,身后的沈中天和闫旭每次聊起竞赛的事情时,她都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听。所以她不费什么劲儿就得知,韩应在日常的训练中表现出了极其过人的天赋,连给他们辅导的竞赛老师都赞不绝口,一遍又一遍地说韩应简直就是为竞赛而生的。 孔见青听着怪高兴的,她心里想,不愧是他。 唯一不爽的是,她偶尔扭过头和沈中天探讨物理题时,沈中天常常一脸得色地说道:“你别用书上那种复杂的方法做,你用动量啊,动量守恒定律,非常简单。” 她想拿物理书拍死他。 妈的,教科书上没有动量,教学大纲里没有动量,高考也不考动量,给我收起你的动量,准备个竞赛了不起啊?这么爱卖弄! 她的固执劲儿上来了,她就是不要用动量来做这道题,虽然她天天听着沈中天和闫旭叨叨,耳濡目染的,早就对动量定理烂熟于心了,但她偏要用大纲里的知识点来解她的物理题。 哼。 但哼归哼,她依然跟沈中天、闫旭一样,对即将到来的竞赛期待又紧张,同时,又殷切地希望他们都能取得理想的成绩,他们,沈中天,闫旭,梁书源,还有韩应。 竞赛开考那天是五月底的一个周六,不巧,那天也是高一的休息日,上完下午第一节课便可以放学回家。 早上七点刚过,学校便派出两辆大巴车把参赛的学生们送到了考场。考场就在本市的师范大学,路程不远也不近,八点半开考,三个小时考完,这样他们吃完午饭差不多还能赶回学校上一节课并且收拾个书包。 午休的时候,孔见青在桌子迷迷糊糊趴了二十分钟,脑子昏昏沉沉的,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直到胳膊被压得麻到不行,她才眨着惺忪的眼睛慢吞吞地起身,懒腰刚舒展到一半,正看见班里参加竞赛的五个人推门进来。 班里有一半左右的人没有睡午觉,此时纷纷对他们行注目礼。 沈中天和闫旭坐到座位上时,还满眼兴奋地讨论着竞赛题。孔见青扭过头小声问:“你们考得怎么样啊?” 闫旭道:“说不清,反正难是真的难,不会的是真不会,不过挺有意思的。” “对,”沈中天也说,“有不少知识点压根就没学到,大概率是上不了岸,但是不虚此行就是了。” “嗯嗯。”这种心态是对的,孔见青赞同地点头附和,她还想问问他俩韩应考得怎么样,但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但没想到沈中天突然瞥了她一眼,有点吞吞吐吐地说:“孔见青,有件事还是告诉你一下吧……” “什么?”孔见青茫然地看向他,心头突然浮起不好的预感。 然后她听见沈中天说:“进考场之前,大概八点的时候,韩应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就说他不考了,也不管带队老师的询问和阻拦,扭头就走。” “为什么啊?” 沈中天刚要继续开口,身后不远处突然有人语气很冲地吼了一句:“烦不烦啊一直讲话?知不知道现在是午休?”孔见青看过去,是她同宿舍的马雨飞。 孔见青跟同学、室友相处时一向随和宽让,因此在宿舍里跟马雨飞的日常相处还行,虽不像和陆然、孟歌那般亲近,但到底算是“相敬如宾”。马雨飞平时也跟大家说说笑笑,只是她的性格多少有些乖张,有时候说话做事全然不顾他人面子。 像有一天晚上,原蕾蕾在教室里多学习了一会儿,回到宿舍时大家已经熄灯入睡,原蕾蕾便悄摸摸地端着脸盆进了阳台洗漱,但她的动作再是轻缓,到底没办法一点声音也不弄出来,当她洗漱完端着脸盆推开洗漱间的门回来时,被吵到的马雨飞突然暴怒,从上铺一把将床上的抱枕砸到地上,还吼了原蕾蕾一顿,闹出很大动静,把已经睡着的孔见青和陆然她们全都吵醒了。原蕾蕾被吓得端着脸盆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连哭都不敢。 而此时马雨飞在班里这么一发火,也是直接把很多正在午睡的同学惊醒了。绝大部分被吵醒的人也只是要么换个姿势接着睡,要么皱着眉坐在座位上醒神,也有几个对马雨飞很不满的,小声嘟囔:“神经病啊?” 被吼的人是沈中天,他自知没理,便吐了吐舌头,一脸无奈地跟孔见青摊手。 孔见青也理亏,毕竟在午休时候跟沈中天凑在一起说小话,哪怕声音已经压得很低,但到底会影响到休息的同学。 可是她突然特别讨厌马雨飞。 她心里堵得难受,韩应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想了想,她拿出一张纸写上字给沈中天传纸条:“韩应现在在哪呢?跟你们一起回来了吗?” 沈中天刷刷刷给她回复:“没回来。他最后也没进考场,他走了以后我们就没再见过他。不过考完以后,听带队老师说韩应家里出事了,所以他才匆忙离开。” 家里出事了……孔见青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嗡地响。 39.我来了 孔见青起身往洗手间去,躲在小隔间里摸出自己的诺基亚,开机,她本想给韩应打个电话,按拨号键的时候却犹豫了,她怕打扰他,也怕他拒绝她。 想了想,还是点开信息页面,给他发了一条短信:“韩应,你没事吧?” 像韩应这种手机不离身的人,以往周末或者假期里她给他发短信的时候,他向来都是秒回。但这一次,孔见青在厕所里呆了十分钟,直到预备铃响,她也没收到韩应的短信。 上课的时候,她正强制自己集中精神听课,突然感受到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两下,她整个人一激灵,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她强装镇定地看着黑板,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而手已经悄悄地摸进口袋里……掏出手机,按开,趁着老师不注意,她讯速地低头瞄了屏幕一眼,然后脸黑了。 消息来自10086。 想砸手机。想把手机卡扔掉。她这辈子再也不想用中国移动的手机卡了! 之后,一直到她回家、吃晚饭,再到晚上十点她上床睡觉,韩应都没有回她短信。 当晚下了一场夜雨,孔见青睡得很不安稳,有好几次,豆大的雨滴打在窗户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她都从睡梦中惊醒,以为是韩应又在半夜爬她的窗户了,想都不想就翻身下床,赤着脚就急急朝窗户奔过去,而一拉开窗帘,窗外只有漆黑的夜和冰冷的雨。 她觉得自己简直要魔怔了。 第无数次入睡,然后再次醒来时,这次是被“嗡嗡”的震动声吵醒的。孔见青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茫然地望着天花板发呆,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间透出朦胧的晨光,灰暗又冷清,这是日出之前的光,她想,这个时候,应该是凌晨五点多。 手机还在震。 孔见青突然回过神来,猛地翻过身去摸床边的手机。 手机屏幕上,那个失联十六个小时、也令她失魂落魄十六个小时的人的名字在不断跳动。 不是做梦吧? 她屏住呼吸,静静地按了通话键,说话声音轻如梦呓,却又有点急促:“喂?韩应,是你吗?” 耳朵里有细细嘶嘶的电流声传进来,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电话那头的人讲话。 “韩应?”她不确定地又喊了一声。 “青青。” 他总算讲话了,孔见青轻出了一口气,却没注意到他的嗓音有点低哑,哑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过来的,更没反应过来此时是凌晨五点,绝不是通电话的正常时间。她半靠着床头,膝盖屈起,轻声问他:“韩应,你怎么不回我短信啊?你没事吧?” 静了片刻,然后她听见韩应的声音,低沉、颓唐、无力的,那是孔见青从来没有从他口中听到过的语气。 他说:“我没有爷爷了。” 孔见青不知道自己听见韩应告诉她这件事的时候她是什么反应,因为她的脑子里霎时间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没有,等到她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衣帽整齐、背着简单收拾好的书包站在路边打车。 早晨六点的五月末,春寒尚未完全褪去,因是雨后,所以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带着湿意的清凉的风,也是这风,吹得她渐渐清醒。 她真大胆。没跟父母说一声,就决定这么莽莽撞撞不管不顾地去另一个城市找韩应,甚至,她都不确定是否能够找到他。她完全想不到等徐雅菁和孔文博起床以后发现她没在家,会有什么后果,她顾不得这些了。 管它有什么后果,她想见到韩应,她要见到韩应。 她心急如焚,等了三辆出租车,都不肯跨市将她送去m市,加钱也不行,加三倍的钱倒是可以,可她又拿不出那么多钱。最后只得打车去到长途汽车站,抱着书包坐在候车厅里捱时间,从六点半等到七点半,终于坐上去往m市的大巴车。 后面的旅途还算顺畅,从l市到m市,有近两个小时的车程,从大巴车上下来,然后打车去位于郊区的韩应爷爷家。她没跟韩应说她会来,但幸而寒假里跟韩应通电话的时候,韩应跟她提过他爷爷家的位置。位于郊区山脚下的四合院居住群,跟出租车司机描述的时候并不费什么劲。 而孔见青下车以后就傻眼了,说她是头脑发热也好,一时冲动也罢,直到此时,她是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里走了。 她没想到这个社区居然这么大,一排又一排,起码有几十户人家。 但来都来了,起码她要见到韩应——她一定要见到韩应,这样她才会稍微放一点心。 气喘吁吁地跑了两排,家家户户院门紧闭,又没办法一家一家敲开门看是不是韩应家,孔见青只得摸出手机给韩应打电话。 她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离开家门的时候,她给爸妈留了一张纸条,只说是跟同学们约了一个集体活动,傍晚之前就回家,然后就咬咬牙把手机关了。照徐雅菁的性子,看见纸条以后一定会给她打电话,不审问个一清二楚绝不罢休的那种,届时她需要编的谎言太多,逻辑太难圆,而她那时候担心韩应担心得紧,脑子里只有他现在好不好,实在没有精力和心思应付她妈的质问。 这会儿虽然决定开机,但她仍然是忐忑的,可想象一开机就会面临无数个未接来电和无数条言辞激烈的短信……但没办法。她的拇指才放到开机键上,还没来得及长按,无意间一转头,眼风突然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孔见青呼吸一滞,使劲捏了下手机,定睛看过去。 此时她正在街角的广场边,隔了一个喷泉,隔了重重树影,她终于看见韩应。 他一身黑衣黑裤,背对着她静静地坐在树坛上,像个沉默又孤独的幽灵。看样子他应该是在那里坐了很久,可是,她为什么现在才看见他? 不知道为什么,孔见青的眼眶突然有点热,泪水差点控制不住地滚出来。 说实话,人类的悲欢本不相通,哪怕她非常非常在乎韩应,她也没办法做到跟韩应感同身受,她想象不到韩应爷爷的离世对他而言究竟是何种伤痛,可是这一刻,她看见韩应的这一刻,她好想哭。 以前她跟韩应聊起过爷爷的话题,她跟韩应开玩笑:“你这么给你爷爷丢脸,他不会拿拐杖敲你吗?”韩应说她:“你爷爷才拄拐杖呢。”然后她就淡淡地告诉韩应,她没有爷爷,她从没见过她爷爷,那时候韩应自知失言,十分懊恼,还对她充满了抱歉。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一年多以前跟韩应的这段对话。她小的时候,也会嫉妒别的小朋友有慈爱的祖父,就她没有,长大以后才渐渐忘却了这件事。现在想来,她忽然觉得,或许从小就没有爷爷,是她的另一种幸福。她从来没有跟爷爷相处过,也从来不知道有一个爷爷究竟有多好,但正因为如此,她便也免去了失去爷爷时的那种肝肠寸断的难过与苦痛。 可是这种痛苦,韩应正在经历着。 孔见青深呼吸一口气,直直地朝韩应走过去,走了两步,又忍不住跑了起来。 直到轻喘着气在他身后站住。 “韩应!”孔见青双手紧紧捏住肩上的书包带,她虽然忐忑,虽然不安,但还是用最坚定的声音喊出了他的名字。 她看着眼前的人微驼的背动了一下,下一瞬,韩应缓缓地回过头,漆黑静默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 “青……”他可能是太久没有讲话了,一开口,嗓音里便带了浑浊的沙哑。 “韩应,我来了,”孔见青鼻子都酸了,她绕过树坛小跑到他身边,紧贴着他坐下,“我来了韩应,我,我来的有点慢,我六点多就到汽车站了,但我没想到l市到m市的大巴车要到七点半才发车,后来路上也花了很长时间,然后坐出租车……”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喋喋不休,她就是想,韩应现在肯定不想讲话,没关系,那就让她讲话给他听,讲什么都行,哪怕他觉得她聒噪呢。 “青青。”韩应突然叫她的名字。 愿意开口讲话就好,她就怕他什么都不说。 孔见青把自己绞尽脑汁想到的废话全部咽了回去,温柔地看着他:“嗯,我在呢。” 韩应垂下眼眸,眼睛里的悲伤和无助藏也藏不尽,这是孔见青从来没有见过的韩应。 “你知道吗?我在国内没有亲人了,一个也没有了。”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难过的话。 孔见青的心疼了一下,她死死忍住眼泪——韩应都没有哭,你想哭个什么劲儿啊!不可以哭,不可以。她朝韩应笑:“不会的,韩应,你不会没有亲人,我就是你的亲人,我永远都……” 她话没说完,眼前一花,韩应突然翻身将她抱住,沉重的身体整个压在她身上,她毫无心理准备,险些被他压倒,好在她反应快,惊了一瞬以后,努力撑住身体,也撑住他。而他的瘦削的下巴就磕在她的肩膀上,她听见韩应低低的声音响在耳畔:“让我抱一会儿,青青,我好累啊,我真的好累。” 孔见青犹豫了一下,稳住身体以后,双手慢慢环上他的后背,一下两下,轻轻地安抚着他。 她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给他一些陪伴,给他一点温度,她不知道在这种生离死别的痛苦面前她的安慰于韩应而言是不是如杯水车薪,她只知道,此刻她愿意把她所能给的一切都给怀抱里的这个人。 40.吃饭 这个拥抱持续了不知道多久,韩应像是卸了浑身的力气,全然把自己交到她的肩膀上。孔见青撑着撑着便撑不住了,可韩应又趴在她肩膀上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她连动都不敢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太阳渐渐往头顶上方挪,日光争先恐后地从茂密的树叶间倾泻下来,孔见青额间的刘海下面沁出一层薄汗,撑着身下石板的右手也开始发抖,她有点不舒服。 “韩应……”而她才刚开口念出他的名字,眼前忽然晃过白茫茫一片光,她整个身子骤然一软,被韩应压着便要向后栽倒,后脑勺直直朝石板磕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韩应回过神来,动作比脑子快,先一步拿手掌护住她的头。只是他身体的重心原本就压在孔见青身上,此时这么一动作,更是难以平衡,他便由孔见青带着一起翻倒在树坛上,他的身体就压在她上方。 孔见青眉头拧作一团,口齿间溢出痛楚的哼声。 韩应怔了一瞬,见她脸色苍白,嘴唇更是一点血色也没有,他吓了一跳,心神终于从无边无际的悲痛中抽离了几分出来。他迅速从她身上起来,又把她拉起身坐好,皱着眉问她:“你怎么了?” 孔见青勉强笑了一下,强打着精神:“不知道,就是突然有点晕……我没事。” “你没吃早饭?”韩应垂下眼眸问她。从凌晨五点他眼睁睁看着爷爷抢救无效离开人世到现在,六个小时,他一直都恍恍惚惚的,也并不想哭,就是难受,像被困在一个愈来愈紧的牢笼里,怎么挣脱都挣脱不开,又像身处一个荒凉的沙漠中,怎么往前跑都看不见尽头……哪怕孔见青抱住他、安抚他,他的脑子里仍是一片混沌,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直到现在,理智和思维才终于回归一些,他终于能够正常思考。 不难判断,孔见青这个样子,像是低血糖。 果然,孔见青跟犯了错一样,心虚地说:“嗯,没吃……我早上太着急了,没记起来要吃东西。” 韩应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站起身握住她的手:“先去吃饭。” 孔见青不动,她有点委屈地望着他:“对不起啊韩应,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在这个时候给你添麻烦的。” 她好笨啊,莽莽撞撞地从l市跑到m市来,可是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如何在韩应需要的时候给他支撑和陪伴?韩应一定很烦她。 他哑然失笑:“为什么要道歉?青青,我该谢谢你才是,你不知道你……” 你不知道你在这个时候出现,对我来说是多么大的安慰。 看不到生路的黑暗里,你是从天而降的唯一的那道光。 可他没把这些话说给她听,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想给我添麻烦的话,现在就去好好吃饭。” 孔见青忙不迭从树坛上下来站好:“嗯,去吃饭。”这个时候,他说的话就是圣旨,她只想顺着他,于是乖乖地跟着他往路边的饭店走去,而韩应一直握着她的手,一路上都没有放开,孔见青也全然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就好像,她的手天生就该在他的手掌里。 两人走进路边的第一家饭店,韩应让孔见青自己找座位坐下,自己走到柜台前点单。他并没有询问孔见青的口味,他与她一起吃过许多次饭,她的喜好,他早已烂熟于心。 不多时,一大碗酸汤牛肉面端了上来。 金色的酸汤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孔见青的肚子叫得更加厉害,五脏六腑都纠缠在一起。她扭过头疑惑地朝厨房望了过去,自言自语:“怎么只有一碗?我看别的桌子都是两三碗一起上的呀,韩应,你给你自己点的是什么?”酸汤牛肉面一看就是她的,韩应知道她喜欢吃这个。 “我没点,没什么胃口,你吃吧。” 他没有一点饿的感觉,也没有一丝想吃饭的欲望。 孔见青愣了一下,搁下筷子,把牛肉面推到桌子中央:“那我也不吃了。” 韩应的眉头皱起来,语气不悦:“青青,不要任性,吃饭。”虽然面对她时,他一向有着在别人面前从未有过的耐心和好脾气,但是现在,他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真的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应付她莫名其妙的固执。 孔见青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对上他的目光,她摇了摇头:“韩应,你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任性的人。” “所以?” “所以我想任性一次,”她把碗朝他再推过去一点,“这一碗的份量挺大的,够我们俩吃。你吃多少我就吃多少,你不吃我也不吃。” 她已经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了,但她知道,韩应没吃东西的时间比她长。只是她还知道饿,他似乎连饿的感觉都没有了。所以,就算她耍任性的脾气,就算她在他恼怒的边缘疯狂试探,就算她威逼利诱死缠烂打全部用上,她也要看着他好好地吃饭。 她不会去劝韩应节哀顺变,也不想劝他想开一些,但他如果不想吃饭,她就陪他一起饿着;他如果想要难过,她就陪他一起难过。 韩应拧着眉头盯着她苍白的脸看,半晌,无奈地拿过两只小碗打算跟她分食:“拿你没办法。” 孔见青彻底松了口气。 她特别狗腿地从他手中抢过筷子和汤勺,又把牛肉面和两只空碗全部拖到自己跟前:“我来我来,你歇着。” 她这么殷勤,韩应当真就全部丢给她来分,他靠住身后的椅背,眼皮不动,目光定定地凝聚在她脸上。 青青,这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你既然来了我身边,以后就不要想逃开了,你没有机会了。 吃完饭两个人精神都好了不少,孔见青寸步不离地跟在韩应身边,她终于知道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韩应的爷爷常年独居,家中由聘请的阿姨日常照料生活起居。昨天早上阿姨去早市买菜,回来时找遍了卧室、书房和客厅都没有找到老爷子的身影,去到后院时,才看见韩应的爷爷晕倒在院子里。阿姨惊慌不已,抖着手给韩盛霖打电话,没打通,又给韩应打电话,也是赶得巧,那会儿韩应正打算关机进考场,他接到阿姨的电话,先是让她不要慌,打120叫救护车,然后让她去敲邻居的门求助。挂了电话后,他来不及跟老师详细解释,只说了家中出事,扭头便往外走。 他是从l市打了出租车直接去到m市的医院的,他到的时候,爷爷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医生说是突发心梗,幸好他昏倒没多久就被阿姨发现,送医送的及时,这才救了一命。 韩应的爸爸韩盛霖在中午过后也到了医院,待了一两个小时,见老爷子病情还算稳定,他又惦记着下午的市常委会议,跟护工交代了几句便匆匆走了。 韩应没有理会韩盛霖,只当他是透明人。而他担心爷爷,不眠不休地在床前守了一天一夜。 到了夜里,不知道怎么,老爷子的病情突然开始恶化,凌晨三点的时候被推进了抢救室。 韩应的脑子是懵的,他在门外一动不动地站了两个小时,直到医生和护士走出来,对他说了句“节哀”。 古往今来,逝者已逝,劝慰生者的时候说的都是“节哀”,可是从来没有人教过大家要怎样节哀。 天亮以后,韩盛霖才赶到m市,不止他,很多远的近的有的没的的亲戚也都来了,韩应靠着墙冷眼看着这群几年都没有来看过他爷爷一次的所谓“孝子贤孙”们哭作一团,只觉得分外吵闹。他们哪里是在哭他爷爷,明明就是在哭给副市长看。 他掏了掏耳朵,独自走了出去,在广场上找了一块僻静的地方,一动不动地坐了不知道多久。 孔见青找到他之前,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死亡究竟是什么?他从来不信鬼神,不信天堂地狱,不信什么死后化作天上的星星,所以,人死了便是归于虚无是吗?死去的人不存在了,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想到这里,韩应便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着一般,喘不过气来。 他不是没有试过“节哀”,不是没有试过自我开解,他想,或许,他可以认为爷爷还活着,还生活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就像他知道他妈妈生活在美国一样,哪怕很长时间才能见一面,但是知道她还在美国好好地生活着,这就够了。 可是做不到。他从来都不会自欺欺人。 不在了就是不在了,消失了就是消失了,他再也看不到那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握着毛笔在宣纸上写下龙飞凤舞的诗句,再也听不到那个沙哑又慈祥的嗓音,再也没办法故意蹭到爷爷身边逗贫,惹得爷爷吹胡子瞪眼抬手去敲他的头,他再嘻嘻笑着跳开。 他再也没有爷爷了。 这是他在国内唯一的亲人,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了。 41.此心安处 孔见青陪韩应待到下午四点。韩应一直都没有开口问她,她父母管她那么严,她是用什么理由早上六点就从家里出来的。他默默地注意着孔见青那一副对他小心翼翼守护着的表情,觉得有点好笑,如果他的精神状态和情绪继续糟糕,孔见青是不是连今天晚上的课都不准备上了,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待在他身边陪着他? 爷爷去世的消息,韩应没有告诉他妈妈,他怕她受不了。韩应的妈妈十几岁时便师从他爷爷,学习国学和书法,师生情谊十分深厚,后来他妈妈同韩盛霖结婚,韩老爷子更是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虽然很多年过去以后,她和韩盛霖的感情破裂,但是她和韩应爷爷的关系却并没有因此受到什么影响,她依然尊他、敬他,哪怕远走异国也时时惦念。 不过这件事还是很快传到美国那边。 早上七点多的时候,韩应的舅舅打来电话,开门见山:“你爷爷的事情我知道了,小应,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你跟你爷爷感情深,但是也不要过度悲伤了,还是要想开点。” 韩应沉默了半晌,哑着嗓子问道:“我妈知道了吗?” “她不知道,也不会让她知道,你放心,既然她已经心灰意冷地来了美国,以后就没必要再让她知道国内的事情。” 韩应没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没心情说什么。 但他舅舅还有话说:“小应,我知道在这个时候给你施压有点残忍,但是,你已经十六岁了,已经到了可以理性思考的年龄。我就直说了,三年前你妈搬来美国的时候,你不肯过来,说的是你想离你爷爷近一些,我和你妈妈都理解,而且你能经常过去看看你爷爷,你妈也放心。现在……你是不是可以考虑尽快来美国了?” 韩应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也不挂断,只是捏着手机不听,他背靠着墙,抬起头默默盯着天花板看,一动不动地不知道待了多久,也不知道手机那端的人是什么时候挂断的。 去美国吗? 理性思考,他好像确然没什么留在国内的理由了,他真正的无亲又无故了。 可是,为什么他听见舅舅的提议以后,心里还是会没来由的出现浓烈的抗拒和反感? 直到本不可能出现的孔见青像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他身后,她的声音有点打颤、却又无比坚定地喊出他的名字,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他抗拒去美国的原因。 他并非无亲无故,因为面前的少女一遍又一遍地跟他说:“我就是你的亲人。” 他并非无牵无挂,因为身边的女孩就是他的此心安处。 一中休息日过后,惯常在周日傍晚返校。韩应不可能让孔见青哪儿都不去地待在自己身边,哪怕他很想这样。送孔见青去汽车站的时候,他还是有点不放心,多问了句:“你回去以后打算怎么着?” 提起这个孔见青就头大,她哭丧着脸:“不怎么办,就这样吧……”等她上了车,再开机给徐雅菁打个电话,她得先好好构思构思这个谎话要怎么编。 “我,我就跟我妈说我之前手机没电了吧,等我回了l市,我就直接去学校,她总不可能杀到学校把我揪出来审问,等到下次再放假回家,她也就忘了。” 韩应瞥了她一眼:“看来这种欺上瞒下、阳奉阴违的事情,你以前没少做啊。” “做的也不多其实……我很慌的,你知道我妈有多难搞的,一会儿电话里她绝对饶不了我。”孔见青老老实实地说。她以前,最多也就是撒一点无伤大雅的小谎,像今天这种情况,已经属于她从小到大做的事情里最出格的了。 韩应淡淡地说:“现在知道后悔了?以后还敢不敢不吭一声一个人跑这么远了?”哪怕她是因为担心他,一腔热血冲过来看他,但她这么莽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生跑这么远,实在是太不安全了,万一她路上出现什么事……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够承受失去更多。 哪知孔见青压根不知错,她摇了摇头:“我没后悔。就算今天我跑来找你,会被我妈发现,会承受一场难以想象的风暴,那我也不怕。韩应,你知道我是一个不想惹麻烦的人,一直以来我都尽量避免在学校里和你走得太近,避免被老师和家长注意到,然后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嗯。”韩应淡淡的。 “但是,那是在你安然无恙的情况下,”孔见青补充道,“如果你遭遇了不好的事情,我不管会给我带来多少误会、多少麻烦,我都一定会站在你身边的。韩应,你从来都不是我的麻烦。” 她这突如其来的“表忠心”把韩应说的着实一愣。他看向她的目光逐渐变得深邃,半晌,方开口道:“青青。” “嗯?”孔见青不明所以,抬头看他。 “如果我马上就要去美国了呢?” “什,什么意思啊?”孔见青一脸茫然和无措,她不自觉捏着拳头,嘴唇微微张着。 韩应不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她。 “你要去美国看你妈妈是吧?嗯,刚好暑假快到了,挺好的,反正你每年暑假都会去的。”其实暑假哪有快到了,这会儿才五月底,离放暑假还有一个多月。可是孔见青仍然自问自答,给自己找一个他只是短暂地去一趟美国的理由,就好像她只要找到理由,他就还会回来一样。 可是韩应好残忍。 他说:“不是。这次去了,可能就不会再回来了。” “为什么啊?” “我妈和我舅舅一家都在美国,很多年了。本来我留在国内只是为了我爷爷,我跟……我跟韩盛霖的关系不好,你知道的。” 孔见青低下头盯住自己的脚尖看。她和韩应认识很久了,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她谈起他的父母,她没想到竟然是因为他要走了。 走就走啊,本来,本来他俩关系就不好。从认识以来,韩应就一直欺负她,各种欺负她,凶她、惹她、气她,跟她冷战,阻碍她交朋友,影响她们家的母女关系,还扰乱她的学习状态。反正她,从初三的时候就盼着早日跟他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了。 可是,为什么眼睛酸涩得厉害?有什么东西就快要绷不住了。 就像没看见她的反应一样,韩应还在继续说:“其实我舅舅很早就想让我去美国读高中了,就算高中不去,大学也是非去美国念不可的。现在我爷爷的事……我舅舅已经开始催我尽早动身了。” 孔见青想把自己的耳朵关起来,她不想听。 但她抽了抽鼻子,努力挤出一个笑来:“去美国念书啊……好事,美国的教育氛围更适合你,科技水平也领先很多,如果你去了,你一定,一定……”她喉咙哽住,说不下去了。 然后深吸一口气:“那我就祝你前程似锦吧。” “那你呢?”韩应冷不丁问她。 “我?”孔见青失魂落魄的,“我就继续读我的高中,考上理想的大学,我也会前程似锦的。” “我是说,我走了,你不想我?” 孔见青低着头:“不想。我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一个道理,不要为打翻的牛奶哭泣,那是没有意义的,所以,我也不允许自己想念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噢,”韩应淡淡地瞄了她一眼,“那你哭什么啊?” 孔见青勃然大怒:“我没哭!” 她已经竭尽全力地忍住眼泪了,还说她哭……她才没有哭,她才不会为了一个无情无义的混球掉眼泪。等他去了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她就使劲把他忘了,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而头顶上突然覆上一只宽阔温暖的手掌,韩应揉了揉她的头,眼神温柔:“乖,别哭了,我不走。” 孔见青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先纠正他的称呼还是先证明自己没有哭,但,这些都不要紧,她有些焦急地捏住他的衣袖:“真的吗?你真的不去美国吗?” “去啊。” 孔见青这下真的要哭了:“你骗我……” “没骗你,不是你刚才自己说的吗?我每年暑假都要去美国看我妈的。” 嗯?孔见青眨了眨眼睛,试探着问:“所以,你就是暑假去美国看看,然后还会回来的,是吧?” “是。”韩应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 “可是,为什么呀?”孔见青虽然安心了,可她想不明白,美国的教育条件确实更好,他的亲人确实也都在国外。 韩应的眸光闪了一下,他淡淡看向远处,电子屏滚动条上显示孔见青要坐的大巴车已经开始检票进站。他带着孔见青往入口走:“搬家不麻烦还是转学不麻烦?想想就头大,我真没力气折腾了。” 这是什么鬼理由啊……孔见青更不放心了。 幸好韩应又补充了一条新的理由:“我不喜欢国外的环境,在国内待着挺好。我妈现在是没办法才去的美国,青青,等你以后见到我妈你就会知道,她是一个非常古典文艺的女人,她还是适合中国的环境。等我有能力了,我会把她从美国接回来。” ※※※※※※※※※※※※※※※※※※※※ 最近有点忙,下一章应该还会拖一天,之后就好了,正常更。 42.侠女 孔见青回了学校,三天后,她在学校里见到韩应。 他明明一切如常,碰见她时照例会抬手在她头顶敲上一记,故意惹她逗她,可是孔见青就是觉得他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她有点担心他。她宁愿看见他是低气压的、暴躁的、阴郁的,也不希望他刻意掩藏那些不好的情绪,在她面前呈现出一片阳光灿烂。 这天中午,孔见青依然跟陆然、孟歌去食堂二楼吃饭,她们三人一下课就往食堂冲,所以有幸成为第一批吃完饭的人。孔见青跟在她俩身后,不紧不慢地端着空盘子往餐盘回收处去的时候,目光无意中扫到不远处,顿时定住。 桌子旁坐着的两个男生她脸熟得很,正是每天跟韩应同进同出那两位,其中一个还跟韩应是同桌。 可是,韩应人呢? 她看见聂帆和金佳华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搜寻韩应的身影,然而并没有在他们附近看到他。 陆然跟孟歌聊得正欢,聊着聊着,她扭头问孔见青:“你说是吧?咦,人呢?”她纳罕回头,却见孔见青脚步停住,不知道在发什么愣。 “孔见青,走啊!” “噢,来了。”孔见青快走两步追上她俩,收了餐盘后,她便让她俩先回教室,而自己转身又朝用餐区走去。 她要去找聂帆和金佳华问问韩应哪儿去了。 其实孔见青从不善于跟陌生人交际,但这会儿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哪来的勇气去跟两个从来没说过话的男生打听另一个男生的消息,不过,不管这勇气哪来的,她先借用一下再说——有些事情就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不打算给自己犹豫的机会。 “打扰一下……”孔见青在他俩的桌边站定,稍一思忖,她觉得戴眼镜的那个应该比较好说话一些,便向他道:“聂帆,你好,你……” 她话还没说话,另一个男生突然开始爆笑:“聂帆?我说,你什么时候改成我的名字了,怎么不告诉一声?” 孔见青:“……” 完了,搞混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啊,你们天天都在一块,我有点分不清。” 聂帆挑了下眉:“分不清?我比他帅那么多,你这都分不清啊?” “??”韩应交的朋友这都什么人啊。 孔见青脸都有点红了:“对不起对不起,那个,你们可能不认识我,我是二班的……” “知道,侠女。”一直没吭声的金佳华说道。 侠女又是什么鬼啊……孔见青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聂帆和金佳华的思路。 好在金佳华没有难为她的意思,他甚至很友好地替她说了她问不出口的话:“你找我们,是想问韩应吧?” “嗯嗯,韩应他……没来吃饭啊?” “他说没什么胃口,提了篮球去球场了,”金佳华顿了顿,抬手扶了下眼镜,“韩应这两天都没怎么吃饭,你知道他的性格,我们俩怎么劝也没用。侠女,你要是真担心他,你就跟他聊聊,起码让他正常吃饭。说真的,我觉得估计也就你能劝得动他了。” 孔见青沉默了一下,重新抬头:“你刚说他去球场了是吧?我知道了,谢谢你们。”说完后跟他俩道了别,疾步往食堂外走去。 聂帆看着孔见青的背影远去,朝金佳华抬了抬下巴:“侠女对韩应挺上心的,看来韩应这是苦尽甘来了啊。” 而聂帆和金佳华口中的这位侠女,下了楼便急匆匆地朝篮球场的方向跑去,才跑了没两步,又拐回食堂打包了一个煎饼果子,买了两瓶水。 趁着午饭和午休时间去打篮球的男生很多,偌大的篮球场上,八个球筐全部都被占着,孔见青站在蓝球场外环视一圈,很容易就找到韩应的身影。他穿着一套白色的篮球服,手中正飞快地运着球,眉头紧皱,目光锁住球筐,像一头蓄势待发的捕猎的兽。 孔见青安静站在场外等他打完这一场,而旁边一早聚集了四五个叽叽喳喳的女生,凑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什么。孔见青本来压根儿没注意到她们,奈何“一班”、“韩应”、“好帅”这几个字眼拼命往她耳朵里钻,她想听不见都难,索性便分了点神探听她们的对话,不听不要紧,一听就听见了一句虎狼之辞,一个女生说道:“咱们班怎么就没有这么优质的男生啊?看看人家,学习又好,长得又帅,在球场上挥汗如雨时简直就是一颗行走的春.药。” 孔见青:“…………”这特么的。 而韩应的一场比赛刚好打完,他跟刚结识的几个高二的球友打了声招呼,便打算撤,没想到一回头,就看见了球场外那个不知道在发什么呆的熟悉的身影。 不管学习任务有多重,不管严寒还是酷暑,他一周总会打个三四场球,他心知自己外形优越、球技又好,单说这两点,便能引得一大票女生过来围观他打球。而说来也是气,他却几乎从来没有在球场外见到过孔见青的身影,极偶尔的一两次见到她,他还以为她是特意过来看他的,立时便丢了球,按耐住心头的得意,别别扭扭地过去找她,谁知孔见青就淡淡地跟他打个招呼,说是路过,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 韩应不紧不慢地朝孔见青走过来,如果这次她依然不是特意来找他的,他决计饶不了她。 “你怎么来了?”说着,他自然而然地从孔见青手中接过一瓶水,拧开盖子便往头上倒,酣畅淋漓地洗了把脸。 旁边围观的几个女生本就全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见他接了孔见青的水,无不小声懊悔道:“失策了,咱们怎么就没想到给他送水呢!这么好的机会白白让给那个女生了。”另一个女生说道:“送水也没用,他每次打比赛的时候,给他送水的女生都快排到校门口了,就没见他接过谁的水。”“那他怎么接了那个女生的水啊?他俩认识?”“肯定认识啊,说不定……” 韩应嫌她们吵,皱了皱眉,拉过孔见青便往人少的看台去。 孔见青跟着他:“我在食堂碰见聂帆和金佳华了,他俩说你不吃饭就跑来打球了。” “多嘴,”韩应不高兴,“他们俩还真是出息了,都会跟你告状了。” 孔见青忍不住替他俩说话:“他们也是为你好啊,要不是真把你当朋友,谁管你会不会饿死啊。” 韩应瞥了她一眼:“你也怕我饿死?” “当然了,”孔见青诚实地点了点头,把煎饼果子递给他,“我在食堂给你买的,还是热的,你先吃吧。” “不吃,不饿。”他一点胃口也没有,不过刚才打了球出了汗,这会儿倒是十分口渴。刚才那瓶水全倒了,瓶子也丢进了垃圾桶,他见孔见青手里还有一瓶水,便毫不客气地拿了过来往嘴里灌。 孔见青呆了呆:“这,这是我的水,我喝过了……” “噢,还给你。”韩应不以为意。 “……”孔见青,“你还是留着吧。”她才不喝他喝过的水呢。 顺带把煎饼果子也塞他手里:“我看着你吃完再走。” “我要是不吃你就不走了是吧?”韩应装模作样地抬起手腕看了眼表,“行啊,那你自己待着吧,我可是要回去上午自习了,噢对了,需要我帮你请个假吗?”说完,他作势就要走开。 孔见青忍无可忍,冲着他的背影吼:“韩应!” 韩应大笑,折返回来,从她手里接过煎饼果子:“夹了什么?” 他自然不会让孔见青替他担心,她怕他饿坏了身体,想让他吃饭,那他就吃,哪怕他是真的不太能吃得下东西,这三四天里,他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唯一的一次正常吃饭还是那天跟孔见青分食的牛肉面。 不过,她肯这样对他上心,韩应觉得挺受用的。 但他没想到,孔见青对他的上心远不止于此。 当天下午放学后,班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韩应本打算在教室里睡会儿觉,却突然听见有人远远地喊他的名字,一抬头,就看见孔见青站在一班的后门口盯着他。 结果他刚出来,孔见青就柳眉倒竖将他瞪着:“你是不是又不打算吃饭?” 奇怪,他竟然有些心虚和气短。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中午吃你的煎饼吃撑了,还没到饿的时候。” “那晚上就吃点开胃助消化的好了,我们去吃食堂二楼的酸菜鱼吧?” 两个人一起?韩应挑了下眉:“行啊,走。” 之后每一天,到了饭点同学们都饿狼一般涌向食堂以后,孔见青就淡定出门,站在班门口等韩应一起去吃饭。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整整一周过去了,韩应跟孔见青面对面坐在食堂,忍不住问她:“青青,以前我说要跟你一块吃饭的时候,你还死活都不肯。平时跟你在班门口说两句话,你都紧张得不行,生怕被哪个路过的老师当场捉奸,怎么着,现在跟我同进同出的,不害怕了?” 捉……奸……这说的是什么鬼话,有这么说自己的吗?孔见青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她和他是能被捉奸的关系吗…… 但孔见青想了想,正色道:“我说过,你从来都不是我的麻烦。韩应,我很早之前就把你当成很重要的朋友了。如果真的被老师抓到,怀疑我和你怎么怎样的话,那就解释呗,反正我们两个清清白白、坦坦荡荡,我们一没有影响学习,二没有逾越男女生之间的正常交往,我觉得我们是占理的。” 韩应默默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无奈地笑,男女生之间的正常交往?他和她才不是男女生之间的正常交往呢,傻不傻啊青青? 43.理科 不过,孔见青觉得自己的运气还算不错,跟韩应一起吃了一个月的饭,竟然阴差阳错地避过了每周一次的男女生交往过密的不定时排查。 就有一种天佑他俩友谊的感觉。 至于因为韩应爷爷骤然离世而被他俩完全抛在脑后的理科竞赛,结果也很快出来。高一参赛的二十个同学,虽然都是年级里的佼佼者,但比起一同参赛的高二的尖子生来说,知识缺失得不是一点点,便是老师们也没指望他们在高一阶段便能争得进入省队的机会,这次竞赛对于高一的选手来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重在参与。 但是所有人都同样没有料到,在数学、生物和化学队全军覆没的时候,物理队竟然杀出了一匹黑马。闫旭的成绩排名,不多不少,刚刚好是迈进省队门槛的最后一名。 消息一早便传开,闫旭从办公室回来以后,面对大家的夸耀和佩服,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但眼睛里更多的是坚定和热忱。这样的眼神,孔见青也曾在韩应的眼睛里看到过。 一波一波的人过来给闫旭道贺,有真心实意恭喜的,也有不动声色打听他以后是不是铁定要走竞赛道路的,闫旭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卑也不亢。孔见青听着听着,听见他跟一个男生说道:“……哎呀,我就是运气,说真的,要不是韩应临考前退赛了,我这种菜鸟怎么可能挤进去拿到这个名额。不信你去办公室看看,竞赛老师一直在长吁短叹,替韩应惋惜呢……” 这天吃饭的时候,孔见青就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样子。韩应一眼便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但他知道,孔见青在他面前向来憋不住话,他便故意不问,而是好整以暇地看她到底要憋到几时。 饭快要吃完的时候,孔见青果然吞吞吐吐开口:“韩应,竞赛结果出来了,你知道吧?” “嗯,知道,怎么?”他挑了下眉,原来是想说这个,就这她也至于纠结这么久才开口问他?她到底以为他是有多脆弱啊?说完他补充了句:“你们班那个闫旭,不错。”集训两个多月,他看得很清楚,闫旭于物理上是有天分的,况且他对物理还有热爱和努力,所以闫旭能挤掉那么多对手拿到决赛名额,这其中固然有运气成分在,但更多的还是实力使然。 “那你呢?会不会很遗憾啊?”孔见青问道。 “有什么可遗憾的?我又不是为了竞赛拿奖牌然后自招或者保送,还是说,青青,你觉得错过了这个机会,我就考不上我想去的学校了?”韩应眯起眼睛,明目张胆地威胁她。 孔见青翻了个白眼,行行行,你想去的学校全都为你敞开大门行了吧,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嚣张啊。不过翻白眼归翻白眼,她是真的觉得,只要是韩应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他就是有这种能力,让她心无旁骛地信任他的能力。 “不是为了自招和保送,那你为什么报名啊?” 闻言,韩应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报名就是为了自招和保送啊?怎么还是这么俗啊你?” 孔见青也不生气,心平气和地接受了他对她的评价:“我就是俗啊,这你不是早就知道?我不指望走自招和保送,所以我就不报名,不给自己添麻烦,把时间留出来多睡点觉多好。” 她这么坦荡,韩应反而没脾气了。也是,毕竟她从初中开始就是这样,只做分内之事、有用的事,要不这么乖巧听话的一个好学生,怎么会初一初二的时候不管班主任怎么苦口婆心地劝说,就是不在副科上多下功夫?她主意正得很。想到这里,韩应有点想笑,她活得倒是轻松又自在。 笑完后他的脸色才渐渐正经起来,接着刚才的话说:“我报名,没别的原因,就是喜欢物理。所以,退赛对我来说,一点儿影响都没有,我不参加竞赛,照样能学物理。”他的语气平淡,但孔见青就是从中听到了他不可一世的骄傲和坚不可摧的自信。 “韩应,你是一定会选理科的,对吧?”孔见青冷不丁问道。 此时高一临近尾声,不到一个月便是期末考试,之后就会正式分科。这两个月来,老白和小马已经不止一次在班里强调分科的重要性,并且督促大家基于自身情况、跟家长沟通后慎重做出选择,近期在班里更是时时能听见同学们讨论分科的事,搞得原本从容的她都开始焦躁起来。 这会儿她才突然想到,课间她跟岳文媛、闫旭、沈中天探讨过分科的事,宿舍夜话时她跟室友们聊过分科的事,她甚至都知道梁书源对文科的坚定和执着,可是韩应,她好像从来没有认真地问过他的倾向,虽然不用问她也几乎百分百确定他会选择理科。 “是啊,”韩应道,“我喜欢有机械感的东西,天生就喜欢,或许也可以说是痴迷。你知道我收集了很多机械手办和机器人,一开始只是当玩具玩儿,后来不知不觉就认了真,不出意外的话,我以后就会做这个。”顿了顿,他又淡淡补充:“我想做这个。所以理科注定是我的路。” 孔见青认真听着,他从前虽然没有这么明确地跟她讲过他未来想做的事,但她足够聪慧细心,并且足够在意他,她怎么会察觉不到他的志向所在? 就说他送她作生日礼物的机械狮子和机器人,她之前只是以为那是他买的拼装好的成品,就是个装饰品摆件,直到有一次她念工科研究生的表哥到她家玩,看见了这两件东西,当下爱不释手,研究了大半天。搞得孔见青不得不时刻盯着他,怕他一个激动将她的机器人给拆了。 她表哥也是真想拆开研究研究它们的结构,他不住地感叹:“太精巧了,太绝了,堪称艺术品。” 孔见青也凑过来看,这两个呆呆板板的机械制品,充其量也就是“不难看”而已,就这还艺术品呢? 表哥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对牛弹琴,但他兴致上来了,对孔见青再嫌弃,也忍不住给她展示:“……门道多着呢,光这个狮子的一条腿,你知道有多少个零件吗?说真的,就算你真的允许我拆开研究,我估计也不太敢,怕给你拆了就装不回来了。我说青儿,你在哪搞得这些啊?” 孔见青把机械狮子拿到手里翻看研究,头也不抬地说:“同学送的啊。” 咦,有八卦的气息。表哥坏笑着问道:“男同学吧?” 不然呢……孔见青无语,女同学也不会送这种东西吧? 表哥再接再厉:“男朋友是吧?小小年纪不老实啊,才刚上高中,就敢……” 孔见青恨不得扑上去捂他的嘴,怕外面的长辈听见,她压低声音怒吼:“别胡说!就是男生朋友,不是什么男朋友。” “噢,男生朋友是吧?你这男生朋友对你挺上心的啊,就这俩玩意儿,价钱咱就先不提了,怕说出来把你吓到,就说这个拼装吧,这俩加起来没有十几个小时是拼不出来的。” 十几个小时?孔见青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她一直以为这就是韩应买的成品,竟然是他自己拼装的?她虽然不懂,但也能看出来其中的零件是有多么精密复杂。 “而且,还得是行家才能拼出来,不懂的人,给他几十个小时也只能拼出个四不像来。送你礼物这个男生,有点意思啊。” 那是孔见青第一次知道韩应于此一事上的精通和热爱。 她觉得热爱着什么的韩应,浑身上下都充斥着生机勃勃的力量,哪怕她不懂,她也愿意在他的战场上替他挥旗呐喊。 韩应察觉到孔见青的神思有些飘忽,抬手便在她眼前晃了两下:“你呢?选文还是选理,想好了吗?” 孔见青诚实地摇了摇头。关于选文还是选理的这件事,她断断续续考虑了半年也没有考虑出什么所以然来。 她既不像韩应、闫旭和梁书源,有明确的方向和目标,也不像原蕾蕾和马雨飞有明显的偏科,更不像岳文媛和赵睿以未来就业面为判断基准所以完全不考虑文科……她的一切都太中庸了,平和的心态,均衡的成绩,这都令她在选择面前茫然无措。 韩应见她没什么想法,便循循善诱:“那你有什么相对来说比较喜欢的学科吗?”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孔见青略略思索了一番,谨慎说道:“语数英就不说了,文理科都得学。其他学科的话,我比较喜欢历史、生物、物理、地理,不太喜欢化学和政治。”说完,她有点期待地望着韩应,希望他能帮她分析分析。为了给他更多的信息,她特意把喜好说得很详细,兼顾到每一个学科。不管是文科学科还是理科学科,她都刚刚好有两门喜欢、一门不喜欢。 哪知韩应撩起眼皮瞟了她一眼:“那你这是没什么喜欢的学科啊。” 孔见青:“……” “既然你自己没什么倾向,文理科也都学得不错……”韩应顿了顿,轻笑出声,“那你就学理科吧。” “为什么?”他也觉得理科比较好就业吗?还是他觉得她更适合理科一些? “因为我选理科啊。”韩应淡淡地吐出这么一句话,并不做更进一步的解释。 而孔见青心中一动,这一刻,她竟然秒懂韩应的意思。 分科后两个重点班会分成一文一理两个班,他选理科,如果她也选理科的话,是不是又会跟他同班了? 44.高二(2)班 期末考试结束后放了三天假。这次成绩出得很快,在假期里就发送给了家长和学生,供他们做参考,再返校时,便要上交家长签过字的《文理分科志愿表》。 奇怪,文理文理,“文”字明明摆在“理”字前面,但是绝大部分人依然会对文科有一种偏见和轻视,觉得脑子好、成绩好的人必定选择理科,文科就成为了理科学不会的人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对此,孔见青觉得很正常。十五六岁的孩子,懵懵懂懂、一派天真之际,便要做出人生中第一个影响深远的抉择,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像她一样,没有规划,也没有目标,眼前所能看到最长远的事情便是两年后的高考,至于高考过后的人生会是什么样,他们看不见,也想不到。 孔见青的期末成绩很好,九门综合排名年级第二,其中,单排文科学科是年级第三,单排理科学科是年级第四,算是给高一学年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她把分科志愿表交给徐雅菁和孔文博看时,徐雅菁只是扫了一眼,便道:“学理科,没有问题吧?”倒是孔文博多问了孔见青一句:“青儿,你是喜欢文科多一点还是理科多一点?你要是喜欢学文科,爸爸也支持你,我看你这历史成绩和地理成绩都不错。”徐雅菁斜睨了孔文博一眼,没做阻拦,虽然她自己是中学化学老师,虽然她从始至终没想过孔见青可能会选文科,但如果孔见青真的喜欢文科,她也是支持的,她相信孔见青能学得会、也能学得好。 这一刻,孔见青有点感激自己的父母。哪怕徐雅菁对她的生活和交友管控比较严格,但她其实并不算是电视剧中刻画的那种控制欲和疑心都很重的家长,在绝大部分的事情上,她都尊重孔见青的选择。她一直以来的期望都是孔见青长成一个从容又上进的女孩,这是一种对性情的期许,而不是只关注冷冰冰硬邦邦的学习成绩。 “我还是选理科吧。” 其实就算韩应没有邀请她一起学理,孔见青觉得自己大概率也会选择理科,因为她到底还是一个“俗”人,只走最普通的路、只做最稳妥的选择。 但是韩应跟她说“那你就学理科吧,因为我选理科啊”,对于接下来的两年,她突然有了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雀跃和期待。 再返校时便统一把志愿表交给班长。 期末考试已经过去,这一天班里像是一个大型的告别会,孔见青有一瞬间的恍惚,竟有一种毕业分别提前来临的错觉。其实过去的一年里,她跟班里一半的同学都没怎么说过话,但是看到一些确定要学文的同学挨个给大家道别,她心里还是酸了一下。 而她相熟的同学里,她的室友马雨飞和原蕾蕾都报了文科。她们两人平时成绩中等,一般排到班里三十多名,整个年级里也能排到前一百名。 但原蕾蕾觉得自己努力有余聪明不足,数理化学起来分外吃力,拿到志愿表的那一刻她就毫不犹豫地勾选了文科,对此孔见青一度十分惊讶,原蕾蕾性格内向又温吞,平时被心直口快的马雨飞呛声,也只敢自己躲在被子里不出声地哭,却没想到在分科这件事上她态度如此坚定,浑身上下竟散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气场。 马雨飞跟原蕾蕾是不同类型。她没有哪一科很差,也没有哪一科很好,综合成绩也是中不溜秋,这样的情况选择理科会更加稳妥,可她还是选了文科。马雨飞又是一个心防极重的人,到最后也没有跟她的室友们透露她选择文科的原因。 另外两个室友陆然和孟歌就简简单单,她俩玩心重,不太用功,虽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仗着初中的基础好以及有点聪明劲儿在,她俩还能在年级里排到前两百名,但是在二班已然是吊车尾的状态了。不过她俩还是果断选了理科,说是她俩这么不爱学习,选了文科一天到晚大段大段地背书不得逼死人?相比之下,她俩宁愿背背物理公式、配配化学方程式。 而岳文媛、闫旭、沈中天等人,自是不必说,理科无疑。 孔见青正坐在座位上跟他们仨闲聊,梁书源却突然过来找她,他站在她旁边,脸色淡淡:“见青,你还是决定选理科。” 他是班长,孔见青的志愿表被组长交到他手里,他自然是看见了的。 孔见青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的闫旭先插了句嘴:“她理科那么好,当然选理科啊,难不成去学文啊?千年老二去学文科,你看看她过不过得去老白那关。” 梁书源看都没看闫旭一眼,目光仍是定定落在孔见青身上:“真的不考虑文科吗?你文科成绩比理科还要好一点的,地理单科是年级第一,历史单科是年级第二,你的文科综合排名比理科综合排名还更靠前一点。” 孔见青没想到梁书源对她的成绩这么关注。说实话,直到现在她都没想明白梁书源为什么会喜欢她。她当然觉得自己很好,脸皮厚起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全世界第一好,但是她同样理智,她清楚知道自己认为的好和别人认为的好是不一样的。她自认为自己的性格不是那种非常吸引男生的类型;至于长相……她听到最多的词汇就是“耐看”和“清秀”,说起班里的美女,大家第一时间想到的永远都是李莱茵和陆然这种漂亮到扎眼的女孩;若说日久生情,就更扯了,因为韩应的缘故,她和梁书源坐同桌的几个月虽然相处还算和谐,但两人之间总似隔了一层看不见的障碍,她和梁书源之间,远不如她与沈中天、闫旭相处自然和亲切。所以寒假里梁书源骤然跟她表白时,她简直觉得匪夷所思。 后来调座位,梁书源主动远离了她,之后两人便几乎再也没说过话。孔见青没想到,半年以后,他仍在关注着她,并且仍在期盼她跟他一起学文。 她开玩笑说道:“怎么,你觉得我的理科成绩太差,不适合学理吗?” 梁书源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老白突然出现在闹哄哄的班门口,皱着眉叫道:“书源,你跟我过来一下。”他语气中有浓浓的不悦,说完也没等梁书源出来,转身就回了办公室。 梁书源看了孔见青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你学理科也好,你学什么都适合。而我,恐怕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孔见青小声跟他说道:“加油。” 一中素来有重理轻文的传统,历年来理科的上岸率都远高于文科,孔见青心知梁书源作为年级前十名,竟然选择弃理从文,一定意义上简直是在打老白的脸,老白必会苦口婆心、威逼利诱地劝他修改志愿。孔见青默默看着他的背影,她跟梁书源以后虽然很难成为朋友,但他还是希望他此番能成功说服老白,毕竟他很早就坚定地要学文了。如果像他这样热爱和信念兼备的人都不得不向实际妥协,那未免太过可悲。 孔见青最终也不知道梁书源是怎么跟老白说的,事实是,秋老虎肆虐的八月底,高二开学的那一天,她没有在班里见到梁书源的身影。 原高一的两个重点班,最终有61人选择理科,这些人全部归入高二(2)班;文科则有39人,除此之外,年级里还按照名次在平行班选出了21个成绩好的文科生,跟原有的39人组成高二(1)班。文科一班的语数英老师,全部换了一批新的,而理科二班的老师则是原班人马,班主任仍然由老白担任。同样是重点班,但学校对理科的重视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开学这天,孔见青轻车熟路踏进教室,入目一半的熟悉的同学、另一半是有些陌生的原隔壁班的同学,以后大家都是同窗,两年的同窗。 座位暂时是随便坐的,岳文媛来得早,便仍在她们坐了一年的第三排中间的位置坐下,还帮孔见青占了座,闫旭和沈中天还是坐在她们身后。 都是熟悉的样子,孔见青突然觉得,这大概也是她选择理科的一个原因吧。 还有韩应。 他坐在后排临窗的位置,正半靠着后桌跟附近的同学闲聊,脸上是惯有的肆意和张扬。孔见青默默地将他望着,心里是说不出的温柔和宁静,你好啊,同班同学韩应。而他不知道是感受到了她炽热的目光还是怎么,突然抬起头,精准地跟她的视线对上,下一瞬,他得意洋洋地挑起眉,眼睛里是不可一世的嚣张。 孔见青有点想笑,但更多的是感慨,新的生活开始了啊。 ※※※※※※※※※※※※※※※※※※※※ 这章算是过渡章吧。本卷预计60章完结。 45.帅哥好朋友 新学期第一天,不过是调调座位、发发教材,听听老白万变不离其宗的思想教育课。原二班的同学早就对老白一套又一套的说辞烂熟于心,原一班的同学没听过这些,一时之间颇热血沸腾、斗志昂扬。 除了韩应,他一开始还饶有兴致地听着老白的滔滔不绝,听到后面实在无趣,掏了掏耳朵便翻出了新发的习题册。而孔见青抽空扭过头悄悄地看了一眼后排的他,只见他头都没抬,凝神在写着什么。她有些恍然,他现在还挺用功的嘛,怪不习惯的。 不过她会觉得这样的韩应更加真实一些,他再是天赋异禀,再是聪慧过人,也得背书,也得做题,知识不会凭空钻进任何人的脑子里。 但孔见青很快就开始纠结另一件事。高一最后的一个月,她每天都和韩应一起去食堂吃饭,现在继续搭伙吃饭,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是,他们俩现在同班,继续一起吃饭很容易被同学和老师发现的吧?韩应已经从亲人离世的打击中缓过来了,孔见青便又开始担忧那些潜在的误会和麻烦。 她想了一下,如果跟韩应开口提出以后不再一起吃饭,他八成会发火,然后不管不顾的叛逆劲儿上来,偏要凑在她身边。这样想着,孔见青认命地打消了分开吃饭的念头,先这么着吧。 于是中午下课以后,她照例等韩应一起吃饭。 却没想到韩应跟聂帆、金佳华一起从班里出来,看见她时挑了下眉,随口问了句:“站这儿干什么?怎么不去吃饭?” 孔见青没说话,眼神在他和另外两个男生身上扫了一圈,他这是要和聂帆、金佳华一起吃饭吗?她心头莫名蹿起一股怒气,关于要不要和他一起吃饭的这件事,她苦苦纠结了两节课,最终为了不惹他生气,宁愿冒着被老师揪住的风险也要站在门口等他,可他似乎已经全然将跟她一起吃饭的事情抛到脑后,还问她“为什么不去吃饭”?这一刻,孔见青觉得自己对韩应的好意和关怀全都喂了狗。 行啊,既然他不想跟她吃饭,那她也是个有骨气的人,她才不会让韩应发现她是在自作多情地等他吃饭。于是孔见青灿然一笑:“忘了拿饭卡。”然后小跑着进了教室,装模作样地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直到韩应他们仨的身影消失在班门口,她才默默地去食堂吃饭。 当初为了韩应,她“抛弃”了她的饭友陆然和孟歌,如今天道好轮回,她被“渣男”甩掉,她是真不好意思再回去找她俩。 结果,她孤零零吃饭的第一天,就在食堂撞上了陆然和孟歌。 陆然和孟歌下课后先去了趟小超市,之后到食堂打完饭四处张望着找座位时,突然发现了坐在柱子旁边的孔见青。她俩对视一眼,端着饭就朝她走过去。 两个不锈钢餐盘毫不客气地拍在餐桌上,孔见青吓了一跳,一抬头,陆然和孟歌居高临下地站在她跟前。 陆然斜睨她一眼:“一个人吃饭呀?你的帅哥好朋友呢?” 自从上学期末孔见青为了韩应的身心健康,决定跟他一起吃饭以后,陆然和孟歌就给她打上了一个“重色轻友”的标签。孔见青慢吞吞地辩解:“他不是色,他也是友……” “噢,所以我们这两个友不如那个友重要是吧?” “不是重不重要的问题,他,他最近比较脆弱,你们就让一让他……”孔见青越说越没底气,“为了给你们两个赔罪,晚上我请你们吃麻辣烫?别生气别生气。” 吃人嘴软,一顿麻辣烫过后,陆然和孟歌才算勉强消气。这会儿撞到孔见青自己吃饭,这是被她那个帅哥好朋友甩了?她俩不过来嘲笑她一番才怪。 孔见青默默地看着在自己对面坐下的两个女生,半晌,诚恳地问道:“那个,今天晚上你们俩想吃麻辣烫吗?” 陆然和孟歌:“……” 总之,孔见青跟陆然、孟歌的这段有关吃饭的插曲,以一顿麻辣烫开始,又以一顿麻辣烫告终,一切都恢复如初。 但之后没过几天,韩应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他发现,孔见青最近似乎在单方面跟他冷战。具体来说,包括且不限于走廊上碰见时不搭理他,他从她身边路过敲她时她连头都不抬,课间孔见青扭头跟后桌的沈中天他们聊天时他一凑过来她就立马回过头继续做题。 他先自我反省了一下,最近也没惹她啊?暑假里他在美国待了一个多月,八月下旬才赶回国,跟她一起过了生日,生日那天玩得还挺开心的,之后便是开学。这才开学几天?她这是在闹什么脾气? 韩应忍无可忍,大课间陆然和孟歌跑过来跟孔见青讨论中午吃什么的时候,他大步走过来,毫不客气地握住孔见青的胳膊,也没看她,反倒是淡淡跟陆然她们说了句:“不好意思,借一下她。”说完,拖着孔见青就往外面走。 陆然和孟歌看得目瞪口呆,直到韩应跟孔见青的身影都看不见了,陆然才傻了吧唧地戳了戳孟歌:“我突然发现我被假象蒙蔽了大半年,我好蠢啊……” 孟歌深以为然:“你不仅蠢,你还乱带节奏,搞得不止我以为孔见青跟梁书源有暧昧关系,大半个班都以为他俩有点什么。没想到,没想到,竟然是……” 她俩对视一眼,感叹道:“孔见青够可以的啊。” 而孔见青被韩应冷着脸拖到教学楼外面,她挣扎了一路也挣脱不开,只得认命地跟着他走:“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韩应把她松开,淡淡扫了眼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开口:“说说吧,在生我什么气呢?” 知道她在生气还这种态度,真以为全世界都在围着他转啊? 孔见青不冷不热地说道:“没生气。没别的了吧?我要回去写作业了。”扭头要走的时候,肩膀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攥住,下一瞬,她整个人被按在树上,动也动不了。 韩应靠得离她很近,他脸色阴沉,冷笑了一声:“非得让我用这种姿势跟你说话是吧?” 孔见青的身体有点打颤。 倒不是怕韩应压不住暴躁突然揍她,她知道,韩应不会伤害她,永远也不会,可她确实有点被吓到。此时他离她那么近,身体几乎贴住她的,他那张帅到非人的脸就停在她脸上方三寸的地方,她抬起眼皮,就看见离她很近的他的喉结、下巴,他讲话时,清冽的气息就拂到她脸上…… 孔见青的呼吸不由自主地重了起来,心跳也疯狂加速,怦怦怦的,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韩应垂着眼眸,见她的脸色由苍白转向绯红,他的火气骤然消了大半。以前怎么没发现撩她这么有意思?如果再近一些呢?他就完全将她搂在怀里了,嘴唇也会贴上她的额头,或许不止是额头,他只需稍稍弯点腰,便可以碰到她鼻子下方、下巴上方那两瓣柔软红润的那个……那是什么味道? 想尝一尝。 妈的,有些受不住了。到底是他在撩她还是她在撩他? 还有两年,时间他妈的怎么过得这么慢? 他松开对孔见青的禁锢,往后退了两步,让她能够呼吸新鲜空气,也让自己因为刚才的心猿意马而有些粗重的气息平稳下来。 “还跑吗?”韩应强自镇定,淡淡说道。 孔见青后背抵着树干,她轻咬嘴唇:“我没有生气。” “没有生气,那就是在不高兴。青青,我哪儿惹你了啊?”韩应皱着眉问她。 孔见青不说话。她知道自己这几天在跟韩应别扭些什么,可是她说不出口,因为理智告诉她韩应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和她从来没有正式约定过以后都要一起吃饭,新学期他跟他的朋友结伴也无可厚非,更没有义务专门通知她一声。但是如果人的情绪也跟思维一样理智就好了,她就不会自顾自地生闷气,影响自己,也影响韩应。 韩应见她不吱声,便跟她翻起旧账来:“不说是吧?之前是谁跟我说,以后我们不要再吵架了?harris说的吗?” 孔见青:“……”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她憋了半天,慢吞吞说道:“你,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吃饭了?你烦我了是不是?”她低头看脚尖,这话说出口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搞得好像她很想跟他一起吃饭似的。她自己都搞不懂自己到底在气什么,明明她也想过跟他说以后分开吃饭,防止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可是他主动远离她了,她心头又涌上莫大的酸楚,就好像被他抛弃了一样。 韩应愣了愣,反应了两秒钟,眼眸才动了动,随即勾起愉悦的笑来:“我说开学第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你一个人在班门口傻站着干什么呢,原来是在等我吃饭啊。”嗓音里不无得意。 孔见青像被踩了尾巴似的,扭过头不看他:“没有,我就是忘拿饭卡了。”她知道,韩应这么精的人,才不会被她这么拙劣的谎话糊弄住,但她偏不要承认那天是在等他。 韩应憋着笑:“行行行,你没有在等我,你就是忘拿饭卡了。” 孔见青:“……”在这场对峙里,她落尽下风。 妈的,憋屈。 而韩应眼带笑意将她锁住,低声跟她解释:“没烦你,现在我们俩一个班,天天在老白眼皮子底下,再一起吃饭的话早晚会被他发现什么有的没的,你不害怕吗?” 孔见青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她有些懵懂地望着韩应:“你怎么也开始担心这些了?你不是一向不以为然、不把老师和学校放在眼里吗?” “我是不怕,我是无所谓,但有些人不是怕得要死吗?” “有些人”正是区区不才孔见青同学。 原来他是不想给她惹麻烦啊,韩应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体贴了?这三四天来的委屈和怨气一瞬间烟消云散,孔见青的气消了,但仍然嘴硬着:“那,既然要避嫌,你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拉出来,肯定有人会说闲话的。”不说别人,就陆然和孟歌,就得拉住她审问个大半天。 韩应斜睨她一眼:“谁让你不搭理我?”为了不给她惹麻烦,他是可以按耐住不在别人面前跟她走得过近,但她都莫名其妙不理他了,他要还有心思管那些有的没的,他就不是韩应。 孔见青快被气笑了,照他这么说,还是她的错了? 嗯……好像还真的是。孔见青有些惭愧。 韩应得了理,便格外不饶人,继续不客气地数落她:“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有什么事就说出来,你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你不高兴,误会我,又不跟我说,最后你难受我也难受。” 孔见青怔了一瞬,他也难受吗?心突然又开始剧烈地跳起来,就跟他刚才突然靠得很近的时候一样。 “愣着干什么?说,你错了没有?” 孔见青乖乖的:“嗯,我以后不会了。” 46.喜欢的人 回到教室以后,孔见青做足了思想准备,等待着陆然和孟歌的“审问”。结果出乎她意料的是,午饭和晚饭时陆然和孟歌只是喋喋不休地吐槽着愈发严苛的老白和涨了一块钱的糖醋排骨,关于韩应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拖走的事情,她俩提都没提。 这不像她俩啊,难道是忘了?不对,直觉告诉孔见青,陆然和孟歌一定是在憋什么大招,她心中警铃大作,晚自习放学的铃声刚刚响起,她便拔腿开溜,然而才从后门溜出去,就被门神一样杵在门口的她俩堵住。 孔见青干笑一声:“你们俩不回宿舍,站在这儿干什么啊?” 陆然笑眯眯地看着她:“你放学后不是都会晚个十几二十分钟再走吗?今天怎么走得这么早呀?” 孔见青眼珠子转了转:“我要去上厕所!” 谁料陆然和孟歌眼疾手快,一人一边拽住她的胳膊,孟歌恶狠狠地说道:“憋着!” 孔见青一路被押到人工湖边,她已然认命,垂头丧气地说:“你们俩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绝对实话实说,但前提是我说的话你们得信。” 陆然跟孟歌对视:“你先我先?” 孔见青:“……” “我先吧,”孟歌清了清嗓子,看向孔见青,“question 1,你到底是喜欢梁书源还是喜欢韩应?” 孔见青:“…………” “我觉得我还是自述吧。”这两个死丫头脑洞一个比一个大,在她俩心中,她跟韩应、梁书源之间没准已经演完了一部80集的狗血三角虐恋剧,要是让她俩敞开来问,只怕她会吐血而亡。 关于梁书源的那部分,她没跟陆然和孟歌细讲他和韩应的恩怨,只是讲了她和梁书源之间流言的起因——她在走廊上说的那句气话“我喜欢梁书源啊”,以及后来她和梁书源把误会说清楚,再后来,寒假里他突然向她表白。 孟歌听得一脸惊叹,陆然则越听越生气,她掐住孔见青:“这么大的事情,你瞒了我们差不多一年?到底拿不拿我们当朋友?” 孔见青白了她一眼:“我不告诉你,你都能天天在班群里给我和梁书源拉郎配,我要是告诉你,你还不得立马把民政局搬到我俩跟前,逼着我跟梁书源好?” 孟歌哈哈大笑:“还真像陆然能干出来的事。” 陆然也笑,笑着笑着又瞪孔见青:“虽然我是觉得你和梁书源很配,但是!那都是开玩笑的,我这不是见你天天除了学习什么娱乐也没有,怕你学习学傻了,鼓励你发展发展男女关系嘛。真的,孔见青,谈恋爱的感觉是很奇妙的,而且,是你想象不到的奇妙。所以我才天天在班群里开你俩的玩笑啊。不过,你要是真不喜欢梁书源,我当然不会强行把你往他身边推。谈恋爱这件事,还是要找一个喜欢的人。” 孔见青点点头:“我没有喜欢过梁书源,我一直都是拿他当普通同学对待的。但他确实是个很好的人,我虽然拒绝了他,但是我也不想宣扬得所有人都知道,对他对我都不好,所以之前才没有告诉你们。” “行吧,姑且接受你这说辞,”孟歌斜睨她一眼,“继续说,你不喜欢梁书源,那你喜欢韩应吗?” 梁书源的问题孔见青几句话就能解释清楚,而韩应的事情……她该怎么把她和韩应认识近三年的曲折发展讲给她俩听呢? 她沉默了半天,慢吞吞地憋出了一句毫无说服力的话:“韩应是我的好朋友。” “问你喜不喜欢他,谁问他是不是你的好朋友了?”陆然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漏洞。刚才说梁书源的时候,孔见青就能直接坦坦荡荡地表明对他不喜欢,怎么现在说到韩应了,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拒绝正面回应了? “我当然……”孔见青矢口抵赖,“不喜欢他,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啊?”只是后面的话越说声音越小。她不自觉皱眉,孔见青,你到底在心虚什么? 陆然挑了挑眉,她心知孔见青不会轻易承认,便换了个问题:“那,你觉得韩应喜欢你吗?” 这一回,孔见青没作犹豫:“他不会喜欢我的。” 认识两年多,她还不清楚他的喜好?他喜欢漂亮的、明媚的,这是外形;他还喜欢听他话的、标新立异的,这是性格。而自己,不管是哪一方面都跟他喜欢的类型不沾边。想到这里,她的心情莫名沉了下来。 可是,那他为什么还一天到晚往她跟前凑呢? 这一晚,孔见青躺在床上,狠狠地失了个眠。 她满脑子都是韩应,那个过去几年里,在她的生命中存在感无敌强的那个人。 这不是她第一次因为韩应失眠,但之前,要么是因为两个人闹别扭,要么是因为联系不上韩应,她从未像今天这样,躺在床上,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闪过无数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 这两年多以来,不知道是命中注定还是阴错阳差,她和韩应,明明是两个那么不一样的人,却一直都走得很近。因此也没少被人误会她和他之间有点什么。最早是她妈妈徐雅菁女士,像防贼一样防着韩应,后来是秋姨和韩应的爸爸,现在就连他俩自己,也会注意在老师和同学面前保持距离,避免被扣上“早恋”的帽子。 可是,从前她只顾着跟人解释她和韩应的清白关系,竟然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大家都误会她和韩应在谈恋爱?就因为她和韩应走得很近吗?可是,她以前跟赵睿、现在跟闫旭和沈中天走得也很近啊,怎么从来没有人误会过她和别的男生? 这个问题暂且搁置。当陆然和孟歌问她“你喜欢韩应吗”的时候,她为什么第一反应就是顾左右而言他? 如果她真的不喜欢韩应,大可以坦坦荡荡地说出“不喜欢”三个字。 孔见青想起好多好多从前。 在跳楼机上,他毫无预兆地握住她的手掌,那时候的她除了震惊,还有心跳如擂鼓; 她为了和韩应一起复习、一起训练,平生第一次忤逆徐雅菁; 她和韩应长久到没有期限的生日约定。 如果那时候还是年少的友谊,那后来呢? 她在纠结在本地还是外地念高中的时候,听见韩应说他会留在市一中,所以她的选择有没有一点是因为他? 她向来隐忍内敛,却因为李莱茵和成蹊,控制不住地向韩应发火,她变得不像她,现在想想,如果那是嫉妒的话…… 她听闻韩应家中出事,便一整天都魂不守舍,之后冒着激怒徐雅菁的风险,凌晨六点便出发独自去往陌生的m市,只为了看他一眼,看他好不好; 他说他要去美国,再也不回来的时候,她如遭雷劈,心中瞬间涌上莫大的难过与恐慌; 还有更近一些的,白天,韩应因为她这几天的冷淡与回避,忍无可忍把她拖出去压在树上的时候,她的心差点没跳出来。 所以,这是喜欢吗? 是的吧。 可是她怎么会喜欢韩应呢?那个人,明明既幼稚又暴躁,还喜怒无常,嚣张狂妄,目中无人,不守规矩,而且还爱欺负她。 但另一方面,他能一眼就看透她的伪装,那些敏感的、脆弱的、骄傲的、执着的、不足为外人道的,哪怕他对她敏感多虑的小心思很不屑,他也会在孔见青坐在门边被冷风吹着的时候找人修门、还送她手套,他还会在孔见青为了秦楚伊而难过的时候纵容她的难过;他一边看不惯孔见青这种规规矩矩的好学生,一边又风雨无阻地帮她进行体育训练整整两个月;他答应过的事情从不反悔,说好每年生日和她一起过,于是每年暑假都会赶在生日前坐长途飞机从美国回来,答应她以后不再抽烟,于是……虽然为了气她,他故意当她面抽了几根,却又为了哄她,在冬季深夜骑车去找她求和。 他的好,多到孔见青数不过来。 况且他长得还那么帅,哪怕孔见青对他的脸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闭目便能想到他漂亮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和凌厉的下巴,但她依然觉得他永远是人群中最扎眼的那一个,他的脸骤然向她靠近时,她依然会脸颊发烫、心跳加速。 像是一团长久以来重重叠叠缭绕在心头的雾霭一夕散去,此刻,孔见青终于真切地看清楚自己的心底。 她就是喜欢韩应啊,很喜欢很喜欢。 而这种情绪是从何时而起的,她不知道,想一想,也无所谓知不知道了,结果已然如此。 她把被子往上拉一拉,盖住下巴和嘴唇,然后嘴角漾开极盛的笑意来。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孔见青,俗了啊,最后还是跟广大肤浅的少女一样,喜欢上了韩应这种男生。 可她乐意。 许是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动静太大,上铺的马雨飞突然很不耐烦地翻了个身,低声吼了句:“能不能好好睡觉?一直动什么动?” 分科以后,两个重点班并不像平行班一样重新划分宿舍,因此孔见青还在原来的房间和床位,还跟从前的室友同住。 孔见青赶紧小声地回了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再乱动了。” 被马雨飞这么不客气地凶了一句,她也完全不觉得羞恼和窘迫,因她此时心情太好,若不是夜深人静的,她恨不得去操场上跑个三千米消一消火。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这样的。 更进一步地,陆然还说,谈恋爱的感觉是很奇妙的,是她想象不到的奇妙。那是什么感觉呢? 和韩应谈恋爱吗? 啊啊啊啊!!不敢想不敢想,再想下去这一晚就别想睡了,再说,她都不知道韩应是不是也喜欢她。 睡觉!! 47.任性 第二天,孔见青顶着两只熊猫眼,迷迷糊糊地去上早读。好死不死,一踏进教学楼就撞见那个扰她睡眠的人。 韩应见她一脸困顿,脚步虚浮,没忍住拉了她一把:“怎么困成这样?晚上做贼去了?” 九月初暑气未褪,孔见青只穿着短袖,裸露的胳膊骤然被韩应温热的手掌握住时,她整个人都僵硬了,脸颊也瞬间飞红,幸而教学楼走道的灯光黯淡,他应该不会发现她脸色的异常。 韩应这个人,惯不检点的,就爱对她动手动脚,以前就没少握她的手、拽她的胳膊、揽她的肩膀、掐她的脖子,甚至连搂她的腰、摸她的肚子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也时有发生……以前年纪小,心思又单纯,跟他打打闹闹便不觉得有什么,况且大多数时候都是两人发生争执时,她恼怒要走,韩应情急之下才伸手去捞她,诸如此类的。可她如今某方面的心思一朝萌动,再同韩应碰触时,她便无法不胡思乱想、面红耳赤。 妈的,这么一想,以前真没少被他占便宜。 那他对别的女生也这样吗?他谈过那么多次恋爱……理智将她纷乱的思路遏止住,不能想不能想,想那些就是自讨苦吃。 但孔见青多多少少还是对韩应生了气,她知道自己在嫉妒,她便也放任这种嫉妒。于是她轻哼一声,将胳膊从他手中抽离,语气也有点冷:“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啊?” 韩应被气笑了,天生的反叛劲儿涌上来:“男女授受不亲是吧?我非要亲。” 我非要亲……亲……你亲什么亲啊!! 孔见青一脸窘迫,嗔怒地瞪他一眼:“你,你别乱来啊,老师随时都可能出来的。”说完,撒腿就跑,一溜儿烟躲进了教室。 坐到座位上时,她还在不住地轻喘着气,脸颊也红扑扑的,岳文辕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脸怎么这么红?” “啊,有吗?”孔见青眼神躲闪,假装很忙地去翻书,一边状似不经意地回答,“我以为要迟到了,一路跑来的。” 岳文辕“嗯”了一声,继续投入到英语单词表中。 而孔见青平复下来以后,她觉得以后见到韩应还是得躲着点,要不然她迟早被他撩得心脏病发作。而且,她对他的喜欢好像有点太明显,先不说会不会被其他眼尖的同学发现异样,就说韩应那么精的一个人,要是被他发现她喜欢他怎么办?那样的话,韩应会不会开始烦她,又会不会觉得她没有自知之明啊? 还有,他……喜欢她吗?以后有可能喜欢她吗?这是她昨晚睡前想破脑袋都没有想明白的问题。她跟韩应再熟,她也不是韩应,不可能知道他脑子里到底是什么想法。 孔见青盯着单词表上蝌蚪一样的英文字母发愣,愣了三分钟才骤然回过神来,怎么又开始想这件事?难怪老师和家长都说早恋影响学习呢。 不想了不想了,反正她现在还可以很踏实地跟韩应做朋友,更进一步的事情,放到高考以后再说吧。 然后韩应就发现,前两天刚哄好的孔见青,似乎又开始不搭理他了。但是吧,又跟之前那次不太一样,这次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在躲着他。 就像班里上体育课,大家三五成群结伴往操场上去的时候,孔见青赶着做一篇完形填空,刚放下笔抬头,只见班里的人都走空了。 她怕迟到,慌里慌张地起身,这时韩应突然出现在她身后:“走啊,一起。”班里都没人了,两个人一起走到操场也不怕被人撞见。 然而韩应注意到,孔见青在听到他这话时,身体很明显地整个一僵,就见她干笑道:“你先走吧,我,我要去下厕所。” 韩应当下没有多想,应了声便自己先走了,走到半路才觉得不对劲,这是躲他呢? 本来韩应觉得现在自己的脾气和耐性都好了不少,在班里,远远看见孔见青跟闫旭他们聊天聊得不亦乐乎,他虽然不爽,但到底也能压住心头的火气,控制住自己别上去就把孔见青拖走。他开始学着给孔见青交友的空间和自由,也尽量不在外人面前和她过分亲密。 但他唯有一点控制不住,也根本不想控制,那就是孔见青躲他。本来他跟她保持距离,就是为了两个人长长久久地好,现在特么她都不理他了,当下的房子都快塌了,还管什么长远不长远的? 他一刻钟都等不住了,就想立时把她揪过来问个清楚。孔见青翅膀硬了是吧,现在是彻底不把他放在眼里了,才说完她没两天,就又开始了? 体育课上先集合,排着队绕场跑了两圈,便自由解散。韩应没搭理喊他去打球的几个男生,目光扫视一圈,精准地落到在阴凉处躲太阳的孔见青身上,刚想抬步,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他:“应哥!” 韩应回头,只见姚海峰一脸颓唐样,没精打采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分科后姚海峰选了理科,进了十班,十班和二班的体育课刚好是在同一节。 韩应跟姚海峰上学期的时候还经常一起打球、周六晚上约着出校门吃个大餐或是休息日组团去网吧开黑,这会儿暑假刚过,开学还没多久,他跟姚海峰也有段日子没碰过了。 姚海峰这个德性,看样子是受什么打击了,估计有话想跟他说。韩应犹豫了三秒,孔见青那事儿也不着急,行吧,今天先放她一马。他随意朝孔见青的方向扫了一眼,突然发现一个有点眼熟的女生正在跟孔见青讲话,那是……他眉头轻皱,想了两秒钟,初中同学?好像初二的时候跟孔见青坐过同桌,她俩关系还不错,叫什么路杭杭的?这么巧,她们班也是这节上体育课啊? 韩应扭头看姚海峰:“想聊聊?”说着,跟他一起朝一处空旷的看台走去。 而孔见青本来正在阴凉处跟陆然她们闲聊,突然发现路杭杭朝她走了过来。她迎上去:“你们班这节也是体育课啊?” 平行班是高二开学才公布的分班名单,这些天孔见青跟路杭杭还没见过,只是暑假里在qq上聊过天,知道她报了理科,但她具体分到哪个班了孔见青还不知道。 而关于路杭杭选择了理科的这件事,孔见青其实是有些惊奇的,她自己是觉得路杭杭更适合文科,因为说实话,初中的时候路杭杭的数学和物理便有明显的瘸腿,而她的语文、英语,乃至于初三后大家开始重视的政史,都学得极好。但这到底是别人的选择,或许路杭杭就是觉得理科未来择业面更广,又或许是她的父母更倾向于理科,所以孔见青虽然疑惑,却也没说什么。 她跟陆然、孟歌说了声,便跟着路杭杭一起去到人少的地方聊天。 “你现在在哪个班呀?” 路杭杭:“十班。” “嗯嗯。”孔见青点了点头。 没想到路杭杭抬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补充了句:“跟姚海峰一个班。” 姚海峰也是十班的?孔见青眨了眨眼睛:“啊?你们俩还挺有缘分的。”分科前路杭杭和姚海峰就是一个班,分科后竟然还在一个班,这是真的有缘分了。 路杭杭没吱声,孔见青便也没多想,她自顾自地感叹:“我感觉,上高中以后,姚海峰变化还挺大的,也不是说性格变了,就是突然成熟了、有正事了。” 初中的时候,姚海峰一直都吊儿郎当的,成绩也一直中不溜秋,到了初三突然开始发力,他到底还是有几分聪明劲儿在的,最后也考上了一中。上高中以后,孔见青跟姚海峰接触得并不多,但姚海峰跟韩应的关系好,因此孔见青对于姚海峰的情况也或多或少有所了解,她没想到,姚海峰这么跳脱的一个人,上高中后对学习竟格外上心,成绩在班里一直都名列前茅,到了高一期末文理分科之际,姚海峰作为平行班的学生,他的成绩赫然已经稳定在年级前100名。 并且据韩应说,姚海峰还在刻苦学英语,打算高二的时候报考雅思。 初中时孔见青跟姚海峰还挺熟的,她知道他有多不爱学英语,这样的姚海峰,竟然要在高中阶段就报考雅思,关于这一点,孔见青知道是为什么。 而路杭杭冷不丁问道:“孔见青,你跟苗苗联系的多吗?她在国外好不好?” “不太多,有时差,电话不好打,我平时又不太能上网,这一年多也就是寒暑假里会和她聊聊天。怎么了?” 路杭杭沉默了一下,勉强笑了笑:“她,她跟姚海峰还在谈恋爱呢?” 孔见青的眼眸微动,此刻,她才后知后觉出一些不对劲来,尤其是她还想起了上个寒假初中同学聚会时,路杭杭对姚海峰的态度…… “好像是,”孔见青见路杭杭脸上浮现出落寞神情,她犹豫了一下,道,“路杭杭,你是不是……” “是。”路杭杭答得很快,她知道孔见青想问什么。 她笑得有些凄惨:“我是喜欢姚海峰,我知道他跟苗苗好,他喜欢苗苗,但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喜欢上了他。” “你……”孔见青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刚才不是说我和他有缘分吗?分科以后还在一个班。其实哪里有什么缘分不缘分的,我自己知道,我的理科成绩那么差,我应该选文科的,但我知道姚海峰铁定学理,所以我也学理。还有分班,我根本就没有跟他分到一个班,你知道我舅舅是年级副主任吧?开学前我缠着他给我看了分班名单,我本来分到了五班,是我求我舅舅把我调到十班的。” 孔见青呆了一会儿,半晌,她才叹了口气:“路杭杭,你太傻了。” 路杭杭笑得比哭还难看:“你是想说我太坏了吧?我明明知道姚海峰有喜欢的人,他为了苗苗拼命学习,为了苗苗努力考雅思,但我还是想方设法靠近他。你是苗苗的好朋友,如果你想替苗苗骂我,你就骂吧。” 孔见青静静地望着她:“我不会骂人。我想问问你,你想跟姚海峰谈恋爱吗?” 路杭杭愣了愣,先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越摇越使劲:“不想,我不想,孔见青,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的没有想要破坏他和苗苗。” 孔见青的眼神温柔下来,她轻声说:“我知道。那你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你不打算得到的人,选择你并不喜欢的理科,还费劲跟他调到一个班呢?你选择了最艰难的一条路,最后学业、感情,可能都回报不了你。” “是啊。我也劝过我自己,可是,没有用,真的。明知道不可能,但就是想靠近他,就是想时时刻刻都能看见他。孔见青,等你有了喜欢的人,你可能就会知道,感性发作的时候,理智什么的,根本不存在。”路杭杭顿了顿,又笑:“算了,你还是先不要有喜欢的人了,不要搞得像我这么惨。” 闻言,孔见青不由得一怔。 这样吗?可是就在前几天,她才刚刚看清楚自己的心,已经晚了,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她不知道已经动了的心还能否强行回归原位。她只知道,她因为某人的一句话,彻底绝了学文的心思,义无反顾留在理科班。她口口声声说路杭杭傻,可她呢?本质上和路杭杭并没有什么区别。这一刻,孔见青突然庆幸自己的理科学得足够好,所以她比路杭杭多了一点任性的资本,哪怕,哪怕最后……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梗了一下。 没有“哪怕”,她不允许有“哪怕”。 她要韩应! 48.孤单北半球 而姚海峰跟韩应离开人群,他也不坐,也不说话,满脸写着颓丧。韩应大剌剌在看台上找了个位子坐下,皱眉看他:“打算什么时候开口?” “应哥……” 韩应撩起眼皮:“出什么事儿了?” “没出事,就是有点事想问问你。”姚海峰犹豫了下,蹭到韩应身边坐下。 韩应惜字如金:“说。” 姚海峰扭捏了半天,眼看韩应已经耐不住要发火,他才温温吞吞地说道:“你经验多,我就想问问你,你谈恋爱的时候,如果有别的女生追你,你都是怎么处理的?” 韩应抬腿就给他一脚:“滚。你经验才多。” 他这一踹,姚海峰一躲,先前那点害臊和扭捏倒是少了些,姚海峰惯有的赖皮劲儿又回来了:“怎么还不承认呢?以前你换女朋友就跟换衣服那么勤,你经验不多谁经验多?” 韩应起身就走。 姚海峰一头扑过去,恨不能抱住韩应的大腿:“应哥,我错了,你别走,性命攸关啊……” 韩应凉凉地瞥他一眼:“还提吗?” “不提了不提了。”姚海峰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也不是不承认,就是……” 韩应重新在看台上坐下,不自然地掏了下耳朵,说道,“以后记得别在她面前提这些就行了,少给我惹麻烦。” “明白明白,”姚海峰狂点头,点到一半突然卡住,“她?哪个她?谁啊?” “你说谁?”韩应撩起眼皮,语气淡淡。 姚海峰卡了三秒钟,恍然大悟:“噢噢,物理课代表嘛,知道知道。哎不是,应哥,你这是追上了还是没追上啊?” 韩应低头轻笑:“没呢。” “你俩这都多少年了,还磨叽呢?这不像你啊。而且你们俩高一的时候是隔壁班,现在更是在一个班,你这近水楼台的,进度怎么这么慢?你看我和苗苗隔了个大洋都比你俩强。” “你懂什么?”韩应懒洋洋地翻了他一眼,“对了,你刚问那问题,是怎么回事?谁追你啊?除了苗苗,还有第二个眼神不好的女生啊?” 说到这个,姚海峰脸色瞬间垮了,立时变成了一只蔫儿了的茄子:“你就别问是谁了,反正,你就跟我说说该怎么办吧。” 审视的眼光在姚海峰脸上来回逡巡,有一线光在韩应的脑海里划过,他慢条斯理地说道:“路杭杭?” 姚海峰傻眼了:“神了,你怎么知道啊?” 韩应嗤笑一声,还真是。他不过是刚才看见路杭杭去找了孔见青,又注意到路杭杭的脸色跟姚海峰如出一辙,这才随口这么一猜。 既然被韩应点破了,姚海峰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挠了挠头:“她也不算追我吧,她没跟我表白,但是我多少能感觉到一点,她好像是对我有意思。” 初中的时候他跟路杭杭确实不怎么熟。从初一开始,他刚一入班认识的第一个女生就是苗苗,之后两人很快熟悉起来,打打闹闹的,也因为跟苗苗关系好的缘故,后来他跟孔见青、秦楚伊她们也熟了起来。而路杭杭,整个初中三年他还真没太跟她打过交道,也就是初二的时候孔见青跟路杭杭坐同桌那阵子,苗苗课间来找孔见青玩,他就来找苗苗,这才跟坐在孔见青旁边的路杭杭有了一些交集。 到了高中,他和路杭杭入学便分到了同一个班,这是真的有缘分。初中同学里,进到一中的有十来个,就只有路杭杭跟他分到了一起。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同学,他和路杭杭自然是“惺惺相惜”,两人入学成绩又相近,便从第一次调座位起就坐到了一块,也是从这时候起,他才慢慢开始了解路杭杭。 这一了解,他便发现,跟路杭杭相处起来挺舒服的,她是个很开朗善良的女生,有点像……苗苗。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话他没敢跟苗苗说,当然也没敢跟路杭杭说。十五岁的姚海峰第一次长了颗心眼,也没人教过他,但他就是觉得女生大概都不喜欢被别人说自己像谁,因为每个女生都希望自己在别人眼里是独一无二的。他倒也不是把路杭杭当成了苗苗,或者把她当成了苗苗的影子、替身什么的,他纯粹就是有点好奇,她俩性格这么像,不该是好朋友吗,初中的时候怎么没熟起来呢? 这点乱七八糟的念头眨眼就被他抛在了脑后。那会儿他跟苗苗正是热恋期,每天都抱着手机谈这场隔了十二个小时时差的恋爱,虽然辛苦,但他乐此不疲。 路杭杭跟他熟起来以后,偶尔也会调侃他和苗苗的恋爱,说他俩真是情比金坚,堪称当代梁山伯和祝英台、东方罗密欧与朱丽叶,还一天到晚故意在他耳边唱多年前风靡一时的描述异国恋的网络歌曲《孤单北半球》:“用我的晚安陪你吃早餐……别怕我们在地球的两端,看我的问候骑着魔毯……你的望远镜望不到我北半球的孤单,太平洋的潮水跟着地球来回旋转,我会耐心地等,随时欢迎你靠岸……” 这么老的歌,也不知道路杭杭这小小年纪的为什么会唱。 然后姚海峰听着听着,还觉得怪好听的,甚至有时候也会无意识地哼出个一句两句的。这个时候如果被路杭杭听见了,她就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说他:“哟,唱你俩爱的主打歌呢?” 姚海峰脸就红了,笑着骂她:“滚,我俩爱的主打歌要有那也是‘孤单东半球’,跟北半球有什么关系?” 加拿大和中国,一个在西半球,一个东半球。他孤零零地守着他的东半球,在夜深人静时默默想念那个在西半球的女孩。 不得不说,《孤单北半球》的歌词写得真好,苗苗,我会耐心地等,随时欢迎你靠岸。 后来,路杭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肆无忌惮地调侃他来着?他费劲想了很久,似乎是寒假之前,那时候出了件事。 班里有个叫马森的男生,长得人高马大的,混混样儿,不仅不学习,还每天想着法地跟老师对着干,班里同学见到他基本都绕着走的那种。姚海峰虽然也跳脱、也捣蛋,但到底是个正派的男生,像马森这种人,他是不会接触的,更不要说路杭杭了,她跟马森压根儿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好巧不巧,有一次周六放假,路杭杭出校门的时候,撞见马森跟隔壁学校的两个男生在打架,马森虽然很能打,但隔壁学校那两个男生也不是吃素的,他一打二,很快落了下风,路杭杭撞见的时候,马森正被他俩按倒在地拳打脚踢,他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路杭杭都没认出来他。 路杭杭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第一反应就是装没看见,她没看见,不能惹事生非,她刚想扭头跑掉,突然听见挨打的那个男生发出痛苦的哼声,嗯……有点耳熟?马森平时在班里动辄大吵大闹,哪怕路杭杭跟他一句话都没说过,此时也能很快分辨出那是他的声音。 既然是同学,路杭杭虽然害怕,咬咬牙还是冲了上去:“别,别打了,你们别打他了!” 两个外校男生轻蔑地瞥她一眼:“少多管闲事。” “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你们也出了气了,就放他一马吧。”路杭杭打着颤求他俩。却没想到马森得了喘息,一把将路杭杭推开,吼她:“滚!谁要你多管闲事!老子需要你帮我求饶?”他认出了路杭杭,知道她是班里的前几名学生,这种好学生没有一个把他放在眼里的,他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现在他落魄了,好学生就假惺惺地来“支援”他了?还不是想看他好戏!她帮他求饶,他除了厌恶,只觉得没面子。 路杭杭本来就害怕,这会儿被浑身戾气的马森一推一吼的,眼泪水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打人的男生倒是笑了,语气轻佻道:“妹妹,人家不领你的情呢。边儿玩去啊,就当没看见,别让脏血溅到你衣服上了。” 但路杭杭也是有几分倔脾气的,她吃软不吃硬,马森越骂她,她便越要留下来。眼见着那两人要继续动手,路杭杭眼一闭心一横:“你们,你们再动手我就报警了!” 那两个男生刚才对路杭杭还算好声好气的,却并不是因为他俩怜香惜玉,而是见马森跟她发生冲突,他俩看个热闹罢了,这会儿小丫头竟敢威胁他俩要报警,他们耐心早就耗尽:“想报警是吧?那别走了,跟他一起留这儿吧。”说着,直接上手去抓她。 路杭杭吓坏了,一边胡乱拍打,一边放声尖叫。也是运气好,她这一叫把巷子附近的人吸引过来不少,有个中年男人路过,见状喝了声:“干什么呢!” 一个男生还想动手,另一个男生见路过的人越来越多了,情形不妙,便拉了拉他:“也出了气了,今天就算了吧,走,走。” 路杭杭见他俩走得没影了,这才拍了拍胸口,大大地出了口气。她弯腰去扶马森,又被他一把攘开:“笑话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滚!” 她看在俩人是同班同学的份上,冒着生命危险帮他,却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推拒,她这会儿也来了气,脸色沉下来,扭头就走。 走出五六米远后,又气哼哼地走了回来,站在马森面前,眼睛里有居高临下的意味:“你自己心眼小,就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只会看人笑话,我跟你又不熟,没那闲工夫,今天算我多管闲事。”说完,她从书包里掏啊掏的,掏出一包没拆封的纸巾,气势十足地摔在他身上,冷冷地说道:“擦擦吧。”然后再不看他,背着书包快步走远。 而马森捏着纸巾,望着路杭杭越走越远的背影,一时有些发愣。 对于路杭杭来说,这件事本就是一次不怎么成功的见义勇为罢了,但她没想到,她偶尔的一次“勇敢”,给她带来的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马森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这天以后,突然对她来了兴趣,课间直接把她堵在了走廊上:“你叫路杭杭是吧?做我女朋友。” 49.好人好事 路杭杭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皱着眉:“你有病吧?”同班也有几个月了,这个马森怕是刚刚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吧? 马森死死拦着她不让走,也不知道他从哪个狗血电视剧里学到的台词,他就一副很拽的样子,跟路杭杭说道:“既然你已经见过我最狼狈的样子了,现在要么被我灭口,要么做我的人,你选一个吧。”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奇葩? “神经病啊你!”路杭杭朝天翻了个白眼,趁马森没注意,飞快地一矮身,便从他的胳膊下钻了过去,一溜烟儿跑掉了。 她一开始确实觉得马森心血来潮的表白是发神经,根本没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晚上,她为了赶数学作业,就没跟室友一起回宿舍,等她慢吞吞地写完作业、收拾完东西,深夜的校园里已经没什么行人了。路灯虽然不甚明亮,但因为是全封闭的校园里,就还挺放心的,路杭杭便一路哼着小歌溜达回宿舍。 结果走着走着就觉得不对劲了,因为身后一直有沉沉的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着她,跟她步调相仿、节奏一致。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路杭杭的胳膊上瞬间爬上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她寒毛都竖起来了。她在心里自我安抚,别自己吓自己,这是学校里边,怎么可能有坏人?想多了,绝对是想多了。 想是这么想,她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加快、再加快,而身后的脚步声也同样快了起来,甚至越来越近…… 路杭杭慌不择路,撒腿便跑了起来,她跑得慌张,整个世界都一摇一晃的,直到胳膊突然被身后一个大力拉住,她吓死了,尖叫声瞬间溢出喉咙,她拼命挣扎,却怎么挣都挣不开。 慌乱和恐惧飙到脑门,这时,她突然听见一道清朗中带着疑惑的嗓音:“你发什么疯呢路杭杭?别乱踢乱打了,我要是松开你,你现在立马就摔地上了你知道吗?” “?”孔见青惊疑未定,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入目却是姚海峰的嬉皮笑脸。 奇怪,她跟姚海峰也就是还算熟的同学而已,这一刻看见他,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不过……刚才是他拽的她?路杭杭柳眉倒竖:“你有什么毛病啊?你拽我干什么?” “你才有毛病呢,你跑什么啊?”姚海峰想都不想就还嘴怼她。他回宿舍以后发现手机落在班里了,这个时候是他和苗苗的聊天时间,这才匆匆忙忙拐回去取手机,没想到走到半路,正看见路杭杭慌里慌张地往前跑,他跟她打招呼她都没理,他这才拉了她一把。 姚海峰这么一问,路杭杭又想起刚才被人追的事情了,她一个激灵,一把薅住姚海峰的胳膊,缩着肩膀往回看,声音也打颤:“刚才有人跟踪我……” 姚海峰一边皱着眉头扒拉她的手,一边说道:“胡说八道什么呢?学校里怎么可能有……”话音戛然止住,因为他看见,不远处的一株长得极为茂盛的冬青树后面,露出一只没有藏好的脚。 他没再管自己被路杭杭抓得紧紧的胳膊,而是扭头,神色凝重地跟她“嘘”了一声,带着她静悄悄地往冬青树那边靠近,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一个大步迈过去:“什么人?给我出来!” 树后的人眼疾手快,使劲推了下树丛,挡住姚海峰的行动,然后扭头慌张地跑走了。 姚海峰拖着路杭杭并不好追,他懊恼了一声,望着夜幕里渐渐消失的黑影,越看越觉得眼熟,那是…… 他把路杭杭扒拉开,扭头问她:“你最近招惹了什么人吗?” “没有啊。”路杭杭第一反应就是否认,她每天规规矩矩的,怎么可能惹事生非啊……不对,有一个。她犹豫了一下:“好像有……我,我最近被马森缠上了。” “马森?”姚海峰皱起眉头,“你怎么会跟他扯上关系?”他就觉得刚才那个身影像马森,但是,路杭杭跟马森说过话吗?他怎么会跟踪她? “说来话长……” “说来话长那就回头再说,”姚海峰着急回教室拿手机,就跟路杭杭说道,“行了,没事你就赶紧回宿舍吧,我得回班里一趟。” 没想到路杭杭听了他的话便如临大敌:“你,你不送我回去啊?他要是再跟上来怎么办?” 也是,虽然他觉得马森既然跑了就应该不会再杀回来,但是,万一呢?他要是真对路杭杭做出什么事来呢?姚海峰远远地朝宿舍区望了眼,又扭头去看快要熄灯锁大门的教学楼,怎么办呢?他烦不胜烦,飞快地权衡了两秒后,说道:“要么你先跟我一起回教室拿个东西,然后我再把你送回去,你看这样行不行。” “行行行。”路杭杭点头如捣蒜,只要不让她一个人回去怎么都行。 这一晚算是平安度过。但麻烦的事情还远远没完,路杭杭和姚海峰都觉得跟踪她的人就是马森,她把这件事告诉了班主任和她任年级副主任的舅舅,副主任和班主任把马森提到办公室询问,他却无论如何都不承认做过这事,而没有证据,学校和老师也没办法拿他怎么样。 路杭杭开始惶惶不可终日。哪怕她晚上跟室友结伴回去,身后也总有阴森森的脚步声跟着,室友们也害怕,过了几天,她们都纷纷不愿再跟她同行。 她没办法,只得难为情地向同桌姚海峰求助:“你以后能不能送我回宿舍啊?我,我……” 整个班里,她能信任的好像也就姚海峰了。 姚海峰瞥了她一眼,又扭头去看坐在后排角落里的马森,他一副混不吝的样子,目光阴沉又挑衅,正直勾勾地盯着姚海峰和路杭杭看。 路杭杭本来紧张地等待着姚海峰的回应,此时却见他偏着头远远地不知道在看什么,她便也想顺着他的视线扭头看看,没想到她的头才刚一动,姚海峰突然伸手把她的头掰正,没让她回头。 “不就是送你回宿舍嘛?没问题。” 男生,尤其是多少有点正义感的男生,对境遇艰难的女生是有天然的保护欲的。想到马森偏执的跟踪行为,还有刚刚的眼神……他跟路杭杭到底初中同学一场,现在又是同桌,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但马森似乎已经把他当成眼中钉了,那也无妨,马森是长得又高又壮的,可他也不矮,而且,他中考体育的引体向上可是做了满分十三个呢。 “真的?”他答应得这么爽快,路杭杭还挺不信的。 “还能骗你?我说话算话的。但是,”他顿了顿,“我可是晚上一下课就走的,你要是非要留下来再做两道题,我是不会等你的。”送路杭杭也就是顺路然后多拐个弯儿的事,这个好人好事他随手也就做了,但是若要耽误他跟苗苗的聊天时间,那不行。 说好以后,姚海峰当真每天晚上都送路杭杭回宿舍,日子好像又变得像从前一般风平浪静。晚上放学的时候,马森不再跟踪路杭杭,在走廊里撞上时,也不再拦住她不让走。渐渐地,路杭杭已经开始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眼看着期末考试将近,晚上放学以后,路杭杭还是想留下多学习一会儿。 “马森有小半个月没纠缠我了,估计已经对我没兴趣了,以后就不用再麻烦你送我回去了。谢谢你啊姚海峰,等到放假了请你吃大餐。” 姚海峰翻了个白眼:“用完就甩?一顿饭就想打发我啊?” 他做了整整一个月的“好人好事”,为此每天都会耽误十分钟跟苗苗聊天的时间,然后,就一顿饭? 路杭杭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两顿饭?” 姚海峰快被气笑了:“行了行了,瞧你那抠门的样儿,谁稀罕你的饭啊?不过……”他忽然顿住,然后正色说道:“再送你几天吧,反正这学期都快结束了。” 他还是送佛送到西吧,万一马森只是佯装放弃了呢? 路杭杭半开玩笑道:“干什么?送了我一个月,你爱上我了啊?那苗苗怎么办,我可不能对不起苗苗。” 姚海峰的脸黑了:“滚。” “开玩笑的。离期末还有半个月,晚上放学以后我得留下来多做几道题,怎么着,你愿意留下来等我啊?你不得跟苗苗谈恋爱嘛。”她不比姚海峰,有着得天独厚的聪明,面对着高中繁重又复杂的学习任务,她只能多付出些时间。 姚海峰犹豫了一下:“那行吧,以后就不送你了啊。你自己注意点,别那么心大。” “知道了知道了。”路杭杭随口敷衍了几句,低下头开始做题。 当晚,路杭杭自己一个人回去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她一路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直到安全踏进宿舍楼,才彻底把一颗心放进肚子里。又这么安安稳稳过了几天,她已经全然丧失了戒备心。 这天晚上,她依然留在教室里刷题,直到教学楼快要断电,她这才匆匆忙忙地收拾东西,刚准备起身,一只厚重的大手突然从身后按住了她的肩膀。 50.熊猫眼 好巧不巧,姚海峰这天因为肚子疼,一下课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向路杭杭要了包纸巾就冲去了厕所。他争分夺秒地掏出手机跟苗苗聊天,直到腿都给蹲麻了,才恋恋不舍地关了手机,此时已然过去近半个小时。 内需解决后就神清气爽,更何况他和苗苗聊天聊得心情大好,于是姚海峰便一路哼着“少了我的手臂当枕头你习不习惯,你的望远镜望不到我北半球的孤单”往宿舍走,从厕所到教学楼门口需要穿过长长的走廊,势必要路过班门口,而此时大部分教室都熄灯锁门了,只有他们班灯还亮着。 他倒是要看看谁这么用功,这么晚了还不走,难道是路杭杭?很有可能,她最近是真够用功的。 姚海峰才走到班门口,还没看见里头光景,就听见有压抑的“呜呜呜”的闷哼声和桌椅碰撞的动静,他快走了两步,一把将虚掩的门推开,只见自己和路杭杭的座位附近一片狼藉,桌椅都被撞得东倒西歪,桌子上的书本资料也跟被打劫了似的,乱七八糟,到处都是。姚海峰的心突然沉了一下。 但是他第一眼并没有看到人,而里头的人听见门口的动静,挣扎的动作便更大了些,姚海峰听见响动,终于反应过来,喊了句“我去”,一路疾跑,绕过讲台桌椅跑过去,果然,路杭杭翻倒在地上挣扎扭动,而马森就跪坐在她身上,一只手死死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钳制住她的双手。 姚海峰想都没想,冲上去一脚踹向马森的后背,马森反应也是快,到底从小学打架打到高中的人,他只在地上磕了一下,很快就翻身起来,趁姚海峰去拉路杭杭的工夫,他眼疾手快,手臂直接从后方锁住姚海峰的脖子将他往后拖拽。他笑得阴沉沉:“送上门儿来了是吧?行吧,早看你不顺眼了,你们俩今天谁都别想走。” 路杭杭又惊又惧,但眼见着姚海峰被马森弄得都快喘不过气了,她哪里顾得了那么多,扑过来死命去掰马森的手,哭着说道:“你别弄他,你别弄他!” 见她这么护着姚海峰,马森更是火冒三丈、戾气横生:“他妈的跟我这儿演苦情戏呢?路杭杭,怪不得怎么追你你都不答应,早跟这小子厮混上了是吧?你说我要是当他面让你变成我的女人,他还会不会要你?” 路杭杭哭懵了,哪里能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仍在不住地求他、掰他的手,但姚海峰听明白了,但他被马森锁着脖子、钳着双手,根本不能动弹,姚海峰急得浑身是汗,怎么办,怎么办,他打不过马森,他妈的引体向上做了十三个有屁用啊! 或许是姚海峰败得太快,又或许是路杭杭哭得太惨,马森似乎觉得他们两人完全不足为惧,而刚才放了“让你变成我的女人”这句狠话后,他气血上涌,鬼使神差地便松了一只压制姚海的手,朝路杭杭的胸抓去。 姚海峰得了喘息,眼见着马森就要摸到路杭杭,他趁其不备,奋力一个翻身,将马森死死压在地上。 路杭杭直看得呆了,姚海峰,他打不过马森的,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帮他按住马森,突然听见姚海峰朝她吼:“走!走!去喊人,快点!” 一句话间,马森已经快要翻过身来,而路杭杭被姚海峰点醒,跌跌撞撞地起身,疯了似的往外奔:“救命啊,有没有人啊……” 也是运气好,巡逻的保安刚刚好走到这个楼层,听见路杭杭的呼喊,他便开了对讲:“有情况有情况,三楼三楼,到三楼集合!” …… 这一晚,很多人都没能睡觉。 警察来了,再后来,路杭杭和姚海峰的家长也来了,几个怒不可遏的大人站满了校长室,吵着闹着要学校给说法、要马森和马森的家长给说法。 马森背靠着墙面对着警察、校领导、老师和家长们,他眼神冰冷,带伤的嘴角勾起一抹不屑一顾的冷笑,事已至此,他认。 路杭杭的眼泪一直没有断过,她躲得离马森远远的,小声啜泣着,而姚海峰就杵在她旁边,像一根沉默的木桩子,一句话不吭。班主任是个三十多岁的女老师,见他俩这副样子,便叹了口气:“你们俩不适合在这儿,去走廊里玩会儿吧,聊聊天,放松一点,等老师和家长把事情处理完了再送你们回家。” 这样也好,路杭杭此时根本不想看见马森那张脸,也不想听见他的声音。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那天他在校门口挨打的时候,她绝对有多远躲多远,绝不会再多管闲事,不对,她还要趁他被人打的时候,捡起一把小石子砸他头上然后撒腿跑掉。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人渣? 但是到了走廊上以后,办公室嘈杂的骂声和争执声都渐远,她才恍惚觉得,刚才那一切好像是一场梦。走廊的窗户没关,寒冷的夜风吹进来,激得人清醒,却也令人的心格外沉静。 这一刻,没有马森,没有暴行,没有家长,没有老师,没有学校,没有警察,就好像世界里只剩下她和姚海峰两个人,而且…… 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笑出声:“姚海峰,你被揍成熊猫了你知道吗?” 他眼角和嘴角都带伤,虽然很惨,但是他的右眼确实肿得像熊猫,看上去十分滑稽。姚海峰肿着眼睛固执地翻了个白眼,他也被刺激得不轻,刚才憋了半天,此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是人吗路杭杭?我被揍成熊猫,我为什么会被揍成熊猫你心里没点数吗?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笑,还笑,你还好意思笑,我这么帅一张脸要是留了疤破了相,你负责啊?你负的了责吗?” 路杭杭笑着笑着就不笑了,她声音极轻地说了句:“我负责啊。” 姚海峰不以为意,他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滚蛋滚蛋,就你还负责?下次再招惹这种不要命的混蛋,你找别人替你挡在前面冲锋陷阵吧,我不抗揍。” 他故意说这种话,不过是为了惹她跟他拌嘴,两人吵吵闹闹的,好把刚才的事情全部忘掉。但路杭杭完全不接茬,她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姚海峰有点担心她,他挠了挠头,有点别扭地说:“算了,下次要是再发生这种事,你还是找我吧,别再祸害人家别的男生了。咱们同学这么多年,我不会不管你的。” 路杭杭突然抬头,眼神静默而温柔:“姚海峰,谢谢你啊。” 姚海峰愣了一下,认识这么久,尤其是上高中两人相熟以后,他还是第一次见路杭杭这么乖巧温和,他还是担心,这不会是被吓出毛病了吧? 第二天,路杭杭和姚海峰没有在班里见到马森,后来也再没见过他。除了他俩,班里没有人知道这一晚发生了什么。 现在想想,路杭杭开始对他变得不一样,似乎就是从这件事而起的。只不过他在这方面实在迟钝,大半年过去了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心思,又或许曾隐隐约约察觉到过一些,但被他自欺欺人地忽略了。因为他不想陷入一场感情的困局当中,也不想和路杭杭这种纯洁的革命友谊发生变质,毕竟,他俩这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吧?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他有苗苗呢,路杭杭是知道的,她就跟个cp粉头子似的,天天开他和苗苗的玩笑,故意当他面唱《孤单北半球》,她怎么可能对他有想法啊? 可是,路杭杭好像很久没在他面前提过苗苗了。 姚海峰不敢再想更多。 而几个月过去后,他和路杭杭的关系终于变得不尴不尬起来,两人都绝口不提某些事,然后各自都在回避着些什么。 到了文理分科之际,路杭杭赫然在志愿表上填了理科,他很是惊讶,他很想问问路杭杭为什么要选理科,明明她的文科成绩很好很好,在年级里都能排到前50名,但她的理科成绩……实在不理想,她是天生的学文科的材料,而且刚上高一的时候,她就跟他说过,她喜欢历史,尤其喜欢明史,她未来想成为研究明史的专家。 所以,这样的路杭杭,为什么会选择理科? 可他纠结了整整一节课,也没把这话问出口,他怕听到的答案与自己有关。 他甚至几乎可以确定这个答案就是与自己有关,因他实在想不到她还有别的什么学理科的理由。 而高二开学的时候,姚海峰踏进教室,一眼便从攒动的人头中捕捉到路杭杭的身影,起初他以为不过是凑巧,毕竟这个世界就是一个无巧不成书的世界,于是他照旧正常同路杭杭相处,大部分时候开开玩笑、打打闹闹,小部分时候会尴尬、不自在。 直到几天后,新官上任的数学课代表姚海峰去办公室送作业,碰见正在跟数学老师闲聊的年级副主任。 年级副主任是路杭杭的亲舅舅,他知道。 没想到副主任还记得他,笑呵呵地跟他打招呼:“姚海峰同学是吧?我记得你,你帮过杭杭,是个浑身正气的男孩子。你现在学文还是学理啊,在哪个班?” 数学老师道:“主任,瞧您问的,这是我的数学课代表,来给我送作业的,当然是我们班的苗子了。” “哈哈哈哈,是嘛,你看我这糊涂了,小刘,以后得多多关照我们家杭杭还有海峰同学啊。你的教学水平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就连我外甥女,都专门在分班以后,哭着闹着找我把她调到你们班来……” 姚海峰离开办公室前,刚好听见副主任最后一句话。 他心里乱七八糟的,所以,路杭杭专门找了她舅舅,求他把她调到了十班? 51.重要 姚海峰烦躁地挠了挠后脑勺:“我该怎么办啊应哥?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路杭杭,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苗苗,每天晚上跟苗苗聊天的时候,我都心虚得不行不行的,就好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似的。” 韩应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路杭杭和苗苗,你到底喜欢哪个?” “我当然喜欢苗苗啊!”姚海峰急眼了,“以前是苗苗,现在是苗苗,以后也只会是苗苗。我之前跟路杭杭走得近,纯粹是因为大家是初中同学,到了高中相互照应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我怎么能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啊。” “认清楚自己心意就行,接下来怎么做不就很简单吗?”韩应拍了拍姚海峰的肩膀,在看台上坐得久了,他站起来,慢条斯理地伸了个懒腰。 姚海峰还是愁眉苦脸的:“你说得轻松。应哥,要么你跟我说说,以前你是怎么同时处理跟几个女生的关系的?”高中以后有没有女生追韩应他不太清楚,但韩应初中的桃花他可是了如指掌,那会儿韩应身边有女朋友的时候,都有不少女生冲上来跟他表白。早知道这种事情有一天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那时候就该多跟韩应取取经才是。 韩应翻了他一眼:“我才不会让自己陷入几个女生中间。峰,听我一句,永远别在两个女生之间来回摇摆,最后害的是三个人。” “我没摇摆,我喜欢的是苗苗我知道,我对路杭杭真就是普通的同学之情,但是,她人挺好的,一个小女生,我怕我要是跟她说的太直白她受不了……” 韩应撑住看台上的栏杆俯视田径场,懒洋洋说道:“那你就想想,苗苗知道这事儿以后能不能受得了。”然后偏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姚海峰:“重要的东西有很多,重要的人也是,但是,总有一个更重要的,没了那个就不行。” 姚海峰一瞬间如醍醐灌顶。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了。” 韩应没再说话,此时已近黄昏,暖黄的夕照开始在田径场上铺洒,他没费什么劲儿就在一个角落里找到孔见青的身影。她跟路杭杭并排坐着,眉头微蹙,表情严肃,想必也是知道了路杭杭跟姚海峰这些事。韩应有点想笑,就她这长到十六岁都没开窍的脑子,还给别人当情感咨询师呢? 他看得有些出神,直到姚海峰突然在耳边叹气:“应哥,别人都说你花心,也就我能看出来,你才是最专一的那个人。你眼里除了物理课代表,再也放不下任何人了。” “有吗?”韩应轻笑出声,笑完又说,“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别让她听见,我怕她太得意。” 韩应嘴上这么说,但姚海峰就是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是在跟自己炫耀,神气什么呀,不就是你喜欢的人就在你身边嘛?姚海峰又想起苦逼的自己,自打中考结束以后,苗苗一家搬去加拿大,他们两个已经一年多没见过了,也就是偶尔放假的时候,能在网上视频一下。 他越想越酸,便酸溜溜地说了句:“人家物理课代表得意什么啊得意?人家又不喜欢你,她要是知道了,说不定避之唯恐不及。” 韩应抬脚踹他:“滚。” 姚海峰笑嘻嘻躲开,然后又厚着脸皮凑上来搂住韩应的脖子:“别恼啊哥,我开玩笑的,喜欢喜欢,你这么帅,她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韩应没再搭理他,径直往外面走去,连头不带回的。 下课以后倒是在路上碰见了孔见青,她一个人低着头走在人流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见到她,韩应便想起他原本是要揪住她问问为什么又开始对他爱答不理的,只不过被半路杀出来的姚海峰给拦截了,于是他便气势汹汹地追了上去,毫不客气地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 孔见青吃痛,捂着脑袋回头,见到他时,她拧着眉头委委屈屈地说:“又敲我,不把我敲傻就不罢休是不是?” 这个娇嗔的语气……韩应心头一漾,挑了下眉,半拉不正经地说道:“你这是跟我撒娇呢?” “我……”孔见青脸颊瞬间飞红,瞪他:“我没有!” 见她这个样子,韩应的心情好极了,差点就把找她的目的忘了,他这才故意沉下脸色:“对了,我还没说你呢,记吃不记打是不是?刚说完以后不许跟我冷战、不许不理我,这才过了几天,又开始躲我?” 孔见青心虚:“没有啊……” 只因为喜欢一个人的心情,真是藏也藏不住。像路杭杭喜欢姚海峰,哪怕她什么也没说过,但大大咧咧如姚海峰,依然在路杭杭漏洞百出的掩饰中察觉到了不寻常;像她刚刚随便一句嗔怪的话,韩应都能从中捕捉到撒娇的意味来,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她怕她对韩应的那点小心思被他窥得到,所以这几天才不知所措地回避着他,也回避着自己的心动。 但她又庆幸今天跟路杭杭聊了聊。她那些劝慰路杭杭的话,又何尝不是在宽慰自己?结果宽慰着宽慰着,她反而愈加看得清自己的内心,她就是喜欢韩应,她就是想要争取韩应,想要韩应。 所以,为什么要躲他呢?跟他聊天、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明明就是雀跃又开心啊。 韩应深邃的目光一动不动将她缠住:“真没有?” “真没有,谁敢不理你韩应啊。”她想通了,便格外坦然,也格外胆大。 韩应斜睨她一眼:“有觉悟就好。” 孔见青想翻个白眼,然而白眼还没有翻完便撞上韩应的目光,目光在无形之中劈里啪啦一阵交锋,两人随即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相视的一眼中,韩应觉得孔见青似乎跟上体育课之前有些不一样了,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索性也不去琢磨,这样就很好。 以及,姚海峰懂个屁啊,他就是酸,绝对是。 而分科以后的第一次月考很快就要来临。 孔见青不敢松懈,面对未知的新环境时,她向来会集中精力全意迎战,一如刚上高中那会儿,她不了解身边同学的实力水平、不习惯高中学习的难度和节奏,这令她十分惶恐,也令她谨慎又努力。此时刚刚分科,名次表势必会迎来一次大洗牌,班里那些原本被文科拖后腿而老是考十几二十名的男生,一朝摆脱文科,想必在理科的学习上会更加如鱼得水,她知己却不知彼,自是不敢不全力以赴。 尤其之前因为韩应,她的情绪有所波动,状态也不太好,于是平静下来后便投入更多时间和精力以作弥补。考试前的两周里,她每天起早贪黑的,早上会比往常早来十分钟,坐到教室里先做两道复杂的物理题醒醒脑子,然后开始背书,晚上九点五十下课后,也会多留二十分钟,刷一两篇英语阅读理解或完形填空。 班里比她更加用功的人不少,绝大部分人都卯着劲,只为在分科后的第一个战场中打出响亮的一枪。 当然也有不少心大的,像陆然和孟歌,对她们而言,分科不仅没有意味着更激烈的竞争,她们反倒觉得少了政史地这三门课的作业,生活真是变得更加明媚可爱了。每天一下课两人便手拉手往小卖部跑,小卖部新上了什么零食,她们两个永远都是班里最先知道的。 孔见青以往都会跟她俩一起,晚上下课后先被她俩拉着去小卖部溜一圈,然后结伴回宿舍,最近她决定留在班里多学习一会儿,便不再同陆然和孟歌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是额外的学习,她课后做题的时候心便格外沉静,沉静之中,还有一丝只有她自己知道的骄傲和满足,这是她自己对自己的鼓舞。 然而她才安安静静学了三天习,就有人来捣乱了。 晚自习下课后,黑板上方的钟表指针慢条斯理地踱过十点,孔见青沉下心刚刚做完一篇完形填空,然后去对答案,她今天手感极好,答案对出来以后果然跟她预料的一样,二十个空全对。她的嘴角浮起一抹胜利的微笑,眼底也亮亮的,她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点了个赞,然后翻出厚厚的《学生实用英语高考必备(全新修订第1x版)》,去查阅文章里她标记下来的几个陌生词汇。 她是有这个习惯,做单选题和完型题时,遇到陌生单词和词组,见一个学一个,不放过一条漏网之鱼。这样虽然辛苦,但日积月累,她的英语已然成为她极强的优势学科。 还差三个单词没查,下一个,nevertheless……她加快速度,刚把词典翻到新的一页,听见有桌椅挪动的声响,什么人毫不客气地在她旁边岳文辕的座位上坐下。她查单词正查到关键之处,便连头都没抬,继续仔细搜寻,直到旁边的人耐不住屈指在她的桌面上敲了敲:“无视我?” 孔见青懒得扭头应付他,目光仍然沉浸在词典里:“别闹,忙着呢。” 见她这么专心,韩应竟然没有跟她胡搅蛮缠,而是十分好性子地说道:“你忙,我等你。” 孔见青压根儿没听见他说什么,敷衍地“嗯”了一声,直到过了几分钟,单词查完,笔记也做好,她才心满意足地合上词典,身心舒畅地喟叹了一声,甚至想伸个懒腰。 只是懒腰才伸到一半便被身旁的物体挡住空间,她收回手臂,诧异地扭头:“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52.食肉动物 韩应泰然自若:“等你啊,一起走。” 孔见青下意识就想拒绝,张了张嘴,默默地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她做贼一样扭过头扫视一周,班里还有五六个同学在埋头苦学,没人注意她这边,她这才放了心,小声说:“你,你先去班门口等我,我收拾下东西,一分钟。” 她以为韩应不过是碰巧走得晚,顺便跟她一起回去,所以完全没有多想。 韩应懒洋洋地瞥她一眼:“出息。”但没再说什么,大剌剌起身,不紧不慢地往班门口挪。 其实孔见青在晚自习后留下学习的第一天,他就发现了,他原本没想送她回宿舍的,毕竟要保持距离,不给她惹麻烦,结果他忍了三天,最后没忍住。他又不是食草动物,他天生就是要吃肉的,哪怕迫于现实压力,短期内吃不到嘴里,但起码得让他闻闻肉汤味儿。这么一想,他很快放任自己,放学后便把聂帆和金佳华赶走,然后在教室里等孔见青。 而多年以后,孔见青跟韩应聊起高中的这段,无意间得知了他的这一番“食草食肉”的下流理论,脸差点没给烫熟。 两人此时并肩走在路上,夜已深,路上来往的学生不多,便愈发显得静。 孔见青心里开始打鼓。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尴尬!她一直觉得她和韩应是受到上天庇佑的两个人,冥冥之中就好像有一种什么力量在吸引她和他彼此靠近,几年以来,她与韩应的相处从来都是自在又坦然,上一次这么尴尬……还是初二的时候,韩应把打扫卫生的她堵在了教室里?那是她与他第一次单独相处。 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啊?他俩明明都那么熟、那么熟了! 孔见青心绪不定,而韩应偏又十分淡定从容,他跟她靠得很近,肩膀时不时地都会蹭到她,而寂静的黑暗里,身边的一切声音和动静都被放大,韩应清浅的呼吸声就似响在她耳畔。 一想到这里,孔见青就觉得有些腿软。 不,不是觉得,她是真的腿软了,双腿轻飘飘的,像走在棉花上,下台阶时一个没留神便踏了空,就在她要摔跤的时候,韩应一把将她捞住。 来自韩应掌心的温热透过薄薄的布料传递到她的胳膊,又丝丝缕缕地蔓延到四肢百骸,孔见青的手都有点抖了,可……韩应为什么没有松开的意思啊? “路都不会走了?要我搀着你吗?” 孔见青的那一点点飘飘然被韩应一句话给浇灭,她心中不平,就只有她东想西想的,这个人仍然是一如既往的混球。她把胳膊从他手掌中挣脱出来,轻哼了一声,不看他:“哪敢劳驾你搀着我啊?我就是学习学累了,没看见台阶而已。” 韩应随口应道:“你也知道累?这么拼干什么啊,你成绩又不差,早晚多学这十几二十分钟,能多考几分啊?” 您可真会给人泼冷水。 孔见青憋了一会儿,闷闷地说:“我也不是一定要怎样怎样,就是,我不想输,你懂吧?” “懂,”韩应懒懒散散地道,“不说非要争第一名吧,起码要保持跟之前差不多的成绩,是这样吧?你怎么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啊,不就分了科么,又开始跟刚上高中那会儿似的担心那些有的没的。” 孔见青这回连憋都憋不出来一个字了。这特么的……韩应还真是把她看得透透的。 “不过,说真的,青青,你想考第一名吗?”韩应突然不咸不淡地问她。 孔见青想了想,说道:“谁不想考第一名啊?我也想,但是,如果我说我对第一名并没有很强的欲望,你信吗?” “信啊,你本来就不是削尖脑袋往上钻的人,”韩应忍不住笑,“你这个人就还挺得过且过的。” 孔见青想翻白眼:“得过且过……能不能换个褒义词啊?怎么听都不像在夸我。” “不用怀疑,是在夸你。”韩应笑得更加开怀,他特别想上手狠狠揉一揉她的脑袋,硬生生忍住了,算了,今天撩她的额度已经用完,继续透支下去恐怕不利于可持续发展。 不过说起第一名第二名的事情,韩应倒是想起一件别的事。 “上高中以后,你就老是被岳文辕压一头,就没觉得不服气?” 孔见青一愣,随即晃了晃脑袋:“没有啊。” 韩应斜睨她一眼:“那初中那会儿,你怎么就那么嫉妒我啊?不就是小升初那一次比你多考了两分吗,也至于耿耿于怀那么多年?” 怎么突然开始翻旧账了啊?孔见青无语,她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可能因为人家岳文辕为人谦虚又低调吧,不像某位状元,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目中无人,得意忘形。而我这个人天生具有革命精神,看见恶势力就想同他斗争到底。” 韩应笑,不愧是她,成语学的真好,张口就来。他也不跟她计较,反而顺着她,笑呵呵地道:“原来是这样,想同我斗争到底啊?” 孔见青警惕起来,她直觉这人要出幺蛾子,在这种口舌之争上,他才不可能老老实实地由她占着上风呢。 果不其然,下一刻,韩应突然弯腰凑近,眼睛也弯着,里面是戏谑还有愉悦:“青青,你怕不是从见我第一眼就被我把魂儿勾走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撩习惯了,原本因为他的呼吸声响在耳畔就能腿软到走不动路的孔见青同学,此刻面对着他直白露骨的调戏,竟然面不改色、对答如流:“你又不是黑白无常,我的魂儿为什么会被你勾走?” 说完以后,她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孔见青,好样的。 起码没丢场子。 韩应笑了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孔见青默默地跟着他走,拼命深呼吸,只有老天爷和她自己知道,刚才她的心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 而这天以后,每天晚上韩应都会留下来等孔见青一块走。孔见青倒不是不愿意,她就是很诧异:“你为什么啊?” 韩应“啪”地一声把化学资料撂在岳文辕的桌子上,然后在孔见青旁边坐下:“你为什么我就为什么啊。” “……”孔见青沉默三秒,说道,“我努力学习,备战月考呢。” 韩应头也不抬,当真开始认真做起题来:“噢,我也努力学习,备战月考呢。” 我看你是在逗我。 自初三下学期开始,韩应的叛逆就多多少少有些收敛,起码开始正经学习了,而他到底天资聪颖,上了高中以后,除了寒假前因为跟孔见青冷战自暴自弃了一段时间,考到了年级五十名开外,平时他的成绩也从来没掉出过年级前二十名。 虽然但是,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在课余时间留下来用功的人啊!! 孔见青皱着眉头观察了他半分钟,见他果然老老实实地沉下心来做题,不像是要整什么幺蛾子的样子,她便也没再说什么,安安静静地在他旁边看书学习。 有时候,两人还会低声讨论几道题。韩应几不曾把她当成了英文词典,凡是遇到不认识的单词就问她,她就不厌其烦地教他新单词和延申出来的词组;而她遇到难解的电磁感应物理题时,韩应简直不要太好用,他总是能用最简明易懂的方式让她拨云见日。 而韩应侧着脸,凝神给孔见青讲题时,她盯着他线条流畅的侧脸看,偶尔会有一瞬间的恍惚,就好像回到了一年多以前,周末她去到韩应家里,两个人在二楼的书房里一起学习。 相似的场景,不同的心情。 孔见青忽然对原本觉得漫长又难熬的高中生活多了一丝留恋和不舍。她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希望高中的时光过得慢一些,希望这些令人安心和沉静的夜晚再长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韩应一起学习的效率极高、效果甚好,临到月考前的时候,之前的那些忐忑和不确定已经悉数消失,孔见青自信又沉稳地踏进考场,一如以前的每一次考试。 考试结果没有令她失望。 考完两天后,成绩单照例在早饭后张贴在了讲台前方。沈中天看完成绩回来,路过岳文辕和孔见青时,敲了敲她俩的桌子:“千年老二!别睡了,说你呢千年老二!” 孔见青迷迷糊糊地从桌子上爬起来,看见旁边的岳文辕在端端正正地写字,而沈中天在过道上盯着岳文辕看,他的眼神有些闪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但孔见青刚睡醒,思维没那么灵敏,她只是听见沈中天叫自己“千年老二”,又看见讲台上围了几个人,反应过来是成绩出来了,看来她这次又是第二名,所以沈中天才大呼小叫着喊她“千年老二”。 她扭头问岳文辕:“去看成绩吗?” 岳文辕抬头笑了下:“你先去吧,我把手上这道题做完再去。” 孔见青没说什么,“嗯”了声便不紧不慢地往讲台上挪。她正犹豫着要怎么插进人群里,闫旭刚好从正门进来,见状大吼一声:“我们老二亲自来看成绩了,尔等平民还不速速让开。” 围在成绩单前的同学们扭头看到孔见青,有几个“轰”地笑开了,还有几个则眼神不明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走回了座位。 被闫旭这么一嗓子吼过后,看成绩的人少了一半,孔见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站上讲台,然后压着嗓子说闫旭:“你有毛病吧你?” 闫旭浑不在意,他好奇地“咦”了一声,说道:“岳文辕竟然不是第一名哎,害,万年老大的地位没保住。” 啥啥啥? 孔见青忙不迭抬头看榜,先看到自己,熟悉的位置,熟悉的三个字,她仍然是班里第二名和年级第二名。 然后,取代了岳文辕,排在她脑袋顶上的是……韩应? 53.倒霉蛋 孔见青顾不上看自己的各科分数,先去看韩应的,他数理化三科的分数高得吓人,生物就是比较正常的高分,语文略微薄弱一些,但也有110多分,而他的英语……146?孔见青顺势往下瞄了眼自己的英语成绩,竟然比韩应低了三分? 什么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这一刻终于有了深刻感悟。 可是心里一丝一毫的嫉妒都没有,她发自内心地替韩应开心,比得知自己保住了第二名的宝座还高兴。 闫旭顺着她的目光,知道她是在看韩应的成绩,他故意问道:“你笑什么?终于比岳文辕考得好了,心里舒坦了是吧?我就知道,你们俩妥妥的塑料姐妹花。” 孔见青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生气之余她还记着压低音量:“你在说什么鬼话?” 闫旭见她真的动气,便赶紧告饶:“我错了我错了,别生气,开个玩笑而已。” 孔见青没理他,自顾自地继续去看成绩单,很快找到岳文辕的名字。她其实考得并不差,班里第七名,年级第十名,跟韩应和孔见青的总分分差也不大,但只是因为她稳稳地当了一年的第一名,一朝掉落云端,哪怕只是往下滑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在众人眼中就已经是大新闻。 孔见青心情有点复杂,她踌躇片刻,直到成绩单前都没什么人了,才慢吞吞地回座位上去。 闫旭还在她耳边聒噪不休:“真生气啦?孔见青,我真是开玩笑的,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孔见青叹了口气,转过身看他:“闫旭,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好吗?” 闫旭收起脸上的吊儿郎当:“嗯,不说了。我真诚地跟你道歉。” 孔见青回到座位上时,见岳文辕的神色仍是淡淡的,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凝神在做题。她几度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拿出了上课要用的课本。 但没想到岳文辕突然搁下了笔:“你看见我的成绩了吗?” 孔见青:“……嗯。” “第几名呀?” “班里第七,年级第十。”孔见青本来想多添一句,告诉她她的总分比起最高分也只是差了二十多分而已,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这种多此一举的话太像是安慰,而很多时候,对于骄傲的人来说,安慰或许比嘲讽更令人难过。 “刚才听沈中天的意思,你还是第二名吧?”岳文辕笑了笑,“还真是流水的第一名,铁打的孔见青。” 孔见青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有点像讽刺,但又不像是在讽刺她,她正犹豫着要说什么时,突然听见岳文辕说道:“孔见青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羡慕你。不过,你就别问我羡慕你什么了。” 孔见青愣了下,随即也松快地笑出来:“每个人都有值得被人羡慕的地方,肯定也有很多很多人羡慕你的。” “嗯……你不用怕我接受不了这个成绩,真的,我没那么脆弱。考完试交卷的那一刻我就有预感了,现在,与其说是失落,倒不如说是放下了心里的石头,我终于不用再背着‘第一名’的枷锁了,以后,我可以进步,也能够被允许退步了。” 岳文辕放松地趴在桌子上,偏过头看孔见青:“这回第一名是谁啊?让我看看是哪个倒霉蛋。” 岳文辕一向文静,类似“倒霉蛋”这种略带粗鲁的用词,孔见青倒是第一次听见从她嘴里冒出来。 而这个倒霉蛋是……孔见青慢吞吞地说道:“韩应。” “啊?噢,他啊。”岳文辕惊讶了一瞬,很快归于淡定,因为稍一思索便觉得这其实没什么好惊讶的。然后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唉,算了,本来还想幸灾乐祸一下,看看是谁接棒了我的压力,没想到偏偏是韩应。他大概是咱们班里唯一一个不会在乎‘第一名’这个称号的人吧。” 孔见青想了一下,觉得还真是这样,而且,韩应这人实在有个性,哪怕是岳文辕这种几乎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话的,也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就是班里最与众不同的那一个啊。 孔见青忍不住回头看他,却见他正趴在桌子上补觉,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缺觉,但是孔见青已经很久没看到他上课的时候睡觉了。 哪怕没有得到他的眼神回应,她仍然看他看得有些出神,直到半路一道目光将她的视线截断,她一回神,只见不远处的赵睿正默默地将她望着。 分科后,选择了理科的赵睿和秦楚伊自然而然又变成了她的同班同学。只不过,她跟秦楚伊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明明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大矛盾,但两个人就是渐行渐远,曾经那么好的朋友,和平地变成陌路人。赵睿倒还是待她一如从前,他来到二班以后,和梁书源就像换了身份似的,梁书源学文去到一班担任一班的班长,他学理来到二班接替二班的班长。 赵睿确实踏实又聪明,虽然刚上高中时,在高手如云的重点班里成绩排在中等靠后的位置,经过一年的努力,这次分科后第一次月考,他已然考到了年级二十多名。 而孔见青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她隐隐觉得赵睿和韩应的关系不太好,两人之间总似有看不见的敌意,她都不太敢在他们面前提起对方的名字,但是到现在,他俩的关系却不知为何肉眼可见地缓和了,甚至韩应午休时候出去打球,还会叫上赵睿。 孔见青对此十分疑惑,之前晚上和韩应一起回去的时候,有次聊到赵睿,她便问了问他。 韩应当时瞥了她一眼,道:“男人之间的事情,你懂什么?” 孔见青心里:妈的? 她小声地嘟囔:“男人?毛长齐了吗就男人?” 谁知道韩应的耳朵比狗还灵,他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拦住孔见青不让走:“我是不是男人,怎么着,要么让你确认一下?” 确,确认? 孔见青傻眼了,等到反应过来时,脸已经烫得跟煮熟的虾似的。她又羞又恼,瞪住韩应,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耍流氓啊!” 韩应挑眉:“怎么是我耍流氓呢?不是你先耍流氓的吗?” 孔见青:“……” 而到了高二以后,班里调座位便不像高一时候那般频繁了,两三次考试过后,才会调整一次座位。冬天的时候,孔见青和赵睿坐了一次同桌,完成了初三时那个未完成的约定。 同时一月一次的考试来得比生理期还准时,班里的名次表也终于在波动中逐渐趋于稳定。岳文辕经历了一次成绩下滑后,很快又稳定在班里前三名;韩应没有像高一时候的岳文辕那样回回稳拿第一,发挥得差时,他也会掉到五名以后,但大多数时候还是第一名;孔见青不是千年老二了,她考过一次第三、第四,也险胜过韩应和岳文辕一次,终于夺了次魁首;沈中天稳在了班里前十名,偶尔也能冲到前五;赵睿的成绩也稳步提升,与沈中天实力相当…… 一时之间,班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直到高二下学期,理科竞赛重新吹响号角。 进了省队的闫旭是从高一开始就确定要走竞赛路子的,他早已经把大部分宝押在了竞赛上面,高二上学期末,还在一次重大赛事中拿到了三等奖,竞赛老师对他寄予厚望。 而除他之外,竞赛老师还缠上了韩应。 彼时临近高二尾声,五月份的时候,又到了竞赛报名的时间。 负责物理竞赛报名和带队的张老师已经找韩应谈了好几次:“你要是还想走竞赛,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可得好好把握。怎么样,帮你把名报上?”去年韩应因故在考前离场,错失进入省队的机会,他自己倒没什么,张老师却为此扼腕叹息好久,只因他带了这么多年队,但似韩应这种天生为竞赛而生的苗子,实在是可遇不可求。 然而韩应想都不想就说:“没兴趣了。” 张老师愣了一下,以为他是对自己没信心,便鼓励他道:“离竞赛还有半年时间,时间是充裕的。虽然你不像闫旭一样早早进了省队,一直都有不间断地训练,但是凭你的基础和……” 韩应掏了掏耳朵,懒洋洋地打断他的话:“张老师,我是真没兴趣,我有别的事。您还是找别人吧,要么我帮您找?沈中天好像对这个挺感兴趣的。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啊。” 张老师被他气得差点没说出来话,他恨铁不成钢地冲着韩应的背景怒吼:“韩应!你给我回来!” 然而韩应的背影已然消失在办公室门口。 但张老师气归气,又是真舍不得放弃韩应,他知道韩应现在的综合成绩非常优异,很少掉出过年级前三名,想来韩应是要踏踏实实准备高考,不想把时间和精力分摊到别的事情上来。可是,凭韩应的实力,他是一定能够在竞赛里闯出一条路来的,拿到竞赛奖牌,就相当于拿到了顶尖高校的敲门砖,他怎么就是不明白? 张老师又找韩应谈了几次,无果,他便又去找老白,希望老白以班主任的身份出面,给韩应做做思想工作。没想到老白表面上满口答应,实际上仅仅是装模作样地跟韩应聊了聊,不仅没有鼓励他报名竞赛,反而跟他强调了一番高考的重要性。眼看高三就要到来,老白根本不希望学生把心思分到别的地方。尤其韩应虽然成绩好,但心性本来就像云一样飘忽不定,老白本就时时担心把控不住他,还搞竞赛?趁早绝了这个心思,踏踏实实准备高考吧。 韩应最终也没有报名物理竞赛。 所有人都说韩应嚣张狂妄,不把老师放在眼里。只有孔见青知道,韩应在准备下半年的一场国际赛事,叫什么imidc的,她第一次听见的时候完全一头雾水,后来才知道是国际上含金量很高的一类中学生机械设计比赛。韩应自高二开始,便为此耗费了很多心力,最开始也就是试试,却意外地一路挺进决赛,事到如今,箭在弦上,他绝无放弃之理。 54.古城 高二很快结束。四十五天的合法暑假,被学校义正言辞地扣掉一个月用来补课,这大概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高三给大家带来的下马威。 于是缩水成十五天的暑假便显得格外珍贵。孔见青一回家就紧赶慢赶开始做作业,六门学科各发了十套试卷,孔见青只想赶快把作业做完,好抓住假期的尾巴好好地喘口气。 试卷完成度过半以后,她突然接到赵睿的电话。 不得不说,赵睿实在是一个非常有集体责任感的班长。据他说,这是高三前最后一个假期,希望大家彻底放松一下,然后重整旗鼓,以最好的精神面貌迎接最重要的一年。当然,以上是场面话,翻译成人话就是:他叔叔是开旅行社的,从他那得知西南某省近年来新开发了一个颇具有当地风情的古城,名声还没有传开,游客不多,商业化气息不重,赵睿便想搞个团建,班级组团过去玩上四五天。 赵睿和梁书源同做班级工作,关系不错,他把这事告诉梁书源以后,梁书源便也在一班动员了一番,两个班团建一起搞。 孔见青从来没有跟同学一起远行过,她没多做犹豫,赵睿这么一说,她征得父母同意后便立马报了名。 是四天以后的飞机。孔见青报了名交了钱以后,马不停蹄地继续写卷子,她要争取在出发前把作业写完,这样玩得才会更加安心,没有后顾之忧。 晚饭后她便回了房间,除了上厕所以外,在书桌前一动不动坐了三个多小时,理化生各做完一套,然后挑出一张英语卷子打算换换脑子。 做到第二篇阅读理解的时候,床头的诺基亚响起悠扬的铃声。 她的思路被打断,抬头瞄了眼书桌上的闹钟,此时已然过了晚上十一点。她撂下笔,一边伸展胳膊活动脖颈,一边慢吞吞过去拿手机。 “怎么这么慢才接电话?”电话那头的韩应等得非常不耐烦。 孔见青顺势脱了拖鞋爬上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我写作业呢。” “噢,写完了给我送过来让我抄抄。” 孔见青撇嘴:“堂堂年级第一名,抄我的作业不说,还眼巴巴地让我给你送过去……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 韩应笑了起来,好半天方止住,然后问她:“说真的,你作业写多少了?” 孔见青简单地算了下,道:“写了差不多四十张了,还有二十张吧。”说完,她心中警铃大作:“干什么?关心我作业写了多少,这不是你的风格啊。你不会真要抄我的作业吧?” “我有那么无聊吗,我要是不想写,就直接白卷交上去了,还会费那劲儿抄作业?怪累的。” 孔见青捏着手机翻白眼:“对啊,这才是你。” 韩应开始说正事:“你还有二十来份卷子,凭你的速度,三天也就写得差不多了。怎么样,跟我出去玩几天吧?”以往暑假里,他都会飞去美国陪他妈妈住一段时间,而这个暑假本就没几天,不够路上折腾的,美国之行便就此作罢。然后他便想到,有一次过年的时候,他对孔见青说有机会带她去他爷爷居住的m市玩,住在山脚下的四合院里,每天爬爬山、遛遛狗什么的,虽然眨眼之间物是人非,爷爷已经不在,但当时答应了孔见青的事情,他还是想实现。 他对孔见青说过的每一句话,本就不只是说说而已。 而孔见青完全没有琢磨出韩应的意思,她的语气中带了丝兴奋:“是去古城吗?我今天忙着写作业都忘了问你是不是也去,我本来还担心你不乐意参加班级活动呢。” “古城?”韩应的眉头皱起来,他反应了两秒钟,是白天赵睿在班群里说的那个西南古城?赵睿还打电话问了他要不要报名,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才没兴趣。 韩应黑着脸说道:“不是古城,不是跟班里同学,是跟我去玩,只跟我。” “啊?”孔见青呆了呆,“不去古城,那是去哪里?” 韩应耐着性子:“去m市,住我爷爷老宅。” 孔见青后知后觉地想到一年多以前韩应答应她的话,那时候她还以为韩应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没想到他还挺守承诺的。可是…… 孔见青不自觉舔了舔嘴唇:“我已经报名去古城了……” “退了。”韩应的语气不容置疑。 “钱都交了,没法退……” 韩应不高兴:“没法退,钱就不要了。” 那哪行啊?孔见青:“好几千块钱呢,哪能说不要就不要。” 韩少爷财大气粗地说道:“多少钱?我给你。” 孔见青:“…………” “韩应,你别闹了……”孔见青嗓音放软,好声好气地跟他商量,“反正你也想出去玩,就去古城吧。m市比较近,我们随时都能去呀。跟同学们一起去古城玩,一辈子可能就这么一次机会。” 韩应皱着眉头:“你到底为什么非得参加这种无聊的集体活动?” “很多同学都去啊,我觉得会很好玩,而且我也答应赵睿了。” “跟你关系好的有人去吗?岳文辕去吗?” 孔见青慢吞吞地说道:“岳文辕从来不参加集体活动,她不去……” “闫旭去吗?” 你特么专门挑不去的人噎我是吧?孔见青头大:“你明明知道闫旭暑假里要参加物理竞赛的集训的,他怎么可能去啊?” 韩应冷冷地笑了声:“行,那我问一个喜欢参加集体活动、又没有报名物理竞赛的,沈中天去吗?” “……”据赵睿说,沈中天还真的不去,他通知沈中天通知得晚了一步,沈中天已经跟全家人飞去东部某著名滨海城市度假去了。 孔见青:“但是,陆然和孟歌是要去的,而且,我报名的时候是觉得你也可能会去……韩应,你去吧。”她最后那句话语气娇软,像是撒娇,也像哀求。 “我不去,”韩应拒绝得毫不留情,“而且,你也不许去。” 给他说了这么半天好话,他还是没听进耳朵里,还这么任性霸道,孔见青也有点不高兴:“你真的不去吗?” “不去。” 孔见青沉默了一会儿:“反正我是要去的,我已经报名了,不会反悔。你要是不想去那你就别去,等我从古城回来再看有没有时间见你吧。” 韩应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啊?大明星孔见青?我还得等着你给我排档期是吧?那倒也不必,你忙你的,不用见了。挂了。” 话一说完,通话应声而断。 孔见青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气得一把将手机撂到被子上。 什么人啊,还我是大明星,我看你是天王老子还差不多,谁都得听你的顺着你呗?孔见青坐着一动不动生了三分钟闷气,然后翻身下床去刷牙洗脸,管他生不生气,她还生气呢,这次她才不会去低声下气地哄他。 孔见青打定主意不主动跟韩应低头,幸而她在出行前忙着赶作业,每天从早到晚就是做题,也顾不得分神去烦恼韩应的事情。 到出发那天早上,收拾行李的时候她才晃了一会儿神。帮她整理衣服的徐雅菁轻敲了下她的头:“发什么愣呢?赶紧收拾,一会儿我跟你爸一起送你去机场。” 孔见青扫了一圈乱七八糟的行李,脑子也乱七八糟起来,她摸了下裤子口袋里的小手机,站起身道:“我先去上个厕所。” 进了卫生间,她马上将门反锁,然后坐在马桶上给韩应发短信:“你还生气呢?我马上就要去机场了。” 点击发送。 发完的一瞬间她就后悔了,在心里无声尖叫,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凭什么又是她先主动找的韩应,她怎么这么没出息啊? 孔见青懊恼极了,委屈地盯住手机屏幕,同时在心里暗暗发誓:反正发都发了,也没办法撤回,她都先低头了,如果韩应不回复她,她就再也不会搭理他了!永远也不会! 她没等多久,刚一发完誓,手机屏幕就亮了,她的眼睛也亮了起来,韩应还算有点良心。 飞快地解锁屏幕,点开短信,待看清短信的内容以后,她的脸色骤然便黑了。 “人在m市,勿扰。” 妈的,她要是再跟韩应说话她就是狗。 孔见青气哼哼地从厕所出来,气哼哼地收拾完行李,直到去了机场,跟爸妈道别的时候都还是气哼哼的。孔文博疑惑道:“要出去玩,怎么这么不高兴啊?” 孔见青赶紧挂上一副假笑:“没有不高兴呀,特别高兴。我看见我同学了,我先过去集合了,爸妈再见。” 她突然觉得怪没劲的。 两个班一共报名了近三十个人,围聚在机场大厅里也是非常浩浩荡荡。待人齐得差不多了,梁书源便带大家一起去换登机牌,赵睿留在入口处等待晚到的个别同学。 换登机牌的时候,孔见青和陆然、孟歌排在一起,陆然见她蔫蔫儿的,有点担心:“你怎么了啊?不想去吗?” 孔见青摇摇头:“没有啊,我很想去。” 孟歌也凑过来:“对啊,报名的时候你明明还挺积极的,特别感兴趣的样子。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 孔见青正要回答,队伍已经排到她,柜台的工作人员露出职业微笑对她说道:“乘客您好,请出示您的身份证、护照或其他有效证件。” 孔见青从口袋里摸出提前备好的身份证,正要抬手递过去,一只大手突然从脑袋顶上伸了过来,直接夹走了她的身份证。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冷冽又疏离:“不好意思,介意插个队吗?”这话是对孔见青身后的陆然和孟歌说的。 她俩也是被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给惊到了,呆了一瞬,陆然连忙点头如捣蒜:“不介意不介意,这个位置让给你了。我们俩去后面排着。”然后拉起孟歌和行李箱便往队伍尾端跑。 孔见青愣愣地看着韩应,半天没说出来话,韩应却看都不看她一眼,自顾自将手里两张身份证拍在柜台上:“你好,麻烦安排两个连在一起的座位,谢谢。” ※※※※※※※※※※※※※※※※※※※※ 古城之行会发生什么,本文的文案已经做了剧透。期待期待,嘤嘤嘤~ 55.迷魂汤 高二会考之前,派出所到学校给大家统一办理过一批身份证。对于很多同学来说,这次旅行,都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使用个人身份证搭乘交通工具。 而韩应也是第一次看见孔见青的身份证。 值机人员把登机牌和身份证交还给他们的时候,韩应无意间瞄见孔见青身份证上的照片,也不知道她拍照的时候在发什么愣,表情呆呆的,不过倒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很好看。韩应没忍住偏过头瞥了眼旁边被他刻意冷落的女生,发现她此时的表情,跟身份证上如出一辙。 韩应的嘴角不自觉便勾起一抹笑。 算了算了,来都来了,还跟她怄什么气? 他轻咳一声:“走了,安检。”话一说完,便不客气地把她的小箱子捞过来拖着,大步往安检口去。 韩应自己只带了个双肩包,孔见青跟在他身后,看着自己的小箱子被高大的他拖着,画面极度不协调,怎么看怎么好笑。 她憋着笑追上去:“别走这么快呀,就你腿长。韩应,你怎么又决定去了呀?你不是在m市吗?” 关于她下的决心,“再跟韩应说话她就是狗”,她觉得……唔,下辈子做一只狗也不错嘛,阳光开朗,忠厚善良,是人类的好朋友。 “我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还得跟你报备?” 哼。 哼归哼,但孔见青一点儿也不生气,她从看见韩应的那一刻起,先前的阴霾就一扫而空,她只剩下满心期待与欢喜。 他去就好,还好他去。 不过,赵睿看见本来不在团建名单里的韩应怎么一点惊讶都没有?还有,买飞机票怎么着也得提前个几天吧?孔见青的脑子转了两圈,她觉得韩应八成是跟她吵完架没多久就跟赵睿报了名交了钱,才赶上了这次团建。 嘴挺硬的啊,也挺沉得住气,今天早上还骗她在m市呢。 但这话她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她才不敢当他面说出来呢,他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她要是当面拆穿他,他还不得气急败坏然后杀人灭口啊?他俩的座位可是连着的,在飞机上还要在一块待差不多两个小时呢。 上了飞机,孔见青本以为韩应定是会揪住她不放,好好跟她算算旧账,她正苦恼着要如何应付这位大爷,一偏头,却见韩应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乖顺地垂下,他已然靠着椅背顿入了梦乡。 飞机还没开稳呢这就睡着了……到底是有多困啊? 不过,认识韩应快四年了,她第一次能够这么近距离地观察睡着的他。 他睡着时,凌厉的眼神被关在眼皮底下,俊朗的面庞上只留下漂亮的五官和流畅的线条,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无辜与温和。孔见青看着看着,只觉得心都开始扑通扑通地跳起来。而他的额发并不很服帖,微微凌乱地盖住半个额头,许是窝着睡得不舒服,能看到他额发半挡着的眉头微微拧着。 鬼使神差地,孔见青朝他的额头伸出手,想摸一摸他,把他皱着的眉头抚平……指尖触碰到他头发的时候,她突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猛地将手缩了回去。 妈的,她到底在做什么啊?! 真是被韩应给灌了迷魂汤了。 不看他不看他,孔见青晃了晃脑袋,想把满脑子的韩应给晃出去,然后深呼吸,尝试平心静气。 待飞机接近平流层时,航行已经逐渐平稳,孔见青晚上没有睡好,困意便也争先恐后地侵袭上来,眼皮越来越重,索性也不再支撑着,很快睡了过去。 她觉得她大概也就睡了五分钟吧,因为骤然被外力弄醒的时候,大脑还十分困倦,分明就是没有睡足。 至于是什么外力……刚才她正睡着,右侧的肩膀突然轻轻砸下一个坚硬的热烘烘的球形物体,她下意识伸出左手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才晕晕乎乎地偏过头去看把她砸醒的东西。 一扭头,入目是一团黑漆漆、毛绒绒的东西,然后是男生高挺的鼻梁和淡色的嘴唇。 困意一瞬间消散干净,孔见青的脑袋轰然炸开。 这是……韩应的头? 他怎么睡着睡着就睡到她身上来了啊? 孔见青不敢有大动作,她小心翼翼地往后靠,一点一点,直到靠住椅背,总算有了个支撑点。 她静下来,而静下来后感官便尤其敏锐。此时是炎炎夏日,她只穿着轻薄的短袖,布料薄不说,领口还很不小,韩应靠着她的肩膀熟睡着,平稳的气息就吐在她若隐若现的锁骨上,湿湿热热的…… 要了命了。 说不清这是种什么感觉,有点开心,有点紧张,还有点担心别的同学注意到他们这边。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过后,随之而来的更明显的身体上的僵硬与难受,她怕把韩应弄醒,便挺直身体,几乎一动不敢动。 而坐在她与韩应斜后方的欧阳果,自上了飞机便时时留意着韩应。欧阳果学文,留在了一班,而她自高一起便对韩应穷追不舍,哪怕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多次,她也没有死心。她老早就发现韩应跟老是隔壁班的孔见青关系非同寻常,她也打听过,知道他俩是初中同学,认识很多年了,再加上孔见青是什么样的人她多多少少有所了解,所以一直都没有把孔见青放在心上。而现在……他俩座位连在一起不说,韩应还把头靠在了孔见青的肩膀上? 欧阳果屈肘撞了撞旁边的李莱茵:“韩应跟你们班孔见青……”她和李莱茵都是张扬活泼的女生,虽然分科前后都不在同一个班,但刚上高中没多久就混熟了,关系还算不错,这次团建她俩也是一路结伴。 李莱茵正捧着平板电脑刷美剧,听见欧阳果口中的那两个名字,她的睫毛微微动了下,又很快归于平静,她头都没抬就打断欧阳果的话:“同学而已,他俩以前是初中同学,现在是高中同学。” “我还不知道他俩是同学?”欧阳果继续戳着李莱茵,催促她抬头,“你看,你看啊,韩应都把头靠在孔见青身上了!” 李莱茵本是有意不去看韩应和孔见青,现在欧阳果都这么说了,她要是还不抬头,反而有些刻意了。于是她抬起头淡淡地瞄了一眼:“噢,韩应就是睡着了,不小心靠住了旁边的人吧。” “可是……” 欧阳果还想说些什么,李莱茵没给她机会:“可是什么可是,你往过道那边看一眼,聂帆睡觉睡得哈喇子都快流到陆然身上了,陆然要烦死他了。” 欧阳果朝聂帆和陆然看了眼,发现果然是,陆然气哼哼的,一遍一遍地把聂帆的脑袋推开,而聂帆的脑袋再一遍一遍地靠回来…… 所以,韩应靠着孔见青睡觉,也是巧合吗?欧阳果半信半疑,终究没再说什么。 而这场两个小时的旅途,孔见青觉得自己的身体和心灵在双重受刑。 韩应却睡得特别香,飞机开始准备降落,离落地还有差不多十五分钟的时候,他才幽幽转醒。他皱着眉头、捏着脖子缓缓地从孔见青肩头起来,孔见青如蒙大赦,忙不迭伸手去揉自己的腰、活动自己的脖颈。 两个人的脖子都难受,一个比一个像落枕。 韩应清醒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他眯着眼睛,有点不爽,说话的嗓音是一种刚睡醒时特有的沙哑的性感:“我枕着你肩膀了?”不等孔见青开口,他便继续说道:“一点儿也不体贴,也不知道往我这边靠一靠,害得我脖子这么疼。” 孔见青:“???” “还有,”韩应拧着眉头,不客气地表达对她的嫌弃,“多吃点饭,肩膀上一点肉都没有,硌得慌。” 孔见青:“…………” 我踏马请你枕我的肩膀了? 这要是以前,她定是要怼回去的,然而今非昔比,她的小心脏因为刚才跟韩应的亲密接触还在“怦怦怦”跳个没完没了,她一时语塞,根本想不到什么回击的话。 韩应见她一张小脸皱成一团,耷拉着脑袋生闷气,他不动声色地将头偏向窗户,手半握成拳去遮挡唇角怎么压也压不下去的笑意。 下了飞机后早有安排好的大巴一路将他们送至古城,在当地一家很有风韵的民宿入住,一行近三十人将民宿的十来间客房包了个圆。 民宿里二人间和三人间居多,还有极个别的单人间。考虑到安全性,女生大都合住,两三个单间都分给了男生。 头一天晚上自由活动,熟悉周边环境,第二天,赵睿叔叔的旅行社早派了专门的导游,上午安排大家在古城里观光游览,下午则驱车去往古城外的一处天然湖泊赏景。 到底是有赵睿叔叔的关系在,他们的行程安排得十分稳妥,一路吃的是最地道的,看的是最有特色的,玩的也是最畅快的。孔见青觉得这一趟真是没有白来,那天跟韩应吵架的时候,幸好她坚持了,也幸好韩应最后也来了。 二三十个人的团里,她总是与女生们待在一处的,两天里跟韩应竟然没怎么说上话。而有意无意地,她时不时便远远地朝他望上个一眼两眼的,见他在湖上跟聂帆比赛撑船时她会不自觉笑出声,还说不来,来了以后玩得比谁都开心;见他身后老是跟着欧阳果时,她心里又会酸溜溜的——只不过现在的她已经明白这种“酸溜溜”从何而来、所为何事。 而看他看得多了,孔见青还会注意到一些别的事情,比如说韩应半靠着桥跟金佳华闲聊时,不远处会有三两个陌生女孩凑在一起,佯装自拍的样子,实则在偷拍他。这个时候,她就会拖着陆然和孟歌,一边说说笑笑,一边不动声色地挪过去挡住她们的镜头。 她觉得她对韩应的占有欲越来越强了,这大概不是什么好事情。 ※※※※※※※※※※※※※※※※※※※※ 好难写……最近太卡了,卡得不行不行的,上班也忙,晚上码字都没啥思路了。停更一段时间调整调整,就这样。 56.真心话 本以为这场旅行会一直风平浪静下去,但搞事的人,虽迟但到。 吃完晚饭时间还早,小部分同学结伴在古城里散步消食看夜景,另一部分则呼朋引类,招呼大家去民宿顶楼的歌房里嗨,孔见青也被陆然和孟歌拉了过去。 她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但摇晃的灯光下,几首歌过后人便有些恍惚,局促和不安全部跑在脑后。 后来不知道是谁点了首动力火车的《当》,托了千禧年前后火遍东南亚的某国民电视剧的福,这首十几年前的老歌,在座的没有一个人不会唱。很快,个人solo变成两人合唱,直至变成大合唱,站在楼下都能听见满屋子鬼哭狼嚎一般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孔见青跟陆然、孟歌笑闹成一片,陆然费了好大劲才抢过来一只麦克风,三个人挤在一起唱:“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 由于笑个不住,唱出来的歌没一句在调上的,聂帆过来吼陆然:“费那么大劲儿抢话筒,还以为是什么天籁呢,就这?”陆然笑得翻倒在孟歌身上,话筒都拿不住了,丢给孔见青,孔见青也笑,边笑边继续唱:“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这时候,有人不辞辛苦迈过一条一条横七竖八的腿,从歌房的另一端挪了过来,挨着孔见青坐下:“很少见到你这么放松自在。” 孔见青扭头时脸上还挂着微醺的笑意,见是梁书源,她便将话筒递到他下巴上:“来啊,班长唱两句。” 梁书源笑,偏了偏头避开话筒,微微凑到她耳边:“已经不是你的班长了。” 孔见青眨巴眨巴眼睛:“一日为班长,终身是班长。” “那,一日为同桌,是不是终身也都是同桌?”梁书源半开玩笑道,“说真的,我后来的同桌,还真的都没有你好。” 自分班后,孔见青跟梁书源便不再有什么接触,如今已然过去一年,她跟梁书源之间的尴尬也逐渐淡去,再碰见时,倒是比从前做同桌时还多了几分自然和熟稔。孔见青觉得这样挺好的,时间就是有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力。 韩应进来时,就正好看见孔见青和梁书源靠得很近,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白天划船的时候,他出了一身的汗,裤子上也溅到不少水,回来后,他便没有跟大部队一起吃饭,先回房间洗了澡换了衣服,又跟金佳华一起出去吃了点饭。 快两天没跟孔见青说上话了,知道她在歌房,他便无视金佳华的调侃,径直过来找她,结果一进来就看见了让他不爽的画面。 他眯了眯眼睛,压住要冲过去把她拉开的冲动,专门找了个离她很远的位置大剌剌坐下,他今天倒是要看看孔见青到底有没有那个自觉性。 谁知道昏暗嘈杂的环境下,孔见青压根儿没发现他进来,还在跟梁书源热络地聊着,韩应的脸色越来越差,靠住沙发,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 欧阳果一早便看见韩应来了,她凑过来:“你唱什么?我给你点。” 韩应不耐:“你唱你的,少管我。” “那我也不唱了,唱歌也没什么意思,咱们玩游戏吧?”她没给韩应拒绝的机会,探过身要来麦克风,然后开始号召动员:“别光唱歌啊,咱们这么多人,玩会儿游戏啊。” 孔见青和梁书源的聊天被欧阳果突然的一嗓子给打断,她循声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欧阳果旁边的韩应。 咦,他什么时候来的?吃饭的时候都没看见他。 不过,他为什么一来就坐到欧阳果跟前啊……孔见青心里有点闷闷的。 欧阳果在集体中向来一呼百应,她这么一说,聂帆率先附和她:“好啊,玩什么?三国杀?” 有几个女生不干了:“不会玩三国杀。” “要么狼人杀?” 欧阳果想了想,对着话筒:“要么玩真心话大冒险吧,楼下休闲区有竹签。” 聂帆很快跑去拿来了两副竹签,他坏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签筒:“一副温和的,一副刺激的,玩哪个?” “当然玩刺激的,温和的有什么意思?”男生们哄闹起来。 “行啊,到时候别怂啊,谁怂谁孙子。” 孔见青趁大家还在闹着,起身想溜,这种游戏,玩的就是心跳,她的小心脏承受不住……她才刚刚动了动腿,陆然一把将她扯住:“孔见青想跑!” 妈的…… 十几道目光齐刷刷戳向孔见青,孔见青硬着头皮干笑道:“我,我想去上厕所……” 陆然把她按在座位上:“十分钟前你才刚去过,糊弄谁呢?” 欧阳果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淡淡说道:“那孔见青来开局吧。”说着,递给孔见青一只空啤酒瓶子。 溜也溜不掉,孔见青认命地坐下,把啤酒瓶横在大圆茶几的中间,随手拨了一下。 啤酒瓶转动,四周响起欢呼声和口哨声,众目睽睽之下,瓶口旋转的速度越来越慢,直到堪堪停在韩应脸前。 孔见青一愣,她转的瓶子,转到了韩应,这是缘分吗?这是缘分吧。 她心里浮起一点点小小的开心,哪怕她与他认识已经很多年,所谓“有缘分”的事情不要太多,但她仍然会因为这一点不值一提的小小巧合而雀跃。 聂帆的起哄声最大:“哈哈哈哈哈哈哈韩应!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快选!” 韩应懒洋洋掀起眼皮扫视一圈,然后施恩一般:“你们想看我玩什么?”他的目光有意无意掠到孔见青身上,却并未做停留。 “大冒险!大冒险!”有一两个男生吆喝道。 欧阳果后声夺人:“真心话吧。” 李莱茵也说:“嗯,想听韩应说真心话。” 女生们都想听韩应说真心话。 聂帆:“行行,那就真心话。”他把真心话的签筒递给韩应:“韩应,抽一个。” 韩应并不伸手,他看向跟他隔了一整张桌子的孔见青,似笑非笑道:“我自己抽有什么意思?谁转的瓶子谁来抽。” 聂帆秒懂他的意思:“孔见青,你给他抽。” 孔见青:“……”这人好好的,犯什么浑呢?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从签筒中抽了一支,她自己先看了眼,脸色瞬间僵住。虽然她也想听韩应说真心话,想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想知道他喜欢什么类型、有没有可能喜欢她这样的……但是,竹签上的问题……她并没有勇气知道他过去恋爱的细节。 她愣神之间,手中的竹签早就被人抽走,聂帆看完后怪叫着:“刺激刺激,果然很刺激,不过,韩应,真心话不能撒谎,你的答案要是少儿不宜怎么办?在座的可都是未成年人呢。” “到底是什么问题啊?”看热闹的同学们早就按耐不住。 聂帆清了清嗓子,报幕一般:“跟异性做过最暧昧的事情是什么?” 喧闹的歌房逐渐静下来,韩应在十几双热烈的目光中淡定地摸了摸下巴,他凝神思索片刻,眼睛里有戏谑,戏虐中又带着不易察觉的认真,他慢条斯理道:“好几年前了,是在跳楼机上,牵了异性朋友的手。” 孔见青的脑袋轰然炸开。 她不觉得韩应长到十七岁,还有第二次在跳楼机上牵女生的手的经历。 他说的是她,绝对是她! 可是,为什么啊?虽然当年被他牵了手,她心绪不宁了很久,可是,牵手这种事情,在暧昧关系中什么都不算吧?她不信韩应没有抱过他的那些女朋友们,说不定还……亲过,那他到底为什么要说在跳楼机上和她牵手的那件事啊?就因为她此时此刻在场,他故意坏心思地逗她? 韩应说完,歌房里静了几秒钟,几个男生嘘开了:“韩应,就这?没说实话吧?你这不行啊,说了真心话不能撒谎的,你逗我们玩儿呢吧?” 韩应嗤笑一声:“反正我说完了,爱信不信。” 女生们倒是压着嗓子小小地尖叫了一波,在跳楼机上,跟女生牵手,这是多么浪漫的情节啊!尤其他还那么帅!当年的那个跟他牵手的女生,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被他惦念着。 没有人注意到赵睿微变的神色。别人都不知道,但他知道,好巧不巧,他曾经跟韩应一起坐过一次跳楼机,和他们一起的,刚好有一个女生,孔见青。其实时间过去挺久了,赵睿早就不记得在跳楼机上时谁坐在了谁的旁边,但他敢肯定,韩应说的人就是孔见青。 他很早的时候就看明白了韩应对孔见青的心思,原本还想过一争,只是后来,他发现孔见青的眼里不自觉都是韩应,她那么在乎韩应,不给他一点机会,渐渐便淡了。再后来,他看见孔见青和韩应在一起时不再堵心,他觉得他应该是不再喜欢孔见青了,慢慢地他发现,韩应对他的敌意也悉数消失,他和韩应认识多年以后,终于能说得上话,开始成为了朋友。 但他哪怕再想得开,此时心中还是涌上一股酸楚。 原来,当年在跳楼机上、在他眼皮子底下,韩应就握住了孔见青的手啊。 原来,他输得比他以为的还要早。 57.大冒险 不管韩应开的这个头如何,后续场子也算是热了起来。大家笑笑闹闹,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孔见青一开始还紧张着,担心自己中枪,后来发现有十几个人呢,被啤酒瓶指到的概率并不大,她揪着的心情逐渐放松,也开始能融入到游戏当中。 有的人就比较倒霉了,像陆然,足足中了四次枪,真心话和大冒险轮番玩儿。 陆然再一次雀屏中选时,她的脸上已经被马克笔画满了圈圈,她哀嚎一声:“为什么又是我啊?不玩了不玩了,今天点儿背。” 聂帆按住她:“别想耍赖,别人输了你就看热闹,你输了就想跑,哪有这么美的事?赶紧选,你不选我替你选。” 陆然瞪他一眼:“你跟我有仇啊?行了,我选真心话,再接着玩大冒险我估计没法活着走出这个门了。”说着,她从签筒中捏出一根真心话的竹签,瞄了一眼后,她大叫着把竹签扔到桌子底下一堆空饮料瓶中间:“不玩了不玩了,这个游戏搞我!靠,为什么别人抽到的真心话都是什么初恋是几岁这种小儿科问题,到我了就是这种下流问题?” 下流问题?聂帆来了兴致,费劲把陆然丢掉的竹签翻了出来:“玩不起一开始就别玩啊,现在耍赖多没劲啊……我来看看到底是什么问题啊,来来来,说出今天穿的内……” 聂帆的话音戛然而止。 在十几双探究的目光中,他一张脸一秒涨成猪肝色。 【说出今天穿的内衣的颜色和罩杯。】 有人等不及了:“到底是什么问题啊?你倒是念啊。” 聂帆去抢竹签的时候,陆然本来还气急败坏的,此时他念到一半停住,她反而不急了,抱着手臂冷冷看着聂帆。 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他敢把问题念出来,她就敢回答。 聂帆僵了几秒钟,骤然用力将竹签折断丢进口袋中,他把自己的杯子和陆然的杯子并在一起,倒了两满杯啤酒,然后正色道:“这个问题没什么意思,真的。陆然就别回答了,罚一杯酒吧,我也陪一杯。” “不行,我们还不知道是什么问题呢,给我们看看啊。”有人在起哄。 陆然没理,她斜睨了聂帆一眼,静默三秒,然后端起酒杯,咕咚咕咚地往下灌。 聂帆愣了愣,朝她竖起一个大拇指:“好酒量,女中豪杰。”也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他俩罚了酒,大家也不好意思再闹,陆然抄起轮转的酒瓶:“我这个就到此为止了,那我转下一个人了啊。” 孔见青正抱着一罐可乐小口小口地喝,心里对刚才被聂帆藏起来的那根竹签还挺好奇的,她想着,晚上回去必得揪住陆然问问那根竹签上到底写了什么下流话……然后就看见啤酒瓶的瓶口停在了自己面前。 她一口可乐没咽下去,被呛得咳嗽个不停,旁边的陆然和梁书源连忙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她咳了好半天方停住,众人也并不打算因为她被呛住而就此放过她:“孔老二,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啊?” 孔见青咬唇思索,这下是躲不过去了,早知道她刚才就该趁乱溜出去。 “真心话”大多是私密性问题,不管是刚才有人被问到的“初恋是几岁”、“在场的有没有你的暗恋对象”云云这种暧昧问题,还是陆然抽到的那种不知道是什么的下流问题,她都不想回答;大冒险的话,刚才发生过的“大冒险”不过就是“被在场所有人在脸上画圈”、“对在座的一位异性撒娇”、“模仿海绵宝宝的台词和语气”诸如此类的,虽然有些难为情,但是一咬牙还是可以做的。 于是她犹豫说道:“我选大冒险吧。” 聂帆早已将竹筒递了过来,坏笑道:“抽一个吧,争取抽个有意思的。”说完,他偷偷瞄了韩应一眼,只见韩应大剌剌靠着座椅,好整以暇地望着孔见青,显然也是对她要执行的大冒险非常感兴趣。 抽签这种事情,概率都是均等的,并没有什么挑挑拣拣的必要,既然躲不掉,孔见青便抬手抽了一根,早死早超生吧。 待看到大冒险任务时,她却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要不要这么惨啊……这么没下限的任务都能被她抽中? 大家见她脸色阴晴不定,纷纷警惕起来:“孔见青,你是不是也想耍赖啊?” 孔见青捏着竹签的手背在身后,她刚想跟大家开口求饶,竹签突然被人从手里抽走。她一惊,回头看时,却是欧阳果。 “刚才陆然跟聂帆就已经耍赖了,你再耍赖,游戏还玩不玩了呀?”欧阳果居高临下地站在孔见青身后,扬眉去看手中竹签,她定睛看完,也是先愣了一瞬,然后忽然灿烂地笑出来:“果然很刺激,但就是刺激的才有意思嘛。孔见青,你不会输不起吧?” 孔见青绷着脸不说话。 “到底是什么任务?欧阳,你就别卖关子了。” 欧阳果笑道:“好了好了,不卖关子了。任务是:与身边最近的异性接吻三秒钟。” 此话一出,激起一片惊呼声。 孔见青闻言,蓦地抬头看了欧阳果一眼,怎么会,上面写的明明是……欧阳果为什么这么说啊?是因为…… 她下意识去看另一端坐得离她远远的韩应,两个人对上目光,韩应是在看她没错,可他还是刚才那副半笑不笑的样子,就跟其他看热闹的人没有什么区别,就好像她和异性接吻这件事,他完全不在乎一样。 所以,他是不在乎的吧?本来就跟他没有关系。 孔见青垂下眼眸遮掩落寞。 大家还在兴奋着:“所以,离孔见青最近的异性是……班长!班长!接吻!接吻!” 梁书源被点到名字,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要罚的不是见青吗?我是无辜的啊,为什么要牵连我?” 一个原二班的男生嚷道:“前班长,装什么装啊,你跟孔老二那点事儿,不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吗?还嘴硬,其实心里偷着乐呢吧?” “别胡说,”梁书源嗔怪地瞪他一眼,又扭头去看孔见青,“我刚才开玩笑的。就是个游戏而已,没必要认真,不想做就不做,毕竟是这个任务是真的过分了。” “不行,班长怎么带头耍赖啊?我们想看,我们要看!” 赵睿这时突然开了口:“要么,就抱一下吧?接吻真的过分了,大家玩得再嗨也不能太过火。”说完,他扭头看韩应:“你怎么说?” 众人纷纷扭头看韩应,孔见青也默默地望向他。韩应笑了一声,仍是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愿赌就服输呗。” 赵睿有点生气了:“韩应,你怎么能这么说?” 不及韩应再次开口,孔见青突然冷着脸说道:“你也知道是愿赌服输,这是我自己愿意赌的吗?我从一开始就没想玩,全程有人给我‘不愿赌’的机会了吗?” 韩应也不笑了,他眼带嘲讽地看向孔见青:“你冲我发什么火?是我提议玩这个游戏的吗?” 两人不知怎么,就各自动了气,原本还在哄闹的人此时也不太敢再添油加醋,房间里一时静得十分诡异,只有ktv还在小声地播着歌。 孔见青沉默了几秒钟,突然转头看着梁书源,她笑了笑:“还真的是无辜牵连你了,没办法,离我最近的就是你了。那,抱一下吧,可以吗?”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小。 梁书源愣了愣,下意识扭头去看韩应,见他的脸色已经沉得要滴出水来。 “我的荣幸。”他温和开口。 周围的同学们这才又嗨了起来。孔见青跟梁书源都站起来,身边的人往后退了退,给他们让出空地来。孔见青并没有什么跟人拥抱的经验,她深吸一口气,静静琢磨该如何下手,最后目光定位在他的腰上,就简单地环抱一下腰然后很快松开,也没什么吧…… 她刚动了动脚步,手臂还没有伸出来,韩应豁然起身,带倒了三四个饮料瓶,他也不管,只哼笑了一声,冷着脸转身走出歌房,“啪”地一声甩上了门。 孔见青的脸色早就已经绷不住,此时终于垮了下来。她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过,起码,韩应还会生气,可是,他是因为她要抱别的男生而生气,还是因为她要抱梁书源而生气?这两者的意义完全不同,但究竟是哪一种,她却不得而知。 韩应走了没一会儿,李莱茵便也出去,她先去韩应房间门口敲了敲门,没人应,又去休闲区和后院,最后终于在房顶的天台上找到他。 天台上就他一个人。他半撑着栏杆,远远望着古城鳞次栉比的青瓦屋顶,安静得像一尊雕像。 李莱茵的脚步顿了顿,她觉得韩应这会儿大概暴躁得不行不行的,那,她要不要过去呢? 她想了想,从外套兜里摸出一个盒子,走过去递向韩应:“抽一根吗?” 韩应被不速之客打扰,果然非常不爽。他阴沉着脸回头,目光落到李莱茵手里打开的烟盒上时,脸色缓了缓:“收起来吧,早就不抽了。” 李莱茵闻言讶异了一瞬,随即,她了然道:“是孔见青不让吧?没想到你韩应还有被女生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时候。” 韩应不耐烦:“少跟我提她。” 李莱茵碰了壁,也不觉得窘迫,她把烟盒重又塞回到口袋里,然后拈出一个什么东西在手中把玩:“本来想给你看个东西,不过你现在心情这么差,估计也不怎么想看,那我就扔了啊。” 韩应撇过去,见是一根细长的竹签,他眉心一动,问她:“哪来的?” “刚才孔……噢,不让提她是吧?刚才那个谁跟你发火的时候,欧阳果趁人不备扔到桌子底下的,被我捡到了。”李莱茵得意洋洋说道。 韩应静了几秒钟,声音沉沉:“拿来我看看。” 58.暧昧 竹签上的内容,果然跟欧阳果当众念出来的不一样。 上面写着:【选择在场的一位异性接吻三秒钟】 短短一句话,韩应拧眉看了好一会儿。欧阳果这是怕孔见青选择他啊,故意当众改了任务,给孔见青直接限定了接吻对象。所以,如果任务没有改,孔见青会怎么样呢?这个念头一起,韩应便有些待不住了,他只想立刻把孔见青揪过来问问她。 李莱茵适时截断他的思绪,状似无意道:“对了,我刚才满世界找你的时候,看见那个谁跟梁书源一起出门了,好像往河边的方向……” 韩应:“怎么不早说?”说完,他抬脚便往楼梯处走。 这大半夜的,孔见青跟梁书源孤男寡女地出门散步?真不把他放在眼里了是吧? “韩应!”李莱茵瞪着眼睛在后面喊他,“你就这么走了?有没有点良心啊?” 韩应脚步顿了下,略略回头,淡淡道:“李莱茵,谢了。” 李莱茵笑了起来,眼睁睁看着韩应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她笑着笑着,嘴角便耷拉了下来,鼻子有点酸。 韩应,这个世界上,哪有像我这么好的人啊?被你拒绝了,我还在外面帮你和孔见青打掩护,你们俩闹别扭了,我还想方设法调和……我对你这么好,你知道吗? 而韩应一路步履匆匆,到楼下时,正好碰见从屋里出来的欧阳果。她眼睛亮了亮,喊住他:“韩应,你去哪啊?” 韩应本来着急出门,见到是欧阳果,便停了下来。 欧阳果疾走两步到他跟前,刚想开口,韩应突然将手中一小片什么东西抛给她,他冷冷说道:“欧阳果,心眼耍得不错,再接再厉。”只丢下这么句话,他已然大步离开。 他目的地明确,直奔河边而去。 古城内有一条细流拦腰穿过,河道两岸是当地枕水而居的两排民房,此时入夜,河两岸有人间灯火笼照着,并不算黑,韩应过去时,很容易就找到坐在码头台阶上望着河水发呆的孔见青。 他停了停脚步,四下望去,却并没有见到梁书源的身影。 码头处是一面很大很宽敞的青石台阶,晚上有不少当地居民和外来游客坐在台阶上纳凉,旁人都是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只有孔见青独自坐在边边上,像是心事重重的问题少女。 韩应弯了弯嘴角,她有什么好发愁的啊,明明她的世界就那么简简单单一点点儿大,她的人生里唯一一件值得忧愁的事情便是考大学了吧?可她在课业上又颇游刃有余,一切都不足为虑。 他静悄悄走到她身后,屈指在她脑袋顶上轻敲了一记,孔见青回头:“你没走啊……”最后一个“啊”字只发出半个音,剩余的半个在见到来人是韩应时硬生生被吞回肚子里。 韩应不爽:“你以为是谁啊?” “没谁。”孔见青慢吞吞吐出两个字,视线重又转移到正前方,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看。 韩应哼笑一声,大剌剌在她旁边坐下:“梁书源是吧?” 孔见青不吱声。梁书源确实是跟着她出来的,她跟梁书源一起走了一段,只对他说想一个人待会儿,他便没再缠着她,先行离开了。 见她这个样子,韩应火气又上来了,说话也越发难听起来:“在民宿里抱还没抱够,还要两个人跑出来私会?” 闻言,孔见青扭头看他,她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起身便要抬脚走。 韩应是何等敏捷的人,在她起身之时,他便抬胳膊拽住了孔见青的手:“走什么走?我让你走了吗?” “你放开我。”孔见青皱着眉头盯住他握着她的手。生气之余,她还有心思胡思乱想了一下,她想,韩应的手可真大啊,简直能够完完全全把她的手包裹住。 韩应撩起眼皮:“你坐下我就放开。” 孔见青头疼:“我走是因为我不想跟你吵架。” “行,不吵架,你坐下。”韩应颇大度地说道。 两人静静对峙了一会儿,孔见青自知拗不过他,叹了口气,重又在他身边坐好:“坐下了,松开吧。” ……他还真不太想松开,她的手又小又软,皮肤也光滑细腻,手感是极好的。但他只是斜睨了她一眼,默默地放开她的手。 “怎么样,跟梁书源抱得开心吗?” 孔见青一秒转头瞪他:“不是不吵架吗?你还非要提他,这不就是找架吵吗?”顿了顿,她抿了下嘴唇:“我,我没抱梁书源。” 韩应不信:“我都走了,你能有这么自觉?” 自觉?这跟自不自觉有什么关系?孔见青不明白。 她想了想,犹豫着说道:“韩应,其实,我抽到的那根竹签上,写的并不是和最近的异性接……吻。” “嗯,我知道,写的是选择一个在场的异性接吻,是吧?” “接吻”这两个字,她都不太好意思说出口,怎么他就能说得这么顺溜啊? 孔见青惊呆了:“你怎么知道啊?”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韩应懒懒地看住她,“我就问你,如果不是欧阳果改了任务对象,你打算怎么办?你选谁?” “我,我谁都不选。” 韩应眉头皱起来,凶她:“你不选我?在座的男生里,你还有比跟我关系更好的吗?” 这特么的什么逻辑啊? 孔见青翻了个白眼:“接吻是非常严肃认真的事情,又不是说跟谁关系好就能选谁,哪怕是游戏也不行。再说了,我要是选你,你会同意吗?我还不得碰一鼻子灰啊。”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同意?少自以为是。” 孔见青愣了下,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什么意思啊?你,你会同意?” 见她一脸错愕的表情,韩应憋住笑:“你做什么美梦呢,我当然不会同意。” 她有一句话是说对了,接吻是多么严肃认真的事情,他与她的初吻,怎么可以稀里糊涂地发生在一个游戏里? 孔见青:“……”所以您这是在这儿逗我玩呢? 可她被韩应撩起来的小心思却怎么压也压不下去,她的心还是怦怦跳着,有无数个夜晚,她都躺在床上想着韩应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喜欢她,她甚至幻想过有一天真的和他谈恋爱了,会是什么样子,但是和韩应接吻,这种事她想都不敢想。 话说到这里,两人都有意停住,不再讲话,也不再看对方。 夜风舒服,熏得人微醉。 过了好一会儿,四周乘凉的路人都稀稀拉拉地开始离去,孔见青才把她纠结了一整晚的事情问出口:“韩应。”她的声音有点飘,还有点不确定。 韩应倒是中气十足:“干什么?” “……”孔见青咬咬牙,“你抽到第一签的时候,跟异性做过的最暧昧的事情,你为什么要说跳楼机那件事啊?” “不是真心话吗?这就是我的真心话。”韩应一脸无辜地跟她对视。 打死孔见青她都不信。 “你别胡说八道了。你交过那么多女朋友,就没有发生过比牵手更‘暧昧’的事情吗?骗鬼呢吧?”孔见青越说越酸,越说越生气,“还想骗我,我又不是没见过,我都亲眼见过你抱你的女朋友呢。” 孔见青不开心了,韩应倒是挺高兴的。 小醋怡情,他想让她再酸上一酸,便故意说道:“男女朋友之间发生什么亲密的行为,不都是顺理成章的吗?发生在非情侣之间的事情,才能称得上暧昧不暧昧吧?” 孔见青被噎得哑口无言。 他这么头头是道的,还让她说什么呢? 男女朋友之间发生什么亲密行为都是顺理成章的,他有过那么多任女朋友,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全部都发生过了吧? 孔见青冷着脸道:“我累了,想回去睡觉了。你自便吧。” 说完,她豁然起身,有了之前被韩应拦住的经验,这次她动作更快了些,不给他拉住她的机会,然而许是她行动急迫,起身时没站稳,左脚一崴,整个人朝台阶下方栽了过去。 她短促地惊叫了声,下一瞬,却并没有如她意料一般跟台阶来个当面亲吻。她被人拉住,身体朝另一个方向倒去,直落入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里。 后来她想,这一晚还真是峰回路转,她没有跟梁书源抱上,却实打实被韩应搂了个满怀。 她的脸隔了层薄薄的衣料,就埋在他热气腾腾的胸口,鼻腔里全都他身上干净清冽的味道。撞下来时,她的鼻梁还磕到了他石头一样坚硬的胸膛,生疼生疼的。 惊愕万分之际,脑袋上方传来韩应的闷笑声:“不是要走吗,怎么突然投怀送抱了啊?” 孔见青的脸一秒涨红,她又羞又恼,并且还气,她撑着想起身,左脚施力的时候却突然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眼泪都差点飙出来。 韩应见她趴在自己身上起不来,更乐了,便逗她道:“我说青青,你到底是想揩我多少油啊?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啊?” 孔见青没心思跟他斗嘴,她语带哭腔:“韩应……我脚好像崴了……” 59.吻 韩应的表情严肃起来,眉头也微拧着,他把孔见青扶起来放在台阶上,抬手就握住她的脚。 孔见青呆住:“你干什么啊?” “别动,”韩应凶她,“检查一下。”说话间便已经脱了她的鞋。 你是医生吗还检查。 而且……孔见青无语道:“是另一只。” 韩应:“……” 就着河边不甚明亮的灯光,还是能看出孔见青的脚踝处有些许红肿,按压时也有局部轻微的疼痛。韩应眉头紧锁:“可能是扭到了,应该不是骨折。还能走吗?得去医院。” “不太能走,刚才左脚一用力就特别疼……”孔见青犹豫了下,胆大包天地说道,“你,你背我去吧。”本来嘛,她为什么会扭到脚?还不是因为他不是个东西。 “?”韩应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脚上,此时听见她的“命令”,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抬眼看她: “我背你?青青,想什么好事呢?我,韩应,这辈子,只背女朋友。你是我女朋友吗?” “……”她当然不是。 孔见青憋了半晌,道:“那我自己去,单脚跳着去,你回民宿吧,不用管我了。”她这个人,别的不说,骨气还是有几分的。 说着她便撑着要站起来,脚还没有挪动,整个身体就陡然一轻,韩应一手搂她腰、一手揽她腿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横抱起来。孔见青还没有来得及震惊,突如其来的失重导致的恐慌已经令她本能地搂住韩应的脖子,她惊疑未定:“你干什么啊?” 韩应垂下眼皮瞥她:“你说干什么?去医院啊。” “抱着去啊?这样不好吧……” 韩应淡淡说道:“抱着不好背着好?不是说了,我这个人只背女朋友。还是说,你想当我女朋友啊?” 我想当你大爷。 孔见青:“那你不嫌累你就抱着吧,抱稳一点啊,别把我摔了。” “再啰唆,把你扔河里去。”韩应动了动手臂,作势要把她往河里抛,吓得她搂他脖子搂得更紧了些:“你别轻举妄动啊,人命关天呢。” 韩应笑了声,没再逗她:“搂紧了,你好好搂着我的脖子,我能省点劲儿。”然后大步往台阶上面去。 他有印象,从民宿到河边,路上正好经过了一个小医院,并不远。古城人少,夜间不好打车,韩应脚步便没停,径直往医院走。孔见青不知道他是如何抱着她还能走得飞快的,她虽然足够瘦,但也有九十斤重呢,她只得暗自感叹韩应不愧是引体向上次次拿满分的人,臂力真好。 去医院先拍了片子,确定没有骨折,孔见青和韩应都松了一口气。值班的医生说是轻微软组织挫伤,先给她做了冰敷处理,后又开了内服外敷的药。这么折腾了一大圈,时间已然过了晚上十一点。 医院离民宿有近一公里远,打车又打不到,孔见青不忍心再让韩应抱她回去,要不然,明天她的脚是好转了,他的手臂怕是要废了吧。她想了想,道:“韩应,要么我在这儿等你,你回民宿找辆自行车来接我吧。” 韩应瞥了她一眼:“还真把自己当公主、把我当成车夫了是吧?指使我指使得可真是得心应手。” 真是不知好歹。孔见青无语地翻白眼:“我还不是怕你再抱我回去,然后累死在半路上啊。” 韩应摸着下巴想了想:“也是,你也不轻,抱着怪累的。” 孔见青腹诽:明明前两天还嫌弃我太瘦了,说我肩膀上一点肉都没有,现在就又嫌弃我胖了,真是双标狗。 紧接着,她就听见“双标狗”懒洋洋的声音:“谁说我非得抱你回去了?我又不欠你的,今日份的好事额度已经用完了,你自便,我先回了啊。” 孔见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看着韩应把她丢在医院门口在花坛上,自己大步往前走,她恼怒地朝他喊:“韩应!你还是人吗!” 他也就走了五米远吧,再装不下去,肩膀都笑到颤抖,他又折了回来,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然后在她面前半蹲下来。 孔见青瞠目结舌的:“干什么啊?” 韩应半蹲着难受,便不耐烦道:“上来啊,难道你真想让我把你抱回去啊?自己有多重心里没点数是吧?” 踏马的,她当然知道他是要背她,可他不是说这辈子只背女朋友吗?她又不是他女朋友。 孔见青没动,小心翼翼地跟他打商量:“韩应,要么你还是回去找辆自行车来接我吧。” 韩应直起腰站好,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青青,要么你还是自己想办法回去吧。” “上上上,我上还不行嘛。” 孔见青真是拿他没办法。他再次在她面前半蹲下来,而她手脚并用地往他背上爬,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后,韩应托着她的腿把她往上颠了颠。 不得不说,背着和抱着实在是不同的感觉,孔见青和韩应都是这么觉得的。 被他横抱着的时候,除了最开始的惊吓,之后一路上都是心跳如擂鼓,他的脸就在她上方很近很近的位置,她会看他看得出神,直到他冷不丁低头,她才忙不迭撇开眼睛;而此时趴在他的背上,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踏实和安心,这个时候哪怕他要背着她去上刀山下火海,她都是愿意的。 路上两人本来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斗着嘴,渐渐地,孔见青的眼皮就沉了。她本来还强打着精神,想着韩应费了这么大劲儿背她,她起码得跟韩应说说话吧,要不然倒真像是把他当成车夫了,然而被他颇有节奏地一下一下轻轻颠着,就跟被摇篮晃着似的…… 而韩应走着走着就觉得不对劲了,直到后背骤然触碰到什么柔软的、奇异的……两团东西。 孔见青趴在他背上呢,她的前胸贴着他的后背,所以这个触感是…… 想明白这个后,韩应的脚步顿时一僵,一张白皙的脸瞬间红了个彻底。 靠!他真是要骂人了,孔见青这是在搞什么?十七岁了,马上就是成年人了,她不知道……吗?!如果今天背着她的是别的什么男生,她也这么不注意? 此刻他只觉得心里、脑子里、身体里有数不清的无名火在四处蹿涌,想提醒她一声,又怕她羞愤窘迫,而他自己……他承认,他有些贪恋这种从未试过的…… 他也很快就成年了,他年轻气盛,血气方刚。 更何况,背上是他早就认定的、想要紧紧握在手心里的女孩。 如果还能够无动于衷他就不是人。 不行,再想下去他就炸了。 韩应停住脚步,深吸一口气,微微偏过头:“青青。” 没有得到回应。 “青青?”他更大幅度地扭过头,这才发现她早就趴在他肩头睡熟了,韩应愣了愣,又好气又好笑,他背着她走那么远,累得半死不说,还要受着某方面的煎熬,她倒好,睡得那叫一个踏实。他双手用力,把她往上托了托,给两人衣料相贴之处留出一点空隙来。 回到民宿的时候,楼上楼下基本已经熄了灯。上到二楼,孔见青和陆然、孟歌三人同住在东边的一个三人间里,而他是单间,位于西侧。 他背着熟睡的孔见青在楼梯口思索了三秒钟,毫不犹豫向西侧的单间走去。 单手从裤兜中摸出房卡,刷卡,开门,亮灯。韩应把孔见青搁到床上,又给她脱了鞋。 说实话,他累得不轻,他再是年轻体盛,到底是抱她、背她走了近两公里,此时回到房间,他身上的短袖早已被汗湿了大半。 韩应皱着眉头低头看了眼自己,举臂便要把脏衣服脱下,脱到一半时突然顿住,他撇过头看了床上的孔见青一眼,又默默地把卷起的衣服放下,拿了干净衣服便进了洗手间。 男生洗澡总是跟打仗似的,他不过是冲了下身上的汗,很快洗完。 把孔见青带到自己房间里,并不是想对她怎么样,只是因为他觉得这么晚了当着她两个好朋友的面把她送回房间比较麻烦。当然,他也确实很想怎么样,他又不是和尚。不过,至少他没打算今晚就对她怎么怎么,她根本就还不知道他对她的想法,况且,他一向觉得他与孔见青来日方长。 房间就留给她睡,他本打算洗完澡就去聂帆和金佳华的房间里挤一晚上,只是他一边擦头发一边从洗手间出来时,一眼便看见孔见青踢了被子,正以相当不优雅的姿势睡得不省人事。 脚都负伤了还能踢被子呢? 屋里开着空调,不盖被子绝对要着凉,韩应抛开手里的毛巾,无奈地走过去给她盖被子。他长到这么大都没干过这种伺候人的事,今天这一晚上弄的,还真是给她当牛做马了啊。 而被子拉到她胸口的时候,韩应的手顿时僵住。孔见青衣服的领口不高,也不知道她怎么睡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若隐若现的弧度……韩应的背也有点僵了,呼吸也开始急促,十几分钟前背上那个柔软的奇异触感,似毒草一般在他心头撩扰个不停。 韩应深吸一口气,把被子拉到她脖子的位置。 但心绪终究是没那么平静了,他也不想赶紧出去了,索性在床边的地毯上盘腿坐下,托着下巴端详她的睡颜。 她睡姿不怎么样,睡颜却还行。眉毛非常舒展,细长的睫毛乖乖顺顺的,表情也是恬淡温柔的。只不过额间的刘海有些微乱,自一年多以前,他带她去尹泉的造型屋做了头发以后,她就一直留着刘海。 她知道她的刘海发型有多对他胃口吗? 韩应手随心动,抬手抚上她的刘海,把凌乱的头发轻轻拨正,然后又朝两边拨开,露出光滑饱满的额头,他起身,然后,吻了上去。 他的嘴唇并未停留很久,不过似蜻蜓点水一般,抽身离开时,却见孔见青还在沉睡着,一副浑然未觉的模样。韩应轻笑了声,低低地,不知道是在跟她说还是在跟自己说:“青青,你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你 60.窗户纸 嘴唇上温凉的触感还在,韩应舔了下唇,颇意犹未尽。他没多做思考,骨节分明的手指就已经轻轻捏上她瘦削的下巴,摩挲了几下后,拇指缓缓上移,小心地落在她嘴唇上。 跟他想象的一样,软的,热的。 他刚才亲了亲她额头,现在还想更进一步,再尝一尝这里。 可他终于没有做出什么动作,就这么默默地看了她不知道多久,他才起身,把薄薄的夏被给她盖严实,又查看了下她受伤的脚,确定没什么问题,这才熄了灯,出门然后落锁。 一夜无话。 第二天是自由活动,没有统一安排,也没有人来打搅孔见青的睡眠。她一觉睡到天亮,睁开眼睛时,迷糊了好半天。 这是哪儿啊?谁的床?陆然和孟歌呢?不对,她昨晚怎么回来的? 想到最后一点,她精神一振,豁然坐起身,四下打量身处的房间,这是一个她没有来过的单人间……目光落到沙发上的敞开的背包时,她才终于敢确定心中的猜测,那是韩应的包,这是韩应的房间。所以…… 为什么她会睡在韩应的房间里啊?! 另外,韩应他人呢? 孔见青呆坐在床上无声地抓狂了五分钟,才突然清醒过来,赶紧下床、穿鞋。她的脚扭到的地方还没有完全消肿,比起之前已经好了一些,但行动还是很不方便,她便一面扶着墙,一面单脚跳着往门边走。 好死不死的,一拉开门,正撞上从韩应门前路过的欧阳果和李莱茵。 三个人六只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欧阳果沉不住气先开了口,是质问的语气:“孔见青,你怎么在这儿?” 孔见青自看见她俩的那一秒钟起就在琢磨借口,就说她是刚刚才来找韩应的?可是她刚才只想赶紧离开韩应的房间,连头发都没整理,还是从被窝里钻出来的凌乱形状,欧阳果和李莱茵要是相信才见鬼了。 李莱茵也是震惊,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拉住欧阳果:“你问的这是什么话啊,这里就是孔见青的房间吧我记得。快走了,一会儿没早饭吃了。” 欧阳果甩开她,冷笑道:“李莱茵,你现在越来越会装蒜了,飞机上你就跟我装蒜。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这里是韩应的房间,她在韩应的房间里睡了一晚上,你瞎了吗?” 李莱茵是什么人?性情乖张、为所欲为,除了韩应,她何曾把其他人放在眼里过?她跟欧阳果本就只是熟悉的同学而已,算不上什么好闺蜜,刚才拉她也不过是为了替孔见青和韩应打圆场,这会儿欧阳果讲话如此不客气,李莱茵的脸色瞬间便也沉了下来:“她在哪儿睡的关你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你原来那么关心孔见青?还管她晚上在哪儿睡的觉。就算这里是韩应的房间又怎么样,她就不能来找韩应聊个天吗,孔见青认识韩应的时候、我认识韩应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什么时候轮到你对我们俩颐指气使、指手画脚了?不吃饭是吧,我去吃,走了。” 说完,李莱茵头也不回地走掉了,留下目瞪口呆的孔见青和气得半天说不出话的欧阳果。 但欧阳果到底是各种大小晚会上的主持人专业户,她很快反应过来,目光锁定孔见青,从李莱茵那里受的气更是全部发到孔见青身上:“你说话啊?哑巴了啊?不要脸的事情敢做不敢承认是吧?” 孔见青刚才只是一时有些发愣,并不是怕了欧阳果,她是在外人面前处处回避着跟韩应的关系没错,但那只是为了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而已,而不是受了侮辱也不敢吱声。 她冷着脸刚要开口,不远处骤然传来一道冷笑:“说谁不要脸呢?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 孔见青和欧阳果都回过头去看,只见韩应带着聂帆、金佳华,三个人高马大的男孩子气势十足地朝她俩走过来,尤其韩应还一身煞气,脸色难看得像是要吃人。 欧阳果紧张了:“我,我没说你啊韩应,我说的是……” “说我没事,说她不行,”韩应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欧阳果,要么现在给她道歉,要么,连带着之前的帐咱们一起好好算算。” 欧阳果的眼圈瞬间红了,她死死咬着嘴唇,在眼泪撑不住就要掉下来的时候,她丢下一句“对不起”然后转身就跑。 聂帆看着欧阳果落荒而逃的身影,“啧啧”了两声:“韩应,你可真是不知道什么是怜香惜玉,怎么能这么对妹子说话呢?还是这么漂亮的妹子。” 金佳华则淡定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懂什么?韩应就是因为太怜香惜玉了,才会不留情面地对欧阳果发这么大火,你也不看看欧阳果欺负到谁头上了。” “噢……”聂帆一脸了然的表情,要多夸张有多夸张。 韩应懒得搭理这俩一唱一和说相声的,他低头看孔见青,眉头皱起来:“傻不傻?别人都骂上门了,你怎么也不知道还嘴?” 孔见青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正准备还嘴来着,你就出现了。” “这么说,是我影响了你的发挥?” 她点点头:“可以这么说,我又不是不会吵架,都怪你,没给我表现机会。” 聂帆早就忍不住,此时“扑哧”笑出声来:“你俩讲相声呢?”顿了顿,他从头到脚将孔见青打量了一遍,然后说道:“韩应,难怪你昨天大半夜跑去跟我俩挤一间屋,原来把房间给侠女睡了啊,真体贴啊。” 孔见青的脸颊慢吞吞地红了起来。 就听见韩应笑骂道:“滚一边儿去,她脚扭了,我陪她从医院回来太晚了,就没去打扰她室友。” 金佳华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嗯,就没去打扰她室友,让她睡你的单间,然后你跑来我和聂帆房间把我俩薅了起来。” 孔见青:“……”这个金佳华,讲话有点犀利啊。 韩应笑了声:“是啊。”然后又盯住靠着门的孔见青:“跟我们一起去吃早饭吗?你脚怎么样了,需要我背你或者……” 孔见青大惊失色,抬手就去捂韩应的嘴。当着聂帆和金佳华的面呢,他这是要胡说八道些什么?是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昨天他抱了她吗? 可她腿脚不便,动作一大便有些站不住,朝韩应身上歪过去,幸好他靠得近,眼疾手快就将她扶住。 聂帆简直没眼看:“哎哟喂,这是干什么呢?韩应,我和佳华俩大活人还这儿呢啊,注意点。” 孔见青的脸红成了苹果。 金佳华也闷着笑,他拽了拽聂帆:“走走走,你还能在这儿站得住啊?韩应,我们俩先去吃饭了啊,你把你妹子安顿好再过来。” 韩应的“妹子”闷不吭声地目睹聂帆和金佳华走远,才慢吞吞地说:“你也去吃饭吧,我先回房间洗漱一下。” “你脚能走吗?我送你回去。” “能走,能走,”孔见青忙不迭往前走了两步,“你可别送我了,就刚才你给我惹的麻烦,都够我解释八百年了。” “解释不清就别解释了,反正……”话到这里,他但笑不语。 孔见青却蓦地回头,一脸疑问:“反正什么?” 韩应白她一眼:“反正你嘴那么笨,解释也没人信。” “……”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韩应懒懒地靠住墙,看着孔见青一瘸一拐往前挪,他有点想笑,抱也抱了,亲也亲了,还避什么嫌啊?他俩之间的那层窗户纸,都不用捅,小风一吹就破了吧? 孔见青回去后,先是被陆然和孟歌审问了一顿,然后就躺在床上养病,一会儿陆然帮她冰敷,一会儿孟歌给她上药,就连一日三餐都是她俩从餐厅端了饭送到她床边的。孔见青热泪盈眶:“等我老了,生活不能自理了,一定请你俩来当护工。” 陆然和孟歌一人一只枕头朝她砸了过来。 她们房间里本来是一张一米五宽的双人床,由孔见青和陆然睡,还有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归孟歌睡。现在孔见青脚上敷着药呢,两个人睡一张床怕磕到碰到,便挪去了小床睡。 这一晚过后,便是他们在古城待的最后一天了。 古城附近有座小小的牛角山,一个小时便能爬到顶,据说站在山顶能看到远方连绵的山脉,还能看见绝美的日出。旅行团安排了早上四点出发去爬山、看日出,陆然和孟歌都报了名,于是吃过晚饭便纷纷躺在了床上准备入睡。 孔见青也想去看日出,她才刚刚提出想法,就被陆然、孟歌以及饭后过来看她的韩应齐齐喝止:“脚不想要了?” 其实她觉得她的脚根本不严重,就是轻微挫伤,又没有伤筋动骨,正常走路也只是有一点点疼而已,结果他们仨搞得好像她骨折了似的,都不许她下床。 孔见青叹了口气,这次古城之行,注定无法圆满。 可人生不就是这样吗,圆满是偶然,不圆满才是寻常。也正是有了不圆满,人才会有耿耿于怀的念想和孜孜不倦的追求,这才更像是活着。 她在心里给自己熬了这么一锅撒了哲学调料的鸡汤,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躺下,才刚闭上眼睛,房门突然被敲响。 陆然不耐烦地翻身下床,咕囔着:“谁啊,不知道明天要早起吗?还跑来串门。” 一拉开门,门外是冷着一张脸、抱着枕头的李莱茵。 ※※※※※※※※※※※※※※※※※※※※ 接下来,三到四章之内本卷就完结了,最多五章。 61.我见青山多妩媚 “你来干什么?”陆然跟李莱茵素来不对付,此时见到不速之客原来是她,更是不给好脸色。 而李莱茵睬都不睬她,抬起胳膊便将陆然拨到一边,自顾自往里走。陆然在后面追:“哎哎哎,谁让你进来的啊?有没有礼貌啊?你给我出去!” 李莱茵径直走到孔见青床边,把手中的枕头丢在她床上,居高临下地指挥她:“往旁边挪一挪。” 孔见青:“???”这什么情况啊? 李莱茵还是沉着脸:“还不是因为你,早上我跟欧阳果吵了那么一架,还怎么一起睡?我没地方睡觉了,你得负责。” 孔见青:又不是我让你跟她吵架的…… 她觉得她跟李莱茵的关系,不说是势如水火,也差不多算形同陌路,怎么想都不该是能在一张床上睡觉的关系。但,李莱茵确实是为了帮她才跟欧阳果撕破脸的,虽然她并不明白李莱茵为什么要帮她。 她叹了口气,往旁边挪了挪,给李莱茵留出半个床位来,李莱茵摆好枕头,毫不客气地钻进被窝里,抬眼看愣在一边的陆然和孟歌:“愣着干嘛?关灯睡觉啊。你们明天不用早起啊?” 陆然和孟歌:“……” 第二天,一大半的人都去爬山看日出,孔见青一个伤残病号,百无聊赖地独自窝在房间里看了大半天电视剧,直到下午,李莱茵突然回来。 “喂,大门口有人等你。” “等我?谁啊?”孔见青一脸茫然。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李莱茵不耐烦,张嘴便呛她,过了两秒钟,她看孔见青下床准备换鞋,这才绷着脸别别扭扭地问了句:“你脚能走吗?需不需要我扶你过去啊?” 孔见青抬头,一脸狐疑地看着李莱茵,她总觉得李莱茵最近有些奇怪,又是替她出头又是关心她的脚,怪不习惯的,李莱茵她该不会是在憋什么对付自己的大招吧? 李莱茵敏锐地注意到孔见青脸上变来变去的表情,她的眼睛立刻瞪了起来:“你是不是在心里说我坏话呢?” “没有没有,”孔见青缩了缩脖子,忙不迭摆手,“我的脚不碍事,能自己走到大门口,不用麻烦你。” 她换了鞋便出门,一路都走得很慢,穿过院子,隔了几米远便看见那个等着她的人。 她并不意外,李莱茵跟她说的时候她就猜到是韩应了,只不过韩应找她有什么事她就不知道了,尤其是……他旁边还支着一架半新不旧的自行车? 韩应回头时正看见她,他等得已经很不耐烦:“怎么这么慢?” 孔见青淡定十足:“腿脚不行,快不了。” 韩应笑:“行,那你就慢着点走,可走稳了。” 孔见青果然稳稳地走向他,三米的距离,故意走了近二十步才走完。 “哪来的自行车啊?” “借的啊。” 孔见青微微仰着头看他:“借自行车干嘛?” 韩应:“出去。” “去哪儿啊?” 韩应瞪她:“废话怎么那么多?” 孔见青小声地哼道:“你要是一口气把话说清楚,哪里还用我一句两句地问?” 韩应被她气乐了:“行了,别耍嘴了,上车。” 许是过于信任他,孔见青早就习惯了他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她侧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牢牢把住车座,韩应也上车,微微偏过头:“坐稳了。” 自行车稳稳地行驶在古城的青石道上,咯噔咯噔的,两旁朴素的小店慢悠悠地往后退,路上有懒洋洋的黄狗在晒太阳,自行车从它面前驶过时,它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孔见青突然觉得她被韩应骑自行车载着,两人单独跑出去,好像约会噢。就好像没有民宿里的同学们,没有明天就要返航的飞机,没有开学日近在眼前的高三,没有老师没有家长,也没有成绩没有高考,世界上只有她与韩应两人,有他在她前面,她就什么都不用想。 这一刻,她突然有点后悔,为什么坚持要参加古城团建呢?那时候如果她答应和韩应去m市玩,也会很好吧,与韩应在一起,形影不离地待三四天…… 不知道为什么脸颊开始发烫。她赶紧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晃出去,一晃神,才注意到自行车前行的方向好像是城外。 她拉了拉韩应的衣服:“到底要去哪儿啊?” 韩应懒散的声音顺着风飘进她耳朵里:“去把你卖了。” 孔见青:“……” 自行车所到之处越来越荒凉,直到城镇的人间烟火被抛在身后,韩应才刹住车,把自行车停在路边。孔见青一脸茫然地四处打量这个陌生的地方,四周都是连绵的小山,旁边是个……缆车站? 韩应淡淡地看她:“脚不行,爬山是别想了,坐缆车上去吧,看不了日出,就将就将就看个日落吧。” 他是早上跟大部队过来看日出,下山的时候发现原来有缆车,这才想到带腿脚不便的她过来看日落。诚然日出和日落的景象和观赏的心境全然不同,但孔见青并非吹毛求疵的人,他带她来看看,大抵能让她此行少一些遗憾。 而孔见青却垂着眼眸没说话,韩应:“你怎么了?不想看啊?”他瞪起眼睛:“孔见青,你知道我骑车带你过来有多费劲吗,这个破自行车连变速都不行,上坡费劲死了……” “没有。”孔见青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 孔见青笑道:“没有将就,不是将就。谢谢你啊韩应。” “谢什么,又不是白对你好的,以后都是要连本带利收回来的。” 孔见青:“…………” 妈的。 就知道跟这个人这一块,感动永远不会超过三秒钟。 牛角山是座小山,缆车缓缓上升,不过二十来分钟便到了山顶观景台。太阳才刚开始西斜,要看到日落景象,还得等上好一会儿。但是没关系,因为孔见青发现,光是看到山顶的风景,便已经很不虚此行了。 远方山色空蒙,近处万物苍翠,目光所到之处尽是天地山河的无限壮阔和生灵万物的生机勃勃,这是自然赋予人的最纯粹的震撼与动容。孔见青撑着观景台上的仿木护栏静静地看着远处的青山出神,她真喜欢山,就像喜欢树一样,它们都是一样的坚韧深沉,又是一样的生生不息。 韩应走到她身边,跟她并肩看同一片景色:“在想什么?” 孔见青沉思了两秒钟,说道:“在想,山真好看,难怪李白、王维、苏轼他们,有一个算一个,一爬山就诗兴大发。” 韩应笑她:“你也发一个。” “我哪会啊,我最多背一个出来……不过冷不丁的也想不起一句特别应景的。” 旁边的人说道:“我有一句,特别应景的。” 孔见青并没有看他,目光仍然渺远,辽辽望向远处的连绵、重叠和苍翠,不经意地问道:“什么啊?” 她在看山,韩应却在看她,她的侧脸很好看,眉骨、鼻梁和下颌线,比例都刚刚好,流畅又舒服。他弯起唇角,然后口齿轻启,缓声念道:“我见青山多妩媚。” 闻言,孔见青蓦地回眸,刚刚好一头撞进他眼底。 他坦坦荡荡地同她对视,目光深沉似水,那是孔见青再熟悉不过的眼神,只是这一次,她好像从其中看到了一些从前未曾发觉过的情绪。 心有点颤。 “韩应……”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叫出了他的名字。 “嗯。”他嗓音淡淡,一个音节而已,却低沉又性感。 事已至此。 孔见青不再犹豫,鼓起勇气道:“等到高考过后,我有一些话想对你说。” 她以为自己在面对他时已经足够有底气,因为他对待她如此不同,那个令她在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苦思冥想的问题,她似乎已经有了答案。可是,她这都还不是表白,就只是做出这么一个预告而已,嗓音就已经抖到不行。 况且,她了解他,凭韩应的性格,他怎么可能容忍她卖关子卖到一年以后?他绝对当即抓住她,让她就在此地此时把话说个清楚……完蛋了,她冲动了,刚才怎么就头脑发热跟他说了这种话啊?他一会儿逼问她的话,她要怎么编造出一个不惹他怀疑的谎话啊……她现在,死也不能跟他表白的。 她又是紧张又是焦头烂额,偏偏韩应这时还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像在研究着什么,就好像她的脸上印着物理题似的,孔见青耷拉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脚尖,她觉得韩应要是再看她,她就要找条地缝躲进去了。 就在此时,脑袋上方传来韩应的轻笑声。 “好啊。” 好啊? 孔见青呆了呆,愣愣地抬起头,而韩应垂眸,淡淡说道:“说好了,高考过后,到时候别让我等太久。” 这一刻,孔见青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几乎停住。 她觉得韩应知道她要说什么,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 他在等她说。 所以…… 还等什么高考过后?为什么不现在就…… 她与韩应认识快四年了。她长到现在这么大,一共也没有几个四年。 从跟他认识的那一天起,他就没有一天不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和思想里。 她都想象不到没有韩应的日子会是什么样。 她真的好想和他在一起,想到心肝肺五脏六腑都在颤。 她喜欢韩应,好喜欢好喜欢。 话几乎就蹿到了嘴边,最后犹豫时,韩应已然回过头继续去看风景,她的那股冲动劲儿这才渐渐消退,最后悉数化为眼中的坚定与温柔。 她也重又看向远处,天边有金灿灿的晚霞铺洒开来,夕阳无限好,黄昏又何妨,落日美景本就从不逊于日出。 她在看落日,却不知韩应看的是山。 我见青山多妩媚。 下半句他刚才没来得及念出来。 青青,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62.高三 人生中最短暂的一个暑假眨眼而去,开学后,一切迅速步入正轨。高三真正来临的时候,孔见青才发现那些所谓的“黑色高三”、“兵荒马乱”,远没有传闻中那么恐怖,因为哪怕你再抗拒它、恐惧它,它依然会分秒不错地抵达你的人生,你只能硬着头皮一天一天过下去,然后便会惊奇地发现,原来高三,跟高一、高二,跟过去的每一天都没什么区别。 一天依然有二十四小时,并没有因为它是高三,就变成四十八小时。 几个对乒乓球格外痴迷的男生,依然会在快要下课的时候不停地对着手表的秒针,手中的球拍早已准备好,一条腿已经伸出书桌外,只等铃响便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冲出去抢占乒乓球台; 韩应依然会在午休时呼朋引类,提溜着篮球去操场上打个一场两场比赛,然后酣畅淋漓地洗把脸,快上课时才顶着滴着水的头发大摇大摆地回到教室; 晚上自习课时依然很容易饿,陆然便跟从前一样,每天晚上大课间都拖着孔见青和孟歌去学校小超市溜达一圈,一人啃着一根烤肠慢悠悠往班里走,回宿舍以后还会在泡上一包酸辣口味的方便面,一人一口面,一人一口汤,汤料都喝干净; 上午时间长,到十点大课间的时候早饭就已经消化光了,班里四处都在借干脆面吃,满教室的小浣熊飞来飞去…… 当然也有些微不同。 比如说早读提前了十分钟,由五点五十预备变为五点四十,据说有些平行班的班主任为了杜绝早读迟到行为,制定了新的班规,迟到一次罚款十块充班费,对于彼时的高中生来说,十块钱还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能吃十天的小浣熊的,好在老白虽然变态,却还没有那么变态,只不过他永远是最准时的那一个,到点便像一根瘦长的木桩子似的杵在门口,冷眼盯着每一个迟到的人,或严厉或阴阳怪气,总能把迟到的人说得无地自容; 比如晚自习延长了二十分钟,由九点五十放学变为十点十分,而放学后直到十一点,教学楼都还有灯亮着; 比如说我行我素的人多了起来,从前上课被点名回答问题都会脸红的女生,会在小马站在讲台上分析一道复杂的双曲线压轴题而班里鸦雀无声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冷着脸豁然站起身,走到教室后排一边醒瞌睡一边站着听课…… 而在这些琐碎的日常和单调的生活里,也发生了一些值得记住的事情。 自打从古城回来,李莱茵就缠上了孔见青,课间时不时就跑到她座位上跟她说些有的没的,晚上回宿舍以后还常常赖在孔见青宿舍不走,甚至还要求跟她一起挤在那张90cm宽的架子床上睡觉……孔见青十分头疼,头疼之余还有些恍惚,她无数次扪心自问,李莱茵和她,难道不应该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关系吗?事情到底是如何发展到现在这一步的? 又比如说物理竞赛。“独木桥”到底不是好过的,在这条艰难的路上,曾经的战友渐渐失散,最后只留下了闫旭一个人还在坚持。孔见青很少能班里见到他了,为了迎接冬季的全国物理竞赛,闫旭进了省队集训,两个月后才会回来正常上课。 还有调座位。新学期伊始,沈中天终于再一次跟岳文辕坐了同桌,他扬言要死死守住这个座位,一直到高考,他要成为岳文辕高中生涯的第一任同桌和最后一任同桌。对此,岳文辕翻了个白眼。 而开学没多久,班里开始流传关于孔见青和韩应的风言风语,传得最悬乎的便是暑假团建时,她曾在韩应的房间里睡了一晚的那件事,她知道这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虽然陆然、李莱茵她们被人问起时,都会主动替他俩澄清,但她和韩应本身都不是会为了这种事费劲解释的性格,她甚至都已经做好了被老师谈话、被请家长的准备,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流言骤然消失,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与此同时,梁书源双双拿下开学收心考试和高三第一次月考的文科第一名,风头一时可与理科班的韩应比肩。孔见青有次去办公室问数学题,终于听见老白嘴上服了软,跟小马感叹梁书源到底还是学文科的料。 平行班也先后出现了几个名头很响亮的黑马。黑马之一名曰姚海峰,他在高二时便已经跻身理科前一百名大榜,高三以后更上一层楼,开学的收心考试赫然考到了年级二十九名。 其实平行班虽然不如重点班人才济济,但是聪明且上进的好苗子也不少,似姚海峰这般入学时普普通通、两年后能与重点班尖子生一决高下的有很多,不过,姚海峰之所以声名鹊起,并不全因为成绩和排名——他苦学英语,高二的时候,在绝大部分人连雅思的总分是多少都不清楚的时候,他雅思便已经拿到了6.5分的好成绩,一时轰动英语教学组。 后来没过多久,某天晚上自习课前,孔见青刚掏出要做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化学)》,班门口突然有细细的嗓音喊她,抬头一看,是许久未见的路杭杭。她脸色不太好的样子,拉着孔见青翘了一个小时课,两个人跑去操场上聊了很久的天。 说是聊天,其实主要是路杭杭在说,孔见青听着,而她越听心里越堵得慌,她想,喜欢上一个不可能的人,原来是这样难受的一件事。 那天的最后,路杭杭跟她说,她要转去文科班了。 她学理科学得太痛苦了,睡得越来越晚,起得越来越早,刷题刷到两天能用三根水笔芯,脖子一整天都低着,抬头的时候都能听见骨头咯嘣咯嘣地响……可是成绩单上她的排名,就像受了封印,就只会原地踏步。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理综试卷上那些鲜红的叉号,可以彻底摧毁一个人的自信心。 但如果,那个人能像从前一般待她,没心没肺地跟她玩笑、在别人面前又很护着她,或许她还可以再坚持一段时间。可是,过去的一年里,姚海峰处处躲着她,两人的关系仿佛连普通同学都不如了,她每天走进教室,第一眼就会不自觉望向他的座位,得到的却是慌乱的闪躲和刻意的回避。 她不知道惨不忍睹的理综成绩和冷漠无情的姚海峰,哪个更让她崩溃,她只知道,一年前她的孤注一掷和奋不顾身,换来的是一败涂地的结局。 “孔见青,你说,我这是不是就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啊?”她故作轻松地笑。 孔见青却笑不出来,她想了又想,只对她说了“加油”两个字。 她觉得这大概就是成长的代价,人的一生,总有一些躲不过的弯路要走。只是,所谓“成长”,到底是真正的大彻大悟,还是受挫后的一种无可奈何的放弃? 她想不通,索性也不再去想。 只是后来,路杭杭转班不久之后的第一次月考,孔见青听说姚海峰的成绩大幅度下滑,居然掉出了年级前一百名。这种程度的退步,绝不是“发挥失常”四个字就能解释的。所以,对于路杭杭的离开,姚海峰心里并不是毫无波动的,他被影响了,是这样吧?孔见青垂下眼眸冷冷地笑,如果是这样,那说明路杭杭在他心里并非毫无位置,他怎么对得起苗苗? 不过到了第二次月考的时候,姚海峰的成绩已然回升,重新挤进年级前三十名。对此,孔见青依然很生气,为路杭杭感到生气。路杭杭再是一厢情愿,也不该是一场过眼云烟般的笑话。他的状态调整得如此之快,就好像路杭杭的退出和离开,真的只是让他短暂地怔愣了一下,仅此而已。 总之就是,姚海峰怎么样她都觉得很生气,姚海峰干什么她都觉得不顺眼。 有一次晚自习放学后,孔见青照例跟韩应一起回去——这是从高二开始就形成的不必言说的默契。本来她跟韩应正好好地走着,身后突然有人喊了声“应哥”,她和韩应还没回头,就见姚海峰笑嘻嘻地从后面搂上韩应的脖子,他探着头朝孔见青挤眉弄眼:“物理科代表,好久不见啊?跟我应哥一起回宿舍呢?”而孔见青只是瞥了他一眼,脸色骤然沉下来,不理他,也不理韩应,甩下他俩拔腿就往前走。 姚海峰傻眼了,愣愣地跟韩应对视:“应哥,你怎么惹你们家物理科代表了?” 韩应翻了个白眼:“谁惹她了?你出现前她心情还好得很呢。” 姚海峰挠了挠头:“那是我惹她了?我跟她几个月都没见过,我怎么可能惹到她啊……” 韩应也不明白。不过没关系,不明白就去问,问清楚就行。他拍了拍姚海峰的肩膀,淡淡说道:“你自己回宿舍吧,我过去一趟。” 他在孔见青即将踏进女生宿舍楼的时候把她截住,拉到一旁靠着围墙的小道。 小道上起码有三对谈恋爱谈得难舍难分的小情侣,一株树底下站一对,有搂搂抱抱的,还有行为更加出格一些的。孔见青的脸有点发烫,以往她跟韩应一起回宿舍,到了路口便分道扬镳,她从来没有跟韩应在“情人路”上这么拉拉扯扯的……那些路过的人,不会以为他俩也是一对儿吧…… 韩应低头看她:“说说吧,刚才怎么回事?” 她只是气姚海峰而已,并未迁怒于韩应,所以他问话时她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我就是讨厌姚海峰而已,不想跟他讲话。他,他不是个好东西。” 韩应愣了愣,然后笑出来:“他怎么就不是个好东西了?”他记得孔见青跟姚海峰的关系还算可以啊,怎么一下子就势不两立了?还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啊。 63.在一起 孔见青忿忿地“哼”了声:“姚海峰他脚踩两只船!” 原来如此。韩应了然,慢悠悠道:“他那不算。”姚海峰是没把这件事处理得当,但他也确实没做错什么。 “怎么不算?明明跟苗苗谈着恋爱,还去招惹路杭杭,招惹完了又害路杭杭伤心,苗苗还整个被蒙在鼓里,”孔见青越想越生气,见韩应竟然帮姚海峰说话,就更生气,“你觉得姚海峰无辜?果然,你们男生都不是好东西。” 韩应被气笑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孔见青道:“你没有原则,没有是非观念,你不谴责姚海峰,就是在助纣为虐。” 她一副气哼哼的模样,搞得韩应特别想揉一揉她的脑袋。 他挑眉:“行,我不助纣为虐,我谴责他,他脚踩两只船,他不是个东西,我跟他绝交算了,省得以后被他带坏。” ……那倒也不必。 孔见青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半晌才说道:“……综合来看,还是你带坏姚海峰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韩应知道孔见青不过是替她的两个朋友不平,并不是真的厌恶姚海峰,他笑了声,正色说道:“青青,别人感情的事情,咱们犯不着管,管也管不了。” 孔见青闷闷地:“嗯,我知道……我就是,就是……” 她还没想好“就好”什么,就听见韩应接着说道:“所以,我们只需要管好我们自己就可以了。” 他说“我们”。 孔见青蓦地抬头,正撞进他认真、沉静的眸子里,她这才发现,这些年,韩应虽然还是一样的嚣张、狂妄、目中无人、任性妄为,可是他的眼神早就不同,多了沉着和坚定,也多了温柔与温度。 她突然有些讪讪的,紧张地舔了舔嘴唇,然后摸了下鼻子。 管好我们自己吗……她还真有一些事情想说说他。 自从进入高三以来,大家虽然没有到头悬梁锥刺股的地步,但许多吊儿郎当的人都确实仿佛一夜长大,多多少少都开始为前途做最后一搏。 而韩应却好像不知道故意跟谁作对似的,收心考试以令人难以望其项背的的分数卫冕理科年级第一的宝座,短短一个月时间,第一次月考成绩却飞流直下三千尺,跌出年级前四十名。 不仅如此,他还重操旧业,一夕之间仿佛回到初二的状态,上课时困了倒头便睡,作业也没有一门按时交的。自习课上老白来班里巡逻的时候,在昏睡的韩应旁边徘徊了一百遍,最终欲言又止,只是沉着脸把他推醒,什么也没说。 老白深知韩应这种性格的学生,说他也没用,说多了还可能适得其反,倒不如由他自己想通,他知道,韩应是拎得清的人,他是在乎前途的。 没想到第二次月考,这人变本加厉,直接掉到年级九十九名,老白勃然大怒,前两天忍无可忍把他提到办公室训了他整整两节课。与其说是训了两节课,不如说是他跟韩应吵了两节课,因韩应性情乖张,压根不服管教,据说差点把老白气出心脏病。 第二天,孔见青就被叫进了办公室。她还以为她和韩应的流言终于传到了老白的耳朵里,老白终于要找她谈话、请她家长了,一颗心沉了下去,她默默地跟着老白进了办公室。 却没料到老白眉头紧皱,开口便说:“见青,韩应这两次月考的成绩,你有了解吧?” 孔见青呆了呆,这是,要从学习成绩入手开始敲打她了?老白是想说,她影响了韩应的学习吗?她有点委屈,韩应这两次考这么差,还真是不能怪她。她最近可是对韩应好得很,知道他累,她都不怎么跟他抬杠,能顺着他都顺着他的。 说起韩应,老白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带了这么多届学生,就没见过像他这样油盐不进的!你说他要真不是学习的料,我也就不在他身上花心思了,可你看看他?” 孔见青一头雾水,所以老白找她过来,是吐槽韩应来的? “任性,太任性!猖狂,太猖狂!他要是真觉得自己是天才,有本事他上课睡觉、下课不交作业,照样把第一名给我坐稳喽,我倒是心服口服夸他一句天才!这才多久?从第一名掉到九十九名,还在这里给我狂!”老白不吐不快,酣畅淋漓骂了这么半天,突然瞄见孔见青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叫你过来是干什么的?说话啊。” 这特么的……让她说什么? 她赶紧点头,一脸悲愤地道:“老师,我觉得您说的特别对。” 老白:“……” 他火发完了,终于想起来把孔见青叫过来是为了什么。他坐下来,端起保温杯呷了口茶,“呸呸”两声吐了吐茶叶沫子,这才叹着气,语重心长地说孔见青:“见青,你跟韩应认识好多年了吧?初中就是同班同学?” 骂完韩应,老白终于开始试探她和韩应的关系了吗…… 她点点头,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她觉得自己应该鼓起勇气的,她确实不该在不正确的时间里生了别的心思,可是,既已如此,她并不以此为耻,于是她直勾勾地对上老白的眼神。 角度问题,老白的眼镜片有些微的反光,她并不能分辨镜片后面是何种眼神,试探、怀疑、愤怒还是失望? 然后她就听见老白说道:“我觉得你俩关系好像不错,你有时间的话,能不能帮助帮助他?有时候同学、朋友说的话,比老师和父母的管用。” 孔见青:“……” 此时,孔见青想到这里,便说道:“韩应,说到‘管好自己’,你这次月考考得真的很差你知道吗?” 韩应不以为然:“知道啊。” “知道就没了?”孔见青皱着眉头,“现在已经高三了,我们大家都没有时间可以用来任性了,你,还是打算认真备战高考的吧?” “当然,”韩应斜睨她一眼,不可一世地说道,“虽然说除了高考,我还有很多路可以走,就凭我,哪条路都能走得顺畅无阻,但是……”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住。 孔见青果然上钩,追问道:“但是什么?” “但是,我不好好准备高考,怎么跟你进同一所大学?” 明明他的语气就充满了戏谑,像是故意逗她,但是待听清楚他的话以后,孔见青还是心跳如擂鼓。 “谁说我们两个要进同一所大学了?”她低头看脚尖,嘴硬着说道。 韩应眯起眼睛,嗓音危险:“你不打算跟我去同一所大学?” 孔见青继续低着头不说话,一秒、两秒……然后她就再也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出来。 好开心。 她确实从来没想过大学要不要在一起念这个问题,可她也同样从来没想过有一天韩应会不在她身边。她早就已经默认了,在长长久久的未来,她的每一天里都有韩应。 她这么一笑,韩应便已经知道答案。 他也笑,然后淡淡跟她解释:“前两个月确实有点忙,顾不上复习和考试,不过基本上已经结束了,还是说,你对我这么没有信心?信不信,不到两个月,我就能把第一名拿回来。” 信信信,宁说什么我都信,孔见青真想对他翻个大白眼。 不过……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其实你也不用那么辛苦的,前段时间,你又要忙着比赛,又要应付月考,两个月都没睡过一个整觉……” 韩应挑了挑眉:“你刚不是还嫌我这两次月考考差了吗?怎么这会儿又开始心疼我了?” “谁心疼你了,”孔见青瞪着他,“就是,不管怎么样,吃饭、睡觉是最基本的,别把身体搞垮了。” “嗯。”他淡淡地应了声。 孔见青想了想,又问他道:“韩应,你那个比赛怎么样了啊?能拿到奖吗?” 韩应从高二就开始准备imidc赛事,对此孔见青了解得不多,只知道是国际上含金量很高、难度也很大的一个机械设计比赛,前两个月韩应正是在备战决赛,每天晚上熬夜画图、计算,作品提交之前更是通了几个宵。晚上觉不够睡,白天自然要补,正常课业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应对,成绩便一而再地下滑,好在现在作品以及交上去了,他只需等待结果便是,终于能恢复正常的学习生活。 韩应说道:“不好说,能进到决赛的,没有实力差的,接下来就凭运气吧,无所谓。” “无所谓?”孔见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付出了那么多时间和心血,最后就来一句无所谓?” “不然呢?我还得每天烧香拜佛祈祷拿个一等奖?”韩应不以为然,“作品交了,这事在我这儿就算完了,接下来,得收收心了,我还得好好学习考大学呢。”说着,韩应忽然勾起嘴角,附身凑到她耳边:“要不然怎么跟你在一起啊?” 孔见青的脸慢腾腾地爬上两朵红云。要不是他刚才说了进同一所大学,她还以为他说的“在一起”是那个意思呢…… 64.无力 那天韩应口出狂言,说两个月之内就把第一名拿回来,孔见青多多少少有点想对他翻白眼。诚然在她心中,韩应就是班里最聪明最优秀的那一个,但是两个月就从九十九名回到第一名?真当别人都是吃素的了? 没想到韩应说的“两个月”,还说得保守了些,待到一个月之后的那场考试,他已然回归理科第一名的宝座,虽然总分只超了第二名岳文辕三分,但这已经足够使所有等着看他笑话的人哑口无言。 而成绩放榜三天以后,imidc的结果终于飘洋过海,抵达l市一中。 韩应设计的机器人在imidc中获得一等奖。 这件事瞬间在整个一中激起惊涛骇浪。 虽然99.9%的人压根不知道什么是imidc,但是机器人、国际赛事、一等奖,光这几个词语,就足够令韩应一夕成为学校里牛逼哄哄的传奇人物。更何况,据说imidc赛事自举办三十年来,这是中国选手第一次夺得比赛总冠军。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韩应身上时,孔见青在替他高兴之余,心里突然有点说不上来的失落。 知道他厉害,但是没想到他这么厉害。 他之前开玩笑说他得好好学习才能跟她上同一所大学,照现在看来,彼时,恐怕是她不够资格跟他选择同一所学校了。 韩应重回巅峰的这次月考,孔见青却难得地发挥失常了——她素来心态平和、发挥稳定,这种情况,在她学生生涯的近十二年里,都没发生过几次。整个高二,她的成绩都已经稳定在年级前五名,再差也没有掉出过前十名,这次却不知道怎么搞的,数学的那道十四分的双曲线压轴题她完全没有思路,只做出了简单的第一问,化学也考得不好,竟然错了两道选择题,瞬间丢失十二分,其他学科的优势也没能发挥出来,于是掉出了年级前二十名,总分比韩应低了近四十分。 孔见青并非一蹶不振的人,她身上很有几分屡败屡战、越挫越勇的韧劲。尤其现在,她不止有高考这一个目标了,她要和韩应上同一所大学,难道要韩应为了她选择次一等的学校和学科吗?不可能,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不要拖韩应的后腿,更不要做木桶的那块短板。 从不会为了学习而克扣休息时间的孔见青,在这次月考过后愈加刻苦起来。以往早饭后和午休时她都会趴下睡二十分钟到半个小时,现在通通用来做各种双曲线的大题;下课时沈中天和从省队凯旋的闫旭再找她闲聊时,她也很少会扭过头跟他们谈笑作乐了;跟她坐同桌的赵睿都开始担心她,问她最近压力是不是太大了;她变成了班里早读时来得最早、晚自习下课后走得最晚的那波人。 孔见青的变化一点一滴全都落在韩应的眼睛里。他不是没有想过跟她谈谈,尤其晚上回去的时候,她时常因为精力不足而目光呆滞、脚步虚浮,他想发火,只是话到嘴边,往往又都咽了回去。 孔见青要是听劝,那就不是孔见青。她从来都只是看着乖巧罢了,内心主意大得很。这么想来,耳根子软、脾气好的那个人,是他吧?不让抽烟,就不抽了;劝他学习,果然浪子回头。 他似乎事事都顺着她。 韩应在心里替自己不齿了一下,最后却也欣然接受了他与她之间的这种设定。孔见青既然要心无旁骛地学习,那他就尽她所能地免去她的后顾之忧,她为了节省时间不去吃早饭的时候,他就变着花样给她带各种各样的早饭;她晚上留在班里学习的时候,他就跟她一起待到十一点,他学英语,她学数学。 其实他并不太清楚她为何突然如此刻苦,便只当她是受不了上次月考的退步,毕竟,她始终还是一个力争上游的人,否则,最初的最初,她也不会因为两分之差而对他耿耿于怀那么久了。 然而很快到来的下一次月考,孔见青的成绩依然停留在年级二十多名。她知道,她努力的同时,别的同学也在努力,而且,努力和回报这种事情,本不是一蹴而就的,道理她都懂,可是,她满心满眼都是她跟韩应越来越大的分差。她似一头撞进猎人的网兜中,越挣扎越收紧,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出口。 韩应之前因为机械设计比赛而耽误的学习,已经全部追了回来,不仅如此,因为每天晚上都陪孔见青学习,他原本有些瘸腿的英语和生物,都已然冲进了单科前三名。 他的总分,已经比孔见青高了五十多分。 贴成绩的这天晚上,下课以后孔见青凝神端坐着做题,直到班里的人都走空了,她仍然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翻书、写字,像一个不知疲惫的机器人。 韩应这回没有坐在她旁边的位置,而是坐在她斜后方,一个小时过去了,他面前摊开的生物习题一页都没有翻动过。他就静静地靠着后桌坐着,不说话,也不动,他倒是要看看孔见青今天打算什么时候回去睡觉。 十一点,十一点零五分……十一点一刻。 韩应忍无可忍,豁然起身到她旁边,一把捏住她握笔的手腕。 他动作并不温柔,孔见青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生疼的,她皱眉看他:“你干什么?” 韩应的脸沉得要滴出水来:“不学了,跟我走。” 他的力气大得要命,根本不给孔见青拒绝的余地,拉着她便往教室外面走。孔见青被他拽得踉踉跄跄的,一边挣扎一边说:“锁门,锁门!” 韩应火气上来,哪里有心思管这些?但他还没完全丧失理智,锁不锁门他是无所谓,可是孔见青在乎。 他冷着脸把孔见青放在班门口,自己挨个去把灯棒关掉,然后“咔哒”将门锁上,待到做完这些,再回过头看她的时候,他已经冷静多了。 孔见青瞪着他:“韩应,你刚才在发什么神经啊?” 他发神经?韩应冷笑一声:“我不拉你走,你是打算通宵在班里刷题是吧?” “没有啊……”孔见青低下头盯着脚尖看,“十一点半之前怎么着都会回去的。” 韩应继续冷笑:“之前是十一点,现在就开始十一点半,怎么着,下个月十二点?然后下学期,不吃饭、不睡觉、不要命?” 她被韩应说得哑口无言,于是默默地低着头,吸了两下鼻子。 此时已经是十二月底,旧的一年又快要过去,下一年会是什么模样,她却有些看不清楚了。 走廊上的窗户没有关严,深夜刺骨的寒风窜进来,孔见青不由得被冻得一激灵。 韩应见状,动作比脑子更快一步,突然从上到下将羽绒服的拉链一拉到底。在他要有下一个动作之前,孔见青呆呆地抬头看他:“你不会要把衣服脱给我穿吧?” 韩应的脸黑了。 “做什么梦呢?我脱衣服给你穿?我不嫌冷吗?反正你自己都不打算要命了,冻死跟累死我看也没什么差别。” 这说的是人话吗…… 孔见青:“那你拉开拉链干什么……” 韩应冷哼道:“我嫌热,透透气不行?” 孔见青憋了一下,没憋住:“刚才还说嫌冷,现在又说嫌热,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冷还是热……” 韩应简直要被她气笑了:“孔见青,你一个犯了错的人,这是你该有的态度?” “我犯了什么错啊?” “不管怎么样,吃饭、睡觉是最基本的,别把身体搞垮了,”韩应学着她之前的语气,一字一字,背台词似的把她的话念出来,最后添了一句,“这话是狗说的吗?” 孔见青:“……” 她沉默半晌,才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说道:“可是,时间真的不多了,你也看到了,我的成绩一直在下滑,我越努力,成绩下滑得越厉害……我没有办法。” 她这话说得韩应一愣。他鲜少见到她这么无力、无助的样子,刚才她还若无其事地跟他斗嘴,大概都是伪装吧。他的心瞬间软了下来,语气也软:“青青,你以前从来都不会因为这一点成绩下滑就这么方寸大乱的。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想当第一名,但是不当也行,你不是那种非要怎么怎么样的人,所以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钻牛角尖了还是怎么?” 他为什么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啊? 她本来就难受了一整天,此时听见他的话,孔见青的鼻子立刻就酸了。 韩应继续说她:“你现在的学习方法和学习节奏,根本就不适合你,所以努力了也没有成效,反而让你越来越受挫。只要你想通这一点,再回到之前的状态,成绩回升上来是早晚的事。退一万步,就算回不到前十名,一直到高考都还是现在的二十多名,这样的成绩,基本已经可以随意挑选大学了。” 她又不傻,他说的这些,她能不知道吗?如果没有他,没有他那句“上同一所大学”的约定,她现在所有的压力与无奈,根本就不会存在。 “基本可以随意挑选大学,可是,”孔见青垂下眼眸,“跟你差了五十分的我,选不到你的大学。” 韩应愣了愣,又愣了愣,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许久,他才轻笑出声。 是了,傻的根本不是孔见青,是他,他聪明一世,怎么就没想到孔见青这一个月的拼命,是为了跟他的那个约定?他还骂她、还凶她。 他开口说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选不到我的,我可以……” 孔见青突然愤怒:“不行!不可以!” 韩应的话被她截断,他怔了一瞬,眼神愈加温柔:“好,那你就继续努力吧,青青,我可不会故意考砸让你的。” 孔见青这才有点开心起来,心头积聚月余的阴霾也散开了些:“嗯。” “不过,就你一个人承受压力、孤军奋战,我挺过意不去的……”韩应摸着下巴,故意说道。 孔见青皱着眉头看他:“你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明天,就要调座位了。”韩应循循善诱。 孔见青:“所以?” 韩应幽幽说道:“我可以不让你,但是你不能拒绝我帮助你。” 孔见青心头浮起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韩应笑出声来:“青青,我们坐同桌吧。” 认识四年、同班三年,他竟然从来没有跟孔见青坐过同桌。细细想来,两个人座位离得最近的时候,还是初二他刚转学过来那会儿?之后便越坐越远、越坐越远。他冷眼看着她身边的男同桌由赵睿变成闫旭、变成梁书源、中间还跟沈中天坐了一回、后来又变成赵睿……他也并不是很爽。 而孔见青的第一反应是雀跃,第二反应是紧张,她忐忑开口:“老白不会同意的。” 她知道,她与韩应的流言虽然消失了,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俩有暧昧关系,她直觉老白也知道。 韩应淡淡地瞥她一眼:“放心,老白不会反对的。” 65.离别曲 韩应的鬼话,孔见青才不相信,你是老白的肚子里的蛔虫吗你怎么知道老白不会反对?殊不知老白作为中国传统式高中班主任的代表人物,对于“男女生交往过密”这种事情,打击得有多狠。 二班作为重点班,除了选了文科转去一班的,其余一大半的人都是三年从头一起走到尾的,大家朝夕相处、日夜陪伴,酝酿出那么一对两对的简直不要太正常。 有一对是从高一就开始谈恋爱的,他俩初中便是校友,高中一同分到二班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展开恋情,但他俩保密工作做得很好,直到高二,班里同学才渐渐发现他俩的关系,这之后,自然瞒不过老白。 老白得知后,当即采取措施,把两人的家长请到了办公室。他俩本来都是老实的性格,并不太敢明面上跟老师和家长对抗,便只得假意分手,从此在教室里都只敢远远地有眼神交汇,话都不能多说一句。 还有一对……说出来孔见青都觉得挺匪夷所思的,聂帆和陆然。聂帆选了理科后来到二班,整个高二一年,跟陆然都没什么交集,直到高二结束的暑假从古城回来后,两人不知怎么就看对了眼,高调宣布在一起。然而有句话是“秀恩爱死得快”,他俩宣布恋爱的第三天,老白就冷着脸站在班门口点了他俩的名。 陆然,用她自己的话说,那是从小谈恋爱谈到大的,因为这种事被提溜到办公室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父母也管不住,任老白和父母怎么说,她都是眼观鼻鼻观心,面不改色,岿然不动。老白便从聂帆处下手,偏聂帆此人,又是素来跟韩应混的,他要是能那么听话才是见了鬼了,没说几句便跟老白吵了起来,把老白气得不清,放出狠话来:“要么分手,要么你们俩挑一个给我滚出二班!”聂帆跟陆然对视一眼,颇有男子气概地说道:“然然,你留下,我走,反正咱俩恋爱是要谈的,谁来都没用。” 第二天,聂帆就搬桌子转去了平行班。他人虽然混,但成绩还不赖,稳稳的年级前五十名,不管去到哪个班,都是班主任未来的“绩效”,自然有的是平行班愿意接收他。 就这样,陆然和聂帆开始了苦逼的“异地恋”。 但其实聂帆也只是一时冲动,跟老白赌气而已。毕竟已经是高三,再没心没肺无法无天的人,也不得不开始正视前途和未来。平行班的学习风气和师资力量都不如二班,况且他所有惦记的人都在二班,父母劝他,后来陆然也劝他,三个月后,他终于去找了老白,老老实实低头服了软,这才又把桌子搬了回来。只是在那之后,聂帆和陆然到底不敢再跟老白硬碰硬。 以上这些,只是为了说明老白对男女恋爱的零容忍态度。 孔见青一直都觉得,老白对于她和韩应的关系,多少是有猜测和怀疑的。而他之所以还没有正式朝他俩发难,想必只是苦于缺少明确的证据。 她心里忐忑,直到老白拿着成绩单站在班门口开始挨个点名,她都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跟韩应坐同桌。 韩应却不管不顾,素来只坐后排窗边的他,这次作为第一名率先进教室挑选座位,毫不犹豫便走到了第三排中间坐下,那是孔见青常坐的区域。 走廊上瞬间激起一片小小的喧哗声,孔见青处于喧哗的中央,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 她是班里的十几名,在她之前,有两个人试图挑选韩应旁边的座位,都被他用阴森的眼神吓走了,直到孔见青慢吞吞地走进来时,他的目光才定定地落在她身上,那里面释放出很多信号,有洋洋得意,有胸有成竹,还有“你敢不坐到我身边来你就死定了”。 孔见青最后纠结了一下,她想,人固有一死,或死于韩应,或死于老白。 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整颗心已经坚定。 那么,就让她跟韩应一起下地狱吧。 在韩应旁边坐下时,她觉得老白应该是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因为接下来的五秒钟,他都没有开口念下一个名字。 但好像也就仅此而已,孔见青紧张了一下午,一直在等着老白把她叫出去谈话,却始终没有等到。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高考前夕收拾东西离校,老白也没有对他俩坐同桌的这件事提出过任何异议,这件事,堪称孔见青整个高中生涯里排名第二的未解之谜——排名第一的是:陆然和聂帆到底是怎么看对眼并且情比金坚的? 总之就是,她和韩应的这个同桌,一坐就是半年。很久以后,她想,不管她和韩应在漫长的人生路上终将何去何从,起码,她与他,有一个十分圆满的高中三年。她很感激,也从不曾怨恨什么。 而她与韩应坐了同桌以后,成绩竟然开始慢慢回升。可能是当局者迷,她被自己的执念困在原地团团转,越着急越辨不清方向,但韩应来了,牵引着她一步一步拨开迷雾、重回正轨。 高考百日誓师的时候,她的成绩和心态都已经回归昔日水平。彼时,韩应稳坐年级第一,她重回年级第二,周考或者月考她做题手感比较好的话,偶尔还能压倒韩应一头。 最后的那半年,日子像越流越深的水,它沉静地向前流动着,一刻也不停歇,于无声之中给人以坚定与温柔。 高考前收拾东西离校的时候,各科老师依次来到班里做最后的交待。 小马站在讲台上的时候,还跟从前一样嘴碎又絮叨,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强调考试要带的文具和证件,考场上贴条形码、涂答题卡的注意事项,说到后面的时候,底下的同学们都已经躁动得坐不住了。 小马静了两秒钟,然后咧开嘴憨厚地笑了笑。他个子不高,身材微胖,头是圆的,脸也是圆的,笑起来的时候有点像弥勒佛。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开始讲起了风马牛不相及的故事:“……小时候我家里很穷,吃不到什么好东西。有一次在家门口,看见邻居的小男孩在吃一根火腿肠,馋得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我眼巴巴地看了很久,最后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回家了,那时候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长大挣钱了,我就买一筐一筐的火腿肠坐在家门口吃……” 底下哄然笑成一片,小马跟大家一起笑,笑着笑着,班里笑声渐渐停住,不知道哪里传来小声抽泣的声音。 小马最后说道:“好啦,今天我就啰唆到这里,同学们,愿此去前程似锦,再相逢依旧如故啊,以后发达了别忘了回一中来看看老师啊。” “必须的!”下面是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的回应。 聂帆乱入了一句:“小马,到时候我带一筐一筐的火腿肠来看你!” 又是满堂大笑。这时候,仿佛只有笑声能挥散离别的伤感。 小马唱罢,老白登场。 他俩是截然不同的两类老师。小马年轻几岁,人也憨厚和善,总是能跟同学们玩笑到一处;老白就不同了,永远都是冷着一张扑克脸,头发和表情一样的一丝不苟,人也刻板严肃。同学们私下里便总是称小马为没头脑,称老白为不高兴。 这种场合,想不都不用想就知道,老白定是会慷慨激昂地给大家上最后一堂思想教育课。从前他做思想工作给大家洗脑的时候,根本没几个人把他的那些陈词滥调听进耳朵里,大多数人都是自顾自地刷着习题,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高低起伏的声音。至于今天……罢了,反正是最后一次了,就姑且给他个面子,听他讲讲吧。 但老白却很是出人意料。许是平日里他早已把话给说尽了,今天却不想说什么了,他是带着一台单反相机站在讲台上的。 孔见青也是第一次知道,老白这种严肃又无趣的中年男人,竟然还有摄影这么小资的爱好,她突然觉得,过去三年,她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老白。 班里的座位布局,从高二开始就变成了两两同桌,老白端着他的高级相机,以考场排考号的顺序,从前往后,再从后往前,穿梭在窄窄的过道上,给每一组同桌都拍了一张合照。 每拍一张,他都会对照片里的人说上一句话。 他对坐在一起的陆然和孟歌说:“来,给这姊妹两个先拍一张。” 他对聂帆说:“还跟老师赌气吗?”聂帆挠了挠头,嘿嘿笑道:“老师你说啥?我早忘了。” 他走到沈中天和岳文辕跟前:“没记错的话,你们俩刚入班的时候就是同桌吧?”沈中天嬉皮笑脸的:“善始善终嘛。” 到孔见青和韩应身边的时候……不巧,他俩白天刚吵了两句嘴,两个人都在气头上,为了跟韩应划清界线,孔见青还把自己的桌子往旁边挪了挪,平时紧紧并在一起的两张桌子,此时中间呲开一条宽达三厘米的缝。 老白要是注意不到他俩在闹别扭就见鬼了。但他一副浑然未觉的样子,瞥了韩应一眼,话里有话:“韩应,虽然过去没少把你提到办公室,但是,我对你还可以吧?”韩应笑:“嗯,谢谢老师的照顾。”老白这才端起相机对准他俩,看了一眼又把相机放下来:“你们俩离得八丈远,怎么着,一人框进半个脑袋?” 孔见青沉默了一下,没动。 韩应却也不看她,抬手就把她的桌子拖了过来,跟自己的桌子码到一起,又不由分说地去拽她的椅子,然后半趴在桌子上,跟她靠得很近,抬眼看镜头,唇角有愉悦笑意。 孔见青虽然是一副面瘫脸,嘴角还气哼哼的,但眼睛里已然藏了新鲜的开心。 “咔嚓”一声,两张年轻的脸庞被定格在相片里。 ※※※※※※※※※※※※※※※※※※※※ 这章写的我心里怪难受的。明天我要出远门了,接下来几天没法码字了,预计下周二更吧。 66.状元 高考对于绝大部分中国人来说,都是全家出动的大事。 为了女儿高考顺利,孔见青她爸孔文博本来都已经请好了两天的假,六月七号和八号那两天就什么都不干,只做孔见青的专职司机;她妈徐雅菁是中学教师,实验中学被划作了高考考场,这几天她便不需要上班,在家里做孔见青的全职厨师。 而到了高考那天,孔见青吃完早饭,最后检查了一遍证件和文具,到点要出门时,开车的人却变成了她妈。 “你爸单位有点急事,这两天只能我来接送你了。” “什么急事?”孔见青漫不经心应了声。 徐雅菁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随口道:“好像是临时有什么事,需要你爸辅助调一些档案出来……” 两人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徐雅菁盘算着中午给女儿做什么饭,孔见青则皱着眉头在心里默必背的几首古诗词。 考生都被分散在全市各个考点,孔见青运气不大好,分到的考点尤其远,这就意味着她早上要比其他考场的同学早起半个小时。离校前发放准考证的时候,她就在心里默默祈祷跟韩应分到同一个考点,上天许是故意在跟她作对,他俩一个被分到了城东、一个被分到了城西。 这不重要。她跟韩应缘深似海,才不差那一丁点。 这样想着,心便沉静下来,摒弃一切杂念,只将所有的心思都端端正正地放在考试上。 这年的高考题目,不算简单,也不算难,考场上孔见青专心致志,下笔如有神,最后一门英语,铃响封笔的时候,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觉得自己发挥得不错,起码,绝对没有辜负自己过去十二年求学的光阴。而且,她大概可以跟韩应上同一所大学了。 过去的半年里,她常常跟韩应聊起高考、聊到志愿,韩应说n大的机械工程专业全国第一,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意向。既然韩应要去c市的n大,那她就也去n大好了,如果n大没有适合她的专业,她还可以选择一墙之隔的综合型院校c大,届时两人依然离得很近。 n大和c大都是全国排名顶尖的高校,高考前孔见青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定能够上这两个学校的分数线,但是考完试的那一刻,她知道,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考试结束当晚,韩应就给她打了电话。 “出来玩?”他在电话那头低低地笑,嗓音里藏着喑哑的性感,他脚边的harris还“汪”了一声,像在跟孔见青打招呼。 她一万个想去,但是……她早已打定主意,只待高考成绩出来,她便要鼓起勇气跟韩应表白的。她倒不是非得吊着韩应的胃口,表白前十几天都不见他什么什么的,她没那么矫情,只是她长到十八岁,第一次下定决心给男生表白,表白对象还是韩应这种类型的男生,她……着实有些忐忑,她现在压根儿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她需要缓一缓,给自己一段时间做做心理建设。 况且韩应打来电话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了,这是打算在外面过夜的节奏?徐雅菁怕不会揭了她的皮。 孔见青犹豫道:“太晚了,我出不去。” 韩应也不强求:“那电话聊聊天吧。青青,去年暑假,在古城,牛角山顶,你还记得你说了什么话吗?” “……”孔见青沉默了三秒钟,舔了舔嘴唇,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韩应也“嗯”了一声:“没忘就好。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成绩出来以后吧……” 韩应不高兴了:“还得半个月?你觉得我是那种很有耐心的人吗?” 孔见青撇嘴:“一年都等了,还差这半个月?” 韩应笑了起来,话是这么说,但是,等待这种事情,本就是越临近终点越难熬。况且,他等得可不仅仅是这一年,为了她的那句话,他等了太久太久。他向来把“不耐烦”三个字写在脸上,独独对于她的事,他能耐下性子蛰伏三年之久。现在,高考都结束了,他还得再等半个月,才能光明正大地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或许,他干脆就不等了,窗户纸早就摇摇欲坠,由他来捅开也是一样的。 不过这个念头刚起就被他按了下去,他轻轻地挠了挠耳朵,不行,就是得要她来表白才行。鬼知道过去三年他过的是什么日子,临门一脚了,也叫她尝尝抓心挠肝的滋味。 这之后,他俩白天用qq聊天,晚上就躺在床上打电话,就像有说不完的话。也是奇怪,他俩认识这么多年,又坐了半年同桌,便是有再多话也该说尽了吧?但就是能聊个不停。 过了几天,孔见青紧张忐忑的心情终于渐渐平复,韩应再约她出去的时候,她便没多做犹豫,欣然应允。只是天不遂人意,第二天一早她刚洗漱完,徐雅菁就在楼下喊她出发。 “去哪里?” 徐雅菁瞪她:“去你外婆家啊,不是高考前就说好了今天要去的吗?你怎么还没收拾行李。” 孔见青:“……”这些天跟韩应聊嗨了,她早已把其他事情悉数抛在了脑后,徐雅菁说了她一顿,她这才想起,之前确实跟住在县城里的外婆打了电话,说考试过后跟妈妈一起去小住几天的。这可怎么办,跟韩应约好的时间就在一个小时之后了…… 孔见青无奈,只得回房间锁上门,硬着头皮给韩应打电话。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没敢停顿,电话接通后便一口气把原委全部说了出来然后道了三遍歉,说完以后,才发现听筒里好静,连韩应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她忐忑地喊了声:“韩应?” “嗯。”那头传来冷冰冰的应声。 “你生气了吗?” 韩应:“你说呢?” “对不起嘛……”孔见青背靠着墙,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挠着墙纸,根本没发现自己的语气是何等娇软粘腻,“我之前确实答应了我外婆今天要去看她的,我就去住几天而已,等到成绩放榜前就回来了。你别生气了,我们俩来日方长,又不差这一次见面。” 韩应眉头微动,来日方长,这是个好词语。 但他绝不可能就这么放过孔见青:“那我就白被你放鸽子了?” 孔见青闷闷地说:“算我欠你的,等我回来后,你想怎么着都行。” 就等她这句话。韩应不动声色地说道:“这可是你说的。” 怎么有种上当的感觉呢?孔见青咬咬牙:“嗯,我说的。” 那时候她以为她和韩应阴差阳错无法得见,是欲扬先抑,是为几天之后的表白做铺垫。后来再想起来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愚蠢,所谓阴差阳错,不过是命中注定她和韩应的缘分已尽罢了。 如果,如果当初她早知道高考前收拾东西离校的时候,就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韩应,她要对他说的话,绝不仅仅是“高考加油”这四个字。 孔见青还住在她外婆家的时候,高考成绩就出来了。离正式放榜还有一天,徐雅菁便已经忙得团团转,四处打电话联系教育圈的朋友熟人,希望能早一步查到孔见青的成绩。对此,孔见青觉得非常无所谓——早一天查到成绩,是能优先被心仪高校录取还是怎么?她就一边啃着西瓜,一边冷眼看着徐雅菁电话打得飞起。 电话打了一圈,最后又打回到她爸孔文博那里。孔文博忙于工作,并没有跟她们母女俩一起过来。 徐雅菁道:“让你联系老向,看看有没有办法查到青儿的成绩,怎么样,有眉目了吗?” “你也知道人家是做媒体的,又不是省教育厅的,他去哪儿给青儿查成绩啊?他最多也就是发掘发掘省市状元,做两篇报道炒炒社会热度……” “状元的分数出来了?多少分?” “理科状元是七百一十几来着?嗐,这我哪儿记得住。” 徐雅菁柳眉倒竖:“你说让你办个事怎么就这么难?每年的理科状元都是七百一十多分,还用你说?一点儿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孔文博被一通数落,自是要找补回来一些:“谁说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我马上就告诉你一点内部消息,媒体都还没爆出来的。除了七百一十多分裸分,我还知道,今年的省理科状元就是咱们l市的,是一个姓韩的男孩……欸,最近姓韩的,可是出了不少大事啊……” 姓韩?坐在一旁吃瓜的孔见青耳朵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听筒里的关键词,她丢掉手中的西瓜皮,急匆匆地朝徐雅菁的手机扑了过去:“爸!理科状元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她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 “我怎么会知道?不过,这可不是我忘了啊,你向叔叔消息那么灵通,他也不知道名字,只知道姓韩,是个男孩……” 不知道名字……没关系。她有预感,不,不是预感,她几乎是确定的!状元是他,他是今年的省理科状元,一定的! 67.失散 兴奋过后,随之而来的是忐忑,她得考到670分,才能稳进n大或者c大。考完试她自己也估了分,总分大概在675左右,可是,万一她估高了呢?十分以内、甚至二十分以内的误差都是有可能的。 原本对查成绩并不太热衷的孔见青,突然焦躁起来,像只热锅上的蚂蚁,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稳,晚饭都没好好吃。 成绩在零点公布,从晚上十一点半开始,孔见青便捏着手机坐在外婆家里那台老旧的嗡嗡嗡响的电脑前面,静等查分网站开启。徐雅菁本来要陪她一起等成绩的,奈何过了十点她的精神便有些撑不住,孔见青就劝她去睡觉,只说有家人在旁边陪着她会更紧张,徐雅菁犹豫了下,不再坚持,回房睡了。 房间里只点了盏昏黄的台灯,孔见青一动不动地坐在电脑前,安静的外表下,一颗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地跳。 11点59了。还有最后十秒钟,10,9,8……3,2,1。 孔见青敲下回车键—— 然后。 网站崩了。 而她绷着的一口气就像开了闸的水,骤然泄了出来,也是,全省几十万考生都守着零点查成绩呢,网站不崩才怪。不知道为什么,她也不着急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网站,过了几分钟,旁边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 她一接起电话,那头的人劈头盖脸就说她一顿:“给你发了那么多qq消息,为什么不回?” 啊?孔见青迟钝地说道:“下午一直有人问我成绩的事情,我有点慌,就退了qq,眼不见心不烦……” 这样。韩应问她:“查完了吗?怎么样?” 孔见青握着鼠标“哒哒哒”地点了几下:“网站崩了,刷不出来……你呢?你查出来了吗?” “我不用查,下午就知道了,”韩应的语气轻描淡写的,嗓音是一如既往的清澈安稳,他顿了顿,慢悠悠补充道,“我是今年的理科状元。” 他说这话时,刻意没表现出得意或者欣喜,他就想在孔见青面前结结实实地装一次逼,听听她的惊呼或者崇拜。没想到他说完以后,足足等了五秒钟,没从听筒里得到任何回应。 他眉头微皱:“喂?” 听筒里传来孔见青有气无力的声音:“嗯……” “孔见青,我刚才说,我是状元,你到底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啊。”孔见青说道。 韩应拧着眉把手机翻下来看了一眼,重又放回到耳边:“听见了你就这么个反应?” “其实我下午就听说了,省理科状元是咱们市的一个姓韩的男生,那时候我就知道,除了你不可能有别人。” 她这话说得韩应心里怪舒坦的。 孔见青停了停,接着说道:“那会儿我特别激动,就感觉,比我自己拿了状元都开心。不过……刚才听你那么装逼的语气说你是状元,突然就不是很想搭理你了。” 韩应哈哈大笑。 不知道是不是手机离耳朵太近,孔见青觉得韩应就好像趴在她耳边笑似的,耳朵里痒痒的,不自觉就伸手轻轻去挠。 她的语调也软了下来:“状元,你考了多少分啊?” 韩状元嗓音淡淡:“718。” 孔见青发自肺腑地感叹道:“牛逼……” 韩应笑得更开心了。他想,归根到底他还是个俗人啊,被她夸一句而已,怎么就那么高兴啊? 然后就听见孔见青“咦”了一声:“刷出来了啊?你等等,我查查分数。” 他把手机按了免提放在窗台上,默默抬头去看夜空中高悬的明月,心里是说不出的宁静。 也就过了一分钟,听筒里突然传来孔见青跳脱而急促的声音:“韩应,韩应!你还在吗?” “在,多少?” “688!比我自己估的分数高了13分呢!” 韩应低头笑道:“考得不错,现在放心了?” “放心了。韩应,”她舔了舔嘴唇,“我可以跟你一起去n大了。”这话一说出来,鼻子先酸了,奇怪,为什么会想哭呢?因为努力没有白费、因为所想皆可得、因为胸腔里流动着前所未有的鲜活力量吗?亦或是因为有他同行,哪怕前路混沌,也是别样的人间。 韩应道:“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不会跟我一起去n大。” 他说,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不会跟他一起去n大。 听清他的话以后,两行热热的眼泪到底是从眼眶中滚落出来,孔见青低头去擦,然后轻轻吸了吸鼻子:“韩应,后天我就回l市了,我想见你。” 韩应笑了一声:“好。” 接下来的两天,徐雅菁每天从早到晚上网、翻书,算着孔见青的分数报考哪所大学、选择什么专业性价比更高,吃饭的时候也不松懈,跟她打着商量:“青儿,你爸希望你学医,但妈妈觉得学医太辛苦了,我觉得还是学理工科好一些,物理、化学这些基础学课永远不会过时,计算机类的新兴学科这几年发展也不错,你对计算机感兴趣吗?” “还行,都行……”孔见青心思明显没有放在选专业上,她满脑子都是马上跟韩应见面的事情。 约到什么地方呢?公园、电影院这种常规的地方,还是操场、天台、串串店、理发店、欢乐谷这种于他俩而言有特殊记忆的地方?孔见青纠结了整整一天,最后给韩应发了短信:“明天下午三点,实验门口见。” 根本就不需要那么复杂,哪里开始,就于哪里相见,这样就很好。 嗯,绝对不是因为实验中学离她家近。 第二天,孔见青起了个大早。 她没表过白,却也知道这种事情是需要仪式感的。本想化个妆,奈何她清汤挂面整整十八年,所拥有的最接近化妆品的东西就是一根细细的眉笔,粉饼、眼影、口红这些东西,她压根儿不曾拥有过。 洗完脸涂上护肤品后,她拈着自己唯一的眉笔对着镜子比划了好半天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最后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的眉毛,嗯,眉形似乎还不错,细细长长的,还没什么杂毛,就是眉尾有点淡。于是用眉笔像模像样地在眉尾处勾勒了几下,后退一步,好像是精神了一些。 撂下眉笔后,她再无别的东西可用。 幸好幸好,上天还是眷顾她的,许是高考已经过去,这十来天她没有压力一身轻,每天都好吃好睡着,把皮肤养得极好,又白又细腻,嘴唇也是健康的水红色。 她冲着镜子弯起眼睛,虽然没有李莱茵洋气、没有欧阳果漂亮,但是,她也不难看吧? 尤其她还有发型作修饰——她回到l市的第一件事就是独自去了尹泉的发型屋,斥巨资请尹泉帮她做了发型。从前她都是跟韩应一起过来的,这次尹泉见只有她一个人,眼珠子转了两圈,坏笑道:“妹子,你这是有情况啊。”孔见青的脸红了红,没有吱声。 尹泉的手艺是一绝,不多时,镜子里女孩的发型已经成型。 跟她之前的发型差别不大,但是看着要更精致一些,也更甜美一些。 孔见青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道:“尹大哥,你觉得……” 尹泉手里的剪刀在空中“咔嚓”了两下,气定神闲说道:“我不用觉得,我可以跟你保证,韩应会被你迷死的。” 孔见青:“……” 不仅如此,她还穿上了连衣裙。记忆里,自上初中起,她就没有再穿过裙子,前不久她跟徐雅菁一起逛商场,提出要买裙子的时候,徐雅菁还纳罕了好一会儿。 不为什么,她只是觉得表白就应该穿裙子——颜色清淡、细节考究、款式优雅的那种。 下午两点五十,她一袭长裙,撑着太阳伞等在实验门口。 她没太敢朝韩应来的方向张望,就怕冷不丁撞上赶来的他的眼神,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会溃不成军。于是她一边琢磨韩应会打车来还是骑车来,一边低头去看脚下的树影,而睫毛之下,尽是藏也藏不完的欢喜与温柔。 过了一会儿,远方传来钟声,“当当当”沉沉响了三下,那是附近商场顶层的大钟。 三点了。 还没见到韩应的影子,没关系,迟到几分钟而已,毕竟他家离这里挺远的。 夏日炎炎,路上的车辆行人都稀疏。又过了二十分钟,韩应还是没有来。孔见青心想,大下午的,不好打车呢,等他到了,一定又热又渴,要不要先去附近冷饮店给他买杯饮料啊?算了,万一她前脚刚去他后脚就到呢?她不想错过他一分钟。 然而四点、五点……孔见青由站着等,变成蹲着等,最后抱膝坐在了马路牙子上…… 快七点了,太阳都完全落下去了。 她不是没给韩应打过电话。从四点开始,她就一遍一遍地拨他的电话,听筒里只有冷冰冰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后来她又给他发短信、在qq上戳他,也都没有回应,再打电话的时候,就是关机状态了。 暮色四合,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除了安慰自己,韩应可能临时发生了什么事,她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想。难道告诉自己,韩应猜到她要向他表白了,所以他用这种方式来表明他的拒绝?不会的,不可能。韩应就算不喜欢她,也不会这样对她。 可是后来,一天,两天……她每天都在给韩应打电话、发消息,再未得到过任何回应,就好像,他从这个世界上凭空消失了一般。 她去找姚海峰、找聂帆和金佳华,她甚至去找了李莱茵,可他们都是一样的回答:已经很多天没有韩应的消息了。 她开始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这天下午六点半,她照样只吃了一点点晚饭就打算上楼。徐雅菁叫住她:“青儿,怎么又吃这么少?” 她垂着头说道:“没什么胃口。” 孔文博皱眉:“是不是天气太热了有点中暑?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不……”孔见青刚想开口拒绝,旁边开着的电视里突然开始播报一则本地新闻。 “l市十x届□□会第二十五次会议7月1日审议并表决通过有关人事任免事项,决定免去韩盛霖的l市市委常委、l市副市长职务。6月26日消息,l市市委常委、l市副市长韩盛霖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6月26日,就是她与韩应相约见面的那一天。 韩盛霖,涉嫌严重违纪违法……他是韩应的爸爸。 孔见青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嗡的。 徐雅菁和孔文博也被新闻吸引了注意力。徐雅菁扭头对孔文博说道:“前不久上头来人,让你们局里帮忙抽调人员档案资料,就是在查韩盛霖吧?真不是个好东西,听说贪污了几千万呢,而且还有作风问题,乱搞男女关系……” 孔文博叹道:“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孔见青愣了一会儿,突然疯了一般冲出了门。 她像是不知疲惫一般,在路上狂奔,直跑出了两条街,才喘着粗气停下来。想到车比人跑得快,拦了辆出租车,她便直奔流金公馆。 韩应,等我。 让我找到你。 求求你。 韩应。 终于在韩应家的别墅门前站定时,她正好看到别墅一楼亮着的灯“啪”地熄灭。心中一慌,孔见青提起脚步正要上前,别墅的门突然打开了。 孔见青顿住,借着昏黄的路灯定睛去看屋里出来的人。 只一眼,她就知道那不是韩应。 是秋姨。 秋姨牵着harris从屋里出来,见到孔见青时她也愣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朝她走过来。harris一脸懵懂,见到孔见青时还兴奋地“汪”了两声。 “秋姨……韩应呢?”孔见青话一出口,便带了哭腔。 “唉,也是难为你了,这么晚还过来,”秋姨心有不忍,想了想还是开口,“小应他,去美国了啊,好几天前就走了,他没跟你说吗?” 孔见青失魂落魄地摇头:“没有,没有……他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 秋姨半天没说话,看孔见青的眼神带了些悲悯。许久,她才叹道:“韩家的事情你知道了吧?韩先生被带走了,以后估计回不来了,小应,大概也不会再回来了……明天这座别墅就要被封了,小应走的时候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他放心不下这条狗,它是一条好狗……” 小应,大概也不会再回来了。 从这句话以后,孔见青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秋姨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跟孔见青道了别,让她回家路上注意安全,之后便锁了大门,牵着harris往外面走。 孔见青在原地怔愣片刻,突然追了上去:“秋姨!您要把harris带去哪里?” “我挺喜欢这条狗的,不过我们家的条件,养不起它。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给它找一个新主人,就算不能像小应那样对它那么好,起码也让它不短吃喝……” 孔见青道:“您把它给我吧!我们家可以养它。” 孔见青愿意养harris,自然是再好不过,秋姨细细问了问她父母的意愿,又交待了她几句,便把harris的狗绳递给了她,然后渐渐走远。 路上一个人都看不到了。 孔见青蹲下身,像溺水的人看见了浮木一般,搂紧harris的脖子,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她哭着说道:“harris,他不要你了,他也不要我了……” ※※※※※※※※※※※※※※※※※※※※ 本卷完。 01.后来 孔见青大四快结束的时候,在c市见到了苗苗。当然,苗苗是来c市找姚海峰的,找孔见青只是顺带手。孔见青想一想,苗苗跟姚海峰这苦兮兮的异国恋谈了七年之久,怪不容易的,所以对于苗苗这种重色轻友的行为,她虽然不齿,但终究也表示了理解。 七年里,苗苗只回来了三次。一次是高考过后,一次是大二的时候,第三次便是现在,所以自初中毕业以后,孔见青也只见了苗苗三次。关于这一点,她觉得还好,不过想到姚海峰跟她的情况一样,恋爱谈了这么多年竟然也只是见了苗苗三次,她就觉得姚海峰挺惨的。 但或许只是她这个局外人觉得他惨,姚海峰说不定还乐在其中。其实也就高中的时候,姚海峰跟路杭杭纠缠的那段时间里,孔见青对姚海峰很有意见,后来就渐渐放下了对他的不满。因为她不得不承认,姚海峰这个人,还真是个情种。 他高中三年里,一改从前的吊儿郎当,开始努力学习,尤其是努力学习英语。孔见青知道,他从跟苗苗在一起的那天起,就打算高中毕业后申请加拿大的高校,但出国念大学是需要很大一笔费用的,虽然他们家只有他这么一个独生子,真的咬咬牙也拿得出这笔钱,但是彼时已经成年的姚海峰,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没心没肺、一腔孤勇的少年了,他不想让父母那么辛苦,倾尽半辈子的积蓄只为送他出国追求爱情。 苗苗知道他的决定以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她是姚海峰的女朋友,可是,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让姚海峰一家人为她做出那么大的牺牲。 姚海峰出不去,苗苗在加拿大开放自由的环境中如鱼得水,早已经没有回国的念头了,那时候,他们两个经历了恋爱以来第一个重大的坎儿。 异国恋,说不累是假的。姚海峰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这段根本看不清未来的恋爱最后会何去何从,于是他向苗苗提了分手。 几天以后,苗苗从加拿大飞了回来。 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又是怎么和好的,孔见青并不清楚细节,她只知道,姚海峰重新燃起了希望,大学出不去,还有硕士、博士,他早晚能为了苗苗拿到国外大学的敲门砖的。 姚海峰高考考得还不错,总分拿到了640多分,最后选择了c市的一所重点院校。 至于孔见青……填报志愿的时候,徐雅菁本来希望她报考帝都的高校,688的高分,是能冲一冲帝都那两所top院校的,退一步,便是真的够不上那两所的分数线,去帝都其他几所重点大学也是可以的,作为中国的政治文化中心,在帝都能够得到的资源会远远超过其他城市。 但向来乖顺的孔见青,像是变了个人,因为填报志愿的事情跟徐雅菁大吵了一架。 她执意报考c市的大学,第一志愿填n大,第二志愿填c大,除此之外,拒绝填报任何其他学校。 c市近年来发展很不错,重点高校多,人才也多。而n大和c大也都是国内外声名赫赫的院校,孔见青的分数选择n大其实不算吃亏,徐雅菁研究了许久,总算同意了她填报这两所。但是关于专业选择,两人又发生了争执,五花八门的学科中,孔见青精准地选到了徐雅菁无论如何都不同意的专业——机械工程。 “你一个女生,学机械工程,毕业以后打算干什么?连工作都找不到!我跟你好说歹说,把什么都跟你分析过了,我说,要么学数理化这种万年优势的基础学科,要么学计算机这种新兴学科,这不是咱们早就达成的共识吗?” 然而任凭徐雅菁怎么说,孔见青就是不松口。 徐雅菁被她气得脑壳疼,她厉声质问道:“孔见青,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因为那个韩应?” 孔见青咬紧嘴唇,红着眼睛不说话。 “我就知道是他!从初中就开始祸害你,高中又纠缠你三年,现在人都跑国外了还是阴魂不散!你为了他报考n大、为了他学机械工程有什么用?是能感动他还是能让他回来?你以为他还会回来吗?他爸爸坐牢了!贪污受贿、作风混乱,他爸爸是这种人,他还有什么脸回国?” 你以为他还会回来吗? 孔见青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妈妈这句话刺得生疼生疼的。 韩应还会回来吗?他的爷爷去世的时候,他对孔见青说他在国内没有亲人了,但说归说,那时候还有韩盛霖在,哪怕他父子二人的关系再是冷若冰霜,血脉相连的羁绊到底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而现在,韩盛霖也进了监狱。他怎么可能还会回来?孔见青再执着、再不肯接受现实,她心底里也有一个声音在说,韩应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 孔见青开口的时候,嗓子有点哑:“那是他爸爸犯的罪,跟他没有关系。” “他爸爸是那种人,你想想他能好到哪里去?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没听说过吗?” 孔见青脸色骤然冷了下来:“我说了,跟他没有关系,他不是那种人!” 徐雅菁的火气一下子窜上了脑门:“他不是那种人?行,行,我看你倒是被他带成了那种人!固执己见,黑白不分,没有一点道德观念!” 孔文博在一旁拉她:“说什么呢!聊填志愿的事情,怎么开始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屋里的争吵声越来越大,惹得院子里的harris开始焦躁地叫唤。徐雅菁正在气头上,被狗叫得烦不胜烦:“叫叫叫,一天到晚就知道叫,赶紧把它给我送走!” 孔见青急得眼圈都红了:“妈妈,您之前不是已经答应我可以养harris的吗?爸,那时候您也在场的,是不是?” 孔见青刚得知韩应去了美国那两天,整个人几乎已经全面崩溃,徐雅菁那时候虽然还不知道被抓的韩盛霖就是韩应的父亲,但是她心知孔见青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八成跟那个叫韩应的混小子有关。她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发作的时候,孔文博拦住了她。 后来是孔文博想着法儿从孔见青嘴里问了原委,徐雅菁知道后,虽然生气,但对女儿到底是心疼居多。不夸张地说,她竟然在小小年纪的孔见青身上看到了“心如死灰”这四个字,就像树木被野火烧成了灰烬,她在孔见青身上,看不见任何生机与活力。 那几天,孔见青只有跟harris待在一起的时候,脸上才会出现鲜活的表情。 所以,哪怕她不喜欢狗,哪怕她嫌养狗麻烦,哪怕他们家的小院子并不非常适合养德牧这种大型犬,最后她还是点头,同意留下harris。 但现在…… 徐雅菁冷着脸:“我答应你养狗的时候,你答应了我什么?你是不是说以后都听我的话?你现在是在干什么?跟父母顶嘴,还要为了一个根本没把你放在心里的混小子,选择一个根本不适合你的专业,断送你的前途和人生?你要是不听我的话,你……” 孔见青无力地打断她:“我听。” 徐雅菁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我不报机械工程了,我报n大的计算机。” 就这样,孔见青到底还是去了c市、去了n大。 大学四年里,她与姚海峰同在一个城市,两个人多多少少又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联系也频繁起来,关系反倒是比中学时候还近了一些。 除了姚海峰,c市还有梁书源和路杭杭。 梁书源成绩一直很好,稳稳地进了孔见青隔壁c大的法律系。不过,孔见青跟他离得那么近,两人联系却不多。录取通知书刚下来那会儿,孔见青得知梁书源去了c大,她心里还有点慌乱,如果梁书源继续对她穷追不舍,她要怎么办?韩应虽然无情无义地丢下了她,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反而不愿意与梁书源多做接触,就好像,她与梁书源走得近,就是对韩应的背叛。 但奇怪的是,从韩应走了以后,梁书源几乎再也没有找过孔见青。 而路杭杭在刚进入高三时转去了文科班,埋头苦学整整一年,最后高考的成绩还不错。然而阴差阳错地,她竟然报考了姚海峰那所大学的新闻系。她从孔见青嘴里知道姚海峰跟她同校的时候,都傻眼了,一个劲儿地跟孔见青解释,说她跟姚海峰整个高三一年都没有联系,也完全不知道他报考的学校是什么……孔见青自然是相信她的,同时又对她与姚海峰冥冥之中的这种“缘分”非常哭笑不得。 孔见青不知道路杭杭是不是彻底放下了姚海峰,她只是知道,大学四年里,虽然是校友,路杭杭跟姚海峰却几乎没有任何联系。周末她约路杭杭出去玩,只要听说有姚海峰在,路杭杭就不去。她在有意回避他。 她觉得,其实,这样也好。 而苗苗这次来到c市,跟姚海峰先单独待了几天,之后两人便一起来n大找孔见青。要吃晚饭的时候,苗苗突然说了句:“我听说路杭杭也在c市,跟姚海峰一个学校,咱们要不要也叫上她啊?大家都是初中同学,也很多年没见过了。” 姚海峰愣了一下,求助的眼神投向孔见青。 孔见青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路杭杭是学新闻的,最近一直在忙着实习,估计没时间过来。” 苗苗也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如此,她便也不再说什么。 老友相聚,晚饭不够尽兴,苗苗提议找间酒吧坐一坐。孔见青哪里去过这种地方,但苗苗在国外这么多年,受国外文化影响很深,她不想扫苗苗的兴,便一同去了。 孔见青点的是气泡酒,度数低,一杯下肚,人还清醒着。而喝着鸡尾酒的苗苗却有些上头了,不顾姚海峰的阻拦,她搂住孔见青的脖子开始呜呜呜地嚎:“……我知道,我知道你这几年过得很苦。” 孔见青有点想笑,她搂住苗苗,半开玩笑道:“我不苦啊,我可没有姚海峰苦。”然后扭头对一旁的姚海峰小声说:“你要不要出去给她买杯柠檬水?她喝了这么多酒,我怕她一会儿难受。” 姚海峰有点不放心:“那你帮我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再喝了啊。”说着匆匆离开。 孔见青拿肩膀撑着苗苗,一边费劲儿伸长胳膊去拿水杯给她喝,嘈杂的环境中,她突然听见苗苗趴在她耳边呓语。 “我一直没敢跟你说,唉,姚海峰不让,我,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几个月前,我在美国见到韩应了……” 孔见青心中一颤,手中的玻璃水杯应声落地,摔了一地碎片。 02.从前 酒保立马上前来处理玻璃碎片,孔见青连连道歉,将酒保打发走以后,一回头,苗苗已经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了。她脑子里一团乱麻,既想立刻把苗苗揪起来问个清楚,又害怕听到什么她不想知道的消息。 韩应,她已经很多年没有从别人嘴里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这些年来,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曾经她以为她把对韩应的心思藏得很好,但其实身边所有的同学和朋友都对他俩的关系心知肚明,自韩应走了以后,他们都很善良地避免在她面前提起韩应的名字。 可他们不知道,他们在孔见青面前越是回避这个名字,越是若无其事,在无数个漆黑深夜里,孔见青越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里绞着疼——为什么他可以走得如此不留痕迹?就好像从来不曾出现在她的生命中一样。还是说,那些令她刻骨铭心、难以忘怀的记忆,本就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 想来,还真是应了他曾经写给她看的那句苏轼的诗: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他一头撞进她的人生里,把她的一切都搅得一团混乱,待到离开时,却如飞鸿踏雪,只留下点点痕迹。又是一场雪过后,只剩下一片白茫茫大地,独留她在其中,看不清前路。 但其实,大家再是小心谨慎,总有心直口快的人无意间提起韩应,毕竟他在所有人的印象中都那么与众不同。 大概是孔见青大二的时候,有一次沈中天来c市参加一场数学建模比赛,抽时间找孔见青一起约了顿饭。 沈中天此人,集全班八卦于一身。不管是跟他相熟还是不熟的同学,他都对人家的学习和感情现状了如指掌。 像陆然,明明是孔见青的好朋友,孔见青只知道她还在跟聂帆谈着恋爱,但沈中天就知道他俩大一的时候分了两次手,一次是聂帆求了和,一次是陆然求了和;像赵睿,明明跟孔见青同学六年,大学里他俩也会常常聊一些学习、保研、实习、就业的问题,但沈中天就知道赵睿刚上大学没几天,就被一个很生猛的妹子穷追不舍,迅速坠入爱河;像他们高中班里的另一对谈了很多年的情侣,孔见青跟他们不熟,对他俩的近况一无所知,但沈中天就知道他俩上大学没多久就分了手…… 一顿饭下来,孔见青收获不少八卦。 说了这么多别人的事情,孔见青眼珠子转了转,开玩笑地问他:“光说别人了,你追上岳文辕了吗?” 高考过后,沈中天追随岳文辕的步伐去了帝都。许是高中毕业以后,大家都不再掩饰自己的感情,没多久,所有人都知道了沈中天喜欢岳文辕的这件事。 提起这个,沈中天就愁眉苦脸的:“没有,她太难追了,一直就对我不冷不热的……我追不上就算了,我还得防着她身边有其他男生献殷勤。你不知道,她们学校是个纯工科院校,她学的又是工科专业,放眼望去根本没几个女生,那可是有一群男的对她虎视眈眈呢……” 孔见青笑而不语。岳文辕和沈中天虽然革命友谊挺深的,但是她对他似乎欠缺了那么一点心动的感觉,沈中天的漫漫追爱之路,恐怕还有些苦头吃。 沈中天话锋一转,突然贱兮兮地凑过来:“你呢,感情上有没有什么新动向?” 新动向?她连旧动向都没有,哪来的什么新动向,不过是个母胎solo的单身狗罢了。 她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没有,单身。” 沈中天八卦之心不死:“知道你单身,我是说,是不是有很多男生追你啊?你可别挑花了眼。” 孔见青哑然失笑:“你何出此言,我又不是那种很招男生喜欢的女生,你为什么会觉得有很多男生追我?” 确实有人追她,从大一就开始追,除此之外,好像还真的没别的什么人说过喜欢她。 “你这是有魅力而不自知。高中的时候,班里就有好几个男生对你有好感的,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因为他们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出口就被韩应……” 话音戛然而止。 静了一会儿,沈中天尴尬地说道:“说多了说多了,不说这个,吃饭。” 孔见青笑:“为什么不说?我还挺好奇的,韩应怎么了?” 这时候,韩应已经离开近两年了。 孔见青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接受了他的离开,亦或是习惯了他的不在,她发现,冷不丁再听到他的名字时,起码她可以维持表面的淡定,并且若无其事地反问回去了。 哪怕她内心还是一片按也按不下去的波涛汹涌。 “你真要听啊?”沈中天小心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挠了挠头,“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就是,高中的时候,闫旭喜欢过你,你知道吗?” 什么? 孔见青呆了呆:“不知道啊,完全不知道。” 沈中天说道:“你不知道也正常,因为闫旭刚下定决心打算向你表白的时候,就被韩应堵在了宿舍走廊上,那时候是高二吧。没真动手,但是离动手也就差那么一点点了。我当时没在场,后来问闫旭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都不肯跟我说。总之就是,那之后,闫旭慢慢地就断了对你的心思,不仅他断了,其他私下里提过对你有好感的男生,后来都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孔见青眼眸垂了下来,睫毛有些微微的颤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话都已经说到这里,沈中天也不再避讳什么,又开起了玩笑:“说起来,韩应当年可是掐了你不少桃花呢,掐了你的桃花还不对你负责任,真是够缺德的。” 孔见青:“…………” “不过说真的,孔见青,”玩笑开完,他突然又正经起来,“那时候,我真的以为你们俩会一直好下去。”他说这话时,看向孔见青的眼神里带了一些淡淡的温柔与悲悯。 这便是孔见青上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见韩应名字的情景了。 原来,不只是她,所有人想到韩应,都只剩下昨天的记忆。 昨天又昨天,韩应走了以后,她的人生就只剩下了昨天。 明天是何种模样,她看不清,也不想看。 但她想,她应该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一蹶不振吧,毕竟她早睡早起、努力学习、热爱美食、积极参与社交活动,她甚至开始运动,每天黄昏时刻都会去操场上跑个五圈……她似乎还是那个生活中规中矩、做事力争上游的乖女孩,是父母的骄傲,是别人家的孩子。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积极向上的外表下,是一潭再也不会流动的死水。 而时隔两年,孔见青终于又一次听见韩应的名字。 这次不是高中的记忆了,苗苗说,几个月前她见到了韩应。 活生生的韩应啊。 这令孔见青心颤。 她正做着思想斗争的时候,拎着两杯柠檬水的姚海峰已经回来了。 苗苗喝了柠檬水,又缓了一会儿,才渐渐清醒过来。她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跟孔见青说的话,而孔见青错过了最佳时机,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去问。 从酒吧出来,姚海峰和苗苗便打车先将孔见青送回了学校。这时是晚上九点多,学校门口还是热闹的,许多下了自习的学生跑出来在小吃摊上买宵夜。 孔见青:“我就先回去了。苗苗,你走之前记得和我说一下,我去送你。” 苗苗点点头,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瞄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朝孔见青走了过来。她向孔见青示意了下:“好像是你同学。” 孔见青一回头,那男生已经走到她身后:“隔了老远就觉得是你,这么晚去哪儿了啊?”他鼻子耸了下:“不老实啊,喝酒了?” 孔见青瞪了他一眼:“我初中的好朋友来了,就去酒吧坐了坐,喝了点气泡酒而已。” 男生了然,便微笑道:“不介绍一下?” 一旁的姚海峰和苗苗早就按耐不住了。孔见青和这个男生讲话的语气如此熟稔自然,怕不是非常亲近的朋友,再敢想一点,或许是……男朋友? 孔见青无奈,只得给他们双方做介绍:“他是骆寰宇,是我的校友兼老乡,z市人,姚海峰,我之前跟你提过他;寰宇,这是苗苗,我初中时最好的朋友,旁边是她的男朋友姚海峰,他也是我的初中同学。” 听了她的介绍,骆寰宇挺高兴的,先是低低地在孔见青旁边说道:“原来你跟你同学提起过我啊。”然后抬起头,落落大方地向他们伸出手来:“初次见面,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骆寰宇和孔见青的关系,显然不一般。对此,苗苗是好奇又兴奋,忙不迭地要跟骆寰宇握手,结果手才伸出来,便被姚海峰一把拍掉,他看着骆寰宇说道:“有什么好握的?你是孔见青的大学同学,我们是孔见青的初中同学,以后咱们也不会有什么交集,没必要说什么关照不关照的。” 话一说完,他拽着苗苗的手就走,头也不回地道:“很晚了,我们先回了。” 骆寰宇愣了愣,疑惑地看向孔见青:“你这个男同学,好像对我有敌意。” 孔见青满脑子都是今晚苗苗丢给她的那个重磅炸弹,哪里有心思分析姚海峰刚才的态度?她一边跟着骆寰宇往学校里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占有欲作祟吧,估计不想让女朋友跟你握手。” 而另一边出租车上的苗苗正跟姚海峰算着账:“你刚才怎么回事啊?基本的礼貌都没有吗?” 姚海峰梗着脖子看着窗外,没说话。 “我问你话呢!” 姚海峰深吸一口气:“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怎么了?我不仅看他不顺眼,我现在看孔见青也不顺眼。那男的什么玩意儿啊?对孔见青的意图那么明显她看不到?他跟孔见青讲悄悄话的时候,嘴都快贴到她耳朵上了!” 他这么吼完,出租车里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司机师傅隔着后视镜瞄了他俩一眼,弱弱地开口调节矛盾:“哎呀,小伙子让着点女朋友嘛,讲话别那么冲……” 姚海峰冷着脸不说话。 苗苗沉默了一会儿,叹道:“我知道韩应是你兄弟,你看见孔见青身边出现别的男生自然不高兴,但是,是韩应先丢下孔见青的,孔见青这四年是怎么过的,你比我清楚。难道她就永远不谈恋爱、永远不再认识新的男生,就这么苦兮兮地等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吗?一辈子那么长呢。” 一辈子那么长。 姚海峰知道,苗苗说的是对的,但是…… 他态度松软下来:“道理我都懂,我也恨韩应,恨不得锤他一顿。理智上,我也希望孔见青能早点忘了他,开始全新的生活,但是情感上……韩应是我兄弟。”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的语气已经是说不出的难过。 苗苗握住他的手,轻声说道:“我知道。” 03.波士顿 三天以后,苗苗从c市直飞加拿大,孔见青如约赶到机场送她。 姚海峰鞍前马后地替苗苗换登机牌、托运行李的时候,苗苗把孔见青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眼一闭心一横:“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孔见青沉默了一下,道:“你知道什么?” 苗苗摇了摇头:“我知道的不多,就只是见到了他而已,没有聊什么。你知道的,以前我跟韩应就是因为你和姚海峰才勉强有些交集的,不算熟,他那种人,不会跟我说什么真心话。” 孔见青垂下眼眸,他还真是。 不仅他是,她自己又何尝是那种会和朋友或亲人倾诉心事、寻求开导的性格?从小到大,她遇事都靠自我调节——当然,在她青春期之前的十几年里,她过得简单又充实,也没什么需要调节的烦恼。 青春期之后,敏感如她、骄傲如她,渐渐开始有了关于前途、关于朋友、关于心动的困惑,可那时候,她身边有韩应。在韩应面前,她好像从来都不需要伪装什么,因为他见过最狭隘、最虚荣甚至最虚伪的她,甚至,他比她自己都要了解她。不用她说一句话,他就能用最犀利的目光看破她的心事,用最直白的话语令她醍醐灌顶。 不知不觉间,她好像已经太过依赖他,依赖到,当韩应不在身边的时候,她既不具备向朋友求助的本事,也失去了自我调节的能力。 于是她索性不调节,反正也不会死,反正日子也是一天一天地过。 所以哪怕是最崩溃的那几天,她也没有向任何人倾诉过。 因此,苗苗知道韩应家里出事,还是从姚海峰口中得知的。 前两年,姚海峰、赵睿、聂帆、金佳华、李莱茵,甚至还有梁书源,所有人都在联系韩应,但他的qq头像再也没有亮起过,他的电话号码早就变成了空号;两年后,大家渐渐开始放弃了尝试。 孔见青什么都没有说过。只不过,在微信已经普及的现在,她还坚持登着手机qq,每天都会上去查看那个沉寂的头像和名字;大学入学时三大通信运营商都对新生推出了极其优惠的学生卡,她却不肯办理,这么多年都坚持付着昂贵的月租,用着她原来那个长途漫游的归属地为l市的手机卡,等一个再也等不到的电话。 苗苗也试图联系过韩应,但发的消息都跟其他人一样,如泥牛入海。 至于在美国见到韩应,只能说纯属偶然。 苗苗在加拿大待的时间久了,时常会跟朋友自驾去隔壁美国玩耍。也是巧,那趟出行,她跟朋友刚巧就去了韩应所在的城市,波士顿。 中国九年义务教育的历史课本中明确提到过,1773年,美国历史上发生的波士顿倾茶事件,最终引起了著名的美国独立战争。因此对于大部分土生土长的中国学生来说,他们一生中,都是先知道“波士顿倾茶事件”,后知道“波士顿”。 波士顿是是美国马萨诸塞州的首府,也是美国最古老、最有文化价值的城市之一。孔见青知道的更多一点,她还知道,举世闻名的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都坐落于波士顿都市区。 苗苗接下来果然说道:“韩应现在在麻省理工。” 麻省理工啊……孔见青听闻以后,竟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他还是他,那么厉害的他。 “然后,他学的是什么专业来着?他跟我说了,好像是电气工程?electrical engineering?反正是个什么engineering。” 孔见青突然轻声说道:“mechanical engineering,机械工程。” “对对,就是这个,”苗苗点完头,奇道,“你怎么知道?” 孔见青惨淡地笑了笑。她怎么会不知道啊?那是他一直想做的事情。 她不仅知道这个,她还知道,麻省理工学院的机械工程学科,世界排名第一。 她替韩应骄傲,但同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捏住收紧了一般难受——原来他在国外过得那么好,意气风发,睥睨天下,未来可想见他会成为怎样优秀而强大的社会精英;原来囿于过往、无法自拔的,只有她一个人。 苗苗没留意孔见青情绪的翻滚变化,她微微皱起眉头,喃喃说道:“但是他现在好像才念大三,比咱们低了一届,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他那时候去的仓促,入学材料准备花了点时间,错过了当年入学,毕竟麻省理工可不是好进的。” 她就是在麻省理工碰见韩应的。 与她同行的朋友要去麻省理工探望熟人,苗苗跟她们一起在学院里溜达的时候,同行的人突然兴奋地小声叫道:“喂,快看,那边正在买咖啡的男生,好帅啊。” 谁不喜欢看帅哥啊?苗苗也乐呵呵地朝帅哥望了过去。 彼时波士顿正值冬季,又刚落了一场大雪,屋顶和草地都是一片银装素裹,雪白的天地之间,一个高大的男生正在旁边的露天窗口买速冲咖啡。天寒地冻的,他穿了件黑色的加拿大鹅经典款大羽绒服,裹在裤子里的腿修长而笔直,他通身都是黑的,唯有脚上的鞋带了抹亮色,而他的头上戴了顶厚厚的浅灰色毛线帽。 嗯,帅,虽然还没有看见他的正脸,但是光从打扮和身材就能断定是个大帅哥无疑。 三个女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帅哥的侧背影看,一边默默祈祷,转过来,转过来看看正脸啊。 或许是上天听见了女孩们的心声,又或许是……帅哥的咖啡拿到了手,转身打算离开,当然,显而易见是后者,总之,帅哥拎着咖啡正朝她们的方向转过头来。 苗苗的两个同伴就差尖叫出声了。 “果然很帅,是不是?” “是亚洲面孔哎,你们猜他是国人还是韩国人?” 而苗苗看见他的脸时,顿时愣住。 “我猜是韩国人,苗苗,你呢?” 她不用猜。 “中国人。”她口气确凿,不容置疑。 旁边的人奇怪地看她一眼:“为什么这么肯定?” 苗苗朝她俩嫣然一笑:“等我一会儿,我过去搭个讪。” 说着,也不顾两人的疑惑,已经自顾自地朝咖啡窗口的方向走去,截住了拎着咖啡、穿着加拿大鹅正要离开的帅哥。 她笑了笑:“好久不见啊。” “韩应。” 在这种环境下冷不丁听到字正腔圆的母语,男生脚步顿住,目光落在眼前这个从斜拉里杀出来的程咬金身上,第一反应是觉得眼熟,眼熟过后,一秒、两秒……他有些不确定地道:“苗苗?” “还以为你贵人多忘事,早不记得我们这些人了呢。没错,是我,我是苗苗。不知道能不能劳驾您抽个时间跟我聊聊?”她的语气里充斥着浓浓的不友好。其实初中那会儿她挺怕韩应的,要放在以前,她断断不敢用这样的态度跟他讲话,但此时见到他,积压多年的愤怒早已盖过了对他的畏惧,她只想替姚海峰、替孔见青好好骂他一顿出出气。 韩应幽深未明的目光在苗苗脸上来回逡巡,却没有聚焦,仿佛隔着她看到了什么画面似的。停了一会儿,他才不冷不热地笑了声:“行啊。” 仍是从前散漫、嚣张的模样。 只这两个字,顿时便把苗苗拉回到七年以前初中的时光里,她都有些恍惚了。待她回过神来,韩应已经先她一步朝温暖的咖啡馆过去,找了个座位大剌剌坐了下来。 她跟过去后,韩应把手里纸杯装着的热咖啡推给她:“刚买的,喝吗?美式。”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韩应的气场已经强势回归,她便有些气短,再没有刚才的盛气凌人。 韩应见她摇了摇头,也不跟她客气,又把咖啡端了回来,掀开盖子自己喝了一口:“想喝什么自己去点,算我的。”一边把自己的会员卡掏出来丢在了桌子上。 苗苗跟孔见青讲这些细节的时候,孔见青不自觉有些想笑。 他就是有本事在几秒钟之内把场子完全拿回来啊。 笑完后眼睛却开始发涩,喉咙也发苦。 后来,诚然如苗苗所说,他俩根本没有聊什么实质性内容。两个七年前就不算熟的人,七年以后在异国他乡的咖啡馆里,苗苗初见他时的激动和愤怒早已被他冷漠的眼神和语气击得溃不成军,两人之间,沉默之中还是沉默。 几分钟后,苗苗豁然起身:“我去买杯饮料。” 她拉开椅子才刚走了一步,便又回来,把桌子上他的卡摸到手里,雄赳赳气昂昂地朝吧台走去。 她不差这几块钱,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杯咖啡就是得韩应来请。 再次坐回到韩应面前时,苗苗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开始询问韩应的情况。 他很明显不是很想跟她聊,但许是碍于同学的关系,还是耐着性子,她问什么,他答什么,除此之外不多说一个字。 这场对话进行得着实艰难,但苗苗总算得到了一些信息:比如说他是麻省理工学院的在读学生,专业是什么engineering,离本科毕业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不出意外的话会继续留在这里读个硕士,硕士是两年制的…… 至于更多的…… 两人的聊天节奏逐渐顺畅的时候,苗苗再也忍不住,轻声劝他:“韩应,大家都在找你,你为什么不跟……” 刚才还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的韩应,眼神顷刻冷了下来,嘴角虽然还带着笑,语气已经结了冰:“你要是问这个,可就没法聊了。” “……”苗苗咬着嘴唇,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好,我不问你的事情,那我跟你讲讲我知道事情怎么样?你知不知道孔见青她……” 话还没说完,韩应已经豁然起身,幽深似海的目光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一句话没说,扭头便走。 “韩应!”苗苗冲着他的背影大吼,“那我回去就跟孔见青说,让她别等了!她以后,再也不会等你了!” 四周的顾客纷纷朝她投来疑惑和不满的目光,他们不明白这个亚洲女孩子在愤怒些什么,他们只是对她在公众场合大吼大叫的行为很愤怒。 但苗苗对周围的目光浑然不觉。 隔了三两张咖啡桌和氤氲的热气,她看得并不真切,但总觉得她说完那句话的时候,正要推门离开的韩应动作僵了一僵。 04.等 苗苗讲完后,两个人各自陷入沉默。 半晌,孔见青才笑道:“谢谢你把他的事情告诉我。” “孔见青……”苗苗犹豫了一下,“你知道我跟你说这些不只是为了让你知道他的情况。” 孔见青垂下眼眸:“我知道。” 苗苗也觉得她知道,毕竟她从小就聪慧过人。那,既然她知道,苗苗也不再支支吾吾,那天在咖啡馆里吼韩应的那两句,不只是故意刺激他,她是真的想劝孔见青。 “别再死守着过去了,人生那么长,总得向前看。” 孔见青乖乖地道:“嗯。” 苗苗瞪她:“不许敷衍我。” “没有敷衍你啊,我觉得你说得对,”孔见青哑然失笑,笑完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很多人都劝过我的。但是,大家都只是劝我,却没有告诉我该怎样向前看。我也没觉得我在死守着什么啊,我知道时光不可逆,往事不可追,我每一天都有在认真过日子,可是,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在等着什么?” 她这话把苗苗说得似懂非懂的。 “既然你没有在等着什么,那就好好珍惜身边的人吧。” 孔见青不明所以:“身边的人?” “骆寰宇啊。孔见青,虽然你这人跟个闷葫芦似的,什么都不主动跟朋友讲,但是别以为我们看不出来,骆寰宇明显追你很久了。我的直觉,这个男生不错,他会对你好的。” 说到这个,孔见青有点不好意思:“他,他确实追了我很久,但是……” 这时,姚海峰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你说你,就回来几天,非得带来带去带那么多东西,你知道托运排的队有多长吗?欸,你俩在聊什么啊?” 苗苗忙不迭道:“没什么没什么,聊点八卦而已,你不会感兴趣的。” 离登机还有段时间,三人在机场大厅里找了间咖啡厅待了一会儿后,孔见青才跟姚海峰一起把苗苗送进了安检里。 苗苗跟姚海峰依依惜别的时候,孔见青默默地找了根柱子站着等。远远看着苗苗哭得稀里哗啦的,她也有点难受了。 机场和车站想是世界上最懂感情的场所,在这里,永远都一刻不停地上演着久别重逢和天各一方,它们该见证了人世间多少悲欢离合。 片刻过后,孔见青与姚海峰从机场大厅出来。姚海峰的学校坐地铁回去更快,孔见青则打车更方便,她便也不跟他客套:“那咱们俩也就此别过吧,各回各校,各自奔各自的前程。” 姚海峰白了她一眼:“算了,我还是先把你送回学校我再回去。” 费这劲儿干嘛啊?他俩认识差不多十年了,还需要搞这些虚的?孔见青说道:“倒也不必在我面前表演绅士风度,你啥样儿我还不知道?说真的姚海峰,当年我跟苗苗、赵睿他们在班里写期末评语,你在一旁不仅不帮忙还绞尽脑汁捣乱的场景,尚且历历在目。” 姚海峰哈哈大笑:“挺记仇啊物理课代表。” “也不是记仇,就是记性好,什么都忘不了。”孔见青也翻了个白眼。 姚海峰却还是跟着她一起往外走:“行了,我还是送你吧。要是让我应哥知道这么老远的我让你自己走,他不得揍我啊。” 孔见青闻言,蓦然扭头看向他。 姚海峰不对劲。 她与姚海峰同在c市待了三年多,每学期也总会小聚个一两次,但是他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提起韩应,哪怕关于韩应,他俩明明就有太多话可聊。姚海峰就像其他的沈中天、李莱茵他们一样,很善良地刻意避免提起那个人。 可是为什么他突然如此若无其事地说起了“我应哥”? 她正自疑惑着,就听见姚海峰淡淡的声音:“刚才,苗苗趁我去办托运的时候,跟你说应哥的事了,对吧?” “你怎么知道?” “我一过来,看见她慌里慌张那样,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不光说了她遇见应哥的事吧?还劝你忘了他,劝你接受那个姓骆的?” 孔见青:“……姚海峰,不得不说,你还真是把苗苗看得透透的。” 姚海峰道:“苗苗知道,我是站应哥的,我先是应哥的兄弟,后是你的老同学,我不可能那么大度地看着你跟别的男生好。苗苗的立场跟我不同,她是你的好朋友。但我俩已经达成共识了,互相尊重,互不干涉。” “你们俩,真是一对成熟理智、求同存异的模范情侣。”孔见青发自肺腑地感叹道。 姚海峰笑了声:“那是自然。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 孔见青不解:“什么意思?” 姚海峰突然站定,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正经起来:“孔见青,我也劝你别再等应哥了。你以前也跟我聊过一些,那个骆寰宇,真的挺喜欢你的,你可以试着给他一点机会。要是真对他没感觉,你们学校还有那么多男生呢,我给你介绍我们学校的也行。人家不是都说吗,忘记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是开启一段新的感情。” “……”孔见青沉默了一会儿,“你的立场如此不坚定,倒戈倒得这么彻底,苗苗知道吗?” 姚海峰瞬间又换上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表情,他瞪着孔见青:“你不许告诉她,她要是知道了不得嘲笑死我啊。” 回学校以后,孔见青神思有些恍惚。 她无法不去想韩应。 时隔三年多,她终于知道了韩应的下落,他在波士顿,在麻省理工学院,再精确一些,她甚至知道他就在机械系。曾经那么疯狂地想要找到他,曾经觉得,美国再大,只要她竭尽一生前去寻找,总有能找到他的一天;如今终于知道了他的所在,只要她办下签证、买张机票,一天以后,她就能找到韩应,可是,为什么她一点去美国的冲动都没有? 她思绪混乱,没留意到有人骑着共享单车从一旁的小路里冲了过来,差点就要撞上的时候,旁边突然有人拽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后拉了下。 “想什么呢?怎么都不看路?” 拉她的男生语气有点急,孔见青扭头一看,是刚刚还被苗苗和姚海峰提到的骆寰宇。 骆寰宇是n大能源与动力学院的学生,他们的院楼就在学校西门附近,他此时刚做完实验,正打算去食堂吃饭,一出门就碰上了魂不守舍的孔见青。 认识她也有好几年了,虽然知道她除了学习,其他大部分时候都是魂不守舍的状态,但是像今天这种走在路上都不看车的情况,还是鲜有的。 孔见青瞥了他一眼,有些头疼:“怎么在哪都能碰见你啊?” 骆寰宇快被她给气笑了:“虽然以前的很多次偶遇,确实是我跟你室友打听了你的行程,特意制造的偶遇。但这次可真不怪我,是你自己晃到我们院楼门口来的。” 孔见青:“……” 骆寰宇对她穷追不舍多年,表白无数次被拒之后,不仅没有死心,言语之间反而可以十分坦然地自我调侃了。对此,孔见青着实觉得无语,但不得不说,这么一来,她与他相处时的尴尬倒是少了很多,便也不像从前那般刻意躲着他了。 说起来,她与骆寰宇最初的相识,很难说到底是缘分还是巧合。 那时候是大一刚入学不久,学校各个省份的老乡会便争先恐后地开始了迎新活动。军训结束后,孔见青被本学院的几个同省老乡拉进了本省的新生老乡群,后来是在第一次的新生老乡会上遇见了骆寰宇。 骆寰宇是那种在团体中很活跃的男生,同样是大一新生,孔见青还是一个默默地被拉群、被通知聚餐的时间和地点、聚餐后被通知交钱的小透明,骆寰宇就已然混成了群管理员和活动的组织者。 各个学院来参加新生老乡会的有近四十人,坐了整整四张大圆桌。聚会上,吃饱喝足后大家便以餐桌为单位,开始玩狼人杀、谁是卧底等游戏。到底是年轻鲜活的大学生,几轮游戏过后,饭桌上的陌生感已经少了很多,连孔见青也跟周围的同学们渐渐熟络起来。 她是狼人杀组的。第一次玩这个游戏,她并不懂得什么复杂的玩法,奈何她直觉好,大概就是,她当预言家的话,验两次出两匹狼;她当女巫的话,临死之前用毒药,毒一个准一个……结果就是,大家对她十分忌惮,预言家验人第一个就验她,狼人刀人第一个就刀她。新的一局,孔见青依然没有活过第一夜,她也不恼,刚刚好趁这个时候去上个厕所。 骆寰宇就是在这个时候找上她的。 孔见青刚从外面回来,迎面就见一个个子挺高的男生直直朝她走了过来。 她是认识他的,骆寰宇,毕竟是活动的组织者,大家刚刚集合的时候,就全靠他在管事。但她不觉得这个男生会认识自己,四十个人呢,才聚了这么一次,他再厉害也不可能把每个人都记清楚。所以孔见青觉得,他大概也要去上洗手间,顺道跟她问个路。 果不其然,走近一些时骆寰宇已然开口:“同学,请问一下……” 她的手几乎都要抬起来给他指洗手间的方向了,男生却话锋一转:“你就是孔见青吗?” 啊? 孔见青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就已经下意识地答道:“嗯。” 接着就看见骆寰宇朝她递出了手机:“能留一下手机号码吗?” 05.缘分 孔见青呆住,微微张着嘴有些不知所措。 骆寰宇这种人精,一看就知道她是误会了,便有些抱歉地解释道:“不好意思,是我没有表达清楚。咱们群里之前发过一次调查问卷,统计每个同学的基本信息和联系方式,之后打算做个通讯录出来。有小部分同学还没有填,所以我就想挨个儿找人要个手机号码,现在就差你了。” 原来是这样。孔见青有些赧然,她不自在地拨了拨头发,接过他的手机输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骆寰宇拿过手机正要录入她的名字,仔细看了眼,奇道:“l市的手机号?你怎么没办c市的学生卡啊?很划算的。” 孔见青淡淡地笑了笑:“旧手机号用习惯了,懒得换。” 骆寰宇不过是随口一问,如此,也不深究,从善如流地保存了她的名字和号码,这才跟她一起往餐厅走。 孔见青不擅长跟陌生人交流,她本来还在苦思冥想该怎么打破这段短暂的尴尬与沉默,骆寰宇已经十分自来熟地跟她闲聊了起来。 “你是l市人?咱们这批新生,l市的好像就你这一个独苗。不过我们市有十几个人呢,光我们高中考到n大的就有六七个。” 那会儿刚上大学的孔见青,还保留着幻想,想着韩应只不过是去美国探亲,待到开学日,也许她会在n大校园里遇见他的,毕竟一起去n大念书是他们曾有过的约定。然而她在新生老乡群里并没有见到韩应。这次来聚会上,她也是抱了一点希望,也许韩应只是没有加群,不参与这类活动,但是只要他在n大,总有人会知道他的。 而骆寰宇说,l市的就只有她一个人,这话可谓是绝了她的念想。她整个人顿时陷入巨大的颓丧中,对骆寰宇后来的话,也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 骆寰宇停了两秒钟,没得到孔见青的反应,他觉得这个女生挺奇怪的,像他刚才说的话,正常人不管是真的感兴趣还是仅仅出于客套,都会反问一句“你是哪个市的”吧? 奇怪也只是一瞬间,孔见青不问,那他就自己说好了,他的性格,是不会放任气氛冷下去的。 “我是z市人。” “哦,省会啊。”孔见青敷衍地道。 “……”她还真是每一句话都在终结聊天啊,骆寰宇过去十八年的社交路上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绊脚石,一时之间竟生出一股斗志来,他就不信勾不起这个女生的聊天兴致:“我是z市外国语的,你应该听说过我们学校吧?” 孔见青道:“听说过。” 就这?骆寰宇不死心:“你呢?你哪个高中的啊?” 孔见青觉得这个男生有点烦了,不会聊天就别尬聊了啊,刚才是两人走在路上不好一直沉默着,现在都已经进了餐厅了,各自走开不就行了?干嘛还要跟着她一起坐到角落的沙发上啊? 于是她认真地说了今晚最长的一段话:“我们学校远不如省实验还有你们外国语出名,你是z市人,对l市又不了解,我说了你也不会知道的。” 骆寰宇仿佛没有听出她话里的不耐烦似的,他饶有兴致道:“说说啊,没准儿我真知道呢。” 孔见青无奈地道:“l市一中。” 没想到骆寰宇眼睛亮了亮,有点兴奋地说:“我就说没准儿我真知道,你看看,l市一中,我就是知道。” 孔见青没好气地点点头:“你当然知道,m市一中、n市一中、o市一中,哪个市没有一中?” “……不是。”骆寰宇汗颜,他觉得,这个女生看起来闷不吭声的,没想到讲话还挺伶牙俐齿的。 孔见青撩起眼皮:“不是?” “嗯。我说我知道l市一中,不是因为每个市都有一中,我是真的知道你们学校,我还去过呢。” 孔见青终于有点惊奇了,虽然她惊奇的主要原因是不相信。她扭过头看他,眼神里充满了怀疑:“真的?你为什么会去过我们学校啊?” 骆寰宇轻笑了声,语气中有一丝怀念,他淡淡说道:“我高中的时候交过一个女朋友,她就是你们l市人,她妈妈是l市一中的老师,有一次放假我跟她一起去了l市,还到你们学校逛了逛呢。” 女朋友,l市人,妈妈是一中的老师……等一下,骆寰宇刚才说他是哪个高中的来着?孔见青思绪纷飞,总觉得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骆寰宇见她半天不说话,半开玩笑道:“怎么,吓住了?一看你就是没谈过恋爱的乖乖女,我不知道你们高中风气怎么样,我们高中虽然是省内名校,但其实偷偷谈恋爱的人还挺不少的……” 孔见青没心思听他说这些,因她已经抓住了脑子里的一线光,她抬起眼睛,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高中的女朋友,是不是叫张仪啊?” 这下换成骆寰宇惊奇了。 “卧槽……你怎么知道的?”他一脸被吓到的表情,又重复了一遍,“你是怎么知道的?!” 果然果然,果不其然。 孔见青面上不动声色,但眼睛里多少还是带了些隐隐的得意,她斜睨他一眼:“可能是因为我聪明吧。” 许是她刚才心情差,骆寰宇又在她耳边喋喋不休的,她便已经先入为主地将骆寰宇判定为烦人的男生,跟烦人的男生,如沈中天、姚海峰此类的,她素来有一说一,语气不甚客气。但她无论如何也料不到,她此时越是不客气,跟刚才安静内敛的气质就越是形成了极大的反差,骆寰宇反倒耳目一新,越来越觉得面前的女孩与众不同。 尤其是,仔细看时,他发现她长得其实很好看。她并不是放在人群中一眼可见的漂亮,但是胜在皮肤白皙细腻,眉骨和下颌又生得极好,鼻梁细而直,嘴唇薄而红,眉眼温和恬淡,乍看过去,会觉得是个温柔乖巧的女生,但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在第一次见面时便察觉到她乖顺的眉眼下,那隐隐约约一闪而过的狡黠和灵动。 骆寰宇庆幸自己足够敏锐。 而他刚才只是被她口中突然提到的“张仪”二字惊到,此刻冷静下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一脸了然的模样:“你跟张仪认识?她跟你说过我?你们俩是初中同学吗?这么巧啊。” “我跟她确实认识,算是校友吧,不很熟的,她当然也没有跟我说起过你,因为我上次见她已经三年前……”她顿了顿,补充说道,“当时我和她一起去z市考的外国语。” “你也考了外国语啊?那怎么没去呢,看不上我们学校啊?”骆寰宇笑呵呵地逗她。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孔见青在说着她和张仪的事情时,他第一反应想要知道的,却是当初她如何如何。 孔见青低头笑:“我没考上。” 骆寰宇呆了一瞬,正纠结着提到她“没考上外国语”的往事,会不会伤到她的自尊心,转眼就瞄见她眼眸中的笑,他挑起眉毛:“骗人吧你就。” 这时,孔见青那桌的狼人杀刚结束了一轮,有人喊她过去继续玩,她便跟骆寰宇说了声,重新坐回了座位。 没想到骆寰宇也跟了过来,笑着对大家说:“还要人吗?我也想玩你们这个,能加入吗?” 自然是能的。得到大家的热烈欢迎后,他便毫不客气地挤在了孔见青旁边。 狼人杀多了一个玩家,便要重新设定正反方的人数划分,趁着大家商量着安排几个狼几个神的时候,骆寰宇低声问孔见青:“刚还没回答我,你到底是怎么想到我前女友就是张仪的?” 孔见青翻了个白眼:“在外国语上高中、l市人、妈妈是l市一中的老师……我认识的人刚好有同时满足这三个条件的女生,就随口一猜。” 骆寰宇是叹服的,他在桌下朝她伸出大拇指:“看来不是自夸,确实聪明过人。” 孔见青笑。 他把嗓音压得更低,只容她一人听:“不过,也可以说,咱们俩确实有缘分。” 孔见青没说话,也没看他,像是没听见似的。 骆寰宇却不依不饶:“我说得不对吗?” 已经开始发牌了,孔见青从“上帝”手中接过一张牌,然后才跟他说道:“行吧。” 很久以后,骆寰宇每每想起她这句带着无奈和敷衍的“行吧”,都会觉得又好笑又好气,她这是哄小孩子呢? 但不管怎么样,这之后,他们就成为了朋友。 06.机械原理 孔见青觉得,骆寰宇应该算是她大学里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她是个慢热的人,总是要经历一段漫长的相处,顺理成章或是机缘巧合地突破心灵上某个层面以后,才能把“熟人”发展成为“朋友”。 但骆寰宇这个人就很神奇,自从聚餐那天他俩认识之后,他好像再也没有从她的生活里消失过。 刚开始孔见青几不曾以为见了鬼了,食堂、操场、超市,怎么哪哪都能碰上他,这也就罢了,毕竟大一新生们统一住在西部生活区,生活区里一共就两个食堂、一个超市,碰上熟人也是大概率事件,可特么学校有那么多教学楼、教学楼里有那么多自习室,为什么两个人偏偏就能选到同一间上自习? 孔见青自习的时候喜欢清净,总是不辞辛劳地爬四层楼梯,找人少的空教室。有一次她运气不错,找到一间整个下午都空闲的教室,推开门的时候教室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她十分满意,便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专心致志地啃起教科书来。 一个小时里,四周都悄无声息的,她学习效率就很高,刚写完某一节的课后习题,门突然被人推开,半开的窗户和打开的门之间形成对流,有风灌进来,吹得她的书页哗哗作响,她皱了皱眉,忙伸手去按压,就听见门口传来绷着笑意的嗓音:“孔见青,how old are you?” 她抬头一看,正是早上才在食堂碰见过的骆寰宇。 how old are you?冷不丁地问年龄?不是他有问题就是自己有问题,孔见青直觉有诈,便不接茬,慢条斯理地把书本压住,才问他:“你也来这儿上自习?” “对啊。”骆寰宇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拎着书包径直走过来,在她身后的位置坐下。孔见青无奈地回头:“这么大间教室,你就非得坐到我身后?” 骆寰宇抬了抬下巴,笑眯眯道:“我想坐哪就坐哪,怎么,你想管我啊?” 孔见青有一瞬间的恍惚,她不知道自己的记忆力为什么那么好,不过是听见骆寰宇无意间说了句“我想坐哪就坐哪”,她便无法不想起一个人,那个曾经瞪着她说“我想坐哪就坐哪,你管得着吗”的人。她垂下眼眸,可是,骆寰宇跟他是那样的不同。 她没再说什么,骆寰宇想坐哪就坐哪,这间教室又不是她家的,况且,这不是她第一次跟骆寰宇一起上自习了,他虽然偶尔逗她,但他分寸感极强,并不是一个惹人厌烦的人,甚至可以说,他是一个很好的伙伴。 只是她重新扭过头打算继续学习时,身后突然有一只长臂探了过来,直接从她眼前抽走了她的书。 “《机械原理》?见青,你们计算机系还学机械的课程啊?” 大学里,不管关系远近,总是习惯去姓称呼别人。骆寰宇从认识孔见青那天起,大部分时候都叫她“见青”,孔见青也迅速地适应了大学的这种“潜规则”,便也自然而然地叫他“寰宇”。 后来两人熟悉了一些后,有一次骆寰宇跟她一起在食堂打饭的时候,无意中便叫了句:“青青,你先去四区找个座,我一会儿去找你。” 当时排队打饭的人多,孔见青没说什么,端着自己的餐盘就去找座位了。待到骆寰宇满头大汗地从人群中挤出来,在她对面坐好后,她才淡淡地说了句:“寰宇,你以后还是叫我见青或者孔见青吧,不要叫我青青,我不习惯。” “啥?”骆寰宇愣了下,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这是在说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那个称呼,他不以为然,甚至朝她挤眉弄眼地嘻笑,“不习惯?那我多叫叫,青青、青青,你听习惯了就好……” 孔见青脸色冷下来,语气也冷:“不会习惯的,请你不要叫我青青。” 骆寰宇从未听过孔见青用这种语气讲话。这时候他跟孔见青认识不算久,但自诩他比大多数人都要更了解她一些,了解真实的她——她在别人面前大都礼貌而和善,只在少部分人面前生动又直接,他觉得自己应该属于孔见青世界里的那“少部分人”,毕竟她在他面前讲话可是经常不客气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怼了他呢。但她平时的“怼”或者“杠”,总是带了玩笑意味的,并不是真的生气,也不是真的要惹他生气,但是这一次,骆寰宇知道,她认了真。 他不是没有分寸的人,见状,便笑着调节气氛:“不叫就不叫,我也觉得叫青青有点怪,以后还是叫你见青。怎么样,满意了吧,见青?”最后两个字,他刻意咬着牙念出来。 孔见青盯着他看了两秒钟,这才笑了起来。 后来骆寰宇跟孔见青关系更好一些的时候,跟她的室友们也搭上了线,这才听说,原来孔见青刚入学的时候,跟新认识的室友们就发生了一番关于“见青”和“青青”的争执。室友们笑着跟骆寰宇说道:“那时候我们仨对见青特别有意见,就觉得刚认识就这么不客气,肯定是个性格古怪、不好相处的人,我们就很怵她。过了很久才发现她其实就是个软妹,性格温和,脾气也好,讲话还逗,就是不知道为啥不让人叫她青青,青青这个名字多可爱啊,又软又萌,跟她性格多匹配……” 骆寰宇心想,看来她朝夕相处的室友还是不够了解她啊。又软又萌?她才不软不萌呢,实际上硬气得很,软萌什么的,全都是假象。 不过,骆寰宇也奇怪过,哪有人会跟被踩了尾巴似的那么抗拒一个可爱而友好的昵称呢?除非,有一个特殊的人曾这样叫过她,以至于她不想从其他人的口中听到。 有一次他曾状似无意地向她探听过缘由,但她只是说,青青这个名字太幼稚,跟叫小孩子似的,听见会起鸡皮疙瘩。 她说的这个理由,他一个字也不信。 但是没关系,他想,他总会等到她愿意告诉他的那一天。 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骆寰宇隐隐觉得,孔见青是有故事的。有了这个判断以后,她所有的奇怪行为,都仿佛在为这个判断佐证,比如说她不肯换掉的旧手机号,她时不时的发呆出神,再比如说,她的《机械原理》。 计算机系怎么可能会学《机械原理》啊? 他问她的时候,她摇了摇头,说道:“我辅修了机械工程啊。” 骆寰宇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只见过机械工程的同学辅修计算机,计算机辅修机械工程的,你大概是古往今来第一个。” 孔见青歪头想了想,半开玩笑道:“当一个特立独行、与众不同的人不好吗?” 骆寰宇笑着说她:“你本来就已经很与众不同了。”顿了顿,又不死心地翻了翻她的辅修教材:“说真的,见青,你一个女生,学这个干嘛啊?计算机比机械工程有前景得多,你总不至于以后要找机械方面的工作吧?你是对这个感兴趣?” 她垂下眼眸:“感兴趣谈不上,我就是想知道,机械这两个字的魅力到底在哪里,为什么有人可以为它付诸那么多热爱。” 骆寰宇静了片刻,道:“每一种学科都有自己的魅力所在,也都有愿意为它付诸一生的人。” 他这话把孔见青说得一愣,有风拂过,把她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她拨开头发,朝他灿然一笑:“你说得对。” 骆寰宇也笑,笑意渐收时才轻声问她:“不过,见青,我倒是有点想知道你刚才说的那个‘有人’是谁。” 孔见青眼眸微闪:“寰宇,其实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骆寰宇挑眉:“行啊,你问。” “how old are you是什么意思啊?” 骆寰宇愣了愣,忽然爆笑:“原来你不知道啊,我见你那么淡定,还以为你知道我的梗呢哈哈哈哈哈……” 孔见青脸黑了:“就是因为知道会被你嘲笑,所以我才假装知道。” “how old are you,不就是你多大了吗?”骆寰宇逗她,“上小学的时候没学过?” “……”孔见青默默地夺过自己的《机械原理》,扭过头不打算再理他,而骆寰宇终于笑够了,才憋着气在身后戳她:“别恼啊,来来来,我告诉你,请洗耳恭听。” 孔见青斜睨他一眼,侧过头听他说。 “见青,h-o-w,how,是什么意思?” 孔见青的眉头皱了起来,什么鬼啊?但还是耐着性子回他:“怎么。” 骆寰宇满意地点点头:“o-l-d,old呢?” “……老。” “不错不错,a-r-e,are?” 孔见青此时已经没脾气了:“是。” “最后一个单词,y-o-u……” 你? 孔见青简直怀疑人生了:“……怎么老是你?” 骆寰宇哈哈大笑:“可不就是这个?你自己说说,昨天下午在田径场碰见了不说,今天早上在食堂又遇到了,下午我过来上个自习都能碰上你,可不就是how old are you,怎么老是你?” 孔见青:“…………” 07.表白 后来骆寰宇觉得,他之所以会喜欢上孔见青,大概就是因为“怎么老是她”。 他这个人性格里多少带了些浪漫主义色彩,从初次见面两人因为他前女友张仪而产生羁绊,到开课以后两人屡屡在各种场合遇上,他便觉得他与孔见青之间的缘分着实很奇妙,再加上初见时对她的好奇与好感,这些就已经足够令他放任自己的心动。 孔见青于感情一事上素来有些迟钝,比如说沈中天若不告诉她,她根本不知道闫旭高中时候喜欢过她;比如说赵睿和他女朋友来c市玩的时候同她见了面,他女朋友把孔见青拉到一旁,小声问她:“赵睿说他从初三的时候起就一直喜欢一个学习很好的女生,一直喜欢到高二才死心,你知道是谁吗?噢对了,那个女生初三的时候一直是班里的第一名……”孔见青这才恍然明白赵睿和韩应从前的不对付是从何而来;再比如说……她与韩应朝夕相处那么多年,他的嬉笑怒骂、一举一动全都牵动着她的情绪,她明明老早老早就已经心动,却那么晚才意识到对他的喜欢。 所以,她跟骆寰宇,就像朋友似的相处了很久,都没有觉出有什么不对劲。 然而有一次,她们宿舍夜聊的时候,突然聊到骆寰宇,室友说:“寰宇也挺不容易的,打入咱们内部这么久了,都快混成咱们437宿舍第五人了,也没有得偿所愿。” 不容易?得偿所愿?孔见青听得一头雾水的。 另一个室友说道:“就是说啊,见青,你到底什么时候答应寰宇啊?你们相处得那么好,你就别吊着他了,你也是喜欢他的,对吧?” 孔见青如遭雷劈。 骆寰宇……喜欢她?可是,他从来都没有跟她说过啊,她怎么可能会知道? 经过室友的点拨,孔见青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骆寰宇好像真的对她有些想法,这令她十分慌乱,第一反应就是躲避。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之前已经跟骆寰宇约好的周末电影,她借口有事,放了骆寰宇鸽子;为了防止“偶遇”他,平时常去的几个自习室,她再也没去过;甚至吃饭也不再去离宿舍最近的食堂,而宁愿去稍远一些的五食堂;傍晚的跑步也改到了晚自习后……如此种种,果然两周都没再遇见骆寰宇,虽然他还是跟往常一般,每天早晚都给她发微信消息,她只说最近学习任务重,回复他的频率越来越低…… 直到有一天晚上,她刚上完辅修的专业课,收拾好书包一出教室,就看见半靠着墙璧在抠手机的骆寰宇。 她心里一慌,趁着他还没抬头看见她,下意识就想退回教室藏起来,然而脚步犹豫之间,骆寰宇已经从手机上挪开目光,他看见她,非常假地来了一句:“咦,你在这儿上课啊?这么巧。” 巧什么巧,他知道她每周四晚上都有理论力学的课,所以特意爬上了学校教务处的网站,查到了理论力学课程的教室所在。 孔见青迟疑地道:“……嗯。你在这儿等人啊?那我先走了。” 说完,她也不给骆寰宇反应的机会,抬脚就准备溜走,然而她远远低估了骆寰宇的脸皮。他把手机丢进兜里,泰然自若地追了上来:“我没什么事儿,就跟你一起回去吧。” 从教学区到生活区,有挺长的一段路要走,沿途还会路过一座假山。假山底下是一条被封住的防空洞,据说是抗日战争时期遗留下来的,山上有几个小小的休息纳凉处,有石头长凳,还有几条秋千。 骆寰宇脚步顿了顿,偏过头看她:“上去坐一坐?在教室闷了一天了吧,也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以往他俩晚上一起自习结束,时不时便会到假山上溜达一会儿,孔见青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今非昔比,她干干地笑了声:“不早了,还是回去吧。” 骆寰宇不说话,也不同意,就这么沉默地盯住她看。 孔见青被他看得毛毛的,她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你想去的话你就去吧,我,我有点累,我就先走了……” 她刚要走,骆寰宇突然握住她的手腕,他看着她笑:“见青,你这是躲我呢。” “没……” 他不容分说地道:“要是没躲我,就跟我上去坐坐。”说完,他又笑着补充了句:“放心,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 她当然知道他不会对她怎么样,虽然她于感情一事上有些迟钝,但她觉得她看人还是挺准的,骆寰宇为人如何,她很清楚,也很信得过。 她犹豫了下,道:“走吧。” 然而两人真的并肩坐在假山的石凳上时,骆寰宇却又一言不发了,就像他俩在这儿待过的很多个夜晚一样。 其实孔见青一直都觉得骆寰宇是个很好的朋友,他聪明、阳光、善良,会跟她贫嘴逗得她捧腹大笑,也能安安静静地待在她身边。跟他相处很舒服自然,哪怕两人都不说话,只是坐着各自发各自的呆,也全然不会觉得尴尬。 但那都是以前了。 此刻孔见青只觉得如坐针毡,她忍了又忍,终于一鼓作气地开了口。 “寰宇,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他淡淡应道。 孔见青咬了咬唇:“你,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骆寰宇偏过头盯着她看:“终于感觉到了?” “嗯……” 他笑:“这就是你这两周躲着我的原因?” “是……” 他不再看她,也低下头,像是在跟她说,也像在自言自语:“原本没打算这么快告诉你的,既然你发现了,而且我也快忍不住了,那就……见青,”他重新看住她,“我喜欢你,从初次见面时就被你吸引了,不过那时候只是有一些好感,后来见面的次数越多、聊得越深、相处得越久,就越觉得,你很好。所以……” “孔见青,我喜欢你。”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孔见青几次想打断他,但还是忍住,哪怕她没什么经验,她也觉得,让他把表白的话说完,是对他最起码的尊重。 她不敢看他,声音低低地:“对不起,寰宇,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朋友。” “我知道啊,”他若无其事地说道,“所以我才一直没跟你表白。现在……事已至此,我知道你现在不可能答应我的,但是,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只是把我当成朋友了?你可以试着往其他方面想一想,也许……” 这次,孔见青打断了他,小声但坚定:“不。” 骆寰宇愣了愣,然后苦笑道:“你心里有喜欢的人,是不是?” 孔见青没有说话,但是他已经明白了——其实,他很早的时候就猜到了,只是不曾证实,他自己也不愿意相信而已。 他知道,孔见青喜欢的那个人,不在n大,也不在c市,孔见青跟他没有任何联系,她可能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再多的,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他曾经变着法地试探过,她却三缄其口,一个字也没有跟他说过,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他觉得自己有点惨,他连自己的对手是谁都不知道,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无论如何我都没有机会,是吗?” “对不起。” 她只会说对不起了。 明明被无情拒绝的是他,可是快要哭出来的为什么是她? 骆寰宇心里难受得慌,看见她的表情,却又控制不住地心疼,他无奈地开口,语气温柔:“别再说对不起了,你只是不喜欢我而已,又没有哪里对不起我。要是真觉得抱歉,不如抱我一下,以资安慰。” 闻言,孔见青的身体下意识往后躲了下,她刚开口吐出一个“对”字,想到骆寰宇不让她再说对不起了,便生生咽了回去,只是抿着唇摇了摇头。 她不愿意,不愿意给他一丝一毫的希望。 这在骆寰宇的意料之中。他藏住眼睛里的伤痛,故作轻松道:“你今天晚上还真是拒绝了我太多次。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如果你再拒绝,我立马跟你翻脸。” 孔见青有点忐忑:“你说。” “我会收起对你的喜欢,你以后不许躲我了,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以后继续做朋友好吗?” “可是……” 骆寰宇突然瞪她:“没什么可是的,孔见青,你又不是仙女,我还会对你念念不忘、为你要死要活吗?不可能的。我告诉你,我也就伤心个几天,没多久就会满血复活。但是,交个朋友挺不容易的,人没追上不说,认识一年多的好朋友也没了,那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你就让我少掉损失吧行吗?” 孔见青的眼泪已经忍不住了,她揉了揉眼睛,笑着说道:“好。” 自骆寰宇在假山上第一次跟她表白,到现在,已然过去了两年,他还在她身边,当着她的朋友。 可他是个骗子,他骗了孔见青,也骗了自己——如果人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那古往今来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他既放不下对孔见青的 08.电气男神 苗苗劝孔见青忘掉韩应向前看,她觉得很正常,因为不止是苗苗,陆然、李莱茵,甚至是高中的后两年都没跟她说过几句话的秦楚伊,都是这么劝她的,哪怕她自己根本不觉得自己在等什么。 但是现在连姚海峰都开始劝她忘记韩应了。 她说不出自己此时是何心情,也不知道这种心情是因为在机场从苗苗口中得知了韩应的消息、韩应冷漠的态度,还是因为所有的人都劝她珍惜身边人,劝她把握好骆寰宇。 偏偏她从机场回来,一进校门就撞上了他,两人便一起去往食堂吃饭。 从骆寰宇做实验的能动院楼到食堂还是有一段距离的,骆寰宇依然在她耳边谈笑自如,风趣又自在地跟她讲述着实验室发生的事,讲着他毕业设计最近遇到了什么瓶颈……孔见青听着听着,神思便渐渐飘远。 她看着身旁的男生,不自觉想到以前。他跟过去的几年一模一样,像一团明亮、温暖、且永远不会熄灭的光,就陪在她身边,不给她压力,也不让她觉得孤单。 她真的挺感激骆寰宇的,他不仅是她大学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他也是她大学四年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 与他相处是舒服的。甚至,永远这样相处下去,一辈子这样相处下去,她觉得似乎也可以,毕竟她从来都不排斥他啊。 是不是有谁说过,心动从来不是一件难事,只要不排斥,便可以试着……她过去四年对骆寰宇无动于衷,或许只是因为她把他牢牢地圈定在了“朋友”这个范畴里,可是,谁规定的他就永远只能是她的朋友呢? 孔见青脑子里一团乱麻,一旁的骆寰宇早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他拧起眉头:“喂,我这么大个人就站在你旁边呢,能不能别把我当成空气啊?” “呃……”孔见青有点不好意思,看向他的眼神带了愧疚和抱歉,“我刚刚在想事情。”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也跟我说说啊。”骆寰宇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在想……”孔见青的脚步骤然顿住,突然定定地喊他的名字,“寰宇。” 骆寰宇偏过头看她的时候,发现她的眼睛里有种不一样的勇气,她表情庄重,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他的呼吸不由得一窒。 “叫我干什么啊?我不是一直都在这儿吗?”他笑了起来,轻声说道。 是啊,他一直都在这儿。 孔见青脑门一热,纠结了一路的话脱口而出:“寰宇,其实我觉得我们可以……” 话音顿住,后面的话她再也说不出来。 可以,可以什么呢?可以不再只是做朋友,可以试一试,可以谈恋爱,可以在一起? 不,她说不出口。 她本以为她终于下定决心,可是要说出来的时候,她才发现,不行,真的不行。 骆寰宇原本提着的心沉了一沉,他不动声色地藏住眼睛里的失落,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迷惑的表情:“我们可以?我们可以什么啊,见青?”哪怕她的话骤然中止,他也没有完全放弃希望,或许她只是最后纠结一下,没关系,还是有机会的,只要她松口,他立刻便会鼓足所有勇气拥她入怀……从此再也不放手。 他眼见着孔见青脸上的情绪挣扎了几下,最后,她突然放松地笑了出来:“我们可以去尝一尝东门口新开的那个冒菜啊,我室友给我推荐好几次了,说是很好吃,味道很正宗。但是他们家的冒菜都是两人份的,我前几天都是自己吃饭,一个人没法吃,正好今天我们……” 她话没说完,骆寰宇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他有些动气:“见青,这就是你刚才要对我说的话吗?” 孔见青眼眸微闪:“是啊。” 两人各自陷入沉默。 静了几秒钟,骆寰宇突然笑了笑:“原来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话。”他停了停,语气很轻地说道:“你真当我傻吗?见青,如果真的不行,就算了,你也不用难为你自己,反正这么多年了,我也很努力地在试着一点一点死心了。但是你别突然来这么一出,让我的心情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的行吗?你知道我刚才真的以为你终于……”他再也说不下去,唇边浮起惨淡的笑,然后转身便走。 孔见青心里堵得慌,她愧疚难当,慌慌张张地在身后喊他:“寰宇!” 骆寰宇的脚步停了停,略微回头,他没有生气,只是淡淡说道:“我累了,见青。” 孔见青眼眶干涩,喉咙也哽住,直到他的背影都远得看不清楚了,她才在原地蹲下,自言自语地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之后的一个月,骆寰宇再也没有找过孔见青。她试着联系过他两次,想约他出来聊一聊,正式地向他道歉,他都只是说,临近毕业答辩,要忙着改论文,没有时间。 后来,孔见青便也不再找他。 她想,她终于又失去了一个朋友。她不知道这是每个人成长的必经之路,还是她自己在情感维系上有天然的性格缺陷,总之这些年,她失去的朋友越来越多了。或许人生正是如此,所有的人都只能陪你一程,从头到尾始终相依的,只有自己的影子,直到这条路走到尽头,最后连影子也没有了。 但她只是难过了一阵子,便重整旗鼓,打起精神来。这段时间,她自己也有要忙的事情。 孔见青自打大二起,便开始参加一些省级、全国级别的机械设计类竞赛,从最初连省级复赛都进不去,到后来大三的时候她所在的团队夺得全国竞赛的二等奖,她终于慢慢有点明白韩应对此深深的热爱是从何而来了。 大四伊始,她刚取得本校机械工程的保研资格后,本想放松一段时间,没想到机械系的几名从前跟她一起参加过竞赛的同学发给她一张全球机器人大赛的邀请函。孔见青专业技术扎实,又有竞赛经验,不仅如此,她还双修了计算机科学与机械工程,简直是学院里的香饽饽,凡是认识她的人,都想争取把她拉到自己的队伍当中。 孔见青仔细了解了赛事描述和研究主题后,没多犹豫,便加入了之前一起打过比赛的同学的队伍里。 队友是两名机械学院的男生,一曰张诚,一曰穆勤,他们二人都是实打实走技术路线的人。比赛要求五人方能成队,考虑到这次比赛对编程能力要求比较高,孔见青便从计算机学院拉到一个编码能力很强的女生唐缘亭。至于最后一个名额……精密机器人领域的硬件难度是很大的,结构复杂不说,核心部件的技术壁垒也很高,如控制器、驱动器、伺服电机等,做出来虽然容易,但是要想好难如登天,四人商量之后,一致认为应该从电气学院拉一位大神坐镇。 他们在学校群里和贴吧里都发布了招募帖,有意报名的人不少,但是技术水平和专业能力都差点,有不少人都只是想来蹭个大腿,运气好的话拿个团队安慰奖,怎么着也是国际一等一的赛事,未来写在简历上也好看。 而就在孔见青他们焦头烂额的时候,骆寰宇给他们推荐了一个电气学院的男生。 男生名叫谭景,比孔见青高两届,是本校保研上来的研究生,不久之前刚申请了硕博连读。骆寰宇是在校学生会认识的谭景,两人经常一起参与组织校级活动,一来二去的,便混成了朋友。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当孔见青听到骆寰宇推荐的人是谭景的时候,她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谭景?电气学院的谭景?” “对啊,谭景,有什么问题吗?”骆寰宇表面淡定,语气中却流露出一丝小得意。 有问题,当然有问题,因为,这就太不可思议了。 孔见青当然知道谭景是谁。她刚踏进n大,还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萌新的时候,彼时大三的谭景就已经是学校里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了。谭景长得帅不说,还是个大学霸,据说本科期间就发表过高质量的论文,参加比赛拿的奖杯更是不少,这些在百度百科上都是能查到的。 是的没错,谭景就是一个拥有自己的百度百科的男生。 本想拉个大神,没想到拉了一个大神中的大神。 但孔见青知道,应该说,n大一半的学生都知道,电气男神谭景,曾经苦追过商学院的系花,然而不仅没有追上,系花大四毕业的时候,在学校礼堂外,还被男朋友当场求了婚,在学校一度引起了轰动。 情场失意,但丝毫不影响谭景在自己专业领域内叱咤风云。 有了大神坐镇,再加上孔见青的团队实力本就毫不逊色,在秋冬季的预选赛中一路披荆斩棘,竟然挺进了总决赛。 全球机器人大赛每年的参赛者都有来自世界各地名校的高精尖团队,竞争非常激烈,哪怕有谭景在,他们的预期目标也不过是坚持到第二轮,此时能进入总决赛,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料到。 而最终的总决赛,就在第二学期的四月下旬。 巧的是,本届赛事全球总决赛的赛场,恰好选在了孔见青所在的中国c市。 ※※※※※※※※※※※※※※※※※※※※ 谭景的往事,欲知详情,可移步完结文《温酒斩懵熊》。 他也就是出来客串一下,毕竟跟孔见青都是n大的嘛,不出来亮亮相不合适,后续温酒和李莞尔也许也会出来客串下的。 以及,我也不怕跟你们剧透: 男主快出来了,快则一章,慢则两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09.队长 四月下旬,春深似海,宜踏青,宜出行。 而孔见青已经跟四名队友在实验室连续通了几个宵了,吃饭靠点外卖,睡觉靠三四张椅子拼凑在一起。原本没必要这么拼,但是他们几个恰好都是知难而进、力争上游的性格,既然已经进了决赛,无论如何都当全力以赴。 然而到了比赛前一天,因为连续的熬夜、缺觉,孔见青终于撑不住,两眼一抹黑,差点栽倒在实验室,当即便被唐缘亭押着送去校医院打了几瓶点滴。第二天上午还得继续输液,凭她的身体状况,决赛是去不了了。 孔见青急得差点拔针管:“我一定得去的,断断续续熬了半年,最关键的一场比赛,我怎么能不去现场啊?” 穆勤说她:“到时候有媒体全程直播的,你在电脑上比在台下看得更清楚,身体要紧。” 他们早就商定好,最后决赛的成果展示和答辩是由穆勤和谭景两人上场的,孔见青到不到现场,其实不影响比赛。几个队友都强烈要求她待在学校休息,无奈之下,她只得同意。 进到决赛的一共有五支队伍,分别来自五个不同的国家,孔见青他们队伍便是本届比赛中国的独苗。 比赛从上午八点开始,足足持续四个小时,孔见青便一边打点滴,一边守着笔记本电脑聚精会神地看直播。 按照抽签顺序,穆勤和谭景是第三组上场展示的。前两组的作品虽然足够成熟,但都是较为传统的设计思路和研发技术,亮点无非是算法上的优化或者软硬件设计上的创新,由此对比的话,孔见青对自己队伍的作品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他们做的是双臂协作机器人,比起前两组的只适应于特定的产品和单一重复的应用环境的单臂机器人来说,能够实现更好的人机互动协同。虽然他们的作品由于思路复杂、技术难度高,完成度不及前两组,但是这种创新思路已经是领域内突破性的进展了。 果然,谭景和穆勤展示完以后,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之后的答辩环节,各位专家评审也是对他们的作品非常感兴趣,提的问题是目前为止最多的。 孔见青一颗心终于落进肚子里。不管最后能不能赢,起码,他们得到了认可,大半年的努力没有白费,这就够了。 第四组结束,第五组上台,比赛已经接近尾声。 最后一组是一支来自美国的队伍,上台展示的有三个选手,两个是明显的欧美长相,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是亚洲面孔,不过到底是不是中国人就不得而知了。 自穆勤和谭景展示完毕,孔见青便开始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围观后面选手的展示,刚才第四组作品的亮点和缺点都很明显,没怎么勾起她的兴趣,但是第五组这个……还真是有点不一样。 第五组选手才只展示了五分钟,孔见青便可以确定,这是五个作品里智能性做得最好的一个。前面几组的作品,再复杂、再创新,也只是人机结合,但是第五组的作品除此之外还增加了环境这一要素,通过领先算法和关键技术,能够实现在特定场景下的人、机、环境三者的完美融合。 孔见青越看眼睛越亮,这种思路、这种技术,怕是早已超越大学生科技类比赛的范畴了吧?她心潮澎湃,只恨不能立刻飞到现场,拦住第五组的选手,跟他们好好进行一番学术交流。 一个小时后便当场宣布比赛结果,不出意外,美国队伍夺得冠军,孔见青所在的队伍次之。 这已经是中国队甚至亚洲队近些年来在全球高校科技类的赛事中取得的最好的名次了,各大媒体争相报道,拿奖的消息更是第一时间席卷n大……谭景和穆勤他们都挺高兴的,比赛一结束,便给孔见青打电话,喊她晚上出去庆祝。 孔见青断然拒绝,她也高兴,但她此时对庆功实在是一点兴致也没有,她满脑子都是第五组作品的设计思路,人、机、环境的融合,她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有,他们机器人是通过什么机制把探测到的环境信息回传回来的?她拧着眉头把直播视频倒回去,重新去看第五组的展示和讲解过程。 电话还没有挂断,穆勤在那边说:“你真不来啊?谭景这位社交大神,一结束就跟其他几组的选手混熟了,聚会也约了他们,你不想认识认识其他选手啊?他们过几天可就要回国了,学术交流的机会就这一次……” “嗯……”孔见青正专心致志地盯着视频看,敷衍地应了一声。 穆勤无奈:“要是真不想来也不强迫你,那你好好休息吧。” 说完,他刚要挂断电话,突然听见孔见青如梦初醒的声音:“穆勤,等等,你刚说什么?其他组的选手也会来?那第五组来吗?” 穆勤:“……” 晚上八点,孔见青准时到达会展中心附近的一家ktv。 说是每个参赛组都会来,其实也就是拿了奖的前三组各派了两三个代表过来,孔见青到的时候,偌大的ktv包厢里坐了十一二个来自各个国家地区的年轻学生,不多也不少,属于刚刚好能嗨起来的人口密度。 张诚正捏着麦克风,跟一个外国妹子合唱《you belong with me》。 孔见青一进来,一眼便瞄到了坐在右边的来自美国队的两个男生,一个西方长相,另一个戴眼镜的亚洲面孔,两人刚好都是上台展示作品和答辩的选手。 她先去跟穆勤、谭景他们打了招呼,然后开了罐啤酒,喝了小半壮了壮胆子,然后一鼓作气,朝美国队的两个男生直奔而去。 她并不擅长社交,此番前去,她给自己加油打气,就当是考雅思口语了,怕什么。 她英语不错,日常交流没有压力,坐过去后,便落落大方地跟两个男生做了自我介绍,然后说道:“我对你们的作品非常感兴趣,只是其中有几个控制机制我不太明白,不知道能否请教一下?” “sure.” 孔见青想了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用英语说道:“不过我的英语不够好,有些专业名词我可能表达不清楚。” 戴眼镜的名叫lorry的亚洲男生愣了下,突然笑道:“那你说中文就行。”七个汉字,个个字正腔圆。 孔见青有些惊讶,用母语说道:“你是中国人?” “是的。只不过很多年前就在美国生活和学习了,回国的机会不多。不过,我的普通话说得还行吧?”他朝孔见青眨了下眼。 孔见青放松下来,笑道:“非常标准。” 旁边被冷落的美国小哥不乐意了,拐着一口南腔北调的汉语插嘴:“普通话我也可以说。” lorry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纠正他:“是‘我也可以说普通话’,不是‘普通话我也可以说’。” 美国小哥有样学样,乖乖说道:“我也可以说普通话。” 孔见青忍不住笑:“你刚才说得也没问题,这在我们汉语里,叫做倒装。” “倒装?什么是倒装?” lorry跟孔见青说道:“你别理他,小心他缠你一晚上让你教他汉语。” “啊?”孔见青有点惊奇,“他对汉语这么有兴趣吗?”看来孔夫子的话,还真是越来越国际化啊。 lorry笑道:“因为我们队长是中国留学生,他很崇拜我们队长,为了能多跟我们聊到一块儿,这几年就一直在拼命学汉语。” 队长是中国留学生……他们队伍上台展示的,除了眼镜男lorry和这个爱学汉语的美国小哥alex,另一个也是西方人,所以……孔见青问道:“你们队长没有上台展示啊?” “没有,他懒得上台,就在台下看。对了,你刚才说的控制机制,我想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和alex可能还真的无法跟你解释得太清楚,得等到我们队长来了,让他跟你讲。” 那太好了。队长是中国人,沟通起来想必更容易,能想出这种控制机制的人,孔见青对他还真是非常好奇。她点点头,跟lorry确认:“他一会儿会来的吧?” “会来,不过也说不准,他比较随心所欲,突然不想来了也有可能,还有,”他有点无奈地提醒孔见青,“他会不会给你讲,也得看他的心情。他这个人……” 话还没说完,ktv厚重的包厢门突然被推开,lorry眼睛一亮,低声跟孔见青道:“他来了!” 不用他说,孔见青早迫不及待地望过去。 先后进来了两个男生,第一个金发碧眼,正是上台展示答辩的除lorry和alex以外的第三人,在他之后,一个同样高大但气场更足的男生信步走进来。 ktv的灯光昏暗,他进来时,又被前面的男生落下的阴影挡住,孔见青一眼看过去时,只看清了他漆黑的头发和凌厉的轮廓。 而这个轮廓……孔见青只觉得自己呼吸都停了,喉咙很干,眼睛很涩,脑子嗡嗡的,耳朵也嗡嗡的,四周的喧嚣和嘈杂渐渐后退,直到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眉骨的形状很好,是亚洲人少有的深邃,鼻梁很高,而骨相上长得最好的是他流畅又锋利的下颌线,张扬着年轻人不可一世的冷厉与嚣张。 不知道是不是看不清他的脸和神情的缘故,孔见青只觉得,他脸上尽是从前的痕迹,这么多年好像一点都没变。 再往下看,他穿了一身黑,黑色的直筒裤,黑色的短袖——四月末的c市,暑气未至,春寒未消,夜晚尤其有几分凉,穿短袖是有些冷的,可是孔见青知道,他素来这样,穿衣服随心所欲,从不把节气和温度放在眼里。 而他进来后,目光扫视一周,最后精准、毫不避讳地落到了孔见青身上。看见她时,他也不惊讶,连脚步也只是停了一瞬,下一刻,便毫不犹豫地朝她走过来,最后居高临下地停在她面前。 这下任周围的光线再昏暗,孔见青也能看清他的脸了。她抬起头定定地望向他,四目相对之间,似隔了重重时光,又似隔了千山万水。 跟四年前还是有不同的。从前他的脸上仅存的那一点稚气也随着光阴飞逝而悉数褪去,比起来,他的脸现在要更加瘦削一些、也更加成熟一些,是个年轻的男人了。而他的眼神早就不似从前那般,将各种暴躁、不耐的情绪都盛在其中,现在那双漂亮、凌厉的眸子里,只有孔见青看不懂的沉默与冷。 包厢里其他人也被突然进来的男生吸引了目光,有人小声的议论:“他就是美国队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队长?是中国人吗?” 而lorry也愣了片刻,他没搞懂队长为何一进来就直奔他身旁陌生的中国女孩,莫不是……他想坐孔见青这个位置? lorry见队长跟孔见青对峙,连忙站起身,给孔见青介绍:“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我们队长,ying。” 10.假面 两人都没有理会lorry,站着的人也不坐下,坐着的人也不起身,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对视,直到孔见青开口。 她先不自觉地抿了抿唇,紧绷的声线才发出声音:“韩应。” 旁边的lorry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挠了挠头,他刚才有跟孔见青说过队长的中文名吗?他们平时都喊他的英文名,便是alex,都不知道队长的中文名是韩应这两个字。 韩应轻笑:“好久不见,孔见青。” 孔见青。 她有点心颤,垂着的睫毛轻轻抖动。 他叫她的全名,孔见青,像叫一个多年不见的普普通通的老朋友。或许她于他而言,本就只是一个多年不见的普普通通的老朋友。 lorry这才恍然大悟,他惊得张大了嘴巴:“你们,你们认识?” 韩应偏过头笑,摆了摆手示意他把位置让出来:“认识,初中和高中的同学。” lorry一边往旁边挪一边探着头说道:“这么巧?这么多年不见,那可得好好聊聊,孔见青,你刚才不是想跟ying探讨一些学术问题吗?现在正好问,他肯定不会拒绝你,毕竟你们是老朋友……” 孔见青突然打断他,面无表情,语气也冷:“你说错了,我们不熟。” “不熟?”lorry不懂,同学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熟呢? 韩应毫不客气地在lorry让出来的位置上坐下,他瞥了孔见青一眼,淡淡地附和:“嗯,她说不熟就是不熟吧。” 几句话之间,张诚、穆勤还有其他队伍里的几个同学已经纷纷过来跟韩应打招呼,韩应来者不拒,别人找他要联系方式他便给,别人端给他啤酒他便喝……孔见青在一旁,需要不停地给过来找韩应的人抬腿让路,她烦不胜烦,起身便打算把这个位置给腾出来。 没想到韩应突然喊住她,嗓音慵懒:“去哪儿啊同学?不是有学术问题要跟我探讨吗?” 孔见青脸色紧绷。 探讨,探讨个大头鬼。 韩应勾起唇角,抬眼扫了遍身边围着的人,懒洋洋说道:“有事过会儿再聊,人家先来的。”说“人家”的时候,他的下巴朝孔见青示意了一下。 孔见青咬了咬牙,在众目睽睽之下重新坐回了韩应身边。 “请教一下,你们设计的机器人,是通过什么机制把探测到的环境信息回传回来的?” 韩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停顿了几秒后,果然开始跟她细细讲解他们作品的关键点。 孔见青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的嗓音低沉又清澈,讲起这些专业理论的时候,语气平稳沉着,她无法不想起高中时候无数个夜晚,两人在晚自习结束后留在教室里讨论习题时,韩应凑在她身边给她讲双曲线证明题的情景。 她才知道,时间或者可以轻而易举地改变一个人的容颜与性格,但是声音和语气这种平时根本不会被人注意到的特征,反而是最不容易被时间改变的东西。 四年以来,她早就已经不再期盼与韩应还有重逢的一日。当然,在韩应刚离开的那两年,她想象过无数次,韩应会回来,她会与他相见,那会是怎样的场景、两人会说怎样的话,但是她从来没有想到两人会在一个嘈杂的ktv包厢中重逢,更加没想到,两人竟然一个比一个若无其事地,探讨着机械领域高深的学术问题。 韩应讲完,孔见青点点头,平静地说道:“明白了,受益匪浅,谢谢你的讲解。” “就这样?”韩应撩起眼皮看她。 不就这样,还能怎样? 孔见青刚想反问回去,手机突然震了几下。她低下头去看消息,却是一个月都没怎么跟她联系过的骆寰宇。 “你们拿奖的消息我看到了,很厉害。” 他主动给她发消息,是不是说明他气消了,他们还是朋友?孔见青冷淡的脸色因此而缓和下来,她低下头回复:“谢谢,也谢谢你给我们推荐谭景这位大神,要不然绝对没有我们的今天。” 骆寰宇回得很快:“你和我之间还说什么谢谢。你之前说过想当面聊聊,现在,还想聊吗?我想当面跟你道贺。谭景说今晚你们在会展中心旁边的ktv庆功,我去找你好吗?” 孔见青没多想,简单地回了一个字:“好。” 她在这里待得有些窒息。她自己也说不清骤然见到韩应以后,她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她只知道,她不想再这样戴着假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韩应你来我往地过招了。 她想走了。 而孔见青低头摆弄手机的工夫,张诚已经凑了过来:“见青,你问完了吧?那你先去旁边唱会儿歌,让个座,我也跟大神套套近乎。”说着,他便挤进了韩应和孔见青中间,从口袋中摸出烟盒递给韩应:“来一根?不知道你们在美国抽不抽这种。” 大学里学会抽烟的男生不少,张诚便是其中之一。 坐得稍远一些的孔见青听见张诚的话,撇过头淡淡地扫了眼张诚手中的烟盒,然后继续低头看自己的手机。 而韩应微微偏着头,同样盯着张诚的烟盒看,他神情莫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一旁的lorry见状,替他向张诚回绝:“ying不会抽烟的……” 张诚闻言,刚想收回烟盒,韩应突然伸手从他手中接过烟和打火机,一脸玩味的笑:“谁说我不会?” 他轻车熟路地拈出一根香烟咬在嘴里,打火机“咔哒”一声燃起火苗,正要点烟时,却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又熄了火,探头看向孔见青:“我说同学,抽根烟,介意吗?” 张诚喜气洋洋地替孔见青答道:“不介意不介意,你远来是客,抽根烟而已,我们见青怎么会介意呢?她人很好的。”张诚只顾着逢迎,却没注意到,他说“我们见青”的时候,韩应的眉头轻轻地拧了一下,瞬间便又松开,恢复懒散的模样。 孔见青还是面无表情,她觉得有点好笑,这四年真是堪称沧海桑田,他竟然在美国学会了“绅士风度”这四个字怎么写,抽烟之前,竟会开口征求室内女士的同意了。而他以前答应过她的,不会再抽烟的允诺,早就已经抛到爪哇国了吧?想来也是,他还说过会和她上同一所大学、会一直和她在一块,这些她珍之重之深信不疑的承诺都被他说抛就抛,更何况多年前随口的一句“不再抽烟”的戏言。 她脸上浮起了春风一般的笑容:“张诚说的对,你远来是客,抽根烟而已,我当然不介意。” 她觉得她说这话时,韩应的眼神似乎动了一下。 但他也只是静了两秒,然后笑了笑,没再说什么,熟练地点着了烟,目光凝在她身上,深深地抽了一口。 烟雾缭绕之中,孔见青的心突然刺痛了一下。 她不敢再看他,只是低下头掩藏眼眸中的情绪。她不想再待在这里了,一刻也不想。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孔见青都如坐针毡,直到骆寰宇的身影出现在包厢门外,隔着玻璃朝她招手。孔见青像是得了救星一般,匆匆忙忙起身,跟穆勤、谭景他们打了声招呼,然后便从包厢中逃了出来。 骆寰宇一见到她便皱了皱眉:“穿这么少,冷不冷啊?” 她今天穿了件单薄的露肩长袖,刚才在包厢里整个人精神都紧绷着,现在一出来,才觉得晚上的温度确实是低,被骆寰宇这么一说,她更是十分给面子地打了个寒战。 骆寰宇叹了口气,脱下自己的外套,不由分说便往她身上披:“今天上午才刚打了点滴,病都没好全呢,别再添个感冒着凉。” 孔见青本想拒绝他的外套,听见他这么说,想了想便乖乖地套上了衣服:“你怎么知道我生病了?又是谭景告诉你的?你到底是帮我请了个大神,还是在我身边安插了个间谍啊?”两人一边说着,一边从包厢门口往外走,言语之间尽是熟稔自然,一个月前的芥蒂和矛盾仿佛不曾发生过。 而ktv包厢里的韩应,透过门上的玻璃,将骆寰宇给孔见青披衣服的动作尽收眼底。他的眼眸深了一深,唇边敷衍的笑意和脸上玩味的神色终于彻底冷了下来。 旁边喋喋不休跟他套着近乎的张诚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气场的变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ying神,你怎么了?” 韩应懒散地靠住沙发靠背,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这就是你们的局?就这么几罐可乐啤酒,喝饮料啊?没有酒?” 酒?张诚恍然大悟,人家ying神是在美国留学的,那是半个美国人,美国的年轻人里流行什么?酒吧文化啊!ktv对他来说估计是小儿科吧?失策了失策了,怎么早没想到把庆功会安排在酒吧呢? “有有有,我去点,你们先玩着,听听歌。” 另一边的孔见青跟骆寰宇一起回了学校。他说是要找她聊一聊,一路上却绝口没提之前的事,只是像从前那般,跟她讲着最近身边发生的趣事、论文实验遇到的难点,就像个单纯普通的好朋友,就像一个月前的矛盾没有发生过。 “前几天看见你发朋友圈在抢火车票,五一要回家吗?” 他刻意冷淡孔见青,想着,追不到就算了吧,喜欢一个始终不喜欢自己的人,真的挺累的。然而真的这样做了,才发现,他根本就无法控制自己不看她的动态、不探听她的消息,连她发的一条抢票求加速的朋友圈,他都能反复看好多遍。 孔见青点点头:“明天的票。” “好,我送你去火车站。” “不用了寰宇……” 骆寰宇停住脚步:“见青,你还是在生我的气吗?” 11.醉 孔见青不明白骆寰宇为什么这么说,明明那天生气的是他,该道歉的是她,为什么现在小心翼翼的人反而是骆寰宇?她的语气软下来:“我有什么气好生的啊。我行李不多,自己去车站挺方便的,就不想麻烦你了……” 骆寰宇的语气不容分说:“既然没生气,就别拒绝我了,说好了,明天上午我去送你。早点休息,晚安。”话一说完,他也不给孔见青拒绝的机会,扭头便走。 “寰宇……”孔见青懵懵地在身后喊他,不见他回头,最后只得叹了口气。 一个月不见,她总觉得骆寰宇追她比从前紧迫了些。他向来有分寸,在被孔见青拒绝后便鲜少表露自己的感情,真的就像个朋友一般,陪着她,却不过分介入她的生活。今天却不知道是怎么了。 孔见青有点头疼。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令她头疼。 到宿舍时接近晚上十点,室友们都早已各自回家或者去周边城市欢度五一假期了,她也不洗漱,就抱膝坐在椅子上发呆,直到桌子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是个陌生号码。孔见青没有多想,按了接通键:“喂?” “请问是孔见青同学吗?”是个男声,语气有点急切。 孔见青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我是孔见青,你是……lorry?”分秒之间,她已经听出了对方的声音,但是,lorry怎么会有她的手机号,还在这个时间给她打电话? “对,是我是我。ying喝酒喝多了,正在发疯,吵着闹着要找你……你们俩不是不熟吗?他为什么要找你啊?哎不管了不管了,能不能麻烦你来一趟啊,我们快到你们学校西门了,我和alex都按不住他……” 喝多了?她走的时候他还清醒着,这才过了一个多小时,闹什么呢? 孔见青沉默片刻,垂眸说道:“我就不去了,你们两个人高马大的男生都按不住他,我手无缚鸡之力的,更按不住。” lorry打小就去了美国,日常的汉语交流虽然无碍,但是略微复杂一点的成语和俗语他就不太能听得懂了:“腹肌?什么腹肌?你不需要有腹肌,你人来了就行,他今天见不到你不会消停的……” “对不起,我真的帮不上忙。”孔见青低声说完,抬手便掐断了电话。 但她的情绪到底还是被这一通电话搅得乱七八糟,脑子里纷纷杂杂的,尽是她与韩应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她这才发现,她这四年的时间都白过了,从前那些琐碎的小事,她竟然什么也没忘掉。思绪紧接着跳转到两个小时前的ktv里,他捉摸不定的神情,他调笑玩味的语气,他喊她同学、喊她孔见青,他说“她说不熟就是不熟吧”……她不知道,时隔多年重新见到韩应,见到这样的韩应,她是欣喜还是难过,是激动还是恐惧,在理清楚她自己的情绪之前,她只想做一只鸵鸟,把头埋在翅膀之下,不听也不看。 可是…… 那是韩应啊。那个四年来令她百转千回、肝肠寸断的韩应。 她十分恼恨他当年的不告而别,可是,难道她就永远藏在翅膀底下,不去直面他,甚至不去问一问他当年为何要走?她欠自己一个交待,韩应也欠她一个交待,这个交待或许能令她豁然开朗,又或许能使她彻底死心。 不管怎样,都该有个结局了。 而且,她骤然想起穆勤下午劝她来参加庆功会时说的话:“你不想认识认识其他选手啊?他们过几天可就要回国了,学术交流的机会就这一次……” 过几天就要回国了,机会就这一次……韩应若返回美国,此生可能真的就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 想到这里,孔见青豁然从椅子上跳下来,把手机和钥匙胡乱往包里一塞,疯了一般冲出宿舍。 她一路狂奔,跑到西门口的时候,果然远远地看见他们三人。 韩应被lorry和alex一左一右搀扶着架在中间,他脚步虚浮,踉踉跄跄,一个劲儿地要往学校里走:“找青青,我要找青青……滚!别拦着老子!” lorry累得满头大汗,两只手都按着韩应,他只得抬起胳膊肘费劲地往上推了推眼镜:“我给她打电话了,她不来……” “你胡说!”韩应勃然大怒,“她喜欢我喜欢得要死,她才不会不管我……” 说完,他突然又含糊不清地嚎了起来:“她生我的气了……她不管我了,她也不喜欢我了……她不要我了。我,我要去把她找回来,你们都给我滚开……” 孔见青跑到跟前时,正好听见韩应呜呜哝哝的这句“她不要我了”,她的眼泪一瞬间差点飙出来。 吸了吸鼻子,她走到他们三人面前:“他怎么喝成这样啊?我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lorry看见她跟看见了救星似的,连忙把韩应的一只胳膊递给孔见青:“来,快扶一把,让我喘口气,眼镜都快戴不住了。” 孔见青刚从他手里接过一半的韩应,韩应已经睁开眼认出了她,随即甩开alex扶着他的另一条手臂,整个人都缠在孔见青身上,差点没把她给压倒:“青青,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 lorry说道:“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啊?见面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能装,看起来就真的不熟似的,结果你前脚刚走,他就不要命一样灌自己,拦都拦不住。” 孔见青没说话。当然,她此时也无暇回复lorry的问话,因为韩应快压死她了,他本来就高大,喝醉了以后更是把全身重量都放在了她身上,她得全心全力撑着他,才能保证自己和他都站得住。 韩应吐着酒气,一直在她耳边难受地嚎,下巴磕在她光.裸的肩头时,他突然又抬了抬头,特别不爽地把她的衣服往上拉了拉,试图遮住她的锁.骨与肩膀,嘴里还振振有词:“穿的什么破衣服!都被别的小子看光了,不准给他们看……” 说完,他又似想到了什么一般,低头去看自己的衣服:“我外套呢?谁把我的外套拿走了?我要给青青穿我的外套,她只能穿我的衣服!” 没找见外套,他便挣扎着要脱身上的短袖给孔见青披着,孔见青本来就按不住他,他还不停地乱动,气得她抬腿就给他一脚,吼他:“你别乱动了!我不穿你的衣服!” 韩应被她凶得乖乖闭嘴,静了静,突然一脸懵懂地抬头看她,委委屈屈地道:“为什么啊?” 为什么,还问为什么? 孔见青觉得自己跟酒鬼简直无法交流,她沉下脸:“我就喜欢穿露肩的衣服,你管不着我。” “我管得着你!”韩应超大声地吼她,吼完以后,自己先瑟缩了下,然后伏在她肩上呜呜呜地嚎了起来,“我能管你,青青,你也能管我……你管管我啊,我,我喝酒了,喝了好多酒……我还抽烟了,你看我抽烟了啊,你为什么不骂我,抽烟不好,会得肺癌,你骂我啊青青……” 抽烟不好,会得肺癌。 孔见青鼻子一酸,心里像被什么重重敲了一记,敲得稀碎稀碎的。 这一刻,什么别扭、自尊、纠结、骄傲,都不重要了。她只想紧紧搂住他,安抚他。 她努力平静下来,想招呼lorry和alex一起把韩应送回去,一回头,身边哪还有那俩人的影子?她崩溃了一秒钟,然后在心里恨恨地骂,韩应的朋友,果然跟他一样,全都是混球! 无奈之下,孔见青只得认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韩应拖进了学校附近的一家酒店里。 只是在开房的时候,被前台怀疑的眼光来回地打量:“一间?大床房?” 当然是一间啊,她又不留宿! 前台还是皱着眉看他们,当然主要是审视唯一清醒的孔见青:“小姑娘,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电光火石之间,孔见青福至心灵地get到了前台怀疑的点。她这是,以为她“捡尸”了韩应?她有过耳闻,经常有道德败坏的男人,每天晚上守在酒吧里,专门“捡”那些醉得不省人事的独身女子去酒店…… 孔见青满肚子都是气。这位前台小姐,警惕是好事,但是,她一个根正苗红的女大学生,看起来像是干那种违法乱纪事情的坏女人吗?就因为趴在她身上哼哼唧唧的这个酒鬼长了一副好皮囊?想到这里,她撇过头忿忿地看了韩应一眼,然后气瞬间就消了一半,哪怕他如此狼狈,眼睛都没睁开,但他的帅气依然不可抵挡。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费劲地从包里抽出自己的学生证给前台看:“我是旁边n大的学生,这个男生是我朋友,他喝醉了,我把他送进去让他睡下我就走。您要是不放心,学生证可以先押在您这里。” 前台拿起她的证件仔细看了看,这才给他们开了房间。 12.男朋友 虽然韩应还没有彻底失去意识,在孔见青的支撑下还是能迈开自己的腿的,但孔见青还是觉得她能半拖半扛着把韩应弄到房间里,全靠意志力在撑,到床边的时候,她的手臂和大腿已经因为吃力太久而开始发抖,把韩应摔进被子里以后,她像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半靠着墙壁微微张着嘴呼吸。 好半天,她才打着颤慢吞吞地往门口挪,去关敞得大开的房门。 只是门才关上,她一转身,面前突然多出了一道高大的黑影。她吓了一大跳,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那道影子已经铺天盖地遮过来,将她重重压在门板上,她后背被硌得生疼,才刚闷哼一声,鼻尖便嗅到独属于男人的烟味和酒气。 味道很重,却不难闻。 她拧起眉头,抬脚想去踹他,然而腿也被他桎梏住,根本动弹不得。她压低嗓音怒吼:“韩应,你干什么?”只是嗓音里带了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颤抖。 韩应全不理会,只凭本能将身体与她紧紧相贴。 男人,哪怕是醉酒的男人,天生就知道该怎样搂抱一个女人。 他气势更足地朝她逼迫过去,不给她丝毫挣扎躲避的空间。 大手更是迫不及待地搂住她,然后发狠一般地掐住她的腰。 像报复,也像在发泄什么不满。 可他有什么不满的?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她与韩应之间,向来由他主导。从初二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孔见青不知道是吃痛,还是回忆起往事,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况且,她从未跟韩应,或者说跟任何男人有过如此紧密拥抱的时刻。 以前,她是有抱过韩应,也被韩应抱过,但那些,更多的是懵懂年少时的玩闹或者不掺杂情.欲的安抚,像此刻这般,却是她从前未曾体验过的。 尤其想到,这人是韩应,她就止不住地心颤。 韩应酒醉头疼,毛绒绒的脑袋就靠在她耳畔,一个劲儿地蹭她的耳朵。 而孔见青本来就因为把他从学校门口拖到酒店,浑身的力气都用尽了,又骤然经受如此……此刻已经全靠韩应坚硬似铁的手臂支撑着。 说起来也好笑,刚刚是她支撑着韩应,现在两人却掉转过来,她无法不怀疑韩应刚才的撒酒疯是装的。 现在想来,他不远万里,从美国飞到c市参加比赛;他作为队长却没有上台展示;他突然出现在ktv包厢里;lorry给她打电话,他哪里来的她手机号……这些会是韩应的预谋吗?如果这些是他的预谋…… 孔见青脑子一团混乱,她想不明白。而直到韩应的嘴唇落在头发上还是被头发遮挡的耳朵上,她终于受不住地喊他名字:“韩应,韩应……”嗓音温软,像是抗拒,却也像邀请。 韩应的手和唇都没有停,好一会儿,不知是终于餍.足,还是迟钝地反应过来她在叫他,这才很低很哑地发出一个音节:“嗯。” 孔见青的手无力地抵住他,她神思渐渐清明过来,又委屈又气恼的,眼底也因他这一番出.格的动作而惹得湿.漉漉的。 她抬起眼睛看他,轻.吐着气,咬牙说道:“你到底是真醉还是装醉?” “真醉……装醉……”他像是反应不过来,压在她身上喃喃重复她的话,忽然惨淡地低声笑了笑,嗓音嘶哑,“我当然是真醉。若不是真醉,怎么能看见你在我怀里,还这么一副……” 他有意无意地停住,略显粗糙的手指滑上她的脸颊,从下巴处往上移,直到触及她泛红的眼角。 “……引.诱我的模样。” 他把刚才断了的话补充完整,然后再不犹豫,低头吻住她的嘴唇。 孔见青睁大眼睛。 嘴唇相贴的瞬间,孔见青突然深深感叹造化是何等弄人。 便是高中那会儿,她与韩应感情最好的时候,她也不曾想过这个。而现在,她与他失散近四年,她已经觉得这辈子大概再也不会见到他,她早上还在一边输液一边看比赛直播,两个小时前还在ktv里与他装作相见不相识,此刻,却跟他肌.肤相贴,唇.齿相碰。 因是睁着眼的,她能看见韩应凌乱的额发、微闭的双眸、乖顺的睫毛与挺直的鼻子,他吻得认真,辗转、吮.吸,呼吸也渐渐滚.烫,又不自觉把她本来就没什么布料的衣服往下扯。 孔见青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却也没什么抵抗的念头。 哪怕她并不知道她现在和韩应这样算什么,但是,她知道,如果她的初吻一定会给出去,这个人,只可能是韩应。 她只想是韩应。 除了他,谁都不行。 于是她把心中的疑虑和烦恼全部抛掉,放.纵一般地闭上眼睛。 这个吻后来是怎么结束的,韩应不知道,孔见青也记不清了。 他大概真的不是装醉,方才种种,全是凭借本能,待到停下来时,他酒气上头,已经由他拥着她变成了她撑着他,而他昏昏沉沉,几乎已经不省人事,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孔见青胸.口起伏个不停,眼睛里有羞恼神色婉转流动,她恨恨地推了把抵靠着自己的男生,或者可以说是,男人,可想而知没有推动。 她简直要被气哭了,难道又要她把他搬运到床上吗?这个男人,身高怕是有185,而她,不过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真想就此把他扔在地上然后一走了之。 她觉得自己大概还算是一个善良的人。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做了好长一番心理建设,孔见青才奋力架着韩应往床边挪。 突然觉得,初三时候韩应怕不是就已经预料到有一天需要她出此大力,才大发善心帮她训练体能、增强体魄的? 再次把韩应丢进被子里的时候,她才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一方面是累的,另一方面……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不管是四年前他的不告而别,ktv里他的从天而降,还是几分钟前那个混乱而炽热的……吻。 孔见青有些恍惚地跪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趴在被子上沉沉睡着。他的头发有些凌乱,衣服也皱着,许是睡得不舒服,眉头微微拧着,看得她心中软作一团。 她想,她永远也无法恨韩应。 就这样盯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她才叹了口气,把被子给他盖好,又烧了开水,倒上大半杯搁在他床边,关了灯,悄悄离开了房间。 这一晚,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她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近十二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整晚都是半梦半醒的,直到窗帘隐隐透出晨曦的亮光,她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所以早上八点起床的时候,她因睡眠不足而头痛欲裂,感觉自己走路的脚步都有些虚浮。 匆匆忙忙洗漱,啃了几口面包,她才慌慌张张地拖着行李出宿舍门。她要赶上午十点的高铁回l市。 五一假期回家的计划是早就定好的。 说实话,前一天晚上在ktv见到韩应那会儿,虽然她装得若无其事,但是她真的想过退了车票,不回家了,就留在c市。不管韩应如何,韩应待她的态度如何,有些事,她总要和他说清楚的。 但是后来又发生的那些事……她自己都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再留下来,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不如回去冷静几天。更何况,她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韩应。 这样一来,她倒有点像是落荒而逃了。 不管了不管了,船还没到桥头呢,便是到了桥头,自然也就直了。 却没想到她一出宿舍大门,便看见骆寰宇赫然等在对面的一棵树底下。 她的脑袋更疼了几分。都差点忘了还有骆寰宇这尊大神呢。 骆寰宇朝她走过来:“吃早饭了吗?我先陪你去吃点?” “在宿舍吃了面包……”孔见青低着头,慢吞吞说道。 “嗯,那咱们走吧?”骆寰宇像是没注意到她的抗拒一般,伸手便要去帮她拎箱子,却没想到夺了个空。 斜拉里有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先他一步从孔见青手里拿走了箱子。 骆寰宇和孔见青都扭头看过去。一看不要紧,孔见青像是见了鬼一般,汗毛都立起来了。 那个令她一晚上都没睡好的人,不知道从哪儿杀出来的,就凭空出现在她和骆寰宇旁边。他还是昨天那一身黑色的短袖和直筒裤,姿势悠闲,脸色……复杂,有懒散、有挑衅、有玩味、还有毫不掩饰的不爽。 孔见青突然火大,他这是不爽给谁看呢? 不过韩应还真不是在冲她不爽,他斜睨着眼上下打量骆寰宇,没认错的话,昨天晚上在ktv包厢门口给孔见青献殷勤的就是他? 骆寰宇也是一愣,待反应过来,才定睛去看眼前陌生的男生。 是孔见青的朋友? 他敢保证,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突然沉了沉。 眼神闪烁了一下,骆寰宇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笑着说道:“见青,这是你的朋友吗?” 孔见青还没来得及张嘴,旁边那位很拽的爷已经替她发了话。 “不是。” 孔见青脸色沉下来。 曾经她努力了那么久,才得到他的“朋友”认证。如今,他轻描淡写就是一句“不是”,那些过往与记忆,他果然全都不在意,是吗?这样的话,他为什么还要借着酒醉出现在n大门口,口口声声喊着“青青,你管管我啊”。 分秒之间,孔见青的心里已经翻江倒海,她又生气又委屈,却没想到紧接着,韩应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补充了一句:“我是她男朋友。” 骆寰宇:“……” 孔见青:“…………” 刚才的胡思乱想被他一句话掀翻,新的胡思乱想倾涌而来,她在心里咆哮,韩应你他妈到底是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男朋友?”骆寰宇不信。但不信归不信,他的直觉告诉他,孔见青与这个男生的关系非同寻常,或许,这便是他追了孔见青四年都没有追上的答案了。他勉强笑了笑:“见青,你一夜之间哪来的男朋友啊?” 骆寰宇一瞬不瞬地盯着孔见青看,他在等着孔见青的否认,哪怕是言不由衷、欲盖弥彰的否认,那也可以。可他等了半天,只等来了孔见青带着抱歉的眼神:“寰宇,对不起。他,他会送我去车站的,今天就不劳烦你了。等我从家里回来,我们再好好谈谈,可以吗?” 骆寰宇沉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儿,道:“我懂了。一路平安。” ※※※※※※※※※※※※※※※※※※※※ 新年快乐。 13.女朋友 眼看着骆寰宇转身离开,孔见青这才垂下眼眸向韩应道:“你现在可以把箱子还给我了。” “为什么?”韩应明知故问,挑眉看她,“你不是让我送你去车站吗?” “……”他这是在装什么傻?孔见青冷冷地说:“我刚才只是为了拒绝他的好意,骗他的。” “噢,利用我啊?” 孔见青:“是。” 韩应也不气恼,反而呵呵一笑:“没关系,随便利用,只不过利用完可没那么容易摆脱我。”说着,他左手拖着箱子,右手毫不客气地捞起孔见青的手,然后斜睨她一眼:“走了,女朋友。” 这特么的。 孔见青皱着眉头去抽自己的手,要是能抽出来才是见了鬼,男生的力气天生就比女生大得多,更何况他早有防备,紧紧地攥着不撒手。她被迫跟着他往前走,脑门上的青筋被气得突突直跳:“韩应,你有毛病吧?谁是你女朋友?” 韩应慢条斯理道:“谁刚才没有反驳我,谁就是我女朋友。” 孔见青气结:“我刚才没有立马反驳你那是因为……” “还是利用我是吧?利用我拒绝那小子。”韩应替她说道。 孔见青低下头,声音里没什么情绪:“你知道就行了。我和你,本来就只是中学同学而已,这也是你自己说的。” 闻言,韩应的脚步顿住,撇过头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低声笑道:“原来是在计较这个。昨天晚上我……” 孔见青突然冷冰冰地打断他:“昨天晚上什么也没有。韩应,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这样。或许,以前我们还是‘中学同学’的时候,关系是挺好的,但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你自己都知道。已经四年了,你知道四年是多久吗?一切都不一样了。我现在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思应付你莫名其妙的示好,你明白吗?我只想自己回家过一个安静的五一假期,我不想让骆寰宇送我,也不想让你送我。请你把箱子还给我。” 她说这话时,不知道韩应是何感想,自己的心却先被刺得疼了一下。她第一次知道,虐人虐己,原来是这样的。 她怕再跟韩应待下去自己会原形毕露,一说完,伸手便从韩应手中夺箱子,出乎意料地,这次很容易就拿到了,韩应并未再跟她争夺。 她心中反而失落了一下。 她没再看他,只是低声道:“我先走了,要赶高铁。” 拖着箱子一路疾行,她侧耳留意着身后的动静,却什么也没有听到。韩应没再追上来。 是了,他向来骄傲,哪肯一而再再而三地低声下气,更何况她说的话着实拒人于千里之外,令人心寒。孔见青的心里涌上莫大的酸楚,刚才那些话,一个字都不是真的,可她偏偏那样说了,而他就那样信了。 她失魂落魄地走到校门口,出租车停下,她刚挪到后备箱跟前,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胳膊,先她一步提起箱子,轻轻巧巧地塞进后备箱里。 一扭头,是韩应。 孔见青承认,看见他的一瞬间,心里是开心和庆幸。 “你……” 韩应淡淡开口:“我不送你。” “噢,”孔见青低下头,难掩眸中的失落,“那,再见,我就……” 谁知道韩应突然走到车门边,拉开门等她上去,然后说道:“我也要回l市,现在也去高铁站,蹭一下你的出租车,不介意吧?” 孔见青:“……” 韩应继续淡淡道:“要是介意的话,车费我可以跟你均摊。” 孔见青:“…………” 出租车上,两人沉默了一路,孔见青是因为尴尬,而韩应……她不住地偷瞄他,只见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车窗外,从头到尾都没有扭头看她一眼,也不知道车窗外有什么好看的。 以及,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生气。 嗯,他一定是在生气,那么骄傲肆意的一个人,哪里受得了她的冷言冷语。 奇怪,明明是他犯浑在先,此刻愧疚的为什么是她?孔见青气闷不已,一时之间都忘了琢磨他要去l市做什么。 到了高铁站,韩应四处张望了下,瞄到售票大厅,这才开口:“你是哪趟车?我去买张票。” 孔见青的眉头皱起来:“……你没买票啊?马上就到五一了,现在肯定没票了。” 韩应的脸色有点不好看,把她的行李箱递给她:“等我会儿,我去售票窗口问问。”说完,大步匆匆而去,走了几步后,突然又回头,目光深深锁住孔见青,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等我。” 认识他这么多年,孔见青何曾见过他如此没有安全感的时刻? 她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心里又疼又难受,如果说刚才她心里还憋着什么气,现在也全部都没有了。她鼻子都有点酸了,远远地朝他点头:“我等你。” 语气郑重,像个誓言。 而她说的不错,当日c市去往l市的高铁票已经全部卖光了,韩应回来的时候,眉头紧紧拧着,神色有点着急:“我上网查查还有没有今天的机票,你先坐高铁走,我……” 孔见青突然把箱子推给他:“我去下窗口,你看着行李,等我一会儿。”说完,她抬腿就往售票窗口跑去,跟韩应不同的是,她没有停下来强调一遍要他等她,她知道韩应会等她。 她回来得很快,因一路急奔,停在他跟前的时候还呼哧呼哧的,抬头看他时,眼底却亮亮的:“好了,我们走吧。” “走去哪?”韩应不明所以。 孔见青脸有点红,不知道是跑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说道:“我把我的高铁票退了,我们去汽车站坐大巴吧。”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大巴票随时都能买到,只是路上时间要久一点,要五个小时。” 说完好一会儿,却没听见韩应回答。 孔见青心中咯噔一声,韩少爷莫不是不肯?想来也是,五个小时的大巴,会坐得腰酸背疼,他哪里受过这种罪。 没想到韩应从方才的若有所思中回过神来,他突然放松地笑道:“好,坐大巴。” 两人辗转去到汽车站,先吃了午饭,坐上大巴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之后的一路上,两人都绝口没提早上的争执,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孔见青突然发现,她与韩应,都挺会装傻的。过去他们吵过很多次架,有时候和好是因为解释了误会,有时候和好就全凭两人装傻,因为有些矛盾的发生,本就只是情绪上头,无关谁对谁错。 大巴车远不如高铁坐着舒服,空间小,座位挤,孔见青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韩应就坐在她旁边。他肩宽腿长,座位根本容纳不下他,坐着时四肢很是憋屈,胳膊只能跟孔见青挨在一起。 孔见青的胳膊被他碰到,她便往旁边挪了挪,收了收胳膊,于是韩应淡淡地扫她一眼,她挪一厘,他跟一厘,她收一寸,他追一寸。 “……”幼稚,真是幼稚! 孔见青无语,便不再理他,只是将头扭向一旁,去看沿途的风景。 车窗外其实没什么好风景,一开始是车水马龙和高楼大厦,后来出了城,便只能看到国道外青黄相间的麦子,看着看着,人便有些困。 她也确实是困,晚上本就没有睡好,上午又奔波辗转几个地方,此时到了午睡时间,大巴车摇摇晃晃,她的眼皮都快掀不开了,索性也不挣扎,自顾自地睡了过去。 而韩应本来戴着耳机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左肩突然轻轻落下一个温热的东西,他扭头一看,才发现孔见青不知何时睡着了,脑袋被车晃得东倒西歪的,此时不小心靠住了他的肩膀。 韩应眼底一片柔软,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能枕得更舒服一些。 他知道她昨晚一定没有睡好,若是乍然见到他、与他在酒店拥抱亲吻,这些都不能让她失眠,那他才是真的没有希望了。 昨晚,他是真的喝醉了。四年里,哪怕是最痛苦的时候,他也不曾用香烟和烈酒麻醉过自己,可是昨晚看见她跟别的男生一起离开,两人还一副亲近熟稔的模样,他便觉得心火难消。他已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只记得后来,所有人都在拦他。后来是怎么到的n大和酒店,他也不记得了,只是半夜口渴醒来,下意识端起床边的凉白开灌进嘴里的时候,骤然想起怀抱里的温软身体和嘴唇上的香甜触感。 那时候,酒醉时的记忆才慢慢回涌,他想起他把她抵在门边,搂她的腰,拉扯她的衣服,咬她的肩膀,似乎还,吻住了她的嘴唇。 她抵抗了吗?不记得了,只记得这些事情他一一做了,并且余味悠长。 漆黑深夜里,他发疯一般怀念几个小时前的体验,甚至想冲到她的宿舍把她拉出来,让她给他消一消火,或者,索性再给他的火上添一把油。 至此,他已经彻底不打算再放掉孔见青。 哪怕她恨他怨他,她对他有气,她对他冷言冷语,哪怕追回她的道路艰辛无比,他也要定了她。 幸而,她现在还在他身边,靠着他安稳地睡着,仿佛没有中间这四年,仿佛两人从来不曾分开过。 14.追 将近下午六点的时候,天色暗了下来,车窗外道路两旁的路灯渐次亮起,孔见青就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她有点懵,揉了揉眼睛,嗓音迷蒙:“还没到啊?” 问完话以后,却没等到身旁的人回应,孔见青不明所以地扭头,却见韩应正偏着头,眼眸垂下,在盯着什么看。孔见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看清楚的一瞬间,她的脸整个涨红,火烧火燎的。 这特么的……韩应的左肩,黑色的短袖上,那若隐若现的一条蜿蜒痕迹是……她的口水?! 让她去死。 她不想活了。 孔见青羞愤难当,她不敢再看韩应的表情,只是手忙脚乱地掏出纸巾去擦他的衣服,然后语无伦次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平时睡觉不流口水,真的……” 头顶上方传来韩应的闷笑声:“嗯,我信。” 你信个屁,你这明摆着就是不信。 以及,不懂就问,哪里有地缝能让她钻上一钻? 孔见青擦完后,攥着纸巾憋了半天,才掩耳盗铃地憋出一句:“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什么都没有看见。” 韩应憋笑憋得胸腔都在震动:“嗯,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孔见青恼羞成怒,什么矜持、高冷、自尊,她全不要了,压着嗓子吼他:“你别笑了!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她这么一发作,韩应直接绷不住了,笑得整个人都在颤,好一会儿,眼看旁边的孔见青要炸毛,他才渐渐收住笑意:“你不懂,确实很好笑,因为……” “你知道吗,青青,已经很久都没有这种能让我感觉到‘真好’的时候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和声音里是说不出的怀恋与温柔。 孔见青不由得愣住,她觉得自己的脸颊有点发烫,但是,跟刚才丢脸和窘迫导致的发烫完全不一样。 她目光闪躲,掠过窗外时刚好看见不远处的绿化带上好大的几个字,“l市欢迎您”,快到家了。她轻咳了声,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那个,你,你回l市干什么啊?对了,你要住哪里?” 她本意是想知晓他的住处,好方便她找到他,但是话一问出口,她突然有点懊悔——她这话问的,就很像韩应在l市无家可归一样,虽然他似乎确然是无家可归了。 孔见青的心里突然有点堵得慌。她觉得她跟韩应应该还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和好”,两人虽然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友好,甚至还能说说笑笑,但是这一切,都基于他们两人装傻的能力,以及对往事绝口不提这个大前提。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当年韩应离开的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她也想不出来,韩应回到l市,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韩应却没什么反应,他只是扫了她一眼:“我回l市,当然是为了追回你。至于住处,就在你家附近找一个四星以上的酒店随便住住吧。” 孔见青:“……我认真地问你话呢,你能不能正经点回答我?”这么多年了,这人能不能成熟一点啊? 韩应一脸无辜:“我每一个字,都很正经。” “……”孔见青忍了又忍,最后忍无可忍道,“咱们俩以前根本就没有在一起过,谈不上什么追回不追回的。” “行,严谨一点,不是‘追回你’,是‘追你’,行了吧?” 行你大爷。 孔见青当机立断:“行是行,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的答案,我拒绝。” 像是早就料到她的反应一般,韩应也不气恼,反而捏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看:“青青,你想对我始乱终弃啊?” 孔见青算是发现了,跟四年前一模一样,她在韩应面前,就是毫无招架之力,不管是言语,还是思维方式。 她被气笑了:“始乱终弃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解释解释。” 韩应微微眨了下眼睛,无辜的眼神里流露出几分戏谑:“就是说,昨天晚上,你对我,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今天翻脸就不认人,对我冷言冷语,还想甩开我。你自己说说,你是不是很渣?” 孔见青要抓狂了:“你昨天晚上,根本就是装醉,是不是?!” 韩应笑:“没装醉,只不过酒品还算不错,不会断片儿,起码重要的事情不会断片儿,所以,那些,我都记着呢。”说到这里,他全然不顾是在公交车上,旁若无人地盯住孔见青嫣红的嘴唇看,那里是湿湿的、润润的,还因为恼怒而气哼哼的,看得他不自觉便舔了下嘴唇,然后低头,朝她靠近、再靠近。 孔见青:卧槽?他要干嘛?这他妈是公交车上,前面、后面、旁边都是人!等等,倘若此时不在公交车上,便能任由他胡来了吗? 她惊疑不定,电光火石之间,正纠结着是要推开他还是喝止他时,韩应突然停住,从善如流地握住她的手,然后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句:“想什么呢?下车了。” 孔见青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直到进了家门,她的心情仍然久久无法平静。昨天晚上、今天白天发生的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吗?韩应是真的回国了,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不是她的幻觉吧? 当然不是幻觉。她忿忿地想,韩少爷还是一如既往地难搞与烧包,非要住什么四星以上的酒店,她家附近是老城区,最近的四星酒店也隔了四五公里呢……等等,她是在希望韩应住得离她近一点?魔怔了吧孔见青! 她晃了晃脑袋,结果发现,家里楼上楼下,出来迎接她的,只有一个harris。所以,她爸她妈呢? harris衔着她的裤脚把她拽到餐厅,桌子上有一台保温的电饭煲,两盘盖着的菜,掀开时还冒着热气儿,而盘子底下压着一张纸:“饭菜在桌上,吃完后记得刷碗。我们临时决定去z市看音乐剧,顺便探望朋友,三天后回。对了,不要忘了喂狗和遛狗。爸爸妈妈留。” 孔见青非常无语,她低头去看harris:“你说,我是他们亲生的吗?”她趁着五一假期回趟家容易吗?抢票都抢了很久呢! harris吐着舌头乐呵呵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扭屁股就走,不一会儿,衔着饭盆又“哒哒哒”地跑回来,把饭盆丢在孔见青脚边。 孔见青更无语了,harris已经是一条成熟的老狗了,为什么还是只知道吃狗粮? 她叹了口气,先喂了狗,然后洗手吃饭,吃完饭又刷了碗,这才慢吞吞上楼。 夜晚漫长,她难得有兴致,放了水,泡了一个漫长的热水澡,洗去奔波一整天的疲乏。躺到床上时,她才开始细细回味,然后不自觉想到韩应。 也不知道他吃了晚饭没有,以及现在在干什么。 等一下…… 孔见青想到了什么,突然一激灵从床上坐直,皱着眉头盯着手机看——她好像,没有韩应的联系方式啊。 那她要怎么联系他啊…… 孔见青欲哭无泪,她觉得这一整天,如果要用一个成语来形容,那只能是欲哭无泪了。 所以……她眼珠子转了转,lorry之前给她打过电话的,那她是不是可以找lorry要一下韩应的手机号?可是,这样的话,会不会显得她对韩应太上心了啊? 要死了。孔见青烦躁地在被子里滚了一圈,然后又坐好,重新点开了手机。 她想起来了,她是有韩应的qq的。只不过,那个头像四年都没有亮过,她发的消息四年都没有得到过任何回应。 她垂下眼眸,点开那个熟得不能再熟的qq头像,然后,试探地丢出一个emoji表情。 她本不抱希望,却没想到韩应居然秒回了她! 【吃过饭了?】 孔见青说不清自己是生气还是委屈,他有qq,他还在用qq,她曾经给他发了那么多消息,她不信他看不见,可是四年里,他一条消息也没有回复过她。 她抱着手机出神,韩应等不及,已经丢过来一连串的消息。 【怎么不说话了?】 【你在哪呢?】 【手机号码给我。】 紧接着,一条qq通话邀请拨了过来。 孔见青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按掉通话邀请,然后打字:“韩应,你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 明明韩应才刚回了她的消息,但她知道,韩应明白她的意思。 他刚才打字跟连珠炮似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地轰炸过来,而孔见青问出这句话以后,足足等了三分钟,都没收到他的回答。 她的心沉了沉。所以,还是不肯说是吗?她认识他有八年了,八年来,他始终不曾对她掏心掏肺,哪怕有些事情,她本就是“利益相关人”,也可以说是“受害者”,他却连一句解释都不愿意跟她说。 下一秒,一条新消息跳了进来。 【手机号码给我,打电话跟你说。】 孔见青的心一下子静极了。 嘴角浮起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微笑。她才发现,她在意的根本就不是那个所谓的解释也好、真相也罢的东西,她在意的,只是韩应愿不愿意对她坦诚。 韩应等了几秒没等到,又发来消息催促:“手机号码呢?” 她还是没给他发自己的手机号码。 什么人啊,但凡他试一试,他就会知道,她这么多年的手机号码根本就没有换过,她到现在都还用着高中那个被他打过八百次的号码。 但她已经完全不气了,心情很好地给他发消息。 【我爸妈去外地了,这几天都不在家。】 答非所问的一句话。 消息发出去后她才骤然惊觉:等等等等……她是被鬼给附身了吗?她这话说的,怎么看怎么像是……某方面的邀约。 撤回撤回,赶紧撤回。 来不及了。 因为韩应的下一条消息已经抵达。 【我去找你。】 15.真好 所以,事情究竟是如何发展到现在这一步的?当孔见青跟韩应一起走进他订好的所谓四星以上的酒店时,她满脑子都是这个疑问。 男人行为处事天生理性,说一不二,在某些事情上更是不可能给人反悔的余地,他既说了要来,孔见青就知道,再阻止、拒绝,已经来不及。 她呆呆地坐在床上愣了三分钟,然后翻身下床,换衣服——换衣服的时候还在衣柜里刨了很久。她的衣服大半都在学校,家中的衣柜里实在没有几件,像样的就更没有几件。孔见青苦着脸换了一件,又换一件,直到突然瞄见衣柜最底下露出一块浅黄色衣角。 只一眼她便知道,那是一条长裙,颜色清淡、细节考究、款式优雅的那种。 四年前的6月26号,是她第一次穿这条裙子,那天她穿着它没能见到想见的人,自此便将它压到箱底,再也没碰过。 十八岁时候的裙子,二十二岁是不是还能穿? 孔见青鬼使神差地拉开裙子的拉链。 裙子是复古优雅的款式,哪怕到现在也并不过时,二十二岁的她穿上,跟十八岁的她很有一些不一样,多了些温柔妩媚,少了几分稚嫩青涩。 竟然意外地很趁她。 镜子里,孔见青脸上浮起恬静的笑。她想穿这个去见韩应,哪怕半袖的裙子在这个季节出现略早了一些,但她就是要穿这个去见韩应。 它已经等了四年。 她也是。 韩应来得很快,她才刚换好衣服,他就已经出现在了她家对面的实验中学门口。而他手里,还拎了两个装衣服的纸袋子。 孔见青一路疾走,刚出胡同,一眼便看见安静等在树底下的男生。 他换了衣服,身上穿的已经不是黑色的那套,也是,他昨晚又是抽烟又是喝酒的,穿着衣服迷迷糊糊睡了一夜,一大早又直接去n大找她,衣服两天没换,他估计早就穿不住了。所以一到l市,把孔见青送回家后,便马不停蹄去商场买衣服了。 这会儿路上车多人多的,孔见青不好过马路,便隔着车水马龙和璀璨华灯远远望着他。而他此时穿着条黑色宽松的五分裤,上身是个简简单单没有图案的纯白色短袖,外面还套了件休闲的条纹衬衫,整个人看上去清俊极了。 孔见青的眼眶突然有点热。这一刻,她终于深切地感受到了公交车上韩应说的那句话。 他说:“青青,已经很久都没有这种能让我感觉到‘真好’的时候了。” 而她又何尝不是? 真好。不管怎么样,这一刻她只觉得真好。 待到路上的车辆驶过去一波,孔见青才觑着空档赶紧过了马路。哪知韩应一见到她便皱起了眉头:“怎么穿这么少?”说着就脱了身上的衬衫外套,不由分说就罩在她背上。 “……”她试了半天的裙子啊!孔见青气得说不出话。 哪里来的钢铁直男! 她却不知道,对于前一天晚上骆寰宇给她披外套的举动,韩应是多么耿耿于怀,披外套如同宣示主权,此时逮到机会,他自然不肯放过。 而孔见青大晚上出来见韩应,不过是因为他要当面跟她说一些话,她倒没想过要跟他去酒店里——虽然她已经二十二岁,可是从小到大一直规规矩矩踏实内敛的她,还没那么大胆。 可她出都出来了,韩应怎么可能轻易放她回去? “往事说来话长呢,就站大马路上说啊?” “你不同意,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咱们这么多年了,你知道我的。” “你不想跟我多待一会儿吗?” 最后苦肉计都出来了:“青青,我在l市无亲无故的,一个人住酒店多可怜啊,你不心疼?” 孔见青鼓着眼睛抿着嘴唇就是不松口,而他左一条理由,右一条理由的……孔见青就答应了。 她要在酒店留宿的话,得去前台登记身份信息,韩应牵着她过去的时候,她的头都快埋到地底下了,脸颊也烫得不行。 这是她第一次跟男生去酒店——开房。 虽然这种“开房”不是那种“开房”,但,这种行为确实也被称之为“开房”。 而韩应泰然自若地把两个人的身份证递给前台登记,顺便说了句:“帮我把房间换成双床房,谢谢。” 前台小姐讶异地抬起头打量了他们一遍。女朋友都带过来了,却要把大床房换成双床房?装什么呢?真是前台当久了,什么情况都能见到。 韩应接过新的房卡和身份证,淡定地拖着孔见青进了电梯。 电梯里没别的人,而孔见青还在沉默不语地装鸵鸟,韩应幽怨地瞥了她一眼:“你看见前台看我们的眼神了吗?人家指不定以为我有什么毛病呢。” 将他原来的大床房换成双床房,是孔见青提出的唯一要求。韩应虽然不情愿,但是为了和她待得久一些,便不得不依了她。 孔见青瞪他:“你不要耍流氓!” 韩应笑:“哪儿耍流氓了啊?” “你说的‘毛病’,不就是那方面的‘毛病’吗?这就是在耍流氓。” 韩应笑意更甚:“我说的‘毛病’就不能是感冒这种有传染性的小病啊?纯洁的人看什么都纯洁,青青,你这么想我,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纯洁的想法啊?” 孔见青忍无可忍,一脚踹向他:“滚。” 韩应大笑着搂上她的肩膀,孔见青推他没推开,便只能言语谴责:“你,你别对我动手动脚的,我跟你可不是那种关系。”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韩应好脾气地顺着她,手臂却诚实地禁锢在她身上,根本不松开。顿了顿,他又低头在她耳边道:“不过,双床房……你真觉得我们会用到两张床吗?” 孔见青白了他一眼:“……我现在逃跑应该还来得及。” 说话间,电梯已经在所选楼层停住,韩应从善如流地捞起她的手走出去:“放心,不对你怎么样。” 孔见青就……信了他的邪。 不对她怎么样?不对她怎么样?!那半个小时以后,把她按在床上亲的,是鬼? …… 进了房间,门一拍上,孔见青心里就“咯噔”一声,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紧张和窘迫。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手和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了。 她的尴尬在韩应放下手机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他一副自在的模样,进门便先放下手中的纸袋和外套,然后抬眼扫了一圈,随手将手机搁在床边的柜子上。孔见青因为忐忑,警惕的目光便一直追着他,而他放下手机的时候,她敏锐地注意到床边柜上、他放手机的旁边有一个小架子,小架子上是……她定睛看去,脸颊登时便火烧火燎的。 那是……避孕套? 双床房怎么还提供这种东西!还放在如此显眼的地方! 韩应搁手机的时候看见这个了吗?没有吧……要不然怎么能如此淡定呢? 她纠结之间,韩应已经进了浴室洗澡。孔见青在家时便已经洗漱完毕,此时趁他离开,赶紧换上长袖长裤的睡衣,然后靠在床上,摆出防御的姿态。 噢对了对了,还有那个。她做贼一般瞄了浴室一眼,那边的水声还没停,她便抓起床边柜上那些让她面红耳赤的东西,塞进了抽屉里。 嗯,这种东西还是不要出现在明面上的好。 然而刚做完这些,韩应的手机却突然震了起来。她探过头去看了一眼,只见是lorry的来电。韩应正洗着澡呢,她也不好把他喊出来接电话,便想着等他洗完出来了再让他给lorry回过去。 哪知韩应的手机刚消停,她的手机就亮了。 是个有点眼熟的陌生号码。 “喂?哪位?” lorry有些焦急的声音自听筒中传来:“孔见青,我是lorry。ying跟你在一块吗?” 孔见青有点不好意思,低声“嗯”了一下。 “你们现在在哪儿啊?算了,你能让他接个电话吗?我有急事找他。” “他,他在……”这特么要她怎么说?实话实说韩应在洗澡?这也太暧昧了吧。孔见青犹豫了一下:“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一会儿他回来了我让他给你回电话可以吗?” lorry说道:“可以可以,你记得一定得让他回我啊,一整天都不接我电话,明天还赶飞机呢,现在我跟alex连他人在哪都不知道。” “赶飞机?你们……”孔见青的心突然沉了一下。 “对啊,比赛都结束了,我们明天的机票就回美国了……” 孔见青失魂落魄地挂了电话,一直到韩应穿着浴袍一身清爽地从浴室出来,她还在愣愣地捏着手机发呆。 韩应一边擦头发一边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怎么这个表情?怎么了?” 孔见青没有抬头看他,只是低声说了句:“刚才lorry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后来又打到了我这里,他有急事找你,你给他回一个电话吧。” 闻言,韩应擦头发的动作顿住。他把毛巾扔到一边,大步朝孔见青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坐在她床上,然后低下头去看她低得很低的脸。 “他跟你说什么了?” 16.本能 孔见青继续低着头:“没说什么啊,你快去给他回电话吧。” “没说什么?”韩应抬手撑起她肩膀,迫她抬头看他,“没说什么那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孔见青撇过头:“我困的。你去你自己床上吧,我要睡觉了。” “不许。”韩应嗓音压得很低,并不松开她。 不许? 孔见青委屈极了,她要睡觉都不许?他凭什么不许?就凭他一走就是四年,一个解释都没有;刚回国又马上要走,对她连个通知都没有? 她挣扎着试图摆脱他的掣.肘,语气也急了起来:“你凭什么……” 而她话没说完,后面即将脱口的音节已经悉数被韩应堵住。 冰冰凉凉的嘴唇压了上来。 孔见青一呆,反应过来以后便更加气恼。他当她是什么?想亲就亲?她又不是他的女朋友!况且,他不是都要走了吗?回他的资.本.主.义国家去,还不告诉她,回去就回去,以后也不必再相见了,还亲她做什么? 她使劲推他,不仅没有推开,反而因此失了平衡,身体一歪便仰倒下去。 韩应更是顺势欺.身而上。 孔见青躲也躲不开,推也推不动,心中急怒交加,张嘴便咬了他一口。 “嘶——”韩应吃痛,抬了抬头看她,“你属狗的?” “我只比你小一天,你属什么我就属什么。”孔见青话没过脑子,下意识便呛他。 韩应撑在她身上低笑:“还有心思跟我斗嘴,看来也没多生气。”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孔见青便又恼了起来,一个劲儿地推他踹他,虽然知道弄不动他,但起码表达了心中的愤怒。 她皱着眉头瞪他:“你,你给我滚开。你去给lorry回电话啊,你回你的美国去,你不是都要走了吗,还跟我在这里干什么?” 韩应不仅不生气,反而觉得怪好笑的,他甚至笑出了声,觉得孔见青这个样子真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狮子。 孔见青见他笑,便更生气,挣.扎推搡的劲儿也更大了几分,韩应无奈,一把将她的胳膊按住,腿也压住。 他在她头顶低声哄她:“别闹,青青,我不走。” 孔见青愣了下,不走吗?她才不信,把头偏到一边:“谁管你走不走,谁在乎你走不走,你最好现在就走。” “我现在可不能走。”韩应慢悠悠地说着,手指一边滑上她泛红的眼角,又移到鬓边,把她有些凌.乱的头发拨开。 “你现在为什么不能走?” 他的手指又从耳边挪到她下巴上,轻轻捏住,令她正视着他,这才笑了声,道:“当然是因为我现在还有一些事要做。” 孔见青很快便知道他要做的事是什么。 因为韩应刚一说完,便再次低头吻住她的嘴唇。 这个滋味太好,自从昨晚切实体会到,他便彻底沉.沦,终此一生也不愿抽.身出去。 高中那会儿,他到底是怎么忍了三年没碰她的? 他本就是一个心甘情愿屈服于欲.望的男人。而他所有的欲.望,归根结底全落到三个字上面——孔见青。 而他的吻重新落下时,孔见青这次只是象征性地挣了挣,很快乖下来,由他带着去到一个如云似雾的梦里。 这是她第三次跟韩应接吻。不同于前一天酒醉之下的炽.热,也不同于刚才争执之间的混乱,这次更像是一个真正的吻,安静、温柔,且极尽爱与缠.绵。 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轻.颤,心也轻.颤,而手臂终于软软地搂住了他。 哪怕是梦里,她也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韩应感受到她的回应,便吻得更深了一些。 手也不甘寂寞,悄悄绕到她背后。他从下往上,两根手指很快触碰到三颗细小暗扣。 他从没接触过这个东西,但到底是机械工程学科出身,几下而已,他便摸清楚暗扣的结构如何,随即手指.交叉一摁。 孔见青浆糊似的脑子瞬间清醒了几分,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他的动作已经如此过.火。她红着脸说他,语气恼怒:“你干什么!” 韩应低笑,嗓音里有不易察觉的压.抑和隐.忍:“不是马上要睡觉了吗?还穿这个做什么。”说到这里,他歪着脑袋似想起了什么:“我记得,你以前睡觉的时候是不穿的。” 孔见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睁大眼睛瞪住他:“你,你记得?你又没见过,你记得个鬼。” “我就是记得。你忘了?高一的时候,有次吵架,我为了跟你和好,半夜……” 孔见青伸手捂住他的嘴。 她想起来了。 那会儿她穿着睡衣,睡觉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把上面的两颗扣子挣开了,领口微敞…… 流氓!高一的时候就是个流氓! 韩应闷声笑个不停,眼看着孔见青就要在他身.下炸毛,他才止住笑安抚她:“逗你的,那时候我其实什么也没看见,就是隐隐约约看见个形状……” “你赶紧给我闭嘴!“孔见青脸红得快炸了。 “好好,不说了,”韩应好脾气地顺着她,停了停,又说道,“不过,当时没看见也就算了,那会儿年纪小,现在……” 他的话有意顿住,手掌就在此时到了前面。 两个人都很烫。 孔见青从未有过如此体验,她快哭了:“韩应……你说过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韩应又亲了她一会儿,这才压抑着气息抬起头来,额头上尽是细密的汗珠。 他开口时嗓音已经哑得不行:“是,我说过。可是青青,你不知道你对我有什么样的吸引力,早就想对你这样了你知道吗?” 孔见青眼前都是水雾,只能朦朦胧胧地看着他。 韩应见她如此模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叹道:“差点就忍不住了。” 滚烫的手指轻轻摸了下她的脸颊,韩应忍耐着道:“乖,你先睡觉。我得……去冲个澡。” 让她睡觉……都这样了,她怎么可能会睡得着。 韩应进了浴室,留下床上的一摊混乱。她里面的穿那件被他打开的……还胡乱地挂在肩膀上,她却没有心思去把它整理好,她只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躺在被子里,双眼盯着天花板出神。 怎么就这样了呢? 是不是太快了些……毕竟24小时前,她才刚与他重逢。 不,不快。岂止是不快,简直是太慢了,她认识他已经八年了。 她喜欢了他很久很久,久到她早已记不清最初的心动始于哪个时间节点。 这种喜欢从没有随着时间飞逝而变淡或消散,反而历久弥新,就像深深刻进了她的骨头里。 哪怕她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也喜欢他。 而在那些她觉得他再也不会回来的日子里,她对未来和人生已经丧失了全部期待,而重新与他相逢,不过才一天一夜,她便已经如枯藤抽出了新芽,重新有了汲取水源、空气和阳光的本能。 本能。 她想,人人皆有追寻更好的人生的本能。只是人人心中所谓的“更好的人生”都不尽相同。而她更好的人生是—— 韩应。 她一向理智清醒,从来都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她要韩应。 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耳边是哗哗的水声。 孔见青只觉得自己胸.腔里流动着一股前所未有的鲜活力量,那力量强大到她快要承受不住。 就好像,过去所有的等待和错过,为的全是这一刻的重逢与相聚。 她不想再失去韩应第二次。那样刻骨的心痛,她此生再也不想经历第二回。 思绪渐渐清晰。 孔见青觉得,这是她这一生中最清醒的时刻。 她微微屏了下呼吸,静了几秒钟后,豁然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了下来,连鞋都不穿,赤着脚小跑着去到浴室门前。 她一鼓作气,根本不给自己犹豫后悔的机会,抬手便敲响了门。 韩应正在洗澡,耳边全是水声,根本没听到她敲门的声音。 孔见青嘴唇微抿,更加用力地又敲了一遍。 水声停了。 里面传出韩应不确定的声音,带着浴室的回声和潮.意:“青青?” “嗯,是我。” 韩应问道:“什么事?” “我……韩应,”她犹豫了下,眼睛一闭,咬牙说道,“我觉得我可以!” 世界安静了。 一秒,两秒……五秒。 这五秒钟里,孔见青像被丢进油锅里炸了一遍,“煎熬”这两个字是何种滋味,她终于有了深刻体会。 她腿有点抖,心肝儿也颤,全靠意志力和决心顶着,才能勉强压住想要逃跑的冲动。 韩应终于出声,不知道为什么,他嗓音突然有点哑:“青青,你说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她在门外低着头:“是……吧。反正我们……” 浴室的门“哗啦”一声打开,孔见青一惊,后面的话生生被截断。 韩应居然什么也没穿,赤.条.条一个新鲜出浴的男人,就这么站在她面前。 17.无怨无悔 孔见青本就害羞得不行,头都不敢抬,眼眸也垂着,于是韩应一出现,她的视线恰好精准无误地落在……哪怕是教科书和电视里,她也从来没有见识过的一处。 “啊——” 孔见青惊叫一声,慌慌张张地抬手紧紧捂住双眼。 怎么长那样?!那么吓人的吗? 天哪天哪天哪,她后悔了! 她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才刚动了一步,面前的男生已经不容置疑地握住她的胳膊。 韩应在她脑袋上方沉沉地笑:“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怕……她倒也不是怕,只不过…… 她仍然死死捂着眼睛,又是羞愤又是恼怒:“韩应,你到底知不知道害臊两个字怎么写!你怎么能,怎么能……” 妈的她说不出口! 韩应语气无辜,嗓音含笑:“青青,那你知不知道咱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才看了一眼,这就害臊了,一会儿还怎么……” 说到这里,他有意停住,突然弯腰,不费吹灰之力,直直地将孔见青竖抱起来。 孔见青骤然失重,便又是一声惊呼,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然后,打了个寒战。 他刚冲了冷水澡,此时一身寒气。而他的头发还在不停往下滴水。 孔见青心疼得不行,搂住他不住地摩.挲他光倮的脊背,试图给他些温度。 韩应感受到她的动作,轻笑了声,抱住她大步朝床边走去。 孔见青一颗心咚咚直跳,她小声说道:“你要么先去吹吹头发,这么湿这么冷,会着凉的……” “不用。” 他哪有那个耐性去把头发吹干再…… 再次把她压在床上的时候,韩应先瞥了眼床边柜,然后捏着她的下巴问她:“藏哪儿了?” 孔见青紧张得心都快吐出来了,此时被他没头没脑问了这么一句,她眨着迷蒙的双眼,愣愣地道:“什么呀?” 韩应俯身,在她耳边吹.气,不紧不慢地吐出三个字。 孔见青的脸瞬间火烧一样。 “抽,抽屉里。” 韩应了然,探过身一边去拿抽屉里的东西,一边说她:“这种多此一举的事情,以后就少做。” 妈的,好想踹他一脚啊。 但这个时候显然不适合踹人…… 韩应已经重新撑在她上方,两人都没有说话,而四目相对之间,却有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在涌动—— 绝不止有喜欢和冲动,还有失而复得的珍惜,久别重逢的感慨,披肝沥胆的动容和命中注定的归宿感。 不知道为什么,孔见青突然有了流眼泪的冲动。 而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贴时,孔见青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的身体,从冰凉到滚烫,升温只需分秒。 好神奇。 他像是一团火,要把她烧成灰烬。 而她心甘情愿,哪怕成为灰烬也无怨无悔,只要从此与他不再分开。 韩应已经忍耐很久,此时的动作并不算温柔,他因为长期做实验而磨出了薄茧、略显粗糙的手掌在孔见青身上肆虐之时,她细细体会,轻轻颤.栗,不知道为什么,她蓦地想起多年前在欢乐谷跳楼机上的某个瞬间。 远方是连绵起伏、郁郁葱葱的青山,她身处高空,恐高症发作,冰冷的手指软到不行,而韩应的手掌突然裹住她的手指。 她清楚地记得,那时候他握的是她的左手,也记得当时心跳的感觉,就像一颗巨石投入她沉静无波十几年的心湖中,自此后掀起一片波澜壮阔,那是一种与恐高完全不同的紧张与刺激。 韩应全然不知她此时的心绪已经飞到何处,手掌仍在作祟,而他的手掌比起那会儿已经更加宽大坚硬,而且烫。 八年了。孔见青在心中深深感叹。 是命运太过残忍,还是他们太不努力?他们竟然走了八年,才走到今天。 泪水终于扑簌簌落下,孔见青再也绷不住,哭着喊他:“韩应,韩应……” 漫长时光里,她已经很久没有为韩应流过眼泪了。哪怕昨天刚见到他时,她震撼、委屈、恼怒,她辗转反侧、思绪万千,她想他想得心肝儿都疼,可他见了她却无动于衷……这样她都没有哭。 而这一刻,她终于哭出声。 “我在,青青,我在。”他低声在她耳边道。 韩应已经满头是汗,安抚完她以后,停了停,又压着嗓音忍耐着说她:“我这还没进去呢,哭什么?” 孔见青心里酝酿的感动和发泄不出的情绪被他一句话给破坏掉。 她抽噎了两下,又哭不出来了,只是纳闷,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人怎么还这么不是东西? 越想越气愤,孔见青红着眼睛、脸上挂着泪,挣扎着抬起头,然后狠狠吆上他的肩膀,而就在此时,韩应一举抵达。 孔见青倒吸一口冷气。 她第一反应竟是觉得,还真被韩应这个混球给说着了,刚才她确实哭早了。 眼角有生理性泪水滚出来,哪怕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哭。 韩应眉心紧锁,忍耐着低头吻掉她的泪水。 她今天哭得次数仿佛有点多,她本是那么不爱哭的一个女生。 全是因为他。 韩应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看着她,只觉得心疼得不行。 “还可以吗?”他低声问道。 孔见青话都快说不完整了:“可,可以……” 可以什么可以,嘴唇疼得都发白了。 韩应已经快炸了,然而见到她此刻的模样,他的眉眼中却浮现出一丝挣扎与不忍。 向来任性妄为、无法无天的他,竟会在这种场合萌生出半途而废的念头,他深吸一口气:“要是真的疼,咱们就下次……” 虽然冲冷水澡的滋味不大好受。 孔见青突然用力挠上他的后背,她鼓起眼睛瞪他:“下次?下次就不疼了,还是下次我当男人你当女人?韩应你要是不……嗯……”她低哼一声,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因为身体感官的刺激迅速将她的思维淹没。 韩应此时的意志本就薄弱得跟纸一般,哪里受得了她言语的刺激?刚才若不是顾及她,他早就…… 他不再说话,更不再忍耐,皱着眉头投入进去。 孔见青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紧紧咬着牙,拼命调整呼吸。 而恍惚之间,脑海中似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沙漠,沙漠之上,看不见一丝生命的迹象。风卷沙砾,天地都被侵吞进去。 一眨眼,沙漠瞬间消息无踪,下一瞬,又仿佛看见深夜的海洋,潮水呼啸而来,一次比一次汹涌可怕,她像一条飘摇的小船,似随时会被海洋吞噬其中。而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有一轮圆月高悬,明晃晃的,遗世而独立,静静观望着人间的潮来潮去。 她的思绪被冲撞得支离破碎,却又在一波一波的冲撞中重新拼凑起一幕幕过往画面。 成绩榜上两人上下排列、紧紧相挨的名字。 韩应手中燃起的缭绕的烟与怀里的篮球。 跳楼机上韩应紧紧握住她的手。 蛋糕和机器人。 他站在讲台上抛给她一双手套。 南湖新年烟花底下的两人一狗。 操场上挥汗如雨的身影与教室走廊里朗朗的读书声。 银杏道上的无数次争吵与和好。 他半夜爬进她的卧室。 咔嚓咔嚓的理发剪。 她莽莽撞撞跑去m市把他抱在怀里。 古城清凉夜色里,她在他的背上安静睡过去。 牛角山上的落日与诗句…… 过往画面渐渐清晰,又渐渐模糊,许是有雾气,她眼神朦胧,最后连头顶上方富丽堂皇的天花板都看不清了。 韩应仍然汗流浃背地在她身上动作着,耳边是他重重的呼吸声,鼻尖尽是他清新如雨后空竹的体香。 她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背。 她想,她终于拥有了他,这是她这一生做过的绝不会后悔的一件事。 ………… 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几个小时以后,孔见青后悔了。 什么无怨无悔、一往无前,全是她在那样的场合下头脑发热的冲动想法! 她到底在逞什么强啊?当韩应第一次问她“还可以吗”的时候,她为何要咬牙坚持;当韩应提议“下次”的时候,她为何要言语刺激他?若不是她逞强,开了这个口子,她怎么会大半夜困得都快要昏过去了还被韩应按在浴室的墙上? 她腿都站不住了,语带哭腔:“我不要了……” 韩应眼底都红了,吻了吻她的眼睛,动作继续发狠:“乖,再坚持一会儿。” 坚持不下去了……她要睡觉…… “那,嗯……那你快点。” 韩应有点想笑,他重重喘着气:“……快不了。” 啥? “骗子!韩应你就是个骗子,混球,大混球!” “是,我是骗子,我是混球,除了这些呢?我还是什么?”韩应哑着嗓子,在她耳边谆谆善诱。 还是什么?孔见青这会儿的脑子有点迟钝,完全听不出他的意思:“还是……中学同学?” 韩应要被气笑了。 他咬住她的耳朵:“叫老公。” “……”她才叫不出口!哪怕她现在头脑有些不太清醒,她也不可能把这种话说出口的! 韩应一边继续一边笑:“叫男朋友也行。” “不……”孔见青一口拒绝,“不是男朋友,你,你都没有跟我表白,你还不是……嗯……男朋友……” 韩应也不恼,只是低声道:“青青,我们现在在做什么?” “啊?” “都这样了,还不是男朋友?嗯?是不是不想对我负责任?” 孔见青哼哼唧唧地说不出话。 “那我再给你一个选项,”韩应的低音响在她耳畔,诱.惑中带着胁.迫,“叫声哥哥给我听听。” “不叫……” “不叫?”韩应眯起眼眸,一个重重的动作,孔见青差点哭出来。 “你要是不叫,今夜估计没法睡觉了。” 一下比一下凶猛,孔见青原本挂在他脖子上的手臂都快挂不住了,她呜呜地哭着:“哥……哥哥……” “乖。”韩应得偿所愿,好心情地去吻她,她却愤愤地把头偏到一旁不让他碰。 韩应也不跟她计较,他快到了,气息更重:“青青,记得八年前我生日那天吗?让你叫哥哥怎么都不肯,那时候你要是知道会有今天……” 那时候她要是知道会有今天……会吓死吧? 可是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它抵抗住了时间的洗刷,抵抗住了人心的变幻,幸好,他们穿过重重阻碍,最后还是来到了今天。 就算在这一刻死去,这一生也已经足够圆满。 她含着眼泪,委委屈屈地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说出了本该在见到他的第一秒就对他说的话。 “韩应,我真的很想你。” 18.安全感 孔见青一开始睡得很不好。她的身体虽然累极了,精神却莫名兴奋,每每正要遁入黑甜时,都会突然惊醒一下,这样来了几次,到后面,连困意都没有了。 韩应却搂着她睡得很沉。他一只胳膊垫在她身下,另一只又搭在她身上。孔见青本就睡不着,且男生体热,她只觉得被他捂出了一身汗,挣扎着想要换个姿势,却被他禁锢得动都动不得。 这个人的手臂沉死了。 她索性静下来,眨着眼睛去看韩应的睡颜。 房间里的灯是关着的,但是遮光窗帘没有拉上,窗前只挡了一层纱帘,月光挣扎着淌进屋里。清冷月色下,韩应的脸似罩了一层柔光,而他眉目舒展,单是看着他,孔见青心里便柔软得不行。 她搂住他的腰,轻轻地往他怀里拱了拱,然后合上眼睛。 这一次,一觉到天亮,直到被日光晒醒。 她皱着眉头抬手去遮挡阳光,大脑放空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什么,一个激灵,扭过头去看身旁。 却是空的。 她坐起来,拉住被子挡住不着寸缕的身体,茫然地四下查看。 旁边床上的枕头东倒西歪的,被子也揉作一团,乱得不成样子。她知道那是怎么弄的。昨夜她本来睡的是那张床,后来……跟韩应在上面不可描述了一番,待到事毕,去浴室冲洗,又被韩应这个禽兽按在墙上不可描述了一番,哭着求他都不行……再后来,她累得气若游丝,韩应把她从浴室里抱出来的时候,皱着眉看了眼乱七八糟的床,毫不犹豫把她放在了另一张没动过的床上。 恍惚间,韩应似乎还特别不要脸地凑到她耳边说了句:“看来换成双床房还是有一定的必要性的。” 想到这些,孔见青的脸红了红。 可是现在韩应他人呢? 喊了两声,也没有人回应,看来是不在卫生间里。 孔见青愣了愣,心里突然慌了下,飞快扭头去看床边,他的手机不在,鞋也不在……然后旁边的沙发上,昨天他提的那一兜子衣服也消失了……阳台也是空的。 所以…… 她想起昨晚来自lorry的那通电话:“明天还赶飞机呢。” 昨天的明天,就是今天。 赶飞机……回美国。 他走了,就跟四年前一模一样,连句话都不跟她说,连声道别都没有,就这样又一次抛下了她。 于是韩应刷房卡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孔见青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雪白的被子半挡住她,露出瘦削的光裸的肩头,而她的脸上……糊满了眼泪。 韩应吓了一跳,手中东西都来不及放:“青青?” 孔见青听见他的声音愣愣抬头,隔着泪雾呆呆地看着他,两秒钟后,如梦方醒,她一把掀开被子朝韩应冲了过来,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韩应难得有这种全面傻眼的时刻。 他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小心地把手里的东西从右手挪到左手,然后放在左手边的桌子上,这才腾出空搂抱住她,他有点哭笑不得:“一大早就给我上演这么香艳的一幕,是不是想榨干我?”话是这么说,他的喉结却不自觉滚了滚,身上也烫了起来。 香艳? 孔见青迟钝地低头看了眼自己。 卧槽?卧槽卧槽?她衣服呢? 她居然什么都没有穿就这么在韩应直勾勾的注视下朝他扑过来了?! 孔见青“啊”地惨叫了一声,张口结舌地命令韩应:“你,你给我闭上眼睛!” 她快哭了,偏这时反而不敢松开他,若是松开,他更是能把她看得一清二楚了。 韩应憋着笑:“害什么羞啊,昨天晚上该看的不该看的,该摸的不该摸的,哪样没做?” “你别说了!你快闭上眼睛不许看!” “好好,我不看,闭好了。” 孔见青做贼一般地瞄了他一眼,确定他眼睛闭紧了没有偷看,这才小心翼翼地松开他,“哧溜”钻进了卫生间。 韩应在外面等了大半天都不见她出来,忍不住敲响了门:“还不出来?早饭都要凉了。” 卫生间里的孔见青,正裹着浴巾,愁眉苦脸地把自己丢的脸一点一点找回来……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韩应。 韩应等不到回应,又敲了两下门:“要我进去把你抱出来?” “不要!你别进来!”孔见青脱口而出。 顿了顿,她才支支吾吾道:“韩应……你能帮我把衣服拿过来吗?” 韩应好整以暇地靠着墙,懒洋洋道:“不能。” 妈的? 亲也让你亲了,睡也让你睡了,然后,帮忙递个衣服都不行? 孔见青隔着门怒道:“那你能滚出房间吗?我自己出去拿衣服。” 韩应哈哈大笑,过去拿了她的衣服,眼见着卫生间的门还是紧闭着,他慢条斯理道:“衣服在这儿了,要么你施个法,来个隔墙取物?” “……”孔见青懒得搭理他,小心地把门呲开了一条缝,拿到衣服后,又挡瘟神一般“啪”地关上了门。 又是磨磨蹭蹭几分钟,她才换好衣服出来,见韩应已经摆好了一桌子的早饭,便若无其事地问道:“原来你早上是出去买早饭了啊。”她打定主意绝口不提刚才发生的事情,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虽然韩应这个人大概这辈子都不知道“尴尬”俩字咋写。 而韩应斜睨她一眼:“不然呢?你以为我去干什么了?” 孔见青说不出话,她能说她以为韩应坐飞机回美国了吗?韩应还不笑话死她啊。她不吭声,慢吞吞地坐过来,把一碗粥拖到自己面前。 韩应却不放过她:“你以为我走了?去美国了?” 孔见青镇定自若地往嘴里送了一勺皮蛋瘦肉粥。 韩应再接再厉:“所以一见到我,不管不顾就朝我扑过来了?连衣服都……” 孔见青拿起一根油条塞进他嘴里,堵住了他的话。 韩应顺势咬了一口,一边嚼着吃一边拿手半挡着唇边的笑,而笑意越来越盛,他笑得都快坐不住了。 孔见青本来低着头喝着粥,见他笑得越来越夸张,她再也喝不下去,抬头对他怒目而视:“你到底笑够了没有?” 眼看她要发火,韩应这才勉强忍住笑:“青青。” “干什么?”孔见青没好气道。 韩应嗓音难得地温柔:“这么没有安全感啊?只不过早上醒来没有第一时间看见我,怎么就哭成那样啊?” 他这么一说,孔见青鼻子又有点酸了。她低下头闷闷地搅拌着碗里的粥:“你的手机和鞋子都不在。” “我去买早饭了啊。” “你的衣服也都不在……” 韩应看着她的眼神愈发软了下来:“旧的那套穿好几天了,我送去洗衣房了。” 合情合理。 她早该想到的——但凡动点脑子,都该想到的。可她第一反应却是他回美国去了,哪怕“突然回美国”这个想法才是众多可能中最荒谬的那个。 她确实没有安全感。 一朝被蛇咬,尚且会怕十年井绳,更何况是四年分别之痛。 韩应坐得离她更近一些,不费什么劲就把她抱到自己腿上来,然后低下头在她鬓边厮磨:“四年前的混账事,我再也不会做了。” “嗯。”她静静地圈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我跟lorry说了,让他们回美国去,我反正不走。” “嗯。”她轻声应道。这个时候,她本想问一问他,既然他今天不走,那他打算什么时候走?她知道他不可能一直留在国内的,起码,他在美国还有尚未完成的学业。可是这会儿气氛太好,她只想跟他安静地抱一会儿,并不想提那些让她纠结烦恼的事情。 韩应继续在她耳边道:“青青,你原谅我吧。” “嗯。”她本就不曾恨他,又谈何原不原谅的。况且,过去四年里,她越来越清楚的一件事便是,在她心中,韩应远比那些所谓的怨气、自尊、骄傲重要得多。 韩应圈着她,腾出手剥起一枚咸鸭蛋来:“快吃饭了,咱们一会儿出去。” “嗯。”孔见青继续喝粥。 “噢对了,今天晚上把房间换成大床房。” “嗯……啥?”她习惯性应了声,答应完了才反应过来,今晚?大床房? 韩应瞥了她一眼:“单人床睡两个人不憋屈啊?晚上翻个身都翻不了。” 孔见青慢吞吞道:“那可以一人睡一张床啊,想怎么翻身就怎么翻身。” 韩应笑:“青青,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话,你觉得可能吗?” 她朝他翻了个白眼:“只要你做个人,就没什么不可能的。” “做人有什么意思?做.爱才有意思。”韩应大言不惭,说着,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伸手就往孔见青衣服里伸。 孔见青震惊得睁大眼睛,低声吼他:“韩应!这是白天!” 韩应手不停:“谁说白天不能……不过,青青,我很开心,在你潜意识里你已经默认晚上会继续留下来了。” 这特么的,好像还真是。 不过,孔见青来不及害羞恼怒,她冷不丁想起一件事来—— “糟了,差点把harris忘了,我晚上不能留下来了,我还得回家喂狗呢。” 19.德牧 午饭后,孔见青带韩应回了家。 她知道,他一定想见一见harris,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过。 孔见青拿钥匙开门,大门一开,harris就听见声音“啪嗒啪嗒”地从楼下跑了下来。 德牧虽然长得凶猛威武,本性却是聪明又温柔的犬种,这也是它进了孔见青家的大门后,短短一个月之内就征服了徐雅菁的主要原因。 那时候它已经是一只五岁多的成熟犬了,听话又懂事,从不乱吠乱咬,所以孔见青一家便给了它绝对的自由,在家时从不圈养它,任它楼上楼上屋里屋外随意溜达,虽然孔见青家的院子也没有太大的能让它溜达的空间。 昨夜孔见青一家三口都不在,harris孤零零守了一晚上,此时听见主人回来的声音,本是欢天喜地地跑出来迎接的,只是才出屋门,突然看见孔见青身旁跟了一个高大的男生。 它警惕地竖起耳朵,摆出防御的姿势,一张狗脸却在看清男生的时候呆住。 德牧不吐舌头的时候,漆黑的狗脸看起来委屈又忧郁。它歪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韩应看,似回忆着什么,不动也不叫,好一会儿,突然扭屁股掉头进了屋。 孔见青在门口叫它名字,它却理都不理。 她扭头瞥了韩应一眼:“它不认识你了。” “没,它是在生我的气呢。”韩应轻声说道。 进了屋,韩应和孔见青在二楼阳台上找到了harris。韩应在它面前蹲下,伸手想摸它的脖子,原本趴着的harris背脊却突然躬起来,冲着他很凶地“汪”了一声,拒绝他的抚摸。 韩应也不强求,就蹲在它面前默默地注视着它,想着先跟它培养培养感情再说,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harris趾高气扬地起身,走到孔见青跟前趴下,狗头往她腿上蹭,一脸讨好的模样,还抽空递给韩应一个十分轻蔑的眼神。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韩应的脸黑了。 孔见青想笑又不敢笑,只得死死憋着。 “韩应,你去外面柜子里拿点零食试试。” harris从小就是一只嘴馋的狗。以前在韩应家时,各种好吃好喝伺候着,到了孔见青家以后,生活水平顿时下跌了两个档次。但它并非全然懵懂无知,孔见青觉得,harris大概是知道韩应走了的,它知道它回不去以前的家了,也知道它是被孔见青一家人收养的,因此总是表现出很懂事的样子,家里来客人时从不乱吠,夜里锁了屋门,它就憋一夜的尿,直到早上七点孔文博起床开了门,它才像脱了弦的箭一般冲去院子里的小花坛,还有刚开始吃普通的狗粮,明明吃不习惯,却一声不吭埋头吃饭,吃到拉肚子……狗也知道自己是寄人篱下。 养这样一只大型犬的花销是很多的,孔见青的家庭不穷也不富,能养得起它,却也仅此而已。 孔文博偶尔会给harris买一些狗零食,刚开始harris只是闻一闻,然后掉头就走开,孔文博还以为它不爱吃,后来才知道,它是怕自己吃得多,受到新主人家的嫌弃。 又过了一段时间,harris渐渐融入了新的家庭,不再小心翼翼,孔文博再喂它零食的时候,才发现,它哪是不爱吃啊,它明明爱吃得不行,见到牛肉条就没命地流口水。 韩应自然知道harris的习性,他打开柜子看了眼,便知道孔见青家里备着的这些,都是harris爱吃的。 他拿了两小包牛肉条出来,拆开,拈出一根递到harris嘴边。 harris却连闻都不闻,只是瞥了眼,便继续趴在孔见青脚边,闭上眼睛,关上耳朵,一副老僧入定的架势。 孔见青奇道:“咦,连牛肉干都不吃啊?来,牛肉干给我。” 她从韩应手中接过,才靠近harris脸前,它就已经睁开眼睛,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牛肉干看。 还是一副馋样。孔见青撒了手,harris便欢快地吃了起来,吃完后继续盯着她看,等待投喂。 韩应不信邪,又拿出一根喂它,harris仍旧不理不睬,只吃孔见青手里的。 他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儿,把手里的牛肉干全部塞给孔见青,然后一句话没说,起身离开了阳台。 他心里有点难受。不只是因为harris不理他,还因为…… 孔见青家的二楼除了大厅、阳台和卫生间,只有两间房,一间是她的卧室,另一间是客房。韩应闷闷地从阳台出来,突然看见旁边孔见青的房门掩着,他没多想,抬脚走了进去。 她的房间,他从前来过一次。 那时候是深夜,房间里只点了盏小小的台灯,他依稀记得当时昏黄的灯光下,她房间里的布局样貌。现在看来,一应家具陈设,都似与当初一般无二。 只是这会儿正是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她房间的窗帘没拉,初夏明亮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窗前的书桌上投出一片光影。不仅如此,整个房间里都亮堂堂的,给人以温暖安逸的感觉。 她的床不算乱,被子都还好好地叠着,床面也铺得很平整,只是床边丢了几件衣服,看样子昨夜匆忙出去的时候,她这是试了好几套衣服呢。 韩应心中的烦闷和失落散了些,嘴角不自觉带起一丝笑。 再扫视一圈,视线重新回到书桌上,他的目光骤然被一处吸引。 韩应走过去。 窗外嫩绿的爬山虎生长得一派热闹,摇摇晃晃地想要闯进窗户里来,而窗前的书桌上,整整齐齐摆着四个机械制品——机械狮子,处女座机械手办,机械狗,还有一台精密的小机器人。 他对此再熟悉不过,这其中每一个零件都过了他的手,全是他点灯熬夜、废寝忘食拼装出来的,像那个处女座机械手办,为了买它,他在美国跑了好几个城市。 这四样东西的存在,是因为他与她一起度过了四个生日。 可他们认识有八年多了,他们曾经有一个长长久久的生日约定,是他后来违约了。 韩应把那只小狮子拿在手中把玩,以他现在的眼光看来,这个东西还是粗糙了些,但是它被孔见青保护得很好,八年过去了,还是崭新崭新的,上面甚至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韩应有些失神。 便是简单懵懂如harris,尚且因为他四年前的“抛弃”而生气、记仇,那她呢?她本就是一个敏感细心的女生,还常常会想一些有的没的,四年前他不告而别,四年里他杳无音讯,她到底是怎样度过的?而这次重逢,除了刚开始有些别扭和陌生,她都不曾骂过他一句。 韩应正自想着,突然有一双细软的手臂从后面圈上他的腰,女孩温热的脸颊贴上他的后背。 一回头,却是孔见青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悄摸摸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韩应的心软到不行,转身把她抱在怀里。 孔见青却不安分,在他怀中挣了挣,伸手去够他手里的机械狮子:“你看这个干什么呀?”顿了顿又说:“我是不是把它保护得很好?当时送给我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你不知道,有一次我表哥来我家,对这个特别感兴趣,差点给我拆了,我可是费了好大劲儿才从他手里夺回来的……”她喋喋不休的,像个小话唠,然而语气里却带了丝得意,像在邀功。 韩应就安静地听她讲着,只是听着听着,忍不住就想吻她。 他从不压抑自己的欲望,下一瞬,他已经朝孔见青低下头来。 然而嘴唇还没碰到,裤腿突然被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道拽了拽,有个毛茸茸的东西挤进了他和孔见青中间。 韩应皱眉,狗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harris朝韩应怒目而视,当仁不让地挡在了孔见青前面。 韩应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把孔见青从旁边拉了过来,紧紧揽在臂弯里,然后斜睨着harris:“你给我看清楚了,这是我女朋友,我想抱就抱,想亲就亲。” harris愤怒地朝他“汪”了一声。 像是故意气harris,韩应扭头,想要完成刚才被打断的吻,却没想到孔见青丝毫不给面子。 她不仅躲掉了他的吻,还推开了他,紧接着朝他翻了个白眼:“谁是你女朋友?反正我不是。” 韩应被气笑了:“青青,需要我帮你回忆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情吗?不是女朋友?那你倒是说说咱们昨晚算什么,成年男女深夜寂寞互相慰藉?” 孔见青慢条斯理道:“韩应,你很多年没有回国了,你可能不知道,这些年有个流行词汇叫‘约炮’……” 妈的,约炮? 韩应算是看明白了,眼前的女人和狗,今天就是打算一唱一和气死他。 他抬手就勾住孔见青的脖子,眼神和语气里都是威胁:“再给我说一遍。” 孔见青憋着笑,摇头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不说。” 韩应眯着眼睛:“让不让亲?是不是女朋友?” 孔见青偏着头想了想,突然正色道:“韩应。” “说。”韩应盯住她。他倒是要看看她还能搞出什么幺蛾子。 接着,他就听见孔见青轻声说道:“你喜欢我吗?你好像从来都没有说过喜欢我。虽然我们昨晚已经……但是,你真的喜欢我吗?” 韩应怔了一瞬,从来没有吗?他早已爱她入骨,却竟然从来没有开口说过一句“喜欢”?难怪她那么没有安全感。 不过,多大点事儿啊? “青青,我……” 然而他才开口,脚边的harris突然兴奋起来,摇着尾巴在原地打转,还“汪汪汪”叫个不停。 孔见青皱着眉喝止它:“harris!” 已经是九岁的狗了,怎么这么不懂事?韩应差点都要跟她表白了! harris委屈地嘤咛了声,不叫了,世界安静下来后,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 20.见家长 韩应询问的眼神扫向孔见青,只见她脸上的表情呆了呆,两秒钟后,瞬间化为惊恐:“完了……” 像是在应和她的话,楼下院子里的大门已经打开,徐雅菁扬声道:“青儿?人呢?怎么也不见狗出来?” “在楼上睡午觉呢吧,要么就是跑出去玩了。”孔文博随口说道。 “完了完了,怎么办啊?”孔见青急得团团转,她爸妈不是要去z市好几天吗,怎么突然杀回来了?!开玩笑,要是被她爸妈发现她带了男生回家,尤其这个男生还是那个令他们咬牙切齿的韩应……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恐怕很难控制在民事范畴以内。 她慌得四下张望,床底下?不行;衣柜里,太扯了……目光突然瞄到窗户,她眼睛一亮,压着嗓音说道:“韩应!你还记得高一那次吗,你是翻窗户进来的,要么你……” “我不。”韩应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拒绝以后又气不过,黑着脸说她:“那时候我要翻窗户走,你还知道拉着我,怕我摔下去,现在倒好,自己把我往窗边赶?你真不怕我摔死啊?” 孔见青惭愧地低下脑袋:“我这也是没办法……要是被我妈发现了,咱们俩今天,估计死无葬身之地。” “人固有一死……”韩应面色淡淡,慢条斯理地说道。 “啥?”孔见青一脸警惕,“你想干什么?” 韩应捞住她的手,拉着她往门边走:“青青,咱们早晚得见家长的。” “我知道,但不应该是今天,韩应……韩应韩应!”孔见青死死拽着桌子的边沿不撒手,“要么咱们还是改天吧?我先给你找个地方藏起来好不好……” 来不及了。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 孔见青快哭了,最后眼一闭心一横:“那,那你一会儿别作妖,看我眼色行事。” 韩应有点想笑,接下来,再可怕、再艰难,也都是他需要面对的,她干嘛表现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啊? “青儿?” 说话间,徐雅菁已经走到二楼,正要往孔见青卧室走,房门突然打开了。 “你在家啊?那喊你半天都不吭声。你……” 徐雅菁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看见孔见青一脸紧张地从房间里出来,而她身后,跟了一个高大沉默的年轻男生。 男生的长相和气质都很出众,精神面貌也不错,这是她的第一印象。但是…… 他俩是从孔见青卧室里出来的?! 徐雅菁抿着唇,二十多年教师生涯养成的犀利的眼神来回审视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尤其是面前的男生。 有点陌生,但仔细一看,好像还有点眼熟。他是……徐雅菁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两个字。 她深吸一口气,也不跟面前的俩人说话,直接扭头朝楼下喊了一声:“孔文博,给我上来!” “怎么了怎么了?” 他们本来要去z市看音乐剧,准备了好几天的行李,却在今天早上得到通知说音乐剧临时取消了。孔文博刚把行李搬进屋里,就听见徐雅菁愤怒的声音,想着母女俩这是刚见面就开火了?忙不迭上来拉架,却被眼前景象惊到。 旁边的男孩是……韩应?那个消失四年无影无踪的韩应? “青儿,你们这是……” 韩应看了孔见青一眼,往前挪了一步:“叔叔阿姨,好久不见,你们可能不太记得我了,我是……” 孔见青突然握住了他的手,他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爸,妈,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正式跟你们介绍过,就现在吧。” 她眼神坚定,嗓音清越:“他是韩应,是我的男朋友。” 韩应眼眸一动,看向她的目光有一秒钟的疑惑,转瞬便归于沉静与温柔。 几分钟前,她还在因为他从来没有开口对她说过喜欢,任凭他威逼利诱都不肯承认她是他的女朋友,现在却像个战士一般挡在他身前,顶着父母的怒火,淡淡说出“他是我的男朋友”这几个字。 他差点忘了,她虽然从小规矩、不惹麻烦,但在一些关键事情上,她向来是个主意很正且勇气十足的人。 徐雅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给我说一遍,他是你的谁?” 孔文博也是一惊,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不管是谁,都别在这儿杵着了,都到楼下来,有话好好说。”说着,他一边给徐雅菁使眼色一边把她往楼下拉,然后回头跟他俩说道:“你们俩也来。” 徐雅菁气得不想说话,整个过程都由孔文博来主导,所以接下来的“谈话”,或者也可以说是“盘问”,比孔见青和韩应想的平和一些。 不过一时半会儿的,孔文博还真想不起来该问些什么,便不过是问了韩应现在在国外做什么、什么时候回国的、来l市住在哪里等等这些无关紧要的。 得知他住在酒店里,孔文博想了想,道:“住酒店到底不方便,既然你是青儿的男朋友……” 徐雅菁适时咳嗽了两声,狠狠瞪向孔文博。 孔文博自知失言,找补道:“不管你跟青儿是什么关系吧,你大老远从美国回来,又刚到l市,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样吧,我们家还有个客房,你要是不嫌弃,这两天就先住在我们家……” 徐雅菁坐不住了:“孔文博!” 孔见青也是如遭雷劈:“爸?” 孔文博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母女两个,真是一个比一个沉不住气。 他先不管孔见青,只把安抚的眼神递给徐雅菁,让她稍安勿躁,然后才看向韩应:“你怎么说,小韩?” 韩应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那就打扰叔叔阿姨了。” “行,那咱们有话饭后再聊。青儿,你带小韩去客房看看,有什么需要用的也都准备准备。” 孔见青和韩应一上楼,徐雅菁拎起一只抱枕就朝孔文博砸了过来:“你这是扮演什么慈眉善目的老父亲呢?你看看,你女儿都把男生带到家里来了!还是个家世复杂、不负责任的男生!你倒好,一句重话没有,还把人留在我们家?” 孔文博淡定地喝了口水:“留在眼皮子底下才好把控。他住在外面,你想找他怎么找?有话能随时问?过几天青儿去了学校,天高皇帝远,她跟那个小韩再怎么着,咱们还能管得住?” 徐雅菁眼睛一亮:“老孔,不是我说,你还真是老奸巨猾啊!” “怎么说话呢徐老师?这叫姜还是老的辣。” 而孔见青愁眉苦脸地把韩应带去客房里:“真是不知道我爸怎么想的,你怎么也不拒绝啊?” 韩应气定神闲:“岳父大人开口,你说我怎么拒绝?” 孔见青的脸红了红:“什么岳父大人,你别胡说八道。” 韩应低头笑道:“这不是早晚的事吗?” 孔见青懒得理他,她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纠结苦恼:“韩应,你看,我爸对你态度挺和蔼的,还主动提出让你住在我家,这么说,我爸对咱们俩应该是支持的吧?” 韩应无奈,这么单纯以后可怎么办呢?他忍不住揉了把她的脑袋:“这不是你爸吗?他的态度你看不出来,还得问我?” 孔见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觉得我爸应该是站在我这边的,他跟我妈不一样,高中的时候我跟你交朋友,他都从来没有反对过。” 韩应有点想笑,交朋友和谈恋爱,那态度哪能一样啊?换位思考一下,若他的女儿想跟一个像他这样的男生谈恋爱,他恐怕也会做出棒打鸳鸯的事情。 “你爸让我住在你们家,跟同不同意咱们俩好没关系,大概是为了在眼皮子底下好管,有什么话也方便问。” “啊?”孔见青的脸皱作一团,“韩应,你害怕吗?” 韩应哑然失笑:“怕什么?” “怕我爸我妈难为你啊。” 韩应淡淡道:“早晚都得经历这些的,我有心理准备。而且,住在你家能时时刻刻见着你,也不错,唯一不好的就是……” “是什么?”孔见青紧张地问道。 韩应低头瞥了她一眼,勾勾手示意她靠近一点。 孔见青没有任何防备,刚把耳朵凑过来,突然一个天旋地转,就被韩应扣着后脑勺按在了墙上。 韩应的头埋在她颈窝里,手往她衣服里伸:“唯一不好的就是,不能这样了。” 妈的? 孔见青咬着牙推他,想发火又不敢发出太大动静,只得压着嗓音吼他:“不能这样,那你现在是在干哪样?” 韩应在她颈间又亲又舔的,语气委委屈屈:“晚上不能跟你一起睡了……” 孔见青被他弄得浑身难受,真想踹他一脚,但又有点舍不得。 她对他翻白眼:“我倒觉得,这是你住在我家对我唯一的好处。” 韩应笑:“青青,你这是在挑衅我。” “嗯。”她鼓起勇气应了一声。就是挑衅,那又怎样?这可是她家,她爸妈就在楼下,他能奈她何? 韩应的手继续在她背上点火,一张俊脸皮笑肉不笑的:“咱们也这么多年了,你知道挑衅我的结果是什么。” 孔见青心想,不就是被摸个一下两下嘛,又不会掉块肉…… 她难耐地扭了两下,嘴硬道:“知道啊,那又怎样?” 行。 韩应笑了声,正要进一步动作,楼下突然传来孔文博的声音:“青儿,小韩,你们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怕孔文博察觉到异常上来,孔见青急忙答应了一句。 “收拾好就下来,有事儿跟你说。” “噢噢好!” 她不敢再挑战韩应,颇能屈能伸地跟他服软:“好了好了,你快撒开手,咱们得下去了。” “不嘴硬了?”韩应淡淡地瞥她一眼。 “不嘴硬了。”孔见青乖乖说道。 “晚了。”韩应丢下两个字,与此同时,孔见青的内衣扣子应声而开。 卧槽? “韩应!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韩应的手已经从背后移到了前面,语气无辜:“你家啊,怎么了?” “知道就行,你别太猖狂了。” “我还可以更猖狂一点你信不信?” 孔见青被气得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孔文博的声音去而复返:“怎么还没下来?” 有脚步声从远到近地传过来。 孔见青又慌张又恼怒,她破罐破摔地想,韩应这个狗东西!爱咋咋地吧,一会儿就等着她爸妈拿扫帚把他打出去吧。 这种想法只在她脑子里停留了一秒钟,行吧,她认命,韩应要是真的惹怒了她爸妈,未来苦的不还是她? 她小声央求他:“韩应,我错了……” 韩应斜睨她这一眼,这才大发慈悲地从她身上起来,顺手把她后面的扣子系好,然后慢悠悠说道:“记住,你欠我一次。” 行行行,您说什么都行。 孔见青不敢吱声,却在心里想,她估计早晚都得跟韩应决一死战。 21.苦肉计 孔文博正要推门而入,客房的门已经打开,韩应泰然自若地走出来,后面跟着孔见青,而她的脸上有一层浅浅的不易察觉的红。 孔文博淡声吩咐道:“青儿,你跑个腿儿,去超市买点东西,晚上做饭要用。”说着,递给孔见青一张清单。 啊?这是要支开她? 孔见青不接:“冰箱里不是还有很多菜吗?够吃的,不用买。” “别偷懒,家里有客人,哪能随便?”孔文博皱着眉头说她。 “那,我跟韩应一起去,这么多东西呢,我拿不动。” “小韩是客人,你怎么这么好意思支使人家?赶紧去,拿不动就打车回来。” 孔见青不肯,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韩应已经开口:“青青,你就去吧,拿不动就少买一些,晚上我再跟你一起去超市把其余的买回来。” “可是……”孔见青还是不放心,她爸孔文博摆明了就是有备而来,况且还有很不好惹的她妈在。 韩应笑了笑,嗓音温柔:“没事的,快去吧。我还想跟harris再培养培养感情呢。” 比起刚见到那会儿,harris对韩应的态度已经好多了,这会儿也主动凑到他身边,肯让他摸了。 孔见青犹豫了下,不情不愿地从孔文博手中抽走购物清单,说道:“那好吧。爸,你可不要欺负韩应。” 孔文博瞪她一眼:“怎么说话呢?” 眼见着她磨磨蹭蹭出了门,孔文博才对韩应轻哼了一声:“她倒是很听你的话。” 韩应眼眸动了下,淡淡笑道:“她不是听我的话,她是担心我,青青她,一直都对我很好。” 孔文博闻言,不紧不慢地瞥了他一眼,而韩应不卑不亢地同他对视了一会儿,才听见孔文博说道:“小韩,愿不愿意陪我到阳台上坐一会儿啊?” …… 超市离孔见青家有十分钟的路程,她一路疾走,进了超市更是风卷残云一般地往购物车里丢东西,转了一圈,不到五分钟就推着小车到了收银台,然后发现—— 洗洁精拿成了洁厕液。 就这样吧,来不及了,她哪有那个耐性跑回去换,于是飞快地结账,拎着大袋子往家中赶。 她实在是不放心,开玩笑,韩应现在可是孤身一人在面对她爸她妈的审问呢。往事种种,她都不甚清楚,她爸妈能问出个什么来?韩应若是不愿意说,她爸妈再一逼迫……天哪天哪,简直不堪细想。 而她一路上再紧赶慢赶,到家时也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韩应,韩应!”大门都来不及开,她就一边摸着口袋找钥匙一边扬声喊韩应的名字。 钥匙还没摸着,门已经从里面开了,徐雅菁瞪了她一眼:“大呼小叫什么?就知道喊韩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人韩应家。” “我这不是东西太多了,让他出来帮我拿嘛。哎,妈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啊?” 她说完话才留意到徐雅菁眼角红红的,虽然不明显,但是确然也有点不正常。 徐雅菁不自然地拨了拨鬓边的卷发:“刚才在厨房切洋葱呢。” “噢。”孔见青没想太多,而她也顾不上想太多,因为她看见韩应从屋里出来了。 她眼前一亮,刚想往韩应身上凑,脚步才迈开,突然反应到她妈还在旁边盯着呢,脚步便生生刹了车。而韩应已经走到她跟前,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大塑料袋。 徐雅菁看见自家女儿脸上瞬息万变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没好气地道:“愣着干什么?进屋啊,你们都去楼上玩儿吧,做好饭再叫你们。” 孔见青如蒙大赦:“好,谢谢妈!”说完,拉着韩应撒腿就跑。 徐雅菁站在厨房门口生了一会儿闷气,心想,还真是女大不由娘啊,只是,这个韩应…… 而孔见青拉着韩应就往自己卧室里钻,到门口的时候,韩应却停了下来:“你爸妈在楼下呢,我进你房间不太好。” 孔见青仿佛见了鬼一样:“不太好?刚才在你房间,你对我……”说到这里,她做贼一般瞄了楼下一眼,见没什么动静,才压着嗓子继续说道:“你对我动手动脚的时候,怎么没觉得不太好?” 韩应笑,也学她压着嗓子:“刚才随时都有被打出去的可能性,当然是能亲近一会儿就抓紧时间亲近一会儿,现在嘛……”他从头到脚将孔见青打量了两遍,慢悠悠道:“不急。”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不正经的事情。 但孔见青没心思跟他计较这个,她有点紧张地捏住他的衣角:“我爸,还有我妈,都问你什么了啊?” 韩应摸着下巴想了想:“该问的不该问的,只要他们想的到的,应该全部都问过了。” “啊?” “啊什么啊?张着嘴傻不傻?”韩应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头。 孔见青挣了挣:“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你就回来了啊。” 孔见青拧着眉头瞪他:“你别跟我打马虎眼,到底怎么样啊?你都说了什么?我爸妈是什么态度?”她都快急疯了,刚才她走在路上时,双腿都恨不能变成风火轮,这会儿都有点抽筋,韩应还在这边不紧不慢地逗她,简直要气死她了。 眼见着她要暴走,韩应才憋着笑说道:“应该算是过关了吧。青青,你爸妈都是很好的人,尤其是岳母大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严厉,但其实非常心软,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早点使用苦肉计了,没准儿高中那会就能打入你家内部。” 苦肉计? “你到底怎么跟他们说的啊?” 韩应抬眼看她:“就实话实话,问什么说什么。” 孔见青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口。 韩应却突然道:“青青,你爸妈该问的都已经问过了,你呢?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顿了顿又补充道:“问什么都行。” 孔见青静静地望进他的眼睛里。 她笑了起来:“你不是跟harris培养感情吗?怎么样,它气消了吗?” 韩应的眼眸微闪。 “它气消了没有,你自己不会看?harris!” harris听到呼唤,“哒哒哒”地冲到他跟前,半蹲在他面前,欢快地摇着尾巴。 “……”孔见青发自肺腑地说道,“真是一条没有原则的狗啊。” 自从harris跟韩应和好以后,就格外黏着他,吃饭的时候要趴在他脚下吃,睡觉的时候把自己阳台上的狗垫衔到了韩应睡觉的客房里,半夜韩应一翻身,它一个激灵,立马就惊醒,生怕韩应再次把它丢下。 以上直接导致孔见青一晚上都找不到跟韩应独处的机会——被两只炯炯有神的狗眼瞪着,任她脸皮再厚,她也不好意思跟韩应太过亲近。 第二天早上孔见青起床以后,先去客房里找韩应,然而人并不在,狗也不在。 徐雅菁在厨房准备早饭,孔文博坐在沙发上喝早茶,孔见青一下楼便问道:“爸,韩应呢?” 孔文博不想搭理她。待到她问第二遍的时候,才冷哼了一声:“出去遛狗了,都遛了大半天了。倒是挺自来熟的,不把自己当外人。” 孔见青听见“遛狗”俩字的时候就打算往外面走,听到她爸后面的话,便又退了回来:“爸,你答应过我不欺负韩应的。” 孔文博气得想摔报纸:“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不对,我哪儿欺负他了?” “反正你得对他好点,”孔见青小声嘟囔了这么一句,然后装模作样地抬头看了眼钟表,“遛狗,几点了还不回来,我去找找他。” 出门的时候,她敏锐地听见孔文博又是一声冷哼。 她爸这两天怎么这么爱哼? 孔见青也哼了声,然后哼着小歌儿一溜烟跑出了家门。 五月了。清晨的风微凉,还带着淡淡的湿意,轻拂到脸上非常舒服。孔见青突然觉得现在的日子真好,说不上来是哪里好,但就是特别好。 她没费什么劲儿就找到了韩应跟harris,因为她一出胡同口,就看见韩应牵着狗站在马路对面的学校门口,一人一狗,分外惹眼。 韩应看着她跑到跟前:“你来了。” 孔见青弯下腰摸了一把harris,随口说道:“你这话说的,好像知道我会来一样。” 韩应轻笑:“你只要起床看见我不在,就肯定会出来找我。” 这特么的……孔见青哑口无言,她扪心自问了下,她这两天是不是有点太不矜持了?她好像表现得有点太在乎他了,他要是骄傲了怎么办? 孔见青嘴硬道:“我不是出来找你的,是我爸让我出来买油条的。” 韩应瞥了她一眼,云淡风轻且毫不留情地说:“我出门遛狗的时候,岳父大人刚从外面买油条回来。” 孔见青:“……harris,咬他。” harris是能听懂“咬”这个字的,然而他茫然地蹲在新主人和旧主人面前,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耳朵往后一背,把头扭到了一边。 它什么都没听见。 孔见青鼻子都快气歪了。 韩应见她又是窘迫又是恼怒的,忍不住笑:“青青,让你承认你喜欢我喜欢得要死就这么难啊?” “谁喜欢你,还喜欢得要死?别大言不惭了。”孔见青扭头就要走,却被韩应一把捞住。 “走什么走啊,我等了半天才把你等出来,话没说两句就要走?” 22.故事 “你在这儿等我?”孔见青眨了眨眼睛,“等我干什么啊?” 韩应道:“等你跟我表白。” 孔见青:“…………” 这人有病吧。 韩应斜睨她一眼:“怎么,四年前,高考过后,你约了我在实验门口见面,不就是要跟我表白的?” 孔见青无言。 韩应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牵起她的手:“这次回国重新见到你,也有好几天了,到现在也没能跟你好好说说话。” 闻言,孔见青抬起头,默默地看向他,紧接着就听见韩应说道:“找个地方走走。” 如果他没记错,附近是有个小公园的。 孔见青却突然拉住他,轻轻地说:“去学校操场吧。” 韩应挑眉:“带着狗呢,学校让进?” “我是教师子女,能刷脸进。”孔见青淡定说道。 韩应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道:“行,你真厉害。” 彼时正值五一假期,学校里空无一人,孔见青从小在实验中学长大,跟门卫很熟,简单交涉了一番,保证不会让狗乱跑,然后就顺利地带着韩应和狗进到学校里面。 harris被拴在操场的单杠上,孔见青和韩应找了一处阴凉的看台并肩而坐。 她也很久没来过学校的操场了,此时坐在这里,看着熟悉的跑道和草坪,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正自发愣,突然听见耳边传来轻笑声。 她诧异地扭头:“你笑什么?” 韩应并没有看她,而是捏着下巴,目光似穿越重重时光,最后落在不远处的草坪上:“就是想起初三的时候,某人每次跑完步,都跟丢了半条命一样躺在草坪上的傻样。” 孔见青对天翻了个白眼。 就听见韩应自顾自说道:“可能我那时候闲的吧,闲到觉得人生一点劲儿都没有,后来每天帮你训练的那几个月,才觉得有了点事儿干。” 孔见青扭头看他,她有点笑不出来:“韩应,你是不是想跟我说什么啊?” 韩应反问道:“你不想听吗?” 孔见青没有犹豫,她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喜欢说那些事,你不想说,我就可以不问,我可以一辈子都不问,只要你……” 只要你在。 韩应定定地看着她:“可我想跟你说。” 孔见青的心像被揪住了一样。 她并非没有好奇心,事实上她天生就有着旺盛的好奇心,更何况那些都是关于他的事情,一点一滴,她都想知道。可是过去八年里,她早已习惯待在韩应的安全区里,不经允许,从不轻易窥探他的秘密。 可他现在允许了。 “从哪开始说呢?”韩应摸了摸下巴,“先说四年前吧。” 说到这里,他低头笑了下:“本来前天晚上把你带到酒店就是为了告诉你那些,但是……后来为什么没说你也知道。” 为什么没说……当然是因为时间都用来做了。 孔见青的脸瞬间飞红一片,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韩应大笑,好一会儿才收住,平静下来以后,眼里连一丝笑意也没有了。他低低说道:“从高考交卷的那一刻我就开始等,等了十几天,好不容易等到你约我出去,还没来得及赴约,就接到了我舅舅从美国打来的电话。他跟我说,我妈割腕自杀了。” 孔见青的呼吸瞬间停住。 她想过一万种他突然离开的理由,但直到他开口的前一秒,她都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是这样。 她张了张嘴,又张了张,这才发出声音:“那,那……” 韩应眼神沉默,嗓音平淡,就好像说出这些对他来说是非常轻而易举的事情。 “没有救回来。她是在浴室里割腕的,被发现的时候,一浴缸的水都已经红了。她没能等到我赶去美国,我还在飞机上的时候,医生就下了死亡通知书。” 孔见青的呼吸都在颤,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时候,不管说什么都太过苍白无力。 她终于知道,昨天她火急火燎从超市赶回家的时候,过来开门的徐雅菁眼角为什么是红的,韩应说的“苦肉计”又是从何而来。 父亲入狱、母亲自杀,她想象不到那时候韩应的世界是怎样的天崩地裂。 所有人都以为韩应卷着韩盛霖贪赃枉法的钱款去美国逍遥自在了,直到这一刻,孔见青才隐约明白他为何不与任何人联系、消失无踪四年之久。 他是怎么承受住的?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搂住韩应的腰,把头靠在他胸口。 韩应顺势将她抱住:“心疼我?” 孔见青默默地点头。 在亲密关系中,拥抱确有其他所不能替代的能量,它给人以安抚,给人以信赖,给人以依靠,虽然连孔见青自己都说不清,这个时候究竟是谁依靠谁更多一点。 而故事,要从更早些时候说起,早到她还不认识韩应,早到韩应还拥有一个在外人看来光鲜亮丽的家庭;或许还可以更早一些,早到韩应还没有出生的时候。 韩应的妈妈姓钟,名字简单大气,只两个字,唤作钟于。 孔见青依稀记得韩应曾跟她说过,他妈妈是一个非常古典优雅的女人。 所谓古典优雅,只是韩应自小的记忆,他看过钟于年轻时的照片,也听舅舅讲过从前的往事,十几岁的钟于,家境优渥,无忧无虑,是被父亲和哥哥捧在手心里宠着长大的,一派天真烂漫。然而这个天真烂漫的女孩,不喜红妆首饰,无心钢琴舞蹈,独独爱上了国学文化。 而韩应的爷爷,正是学术界赫赫有名的国学大师韩闲璋。 钟于十八岁上大学时便拜入了韩闲璋门下,被收作关门弟子,之后更是埋头苦读,勤勤恳恳跟着老师做了六年的学术研究。 正是在那六年间,她认识了韩闲璋的独子,韩盛霖。 韩盛霖比钟于大七岁,他并未继承父亲对国学的热爱与向往,反而一心从政,二十五岁的他,从政法大学硕士毕业后便考入了l市政府办公室。 可想而知,二十五岁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的韩盛霖,身上既有自小受到国学文化熏陶的睿智儒雅,又有初入政场的正直锐利,钟于见到他的第一面,便被这个男人深深吸引,迅速坠入爱河。 然而童话一般的爱情故事并没有发生,因为韩盛霖不喜欢她。 哪怕她年轻漂亮,她可爱鲜妍,哪怕她六年间除了研究学术便是研究如何讨得他的欢心,她用心至斯,可韩盛霖依然只是将她视作小师妹,对她全无男女之情。 不仅如此,便是钟于的恩师韩闲璋,也并不看好她对韩盛霖的追求,他曾经隐晦地劝过她很多次,说他们不合适,只是那时她一腔孤勇,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而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年少时的固执与任性,竟然会用一生来偿还。 钟于追了韩盛霖好多年,也被他拒绝了好多次,最严重的那次,两人闹到近乎决裂,那是她多年来最接近死心的一次。 应该是在韩闲璋五十五岁寿辰之时,韩家办了家宴,除了亲朋好友,韩闲璋历年来教过的学生也都过来给老师祝寿,钟于作为彼时韩闲璋唯一一个在读弟子,自然也到了韩家。 宴后,韩盛霖离场出去透气,她不由自主便跟了过去。不知道他是酒喝多了还是怎么,那晚,韩盛霖对眼前这个对他穷追不舍、死缠烂打的小师妹突然失去了耐心。 他拧着眉头,脸色阴沉:“你到底要缠我到什么时候?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 “你说过,你有女朋友,”钟于小小地翻了个白眼,“你说过一百次了。” 韩盛霖头疼:“那你……” 钟于小声嘟囔道:“可她不是抛弃你了吗?你被她甩了,你现在是单身,我也是单身,既然我们都是单身……” “钟于!”韩盛霖烦不胜烦,“你听不懂我的话是吗?” 韩盛霖之前再拒绝她,也从未这么严厉过,钟于的眼圈儿立马就红了,她鼓着眼睛:“对,听不懂,我听不懂。” 韩盛霖眼眸越来越深:“听不懂是吧?那这样呢?” 这样?哪样? 钟于怔了一秒钟,下一瞬,一只大手扶住她的后脑勺,身前有高大的身体压迫过来,嘴唇被冰冰凉凉、带着酒气的东西压住。 她惊得嘴唇微颤,刚好方便他的舌头侵入。 一时之间鼻尖、口腔里全是男人浊重的气息,钟于浑身发抖,却又无力抵抗,而韩盛霖不知是酒气上头还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竟然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天上无星无月,韩家的四合院又位于郊区,离人间烟火很远。一片漆黑昏暗之中,钟于拼命挣扎,突然间,“刺啦”一声,韩盛霖已经将她的领口撕开,而就在此时,她也终于找到机会从他的桎梏中挣脱一瞬,她手臂抬起,利落地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韩盛霖被她打得懵了懵,她自己也懵住了,两人都没再有什么动作。许久,韩盛霖才起身站直,他垂着眼眸,钟于在昏暗之中根本看不清他的神色。她只知道,他先是把她残破的衣服理了理,然后脱了身上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 钟于的睫毛在颤,眼角也挂着泪。 “对不起,我喝多了。”韩盛霖嗓音沉沉。 面前的女孩并不说话,他停了一会儿,才自嘲地笑了声:“钟于,你现在知道了,我不是什么好人。我不喜欢你,却也能对你做出这种事。但你不愿意,你要的是完美无瑕的爱情,我给不了,我也……” 他话没说完,因为下一秒钟,钟于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踮起脚尖然后搂上他的脖子,身上披的西装应声落地。 黑暗里,四片滚烫的嘴唇紧紧相贴。 23.噩梦 这之后,钟于不再对韩盛霖死缠烂打。或许是因为她终于承认在韩盛霖心里她永远比不过那个白月光前女友,或许是因为她终于看清韩盛霖是个怎样的人,又或许,她喜欢的只是对优秀男人爱而不得的感觉,与他亲密相处后骤然便丧失兴致,总之这个原因,除了钟于大概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几个月后,韩盛霖反过来开始追求钟于。 他追得热烈,可想而知,钟于很快便彻底沦陷。 她硕士毕业,刚满二十四岁时,便穿上婚纱成为了韩盛霖的新娘。一年以后,就生下了韩应。 她有一个成熟睿智的丈夫,还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她本以为自己一往无前终于嫁给了爱情,但是结婚以后,细水长流的日子里,她才发现,丈夫的心根本不在她身上。 可若说他的心不在她身上,他偏又对她很好,温柔、细致、体贴,哪怕工作再忙也不会忘记任何一个纪念日,每每去外地出差总会给她捎带昂贵的礼物,下班回家比较早的时候还会跟她一起逛超市、下厨房……像一对恩爱的夫妻。 不管在外人眼里还是在她自己心里,韩盛霖都对她好得没话说。可她就是觉得,她与他之间好似永远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谁也过不去。 钟于渐渐变得沉默。她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天真无邪、娇憨可爱的少女了,她现在是一个孩子的妈妈,是韩区长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太太——韩盛霖在官场上如鱼得水,三十五岁时便已经是l市常衡区的区长,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他们家怎么看都是一个完美的家庭。 那时候韩应也是这么觉得的,起码,在他的童年记忆中,爸爸是个高大威严的男人,妈妈是个温柔漂亮的女人,爸爸对妈妈很好,妈妈对他很好。 只是他想不明白,那么优雅美丽的妈妈,为什么总是不笑。小时候他在院子里踢足球,踢得满头大汗,呼哧呼哧停下来喘气的时候,无意间一扭头,就会看见钟于一袭清淡的落地长裙,安安静静地坐在落地窗前看书,美得像是一副没有生命的画。 手里的足球落下、滚远,七岁的韩应在院子里的草坪上站了好一会儿,突然迈着小短腿跑进屋里。 “妈妈妈妈,一个人踢球太无聊了,你陪我踢球好不好?” 钟于无奈地笑了笑:“妈妈穿着裙子呢,陪小应踢球的话,摔跤怎么办呀?” “妈妈不踢,那我也不踢了,”韩应想了想,眼眸突然亮起,“那我们去爷爷家里玩好不好?我想爷爷了。” 他是想爷爷了不假,但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想去爷爷家,因为爷爷一定会拿着细藤条站在他身后,盯着他一笔一划地练字,上午两个小时,下午两个小时,犹记得上次暑假去爷爷家小住了一个月,他的手指头都磨出了水泡。 但是韩应知道,妈妈每次去爷爷家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会多一点。所以哪怕他不想去爷爷家,为了让妈妈开心一点,他也愿意主动陪妈妈去。 韩应小时候学家庭关系和称谓的时候,一句“爸爸的爸爸叫爷爷”怎么教都学不会,老是说成“妈妈的爸爸叫爷爷”,钟于哭笑不得,她儿子学别的东西都快极了,看着也不像有智力缺陷啊,怎么这句话老是记不住?她不知道,那是因为在幼年韩应的眼里,比起韩盛霖,韩闲璋跟钟于倒更像一对亲生父女。 记忆里,他和妈妈一起在爷爷的四合院小住的时候,是他童年时期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但是,这倒不是说他不喜欢或者害怕韩盛霖,事实上,他小时候非常渴望与父亲亲近。或许是父子天性使然,哪怕韩盛霖不苟言笑,对他和钟于都体贴有余、亲近不足,但越是如此,韩应就越渴望得到韩盛霖真正的疼爱与认可。 他自小便显露出了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当别的小朋友眼里只有玩具和糖果、被家长威逼利诱着学习加减法的时候,韩应已经自主将文具盒上印着的九九乘法表背得滚瓜烂熟。可韩盛霖对此一无所知,他会在韩应紧张又期待地把两张满分的期末试卷递给他时微笑着夸奖他考得不错,却不会把他抱到怀里甚至举起来欢呼;他会在周末带韩应去逛动物园,却不会注意到玩闹了一天的韩应已经累到走不动路而把他背在背上;他会动用人脉关系把韩应送进全市最好的小学,六年里却一次都没有去学校接过他。 年幼的韩应期待一次次落空,又从一次次的失落中渐渐心如止水。但即便是这样,他依然对韩盛霖有着天然的敬畏与崇拜,毕竟在那时候的韩应眼里,他的父亲是那样的高大威严,又是那样的成熟睿智,他似乎高高在上,又好像无所不能,他是他的偶像与标杆。 直到很久以后韩应才明白,他心中的父亲,不过是他自己虚构出来的一个完美幻影,这样的父亲,他其实从未拥有过。 变故就发生在韩应念初一的那个冬天。说是变故也不合适,因为那更像是个意外,或者说,是残酷而丑陋的现实终于被暴露在日光之下。 那时候,钟于时常会在周末带韩应去隔壁m市看望韩应的爷爷,不巧,那天韩闲璋要外出访友,钟于和韩应便没有在m市过夜,赶在周六晚上回了流金公馆。 到门口时,只见整幢别墅漆黑一片,只有一楼的主卧亮着灯。 看来韩盛霖在家,只是……钟于疑惑了一下,这会儿才八点多,往常这个时候韩盛霖总是待在二楼的书房里处理工作上的事情,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了房? “我爸在家啊?我去问问他有没有时间跟我一起去看下周末的篮球赛,我今天磨也要磨得他答应。”韩应迅速地换了鞋就往一楼主卧冲。 冲到一半,突然听到钟于凄厉的声音:“韩应!” 男孩子大大咧咧的,胡乱换了鞋扔在一旁就进屋,钟于则慢条斯理地坐在凳子上脱鞋,准备把自己的鞋子和韩应的鞋子一起放进鞋柜,然而鞋柜的门一拉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色亮面的细高跟鞋。 她从不穿高跟鞋的。 电光火石之间,钟于顾不得细细思索,下意识只想阻止韩应进卧室。 可是来不及了。 十二岁的男孩子跳脱又敏捷,动作比脑子快,在钟于喊住他的一瞬间,韩应刚好按下卧室门的扶手。 那里面的场景,是他一生的噩梦。 他要找的人,他的父亲韩盛霖,确实在卧室里,更准确点说,他在床上,而床上除了他,还有一个惊慌失措的陌生女人。 韩应“啪”地一声关上门。 钟于已经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看见韩应震撼、愤怒、伤心的表情,她眼眸动了动,抬手要去推门,被韩应挡在前面。 “妈,我突然有点饿,我们出去吃宵夜好不好?” 钟于勉强笑了笑:“好啊,你等妈妈进去换个衣服。” “不用换了,你穿这件就很好看,我们走吧。”韩应伸手去拉她。 钟于淡淡地甩开韩应的手:“小应,你先去外面等我,我换个衣服马上就出来。” “妈……”韩应死都不让路。 钟于突然发火,厉声道:“出去!” 看见鞋柜里的高跟鞋以后,她第一反应是逃避,不去撞破,也不让韩应撞破,就好像这样,她的婚姻和爱情都还能保持原来的样子。但是现在,她突然不想逃避了。她追了韩盛霖六年、跟他结婚十三年,她已经疲惫不堪,她不想再自欺欺人、苦苦支撑了,如果真的……那不如给她一个痛快吧。 况且,她着实好奇,韩盛霖那样不近女色的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他冒险做出这样的事情——就在他们的家里,就在他们的床上。 心不疼是假的,哪怕还没有亲眼证实,她的心也已经全面支离破碎,淅淅沥沥地疼。 韩盛霖,你把我当成什么? 她放在门柄上的手都在颤,韩应慌了,一劲儿地拉她的胳膊:“妈,妈……咱们走吧,好不好?”语气近乎央求。 就在此时,卧室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一男一女已经穿好了衣服,只是凌乱的床铺毫不掩饰刚才发生了什么。 钟于看清了韩盛霖身后的女人。 有一点说不上来的眼熟。 女人有一头洋气干练的短发,一张脸瘦削而尖,是那种十分浓丽的美。只是,跟钟于想象的不一样的是,她并不是一个年轻的女孩,甚至,她看上去比自己年纪还要大几岁。这个认知令钟于心中一惊。 震惊过后,她终于明白刚才一眼看过去的眼熟源自哪里—— 她确实见过这个女人,或者说,见过她的照片。 那是她与韩盛霖新婚的第一年,她很快有孕,晚上便睡得早,每每等不到韩盛霖加班回家就已经撑不住睡过去。而那天不知道为什么睡得很不安稳,迷迷糊糊睡到半夜,一摸旁边,并没有像往常一般摸到自己的丈夫,清醒过来以后,她看了眼闹钟,是凌晨一点。 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家? 钟于趿着鞋、扶着腰从卧室出来,只见客厅里亮着一盏小灯,沙发上斜倒着一个身影。她才一走近,就闻到极重的酒气,而酒醉的韩盛霖已经昏睡过去不省人事了。 她皱着眉头叫他,本想喊他回卧室床上睡,却怎么都喊不醒一个酒鬼,拽他胳膊又拽不动,气得她一把丢开他的胳膊,就在此时,他另一只手里有个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钟于借着小灯的光线,费劲弯腰捡了起来,是一个皮夹子,旁边还散落了两张银行卡。她一张一张捡起来,正打算重新塞回到钱包里,然而一打开钱包,赫然看见其中夹着一张相片。 相片该是有些年头了,都已经微微泛黄,边沿处更是有细小的磨损,看起来是被主人时常拿在手里摩挲。 而相片上,是一张笑靥如花的年轻女孩的脸。 24.破碎 这就是他念念不忘的初恋女友吗?钟于怔怔地盯着相片看了一会儿,最后只是把钱包重新折好,规规矩矩地放在旁边的茶几上。 韩盛霖烂醉如泥,她身怀有孕,自是不好费劲拖动他,于是她返回卧室拿了条薄被子盖在他身上,然后自己回去睡觉。 第二日一早,韩盛霖酒醒后洗漱完便直接去了单位,而钟于自始至终没有在他面前提过一句相片的事情,就好像她从来不曾看到过什么,而韩盛霖也没有跟她解释过什么。 但她知道,韩盛霖一定知道她看见过那张相片,因为过了一段时间,她替韩盛霖收拾衣服时,从西裤口袋里摸出了他的皮夹子,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总之她控制不住地打开了,而相片位空空荡荡,那张女孩的相片已经消失无踪。想来也是,他那么谨慎周全的一个人,酒醒后看见钱包放在一旁,自然能想到她看过了。 只是,他为什么要把相片藏起来呢?是为了维护韩太太的尊严和面子,还是,他不愿意任何人窥得到他藏得最深的秘密?钟于不知道。 而关于传说中的初恋女友,这么多年来钟于也仅仅知道一个大概。 他们交往了很多年,恋爱从大学谈到研究生,最后输给了现实——两人职业规划完全不同,谁也不肯让步,最后和平分手。不过,说是“和平分手”,也不过是分手的过程比较平和,更准确一点的话,应该说韩盛霖被女朋友甩了。据说她是一个极其有魄力、有主见的女人,一心想要在商场上打出一番天地,韩盛霖拒绝跟她一起创业以后,她转头便结识了一个富二代然后一走了之。 钟于认识韩盛霖那会儿,他刚分完手没多久,他屡次用来拒绝她的理由便是,他心里有忘不掉的人。可她那时候头脑发热、一腔孤勇,她觉得她才不介意韩盛霖心里有没有别人,她相信早晚有一天她能把那个抛弃他的影子挤出去,所以她听不进老师的劝阻,也听不明白韩盛霖的拒绝。 直到结婚以后,他对她若即若离,钟于这才知道,爱上一个爱着别人的男人是一种怎样的煎熬与痛苦;而直到看见他钱包里那张泛黄的相片,她才知道,曾经那些信誓旦旦的“不介意”,不过是被爱情冲昏头脑以后的自我蒙蔽,她怎可能不介意,她介意得要死,可她却不想、也不能在韩盛霖面前表现出来,因为她跟他保证过,自己会是一个懂事体贴的妻子。 她对那张相片印象太深刻了,以至于哪怕她只看过一次,哪怕那是近二十年前拍的相片,她依然认出来了,眼前的女人便是韩盛霖的初恋女友。 他当真是个情种。 可她又何尝不是?情之一字,她陷进去便是半生,却只留得一个无心的躯壳在身边,而最后,连躯壳都不属于她了。 她终于心死,虽然迟了十余年。 洋气的短发女人理了理衣服,眼带悲悯将钟于上下打量了一遍,临走前她轻轻拍了拍韩盛霖的肩膀:“有话好好说,咱们不占理。” 可她的语气里,哪有一丝羞耻与愧疚? 韩应怒火中烧,在她慢条斯理换鞋时,他冲过去拉扯着将她推出门外,两只高跟鞋朝她砸过去:“滚出我家!” “韩应!”韩盛霖赶过去,“这就是你的教养吗?” “教养?”韩应冷笑一声,朝他吼道,“我连爸爸都没有,哪来的教养?我从生下来,就只有妈没有爸。” 韩盛霖怒不可遏,挥手朝他扇过去,韩应梗着脖子,动也不动、躲也不躲,就直挺挺地杵在他面前。 “啪”的一声。 料想当中的疼痛却没有落到脸上,因为斜拉里突然有一个纤细的身影挡在他面前,下一瞬,钟于被韩盛霖一巴掌打得跌坐在地上。 “妈——”韩应朝钟于扑过去。 韩盛霖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他有些失神:“钟于,你……” 钟于被韩应扶起站好,韩盛霖盛怒之下的一巴掌下手极重,她头发凌乱,半边脸都已经肿起来,然而狼狈如此,她脸上竟有种居高临下、不可亵玩的高贵神情。 她嗓音平静,一点愤怒都听不出来:“小应对你说出那种话,你这一巴掌是该打。但是,是我没有教好他,所以这一巴掌我替他受了。” 韩盛霖眉心微动:“你听我说,我没想……” 钟于却不看他,扭头对韩应道:“你先上楼,我跟你爸爸有事要谈。” “我不走,我跟你一起。” 钟于淡淡道:“听话。” 韩应犹豫片刻,终于转身上楼。 他没有洗漱,蹬了拖鞋便到床上,直到躺进被子里,他的脑袋还是嗡嗡的。刚才的事情是真实发生的吗?他多希望那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之后,他依然拥有一个圆满和睦的家庭,就像别墅大门的密码,270622,27、06、22,分别是韩盛霖、钟于和他的生日日期,他多喜欢这个密码……可是楼下细碎的交谈声似魔音一般钻进他的耳朵里,时刻提醒他,回不去了,假相已经被无情撕开。 他本以为他会睡不着,却没想到合上眼睛没多久,思维便渐渐迟缓,直到陷入黑甜。 可他睡得到底不安稳,凌晨五点多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突然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头顶是灰白的天花板,他缓缓转过头,只见窗边的沙发上静坐着一个人。 “妈。”他喊了一声,然后抬手掀开台灯,从被子里坐起来。 钟于一夜没睡,此时的黑眼圈重得吓人。 “我爸……不,韩盛霖呢?” 钟于静静地望住他:“小应,妈妈要走了。” 韩应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清了清嗓子才说:“你们,要离婚了吗?” 钟于没有跟韩盛霖离婚。 韩盛霖要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就须得有完整、良好的家庭形象。他与钟于彻夜谈了三个小时,其中有两个小时都在央求她不要离婚,钱、房子、车,什么都可以给她,只求她不要离婚。 韩应的外祖父母虽然过世的早,但是给钟于和韩应舅舅留下了非常可观的产业与财富,钟于自小含着金汤勺出生,又在千娇百宠中长大,韩盛霖的这些身外之物如何能入得她法眼? 可是钟于竟同意了韩盛霖无耻的请求。 三天后,钟于飞去美国,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后面的事情,不用韩应讲,孔见青也知道个大概。她知道韩应并没有跟随钟于移居美国,他选择留在国内,一是为了陪伴爷爷,二是为了报复韩盛霖。 只是有一点孔见青不明白,钟于为什么没有要求韩应跟她一起离开?那时候,韩应大概是她唯一的牵挂吧。 韩应摇了摇头:“她那时候已经自顾不暇了,她顾不上我。”顿了下,韩应才淡淡补充:“我妈去了美国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她一直都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和精神分裂,那时候已经是重度了。我舅舅告诉我这件事以后,我立刻去了美国,我想守在她身边,陪她治疗,可是……” “她已经见不得我了。” 孔见青不明白:“见不得?” “对。那件事之后,她虽然表面平静,实际上心理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她听不得韩盛霖的名字,也见不得韩盛霖的照片,一提起便会情绪失控。而我,跟韩盛霖长得有五分相像。” 他永远都忘不了,他拖着箱子风尘仆仆踏进舅舅家的大门时,本来安静坐在餐桌前吃饭的钟于抬头看见他,突然尖叫一声,抄起手边的玻璃杯便用力朝他砸了过去。 韩应惊疑之下敏捷地躲了过去,而玻璃杯落在地板上,一地破碎。 他这才知道母亲的病已经严重到何种程度。 不是他不想,而是这种情况下,他根本无法留在钟于身边。 韩应回了国。 经过长期的治疗,钟于的病情逐渐好转,精神状态好了许多,再见到韩应时,已经不会把他认成韩盛霖,也不会再拿杯子砸他。她表现得完全像一个正常的人,过往种种,似被她完全封藏。 过了两年多,韩应中考结束,暑假里飞到美国陪伴钟于。一天晚饭后,他的舅舅钟鸣把他叫到书房,跟他谈高中来美国读书的事情,韩应一口回绝,两人争执之间,言语提及韩应的爷爷和韩盛霖,却没料到钟于正好过来给钟鸣和韩应送鸡汤,她隔着门听见韩盛霖的名字,当即便失手摔了手中的杯盏。 那是她几年里发病最厉害的一次。也是那一次,钟鸣和韩应才知道,她的病根本没有好转,或者说,她再也好不了了,因为韩盛霖就像她心头的一颗顽固的毒瘤,不仅铲除不掉,而且一碰就疼。 “韩盛霖”三个字变成了家里的禁词,谁也不敢再提。 之后便是平安无事好多年。钟于渐渐习惯美国的生活,她重拾国学研究,闲暇时候还会练习画画,她开始运动、社交,她看上去几乎已经好了。 直到她无意中看见韩盛霖被双规的新闻。 25.如烟 再后面的事情,韩应讲得便潦草了许多。但其实,不用他讲,孔见青也能想象到发生了什么。 钟于受到刺激,病情突然发作,她选择在浴室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孔见青不明白,不,岂止是她,韩应、韩应的舅舅钟鸣等所有的人都不明白,做错事的人明明是韩盛霖,最后付出惨痛代价的为什么是钟于? 而这些事情,单是听着便令孔见青觉得窒息,更何况曾经真实体会这一切、如今艰难回溯往事的韩应呢? 她抱紧了他:“那时候,你很难过吧?” 韩应目光飘渺,那时候,应该不止是“难过”二字。好在时间终于抚平了一切。 他嗓音温柔:“都过去了。” 孔见青喉咙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她想,事已至此,她与韩应之间的某些事,本就不必说得太清楚了。 五一假期很快结束,孔见青要回学校准备毕业事宜,韩应自是跟着她一同去往c市。 这次是坐高铁。两人刚刚同孔见青的父母道了别,拖着行李正准备进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犹疑的嗓音:“韩……应?” 孔见青和韩应一回头,看见了白建良。两人都是一愣。 老白笑起来:“还真是你们啊?愣着干什么,不认识老师了?” 不知道为什么,孔见青鼻子突然有点酸,明明高中的时候她也没少跟室友们一起吐槽老白的严厉与不近人情。自从高中毕业,她有四年没见过老白了。其实这四年间里,每年寒假,高中二班都会组织班级聚会,也都会请老师们过来,只是这些聚会,孔见青一次也没有参加过。 她扭头看了眼韩应,只见他眼眸微垂,看不清他的神色。 孔见青悄悄拉了下韩应的衣角,然后松开,两人朝老白走过去:“白老师,您怎么在这里啊?” “来车站送闺女去学校,”顿了顿,老白审视的目光在他俩身上来回逡巡,“你们两个……” 眼神和语气,跟高中时候抓早恋一模一样。 但孔见青现在可不怕他,她都二十二岁了,再过一年,依据我国现行计划生育政策的规定,她都到“晚婚”的年龄了,她怕什么?不过她的脸还是红了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脑袋。 她没看到老白眼中闪过一丝促狭:“你们两个变化挺大的,我刚才看你们好半天才敢认出来……你们,成熟了,也长大了。”说到后面,他的语气已然带上了一丝叹息。 韩应淡声道:“您还是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孔见青深以为然。看见老白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几乎以为回到了高中校园,因老白跟从前一模一样,万年不变的发型和身材,就连他穿的灰色polo衫,都还是四年前的衣服。 “怎么没变化?你们长大了,我不就老了吗?刚带你们那会儿,我闺女才刚上初中,现在都已经上大学了。” 离火车发车还有一段时间,师生三人便去到旁边的咖啡厅坐了坐。老白就跟天下所有的老师一样,见到毕业多年的学生,自是先把他们俩这几年的学业情况和事业规划问了个遍。孔见青的情况这些年里他从沈中天口中多少有一些了解,于是他的问话便主要围绕着韩应。 聊天告一段落的时候,老白突然问道:“韩应,你这次回来,还走吗?还是说以后就在美国发展了?” 孔见青没有抬头,一口又一口默默地喝咖啡。 “毕业以后回国,还是国内待着舒服,未来发展潜力也大。” 老白笑着摇头:“你小子,几年没见,跟老师讲话这么官方。我问你的话是这个意思吗?” 孔见青眨了眨眼睛,没听懂。她本想看看韩应听懂了没有,一扭头,韩应刚好低头看她,而他的眼神里,有了然、有温柔,还有……看笨蛋的嘲笑与怜悯?? 韩应笑了声,重新扭过头看着老白,他答非所问:“老师,高中那会儿,谢谢您了。” 孔见青一头雾水。 而老白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心满意足地站起来:“不早了,你们也赶紧检票进站吧。” 韩应和孔见青连忙起身。 老白走到韩应身边,突然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也不用谢,我那不是帮你,那是‘投资’,早看出来你有拿状元的潜质。虽然你小子高考完以后就人间蒸发了,满世界谁也联系不上你,但状元的名号是你的就是你的,而这个功劳嘛……”他嘿嘿一笑:“培养出你这么一个状元,我得到的升职加薪,比我兢兢业业、起早贪黑三年得到的回报都多。我不亏。” 韩应挑眉:“那看样子,您是得谢谢我才是。” 老白笑骂道:“混小子!又没大没小。行了,我走了,见青,以后可得好好管管他,身上毛病一堆,且得改呢。” 孔见青的脸红了红,闷不吭声地点点头。 “韩应啊,”老白意味深长地递给他一个眼神,“既然回来就说明你想清楚了,以后好好把握吧。” “知道,老师。” 待老白走远,孔见青才扭头问韩应:“你跟老白打什么哑谜呢?你们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啊?” 韩应斜睨她一眼:“听不懂就对了。” 孔见青眨巴眨巴眼睛,突然瞪他:“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你猜。”韩应无比欠揍地丢出这俩字,拖着箱子大步往检票口走。 猜你妹! 孔见青愤愤不平地跟了上去:“你快点告诉我。” 韩应懒洋洋说道:“不告诉。”他打定主意关子卖到底。 孔见青被噎得说不出话,她憋了好一会儿,伸手从韩应手中夺走箱子,冷着脸抬脚就走。韩应憋着笑,三两步追上去,抬臂搂住她脖子,低头在她耳边吹气:“现在可比以前会使性子多了,果然做了我女朋友就是不一样。” 孔见青别过头不看他:“我就这样,任性、难搞、脾气差,你爱要不要。” “那我还是要了吧,追这么多年了,怪不容易的。” 孔见青忍不住想笑,又记着自己正生他的气呢,哪能这么容易给他好脸色?她便绷着脸故意不搭理他。 没想到韩应盯着她生气的表情越看越觉得好玩,心里痒痒的,也不顾车站人多,低头就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孔见青一时不备被他偷袭得逞,便更加恼怒,刚想发作,就听韩应说道:“还记得吗?高三那会儿我说要跟你做同桌,你吓得不行,怕老白阻挠反对。” 嗯……记得,不仅记得,而且印象深刻。因为老白这种典型的中国式班主任,对“男女生交往过密”一事向来是严防死守,但凡发现苗头必会掐死在摇篮里,那时候班里已经流传起她跟韩应关系暧昧的流言,老白不可能不知道,可是她鼓起勇气坐在韩应身边以后,老白只是多看了他们几眼,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对此,孔见青虽然庆幸,但她确实非常不解。 “因为老白了解我,他知道阻止我跟你好是没用的,非要采用强硬手段的话,只会激起我的反叛情绪,得不偿失。而且咱们俩在一块,学习上互帮互助,对你和我都有好处,反而是咱俩吵架的时候,一个比一个退步得厉害。这些老白都看在眼里,他精着呢。” 原来是这样啊。孔见青了然地点点头,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老白没有阻挠咱们俩,这也不至于你再三跟他说谢谢吧?你不对劲。” “你还挺聪明。”韩应瞥了她一眼。 如果孔见青有尾巴,这会儿她绝对要翘起来了。 韩应继续说道:“从古城回来以后,班里传过一些难听的流言。” 流言主要攻击的是孔见青,说她不要脸,在古城的时候半夜敲韩应房门;说她勾引韩应;还有说她跟韩应睡了…… 虽然她现在诚然已经跟韩应睡了,但,当时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确实给她带来了很大的伤害与困扰。 孔见青慢慢回忆:“嗯……是传了一段时间,但是后来流言突然就消失了,不是你解决的吗?” “不是我,是老白。” “啊?”孔见青傻眼了。 “我当时什么性格你也知道,要是我来处理,估计会采取暴力手段,那这件事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收场。事实上,我还没来得及采取措施,老白就已经出手了。他找了造谣的那个女的,叫什么来着?”韩应皱眉想了一秒钟,没想起来,“不记得叫什么了,反正就那个女的,老白跟她具体谈了什么话我就不知道了,总之那个女的之后就夹着尾巴在一班和二班一个一个跟传流言的人解释,这事儿就过去了。” 孔见青有些唏嘘,她没想到老白曾经这样帮过他们。 为了什么呢?如老白所说,为了安抚韩应,让他能够把心思全部用在学习上,一举夺得状元给他涨功劳从而升职加薪吗?绝对不仅仅是这个原因。孔见青觉得,记忆里的老白突然有点陌生了,他不再是严肃、冷酷、刻板的代名词,他变得有血有肉。 心情一时有些复杂,可她不想那么矫情,便没好气地白了韩应一眼,嘀咕道:“什么那个女的?人家有名字,叫欧阳果。” “不重要,”韩应随口答了声,抬眼看大屏幕,找到他们的车次,“6a检票口,走了。” 几个小时以后,孔见青和韩应抵达c市。 韩应的手机qq“噔噔噔”跳出一堆消息来。 消息来自姚海峰:“应哥?你回国了?怎么不告诉我?你在哪里?” 除了姚海峰,还有很多高中时的旧友,金佳华、聂帆、李莱茵等人给他发来消息轰炸。 孔见青一扭头,见韩应拧着眉头:“怎么了?” 韩应的脸色黑如锅底:“老白真是年纪大了,嘴跟喇叭似的,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回来了。” 孔见青“噢”了一声:“你回来了怎么了?怕人知道?心虚什么呀?” 韩应气得掐住她的腮帮子:“今天怎么劲劲儿的?”又道:“先送你回学校,我去找峰聊聊。” 孔见青颇深明大义:“不顺路。你直接去吧,我自己回学校。” 韩应凉凉地扫她一眼,语气不容分说:“让女朋友自己拖着箱子回去,我以后还混不混了?”他拉着孔见青往外走,余光里瞟见她低头笑个不住,皱眉道:“笑什么?” “笑你跟姚海峰真不愧是好兄弟。之前有一次我跟他从机场出来,他就非得送我回学校,还说,要是让你知道大老远的他让我自己走,你肯定得揍他。” 韩应不爽了:“我不在的这些年,你们俩经常见面?”语气酸溜溜的。 “是啊,怎么啦?姚海峰比中学时候成熟多了,这些年对我很是照顾,或许你该谢谢他。”孔见青看热闹不嫌事大,韩应跟姚海峰四年没见了,一见面就打一架?想想也怪好玩的。 韩应果然咬牙切齿:“我谢他大爷。” 孔见青在校门口跟韩应分别,她心情实在是好,往宿舍去的一路上忍不住哼起小曲儿来,到了楼下,刚要把箱子拖到台阶上,身后突然有一道略微耳熟的嗓音喊她。 “见青。” 她疑惑回头,路上来来往往的学生不少,她一眼没看见喊她的人,直到那人又喊了一遍,她循声望去,才看见不远处站着的很久没见过的男生。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突然沉了一下。 26.道德绑架 孔见青朝他走过去:“梁书源。” 不怪她看见他觉得疑惑,她与梁书源怎么说也认识近七年了,还坐了很久的同桌,他甚至还向她表过白,可是对于梁书源,她似乎从来都没有看清过。比如说,上大学以后他俩不过一墙之隔,然而几年间,两人却几乎没有联系。怎么今天,梁书源偏偏跑来找她了? 她只喊了他的名字一声,便静等他的下文,果然听得他说道:“我听说,韩应回来了?” 尽管是她的意料之中,她还是掀起眼皮看他:“嗯。五一假期之前回来的。” 梁书源却不再说话了,他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孔见青心中一动,问他:“梁书源,你很在乎韩应吧?” 她记得她以前问过梁书源这个问题,那时他坦然地承认了,他还说“在乎”分很多种,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对韩应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那他一听说韩应回国了,便匆匆跑来找她打探韩应的消息,是不是说明,他已经想明白他的“在乎”是哪一种了? 梁书源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孔见青第一次从这位永远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天之骄子脸上看见哑口无言的表情。 “韩应以前跟我说过,你曾经是他最好的朋友,我知道后来你们发生了一些误会和矛盾,在当时看来可能是‘深仇大恨’,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如果你跟他好好聊一聊,也许……” “见青,”梁书源蓦地打断她,他脸上的神情是难得的颓唐,“有些事情你不知道。”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有地方可以坐着聊一下吗?” 这是要长谈的节奏?孔见青眨巴眨巴眼睛:“你等我一下,我先把行李箱放到宿舍。” 半个小时后。 n大食堂一隅,孔见青抄起面前的玻璃瓶,将半瓶子可乐泼到梁书源脸上。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对昔日朋友做出这样无礼的举动——如果她和他曾经算是朋友的话,如果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也能够算是朋友的话。可她此时怒火冲天,她想骂他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而可乐泼过来的时候,梁书源却躲也没躲,他只是闭了闭眼睛,任由可乐兜头泼下,他垂着的眼睫毛上都挂着褐色液体。 幸而此时是下午三点,食堂里空荡荡的,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学生在吃饭,没人注意到他们这个角落。 孔见青深深地吸了两口气,绷着脸抬脚就要走。 梁书源急忙起身,身上汪着的可乐洒了一地。他有些激动:“韩盛霖贪污受贿、官商勾结,这是不争的事实!我只不过私下收集了一些证据,交上去几封匿名信而已,我是学法律的,维护公平正义本就是我的信仰所在!” 闻言,孔见青停下脚步,她回过头看他,眼神漠然:“既然‘维护公平正义是你的信仰所在’,既然你这么理直气壮、问心无愧,那你今天来找我做什么?” 梁书源愣了愣,随即自嘲地笑了声:“你觉得我做错了是吗?就因为我举报的是你喜欢的人的父亲?见青,我本来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我以为你正直、成熟、有思想,没想到你……” “梁书源。” 孔见青静静地看着他,语气也平静:“你不用道德绑架我。” 梁书源愣在原地,他的衣服上还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饮料,孔见青瞥了眼,低下头在包里翻找,然后递给他一包纸巾:“对不起,我刚才情绪激动了。” 他停了两秒,才从她手中接过纸巾,缓缓地擦拭着衣服上的可乐。他一遍又一遍地擦着,哪怕那点棕色印迹根本擦不掉。 他听见孔见青的声音,平缓中似带着难过与决绝。 “我不会认为你举报韩应爸爸这件事做得不对,如你所说,他的违法犯罪行为是事实,我想不管有没有你的那些证据和匿名信,都不会改变最后的结果。可是梁书源,”孔见青顿了顿,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你做那些,真的只是出于‘维护公平正义’吗?你有没有一点私心,报复韩盛霖、报复韩应的私心?” 不等他回答,孔见青便笑了声:“我不信你没有。隔行如隔山,我不知道一个律师在职业范畴内允不允许包含私心,但我觉得,既然有私心,就别打着‘维护公平正义’的幌子了,图什么呢?图一个自欺欺人的心安吗?” 梁书源也笑了:“私心、幌子、自欺欺人,见青,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是。” 手中的纸巾被捏成一团,梁书源将它随手丢在一旁的桌子上:“我是有私心,可我不该有私心吗?”他的眼眸冰冷:“韩盛霖毁了我的家,害死了我爸爸,凭什么他还能坐拥权势和财富?” “可是韩应没有对不起你,曾经,他是真的把你当朋友的。”孔见青静静说道。 梁书源的神色一怔。 朋友?或许吧,或许韩应曾经真心对他,可他若是有韩应那样得天独厚的家庭和天赋,十二岁的他,会比十二岁的韩应更愿意掏出一颗真心对人。 他承认,他从一开始接近韩应就是带着目的的。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叫韩盛霖的男人。 梁书源的父亲梁鸿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富二代,不过他痴迷于画画,心思和能力都不足以应付家业,全靠妻子凌烟在外操劳打理。凌烟与梁鸿性格截然不同,她行为处事雷厉风行,赫然一副股市女强人的形象。只是梁书源两三岁时,凌烟投资失败,几乎赔上了家中所有的财产,连房子都被银行扣押拿去抵债,一家三口只得灰溜溜地从南方一线城市回到了l市——梁鸿的家乡。 幸而梁鸿手中还有一套父母留下的三层小楼,刚回到l市那会儿,凌烟改装了楼房,在一楼开了一家小超市,一家三口住在二楼,三楼则单独开辟出来,作为梁鸿的画室。那时候的日子,艰难又贫穷,但现在想来,梁书源却觉得那是他童年时期最好的一段时光。 凌烟心比天高,她吃得了苦、受得了累,但她绝不可能一辈子囿于这么一间小小的超市里。她开始东奔西走跑代理,最后终于拿到了整个区一半以上的牛奶代理。她的生意渐渐做大,也是在那个时候,六岁的梁书源第一次见到韩盛霖。 起先他以为韩盛霖不过是妈妈的合作伙伴,后来才知道,那个高大威严的男人,竟然是l市常衡区新晋的区长。凌烟跟韩盛霖搭上关系,生意自是更加风生水起。 很快,他们家就住上了豪华的新房子。 但梁书源发现,对于凌烟呕心沥血创造的新生活,梁鸿似乎并不高兴。也是从那时候起,梁鸿和凌烟开始频繁争吵。梁鸿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他几乎住在了他那间破旧的画室里。 而与此同时,韩盛霖出入他们家的次数越来越多。 刚开始梁书源没觉得有什么,他甚至挺高兴的,因为韩叔叔为人风趣幽默、博学多识,总能给他讲很多他从来不知道的事情,不像他的爸爸梁鸿,永远都胡子拉碴、阴沉着脸,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 直到有一次,凌烟和韩盛霖在厨房里做饭,本来乖乖在客厅玩玩具的梁书源口渴,跑去厨房找妈妈要水喝,他还没走进去,就听见妈妈低声在笑,笑语之间还有衣料摩擦声和推搡声。 “书源在外面呢,你注意点……” 韩盛霖道:“刚给他买的乐高,玩得正入迷呢,不要紧。”说着,他的头在凌烟脖颈间蹭个不停,手也不安分地拉扯她的衣服。 梁书源从门缝里看了一会儿,然后默默扭头走了回去。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只是后来韩盛霖再想抱他的时候,他由从前的顺从乖巧变成了挣扎抗拒;韩盛霖再到他们家来的时候,他都自己躲在房间里看书不再出门。 日子一过就是几年。凌烟生意越做越大,在韩盛霖的运作下,她得到一个机会,可以以极低的价格拿到一块工业用地。她知道,等到几个月后常衡区最新的城市规划出来,那块地刚好会被圈进未来的商业中心。届时这块地的价值,翻十倍都不止。 然而她手中资金不足,这时候,她想到了梁鸿。 “最难的时候,我每天早上不到六点就去进货,你每天沉浸在画室里,对家里的事情不闻不问,就连书源也是我一个人拉扯大的。可那时候我毫无怨言,也从来没有奢望过你动手里的那两幅画。现在,我真的需要钱,我就求你这一次。” 梁鸿的父母收藏了两幅名画真迹,彼时,两幅画的价格在市场上已近天价。 “我说过,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但你别惦记我手里的这两幅画!” 梁鸿摔了杯子。 但最后,凌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还是说服梁鸿拿出了这两幅画。她去金融机构做了抵押,成功拿到了她需要的资金,那块地归入她囊中。但她并未像她允诺梁鸿的那样,在地价翻涨之后倒手转出回笼资金,而是继续借钱,要在那块地上投资商场。 她像一个赌徒,永远坚信“高风险高收益”这条法则。于是她越投越多,后来在运作过程中资金链发生断裂,一度还不上贷款,过了限期以后,梁鸿视为命根子的两幅画便被金融机构拍卖掉了。 梁鸿在画室里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急火攻心,当即一口血喷到了雪白的画布上。 多年以来,他因为痴迷画画,生活作息一度混乱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身体底子都被耗空了。不过三十余岁的他,这一倒下,便再也没起来。 偏这之后,凌烟事业的危机度过了,之后是一片柳暗花明。对于梁鸿的死,她没有任何反应,她依然我行我素,全身心投入到她的生意当中,偶尔出去和韩盛霖约会。 梁书源这才知道,原来韩盛霖是凌烟大学里的初恋男友,毕业之际由于凌烟坚持下海从商,两人这才分手,之后凌烟就结识了富二代梁鸿。而凌烟破产回到l市没多久,她与韩盛霖便旧情复燃了。 梁鸿死后,凌烟和韩盛霖更加肆无忌惮,韩盛霖更加频繁地出入凌烟的家。 对此,梁书源没有提出过任何意见,在凌烟和韩盛霖面前,他永远是一派乖巧懂事、人畜无害的模样。 但没有任何人知道,仇恨的种子早已深深埋在年仅十岁的梁书源心中。 27.在乎 他知道他的力量再小不过,可他有耐心,如果往后余生的漫长岁月里,他只能做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件。 上了初中,梁书源很快认识了一个叫韩应的男生。 韩应是以市状元的身份进入到英才中学的,他那时风头很盛,而梁书源不费什么劲就得知原来市状元便是韩区长的独子。那时起,他便动了接近韩应的念头——虽然彼时他年纪尚小,脑海中还没有形成完整的复仇计划,但是直觉告诉他,他需要接近韩应,不仅要接近他,他还要成为韩应的“好朋友”。 他观察了韩应一段时间。那时候的韩应素喜呼朋引类,但并不怎么走心,更何况他那样性格的人,最是瞧不上像梁书源这种听老师话的乖学生。于是他没有轻举妄动,一直默默地等着,等一个时机。 许是苍天有眼,很快便被他等到了——新生篮球赛。 他成功地让韩应对他刮目相看,两人成为最好的朋友。 韩应对朋友着实不错。梁书源性格内敛沉默,平时又冷冰冰的,班里以乔鑫、张野为首的几个男生刚开始很是看不惯他,韩应却不顾他们反对,打球、唱歌、赛车、游戏、撸串,全都带着他。韩应还会约梁书源去他家里的,只是每每这个时候,梁书源总会找理由拒绝掉,他绝不能当着韩应的面碰上韩盛霖。 梁书源从未想过自己会跟韩应这样的人成为朋友,他是那么的神采飞扬、意气风发,他有点酷、有点拽,又非常义气、非常耿直。 有很多次他都忍不住想,如果韩应不是韩盛霖的儿子就好了。 有一段时间,他是真的就快要忘了韩应是韩盛霖的儿子。 念初一的那个冬天,韩应家中出事——到底出了什么事梁书源并不清楚,韩应从未跟任何人讲过,那之后,韩应像变了一个人,整个人浑身上下、从内到外都散发着阴冷气场。他抽烟、喝酒、打架、旷课、上网,那时候,梁书源是真的担心他。 直到韩应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漫不经心地问他:“你的那个发小,女生,叫成蹊的,你喜欢她吗?” 像是有一盆冰水兜头泼下。 梁书源在心里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耳朵,他恨自己意志不坚定,恨自己如此轻易就被韩应迷惑,他怎么会蠢到这个地步,会真心把韩应当成朋友?韩应他跟韩盛霖根本就是一类人,一样的自私自利,一样的霸道,一样的喜欢破坏别人的感情。 更让他愤怒的是,在他与韩应、成蹊三个人之间,他是最底层的那个。凭什么他从小到大细心守护陪伴长大的女孩,韩应只是一个眼神便能轻易将她勾走? 韩应和他的爸爸,终于联手抢走了他的一切。 既然如此,他便也让韩应尝一尝重要的东西被抢走是什么滋味。 他的第一步棋,就是成蹊。 他没有办法阻止成蹊喜欢上韩应,但是在成蹊正对这段感情怀疑、不安、忧郁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添上两把火,离间韩应与成蹊的感情,这对于梁书源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他的第二步棋,是他自己。 他是有赌的成分在的,他赌韩应会听进去他的话,会来找成蹊复合,他故意让韩应看见成蹊忘情地扑在他怀里。他知道韩应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他的女朋友和他的好兄弟搂在一起,就是杀人,韩应也会先问个清楚。梁书源言语间故意刺激他,他就是要让韩应对他动手,闹得越大越好。 韩应果然没让他失望,他放出了狗,惊动了家长、校方和警察。 事情有点脱离了梁书源的掌控,因为他没想到,韩应家里出面处理这件事的家长竟然是日理万机的韩盛霖。他不是向来不管韩应这些事情吗?韩应的妈妈呢? 而原本懒洋洋靠着墙听候发落的韩应,在梁书源的妈妈凌烟踏进校长办公室的那一刻脸色骤变,他由震惊到愤怒,然后猛地扭头盯住梁书源。 那样阴冷的眼神,是梁书源从来没有见过的,哪怕他和成蹊搂抱在一起被韩应当场发现,他都没有露出如此可怕的眼神。 梁书源的心颤了一点。 三秒钟后,韩应冷冷地笑了声,不顾老师校长的阻拦,抬脚出门、扬长而去。 至此,梁书源的“报复”告一段落,因为韩应退学了。 梁书源再次见到韩应,便是中考前夕体育加试的时候。他跟韩应在英才中学外狭路相逢,韩应视若无睹地跟他擦肩而过,梁书源心头没来由升腾起一股火,他喊住韩应,说了一番挑衅意味极强的话,韩应果然阴沉着脸转身,攥着他的衣领狠狠将他推到墙边。 “梁书源,我他妈就问你一句话,那些恶心的事情,你早就知道,初一的时候,你是故意接近我的,是不是?” 梁书源微笑:“是。” 好,好得很。 韩应挥拳砸下去的瞬间,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一个陌生的女孩,她大喝一声喊住韩应,然后跑过来使劲儿掰他的手。 梁书源有些惊奇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因为他发现,在这个女孩出现的一瞬间,韩应身上的气场整个变了。 有点意思。 梁书源远远看着韩应和女孩的背影,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他突然有点期待接下来的高中生活了。 后来的事情比他预期的还要顺利一些,上了高中,韩应进了一班,而梁书源竟然在自己的班里见到了那天出现在韩应身边的女孩。梁书源也终于知道,原来她叫孔见青,原来她就是孔见青——中考前,他曾在全市统考的大榜上见到过这个名字,是一个成绩非常优异的女生。 他冷眼旁观了一个多月,他发现,韩应比他想象得还要在乎孔见青。这样很好,他就怕韩应对什么都不在乎,他就怕韩应没有软肋。 他终于找到机会接近孔见青。说实话,梁书源有点不忍心,因为这个安静乖巧的女孩,实在是单纯得很,但这种不忍心不过转瞬即逝,他在心中冷笑,他连成蹊都能狠下心利用,更何况孔见青,她本就是韩应的人——是的,韩应的人,韩应曾经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按到墙上,恶狠狠地跟他强调:“孔见青,是我的人。” 那正好,他抢的就是韩应的人。 而韩应和孔见青之间的友情,或者是别的什么感情,竟然也不过如此,他不过随意挑拨了几句,他俩果然翻脸。那段日子,韩应浑身散发着暴戾气息,每每看见韩应不爽的脸,梁书源心中便觉得十分畅快。 然而没过多久,韩应和孔见青就和好了。 他试着向孔见青打探过,可是这个温和单纯的女孩,在韩应的事情上却出人意料地守口如瓶,她并不肯将她与韩应的事情向他多说一个字。梁书源这才知道,他跟孔见青做再久的同桌,他对孔见青再礼貌友善,他与孔见青相处得再和谐,她也始终都是站在韩应那边的,哪怕在她与韩应冷战的那一个月里,她也从未动摇过分毫。 有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开始在梁书源心里蔓延。 凭什么,韩应有得天独厚的家世和天赋;凭什么,有韩应在的地方,所有的光芒全部集中在他身上;凭什么,成蹊、孔见青,她们眼里都只有韩应? 他选择孤注一掷。他知道孔见青对自己并没有异性之间的朦胧好感,但是在书店外面,他仍然选择握住她的手,试着跟她表白。 果不其然,孔见青慌张地抽出手,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堆委婉拒绝的话然后转身逃掉;果不其然,开学没几天,韩应就因此把他堵在了墙角,警告他离孔见青远一点。 梁书源的唇角扬起胜利的微笑。 他是“表白”失败了,可他的目的还是达到了,不是吗?韩应不得不把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韩应得时刻盯住他的行为举动、琢磨他的所思所想。 可是笑着笑着,梁书源就笑不出来了,他开始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就像他回答孔见青的话,他在乎韩应,从初中到高中,韩应在哪,他的目光和精力就停留在哪里,从前他把这归于自己对韩盛霖和韩应的恨,但直到韩应因为他向孔见青“表白”而把他按在墙角警告的那一刻,他突然发现,他对韩应的“在乎”早已与恨无关。 如果,当初成蹊与韩应的恋爱令他愤怒的原因,不是韩应抢走了他的青梅竹马成蹊,而是他的青梅竹马成蹊抢走了韩应…… 不,绝不可能。 他怎可能对一个男生产生那种情感,他只是嫉妒韩应的天赋,仇恨他是韩盛霖的儿子!仅此而已! 对,韩盛霖……最初的最初,他只是为了让韩盛霖罪有应得罢了。 彼时十七岁的梁书源,早已不是那个年仅十岁心怀仇恨却不懂经营的小男孩,他耐心蛰伏多年,终于从凌烟的办公室拿到了韩盛霖的罪证。 28.受害者 梁书源无意间听得凌烟与韩盛霖通电话,言谈之间似听他们提到“举报”、“调查”、“双规”、“缺乏证据”、“避避风头”等词汇。 缺乏证据吗?那他便将证据补齐。 匿名信和证据很快被交到调查组手里,没过多久,韩盛霖果然被带走审查。 没了副市长这座靠山,凌烟悉心经营多年的事业轰然坍塌。她疯了一般在书房翻找文件,她要赶在调查组查封她的书房之前,尽早将那份能把韩盛霖送进牢里的文件销毁,可她把书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要的东西。 就在这这时,梁书源静静地出现在书房门口:“别找了,东西早就已经放在调查组办公桌上了。” 跌坐在地上的凌烟难以置信地抬头,她从未觉得自己亲生的儿子这么陌生过。她踉踉跄跄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门口,挥手给了他一耳光。 “为什么?我是你妈,你到底为什么恨我入骨,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她嗓音嘶哑,通红的眼睛死死将他盯着。 “为什么?”梁书源低声重复她的话,似觉得好笑一般,他竟轻笑出声,“或许你可以去问问我爸,我为什么这么做,妈。” 凌烟怔在原地,而梁书源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书源,我……” 他脚步停住,回过头看她:“文件里对你不利的东西,能毁掉的我都毁掉了,我算了算,你不会被判的太重的,也就是两三年的牢狱之灾而已,一晃眼就过去了。但韩盛霖……就用他的余生给我爸偿命吧。” “噢,对了,我还想问问你,你现在的怨恨、愤怒,究竟是因为我扳倒了你的真爱韩盛霖,还是因为我毁了你的事业?十几年来,我一直都活在挣扎和痛苦中,我曾经苦苦思索,为什么你心里只有那个叫韩盛霖的男人,为什么你心里从来没有我爸和我,我可是你亲生的。直到现在,我突然想通了,你哪是爱韩盛霖啊,只不过他的权力、地位能满足你的欲望和野心罢了,你爱的,从始至终只有你自己。” 说完,梁书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他十八岁了,他终于赶在成年之前做完了想做的事,从此,他的人生将是一片天高海阔。 他想,他终于解脱了。 然而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他就从高中同学群里得知了一个消息,韩应走了。 没有人确切地知道他去了哪里,只听说是美国。即便是孔见青,也没有比别人多知道哪怕一点点韩应的消息,更遑论梁书源,他跟韩应,本就是势不两立的关系。 他的心像是缺了一块。 所有人都在试图联系韩应,他也开始联系韩应,qq、电话、短信,能想到的办法全想了,可想而知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韩应就像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不,不是消失,他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韩应确实离开了,或许,如所有人以为的那样,韩应再也不会回来了。 梁书源开始过自己的生活。 他高考成绩不错,综合考量了学校、专业、城市,最后选定了c大法学系。大学里,他把自己当成铁人在用,上课、社团、实习、考证,每一桩事都没有落下,即便是在大神频出的法学系,梁书源也是赫赫有名的存在,不落任何下风。 他活得意气风发,他终于也配得上“意气风发”这四个字了,只除了一点——他不敢见跟他一墙之隔的孔见青。他想,他知道是为什么。他岂止是不敢见孔见青,他几乎不能想起她,只因想起她便能想起韩应,然后就控制不住地想起曾经阴暗不堪的自己。 无所谓,孔见青本就不是他的朋友。 他没有朋友。 时间一晃而过,直到高中群里炸了锅,有人说韩应回国了,千真万确的,高中的班主任老白亲眼在l市高铁站撞见了孔见青和韩应。 此时离高中毕业已经过去近四年,高中的群聊早就沉寂成一潭死水,而韩应回国的消息如同一阵呼啸而来的风,瞬间卷起一片惊涛骇浪。 梁书源攥着手机,一动不动地看着群里层出不穷的新消息。 孔见青和韩应。 韩应。 他脑海里甚至还没有形成什么想法,再反应过来时,他已然站在了隔壁n大的校园里。他跟孔见青的几个好朋友沈中天、岳文辕的关系都还不错,从他们口中问出孔见青的宿舍位置不是什么难事。四年来,他第一次主动来找孔见青。 他想见韩应,然而看见韩应没有跟孔见青一起出现,他心中不由得又松了口气。他怕见到韩应。 所以,他为什么要过来?又为什么要跟孔见青说出那些与韩盛霖、韩应有关的往事?或许如她所说,图一个自欺欺人的心安。 “我是受害者。”他平静地说出这句话。这句话,安抚了他十年之久。 孔见青本来已经非常不耐烦跟他讲话,听到他这么说,她的脚步又退了回来,冷冷地看着他道:“可是韩应有什么错?” “梁书源,我很同情你小时候的经历。你的妈妈对你和你爸爸不负责任,甚至造成你爸爸的过世,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妈妈对你和你爸爸造成的伤害,跟韩应爸爸对他和他妈妈造成的伤害是一样大的。而且……” 孔见青顿了下,定定地抬眼看他:“你了解韩应,你应该知道他很讨厌别人议论他家里的事;你也了解我,你应该知道,在我心里没有什么事情比韩应的感受更重要。但今天,有一件事我可以自作主张地告诉你……四年前韩应出国,并不是因为他爸爸犯罪入狱,而是因为,他妈妈在美国自杀了。” “你说什么?”梁书源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孔见青没理他,自顾自继续说道:“她多年来都有着严重的精神疾病,而她之所以会生病,与韩应的爸爸有关,也与你的妈妈有关。” 梁书源低下头不说话。 “你说你是受害者,那韩应是不是呢?他简直就是翻版的你。但幸好,他不是你。梁书源,我觉得你真可悲。” 说完,孔见青再不回头,一步步走出了食堂。 五月的天,下午四五点钟的阳光暖暖弥漫,在她出门的瞬间便将她包围,她冰冷的指尖开始一点一滴地回温。 梁书源跟她讲述的那些事情,孔见青不是不震惊,也不是不生气,但奇怪,此刻她孤身一人站在食堂门口,心里却静得不行。 她掏出手机,拨通韩应的电话。 “你们在哪儿呀?” 韩应在手机那头低笑:“才分开几个小时就想我了?” 孔见青乖乖地道:“嗯,想你了。” 韩应挑眉,傲娇如她,嘴硬如她,他都做好被她反驳的准备了,结果她竟然这么轻易地承认了? “我在他学校这边,晚上和他去撸串儿,你过来?” 其实以前,韩应和他的朋友们出去玩,给孔见青打电话,她一般都不去凑这个热闹。但今天,尤其是此刻,她真的很想见到韩应。 “好啊。” 孔见青对姚海峰的学校周边还挺熟悉的,一个小时以后,她到达烤串店时,韩应已经在门口等她了。 他一身黑裤白t,高高帅帅地杵在路边,吸引了一众路人眼光。 他本来正百无聊赖地低头划拉着手机,一抬头,就看见出现在不远处的孔见青,他刚想收起手机朝她走过去,孔见青已经撒腿朝他跑了过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一头撞进他怀里。 这什么情况?这么热情?韩应被她搞得一头雾水的。 不过温香软玉在怀,不抱白不抱,韩应顺势将她搂住,手掌在她背上摩挲。 而旁边有两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结伴走过,两人的眼神不住地往韩应和孔见青这边瞄,一个跟另一个说:“这男生这么帅,女朋友怎么这么普通?”另一个道:“估计是这个女的有钱……” 孔见青:“?” 她鼻子都快被气歪了。她从韩应的胸前抬起头来,皱眉看向那两个女生,普通?她看上去到底是有多普通?还有钱?她才没钱! 看着孔见青呆滞又愤怒的模样,韩应憋笑憋到内伤,但他要是敢笑出声,他敢保证,孔见青一晚上都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的。也是,这种情况下,他必须得跟女朋友统一战线,一致对外。 于是他偏过头,凉凉地扫了那两个女生一眼,然后扣住孔见青的后脑勺,深深地吻了下去。 孔见青:“!” 虽然……但是……这大庭广众的,倒也不必如此…… 那两个女生也是惊了,呆呆地看了两秒钟,方如梦初醒,红着脸低着头,讪讪地快步走开了。 而韩应亲着亲着,觉得怪好亲的,唇齿间便越发放肆,直到孔见青轻咬了下他的唇瓣,然后恼怒着把他推开。 韩应笑得特别不要脸,还凑在她耳边说道:“怎么了?是我哪里伺候得不好吗,富婆?” 29.身份证 孔见青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韩应搂着她的肩膀往不远处的饭店走,一边随口问道:“你在学校发生什么事了吗?电话里听着不对劲。” 孔见青心里一酸,刚才的那点儿恼怒瞬间消失无踪。韩应怎么那么了解她啊?她在他面前简直无处遁形。 她低下头闷声说道:“刚才在学校,我见到梁书源了。” “噢。”韩应不以为然。 这么平静?孔见青瞄了他一眼,以前不是提起这个名字他就秒炸吗? “他跟我讲了很多事情,关于你的,关于你爸爸的,关于你们两家恩怨的。” “嗯。” 孔见青听不出他的情绪,但她没打算隐瞒他:“我才知道,四年前,你爸爸入狱的事情,梁书源在其中也添了一把火,他从他妈妈书房里找了一些证据,并且写了匿名信,想办法交到了调查组手里。” 韩应还是没什么反应。 孔见青皱起眉头:“这些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跟他老死不相往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这么多年都没联系,我怎么会知道?不过……猜到过。” 孔见青眼巴巴地抬头看他:“那你怎么这么平静啊?” 韩应有点好笑:“你是有多想看我发火?” “不是……就是……” 孔见青“就是”了半天也没有“就是”出一个所以然来,就听见韩应冷不丁开口说道:“峰子跟苗苗分手了。” “啊?”孔见青如遭雷劈,“什么时候的事?姚海峰跟你说的吗?什么原因?是谁提的分手?苗苗怎么没告诉我啊?”明明一个月多前,苗苗回国到c市找姚海峰,两人还那么好,苗苗走的时候还因为舍不得姚海峰在机场哭得稀里哗啦的。 韩应哭笑不得:“你这么多问题让我回答你哪个?一会儿见了他你自己问。” “那不好吧……人家姚海峰估计正伤心呢,我不能往他伤口上撒盐。” ……然后在一桌烤串和啤酒瓶面前,姚海峰劈里啪啦倒豆子一般把他和苗苗的事情跟韩应和孔见青吐了个干干净净。 “物理课代表,还是你好。我应哥四年前那么混蛋,一声不吭就远走异国他乡,在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情况下,你能等他四年,现在你俩人还能好得跟以前一模一样。我就不如你,我真坚持不下去了,太累了……”姚海峰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啤酒,还没咽下去就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孔见青看得有点心酸。 事情的□□是姚海峰最后一个心仪的留学申请被拒了。他知道苗苗喜欢加拿大的生活,因此上大学以后,他一直在努力为出国留学做准备,但有些时候,并不是努力就一定会有收获,加拿大的几个好学校申请难度极大,姚海峰又是一个自我要求比较高的人,除了心仪的那几所,其他一些相对比较平庸的大学他看不上,直到上周,他收到了最后一封拒信。 他放弃了,如果为了达到出国目的退而求其次地选择自己看不上的学校,他宁愿不出去。 他给苗苗打了电话,平静地跟她讲了自己要在国内读研的决定。苗苗听完以后,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苗苗的沉默是压垮姚海峰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没抱什么希望,问出那句话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清清楚楚的交代。 “苗苗,你愿意回国发展吗?如果你回来,我……” “姚海峰,”苗苗轻轻柔柔地打断他,“我说过,我的家人和朋友都在加拿大,七年了,我早就习惯了这边的生活。我相信只要你过来,一定也会喜欢这里的。被拒了没关系,之前不是还收了两个offer吗?都还没过期。再或者,你可以再多准备一年,再试一次……” “可我累了。”姚海峰说道。 嘶嘶的电音里,苗苗没听清:“你说什么?” 姚海峰轻声重复:“我说,苗苗,我累了。” “你什么意思?” 他自嘲地笑了笑:“或许时间真的能消磨一个人的执着与热情。以前年纪小,觉得满世界什么都没有你一个人来的重要,哪怕未来一片茫然未知,也觉得终有一天可以抵达。其实现在比起那时候更好了点,因为不再懵懂莽撞,不再空有目标没有途径,可以准确地预计出我要付出多少时间和努力、以什么样的方式、在什么样的时间节点真正和你在一起。可是这条路太漫长了,我走了太久,哪怕终点就在眼前,但我的信念和力量早就已经被这一路的艰难险阻给耗光了。” 说到这里,姚海峰的声音软下来,甚至带了丝此时不该出现的温柔:“我还是喜欢你,但我好像没办法再坚持下去了。苗苗,我们分手吧。” 手机听筒里一片沉寂,但姚海峰知道苗苗在听,他耐心地等她开口。 她带着哭腔:“你想好了吗?” “嗯,想好了,”他放松地笑起来,他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轻松了,“我知道,其实你也很累,隔着半个地球的时差跟我聊天视频,太久不见面没有话题可以聊的时候生硬地跟我开玩笑,怕我打消留学的念头于是各种帮我收集资料……现在,你也可以喘口气了。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当不了恋人还可以做一对好朋友不是吗?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以后你心情不好想找人说话,不管白天黑夜,还是可以随时打我的电话;你什么时候回国玩儿,我还是可以做你的向导、当你的临时饭票,长期饭票可就不行了,我未来媳妇会吃醋;还有啊,你什么时候想吃方便面了,我还是可以几箱几箱地给你寄,不过现在跨境电商这么红火,你在加拿大想吃什么都能……哎,苗苗你别哭啊……” 彼时加拿大正值夜晚,姚海峰攥着手机在学校梧桐大道上一遍又一遍地走,像往常每一个安抚的电话一样,温声和语地把她的眼泪治好,然后哄她安睡。 直到电话挂断,他仍然站在原地出了好一会儿神。 他想,以后终于没有资格这样哄她睡觉了。 分手以后的几天,姚海峰都像个没事人一样,该干嘛干嘛,身边的大学同学没一个人发现他失恋了。直到他得知韩应回国的消息,四年没见,他第一时间联系了韩应约他见面。男生之间的友谊没那么矫情,姚海峰本来没想把分手的事情告诉他,但没想到,一见到韩应他就绷不住了,再一见到孔见青,他一面替他俩高兴,又一面忍不住回想起初中那会儿跟韩应、孔见青、苗苗一起无忧无虑的时光,不免酒入愁肠,泪飞顿作倾盆雨。 他喝了很多酒。 最后,夜空中月明星稀,韩应把烂醉如泥的姚海峰背回了宿舍。 韩应再是身强力壮,背上也是一百好几十斤死沉死沉的一坨,他把姚海峰往宿舍一扔,出来的时候,长臂一捞把孔见青搂在臂弯里,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往她身上压。 “我去,累死了。本以为是过来跟老朋友叙旧的,没想到光听他诉苦了,还得干体力活。” 孔见青白了他一眼,跟他秋后算账:“你也知道是体力活,刚见面那天你喝多了,你的两个朋友把你扔给我撒腿就跑了,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儿才把你弄到酒店吗?” 没想到韩应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听她这么说,他似想起了什么,突然莫名一笑,然后嘴唇凑在她耳边。 “别回宿舍了,今晚咱们住外面。” 孔见青的脸烫了起来,她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虽然没有推动,但起码表明了态度。她红着脸瞪他:“你怎么一天到晚都在想……”话音戛然而止,后面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韩应恬不知耻地说道:“我年轻呗。” 孔见青:“???”这是什么骚话? 趁着夜色,四下人也不多,韩应的手已经开始不安分地在她衣服里折腾,孔见青被他摸得又难受又难耐,她忍无可忍,狠狠在他脚上踩了一下:“你给我适可而止!” 韩应笑了声,把手拿出来,继续在她耳边低低地诱惑她:“说真的,青青,你不想吗?” “……”她就算想也不会说出来的好吗! 只看了她一眼,韩应便心知肚明,知道她脸皮薄,于是他换了个问法:“带身份证了吗?”说着,他的目光挪到孔见青的包上,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突然笑了起来。 见他笑得诡异,孔见青一脸防备:“你笑什么?” “没……” 她不依不饶,语气中还带了撒娇意味:“快说!” “那我可说了。我就想起高中的暑假,咱们一起去古城的时候,在机场第一次见到你的身份证,上面的照片有点呆又有点可爱,虽然我那会儿对你就已经有想法了,但当时打死我都想不到,几年以后我时时刻刻惦记着你的身份证竟然是为了开……” 孔见青手忙脚乱地扑上去捂他的嘴,终于把他那个“房”字拦在了嘴里。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害臊啊? 前几天在l市的时候,韩应住在孔见青家里,在孔文博和徐雅菁的眼皮子底下,他最多也只能趁孔见青的爸妈不注意的时候悄悄亲她两下。女朋友就在眼前,却什么都不能做,这种苦行僧一般的禁欲生活,对于刚开荤不久的他来说着实难捱。 但他表现得颇不动声色,导致孔见青压根儿没察觉到身边隐藏的危险。 韩应住在她家的第三天,午饭时,他无意中提到很想念高中生活,想回母校看看,孔见青哪里有不满足他的?她马上接道:“要不咱们下午回学校看看吧?” 一中离孔见青家不近,孔文博便自告奋勇要开车送他们去,孔见青刚想答应,就听韩应彬彬有礼地回绝道:“谢谢叔叔,不用麻烦了,我们坐公交去吧,正好也很多年没有坐过咱们l市的公交了。” 孔见青眨巴眨巴眼睛,也行,她确实很久没坐过从她家到一中的这趟公交了。但……特么的她记忆里这位韩少爷压根儿就没坐过这种廉价的公共交通工具吧?怎么着,韩少爷这是想体验生活呢? 下午,孔见青背好了包,为了防止一中的门卫阻拦,她还特意翻出了自己曾经的学生卡。 出了胡同,孔见青正要往公交站走,韩应已经拽着她去旁边的打车点了。 “哎,干什么啊,不是要坐公交去吗?” 韩应翻了她一眼:“坐什么公交啊,七拐八拐绕来绕去的,打车。” 孔见青就,无语子。韩少爷就是韩少爷。 她懒得跟他掰扯,便乖乖地由他拉着,走了两步,韩少爷的脚步突然顿了下,偏过头问她:“身份证带了吗?” 孔见青一头雾水:“带了啊,怎么了,进一中还需要身份证啊?” “进一中需不需要不知道,开房需要。” “啥?” 韩应瞥了她一眼:“走,开房。” 30.有的没的 最后,孔见青没答应也没拒绝,由着他带到了最近的一家酒店里。 她有点懊恼,为什么她一直以来都有着随身携带身份证的好习惯呢?不过,其实她知道,就算她今晚没有带身份证,她大概率也会回宿舍取出来,然后跟韩应去那什么……她确实也想。 她初尝某事,个中滋味虽然难以言喻,但她清楚自己并非沉溺于欲望,她只是贪恋与韩应亲密无间的时光。或许正是因为曾经失去过、死心过,这种失而复得的心动不已的情绪才更加可贵。她想,韩应也是这样的感受。自从她与他真正和好以来,他虽然仍旧是从前那副肆意霸道的模样,但总觉得他对她是存了几分小心翼翼的,不仅如此,他还有些过分粘着她了。 进了房间,孔见青刚把门关上,一回头,正看见韩应举臂脱上身的衣服。 ……您未免也太急了些,孔见青无语。 哪怕两人已经有过两三次坦诚相见的经验,但此刻他白皙修长的身体就赤条条地出现在她眼前,她的脸还是有点发烫。 她不自然地咳了声,目光躲躲闪闪不看他,一边装模作样地低头找拖鞋来换。 韩应把上衣随手丢在旁边的沙发上:“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孔见青头抬也不抬,慢吞吞地解着鞋带:“你,你先去洗吧,我换衣服比较麻烦。” 韩应在她脑袋顶上坏笑:“要不然还是一起洗吧,给国家节省水资源。” 孔见青:“???”您在国外读了几年书回来,倒是挺忧心国计民生啊? 她抬起头对上他戏谑的眼神,笑得温柔:“滚去自己洗。” 她也不是没有跟韩应一起洗过澡。前两天在l市被他打着回母校的幌子带进了酒店里,然后不知道怎么,就被他剥去衣服、半哄半骗地拖到了浴室。再然后,她洗了这辈子最累的一次澡。 她才不会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起码,绝不能这么快就跌倒第二次——浴缸硌人得很,那次过后,她腰酸背痛了足足两天,这才刚缓过来。 韩应也是想起那次她在他身上哭喊的模样,知道她今天打死也不可能再跟他一起进浴室的,他也不强求,反倒心情愉悦地笑了声,抬脚进了浴室。 孔见青这才松了口气。说真的,虽然她跟韩应已经认识八年多,两人早就熟悉得跟一个人似的,但这种场合下,她在他面前还是紧张无比。 而韩应也不知道是怎么洗的澡,孔见青脱了鞋,把她和韩应的鞋整齐地放在鞋柜里,然后换衣服,才刚换好,浴室的门“哗啦”一声响,腰间围了条浴巾的年轻男人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大剌剌走了出来。 孔见青没来得及害羞,她坐在床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进去有两分钟吗?这能洗干净?” 韩应懒懒地瞥她一眼:“怎么着,还得洗上个把小时?我又不脏,不信你检查检查……”说着,他就要解身上的浴巾。 孔见青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捂住双眼。 她觉得韩应越来越骚了,真的。 韩应把她推进浴室里,嘱咐道:“快点,别磨蹭,要不然我就进去帮你洗。” 妈的……孔见青愤愤地剜了他一眼,进门,关门,然后毫不手软地上了锁。 韩应在门外嚣张地笑:“青青,你以为这个破门锁能拦得住我?” “我,我管它能不能拦得住你,反正,你要是敢乱来,我就生气!” 韩应差点没笑喷,这毫无杀伤力的威胁,让他更想“乱来”了怎么办?罢了,才刚确定关系没几天,还是不要把女朋友逼得太紧,反正,夜晚还长着。 他轻轻地挠了下耳朵,大剌剌回到了床上。 浴室里的孔见青几乎把耳朵贴在了门上,她听着脚步声渐远,外面安静下来,她这才放心地开始洗澡。而她一边洗澡,一边纠结着一会儿出去该怎么面对韩应。虽然她已经默认并默许某些事情的发生,但她还是很害羞的。 于是这个澡她洗得格外慢,直到外面的韩应已经耐不住性子:“洗完了没有?青青,躲是躲不掉的,这个道理你懂的吧?” ……妈的,好想把毛巾甩他脸上。 不过孔见青到底还是开始擦身体,然后套上浴袍,打开吹风机。 吹风机轰轰隆隆地工作着,吹到一半,她换挡位的时候不小心关了一下,安静的空档里,隔着浴室的墙壁,她隐约听见韩应的声音。 像在说英文。 墙壁阻隔了一部分声音,加上他讲话的声音不高,她并不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不过想来应该是来自美国的电话。 刚才紧张又兴奋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这几天过得太开心,为了开心能够延长一些,她一直都有意忽略一个问题——韩应早晚是要回到美国去的,到那时,他们要怎么办? 思绪只在分秒之间,吹风机很快继续工作。 吹完头发,推门出去的瞬间,她刚好听见韩应对着手机很不耐烦地说道:“you could have asked me a hundred times and i would have said the same thing.i’m busy now.bye.” 看见孔见青,他神色自如地把手机搁到一旁,抬了抬下巴招呼她过来。 孔见青乖乖过去,才刚在床上坐下,韩应长臂一捞,就把她整个人搂进怀里。 “舍得出来了?”他在她耳边坏笑。 孔见青的脸埋在他肩窝,她瓮声瓮气道:“谁的电话?” 韩应淡淡说道:“alex.” 噢,就是那个美国小哥,这次跟韩应组队一起打比赛的那个。 “他找的你吗?说什么啊?” “说废话。不用管他,”韩应的手已经摸上孔见青的腰带,轻轻一带,她腰间的束缚顿时一松,“春宵苦短,咱们就别浪费时间了。” 孔见青沉默了两秒钟,没有像往常那样害羞和退缩,反而难得主动地抬头吻他。韩应搂着她的腰,她身上的浴袍滑下,两人翻身滚入被子里。 这一次格外激烈,结束以后,孔见青几乎是秒睡着,遁入黑甜的前一秒,她总觉得自己有什么话想问韩应的,但她此时思绪迟缓,根本想不起来了。 算了。 晚上睡得早,第二天清晨五点半的时候,孔见青就醒了过来。腰间环着一双坚硬的手臂,身后是一方温暖的胸膛,韩应从身后搂着她,下巴就轻轻地搁在她肩膀上。 孔见青眨巴眨巴眼睛,做了足足三分钟心理建设,这才把腰间的手臂挪开,然后小心翼翼往外面挪。 然而被子还没掀开,就听见身后闷闷的还带点沙哑和性感的男生嗓音说道:“干什么去?” 她扭头看他,轻声道:“上厕所。” 韩应的眼睛并没有睁开,睫毛还乖顺地贴着下眼皮,因为怀里骤然一空,他的眉心不爽地皱了起来,又舒展开,他低低说道:“嗯……快点回来。” 而孔见青上完厕所,刚想重新进到被子里,旁边韩应的手机屏幕却突然亮了起来。睡觉前他调了静音,手机这会儿既不会响铃也不会震动,她能看见纯属缘分。 她先瞥了韩应一眼,初步判断他应该又睡着了,便想着帮他把电话挂断,然而动作却在看清屏幕上跳跃着的名字时顿住。 她想起昨晚睡前本来打算问他什么了。 她悄悄地拿起韩应的手机,然后轻手轻脚去到阳台上。 接通键被按下,她平静地跟手机那头的人打招呼:“hi,lorry,我是孔见青。” 韩应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孔见青还乖巧地窝在他怀里,他唇角弯了弯,低头去吻她眼睛,孔见青像是被惊扰到,嘴里发出软软的嘤咛声,韩应不由得便想起昨天晚上刺激的场面,身下隐隐又有反应。 大手滑进她衣服里。 孔见青本来只是在闭目养神,此时恼怒地睁开眼睛:“你干什么!” “你说呢?”他语带笑意。 “我说不行。”她给了他一个白眼,不再理他,转身下了床,去浴室里洗漱。 出来时韩应已经坐了起来,正懒散地靠着床头,手中攥着手机。 他抬眼眼皮,嗓音里听不出情绪:“青青,你接了我的电话?” “嗯。”这要是中学那会儿,她不经允许就侵犯了韩应的私人信息,她一定会胆战心惊,但此时被他发现,她竟然一点都不怕他生气。这算是她的长进吗?虽然她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好。 韩应眼眸动了动,也没生气,只是淡淡说道:“接他电话干什么?别听他跟你说那些有些没的。” “那不是有的没的,我觉得他告诉我的事情挺重要的,”她朝韩应走过去,坐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定定看着他的眼睛,“韩应,你回美国去吧。” 31.冤家 lorry告诉她,韩应竟然写了一份退学申请。 只不过退学有严格的流程,他人在中国,便把材料和证件信息发送给lorry,让lorry帮他提交。对于韩应的决定,lorry根本无法理解,他和alex先后给韩应发过很多次消息、打过很多个电话,试图劝他回心转意,但韩应态度都很坚决。 lorry跟韩应认识三年,对韩应的脾气还是很有几分了解的,他知道劝服韩应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还是想尽力一试。凭韩应的天赋和实力,扎扎实实地在mit读完本科和硕士,未来天高海阔自是不必说。更何况,实验室的导师对韩应无比看重,这些天韩应滞留中国,导师联系不上他,已经给lorry打了无数个电话让他催促韩应尽早回来……然后,他不仅没有把韩应劝回来,反而要帮他递交一份退学申请?老头儿怕不会要气得拿电锯砍他。 他头疼了整整两天,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想过要联系孔见青——那个与他仅有两面之缘的中国女生。哪怕他知道韩应与孔见青的关系非同寻常,但他觉得,一个女生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影响韩应的决定。 因此,当电话里传来清冷的声音,那声音说着“hi,lorry,我是孔见青”的时候,他还愣了一下,孔见青?那个安静温和的中国女生,她怎么会拿着韩应的手机?不对,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这会儿是下午五六点钟,算起来,北京时间大约是凌晨五点多……所以,这个时间点,孔见青为什么会拿着韩应的手机?! “孔,孔见青?怎么是你?ying呢?你们……” 孔见青轻声说道:“他还在睡觉,你找他有什么事吗?或许我可以帮忙转达。” 他并不需要她帮忙转达,他要对韩应说的话早就对他说尽了,无所谓转达不转达的;他也没指望孔见青能帮上忙,因为他心底里其实觉得压根儿没人能说服韩应,但既然她问起来了,他便当作是吐苦水,把韩应的任性和固执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好了,我得去实验室了。等下ying如果醒了,能不能请你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孔见青沉默了三秒钟,lorry以为她为难,便道:“不方便就算了,他的臭脾气我了解,他要是不愿意你估计也没办法……” 他话没说完,突然听见听筒里柔软的嗓音说道:“lorry,谢谢你告诉我韩应想退学的事情,我可以劝他。” “你可以?” “嗯。” 她“嗯”完以后才想起来lorry估计很难相信她有这个能耐,便跟他简单解释了一下:“其实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我想,韩应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大概是因为我,如果我劝不了他,我还可以……”她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威胁他。” lorry正在喝水,闻言,一口水没咽下去差点呛死。 这个孔见青还挺自恋,她觉得韩应要退学是因为她? 以及,她还敢威胁韩应?那人是能被威胁的主吗? 但他咳嗽完以后,已经有些琢磨出来了,他不确定地问道:“孔见青,我知道你和韩应是老同学,但是……除此之外呢?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孔见青站在阳台上,抬起头看着清晨雾蓝色的天,轻轻地吐出几个字:“我们俩,大概是天生的冤家吧。” …… 然而在她冷静地对韩应说出“你回美国去吧”这几个字以后,韩应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只是用一双漆黑沉默的眸子静静盯着她:“你想让我走?你不想跟我在一块吗?” 孔见青竟然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种伤心和委屈,她的鼻头顿时一酸。 她拼命摇头:“我不想让你走。我每时每刻都想跟你在一块。可是……” 韩应的眼神软下来,他像是松了一口气:“那就行,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青青,我以后永远都待在你身边。” “不行,你得回美国去读完书,你……” 韩应的嘴唇已经堵了上来,将她没有说完的大道理悉数封住,然后带着她一起倒在床上。 孔见青呆了一瞬,抬手去推他,口中呜呜哝哝的:“你……你先听我……嗯……说完……” 韩应不想听。 手掌按住她挣扎乱动的胳膊,他闭着眼睛吻得越来越投入,直到嘴唇被狠狠一咬。 身上的孔见青对他怒目而视:“你听我说完!”她的眼睛因为刚才的亲吻而湿漉漉的,看上去一点杀伤力都没有。但韩应知道,她已经到了炸毛的边缘。 他在她身上撑起来,托着下巴斜睨着她:“行吧,你说。” 被他这么一搅和,孔见青想好的措辞全飞了,她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韩应等了一分钟没等到她的“大道理”,便重新低头锁定她的嘴唇,懒洋洋说道:“要是没想好就算了,我可要接着做了。” “想好了想好了!”孔见青大叫,“那个什么,韩应,你还是尽快回美国去吧。” “不去。” “为什么?” 韩应慢条斯理道:“因为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 孔见青:“…………” “那你的学业怎么办?你留在国内以后打算做什么?” 韩应:“凭我的履历,申请在国内的高校借读问题应该不大,那什么,n大的机械工程就挺不错的。” 孔见青被他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你给我打住。国内的教育体系和国外根本不是同一套,况且,你在mit还挂着没有完成的科研项目,那都是你曾经为之拼搏、呕心沥血的东西,你忍心半途而废吗?” 她说的这些道理,lorry早就跟他说过八百遍了,在他听来全都不疼不痒的。而有些话,他不想对lorry解释,但是在孔见青面前,他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低下头,微长的额发垂下,隐隐遮挡住他睫毛下漆黑深沉的眼眸:“mit很好,可以说是理工科爱好者的天堂,可是,青青,那里没有你。” 孔见青被他说得一怔。她知道他不肯回美国是因为她,可他这样说出来,会让她的心闷闷地疼。 她强忍泪意,故作轻松地说道:“再过一年,你就毕业了,就算你继续在mit读硕士,加起来也不过三年。三年里,你可以回国看我,我也可以去美国找你,说不定我读研期间还可以申请去美国交换,日子大概没什么难熬的。”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目光温柔:“韩应,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失散了。” 韩应摇了摇头:“难熬。” 如果他没有回国,没有见到孔见青,他或许还能熬过三年时间,可是他已经拥有了她,感受过光明的人又怎么肯舍弃光明?曾经那些全靠大把大把吃药才能入睡的日子,那些睁开眼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日子,他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浑身冰冷。 他嘴唇动了动,还是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说出来让她伤心。 静了片刻,他才正色说道:“青青,你知道我对机械的热爱,这是我坚持了十几年的东西,我在mit做了一半的研究成果、我与lorry计划中的事业,这些都让我非常牵挂。但是,”他笑了声,“你说我没出息也好,说我恋爱脑也罢,尤其是经历了分别的四年,我是真觉得,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不如你重要。况且,我留在国内,也不是完全放弃了我为之努力的学业和事业,从头再来也没什么难的。” 孔见青的眼泪不要钱似的往外涌,淌得满脸都是。 韩应只是默默地帮她擦拭,却并不温语哄她止住眼泪。 他觉得自己估计有点变态了,此刻他看着孔见青的眼泪,心里竟然有种踏实的受用感。他记得孔见青不是一个爱哭的女生,哪怕小时候,她也不怎么哭的,而她现在为他哭成这样……他终于可以确认,她爱他就像他爱她一样。 孔见青哭得眼睛都肿了。她承认,她动摇了。哪怕他留在国内,学业和事业都要从头开始,那又如何?他有东山再起的实力,他还有她在身边,心甘情愿地为他披荆斩棘。 但是,她可以做他的先锋,也可以做他的后盾,她唯独不能做拖他后腿的那个人。 眼泪渐渐止住,她冷静下来,轻声喊他名字:“韩应,你还记得高考前的几个月吗?我的成绩一直不太好,跟你差了有五十分,那时候我一度非常崩溃,因为照这样下去我不可能跟你考上同一所大学。” “嗯。” “然后你说,我考不上你的大学,你可以用你的高分迁就我去稍次一点的学校。” “你当时很生气,还吼我了。”韩应说道。 “对。为了跟你达到同样的高度,我怎么努力都行,但是你停下来等我、迁就我,这是我不能接受的,因为从你认识我的那天起,我一直都是一个骄傲的人,我跟你有着一样的骄傲,”她停了停,“韩应,你懂我的意思吗?” 其实他怎么可能不懂。 他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温柔地把她有些凌乱的鬓发拨开。 “我答应你,我回美国去。” 32.威胁 两个月里,孔见青去了两次机场。 上次是送苗苗,这次是送韩应;一个回加拿大,一个去美国;送苗苗的时候是姚海峰和苗苗分手前见的最后一面,而送韩应的这次……她晃了晃脑袋,想啥呢这是。 她和韩应会好好的,永远都好好的。 她一路都安安静静地跟在韩应身边,陪着他换登机牌、办理行李托运,离飞机起飞只剩下半个小时的时候,韩应进了安检,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孔见青终于绷不住,站在原地稀里哗啦地哭了起来。旁边行色匆匆的旅客看见她,都不由得停了停脚步,有两个人上来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还有一对情侣过来给她递了一包纸巾。她旁若无人地哭了很久,直到耳边响起播报声,韩应乘坐的班次离起飞只有15分钟了,舱门即将关闭……下次相见不知是何年何月。 孔见青攥着两张纸巾,一边哽咽着抹眼泪一边转身离开。 她哭得太狠了,大脑有点缺氧,所以当她一转身看见站在她正前方十米处看着她笑的韩应时,她整个人都懵了。他旁边还放着本该已经在飞机上的行李箱。 孔见青呆呆地揉了揉眼睛。 韩应见她傻站着不动,已经无奈地朝她走了过来:“怎么,看见我没走高兴傻了吗?”然后手掌抚上她的脸,拨去她脸上挂着的泪珠,他低头看她:“哭成这样。明明就特别舍不得我走,还要摆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让我回去上学,傻不傻啊?” 孔见青终于反应过来,身边、眼前这个人,确实是去而复返的韩应。 他是在逗她玩吗?! 如果她刚才没有幻听,韩应乘坐的班次已经停止登机了…… 孔见青号啕大哭起来。 韩应吓了一跳,忙不迭搂住她:“怎么又哭了?你别吓我啊,青青。”虽然孔见青为他掉眼泪的时候,他心里挺受用的,可是她这几天哭得实在有点多,男人得有多不是东西,才会让自己的女朋友天天掉眼泪? 孔见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任凭韩应在她旁边手足无措、都快给她跪下了,她就是捂着眼睛不看他,也不跟他讲话。 “青青,你别哭了……我不逗你了,我以后都听你的。” 她这才呜咽着说:“你马上重新买机票,回美国……” “除了这个。”他不答应。 她哭得更凶了:“是你说要听我的!韩应你,你怎么这么……任性啊……我费了那么大劲才说服你回去,结果你全都是骗我的……我还舍不得你,我还哭,我就是个傻子被你耍得团团转……机票那么贵,你说不上飞机就不上飞机,钱烧的吗你?你真是太败家了,以后我们的财产会被你败光的……” 韩应本来觉得哄不好她了,心里慌得要死,听她抽抽噎噎说到后面,他又觉得有点想笑。 他抬手将她搂进怀里,她不肯,一边哭一边挣扎乱动个不停,他便按住她的胳膊,低头在她耳边道:“再乱动我就在这里亲你了。”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孔见青实在是太委屈了,犯错的明明是他,他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地威胁她?!但她抽了抽鼻子,到底是不再挣扎,由他抱着。 然后她就听见韩应低低的声音:“青青,我错了。我不是骗你,前几天确实被你说服了,但是要登机的时候,我突然就后悔了,我不想走,所以我就出来了。别让我走行吗?还有啊,你要是觉得我败家,结婚以后钱都由你管着,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不嫌你败家。” 她在他肩头蹭了蹭眼泪,瓮声瓮气地说:“结婚?鬼才要跟你结婚。” 韩应挑眉:“那我更不能走了,我得时刻缠着你,缠到你愿意跟我结婚为止。天大地大,都没有老子娶媳妇事大。” 孔见青被他逗得忍不住想笑,她愤愤地推了他一把:“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终于笑啦?”韩应一手拽着行李箱,一手揽着孔见青往外走,“吃饭去吧?饿了。” 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眸看他,目光和语气都不容置疑:“吃饭可以,吃完饭你马上重新买机票,能买哪天就买哪天,给我回你的美国去。” 韩应不接茬:“再议。” “再议什么再议?”孔见青怒了,“韩应,你如果不回美国去好好读完你的书,我,我就……” “你就什么?”韩应不以为然。 孔见青眼一闭心一横:“我就跟你分手!”——真是没想到,正如她对lorry说的那样,最后她还是使出了“威胁”这一招。 而lorry也不是白白跟韩应认识了这么多年,他想的没错,韩应这人哪是能被威胁的主? 韩应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眼眸微眯,嗓音低沉得可怕:“你就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不知道为什么,孔见青就胆怯了,明明她才是理直气壮的那个人好吗?她鼓起勇气,但嗓音到底低了好几度:“你如果不回美国去好好读完你的书,我就跟你分手。” 韩应被她气笑了,他冷冷地道:“孔见青,几年没见,真是长本事了啊。我这要是再出去几年,回来你不得翻天?” 完了……都开始叫她孔见青了…… 她突然有点慌。 不该冲动的,更不该拿分手威胁他。如果这四年他在美国没有谈过恋爱的话,上一个胆敢对他说出“分手”这两个字的,应该是李莱茵吧?后来李莱茵多次找韩应复合,都被他无情拒绝。他这人,在这方面就很有自己的脾气。那……他不会一时生气真答应了她的“威胁”吧? 她不要分手…… 孔见青懊恼了半天,刚想收回自己说的话,就突然听见韩应有点丧气的声音:“算了,我买票行了吧?” 嗯? 她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你这回没骗我吧?” 韩应没好气地道:“我上回也没骗你。” 孔见青搂住他的胳膊给他顺毛:“好的好的,你没骗我。你想吃什么呀?火锅可以吗?还有啊,以后我放假的话,我会尽量去美国找你的;等我上了研究生,我再努力争取一下去美国交换的机会……” 韩应冷哼一声,没搭理她。 孔见青继续喋喋不休地说着好话哄他,哄着哄着,她突然想起一个之前从未考虑过的问题。 她脚步停住,猛地拽了下韩应,表情严肃:“对了韩应,一直都没有问你,你现在在美国那边,没有女朋友吧?” 韩应愣了一下,抬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下手一点没留情,他瞪她:“想什么呢你?老子为你守了七年。我上一个女朋友,应该还是初三时候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太久远了,都想不起来了。” 孔见青:“贝雷帽……” 韩应一头雾水:“什么贝雷帽?” 孔见青不吭声了。“贝雷帽”是她给韩应前女友起的昵称,她才不会让他知道呢。 于是韩应又在c市待了几天。几天以后,孔见青第三次来到机场,这次真正送走了韩应。 跟他一起住了六七天酒店,她终于搬回了宿舍,而她的毕业季也正式开启。 她向来是一个赶早不赶晚的人,她的两篇毕业论文早就两个月前就写完了终稿,此时只需要最后检查调整一下格式,便能安心准备五月底的毕业答辩。日子说闲不闲,说忙不忙,她的生活彻底归于平静,如果没有跟韩应每天的聊天和视频电话,她甚至都有点怀疑,韩应到底有没有回来过。 而她也终于体会到当初姚海峰和苗苗异国恋的艰辛。 隔了十二个小时时差的恋爱,韩应为了照顾她的作息,每天都掐指算着她空闲的时间给她打视频电话,隔着屏幕,孔见青常常能看见他眼睛里藏也藏不住的乏涩。她知道,mit的学习与科研压力是很大的,更何况他这次回中国一趟,着实耽误了不少进度,除了跟她聊天视频,他没有任何放松的时间,几乎住在了实验室里。 她无比无比心疼韩应。 她开始晚睡、早起,为了不占用他的科研和休息时间,她尽量赶在他吃午饭和晚饭的时候跟他联系,她会在凌晨悄悄跑到楼梯间、然后早上六点半就起床溜出门去给他打视频电话……每天满眼红血丝的人变成了孔见青。 韩应让她恢复正常作息她就是不听,他便发火了:“我不在你身边,是管不了你了是吧?” 他一凶她,她眼窝就红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爱哭了,简直变成了一个哭包。 “我已经答完辩了,接下来都是杂事,不忙,白天可以补觉……你比我辛苦。” 彼时韩应正在实验室里,他把手中的工具往旁边一丢,开始脱工作服,一边脱一边冷着脸道:“不干了,我就不该听你的来美国,我马上买机票回去。” 她更委屈了:“你威胁我……” 韩应面无表情:“没威胁,我认真的。” “韩应……”她软软地喊他名字,小声央求他,这声音叫得韩应浑身一酥,刚才的气顿时消了大半,他更是恨不得马上飞回国,然后,把她按在墙上亲。 他的脸色到底是缓和了下来,他无奈地道:“青青,我必须要看着你好好的,才能安心待在美国,知道吗?” ※※※※※※※※※※※※※※※※※※※※ 咋越写越像流水账了呢?……大概是因为快完结了吧。感谢看到这里的每一个读者大大们。 33.祝你前程似锦 这次吵完架以后,韩应抽空给姚海峰打了个电话,姚海峰怪受宠若惊的,他感动地说道:“应哥,你在美国还能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啊?我就知道,这么多年兄弟没白当。你放心,我现在已经有点缓过来了,男人嘛,失个恋而已,我不会一蹶不振的。” 韩应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别说废话,问你个事儿。” 姚海峰挠了挠头:“你还有需要问我的事儿啊?你说你说。” 韩应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你,以前你跟苗苗还谈着恋爱的时候,一个在中国一个在加拿大,是怎么克服时差问题的?” “……”姚海峰觉得自己刚才的一腔真情流露全都喂了狗。他以为他应哥打电话来是关心他,结果,不仅往他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上哗啦啦撒盐,还虐狗?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孔见青压根儿不知道韩应跟姚海峰之间还有这么一出。 但总之,关于时差的磨合期自然而然地过去了,她跟韩应已经越来越适应这段异国恋。与此同时,她的大学生涯也接近了尾声。 她是在学校礼堂门口碰见骆寰宇的。 彼时毕业典礼刚刚结束,她身穿学士服,跟几个室友一起随着人流出来,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下肩膀。一回头,同样一身学士服的骆寰宇就站在她身后,笑着跟她说道:“见青,毕业快乐。” 她先是一愣,随即灿然一笑:“毕业快乐。” 骆寰宇跟孔见青整个宿舍都很熟悉,见她们要去学校门口的一家很好吃的饭馆吃午饭,便厚着脸皮申请加入,几个女生自然没有拒绝。 大约因为这是大学里最后一顿团圆饭,饭桌上,也不知道是谁提议喝酒的,最后啤酒、气泡酒、果酒花花绿绿地摆了一桌子。酒的度数很低,但几次推杯换盏,孔见青还是有点上头,脑子有点晕晕乎乎的。 下午两点,五个人才从饭馆里出来,五个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走在路上还是挺浩浩荡荡的。孔见青头晕犯困,一路恍惚走到学校门口,旁边的人有点担心地问她:“还好吧?”她扭过头,这才发现大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散了,她的三个室友早就不知所踪,只有骆寰宇还跟在她身后。 “没事,就是有点困,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嗯。” 午后的阳光炽热,孔见青和骆寰宇并肩走在校园的梧桐道上,树冠能勉强遮挡住炎热暑气。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骆寰宇突然开口:“见青,我明天就离校了。” 孔见青清醒了一点:“这么快?” “嗯。我们公司下个月就要求入职了,我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假期,我要尽早开始享受了。” “假期愉快。还有,”孔见青笑道,“寰宇,我祝你前程似锦。” 骆寰宇不满地皱起眉头:“那些不怎么熟的同学互相之间祝愿‘前程似锦’也就算了,你也跟我来这一套,也太官方了吧,能不能真诚一点?” 孔见青:“?” 她哪里不真诚了?她就特别喜欢别人在这个时候祝她前程似锦,因为毕业季的“前程似锦”比人生中任何其他时刻说出口的“前程似锦”都更发自肺腑。 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告诉我什么真诚?” 骆寰宇当真摸着下巴开始思索,他斟酌着道:“别搞这些虚无缥缈的,来点实际的吧。见青,你就祝我早日找到女朋友吧。” 孔见青愣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道:“这还需要我祝福你?大名鼎鼎的骆会长有没有女朋友,只取决于想不想。” 骆寰宇是那种很受女生欢迎的男生。他阳光热情,又温和善良,人缘向来不错。从大一刚入学开始,就有不少女生向他表明心迹,孔见青跟他关系变熟了以后,还被他用来挡过几次桃花。 听见孔见青的话,骆寰宇笑了一下,轻声道:“我是想啊,可是这几年,我想的人不是对我没感觉吗?” “……”孔见青尴尬了,是那种有点难过的尴尬。 幸好宿舍楼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可是,这大概是接下来的很多年里,她跟骆寰宇最后一次见面了,她还是要跟前几次一样,装傻,然后落荒而逃吗?再然后,永远地失去这个朋友。 她心里堵得慌。 到楼下了。孔见青忍住眼泪跟他笑:“我到了啊。虽然我知道你会继续说我不真诚,说我官方,但我还是想跟你说一句,明天,一路平安啊。” 骆寰宇一点儿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他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却完全没有接她的茬,反而话锋一转,突然问道:“五一假期之前,你回家那天,出现在楼下的那个男生,就是他吗?” 孔见青怔了怔,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她还是点了点头:“嗯。” “见青,你知道吗,”他慢慢说道,“认识四年了,这是你第一次这么坦诚地跟我表达你心里的事,我指的是,感情这方面。” 孔见青抬手擦了下眼角:“又是说我不真诚,又是说我不坦诚,看来大学四年,你对我意见很大啊。” “还真是。” 接着,他笑着说道:“那现在能说了吗?就算是死,也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她第一次完完整整地把她和韩应的事情讲出来,从她“未见其人先闻其名”开始,到他成为她最重要的朋友,到她不知不觉喜欢上他,再到当年的分离。她这才惊觉,那不只是她的中学时代,那几乎是她的整个青春。 漫长的讲述里,骆寰宇一开始还会插嘴问上几个问题,后面就越来越沉默。 直到故事讲完,他才动了动眼眸,问道:“为什么你现在肯跟我讲了?因为要毕业了,还是因为他回来了?” 到底是名牌大学的优秀毕业生,他的问题一针见血。 孔见青正在斟酌着怎样开口,又突然听见他说:“算了,不用回答了。” 她愣愣地抬头看他。 “见青,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不管怎样,我想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后悔认识你,也没有后悔跟你成为朋友,”他微笑着,“抱一下好吗?” 孔见青红着眼睛上前将他抱住。 骆寰宇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爽快,他迟疑了一下,伸手回抱住她,在她后背轻轻拍了拍。 这是他跟她成为朋友以后第一次拥抱她,也是他第一次觉得,她真的不可能是他的了。 骆寰宇第二天果然离校。他是孔见青相熟的朋友里,离校最早的一个。又过了几天,她的室友、同学也都渐渐跟她道了别。 本科毕业以后,她会继续留在n大读研,这一次,她凭着自己的心意选择了机械工程专业。 因为五一假期才刚回了家,这次她便不着急,扎扎实实地留在实验室里给老师干活,没想到老师手中正好有一个紧急的项目,实验一做便是一个多月,直到八月上旬,她才跟老师告了假,简单收拾行李回了l市。 噢,她还抽时间办下了去美国的签证。 再过几天,便是韩应和她的生日,他们以前一起度过了四个生日,也已经有四个生日没有一起度过了,从此以后,她想重拾曾经的约定。韩应显然也有此意,一进入八月,电话里他就不停地跟孔见青念叨说想要回国一起过生日,被孔见青态度强硬地否决了,她只说自己最近忙着做科研,一点点空闲时间都抽不出来,让韩应别给她添乱。韩应又是生气又是委屈,退而求其次给她下了最后通牒—— 说是最晚只能等到十月份,国庆节假期他在美国恭候孔见青到来,她要是不来,那他就回去。 对此,孔见青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这次的美国之行,她并不打算告诉韩应。惊喜这种事情,她偶尔还是想为韩应准备一次的。 幸好几次三番折腾下来,她跟韩应在美国的朋友lorry也保持了联系,此次正好请他帮了忙,否则她连韩应的具体地址都不知道。 她做了万全的准备。去往美国的航班要飞十几个小时,也就意味着她与韩应要失联近一天的时间,为了防止他起疑,她早早地就跟他说自己被老师揪回学校去做一个紧急实验,这两天可能不太有空闲跟他联系,韩应虽然不满,却也知道她是个有正事的人,只得迁就着她。 飞机降落在波士顿的时候,美国已经是夜晚七点多钟,华灯初上,从机场一路延绵到城市里。 韩应的舅舅钟鸣一家也住在波士顿,但为了上学方便,韩应早就从他们家位于城郊的别墅里搬了出来,自己在mit附近租了一套独身公寓。 孔见青拖着行李箱在晚上九点抵达了韩应公寓的门口,她算着时间,正常情况下,韩应会十点多从学校出来,到家差不多是十一点……嗯,她只需要等不到两个小时就行。 有点激动,还有点紧张。 她在韩应的公寓门外靠墙站了一会儿,又抱膝蹲了一会儿,一看手机,才过去十分钟?而且手机也快没电了,玩也没法玩。 她百无聊赖起身,这时,她的目光突然落在门上的密码键盘上。 人在无聊的时候就是特别想没事找事。 韩应的门锁,密码会是什么呢? 以前他还住在l市流金公馆的时候,他们家大门的密码她是知道的,270622,27,06,22,那分别是韩盛霖、钟于和韩应三个人的生日日期。现在韩应肯定不会再用这个当密码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孔见青坏心思起,朝键盘按了下去。 xxxx0822。 韩应的生日,她输了进去,不出意料,密码锁“滴滴”地报了错。 想来也是,韩应怎么可能用这么没创意的八个数字做密码?两秒钟后,她再次试了一个更加没有创意的数字组合。 xxxx0823——她自己的生日。 “滴”的一声,密码正确。 ……不会吧。 孔见青又是无语又是好笑,正打算登堂入室,屋里突然传来一道欢喜的声音:“韩应哥哥,你回来啦?我给你做了……” 声音的主人在看见门口站着一个陌生女孩以后,话音戛然而止。 孔见青也愣住。 一个黑发黑眸、长得漂漂亮亮的年轻女孩从屋里出来,她一脸防备地瞪住孔见青:“你是谁?中国人?你为什么有我……我男朋友家门锁的密码?” 34.虚惊 晚上九点,lorry晃到实验室,看见韩应凝神站在一台测试仪跟前,一边观察机器,一边对手中的数据。他走过去,伸手抽走了韩应手里的册子。 “闹什么?”韩应皱着眉,“拿来,正忙着呢。” 不管是谁,在韩应做实验的时候打扰他,就约等于自寻死路,但今天不一样,因为有人借了lorry两个胆子。 “行了,今天的实验我帮你做,你赶紧回去吧。噢,对了,回头记得感谢我啊。” 韩应没搭理他,劈手把册子夺了回来,继续对数据。 lorry挑眉:“真不走?行,别怪我没给你透露消息啊,那我可走了,你别后悔。”说完,他拎着背包就打算离开,要出门的时候被韩应很不耐烦地叫住:“回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有人飘洋过海来了波士顿,不出意外的话这会儿已经在你家门口等你了。” “飘洋过海?”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还是lorry在玩儿他? 三秒钟后,他摘下眼镜,开始脱工作服,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就往外走,一边跟lorry交待:“实验我做得差不多了,帮我检查下数据,今晚要整理出来一份实验报告明天交给老头儿,回头再谢你。”说完,他脚步顿了下,回头看着lorry说道:“不过,你要是敢玩儿我,你就死了。” lorry鼻子都给气歪了。 我帮你女朋友给你准备惊喜,还主动帮你做实验好让你去约会,你就这态度?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有异性没人性”? 而韩应骑上赛车一路飞奔,实验室离公寓只有十分钟的距离,到了楼下,他匆匆忙忙把车一锁,夺步就往楼上冲。 激动之余他还有点气。 孔见青,你真是长本事了啊,自己一个人跑到美国来,还联合lorry瞒得密不透风,看我怎么收拾你。 走廊里,他远远地就看见门口空空荡荡,并没有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身影,他疑惑了一瞬,转念想到他的房门密码是她的生日,凭她的聪明和对他的了解,估计不费什么劲儿就能猜到密码,她应该是已经进去了。 站在门前,他竟然有些紧张。 手握住门把手往下一按,果然没锁,里面是有人的。 他推开门:“孔见青,你最好给我……” “韩应哥哥!”一个女孩从厨房探出头来。 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韩应的脸色蓦地沉下来,他的心也是一沉。他没空搭理她,转身去了卧室、书房、洗手间,把整间公寓都检查了一遍,除了她,再没看见第二个身影。 他停在客厅静了一会儿,冷厉的目光突然扫向站在厨房边上的女生,眼见着她被吓得浑身一抖,他才压住戾气和怒火,尽量用不太吓人的语气问她道:“刚才,有人来过吗?” “你,你怎么知道啊?刚才我在厨房给你做饭,突然听见有人在门外试密码,我一开始以为是你,过去一看,是一个没见过的女生,我就,我就……”眼见着韩应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有点不太敢说了。 “你就怎么?” 女孩咬咬嘴唇:“我就让,让她走了啊。” “她走去哪儿了?”韩应的嗓音抬高,冷冷地问道。 “我,我不知道啊……韩应哥哥,她是你的朋友吗?我不是有意要赶,不是,我不是有意让她走的……我以为她是小偷……” 韩应不耐烦地打断她:“多长时间了?” “二十分钟了吧……” 韩应已经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 女孩带着哭腔喊他:“韩应哥哥,你别生气啊……” 韩应此时心乱如麻,根本没有心思理这个莫名其妙的女生,但他刚走到门口,突然又想到什么,竟然停下了脚步,脸色看上去也温和了不少,他回头看她:“我出去一趟,你就在这里等我,知道吗?” 女孩的眼神由惊惧转为欢喜,虽然她不明白,韩应刚刚明明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这会儿为什么突然对她和蔼起来,但,这是她认识韩应以来他对她说过的最温柔的一句话了。她忙不迭点头:“好,我不走,我给你做了宵夜,等你回来吃。” “行啊。”韩应哼笑一声,抬脚出了门。 他摸出手机给孔见青打电话,不出意料,她关机了。 韩应慌了起来。女朋友不远万里来美国找他,一进门正撞见他公寓里有别的女孩在给他做饭……他一想到孔见青刚才可能看到的场景,她可能会产生的误会,他就觉得窒息。 他当机立断,拨通另一个号码:“lorry,是我,孔见青她联系你了吗?” lorry一头雾水:“联系了啊,怎么了?” “她跟你说什么?她现在在哪儿?”韩应语气急促。 lorry更不明白了:“七点多的时候她跟我说她下飞机了啊,我就把你公寓的地址给她了。怎么了,你回家没看到她?” 韩应“啪”挂了电话。 站在公寓外面,他的腿有点软,手指也发凉。 她第一次来美国,人生地不熟;他不信冯依依没有在孔见青面前胡说八道、兴风作浪;她一定是看见了冯依依,被她难为了,然后又误会了什么,这才关了手机;她能去哪里呢?美国入夜以后的治安远不如国内,她一个年轻女孩,拖着行李箱,又是孤身一人……他不敢再想下去。 冷静,冷静。 对了,不管她是生气还是伤心,这么晚了,她肯定要先找个地方落脚。二十分钟,应该也不会走很远。 他知道街角有一家旅馆,便骑上赛车直奔而去,沿途也注意搜寻她的身影,只是路上行人寥寥,一眼望过去就知道没有他想见的人。他火急火燎地进了旅馆,向前台询问刚才有没有一个年轻的亚裔女孩入住,前台小姐却以保护客人隐私为由不肯透露分毫,一瞬间,他甚至有冲进去挨个房间敲门的冲动。但他知道,不等他敲两个房间门,前台小姐便会报警把他抓起来。 韩应丧气地从旅馆出来。 照这个情景,他再跑八百个旅馆,也不可能查问到孔见青的消息。 等一下,刚才他脑子里划过了两个字,什么来着? 报警。 对,他可以报警。 韩应马上拿出手机,刚要按通报警号码,余光突然瞄到街头对面灯火通明的24小时便利店。便利店里巨大的落地窗前是一排吧台,此时已经入夜,店里没什么人,吧台上身单影只坐着的,正是孔见青。 她没有抬头,正翻着手里的背包,从里面摸索着什么。 韩应一颗心终于落了下去,他这才惊觉自己的后背整个已经被汗湿。 路上没什么车辆,他闯了红灯,迈开步冲进便利店里,从后面直接将孔见青拥进怀里。 而孔见青手里拿着手机充电线,正专心致志地准备往插头里插,身后突然有又重又急的脚步声逼近,还带来一阵风,她刚想回头看个究竟,身体已然被人紧紧搂住。 她吓得大叫,心都快跳出来了。 挣扎着偏过头来时,才看清抱着她的人是韩应。 她皱着眉头:“你干什么啊?” 便利店的店员小姐姐听见动静已经赶过来,她一脸防备地瞪着韩应,然后对孔见青说道:“miss, do you need me to call the police for you?” 啊? 孔见青赶紧回答:“never mind, he’s my boyfriend.” 听见她的话,韩应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至少她还承认他是她的男朋友。 店员走开以后,孔见青抬起手肘撞他:“你松开啊。” 韩应的下巴磕在她肩窝里,鼻子在她脸上蹭来蹭去的:“不松开。”顿了顿,又闷闷地说道:“你吓死我了。” 孔见青没好气地道:“你才吓死我了。” “lorry跟我说你来找我了,我一回家,没找到你人,你手机还关机,你不知道我刚才有多着急。” 孔见青把他推开,举起连着充电线的手机给他看:“没电了啊,所以我才找到这里给手机充电的。” “……”韩应瞪着充电线看了半天,“我家里是没插座吗?这大晚上的你拖着箱子跑到外面找地方充电?你知不知道你一个独身女孩夜里一个人瞎逛有多危险?这里是美国。” 他还敢凶她? 孔见青冷笑道:“我是谁啊?我是什么身份?我有什么资格堂而皇之进到别人男朋友家里给手机充电?” “别人男朋友?”韩应被她说得一懵,他的脑子转了三秒,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那个女的跟你说什么了?” 孔见青垂着眼眸,面无表情:“没说什么啊,就问我为什么知道她男朋友家门锁的密码。” 她停了一下,补充道:“噢,还有说我是私闯民宅,说我要是不马上离开,她就报警。”她抬起眼睛看着他笑:“韩应,你‘女朋友’,长得又漂亮,又会给你做饭,最重要的是还具有强烈的法律意识,这样的女孩子,打着灯笼都不好找吧?我在这里就先恭喜你了。” 35.韩应哥哥 韩应被她气得脸色青一块白一块的,半天没说出来话。 孔见青瞥了他一眼,也不再说话,低下头自顾自地摆弄手机,准备开机。没想到韩应突然把她的手机夺了过去,连着充电线一起从插座上薅了下来,胡乱塞进她敞口的包里,然后一手拎着包和箱子,一手拽住她:“走!” 孔见青被他从吧凳上拽下来,站都站不稳,她皱眉:“走去哪?” 韩应脸色难看得很:“跟我回家啊,难道你打算在这里坐一晚上?” 孔见青耷拉着眼睛不看他,下巴微微抬起:“没打算在这里坐一晚上,也不打算去你的公寓,对面不是有个旅馆吗?我一会儿就去办入住,明天就买最近的机票回国了。” “孔见青,你想气死我是不是?”韩应咬牙。 谁气谁啊到底?孔见青轻轻哼了一声。 她万里迢迢跑到美国,一进门,他的公寓里有个自称是他女朋友的人在给他做宵夜?她对韩应再信得过,看到这样的场景,她也没法不生气。 而韩应也不再跟她磨叽,拖着她就往外走,孔见青身单体薄的,便只有跟着小跑的份儿。 罢了罢了,她就是故意气他而已,也不是真要跟他闹脾气。再说了,刚才那个女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今天不听他一个解释还真是睡不着。 也不知道韩应是怎么做到拿着那么多东西、拉着她还能健步如飞的,从便利店出来时,外面已经是深夜,街道空空荡荡的,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咦,店门口怎么倒着一辆赛车?似乎没有上锁。 韩应拽着孔见青走了老远了她还在抻着脖子往回看:“哎,那是你的车吗?” “嗯。”他沉声应了句,脚步没停。 “车不要了?” 韩应冷着脸:“不要了。” “看着就挺贵的,说不要就不要了?”孔见青不肯走了,她瞪着他,“韩应,你任性又败家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回去推车。” 韩应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会儿,突然笑出声,有点愉悦地说道:“行啊,回去推车。” 一路上总算是相安无事。 到了公寓门口,正要开门的时候,韩应却突然把拎了一路的书包递给孔见青:“你先拿着。” 孔见青没多想,下意识便接了过来,而韩应则用刚腾出来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这才去开门。 屋里的人听见门响,已经小跑地过来迎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我都等了你好一会……韩应哥哥,她是……” 而孔见青在看见冯依依的瞬间,脸黑了。她怎么还在?!她不想猜忌韩应,但到底有没有人可以跟她解释一下今天晚上到底是什么情况? 孔见青气恼极了,第一反应就是要走,一动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被韩应攥得紧紧的,根本抽不出来。 所以,刚才他突然把东西递给她,然后握住她的手,竟然是这个意思?! 他知道那个女生还待在他家里。 那他还把她带过来?诚心气她是吗? 手腕抽不出来,孔见青索性也不再挣扎,她冷眼看着韩应,她倒是要听听韩应打算怎么说。 而韩应偏过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安抚,把她带到了餐桌前。桌上摆着煎三文鱼、意面和水果沙拉,除此之外,还插着一瓶带着露水的花。韩应扫了一遍,笑了声,然后把孔见青按在座位里,又把菜依次端到她面前:“没怎么吃东西吧?肯定饿了,将就着吃点。” 孔见青:“???” 冯依依难以置信地嚷道:“韩应哥哥,这是我特意给你做的!你怎么可以给她吃?她到底是谁啊?” 韩应看都没看她一眼,对她的话也置若罔闻,他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声音没什么语气:“钟意,半个小时之内,让你家司机把你送到我公寓来,有话跟你说。就这样,挂了。” “你,你把钟钟叫过来干什么?”冯依依有点慌。 韩应终于给了她一个正眼:“我看你在这里孤立无援,怪可怜的,帮你把你的好军师叫过来给你壮壮胆子。” “韩应哥哥,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不经你允许擅自进你家了……我,我本意只是想给你做顿饭啊,你别这样好不好?” 韩应不再搭理她,他在孔见青旁边坐下,饶有兴致地看她吃饭,看着看着,还不厌其烦地问她口感怎么样、好不好吃。 而冯依依就站在餐厅外面,又气又怕,走也不敢走,动也不敢动。 半个小时以后,钟意风风火火赶到。 “哥,大半夜你干什么啊?”她一进门就大呼小叫的,“依依,你怎么在这儿?” 看见孔见青以后,她更是愣了一下:“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她是谁?” 韩应先低头跟孔见青解释:“她是我舅舅的独生女,我的表妹钟意。” 孔见青乖乖地“嗯”了一声,朝钟意笑了笑:“你好,表妹。” 钟意皱着眉头:“谁是你表妹?我又不认识你。” 韩应淡淡说道:“你以前不认识她无所谓,现在记住了,她是我女朋友,也是我未来老婆。” 钟意和冯依依异口同声:“女朋友?” 钟意嚷道:“哥,你什么时候有的女朋友啊?你怎么不告诉我?那依依怎么办啊?我不想跟这个我不认识的女人成为一家人,我只能接受依依做我的嫂子。” 韩应慢悠悠说道:“你不想跟我女朋友成为一家人没关系,正好我也不想跟你成为一家人。” “哥!”钟意气得直跺脚,“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爸会被你气死的。” 韩应冷笑一声,幽深不明的目光在钟意和冯依依身上来回逡巡,最后盯住钟意:“一家人不一家人的问题以后再说。钟意,今天让你过来,眼前是个什么场景我想你心里也有数。我本以为冯依依没有从上次得到教训,但我见她还挺会威胁我女朋友的,对我女朋友说她私闯民宅、要报警抓她,冯依依懂得很。那这是什么?明知故犯?” 他眼神冷厉,唇角却含笑:“你们在美国时间比我久,应该知道,在美国,对于私闯民宅的人,我是可以直接开枪的。” 冯依依抖了一下。 “至于你,钟意,你大可以试试继续把我的隐私和行踪告诉那些莫名其妙的女人。” 钟意眼圈红了,她咬着嘴唇,半晌才道:“哥,我,我都是为了你……” 韩应不耐烦地打断她:“行了,现在,带上你的好闺蜜一起,从我的房子里出去。” 眼看着钟意都快哭了,孔见青心中不忍,拉了拉韩应的衣角,小声劝他:“你别这么说话,怎么说也是你表妹……” 钟意本来理亏着,此时见孔见青帮她说话,她突然愤怒,朝她吼道:“你少在这里假惺惺,肯定是你在背后煽风点火,我哥才对我这么凶的!” “钟意!”韩应脸色沉下来。 “哥!” 眼见着韩应的态度一点缓和的迹象都没有,护孔见青护得死死的,钟意气恼之下转身就跑,而冯依依愣了一下,拿上包跟了过去。 屋里终于清静了。 韩应没有犹豫,摸出手机给钟家的司机打电话:“你还在楼下吧,钟意刚从我这儿出去,把她送回去,别让她乱跑。” 孔见青默默地咽下最后一口三文鱼,她想,韩应到底还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 韩应去她旁边坐下:“不生气了吧?” 她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起身去了客厅。 韩应跟过去:“还气呢?九点多我从实验室回来,在家里没看见你,反而看见了那个女的,我当时撕了她的心都有。但我不仅忍了,还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让她待在这儿等我回来,就是为了当着你面让你看清楚,我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孔见青还是不说话。 韩应越来越忐忑了,他觉得自己解释得够清楚了啊,还有什么吗?他细细回想,噢,上次,他刚才提了上次。 “钟意出卖我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上次她把我家密码告诉了冯依依,大早上我一起床,看见她在客厅待着,我二话没说,直接报了警,警察过来把她带去了警局。” “我家密码一直都是你的生日。上次被她私闯以后,我不想动密码,就干脆换了个房,这才搬到现在这里,还用同一个密码。这次是钟意又把我的地址告诉了冯依依。” “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保证。” 韩应觑着她的脸色,挺平和的,虽然不吱声,却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他皱起眉头:“青青,你没有生气是不是?” 他后知后觉,如果她一开始就误会了他,凭她的性格,根本不会让他找到她。 行啊孔见青,现在都会吊着他了。 而孔见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她抿了抿唇,突然软着嗓子、用撒娇的语气喊道:“韩应哥哥……” 韩应:“???” 他抬手掐上她的脸:“说人话。” “我看你挺喜欢人家叫你韩应哥哥的,是吧韩应哥哥?” 故意恶心他? 韩应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笑出声,他朝孔见青耳边凑过去,压低嗓音、哑哑地道:“我可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妹妹,也不想听那些莫名其妙的女人叫我哥哥。” 手捏住她的腰,他的唇沿着她耳畔往下挪,而他的嗓音更哑了些:“还是你叫的‘哥哥’更好听,尤其是在浴室里……” ??? !!! 哥哥……浴室里……孔见青的脸瞬间火烧火燎。 这个不知羞耻的狗男人! 狗男人继续在她耳边、脖颈处流连,手掌也早已不满足于隔着衣服。 “也不早了,该睡觉了……去浴室?我想听青青叫哥哥……” 孔见青忍无可忍,一脚朝他踹过去:“韩应!” 他哈哈大笑,压着她亲了亲,又亲了亲,这才起身,把她有些乱的头发撩开:“放心,今晚不弄你,今天得早点睡。” 他停了停,才说道:“明天清早,陪我去墓园看看我妈吧。” 36.舅舅 韩应总算做了个人,顾忌着她需要倒时差,次日还要早起,他便强忍着欲望,一晚上冲了两个冷水澡。 他第二次浑身冰凉地从浴室里出来,进到被子里以后,照例将孔见青搂进怀里。他的手放在她腰上,才规矩了没两分钟,就忍不住开始摸摸捏捏,没过一会儿,身体又迅速热了起来,气息也渐重。 孔见青都看不下去了,她从他怀里探出头来:“要不然还是分两个被窝睡吧?” “不可能。” 何苦呢这是?这样两个人都睡不好。 孔见青内心挣扎了两秒,红着脸,手顺着他的腹肌往下探,触碰到他裤子边沿,再要往下时,韩应蓦地睁开眼睛,一把将她的手攥住。 “你干什么?”他的嗓音又沉又哑,就着窗帘缝隙中透进来的月光,韩应漆黑的眼眸盯住她微微泛红的脸庞。 “我……你……” 韩应失笑,挑眉道:“想要就想要,怎么还语无伦次起来了?” “我没想要!”她抬起眼眸瞪他:“明明是你一直亲我摸我,搞得自己受不了跑去冲冷水澡,回来以后又继续,这样来来回回折腾什么时候是个头?”说完,她眼一闭心一横,另一只手干脆直接握住。她第一次主动这么做,脸颊瞬间滚烫起来。 靠!韩应在心里骂人。 他听见孔见青有点不自然的声音:“就,速战速决吧,快点做完,然后睡觉。” 速战速决……她想得倒美。速战速决就不是他的风格。 况且,今天的主要原因是…… 韩应咬了咬牙,他真的不想忍。 “我这儿没有套。”声音像要吃人。他都去便利店把孔见青找回来了,怎么就没想起来顺便买点? 孔见青被雷得呆了呆,她像被烫到一般,一个激灵撒开了手:“那算了,睡,睡觉。”她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呢?韩应又不知道她会来美国,他独身一人居住,要是他家里常备那些,她才应该哭。 韩应哪儿还能睡得着,他掀开被子,豁然起身:“我去买。” 啊?啊啊? 就韩应这气势汹汹的架势,要是买回来,今晚还要不要睡了啊? 孔见青当机立断,坐起来死死将他拽住:“别去了别去了,大半夜的,睡觉吧。” 韩应扭头,深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叹了口气:“我再去冲个澡。” 浴室很快响起水声,孔见青呆滞地躺在被子里,心扑通扑通地跳了一会儿,眼皮在水声和心跳声中渐沉。韩应再次出来时,她已经睡熟了。 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没良心的女朋友,看他明天怎么收拾她。 第二天清晨有薄雾,去墓园的路上,韩应的脸色一直都不太好。孔见青不停地觑他,她终于忍不住,捏了捏他的手:“你还好吧?” 他的妈妈刚过了四周年祭日。四年,对于她与他的分离而言很长,对于他接受母亲的离世,却太短了。 “韩应,我以后会一直陪着你的,你不会是孤单一人。我想,你的妈妈虽然离开了,但她一定希望你能好好生活。” “嗯,”他应了一声,“表忠心的话过会儿再说,我妈要是知道我有一个这么爱我的女朋友,应该会很欣慰的。” 孔见青皱眉:“你不是在难过啊?” “没有,”韩应摇了摇头,声音淡淡,“过去几年,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总会去墓园,就坐在我妈的墓碑旁边,不说话,一坐就是半天,出来的时候情绪都会平静下来。已经四年了,去看看她而已,我已经不会再难过了。” 他语气超然,孔见青听着,却莫名难受和心疼。 她闷闷地道:“那你开心一点啊,你的脸色有点差,还一直皱着眉。” “我的脸色为什么差你不知道吗?”韩应很是不满地白了她一眼,“昨天晚上你睡得倒是很香,不管我的死活,你知道我几点才睡着吗?” 这特么的。 韩应再接再厉:“我皱着眉是在想,今天要怎么把昨天晚上受的委屈全部弥补回来,我才不亏。” 孔见青忍无可忍道:“韩应,你是人吗?!” 然而进了墓园,孔见青才真正感受到韩应身上情绪的变化。他看上去跟平时没什么不同,但孔见青就是觉得他不一样了。她才想到,与韩应重逢、重归于好的这几个月,他们两人极尽亲密,可他到底没有把他当年的痛苦与难过讲给她听。 她知道,他是不想她为他难受。 可正是因为她太懂得他,她才会因为他的若无其事和被迫无奈的强大而感觉心疼。 她紧紧地握住韩应的手,跟他一起在钟于的墓前摆放了一束鲜花。 两人从墓园回到城里时,已经是上午十点。韩应拖着孔见青进了昨天晚上找到她的那家便利店,随手拿了几样生活用品和零食饮料,然后,孔见青就眼见着韩应直奔某个令人面红耳赤的货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仔细研究小盒子上的说明,拿了一盒,又拿一盒。 她拦住他,压低嗓音吼他:“用不了那么多!” 韩应懒懒地瞥了她一眼:“谁说用不了?”转身去柜台结账。 ……她不想跟他回家了。 她这次来美国是为了跟他一起过生日。她第一次来波士顿,本打算好好在这座古老浪漫的城市里逛一逛,但韩应这架势,怎么好像这几天不打算让她下床了似的? 孔见青就……腿软。 她眼珠子转了转,一路都在跟他打着商量:“中午吃什么啊?出去吃好不好?” 韩应:“我想吃什么,你不知道?” “……”您最近开起车来也是有点肆无忌惮。 孔见青装傻:“你想吃什么不重要,我远道而来,我想吃什么比较重要。” 韩应忍俊不禁:“行,先回家把东西放下。” “别回家了吧,来来回回怪累的,直接去吃饭吧。” 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珍爱生命,远离卧室。 韩应停下脚步,好整以暇地将她望着:“我说,青青,我家是有洪水猛兽吗?你到底在怂什么?” 孔见青心想,家里没有,身边有。 她还嘴硬:“没怂啊……” “那就别废话,先回去一趟,再吃饭。” 孔见青不情不愿地被韩应拖回了家,她几乎已经认命,不就是有可能被他按在床上滚个一下两下嘛,有什么大不了的,韩应大白天干这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乐观点想,现在满足了他,她晚上能轻松点。 韩应从善如流地输入密码,开门。 两人本来在说着闹着,在看见门口鞋柜旁边的黑色皮鞋时,韩应的动作停了停。 他看了孔见青一眼,握着她的手径直走进客厅。 一个发型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背对着他们坐在沙发上。 “舅舅。”韩应淡淡地喊了一声。 孔见青睁大眼睛,舅舅?!韩应的舅舅? “回来了。”钟鸣淡声说道。他转过头,看见牵手的两人,眼眸没有一丝波动,而目光在落到韩应手中的袋子上时,他不悦地道:“自己生活就是不会照顾自己,买那么多垃圾食品,你舅妈和你妹妹天天在家念叨你,我看你还是回家住吧。” 袋子…… 孔见青僵硬地站着,偷偷捏了捏韩应的手。袋子是透明的……所谓垃圾食品的上方,堂而皇之地躺着两盒那个东西……真是要死了。 韩应自然知道她在紧张什么,他好笑地勾了勾唇角,十分自然地把袋子放到了一边。他对钟鸣的话充耳不闻,一脸玩味的表情,懒散说道:“我这儿是旅馆吗?怎么你们家的人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我还有没有点儿隐私了?” 孔见青:“……” 你跟长辈说话用这语气和态度,就是纯粹地找骂。 钟鸣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理韩应,反而走到孔见青跟前,审视的目光盯住她,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就是小应的女朋友?中国来的?” 孔见青还没来得及回答,韩应就把她往身边拉了拉,一脸防备地对钟鸣说:“有话问我就行,我女朋友不是你的下属,你没资格这么审问她。” 钟鸣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女朋友也不是你的附庸,你没资格替她发言。” 这对舅甥到底怎么回事啊……孔见青无语。 韩应被钟鸣这么一噎,眼看就要炸,孔见青忙轻轻拽了拽他,然后抬起眼睛看向钟鸣,乖乖说道:“舅舅好,我叫孔见青,是韩应的女朋友,昨天才刚从中国来到这里。” “嗯,是比小应识大体一些。” 他抬腕看了眼时间,不容置疑地道:“快到饭点了,小应,收拾一下,你们两个人跟我回去吃饭。” “不去,我们俩有事。”韩应想都没想,一口拒绝。 钟鸣眉头皱起:“你们俩能有什么事?你舅妈在家准备了一桌饭菜,今天必须回去。” 韩应的眼神瞄向旁边的塑料袋:“我们俩自然有我们俩的事,我好意思说,就是不知道你好不好意思……” “我们没事!”孔见青气急败坏地打断韩应,“呃……我是说,谢谢舅舅,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韩应愣了下,随即看着她笑了起来。 “行吧,既然青青说去,那我们就去。” 追-更:rouwenwu.de (woo18.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