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攻略之红篆春星》 前言 这是电视剧《延禧攻略》的衍生小说。在《红篆》的开头,我把延禧这个剧在【某个点】转折了,接着演绎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走向和结局。在这部小说里,主要角色和情节安排是基于我的延禧评论里我对剧中人物性格,剧风和剧主旨剧主线的理解,包括基于后妃评论篇,但为了情节需要,我将顺嫔这个人还原成容妃,而且她的相貌背景性格故事和剧中的顺嫔/容妃完全不同,只是依然用了沉璧这个名字,毫无疑问里面还有新角色。《红篆》不能说是皆大欢喜,但总体来说,扭转了悲剧,是为了弥补延禧的遗憾和留白,其实傅璎的悲剧导致了延禧里大多数人的悲剧,特别是贯穿始终的男主皇帝乾小四的实质悲剧,如果他们俩在一起了,算是关键的解决之道:) 我喜欢延禧里几乎每一个角色,无论大小好坏,每一个人都特别立体而微,看他们继续活在笔下,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只是在转折点之前已经逝去的人和事,只能活在所有人的记忆里了。特别的,我钟情于延禧里深厚的历史和文化底蕴,这是我写长篇评论和小说的真正原因,在我的小说里还会有涉及,而且小说里的很多情节设定和我评论里所涉及的历史文化背景是同一本源,我会在作者旁白里作一些说明。 红篆取自九洲清晏殿内乾隆帝的题联:“红篆爐烟看气直;绿苞庭竹爱心虚”,“篆”是指香的烟缕,“苞”即丛生,引伸为茂盛之意。九洲清晏殿是乾隆及后世清朝皇帝常年在圆明园处理政务的地方。该题联的双关之意,是通过炉中笔直的烟气,繁茂的空心竹竿,喻以“气直”和“虚心”的哲理,是为训诫其后世帝王而作。 春星从我的评论里来的,傅恒字春和,眼睛是明亮的星星瞳。 红篆和春星还出自清代大家纳兰性德的词《红窗月》,这首词是纳兰性德在其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表妹进宫后,为怀念故人所作。参看我的傅璎长篇评论后记里提到的纳兰最有名的《画堂春》词,这两首词是同一背景,契合延禧里的傅璎。《红窗月》引用了“三生石”的典故,情真意切,表达了诗人的哀思之情。这首词里的红篆是指红色的印章,所以我小说名里的红篆兼有家国香烟和印信的双重意思,红篆还指代乾隆和乾隆朝,但我的小说旨在减少哀思:) 《红窗月》·纳兰性德 梦阑酒醒,早因循、过了清明。是一般风景,两样心情。犹记碧桃影里、誓三生。 乌丝阑纸娇红篆,历历春星。道休孤密约,鉴取深盟。语罢一丝香露、湿银屏。 基于以上,“红篆春星”虽有实体出处和基础,但其实是虚指,它更多的是一种意境,是一个剪影里誓三生的家国故事风月故事,很多人的故事。 小说《延禧攻略之红篆春星》纯属虚构。感谢阅读交流。 第一章 狐皮(一) 乾隆二十年的隆冬,年关在即,天色阴沉。 珍珠和两个小丫头在院子里踢毽子,看见小全子带着几个小厮从外面鱼贯而入,有人手里捧着大盒子,有人手里提着大皮箱,她笑着招呼道:全大爷,这又是宫里的赏赐?小全子走上前来,笑道:这是老夫人送来的,外面好几车,这府里没几个人,怎么用得了!两个小丫头也停了下来,道:全大爷,用的了用的了,有我们就用的了!珍珠拍了拍她们俩,笑骂道:懂不懂规矩,看明儿我不揭了你们的皮! 两个小丫头毫不惧怕,嘻嘻哈哈笑作一堆。珍珠叫她们俩换别处去玩儿,看她们走不见了,才对小全子道:等过了年,你去找个教养嬷嬷来,这府里也该立立规矩了!小全子笑道:小姑奶奶,主子都没发话,你操什么心儿啊!大人刚从宫里传话回来,说是今天会特别晚,让主子一定先睡下,你千万记得告诉主子,别玩儿忘了!说着顺着游廊自往后院儿去了。 珍珠也不生气,抿嘴一笑,看了看天,现在已是下午,心想:真冷啊,莫不是要下雪了。正想着,天上便下起了细小的雪珠子,飘飘渺渺地洒落下来,她用手去接,凉沁沁地舒服,接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主子也该起了吧!说着走上台阶,打起红彤彤的暖帘,往屋里去了。 坐落在椿树胡同东头的这座大宅,门阔院深,高高的围墙,正门口两个大石狮子,赫赫威武,但门上无匾额,门外也无守卫,重重的两扇大铜门一直紧闭。门前是一条宽阔的街道,但因为这宅子很安静,这条街东头也不算热闹。这宅子在这里很久了,直到数月前才开始有人出入,频见炊烟。这座宅子在京城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离紫禁城不远,占地面积又如此之大,所以这家人家的来头是不好估量的。只是这街上的人从来没见过这家的主人,男主人没见过,女眷更没见过。 出入的仆佣里,常见的有一个年轻的后生,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唇上蓄着小胡须,经常穿一件上好的宝蓝色绸衫,外套蓝黑色的马甲,质地柔软而沉实,头上带着一顶蓝黑色小帽,帽上正中镶着一块雀卵大小的黄色暖玉。他身材瘦削,一脸的机灵劲儿,应该是这府里的一个管事儿,但也只走边上的角门,都是安静地上车,安静地下车,不作停留也不和外面的人打交道。大户人家的管事儿一般都是富有经验的中年人,所以他特别的引人注目。日子久了,街上的人听见有人叫他全大爷,知道他姓全。 今日难得大门洞开,因为外面停了很多辆大车,车上是辎重年货,小厮们来来回回的搬运,从大门向里看去,庭院阔大,也看不见什么,触目可以瞥见几只高挂在檐下的红灯笼,虽然没有富贵锦簇,但烟火气十足,显然门里门外是两个世界。搬运约莫持续了小半个时辰,两扇大铜门又重重地阖上了,天气寒冷,街上本无行人,雪花飘飘里,更形萧索和冷清。 璎珞正坐在桌边,桌上摊着一条黑亮的狐皮,她把手放上去,感觉十分柔软,她一笑。这张狐皮和好几年前皇帝送给她的那条云狐皮十分相像。那时候,纯贵妃被诛,大仇得报,她便谢绝恩宠,皇帝赐下那条极为名贵的云狐皮,她心生愧疚,缝制了一顶帽子,回赠皇帝,皇帝十分喜欢。那时候他不明白,如今早已明白,也放下了,但还赐了这条狐皮来挤兑她!他那性子啊,一直也改不了。 今早她给傅恒穿衣裳时,傅恒睡眼惺忪,嘴里咕哝了一句:那条狐皮是皇上赐给你的。当时她十分奇怪。皇帝?她和傅恒偶尔谈起来,傅恒说,皇帝从来不提她,他们俩都不提她。怎么会突然专门给她赏赐。待傅恒走后,她叫珍珠去宫里的赏赐里找出狐皮一瞧,于是明白了一切。再想想傅恒早上的神情,又神秘一笑,她知道他不高兴了,但他也不好问。 正想着,珍珠从外面进来了,笑道:主子,您自己起来啦,您都睡了一天了,怎么不找奴才来伺候?肚子饿了吧,奴才去传饭。璎珞也笑道:你也别讲究了,还奴才奴才的,现在不比从前了,要说“我”。我不饿,你给我倒杯茶来。珍珠笑道:是,习惯了,改不了口。然后去端了茶进来。 璎珞喝了茶,拉过她的手来,轻轻摩挲道:珍珠,以前我们一同在长春宫皇后娘娘跟前伺候,后来娘娘走了,我一直是拿明玉和你当姐妹的,本来我想着我们一同出宫了,明玉嫁了海兰察得有多幸福,没想到去的那样快。如今我身边只剩了你了,所以你就是我唯一的姐妹。娘娘从前待人是极好的,不论身份贵贱,我也一样,傅恒大人也一样。说到这里她微笑了一下,但珍珠看见她眼里湿润了,心里也自伤感,对她道:主子,小全子说,他拿着您的请柬去了索伦大人府上,索伦大人本不肯来,但他说如果大人不来,回来主子会打断他的膝盖,大人才应了。 璎珞一笑,放开了她的手,道:瞧你们俩,把我说的如此凶恶,在家里便罢了,到外面去,看教人笑话。过了年,你们还是改了口,叫我夫人罢。珍珠奇道:为什么?连大人都说叫主子好,他说您也是他的主子!嘻嘻。璎珞一笑,珍珠是她的大丫鬟,她和傅恒屋里的事儿都是珍珠在伺候,平日里自己和傅恒的笑言都被她听了去。少年时候,傅恒老说她看他,和他拉拉扯扯不得体,现在成了婚,不得体的却全是他,真是口是心非,于是道:他啊,你们不知道他。珍珠笑道:别人不知道,奴才怎么不知道,大人疼主子那是到骨子里! 两人又说笑了一阵。珍珠道:您还是去瞧瞧,老夫人送了多少东西来,吃的穿的用的,都堆满了呢。璎珞掀起眉毛道:老夫人也送? 珍珠道:可不是嘛!说着就来扶她起身去瞧。璎珞却又拉住了她的手,道:珍珠,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将来我给你找一个好的。珍珠听她突然说起这个,脸红了,道:珍珠才不嫁人,一辈子不嫁!奴才就在这府里伺候主子和大人,将来伺候小主子们!说着挣脱了她的手,一径去了。 璎珞笑看着她去了,笑容慢慢凝固,叹了口气,珍珠刚才说的“小主子们”让她惆怅不安,她甩甩头,站起身来,也打算出去瞧瞧,但觉小腹右边轻微的抽痛,一时站不起来,又坐回圆凳上。她知道自己这几天累着了,和丫头小厮们在府里各处张灯结彩,为过年张罗,她还爬高高的梯子,觉得特别好玩儿,今天撑不住了,傅恒走后,躺了一天,但她一直不让人告诉傅恒,免得他担心,再连累了下人们。小腹抽痛很快就过去了,她也没在意,走出屋去。 走到后面库房,看见一屋子东西,一边是昨儿宫里的赏赐,一边儿的东西她没见过,应该就是珍珠说的老夫人今天送来的东西。珍珠和小全子在桌边瞧什么,边说边笑,没看见她进来,她悄悄地走过去,从他们俩身后往前看,只见桌上是一盒红豆糕,样子做的十分精美,她一天没吃饭,不禁饥肠辘辘,轻轻地从二人中间伸出手去,拿了一块,飞快地放进自己嘴里,满口生香,她不禁大赞道:好吃好吃!珍珠和小全子都被唬了一大跳,这才知道是她进来了。 三人于是嘻嘻哈哈一阵,璎珞又吃了两块糕,觉得已饱了。珍珠道:老夫人真是疼大人!送了好多好吃的,还送了好多冬衣来,大人的好多,还有主子的,还有我们的。皇上也疼大人,送来的全是珍药补品!小全子道:疼大人谁能越过咱主子去,大人不论回来多晚主子都等着他,一早又起来亲自送大人出门,大人都和我说了多少回了,要主子一定要早睡早睡!我说,是珍珠这个奴才不厉害,管不住主子,怎么能怪我呢! 珍珠气极,不知说什么好,立刻去打小全子,小全子假装“哎哟哎哟”,叫璎珞救他。璎珞拦着珍珠笑道:算了算了!看别人看见了!小全子是宫里的太监,所以珍珠并无男女大防的顾忌,但府里的其他人并不知道他和珍珠的来历,璎珞故有此一说。珍珠涨红了脸,道:主子,您就是老护着他! 璎珞把双手从后面搭在她肩上,道:小姑奶奶,你去厨房看看,他们给大人炖的冰糖燕窝,一定要仔细,不要敞了气。珍珠跺脚道:您怎么学这个猴儿!我都瞧着呢,您放心。但还是去了。小全子对璎珞笑道:谢主子!璎珞也笑道:你也别老欺负珍珠了,她平日里对你还不够好?然后仔细问了问小全子去请海兰察的事儿,看看他那里什么光景,才回了自己屋。 回屋之后,发现屋里已经点了灯,珍珠在屋里收拾。那块狐皮还摊在桌上,在灯光里有一种细柔的光泽,皇帝的赏赐自然是上品,于是她叫珍珠把狐皮收了。珍珠走上来,把狐皮卷起来,看见璎珞眼里又有闪闪的泪光,吃了一惊,问道: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璎珞一笑,道:是啊,我今天这是怎么啦!我总是想起以前在宫里的事,想起先皇后娘娘,想起明玉,想起……珍珠道:都是这狐皮招惹的!主子,传晚饭吧,奴才伺候您吃了饭,您再教我那个绣样子,珍珠脑子笨,昨儿您教我的绣法我今天又不会了。璎珞虽然不饿,但点点头,笑着戳了戳她的脑袋。 一时吃了饭,主仆二人在灯下并头低语,桌上的绣绷上是绣了一半的两只凫水的鸳鸯。一屋子的静谧温暖。璎珞耐心地示范珍珠各种针法,珍珠也学的很认真,璎珞又想起明玉来,在圆明园的时候,自己也经常教她,但她也是长进不大。教了一会儿,珍珠自去一边琢磨。璎珞于是摊开了宣纸,磨墨,然后在灯下写字。她如今在写宋代名臣范仲淹的《岳阳楼记》。 写了一会儿,墨香阵阵,珍珠才恍然,道:主子,奴才来给您磨墨。说着放了绣针和绣绷。璎珞道:不必了,我就写好了。珍珠去看那字,圆润秀挺,啧啧称赞。璎珞道:傅恒说,待我把文正公这《岳阳楼记》写好,便可以学写草书了。这几年以来,珍珠都在璎珞的督导下学认字,已经识了不少字,低声缓慢地念道: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然后问道:主子,前面的这一段奴才还读的明白,是写风景好,但沉璧是什么意思? 璎珞道:‘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是说静静的月影像沉在水中的玉璧,渔夫的歌声一唱一和,这种乐趣真是无穷无尽!珍珠点点头,又念那最后几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十分不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璎珞道:就是说,为官的要时时记挂百姓的疾苦,为皇上鞠躬尽瘁。珍珠点点头,道:咱们大人便是这样吧。璎珞笑着点点头:那是自然,不然先皇后娘娘会不高兴。珍珠见她的神情,便抿嘴一笑,道:怕是主子您不高兴吧!璎珞知道她在打趣自己,笑嘻嘻地在她肩上拍了一下。 第一章 狐皮(二) 晚饭以后,下起了鹅毛大雪。军机处灯火通明,皇帝和军机大臣议事,直到云板敲了三更方叫散。傅恒收拾了书案,正准备离开,皇帝又进来了。傅恒见他身旁没有李玉,四面一望,屋里再无别人,知道他有话要说。皇帝看着他,欲言又止,转身向外走去。他心里一动,跟上前几步,低声道:皇上,她很好,她教奴才谢恩那条狐皮。皇帝转过身来,微微一笑,道:傅恒,朕是想起了容音,明天就是除夕了。说着长长叹了口气。七阿哥就是除夕之夜没的,接着便是先皇后。 傅恒黯然道:皇上,方才请恕奴才无状。奴才的额娘这两天也和奴才说起姐姐,说如今富察家深受太后和皇上的大恩,要亲自到宫里来谢恩拜年。皇帝点了点头,道:这件事须绝对保密。你额娘眼睛也不便,就免了吧。你去太后跟前替她说一声,算为她尽到了心,她也是朕的额娘。傅恒答应了。皇帝向外走去,道:夜深了,跪安吧。 夜阑人静,白茫茫的雪花铺天盖地,黑夜反而黯淡了。地上有一些积雪,只听见车轮碾在雪上的沙沙声,傅恒坐在蓬车里,周身温暖,思潮起伏。刚才皇帝想问的就是璎珞,只是自己说了那句话,他才转言谈起了姐姐。然后哂然一笑,自己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璎珞现在是自己的妻子,她心里从来都没有皇帝,而且她和皇帝早在几年前就结束了,而皇帝待她好,自己也不是今天才知道。 一时又想起,半年前,准噶尔大胜,自己回来,去圆明园给太后请安,其实是去见璎珞,久别重逢,和她说了一会儿,后来又拜见了太后,太后教自己代她给皇帝送一封信。回去以后,他便向皇帝请辞,并请求他成全自己和璎珞,预料之中,皇帝面色不善,但没说什么,就叫他跪安了。接下来十余日,皇帝照常和自己及军机诸人议事,他心知此事急不来,须要许缓图之,便也不提。突然有一天,皇帝召他密谈,说令妃在圆明园染疾,之后报病卒,实际上是让她悄悄跟他而去,只是从此后,她必须隐姓埋名,叫他去做好万全的准备,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他万没想到,此事能如此顺利。皇帝说,这是太后的意思。他才想起那封信来,原来那信竟是说的这件事。后来和璎珞谈起,璎珞说他走后的某日,太后突然告诉她,要成全她和傅恒,完成容音的遗愿,但她觉得皇帝没有那么容易被说动,这后面定然有其他原因,但二人一时之间也参详不出。他觉得皇上因为尔晴的事十分亏欠他和姐姐是一个原因,皇上非常宠爱自己从准噶尔回来时曾经送过一程的容妃也是一个原因。 忽忽数月已过,璎珞已是自己的妻子,夜夜就睡在自己身旁。在夜里,有时他醒来的时候,看见她的睡脸,都觉得是在做梦,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默默地流泪,怕惊醒了她。在圆明园的时候,她面色苍白人沉寂,而搬入椿树胡同之后,渐渐红润,叽叽喳喳,快乐的像一只小鸟,他经常觉得回到了他们的少年时。 新婚那一阵,他们俩如胶似漆,蜜里调油,虽然他只告假两日没去军机处。而璎珞更像一个彻头彻尾的青涩小新妇。日子点滴过去,他才知道,和皇帝的两年,她也在逃避侍寝,此后又小姑独处了数年,所以她对男女之事并不熟悉。她和他的第一夜,在他怀里,她情不自禁,又叫了自己“少爷”。想到这里,他的脸微微发热。只听外面车夫的声音说道:大人,到了。 进屋以后,桌上一灯如豆,但难得看见璎珞已在床上睡着了。他脱了外衣,坐到床边,在昏暗的光线里,看她小巧的眉眼,看了一会儿,伸手去摸她熟睡的脸,突听她娇声笑道:傅恒大人,您终于看够了!他立刻一皱眉头,从怀里掏出怀表来一看,已是丑时二刻了,责备道:你又不听话。璎珞不理他,两手圈上了他的脖子,把他拉下来。他微笑道:我还没换衣裳。璎珞不理,继续把他拉下来,他在她脸颊上吻了吻,然后亲上了她的唇。其实,每个夜都是这样开始的。只是一般是璎珞睁着眼睛在床上等他,等他回来,更衣洗漱后,再上来亲她。 两人亲了一会儿,空气里是令人眼饬骨软的柔情,璎珞推开他,道:很累吧,去,去换衣裳。他躺倒在床上,一笑,闭上了眼睛,道:让我躺一会儿。璎珞笑着把头贴在他身上。他伸手抱着她,道:我们要歇几日,初四才回去当值。璎珞坐起来,高兴道:真的?!然后又倒在他身上。他心里一酸,璎珞虽然终于嫁了自己,但既无名分,又无自由,连这道府门都出不去,自己也很少有时间陪她,她的日子和以前在宫里差不多。璎珞道:少爷,额娘送了好多东西来,你明天起来后去看看。他道:好。 少时,他起身,珍珠进来伺候他更衣洗漱,璎珞告诉珍珠,傅恒明天不去宫里,叫她也多睡会儿,然后去厨房自己热了燕窝端来。折腾一圈后,傅恒倒在床上,立刻睡着了。和所有的夜一样。璎珞其实刚才已经睡了一觉,只是傅恒进来的时候,她就醒了。此时并无睡意,便看着傅恒。只见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的心也跟着甜蜜的颤动,她亲了亲他的脸,傅恒动了一下,嘴角扯起一个微微的弧度,她的心怦怦跳:她是他的女人,而且竟然还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她想起珍珠日里说的,“您也是他的主子”的话来,心道:如假包换。然后得意的一笑,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天色微明,第一个醒来的也是璎珞,因素日有早起的习惯。她见傅恒还在熟睡,人在月白中衣里,像一个平静的大孩子,于是宠爱地笑了笑。然后暗暗叹息,他连觉都不够睡,二人的真正亲热并不多,她早过了二十五岁,月事也不准,恐怕难有孩子。上次额娘来,暗示傅恒年纪不小了,却只有福康安一个孩子,而她和傅恒都知道,其实福康安并不是傅恒的孩子……她还在遐想,突然脸上一热,已被傅恒压在了身下。她轻笑道:你也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傅恒没说话,只是亲她。过了一会儿,他的吻越来越重,喘|息也越来越重。她在他坚实紧绷的肌肉包裹里,心里像扭股糖似的粘粘蜜蜜。 他的汗一滴滴跌落在她身上。她只觉得四面空空,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无助,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有力依傍。北国寒冬季节,屋内烧得暖和,但空气里总有些许凉意,而傅恒却像炭火一样炽热,岩浆一样汹涌,她昏沉迷醉,再不知今夕是何年,自己又身在何处,由着他全面燃烧了自己。 一时云散雨收,傅恒轻轻地给她擦汗,微笑地看着她,她感到很不好意思,闭上眼睛,猛然觉得小腹右侧一阵抽痛,不禁“哎哟”了一声,傅恒见她脸色苍白,心里也慌乱起来,她忙安慰道:不是……这两天我老这样,一会儿就会好。傅恒道:我叫小全子去找周大夫来瞧瞧。说着给她盖好被子,去外面吩咐了小全子,然后回来坐在床边,握着璎珞的手。坐了一会儿,璎珞感觉好了,催他去吃早饭,他只是摇头,璎珞见他神情焦灼,于是坐起身来,傅恒给她披上衣服,在后面垫好被子,让她半靠着。自己还是坐在床边。 璎珞道:你昨天不高兴了吧?傅恒神思不属,道:什么?璎珞道:那张狐皮。傅恒回过神来,道:你别胡思乱想了,那有什么。璎珞道:你真的不介意?傅恒想了想,笑道:如果我不介意,你高兴吗?璎珞明白了他的意思,啐道:你欺负人!傅恒一笑,把她搂进自己怀里。璎珞抱着他,轻声说道:少爷,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你。傅恒又一笑,道:当然。 此时小全子领着周大夫进来了,看夫妇二人在床上这等亲密,便要退出房去。傅恒立刻放开了璎珞,接着放下了床帐,说:无妨,大夫来看诊吧。然后自己走到桌边坐下,叫小全子去叫珍珠进来伺候。珍珠很快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丫头,手里托着茶盘。珍珠走到床边,伺候大夫给璎珞诊脉,小丫头将两碗茶放在桌上,一碗放在傅恒前面,然后退出房去。小全子垂手立在门边。 周大夫是富察府在上一任大夫过世后,这两年新聘的大夫,傅恒去年才回来,周大夫对他还不算熟悉。刚才慌乱中,没看清璎珞的样貌,但显然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少妇,不禁心中奇怪:傅恒大人的前妻病逝几年,他从准噶尔回来才娶了这个外室没多久,他出身名门功勋显赫,先皇后胞弟,皇帝身边第一红人,又生的一表人才,怎会收他人之妇?素闻他洁身自好,君子之风,但看刚才,和这位女子显然情深爱笃,绝非新欢,难道传闻有误?但怎敢多问,只管专心看诊。 他仔细地诊了璎珞的两只手。然后走到傅恒身边,对他一抱拳,温言笑道:傅恒大人,尊夫人这是喜脉,已有身孕一月有余,并无异常。话音刚落,珍珠和小全子立刻喜形于色,珍珠对着床帐道:恭喜主子!傅恒放下茶碗,站起身来,道:多谢大夫!她方才说腹痛,不要紧吗?周大夫见他忧大于喜,心道:这真是喜欢的紧,着紧的很,还在我这个外人面前称她。其实他不知道,傅恒不能称璎珞的名字,又不想称她夫人,别人称她夫人他听着喜欢,但若是自己称,就觉得别扭,觉得唐突了璎珞,她在他眼里心里,依然是当年长春宫里的那个小宫女,一个小女孩。 周大夫面容一肃,道:老夫已看诊三十余年,绝不会看错,尊夫人和腹中胎儿一切安好,请问尊夫人可有下红吗?傅恒道:没有。周大夫呵呵一笑,道:妇人作胎初期,腹痛是常事,注意休息,一会儿便好。无需用药调理,忌生冷房事即可。若有疑难或有症状,老夫再来一看便是。傅恒明白他的意思,心下一阵尴尬,脸色微红,道:谢谢大夫!周大夫又道:这虽然不是大人的头胎,但老夫还有一些交代,到时候和脉象一起写在方子上,交给全爷,大人放心。您早点告诉老夫人,叫老人家高兴!傅恒道:有劳。然后让小全子带他出去写方子。 二人退出去之后,傅恒立刻三步两步走到床前,珍珠早已掀起了床帘,只见璎珞满面红晕,正笑嘻嘻地瞅着他。珍珠抿嘴一笑,退出房去。他靠近璎珞坐在床边,半喜半忧地道:你现在感觉怎样,还疼吗?璎珞摇了摇头,靠进他怀里,欢喜地道:少爷,我真高兴!这是真的吗?这不是做梦吧!傅恒想抱紧她,又怕伤了她和孩子,于是只把她略略圈住,道:我也好高兴,这不是做梦。璎珞在他怀里欣喜地闭上了眼睛,她原来所有的惆怅和不安,霎时消失无踪。 第一章 狐皮(三) 二人待了一会儿,璎珞见傅恒一直很安静,抬起脸来看他,只见他泪痕满面,心下也自感慨,伸出手去,为他拭泪。傅恒道:我以为……璎珞接口道:以为什么?以为我在喝药?傅恒没说话,他最了解她对生子的恐惧,二人成婚以后,他什么也没说,也什么都不问,更不去问珍珠。而璎珞和皇帝的那两年,也没有孩子,定是同一个原因。 璎珞道:傻瓜,一个女人,只会为她心爱的男人生孩子。那两年我是真的在喝避子药。说完,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傅恒。傅恒心花怒放,摸着她的头发,柔声说道:你待我真好。璎珞道:你待我才是真的好。你为了我娶尔晴,却从来没有和她……傅恒笑道:幸好没有。璎珞,你肚子饿不饿,我叫人把早饭送进来,我们就在屋里一起吃好不好! 周大夫在门房写好脉象方子,交给小全子,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夫人为什么让你们叫她作主子?小全子一笑,道:这可不是主子的意思,这是大人的意思。主子奶奶,省略后面两个字,可不就叫主子吗?周大夫心道:主子奶奶,真是好大的口气!忠勇公正室才当得起这个称呼,可她不过一个外门妾,连富察府的门槛儿都还没迈进去。但傅恒大人乃朝廷重臣,绝非轻浮之人,只怕这里面另有缘故。这女子不知什么来历,就是这个全管事看着也不像普通人。 小全子知道他的心思,便笑道:周大夫,我们主子可是厉害人,我们大人嘛,嘻嘻。周大夫忙道:谢全爷提点,老夫必定会小心,务必让夫人和小公子周全。素闻忠勇公大人聪敏持重,少年英雄,功在社稷,皇上极为爱重,倒未曾听说他惧内。小全子心里哼了一声,暗道:别说是傅恒大人,就是皇上,也让着我们主子三分。口中笑道:唉,周大夫,您多担待,小的胡说八道的话,可不好去外面乱讲!不然主子绝饶不了小的!周大夫心里雪亮,道:全爷放心,老夫明白,今儿天寒地冻,老夫并未出诊,告辞了!小全子陪笑着恭恭敬敬送他出去上车。 周大夫早在璎珞住入这府里时便被召来过一次看诊,说是给夫人补益身体,只是隔着床帐没见过璎珞的样貌,今天是凑巧见着了。这府里成天遮遮掩掩的一些说法,是为了掩人耳目,而他自然是以为傅恒大人不愿富察老夫人知道自己置外室的事,所以他刚才最后说应该告诉老夫人,实是一片好心。其实早在皇帝允诺让璎珞出宫跟着傅恒之后,傅恒就把事情的本源告诉给了老夫人。 他说的是,璎珞是姐姐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自己喜欢她,她本就是姐姐给了自己的,后来他奉旨和喜塔腊氏成亲,姐姐身体不好又生七阿哥,璎珞要留宫照顾姐姐,这件事就搁下了。后来璎珞为姐姐和七阿哥报仇,委身皇帝,而她对自己一往情深,助自己赢得准噶尔之战,是富察家的大恩人。她报仇之后便离开皇帝,在圆明园等了自己三年。如今太后做主把她给了自己,为了完成姐姐的遗愿,让璎珞幸福。只是因为她之前的妃嫔身份,不能对外声张。 富察老夫人是明理之人,直感动的热泪盈眶。而且璎珞既然是太后和皇帝给的,富察府也无法抗旨。若是老夫人不知道,傅恒又怎会让周大夫来看诊。待璎珞入住椿树胡同后,老夫人秘密来访过一次,她倒是喜欢这个伶俐能干又对傅恒一心一意的媳妇儿,虽然对她的出身和过往难免有心结,但见小两口恩爱甚笃,便暗示二人早日生子,傅恒立刻顾左右而言他。于是后来她趁傅恒不在,又和璎珞明说一遍,璎珞立刻爽快的答应了,她满意而归,而傅恒并不知道。 傅恒去吩咐人,又叫珍珠进来给璎珞洗漱梳洗,整理床铺。少时,小全子带人把早饭送了进来,满满摆了一桌,夫妇二人坐在一起吃饭。璎珞知道傅恒不肯讲以前的事,是怕自己感伤,低声道:你老不在家,我担心我要对不起额娘了呢,你还以为是我……傅恒忙着吃饭,听了这话,笑道:我去告诉皇上,让我回家多陪你,好不好?璎珞忙道:不要,先不要告诉他。傅恒笑着点点头。 她看傅恒喜形于色,吃的津津有味,连碧粳粥都多喝了几碗,而自己全无胃口,只是现在明白了,自己最近都不怎么吃的下饭,原来是在害喜,而这十余日,傅恒连晚饭也不回来吃了,都是深更半夜才回家,所以他什么都不知道。一时想:傅恒都三十五了,虽然功成名就,其实才真正地娶妻生子,他对自己如此情深意重,自己一路走来受的所有苦全值得了。那个大夫不知道,这个孩子才是他的头胎呢!想到此处,心里很得意。 却听傅恒说道:璎珞,你再不要爬梯子了,我想起来真是害怕。你……一定要让我放心,好不好?璎珞听他说话声音有点颤抖,心中十分不忍,知道他已去问明了自己近来的各种情况,忙道:前几天,我想着额娘要来过年,就和他们一起布置,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你可不要怪他们,他们拦不住我的。以后我听你的话,好不好?傅恒道:额娘眼睛根本看不见,你还折腾,就是布置,你看着叫他们做就好了。顿了顿,又道:璎珞,我知道,你天天在这府里闷的难受,这都是我不好,你和我在一起,可受委屈了。 璎珞道:少爷,你再说。能嫁给你是我最大的幸福呢!和你喝交杯酒的那天,我觉得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我和你,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还有珍珠和小全子,现在都可以经常回去见自己的家人,我很为他们高兴。你知道我爹好几年前就没了,因那时我已入宫,家里的事都安排好了,那个家我也不想回去,就是要在这府里待一辈子,我也高兴!傅恒点了点头,没说话。 璎珞又笑道:傅恒大人,炙手可热,权倾朝野,我一个……可是得了大便宜呢!京城里多少女人羡慕我!傅恒一笑,道:这都是你的功劳!不知道是谁得了便宜!璎珞本想说自己一个包衣奴才来说笑,又怕傅恒伤怀旧事,但她听傅恒的话,知道他所指的却是狐皮的事,也就是她和皇帝的过往,但也不说破,谁叫他还在介意呢!转言对他道:要早点儿告诉额娘吧? 傅恒还未答话,突听外面珍珠的声音说道:老夫人来了!傅恒和璎珞已吃完了饭,立刻站起身来。璎珞看着傅恒,傅恒低声道:我早就叫小全子去接了。 说话间,富察老夫人已经扶着珍珠进来了。她视物不清,一片模糊,但高兴地说道:璎珞,来额娘这里,让额娘看看你!璎珞见她如此,眼睛不觉湿润了,快步走上前去,接住她的手,道:额娘,我在这里。然后引着她走到椅子里坐下,又从一旁的珍珠手里拿过手炉来,放入她怀中。 傅恒看着她们俩,心中感慨万千,眼睛也湿润了。老夫人道:璎珞,你真是一个好孩子,傅恒的阿玛若是还在世,他也会喜欢你的,容音选的人,真是没错的!璎珞道:谢谢额娘,额娘怎么说,璎珞就怎么做。 老夫人道:好好,又转头对傅恒说:傅恒,你不要成天不着家,公事要紧,但媳妇儿也要紧,知道吗?可千万不能像那时候对….那样,听见没有?她本想说喜塔腊氏,但话到嘴边缩了回去。她并不知道尔晴的真相,但这个媳妇和傅恒不合,直闹的家宅不宁,又在宫里死得蹊跷,她也不愿再提她。傅恒还未答话,璎珞忙道:是是是,额娘,傅恒待我可好了,今早紧张的,到现在才吃早饭!您放心吧!老夫人点点头,道:那就对了,傅恒要是待你不好,你来告诉我。 傅恒道:额娘,儿子知道了,儿子一定听您的话。说话时却是看着璎珞笑。璎珞只作不见,道:额娘,本来是今天下午去接您来过年的,都是璎珞不好,劳动您一大早便来看我,您昨儿还送了那么多东西来,可折煞我们了。老夫人道:我们是一家人,我来看你是一样的,我还来看我的孙子!再别提那些个东西,这个年,额娘可是过好了!又是一年除夕了……说到此处,她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璎珞知她想起了先皇后和七阿哥,心里一酸,眼里立刻涌进了泪。傅恒见状,忙道:额娘,我们一起去给姐姐上柱香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三人去了东耳房,那里是先皇后的祭室,璎珞先让老夫人在椅子里坐了,然后自己和傅恒跪在先皇后画像前的两个蒲团上。傅恒见供桌上是新鲜的果品,还放上姐姐最爱吃的江米年糕,知道这都是璎珞的心思,心里十分安慰。 两人拜了拜,上了香,璎珞对着画像道:皇后娘娘。老夫人立刻插口道:要叫姐姐。璎珞道:是,姐姐,今天璎珞有了少爷的孩子,我好幸福,真的实现了您的心愿,您一定也很高兴吧!傅恒道:姐姐,我一定会好好地照顾璎珞和孩子,你在天上继续保佑我们!昨儿皇上提起你,额娘今天也来看你了。老夫人道:容音好孩子,额娘很想念你,你也过个好年。璎珞很好,我很喜欢她,还是你挑的人好。傅恒看看璎珞,用眼睛笑了一下,璎珞不理他。 祭拜完了后,老夫人道:傅恒,你难得在家,好好陪陪璎珞。外面雪停了,你带她出去走走,有身子的人,最紧要的是心情愉快,你少招惹她。刚我来的时候,吩咐了珍珠,叫她去烧暖后花园的抱夏,你们去那里坐坐。一定要穿暖和了,仔细着你媳妇儿。珍珠在一旁道:是的,大人,主子,我一早吩咐下去了。然后她叫上两个小丫头翠儿和小福来,搀扶老夫人去客房休息。然后和夫妇俩一起回了主屋。 璎珞刚才怕老人伤心,一直强忍着,到了此时,终于流下泪来。傅恒上前拥着她,在她耳边说道:哭什么,额娘要看见了,又是我的不是。她知道他又想逗她,一擦眼泪,低声道:看让珍珠笑话。说着走开几步,离了他身边。傅恒看她脸红了,便捉狭地笑。 说话间,珍珠捧来了傅恒的外衣,是老夫人给的一件黑毛呢大氅,为傅恒穿上,却对她道:主子,您应该高兴,刚才我又给明玉姐姐上了一炷香,她也高兴着呢。但璎珞却毫无喜色。 傅恒立刻对着珍珠轻轻摇了摇头,珍珠才反应过来,深悔自己不该提明玉,转身快步出屋去了。一会儿功夫,她又捧来了一件通体雪白的细毛斗篷,厚实轻软,看着异常名贵。璎珞问她道:这也是额娘给的?珍珠伺候她穿上,笑道:这是大人拿俄罗斯国水貂毛给您定做的,我收着了,他叫我不要告诉您,让您有个惊喜。璎珞看着傅恒,傅恒只微微一笑,给她戴好斗篷的帽子,拉起她的手,道:走吧。 第一章 狐皮(四) 屋外是一个大雪后的晴天,亮亮白白的雪像被捆了金边,在化雪,空气特别冷冽。二人默默地走了一阵,璎珞想起那年在雪地里下跪的情景来。忽听傅恒说道:璎珞,那年你跪遍东西六宫,一定很冷吧!璎珞知道他也想起了同一件事,只“嗯”了一声。傅恒又道:那天,你看见我和尔晴站在一起,一定很难过吧。璎珞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那天我心很痛,虽然我知道你娶尔晴是皇上逼迫于你的,你是为了救我。傅恒道:那天我看你也很心痛,我很想上去告诉你,我和她没有,真的没有。但我不能,因为如果我那么做,你的处境会更艰难。皇上他不准我们俩在一起。 璎珞道:少爷,你可知道,皇上让我去告诉你,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是因为荣华富贵才想和你在一起。但我选择了跪雪地。傅恒嗤的冷笑了一声,道:德胜和我说,皇上说你跪遍东西六宫就让你回长春宫伺候,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你就应该听他的话,来和我说,这样你就不用受苦了。璎珞道:我不会那么做的,你待我那样好,我怎能那样去伤害你。傅恒道:后来你回了长春宫姐姐身边,我才放了心。 璎珞摇了摇头,陷在痛苦的回忆里,道:少爷,你可知道,跪雪地之后,皇上想要我,但被我拒绝了。傅恒心里只觉得惊痛,道:他……然后他停下来,把璎珞抱在怀里,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说道:璎珞,你原谅我好不好,那个时候,我不应该离开你,让你受了许许多多的苦。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不要再伤心,我怕你伤了身子。刚才在姐姐那里,我看着你,很担心。 璎珞道:你是知道我的,素日心肠有多硬,但这两天,我动不动就想流泪。然后她一笑,道:原来是因为有了孩子。然后又转为黯然,道:刚才我是想起七阿哥,他那么小就……姐姐心里得有多苦多痛,所以我才流泪的。傅恒道:你已经为了姐姐为了七阿哥做了你能做的一切,你再这样,姐姐心里是会不安的。 两人说着,发现已经到了后花园那一头的抱夏外面,于是拾阶而上,推门而入。屋里温暖如春,小福在坐榻边照看炉子上的滚水。见他们俩进来,忙上来请安,为他们俩脱了外衣。见璎珞神情郁郁,心中惊疑,傅恒教她沏了滚滚的茶来,又添好了水,调小了炭火和炉火,道:你下去吧。她才如释重负带上门进内里去了。两人在榻上坐了,傅恒见璎珞一直不说话,于是自己端起茶来,只见色作金黄,香气馥郁,正是自己最爱的安溪铁观音,家里的茶现在都换成了这个,这么多年了,璎珞一直记得,他不觉微微一笑,喝了一口。 两人待了一会儿,璎珞也喝了茶,身子暖和,情绪也渐渐安定。傅恒把茶桌推在一旁,靠近她坐着,道:璎珞,我给你看样东西。璎珞很诧异,他不是送了白毛斗篷?傅恒已经把一样五色斑斓的东西放到了她手里。她定睛一看,竟然是当年自己送给他的香囊!它不是早就被自己丢掉了吗?!然后她看见香囊上绣的扁豆蜻蜓有好几处线也已经破损。原来,他一直带着它,而且黑色都被他摩挲的发亮了!她心里感到无比震动,热泪霎时冲进了她的眼睛,不置信地看着他。傅恒微笑道:打开来看看。 她更感到诧异,这香囊并无什么香气,里面显然没有放香。她打开香囊的口,只见里面是一片纸,于是抽出来瞧,只见这是一张小小的发黄的宣纸,有很多折痕,四角都起毛损坏了,上面写着两行小字,墨迹也黯淡了,但还是清晰可辨,“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她随手一反,发现背面还有两个小字:“等我”。她心中怦怦直跳,不置信地看着傅恒。傅恒微微一笑,道:还记得那天我去辛者库还香囊吗?我说的话是不是很无情? 璎珞想了想,却回想不起什么细节,道:我记不清了。傅恒道:我故意那样说,就是想让你生气,把香囊收回去,这样你就可以看见我写的字,但你把香囊扔在了水里。自己把香囊扔在水里,璎珞倒是清清楚楚地记得,所以她以为它早没了。只听傅恒又道:我写了那两句诗,但我怕那时候的你看不懂,所以我又在反面写了那两个字。但你一直没收回去,所以不知道。 璎珞的眼泪夺眶而出。傅恒微微一笑,把她抱在自己怀里,他的胸前立刻濡湿了一大片,他轻声道:好了好了,璎珞,不哭了。璎珞哽咽地说: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傅恒道:后来在长春宫几次见你,我又想把它给你,但你总不理我,我也实在提不起勇气,我知道我娶了尔晴,你很生我的气。后来尔晴告诉我,她怀孕了,孩子是皇上的……璎珞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傅恒继续说:香囊一直和我在一起,辗转征战也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但我一直不敢打开来看,我真的害怕看见那张纸已经破了,那就是我的希望全没了……我从金川回来,发现你成了皇上的令嫔,才知道,我的希望真的没了…..璎珞心痛地轻轻说道:傅恒,傅恒……傅恒继续道:姐姐祭日那天,在长春宫,你和我说叫我离开紫禁城去实现自己的梦想。我觉得我又有希望了。后来,去准噶尔之前,你特地去送我,我明白了,你都是为了我,从那时候起,我就再也不忌妒皇上了。说着,闭上了眼睛。 璎珞道:傻瓜,不然我是为了谁?傅恒道:为了明玉和姐姐。璎珞道:为了姐姐,不就是为了你吗?少爷,你可知,我送你香囊那天,我就把这一生许给你了。但没两天,皇上来了长春宫,要我离开你,那时候他就要我,所以我知道,他拆散我们,是因为想得到我。傅恒更加心痛莫名,道:我想起来了,皇上突然给我和尔晴赐婚,但我没想到,他还……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璎珞道:我连皇后娘娘也没有告诉,我怕你们俩伤心,我也不想你因为我得罪了皇上,毁了大好前程,我还要为阿满姐姐报仇,所以我让你离开我,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傅恒抱紧了她。 璎珞继续说着:你为我娶了尔晴,我知道你很不快乐。后来皇后娘娘不在了,我去了圆明园,我一直期盼你来看我,但你一直没有来,我知道你也生我的气了。再后来,你去了金川,我想你在那么艰苦的地方,不知吃的下睡的着不?明玉告诉我她被纯贵妃虐待,叶大夫发现了银针的事,她如果再回去,就没命了,而七阿哥的死也和纯贵妃有关。我想报答姐姐报答你保护明玉,皇上既然想得到我,我就利用他给娘娘报仇,所以我就跟了皇上,我觉得我的选择没错。但你回来的那天,我见你流泪,原来你还记挂着我,你还那么喜欢我,我知道我错了!但你身边有尔晴还有孩子,既然我已经选择了这条路,我就必须为姐姐报仇。我知道你在家里不快乐,去准噶尔会比较快乐,而皇上果然答应了。后来从琥珀那里,我知道了尔晴和皇上……连孩子都不是你的。尔晴告诉我她是如何地羞辱你,而你早就知道了一切,她因为我羞辱你还逼死了娘娘,我愤怒痛苦到极点……我才知道,我和尔晴都成了皇上的女人,而你还忍着心痛助我上位。 傅恒道:你怎么能牺牲你自己呢?宫里那是什么地方,姐姐她会有多不安!我没有生你的气,去金川之前,我去圆明园想见你,但我看见你和袁春望在一起,我又怕别人知道我去找你,所以没出来见你。如果我去金川回不来了,你就可以忘了我,我觉得这样也好。后来你跟了皇上,还是因为怪我恨我吧?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听炭火在哔啵作响,傅恒松开璎珞,站起身来,去加炭,还添了碗里的茶,璎珞见他忙碌,想起了那年皇帝冷落自己,他给自己送火锅子送护手霜,还专门在炭火里加松柏香,心里温暖,道:你胡说。袁春望,你在乎他做什么!小嘉嫔那件事后,你到底和皇上说了什么? 傅恒说:我知道你要为姐姐报仇,所以我说你本是我的妻子,既然他喜欢你,他就应该好好地待你。璎珞摇头道:你让他把我放在心里,那你怎么办?傅恒道:我觉得你恨我不要紧,你和我不能在一起也不要紧,但你在宫里一定要平平安安,他把你放在心里,好好待你,你才能平安。但我又忌妒他可以和你在一起,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 璎珞悠悠地道:傻瓜,我不会永远跟着皇上的。纯贵妃死了,皇后让我知道真相,我杀了尔晴,她又和袁春望一起让皇上发现我在喝避子药,我被打入冷宫,明玉被他们欺负,所以我跟了太后。在圆明园的三年,我教明玉珍珠读书写字刺绣,我觉得挺好,但你在准噶尔毫无消息,我真的很害怕,我怕你在战场上….还是我亲手把你送去的准噶尔,我真的很害怕。少爷,我爱你。如果我真的曾经恨过你,也是因为我爱你。我绝不原谅伤害过你的人,皇上他如此对我对你对姐姐,我怎么会对他….我不过就是借用他的身份报仇而已。 傅恒道:我知道你对我的心……在准噶尔的时候,我也一直想着你念着你恨不能早点回来见你,但仗打了那么久,我只想着必须活着回来见你,哪怕我们不能在一起,只要在你身边守着能看见你也是好的。从准噶尔回来以后,我听说尔晴死了,我一猜就是你,但我原来真的不知道,竟然是尔晴去逼死了姐姐。你既然知道了一切,那你一定很难过。而你离宫好几年了,我就觉得自己又有希望了。我去圆明园找你,因为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哪怕失去一切,我也要让你得到幸福。那不仅是姐姐的心愿,璎珞,你本就是我的,我早就发过誓,要娶你为妻。璎珞“嗯”了一声,靠进他怀里,他抱住了她。 过了一会儿,傅恒道:皇上,他不是故意侮辱我和姐姐,那是尔晴…..因为她恨我恨姐姐。璎珞诧异地看着他,傅恒点了点头,璎珞想了想,道:我明白了,谁叫他是皇上!说完,反过身来,右手把那个香囊放在胸前,闭上眼睛,轻轻地说道: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傅恒从后面圈住她,下巴轻轻靠在她头上,也闭上了眼睛。两人都在失而复得的情绪里后怕,安定,幸福。 待了一会儿,璎珞忽然睁眼说道:少爷,青莲是谁?傅恒还闭着眼睛,道:什么?璎珞不高兴了,道:在长春宫,我听尔晴和姐姐说,她是额娘为你备下的妾,她……和你去山西……如今她还在富察府跟着额娘吗?傅恒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和她什么也没有。然后把青莲的事原原本本告诉给了她。璎珞听完,悲愤交集地说道:尔晴果然死有余辜,她对你对姐姐犯下大罪,还对青莲犯下大罪,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傅恒道:尔晴和她都不在了,说了就是让你难过而已。我觉得尔晴是因为我,我对她始终有愧疚。如果不是我,姐姐也不会…….璎珞道:少爷,你就是人太好了。你不知道,当年在长春宫,尔晴就要攀附皇上,我警告过她,如果她让皇后娘娘伤心,我绝饶不了她。那不是你的错,我不许你责备自己,姐姐地下有知,她也不会怪你。傅恒点点头,心里明白,但尔晴都已经死了,他不想再说她的不是。 璎珞又道:你不准纳妾。傅恒一笑,道:青莲走的时候,我连来生都没答应她,你还在吃谁的醋?璎珞脸红了,把脸埋在他怀里,都是自己犯傻离开了他,让别人有机可趁,虽然他和尔晴和青莲什么都没有,但只要一想到她们都曾是他身边亲近之人,心里就不痛快,赖皮地道:我不管,你是我的!傅恒把她的头捧起来,笑道:好好好,少爷是璎珞的。璎珞一本正经地道:我们以后谁也不许再提以前的事,把所有的旧事就留在今年的最后一天。 第一章 狐皮(五) 傅恒知道她在说狐皮的事,心想,自己不过就是说了一句告诉她,她还一直不依不饶的,而自己和青莲什么都没有,她还在介意呢,心里甜丝丝的,把双手轻轻移放在璎珞的小腹上,说道:璎珞,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我才说香囊的事,因为我怕提旧事让你伤心,但今天知道我们有了孩子,我真不想你再对我有任何误会。但说了以后,我又后悔了,孩子让你不舒服,饭都吃不下,我本不该说的,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后来你都知道了,我和尔晴什么都没有。你也不要再为我难过了,这些年你不在我身边,但我一直带着你给的香囊,和你在我身边是一样的。璎珞道:少爷,你应该告诉我,你瞒的我好苦。以后你再也不要瞒着我任何事。我答应你,以后我不管怎么生气,我也不会不理你。你成天这么忙这么辛苦,我真的很担心。 傅恒道:我一直是这样,每天睡几个时辰足够了,不要担心。我住在哪里,额娘就叫柳婶去哪里,她原先在宫里专管煲汤药膳的事,姐姐嫁入宝亲王府,她便被先帝赐给了富察家,原来一直在照管阿玛额娘,后来额娘便教她跟着我。你来了以后,这些事有你张罗就更好了。璎珞点点头,她来的时候,柳婶已经来了这里了,现在她每日里和柳婶一起商量傅恒的补膳,这几日她让她回老家去过年,于是自己经管的多些。傅恒说她更好,其实她知道自己毫无经验,全是柳婶在主理,不过敬她是主母。 她又问道:少爷,那你出去打仗的时候怎么办?傅恒道:柳婶会把药膳做成简易的小包,只要冲滚水就好了,每天我的亲随负责给我冲泡服下。但拔营行军说走就走,有时候也顾不上。璎珞道:你一去就是几年,难道带那么多药包?傅恒道:就带一些,后面的照方子去包就好了。璎珞笑道:国舅爷就是国舅爷!傅恒道:你不要担心,打仗时有时睡觉比这还少,我自幼习武,身体底子好,在军中作息严格,早就习惯了,一年到头,连头疼脑热都很少的。说着又起身去照管炭火和滚水。 璎珞算算日子,自己出宫是机密大事,一是要做好掩人耳目的各种安排,一是要准备府邸张罗婚事,前后持续了三个月,自己真正和傅恒成亲其实还未满两个月,而大夫说孩子已经一个多月了,那就是才成亲那几天便有了,只是自己两月没来月事,无法知道,可见傅恒内精纯正,气血盛旺,身体是极好的。在宫中那些日子,妃嫔们都想怀上皇嗣,她对男女养生之事颇多耳闻,和傅恒在一起后想早日生子,又读了不少医书,更懂许多,想到这里,脸又红了,转而问道:少爷,你说你去哪里柳婶就跟去哪里,那你原来都住哪里呢? 傅恒道:我最早住在给海兰察的那宅子里,金川战后,住在皇上赐的东安门附近的玉京园,你来了,便搬来了这里,这里比玉京园稍远,但在皇城之外,更僻静些。璎珞想起小嘉嫔和栀子花簪子来,口中笑道:你这么勤快,怪不得,皇上知道你成天在用补药,送的全是那些,他可真爱你。 傅恒也笑道:各臣工府里的补膳那是日日都有的,不过是定例罢了。他成天拘着我们议事,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给我们的都差不多吧,我看过李玉的单子。我们什么没有?他赏也赏不出花样来,今年补药赏赐的多些,但也不足为奇。璎珞一笑:你们军机处的那几个恐怕就是大清的门面了,皇上不厚爱说不过去。傅恒不想谈皇帝,笑看着她,道:我只要你一个就够了,你是我儿子的额娘,我只要你生我的儿子。 璎珞见他又在调笑,但话里的意思是他就不要别的女人,所以别的女人也无法生他的孩子,比如尔晴,心里十分甜蜜,口上却嗔道:你怎么知道是儿子,我说是女儿。傅恒道:人家都说女儿长得像阿玛,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但我又想孩子像你,所以我觉得儿子更好。璎珞笑啐道:呸,傅恒大人成天糊弄皇上,可别想糊弄我!傅恒也笑道:不管儿子还是女儿,长得像你就好。璎珞忽然想起一事,道:额娘有把福康安带来吗?大过年的,他一个孩子,没有亲娘,咱额娘又走了,留在府里多冷清。 这还是二人成婚后,璎珞第一次提起福康安,傅恒知道她是因为自己也要做额娘了的原因,微笑道:安儿自小是乳娘带大的,他最喜欢的也是乳娘,傅谦夫妻俩把他接了去过年了,他们也热闹热闹,他们比我们成婚还早,还没我们快。你如果想接他来,再叫小全子去接便是。过了年,他就进宫伴读了。璎珞知道他在说孩子的事,心里面更加得意,但听到最后一句话,吃了一惊,道:什么?为什么?你一直没有告诉我? 傅恒道:你想想,就明白了,这是谁的主意。璎珞看着他,他点了点头,低声说:我也是自幼进宫伴读,你不要想太多了。本来我想离开朝堂,一心一意守着你,但世事难如人意。傅恒的儿子,也必须接受宿命。所以我希望你生女儿,这样至少她不会离开你。而且我们只要一个就好了。璎珞,总是委屈你,辛苦你了。 璎珞仔细想了想他说的这番话,完全明白了,这些时日,自己沉浸在最好的幸福里,完全忘记了自己和傅恒的身份和处境,过了一会儿,睁大了小鹿般的眼睛,用清亮的声音说道:少爷,如果有孩子,我们就要,魏璎珞是傅恒的妻子,你的宿命就是我的宿命,我们的宿命。 傅恒点点头,道:谢谢!璎珞见他似乎还有话要说,便把茶桌推了回来,自己添了茶,开始嗑瓜子,又递给傅恒一个蜜橘,笑吟吟地道:少爷,把你的心事都告诉璎珞好不好?傅恒剥了橘子,分了一半给她,然后自己吃了一半,道:最近,皇上总是偏袒弘昼,准噶尔的事,始终是皇上心里的一条刺,我可以放弃一切,但朝堂毕竟不是私家,皇上的决定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璎珞心里一沉,没想到事态已经如此严重,接口道:还因为我对不对?他总是不甘心的。少爷,你要了我,才真是大麻烦!你还说我辛苦委屈。傅恒道:这是意料中的事,你不要想太多了,他不会真地对我怎样的。璎珞笑吟吟地说:但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太快了!傅恒责备道:璎珞!你知道,我有多高兴!璎珞忙道:少爷,我错了,他是我们俩的孩子,我们俩当然高兴。所以早上我让你先不要告诉他。 傅恒道:璎珞,这样不行,从早上起,我一直在想这件事。这件事不能瞒着皇上,瞒又能瞒多久。而且,我要借这件事让你名正言顺地进富察家,你现在的情况不能拖。璎珞道:少爷,只要能和你在一起,璎珞真的不在乎名分了,以前我说的那些话,你再不要放在心上,那时候我年纪小又任性,我知道你对我的心,这就够了。傅恒道:嗯,我明白。但我在乎,这个名分本来就应该是你的,姐姐也是给了你的。而且,璎珞,你忍心让我们的孩子见不得光吗?给你再找一个新的身份,这这对皇上来说,并不难的。 璎珞摇了摇头,道:也许是不难,但皇上恐怕不能让你如意。哪知傅恒一笑,道:他会,而且他会比我还周全。璎珞奇道:为什么?傅恒看着她,不说话。璎珞也看着他,渐渐明白了,道:你想多了。傅恒缓缓地道:他把你给了我,你以为他是为了我,其实他是为了你,因为他喜欢你。璎珞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皇上他今天宠这个,明天宠那个,我不是什么特别的,而且我完全是为了给姐姐复仇,又和他彻底闹翻,他怎么还会喜欢我?现在宫里,容妃正如日中天。 傅恒道:因为他喜欢你,所以当年他才不惜一切从我身边夺走你,因为他喜欢你,所以他让你远离深宫,因为他喜欢你,他才最终把你还给了我。璎珞道:这不可能。如果他喜欢我,怎会放我跟了你?傅恒道:因为他知道你不喜欢他,你在他身边不快乐。璎珞道:我知道了,你还是因为那张狐皮的事。傅恒立刻竖起两根手指,道:璎珞,如果我是因为那件事,我….... 璎珞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嗔道:你还是七岁小孩吗?傅恒一笑,拿下她的手道:我知道你舍不得我!璎珞把手抽走,不理他。傅恒道:你想想,你利用他为姐姐报仇,他明明知道了,但装作不知道,还送狐皮给你,你就不好拒绝他,对不对?璎珞道:不对,他欠姐姐那么多,不仅在后宫,还在前朝利用姐姐,姐姐都不在了还利用她,难道我不应该为姐姐报仇吗?傅恒摇头道:和姐姐无关,后来,是你因为尔晴的事和他决裂,对不对?璎珞一笑,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傅恒也笑道:当然啦,我太了解你了。 璎珞道:少爷,你说了这么多,难道你后悔了,早知如此,你就应该把我推给皇上,或者由得我老死圆明园!傅恒知道她生气了,便去抱她,璎珞生气地扭到一边,于是他又去那边,璎珞又扭回来,如此几次,璎珞也气馁了,便由他抱了。傅恒道:璎珞,你不要生气嘛,你听我说。我知道,尔晴的事,让你很生气。璎珞道:你不生气?他这样对你对姐姐,而且还和尔晴生了…..她终究没说福康安这三个字,因为他是一个无辜而可怜的小孩。傅恒道:那都是尔晴的过错,安儿,是我要留着他。璎珞不置信看着他:你…… 傅恒叹了口气,道:她先去告诉了额娘,说有了我的孩子,我不能叫额娘伤心,既然事已至此,而我本来和她什么都不会有,有了这个孩子,皇上就以为我和尔晴….这样你就安全了。璎珞看着他,突然明白了一切。 傅恒一笑,道:皇上自己喜欢你,所以他不准我喜欢你,要我娶尔晴。他还知道你喜欢我,所以他不惜强迫你,觉得得到了你,你就会喜欢他,但他其实是不会真地强迫女人的。如果我和别人成婚,你就觉得和我无望了,迟早有一天你会喜欢他,于是他就不会再为难你勉强你了。这也是我为什么会答应娶尔晴。后来姐姐也不在了,但如果你真有什么事,他会保护你的。这样我就能放心离开,凭立下战功再让他不得不把你给我。我知道你很生气,但等我从金川回来,你就会明白一切,而且我从来没有碰过尔晴,我觉得你会原谅我,会答应和我在一起,只是要委屈你做……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说着说着,声音渐低。 璎珞道:不对,那时在姐姐梓宫前,我顶撞皇上,他就要杀了我,是姐姐的遗言救了我。姐姐,她也是为了你,因为那时候她已经知道尔晴和皇上的事了,我后来才明白,我每次想到她一个人守着这个可怕的秘密,对皇上绝望之极,又不能告诉你不能告诉额娘不能告诉我,她心里得有多痛苦,所以她才会毫不犹豫就……那时候,七阿哥也没了,姐姐,她实在是太伤心了,她要顾着皇上就对不起你,成了富察家的罪人,如果顾着你顾着富察家,又不知该如何面对皇上,儿子走了,丈夫又这样背叛了自己……她甚至都不等我从家里回宫,她知道,我回宫后,她就没法走了……都是我,是我没有照顾好姐姐……说着流下泪来。 傅恒低声道:那不是你的错。然后抱着她,为她拭泪。过了好一阵,觉得璎珞心情平复了,才道:我相信,就是没有姐姐的遗言,皇上也不会真的杀了你的,他是什么身份,大清皇上,天下之主,怎么会和一个小宫女计较。他那么生气,还不是因为他喜欢你。璎珞轻哼了一声,道:他把我打入冷宫,要不是我跟着太后,我早没命了,我代太后给他写信,是怕他来找我的麻烦。傅恒摇了摇头,道:他根本就没做什么,不然这三年,你怎能在圆明园好好的。你想想,对不对? 璎珞想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佯怒道:你早知道….所以当年长春宫姐姐祭日那天后,你便把我卖了!傅恒一笑,道:你要为姐姐报仇嘛,那本来就是我的事,我们富察家的事。我比你了解皇上,他是有很多女人,但他真地 第一章 狐皮(六) 傅恒一笑,道:果然还是瞒不过你,但我也想早点有我和你的孩子。璎珞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觉都睡不够,还经常和我……我一进府,你就请了周大夫来给我调理身体,之前我吃的那些药是不是补药,让我早点有孩子? 傅恒道:那时候,皇上说同意把你给我,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的梦终于实现了!我原以为那永远不能了!我自然要照顾好你。我知道你为太后抄了三年血经,身体大损,于是我去找了叶天士。他说没关系,因为你月事来的少,并不见得比别人失血太多,而你身为四妃又跟着太后,饮食规制里的汤水补膳非常足,对身体也有补益。但他无法出宫给你看诊,我便把周大夫第一次给你看的脉象和方子拿给他看,他另外开了一副方子,你吃了半个月,那个只是气血归经的药,并不是补药。他说如果要孩子,不要吃药,补药更不能吃,膳食太精致了也不好,所以这府里并没有给你做什么特别的吃食。我去把你的好消息告诉给叶大夫,看看他有什么交代。 璎珞道:嗯,叶大夫也知道的,皇上让他对小全子的嗓音动了手脚,好掩人耳目,是小全子告诉我的。说着,笑把自己的手指点在自己唇上,傅恒不明白她的意思,问道:什么?璎珞脸红了,低声道:忌…….傅恒笑着拿下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在她指腹上。璎珞心里热流滚滚,道:少爷,我们才成亲没多久,为了我,你又要开始做和尚了。 傅恒一笑,道:我原打算做一辈子和尚呢!璎珞,你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为了我和孩子保重身体。有了孩子,额娘就把你当作一家人了,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她很多事不知道,让你受委屈了。璎珞心里十分甜蜜,暗想,老夫人待人很好,自己和先皇后渊源极深,傅恒又喜欢自己,自己还对富察家有功,她心里有什么也不会表露,但老夫人这次来,比之上次来那是明显亲近亲热得多了。自己也想早点生子,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忽又想起一事,道:你不是认为我在喝药吗?傅恒道:我是有这个担心,所以我叫府里管采办的王忠把每日的单子给我看,这府里除了你就是我是主子,你的单子没几张纸,一目了然。我又担心你去找小全子给你买私货,于是我和他说,他如果为你买什么要告诉我,因为你身份敏感,他也知道这里面的干系,所以我不怕他不告诉我,而他一直没告诉我,可见你没有让他买什么。然后摩挲着她的手,柔声说道:璎珞,我知道你害怕,但这个孩子对你很重要,有我在,你不要害怕。 璎珞这才想起来,他早上不准自己送出卧房,原来他每天都要在离开以前去门房看王忠的单子,不觉铭感五内,他日日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却在暗中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全都是为了自己,什么都想到了,还不让自己操一点儿心,不说是怕自己不开心。他对自己一直情深意重,从未改变,和自己从来都是一条心,明里暗里为自己做着一切,自己竟还在疑心他介意自己和皇帝的过往,眼睛不觉又湿润了。 过了一会儿,璎珞想起来,道:傅恒,我叫小全子去请了海兰察明天来坐坐,他已经答应了。傅恒点点头,却不说话,璎珞刚好些,他不想再提明玉。璎珞也知道他的心思,把头埋在他怀里。傅恒道:璎珞,你不要担心弘昼的事,总有一天,我会为阿满姐姐报仇。璎珞道:少爷,那件事我们在圆明园就说好了,不要急。现在的当务之急,既然皇上是为了我,准噶尔的事也和我有关,那就让我去帮你把皇上心里那条刺先拔了,好不好?傅恒道:你想怎么做?璎珞道:我自己去告诉他孩子的事。 傅恒看着她,道:璎珞,我不是介意你去见他,但我怕适得其反。璎珞笑道:少爷,你要相信我,我办得到。傅恒想了想,道:好,你写信,我拿给他。璎珞道:不,少爷,你要装作不知道这件事,而且我还要告诉皇上,你不知道我去见他,他也不能告诉你。傅恒看着她,眼里精光一闪而过,点了点头,道:等你告诉了他,我再去请旨名分的事。可信怎么拿给皇上呢?璎珞神秘地一笑:你放心,有小全子在,我办什么事都很方便。傅恒惊奇地看着她。 璎珞低声道:少爷,你还不明白?小全子是他的人。傅恒大吃一惊,道:什么?!璎珞继续压低了声音,悠悠说道:我本有明玉,诈死出宫这么隐秘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他还是同意把珍珠和小全子给了我。珍珠是老实人,又是长春宫旧人,和我们渊源很深,而且是一个女人,出门办事都不方便,但小全子心思活络,为人机警,又是半路跟了我的,宫里更是熟门熟路,是最好的人选。把珍珠给我,不过是怕只给小全子我起疑心。本来我也不明白,但你刚才说他是为了我,我突然就明白了。少爷,你想想他今年的赏赐,是不是这样?定是小全子告诉他的。 傅恒轻轻叹息了一声。璎珞又道:我想,既然他都把我给你了,他应该不是为了监视我们,他就是为了知道我的消息,他总不好经常去问你。傅恒点了点头,然后和璎珞对视一眼,夫妇二人心照不宣,有很多事再不能让小全子知道了。 二人对坐,一时无话,各自思量。傅恒最终一笑,道:璎珞,孩子的事看来想瞒也是瞒不住的,但是不是你也早就想好了,打算用小全子?璎珞眼里闪着幽光,道:我不知道他是皇上的人,但我当时要他,也是为了我们考虑,我出了宫,再回宫里办事就不方便了,但我觉得我们和宫里有那么多联系,不一定哪天就会有需要,就是知道宫里的消息也有用的。傅恒点了点头,道:你不知道,皇后在朝堂上暗里势力很大,我十分怀疑,姐姐的死和她有关系,姐姐一走,她便成了皇后,所以她也一直针对你。 璎珞道:她对太后很坏,太后虽然不怕她,但宫里面现在恐怕是她的天下,袁春望也很坏,是我看错了他。太后对我们有恩,却不知道新来的容妃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在圆明园时听说皇上很宠爱她,她必然也不简单。哼,皇后借我的手除掉了纯贵妃,如果让我知道她和姐姐的死有关,我也绝不能饶了她。傅恒把她拉入自己怀里,道:璎珞,不要再想那些了,你已经离宫了,你现在是我的妻子,我孩子的额娘,其他的事我会看着办。 璎珞笑道:是是是,谁也没有我们家小主子重要!傅恒知道她说的小主子是腹中的孩子,笑着亲了亲她的鬓角。璎珞道:少爷,你放心吧,之前我一直担心孩子的事,我怕自己身体弱,我知道你喜欢孩子,姐姐就很喜欢孩子,你肯定也一样。现在我的心事放下了。而且我觉得腹中这个孩子他很强壮,这么早,我身体就各种不适,我在书上看见说,身体多不适就是孩子长的好,所以你不要担心我。 傅恒怜爱地用手掠了掠她的鬓角,道:你又要受苦了。璎珞笑着摇摇头,然后长长叹了口气。傅恒道:怎么了?璎珞道:我在想五阿哥怎么样了?我走的时候交代了庆嫔好好照顾他,宫里面就她和太后知道我的事,而愉妃,她不知道我的事,我本想过了年让小全子给她送一封信的。庆嫔人老实不争又无宠,所以我还是为五阿哥担心。那时候我要着小全子,这也是一个原因。愉妃,她是我们的恩人,如果没有她,也许纯贵妃现在还在,我也离不了宫,她走的时候把五阿哥托付给我,我怎么都要护五阿哥周全,所以我也该去见见皇上了。傅恒点点头。 璎珞又道:少爷,今天知道我们有了孩子,我心里感觉忽然很不一样了,我突然就明白了姐姐,她以前为什么那么地爱二阿哥,七阿哥,还有愉妃对五阿哥,还有安儿。傅恒轻轻拍着她,没说话,璎珞改称福康安作安儿,他心里也自欢喜。璎珞又道:少爷,你喜欢安儿,对吗?傅恒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想了想道:他虽然不是我的孩子,性格也很执拗,但他是一个有天分的孩子,他其实很像皇上,这些年我在外征战,和他相处的不多,但他既然姓富察,我就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而且他其实是因为我才出世的。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 璎珞知他心意,他自觉对福康安亏欠,傅恒两姐弟,都是大大的君子,道:少爷,我知道你从来不提他,是怕我不开心。你放心吧,他现在也是我的孩子。傅恒道:璎珞,难为你了。璎珞一笑,道:也许有一天,安儿可以和皇上父子团聚,我想,皇上是会高兴的。傅恒立刻正色道:璎珞,这可不是好玩儿的。 璎珞也正色道:少爷,我明白。他的身世关系你和富察府的安危,我们当然不能轻易告诉皇上或任何人,但我总有一种感觉,安儿他和皇上……傅恒摇摇头,道:皇上不能知道,这对安儿也不公平。璎珞道:安儿是皇上的孩子,不让他知道,对他难道就公平吗?傅恒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安儿既然是我的孩子,我就要让他成为一个好孩子,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在我心里,我已经把他当作我的儿子了。 璎珞道:我明白了,少爷。等他进宫,我们也需要他在宫里得到妥帖的照应,所以这也是我要去见皇上的一个原因。傅恒有点不置信,道:璎珞,你对我真好。璎珞笑道:什么你啊我啊,我们。这么多年,我不想见皇上,他也不想见我,但他最终成全了我和你,我也应该去和他说一声感谢。 傅恒正在思量她去见皇帝的事,突然又听她说道:少爷,安儿的名字很好,是阿玛取的,可惜他老人家已经不在了,如果我们这个孩子是男孩,你给他想一个好名字,将来也要让他成为富察家的好孩子。如果是一个女孩,我就叫太后给她想个名字。傅恒知道璎珞争强好胜的性子,还在想着为孩子争取,让太后给孩子取名,是为了孩子的将来,毕竟富察府嫡长子的位置已经是福康安的了,而他还是皇帝的亲生儿子,有着绝对优势,心里不免也有了几丝酸楚,都是造化弄人,觉得璎珞又受了委屈,但一笑,道:我早就想好了。然后在她耳边说了。璎珞惊诧地看着他,傅恒只轻笑了一下。 璎珞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个名字她很喜欢,然后点着他的鼻子,笑道:少爷,你可真坏!傅恒但笑不语,接着在她耳边又说了一句话,璎珞心里一阵激动,竟含着泪笑了,忽然又想起一事,大声说道:原来你早就知道那两年我在喝避子药,对不对?叶大夫告诉你的!所以你根本就不介意狐皮的事,对不对?傅恒还是笑着不说话。璎珞立刻用两个小拳头使劲捶他,道:你老骗我,老欺负我!我一定要去告诉额娘! 傅恒捉住她的手,她立刻不能动弹,还想挣扎,他已经俯下身来,亲上了她的唇。她在他臂弯里渐渐软倒。她觉得傅恒异常温柔,在她唇上辗转琢磨,一日以来的所有伤感,惊讶,悲喜,前尘往事,近忧远虑,全部模糊了,离她而去,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无比畅快,这一刻,天地不在,只有他和她,还有他温柔的唇。在最后的清醒里,她又想到,傅恒今天告诉她香囊的事,就是为了让她把往事都说出来,畅快地流泪,心里便再不留任何郁结……良久,傅恒停止了亲她,她还在他怀里恍惚,只听他笑道:我早说过,等你嫁给我了,要你一辈子慢慢还我,你现在终于明白了吧? ※※※※※※※※※※※※※※※※※※※※ - 根据原剧,乾隆二十年,霍兰部平叛大获全胜,傅恒归朝。霍兰部是戏里【虚构】的名字,根据剧中时间和平叛霍兰部的前后情节推断,霍兰部平叛是把历史上的乾隆朝【平定准噶尔】和此战引发的后续大小和卓叛乱收容妃【平定回部之乱】混成一体,方方面面的情节连前后时间跨越长度都吻合,而且可以顺理成章引出后续的顺嫔(也就是原剧本的容妃)那场大戏。特别把最后胜利的时间定在【乾隆二十年】,这就是明显突出【准噶尔之战】,因为准噶尔之战是乾隆二十年取得的胜利。(以上摘自我的傅璎长评) - 我的小说也依据此,合拢这两个战役,直接就叫做准噶尔之战。这个说明和小说后面的情节相关。 - 注:未看过我的剧评不会影响小说的阅读和理解。历史渊源/原型以及和原剧的联系会注明。 第二章 令妃(一) 年三十这天,皇帝一早起身,在养心殿批奏折。海兰察已放了假没来,德胜的娘病了,敬事房总管袁春望奏明养心殿,让他回家探病过年,皇帝跟前只剩了李玉一人。李玉从外面拿着一个画卷走进来,走到案前,对他道:皇上,这是吴敏刚传进来的,您要不看看?皇帝搁了笔,展开一看,上面画着一个宫装美人,皇帝问道:也难为他了,今天还在办差,他还有什么说的?李玉说:都在他的折子里。说着,从袖子里拿出折子来递给皇帝,皇帝打开来看了看,道:朕想想。 李玉默然退下,退在一旁。皇帝又批了一会儿奏折,问道:小全子那里有什么消息?李玉忙道:昨儿他捎了信。然后从旁边的案几上的一本书夹页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纸条来,递给皇帝。皇帝拆开一看,上面写着:近日进饭不香,其他好。皇帝把纸一撂,心道: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对李玉说道:他又是叫人写的,这样不好,回头你安排,叫他直接给我回话儿。李玉忙道:是,皇上放心。 这时,门口的小太监道:皇上,容妃娘娘请您去宝月楼午膳。皇帝还未说话,一个娇美温柔的声音道:皇上,您别忙了!李玉只觉得眼前一亮,一个身着红袍,头戴金冠的女子跨进殿来,她头上的金冠后幅直披到肩上,一丝一丝,上面满缀着金色闪亮的花朵。 皇帝一笑,道:大老远儿的,你怎么来了?这女子抿嘴一笑,转而对李玉道:李公公,过年了,沉璧拿了我们回部小厨房做的半只奶酥油野鸭子来给你,交给外面小太监了,回头你尝尝,皇上是很喜欢的。李玉忙跪下叩头道:谢容妃娘娘,这可折煞奴才了。 容妃走到书案前面,正准备请安,皇帝道:免了,起来说话。容妃一笑,道:皇上,刚才沉璧听外面的小太监说,今日军机处都关了呢,奴才们都散了,哪有主子还在坐阵的道理。说着,走到书案后面,皇帝身边。一阵幽香近前,皇帝心头一喜,略略推开椅子,将她拉坐在自己膝盖上。容妃道:皇上,臣妾知道晚上的除夕宴人多礼繁,您到时又要累乏,就过来请您去宝月楼午膳然后歇午觉。 皇帝一笑,摸着她的手道:你对朕可是有心了。容妃道:皇上待臣妾那么好的,臣妾做的算什么。眼睛水汪汪地看着皇帝,微微一笑。李玉在一旁看着,也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馨香,心道:这位主子真是天生的尤物儿!人也聪明,宫里这一套学得也差不离了,不给皇上送东西倒当着皇上的面儿给奴才送。 突听外面小太监道:皇后娘娘请见。容妃立刻撒娇道:皇上,我可是先来的。皇帝一笑,道:你先回去,朕一会儿就来。说着叫进。容妃一福,向外走去。刚走到内殿门槛,那拉氏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木盘,木盘上放着一只白瓷小盅。容妃忙向她行礼,她笑道:妹妹,这么巧啊! 容妃道:皇后娘娘,是巧啊,您手里拿的什么好东西?那拉氏知道她是回族女子,不计较她说话唐突,道:本宫知道皇上还在忙,叫御厨膳房熬的参汤,给皇上暖暖身子。容妃点点头道:皇上正在里面等您,一会儿他要去宝月楼午膳,请恕臣妾先回去准备迎驾。说着一福,径自去了。皇后心里暗悔来晚了一步,转头却满脸堆笑,跨入内殿。 李玉见她进来,忙上前接过盘子,放在皇帝书案上。皇帝早听见了她和容妃的对话,一笑,道:叫其他人送来便好了,天儿这么冷,你还自己跑来。那拉氏见皇帝体恤自己,心里高兴,道:平时是叫珍儿来的,臣妾是想着有日子没见皇上了,今儿晚上说话也不方便,就先来瞧瞧皇上,您趁热先把汤喝了吧。皇帝揭开盖子,一口喝完,道:皇后辛苦了,皇额娘前两日还和朕说皇后做事妥帖。这阵子朕太忙了,等得空了去看你。朕给皇后的东西,还喜欢吗? 那拉氏心知皇帝隔些日子就夜宿宝月楼,心里不免泛酸,但昨日皇帝过节的赏赐,无论数量还是名贵程度,都在容妃之上,心下稍慰,道:是,谢皇上。皇上要紧着自己身子,有空了再去臣妾那里坐坐不迟。后宫的事,还有太后,有臣妾照管着,皇上只管放心。今儿晚上的家宴,臣妾也教内务府都准备好了,皇上到时候看看满不满意。皇帝道:嗯,你办事儿,朕放心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皇后才告退走了。皇帝看着她离开,轻哼了一声,李玉知皇帝的心思,心道:这么多年了,皇上还是不喜欢这位正主儿。忙劝道:皇后娘娘这也是关心皇上。皇帝又哼了一声,道:她这是因为沉璧来向朕示威的,皇后,乃六宫之主,难道这宫里只一个容妃?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后总说她好。 李玉道:皇后娘娘操持后宫,鞠躬尽瘁,太后爱重娘娘,也是应该的。皇帝不言语,随手展开刚才那个画卷,又看了看,对李玉道:你去告诉吴敏,就她了,教好了送圆明园,一个月后,朕要见人。去宝月楼。说着向外走去。李玉大喜,道:是。忙跟了上去。 那拉氏回了承乾宫,珍儿给她脱掉外面的斗篷,道:主子,您干嘛去跑一趟。您才走,袁春望从外面进来,说是看见容妃往养心殿去了,您见着她了吧?那拉氏在椅子里坐下,好整以暇地道:见着了。 珍儿边收外衣,边道:好容易走了一个令妃,又来一个宝月楼容妃。想当年,令妃那样受宠,主子您一出手,说不行便不行了,皇上将她打入冷宫,在圆明园一待就是三年,毫无复起的迹象,哪知您还不放心,借太后之手把她给了傅恒大人。而宝月楼这位主子,风光大大超过令妃,皇帝给她专门修的回部风格的宝月楼,还让住在宫外,这可是紫禁城前所未有的头一遭,您却没事儿人似的,奴才可真是看不明白。 那拉氏道:令妃,她哪里是因为本宫给她下的套儿。她心里从来就没有皇上,当年她和傅恒郎情妾意,富察容音就要把她许给傅恒,她是为容音报仇才进的宫,之后便去了圆明园等着傅恒。傅恒回来了,本宫便成全了她。她不知道,还以为是太后。说着冷笑一声。珍儿道:奴才也一直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成全她呢?您让太后去告诉皇上那把月露知音被令妃废弃的事儿,是想皇上断了对她的念想。但皇上早就不惦记她了啊! 此时袁春望从外面走了进来,拍着手掌道:主子,您这招一石数鸟,真是高明哪!那拉氏一笑,道:哦?你倒说说,怎么个一石数鸟?袁春望道:您知道太后一直有意扶持令妃和您作对,这三年,您又调查出太后确实害了钱氏夫人,您就逼着太后教皇上放了魏璎珞,而太后的把柄还是握在您手中,就是她回宫,您也无所畏惧。皇上并不知道是您遣走了魏璎珞,您的手是干干净净。不管皇上是不是还惦记魏璎珞,她终究离开了皇上身边,而且再回不来了。您这是有多厉害啊! 珍儿听了此话,心里一惊,原来皇后和太后还在暗斗。那拉氏也轻轻拍手,道:袁总管,本宫真是没看错人啊,你也好厉害。 袁春望忙道:奴才怎及主子万一!转头对珍儿道:珍儿姑娘,皇后娘娘吩咐我派人去圆明园令妃住处查找证据,下面的人回说那把琴被废弃,这说明魏璎珞心里根本就没有皇上,于是我告诉了娘娘,娘娘便让太后去告诉了皇上。那拉氏冷笑一声,道:没有废弃,难道不能做成废弃吗? 袁春望道:娘娘说的对,奴才那时候就想,魏璎珞多么狡猾,万一找不到证据,咱就自己做一个证据。那拉氏道:你我都知道,魏璎珞根本就不喜欢皇上,但空口无凭,那把琴是皇上的爱物儿,结果沦落至此,他总该信了吧。说起来,袁春望,你才是那件事里的大功臣。珍儿被这二人说糊涂了,问道:那令妃到底有没有废弃那琴? 那拉氏道:没错,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就是要让皇上知道这个女人心里根本没有他。魏璎珞,她不仅性情刚烈,而且不屑荣华富贵,她贪恋的是傅恒年轻英俊文才武功,就是想要荣华富贵,傅恒也可以给她,傅恒还不会有三宫六院。皇上,女人那么多,她才不稀罕。 珍儿睁大了眼睛,道:您是说,傅恒大人不会娶妾?这怎么可能!多少年前,傅恒大人在宫里做侍卫的时候,就炙手可热,多少女人想嫁他!现在就更了不得,想进富察府的女人得有半个京城那么多吧。以他那样的身份地位,富察府也不会同意他只娶一个女人。 那拉氏道:傅恒对魏璎珞死心塌地,当年奉旨娶喜塔腊氏,是为了救魏璎珞的性命。还有当年的苏静好,何等的花容月貌,对他痴心一片,他瞧也不瞧一眼,可怜,她还为他而死。魏璎珞那性子,也断不能让他娶第二个女人。她为容音母子扳倒纯妃报仇,是富察家的大恩人,富察老夫人也不好说什么。你瞧瞧,魏璎珞,不过一个包衣奴才出身,把富察姐弟包括皇上都迷得团团转,她可不简单哪。珍儿道:那您为何不直接除了她?过去三年多好的机会。 那拉氏道:当年,喜塔腊氏和避子药的事,皇上都没有为难她,你什么时候见过皇上如此纵容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就算她后来去了圆明园,傅恒是皇上多年的心腹爱将,容音的弟弟,在前方为皇上拼命,而他对魏璎珞一往情深,假如魏璎珞出了什么事,不管皇上是不是还惦记她,皇上怎么向傅恒交代?那必然就要追查到底,麻烦就大了。因为尔晴那个贱女人,富察容音跳楼自尽,皇上已经大大亏欠了富察姐弟。这下好,皇上知道了魏璎珞不爱他,傅恒大胜准噶尔,而魏璎珞那刚烈性子,皇上不能勉强她,自己要不上还不好亏待了她,太后又要做主,还不如顺水推舟给了傅恒,来个君臣皆大欢喜。这才是真正解决了本宫的大患哪! 珍儿听了这番话,佩服的五体投地,笑着道:主子,这宫里谁也强不过您,但宝月楼那位,那个轻狂样儿,奴才实在看不过去,主子打算怎么办?那拉氏冷笑道:不要急,看她还能蹦达几天。袁春望站在一旁,宝月楼什么的,一个字没听进去,只听着魏璎珞傅恒两个名字连在一起,心里就像千万只蚂蚁在啃噬,这种感觉又叫他喘不过气来,阴沉着脸,道:主子,您成全了魏璎珞,她却不知道,您这个人情不是白做了? 那拉氏笑吟吟地道:你懂什么,她嫁了傅恒又怎样?曾为皇帝妃嫔,根本无法见光。魏璎珞,多要强的一个人哪,心里是有多痛苦,本宫每想到这一点,还为她抱不平呢。傅恒,什么都好,完美无缺,可老是和皇上共女人,先有尔晴后有魏璎珞,也太有意思了!魏璎珞,我留着她还有大用。说着,闭上了眼睛,道:本宫乏了,传午膳罢。 袁春望对她最后这句话不得要领,但不好再问,和珍儿一起退了出去。珍儿一直在回想皇后说的“年轻英俊”的话,拿眼偷偷去瞧袁春望,但见他浑然不觉,似乎在想心事。于是脸红了,讪讪地折身去传膳。忽听袁春望在背后说道:珍儿姑娘,你今天为过年穿的这件衣裳可真好看! ※※※※※※※※※※※※※※※※※※※※ - 【历史渊源】内务府是非常庞大的机构,除了管理宫务,还有很多很多的职责,“奉天子之家事”,管理宫禁事务,总之就是管理皇帝衣食住行的所有日常事务,有兴趣者可自行搜索。管六宫的应该叫做敬事房总管,应该是没有内务府总管这个说法,内务府是由总管内务府大臣统领的,而且总管内务府大臣还不只一个,因为内务府衙门分内务府堂及所属七司、三院等五十多个部门,太监是坐不了这个位置的。所以清朝皇后的权力是很小的。 - 原剧中简化成内务府总管,在我的小说中,我把吴书来袁春望还原成敬事房总管,这样比较容易安排情节。今天中南海的新华门是宝月楼的遗址,所以宝月楼在紫禁城之西,紧邻紫禁城。月露知音被废弃是原剧中的情节,在顺嫔事件中,由继后拿回送到养心殿。 第二章 令妃(二) 因昨夜睡得太晚,皇帝在宝月楼用完午膳,便眼饬困倦,容妃伺候他脱衣歇中觉。皇帝躺到床上去的时候,幽香阵阵,他很快就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见容妃坐在床沿上看他,水汪汪的眼睛,红润润的面颊。容妃见他醒了,嫣然一笑,皇帝心里蠢蠢欲动,将她拉上了床,抱在怀里。容妃知他的心思,不敢动。过了一会儿,皇帝觉得情热,便去解她的衣衫。 容妃嗔道:皇上,这要是让皇后娘娘知道了,臣妾的麻烦可大了呢!皇帝一笑,扬声叫道:李玉!李玉立刻推门进来了,隔着床帐,他什么也瞧不见,问道:皇上,有什么吩咐?皇帝道:容妃说皇后要管着朕。李玉会意,对着床帐,郑重地说道:容妃娘娘,皇后是六宫之主,但皇上,是全天下的主子,您放心罢。说完,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容妃放了心,坐起来,放下头发,开始解自己的衣衫,皇帝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她解了一半却停了下来。皇帝道:你还是害怕皇后?有朕在,你不要管她。容妃摇了摇头,道:皇上,您这是第一次白天来宝月楼就寝,臣妾不习惯。皇帝用手抚上她的长发,道:你这是怪朕不来陪你?你来了这大半年,朕到你这里来的次数可够多,今天连皇后都有了怨言。 容妃看着他,然后靠进他的臂弯里,幽幽地说道:她们都以为皇上喜欢沉璧,只有沉璧知道,皇上心里住着另一个人。皇帝正在香气里沉迷,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笑道:那个人是谁?容妃道:皇上,沉璧不知道,你告诉沉璧好不好?皇帝轻轻摸着她的颈项,道:你就是胡思乱想。 容妃轻轻叹了口气,坐起来,从床头上的矮柜抽屉里拿出一把半月形的小梳子,开始梳自己的头发。皇帝还在半躺着,看见她雪白的手在黑发上缓缓移动,不觉瞧得痴了。容妃道:皇上,您知道,臣妾以前有丈夫,男人心里要是有别的女人,我自然是知道的。皇帝回过神来,笑道:你好大的胆子。容妃也笑道:皇上,您就告诉沉璧吧。皇帝平躺在枕头上,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 容妃看着他,看了一会儿,俯下去倒在他身上。皇帝是经常夜宿宝月楼,但两人真正亲热,其实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两人缠|绵了一会儿,容妃觉得皇帝很急切又心不在焉,她心里面更笃定了自己的想法。一时事毕,两人待了一会儿,容妃道:皇上,那个人是令妃对吗?皇帝闭着眼睛没说话。 容妃又坐起身来,开始梳头,慢慢说道:她们说,您以前最宠的就是她,但她不知怎么得罪了您,被贬去了圆明园,您三年没去看她,她病死了,您也没去看一眼。其实皇上,您不提她,不去看她,您心里的苦也不会少半分。皇帝闭着眼睛说:她们说什么你都信。容妃道:臣妾不信,但臣妾知道您喜欢她,可您为什么不去看她呢?皇帝睁开眼睛,微微一笑,看着她说:她是随太后去的圆明园,她不想见我。 容妃摇了摇头,道:您是皇上,您要她见您,她就必须见您。肯定是您不想勉强她罢。皇帝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容妃道:不是臣妾想得哪样?是您要见她,她还是不见您?还是您不让她回来?皇帝道:那里比较适合她。容妃点了点头,道:沉璧和你们满洲姑娘不一样,和汉人姑娘也不一样,她们我全都看不懂,但我能看懂您。 皇帝眉毛一掀,道:你看懂了朕?容妃道:您是一个有力量的人,一个好人,一个好丈夫。皇帝轻笑了一下,道:沉璧,在这后宫里,恐怕只有你一个,认为朕是一个好丈夫。你是说,朕这么快便册你为妃吗?容妃道:妃,真的那么好吗?沉璧不明白。但沉璧知道,您待我很好,您经常问我需要什么,有的事,我没说,您也为我做了,比如这宝月楼。 皇帝道:你是朕的宠妃,这算什么。容妃道:皇上,沉璧知道,您是天下之主,富有四海,这些是算不了什么,但那也是您对沉璧的心。皇帝点点头,没说话,心里感触感动,柔情顿生,把她拉下来搂住。 容妃幽幽地道:您喜欢令妃,虽然她离开了您,但没有人可以代替他,沉璧来了,也没有代替她。她走了,您很心痛吧!唉,当初您真应该去看看她……我知道您为什么喜欢和我在一起。因为我住在宫外,还因为我身上很香,您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可以暂时忘了她。皇帝笑道:真是孩子气。沉璧,你很美丽。 容妃也笑了,道:皇上,您见过的美人很多吧!皇帝笑道:没见过像你这么美的。容妃摇了摇头,道:可我也没有代替她。皇帝不说话。容妃继续说道:皇上,沉璧没有生气,而且她人都不在了,沉璧更不会生气。您待我很好很温柔,和傅恒大人一样,我喜欢您。 皇帝一愣,道:傅恒送你来的时候,待你很好吗?容妃点点头,道:嗯,傅恒大人也总是问我需要什么,他可以为我做什么,他和您真像,但他送了我一程,就去办别的事了。皇帝道:那你喜欢傅恒吗?容妃想了想,道:我喜欢您,您是我的丈夫。皇帝道:那如果朕不是你的丈夫呢?容妃道:我没想过。我到了京城以后,听说傅恒大人的妻子死了,我为他感到很悲伤,但我觉得不管哪个女人嫁给他,都会和我嫁给您一样幸福。 皇帝心里突然烦躁起来,立刻下床,叫道:李玉!李玉应声推门进来,见皇帝面色不佳,吃了一惊,转头去看床上的容妃,容妃也看着他。皇帝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李玉忙道:皇上,您是该回养心殿了,晚宴还有一个多时辰就开始了,太后说之前叫您去和她说说话。皇帝点了点头,道:穿衣!容妃立刻下床,开始给他穿衣。皇帝把她一推,对李玉道:你来! 容妃被推倒在床沿上,哎哟一声。李玉吓了一跳,皇帝也吃了一惊,自己竟然使了这么大力,忙去看她,见她腰撞在床沿上了,一时起不来,立刻去扶她,一边忙道:很疼吗?刚才是朕失手了!朕传太医来。哪知道容妃一笑,转身抱住了他,说道:沉璧没事,您不生气了吧!皇帝一愣,有一阵恍惚,以前璎珞也喜欢这样捉弄他,放下心来,也笑了:“你真是孩子气。”接着教她给他穿衣。李玉于是微笑着退在一旁。 容妃轻轻柔柔地给他穿着衣裳,一边说道:皇上,您为什么生气呢?我听说,傅恒大人,他可是您的爱臣呢!李玉心里霎时雪亮,出了一头冷汗,不敢去看皇帝。只听皇帝道:朕没有生气,朕是觉得在你这里耽搁太久了,怕误了晚上的家宴。容妃给他穿好了衣裳,他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回头看她,容妃立刻道:臣妾不会把和皇上说的话告诉别人的。皇帝笑着点点头,道:太后才从圆明园回来几天,一会儿你也先去见见她。容妃矮身答应了。李玉也回头,对着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跟着皇帝去了。 皇帝回养心殿,换了衣服,喝了茶,便去寿康宫见太后。太后看见他,笑着招手道:皇帝,快来,来瞧瞧五阿哥写的字,写的可真好。皇帝这才看见太后身边的永琪和庆嫔。刘嬷嬷把字递给皇帝,皇帝看了看,只见字体秀润,颇有力度,回想了一下,记起了永琪的年龄,对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来说,这字确实写得很好。于是微笑着对他说:永琪,皇阿玛很高兴,永琪很用功,你要继续努力,不要教皇阿玛失望。永琪道:是,皇阿玛,谢皇阿玛。 皇帝已记不得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但觉得他长高了许多,爱怜地摸摸他的头。庆嫔也在一旁道:多谢皇上。二人退下以后,皇帝坐在一旁椅子里,太后对皇帝说:皇上,永琪是一个聪明懂事的孩子,你要给他找一个好师傅。皇帝拿起茶碗,揭开盖子,吹了吹,道:永琪不是和其他的阿哥们在上书房和师傅学习吗?太后轻叹了一下,道:你知道的,他没有亲额娘,在宫里受人冷眼被人怠慢,庆嫔也不受宠又是老实人,我问她,她才告诉我。 皇帝点点头,道:儿子知道了,待儿子想想,再看怎么办。皇额娘,您叫儿子来,不是只为了说永琪吧?太后一抬手,刘嬷嬷会意,退了下去。太后才说道:我听舒妃说,你老去新来的容妃那里,宝月楼夜夜笙歌。皇帝心里不快,太后说是舒妃,其实他知道,舒妃背后撑腰的是皇后,一笑道:您才从圆明园回来不久,沉璧不过是一个孩子,您要是看见她也会喜欢她的。太后道:你也要去去其他人那里,不就没这些事儿了? 皇帝道:皇额娘,儿子不过是想轻松轻松。太后道:我也知道,舒妃小性儿,她一直没有怎么得宠,但容妃来之前,你是常去她那里的,所以她心里头不平,十阿哥又没养住,想想她也是不顺哪。皇帝心里不耐烦起来,只低头喝茶。这时进来一个太监,道:太后,容妃娘娘在外面,想来给您见礼。太后心里不高兴,道:一会儿家宴上见罢。那个太监转身欲去,皇帝抬起头来,对太后说:既然她来了,皇额娘您就见见吧。太后不好拂皇帝的面子,于是对那太监点了点头。 少时,容妃进来了,向太后盈盈下拜,太后闻见一股子淡淡的清香,道:抬起头来。只见她约莫二十岁上下年纪,皮肤雪白,头发乌黑,明眸皓齿,果然是一个绝色美女,在红金两色的包裹里熠熠生辉,青春逼人,真看不出以前曾经嫁过人,心中竟莫名生了好感。于是叫起,和她说了两句,果然见她天真烂漫,心中的疑虑已去了五六,便对她道:你去皇帝那里吧。 容妃答应了,走到皇帝身后,站在一旁,太后心道:这个孩子倒也懂事,皇帝说和她在一起轻松,确实心思简单,宫里从来没有过这样儿的。又听通传,说是皇后来给太后请安。皇后进来以后,一眼看见了容妃,心里有数,先向太后和皇帝行礼,容妃也向她行礼。皇后坐去皇帝对面的椅子里,对容妃笑道:妹妹,又是这么巧,皇上今儿中午在你那里歇息的可好?太后听了这话,心中不快,把手里的茶碗重重放在桌上,却没言语。 皇后心中暗笑。只听皇帝说道:皇后,你有心了,朕很好。午膳以后,朕和沉璧去外面走了走,空气很好。又对太后一笑,道:儿子和沉璧玩了一会儿雪,儿子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开心过,衣裳都湿了,所以回养心殿沐浴更衣,然后才来见皇额娘。皇后心中生气,知道皇帝这是要回护容妃,对着李玉说道:李总管,皇上受了寒,进了姜汤没有?李玉微微一笑,道:这个奴才还省的,请皇后娘娘放心。皇后点点头,没再言语。宝月楼在紫禁城之外,独门独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宫里不容易知道,所以皇帝有此一说。 太后见三人光景,心里雪亮,笑道:皇后,你也不要那么小心了,这人啊,心情好,有时候比什么都好。听了这话,皇后心里大怒,知道太后在挤兑自己,于是对着她一笑,恭恭敬敬地道:太后说的是,臣妾怕落了埋怨,又怕皇上在六宫失了尊严,确是古板了些。皇帝知道那拉氏还在暗讽自己,心里更加不快,但只看着她一笑,没说话。 容妃忽然道:皇后娘娘,京城的雪化的太快了,伊犁可不一样。在我们伊犁,一年有半年都是冬天,天地白茫茫的一片,可干净可美了,连虎豹豺狼都不出来了呢。太后听着来了兴致,忽然想起一事,问她道:你原来叫什么名字?容妃回道:臣妾原名叫法蒂玛。皇上给改了沉璧,臣妾虽然不懂是什么意思,但皇上给的,定是好名字。正说话间,又有人来通传,说和亲王弘昼求见。 第二章 令妃(三) 弘昼进来,三步两步走到太后前面,跪下去叩头。太后高兴地道:快起来!弘昼跪着说道:太后,上次见您还是三个月前在圆明园,您精神越发的好了!听说您回宫了,就想来请安,但弘昼天天在军机处忙于政务,一直不得空,来迟了,您莫怪。太后道:干正事儿要紧,快起来!然后对着皇帝说:弘昼这可真是出息了,你也算对得起先帝和裕太妃。皇帝突然触动了心事,只微微一笑,没说话。 弘昼起来后又向皇帝和皇后见礼,然后在皇后一边的椅子上坐了,和她中间隔着一张茶桌。他见皇帝身后站着一个着装奇特的异族女子,空气里有一种极淡的芬芳气息,知道这个红衣女子就是如今正宠冠六宫的容妃,用眼角去瞥一旁的皇后,见她神情冷漠,心里一酸,暗道:罢了,我就是一厢情愿。 只听皇帝道:沉璧,这是和亲王,朕的亲兄弟,你原来是和贵人,也是和。弘昼忙站起来,道:容妃娘娘。容妃也一福,微笑道:和亲王。然后问皇帝道:皇上,和是什么意思?皇帝笑看着弘昼,道:你说说看?弘昼道:是。和是相应的意思,不刚不柔叫做和。引申为和睦和气。皇兄,臣弟说的对不对?皇帝不答,却看着皇后,道:皇后你说呢?那拉氏笑着看了看弘昼,道:臣妾觉得和亲王说的好。而且正赶上过年,一家子和睦守岁,应景。 弘昼觉得她那个笑容一直照到自己心里,顿时愉快起来。皇帝还未答话,上面的太后笑道:好好好!说的好!一家子就该和和气气。我已经好多年没回宫过年了,原想着清静,现在回来,又觉得还是热闹好!接着又问了问弘昼一些家里的事。 乾清宫的除夕夜宴之后,太后身子乏了,扶刘嬷嬷回了寿康宫歇下。皇帝领着众人在殿前观看焰火。寒夜森森,火光漫天,礼炮轰鸣,花雨洒地,极为壮观,妃嫔们指指点点,兴致高昂。容妃穿着一件鹅黄色的毛毛斗篷,站在皇帝的左边,她是第一次看这漫天烟火,十分兴奋,经常喜不自禁地拍手。皇帝看她如此高兴,也笑意盈盈。 她的帽子被震的滑落了,头觉得冷,于是反手去撸帽子,皇帝顺手给她戴好帽子,还为她细心结好帽子下的两根带子,这样就不会再滑落,她微笑道:谢谢!水汪汪的眼睛里倒映着闪闪的火花,鹅黄色斗篷里衬着里面的火红衣衫,分外娇娆,皇帝竟看得愣住了。这本是一件小事,但众目睽睽之下,不免有失体统,又让多少人心里愁恨暗生。站在皇帝另一边的那拉氏只作不见,伸手一指,道:皇上,看,看那朵大的!皇帝回过神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解了刚才的恍惚。 后一排的舒妃看得清清楚楚,撇撇嘴道:连这都没见过,得意什么!她身后的庆嫔立刻道:纳兰姐姐,小声些,皇上听见了!舒妃低声说道:当年的魏璎珞也没这么得意!庆嫔大惊,但“魏璎珞”这三个字已经钻入了皇帝的耳朵里,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舒妃见他神情严厉,才想起自己刚才犯了大忌,自从令妃离宫,宫里便不准再提这三个字,数年一来,上至后妃,下至太监宫女,谁也不敢说这个名字,自己刚才在气头上竟然脱口而出,但又不好明白地告罪,脸刷的红了。好在皇帝又转了回去,继续看焰火,她才在暗里长长舒了口气。 焰火放了小半个时辰。散的时候,皇后请皇上去承乾宫歇下,皇帝说自己要回养心殿,但因刚才她给自己解了围,道:明儿朕再去和你说话。说着带着李玉走了。皇后心里失落,向自己的坐撵走去。忽然听容妃在她身后道:皇后娘娘,沉璧送您一程吧。二人久不往来,宝月楼和承乾宫更是两个方向不同路,那拉氏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笑道:也好。两人在宫中甬道上并肩走着,皇后坐撵和容妃的轿子在不远处一前一后随行。 容妃道:皇后娘娘,沉璧知道,您不喜欢沉璧。那拉氏见她如此直接,一时没有准备,只淡淡地道:妹妹,你多心了,本宫身为六宫之主,对所有妃嫔有照拂之责。如今你正得圣宠,总是有人会看着眼红,这也是人之常情,但本宫比你年长很多,又入宫多年,这些早就看淡了。容妃道:如果您爱皇上,是永远看不淡的。那拉氏心里一窒,笑道:妹妹这么说,难道妹妹不爱皇上?容妃道:我喜欢皇上,也喜欢和皇上在一起,皇上喜欢我,也喜欢和我在一起,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 那拉氏见她一派天真,直抒心意,忽然觉得自己素日全想错了她。细思她刚说的话,竟大有深意,一时没了言语。容妃又道:皇后娘娘,您不用担心,沉璧不会有孩子的。猛听此言,那拉氏大吃一惊,想起一事,停了脚步,低声说道:容妃,你不可用药,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到时候本宫也救不了你。容妃摇了摇头,道:沉璧生来带有体香,庙里的喇嘛说,因为这个,沉璧永远也不会有孩子。那拉氏十分诧异,问道:为什么? 容妃道:喇嘛说他也不知道,但他在我们那里的一本古老的书上看到过,很久以前,也有一个和我一样的女子,她就一直不能怀孕生子。那拉氏还是不解,道:你不是以前嫁过人?你的丈夫不知道吗?容妃道:他知道,但他还有很多别的女人。那拉氏不觉叹息了一声,道:可惜了。心道:怪不得她经常和皇帝在一起,这么久了都没动静。容妃微笑道:我不可惜。我听别人说生孩子很痛苦,我不想生孩子。 那拉氏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道:入了宫,还是有孩子的好。皇上不知道吧?容妃道:皇上早就知道了,我和他在一起的第一天,我就告诉他了,他不准我告诉别人。皇后心里雪亮,口中却道:那是皇上疼你。容妃道:嗯,他是一个好人。那拉氏道: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本宫呢?容妃道:我觉得您很爱皇上,您还有两位阿哥,所以您很担心皇上宠着沉璧。沉璧才来的时候,是在您身边学规矩,您虽然板着脸很严格,其实对我是很好的,我不应该让您伤心。 那拉氏心里起了感动,完全没想到,她早已一步登天,现在是大清后宫第一人,居然还记着初来时那短短的两个月,但还是淡淡地道:你想错了。本宫是皇后,皇上把你托付给本宫教导,本宫责无旁贷。诞育皇嗣,更是宫里最大的事,不管是谁有了孩子,本宫都要为皇上好好照顾她。 容妃又摇头道:皇后娘娘,您是皇后,但您也是一个女人。以前有很多女人嫉恨沉璧,但等她们知道沉璧不能生子之后,便再不嫉恨,而是嘲笑沉璧了。那拉氏道:嗯,孩子,对一个女人很重要。容妃道:皇上说没关系。那拉氏道:那也是皇上疼你。你听他的话,不要再告诉任何人。本宫也会保密这件事,你也不要让皇上知道你告诉了我。 说着便想和她分手,突听她又问道:皇后娘娘,先皇后娘娘是一个怎样的人?那拉氏见她提起富察容音,心知这是皇帝经常在她面前提及,十分气恼,但温言说道:先皇后娘娘,人美性子好,是皇上的结发妻子,皇上是很爱重的,可惜早逝。容妃道:嗯,傅恒大人生得英俊,性子也好,他是不是长得和先皇后很像? 那拉氏也知道她认识傅恒,不禁莞尔,道:沉璧,你真可爱。傅恒大人虽然年轻,却是皇上和大清的重臣,你身为皇上的妃嫔,在皇上面前说别的男人长得俊,议论别的男人,都是御前失仪,更何况傅恒大人是皇上的内弟,不合适的。容妃脸上有一个了然的表情,在月光下,那拉氏看得很清楚,知道她定是在皇帝面前说起过傅恒,皇帝不高兴了,心里暗笑。 容妃又道:和亲王很喜欢您吧?那拉氏心里吃了一惊,想知道她都知道些什么。故作诧异道:什么?容妃道:刚才和亲王一直不看沉璧,但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他经常在看您。他和我以前见过的男人不一样。那拉氏放下心来,道:你看,你又胡说了。和亲王和福晋成婚多年,今天王妃无旨不能入宫,所以没有来,以后你见了她就知道了。本宫是皇后,是和亲王的皇嫂。 容妃道:有妻子也一样可以喜欢别的人。和亲王是皇上的亲弟弟,傅恒大人是先皇后的弟弟,也是皇上的弟弟,皇上更喜欢哪位大人?那拉氏觉得这个问题更难回答,想了想,说:皇上和两位大人一起在前朝议事,公事和家里的事是不一样的。 容妃点了点头,又问:刚才舒妃姐姐说的魏璎珞,是不是令妃的名字?原来她是汉人。那拉氏见她心细聪敏,又喜欢刨根问底,严肃地说:沉璧,这宫里的事儿,你要少问,也要少言,今天我们说的这些事儿,你决不能告诉第三个人,皇上也不行,也不要再去问任何人,不然你会落很多的不是,重则性命不保。你好意送本宫,本宫便和你多说了几句,下不为例,你也再不要“你我他”地称呼皇上,本宫这都是为了你着想,本宫身为皇后,有督导六宫的责任。沉璧矮身一福,道:谢皇后娘娘提点,沉璧都记下了。说着话,已到了承乾门,容妃便告辞。 等皇后进了承乾门,才想起来,珍儿已经一早被自己打发回来了,于是她一个人慢慢穿过院子,向正屋走去。穿过荷塘的时候,似乎听到有人在荷塘那边说话,声音很低,但能听出是一男一女。她心中极为不满,刚要冷哼一声,又想这定是太监和宫女,三十晚上,还是算了。于是直接进了屋。珍儿不在屋里,于是她自己脱下斗篷,卸下所有的头饰,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忽然想起容妃说的话,“我不可惜“,”皇上说没关系”,不觉怔仲起来。 皇帝英明神武,正值盛年,容妃已是二十六七岁年纪,但看起来不过二十上下,皮肤吹弹得破,脸上带有少女的天真,又是一位异域美人儿,她从未生育,青春不去,柔膝朱唇,和皇帝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光彩照人。皇帝如此宠爱她,很可以理解。自己是六宫之主,过去三年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平日里养尊处优,细致保养,又比皇帝小不少岁,还是如花美眷,和皇帝相敬如宾,但总是色衰爱弛,想到此处,低头瞥见满桌的花钿,更触动了心事,想起自己今日说古板时,皇上对自己那个笑,突然明白了那是讽刺和揶揄,心如刀割,竟滴下泪来。 突听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知道这是珍儿进来了,立刻拭去泪痕。只见珍儿满脸潮红,怯怯地走近前来,惶恐地说道:娘娘,珍儿不知道您回来了,伺候来迟了。她心里一动,明白了一切,微笑道:没事,大过年的,你也歇歇。珍儿还是不好意思,开始服侍她更衣。她看着珍儿,道:你也年满二十五岁了,等开了春,待我给你寻好人家,放你出去罢。珍儿听了这话,十分惶恐,立刻跪下,道:娘娘,珍儿做错了什么,您责罚便是,可不要撵珍儿出去。 那拉氏叹了一口气,一把把她拉起来,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本是舍不得你,一度想给皇上,但他那么多漂亮有地位的女人,你占不上什么,这可是我耽误了你。珍儿见她不像动怒,心里稍安,道:娘娘,珍儿愿意一辈子服侍您,哪里也不去。再不要提把珍儿给皇上的话,珍儿知道您是多么地爱重皇上,珍儿怎能背叛您去跟皇上。那拉氏一笑,道:说吧,那个太监是谁? 珍儿这才知道,皇后刚才在外面听见了,脸红了,半晌,嗫喏道:袁春望,奴才不过是和他说说话,并没有什么别的,娘娘不喜欢,珍儿再不敢了。那拉氏有点意外,道:选谁不好,偏选了一个最有心机的。我是怕你将来吃亏。珍儿听她话的意思,竟是允了,心里欢喜之极,道:谢娘娘体恤奴才,他的心机也是为娘娘办事,怎会用在我这么蠢笨的奴才身上。 那拉氏道:明儿你叫他一起进来,本宫成全了你们,你们就住到一处吧。珍儿大喜,红着脸道:珍儿总是一辈子服侍皇后娘娘了!看着珍儿的喜悦,那拉氏突然想起弘昼今天看自己的眼光,虽然都转瞬即逝,心头不觉十分温暖,但在暗里轻轻叹了口气。 ※※※※※※※※※※※※※※※※※※※※ - 【历史原型】容妃,和卓氏,维吾尔族人,传说中的香妃形象的原型。原名法蒂玛,第二十九世回部台吉(贵族首领)阿里和卓之女,图尔都和卓之妹(有说姐有说妹)。小和卓霍集占的妻子,后被休弃。乾隆二十四年,【平定回部之乱】即平定大小和卓之乱后,法蒂玛作为大小和卓家眷被解往北京,送往内务府。乾隆二十五年,封皇后那拉氏下学规矩女子和卓氏为和贵人,时年27岁。 - 宫中册文中说“尔容嫔霍卓氏,端谨持躬,柔嘉表则,秉小心而有恪,久勤服事于慈闱,供内职以无违,夙协箴规于女史,兹奉皇太后慈谕,册封尔为容妃……”容妃是乾隆的宠妃,在乾隆后宫的地位特殊而尊贵,在乾隆的秋围南巡东巡典籍中均有详细记载。当时专门为她在宫中设了回族厨师,此章第一节中提及的奶酥油野鸭子,是乾隆曾赏赐给她的名贵回肴之一。她在宫中侍奉皇帝近三十年直到去世,无子女,在乾隆裕陵妃园寝中和五阿哥永琪的生母愉妃同列第二排。 - 继后比乾隆小七岁。 第一章 令妃(四) 正月初一这天早上,又开始下雪。海兰察过来只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他和傅恒在养心殿经常见面,侍卫处就在军机处边上,他是特意来看璎珞。 傅恒从准噶尔回来后,璎珞便开始张罗明玉的婚事,明玉舍不得离开璎珞让她一人孤苦,但璎珞执意要她出嫁。海兰察奏明了皇帝,并无阻碍,璎珞赠了全套的嫁衣,看着嫁衣落泪,明玉终于明白了她对傅恒的心意始终不改,却无可安慰。傅恒赠了安定门大街的宅子。但明玉暗下决心,绝不离开璎珞嫁人出宫,当年若不是因为自己被纯贵妃银针凌虐,璎珞也不会入宫委身皇帝。 后来知道皇帝终于要成全傅恒和璎珞,他们所有人都觉得一切苦尽甘来,简直难以置信。明玉才放下心来,兴高采烈憧憬着自己的幸福,只待和璎珞一起出宫。但璎珞还没离开圆明园,明玉便发现自己已经银针入腑,命不久矣,她坚决中止了婚事,绝不上索伦府的花轿,璎珞和海兰察苦劝无果,只能由了她。 因为是皇帝允婚,所以海兰察将原委禀明了皇帝,皇帝心中也自叹息,因要报令妃病卒,明玉既然已经到了弥留阶段,便在明玉离开的那天,一齐报了主仆二人之丧,说明玉忠心殉主,顺理成章,且能更好地掩人耳目。这样,她虽然没有嫁入索伦家,她的葬礼和给她家里的抚恤银子等级依然和普通宫女不同,丰厚了许多。 璎珞又拿出自己几乎所有的体己来,海兰察坚拒不要,说明玉家以后有自己照拂,叫璎珞放心。璎珞自是不依,说自己这些都是皇家的赏赐,自己要出宫了,将来也用不着了,傅恒叫海兰察从了璎珞的心愿。海兰察又要还了傅恒那宅子,傅恒却说那宅子上宫里当差方便,海兰察用得着,也坚决不收回。 海兰察还明白皇帝是因为璎珞,虽然皇帝已经数年没一字提起过她,但谢恩时,皇帝道:明玉服侍容音多年,容音走后,是朕没有过问,以至于她受虐丧命,当时皇后说苏静好和容音素来交好,把她给了苏静好,朕看亦无不妥,哪知苏静好心肠如此歹毒。如今也算朕对你和容音的一点补偿吧。 海兰察心想,这么多年了,皇上对先皇后还是十分怀念,不禁感动,又替众人感到安慰,叩头道:皇上言重了,奴才惶恐。奴才都明白,奴才不怪皇上和皇后,一切都是造化弄人,是明玉没有福气。 璎珞想起明玉走的时候,和自己难舍难分,不免悲戚,傅恒心中十分担忧,但不便在海兰察面前表露,而且璎珞有孕的事,暂时还不能声张。海兰察知道傅恒的心思,不久便起身告辞,说自己还要去养心殿当值。走的时候,对璎珞道:璎珞,明玉经常托梦给我,我都告诉了她,你和傅恒现在很好,她很放心。璎珞点点头没言语,傅恒送了海兰察出去。 下午傅恒过问了一些府中事务,璎珞陪着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老夫人嘱咐她很多事,又连声催她去休息,而且在晚饭以前就回了富察府。一来她知道傅恒和璎珞难得在家相处,自己在,二人不免拘谨且要在自己面前立规矩,影响璎珞休息,二来,她还是回富察府起居更习惯。老夫人走后,和接下来的两日,傅恒便一直待在璎珞身边,珍珠叫其他人都远离夫妇二人,只自己守坐在屋外,随时等候召唤。 傅恒知道璎珞心里念着明玉,又因为才有了身孕,身体不适,总是把她抱在自己怀里,璎珞也觉得自己不知怎的十分地依恋他,又时时困倦,但既然他只能在家中两日,又没有旁人,于是也没了顾忌,二人坐卧随行,尤胜新婚,似乎要将以往多年被浪费的时光都补偿了。 璎珞睡觉的时候,傅恒要么一起小憩,要么坐在床上看书,让她身旁一直温暖。暖香软玉抱满怀,傅恒不免催|情|动|欲,璎珞还会忍不住捉狭地逗他,最后二人总是结束于亲吻,璎珞知道他极力克制,虽然几乎没有胃口,身体懒懒的不想动,心里却十分的甜蜜。 初三的夜里,璎珞一觉醒来,发现身边空无一人,被里尚有余温,屋里还点着一盏红烛。她心想,傅恒和自己耳鬓厮磨了两日,熬不住了,定是去书房歇下了,于是抿嘴一笑,但想想还是不放心,于是穿好衣服,披上斗篷,去看他。内门外值夜的翠儿在打盹儿,她便叫她回房去睡,自己出了门,穿过院子,向书房走去,发现外面雪已停了,风也住了。 她才踏进书房的庭院,便觉得风声猎猎,只见月色如酒,银光泻地,原来傅恒正在刷刷地舞剑,只见他白衣胜雪,长身玉立,如羿射,矫如龙翔,雷霆清光,气飒飒,神扬扬,慷慨豪荡,剑身舞动带起的呼呼劲风,震得四周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而落。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舞剑,一时看得痴了,不禁拍手叫好。傅恒才看见一身雪白的她站在回廊下面,立刻收了剑,走上前去,道:这么冷,你怎么起来了,快进屋里去。说着拥着她一起进了书房。 傅恒见她小鼻子冻得通红,责备道:下次再不要站在雪地里了,多冷啊。说着把她的小手拢在自己温暖的大手里,璎珞微笑地看着他,虽然隔着月白中衣,她依然觉得他身上热气蒸腾,如小火炉一般,额上有细密的汗珠,心中柔情涌动,抽出一只手去给他拭汗,口中说道:真好看,你要经常舞剑给我看!傅恒笑道:在宫里太忙,出征在外的时候,我几乎天天早上起来舞的。由她擦了汗,一番活动筋骨,身心大感畅快,将剑还入了书桌上的剑鞘里。 璎珞突然觉得肚饿,傅恒要叫人起来做吃食,璎珞笑道:大少爷,三更半夜的,别扰人家清梦了。于是傅恒便去书案上拿了摆放着的果子点心给她,璎珞看时,是红豆糕和腌好的杏脯杨梅,叫道:少爷,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傅恒看她吃的津津有味,笑吟吟地道:这是额娘走的时候吩咐珍珠的,我听她们俩在说这个。珍珠说你特别喜欢吃额娘前两天给的红豆糕,额娘还说你现在会喜欢吃酸的,叫珍珠在卧房和书房都摆上,她可是比我还疼你。璎珞自幼没有娘,心中大感温暖。 初四这天,军机处恢复了忙碌。下午皇帝将傅恒和弘昼召到养心殿,坐在黄案之后,打开一本折子,问道:傅恒,刘德照的处置,你判流放,为什么?傅恒低头回道:据奴才调查,刘德照虽妄言祸福,行为癫狂,但他只是个连寒暑都分不清的疯汉罢了。弘昼道:山东总河白钟山,在他家中搜出反清复明,削发拧绳之语,一个疯子,能干出这样的事吗? 皇帝将奏折轻掷在书案上,神情严峻,看着他们俩,弘昼也看着傅恒,道:傅恒,你可别被那大逆不道的贼人给骗了!傅恒不看他,继续低头道:皇上,此人是真的疯癫,又目不识丁,据奴才猜测,所谓反清复明,削发拧绳,根本就是当地官员为了谋求上位,刻意栽赃。 弘昼看着他道:你这是什么话?傅恒道:抓捕一个疯汉,与抓捕一个逆贼,哪个功劳更大?弘昼道:傅恒,你不怀疑逆贼,你却怀疑自己人,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大清的臣子!皇帝坐在上面也表情不豫。傅恒道:是非黑白,自有公断。 弘昼还想说什么,只听皇帝道:不必争执,光天化日妄议本朝,大逆不道,就算他是一个疯汗,也是罪无可赦。传旨,刘德照,按律凌迟。并宣示各省督抚,引以为戒,凡遇擅谤朝政者,杀无赦。傅恒眉头一皱,弘昼颇为得意。 晚膳的时候,李玉从外面匆匆进来,皇帝埋怨他道:你现在越发胆子大了,连朕晚膳都不伺候了?李玉走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他放下筷子,奇道:什么事,这么急啊?不是两天前才给了消息?李玉从袖子里拿出折好的纸条来,递给他。皇帝拆开一看,半晌没言语。李玉本也好奇,见他的手微微颤抖,去看那张纸,只见上面用墨笔画着兰花,兰花叶子上画着一只小虫子。 李玉觉得这画似曾相识,又见画边上写着两个娟秀的字:请见。一思,登时想起,这是令妃以前在皇上身边时一起画过的画,当时德胜还和他说令妃就不怕砍头云云,那两个字也是女子手迹,虽然写得无头无尾,但定然便是令妃的字。心里吃了一惊,又为皇帝欢喜,于是拿眼去瞧皇上,只见他还拿着那张纸出神,于是轻轻咳嗽了一声。 皇帝回过神来,对他道:叫他们把这些撤了,你和朕进来。说着自己走进了卧室。李玉见他饭也不吃了,又不好劝,只得答应了,自去吩咐人。过了一会儿,李玉进来,只见皇帝恢复了常态,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您有什么吩咐? 皇帝道:你去告诉他,三日后下午在正觉寺,其他的你去安排,务必要妥当。李玉道:是,奴才明白。皇帝又道:你吩咐下去,朕从明日开始去圆明园处理政事,朕要在那里住几日,叫他们也过去。李玉知道他说的他们,是指军机大臣们,道:奴才遵旨。 李玉见皇帝心情甚好,低声道:皇上,这都多少年了,令妃终于想见皇上了,奴才真为万岁爷高兴。皇帝看着他,不说话。他立刻知道自己造次了,忙道:是是,奴才胡说八道,令妃早就没(mo4)了,是……是她,她。嘿嘿,皇上您就饶了奴才吧!皇帝用手虚点了点他,没说话,也没笑。李玉猜不透他的心思,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您看,这傅恒大人知不知道? 皇帝摇了摇头,还是没说话。李玉不明白他摇头是什么意思,是说傅恒大人不知道,还是说他不知道傅恒大人知不知道,但不好再问。他垂手站在一旁,只见皇帝默默地坐在床边,似乎在想心事。半晌,李玉又问道:皇上,您肚子饿不饿,奴才叫他们再送一桌?皇帝忽然站起身来,道:去承乾宫!立刻向外走去,李玉大出意外,忙跟了上去。 皇后见皇帝来了承乾宫,心中十分欢喜,面上只是淡淡微笑。茶上来以后,皇帝温言对她道:朕说了要来看你的。皇后道:是,臣妾想着您初一才来过,便没想到这么快又来了。皇帝端起茶,看着茶,道:淑慎,朕没想到,你也多心了,沉璧她一个孩子,你做着皇后,还和她一般见识。她才来的时候,还是你教她规矩。 皇后知道这是皇帝在责备自己,但突然叫自己的名字,他都多少年没叫过这个名字了,显然又含有爱护之意,心中起了羞愧,脸都红了,坐不住,从榻上站起来,立在皇帝面前的下首,低头道:皇上,臣妾每日里听多少人抱怨她,所以不想您落了埋怨,臣妾和皇上这么多年的夫妻,怎么不知道皇上呢。 皇帝“嗯”了一声,把茶碗放下,道:你坐吧。朕啊,明儿就去圆明园了,这些人也消停些。皇后诧异道:皇上,那您不办事了?皇帝缓缓地道:这个年前啊,朕就叫奕禄把九洲清晏和勤政亲贤收拾了,开了年,朕去圆明园的时候,便去那里办事儿,叫傅恒弘昼他们也一起过去。皇后点了点头,坐回榻上,道:皇上思虑得周到。 ※※※※※※※※※※※※※※※※※※※※ - 【历史渊源】刘德照反清复明案。是乾隆朝文字狱案件之一,山东一个名叫刘德照的疯人,在书写宇贴时有“兴汉”“兴明”与“削发拧绳”之句。此案报至乾隆那里,乾隆认为刘德照这个人绝不是真疯,他是以疯来掩盖自己反叛朝廷的罪行,打着疯的旗号却在光天化日之下公开书写攻击清朝这种大逆不道的东西。此人绝不能放过,于是下令把刘德照处死,并将居住他地对刘德照情况丝毫不知道的刘德照的弟弟也发配黑龙江为奴。 - 小说这节里的殿议和原剧62集中完全一致。 第二章 令妃(五) 总管圆明园事务大臣奕碌虽然隶属内务府,却和袁春望的敬事房是两个班子。三年前太后去圆明园的时候,皇帝深悔自己和太后的龃龉,因太后要长住圆明园,便派了太后的远房侄儿奕碌去管事,奕禄原就在内务府当差,但在奉宸院做事,奉宸院是掌园囿离宫及天下驻跸行宫事务,和敬事房本是两家,所以派奕禄这个差也算十分合适。奕禄直接向皇帝汇报,让皇帝知道太后的一应起居,袁春望事实上无法插手圆明园事务,因此早前在月露知音那件事里,他也是暗中安插的人手。所以皇帝去收拾圆明园,袁春望和皇后并不知道。 皇帝又道:这宫里朕也待腻味了,两处跑跑,也新鲜些,耳根子还清静。皇后心里一笑,暗想:看来这容妃也不过如此,皇上说厌弃也就厌弃了,自己白担了心。皇帝又道:沉璧啊,没去过圆明园,那天和朕说要去瞧瞧,皇后看给她在那里安排个住处,叫奕禄去收拾好了,也叫她过去,到时候,朕回来,她要是愿意,让她在那里多住几天。 皇后心里立刻翻江倒海,原来竟是自己想错了,但转念一想,这看起来,也是要丢淡了,而且还推给自己安排她,虽然其实是奕禄办事,自己不过是个过场,但这里面还是有区别,因为之前容妃的事,都是皇帝自己直接指派过问,忙答应道:是,臣妾明天就叫奕禄去看哪里合适,叫收拾出来,后儿她就好过去了,总是叫她住得离您近些,好侍奉。 皇帝道:别处倒罢了,你知道,长春仙馆……皇后会意,道:臣妾知道,那里臣妾不动的,皇上您自己安排便好了。皇帝道:去了也是睹物思人,朕也不想动那里。皇后见他语气略带伤感,心里又很气恼,但转念一想,皇帝这是信任自己,才和自己说旧事,如今这宫里,先皇后,高贵妃,纯贵妃,愉妃,死的死,走的走,也就只剩她还是皇帝早年身边的旧人了,心里又安慰起来,黯然道:皇上,别想从前的事了。臣妾看沉璧这孩子心思单纯,皇上和她在一起,臣妾也放心。 第二天一早,待皇帝和李玉走后,珍儿进屋来,为皇后更衣,见皇后满面春风,也高兴地道:主子,这过了年,皇上对容妃的热情也过了,奴才为主子高兴!皇后微笑了一下,昨晚皇帝和她说了不少话,后来还说起两个儿子,又吃了很多宵夜,看着胃口极佳。一觉醒来,还是半夜,看着皇帝在身旁熟睡,说不出的欢喜舒畅,想想自己前几日竟为了他和容妃掉眼泪,恍若隔世。 早上,皇帝神清气爽,显然也睡了一个好觉,叫自己给他更衣,最后看着她一笑,道:你也应该常去圆明园住住,那里风景比这宫里好。她现在想到那个笑容,脸还微微发红,将皇帝几日前在太后处对她的那个讪笑全忘了。珍儿见她的神情,想起这几日自己和袁春望搬在了一处,心里也甜蜜起来,道:娘娘,皇上有什么特别吩咐吗?皇后便把皇帝今日要去圆明园的事告诉了她,珍儿道:嗯,皇上已经好几年没去过圆明园了。 皇后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在说令妃,因为过去的几年,令妃一直住在圆明园,所以皇帝不去,淡淡地道:皇帝自悔和太后不睦,不奉懿旨,不好去见太后,免得她老人家不痛快,如今太后都回宫了,母子和好,还有什么不开心的。珍儿知道自己说话造次,脸红了。皇后又道:皇上说,令妃都没了,这宫里居然还有人在说她的事,连新来的容妃都听了去,在他面前提及。他让本宫好好管管。珍儿这才明白过来,皇后不是说自己,道:奴才就说这个容妃,不是省油的灯,也不知她到哪里去打听的这些事儿,连带大家都有不是。 那拉氏道:总是有人在说,她才能知道。这第一个应该就是舒妃宫里的那些人,她一来,舒妃这心里啊,三十晚上看烟火,她自个儿连“魏璎珞”这三个字都叫出口了。嘉妃倒是安分。说着轻笑了一下。珍儿道:令妃走后,皇上最看重您和舒妃,您还一下添了两位阿哥,可她的十阿哥没养住,容妃来了,再怎么也越不过您去,她自然是伤心透了。但还成天惹皇上不高兴,也不知她到底是怎么想的。那拉氏一笑,道:她说的好,这下子容妃要失宠了,不就为本宫省心了? 珍儿已给她穿好了衣裳,又给她别上玉佩,道:娘娘,这令妃可是把皇上得罪的够够的,别人也跟着遭殃,什么舒妃容妃,都逃不过。那拉氏又一笑,道:那就是皇上心里的一根刺。如今哪,这根刺扎在了谁手里,你还不明白吗?珍儿这才恍然大悟,道:娘娘,我知道了,您是说傅恒大人!怪不得您要让她去跟了傅恒大人! 那拉氏坐在塌上,端起茶碗,喝了几口,悠悠地道:你去告诉袁春望,这宫里头,谁再提令妃这两个字,或是魏璎珞这个名字,或是和她有关的任何事,奴才直接杖毙,主子嘛,那就......嗯,让皇上知道,他自会处理。你们俩平时说话也要仔细着。珍儿忙道:是,奴才明白了。心想:皇上这阵仗可真够大的,这都多久了,令妃此人,真是大祸害,果然不能留着。忽听那拉氏道:和亲王的拜帖拿来瞧瞧。珍儿立刻应了。 下午,容妃在甬道上遇到了舒妃,低头向她行礼,两人年纪相仿,同是妃位,但容妃是后来的。舒妃见她还穿着回族的长袍,撇了撇嘴,道:妹妹,你这袍子看着好看,却不是很方便。容妃道:姐姐说的是,皇上喜欢这样,沉璧也不得不遵旨。舒妃心里更气,向前走去。容妃微微一笑,也自走了。 容妃的宫女彩云在一旁道:主子,这个舒妃就是故意找茬儿,过了年,皇上都没来过宝月楼,而是去了皇后娘娘那里两次,她怎么不去找皇后娘娘?容妃道:她的十阿哥没了,她心里难过是一定的,算了罢。彩云道:娘娘,您就是好性儿,这宫里的女人,谁都不省心,皇后娘娘还有中宫嫡子,也不像她这样,主子也早生贵子就好了。容妃一笑,不言语。 一时到了寿康宫,容妃给太后请安,只见刘嬷嬷在忙碌地张罗,于是问缘由,太后道:过几日,和安过生日。容妃见她面有戚色,点了点头,不再多问,陪着说了一会子别的话。回宝月楼不久,便有人来传皇后懿旨,叫她明天就搬去圆明园的承恩堂,就近侍奉皇上。彩云笑道:皇上要去圆明园了?这才几日不见,想主子了罢! 容妃一笑,对着镜子梳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彩云道:主子,您在想什么?容妃道:他。彩云看了看周围,低声道:主子,您要小心,皇上随时会来的,而这宝月楼里的人也难说是谁的人。容妃点了点头,道:彩云,你也是宫里来的,却对我这样好。 彩云道:主子,您没来的时候,奴才以前是伺候怡嫔的,她死得可真惨啊,皇上瞧都不瞧一眼,后来奴才跟了愉嫔,她也不得宠,好容易生了五阿哥,终于晋了妃,还是不得宠,后来被太后罚出了紫禁城,奴才倒为她高兴,横竖是一个人,在庵里还清静。您来了,皇上不知怎么挑中了奴才伺候您,可能因为奴才是宫里的老人,奴才也算出了紫禁城。您待奴才和奴才家里多好啊,奴才对您好也是应该的。容妃道:就是那个高贵妃?彩云点点头,道:这生的漂亮的女人,十个有八个心肠都歹毒,不像主子您。 容妃道:在宫里,孩子真的很重要吗?彩云道:当然了,主子要是有孩子,立刻就能晋贵妃,那地位就和皇后娘娘差不多了。容妃一笑,道:五阿哥我见过一次,看着很懂事。彩云道:庆嫔半年前从圆明园回宫后,他便跟着庆嫔,但庆嫔也不得宠。容妃道:我可以去要了他来。 彩云诧异道:主子,皇上如此宠您,您会有很多孩子,您要他一个不受宠的阿哥作什么?容妃道:既然他算是你以前的小主子,我就去要了他来,你也好照顾他。彩云心里十分感动,立刻跪下道:主子,我替愉妃娘娘谢谢您了!您去要他,皇上定是给的,这也是他的造化。顿了顿,又道:主子,奴才不知道您心里那个他是谁,但您喜欢的人,定然也是好人。 容妃道:你不要知道的好,我……总是把他带进坟墓里去的了。彩云并不知道容妃的过往,一直猜测那个他是容妃以前的丈夫,突然听她发这样的悲音,心里也自感叹,一入宫门深似海,默默不语。突听容妃笑道:我一样也喜欢皇上,这你是知道的。彩云道:皇上,希望他能宠您久点儿罢。 容妃道:皇上是一个好人,沉璧对他好,他自然也会对沉璧好的。彩云没说话。容妃又说起太后那里的事来,问道:和安是谁?怎么我没听人提过?彩云道:她是太后的女儿,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容妃叹了口气,道:太后也很可怜啊!彩云道:太后有皇上呢!她比先帝的所有女人都强了呢! 容妃道:我听说和亲王的额娘也没了,她是被雷击死的。彩云觉得她很奇怪,好几天以前她见了和亲王,突然就感兴趣了和亲王,于是又和她说了一些宫中旧事。容妃道:我明白了。彩云不知道她明白了什么,但这位主子经常说话只说一半,她也识趣地不问。于是收拾衣裳物什,预备明天和容妃的两位回族侍女一起过圆明园去。 而在舒妃宫里,又是另一番光景。嘉妃道:姐姐,你听说了没?皇上已去了圆明园,明儿宝月楼那位也要去了呢,你早上没去早会,皇后娘娘说的,还说宫里再不许提令妃,否则奴才要打死,主子也要解到皇上那里去呢!舒妃心知这是前两天放烟火时自己闯的祸,只道:怪不得宝月楼那妖精今天看见本宫又摆谱了呢!嘉妃道:幸好她还没孩子。 听了这话,舒妃心里如针扎一般,知道她有十一阿哥,这是故意挤兑自己,淡淡地道:生得出不?都这么久了,霸着皇上也生不出。你倒是可以努力努力。嘉妃知道她疑心自己,一笑,道:姐姐,有了永瑆以后我已看淡了,皇上宠谁都行,左右不过几年功夫,花无百日红,总有比你年轻的会来的。皇后娘娘有两位嫡子,所有人都消停了,我们永瑆将来也就是一个王爷,我这一生啊,已到头了,和姐姐算谈的来的,一起消磨日子便好了。 舒妃只觉得气闷,这宫里头不是谈圣宠就是谈皇嗣,烦透了,抬眼去看嘉妃,只见她花容月貌,细腻白嫩,一样的好颜色,比自己和容妃还小着好几岁,心中想起了另一件事,对嘉妃道:妹妹说的好,谁说不是呢,咱就常一处说说话,只是我乏了,明儿你再来吧! 送走了嘉妃,她的宫女春梅走上来,她便问道:老夫人那里有什么消息?春梅道:老夫人说富察老夫人没说什么,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舒妃道:若真能将表妹说给了富察家,那是美事儿一桩,傅恒大人那可是皇上的绝对心腹,大清第一功臣,先皇后都走了这么久了,皇后还代替不了她在皇上心里的位置,前头那位忠勇公夫人啊,真是没福气,我就说她面相生的不好,还是个包衣奴才出身。春梅道:尔晴端庄大方,不愧是先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奴才看着挺好。 舒妃道:你懂什么,她不过就是占着是先皇后的大宫女,而且……否则凭她,哪能嫁入富察家。她那模样老气横秋的,看着比傅恒大人年长,本宫看啊,傅恒大人心里才不爱。我们芸儿过了年才满十四岁呢,那叫一个青春美丽,聪明乖巧,傅恒大人见了,一定欢喜。她本想说魏璎珞傅恒的旧事,但既然现在宫里下了严令,话到嘴边又缩回去了。 春梅道:娘娘说的是,但如今想和富察家结亲的那么多,未必就轮上咱们家吧?舒妃笑道:本宫去和皇上说说!若是皇上允了,别说富察老夫人,便是傅恒大人,也不能抗旨。 ※※※※※※※※※※※※※※※※※※※※ - 【历史渊源】总管圆明园事务大臣。圆明园是康熙给雍正的赐园,从雍正年间开始,这个园子的地位自然不言而喻,是康乾盛世乃至整个清朝的重要标识,乾隆的少年和青年时期其实是在这里度过的,所以圆明园可以看作宝亲王府。圆明园的管理也是一个非常庞大的体系构架。总管圆明园事务大臣,雍正元年置,无定员,由皇帝特简,其实并不管理圆明园的宫禁事务,是掌管圆明园及熙春园、绮春园、长春园等处之门禁、库储及岁修兴作、稽核出纳等一应事务,并于皇帝出入之时率属随侍值班。但在小说中,将之简化为总领圆明园的所有事务。奉宸院是内务府的一个重要组成,掌园囿离宫及天下驻跸行宫事务。 第二章 令妃(六) 圆明园位于京城西北郊,距离紫禁城二三十里地,正觉寺在圆明园东南,紧临圆明园,建于唐开元年间,初名开元寺,乃大夫李遵旧宅,寺内旧有铜模唐明皇像。宋代改额正觉寺。历代文人对正觉寺都留有赞誉诗文。元人萨天锡《正觉寺晚归》诗云“粥鱼声已罢,日暮掩柴扉,送客月在地,出山云满衣。明代,寺内建有表彰功臣的功德碑。到了雍正年间,已经辟为皇家寺庙,寻常百姓再无法进入。屹立百年的古老寺庙,长廊深静,松柏常青,一派肃穆。 乾隆二十一年,初七日,小雪,一顶轿子被抬进了寺门。 轿子未去大雄宝殿,而是折向西,一直往里,停在在了后面回廊尽头的西厢房门口。轿子前面领路的后生打起轿帘,轿子里出来两个女子,穿着黑色的斗篷,看着是主仆二人,使女手臂里挽着一个包袱。那后生把她们引入了西厢房,然后自己垂手站在里面门边。主仆二人放下帽子,一个公公模样的人手持佛尘迎了上来,对那主子道:您来了!快里边儿请。那女子点了点头,道:李玉,好久不见。她的使女为她脱了外面斗篷,三人一起站在靠外门的地方,远离里间的门。那女子推门进了里间,然后反手阖上了门。 那女子见屋内身着黄衣的男子背对着门,站在里间的那一头,于是跪下叩头道:璎珞拜见皇上。那男子没有动静,璎珞自己站了起来,坐到椅子里。良久,那男子才说了一句,你好吗?转过身来。二人对视的一刹那,心头都不觉一震。璎珞看他和数年前并无区别,双目炯炯有神,只是现在略带伤感地看着自己。皇帝见她气色苍白但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姣好柔软,穿着一件藕合色纯色衫子,头发盘在脑后,但已不再是宫中样式,并无头饰,插着一只黯淡无光的荆钗,只在衣衫扣子上别着一只半只手掌大小的玉蝴蝶挂佩,一看便是贵重之物。 璎珞微微一笑,道:皇上,我很好,有您,璎珞当然好!皇帝坐到她对面的一排椅子里,侧对着她,拿起茶碗来,道:茶是才上的。璎珞也拿起茶来,喝了两口。皇帝道:你……为什么要见朕?璎珞道:皇上,你为什么要来见璎珞呢?皇帝一笑,道:你还是老样子。气氛陡然轻松起来,璎珞也笑吟吟地道:您也是老样子。皇帝道:傅恒知道吗?璎珞道:我没告诉他。皇帝点点头,等她说下去,璎珞道:皇上,在圆明园的三年,您从来不给璎珞回信,我知道,您一直生我的气。皇帝诧异道:我都回了。璎珞道:那都是回给太后的,您没有一句问起璎珞。皇帝知道她在胡搅蛮缠,笑道:你也没有一句问起朕哪! 璎珞走到门边,开门对外面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拿了一样东西进来,双手奉给皇帝。皇帝一看,是一顶黑色的皮帽子,竟站起身来。璎珞道:皇上,这是前几天您赏给璎珞的狐皮缝制的。皇帝见这顶帽子做工精细,和数年前她为自己做的那顶一个样式,但是顶上的穗子不再是黄色,而是赭色。不觉伸出手去,接过帽子来带上,大小正合适。他眼角湿润了,轻轻说道:你还记得。璎珞已坐回了椅子里,道:原来皇上认为璎珞会忘了您。皇帝道:难道不是吗?你早就把朕忘了。你在那里三年,从来不提见朕的话。 璎珞道:您也没提要见我啊!皇帝道:好好,魏璎珞,难道还要朕去就你?璎珞道:您把我打入冷宫,我怎么好提要见您嘛,您又不是不知道,璎珞从不求人的。皇帝道:我什么时候……好,罢了。不说过去的事了。你说,你现在是不是忘了朕?璎珞道:是。皇帝脸色一黑,把头上的帽子拿下来,放在茶桌上,刚要说话,璎珞一笑,道:我忘记的是皇上,但不是您。皇帝抬眼看她。璎珞道:皇上,您还记得原先那顶帽子对吗?皇帝点点头,璎珞道:今天这顶帽子和原先那顶几乎一样,对吗?皇帝点点头。璎珞接着道:您明白了吗? 皇帝心里一酸,口中却道:朕不明白,你来告诉朕。璎珞看着他,幽幽地道:在璎珞的心里,敬您,爱您,和以前并无二致,一直一样。皇帝看着她。她继续说道:和当年在长春宫,先皇后娘娘还在的时候,并无二致。皇帝长长叹了口气,不说话。璎珞接着道:您在我的心里,不是皇上,是姐夫,从来没变过,我又怎会忘了您?皇帝心里一痛,道:你曾是朕的令妃。 璎珞道:是,那也是为了先皇后娘娘,璎珞一直把她当作姐姐,所以您是我的姐夫。皇帝默然不语。璎珞道:所以当年您在长春宫,要我攀附您,我拒绝了。后来您罚我跪东西六宫,又想要我,我又拒绝了。您懂了吗?我是不会背叛先皇后娘娘的。所以我杀了尔晴,离开了您。后来我想了很久,尔晴的事不是您的错,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您怎会那么做。请原谅璎珞那天和您说的很多话。说着站起身来,向皇帝跪拜。 皇帝低声道:朕确实对不起容音和傅恒。你起来吧。你是为了傅恒吧? 璎珞坐回椅子里,摇了摇头,道:皇上,我给您讲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女孩,她出生时娘就死了,是姐姐带大了她。姐姐选秀进了宫,妹妹就天天盼姐姐回来,终于有一天,姐姐回来了,但回来的是一个再也没有生气的躯壳,她死了。皇帝震动了一下。璎珞继续幽幽地说道:妹妹发现姐姐是被人勒死的,于是自己也选秀进宫去调查姐姐之死的真相。然后她就遇到了好心的先皇后娘娘,她和妹妹的姐姐一样,温婉,善解人意,她就把娘娘当作了自己的姐姐,自然要为姐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帝又震动了一下,道: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朕?璎珞道:因为姐姐的死和您有关。皇帝诧异地看着她,想了想,问道:你姐姐是谁?朕不记得处置过宫女。 璎珞道:害死姐姐的人是裕太妃。皇帝喟叹了一下,想了想,道:朕明白了。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原因,那时候,朕以为你是因为弘昼陷害你,然后他额娘找你的麻烦,所以你……璎珞道:和亲王没有陷害我,是我陷害他。皇帝眼里精光一亮,逼视着她。璎珞惨然一笑,道:皇上,你可知,裕太妃为什么要害死姐姐?皇帝看着她。璎珞道:姐姐,她不仅失去了性命,还失去了贞洁,就因为和亲王喝醉了酒,进御花园去强迫宫女,而她恰好是那个倒霉的宫女! 皇帝眼里也起了愤怒,双手一拍椅子扶手,道:这个荒唐的弘昼!璎珞眼里满是泪水,却不滴落,继续说道:先皇后娘娘和傅恒都知道这件事,傅恒一直瞒着我那个人是和亲王,因为他怕您会杀了我,后来在药局,我被裕太妃追杀,您可以去问叶天士,那天他也在,是傅恒救了我的命,否则今天,我也不会坐在这里和您说话了,也根本不会有什么令妃。 皇帝心里转过无数念头,缓缓地道:所以你以身相许,打算嫁给傅恒?璎珞道:我的命就是他的,您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道:容音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要把你嫁给傅恒?璎珞道:不,皇后娘娘并不知道药局的事。她也不知道傅恒是想保护我才要娶我,她是因为我在长春宫拒绝了您。于是把当日的情况又说了一遍,包括自己警诫尔晴的事,皇帝才完全想了起来。璎珞道:所以皇上,您觉得我能背叛先皇后娘娘吗? 皇帝道:如果你早点告诉朕……璎珞一笑,道:告诉您什么?告诉您是和亲王玷污了姐姐,是裕太妃杀了姐姐还在追杀我?您又能为我做什么?那个时候,魏璎珞是谁?我陷害和亲王那天,如果不是先皇后娘娘,您是不是早就把我杀了?皇帝的回忆像走马灯一样旋转起来,那时候李玉说是不是把魏璎珞秘密处死,正是说中了自己的心事…… 忽听璎珞道:皇上,我不怪您,您没有理由为了我办亲弟弟,以前不能,现在也不能,更何况他是大清的和亲王。魏璎珞,令妃,呵呵,到底又是谁?说着一笑。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道:魏璎珞是朕喜欢的女人。璎珞心里一震。皇帝只看着她,一笑,道:那你今天为什么要来告诉朕? 璎珞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道:因为我想告诉您,我有孩子了,我不想让您从别人那里知道这件事。皇帝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一下,然后头别了过去,心痛地闭上了眼睛。璎珞心里忽然觉得十分不忍,刚要说话,却见皇帝已经转过头来,说道:原来这是你今天要见朕的原因。他眼里隐有泪光,语气更说不出的轻柔伤感。璎珞这才完全相信了傅恒说的,皇帝真地爱自己的话,一时默默无语。两人坐了一阵,皇帝忽然道:真快啊!璎珞知道他在说以前自己喝避子药,两年都没孩子的事,于是转言问道:您为什么会同意让我出宫? 皇帝看着她,问道:你的月露知音去哪里了?璎珞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于是努力回想,但什么也想不起来。皇帝走到前面的书案前,璎珞这才看见案上有一个长条形的东西蒙在黑布之下,皇帝轻轻揭开了布,下面霍然便是琴弦废断的月露知音。她看着这张琴,突然想起了很多事,纯贵妃死后,自己要推开皇帝,皇帝把这琴拿来,手把手地教自己弹琴……最后,她黯然低头道:对不起。只听皇帝空洞的声音说道:魏璎珞,朕不想你再待在朕身边骗朕,朕很高兴,你今天终于没再骗朕。 璎珞道:但真话,太伤人了,对不起,璎珞让您伤心了。皇帝转过身来,已经恢复了常态,道:好,这句话,朕喜欢,说明你确实一直心里有朕。璎珞诚挚地看着他,道:皇上,其实我有什么好?一个包衣奴才宫女出身,性子执拗认死理,您那么多美丽温婉家世显赫遵从您的女人……璎珞何德何能……皇帝微笑着道:朕也不懂。璎珞道:那怎么办?皇上,可惜璎珞只有一个人。皇帝又笑了,道:什么怎么办?朕不是早就办好了吗? 璎珞立刻起身,走到他面前,跪下叩头,郑重说道:谢谢您!璎珞本决定了一辈子老死圆明园,绝不背叛先皇后娘娘,您的恩情,璎珞永世不忘。皇帝心里暗暗叹气,她终究不会是自己的。伸出手去想扶她,但又收回了自己的手,道:你起来吧。璎珞起身,起到一半作势要摔倒,皇帝忙伸出两只手去扶她,她于是扶着皇帝的手笑吟吟地站了起来,低声道:谢谢姐夫。皇帝板脸道:你好大的胆子!璎珞一笑,道:谢谢皇上。皇帝叹了口气,道:你在心里那样叫朕吧。璎珞笑吟吟地道:是。 然后走到桌前,拿起帽子,走过来,戴在皇帝头上,又端详了一下,道:真好看!皇帝失笑道:你这是夸自己?你可真够大言不惭的。璎珞道:那当然了!皇上,您尽管告诉我您想要什么,璎珞都给您做了来,好歹是家里的东西。皇帝心里满是酸楚,又有另一种欢喜,道:一言为定。今天的事,你还是告诉傅恒吧?璎珞扭身道:我不。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为什么要告诉他?他前两天因为您赐我狐皮的事儿不高兴了,我就专门做了帽子给您。皇帝心里有一种开心,又哼了一声,暗想:我倒成了和事佬了。口中道:魏璎珞,你到底想说什么? 璎珞笑吟吟地道:您叫他待我好一点。他成天给您办事儿不回家,在他心里,还是您重要。准噶尔回来后,他便和我说,他了解您,尔晴的事一定不是您的错,所以他不会去问您,让我放下那件事,但其实我也早明白了。皇帝心里高兴,但撇嘴道:朕知道了,你俩闹别扭,你今天是专门来怪朕哪!还故意用那狐皮做帽子来挤兑朕!你该当何罪?璎珞皱眉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真是好心作了驴肝肺!您要是去告诉他我见您,我是不依的。说着,便伸手去取皇帝头上的帽子,皇帝一笑,让了开去。 皇帝见她嘻笑怒骂,宛然便是当年在自己跟前的璎珞,竟然还是和自己毫不生分,心里不知怎得,感到满足快活。二人又说了很多话,数次叫李玉进来换茶上果的伺候。等璎珞出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李玉流着泪扶她上轿,对她道:令妃娘娘,这可是解了皇上的心结了!看皇上高兴的!奴才日子也好过些!奴才谢谢您了!璎珞一笑,道:李玉,你要照顾好皇上,否则,我也饶不了你!李玉忙道:是是是,娘娘放心。璎珞道:你还是像当年一样,叫我璎珞姑娘吧。李玉道:不敢。璎珞道:我不是令妃了。李玉道:是,奴才以后再不叫了。 ※※※※※※※※※※※※※※※※※※※※ - 【历史渊源】正觉寺/第一瞥/:在圆明园东南,紧邻圆明园,乾隆将之修葺之前的历史如此节第一段所述。 第三章 遇刺(一) 出了正觉寺,北风呼啸,圆明园本在郊外,此时路上再无人烟。璎珞在轿内自想心事,珍珠默默地坐着。璎珞想:将自己和弘昼的仇怨告诉皇上,已在皇上和弘昼之间设下了一条隐刺,皇上应该不会再过于偏向弘昼,但他看起来确实还是十分介意傅恒和自己,还是要少和他见面为好,今天把自己想办的几件事都办了,回头就让小全子在中间传递消息。正思量间,忽听外面劲风袭来,有人已经掀开了轿帘,来人黑衣蒙面,头上也重重包着黑布,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剑。 珍珠惊叫一声,璎珞也吃了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外面的一个轿夫杀到,蒙面人和他在外面动起了手。轿子陡然一停,重重一落,脚步纷乱,外面的八个轿夫都和来人动上了手,还夹杂着小全子的惊叫喝骂。珍珠吓得瑟瑟发抖,璎珞握住她的手,对她道:别慌。突然,小全子掀开轿帘来,急促地道:主子,他们挡不住了,我们快走!说话间护着主仆两下了轿,璎珞心里一沉,立刻用手护住自己的小腹。 但这三人哪里走得掉,才走了几步,越过几个草丛,一声劲风扑到,珍珠大叫一声已中了一刀,背上鲜血淋漓,向前便倒,璎珞闪躲的快,但还是被她轻轻撞到了一边草丛里,珍珠上前几步,忍痛护着璎珞道:主子,你快走,不要管我。说话间,又是劲风扑面,第二刀又向主仆二人砍来,说时迟那时快,小全子从斜里抢上一步,挡在了珍珠前面,只听噗的一声,这刀砍在了他肩膀上,他疼地跌倒在地,口中却道:主子,珍珠你们快走! 珍珠“啊”了一声,想去看他。他急道:快走,快走!保护主子要紧。璎珞一咬牙,拉住珍珠,转身便走,主仆二人将扶着走了数十步,璎珞但觉得小腹坠胀,再也迈不开脚步。这一停顿,那边的蒙面黑衣人已经打倒了所有轿夫,一齐合围上来,手中的刀剑发出森冷的青光,再也无路可退,璎珞心里惨然,心想自己立刻就要一尸两命,暗叫了一声,少爷。 却听珍珠说道:你们不要过来!说着便掀了斗篷,开始解自己的衣服。璎珞大吃一惊,痛叫道:珍珠!那为首的蒙面人也吃了一惊,随即狞笑道:好,是个识趣的,等大爷们让你快活了,再伺候你主子!说话间手向珍珠伸去,后面的黑衣人一齐哈哈大笑。璎珞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自己屋的床上,她眨眨眼睛,想起了刚才的事,立刻便要坐起来,一只手按住了她,只听傅恒的声音道:璎珞,没事了,我在这里。傅恒微笑的脸浮现在她眼前,她松了口气,立刻去看自己身上,只见自己还整整齐齐穿着那件藕和色的衣衫,傅恒已经把她抱进自己怀里,道:你没事,珍珠也没事。 璎珞心里一痛,立刻流下泪来,道:孩子,孩子…..傅恒轻轻拍着她的脊背,道:他也没事,刚才周大夫来看过了,你现在觉得怎样?璎珞这才想起,小腹坠胀已经消失了,自己并无什么不适,放下心来。傅恒轻轻说道:璎珞,什么事也没有,有我在。 接着傅恒告诉她,皇帝今天中午就叫他们散了,自己又在勤政亲贤忙了一阵才回家,本在家里等她去见皇帝回来,但见天快黑了,璎珞还没回来,不放心,于是自己带了亲随和几个护卫骑马去正觉寺迎她,所以千钧一发之际,他恰好赶到,救了他们回来。璎珞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少爷,吓死我了,我觉得我和孩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又问道:小全子怎么样了? 傅恒道:周大夫正在给他们俩处理伤口,你放心吧,他们俩的伤都不致命,将养一下就好了。璎珞又道:那些轿夫?傅恒黯然地摇了摇头,紧紧地抱着她,不说话。八条人命!璎珞心里一阵惊痛,又流下泪来。 璎珞定了定神,才发现傅恒抱着她一直在微微颤抖,他说话的语气如常,所以她一直没注意,现在才察觉到,于是也紧紧地抱着他,道:少爷,我没事,我已回来了,你别怕。夫妇二人待了一会儿,小丫头翠儿进来,给璎珞洗脸更衣。傅恒问她想不想吃饭,她摇了摇头。于是傅恒叫人把晚饭送进来,自己吃饭,又一边守着她。 璎珞坐在床上,靠着床头,一直看着他,心里还是怦怦直跳,后怕之极。只听傅恒说道:你暂时再不要出门了,吃了饭,我去见皇上。璎珞惊异地看着他,傅恒微笑道:他也知道你遇刺的事了,方才海兰察从圆明园过来传旨,要我去见他。璎珞道:他怎么知道的?你告诉他的?傅恒从边上的案几上拿来一样东西,璎珞看时,正是今天自己别在扣子上的那块玉蝴蝶。 傅恒道:你遇刺的地方离圆明园宫门不远,我忙着带你们回来,用轿子将你和珍珠载了回来,小全子由马上带回,还未来得及叫人去清理那里。圆明园的夜巡卫队见到死了那么多轿夫和地上的血迹,又在边上草丛里拾到了这块玉佩,因见十分贵重,于是拿去了九洲清晏。璎珞点了点头,这块玉佩肯定是自己早前被珍珠一撞掉落在草丛里的,所以还完好无损。拿过玉蝴蝶来,叹了口气,道:那今天我去见他算是白费了。 傅恒道: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心里一定非常自责,因为他以为只有他知道你的行踪,你出事是因为去见他,而你不见了,他又知道你有孩子,性命攸关,所以他必须告诉我……我教海兰察回去复旨,说我已经救了你回来,叫他放心。一会儿我再去见他,告诉他一切。璎珞,你放心,我知道怎么说的。璎珞点点头,突然心口一阵酸热,止不住的呕吐起来,但她一天没吃东西,只是股股呕水,傅恒大吃一惊,忙抢到床边。 少时,璎珞吐的酸水已经遍布傅恒一身,傅恒一直拍着她,等她的难受过去。然后才叫人进来,于是又是一阵忙乱,二人更衣,换床褥被子,收拾归置,忙碌了半晌。璎珞满怀歉意地看着傅恒,这还是她怀孕以来,第一次作呕。 傅恒正在扣衣服最上面的扣子,知道她今天受了极大的震动和惊吓,但一笑道:这说明孩子很好,我们可以放心了。周大夫应该还没走,我叫他过来再看看。璎珞苍白着脸点了点头,翻江倒海的呕吐让她再无力气,傅恒已差不多吃好了饭,于是把她轻轻放倒在床上,待周大夫看过,说都无异常,又嘱咐他不要让老夫人知晓今晚的事,回来见璎珞已经睡着了,于是吩咐一旁的翠儿守着她,自己带着两名亲随,匆匆出府上马,往圆明园方向去了。 待他被侍卫领入九洲清晏西侧的乐安和皇帝书房的时候,皇帝立刻迎了上来,他忙道:皇上,她没事,已经睡了,奴才把府里守卫布置好了才来的。皇帝吁了一口长气,坐回书案后的椅子里。傅恒又给他正式请安,皇帝缓缓问道:你知道她今天来见我? 傅恒道:本来不知道,奴才回家以后知道的。因为天色晚了,她又是第一次出门,奴才怕出事,于是审问了家里人,有一个小厮想起来,说珍珠好像说过圆明园的什么寺,于是奴才便立刻来了这里瞧瞧。皇帝点点头,松了口气,道:幸好。她见朕是为了永琪的事,她不放心,她不告诉你,想是怕你多心。傅恒道:是,奴才明白。于是,两人说起晚上的这件刺杀。 傅恒道:皇上,奴才府里的那八个轿夫不是普通轿夫,全是奴才府里的护院好手,璎珞从没出过门,第一次出门而且是来见您,小全子觉得兹事体大,于是用了那八个好手充作轿夫。皇帝点点头,这正是他要李玉吩咐小全子的,这次密会必然要保证璎珞的安全,因为她的身份不能见光,地点皇帝已经选在城外,而傅恒府里的护院,即便比不上大内侍卫,也是京城里的一流高手,应该是万无一失,居然八人全军覆没,所以刺客十分的不简单。傅恒又道:他们为了掩人耳目,装作劫色。然后把珍珠告诉他的话说了。 皇帝眼里闪着阴陟的光,看着傅恒。傅恒忙道:没事,她们只是受了惊吓,我想,就是奴才没有及时赶到,她们也不会真的有事,那些人不像是要取她们俩的性命,只是虚张声势。心道:虽然性命无忧,但璎珞现在的情况,实在不能受一丁点儿闪失。心中又一阵后怕。只听皇帝重重一拍书案,狠狠地说道:其心可诛! 傅恒见他震怒,于是沉默不言。过了一会儿,皇帝说:你觉得是什么人干的?傅恒摇摇头,道:那些刺客一见奴才现身,立刻便撤了,奴才并未和他们交手。但璎珞第一次出门,便被盯梢,定是一早盯上了那宅子。忠勇公府在马神庙街,很少有人知道奴才现在住在椿树胡同。 皇帝站起身来,在屋里重重地踱步,良久,停下来,缓缓说道:看来,这是有人要暴露她的身份,是冲朕来的,这个人必然是知情人,那是谁?傅恒低了头不说话。皇帝道:你先回吧,容朕再想想。你不可声张,也暗中查访,看有无线索。朕方才已命海兰察就近去镶白旗调人,暗里将椿树胡同附近全部守住,现在他应该在你府上了,你回去后再和他商议安排下。傅恒道:谢皇上,奴才遵旨。 出了书房大门,走了几步,只见李玉引着一个穿着白金长袍的女子缓缓走近,正是已经大半年未见,如今皇上身边的容妃。容妃看见他,站了下来,十分欣喜地说道:傅恒大人,我们又见面了!傅恒立刻行礼道:容妃娘娘。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她,对她微微一笑。 容妃道:我听说您的妻子亡故了,我为您感到悲伤,请节哀。傅恒点点头道:谢谢!容妃又道:我如今不叫法蒂玛了,皇上给了一个新名字,叫沉璧。傅恒微笑道:这是一个好名字。皇上还在里面等您,傅恒还有要事,先告辞了。说着对李玉一点头,径直出园去了。 容妃进了书房,看皇帝在桌边沉吟,走上前去,站在他身后,给他拿捏两肩,皇帝道:沉璧,李玉说你今天来了两次,想见朕,有什么事吗?容妃道:皇上,过年以后,沉璧就没见过您,搬到圆明园后也没见过您,沉璧是有事想和您说,但刚才在外面见到傅恒大人,他行色匆匆面有忧色,是出了什么事吗?那沉璧改日再来。皇帝道:没事,说吧。 沉璧便道:皇上,第一件,沉璧想脱了这袍子,穿宫里的衣服,起居方便些,皇上若喜欢时,沉璧再专门穿回袍子给您看。皇帝心不在焉地道:好,随你,只是你要学走花盆底,仔细着摔跤。容妃看了看他,道:第二件,我听说五阿哥的亲额娘离开了,臣妾身边的彩云,以前是跟着他额娘的,所以我想请求皇上将五阿哥给臣妾抚养。皇帝立刻结束了沉吟,看着容妃,容妃也看着他。 ※※※※※※※※※※※※※※※※※※※※ - 【历史渊源】京八旗。清朝定都北京,是八旗的大本营。在京的八旗军队被称为“禁旅八旗”,又叫做“劲旅八旗”或“京旗”。清廷在北京城实施旗民分城居住的措施,按照军事大本营的规划将八旗分左右翼驻扎北京内城,皇城以外的地方。左翼四旗,镶黄旗在城东北,驻安定门内,依次而南为正白旗,驻东直门内,镶白旗驻朝阳门内(注:椿树胡同是那时候北京城里的一条街,在皇城之外,离皇城的东安门很近,入城方便,由镶白旗管辖的地界。玉京园在东安门内。东安门正对紫禁城的东华门,入紫禁城方便),正蓝旗驻崇文门内;右翼四旗,正黄旗在城西北,驻德胜门内,依次而南为正红旗,驻西直门内,镶红旗驻阜成门内,镶蓝旗驻宣武门内。此后,虽然北京城作为军事大本营的性质逐渐弱化,但各旗驻防区域并未有任何改动。各旗官兵在行政上归本旗都统衙门直辖,有战事则出征,战毕即撤归京师,为清朝军事力量之根本。清末有禁旅八旗职官六七千人,八旗兵十二万多人。 第三章 遇刺(二) 皇帝道:沉壁,你真有此心?容妃点点头,道:沉璧虽然没有孩子,但彩云以前是照顾五阿哥的,她对五阿哥定是好的,而且您知道,沉璧将来也不会有孩子,自然是会好好待五阿哥的。皇帝又沉吟了一下,道:遵太后懿旨,永琪由庆嫔照看,庆嫔也没有孩子,朕不好贸然把永琪从她身边带走给你,这样,你先去和庆嫔说说,如果她愿意,你们可以一起照顾永琪,太后那里也好交代,你们做个伴儿,庆嫔性子好,好相处。 容妃一笑,道:谢皇上,您还是爱五阿哥的,您对庆嫔也好。皇帝道:朕的儿子,朕一视同仁。容妃道:但沉璧听说,将来是嫡子继承大统。皇帝道:沉璧,后宫不得干政,你懂是什么意思吗?容妃摇了摇头。皇帝道:谁继承大统,就是前朝的政,你只要记住这点就好了,后宫嫔妃不得谈论或在朕面前议论此事。容妃见他严厉而郑重,忙跪下道:是,沉璧记住了。 皇帝见她楚楚可怜,心里一软,把她拉起来,拉坐在自己怀里,这才觉得幽香阵阵,心中烦忧霎时一扫而空,道:朕知道,你刚才那么说,是想叫朕放心,你抚养永琪并无私心。庆嫔柔弱容易受人欺负,永琪跟着你,朕觉得挺好。沉璧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道:皇上,您想我不?沉璧可想您了呢!说着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璎珞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大亮了,傅恒早已离开。昨天半夜里,她被噩梦惊醒,傅恒便起来抱了她一会儿,直等她再睡着,而且昨天他来回跑圆明园数次,最后回到家想来很晚了,所以她知道他也没睡好,但军机处的事一日也不能停,想到这里,她立刻下床穿衣梳洗,然后去了珍珠房里。珍珠因伤口在左背,于是趴在床上,她靠近一看,只见她还闭着眼睛在睡,想了想,又去了小全子屋里。 小全子右肩前部受伤,正睁着眼睛平躺在床上,她走近床前,小全子要挣扎着起来,她忙把他按住,道:你觉得怎么样?疼吗?小全子一笑,道:主子,我没事儿,周大夫昨天上药的时候是有点疼,今早好多了。幸好珍珠护住了您,否则皇上昨天就要了我们俩的命!璎珞道:胡说,那又不是你们的错儿。然后拿了一把椅子,坐在床前,问道:昨天你看那些人是什么来头?小全子道:身手好厉害,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和主子您有这么大的仇怨?竟然用了这么厉害的人。璎珞沉吟道:杀鸡焉用牛刀,看来,他们并不是想杀我们。 小全子道:您的意思是……璎珞道:他们想暴露皇上放我出宫这件事。小全子道:为什么?这是您和皇上和傅恒大人的事,关别人什么事儿?璎珞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昨天晚上那么大的动静,圆明园外一下子死了八个人,这件事已经惊动了京城。小全子道:不会吧,昨儿晚上,大人带我们才回来,索伦大人的快马就到了,那时候奴才还被人扶着,我听大人对他说,让皇上赶紧去善后,索伦大人说,正觉寺那里已经被皇上处理好了。璎珞点了点头,放下心来。教人进来照顾小全子。 早饭她喝了一些粥,然后又去看珍珠,珍珠已醒了,但因为背上疼痛,还是只能趴在床上。璎珞坐到她床边,感激地说道:珍珠,昨天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可吓坏我了!珍珠道:主子,珍珠也是吓死了,就怕他们伤害您,也不知怎么就豁出去了,至少可以拖延时间,等人来救我们。璎珞道:你真傻,下次可不能那样了。我后来就晕倒了,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珍珠道:那人的手向我伸来,我害怕极了,闭上眼睛不动,但他没有碰我,却推开我,俯身去看您,这个时候大人就来了,他们就全跑了。璎珞点了点头,他们不和傅恒动手,显然是不想暴露身手,觉得自己刚才想的不错。又安慰了珍珠几句,突然胸口又一阵酸热袭来,她知道自己又要作呕,立刻快步走出房去。 皇帝在勤政殿和军机大臣议了一会儿事,对傅恒道:你和朕来。傅恒道:是。君臣二人一起出了殿,向九洲清晏去。汪由敦,纳延泰等早已见惯,皇帝经常和傅恒秘议,只弘昼一直看着他们俩离开,刘统勋坐在弘昼边上,见状问道:和亲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弘昼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然后继续看折子。到了乐安和皇帝书房,皇帝让李玉关上门,叫他出去在门口守着。皇帝问道:有什么线索? 傅恒摇了摇头,道:但奴才有一事要禀明皇上。于是便说了璎珞有喜的事,说因昨晚出了那事,怕皇帝担心,所以没告诉皇帝。皇帝微微一笑,看不出究竟什么心思,道:恭喜你,容音在天有灵也会高兴。傅恒见他面色如常,知道昨天璎珞和他的见面起了作用,低头一笑,道:谢皇上。为了璎珞,奴才有一个请求。皇帝道:别忙,朕先和你说件事。 傅恒看着他,等他示下。皇帝接着道:舒妃前两日请朕说合你和她表妹,朕想明珠家不错,于是打算应了。傅恒大吃一惊,忙道:皇上,这万万不可!一时心乱如麻,明白皇帝还是不想真正成全他和璎珞,孩子的事当真棘手得很,立刻跪下,斩钉截铁地道:奴才绝不再娶他人,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帝一笑,道:傅恒,你听朕说完。现在有人要作朕和你的文章,所以璎珞必须要有一个身份,然后你就把她名正言顺迎入富察家,本来朕是觉得不急,等安排好了再说,但现在,这件事必须要快,朕看就十日之后吧,你速去准备!纳兰家由朕来安排。还有,这段时间,必须守好了椿树胡同。 听了这话,傅恒不禁喜出望外,心想:璎珞昨日遇刺,虽然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谁,竟然因祸得福,促使皇上釜底抽薪,璎珞有了可见光身份,背后那个人的谋划就全没用了,这正是他的想法,于是他专门选了这个时候透露璎珞有孩子一事,打算将两件事一起办了。刚才自己竟是想错了皇帝。于是转而叩头谢恩,道:多谢皇上成全,奴才明白,奴才会从简,璎珞也不会计较,回头叫她亲自谢恩。君臣二人又计议了一阵。 傅恒走后,已快正午,皇帝叫李玉派人去宫里宣舒妃来见驾。舒妃喜孜孜地来了。皇帝已歇了中觉起来,便在寝宫见她。舒妃越发高兴,知道这是给密旨。进来以后,盈盈下拜,婉转说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皇帝叫起,然后叫她坐在下首的凳子上。舒妃道:皇上有什么吩咐臣妾的?皇帝端起茶来,喝了几口,道:舒妃,前两日你写折子和朕说的那件事,朕打算给纳兰家这个恩典。 舒妃喜出望外,忙要下跪谢恩。皇帝道:但那个人不是你表妹,是朕选定的人。舒妃不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看着他。皇帝道:朕要这个人过继在你父亲名下,然后从你家出嫁,嫁入富察家。舒妃越听越糊涂,不禁问道:此人是谁?皇帝道:你不要问,朕只要那天她从你家出嫁。到时候纳兰家一切听安排,不可擅自打听,更不能出岔子,你也不要提前去宫里声张,到时候大家就都知道了。 舒妃见皇帝十分郑重,立刻起身跪倒,道:是,臣妾遵旨,并代纳兰家遵旨。皇帝一笑,温言道:你只要记住,这是朕给纳兰家的恩典。你表妹,朕会叫太后给她另指一个好人家,不会委屈了她。舒妃想想,这竟比自己想的还好,喜上眉梢,道:皇上,由您做主,变成了纳兰家直接和先皇后娘娘的家结为亲家,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典,纳兰家绝不敢再叨圣恩。 出来以后,李玉瞧她高兴的样子,不明所以,但说了一句:恭喜娘娘!她一笑,甜甜地道:谢李总管!心想:这下自己在宫里又露脸了,且听皇上的意思,纳兰家为他办好了这件事,将来有的是甜头。富察家如此显赫,皇帝挑上纳兰家理所当然,而且是皇帝自己在办,纳兰家不过是坐享其成。容妃啊容妃,一个回蛮子,生的再美,怎能和康熙朝明相家相提并论,不足为虑。喜洋洋地回宫去了。 珍珠平日里也算养尊处优,伤口虽然上了药,只觉得背上火辣辣的疼,又不能平躺翻身,趴了一夜一日,只觉的全身骨头也拧着酸痛起来,苦不堪言,一时清醒一时迷糊。傍晚时候,她突然觉得背上伤口处凉沁沁的舒服,睁开眼睛一看,小全子正坐在床边冲她笑,她知道是他给她伤口上用了什么东西,便道:那是什么?小全子道:这是上次我出宫时管叶大夫要的药膏,愈合伤口用的,他说如果有火烧似的感觉,用上保管儿舒服。是不是舒服? 珍珠心想,虽然他是太监,但解开衣服上药这等事儿还是太亲密了些,她素来性情温和,知他是一片好心,“嗯”了一声,道:你怎么样?小全子道:肩膀上还疼,但比昨天好多了,我也用了这药,好歹比你强点儿,已经可以下来走路了。珍珠道:唉,昨儿我吓死了!小全子道:那时我虽然在另一边,也听见你对刺客们说的话了,别说主子,我也吓了一跳!我看你平时娇娇弱弱的,远没有以前的明玉姐姐泼辣,怎么会…… 珍珠道:我那时候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就一心想着为主子挡一时是一时。小全子笑道:小姑奶奶真勇敢!连小全子都甘拜下风。幸好没什么事,不然……珍珠道:不然,我和你都完了。就是大人和皇上不责罚我们,我们还有什么脸活着。小全子道:珍珠姐姐,你真的不想想你自己吗?珍珠道:有什么可想的,我是打算伺候主子一辈子的,遇上主子和大人待人这么好的人,这府里又什么都好,仅次于宫里,还比宫里舒服自在,还想什么。 小全子刚要说话,翠儿和小福进来了,见小全子坐在珍珠床边,吃了一惊,道:全大爷…….小全子这才想起,她们不知道他是太监,忙站起来,道:我给珍珠拿药来,你们来照顾珍珠,我先走了。说着,把手中的药瓶子放在珍珠脸前面,走出屋去了。 翠儿便要来上药,珍珠怕她们知道这药刚才已上过了,自己不能动弹那必然就是小全子上的,于是道:我想喝水,先把这药收了,回头再上。两个小丫头便去桌边茶壶里倒水,服侍珍珠喝了。翠儿道:珍珠姐姐,全大爷一表人才,又受主子和大人的赏识,和珍珠姐姐恰是一对儿,珍珠道:胡说八道。小福也道:姐姐你害什么羞?我们私下里都在说,主子和大人迟早会成全了姐姐和全爷的,你和全爷日里一处看着也亲热的紧,主子从没说什么。 珍珠不知该说什么好,想了想,道:我比他大。两个小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因为小全子留了小胡子为掩人耳目,所以她们并不知道,其实他只有二十出头年纪,确实是比珍珠小两岁。翠儿道:女大三,抱金砖,有什么不好的,我看全爷是个周全能干人,一定是疼人儿的,姐姐你肯定比我们清楚。说着嘻嘻一笑。珍珠只能不言语了。一时想,小全子为自己挡了一刀,刚没说上感谢的话,回头能下地了,要去谢他一谢。 舒妃回了自己的钟粹宫,三年前,她奉旨搬入此宫。春梅迎上来,问道:皇上特意宣了主子去圆明园,说什么?舒妃一笑,道:皇上的密旨不能说,回头你就知道了。春梅看她满面喜色,显见得是好事儿,放下心来,道:您走了以后,庆嫔娘娘来过,说看看主子,叫主子回来再告诉她,奴才瞧着,她是想让主子护着五阿哥呢。舒妃撇撇嘴道:她总是无宠,在圆明园伺候了太后几年,好容易晋了嫔,五阿哥连亲额娘都没了,两个冷灶啊,凑一堆儿了,还要把本宫搅合进去。然后她伸开十指,看着自己指甲上的蔻丹,道:给我换一个颜色吧,嗯,就换大红色,喜气! 春梅道:您既然回来了,那奴才叫人去告诉庆嫔娘娘一声?你们素日交好,您就去和太后说说呗。舒妃作了一个表情,道:不急,她那事儿啊,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和太后说有什么用?她不是去说过了?回头啊,我写折子再和皇上说说,保管儿有用。说完开心地笑了两声。春梅心想:娘娘什么时候在皇上跟前儿如此说的上话了?舒妃知道她的心思,道:你等着看,将来这宫里,谁都越不过咱去! 第三章 遇刺(三) 自从皇帝移驾圆明园,念臣子们跋涉劳苦,又在正月里,军机大臣们早上延后一个时辰当值,晚饭前一个时辰一般就叫散了。 晚上,傅恒和璎珞一齐坐在圆桌子边,他在看书,璎珞在灯下在写字。璎珞写的还是《岳阳楼记》,写了一会儿,手有点发酸,搁了笔。傅恒一笑,放下书,去看她写的字,说道:“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这八个字写得尤其好!璎珞笑而不语。傅恒又一笑,道:好像你今天还不错。璎珞苦着脸,道:我白天吐了四次,晚上倒是好些了。傅恒拉过她来,坐在自己怀里,道:宝宝听到了他阿玛额娘的好消息,自然高兴! 傍晚回来后,傅恒便把皇帝今日给名分的安排告诉给了璎珞,璎珞也是喜出望外,夫妇二人都觉得腹中这个孩子是福星,虽然昨晚一番惊魂,算是否极泰来。傅恒叫她什么也不必操心,今天白天他就回了富察府一趟,告诉给了老夫人,老人家也特别高兴,富察府已开始安排婚礼各项事宜,璎珞的花轿从纳兰府启程的安排就等皇帝的旨意。璎珞把自己昨天和皇帝会面的情形也简略告诉给了傅恒,傅恒只笑了笑,没说什么。 璎珞在傅恒怀里半躺着,傅恒辗转亲她的脸,璎珞觉得傅恒的气息在她脸上,如水一般缱绻,两人亲热了一会儿,璎珞坐起来,坐直了身子,满面通红,开始整理自己的头发。她的头发本来盘在脑后,还是别着那支荆钗,现在发丝全乱了,她拿下荆钗,长发如瀑布般泻在肩上,她准备再把头发盘上去,傅恒轻声说道:就这样。璎珞看着他,只见他定定地看着自己,心里面霎那间也柔情万种,放了头发,一笑,道:皇上为什么叫海兰察也住在这里? 傅恒道:他不放心呗,你要是有什么事,咱就让海兰察背黑锅。璎珞笑道:你太坏了!傅恒正色道:我和皇上都担心你的安全,这件事背后很不简单,你想想,都谁知道你我的事?实在想不出谁会策划了这件事,而且直指皇上。海兰察也是知情人,皇上派他来,是有考量的,派别人来都不妥。原来,昨夜海兰察奉旨带人到了椿树胡同,连夜布置周围防守,到天亮才歇下,傅恒今天一去圆明园,就请求皇帝让海兰察在这里暂住,因为自己白天不在府里,圆明园离得又远,这样放心些。皇帝立刻准了。 傅恒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条来,交给璎珞,道:这是叶大夫交代的。璎珞拆开,看上面只简略地写了几条,看到最后一条,脸又红了,低声道:叶大夫胡扯,定是你收买了他。傅恒忙了一天,从叶天士那里拿了条子便揣在怀里,没时间看,见璎珞这般模样,便拿过纸来瞧。看完也很惊奇,道:是不是真的?璎珞知道他在打趣自己,立刻从他腿上站起来,道:我要睡了。然后闭目躺去了床上。 傅恒笑着把桌上的笔墨收拾了,又去外面叫翠儿来给璎珞梳洗,自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回来,见璎珞还半靠在床头,像是在等自己,于是坐去床边,道:我等你睡了再走?自从舞剑那个晚上后,傅恒便一直睡在书房,但他每天晚上都等璎珞睡了再走,昨天晚上因为璎珞遇刺,他在卧房陪了她一夜。 璎珞摇摇头,道:我不困,白天睡够了,你昨天没休息好,你早点去睡吧,我躺着胃里难受,所以坐着,困了再睡。傅恒道:我舍不得走,我就坐在这里陪你。璎珞摸摸他的脸,道:好……少爷,我是想你早点儿去休息……傅恒笑道:上次你说喜欢看我舞剑,我每天晚上都舞呢。璎珞也被他逗笑了。傅恒道:真的。从准噶尔回来这段时间,我真的觉得懈怠了,正好正月里皇上那头松泛了,每天舞舞剑,感觉畅快舒服! 璎珞看着他,她总觉得他像一个大孩子,这种感觉从来没变过,她明知道他是朝廷重臣,皇帝心腹,文韬武略,胸中自有丘壑,而且心思缜密,深藏不露,但老也挥不去这种心爱心疼的感觉,她觉得定是因为自己和先皇后以前朝夕相处,受了她的影响。知道有了孩子之后,某天她还想:如果是儿子,到底自己是会更喜欢傅恒还是更喜欢儿子,还是女儿好,没什么麻烦。后来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好笑,于是一直没对傅恒说起。 璎珞想起一事,问道:你送容妃来时,觉得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傅恒沉吟了一会儿,道:她心思单纯,但人很聪明。璎珞道:你为什么这么觉得?傅恒于是说了说护送她时发生的一些事。璎珞听说她还见过傅恒的香囊,便道:你没告诉她什么吧?傅恒摇了摇头,道:那时候马受了惊,她从马车里摔出来,快摔到悬崖下面去了,我抓住了她的手,香囊掉出来,后来她便看见了。你在担心什么? 璎珞道:能让皇上宠爱的女人,绝对不简单。傅恒一笑,道:和你一样?璎珞拍了他一下,问道:她原来的事,少爷知道吗?傅恒道:她原来名叫法蒂玛,是回部台吉阿里和卓的女儿,阿里和卓是贵族首领,但她被自己的丈夫休弃,这是很大的侮辱,他的丈夫就是叛乱的小和卓霍集占。璎珞道:怎么他父亲也叫和卓?傅恒道:和卓本是回人对长者和尊者的尊称。霍集占逃走的时候,休弃了她,并把她交别人看管,直到我们和她的哥哥一起解救了她。 璎珞听容妃的本名叫法蒂玛,觉得很有意思,更想哪天去会会她,一笑,道:少爷英雄救美啊!傅恒道: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身上全是鞭痕,还不能说话。璎珞不禁瑟缩打了一个冷战,问道:听说她非常漂亮,谁忍心下这样的狠手?傅恒道:法蒂玛家是和卓黑山派,大小和卓是和卓白山派,这两派是世仇,联姻是为了讲和,法蒂玛只是他的一个妻子,他还有很多妻妾。 璎珞叹了口气,道:好在现在皇上很宠爱她。傅恒道:皇上纳她为妃,是因为她的身份,皇上现在收服了回部,是朝廷的需要。她是回部的绝世美女,又是黑山派领袖的独女,在回部民众里很有号召力,皇上宠爱她,为她修了宝月楼,又在宝月楼对面建了回回营和清真寺,辟东安福胡同让回人生活,是一种向回部的施恩,天山南北都会心甘情愿地臣服皇上……如今,漠北,漠西,天山,全是我大清的版图了! 璎珞见他说最后一句话时,颇有豪气,笑道:天山准部,那可是傅恒大人的功劳!傅恒也莞尔一笑,道:是魏璎珞的功劳!以前,皇上有一位豫妃,博尔济吉特氏,她是蒙古人,她并不算漂亮,也曾经嫁过人,皇上对她也很好,是为了向蒙古人示好。 璎珞道:我在宫里的时候听说过,听说她来自漠西的青海大草原,皇帝让她的家族入了上三旗包衣,再让她入宫为妃,但不久病死了。康熙爷祖母孝庄文太后也姓博尔济吉特,但来自漠南科尔沁极其显赫的大家族。大草原一定很漂亮,哪天我要和少爷一起去看看!傅恒道:天山冰湖才漂亮!气势磅礴的雪原,晶莹剔透的雾凇,白雪皑皑的冰湖……但日常我所见的回部,全是战争,杀戮,焦土。 璎珞又瑟缩了一下,突然觉得心里起了一股子凉意,于是转言道:金川战后,你其实已坐在领班军机大臣的位子,但皇上就是不宣布,弘昼如果不是亲王,恐怕连军机处也进不了。傅恒道:坐什么位子不重要,只是这些年,弘昼已挣下了不少政绩,皇上的心思也成天变。璎珞狡黠一笑,道:傅恒大人总能随机应变。 傅恒道:高官厚禄,富贵名利不过是浮云。有一天,我和你还是离开这里就罢了,我们去草原去冰湖去所有美丽平静再无纷扰的地方。璎珞知道他在说皇帝对他的公私两忌,温言道:嗯,不管你去哪里,我总是陪着你的。皇上,他是得不到我的,所以他才把我给了你。傅恒一笑,道:他要我替他照顾你,但心里的刺永远都在。 璎珞有点惊奇,但想了想,他说的可能真的没错。傅恒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小脸,道:不要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他不会真的对我怎样的,我也不会让那发生,你放心吧。等能出门了,你白天就可以去外面走走,这样白天也不会那么难受,叶大夫说过了头三个月就好了。璎珞点点头,道:嗯,少爷,你都是因为我…… 傅恒道:璎珞,你不要胡思乱想,现在你要着这个身份,是为了我,不是为了皇上,因为我还不能离开,而你不能总待在家里。但宫里,你无论如何是不能去的,如果要见宫里的人,只能想法子在宫外见,若宫里有要命妇出席的大礼,这一两年,你可告假,将来,皇上也会帮着遮掩。 璎珞见他说的十分郑重,知道这多半是皇帝和他共同的嘱咐,于是也郑重点了点头,道:宫里的人,就是见见太后和庆嫔,我总是牵挂五阿哥,太后不会轻易出宫,见见庆嫔不会引人注意的。傅恒道:他是皇上的儿子,皇上不会亏待他,你说了之后,皇上就会更上心,还有我,我总是要助你达成心愿。璎珞奇道:你能做什么?傅恒只一笑,道:你会知道,睡吧。说着起身,把她轻轻按入被子里,又给她掖好被角。 璎珞又想起一事,道:安儿进宫后,谁照看他?傅恒道:皇上还没有旨意。璎珞道:你属意谁?傅恒道:容妃是最好的,其次是舒妃,不过你不要操心,我自己会办。璎珞明白他的意思,他和容妃有交情,而且容妃在宫里的地位超然,按傅恒今天说的意思,她是不会“失宠”的,而舒妃马上就要成为富察家的亲家。不觉暗想:他果然思虑周全。而这个容妃,自己真的应该去会会,看看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傅恒说她好,那定然是不错的,但人是会变的,尤其在宫里那种地方,一时想起了当年的纯妃。 璎珞心里转过无数念头,对着傅恒却甜甜一笑,道:少爷,你在府里建靶场,是为了今年的木兰秋狝吗?傅恒道:这府里一直没有靶场和演武场,那是年前的计划,如今你要入住马神庙街的宅子,可能就不必了。璎珞道:少爷,我们还是不搬回马神庙街吧,那里虽然也在紫禁城边上,但比这里进宫还是远多了,你睡觉时间更少。搬去玉京园更方便一些,但皇上心里不痛快,我们还是住这里。 傅恒沉吟道:额娘应该不会有意见,但椿书胡同这里现下不安全,这宅子比较小,府外周遭的环境也比较复杂。璎珞道:看你和皇上风声鹤唳的,日里我又想了想昨天遇刺的事儿,我觉得不见得是知道的人做的,也许他们就是冲着皇上,因我和皇上会面,他们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份。傅恒道:只是冲着皇上……那会是谁?璎珞知道前朝政务的事儿千头万绪,她不想傅恒现在再烦恼此事,转言道:你觉得皇上他爱过姐姐吗?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那样利用姐姐? 傅恒想了想,道:姐姐是他的结发之妻,他和姐姐有很多年的感情,但那和他对你,我觉得是不一样的。你所说的利用,其实是利用她的皇后身份,这和皇上对姐姐的感情是两回事。姐姐作为皇后,她有皇后的责任对天下的责任,因为她是皇上的妻子。璎珞叹了口气,道:海兰察说,皇上说过,姐姐是一个好妻子,可她做不了君王的妻子,应该就是你说的意思。姐姐幸好是不在了,不然她会有多伤心,以前她就觉得皇上不爱她,要是知道皇上对我是真的……傅恒道:璎珞,这不是你的错,姐姐她那么宽厚善良明理的人,她很明白。 璎珞摇头道:姐姐一心想我幸福,而她的幸福其实是被我……傅恒略带责备地看着她,璎珞知道他不想自己再提旧事,于是不再言语。傅恒道:皇上,他喜欢你,你做什么不做什么,他都喜欢你,他只是要顾着君王的颜面。璎珞一笑,道:所以他也是面子上对你那样,其实心里还是很爱你的。傅恒也笑笑,道:但愿如此,别再说话了,睡吧。 第二日一早,傅恒和海兰察在府里说了几句,便乘车去圆明园。车照老路线在安定门大街上走着的时候,天色微明,街上有一些卖早点开早市的小贩儿已摆了早摊,已是一派烟火之气。他坐在车里,还在想璎珞昨天晚上说的那话,刺客只是冲着皇上,心中盘算了各种可能,在京的各方势力各路人马,还是觉得都不对。马车才折往向西,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嘈杂声,他掀开窗帘向外看去,一队西藏喇嘛正鱼贯走着,小贩儿们有人道“活菩萨”,有人直接送上吃食,有人还在街上跪下膜拜,这是京城街上常见的事儿,他于是放下了窗帘。 突听外面一个声音说道:大师兄,那丫头白嫩得很,不比那主子差……密会情人居然选那地方,嘿!说着笑起来。另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师父严令,绝不可提此事,不要命了吗?!另一个声音低了下去,又说了一些什么,再不可闻,一行人已经走到车后方去了。两人说的是藏语,傅恒心里登时雪亮,他们说的正是璎珞主仆。接着眼里闪过逼人的精光。 ※※※※※※※※※※※※※※※※※※※※ - 【历史渊源】大金川之战。(以下合自我的数篇剧评,这个说明和小说的很多情节相关) - 在历史上,傅恒从乾隆十四年开始,就是金川战后,一直坐在领班军机大臣(军机之首)的位置,直到乾隆三十五年去世。傅恒入军机处是乾隆十年,到十四年他成为军机之首时,他在二十七岁到二十九岁之间,因为关于他的出生年史学界有异议。 - 乾隆五十七年闰四月二十八日,乾隆特地言明:“若傅恒、福康安之晉封公爵。俱因底定金川。及勦平臺灣等處逆匪。懋著勞績。用示酬庸。并非因傅恒、福康安、為孝賢皇后之弟姪。特加恩寵。即明瑞、奎林、明亮,皆皇后之姪。俱以躬列戎行。為國家宣力”,他表明重用傅恒、福康安,乃至奎林、明亮等人,都是因为他们本人有军功在先,根本就不是因为孝贤皇后。 - 乾隆十四年的(大)金川之战的意义为什么这么大呢?因为大小金川流域是全盛时期的唐军也无法控制的(唐极盛时期势力达到大渡河为界而已,大渡河就是金川,位于今四川省中西部),更不必说宋明,边都摸不到。所以,客观地说,发兵康藏(包括嘉绒藏)、卫藏、安多藏是封建时代武功之极,毫无疑问,川西藏区归化于清。小金川之战是乾隆四十年。大小金川位置正好出于三藏区的交界之处,“西通西藏(卫藏)、东邻汶茂(羌)、北枕青海(安多藏)、南接康藏”。大小金川之战体现了清廷对于川西藏区统治方式或者战略的改变,从安抚到彻底归化。 - 实际上,明代在对于川西藏区的控制十分微弱,甚至很难称之为控制,更从未发兵深入藏区,包括距离成都区区两百公里的大小金川地区。而清廷起初沿用明代土司制度,再到采取“以番攻番”、“剿抚并用”,及最终实行“改土归流”。就是说,这是扩大中国疆土的千秋功绩,是历史上的【乾隆十全武功】之一。稳定了对于西藏的控制,这个意义本身就很难估计,今天的我们,也很难想像西出成都一百公里(巴郎山)就出算国了。 - 大小金川之役对于清廷影响很大(最贵的十全武功,没有之一),第一次历时两年多(就是大金川之战),耗银775万两,第二次历时六年多,耗费银两6370万两。看看金川周边的地形照片,大家就能明白,数万清军士兵翻越数座雪山(从三个方向),在2500~4500海拔的雪山、峡谷间与碉高堡坚的土司兵作战,即使被万余装备落后的土司兵击败,也是非常壮举了,是非常艰苦卓绝的战役。在今天小金县的巴郎山周边有一些极具历史意义的地名,例如,大将军营盘、蜀西营、万人坟,实际上都与当年大小金川之战有关,这些地名也可以反映此战之惨烈。 - 今天的巴郎山就是《清高宗实录》里面的巴郎拉山,温福将军所部八旗、绿营兵和董天弼所部汉兵都先后翻越该海拔4523米的巴朗山垭口,就不谈其他,高原反应就能撂倒一大片人!所以多位将领接连失利,纳亲畏缩不前也很可以理解,纳亲是前任军机之首,最后因大金川之战的失利被乾隆斩首。历史上的傅恒在此战中的英勇,那是被无比赞颂的,比如“他一路披星戴月,率大军日行二百里,甚至三百余里。面对皇帝召回和对战事态度的改变,他似有壮志未酬之感,仍坚持扫庭犁穴,歼灭金川”。 - 原剧里关于傅恒军机之首的位置在金川战后没有明说,但参见皇帝在【校场】和傅恒的对话,他事实上已经坐在那个位置,剧中是到最后的乾隆三十年才正名,但乾隆二十年到乾隆三十年间没有演绎。 第三章 遇刺(四) 到了圆明园宫门,傅恒才下车,只见纳延泰也刚从自己车上下来,于是对他拱手微笑,纳延泰立刻也回礼,道:傅恒大人早!现在军机大臣共六人,有傅恒,弘昼,刘统勋,汪由敦,纳延泰,觉罗雅尔哈善。傅恒弘昼雅尔哈善是满人,刘统勋汪由敦是汉人,纳延泰是蒙古正白旗,军机里面唯一的蒙古人,而且纳延泰自乾隆二年便入了军机处,所以资历最老,年纪也最大。傅恒和纳延泰一起进了园子,因问他道:大人可有听说在京的西藏黄教喇嘛最近有什么动向? 纳延泰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自己和现任驻藏大臣伍弥泰同是蒙古人,一向关系亲近,确实知道一些,道:这起子喇嘛,酒肉不禁,听说在暗里遍寻秦|楼|楚|馆,皇上有严令禁|娼,但暗|窑|子是禁不完的。傅恒点了点头。二人到了勤政殿,见其他几人和皇帝都还未到,傅恒便对纳延泰道:我去迎迎皇上。纳延泰知他和皇帝素来亲密,也不以为意,道:傅恒大人请自便。 傅恒进了九洲清晏乐安和,只见容妃和侍女正走出来,知道她昨夜在这里侍寝。容妃又见到他,脸上微微一红,道:傅恒大人早。傅恒回礼。容妃道:听说傅恒大人的公子要入宫伴读。傅恒道:是,皇上年前已下了旨。容妃道:如今皇上允了沉璧和庆嫔一起照顾五阿哥,傅恒大人的公子若一起来,他们或可作个伴儿。傅恒沉吟不说话。容妃知他的心思,自己的宝月楼完全是另一种起居,微笑道:五阿哥还是往庆嫔宫里去,宫里起居方便,他也更习惯,傅恒大人的公子也住她那里可好? 傅恒道:如此多谢容妃娘娘。容妃道:我已要了五阿哥,还是傅恒大人自己和皇上说比较方便,皇上定当给您这个面子。傅恒微笑道:好。容妃又道:大人找皇上定有要事,皇上还未吃好早饭,沉璧于是和大人说了几句。傅恒道:你好吗?容妃一笑,道:皇上待我很好,沉璧必要重谢您的救命之恩。傅恒微微一笑,道:你太客气了。 一时二人分开,傅恒进殿,容妃离开,她身旁的彩云道:主子,原来傅恒大人救过您?容妃只一笑,不言语。彩云知道她不想说,便道:主子有了五阿哥,再有了傅恒大人的公子,在宫中的势力已经可以和皇后娘娘比肩了。容妃叹道:怎的你们会想这么多。彩云道:主子,这在宫里,可不能不想。奴才原来年轻不懂事儿,看了这些年,也看明白了,咱害人之心没有,但防人之心必定要有。容妃道:彩云,谢谢你!不知道傅恒大人的公子生的像不像他。彩云知道她见过五阿哥,故有此问,便道:奴才也没见过,但傅恒大人的公子定然是十分聪明的,和五阿哥一样,长相嘛,如果不像傅恒大人,那便是像尔晴。 容妃第一次听到尔晴这个名字,知道应是傅恒亡妻的名字,奇道: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彩云于是把尔晴是包衣出身,所以原来是先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宫里的人都知道,而她祖父是工部尚书来保的事说了。容妃道:原来是这样,听说她三年前就死了,是病死。彩云道:是病死,但三年前皇后娘娘主持亲蚕礼那天她不知怎的没到,听说皇后娘娘很生气。容妃点点头,道:傅恒大人的妻子,生的定是美吧? 彩云道:奴才也说不好,但她是大家出身,又是先皇后娘娘身边□□的,奴才想,是一个好妻子罢,却不知怎么得罪了皇后娘娘。突然声音转低,道:主子,您可真要小心皇后娘娘!她看着温和公正体恤人,但奴才总是觉得哪里不对。说着抬眼,见容妃已陷入了某种思绪,她早已见惯,便不再言语。主仆二人一路向东,回容妃住处承恩堂去了。 傅恒进了皇帝书房,皇帝正从里间走出来,见他来了,微笑道:这么早!傅恒立刻给他请安,然后道:皇上,奴才有了一些线索。皇帝面容一肃,立刻去书案后坐了,然后对李玉说,你去说一声,就说朕要晚些到。李玉立刻领命去了,出去以前带上了门。傅恒站在下首,道:那日奴才虽然未曾和刺客动手,但见他们身材高瘦,头上也包着黑布,现在回想起来,他们脑后的发辫样子也很奇怪。 皇帝目光一闪。傅恒接着把今天早上在路上听见黄教喇嘛说的话讲了,自然略过了那些污|言|秽|语。只听皇帝重重的哼了一声,他便不言语。过了一会儿,皇帝问道:这些人平日都在干些什么?傅恒道:奴才没有关心,刚随意问了纳延泰大人,他和奴才说了一些事。于是把纳延泰的话也告诉给皇帝。皇帝想了一会儿,看着傅恒,傅恒点点头,道:和奴才想的一样。奴才奉命一直在监视回教,忽略了他们。 皇帝眼里精光闪烁,道:回教的事儿,你要继续办着,黄教这件事,就交给纳延泰去办,但不要让那几个知道。傅恒明白因为正觉寺刺杀的事必须保密,所以皇帝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道:奴才遵旨。到时候就叫纳延泰只给奴才回话,只说喇嘛们在暗里行为不端,叫他去秘密调查一下,皇上您也不必直接牵涉在此事里面。皇帝嘉许地点点头,然后他一笑,道:容妃说要替朕管着五阿哥,其实五阿哥现在长住阿哥所,又有庆嫔,但朕看她也是好心,便准了。 傅恒知道皇帝这么说,是想让自己回去告诉璎珞,让她知道自己托皇帝的事皇帝已经办了,于是点点头,道:奴才明白了。奴才还有一事禀报。皇帝说:讲。傅恒于是说起福康安的事,说福康安年纪小,自己本有意让庆嫔一起照管了,既然现在容妃也要照管五阿哥,那多一个人更好。皇帝明白傅恒要庆嫔照看福康安是璎珞的意思,这样璎珞可一并知道两个孩子的情况,道:也好,后宫的事,等朕和皇后商议一下。傅恒道:多谢皇上。皇帝说和皇后商议,不过是一个过场,他的意思,皇后不能不遵。 皇帝便起身向外走去,他见傅恒站着不动,道:你还有什么说的?傅恒道:皇上,奴才回来大半年了,阿哥们那里奴才觉得也应该为皇上分忧,四阿哥五阿哥都快成年了,骑射虽一直有师傅在教,也没懈怠,但军务这方面,可能还是奴才用点儿心的好。皇帝站了下来,高兴地说道:对,你平时事情太多,朕也一直忘了这事儿,那几个大的阿哥在上书房,满文汉字蒙语倒是识了不少,但老读书不行,骑射的功课,朕一直也没仔细问,从今儿起,你去管他们骑射和讲军务。头一件事儿,就是看看赫力成不成,他是阿兰泰从蒙古找来的,早年曾担任科尔沁铁骑卫长,朕觉得不错,但如今年岁大了,教阿哥们骑射恐怕力不从心,你看要不要换一个师傅。军务,那就只能偏劳你了。阿哥们还小,又没上过战场,你要从浅的讲起,多点儿耐心。傅恒道:奴才遵旨。 君臣人等在勤政亲贤忙了一天,皇帝还是晚饭前叫散了,然后说自己再过三日便回宫了,夏天再来圆明园,诸人都松了口气,再不用天寒地冻天天车马来回六十里地了。见大家都出去了,傅恒叫下了纳延泰,吩咐他去调查黄教喇嘛。纳延泰想起早上的事来,道:是,傅恒大人有回明皇上吗?这是皇上的旨意?傅恒道:这等小事我看不必惊动皇上了,您看是什么情况,便来告诉我。我看也没什么大事,只是皇上严旨要我们修身养性,这些喇嘛在京城繁华烟花之地把持不住,到时候提个醒儿就完了。查查不过是担心冤枉了好人。 纳延泰听他的意思,不预备去告诉皇帝喇嘛们的胡作非为,知他虽然正直严格,谨慎小心,循礼守制,其实人并不苛刻,道:是,我明白。傅恒又道:这等小事,您也不要去宣扬,每日里军机处折子看不完,多少大事待处理,若大家知道了竟在管这档子事,倒叫人笑话。纳延泰是老臣,素来稳重,与傅恒共事多年,心想:看样子,是他自己正人君子的脾性使然。于是笑着道:傅恒大人放心,我这就去办。傅恒道:如此有劳大人了。 福康安和乳娘下午被接到了椿树胡同。海兰察也是第一次看见福康安,见他生的虎头虎脑,看着确实和皇帝长得有几分相像,想起明玉那时候告诉自己的话来,心里十分感慨,在门房教他玩了一会儿木马。后来乳娘带着福康安去给璎珞见礼。福康安跪倒磕头,道:见过姨娘。不教福康安叫额娘,是璎珞的意思,因担心他一个孩子,口无遮拦,自己还未正式过府,叫姨娘可以省却很多麻烦。乳娘已被老夫人暗里吩咐,知道璎珞几日后便要正式入府成为主母,于是十分恭敬。 璎珞拉过福康安来,仔细瞧了瞧,刮着他的小鼻子,对他笑道:安儿生得很俊呢!乳娘在一旁笑道:夫人,他劲儿大,您仔细被他撞着。璎珞不知她是不是知道自己已有身孕的事,也不好问,但想她说的不错,于是站起身来,顺势让福康安去了她身边,对她道:我去叫外面的翠儿给安儿拿吃的来。乳娘忙道:夫人您坐,奴婢去叫。说着带着福康安去了门边,吩咐了外面的丫头才回来。璎珞见她进退得宜,十分有礼,心里很是喜欢。 少时,翠儿拿了一堆吃食过来,带过福康安去一边圆桌子上吃,福康安满是欢喜,咯咯直笑。璎珞对乳娘道:你坐吧。于是乳娘告了罪,在榻下的凳子上坐了。她这才仔细打量璎珞,只见她身材瘦削,脸儿很小,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额头饱满,一双杏眼,闪着精光,鼻梁高挺,朱唇皓齿,顾盼神飞。只是穿着柔软的布衣,脸色有些苍白,未施脂粉。于是问道:夫人,您是哪里身子不适吗? 璎珞摇了摇头,她见璎珞眼里有些微的喜色,又想起刚才她对福康安的亲热,心想:是了,她和少爷必然是奉子成婚。于是用眼角瞄了瞄璎珞的腰身,还看不出什么。她知道满人娶继室并无那么苛刻讲究,而且璎珞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想来也不是头婚,倒不以为意,突然想起以前傅恒是如何地对待尔晴,心中起了不安,又不好开口。 璎珞见她似乎有话要说,便道:你想说什么?乳娘才道:夫人,奴婢想,少爷待您定是好的,但少爷是男人,您身边又没有一个得力的丫头。珍珠已可以下床,只是还在休养,还没回来这屋里伺候。璎珞一笑,道:珍珠回去过年了,明儿就回来。乳娘点了点头,知道珍珠是她的大丫鬟,道:少爷经常不回家,还是有个孩子好。璎珞刚要说话,那边福康安忽然大哭起来,二人忙站起身来,乳娘三步两步走去把他抱在怀里,璎珞问翠儿道:怎么回事儿?翠儿忙道:主子,小少爷吃了太多花生,我叫他不要再吃,他不依。 福康安在乳娘怀里大声哭道:我要额娘!我要额娘!璎珞心里感觉异样,脸色变了,乳娘知道璎珞不高兴了,对福康安道:小少爷,我在这里,你额娘托付了我照顾安儿。福康安道:她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来看安儿?璎珞心里十分难过,立刻又要作呕,于是快步走出房去,翠儿忙跟去伺候。于是乳娘和福康安便被撇在了屋里。福康安兀自哭得十分伤心,乳娘把他搂在怀里,一时想起忽然就没了的尔晴,也滴下泪来,轻声道:小少爷,去了宫里,日子就更难过了。 一会儿璎珞和翠儿回来了,乳娘忙对她道:夫人,小少爷是小孩子,不懂事儿,您别生气。璎珞摇了摇头,教翠儿把手里的玩具给福康安,福康安见是一把小弓箭,停了哭泣,拿过来,道:阿玛也给过我这个。于是翠儿便带着他出去玩射箭。二人出去后,璎珞才对乳娘道:等进了宫,你也跟去伺候小少爷,额娘和我们都放心些,他不过一个七岁的孩子,我怎会生气。此事她早已和皇帝在正觉寺说好。乳娘忙道:是,奴婢说错话了。 璎珞又叫她一起坐了,问了福康安日常起居的一些事,然后道:安儿进宫是皇上的恩典,富察家的荣耀,将来他出息了,你也有个盼头。乳娘听了这话,不觉心中大感安慰,心想:这位夫人瞧着是个厉害人,却是个好人。忙道:谢夫人。奴婢的男人在军中,随少爷去了准噶尔,前两年没了,两个女儿之前已嫁了,回了辽东,奴婢总是舍不得小少爷,京里如今只剩了奴婢一人,若得大人和夫人的恩典,进宫去照顾小少爷,正是奴婢的造化。 ※※※※※※※※※※※※※※※※※※※※ - 【历史渊源】平定准噶尔。(以下改自我的傅璎长评,这个说明和小说的很多情节相关) - 平定准噶尔是清朝历时长久的绝大战争,关乎清朝的立国之本满蒙联盟,否则夷狄之君,真是难以定鼎中原。准噶尔最强盛的时候,已经打到了离北京直线距离两三百公里的地方。这场战争从康熙朝一直持续到乾隆朝,康熙还曾御驾亲征,历时三朝总共七十年好多战役才宣告结束,从中也可一窥准噶尔是清朝的绝对大患,清朝皇帝对其那是不惜一切代价必须拿下。而结束之战便是乾隆二十年傅恒的准噶尔之战。 - 乾隆十九年,准噶尔内乱,乾隆帝打算对其用兵,询问群臣意见,只有傅恒挺身而出,力排众议,独自“奏请办理”此役。乾隆二十年,清军攻占伊犁,俘获达瓦齐,获得彻底胜利。乾隆帝下诏再次封傅恒为一等(忠勇)公,并荣封紫光阁功臣首位。所以这个战役的意义对傅恒对富察家对乾小四都是无以伦比的,这也是历史上乾隆的十全武功之一。在乾隆的“十全武功”中,尤其是【平定准噶尔】和【平定回部之乱】,是乾隆皇帝最为重视的,也是后世最为赞誉的。所以剧里的【霍兰部平叛】就是平定准噶尔和平定回部之乱的结合体,设定得非常合理。 - 在历史上,傅恒对准噶尔之战的贡献一是力排众议附和皇帝要战的决心,二是督办了此战的军务和军需,他带领军机处官员,“日夜随侍,候报抄录”,积极协助乾隆皇帝于后方运筹帷幄、制定正确的战略战术以及调兵拨饷,保证必要的军需,深受乾隆帝称赞。这些确实是比在第一线还大的功劳。军机处的前身军需处,就是为雍正办理准噶尔的军务设立的。而且专门设立了军机处,依然挽不回失败的命运,因为准噶尔之战的失利,雍正吐血,并于数年后病逝。所以军机之首的位置那绝对应是傅恒的! - 平定准噶尔之后,乾隆拓地两万余里,西域天山南北,尽入版图,这对中国今天所拥有的疆土贡献非常之大,这也是乾隆皇帝的首屈一指的千秋功绩,再加上金川之战功勋卓著,所以傅恒为什么能入主紫光阁功臣首位,名留青史。这君臣二人,就是互相成就。历史上乾隆为富察家敕建宗祠是因为金川之战的胜利,傅恒因为金川之战所有的荣誉包括在朝中的地位都到顶了,准噶尔之战后,皇帝实在无法再赐予傅恒和富察家更多的荣誉,才给了紫光阁功臣首位。原剧里把敕建宗祠赋予准噶尔之战,是为了凸出这个战役的重要性。 第三章 遇刺(五) 璎珞知道她祖籍在辽东沙济,是富察氏的起源地,本是汉军出身的农户,以前便在京里给人做乳娘,后来生了幼子,因为身体好奶水足有经验,面相又生的好,福福态态,所以被念旧的老夫人选为福康安的乳娘,福康安说是七岁,其实是虚岁,实际只有六岁。这乳娘入了富察家这么多年,丈夫于是跟着挣了一个好出身,她如今才三十多岁,不想儿子在两年前夭折,哪知丈夫又亡于战场,心中也为她难过。 接着仔细吩咐了她一些宫中的事情,要她一切谨慎小心,不可多话,但一定要照顾好福康安,让自己和傅恒放心。乳娘听了之后放下心来,并叹服璎珞的周到,又感奇怪,不知璎珞是什么出身,竟对宫里如此熟悉。璎珞知她心思,道:我幼年的时候,在宫里住过一段时间,还记忆犹新。乳娘知道傅恒的继室也定然是满洲大户人家出身,再不疑有他,更觉得和这位夫人十分的亲近,道:夫人,您比原来那位少夫人可是宽慈多了。 璎珞于是故意问道:她待你们不好?乳娘道:她对奴婢还好,但她对青莲,连奴婢也看不下去。于是讲了一些富察府的旧事。璎珞都从傅恒那里听过,但心中还是不免生气。乳娘见她面上神情,怕她动了胎气,自己要落傅恒和老夫人的埋怨,便道:夫人,这都是奴婢不好,大过年的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璎珞见她似乎是知道些什么,而且自己素日也没有一个说话的人,除了傅恒珍珠,没和旁人说过孩子,于是笑道:嗯,我刚才不舒服,吐了以后好些了。乳娘这才明白她为何方才不说一声就匆匆离开,心想自己完全想错了,于是低声道:奴婢看夫人,也像是有了身子,只是不好问。恭喜夫人,少爷他…..待您好吗?心想:这夫人还年轻,不了解男人,少爷那样温文斯文的男人,对女人也是很狠心的,何况富察家有权又势,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虽然生得那样好,又做着皇帝的大官,嫁给这样的男人,再厉害的女人,也总是吃亏的。以前的少夫人,家里也是大官儿,就是有苦说不出,不过就是守着金山银山和空房。老夫人那样的好人,何等温和慈祥,但少夫人死了,她也再不提她,好像富察家从没有过那个媳妇,只宠爱孙子。 璎珞诧异地看着她,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傅恒以前待尔晴不好,所以她才会有此一问,不便多讲,于是道:嗯。乳娘见她不说,心下有数:这夫人奉子成婚入了富察家的门,难说能好多久……便诚恳地说:夫人,奴婢看您是一个好人,好人定是有福气的,我看您会一举得男。璎珞心里甜蜜蜜的,有点扭捏地道:可我喜欢女儿呢,大人也喜欢女儿。乳娘摇摇头,道:夫人,奴婢看您是个多生多养的面相,先生一位小公子,老夫人那里欢喜,您再养女儿不迟。 璎珞知道她在说好话,摇摇头道:我身体弱,只怕养不了那许多。乳娘道:奴婢的娘和夫人身材差不多,她也是身子瘦弱,可不像奴婢这身架子,却生了四个哥哥和奴婢,个个都养住了,奴婢是最小的,但自小就能吃能睡不生病。后来奴婢听人说,能不能生养和身子弱没关系,先前那位少夫人,看着丰腴,在大人身边那么多年,却只有小少爷一个,夫人真的不要担心。身子弱的话,养胎的时候一定要仔细小心,等月子坐好了,身子就好了,奴婢的娘便是这样,而且奴婢家穷门小户,怎能和这府里要什么有什么比。 璎珞心里欢喜而安慰,道:以前是因为少爷不回家吧?乳娘看了看左右,然后低声道:您不知道,少爷和以前那位少夫人不合,偶尔回家也常宿在书房。府里都说……突然打住再不说了。 璎珞心想:竟然富察府有这样的流言,此事非同小可。于是慢慢地说道:府里说些什么?乳娘在她明亮的眼光下不觉瑟缩了一下,嗫喏了半天,道:说小少爷不是少爷的孩子,说小少爷是……是四爷的孩子。璎珞心里咯噔一下,道:哪个四爷?乳娘道:就是傅谦四少爷。璎珞松了口气,笑道:胡说。 乳娘道:您不知道,少爷几乎不在家,又常年在外打仗,四少爷常和少夫人一处,他们俩关系可好了。然后又压低了声音,道:有一次,小少爷从假山上摔下来,摔得满脸是血,奴婢心里急得不得了,赶紧去找少夫人,走到少夫人的窗下,听见听见…….突然满面通红,再不言语。璎珞心里大怒,没想到尔晴竟然还有这一出,这个淫|贱不安分的女人!但是强压下怒火,慢慢说道:你有没有告诉过旁人?乳娘忙道:没有,奴婢知道这件事可了不得,少爷去了打仗,不在家,但老夫人要是知道了,少夫人就完了,奴婢怕小少爷没了额娘受苦,谁也没说过。 璎珞道:你只遇见过一次还是….乳娘低声道:长夜漫漫苦,夫人您还年轻……璎珞心里全明白了,年三十那天,傅恒说是尔晴完全设计皇帝的事她还没有尽信,没想到果然是真的,她一副道貌岸然,温婉贤妻模样,骨子里竟是这样一个人,千刀万剐都便宜了她!只是可惜了先皇后娘娘。 她看着乳娘缓缓说道:你以后也不可告诉任何人,小少爷是大人的孩子。乳娘忙跪下道:是,夫人说的奴婢记住了。璎珞不说话。乳娘想了想,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发了一个毒誓。璎珞淡淡地道:你起来吧,你要知道,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为了小少爷好,为了富察家。乳娘心中惊怕,道:是,奴婢明白。 璎珞叹了口气,道:大人……乳娘忙道:夫人,大家子里这些事儿多得很,奴婢的娘以前也是在大家里做事的,奴才明白。但如今奴婢瞧着夫人是一个好人,奴婢也为大人高兴。璎珞道:四少爷如今已成婚了。乳娘道:是,奴婢不会对四夫人多嘴的。少夫人死后,四少爷还为她守了三年呢,少爷回来了,他才成的亲。他对小少爷是极好的,但小少爷是不是他的,奴婢也不清楚。璎珞心想,福康安身上明显有皇上的影子,他定是皇上的儿子,尔晴也说他是皇帝的孩子,摇了摇头,道:此事再不可提起,不然你有大不是。 过了半日,福康安和璎珞熟捻起来,但乳娘一直在边上看好了他,不让他太靠近璎珞,就怕璎珞有闪失。晚上傅恒回来,福康安看见他,叫他阿玛,又欢喜又有点害怕,傅恒考较了他一些认字的功课,璎珞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父子俩。夫妇俩和福康安一起用了晚饭,乳娘才带他回富察府。福康安走后,璎珞把下午自己交代乳娘入宫的话和傅恒说了,但没提尔晴的事。傅恒于是告诉她容妃要了五阿哥和福康安去,皇帝也准了。 她有点意外,想了想,道:她真厉害啊,有了五阿哥和安儿,她就再不怕皇后了,富察家也成了她的后盾。傅恒道:她不需要靠我们,皇上对她很好,去圆明园也带着她,她自然会有自己的孩子的。璎珞道:话是这么说,但她在我们这里没有根基,皇上的宠爱也不知能维持多久,如今她还没孩子。她要着安儿,是为了报答你吧,少爷。傅恒道:应该是吧。夫妇二人正说话,突听外面小全子低声道:大人,主子,宫里面刚才来人了,不知道是什么事。 夫妇二人面面相觑,傅恒出去了一会儿,回来以后,璎珞见他面色沉重,他低声说道:十三阿哥没了,皇上已经赶回宫了,说是明儿辍朝。璎珞心里也难过起来,想想皇后,虽然她曾狠毒地想置自己于死地,但都是孩子的母亲,不觉叹了口气,道:有孩子也不一定能养住,容妃还是会为自己打算。 傅恒把她搂进怀里,道:你不准胡思乱想,我们的孩子一定是好好的。然后便说了自己请旨皇上去督导阿哥们的事,好转移她的心思。璎珞一笑,道:嗯,傅恒大人是太子太保,总不干活哪儿行!傅恒道:再过两年,安儿便可以学骑射了,到时候我也好看着他。他没提黄教喇嘛的事,不想璎珞再回忆遇刺那天的情景。 皇帝匆匆回宫,衣裳都没换,就去了承乾宫。承乾宫院子里满满跪着宫女和太监,全宫上下,一片哭声,李玉跟着跪下抹泪儿。永璟才一岁多便夭折,皇帝心里也自悲戚,进了正殿,只见皇后呆坐在那里,连自己来了也没看见。皇后面前跪着的袁春望立刻站起身来,低声说道:皇上,十三阿哥的事奴才已经安排好了,只等您和皇后娘娘示下。 皇帝点点头,看着皇后,小心唤道:淑慎。皇后这才看见了他,立刻流下泪来。袁春望立刻扯起地上还跪着的珍儿,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一起退出屋去,关上了门。皇帝走近那拉氏,站着把她揽入自己怀里。那拉氏这才抱着他,痛哭起来,边哭边道:皇上,十三阿哥没了,是臣妾没有照顾好他,我们的孩子,真的没了! 皇帝眼里也满含泪水,低声道:这不是你的错。那拉氏抽泣地说道:年三十那天夜里,他开始发烧,臣妾想着过年,不愿惊扰了皇上,过了两日,烧退了,臣妾也放了心。但不知为何皇上去了圆明园之后,他又开始发烧……皇帝已从太医那里知道,十三阿哥是因为痘发不出来没的,不想她再说,忙道:淑慎,节哀顺变。皇后又哭了一会儿,竟然哭晕过去。皇帝于是叫外面的袁春望和珍儿进来伺候,自己带李玉,回了养心殿。德胜忙迎上去道:皇上,容妃娘娘不肯回宝月楼,一直在这里等着您。 皇帝心头郁结,刚想叫她回去,转念一想,她也是一番好心,于是进了养心殿,容妃立刻迎了上来,皇帝看见她,一阵晕眩,容妃立刻扶住了他,李玉也吓了一跳,在另一边扶住了皇帝,容妃对身旁的彩云道:去把东西拿来。说着和李玉一起把皇帝扶进了后殿寝室,二人服侍皇帝躺倒在床上,李玉急得满头大汗,立刻要去传太医,容妃道:等等。 这时,彩云手里拿着一个花花绿绿的小盒子进来,递给容妃,容妃立刻揭开盖子,用小指指甲挑了一点,然后涂在皇帝的鼻子下面。李玉知道这应该是回部醒神的药,暗自祈祷皇帝尽快醒来。不一会儿,皇帝果然醒了,李玉放下心来,对容妃道:娘娘照顾好皇上,奴才带彩云姑娘去拿皇上的衣裳来换。说着带着彩云退出房去。 皇帝很恍惚,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所有的事,见自己躺在自己床上,容妃坐在一旁,便要起身。容妃道:皇上,您躺着罢,沉璧守着您,您不要和沉璧说话。皇帝长叹了一声,还是坐起身来。容妃见他面有哀色,但眼里只隐隐有泪,握着他的手,道:皇上,您流泪罢,沉璧陪着您,或者沉璧出去待一会儿。 皇帝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道:不用了,朕没事。容妃道:怎么会没事呢?沉璧知道您心里很难受,泪流出来才能好。皇帝勉强一笑,道:如果你到了朕这样的年纪…….皇帝已四十五岁。容妃按住了他的口,道:在沉璧心里,您就是我们雪山上的天神,永远年轻,是沉璧敬爱的人。皇帝心里似乎痛苦减轻了一些,看着她不说话。此时,门响了,彩云进来,捧着衣服,后面还跟着几个太监,捧着脸盆,毛巾,水杯,茶碗等。 容妃站起身来,她见皇帝衣服上泪迹斑斑,知道那是皇后的泪,心里伤感,不言语。皇帝脱了外衣,洗脸净面漱口,然后由容妃服侍,穿回了干净的衣裳,然后拿起茶来喝了几口,彩云于是拿着脏衣服,带着太监们退了出去。皇帝缓了过来,道:你回去吧,今天从圆明园赶回来,你坐车也累了。 容妃道:今晚让沉璧在这里陪您吧。皇帝摇了摇头,道:朕想一个人待着。容妃于是道别,转身,但突然摔跌在地上。皇帝大吃一惊,忙去看她,只见她面色苍白,道:你怎么了?容妃看看自己的左脚,低声道:臣妾才穿花盆底不习惯。皇帝这才想起来,方才自己晕倒的时候,她扶着自己,应该是崴了脚,但她直到现在才说。 原来在圆明园的时候,她便开始穿宫装和花盆底,才练习了几日,走路还不稳,何况皇帝那么重地摔倒,她情急之下去扶,自然重重地崴了脚。皇帝见她满头大汗,知道刚才她一直强忍着疼痛照顾自己,忙扶住她,扬声叫道:李玉李玉!进来的是德胜,皇帝不及细问,叫他赶紧去请太医来给容妃看脚。 ※※※※※※※※※※※※※※※※※※※※ - 【历史渊源】富察家家世/第一瞥/(以下摘自我的傅璎长评) - 富察氏,【满洲镶黄旗】。满洲有八大/老/姓,分别是瓜尔佳氏、钮祜禄氏、舒穆禄氏、叶赫那拉氏、辉发那拉氏、乌喇那拉氏、郭罗络氏、伊尔根觉罗氏。另外在入关前还另有两个重要的部族,一为董鄂氏(顺治的真爱便是董鄂氏,从她入宫为妃时十八岁推断,她以前应该嫁过人,一说顺治夺弟之妻,比较可信),一为富察氏,此亦为外戚。富察氏可追溯女真通用三十姓之一的蒲察氏,金朝时期为女真姓氏第二位,与完颜氏世为婚姻。满族是女真人的一个分支。金代多位皇后以及郧王蒲察石家奴、太尉蒲察鼎寿等人皆出自该氏,在当时及此后的元代曾以李为汉姓。至明代,富察氏各支系散处关外各地,于后金崛起时(努尔哈赤时代)相继归附,清朝时期,以世居沙济的旺吉努家族最为显赫。 - 沙济富察起源于富尔哈河,在明代属建州右卫,始祖为兄弟二人,兄名“纳苏莫尔根”,弟名“檀都”。明末沙济富察氏迁居于今天辽宁省新宾一带,建立沙济城以居,因而得名沙济富察。纳苏莫尔根的子孙并不兴旺,沙济富察氏主要为檀都子孙传袭。至第四代檀都子孙主要分成两支,长支由莽色都朱乎率领,次支由旺吉努率领。莽色都朱乎一支,长子阿古巴颜是建州【右】卫的都指挥使(努尔哈赤一脉是建州【左】卫都指挥使世家旁系),聪慧有胆识,通晓满、蒙、汉、朝语,明朝非常赏识,一度称雄建州,他自封为汗,和儿子和几位弟弟(都是一方领主)相继反明,是当时建州最强大的反明势力,最后全部被被明军歼灭,是满人的民族英雄,只有小女儿衮代因当时已嫁入爱新觉罗家幸免遇难。 - 明万历十三年(1585年),衮代在前夫病死后依当时女真社会兄死弟妻其嫂的风俗带着孩子改嫁努尔哈赤,成为继大福晋/继妃,这个婚姻应该是因为莽色都朱乎一家在满洲非常有地位,而且莽色都朱乎家和爱新觉罗家有深刻渊源(世代联姻),努尔哈赤的祖父父亲就是因阿古巴颜家反明牵连被明庭杀害,努尔哈赤以此为理由起兵造反,所以衮代的地位在努尔哈赤诸妻中非常高。衮代侍奉努尔哈赤三十余年,生二子莽古尔泰、德格类,一女莽古济,曾一度深得努尔哈赤宠爱和信任。后努尔哈赤以“盗藏金帛”之名为其罗织罪状,并将她休弃“迫令大归”(一说是亲子莽古尔泰弑母避祸邀功)。 - 其子莽古尔泰年长于皇太极,在她死后多年,位居四大贝勒之一,因触怒皇太极而被治以“谋上之罪”遭到幽杀。莽古济格格也年长于皇太极,性格倔强,与皇太极一向不合。其后,又有人告发莽古尔泰、德格类、莽古济格格盟誓怨望,危及皇太极,其时,德格类也已被害死,于是莽古济及衮代与前夫生的儿子还有莽古尔泰之子又被杀,已死的莽古尔泰德格类被削宗籍削爵位。原本与努尔哈赤合葬于盛京(沈阳)福陵的衮代灵柩也被强令移出,规格降为庶人另择其地草草掩埋。 - 莽古济長女為岳托妻(继福晋),次女為豪格妻(嫡福晋),性情柔弱的豪格(皇太极长子)被迫杀其妻向皇太极表忠心,性情耿直的岳托(皇太极亲侄)亦请表杀其妻(据说是为了保妻故意为之),被皇太极阻止,但其后岳托被皇太极记恨还是分妻并被害死。但皇太极就此仍不解恨,继而又将清宫档案中关于衮代以及她的家族与爱新觉罗家族之间姻亲背景的几乎所有详细记录悉数删除,所以莽色都朱乎一支彻底湮灭在历史中。满人皇室在政治斗争中,不仅杀兄弑弟,还动辄杀母杀妻杀姐,真是非常的可怕,估计剧中的乾小四母子倾轧脱胎于此。莽古济是清朝唯一一个在政治斗争中被杀的公主,皇太极登位就是以逼母(努尔哈赤大妃阿巴亥,非其生母)殉葬牺牲女人开始的。 - 所以富察氏族莽色都朱乎一支原本是非常强盛显赫的,满洲第一家!超过爱新觉罗家族,更远超旺吉努一支,旺吉努一支是富察氏一族的后起之秀。所以袁春望评论富察家的话是非常有渊源的。旺吉努这一支,哈什屯为大清开国功臣,在松锦战场(清朝入关前与明朝的决胜战)上保护皇太极有大功,富察氏从满洲正蓝旗抬入满洲镶黄旗,官至顺治朝内大臣太子太保,后有哈什屯之子孙议政大臣米思翰,大学士马齐、傅恒、嘉勇郡王福康安、孝贤纯皇后等诸多显赫人物。傅恒卒于乾隆三十五年。年谱记其“卒,葬东陵富新庄,非乾杨树矣”(乾杨树在北京安定门外,为富察家祖坟)。清东陵是清皇族的陵墓群,东陵附近则是清朝大臣陵墓区,由此可见傅恒在朝廷的重要地位。傅恒的儿子福康安,死后也葬在东陵。因福康安追赠嘉勇郡王,推恩傅恒被追封郡王,傅恒之妻纳兰氏被追封为福晋,父子二人更配享太庙。沙济富察氏家族仅有二位享此殊荣。 第三章 遇刺(六) 德胜立刻领命出去了。出了养心殿殿门,见李玉还在和坐撵上的皇后讲话,急匆匆地从他俩身边走过,不言语,但皇后看见了他,问道:出了什么事?德胜看看李玉,李玉点了点头,于是他陪笑道:皇后娘娘,请恕奴才无礼,容妃娘娘摔倒崴了脚,皇上命奴才赶紧去请太医。说着走了。 皇后眼里含泪,对李玉说,本宫知道了。说着命人转了坐撵,带着珍儿走了。李玉长吁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道:皇后娘娘,这您也不能怪奴才。说着回身进殿。原来皇后醒来后,便想再来见皇帝,带着珍儿到了养心殿外,却被李玉挡下了,说皇上很是伤心,见了娘娘更伤心,劝她明儿再来。那拉氏一定要进,李玉还在劝他,德胜就出来了,李玉见挡不住皇后,便示意德胜说话。德胜说了以后,皇后全明白了。 那拉氏默默地坐在坐撵上流泪。走了一阵,珍儿终于忍不住,道:娘娘,这么大的事,皇上不关心您,却还宠着那位,真是欺人太甚!那拉氏苦笑了一下,道:皇后,呵呵,我们母子在他心里,什么也不是。珍儿知道自己说话造次了,后悔让皇后的心情雪上加霜,再不敢言语。 德胜宣来了太医,给容妃上了伤药,皇帝便让德胜和彩云带她去东耳房歇下。李玉这才将皇后方才来的事儿说了。皇帝折腾了一整晚,很疲累,道:明儿再说吧。李玉道:是。服侍皇帝就寝。过了一会儿,皇帝又道:你叫人拿一块玉佩去给皇后,就说朕知道她来过了,让她节哀,明儿一早就去看他。皇帝睡下后,李玉在箱子里随便拿了一块玉佩,叫来小太监,让他把玉佩拿去承乾宫,并传皇帝的话。 小太监到了承乾宫,只见承乾宫大门紧闭,叫了很久才进去。皇后拿了玉佩听了皇帝的吩咐,最后又问他皇帝的情况。天气很冷,他在外面站了很久,心里不痛快,道:容妃娘娘在养心殿歇下了,皇上也歇下了,娘娘您也早点儿歇了吧。小太监走后,皇后思前想后,直如万箭攒心,坐在床上流了一夜的泪,直到天明才睡下。 第二日一早,皇帝便来了承乾宫,但那拉氏才睡下不久,皇帝于是说不要惊动她,又回了养心殿。此时容妃也醒了,皇帝坐在她床前,问道:沉璧,你为什么对朕这么好?容妃温柔地一笑,道:您是沉璧的丈夫。皇帝道:可朕对你……容妃道:皇上,您别说了,沉璧知道,其实您对我和对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您只是喜欢和我在一起,还有,您对我好,是因为我们回部。皇帝默然不语。 容妃道:皇上,没关系,沉璧的命是您和傅恒大人救的,沉璧现在又过着这么好的生活,没有什么不满足的。皇帝道:好吗?你远离故土,在这里举目无亲,孤孤单单。容妃温婉地一笑,道:皇上,只要有您,我怎么会寂寞。而且哥哥嫂嫂就住在东安福胡同,受您的恩典,我时常可以和他们见面。皇帝道:朕……容妃道:皇上,我知道,您有那么多女人,她们都天天盼着您,等着您,您不能只和沉璧在一起的,但没关系,您需要沉璧,沉璧就跟着您,陪着您。我这便回宝月楼了,您好好陪陪皇后娘娘吧。皇帝看着她一笑,眼里又隐有泪光。 那拉氏昨日心力交瘁,一直睡到下午才起身。珍儿见她醒了,立刻走上前来,道:您觉得怎么样?皇上一早来过,后来又打发人来了几次,看您有没有醒。那拉氏不言语,过了一会儿,坐起身来,问道:十三阿哥……珍儿道:袁春望在办,您放心吧。那拉氏点点头,又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才起来梳洗。珍儿见她始终不提皇帝,知道她还在生气。便劝道:娘娘,您想多了,皇上昨天赶回来便来见您,您哭晕了,他才走的,容妃是和皇上一起回来的,想是因为崴了脚,行动不便,才被留在养心殿的。今儿一早皇上也来过。 那拉氏还是不说话。珍儿又道:十三阿哥是皇上的儿子,他哪能不伤心呢。而且,您和皇上置气,不是把皇帝往别人怀里推嘛,便宜的还不是别人。正说着,有宫女来通传,说舒妃庆嫔和嘉妃来看皇后。那拉氏道:就说她们的心意我领了,待本宫好些了再见。接着又来了几批妃嫔请见,那拉氏还是谁也不见。 珍儿知道容妃没来,皇上也没来,她心里又不痛快,不好再劝。突然见袁春望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面带忧色,忙道:怎么了?袁春望走到皇后面前,道:主子,您还不知道吧,太后刚下懿旨,叫容妃和庆嫔一起抚养五阿哥,还有傅恒即将进宫伴读的儿子福康安,说让福康安住在庆嫔的宫里。珍儿大吃一惊,道:什么?!皇后娘娘才没了十三阿哥,皇上和太后便把五阿哥给了容妃。 袁春望道:容妃,果然是厉害哪,大概是觉得皇上的新鲜劲儿要过了,给自己先找上保障,一个是成年的阿哥,一个是傅恒的儿子,这简直是要把皇上牢牢锁住哪!那拉氏顿时目露凶光,但没言语。袁春望又和珍儿议论了几句。才听那拉氏道:这定是魏璎珞的主意。袁春望道:您是说她要容妃照顾福康安?这一点奴才倒也想到了,但五阿哥的事,应该是皇上的意思。那拉氏道:那是容妃的意思。心想:这个女人年前和自己说不能生子,结果自己放松了警惕,让她得了五阿哥。 袁春望和珍儿互相对望一眼,不明所以。那拉氏道:本宫有儿子,四阿哥也是本宫抚养的,五阿哥自然不能再给本宫。庆嫔懦弱,皇上怕五阿哥受欺负,但庆嫔和舒妃一向交好,舒妃的儿子也没了,皇上却不给舒妃,难道不奇怪吗?袁春望点点头,道:主子说的是,但这容妃要五阿哥干什么?左右没两年,五阿哥便要大婚了,皇上就要在宫外给他赐自己的宅子,他如今也住在阿哥所里。那拉氏哼了一声,道:这才好呐,什么也不用做,孩子马上就能为自己所用,本宫自四阿哥小时候便抚养着,可是蠢了不是? 珍儿道:当年也是皇上把四阿哥给了您,您也不肯放他走。那拉氏看了她一眼,珍儿吓了一跳,再不敢言语。袁春望道:娘娘,可这容妃生的如此妖媚,和成年的阿哥啊,应该避嫌疑才对,皇上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听了这话,那拉氏心里一动,眼前浮现出容妃和五阿哥这两个人来,想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果然像姐弟,不觉冷笑了一下,转言道:你别胡说八道了,永璟的事……都办好了吗?说着又忍不住滴下泪来。 袁春望于是说了皇帝的旨意,回了十三阿哥丧礼棺木的安排等。便在此时,外面有人道:皇上来了。话音刚落,皇帝已经走了进来,那拉氏跪下请安,皇帝忙扶她起来,并扶她到凳子上坐了,看了看她,道:你果然好些了,朕就放心了。袁春望立刻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了珍儿。 那拉氏勉强一笑,道:皇上,您也节哀。皇帝温言道:朕还记得那时候赐了永璟一张凉席,和他在上面睡觉的小模样,就是在这屋里罢。皇后知道他是在说永璟四个月的时候的事,不觉心里一酸,热泪盈眶。皇帝微笑着道:淑慎,你还年轻,我们还会有孩子的。那拉氏大出意外,心里热浪翻滚,立刻离座跪下,道:皇上,您待淑慎真好。皇帝道:今晚朕就留在这里陪你。那拉氏泪流满面,道:臣妾遵旨。珍儿在一旁,也抹着眼泪一笑。 皇帝辍朝三日,第四日一早,走到军机处。军机大臣们请皇帝节哀,然后都默默地看折子。 皇帝坐了一会儿,对弘昼道:你和朕来。弘昼不明所以,只能跟了去。皇帝带着他回了养心殿。弘昼道:皇兄,十三阿哥的事,臣弟心里十分悲伤,昨儿去寿康宫陪太后说了一会儿话,您和皇嫂要保重身体。皇帝道:你有心了,回头你叫你的福晋进来看看皇后,她心情很坏。弘昼道:是,她是应该来陪伴皇嫂,但她无旨不敢擅自入宫。皇帝道:嗯,皇额娘的意思是一家人应该多亲近亲近,朕回头给她一个特旨,她好常来陪陪皇后。弘昼立刻欣喜地道:谢皇兄。 皇帝也微笑着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最近朕收到密折,说是黄教喇嘛经常在京里暗里聚众谋划些什么。弘昼听皇帝的意思,是说他们在暗中谋反,大吃一惊,道:果有此事?臣弟倒没听说。皇兄可知道聚会地点方位?皇帝道:据说在镶白旗的地界,详情朕还在调查中。弘昼道:哦,那臣弟可以为皇兄做些什么?皇帝道:你去安排一些正白旗的人,长期驻守在贤良寺那里,随时候旨再行动。上三旗,即镶黄旗,正黄旗,正白旗由皇帝亲领,所以正白旗兵将是皇帝的亲军,但现在是由弘昼在统领。弘昼道,是,但皇兄为什么要人驻守在那里呢? 皇帝沉吟了片刻,道:你知道,傅恒有一座宅子在椿树胡同,离贤良寺不远,朕想找个时候去那里引蛇出洞。弘昼点点头,道:臣弟倒不知道傅恒在那里还有宅子,他不是住在马神庙街?皇帝笑道:他在京城里宅子很多的,和你一样。弘昼脸红了,知道皇帝在说他,便道:臣弟的宅子都是皇阿玛和皇兄您给的。皇帝点点头,道:傅恒并不知道此事,你不可声张,到时候朕说借那宅子一用,他不需要知道什么。弘昼心中暗喜,皇帝这是明显更信任自己,道:是,臣弟绝不向第三个人泄露此事。 皇帝又缓缓地道:叫你的人就待在贤良寺里,不要四处活动,免得打草惊蛇,事情就不好办了。朕是看你办白莲教的事儿很上心,所以才派了这件,你可不要教朕失望。这件事可长可短,一定要沉得住气,你那急性子也好磨一磨。弘昼道:是,臣弟明白,多谢皇兄给臣弟这个机会。 皇帝道:朕已问了傅恒,他说椿树胡同那里住着一些看宅子的人,你也不要去打扰他们,免得傅恒起疑。弘昼心里转了无数的念头,道:臣弟遵旨。皇上微笑道:打虎还要亲兄弟。弘昼心里十分激动,立刻跪下叩头道:弘昼定当为皇兄效犬马之劳。 大清自立国开始一直扶持藏传佛教,因从入关开始,蒙藏政权就和太宗皇太极取得了联系,得到了太宗的大力推崇。蒙藏就是一家,满人更是依靠蒙古坐稳的中原江山,因此满人受藏传佛教的影响极深。藏传佛教里共有黄红花白四教,其中黄教兴起最晚却在一兴起便占据了主体地位,“兴黄教,柔蒙藏”是大清国策之一,藏传佛教就是喇嘛黄教,更一度被圣祖康熙定为国教。蒙藏事务一般都是皇帝亲领,所以皇帝的这个指派,事实上是让弘昼插手黄教事务,乃朝廷的核心要务之一。 弘昼春风满面地回了军机处,其他人虽然不知是何事,汪由敦,纳延泰,雅尔哈善都向他恭喜,只有刘统勋坐着没动,而傅恒只在另一边看了他一眼。弘昼心里哼了一声,暗道:在皇兄心里,亲疏还是有别的。又暗笑,自准噶尔之战后,傅恒在皇帝心里的地位大有下降,自己的机会真正的来了。一时又想,自己的福晋可以经常入宫去见皇后,心中更无比欢喜,似乎就和自己能经常见到她一般。 晚上,皇帝叫了傅恒”晚面”,就是在晚饭后进宫见他,君臣二人单独会面,这是他二人的常例。傅恒先道了哀,听皇帝说要搁置黄教喇嘛一事,感到很意外。皇帝道:朕不想打草惊蛇,你放心,正觉寺的事,朕迟早会做主。傅恒道:皇上,他们各处活动,不怀好意,奴才担忧皇上的安危。原来纳延泰调查出喇嘛们以暗|娼馆做掩护经常聚会,不能不令人怀疑,立刻报给了傅恒,傅恒报给了皇帝。 皇帝道:这些人,不过是因为朕现在示好回部,心中不平,于是便借正觉寺一事来提醒一下朕,没有必要小题大做,京里西藏密宗的高手朕也曾经见过几个,朕今天已吩咐了纳延泰,给他们加厚赏赐,事情就过去了。傅恒心中一动,道:皇上,您是不是在放长线?您觉得他们背后还有其他人?皇帝微笑道:总是瞒不过你。你就别再操心这件事,朕已叫纳延泰在处理,又给了旨意给远在藏边的伍弥泰。傅恒心想皇帝突然不要自己再插手,多半还是想限制自己的权力,想到此处,也不以为意,于是恭恭敬敬地道:是,奴才遵旨。 离开的时候,皇帝又叫住了他,道:傅恒,……牵涉在这件事里,朕不想到时候教人以为你做事有私心。傅恒心中雪亮,明白皇帝不过是在欲盖弥彰,璎珞被刺杀这件事根本不可能曝光,因为皇帝绝不允许此事曝光,别人如何知道自己有私心在里面,而自己办朝堂公事绝不是出自私心,但自己本不在意,既然这些人的目标根本不是璎珞,自己也放心了,此事走走再看。于是对皇帝笑道:是,皇上体恤奴才。皇帝也一笑,拍拍他,道:过两日,你就迎新人了! ※※※※※※※※※※※※※※※※※※※※ - 【历史渊源】有一些历史渊源,我直接写在文中了,比如皇帝的上三旗,清朝的藏传佛教的地位等等,这些是为了铺陈小说情节或者是为了行文方便 。旁白里的历史渊源/原型是补充说明背景。 - 乾隆二十年的时候,军机大臣为傅恒、来保、刘统勋、汪由敦、纳延泰、刘纶、觉罗雅尔哈善。来保就是原剧中尔晴的祖父。在历史上,来保,喜塔腊氏,历任工部尚书,吏部尚书,是乾隆的军机大臣,从乾隆十三年到乾隆二十九年都在军机处和傅恒一起共事,乾隆十三年,他入值军机处的时候已经六十七岁,但原剧中并没有将其设定为军机大臣。弘昼在历史上从未成为军机大臣,他最高做到议政大臣。议政大臣为清朝创制初期,设议政王大臣数员,均为满族大臣担任。凡军国重务不由内阁官员发布的,均交由议政大臣会议,后因雍正帝设立军机处,议政之权遂微,只保留名义,所以历史上弘昼的议政大臣是一个虚衔,但原剧中他被设为入了军机。根据以上,在小说中,我将来保和刘纶从军机拿掉了,加入了弘昼。历史上,皇帝和傅恒特殊亲密感情深厚,傅恒白天在军机处时被召见,晚膳后乾隆与他常有要事相商,近臣称为“晚面”。所以他其实整天都待在紫禁城里,还经常通宵 。 - 驻藏大臣,是清代西藏的军政长官、驻扎大臣。全称为钦差驻藏办事大臣或钦命总理西藏事务大臣,又称西藏办事大臣。另设副职一员,称帮办大臣。雍正五年(1727年)置。驻藏大臣会同达|赖|喇|嘛、班|禅|额|尔|德|尼监理西藏政务,并代表朝廷主持并监管达|赖|喇|嘛、班|禅|额|尔德|尼以及西藏各大呼图克图之转|世、坐|床等事宜。驻藏大臣与达|赖|喇|嘛、班|禅|额|尔|德|尼地位平等,后两者上书皇帝须经驻藏大臣转奏。乾隆二十年的时候,驻藏大臣是蒙古正黄旗伍弥泰。 - 十三阿哥永璟。在历史上,乾隆二十年(1755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卯时,继后生皇十三子永璟;十二月二十八日,催总管李文照将绢画两张持进翊坤宫内张贴。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四月二十七日,高宗特命总管方刚为刚出生的翊坤宫阿哥(即永璟)的床上铺凉席一块。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七月二十四日子时,皇十三子永璟夭折,未满两岁。继后住在西六宫的翊坤宫,但原剧中设定她住在承乾宫,承乾宫在东六宫。小说中为情节需要,提前了永璟的出生。 第四章 沉壁(一) 傅恒立刻跪下,道:皇上隆恩,奴才没齿难忘!但十三阿哥刚……奴才的事是不是不合适。皇帝一笑,道:一切准备好了,还是办了,但椿树胡同那里的人暂时不能撤。傅恒再次谢恩,然后又对皇帝讲了自己想继续住在椿树胡同,方便每日进宫,但应该让海兰察回来皇帝身边伺候,守卫自己管着就行了。皇帝有点意外,想了一会儿,道:也好,一切小心便是……傅恒,这两天,朕又想起了二阿哥,七阿哥,一晃,多少年了…… 傅恒知道因为十三阿哥的事,他触景伤情,低声道:那一年,奴才拿着您亲封二阿哥为太子的诏书给姐姐,她才知道错怪了您,姐姐走的时候,至少在二阿哥七阿哥的事情上,她是明白的。皇帝叹了口气,道:容音如果像你一样,也不至于心里会那么苦。傅恒道:皇上,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奴才也再不记在心里。皇帝点了点头,道:你跪安吧。 两日后,乾隆二十一年,正月二十日,侍郎永寿纳兰家一女嫁富察傅恒为忠勇公继室。地上的积雪厚厚的,天上也下着密密的雪花,八抬崭新的红色大轿从纳兰家抬入马神庙街的忠勇公府,一路红纸漫天,前后彩仗绵延数里,天与地,红与白,煞是好看。一路上京城百姓围观,挤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却没有锣鼓吹打,更无喜宴,同僚亲朋故交只允赠贺礼,以表心意。 皇帝还特别下了明旨,旨意里说,忠勇公平定准噶尔,助我大清解三朝大患,固社稷之根本,乃朝廷一等功臣,发妻喜塔腊氏在其激战准噶尔时病故,逾三年,其继婚一事已议了半年,又忠勇公为孝贤皇后之胞弟,其幼年便常伴朕左右,后入赞军机,谦逊谨慎,忠敬爱民,为天下臣工之表率,更乃朕之肱骨臂膀,虽值十三阿哥骤薨,宫中居丧,太后以慈爱宽悯之心,请朕特别体恤,朕亦不忍夺情,故准其按原定婚期完礼,唯命富察与纳兰两家从简从静,诸臣工亦不得逾礼违制,以告慰中宫痛失爱子之情。 等花轿进了马神庙街忠勇公府的大门,大门便重重阖上了。围观人群也随之散去。璎珞头上蒙着红盖头,被喜娘搀扶下轿。之后便是拜天地高堂夫妻对拜,富察府里只请了近亲,已是满院儿满屋的人,富察老夫人喜笑颜开。待到送入洞房,又是吃饽饽,撒花生红枣,全套做足后,傅恒便对一屋子的喜娘丫鬟道:你们出去吧。珍珠最后一个出去,道:大人,奴才就在门口。然后笑着关上了房门。 傅恒立刻揭了璎珞的盖头,问道:累了吧?璎珞看着他,昨晚上傅恒照例睡在书房,她四更便起来梳妆打扮,然后就被抬去了纳兰府,这也是她今天才看见他,只见他通身红艳艳,头上戴着高高的红顶子檐帽,红色的长袍,红带束腰,越发显得长身玉立,目如朗星,衬着一屋子的火红,说不出的丰神俊秀气度深宏,笑吟吟地道:傅恒大人冠绝京城!傅恒一笑,从桌上拿了茶递给她。她咕嘟咕嘟喝完,长舒了一口气,道:累死了!幸好在路上没吐。傅恒把茶碗放在一边,拿掉了她的头套,开始解她外面的衣裳,她按住他道:我要穿着,我舍不得脱,这太好看了! 傅恒道:不舒服,脱了。璎珞不依,头套已经从简免得太重,衣服是她两个月前嫁给傅恒时穿的那件,上面是她自己亲自绣的四时花鸟,那时候在圆明园待嫁,她绣了三个月。两日前珍珠拿出来熨烫好,她看了半夜才睡。傅恒知道她的心思,那天晚上也在卧房守着她,但一觉醒来发现她还在看嫁衣,直接把她抱上床强迫她睡觉。现在见她又执拗上了,脸色一沉,不再说话。 璎珞小心翼翼地道:少爷,你真生气了?傅恒转过身去,不理她。许久没有动静,傅恒忍不住转回来一看,只见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眼里都是泪,忙道:璎珞,都是我不好,我赔礼道歉好不好?你不要哭嘛!说着伸出手去为她擦眼泪。璎珞破涕为笑,道:我是想起了那年在长春宫给你香囊的时候。傅恒也笑道:那时候啊,我是假生气,逼着你哄我,没想到得了香囊。可现在我是真生气。 璎珞一抿嘴,道:在你心里,我已经比不上宝宝了。傅恒道:胡说!接着把她搂入自己怀里。璎珞摸着他喜服上的金色暗花,这件喜服也是和自己的喜服一起绣了三个月,两个月前,他穿起来,就如玉树临风,今天又看一遍,觉得更胜之,或许是因为他已经是自己的丈夫的缘故。璎珞低声说道: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傅恒一笑,推开她,亲了亲她的面颊,道:把这个衣服脱了,如果你喜欢,我们在家里可以经常穿,但今天你太累了,嗯? 璎珞终于点了点头。傅恒轻柔地帮她脱了,然后脱了自己的帽子和喜服,去外面叫珍珠带人来收拾衣服和床铺,给璎珞卸妆净面放头发。此时还只是下午光景,傅恒并不累,和她一起躺去床上,睡了一会儿就醒了,看见璎珞也醒了,正睁着眼睛看着他,他道:你应该多睡一会儿,在想什么?璎珞道:容妃。傅恒道:想她作什么?璎珞道:她喜欢你罢?不仅是为了报恩。傅恒惊奇地看着她,道:璎珞,你又在瞎想了。然后一笑,道:你以为别人也和你一样?对我念念不忘? 璎珞笑着拍他,道:少爷,你坏,你就知道欺负我!傅恒道:好好好!我坏,我就欺负你。说着凑过头来,在她唇上一亲。傅恒现在不和她深吻,她知道他怕自己失控,也不去逗他,上次叶天士的条子上写,过了三个月便可行|房,他们俩都将信将疑,就算叶天士的话没错,但也还有一月之遥。 璎珞心想,今日一路之上,他一身红衣,骑着高头骏马,全京城未嫁待嫁和嫁了的女人,无论身份高低,富贵贫贱,都会对他念念不忘!想到这里,又不免大大得意起来,然后轻咳一声,拉回思绪,继续道:我要去会会容妃。傅恒问道:你想做什么?璎珞笑道:去看看她是不是喜欢少爷!傅恒捏捏她的脸,道:胡说八道!她以前有丈夫,如今是皇上的宠妃。 话还没说完,只见璎珞立刻翻身下床,快步向外走去,傅恒知道她又去吐,没有跟去,平躺着想璎珞刚才说的话,回忆起自己第一次看见法蒂玛的时候,雪白肌肤上殷红的鞭痕…….他脱下自己的披风把她包裹住,她看着自己的小鹿一般惊恐又无比清澈的眸子,当时他觉得这双眼睛似曾相识,但后来也一直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再后来,他明白了,因为她当时很像璎珞,她长得和璎珞完全不同,但就是那个眼神那个瞬间,特别像。他在璎珞的眼睛里见过一次惊恐,就是当年,在宫里的药局,她被裕太妃派人追杀,自己救了她的时候。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决定了,要给她他的一生,和他的八抬大轿。 正遐想间,璎珞回来了,见他睁着眼睛出神,知道他在想容妃,于是轻轻地道:你也觉得了?傅恒摇了摇头,道:你想错了,我一点儿都没觉得,一直没有。说着翻过身来,侧看着璎珞,那神情,说不出的温和,恬静,又带着柔情。璎珞也不再和他说笑,正色道:我觉得她有危险。傅恒又很惊奇地看着她。 璎珞道:皇上为了见我去圆明园,带着她是为了掩人耳目,而这段时间,十三阿哥就没了,皇后娘娘一定不会放过她。傅恒睁大了眼睛,眼里精光一闪即逝,然后又平躺回去。璎珞继续说道:虽然我觉得她一定不简单,但你说她好,那我们一定要想法子救她一救,更何况,她要了五阿哥和安儿,我们本来就坐在一条船上。她好,就是我们好。 傅恒想了想,道:你可以约她在宝月楼对面的清真寺见面,按照回人的习俗,她每天傍晚都要去那里做礼拜。璎珞道:如果她每天都去,那我就先暗自去瞧她,看看是不是应该帮她。傅恒知道璎珞的性子,嫉恶如仇好打抱不平,她现在有了身份,在家里也待不住,但她又不会轻易相信别人,所以才要暗中先观察容妃,便道:你不是回人,清真寺是进不去的。璎珞想了想,道:你去给我找三套回人衣服来,一套给我,一套给珍珠,还有一套给小全子,要快。 傅恒对最后这两个字十分不解,看着璎珞,璎珞脸一红,低声道:再过一阵,就看出来了。傅恒才恍然大悟,接着不无担心地说:我不放心你去。璎珞道:既然黄教喇嘛不是冲着我来的,你还担心什么,而且我现在可是忠勇公夫人,宫外没人认识我!这两日傅恒终于把刺杀那件事的内幕告诉给了她。傅恒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总是担心。正觉寺的事,还是让他心有余悸。 璎珞一笑,心想:皇上也肯定不会让我出事,口中却道:少爷,我一定会带好人保护我们,你放心吧。傅恒又想了一会,知道自己终究是阻止不了璎珞,于是点了点头,道:你一定要小心。璎珞道:嗯,你知道,为了宝宝,我也会小心的。说着,把傅恒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小腹之上。那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傅恒常常问璎珞,那里面真的是有孩子吗?璎珞总是笑他傻,安慰他说,自己成天难受,说明里面一定有孩子,傅恒总是将信将疑。这个时候,傅恒轻轻抚摸着她的小腹,隔着中衣,他似乎可以感觉到下面的血和肉在微微颤动,突然觉得人生很奇妙,他和璎珞制造了一个新的生命,它到底会长成什么样子,又会有怎样的人生?是男是女? 璎珞也知道他的心思,更享受他的温柔,心里满是喜悦,如潮涨潮落,云卷云舒。诗经里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的人生在今天,真的圆满了。其实早就圆满了,因为有他,还因为有他的孩子。“宝宝,我们真幸福,因为有你阿玛。”她在心里说。 今日傅恒行婚礼,没去军机处,军机处其他五人还是照常处理政务,亦不免谈论此事。连素日刚正不苟言笑的刘统勋也说:傅恒大人的好日子,我等应该前去朝贺,奈何赶上十三阿哥新丧。弘昼淡淡地道:皇上已是特别给了恩旨。汪由敦道:傅恒大人为皇上宵旰勤劳,鞠躬尽瘁,皇上此举也是为了昭示体恤所有臣工,万岁爷,还是重情之人哪!雅尔哈善道:下官一直听闻傅恒大人骑□□妙,骁勇善战,自从下官进了军机处,他从准噶尔大胜回来之后,才得以和他共事,可惜每日都在做案牍功夫,今年的木兰秋弥,应可一见。纳延泰摸着胡须,呵呵一笑,道:傅恒大人战功赫赫,乃满洲第一巴图鲁,绝对名不虚传。 弘昼面上不好表露,心里暗哼了一声,不言语,走出屋去。他有事要禀报皇帝,但皇帝今天一直未到军机处现身,他想了想,去了养心殿。皇帝也不在养心殿,小太监说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于是折返军机处,在宫中甬道上瞧见了珍儿。 珍儿立刻笑着给他见礼,他也笑着回礼,问道:皇后娘娘好些了吧?皇上是不是在承乾宫?珍儿摇了摇头,道:皇上陪了皇后娘娘两日,就再没来过。弘昼点了点头。珍儿道:王爷,您和皇上亲近,您经常劝劝皇上,别被宝月楼那位灌了迷魂汤,冷落了皇后娘娘。去年一年,皇上几乎没有宿在承乾宫,也就是过了年,又赶上十三阿哥的事儿,才来了几次。但去圆明园还带着那位。 弘昼沉吟道:容妃是回部的重要人物,皇上是不能冷落了她的,未见的是真的冷落了皇嫂,你叫皇嫂放宽心,弘昼定当为皇嫂想想办法。珍儿一福,道:谢王爷,福晋如今得了特旨,也是王爷恳求的皇上吧,昨儿她来陪了皇后娘娘一日,娘娘说了不少话,奴才看着是有用的。弘昼道:那是皇上自己的意思,我们不过是奉旨。珍儿道:原来如此,看来王爷说的不错,皇上虽然分不开身,但总是记挂着娘娘的。只是十三阿哥小小年纪没养住,娘娘是真伤心的。 弘昼道:娘娘还有十二阿哥,他已出过痘,应该没大碍了。你回去告诉皇嫂,弘昼将来定当为十二阿哥效犬马之劳。珍儿道:还是王爷您好,皇上啊,几乎不说阿哥的事儿。弘昼道:十二阿哥还小呢。珍儿低声道:容妃得了五阿哥,娘娘心里也担忧的。弘昼道:我明白,有我呢,你教她不要担忧。珍儿又道谢才去了。弘昼心想:那皇上定是去了宝月楼,他还老说我荒唐,他自己啊,也差不多。不知养心殿的小太监为什么说不知道……看来,他疑我之意从来都没消减过。想到这里,不觉冷笑了一下。自回了军机处。 ※※※※※※※※※※※※※※※※※※※※ - 【历史渊源和原型】富察家家世/第二瞥/和傅恒之妻。(以下改自我的傅璎长评) - 历史上的傅恒之妻乃是纳兰明珠家(那拉氏)的后代嫡系,舒妃的亲姐姐。这样的家族联姻看起来十分合乎情理。纳兰氏是那拉氏的变体。为什么富察家会选纳兰氏,还是要从富察家的家世和当时的局势说起。 - 富察家家世/第一瞥/里说到,富察氏旺吉努这一支,哈什屯为大清开国功臣,在松锦战场(清朝入关前与明朝的决胜战)上保护皇太极有大功,富察氏从满洲正蓝旗抬入满洲镶黄旗,官至顺治朝内大臣太子太保,后有哈什屯之子孙议政大臣米思翰,大学士马齐、傅恒、嘉勇郡王福康安、孝贤纯皇后等诸多显赫人物。 - 特别有意思的是关于富察家对皇家的尽忠准则。哈什屯是自富察氏全族歸附第一代有突出作為的人物。他是一個能征慣戰的驍勇戰將,当年身中十餘創仍舊衝鋒在前保衛皇帝,因此受到了皇太极的賞識,一路升遷至內大臣、議政大臣。到了多爾袞執政時期,性格剛烈又忠於皇帝的哈什屯因為不願依附多爾袞而遭到了打擊報復。在那個人人以攝政王馬首是瞻的年代,哈什屯卻勇於站出來為已故的肅親王豪格鳴不平,並極力保護豪格的兒子。哈什屯的這些作為剛剛好反映了後幾代富察氏成員的行為準則,那就是無論在任何時候,永遠站在距離皇帝最近的一邊,永遠與皇帝保持一致。 - 哈什屯之子米思翰,康熙初年,不附四輔政大臣;康熙帝親政未幾,即授為戶部尚書,列議政大臣。十二年,尚可喜、吳三桂、耿精忠疏請撤籓。康熙集諸大臣廷議,廷上眾人認為三藩決不可撤,僅兵部尚書明珠和米思翰主張撤藩。米思翰死時僅四十三歲,時三藩之亂猖獗,廷議追究主張撤藩諸臣,帝不允;及三藩平定,屢次稱道米思翰,其四子(马斯喀、马齐、马武、李荣保)皆獲重用,李荣保即富察姐弟之父。富察姐弟的叔叔马齐为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元老,历任歷任山西巡撫、左都御史、兵部尚書、戶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保和殿大學士、太子太傅、加太子太保銜,也是位列三公位极人臣,乾隆四年(1739年)去世,翌年,傅恒任蓝翎侍卫,并很快升任一等侍卫。但是,米思翰三子马齐、马武、李荣保均参与了康熙朝八阿哥胤禩夺嫡案,受到牵连被夺官,应该是因为当时康熙的态度不明,有实力的皇子都在明争暗斗,朝中重臣也不得不纷纷站队。之后虽然很快复起,富察氏家族景况还是受到了影响。 - 明珠之子揆叙因是九阿哥胤禟党重要成员,死后还受到雍正的严厉追罚,终清之世揆叙都未得平反。好在未殃及子代,因揆叙之妻被康熙视为亲生,揆叙嗣子永寿乃是康熙亲自过问过继的,非揆叙亲生,而且永寿兄弟“谨守臣礼”,得雍正眷顾,傅恒之妻便是永寿之女。这两家渊源是很深的,看起来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以算作一党,但是明珠后代凋零且不怎么显赫,富察家还算重旧情,因为傅恒娶妻的时候,他姐至少已经是宝亲王嫡福晋了,宝亲王是储君,应该是当时朝野公开的秘密,所以富察氏就是下届皇后。傅恒之姐成为皇后,是富察氏重新揭开辉煌的基础,但这个安排,其实是出于皇家的各种考虑,富察氏的显赫历史是重要原因。八旗选秀(选皇帝妃嫔),是和门第息息相关的,尤重门第。出于近亲莽色都朱乎一支衮代家和皇室的悲剧,而且一直在政治中枢旁观并被卷入过惨烈的皇权政治斗争,富察家对性命应该是看得非常重,祖训家训绝对要求【小心谨慎】。 - 舒妃的姐姐之所以嫁给傅恒,应该是免选恩旨,或者在选秀中被直接撂牌子放出去,选秀只是一个必须完成的过场,实际上是皇家私下同意的给明珠家和富察家的恩典,明珠家一个女儿入宫就可以了,而舒妃年纪比傅恒之妻小很多,不可能是参加的同届选秀。明珠自己的显赫不论,叶赫那拉氏为满洲著姓,明珠的祖父叶赫贝勒金台吉是皇太极生母之兄,皇太极生母孟古哲哲是努尔哈赤大福晋,地位和嫡福晋是一样的,明珠的妻子是多尔衮同母兄英亲王阿济格之女,所以这家和富察家一样,同是老贵和新贵。纳兰容若便是明珠长子,不仅是清代的大词人,他也是康熙的近臣,但逝世太早。面对这么显赫又有渊源的两家,这种后门皇家绝对是可以开的。 - 永绶(寿)共有四女嫁了显贵,除了舒妃和傅恒嫡妻,还有两女,一嫁宗室福秀(爱新觉罗氏,其父为岳托后裔,其母为其嫡福晋,乃曹寅之女),一嫁宗室弘庆(爱新觉罗氏,康熙之孙),这两女应该是在选秀中指给宗室为妻,就是说除了一女嫁傅恒,其余三女皆嫁入了爱新觉罗家。舒妃傅恒之妻福秀之妻都是永寿嫡妻关氏所出,关氏乃康熙第九子胤禟的干女儿。傅恒长子福灵安更亲上加亲娶了弘庆长女,次子福隆安尚乾隆和纯妃之女和硕和嘉公主,均是额驸。依考据,次子福隆安和三子福康安是那拉氏所出嫡子,福隆安袭忠勇公爵位。四子福长安在政坛也显赫,但按其出仕之初的职务和其他一些证据,他是庶出。从早逝的长子福灵安的生平看,嫡庶界限很明显,他也是庶出。 - 傅恒有两女,长女为乾隆十一子成亲王永瑆嫡福晋(永瑆,原剧中的小嘉嫔之子,历史上的嘉嫔/嘉贵妃之子,嘉贵妃生有四位皇子,地位尊崇,是和乾隆合葬裕陵的皇贵妃之一),次女为睿亲王淳穎嫡福晋(淳穎,多尔衮多铎嫡脉,铁帽子王),均是王妃,依婚配状况,应该都是嫡女。乾隆和傅恒同是“明氏婿”,这两个人不仅是姑爷和小舅子,而且是如假包换的连襟,后来还是儿女亲家,关系非常密切。 第四章 沉壁(二) 皇帝确实用完早饭就去了宝月楼。容妃起的晚,还在对镜梳头,见皇帝来了,忙下跪请安,然后微笑道:您今天怎么这么早?皇帝一笑,往榻上一坐,道:朕来看你还要分什么时候?容妃慢慢走过去,匍匐在他腿上,道:沉璧很挂念您,您好些了吧。皇帝见她的乌发如瀑布一般,黑黑的,却不发亮,摸了摸她的头,道:你不用头油吗?容妃道:臣妾的头发一会儿就油了。 皇帝点了点头,他对她其实知之甚少。正说话间,彩云带着两个回族侍女和几个太监端进早饭来,看见皇帝和李玉,吃了一惊。皇帝似乎没看见,容妃忙对她使眼色,于是她教人把早饭放在桌子上,然后退了出去,李玉也跟着出去了,带上了门。 容妃自己坐下来静静地吃饭,一会儿吃完了,发现皇帝还坐在榻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她去叫人来收拾,给皇帝上茶果,一切停当之后,她继续对着镜子梳头。忽然听皇帝问道:你的脚好了吧?可以跳舞了吗?容妃道:太医昨天来看过,说还需要将养些时日才能跳。皇帝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容妃一笑,又匍匐去他腿上,仰着头看着他道:沉璧不能跳舞,但沉璧可以唱歌给皇上听。 皇帝奇道:怎么以前朕不知道你还会唱歌?容妃道:您来的时候,都是看臣妾跳舞,怎么能知道?皇帝道:你会唱什么?容妃道:我们天山的民歌。皇帝道:好,你唱给朕听。容妃站起身来,去拿了一把琴来。皇帝见是一把黄色的弦琴,记起沉璧跳舞时,乐师手里好像是拿着这样一把琴。容妃道:这是都塔尔,您以前见的是弹布尔。皇帝对这些名字全搞不清,只点点头。 容妃坐去凳子上,开始拨弦。那琴声音很小,音色却很柔美。她柔声唱道: **我是一朵千年的雪莲 风中摇曳你给的美 而你只是轻轻的一个吻 结束我对你的眷恋 今生只愿做一回你的雪莲 为你绽放最美的花蕾 在每一次冰雪飘零 等候与你来生相见 我是一朵千年的雪莲 静静凝望着远方 你说好了花开时你会出现 我痴痴等待望眼欲穿 今生只愿做一回你的雪莲 为你绽放最美的花蕾 在每一次冰雪飘零 等候与你来生相见 皇帝听得呆住了,完全沉浸在这美妙的歌声里。容妃唱了三遍,她见皇帝还没有回过神来,一笑,放下了琴。琴声嘎然而止了许久,皇帝才拍了几下手,笑道:真好听,唱得好!曲好词也好!容妃道:皇上,您今天是有什么心事吗?皇帝摇了摇头。容妃道:是因为傅恒大人对吗?我听说他今日又娶了一位妻子。皇帝眼里精光一闪,看着她。容妃道:所以您想起了先皇后娘娘。 皇帝心里松了口气,听她提起容音,不觉叹息了一声,道:嗯。容妃道:您应该高兴,先皇后娘娘今天也会高兴的。皇帝道:朕对不起她,她走的时候很恨朕,一句话也没留给朕。容妃吃了一惊,想了想,道:是因为您有别的女人吗?皇帝道:嗯。容妃道:您想错了,您有别的女人,一直就是那样。我听说她是因为七阿哥没了,悲伤过度才走的。皇帝摇了摇头,道:你不明白。 容妃想了想,道:如果傅恒大人原谅了您,您就可以原谅自己。皇帝看着她。容妃继续说道:傅恒大人是她的亲弟弟,我还听说他们姐弟很亲密,我相信傅恒大人已经原谅您了,对不对?皇帝道:你怎么知道?容妃一笑,道:傅恒大人是一个好人,他爱您,他不会让您难过的。皇帝心里忽然觉得热乎乎的,道:沉璧,来。容妃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皇帝把她拉坐在自己怀里,问道:傅恒是一个好人,那朕呢?容妃一笑,道:沉璧上次就说过,您是一个好人,而且您是一个有力量的好人,您是我们天山上的神,沉璧心里的神。皇帝心里更加温暖,俯下身去亲住了她。 容妃沉浸在皇帝的热情里,心中却一直在叹息。良久,皇帝放开了她,道:我们去外面走走。容妃道:年前得了您的旨意,今天沉壁要去见哥哥嫂嫂的,您要一起去吗?按规矩,后妃是不能出宫回家省亲的,但容妃由皇帝给着特例,她每三个月可以经内务府请旨去哥嫂家住两日。皇帝早记不得此事,有点尴尬和为难,容妃笑道:您穿上我们的衣服,别人就不知道是您了。 皇帝摇了摇头,道:那不行,朕是大清的皇上。容妃道:那好,那您把他们叫来,我们一起陪您说说话,您就会开心了。皇帝道:朕只想和你说话。容妃一笑,道:那好吧,沉璧就不去了。说着叫一个回族侍女进来吩咐了几句。然后对皇帝说:您伤心时要流泪,您还要想法子让自己开心,这样您才能真正的快活。皇帝见她依然是一派天真自然,心里轻松起来,道:还是到你这里好。 两人去宝月楼外面的庭院里走了走,容妃的脚好的差不多了,但蹬着花盆底,走路还是不很稳,基本是皇帝扶着她。容妃道:等臣妾的脚全好了,再陪您玩雪。皇帝见她还记着那天自己和皇后说的话,微微一笑。回来后,皇帝一看案上的西洋钟,快正午了,打算回养心殿批折子。忽然想起一事,道:那天,你不能走路,后来你有去给皇后请安吗?沉璧道:臣妾回宝月楼的第二天,叫彩云拿了拜帖去给皇后娘娘。前两日,我好些了,我也去了承乾宫一趟。 皇帝放下心来,道:她是六宫之主,你要尊敬她。容妃道:沉璧明白,十三阿哥走了,她心里难过,她说什么,沉璧不会计较的。皇帝听了这话,心里雪亮,缓缓地道:她说了什么?容妃道:她说沉璧不懂规矩,在养心殿缠着皇上,还说沉璧崴了脚,是故意的,就是为了缠住皇上,没有妃子可以歇在养心殿。皇上,妃子不能歇在养心殿,是真的吗? 皇帝点了点头,道:她说的没错,但那是朕的意思,不关你的事。容妃一笑,道:没关系。皇帝道:最近你都要小心行事,她说什么你听着。容妃道:是。皇帝道:如果她为难你,你来告诉朕。容妃道:这么点小事,皇后娘娘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若不是您问起,我也不会告诉您,沉璧以后不宿在养心殿便是了。皇帝道:你不明白,你如今要了五阿哥。 容妃道:皇上,这是为什么?皇后娘娘有十二阿哥,还有四阿哥,都很多年了,五阿哥,我不过才和他见过一面。您是把他给了我,可沉壁这些日子没去宫里也没见人,还没有正式和他见礼。皇帝道:因为你是朕的宠妃。容妃眼珠一转,道:那您为什么要把五阿哥给我?皇帝道:因为我不想有人欺负他。容妃道:您是说皇后娘娘会欺负他?皇帝道:我不知道,但如果他跟着你,就没人会随便欺负他了。容妃想了想,笑道:其实啊,是您爱五阿哥,但您又不想让别人知道您爱他。 皇帝不置可否,道:那你怪朕吗?容妃道:沉璧说过,只要您需要,沉璧就跟着您,陪着您。只要您需要,沉璧可以为您做一切。皇帝叹息了一声,道:谢谢。皇后如果找你的麻烦,你一定要来告诉朕。容妃诧异地道:您如此地不放心,为什么还让她做着皇后?皇帝沉声喝道:沉璧!容妃并不惊怕,一笑道:所以您让她以为您喜欢沉璧。皇帝摇了摇头,道:朕本来就喜欢你。 容妃忙道:是,沉璧说错话了,皇后娘娘怎能左右您。那您到底在担忧什么?皇帝道:朕担忧你。容妃一笑,道:沉璧又不傻。皇帝听了她这话,心里大不高兴,道:原来你对朕好全是为了……容妃道:沉璧本来就喜欢皇上,喜欢和您在一起。皇帝听了这话,转而欢喜,展颜一笑,点点她的鼻头,道:你连朕也骗了! 容妃笑道: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我是回族女子,不懂你们的事,但宫里这些事,和我们族里那些事是差不多的,我父亲是我们的族长,我以前的丈夫也有很多女人。皇帝问道:他是因为别的女人,才对你不好?容妃摇了摇头,道:不是您想的那样,最后他离弃我,是为了救我。他见你们大军攻到,大势已去,他是绝不投降的,如果我跟着他,就会被你们杀了,因为我的哥哥和叔叔都在帮助你们,他知道你们不会亏待我,所以就把我休弃,这样,我和他就没关系了。 皇帝大吃一惊,并大怒,嚯地站起身来,道:原来,你……骗了傅恒还有朕! 容妃并不惊慌,也站起来,道:皇上,您不要激动,听沉壁说完。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原来看管我的人,他们其实对我很好,就在傅恒大人和哥哥来搭救我的前几天,突然换了两个陌生人,这两个人对我很坏,不给我饭吃,只给水喝,还把我捆起来,鞭打我,把我打的遍体鳞伤,我真是吓坏了,我觉得另一伙强盗占据了我们的地方,但傅恒大人和哥哥才包围我们,他们就逼着我喝下了一小瓶药,然后服毒自尽了,而我就失声了。那时候我以为他们是因为害怕,又怕我告诉你们我知道的事。后来傅恒大人送我上京,我身上的伤好了,但我一直不能说话,后来,我能说话了,我想了这前后的一切,我全明白了,他是为了要你们待我好,才那么做的。否则,我是他的妻子,你们也会恨我,还是会杀了我。那两个鞭打我的人,下手虽然很狠,但是他们绝不碰我的脸,也没有伤及要害。 皇帝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我们不会无故杀女人,原来你还喜欢他。 容妃只一笑,道:皇上,他喜欢我,所以他才要娶我,他并不是为了其他的原因,你们以为的那些原因。他是有很多妻妾,但他没有孩子,因为我不能生孩子,所以他也不让别人有孩子。他娶那么多人,是因为我不喜欢他。他以为娶了我,我就会喜欢他,他隔一阵,便问我,有没有开始喜欢他了?我不愿意骗他,所以他很痛苦,便去娶别的女人。他离弃我的那天,说了很多恨我的话,我以为他是真的受不了了,所以恨我了。 听了这番话,皇帝大出意外,心里充满了感喟,为她和霍集占感到十分感喟,突然说道:他还没有死,他现在出逃在巴达克山。容妃道:谢谢您告诉我,我知道他还活着,如果他死了,我会知道的。 皇帝看着她,她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心,道:它会告诉我的。皇帝缓缓地道:但他必须死,因为你已经是朕的容妃,你再不要和他来往。容妃点了点头,道:我明白,我已经是您的女人,您这样的人,当然不允许别人和您分享任何东西。皇帝道:那你为什么会喜欢朕呢?容妃一笑,道:那您为什么会喜欢我呢?皇帝又恍惚起来,在正觉寺,璎珞问他,“那您为什么要来见璎珞呢?” 只听容妃接着说道:您喜欢我,但那不是真的喜欢。我喜欢您,但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喜欢。皇帝道:你知不知道你对朕说这些,是要杀头的。容妃道:您真地会杀我吗?皇帝叹了口气,道:只要是男人,谁都不会杀你的。容妃一笑,道:那我就陪着您一辈子,沉璧永远不会背叛皇上。说着,倒在他怀里,皇帝搂住了她。 两人一起坐回榻上,皇帝又问:你为什么要五阿哥?容妃道:因为他是彩云的小主子。皇帝道:真的?容妃道:皇上,沉璧和您说的话,都是沉壁的真心话,但我并不傻,我知道别人都在想些什么,但她们都想错了沉璧。我今天告诉您,还告诉您之前的事,是因为我不想欺骗您,但也不想您担心我。皇帝点点头,道:好,沉璧,朕喜欢听真话。但你一定要记住,今天朕和你说的话,你和朕说的话,绝不能告诉别人。 容妃立刻起身跪下,道:沉璧以真主阿拉的名义起誓,而且沉璧从来没有把皇上和我说的话告诉别人。皇帝点点头,叫她起来,准备回养心殿。容妃又说道:其实,您对皇后娘娘很有情义,你们是多年夫妻。皇帝道:朕希望,她不要让朕失望。容妃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但皇帝已经走了。 ※※※※※※※※※※※※※※※※※※※※ - **是艾歌演唱的《做你的雪莲》歌词节录,原歌非常好听。 - 【历史渊源】大小和卓之乱/平定回部。 - 清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中国回部白山派首领波罗尼都、霍集占兄弟发动的叛乱,清代文献称之为平定回部。两人出自中亚费尔干纳地区伊|斯|兰|教苏菲派的分支【白山派】和卓家族,故人称波罗尼都为“大和卓”,霍集占为“小和卓”。乾隆二十年(1755年)清廷发兵灭准噶尔后,将被准噶尔囚禁的大小和卓兄弟释放,派波罗尼都随军招抚西域天山南路各地。不久定边左副将军阿睦尔撒纳反叛,大小和卓乘机控制了今新疆西南部一带。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霍集占杀死副都统阿敏道,公然举兵自立。次年(1758年),乾隆皇帝发兵征讨大小和卓,清军在库车、叶尔羌(今莎车)、和阗等地与大小和卓交战。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大小和卓西逃,经葱岭进入巴达克山(在今阿富汗东北部)境内。霍集占受伤身亡,波罗尼都被巴达克山首领素勒坦沙擒杀,战事结束,后霍集占首级被送往清廷。 - 大小和卓的祖先是中亚苏菲派纳格什班迪教派的领袖玛哈图木·阿杂木。玛哈图木·阿杂木冒充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默德女儿【法蒂玛】的后裔,其子孙号称“和卓”,主要分为黑山派和白山派两个敌对的支系。明代中期,【黑山派】和卓得到叶尔羌汗国王室的支持,成为西域天山南路的伊|斯|兰宗教领袖。而容妃一家便是世居叶尔羌的回族始祖派噶木巴尔的后裔,其族称为和卓,父亲是首领(台吉),所以容妃也叫和卓氏,她的原名【法蒂玛】,有一个非常显赫的历史渊源。容妃的父亲应该就是当时的黑山派首领,不仅是行政族长,而且是精神领袖,这在小说中已经提及。 - 明末清初,【白山派】领袖玛木特·玉素布从中亚来到喀什噶尔(今喀什市)传教,被叶尔羌汗和黑山派驱逐。玛木特·玉素布之子伊达雅图勒拉和卓逃往甘肃河州(今临夏市),辗转来到西藏,寻求第巴桑结嘉措和蒙古准噶尔部的支持。波罗尼都、霍集占,即大小和卓便是伊达雅图勒拉和卓的重孙。因此,黑山派和白山派仇恨很深。法蒂玛是霍集占的一个妻子,霍集占妻妾众多,但无子嗣。 - 大小和卓兄弟自小遭遇坎坷,被准噶尔囚禁,之后先是为摆脱准噶尔投诚清朝,然后又反清自立,直至被清朝剿灭,是非常复杂精彩的一段历史,就不赘述了。弟弟小和卓霍集占是核心人物,本居于伊犁。霍集占欲反清自立,与手下各头目商议:“甫免为厄鲁特(准噶尔)役使,今若投诚,又当纳贡。不若自长一方,种地守城,足为捍御。”波罗尼都不愿与清军为敌,说:“从前受辱于厄鲁特,非大国(清)兵力,安能复归故土?恩不可负,即兵力亦断不能抗。”霍集占派人杀死蒙古察合台汗王后裔以及叶尔羌旧首领伊克和卓,又自加汗号,称“巴图尔汗”。波罗尼都劝阻霍集占:“我兄弟自祖父三世,俱被准噶尔囚禁。荷蒙天恩释放,仍为回部头目,受恩深重。若尔有负□□,任尔自为,我必不能听从”。霍集占固执己见,兄弟二人出现不和。 - 起兵后,波罗尼又屡次想投降清廷,霍集占坚决不肯。乾隆皇帝与大臣认为波罗尼都“颇图安静”,并无谋反之心,以至期望波罗尼都将霍集占擒获,并向清军投诚。大小和卓和清军有很多战役,最有名的便是黑水营之战。法蒂玛的哥哥和叔叔都在帮助清军和霍集占兄弟作战。霍集占休弃法蒂玛后,把她交别人看管,后来法蒂玛被清军和她的哥哥解救,送往京中内务府,入宫为妃。平定回部的大功臣是兆惠,他后来入主了紫光阁功臣第二位。平定大小和卓是清朝统一中国战争的最后一役,使天山南路复入中国版图。西域底定后,清代中国疆域的正西端延至帕米尔以西的喷赤河流域,版图臻于极盛。邻近新疆的浩罕、布哈尔、安集延、巴达克山、爱乌罕(阿富汗)、博洛尔、乾竺特(坎巨提)等部落遣使入贡,臣属于中国。自康熙时准噶尔东侵以来,持续七十余年的西北边患告终结。 第四章 沉璧(三) 同一时间,在承乾宫,皇后恨得脸色铁青。一旁的袁春望脸上一片漠然,心里却是翻江倒海。珍儿看着他们俩,大气儿也不敢出。皇后道:皇上这是疯了!他竟然让那个女人见光!他真的这么喜欢傅恒?长春宫,富察容音,魏璎珞,真是阴魂不散。袁春望道:奴才就说您啊,是存了善念,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皇后道:他还封锁消息,原来他早就想好了,这是为了防谁?袁春望道:一定不是冲着主子您,他都不知道背后是您。 皇后一笑,道:袁春望,本宫知道你的心思,你不用激将本宫,你不就说本宫这是吃了哑巴亏吗?袁春望道:奴才不敢。依奴才看,皇上谁也没防。皇后道:那个女人从纳兰家出嫁,舒妃不能不知道,但宫里都不知道,这定是皇上叫舒妃故意隐瞒的。袁春望道:舒妃知道什么?她根本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否则,您想想,她能这么安静?她和魏璎珞可是死敌。皇后沉吟了一下,袁春望接着道:所以,皇上要瞒的就是舒妃。这宫里有什么可瞒的?谁会想到那个人是魏璎珞?她不会进宫的。 过了一会儿,皇后道:本宫明白了,皇上要给那个女人找一个好身份配上富察家,明珠家够格儿又已势衰不引人注意,富察家和纳兰家结亲,不会再如虎添翼,而舒妃是他的妃嫔,就算将来魏璎珞诈死出宫被揭露,若有麻烦,皇上一样容易摆平并控制纳兰家。袁春望点头道:咱们这位皇上,可真是聪明过人哪。皇后冷笑道:他可真是喜欢这富察氏啊。 袁春望道:主子,您怕什么?富察家有傅恒,但辉发那拉家有您啊!珍儿吃了一惊,道:袁春望,你到底在说什么?那拉氏看着袁春望,道:原来你都知道了。袁春望道:主子,几年前太后和皇上的事儿,奴才就看明白了。主子,您做的对。靠人不如靠己。皇上,是根本靠不住的。您必须把前边儿的一些人捏在自己手里。 那拉氏道:本宫不过是为了保护辉发那拉家。袁春望道:就是在这后宫,太后和您也不是一条心。但咱还有和亲王呢。准噶尔之战后,看得很明显,皇上打压了傅恒的风头,给了和亲王更多的信任,和亲王这两年剿杀白莲教有功,皇上颇为嘉许。依着奴才看,这军机处,将来就是分为两派,一派是傅恒,一派是和亲王,军机处一分,朝廷也就分为这两派了。 珍儿明白了一些,问道:那皇上支持哪一派?袁春望道:都支持,也都不支持。珍儿道:但明明皇上刚给傅恒大人一个那么大的恩典。袁春望道:妇人之见,那是为了笼络傅恒,给棒子,再给糖,魏璎珞永远是皇上和傅恒之间的心病,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而这一偏着傅恒,和亲王又不舒坦了,这样两派才能斗起来。 珍儿道:为什么皇上要让他们俩斗呢?大家相安无事不好吗?袁春望道:你懂什么,有人斗,皇上才好办事,才好控制人,前边儿那是国家大事,可不是后宫女人风花雪月过日子。那拉氏忽然道:袁春望,本宫真是小瞧了你啊!袁春望笑道:您说,奴才说的对不对?那拉氏淡淡地道:他们斗他们的,与本宫无关。珍儿奇道:娘娘,您不帮着和亲王吗? 那拉氏还未说话,袁春望接口道:珍儿,这你就不懂了,咱娘娘啊,是第三尊佛,最好他们俩斗的你死我活,娘娘就可坐收渔翁之利。珍儿看着皇后,那拉氏只对她微微一笑,没说话。袁春望又道:和亲王又不是皇上,差得太远了,皇后娘娘心里只有皇上。 又过了数日,皇帝一早把傅恒和弘昼二人叫到养心殿。二人进殿的时候,在外面见到海兰察,傅恒看着他,他也看着傅恒,做了一个眼色,傅恒和弘昼心里都明白了。二人进去后,垂手等皇帝示下。皇帝从书案后站起来,重重地踱步,然后走回案边,将上面一个散着的奏折向二人面前一摔,道:你们看看! 傅恒弯腰捡起来,看了看,然后给了弘昼。弘昼看完,道:江苏铜山县黄河南岸张家路堤工决口,铜山同知李敦,守备张宾,寝帑误公,按律当斩,只是高斌的处置,还请皇上示下。傅恒道:皇上,高斌是有包庇下属之嫌,可他并无渎职之过。皇帝摸了摸自己的头,道:高斌,年年领银修堤,到了关键时刻,他就是这么报答朕的? 傅恒道:高斌治理河道多年,又向来认真勤勉,现在正是治河抗灾的风口浪尖,不如暂且革职,留工效力。弘昼道:高斌律下不严,负恩徇纵,如今河堤被毁,他身为河督,责无旁贷!然后又对着傅恒道:傅恒大人,你到底收了他什么好处?要如此为他说情?傅恒不看他,只对着皇帝,道:奴才家与高家向来水火不容,若说奴才收了他的好处,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然后看着弘昼道:杀了高斌,谁来治河?!和亲王,你懂吗? 弘昼用手指着他,道:你……只听皇帝在上面说道:够了,铜山同知李敦,守备张宾,就地正法。至于高斌……一并绑赴刑场。弘昼又很得意,傅恒忙道:皇上!皇帝将头侧在一旁,不看他,道:你说的对,高斌得用,朕不能杀他,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让他观斩,再行释放。先行不要告知他,让他以为脑袋不保,好让他记住这个教训。跪安吧。弘昼出去了,傅恒还跪着。 皇帝道:你还有事儿?傅恒道:关于高斌的处置……皇帝道:你认为,朕对他残忍?傅恒道:皇上何必吓他。皇帝道:洪泽,高邮洪水,他身为河督,延误灾情,朕赦了他,河南外河同知,陈克济亏帑案发,他多方包庇,朕又赦了他,此次,铜山决口,不担威胁高家堰堤,还要下游淮杨水灾泛滥,真是无能之极,罪无可赦。朕不杀他,已经是法外开恩了!说到最后,伸出手臂指着傅恒,手指直抖。 傅恒只道:皇上,您心里也明白,高斌是个能臣,治水一事,积弊严重,他无法力挽狂澜,只能尽力周旋,更何况他是慧贤皇贵妃的亲生父亲,已年届七旬,皇上可以杀可以放,却不可辱,以免世人误会。皇帝闭了闭眼睛,没回答。 傅恒出殿以后,海兰察又迎了上来,傅恒看着他摇了摇头,海兰察明白了,退在了一边。傅恒出了遵化门,却见弘昼站在道旁等他。弘昼一笑,道:傅恒大人,你真是高风亮节啊,想当年,皇上是何等地宠爱高贵妃,今日你不计前嫌为高斌说话,结果皇上也没领你的情。傅恒道:和亲王,你我食朝廷俸禄,就应该按事实说话,就事论事,高斌多年殚精竭虑治理水患,乃是利国利民的功臣,你我怎能为私怨所左右,公堂之上,你引导皇上谈私,更是不妥。 弘昼道:佩服,弘昼佩服!傅恒大人,你还真是无私哪!但弘昼瞧着,你也有私心吧?傅恒道:我有什么私心?弘昼道:你素日和刘统勋汪由敦二人交好,高斌也是汉人,你这是要让汉臣们都为你满洲富察氏所用吧? 傅恒道:和亲王,你说话要小心,军机处诸人都是忠心于皇上,为皇上办事。弘昼一笑,道:这话就是到皇上面前,弘昼也敢讲。傅恒也一笑,道:和亲王,先前疯汉刘德照的事,你已经强把他归入了白莲教的反贼一路,汉臣们确实大有不平,刘统勋汪由敦两个倒没说话。依傅恒看,王爷还是要好好想想,这到底是在帮皇上,还是在害皇上?满汉都好,若颠倒黑白,无中生有,增加朝廷的杀戮,万一捅出更大的麻烦,不说皇上的安危堪忧,就是王爷你,恐怕晚上也睡不着觉吧? 弘昼怒道:你……你敢吓唬我?傅恒还是微微一笑,眼神有点儿奇异,道:傅恒不敢,王爷心里比我还明白。说着低头一拱手自己走了。 弘昼恨得后颌一咬,但心中不免起了思量,傅恒说的话,确实提醒了他,他如今主办白莲教一事,这些人都是些亡命之徒,镇压得太厉害了,确实对自己不利。突然想到,皇帝这是在拿自己当替罪羊,若办得好,皇帝去了心事,若办得不好,皇帝可以将自己推出去平民愤。想到这里,出了一身冷汗,才明白过来傅恒刚那个眼神,又想:他在皇帝身边日久,对皇帝的心思果然比自己明白。原来皇帝派了自己那差,自己还颇高兴,白莲教屡禁无功,这可是皇帝多年的心病,这么重要的事他交给了自己,足见对自己的重视,却没想到这一层。一路思量,慢慢走回了军机处。 拈花庵在靠近京城西北门德胜门内,虽然是皇家庵堂,但这一带甚是荒凉,宫中犯事的妃嫔或是前朝无宠的妃嫔常被打发到这里。璎珞下了马车,带着珍珠和小全子进了庵门,庵里的住持虚云已站在门内等候,见她主仆进来,忙施礼道:忠勇公夫人,老尼有礼了。她见璎珞带着白色斗笠,面纱四面垂下,遮住了脸看不清,不明白她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只听璎珞一笑,道:师太免礼。小全子立刻给虚云送上一个包裹。 虚云接过,入手沉重,忙欢喜道:多谢夫人,夫人不必再赠香火,年后这位爷送来的三百两已很多。璎珞笑道:师太,我知道这里是宫中在支持用度,但师太手头其实并不宽裕,经常去宫里要,师太也拉不下脸,内务府的那些人更不好打交道,傅恒大人说,既然我来了,便应该再照顾一下。虚云忙道:谢谢大人和夫人,拈花庵和老尼一定日日为大人和夫人祈福,愿夫人早生贵子。璎珞笑着点了点头。 虚云便引着主仆三人往正殿上香。这是璎珞自少年时入宫后,十余年来,第一次真正地出门。她跪在蒲团上,看着座上的观音像,想起了姐姐阿满,闭着眼睛,耳边回响起自己少年时和姐姐共度的好时光,那些银铃似的欢笑在风中飘荡。虚云知她是富察府才过门的新娘子,虽然看不见脸,但见她似乎有哀伤之意,感到十分不解,但也不好问。少时,璎珞睁开眼睛,对虚云说道:走吧。 虚云立刻引着主仆三人去了后面的厢房。璎珞走着,见一间间的厢房都不大,暗想,这里面不知有多少宫中怨女。到了一间厢房门口,虚云合掌道:夫人自便,老尼随时等待夫人吩咐。璎珞略一颔首,自己推门进屋去了。虚云转身离开,小全子和珍珠守在门外。 璎珞进屋,才拿下了斗笠,当年的愉妃海氏已经走上前来,拉住她,高兴地道:璎珞!我们又见面了!璎珞还未答话,她立刻放了璎珞的手,退后两步,跪下道:给忠勇公夫人见礼。璎珞一把挽起她来,道:愉妃,你这是干什么!海氏微笑着看她道:应该的!然后又仔细地打量璎珞,见她眼中有泪,说道:怎么你气色不好?璎珞一笑,道:我没事,我们坐下说吧。 海氏于是让她坐了,自己去炉子那里倒了热茶来给她,道:外面天冷,你冻着了吧!喝茶暖暖!璎珞喝了两口热茶,心中的感慨稍减。只听海氏高兴地说道:这些年,你一点儿没变,我真没想到还能和你再见面,而且还是在宫外。你不知道,那日收到你捎来的信,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送信的人不是小全子,我是怎么都不会相信这全是真的! 璎珞也微笑道:我也经常觉得是在做梦。你在这里好吗?我看你也是一点儿没变。海氏道:挺好的,每日里颂颂经,做做晚课,粗茶淡饭的清静。璎珞看她穿着尼姑的衣服,但依然带发修行,甚是平和,也为她高兴,道:很想五阿哥吧?海氏点了点头,道:也就是挂念永琪,从半年前开始,他倒是经常给我写信,他还算……不错。小全子送信那天,我才明白,那正是你出宫的时候,在太后面前给我母子请的恩典,让永琪和我通信,你自己却不提一句。璎珞微笑着道:近日,皇上已经把他给了容妃,庆嫔也继续照顾着他,你可以放心。 海氏并不知道容妃是谁,但自己出宫时还没有此人,知道是新人,又是妃位,知道定是皇帝的新宠,笑着吁了口气,看着她道:那也是因为璎珞你吧。璎珞一笑,道:永琪是皇上的儿子。海氏道:皇子们众多,皇上就是有心,也照顾不过来……璎珞,谢谢你!你的大恩,我们母子没齿难忘!璎珞摇头道:愉妃,应该是我,和傅恒谢你才是!没有你,哪有我们的今天。海氏道:璎珞,你别这么说,当年我怀着永琪的时候,如果不是你和先皇后娘娘,我早就死了,如果不是你,永琪生出来那天也被活埋了! ※※※※※※※※※※※※※※※※※※※※ - 【历史原型】高斌渎职案。高斌,慧贤皇贵妃之父,高鄂党领军人物,慧贤皇貴妃之妹嫁鄂尔泰二子鄂实,其子高恒,其侄高晋。高斌乃清朝治河名臣,历任总管内务府大臣,吏部尚书,河道总督。乾隆十八年(1753年),洪泽、高邮等地洪水泛滥成灾,高斌因身任河督失职而被下部严议。同年,河南外河同知陈克济,海防同知王德宣等人亏帑事发,高斌因袒护属下而被革职,并被派到河务工地效力赎罪。乾隆十八年(1753年)九月,黄河冲决江苏铜山等处堤坝,高斌被罚赴铜山堵住堤口。此时,江苏铜山同知李敦、守备张宾因侵帑误工而被就地正法,高斌与副总河张师载二人被绑赴刑场陪斩。因事先并未言明是陪斩,高斌吓得魂飞魄散,全身瘫软,昏迷在地。乾隆二十年(1755年)三月,高斌卒于工地,终年七十二岁。乾隆帝命令追赠内大臣衔,在内务府中取银一千两,料理后事。二十三年(1758年),赐谥号“文定”。五十一年(1786年),高斌的牌位入祀贤良祠。 - 小说这节里的殿议和原剧62集中完全一致。 第四章 沉壁(四) 璎珞脑海中也闪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五阿哥出生,黄疸严重,连眼睛都是黄的。高贵妃以海氏生了怪物“金瞳“为由要在长春宫就地活埋了永琪,当时先皇后陪太后去了畅春园礼佛,璎珞据理力争,拖到皇帝,娴妃,纯妃到来,皇帝也无法决断,后来璎珞请求皇帝叫叶天士来看诊,才最终抢下了永琪的小命……只听海氏道:永琪就是你的孩子,所以我离宫的时候,把他托付给你,我知道,你一定能护他周全。璎珞道:对不起,我…..海氏对她微笑道:你没有对不起我,知道了你的事,我真为你高兴!你不仅离开了宫里那地方,还和傅恒大人有情人终成眷属,先皇后娘娘真的可以瞑目了。 璎珞惊奇地看着她,不知她是如何知道自己和傅恒的事的,海氏知她的心思,一笑,道:那些年永琪小,我一心照顾他,听说你被罚入辛者库,后来被赦又回去伺候先皇后娘娘,我确实不知道什么。后来,你为了娘娘报仇进宫做了令嫔令妃,纯妃那么恨你,我也还是不知道。其实我一直不知道。直到最近我收到你的信,我才明白了,你不仅是为了先皇后娘娘,你还为了傅恒大人。璎珞还是不解。 海氏笑道:傅恒大人是什么样的人?他和皇上是什么关系?如果他不是和你……他如何会娶皇上宠爱的令妃?璎珞道:我早已不是宠妃,离宫都很久了,如果皇上要他娶他也只能奉旨。海氏又一笑,道:失宠了也是皇上的妃子,皇上怎会将自己的妃子给傅恒大人,让他和先皇后娘娘难堪?而且这是多麻烦的事!他不想讨麻烦,傅恒大人也一定不想讨麻烦,所以我想着,傅恒大人对你必然是情深爱重,然后再想想,当年你在长春宫伺候先皇后娘娘多年,你们肯定早便认识,所以就都明白了。 璎珞一笑,道:怪不得五阿哥那么聪明。海氏也笑了,道:璎珞,你真会说话。于是璎珞便把自己出宫以来这半年的事简略讲了讲,海氏听到明玉亡故,也自感叹,当年明玉对她很不友善,但那是因为她在纯妃身边卧底,璎珞和明玉都误会了她的原因。然后又欢喜地道:璎珞,恭喜你和傅恒大人!昨日,虚云告诉我说忠勇公夫人要来,我还吃了一惊,想说你上次的信里根本没提,你以前的身份,我想着你和傅恒大人的关系别人应该不知道,忠勇公夫人应该另有其人,还问虚云忠勇公夫人叫什么名字,她来找我干什么,她说不知道。我心里十分不安,以为这位夫人是知道了你和傅恒大人的事,又知道你和我以前交好,要对你不利,所以今天一早,我便去大殿那里在暗里等候,后来便看见了你,虽然你蒙着面,但我一看就是你,我真是高兴! 璎珞见她对自己如此情谊,心里也十分感动,想她年纪轻轻便伴着青灯古佛,儿子也不在身边更不能相见,一个人孤苦度日,很为她难过,口中却道:这庵里毕竟都是宫里出来的人,我怕人认出我来。 海氏见她面色,知她心思,道:璎珞,以前我在宫里,养尊处优,锦衣玉食,有奴才伺候着,但我天天提心吊胆地度日,就怕自己和永琪出事,来了这里以后,虽然什么都自己做,永琪也看不见了,但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永琪在宫里有你照看,我比自己照看还放心,只要他好,我这个做额娘的再无所求。 璎珞道:你都是为了我们,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海氏摇了摇头,道:如果我不为先皇后娘娘和你做些什么,我枉生为人,当年的怡嫔姐姐也是为了我和永琪才丢了性命的,我也欠她,可已无法报答了。 璎珞心里一阵难过,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海氏见状,忙拿了一个空盆来。璎珞吐了一阵,才缓过劲来,愉妃要拿去收拾,珍珠在外面听见了动静,已经走了进来,道:愉妃娘娘,我来。珍珠走后,海氏擦了桌子,又去点香,边忙边笑着道:璎珞,你这可是双喜临门哪! 璎珞轻声道:真对不起。白日里我总是很难受,吐好几回,觉得胃都要吐出来,又不能吃东西,一吃就吐得更厉害。愉妃道:这是好事儿。我还记得我怀永琪的时候,动静也是很大,所以我看你这一胎是男孩儿。傅恒大人肯定高兴坏了吧!璎珞道:我怕他担心,不怎么说,他白天不在家,晚上我倒是不吐。愉妃道:我说怎么见你气色很差,一时没往这上面想,过一阵儿啊就好了,别担心。 璎珞又告诉海氏关于容妃的来历,说她非常受宠,而且她因为身份特殊,皇上会一直看重她,而她是回人,就是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会需要永琪,永琪便会一直有保障,又说傅恒如今教阿哥们骑射和军务,海氏完全可以放心。让她回头在信里问问永琪详情。 海氏点点头道:我是蒙古人,永琪应该学好骑射,不能给祖宗丢脸。当年海氏怀永琪的时候,璎珞便知道她本是蒙古女子,因为当时有人暗害她,给她吃的蒙古烙饼里下药才最后导致了五阿哥的黄疸,现在便问她娘家的详情。 海氏告诉她,自己其实姓珂里叶特,是蒙古镶蓝旗人,員外郎额尔吉图之女,出生长大于南苑海子,倒没去过蒙古。璎珞知道南苑海子就在京城的南边,是皇家苑囿,皇帝经常去那里打猎和阅兵。璎珞想她小时候生活在那样美好自在的地方,再想到她如今除了观音堂和尼姑庵墙内的地方,便局促在这个小小的厢房里,心里很感喟。 海氏又和她说,父母早已双亡,又没有同母兄弟姐妹,自己来了拈花庵之后,便没想着通知家里,早就断了音讯了。璎珞道:如今我时常可以来和你作伴,我就把你当作自己的姐姐。海氏笑道:绝不敢当。富察氏乃名门大家,你做了忠勇公夫人会有很多事要操持,孩子出来以后就更忙,不要惦记着大老远儿来看我这个废人。璎珞摇摇头道:璎珞自小没娘,有一个亲姐姐,是亲姐姐带大的,可惜早逝。如今我看见你,便和看见了她一样,她也和你一样柔和可亲,年岁也差不多,我的家我也不回的,你便做了璎珞的姐姐罢!说着便要拜倒。 海氏立刻拉住她,道:这可使不得!我是有罪的人,如何能连累了你,而且你如今的身份,更不应该和我有什么瓜葛。璎珞,你待我好,我知道,你是怕我在这里没人照应受苦,但我绝不能连累你,这里的人,大家都心如死灰,再无争斗,和宫里可完全不一样,你放心罢。 璎珞道:我们面儿上仔细着就行了,璎珞已没有亲人,又是一起从宫里出来的,傅恒几乎不在家,有时候和你说说话也是好的,回头我请皇上也放你出去看我,这样我不用跑,你也有个走处,他会同意的。你想想,为了五阿哥,你也不能成日拘在这里。 海氏想了一会,道:那我便僭越了。于是两人在海氏屋里的观音像前拜了三拜,正式结为姐妹。海氏拉着璎珞的手,略带哽咽地道:璎珞,你待人真好,你这样的人是有福之人,如今果然福气满满,先皇后娘娘不知道有多高兴!璎珞眼睛也湿润了,把手按在她的手上,道:姐姐!再别说有罪的话,你都是为了我们,你再这样说,就是让我们心不安。 两人回去坐了,海氏又笑道:刚才听你说,皇上对你也还好。璎珞道:他总是想开了罢,如今这个样子,比我在圆明园老死了强。海氏责备道:璎珞,别死啊活啊的,如今你也有了孩子,还是忌讳一下!璎珞一笑,道:姐姐说的对,璎珞记下了。 海氏道:我虽然是皇上在潜邸时的旧人,但一直不得宠,其实对皇上不了解,但以前我看他对你是真好的,让纯妃都气的发疯!璎珞道:她活该生气!她怎能那样对待先皇后娘娘和七阿哥!早年在长春宫,我看她待娘娘那么好的,就为了皇上这个男人,她就变成了那个样子!还害死了明玉! 海氏想了一会儿,说道:她不是为了皇上。璎珞诧异地看着她。海氏道:先皇后娘娘走了的那几年,我和她很亲近,你知道她那时候正受宠,早已是贵妃,我是为了永琪。我看她心里有另一个男人,绝不是为了皇上。璎珞奇道:那是谁? 海氏不言语,只看着她。璎珞更奇,良久,才道:原来如此。你怎么知道的?海氏道:有一次,皇后,就是原来的娴妃,来看纯妃,两人说起了纯妃卧室里的那幅画儿。璎珞道:什么画儿?海氏道: 是纯妃临摹的,南宋刘松年的四时山水图,春夏秋冬共四景。我进去的时候,门口没有人,所以没有通报,我那时不知道皇后也在,便直接进去了,见她们正对坐着说话,神色不对,我吓了一跳,趁们俩没看见我,便想走掉,免得惹祸上身。只听见纯妃说:‘你为什么老是提那幅画儿?’皇后笑道:‘妹妹如今挂哪儿了?上次本宫见还挂在这堂上。’纯妃道:‘挂久了便收了,姐姐有什么奇怪的。’皇后道:‘先皇后娘娘以前也临摹过,还作为寿礼献给了皇上,我以为妹妹一直挂着那画儿,是要皇上看见那画儿欢喜。’纯妃啪地把茶碗一撂,道:‘姐姐,你想多了。’后来我就走出去了,再说了什么就不知道了。 自此以后,我便开始疑心纯妃和先皇后娘娘的死有关。于是找了一个机会故意问起那画儿,我知道她把它们挪去她寝室里了。那是一个晚上,我道:‘那画儿安静,挂卧房更合适,您果然有眼光。’她没有笑,竟然眼中隐隐含泪,道:‘那画我很喜欢,那是我临摹的最后一幅画儿,那之后,我就再不临画儿了。’于是我也提起,曾经见过先皇后娘娘临摹过同样的画儿,送给了皇上。她道:‘皇上见了这画儿,也是伤感的。’我道:‘那你为什么还把它拿去挂在卧房里,皇上来的时候,不就不好了?’ 她摇了摇头,不说话。我说:‘像您这样还念着先皇后娘娘的人,宫里恐怕已没有几个了,皇上是念旧的人,他看您这样,定会更看重您的。’她一笑,道:‘没错,念旧,念旧,本宫确实是一个念旧的人。’璎珞,你知道,她说的这些话,当时我根本不明白。后来我们都知道是她害死了七阿哥和先皇后娘娘。等我出宫到了这庵堂里,我再想起她说的那话来,我才明白了,她根本不是在说先皇后娘娘,而她说的人又必定和先皇后娘娘有关,那会是谁? 璎珞点了点头,皱眉道:我想起来了,当年在长春宫,她借了娘娘这幅画儿的真迹拿去临摹,那之前,明玉说那画儿是富察侍卫就是傅恒送给娘娘的。真没想到,她竟然是为了傅恒!她那么恨我,原来也是为了傅恒!我明白了,她之前那么多年一直不为皇上侍寝,并不是为了先皇后娘娘!原来是为了傅恒!娘娘昏迷苏醒之后,她却突然开始为皇上侍寝,立刻成了宠妃,还生了六阿哥,原来是因为辛者库的事,她知道了傅恒喜欢我。 海氏道:因为那时候我怀疑她和先皇后娘娘的死有关,所以我也故意接近玉壶想找线索,那时候你还没有入宫,有一次我带着永琪,玉壶带着六阿哥,两个孩子一处玩儿,正是金川之战的时候,便自然说起傅恒大人和皇上,她看着六阿哥,突然说了一句:‘还是做皇上的儿子好。’那时候我虽然觉得很奇怪,但自然不明白,到这里后便全明白了。 璎珞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但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事,一阵晕眩袭来,又要作呕,海氏忙扶着她,又扬声叫外面的珍珠进来。三人忙乱了一阵,璎珞休息了一会儿,便和海氏作别,彼此又说了许多嘱咐的话。 出来以后,璎珞让小全子去找虚云来见她。虚云进了正殿,见璎珞又跪在蒲团上祈祷,不敢打扰,站在一旁。璎珞闭着眼睛道:师太,海氏是我在娘家时的旧识,过去的几年,她被太后遣到这里,我不便立刻来探她,如今我嫁入了富察家,已请了太后的允许,今日便来瞧瞧。 第四章 沉璧(五) 虚云忙道:是,夫人,老尼明白了。璎珞道:她是有罪的人,所以太后不让声张,你明白吗?虚云道:是是,老尼自然不会对人说起。这庵里的其他人连今日的事都不知道,都按照之前夫人的吩咐,赶去后面做功课去了。头一次,那位爷来的时候,没说他的主子是谁,只说是姑子的旧识,老尼看他出手那么大方,都不敢接,不过就是要老尼领他送个信,哪值那许多。您今天又给了一百两,真是偏了我们这小庵了。 璎珞点了点头,起身,珍珠立刻拿过斗篷来给她穿上,她向殿外走去,虚云忙跟上。一路跟着,一边道:夫人,老尼会给她换一个大点儿的屋子,回头夫人再来瞧瞧是不是满意。璎珞道:这是师太自己的意思,可不是我的主意。虚云忙道:是是,这里是老尼作主。璎珞又道:她说你对她挺好的,我没什么不满意的。我在家里事儿很多,这里又在荒郊野外的,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但你放心,我会让人定时送香火钱来。 虚云是宫里姑姑出身,知道即便不论傅恒是皇帝宠臣,军机重臣,傅恒是保和殿大学士,文官正一品,又是领侍卫内大臣,即武官正一品,每年俸禄养廉银等所有的加起来少说有两万两银子,更别说富察府是勋贵世家,孝贤皇后的娘家,家底极之丰厚,见璎珞出手大方,允诺常送香火,不觉心花怒放,感激地道:多谢夫人!老尼日日给夫人大人装香!夫人但有吩咐或有用得着小庵的地方,一定差人告诉老尼。 说着已到了车边,她想扶璎珞上车,璎珞微微使了一个眼色,一旁的小全子忙道:珍珠,还不快伺候主子!珍珠正站在一边,立刻伸手,璎珞扶着她的手上了车,虚云只能讪讪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等珍珠也坐好,璎珞对虚云笑道:师太,叨扰了这半日,你回吧!虚云合什为礼,道:夫人好走!小全子于是松了手,放下帘子,让车夫驾马离开。 璎珞在车里拿下斗笠,走离了庵,珍珠抿嘴笑道:主子,您这是故意给那老尼姑立威?璎珞道:管这庵的人,定是以前宫里管事儿的,这些人都是看人下菜碟,过去几年,愉妃就是没被欺负,也定没得什么好,她又是忍惯了的,她不和我说,是不想让我担心让我为她出头。马车走了不远,庵门附近的草丛后面出现了二十来人,这些人都是椿树胡同的守卫,他们不近不远地尾随主仆的马车回去。 晚上,傅恒回来以后,夫妇二人一起吃饭,璎珞就晚上这顿能够吃的下,只是也吃不多,大都在看傅恒吃饭。傅恒知道她今天去见了愉妃,问了问情况,璎珞便把自己今天去马神庙街给老夫人请安又和愉妃义结金兰的事告诉他,傅恒听完,点点头,道:你给阿满姐姐上柱香吧? 璎珞道:回来就上过了,这么多年了,直到今天,我才觉得算是为阿满姐姐又做了一些事,但愉妃的事,不合规矩也不好开先例,太后那里恐怕……她当年为了皇后姐姐自己就把事儿做了,却不告诉我,是怕皇上认为她和我合谋连累了我,如今再去说,皇上会以为我编造理由为她脱罪…… 傅恒微微一笑,道:放愉妃出庵会你,是为了五阿哥,我是阿哥的师傅,找个时机去请旨皇上,他会准的。璎珞欢喜地点点头,道:还是少爷聪明,将来,我要接愉妃一直住在咱府里面,那才是真成了姐姐,我有一个好伴儿,永琪也能和她会面。 傅恒又道:你不必老去看额娘,成婚那天才见过,你如今不方便,出门跑两个地方累,额娘也和我说不教你跑。璎珞道:这是做媳妇应该的,额娘体恤我们,我们可不能侍宠。你本来是小的,额娘和皇后姐姐一直偏着你,我过了门还和你住在外面,若老不去,大嫂二嫂她们看着也不像,而且去拈花庵顺路,不去更说不过去,我去还看看安儿,他马上就进宫了,我看乳娘把入宫的东西都打点好了,你放心罢。 傅恒笑道:你就是个心思重的。二嫂一家早就搬入马神庙街,一直都就近侍奉着额娘,东府里过去也方便,如今孩子都大了,她更搬进了西府,住在额娘边上的院子,而且还有二哥的几个妾,额娘跟前才不缺人。大哥大嫂他们住在老宅,离得也近。大嫂二嫂把咱俩的婚礼安排的不是你也觉得满意嘛,我看她们俩才没想这么多。安儿的事,二嫂也会照顾好的,你不要操心。 璎珞知道傅恒答应还住在椿树胡同,其实是免她在额娘跟前和妯娌之间立规矩,小夫妻俩更自由些,额娘也是一个心思,就是因为疼傅恒就着傅恒,还因为自己的身份特殊,但取笑他道:傅恒大人是觉得自己给富察家最长脸,所以便成了家长嘛!傅恒只笑着在她鼻子上一刮。 傅恒的大哥广成曾任太仆寺少卿,大理寺卿,现任正黄旗满洲副都统,生有四子五女,一家住在景山后三眼井胡同富察家老宅。 傅恒的二哥傅清乾隆元年出仕,历任直隶天津镇总兵,监管长芦盐政,驻藏副都统等职务。乾隆十四年,西藏珠尔默特那木扎勒为乱,皇帝派傅清与拉布敦为驻藏大臣,前往平乱。乾隆十五年,傅清与拉布敦将珠尔默特那木扎勒诱至通司岡驻藏大臣署,傅清遂挥刀将其斩首,珠尔默特那木扎勒的余党罗卜藏扎什率众向傅清拉布敦发起攻击,傅清身负重伤,自知不能幸免,便自刎殉职而死。拉布敦也死于楼下。傅清被皇帝追封为一等伯,谥襄烈,其子孙以一等子世袭。 一等忠勇公府坐落在马神庙街,和三眼井胡同中间隔一条街,有东西两府,当中夹一座家庙。这处宅子本是傅恒未成婚前,富察家就为他置下的宅子,原来只有西府,因傅恒和两位兄长年岁差别很大,两位兄长相继成家之后,傅恒的父母带着年幼的傅恒还有庶出的傅谦,住在此处,后来傅恒入宫伴读,再后来尔晴嫁入。金川大捷大败西藏土司莎罗奔后,傅恒晋一等忠勇公,马神庙街的宅子由皇帝下旨,做了扩建,西府扩大,特辟了家庙,又加了东府,只是东府空置。准噶尔大胜后,皇帝又下令为富察家敕建宗祠,追谥傅恒之父李荣保,所以整个马神庙街赫赫威武,富丽堂皇。 傅清一家本也住景山东侧三眼井胡同富察家老宅,先皇后容音就是从这老宅嫁入的宝亲王府。在乾隆十五年,傅清殉国后,傅恒便让傅清的妻妾子女搬入了马神庙街东府,方便照应并侍奉父母。傅清之妻,傅恒的二嫂,是康熙帝第三子允祉的孙女,亦大有来头,傅清的二子都为她所出,四女为两个妾所出。李荣保和尔晴死后,只剩老夫人和傅谦住在西府。 傅谦去年成婚,老夫人置了另一处府邸,让他搬了出去。如果傅恒璎珞小夫妻回马神庙街,他们就要和老夫人一起住在西府。因为傅恒的权势地位,傅清和李荣保过世后,富察家事实上就是他说了算,所以璎珞那个打趣就是事实,傅恒不和璎珞搬回马神庙街,老夫人本也不会说什么。璎珞的真正来历,除了老夫人大哥广成夫妇和二嫂,富察府的其他人并不知道。 一时吃好了饭,傅恒便进宫晚面。珍珠来回道:主子,去清真寺的事安排好了,小全子说,就等您示下。璎珞点点头。 晚上,傅恒回来的颇早,更衣后,见璎珞在桌边笑吟吟地看着他,知道她有话要讲,便坐去她身边,道:你又瘦了!总是要少操心才好!说着要去抱她。璎珞道:富察侍卫,我要审你。傅恒很诧异,璎珞从来不这么叫他,一笑,坐好,道:璎珞姑娘,你想问什么?璎珞见他叫自己璎珞姑娘,那也是少年时他们才相遇那会儿,他那么叫她。于是也笑了,然后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道:富察侍卫,宫里面都谁喜欢你? 傅恒心想,这是什么问题,只一笑,道:所有的小宫女罢。璎珞又好笑又好气,咳嗽一声,道:那皇上的女人呢?傅恒想了想,一本正经地道:我姐。璎珞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傅恒见她笑得很厉害,怕她从凳子上摔到地上,于是站起身来,把她搂在自己怀里,将她带到床边一起坐着,璎珞还在他怀里笑个不停。 傅恒也笑道:好了,好了,璎珞,你到底想说什么?璎珞这才止住笑,道:少爷,你告诉璎珞,你是不是知道纯妃喜欢你?傅恒有点诧异,但点了点头。璎珞道:然后你回绝了她?傅恒又点了点头。璎珞道:好啊,你一直不告诉我!傅恒道:那时候我要奉旨娶尔晴了,才知道的。璎珞点了点头,道:果然没错。 傅恒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于是璎珞把今天愉妃和自己说的事告诉给他。傅恒听完,沉默了一会儿,黯然道:原来姐姐全都是因为我。璎珞见他这样,忙道:少爷,你又自责了,我可不依。傅恒叹了口气,把她揽入怀里,道:璎珞,你也是因为我,才受了那么多苦。璎珞笑道:所以我要你用一辈子来还我。傅恒点了点头。 璎珞见他还是十分不开心,便问道:你怎么回绝她的?傅恒道:在长春宫,她突然说我带着她给的穗子,明明对她有情,却为什么会喜欢你?我说,我以为那穗子是姐姐给我的,然后就把那穗子拉下来,还给了她。璎珞笑道:少爷,你可真无情啊!傅恒道:她是皇上的妃子,我从来只把她当作姐姐的闺中密友,而且,姐姐的闺中密友又不止她一人,之前我根本就不记得她,我是真地以为那穗子是姐姐给的,头一天姐姐见我原来的穗子旧了,说第二天给我打一个新的,后来我在书里看见了一条新穗子……那天我也吓了一跳。 璎珞道:看你以后还带不带穗子什么的了?傅恒终于一笑,道:再不敢了!璎珞也一笑,从衣服里拿出一样东西来,傅恒一看,也是一条穗子,上面结着络子,笑道:我如今天天穿着朝服,这个没法带。你怎么知道她给我的是穗子? 璎珞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啊,这就是巧合。这穗子是年三十那天你还给我香囊后,我便开始给你打的。只是最近事多我又不舒服,所以到今天才打好。傅恒立刻拿过那穗子,道:那我就带在里面,只是外面看不到了。然后仔细瞧那穗子,那是一个黑色的穗子,里面借了很少的红色。上面的络子是两个结结在一起,十分精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样子。璎珞道:这是我想的,我叫它做同心结。黑色是你,红色是我。然后低声念道:把春衫,换却同心结。傅恒看看自己手里,心里十分欢喜,也觉得是天意,已忘却了刚才的感伤,道:好! 璎珞还是不放心,圈上他的脖子,道:少爷,你说,你有几天没亲我了?傅恒一笑,把她放倒在床上,自己跪在床前的脚蹬上,把穗子放在枕边,开始亲她。璎珞觉得他的吻带着炽热的渴盼和索求,心里十分陶醉,也热烈地回应,两人亲了很久,傅恒推开她,起身走出房去。匆匆一瞥间,璎珞见他脸色潮红,眼里精光闪闪,心里也说不出的羞怯和甜蜜。自己脱了外衣,拉过被子来盖住,连自己发烫的脸也一起蒙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傅恒的声音在被子外面说:璎珞,你太坏了!然后被子就被他掀开了。一股子凉气,璎珞见他脸色有点发白,立刻伸出手去,摸了摸,触手冰凉,知道他去了外面雪地里待了很久,噗哧一笑,道:谁叫你瞒着我。 傅恒抓住她的两只手放在她头边,猛地俯下身来,璎珞大吃一惊,连挣扎都忘了。哪知傅恒一笑,放开了她的手,然后笑着躺倒在她身边。璎珞这才长舒了口气,道:刚才我吓坏了,我以为你真的不顾孩子了。傅恒闭着眼睛,还在笑,边笑边道:看你还有下次不!璎珞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但离开了傅恒身边。 傅恒道:在你心里,我也比不上宝宝了。璎珞背对着他,轻笑一声:不是不能有下次?傅恒翻过身去,掀开被子,靠近她,伸手轻轻摸她的腰和背。璎珞觉得他的手十分温暖,渐渐困倦,终于睡着了。傅恒于是靠过去,把她轻轻搂在自己怀里,低声说道:璎珞,你真好! ※※※※※※※※※※※※※※※※※※※※ - 【历史原型】愉妃出身如小说中所写,她原是宝亲王的格格,五阿哥生母,五阿哥早逝,但她活到七十多岁才去世,死后被追封为愉贵妃。但看起来,她一直不受宠,一个人在宫里过着寂寞的日子。 - 军机处与傅恒的官职品级。(以下改自我的傅璎长评) - 军机处是脱胎于搞军需为作战筹备,但其后不仅是搞军需了,【军机处具体职掌】为:撰拟谕旨和处理奏折;议大政,议后提出处理意见,奏报皇帝裁夺;谳大狱,参与重大案件审拟;参与对重要官员的任免和考核;随侍皇帝出巡,奉旨出京查办事件等,用字寄上谕的名义对各地各部官员发布指令,凡特旨简放大员,如大学士、六部、九卿、督抚、将军、提督、学差、主考及驻外使臣,皆由军机处开单请旨,所以军机处就是绝对内阁。军机处主要成员为军机大臣及军机章京。军机大臣员额无定,最少时以三员为度,最多不超过十员,通常为四至七员,尤以五至六员为最常,由亲王,大学士、尚书、侍郎或京堂充任军机大臣,通称「大軍機」。就是几个人的小圈子。设首席军机大臣,或称领班军机大臣,一般由满族亲王或大学士担任。 - 军机大臣下面是军机章京,乾隆初,定漢缺軍機章京由內閣中書、六部郎中、員外郎、主事、七品小京官,進士、舉人出身者兼充;滿缺軍機章京以內閣中書、六部、理藩院郎中、員外郎、主事、筆帖式兼充。嘉慶四年定軍機章京分滿、漢各二班,每班八員,共三十二員,各班設領班軍機章京、幫領班軍機章京各一員,由軍機大臣於章京中揀選擔任。軍機章京職掌協理軍機處文書收發、繕寫、謄錄、檔管等庶務,亦包含奏摺錄副、承擬諭旨、隨從軍機大臣出差辦事,俗稱「小軍機」。所以军机处其实人员层次分明配置不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軍機」向「大軍機」汇报负责。 - 军机大臣不是官职,那傅恒,他的官职是什么呢?历任一等侍卫,总管内务府大臣、户部右侍郎,山西巡抚,户部左侍郎,户部尚书(兼任銮仪卫掌卫大臣、议政大臣、殿试读卷官、会典馆副总裁、正总裁,其实这一堆五花八门的职务就是为进入「大軍机」做准备,参看前面关于【军机处具体职掌】,而户部掌全国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乃朝廷第一重要部门)、軍機大臣、保和殿学士等职,歷加太子太保。所以到了后来,他根本没有具体官职。军机之首(皇帝代言),保和殿大学士(皇帝秘书),太子太保(太子师傅),这些全部是皇帝的私人官,皇帝代言人,实质上是朝廷的军国大权的一把手。所以傅恒没有官职,有需要他就要出去打仗,打仗时会给个官职,什么经略,川陕总督等,回来就待在皇帝身边处理皇帝所有的事,从公事到私事。 - 乾隆二十年时,傅恒已是保和殿大学士,就是文官正一品。又是领侍卫内大臣之一,武官正一品。按照清朝的制度,加起来,他每年有两万多两白银的俸禄(合现在的人民币三百多万),这只是明面领的官银,恩赏等还未计入,确实是高官厚禄。原剧中因他和弘昼在军机处打架,皇帝对他罚俸半年,是不少钱,但对他和富察家来说,其实是微不足道的。清代制度设“侍卫处”,领侍卫内大臣是武官常设最高职务,正一品。侍卫处三旗领侍卫内大臣六人,正黄旗、镶黄旗、正白旗各二人。領侍衛內大臣均由清朝皇帝直接欽選,通常由滿洲都統、殿閣大學士、六部尚書、將軍中選授。職責是掌管御前侍衛和統領禁軍,保護皇帝安全等。领侍卫掌董帅侍卫亲军,偕内大臣、散秩大臣翊卫扈从。分两翼宿卫。乾清门、内右门、神武门、宁寿门为内班,太和门为外班。 - 紫禁城戒备森严,警卫星罗棋布。八旗兵分为禁旅八旗和驻防八旗,驻防八旗分驻全国各地,禁旅八旗就驻扎京师。这个前面已经提到。而禁旅八旗又分为郎卫和兵卫。郎卫,即皇帝的近身警卫,包括侍卫处和亲军营等,其组成主要是满、蒙八旗中选拔的精锐人员。充当领侍卫内大臣或御前大臣的都是皇帝从勋戚大臣中选□□的。侍卫中的御前侍卫是皇帝的贴身警卫,由御前大臣负责,人员都是从上三旗(镶黄旗、正黄旗、正白旗)中挑选出的才武出众者,共有官兵约600人。另外还有蓝翎侍卫、宗室侍卫数百人,以及从满、蒙上三旗中挑选出来的侍卫亲军1400余人。根据原剧,乾隆二十年时,海兰察是御前一等侍卫。 第四章 沉壁(六) 这个傍晚,在承乾宫,皇后收到了一封密信。珍儿拿给她的时候,她已知这是弘昼的信。她展开一看,不禁有点吃惊,又仔细看了一遍,才合上纸,叫珍儿拿去火上烧了。珍儿见她神情严肃,问道:娘娘,出了什么事?福晋白日里来的时候,和亲王怎的不让她捎来?皇后不置可否,道:没事,和亲王太鲁莽了,幸好皇上没找到什么线索。 珍儿听不明白,道:王爷做了什么?皇后摇头道:没事,你不要多问。一会儿你叫人传话给他,就说是我的意思,叫他千万不要再轻举妄动,他那性子,还是沉不住气……都这么多年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心中叹了口气:原来是因为这件事,那个女人才见了光,怪不得皇上会在这时候这么做,此举反而便宜了她……少时,袁春望进来了,对那拉氏道:回皇后娘娘,和安公主忌辰的事都安排好了。皇后一笑,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就听外面有人说道:嘉妃带着十一阿哥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叫进。嘉妃手牵着还未满四岁的永瑆走了进来,自己向皇后请安,又让永瑆给皇后叩头。永瑆跪下,道:永瑆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万福金安。那拉氏忙笑道:快起来,珍儿,给十一阿哥拿果子吃。永瑆起来后,走去嘉妃身边,珍儿捧了新鲜水果来给他挑。 嘉妃道:皇后娘娘,臣妾看您这终于好多了,心里也高兴。那拉氏道:这段时间,你日日来看本宫,真是有心了。十一阿哥和我们永璂一年的,应该经常一处玩玩。嘉妃立刻起身,要叩头感谢,那拉氏道:妹妹免礼,坐吧。嘉妃坐了,道:皇后娘娘,您宽厚待人,六宫就应该让您这样的人来主持,这都是姐妹们的造化,我们母子感恩不尽。 那拉氏见她低眉顺眼,右眼下的一粒小黑痣,平添了娇俏和妩媚,道:都是做额娘的人了,还计较些什么,本宫看,你如今和我是一样的,这些年,性子平和了许多,所以有了永瑆,这也是你的福气。嘉妃道:您说的是,有了永瑆,臣妾也满足了。您一直帮我们金家照顾着四阿哥,金家永不忘记您的恩典。四阿哥由您抚养,是他的造化,姐姐在地下也放心。 那拉氏一笑,道:瞧你说的,永珹是皇上的儿子,那时候你姐姐走了,一个孩子那么小就没了娘,多可怜哪,本宫自然要好好照顾他。嘉妃道:当时满宫那么多嫔妃,皇上独把四阿哥给了您,正是认为娘娘您妥帖,容得下人,是真的看重您,后来果然您就做了六宫之主。 那拉氏道:这也是永珹给本宫带来的运气。嘉妃忙道:娘娘,臣妾不是那个意思。那拉氏一笑,道:妹妹想多了,这就是随便说说话儿。嘉妃道:娘娘您待人是真好的。臣妾进宫这些年,也就只服您。那拉氏道:早些年,妹妹你年轻,火气大,不想上了那……的当,但皇上终是明白了,一些个奇巧之人,终是不长久的。 嘉妃道:娘娘,当年……和傅恒大人明明有私情,一起欺瞒着皇上,臣妾实在是看不过,为众姐妹出个头,结果皇上还向着她。皇上只是被一时蒙蔽了,他心里是有数的,后来不久她不就失宠了,最后病死了皇上都没去看一眼。那拉氏微笑道:本宫都明白。只是这一年,本宫看你真是修身养性,定是为了永瑆吧。说着叫珍儿把十一阿哥带去一边儿玩。 嘉妃心里知道,她要吩咐什么事,道:娘娘,宝月楼这位,臣妾也是看不过眼,不过看娘娘您都忍着,臣妾还说什么。那拉氏道:容妃是外族女子,行迹脱略些,太后她老人家是愿意宽容的,只是吩咐本宫务必尽皇后教导管束之责。所以本宫想,就给她一个小教训警诫一下。嘉妃听这意思,是要动容妃了,踌躇了一下,道:娘娘可知皇上是什么意思? 那拉氏淡淡地道:本宫做什么都是为了皇上。嘉妃听了这话,心中狐疑不定,容妃如今盛宠,就是太后要动她,也得顾忌着皇帝,一时没说话。那拉氏温言道:你不要害怕,本宫绝不会故意拿她做法儿,就是小惩大诫一下,否则皇上那里,本宫第一个会落不是。嘉妃忙道:臣妾明白,到时候臣妾定听娘娘的吩咐。 嘉妃出了承乾宫,一路思量,永瑆道:额娘,珍儿姑姑好,下次我们再来这里玩,好不好?嘉妃摸着他的头,道:好,永瑆如果乖乖的,额娘便带你再来。一时想:皇上既然没发话,动容妃定不容易,自己夹在中间不好做人,想到这里,叫人送儿子回自己的储秀宫,自己往养心殿去了。德胜见她来了,许久没见过她,忙上前见礼,陪笑道:嘉妃娘娘,您来的不巧,皇上不在。嘉妃心想:李玉也不在,听闻皇上开年以后,晚上不处理政事,这定是又去了宝月楼,心下一阵嫉恨,于是和德胜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皇帝和李玉正在舒妃的钟粹宫。皇帝久已不来,舒妃特别高兴,陪皇上弹琴,下棋,赏自己种的盆花儿。皇帝见她欢喜的模样,道:你啊,就是藏不住心事。舒妃笑道:皇上来了,臣妾高兴,藏什么藏?臣妾才不像有的人哪,明明心里高兴,面儿上还对皇上端架子。皇帝道:你这是说谁?舒妃忙道:没有没有,臣妾胡说的。皇帝道:上次,你家那事儿办得好,回头朕会好好赏。 舒妃忙道:臣妾家为皇上办事是应该的,可不敢受赏,臣妾已经位列四妃,臣妾弟弟皇上也早给了副都统,额娘和阿玛都感谢皇上的恩典。阿玛早已退下来颐养天年,我们纳兰家就是皇上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皇帝满意地点点头,道:你这次不错,没提前嚷嚷。舒妃脸红了,道:皇上,瞧您,臣妾也不是才进宫的舒贵人了,您总得把人往变化了看。皇帝道:原来,这还是朕的不是?舒妃扭捏道:皇上,您就别再打趣儿臣妾了。皇帝一笑,拿过茶来。 舒妃又道:皇上,臣妾啊,和您说一件事。皇帝看着她。舒妃在皇帝的眼光下瑟缩了一下,才道:臣妾不是捻酸吃醋,但您老去宝月楼,对容妃妹妹不好。皇帝拿着茶碗盖子,轻轻地划动,道:你知道些什么?舒妃看看左右,皇帝便示意李玉下去。屋里再无旁人,舒妃才低声道:最近这些天,皇后娘娘的早会,容妃都没到,臣妾瞧着娘娘可生气了。皇帝沉吟道:你是说皇后她……舒妃忙道:皇后娘娘性子好,是容妃不懂规矩,她就是脚崴了,也不能天天不到,而且在早会上,臣妾听人说太医院诊断她早就能走路了,大家都在议论。 皇帝道:那你是说朕老去宝月楼,她便不守规矩了?舒妃道:皇上您自然是不会惯着她,但她是才入宫不久的,原来在外边儿自由惯了,一时懈怠了也是有的。皇帝道:行,那朕去给她提个醒儿。舒妃道:皇上,您可不能说是臣妾说的,皇后娘娘要是知道了,要怪臣妾嚼舌根子。皇帝道:好,朕不说,回头有什么,你尽管来告诉朕。舒妃听了这话,觉得自己和皇帝的关系将更亲密起来,心花怒放,跪下一福,道:臣妾遵旨。 回教的清真寺在宝月楼对面,隔着长安大街遥遥相望。下午,璎珞主仆乘车而来,在街对面的胡同里下了车,然后走去对面。璎珞身旁是穿着回装的小全子和珍珠,还有从椿树胡同带来的二十多人守卫,这些人穿着民装,下车后,小全子向他们使了一个眼色,他们便四散开来,从各方位看着璎珞主仆向街对面的清真寺走去。 这清真寺才不过建好了未满三月,崭新鲜亮,通体白色,庄严肃穆。占地颇大,四面是高高的围墙,围墙的四个角上建着细圆状的高塔,越过围墙,可以看见里面建筑上两个高高的大圆顶。高塔和大圆顶的顶上都有高高的细尖顶。主仆三人都是第一看见清真寺,觉得好不新鲜,对望一眼,心中都跃跃欲试。璎珞心想:皇上可真舍得,这么大的寺庙不知花了多少银子,愈加对容妃充满了好奇。 这时正是接近傍晚的礼拜时间,不少头戴白帽的回民从四面向寺门走去。主仆三人走到寺门前,只见有一排拱形门洞,其余的门洞都闭着,中间的最大的门洞由人进出,门口有两个门卫,主仆三人随众进入,心里不免怦怦直跳,好在越过大门时,并无任何阻碍。 进去以后,穿过庭院,便是礼拜殿。主仆三人随众进入,只见这白色的礼拜堂大而空旷,却很简陋,两边是一排拱形窗户,地上铺着红毯,正对面的墙上没有神像,只高高挂着一个黑色的大圆盘。这个圆盘黑底金边,黑底上面是金色的许多符号,有一个看起来像一把竖着的剑,但又不是日常所见的剑。正奇怪间,其余一起进来的回众都站直了身子,一排排站好,于是三人也照做,但选取了在后面的位置。过了一会儿,礼拜堂里几乎站满了人,璎珞不禁到处张望,想看容妃在哪里,但看谁都不像。 忽然,一个带白帽子的人走到正中那个大圆盘之下,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些什么,这些回众立刻摊开双手并拢,口中念念有词。念了一会儿,把双手扶住膝盖,弯腰鞠躬。然后又站直身子念念有词。接着便跪在地上,双手触地,前额和鼻子都贴在红毯上。就算完成了礼拜。璎珞三人依样画葫芦做了一套,站起身来想走开,这些回众又立刻摊开双手并拢,口中念念有词,原来是开始了下一次礼拜,他们也不好动身。如此全套又礼拜了两次,回众开始向殿外散去,主仆三人大松了口气,珍珠低声笑道:奴才还以为要做个没完没了,主子,你身子受得住吧?璎珞满脸失望道:嗯,没事,只是没看见容妃。小全子道:主子,我们四处看看,熟悉熟悉。 主仆三人见大堂右边有一个门,便走过去,穿过一个回廊,见对面是一个圆洞,里面有一堵墙挡住,门口站着两个守卫。璎珞心想:是了,容妃是何等身份,怎会和众人一起礼拜,知道她定是在这里面。走上前去,那两个守卫立刻拦住了她,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回语,意思应该就是闲人不让进这里。 璎珞正盘算该如何进去,小全子走上两步,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小牌子来,握在手里,给一个守卫瞧,璎珞见那也是一个黑色的小圆牌,上面有一些和礼拜大堂那个黑色圆盘上类似的金色符号,但密密麻麻的看不清。那个守卫一见,立刻毕恭毕敬双手合十,口中又说了一些什么,小全子一笑,示意璎珞和珍珠进去,但自己却不动脚。璎珞看着他,他只摆了摆手,因为三人不会回语,不能讲话,免得露陷儿,璎珞虽有狐疑,但立刻带着珍珠走了进去。 进去以后发现墙后面又是一个回廊,回廊尽头有两扇白色金纹的大门,那些金色的纹路也是类似的奇怪符号,半扇大门现在向外洞开着,璎珞轻轻走到门边,向里瞧去,只见这又是一间礼拜堂,格局陈设全一样,但比大礼拜堂小很多。里面有一个女子,身上穿着深蓝袍子,头上戴着深蓝缀珠小帽。这女子跪倒在一张比大礼拜堂里精美得多的红黑毯上,又衣饰华丽,想来便是容妃。 璎珞见她正背对着自己,不胖也不瘦,袅娜的腰肢,浓密柔软的黑发,笔直地垂到腰际,她的臂膀几乎裸露在外面,看起来像雪一样白嫩,她站起来的时候,可以看见她身材比京中女子高大,但骨架小,曲线很是丰满而柔软,让人忍不住想上去触摸她。璎珞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外族女子,宫中的满女也不是这个样子,一时瞧得呆了,珍珠也看呆了。 忽然听那女子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好吗?她说的是汉话,璎珞吃了一惊,以为她发现了自己和珍珠,刚想现身,接着又是一声叹息,只听她又幽幽地说道:你真的好吗?璎珞放下心来,她只是自言自语,见她把右手一直放在自己的心口,知道她在想人,但显然听起来不是皇帝,她愈加觉得那是傅恒,但又觉得不能确定,一时陷入了思量。那女子没再说话,一直安静地跪着。 璎珞见再无线索,便打算离开,到外面再去遇她,一拉珍珠的衣袖,转身便走,突听那女子又叹息了一声,道:我总是这样想你,你知道吗?璎珞心里突然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个女子的声音轻柔沙软,她说汉话的时候还有一种奇怪的调子,但听在人的耳朵里,就像这世上最美的一种声音,拨动人的心弦,她突然想:如果我是她思念的那个人,我愿意用全天下来换取她。 ※※※※※※※※※※※※※※※※※※※※ - 【历史原型】李荣保十子。李荣保共有十子,傅恒排行第十,是家中的幼子。傅恒是孝贤皇后的幼弟,她对傅恒的特殊情感和富察家对傅恒的偏爱也有关系,傅恒肯定是嫡出。这个因素是傅恒在李荣保十子中脱颖而出和仕途起步的绝佳基础。李荣保自己是察哈尔总管,这是一个重要的职位,他的妻子觉罗氏,就是孝贤皇后和傅恒之母是宗室,小说后面会涉及。其长子和次子的出仕经历如小说前节所述。原剧中设定傅恒排第三,所以我便将其长子和次子写入小说中。其次子傅清也是一个大大的英雄,小说后面会涉及。他的妻子有十分显赫的出身,如小说中所述。富察一家都是乾隆帝的近臣重臣,不仅傅恒一人。所以在原剧中,袁春望曾评论富察一族,根深叶茂,将星云集。 - 富察姐弟的关系。(以下改自我的傅璎长评)《清高宗实录》中,曾经专门记载了一件事:“且孝贤皇后、念经略大学士(也就是傅恒)手足至亲,教导成就,恩意笃挚,即朕亦因孝贤皇后诸弟中,能如此忠诚任事,殊不易得,是以优加眷遇。”说明孝贤皇后与傅恒的密切关系,足见孝贤皇后对傅恒幼年的成长乃至走上仕途后的发展,影响是深刻的。这个因素是傅恒在李荣保十子中脱颖而出和仕途起步的绝佳基础。历史上,傅恒及其子福隆安福康安福长安,在长达半个世纪接连或同时担任军机大臣。傅恒本人在军机处二十三年,其中二十二年均为军机之首。 - 傅恒父子在乾隆朝的显赫,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皇帝和孝贤皇后夫妻情深包括皇后和太后的关系甚笃得以平步青云,但若无能力和功绩,是不可能得宠并执掌朝纲【那么多年】的,特别乾隆是一位励精图治严格苛刻的皇帝,老年才昏聩。他对傅恒也很严厉,比如,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两淮盐政尤拔世揭發两淮盐引案,高斌之子高恒(就是剧里的小高大人)因侵吞盐引被處以死刑,大学士傅恒請求皇帝念在死去慧賢皇贵妃的情份上,姑免其死,乾隆曰:“如皇后兄弟犯法,当奈何?”皇后兄弟就是指傅恒。傅恒遂不敢言。福康安乃乾隆和傅恒妻的私生子这种说法,与史实很多矛盾冲突,流言家小说家言,不必认真。 - 一等忠勇公为乾隆帝封賞的爵位。乾隆十四年(1749年),傅恒平定大金川之战有功,获赐一等忠勇公爵位。乾隆二十年(1755年)准噶尔之战胜利后,又再封一等忠勇公。爵位共傳七代。歷代一等忠勇公為:傅恒(乾隆十四年初封,【年二十九岁】,乾隆二十年再封,【年三十五岁】)、福隆安(乾隆三十五年襲爵)、豐紳濟倫(乾隆四十九年襲爵)、富勒琿凝珠(嘉慶十二年十二月襲爵)、慶興(道光九年十二月襲爵)、果齊遜(咸豐六年襲爵)、松椿(光緒十七年襲爵)。真是贯穿整个清朝的一等一的荣华富贵,一门朱紫,代代朱紫。 - 所以傅恒的一等忠勇公,是世袭罔替。什么叫作是世袭罔替?世袭罔替即世袭次数无限、而且承袭者承袭被承袭者的原有爵位。从魏晋时代开始,中国的世袭制度被进一步区分为世袭罔替和普通世袭,后者是世袭次数有限、而且每承袭一次,承袭者只能承袭较被承袭者的原有爵位低一级的爵位。到了宋代,世袭罔替基本被取消,更出现了不能被继承的终身爵。明代,皇族封爵为世袭罔替。清代,世袭罔替的爵位主要为铁帽子王。铁帽子王都是大清皇族。而富察氏以异姓世袭罔替,这也是殊典旷恩。获得这个旷恩的决定因素是孝贤皇后和傅恒。 第五章 和安(一) 这个念头让璎珞吓了一大跳,立刻快步向外走去,珍珠紧紧地跟上,到门边,见到小全子,才觉得松了一口气。两个门卫又向他们行礼,于是主仆三人折回大堂,见大堂里只剩了少数人席地而坐,在虔诚地祈祷。三人穿回外面的斗篷,走了出去,去到庭院里,璎珞才慢下了脚步。小全子见她面色有异,忙给珍珠使眼色,珍珠也以为她又要作呕,忙去衣服里面拿袋子,璎珞见状,摇了摇头,道:我没事,我们在这里等等她。说着四处张望,只见小礼拜堂外面远离大堂的一边好似还有一个门,因那里停着一顶轿子,轿子边上有两个回女。于是她走过去。她还未到轿边,只见刚才那个蓝衣女子从门里出来了,穿着蒙头的鹅黄色斗篷,两个回女上去迎她,要搀扶她上轿。璎珞未及细想,脱口说道:姑娘留步。 因为外面天已黑了,那女子听见声音,这才看见一个穿黑色斗篷的女子正向自己走来,后面还跟着两个穿黑衣斗篷的人,两个回女吃了一惊,立刻挡在她身前。璎珞见状,掀开了自己斗篷的帽子,那边三人见她也是回女,放下心来,两个回女让在一旁,蓝衣女子看着璎珞缓缓走近,只见她斗篷里面穿着一件绿色的袍子,戴着黑色的小帽,蒙着白色的厚厚面纱,只露出眼睛。这是一双精光闪闪的大眼睛,在黑夜里分外明亮,正带着笑意看着自己。她心中一动,以回礼见礼,但没说话。 因容妃还未及带回面纱,璎珞终于看见了她的容貌。她的脸很小,眼睛深邃,鼻子高挺,嘴唇丰满,一派少女神情,长相确实不是中原女子,但也非常细嫩。她浑身上下,毫无突兀生硬的线条,素里红妆,珠圆玉润,风华绝代,不觉在心中大喝了一声彩,难怪宠冠六宫,傅恒说她是绝世美女,果然是真的!许是她穿着斗篷,又没有靠得很近,她身上的香气倒不明显。于是照她的样子回礼,微笑道:我在等家人来接,见你的轿子好看,便过来瞧瞧。 这蓝衣女子便是容妃,她几乎每天傍晚都要来这清真寺做昏礼。她看看自己的轿子,自己的轿子确实比较独特,用的回族装饰,虽不华丽但十分精致,自己一向远离回众,一般人也不会靠近。她的轿子是走外边她专用的偏门洞入寺,小礼堂的外门离大堂也远,所以她不让卫队进来,有卫队守候在旁,反而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她只觉得这个女子行为很突兀,而且讲话是京片子,绝不是回人,心中起疑,但是也微微一笑,用汉语道:谢谢,天色晚了,你回家吧。说着,从帽子一边撩起深蓝色的面纱带上,便要转身上轿。 璎珞不知要说什么才可以和她攀谈,正飞快思量间,突然,“嗖”的一声,什么东西破空而来,钉在了轿子侧面门框上。那是一只小小的羽箭,样子很奇特,羽毛也是深蓝色,在黑夜里闪着幽光。璎珞主仆大吃一惊,以为来了刺客,四处张望,却没见人影。容妃一见这只羽箭,并不吃惊,眼里却是担忧之色,立刻拔了,袖在袍子里,皱着眉头,轻轻说道:你为什么要来!良久,周遭再无动静。璎珞见没有刺客,刚想开口,容妃看着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璎珞见她目光灼灼,急中生智,道:宁英。容妃低声道:宁英,今天你看见的事,不要告诉别人,不然会没命,你快回家去吧。说着,走上轿去。两个回女随着轿子往寺门走去。 小全子走上两步,道:主子,天黑了不安全,我们也走吧。璎珞点点头,主仆三人才出了寺门,椿树胡同的一个守卫走了上来,对璎珞道:夫人,大人在那边等你。璎珞一笑,心想傅恒还是不放心。 三人跟着这个守卫向东走了一会儿,拐入一条巷子,只见傅恒正站在那里,还穿着朝服,见她来了,忙道:怎么这样晚!璎珞笑道:没事,回去再说,走吧!傅恒于是搀扶她上了马车,珍珠和她坐在车里,小全子和车夫坐在车前,傅恒和那个守卫各自翻身上马,出了巷子,取道长安街继续向东回府。椿树胡同的其他守卫已被傅恒先打发回去了,他自己来了,就用不着他们了。 在长安街上走了一阵,华灯初上,两边是热闹的夜市和行人。忽然路前方起了一阵骚动,傅恒和守卫勒住了马,车夫也停住了车,一队人马迎面疾驰而来,为首的官员见对面马上是傅恒,立刻说了一声,“你们先去”,然后自己翻身下马,拱手为礼,对傅恒道:傅恒大人。 傅恒见他是步兵副统领蔡言霖,问道:出了什么事?蔡言霖看了看边上垂着帘子的马车,知道里面是傅恒家的女眷,便笑着道:回大人,没什么大事,东安福胡同一家回民家起火了,岳布大人叫下官去看看。傅恒点了点头,道:你去忙吧。 回到家里,傅恒换好衣服,璎珞刚要叫传晚饭,傅恒道:皇上找我还有事,我去去就来。说着匆匆离开。璎珞见状,只好一个人吃饭,吃好饭,她去让珍珠叫了小全子进来,问道:你今天那个令牌是从宫里得的吗?小全子道:那是傅恒大人给的。璎珞诧异道:傅恒? 小全子道:今早大人离府时,他把我叫到一边,给了我那个牌子,说在清真寺也许用的上。大人还说如果见到容妃,男子是不能靠近的,我给他们看了令牌后,那两个守卫说的话应该就是那个意思,所以我没进去。璎珞明白了前因后果,但依旧满腹狐疑。小全子走后,她想了想晚上的事,容妃和她想象的很不一样,出乎意料的纯净而真诚。最后坐在床边等着傅恒,但很快就疲累地睡着了。 她早上醒来的时候,才知道傅恒一夜未归,小全子说自己也担心,一早去宫里打听了,但傅恒和皇上都不在宫中,璎珞想起昨晚那支闪着幽光的蓝色羽箭,还有容妃那沙沙柔柔的嗓音,心中更加紧张起来,于是身体更感不适,接连吐了三次。珍珠和两个小丫头一直守在床边伺候。她心口被酸水烧灼的难受,什么都不能想。 吐第四次的时候,傅恒终于回来了,他在前面听了小全子的汇报,心中焦急之极,一进房立刻自己到床边亲自扶着璎珞,璎珞吐得昏天黑地,全是眼泪,傅恒扶住她的时候,只觉得她瘦骨伶仃,他白天基本不在家,晚上也是分房睡,此时见璎珞如此难受,不觉滴下泪来。好一阵忙乱,收拾停当以后,璎珞苍白着脸,对他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脸,触手是细小的胡子茬,想到他一夜未睡,忙推他去睡。 傅恒将她放靠在床头,自己起身,却是让珍珠给他换衣服,整理,洗漱,又吩咐珍珠去给自己传早饭,珍珠道:主子白天不能闻饭味儿。傅恒便说自己去外面吃。珍珠领命去了,他又坐回床头,抱着璎珞,道:刚才我已让小全子进宫去请叶大夫了。你这么难受,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璎珞轻声道:你就是小题大做,一会儿看叶大夫来了笑话,额娘和愉妃姐姐都说这是正常的。我没事,习惯了。今天是因为担心你,可能厉害些。傅恒皱眉道:担心我作什么,左右就是办差,会有什么事?璎珞道:你从来没有通宵不回来,小全子说你和皇上都不在宫中。到底出了什么事?傅恒道:没事,你操心那些做什么,好好休息。 璎珞再无力气,在他怀里一动不动,突然想起昨日容妃的那几声叹息,她的语音其实毫不哀怨,就像在和心爱的人温柔地说话,但触动了往日的心事,在傅恒温暖的怀抱里,心中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傅恒吃了一惊,立刻给她抹泪,璎珞却止不住流泪,他心疼地道:我知道,真的很难受。璎珞心知这应该是有了孩子的缘故,自己的心情最近一直起起伏伏,笑着安慰他,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一直滚落下来。 少时,外面小全子的声音道:叶大夫来了。傅恒立刻给璎珞擦去眼泪,扶她坐好,才去门边亲自请了叶天士进来。璎珞见到叶天士,十分欢喜,道:叶大夫,好久不见!叶天士一边看她脸色,一边也笑嘻嘻地道:璎珞姑娘,恭喜你了!他以前一直叫她璎珞姑娘,这时候觉得这个叫法不妥,忙道:忠勇公夫人,嘿嘿。 璎珞和傅恒小全子都笑起来。璎珞道:叶大夫,你还是叫我璎珞姑娘吧,我喜欢。叶天士道:好,那我就不客气了。然后给她把脉,两个手都号了号,很快道:挺好的,璎珞姑娘,你有哪里难受吗?璎珞于是把自己无法吃饭吐的厉害,闻不得味道,又经常心里难受流眼泪的症状说了一遍。 叶天士认真地听完,道:脉象看起来很好,但每个人的反应不一样,你的症状是常见的,你要多休息,少用心,再过一阵子应该就会好了。傅恒道:叶大夫,她比以前还瘦了,我很担心。叶天士说:吃不下饭,自然会变瘦,等能吃的下饭了,会长体重的,傅恒大人,你放心,我看璎珞姑娘准能生一个大胖小子! 叶天士说的话,大家都十分相信,满屋子喜气。一时,傅恒说自己去吃早饭,叶天士难得来一趟,让他在这里陪璎珞多聊聊,就带着小全子出去了。璎珞于是问了问叶天士宫里面太后,庆嫔,五阿哥的情况,叶天士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了她,又劝她不要操心,要安心将养。待叶天士走后,珍珠便服侍璎珞睡下了。 叶天士到了前堂,见傅恒已吃好了饭,坐在那里等他,便也坐了下来,傅恒问道:叶大夫,璎珞真的不要紧吗?叶天士道:看起来没事,但我担心璎珞姑娘到生产的时候……傅恒看着他,他忙道:大人,你不要着急,你听我说,璎珞姑娘身子骨儿小,这不会影响孩子,但生产对她来说会有困难,而且我听她说她母亲当年是难产,我们一定要防患于未然。 傅恒道:嗯,因为她娘生她的事,她很害怕生子,当年姐姐生七阿哥的时候,她就吓坏了。叶大夫,那我们要怎么办?这个孩子对璎珞来说很重要,她自己也很看重和宝贝这个孩子。有了一个,不管男女,我们就不要第二个了。 叶天士沉吟道:我明白,其实生孩子对女人来说,都会有危险,大人也不要想太多了,生了一个孩子再看将来。璎珞姑娘的情况,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心情一定要舒畅,这样她就会减少恐惧,有助于生产。傅恒道:你了解璎珞,她性子强,什么都自己撑着,我又忙,她很多事不告诉我,是怕我担心。她白天如此难受,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叶天士道:这种难受我倒不担心,情绪的起伏也是正常的,很可能会持续较长一段时间,大人不必忧虑。我是觉得,为了好生,孩子必须要小,所以你也不要担心她不长肉,过一阵,她就能吃饭了,那时候一定要控制饭量,免得孩子太大。大人放心,孩子不要太胖,等生出来再养,快得很。这看似不合常情,其实是根据璎珞姑娘的情况对症下药。还有,大人尽量多陪陪她。璎珞姑娘不容易,以前受了不少苦,她一定希望你能多陪着她。过了三个月,你们还是不要分房睡了。 傅恒道:我知道了,饮食我们一定听您的吩咐。但额娘说要一直分房,您却说三个月后便可以搬回去,我是很想陪着她,但我怕……叶天士一笑,道:大人,我明白,三个月后,你完全可以放心。傅恒道:真的没事?叶天士道:我进宫以前,在民间看过多少病人,我说的话绝对没错儿。这宫里头啊,规矩大又讲究,从怀孕开始,一年多都不能行|房,我想你们府里也是一样的,但那根本就不必要的,只要没有见红,三个月后就可以,行|房后如见红那才需要禁|房,大人只是要这个,嗯,温柔一点儿就行啦! 虽然叶天士是大夫,但傅恒还是第一次和人说这种事,而且叶天士向来说话直爽,不觉脸都红了。叶天士又呵呵笑着道:老夫人担心,你们就不要告诉她,反正她也不住在这里。你陪着璎珞姑娘,她心情会好,有助于将来生产。现在璎珞姑娘已经过了明路,她的事儿我包啦!大人尽管放心,有任何问题,随时来告诉我,我保管璎珞姑娘母子平安。 因为璎珞如今名正言顺有了身份,富察府这样的贵门高第,皇家近亲,请宫里的御医来看病,是家常便饭,所以傅恒今天才立刻让小全子拿着自己的帖子去请叶天士。如今听了叶天士的一番话,心里安定了不少。二人又说了一些别的,待送走了叶天士,他才觉得十分困倦,回房见璎珞已睡了,于是亲了亲她,自己也去书房睡下。 ※※※※※※※※※※※※※※※※※※※※ - 【历史原型】马神庙街富察府与红学考据。(以下改自我的傅璎长评) - 马神庙街紧邻景山东侧,离紫金城的北门神武门很近,忠勇公府直到光绪年间还由松椿传承着。时至今日,那里还有忠勇公府残存遗址。 - 《红楼梦》里薛宝钗参加选秀结果没了下文,就是一个交代薛家上京的幌子,否则以她的才情容貌,绝不可能。从理论上说,薛家为皇商,其实地位是很低的,就是上三旗包衣,和达官显贵有天渊之别,薛宝钗参加的只能是内务府选秀,她不可能连宫女或者王府格格都选不上。上三旗包衣其实就是曹家的背景。乾隆末年,有《红楼梦》【含】明珠家事说和傅恒家事说,“明珠家事说”脱胎于乾隆皇帝亲口对《红楼梦》的评论,而乾隆和傅恒其实同是“明氏婿”,这两个人不仅是姑爷和小舅子,而且是如假包换的连襟,后来还是儿女亲家,关系非常密切,所以他说的话是有基础的。 - 有红学考据认为,元妃与宝玉的关系,完全就是参照孝贤皇后和傅恒的姐弟关系,元春的原型是孝贤的成分很高。“那宝玉未入学堂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其名分虽系姊弟,其情状有如母子。”寥寥数笔,元春与宝玉感情至深,跃然纸上,这里就显现了傅恒家事(参看前面旁白中提及的《清高宗实录》)。 - 大观园更被认为脱胎于傅恒之宅,傅恒曾经担任总管内务府大臣,有专门负责修建香山昆明诸胜、清漪园、北海等皇家园林,而这段时间曹雪芹正在傅恒府上做幕僚。考傅恒之宅被形容为“阀阅皆王邸制度”,“其面积之广,建筑之壮丽,当年为北京第宅之冠”。两江总督尹继善(这个人在原剧中也被提及)在亲历其境后,亦叹为“人间别有天”“蓬岛境”并赋“面面喧窗景自殊,偶凭粲者寄清娱。金钗十二人何处,列屋新妆只画图”之诗句。所以曹公的“十二钗”构思很可能脱胎于时人对傅恒之宅的描述。曹家和傅恒家的关系起源于福秀(舒妃另一个姐妹所嫁的宗室)的母亲是曹寅之女,就是曹雪芹的姑姑,这个在前篇的旁白里已提及。曹寅二女均被选为王妃,是红楼梦探春的原型之一,探春嫁为王妃,和傅恒家世(傅恒之女)也类似。 - 雍正、乾隆朝的名臣尹继善也曾经游览过傅恒家的后花园,还专门题了两组诗以纪念,诗中不但有“迥廊曲槛”“画栋”“飞霞”“翰墨”“天章”“红栏曲水”这些类似荣国府气象的描述,还有“竹径松荫”“绛纱”“桂树”等颇具大观园特色的景观。贾家的宁国府和荣国府,极有可能是以马神庙东街的傅恒府邸为基本原型进行艺术加工的,傅恒府第(一等忠勇公府)在马神庙东街,占了半条街,建筑格局为东西两府当中夹一座家庙,与宁国府、荣国府两府之间夹一座家庙的格局基本相同。原剧中傅恒最后就把尔晴关入了家庙。还值得一提的是,《红楼梦》中的贾府四处均可见钟表一事,也与傅恒府中的情形极其雷同。根据以上,我在小说中设置了忠勇公府的格局,如小说上章所写。 第五章 和安(二) 彩云觉得容妃这两天心事重重,但容妃不说是什么事,她也不好问。这天傍晚,容妃没去清真寺礼拜,两个回女去了,回来以后,容妃叫彩云下去,和两个回女说了很久,她们说的是回语,彩云也听不懂。两个回女退下后,彩云进来伺候,忍不住问了一句:娘娘,到底出了什么事? 容妃道: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彩云道:今早皇后娘娘的朝会,我看她对您态度不善,您的脚一直不好,不过是昨天才去了清真寺,今天又没去,您早已送贴向她解释过,她为何还如此苛刻。容妃似乎心不在焉,道:她大概是为了给六宫立威吧。 彩云道:主子,您要小心,我瞧皇后娘娘最近盯上了您,定是为了五阿哥还有十三阿哥的事,这可是奴才害了您。容妃一笑,道:她能对我怎么样?彩云道:找主子您的错儿按宫规罚您,皇上也不能说什么。容妃想了想,道:那就是后天了吧。彩云道:后天?嗯,奴才想起来了,后天是和安公主的忌辰,主要妃嫔都要去太后的寿康宫行礼,那您打算怎么办?容妃摇了摇头,不言语。彩云兀自在一旁着急,但也不知道皇后要如何发难。 突然,外面有人说道:皇上来了。容妃和彩云立刻跪下接驾,皇帝已经进来了。皇帝脸色不好,对着彩云道:出去。彩云担忧地看了容妃一眼,容妃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担心。 皇帝叫容妃起来,自己坐去了榻上,闲闲说道:听说你的脚终于好了,前两日就能去清真寺了。容妃不言语,也在榻一边坐了。皇帝看着她生气地道:沉璧,你有什么要和朕说的?容妃道:您要臣妾说什么?皇帝道:你……为什么要和他见面?他是为了你来的,对不对? 容妃叹了口气,道:皇上,您还要我说什么,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皇帝道:你没喜欢过他,他能不远万里冒着九死一生来京城找你?容妃眼光灼灼地看着皇帝,道:这不正是您希望的吗?皇帝一震,道:你说什么?容妃叹了口气,坐去了镜子面前梳头,幽幽地道:皇上,您到底是因为喜欢沉璧才生气,还是因为抓不到他而生气?皇帝一时语塞:你…… 沉璧道:皇上,我在这里,他没死,他就会来的,来见我最后一面。说到后来声音几不可闻。皇帝心里忽然也起了悲伤,缓缓地道:沉璧,你怪朕吗?容妃摇了摇头,道:你所佑助者的路,不是受谴怒者的路,也不是迷误者的路。皇帝道:你说什么? 容妃道:这是古兰经里话,现在我每天的汉语课已经上到古兰经译本了。古兰经里说,我们的心是受蒙蔽的。所以皇上,您应该问您的心,您觉得您做的对,就做的对,您觉得您做的错,就做的错。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道:有些事,并不是随心所欲。容妃道:那您就不要再问了,不问自己,也不问别人。他是为了我来的,不是因为您。我并没有和他见面,其实您什么都知道。 两人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皇帝忽然道:后天是和安的忌辰。容妃不言语。皇帝继续道:我们的心是受蒙蔽的。沉璧,古兰经上说的对。容妃问道:您今天晚上来,到底是想和沉壁说什么? 皇帝并没有留宿宝月楼。待皇帝走了之后,彩云进来伺候容妃就寝,她见容妃满面悲容,忙道:怎么了?皇上来的时候怒气冲冲,走的时候奴才看还好。他和您说了什么?容妃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他……要死了。彩云心道:哪个他?忽然想到容妃素日说起的他。知道他是容妃的心上人,就是她的前夫小和卓。吃了一惊,去看容妃。 容妃勉强一笑,没说话。彩云道:您不救他?容妃道:我救不了他,是我害了他,真主阿拉是不会原谅我的。彩云什么也听不明白。最后,容妃躺下的时候,又说了一句:后天的事你不用担心。 后天一早,皇后带着众妃嫔在寿康宫,和安公主的画像前行礼。供桌上供着幽蓝间鲜黄色的纸质佛花和新鲜水果,请了萨满太太来跳神。太后跪在最前面,面容悲戚,闭着眼睛,一直在念经。 妃嫔都跪在皇后身后,嘉妃跪得腿疼,低声说道:这可真稀奇,公主过忌辰,却把我们拘在这儿念经。舒妃道:皇上可是出了名的孝顺,只要能让太后高兴,自然是千依百顺,今天若不是有大朝会,他还会亲自来呢。然后看了看旁边的容妃,只见她闭着眼睛,嘴里也念念有词,很是虔诚,根本就没听她俩在说什么。她撇了撇嘴,心想:还真会装模作样。 行礼结束后,皇后领头把自己抄的佛经放到供桌上的供盘里,接着便是舒妃和嘉妃,然后是容妃。 容妃走到供桌边,才放下佛经,供桌上的纸质佛花突然起火,火花爆起,她吃了一惊,只听嘉妃大喊一声:走水了!太后睁开眼睛一看,供桌上的布幔已经点着,整个供桌烧了起来!众人都慌乱起来,容妃不知所措,突见嘉妃冲上前来,抢下了供桌后和安公主的画像,交到太后手里。太后惊慌地抱在怀里,念到:和安和安,我的和安! 袁春望指挥太监开始上前救火。太后点头如捣蒜,哀叹:这么多年,我年年给和安办忌辰,从未发生这样的事!众人都拥往太后身边,皇后扶住太后,问萨满太太道:这是怎么回事?太后急道:萨满太太,祭祀搞成这样,我的和安会受影响吗? 萨满太太道:回太后,公主年幼夭折,本是前阴已谢,后阴未至,本无缘西方,是太后一心想让公主往生西方极乐,一生行善,广作功德,本来再过两年,便可大功告成,只可惜今日…….怕是被不祥之物冲撞了。皇后微微冷笑,问道:什么不祥之物?萨满太太道:就是异于常的物和人。 皇后还未说话,嘉妃看着容妃,道:就是因为你生的过于美貌还有体香,魅惑君王,保不齐就是不祥之物。容妃大吃一惊,在供桌一侧立刻跪下,道:太后,沉璧实在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但沉璧绝非不祥之物。皇后看着容妃,眼神里全是森冷的恨意,口中却道:嘉妃,不得胡说。突见太后手指发颤地指着容妃,大喊一声:给我绑了! 庆嫔大吃一惊,忙劝道:太后,依臣妾看,容妃娘娘绝非不祥之物,她待人温和可亲,太监宫女们都说她体恤下人。舒妃在一旁却不讲话。嘉妃闲闲地道:庆嫔,她可不是异于常么?你不可因她和你一同照顾五阿哥,你俩亲近,便生了包庇之心,这儿可是太后和皇后娘娘作主,和安公主的忌日出了这样的大事,就是皇上,他也不会姑息的。 庆嫔暗吃一惊,不再言语。一时之间,四下俱寂,冷风吹来,舒妃不觉打了一个寒战。 几个太监走上来,将容妃绑了,教她跪在太后面前等候发落。太后闻见她身上的香气,心中更加厌恶,道:推下去。皇后才要发令,容妃忽然说道:太后,除了体香,臣妾也异于常人,没想到今日被萨满太太点破,臣妾刚才不承认,但绝不是为了欺瞒太后。太后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不觉诧异道:什么? 容妃看着她,缓缓地道:除了生来身体就带有异香,沉璧小的时候还经常生病,病了就说自己住在一个水晶房子里,还经常要温嬷和会跳舞的小人儿。阿妈请了庙里的喇嘛给我看病,喇嘛说这叫夺胎,给了符水,喝了以后,其他都好了,但异香却无法消除。喇嘛说,这是原胎一定要留下印记,证明她回来过,是永远除不掉的。沉璧想着原胎那个女子可怜,沉璧定要维护她,守着这体香,若不是今日,沉璧是无论如何不会说的。因为如果沉璧死了,她也便死了。沉璧不是不祥之物,请太后明察。 太后听了这话,面色一变,满脸渴望,手开始发抖,竟然伸出手去,似乎要抱容妃。众人都奇怪之极,刘嬷嬷立刻接住太后的手道:太后累了,留容主子在这里问话,其他人都散了吧。 皇后和嘉妃舒妃等出来后,嘉妃道:没想到这个容妃,竟然编出这样的段子来欺哄太后,皇后娘娘,温嬷是谁,怎地太后会变成那样?皇后没说话,心中思量。舒妃哼了一声,道:这真是这狐媚子的造化哪!温嬷是皇上的乳母!嘉妃大吃一惊。 皇后心中咯噔一下,看着舒妃,她提温淑夫人,难道她知道自己和太后之间的事?舒妃见皇后看着自己,吓了一跳,道:皇后娘娘,臣妾没说错什么吧?这容妃啊,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和安公主小时候的事儿,想来也是误打误撞,便宜了她! 皇后疑心尽去,继续思量,心想:和安小时候的事……和安死的时候,听说太后悲伤过度,所有伺候她的太监宫女全赐死了,宫里知道的人,如今除了太后,刘嬷嬷,还能有谁?还有……想到此处,心里大吃一惊,只觉得脚步虚浮。 嘉妃见状,忙道:皇后娘娘,我送您回承乾宫吧。舒妃见状便告辞,待她走远后,嘉妃道:皇后娘娘,您这是怎么啦?那拉氏看着她,忽然心里有了计较,道:嘉妃,今日的事,是不是你有意针对容妃? 嘉妃大惊,原来她见佛花起火,容妃得罪了太后,有好看的,便主动抢下和安画像,是为了给自己在太后面前邀功。后来看皇后的神情,听了萨满太太说的话,明白了原来皇后要借今日当着众人扳倒容妃,而且兹事体大,容妃是死定了,所以她才说了那一串,提五阿哥是为了堵住庆嫔的嘴。到此时,忽然明白了,容妃看起来没事了,皇后这是要将自己推出去,而皇后从来没和自己说过她真正的计划,如今自己就是要指正皇后,也是空口无凭。 正不知说什么,只见后头上来几个太监,对皇后道:皇后娘娘,奉太后懿旨,请嘉妃娘娘回去问话。皇后点点头,对嘉妃道:你就照实说,太后她老人家定是有什么误会,说开了也就好了。然后示意太监们动手,自己径直走了。嘉妃跌坐在地,大喊道:皇后娘娘,你怎能如此对我! 皇后进了承乾宫,才觉得醒过神来,在日头里忽然就清醒了,心想:自己都在想些什么,皇帝和容妃亲近得很,体己话不知道说了多少,说自己小时候的事,必然要涉及和安,容妃不过是临时拉来做保命的借口,自己怎么就能疑心皇帝呢?松了口气,一如既往,娴雅地走回了正殿。 ※※※※※※※※※※※※※※※※※※※※ - 小说中和安忌辰的前半部和原剧中一样,后半部沉壁说的后半部沉壁说的水晶屋子,温嬷,跳舞的小人和夺胎也和原剧中皇帝教她的一样。 - 【历史渊源】保和殿大学士。(以下改自我的傅璎长评) - 清朝的保和殿大学士脱胎于明朝的建极殿大学士,明嘉靖以前称謹身殿大學士,嘉靖时,謹身殿改为建极殿,为明朝内阁大学士之一,清朝稱保和殿大學士。 - 明朝初期,明□□大興冤獄,誅殺功臣,洪武十三年(1380年),殺胡惟庸,罷中書省,廢除二千餘年來的丞相制度,直接由皇帝親統六部。但由於工作份量實在過於龐大,洪武十五年,朱元璋不得不設殿閣大學士,為皇帝顧問,一開始大學士並無實權,類似今日的秘書之職,之后明成祖靖難奪位後逐渐倚重内阁,内阁权力遂大。 - 清朝改建极殿为保和殿。保和殿大學士,在清朝為正一品衔。掌管奉陳規誨,點檢題奏,票擬批答等职位。先后有额色黑、成克巩、李霨、魏裔介、杜立德、索额图、卫周祚、王熙、梁清标、吴琠、马齐、张廷玉、鄂尔泰、讷亲、傅恒等十五人担任保和殿大學士。乾隆十三年十二月初四(1749年1月22日),定内阁大学士由四殿二阁(中和殿、保和殿、文华殿、武英殿、文渊阁、东阁)改为三殿三阁(保和殿、文华殿、武英殿、文渊阁、东阁、体仁阁),保和殿大學士的名号作为首席大学士的称号,而且不常置。这个更改之后,唯一的保和殿大学士历史上唯有傅恒一人。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傅恒死后,一直到清朝灭亡,无人再担任保和殿大學士。乾隆十三年,就是纳亲金川失利改派傅恒的那年,纳亲是之前的保和殿大学士。 - 【历史文化渊源】《四景山水图》(以下改自我的傅璎长评)这是第四章沉璧(四)的旁白,补遗在此。 - 这是原剧中傅恒送给皇后的画,纯妃借去临摹,南宋四大家刘松年的传世稀品。此图卷后面附有李东阳的题跋说:“刘松年画考之小说,平生不满十幅,人亦难得。此图四幅作写数年乃成。今观笔力细密,用心精巧,可谓画中之圣者”。刘松年的画作有“院人中绝品”之名。工人物、山水、界画,是“南宋四家”中画风最为精致细微的一家。从前代著录中可知他的山水画多表现江南一带风景,特别是西湖园林的优美景色,并穿插以文人贵族的闲适生活,少数还图绘了仙山楼阁的神仙世界,适应着那一时代上层社会的审美情趣。杭州西湖以山水之美而名扬天下,南宋定都以后,又对湖山胜境进行开发和营建,风景更加明媚秀丽。“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南宋君臣耽于嬉游逸乐,一时华堂凉阁、高台美榭遍布湖区,“中兴以来,名园闲馆,多在西湖”。《四景山水图》描绘了当时【京都】西湖贵族庭园别墅的四时景色。 - 刘松年将他熟悉的文土、官员幽闲、文雅的口常生活情景和杭州两湖优美的四时、山水、园林景致纳入画面,表现出这一时期特定的人文精神风貌、人工营造修饰的园林四时景象。《四景山水图》用隐约迷离的淡墨使其显得苍茫飘逸,圆润秀媚。该画作不仅体现了南宋杭州西湖边富家庭院的布置与设施,以及木格子窗的运用,也体现了园林家们凭借西湖的奇峰秀峦、烟柳画桥在园林设计上“因其自然,铺以雅趣”,形成山水风光与建筑空间交融的风格,是建筑史和园林史讲到南宋时必引的形象资料,在宋代山水画中占有一席之地,对当时和后世都有广泛的影响。 - 这幅画生僻但又是绝世珍品精品,可见富察姐弟不同寻常的氏族大家背景和审美情趣,符合皇后的身份性情。皇后临摹的是夏卷,图中花繁树茂,新荷初展,主人端坐,静心纳凉。这很符合富察姐弟清新高雅出世的精神境界,和多年前那一段岁月静好相对应。画中的荷,和后来的青莲一脉相承,同时指代璎珞。明玉还评价说这幅画“用笔含蓄,却遒劲爽利”,这也是暗写傅恒。 - 璎珞绣香囊选的《扁豆蜻蜓图》,同样生僻精致,闺阁里的大家之作,也是派系经典,与这幅图卷互为绝好对应对照。 第五章 和安(三) 众人走后,太后立刻走下来,拉起跪在地上的容妃,道:好孩子!你受苦了!说着,流下泪来。容妃见她如此,心中也很悲伤,但面露诧异之色。刘嬷嬷忙道:容妃娘娘,还不给太后叩头,温嬷,就是皇上的乳母,和安公主以前是很喜欢她的,这是老天体恤太后她老人家,让您代公主来侍奉太后的。容妃忙跪下道:是,沉璧明白了!沉璧定当好好侍奉太后!太后擦了擦眼泪,笑着又把她拉起来,道:来,孩子,让我好好看看你。 太后坐回去后,教容妃趴在她膝盖上,左瞧右瞧,好一阵,对边上的刘嬷嬷道:我素日里总想着和安啊,是投身到我们满洲哪个家里了,只不知是在王公贵族家还是平民百姓家,却不曾想想差了,她竟是去了天山回部,这要如何能见啊?!刘嬷嬷笑道:公主是您的女儿,不管去了哪里,她定是会回来找您的! 太后笑得嘴都合不拢,道:好!好!然后又对着容妃说:孩子,和安本是我的女儿,而皇帝是哥哥,如今啊,你和皇帝成了夫妻,更好,女儿还要出嫁,你啊,就可以长长久久陪着我了!容妃道:太后,沉璧的阿妈在沉璧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一定将您当作我的阿妈,好好孝顺您。刘嬷嬷刚要说话,太后喜笑颜看地道:好!好!从今儿起,你就和皇帝一样,叫我皇额娘!刘嬷嬷闻言十分意外。 容妃立刻要跪下谢恩,太后道:好了好了,咱娘俩就不要那么多规矩了!轻轻地摸着她的手,道:孩子,你今天吓坏了吧,我看你还面带悲容,想是因为和安呢。容妃道:太后,是沉璧看您今日如此悲戚,想到和安公主那么小就离开了您,于是为您和她一同感到悲伤。太后长叹了一口气道:和安,从生下了就常常生病,我那时候便知道这个孩子恐怕养不住。 刘嬷嬷在一旁忙劝道:太后,您还有皇上呢!皇上多么孝顺太后!太后一笑,道:是。孩子,将来谁欺负了你,你一定来告诉我。这后一句话是对容妃说的,容妃道:太后,古兰经上说,‘谁遵循正道,谁自受其益;谁误入迷途,谁自受其害’。所以沉璧不怕。 太后听了这话,更对她刮目相看,道:你真是个好孩子,怪不得皇帝喜欢你。容妃脸有点红了。又听太后道:孩子,这宫里面啊,不同外面,你一定要提防人心险恶,不可大意了。我给我的女儿和安这两个字,就是希望她和顺平安,如今我也把这两个字给你,希望你和顺平安。容妃道:是,谢太后。心里却想:太后这样的地位,她也这样小心,难道宫里还有什么人能害她吗?忽然想起,那日皇帝说自己以前叫和贵人,还叫和亲王讲“和”是什么意思…… 太后继续道:孩子,你常来和我一起讲讲古兰经,你们的阿拉真主体恤我这个老太婆,将你送到我身边,我也应该表示虔诚和感谢,虽然我是不能信你们的教的。容妃又应了是,便告辞道:太后,您劳累了一早上,好好休息,沉璧先回去了,明儿再来陪您。太后道:好,你先回去,明儿早点来。还有,要叫皇额娘。容妃答应着,然后又向刘嬷嬷一福,带着一旁的彩云去了。 出了寿康宫,容妃上了自己的轿子,彩云才松了一口大气,道:主子,这一早上奴才这心七上八下的,幸好没事。容妃并不言语,彩云见她还是面带忧伤,知道她还在记挂那个他,于是一路无话,默默地出了紫禁城。快要到宝月楼的正门的时候,容妃突然道:去清真寺。彩云道:娘娘,您还穿着黑色的宫装,这恐怕不妥吧。容妃道:没关系。 等她的轿子停在清真寺门口的时候,却发现清真寺门口已被九门提督衙门接管了,而且全面封锁,任何人不得进入,只开放昏礼。彩云和门口的两人交涉了一阵无果,容妃自己走出了轿子,门口两个兵勇都睁大了眼睛,被这个貌如天仙的女子震慑地说不出话来。容妃道:去教你们管事儿的来见我。 其中一个兵勇立刻进门里去通报。过了一会儿,里面出来了一个将领模样的人,这人见了容妃,立刻拱手道:下官步兵统领岳布见过容妃娘娘,皇上有严旨,任何人不可在非昏礼时间进入清真寺,请不要为难下官。 容妃微微一笑道:岳布大人,今日是太后之女,皇上之妹和安公主的忌辰,方才礼毕,太后嘱本宫一定要来这里把她的话带给真主阿拉,如果大人觉得为难就算了。说着转身便要上轿。岳布见她斗篷里穿着黑衣礼服,头上也无头饰,显然是参加了宫中忌辰之礼,又听了这话,心想太后懿旨不能违抗,立刻道:既是替太后老人家侍奉真主,娘娘请便! 容妃和彩云一起进去,岳布也要跟进去,她回头道:大人,你就在这里等等,这寺被你围得铁桶一样,能有什么人要害本宫?岳布于是低头领命,待在了外面。 彩云是第一次来清真寺,到处看十分好奇,见四下里一个人也没有。两人一起进了大礼拜堂,容妃道:你在这里等我,于是向右边她的小礼拜堂走去。彩云见大堂空旷冷清,心里觉得害怕,道:娘娘,我怕。容妃一笑,道:这寺里虽然没有人,但外面有重兵把守,没有坏人能进来的。彩云道:外面哪有人?除了门口那两个兵,还有岳布大人。容妃道:他们都隐蔽在这寺周围吧,我说的没错的,你放心,我马上就回来。说着自去了。 容妃在小礼拜堂里待了一会儿,就回到了大礼拜堂,却不见彩云,她吃了一惊,正要呼唤她。突然从门外走进一个穿着朝服的人来。她定睛一看,不觉喜出望外,道:傅恒大人!来人正是傅恒,他神情严肃,先向容妃跪下行礼,然后站起身来,道:容妃娘娘,您不应该来。容妃见他大装,想起了早上舒妃的话,今日是皇帝的大朝会,知道他是从乾清宫来的,问道:我的侍女彩云呢? 傅恒道:她在外面很好,你不要担心。奴才只是进来和娘娘说几句话。容妃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说。傅恒道:你明知道皇上为什么这么做,你为何还要进来。容妃见他忽然直接称呼自己”你“,心中觉得亲近和安慰,道:原来你也明白了。所以你也一定明白,我为什么会来。傅恒摇了摇头,道:如果你还想留着他的命,你就不要再来这里,昏礼也不要来。 容妃凄然一笑,道:然后呢?我可以不来这里,但是总有一天,在京城里的某个地方,他还是会死的,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来这里,就能和他见最后一面,他不过也是想来和我见最后一面的,皇上何必紧张。傅恒大人,我说的难道不对吗?傅恒神色黯然不说话。 容妃又轻声说道:我告诉皇上说我不喜欢他,皇上不信,但我从来不说假话,你知道的。说到最后,声音转低。傅恒还是没说话,容妃想起了早上的事,又道:从今天起,我不得不说假话了。但傅恒大人,沉璧永远是法蒂玛,永远是那个你认识的法蒂玛。 傅恒道:你应该忘记那个名字,你现在是皇上的容妃,名叫沉璧。容妃一笑,转言道:傅恒大人,沉璧还没有恭喜你的新婚之喜!傅恒微微一笑,道:谢谢!容妃见他不想谈自己的事,于是点点头,道:傅恒大人,不客气,你就把刚才我说的话告诉皇上,而且请告诉他,清真寺的昏礼,如今我的脚好了,我是每晚必到的。说着自己从两扇敞开着的大门走了出去。傅恒看着她的背影充满了忧虑。 容妃的轿子和她的卫队走后,过了一会儿,傅恒也从里面走出来,岳布立刻上前等他吩咐。傅恒道:我已四处看过,没有什么异常,这件事我自会告诉皇上,你严加看守,密切注意,如有消息,立刻来报我。岳布道:是。然后进寺去了,寺门又被阖上。 宝月楼午膳之后,彩云要侍奉容妃午憩,容妃却要她去把自己白色的回装拿来,换上,然后拿过琴来,坐着弹唱: 我是一朵千年的雪莲 风中摇曳你给的美 而你只是轻轻的一个吻 结束我对你的眷恋 仰望漫天飞雪的长天 回收我那伤心的泪 洁白的花瓣随风飘散 曾经的美只能回味 今生只愿做一回你的雪莲 为你绽放最美的花蕾 在每一次冰雪飘零 等候与你来生相见 今生只愿做一回你的雪莲 为你绽放最美的花蕾 在每一次花谢花飞 飘着怡人的幽香 彩云听她反复弹唱,唱得十分悲戚,心里也起了悲伤,竟掉下泪来,她经常唱这首歌,知道她又是在念那个他。其实容妃每次唱的歌词不完全一样,但彩云自然不知道这里面的区别。 突然琴声嘎然而止,她长长叹息了一声。然后起身放好了琴,将手放在桌上的古兰经上,闭上了眼睛。屋里一片静谧,彩云看着她,见她悲容尽去,脸色祥和。接着,容妃起身脱去了衣袍,换回日常宫装,她现在花盆底已走得稳。然后她从梳妆台上的一个盒子里拿出一张纸条来,上面写着:和安忌辰,千万小心。 彩云走上前来,给她梳头,同看着这张字条,说道:主子,这是谁给你的?容妃道:那天她们两个去清真寺,说是有人给的,那个人是一个年轻的回族男子,她们说不认识,但这字是女子写的。彩云想了想,道:哦,奴才想起来了,就是前几天皇上来的那天。那天,我们就在说忌辰,皇上也来告诉您,但这个女子不知道是谁。 容妃道:她应该是宫外的,但我在宫外谁也不认识,此人到底是谁,又怎会来提醒我?如果是宫外的,她又怎么知道和安公主忌辰的事儿?彩云道:也许是宫里人,只是为了避免麻烦,到宫外去给您消息。容妃又想了一阵,想了想今天早上各人的情形,看不出是谁,但一定不是皇后和嘉妃,舒妃也素来嫉恨自己,庆嫔更不可能……忽然,外面有人道:庆嫔娘娘带五阿哥来给容妃娘娘见礼。 二人进来后,庆嫔十分欢喜地走上前来,握住她的手道:太好了,妹妹没事就好了!然后,对着身旁一个少年,道:五阿哥,这就是容妃娘娘,以后你也要叫她母妃。这个少年立刻跪下,道:永琪见过容妃娘娘,给您请安。容妃是第一次正式见永琪,微笑道:快起来。永琪起来后,容妃这才仔细看他,见他生得眉清目秀,眼睛圆圆,亮亮得有神,和皇帝长得颇为相像,但身材瘦削,皮肤白皙,秀气得多。 永琪也在看她,只见她虽然穿着宫装,还是有一种异样的美,容光照人,很像天上的明月,却有着一双略带羞涩天真醉意朦胧的眼睛,于是也微微一笑,但没说话。容妃叫二人坐了,先谢了庆嫔,再对着永琪道:五阿哥,皇上要我照顾你,我一定会保护你,你放心。永琪道:谢谢您,永琪很好。 容妃看着庆嫔,庆嫔笑着道:五阿哥心胸大,别人如何对他,他从不计较,不过是我为他担心。容妃点点头,自从皇帝将五阿哥交她抚养,她已和庆嫔一处了解五阿哥的各方面情况。因她从圆明园回来后脚便崴了,所以由皇帝下旨让庆嫔从宫里到她的宝月楼来,庆嫔对宝月楼也熟悉起来。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茶果上来之后,容妃便把桌上的古兰经放在坐榻一边,五阿哥一早便看见茶桌上有一本厚厚的经书,上面的异域文字都不识得,知道是回教的经,于是问道:这是什么经?容妃微笑道:这是我们回部的圣典古兰经,我还有一本汉文的。说着起身去书案上拿了来递给永琪。 永琪看封面上书着“古兰经”三个大字,翻开一看,果然全是汉字,他翻了几页,轻声念道:「谁遵循正道,谁自受其益;谁误入迷途,谁自受其害」。容妃见他念的正是自己早上和太后说的那几句话,不觉心里感叹,这个孩子和自己真是有缘。庆嫔只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永琪又念道:「我们变成枯骨和尘土后,难道我们还一定会被复活成为新人吗?」 ※※※※※※※※※※※※※※※※※※※※ - 「」里是经/书里的原话。 第五章 和安(四) 庆嫔脸色变了,道:永琪,不要念了。永琪道:是。容妃一笑,对着庆嫔道:姐姐,没事,经里这样的话还很多呢。庆嫔道:妹妹,佛经里也经常谈论生死,但永琪还是孩子。五阿哥一笑,道:庆母妃,我不是小孩子了。容妃看看他,对庆嫔道:姐姐,每个人都会死的,但我们相信是有来世的。庆嫔知道她是回族女子,说话没有忌讳,点点头道:佛经里也这么说。 五阿哥见容妃说刚才那句话的时候,脸上充满了柔和的庄敬虔诚,道:容母妃,永琪觉得,我们要先过好今生。容妃第一次被人称母妃,感觉很奇异,听了这话,心里更起了感触,看着他不言语。庆嫔本不喜欢这个话题,忙转言道:再过两日,傅恒大人的公子福康安就要来了,我的永和宫就热闹了。五阿哥微笑道:师傅新婚,那日他第一次来上书房,我便问了两句福康安,福康安也要进上书房一起读书。他说福康安性子很执拗,而且年纪小调皮,让我们都要多担待。 容妃听了这话,问道:傅恒大人怎么也是五阿哥的师傅?五阿哥道:是年后皇阿玛才指的,他不仅是我的师傅,他是上书房所有阿哥的师傅,他管骑射课课和军务课。容妃笑着点点头,道:据说傅恒大人是你们满洲第一巴图鲁,他的骑射定是好的,但他一直在皇上身边,一定很忙吧?五阿哥点点头,道:嗯,日常教骑射的是两位新来的谙达,一是蒙古人奥特忠,一是汉人蔡言霖,昨儿才见了面。 容妃又问道:那你们的军务也是别的师傅教吗?五阿哥道:那是傅恒大人亲授,但还没有开始上课,傅恒大人平定准噶尔,他和兆惠将军的黑水营之战,永琪听说打得特别漂亮。容妃脸色微变,她便是在黑水营之战后被俘的。但庆嫔和五阿哥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没注意。容妃道:五阿哥,傅恒大人是一位好师傅,你要好好跟着他学习。五阿哥道:是,永琪记下了。 容妃亲自送二人出了宝月楼,回来后觉得有点疲累,于是和衣躺去了床上。她一直在想今天在清真寺见到傅恒的事,她以前从来不知道傅恒会去那里,她想了一会儿,明白了,定是傅恒在主理追捕霍集占的事,这是皇帝现下的一等大事,派了傅恒一点儿不奇怪,所以他今天去查问情况,见到她是碰巧,但他专门进去和自己说了那两句话,还支开了彩云,全是一番好意,为了自己和霍集占,他未提是他在管这件事,也是为了她考虑。 想到这里,她从自己的枕头下拿出一支小小的蓝色羽箭来,箭尖异常锋利,上面也闪着淡蓝色的幽光,这正是那天射在她轿子上的那支,这是霍集占的专用,她当然知道是他。她看了好一会儿,喃喃地说道:你好吗?你为什么要来?然后她耳畔忽然回响起五阿哥刚才念的那句古兰经上的句子:「我们变成枯骨和尘土后,难道我们还一定会被复活成为新人吗?」禁不住流下泪来。 傍晚昏礼,容妃又带着两个回族侍女去了清真寺。但什么动静都没有,霍集占没有出现,也没有消息传递。她白日里去清真寺也是为了他出来见她。容妃倒也不焦虑,做完礼拜,便出了专门上轿回去。还没走到轿边,突然一对回族男女走上前来。两个回族侍女忙说了几句回语,意思是不让他们靠近容妃的轿子。 容妃心中一动,以为这个女子是那天拦轿子的宁英,向她看去,却见她身材略胖,绝不是宁英。这个女子走到她身边几尺开外,向她行礼,对她道:有人教我送信给你。说的是回语,并递给她一个信封。容妃想了想,便伸手接了,那女子又施一礼,然后和那男子一起转身离开。 此时天色也已晚了,容妃于是走回门边,那里点有蜡烛,展开信看,却见上面也是女子手迹,写着:十日后申时在……,你一个人来。容妃不及看地点,只觉得心里一热,这难道是霍集占托人给自己传的消息?又一想,刚才那两个确实是回人,但这是汉字,难以判断就是他,难道是那个给自己传字条的女子?想到此处,她匆匆收了信,上轿吩咐回宝月楼。 直到晚面的时候,傅恒才把白日里见到容妃的事告诉了皇帝,并把容妃说自己要每晚去清真寺的话也告诉了他。皇帝听完,很是生气,不言语。傅恒道:皇上,容妃娘娘是有情义的人,不让她和霍集占见面是不可能的。皇帝道:那你说说,要怎么办?傅恒道:皇上本来想叫人假扮容妃娘娘每日去昏礼引霍集占前来,但奴才觉得他不会上当,什么人可以代替容妃呢?不说他身在险地,本就谨慎小心,他对容妃又很熟悉,替身恐怕…… 皇帝听了这话,愈加生气,起来走了两步,怒道:傅恒,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沉璧她是朕的妃子,难道你让朕冒险让她自己去做诱饵?万一出了岔子,朕的颜面往哪里放?大清的颜面又往哪里放? 傅恒默然不语。皇帝道:朕知道,你也存了让他们俩见面的心思,朕终究是要杀了霍集占的,所以你便存了恻隐之心。你到底是谁的人?傅恒立刻跪下,道:傅恒自然是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皇帝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重了,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傅恒道:是。 起身以后,他小心翼翼地说:皇上,自从黑水营一战后,奴才便在奉命监视回教,对他们了解颇多,这些人不是亡命之徒,信奉着真主阿拉,教义就是接纳顺从和平,但十分讲究正道正义,一腔热血,头脑简单,并不惜命。霍集占的兄长波罗尼都已被巴达克山的首领素勒坦沙所杀,他的人头不日就要进京被献给皇上,如果这时候又用强硬的手段诱杀了霍集占,回教的人恐怕会生异志,京中的回人虽然不算太多,如果动乱起来,自然成不了气候,但皇上专门迎他们进京安抚他们进而安抚天山南北的国策就要大受影响。 皇帝听了这话,心中一动,沉吟良久,笑道:傅恒,还是你想的周全,朕啊,看来是老了。傅恒忙道:皇上春秋正盛,才实现了康熙爷和先帝一统北疆的宏图,万里江山如画,何出此言?皇帝点点头,道:嗯,说的好!那依你看,这件事要怎么办? 傅恒道:奴才这几日也一直在想这个事,与其担心他们见面,不如就让他们见面。依奴才的意思,可以先把清真寺的守卫放松一些,让他见见容妃,这样他才会现身。看看是什么情况,再做打算。现如今,我们对他的行踪毫无头绪。皇帝道:突然放松守卫,霍集占恐怕也会认为是诱敌之计。傅恒道:皇上说的对,所以就做成一个疏忽好了,而且我们还需要再找一个别的地方。此事交给奴才去办,皇上放心。奴才会绝对保证容妃娘娘的安全。皇上先处理好波罗尼都一事,那件事是第一环,处理好了再处理霍集占的事就容易了,他迟早也是皇上的。皇帝道:好,叫海兰察跟着你,朕想他历练历练,便要外放了。 自从上次清真寺回来后,璎珞就进入了最难受的时期,她晚上也开始吐,不能吃饭,但傅恒从那天开始,每天晚饭后都要去晚面或办事。傅恒早上走的时候,她还在睡,等傅恒回家晚饭时,她不能吃饭更不能坐在一旁,再待到傅恒夜里回来时,她已睡了。所以夫妇俩几乎没见什么面。璎珞一直有事想要问傅恒,但除了吐又不能吃饭的消耗,还很困倦,实在支持不到他夜里回来的时候。 这几日里,傅恒的二嫂来椿树胡同看望过她,说额娘叫她最近再不要过府去请安了,看璎珞害喜很厉害,也是教她放宽心,说她这绝对是宜男之相,自己怀两个儿子的时候就和她差不多,又说过了这一阵人就舒服了,自己现在还常常怀念那个时候。璎珞因身体极度不适,心里很烦躁,对她说的话也将信将疑。 傅恒和皇帝又说了一些别的事,皇帝才叫他跪安,今天白天二嫂给他送信,说了璎珞的情况,叫他最近一定要想办法早回家,所以他心里也很焦急。待他回到椿树胡同,已是二更过了,他进了卧房,想看看璎珞便去书房,看见屋里点着蜡烛,却没有人,他心里一急,叫珍珠,也没有人应,于是他立刻去了自己的书房,果然看见璎珞和珍珠在那里,他放下心来。 珍珠见他来了,只一笑,拿着绣绷,道:大人,我就在隔壁。便走出房去。璎珞也对着他微笑,他忙走上前去,道:对不起,你还没睡,累不累?我扶你去睡好不好?璎珞道:少爷,今天我要睡在这里陪你。傅恒一笑,道:我去那边陪你,等你睡了我再过来。璎珞道:我衣裳都脱了,我才不走呢,外面太冷了。 傅恒这才发现她只穿着中衣,屋里炭火烧的很暖,于是他道:好,我先扶你去床上。他让璎珞躺到被子里,自己去了耳房,由珍珠服侍更衣洗漱,然后回来吹灭了蜡烛,也躺入被子里,璎珞立刻靠近了他,他把她轻轻揽住,道:二嫂都告诉我了,现在有没有好些?璎珞道:少爷,你别打岔,我现在正好,有话要问你。傅恒道:又是小宫女们?璎珞在黑暗里笑拍他道:没个正经。我是想问你,你是不是从那天晚上开始,就在抓清真寺的不速之客?那人是谁?他怎么样了?被抓住了吗? 傅恒道:你为什么老喜欢操心?于是就把那天晚上他和她回家的路上遇到蔡言霖,他说去救火,事实上他就是去抓人的事告诉了她,要抓的人是容妃的前夫小和卓霍集占,所以自己送她回家以后也立刻去了东安福胡同,后来皇帝也去了,但是扰攘了一夜,搜遍了东安福胡同方圆几里内所有人家,并无结果,因此他们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然后这几日以来,自己也在办这件大事的情况简略讲了讲,但没提今天和容妃的见面,以及和皇帝的晚面。 璎珞听完,道:怪不得第二天晚上,我叫小全子乔装去给她送信,小全子说没看见她,只看见了她的侍女,把纸条给了她的侍女,今天便是和安忌辰,相信她没事吧。傅恒道:我一天都和皇上在一起,没听说她出了什么事,你放心吧。你决定帮她了?璎珞道:嗯,你说的没错,她人很好,和我素不相识,而且我打扮成平民的样子,她并没叫人抓我,还怕我丢了性命,而且她可真美啊!怪不得皇上会这么喜欢她。傅恒一笑,摇了摇头。璎珞又问道:少爷,你不是说容妃被她的前夫抛弃,还被看管虐待吗?他怎么会来找她? 傅恒道:原来我也不明白,但他来了以后我明白了,他如今一无所有了,已是穷途末路无法东山再起,却还要不顾一切回来见容妃,所以那时候他是故意那么做的,是为了救她。璎珞也恍然大悟,忽然想起,容妃去礼拜时穿的那件深蓝色的袍子,原来和霍集占的羽箭是一模一样的颜色,他们俩之间原是情深意笃,问道:那霍集占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傅恒叹了口气,没说话。 璎珞道:真的没救了?傅恒道:或迟或早。璎珞道:少爷,你会帮她,对不对?接着把那天自己看见容妃在思念一个人的事说了,又道:我开始觉得那是少爷你,但又觉得不像,那多半便是霍集占吧?傅恒不语,忽然想起容妃白天和自己说她并不喜欢霍集占,那定是他们回部的其他人,一时也想不出那个人是谁,翻了一个身,打了一个哈欠,道:管他是谁,我困了,我睡了。说着便睡着了。 璎珞就着月光,看见他平静的脸,黑黑的睫毛,又在他的气息包围里,心里感到很安适,她几天没见过他了,但只要一看见他,她心里所有的烦躁担忧,连带身体所有的不适,就都不见了。她想,傅恒说的对,管他是谁呢,对她来说,就他和孩子最重要,就像对他来说,就她和孩子最重要。想到这里,她把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她的腰身还是看不出变化,而且她确实瘦了,但她自己知道那里已开始膨胀紧实,又开始憧憬孩子长得像谁。傅恒说要孩子像她,她却想让孩子像傅恒。想了一会,才在安适的情绪里睡着了。 第五章 和安(五) 自从和傅恒在书房睡了一夜,璎珞的害喜突然就好转了,第二天,她白天和晚上吐的次数都少了,阖府上下都极为欣喜。所以自那天起,夫妻俩便一直一起睡在书房,傅恒夜里回来的时候,璎珞一般都已睡了,他早上走的时候璎珞还没醒,二人真正见面还是很少,但璎珞一天比一天好,胃口也开始恢复,璎珞算算日子,差不多就要满三个月了,看来叶天士,愉妃和二嫂说的都不错,她的心情也随之恢复了开心和愉悦,常常在心里想,孩子还是要阿玛陪着才高兴。 这天一早,主仆二人坐在廊下晒太阳,珍珠道:主子,早知道是这样,您和大人就不应该分房!璎珞笑着道:年前我说的那件事,你想好没有?如今我好了,可是要为你张罗的!珍珠脸红了,道:主子,您真的要我走?我可舍不得,嫁人有什么好的,珍珠从来都不想嫁人!璎珞见她如此,想起明玉来,道:珍珠,嫁人你才可以有自己的孩子,我怎能耽误了你。 珍珠道:主子,如果不是为了大人,您不是不要孩子?珍珠连这样一个人都没有,我不嫁。我会把主子和大人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我去看看午饭和药膳都备上了不。说着一福,自去了。璎珞见她是说真的,没想到她一向性子温顺,竟也如此执拗,和明玉一个样儿,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想那就放放再说,但珍珠马上也二十五了,嫁人生子还是要趁早。 歇了午觉起来,璎珞想起那日晚间长安大街上还那等热闹,便想带着珍珠和小全子去逛逛,顺便去看看清真寺周围现在什么光景,傅恒说那里已被重兵把守。因想起那套回装自己只穿过一次,便又想穿着玩儿,于是三人又打扮成回人坐了车,照例让椿树胡同的守卫远远跟着。 长安大街上白日里更加热闹,各种玲琅满目的店铺,玩杂耍的,路边的小吃摊,应有尽有,璎珞东看西玩儿,吃得大快朵颐。珍珠常劝她,怕外面不干净,小全子却道:主子难得胃口好了,大人都说能吃什么就吃什么,难得出来一次,主子也吃不多,不怕的。因长安大街离东安福胡同不远,又有清真寺,所以街上也颇有一些回人,璎珞主仆倒也不算显眼。 三人玩了半日,小全子见璎珞兴致还很高,便劝道:主子,别一次出来久了,累,如今您好了,什么时候不能来?璎珞点点头,想着下次让傅恒一起来,于是准备打道回府,走了几步,快到马车停着的巷子时,见右边是一家墨宝斋,想起自己好些天没练字了,虽然府里不短什么,但也想进去看看,于是停下了脚步,看了看店上的匾额,上面写着“同顺斋”三个柳体大字。“同顺斋”,她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但一时也想不起来,就更想进去瞧瞧。 进到店里,却发现一个人也没有,招呼人的伙计也没看见,主仆三人刚想离开,却听见了后面有人呼喝,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说的是回语,他话音刚落,另一个男人的声音道:你快放下她,不然要你好看!看来这个回人挟持了什么人,璎珞心里咯噔一下,小全子也看着她。听见楼梯上有响动,似乎有人下来了。璎珞忙道:去后门。 主仆三人走到后街,发现店后一排好几个大木桶,于是躲在隔几个大木桶后面看住后门,不多一会儿,后门开了,只见先出来一人,留着长辫子,是普通京中男子打扮,蒙着面,手里拿着一把长剑,接着一个回族蒙面男子抱着一个昏迷的回族女子也出来了,那女子也蒙着面,两人看起来都是普通平民。璎珞心想:竟是自己想错了。这个长辫子男人真不是好东西,光天化日,竟然迷晕了那回族姑娘图谋不轨,向小全子使了一个眼色。 小全子知道她要自己去旁边巷子里找椿树胡同的守卫来,于是一点头,道:主子千万不要现身。然后一溜烟去了。珍珠有了上次正觉寺的经历,已镇定了许多,看着璎珞等她示下,璎珞见三人往巷子那头走去,低声道:那人抱着人走不快,我们再看看。后街上没有人,两个男人保持着那个姿势走了一段距离,那回族男子十分焦虑,经常看看怀里那个蒙面的女子,又和对面那个男人说了几句回语,那人显然和璎珞主仆一样听不懂,只听他不怀好意地笑道:她没事,没人会要她的命! 就在此时,房上突然又跳下几个黑衣蒙面人来,将不远处那对回族男女团团围住。珍珠低声说道:主子,这几个和那天晚上袭击我们的那些人像是一路,都很瘦。璎珞心里轰然一响,正觉寺那些人傅恒和她说过,是黄教的喇嘛,那那个长辫子的男人肯定也是喇嘛,他的辫子是假的,那这件事绝不是普通的强抢民女。想到这里,她心里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便去看那昏迷的回族女子。 只见那女子穿着黑色厚棉袍,四目紧闭,面上蒙着黑纱,看不清模样,但璎珞一看之下,觉得她正是那天自己在清真寺所见的容妃。突听其中一个黑衣人笑道:可真香啊!璎珞心中再无怀疑,又去看那回族男子,只见他约莫三十多岁,不胖也不瘦,挺拔结实,上下一身白,戴着白色小帽,穿着白色束腰长袍,头发卷曲,就像普通的回族男子,因为蒙面看不清样貌,但露在外面那双漆黑的眼睛如隼鹰一般犀利。璎珞觉得他一定就是傅恒说的霍集占。 便在此时,小全子带着椿树胡同的二十多守卫也到了。璎珞立刻从桶后走出来,大声说道:拦住那些黑衣人。那长辫子男人和黑衣人众都吃了一惊,不知是什么情况,守卫们已经凌厉地攻到,只得忙着招架。霍集占见此情形,立刻抱着容妃向相反方向离开,走过璎珞身边时,璎珞道:你知道她中的是什么吗?是毒还是迷药?你救得了她吗?说着便去摸容妃的额头。 霍集占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她出手为他们解围,又是回族打扮,心中戒备没有那么大,脚步缓了两下,璎珞觉得容妃没有热度,一拽他,道:跟我来。转身向巷外走去,珍珠忙跟了上去。霍集占迟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小全子回头看了看,那些黑衣人虽还没被打倒,但显然不是那些守卫的对手,笑道:你们慢慢玩儿,小爷先走了!也一溜烟跟了上去。 一行人进了边上的侧巷,璎珞让霍集占抱着容妃上了马车,车夫驾车,自己和珍珠和小全子随车步行。此时已接近黄昏,她让马车沿着大街往清真寺而去。待他们的马车快到清真寺的时候,昏礼即将开始,远远看去,寺门又开放了,诸多回人开始入寺礼拜,门口的守卫也换成了回人。 霍集占这才从窗子掀开帘子看外面,见她带他们来这里,大吃一惊,立刻喊道:停车!虽然他说的是回语,璎珞也明白他的意思,挥手叫停车。霍集占掀开车帘,满脸愤怒,又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什么。璎珞一皱眉,心中着急,而自己说的话他也听不懂,说了也是白说。就在此时,轿子里的容妃有了响动,霍集占忙去看她。 容妃本来一直昏迷,被马车一路颠簸,到此时终于苏醒了,她和霍集占说了几句回语,璎珞在轿外道:我是宁英,容妃娘娘,你还记得我吗?那天那只蓝色的羽箭。我们现在唯有进清真寺去,这位……这位和你才能安全。车帘被掀开,只听容妃低声说道:他不能去清真寺,去了就没命了,可我现在的样子,他不放心离开。璎珞走到车前,撩起帘子,看着躺在霍集占腿上的容妃,低声道:相信我,我不会害你们。 容妃看着她,她果然就是那天晚上见到的那个穿绿袍的蒙面姑娘,只是今天穿着白色斗篷。原来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本以为今天是她约见自己,正是因为这个姑娘曾见过那支蓝色羽箭,她不放心才来赴约,没想到约自己的人不是她,虽然是她为自己和霍集占解了刚才之围,但她到底是敌是友,心中委实难以决断。璎珞见她犹豫,知她心意,又道:那你觉得你们能去哪儿?哪儿安全?这清真寺周围全是重兵把守,只有在昏礼这短短的时间里,寺里面人多,相对安全,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 容妃还在迟疑,璎珞道:娘娘你现在这样子,又如何回宝月楼?你可以走路吗?把你送到寺里,你就好回去了,再让他随礼拜的人众离开。容妃终于点了点头,对霍集占说了几句回语,两人说了一会儿,容妃对璎珞道:那就多谢你了。 一行人把马车停在巷子里,霍集占抱着容妃下来,将她轻轻地放在地上,扶她站着。璎珞见霍集占对她十分的温柔小心,心中十分感慨。只听容妃道:他很感谢你,但他不能露面,所以就不让你看样貌了,你不要介意。霍集占也对她略一点头。璎珞笑着摇了摇头,心想:都到这样的关头了,他还讲究这个,难怪容妃喜欢他。此时守卫队长也进来了,对璎珞道:夫人,那些人逃走了,我们挂念夫人的安全,又在闹市大街,没有追,其他的人一会儿就到。 璎珞点点头道:随他们去吧,你们就等在这里。容妃见这队长是普通平民打扮,却叫这个装扮成回人的姑娘做夫人,心里有点儿奇怪,但也不好问。璎珞叫珍珠上来,两人一起扶着虚弱的容妃,她终于闻见了容妃身上的幽香。霍集占和小全子并排走在后面。快到寺门的时候,璎珞低声道:你可以吗?我们要放手了。容妃点点头,勉力站直。于是一行五人慢慢地进了寺门。一路倒还平静。 进了大礼拜堂,他们站在一起。璎珞让容妃和霍集占站在最边上,容妃靠外,最靠近右侧的那个门,如有异常,他们还可以迅速从右侧出去。容妃站不住,身子还是不停的轻颤,几乎靠在霍集占身上,霍集占在下面用右手握紧了她的左手。昏礼还没开始,突听外面一阵喧哗,脚步声嘈杂,像是来了重兵。五人吃了一惊。只听外面有人说道:皇上驾到!接着便被翻译成了回语。 礼拜堂里的人都很吃惊,不知出了什么事,顿时乱作一团。容妃和霍集占都对璎珞怒目而视,璎珞只低声对小全子道:你有令牌,你带他们去那边的小堂。然后对他二人道:这里没事,有我,你们快走!一会儿看皇上走了,你们再回来和别人一起出去。容妃见她毫无惧色,觉得奇怪,但也无暇多想,立刻拉着霍集占和小全子趁乱去了右侧的门。 少时,大礼拜堂里进来一队太监,分开人群,在正中分为两排对站,开出一条宽道来,璎珞一直在密切注意,设法站去了道旁。接着皇帝带着一个回族老者和傅恒走了进来。璎珞看见傅恒,大松了一口气,又不知该如何让他知道自己在这里,正思量间,旁边有人轻轻撞了她一下,珍珠忙扶住她,她头上的小帽却滚到了中道上,恰好落在正前行的回族老者和傅恒的面前。 傅恒矮身捡起了这顶小帽,四处看了看,璎珞道:大人,那是我的帽子。然后对他眨眨眼,他缓缓地走到她身边,将帽子递给她,道:姑娘,戴好了。璎珞拿眼示意他右侧的门,微微摇头,傅恒略吃惊,微微点头,走了回去。他们俩飞快地交换的眼神,旁人自然都没有看见。 那老者在上面讲了几句回语,于是众人向皇帝跪拜,然后由着那老者安排,所有人排好,原来是皇帝要和所有人一起做昏礼。这时候,傅恒走到皇帝身边耳语了几句,皇帝点点头,傅恒去了右侧的门。但昏礼即将开始时,他就回来了,又在皇帝身边耳语了几句,皇帝有点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 接下来便是三次昏礼。昏礼结束后,那老者又上去讲了几句,接着皇帝也上去了,他看着众人,微微一笑,朗声说道:“一切赞颂全归真主,全世界的主,致仁致慈的主,掌管报应日的主,我们只崇拜你,只求你佑助”。这正是回人熟悉的侍奉真主的句子,接着由那老者翻译成回语,众人都十分欢喜,老者领着众人再向皇帝行礼致意。 结束以后,太监又开辟了中道,让皇帝三人离开。傅恒经过璎珞身边的时候,低声说道:宝月楼。璎珞会意,立刻带着珍珠穿过人群,去了右侧那道门,只见门口的守卫已不在,想是被傅恒遣走了。 第五章 和安(六) 珍珠拉开两扇大门,只见霍集占和小全子在里面,但已不见了容妃。璎珞问小全子是怎么回事。 小全子告诉她,自己拿着令牌,容妃用回语吩咐那两个守卫,说是傅恒大人叫他们跟着容妃进去等候,那两个守卫本不让男子进,但他们见容妃好像生了病,小全子和霍集占也是回人,便同意了。刚才傅恒进来问明了容妃,让容妃装作昏迷,然后又从门口叫了两个守卫进来,将容妃从那边的门送了出去,示意自己和霍集占在这里等璎珞。 璎珞点了点头,带着他们俩回了大礼拜堂,皇帝走后,重兵也随之撤走,四人随着人流一起出了清真寺。霍集占向璎珞行了一个回礼,说了几句,璎珞对他微微一笑,他也平静地微笑了一下,转身快步消失在夜市里。璎珞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突然想起了自己这两天在读的《三国演义》里的句子: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来见容妃。 皇帝出了清真寺,李玉等在门边,皇帝便和回族老者作别,让傅恒跪安,自己顺道去宝月楼瞧容妃。傅恒在门边又吩咐了岳布几句,见皇帝的轿子进了街对面宝月楼的外门,才回椿树胡同,向东走了不远,刚要叫车,听见有人叫“少爷”,只见璎珞站在前面一个夜市摊前,穿着自己送的那件白色斗篷,对着他微笑。 他也笑着走上前去,道:你今天怎么会在寺里,还穿成这样?璎珞不答,让小全子带珍珠和马车守卫先回去,自己挽住傅恒,道:少爷,我们就在外面逛逛再回去。傅恒道:你和我穿成这样?傅恒穿着朝服,璎珞穿着回装,看起来确实奇怪,璎珞一笑,道:反正也没人认识我们。 天气虽还寒冷,但夜市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两人走了一会儿,给璎珞买了一个烤白薯,进了长安街上最大的酒家醉月楼。他俩一进门就引起了众人注意,璎珞一手挽着傅恒,一手拿着烤白薯吃,故意抬高了脸,虽然她脸上蒙着面纱,别人也看不见她的表情,傅恒只微微一笑,对上来招呼的伙计道:要一间雅房。 伙计刚要引二人上楼,只见楼梯上走下两个人来,双双对着傅恒拱手道:傅恒大人。傅恒见这两人一个是汪由敦,一个是雅尔哈善,也拱手道:谨堂公,雅尔哈善大人。然后介绍璎珞道:这是内子。 璎珞脸红了,立刻将烤白薯藏在身后,向他们俩一福,他们俩也忙回道:见过夫人。他们早就看见了傅恒身边那位女子,二人好不亲密,只是见她穿着回装,蒙着面,露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举止随意,没想着这便是傅恒的新婚妻子。汪由敦比傅恒年长二十余岁,见璎珞一副娇俏小女孩模样,心想到底是年轻夫妻,不觉捻须微笑。 雅尔哈善也年长傅恒许多,心道:傅恒大人大胜回疆,为皇上带回了容妃,原来他自己也喜欢这种回回风格,真是姑爷小舅子一家人!对傅恒道:今日皇上叫散的早,下官便请了刘大人和汪大人来这里坐坐,刘大人说家里有事没来。傅恒看着雅尔哈善,点点头。璎珞也是第一次见这两位军机重臣,见汪由敦是学者成儒,而雅尔哈善利落爽朗。 二人告辞以后,璎珞一口吃完了烤红薯,二人跟着伙计上楼,在一间雅房里坐了,桌子摆在窗户边上,可以看见下面熙熙攘攘的夜市,傅恒在她耳边道:不是说没人认识我们?璎珞要打他,但伙计在一旁,不好出手,傅恒得意地一笑,伸手为她解了斗篷。二人坐定,点了菜,上了茶,璎珞才把今天下午的所有事详详细细告诉给了傅恒,最后道:本来我觉得实在不行,我就亮身份,谁敢为难我和他们?谁知道皇上会来嘛。傅恒沉吟良久,只说让璎珞一定要注意安全,再不要如此冒险了,今天要不是自己跟着皇帝去清真寺,事情恐怕不好收场。 璎珞今天做了这样一件大事,心情正好,知他一贯小心谨慎,道:是是是,少爷说的是!璎珞下次一定注意!傅恒看着她,温言道:寺里面那个人撞了你,没事吧?璎珞惊奇地看着他,道:原来你早看见我啦?傅恒笑着点点头:当然。璎珞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呢!傅恒看着她不说话,璎珞也看看自己,没看出什么来。傅恒道:你的耳环。 璎珞将自己的耳环摘下,只见是一副普通的回族耳环,上面镶嵌着一圈银色的小石。傅恒道:这幅耳环镶嵌的是波斯国的闪石,光投射在上面时,很亮,不信你拿近光亮处瞧瞧?璎珞依言靠近烛火旁,果然手一动,它就一闪一闪,而在光线不好处或是白天,就和普通的石头一样黯淡无光。 她欢喜地道:少爷,你觉得会用的上于是专门给我做的?什么时候做的?傅恒道:得了这石头后,我就想给你做一副耳环,后来你说要我去备回装,我想正好,便教他们镶嵌在耳环上了,有没有用我倒没想那么多,但今天果然用上了! 璎珞摇头道:不对,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傅恒看看窗外的夜市,微微一笑道:我就想哪个晚上和你一起出来时再告诉你。璎珞道:也是穿着回装?我不穿回装不会戴它。傅恒又笑着点点头。璎珞歪着脑袋看着傅恒,笑道:少爷,原来你喜欢回族女子!傅恒点着她的鼻子道:我只喜欢你,你穿回装多么好看!就是没有这耳环,我也早看见你了,因为你是我的璎珞! 璎珞笑嘻嘻地道:我知道了,你用的这个绿色也不常见,所以很容易就知道是我。这一套才拿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这鲜苹果绿色的衣服,黑丝绒背心,黑丝绒小帽,配着这雪白的面纱和银白的耳环特别扎眼,虽然衣帽只是布做的,背心也是纯色,耳环也很普通。你刚才不过是借机告诉我送我耳环的事,你选这一套颜色,是要配这件白色斗篷对吗? 傅恒道:回族女子大都穿得鲜艳,忠勇公夫人当然也要与众不同!璎珞心中无限欢喜,戏谑道:你不是小心谨慎?太招摇了吧?傅恒道:我想你穿回族衣服要不是去清真寺,要不是和我在一起,不会有事的。璎珞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清真寺那些人本就是你的人,我还以为你是为了要帮容妃才介入这件事的,怪不得外面虽有皇上的重兵,但容妃一早就那么容易地被你送回宝月楼了,还有上次你给小全子的那个令牌。 傅恒道:那是皇上一早派我的差,我也想帮她,其实也帮不了什么。然后有点担心地看着她,继续说:璎珞,这次是为了保全容妃,下次……我必须下令拿他了。璎珞点点头,道:我明白,皇上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我想起来了,你送容妃回来的路上,你不是半路去做别的事了,那也和回部有关对吗?傅恒点了点头,道:那个时候,皇上就下了密旨给我。璎珞,你要怎么让小全子不把今天的事告诉皇上?璎珞道:他不会说的。他早已是我的人。傅恒奇道:什么?你怎么做到的? 璎珞神秘地一笑,道:皇上让我从纳兰府出嫁后,我便找了他来,我说我知道他是为皇上办事的。他吓了一跳。我说,你就为皇上办事吧,办的不好,我也饶不了你。之前我在正觉寺和皇上见面,他不知道我和皇上说了什么,但立刻我就有了身份,我告诉他是因为我告诉皇上我有孩子了,他又吓了一跳。我说你只管去告诉皇上,就说我都知道了,或者我去告诉他也行,看他是不是还会留着你的脑袋。所以他说今后每月递条子要我告诉他写什么。我说行啊,我的事啊我就自己告诉皇上,自己写条子,他去传,皇上看了保管开心。而大人什么都不知道。他才松了口气,嘻嘻。等一会儿回去,我再吓唬他几句。 傅恒不无担忧地看着她,道:都你自己给皇上写条子?他……心里的刺是永远在的。璎珞道:少爷,这话你上次说过后,我就想了很久,你说的对。所以我才要自己给他写条子。他并不知道你知道我和他传条子的事,上次正觉寺的事你也遮掩过去了,所以他会觉得那永远是他和我之间的秘密,这样你才能安全。上次我就按你说的,把你给孩子起的名字告诉他了,他可高兴了,但我说那是我的意思,他要是喜欢,我再和你说。我是不会和他再见面的,尽量不见。但今天你若不来,我就必须和他见面了,他见了我必然吃惊,我就把他引到别处去,霍集占就容易走掉了。傅恒想了想,一笑:你也很坏啊! 璎珞嘻嘻笑道,我可是忠勇公夫人!再说了,皇上又没损失什么,把我给你的人也是他,现在我有了孩子,他就是想反悔也不能够了,还不如把人情做全给你就算了。傅恒笑而不语,在孩子这件事上,其实他和璎珞的所有想法都一样,这个孩子,对他们俩来说都十分重要。璎珞又问道:少爷,黄教喇嘛为什么又会去动容妃?也是冲着皇上吗? 傅恒道:有可能,皇上自己在办这件事,我们还是不要问了。今天容妃的事不能让皇上知道,她应该不是去会霍集占,他们俩都不会选同顺斋那地方,霍集占是见她有危险才现身的,所以他其实一直都在暗中跟着容妃。璎珞点了点头,想想他这等痴心,但他们俩迟早是死别,不觉黯然。 彩云见容妃被人送回了宝月楼,看上去路也走不稳,吃了一惊。容妃立刻道:赶紧给我换那套蓝色的袍子,然后扶我躺着,皇上就要来了。彩云立刻服侍她换衣,梳头,一切才停当,皇帝果然来了。 见容妃穿着日常去礼拜的衣服,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正要起来请安,立刻道:躺着。然后走上前去,坐在床边看她,容妃对他微微一笑,道:沉璧没事,不过是做礼拜的时候晕了。皇帝问彩云道:有没有去宣太医?彩云忙道:娘娘才回来,奴才还没来得及。说着便要出去。 容妃道:别去。然后又对皇帝道:臣妾不过是昨夜没睡好,早上起来的时候感觉就不好,歇了午觉,觉得没事才去昏礼的,教皇上担心了。傅恒大人说皇上也去了寺里礼拜,可惜沉璧才和他说了两句就晕倒了。皇帝道:朕是觉得好几天没见你了,正好去寺里接你一起回来。容妃微微一笑,道:傅恒大人告诉我,您请了宣礼长老,是专门想带沉璧去大堂和那么多平民一起做礼拜的,您对我们真好,可惜沉璧今天身体不适。皇帝摇摇头,道:你别听傅恒的。 容妃又一笑,道:皇上,你们男人啊,沉璧可明白呢,在你们心里,什么才是真重要的。皇帝也一笑,道:朕对你还不够好啊?你说这话可是冤枉朕了。容妃坐了起来,皇帝忙扶住她,道:仔细头晕!容妃靠近他怀里,皇帝搂住她。容妃道:皇上,沉璧知道,我去昏礼,您不高兴,您觉得我是为了他,沉璧说的话,您始终不信。皇帝道:那你是为了谁? 沉璧道:您早就知道,我是为了侍奉真主,我在宝月楼也做晨礼晌礼晡礼宵礼的,您知道我们回人,不侍奉真主是有罪的。您问问彩云,是不是这样?您为我们建清真寺不也是为了让我们侍奉真主吗?一旁的彩云忙道:皇上,主子确实每天定时做礼拜的。皇帝拍拍容妃,道:好,那朕就信了你。朕不想让你去,是担心你的安全。 容妃叹了口气,道:皇上,您待沉璧真好。他又怎会杀我?皇帝道:他自然不会杀你,但为了逃命,会拿你做人质,到时候一不小心,你就没命了。容妃摇了摇头,道:我们不要谈他了。皇帝见她面色苍白,便道:今晚朕在这里陪你? 容妃略带羞涩地道:臣妾月事来了,不敢留皇上在此,昨晚没睡好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刚才也说不要去叫太医。皇帝点点头,道:那你好好休息吧,朕过几日再来。按规矩,妃嫔来月事,就是不行|房,也不可留皇帝过夜。 皇帝走后。彩云便给她脱衣更衣净面,见容妃恢复了面色,道:主子,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支开卫队,从后门出去,又不让奴才跟着,奴才一直提心吊胆,没想到您还是去了昏礼,怎么会晕倒呢?您又为什么不留皇上在此呢?奴才看啊,皇上是真地爱重主子,有个人身边也温暖,何必把皇上往别人那里推呢?她最清楚容妃根本没来月事,故此一问。 容妃摇了摇头,道:今天晚上我想一个人待着。我不饿,不用晚膳了,你也休息去吧。彩云出去后,容妃翻开了古兰经,但怎么也看不下去。忽然想起那日太后说的话来,和安,是和顺平安的意思,她把左手放在胸口,只觉得手心里还满是霍集占握着她的温度,她闭上眼睛,轻声说道:愿你和顺平安。 第六章 魏氏(一) 醉月楼的晚饭,点了满满一桌,小碟儿的点心有肉龙,艾窝窝,豌豆黄,宫廷奶酪。主菜有烤鸭,炸香椿鱼儿,熬茄子,银耳素烩等。璎珞吃的十分高兴,傅恒见她胃口大开,也十分高兴,不停地给她夹菜,还叫她慢点儿。璎珞见他吃的十分斯文,笑他道:国舅爷果然讲究。傅恒也一笑,不理她,还是慢悠悠地吃。 璎珞看着他,忽然想起先皇后容音来,昔年在长春宫,娘娘进膳,也是细嚼慢咽,心道:自己竟是无缘和他们姐弟俩同桌吃一顿饭。自己入宫多年,也养成了细嚼慢咽的习惯,但如今来了外面的自由天地,特别是第一次和傅恒在这样的地方吃饭,就应该开怀毫无顾忌! 傅恒见她的神情,也明白她的心思,温柔地道:别噎着就好,多吃点儿,嗯?璎珞笑道:我可不想吃太胖,回头叶大夫又要笑我!傅恒道:先把这个月没吃上的补足,你这么瘦,不怕的。宫里什么好吃的没吃过,这里不过如此吧。璎珞道:这里的好吃多了!然后叹了口气,道:少爷,我真是担心哪! 傅恒道:担心什么?璎珞指了指自己的腰。傅恒道:不管你是什么样儿,我都觉得好看。璎珞笑道:你就是老骗我!然后又去看自己的腰,这袍子是收腰的,现在从外面看,还是楚楚纤腰,忽然想起一事来,道:容妃和霍集占有孩子吗?他们怎么样了?傅恒道:霍集占妻妾众多,但没听说有孩子。璎珞点了点头,轻声道:也好。 饭后,二人又吃茶。傅恒握住璎珞的手,郑重地看着她,道:你真的放心,皇上他不会对我怎么样,我没事。璎珞知道他是在说弘昼和小全子的事,反握住他的手,道:少爷,我知道,但是你坐在这个位子,又在皇上身边,在其位谋其政,你必须把事做好,如果皇上对你的心病过重,你就很难把事情做好,那不仅是你愧对天下人,我也难辞其咎。你比我更了解皇上,他的心病,总是少一分是一分的好。傅恒点点头,道:璎珞,你真好! 璎珞一笑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我之前天天都在抄写的。傅恒笑着刮她的鼻子,道:女秀才掉包!璎珞感慨道:出宫这段日子,我常常想起皇后姐姐,想起她以前教导我的那些话。少爷,天下人是你的责任,你如果你做的不好,姐姐她会不高兴,我也会不高兴。傅恒握紧了她的手,道:既然高官厚禄享着尊荣,履职责担危险,本是我应该做的,姐姐一直在天上看着我,我一定不会让她和你失望。 待夫妇二人回到椿树胡同,已交二更。璎珞见上来伺候的是翠儿,便问珍珠去了哪里,翠儿说珍珠姐姐病了,已歇下了。璎珞诧异道:病了?下午还好好的。翠儿道:全大爷说她应该是在外面受了风寒,已给她熬了姜汤了,小福服侍她睡了。璎珞这才想起,下午珍珠一直在轿外走路,她的斗篷不够厚,道:你先收拾,伺候大人,我去看看。 她才走到珍珠的房门口,突然听里面有响动,她想珍珠已睡了,这是谁?于是她悄悄地推门,走进屋去,站在不显眼的地方。只见昏暗的灯光里,小全子正在收拾,他把炭火拨旺,又去摸摸桌上的茶是不是凉了,然后把茶壶放到茶捂子里,又将珍珠散乱在椅子上的衣物叠好,然后去她床前,探她额头的温度。璎珞看着这一切,心中觉得十分温暖,想了想,走出房去。 第二日,璎珞起来后又去看了看珍珠,见她不发热了,但还在蒙着被子熟睡。早饭后,她写好了条陈,封好,叫了小全子进来书房,叫他去送给皇帝。小全子道:主子,您是向皇上汇报昨天的事儿?璎珞点点头,道:该说的我都写在里面了,你要仔细,不能胡说,小心项上的脑袋。小全子点点头。 璎珞看着他,微笑道:你和珍珠和我是一起出来的,所以这事我也告诉你一声,她马上就年满二十五了,这在宫里也要放出去了,年后我便开始给她寻人家,看了几家,好是好,还是舍不得她,她也说舍不得我,所以我觉得还是在这府里给她找一个。小全子忙问:主子您挑了谁?璎珞道:就在年轻的里面让她选一个,我还没想好,你觉得谁能干谁合适,将来有前途?我定不会委屈了珍珠,那个人也会得了珍珠的好。 小全子听了这话,不言语。璎珞道:你难过什么,她横竖还在这府里照样伺候着我,天天能见儿的,和现在一样。小全子低头道:主子,珍珠姐姐的事,您还是问她自己吧,奴才送信去了。说着行了一礼,出去了。 璎珞刚才一直在看他的神情,见他错愕惆怅,欲言又止,心中也自感叹,想如果是在宫里,他和珍珠倒也是不错儿的一对,他为人机灵周全,而珍珠娇憨忠厚,他对珍珠这等有心,他们俩在一起,自己也放心,更好束着小全子,但既然已经出了宫,便不能耽误了珍珠的幸福,让珍珠一辈子守着一个太监,实在是于心不忍,又为小全子感叹,他虽然滑溜,但其实为人并不坏,以前在宫里那种环境,他自幼净身入宫,人又聪明,第一要义是保命。但即使是在宫里,她也不忍心珍珠去跟一个太监。 正想着,只见珍珠走到面前来,她忙道:你起来了?不忙来伺候,吃饭了没?珍珠对着她一福,道:主子,您刚才和小全子说的话奴才在门外都听见了。璎珞见她似乎眩然欲滴,忙站起来拉她去桌子边坐了,道:珍珠,你听我说…….珍珠道:主子,我不嫁人,珍珠绝不说假话。璎珞忙道:我倒想你跟着我,那这府里的,你喜欢谁?珍珠道:我谁也不喜欢。 璎珞道:你喜欢小全子吗?珍珠错愕道:什么?璎珞忙道:没什么。她素来知道珍珠,没什么心思,见她既然对小全子无意,更不好提,但看他二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恐怕自己也不能长留着小全子了。只是小全子是太监,如果不跟着自己,便要回宫里去,但名义上又已经被宫里遣散了,如何回得去?想到这里,不觉在心里为小全子难过。 珍珠见璎珞的神情,突然想起上次两个小丫头说的那些话来,于是问道:主子,您想要我和小全子在一起?珍珠是不会离开您的,您不要担心,不用给珍珠找一个这府里的人。璎珞道:珍珠,我是为了你好。珍珠道:要是为了奴才好,您就别再提要奴才嫁人的话。璎珞道:珍珠,你为什么这么不想嫁人?以前在宫里面,很多人都盼着出宫嫁人呢。 珍珠道:奴才的娘是我爹的妾,小的时候看我娘受尽我爹的气,进了宫,便分在了长春宫,看先皇后娘娘贵为六宫之主,还是得成天盼着皇上,一个人孤孤单单,还有那么多妃嫔,和她一个样,可皇上只有一个人,皇上盼不到,还要生儿育女受好多罪,何况奴才这样的人,难道还有更好的?我才不嫁人。 璎珞道:你瞧我和大人不是挺好?珍珠摇摇头道:大人自然是好,原来大人还是宫里的富察侍卫的时候就那么多人爱慕,可他也很少有时间能陪着您。璎珞忽然想起,便笑道:那你原来没爱慕过富察侍卫?珍珠脸红了,道:那时候有是有,但大人连尔晴姐姐明玉姐姐都不放在眼里,怎能看上我?不过想了一阵就不想了。而且,主子,我是不嫁人的,就是喜欢谁,我也不嫁。璎珞点头笑道:原来你是喜欢大人。 珍珠涨红了脸,眼泪夺眶而出,立刻跪下道:主子,奴才绝无这个心思,若主子不信,明儿奴才就出府,回家终老,主子若还不信,珍珠唯有一死。璎珞一把拉起她来,道:看你,胡说些什么!我不过说个玩笑,我还不知道你吗!如果我有疑你的心思,我还让你一直服侍大人嘛! 珍珠想想,果然,璎珞只让自己服侍傅恒,自己夜里等傅恒回来,然后日日都比璎珞傅恒更早起,而璎珞的午饭和中觉是翠儿小福伺候,那段时间自己回屋休息,璎珞午觉之后再换自己,除非自己起不来床的时候。原来璎珞也一起等夜早起,直到有孕后才早睡晚起。她知道璎珞心眼儿多心思细,只是素日自己没朝这方面想过,明白她此时说的绝非假话。 璎珞道:所以啊,你知道了,我也是真舍不得你走的,换别人我还真不放心,你不走,我是有多高兴!但我总觉得要找个人就近照顾你才好。珍珠道:既然主子真的有意,我愿意和小全子……璎珞很惊奇,道:我随口一说,你别当真。珍珠一笑道:主子,您不知道,她们都在说我和小全子,她们不知道小全子是……,所以我没搭理她们。 璎珞道:那你怎么想小全子?珍珠道:他待我很好。上次在正觉寺,我本已受伤,如果不是他挡了一下,我可能早就没命了。平时他待我也好,我老说他欺负我,其实在主子您不知道的时候,他待我可好了。璎珞道:可他……你还是好好想想。珍珠道:如果他愿意,我就愿意。反正我横竖是不嫁人的,我也不生孩子,和他作个伴儿也好,这样外面看着也好看。 璎珞没想到事情竟会有这样的转折,但又难以就这样决定了珍珠的一辈子,道:珍珠,这不是我的意思,我从没和小全子提过,你回去再好好想想,我也好好想想。珍珠道:好,主子,我再想想。 璎珞拉着她的手道:海兰察早已是御前一等侍卫,我都觉得他粗枝大叶,配不上明玉,但明玉喜欢,所以如果让你真地跟着小全子,我这心里……我真地说服不了自己。珍珠笑道:主子,我看啊,您更疼小全子吧!他如今出了宫,若不是和我,谁还会和他在一起?他也不会让别人知道。 璎珞道:他素日待你如何,我也看在眼里,但我真地没这么想过。珍珠道:如果今天主子不说,我也不会这么想。而且也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想呢。主子,您知道珍珠有多笨,他多机灵。他待我好不过是看在往日一起的情谊罢了,她们说的那些,珍珠可没当过真。 璎珞道:珍珠,你千万不要因为刚才我说你对大人......为了让我放心,就答应和小全子。那真的就是我的一句玩笑。珍珠一笑,道:主子,我都明白。大人,就是我有什么心思,他也绝不会有的,珍珠虽然脑子笨,但人还是明白的,不然长春宫还有那么多人,您也不会要着我。 璎珞心想:没想到珍珠真是一个明白人,自己的疑心重,确实看不上几个人。翠儿和小福是出宫后自己挑上的,青莲死后,璎珞未嫁之前,傅恒都不要婢女服侍,只要小厮,就是怕麻烦,他比自己还谨慎。小福,她到现在还没伺候过傅恒,更多地是给珍珠使唤。而傅恒和自己确实需要小心谨慎,对身边人尤其要小心,以前先皇后身边的尔晴,还有自己身边的袁春望,都是深刻的教训,而小全子也是身边人。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道:珍珠,昨晚我去了长安街上最大的醉月楼,那里东西可好吃了。给你带了茯苓饼回来,我知道你爱吃那个,你还没吃早饭吧,我放在我卧房了,你去拿,那都是给你的。珍珠道:主子,您待奴才真好,奴才这辈子都不离开您!说着,一擦眼泪,快步出屋去了。 第六章 魏氏(二) 皇帝在养心殿和军机大臣议事,正在议大和卓波罗尼都的人头将被巴达克山国王不日送到京,包括安抚回人等诸般事宜,见李玉从外面进来,有话要回,他没理会。快正午的时候,军机大臣走后,他才叫李玉上来。李玉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他想了想,道:叫他进来吧。李玉遣散了养心殿的所有太监,将小全子领进了里间。 小全子立刻叩头,道:奴才见过万岁爷,给万岁爷请安。皇帝道:好久不见,你起来吧。小全子起身,从怀里拿出信来,低着头双手递给皇帝。皇帝奇道:你不是直接给朕回话儿?小全子道:是,这是主子给您的。皇帝一愣,心中激荡,手捏紧了那个信封,但随即放在一边,对小全子道:你先说吧。小全子道:皇上,主子说,今后她给您写信,叫奴才来给您。皇帝心里十分高兴,但沉吟道:她和傅恒是不是有什么事? 小全子忙道:主子和大人很好,皇上放心,大人怎敢怠慢了主子。皇帝点点头,没说话。小全子又道:叶太医最近来看过主子,主子现在一切都好。皇帝又点点头,还是没说话。小全子道:主子现在可以上街,她可开心了!皇帝问道:她都去哪儿?小全子道:不拘是哪儿,长安街,寺庙里都去过。皇帝点点头,道:那些人可都跟着吧。小全子道:是,绝无差错。皇帝道:如有差错,小心你们的脑袋。 小全子道:是,奴才明白。然后跪下道:皇上,奴才想请个恩典,让奴才回家。皇帝看看那封信,再看着他,道:她知道了什么?还是傅恒知道了什么?皇帝声音不高,但小全子背上忽然起了一阵凉意,忙道:不不,主子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叫奴才给万岁爷送信。大人也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道:那你是为什么?小全子叩头道:万岁爷,奴才并不是想偷懒儿,奴才想回来伺候您,但奴才已是被宫里遣散了的,所以只能回家。皇帝一笑,道:你是回不来了。小全子心里又是一惊,还未说话,李玉进来道:皇上,吴敏和奕禄因为圆明园的事儿请见皇上。皇帝道:知道了,叫他们在外面等着。 李玉走后,皇帝温言对小全子道:你在那府里办事,和在养心殿伺候朕是一样的。朕是你的主子,她也是你的主子,你要记牢了。别再提回家的话。你先回去吧,有事告诉李玉。小全子只好道:是。 李玉领着他从养心殿后门出去,见他怏怏不乐,笑道:小全子,你的差事办得不好?皇上不高兴了?小全子道:李总管,奴才想回来伺候皇上。李玉道:我知道,那位主子不好伺候,可谁叫咱皇上喜欢呢?别说是你,其他人要敢,那也是…….李玉不再说下去,而是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小全子忧愁地道:还是您老明白小的的难处。 李玉一笑,道:我明白,你夹在中间不好做人,皇上和她都是厉害的主儿,但咱这皇上啊,到最后还不是都依了她?虽然这差事不好办,还不能让人知道,但你啊,伺候好她,将来可是有大造化的,恐怕不在我之下!小全子吓了一跳,忙道:李总管,您说笑了,这紫禁城里,什么王公大臣后妃娘娘,说句不好听的,谁能越过您去,小全子算哪根葱,连皇上都没伺候上呢,绝不敢有这个心。李玉道:那宫外呢?小全子看着李玉,吃了一惊,道:皇上他…….李玉一笑,道:你回去吧。 出了紫禁城,小全子一路思量皇帝和李玉的话,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忽然觉得自己前途似锦,忽然觉得自己的小命儿更不可预测更加危险,但想起珍珠,总是心里十分难过,他已离开紫禁城三月,回来宫里竟觉得有些陌生,想起皇帝看自己的眼神就心惊肉跳,越想越加佩服李玉,但一想到回椿树胡同亦感难熬。吴敏和奕禄走后,李玉便把小全子和自己的对话告诉给了皇帝,但自然不提皇帝最后依了谁的话。 皇帝一笑,道:你都胡说些什么?李玉道:是,皇上,奴才不过是安抚下他,奴才看他愁眉苦脸,那主子啊确实不好伺候。皇帝哼了一声,笑道:朕还没说什么哪,一个奴才倒叫苦了?说着展开信来。李玉忙笑道:是是是,奴才不过给万岁爷逗个乐子,奴才看小全子那样儿,也觉得好笑,奴才去传膳。皇帝道:等等。说着把信往桌上一拍。 李玉吓了一跳,想去看信里写了什么,但又不敢看,小心地问道:皇上,她又叫您生气了?皇帝生气地道:这个魏璎珞,给朕写个信,还不称皇上,胆儿实在是太肥!李玉忙斜眼去瞄信,只见只有一张纸,开头一句是“四爷尊前…..”他又往下扫,写的是什么,一时也没看清,但看见了好几个妾字,又去看落款,见是“妾再拜顿首”。不觉失笑。 皇帝道:你笑什么!李玉道:万岁爷,您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能不明白,她是怕这信万一落在了别人手里,露了馅儿!头一回她给您的条子,什么称呼也没有呢!您不也没说什么……皇帝哼了一声,道:要你来告诉朕!朕怎么不知道!但她这胆儿实在是太肥!四爷是她叫的吗?李玉笑道:再拜顿首…….您这是觉得她和您生分了吧!皇帝道:胡说八道,她如今是傅恒的……李玉道:皇上息怒,是奴才胡说八道,奴才这就去传膳。说着忙快步去了。皇帝看着他的背影,用手重重点了点。 待李玉回来,见皇帝竟然真地满脸怒容,吓了好大一跳,心里只是叫苦,暗道:令妃娘娘,哦,不,璎珞姑娘,您这是折腾奴才们哪!霎时间全明白了小全子。忽听皇帝说道:你去军机处叫弘昼来!李玉心想,这事儿和和亲王有什么关系?但忙道:是,奴才这就去。弘昼和李玉一起回养心殿的路上,问他道: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儿,皇兄现在不是午膳吗? 李玉摆摆手,道:王爷,您别问了,奴才也不知道,皇上可生气了!您要小心。弘昼道:谢谢李总管提点。二人进了养心殿,果然见皇帝在午膳,李玉见皇帝面色如常,放下心来。弘昼先行了一礼,皇帝对他微笑道:今儿这菜不错,你也来尝尝。弘昼忙道:臣弟不敢。皇帝指指桌上一盘菜,对李玉道:赏给和亲王,给和亲王赐座。 弘昼在另一张桌子旁坐下,李玉拿上筷子来,弘昼见这是一盘金针鸡丝,举起筷子吃了一口,对皇帝道:味道确实不错,谢皇兄。皇帝道:黄教那些喇嘛最近如何?弘昼道:还是老样子,皇兄你说他们聚众开会,臣弟倒没看见,逛窑子是有的,但皇兄你说不让臣弟打草惊蛇,所以臣弟也没管,继续监视着。皇帝点点头,吃了几口菜,突然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李玉吓了一大跳,只听皇帝说道:你监视着,他们为什么到长安街去闹事?你却不来报与朕? 弘昼立刻站起身来,道:去长安街闹事?这臣弟确实不知道,这就回去查问下面的人。皇帝霍地站起身来,道:弘昼!都已经到了光天化日骚扰回民的地步,你还在给朕打马虎眼儿?!长安街那是什么地方?朕建的清真寺你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弘昼忙道:皇兄息怒,喇嘛们仗着自己是活菩萨,在街上行为出格或许是有的,但朝廷有明令不准各色人等看低和骚扰回民,奴才想不到他们如此胆大,这就去办理,再来给皇兄回话儿。 皇帝哼了一声,道:活菩萨!李玉和弘昼大气儿都不敢出。 皇帝又坐了回去,道:也不忙在这一时,吃了饭再去。又示意李玉上来拿菜给弘昼。弘昼只想赶紧吃完离开养心殿,但又不好表现得过于急切,简直如坐针毡。只听皇帝道:弘昼,军机处这几个人,眼睛都盯着你和朕,你要好好办事,别给朕丢脸!万一出了事儿,朕也不好护着你!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 弘昼道:是,臣弟明白皇兄的难处。是不是谁在皇兄面前说了什么?皇帝道:你只要办好了差,谁能说什么?弘昼道:是!终于出来以后,弘昼心想,今早和皇帝议事的时候还好好的,回部的事儿是傅恒在办,皇帝抓不到霍集占,正自烦恼,所以这把火便烧到了自己身上,皇帝是知道了什么?可看着不像…… 想到此处便问李玉道:李公公,今天早上朝会散了以后是不是傅恒大人来见过皇上?李玉摇头道:没见过傅恒大人,也没见到军机处的其他大人。弘昼道:多谢了。说着自己走了。 他一路思量,忽听前面有人温柔地说道:和亲王。他吃了一惊,停下了脚步,抬头一看,见容妃站在前面,后面跟着轿子和卫队。这是他和容妃的第二次见面,容妃穿着宫装,蹬着花盆底,他一时不敢认,但闻见了幽香,知道是她,忙向她行礼,道:弘昼见过容妃娘娘,您这是要去见皇兄吗? 容妃一笑:昨儿皇上去宝月楼,沉璧不适没伺候,今儿特地来给皇上赔罪。弘昼听了这话,目光一闪,道:容妃娘娘,弘昼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容妃道:和亲王请讲。弘昼道:皇兄日理万机,经常通宵达旦,后宫妃嫔要多加体谅,如无要事,还是不要去养心殿打扰皇兄,这也是太后她老人家一贯的意思。 容妃笑道:和亲王关心皇上,让臣妾感动,只是臣妾正是奉了太后之命,给皇上送点心来的。说着瞧了瞧身边的彩云。弘昼这才看见那个宫女手中捧着一个食盒。于是点点头,道:太后也是体恤皇兄,娘娘请便,弘昼告辞。 待弘昼走远了,彩云才道:娘娘,和亲王是什么意思?什么时候轮到他来管皇上和娘娘的事了?容妃一笑,道:听说他常去太后那里。彩云道:他为什么盯着您看?脑袋不想要了?前朝公务都忙不完,他为什么老往后宫跑?虽说他是亲王,但也是外臣,总是应该避嫌。容妃顿住了脚步,似乎在想什么,然后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 彩云继续在说:奴才听庆嫔娘娘身边的铃子说,和亲王福晋最近常进宫和皇后见面,他常去见太后,这一家子在打什么主意?容妃道:他的福晋陪皇后是皇上给的特旨,因为十三阿哥的事,皇上可喜欢他这亲兄弟呢,将来,我也得常常见他了,走吧。 到了养心殿,皇帝看见容妃很高兴,问她今天是不是休息好了,拿来的点心也吃了几块,道:皇额娘如今可是真地喜欢你。容妃忙跪下谢恩,道:多赖皇上恩典。皇帝笑道:你也要叫皇额娘。容妃道:臣妾不敢僭越。皇帝伸出一只手去,扶起她来,扶到一半,停住,看着她的眼睛,微笑道:你要叫。容妃感到非常奇怪,见皇帝的眼神深深地看着自己,忽然感到极大的压力,不自觉点点头说道:臣妾遵旨。 皇帝笑着扶起她来。就在此时,外面有人通报,说皇后娘娘奉旨来见皇帝。容妃见点心已送到了,便要告辞,皇帝摇头示意她留下,叫皇后进来。皇后进来后见容妃也在,见她给自己行礼,不理会,给皇帝请安。皇帝道:皇后起来吧,朕啊,这过两日要去圆明园,便和你们俩说一声。皇后和容妃都十分意外。 皇帝继续说:去个几日就回来。皇后见容妃的神情,明白她也不知情,心下高兴,道:皇上乃万盛之尊,去哪里全凭圣意,臣妾等绝无二话。皇帝道:朕知道,不过皇额娘一定要朕带妃嫔去照顾起居,皇后看,谁去合适呢?朕听皇后的。 皇后这才明白皇帝为什么召自己来,淡淡地道:既然上次是容妃妹妹去那里侍奉的圣驾,那这次便也派她好了。容妃忙跪下道:皇上,皇后娘娘,沉璧身体不适,请恕臣妾无法去侍奉皇上。然后看了皇帝一眼,又道:皇额娘今日叫沉璧接下来半个月为她讲古兰经,沉璧已经奉了懿旨,请皇上和皇后娘娘体谅。 第六章 魏氏(三) 皇后大吃一惊,看着容妃,道:你说什么?皇额娘?容妃道:是,回皇后娘娘的话,自和安公主忌辰那日后,臣妾奉太后懿旨,叫太后做皇额娘。皇后心中惊怒,但微微一笑,道:恭喜容妃妹妹,如今你和皇上一个样儿了。 皇帝道:容妃,你还不谢皇后,她这可是同意了呢,虽说是皇额娘的意思,但皇后是六宫之主,又是朕的妻子。皇后,朕说的可对?说着对皇后微笑。皇后对他最后说的“又是朕的妻子”这句话十分受用,原来皇帝今日是想让自己知道这个事儿,维护一下自己的颜面,而容妃去不了圆明园,正中自己下怀,便对皇帝微笑,道:本宫为皇上分忧解劳,分所应当,六宫里如果有人胆敢议论此事,本宫绝不轻饶。太后和皇上的意思,就是本宫的意思。 容妃立刻向着皇后叩头谢恩。皇帝道:既然容妃不便,那朕自己去了,皇后,你看呢?无人跟着皇帝,皇后心喜,便道:全凭皇上心意,太后那里本宫会去回复。皇帝道:好,皇后,如此有劳你了。朕本来和容妃在说回部的事,你先跪安吧,今儿晚上朕去承乾宫看你。皇后心中十分高兴,但只微笑道:届时臣妾恭迎皇上。行了一礼,走了出去。 皇后走后,皇帝道:你起来吧。容妃不动,道:沉璧叩谢皇上。皇帝道:和安的事,是朕教你那么做的。你起来吧。容妃这才起来,走近皇帝身边,道:您都是为了沉璧。皇帝道:迟早有一天,你会怪朕。容妃知道他在说霍集占的事,便不言语。皇帝于是把波罗尼都的事说了。容妃听完,流下泪来,道:是不是有一天,他也会…… 皇帝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是不喜欢他?容妃道:皇上,您不是也不喜欢皇后娘娘吗?皇帝大怒:你好大的胆子!朕还要如何待你?简直纵的你无法无天!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殿里只剩了彩云,她立刻跪下,身子不停地颤抖。容妃也不慌不忙地跪下道:皇上,若沉璧不为他流一滴泪,您还敢留着沉璧吗?皇帝一直看着她,沉默良久,道:朕明白,你为皇额娘好好讲古兰经吧。 出了养心殿,走了一阵,彩云道:娘娘,刚才吓死奴才了!皇上和皇后娘娘那个样子,还有后来皇上对娘娘的那个样子,奴才觉得今日必死无疑,皇上以前从来没有对娘娘说过一句重话。容妃一笑,道:怕什么?他还没死,我怎么会死?彩云道:娘娘您……容妃道:你不要害怕,皇上会一直留着我。彩云道:娘娘奴才不懂。容妃道:我也要皇上一直留着我。彩云道:但您刚才不是说那个他会…… 容妃道:欠他的,我本来就还不起。彩云道:那您是为了谁?容妃道:为了我和你。彩云大吃一惊道:奴才?奴才怎能当得起?容妃道:彩云,你既然跟着我,我便要护你周全。彩云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但她一向信服容妃,道:为了主子,奴才万死不辞。 那拉氏回了承乾宫,对珍儿和袁春望说了刚才养心殿的事,然后问道:你们怎么看?珍儿道:这个容妃蹬鼻子上眼,她还真敢叫太后皇额娘?皇上心里也不痛快吧?所以去圆明园不带她了。袁春望道:皇上心里岂止是不痛快,容妃这是要失宠了。 那拉氏看着袁春望,道:何以见得?袁春望道:因为小和卓的事,皇上已经再不信任容妃,皇上要是不信任一个女人,便不会再喜欢她,更不会让她靠近自己身边,但容妃是安定回部的重要人物,所以他把她给了太后,这样她还可以保持在宫里的地位,就不会影响回部事务。那拉氏笑道:袁总管,你怎么这么会揣摩圣意?袁春望微微一笑,道:奴才说的可对? 那拉氏不置可否,道:本宫却认为,皇上是因为喜欢容妃,才让她叫皇额娘。袁春望道:奴才认为,太后还借此机会把容妃竖起来对付您,至于皇上,也难说没这个意思,他倒不见得是对主子您有意见,而是要平衡后宫。那拉氏道:太后想什么本宫一清二楚,但皇上是喜欢容妃的,否则她怎么会知道和安小时候的事。 珍儿道:您是说皇上一早就知道您会在那日对付容妃?那拉氏摇了摇头,道:他是为了让容妃亲近太后,但事情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他也只能忍痛推开容妃了。珍儿道:为什么?容妃难道真能和小和卓有什么?她早就是皇上的妃子了。 那拉氏道:皇上很明白,但皇上是什么人,他绝不能容许自己的女人心里有别的男人。珍儿道:可他是容妃以前的丈夫,皇上不是早知道吗?那拉氏一笑,道:是知道,可人到自己眼前来,还是不一样的,而且他兄弟二人是朝廷的大患,绝不能活着。珍儿道:可奴才去打听了,她是被小和卓抛弃的。 那拉氏又一笑,道:所以才精彩哪,我们就等着看吧。一夜夫妻百日恩,小和卓一死,不管他和容妃到底关系怎样,容妃和皇上都彻底完了。袁春望眼睛一跳,在侧面看着那拉氏,明白她将会再借这个机会置容妃于死地。 袁春望正想着,只听那拉氏又说道:刚才本宫出来后在养心殿问了李玉,他说皇上去圆明园是为了重修正觉寺一事,皇上有意将之改为喇嘛庙,待到夏天他去常住的时候,方便同觐见的蒙古王公和西藏活佛礼佛之用,太后也意甚嘉许。珍儿道:看来皇上是真地要常住圆明园了。 那拉氏道:皇上曾和本宫说,将来要太后和后妃都随同他常住圆明园。奕禄从年前开始就一直在忙着修缮筹备事宜。袁春望心中暗想:年前,可不就是魏璎珞离开圆明园之时……忽听珍儿叫他,“袁春望,袁春望,娘娘和你说话呢,你在想什么?”他立刻回神,道:请恕奴才无状,请娘娘再说一遍。 那拉氏看看他,道:本宫刚在说,让你也开始为本宫夏天去圆明园做准备。袁春望道:是,奴才先去拟清单,然后拿给娘娘过目。出来以后,珍儿埋怨袁春望:你刚怎么了?袁春望笑着道:我在想容妃的事,我看她没那么简单,如今她摇身一变,又成了太后座下第一红人。珍儿哼了一声:你不是说她要失宠了? 袁春望回头看了看正殿,道:皇上的心思甚难捉摸,什么都有可能,容妃就是失宠了,她还有五阿哥和福康安,除了太后,她后面还有富察家。珍儿道:那你的意思是?袁春望道:容妃如今有的一切,都是皇上的意思,魏璎珞为了她自己和富察家,也绝不会坐视容妃失势,娘娘若想保住自己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就最好不要插手容妃和小和卓的事。然后在珍儿耳边说了一些话。 皇帝一直看着容妃和彩云走出养心殿,然后从怀里拿出那封信来,展开,看着信最后。“妾再拜顿首”的落款之前,最后一句话是: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李玉进来,见他在看信,于是站在一旁。皇帝道:什么事?李玉道:皇后娘娘离开的时候,问奴才您去圆明园的事儿,奴才照您吩咐的说了。 皇帝点点头,折了信,放入信封,叫李玉去放好,说了一句:你不许看。朕自己去圆明园。然后继续看折子。李玉忙道:是,奴才不敢。然后去了里间,一会儿才出来,到了外面廊上,德胜凑上来,问道:李总管,皇上真地是去圆明园修寺? 李玉道:那不然呢?德胜道:奴才只是奇怪,皇上如果真地是去修寺,皇后娘娘为什么高兴?李玉看了看殿内,道:她恐怕是因为容妃娘娘不和皇上去吧。德胜道:哦,原来是这样。那容妃娘娘为什么不和皇上去?刚才奴才也瞧出彩云姑娘出来的脸色不对。容妃娘娘竟敢拒绝伴驾?她生的那么美一个人,要是脑袋掉了,太可惜了。李玉道:不知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皇上的事儿要少问,这殿里发生的事儿也要少问,你先小心脑袋是正事!德胜吓得忙道:是,是,奴才不问了! 傍晚叫散以后,傅恒和雅尔哈善走在最后,二人谈论了一会儿公事,傅恒道:我有一句话想和大人说。雅尔哈善忙道:请傅恒大人吩咐。傅恒道:皇上最不爱臣下结党,大人您和刘大人汪大人还是要避避嫌疑。雅尔哈善吃了一惊,想起刘统勋不应醉月楼之邀,忙道:下官才入军机处时日不久,多谢大人提点。 傅恒道:您也不必如此紧张,吃个饭并不是大事,汪大人肯定也没放在心上,刘大人素来脾气刚正,为官清廉,他是不想落人口实。雅尔哈善心想:怪不得军机处这几个人都是各自上朝各自回家,大家都不往来,忙又道:昨日下官是想向两位大人请教漕运和盐务,刘大人没去,下官和汪大人其实只喝了一杯茶就散了,他说他的独生女一家昨日回府探访,他也要早回。 傅恒点点头道:汪大人是老臣,他不想下了您的面子,不久坐也是为了您好。雅尔哈善道:是,下官明白了,多谢大人!下官一来没多久,和亲王便请下官去了他府上小坐,过年时又请了满八旗不少人,下官也在邀请之列。可下官是想,大家在一处共事,我们应该和汉臣们多亲近才是,所以……傅恒看着他,道:据我所知,刘大人和汪大人私下也不来往。雅尔哈善忙道:下官明白了。说着,见已出了东华门,二人于是分手,各自上车回家。 雅尔哈善坐在车里,一直思量刚才的事:军机处就自己是去年新来的,刘统勋和弘昼分别是乾隆十七年和乾隆十八年入的军机处,比自己略早一点,其他几人,除了傅恒是皇帝一等心腹又战功赫赫,是本朝新贵,又是孝贤皇后胞弟,地位特殊,汪由敦和纳延泰都是雍正朝便出仕的老臣。虽然傅恒有三年未还朝,但军机之首的位置应该还是傅恒的,弘昼说他亲近汉臣,但自己看他不和任何人走的近,他和汪由敦同年于乾隆十年入军机处,还与汪由敦一起经略了金川之战和准噶尔之战,交情算深,事实上比和刘统勋的关系亲近,可毕竟是一满一汉,而纳延泰是唯一蒙古人,更加孤立。 弘昼以本朝唯一的亲王之尊受宠于皇帝,这些年政绩斐然,入赞军机。虽然大家都姓爱新觉罗,自己不过是个红带子,本以为他愿意亲近庇护自己是件大好事,但傅恒说皇帝的话绝对可信,而且看样子,傅恒早知道自己和弘昼私下有来往,句句都在敲打自己,所以自己干脆承认了。傅恒身为椒房勋戚军机重臣,年纪又轻,素日里谦逊和气,礼贤下士,其实权倾朝野,人都说他手段厉害,在暴躁易怒的和亲王之上,自己直到今天才信了。 自己是靠中举入的仕途,早年因御史邱玖华一案被皇帝夺官,再因上元制钱一案又被皇帝夺职留任,后被总督黄廷桂弹劾好在皇帝罢议,自己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好容易才入了军机处,可除了管理协调下面的军机章京,并未被委以重任。先不说皇帝心思多变,不好伺候,夹在弘昼和傅恒之间,就已进退两难,想到此处,心下有了另一番计较。 第二日,容妃和太后讲完古兰经,带着彩云去了太医院,说要见叶天士。叶天士见她来找自己,还关上门,颇为吃惊,跪下行了一礼。容妃见他有些为难,道:叶大夫,沉璧来请您给我把把脉。叶天士道:容妃娘娘,这不合规矩,如果娘娘不舒服,请明旨宣召太医,当值的太医自会去宝月楼给娘娘诊脉。容妃一笑,道:果然是不行,那如果是傅恒大人叫我来的呢?叶天士看着她,然后嘿嘿一笑,道:傅恒大人不能参与后宫事务。 容妃见他油盐不进,心里暗自着急。前日,在清真寺傅恒送她出去的时候,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一定要去太医院,找叶天士看看你中的迷香要不要紧。已过了一日一夜,自觉无碍,但还是依言来找叶天士,叶天士看着随和却谨慎,可他不相信自己说的话,自己亦不便久留于此地。自己若无碍,别的太医也可瞧的,就怕能瞧出端倪,若报到皇帝那里,要连累了傅恒,宁英,还要牵扯出霍集占…… 叶天士也在打量她,他听闻她身有异香早就好奇,但尚未去给她诊过脉,进来以后闻见淡淡的幽香,更有了研究的兴趣。只是后妃私下点名来诊脉,多半是和子嗣有关,要不就是想生子,要不就是已怀孕,这哪一条都不是小事,都能让他无端掉了脑袋。他见容妃无话,心想自己不便和她独处,立刻就要告辞出去。 ※※※※※※※※※※※※※※※※※※※※ - 【历史渊源】觉罗红带子。清制,以□□努尔哈赤之父塔克世为大宗,称其直系子孙为【宗室】,叫做“黄带子”;而以其叔伯弟兄之子孙为【觉罗】,叫做“红带子”。所谓“黄带子”,其实就是黄色的腰带。清太宗皇太极登基称帝后,规定皇家宗室成员皆束黄色腰带(皇帝用明黄色,其他人用杏黄色),以示身份。因此,黄带子就成为了清朝皇家宗室的特殊标志,所以宗室成员俗称为“黄带子”。凡觉罗皆系红色带为标志,故俗称觉罗为红带子。觉罗雅尔哈善就是红带子。傅恒之母觉罗氏,也是红带子。但红带子和皇室的实际关系并不亲近,只是名头比较高。雅尔哈善的出仕经历如此节所写。 - 清代规定,凡是闲散宗室(黄带子)男性,十岁开始,每月由宗人府发二两银子,从二十岁开始,每月由宗人府发三两银子,同时每年给米给米四十二斛二斗。凡闲散觉罗(红带子)男性,从二十岁开始,每月由宗人府发二两银子,同时每年给米二十一斛二斗。清朝中前期,北京一个五口之家一年的开支大约为三十两银子。这笔钱,就是“养赡银”,算是皇帝给这些远房皇亲国戚提供的一项低保,至少能解决他们的温饱问题。“养赡银”是黄带子、红带子可以享受到的主要实质性特权。除此之外,即便是亲王、贝勒明目张胆地杀人,也会受到严厉惩罚,普通的黄带子红带子就更不用说了。 第六章 魏氏(四) 这时,听见外面有小孩喧闹的声音,然后庆嫔的声音说道:皇上有旨,着叶天士给傅恒大人的公子福康安进宫诊脉。容妃心中一喜,立刻示意彩云开门,去叫庆嫔带福康安过来。少时,庆嫔,乳娘带着福康安一起进来了,彼此见礼已过,容妃便打量福康安,见他皮肤略黑,长得桀骜神气,对他笑道:你和你阿玛可真不一样呢。 叶天士拉过福康安的小手来,给他号脉,然后对庆嫔道:富察小公子想是昨日吃得有点多,由微臣开一副消食的方子便好了,其他一切好。回头微臣会把诊脉的详情及方子送养心殿报备皇上。接着又看乳娘,查验她是否有疾。容妃忽然问道:庆嫔姐姐,傅恒大人刚才也在养心殿吗? 庆嫔道:我来的时候他还在,他是送小公子进来的,在和皇上说话,皇上叫我领了孩子来看叶大夫,然后才能领回永和宫,这是宫里的规矩,孩子入宫时诊一次脉。容妃便对叶天士道:叶大夫,由沉璧代您去送方子。叶天士知她是皇上的宠妃,又是皇帝指给福康安的另一个宫中监护人,不好拂了她的意思,道:那就有劳容妃娘娘。 容妃拿了脉象和方子,向北走到乾清门,不进门便叫轿子折向西,彩云大吃一惊,立刻道:娘娘,您不能去军机处找傅恒大人,这不合规矩。容妃略一沉吟,在轿子中问道:那你可以去找他吗?彩云摇了摇头:那和主子去找他是一样的,主子和他都会有大麻烦。容妃于是让轿子进了乾清门西侧的右内门,沿甬道向北,缓缓向养心殿而去,盼望路上能够碰见回军机处的傅恒。 但直到了养心殿前面,也没看见傅恒。李玉见她的轿子来了,她从轿中出来,立刻上去迎她,她便说自己在路上遇到叶天士,因自己要来见皇帝,所以替叶大夫顺便来送福康安的方子。李玉道:傅恒大人在里面和皇上说话,奴才去禀报。容妃松了口气,心想终于还是会见到他,可以告诉他了。彩云见容妃似乎颇为着急,不明就里,心想:娘娘为何一定要见傅恒大人? 少时,李玉出来传话,说皇上叫容妃进去,因容妃要照看福康安的,于是叫她拿方子进去一起见见傅恒。容妃心里暗自着急,她本想按规矩,自己必须等在外面,等傅恒出来自己才能进去,便可设法和他说话,但如今只能进去了再相机行事。 她进了养心殿,傅恒正坐着和皇帝讲话,于是站起来向她行礼,她还了一礼,见傅恒一双黑宝石一般的瞳仁柔和地看着自己,似乎对自己微微一笑,心中不觉一颤,知道他是在问自己那日回来后好不好,于是她微微地点了点头,又微微摇了摇头,走上前,将方子递给了皇帝,然后垂手站在一边,不看傅恒。因她站着,皇帝没给她赐座,傅恒也不便再坐下。 皇帝瞧了瞧脉象和方子,拿给傅恒,笑道:小孩儿还是要饥寒些好。傅恒接过也瞧了瞧,也笑道:安儿贪吃,应该是乳娘太惯着他了。皇帝对着容妃道:听见没有?朕的意思,你去告诉庆嫔,不要让福康安吃的过饱,穿的过暖。容妃立刻答应了,她从来没见过皇帝这个样子,像一个温暖的慈父,心中暗想:原来皇上是真喜欢孩子的。 又听皇帝对傅恒说道:福康安在宫里,你放心,论理,他应该叫朕姑父,朕绝不会亏待了他。傅恒忙道:皇上言重了,也不要太纵惯了他,他性子可倔呢,可别让容妃娘娘和庆嫔娘娘生气。容妃看着皇帝,皇帝道:你和傅恒直接说话吧。 容妃于是转向傅恒,道:傅恒大人放心,臣妾一定会照顾好小公子,请您回去告诉夫人,叫她放心。她突然提起”夫人”,傅恒和皇帝都很意外,傅恒拿眼角去看皇帝,皇帝似乎有瞬间的黯然,然后一笑,道:对,傅恒,你就照沉璧说的话去做。傅恒应了。 容妃又道:方才臣妾在路上遇到叶大夫的时候,他似乎想找傅恒大人说什么别的,傅恒大人有空了便去一趟吧。她忽然又提到叶天士,傅恒和皇帝也很意外,心里均想:叶天士定是为了璎珞。皇帝道:傅恒,你去吧,先去太医院,再回军机处。傅恒心知他是关心璎珞,忙道:是,奴才告辞。说着退出殿去。 容妃见状心里更急,就听皇帝淡淡地道:你也跪安吧。她心知皇帝是因为昨天的事还在生自己的气,但她有话要和傅恒说,便飞快地行礼出来了。待她上了自己的轿子,傅恒已走不见了踪影。出了养心殿,她才让轿子快行,走了一会儿,见傅恒在前面就要出右内门,她刚想示意一个抬轿的太监赶紧上前去叫他,就见傅恒远远地在门边停下了,对面走来一人,这人是和亲王弘昼。容妃忙摆手,示意轿子停下,然后掀开窗帘看着远处的两人,道:回宝月楼。彩云见她突然改了主意,便叫轿子转头向西,哪知她又道:不,回养心殿。 回到养心殿,李玉见她回来了,问道:娘娘,怎么了?她一笑,道:没什么,沉璧想起来还有句话忘了和皇上说。李玉不知她有什么重要的话,只好进去通报,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对她道:皇上说他很忙,叫娘娘您自己一个人进去,说了就走。容妃一笑,道:好。于是叫彩云在殿外等待,自己慢条斯理地走进殿去。进去以后她不说话不行礼,只站在皇帝书案边上不远处。皇帝在批折子,也不理她。于是两人就这么待着。过了一会儿,皇帝忍不住了,道:你想站到几时?你想说什么? 容妃一笑,还没说话,突听外面有太监道:和亲王请见皇上,说有要事要禀告皇上。皇帝没好气地道:叫他等一会儿再进来。 容妃知道皇帝是在生自己的气,嫣然一笑,走上前去,匍匐在他膝盖上,柔声说道:皇上,您还在生沉璧的气吗?沉璧知道错了,今日本是来向您赔罪的,但傅恒大人刚在这里。皇帝道:狡辩,傅恒走了,你不也走了。容妃道:沉璧看您对傅恒大人和颜悦色,对福康安疼爱有加,却对沉璧沉着脸,沉璧心里生气。皇帝道:那你还回来干什么?容妃道:回来请罪啊!皇帝哼了一声。 容妃起身,坐到他膝盖上,搂住他的脖子,道:皇上,您不要再生沉璧的气了,好不好?说着把额头抵在皇帝的额头上。皇帝心里早软了,只觉得幽香满怀。突然听到有响动,二人抬头看去,只见弘昼站在内门槛那里吃了一惊,忙着后退,道:皇兄,请恕臣弟无礼……皇帝满心的绮念顿消,这才想起来是自己叫弘昼等一会就进来的,他本以为容妃和自己说两句就打发她出去。但弘昼已经退到殿外去了。 皇帝咳嗽了一声,想让容妃下来,容妃不肯,笑着道:皇上,中午了,您要用膳吗?沉璧陪您好不好?皇帝还在沉吟,容妃又轻声道:还是您要去宝月楼歇中觉?皇帝吃惊地看着她。容妃笑道:就是歇中觉,臣妾还不能……皇帝见她一脸娇羞,心中十分心动,一笑道:朕就是去歇中觉。 弘昼站在殿外,不便立刻就走,因为皇帝还没叫他离开。李玉见他那神情,明白了,心中不免偷笑,心道:这主子到底是厉害,不过一日就哄回了皇上。一会儿,容妃挽着皇帝出来了。皇帝对容妃道:你先上轿。容妃还对弘昼温柔地说了一句:见过和亲王。然后才袅袅地走下台阶。弘昼忙回了一礼,看着她下去后,刚想说话,皇帝摆了摆手,对李玉道:朕去宝月楼午膳。李玉忙应了去叫皇帝的轿子和护卫。然后皇帝才对弘昼道:什么要事啊? 弘昼道:听说皇兄明日要去圆明园,臣弟想把在办的事儿给皇兄交代一下。皇帝道:没什么大事儿吧,朕去圆明园,你们几个还是像上次一样过去,明儿再说吧。弘昼只好道:是,臣弟告退。此时皇帝的轿子已经等在台阶之下。皇帝走到轿门,忽然想起一事,道:喇嘛们……弘昼忙走下台阶,上前道:正是想回这事儿,臣弟已经让岳布派人去警戒过了,他们再不会去欺负百姓和良民了,皇兄放心。皇帝点点头,上了轿子,叫李玉走。随后跟上的便是容妃的轿子和卫队,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 弘昼一直看他们离开,心中十分不快又不免心惊,容妃不仅经常出入养心殿,而且皇帝对她确实与对别人不同,看来珍儿说的没错,她可不仅是回部的重要人物而已,她迷惑皇帝的手段十分了得。德胜知他碰了一鼻子灰,忙上来陪笑道:和亲王,您来的太不巧了,这容妃娘娘啊,也就是先您一步来的。皇上可喜欢她了!她不和皇上去圆明园,所以皇上今儿估计是不会回养心殿了。 弘昼点点头,心想:竟已到这地步了……于是问德胜:那哪位娘娘陪皇上去?德胜道:皇上一个人去,听说是去修寺。弘昼也知道这件事,太后和他提过,心中想起皇后那拉氏,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忽想到一事,又问德胜:怎么好久没见索伦侍卫了?德胜道:奴才也不清楚,听李总管说皇上叫他去办差了。弘昼道:什么差?德胜道:奴才不知道。 傅恒去了太医院,叶天士觉得很奇怪,以为他担心福康安,傅恒却以为他想和自己说璎珞。叶天士明白了,于是便把刚才容妃来找自己的事说了,但自己不相信是傅恒叫她来的,而且她要诊脉做什么,和傅恒有什么关系。傅恒终于明白了容妃刚才在养心殿为什么点头又摇头,又为什么专门提叶天士要找自己,他于是去关上了门,低声道:叶大夫,确实是傅恒叫她来找的您,这是璎珞的意思,以后如果她有需要,您一定要想办法帮帮她。 叶天士问道:她真的有了孩子?怕什么?她不是皇帝第一宠妃?傅恒摇了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她需要看看有没有中毒。叶天士大吃一惊,道:中毒?宫里谁给她下毒?傅恒道:叶大夫,不是傅恒不说,此事干系重大,您别多问了,这次您就给她看看体内有没有西藏密宗下的毒,这些人应该是冲着皇上,容妃不小心被卷进来了,如果她中了毒,皇上也有危险。叶天士道:成,我明白了,您回去告诉璎珞姑娘,有我在,让她放心。 皇帝在宝月楼用了午膳,容妃知道他吃不惯回部的饭,但因为没有提前吩咐准备皇帝的饭,来不及做,皇帝叫她别去再张罗,自己随便吃点就好,于是她叫给皇帝多拿了一些糕点水果。饭后,她便伺候皇帝歇中觉,皇帝让彩云出去,彩云看了看容妃,容妃点了点头,并示意她不要担心自己。进了寝室,她给皇帝脱衣裳,才脱了外衣,皇帝便站着把她搂在怀里,让她背靠着自己,开始从后面亲她。容妃心中暗道:不好,如果现在自己真的和皇帝亲热,那前晚便是欺君之罪,而且自己不知道是否中毒,绝不能连累皇帝。 但皇帝十分情热,于是她由着他折腾了一会儿,然后推他道:皇上,臣妾不方便,要是被其他人知道臣妾留皇上歇中觉,臣妾已经是掉脑袋的罪。皇帝含含糊糊地道:谁敢让你掉脑袋。自正月里从圆明园回来后,发生了许多事,两人再未亲热过,容妃见他真地毫无顾忌,自己外面的衣裳已经全开,一时不知怎么拒绝,心里十分着急,就在此时,忽听外面李玉的声音说道:回皇上,太医院的叶太医来给容妃娘娘请月脉,知道皇上在这里,他说改日再来,奴才说问问皇上先。 皇帝蓦然回过神来,手里一松,容妃立刻挣脱开去,开始扣扣子。皇帝觉得十分扫兴,便道:朕歇中觉,你先去诊脉吧。说着自己躺去了床上。容妃立刻道:李总管,请叶大夫等等,沉璧这就出来。说着,给皇帝放下了两边床帐。然后飞快地对着镜子整理了自己的头发,出去外间,对李玉道:李总管,你进去先伺候皇上。说着做了一个为难的眼神,李玉明白了皇帝不高兴,于是忙进了里间,把门关上了。 容妃快步走到叶天士身旁,带他去到更外间。叶天士低声道:傅恒大人和微臣说过了。容妃伸出手来,叶天士两边诊了,道:放心,没事。容妃道:谢谢您。叶天士道:有需要尽管来找我。容妃点点头。容妃又带叶天士回到内门之外,示意叶天士给皇帝回话,叶天士道:回皇上,容妃娘娘并未有喜,其他安好,微臣告退。里面没有声音,容妃于是示意叶天士离开。自己刚要推门进去,李玉出来了,低声道:皇上睡了,他说睡醒了再叫娘娘去伺候。容妃在心里大松了口气。李玉看着她一笑,道:娘娘,奴才明白。容妃惊讶地看着他。 李玉走到更外间,低声道:年后太后曾召奴才去,说是不让妃嫔白日侍寝,刚才奴才也着急来着。容妃跟他一路走出来,听了这话,脸都红了,这才明白刚才为何李玉明知道皇帝在,还在外面传话儿,而且太后那么做显然是因为自己年前和皇帝的那次,如果不是皇帝,自己早就得罪了太后,和安忌日那天数罪并罚,恐怕连嘉妃都不如……只觉得脊背上窜起一股凉意。 第六章 魏氏(五) 李玉继续在说:太后她老人家是担心龙体,但娘娘放心,万岁爷啊,除了和您还有以前的……从来没有白日的。容妃见他忽然打住不说,明白他说的是以前的令妃。于是低声问道:皇上还惦记她吧?李玉一笑,道:人都不在了,娘娘只管放心。然后停顿了一下,又看看里面,再笑着说道:皇上对娘娘是真的好,您不要辜负了皇上。容妃也看看里面,明白了皇帝其实没睡,他是因为自己说的掉脑袋的话,便放自己离开了,心中忽感沉重,但郑重地点了点头。 皇帝下午申时就回了养心殿,继续批折子。德胜对李玉悄声道:奴才还以为皇上今儿不回来了呢!把人都挡回去了。李玉道:都有谁要来见皇上?德胜道:嘉妃娘娘的兄长金简大人和军机处的雅尔哈善大人下午来了一趟。李玉心想嘉妃获罪太后的事恐怕再无回转的余地,雅尔哈善目前是军机处末座,不知他有什么要事,但还是进去回了皇帝。 皇帝想了想,道:朕就去圆明园三两日,你去传朕旨意,军机处大小事务这几日报给傅恒,由傅恒便宜行事,如有紧急事务,再让傅恒派人送圆明园。金简有什么也去找傅恒说。李玉道:皇上,您这次去圆明园不办公务啦?皇帝道:对,不办,朕想歇歇。李玉做了一个不解的表情,但立刻去了军机处宣旨。雅尔哈善跟着他出来到廊上,悄悄问了问他皇帝的情况,他只道:皇上去圆明园有要务,雅尔哈善大人,您有事就回给傅恒大人罢。说着扬长去了。 皇帝的圣驾到圆明园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巳时过半,等皇帝在九洲清晏安顿下来,奕禄上来回话,等话回完,已是午膳时间。皇帝又宣吴敏在外面等候,待皇帝用完膳和李玉出来,吴敏给皇帝回话,最后道:皇上,您这就见她吗?皇帝想了想,道:宣吧。吴敏立刻去了,过了一会儿带着一个宫女走进来。 李玉看这宫女,皮肤白嫩,容长脸儿,柳叶眉,柔和的眼睛,隆鼻朱唇,生得不算怎么漂亮,但有一种我见犹怜的味道,只是她和画上所见还是有所不同。吴敏领着她跪下,对皇帝说道:这就是魏氏。这女子行了叩拜大礼,道:魏湄给皇上请安。声音甚是温柔清脆。皇帝道:抬起头来。皇帝看了看,对吴敏道:你下去吧。吴敏立刻退了出去。 皇帝温言道:说说你以前的事。魏湄道:是,家父是大理寺从六品小官,生性耿直,十年前获罪上司,家被抄,奴才籍没为正红旗包衣,一直在愉郡王家伺候庶出的格格,三年前,吴大人才寻到奴才的下落。去年,奴才年满二十五,可以放出愉郡王府,吴敏大人便接了奴才回家。皇帝吃了一惊,问道:什么?你父亲和吴敏是旧交?你入宫前住在吴敏家?吴敏只字未提,竟敢徇私! 魏湄叩头道:请皇上息怒。吴大人和家父乃总角之交,家父陷于牢狱之时他便多方奔走,虽然家父最终还是被流放,家母陪去,一同死于宁古塔,他一直在四处寻找魏家的后人,这么多年从未放弃,但只找到了奴才,他说奴才的兄姐都不在了。皇上派了吴大人这差事,大人一直没有选到皇上看中的人,是奴才自告奋勇,权且一试,与吴大人无关。 皇帝点点头,道:想来吴敏也没这么大胆子,哼,他不告诉朕,是你不让他告诉的?魏湄道:是,如果他告诉皇上,那奴才就无法受选了。 皇帝看着她,道:你愿意入宫,为什么?魏湄道:奴才早过摽梅之年,既无父母又无妆奁,吴大人和夫人待我很好,但吴大人俸禄不多,一家老小需要供养,奴才不忍拖累吴家。皇帝道:吴敏可以将你嫁为他人的填房。魏湄抬起头来,看着皇帝,道:那奴才宁可入宫伺候皇上。皇帝哼了一声,道:你这么喜欢荣华富贵?你入宫也不过是官女子出身,未见得有多么荣华富贵。魏湄道:「忍诵关雎什,朱琴已断弦。」皇帝吃了一惊,看着她。 魏湄微笑道:这是万岁爷悼念孝贤皇后的诗吧,魏湄很喜欢。听到这里,李玉看了她一眼。皇帝看着她,不说话。魏湄又微笑道:「痛一旦之永诀,隔阴阳而莫知。」那个时候,愉郡王府里的所有女子,上至格格,下至婢女,都为皇上对先皇后的深情倾倒,都想看看皇上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魏湄今日三生有幸。她刚说的这一句是皇帝为先皇后作的悼文《述悲赋》里的句子。只见皇帝眼神严厉地点了点头,道:你好。然后对李玉道:去叫吴敏来。李玉忙出去了 魏湄这才明白他是生气了,立刻叩头道:皇上,是奴才说错了什么吗?如果您要责罚就责罚奴才一人,一切事情与吴大人无关。李玉立刻引着吴敏进来了,吴敏忙跪在魏湄身后。李玉在皇帝耳边道:他一直跪在外面就没走,想是准备着了。皇帝点点头,对吴敏笑道:你胆子不小啊!吴敏额上早已满是冷汗,但还极力保持镇定,道:皇上,微臣自从领了皇命,一直战战兢兢,知道终会有这一天,便请皇上发落吧,只是奴才一家老小,上有八十岁的老母,幼子才五岁,恳请皇上不要牵连。 李玉听他这么一说,略为难地看着皇帝,他十分明白皇帝派给吴敏的这个差事确实是非常棘手,说是说只选一个姓魏的汉女,但半年中吴敏送了十来个,皇帝一个也没看上,半年期限马上就到,他还是要获罪受罚,所以他才有此一说。皇帝又笑道:就算你的欺君之罪朕可以不罚,但你瞧瞧送来的这什么奴才,都说些什么话?!专门巧言媚上。你说你是不是该罚? 吴敏不知道魏湄和皇帝究竟说了什么,身子不停地发抖,半晌才道:微臣愿意领罚,但请皇上看在她一介孤女,不知轻重,并不是有意冒犯圣颜,饶过她罢。皇帝道:看在你竭诚为友担当之谊,朕也不想做昏君,就罚你俸禄半年。吴敏心想这命总算是保住了,银钱之事少不得往亲戚家借贷,忙叩头道:谢皇上饶恕微臣。 皇帝又继续说:朕知道你是一个人才,对园林建筑颇有心得,只是在理藩院当一个堂主事不得志,朕正好要修园子,这差便派给你,但理藩院的事儿,你也不能辞,你可愿意啊?吴敏立刻道:微臣愿意。皇帝看着他,道:既然这魏氏说你家日子清苦,罚俸朕是不能收回了,但若这差事办好了,朕另有重赏。你先跪安吧。 吴敏心想:这是要修哪里的园子?圆明园早有一班人马,上次他头一回和奕禄一起到养心殿,奕禄就在给皇帝回话关于园子修葺就要完工的事。但皇帝不说他也不好问,总之事后收指令便是。于是道:是,皇上,那您看魏……皇帝道:她既然入了宫,就是宫里人,如何发落是宫里的事,你作为外臣,就不要问了,总之,你和她再无瓜葛,你明白吗?吴敏心里咯噔一下,明白皇帝因要自己办别的差,想把自己从魏氏的事里撇清,忙道:是,微臣明白。又十分担心地看了看跪着的魏湄一眼,才转身出去。 李玉也很奇怪:皇上不是修寺吗?怎么又修起园子来了?魏湄还一直跪着,头贴着地。皇帝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几步,对她道:朕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你觉得朕应该怎样发落你?魏湄道:留着奴才,看看奴才是不是真地喜欢荣华富贵。 皇帝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果然是牙尖嘴利。但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发落来。李玉见状,躬身道:皇上,这魏姑娘已被奕禄大人派嬷嬷训导了一个月,宫里的规矩等都学了,就让她这次在圆明园伺候您起居好了。皇帝坐回去,道:宫女伺候朕,没有这种先例,那要你做什么?她又没有主子,朕看还是打发了好。 魏湄松了口气,直起身来,却见李玉满面凝重地给她使眼色,她不明所以,李玉一皱眉,微微举起佛尘,轻轻一带,她才明白过来,大吃一惊,李玉做的是抹脖子的动作,皇帝说的打发,不是让她回吴家,然后又想起刚才皇帝和吴敏说的话,叫吴敏和自己再不来往,那这个打发便是要要了自己的命,她曾听说宫中的宫女太监经常被杖毙,于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又叩头道:皇上,奴才很会伺候人的,奴才愿意伺候皇上。李玉对皇帝道:要不,万岁爷给她找个主子?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魏湄,半晌,道:不用了,今晚上让她来伺候。 魏湄知道这是自己的命留住了,大松了口气,却见李玉满脸喜色,对她道:魏姑娘,你还不谢主隆恩!魏湄不明所以,看着皇帝和李玉。李玉有点无奈,低声道:就是皇上今晚上要你侍寝。魏湄这才明白过来,脸红了,又伏下身去,道:谢主隆恩! 魏氏被奕禄领走后,李玉边伺候皇帝更衣,边问:皇上,奴才一直不明白,您为什么派了吴大人办这个事儿?皇帝道:吴敏这个人,嘴巴紧,从来不和人来往,官阶又低,不引人注意,这事儿啊,就得他去办。 李玉心想:吴大人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给自己铺了一条好路,这位魏姑娘不过是占了皇上心里还惦记着璎珞姑娘,将来就要看她的造化了。自己今天不忍,救了她一命,也算做了件好事,她提起先皇后,显然也是一个聪明人。长得小巧,这点和璎珞姑娘像,看着却是好性儿,倒又有点儿像先皇后。 皇帝道:你去给吴敏悄悄传个话,就说这人朕留下了,他可以放心,但不准他再和她来往,就当从来不认识这个人,朕还是之前那话。然后你再传旨给奕禄,叫他去调查这魏氏的父亲和家世。李玉觉得十分奇怪,问道:皇上,这是为什么?皇帝看着他。李玉忙道:是是是,奴才多嘴了。忽然想到皇帝说吴敏的话,又想:皇上叫吴敏修园子难道也和这有关?不知道是修什么园子?这么神秘? 晚上,魏湄由几个宫女伺候着沐浴已毕,然后被裹在被子里送到九州清晏皇帝的床上。她一直忐忑不安又充满期待,白日里见了皇帝,虽然被皇帝喜怒无常的性子吓得不轻,但又在心里窃喜皇帝的成熟英俊和帝王气度,她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而且对皇帝颇仰慕了多年。她比皇帝小二十岁,若是嫁人做填房,充其量只能是一个妾,而且丈夫的年纪也会和皇帝差不多,所以她宁可进宫,倒不是说假话,而且这更是她从来都没想到会有的机遇。 这也是吴敏答应了她并愿意冒险一试的原因,虽然吴敏心里明白,入宫并不能说明什么,女人,皇帝要多少有多少。但既然她自己愿意,又不一定能选上,于是便找人给她画了像,将她的家世和经历写给了皇帝,没想到皇帝还真看中了,自己完了差事,又算了了对旧友一家的心愿。 来见皇帝之前,魏湄又说要告诉皇帝自己和他的关系,他想纸包不住火,就算皇帝震怒,但比永远瞒着皇帝提心吊胆强,皇帝迟早会知道,便也依了她。自己在理藩院多年,里面的汉人寥寥无几,派不上什么重要的差事,倒是不忙。自己本爱园林设计,奈何只有理藩院比较容易进,好歹也对得起自己的十年寒窗,堂主事不过是六品的小官,但也是汉人在理藩院里的最高职位。自己性子孤傲,多年就只有魏湄父亲一个好友。入官场以后,形势所迫,更不愿和人往来。 皇帝和理藩院关系密切,和自己有一些接触,但突然给自己下密旨,竟然是为皇帝找女人,他十分不情愿,硬着头皮接下,高矮胖瘦,漂亮的,甚至只要合眼的长相都送了,皇帝一直不满意,最后竟促成了魏湄入宫,也不算白忙。而且竟然因祸得福,皇帝叫自己去修园子,看来皇帝给自己派找人的差事之前,便调查过自己。想到这里,又不免心惊,还担忧魏湄后来如何。晚间,李玉便来了他在圆明园的下处,告诉了他皇帝留着了魏湄等话,他觉得整件事都很蹊跷,但自然是遵旨。 ※※※※※※※※※※※※※※※※※※※※ - 【历史渊源】理藩院。理藩院是清朝政府统治蒙古、回部及西藏等少数民族的最高权力机构。其前身始建于皇太极年间,当时是为处理(漠南)蒙古事务所设,原名叫做“蒙古衙门”。皇太极即位后,女真人尚在关外,欲得中原的心情更为迫切。当时,除了中原地区的农民军外,明朝、满洲首领和漠南蒙古形成了鼎足之势。在明政府和满洲首领之间,漠南蒙古地理位置很重要,是缓冲地带。漠南蒙古的向背,直接影响明朝政府和满洲首领力量的消长。 - 满洲首领为了消除进取中原的后顾之忧,决心争取和控制漠南蒙古。皇太极曾说:“取燕京如伐大树,须先从两旁斫削,则大树自仆”。清代理藩院的设置的目的,正是为满足满洲首领为“砍倒”明朝这颗大树,以便进取中原而采取的战略措施,也是满洲首领为进取中原而与漠南蒙古关系发展的必然趋势。从一定意义上来说,理藩院就是为满洲首领为了更好得控制和管理蒙古所设,目的是为了更快地进取中原。在乾隆帝平定回部之乱后,便谕示军机大臣,理藩院可兼管回部事务。 - 理藩院六司分掌爵禄、朝贡、定界、官制、兵刑、户口、耕牧、赋税、驿站、贸易、宗教等政令。理藩院所辖,先后设有内馆、外馆、蒙古学、唐古特学、托忒(卫拉特)学、俄罗斯学,木兰围场、喇嘛印务处,则例馆等机构。此外还派司员,笔帖式等常驻少数民族地方,处理特定事务,定期轮换。汉人在里面的最高职位就是堂主事。 第六章 魏氏(六) 皇帝让李玉更衣,魏湄在床上看着他,觉得他哪儿都好,心里面怦怦直跳。李玉出去以前,也对她笑了笑,她却更加紧张。待皇帝坐到床前,她立刻闭上了眼睛。皇帝见她这个样子,不觉失笑,道:瞧你也是个胆大的,欺君掉脑袋都不怕,怎么现在这么害怕啊!魏湄心里怦怦直跳,想起来下午嬷嬷教的规矩,立刻从被子里出来,下床,跪在床蹬上,伸出手去,解皇帝腰间的衣服带子。 皇帝见她脸通红,久未见过这般羞怯的黄花姑娘,便不动,由她解,但她的手抖的厉害,半天也没解开。皇帝一笑,拿住了她的手,她心里一窒,皇帝却只是摸她的手。她觉得皇帝的手厚而大,细腻温暖,紧张稍去,开口说道:皇上,魏湄确实害怕。皇帝问:怕朕?魏湄道:怕伺候不好皇上。 皇帝看着她道:朕写的句子你真的喜欢吗?魏湄不敢看他灼灼的眼睛,道:嗯,奴才常常想,能写出这样深情句子的男人,定是一个温柔的人。先皇后娘娘很幸福。皇帝道:是吗?可朕有那么多的嫔妃呢。魏湄道:是,皇上是有三宫六院,但您和一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便也是寻常人家的夫妇。比如现在,关起门来,就只有您和奴才,奴才虽然卑微,但在心里把您当作奴才的丈夫。说着抬眼看着皇帝,皇帝心中一热,把她拉起来,压倒在床上。 自上次圆明园回来后,皇帝其实从未和女人真正亲热过,先是十三阿哥没了,后因容妃的脚崴了,还有傅恒的婚事,更有霍集占在逃,除了去承乾宫和皇后说过宫务,他再未去过其他妃嫔那里,昨日和容妃又没有,加上魏湄是新人,有新鲜劲儿,所以他十分兴奋。 待皇帝睡了以后,魏湄悄悄地起身,披上衣服,走到外间,见李玉守在那里。李玉见她出来,笑着道:恭喜魏姑娘!魏湄脸红了,道:李公公,今日多谢您了,魏湄不会忘记救命之恩!李玉见她如此,忙道:姑娘言重了,那也要万岁爷喜欢!魏湄道:李公公,我知道,宫里很多娘娘,生的又美,魏湄什么也不是,但魏湄觉得很幸福。 李玉见她天真的样子,便道:你好好伺候皇上,皇上不会亏待你的。魏湄道:还要多得李公公提点,魏湄什么都不懂。李玉道:姑娘你言重了,万岁爷自己心里有数。早上,皇帝起来,魏湄为他穿衣,皇帝道:你就做魏贵人吧。李玉在一旁笑道:魏贵人还不谢恩。 皇帝和李玉走出去以后,李玉低声问道:皇上,留不留?皇帝眉头一皱,摇了摇头。李玉瞧瞧里面,心想:这个魏贵人路还长呢,自己原来没想错。接下来的两日,皇帝带着一批人除了在圆明园各处看看,就去正觉寺内外附近转了转,吴敏也在列。李玉见皇帝果然在打算修寺,心想,回去要是太后问起,自己终于好交代了。接下来的两日,魏湄都在侍寝,到了第四日早上,准备启驾回宫时,李玉问皇帝留不留时,皇帝终于点了点头。 皇帝离开圆明园的时候,魏湄在御撵外跪着送皇帝,皇帝没说什么,上了车,在车里对李玉道:天儿冷,你去叫她起来吧,朕过一阵还会来的。李玉道:您真地不带魏贵人回去?皇帝摇摇头,道:她回去做什么?李玉心想:看来,要不是皇上和容妃娘娘……这魏贵人根本成不了魏贵人。也是,到哪里去找另一个璎珞姑娘呢?这魏贵人还是吃亏,吃大亏了。 嘉妃现在储秀宫闭门思过,等太后发落。金简听了皇帝的旨意,心想:这下完了,小妹多年前陷害傅恒和当年还是令嫔的令妃就被幽禁过一次,如今听小妹说令妃已死,虽然宫中一直封锁了消息,并没有发薨逝的昭告,但傅恒怎会为她说话,这其实是皇帝要罚她,于是也不去找傅恒。没几日后,便收到消息,说太后将其罚入冷宫北三所,金简知道她命不久矣,如坐针毡。 金简的夫人韩氏道:老爷,你真的不救小妹?难道我们金家要出两个死于冷宫的妃嫔?多好看哪?!她可是位列四妃了,你的荣华尊位难道真的不要了?我们金家的前途真的不要了?公公过世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一定要保住小妹啊!还有十一阿哥呢?四阿哥呢?你也不管了?金简被她说的心里发毛,道:你说怎么管?我们也不要命了?韩氏骂道:你一个堂堂的工部尚书,朝廷重臣,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没胆儿的!金简圭怒道:你有办法你去救! 韩氏道:老爷,您就为了我们金家屈一次膝盖,难道不行吗?我听闻傅恒大人严正宽厚,他定不会为了旧年私怨见死不救!金简道:你懂什么!这是皇上要罚她!傅恒又能做什么!他还能忤逆皇上的意思吗?而且这是皇上的家事,傅恒怎么管?韩氏道:你胡说,嘉妃娘娘为皇上生儿育女,皇上竟然如此无情?我不信。 金简道:现在宠冠六宫的是谁?你不是不知道!小妹她如今得罪的不仅是太后,还有皇上,皇上是什么人,得罪了太后倒也罢了,她想动容妃,也得看看自己和我们金家有没有这个实力。别说是她有大麻烦,我们都可能受牵连,自身难保,我现在担忧的是皇上和太后会继续迁怒。韩氏道:容妃是炙手可热,但她并无子嗣,难道为了她便把阿哥的娘都处死吗? 金简道:你不懂皇上,女人他要多少有多少,儿子也是要多少有多少,但容妃只有一个。你想想大妹,她一样有四阿哥,但皇上当年又是怎么对她的。韩氏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皇上为女色所惑?因为容妃身有异香,所以她成了世上无两了? 金简道:妇人之见。准噶尔大患历康熙雍正乾隆三朝,七十余年,终于在皇上手里平息,这是多大的事!后续的国策之重是什么?回部回部,你明白了吗?回部的事如今是傅恒在管,这回部本就是傅恒赢回来的,你说傅恒会向着谁? 韩氏道:就算回部如此重要,难道我们金家无足轻重?爱新觉罗家难道就一点儿不顾念义州这些对他们世代忠诚的大家?当年大妹走后,皇上便给特旨选了小妹入宫,才不是你说的那样无情。我要去找傅清的夫人,托她去求傅恒大人,就是死马也要当作活马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金家败落,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十一阿哥没了额娘!老爷您不肯卑躬屈膝,我一个妇人,我去低头。金简长叹了口气,道:试试也好。 璎珞见二嫂来了椿树胡同,亲热地迎她进屋,二嫂将老夫人的各种嘱咐说了,又瞧了瞧她,高兴地道:你果然是好了,我瞧着你像是长胖了一点儿呢,傅恒一定高兴。为了孩子多吃点,嗯?你太瘦了。璎珞笑着答应了。二嫂于是把金简夫人来求自己的话和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璎珞听了便不言语。二嫂并不知道任何旧事,以为她是觉得此事颇为棘手,傅恒也不好办,忙道:璎珞,我也是受人之托,总要把话带到,我知道,此是大事,你和傅恒好好商量,断不要勉强。 璎珞皱眉道:二嫂,如果这件事会影响富察家呢?二嫂吃了一惊,道:璎珞,我没想那么多,真的那么严重?璎珞点点头,道:依璎珞看,这是皇上的意思,拿嘉妃开刀,其实意在震慑后宫所有想对容妃不利的人。二嫂本是爱新觉罗本家出身,叹了口气:唉,我明白,这宫里的事是真麻烦。璎珞道:二嫂,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去告诉金夫人,就说我试试,但他们也别抱太大希望。然后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再说道:这样二嫂你也不会难做。 二嫂离开椿树胡同,便直接去了金府。韩氏见她亲自跑一趟,受宠若惊,感激地道:谢谢襄烈伯夫人了!也谢谢忠勇公夫人!金家满门结草衔环,没齿难忘。二嫂道:她和傅恒也没有把握,说句不好听的,你们还是做好准备。韩氏道:我明白,她和傅恒大人有这个心,我们也知足了,这都是咱们家娘娘不争气,拖累了自家不说,还要叨扰你们富察家。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韩氏道:傅恒大人的这位新夫人我们都没见过,您什么时候给引见一下。二嫂心中明白,笑道:她呀,已作了喜,这一两年内恐怕都不方便见客,倒也不是有意怠慢人。韩氏道:原来是这样,真是双喜临门!恭喜恭喜!老夫人一定高兴!以傅恒大人这样的权势地位,子嗣真是多多益善,听说前头所出的那位小公子也奉旨入宫伴读了,皇上可真是看重傅恒大人!回头我便教人将贺礼送到府上,万望笑纳。 二嫂道:福康安啊,他如今在里头跟着容妃,也是皇上的恩典。韩氏听了不免心惊,心道:大人说的果然没错。于是道:这可是我们给富察家添麻烦了,弄得你们两边为难。二嫂道:我们只管试试,但这嘉妃娘娘啊,就算性命能保住,尊位恐怕也……但总不要连累了你们才好。韩氏心中十分难过,半晌,才道:小妹若是没事,我们也就保住了,就是小妹她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恐怕宁可没了性命,也不想让人看轻了。二嫂也叹了口气:那就看娘娘的造化吧,但愿无事。 嘉妃已被贬为常在,迁往北三所。景祺阁北边的北三所,自康熙朝开始就是冷宫,已不知多少妃嫔在这里凄凉死去,空留遗恨,因为经常死人,这地方就是在艳阳高照的白日也阴气森森。窗户纸都是破洞,冷风直接灌入空旷的室内,梁柱上都是蛛网,榻上一副草席,一条破毯,进去就是一股子霉味。 嘉妃来了这里两日,便发起了高烧,一连两日不断地呓语,这一日更加滴米未进,直挺挺地躺在榻上,眼看大限已到。外面把守的太监见她这模样,司空见惯,乐得一边偷懒儿去了。夜里子时,从屋外进来两个人,一个人穿着黑斗篷,身形像是女子,一个人穿着太监的衣服。 那个太监拿着烛火,去榻上照了照,穿黑斗篷的女子便示意他出去。于是他把烛台放在榻边的凳子上,行了一礼,出去带上了门。这个女子掀了盖头,摇了摇榻上的嘉常在,迷糊中的嘉常在猛然苏醒过来,见有人坐在床边,就着亮光一看,不觉大吃一惊,道:皇后?! 那女子正是皇后那拉氏,正对着她微笑。嘉常在心里一阵发凉,冷声道:你来做什么?我要死了,来看笑话吗?那拉氏笑道:原来你的脾气没改!想想今日,再想想从前,你陷害令嫔的时候,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啊!嘉常在对她怒目而视,道:你到底想说什么?那拉氏好整以暇地道:本宫想说,令妃也好,嘉妃也罢,不过是这紫禁城里的过眼云烟,她走了,如今轮到你了。 嘉常在冷笑道:也许你就是下一个。那拉氏道:本宫?唉,你可知这是本宫第几次来这北三所吗?嘉常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冷冷地道:皇后娘娘尊享六宫,怎会来这里!那拉氏一笑,道:尊享六宫,哼,富察容音才是尊享六宫,结果她自己不要了,跳下去了。嘉常在听她语气森森,不觉毛骨悚然,面色都变了。那拉氏又一笑,道:唉,你和你姐姐一个样儿,不过比她走的时候还年轻。 嘉常在见她提起姐姐,忙问道:姐姐走的时候,你也在?那拉氏道:在,当然在,她们走的时候本宫都在。嘉常心中狐疑不定,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道:原来是你……姐姐的死,原来是你……那拉氏看着她,道:你是烧糊涂了吧?嘉常在睁大双眼,怒道:原来是这样,那时候你还没有皇嗣,为了得到四阿哥,你便害死了姐姐! ※※※※※※※※※※※※※※※※※※※※ - 【历史原型】金简。满洲正黄旗,淑嘉皇贵妃的三兄,历任总管内务府大臣、镶黄旗汉军都统、工部尚书、吏部尚书等职,为乾隆年间重臣。金家本为朝鲜望门,世居义州,后举族归附后金,成为满洲正黄旗包衣。淑嘉皇贵妃,金氏,后改为金佳氏,应是朝鲜人/高丽人,是乾隆帝重要的妃子,潜邸格格起家,曾生育四位皇子,皇四子永珹,皇八子永璇,皇九子早殇未名,皇十一子永瑆(傅恒女婿),是最后和乾隆合葬裕陵的皇贵妃之一。金家在嘉庆初年才抬入满洲正黄旗。原剧中将之分为两个人成了姐妹俩,就是四阿哥的生母嘉嫔,和十一阿哥的生母小嘉嫔,八阿哥和九阿哥并未涉及。 - 朝鲜义州在鸭绿江南岸,正对中国,有着久远的历史,是著名的经济发展战略要地,在朝鲜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因地理位置邻近,义州贵族和东北女真渊源甚深。所以嘉妃为何入主内廷不言而喻,金家的昌盛显赫也十分有根据。古代朝鲜(高丽)历来就是古代中国的属国。康乾时期,是清朝统一多民族国家历史发展中风云激荡的年代,乾隆帝的婚配对象很好地体现了当时皇家的各种考量。康熙朝九王夺嫡使清朝元气大伤,康熙选乾隆为孙子皇帝有重要的考量,虽然这一点为后世所怀疑,即康熙当时并没有特别眷顾少年乾隆。 - 雍正的婚配对象是他作阿哥时的延续,相较于他的父亲特别是他的儿子,不算引人注目,他那时不过是九王之一,而且他在位时间短。宝亲王弘历的婚配对象要仔细的多,因为他早就是没有言明的储君,雍正积极主导了弘历在潜邸的婚配对象,潜邸重要旧人里,纯妃最没有家世和背景,她应该是因为个人美貌和德品性情受到乾隆的钟爱,她虽然最后成了贵妃,但其父苏召南不是官员,只是普通民籍汉人,连旗人都不算,据此,她被选为宝亲王格格是比较奇怪的。 第七章 诀别(一) 那拉氏道:嘉嫔她是自作孽不可活,助纣高贵妃,得罪了先皇后,皇上要罚他,和本宫有什么关系。嘉常在道:你胡说!姐姐被贬入这里,第二日就死了,难道也是皇上杀了她?那拉氏道:如今你也看见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身子骨儿弱的人啊,第二日就死了很奇怪吗?嘉常在身子忽然颤抖起来,用手指着她,道:是你是你……姐姐自小便比我强壮,她根本不可能到这里第二日就死的……是你是你…… 然后她凄然一笑,道:枉我还一直把你当成爱护了四阿哥的好人,真是太可笑了!姐姐在地下也死不瞑目!那拉氏道:哼,本宫自小养育四阿哥,对他关心备至,而且你去问问,他还记得你姐姐不?!他现在叫我皇额娘。嘉常在大笑起来,道:是,他是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也要死了,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总有一天要遭报应的! 那拉氏道:逞口舌之快容易,但别忘了,你还有十一阿哥呢!你还不知道吧,太后问本宫的意思,本宫便把他给了舒妃了,舒妃也是可怜哪,没有个一儿半女,本宫就体恤她一下。嘉常在流下泪来,道:永瑆永瑆,额娘对不住你。 然后又指着那拉氏道:是你,那日你故意在承乾宫诱我上当你要对付容妃,我本要去告诉皇上,结果他去了宝月楼,我愤恨之下,在和安忌日那天抢了和安的画像给太后,然后明明是你,买通了萨满太太,并教佛花起火,要置容妃于死地,结果她没事,还得了太后的宠,你便把所有的一切推到我头上!那拉氏冷笑道:哟,别把自己说的这么无辜。难道你不想她死吗?你说的那些话,可是句句要置她死地呢。 嘉常在道:对,我是想她死,但我有什么能力让她死?我虽然位列四妃,其实自永瑆出世,皇上就再没真正看过我一眼,他都好几个月没去过储秀宫了。说着大咳起来,嘶着嗓子道:水......水......那拉氏走到桌边,给她倒了一杯水,嘉常在坐起来,抢过喝下。那拉氏见她捧着满是污垢的破瓷杯子,如获珍宝,心中无限感慨,叹了口气,道:皇上,皇上,他对谁不是那样?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嘉常在将空杯子扔在一边,空洞地说:他只对先皇后不一样,这么多年了,宫中处处还是她的影子,富察容音这个名字还被常常提起,长春宫一直还保持着原样儿……那拉氏心如针扎,冷哼了一声:那是因为,他对不起富察容音。嘉常在苦笑了一下,看着那拉氏道:你也很可怜啊!他始终不能忘记先皇后,你贵为六宫之主,又如何? 那拉氏见她眼光里充满了怜悯和嘲笑,心中大怒,立刻双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倒在榻上,道:你知道吗,高宁馨,富察容音,苏静好,她们都是怎么死的?!嘉常在被她卡住脖子,心中惊恐,但说不出话来,脸颊通红,双目圆睁,使劲挣扎,最后慢慢抽搐,终于再不能动弹,阖上了眼帘。 那拉氏满头大汗,几要虚脱,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对着尸体鄙夷地一笑,道:本宫来告诉你吧,高宁馨是因为铁水里的金汁全身溃烂而死,富察容音是因为苏静好得不到傅恒,苏静好是被一条风筝线勒断了脖子。然后顿了顿,低声道:而这些都是因为我,你懂了吗?还有你那可恶的姐姐,她和你一样,竟敢嘲笑本宫,哼!说着,轻笑起来,走到榻边,吹灭了蜡烛,拿起烛台出去了。 冷风从窗子里吹进来,月光隔着纸窗破洞,静静洒满了这空旷的屋内,榻上的死尸看起来都柔和地像睡着了一般,满处的蛛丝儿随风飘荡。 第二日一早,值守的太监才发现嘉常在已死在榻上,于是报了病卒,由内务府检验后,草草送去城外乱葬岗埋了。金简府上从宫中得了信儿,阖府大哭起来,但因嘉妃是获罪而死,不能举丧,只得重重地关了府门。皇帝在养心殿也得了通报,叹了口气。李玉见他难过,便低声道:嘉妃娘娘,不,嘉常在,她要是知道,您方才同意把十一阿哥交舒妃娘娘抚养,走的也安心。皇帝眼中隐有泪光,道:所有人,所有人,都离朕而去了。李玉心中也十分黯然,不再言语。 容妃在寿康宫太后处。太后道:这是我的不是,我见她没有好好思过,狡辩,不认罪,还要攀扯皇后,本来只想罚她几日,再令她出家便罢了,没想到就病死了。容妃坐在下首,滴下泪来,道:皇额娘,保重身体。太后道:还有永瑆,又一个没娘的孩子!容妃心里十分难过,闭上眼睛,轻轻念道:「我们变成枯骨和尘土后,难道我们还一定会被复活成为新人吗?」 太后也听见了此话,心中的各种回忆像走马灯一样旋转起来,良久,叹了口气,对容妃道:孩子,你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也是好事,这些个生离死别,真的很折磨人。容妃道:是,阿妈也这么说,她走的时候,那么舍不得我和哥哥。将来我走的时候,就没有舍不得的人了。 原来容妃已告诉了太后她不能生育而皇帝早就知道的事,所以太后明白了皇帝:容妃就是再受宠,也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麻烦”。当时她拉着容妃的手说:孩子,这都是我的和安拖累了你,我这个作额娘的,应该补偿你,你一定要叫我皇额娘。 太后一笑道:你能舍得皇帝?容妃低声道:皇额娘,沉璧争取和皇上一路。太后道:快别说这样的话,别人听见是要杀头的。容妃道:是,沉璧再不敢了,皇额娘和皇上千秋万载,万寿无疆。太后笑道:孩子,这都是骗人的好话,但我看你,对皇帝是真心呢。 容妃道:皇上对沉璧恩重如山,沉璧无以为报,只能将此生奉献给皇上。太后刚要说话,忽然看见皇帝站在门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又听见了些什么。皇帝示意她不要告诉容妃,太后于是一笑,道:好。我也乏了,你跪安吧。说着自进去了。容妃忙起身,行礼道:恭送皇额娘。 她保持了那个姿势好一会儿,方转过身来,这才看见皇帝站在前面,对着她微笑。皇帝见她满面泪痕,快步走上前去,为她擦眼泪,一边道:别再伤心了。容妃一笑,道:皇上,沉璧知道您从圆明园回来好几日了,不敢去打扰,您好吗?皇额娘,她歇息去了。皇帝道:朕不是来见皇额娘的。 两人一起朝外走去,皇帝问:为什么不敢来找朕?容妃道:因为上次和亲王和沉璧说,妃嫔不可以去养心殿打扰皇上,皇上政务忙,还要休息。皇帝点点头:他也是好心。两人出了寿康宫以后,容妃对皇帝说:皇上,您回去忙吧,沉璧要去永和宫看看福康安,他很调皮,庆嫔姐姐管不了他。说着便要上自己的轿子,皇帝拉住她,而且使劲一拉,把她拉到自己身前。 彩云,李玉,所有抬轿的太监,皇帝的侍卫,和容妃的卫队,都立刻低下了头。容妃脸红了,低声说:皇上,这么多人呢。皇帝道:朕怎么觉得,你是在躲着朕。容妃道:皇上,沉璧怎么做都不对,见您也不行,不见您也不行,那沉璧不去永和宫了,沉璧直接回宝月楼。皇帝低声道:朕和你回去?容妃推他道:您饶了臣妾吧,大白日里,又有人要说话了。 皇帝问:谁在说?容妃道:皇额娘......还有和亲王,刚才您不还说他说的对。皇帝听了这话,不好发作太后,怒道:弘昼!他到底是谁?未免管的太宽了吧!所有人呼啦全跪下了,黑压压的一片,周遭安静地让人紧张。皇帝兀自生气,李玉便给容妃使眼色,容妃于是也跪下,拉着皇帝的下袍,勉为其难地说:都是沉璧不好,是沉璧教您生气了。那......您去宝月楼吧。 待回了宝月楼,皇帝立刻拉着容妃去了里间。进去以前,皇帝对李玉道:谁再管朕的事,朕要他好看!李玉忙道:是。心想:看来这太后也不好使了。然后和彩云相视一笑,彩云自去吩咐厨房为皇帝另备午膳,李玉照例守在内门外。 容妃给皇帝脱外衣,才脱到一半,皇帝不耐烦起来,直接自己脱了,容妃一笑,便开始解自己的衣扣,皇帝一扯,扣子全掉了,他给她除了外衣,拉她上了床。容妃心中暗喜,但使劲地推拒皇帝。皇帝把她按在床上,重重地亲她…… 结束以后,容妃像一只慵懒的猫一样躺在皇帝怀里,皇帝推她道:朕要看你梳头。容妃一笑,坐起身来,掀开床帐,两边用钩子钩好,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半月形的梳子来。皇帝见她肌肤胜雪,闻着幽香,忽然觉得恍如隔世,闭上了眼睛。 只听容妃说道:皇上,沉璧知道,这次去圆明园有别的女人伺候了您。皇帝吃了一惊,道:胡说!朕谁也没带。容妃道:她是谁?皇帝不说话。容妃又道:沉璧不是吃醋,您就告诉我嘛!听了这话,皇帝睁开眼睛,看着她,说:你不吃醋?容妃见他的神情,慢慢说道:所以您明白了,沉璧为什么躲着您了吧! 皇帝心中欢喜,想来她刚才的抗拒挣扎也是为此,笑着把她拉下来,道:你不是不吃醋?容妃伏在他身上,幽幽地说道:皇上,您太坏了,沉璧不能伺候您,您就......皇帝忽然打断她道:可朕心里想着的全是你。容妃抬起身来,看着皇帝的眼睛问:真的?皇帝见她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自己,心里霎时柔情万种,自己也为自己刚才说的话吃了一惊,然后回想,“魏湄”,其实他只记住了她的名字,她长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了。于是他把容妃拉下来,又开始亲她,然后在她耳边说道:当然是真的。容妃叹息了一声。 皇帝感到无比快乐,似乎很久没有这么快乐过。他又在她耳边轻声道:沉璧,你也是说真的吗?容妃问:什么?皇帝含糊地道:你要把此生都给朕。容妃这才知道皇帝听见了她在寿康宫说的话,终于明白了,皇帝为何一定要和自己回宝月楼,于是坐起来,坐直身子,郑重地道:是,您是沉壁的丈夫,沉璧以阿拉真主的名义起誓。然后把左手放在心口。 皇帝又道:那如果霍集占来找你呢?容妃道:我和他早就结束了,但皇上,您总不能不让我和他说话吧?皇帝沉默了半晌,道:朕真地不愿意你和他说话,最好谁都不要看你。容妃一戳他的鼻子,笑道:皇上!皇帝为自己刚说的话又吃了一惊,原来,自己是真地喜欢沉璧,而且已经如此喜欢! 李玉在外面几乎都听见了,心中觉得欢喜:皇上早上还在伤心,但终于要忘了璎珞姑娘了。容妃娘娘,果然厉害!忽听容妃又道:有人老看沉璧,沉璧也不喜欢。皇帝闷声道:谁?容妃道:不能说。皇帝道:讲!李玉在外间吓了一跳。半晌,容妃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和亲王。 李玉听了这三个字,睁大了眼睛,几乎没吓晕。里面半晌没有动静。李玉忽然觉得呼吸困难,心里怦怦直跳。又过了一会儿,只听皇帝缓缓地说道:不要胡说。就听容妃轻笑道:我说吧,不能说。然后容妃自己下了床,走出来,对李玉道:李总管,你去找彩云给我和皇上准备沐浴,告诉她,把皇上从园子回来后新赐的春装备好,我要试试。李玉忙如获大赦般答应着去了。 容妃这才回来坐在床边,道:皇上,您别想了,也许就是沉璧想多了,以前不知多少人成天盯着沉璧看,所以沉璧疑心重。皇帝还躺着,忽然想起来那日在养心殿外,弘昼一直盯着容妃缓缓走下石阶的情景,心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容妃继续在说:沉璧,早已是皇上的女人,一辈子都是皇上的。沉璧可以跳舞了,您想看吗?说着便拉皇帝起来。皇帝由着她拉起来,一笑,道:朕赐给你的衣裳,你竟敢不穿?说着,亲在她脸颊之上,容妃只笑着一避,推开他。 第七章 诀别(二) 忽忽又过了数日,傅恒比较早就回了家,他走到书房门口时,听见璎珞道:这件事不要告诉大人。他顿住了脚步,里面另一个声音道:是,主子,奴才也告诉索伦大人不要说。 傅恒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掀开门帘,走进屋去,璎珞和小全子都笑看着他,璎珞站起来说:怎么你今天回来的这样早?小全子立刻转身退出书房去。傅恒一笑,坐去书案后,翻开了书。璎珞走到他身后,轻轻地给他捏肩膀。少时,珍珠进来,傅恒便站起来,由她更衣,璎珞在一旁看着,翠儿拿上了茶来。 等所有人都退出去以后,璎珞又问道:少爷,你还没说,为什么回来这么早?傅恒看着她,道:回来陪你。璎珞一笑,坐去了榻边,开始做针线。傅恒喝了茶,又看了一会儿书,然后也坐到璎珞身边,见她在绣的小肚兜,大红色,上面是两条青色的池鱼在吐泡泡,似乎要跳出来般栩栩如生。 这是傅恒第一次看见这个肚兜,柔声道:真好看。璎珞一笑,道:这个样子不论男女都可以用。于是傅恒又看她绣了一会儿,才说道:歇一会儿。说着,便拿过她手里的针和绣绷,放去了书案上,再回来坐着,璎珞靠进他怀里,他轻轻地揽住她。璎珞轻声说:今天累不累?傅恒摇了摇头。璎珞又问:霍集占还是没有消息?傅恒又摇了摇头。 璎珞见他不说话,觉得他是有什么事,便道:出了什么事?傅恒道:没事。璎珞越发觉得不寻常。忽听傅恒说道:前日,我又放了霍集占一次,他落入了雅尔哈善之手,但没有人知道是我放了他。璎珞奇道:雅尔哈善?抓霍集占的事不是少爷你在处理吗?傅恒道:皇上,他不相信我。 璎珞道:我明白了。你怀疑雅尔哈善是弘昼的人?傅恒摇了摇头说:以前他是想倒向弘昼,但他现在是皇后的人。璎珞更奇:什么?皇后?傅恒道: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吧?她在朝堂上很有势力,其实很多人都在暗中投靠她,因为她是中宫皇后,还生有嫡子。 璎珞问:那皇上知道吗?傅恒道:我还没有告诉皇上。璎珞点了点头:你是怕他难过,对吗?傅恒道:皇后是为了辉发那拉家,她并不是要做什么。璎珞哼了一声:她不想做什么?她想对付你和富察家,你在就是挡着她的路。傅恒叹了口气,道:所以璎珞,你做的那件事太危险了。璎珞吃惊地看着他,傅恒只一笑。 璎珞忽然省悟,道:唉,这个大嘴巴海兰察,心里就藏不住事。傅恒道:你怕我担心,所以不告诉我,但他一早就告诉我了,因为他担心若没做好,我们会有麻烦。璎珞道:那你还让他听我的?傅恒道:我也不想看着嘉妃不明不白的死了。璎珞搂着他的脖子笑道:她当年在长春宫,那样陷害你和我! 傅恒看着她,也笑道:虽然那簪子手帕是假的,她说的其实也不算错吧?说着亲了亲璎珞,道:我和你,她说的没错。璎珞噗哧一笑,道:嗯,我们俩都骗了皇上。傅恒感慨道:没想到真的是皇后处心积虑要害姐姐,害所有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璎珞道:过年的时候,你提过你的怀疑,那日,海姐姐和我说了她听到的皇后和纯妃的对话,我也开始怀疑,回来以后我把所有的事都仔细回想了一遍,更加怀疑都和她有关,嘉妃的事我当然知道是她,正好金夫人通过二嫂来求我们为嘉妃说话,于是我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我便让海兰察给嘉妃送信,并让他和叶大夫安排了一切,目地是引皇后说出旧事激她动手,同时我给太后送信,说是金家来求我,求她为了我好做把十一阿哥给舒妃,这对太后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也不影响什么。因为我是舒妃的家人,这样就可以保证十一阿哥会得到很好的保障,嘉妃和金家便再无顾忌。 傅恒笑道:你就是鬼主意多。璎珞道:少爷,我也说过,如果让我知道皇后和姐姐的死有关,我也绝不会放过她。她利用我陷害我陷害太后,我本来是不会放过她,但那时我厌倦宫中争斗,她针对我,不过是因为那时我是皇上宠妃,我可以不计较。太后的事,太后自己会处理,也用不上我,但姐姐的事,我必须处理。 傅恒道:嗯,但这件事先这样吧,救下嘉妃的性命就好了。皇上不会对金家牵连,你放心,金家是高丽义州贵族之首。太后也不糊涂。嘉妃的事不会影响他们和十一阿哥。璎珞道:少爷,你打算怎么办?傅恒道:皇后的事,牵涉面太广,那些依附她的人,都很不简单,不是后宫那么简单。现在我们不能轻举妄动。说着,把自己的手贴在璎珞的小腹上,那里现在已经微微隆起。 璎珞一笑,道:我都听你的。雅尔哈善越过你去找皇上,肯定也是她的主意罢,为了对付你和容妃。傅恒轻哼了一声,道:所以我放了霍集占,他们的算盘就落空了。璎珞笑道:如果你真要抓霍集占,早就抓到了罢?傅恒道:什么都瞒不过你。但我也不仅是为了容妃,我就在等看,还有什么人想从这件事里得到利益,对皇上和朝廷不利。璎珞又一笑,道:是不是现在雅尔哈善麻烦了? 傅恒道:嗯,抓了霍集占,又被霍集占逃了,是杀头的罪,皇上的这把暗火,烧回了自己身上。璎珞道:他未见得是不相信你吧,他恐怕是知道你不想让容妃伤心,他恐怕也不想让容妃伤心,但又不得不做,若你抓了霍集占,就瞒不住容妃了。傅恒一笑,道:也许吧。璎珞见他的神情,知道他和皇帝之间其实心病很大,因为自己,不仅是皇帝对他有心病,他对皇帝也有心病,便不再说下去。 晚饭以后,傅恒又去了宫里和皇帝晚面,但也很早就回来了。璎珞便对他道:我困了,你陪我好不好?待璎珞上了书房的睡榻,傅恒准备吹灭睡榻边的蜡烛,璎珞道:点着。于是傅恒也上来,进了被子。傅恒道:这还是没有床舒服,过两天就搬回去吧。 璎珞道:你也搬回去?傅恒道:我还是睡在这里吧,我早出晚归,你休息不好。璎珞不说话,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傅恒见她生气了,便在她身后说:璎珞,我......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只是从后面轻轻抱住了她。 过了好一会儿,他觉得璎珞是睡着了,于是自己从被子里出来,准备穿回衣服,吹灭蜡烛,去书案那里。但是璎珞忽然转身拉住了他,对他道:少爷,你还没亲我。傅恒见她还没睡,于是便俯下身来,想亲她的脸,哪知道璎珞用双手圈住他的脖子,闭上了眼睛,傅恒看着她,终于亲上了她的唇,但很轻柔地一点,便想起来,璎珞手上一用力,他的头一低,两人的唇就紧紧地贴在了一起。他心里所有的渴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他觉得璎珞也十分绵软,但他还是小心翼翼,他的唇向下落在璎珞的颈子里...... 傅恒忽然停了不动,躺回了枕头上。璎珞窸窸簌簌在被子里褪掉中衣,又贴近他。傅恒低声道:璎珞。璎珞不说话,傅恒侧过头来,看见了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璎珞对着他微微一笑,她穿着肚兜,赤|裸的香肩在灯烛里分外诱惑。傅恒脑中轰然一响,再也忍不住,把她紧紧地抱在自己怀里。 璎珞觉得傅恒的顾忌非常大,但也由他,因为她自己也很忐忑,叶大夫说的话他们俩都未完全确信。结束以后,傅恒似乎大松了一口气,她心里也是同一感觉,暗想:这第一次过了便好了吧。想到这里,只觉得脸发烫,心里怦怦直跳,傅恒已经起来了,掀开被子,移了烛台来看。璎珞因笑道:傻瓜,还看什么,我不是好好的? 傅恒把烛台放回去,轻声道:我总是不放心。然后又起来去水盆架那里拧帕子。然后坐在床边,给璎珞擦脸,见她的小脸在烛火下晶莹发亮,眼神幽幽地看着自己,再次俯身下去,亲在她的眼睛上。璎珞闭上了眼睛,享受他的柔情蜜意。她特别喜欢待在他的温柔里,那些不需要有顾忌的细碎的温柔,虽然她很明白这种温柔其实是他极大的隐忍克制,为了自己的喜欢,但方才过后,这种温柔那是如假包换可以放心享受的似水柔情。 傅恒的吻在她的眼皮上轻柔地移动,璎珞觉得又热又酥,好一会儿,傅恒离开了她,把帕子拿回水盆那里。璎珞远远地看着他明白地一笑,他也一笑,眼里精光闪烁。璎珞觉得那精光近在咫尺又邈远幽微,仿佛看见了明亮的星星,春夜里的星星,她恍惚起来,皇后姐姐的眸子和这多么相似,想起傅恒之前说的那番话,霎时觉得心里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充塞了许许多多的希望,竟想落泪。 傅恒已经走了回来,进了被子里,长长吸了口气。璎珞笑道:你也搬回去,听见没有?傅恒道:是,夫人。璎珞第一次听他这样叫自己,忍不住觉得好笑,傅恒也跟着一起笑,笑过以后,他说:璎珞,我还是不习惯这个称呼,但你是我的夫人,永永远远,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璎珞见他突然这么说,明白他心中也起了无限感慨。于是对着他微微一笑,道:当然,生生世世。 两人待了一会儿,都了无睡意,傅恒一直从背后靠着她,双手放在她的小腹之上。璎珞忽然道:少爷,我知道你其实是介意皇上的。傅恒想了想,道:璎珞,因为我们俩都喜欢你,所以我说皇上心里的刺是永远在的。璎珞道:那你呢?你心里的刺也永远在对吗? 傅恒道:嗯,但我并不是怀疑你怀疑皇上,他把你给了我,还让你八抬大轿进了富察家的门,他绝对不会再碰你……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明白。他之所以给了你身份,除了孩子,还因为他想彻彻底底断了对你的念想,虽然他的念想其实是永远都在的,因为他得不到你,但你已是我的妻子,他绝不会再碰你,这样他自己就不担心了,我又怎会担心。 璎珞沉默了好一会儿,问道:所以你其实一直对他忠心,一直对他敬重对吗?傅恒”嗯”了一声,璎珞道:就算他怀疑你,让别人掣肘牵制你?傅恒道:璎珞,公事和私事是不一样的。在你的事上,他那样对我,是因为他喜欢你。在朝务上,我的权力太大,他会不放心,他必须要这么做,以前他还可以杀了我,但现在就是为了你,他也不好动我不忍动我。璎珞道:我不准你胡说。而且他可不是为了我,少爷,他其实很爱你,他绝不会杀你。 傅恒道:他是绝不会想杀我,但有很多时候他身不由己。比如霍集占,他必须杀了他,哪怕他不怀疑容妃和他还有什么。他是君王,他还有其他的很多考虑,和他要做的事。璎珞道:所以你理解他,这世上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像你这么理解他罢?傅恒道:他是姐姐的丈夫,是我的姐夫,而且姐姐很爱他。 璎珞一笑,道:少爷,你知道吗?在正觉寺,我也是这么和他说的,说他是我的姐夫,我就是一直把他当作姐夫。傅恒惊奇地看着她,璎珞点点头,道:他开始的时候肯定很难接受,但慢慢的他就会接受,只要他知道,我没有和他生分,他就会慢慢接受。所以我才要给他写信,我不是只为了你为了我们,我也想帮他。我知道,他忘不了我,但我想让他把我当作弟妹,或者妻妹,这样对他才好。 傅恒道:璎珞,你真好,我还担心你知道我对他……会觉得我没有那么看重你。璎珞道:少爷,我明白,你对他和你对我,那是不一样的,我怎么会吃皇上的醋?说着又笑起来。 第七章 诀别(三) 傅恒也笑了。璎珞又道:少爷,但假如是别的女人……傅恒道:我哪有别的女人?璎珞笑道:最好没有……然后靠近他,轻声道:所以我要你和我一起搬回去。傅恒笑起来,却不说话。璎珞嗔道:你笑什么?傅恒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一定好好伺候夫人,这是叶大夫的特别交代。璎珞不好意思起来,把脸埋在他怀里,道:你坏死了!老欺负我!傅恒亲了亲她,然后叹了口气。璎珞道:怎么了? 傅恒道:璎珞,我知道,你老觉得我小心谨慎,放不开,但我的位置,和最高权力实在太近,拿着的也几乎是最高权力,我必须小心谨慎,还不是皇上会对我怎样,而是我的位置,不能犯错。犯错,要连累你,连累我们的孩子,连累富察家,还要连累许许多多的人,皇上,就算他对我没什么,他也不能为了保住我,就不考虑别的人别的事。璎珞道:少爷,我明白了,我再不会有事瞒着你了。 傅恒道:谢谢!璎珞,我并不是要管着你,我要你平安,要我们的孩子平安,你嫁给我,其实把我的麻烦也全收了去,我的位子和情势是很复杂的,只是和皇上的难处不一样。璎珞想了想,自己原来是皇帝妃嫔,和前朝很远,皇帝不准后妃干政,而自己现在成了忠勇公夫人,因为傅恒以及富察家和前朝密不可分,所以他今天才说了这话。 于是她道:少爷,我不瞒着你,你也不要瞒着我,你在做什么你的麻烦你的想法也都要告诉我,我知道你也是怕我担心,其实很多事都不告诉我,比如你一早就在主理回部的事。傅恒道:我主要是怕你操心,而且现在你有我们的孩子。璎珞觉得他放在自己小腹上的手十分温暖,心里一热,道:我都好了,你不是看见了吗? 傅恒道:还是很辛苦吧。其实我的事我自己可以解决,真的不需要你操心,这么些年,我不都是一个人,好好的,我自会小心。璎珞笑道:少爷,我知道你很厉害,这些事对你来说算不了什么。傅恒笑起来,道:好,我一定告诉你,好不好?璎珞道:你知道我在家里很闷,我不便又不想去和那些夫人们风花雪月应酬,我和珍珠小全子去外面也逛腻了。傅恒道:你在家不也是很多事?绣花,写字,教珍珠,看书,插花,弹琴,你才不闷。璎珞笑道:总之你要告诉我你的事,还要多回来陪我。傅恒又亲了亲她,道:是,夫人,睡吧。 珍珠觉得小全子最近一直躲着自己,照面打个招呼就立刻走了,再不复往日的亲密,而且渐渐地连打招呼都很少了,除了每天无法避免的一些见面,和跟着璎珞出门,他几乎不来后面,出门时他也不怎么和自己说话。她心里有数是因为璎珞那天和小全子说的话,见他这样,便想:他果然对自己没什么,大家都多想了,自己本也不在乎,这样也好,过一阵他看自己谁也没嫁,自然就会回到从前。但她确实觉得自己的生活冷清了不少。 这天,璎珞歇午觉起来,想想自己就快无法穿下傅恒专门给自己特制的那套回族衣服,然后很久都无法再穿,于是叫珍珠把那套衣服拿出来,越看越喜欢,套上以后,觉得腰那里果然已经略紧,但还没大碍,但再不穿绝对就要穿不下了,便又要小全子和珍珠一起做回人打扮陪自己出门。小全子说自己不舒服,就不去伺候主子了,有守卫跟着璎珞主仆,而且璎珞不是去长安街和清真寺,大家都可以放心。珍珠知道他还是想避开自己,但也不说破,璎珞没在意。 璎珞带着珍珠和守卫,坐着车,从东安门入了皇城,去街市上转了转,买了几个小玩意儿。一个馆子里正在说书,讲的是《三国演义》,于是璎珞带着珍珠坐进去听,守卫都照例四散在外面。这天说的是第五十五回《玄德智激孙夫人孔明二气周公瑾》。说书的人使出浑身解数,说的唾沫横飞,璎珞听得好不兴奋,和众人一起大声喝彩,她穿着回装,又蒙着面,常引人侧目,她并不在意。 一个回族蒙面男子匆匆走进店来,趁众人不注意向店后走去,但他走得甚急,不小心碰了珍珠一下,于是璎珞主仆看见了,却没在意,但不久,又从外面进来了一个回人,也匆匆向店后走去,他扭头看了璎珞一眼,璎珞于是和他照了面,觉得他有点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 只听上面说书的人道:「玄德登高望之,但见军马盖地而来,叹曰:“连日奔走,人困马乏,追兵又到,死无地矣!」璎珞忽然想起,刚才看自己的那个人,就是那个晚上在长安街醉月楼见过一面的雅尔哈善,只是今天他也做着回民打扮。于是她明白了,他正在追被傅恒放走的霍集占,那前头进来的那个人多半便是霍集占,想到这里,她立刻站起身来,往店后走去,珍珠不明所以,但立刻跟上,来不及去叫店外的守卫。 二人走到店后,所有人都在前面听说书,后面并没有人,璎珞于是出了后门,后面是一条巷子,四面望望,也没有人。于是她折返回店里,打算离开去叫人告诉傅恒。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叫她“忠勇公夫人”,她四处一看,只见雅尔哈善从灶后面向她招手,原来他也认出了自己,因为在醉月楼碰面那天,自己穿着的也是这套回族衣袍和白色斗篷。 于是她走近前去,还未说话,雅尔哈善用食指封住自己的嘴,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低声道:纳兰夫人,霍集占藏在这店里。璎珞低声问道:在哪里?雅尔哈善道:不知道,但是他是走不掉了的,我已叫人堵住了这店的后门,你快从前门离开吧。话还没说完,只见后门被猛的踹开,一个回人挟持着一个穿官服的人倒退进来,璎珞朝他看去,正是霍集占,然后黑压压的官兵手持刀剑也从后门一一进来了。 雅尔哈善立刻站出来,大喊一声:衙门办差,所有闲杂人等出去!官兵在店里四散开来,把霍集占包围在正中,店前面的说书人和听说书的人,包括店老板和伙计,都惊吓地纷纷从前门跑出店去,官兵立刻关上了前门。后门也已关上,几个官兵堵住了后门,看来雅尔哈善准备来一个瓮中着鳖。雅尔哈善冷笑一声,对霍集占道:你走不掉了,你拿了手里的那个人也没用! 然后一个兵勇打扮的从人群里站了出来,将他的话翻成了回语告诉霍集占,再把霍集占说的话翻译给雅尔哈善,这人是乔装的翻译。霍集占只平静地道:那我先杀了这个人!被他抓住的那个人是一个七品武官,听了译官的话,大吃一惊,对雅尔哈善道:大人,您救救我救救我!下官家里有一家老小,等着下官拿钱粮回去养家,下官不能死啊!!!雅尔哈善道:你为朝廷尽忠,我一定会上报皇上,对你家厚厚抚恤,你安心去吧!说着一挥手,就要让官兵一拥而上,抓住霍集占。 忽听璎珞说道:等等!然后她和珍珠走到那个被抓的武官身边,她面对着雅尔哈善道:雅尔哈善大人,你不能见死不救,草菅人命。雅尔哈善道:纳兰夫人,你不要插手这件事,傅恒大人也在奉旨捉拿霍集占。他话还未说完,霍集占突然放脱了那个武官,一眨眼,璎珞便落入了他的手中,他手里的刀架在璎珞的脖子外面,怒喝了一声,翻译忙道:他说你们别过去,不然这女子就没命了! 雅尔哈善大吃一惊,心想这要糟,自己让霍集占逃了,已是掉脑袋的罪,今天好容易又抓住了他,但傅恒的夫人落入了他的手中,此事绝不能善了,傅恒要是知道了,也会立刻带人马过来,最后这功劳就不是自己的了,但他又不能让傅恒的夫人有事,否则就是霍集占死了,自己也有大麻烦,傅恒绝不能放过自己,更何况他抢了傅恒的功,两件事并在一起,傅恒定要置他于死地。 正思量间,忽然听璎珞道:雅尔哈善大人,我知道你不好办,我有一个办法,富察家的玉京园就在这附近,我们先一起过去,然后你再去通知皇上和我家大人,这霍集占是跑不掉了,到时候我向皇上说明情况,他不会怪你,傅恒也不会怪你。翻译自然是没有翻译这些话,霍集占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也微微冷笑,并不在意。珍珠在一旁急得了不得。 雅尔哈善想了想,觉得璎珞说的办法不错,必须要去叫皇帝来,这功劳才能是自己的。于是对璎珞道:好,纳兰夫人,暂时委屈你了,请前面带路。又对霍集占道:你不要伤害她,我们先一起去一个地方。然后吩咐了边上一个官兵,叫他立刻去宫里报与皇帝知晓。璎珞道:我的守卫在前门外面,马车也在外面,车夫认识路。 一行人出了前门,还是包围着霍集占和璎珞,椿树胡同的卫队长见此情景大吃一惊,珍珠忙上前,在他耳边说了一些话,队长点了点头,吩咐车夫弃了马车,带所有人去玉京园,然后又吩咐了一个守卫去宫里报给傅恒。 这里离玉京园其实只隔两条街,斜穿并不远,但因为璎珞被挟持,两人又被包围着走,官兵还怕霍集占逃走,众人所到之处,民众更惊叫奔走,一团混乱,所以走得很慢,到玉京园颇用了一些时间。玉京园外十分安静,街上的人都已不见了,守卫队长上前对门前的守卫说了几句,守卫便大开了府门,让众人进去。 众人进去以后,才看见里面已经全是重兵,原来皇帝已经到了,石阶之下,庭院里,皇帝站在最前面,一边是傅恒,还有一边是面色苍白的容妃。然后他们后面,又从街上突然涌来了大量的兵勇,将后路堵得水泄不通,但密密麻麻的兵勇只是待在门外,然后大门从里面重重地关上了。 皇帝和傅恒看见璎珞被刀卡在肩下,心中都十分激动,目光闪烁。容妃见忠勇公夫人竟是宁英,而霍集占竟然会劫持宁英,大吃一惊,所有的事在她脑海里串了起来,宁英为什么会去清真寺见她,而她上次在同顺斋出手,又在清真寺和傅恒一起救了自己和霍集占……宁英,宁英……傅恒的姐姐,先皇后叫容音,怪不得她会用这个假名…… 璎珞对皇帝和傅恒都微笑了一下。走在最前面的雅尔哈善刚要开口向皇帝禀告,皇帝冷冷地道:你下去。雅尔哈善吃了一惊,但立刻噤声袖手站在一边。珍珠走到傅恒身边,和他低声说了几句话。 皇帝对霍集占道:放了她!皇帝身边的译官立刻上来翻译。霍集占笑道:如果我不放呢?皇帝瞧着容妃。容妃立刻道:你一定要放了她!说的也是回语。霍集占看着她,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你放心。听了译官说的,皇帝不明白他们俩在说什么。但傅恒和璎珞心里都明白,他们俩对视一眼。 皇帝道:只要你不伤害她,朕今天可以放你离开,反正再抓你回来也不困难。霍集占道:不必了,我今天就是来受死的。说着他再不理会皇帝,而是转向了容妃,柔声说道:法蒂玛,你好吗?这是一句普通的问候,容妃却知道他是在问那天她中的迷香要不要紧,她一直看着他,早已流下泪来,道:我好,你放心。 全场兵士见容妃容颜绝世,声音沙软轻柔,很多人原本十分羡慕霍集占,心想若是皇上的这位妃子能看自己一眼,也和自己说一句话,那该多好。但此时瞧她面上满是凄哀之色,泪水簌簌而落,语气又伤感之极,很多人心中都为他们俩感到十分难过,垂下了头。 第七章 诀别(四) 霍集占又道:你穿这衣服真好看,他对你好不好?容妃现在穿着宫妃的衣服,梳着宫妃的头型,外披鹅黄色的斗篷,蹬着花盆底,霍集占是第一次看见。他的声音清晰而有力,话虽简短,毫无悲音,众人又听不懂,但在箭拔驽张,众目睽睽之下,觉得他还是好像日常和自己的爱人二人对话一般。容妃泪流满面,哽咽地道:好,你放心。璎珞鼻子发酸,眼里隐有泪光。傅恒远远看着她,眼睛里满是鼓励。 霍集占道:法蒂玛,你不要难过。我爱你,你来世可以爱我吗?译官感到很为难,觉得当众翻译这句会让皇帝大怒,于是看着皇帝,却见皇帝紧紧盯着霍集占和璎珞,似乎充耳不闻。于是用不高的声音翻译了这句。人群里立刻起了一些骚动,皇帝眼里闪着阴陟的光,还是充耳不闻。 容妃闭上了眼睛,将左手放在心口,说道:「你不要为某事而说:明天我一定做那件事。天地的主权,只是真主的,真主是唯一的归宿。」她说的是古兰经里的句子,语音缓慢而温柔,脸色郑重而虔诚,然后嘴角似乎微笑了一下,对面的人都没有注意,但霍集占和璎珞都看见了。译官觉得容妃的回答没头没脑,但这两句并无大碍,于是直译无误。 璎珞心想:这应该是她的承诺,霍集占自然明白。正想着,只觉得霍集占手一松,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她恢复了自由,她知道那是他的感谢,但头也不回,立刻走下台阶,走到皇帝前面,跪下行礼,道:纳兰氏拜见皇上。皇帝见她无恙,心中十分欢喜宽慰,见她一身回装,虽然蒙面,却明艳照人,想上前去扶她,手动了动,终于忍住。道:夫人平身。 璎珞于是站起身来,但忽然跌坐在地上,眼中神情十分痛苦。珍珠惊呼一声:主子!傅恒已经抢步上前,跪在地上,把她抱在怀里,大声叫道:太医!皇帝慢了一步,也已经迈出了步子,被傅恒的大喊提醒,立刻停了脚步,焦急地看着他二人。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惊呼,有人交头接耳。 霍集占早已被人押解跪在在地上,看此情景,也大吃一惊,说了几句回语,好在周围嘈杂,没有人注意他说了什么。 随驾的刘太医已经上来给璎珞诊脉。容妃也上前跪在地上看着璎珞,听见霍集占说话,立刻看向他轻轻摇了摇头。霍集占点点头。刘太医对皇帝道:忠勇公夫人脉象还好,胎儿无恙。容妃一怔。突听璎珞道:我腹痛。然后众人看见一缕红色的血流出了她的斗篷,染红了地下。 众人都惊呼起来,傅恒搂紧了璎珞,眼泪夺眶而出,皇帝心中惊痛,脱口而出:璎珞!他声音不高,旁人都没有听见,但容妃却听见了,她如遭雷击,看着璎珞和傅恒。傅恒已抱起璎珞,急步向后送入室内,血顺着她的绿袍子和白斗篷流下来,一路滴在地上,触目惊心,珍珠和刘太医也忙跟了进去。 容妃面色苍白,跌坐在地上,霍集占在远处怔怔地看着她。皇帝挥了挥手,示意将霍集占带下去。雅尔哈善立刻扑通跪在皇帝面前,不停地颤抖,说不出话来,他万没想到纳兰氏竟然怀有身孕。皇帝看着他,冷笑了一声:你的功劳可真大啊!正在此时,大门开了,兵勇向两边避让,外面匆匆进来一个人,皇帝看见他,立刻扔了雅尔哈善,焦急地说:快去后面看忠勇公夫人!来人是叶天士,听了此话,也顾不得向皇帝行礼,匆匆往里便跑。 皇帝吁了口气,又看着雅尔哈善,道:你据实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雅尔哈善将事情说了一遍。皇帝一直阴沉着脸,不说一句话,他心中不禁怦怦直跳,说话也结结巴巴。说完又叩头不起。皇帝才缓缓地道:既然你知道是忠勇公夫人被劫持,你就应该放了霍集占,你让忠勇公夫人以身犯险,是何居心?!雅尔哈善道:奴才……奴才……奴才是想着霍集占久抓不获,机会难得…… 皇帝冷笑一声:久抓不获?机会,哼,是谁让他逃了?不是你吗?雅尔哈善忙磕头如捣蒜:是是是……是奴才的失职。皇帝又语气平缓地道:然后你就来了这么一出,你据实说来,你到底是何居心?雅尔哈善道:奴……才……只想只想报效朝廷!皇帝轻哼了一声,道:是吗?雅尔哈善道:是……是……是……只觉得上下牙齿不停的打颤。 刘太医匆匆从后面走了出来,跪在皇帝面前,皇帝脸上一跳,闭了下眼睛,道:讲!刘太医道:回皇上,叶太医来了以后,忠勇公夫人就让微臣赶紧来回皇上,她说她没事,请皇上不要为难雅尔哈善大人,大人为皇上鞠躬尽瘁,功在社稷,孩子就是没了,她也绝不怪罪雅尔哈善大人。她说这是当时她和雅尔哈善大人说好的。皇帝狠狠地看着雅尔哈善,眼中要喷出火来,雅尔哈善瘫在地上,吓得昏了过去。 容妃站在皇帝身旁,问道:刘太医,你出来时,忠勇公夫人怎么样了?刘太医道:夫人还在流血,后面的事微臣就不知道了,希望夫人吉人天相。 正说话间,傅恒也出来了,皇帝见他满脸焦灼,忙问:怎么样了?傅恒道:回皇上,她很虚弱,流血少了,但叶太医说动了胎气,今晚不能挪动地方,叶大夫还说今晚要在这里值夜观察。您回宫吧,霍集占的事还要您发落,奴才会随时差人报上这里的消息给养心殿。请恕奴才不能去协助处理霍集占一事了。 皇帝手抚在他肩膀上,重重一压,道:一切小心。傅恒低头道:是,您放心。容妃对傅恒道:傅恒大人,沉璧向您请罪,这都是因为我。傅恒忙道:娘娘言重了,内子也说让娘娘放心,不要多想,她……是为了皇上。说着看了皇帝一眼,皇帝眼中忽然涌上了热泪,立刻别过脸去,不教人看见。 皇帝和容妃一起坐在大车里回宫。皇帝怔怔不语,容妃见此情景,伸出手去,握着皇帝的手。皇帝一惊,道:朕没事。你吓坏了吧?容妃一笑:皇上,谢谢您带沉璧来和他诀别。皇帝道:你不怪朕吗? 容妃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沉壁本担心您不让我再见他最后一面,现在我知足了。说着流下泪来。皇帝低声道:对不起。容妃摇摇头,道:您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傅恒大人。说着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闭着眼睛,开始祈祷。 皇帝又想流泪,强自忍住,艰难地说:傅恒的夫人不会有事的,有叶天士在,她不会有事。容妃声音颤抖地说:那孩子呢?傅恒大人的孩子呢?皇帝终于流下泪来,喃喃地说道:璎珞,璎珞。他的声音很轻,几不可闻。容妃在另一边失声痛哭。 承乾宫也立刻得了消息。袁春望听说魏璎珞怀孕了,脸都扭了。皇后那拉氏也大吃一惊,心想:雅尔哈善这个蠢货,就算皇上不追究,傅恒也绝不会放过他,傅恒一定要让皇上给一个说法,皇上只能弃了雅尔哈善。今天早上,雅尔哈善还送信来叫自己放心,说霍集占已经找到,他走不掉了,雅尔哈善立刻就可以将功赎罪,而且这功劳也绝不是傅恒和富察家的了。 想到此处,她对珍儿道:一会儿本宫写封信,你亲自去送给和亲王福晋。珍儿道:是,娘娘。您说这魏璎珞会不会有性命之忧?小产有时是会死人的。那拉氏听得心里愈发心惊,突听袁春望道:祸害遗千年,她一定不会死!那拉氏听了这话,竟然心里觉得十分安慰。 玉京园里人来人往,十分忙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切归于平静。屋里只剩了傅恒和璎珞。傅恒坐在床边,璎珞穿着睡衣,半躺在床上,靠在他怀里。傅恒道:你吓死我了!璎珞噗哧一笑,道:如果你没被吓到,这戏还怎么演下去!傅恒道:下午,珍珠说你故意让她站在霍集占身边,叫霍集占劫持你的时候,我是觉得那是戏。但后来,血流出来的时候,那怎么能是戏! 璎珞道:所以才能骗过你啊!骗过了你,其他人也就都骗过了!然后她从身后拿出一个瓶子来,里面还有残留的红色液体,笑道:我在市集上看这个油特别鲜艳,我觉得能配这身绿衣服,和黑丝绒背心,就当个好看的挂件,回去给你看看,所以就把它别在腰上,没想到派上了这个用场。 傅恒道:璎珞!别再说了!璎珞笑道:好好好!少爷吓死了,是璎珞的错是璎珞的错!傅恒也笑起来。璎珞又笑道:幸好我蒙着面,穿着斗篷,叶大夫也来了。傅恒道:怪不得我抱你进来后,你不让刘太医靠近你,只喊肚子痛,我真地吓坏了,原来你就是要我配合演戏!璎珞道:是你叫叶大夫来的吗? 傅恒点点头道:嗯。接到雅尔哈善派人送的通报时,容妃恰好在养心殿,皇上便立刻调兵出发,经过军机处叫我一起,虽然你曾救过霍集占,我觉得他应该是形势所迫才劫持了你,但很怕你有闪失,和皇上说经过太医院找叶大夫一起去,但叶大夫出去给别的娘娘看诊了,于是皇上先让刘太医一起去,并让叶天士回来后立刻赶去玉京园。在路上遇到了我们府里的守卫来给我报信,他和我们说了一些情况,皇上当时就已经非常生气。 璎珞点点头,道:我是觉得霍集占应该是走不掉了,希望他能和容妃再见一面,如果挟持着我,见到了皇上,我就请求皇上让容妃和他见面。他当然不会挟持我,所以我专门让珍珠去示意他。然后我看雅尔哈善一心要邀功,不顾那个小官的性命,所以就想出了这个点子。然后笑着晃了晃瓶子。傅恒道:但你怎么能以身犯险?你不顾自己和孩子吗? 璎珞笑道:霍集占怎会对我不利,还有雅尔哈善,他也不敢对我不利,我怕什么!那么一堆人包围着我和霍集占,也没人会冲撞到我,走路又慢,路又不远,孩子怎会有事?傅恒笑道:皇上和容妃可是吓坏了,霍集占估计也一样。璎珞仰起头来,摸摸傅恒的脸,道:他们谁也没有少爷受到的惊吓大!还有珍珠,后面的事她和你一样不知情。 两人静静地待了一会儿,璎珞让他把手一直放在自己的小腹上,笑道:他是不是好好的?傅恒道:嗯。叶太医开始也被你吓得不轻,还配合你演戏到现在,更要在这里待一晚上,你一定要好好谢他。璎珞笑道:是,少爷!皇上,还好,他没叫我失望,他终于让容妃和霍集占见了最后一面。 傅恒摇摇头道:他更多是为了你,他怕霍集占不放你,带着容妃,如果情势不好,可以以容妃逼迫霍集占放了你。璎珞一笑,道:这世上啊,只有你最了解他。傅恒一笑,道:所以你一定要好好谢谢皇上,知道吗?璎珞道:我把雅尔哈善从他身边除去,就是最好的谢!受点惊吓有什么关系!傅恒抱紧她,笑道:夫人最正确!然后叹息了一声:雅尔哈善一直兢兢业业,力求上进,好容易得了皇上的信任,入了军机,就失在一念之差。璎没说话,但心里想起傅恒前两日说他自己必须小心谨慎的话来,忽然有了更多领悟。 第七章 诀别(五) 第二日卯正,叶天士和傅恒就一起去了养心殿汇报。皇帝昨晚接到玉京园送的消息,知道璎珞下红已止,心中略感宽慰,但还是一夜未睡安稳。容妃昨晚又宿在养心殿东耳房,和皇帝一起等消息。叶天士回道:皇上,纳兰夫人身体本弱,昨天的事又动了胎气,下红虽然已止,但因失血,到现在还在昏睡,接下来数日都不能下床,以后也一定要小心保养,否则微臣恐怕…… 皇帝问道:恐怕什么?叶天士道:恐怕滑胎,就是不滑胎,气血已受损,生产时恐怕也会有麻烦,微臣昨日问了她,她提及她母亲是生她时难产而亡,微臣觉得更要千万千万小心,以防不测。皇帝和容妃听了此话,心中都十分沉重,皇帝忆起当日在正觉寺,璎珞也和自己说过她母亲的事,心里面忽然起了极大的恐惧。 好一会儿,他才对傅恒说:傅恒,这都是因为朕和朝廷,但事已至此,望你好自爱护于她,若将来只能……声音竟发颤,说不下去了。傅恒忙跪下回道:皇上言重了,这不是皇上的错,是内子情愿为皇上分忧,奴才也深表赞同。皇上对我们富察满门恩重如山,朝廷和皇上如有需要,就算富察家所有的人都陪上性命,也是分所应当。将来……将来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奴才一定全力保大人,奴才额娘也是明事理的人,皇上可以放心。 皇帝放下心来,叹了口气,道:容音她不会原谅朕。其他三人包括站在一旁的李玉都不说话,殿内安静的让人不安。昨儿皇帝去办大事,因带着容妃和傅恒,所以只让李玉留守在养心殿,如其他人有要事要回,可以说与李玉,但他后来自然全知道了。 过来一会儿,皇帝说道:傅恒,你们搬入玉京园居住,皇城之内更加安全,离宫中也近,诸事便利。朕要下旨太医院,给纳兰夫人拟食谱药膳好生调理,并随时去玉京园问诊,这件事就由叶天士全权负责,一切事务直接来回朕,说着看着李玉。叶天士忙跪下接旨,李玉也跪下道:是,奴才知道了。傅恒也跪下道:谢主隆恩。 三人起来后,容妃对着傅恒跪下,道:傅恒大人,沉璧是罪人,无以为报,回部有一种安神香,可调节心绪帮助睡眠,我已吩咐从宝月楼拿来了,请带给夫人罢。说着看着李玉。李玉忙去案上拿了一个长盒子来给傅恒。傅恒接过盒子来,忙道:娘娘快请起。皇帝在上面道:沉璧,你起来,这样不合体统。 容妃答应了起身。傅恒便对她微笑道:谢谢,内子醒来一定会喜欢。娘娘放心,她不会有事。容妃道:皇上已经看过,傅恒大人还是交叶大夫查验,希望夫人真的可以用上。叶天士忙道:微臣看看闻闻便知。傅恒于是将盒子递给他,他打开盖子,看了看,道:此物并无麝香成分,给夫人用无妨。容妃眼中隐有泪光,对傅恒道:愿夫人和孩子一切平安,沉璧将日日在真主面前祈祷,求他怜悯。傅恒对着她又微微一笑。 只听皇帝又说道:傅恒,朕准你每日早晨晚到军机处一个时辰,下午早退半个时辰,但晚面还要继续。这几日,你便全部告假吧。傅恒心中欢喜,跪下道:谢皇上,奴才也替内子感谢皇上。这几日玉京园每日会将消息上报养心殿,让皇上安心。但霍集占……皇帝道:你不要管了,朕会亲自处理。傅恒道:是。站起身来,悄悄看了看容妃,见她也看着自己,并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个盒子,于是微微点了点头。 从养心殿出来以后,傅恒和叶天士分手前,对他道:叶大夫,昨天叨扰了您那么久,还让您帮着欺瞒遮掩,还有上次冷宫的事,您为我们担着很大干系,如您有需要,但凡傅恒可以办到的,一定知会我。叶天士嘿嘿一笑,道:我刚对皇上说的很多是事实,不算完全欺瞒。我的事哪里需要劳动傅恒大人,那简直是杀鸡焉用牛刀,璎珞姑娘,和我那是极为投缘,她这样的好人,自有天助,大人放心吧,一切有我。傅恒听他话的意思,果然是有什么事,便道:叶大夫,下次您去玉京园我们再详谈,现在方便了。叶天士道:多谢。告辞去了。 傅恒回了玉京园,见璎珞已经起来了,两人一起用了早饭。傅恒便回椿树胡同去处理搬府事宜。璎珞让珍珠叫了小全子进来。小全子昨日晚间就来了玉京园,只是一直在外面伺候跑腿。此时进屋来后,扑通一声跪倒在璎珞面前,道:主子,昨日奴才说身子不爽没有跟着去,其实是奴才撒谎,结果主子出了那么大的事,奴才罪该万死,请主子责罚。 璎珞笑哼了一声,道:你现在越发出息了,连撒谎偷懒都使出来了?昨儿我瞧见了,只没说破。说,你是仗着了谁?是皇上吗?小全子立刻叩头道:不不,皇上要奴才伺候好您。璎珞道:那就是谁买通了你,说,是谁?是雅尔哈善的人吗?小全子吓了一跳,忙磕头如捣蒜:主子,没有的事,奴才除了您和皇上,绝没有第三个主子!璎珞冷笑一声,扬声叫道:珍珠,去教这府里的管家请家法来,我就不信,还不能让他这刁奴招了! 珍珠应声进来了,也扑通跪下,道:主子,您饶了小全子吧,他不是有意的,他就是有通天的胆子,也绝不可能背叛主子和皇上!小全子看着珍珠,道:姐姐也知道了?珍珠骂道:对,主子都告诉我了!原来你是皇上的眼线!你可真对得起主子啊!小全子明白了,原来今天璎珞是找自己算总账,他一直担心的事还是来了,哭丧着脸道:主子,姐姐,皇上,他要奴才做什么,奴才能抗旨吗?但现在,他只是要奴才听主子的话,主子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他不过是听奴才说说主子的情况。 璎珞冷笑了一声,道:成,你现在就进宫去,把昨晚的事都告诉皇上,就说我是好人一个,让他放心。小全子立刻道:主子,您饶了奴才吧,这府里发生的事,奴才绝不告诉皇上一个字!皇上就是问问我您吃饭起居和大人待您好不好,他从来没问我这府里发生了什么事,这府里的事他日日和大人见面,知道的不比奴才少。 璎珞叹了口气,道:我也是怕你难做,你这就回养心殿去伺候皇上吧。小全子道:不不,主子,您不能不要奴才!您要是不要奴才了,皇上立刻就能要了我的命!伺候好您,就是皇上派我的差,这个差事要是办砸了,奴才只能是死。璎珞道:那你觉得我怎么办呢?很多事我那么做又不告诉皇上,是有我的用意的,但我不能都讲给你这个奴才听,可你又要去坏我的事,会让我和皇上生分了,那我还怎么要着你? 小全子大吃一惊,忽然想起上次皇帝和李玉和自己说的那些话,知道璎珞在皇帝的心里那是何等重要,昨天的事后,傅恒早上刚说的皇帝的各种旨意,全是为了璎珞,昨天自己没去伺候璎珞出门,这事儿说不定皇帝也要追究,冷汗都流下来了,说道:让主子和皇上生分?那奴才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皇上砍的!主子,您相信奴才,奴才绝不会那么做的!上次奴才就说了,您让奴才去和皇上说什么奴才就说什么! 璎珞想了半晌,才勉为其难地说:我知道,你有难处,我如果不收留着你,你如今也是没地儿可去,但你要记住你今天讲的话,珍珠也听见了,你来做个见证,若是哪天你违背了这话,你知道,我可不是那么好性儿的人,到时候,我就带你去见皇上,告诉他你是奉着他的命来监视我的,你再瞧瞧他会怎么处置你吧! 小全子吓得浑身颤抖,道:主子,您千万不要让皇上知道您知道了,那奴才要被皇上剐了!珍珠也叩头道:主子,小全子绝对不敢违背您的意思,若他违背了您的意思,珍珠第一个就不放过他。璎珞笑道:珍珠,这是什么意思?他犯事儿,你给他打包票?你是他什么人?还能管得了他?这个奴才,我都管不了呢!他可是皇上的人! 小全子道:主子,您若再这么说奴才,奴才唯有一死!璎珞道:谁要你的命?然后对着珍珠冷冷地道:你也别仗着大人平时对你好,就蹬鼻子上脸了!如今我虽然不方便,但这府里,做主子还轮不上你!珍珠脸涨得通红,眼泪夺眶而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全子听璎珞这话,明白了她在疑心珍珠和傅恒,心中不禁大吃一惊,他最明白璎珞是什么心智和脾性,心想:珍珠要糟,她比自己还麻烦!这主子要把这个心思告诉皇上,珍珠立刻就会被杖毙。想到此处,他把心一横,大声道:主子,您想错了,在宫里时,珍珠姐姐和奴才便说好了要一起一辈子,她对大人绝没有半点心思!听了这话,璎珞和珍珠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自己也猛吃了一惊,自己都在说什么?但已经说出了口,无法收回了,忙焦急地给珍珠使眼色,然后对璎珞说道:主子,您不信您就问问珍珠姐姐,看是不是这样?她只是一直不敢告诉您。 璎珞对珍珠道:你说。珍珠道:主子,您要我说什么?我对大人绝无半点心思,早就说过。小全子听了这话,更加心惊,原来璎珞一直在怀疑珍珠,还早警诫过她。璎珞剔剔自己的指甲,缓缓地道:真的?我怎么信你?小全子说的是真的吗?珍珠看这情势,突然明白了璎珞始终在疑心自己,也把心一横,道:是,主子,他说的全是真的,在圆明园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了,到这府里后,人少了,不方便,怕主子发现,于是我们就各自一处。但您要给奴才张罗婚事,奴才自然一直不肯。 璎珞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那我就信了你,若教你们俩如今随便搬在一处,也不是事儿,赶明儿,我就回明了大人,给你们俩成亲,告诉府里所有的人。小全子立刻叩头道:多谢主子!珍珠也忙叩头,道:谢谢主子!璎珞对小全子道:你不早说?早说啊,我就不疑心你了,珍珠,我想她顶多是和大人,她可不会为了皇上背叛我。 小全子和珍珠听了这话又吓了一跳,小全子忙道:是奴才不好,奴才不应该听皇上的,但奴才真的没有背叛主子!奴才和皇上没说过什么!珍珠郑重起誓道:主子,若我和大人,那我将被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璎珞对小全子道:你去吧,我姑且相信了你,接下来看你的表现!你说的对,珍珠我本舍不得给你,但既然你们两人有意,我也不想乱点谱教她难过,就把她给了你,若你待她不好,我第一个就不放过你,听见没有?! 小全子道:谢主子!然后也郑重起誓:小全子若背叛璎珞主子,将被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小全子待珍珠姐姐是真心,一辈子对她好,若违此誓,将被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珍珠瞧着小全子,心中也颇震动。小全子看着她,一笑,充满了喜悦。 待小全子出去后,璎珞才一把将珍珠拉起来,给她擦去眼泪,笑道:你还不明白?珍珠委屈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叫道:主子,原来你,原来你是为了让小全子和我……璎珞笑得花枝乱颤,道:你们俩啊,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素日是一个聪明人,怎么在你的事情上,也被我蒙了呢! 珍珠道:主子,你真是太坏了!说着也破涕为笑。璎珞拉着她的手,道:珍珠,我是真的舍不得把你给他,但看你坚决不嫁人,他又是一个能好好地照顾你的人,我便做主了,你不会怪我吧?珍珠忙跪下道:主子,您早就知道,我愿意和他在一起,谢谢主子成全。璎珞又拉起她来,道:珍珠,他要是待你不好,还有我,我绝饶不了他。 珍珠一笑,道:他不会的。他虽然心思多,但他对我是真的很好,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主子,您和大人可以放心,他要是背叛你们,我绝饶不了他!璎珞笑道:你别听我刚才胡说,他根本不敢背叛我的,你也根本不会背叛我。虽说是在府里,酒席是要好好办的,让大家都看看,等家搬好了,就办。 珍珠道:谢谢主子!不必那么讲究,我和小全子都不讲究。璎珞道:你知道我的,以前要给明玉办,没办上,这次定要好好办,而且其他人都不知道什么,这可是府里的大喜事!人人都会替你们俩高兴!又赶上搬家,我们好好热闹一回!珍珠脸红了,道:我和大人真的没有……您相信我。 璎珞笑道:我知道。想想自从自己和傅恒搬回了卧房以后,两人在一起的那些旖|旎|缠|绵,虽然他还是小心翼翼,心中无比的甜蜜。 第七章 诀别(六) 晚饭之前,傅恒回来后,她便把珍珠和小全子的事告诉了傅恒,并兴奋地憧憬着好好操办,实现自己长久以来的心愿。傅恒听完了来龙去脉,说他们俩自己愿意便好,世事难料,操办要玉京园的管家主理,不要她多操心。然后他拉过璎珞道:不准你再怀疑我,是不是我也要起誓你才能不怀疑我? 璎珞笑道:你怎么也犯傻了,我怎会怀疑你,你回家就是和我在一起,除非你在外面……傅恒看着她,璎珞觉得他的眼睛里有一种震慑的调笑,忙道:好好好,少爷,我不胡说了,你饶了我好不好?傅恒把她的手重重一捏,道:如果你再说一句,我就搬回椿树胡同,让你一个人在这里住。璎珞心里真的一惊,说不出话来。 傅恒见她被自己吓住了,有点不忍,但也不想立刻泄了气,于是放开她,自己去一旁看书。良久,璎珞才默默无语地出去了。傅恒一直悄悄注意着她,看她确实是生气了,也有点不知所措,于是便出去找她。找了一圈没找到,心里越来越惊,又不好去找珍珠,想了想,去了玉京园的书房,早上容妃给自己的那个盒子在那里。 他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是几支香,容妃早上看他的眼神,他知道这个盒子里有秘密,于是仔细看,终于发现香格子下面还有夹层,他打开夹层,里面有折好的两封信和一绺束好的头发。他打开了上面一封信,只见信上写到:夫人深恩,永志不忘,若可以将这封信送到霍集占手中,或可助大人一臂之力。 然后他打开下面一封信来,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回文,那束头发定是容妃的头发,作为给霍集占的信物。于是他把它折回去,放回盒子里,又把头发和另一封信放回去。然后拿着盒子回了卧房,璎珞已经回来了,在吃饭。他又惊又喜,忙放了盒子,去就她。璎珞见他进来,也不理,顾自吃饭。他坐在她身旁,柔声道:你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你。 璎珞还是不理他,他一笑,便自己开始吃饭。待到饭吃完,两人都没讲一句话。傅恒似乎并不着急,吃完饭便看书,璎珞也不着急,吃完饭便绣原来那个红色的肚兜,肚兜快绣好了,她看着上面的两条青鱼,忽然想起昨天的所有事,想起容妃和霍集占的诀别来,想他二人也是原来的恩爱夫妻,如今只剩了生离死别,心中无限伤感,竟滴下泪来。泪水一颗一颗掉在绣绷上,打湿了绣绷,两条青鱼真的像在水中游乐一般生动鲜活,她看着,更加伤感。 忽然听傅恒温柔地说道:璎珞,那不是决别。然后她手里的绣绷和针被傅恒拿走了。傅恒再回来的时候,她兀自在垂泪。傅恒跪在地上,将双手放在她的膝盖上,仰头看着她。 泪眼朦胧中,她看见傅恒明亮的眼睛,她和傅恒的过往从脑海中纷至沓来,心中忽然大痛,伸出手去,捧住他的头,然后把他的头侧着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抚摸。傅恒满足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良久,璎珞说:少爷,我再不说那样的话了。然后伏下身去,亲了亲傅恒的头。傅恒抬起头来看着她,温柔地一笑,道:是我说错话了,我和你,绝不分离,嗯? 璎珞点点头,也温柔地一笑,傅恒又将头放回她膝盖上,再让她轻轻地抚摸。摸了一会儿,璎珞心中渐渐柔软起来,什么军机重臣,什么忠勇公,什么平定天下,他就是傅恒,还是傅恒,她的傅恒,长春宫皇后娘娘幼弟,和他和她少年时并无丝毫分别。什么嘉妃的事,容妃的事,皇后的事,皇上的事,其实和他们俩都没有关系。诺大的天地之间,就是他和她,还有这双漂亮的星星眸,和她腹中的孩子,他的孩子。想到这里,心里豁然开朗,伤感尽去。 傅恒见她好了,于是站起身来,道:璎珞,我有事和你说。说着,去拿了那个盒子过来。璎珞见这个盒子非常漂亮,想起来和容妃的回式风格轿子有点像,知道是容妃的东西,傅恒便说了那香是容妃给璎珞点的,希望她和孩子平安。璎珞道:她真是一个好心的人。傅恒道:和你一样?璎珞道:我及不上她,我有很多鬼主意。说着笑看着傅恒。 傅恒道:好啊,原来你还在生气!于是便去呵她的痒,璎珞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傅恒便把她搂入自己怀里,开始亲她的唇。璎珞也喜悦地回应他,良久,傅恒才放开了她,看着她,说道:你还生我的气吗?他说话的语气有一种忐忑,原来他忐忑了一晚上。 璎珞心中又一阵轻微地疼痛,那种感觉又涌上来,他就是一个大男孩,不论人前还是人后,看起来守重自持,其实对自己十分倚赖依恋。再想起他昨天在自己那场作戏里饱受惊吓,还有今晚上自己故意躲去了他找不到的地方,一时十分自责,抱紧他道:少爷,对不起。傅恒也抱着她,轻声说道:我爱你。 傅恒打开夹层,拿出那两封信来交给璎珞,柔声说道:你不是说,什么事都要告诉你?璎珞笑着展开信来。看完以后,她看着傅恒,道:你刚才说那不是诀别,你是想让他们俩再见一面?怎么见?傅恒道:容妃信任我,所以她把给霍集占的信交给我,但她说的助我一臂之力,是什么意思? 璎珞想了一会儿,道:我明白了,他们俩要报答我和你,而且自然痛恨雅尔哈善,所以容妃要霍集占在皇上审讯他的时候,为你说话,直接钉死雅尔哈善。傅恒道:嗯,你和我想的一样,但霍集占都要死了,他们还想为我们做些什么,我觉得我们也应该为他们做些什么,让他们直接见面说,还可以有一个真的诀别。 璎珞道:但难度太大了,霍集占是被关在守卫最严密的刑部天牢里罢,你可以进去,但要再带容妃进去,太难了。傅恒道:不难,只要你引开皇上和雅尔哈善。你叫小全子送信给皇上,就说要见雅尔哈善,皇上肯定不会让你单独见他,然后你就可以拖住他们两个人,时间就足够了。璎珞道:但容妃如何能够进天牢?你别忘了,她身上还有香气,你怎么掩人耳目? 傅恒道:她不需要进去,我带霍集占去清真寺。清真寺的重兵已经撤走了,白天也能进去。璎珞吓了一跳,道:你不怕他逃脱吗?傅恒道:他不会的,如果不是我不让他那么做,他早就自投罗网了。璎珞惊奇地看着他。傅恒点点头,道:容妃中迷香之后的第二天,他就找人送信给我,说要见我,我见了他,他说让我直接把他抓了,好交差,因为那天是我教人把容妃送回了宝月楼,他知道是我在管事,而且他也见过容妃了。 璎珞很意外,感慨道:他真是有胆识有决断有担当,干脆利落得叫人佩服,那你为什么拒绝了他?傅恒道:一是我说的那个原因,就是我想借这件事看看什么人会轻举妄动,果然就套上了雅尔哈善,也就是皇后。二,我和他说,你不想他死,而我不想让你伤心。 璎珞道:所以他早就知道我是你的妻子?傅恒道:嗯,但是容妃原来不知道,因为他们俩无法通讯。后来雅尔哈善抓了他,也是我放了他,他自然明白那是我。所以他是不会跑的,他根本就不想再活着,他所有的亲人都死了,他只是留着命来看看容妃好不好。 璎珞黯然,道:可是容妃那么爱他!就算不在一起,知道另一个人还活得好好的,也好啊。傅恒摇了摇头,道:容妃爱的不是他。璎珞奇道:你怎么知道?昨天在那么多人面前,容妃都许了他来世了,我看见她对他那个微笑了。傅恒道:有没有许来世我不知道,但容妃爱的不是他,是他告诉我的,所以他一直很痛苦。 璎珞诧异道:那他知道那个人是谁吗?傅恒道:他也不知道,但他说容妃喜欢那个人很久了,他娶她的时候就知道,他只是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所以后来,他之所以那么对待容妃,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不想容妃和那个人在一起,宁可容妃被我们带走,跟着皇上。因为他知道,没有人能够抗拒容妃的美丽,皇上见到容妃,自然会纳了她,而且为了回部,皇上也会纳了她,这样容妃和她爱的那个人就永远不能在一起了。 璎珞心想:原来容妃喜欢的人确实不是傅恒,她只是为了报恩。问道:他是不是有点儿自私?傅恒一笑道:任何一个男人,对自己喜欢的女人都是自私的。璎珞道:那他为容妃考虑过吗?傅恒道:他正是为容妃考虑,因为容妃告诉他,她和她所爱的那个人是永远不可能的,容妃还叫他不要介意。所以如果容妃待在回疆,也是痛苦,他希望容妃来了这里,有新的生活,便可忘了那个人。 璎珞好奇地道:为什么容妃和那个人永远不可能?傅恒道:因为容妃说那个人不爱她,而且永远也不会爱她。璎珞更加好奇了,道:这太奇怪了,少爷,我觉得霍集占想的对,谁也不能抗拒容妃的美丽,她这样的人,假如她要爱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绝对会爱上她。你看,皇上不就爱上她了吗?说着,她想起了自己在清真寺第一次看容妃的感觉,觉得十分笃定。 傅恒摇了摇头,道:皇上是很宠她喜欢她,但不见得是爱她。皇上心里爱的是你。璎珞说:我不信。傅恒一笑,看着她,柔声说道:璎珞,你别忘了,你说过,我是最了解皇上的人。 璎珞皱眉,叹了口气,道:那怎么办啊!傅恒把她揽入自己怀里,道:你不要烦恼,他不会再对你做什么。璎珞道:我不是担心那个,我是担心你。傅恒蹲下来,看着她的愁眉苦脸,道:我你也不要担心,我说过,他不会对我怎样,就是因为你,也不会。他对我,完全就是他作为君王,会那样对我。 璎珞道:为什么?傅恒看着她,不说话。璎珞想了很久,还是想不出答案。傅恒一笑,道:你不是说过吗?他其实很爱我。璎珞知道他在宽慰自己,长长叹了口气。 傅恒不再说这个话题,而是站起来,道:我知道,你不想见皇上。但你可以去引开皇上和雅尔哈善吗?只要半天就够了。璎珞点点头:皇上肯定想见到我,随便找什么理由,都很容易。原来霍集占如此地爱容妃,他真是我见过的最痴心的人,真想不出,容妃爱的人是谁,定然也是非常好的。她虽然不爱霍集占,但我觉得她值得,她值得这世上最好的男人去爱她。 傅恒一笑,道:我们不会这么想的,什么最好的女人来爱自己,爱就是爱,要是爱,不管她是不是最好的。璎珞听他说的这话,忽然感到很有深意,看着他,道:所以你才爱我,对吗?傅恒看着她,笑着道:对,但你也是最好的。璎珞摇摇头,道:我才不是最好的,至少比不上容妃。傅恒很惊异璎珞会有这样的想法,笑道:我还以为你觉得自己才是最好的。 璎珞不理他,问道:你要他们俩见面,是不是你要告诉霍集占怎么做才能钉死雅尔哈善?傅恒点了点头,道:他们很多情况不了解,到时候就要露馅儿,反而没帮上,白白牺牲,弄不好还要影响容妃,容妃的那封信没有什么用。而我也不是要钉死雅尔哈善,雅尔哈善必死无疑,我是不想到时候没做好,打草惊蛇,让皇后起了戒心。 璎珞道:难道这次不能除了皇后吗?嘉妃可以做后宫的证人。傅恒摇了摇头,道:没有那么容易,她不是妃嫔,她是皇后,生有嫡子,而且她的势力不仅在后宫,动她,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和妥贴的善后,就是让皇上和朝廷伤筋动骨。姐姐的离开,就让朝野震动多年,多少人削爵抄家……璎珞,你别忘了,我们还要除掉弘昼,留着皇后,将来才好除去弘昼,她和弘昼后面还有很多人,切不可操之过急。而且这两个人和皇上都十分亲近,皇上的心思又甚难捉摸,我们必须小心,不能让自己有危险和后患。 璎珞见他眼里精光闪烁,有一种难测的光芒,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想让容妃和霍集占再见面,其实是为了霍集占对吗?傅恒点了点头,低声道:我明白他内心的痛苦,所以我也明白皇上内心的痛苦,虽然见面并不能改变什么。璎珞笑道:少爷,你才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傅恒摇了摇头,还是低声道:因为我曾经也是那样,求不得的痛苦。璎珞心里一颤,站起来,去将他抱在怀里,傅恒有一点儿愕然,然后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第八章 对质(一) 三天后,皇帝,璎珞,还有雅尔哈善,在玉京园见面了。璎珞坐在细珠帘子后面的内室里,雅尔哈善还是看不清她的样貌。皇帝正襟危坐,郑重说道:雅尔哈善,忠勇公夫人怕朕为难你,所以请求朕让她和你在朕面前把话说清楚,今日朕便听你好好说说。雅尔哈善忙跪下,道:谢皇上恩典。皇帝冷哼了一声,道:你应该谢的不是朕。雅尔哈善又忙对着帘子跪下,道:下官多谢忠勇公夫人。璎珞点了点头,没说话。 皇帝道:朕来问你,你为什么要请缨抓霍集占?雅尔哈善道:奴才想为皇上分忧。皇帝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朕在忧?雅尔哈善道:霍集占久抓不获。皇帝道:那你知道这差朕派了傅恒吗?雅尔哈善道:是。皇帝道:那你的意思是傅恒办事不利?雅尔哈善刚想回答是,但纳兰氏就坐在帘后,他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皇帝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顾自说道:你知道吗?朕和傅恒设下了圈套捉拿霍集占。雅尔哈善大吃一惊,皇帝同意他去捉拿霍集占的时候,只字未提啊,突然心生恐惧,隐隐明白了,但又不甚明白。璎珞坐在帘后,心中也很惊异,傅恒并没有和自己说这个,怪不得他说容妃和霍集占很多事不知道…… 皇帝继续在说:你抓住了霍集占,朕很高兴,觉得这事儿就结了。可是,他又逃了,是这样的吗?雅尔哈善道:是……是……是奴才失职。皇帝道:然后你就又抓了他,和忠勇公夫人一起,对吧?雅尔哈善道:是……不是……忠勇公夫人是恰好遇上,然后她被霍集占抓了。皇帝道:她为什么会被霍集占抓了?雅尔哈善把经过讲了一遍。皇帝道:所以霍集占本来并不知道她是忠勇公夫人,是吧? 雅尔哈善刚想说是,但突然全明白了,立刻转而跪向皇帝,叩头如捣蒜:皇上,您饶了奴才,饶了奴才!皇帝哼了一声,对帘子后道:忠勇公夫人,朕问的这些都是事实吧?璎珞道:是。皇帝轻笑了一声,道:雅尔哈善,今天就问到这里,余下的和忠勇公夫人无关,下次朕再问你和霍集占。你就在这里跪着思过。说着走了出去,走了好一阵,去了另一间屋子里。 璎珞已经等在那里。他见她背对着自己,穿着的还是正觉寺那件藕合色衣衫,打扮全部一样。他不觉微笑了一下,道:璎珞。璎珞道:四爷,您把门关上吧。李玉在门外听见她说的话,吓了一跳。皇帝也一愣,道:还是不要关门的好。璎珞一笑,转过身来。 皇帝见她扣子上还别着那块玉蝴蝶,和当日在正觉寺所见一模一样,面色略显苍白,但比原来丰腴了两分,精神也好。他自然地去看璎珞的腰,因为衣服宽大,还看不出什么来,但可以看出里面是实体,而不是细腰时那种空荡荡,皇帝一时心里竟不知是何滋味。璎珞刚要下拜,皇帝忙道:免!然后在一边椅子上自坐了。 璎珞笑嘻嘻地走到门边,自己关门,门关上以前,李玉转头看着她,璎珞对他安慰的一笑,他才松了口气,也笑嘻嘻地道:令……哦不,璎珞姑娘好。璎珞关上门后,坐在皇帝的对面,她看皇帝面上很欢喜,便教皇帝喝茶,自己也喝了几口。皇帝看着她,道:傅恒说你已经好了,叶天士也说无大碍,朕终于放心了。璎珞笑道:那天我不过是被自己的血吓晕了,你们太紧张了!皇帝道:璎珞,你真会安慰朕。 璎珞道:四爷,您来我这里,就当四爷好不好,您不是皇上,是我们家四爷。皇帝刚要发作,这才想起来,自进来开始,她就叫自己四爷,没叫过皇上。突听璎珞道:哎呦!伏在了茶桌上。皇帝吓了一跳,忙起身去看她,然后璎珞抬起头,笑起来。皇帝虚惊一场,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来,擦了擦头上的汗,怒道:魏璎珞! 璎珞笑着起身来扶他,将他扶回去坐着,一边道:为什么您明知道我都是使诈,还每次都要上当呢?皇帝眼神严厉地看着她,道:你……真不怕杀头吗?璎珞笑道:四爷,您舍得杀我吗?然后看着自己的腰,撒娇道:这里还有您的福隆安呢!皇帝看着她,眼神也渐渐温柔起来,也去看她的腰,这才发现,璎珞还扶着自己的手臂,忙拿开自己的手,咳嗽了一声。 璎珞笑着翻了他一眼,走去了椅子后面,把双手放在他肩膀上,他身子一震,立刻要跳起来。璎珞按住他,他于是不敢使力,便由她放着,觉得要说话,便胡乱问道:他好不好?璎珞道:福隆安啊?他好,有您在,他好着呢。说着,便开始给皇帝捏肩膀,皇帝觉得她的手很温暖,不觉放松下来,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低声说道:你这样,傅恒要是知道了……璎珞笑起来:所以我才说要关门嘛! 皇帝吃了一惊,道:你……你到底把朕当什么人?!璎珞道:当什么人?姐夫啊?上次不是说过了吗?皇帝松了口气,似乎又有点失落,道:这还像个样子。璎珞啐道:您又把我当什么人?下次啊,我要当着傅恒的面给您捏,您看是不是您就不胡思乱想了?皇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支支吾吾地道:那你为什么要关门? 璎珞道:免得李玉胡思乱想啊!李玉在外面全听见了,吓了一大跳,又不敢说话。璎珞隔着门说:李总管,你有什么想说的,我听着呢。李玉忙侧身跪下,道:璎珞姑娘,您和皇上说话,饶了奴才吧,奴才绝不胡思乱想,奴才……奴才……皇帝突然道:李玉,如果你敢胡思乱想,朕出来就摘了你的脑袋! 李玉吓了一跳,暗中叫苦,口中忙道:是是是,奴才绝不胡思乱想!璎珞在里面笑得花枝乱颤,皇帝也笑了,道:就你老戏弄朕!璎珞偏着脑袋看他,说:那您为什么要被我戏弄嘛?!您早就该砍了我的脑袋!皇帝满足地闭上了眼睛,轻声说:璎珞,朕真有一种感觉,朕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璎珞把头缩了回去,继续给他捏肩膀,道:四爷,您对我这样好,璎珞无以为报,只能给您捏捏肩膀了。皇帝伸出右手来,到自己肩上按住她的左手,道:谢谢!那天朕真的吓坏了!后来叶天士说将来……朕已经下旨给傅恒,将来一定不让你有事。璎珞由他按住自己的手,低声道:四爷,您真地舍得您的福隆安吗?皇帝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璎珞又道:四爷,您听我说,璎珞不会有事,福隆安也不会有事,我们都会为了四爷好好活着,否则不是辜负了四爷的一片心吗?皇帝闭上眼睛,点了点头,说:好,好。傅恒同意了?璎珞道:那是,我说什么便是什么,这是我的孩子。而且他也是皇上的孩子。皇帝诧异道:什么?璎珞道:如果没有皇上,又怎么会有他呢? 说着,走到前面来,跪在皇帝面前。皇帝道:小心身子,你快起来!璎珞道:璎珞为福隆安谢主隆恩!皇帝道:好好好,你快起来。说着,伸出双手,把她扶了起来。璎珞对他温柔地一笑。皇帝心里无限感慨,没说话。璎珞去打开了房门,吩咐李玉去找珍珠换茶,李玉看着她,竖起了右手大拇指。 璎珞低声笑道:快去!李玉兴高采烈地去了,边走边想:万岁爷的心病又去了不少。这璎珞姑娘实在是厉害,容妃娘娘还是及不上!茶换好后,璎珞又把门关了起来,坐去了皇帝对面。两人又闲聊了一阵,皇帝看着她,璎珞知道他有话要讲,也看着他微笑。 皇帝道:你上次写给朕的信朕看了,长安街上朕派人整顿过了,你可以放心去。璎珞点点头道: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璎珞希望四爷做个好皇帝。李玉在外面听了这话,明白了上次璎珞信里写的内容,皇帝不准他看,他当然不敢看,皇帝召和亲王正是为了整顿秩序。只听皇帝道:但下次再不可像这次这样以身犯险了,你明知危险还上去!璎珞道:我想您抓住霍集占嘛。皇帝道:一个在逃的回子,多大点儿事。朕知道,你不会轻举妄动,都是雅尔哈善干的好事! 璎珞道:四爷,我看您就饶了他吧,他就是无心之失吧。皇帝温言道:此事朕自会发落,你和傅恒不要怪朕才好。璎珞道:傅恒没和我说过什么,他怎会怪您?我如今都好好的,叶大夫不都和您说了嘛。皇帝看着她,微笑了一下,说:这就好。李玉在外面听见,又出了一身冷汗,心想:看来这雅尔哈善大人脑袋是保不住了。 雅尔哈善跪了约莫一个时辰,直跪得头僵脖硬,浑身酸痛,膝盖下面更是抵得生疼,期间玉京园的一个姓全的年轻管事经常给他送茶送水,开始他很害怕,说皇上没叫他喝水。这个全管事道:这是我们夫人教给大人送的,皇上早回去了,您不要害怕。于是雅尔哈善多谢纳兰夫人,又问他说皇上回去之前有什么旨意没有,要叫自己跪到几时,全管事只道:这小人就不知道了,夫人只是吩咐小的给您送水。 雅尔哈善心里叫苦不迭,但也无法可想。最后李玉来宣旨,说他可以回去了,并搀扶他起来。他忙道:李总管,您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说皇上早回去了?李玉瞟了他一眼,道:是啊,皇上留奴才在这里等大人跪完。雅尔哈善忙道:哎呀,耽误李总管了,是我的罪过,回头一定给总管赔罪。 李玉知道他这是要给自己好处,忙道:雅尔哈善大人,奴才受皇命办差,这都是分内的事,您还是先想想该如何给皇上回话吧。雅尔哈善听这话有意思,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皇上有什么旨意?李玉瞧他不开窍,道:皇上没说什么,只是依奴才看,既是叫您思过,这思完过,是不是得给皇上回话啊?大人,您的轿子就在外面侯着,奴才这就回宫复旨去了。说着扬长去了。 全管事找了两个小厮将雅尔哈善大人架出玉京园,雅尔哈善一路走出去,看见玉京园里皇帝的重兵早已撤走,知道皇帝去了多时了,到了大门那里,想起还未向纳兰夫人致歉道谢,便请全管事去通报,又说让夫人一定笑纳自己带来的慰礼。全管事去回了之后得的回复是:大人好自为之,恕不远送。 雅尔哈善不得要领,但终于明白把皇帝和傅恒都大大地得罪了,心中悔之晚矣,想到第一次自己去找皇帝时,皇帝就叫自己找傅恒,如今一切都来不及了,心中拨凉拨凉的,恐怕只能下次和霍集占当堂对质的时候,看能不能让皇帝重新信任自己,从宽处置。 到家已是正午,才下轿子,他府里的管家就迎了上来,道:大人,和亲王派人来见大人,所以小的在门口等您,您快进去吧。他心中正自烦恼,下午进宫该如何给皇帝回话,闻言大怒,知道自己没有依附于弘昼,这弘昼定是来看自己的笑话的,也顾不得诊治膝盖,便道:你去敷衍他们,皇上还等我回话。说着回去轿子里,吩咐调转轿头就走。 才转出街角,就被几个骑在马上的人拦住了去路。为首的那个人道:雅尔哈善大人,我们家王爷说,若大人不愿见他派来的人,那便让小的请您直接去见他。雅尔哈善在轿子中道:皇上在等我回话,我要进宫。为首的那个人道:那也先见了我们王爷再说。雅尔哈善道:你们竟敢拦截军机大臣,还有王法不!为首的那个人笑道:王法?王爷不过是请您和他说几句话,谈不上拦截,也不会阻大人很久的。 雅尔哈善道:皇上叫我给他回话,耽误了时辰,你们王爷也走不脱干系。那人笑道:大人您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皇城里,除了皇上,就是皇上的亲弟弟,咱王爷要办什么事儿,皇上都会给足十二分面子,何况是说几句话!这时辰皇上正在午膳,去去就来,绝耽误不了您的事儿!说着,便叫了后面的几人催马上来,然后前三骑后三骑夹着雅尔哈善的轿子而行。雅尔哈善在轿里长叹一声,低声自语道:皇后娘娘,您可一定要救我。 第八章 对质(二) 皇帝还在玉京园里,只是故意让亲军先回了紫禁城,留了十几个侍卫在这府里随驾。二人说完话,璎珞见已过午时二刻,便留皇帝在玉京园午饭,皇帝沉吟不决。李玉刚遣走了雅尔哈善回来,见皇帝的神情,知他想留在这里午饭,便道:皇上,吃了再回罢,早上您来的时候吩咐了御厨膳房给纳兰夫人送午膳,内务府记了档了,这和宫里的是一样的,夫人一个人也吃不完。说着看着璎珞。 璎珞走上前,挽住皇帝道:皇上,李总管说的对,您是知道我的,璎珞和先皇后姐姐一样,最不喜欢铺张浪费,您就勉为其难在这里随便吃两口,不然傅恒从那府里回来也得怪我怠慢了您。皇帝心花怒放,但勉强说道:好,但朕吃完了就得回去批折子。 于是璎珞立刻吩咐珍珠和小全子上来伺候皇帝洗手净面等。皇帝看着他们两人,对璎珞笑道:这两个带出来的奴才还合用吧?小全子心里一惊,就听璎珞道:珍珠听说听教,却和这个刁滑的奴才早已是一对儿,这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的。说完看着小全子。小全子心里更惊,不知璎珞为何又旧事重提,但面上不好表露。珍珠只笑而不语。皇帝看着小全子说:你让你主子不高兴了?小全子忙跪下叩头,结结巴巴地道:没……没…… 璎珞笑道:四爷,看您把人吓的,我是和您请旨他们俩的好事儿,让您高兴。李玉心想:瞧璎珞姑娘这四爷说的够顺溜的,皇上啊,就是口是心非!皇帝便道:这又不是宫里,你的人,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璎珞会意他在重复自己说傅恒的话,对他一笑,再对他二人道:还不谢主隆恩! 珍珠也立刻跪下,和小全子一起给皇帝叩头,同声说道:多谢皇上成全。二人起来以后,皇帝看着小全子一笑,意思是你上次还说回养心殿?小全子会意,也瑟瑟缩缩地一笑。李玉在边上笑道:夫人说的对,这个小子就是刁滑!所有人都笑起来。 等皇帝坐在轿子里回紫禁城的时候,他心中又是说不出的舒畅欢喜。李玉心里也喜气洋洋的,心想:这雅尔哈善大人也算干了件好事儿,万岁爷看来是要常来这里了!说不准万岁爷一高兴,便把他的脑袋留住了! 一清早,海兰察拿着皇帝的手书,带了一个回人长老进来给霍集占做每日忏悔,照例做了小半个时辰便带着人走了。重新开放清真寺后,早上的时候人便不少,一个穿着棉袍的蒙面姑娘一早便进来做晨礼,一直没回去,她的穿着打扮很普通,没人注意,后来她的哥哥来了,两人趁众人不注意,便往右侧的小礼拜堂去了。容妃要到昏礼的时候才会来,所以那里没有守卫,白色金纹的大门一推就开了。她于是和哥哥一起进去,阖上了门,门从里面被反锁上。 两人进去以后,还有一个回族打扮的男子在里面等着二人,这个男子的打扮和她的哥哥一模一样。二人见了他,立刻双双下拜行礼,这女子道:傅恒大人。三人说了一阵,傅恒便道:我去外面的门那里等。于是从通向外面的门出去了。 这女子和她的哥哥,便是容妃和从天牢里出来的霍集占。傅恒走后,两人坐在地上,容妃靠进霍集占怀里。霍集占抱着她,容妃对他微笑道:没想到还能见到你。霍集占道:我还以为你不想再来见我,想把过去的一切都忘掉。容妃道:上次我就说过,我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做,我怎会怪你。 霍集占亲了亲她的头顶,道:法蒂玛,那时候鞭子抽在身上很痛吧?对不起……打你的人我也令他们自尽了……我知道,你这样聪明,你一定会明白。这满洲皇帝对你多好,傅恒都和我说了,我是很放心的,终有一天你会忘了我。容妃道:我的今天都是你给的,我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给的,我怎么会忘了你。霍集占道:那你听我的话,把以前的那个人忘了,他只会给你带来痛苦。 容妃道:那我也只会给你带来痛苦,你为什么不把我忘了。霍集占道:你是我的妻子。容妃道:你明知道……还要娶我,对不起,我让你痛苦了那么久,早知道会有今天,我就应该告诉你,我爱上你了。霍集占道:爱就爱,不爱就是不爱,真主不喜欢说谎的人。容妃道:每次我看你那么痛苦,我都很自责,你为什么不能离开我忘了我。 霍集占捋起自己的衣袖来,他的左手小臂上满是细密的刀伤,容妃看着这些伤口,拿手上去轻轻抚摸。霍集占看着她泪盈于睫,放下衣袖,道:我痛苦的时候,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你,但只要用刀割开一个小口,让血流出来,我觉得我的痛苦就减轻了,我就觉得我又可以见你了。其实,我还奢望什么呢?你早就是我的妻子,我早就得到你了,而且你对我很好,我已经是这世上最幸运的男人。 容妃落下泪来,哽咽地道:如果你休弃我,那是真地想开了,永远离开了我,该多好,你为什么要来?你不来,就一定不会有事。霍集占轻轻抚摸她的长发,深情地道: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明白,我此生都离不开你了,可惜我不能永远陪着你,保护你了,我违背了娶你时向真主发的誓,那时我说我要一辈子对你好,照顾你一辈子,这是真主在惩罚我,你不要伤心。可我不后悔,法蒂玛,我起兵的那天,你说我要后悔,我不悔,为什么我们要听从这满洲皇帝的?只是我失败了连累了你,对不起。我不能照顾你了,但我找好了照顾你的人。 容妃泪如雨下,捧住他的头,送上了自己的唇。霍集占紧紧地抱着她,但两人只亲了一会儿,他便推开了她,站了起来,道:我走了,你一定要忘了我,忘了他,你现在是满洲皇帝的女人。我相信,他一定会照顾你一辈子的,你一定要好好的,让我放心。容妃哭着说:真主不会原谅我,来世我一定爱你。 霍集占于是又蹲下身来,把她搂在自己怀里,给她擦眼泪,柔声说道: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要你跟着满洲皇帝,你要好好跟着他,这样我才能离开,去见你的阿爹。那天你当着那么多人说,我就明白了。还有你写给我的信,你的头发,傅恒也转交给我了,我会永远带着它……你从来没有欺骗真主,他一定会保佑你的。真主他也已经原谅了我,所以他让你许了我来世,我很开心。法蒂玛,你不要哭,也不要担心,来世我也一定爱你,不管你爱不爱我,你还是我的,我还是会给你最好的一切,我早已向真主起过誓了,就在我离开你的那一天。 说着把她的头发理了理,又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再轻声说了一句:你永远是我的。将手一松,站起来从通向外面的门出去了,容妃颓然地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倒在地上,泪流满面。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傅恒的声音:容妃娘娘,傅恒送你回去吧。她坐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擦去了眼泪,然后站起身来,对傅恒微微一笑,轻声说道:谢谢!哪天有机会我想见见夫人,当面感谢她。我听说,她已经好多了,感谢真主。说着带回面纱。傅恒道:好,内子也想见见你。两人一起向内门方向走去,快到内门的时候,容妃忽然便倒在了傅恒身上。 傅恒大吃一惊,掀开她的面纱,见她面色极其苍白,拿手一探,鼻息也很微弱,他想了想,觉得她恐怕是几日没睡觉了,从璎珞被挟持霍集占被抓那天开始,就无法入睡,为这两个人忧心到极点,这几天从白日到夜晚大概都在礼拜祈祷,心力交瘁到极点。但如果他抱着她出去,必然会引起大堂里的人的注意。于是便抱着她走回了小堂正中,将她放在地毯上,自己坐在一边。 过了一会儿,容妃醒来,忆起刚才的事,看见傅恒坐在一边,于是挣扎着要起来。傅恒按住她,问道:你觉得怎样?容妃微笑道:我没事,我们走吧,耽误你太久了。于是傅恒道:得罪了。把她扶起来,但她还是站不稳,只能让她靠着自己,让两人并排,他的右手拉着她的左手,防止她摔倒。容妃脸红了,好在她脸色苍白,又蒙着面,所以不引人注意。 出了内门,傅恒将门锁了,放慢脚步,出了回廊外门,又把外门锁了。两人出到大堂,很多人还在那里做礼拜,好在没有人注意,出了寺门,也一切顺利。可她还是得靠在傅恒身上,傅恒还必须拉着她的手,两人一起向前走去。 现在已快午时,长安大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更加走不快,傅恒也不慌不忙。容妃轻声道:法蒂玛给你添麻烦了。傅恒微笑道:没事,很快就到了。走了一会儿,转入一条巷子,那里停了一辆马车,马车外有回族平民打扮的一男一女和几个随从,见他二人进来,双双向傅恒行了一礼,见容妃的模样大吃一惊。 傅恒把容妃交给那女子,对那男子说道:辅国公别客气。容妃道:哥哥嫂嫂,我没事,我们走吧。然后再对傅恒微笑道:下次一定见见夫人。话未说完,眼泪夺眶而出。傅恒见她忽又流泪,知道她一直在伤心霍集占,心生黯然,低声道:保重。马车走后好一会儿,傅恒才从巷子中出来,走进了人流。 又过了一日的傍晚,皇帝第二次带着宣礼长老去清真寺礼拜,众回人又是十分欣喜。礼拜已毕,皇帝带着李玉去了右边的小礼拜堂,容妃和她的哥哥一等台吉辅国公图尔都已在里面等他。见他进来,便跪着给他请安。皇帝叫图尔都起身回去,图尔都于是又行了一礼,从外门出去了。然后皇帝自己拉起容妃来,瞧了瞧,道:朕这几日忙得没顾上你,看你憔悴成这样,看来你兄嫂没照顾好你,朕回头要说图尔都。 容妃勉强一笑:多谢皇上恩典,这几日同意沉璧住在哥嫂家。沉璧一直礼拜祈祷,希望真主宽恕我的罪,这是沉璧自己要做的,他们一直在劝我,您一定不要怪罪他们。皇帝把她拥在怀里,道:你没有罪,有罪的是朕。容妃伸手按住皇帝的口,道:皇上,都是沉璧不好,沉璧不说了。皇帝道:走吧,朕带你回宝月楼。二人出了清真寺,外面华灯初上,皇帝带她坐在御撵里,她靠在皇帝肩上,怔怔不语。 回到宝月楼,彩云自霍集占被抓那日后就没见过她,因为她再没回过宝月楼,第二日从养心殿直接去了东安福胡同,此时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悲戚,但在皇帝面前不好表露。容妃沐浴更衣,换回了宫装。彩云给她擦干了长发,她坐在镜子前,皇帝拿起妆奁上的梳子,站在她身后,给她梳头。才梳了两下,容妃惊觉,忙道:皇上,还是沉璧自己来吧。 皇帝按住她道:别动。皇帝又给她梳了几下,然后在镜子里看她,觉得她的脸明显小了一大圈,眼睛里一片哀痛迷茫,长睫毛还是像细密的小刷子般,是另一种摄人心魄的美。皇帝站到侧面,把她拥在自己怀里,容妃在他的气息里,忽然感到安心,闭上了眼睛,这是那日之后,她和皇帝的真正亲近。 宝月楼一早做好了准备,晚膳端上来后,容妃没有胃口,勉强动了几筷,皇帝倒是吃的津津有味,一直在悄悄地看她。饭后,容妃又要做礼拜,皇帝拉住她不让做,于是两人在榻上坐着,容妃靠在皇帝身上,还是怔怔不语。皇帝道:沉璧,不要这样,你这样,朕就更加不能原谅自己。容妃道:皇上,您不要自责,这不关您的事。皇帝长叹了口气,道:怎么不关朕的事,朕本应该让你开心快乐。 听皇帝说话的语气十分诚挚,容妃心里一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自那日玉京园回来后,皇帝没和她说什么话,她知道皇帝是因为纳兰夫人的事迁怒于她,还因为见到了霍集占,自己又为霍集占如此伤心,心里十分不痛快,不过她不在意,此时忽然见皇帝温言软语,似乎情意殷殷,反而触动了一切肝肠。 皇帝转而将她抱在怀里,容妃忍不住失声痛哭,皇帝轻轻抚摸她的头。好一会儿,容妃才收了眼泪,皇帝的衣裳前面湿了一大片。容妃不好意思起来,要给皇帝更衣。她叫李玉进来,但皇帝要她换,让李玉出去。她头晕,很多时候是皇帝自己动手,换好后,她刚要把湿衣服拿走,皇帝拉住了她,把她抱起来,抱上了床。 第八章 对质(三) 皇帝坐着,将容妃抱在臂弯里,开始亲她的唇。她本来冷冰冰的毫无生气,但在皇帝的温情里慢慢柔软。皇帝道:这两天看不见你,朕很挂念你。容妃不说话。皇帝道:朕知道,你在生朕的气。容妃道:沉璧怎么敢。皇帝道:沉璧,你不要和朕生分了。容妃听了这话,心里一动,便主动亲了一下皇帝。皇帝躺倒在枕头上,容妃伏在他身上,道:皇上,您待沉璧真好。 皇帝道:朕喜欢你。容妃点点头,道:您不要担心。现在您是沉壁的丈夫,沉璧这一生都是您的。皇帝道:好,好。便要容妃躺在枕头上,闭上眼睛睡。容妃道:沉璧真的睡不着。皇帝用强硬的眼神看着她,她于是闭上了眼睛。皇帝轻轻地拍着她,像拍一个小婴儿般,容妃果然睡着了,她已经好多天未曾合眼,实在是已困倦到极点。 容妃睡了以后,皇帝看着她平静苍白如神祗般的睡脸,眼神渐渐变得凌厉。 那日皇帝在玉京园午膳之后,璎珞又把小全子叫到自己面前。小全子跪下道:主子,您就行行好,饶了奴才,您隔三岔五地吓唬奴才,奴才真的受不了,奴才错了。璎珞看着他,笑道:你起来吧。我许了你珍珠那天晚上,不是去你房里和你说过了,再不疑心你。小全子道:是,珍珠姐姐第二日和我说,那天晚上您和大人闹别扭,所以奴才想,恐怕您那天晚上的话也就是说说而已……所以在皇上面前又编派我。 璎珞笑道:这珍珠啊,看来是不能给你,这还没成亲呢,就胳膊肘向外拐。我和珍珠说那天晚上的事,是教她放心,我从来没有疑心她和大人,连大人都说我胡闹了,结果她一转头就告诉了你。小全子闻言,放下心来,一笑道:珍珠姐姐估计也想吓唬我。 璎珞拉起他来,道:小全子,今儿我确实是为了让皇上转移心思,让他高兴,而且我想你和珍珠的事儿,有皇上做主,珍珠也不会再起别的心思,毕竟你和她……不是寻常夫妻。小全子心中十分感动,又跪下叩头道:多谢主子,原来您是为了奴才。璎珞看着他,叹了口气,道:世事难料,我和大人和皇上经历了那么多事,我明白。珍珠是一个好姑娘,她说要把我和大人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但这毕竟不是她自己的孩子,我是担心她有一天会怨我怨你。 小全子还未说话,珍珠已经掀帘子进来了,扑通跪倒,对璎珞道:主子,奴才是从柳婶那里来给您回话的,奴才按您的吩咐交代过她了,大人的补膳里要加莲子。所以刚在外面恰好听见了,奴才和小全子说了对您说的一样的话,将来要为这府里的小主子鞠躬尽瘁一辈子,奴才绝不会怨您也不会怨她。小全子也道:是,主子,您许了我们后,珍珠姐姐就和我说过。 璎珞道:好。我和大人的孩子恐怕始终是皇上的心病,我在今日就把他托付给你们俩了。小全子道:主子,您想多了,皇上绝不会的,他一定会好好地待您的孩子的。璎珞道:也许我是想多了,可我始终不能放心,或许他会待我们母子很好,但大人……珍珠道:主子,奴才脑子虽笨,但瞧大人比主子还聪明,他不会有事。璎珞一笑,道:看我,因为有了孩子,才会胡思乱想,你说的对,我大概只是杞人忧天。 珍珠道:主子,大人和我说,叶大夫说有了孩子就容易多想,还会时常伤心掉泪,等孩子生了就好了,他要我经常劝劝主子放宽心,他不和您说事儿,就是怕您多想。您放心,有珍珠和小全子在一天,就一定会护小主子周全,我们俩就是赔上性命,也会做到。小全子也忙道:姐姐说的对,主子您一定放心!璎珞道:谢谢!这件事你们不要告诉大人,否则他又要觉得我在胡思乱想。 珍珠和小全子出来后,小全子悄声问珍珠:姐姐,主子这到底是怎么了?我看皇上之前在的时候大家都挺高兴的啊?珍珠道:我也不懂,但我瞧主子对大人那样,假如有一天大人要是有什么事,她也不会独活,大人要是有事,富察家的其他人恐怕也……主子和大人都不是爱荣华富贵的人,只想孩子平安。 小全子吓了一跳,道:哪里就那么严重了。珍珠说:你我都是宫里出来的,皇上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也知道,主子一样是个心思重的,自然不放心,她宁可想多些。就你,还背叛主子,听皇上差遣。小全子道:我毒誓都发过了,我再背叛主子,天也不能饶了我!珍珠戳着他的脑袋道:你可记住了你说的话,若你再有下回,我第一个便杀了你,再自杀!小全子见她郑重的样子,知她脾气虽好心思简单,性子却倔强,也郑重地点了点头:姐姐放心。 又过了两日,皇帝带着雅尔哈善和海兰察去了刑部,将霍集占从天牢里提出来过堂,教他和雅尔哈善对质。霍集占身上干干净净,绝无丝毫过刑痕迹,皇帝让译官站在他身旁。雅尔哈善也镇定自若。刑部满尚书鄂弥达,刑部汉尚书刘统勋在两旁就坐。 皇帝坐在堂上,看了看众人,对霍集占道:你擅自挑起回民叛乱,叶尔羌之战,黑水营之战,呼尔满之战,你兄弟二人杀我大清将士数以万计,你兄长波罗尼都业已伏法,你可知罪?霍集占轻蔑一笑,道:满洲皇帝,成王败寇,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我的族人亲人被你屠戮殆尽,我兄长的头颅你得到了,我也早一心受死,你还要羞辱我? 皇帝冷哼了一声道:你的人头早已是朕囊中之物,是你挑起的叛乱,波多尼都不过是从犯,而且他早愿投降,又是你一直负隅顽抗,朕要拿你兄弟二人祭我大清国本!但朕敬你不失为一条好汉,今日便教你来协助断一桩公案。朕来问你,雅尔哈善是如何抓了你的? 霍集占道:他同法蒂玛的哥哥,就是你封的和卓台吉谎称法蒂玛有事,诱我上钩。皇帝点点头,道:那为何你又能逃脱?霍集占看着雅尔哈善,道:他把我放了!满堂震惊,鄂弥达和刘统勋对望一眼。雅尔哈善怒骂道:你血口喷人!虽然我不知助你逃走的是何人,但绝不是我,也不是我的人!请皇上明查。皇帝看着霍集占道:你说他放了你,你可有证据? 霍集占看着海兰察。海兰察忙走到堂下,对皇帝道:起奏皇上,奴才一早便按照您的命令监视着霍集占,他一落入雅尔哈善大人的圈套,奴才便知道了,雅尔哈善大人密令放了霍集占,奴才全程一清二楚。之后奴才将此事告知了天牢里的霍集占,问他当日的情形,他也告诉奴才确实是雅尔哈善大人放了他。鄂弥达刘统勋听了此话都大吃一惊。雅尔哈善面色苍白,跌坐在地! 皇帝看着雅尔哈善道:你还有什么说的?你可知罪?雅尔哈善额上流下汗来,战战兢兢地道:皇上,奴才……奴才是有苦衷的。皇帝冷笑一声:苦衷?什么苦衷?朕先来问你,你为何要放了霍集占,然后又抓了他和忠勇公夫人?雅尔哈善道:忠勇公夫人是奴才抓霍集占时遇上的,她被霍集占劫持,奴才怕她有损伤,所以带着她一起去了玉京园,这也是夫人自己的意思,她说想皇上抓住霍集占。 皇帝道:她为什么会被劫持?雅尔哈善便把那日在玉京园已回过皇帝的话说了,皇帝看着海兰察,海兰察对门外道:带上来。众人一看,带上来一个七品武官,皇帝问雅尔哈善道:霍集占可是先劫持的此人?雅尔哈善点点头。海兰察一挥手,这个七品武官便被带了下去。皇帝道:你一心要抓霍集占,忠勇公夫人告诉朕,她是不忍见到此人丢了性命才自为人质,你总不敢不顾她的性命。又对霍集占道:你可知道你后来劫持的是我大清的忠勇公夫人? 霍集占摇摇头,看着雅尔哈善道:他没告诉我,那女子也没说。皇帝又问雅尔哈善:你为什么不说?雅尔哈善道:奴才是想霍集占是朝廷要犯,好容易又抓住了,不能放他跑了,而且傅恒大人也在抓霍集占,忠勇公夫人亦知此事,但奴才万万没有想到夫人身怀六甲,奴才……奴才罪该万死! 皇帝冷笑一声,道:你罪该万死?!忠勇公夫人乃已逝孝贤皇后之弟妹,她腹中的孩子是富察家的嫡子,忠勇公傅恒为朝廷出生入死,先收金川,再平准噶尔,乃我大清的肱骨重臣,你倒是轻轻松松一句话,罪该万死,你死了便死了,而将朕置于何地?!朕将如何面对天下臣工,如何面对大行皇后,如何面对忠勇公,如何解释?讲! 鄂弥达刘统勋见皇帝震怒,更提起自己的发妻孝贤皇后,乾隆十三年起,因七阿哥和先皇后之死,多少官员被夺官抄家,二人都还记忆犹新,也立刻双双起身跪下,跪在雅尔哈善和霍集占身后。霍集占微微冷笑。雅尔哈善浑身抖如筛糠,道:奴才……奴才…… 鄂弥达心生不忍,道:回皇上,雅尔哈善也是抓人心切,一时思虑不周,但请皇上看在他为皇上尽忠的份儿上,从轻发落。刘统勋已明白了一切,看着雅尔哈善微微冷笑,却不说话。皇帝看着鄂弥达道:鄂弥达,你为他说话?你和他是什么关系?鄂弥达大惊,立刻叩头道:奴才和雅尔哈善大人素无往来,请皇上明察!明察! 皇帝哼了一声,转回对雅尔哈善道:朕来替你说吧,朕派了傅恒回部的差,你心生不满,于是也自请缨抓霍集占,你可知道,朕叫图尔都和傅恒联手作下陷阱,专等霍集占入瓮,朕看你也想为朝廷尽忠,便也把同一个机会给了你,傅恒并不知情,朕想反正是抓人归案,谁抓都一样,结果你就来了这么一出好戏,朕可是完全没想到啊!你说,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废话就不必讲了,再讲废话,朕现在就剐了你! 雅尔哈善吓了一大跳,道:是…是…奴才和傅恒大人同在军机,见皇上对傅恒大人信任有加,一向心怀不满,于是欲借此事邀功,离间皇上和傅恒大人。奴才罪该万死!刘统勋鄙弃地看着雅尔哈善,鄂弥达满头冷汗,心想自己刚为雅尔哈善说话,没想到他竟是这个心思,自己必受牵连,事关回部要务和傅恒,自己就是不掉脑袋,也要被夺官,刚想说话撇清自己,皇帝严厉地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噤声。 皇帝好整以暇地道:雅尔哈善,你总算说了实话,傅恒幼年入宫为朕伴读,他是什么样的人,朕比谁都清楚,他做的事全是朕的意思,你倒是胆儿大,离间朕和他。同是和图尔都合计,你都能抓住霍集占,他却抓不住,你倒是比他还能干?!雅尔哈善道:奴才自然是比不上傅恒大人,但奴才绝无私心!听了这话,满堂一片哗然!皇帝怒道:私心?傅恒有什么私心?他难道和霍集占有什么?回部就是他和兆惠出生入死打下来的!刁奴血口喷人,看来必须大刑伺候,以证视听!说着便看海兰察。 堂上众人除了霍集占,都感心惊肉跳,没想到雅尔哈善却一改战兢之态,大义凛然地道:皇上,您就是打死奴才,奴才也必须讲,傅恒大人抓不住霍集占,是因为有私心,因为他和容妃娘娘有染!全场又是一片哗然!海兰察大怒道:你敢胡说八道!刘统勋也怒道:傅恒大人乃正人君子,朝野皆知,百官敬仰,绝非苟且之人!更不会背叛皇上!你这是为了给自己脱罪便胡乱攀咬!想我半生为官,又蒙皇上信任,忝列军机,竟然和你这样的小人为伍!你这是羞辱皇上,更是让整个军机处蒙羞! 译官吓得目瞪口呆,没翻译此事,霍集占不明所以看着他,他才颤抖着低声说了,霍集占心中一惊,暗自思量。皇帝面色阴沉,看着雅尔哈善道:果然是刁奴,说,这是谁指使你来攀诬傅恒的!雅尔哈善道:无人指使奴才,奴才自有证据!请皇上允许奴才带人证。皇帝点了点头。少时,外面又被带进一个人来,这是一个回人,他向皇帝行了一个回礼。皇帝问道:你是谁?都知道些什么? 这人道:小人是清真寺小礼拜堂的守卫慕达伦,清真寺有两批守卫,一共是四个人,每次两人,隔日换班。奴才前几日终于将老母从回疆接来,便告了一天假,就是两日前,一早便带着老母去了清真寺做晨礼,然后就见到容妃娘娘也在大礼拜堂做晨礼,虽然她穿着厚厚的平民的袍子,又蒙着面,但小人每隔一日便和她在昏礼时见面,绝不会认错,然后小人便看着他进来了……说着向霍集占一指,接着道:然后他们俩去了小礼拜堂,后来,容妃娘娘又和另一个穿同样衣服的回人出来了,但那人却不是他,而是傅恒大人。虽然傅恒大人做回人打扮,又很少来清真寺,小人和他见面不算多,但清真寺的事一直都是傅恒大人在管,小人不会认错,而且傅恒大人比他高很多,小人绝没有看错。 ※※※※※※※※※※※※※※※※※※※※ - 【历史原型】乾隆二十一年的时候,刑部满尚书是鄂弥达,刑部汉尚书是刘统勋。 第八章 对质(四) 听了这番话,满座的人都大吃一惊,人证确凿,不知皇帝要如何处置。皇帝满脸阴沉,道:那平日里,容妃去清真寺昏礼时,傅恒和她也有私下见面吗?这人道:那小人没见过,但是两日前,他和容妃出来的时候,二人十分亲密,手拉着手,一起出了寺门,小人也大吃一惊,但怕被傅恒大人发现,不敢跟出去看。 满座诸人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鸦雀无声。皇帝狠狠地盯着雅尔哈善,雅尔哈善心中十分得意,但在皇帝的眼光下不自禁瑟缩了一下。霍集占一直在思量,但看当下的情势,自己若是说话,恐怕傅恒会更麻烦,法蒂玛也有不小的麻烦,心中十分焦急,看向海兰察,海兰察微微摇了摇头,他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说傅恒没事,还是事情已无可挽回。 突听皇帝冷笑了一声,道:海兰察。海兰察忙道:是。匆匆出去了,然后也带入一个回人,这人三十余岁,锦袍高冠,仪表堂堂。鄂弥达和刘统勋一时想不起来此人是谁,雅尔哈善和霍集占却认识,这人便是容妃的哥哥,皇帝亲封的一等台吉辅国公图尔都。 图尔都进来后,海兰察便在后面亲自关上了公堂的内门,众人心里又是一惊,知道接下来的审问,事涉皇帝宠妃和皇帝心腹,关系的是皇帝的脸面。刘统勋心想:雅尔哈善绝对是死定了,他都入了军机,怎么蠢钝至此,就算傅恒和容妃真的有染,他更是死定了。鄂弥达只觉得心惊肉跳,大祸临头,暗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只能强自镇定。 图尔都向皇帝行了一礼,皇帝对他道:你来讲。 图尔都道:是。那日,皇上教海兰察大人来找我,说要提霍集占出天牢,让傅恒大人在清真寺代皇上密审霍集占,要我一同去做个见证。我看小妹自来了我府上,几日不吃不睡,很担心小妹出事,便央求海兰察大人去求皇上,让他允许小妹见霍集占最后一面,皇上体恤小妹,最终同意了,但此事绝不能公开,而且让我和傅恒大人一同在侧,绝不允许出任何差错。密审和见面都是机密大事,于是我和傅恒大人商量,一早将小妹打扮好,让她掩饰身份去大堂做晨礼,我和傅恒大人也乔装好。后来海兰察大人带霍集占来了,我便叫他去见小妹,自己和傅恒大人从另一边门进去,在小礼拜堂等他们。她和霍集占在小礼堂的见面,全程有我和傅恒大人在场。霍集占走后,小妹突然不支晕倒,我担心引人注意,坏了皇上的事,便教傅恒大人还是按原计划带着小妹从大堂出去,而我先从外门出去,然后在寺外的巷子里碰头接回小妹。 皇帝看着海兰察和霍集占,问道:是这样吗?海兰察和霍集占都点了点头。霍集占放下心来,他虽然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这么做,但见傅恒和法蒂玛无事,便对海兰察微微一笑,却见海兰察似乎忧心忡忡。皇帝一笑,对着雅尔哈善和守卫慕达伦道:你们俩明白了吧?雅尔哈善和慕达伦都已吓得面无人色,跌坐在地下。皇帝先让人把霍集占和慕达伦带下去收监,然后看着雅尔哈善道:你还不招来?是谁指使你去和傅恒抢功的,又是谁指使你去监视傅恒的? 雅尔哈善心中叫苦不迭,见从头到尾都落入了皇帝的圈套,再无力回天,把心一横,道:全是奴才一人所为,绝对无人指使!皇帝狞笑道:朕再问你一遍,到底是谁指使的你?雅尔哈善梗着脖子道:确实系奴才一人所为!皇帝便对刘统勋道:既然雅尔哈善都招了,又无同党,鄂弥达待朕问了再发落,你是刑部尚书,你看该怎么处置雅尔哈善? 刘统勋站起来,面对皇帝,一拱手,郑重说道:回皇上,雅尔哈善欺君罔上,私放朝廷钦犯,污蔑朝廷一等公,居心叵测,按我大清律例当凌迟弃市。按律还有诛九族,但雅尔哈善是红带子,他的九族很可能和宗室近亲关联,于是刘统勋停了不说。雅尔哈善如头顶响了一个炸雷,脑中一片空白。 皇帝道:准奏。鄂弥达,朕姑且相信你未参与此案,你先回家去写悔过折子,交与朕看过再议。朕会派人调查,若发现你参与其中,也要按律处置。鄂弥达汗流浃背,浑身发颤,忙离座叩头谢恩。皇帝又道:今天的事……鄂弥达和刘统勋立刻伏下身去,道:皇上放心,刑部绝不向外泄漏半个字!违令者格杀勿论!皇帝似乎很满意,便让图尔都鄂弥达和刘统勋都出去了,堂内只留了海兰察,海兰察又去把门关上了。然后皇帝走下堂来,用手抚在雅尔哈善肩上,道:真的无人指使,你就有胆子构陷傅恒?如今再无旁人,你不要害怕,就告诉朕,朕会酌情从轻发落。 雅尔哈善道:皇上,那日玉京园思过后,您叫奴才应下放了霍集占,说是便不追究奴才抢功之过,还能保全奴才一家。皇帝道:没错,朕说话算话,刚才不过在众人面前做个样子。你犯的事儿按律是要三司会审的,朕不过只发刑部公审,而且由朕亲审,就是想赦你,但你怎么就攀扯傅恒和容妃了?还说无人指使?雅尔哈善道:您要对奴才用刑,奴才害怕…… 皇帝笑道:是吗?如果朕不说用刑,你就不会招那个守卫来吗?你不是一早便带他来了?你是和朕一起来的,朕并未见到旁人,你是怎么带他来的?雅尔哈善见皇帝洞若明烛,只能应道:奴才……把他带在自己的轿子里。皇帝盯着他,道:你胆子不小啊!谁指使你这么做的?这里只有朕和你二人,你告诉朕,朕说不定就饶了你的命和你的家人。 雅尔哈善终于抓住了一线生机,道:是……和亲王。皇帝眼神一亮,怒道:雅尔哈善,你可真厉害啊!构陷傅恒不成,便构陷和亲王!朕的军机大臣都是你的掌中玩物儿?!说!都是谁给你的胆子!雅尔哈善急道:奴才所说并无半句虚言,和亲王多次请奴才过府一叙……他和傅恒素来不和,见霍集占久抓不获,便指使奴才做了这一切。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道:雅尔哈善,你可知和亲王是谁?雅尔哈善道:奴才知道,他是皇上的亲弟弟,当朝唯一的亲王,所以奴才不敢不听他的话……皇帝于是一笑,道:那你如果是朕,你要怎么办? 雅尔哈善忽然又明白过来,自己再无活路,怔怔半晌,道:皇上,奴才这条命是保不住了,但凭皇上作主。皇帝长叹了一口气,道:皇考在世之时,弘昼便为皇考所钟爱,朕绝不能伤了皇考之心之情,你方才说的话,只有朕和海兰察听见了,你罪行昭彰,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自己绝无同党,就算你刚说和亲王的话都是真的,你的罪也不能免,还加了一条欺君之罪,你懂吗? 雅尔哈善道:……奴才全明白了,清真寺那个守卫是和亲王收买的,奴才事先毫不知情,也不知道有这个人,和亲王说天威难测,但只要奴才带着那个守卫作人证,在公堂上抖露这件事,定可保住性命。又说万一还是无力回天,只要奴才不供出他来,他便可向皇上求情免奴才一死…… 皇帝离开座位,在堂上来回踱步,边走边震怒道:原来,你不相信朕说的话,倒去相信他,你好……这爱新觉罗家的天下到底是谁的?!你叫朕还怎么保你?哼,你不敢不听他的话!他是谁?雅尔哈善吓得瑟瑟发抖,又叩头求饶。 皇帝最终坐了回去,缓缓地道:朕就念你最终对朕说了实话,就给你个全尸吧,免你受那凌迟之苦,你的家人,朕也不追究,你的儿子,将来朕会酌情考量……但朕和你说的这些话,你绝不能再告诉任何人,弘昼更不行,入了天牢你就给朕三缄其口做哑巴……雅尔哈善,你要明白,如果朕要你死要你的儿子死,谁能拦得住?谁能求情?雅尔哈善痛哭流涕,叩头道:奴才遵命,奴才谢主隆恩! 雅尔哈善被带下去后,皇帝脸色严肃地看着海兰察,海兰察低下了头。等銮驾回到养心殿皇帝书房,海兰察让李玉在外面守着,自己跪在皇帝面前,道:皇上,那日的事,奴才说的全是实情,傅恒他绝不可能和容妃娘娘有染,他绝不会背叛皇上,他只是……只是……皇帝坐在书案后,打断海兰察道:他只是动了恻隐之心。海兰察道:对,就是这四个字,皇上既然都明白,就……就不要怪罪他了吧? 皇帝道:朕叫你带霍集占从天牢里出来见他,让霍集占在公堂上诳雅尔哈善,是为了引出雅尔哈善后面的主使之人,结果他倒好,顺便让他二人来个诀别,可真会做人哪!霍集占是死定了,那他就是为了做人情给沉璧?因为沉璧照顾着五阿哥和福康安?这是要和后宫串联?他可不愧为朕最得力的军机大臣啊。但他想错了,那是朕的意思!沉璧的一切都是朕给的,朕随时可以收走! 海兰察道:皇上,傅恒绝不是这样的人,他绝不会以权谋私。皇帝哼了一声道:不会谋私,也罢,那朕来问你,如果不是朕收到密报,然后问了图尔都,又帮他遮掩,那个清真寺守卫的证词他要如何为自己洗脱?海兰察道:是,皇上对傅恒的一片心,回头奴才一定要他自己来向皇上谢罪谢恩。皇帝道:不必了,图尔都都和朕说明白了。 海兰察迟疑了一会儿,道:傅恒曾和奴才提过,璎珞不忍心。所以奴才觉得他是为了这个原因。皇帝抬眼看着海兰察。海兰察道:皇上,您知道女人都是麻烦的。皇帝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去时终须去,留也是留不住的。说话间陷入了沉思。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海兰察已不见了,跪在书案前的是傅恒。他哼了一声:你来的倒快,海兰察这个奴才,朕不准他早告诉你,他恐怕是再也忍不住了。 傅恒忙道:奴才罪该万死,多谢皇上为奴才做的一切!皇帝问道:海兰察说你是为了璎珞,是真的吗?傅恒道:嗯。璎珞为了皇上,让霍集占落网,但见容妃娘娘是一个如此重情义的好人,所以她不忍心,又自责,奴才为了完她的心愿,所以……而且有奴才在场,容妃娘娘和霍集占什么也不会发生。皇帝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傅恒不动,只道:那日奴才见容妃娘娘晕倒,不得不施以援手,所以……皇帝道: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你是不是想说这个?傅恒道:皇上明鉴。 皇帝看着他,道:傅恒,你可知道,这后面的人是谁?傅恒道:海兰察刚才告诉奴才了。皇帝道:傅恒,古语有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如今是什么身份,怎可以授人以柄?容音要是在世,也定然会怪朕没有教好你。傅恒叩头道:皇上,您对奴才和姐姐的心,奴才感激涕零。皇帝一笑,道:怪不得那日璎珞要留朕午饭,原来她和你串通一气又来骗朕!傅恒忙道:璎珞对皇上的心,皇上如此曲解她,她会难过的。那天奴才回去后,她便和奴才说,希望您有空常去家里坐坐。 皇帝笑看着他,道:你起来吧,回去告诉璎珞,就说朕也算是容许他二人见了最后一面,否则也不会为你遮掩此事了。傅恒起身,道:是,谢皇上。但雅尔哈善,真的必须杀了吗?皇帝看着他,眼里闪动着难测的光芒,道:傅恒,如果不是你让他二人见面,雅尔哈善还不必死,可如今,必须杀了他。傅恒有点黯然,道:奴才明白,奴才只是觉得,他罪不至死,璎珞并无大碍,还有那个守卫不过是受人指使,也罪不至死。 皇帝道:这件事就到这里吧。傅恒道:是,奴才遵旨。皇帝又看着他,道:朕知道,你和弘昼,政务上许多意见不一致,但既然都在军机共事,就要抛弃陈见,同为朝廷效力,朕谁也不偏袒,回头朕也会就此事说弘昼。傅恒道:是,奴才明白。奴才一向是就事论事,并不是针对和亲王。皇帝点了点头。 ※※※※※※※※※※※※※※※※※※※※ - 【历史原型】容妃的哥哥图尔都。乾隆二十五年,涂尔都等五户助战有功的和卓,及霍集斯等三户在平乱中立功的南疆维吾尔上层人士应召陆续来到北京,拜见高宗皇帝。乾隆令他们在京居住,并派使者接他们的家眷来京,封涂尔都等为一等台吉。 - 在清朝统一新疆的过程中,大小和卓波罗泥都和霍集占发动了分裂叛乱,而额色尹和卓和他的兄弟子侄们则坚决反对分裂叛乱。平乱后1760年这批维吾尔贵族(和卓家族和叶尔羌王室家族)迁居北京,接受了清政府的封爵。 - 迁居北京的新疆贵族共有八户。他们是白山派喀喇玛特家族的四户和卓:额色尹,容妃叔叔,封辅国公;帕尔萨,容妃叔叔,封三等台吉(蒙语:taiji,源自汉语“太子”,蒙古王公的爵位);他们的侄儿玛木特,封头等台吉;【图尔都,封头等台吉;】另一户是他们的远房族亲阿卜都喇满,封三等台吉。又有两户南疆维吾尔族阿奇木:霍集斯,封贝勒(满语:beile,清代宗室爵号);和什克,封辅国公。此外,还有一户是前叶尔羌汗国东部统治者巴拜汗的曾孙哈什木,朝廷称之为“元裔”,即蒙古成吉思汗之子察合台的后裔,封台吉。由于他们都受封为台吉及其以上的爵衔,所以史书上并称为“回疆住京八爵”。 - 清代的封爵制度很复杂,区分为不同的对象和层次。其中对待蒙古等少数民族的,归理藩院掌管,分为亲王、郡王、贝勒、贝子(满语:beisi,宗室爵号)、镇国公、辅国公六等;公以下的是台吉,分一至四等。他们所得的俸银等,也因封爵等级的不同而有差别。封爵的晋升是很严格的,必须建有特殊的功勋;继承则只准一个儿子继承,不是因为军功而继承的爵位,必须降低等级;也有例外,那是皇帝特别恩准的“世袭罔替”,这才毋需降级承袭。所以图尔都的一等台吉,事实上等级在辅国公之下一级,但小说中将之合二为一。 这八位王公台吉的生活由理藩院直接管理,按时支付俸银,赏给禄米。他们的管家、跟随、厨师、匠人、仆役、杂耍、歌舞班子以及阿訇等神职人员等等,大约有二三百人,被编为一个佐领,隶属于蒙古正白旗,按时发放俸禄口粮。旗的最高长官是都统,下面分为若干佐领,归内务府管辖。主管京城维吾尔人的佐领,名叫白和卓;佐领之下设骁骑校一人、领催四人协助办事。后来陆续迁入京师的新疆维吾尔人等,也都安插在这里。据1776年即乾隆四十一年的记载,所有住京的新疆籍人员,以郡王衔的贝勒霍集斯为首,统统编入镶黄旗、正白旗三佐领下进行管理。他们的俸银、禄米、钱粮、马干、出城照票、随围官马、路费等等,都由各自所在的旗分依照规定的成例办理。 - 这样的安排,对于摆脱屈辱的人质生涯而变成皇家贵族的维吾尔贵族来说,无异于一步登天;对于来自西陲绿洲的阿奇木而言,朝廷新贵的优渥待遇也足以十百倍地补偿在故乡丧失了的特权。他们是感恩戴德、乐意为朝廷驱策效力的。 - 为了安顿远方来的维吾尔贵族,1760年1月即乾隆二十四年十二月,内务府已经将北京的几处房子修造完毕。分配给额色尹他们一大家子人居住的房屋是在长安门以西,就是今天西长安街东段路南,当年被称为“回子营”的地方(东安福胡同是其中有名的一条街)。如迁居京城的图尔都被安置在东四六条居住,得官房22间,受银500两用于置备衣服、鞍骑等物品。伊|斯|兰|教在历史上长期被称做“回教”,将信仰□□教的人民统称为“回人”;为了同内地的穆|斯|林|“回民”相区别,清代将新疆的穆|斯|林|称做“回子”,有时前面再冠以地名作为籍贯。 - 对于“和卓”家族在南疆的影响,乾隆皇帝是心里有数的。为防范大小和卓分裂事件的重演,乾隆下令将“八爵”一概留在北京,让南疆的大臣们把他们的家眷也都送到了北京。这些人都是|宗教|贵族和头目,当然还得带上一大批照料他们生活起居的跟随、仆役、奴婢,甚至念经的阿旬等,人数很多。清朝政府将他们编入了蒙古正白旗,由该旗都统管辖。这些维吾尔族王公伯克还时常受到皇帝的接见,参加宫廷盛宴,包括一年一度的热河避暑和木兰秋狝。 - “回子营”里的主要居民就是维吾尔族工匠、艺人了,他们大多以技艺供奉于宫廷。随着搬迁至京的维吾尔族工匠、艺人的人数不断增加,“回子营”也经历了扩建的过程。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回子营”房屋总数从扩建前的147间房增加到310间。到了光绪十五年(1889年),“回子营”已是人丁兴旺。据是年内务府的呈稿可知,其时“回子营”的居民已由初创时的329名,发展到了约2000人。 第八章 对质(五) 傅恒出了养心殿,李玉和海兰察都看着他,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自回了军机处。李玉和海兰察对望一眼,松了口气。皇帝午膳的时候,傅恒去侍卫处找海兰察,把皇帝和自己说的话简略告诉了他。海兰察于是道:傅恒,这次皇上护着你,但他说你和后宫的那些话,我看你要小心,再不可和容妃有任何往来,虽然皇上心里明白你根本不可能对她有什么。 傅恒点点头,道:皇上当着你的面,故意说那些话,就是说给我听的,霍集占事了,我和她再无往来的必要。海兰察道:你和璎珞都不能再和后宫来往,一定要小心。傅恒道:皇上说的那些话,你千万不能告诉璎珞,她本来就担忧我和皇上。海兰察道:我明白。你说,这给皇上密报的人是谁?他怎么敢同时得罪你和弘昼?傅恒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回去以后,傅恒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给了璎珞,然后又把抓捕审讯霍集占这件事的始末都告诉给了璎珞。璎珞听完,只觉得惊心动魄,过了好一会儿,问道:所以,皇上知道雅尔哈善并没有放霍集占,海兰察也没有奉皇命去监视霍集占和雅尔哈善,却要海兰察和他串供?傅恒点点头:所以雅尔哈善早就死定了,他性子偏直,在仕途起伏多次,之前皇上打击鄂张党争,他还没明白皇上的心思,或者是觉得因为有皇后和弘昼撑腰,以至于万劫不复。璎珞又道:圣心果然难测,皇上没有怀疑是你放了霍集占吧?傅恒摇了摇头。 璎珞又问道:可容妃的哥哥怎会是这样一个人?还是他是为皇上所迫才引诱霍集占上当的?傅恒摇摇头,道: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法蒂玛家是和卓黑山派,大小和卓是和卓白山派,这两派是世仇,联姻是为了避战。而且图尔都一直协助我们在回疆作战,击溃霍集占兄弟他也是大功臣,所以皇帝才封了他一等台吉,和蒙古王公们平起平坐。他一早就和我说过,霍集占娶那么多的妻妾,对不起他妹妹,而且还鞭打折磨他妹妹,他早就恨他入骨。璎珞道:我明白了,容妃一直没有向他哥哥解释,其实是怕皇上知道霍集占对她一往情深,对霍集占不利。 傅恒道:这一次,图尔都应该是明白了,容妃对霍集占很有感情,但容妃已是皇上的妃嫔,霍集占已是阶下之囚,容妃再留恋于他绝无好处,所以皇上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璎珞笑道:就不论容妃,图尔都和你交情也不浅吧?他自然要护着你,是不是他告诉你雅尔哈善在他府上抓了霍集占?傅恒一笑道:果然瞒不过你,我和他在回疆三年,很多接触。但他知会我是应该的,因为我也和他一起领命在抓霍集占,他并不知道是我放了霍集占,海兰察也不知道。璎珞道:那你是怎么放了他的? 傅恒道:还记得你第一次去清真寺见容妃那天吗?那晚我们回家时,在长安街上遇到的那个说去救火的人,是步兵副统领蔡言霖蔡将军,那天夜里,我和皇上一起,正是待在图尔都府上。在霍集占的事里,蔡将军的上司九门提督岳布本听我调遣,雅尔哈善请缨后,皇上便让蔡将军听雅尔哈善的调遣,将九门提督府的步兵分成两支,一支归岳布,一支归蔡言霖。蔡将军是一个非常能干的人,所以我放霍集占也很容易,雅尔哈善不知道是他做的。 璎珞笑道:原来他也是你的人?傅恒道:他是兆惠的人,在黑水营是我救了他,他当上步兵副统领是因为黑水营一战,兆惠向皇上举荐了他,我知他弓马娴熟,便又荐了他做阿哥的骑射师傅。我和他说放霍集占是皇上的计划,他自然是信的。如今果然都应了我说的,雅尔哈善完了,蔡将军不会怀疑的。 璎珞笑道:傅恒大人哪需要结党啊!可我真没想到,偷偷带霍集占出天牢,也是皇上的意思,所以海兰察那么容易就把人带了出去。傅恒道:你被劫持后,估计皇上便开始怀疑后面有人要对付我,想找出后面这个人是谁,所以让我去告诉霍集占在公堂上和海兰察演戏,他知道霍集占肯定是会配合的,因为霍集占绝对恨雅尔哈善。而且,我觉得他是故意这么做的,他当然不能下明旨让霍集占和容妃见面,而他认为我会让他们俩见面,所以便专门把这件事又暗里派回给我。 璎珞笑道:怪不得这件事你有恃无恐。傅恒道:今天,我和皇上说,让他有空常来家里坐坐,你不会怪我吧?璎珞惊异地看着他,道:好啊,你又把我卖了!傅恒也看着她一笑,道:想卖卖得掉不?璎珞拍了他一下,道:他再来可以,但最好是你也在。傅恒又笑了,道:那他可能就不来了。璎珞道:那最好了,他来大家都得立规矩,不敢出大气儿,要你也在,他就不会老来,大家省心。 傅恒又笑笑,璎珞道:看来皇上心里对容妃是很好的,但他作为皇上,很多事又不能明说。傅恒道:所以大家才要揣测圣意嘛!璎珞看着他,戳了戳他的脑门,道:就你会揣测圣意!傅恒笑道:你更厉害!然后拉过她,正色说道:璎珞,别说笑了,容妃和我们各种渊源,我们必须避嫌疑,作为外臣和后宫,绝不能往来,特别是富察家,你是我的妻子,也一定要当心。她说想见你,我答应了,但你们的见面,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更不能在中间联络,你最好也提醒她一下。 璎珞点点头,道:少爷,我明白。傅恒道:愉妃见你的事,和五阿哥有关,他是阿哥,我们和他也必须保持距离,所以我还没和皇上提,或者你写信给皇上比较好一些,但你也不要明提五阿哥。璎珞道:少爷,我知道了。皇上对你说的关于弘昼的话是什么意思? 傅恒莞尔道:你觉得呢?璎珞道:如果我没想错,他想让你们俩继续斗,霍集占这么大的事,他还不罚弘昼,只杀了雅尔哈善,无非是想牵制你,然后你也牵制弘昼。傅恒道:嗯,如果我是他,我可能也会这么做。璎珞道:少爷,你真的不怪皇上?傅恒道:如果没了弘昼,也会是其他人,如果朝廷上只我一个人,我们才要真正担心。 璎珞有点不解地看着他,傅恒道:有弘昼,皇上的注意力就不会只放在我一个人身上,弘昼这个人性子急躁,沉不住气,时不时就会搞出一些动静,皇上为了留着他,就要为他善后。璎珞道:你又不想做什么,皇上盯着你干什么。傅恒道:弘昼也不想做什么,他知道皇上和他有心病,所以以前他才故作荒唐,教皇上不疑心他,现在,他无非就是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有我在,他就无法做到。 璎珞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皇上就是要这样?傅恒道:嗯,皇上知道我不在意荣华富贵,所以我并不在乎是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弘昼在乎,而只有我才能让弘昼心生忌惮,所以他也要捧着我,给足荣华富贵。璎珞道:你不是说弘昼不想做什么嘛?皇上就是让他上到一人之下,又有什么关系? 傅恒道:他不喜欢弘昼的人品作派,而且他知道弘昼以前是故作荒唐免他猜忌,但他又必须对弘昼好,因为弘昼是他唯一的亲弟弟,否则天下人会怎么看他?在政务上,他也不能让弘昼权力太大,和他不能让我权力太大是一样的。我不在意荣华富贵又不会结党,他是放心的,而且我和弘昼的政见不一样,他需要这种不一样,朝廷也需要。还有你在正觉寺告诉了他阿满姐姐的事,他知道我和弘昼早有心病,他就更可以放心,放心我也放心弘昼,我们俩会永远对峙下去。 璎珞听完,长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阿满姐姐的事,会成为皇上心里对弘昼的一根刺,没想到变成了他可以用来牵制你对付你的笃定筹码。傅恒道:那事正是因为弘昼要避开他的猜忌假作荒唐所致,他心里明白。其实,你告不告诉他那事,他都不会绝对信任我,所以我早和你说过,你不要担心,他真的不会对我怎样,他要留着我,为了很多原因,他是不会让我离开的,还得好好的护着捧着。谁在我和弘昼的位子,他都会如此对待。你和不和我在一起,他都会这样。我们只是需要小心。 听了此话,璎珞把手放在自己小腹上,笑着道:宝宝,看来阿玛不会有事,额娘放心了。傅恒看着她,有点惊奇,他还是第一次听璎珞这么叫他和她自己,心里有一种难言的激动。璎珞抬眼看他,见他怔怔地看着自己,于是凑到他面颊上亲了一下。 傅恒莞尔一笑,道:其实,我和弘昼不会永远对峙下去,就是皇上想这样,弘昼也愿意,我也不想。而且雅尔哈善背后的人其实是皇后,皇后应该是怕自己暴露,所以弘昼揽了下来。说着把她圈进自己怀里,把自己的手放在她小腹上,像他经常做的那样,并在璎珞耳边道:别说那些了,我还是不能相信,你真的要做人额娘了。 璎珞笑道:你等着,等有了宝宝,我也不在乎你老不回家了。傅恒在她耳边轻声道:真的吗?璎珞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脸红了,傅恒于是亲了亲她的侧脸。两人待了一会儿,璎珞又道:你觉得那个给皇上告密的人是谁?傅恒摇了摇头。璎珞又道:假如没有这人告密,我们可能就麻烦了。 傅恒又摇了摇头,璎珞道:你觉得也没事,为什么?傅恒头埋在她颈项里,不答。璎珞叫道:傅恒!于是傅恒含含糊糊地道:假如皇上是当那个守卫说的那个时候才知道的,他也会遮掩此事,这事还关系到容妃,他不可能就此失去我和容妃两个人,而海兰察和霍集占都会配合他,只是图尔都不会被他提前带去。 璎珞挣脱了他,惊异地看着他,傅恒问:怎么了?璎珞叹了口气,又戳他的脑门,道:原来,你真的是最了解皇上的人!皇上要知道你都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那可怎么得了!傅恒把她拉过来,圈回自己怀里,笑道:他不会知道,别人也不会知道,这世上,只有你知道。 璎珞也抿嘴道:所以我不需要别人陪我,每天和你说一会儿话就够了。我一直想问你,霍集占不恨你吗?你和兆惠将军和他作战那么久,打败了他。 傅恒道:其实我和他和他哥哥的真正照面不多,他哥哥性子懦弱,但他是一个有野心有能力会作战的人,还自称巴图尔汗。在黑水营的时候,我们曾被他围困数月之久,直到我和兆惠将军深入他们的腹地,他才仓促逃了。他兄弟二人很早以前因被准噶尔囚禁,已经投降了我大清,所以皇上称他们为叛军,两军交战,我和他各有阵营,但和他个人说不上有什么真正的仇怨。其实在皇上心里,也认为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不能为我们所用。他到了京城的这段时间,因为容妃,他很感谢你和我,他对你印象深刻,他说你是他见过的最勇敢的满洲女子,他不知道你是汉人,他对我的信任,多半也是因为你吧。 璎珞想起霍集占那双犀利的鹰目,其实他究竟长什么样子,她并没有见过,微笑着说:他和容妃可是真正的英雄美人,大概谁也没想到,他对容妃如此痴情,容妃真是不枉此生,可惜他们没有孩子,他们俩要是有孩子,那该多漂亮!傅恒一笑,道:会有我们的孩子好看吗?那天,你不是还说,他们俩没有孩子其实是好事。 璎珞道:因为他们的生离死别,我觉得孩子要受苦,但孩子是生命的延续,霍集占就要死了,如果有孩子,他的生命就会永远延续下去。傅恒道:很多孩子都在战火里丧命了,如果你见过战争,你会觉得没孩子是一件幸运的事。霍集占少年时遭遇坎坷,其后戎马筹谋,一生都不安定,或许他不愿意拖累自己的孩子。但璎珞,我觉得你如今真的变了,我一直记得姐姐生七阿哥那天,你是那么的害怕!哭得那么伤心。我一直觉得你不喜欢孩子。 璎珞微笑道:那个时候,我不明白,女人为自己心爱的男人生孩子,其实是很勇敢的,那时你就说过,姐姐她一定会熬过去,果然是那样,姐姐,她是那么的爱皇上。说着握紧了傅恒的手,傅恒也紧紧抱着她,心想:叶大夫的担心已经是多余的了。突听璎珞说道:少爷的孩子一定漂亮,而且会非常聪明!傅恒亲在她头顶上,说:少爷和璎珞的孩子! ※※※※※※※※※※※※※※※※※※※※ - 【历史原型】雅尔哈善之死。雅尔哈善繙譯舉人出身。雍正三年(1725年)授內閣中書。歷官軍機章京、內閣侍讀、內閣侍讀學士。乾隆四年(1739年)官四川龍安府知府。乾隆六年(1741年)任江南松江府知府,次年改蘇州府知府。乾隆九年(1744年)升福建汀漳道,次年升福建按察使。乾隆十三年(1748年)署理江蘇巡撫,兼署兩江總督。乾隆十五年(1750年)署戶部右侍郎,兼工部左侍郎。乾隆十六年(1751年)出任浙江巡撫。乾隆十九年(1754年)升軍機大臣,歷戶部右侍郎、參贊大臣,兼鑲白旗滿洲都統、鑲藍旗滿洲都統。 - 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派兵救援被準噶爾叛軍追擊的定邊右副將軍兆惠。九月戊戌,接替哈達哈,擔任清朝兵部尚書。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二月,授為靖逆將軍,自吐魯番西進,平定大小和卓之亂。【八月,因攻打庫車不力,令霍集占遁走,被乾隆皇帝革職,押解至京師斬首。】 第八章 对质(六) 刑部公审之后,皇帝除了小朝会照常议事,一直没找弘昼单独说话,弘昼感到十分的忐忑不安。这一日,他终于自己去了养心殿皇帝书房。皇帝让李玉叫他进去,他进去后才发现鄂弥达正跪在里面,皇帝示意他站过一旁,对鄂弥达继续说道:朕已讲过多次,满八旗不要结党,汉八旗和其余八旗都在看着你们,朕看你还算老实,将这些事都告诉给了朕,悔过书确有悔意,调查结果和雅尔哈善也确实无勾结,朕便从轻发落,罚俸一年,继续原职留任刑部,为朝廷效力。 鄂弥达忙叩头道:谢主隆恩!奴才谨遵圣谕,一定好好报效朝廷!鄂弥达下去之前看了一眼弘昼,弘昼心里有数,翻了他一眼。 皇帝温和地道:你来找朕,有什么事?弘昼看看皇帝身边的李玉,皇帝道:李玉,你下去吧,朕和和亲王两兄弟说话,不要让人来打扰。李玉应声出去了。 弘昼于是跪下道:皇兄,雅尔哈善的事,弘昼应该来向皇兄请罪。皇帝道:你有何罪啊?弘昼道:雅尔哈善才入军机处不久,一心想立功,他来找臣弟,臣弟便叫他考虑为皇上分忧霍集占的事,没想到他办事不力,让霍集占逃脱,但臣弟绝对没有指使他纵容霍集占劫持傅恒的家眷,那都是他一人所为。后来他害怕,又来求臣弟为他讲话,恰好清真寺那个守卫也想投我门下,他告诉了臣弟傅恒和容妃的事,我便告诉雅尔哈善,若到了万不得已时,可将此事私下告诉皇兄,或可有一线生机,但臣弟没想到他竟然在刑部大堂之上公诸于众,更不知那其实是皇兄的安排。 皇帝看着他,良久,道:弘昼,你让朕很失望!第一,朕多次讲过,你和傅恒要同心,就是不同心也不要互相掣肘,第二,朕也多次讲过,你不要在王府里聚众吃酒溜鸟,朕知道你没有结党的心,不过就是大老爷们儿一起消遣玩乐,但外面的人会怎么看?雅尔哈善,鄂弥达都是你的座上客吧?否则刑部发生的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两人自己都承认了!你也不要抵赖。 弘昼道:皇兄,既然你都知道,您还相信雅尔哈善说的话,他就是自己妒嫉傅恒,捅了大案,想拖人下水,好给自己脱罪,便攀诬臣弟。皇帝道:雅尔哈善拖你下水?那他为什么不拖别人?弘昼,那个守卫朕已经处置了,朕可都是为了你。他投你门下?他一个回人,为何要投你门下?你门下真是来者不拒啊,满人,汉人,藏人,高丽人,色目人,现在更好,还加了回人,应有尽有! 弘昼道:皇兄,除了本家兄弟爷们儿,其余那些人不过是一些食客,臣弟公务繁重,有闲暇时才吃吃喝喝,看看歌舞解解乏,皇兄您不是也去过。那个回人守卫自己碰巧见到傅恒,可不是臣弟收买指使的,他将此事报告给臣弟府里,臣弟府里的人知道兹事体大,才来回的我。皇帝盯着他,弘昼忙道:皇兄放心,我府里知道此事的人已尽数被臣弟处置了,统共四,五个人吧,此事绝不会泄露。 皇帝脸上一跳,闭了闭眼睛,道:弘昼,瞧瞧你干的好事!因一桩无中生有的事,随便就下了几条人命!弘昼心想:你说我?你自己每天不知杀多少人呢!口中辨白道:皇兄,谁知道您在幕后安排啊!您密审霍集占干什么!直接杀了便了了!您又怎能纵容自己的宠妃和老情人见面!皇帝大怒道:弘昼! 弘昼忙叩头道:是臣弟失仪!但她一个回女,就算生得美若天仙,还能让皇兄什么例都为她破了不成?!皇兄的后宫,难道不是要顾及各族势力各家势力?本来皇兄你乾纲独断,臣弟不应该置喙,但臣弟也是为皇兄着想为社稷着想!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依你说,该怎么办? 弘昼抬起头来,道:皇兄独宠一人总是不妥。皇帝看着他,道:朕的家事朕自有主张,你回去想想刚才朕和你说的话,好自收敛约束。弘昼笑道:是,皇兄。但要说美人啊,臣弟可听说,西藏的圣女,又美又神秘,可绝不比回女差!皇帝大怒道:荒谬!弘昼又叩头道:是是是,臣弟荒谬,圣女都必须保持处女之身,臣弟不过是听了觉得有意思…… 弘昼施施然地去了,李玉转进殿里,几本折子飞砸而来,砸在他脸上,只听皇帝怒道:好你个弘昼!李玉不明所以,忙捡起地上散乱的折子,道:万岁爷,五爷就是这荒唐脾气,时不时说话不靠谱,他又怎么惹您生气了?皇帝冷笑了一声,道:沉壁那天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李玉想了想,想不起什么,问道:什么话?哎呦,容妃娘娘和皇上说的话多去了,奴才哪能记得那么多!万岁爷,要不,您给奴才提个醒儿?皇帝不说话,只看着殿外。 李玉回头看了看,什么人也没有,不得要领,便回转头来,转头时突然想起那日容妃说的那句“和亲王”来,心中猛吃一惊,于是看向皇帝,皇帝兀自用阴冷的眼神注视着殿外,李玉大气儿也不敢出,半晌道:奴才瞧着不像,和亲王怎会对容妃娘娘,他怎么敢……皇帝突然打断他:他为的是朕后宫的另一位。李玉吓趴下了,心中哀号一声:和亲王,您自求多福吧!奴才是真救不了您了。 同一时刻,承乾宫里,皇后那拉氏在逗新得的红鹦鹉,笑靥如花。珍儿道:娘娘,您怎么还高兴得起来?那拉氏道:这鹦鹉多俊哪!珍儿道:今早的消息,雅尔哈善大人也只是改判了斩立决!那拉氏笑道:只要和亲王没事就好啦!雅尔哈善这个蠢货,本宫还嫌他死得太慢!珍儿道:可皇上也太护着魏璎珞了吧!她腹中的可是富察家的儿子。 那拉氏道:你怎么知道是儿子?珍儿道:不管是男是女,反正不是皇上的,皇上何必为了这个女人连军机大臣都杀了!那拉氏哼了一声,道:谁说皇上是为了她?珍儿道:那皇上是为了谁?那拉氏笑道:傻瓜,他是为了和亲王。珍儿诧异道:什么?那拉氏道:你去吧,这些事儿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珍儿回了自己屋,袁春望躺在床上笑看着她。珍儿把刚得的金裸子收到荷包里,道:皇后娘娘根本不知道是你给皇上通风报信那个清真寺守卫的事,你这是要害娘娘吗?袁春望瘪瘪嘴,无奈地说道:我和你说过多少次,我是为了皇后娘娘。 珍儿道:可我还是不明白,你让我给你看了娘娘和王爷的信,明知道那个守卫是王爷收买的,为娘娘除掉容妃用的,你还去破坏。结果容妃没除掉,傅恒大人也没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袁春望道:我早和你说过,容妃的事,娘娘不能轻举妄动,她后面是皇上!你以为,就凭一个守卫的证词,就可以扳倒容妃和傅恒?简直是痴人说梦。珍儿道:容妃和傅恒大人都那样了,皇上还不信? 袁春望哼了一声,道:不管他相不相信,他都不会就此杀了容妃和傅恒两个人,这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宠妃,一个是他的心腹,军机重臣,这两个人要是因此事获罪,就是坐实了他二人有染,他这个皇上还怎么做?别人会怎么看他?而且,回部要怎么办?容妃只是容妃吗?珍儿道:你的意思是皇上不在乎戴绿帽?袁春望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道:你怎么还是不明白,构陷傅恒是绝不可能的,他喜欢的是魏璎珞,皇上为此都把魏璎珞给他了,现在魏璎珞还有了孩子,他怎会和容妃有染?皇上比谁都明白。 珍儿道:可你不是也说容妃生得实在是漂亮,你没看所有男人看见她都那副样子?袁春望低声道:你不会明白,傅恒不是皇上,我也不是皇上。珍儿道:什么?袁春望一笑,道:我是说,我不也看不上她?珍儿甜甜地一笑。袁春望继续说道:所以无论我送不送那个密报,容妃和傅恒都不会有事的。珍儿道:那你折腾这一出干什么?袁春望道:为了娘娘啊!皇上现在肯定已经知道了,那密报是娘娘送的。皇上就明白了,皇后娘娘,她一心是为皇上着想。 珍儿道:可你为什么不告知娘娘?袁春望道:告诉娘娘?她是有多想置容妃和魏璎珞傅恒于死地,这样的机会怎会放弃。可结果呢,她谁也斗不倒,因为和她斗的是皇上。珍儿道:可我还是不明白,现在这样,对娘娘又有什么好处?和以前没分别啊! 袁春望道:当然有,傅恒擅自带容妃和霍集占见面,是因为他和魏璎珞和容妃交好,结果东窗事发,皇上心里对傅恒又有了第二条刺,因为容妃也是他的宠妃,虽然他知道傅恒和容妃没什么,所以富察家就必须和容妃保持距离,疏远容妃,而容妃因为霍集占和傅恒的事,在皇上心里也是一落千丈,皇后娘娘再对付容妃就容易了。珍儿道:我明白了。可娘娘不知道,她说皇上杀雅尔哈善是为了和亲王,这我实在不懂,雅尔哈善是娘娘的人哪。 袁春望笑道:如果不杀雅尔哈善和那个守卫,和亲王就脱不了干系,成了他的把柄,不定哪天就有人会再做文章的,杀了二人,和亲王就保住了,绝了后患。娘娘知道皇上爱护亲兄弟,才暗示和亲王揽下雅尔哈善这件事,和亲王没事是皇上保了他,说明皇上也认为和亲王是背后主使,娘娘不就安全了?珍儿道:原来如此。袁春望道:而我送的密报,让皇上对娘娘更加信任有加,你等着看,皇上很快就会来承乾宫了。 珍儿道:谢天谢地,雅尔哈善没攀扯咱娘娘。袁春望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他要真敢那么做,不等他死,他的儿子早完了。珍儿吃了一惊,看着袁春望,袁春望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便有小太监在屋外说道:袁总管,皇上来了,您和珍儿姑娘赶紧去前面伺候吧!珍儿睁大了眼睛看着袁春望,满是骄傲和喜悦,袁春望从床上一跃而起,笑着道:皇后娘娘还不得好好感谢我们俩?说着揽着她走了出去。 皇帝带李玉走后,那拉氏色厉内苒,对袁春望和珍儿道:跪下!珍儿吓了一跳,袁春望却神情自若。那拉氏道:你们俩好大的胆子,竟敢看本宫的信,还敢为本宫作主?!珍儿忙道:娘娘,这都是奴才担心娘娘和王爷,但奴才不识字,所以拿给袁春望看的,他是想帮娘娘,我们都是想帮娘娘!那拉氏看着袁春望,袁春望也看着她。好一会儿,那拉氏道:袁总管,你觉得本宫应该怎么处置你? 袁春望不慌不忙地道:娘娘会重赏奴才。那拉氏又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一笑,道:下不为例,你们起来吧。珍儿大松了口气,两人起来以后,那拉氏笑道:珍儿,你这次功劳最大!珍儿脸红了,道:谢娘娘,都是袁春望的主意,他全是为了娘娘! 那拉氏问道:袁总管,你想要什么赏赐?袁春望又跪下道:奴才的赏赐娘娘早就给过了,奴才再不需要什么。说着看着珍儿,珍儿心里十分甜蜜,抿嘴一笑。那拉氏也笑道:好,你起来吧。珍儿起来后,见她的神情,道:娘娘,皇上心里一直是有娘娘的,处置了霍集占,便陪娘娘回辽东祖籍辉发古城祭祖,这是多大的恩典?紫禁城也是从来都没有的!而且娘娘又有了身孕,等阿哥出世,娘娘又为皇上添一位嫡子,这后宫依然是娘娘的!袁春望在一旁道:这是什么话?这后宫什么时候不是娘娘的?珍儿忙道:是,奴才说错了!说着便要跪。 那拉氏笑着拦住她道:好了好了。心里想:自己这孩子是过年时和皇上有的,是他带容妃去圆明园之前,皇上待自己其实是很好的。不过因为正月里多事,十三阿哥又……这个月月事未来,自己也忘了,是太医请月脉时发现的。那是霍集占被抓之后的事,太医院报上养心殿后,皇帝十分高兴,立刻下旨内务府将赏赐送来承乾宫。又想起十三阿哥的事后,皇帝说的,“淑慎,你还年轻,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今天他便亲自来说去祭祖的事,袁春望认为是这次他代自己给皇帝报信儿的事,其实那个时候,父亲那尔布死了,他就给自己送过旧衣,虽然几年过去了,他一直没忘,而容妃已完了,心里愉快之极。口中说道:你又知道是阿哥? 珍儿道:娘娘连着生了两位阿哥,绝对是宜男之相,就是格格,也比那什么都生不出来的强!那拉氏心知肚明,却不说破,笑道:不许胡说!珍儿道:是!但奴才说的没错啊,那一位都来了快一年了,皇上还成天在她那里呢! ※※※※※※※※※※※※※※※※※※※※ - 【历史渊源】帝后祭祖。乾隆十七年(1752年)四月二十五日寅時,继后生十二阿哥永璂,乾隆十八年(1753年)六月二十三日寅時,皇后生皇五女。乾隆十九年五月,【乾隆帝与皇后那拉氏去了一趟皇后祖籍辉发古城(今吉林省通化市辉南县)】,并在这里留下了几篇诗作。乾隆二十年(1755年)四月二十二日酉時,皇五女夭折;乾隆二十年(1755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卯時,生皇十三子永璟。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七月二十四日子時,皇十三子永璟夭折。小说里为情节需要,调整了继后的一些大事年时间,将祭祖的事放入此节里的乾隆二十一年。 第九章 永琪(一) 两日后午时,霍集占在南城菜市口法场被当众斩立决,斩前宣读了皇帝的圣旨,他的头颅将被制成藏传佛教法器骷髅碗,奉在承德热河行宫外八庙西藏密宗的护法神殿之内。他的兄长波罗尼都只是跟随叛乱,并有归降之意,皇帝之前已举行仪式,土葬掩埋了他的人头。 骷髅碗,又叫嘎巴拉碗,是用人的头盖骨、水晶、黄金做成的一种骷髅碗,又称内供颅器、人头器,是修“无上瑜伽密部”举行灌顶仪式的法器,为藏传佛教法器之一。藏传佛教密宗盛行用人的骨骼制成各种法器,不过制作嘎巴拉碗的头盖骨,必须来自修行有成的喇嘛,依其生前遗愿制成。 灌顶的意义是使修行者聪明和冲却一切污秽,一说是使人断我执。按照藏传佛教的“灵魂转世”,“六道轮回”学说,灵魂是流转的,而身体则是物质的,生灭的,一旦灵魂由于人的死亡而离开了身体,肉身则形同于石块,没有生命的物质。所以密宗认为,对骷髅碗的使用不是残忍和野蛮,而是一种放弃执着,得到解脱的象征。 只是这种宗教秘辛,普通老百姓是不懂的,听在耳朵里只觉得残忍和野蛮,对警戒叛乱有极强的震慑力。而其真义,在霍集占行刑的前一晚,由海兰察奉密旨去天牢告诉给了霍集占,说皇帝敬他是一个英雄,并感谢他为自己断好了公案,霍集占只轻蔑地一笑,道:只要他好好地对法蒂玛,真主会保佑他的今世。黎明来临之前,他便把法蒂玛写给她的信和头发在火上焚了,自此再没说过一句话。 又过了两日,军机大臣觉罗雅尔哈善因失职被霍集占逃遁一事也在菜市口被斩立决,其家人未受株连,只是被勒令合府迁往京郊居住。 皇帝以彻底平定回部宣谕中外。两位功臣忠勇公和兆惠将军早已被厚封厚赐。于是皇帝又下谕赏兆惠宗室公品级鞍辔;其他将领各有晋封侯爵,赏戴双眼翎,交吏部从优议叙等;在历次战斗中失职获罪的将官早交刑部论罪议处,至此全部结案,斩首或流放。而历次战斗中有功官兵再次封赏,阵亡者再次加以优恤。 皇帝还特别诏告天下,忠勇公夫人纳兰氏为朝廷抓捕霍集占有功,嘉奖了“衷全诚敬”的四字匾额,挂在玉京园的正堂上,并同时赏赐了纳兰家,自然只字未提她身怀有孕之事。富察家众人直到此时才知道那件事,阖家沐恩喜庆之余,夫妇俩被叫回马神庙街的家庙里,老夫人教傅恒跪下,好一阵训责,说傅恒不顾璎珞有身子,还教她抛头露面,有大不是,幸好璎珞和孩子无事,不然傅恒对不起富察家的列祖列宗,要是老爷和容音还在,定也要派他的不是。 璎珞要说话,但傅恒抢先认了错,说都是自己的错,以后再不敢了。然后给璎珞使眼色,叫她不要说话。在回玉京园的路上,璎珞还很不忿,又说傅恒是代她受过,傅恒只拍拍她的手笑道:额娘都明白,她只是心疼你,我随便认个错,此事就化没了。 这日一早,容妃便来见太后,霍集占被抓后,太后已一个多月未曾见过她,见她气色已复,心里感到安慰。容妃一来便跪下叩头:谢皇额娘大恩。太后知道她是在说骷髅碗的事,道:快起来!唉,皇帝都告诉我了,那不仅是我的意思,皇帝也首肯,他都是为了你。容妃一笑,站了起来。 太后叫她到身边来,然后拉着她的手,看着她说:孩子,你真是瘦多了,皇帝走的时候要我好好照顾你,你每次都叫我派的人来回我说自己很好,现在我终于放心了。容妃道:您体恤沉璧,叫我免了向您请安这么久,沉璧心里十分惭愧。太后道:孩子,皇帝不日就要回宫,如今我总算可以把你好好地交还他手上了。 容妃有点迟疑,道:皇上,他走之前始终不来看沉璧,沉璧知道,他对沉璧……太后笑道:孩子,你想多了,皇帝知道你伤心,那是人之常情,皇帝怎会怪你。回部的事终于尘埃落定,皇后又有了身孕,皇帝带着她回关外祭祖,那是为了昭示天下,安臣民之心,你也不要想多了,皇帝心里是很疼你的。关外路远,这车马来回日久,他在辉发古城根本没待几日。本来,这些话我不该讲,但你知道,皇额娘也疼你,怕你胡思乱想。 容妃道:是,多谢皇额娘。太后又一笑:孩子,你要听皇额娘的话,这从今以后啊,你就安心跟着皇帝,他待你是很好的,你也好好地给他作个伴儿。容妃道:是,沉璧明白,沉璧遵旨。太后又一笑,道:孩子,来,今日皇额娘为你引见一个人。说着拉起她向内堂走去。 进了内堂,刘嬷嬷立刻关上了外门,容妃还未进来时,便瞧见一个命妇模样的年轻女子背对着大门站着,她一时想不出这是谁。她们进来后,这女子听见响动转过身来,她见她对着自己微笑,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杏脸桃腮,皓齿内鲜,又注意到这女子宽大的外衣也遮不住腹部微隆,正是自己曾经见过三面的宁英,只是她现在没再穿回装没再蒙面,她正是傅恒的夫人。 容妃脑中轰然一响,只听太后说道:沉璧,你认识她罢,她就是忠勇公夫人纳兰明蕙。容妃心想:原来她叫这个名字。一福,微笑道:纳兰夫人,在玉京园那日夫人蒙着面,今日才得见真容。宁英,璎珞,也就是纳兰氏,也微笑着一福:容妃娘娘。又要对太后一福,太后笑道:你有身子,免了。然后太后叫两人都坐了,刘嬷嬷送上茶来。 太后道:沉璧,明蕙说她想见见你,看你好不好,皇额娘便作了主,你不会怪我吧?我知道明蕙帮皇帝……但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明蕙是个好孩子,皇额娘看着长大的,又是先皇后容音的弟妇,所以叫你们亲近亲近,只是因你在后宫,她是外臣之妻,见面要谨慎,免得落人口实,所以才作了今天的安排。你们俩聊聊吧,我乏了,在我这里,你们俩只管放心讲话。 璎珞忙站起来道:谢太后,恭送太后。沉璧也站起来道:恭送皇额娘,明日沉璧再来请安。太后微笑着点点头,扶着刘嬷嬷走入了更里面去,刘嬷嬷把内门也关上了。 容妃立刻站起身来,要在璎珞面前下跪,璎珞忙矮身伸手挡住她,轻声道:快别这样。待两人又并排坐了回去。容妃轻声道:纳兰夫人,您对我和……的恩情,沉璧无时或忘。沉璧日日在为您和傅恒大人祈祷,愿…….您和小公子一切平安。璎珞笑着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内门,沉璧会意,她担心隔墙有耳,于是便等她说话。 璎珞道:容妃娘娘,你叫我明蕙好了,也别再称呼您,我很不习惯的。容妃点了点头,璎珞于是又问了问五阿哥和福康安,容妃便说这段时间,庆嫔几乎天天派人来宝月楼看自己,并告诉自己他二人的情况,璎珞道了谢,也请她代自己向庆嫔致意,感谢庆嫔照顾福康安。然后看着她说道:容妃娘娘,你还是要自己为皇上生个孩子。 容妃一笑,道:我不能生孩子。璎珞大吃一惊,看着内门,容妃道:皇上和皇额娘早就知道了。璎珞心里转过无数的念头,霎时明白了一切,为什么霍集占和她没有孩子,霍集占那么多妻妾,却一个孩子都没有。心中十分感动感喟,看着她。 容妃知道她明白了,于是点了点头,然后看着璎珞说道:沉璧还没有正式恭喜夫人和傅恒大人。傅恒大人一定很高兴吧!璎珞甜甜一笑,嗯了一声,道:皇上待娘娘是很好的吧,孩子的事,他应该不会介意。边说,边从自己怀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容妃。 容妃立刻接过,看那上面写道:请旨明日辅国公府。明白了璎珞教她去哥哥图尔都的府上见面,于是点点头,将那纸收了,说道:谢谢夫人关心。璎珞道:容妃娘娘,见你身体好了,明蕙就放心了,这便回去了。说着走到内门那里,对着里面说:刘嬷嬷,我要回去了。过了一会儿,内门被打开,刘嬷嬷站在那里,道:夫人请进来吧。于是璎珞转身对容妃道:告辞。容妃一直在看着她,这时候便微笑道:夫人走好。 这个时候,皇帝的銮驾在山海关。他和皇后那拉氏正站在山海关之上,看着满是积雪的丛山峻岭。那拉氏深吸了口气说:这里真美啊,多谢皇上给臣妾这么大的恩典。皇帝看着她微笑道:你是朕的妻子。那拉氏也看着他,在晨光里,皇帝有一种温和的儒雅,眼睛里十分深情。她面上微微一红,道:臣妾若再为皇上生一位阿哥就好了。皇帝微微一笑,道:格格朕也喜欢,若是格格,将来朕就封她为固伦公主。 那拉氏忙要跪地谢恩,皇帝立刻拦住了她,她于是道:谢谢皇上!皇帝道:你可是中宫皇后。固伦公主正是大清朝给皇后嫡女的封号,所以皇帝才有此一说。那拉氏心里开心之极,想起自己死去的弟弟,母亲,父亲,觉得一切都值得了,竟滴下泪来。皇帝明白她的心思,伸出手去,搂住她的肩,道:那尔布是为了朕死的,朕不会忘记。 那拉氏将头靠在他肩上,道:皇上,阿玛确实懦弱,没有处理好那件事,这些年,臣妾经常想起那件事,臣妾不怪您,您是大清的皇上,有难处。皇帝道:但他毕竟是你的阿玛。那拉氏吁了口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辉发那拉家是皇上的臣子,臣为君死,本是应该的。皇帝点了点头,望着远方,道:好,你如果能这么想就好。 那拉氏抬起头来,瞧着皇帝的侧脸,觉得他特别的神敏英武,气宇深沉,雄图伟略,杀伐决断,魅力无边,心中满是爱意和幸福。巍巍城楼之上,只有自己夫妇二人是主子,而且自己夫妇二人可是这天下之主,锦绣江山是自己和皇帝共享的,自己腹中的这个孩子可能是这天下的未来之主!莽莽荒原,滔滔大河,大地就在自己脚下绵延伸展……九洲呈祥,四海归心,如今的大清,疆土之辽阔,远迈前代!而富察容音,不过是昨日枯萎的黄花而已,想到此处,不觉心旌摇摇,似真似幻。 忽听皇帝说道:淑慎,你要记住今天在这里和朕说的话。那拉氏神思不属,根本没有去想皇帝的意思,只不自觉地呓语:是,臣妾遵旨。 车行迅速,八日之后,皇帝便回到了紫禁城。皇帝抵养心殿,已届未时三刻,他坐在书案后长吁了一口气。李玉笑道:皇上,您乏了罢,要不今儿咱就把养心殿关了。皇帝道:好,你也歇歇,叫德胜去传沉璧来。李玉忙应着出去了,叫小太监关殿门,又叫德胜。德胜听了嘿嘿一笑:李总管,皇上这是想容妃娘娘了吧?李玉点了点头,道:还是容妃娘娘让人松快,快去! 待容妃沐浴装扮再来养心殿,又已过了半个多时辰,她下了自己的轿子,见养心殿大门紧闭,只有德胜在外面候着,吃了一惊,忙问道:皇上怎么了?是病了吗?德胜忙快步走下石阶,道:娘娘,皇上没事,就才回来想歇歇,不想人来打扰。彩云听了这话,便看着容妃抿嘴一笑,心想:皇上就惦记主子一人,这是谁都不让进,只见主子。 待到三人进了后殿,皇帝早沐浴已毕,在坐榻上喝茶,李玉垂手站在一旁,见到容妃进来,刚要说话,容妃向他摆了摆手,李玉会意,带着德胜和彩云一起出去了。皇帝将茶碗搁在小几上,忽觉一缕幽香扑鼻,这才看见容妃站在面前对自己抿嘴微笑。 只见她披散着长发,别着一个殷红色的羽毛头饰,身穿湖水色描金白莲宫装,红妆素裹,分外娇娆,正是自己二月里赐给她的十件春装之一,这件是第一次见她穿。虽然消瘦,但气色红润,和一个月前在宝月楼见她时的憔悴判若两人,他心里一热,容妃已经盈盈下拜,道:沉璧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万福金安!声音轻柔,也满是欣喜。 他笑道:快起来!容妃站起身来看着他。他拍了拍坐榻,温言说道:来朕这里。容妃迟疑了两下才走近他。他把容妃拉在怀里,道:怎么了?真地和朕生分了?你从来不这样叫朕。容妃嫣然一笑,双手圈上了他的脖子,道:谁教您把沉璧一个人扔在宫里这么久,皇上,您很坏。 ※※※※※※※※※※※※※※※※※※※※ 【历史渊源】“衷全诚敬”出于册谥皇贵妃为令懿皇贵妃的册文。 - 在历史上,霍集占的人头如此节中所述,做成了骷髅碗,收藏于大内,骷髅碗的含义也如此节中所述。奉行在热河行宫外八庙是小说杜撰的,因为历史上,热河行宫外八庙是有一个骷髅碗,选材精细,制作精美,工艺考究,珍重之意十分明显,不知道是谁的头盖骨,某个修行有成的喇嘛的吧。有兴趣者可自行搜索。 - 平定回部之乱后,兆惠的赏赐如此节所述。厚恤兵将也是史实。雅尔哈善之死。 第九章 永琪(二) 容妃心里一沉,知道皇帝在说以前的令妃。她于是幽幽地说道:可以让皇上这么惦记的,她一定是一个聪慧的人罢?皇帝道:什么聪慧,那叫狡猾,她可不像你这样叫人放心。容妃一笑,道:皇上,您觉得放心沉璧?沉璧还以为您在生我的气呢! 皇帝道:有什么可生气的,你说过得话,朕还记得呢,朕信得过你。容妃看着皇帝,皇帝笑看着她。容妃微微点头,道:沉璧早说了,这一辈子都是皇上的。然后把头枕在皇帝的肩头上,道:您对我的好,沉璧也会记一辈子。皇帝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容妃又道:那您还怪傅恒大人吗?皇帝哼了一声,道:他擅作主张,朕当然怪他! 容妃一笑道:臣妾是在问他照顾臣妾的事。皇帝又哼了一声,然后叹了口气,道:他…..就是朕把你送到他身边,他也不会真正看你一眼。容妃脸色一僵,随即笑道:难道沉璧不好看吗?皇帝看着她,也捉狭笑道:当然好看了!但他的眼里只会看见另一个人。 容妃继续给他捶肩,笑吟吟地道:您是说纳兰夫人?皇帝嗯了一声,突然意兴阑珊。容妃见状,便道:您乏了吧,沉璧扶您去睡好不好?皇帝摇了摇头,道:一路在车里都在睡,朕现在睡不着。容妃道:那沉璧陪您到床上去说话好不好?皇帝点了点头。 两人躺去寝室的床上后,李玉照例守在门外。因没放床帐,里面的声音听得十分清楚。只听容妃说道:皇上,您要不给臣妾讲讲令妃的事?李玉吓了一大跳。又听皇帝道:说她干什么,她在的时候,就是叫朕生气。 李玉又吃了一惊,心想:万岁爷这是真想告诉容妃娘娘了?良久再无声音。忽听容妃又问:您这样惦记她,她一定很美吧?皇帝哼了一声:比你可差远了。李玉忙捂住嘴,否则就要笑出声来。只听容妃也轻轻笑起来。皇帝怒道:你笑什么?容妃道:原来您惦记一个人就是派这个人的不是。 皇帝叹息了一声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问:最近和亲王还看你吗?李玉又吓一大跳,摒息凝听。容妃轻笑了一下,道:您和皇后娘娘都走了,他还看我作什么?李玉诧异之极,原来容妃知道。皇帝道:你什么意思?容妃道:外臣不能擅自入宫,您都不在宫里,外臣连养心殿都不必跑了,后宫怎能见到?和亲王常会去给皇额娘请安,但沉璧去的时候都没遇见过他。 过了一会儿,皇帝道:他不是……容妃道:不是什么?皇帝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只听容妃笑道:皇上,您不说沉璧也知道,他眼里啊,也看着另一个人呢!沉璧在皇额娘那里见他第一面时就知道了。李玉放下心来,但忽然又悬起心来,道:糟了,容妃娘娘这是……皇帝果然怒哼了一声。 又听容妃撒娇道:皇上,所以啊,您去叫他不要再看沉璧,沉璧是皇上的女人,他要对沉璧不满,直接找您说,沉璧都是听您的,您可得给我作主。皇帝好像拍了拍她,道:你放心吧,他再敢多说一个字,朕就把他的顶戴摘了!容妃又笑起来,道:他不是您的亲兄弟?皇帝又哼了一声:亲兄弟,他当朕是他的亲兄弟吗? 李玉在外面吓得魂不附体,心想:和亲王,您得罪谁不好,您得罪容妃娘娘,奴才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娘娘性子好,可杀人不见血,而且……皇上有过多少女人,都招架不住……忽又听容妃道:您带皇后娘娘去外面,沉璧也要去,在这宫里闷死了!皇帝耐心地说道:朕那是办正事儿。容妃道:沉璧不管,以后您去哪里都要带着沉璧。皇帝道:什么?容妃道:您是沉璧的!皇帝笑起来:原来你也会吃醋。 容妃哼道:皇上,您想错了,您去谁那里沉璧都没有怨言,但就是皇后娘娘不行。李玉又吓一大跳,心想:这主子怎么能直接说?!看来是真生气了!也难怪……皇帝道:沉璧,你别闹小孩子脾气,她是朕的中宫皇后。容妃道:对,您就是口是心非。她什么都有,有名号,有尊位,有儿子,而沉璧其实什么都没有,您还说喜欢沉璧。所以您得是沉璧的!沉璧也只要您!李玉在外间呆住了,心想:这主子太厉害了!她还真明白这宫里的事儿! 皇帝似乎有点为难,道:那你又说朕可以去别人那里。容妃道:别人沉璧不担心。皇帝道:为什么?容妃笑道:皇上,这世上,真的有比我还美的女人吗?皇帝似乎被蛊惑了,道:没有。容妃道:所以啊,沉璧没有的就是名号尊位儿子,这些您都给不了我,那您就把自己给我,好不好?好不好嘛?皇帝道:朕已经把永琪给你了。容妃不答,似乎在脱衣服,李玉又开始偷笑。只听皇帝按住她道:你干什么?!容妃道:什么干什么?沉璧是皇上的女人! 皇帝似乎被吓着了,道:沉璧,你怎么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容妃十分埋怨地道:我就是生气,你扔下我一个多月!故意不见我,刚还说要把我送给傅恒大人!你是不是故意的?你不怀疑傅恒大人,但你怀疑我。难道我不该生气吗?你以前只是没见过我生气而已,我生气了就是这样!皇帝失笑道:原来是你在生朕的气?!容妃道:对,不可以吗?皇帝笑起来,道:什么你你你,你敢这样叫朕?你真的不怕杀头? 容妃道:我才不怕,你现在就把我杀了。说着似乎赌气坐去了一边。听着她娇柔幽怨的声音说杀头,李玉在外面竟忍不住想大笑,只能使劲憋着。皇帝似乎去拉她,她坚决不从,折腾了半天,皇帝心里被撩拨得十分情热,于是把她使劲按在床上。 李玉心想:皇上,您这是不答应也得答应了吧?却听容妃拼命挣扎,李玉不觉心惊,心想:这主子真是敢呢!只听皇帝怒道:别闹了!容妃停了挣扎,里面再无响动,皇帝也没有动作了。李玉放下心来,刚想擦汗,却听里面容妃低声哭起来,李玉顿时不知所措。 只听皇帝深深叹息了一声,把容妃抱在怀里,低声哄她道:别哭了,是朕不好,但朕没有怀疑你。容妃抽抽噎噎地道:你弄疼我了。皇帝道:对不起,是朕不好,你原谅朕好不好?朕还从来没有……容妃哭了好久,声音才渐渐低了下去,门开了,皇帝出来了,李玉忙道:万岁爷?皇帝道:睡了。李玉道:您要喝水吗?奴才去拿。 李玉拿了水来,皇帝在外间喝了,李玉见他似乎很高兴,心里明白,于是笑道:容妃娘娘这是真想您了吧?皇帝轻哼道:这女人啊,就是麻烦。李玉又笑道:您真地会答应吗?皇帝不答,只听里面咕咚一声,皇帝和李玉都吓了一跳,忙推门进去看,只见容妃从床上摔到了地上,摔醒了,皇帝立刻去抱她起来,她又开始挣扎,道:你不要碰我,你不要碰我。李玉又想笑,皇帝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出去了,关上了门。 只听皇帝道:好好好,朕答应你,还不行吗?容妃便笑起来,道:皇上,您旅途疲劳,好好休息吧,沉璧回宝月楼了。说着便挣脱了皇帝,向外走去,走出来还关上了门。李玉看着她直笑,她也对李玉笑道:李总管,你可不要惹我生气!说着竟然真去了。 皇帝出来,看她已不见了,急道:外面衣裳还没穿,仔细冻着!只听李玉和她大笑起来,原来她根本没走,而是在另一侧,皇帝一心看着出门的方向,所以就没看见她。皇帝怒道:你们俩! 李玉忙想憋笑,容妃已经走了上去,圈住皇帝的脖子道:看您还惹我生气不?看您还把我给人不?说着把皇帝拉进门去,然后对李玉道:李总管,你笑吧!说着自己关上了门。李玉在外面大吁了口气,心想:这主子,原来真的是天生的尤物儿! 只听里面容妃又低声埋怨道:您轻点儿……您要是再想着令妃,我还得生气!皇帝笑道:朕才不想她!朕只想你!李玉笑容满面,心想:这容妃娘娘原来和璎珞姑娘差不多,都好生厉害!看来,以前她只是不出手,皇上这一番,不是故意的,但还真管用! 这一夜,容妃宿的可不再是养心殿后殿东耳房了,她一直和皇帝宿在后殿西稍间皇帝寝室华滋堂。第二日,皇帝还是辍朝休息,养心殿依然是四门紧闭,外面的遵化门也关了。殿内却是萧竹管弦,歌舞升平,因为只有一个人唱和跳,动静不大,外面什么也听不见。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容妃穿着粉色轻纱,绿色荷叶边裙,挽着唐宫头型,唱毕跳完这一首,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乐队的曲子也嘎然而止,皇帝立刻鼓掌,对李玉和德胜道:这支最妙!李玉和德胜正如痴如醉,被皇帝的拍手突然打断,李玉笑道:原来您离开这些日子,娘娘都在排歌舞,这真是十分惦记着万岁爷呢!德胜张大了嘴巴道:太好看了!皇上!真的好看! 容妃站起来对皇帝一笑。皇帝忽然恍惚起来,那年,宁馨儿,在金缕衣里唱贵妃醉酒,也是这样的笑。容妃忽然向前一倒,皇帝忙起身抢上去扶她,道:仔细头晕。容妃倒在他怀里笑道:皇上,臣妾喝多了!一股酒气混合着她身上的幽香,皇帝真地恍惚起来,她真地像宁馨儿!忽然容妃又挣脱了他,乐曲又响了起来,却是胡琴独奏,悠扬深情,她坐在地上,曼声歌道: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 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 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她沙哑柔和的声音,让人如履仙境一般。歌罢,余音绕梁,“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这句在皇帝的脑海里久久回响,前尘往事,高贵妃,容音,纷至沓来,一个细细悱恻的声音唱道,“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 忽听德胜热烈地拍起手来,李玉忙横德胜一眼,德胜吓得两手悬在空中,他才回过神来。容妃见他眼里隐有泪光,闪闪发亮,伏到他肩上,低声说道:好听吗?皇帝点了点头,问:你怎么会选《长恨歌》? 容妃道:我的汉文课早讲过这首了,沉璧一直在和陆师傅谱曲。说着看着乐队里那个拉胡琴的老者,那老者忙站起来,道:回皇上,容妃娘娘说的是,好久以前她就叫小人一起参详这曲子。 皇帝点了点头,看着容妃,心想:宁馨儿以前也是宠妃,如今又来了一个她,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容妃问:您在想什么?皇帝在她耳边低声道:所有人都不能不喜欢你……容妃脸红了。李玉见此光景,便叫乐队和德胜一起出去了。 众人出去后,皇帝带着容妃去了养心殿之侧的三希堂。这是容妃第一次进三希堂,只见很小一室,幽雅古朴,狭长的室内进深还用楠木雕花隔扇隔分成南北两间小室,油然而生温暖安全之意。 南室窗台摆设着皇帝的御用文房用具,窗台下,设置一铺可坐可卧的高低炕,皇帝御座即设在高炕坐东面西的位置上,阳光隔窗照进来,一室明亮的静谧。御坐上方有一匾额,是皇帝御书“三希堂”,一副对联“怀抱观古今,深心托豪素”张贴在御坐两旁。低炕墙壁上是五颜六色的瓷壁瓶,壁瓶下是楠木《三希堂法帖》木匣,被对面墙上落地大玻璃镜尽收其中,小室立显豁然开朗。北室西墙上掛有通景画一幅。 容妃心想:原来皇上常常一个人在这里消磨读书的时间。皇帝从落地的楠木木匣里拿出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来》,展开给她看。因为不是正楷,容妃很多字不认识。于是皇帝念了一遍: 羲之顿首: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为结。力不次,王羲之顿首。山阴张侯。 然后讲了这贴的意思,是东晋的大书法家王羲之在大雪初晴时,以愉快的心情对亲朋友人的问候。容妃笑道:您为什么会给沉璧看这帖子?皇帝低声道:这是朕以前的宠妃送给朕的。容妃道:她人呢?皇帝不语。容妃于是把帖放过一边,拉起皇帝的手,道:皇上,沉璧头晕,得去醒酒。 ※※※※※※※※※※※※※※※※※※※※ - 【养心殿原型】养心殿【三希堂】陈设如此节中所述。三希堂是养心殿西暖阁的一部分。南半部西側为一小室,原名“温室”,清朝乾隆十一年(1746年)更名“三希堂”,是乾隆帝的讀書處,其名取“士希賢,賢希聖,聖希天”之意,堂內原來存有王羲之《快雪時晴帖》、王獻之《中秋帖》(又傳為米芾臨摹)、王珣《伯遠帖》三件珍貴書法。 - 养心殿西暖阁里还有【東過道】:東墻開門通往前殿明間。西墻開門通往勤政親賢,两侧贴有对联“梅报平安信,鸟传如意春”,此门内北侧背靠西墙立一紫檀木半出腿穿衣镜,可为大臣觐见皇帝时整肃仪容之用。【勤政親賢】:其南半部中間是皇帝閱看奏折、和大臣秘談的小室,所以圆明园直接有一组建筑叫做勤政親賢,皇帝在圆明园的时候在那里办公,但住在邻近的【九洲清晏】,小说前面已有涉及。 - 养心殿【后殿西稍间】是皇帝寝室“華滋堂”,東西稍間都是寢室,分別設有床,皇帝可隨意居住。养心殿【後殿東耳房】,面闊五間,明朝稱“隆禧館”,清朝咸豐年間更名為“綏履殿”,光緒年間更名為“體順堂”,皇帝居住養心殿時,此處是皇后隨居之處。养心殿【後殿西耳房】,面闊五間,明朝稱“臻祥館”,清朝咸豐年間更名為“平安室”,光緒年間更名為“燕禧堂”,皇帝居住養心殿時,此處是貴妃等人隨居之處。小说中为情节需要,设定,按规矩妃子不能住养心殿,所以未涉及西耳房。 - 养心殿西暖阁还包括佛堂,长春书屋等。东暖阁是垂帘听政用的,慈安和慈禧垂帘听政时,两人一起和皇帝住在养心殿。总之,养心殿是宽敞又复杂细分具体而微的结构,满足皇帝日常起居的所有需要,功能非常强大。 第九章 永琪(三) 皇帝自关外回来后一直没出养心殿。 午膳后,寿康宫内,刘嬷嬷在给太后对镜篦头。刘嬷嬷道:太后,李玉早上来替皇上问安时说的,皇上真是难得起个晚儿。太后抿嘴一笑道:我早和你说过,沉璧这个孩子一点就透。刘嬷嬷也微笑道:奴婢看,她竟和您年轻时有几分相像。 太后道:她是我的和安,和我像恐怕是有的,但皇帝可不像先帝。皇帝啊,看着比先帝随和些,可心里比先帝还莫测。要得他喜欢,可不容易。刘嬷嬷道:您是说他对皇后?太后冷笑道:这个那拉氏,她不把我这个老太婆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她得罪了皇帝,得罪了魏璎珞,得罪了富察家,好日子也到头了。 刘嬷嬷笑道:纳兰夫人本是聪明人,而且您对她和傅恒那是再造之恩,她绝对是听得明白您的话的。太后对着镜中一笑,道:她就是不听我的话,她也得为富察家考虑,那是先皇后容音的家不是?我放心,呵呵。刘嬷嬷也对镜中道:是,您才是老佛爷。可这皇后又有了身孕,容妃娘娘恐怕在这一点上太吃亏了。 太后笑道:那才好呢,这那拉氏接下来好久不能伺候皇帝,还能不让别的妃嫔伺候?这后宫不是她那拉氏的,别说沉璧,新人三年就进来一次。刘嬷嬷停了手,然后又继续篦,笑道:您的意思是,是皇上他……太后又看着镜中一笑,没讲话。 刘嬷嬷继续说道:那是自然,这后宫几时轮得上她了,先皇后,高贵妃,纯贵妃,令妃,容妃,如果不是您,她那个娴妃啊,恐怕要做一辈子,奴婢也没见过如此忘恩负义的人。就不说令妃容妃,同是皇上的潜邸旧人,可从早年,皇上恐怕就没真正看过她一眼。 太后又抿了嘴,冷笑了一声:那时候容音病笃,我想着她虽然出身不高,好歹是咱满人,又勤力,便叫她管事儿,后来自然叫皇帝册了她为后。她在皇帝眼里啊,不过是个六宫管事。她因着她父亲那尔布的事恨上了我,可怎知已得罪了皇帝,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她心里哪里是真有皇帝,哼,她想的是那位置……我也是,看走眼儿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老啦,不中用了。也罢,她就坐那个位置吧,其实和冷宫一个样儿。什么皇后,既不是元配,又无宠,吃力不讨好,老得还快。这皇帝心里啊,可还是念着容音呢。 刘嬷嬷笑道:是,太后乃有福之人,又是长寿之相,皇上很孝顺,他不会拂您的意思。这么多年了,您看那长春宫,一尘不染,和当年一个样儿,可不就是皇上给她看的,但奴婢看她不明白。太后笑道:我看她明白,但她又能怎么办?唉,这女人啊,以色事人,确实不好,但无色也不行哪! 刘嬷嬷已把太后的头梳好了,对着镜子自己端详,边看边道:她生得还不错。太后道:沉闷无趣。我这是老啦,在宫里讲究了这么多年规矩,也习惯了,是看不惯那些个狐媚子,可这男人啊,不管什么年纪,和咱女人想法那可不一样,何况皇帝这脾气。这些个得宠的人里面,我本还就只看沉璧最顺眼,她这个孩子,还是出身好,心思正,人又聪明,原来这是和安在天上可怜我这个额娘。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坐榻边,拿起佛珠,闭上了眼睛,一颗一颗拨珠子。 刘嬷嬷收拾了镜前,站到她身边。太后睁开眼睛来,对她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在担心皇后又生一个阿哥。刘嬷嬷道:奴婢是想,阿哥和格格都是您的孙儿孙女,太后您断没有不爱的,皇上也难办,那到时候……太后摇了摇头,道:这人啊,命数有定,嘉妃的事,是她怀孕后发生的罢?说着又闭上眼睛拨珠子。 刘嬷嬷点点头,心想:这魏璎珞特意来告诉太后嘉妃被皇后害死,将皇后的把柄送与太后,然后求太后让她见容妃和愉妃见她的事。她已出宫,但冷宫的事竟然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可绝非省油的灯。而富察家在后宫的势力也如此之大,傅恒的额娘觉罗氏是红带子,傅清的妻子是圣祖爷的孙女,容音是先皇后皇帝发妻,皇帝对她十分深情,在后宫中的势力本就根深蒂固,傅恒更是皇帝心腹在前朝大权在握,虽然容音已逝,那拉氏成了皇后,身边的袁春望又成了敬事房总管,可傅恒早前曾担任总管内务府大臣,如今是前边儿的领侍卫大臣之一,这后宫中还是多少人想和富察家攀上关系,怪不得那时那拉氏逼迫太后,太后会顺势把魏璎珞给了傅恒,太后自己便再无须动手,这可比只扶持魏璎珞对付皇后还强多了,不觉更加佩服起太后来。年初十三阿哥没了以后,太后便让皇帝知晓了钱正源坠马的事,如今又添了嘉妃这一桩…… 傍晚,傅恒回了玉京园晚饭,看璎珞满脸喜色,问她海氏白日来探她的情况。璎珞道:少爷,我和海姐姐一起去看了白衣庵,僻静的小小庵堂,离我们很近,真是多得太后她老人家,明儿她就从拈花庵搬到那里,小全子会带人去办。傅恒点点头,道:今日皇上辍朝,养心殿还关着门。璎珞眼睛一亮,道:容妃娘娘果然厉害,这人生得美啊,就是占便宜! 傅恒笑道:她可是我们璎珞的马前卒,你的便宜才占大了!都占到皇上身边去了!璎珞道:要不是你告诉我三希堂那帖子的事,我都想不起高贵妃这个人了,我没想到,皇上竟然对她还那么长情,那时候长春宫的人都恨死她了!你和我说,那帖子的事,是李玉和你说的,但他怎么会告诉你? 傅恒道:有一次晚面的时候,皇上突然说要和我一起喝酒,喝酒时他一直不说话,我以为他是为了姐姐,李玉便说去三希堂拿那帖子来,然后皇上就一直看着那个帖子,我就悄悄出来了,李玉代皇上向我道歉,我便问他,他说那是皇上很喜欢的字帖,当年高贵妃为皇上寻来,皇上收了后,便一直放在三希堂。璎珞撇撇嘴道:想高贵妃,找你喝什么酒? 傅恒道: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除了现在的皇后,也就是我是他的故人了吧,还知道高贵妃的事的人,没几个了。李玉和我说了以后,我才想到,那天白日里,皇上和我们才议过高斌,他对高斌极为不满,我为高斌说了几句话,我想皇上心里也是觉得亏欠了高贵妃。璎珞道:少爷,你就是人太好了。傅恒一笑,道:我为高斌说的是实话。而且那晚上回来后,你便给了我同心结,想想所有的事,璎珞,我们已经很幸福。璎珞这才想起,原来那就是自己第一次去拈花庵探海氏,明白了纯妃对傅恒有情的同一天,于是叹了口气。 傅恒见她感慨,便转言道:那拉胡琴的师傅亏你找得到。璎珞得意地道:你不知道吧,我常去天桥逛,什么都知道一点儿,第一次听陆师傅拉琴时,我都流眼泪了,拉得太好了,正是那年在长春宫,明玉给姐姐拉的那支曲子,原来他本是宫中的胡琴师傅,那曲子就是他作的。高贵妃死后,他被遣出宫,因有罪在身,外面的乐馆也不敢聘请他,他只能改名换姓,流落至街头卖艺。现在我明白了,皇后在暗里牵连了那么多人,因为害死高贵妃的真正凶手是她,她想将宫中旧事彻底掩埋。霍集占被抓后,我担心容妃失宠,便去找陆师傅,可巧他新谱了长恨歌,我当时就想容妃可以唱这个,本是为了让皇上想起姐姐,后来听你提起高贵妃送的帖子,才想起她来,居然就有这么巧的事儿,也帮了陆师傅。 傅恒笑道:就你主意多。璎珞开心地道:太后能同意让容妃去辅国公府住了那几天才是最管用的,容妃娘娘也聪明,一学就会。没想到,她温柔美丽,却是一个厉害的好人。 傅恒想了想,道:她和皇后在后宫本不和,但她更多地是为了报答我们吧。璎珞道:对,但皇上对她是很好的,她是一个重情义的人,她也是为了皇上。傅恒道:皇上,他也想利用容妃胁制皇后。璎珞惊奇地看着傅恒,傅恒给她夹了一筷子菜,道:雅尔哈善的儿子被人灭口,被岳布截下了,他将此事报告给我,这件事是皇上吩咐的,我早送密折给了皇上,皇上在回銮路上已经知道了。 璎珞皱起眉头,道:皇后这么心急?傅恒道:大概是因为又有了皇嗣的原因吧,她总是担心她主使雅尔哈善对付我的事被抖露出来,但动手的还是和亲王。璎珞道:那皇上还是不知道,他为何要那样对皇后? 傅恒道:我觉得皇上知道些什么,关于皇后的,但他从来没和我说过,霍集占被抓后,我才觉得他对皇后有戒心,所以容妃自然是很好的人选。璎珞又吃了几口饭,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道:我明白了,钱正源被马摔死的事皇上已经知道了,那可是皇上想认却不能认的亲舅舅,这定是太后她老人家的手笔。 傅恒十分诧异道:钱正源?你在说什么?原来礼部那个钱正源?他是皇上的舅舅?这怎么可能!璎珞于是把由温淑夫人的一封信开始,引发的皇帝太后母子不和的事原原本本告诉给了傅恒,这后面策划揭露此事的正是皇后那拉氏。 傅恒大吃一惊,郑重说道:此事绝不能走漏消息,关系的是皇上的帝位和朝廷的安宁。皇上为康熙爷所钟爱,除了天资聪颖人才出众,还因为太后是满人,而弘昼的额娘是汉人。如果现在揭露皇上的生母也是汉人,满八旗难保有人心生异志,动摇国本。如果皇后知道,弘昼必然知道…… 璎珞郑重地道:嗯,所以我一直连你也没说。但我相信,皇后虽然狠毒,但她不会对皇上不利,除了十二阿哥,她马上又要生子,弘昼为了她也不会做什么,这事无需担忧。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道:明明皇上十分宠爱容妃,几乎不去别的妃嫔那里,皇后那里也很久没宿夜了,是容妃在辅国公府告诉我的,但年后皇后突然怀孕,接着皇上还专门陪皇后远去关外祭祖。 傅恒叹息道:皇上是一个极聪明的人,既然如此,他应该是很疑忌皇后,弘昼就更不用说了。但就像我之前说的,一个是中宫皇后有嫡子,一个是他的亲兄弟当朝亲王,动这两人,必须有充分正当的理由,否则他无法面对天下人,更会引发朝野动荡,受苦的都是老百姓。天下如今方才一统,回疆百废待举,皇上绝对不会意气用事。看来,除了他宠爱容妃,喜欢容妃,容妃对他还很有用。容妃不能生子,皇上就更可以放心宠着她,立着她,霍集占的事根本不会影响容妃。 璎珞想了一会,也叹道:你说的对。本来,容妃只请旨去辅国公府省亲一天,好见我,太后立刻准了那么多天,原来她也要借容妃之手扳倒皇后,看来她同意让我见容妃,又让海姐姐住到我们附近送我人情也是为此。因为扳倒皇后绝不容易,尤其她现在又有了皇上的骨肉。 傅恒只看着璎珞,璎珞忽然想到,脱口而出:永琪?海姐姐的事,太后是因为永琪?傅恒点了点头,道:将来阿哥们的介入,可能会将所有的问题一下子解决掉! 璎珞道:姜还是老的辣,太后吃斋念佛,不声不响,其实在暗中做事,我早就应该想到。依你所说,她对皇后针对她的这件事多年一直忍气吞声,除了保住自己,也是为了保护皇上。傅恒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璎珞现在也成了别人的马前卒!璎珞看着他,笑道:少爷,是不是其实你也早就想好了,将来借阿哥扳倒皇后和弘昼。 傅恒笑道:走走再看,那也不失为一个办法。现在啊,我们只操心宝宝便好了!皇上的身世,我们绝对要当心,既然你知道,皇上自然觉得我也知道。你不能告诉容妃,她不知道的好,我们都要万分小心。 璎珞道:嗯,钱正源的事肯定是太后让皇上知道的,但皇上不知道是太后,这件事在他们母子间不能再提起,太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也不会直接和我说些什么。傅恒道:看来,太后对弘昼,恐怕也只是表面功夫。 璎珞于是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傅恒万分惊异地看着她,她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太后没说。太后对我们有恩,论公论私,我们都不能让他们母子不合。 第九章 永琪(四) 承乾宫是一片喜色。那拉氏感到从未有过的舒适惬意,袁春望管着宫中事务走不开,但珍儿随那拉氏外出这一趟,看了不少新鲜的风土人情,去的时候更途经科尔沁草原,蒙古王公夹道欢迎,一直兴奋地告诉袁春望。 三人说了一会儿闲话,袁春望道:主子,养心殿今日又没有动静,奴才去问了太医院,说皇上没病,可他回来后就闭门不出,连太后也不去看,到底是什么意思?那拉氏道:累了吧,歇息几日,或者怕后宫女人聒噪,珍儿,明儿若养心殿开了,你依旧去送汤,瞧瞧什么情况。珍儿忙答应了。 袁春望道:雅尔哈善全家已死,您再不必担心了。那拉氏道:和亲王这次总算得力了。袁春望又笑着回道:和亲王福晋上次传话说,和亲王和她恭喜娘娘,祈祷娘娘再给皇上添一位阿哥。语气拖得很慢。 那拉氏看着他,也笑而不语,心想:袁春望办事果然得力,若不是他给自己寻来的药,自己和皇帝甚少亲近,年纪也不轻了,怎能如此容易便怀孕。珍儿在一旁看着袁春望,眼中更满满都是欣喜敬服之意。 又说起皇帝嘉奖魏璎珞的事,袁春望道:皇上这次偏了和亲王委屈了傅恒,所以向富察家示个好,不能给傅恒,便给了她,只是如此张扬地捧一个女人,奴才倒是没有想到。那拉氏点点头,道:这样也好,这件事总算是过去了。珍儿听了他二人的话,才明白过来,道:皇上真是高明! 第三日,养心殿一切恢复了正常,皇帝开了一早上小朝会,和军机大臣们议事。珍儿送汤来的时候,里面还在议事,海兰察也在里面。她把汤给了李玉,又问他这两日皇帝的情况。李玉道:万岁爷一切好,就想好好休息两日,姑娘请皇后娘娘放心。珍儿道:皇上什么时候恢复翻牌子?李玉笑道:这奴才就不知道了,但想着走了这些时日,政务堆积如山,恐怕一时半会儿不去后宫了吧?反正皇后娘娘不方便,姑娘也甭操心了。 珍儿道:娘娘叫我和李总管说一声,说皇上长途劳顿,再歇几日再翻牌子,后宫妃嫔那里有她先安抚着。李玉笑道:如此有劳娘娘了,如今娘娘也要保重身子,回头我告诉皇上。珍儿走了之后,德胜上来道:这皇后娘娘还真关心皇上。 李玉哼了一声,道:这后宫啊,已易主儿了,你们也放聪明点儿。德胜道:易主啦?李玉翻了他一眼,道:尤其是你,珍儿姑娘天天来送汤,你少和她说话,仔细脑袋。德胜道:和珍儿姑娘说话怎么啦,而且,那不都是您在和她说话嘛! 李玉打了他两下。德胜笑道:后宫不知道,但养心殿,奴才看就要易主了,昨儿晚上,您睡的早,奴才伺候着皇上,您不知道,在三希堂里,容妃娘娘坐在皇上前面,皇上手把手教她写字。哎哟喂,皇上什么时候让后妃进三希堂啊!李玉道:你敢去外面说一个字,看你的脑袋还在不在!德胜嘿嘿一笑,道:奴才明白,也没人问我,知道问我也没用! 忽见圆明园总管大臣奕禄匆匆进来说有急事见皇上,李玉道:您怎么大老远儿的来了,什么急事儿啊?皇上恐怕今日都见不了其他人了。奕禄听了这话,想着自己还得早点回圆明园处理很多事务,便对李玉道:那告诉李总管也一样。然后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李玉听完也十分惊异,道:行,回头我告诉皇上,再看他有什么旨意。 皇帝果然到晚膳时间才罢了议事,听李玉回说圆明园的魏贵人诊出有了身孕,时间与彤史相符,也不免诧异,问李玉道:她叫魏什么来着?李玉心想:这好,连名字都忘了。忙道:哦,对,刚奕禄大人说了,魏湄,奕禄还说去查了她的家世父亲入宫前的经历,和吴敏报的一样。皇帝道:你就告诉奕禄,就按照贵人生子办,但不准对任何人泄露这件事。李玉应了,皇帝又坐在椅子上想了很久心事,然后才传晚膳。 又过了几日,容妃去永和宫的路上,在宫中甬道上看见了傅恒拉着福康安从对面走来。只听福康安道:阿玛,他们打我。傅恒问:谁打你?福康安道:阿哥们,还有伴读。傅恒一笑。福康安问:阿玛,你笑什么?傅恒道:皇上宠着你,阿哥们让着你,你一入宫,便撕了师傅的书,砸了五阿哥的砚台,折了六阿哥的扇子,藏了谙达的鞭子,还把伴读当马骑,福康安,你这不是读书,这是来学螃蟹。 福康安放脱了他的手,走到后面跟着的一个太监前面,质问:谁准你告诉阿玛的?这个太监道:小少爷,奴才真的没有说谎。福康安抬起右脚来,一脚踹在他腿上。傅恒生气了,道:福康安,回头我告诉庆嫔娘娘,你今天不许用晚膳,一个月不准吃点心。福康安怒道:不吃点心,我不活了。傅恒更生气,指了指宫墙,道:墙在那儿。福康安翻了他一眼,倔强地说:去就去。立刻跑去了墙边,面壁站着,然后又转过头来看着傅恒,傅恒哼了一声,他于是后退几步,就要往墙上踢去。 容妃见状,立刻上前从后面抱住他。傅恒这才看见她,便行礼道:容妃娘娘,犬子无理,请多见谅。容妃拉着福康安,嫣然一笑,道:傅恒大人,好久不见。然后又伏下身来,摸了摸福康安的头,道:你要听你阿玛的话!福康安小心中正有气,不理不睬。 傅恒又道:你见到容妃娘娘,怎么不行礼!还不认错?福康安于是双掌合十,勉强鞠了一躬:道:容妃娘娘,福康安错了。容妃又俯身下去,爱怜地摸摸他的头,道:我带你回去好不好。傅恒道:有劳娘娘!福康安却执拗地不愿容妃牵他的手,傅恒道:福康安,不能没规矩! 福康安生气地对他道:我要额娘,她又不是我额娘!容妃一时感到非常尴尬,傅恒道:福康安,跪下!向容妃娘娘认错。容妃忙道:傅恒大人,他不懂事,沉璧不会计较。然后蹲下来,轻声哄他,叫彩云把自己带来的果子给他吃,又叫彩云去拿自己带的玩具给他,福康安才高兴地拉住她的手,对傅恒道:阿玛我错了,下次不犯了。 容妃也对傅恒微笑道:问夫人好。福康安年纪小,我和庆嫔会好好地教他的,大人放心。傅恒拱手道:谢谢容妃娘娘。看着他们手牵手远去的背影,想起容妃无子,而她性子柔和有耐心,不觉为她惋惜。 上书房现在有三位阿哥,分别是十七岁的四阿哥永珹,十五岁的五阿哥永琪和十三岁的六阿哥永瑢,还有就是几位伴读,七岁的福康安是其中之一。 正月之后,上书房阿哥们的功课都恢复了,皇帝说开春以后便带阿哥们去南苑海子试试打猎,于是大家都铆足了劲练习骑射,伴读们年纪小,还未开始骑射,于是先散了。春寒料峭,所有人在马场都穿得厚厚的,拉弓的时候手被冷风吹的就会裂口。各位阿哥都戴手套,永琪的手套是庆嫔亲手缝制的,白色棉质,缝制了很多副换洗。 容妃带着福康安到了永和宫,将他交给乳娘,和庆嫔说了一会儿闲话,便带着彩云去了阿哥所,把自己给永琪的各种吃穿用物给了他的哈哈珠子,阿哥所的人见她来了,都毕恭毕敬,满脸堆笑。她坐了一会儿,吩咐了伺候永琪的人,见永琪还没回来,知道文化课结束后,大阿哥们都去骑射了,于是也去了马场。 三位阿哥和马场人众见她来了,都忙给她行礼请安,她温柔一笑,叫他们免礼,自己站在一边观看。永珹皮肤较黑,年纪最大,臂力最强,射箭力量刚猛,但准头却不好。永琪看着温文细嫩,但在马上轻盈灵活,射箭也均在红心内。容妃看得心中十分喜悦。永瑢年纪小身子也弱,才开始起步,谙达奥特忠一直牵着他的马教他慢行。 几圈以后,奥特忠叫休息,待永琪下了马,走到她身边,她便从袖子里掏出手绢来,给永琪擦汗。因为靠得近,永琪闻见她身上的幽香,看见她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微微一笑,道:容母妃,皇阿玛才回来,您已经请了特旨了? 容妃收回了自己的帕子,放回袖子里,也微笑道:嗯,反正我有空,你皇阿玛叫我常过来看看你。永琪又对彩云道:彩云姑姑好。彩云笑道:五阿哥好。心里各种感慨,每次看见永琪的时候,她都是这一样的感慨,她离开愉妃的时候,永琪还是一个小孩儿,如今已是翩翩少年郎,可惜和生母分离。 永珹在不远处看着,容妃的脸正对着他,他虽然听不见他二人说什么,心里十分艳羡,自己自小便由皇后那拉氏抚养,因她后来成了皇后嫡母,自己叫她皇额娘,可她对自己可没有这般亲近,十二阿哥永璂还未满四岁,年纪小,那拉氏对他疼爱有加,但永璂未出世的时候,那拉氏对自己也没有这样亲近,心知因自己不是她的亲生子的缘故。 一阵寒风吹起,容妃用手掠了掠鬓角,在冬日的阳光下越发显得风姿嫣然,永珹一时看呆了。突听谙达奥特忠叫回场,才回过神来,只见容妃还和永琪低语了两句,准备离开,她见永珹在看自己,便对他微笑了一下。永珹见这个笑容明媚鲜妍,她的眼睛更像酒杯中的深紫色葡萄一般,心里不禁怦怦直跳,面上一红,匆匆上了自己的马。 永琪也上了马,并对容妃挥了挥手,容妃点头向外走去。永珹已转了一圈,一瞥之间,看她鹅黄斗篷的背影消失在场外,心里竟起了一股惆怅,又拿眼去看永琪,见他满面笑容,知他因容妃来看他高兴的,嫉恨油然而生:皇阿玛将永琪给了自己的宠妃,显然看重永琪,而且容妃还没有自己的孩子,会专心爱护永琪,她是奉着皇阿玛的特旨才能到这里来。皇后如今又有了孩子,待这个孩子出世,若又是男孩,自己在承乾宫的地位只能更加一落千丈…… 突然听奥特忠用蒙语大喊道:四阿哥,小心!原来他的马不知怎的,突然一蹄跪倒在地,他冷不防,没有抓紧缰绳,眼前一花,从马上摔了下来。众人惊呼,奥特忠立刻跑了上来,永琪和永瑢也立即勒马,随侍的太医也赶紧上来查看。 永珹摔的很重,昏了过去,太医忙搭脉。奥特忠立刻叫一个侍卫去报养心殿,额上汗水涔涔而下,心想:阿哥受伤,皇上必然要怪罪。永琪和永瑢上来,焦急地跪在一旁。过了一会儿,傅恒带着海兰察和好几个侍卫来了,但皇帝没有来,奥特忠立刻向傅恒行礼,傅恒匆匆说道:皇上正在会见藏边的客人,叫我来瞧瞧。 听了太医的回报,傅恒伸手摸了摸永珹,又在他人中上轻轻一掐,但永珹还是不醒,于是他叫来一个侍卫,要他背永珹回阿哥所,海兰察道:我来吧。于是侍卫们将永珹抬到他背上,突听永珹说道:去承乾宫。海兰察看着傅恒,傅恒于是点点头,道:让皇后娘娘先瞧一下也好,然后你再请她示下。我先回养心殿向皇上复旨。 海兰察负着四阿哥和几个侍卫一起走了。傅恒见奥特忠一脸茫然忐忑,对他道:奥特忠大人,没事,太医都说没事,应该就是受了一些惊吓,我也会这样回复皇上,你放心吧。奥特忠忙跪下道:谢傅恒大人。傅恒又把五阿哥叫到一边,说了几句,五阿哥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拉氏见四阿哥被海兰察送来,心里颇吃了一惊,立刻令人在偏殿安置了永珹。海兰察说了跑马场的事,她于是道:五阿哥六阿哥没事就好。四阿哥就留在这里,本宫观察一晚,如无事,明天再叫他回阿哥所,索伦大人请回去告诉皇上一声,说教他放心,如有情况,本宫会报上养心殿。海兰察去后,她忙叫人去阿哥所去叫四阿哥的哈哈珠子来伺候,然后坐在床前,见永珹兀自不醒,心里也不免焦急。 突然永珹睁开了眼睛,道:皇额娘,您回来这么几天了,儿臣忙着功课骑射,没来请安,您不生气吧?那拉氏见他醒了,高兴地道:你没事就好,皇额娘怎会怪你。本宫给你带了一个辉发古城的挂佩,回头你带回去。你现在哪里不舒服?永珹心中一阵温暖,道:谢皇额娘,儿子没事,皇额娘一路可安宁?那拉氏笑道:好,有你皇阿玛在一旁,一切都好。 ※※※※※※※※※※※※※※※※※※※※ - 傅恒福康安在路上遇到容妃的前半段和原剧中路遇顺嫔的情节一样。 第九章 永琪(五) 永珹心中忽然感到很高兴,皇后虽然一直不算得宠,但毕竟是六宫之主,得皇阿玛敬重,自己的额娘获罪早逝,姨母又获罪太后而亡,自己的养母是她,已是绝大的幸事,但想起五阿哥才跟了容妃几天,二人便那般亲近,总是羡慕。于是他道:皇额娘不在的这段时间,舅舅舅母托人去阿哥所看过儿臣。 永珹觉得那拉氏似乎脸上的笑容有点凝固,那拉氏已经站了起来,恰好他的哈哈珠子克图进来了,那拉氏便道:好好伺候你主子,永珹,皇额娘还有事,晚点再来看你,今晚你就歇在承乾宫。说着便出去了。 傅恒回了养心殿,皇帝还在见客,见他进来,拿眼神询问,傅恒于是微笑着摇了摇头,皇帝放下心来,便继续笑着和藏边来人议事。 午宴过后,皇帝带着海兰察李玉去了承乾宫,那拉氏见他来了,十分高兴,立刻带他去看四阿哥。四阿哥还躺在床上,见皇帝进来,忙要起身,皇帝按住他,坐在床边对他笑道:你好些了吧? 四阿哥道:是,谢皇阿玛!皇阿玛专门来看儿臣,儿臣惶恐,又高兴!皇帝笑着道:永珹,没事,朕小时啊,骑马也摔过,不是什么大事,太医都仔细查验过,没事儿,你放心吧!四阿哥道:是,儿臣知道了,儿臣好久没见皇额娘了,明天就回阿哥所。那拉氏忙道:是的,皇上,是臣妾留他在这里的。皇帝一笑,道:好,你们娘俩儿说说话。永珹,你好好休息,朕准你过两天再上骑射课。 皇帝出来以后,那拉氏跟上几步,道:皇上,今晚永珹难得在这里,您要不来一起来晚膳,臣妾叫厨房预备您爱吃的菜,到时候再叫十二阿哥一起,一家人一起说说话,永璂也好久没见过您了。皇帝看着她,道:朕还有事,改日吧,改日去阿哥所叫他们一起便是。那拉氏又跟上几步,皇帝温言道:皇后,你留步吧,保重身体。说着自去了。走了一阵,李玉回头,只见那拉氏还怔怔地站在那里,忽然心里起了一股子悲凉,忙快步跟上前面的海兰察和皇帝。 晚面以后,傅恒回家已快子时,璎珞却还坐在床上等他。他上床以后,说璎珞不早点睡,璎珞却问道:怎么今天这样晚?因为四阿哥的事?傅恒点点头,道:皇上怕有人拿此事作文章。璎珞道:他竟然已如此怀疑皇后?傅恒道:钱正源坠马而亡在他心里应该有很大的阴影。四阿哥是皇后抚养的,她不会对他不利,但今天的坠马事件,恐怕意在别的阿哥。 璎珞吃了一惊,道:永琪?傅恒点点头:只能是他,皇上快要成年的皇子只有他和永珹,而且永琪他给了容妃,后宫就是皇后和容妃两人的对峙。璎珞想了想,道:少爷,我不认为皇后娘娘会这么做。她现在有了身孕,她不会对阿哥下手,雅尔哈善儿子的事是因为是霍集占那件事的延续,她想绝了后患,但现在,我觉得她不会想手沾血腥。 傅恒只把手放在她小腹上,笑道:因为你明白?璎珞道:对,腹中有一个生命,再狠的女人,她的心也会变得柔软,而且对马作手脚,哪儿那么容易控制,四阿哥也会有危险。但这件事到底是不是意外,我们再看看。傅恒又道:过些日子,皇上要来我们这里。 璎珞诧异道:什么?他又来干什么?傅恒道:他要来看戏,叫我们先建戏台子。于是把皇帝的旨意详细说了,握住她的手,笑道:你不要担心,没事,我也会在。赶紧睡吧。璎珞苦着脸,哀叹了一声:我真是给自己找事儿! 彩云觉得容妃今天从宫里回来便郁郁不乐,觉得她是因为去马场看阿哥骑射,触动了心事,想起了霍集占。晚膳之后,容妃又拿出都塔尔琴来,自己弹唱—— 我是一朵千年的雪莲 风中摇曳你给的美 而你只是轻轻的一个吻 结束我对你的眷恋 - 今生只愿做一回你的雪莲 为你绽放最美的花蕾 在每一次冰雪飘零 等候与你来生相见 - 我是一朵千年的雪莲 静静凝望着远方 你说好了花开时你会出现 我痴痴等待望眼欲穿 - 今生只愿做一回你的雪莲 为你绽放最美的花蕾 在每一次冰雪飘零 等候与你来生相见 彩云已很久没有听她唱这首歌。歌声止了,只听她低声说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彩云知道这是容妃最近唱的《长恨歌》里的句子,心里面也为她难过。于是便道:奴才今天看五阿哥,觉得他又长高了。容妃将琴递给她,道:五阿哥长得像皇上,但是皮肤白,想来她的额娘皮肤白。 彩云去收琴,一边说道:是,愉妃娘娘皮肤又白又细,性子也好,五阿哥的性子也好。容妃道:傅恒大人性子也好,但福康安就很执拗,他可能也是像他额娘吧。彩云想起了尔晴,道:他额娘性子也很温婉,不像……如今的纳兰夫人。 容妃叹了口气,说:那些天在哥哥府上,我没带你去,就是怕她知道你知道她是谁。纳兰明蕙,是皇上给她的新名字,就像皇上给了我沉璧这个名字。她和傅恒大人早就在一起了……在令妃病死的那天……孩子应该也早就有了…… 彩云道:她不知道您知道了,皇上知道吗?容妃摇了摇头道:不能告诉皇上我知道了,他不知道我会和她私下见面。彩云道:我本是愉妃的小宫女,五阿哥九岁时,奴才的娘死了,我回家了一阵,再回来就没再让回永和宫伺候,那个时候令妃还没入宫为妃,或许她早已经不记得我了。 容妃道:我不想她和傅恒大人知道我知道。这么大一件事,绝对是他们三个人的秘密,他们若知道我知道了,都会很不安的。不觉又想起了皇帝年三十第一次到宝月楼歇中觉那天,傅恒再婚那天,皇帝的种种异常。还有前几日在养心殿,皇帝主动说起令妃的事……忽听彩云说道:主子,您在想什么? 容妃幽幽地说道:那天在玉京园,皇上情急之下叫了她的名字,所以我知道了,回来又问了你以前的旧事,我就全明白了。她和傅恒大人应该是由先皇后许婚,因皇上赐婚给傅恒大人,他们俩没能在一起,后来她为先皇后报仇入了宫,成了皇上的令妃,但她喜欢的还是傅恒大人,皇上最终是成全了他们,这是后宫的秘密。太后她老人家自然知情。还有庆嫔,纳兰夫人在我面前提起庆嫔。所以如果他们知道我知道了,都会很不安。彩云诧异地问:难道五阿哥也知道?容妃道:他应该快知道了,愉妃已由太后下旨,搬入了城东的白衣庵,纳兰夫人应该很快会让他和愉妃见面。 彩云道:那太好了!奴才真为五阿哥高兴!璎珞姑娘,就是纳兰夫人,奴才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是璎珞姑娘,长春宫的宫女,可伶俐了!那时候她在永和宫救了怀着五阿哥的愉妃主子,我们都很佩服她的勇敢和聪明,弄不好,她自己是会没命的,后来高贵妃,傅恒大人,索伦大人和先皇后就来了,但说些什么,奴才就不知道了,后来高贵妃就气鼓鼓地走了。再后来,五阿哥的命也是她从高贵妃手里救下的。她真的是一个好人! 容妃道:嗯,她是一个勇敢聪明的好人,她和傅恒大人一样,都非常勇敢聪明。在太后那里和她见面的那天,我突然明白了,清真寺那张字条是她派人给我的,她在太后身边多年,定然知道和安忌辰的日子,而她在宫中日久,自也了解皇后。彩云道:傅恒大人,那时候他还是皇上的侍卫,您不知道宫里多少人爱慕他,原来他早看上了璎珞姑娘! 容妃道:傅恒大人那样的人,他……应该喜欢她那样的,皇上……也应该喜欢。说到皇上那里,声音已几不可闻,彩云并没有听见,她诧异地说道:璎珞姑娘那时只是一个宫女,和我们一样的包衣奴才。傅恒大人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容妃摇了摇头,轻声道:你不明白。傅恒大人,他……从来都没喜欢过他的前妻。而皇上把五阿哥给了我,也是因为令妃。彩云诧异道:是吗?可皇上又怎能将自己的妃子给了傅恒大人?容妃道:因为他知道令妃不喜欢他,从来都不喜欢,而且永远都不会喜欢。然后又轻声说道:永远…… 彩云自不会细想,道:怪不得,这宫里不准再提令妃,但又一直不宣布令妃薨逝。主子,您别想那么多了,皇上现在宠爱的可是您!容妃一笑,道:我听太后说,开春就要选秀了,到时候皇上宠爱的可还不知道是谁呢。 彩云摇头道:不会的,这世上没有比您更美更好的女人。就算皇上真地宠上了别人,您有太后还有五阿哥,这宫里啊,将来就是您和皇后娘娘了。容妃点点头,道:皇上,他待我是真的很好的。太后现在对我也好。 彩云道:您比以前的高贵妃还美得多了!那时候皇上是很宠高贵妃的!容妃道:你不是说她很坏?彩云道:嗯,可坏了,对宫里的所有女人都很坏,不管是对主子还是对奴才。对了,奴才想起来了,她也没有孩子。霍集占事后,容妃也告诉了彩云自己不能生子一事。 容妃叹息了一声,道:那是因为她喜欢皇上吧。彩云道:您不是也喜欢皇上,但您对别人就很好,皇后娘娘那样对您,您也没说什么。容妃一笑,心想:说了,但你不知道,李玉知道。又听彩云道:您对人,就像先皇后娘娘,对所有的人都是很好的,可惜她的命不好,两位阿哥都没留住。容妃点了点头,轻声道:皇上……还有傅恒大人,是很伤心的吧。 一个月前,奕禄见皇帝在圆明园宠幸了魏湄但将她留在圆明园,便知这女子不合皇帝的心意,不过就是皇帝的一时兴起,皇帝叫他去调查魏湄的家世,他也不知究竟是何意,但皇帝后来便没再问起过魏湄,吴敏开始在圆明园出入,但也只字不谈此事,就像不认识魏湄,他知道吴敏应是奉了皇帝旨意,他便丢淡了。 直到圆明园的太医发现魏湄怀孕,他才不得不报,但皇帝还是没有什么特别旨意,只说不要对外泄露此事,他觉得皇帝是因为才昭告天下皇后怀孕的事,这魏湄和皇后时间差不多,怕皇后心里不快。所以他对这魏湄还是不冷不热,除了按制供给看诊,绝无丝毫额外照拂。而且魏湄是唯一一个待在圆明园的皇帝嫔妃,他事务本繁杂,懒得给她单独整一套,基本就是普通的大厨房膳食,只是比宫女的略强。但这魏湄却常来给他和他的夫人请安,因他们一家现在就就近住在园子里,且离魏湄所居的五福堂不远。他的夫人倒是喜欢魏湄的温顺,他偶尔也见她一见。 魏湄长日无事,又无伴儿,和吴敏一家彻底断了联系,便常在奕禄家里和他夫人作伴,帮他夫人料理家务,包括一些圆明园的杂务。开始的时候,他夫人李氏还顾忌主奴界线,毕竟魏湄是皇帝封的贵人,但魏湄自己全不在意。奕禄已年过五旬,子女全部立业成家,儿子女婿都在京城里供职,李氏在圆明园照顾老爷,为奕禄分担一些园务,并为奕禄找了两个年轻的侍妾在房里伺候,自己好得清静。 魏湄告诉她自己原来在愉郡王府伺候郡主格格,并不觉得自己如今就和原来有什么大不同。李氏自己是汉人,本是大家出身的小姐,待人宽厚,所以她们俩倒是颇合得来,魏湄有时候还帮李氏作针线活儿。待知道了魏湄的喜讯,李氏就真正地为她高兴,说她诞育皇嗣立刻就会晋位,如果生了阿哥,将来前途更不可限量。魏湄却一笑,说后宫那么多女人,她到现在谁都没见过,但她知道自己不过中人之姿,又无家世背景,从不奢望什么。 李氏知她喜欢皇帝,便说晋位了之后回紫禁城便可伴在皇帝左右,魏湄只笑笑道,自己没想到能有这个孩子,但只要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就满足了,不论是男是女,都是皇帝的骨肉,就是她最好的念想。李氏见她毫无其他心思,心中也自感佩,在奕禄面前赞她。奕禄只道:她能这么想,是好事,我看,她也确实奢望不了什么。李氏知奕禄的两个侍妾都比魏湄年轻漂亮,于是抿嘴一笑,不言语。 不想,过了十余日,皇帝突然给奕禄下了密旨,说是让魏湄在圆明园读书习字,并学习琴棋书画,而且还指定了所有师傅,但依然不准他外泄此事。奕禄实在不明白皇帝的用意,但自此对魏湄好了不少。魏湄本是官家小姐,父亲是读书人,家道没有中落前,读过几年书,颇有些基础,奕禄听师傅们回报,说她聪明勤奋,更对她刮目相看。李氏为魏湄感到十分高兴,觉得总有一天,她会出人头地。魏湄只是说,皇帝给她这么好的学习机会,她一定不能辜负皇帝。 第九章 永琪(六) 傅恒回家说皇帝要玉京园内建戏台子的第二日,皇帝的明旨就下发了玉京园,而且是李玉亲自来宣的旨。这个旨意中特别提到,忠勇公夫人为朝廷抓捕霍集占归案,功在社稷,着白衣庵的姑子静离入玉京园带发修行,长日为忠勇公夫人和世子祈福,并协理忠勇公夫人主管戏班的小戏子们。璎珞免跪接旨谢恩后,叫珍珠给李玉奉茶,对李玉道:李玉,你回去告诉皇上,就说璎珞对他的恩典感铭五内。 李玉见她眼中含泪,便笑道:璎珞姑娘,这都是皇上的一片心,他若瞧见您明白了,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璎珞点点头,道:李总管,一直都是我误解了皇上,见他迟迟不回复静离的事,才去求的太后,没想到他有自己的安排。李玉笑道:皇上日理万机,但璎珞姑娘的事,那是他心里的大事。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心。璎珞也笑着点点头,对李玉道:你回去告诉皇上,璎珞也会把皇上放在心里。李玉笑得合不拢嘴道:好好!璎珞又问皇帝关外一路辛苦。 李玉走后,璎珞便命小全子带人去白衣庵接静离,静离便是原来宫里的愉妃海氏,她才奉太后懿旨从拈花庵搬入白衣庵没几日,静离是她出宫后的法号,她搬入白衣庵就是小全子全程主理。上次傅恒说过后,她便自己写信去请旨了海氏的事,可皇帝从来不给她写回信,璎珞心里明白,傅恒也道:他不好给你写信,但他会回应你的。 璎珞心知定是傅恒在皇上面前说自己要人陪伴,又不便跑远路,于是皇帝便索性叫海氏住入玉京园,但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理由,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五阿哥,而且建戏台组戏班这都是忙事儿,所以他要指派人来协理,愉妃原是宫妃,而且是皇帝的潜邸旧人,眼光品味作派等都符合皇家规范,性子柔和,又和璎珞是旧识,正是最好的人选。 璎珞歇中觉起来,海氏便到了。璎珞忙拉着她叫姐姐,海氏也亲热地叫她妹妹。璎珞说自己已将一个院子收拾出来,海氏暂时住在那里,之后便叫人来改建成小庵堂,置备陈设什物,重做园植等,海氏只说不急。璎珞又告诉她,容妃和傅恒都把她搬入白衣庵的消息告诉给了永琪,永琪知道纳兰夫人会让自己和额娘见面,已高兴坏了,只是他还不知道纳兰夫人便是自己,更不知道自己的额娘今日已搬入了玉京园。 海氏笑道:待永琪见到你,还不知道有多欢喜呢!璎珞也笑道:他见到自己的额娘那才叫欢喜!你一定不认得他了!傅恒说他现在长好高了!海氏抿嘴一笑。她见这府里几乎没有丫头,心里明白,又笑她道:外面的人要知道忠勇公府如此节俭,傅恒大人恐怕又要被赞为官清廉了罢!珍珠在一旁会心一笑。 璎珞也笑起来,道:原来这府里就我和傅恒,用不着许多人,他也不喜欢丫头伺候,如今姐姐来了,自然要添人手,只是皇上的旨意今儿才下来的,又忙着搬姐姐,哪里能这么快张罗上。海氏道:璎珞,别把我当外人,姐姐来了,就为你分担这府里的事儿,如今啊,你有身子,更要少操心,府里的事儿,如果你信得过姐姐,就由姐姐来办,你吩咐就行。璎珞高兴地道:那太好了!我当然信得过姐姐,这样傅恒也放心了,我一听皇上要搭戏台子组戏班子,一个头就能有两个大。 海氏笑道:嗯,那些事够你忙的,家里的琐事就交给我,皇上叫我来,可不就是这意思?他对你和傅恒啊,是真的好。璎珞心里欢喜,但撇撇嘴道:他是宫里待腻歪了,把玉京园当个走处呗!海氏笑道:这要换了别人,得觉得这是多大的恩典,在自己府里迎圣驾,就你,这张嘴说出来的话,活活能把人气死!而且啊,皇上肯定还会派人来跑腿儿的,你就是坐纛(dao4)儿的。 海氏的话果然没错,第二日又来了圣旨,叫理藩院的原堂主事吴敏调入工部任员外郎,由他来玉京园主理建戏台子的事务,又教宫中乐队的胡琴师陆文洪去寻戏班子组戏班子排戏,这两人都直接向忠勇公府汇报述职。忠勇公傅恒从即日起恢复兼任总管内务府大臣,此两项一应费用都由内务府直接拨给。 璎珞听了圣旨,不知道吴敏是谁,但陆文洪便是自己给容妃找的胡琴师,明白这定是容妃出的主意,方便自己与她通讯,心想:皇上可真是喜欢她啊,这件事都告诉她了。又想:少爷领内务府,还可方便知道袁春望和皇后的动静。 过了两日,海氏看了前头一道圣旨,问璎珞:皇上说世子,那不是说要你腹中这孩子将来袭忠勇公爵位?可前头的福康安怎么办?璎珞笑道:皇上就那么一说,都不知道是男是女,怎么姐姐你也当真了呢!海氏于是点点头不再言语。 其实在接第一道圣旨的当日,璎珞便明白了,所以她回复李玉时才会眼中带泪,那天晚上便和傅恒说过此事。傅恒在床上只是一笑道:当然应该是我们俩的孩子吧!璎珞知道他在说福康安其实不是他的孩子,她对镜解了长发,也上床去,问:那到时候怎么办?安儿定是会不高兴的,我们又该怎么告诉他?皇上怎能如此处理? 傅恒搂着她,道: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操这些心还太早。璎珞于是也笑道:嗯,多半是女孩儿,就不用操心了。傅恒看着她,道:璎珞,本来我是怕你辛苦,只要一个便好。但我觉得我们还是要生一个儿子,如果这个是女儿,你就再辛苦一次。璎珞笑道:为什么?傅恒道:假若有一天,我在战场上回不来了,有儿子在,他会保护你,我会觉得放心些。 璎珞心里一沉,捂住他的嘴道:少爷,我不准你胡说!其实你说不说,我都不会只生一个孩子,我早就说过,有孩子就要,我们要有儿子也要有女儿。傅恒亲亲她的脸道:谢谢!然后又低声问:是不是很辛苦?说着,用手指丈量抚摸她的小腹,他经常会这么做,所以他最清楚这个孩子的成长,终于相信了那薄薄的肌肤下确实有茁壮的生命在潜滋暗长。 其实现在璎珞是在怀孕最好的时期,早期的所有不适完全过去了,她吃得下睡得香,身子又不重。按叶天士的嘱咐,她在注意食量,头胎也不显怀,所以其实她还是很苗条,只是脸上丰腴和腰身渐粗。璎珞看着他的手,在他耳边低声道:辛苦的是你吧?傅恒轻声笑起来,便开始亲她。 夫妇二人亲了一会儿,傅恒在她耳边道:已开春了,我已向皇上说了,再过些时日,天再暖和些,我要告假,带你去香山进香,我们去那里看田野里的油菜花。璎珞特别欣喜地道:真的?!到时候叫海姐姐也一起去!傅恒笑道:不要,就我们俩,然后我们在外面住两日。那之后我和皇上就要带阿哥们去南苑海子试猎,到时候你和她也一起去,她的家就在那里吧?永琪可以顺便和她在那里见面。你去写信请旨吧。璎珞点点头,道:好! 傅恒开始解她的衣服,她心里甜蜜起来,见傅恒也眼神专注地看着她,心里不禁怦怦直跳。现在她和傅恒的亲热,时间都比较长,因为傅恒都相对轻柔,两人心里都有一种特别的异样的感觉,似乎又回到了新婚,不过变成别样的胶着。每次结束以后,如果时间早,他们俩还一起在浴池里洗浴,这个时候他们俩还会亲热一阵,但只止于耳鬓厮磨,这种温情和之前的激情交汇补充,待到全部结束时,让身心轻松血脉温暖到极致。 一个月前,他们才搬来玉京园的时候,傅恒便立刻在卧室之侧建了这个浴池,与卧室只有一门之隔,采用的是京城里王公贵族家最先进的设计,分为中间分隔的大小两个浴池,大小浴池都有阶梯可以入水。 浴室不大,浴池几乎占据了所有的空间,除了浴室四边留出的不宽不窄的走道。每一边走道上都设有矮桌,放置浴巾洗浴用品换洗衣裳等,矮桌之侧还有一把藤椅。浴室的两边各有一门通两侧的预备间,在浴室四角还各有一拉线,一拉,两个预备间里都有铃会响,可以召唤人等,浴池两侧的暗道出口在预备间里,暗道里可以烧炭加热浴池。璎珞第一次用的时候还笑他,他老说自己鬼主意多,其实他才是鬼主意最多的人。 傅恒只是笑:我的主意都用在了你身上!璎珞想想前尘往事,从少年时,他们第一次在宫中甬道上相遇开始,果然便是如此,连自己都经常被他的谦谦君子之风蒙蔽,还觉得他上了自己的当,其实他早就喜欢了自己,早就把他的一生毫无保留地给了自己,她也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地爱她,而她也如此地爱他。 事实上,自从搬来了玉京园,璎珞已经新添了六个小丫头,两个壮硕点儿的专门负责他们洗浴烧水担水清理浴池的事儿,两个专门负责浴室的精细打扫整理收洗预备,两个专门给珍珠小全子屋里自用,还有原来的翠儿和小福。海氏来了便把小福给了她使唤,并让她管着这所有的丫头。 浴室每个晚上都是预备好的,因为傅恒回来的时候璎珞常常已睡了,温热的洗浴是解乏的良剂。那个晚上,时间也早,于是俩人接着进了浴室。屋内四角烧着炭火,四墙上各有一小台托着一颗暖黄色夜明珠,光线幽暗柔润,有着教人舒适的诱惑,璎珞眼里所见,都是他修长辗转的手,节节指腹细腻指尖…… 洗浴之后回到卧室床上,傅恒很快就睡着了,璎珞还停留在他的热情里,看着他干净的眉眼,心中憧憬将要到来的香山之行。在床上,他是她的主宰主导,又是她的裙下之臣,他在碾揉纳入她,又在体贴释放她,他在爱她,也在被她爱……越想越得意,终于沉沉睡去。 那日,四阿哥永珹在承乾宫住了一晚,和皇后,十二阿哥一起用了晚膳,其乐融融,收了那拉氏给自己买的牛角骨片挂件,心里着实温暖。但第二日他上完文化课,还是跟去了马场,自己虽不骑射,却期望见到容妃,但接下来都再没见她出现,心里不免失落。只看从容妃来了马场那日开始,永琪精神奕奕,时常笑容满面,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喜事。 那天容妃掠头发的样子,始终在他脑海里重现,还有她拿出手绢给永琪擦汗,还有她对自己的微微一笑,每到这时候,他会羡慕起自己的皇阿玛,但心中又立刻被罪恶感占据,觉得自己简直禽兽不如。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情|欲升腾泛滥,又必须强自克服,想起年前那拉氏说过,开春就会给自己选妻分府,于是充满了期盼。但一时又想,天下绝找不出第二个像容妃一样的女子来!又不免惆怅。 他的哈哈珠子克图才十四岁,见他时而遐想,时而抑郁,甚至脸红,不知他到底怎么了,于是这日,趁四下无人,便低声问道:四阿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马摔的吗?他见克图疑心,立刻掩饰道:嗯,这些天我还是有点儿晕,想是那天受了震荡。克图不敢担干系,在傅恒到上书房来的时候便告诉给了他。傅恒觉得很诧异,因为当日太医就说过,并无损伤,但还是叫了叶天士来给他诊脉。 叶天士诊完,只是温言对四阿哥道:阿哥要注意睡眠,晚上不要睡晚了,若头晕就不要去骑射,微臣开一剂方子调理。永珹忙道:没事没事,我可以骑射。说着脸微微发红。 后来叶天士私下里和傅恒说,四阿哥这是思病,外邪内热,夜梦遗|精,对身体损耗很大,自己会尽力,但自己的药不能治本。晚上睡不好,骑射还会有危险。傅恒吃了一惊,但觉得此事告诉皇帝不妥,皇帝会认为永珹没有将心思放在学业上。便对叶天士道:开春就要选秀了,届时我会提醒皇上,让四阿哥早日分府成亲,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 - 【历史渊源】傅恒自乾隆八年到十三年是总管内务府大臣之一。十三年后去了金川。到乾隆二十一年重新成为总管内务府大臣之一,直到乾隆三十五年去世。 第十章 香山(一) 回去以后,傅恒把叶天士说的话告诉给了璎珞。璎珞想了一会儿,道:我觉得他是为了容妃。傅恒眼光一闪,诧异地看着她。璎珞道:你不是说那天他坠马之前,容妃去了马场。傅恒对她的敏感十分惊异,但想了想,觉得她说的多半是真的。璎珞继续说:坠马的事,皇上怀疑是有人要挑阿哥的事,但为什么容妃去了那天,四阿哥就坠马了呢? 傅恒看着她,心中忽然一亮,道:你的意思是,是有人看见他对容妃……然后才让他坠马的?所以那个对马做手脚的人当天就在马场?璎珞点点头道:我现在觉得这件事绝不是意外,幕后策划的人是想要扳倒容妃,五阿哥甚至四阿哥三个人。傅恒想了想,问:但你不是说应该不是皇后,那还有谁?璎珞道:后宫很多暗箭,很多人都有可能,比如舒妃。 傅恒大吃一惊:舒妃?璎珞道:她那性子,定然是会嫉妒容妃的,而且她现在有了十一阿哥永瑆。傅恒道:可十一阿哥还小呢。璎珞道:我只是认为她有可能,但并不见得就是她。或者是别人做的,想嫁祸皇后或是她,没有调查清楚前,我觉得谁都有嫌疑,皇后也不是没有。 傅恒道:那天在场的人有侍卫,还有太监,那我教海兰察先暗中去调查一下当天在马场的所有人,皇上已经教海兰察拿了上驷院的所有人密审,但并无线索。绝不能将四阿哥对容妃的心思告诉皇上,皇上若知道了,必然要雷霆震怒,四阿哥会有很大的不是。 璎珞摇了摇头,道:对,但四阿哥怎会有如此的非分之想,我觉得永琪就绝不会有这样的想法,而且容妃和他的接触多多了,容妃和我差不多年纪,比四阿哥也大个十岁吧。傅恒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师傅教的都一样,你看,皇上和弘昼就相去甚远。 璎珞叹了口气,一时想起,那年纯贵妃设计让她摔落马,她将计就计,皇帝对她那样的紧张,道:四阿哥也是一个没娘的孩子,我们一定要帮帮他,而且帮他就是帮皇上。傅恒道:嗯,叶大夫说他的药不能治本,心病还需心药医,但如果他对容妃……哪里能有心药?就是娶了福晋也不行。 璎珞道:少爷,你先去找到那个幕后之人吧,不然容妃和五阿哥都会有麻烦,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下面还会有文章的。这个人是不可能知道容妃那天会去马场的,所以这个毒计是早就布下了,就是构陷容妃和阿哥,而原本是针对容妃和五阿哥,却不知套住了四阿哥。而且临时对马动手脚,四阿哥是会没命的!好在是冬天,穿得厚,他也命大! 听她说的十分在理,傅恒心里大吃了一惊,把拉过她来,道:你不要太劳心了,嗯?璎珞笑看着他道:嗯,放心,我会尽快告诉容妃,叫她小心,最近她最好也不要去见永琪了,更不能告诉海姐姐,马场的事我一直没告诉她,就是怕她担心永琪。傅恒点点头,然后笑道:舒妃恐怕没有这种心思吧? 璎珞摇了摇头道:你难道忘了,当年姐姐被高贵妃推下石阶,是鹿血引来的蝙蝠吗?后来我终于知道,那是舒妃给高贵妃献的计,因为高贵妃要对付姐姐。傅恒点点头,如果当年容音没有摔下流产昏迷,可能他和璎珞早就结为夫妇了。 又听璎珞道:少爷,我知道我疑心重,但后宫从来不太平,宁可想多一点。傅恒圈住她,道:所以皇上才让你离开了后宫。璎珞道:嗯,他对我的心,我现在明白了不少,我会好好报答他的。所以我希望他不要和容妃生分了,容妃人好,性子又好,我觉得她和皇上在一起很合适。但嫉妒容妃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之前嘉妃也是一个。傅恒点点头,道:生得太美了。 璎珞道:皇上他明白,所以他让容妃借和安的事亲近了太后,但若容妃被构陷和阿哥有什么,在太后那里她也很麻烦。背后这个人实在是太狠毒了。构陷五阿哥不成,四阿哥也行,简直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傅恒笑道:我们璎珞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有你在,这个人绝成不了事!容妃也是一个聪明人,经过了这么多事,相信她不会坐以待毙,皇上也不糊涂。 海氏现在真正感到很轻松了,她再不用做尼姑的无聊功课,和一些言语无味的人待在一起。璎珞还是找人来给她布置屋子和院子,但那只是为了不违背圣旨,她现在也喜欢简单素净的调子,她修行好几年,本是自己做事,如今在自己的院落里很清静,小福是个乖巧听话的丫头,出了自己的院落就为璎珞料理府中的事务,基本也是动动嘴皮子,她和小全子和珍珠都熟捻起来。 听了珍珠告诉她关于璎珞是如何成全的她和小全子,也不觉失笑,道:她就是个心思重的!可她又是一个大好人。我看小全子对你是蛮好的,她这个主也算做的好!珍珠笑道:办喜事那天,主子特别高兴!她还掉眼泪了,我知道她想起了明玉姐姐。其实我和小全子和以前也差不多,就是住在一个屋子里。他以前就对我很好。海氏道:你真的不觉得委屈了?珍珠摇摇头,道:静姑,您从前也是皇上的妃嫔,如今不也是一个人?没有男人,我们还不是照样活着。 海氏笑起来,道:真看不出,你这老实丫头原来是个通透人。唉,皇上他从没真正看过我一眼,好在我有永琪。珍珠道:我听主子说五阿哥很聪明,又生的一表人才,皇上现在是很看重的,静姑你的福气真好的。海氏笑靥如花,道:只要他平安,我再无所求。他有今天,全赖璎珞。珍珠道:主子是一个好人,老天有眼,她和大人终于在一起了!海氏道:皇上这件事真是做对了!珍珠道:您也是一个好人,好人都会有好报的。 海氏道:借你吉言吧,唉,快和永琪见面了,我这心里不知怎的,很紧张,他可能都不记得我这个额娘的样子了,而且他如今还有容妃那个比我强得多的额娘。珍珠道:您多虑了,容妃再好也比不过您这个亲额娘。海氏道:我听璎珞说,皇上现在非常宠爱容妃,这也是永琪的造化,就是我在宫里,永琪跟着我这个无宠的额娘,日子也不好过。珍珠道:可在这世上,您才是最爱他的人。海氏道:我是一个懦弱的人,在宫里,需要的是强者。容妃既然圣宠不衰,她一定是强者,我是为永琪高兴。 这一天傍晚,容妃又去了养心殿,皇帝见她来了,很高兴,折子也不批了,叫太监们都散了,还叫李玉传旨给傅恒,说今天不要来晚面了,然后带着她去了华滋堂。李玉心想:这容妃娘娘魅力实在是太大了。立刻叫人去玉京园传旨。皇帝和容妃在坐榻上一起说话,容妃道:皇上,近日宫中的谣言您知道吗?皇帝自从关外回来,召容妃来了养心殿的那两日,一直没去过后宫。于是便问道:什么谣言? 容妃道:沉璧说了,您不要生气,沉璧才敢说。皇帝点点头。容妃于是小心翼翼地说:是关于沉璧和五阿哥的。皇帝大怒道:什么?说些什么?容妃忙下了榻,在他面前跪下,道:皇上息怒!皇帝忙拉起她来,道:不关你的事,告诉朕都说些什么?容妃道:是,她们说沉璧年轻,五阿哥是快成年的皇子,沉璧做他的母妃不合适,说……皇帝道:讲!容妃道:是,说皇上您宠沉璧过了头,竟然不避这等嫌疑。皇帝哼了一声,道:这是谁这么大胆子,敢置喙朕的决定? 容妃不说话,皇帝道:你觉得是谁?容妃道:沉璧不知道最开始说的那个人是谁,但现在宫里都在说,所以沉璧想请旨,您就把五阿哥收回去,免得他们说您。皇帝缓缓说道:沉璧,你这是为了明哲保身吗? 容妃忙跪下道:皇上息怒!臣妾是为了皇上着想,臣妾不过是奉旨去马场看了一次五阿哥骑射,宫中便传出这样的谣言,沉璧无所谓,但皇上乃九五之尊,怎能被人这样诋毁?五阿哥也清清白白,每次我和他见面,不是公众场合,就是有庆嫔在场,绝没有私下独处,您可以去问庆嫔和宝月楼的人阿哥所的人。沉璧想,这流言是因为沉璧生得好。但不管是什么原因,让你们父子起疑生分了,沉璧便是罪人。 皇帝叹了口气,把她拉起来,拉入自己怀里,容妃于是也紧紧地抱着他。皇帝没有说话,容妃竟流下泪来。皇帝见她如此,便给她擦眼泪。李玉恰好从外面进来,见此情景,忙要退出去。皇帝放开了容妃,道:李玉,你留着。李玉吓了一跳,不知道皇帝为何生气,又见容妃泪痕满面,更是吃惊,问道:皇上,容妃娘娘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奴才去请太医? 容妃便把头埋在皇帝怀里,不让李玉瞧见。皇帝抱着她,问李玉道:你觉得容妃会和五阿哥有什么吗?李玉吓了一大跳,忙跪下道:皇上,这是从何说起啊?容妃娘娘对您一片真心,和奴才们说话都是在大庭广众,五阿哥人品端正,天资聪明,循规守礼,为太后所钟爱,这是哪个王八羔子说的? 皇帝笑起来,推容妃道:听见没有,李玉都明白,朕能不明白?容妃抬起头来,看着皇帝,道:您的意思是……皇帝道:沉璧,你只管放心,朕自会给你作主。容妃柔声说道:谢皇上。但您一定不要伤了父子和气。皇帝道:你的意思是……容妃低声道:皇上,马场的事……皇帝沉吟半晌,道:那不是四阿哥吗? 容妃道:是,但为什么是臣妾去的那天就出事了?皇帝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人想借四阿哥坠马来提醒朕你去了马场,和永琪有关?容妃道:臣妾不知道,四阿哥并没有事,但您有没有问过四阿哥,他到底是怎么坠马的?皇帝沉吟道:好,朕明日就去问他。 第二日一早,皇帝便把永珹叫到了养心殿,说要问他话,并让海兰察和李玉也待在一旁。永珹心里怦怦直跳,担忧皇帝是不是知道了他的心事。皇帝见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中生疑,问道:永珹,那天你是怎么坠马的?四阿哥松了口气,说:是马突然失蹄,儿臣就栽了下来,昏了过去。皇帝道:马为什么突然失蹄?四阿哥道:儿臣不知道,那天开始跑了几圈,都是好好的。皇帝哼了一声:你不知道?朕看你知道! 四阿哥心里又怦怦直跳,觉得皇帝知道了他的秘密,不说话。皇帝又说了一遍。他还是不回答。皇帝大怒道:永珹!原来是你!四阿哥大吃一惊,立刻跪倒在地,道:皇阿玛,儿臣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皇帝道:你为什么这么做?四阿哥道:儿臣……儿臣…….一时说不出话来。皇帝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四阿哥见他色厉内苒,紧紧地盯着自己,更加惊惶无助,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就在此时,外面德胜来报,说是皇后娘娘知道皇上在问四阿哥,有话想对皇上说。皇帝叫进,继续看着地上跪着的永珹。皇后那拉氏进来后,也看了一眼永珹,对皇帝说道:皇上,那不是永珹的错,是臣妾见永珹坠马,觉得有人做了手脚,所以想找出这幕后之人,叫人故意散布了容妃和五阿哥的谣言。 永珹大吃一惊,原来皇帝是在说自己散布了那个谣言,根本不是自己恋慕容妃的事,忙道:皇阿玛,永琪和容妃娘娘绝对没有!那天容妃娘娘去马场,站着和永琪说了几句话,就走了,而且那么多人在场。那个谣言不是儿臣散布的,儿臣当时看得清清楚楚,怎能散布那等谣言?皇帝只看着那拉氏,问道:皇后,那你找出那幕后主使之人了吗?那拉氏道:是,带上来。 殿外由两个太监押上一个人来。也是一个太监。一旁还站着永珹的哈哈珠子克图。皇后对克图道:你讲给皇上听。克图道:是。然后跪下道:皇上,这个太监叫刘成,在阿哥所和四阿哥五阿哥一向不和,后来皇后娘娘问我那天的事,我便想起来这个刘成当时也去了马场,那天就是他在马场对四阿哥的马动了手脚,四阿哥摔了,娘娘估计到他下一步为了掩饰自己破坏了四阿哥的马,便会散布五阿哥和容妃娘娘的谣言,这样大家就不会再注意四阿哥坠马的事,所以皇后娘娘就提早散布谣言,是为了抓他。 皇帝看着这个刘成,问道:是这样吗?刘成叩头如捣蒜,道:是,奴才一时糊涂!见那天容妃娘娘来了马场,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报复四阿哥和五阿哥,于是奴才看四阿哥的马过来时,用一粒小石子弹到四阿哥的马腿上。后来见宫中立刻便流传五阿哥的谣言,才知道东窗事发,害怕之极,然后被皇后娘娘抓了。 第十章 香山(二) 皇帝怒道:胆大包天的奴才!拖下去乱棍打死!就在这殿外打!刘成杀猪般地嚎叫:皇上饶命皇上饶命!不是我不是我!皇后娘娘说只要奴才如实招认,她就会为奴才求情,让皇上饶了奴才!人被带下去后,皇帝才看着永珹道:永珹,皇阿玛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你要修身养性,刻苦努力,不要让皇阿玛失望!永珹惊魂甫定,大松了一口气,忙叩头道:是是是,儿臣谨遵皇阿玛教诲。 话音刚落,外面刘成又闷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皇上饶命!奴才是受人…….接着重重的板子拍肉的声音,他再说不出话来。皇帝只温言对皇后道:有劳皇后了,才能抓住这幕后之人,没想到是一个太监,朕看你对后宫还是要多上点儿心。 那拉氏忙跪下道:是,皇上责备的是,臣妾也责备过袁春望了,他作为敬事房总管,管理太监不力,他就跪在外面,臣妾叫他进来向皇上谢罪,请皇上责罚。皇帝道:不必了,以后若阿哥再有什么事,不管是谁,朕就找你,你是朕的皇后,六宫之主,阿哥们的嫡母,你明白吗? 那拉氏道:是,臣妾明白。皇帝走下书案来,将皇后扶了起来,温言道:你回去歇息吧,这段时间你不方便,要不要朕找一个人来辅佐你治理后宫?皇后忙道:臣妾没事,臣妾还会一如既往,为皇上鞠躬尽瘁,管理好后宫,请皇上放心。皇帝微笑道:那就好。你带永珹回去吧,他自小就跟了你的,你要好好教他,朕希望朕的儿子都成为栋梁之才!你作为嫡母,责任很大,朕把永珹永琪永瑢,还有所有的阿哥都托付给你了。 皇后忙道:是,这是臣妾的职责,臣妾绝不会忘记,您放心吧。皇后带着四阿哥走后,皇帝看了一眼李玉,问:你相信吗?李玉摇了摇头,道:太监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要一个阿哥的命,还构陷另一个阿哥和您的宠妃。殿外已无声息。皇帝看着殿外道:这次就算了,总算永珹永琪谁也没出事儿。李玉暗自心想:刘成明明说另有人指使他,皇上却不问,看来是顾着皇后娘娘。 出了养心殿,永珹多谢了皇后,那拉氏便叫他回阿哥所,把跪在外面的袁春望带回了承乾宫。袁春望又跪在地上。那拉氏对珍儿道:你说本宫应该怎么惩治这个奴才?!珍儿也忙跪下道:娘娘,您连奴才也一并处置了吧。那拉氏不理她,对袁春望道:你这个狗奴才,好生糊涂!阿哥们要有事,本宫脱得了干系吗?今天皇上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吧! 袁春望道:奴才一心是为娘娘着想,四阿哥不会有事。您不就是想让容妃死吗?这一招可是杀手锏。上次傅恒和容妃的那次,因为关系到傅恒,但这次容妃是死定了,涉及阿哥,只能是她死。 那拉氏道:你懂什么!四阿哥坠马,皇上便对本宫生疑,五阿哥的谣言,他更认定是本宫所为。容妃就算要死,他也不会放过本宫!袁春望道:您怎会有事?您现在有皇嗣,他难道能为难您?那拉氏道:现在当然不会,但等孩子生了呢? 袁春望道:娘娘,您就是太在意皇上了,您看,他还是多么护着容妃!这样的谣言查都不查,直接拿了四阿哥问话,不就是逼您撇清容妃吗?皇后道:是,但这都是你这个狗奴才做的好事,否则怎会有这件事?袁春望叹了口气,道:奴才就是看皇上对您没有心,这才……那拉氏道:皇上乃天下之主,你不也说容妃背后是回部吗?怎么忽然变了? 珍儿忙道:娘娘,是我,我听养心殿的一个小太监说,皇上和您从关外回来后,关养心殿那两日,容妃都宿在养心殿,便知道皇上还宠着她,小和卓死了,她不仅没和皇上生分,反倒愈加亲密了,所以我才让袁春望想办法的。 那拉氏面色苍白,拉起她来,叹了口气,道:没有她,还有别人。皇上是什么性子,本宫比谁都了解。如今我有了孩子,更不能伺候他,他不找容妃也得找别人,后宫那么多女人,随便挑,本宫还能都把她们杀了不成?马上还要选秀了呢! 袁春望和珍儿对望一眼,袁春望道:主子啊,其他的人有什么关系,选秀选一百年,也来不了一个容妃。那拉氏道:你们俩对本宫的一片心,本宫心领了,以后再不要瞒着我了,知道了吗?那个谣言,我一听就知道是你袁春望做的,要不是有人报讯皇上在密审上驷院和那天在马场的所有人,我们麻烦就大了。就是现在,刘成虽然死了,但皇上还是怀疑本宫。袁春望道:主子,那您就把奴才抛掉不就完了吗? 那拉氏道:我知道你和珍儿都是为了我,我怎会那么做?而且就是抛掉你,本宫也脱不了干系!皇上之所以又给了我孩子,还陪我去辉发古城祭祖,就是让我不要介意容妃,这是皇上对我的心,我又怎能辜负他?今天他没问,直接把刘成打死,了结了这件事,也是为了本宫着想。你们都听我的话,关于容妃,别再做任何事。 袁春望心想:女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四阿哥这个好色之徒,亲爹的女人也想,弘历,看看你生的好儿子!哼,我照样可以继续这件事……想到这里,便对那拉氏叩头道:是,奴才明白了。以后再不擅作主张了,谢主子保全奴才!珍儿也叩谢皇后。 下午,海兰察奉皇帝旨意,将养心殿的所有太监拘了,和李玉一起盘问,终于找出了那个告诉珍儿的小太监,也是在养心殿前直接杖毙。李玉对众人道:皇上的养心殿,只对皇上负责,内务府也好,皇后也好,嫔妃也罢,阿哥也罢,王公大臣也罢,谁都不是你们的主子,只要背叛皇上,就是叛主,叛主的下场,就是死!养心殿发生的事儿不可出养心殿,你们都明白了吗? 众人都战战兢兢地叩头道:是!后来,李玉给皇帝回话,皇帝深吸了口气。李玉又问道:您怎么知道有人泄露了这殿里的事?皇帝道:朕不知道,但从今儿起,如果养心殿的事儿外面知道了,朕就拿你是问。李玉大吃一惊,忙跪下叩头,道:是,皇上,奴才明白了! 李玉走后,容妃才从后面走出来,皇帝对她道:朕给你做主了吧?!容妃一笑,搂住皇帝道:皇上,只要您不疑心臣妾,臣妾就满足了,臣妾一辈子是皇上的,皇上的一辈子也是臣妾的,我们说好了的。不是沉璧说僭越的话,您的儿子们,一个都比不上您!沉璧可看不上。皇帝笑道:你就知道哄朕开心!容妃道:沉璧说的是实话,您看看,他们谁有您好看?谁有您这样的杀伐决断?说着便去亲皇帝,皇帝也回亲她,然后在她鼻子上一刮,道:你就知道哄朕开心! 李玉出来以后,德胜看着他。李玉生气地道:承乾宫的主子,这是要我们的命吗?德胜道:妈呀,今天吓死我了!那血流的!李总管,您说的对,不能和珍儿姑娘说话。忽然听里面容妃在娇笑,他向内看看,低声道:皇上也太宠容妃娘娘了吧!看来今晚上又是不走了的。那天舒妃娘娘来了一趟,皇上和她没说两句话,就把她打发走了。 李玉诧异道:舒妃?她什么时候来的?德胜想了想,道:对,奴才想起来了,就是前几日您歇中觉的时候。李玉道:她来干什么?难道和这件事有关?德胜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舒妃和乳娘逗弄十一阿哥玩儿,十一阿哥走路跌跌撞撞,钟粹宫里笑语声声。春梅匆匆进来,在舒妃耳边说了一阵。舒妃一笑,便拉过永瑆来,凑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说:宝贝儿,母妃明儿再带你玩儿。然后叫乳娘带他出去。 春梅才道:娘娘,吓死我了,今天在养心殿外直接杖毙了两个太监。舒妃嫣然一笑,拿过手炉来拍着,好整以暇地道:怕什么,这是皇上在杀鸡儆猴呢!春梅道:谁是猴儿?舒妃笑而不答。春梅又道:皇上这也太宠容妃了吧!这以后别人还怎么活!舒妃道:别人不知道,但咱钟粹宫啊,活得可好呢! 春梅道:为什么?皇上这又多久没来了!娘娘您这是说胡话呢吧!奴才可是提心吊胆。舒妃示意她去把殿门关上。春梅低声道:娘娘,什么事这么神秘?舒妃道:还记得那日本宫收的家书吧?春梅道:嗯,老夫人说些什么?舒妃道:那不是老夫人送的,那是忠勇公夫人送的。 春梅诧异道:她?她不是从不和纳兰家来往吗?舒妃道:对,虽然我不知道她究竟是谁,额娘也没见过她的样子,又是皇上做主给的纳兰家,但我们好歹和她算是亲戚。她不忍心看我也变成嘉妃那样。 春梅道:哦,您上次说嘉妃被打入冷宫是为皇后娘娘顶罪。舒妃道:对,上次是她,这次要不是忠勇公夫人,打入冷宫而死的就是我了,她不仅为皇上立下大功,带携了我们纳兰家,她可真是不简单哪,皇上如此的看重她,确实有道理,哎,又偏了我们家了。说着得意地一笑。春梅却大吃一惊,道:什么?!您被打入冷宫?! 舒妃哼了一声,道:你刚才问我猴儿是谁?现在你知道是谁了吧?春梅想了一会儿,惊道:是皇……舒妃忙捂住她的嘴,然后点点头。春梅问:可这件事和您有什么关系?嘉妃定是受了……指使,可我们已久不和承乾宫私下往来了。舒妃道:所以啊,人才要害我们。春梅道:奴才不明白。 舒妃道:皇上在调查四阿哥坠马的事,忠勇公夫人送信告诉我说,做手脚的人是当日在马场的一个太监,这个太监见事发,说他的幕后主使是本宫,还有是本宫要他去散布的五阿哥和容妃的谣言,但被她和傅恒大人拦下了,未报给皇上。春梅大吃一惊:什么?!舒妃道:所以,本宫便一早去告诉了皇上,四阿哥五阿哥的事是皇后背后指使的。 春梅道:可空口无凭,皇上怎么能相信您呢?而且四阿哥是皇后娘娘养大的,皇上更不能相信。舒妃道:本宫自然有证据。忠勇公夫人说,叫我去调查那个太监刘成的背景,就明白了。春梅道:您调查出了什么?舒妃道:什么也没有。春梅道:那忠勇公夫人还那样说?舒妃道:傻瓜,就是没有才好安一个啊,我和忠勇公夫人给他造了一个背景。 春梅道:什么背景?舒妃道:他当年是由娴妃的弟弟推荐,净身入宫做了太监。春梅道:皇后弟弟,不是早就死了吗?舒妃道:对啊,所以死无对证嘛!那天我把证据给皇上看了以后,他就都明白了。春梅道:原来如此! 舒妃道:之前我就暗示皇上,我知道皇后娘娘会对容妃不利,皇上叫我知道些什么,就去告诉他,所以他知道,我不会针对容妃。但我不能表现出来和容妃亲近,否则皇后会对我不利。所以这次他很相信我,知道我说皇后的话是真的。春梅双手合十,道:谢天谢地,不然这次我们钟粹宫就完了!娘娘和奴才都没命了!忠勇公夫人真是大好人哪! 舒妃道:她算是纳兰家的人,她肯定不想被牵连,她被牵连,傅恒大人也要被牵连。这次她帮本宫就是帮她自己,但本宫是不会忘记的。我有永瑆,也是皇上给我的恩典,我怎能背叛皇上!春梅道:那您真地不介意容妃?舒妃笑道:让她和皇后斗罢,看看最后谁赢了,我们都不会吃亏!春梅道:您向皇上告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要是知道了怎么办? 舒妃神秘一笑,道:皇上会护着我的,你放心罢,你看,他这次提了我一个字不?而且现在还有傅恒大人呢!皇上给我们纳兰家的这个恩典啊,果真是太好了!只要有这个,我们还怕什么!而且啊,什么都会有的!春梅恍然大悟道:人人都觉得皇上是为了容妃,其实皇上是在为主子您做主啊! 在玉京园里的鹰房,璎珞和傅恒也在说这件事。璎珞叹了口气,道:我没想到,刘成的证词都已经供出袁春望了,我们送给皇后了,她竟然还会护着袁春望,开始我还担心她会嫁祸舒妃,给舒妃支了一个招,结果没用上。皇后这样的一念之仁,会让这件事没完没了,她不知道四阿哥对容妃,这才是她真正的麻烦,如果她还想保住四阿哥的话。 傅恒正在喂停留在自己肩上的一只隼鹰,一边说道:你已经尽力了,那是她自己做的选择。容妃和皇帝说的话自然是通过陆文洪和璎珞商量好的,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皇帝早就知道了“内幕”,因为舒妃和皇帝之前的约定,还有她为了撇清自己,一早便去告诉了皇帝刘成的捏造背景,根本没待到璎珞说的,如果皇后嫁祸她再行动。 第十章 香山(三) 隼鹰便是海东青,是满洲的图腾和精神象征。搬入玉京园后,傅恒就在马场之侧特辟了这个地方养鹰,养了三只硕健的雏鹰,还分别取了名字,叫做追风,月亮和天隼。饲鹰本是满洲游牧民族的习俗,入关以后,从皇室到一般旗人,仍最喜欢养鹰和犬。紫禁城的养鹰处和养狗处隶属上驷院,就设在东华门北,上驷院三座门路东房院内,主要是供皇帝狩猎用。傅恒也喜欢猎犬,犬房和鹰房建在一起,但还在看挑品种。 璎珞看着他喂鹰,继续说道:我是为了皇后的孩子和四阿哥,她自己死有余辜!但我不明白,袁春望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要害四阿哥要害皇后?皇后是他的主子,他这么做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她想了一会儿,然后看着傅恒,傅恒也看着她,眼中精光一闪,两人都明白了,璎珞脱口而出:原来,他知道我还活着,他是由容妃对付我对付我们!傅恒点点头,道:那皇后应该也知道。璎珞皱眉想了一会儿,道:我明白了!那把琴!傅恒问道:什么琴? 璎珞道:就是在正觉寺,皇上给我看的那把“月露知音”!那定是皇后从我在圆明园的住处拿了给皇上的,逼迫他把我放了,但也说不通……皇上说是太后的旨意……原来是这样……傅恒眼里也精光一盛,明白了一切,放飞了鹰,看着它振翅高飞,道:皇后真是有城府。 璎珞也看着鹰越飞越远,哼了一声,道:她知道皇上不会杀我,也不会让她杀我,于是她怕我再回去和她争,所以她拿钱氏夫人的真相胁迫太后,让皇上放了我,再让皇上看见那把琴,知道我对他无心,他又不想把我怎样,所以他只能放了我。不过,少爷,我们俩应该感谢她!说着一笑。 傅恒也笑道:嗯。皇上应该是不知道吧。璎珞道:他定然不知道。皇后也没想到,我去了,又来了容妃……既然如此,袁春望的下一步肯定还是捅出四阿哥的事,让容妃继续有麻烦。然后她和傅恒对望一眼,两人同时脱口而出:试猎! 第二日,容妃和彩云回了宝月楼,也在说这件事。容妃闭着眼睛祈祷,彩云知道她是为了昨天在养心殿杖毙的那两个太监。等她祈祷结束,便对她道:娘娘,您别难过了,这两人虽然只是做事儿的,但是他们总是做错了事,而且针对了您。容妃叹了口气,道:他们也是人,人都是会犯错的。彩云道:在这宫里,就是一点小错,都可能没命,别说犯这样的错儿。 容妃道:至少养心殿的那个小太监罪不至死。彩云道:他把皇上的事告诉别人就是死罪,别说是他,就是主子娘娘们,也不可随意说皇上的事。容妃道:不见得是有心的。彩云道:您还是人太好了。这样的事,皇上自会处置。四阿哥的事,您准备怎么办? 容妃道:我还不知道,但绝不能告诉皇上,我怕他伤心。彩云笑道:其实纳兰夫人说了,奴才一点儿不奇怪,还是娘娘生得太美了。容妃叹息了一声:那也只是她的猜测吧。彩云道:不管是不是真的,您小心就是。 养心殿的事之后,宫中谣言虽已平息,但永琪见容妃还是不来阿哥所看自己,也不再出现在马场,明白她心里还是有顾虑,于是这日傍晚他去太后处请安。 太后见他长身玉立,精神健旺,笑容可掬,忙把他拉到怀里,笑道:乖孩子,你又长高了。永琪道:皇阿奶,容母妃天天来您这里吧?她有很久没有去看过儿臣了。太后点点头,叹了口气,道:你明白是什么原因。永琪道:可皇阿玛都颁旨了,早已没人说什么了。 太后道:孩子,你容母妃生得太漂亮了,这女人太漂亮了啊,就会有麻烦。永琪道:容母妃再美丽,也是儿臣的母妃,儿臣事母以孝也。别人说什么永琪不在乎,可容母妃就此疏远儿臣,那不是认为和怪责儿臣也有非分之想吗?太后还未说话,只听有人道:讲得好!二人看时,见皇帝从外面走进来了。皇帝微笑道:永琪,皇阿玛真高兴!永琪真是一个好孩子!永琪立刻下跪请安。 皇帝扶起他来,笑着左右端详,然后对太后说:他长得还是很像朕的!太后满面笑意,刘嬷嬷在一旁道:皇上事母至孝,五阿哥当然像皇上!永琪立刻对她道:谢嬷嬷!永琪定当以皇阿玛为榜样!刘嬷嬷还未说话,皇帝点点头道:好好!回头啊,朕下旨给沉璧,叫她见你。永琪忙道:皇阿玛,您不要勉强容母妃,也许是永琪做了什么,惹她生气了,也不一定。皇帝道:那朕问问。庆嫔最近有去阿哥所看你吗? 永琪道:嗯,庆母妃倒是隔几日便来一次,关怀备至。太后在上面道:庆嫔这个人妥帖,她的心思都用在孩子身上了。听说,福康安现在都没有那么调皮了。皇帝点头道:选秀以后,朕便打算晋她为妃。太后和永琪都十分意外。永琪立刻跪下道:儿臣替庆母妃谢主隆恩!皇帝扶起他来,道:庆嫔把你教的好,就是对社稷有功,朕应该奖励。太后道:这后宫妃嫔啊,除了侍奉皇帝,还有旁的大事,皇帝是应该立一个样子。刘嬷嬷知道太后的话外音,微微抿嘴。 皇帝从太后处出来后,便说去宝月楼。到了宝月楼,容妃正在用晚膳,见皇帝来了,便吩咐厨房送膳,皇帝道:不必了,朕和永琪陪皇额娘用过了,你做礼拜回来的晚。容妃知道他从寿康宫过来,便道:今早在皇额娘那里,她就说起永琪,可巧晚上见了,皇额娘高兴吧?皇帝点点头。等容妃吃完饭,两人便吃茶。皇帝道:永琪说你最近都没见他? 容妃道:嗯,沉璧每日去皇额娘那里请了安,就回宝月楼了,宫里各处都没去。皇帝道:为什么?容妃道:上次,两个太监因为沉璧丢了性命,沉璧还在以我们回人的习俗,为他们作来世祈福,不好见人。皇帝道:原来如此,那你养心殿也不去了?容妃一笑道:您也去去别人那里,不然沉璧还会有麻烦。 皇帝哼了一声。容妃道:皇上,您别生气嘛!皇帝道:你这又是把朕故意往外推,对不对?容妃不语。皇帝继续道:连永琪都比你懂事!于是把永琪在太后那里说的话说了。容妃温柔地一笑,道:他是一个好孩子,谢谢皇上把他给了臣妾。皇帝道:那你为什么不去见他?容妃道:刚才讲过了。皇帝道:不对,你绝对有什么事瞒着朕。 容妃叹了口气,道:皇上,您为什么总有这么多心思?沉璧能有什么事瞒着您?沉璧就是觉得自己给皇上招惹了麻烦,应该让皇上清静一阵。皇帝一把把她搂过来,用责备的眼神看着她,道:你再说!彩云和李玉见状,相视一笑,退出房去。容妃又叹了口气说:好,沉璧不说了。说着把头埋在皇帝怀里。皇帝觉得满怀幽香,但又觉得容妃似乎有什么不安,便拍了拍她,道:朕相信你和永琪,你不要胡思乱想。 容妃摇了摇头,道:皇上,沉璧以前从来没想过,但到了你们这里,听人说,红颜祸水这四个字,想想自己确实满身罪孽。这样的沉璧,怎么能陪皇上一辈子呢?皇帝道:朕就知道你在胡思乱想,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谁说你是祸水?朕替你做主!容妃道:皇上,您别动不动就杀人,继续增加沉璧的罪孽。没有人说沉璧,沉璧不过是在汉文课里读的你们的历史。皇帝见她情绪十分低落,便道:你不是想出门,朕带你出去走走? 容妃问:去哪儿?皇帝道:你想去哪里?容妃道:沉璧听说西山晴雪可漂亮了,还有您的御笔碑文,正好去看看!皇帝有点为难,不说话。容妃问:怎么了?皇帝道:换个地方吧。容妃看着他,问:是谁在那里吗?皇帝道:你又胡思乱想了,朕是觉得路远,还得早点回来批折子。容妃心里明白了,定是纳兰夫人在那里,那傅恒大人也会在。心想:香山那么大的地方,哪里就遇上了呢?便道:那您作主吧。皇帝似乎和她一般心思,道:好,那就香山吧。 这个时候,傅恒和璎珞的马车已经早出了西直门,这一夜宿在六郎庄。六郎庄是一个有着百多户人家的小镇子,因为皇帝去香山的时候会在这里歇脚,所以这里建了驿站,隶属京师的皇华驿,而且离京城很近,驿站地方宽敞,设施齐全。驿站的守官见傅恒和璎珞穿着布衣,年纪轻轻,也不报姓名,但气度不凡,傅恒手持盖着皇帝御玺的文书,便让他们的车马亲随进了,珍珠和小全子也在列,驿站内的仆役都侧目他们一行人。 璎珞看着傅恒笑,傅恒也看着她,眼里是捉狭地笑,意思是:我就不告诉他们我是谁,不行吗?驿站的屋子不大,感觉特别温暖,简朴的木桌子木椅子木床,四壁萧然,晚饭与玉京园和宫中相较,那是绝对的粗茶淡饭,青菜豆腐,鸡蛋小鱼,全是野味,但吃在嘴里就是觉得更加鲜美,璎珞连吃了三碗饭,大声赞美。傅恒还是带了安溪铁观音来冲泡,璎珞于是又笑他是大少爷,傅恒不理她,顾自微笑着喝茶。 晚间,傅恒要璎珞早些休息,璎珞道:好,你上来陪我。傅恒笑着摇摇头,但口中道:好,夫人。这时候已是春天,虽然春寒料峭,已无需盖很厚的被子,驿站的被子自是没有家中的舒适,但对两人来说,睡在里面,也觉得十分新鲜快乐。傅恒发现璎珞穿着一件有点儿褪色的粉色的肚兜,他觉得似曾相识。璎珞什么也没说,将他的头抱在胸前。傅恒只觉得馨香阵阵,含糊地问道:这是不是当年在辛者库那里…… 璎珞点点头。傅恒分开两人,道:你一直留着?!璎珞一笑,道:当然了,少爷,那个晚上后我就收起了这件,再没穿过,想等到嫁给你再穿,没想到,直到今天才又拿出来。傅恒感慨万千,叹息了一声,然后像当年一样,在她额头上印上一吻,然后问道:嫁我有没有后悔?璎珞不回答,咯咯直笑:少爷又逗我!傅恒亲了亲肚兜在她颈项里那根细弱的带子,结果发现那带子后面已是断的,知道这是璎珞故意不接好,想来下面的带子也没结上,便笑道:璎珞姑娘,那傅恒不客气了。 璎珞又咯咯直笑,道:富察侍卫,和宫女私|通可是大罪,你不是一向小心谨……话还未说完,傅恒的唇已堵住了她的口,含糊说道:璎珞姑娘都不怕,傅恒更不怕!璎珞闭上眼睛,抱着他的头,也含糊笑道:璎珞就是死了也是少爷的鬼!傅恒大笑起来,放开她,看着她,然后再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在昏暗的光线里,璎珞只觉得他的大眼睛十分明亮…… 最后,傅恒给她穿回衣裳,自己也下床换衣裳,她躺着闲闲地道:已私|通了,怎么办?傅恒笑起来,边扣扣子,边道:明晚上我再来。说着俯身亲了亲她,仿佛他马上要离去,待明晚再来私会一般。 第二日辰时,夫妇一行在驿站用了早饭,便去了田野乡间。此时已三月初,正是油菜的花季。只见满地金黄,间着绿油油的细杆,蝴蝶翩迁蜜蜂忙,清香四溢。璎珞好不兴奋,要不是傅恒阻止她,她早已撒欢高跳起来。珍珠和小全子看得目瞪口呆,被眼前的美景震慑了心魂。傅恒和璎珞手拉着手在田间小径上行走,珍珠和小全子在前面扑蝴蝶,不一会儿,两人都脸色发红出汗。璎珞十分地艳羡,傅恒紧了紧她的手道:明年我们还会来的。璎珞点了点头,还是闷闷不乐。 两人走了一阵,便在田边泥地上坐了歇息,前面两人已跑远了。璎珞看着傅恒,今日他穿着一件柔白色的暗花锦袍,灰色衣领,脚上也蹬着灰色的皂靴,油光漆亮的大辫子垂在脑后,黑瞳里映着眼前金黄的油菜花,腰上系着朱红和灰色两色朝带,挂着她给他打的黑色借红线的同心结。 同心结和穗子之间是璎珞后来上的白玉龙纹佩,龙身晕黄,四爪泛灰,乃战国古董,因年代久远,边角出现不规律的赭黑色,更增加了古韵。这同心结他每天都挂着,只是晚面穿常服的时候,外面才能看见。他这一通身的白,和自己身上披的白毛斗篷相得益彰。她忽然想起自己近日读的乐府诗来: 白石郎,临江居。 前导江伯后从鱼。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书上说,这是江南民间娱神的祭歌,用弦弹奏。她轻声念道: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傅恒没有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璎珞笑着捏捏他的脸颊,道:少爷真俊!心里盘算,下次让陆师傅给这诗谱曲,让容妃去唱给皇上听,容妃定然又会得一个大彩头。一时又想,听说皇上非常喜欢容妃的歌舞,得想办法让她来玉京园唱,自己才能看见。想着,便站起身来,走到傅恒身后,将双手放在他肩上。 傅恒仰头回看她,轻笑了一下,她刚想俯下身去亲他的头顶,忽然觉得小腹里有动静,似乎是小鱼吐了一个泡泡,但她也没在意,继续俯下身去亲了傅恒的头顶。傅恒又仰起头来看她,眼睛里露出欢喜的光芒。恰好几个荷着锄头的农人走过,见小两口这般恩爱,呵呵直笑。璎珞也对着他们快活地一笑,忽又觉得小腹里有小鱼吐了好几个泡泡,她这才明白过来,喜出望外地对傅恒道:少爷,这是宝宝在动! ※※※※※※※※※※※※※※※※※※※※ - 【历史文化渊源】《白石郎曲》出自宋代郭茂倩编纂的《乐府诗集》,属乐府神弦曲,是江南(建业附近)民间弦歌以娱神的祭歌。南朝民歌除吴歌、西曲外,尚有神弦曲十八首,也属于清商曲辞。据《晋书·夏统传》记载,当时祭神,多用女巫,并有国色,善歌舞,神弦曲大概就是由女巫来唱的。神弦曲所祀之神,大都是地方性的鬼神,来历多不可考。 - 【皇华驿】皇华驿是清朝设于京师之驿站。隶属于兵部会同馆,管理京师驿传事务。额设驿马五百,马夫二百五十名,车一百五十辆,车马一百五十匹,车夫一百五十名。每年经费由兵部核明数目移咨户部颁给。清代邮驿网路,以京师皇华驿为中心,向全国辐射。其主要干线网路分布如下: 1、东北路:自皇华驿东行,经盛京驿。再由盛京驿起,以达吉林、黑龙江等地。 2、西北路:自皇华驿经张家口以达库仑、科布多等地。 3、东路:自皇华驿经山东,再分二路,一路至江宁、安徽、江西、广东等地;一路至江苏、浙江、福建等地。 4、中路:由皇华驿经河南,再分二路,一路达湖北、湖南、广东、广西;一达云南、贵州。 5、西路:自皇华驿经山西,再分二路,一路达陕西、甘肃、四川各地;一路达新疆、青海、西藏各地。 6、水路:自皇华驿,经通州潞河驿,沿大运河,通往山东、江苏、安徽、浙江、江西、福建、湖北、湖南等省。 @ 小说中将朝廷专用的地方驿站也统称为皇华驿。 - 【傅恒的白衣】此节最后所写的傅恒的打扮,参考的是原剧中被小嘉嫔设计,傅恒在长春宫容音祭日更衣时,里面的白色中衣款。 第十章 香山(四) 这一日的晚上,两人静静地待在驿站屋子里的床上,璎珞坐着,傅恒将头轻轻靠在她肚子上倾听良久,还是没有动静,璎珞又笑他傻,道:过两日肯定就多起来,不要着急,二嫂和海姐姐都说会被宝宝踢疼呢。傅恒一笑,亲了亲她的肚子,然后躺在一旁,璎珞便侧着身子,伸手去抚摸他的眉眼,鼻子和脸颊,道:二嫂和海姐姐她们总说是男孩儿,如果真的是男孩儿,一定要像少爷这样,文武双全,承担全天下的人。 傅恒闭上眼睛,长长吁了口气,道:璎珞,我实在是太幸福了!谢谢你!璎珞也躺下道:璎珞也很幸福!少爷,我们一定要长长久久,和我们的孩子一起,长长久久。傅恒知道她在担忧自己那天说的关于战场上回不来了话,于是摸摸她的脸,轻轻一笑道:你放心吧,为了你和宝宝,我不会让自己有事。 第二天,一行人又去田间陇头消磨了半日,到下午才离开驿站,往香山方向而去。到了香山碧云寺,已是傍晚时分,远远便听见了寺里敲钟的声音。璎珞掀起车的窗帘,冷风扑面,只见一大片庙宇飞檐掩在高墙之后,在远处的暮霭里静静伫立,心中顿觉平静祥和。一行人到了寺门前,知客僧见了皇帝的文书,便引着他们往后面的客房歇息。璎珞坐了一路车,虽然大车里可平躺,但还是腰酸背疼,于是饭后她早早就上床睡了。 傅恒安顿好一切,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想了一些事,刚要合眼,突听屋顶有响动,他吃了一惊,心想这荒山僻寺,方圆都没有人家,莫非还有强盗?于是他屏住呼吸,凝神静听,只听一个人用极低的声音说道:鞑子皇帝和那回族妃子明日就要到静宜园,我们就埋伏在园门附近动手。另一个人说:圆驰师兄,太好了,我们在这庙里待着,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说着,两人便轻轻跃下房顶去了。 傅恒心中大吃一惊,明白说话的是这庙里的两个和尚,他们假意出家,潜伏在这庙里,是在伺机刺杀皇帝,而且听起来这二人功夫不弱,这庙里肯定还有他们其他的人,心想:皇上和容妃也来了?这是怎么回事?这两个人怎么不知道这客房里住了人?略一思索,从枕下拿出表来看了看,已是亥时二刻,明白了这两个人早就约好了在后院这间客房上碰头,两人想是才从外面分头回来。而傅恒他们一行统共就只有六人,车马车夫也都早被安置在别处,现在三间房里的灯都熄了。 傅恒想了想,起来换上衣服,拿了长剑,他才走出屋子,看见两个亲随也出来了,刚才那两个人的说话,想来他们在屋里也听见了。傅恒低声道:人多容易打草惊蛇,你们回去,守住这里,在屋里等我,我去探探情况就回。 香山碧云寺于乾隆十三年修葺扩建,傅恒参与其工程,他熟悉寺内外的布局和地形,知道僧人们的下处,他走了好一阵,悄悄掩进一排房舍,只见到处漆黑一片,并无光亮,僧人们都睡下了,心里正没计较,忽听一个声音在后面说道:你是谁?你来这里干什么?傅恒立刻回转身来,只见一个光头和尚站在月光下,听声音,正是刚才在屋顶上被叫做圆驰的那个和尚。 这僧人见傅恒穿着紧身黑衣,头上有辫子,手握长剑,蒙着面,只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仿佛夜星一样闪闪发亮,知道他是从寺外来的,心下狐疑。傅恒于是行了一礼,道:兄台,听说鞑子皇帝不日便要来这寺里,我师傅教我来相助你们。那僧人大吃一惊,不知他怎会知道自己的秘密,看傅恒的眼神十分诚恳,心中忽然想起一事,道:你师傅是安徽裕阳山的刘子虞?傅恒忙道:是,师傅一行已在路上,叫我先来援手。 这僧人心下依然怀疑,便道:你可有信物?傅恒道:日月复来,天地重光,娑婆世界,火中生白莲。这僧人立刻低声道:你果然是刘子虞门下的。好,进屋说吧。他话音刚落,从后面的树从里出来了另两个僧人,想来他们本在树丛里议事。 这个僧人引着傅恒去了自己屋里,那两个僧人也各自回屋。进了屋,在黑暗里,这僧人对傅恒说道:贫僧圆驰,我们本是浙江法华寺的。傅恒心想:原来他们本来就是和尚,一抱拳道:圆驰师兄,小弟姓傅,名叫傅明。师傅教我但听兄台吩咐。我如今住在这寺外一家农庄上,和这里有点儿距离,但行动方便,师兄可告知我计划,我可先行一步打前阵。 圆驰心想不错,自己这些人都是庙里的和尚,早上要点卯做晨课,只能晨课结束后,才可伺机离开,鞑子皇帝明日便到静宜园,让他先去监视鞑子皇帝的行踪也好,这安徽刘师傅真是来得及时。于是便告诉了傅恒,自己这里有三个人,而烧火僧圆生那边还有三个人,总共有六个人,来了碧云寺半年,皇帝是要去静宜园,而非来碧云寺这里,明日便到。 傅恒心知他说的圆生定是在客房房顶上和他碰头的那个僧人,便道:好,小弟这就连夜赶去静宜园守株待兔,明日你们可等我师傅来了一起去。待你们去了,小弟自会和你们联络的,师傅他老人家知道。 傅恒回来后,和两个亲随说了此事,叫亲随去叫醒车夫,将马车悄悄移去寺后门等着,又去珍珠和小全子房里叫醒了两人,说有事得马上离开,教他们收拾行软说明路线,让他们自去后门那里上车,然后才回来自己屋里,轻手轻脚将自己和璎珞的衣物等飞快收了,将包袱负在肩上,从床上连被子一起抱起璎珞,悄悄地往后门而去。待马车从碧云寺出发的时候,已快四更,傅恒吩咐要马车一定慢行,减小颠簸。 待璎珞醒来,天已快明,她才发现自己睡在马车里,还盖着碧云寺客房里的被子,而傅恒睡在一旁,她吃了一惊,坐起来,掀开窗帘看了看,只见所有人都出来了,前后三辆马车在鱼贯而行,略放下心来。忽然觉得腹中一动,很多小鱼在吹泡泡,她很兴奋,立刻去推傅恒,傅恒唔了一声,含糊地道:让我再睡会儿。她立刻揭开被子,将他的手拿了贴在自己肚子上,傅恒终于感到了胎动,睡意全无,十分兴奋地坐起来,觉得那泡泡在移动,于是也拿手跟着移动。璎珞一直在轻笑。过了一会儿,泡泡都消失了,傅恒轻轻拍了拍璎珞的肚子,笑道:宝宝睡吧! 璎珞才问这是怎么回事,傅恒于是把夜里发生的事说了,璎珞十分吃惊,问:你怎么知道安徽裕阳山那个切口?傅恒道:白莲教的事是弘昼在管,安徽裕阳山是白莲教的一个重要据点,养心殿经常在议此事,朝廷对他们很多事情都知道得很清楚。璎珞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傅恒道:我们马上就到静宜园了,赶在皇上前面,一会儿天亮了我便叫扎提威先去给皇上报信。 璎珞道:皇上怎么会来?傅恒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璎珞道:是不是你打算坐进皇上的轿子里,引他们出手,然后就可以一网打尽?傅恒又摇了摇头,道:我已知道了,所以他们是成不了事的,只会白白赔上性命。就是我不知道,皇上的亲军人也不少……我不想抓他们,我会叫扎提威让皇上回去。 璎珞道:皇上肯定不肯,他要抓他们。傅恒道:他不想容妃有什么闪失吧。璎珞道:难说。傅恒于是看着她,璎珞明白了,道:你想我去劝阻皇上?傅恒点点头,道:一会儿你和扎提威阿正珍珠小全子他们一起去。我去静宜园那里先守着。如果你成功劝阻了皇上回去,你就叫扎提威给我送信,我再回去,我们就在六郎庄驿站会合。如果皇上执意不肯,那你也要扎提威先来告诉我,我和他便在这里等皇上,相机行事。因为我们赶了夜路,时间充裕,你不要心急,马车一定要缓行,明白吗?璎珞点点头,道:你自己一切小心。傅恒紧了紧她的手,笑道:你和宝宝放心。 海兰察见两辆马车从香山方向来拦住了皇帝的銮驾,刚要喝止,只见珍珠从一辆车里出来了,对他点点头,他诧异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傅恒呢?珍珠道:大人去了静宜园,主子有急事要禀告皇上。海兰察立刻拨马掉头去后面报给皇帝。璎珞也从车里下来,扶着珍珠,向皇帝的御辇走去。 走到一半,皇帝已迎了上来,脸上欣喜又严肃,他身旁跟着容妃,容妃对她微笑了一下。璎珞刚要请安,皇帝立刻叫免。璎珞看看左右,道:还是去皇上车上说吧。皇帝转身就走,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对一旁的容妃道:这是忠勇公夫人纳兰氏。 容妃道:刚才听索伦大人说了,今日终得一见夫人真容!沉璧再次恭喜夫人和傅恒大人。装作第二次见她,回头上下打量她。璎珞忙道:谢容妃娘娘。容妃于是停住,等她走上来后,挽住她道:夫人别见外,沉璧扶着你吧。璎珞忙道:我怎敢僭越?皇帝回头笑道:这不是宫里,随她吧。 走到御辇边上时,李玉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璎珞,躬身道:纳兰夫人好。璎珞见他穿的厚厚的,戴着厚帽子,颇像一个肉球,也抿嘴一笑道:李总管,你真是越来越有福气!李玉忙道:不敢不敢。皇帝和容妃都笑起来。趁皇帝和容妃上车时,璎珞又和海兰察低声说了几句,嘱他一会儿无论是什么情况,都叫扎提威去静宜园给傅恒报信。 待三人都上了皇帝御辇,璎珞把事情和傅恒的话说了,皇帝沉吟了半晌,道:你和沉璧先回去六郎庄那里等着,朕去看看。璎珞知道他这是要去抓人,有傅恒在那里,皇帝更觉得胜算在握,便看着容妃,容妃忙道:皇上,您不能去险地,如果您要去,沉璧便陪着您,让他们护送纳兰夫人去六郎庄。皇帝道:也好。立刻便要出去叫海兰察。璎珞心中一急,道:皇上,危险,您不能去……说着便晕倒了。 皇帝和容妃都大吃一惊,容妃立刻扶住了她,把她放倒平躺,皇帝去外面叫李玉传随驾的太医。太医诊脉以后,对皇帝说:纳兰夫人昨夜可能没有睡好,她心跳得快,脉象不稳,一定要好好休息。太医走后,容妃道:皇上,如果您执意要去,纳兰夫人也会坚持要去。抓几个刺客事小,如果纳兰夫人有什么事,您如何对得住傅恒大人?您忘了叶大夫说的话吗?皇帝心知傅恒带着她连夜赶路来给自己报讯,在车里颠簸了一夜,见璎珞双目紧闭,于是一皱眉头,道:回吧! 静宜园位于西山山脉东麓,碧云寺以南,前身是康熙年间始建的香山行宫,乾隆十二年扩建香山行宫为静宜园,内有二十八景,容妃之前所提的西山晴雪便是其中之一。一般皇帝会在夏秋季节来此纳凉。扎提威将皇帝銮驾打道回京的消息报与傅恒后,傅恒便离开了。车行了一会儿,傅恒在车窗里见到碧云寺的六个僧人向这边走来,领头的便是圆驰,想来他等不到刘子虞,于是先来候皇帝。 圆驰见一辆灰蓝色的大马车从静宜园方向过来,这里地处偏僻,荒野一向无人,不免诧异。傅恒想了想,拿过纸笔,写了一个条子,让扎提威送去给圆驰。圆驰一行到了静宜园外,远远看去,大门紧闭,门前空旷,和昨日所见一样,并无异常,皇帝应该还没到。四下一望,也没看见傅明,于是叫人散开,躲在道旁的灌木丛里,想他自会现身。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来到了园门口,他见此人是一个布衣练家子,但不认识,便不出去。这人似乎看见了他们,向他的躲藏处走来。他心里十分紧张,按住了刀柄。但这人走了一半,便停住了,然后将手一扬,将一个纸条遗落在地,便走了。见他走远了,圆驰才叫其中一个僧人去将纸条捡回来看。 只见上面写道:消息走漏,鞑子皇帝已派重兵埋伏在园内,师兄等速速离开香山,小弟赶回去阻止师傅一行,山高水长,后会有期。圆驰大吃一惊,想起刚才路遇的马车,那定是皇帝的人。看看左右,又看看静宜园的大门,知道报讯的这个人应该是傅明的师兄弟,低声道:我们走! 皇帝的銮驾走的很慢,快回到六郎庄的时候,璎珞才醒来,发现身上盖着薄毯,容妃对她微笑道:夫人可觉得好些?璎珞也对她微微眨眼,道:我没事,就是太困了。只听皇帝在另一边咳嗽了一声,道:傅恒也是胡闹,怎可带着你连夜赶路?璎珞一笑,要自己起来,容妃忙扶起她来。璎珞道:他是担心皇上,而且保护皇上的安全,是他的职责所在。皇帝道:朕带着这么多人,不会有事,他怎能不顾你? 璎珞道:谁说皇上一定不会有事?您忘了正觉寺吗?皇帝一怔,道:你别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傅恒回来,朕定要说他。容妃听见正觉寺,想起来这是圆明园那里的一个庙,但不明白他们俩在说什么。只听璎珞笑问道:皇上,您和容妃娘娘怎么会来?皇帝道:沉璧想出来走走,她说想去香山。璎珞对容妃笑道:容妃娘娘真是得宠!容妃只抿嘴一笑。皇帝也笑笑,不说话。 ※※※※※※※※※※※※※※※※※※※※ - 【历史渊源】参考旧时图册,【六郎庄】是去香山路上的一个小镇,大约在西直门到香山之间的中点,颐和园东侧。乾隆十三年(1748年),乾隆帝在明朝的规模上对【碧云寺】进行大规模的修葺和扩建,新建成金刚宝座塔、水泉院、罗汉堂等建筑,形成了如今的规模。【静宜园】是清代的一座以山地为基址而建成的行宫御苑,位置和内景如此小节所述,历史可以追溯到辽代,在清乾隆年间建造完成并定名。乾隆十年(1745年)在香山修建静宜园,建成二十八景。乾隆十二年(1747年),香山行宫更名为静宜园。 第十章 香山(五) 等他们都在驿站安置好了,傅恒的马车行得快,也到了六郎庄,向皇帝汇报说自己守在静宜园外,看见那几个僧人扑了一个空。皇帝严肃地道:弘昼的事儿办得不好,人离京城这么近,而且这么久了,他竟然还无所察。然后立刻叫了海兰察进来,叫他快马回京调集人马去碧云寺拿人。 当此之时,傅恒不好说什么,只能期盼圆驰园生他们已经听自己的话,离开了碧云寺和香山。容妃见傅恒的神情,便道:傅恒大人,刚才太医说夫人脉象不稳,你们昨夜没有休息好,快去歇息吧。皇帝道:下次不要这样了,朕和沉璧今晚上就住这里,明儿一早再回京,你不用急。傅恒有点儿意外,心知他不放心璎珞,口中道:是,谢皇上和容妃娘娘关心奴才。 傅恒回了自己屋,见璎珞靠在床上等他,便坐到床前,问她关于容妃说的话,责备她没让马车慢行。珍珠见傅恒回来便出去了。璎珞见他忧心,立刻哄他道:我真的有听你的话,只是不放心你,我没事,你回来了,我就补觉。那些僧人走了吧?傅恒于是把自己写条子通知圆驰和刚才皇帝下旨去拿人的事说了,然后温言道:别想了,睡吧,我也困了。 因为一夜劳顿奔波,两人睡了香甜一觉,醒来时已近晚饭时间。傅恒去叫太医来给璎珞诊脉,太医说脉象已平复,自去另一边回复皇帝和容妃。傅恒走到外面院子里,见马夫在那里喂马。驿站的头儿也在一旁,这头儿已知道他便是皇帝身边的傅恒大人,忙陪笑道:傅恒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那日有所怠慢,还请大人原谅。傅恒只温言道:不知者不罪。 这驿官见傅恒虽然还是穿着家常布衣,但他现在看傅恒,和那日所见大有不同,原来他不过认为他是一个微服出行的闲散宗室,却不知他竟然是皇帝身边的第一宠臣,天下闻名的英雄,心想:都说傅恒大人谦逊谨慎,礼贤下士,传闻果然不错。 正说着话,突然听见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从门外传来,一个声音也由远及近,渐次传来:朝廷八百里加急,湖北白莲教聚众闹事,速速备马,不可误事!驿站的大门立刻被两边打开,不多时,只见一骑疾驰而入,马上那人使劲一勒缰绳,那马立刻倒地,口吐白沫,竟是倒毙了。 马上那兵勇也顾不得摔下,一咕噜从上站了起来,对院中的三人大声喊道:还不备马换马?误了朝廷大事,是掉脑袋的罪!傅恒对他道:你先歇息一下,喝口水。那人见他穿着布衣,说话不紧不慢,一副悠闲公子的模样,大怒道:滚开!别误了你爷爷的大事!驿官刚要暴喝,傅恒对他摇了摇头,对大门边的二人道:把门关上。这兵勇见此情景更是大怒,立刻对傅恒一拳打去。 驿官大喊道:不得对傅恒大人无礼!这个兵勇不知他在说什么,也不认识什么大人,只见面前这个高大英俊,面如冠玉的青年公子稍稍一让,这拳已打空了,心中气盛,立刻又是第二拳打出。这青年公子微微一笑,又一侧身,伸出手去,拿住了他的手腕。这兵勇只觉得自己被一只修长温润的手握住,但却挣脱不开,心里吃了一惊,傅恒已经放开了他。 他怔怔地站在当地,一时竟忘了自己还有要务在身,要赶着去京中报信。忽听这青年公子道:皇上便在里面,你不用着急了。你的差办得好,回头我告诉皇上赏你。说着对边上的驿官微一颔首,转身向内院里走去。这兵勇猛吃了一惊,没想到今日竟然能见到皇帝,而且近在咫尺,万没料到皇帝竟然会歇宿在这简陋的驿站,一时傻了。驿官已用水瓢从水缸里舀了水来给他喝,并推他道:喝了快跟傅恒大人进去!报给皇上!他咕嘟咕嘟把水喝干,长吁了口气,才问驿官道:他是谁? 驿官瞧了瞧他负在身后的信筒,道:这是要送往军机处的吧?这兵勇道:那是!这是朝廷一等要务!你们谁吃罪得起!驿官看看内院傅恒已走远的背影,微笑道:兄台火气也太大了,想是跑得口干舌燥,心里冒焦,他就是军机处的傅恒大人。这兵勇吓了一大跳,低声问道:他……他……真地就是平准的大英雄?驿官道:正是。 这兵勇看傅恒一副翩翩公子模样,还是不能相信,但回想他方才闪身拿住自己的手腕的快和准,心下已信了十分,更十分后悔方才的鲁莽无礼。那驿官见他还在发愣,使劲推他道:还不快进去,皇上等着呢!说着叫门口那两人过来处理地上的死马。 待这兵勇随傅恒进了皇帝的屋,只见一位穿着暗色黄袍,戴着黑毛皮帽子的中年男子坐在椅子里喝茶,虽是闲坐着,但还是说不出来的有气势,生得天圆地方,轮廓英挺,一双电目投注在自己脸上,他立刻感到一阵莫名的震慑,忙扑通跪下道:湖北武昌府守备卢勇参见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帝道:你起来说话。卢勇身后的傅恒站去了皇帝身侧。 卢勇还是跪着,解下了身后的信筒,捧给皇帝。傅恒接过,打开信筒,拿出信来,递给皇帝。皇帝展开来看。卢勇道:皇上,湖北武昌府上千白莲教众于二月二十去巡抚衙门闹事,拘禁了抚台大人,一夜之间,湖北各地的白莲教众纷纷响应,气势汹汹,湖北守军已抵挡不住,请朝廷速速派兵支援,不然恐怕要出大乱子!皇帝已看完了信,将信往桌上一扔,怒道:真是反了不成! 卢勇还要说话,傅恒面色凝重地看着他,微微摇头,他立刻噤声。过了一会儿,皇帝道:刚才傅恒说你千里报讯,日夜奔驰,忠勤值守,朕便赏你参将一职。你先下去歇息吧!等朕的旨意,明日再回去。卢勇的官职是守备,守备之上是都司,游击,然后才是参将,这是连升三级,而且是皇帝亲封的殊荣。 卢勇大喜过望,忙叩头道:谢皇上!谢傅恒大人!下官自当为朝廷效力,粉身碎骨在所不辞!说着抬起头来看傅恒,见傅恒平静无波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和早前在院中和自己交手时的渊峙潇洒判若两人,心下不觉奇怪,只听傅恒温言道:你下去吧。他立刻转身走出屋去。边走边想:刚才那个驿官说的不错,傅恒大人在皇上面前说话真是管用,但这么大的事,皇上震怒,傅恒大人似乎一点儿不着急。实在不明白傅恒怎能成了皇帝近臣,军机重臣。 容妃去了璎珞屋里。璎珞微笑道:皇上待你真好!容妃道:嗯,因为永琪的谣言,他说带我出来散心,你知道沉璧是因为要避开四阿哥,只是沉璧没想到夫人和傅恒大人来了香山,皇上也没说。其实容妃也担心真地会碰到璎珞,所以她还是没有带彩云出来,只带了一个回族侍女。璎珞心想:皇上戴着的那顶帽子,赭色的穗子,就是自己给他缝的狐皮帽子,只是上了顶珠。没想到他真地会戴,连傅恒都不知道这顶帽子是自己做的,只有珍珠知道。 只听容妃又道:皇上心里有另一个人,不是先皇后娘娘。璎珞吃了一惊,看着容妃,容妃也看着她,微微一笑,道:那人已不在了,沉璧不会介意。璎珞放下心来,道:皇上现在喜欢的是你。容妃道:大家都这么说,沉璧也觉得是。璎珞道:你不要辜负皇上的心意,他……很难喜欢一个人的。容妃一笑,道:因为沉璧生得好看?璎珞摇摇头道:因为娘娘是一个好人。 容妃微微叹息道:沉璧罪孽深重。璎珞知道她想起了霍集占还有最近在坠马事件里死掉的那两个太监,道:世事难两全,娘娘你别多想了。明蕙只愿娘娘圣宠不衰。容妃轻声道:圣宠不衰……皇上如果愿意一直和沉璧在一起,沉璧就永远陪着他了。 璎珞见她的语气淡然坚定但又带有一种淡然的怅惘,知道她心里还喜欢着另一个人,便道:你应该忘了过去的事。在宫里,你一定要好好地拿住圣宠,永远拿住,有我在,你一定能做到。容妃看着她。璎珞低头看看自己,问:怎么啦?容妃一笑,道:没什么,谢谢夫人。就是为了他,我也会做到。 璎珞知道她说的他,是指霍集占,点了点头,心想:若有这样一个人如此对我,我也会和她一样,霍集占死了以后,容妃和以前一定是有不同了,所以她才听从自己的主意唱长恨歌……忽听容妃问道:小公子好吧?璎珞于是眉笑眼开,把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看着说:宝宝在动呢!容妃很诧异地看向她的肚子,璎珞抬起眼来,对她道:你把手放上来试试?珍珠在一旁抿嘴一笑。 容妃不敢放手上去,璎珞坚持,拿着她的手放上,容妃触手温热,果然觉得下面有什么小小的动静,吓了一跳,立刻收回了手。只听璎珞笑道:那是小鱼在吐泡泡!说着叫珍珠。珍珠于是去床边,从枕头下面拿了一团红色的物事来。璎珞拿过那物事来给容妃看。容妃看那是一个小小的肚兜,上面绣着小鱼吐泡泡,不觉一笑,道:夫人绣得真好看! 璎珞见她眼中似有艳羡之色,心知是她没有孩子的缘故,便暗自后悔自己只想着自己的欢喜,于是把帕子放过一旁,道:我又找了一首新歌,我们先去吃饭,吃完饭再好好告诉你。容妃站了起来,和她一起走出屋去,出去以前,还回头看了看桌上那个肚兜,在跳动的烛火下那样的鲜艳生动。 第二日一早,皇帝便带着众人回京。天不亮,卫队就点着火把套车,霜冻马嘶,白气腾腾,驿站内外好一番忙碌。卢勇也起了一个大早,一直想和傅恒说话,但傅恒一直随侍在皇帝左近,不得空儿。李玉见卢勇探头探脑的模样,便对他道:看你这人也够实诚,傅恒大人伺候皇上,皇上是一刻儿也离不开的,倒不是故意不理你。 卢勇已知道他是养心殿的总管太监,见他和自己讲话,立刻作揖打躬道:李总管好,下官一会儿就要启程回湖北,再见傅恒大人,不知是何年何月,一定要拜谢他的提携之恩。李玉道:傅恒大人和皇上一样日理万机,这点子小事就不要再去烦扰了吧,你心里记着他的好便成了! 卢勇道:您不知道,昨日来的时候,下官不知他是傅恒大人,还对他动手,必须致歉,否则下官就是回去了,也于心难安。昨儿晚上,大人和皇上一直在议事,下官实在熬不住,睡下了。难道皇上都是睡得这么晚,起得这么早吗?李玉道:差不多吧,皇上和军机处有时候还通宵,不过冬天天冷儿,松泛了些,眼看着就开春了…… 正说着,容妃和璎珞从门内出来了,两人都穿着毛斗篷,戴着帽子。卢勇见两人衣饰华丽,知道这是皇帝的妃嫔,立刻跪下道:下官卢勇给两位娘娘请安!此言一出,容妃璎珞和李玉三人都是一愣。卢勇不明所以,但没人叫起,也只好跪着。李玉斥责道:胡说八道些什么!这位是傅恒大人的夫人。说着一指穿着白斗篷的璎珞。 卢勇又惊又喜,没想到这位年轻漂亮的夫人,竟然就是为皇上抓捕小和卓而名满天下的纳兰夫人,立刻又对璎珞拜道:夫人好!下官得见夫人风采,三生有幸,请恕下官方才无礼!因下官昨日冲撞了傅恒大人,大人却宽宏大量,在皇上面前为下官说话,下官得以从守备升为参将,下官十分感激,本想亲自致谢,既然大人不得空儿,便劳烦夫人为下官传个话儿,大人深恩,永记于心,若大人日后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请大人一定告知。 璎珞并不知道昨晚的事,她和容妃一起晚饭,傅恒和皇帝待在一起许久,回来的时候她已睡着了。但见这个兵勇十分诚恳,便伸出双手去扶起他来,见他二十多岁年纪,生得浓眉大眼,虎虎生威,心下有了好感。 卢勇没想到她会亲自扶自己,受宠若惊,愣在当地。李玉在一旁说了卢勇的来历身份,并说他路上不眠不休,三四日内跑毙了好多匹马。璎珞便微笑道:卢大人,你辛苦了,傅恒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你不必挂怀。卢勇没想到纳兰夫人也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好人,感动的热泪盈眶。 璎珞又看了看那边和皇帝说话的傅恒,对他笑道:大人应该是知道你想致歉道谢,所以就不受了,你放心,我告诉他。卢勇又跪拜,因为他和璎珞离得近,这才看见璎珞身怀有孕,于是叩头说道:谢谢夫人,谢谢大人,并祝小公子福泰安康!璎珞笑着点点头。容妃走上前来挽住璎珞,微笑道:我们走吧。卢勇这才看见她的容貌,闻见独特的幽香,知道她便是皇帝如今最宠爱的回族艳妃。璎珞和容妃已经走过去了。 等到傅恒扶着璎珞上了车,对卢勇遥遥微笑了一下,才上车去,卢勇心中一热,心想:看来李玉和夫人说的没错。天色已明,北风吹起,春寒料峭,一行车马浩浩荡荡地走远了。卢勇兀自还在遥望,驿官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兄,你真是个有造化的!这多早晚能见到皇上和傅恒大人,还有容妃娘娘,纳兰夫人,李公公,你啊,回家去烧高香吧!说着走回驿站门内。 ※※※※※※※※※※※※※※※※※※※※ - 【历史渊源】白莲教信徒众多,主要来自下层社会,是一种半僧半俗的秘密团体。各派内部实行家长制统治,尊卑有序,等级森严。首领的成分十分复杂,对朝廷的态度也很不一致。有的借兴教欺骗信徒,聚敛钱财;有的凭撰写经卷攀附上层,取悦朝廷;有的在宫廷太监、官僚豪门中发展信徒;有的则与下层群众反对官府的斗争相结合,发动武装起义。 - 明教,起源于波斯,实质是摩尼教,属于东正教(基督教)的分支。传到中国后发展混合有道教、佛教、白莲教等成分。五代、宋、元,农民起义常利用为组织的工具。到宋代时,因为教义崇拜日月光明,则被意为“明教”。在元末,明教与白莲教合二为一。 - 明清时代有数以百计的白莲教支派。白莲教的组织到了清代分布很广,黄河上下,大江南北到处都有,尤其是直隶、山东、山西、湖北、四川、陕西、甘肃、安徽等最为活跃。其教义和口号自然是反清复明。清乾隆年间,教主安徽刘松,被捕充军甘肃,又谋反,事败被杀。其后刘之协、宋之清、王三槐、冷添禄等人再起,号召教众,谋起兵覆清,事发,先后被杀。而官吏大肆搜索,株连甚多无辜。于是荆州、襄阳、四川、陕西、甘肃等处之余众,以官逼民反为词,纷纷揭竿而起,蔓延达五行省,时称【川楚教乱】。【川楚教乱】的背景将在小说后面涉及。 第十章 香山(六) 皇帝出去的这两日,军机处照样办公,唯有弘昼晚来早退。位于东城区铁狮子胡同的和亲王府里,觥筹交错,夜夜笙歌,满八旗坐无虚席。和亲王嫡福晋吴扎库氏没出来,一直就是他的两个侧福晋轮流出来陪侍,但一般也早早就回房睡了,男人们谈论的话题她们都不感兴趣。 这个傍晚,晚宴又上了歌舞,在唱唐代王国维的红豆曲,听那歌词唱到: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弘昼拿着酒杯放在嘴边,看一排排窈窕的舞娘穿着红衣,下腰展臂,竟然呆了,忘了喝酒。他的侧福晋章佳氏抿嘴一笑,伸出手去,托着那酒杯,送到他嘴里喝下,章佳氏道:王爷,您到底怎么了?他才一笑,温言道:没什么。 忽听下面有一人大声说道:听说皇上的容妃来了以后,这后宫就再没第二个人了!真不知怎么个美法!除了掉了脑袋的雅尔哈善,你们谁见过?诸多人哄笑起来,纷纷附和议论。弘昼听了此话,哼了一声,但又不好发作。只听一人说道:也不尽然吧,皇后不又有了皇嗣,都昭告天下了,什么容妃独宠后宫,以讹传讹吧!弘昼听了此话,心中稍慰,但又泛起了另一种难言的滋味,只闷头喝酒。 又有人小声说道:她那前夫已成了皇上的刀下鬼,皇上和她恐怕难好了吧。另一人道:还有傅恒,他送人千里,难保和她没有点什么,不是有个戏叫…..对对对,叫《千里送京娘》!又是满座哄笑。一人道:傅恒不是正人君子,又才娶了一个?先前那人道:那还能怎样?隔着一道宫墙了…….越是正人君子,心里才不知想些什么,偷偷摸摸,那才叫有滋味。另一人凑上来笑道:再说了,娶谁能比过容妃?又一人低声道:傅恒家的和……不也不清不楚?还不知道谁给谁戴…..这人不敢直说,很多避讳和省略。 众人又是一阵讪笑议论唏嘘。章佳氏听得津津有味,知道这些大老爷们儿也爱嚼舌根子,但见弘昼郁郁不乐,只好安静地替他斟酒。歌舞换了好几场,弘昼似乎充耳不闻。忽然管家匆匆进来急报,说是皇帝回銮了,已快入皇城。众人吃惊,怎么回的这样快!纷纷起身告辞,霎时间人去杯空,诺大的堂上,只剩一片狼藉。 弘昼有点喝多了,醉眼朦胧看去,只见无数支臂粗的红烛纷纷垂泪。章佳氏还想劝他饮酒,吴扎库氏走了出来,伸手拿过了酒杯,对章佳氏道:你下去吧。然后自己坐在弘昼身边,温言道:王爷,玩几天也够了,皇上回来了,您今晚早点儿睡,明儿早朝可不能起晚了。弘昼拿手点着她,吃吃笑道:皇上,皇上,他说的话是圣旨,不,要,结,党,呵呵,他人还没到,所有人都吓跑了,连你也听他的话,而我弘昼,想做什么都不行!都不行!嘿嘿。 吴扎库氏吃了一惊,看小厮们在收拾桌椅杯盘,弘昼声音也小,便劝道:王爷喝醉了,我扶您回屋去醒醒酒。说着便想扶弘昼起来。弘昼一把甩开她,大声道:谁说我喝醉了!谁说我喝醉了!然后又开始自斟自饮。吴扎库氏忙按住酒壶,两人折腾了一阵,酒壶掉在地上,里面只剩下几滴残酒,一滴一滴,滴落在红毯上,不一会儿,就濡湿了一小块。 弘昼将手中的酒杯使劲儿一摔,怒道:你干什么!竟敢管我的事!吴扎库氏知他心情不好,也不与他计较,叹了口气。弘昼又道:你叹什么气?是觉得我弘昼比不上他弘历对吗?他是皇上,我是谁?我是谁?说着仰头大笑起来。吴扎库氏见他胡言乱语,心中惊怕,立刻将还在收拾的一众小厮遣散了。弘昼已经伏在桌上呜呜地哭起来,边哭边道:额娘!额娘!弘昼想您了!您听见了吗?额娘!额娘! 吴扎库氏见他十分悲切,心里也自难过,哄他道:王爷,永瑛马上就十岁了,看阿玛这个样子,要笑话了!弘昼恍若不闻,只是低声哭泣。吴扎库氏于是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皇后娘娘要是看见王爷这个样子,心里也会难过的。弘昼停了哭泣,抬起头来,自嘲地一笑,道:她?她才不会难过,她和弘历马上又要生一个儿子!她已是这大清的皇后,将来还会是这大清的皇太后,她怎么会难过! 吴扎库氏叹息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自从弘昼的额娘裕太妃耿氏走了以后,她便看出来了,弘昼对当时还是娴妃的那拉氏淑慎就存了一段心思,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弘昼会突然变成那样,而她本来和弘昼夫妻和睦,心里自然不快,但日子久了,她也就不介怀了,因为弘昼和那拉氏是绝不可能的,而且那拉氏后来还成了中宫皇后,只是她不说破,不想让弘昼知道自己明白他的心思,而且除了朝廷要命妇出席的大典,她几乎见不到那拉氏。从正月里十三阿哥没了,皇上特旨叫她进宫陪伴那拉氏开始,她才真地和那拉氏见面多起来。是奉旨,但她自己也想去看看,那拉氏对弘昼到底是什么态度。 她看出来,除了办事儿,那拉氏对弘昼根本就无心,她更放下心来。那拉氏和弘昼通过她交换的信,她自是不看,弘昼也不让她看。所以她今天才如此安慰弘昼,而且弘昼醉成这样,明早就不记得他和她说过的话了。原本她很介意弘昼的两个侧福晋,但因为知道了弘昼的秘密,她早就不把那两个女人放在心上了,而且她有四个孩子,三子一女,女儿是前年才生的,弘昼在她房里的时间最多,那两个女人均无所出。 弘昼看起来荒唐,但她明白他心里的压抑和痛苦,九五之尊早已是昨日泡影,而自己喜欢的女人竟然又是弘历的女人。这些年,弘昼已收敛了很多,特别是入了军机之后,真正的吃喝玩乐,少之又少。皇帝出城的这两日,她觉得他是因为那拉氏怀孕并和皇帝一同去关外祭祖的事,心里不痛快才喝上酒的,所以不出来劝阻。但没想到,皇帝这么快就回宫了,她十分担忧弘昼的酒疯还没过去。 正胡思乱想,忽然弘昼倒在了她身上,她忙扶着他。只听弘昼说道:得雅,我都明白,只有你对我好!只有你明白我的苦。她从来都看不见我,看不见!她就只能看见弘历,弘历……弘历……他永远都比我好,连额娘都不让我争……她怎么能看见我……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竟睡着了。 吴扎库氏轻轻拍着丈夫,一笑,道:她有什么好的,我是看不出来,不过就是端个假架子,连皇上都不喜欢她,就我们这个傻王爷一片痴心。弘昼喝多了,靠在她身上,睡的也不安稳,吴扎库氏便叫上自己的大丫头海安来,一起把他扶入了自己房里。她刚要睡下,突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她便叫海安出去问是什么事。 原来是宫里来人报讯,说是皇后见红,珍儿姑娘十分害怕,想请福晋今夜进宫去陪伴皇后。她一皱眉,对海安道:皇上不是回宫了吗?怎么叫我进宫?这个时候宫门早下钥了吧?海安道:嗯,但皇上没回宫,他和容妃直接去了宝月搂,娘娘不想惊动皇上。吴扎库氏心想:那定是不严重,她还不想让皇上知道。但也不好不去,便道:你去说一声,我穿好衣服就去,你……就留在这里照顾王爷,可仔细着,别让王爷敞了风受了寒,别人我不放心。海安答应了。吴扎库氏便和来人一起坐车进宫去了。 吴扎库氏走了不久,弘昼便开始大呕,海安和几个小丫头收拾服侍,薰香更衣,折腾良久,弘昼才沉沉睡去。海安便坐在床前,守着打盹儿。弘昼一觉醒来,酒意还未散去,只见一个白衣长辫子的少女坐在床蹬上,靠着床沿在熟睡,恍惚间想起那年,那拉氏便是一身白衣,梳着长辫,开门给流落在外满面尘垢的自己,送了吃食。于是便下床来瞧这少女,越瞧越觉得宛然便是那年的淑慎,一把把她揽入自己怀里。 吴扎库氏到了承乾宫,见那拉氏气色苍白,珍儿说皇后坚决不请太医。吴扎库氏忙劝她。那拉氏只一笑,道:珍儿就是大惊小怪,再看看,明早再请不迟。待皇后睡下,吴扎库氏把珍儿叫到外屋,问这是怎么回事。珍儿低声道:那日养心殿打死了两个太监,娘娘回来后便身子惫懒,精神不济,昨日便开始少量见红,倒是褐色,但她一直不让奴才去找太医,今儿晚上听说皇上回来直接去了宝月楼,这就变成红色了,可她还是拦着奴才,不让声张。 吴扎库氏心里吃了一惊,心想:这事关皇嗣,自己若知情不报,到时候皇帝问起来,自己和弘昼会有大麻烦。正思量间,又听珍儿说道:去了外面两日,怎么回来还回宝月楼?难道在外面一起还没够吗? 吴扎库氏笑道:瞧你说的,你倒是忠心为主,皇后娘娘如今横竖也伺候不了皇上,他不去容妃那里,便是去别人那里。珍儿撇撇嘴,道:那位若真能让皇上去别人那里倒也罢了,她呀,天天霸着皇上不松手,不然皇上能为她打死两个太监?!吴扎库氏道:娘娘定是那日受了惊动了气,早就应该叫太医来请脉调理。珍儿道:怎么没请?但太医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症候,所以药也不敢乱吃,补膳那是没断过。 吴扎库氏心想:这定是年纪大了,怀不住。皇后比她大十岁,已经快三十八了。口中问道:那之前皇上知道吗?珍儿道:娘娘不让太医院告诉皇上,而且也没见红。吴扎库氏道:这是大事儿,弄不好,你们也得被打死。明儿如果还止不住,你一定要去回皇上,可不是玩儿的。珍儿也自惴惴,道:是,福晋说的是。 第二日那拉氏起来,血便止住了,珍儿和吴扎库氏都放下心来,吴扎库氏心想自己的干系没有了,便告辞回家,这之后再叫是不能来了。那拉氏也没多挽留,只道:劳动你跑一趟,王爷要怪本宫的不是了,回去问王爷好。吴扎库氏又说了许多让皇后放宽心,好好养胎,若再见红,一定要请太医并报与皇上的话,才回去。 待她到家,只见自己屋还四门紧闭,不觉吃惊。刚要推门进去,侧福晋章佳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牵了她的手便走。走了一阵,才放脱了她的手,她不解地道:你这是干什么?章佳氏道:姐姐,你不知道,昨儿夜里,你屋里的海安和王爷……吴扎库氏脑中轰然一响,血往上涌。只听章佳氏继续道:今早上,小丫头进去,就被王爷赶出来了,说谁也不许进去!吴扎库氏强自镇定,道:王爷年前说还要纳妾,既然这样,海安便给了他好了。 章佳氏心中幸灾乐祸,口中却道:还是姐姐大方!海安不过一个丫头,要伺候王爷,也就是个格格吧!吴扎库氏知道章佳氏的父亲是护军参领,另一个侧福晋崔氏也是护军军校之女,都是三四品的大官儿,她故此一说。只听章佳氏又继续说道:但若她生下个一儿半女,就是姐姐你不愿意,恐怕她也得和妹妹我一样,是侧福晋了吧!说着一笑去了。 吴扎库氏明白她是故意嘲讽挤兑自己,心里难过难堪:自己一时疏忽,海安不是这样的人,但王爷昨晚上喝醉了,要不是那拉氏,根本不会发生这件事!一人坐在廊下垂泪许久,从此便深恨上了那拉氏,那拉氏挽不住自己丈夫的心,却还要祸害别人夫妻,真是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伤心。猛然惊觉,弘昼又不去早朝,宫里也不来人催,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忙走回自己院儿里。 只见门开了,小丫头列队在往里面送洗漱茶水毛巾等,也顾不得许多,立刻快步进屋,只见弘昼一身白衣,坐在床边,海安长发披散在肩上,在给弘昼穿靴子。她感到一阵眩晕,忙扶住了身侧一个端着茶碗的小丫头。弘昼见了她,面上一红,刚要说话,她忙道:王爷,这都什么时辰了?弘昼明白了她的意思,只哼了一声,道:没事。昨夜的事我听她说了,到底怎么样了?吴扎库氏道:没事,皇后娘娘安好,王爷放心。弘昼点了点头。 海安给弘昼穿好了靴子,立刻转身对着吴扎库氏跪下,道:福晋,海安有错,请福晋责罚。吴扎库氏心如针扎,一时说不出话来。弘昼在一旁忙道:得雅,你要怪就怪我,不关她的事。吴扎库氏见他春风满面,倜傥风流,更加心如刀割,但只能对弘昼强笑道:王爷,瞧您说的,您 第十一章 南苑(一) 弘昼已喝了几口茶,见此情景,心里高兴,对吴扎库氏道:德雅,还是你好,你说给她一个什么名分呢?吴扎库氏笑道:王爷,海安原本是我的丫头,既然王爷喜欢,我自然割爱给王爷,但王爷可不能怠慢了她,依我看,就给她侧福晋可好?弘昼笑容满面,道:好好,你还不多谢福晋大恩?海安于是又叩拜吴扎库氏。弘昼慢条斯理地吃了早饭,才穿衣进宫去。 吴扎库氏叫人给海安收拾了一个院落,让她自去安顿。海安又跪下道:福晋,王爷昨夜里一定要奴才,奴才实在没办法……奴才对不起主子。吴扎库氏心里一软,拉起她来,道:你在我身边,这是迟早的事,王爷的脾性,我最清楚不过,我不怪你。 待海安走后,吴扎库氏去到膳房里,遣走了所有人,悄悄吩咐了管事。管事一听,大吃一惊,道:这个,王爷要是知道了,小人恐怕脑袋保不住。吴扎库氏冷冷地道:你若是不听话,你现在就得死!这个管事忙道:是是。佟海安本就是福晋的陪嫁,您自然可以做的主。 弘昼到军机处的时候,已过了巳时,里面空无一人,于是他便去养心殿。李玉见他来了,忙道:王爷,大事不好了,湖北白莲教闹大事儿了,皇上今日召了各位大人议了一早上,您怎么才来!弘昼闻言大吃一惊,心想,怎么无人报与自己,就直接捅到了养心殿,正待问李玉,只见刘统勋走了出来,他一见弘昼,便道:王爷快进去吧!昨日皇上便已亲自调兵去武昌了,现在正议此事。说着匆匆又进去了,看来他是奉旨出来看弘昼有没有来的,弘昼既然到了,他省了跑回军机处。弘昼只好硬着头皮进了养心殿。 进去一看,只见其他人站了一排,正在回皇帝的话,他于是一拱手,对皇帝道:皇兄,臣弟今早头疼,所以来晚了些,皇兄莫怪。皇帝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继续和其他人说话。弘昼于是站在末尾,听了一会儿,知道这事儿皇帝现在还没派主管,其他人分为两派,一派主张强力镇压,一派主张分化诱降。趁无人说话的间隙,他立刻跪下请缨道:皇兄,白莲教的事一向是臣弟主理,如今湖北出了这样的乱子,弘昼难辞其咎,请皇兄让臣弟将功赎罪,亲自前往武昌坐镇处理。 皇帝看着他,看了一会儿,道:也好,一事不烦二主,你先将你的计划拟个条陈给朕看,兵朕已发了,明日你再去不迟。弘昼道:臣弟遵旨。众人出了养心殿,弘昼故意留下来和李玉说话,问明了情况,想了想,又进去回皇帝。对他道:皇兄,依臣弟看,湖北这乱子起得蹊跷,元宵节的时候,襄阳的夏林等的计划被人报与我们,臣弟已经下令拿了他们不少教主,这才不过一个多月,白莲教怎能在湖北大举起事?莫不是传讯有诈? 皇帝看着他,道:恐怕就是你元宵节拿人拿狠了吧?弘昼吃了一惊,忽然想起傅恒曾经和自己说的话来,只见皇帝确有意图将此动乱的帽子扣给自己,忙跪下道:皇兄,臣弟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办事,底下的人或许不知轻重,待臣弟去查明了再来回。 皇帝缓缓地道:你不忙去,你先和朕说说香山碧云寺那几个僧人是怎么回事?弘昼心里又一惊,什么僧人?刚才李玉在外面只告诉他,皇帝是在去香山途中收到的八百里加急,知道的湖北白莲教动乱的事,当机立断下旨给湖广总督硕色,并要两江总督尹继善待命,速调周围各省的军备前去支援,自己终止了香山之行,立刻回的紫禁城。所以京里别说他,那日里在他家里饮酒的八旗高官也全都不知道。他这才明白皇帝为何会突然折返,见皇帝问,只好说自己毫不知情碧云寺僧人的事,请皇帝明示。 皇帝深吸了口气,道:弘昼,明知今日朕有早朝,你还迟来,你这是已经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嘛?弘昼噗通一声跪下道:皇兄息怒,弘昼今早确实是头疼起得迟了,绝非有意迟到。皇帝叹了口气,便把碧云寺六个僧人计划刺杀自己之事说了,但只字未提傅恒。 弘昼一听更是心惊,问道:皇兄,既然您未去碧云寺,又是如何得知的?皇帝于是将自己途中遇到前来报讯的湖北护军守备卢勇,是卢勇说他在路上偶然听到那六个僧人往静宜园去候自己銮驾的事说了,然后看着弘昼道:朕这次的出行,只有你们几个知道是去香山,这是谁泄露的消息?弘昼又吃一惊,心想:傅恒告假出城未归,他不知道皇帝临时出行的事,军机处就这几个人,皇帝看样子是在疑心自己,此事非同小可。脊背上立刻出了一身冷汗,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听皇帝慢慢说道:弘昼,朕没有别的意思,白莲教的事是你的差,你办成这样,湖北京郊一下子全起来了,要朕如何对其他人交代?弘昼立刻道:谢谢皇兄相信臣弟!那几个僧人既然在碧云寺潜伏日久,这次扑了个空,定不会善罢甘休,依臣弟看,我们就来个欲擒姑纵,看看他们是不是真地敢来养心殿!皇帝一笑,道:这次你和朕想到一块儿去了。朕已命人暗中监视了他们,他们胆大包天,还在碧云寺滞留未走。朕看,迟早耐不住性子会来这里,这差朕已派了海兰察了,你先办好湖北的事要紧! 这个时候,璎珞和傅恒的马车正在南苑海子,他们昨日并未和皇帝一起回京,而是奉旨南下到了这里,提前一步来安排皇帝和阿哥们试猎的事,昨晚就宿在南苑的南红门行宫里。这天一早,傅恒带着璎珞来了行宫的一条春溪边,璎珞见一丛丛白色的小花开在溪边,在一片纤细柔软的嫩绿里,如繁星点缀一般,十分高兴,对傅恒道:这是荠菜花,小时候姐姐在家的时候,我们常去郊外踏青,经常看见这花。说着蹲下身去采摘。傅恒怕她摔倒,便拉着她另一只手,她回眸一笑道:没事!现在还早呢!哪里就紧张成这样。 然后两人在溪边寻了两块靠近的石头坐了,璎珞一边侍弄手里的花,一边道:皇上不教你立刻回去,是想给弘昼留点面子?傅恒一笑不说话。璎珞皱眉道:没想到,皇上对他是真好的。湖北出了这等大乱子,皇上还护着他。少爷,你说碧云寺那几个僧人会怎么样? 傅恒道:如果他们走掉了最好,如果没走,我要是皇上,我就只监视他们,看看他们和什么人联络,又会有什么后续行动,所以他们暂时不会有事。璎珞诧异道:你不是说皇上教海兰察去拿人了吗?傅恒道:那就是做给我和容妃看的,这几个人的命皇上要来何用?璎珞恍然大悟:怪不得前天你一点儿都不担心。傅恒又一笑:说不准这几个人真地会来紫禁城。璎珞诧异道:大内戒备森严,他们真地不要命了?! 傅恒道:这些人既然存了这个心思,就没想活着回去。璎珞看着广阔幽深的原野,道:下次我们应该带追风它们来这里戏耍。然后转头看着傅恒,道:少爷,这天下真地值得你争我夺,值得这么多人流血牺牲吗?傅恒想了一会儿,温言道:不管谁坐在龙椅上,是满人也好,是汉人也好,是蒙古人也好,总是会有人不满的。璎珞道:我只愿天下无战事,老百姓都能安居乐业。说着闭上了眼睛祈愿。傅恒见她长长的睫毛在白花后面微微颤动,花的淡淡香气若有若无,耳畔是潺潺的溪水声,心中一动,这个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他们在行宫又住了两日,回到玉京园的当天,傅恒便恢复了和皇帝的晚面。晚面后,傅恒告诉璎珞说,湖北的局势已经控制住了,弘昼现已到了武昌府坐阵,本来有硕色和尹老就无须担心。璎珞皱眉道:不知又死了多少人。傅恒道:元宵节湖北白莲教打算举事,不想泄密,弘昼的人一下就杀了那里白莲教四五位首领,矛盾激化,四川的白莲教总坛便派遣人众到湖北各地秘密策划了这次行动,这次动乱平息之后,弘昼应该会消停一阵子。 璎珞问道:皇上是什么意思?傅恒道:朝廷对白莲教甚感头疼,自从弘昼被派了这个差,这两年朝廷的杀伐力度增大,白莲教基本已转入地下活动,我的担忧是适得其反,这次湖北动乱是一例,而碧云寺的那几个僧人又是另一头,还有安徽,浙江和安徽的白莲教潜伏势力也不可小觑。璎珞点了点头。 傅恒忽然把她拥在怀里,道:璎珞,皇上要我去准噶尔整饬军务。璎珞十分意外,心里一沉,问道:什么时候?傅恒道:南苑试猎之后就启程。璎珞知道准噶尔那里战事早停,但毕竟远在边疆,又是新收复的土地,并不安定,不免担忧。傅恒知道她的忧虑,道:你不要担心,兆惠将军和他的人马还在那里,安全无妨,这次的差办好后,皇上叫我和他一起回来。璎珞问道:要办多久? 傅恒道:我也不知道,少则一月,加上来回,需要两个多月,多则……半年。璎珞脱口道:半年?!那宝宝都出生了!傅恒抱紧她,没说话。半晌,璎珞道:少爷,你放心去吧,我没事,宝宝和我都会平平安安。傅恒摸了摸她的头发,道:璎珞,谢谢,你嫁给我,常常会这样,要一个人待在家里,对不起。璎珞摇了摇头,道:我明白,少爷,你不要担心我,慢慢我就习惯了。 傅恒低声道:可我们才在一起还没到半年……而且你现在很需要人陪伴……璎珞心里那种疼爱又涌上来,她拍拍傅恒,道:少爷,璎珞不是长春宫的小宫女了,璎珞现在是忠勇公夫人,你真地不要担忧,这两天宝宝动得更多了,你走了,有他陪着我,我不觉得孤单,而且还有海姐姐珍珠照顾着我,你真地可以放心。傅恒道:嗯,但万一真地需要半年那么久…… 璎珞笑道:不会的,少爷那么能干,两月肯定回来了,如果真是半年,家里还有大嫂二嫂,额娘,叶大夫,这么多人,还有……皇上,璎珞一定会平平安安,宝宝也一定会平平安安。傅恒轻轻地嗯了一声,没说话。璎珞见他情绪低落,知道他心里十分地舍不得,想到他即将远行,心里也十分地舍不得。于是捧住他的头,贴在自己怀里,轻轻地抚摸,眼睛里渐渐湿润了。 之后,傅恒一直没有说话。上床以后,璎珞见他闭着眼睛,还是不说话,便问道:少爷,你怎么了?你真地不要担心璎珞和孩子。傅恒摇了摇头,眼角沁出一滴泪来。璎珞为他擦去,笑道:傻瓜,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你看,家里的戏台子都开工了,陆师傅也找了几个班子在看,等你回来的时候,定可以唱戏了。傅恒还是不睁开眼睛,不说话。璎珞心里一痛,再把他的头揽住,道:少爷,你到底怎么了?良久,傅恒才道:璎珞,我们不要提……他,好不好? 璎珞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之前提了”皇上”两个字,他是为了那个原因。于是她扑哧一笑道:难道你怀疑他是故意让你离开?傅恒摇了摇头,还是闭着眼睛,说道:我只是不想在说我和你的时候提他,也不想在我们要分离的时候提他。 璎珞心想:看来刚才提家里戏台子唱戏什么的,他也不愿听……笑着把他的头抱在怀里,道:好好好,是璎珞的错,璎珞不提了。傅恒这才伸出手去抱着她,把头贴在她怀里。璎珞心想:原来他心里的刺真的永远在,他早就和自己说过,自己只是没上心。一时觉得无比的得意和甜蜜,于是亲了亲他的头顶。 弘昼那日晚间从养心殿回来后,又宿在海安院里一夜,第二日便启程去了湖北。佟海安便请求吴德雅让她回来正屋里伺候。吴德雅心里十分不快,对她道:海安,如今你已是这府里的侧福晋,我可不想王爷回来,说我怠慢了你,就是我愿意,那两个人,你也是知道的,待王爷回来,定是要去说的。海安心里十分明白吴德雅这是记恨自己,于是跪下道:福晋,海安自知对不起您,但海安伺候您多年,早已习惯了,绝不敢以侧福晋自居,在无人的时候,海安还是福晋的海安。 德雅见她这两日还是一直叫自己福晋,从未改口,于是心中一软,道:海安,其实,我迟早会把你给了王爷的,只是事出突然……海安道:多谢福晋的好意,海安从没有非分之想。王爷对我不过是图个新鲜劲儿,而且我觉得王爷把我当作另外一个人。德雅心中一动,心念一转,一把把她拉起来,道:海安,你听我的话,好好地伺候王爷,就等于是好好地为我。 海安看着她,明白了她要自己帮她对付那两个女人,于是笑着点点头,说:其实福晋根本无需担心,她们谁都没有孩子。吴德雅只一笑,不言语,心里盘算:不知道弘昼为什么会觉得她像……根本不像,样子不像性子也不像。但看来只要海安在,定可叫弘昼再不纳妾,而且海安算是自己的人。 话音刚落,管家匆匆进来,说圣旨已到,要才满两岁的小格格入寿康宫由太后抚养,三日后由东华门送入宫。弘昼那日从宫里回来便告诉了她,说这是太后的意思,她这些天一直一时欢喜一时愁。海安闻言,忙跪下道:恭喜福晋,恭喜小格格。 ※※※※※※※※※※※※※※※※※※※※ - 【历史原型】川楚教乱。在清朝前期,因为生活还算稳定,所以,白莲教并没有掀起什么太大的风浪。直到乾隆后期,当时四川、甘肃等地,出现了大量的流民。这些人没有饭吃,没有地住,许多人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在茫茫大山中谋求生存,最终导致了自嘉庆元年(1796年)开始的规模浩大的白莲教起义。前后九年,清朝才平息了这场混乱,就是所谓的【川楚教乱】。川楚教乱的起因是乾隆五十九年(1794年),襄阳地区的白莲教首领齐林、王聪儿、宋之清、樊学明等谋划于正月元宵灯节,趁官府疏于戒备之机起事,结果事泄,齐林、宋之清等人惨遭杀害。唯齐林之妻王聪儿和刘之协幸免于难。川楚教乱是嘉庆初年的事,小说写的是乾隆盛世,只参考了这个起事背景。 - 乾隆二十一年的时候,湖广总督是硕色,两江总督是尹继善。在当时的省级官员里,有两个级别的官职,一是总督,二是巡抚。他们统称为“督抚”,都算得上是封疆大吏,没有行政上的隶属关系,都是直接向皇帝负责,听皇帝的差遣。区别在于,总督往往统辖数省行政、经济、军事大权,而巡抚一般统辖一省行政、经济、军事大权。由于总督和巡抚的权力很重,在清朝前期,督抚一般都由满人担任。林则徐是道光年间的两广总督。到了晚清,以曾国藩为代表的湘系人物活跃在政坛,控制了全国大多数督抚岗位,满人督抚反而成了少数派。 - 尹继善是乾隆朝的名臣重臣,是康熙雍正两朝老臣兵部尚书尹泰之子。乾隆十三年(1748年)任協辦大學士,文華殿大學士兼军机大臣,加太子太保。八任總督,曾任三任兩江總督,前后长达三十餘年,初任時只有三十八歲,人稱呼“小尹”;第四次出任两江总督长达十一年。尹继善尤视江南为故乡,處事公正,不妄杀人,“不侵官,不矫俗,不蓄怨,不通苞苴”,百姓“每闻公来,老幼奔呼相贺”。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辛卯四月卒。贈太保,諡文端。 - 皇帝让尹继善常年任职东南,而不象当时一般督抚那样频繁调动,源于他对以儒学为核心的汉文化勤学苦思,潜心研究,宏奖风流,“爱才如命”。他与大诗人袁枚是知交,当时,继善之幕府招览英才,名声大著,颇得士心。他是乾隆的亲家,其庶女为八阿哥永璇嫡福晋,可见其在朝中的重要地位。硕色也是重臣,在乾隆二十年任湖广总督之前的两年,接任尹继善出任两广总督。 第十一章 南苑(二) 南海子地区是永定河故道,因而形成了大片湖泊沼泽,草木繁茂禽兽聚集,自辽、金时起,帝王们就在南苑筑苑渔猎。从元代开始,辟为皇家猎场,称“下马飞放泊”。“下马”,指离城里不远,骑上马,一会儿下马就到了;“飞放”,指飞鹰放狗,“泊”自然是指“海子”。海子是蒙古族对湖泊的统称,明朝时期延续了这一称呼,将此地改称南海子,相对于城内的北海、什刹海而定名。到了清代,这里也称南苑,作为专供皇室、官僚行猎和操兵习武的围场。 元朝时作为飞放泊,更多的是在这片河泊遍布的地区训练海东青,用以扑捉飞鸟、小兽。为使海东青休息、晾晒打湿的羽毛,特修建晾鹰台。明成祖朱棣将南海子扩建为元代的数十倍,周环一百六十里,面积比整个京城还大得多。围墙共开四门:北为大红门、东为东红门、南为南大红门、西为西红门,围墙内便是人们常说的“海子里”,湖沼广布,草木葱茏,珍禽异兽,无奇不有,更散养着大量麋鹿。南红门行宫是康熙爷所建,在晾鹰台南边儿,作为大阅兵之用。皇帝即位后,为方便进出,又在南苑多开了二十多个角门。 “相风微动九门开,南陌离宫万柳栽。草色横粘下马泊,水光平占晾鹰台。锦鞯欲射波间去,玉辇疑从岛上回。自是软红惊十丈,天教到此洗尘埃。”这是清初大词人纳兰性德的《南海子》诗,可见其风光美景。纳兰性德正是明珠长子,舒妃的叔祖。 皇帝以皇后有孕要她待在宫里好好休息,说自己带阿哥们去南苑海子试猎,会带容妃舒妃去。皇后很高兴,感谢皇帝体恤自己。皇帝走后,珍儿才走上来,道:娘娘,皇上这也太不考虑您的心情了吧?带容妃去就罢了,舒妃又是怎么回事?皇后淡淡地一笑:魏璎珞的事,她可是立了大功呢!珍儿笑着撇撇嘴道:可惜啊,她还不知道呢!皇后道:知道了又如何?魏璎珞回不来,对她一样有好处。说着再不言语,闭目养神。 但是下午就从钟粹宫传来消息,说是舒妃得了风疹,身上起了大片的红疙瘩,南苑去不成了。珍儿道:阿弥陀佛,这真是捧也上不去。袁春望一笑:这肯定是皇上暗中搞的鬼,舒妃定是嚷嚷着要去,他不好回绝她,便来了这一出。珍儿道:看来,这容妃真的是稳如泰山了。袁春望哼了一声,不说话,心想:恐怕是魏璎珞要去吧,不能让她和舒妃照面。 舒妃浑身痒得难当,又气闷要错过南苑之行,庆嫔恰来慰问,她对她十分的没好气。庆嫔见她气鼓鼓的,不知是自己触到了她的痛处,只一味地劝她放宽心,心静有助于止痒,她被庆嫔絮叨得心里更烦,怒道:你别以为五阿哥要去南苑露脸了,就在本宫面前得意!我们永瑆不过是年纪小而已,他一样是皇上的儿子。庆嫔不知道舒妃突然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忙道:纳兰姐姐,我并无此意。 舒妃道:你也别装了,我早知道了,皇上就快晋你为妃了,太后她老人家和我说这个,无非就是想让我好好地待永瑆,我可不傻。庆嫔也从永琪处知道了这件事,才明白舒妃原来是为了这件事,黯然道:纳兰姐姐,就算是妃,我怎能和你比,皇上从不来永和宫。舒妃见她这样,心里十分的不忍,深悔自己说话说重了,忙拉着她道:唉,你知道我这个人,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和你一起进宫,都多少年了,你还不知道我嘛。 庆嫔委婉地一笑,道:我知道纳兰姐姐是因为身子不爽,反正我有空,你出不了宫,我就来陪你解闷,五阿哥要跟了容妃妹妹去南苑,我事儿也少了。舒妃见她这么说,便低声问道:五阿哥和容妃……他们俩……讲话了?庆嫔道:嗯,昨儿她叫我一起去阿哥所,和永琪说了几句话,嘱咐他试猎的事,我看她还是有顾忌的,不然也不会叫我一起去了。 舒妃点点头,道:唉,你说我们倒好,没她这些麻烦,可这日子真是没劲!皇上现在眼里啊,只看得见她一个人。和阿哥的谣言不仅没有离间她和皇上,反而让皇上更宝贝她了!庆嫔见她大弹妒意,只微微一笑,不说话。舒妃又叹了口气,道:试猎以后就选秀了。庆嫔道:我听太后的意思,今年的选秀是给四阿哥五阿哥和宗室选福晋,皇上自己无意纳新人。 舒妃用食指一戳她的脑袋,道:你怎么是个木榆脑袋!你也不想想,这不正说明皇上宠容妃嘛!庆嫔道:容妃妹妹是一个好人。舒妃一屁股坐在榻上,道:我真是服了你了!你真地一点儿不嫉妒?庆嫔一笑,挽住她,道:我要是嫉妒,那还能嫉妒得过来吗?纳兰姐姐,你一样可以放宽心,皇上现在除了宝月楼,便是来钟粹宫,皇上不选秀,不也是体恤你。舒妃满面笑意,道:还是妹妹你会说话,哄我开心。就看这皇后娘娘是生阿哥还是格格,现在啊,这宫里就她一人怀着皇上的骨肉,不论生男还是生女,皇上都高兴。说着叹了口气。 庆嫔知道她这是慨叹自己,便道:你瞧,容妃妹妹一样没孩子。舒妃摇了摇头,道:就不说皇上对她那样的宠爱,她可会讨太后欢心了,除了让她叫皇额娘,天天两人一处读经,太后真是越看越爱她,比对以前的魏……还好十倍!她那时候还得那么辛苦地抄血经,才能讨太后的欢心。你瞧瞧,和阿哥的谣言,不管是不是真的,太后一个字儿也没说她,太后能是这么好说话的人?这就是心里爱她啊! 庆嫔见她提及璎珞,心里一阵紧张,忙道:姐姐小心!舒妃道:我知道。皇上也是,为什么不让提?庆嫔立刻四下看看。舒妃忙道:好了好了,不提了。 叶天士的药安神助眠,对永珹还颇起了一些作用,每日里功课骑射都应付得不错。即将去南苑的前两日,傅恒又教叶天士去给四阿哥诊脉,然后自己去了太医院找他问情况。二人关起门来,叶天士说四阿哥身体还好,但心病未除,给他换了几味药,继续吃着。傅恒点点头,道:待选秀后再看看。叶大夫,您上次似乎有什么事要和傅恒说?其实您去玉京园时顺便告诉璎珞就行。 叶天士嘿嘿一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和老妻在京城这些年吃喝玩乐够了,想等璎珞姑娘平安生子以后,就回江南老家。幼子跟着老母也许多年了,老人家年纪大了,需要照顾,我可以继续原来的医馆营生。还有一阵,倒也不着急。 傅恒有点意外,说道:皇上很信任您,这次南苑试猎,他要您随行,旨意很快就会下达太医院。孩子生了,我们也还是需要叶大夫的。叶天士笑道:那好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大人和璎珞姑娘给我送信就成。这件事,不好现在就告诉璎珞姑娘吧。 傅恒见他的态度,心里明白他想离开太医院,离开紫禁城,于是道:叶大夫,我知道了,傅恒会想办法让皇上同意这件事,您放心吧。叶天士见傅恒似乎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便问道:大人有事但说无妨。傅恒微笑道:试猎以后,我就去准噶尔了。叶天士很意外,道:那璎珞姑娘……傅恒点了点头,道:我便把她托付给您了。然后就和叶天士说,觉得自己三个月后能回来已经算早的,但没和璎珞这么说,只说自己少则两月,多则半年。 叶天士大吃一惊,道:半年?!傅恒点了点头。叶天士道:我明白了,大人,您放心吧,璎珞姑娘交给我。傅恒道:叶大夫,就不说这次,我经常会不在家,所以您如果离开了京城,我是真的放心不下。叶天士道:大人,这个事儿还早,还是先等璎珞姑娘过了这一关再说吧。傅恒见他态度坚决,不好再说,心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从太医院出来,一路思量,看现在时间尚早,便去了上书房看看阿哥和福康安。走到上书房外面的回廊,便听见里面小孩童稚嫩的声音,正在背千家诗里的一首: 松下问童子, 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 云深不知处。 福康安的声音在里面尤为清晰,傅恒于是莞尔一笑,便想离开。另一间屋的门突然开了,四阿哥五阿哥六阿哥走了出来,见到他,一齐对他道:傅恒大人好。傅恒便站下来,行了一礼,问了问。永珹道:我们刚上完蒙语课,现在和伴读们交换。话音刚落,这间屋里的小孩子们也出来了,福康安看见傅恒,立刻走上前来,向他行礼,道:阿玛。傅恒见几日不见,他竟学了这等规矩,心中甚是高兴,便拉住他的手,又微笑着嘱咐了几句。 小孩子们去了蒙语课那间屋,汉文师傅听见外面傅恒的声音,自己走了出来,二人见礼已毕,傅恒便问了问三位阿哥近日的功课,师傅说《四书》论语已讲完,开始讲孟子,今日讲《进也民心,退也民心》。傅恒微笑道:「天下固畏齐之强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皇上在养心殿经常提点我们这句,今日师傅一定要好好讲讲,他日皇上定会问起。师傅立刻道:是,下官明白。三位阿哥也一齐拱手道:多谢傅恒大人,我们定当用心研读。 傅恒便告辞,五阿哥忙问道:傅恒大人,皇阿玛说您要教授我们军务,但二月都已过了,还未见开始,所以永琪问问。傅恒道:奴才恐怕一时上不了了,皇上定会委派另一个师傅,五阿哥放心罢。永琪听闻,心中不免遗憾,但当着其他二人,不好问缘由,于是笑着点点头。 傅恒走后,三位阿哥进了屋,坐下来的时候,永珹道:永琪,皇阿玛自有安排,傅恒大人忙得很,虽说他管军务课,但估计和骑射课一样,他也不会亲自来授课。永琪点了点头,道:是,但永琪想听他亲自授课。永瑢咳嗽了两声,二人见上面师傅已经开讲,便丢开此事,坐直听讲。 因为后日一早便出发去南苑,骑射课已停了,文化课之后,永琪便去了永和宫和庆嫔道别。他进去的时候,发现容妃也来道别,二人正坐在榻上说话。于是下跪向二人请安。 起来后,容妃问道:苏勒把你出行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吧?苏勒是永琪的哈哈珠子。永琪道:是,一切都准备好了。庆嫔见他似乎有点兴致不高,便道:五阿哥,你第一次去南苑试猎,一定要注意安全,那日我和你容母妃也都细细交代了苏勒,我虽没去过,听说那里风景很好,你一定会开心的!说着笑看着容妃。容妃也报以微笑。 永琪道:谢谢庆母妃!庆嫔便问:上课累了吧?叫铃子给五阿哥赐坐上茶。五阿哥坐下后,道:没有,今天骑射课都停了,儿臣不累。只是傅恒大人今天说,他不能亲自给我们上军务,儿臣有点遗憾。 容妃和庆嫔对望一眼,都不知道缘由。三人说了一会儿话,容妃便起身告辞,五阿哥也告辞,一起出了永和宫,五阿哥问道:容母妃,您可以去问问皇阿玛吗?为什么傅恒大人不能给我们上课?容妃有点儿为难,但看永琪脸上十分期盼,便道:也快午膳了,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养心殿看看皇上? 永琪大喜道:好,谢谢容母妃!阿哥不奉诏不能去养心殿,而妃子不能过问朝务,容妃带着永琪一起去确实是一个好主意。到了养心殿,李玉见了二人,忙迎了上来,道:傅恒大人在里面和皇上说话,奴才早前出来的时候,听着是说去南苑的事儿,要不奴才进去问问,娘娘和阿哥进去,当是无妨的。容妃点了点头。少时,李玉出来,说皇上叫进。 进去以后,各人见礼已毕。皇帝见他二人又一起,心里高兴,因笑问道:怎么你们一起来了?永琪忙道:皇阿玛,儿臣请容母妃带儿臣来,是想问傅恒大人的事,恰好傅恒大人也在。皇帝道:什么事?永琪便把要傅恒上军务课的事说了。皇帝看着傅恒,傅恒道:奴才没有说。皇帝便对永琪道:傅恒很快就要再去准噶尔,一时回不来。听了此话永琪和容妃都颇为诧异,容妃便看着傅恒,傅恒微微点了点头。 只听永琪问道:皇阿玛,那里又有战事吗?皇帝温言笑道:没有,早平了,朕叫他去整饬军务,安顿好了,和兆惠一起回来。永琪于是道:儿臣明白了,那要去多久?皇帝道:朕也不知道,要看事情办得如何。傅恒便对永琪道:回五阿哥,奴才半年之内定会回来。容妃听了此话,更是惊异,便看着皇帝。只听皇帝道:永琪,傅恒,你们都跪安吧,军务课的事朕再安排。 ※※※※※※※※※※※※※※※※※※※※ - 【历史渊源】准噶尔和回疆。准噶尔部控制天山南北,在西起巴尔喀什湖,北越阿尔泰山,东到吐鲁番,西南至楚河、塔拉斯河的广大地区,建立中亚史上最后的游牧帝国。回疆原来是准噶尔的一部分。由于此时期是卫拉特蒙古历史上的全盛时期,卫拉特蒙古常常就以准噶尔的名称出现在这一时期的史料中。宗教上他们信奉藏传佛教,对西藏也有一定的影响力。卫拉特蒙古,就是所谓的漠西蒙古。我们常说的内蒙古是漠南蒙古,外蒙古是漠北蒙古。漠南蒙古和卫拉特蒙古在小说前面理藩院的说明里已经提到。以上三地区及其历史,在小说后面还会涉及。根据历史,乾隆二十一年四月,皇帝派大学士傅恒去准噶尔整饬军务。 第十一章 南苑(三) 二人走后,皇帝才笑对容妃道:怎么了?傅恒这可是要去你的家了,你有什么需要告诉朕,朕吩咐他。容妃道:谢皇上,但您明知道纳兰夫人……怎么还做这样的安排?说着走上前去。皇帝拉着她手,道:依你说,朝务就不管了?容妃道:您可以派别人嘛!皇帝摇头道:别人都不行,那里还是傅恒去妥当。容妃一笑,抚在他肩上,道:皇上,臣妾可不是干政,我是为了纳兰夫人,我和她在路上说得十分投契。 皇帝道:傅恒都没说什么。容妃道:傅恒大人当然明白您的心思,他是最好的人选,他能说什么?纳兰夫人也不能说什么。皇帝道:那你的意思,是朕不近人情?容妃不答,走出殿外去,皇帝生起气来。一下子,她又回来了,对皇帝道:臣妾去叫李玉传膳,沉壁陪您午饭好不好?皇帝拿手点了点她,意思是她故意捉弄自己,容妃一笑便了。 第二日,璎珞在家里最后打点去南苑的准备,一直是海氏张罗,她不过是过个眼点个头。小全子送上一封信来,道:主子,这是陆师傅拿来的。璎珞心里有数,海氏在一旁道:你去歇息吧,如要问你,我叫小全子去告诉你。璎珞于是和珍珠回了自己的卧房,展开信来,看完又折起。珍珠问:容妃娘娘说什么?璎珞道:她说大人去准噶尔的事她劝了皇上,但皇上心意已决,无可更改。 珍珠道:她真是一个好人,主子您都没说什么。璎珞一笑,叫珍珠去把信收了。珍珠道:主子,您真的就由大人走了?璎珞道:珍珠,就算这次不走,还会有下次,傅恒是不能老待在家里的,这不是现在才这样。珍珠道:那您不怪皇上?璎珞摇了摇头,道:朝务和家事要分开,怎能为了我们母子耽误朝廷的大事。你再去看看海姐姐那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珍珠走后,璎珞叹了口气,想起傅恒这几天情绪都不高,知道他还是担心自己,这一出门,真地不知什么时候能回转,自己也无可宽慰他。正想着,珍珠又进来了,道:大人回来了。话音刚落,傅恒已经进来了。这还未到中午,璎珞站起来,诧异问道:怎么这样早?傅恒一笑,坐了下来。璎珞于是示意珍珠出去。傅恒才道:没什么事,明天要出发了,今儿早点回来。 璎珞道:皇上能放了你?傅恒吁了口气,道:他叫我回来的。璎珞摇了摇头,笑道:这定是容妃。傅恒诧异道:容妃?璎珞于是把她给自己送信的事说了。傅恒也摇了摇头,道:她是好意,但这是公务,而且她为我们说话不合适。璎珞道:不管怎么说,皇上今日早放了你,总是她的功劳。少爷,你想做什么?傅恒道:不做什么,就在家里陪你。你做什么,我就跟着你。璎珞于是开心地一笑。 夫妇二人歇午觉起来,璎珞给傅恒过目了府里要采办的字画的明细,傅恒扫了一眼,见大件都是他和璎珞讨论过的,便道:你做主吧。然后璎珞又说要去看看吴敏和陆师傅那边都进行得如何,傅恒便说跟着她。她于是瞅着他笑,傅恒知道她在笑自己那天晚上介意皇帝的话,于是也勉强一笑。 璎珞见他情绪不好,便不言语,走路时一直拉着他的手。后花园里在起两层高的戏楼,刚不过打好了地基。因宫里的戏楼是三层,所以玉京园的不能逾制,只起两层。傅恒之前看过吴敏送来的图纸,以前和他在理藩院见过几面,却是第一次和他近距离说话,见他四十多岁年纪,中等身材,扁脸小眼睛,看上去十分沉静。 吴敏向他行礼,他微笑道:吴大人,你的图纸我和皇上都觉得好,皇上一直夸你能干,就是你圆明园和这里的两边跑,辛苦你了。吴敏忙道:多谢傅恒大人在皇上面前美言,免了下官理藩院的差,这算不了什么。大人如此忙碌,却还记着下官的事,下官感激不尽,只能尽力办好差,以回报大人和夫人。 傅恒道:那是皇上的意思,皇上本想你熟悉理藩院事务也不便就撂手,不想这府里要开工,于是便把那一头全卸了。吴敏道:是,皇上体恤下官,知道下官喜欢做这个营生。璎珞笑道:你们不要老说皇上了,下次皇上来了,再叫他不迟。说着便拉傅恒去了。 两人到了漪竹院,走到院中,只见陆文洪带着另两个伴奏,在拉琴,两个小戏边唱边做,见他二人进来,想停下行礼,璎珞立刻笑着对他们摆了摆手,和傅恒站在一旁看。一个小戏将手抚在胸前,咿咿呀呀地唱道: 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手执着饯行杯,眼阁着别离泪。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前程万里。 一个小戏便在一旁作劝酒抹泪状。 璎珞心想:可巧了,竟如此应景儿。拿眼去瞧傅恒,果然见他神色黯然。于是便拉了他出去。 两人穿堂过院,在府中走了一会儿,到了花荫堂。傅恒知道这是海氏的住处,只是门上的匾还没做好,用着原来的名字,踌躇不进。璎珞笑道:顾忌什么。不由分说,拉他而入。海氏正在和小福对衣样子,见二人进来,忙撂开手,上来招呼,让两人坐了。 璎珞道:那是给永琪的吧?海氏点头。两人说话,傅恒才第一次打量这屋子,只见和普通庵堂摆设一样,只是所有的物器看上去都是陈年古董,色凝厚重,蕴藉典藏,绝非外面普通的庵堂用具可比,特别是案几上的那个石叟铜观音坐像,眉眼细致,雕刻得栩栩如生,目光慈祥,庄重娴雅,衣纹流畅古朴,一看便是上品,知道这是璎珞对她的心。 却听璎珞对他道:这些都是太后的赏赐,看标签,那观音是明代物。傅恒于是点了点头,知道太后是因为五阿哥。海氏也看出来傅恒情绪低落,便微笑着对他道:有我在,傅恒大人可以放心,绝不让璎珞出一点儿差错。傅恒微笑道:谢谢,有劳。璎珞笑道:你叫他傅恒便行了,客气什么?海氏道:我不习惯。 璎珞道:叫叫就习惯了。又对傅恒道:你要叫她姐姐。海氏忙摇手道:那绝对使不得,璎珞,你就饶了我吧。傅恒知道她是顾及先皇后,心中愈加难过,说了一声“璎珞”,然后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要勉强。璎珞对他微笑了一下,点点头,又和海氏说了一阵,才和傅恒告辞出来。 回到二人屋里,璎珞便放了头发,垂在肩上,傅恒惊异地看着她,她在镜中对着傅恒一笑,道:从现在开始,今天我们就不出这屋了,你不是说陪着我?傅恒于是走到她身边,把她揽入自己怀里。两人待了一会儿,璎珞笑道:少爷,真看不出,你竟如此儿女情长。以前璎珞一个人在宫里,你还不是一走那么久,现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傅恒道:现在怎么一样。璎珞道:是不一样,但你更应该放心,肚子里的宝宝就等于是你在身边陪伴着我,等你离家,我晚上便教珍珠来陪我睡,我不会孤单的,而且你还可以给我写信,我相信你不用很久就会回来的。傅恒轻声道:嗯,我知道很多人会照顾你,但就是舍不得和你分开。璎珞道:璎珞也舍不得少爷啊,璎珞只是要少爷去做好自己的事。傅恒嗯了一声。璎珞又笑道:你想想,皇后姐姐若还在,见你这样,会怎么想?傅恒又嗯了一声。 璎珞站起身来,让傅恒坐在凳子上,然后坐在他腿上,去亲他。亲了一会儿,她觉得傅恒的唇炙热起来,便由他的吻重重地落在自己的脸上和脖子里……娇喘细细,两人都陷在一种忘我的情绪里。璎珞闭着眼睛笑,傅恒把她抱起来,紧紧贴在自己胸前,闭上了眼睛。两人又待了一会儿,傅恒才放开她。于是璎珞站起身来,去穿衣镜那里扣扣子,等她扣好了扣子,傅恒走上来,从后面圈住她,看镜子里她双颊晕红,如醉酒一般,眼里精光闪闪,自己的眼里也精光闪闪,两人心里都充塞了崭新的甜蜜力量。 晚饭的时候,珍珠和翠儿将盘碗杯盏摆满了炕桌,一切安置好,便出去带上了门。璎珞拿过酒壶来给傅恒倒了一小杯,又拿过茶壶来,给自己的小杯里倒上茶,傅恒一直看着她,见她杯中液体里作红色,便诧异地看着她,璎珞笑道:这是昆仑雪菊泡的,叶大夫教饮,今儿才到的。然后举杯对傅恒道:璎珞敬少爷。 傅恒一笑,拿起酒杯来和她碰了一下,两人都一饮而尽。璎珞道:有点儿苦。然后给傅恒夹菜,口中还不停地说着,“少爷,这个火腿炖肘子可香了”,“你尝尝这个新鲜的冬菇”,“这个香油蛋羹要趁热”……傅恒由她张罗着,默默地瞅着她笑,默默地吃饭。璎珞见他的眼神,不好意思起来。傅恒便道:我没事,你放心。璎珞于是笑问:我不放心什么?傅恒一笑,却不说话。璎珞也一笑,不再言语。 晚上,璎珞坐在床上,缝一件白色的小衣服。一阵清新的味道近前,是傅恒洗浴完了,坐到床边,看着她。她于是也笑看着他,傅恒拿过她的手,放进一样东西,她看那是一条幼细闪烁的金链子,下穿着一个扁扁的小椭圆形白瓷坠子,坠子上的图案是一朵朵红色的玫瑰花,坠子很薄,和金链子匹配,但做的十分精致,不觉惊奇,放了小衣服,问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傅恒道:知道要去准噶尔的那天我拿回来的,但不是买的,这是自广州口岸进来的英国舶来品。说着,又从她手上拿起链子来,给她带在颈项里。璎珞只觉得十分轻软,似乎没带什么东西,坠子触体生温,脖子里似乎还是空无一物。 傅恒去梳妆台上拿了一面镜子来照给她看。璎珞看了看,嫣然一笑,道:真好看,傅恒大人,你都暗中收了多少好东西?傅恒把镜子放过一边,上了床坐着,笑道:不告诉你。璎珞终于明白了,那天他本是要给自己这条链子,因为自己提到皇上,他就没拿出来。于是坐靠近他怀里,轻声道:傻瓜。傅恒将头轻轻搁在她肩上,把双手放在她隆起的小腹上,那里面过一阵就会一动,璎珞见他饶有兴趣和孩子玩,笑嘻嘻地把边上的小衣服拿过来继续缝,只听见针线穿过棉布细细的摩擦声。 第二日天明,皇帝容妃带着三位阿哥,浩浩荡荡出了紫禁城,向南出永定门,经石榴庄,进入南苑地界。玉京园的马车更早就出发了,先将海氏送回了她在高家店的娘家,然后到南红门行宫去等候皇帝一行。 待皇帝銮驾到行宫,已近午时,这一日没有别的安排,只是各人安顿,只午膳是皇帝容妃和三位阿哥一起用,皇帝竟日忙碌,和阿哥们这样的时候是很少的,所以这是一个难得的彼此亲近的机会。皇帝很久没见过六阿哥永瑢,自多年前苏静好获大罪死于冷宫,也没关心过这个孩子,他一直是在阿哥所按照阿哥的分例被抚养照顾,此时见他形容瘦小,一股弱不禁风之态,不觉想起当年的纯妃来。 那个时候,纯妃拒绝侍寝十年,他一直不知道确切的原因是什么,但总是因为她心里有人吧,那个人是谁,对他来说也不重要。忽然一夜之间她便想通了,成了自己的女人,他不是不奇怪的,但也没多想。他是喜欢她的,谁会不喜欢她呢?她美丽,温柔,有才情,棋下得尤其好,对弈时经常和自己势均力敌。只是没想到,她的心肠竟如此狠毒,如果不是她,七阿哥不会死,容音也许也不会死…… 想到这里,他对六阿哥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厌弃,这大概就是这么多年自己不去过问永瑢的原因,看见他,便会想起那些教人不愉快的往事。阿哥的事是皇后那拉氏统管,看样子她对他还不错,至少没有什么不好。 ※※※※※※※※※※※※※※※※※※※※ - 【历史原型】弘昼及妻妾子女。弘昼,性情刚□□躁,好饮酒。在世时,常常假装自己已死,为自己办丧事取乐,于是被称荒唐王爷,历史学家指他其实是向弘历宣示他无意争权夺利,而假装“荒唐”,韬光养晦、自污保命。其代表诗作《金樽吟》是向乾隆表述了自己无意帝位、只想把酒言欢,及时行乐的心迹,被历史学家誉为“救命诗”。诗云:“世事无常耽金樽,杯杯台郎醉红尘。人生难得一知己,推杯换盏话古今。” - 雍正十三年(1735年)二月,設辦理苗疆事務處,弘曆与弘晝及鄂爾泰等共同辦理苗疆事務。同年八月二十三日凌晨,雍正帝於圓明園九洲清晏殿駕崩,内侍取出密諭,宣布皇四子弘历即位。 - 弘昼府邸在紫禁城东北铁狮子胡同。乾隆帝即位后,把雍正帝的潜邸及财物全赐给了弘昼,所以弘昼富于其他亲王。弘昼倚著兄长的威势,傲慢任性,肆意妄为。弘昼性刚,一次上朝,弘昼因事与军机大臣、获封一等公的讷亲有了小争执,竟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殴打讷亲,乾隆目睹了整个事情的经过,既不怪罪,也不出声阻止。文武百官见状,从此无人敢惹弘昼(原剧中有以上情节)。 - 乾隆帝曾于正大光明殿监考八旗子弟,到了中午的时候,弘昼请乾隆帝去用膳,乾隆帝认为八旗子弟积习懈怠玩忽,不愿离开。弘昼气著说:“皇上难道以为我要私下收买士子心么?”乾隆当作没听到,真的走了(原剧中有以上情节)。傅恒责备弘昼:“这难道是臣子可以讲的话么?”弘昼立刻后悔了,次日弘昼去向乾隆脱帽谢罪,乾隆说:“假使朕昨天回了你一句话,大不敬之罪就足够让你碎尸万段了。你的话虽然是憨直,但是你想让我赶紧用餐的心,是出于兄弟友爱之情,所以朕原谅,但你以后小心,不要再说出这种话来了。” - @嫡福晋【吴扎库氏】,副都统五什图之女。雍正五年三月二十七日行成婚初定礼。同年七月十八日,吴扎库氏与宝亲王弘历的嫡福晋富察氏和慎郡王允禧的嫡福晋祖佳氏一起被迎娶入宫。弘昼共有八子一女,其中七子和女儿均为她所出,自雍正九年起,她在十四年间生育了八个孩子,看起来,弘昼十分喜欢她。长子名永瑛。次子名永壁,袭王位。这两子都为她所出。 - @侧福晋章佳氏,护军参领雄保之女。雍正十二年八月,给和硕和亲王侧福金二位做朝帽朝褂及朝袍、糊制朝帽盒、糊轿车。生弘昼第三子,夭折。 @侧福晋【佟氏】,原护军常哈之女,雍正十二年春旬的外八旗选秀中,时年十六岁的佟氏被指婚予和亲王,在当年十月初四日娶进,惟因佟氏没有生育而没有被录入《玉牒》。乾隆十一年三月初十日去世,以亲王侧福金之例办理祭礼,《皇朝文典》有录入和硕和亲王侧妃祭文。 @侧福晋崔佳氏,崔奇哲之女。 @弘昼唯一的女儿,雍正十二年六月二十四日生。乾隆初年抚养在寿康宫,后封为和硕和婉公主。 - 以上,可以看出,在历史上,弘昼一家所受的皇室礼遇是非常高的。小说里弘昼及其家事参考了这些内容。 第十一章 南苑(四) 容妃看皇帝经常看六阿哥,脸色不怎么好,知道是因为他的生母纯贵妃的原因,只能默默地坐着。永珹不敢看皇帝和容妃,因为自己的心事,只闷头吃菜。忽听永琪对皇帝道:皇阿玛,儿臣近日在研读天文算法,儿臣觉得很有意思。皇帝回过神来,笑道:那和大家说说吧。 永琪便道:是。明朝永乐大典里的《周髀算经》上说,所谓北极左右,夏有不释之冰,物有朝生暮获,中衡左右,冬有不死之草,五谷一岁再熟,是为寒暑推移,随南北不同之故。及所谓春分至秋分极下常有日光,秋分至春分极下常无日光,是为昼夜永短,随南北不同之故也。容妃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听皇帝道:夏有不释之冰,冬有不死之草,昼夜永短,这些奇异的景致,朕也无缘得见,天地之大,有时确非人力所能想象。永琪,你继续说,皇阿玛喜欢听。 永琪道:是。明大学士徐光启等人编著的《新算法书》上说:其书凡十一部,曰法原,曰法数,曰法算,曰法器,曰会通,谓之基本五目。曰日躔,曰恒星,曰月离,曰日月交会,曰五纬星,曰五星交会,谓之节次六目。其中有解,有术,有图,有考,有表,有论,皆钩深索隐,密合天行,足以尽欧逻巴历学之蕴。然其时牵制於廷臣之门户,虽诏立两局,累年测验明知新法之密,竟不能行。迨圣代龙兴,乃因其成帙,用备畴人之掌。岂非天之所佑,有开必先,莫知其然而然者耶?我圣祖仁皇帝天资聪明,乾坤合契。《御制数理精蕴》、《历象考成》诸编,益复推阐微茫,穷究正变。如月离二三均数分为二表,交食改黄平象限用白平象限,方位以高弧定上下左右,又增借根方法解,对数法解,於点线面体部之末,皆是书所未能及者。 众人听得都是一头雾水,皇帝却大赞道:永琪,好!好好好!圣祖爷要是还在世,定将你引为知己! 永琪忙离了自己的桌子,跪下道:多谢皇阿玛鼓励儿臣!皇帝点了点头,对其他二人道:永珹,永瑢,你们也要像永琪这样,寻正当兴趣,多加钻研,不要浪费了少年光阴。永珹和永瑢于是也离开座位,跪下齐声道:儿臣遵旨!容妃一笑,对皇帝道:皇上,和儿子们难得吃个饭,您也要下旨,弄得他们不得不立规矩,何苦来呢?皇帝对她笑道:确实是朕的不是。然后叫三人起来,永琪对着容妃一笑,自回了座位。 永珹愣愣地看着容妃笑靥如花,突听皇帝叫起,吃了一惊,站了起来,脸都红了。皇帝瞧见了,便问道:永珹,你哪里不舒服吗?一会儿传叶天士看看。永珹忙道:回皇阿玛,永珹不太会饮酒,有点儿上头。容妃对皇帝道:皇上,臣妾看差不多了,就散了吧,教阿哥们今日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上场才好一显身手。皇帝便教三人跪安。 容妃服侍皇帝在寝宫午憩后,自己却无睡意。于是她走到外间,翻开了古兰经。不一会儿,德胜来回道:娘娘,四阿哥在外面请见皇上,奴才告诉他皇上在歇中觉,他说有事要回,告诉娘娘也一样。容妃不愿见他,但又不好在德胜面前说什么,想了想,便道:那我出去瞧瞧。她走到院子里,只见四阿哥跪在那里,于是她只站在门口,离他较远,问道:四阿哥,你想回皇上什么事 永珹见她出来了,心里十分欢喜,便道:容妃娘娘,永珹为皇阿玛寻了一张好弓,明日想请皇阿玛一试,早点拿过来让皇阿玛先趁个手。说着便让跪在后面的哈哈珠子克图捧上一个大盒子来。容妃于是叫德胜接过,然后对永珹道:四阿哥,你的心意沉璧定会转告皇上,你回去歇息吧!永珹又道:娘娘,永珹也有一样东西送给娘娘,说着又看着克图,克图立刻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的扁盒子来,双手奉上。 容妃问:这是什么?永珹道:这是您那日在阿哥所掉的东西,我拾到了,原物奉还给您。容妃哦了一声,自己拿过那个盒子来。德胜不知道盒子里是什么,便看着容妃。容妃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方叠好的手帕,正是自己不见的那块,于是她拿起来对德胜道:这手帕我找不到了,原来那日和庆嫔去阿哥所,掉那里了。德胜点点头。容妃对着四阿哥道:多谢你了,你回吧。永珹于是喜孜孜地应了,带着克图走了。容妃将那手帕收入自己袖子里,也走回屋内。 这个时候,永琪应约去了傅恒的院子。傅恒和他说了几句,便说自己要去拟折子,叫他去内堂见一个人,他心中十分激动,觉得那定是自己的额娘。但他转入内堂后,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子端坐在堂上,却不是海氏,边上站着一个侍女,他见这女子十分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觉得单独见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十分不便,刚要转身离开,只听这女子说道:永琪,你不认得我是谁了?看来你也不记得珍珠了,但你还记得明玉吗? 永琪听了“明玉”这两个字,不禁大吃一惊,看着堂上坐着的这个女子,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道:您是令母妃?这女子自然是璎珞。于是她一笑,站起来,走到永琪身边,拉起他的手,温言道:是我。永琪更大吃一惊,惊异地看着璎珞,道:您……您真地是令母妃?原来您还在?璎珞笑着点点头,道:嗯,我们坐下来说。珍珠抿嘴一笑,自下去了。 璎珞便把皇帝放自己出宫,由纳兰家嫁入富察家的事简略说了。永琪欢喜道:去年,宫里传来消息说您和明玉在圆明园……我伤心了很久,但又不能教别人知道。您去圆明园后,宫里就不许再提。傅恒大人再婚的事我也知道,但没想到他的新夫人竟会是您,皇阿玛怎么会做这样的决定?璎珞一笑道:我也不知道,但除了太后和庆嫔,宫里没人知道。 永琪道:您还在真是太好了!您放心,永琪自然也不会说,在皇阿玛跟前也不会提。然后又笑看着璎珞道:永琪恭喜纳兰夫人和傅恒大人!璎珞知道他看见自己怀孕了,自己离开紫禁城快四年了,那时他还小,但如今,他已是一个快成人的少年,不禁面上一红,欢喜地回应道:谢谢!永琪慨叹道:怪不得容母妃说忠勇公夫人会安排额娘和我见面,原来忠勇公夫人便是令母妃您!谢谢您!说着离座,跪在璎珞面前,叩了一个头。 璎珞忙道:快起来,来,让我好好看看你!永琪站去她身边,璎珞还像他小的时候一样,拉着他的手,然后仔细地上下打量,一边笑道:你长得这么高了!刚才我也认不出了!你长得真是越来越像皇上了!皇上很喜欢你罢?永琪微笑道:皇阿玛是不是喜欢儿臣,永琪不知道,他倒是常会赞我。 璎珞笑道:我们永琪这么能干的,你皇阿玛怎能不喜欢?永琪道:谢谢令母妃!璎珞道:我已不是令母妃了,你现在得叫我姨。然后便把海氏已奉旨从白衣庵搬入玉京园修行,自己和她结为姐妹的事说了。永琪听完,眼里涌进热泪,又跪下道:您的大恩我和额娘永世不忘!永琪还是侍奉孝顺您一辈子。 璎珞叫他起来,郑重地道:这是太后和你皇阿玛的恩典,你要好好地孝顺他们!永琪点点头,起来擦了眼泪,道:没想到皇阿玛和皇阿奶如此地疼爱儿臣,他们为儿臣做了这么多事,儿臣到今天才知道!璎珞道:这件事极为隐秘,所以他们不能直接告诉你,你要记住,这事也不可和任何人提起,他们俩面前也不能提。 永琪道:是,永琪明白。额娘她没在信中告诉我,原来是想让您和我见面时告诉我!璎珞道:一个月前,她还在拈花庵呢。这个月她搬了两回,够折腾的,是我叫她不忙急着给你写信。永琪笑嘻嘻地道:您定是要自己告诉我的,我知道! 璎珞欢喜地一笑,叫他打开桌上的包袱。永琪早见到一个包袱放在桌上,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一件衣服,定然是额娘给他做的。心中十分激动,捧在胸前,又流下泪来。璎珞眼里也湿润了,道:傅恒告诉了我你的大致身高,你额娘便赶着做了,我劝她见了你丈量了再做不迟,但她执意要做,搬入玉京园的这些时日,有空就在做,知道要到南苑来见你,还熬了一个通宵做完给你。永琪忙道:额娘她在哪里?永琪现在就想见她! 璎珞道:她回了你舅舅家,就在南苑西边的高家店,你先和皇上好好试猎,之后我会叫你和她见面,她要我把这衣服先带给你,叫你好好试猎。永琪点点头,道:好!明天我就穿这件在里面。璎珞道:你这就回去吧,我会送信给你,你不可自己和我们联系,切记。永琪不解地看着她,璎珞道:永琪,你是大孩子了,你是阿哥,不合适和外臣私下往来,也不能常见你额娘,她已出宫了,这一次是皇上给的恩典。永琪,这都是为了你好。永琪道:我明白了,您放心。 第二日一早,皇帝带着傅恒和三位阿哥一起骑马去了猎场。皇帝穿着灰色行服袍,石青色素缎小羊羔皮马褂,柔暖轻薄,围着梅花鹿皮行裳,戴着红缨结顶前有东珠的行服冠,拇指上戴着翠扳指,骑黄色白鬃马。三位阿哥也戴着同式行服冠,穿着同式灰色行服袍,石青银鼠皮马褂,围着一式酱色羽毛缎行裳,戴玉扳指,骑白色灰鬃马。傅恒骑黑色白鬃马,亦着灰色行服袍,穿着皇帝御赐的镀金錾花扣黄马褂,头戴孔雀花翎官帽,腰里系着灰色行服带,饰珊瑚、松石结,金银荷包四个,火镰一只,鞘刀一把。 皇帝道:朕给你们半天时间,看看你们能猎到什么,不论大小,只要猎到拿回来,便算过了试猎。卫队诸人不可帮忙,只行保护之责,由卫队长监督,违令者斩。众人齐声答应了。永珹见皇帝果然背着自己给他的弓,心里十分欢喜,但皇帝没说,他也不好提,只笑道:皇阿玛,您今日也亲自下场?皇帝道:朕也很久没出来跑马了,这还是今年第一次,少不得下个场。说着便教已指定的行猎卫队各自跟着阿哥和他们的哈哈珠子入林行猎。 人霎时间走了个干净,皇帝对傅恒笑道:我们俩也好久没一起跑了,走!傅恒道:是。于是两人一前一后纵马入林,要其他侍卫跟在后面,保持一定距离。 皇帝跑了一会儿,只见前面一只野兔一闪而过,于是一夹马腹催马而上,一边从身上取下弓来,离兔子远近合适的时候,张弓搭箭,嗖的一声,兔子中箭倒地。傅恒在后面喝了一声彩,越过皇帝,去将兔子拾了回来,拿给皇帝。皇帝瞧了瞧,道:就是好久没搭弓了,觉得这手臂有点展不开。你把这兔子带回去,叫做了,沉璧说她想吃朕亲自打的兔子,可巧第一个便是兔子。傅恒一笑,拔了箭,收了兔子,放入马上的行囊里。 两人再跑了一阵,皇帝又打了一只麋鹿,只觉得手臂生疼,但不愿在傅恒面前示弱,便说看傅恒的。但两人又跑了好远,没看见什么猎物。皇帝有点支撑不住,傅恒便说跑了一早上,下马歇息一阵。皇帝下马以后,用左手揉了揉自己的右上臂,傅恒见状便问。皇帝只一笑,道:定是许久不动了,儿子都这么大了,朕是老了。 傅恒从皮囊里倒水出来奉给他,也微笑道:皇上,奴才自从上次准噶尔回来后,也是缺乏活动,年后开始一有时间就舞剑,便感觉好些,您有空时教海兰察陪着去演武场松泛松泛,也免得案牍劳形。等奴才从准噶尔回来,奴才陪您。皇帝看着他,道:傅恒,沉璧说朕不近人情,教你又去准噶尔。傅恒忙道:谢容妃娘娘体恤奴才,这本来就是奴才的差,皇上是应该派奴才。皇帝道:朕看,你这次去不要很久,若过了两个月时间还不够,你便回来吧,朕再派别人。 傅恒道:皇上,这不合适,别人要怎么看皇上和奴才,奴才既然去,就要把事情办好了和兆惠将军一起回来。皇帝伸出手去,按在傅恒肩上,道:好。朕会教沉璧经常关照一下你府里。傅恒道:多谢皇上体恤,现在静离住在府里,还有奴才的两个嫂子和额娘,就不要劳动容妃娘娘了,而且这不合规矩。您知道富察家和舒妃娘娘也不往来,但别人自然以为我们是一家。皇帝点点头,没说话。 ※※※※※※※※※※※※※※※※※※※※ - 【历史原型】五阿哥。永琪,字筠亭,號藤琴居士。自幼勤勉好學,每天還是眾皇子中最早到書房上課的,而他與十五弟顒琰(即嘉慶帝)感情頗深。永琪多才多藝,不但精通滿蒙漢三語,亦熟谙天文、地理、曆法,【尤其精于天文算法】,所书八线法手卷,至为精密,有《蕉桐幐稿》传世。此算法传子绵億,再传孙奕绘,奕绘所著《本形篇》记其梗概。 - 永琪患病時封其為榮親王「榮」字滿語的滿文意思為「光榮」、「榮光」。值得一提的是世祖榮親王的「榮」字的滿文意思為「高貴的」、「崇高的」。高宗不會不知悉這個典故,這裏可以看出高宗給他選擇封號時的特殊寓意。 - 諡號和他皇父一樣為「純」,此號也為其一生之表。在子以母贵的清朝,有一位地位不高的母亲,自己卻能封为亲王,且欲被立为储君,這能说明乾隆帝对永琪的鍾爱来自他本人,而不像皇二子永琏、皇七子永琮般是因为其母亲是孝贤皇后的缘故。从这点上来看,永琪确实是一位优秀的皇子,同时也是乾隆眼中及格的繼承人。 - 永琪表現出眾,本來是皇儲的不二之選,可惜他的一生只是匆匆廿五載。「其時朕視皇五子於諸子中更覺貴重,且漢文、滿洲、蒙古語、馬、步、射及算法等事,并皆嫻習,颇屬意於彼,而未明言,及復因病旋逝。」乾隆在永琪逝世後二十多年,不避嫌而談及當年立儲屬意永琪,足以表現對永琪的喜愛和懷念。 第十一章 南苑(五) 永珹在旷野和树林中疲于奔命一早上,各种野兔山鸡麋鹿,都是一惊而逝,才发现这狩猎没有那么容易。最后终于打下了一头小鹿,只累得气喘吁吁,下马坐在树下休息。克图欢呼一声,和一个兵勇一起过去,将那只小鹿抬了回来。永珹见那鹿年纪尚小,眼神纯净又带有悲哀,心里不忍,转过头不看。 克图明白他的心思,笑着道:四阿哥,它还没死,只是中了箭,一会儿我们把它带回去给皇上看了,再悄悄放了。说着从腰上解下小刀来,在那鹿脖子上割开一个小口,放了一小杯血出来。永珹看着他,他四下望望,只见卫队众人都没靠近,便神秘地一笑,道:主子,鹿血可是好东西,阿哥尝尝。说着将杯子递到永珹嘴边。永珹立刻闻到一阵极大的血腥味,几欲作呕,忙推开杯子。 克图于是自己拿起杯子来,喝了一口,又递给他道:主子,您一定试试,若在关外,像您这样年纪的满洲少年,要是没有喝过鹿血,说出去真要笑死人了!永珹年轻气盛,最怕别人笑他,听了此话,立刻拿过杯子来,眼睛一闭,将杯子里的血全喝了下去,立刻又想作呕,好容易按下。克图高兴地立刻将他嘴上的血擦干净,又飞快地将自己嘴上的血擦干净,然后将杯子扔在草丛里,才叫卫队负了鹿一起回去。 待回到营帐,只见永瑢和永琪也回来了,他们俩都猎到了兔子,永琪打了两只,永瑢只打到一只。永琪正在安慰永瑢,说他年纪小,能打到一只,皇阿玛也定会嘉奖。克图得意地看着永珹,意思是就阿哥打到了鹿,永珹也高兴地一笑。正说着话,见容妃来了,她身穿绛紫色石青缎彩绣蝙蝠团凤牡丹常服,头戴银镀金点翠嵌珠双龙纹长簪,生趣盎然,富丽大气,扶着彩云,身后跟着几个太监,姗姗走近。原来她想来林子这里瞧瞧,皇帝便叫她中午再过来。 三人向她见礼已毕,永珹见她宫装上别着昨日还给她的那方手帕,面上一红,侧过头去不看她,突然丹田之间一股满涨的感觉涌上来,他不知是怎么回事,但心中暗叫:不好!克图见他面色有异,吃了一惊,道:主子怎么啦?永珹一时说不出话来,回头一瞥容妃,只见她笑语晏晏,正和永琪和永瑢在说话,只觉得丹田里的感觉更强烈了,立刻回过头来。 便在这时,皇帝和傅恒回来了。皇帝下马以后,容妃笑着走上去,挽住他,他笑着带容妃坐去了营帐前的桌子之后。傅恒坐在一侧一张桌子后,吩咐各卫队长上来汇报阿哥们试猎的经过。阿哥们按顺序坐在皇帝的另一侧三张桌子后,永珹靠皇帝的桌子最近。 第一个汇报的是永瑢的卫队长,他将中箭的兔子放在地上,将永瑢好好夸赞了一番,说他小小年纪,十分努力,开始射两只兔子,都没射到,又跑了一只鹿,但绝不放弃,最后终于射了这只兔子。皇帝听了很高兴,叫卫队长去营帐里了拿了皇帝小时候用的弓来赏给永瑢,永瑢离开桌子跪地谢恩。接着是永琪的卫队长汇报。 永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觉得下腹已涨得不能忍受,只想离座,于是便对皇帝道:皇阿玛,对不起,儿臣要去解手。皇帝这才看见他面色潮红,很吃了一惊,还未说话,只见永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身旁的容妃,心中不解。却见傅恒已经挡在永珹面前,对他道:皇上,奴才带四阿哥去,四阿哥不熟悉地方。皇帝于是点了点头。 傅恒立刻走到永珹身边,低声道:快走。说着经侧面向外走去。永珹这才回过神来,立刻站了起来,紧跟着傅恒向外走去。傅恒见离营帐远了,才低声问道:四阿哥,你这是喝了鹿血吗?永珹这才想起来之前的事,道:是,是克图教我喝的,原来是这样。傅恒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来塞在他手里,并指了指前面一个小房子,道:四阿哥,就是那里,你进去把这药喝了,一会儿就会好的,好了再出来。奴才在这里等你。 永珹问道:这是什么?傅恒只微笑道:你喝了就可以回去了,奴才不会害你。永珹点点头,自去了小房子里,进门以后,他便将药喝了,过了一会儿,丹田里便舒服了,他自觉脸也不再发热,心中大松了一口气,才开门出去。果然见傅恒还在那里等他,他走上前去,低声道:谢谢傅恒大人。傅恒上下看了看他,见他面色已如常,道:四阿哥请吧。 这件事就这样遮掩过去了。四阿哥因为猎到了鹿,得了皇帝的最高赏赐黄马褂和花翎,而永琪只得了花翎,皇帝还勉励了很多话,他心里十分高兴,跪在下面谢恩的时候,请求皇帝把鹿放了,皇帝更加高兴,说他仁厚,又赏点心。他欣喜之余,还是偷偷地去看容妃,容妃没看他,只是看着皇帝。 傅恒在一旁看着他,心里十分忧虑。回去以后,傅恒将克图叫来问话。克图跪着惊恐地看着他,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温言道:是你让四阿哥喝的鹿血吗?克图忙道:是,奴才听人说,鹿血喝了对身体好,奴才想这样的机会不容易得,所以才劝四阿哥的。傅恒看着他,他在傅恒的眼光下瑟缩了一下,傅恒已不再看他,缓缓地道:再不要有下次,想想你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克图心里大松了一口气,忙叩头道:是,是,谢傅恒大人,奴才遵命。 午饭时,傅恒把今天的事告诉给了璎珞。璎珞恨恨地道:袁春望可真够狠毒的,若不是少爷你在那里,四阿哥今天就没命了。傅恒微笑道:若不是我们璎珞,谁能想到他会如何下手呢?叶大夫的药真是管用的,你没告诉他是给四阿哥用的吧? 璎珞一皱眉道:没有,我只是说教他配了给府里常备着,行猎用药不只那一种,都配了。四阿哥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但事情被你知道了,这个哈哈珠子定然保不住性命了,袁春望会杀他灭口。傅恒道:在这里他不会下手的,人突然不见了不好交代,但回宫之后就不好说了。回宫之前,我们想一个稳妥的法子。他必然还有后招。璎珞只一笑,道:我们走着瞧。 歇午觉时,皇帝见容妃拿出手帕来看,便问她怎么回事,容妃道:皇上,这帕子臣妾掉了多日,您知道这是臣妾阿妈的东西,又找回来了,臣妾想着有点后怕。皇帝随口问道:掉哪里了?被谁拾到了?容妃便把昨日四阿哥送弓时又来还帕子的事说了。皇帝点点头,道:他倒是有心。 容妃问道:皇上,您之前说手臂疼,臣妾看明日就不要去行猎了,您要阿哥多历练,就让傅恒大人带他们便好了。皇帝摇了摇头,道:朕难得来一次,自己也想跑跑马,在宫里待久了气闷。容妃知道他是为了湖北白莲教动乱的事儿,抚在他肩上,道:皇上,香山没去成,但沉璧可以陪您再去圆明园。听了“圆明园”这三个字,皇帝突然想起那位魏贵人来,他想了想,对容妃道:沉璧,你真地不介意朕去别人那里? 容妃知道他这话的因头,一笑,道:皇上,看您说的,难道沉璧不让您宠幸别人?选秀沉璧没见过,还想看看呢。皇帝不高兴起来,不说话。容妃又嫣然一笑,道:皇上,沉璧当然想永远要着皇上,但您真地会永远要着沉璧吗?您不会厌烦沉璧吗?皇帝哼了一声:是你厌烦朕吧,天天把朕往外推。容妃一笑,道:好,皇上,那臣妾问您,到底谁在圆明园? 皇帝道:你为什么这么问?容妃道:您还记得吗?上次您从圆明园回来后,我就问过您,您不告诉我,到现在还不告诉我,您还说对沉璧好。说着也生起气来。皇帝见她眼中尽是幽怨,嘴巴也嘟了起来,只觉得心中十分动情,扳过她的肩头来,要亲她,容妃抗拒了两下,便也由着他了。 皇帝放开她以后,她勉强说道:皇上,您告诉我,沉璧真地不会生气。皇帝道:说什么,她长什么样子朕都不记得了。容妃盯着他不说话,于是皇帝道:好,朕告诉你。于是把魏湄是如何自愿进到自己身边,实质上就只留了一夜,她竟然就怀孕的事说了,最后道:那天,如果不是想着你,朕和她根本不会有什么。 容妃听了以后,也不知是喜是忧,便道:这么说,现下宫里有您骨肉的不止是皇后娘娘了?皇上应该高兴。皇帝叹了口气,道:沉璧,你在生朕的气。容妃慢慢地睡倒在枕头上,背对着皇帝。皇帝知道她心里难过,也无可安慰,伸出手去,搭在她肩上。过了一会儿,他觉得容妃的肩在微微颤动,知道她在哭,便靠近她,贴着她,拿手到前面去握住她的手,将脸埋在她的长发里,低声道:沉璧,别伤心了,不管是谁有了朕的孩子,都不会影响朕和你。 只听容妃幽幽地说道:这个魏贵人,是因为令妃,您才会要了她的对吗?皇帝诧异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想?容妃于是提到年三十看焰火时,舒妃说的“魏璎珞”那个名字,然后问道:那是令妃的名字,对吗?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道:开始的时候,朕是因为……但我和她,真的是因为你头一天……容妃哭得更伤心了,断断续续地道:臣妾不怪您,只怪臣妾自己不能有孩子。 皇帝低声道:没关系,朕早就说过。然后由她哭了好一阵,只是在后面轻轻地抚摸她的长发。容妃收了泪,道:皇上,您真地不能忘记令妃吗?皇帝道:令妃早就不在了,你不介意皇后,也不介意这个魏贵人,为什么老是介意她?容妃道:因为只有她在您心里。听了这话,皇帝心里动情,从后面搂紧她道:这么说,你想在朕心里?可朕早就把你放在心里了。容妃道:可她也还在。 皇帝一笑,道:原来你老是推开朕,是为了这个原因。容妃道:只要她一天还在您心里,沉璧就一直会这样,请您原谅沉璧。皇帝又笑起来,但没说话。容妃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皇帝将她扳过来对着自己,但她始终不睁开眼睛。皇帝见她眼睛肿了,心里又十分怜惜,用手抚上去,低声道:朕努力忘记她,好不好?容妃嗯了一声,靠进皇帝怀里。 皇帝道:其实,朕已不去想她了。容妃道:可是,您始终不能忘记她。皇帝道:你能忘了霍集占吗?这是那件事后,皇帝再提起霍集占。容妃道:那不一样。皇帝道:怎么不一样,朕和她,和你和霍集占是一样的,都曾经在一起,而且他们都不在了。容妃道:不一样,我不喜欢他,而您喜欢她。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道:她也和你对霍集占一样,她并不喜欢朕。 容妃听他语气十分伤感,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霍集占一直爱自己是因为自己不爱他,所以皇帝之爱令妃也是同样的原因,是因为令妃不爱他,想到这里,笑道:那是不是沉璧也要不喜欢您,你就会永远喜欢着沉璧?皇帝笑起来,道:你敢!容妃又叹了口气,道:要是皇后娘娘知道了圆明园魏贵人的事,她心里定会难过的吧? 皇帝淡淡地道:她身为皇后,这是常有的事儿,没什么好难过的,而且她现在也有朕的孩子。容妃不言语了,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皇帝在背后对皇后的态度十分冷淡,她也曾问太后,但太后也避而不谈,只说皇帝喜欢谁全凭自己的心意。她还曾问太后先皇后的事,太后也不想谈,但她觉得那多半是因为事涉璎珞和傅恒。 然后听外面李玉的声音道:皇上,今日的折子送到了,傅恒大人已在先看着。皇帝对她略带歉意一笑,下了床,容妃也赶紧下来,给他穿衣。穿好衣服后,皇帝看着容妃,容妃会意,凑到他脸颊边吻了一下,皇帝要亲她的唇,她一让,推他道:您快去忙吧!皇帝于是笑着用手点了点她,意思是“你又推开朕”,自出屋子去了。 外面再无动静,皇帝带着李玉走了。容妃才慢慢地穿回自己的外衣,然后把那方手帕别在侧面,神秘地一笑。纳兰夫人说要她永远拿着圣宠,其实纳兰夫人不知道,圣宠早就是她的了,而且永远会是她一个人的……然后她便好奇地想:这个魏贵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 - 【历史渊源】黄马褂分类。黄马褂的颜色是明黄色的,不同于一般的马褂,一般能够穿上黄马褂的人分为三类。 @ 第一类是皇帝的侍卫或者近臣,其中侍卫穿的黄马褂只是一种工作服,只有在上班的时候才能够穿,这是为了保持皇家身份的尊严,如果侍卫一旦下班或者退休以后都需要上交黄马褂的,不过有时候皇帝可能念及其功劳,就将这件工作服赏赐给他了。 @ 第二类人是皇帝宠信的大臣,这样的大臣必须在皇帝狩猎的时候表现出色,让皇帝十分高兴,才有机会得到皇帝赐予的黄马褂。但是他们平时不能穿,只有在皇帝狩猎的时候才可以穿,否则就是对皇帝的大不敬,轻则收回黄马褂,重则掉脑袋。 @ 第三类人外出征战的武将或者文臣,他们是靠自己的努力实实在在获得了皇帝的黄马褂,这件黄马褂是皇帝对他们的信任,他们可以在祭祀或者其他重要场合上穿黄马褂。第二类和第三类黄马褂的区别就在于纽扣的颜色不同,第二类是黑色,第三类是黄色,所以很容易区别。黄马褂是臣子的无上荣耀,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所以傅恒的黄马褂是黄扣,上节提及。 第十一章 南苑(六) 晚上的兔肉宴,一片欢声笑语,傅恒被赐宴在坐。容妃面前的那碗,自然是皇帝猎的那只。她见兔肉细嫩,浸裹在酱汁里,还撒着葱花,凑近碗去,深吸了一口气,道:好香啊!皇帝坐在一旁,见她脸上满是天真的小女孩神情,美丽不可方物,心下甚喜,伸出筷子去,夹了一块,放在她碗里,道:你尝尝,好不好吃?容妃对他嫣然一笑:皇上打的沉璧就喜欢。 永琪就坐在边上的桌子,见他二人的光景,心中又高兴又略有伤感,想起了自己的额娘。傅恒坐在他边上的桌子,看他的神情,心里明白,没说话,只去看对面的四阿哥。只见四阿哥顾自吃菜,时不时斜睨一旁的皇帝和容妃,克图站在一旁殷勤地布菜劝酒。克图见傅恒看自己,立刻收敛,再不劝酒。傅恒便对站在永琪身后的哈哈珠子苏勒道:你也来尝尝五阿哥猎的兔子。苏勒告了罪,上前来夹了一块兔肉,放在嘴里,只觉得满嘴鲜香流汁,于是笑着对五阿哥和傅恒道:谢主子和傅恒大人,真好吃! 忽听皇帝在上面说道:傅恒,五阿哥猎的另一只兔子,朕已教人处理好了,你拿回去做了吃。傅恒立刻在座位上行礼道:谢皇上!容妃看着傅恒,知道这是皇帝要赐给纳兰夫人,她不知道皇帝其实要同赐给五阿哥的生母。五阿哥却明白皇帝的心思,但不便出来谢恩,便举起酒杯,笑吟吟地对皇帝道:皇阿玛,永琪敬您和容母妃!愿皇阿玛和容母妃身体康泰,恩爱情深!皇帝笑道:好!看了容妃一眼,也举起杯来。 容妃见永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她和皇帝,不觉面上一红,但也举起杯来,看着他微微一笑,然后转过一旁喝下。永珹心里滋味难言,接着站起来,道:儿臣也敬皇阿玛和容妃娘娘!皇帝和容妃又饮下。皇帝对他温言道:你打的鹿放了,还有朕打的鹿,明儿烤了吃。说着又看着容妃。永珹于是也匆匆看了容妃一眼,道了谢才坐下。容妃对皇帝笑道:那个好腥,沉璧一向不喜欢,还是这兔肉鲜美!接着又是永瑢随敬。这晚的家宴可说是其乐融融。 皇帝回去以后,有点儿头昏,而且觉得右臂那种不适感更重起来,觉得这是饮酒的缘故,叫上醒酒汤,但容妃和李玉都说召叶天士来看看才放心,皇帝觉得是小题大做,但见他二人心意诚诚,便同意了。待叶天士来把了脉,又将皇帝衣服解开看了右臂,沉吟道:皇上,依微臣看,您这是中了毒。皇帝三人都大吃一惊。 叶天士继续道:皇上放心,这毒并不厉害,而且皇上中的量也很轻微,微臣开三付汤药便可解了,只是这下毒之人做的如此隐晦,这毒源又不知在何处,微臣很忧心,这两日皇上的起居用物都如常吗?三人都开始思量,忽听李玉道:那把弓,四阿哥送的弓!皇上昨儿下午才用上的!皇帝容妃和叶天士闻言都大吃一惊。 李玉去把那弓取来了,叶天士细细端详抚摸,找不到任何异常。容妃忽然解下自己的手帕来,道:或许是这个?这个也是昨儿刚拿回来的。叶天士拿过去闻了闻,又仔细看了看,摸了摸,然后道:回皇上和容妃娘娘,这方手帕确实有古怪。容妃娘娘,这手帕上的薰香是您常用的吗?容妃道:是,这帕子那日沉璧掉在了阿哥所,昨儿四阿哥和弓一块儿送回来的,香气淡了些,但味道和原来的是一样的。 叶天士道:这香味淡了,是因为混入了另一种味道,药的味道,因这香气本浓,药的味道又被遮盖了。其余三人尽皆大惊。容妃立刻跪下道:皇上,这绝非臣妾所为,臣妾怎会害皇上,请皇上明察!皇帝道:朕当然知道不是你,李玉,扶她起来!李玉忙扶起了容妃。皇帝问叶天士道:那是什么药?叶天士道:应该是苗疆的一种药,味道被掩盖得极淡了,奴才一时不能确定,要将这帕子拿回去,做一些检验,再查查药谱,应该能找到线索。 皇帝道:好,但既然是这样,你又为什么说朕中的毒无妨?叶天士道:您的脉象看起来并无大碍,手臂不肿,更无异色,微臣相信宣泄一下便好了。若找出究竟是何种毒,可以对症下药,但因及时发现,您中毒尚浅,普通的宣泄方子连用三日,也可将这毒解了。皇帝放下心来,然后看着叶天士手里容妃的那方帕子。其余三人都吃了一惊,果然听皇帝缓缓地说道:永珹。 李玉和叶天士都跪下了,李玉急道:万岁爷,您可不能这么想!容妃立刻示意叶天士和李玉出去。然后走到皇帝身后,将双手放在皇帝肩上,低声说道:皇上,李玉说的对,您想多了,四阿哥怎会害您?皇帝哼了一声,道:到了这里后,永珹各种举动朕都觉得蹊跷,朕现在明白了,是他,他对你…… 容妃不说话。皇帝拍拍她的手,道:朕会给你做主。容妃立刻走到他面前,跪下道:皇上,现在都不知道是不是四阿哥做的,您不能就这样判定了他的罪,即使真的是他,您也不能认为他是因为臣妾,就算他真地是因为臣妾,您要想想怎么办才妥当。皇帝觉得容妃说的话十分有道理,自己刚才似乎是武断了。便拉起容妃来,道:那你说说,你怎么想这件事? 容妃道:臣妾觉得这定是有人要嫁祸四阿哥,臣妾素日里和四阿哥见面,臣妾没觉得他对臣妾有什么,您知道,臣妾是很敏感的,所以臣妾的感觉不会错。嫁祸四阿哥的人,是想离间你们父子的关系,还借手帕把沉璧拉进来,是想挑起沉璧和您,沉璧和皇后娘娘,还有四阿哥和五阿哥的不和。 皇帝一想,觉得更有道理,道:你说的不错,这件事不能声张。容妃道:四阿哥是皇后娘娘抚养的,所以这幕后之人,绝不会是她的人。宫里还能有谁,沉璧想不出。皇帝道:你的意思这人不是宫里的?容妃道:皇上,臣妾只是觉得这个人藏在隐秘之处,不容易找出来,您如果大肆调查,便会中了这个人的圈套。臣妾倒不怕被查问,但无中生有,伤了你们父子的感情,夫妻的感情,那就不好了。 皇帝一直在专心地听,只觉得容妃如此识大体,不觉感动,想起五阿哥的事情里,她已经被无辜陷害,这次又来一出,若闹得人人皆知,对她十分不利,于是缓缓地道:沉璧,你被卷入这些事,是朕的过错。容妃一笑,道:所以臣妾说您也去去别人那里,哪里是真地要推开您嘛?然后低下身来,附在他耳边道:沉璧可舍不得您呢!皇帝心中高兴,反手摸了摸她的头。 正说话间,李玉来回说叶天士找到了毒药的名字,来回皇上。叶天士告诉三人说,皇帝中的是苗疆的银蛊,这是苗疆常见的蛊毒,并不厉害。看来这下毒之人,并不在取人性命。自己会在汤药里加入此毒的解药,服一剂便好了,但为了安全起见,皇帝还是连喝三日,毒绝对倾泻殆尽。皇帝又问道:怎么沉璧没事?容妃和李玉这才想起这一点来,都以询问的眼神看着叶天士。 叶天士看了看容妃,跪下道:回皇上,微臣也有此疑问,回去后想起,容妃娘娘这半个月来一直在服臣配的丸药,臣的药里有一味和这银蛊相克。李玉吃惊地看着容妃,皇帝也看着容妃,容妃不慌不忙地跪下,道:皇上,您不要怪叶大夫,是臣妾不让他告诉您。皇帝问道:你喝药做什么?哪里不舒服? 容妃看着叶天士,道:叶大夫,你告诉皇上吧。叶天士道:是。娘娘想怀龙嗣,微臣觉得难度很大,但娘娘坚持让微臣一试,那药看起来是普通的补药,只是剂量组合不一样,太医院内务府都有记档。只是微臣绝无把握,药吃多了不好,微臣看,皇上还是劝劝娘娘,身子要紧,把药停了。皇帝心中十分讶异和感动,看着容妃,容妃知道他想起了中午自己的那番伤心,便对他微微一笑,也松了口气。 当着其他二人,皇帝不好说什么,便道:原来如此,此事朕再想想。这毒会不会过人?叶天士道:那倒不会,但容妃娘娘这几日避忌一下也好,是为了皇上休养龙体。皇帝点了点头,立刻催李玉将容妃搬去厢房安置,又教叶天士再给容妃把脉确认,叶天士诊了说没事。容妃便笑别皇帝:您好好休息,臣妾奉药时再来看您。 容妃送叶天士出去,离开正殿很远了,容妃才低声道:多谢叶大夫。叶天士道:幸好昨日娘娘叫微臣检查那弓,那弓上抹的金蚕蛊才是极厉害的蛊毒,见血封喉,皇上手上要有一丝伤口,就能要命。这是为了皇上和四阿哥,是微臣的职责份内事,娘娘何须道谢! 容妃道:送给皇上用的东西,都要先检验的好,而且我们现在行宫,虽然傅恒大人办事稳妥周全,但毕竟不比紫禁城和京里戒备森严,若真出了事,傅恒大人首当其冲,就是护驾不力,您也有□□烦。叶天士眼色郑重,点了点头,心想:这位娘娘可真是心思细密的好人,也不枉傅恒大人和璎珞姑娘如此待她,问道:真的不是四阿哥?容妃道:不是,否则他不会自己来还帕子。叶天士点了点头。 叶天士走后不久,皇帝的药煎好送到了,容妃便亲自捧了去正殿。李玉见她来了,忙接过药,道:皇上不让娘娘进去。容妃见内殿的门关着,点了点头。李玉笑道:皇上对娘娘是真的好的。容妃知道他中午在外面听见了她和皇帝说的话,便压低声音道:李总管,你先去服侍皇上喝药,我在厢房等你,有话和你说。 少时李玉到了厢房,容妃还没说话,他便对她郑重说道:娘娘,皇上叫奴才来传他的口谕,叫您把药停了,一会儿奴才还要去传旨给叶大夫。容妃立刻跪下道:臣妾遵旨。待她起身后,李玉道:那魏贵人,娘娘真的不用担心,她比令妃……哎呦,那差远了,奴才跟着皇上这么多年了,皇上的心思奴才明白。皇上心里头啊,就那么几个人,去了的先皇后娘娘,令妃,如今就是您了,嗯,当年的高贵妃也算一个。容妃道:李总管,那魏贵人马上要生皇嗣了呢。李玉摇了摇头,以更低的声音道:既然有了皇嗣,那就不一样了,而且依奴才看,皇上是为了那个主儿。 容妃惊异地看着李玉,李玉微微点了点头。容妃道:皇上为什么如此对她?李玉摇了摇头,道:这个奴才真的不明白。容妃道:你瞧那魏贵人如何?李玉道:看着还好,但这入了宫,就难说了,而且是她自己要进来的,娘娘留个心罢。她可远没有娘娘漂亮,娘娘也不要太担心,千万别因为这个和皇上生分了。容妃一笑,道:李总管,我瞧着,你才是对皇上最好的人。 李玉忙跪下,道:谢娘娘赞奴才,是奴才应该好好谢您才对!要不是您,皇上这次就……昨儿您告诉奴才说那弓,奴才真是吓坏了!这后面下毒的人,也太狠毒了!要不是这次您和叶大夫跟了来,皇上就……那奴才还往哪儿站?!哪里还有养心殿总管李玉?!奴才可是自打在宝亲王时,就跟了皇上的,那时候先帝要我去伺候皇上,不,那时还是宝亲王,宝亲王喜欢奴才,这才有了奴才的今天。皇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才也得跟着主子去,这不是要奴才的老命吗……说着竟流下泪来。 容妃忙扶起他来,道:李总管,你放心,皇上不会有事的。多谢你今晚上配合,皇上没有起疑心,不然四阿哥就麻烦了。李玉道:这真是龙生九子,他怎能对您存了那等心思?容妃道:我是不得已告诉了李总管你,是为了你留心所有接近皇上的人,过眼皇上用的东西,因为这件事别人是一定会借机生事的,一定要万分小心!而且这事儿一定要你帮着遮掩,我不能随时在皇上身边,你要见机行事,千万不能让皇上知道。四阿哥不过是一时糊涂,过一阵他想过来了,便好了,而且皇上马上就为他和五阿哥选福晋了。要是皇上知道了,这件事将永远生分了他们父子,那又是沉璧的罪过。 李玉道:娘娘放心,李玉明白了。您可真是一个好人,奴才瞧着,竟和先皇后娘娘是一样儿的。奴才想起来了,那魏贵人也像先皇后娘娘那样好性儿,就不知道人到底怎样。 容妃又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令妃性子不好?李玉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您知道皇上的性子,所以才会 第十二章 分离(一) 李玉道:皇上不说,您也别问。待皇上想说的时候,他定会告诉娘娘。上回在圆明园,魏贵人提了一句先皇后娘娘,差点儿脑袋就没了,奴才看着不忍心,为她挡了一下,哪知道她就怀上皇嗣了呢?!奴才今日僭越,说的全是掉脑袋的话,娘娘您可得保住奴才的脑袋。容妃道:我明白,谢谢李总管,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李玉笑道:奴才谢谢娘娘!这就去传旨给叶大夫,您早点歇息。 李玉走后,容妃又想了很久心事,她知道李玉这个人一直不离皇帝左右,最知道皇帝的事儿,又嘴巴绝对紧。他今天和自己说了这么多,是因为自己这次暗中救了皇帝,他说的所有话,定是没错的……直到她的回族侍女上来说夜深了,她才睡下。 这晚皇帝寝宫发生的事,第二日璎珞便得了消息。皇帝说自己身体不适,太医建议接下来三日不宜行猎,于是着傅恒带着三位阿哥。第二日,猎场放出了鹰和狗,辨别和追捕猎物十分得力,阿哥们才真正尝到了行猎的乐趣,又没有皇帝在侧,大家都感轻松自在。傅恒还放飞了玉京园的三只雏鹰,让它们在清新的空气里翱翔徜徉,追风和月亮各抓了一只兔子。傅恒下午还是代皇帝看折子,皇帝在寝宫闭门不出,他捡要紧的让李玉送给了皇帝批示,回来的时候,已是晚饭时分,璎珞才把容妃送来的详情和他说了。 傅恒道:容妃这个人,看来和你挺象,要是旁的人,那弓上的毒去了也罢了,因为你早提醒过她,旁的人不知道,这事儿就结束了。她偏要叶天士在帕子上下普通的毒,故意放出皇上生病的消息,是想掩下毒人的耳目,皇上病了,她便可不见四阿哥,所以那帕子她根本就是故意遗落在阿哥所的,那帕子上定是绣的回族纹样,四阿哥一看就知道是她的,而且她还一早设好了自服解药的局。看似四阿哥就要糟了,其实这样,皇上才会真地相信不是四阿哥,更不会怀疑他对容妃有意。真看不出,她也这等的有心思。 璎珞笑吟吟地道:我觉得她做的很好,我早说过她不简单,宫里那些事,像她这样的聪明人,有什么难的,皇上这次可感动死了。少爷,我们先不要动袁春望,动他必然要惊动皇后,而且我不想皇嗣有事,那毕竟是皇上的孩子。容妃和叶大夫不知道是袁春望。我看容妃,她这么做,还想拔除四阿哥的心病。傅恒微笑道:我们璎珞的功劳才大。若她果能做到,那是真正帮了皇上和四阿哥。 三日后,皇帝以生病耽误了朝务,要傅恒与自己在书房批了一整日折子,教阿哥们放假歇息一日。璎珞便带着五阿哥悄悄出了最近的一个西角门,去高家店见海氏。 历朝历代,南海子周围遍布村落,人烟稠密,高家店是其中一个大镇,在南苑围墙西边二十里处,离地处南苑西南角的南红门行宫不远。这镇上有一座大庙,叫做潘弟庙,南苑附近的人都到这庙里来进香,所以这镇子因这大庙出名。五阿哥见海氏是极隐秘之事,海氏的家人不能知道,所以他们见面的地方也选在这大庙里,海氏回异母弟家后这些天常带小福来这庙里拜佛,她的家人也不疑心。 璎珞,五阿哥,珍珠和小全子打扮成殷实人家的香客模样,在大雄宝殿进了香,便去了后面一早安排好的厢房。小福出来,并珍珠和小全子守在门外。傅恒的两个亲随扎提威和阿正也打扮成香客模样,隐藏在厢房附近,外面还有玉京园的守卫队长领着其他守卫十余人,永琪是皇子,他微服出宫的安全必须绝对保证。 永琪进屋以后,进到内堂,海氏立刻站起身来,永琪激动地上前,跪倒在地,哽咽道:额娘!想死永琪了!海氏也跪下来,抱着儿子,泪水涔涔而下。两人搂抱了好一会儿,海氏才擦了眼泪,对儿子道:永琪,你璎珞姨还等在外面。永琪破涕为笑,将海氏扶了起来。璎珞一直安静地坐在外间,永琪出来叫她进去时,她还在缝小衣服。等璎珞进去以后,三人便坐着说话。 永琪这才好好地打量了海氏,只见她穿着一件米黄色牡丹底纹泰西纱夹袄,稀疏地点缀着紫藤萝纹,梳着民妇头髻,髻上什么珠翠都没有,皮肤还是那么白皙,眼里闪着温柔和煦的光芒,和数年前一模一样,正是自己魂萦梦牵的额娘。如果不是出来为了掩人耳目,她平日的衣衫应该比这还要素简。 海氏也好好地打量儿子,他穿着一件灰色的束腰长袍,正是自己为他赶做的那件家常布衣,因微服出宫,所以腰上的玉佩荷包挂件等都解了,他现在比自己高了,相貌和皇帝很像,白皙修长,气度雍雅,确然是白龙鱼服的天潢贵胄风采,心中真是说不出的喜悦安慰。霎时之间,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受的所有苦难所有寂寞都完全值得了。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又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璎珞明白海氏的心情,便教永琪把自己的日常学习生活起居一一告诉海氏,然后又要永琪说皇帝,太后素日对他的褒奖,最后让永琪说庆嫔和容妃待他如何,永琪道:庆母妃十分细心关照儿子的生活,她会亲自做衣服做鞋子给儿子,容母妃常去阿哥所看儿子给儿子置办东西,儿子和她还会在永和宫一处读古兰经,她们俩都性子温和,很好相处。 听到这里,璎珞在边上噗哧一笑,永琪知道她在笑自己脾气不够柔和,于是忙道:令母妃以前对儿子也是很温和的。海氏也笑道:什么令母妃,现在要叫姨。永琪忙改口道:是,璎珞姨。璎珞笑道:好了好了。永琪,是不是你容母妃生得特别好看?海氏忙嗔道:璎珞,怎么在孩子面前说这个! 璎珞笑吟吟地看着永琪,永琪明白她的意思,是想让自己说那个谣言来打趣,便道:额娘,您没见过容母妃,她确实是儿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但儿子只是把她当作母妃,她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子,和您一样温柔可亲。只是因为她年纪轻,所以宫里一度传她和儿子的谣言。海氏大吃一惊,道:什么?!然后看着璎珞。 璎珞道:姐姐,你不用担心,那个谣言之后啊,我们永琪和容妃在皇上心里都上了一大步!依我看啊,那倒成了一桩好事。说着看着永琪。永琪微笑道:皇阿玛不是糊涂人,他和容母妃关系十分的好,额娘您放心吧,那谣言已被皇阿玛下旨禁了。海氏略放了放心,但看着璎珞。璎珞忙摇手道:姐姐,那可不是我,我怎么会那么做!就是为了帮永琪我也不会那么做!这都是我们永琪立身正,小人们无隙可乘。 海氏于是微笑着对儿子道:永琪,听说皇上马上选秀就要给你择福晋了,到时候你就分府了,你要修身养性,切记瓜田李下之嫌,你皇阿玛年轻的妃嫔多得很,不止容妃一人,只是额娘不能参加你的大婚了。永琪道:是,儿子谨遵额娘教诲,永琪也很遗憾。璎珞在一旁道:大婚不能参加,但永琪的福晋到时候璎珞定让姐姐见见。海氏道:不必了,我不想让她知道。 永琪道:额娘,您怎么这样说?若没有额娘,怎能有永琪,永琪的妻子是额娘的媳妇,虽然不能侍奉额娘,但向额娘叩头问安是应该的。海氏摇头道:孩子,你是阿哥,额娘早已是方外之人,今日这个见面已经是叨了皇上的恩典,我已知足了,你们谁也不要劝我,这件事我心意已决。从今以后,额娘也再不会见你。我们就通信便好,额娘给你做的东西,到时候你姨会送给你,总是不会断的。 永琪闻言,心中一恸,立刻起身跪倒在海氏面前,泪水簌簌而下,哽咽道:额娘……您怎能这样狠心,再不见儿子?海氏心里也十分悲伤,捧着他的脸,道:孩子,你身份尊贵,前途似锦,绝不要因为额娘拖累了你。你如今有庆嫔和容妃,那都是你皇阿玛对你的爱护,给你铺好的前程,我们母子绝不可辜负他的心意,而且皇上释了我这个罪人住在忠勇公府第,也是教你安心,我们母子绝不可再为皇上找麻烦。 永琪心里十分难过,说不出话来。璎珞在一旁道:姐姐,你先别想这么多了,永琪的福晋就是不正式拜见你,你也得看看她到底怎样不是?不然,你真能放心她照顾永琪?永琪,你也别伤心了,这些事有我呢!说着给永琪使眼色,叫他别再说这个话题。永琪于是勉强站了起来,回去坐下。 海氏站了起来,叫永琪也站起来,看自己给他做的衣裳合身不,上下细细看了一遍,道:肩这里有些紧了,你回去脱了我再改改。然后又拿出备好的尺子来给永琪丈量。璎珞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但永琪一直郁郁不乐,璎珞看丈量的差不多了,便说自己去外间等着,让他们母子再单独说说话。璎珞走后,永琪坐了回去,只喝茶不说话。 海氏于是拿炉子上的热水给他添了热水。他勉强一笑,道:谢谢额娘。海氏低声道:永琪,额娘不是狠心,你要明白,多少人牵连在我们母子的事里,就不为了太后和皇上,还有你姨一家,如果你出宫出了什么意外,或者我的事被别人知道,就会有人大作文章,你姨一家会有大麻烦,太后皇上也不好徇私。阿哥不可与外臣来往,我们不能只想着自己。 永琪想起璎珞几天前和他说过同样的话,道:是,儿子明白了。海氏道:如今这样,额娘已经知足了,你也要知足,想想以前,我们别说不能见面,就连通个消息都不能,你第一次猎的兔子味道真香!那也是皇上体恤,额娘才能吃到。永琪道:额娘,做皇阿玛的儿子,真的太累了。 海氏站起来,走过去,把永琪的头揽在怀里,道:孩子,额娘都是为了你,才去的忠勇公府,你不能说这样泄气的话,做皇阿玛的儿子,可以一展你的抱负,造福更多的人,额娘可不准你懈怠放弃,你姨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你才能有今天,她也不准你懈怠放弃。 永琪抱着海氏,道:是,额娘,儿子记住了,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儿子一定听您的话,听皇阿玛的话,心怀国家和百姓。两人说话声音虽然小,又隔着门,但璎珞坐在外间也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又是感佩又是安慰。三人一起用了斋饭,和海氏分手的时候,永琪又流下泪来,海氏也泪水涟涟。璎珞笑道:快别这样,从今儿起,都是好日子了,你们还哭什么?我说的,将来一定要你们再见的,永琪,走吧!说着拉了永琪就走。 一行车马平安回了行宫,永琪拜别璎珞,对她道:璎珞姨,永琪给您和傅恒大人添麻烦了,大恩不言谢。璎珞笑着道:什么傅恒大人,他是你姨丈,但是你还是得叫他傅恒大人,懂吗?永琪点点头,他见璎珞说起傅恒的时候,满脸喜悦,虽然不明白皇帝这么做的缘由,心中亦为她十分的高兴。只听璎珞又道:还有,你别听你额娘的,她啊,谨小慎微惯了,你知道我可没那么多顾忌!你回去,好好听你皇阿玛和容母妃的话,绝错不了!一切有我。 永琪终于展颜一笑,再谢璎珞,自回自己的住处。回屋以后,璎珞将那件小衣服展开,这件衣服终于在今日缝好了,微微一笑,将它叠好,心想:若璎宁姐姐还活着,恐怕儿女也得有永琪这么大了。只觉得永琪做自己的外甥就是天意。又想:自己有了孩子之后,心思是柔软多了。 这个晚上,容妃回了寝宫正殿伺候皇帝。皇帝一见她进来,不让她行礼,便搂着她道:沉璧,你再不可服药,你对朕的心意,朕明白了。容妃笑道:皇上,人家都说在后宫子嗣重要,沉璧这是为了自己。皇帝摇了摇头,道:你才不是为了自己。容妃道:为什么?皇帝叹了口气,道:沉璧,你对永珹和永琪都如此的有心,谢谢!容妃道:他们是皇上的儿子,却不是沉璧的亲生儿子,终究是隔着一层,别人都这么看,您却如此地相信沉璧?皇帝道:其实朕觉得你不能有孩子很好。 容妃诧异道:为什么?皇帝看着她,不说话。容妃于是一笑,道:皇额娘说,沉璧没有孩子,就可以专心陪着皇上,您也是这么想的?皇帝沉默了好一会儿,道:皇额娘说的对,但朕……朕是不想将来你为了孩子和朕生分了。听了这话,容妃想起了纯贵妃和六阿哥,纯贵妃因为六阿哥害死了七阿哥,然后先皇后就……半晌,道:皇上,我明白了。皇帝道:所以,你再不要介意这件事,再不要服药,懂吗?容妃笑道:是,沉璧遵旨,沉璧心里,永远只有皇上,好不好? 皇帝又在行宫待了五日,日日早晨带阿哥们行猎,最后所有人尽兴而返紫禁城。在回程的马车上,璎珞坐靠在傅恒肩上,两人手拉着手。傅恒问道:璎珞,你在想什么?璎珞道:少爷,我在想四阿哥的哈哈珠子。 ※※※※※※※※※※※※※※※※※※※※ - 【历史渊源】参考旧时地图,高家店和潘弟庙都是南苑那里的地名。 第十二章 分离(二) 傅恒道:我们将皇上中毒的事推在他身上,皇上叫处置了他,我们暗中放他隐姓埋名远走高飞,袁春望应该被瞒过了,你还担心什么。而且他离开了四阿哥对四阿哥是好事。皇上亲指的格鲁代,袁春望要收买他顾忌很大,没那么容易。 璎珞道:皇上真地相信吗?傅恒摇摇头,道:皇上自然知道他不是主谋,为了容妃和四阿哥大事化小而已。璎珞道:那你觉得皇上认为是谁?傅恒道:皇上自然不可能认为是袁春望,他也不会认为是皇后,他最有可能认为的是弘昼。璎珞诧异道:弘昼?!傅恒一笑,道:因为弘昼成为议政大臣前,曾主理过苗疆事务。 璎珞道:真想不到袁春望竟连自己的替罪羊都早找好了,他可真是厉害。傅恒道:这也许只是巧合,他不见得知道弘昼的事,你和容妃就不知道,但皇上想一想,就知道这太明显了,一定也是别人嫁祸弘昼。而且弘昼怎会对皇后不利?除非皇后要丢弃四阿哥嫁祸容妃,但上次五阿哥的事里,皇后那样保护四阿哥,他也没有头绪,这件事只能就此搁置了,所以他才这样处理。你不用再担心了。 璎珞点点头,道:四阿哥经过这次的事,应该明白了,如果别人真地知道他对容妃的心思,这种事儿还会发生,而且会比这次更严重,他的性命堪忧,一定会自行约束,容妃这一招还真管用。傅恒道:道理他自然是明白的,但这种心思是不容易压住的,再看看吧。璎珞只叹了口气,握紧了他的手,道:少爷,回去你就要走了。 彩云见容妃归来,很是高兴,详细问了在南苑行宫的各种情形,容妃便把事情都和她说了。彩云道:皇上竟然没查和亲王,您失望了吧。容妃正对着镜子梳头,摇了摇头,笑吟吟地道:没关系,虽然皇上这次没管,但皇上对他的疑心始终是在的。这可多谢彩云你了。彩云道:主子别这么说,奴才的爹原来跟着还是宝亲王的皇上去苗疆当了半年差,那时候和亲王也是和皇上一同去的,所以奴才对蛊毒的事儿略知一二,哪知道这么巧,背后下毒的人竟用的是蛊毒,娘娘自有天助。说不准真的是和亲王。 容妃看着镜子又一笑,道:就算不是蛊毒,我也一样会教叶大夫说是蛊毒。彩云道:奴才倒是不明白,您为何对和亲王如此大的成见?主子这样好性儿的人,连皇后娘娘那样对您,您都没做什么。您是因为和亲王府和皇后娘娘走得近吗?容妃摇了摇头,不言语。 彩云见她不说,便转言笑道:主子,您真是高明,之前小和卓那件事,我一直担心皇上心里始终有刺,这下皇上对您应该再不会有心病了。容妃道:皇上对沉璧很好,沉璧也许了皇上一辈子,沉璧应该好好对他。彩云见她说话的口气很奇怪,便道:您为皇上做了这么多,您没有什么对不起皇上的,皇上明白您的心。容妃苦笑了一下,道:我的心,我的心……可我的心,早就不是我自己的了,皇上,他又怎么能得到呢?说着转为黯然。 彩云觉得十分奇怪,只听容妃又幽幽地说道:我会努力,因为皇上真地对我很好,霍集占也要我忘记过去……我真地在努力。彩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容妃心里的人不是霍集占,听她语气有异,便去瞧她,只见她还对着镜子,眼中噙满了泪花,泫然欲滴。彩云心想:这人究竟是谁?竟能让主子这般伤心,她说是过去,那定然是在天山那里了。 南苑行宫的事紫禁城无人知道,但因为四阿哥的哈哈珠子被换了,承乾宫自然知道,永珹回来后便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给了皇后那拉氏,但略过了克图劝饮鹿血的事,只说有人通过克图嫁祸他和容妃,导致皇帝中毒,结果克图被杖毙。那拉氏一听,便心中雪亮,嘱咐了他几句,叫他以后一定要留心身边人,如觉得有异常,一定要早来告诉自己,永珹答应着去了。 那拉氏立刻叫了袁春望来,将事情一条条说了,最后大怒道:上次本宫说什么来着?你为什么不听?上次你说容妃和五阿哥,这次你竟然把她和四阿哥搅合在一起,还给皇上下毒,你到底是何居心?!袁春望道:娘娘,谁说是奴才将四阿哥和容妃扯在一起的?谁说是奴才下的毒?四阿哥说皇上病了几天,之后便告诉四阿哥说他中了手帕之毒,手帕是四阿哥还回去的,您怎么就觉得是奴才呢?奴才从不和克图来往,您为什么就认定是奴才呢? 那拉氏疑惑道:你的意思是?袁春望哼了一声,道:容妃根本就是监守自盗,然后她把这件事嫁祸给四阿哥,矛头其实是指向您,她是在报上次谣言那件事的仇。皇上心里明白,所以他只处置了克图,是为了息事宁人。上次他偏了容妃,这次他偏了您。那拉氏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便又一次问道:真的不是你?! 袁春望道:娘娘,奴才再糊涂,也不会害四阿哥啊,他可是娘娘养大的,奴才就是要害容妃,也绝不会拖四阿哥下水的,那不是针对娘娘嘛。那拉氏长吁了一口气,道:不是你就好。袁春望道:娘娘,这是件大好事,如果奴才料得不错,容妃这一次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会一落千丈,她真地要失宠了。那拉氏问道:为什么?袁春望道:她看起来一派天真,皇上之前被迷惑了,这件事皇上算是看明白了,怎么还能像之前那么相信她? 那拉氏道:你的意思是……袁春望道:奴才之前策划五阿哥和她的谣言,就是为了今天啊!奴才知道她必不会善罢甘休,这不,不用我们再出手,她自己就把皇上对她的宠爱断送了!虽然皇上封锁了消息,但皇上心里对她可不是从前了。那拉氏想了想,笑着附掌道:袁总管,你果然是一个人才!袁春望道:不敢,谢娘娘谬赞,奴才自然是为了娘娘肝脑涂地,万死不辞!那拉氏笑着点了点头。 待袁春望出了正殿,他心头火起,暗想:弘历定是中了金蚕蛊,为掩人耳目搞得这一出,四阿哥和那拉氏这两个蠢货!什么容妃的帕子!这金蚕蛊之毒也能解,他真是太命大了!傅恒也走脱了,这定然是魏璎珞!只是她到哪里去寻得这苗疆剧毒的解药?!一时想不明白,好在克图已死无对证,没人来找他的麻烦,显然他们都不知道背后是他,克图可能没来得及说出就死了,和上次那刘成一样。但再攀扯容妃和四阿哥看来不好使了,只能缓图后计。当务之急是自己刚才为了搪塞过关,说容妃要失宠了,这个事儿恐怕不好收场,必须走着看……魏璎珞…… 渐渐地,宫里都看出来,皇帝自南苑试猎回来,真地不去宝月楼了,他几乎不到后宫。容妃除了去太后那里和永和宫阿哥所,也再不去养心殿了。宫中于是又传言,说是容妃在南苑因为选秀之事使性子,大大得罪了皇帝,这后宫又要改朝换代了,就看这届选秀能进来哪个新宠。袁春望大喜过望,没想到事情和自己胡扯的一样,自己省了再折腾和搪塞。 太后也看出端倪来了,于是这日她便问容妃。容妃只一笑,道:皇额娘,没有的事,沉璧和皇上很好,不过是因为皇上这阵子忙,又快选秀了,沉璧不想去打扰皇上。太后笑道:孩子,你还是瞒不过额娘啊,原来你真地介意选秀。容妃道:皇额娘,沉璧可不敢,选秀不仅是皇上选秀女,还要为阿哥们选福晋,沉璧很好奇呢,已经让皇上许我一起去选看了呢。您知道,五阿哥的福晋,沉璧定要好好选选。 太后忙道:对对对,这个事儿,你不说我都差点儿忘了,你去告诉皇帝,就说是我的意思,永琪的福晋侧福晋格格,要选永琪合意的名门淑女,马虎了我是不依的。你现在就去告诉皇帝。容妃见太后如此,知道她是想说和自己和皇帝,于是抿嘴一笑,道:是,沉璧遵旨。出了寿康宫,她便直接去了养心殿,却在路上碰到了傅恒。傅恒向她行礼,她见傅恒从养心殿方向来,于是道:傅恒大人,您要出发了吧,沉璧祝您一路平安,早日归来,以免纳兰夫人挂念。福康安很好,您可以放心。 傅恒微笑道:谢谢!容妃于是继续前行。傅恒想了想,转身对她道:容妃娘娘,傅恒此去伊犁,你有什么需要吗?容妃停下了脚步,也转过身来,看着他,不说话。傅恒道:娘娘?容妃以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赛里木湖的雪还没化吧。然后一笑,道:没有,谢谢!大人走好。再转身前行。傅恒见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心知她定是牵挂天山的某个人,但已顾忌自己皇帝宠妃的身份,心想这是好事,于是也转身走了。 待容妃到了养心殿,皇帝见她来了,便放下手中的折子,笑道:你怎么会来?容妃道:来告诉您后宫的传言。皇帝惊异地看着她。于是她便把关于自己和皇帝的传言说了。皇帝失笑道:朕不过回来未满十日,忙着傅恒去准噶尔整饬军务和湖北四川白莲教善后的事,为何便能有这等传言,这后宫的人实在是没事做。容妃嫣然一笑,道:这是臣妾教散布的。皇帝更失笑,问道:为什么? 容妃道:让沉璧少点儿麻烦。别人喜欢散布沉璧的谣言,沉璧自己散布,好让她们开心。皇帝大笑起来,叫外面的李玉进来,告诉了他这事儿。李玉笑看着容妃,对皇帝道:万岁爷,奴才还是第一次看见容主子这样的,有意思。皇帝止了笑,道:沉璧,人家都是恨不能散布自己得宠,你却去散布自己失宠,那你还来养心殿做什么? 容妃笑吟吟地道:皇额娘教我来的,为了永琪选福晋的事儿。于是把太后的话说了,皇帝点头道:好,那你看着办吧,到时候选几个,让永琪自己看,他喜欢谁就定谁。又对李玉道:一会儿你去告诉皇后,永珹的亲事也这么办。李玉答应了。容妃道:臣妾遵旨。皇帝又道:傅恒过两日就走了,你有什么需要的,朕告诉他。容妃道:没有,有皇上,沉璧还需要什么?说着便要离开,皇帝叫住她道:今儿晚上来养心殿?容妃想了想,道:那传言怎么办?皇帝又笑起来,道:今晚上来养心殿。李玉也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容妃便郑重下拜,说道:臣妾遵旨! 第二日,宫中又有新传言,说是容妃昨天白日去养心殿哄回皇帝。那拉氏听了,心中十分高兴:看样子,这容妃确实是不比从前了,自己的这个孩子,果然是来的及时。 宫中是一番光景,玉京园又是另一种光景。这些天,一直在打点傅恒去准噶尔的行装,自然是璎珞亲自在张罗。璎珞过目后,小全子将傅恒要带去的所有东西全部备好,衣物,鞋帽,补膳,茶叶等等等,分门别类收拾好装好。璎珞又要轻便又要齐全,小全子绞尽脑汁,他天天回去抱怨,说主子折腾他实是因为记恨他,珍珠只笑而不语,最后总算得了璎珞一个赞,回来和珍珠说:这国舅爷出门,真是了不得,就这么不爱讲排场的都带这么多,那要是那爱讲排场的,还了得! 珍珠道:主子第一次张罗大人出门的事儿,少不得讲究,她又是一个心细的人,而且这次大人不是去打仗,去那么远的苦寒之地起居几个月,可不是要带全整好才方便。小全子道:什么几个月,主子就让带了两个月的东西,还说不一定能用完,先备着。珍珠笑道:那是主子盼着大人早点儿回来!小全子便凑近她,笑道:姐姐,要是我也出门几个月,你想我不?珍珠笑啐道:你这猴儿要是走了,我才清静了呢!说着一打帘子去了。 小全子也笑嘻嘻地自去忙活,路上遇到牵着三猛的扎提威,两人打了招呼。傅恒最终挑了三只猎犬,最喜欢的一只年纪最小,取名叫做三猛,意思是聪明敏捷勇猛,全部占齐。璎珞觉得傅恒养鹰和猎犬,主要是为了玉京园的安全考量,他始终不放心自己,因为他如果出猎,都是跟着皇帝,上驷院自有装备。鹰和猎犬都是傅恒的两个亲随在照管。小全子依然伺候着璎珞,从起居到出门以及和宫中联络诸事。 夫妇俩天天晚上待在一起,璎珞花也不绣了,字也不练了,书也不看了,小衣也不缝了,每晚草草沐浴后,一直待在傅恒怀里,傅恒开始的时候还看看书,后来也看不下去了,就只是抱着她,待着。璎珞倒也不说什么话,两人经常是安静地待着。傅恒见她之前说的满不在乎,还说他儿女情长,如今就和换了一个人一样,心里不觉失笑,又十分的怜惜和不舍。接着傅恒去上书房嘱咐福康安并和他道别,然后小夫妻回马神庙街,和老夫人及兄嫂吃了一顿送别饭,就到了出发的前一晚。 这个晚上,璎珞连饭都食不下咽,在傅恒的好言劝哄下,为了孩子勉强吃了一点儿。傅恒告诉她,碧云寺的那几个僧人已离开,他教海兰察不要告诉皇帝他们是回了浙江法华寺,只说继续派人去监视,这件事暂时了结,海兰察回来养心殿了,教她放心。自己出门,若有需要可以去找海兰察。璎珞点了点头没说话。 ※※※※※※※※※※※※※※※※※※※※ - 补充前篇说明:金蚕蛊 清张混《滇南新语》- 蜀中多蔷蛊.以金蚕为最,能战人之生,掇其魂而役以盗财帛,富则遗之,故有嫁金蚕之说。民间传说,金蚕盅性喜洁净,凡养蛊人家家中尘埃绝无。金蚕是有灵魂的,它能帮主人害死仇敌,又能使养蛊人发财致富。金蚕蛊是能使人中毒,胸腹搅痛,肿腹如瓮,七孔流血而死。 第十二章 分离(三) 傅恒洗浴出来,见她坐靠在床上,默默地淌泪,吓了一跳。立刻把她搂进怀里,道:怎么啦?璎珞道:没事,就是舍不得少爷走。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傅恒觉得好笑又难过,便道: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和皇上说,派别人去。 璎珞立刻道:胡说。傅恒道:那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离开?璎珞道:我没事,你走了就好了,你在家里,我一想起你要走,就心里难过。傅恒将她的眼泪一一亲去,道:璎珞,我很快会回来的,你想想,我们之前分别那么多年,你也不会这样。璎珞道: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前两天叶大夫来,我和他说了,他说是因为有了孩子,心情起伏大。 傅恒于是开始亲她,亲了好一会儿,觉得她情绪平稳了,才停了亲吻,复又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她。璎珞渐渐朦胧起来,但又舍不得睡,觉得睡着了再醒来,傅恒就真要走了,又开始流泪,傅恒再为她亲去眼泪。就在这样的情绪里周而复始,傅恒十分心疼,但也无法可想,最终她在他怀里沉沉睡去。这一夜,傅恒睡一阵醒一阵,醒来就看着她,只见她眼角不停地沁出眼泪来,知道她在睡梦中还念着自己,心中忧喜难辨。 天明临行前,傅恒换上戎装出发,璎珞默默不语,从里院出来时,一路牵着他的手,不肯松开。到了大门外,他也不管仆从和长队那么多人等候在一旁,把她包在自己外穿的披风里,先用双手轻轻按在她的腹部,然后将她紧紧抱着,在她耳边轻声道:再回去睡,嗯?我会给你写信。 璎珞点点头,傅恒低下头来,两人亲吻了好一会儿,傅恒才一狠心,轻轻推开她,上马前行,两百来人的长队也随之开拔,队伍的最前面和最后面,各高高竖着一面鲜艳的镶黄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红边黄底上那条蓝色的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当傅恒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的那一霎那,璎珞眼前一黑,珍珠在一旁立刻扶住了她,和翠儿一起,将她扶回屋里躺下。 璎珞的脑海里一直是傅恒的马蹄声得得地响个不停,还有那天漪竹园小戏唱的那两句“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前程万里”,不觉泪流满面,好久才又朦胧睡去。等她一觉醒来,发现不过才中午,傅恒才走了两个时辰,归来不知是何时,心中更加难过起来。 这一日,她腹中的孩子动得十分频繁,她感到十分疲惫,一直没有下床,手里一直握着颈子里的玫瑰坠子,连午饭和晚饭都是在床上吃的。晚上,珍珠就来陪她一起睡,她略感安慰,但又在睡梦中流了一夜的泪。如此过了两日,海氏和珍珠在一旁守着,心情才渐渐平复。 待到容妃再在辅国公图尔都府见到璎珞,已是傅恒走后的十余日,这是她们俩第二次在这里私会。此时春暖花开,璎珞已怀孕六个月,容妃见她腹部明显隆起,面色细白中略有红润,只是眼底有一种轻愁,不复往日的俏皮活泼,便微笑道:纳兰夫人,还记得沉璧送给你的安魂香吗?你回去每日点一支试试,若用的好,沉璧再给你送。璎珞于是笑应道:好,你不说都忘了,谢谢!宫里在选秀,你还好吧? 容妃道:每日里我代皇上选看,还挺有意思的。璎珞很意外,她实在没想到,容妃已得宠到如此地步,为她十分地高兴,问道:那皇后娘娘呢?容妃道:她有身子,皇上叫她不要操劳,她也没坚持。璎珞心想,选秀这事儿,后妃心里都不舒坦,能不去就不去,没想到她却满不在乎。只听容妃道:沉璧为五阿哥挑了几个,你瞧瞧好不好?皇上说最后要永琪自己定,八旗秀女和内务府秀女都在这儿。说着,拿过几个画卷来,璎珞展开来瞧了瞧,容妃又把各人的家世背景详细说了,说皇帝觉得就在这些人里挑。 璎珞点点头,对她微笑道:谢谢容妃娘娘,我也觉得好,就看永琪喜欢谁吧。心里盘算,皇帝的意思很明显,要把这画卷拿回去给海氏瞧。于是又对容妃道:这画卷是不是可以让我带回去几日,我再仔细看看,之后让陆师傅送还给你?容妃不明白缘由,但自然允了。 璎珞道了谢,叫珍珠收了画卷。容妃便问道:傅恒大人好吧?璎珞微笑道:昨日收了他的信,算算日子,他已到了,见过兆惠将军了。容妃便道:这些日子,我都在养心殿陪皇上,我可以让李玉将西北路的军报给我瞧瞧,然后让陆师傅传信,告诉你大人的情况。 璎珞吃惊地看着她,容妃一笑,道:怎么?璎珞道:李玉?他怎么肯担这个干系?西北路军报可是朝廷的绝对机密。容妃道:你放心,我叫他,他会同意的,而且这也不算什么干系,其实皇上常会提及傅恒大人,天山事务是朝廷的大事,我不看军报,只问李玉,要紧的也都知道。 璎珞不知她是怎么走通的李玉路线,就算皇帝宠她,她已住在养心殿,可李玉除了忠心皇帝,任谁都是水泼不进。容妃见她沉吟,便道:傅恒大人写给你的信,定然是报喜不报忧,他究竟什么时候能回来,还是要看军报才能预计。 璎珞道:如此多谢娘娘了!容妃握住她的手,道:是应该我谢夫人,只是你们有句话,叫做大恩不言谢。所以夫人再别和沉璧客气。璎珞看着她,知道她是在说近来的事,先因《长恨歌》又因永琪谣言和四阿哥的事,她助她好好地固宠于皇帝,便笑着点点头,抽出了自己的手,说:娘娘,其实是你自己聪慧能干。你真是越来越美了!汉话也说得越来越好,我看你给我的那些信都写得不错了,皇上定是很喜欢你吧?容妃只一笑,没说话。 璎珞知道她还在想心里的那个人,于是转言道:天山很美吧?傅恒就这么说,可惜我没去过。容妃道:是吗?傅恒大人有提及天山吗?璎珞道:嗯,他还说天山的冰湖特别美,像仙境一样!容妃眼睛一亮,喃喃地说道:塞里木湖……璎珞见她如痴如醉,知道她说的这个地方,应该和她的心上人有关,于是抿嘴一笑,不去打扰她。过了一会儿,容妃道:对不起,沉璧走神了。纳兰夫人,我们天山的雪莲也非常美,有机会你和傅恒大人一起去看看。 璎珞笑吟吟地道:嗯,我在书上读到,天山雪莲,回语叫做“塔格依力斯”,这个名字真好听!它生在高山冰雪的奇寒之地,傲视霜雪,超凡脱俗,傅恒说雪莲很美,他很喜欢。容妃微笑道:傅恒大人和纳兰夫人,才是超凡脱俗。璎珞微笑道:谢谢!书上还说它是一种有神奇功效的灵丹妙药,传说能起死回生、强身健体,是可遇不可求的宝贝。 容妃娇笑道:起死回生?太夸张了。沉璧只知道它可以消肿止痛,将它外敷或内服,会让身体暖和,是很好的伤药。那天叶大夫说,药经上说,它可以补益气血,通经活血,散寒除湿、强筋助阳,皇上已下令,让两位大人回来的时候,采一些雪莲带回来。璎珞点了点头。容妃又道:上次那件事,我问过叶大夫,他说夫人你经血不调,等孩子生了,若用天山雪莲,可能有益,雪莲在回疆是妇科良药。璎珞奇道:叶大夫怎会将我的病告诉你? 容妃看着她,不说话。璎珞心中突然灵光一闪,明白了,这是皇帝当着她的面问的叶天士,因为抓霍集占那日,自己的情况“危急”,后来他们定然有召叶天士询问自己的身体详情,叶天士只能如实回话。于是便略过皇帝,道:谢谢容妃娘娘关心。 容妃也不再说这个话题,转而言道:夫人上次给我的《白石郎》词,陆师傅已经谱好了曲,我已试唱过几次,夫人要不要听?看看沉璧哪里唱的不好,沉璧再唱给皇上。璎珞欢喜地道:好!我一直说想看娘娘的歌舞,但又觉得不好意思让娘娘专门为我屈尊。容妃一笑,道:夫人,你再别和沉璧客气。说着她便去拿了琵琶来,璎珞见她竟然学会了弹琵琶,十分惊异,她只一笑,拨弦唱道: 白石郎,临江居。 前导江伯后从鱼。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陆文洪是谱曲的高手,这曲子叮叮咚咚,配着容妃略带沙哑的清丽嗓音,仿佛一位身材高大,庄重华贵,儒雅倜傥的大人,轻袍缓带,随着歌声缓缓走近。当此之时,璎珞听了这歌,遥想远在准噶尔的傅恒,心里说不出的快活喜慰。容妃唱了三遍,才停了拨弦,见璎珞眼中隐隐含有泪光,微微一笑,说:这首词说傅恒大人,真是好的。 璎珞又吃惊地看着她,见她似乎都知道自己的诸般心意,不禁微觉奇怪。想了想,终于明白了,她今日主动约见自己,正是为了安慰自己,不觉铭感五内,怔怔地看着容妃。心里转过无数的念头:怪不得她如此地受宠,李玉也听她的话,她不仅人好人美人聪明人努力,而且十分地善解人意,以前自己说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果然是没错的。那天,傅恒还说自己才是这世上最好的…… 容妃见她看着自己,于是又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道:纳兰夫人,你很幸福,傅恒大人如此地爱重你,你还有傅恒大人的骨肉,你应该开心快乐,这样,大人出门在外,才能真正放心。璎珞心中突然又是灵光一闪,容妃今天来宽慰自己,难道是皇帝的意思?想起和皇帝的上封信是请五阿哥母子南苑见面的事,自从永琪和海氏见面又傅恒走后,自己再未给他写信,这十余日来,自己心情低落,更完全忘了这件事,皇帝大概是觉得自己对他颇有怨怼。 正思量间,只听容妃又说道:纳兰夫人,沉璧很仰慕夫人,希望可以常常见到你,你不要把我当作容妃,你可以叫我沉璧。璎珞抬起眼来,只见容妃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自己,满是诚挚,看来自己想多了,她这样的人,怎会为了皇帝来接近自己,而且皇帝绝不会告诉她旧事,又想起上次她在皇帝面前进言让傅恒不要去准噶尔……自己对她好,而她对自己也是一片真心。于是握住她的手,道:好,那我就不客气了。你以后不要再在皇上面前为我们说话,那样对你不好的,你的心意我和傅恒都明白。容妃喜道:我记下了,夫人,你回去一定要记得点香,那对你是很好的。 璎珞叫珍珠将画卷拿给海氏自瞧,心想她定然也会明白皇上的心思,自己去了书房。傍晚时分,养心殿便收到了小全子送来的信。皇帝还是面见小全子问了问璎珞的情况,小全子照璎珞说的说了一遍,说璎珞挺好,就是忙园子里建戏楼和排戏的事儿,其余的叫皇帝自己看璎珞给他的信。 小全子走后,皇帝展开信来,上面写道: 四爷如唔: 阿哥和姑子见面之事,多谢四爷成全,他母子二人皆感四爷大恩,只不便宣诸于外。妾亦十分感佩,日日进香,为四爷祈福。戏楼已起好一层,小戏班召全了十二个女孩子,四爷想先看什么戏,望告知。妾近日读回疆的书目,有地理,植被,药理,虫鸟,矿产,都甚为有趣,四爷若有暇也可一观为乐。阿哥选亲,四爷又政务繁重,万望保重身体,以心情顺畅为念。 妾再拜顿首 皇帝看完了信,心中甚感熨帖,还拿给李玉看。李玉是第一次让看璎珞写给皇帝的信,受宠若惊,细细看了两遍,将信折好,还给皇帝,满脸堆笑,道:看样子,璎珞姑娘不怪皇上派傅恒大人出远门儿,皇上您可放心了。皇帝也笑道:她就是怪朕,也不会写一个字。李玉摇摇头,道:她要是怪您,就不给您写信了。皇帝心知是这么回事,暗自欢喜。 李玉见他高兴,便道:您给五阿哥选的那些秀女,是不是下发玉京园瞧瞧?奴才去办就行。皇帝想了想,道:好,你去找沉璧,务必将详细案卷等悉数拿来,就说是朕要看。然后拿去园子给她,叫她给朕写条陈,就说她想怎么办朕就怎么指。李玉一笑,道:遵旨。 第二日下午,李玉便到了玉京园传皇帝密旨。璎珞十分高兴,立刻使眼色给珍珠,叫把案卷拿去静园给海氏,花荫堂现已改叫静园。然后自己陪着李玉喝茶吃果子。李玉道:璎珞姑娘,万岁爷叫您给他上条陈,奴才瞧着,恐怕条陈说不清吧?璎珞笑吟吟地道:绝对说不清,你就去告诉皇上,给我几天想想,然后哪天他能拨冗,玉京园准备接驾,只别让人知道。 李玉笑嘻嘻地走了,小全子道:主子,奴才真是佩服您。您说,谁能像您这样明白皇上的心思?璎珞笑眯眯地道:李玉,还有容妃。小全子道:李公公那是自然。容妃娘娘,奴才就不知道了。璎珞道:容妃不仅会揣摩皇上的心思,连我想些什么都知道。 小全子诧异道:啊?!那主子您不留个心?璎珞道:我不是宫里的人了,她倒像是一个知己。 ※※※※※※※※※※※※※※※※※※※※ - 【历史渊源】八旗选秀与内务府选秀(一) - 清代的后宫,上至皇后,下到宫女,都是从【旗人】女子中挑选出来的。旗人,是清朝独有的。因此,从旗人女子中挑选后宫粉黛的制度,也是清代独有的。 - 清□□努尔哈赤在统一女真的过程中,创立了八旗制度,这套制度是在女真人原来的狩猎组织的基础上建立的,是军政合一的制度,兼有行政、军事、生产等多方面职能,其目的和功用是把来源于女真诸部的松散力量凝聚在八旗制度之下。以黄、白、红、蓝四色旗帜为标志,组成镶黄、镶白、镶红、镶蓝、正黄、正白、正红、正蓝八旗。清入主中原后,旗人又有八旗和内务府包衣三旗的区别。八旗包括满洲八旗、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所以汉人并不见得不是旗人),共二十四旗,这是清政权赖以统治的主要支柱;内务府包衣三旗则是清皇室的奴隶,二者的政治地位不同。内务府选秀是选宫女,就是从上三旗(正黄,镶黄,正白)包衣里选。八旗选秀是选妃嫔,不在旗的想参加选秀,势比登天;在旗的想逃避选秀,也是自讨苦吃。 - 所以,尽管清初将八旗和包衣三旗的女子都称为秀女,但挑选的方法和她们在宫中的地位也有所不同。八旗秀女,每三年挑选一次,由户部主持,可备皇后妃嫔之选,或者赐婚近支(即三代以内、血缘关系比较密切的)宗室;包衣三旗秀女,每年挑选一次,由内务府主持,其中虽然也有一些人最终被逐渐升为妃嫔,但承担后宫杂役的,都是内务府包衣之女。到了清代后期,包衣三旗的应选女子就不再称为秀女,而在挑选宫女时,就明确地说“引见包衣三旗使女”了。所以说,能够成为清廷后妃的,主要是八旗秀女。延禧一开头,就是选秀,三年一次的八旗选秀和内务府一年一次选秀一起进行。皇后因为八旗选秀这个事儿非常内伤~她还得去参加评判,真是每三年就在伤口再撒一把盐!所以纯妃也是没有选择必须受选的,而纯妃才情出众人好看(据说历史真人长得也漂亮),所以入选是一定的。 - 顺治朝规定:凡满、蒙、汉军八旗官员、另户军士、闲散壮丁家中年满十四岁至十六岁的女子,都必须参加三年一度的备选秀女,十七岁以上的女子不再参加,有姐妹在宫中为妃嫔的可免选。乾隆五年(1740年)进一步规定,如果旗人女子在规定的年限之内因种种原因没有参加阅选,下届仍要参加阅选。没有经过阅选的旗人女子,即使到了二十多岁也不准私自聘嫁,如有违例,她所在旗的最高行政长官——该旗都统要进行查参,予以惩治。在选秀女之前,先由户部奏报皇帝,获得批准后,由八旗的各级基层长官,逐级将本旗13至17岁的女子的花名册呈报上来,到八旗都统衙门汇总。最后户部上报皇帝,由皇帝决定选阅日期。 第十二章 分离(四) 小全子笑道:您哪里还需要知己,有大人不就够了。璎珞知道这定是他听了珍珠说的很多关于自己和傅恒的话,便笑道:珍珠这个丫头,就把我屋里的话去告诉你,你们俩的事儿,她从来不提,要不,你说给我听听?小全子立刻嗫喏道:这个……这个…… 璎珞知道他怕珍珠,便笑道:是不是她可厉害了?不让你胡说八道?小全子笑道:姐姐可喜欢板脸训人了,但她对我是很好的,嘘寒问暖,什么都备得好好的,趁手还方便。璎珞见他那个样子,便伸出手去,拧了一下他的耳朵,道:你真是个享福的!小全子立刻道:这都是主子偏了奴才! 璎珞道:那珍珠对你满意不? 小全子道:您自己问问姐姐呗!那天,她对我说,‘小全子,如果你也出远门,就没人给我暖床了’。璎珞大笑起来,知道这是小全子在揶揄自己,教自己开心,道:现在是她给我暖床呢!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小全子最后神神秘秘地道:主子,您千万别告诉珍珠姐姐,她要是知道我在外面胡说八道,我是要跪搓衣板儿的。 璎珞笑看着他,问道:小全子,你快活不?小全子道:快活!谢谢主子!您也要快活!依奴才看啊,大人和皇上都如此地看重您,您还不快活,谁快活去?容妃娘娘,我瞧着比不上您!宫里那是什么地方,您不也知道?璎珞想起容妃那日对自己说的话,不觉一笑,点着小全子道:就你机灵!心里感到十分温暖,知道小全子也和容妃一样,是专门让自己开心。 晚上,在灯下,璎珞又把厚厚一叠信拿出来看。那是傅恒给他写的信,傅恒每天都写,然后攒十日送,所以一个月内璎珞会收到三次信。现在才收到了前十封。 一封信里写道:璎珞,今日过了黄河,两岸炊烟耕种忙,让我想起六郎庄的油菜花田来。你好吗?宝宝有没有让你觉得很累?傅恒 一封信里写道:璎珞,今日一早起来舞剑,听见鸡鸣,想起当年,姐姐和我去城外郊游时,路过的那家农户。那日我们俩喝了一碗热面汤,从未喝过那样美味的面汤,多年以后,姐姐也常常提起。傅恒 一封信里写:今日行了近三百里,累,但想若能早一日到,便可早一日回。想你,傅恒 …… 自收到的那天开始,璎珞不知已把这些信读了多少遍,但现在在灯下,看见满纸的落款“傅恒”两字,还是会禁不住轻轻地念这个名字。珍珠在灯下给孩子的衣服绣花,见璎珞的神情,便笑道:大人给皇上的军报送的比这个勤吧,可以随军报一起送嘛!璎珞将信一封封地收好,笑着道:以权谋私不好的。然后她便开始在灯下写信,她也是日日给傅恒写信,信差也已拿了十封信送给傅恒。 傅恒一行抵达伊犁清军大营,兆惠从自己的营帐迎了出来。他见傅恒风尘仆仆,精神奕奕,忙亲热地上前揽住他,道:好久不见,老弟你还是老样子!傅恒一笑,道:兆惠将军,别来无恙?皇上经常念你呢。二人在兆惠营帐里说了一些伊犁的近况,兆惠便让傅恒去自己营帐安顿休息。 傅恒不觉得疲倦,于是换了家常衣服,坐在案前看兵书,扎提威和阿正给他整理收拾衣物行李,整理帐篷。不一会儿,信差将家信送到了。傅恒见厚厚的一叠,是小小的淡蓝色洒金笺信封,心中异常欢喜,竟舍不得解封来读,看着那叠信,喝了一盏茶,才终于打开了第一封,用的也是淡蓝色的芝兰信纸,只见上面写道: 少爷,璎珞夜里梦见你为璎珞擦眼泪,你昨晚定是一夜没睡吧?璎珞已补了一觉起来,感觉好些,但不知何日再见少爷,心里还是很难过。今日宝宝在肚子里动得很厉害,他也是舍不得阿玛走吧? 这是傅恒走的那天璎珞写的,傅恒看了以后,眼睛湿润了,十分地念着璎珞。然后他拆开第二封来,只见上面写道: 少爷,昨晚珍珠睡在我身旁,我夜里醒来,还以为你回来了,结果空欢喜一场,又掉眼泪了,但珍珠是不知道的。白日里,海姐姐来陪我,我睡在床上,她坐在榻上,没说什么话,我心里只是难过,但已听少爷的话,在尽量吃饭。 第三封写道: 少爷,你想我不想?你没走的时候,我觉得你走了没事,可我是如此地想你。我只好把这心思告诉宝宝,我对他说:你额娘真地真地真地好想你阿玛。他动了好久来回应我,他和我一样想你。 …… 第八封: 月夜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少爷,庭院中春色正好,待你回来举杯对月。幸好我不能饮酒,只能抚琴,不然我定是要喝醉的,喝醉了就可以当作你还在家里,我还在你怀里。那天你走的时候,推开我,我心里真的很难过,虽然毫无道理。 第九封: 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少爷,昨夜宝宝闹得我睡不着,起来到院中散步,走到你书房门口,他便好好地睡了。他大概就是想让我到书房罢?所以我又一次睡在书房的炕上,直到天明。也许我真应该搬回书房,他就开心了。 第十封: 下了一夜春雨,后院池塘里涨水了,我见到小小蜻蜓。假如我也有一双透明的翅膀,或者和月亮一样,可以展翅翱翔,是不是就可以飞到天山脚下,你的身旁?写下这些时,珍珠又笑我。笑吧,我就是想你,想你早点儿回来。海姐姐是从不笑我的,现在是她帮我梳头,她的手势很轻柔,但我还是更喜欢你给我梳。 这十封信大体内容都差不多,傅恒看完以后,只觉得心里发颤,回想从南苑回来,接近远行的日子开始,她便一直这样,他真没有想到,璎珞对自己是如此的依恋,而且竟会直接写在纸上,像一个小姑娘小情人一样,毫不掩饰,和她外表独立要强的样子,绝不相类,心里体察她对自己的深情,不觉痴了。 阿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此行主理傅恒的内务,素日知道夫妇俩恩爱情深,见傅恒这般模样,便悄悄地给他冲了膳包,换走了他面前已经凉掉的铁观音,说道:大人,趁热喝吧?夫人说一定要趁热,这里天气寒冷凉得快。临行前夫人仔细嘱咐过我,一定要照顾好大人。傅恒点点头,拿起杯子来,只觉得喉头哽咽,一股药香冲鼻而来,一饮而尽。阿正拿走杯子,温言道:大人,那天早上,阿正见您和夫人难舍难分,阿正相信大人一定能早日完事早日回去。傅恒微笑道:谢谢!一定! 又过了五日,皇帝到了玉京园,璎珞见他带着容妃,感到很意外,看着皇帝,皇帝只微微一笑,道:沉璧想来看看你。容妃上前,璎珞要给她行礼,容妃忙拦住她。三人坐着喝了一会儿茶,容妃便说自己第一次来,要去府园里看看,叫璎珞陪皇帝说话,自己带着李玉就行。于是璎珞便叫上小全子来,带他二人去。 三人走后,璎珞问皇帝:容妃娘娘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皇帝摇了摇头。璎珞点了点头,心想:皇上是觉得傅恒不在,不好单独见自己,上次有雅尔哈善,这次便叫容妃,傅恒说得不错。而这容妃很能揣摩皇上的心思,知道我和皇上是谈五阿哥的事儿,所以自己就避开了,也难怪皇帝愿意带着她。于是璎珞把自己和静离的意见说了,但不提静离,皇帝也只听着,最后道:朕再让沉璧问问永琪,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然后璎珞问道:皇上,您最近好吗?我听说湖北的事儿,您好几晚没睡觉,在南苑又中了毒,现在都好了罢?皇帝点点头,道:朕没事。你好吗?一个人待在家里。璎珞一笑,道:怎么是一个人,这府里这么多人,我不做什么,都劳烦静离了,多谢皇上的恩典。我只为皇上操心戏楼子和小戏两样,那也就是他们有事来回我,我过个眼。 皇帝点点头,又问:傅恒有写信给你吧?璎珞点了点头,道:他还好,皇上放心。皇帝看看她,问道:你真地不怪朕?璎珞一笑,道:怪,当然怪。皇帝不言语。璎珞接着道:怪您对傅恒那么看重,所以他整日不着家。皇帝笑起来,点了点她,道:你就会哄朕开心,这沉璧啊,和你一个样儿。你为什么不叫四爷了? 忽听容妃娇笑道:皇上,您在后面说沉璧坏话,我可不依。原来她和李玉回来了,立在门口。璎珞于是笑而不言。之后容妃兴高采烈地拉皇帝去看戏楼工地,走之前对璎珞道:纳兰夫人,我喜欢你这园子,栀子花好香好美!皇帝面色微变。 璎珞看着皇帝,笑吟吟地道:这园子是四爷赐的,名字也是四爷赐的,“玉京”就是说的栀子花。皇帝见她竟在容妃面前叫自己“四爷”,惊异地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璎珞眉毛一挑,得意地看着他,李玉在一旁偷偷抿嘴笑。 容妃只作没听见“四爷”二字,上前挽着皇帝,笑吟吟地道:皇上,您可真会取名儿!这名儿沉璧喜欢!皇帝于是一笑,当先而行。璎珞扶着珍珠和他们一起去了园子里。吴敏正在监工,见皇帝来了,立刻要将诸事请皇帝示下,皇帝摆摆手,道:你看着办吧。 三人走后,小全子对璎珞说:这容妃娘娘不仅人美,奴才看着,她确实和主子一样,会讨皇上欢心。璎珞只一笑,道:她可比我能耐多了,她已住进养心殿了。小全子闻言大吃一惊。 过了两日,璎珞又收了十封家信。 第一封: 璎珞,看你的信,我心里又高兴又难过,你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很快会回来的。宝宝不乖,你告诉他阿玛会不高兴。傅恒 第二封: 璎珞,今日伊犁下大雪了,白茫茫的一片,很美但很冷。我们园子里的栀子花是不是开了?你要采一些放在我书桌上,谢谢。傅恒 第三封: 璎珞,你问我想你不想,我生气了,你怎么可以这样怀疑我?傅恒 第四封: 今日去看伊犁城防,看见许多衣衫褴褛的孩子,心里很难过。傅恒 第五封: 今日的膳包太苦了,如果你在身旁,我要你替我喝。傅恒 第六封: 每天我写信的时候,都把你给的同心结放在一旁看着。睡觉的时候都把它放在枕下压着,和在家里时一样。傅恒 第七封: 今日和兆惠将军开始布置军务细则,才回营帐,已快四更,就睡了。傅恒 第八封: 璎珞,我也是如此地想你,和宝宝。傅恒 第九封: 又到赛里木湖,绿蓝色的海子周围群山环绕,山峦还是那么翠绿。对面群峰的山顶完全被白色的云雾包裹住了,浅浅淡淡地若隐若现着,云雾随风飘动;山脚下的海子被微风拂过泛起层层涟漪,雪山映衬下的松树与翡翠一般的海子交相辉映。这,根本就不是人间能够看见的景色!你要是在这里会有多高兴?傅恒 第十封: 今日,营地宴请王公,放焰火,我想起了那年在宫里,和你第一次看焰火的情景。想你,傅恒 她看得又笑又含泪,她知道他每天都有很多很多事要处理,睡觉比在家里还少,所以他写的信都短,但这些字句,是多么的温暖啊!她会把所有的信都读一遍给腹中的宝宝听,然后收在一个木盒子里,把这个盒子放在枕头边上。 自从晚上点一会儿安魂香后,她都睡得很好。容妃在经由陆文洪传递的信里告诉她,安魂香里的主成分正是天山雪莲。她想,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她觉得自己和傅恒还是离得很近,心里安定。天山雪莲五年才开一次花,且花期很短,制成香更需大量雪莲,所以这香是十分名贵的,这是小和卓之妻法蒂玛的专用物,但京城里的人原来并不知道。 过了几日,皇帝到了承乾宫,那拉氏见他似乎心情很好。皇帝问她身体如何,那拉氏说自己很好,多谢他挂念,两人说了一阵闲话,那拉氏便提及四阿哥换哈哈珠子的事,说南苑发生的事自己难辞其咎,克图这个奴才竟然为人所用要谋害皇上,自己身为皇后和四阿哥的额娘,没有察觉,请皇帝发落,说着便要下跪。 皇帝忙拦住她道:朕派海兰察暗地里查了查,发现他祖父以前曾在内务府当差获罪被诛,看来是自家和朕有仇,朕已下密旨诛了他的三族,皇后可以放心。倒是如今你要多休息,保重身子,后宫这摊事儿还是要找一个人协助,免得之前的谣言和这事儿再发生,朕倒没什么,但你作为皇后,面子上十分不好看。那拉氏忙羞愧地道:是,多谢皇上体恤臣妾,没有公布南苑的事,臣妾已申斥了袁春望,他作为敬事房总管,必须负责,臣妾还罚了他五十板子。皇上想找谁来协助臣妾?臣妾听皇上的。 皇帝沉吟道:朕看就舒妃吧,她进宫也有年头了,皇后用她得力些。那拉氏大出意外,她本以为皇帝要指容妃,但心中自是欢喜,便道:皇上说是谁便是谁。容妃妹妹帮皇上选秀,不知皇上还满意吗?臣妾觉得容妃妹妹虽然是新来的,但懂事又勤快,就偷了个懒。 ※※※※※※※※※※※※※※※※※※※※ - 【历史渊源】八旗选秀和内务府选秀(二) - 就在乾隆的规定发布的第二年,闽浙总督德沛上了一道奏折,请求乾隆皇帝允许他年过十七岁的儿子恒志与两广总督马尔泰的女儿完婚,但是,马尔泰的这位千金还没有参加过选秀女。此事令乾隆皇帝大为恼火,命令德沛立即赶赴京师,当面训饬,同时强调:“我朝定例,八旗秀女,必俟选看后方准聘嫁。凡在旗人,理宜敬谨遵行。近见尚有未经选看之秀女聘定许字者,大臣等有奏事之责者,虽系蒙朕恩俞允,究与体制未协。选看八旗秀女,原为王、阿哥等择取福晋;若在未经挑选之前即行结亲许字,非为废弛旧制,并恐无奏事责任之人,或不敢陈奏之人,伊等已行许字之女,朕因不知,另指他人,亦大有关系;且八旗秀女,于十三四岁即行选看,并无耽搁之虞。” - 这里,乾隆皇帝说了三条理由:第一,每三年一次的选秀女也是为诸王和众皇子挑选妻室,并非只是为了给自己充实后宫;第二,一旦因选秀拆散了他人的姻缘,也是因为没有遵守“我朝定制”,违法在先,并非皇家的责任;第三,即使为了选秀等上三年两载,应选秀女也不过十六七岁,不会耽误她的终身。最后,乾隆皇帝命令“户部通行传谕八旗,所有未经选看之秀女,断不可私先结亲,务须遵例于选看后再行结亲聘嫁。”乾隆二十年(1755年),再次补充规定:应阅视的秀女,在未受阅选之前私自与宗室王公结亲者,其母家照隐瞒秀女例议处。 - 人们的直觉是“秀女”应有沉鱼落雁之貌,然而,靓丽的容貌并非当选秀女的主要标准。看清末应选秀女的照片,很难将这些面孔与任何一个表述美貌的词汇联系起来,非但如此,少女们爱美的天性也成了非分之想。清统治者公开的两条标准,一是品德,一是门第。清代册封皇后、妃、嫔的册文中常常见到的是宽仁、孝慈、温恭、淑慎,“诞育名门”、“祥钟华阀”等等。其中,门第又有着更为重要的作用。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一位县学生员金从善拦下御驾,恳请乾隆皇帝就削减继后辉发那拉氏丧仪之事下罪己诏,致使龙颜大怒将其处斩,但皇帝仍未忘记陈述那拉氏册后“并非以色选爱升”,后来失宠,亦是“自蹈非理,更非因色衰爱弛”。 第十二章 分离(五) 皇帝一笑,道:沉璧就是去瞧瞧选秀是怎么回事儿,其实还是朕看了决定。那拉氏道:是,定然是凭皇上圣裁。皇上,您看四阿哥的福晋,您有什么意见?皇帝道:阿里衮之女是皇额娘家的,讷亲的事和阿里衮无关,你问问皇额娘吧。那拉氏道:是。那五阿哥的福晋呢?皇帝道:胡中藻鄂昌的事,和鄂尔泰无关,朕不过是因为必须对百官交代,所以将鄂尔泰牌位迁出了贤良祠。鄂弼之女,朕也已看过,就定她吧。那拉氏道:是,臣妾遵旨。 皇帝又道:在南苑的时候,朕看永瑢身子弱,你要派人在阿哥所好好照顾他。那拉氏道:是,他过两年也要选福晋了。皇帝看着那拉氏,颇有赞许之意,那拉氏忙道:臣妾是嫡母,以前又和他额娘总算交好一场,却不知她竟然暗害了七阿哥和先皇后,罪大恶极,但六阿哥是无辜的,他是皇上的儿子。皇帝点点头,站起身来,道:皇后好好休息,朕下次再来。 那拉氏知道按规矩,因自己有了身孕,皇帝不可留宿承乾宫,但十分希望皇帝多待一阵,便道:皇上,臣妾知道皇上要来,已让厨房备了晚膳,您吃了再回去忙。皇帝微笑地看着她,道:弘昼不日便要回京,朕今儿晚上召了刘统勋他们一起议湖北的事儿,改日再和皇后一起用膳。那拉氏见他如此说,只能道:是,那臣妾不耽误皇上的正事儿了,皇上走好。 皇帝带李玉走后,珍儿道:娘娘,奴才听说这容妃常常待在养心殿陪皇上,还和皇上微服出宫。那拉氏叹了口气,道:她倒是大方,她到底和皇上如何,一会儿好一会儿坏,自己说得满宫都知道,其实她这是冲着本宫来的,告诉本宫是皇上在宠她可不是她自己邀宠,想免了承乾宫和养心殿不和。传膳吧。 那拉氏一个人坐着吃饭,细嚼慢咽,珍儿站在一旁伺候,见那拉氏情绪很低落,便道:娘娘,您这是怎么啦?不管怎么说,容妃还没孩子,这对娘娘是多好的事儿!太后的算盘也落空了!那拉氏勉强一笑,道:可她有皇上宠着。珍儿道:娘娘,这宠又能多久,以前这宫里宠妃还少吗?娘娘这一次也一定是生阿哥。 那拉氏道:她有五阿哥。珍儿道:您有十二阿哥和四阿哥呢!那拉氏摇了摇头,道:四阿哥,他在皇上心里可比不过五阿哥。珍儿道:为什么?那拉氏道:你刚才不是听见了吗,皇上对五阿哥的婚事如此上心,已亲指了。珍儿道:四阿哥的婚事,皇上让太后做主也没什么不对啊? 那拉氏叹了口气,道:太后怎会同意?四阿哥是本宫养的。珍儿道:不同意,就指个别人呗,皇上和太后也不能亏待了四阿哥。而且您还有十二阿哥。那拉氏摇头道:阿里衮是讷亲的亲兄弟,现在做着两广总督,皇上的意思就是要阿里衮的女儿,是为了安抚笼络阿里衮,揭过当年讷亲获罪被杀的事,所以要本宫去办。这和他把鄂弼之女给五阿哥是一个道理。胡中藻是鄂尔泰第一门生,去年皇上拿胡中藻开刀,鄂尔泰的侄子鄂昌一并被杀,皇上最近又申斥了高斌,更撤了他的总管内务府大臣,算是彻底拆散了高鄂党,但要安抚一下鄂家。这两桩婚事,都是为了向朝野上下显示,皇上的宽宏大量既往不咎,叫臣子们继续好好为朝廷办事儿。 珍儿道:那四阿哥的事,皇上也自己下旨不就好了。那拉氏道:皇上这是要我去求得太后的原谅,太后去了圆明园三年,皇上有错,而本宫作为皇后也有错,皇上自己不好和太后直接说什么,所以他才要我去。珍儿终于明白了,于是担忧地看着那拉氏。那拉氏微笑道:没事,你放心吧。 容妃和彩云也在谈论舒妃要协理后宫的事。彩云道:皇上为何不用娘娘?容妃笑道:他要我陪他,若我管事儿,就忙了。彩云道:您倒是宽心,这皇后娘娘啊,看样子前后两年都无法全管事儿,舒妃这是得了之后两年的圣眷了。容妃道:正好,免得人人老看着我。彩云摇摇头道:主子,奴才实在不明白,您怎么就不在乎呢。虽说皇上现在是十分宠着您,但您成天把皇上往外推,连选秀旁人不去的,您还这么积极,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容妃笑着摇摇头,道:我本来就不喜欢管事儿,要是管了事儿,礼拜歌舞都没时间了。选秀,我是为了永琪。 彩云道:那些有什么要紧的,奴才是替娘娘着急,您又不会有孩子,就算皇上一直宠着您,但等将来……怎么办?奴才自是望五阿哥好,但五阿哥到底会怎样也说不定。皇后娘娘有四阿哥,十二阿哥,马上也许又生一个阿哥。容妃笑而不语,心想:她不知道圆明园那位魏贵人的事,听李玉的意思,皇上……但皇帝的事她当然不能告诉彩云或任何人,皇帝真正喜欢魏璎珞的事也一样。于是便道:皇上很喜欢五阿哥的,你别操心了,将来的事将来再说,而且还有太后呢。彩云只摇了摇头,心想:太后还能再活几年都不知道。 永琪的哈哈珠子苏勒见永琪这两天很高兴,便问他有什么高兴的事,永琪却不告诉他。苏勒于是想起来,没两天之前,永琪应召和庆嫔一起去了宝月楼,但没带自己,许是那天发生了什么好事儿,但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好事儿。 永琪一个人躺在榻上遐想,那日在宝月楼见过的三个秀女,十五岁的赫朱,西林觉罗氏,刑部侍郎鄂弼之女,她生的柔婉大方;十三岁的依博尔,索绰罗氏,兵部侍郎观保之女,内务府著名的科举世家出身,她生的俏皮活泼;还有十五岁的汉女胡嘉佳,户部郎中胡存柱之女,她长得十分秀气。后两位将成为自己的格格。 他知道选赫朱定是皇阿玛的意思,额娘自然无异议,而依博尔和胡嘉佳多半是璎珞姨挑的。这三个人自己看着都挺好。那天他站在这三人面前时,她们脸都红了,不敢看他,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后来依博尔鼓起勇气问了他一句道:五阿哥,你会踢毽子吗?容妃和庆嫔都笑了,他也脸红了,说:不会。 后来她们就走了。但他一直在脑子里回想依博尔那双明亮的眼睛和清脆的声音。容妃和庆嫔见自己并无异议,便说就这么定了去回皇上,但嘱咐他绝不可告诉别人他已私下看过三人,而这三人自己也不知道结果,还说格格们会在今年先和他一起分府而居,福晋赫朱要到明年大婚礼后才能入王府。 正想着,只见四阿哥永珹走了进来,他忙起身招呼道:四哥。永珹笑道:永琪,听说秀女都是容妃娘娘在选看,你可知你的福晋是谁?永琪道:不知道,四哥知道吗?永珹道:今天我听皇额娘说,皇阿玛有意指阿里衮的女儿给我,但还要最后请皇阿奶的示下。永琪便笑道:恭喜四哥,和皇阿奶又亲近了不少。永珹道:谢谢,但也未见得成呢。 永琪道:皇阿玛膝下如今次序最长的就是四哥,皇阿奶定是高兴的。永珹心里也这么思量,心情十分地好,问道:好像容妃娘娘和庆嫔娘娘有些日子没来看你了。永琪道:容母妃南苑才见过,庆母妃昨儿我骑射课后有去向她请安,她给了我这个。说着从榻边拿出好几双崭新的白手套来。永珹看去,只见榻上还摆放着一本蓝皮的经书,上面写着《古兰经》三个字,知道这是容妃给永琪的,便道:能不能借我几日瞧瞧?永琪道:好,四哥尽管拿去。 永珹将经书拿回自己房里,凑近鼻端,深吸一口气,闻到一股极淡的幽香,果然便是容妃身上的香气,不觉沉迷了一会儿,然后将经书放在书案的一角,翻开自己的汉文书《孟子》来,但还是忍不住拿眼去瞟它,忽然想起那日在南苑,自己喝了鹿血以后……不觉脸红了,瞥眼间,只见面前摊开的书页上写道:“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不觉心中大愧起来。 南苑回来后,他已强迫自己不去想容妃,只是对她的思念还是不能完全断绝,于是“啪”地一声打了自己一耳光,他的哈哈珠子格鲁代正在另一边收拾,听见声音向他看来,他立刻将《孟子》举高,遮住了自己的脸。晚上他便将《古兰经》还给了永琪,永琪诧异道:四哥不多看几日?他忙道:我翻了翻,没什么兴趣。 皇后去给太后请安。太后叫她坐了,照例问了问她感觉如何,她说自己没什么不适,就是精神略差,和上两次怀两位阿哥的时候差不多。太后便笑道:还是你身子骨儿好,那这又定是阿哥,皇帝定是高兴的。然后嘱她好好注意身子,便想叫她跪安。她忙跪下道:太后,臣妾有一事要和您商量,是关于四阿哥的婚事。太后道:这个事儿不是沉璧在管吗?回头我问她。你起来吧,早点回去休息,少操心为要。 那拉氏起来后,道:谢太后,这事儿是容妃妹妹在主理,但皇上和臣妾说的意思是想让永珹娶阿里衮的长女为妻,不知太后意下如何?太后哂笑了一下,道:既然是这样,你们两个拿主意便是,问我这个老太婆做什么?那拉氏知道太后在揶揄皇帝和自己,忙又跪下道:太后,过去的几年,是皇上和臣妾没有尽到孝心,望您宽宏大量,原谅儿子和媳妇。 太后又一笑,道:淑慎,你快起来吧,你有身子,这样跪着,不知道的,还说是我这个做婆婆的刻薄了你。那拉氏忙叩头道:淑慎不敢,请太后原谅。太后看着她,吁了口气,道:我没什么可原谅你的,你身为皇后,好好侍奉皇上,管好后宫和阿哥们,便是我大清之福。皇后道:是。太后又道:我听皇上说,要舒妃佐治你管理后宫,我看挺好。舒妃这几年,跳脱的性子也改了不少,你操劳多年,皇帝一直说你辛苦,等这个孩子生了,你也多花点功夫给孩子们。 那拉氏心里明白,这是太后要自己放权,原来舒妃出来协助管事儿,是太后的主意,不觉心中大怒,之前她生两位阿哥时,皇帝都没叫人佐理宫务,但当此之时不便说什么,又觉得自己膝盖跪在地上抵得疼,便道:是,太后说的是,正好趁这次看看舒妃妹妹办事办得如何,才好放心。太后笑道:对,你多教教她。然后对身边的刘嬷嬷道:还不快去扶皇后起来?刘嬷嬷忙应了。 皇后起来后,问道:那永珹的事?您看……太后沉吟了一会儿,道:阿里衮有两个女儿,大的那个性子不好,小的那个我喜欢,差不了两岁,都是嫡出的,如今也十三了,回头我问问沉璧,要是皇帝自己不留,便将她指给永珹吧,这夫妻相处,还是性子合得来重要。这事儿也不要你操心,回头我让沉璧去办,她天天见皇帝,明儿一早我就告诉她,让她给你跑腿儿。 那拉氏心里十分委屈和难过,太后句句在挤兑她,但也只能道:是,淑慎遵旨,淑慎代永珹谢太后恩典。那拉氏出了寿康宫,珍儿在门外等她,见她面上似有泪痕,惊道:娘娘,您怎么啦?太后不同意?那拉氏道:太后指了阿里衮的次女。珍儿欢喜道:那也是一样的,皇上让娘娘办的事儿办好了就成了! 那拉氏默默无语,自上了坐撵。走的时候看了门上“寿康宫”那块匾额一眼。坐撵走了一会儿,那拉氏道:去养心殿。此时已快午膳时间,她们进了遵化门,只见太监们正在鱼贯送膳,见她来了,忙站下行礼,她叫他们自去忙。然后扶着珍儿走到养心殿外,德胜迎了上来,她还未说话,便听见里面容妃低声说话的声音,德胜正要通报,她立刻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转身自去了。 在伊犁的傅恒又收到十封家书。 第一封: 少爷,赛里木湖真美啊!你写的我读了好多遍。你去塞里木湖是奉旨采雪莲吗?容妃教我点上次她给的安魂香,那里面就是天山雪莲,我晚上睡得很好,你放心罢。 第二封: 少爷,叶大夫今天来看诊,他说我和宝宝都很好。今天额娘又送了好多东西来,二嫂说了半日话才去。栀子花采了两朵,盛在玻璃瓶子里,放在你书案上了。追风又长大了一些,你回来定会欢喜。三猛整日地吠,想是天开始热了的缘故。 …… 第五封: 少爷,今天和珍珠小全子去天桥。看见一个耍猴儿的,耍得特别好。那猴儿十分伶俐,博得满堂彩。宝宝在我肚子里听着可高兴了。我想将来他出来了,不论男女,定也是一个顽皮的猴儿。 …… 第八封: 皇上今日带着容妃微服来谈五阿哥婚事,我把我和海姐姐挑的人选告诉他了,嫡福晋自然是他中意的鄂尔泰之孙女。我给永琪挑了两位格格。想到永琪都要成亲了,时间过得太快了。写到这里忽然又觉得有点难过,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第九封: 忘了说了,皇上昨儿还选定了第一出戏唱《游园》《惊梦》。小戏们先排着,那时候戏台子也建好了,你也回来了,家里会很热闹罢。 …… ※※※※※※※※※※※※※※※※※※※※ - 【历史原型】纳亲和阿里衮。钮祜禄氏。纳亲,前任军机之首,因金川战败被杀。阿里衮是纳亲的亲弟弟。这两人都是遏必隆的孙子,额奕都曾孙。太后钮祜禄氏的曾祖父额宜腾是额亦都的堂兄弟。原剧顺嫔事件里出现的爱必达是纳亲和阿里衮的亲哥哥。 - 【纳亲】,尹德第二子。雍正五年(1727年),袭二等公,授散秩大臣。九月为御前大臣,因为勤谨廉洁,“其居第巨獒缚扉侧,绝无车马迹”,被雍正帝看重。曾任内大臣。雍正十一年(1733年),擢升军机大臣,参与机务。乾隆帝即位,讷亲协力总理事务,晋封一等公,乾隆帝称他为第一宣力大臣。乾隆二年(1737年)正月庚子,接替那苏图,担任清朝兵部尚书,后改吏部尚书。乾隆十年(1745年),讷亲为保和殿大学士。乾隆十三年(1748年),主持大金川之役。讷亲毫无军事经验,遥坐营帐中指挥,又与张广泗不和,先胜后败,只好久围之计,请朝廷增兵三万,劳师糜饷。乾隆帝对讷亲彻底失望,另遣傅恒代任经略。乾隆十四年(1749年),命押解讷亲回京,命以其祖遏必隆之遗刀,将讷亲处斩(一说令自裁)。 - 【阿里衮】,尹德第四子,也是乾隆的重臣,四阿哥永珹十七阿哥永璘岳父,孙女为道光帝元配嫡妻,追封孝穆成皇后。乾隆十五年(1751年)任两广总督。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任参赞大臣,兵部尚书,与将军富德攻讨霍集占,解除将军兆惠之围。此后任兵部尚书长达七年。乾隆二十八年,加太子太保。乾隆二十九年,授户部尚书、协办大学士。乾隆三十三年二月(1768年),兵部尚书富察明瑞(傅恒四哥傅文之子)战死缅甸猛腊(自尽殉国),追封嘉毅勇公。是年二月,朝廷以大学士傅恒为经略,授阿里衮及阿桂为副将军,领兵参加清缅战争,途中得疫疾,傅恒令他留永昌治疾,阿里衮不肯。乾隆三十四年,特遣御医前往诊视,惟他仍卒于乾隆三十四年十月十九日,奉旨著灵柩入城治丧,命四阿哥和十二阿哥临丧致奠。谥襄壮,祀贤良祠。以丰升额金川功,追加封号为果毅继勇公。 第十二章 分离(六) 这十封信和原先两次送来的信相比,璎珞明显心思有所转移,离愁已渐渐淡了,傅恒觉得高兴又有些许惆怅。看来她和孩子都好,略略心安。看形势,这个月是绝对回不去的,只能争取下个月,若是下个月底可走,到家也是三个月过去了,无论如何,希望赶在璎珞生产以前回去,想到这里,只觉得坐不住,披上斗篷,又打算去巡视一圈,手头忙碌,心里便安定。 兆惠见傅恒来到伊犁后几乎不眠不休,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知道他在京中皇帝身边的事务也不能耽搁,皇帝又特别钟爱他这位内弟。他和傅恒之前三年一起待在回疆作战,交情颇深,但傅恒这次来,是皇帝的钦差,和之前有所不同。他私下里问了阿正,还知道了傅恒家里的事,只是军务制定实施还要调整起来都很花时间,只能默默地配合一起忙碌。 给皇帝的军报都是由他的营帐在写在发,折子也是由他来具,傅恒只署个名,皇帝的朱批都很简短,要不就是“知道了”,要不就是叫他俩便(bian4)宜办理,只在一次提到军机处事务繁忙,要傅恒在伊犁的事情一完即刻返京,所以他知道自己也必须全力将此间事务早日办妥结束。 此时他正站在外面和几个兵勇说话,见傅恒带着扎提威骑马前后出了营门,便匆匆叫上亲随,立刻上马跟去。 二人去巡视了城里一处营地,接着去下一处。兆惠见一个空隙,便对他道:老弟,事情都布置下去了,皇上身边的事儿也离不开你,要不你请旨皇上,早日回去,他定会应允的,这里还有我嘛。傅恒摇了摇头,微笑道:定然是要把皇上交代的事情办好了,和您一起回去。兆惠道:老弟,我知道你一番好意,只叫我写折子给皇上,趁此机会和皇上多亲近,承你盛情,所以别怪我问了阿正,才知道你前头那位夫人已逝,你如此不放心这位新夫人,是有什么特别的缘故吗? 傅恒摇摇头,道:傅恒应该陪伴在她身边,皇上……他刚想说皇帝也很忧虑的话,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兆惠呵呵一笑,道:我的子女出生的时候,我全都在外面带兵,而且老弟你的家皇上肯定会特别照顾。傅恒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您方才言重了,将军常年戍边守塞,又在平准之战中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皇上对您十分看重,哪里需要傅恒来提携。兆惠摇摇头道:皇上天威难测,我虽长年不在朝中,却也知道的不少,这满朝文武,恐怕唯有老弟你知道他的心思。兆惠之父海望曾是军机大臣和总管内务府大臣,是皇帝的近臣,对皇帝颇为了解,是以兆惠对皇帝也挺明白。 如此又忽忽十余日,二人见大小事务已稳定,这日得了皇帝的朱批首肯,明日便可出发回去。傅恒和兆惠说自己先行一步回去复旨,连夜就走,由兆惠带着队伍人马随后入京,在京城再见。兆惠知道他在公在私都必须早归,自然应允。九日后,傅恒和扎提威阿正一行三骑已穿过荒漠,到了甘肃边境的皇华驿。 璎珞早收到容妃经陆文洪传递的军报消息,说傅恒已在归路上,心中雀跃不已。算算日子,待他到家的时候,自己怀孕就要八个月了。这日晚间,一直睡不着,便和珍珠一起计算傅恒应该走到哪里了。前几天才收到傅恒的最后一封家信,说他明日离开伊犁,那还是在他离开伊犁以前写的,距离现在已经快二十日了,觉得他此时该到黄河渡口了吧,路上还会给她写信,许是明日就收到了。 待终于睡下时,做了一个梦,梦见傅恒渡河时船翻了,一个滔天巨浪,他掉在河里再不见踪影,她立刻大哭起来,一边大叫:少爷!少爷!哭着哭着,忽然听见傅恒的声音道:璎珞,我回来了。然后她便被他抱在了怀里。她猛地惊醒,才发觉自己真地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傅恒星星般明亮的眼睛正看着自己,忽闪忽闪着喜悦的光芒,一股清新的皂角香气包围了她。她觉得这是梦,使劲揉了揉眼睛,又听傅恒笑着说:傻瓜,这不是梦,我真地回来了。然后拿起她的手来,放在自己的脸颊边摩挲。 触手温热,璎珞看看床边又看看屋里四周,珍珠已经不见了,这才完全相信,一把抱着他,欣喜地道:怎么这样快!我算你至少还要五天。傅恒躺上床来,道:日夜兼程,我先兆惠将军回来复旨。说完立刻便睡着了。 此时外面天色还是黑的,璎珞却再无睡意,见他已沐浴穿着中衣,腰间还挂着那条黑红色的同心结玉佩,便给他解开腰带,摘下穗子玉佩来放在枕下,再轻轻地盖好薄被。然后靠在他怀里,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只听里面沉稳的怦怦跳动,心里平安喜乐,流下泪来。 傅恒在睡梦里下意识地抱她,并轻声说道:璎珞,你要等我,你一定要等我。璎珞突然明白了,这是金川大捷后,他日夜兼程奔回来求娶自己时的心里话,一时感慨万千,原来他已不是第一次这般披星戴月地赶路,但上次他带着大军肯定不如这次快,而这玉京园也是那年金川战后皇帝为他建的府邸,竟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于是轻声地回应道:少爷,璎珞永远是你的,永远在这里。然后破涕为笑。 这个晚上,容妃宿在华滋堂皇帝寝室,她悄悄披衣起来,去掐灭安魂香。 自从约一个月前,她奉旨搬来养心殿起,她和皇帝只亲热过一次。开始的时候皇帝睡得很不安稳,于是她夜夜将安魂香点上,而且皇帝上床的时候一般都交三更,她早睡着了,天明时她还没起,皇帝就已经去早朝了,开始的时候她还早起为皇帝穿衣,但皇帝更习惯李玉服侍,便免了她早起。 有时候她睡了一夜,才发觉皇帝根本没来睡,到此时她才明白了皇帝是多么的勤勉辛劳,弘昼说的不错,李玉说傅恒走后,皇帝更忙。所以她和他的真正见面多半就是午膳时短短的一会儿,就是上次皇后来养心殿听见的那次,后来德胜还是进去回了,皇帝只点了点头不言语。 自从她搬来了养心殿,她在后殿东耳房隆禧馆起居,那本是皇后随居处。她的回族厨师努倪玛特也被召入宫中伺候,在御厨膳房处单辟了院子给回族小厨房。她每日早饭后便去寿康宫和太后读经,之后有时去和声署陆洪文处排练歌舞,有时去阿哥所看望五阿哥,下午都会去永和宫和庆嫔福康安待在一起。如果皇帝不宴客不见人,她陪皇帝午膳和晚膳,晚膳后有时皇帝带她在三希堂待一会儿,然后再去处理政务。很多夜里她就一个人宿在隆禧馆,除了皇帝叫李玉来召唤她去华滋堂侍寝。 自此以后,皇帝再未踏足过后宫。新选进来的几位秀女,一位满洲镶黄旗戴佳氏封为忻贵人,一位蒙古镶红旗巴林氏封为那贵人,一位冯氏被封为明贵人,由内务府分宫安置。容妃催皇帝去,皇帝不高兴地道:想去的时候朕自然会去。彩云见皇帝专宠她至此,放下心来,但每每和容妃提及,容妃总是笑道:也许皇上不是为了我呢。彩云实在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这个夜晚,已入夏,容妃见月色明亮,从窗外倾泻进来,她推开窗子,一阵夜风迎面而来,一只鸣蝉栖在庭院里一棵大树上,低声地叫着,容妃看天上的月亮在乌云里穿行,不觉如痴如醉,以听不见的声音说:你好吗?待她再睡回去的时候,她看见皇帝平静的睡脸,不禁伸手去摸了摸他的眉眼,低声说道:皇上,您真能忘记她吗?皇帝翻了一个身,手伸出了被子,容妃一笑,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在心里叹息道:沉璧也不能忘记,又怎能要求您呢? 这个时候,那拉氏已怀孕届六个月,但这一月来漏红伤血,以致喜脉不甚充盛,太医院一直要她服用四味汤和胎产金丹,这件事已无法瞒过皇帝。第二日一早,接太医院上报还是未见明显好转之后,皇帝立刻去了承乾宫探望皇后。皇帝久已不来后宫,那拉氏十分高兴。皇帝见那拉氏气色苍白,问了问她究竟感觉怎样,那拉氏只说自己没什么感觉,要他放心。皇帝看着她,道:沉壁住在养心殿东间是朕的意思,朕事儿多,路远麻烦,不想跑宝月楼。 那拉氏忙道:皇上,您要谁伺候宠爱谁都全凭您的心意,臣妾怎会有意见。而且臣妾知道您经常忙得夜不能眠,您一定注意身子。臣妾这一胎一直不顺,见红几个月前就有一次,但很快便止住了,就没有惊动皇上,免您和太后担心。臣妾乃六宫之主,皇上的妃嫔那么多,而且臣妾如今不能伺候皇上,怎会生这样的狭隘心思。年初时臣妾便说过,由容妃妹妹伺候您,臣妾放心。选秀进来的那几位新贵人,年纪都很小,就是无暇宠幸,皇上得空也先去看看才好,免得她们心生疑虑。 皇帝点了点头,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朕会看着办。舒妃办事还得力吗?那拉氏道:臣妾让袁春望帮着她,若是大事也是臣妾定夺,后宫这两个月来一切安宁,您放心。皇帝又点了点头,道:南苑事后,后宫秩序井然,确实是皇后做了功夫,朕觉得很好。那拉氏忙道:不敢受皇上赞赏,这本就是臣妾分内的事。 皇帝又问:弘昼的福晋最近有来探望你吗?如今她的女儿被皇额娘养在寿康宫,皇额娘很是喜欢,她若来探你时,便说是朕的意思,她可顺路去寿康宫看看。那拉氏忙道:臣妾代她谢恩,她家里事忙,和亲王先去湖北办差,从湖北回来又纳了新人办喜事,所以她许久未来了,臣妾叫人传话给她,她和和亲王一定会十分感激皇上的恩典。 皇帝从承乾宫回来后,密召叶天士询问皇后的情况,叶天士道:微臣就是要掉脑袋,也不敢欺瞒皇上,皇后娘娘的年纪在那里,四味汤和金丹只能吃了让心安而已,下红只能靠自己止住,也许明天就止住,也许一直不止…….这一胎之后,娘娘断不可再遇喜,身子要紧,而且微臣再说一句掉脑袋的话,这皇嗣将来身体如何,也和大人身体有关。 叶天士走后,皇帝便问李玉,最近有没有圆明园魏贵人的消息,李玉忙道:奕禄大人前两日来回过,说是魏贵人进饭香,脉好胎稳,身子康健,皇上让她学的东西也颇有进步,教皇上放心。奕禄大人还问皇上,入夏了,您什么时候搬去圆明园? 皇帝正沉吟间,德胜进来奏报,说是傅恒大人昨夜四更已经到家,这是玉京园送来的他在路上给皇上写的复旨折子。他星夜赶路,纳兰夫人请皇上允许他歇息两日再回朝。皇帝大为高兴,道:太好了!傅恒回来了!你叫人回去告诉纳兰夫人,就说是朕的意思,不拘几日,叫他休息好了再来。德胜应着去了,李玉忙在一旁递上傅恒的折子。皇帝打开来,只见上面写道: 军机大臣傅恒跪 请 皇上圣安 奴才与兆惠将军奉旨整饬天山两路军务,知皇上盼奴才回京处理军机要务,伊犁事务一毕即归心似箭,星夜兼程,早日回来为皇上分忧,兆惠将军携人马随后入京。总结准噶尔军务弊病及整饬成果建议: 一 伊犁地处边疆,生活习惯迥异,语言不通,中原将士多不愿长驻,朝廷宜就地招兵。冬季漫长,滴水成冰,回人生活艰难,朝廷宜加厚兵响抚恤,则易征当地兵勇。 …… 二天山两路地势险要,要塞分散,气候恶劣,朝廷宜建立有效报讯方式。 …… 三现已将所有守军编制成东西南北四路,分守天山南北路,建议朝廷任命得力人员担任伊犁将军,统管这四路人马,并兴建驻防八旗。 …… 四已颁八大军令,驻军必须军纪严明,严禁骚扰百姓。 …… 五 伊犁马相较于哈萨克马,可作轻型战马,朝廷应详细调查比较,繁殖选用。 …… 六朝廷宜兴办屯田,无战时,军队与民人共同垦荒收粮,则朝廷可省却战时军需粮草的部分供给。 …… 七战后伊犁满目疮痍,回人生活更形困苦,朝廷拨款的数量和力度皆不够,长此以往,社会不宁,将致民人骚乱。 …… 八安定民心更应增大朝廷教化力度,教化应与当地回人的习俗习惯匹配。回人重大节庆日,朝廷应出面举办庆祝活动,以体现朝廷对回疆的重视。 …… 九 回疆和西藏相邻,朝廷对西藏事务极为重视,回疆贵族王公不免心存疑虑,西藏的情况与回疆有别,朝廷须因地制宜,谨防再生叛乱。 …… 十 朝廷定时派监察特使前往伊犁督办军务民政。 …… 兆惠将军长驻回疆,待他抵京,奴才奏请皇上一起聆听他的意见。又天山雪莲共采集十朵,并由兆惠将军带回民间制香师数人,待皇上考量采用,并在伊犁设立特别官署,督办雪莲的保护,采集和运送。 进呈御览伏乞 乾隆贰拾壹年陆月拾伍日 ※※※※※※※※※※※※※※※※※※※※ - 【历史渊源】胡中藻案。【胡中藻】,乾隆元年进士。师父鄂尔泰与张廷玉,两人都曾是军机之首,素不合,互相倾轧。各有依附之士,互相斗争,为当时两大朋党首脑。胡中藻出身鄂尔泰之第一门,亦为其得意的学生,性多狂悖,语多讥刺。从此身陷党争,令其日后成为政治角力中的牺牲品。因为乾隆帝对鄂尔泰等前朝重臣有顾忌。乾隆十九年(1754年),授甘肃巡抚。同年,胡中藻之父出殡,欲折去民房让道,族民不甘而告发他。胡宝瑔在胡中藻家中搜到他为父母祝双寿对联的草稿,双联中有犯高宗名讳的字句,并祝其父母“老及十千岁”,用只能对王后说的“十千岁”。 - 乾隆二十年二月,乾隆密谕广西巡抚卫哲治:“将胡中藻任广西学政时所出试题及与人唱和诗文并一切恶迹,严行察出速奏。”,同年三月十三日,乾隆帝痛斥胡中藻“诋讪怨望”,“非人类中所应有”。大学士九卿翰詹科道奏称:“胡中藻违天逆道,覆载不容,合依大逆,凌迟处死。”,胡中藻因而被处斩。此时,胡中藻父子妻妾女媳相继而亡,可见其死前的命运实在坎坷。抄家时家中薄有钱财,仅有银三千余两并谷七十石而已。此案追究到鄂尔泰,以“私立朋党”罪名命将鄂尔泰牌位从贤良祠撤出。鄂尔泰之侄鄂昌被赐自尽。一般史家认为胡中藻案只是乾隆为了打击朋党的手段。小说后面会继续涉及。 - 兆惠之父【海望】。乌雅氏,满洲正黄旗人。初授护军校。雍正元年(1723年)擢为内务府主事,累迁为郎中,充崇文门监督。雍正八年(1730年),擢为总管内务府大臣,兼管户部三库,赐二品顶戴。雍正九年(1731年),迁户部侍郎,仍然兼管内务府,授总管内务府大臣,直到他乾隆二十年去世的二十多年间,他一直担任总管内务府大臣,他对两代皇帝都了解。雍正十三年(1735年),办理军机处事务,受顾命。乾隆帝即位,命海望协办总理事务大臣,任户部尚书。乾隆二年(1737年)清泰陵完工,授拖沙喇哈番世职。 - 不久,罢总理事务处,复设办理军机处,海望仍然担任办理军机大臣。叙劳,复加拖沙喇哈番世职。乾隆四年(1739年)加太子少保。御史弹劾他在崇文门恣意索取。乾隆六年(1741年),调礼部尚书。乾隆十年(1745年)乾隆帝以海望精力渐衰,罢办理军机。乾隆十二年(1747年)三月丙午,接替来保,担任礼部尚书。乾隆十四年(1749年),改户部尚书。由木和林接任礼部尚书。乾隆二十年(1755年)卒,遣散秩大臣博尔木查奠茶酒,赐祭葬,谥“勤恪”。海望葬于北京海望家族墓,今位于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内。兆惠也是出身名门,和乾隆的关系亦十分亲近。 第十三章 夏园(一) 折子很长,厚厚一叠,皇帝一时不及细读,只匆匆浏览了条陈,便站起来,踱步搓手,喜道:你说这傅恒,他两个月没亲自给朕写折子,只教兆惠来具,而他的所有功夫都用在了刀刃上,这差事办得太漂亮了!还是要他去才行!真是又快又好! 李玉见皇帝一改忧心,高兴成这样,忙笑嘻嘻地道:皇上,这傅恒大人在路上才花了不到二十日就回来了,还在路上给您写这么长的折子,这估计都没睡过觉吧。皇帝笑道:他还年轻呢,几天几夜不睡也没大关系!一日跑四百余里又连续跑这么久,是有点儿辛苦,写折子倒不是难事儿,好!好!李玉,你现在就去一趟玉京园,将朕前两日得那两柄欧逻巴洋枪给傅恒,就说这是朕给他办差的赏赐。 李玉接了旨,转身就走,皇帝又叫住他,道:还有,你教内务府这几日送午膳给玉京园,嗯……就连送三日吧。李玉也忙应了,出门教德胜去吩咐内务府,自己去养心殿后殿拿皇帝的枪,边走边想:这赐膳,定是为着璎珞姑娘,傅恒大人肯定还没起床呢! 容妃才从寿康宫回来,在回廊上遇见李玉端着枪盒子,于是便问了一句是皇上要用么,他告诉容妃是傅恒大人回京了,皇上特别高兴,又赏枪又赐膳。容妃自是知道傅恒离开伊犁的日子,闻言也很惊奇,道:这么快!李玉笑道:您想想也知道,他当然急着回啊,璎……立刻惊觉自己说漏了嘴,忙道:皇上这下安心了。娘娘,奴才得赶紧去玉京园传旨了,回来再和您说。 容妃看着李玉一溜烟地走了,抿嘴一笑,自回屋去做礼拜。到养心殿住着以后,去清真寺路远,所以她几日才去一次,但礼拜并没有懈怠,在隆禧馆另辟了一间屋做礼拜堂。此时正是她要做晌礼的时间。做晌礼之前,她将右手放在胸前好一会儿,默念良久,然后才开始做礼拜。 袁春望给舒妃回话,舒妃听了一阵,便感厌烦,草草吩咐几句,便教他自行办理,袁春望立刻答应了。舒妃又问道:袁总管,皇后娘娘可好些?袁春望道:未见好也未见变坏。下红淅淅沥沥,量是不多,但太医院很是忧心。舒妃道:可不是吗?这皇嗣要是有问题,他们到时候都得掉脑袋,更何况是嫡子!袁春望微笑了一下,道:娘娘可是个明白人,这皇后娘娘的孩子,可不是金贵嘛,皇上今儿一早就去了承乾宫探望皇后娘娘。 舒妃心里泛酸,皇帝这都多久没到后宫了,一来便去承乾宫,于是笑道:是啊,皇上当然牵挂娘娘。听说皇上对容妃主持选秀可赞赏了,说她有德仪,可在养心殿啊,老看着她,恐怕也有点儿无趣!袁春望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只一笑,道:这容妃娘娘盛宠,却总不见遇喜,太后她老人家恐怕也急吧。舒妃心想:那才好呢。撇撇嘴道:太后?太后一心向佛,现在是张罗孙子辈的婚事了。 袁春望知道她在说两位阿哥成亲的事,道:阿哥的婚事,恐怕要今年从圆明园回来吧,皇上一直没有给内务府下旨。舒妃道:皇后娘娘如今这样,皇上恐怕不去圆明园了吧?袁春望道:目前还没接到旨意,但去圆明园的所有准备都做好了,包括皇后娘娘的,舒妃娘娘的,还有其他各位娘娘的。舒妃道:唉,依本宫看啊,皇上今年就是去,也就是带着容妃,留我和皇后娘娘在宫里作伴好放心。袁春望道:横竖奴才就伺候着您二位,在哪里都一样。容妃娘娘的事,现在已由养心殿李总管接管了。 舒妃惊道:怎可如此?袁春望道:她如今长居养心殿,这样方便些,而且之前容妃娘娘的事就是皇上亲自在过问,现在不过正式交由李总管了。舒妃道:原来如此。心想:自己之前不管事儿,这些事儿全都不知道,太后和皇上给自己的这个机会可真是好的。容妃竟然主动请缨选秀,搏回圣宠住进养心殿,蛮子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连女人也为皇上找……于是笑着对袁春望道:皇上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办!皇上叫本宫协理后宫,真是多亏了袁总管提点操劳,本宫要好好地赏你。听说你和珍儿姑娘是一对儿,一会儿本宫叫人把赏赐送到承乾宫去。袁春望喜道:奴才谢恩。 回承乾宫之后,袁春望便把和舒妃说的话告诉给了那拉氏,然后冷笑一声,道:这个舒妃,占着茅坑啥都不管,一听奴才回事便头大,只感兴趣听消息,因容妃皇上要着走不开,太后扶她起来对付娘娘,真是白费工夫!那拉氏一笑,道:由得她吧,反正都在你手上,本宫不介意。袁春望,你去告诉李玉,就说是本宫的意思,今年本宫不方便,不陪皇上去圆明园了,叫舒妃在宫里陪本宫,皇上只管放心带其他人去。袁春望诧异道:娘娘,您这是为何啊?都准备好了。 那拉氏道:舒妃说的提醒了本宫,皇上就在等本宫自己说,本宫现在去圆明园那荒郊野外也诸多不便,还是待在宫里安心。而且本宫伺候不了皇上,去那里看着没意思。趁此机会,断了舒妃和皇上亲近的机会,不是挺好的吗?袁春望一笑,道:还是娘娘您高!但这容妃,娘娘您就真地不管了?奴才算看出来了,她可比当年的魏璎珞还得宠多了,皇上就是偏心,南苑那件事竟然不计较。那拉氏摇摇头,道:现在不急。 待李玉到了玉京园,小全子请他在正堂坐了,去里院通报璎珞。在门外见珍珠对他摆摆手,于是他便告诉了珍珠,然后轻声笑道:姐姐,主子又睡下了?珍珠道:没有,但在床上看着大人睡。既然李公公来了,定是要见的,你去吧,就说主子一会儿就到。 小全子笑道:好,你昨夜里伺候大人很累吧?今天早上我出门时在街上给你买了酥酪,放在咱屋里桌上了,姐姐早点去吃。说着摸了摸她的手,珍珠对他笑了笑,便掀开帘子进屋,只见璎珞还坐在床上,腿盖在被子里,拿着书在看,傅恒还在内侧熟睡,便走到她身边,悄悄地回了。 璎珞十分诧异,皇上不是之前已回了话了,便下床,叫珍珠给自己穿衣,走之前,又去床边亲了一下傅恒,珍珠只是看着笑。到了堂上,李玉把皇帝的旨意传达了,璎珞便叫小全子去收了枪,然后笑吟吟地对李玉道:李总管,皇上真好,你去告诉他,说璎珞说的,过几日等傅恒歇好了,就可以开戏和家宴了,戏都排好了,到时候请容妃娘娘也一起来。 李玉笑道:这敢情儿好,这里的戏看完了,皇上就可以启程去圆明园了。璎珞点点头,皱眉道:大热的天儿,到时候傅恒又要来回的跑。李玉神秘地一笑,道:到时候皇上自有安排,您就放心吧,一会儿膳送到了,璎珞姑娘多吃点儿,可别辜负了皇上的心意。璎珞道:大人还在睡,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李总管要不留在这里一起用? 李玉忙道:谢谢谢谢!谢谢璎珞姑娘!不是奴才不想留,今儿的午膳皇上和容妃娘娘一起用,奴才得回去伺候!璎珞点头笑道:那我也不好留你了,你辛苦!李玉也笑道:不辛苦,皇上今儿可高兴了!璎珞看着他,他立刻低声道:傅恒大人那折子!璎珞于是笑着点点头,正好小全子回来了,璎珞便叫他送李玉出去,自带着珍珠回房。 主仆二人边走边说。珍珠道:主子,天热起来了,大人跑得这么累,还能记得给皇上递折子的事儿,教奴才说主子起来便叫主子派人立刻送进宫去,还能沐浴,真是一丝儿不乱,大人脱下来的新衣服新靴子,那上面的尘土污泥能有两寸厚,里面倒几乎是干的。阿正没偷懒,教大人换得勤,但里里外外都被我全扔了,路上不知买了扔了多少套了,大人说的。也亏得主子一直教烧着热水。 璎珞心想:衣裳算什么,马还不知跑死了多少匹呢!皇上才不在乎!看来,去的时候是带着人走不快,不然去的时候他也会没日没夜赶路……笑吟吟地道:回头你叫阿正来给我回话儿,他事儿办得好,我高兴。自从收到傅恒的最后一封信,她便教浴室日夜备好,倒不是觉得傅恒能这么快回来,就觉得这个事儿做着,就离迎接他回家近了一步,心里面开心。 待回到屋里脱了外衣,便教珍珠回去补觉,让翠儿在外面守着,自己上了床,俯身看了看傅恒,他面向床外,还在沉睡,想了想,也躺在被子里,背靠着他,然后自己把双手放在肚子上抚摸,心里笑着道:宝宝,阿玛回来了,你要是不听话,额娘也救不了你了。小家伙在肚子里使劲踢了她一阵,踢得她生疼,她只觉得心里甜蜜,渐渐地也朦胧地睡着了。 她起来后不久,宫里的午膳也送到了,满满一大桌,她让小全子去教海氏一起来吃,海氏说自己已用过了,她又教小全子拿一半去屋里和珍珠一起吃,小全子道:谢主子,但姐姐还没起来呢,我先留着,等她起来再一起吃。璎珞看着他笑,他也一笑,璎珞又道:到时候,把明天宫里送的膳平分给扎提威和阿正两家。小全子应了。 傅恒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凌晨,这才发觉床上已换上了凉席。他只觉得饥肠辘辘,起身,只见桌上摆了好几碟点心,下面压着字条,写着:少爷,把这些都吃了,是我亲手做的。他一笑,坐在桌边,将它们慢慢地都吃了,觉得有了七八分饱,然后漱口净面,才又躺回床上,伸出手臂去,轻轻揽住璎珞。她还在熟睡,近三个月没见,她的腰身又粗了很多,肚子已经圆圆地隆起。 傅恒心里有点担忧,将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肚子上,小家伙立刻在他手下那里踢了一下,力道远胜于他走之时,他吃了一惊,怕惊醒了璎珞,立刻收回了自己的手。过了一会,把手放在另一处,小家伙又在他手下重重一踢,他又惊又喜,想是自己的手很温暖,孩子在里面感受到这温暖,他又立刻拿回了自己的手。 此时璎珞翻了一个身,面对着他,在微明的晨曦里,他看见她脸颊也丰腴了一些,但香肩还是很纤弱,颈子里带着那条细金链子,衬着白色的中衣薄衫,一如既往的娇柔,有时会轻轻皱眉,应该是被孩子踢的疼,因为他觉得那力量真的不小,想起她在信里说的被孩子闹得睡不着觉的话,心里起了十分的怜惜,凑过去吻了吻她的脸,立刻心猿意马起来,他的心怦怦直跳,只觉得璎珞的脸在眼前晃动……他长吁了一口气,立刻翻身下床。 走到门外的庭院里。只见天已大亮了,太阳初升,鸟鸣啾啾,扑面而来花草的清香。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庭院里漫步,仆役小厮们见到他纷纷请安,他也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后花园的戏楼,只见人工小渠的水道包围着雕梁画栋,五彩飞檐,二层楼上高悬着匾额,上书“香径长洲”四个大字,见这是皇帝手迹,知道这是皇帝赐的匾,不觉哂然一笑。 他绕到戏楼后面,进到戏楼里面,只见里面已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连戏台都置好了,两个丫头在擦回栏,这两个人看着面生,想是璎珞新添的,两人专心地擦着,没注意到他进来。他从二楼的戏台向对面看去,只见对面水道之后是看戏的三面敞厅,也已全部建好,现在门正大开着,里面连桌椅陈设都已齐备,也有丫头在擦拭,看来自己回来后,不日这里便要歌舞笙簧,于是微微一笑,从楼梯又走了下去。 等他在晨光中走了一圈回到屋里,见璎珞还在睡着,不想再去打扰她,打算自己先去早饭,但转眼瞥见,薄被从她身上滑落了一半挂在床沿上,于是走上前去给她拉被子,被子才拉上,便听见璎珞的娇笑声,他心里一痒,立刻上了床,也钻进被子里。 璎珞又笑起来,将他的手拉到自己衣扣那里,傅恒有点诧异,只听璎珞低声道:少爷不是想看我?傅恒这才知道自己之前已把她吵醒了,忙低声道:对不起,孩子让你不舒服了吧。璎珞笑道:璎珞在这里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回来?傅恒也一笑,道:怕回来吵醒你。 璎珞觉得傅恒的手十分的有力,满是思念和渴求。他明亮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那里面有一种说不出的专注和爱。傅恒看着她小鹿般纯净清澈的眼睛,这双让他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的眼睛,心里柔情满溢……小别胜新婚。当最后一刻到来的时候,璎珞心中感到一阵莫名的收缩,然后只觉得一股极端热流压倒了自己的所有思念,所有对傅恒的思念,他把他的思念全部倾泻给她了,她的眼角流下了一滴热泪。 ※※※※※※※※※※※※※※※※※※※※ - 【历史原型】永琪的妻妾(一) - @嫡福晋西林觉罗氏(第六子生母),鄂弼之女,即鄂尔泰之孙女,鄂昌之侄女。《皇朝文典》所录入的祭文称她“本毓勋门”,言外之意即其家族已败落。乾隆二十二年四月指给五阿哥为嫡福晋,十月二十一日成婚,此时已是胡中藻案后,鄂昌已死。鄂弼历任汉军正红旗副都统、刑部侍郎、山西巡抚、兵部侍郎、陕西巡抚、四川总督(侍郎是从二品,巡抚是从二品,总督是正二品)。但升了四川总督还未上任,便在乾隆二十八年去世。乾隆二十二年七月,五阿哥因出外去止退分例,有格格二人添黑炭三斤和煤十斤。所以永琪有两位格格先于福晋和其成婚。 - @侧福晋索绰罗氏(第一、三、四、五子生母),内务府著名的科举世家出身。左都御史(从一品)后礼部尚书(从一品)观保之女,索氏出嫁时观保是兵部侍郎,左都御史是都察院最高长官,言官第一人。观保,乾隆二年进士,翰林起家的饱学之士,是非常有才华的。总管内务府大臣(正二品)德保之侄女,乾隆帝瑞贵人之堂姐。德保乃瑞贵人之父,后历任两广总督,漕运总督,闵浙总督,礼部尚书等。原为妾侍,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有藏嘉庆五年四月十六日《为荣郡王绵亿生母索绰罗氏著追封荣纯亲王侧福晋事》,因五子绵亿袭爵才被追封为侧福晋。看起来,永琪十分喜欢她,可惜永琪早逝。第四子和第五子是双胞胎,但第四子夭折。永琪的所有儿子里只有第五子绵亿长大成人。 - @使女胡氏(第二子生母,生二女,一女为县君,嫁蒙古王公),胡存柱之女。 == @如格格,某氏。乾隆三十一年三月初九日辰时,五阿哥使女薨逝,疑为殉葬,本日戌时入棺。同月十四日随在阿哥金棺被送至静安庄,安放在阿哥金棺西边稍后。如格格初拟按侧福晋之例办理后事,乾隆帝没有附议,反按寻常使女之例办理其后事,仅允许其棺内围缎并棺套、座罩、床桌套等项依照侧福晋之例,议用红色缎,动用官房库银一千两办理等。殉葬在顺治朝以后就没有了,所以这个格格在五阿哥刚去世(三月初八日)的第二日立刻逝世,应该属于自愿殉情,而且她没有孩子,所以内务府拟按侧福晋办理,皇帝事实上是同意了,只是碍于体制,不能正名,又或出身较低。 - @永琪还有一位格格,永琪死后还在,但未知是何人。 第十三章 夏园(二) 璎珞看着傅恒阖着的睫毛微微颤动,觉得自己惬意快乐得快疯掉!傅恒的头埋在她的肩颈处摩挲她的秀发,她觉得宝宝在肚子里抗议,到处拳打脚踢,不觉笑出声来。傅恒问道:最近这一次叶大夫看了怎么说?璎珞道:他说我和孩子都很好,你放心罢。你在外面这么久都好吗?没有生病吧?傅恒道:没有,我很好。又将手移向她的肚子,想安抚孩子,但还是像之前一样,他的手到哪里,孩子就会猛踢那里,踢得璎珞很疼,她不觉“哎哟”“哎哟”叫出声来,傅恒吓得睁开眼睛,立刻把手拿开,她又咯咯直笑。 傅恒抱着她去浴室,她搂着他的脖子娇笑道:是不是很沉?傅恒笑着道:还好。待到洗浴结束,他又抱着她坐到梳妆台前,用布给她擦头发。她十分享受,最后靠着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绯红的脸颊,湿湿的头发,轻轻说:少爷,我真想你。傅恒将她转过来,把她的脸埋在自己身上,轻声道:我也想你,很想很想,还好,你好好的一切平安。下次出门,我要带着你。 璎珞惊异地从他怀里仰起头来,道:那怎么行?!傅恒笑道:下次出门就是明天。璎珞才反应过来,立刻打他,他蹲下来,捉住她的手,仰看着她,道:明天我陪你上街?璎珞低头看着他,眼睛里闪闪发亮,欣喜地点了点头。 这一日,璎珞便叫厨房恢复了傅恒的补膳,除了吃饭喝汤,他们几乎都在床上睡觉,傅恒还在补觉,璎珞因为身子重,本就容易困倦,傅恒回到家里,回到自己身边,更有一种放松,两人睡睡醒醒。期间,头发干了以后,傅恒又对着镜子,帮她梳头,梳好了,她对着镜子一笑,将头发解开,两人再去床上躺着。 又过了一日一夜,到了第四日一早,两人都觉得神清气爽,和海氏一起吃了早饭,海氏问了傅恒一路辛苦,夫妇二人便坐车出门。璎珞说上次去香山,没有进成香,便提议去椿树胡同附近的贤良寺,自己在那里住着的时候一直没出门,所以没去过。 在永和宫,庆嫔又拿出璎珞上次在南苑托永琪给自己送的信来看。福康安进宫时,璎珞便教乳娘给她带了一封信,都是说的福康安的生活习惯起居之类,并多谢她照顾福康安和五阿哥。之后她便知道璎珞成了忠勇公夫人和怀孕的事,因为这两件事宫里人人知道,只是没人知道那个人是璎珞,太后也再未和她提起过璎珞。而这封信里,璎珞除了说静离入玉京园的事,还是详细地嘱咐关于福康安的事。 正看着,乳娘带着福康安进来,说是晨课结束了。庆嫔于是将信收了,放在一旁,笑着把福康安搂在怀里,福康安喜欢她,因为她性子温柔。她对福康安道:安儿,你想你阿玛不?福康安道:阿玛去为皇上办事,他说很快会回来的。然后就会来看安儿。庆嫔便问:那你还记得姨娘吗?福康安想了想,道:记得,她对安儿很好的,还教翠儿给安儿弓箭玩儿。庆嫔又道:那如果姨娘成了安儿的额娘,好不好呀?福康安道:不好,安儿要庆婶婶您做安儿的额娘。 乳娘在一旁忙道:小少爷,不要胡说!庆嫔立刻看着她,摇了摇头,然后对福康安道:庆婶婶啊,是五阿哥的额娘,五阿哥是皇上的儿子,而安儿是傅恒大人你阿玛的儿子,所以庆婶婶做不了安儿的额娘,懂吗?福康安惊奇地问道:您是五阿哥的额娘?可他叫您庆母妃。乳娘和庆嫔都笑起来,庆嫔道:母妃,也是额娘的意思。 福康安点点头,道:噢,我明白了。安儿要和您在一起,您做不了安儿的额娘也没关系。正说话间,容妃和彩云走了进来,福康安见了她,便放脱了庆嫔,扑到她怀里,道:香香婶婶!您今天这么早就来看安儿了!然后在她怀里使劲地吸鼻子闻香气。自从他和容妃亲近之后,每次见面都会这样做。 容妃蹲下来,笑着抱起他来,走到榻上,坐在矮几另一旁,然后把他的靴子脱了,再把他抱在怀里。福康安便凑到她脸颊边亲她,她也会亲亲他的小脸。她每次见到福康安都会这样抱他一会儿。另外三个人都看着他们笑而不语。然后容妃对福康安道:安儿,你阿玛回来了!过两天他就会来看安儿的!福康安高兴地欢呼了一声,在她臂弯里,对她道:香香婶婶,庆婶婶说她做不了安儿的额娘,那你可以做安儿的额娘吗? 容妃脸红了,想起那日和傅恒福康安在甬道上见面时,福康安说自己不是他额娘的话,如今他却变了心意,柔声道:安儿有额娘,傅恒大人的夫……庆嫔立刻打断她,对福康安道:安儿,庆婶婶一早冰镇了酸梅汤,你去尝尝好不好喝。然后对乳娘使眼色,乳娘忙上来,给福康安穿靴子,福康安于是高兴地和她一起出去了。 容妃看着她,温言道:谢谢。庆嫔微笑道:你是来告诉安儿傅恒大人回来了吧。但安儿年纪小,他不知道他阿玛的事,我们要慢慢告诉他,这是纳兰夫人的意思。容妃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上午的骑射课后,那拉氏叫永珹到承乾宫见自己,问了问他的功课,永珹向她问安,问她身子好,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那拉氏看着他,道:永珹,你皇阿奶定了阿尔衮的小女儿做你的福晋,她未到十四岁,皇额娘觉得年纪偏小。 永珹心想:容妃比皇阿玛小十八岁呢。于是笑吟吟地道:永珹喜欢小的,皇额娘放心,皇阿奶说她好,她定是不错的。那拉氏摇了摇头,道:皇额娘本想给你找一个十五六岁稳重的姑娘,这样你分出去了,才能放心,阿尔衮的长女年纪更合适。而且长女会好些。 永珹笑道:多谢皇额娘,皇额娘放心,儿臣就是分府了,也会谨守规矩,遵从皇阿玛和皇额娘的教诲,勤奋用功,绝不贪玩懈怠。那拉氏微笑道:那就好。这样,你的侧福晋和格格,皇额娘会挑年长稳重一点的,她们会先入府,你先和她们相处相处。 永珹实在不喜欢年纪大的,但不好说什么,只能应了,只在心里想: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比过容妃,将来若自己继承了大统,才能像皇阿玛这样,收一个像容妃这般好模样好性情的女子……她对福康安也那般温柔…..又想起那日,在宫中甬道上见到容妃蹲着,福康安腻在她怀里,她哄着他,喜笑颜开的样子…… 那拉氏说了一阵,见永珹似乎心不在焉,便温言道:是不是骑射累了?永珹道:儿子昨晚没睡好。那拉氏问道:叶天士的安神汤还在喝吗?永珹道:有,昨晚是写字写晚了,皇额娘不必挂心,今天儿臣会早点睡。 那拉氏见他十七岁了,但心性还像一个小孩子。太后不指阿里衮长女,就是在削四阿哥的身份地位,因着自己的原因,皇帝也不说什么,他却什么都不懂,是自己连累了这个孩子。不觉叹了口气。永珹知她素来严格,不知她为何叹气,忙跪下道:皇额娘,是儿子做错了什么吗?皇额娘请明示。那拉氏道:没有,不关你的事,你起来吧,回头等皇额娘身子好了,再叫你来用膳,到时候也请你皇阿玛一起来,你先跪安吧。永珹答应着去了。 珍儿知道她的心思,道:娘娘,您操那么多心呢!反正四阿哥不是您亲生的,您先顾好自己的身子和十二阿哥。那拉氏闭上了眼睛,不言语。 贤良寺在冰盏胡同,位于椿树胡同正南,与椿树胡同隔着三条街。到了贤良寺,傅恒先下车,然后搀扶着璎珞下车。小全子和珍珠从后面车上下来,四人一起进了寺门,只见一条宽阔的石路通向正殿,远远看去,正殿前有两座碑亭,正殿面阔五间,上有绿琉璃瓦,悬木额“贤良寺”,沐浴在夏日的晨辉里,有一种清新的气派安静。路上不少香客,很是热闹,璎珞看着十分心喜。 今日她穿着一件浅鹅黄色衫子,在胸口那里绣着五颜六色的小花,头上还是只别着一只荆钗。傅恒穿着一件洗蓝长衫,束着腰带,系着那个黑红色的同心结玉佩。珍珠和小全子自然也穿着布衣。叶天士要璎珞不要吃过多,而她本来骨架瘦小,所以她其实不胖,只是马上就怀孕八个月了,起坐都要小心。她一手扶着自己的腰,傅恒在一旁扶着她另一只手,缓缓而行。小全子和珍珠并排走在二人身后,防止其他人靠近和冲撞,小全子轻声笑道:最好大人跟着出门,你就轻松了。珍珠抿嘴一笑。 进了正殿,只见供奉着一座几人高的如来木佛,待前面的香客起身后,傅恒扶着璎珞跪在一个蒲团上,然后自己跪去边上一个蒲团。璎珞看着木佛,只觉得心中静谧,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傅恒和她一样默默祈祷,只是睁着眼睛。 过了一会儿,傅恒去扶起她来,两人缓缓向殿后走去。璎珞道:少爷,你祈祷了什么?傅恒道:祈祷你和孩子平安。你呢?璎珞笑道:祈祷少爷平安,宝宝平安,我们一家常聚。祈祷额娘兄嫂平安,祈祷两位姐姐在天上平安。傅恒点点头,他刚才也为姐姐祈祷了,但没说,是怕璎珞难过。 两人走出正殿后门,到了皇帝御书的心经碑前,这里又是聚集了很多香客,璎珞停下脚步,站在一侧,轻声念道: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这心经,是她以前为太后常抄的,倒背如流。傅恒道:人这么多,我们走吧。两人便在寺里信步而行,只见古柏参天,老槐荫地,房舍宽敞,十分幽静。除了香客和光头和尚来来回回,璎珞还瞧见穿着朝服的官员,觉得十分诧异,问傅恒是怎么回事。 傅恒道:这寺本是王府井老十三王爷允祥的宅子,他过世的时候,先帝亲去探视,还是没见到临终一面,先帝遵从他“舍宅为寺”的遗愿,将宅邸变成贤良寺,这个寺名正是先帝缅怀老十三王爷起的。后来皇上便把它搬来了这里。比以前的王府小多了,后面有藏经馆,从先帝那时起,一直校勘编纂各式经文。因为这里进紫禁城方便,地方又大,很多上京来述职的官员便常常住在这里,所以这庙一直很热闹。椿树胡同很安静,但其实离闹市并不远,是十分安全的。 说着已走入了塔院,塔院里面很多石头灵塔,看了一阵,傅恒道:累了吧,出去找地方歇歇。出来以后,又走了几步,恰好见道旁有木条凳子,便扶她一起坐了,手臂从后面围住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珍珠和小全子在一旁服侍二人喝水,吃果子。 两人依偎着坐了一会儿,傅恒见走过好几位行省封疆大吏,其中有闽浙总督喀尔吉善,江宁织造托庸等,暗自思量这些人来见皇帝应该是为什么事,但这些人自然是没注意穿着随意坐在道旁,还搂着一个女子的傅恒,就是打眼看见了也认不出。傅恒又看了看远处的的藏经馆,却见四门紧闭,不觉心想:大白天的,应办理校经事务,这是怎么回事?忽听一个小女孩的声音道:额娘,你看,这个娘娘(niang1)快要生宝宝了。 二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八九岁的平民小姑娘牵着她的娘走到璎珞面前,璎珞微笑地看着她。她也微笑道:这是弟弟还是妹妹?璎珞笑道:你觉得是弟弟还是妹妹?小姑娘想了想,道:是妹妹。璎珞笑问道:为什么?小姑娘道:娘娘,你长得真好看,这位……大人也很俊,生妹妹漂亮。她的额娘立刻走上来,做了一个揖,道:大人夫人,小孩子家家不懂事,依民妇看,这定是小公子,小公子!夫人福寿安康,定生贵子!贵子!说着拉着女儿便走。 原来她见夫妇二人穿着朴素,但人物俊秀,璎珞伶俐娇俏,傅恒英俊稳健,似乎是画中走下来的一对璧人儿,边上还立着小厮和丫鬟,一定是大家里的少爷奶奶,生怕女儿得罪了人。那个小姑娘被母亲拖着走了好远,还兀自回头道:一定是妹妹。 璎珞对着傅恒笑道:听见没有,是妹妹。却见傅恒目光专注地跟随着道上走路的几个和尚,她刚要发问,傅恒紧了紧握着她的手,低声道:璎珞,我们快离开这里。璎珞诧异地看着他,他已站起身来,揽扶着她的腰,立刻向来路而回,一旁的小全子和珍珠不明所以,立刻跟上。傅恒顾忌璎珞不便,走得不快,但也走的不慢,直到出了寺,他才吁了口气,叫小全子珍珠去叫马车过来。 ※※※※※※※※※※※※※※※※※※※※ - 【历史原型】永琪的妻妾(二) - 阿哥的侍妾和使女就是格格。清朝的等级制度十分森严,尤重门第。因为阿哥地位尊贵,福晋和侧福晋必须要十分有家世,而很多高门的女子特别是包衣出身的,入王府时只能是格格。比如,高贵妃就是弘历的使女出身,她出身镶黄旗包衣的官僚,世居辽阳地方,父祖辈均为高等官僚,婚姻圈逐步脱离内务府的基础范围。不过高氏作为内务府的上三旗包衣,有为宫廷服务的义务。因此,高氏在内务府选秀中,被指配给皇四子弘历,“充作阿哥使女”。高家实际上是包衣出仕的高门,高斌是雍正的重臣,官至河道总督,所以最后才能形成高鄂党。乾隆的生母,就是太后钮祜禄氏,原来也是四阿哥雍正的格格。 - 因此,选格格也是很严格的,皇家很多考量,很多格格也是出身名门,只是相对于皇家的阿哥,福晋和侧福晋来说地位低一些。待阿哥登上了大位,那就是另外一个天地,谁受宠或谁家得势才是真正地影响其在后宫的地位。在阿哥时期,内务府的秀女可以直接给阿哥做格格,但如果登上了大位,内务府的秀女就无法直接成为嫔妃了,需要经过一些周折,比如历史上的令妃,她早年的经历因避讳已被删去。但可以参考乾隆其他的内务府出身的妃嫔,比如容妃,虽然情况特殊,但也算是出身内务府,不是通过八旗选秀。她们都是先去某位后妃位下“学规矩”,然后再晋封,成为皇帝的女人。所以剧中的尔晴,她由内务府选秀入宫,是不可能直接进到皇帝身边的。 - 小说中永琪的妻妾参考了以上内容。那个时候小孩的夭折率如此之高,除了医疗不发达,主要的原因是天花。满人对天花更十分敏感,很多孩子是在幼年种痘时或感染天花而夭折的,康熙因出过天花才当上的皇帝。看来皇家也是秉持着适者生存不浪费原则,所以他们要多生孩子。多子是后妃及王爷的妻妾们非常重要的筹码,历史上的令妃看起来就是典型,多子和体质有关,但无疑也和受宠有关。 - 永琪是乾隆钟爱的儿子,可从很多史实包括五阿哥这一支的家事里管中窥豹,比如皇帝在赐死鄂昌后继续重用鄂弼,格格索家乃满洲著姓,是乾隆的重臣,其父和族叔德保官居高位,一直受到重用,是实权派,德保从乾隆十三年到乾隆五十二年,约四十年的时间里,一直是总管内务府大臣,外放后依然如此。索家是正白旗包衣出身,先祖布舒库,情况看起来和高家类似,但是满人,上篇旁白里已述。小说后面会继续涉及。 == 【贤良寺】的位置,历史和内景如文中所述。乾隆二十一年的时候,闽浙总督是喀尔吉善,满洲正黄旗,伊尔根觉罗氏。 第十三章 夏园(三) 璎珞低声问道:少爷,怎么啦?傅恒道:现在没事了,我们上车再说。待马车过来,四人还是分乘两辆马车,往玉京园方向而去。璎珞心里怦怦直跳,傅恒揽着她道:没事没事。那个藏经馆应该是黄教喇嘛的一个聚集地,我是怕你在那里有危险。璎珞道:黄教喇嘛?傅恒道:嗯,还记得正觉寺吗?璎珞立刻吃了一惊,道:他们就在离椿树胡同这么近的地方?怪不得…… 璎珞看着自己隆起的肚子,想起正月里那个晚上,自己很可能就失去了这个孩子,后怕地握紧了傅恒的手,傅恒也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似乎和她一般心思,但还在思量。马车又走了一阵,傅恒忽然道:不对,有一些是八旗的兵勇。为什么八旗的人会和喇嘛一起待在那庙里?他将璎珞遇刺那件事的前前后后,包括皇帝后来对自己说的话都细细想了一遍,皇帝说“朕迟早会做主”,叫他不要再管这件事,而他相信皇帝绝不会放过刺杀璎珞的人……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极大的可能,心里大吃一惊,立刻对着外面车夫道:不回玉京园,去东华门。璎珞也大吃一惊,看着他。傅恒低声道:这件事必须马上告诉皇上。璎珞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傅恒道:黄教喇嘛的事,不知道皇上派了谁,但这个人应该是和黄教喇嘛勾结在一起了,一定是要对皇上不利,这个人绝不是伍弥泰大人。 璎珞心中一惊,知道此事重大,便道:少爷,你还是先送我们回家,然后自己去养心殿见皇上,我不能进宫,留在宫外车里,你也不放心,而且你的腰牌还在家里。傅恒无需腰牌也可进宫,但他明白璎珞的顾虑,道:对,还是先回家。便又教车夫调转了马头,一路上和璎珞说了一些详情,说除了藏经馆在白日里四门紧闭不寻常,他还听见有的和尚在低声说藏语,而且除了正殿里那几个和尚,后面遇见的所有的和尚都说话粗鲁,走路脚步看起来也都是习武之人,绝非庙里真正的和尚。 璎珞点点头,想起了原来在碧云寺潜伏伺机刺杀皇帝的和尚。说着已经回到了玉京园,待夫妇二人回了自己房里后,傅恒忙拿了腰牌要进宫,璎珞坐在桌边,看着他,道:等等,那人会不会是弘昼?如果是他,你不能进宫。傅恒大为惊异,看着璎珞。 璎珞便说起自己给皇帝写的第一封信,就是容妃遇袭那件事后,她和皇帝说长安街秩序混乱,之后皇帝和雅尔哈善第一次来玉京园时告诉她,说自己已教人整顿了。然后道:少爷,我觉得那人是弘昼,所以我们一定要谨慎。皇上知道正觉寺那件事背后是弘昼,所以他才这么做的,他并不是猜忌你,而是猜忌弘昼。所以我们住在椿树胡同的时候,那么多守军他一直不撤,之后便借雅尔哈善的事让我们搬入这里,搬入这里后直接换成了镶黄旗守军。 傅恒坐到桌边,想了一会儿,道:原来,那日在同顺斋约见容妃的也是弘昼,他定是为了皇后,又不能动用自己人,于是便用了黄教喇嘛。原来他和喇嘛早有勾结。璎珞也恍然大悟,道:那皇上真的有危险?!傅恒道:不,他找人吓唬你,是针对我和皇上,想曝光你的身份,因为那时候你的身份不能见光,他并不是要刺杀皇上。黄教喇嘛是他的人,他只是利用他们为他办事,自己好隐藏在背后。 璎珞看着他,傅恒继续道:我明白了,弘昼知道你出宫嫁给了我,皇后知道的话,他必然也知道,我早该想到。之前你在皇上和太后身边,他无法动手。但皇上一定不知道同顺斋的事,那件事因为事涉容霍集占和容妃见面,绝不能让皇上知道。那天,如果不是霍集占和你,容妃就麻烦了。弘昼不敢对你真的怎样,他顾忌我和皇上,但容妃他可没什么顾忌。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就觉得皇上在放长线,原来他是因为弘昼。在正觉寺那天,你告诉了他你和弘昼的仇怨,接着就有人刺杀你,所以皇上就上了心,待到我告诉他应该是黄教喇嘛做的,皇上便顺藤摸瓜调查出是弘昼在背后利用他们,而他们中的一些人潜伏在这寺里。之后,皇上明谕九门提督衙门扫荡取缔了暗里的好多花街柳巷,也是同时为了限制他们的活动,却让弘昼去监视处理他们,这是他给弘昼悔过的机会。 璎珞冷哼道:弘昼肯定抓不住这个机会少爷,我们一定要为那八个轿夫报仇!傅恒看着她,璎珞道:如果弘昼不肯悔过,这个就会最终成为他的把柄,皇上两面都想好了。所以少爷,你千万不能去捅这件事,我们就装作不知道。 傅恒点了点头,笑着道:在伊犁的时候,兆惠将军说我最知道皇上的心思,我看是你最知道。璎珞摇摇头,道:皇上这么复杂的人,谁都很难说知道他每一件事里的心思。还是你最了解皇上,我只是对弘昼的事特别敏感。我觉得弘昼也不敢对容妃怎样,容妃要是有什么事,皇上必然要追查到底,而且这是坏了皇上的大事,他怎么向回人交代,弘昼会有大麻烦。 傅恒道:性命应该无碍,但别的难说。如果容妃失贞,皇上必须掩盖真相,为了回疆,他还不能赐死容妃也不能让她自杀,弘昼打击皇上的目地就达到了,更让容妃痛苦至死。那些黄教喇嘛,到处狎妓,可不是真的僧人。璎珞听到这里,立刻出了一身冷汗。傅恒忙握住她的手,道:都过去了,现在容妃如此的得宠,你说她住在养心殿,弘昼是再无法下手的了。而且我觉得,弘昼不会是这么坏,他可能就是警诫一下容妃,和吓唬你一样,只是容妃那般美貌,黄教喇嘛那些人可不好控制。不知正觉寺和同顺斋的事,皇后是不是知道。 璎珞想了想,摇头道:皇后,她虽然很坏,但我想她不会这样伤害皇上罢,再想办法在宫里直接害了容妃就行了,就像她害后宫其他人那样。弘昼对付我,是弘昼和我之间的事,他一定不想牵连皇后,他应该也不会事先告诉皇后。 傅恒道:在同顺斋那里,弘昼多半知道是你带走了容妃。璎珞诧异道:为什么?傅恒道:就是那次他不知道,玉京园抓霍集占后他也知道了,你想想,你的绿袍子,雅尔哈善定是告诉他了。璎珞才恍然大悟。傅恒道:不用担心,他绝不敢说出去,那件事若皇上追查起来,他第一个有大麻烦,而且那些喇嘛们应该不知道那天另外那人就是霍集占,所以他应该也不知道。璎珞点点头。 傅恒又道:璎珞,你说的对,我们一定不能让弘昼抓住皇上让他悔过的这个机会。他不能悔过。这件事一定要成为他的把柄。然后一笑,道:正觉寺那件事,让皇上立刻给了你身份,反而帮了我们大忙。璎珞也笑吟吟地道:嗯,虽然容妃应该不会有事,但我一定要告诉她绝对提防弘昼,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住在养心殿,弘昼不好再下手,但她必须心里有数,以防万一。 傅恒拉过她的手来,微笑道:好,都听你的,看来皇上早已胸有成竹,确实迟早会处理这件事,只要弘昼真有悔过之意,我们不让他悔过便成了,而且现在八旗兵勇和喇嘛在寺里相安而居,显然他并无悔过之意,皇上也许知道都不一定。只是如今你一定要小心,没我一路,你不要出门,只那些守卫跟着我不放心。上次雅尔哈善那件事,绝不能再发生。 璎珞笑道:宝宝真是麻烦。其实你没回来之前我就不出门了,走路走一会儿,就感到累。傅恒吃惊道:怎会这样,叶大夫知道吗?璎珞笑道:嗯,上次他来看诊时说,身子重了就会这样,而且我本来就气血不足,因他说怀着宝宝不能大补,他给我开的那些汤重在调理,调理气血调理情绪,他说我的情绪起伏大,和气血不足有关系,所以到了后期疲累是会比常人略重一些。 傅恒今早见她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在贤良寺算走了很长时间路,没想到后面还有这些隐情,想起来怪不得她昨日也几乎睡了一天,本以为她只是为了陪他,眼里满是心疼,道:对不起,昨天…..让你累着了。今天也不应该带着你出门,刚才出寺走得有点急,你没事吧?你应该早点儿告诉我。 璎珞轻轻抚摸他的手,道:我没事,叶大夫说,必须每天走一些路,到时候好生。所以我每天上午下午都扶着珍珠在园子里走一阵,今早上走了那些路,不都好好的,而且少爷回来了,宝宝好像老实了些。家里的事我基本已不管了,都是海姐姐在张罗,她也不让我操心,我只管着我们屋里的事儿。 傅恒心想:叶天士奉旨,如无特殊情况,每半月例诊后向皇上汇报,所以皇上完全知道璎珞的情况,他一直不告诉自己,只说要我事完早点回来,是不想自己在外担忧。天山雪莲是很好的助益气血之物,他下令采集天山雪莲,看来也不完全是为了容妃……于是便笑道:不出门没事,家里可以开戏了。 璎珞也看着他,捉狭笑道:到时候皇上要来,你不会介意吧?傅恒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走到璎珞凳子边,把她揽入怀里。两人待了一会儿,璎珞道:少爷,你在想什么?傅恒道:没什么,我还是有点儿担忧你,担忧到时候……璎珞,如果到时候真有问题,我们就听皇上的话…… 璎珞知道他在说皇帝说的保大人的话,便笑道:看你,胡思乱想些什么,所以我才没一早告诉你叶大夫说的话,你就是瞎紧张,皇上也一样,叶大夫都说是正常的。早知道那时候不吓你们了,皇上就算了,可你明知道是假的。这孩子是我的,你和皇上说的话我是不听的。傅恒叹息了一声。璎珞又道:我现在就专心于你和宝宝,所以你昨天没对不起我,而且我很喜欢。说着脸红了。 傅恒笑着蹲下来,单膝跪地,仰头看着她,微笑道:谢谢夫人。璎珞伸出双手去,抚摸他的脸颊,低声道:你一个人在外面那么久。傅恒轻笑起来,摇了摇头,站起身来,道:把外面衣服脱了,你上床去休息一会儿。璎珞拉着他的衣角,道:你陪我?傅恒笑着点点头,说着便开始解她外衣的扣子。 璎珞站起来,由得他轻柔地把衣服解开,放在桌子上。傅恒刚要牵她的手带她去床边,她却拦住傅恒,伸出手去,解傅恒的衣扣,傅恒笑道:我自己来,看手抬着酸。说着便将自己的长衫腰带和玉佩都解了,和她的衣服一起放好。然后扶着璎珞走到床边。两人并排坐在床沿上,璎珞将头靠在傅恒的肩上,傅恒伸出手臂,从后面贴扶着她的腰。 璎珞叹了口气,皱眉道:少爷,我现在不好看了吧?我每天照镜子,都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好看,今天早上我还觉得脸肿了。傅恒道:你就是胡思乱想,我没觉得你脸肿了,早上是我给你梳的头,我看你挺好。中午你想吃什么?我教她们去做。璎珞道:今天的膳赐给了阿正他俩,中午我想吃酒酿圆子,叶大夫的食谱上有。 傅恒去门口告诉了珍珠,回来便要璎珞躺下休息,自己坐在床上看书守着她。璎珞在薄被下抱着他的腿,顿感疲倦,很快便睡着了。傅恒见她鼻息沉沉,有点出汗,便略敞了敞被子。见她身子依然纤弱,只是肚子高高的,心中的担忧更甚,恨不能立刻进宫去见叶天士好好问问,他知道璎珞没有完全和自己说实话,既然皇帝忧虑,可见她必然还有情况,想起昨日来,十分后怕,只觉得心里怦怦直跳。正想着,珍珠端了两碗丸子进来,他于是对珍珠摆了摆手,自己下床来,和她一起走到屋外,问璎珞的各种情况。 珍珠道:主子没什么,就是睡觉多一些,在园子里走路也多,天儿热了,走路恐怕也走不久了,没办法。她一直十分挂念大人,您回来了,就好了。傅恒又问叶天士说了什么没有,然后把璎珞告诉他的说了,珍珠道:我听见的也就是这些,要不大人亲自去问问?傅恒点点头,道:我吃了汤圆就去,若璎珞醒来问起,你就说我回去见额娘了,问好了叶大夫,我确实要回去一趟看看额娘他们,我会尽快回来。珍珠答应了。 叶天士在太医院见到傅恒,十分高兴,道:大人你回来啦!傅恒便说自己回来了两日,还未去见皇帝,今儿也不去见皇帝,只是先来问问璎珞的情况。叶天士见他穿着轻薄的常服,点了点头,道:璎珞姑娘还好,饭量控制得好,只是气血不足。再过一阵子,我担心她走路会喘气,但她要走路,不然到时候不好生。如果足月生的话,还有两个月,这段时间一定要小心。大人你回来了,太好了!我放心了。 傅恒闻言,心中十分惊怕,半晌,问道:叶大夫的意思是,璎珞有可能早产?叶天士道:不管璎珞姑娘身体好还是弱,她都可能早产,别人也一样。所以从现在开始,所有的准备都要做好,产婆要找好,如果早产,天儿热,准备更要做足。随时都可能用上。傅恒道:好,一切听叶大夫的安排,产婆的事,富察府会办好,然后便让住进玉京园里随时召候。她真地不能多补补? 第十一章 夏园(四) 叶天士道:她可以用参,但如果没有喘气,还是先不要用的好。璎珞姑娘要强心思多,她只要心情好,就很有益处。大人不在这段时间,外面看不出,但她忧思内结,这一点我也告诉皇上了,好在大人回来的快。傅恒点了点头,想起璎珞给自己写的信,还有自己回来的那个凌晨,璎珞做噩梦,在梦中叫自己的事儿,这多半就是皇帝的真正担忧。 叶天士见他一直不言语,便笑道:大人和璎珞姑娘这么久没见,多亲近亲近,那个无妨。傅恒道:真的不要紧吗?叶天士道:这个月没事,但如果她觉得不舒服,或是走路喘气,那就必须停了房|事,但您还是要常陪伴她。大人,很快了,足月也就是两个月内了,有我在,不要担心。所有准备做好了,您和璎珞姑娘就放宽心就行了。 傅恒知道他这么说,是因为自己没有纳妾,也不在意,点点头,道:叶大夫,到时候,全力保大人。叶天士笑着道:大人你和皇上都想多了,但我明白你们的心情。傅恒又提了天山雪莲,叶天士道:容妃娘娘的安魂香对睡眠很有助益,其他的依我看,还是等孩子生了再用,就是用了,也没有这么快的。 璎珞晚膳时才见到傅恒,埋怨他不等自己,就回了马神庙街。傅恒只道:你忘了,我们说好了,你不要出门。额娘她们都知道你辛苦,二嫂会常来的,你不要多想,我回来了,自然要去看他们一下。整个晚上,璎珞觉得傅恒似乎比较沉默,两人分别沐浴完之后,傅恒便从后面圈着她,和孩子玩了一会儿,就像他离家之前常做的那样,然后就躺下了。 璎珞靠近他,道:你怎么啦?傅恒道:没什么,还没睡够吧。说着便闭上了眼睛,一会儿就睡着了。璎珞看着他宠爱的一笑,看了一会儿书才躺下,很快也睡着了。睡到半夜,璎珞觉得十分的热,于是醒来,见傅恒那边空了,于是起来去书房找他,果然见他睡在书房的榻上,被子也没盖,璎珞于是将被子给他拉过来盖上,这才看见他眼角似有泪痕,不觉一怔。 正思量间,傅恒翻了一个身,璎珞又去看他,只见一滴晶莹的泪从他眼角渗出,沿着他高高的鼻梁滑落下来。璎珞正想叫醒他问为什么,只见第二滴泪又滚落下来,第三滴,第四滴……她明白了,他一直睡不着,所以他才搬到书房来睡,现在睡着了,但在睡梦里落泪。一会儿他停了流泪。璎珞给他擦了泪,便一直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要怎么办,是不是要叫醒他问。 也不知坐了多久,一阵夜风吹起,璎珞猛然惊觉,便想还是回房去睡,再看看傅恒,只见他又在流泪,心里一阵痉挛巨痛,立刻抱着他,道:少爷少爷,你醒醒,你到底怎么了?过了一会儿,傅恒被她摇醒了,立刻道:你怎么坐在这里,当心着凉。立刻起身,将她扶躺下,把薄被给她盖好,然后自己再睡。璎珞见他背对着自己,有点儿不知所措,又不好问。只听傅恒说道:璎珞,赶紧睡吧,很晚了,别想了。璎珞怔怔地看着他,见他果又睡着了,于是也朦胧睡去。 待到第二日天明璎珞醒来的时候,傅恒已经不见了,璎珞匆忙起来,珍珠进来道:大人一早就走了。璎珞觉得心里十分沉重,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不便和珍珠说什么,于是起来洗漱吃饭等,心里盼着他早点儿回来。中午宫里的赐膳给海氏,并教遍赏了管家仆役和丫头,自己只吃了府里做的绿豆粥,烧鱼和素炒,她的食谱都是叶天士按周订好的,每日按她的喜好从中挑了做。但傅恒始终没有回来。到了下午,她实在忍不住,便叫小全子打发人去宫里传话,说家里有事,叫傅恒回来,想着皇帝也不会拦着他。 但人回来道:说是大人今日没去军机。璎珞心里大吃一惊,一时顾不得皇帝会知道自己和傅恒闹了别扭,只想着傅恒能去哪里。珍珠和小全子见她十分焦虑,立刻去回了静园里的海氏。海氏正在布置夏至祭祀做面的事,听说,忙过来安慰她道:傅恒大人不会不交代就走的,定是给你留了条子,我和你一起回屋再去看看。 璎珞略定了定心,立刻回书房去瞧,炕上和书案上到处都找过,但没看见条子,她心里急痛,只觉得眼前阵阵发晕,知道自己昨晚没睡好,白天又一直担心,强自镇定,对众人道:也许他和我说了,我忘了,我再想想,你们先回吧。 其他人都走了,珍珠守在书房外面。不久,只听里面“咕咚”一声,忙进来看时,只见璎珞晕倒在炕上,心中惊怕,立刻跑出去叫人,才跑到书房院子的外门,一个人从外面进来,两人撞在一起,珍珠吓了一跳,只听傅恒的声音道:出了什么事?璎珞怎么了? 珍珠见他回来了,松了口气,立刻哭道:大人快去看看,主子在里面晕了。傅恒大吃一惊,立刻跑进了书房,见璎珞倒卧在炕上,四目紧闭。忙去探她的额头,然后将她鞋子脱了,放平,躺在床上,盖上被子,叫随后进来的珍珠去拿醒药,然后挑了一点儿放在她鼻端。 过了一会儿,璎珞醒来了,看见傅恒,立刻流下泪来,哽咽地道:你去哪里了?珍珠见状,默默地走了出去。傅恒道:我去了长春宫,早上走的时候,不是告诉你了吗?他们说你到处在找我。璎珞这才想起来,似乎确实有这么回事,当时自己还在睡,傅恒还说了一句,“去看看姐姐”。但自己起来后就全忘了,想到这里才放下心来,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知道自己是因为昨天夜里看他在睡梦里流泪担忧的。 傅恒忧虑地问道:你没事吧?要不要找叶大夫来看看?璎珞摇摇头。傅恒道:你怎么了?璎珞看着他,道:你昨夜里怎么了?傅恒道:睡不着,前两天睡多了,所以就搬来这里,免得打扰你。璎珞摇了摇头,道:你有心事,少爷,你告诉我吧。傅恒道:我能有什么心事,明天就去早朝了。你别胡思乱想了。璎珞要起身,傅恒忙扶她起来,璎珞靠近他怀里,道:少爷,你抱着我。 傅恒于是抱着她,傅恒的气息让她十分的安心,两人待了一会儿。璎珞道:你去长春宫一天,还说没心事?傅恒道:我很久没去过了,和你在一起后就没去过,今年姐姐的生日祭日都没去过。璎珞道:你是去和姐姐说话吗?傅恒嗯了一声。璎珞道:你为什么不能说给我听?傅恒笑道:我是和姐姐说伊犁的事和我们俩的事,你又胡思乱想些什么。 璎珞早看见他眼睛和脸都微微肿了,知道他去长春宫定是流了不少泪,道:少爷,我没胡思乱想,我知道你担忧孩子的事,你怕到时候孩子保不住……傅恒道:胡说!璎珞道:我没胡说。皇上那日下旨说将来保我,所以你一直很伤心……傅恒道:胡说,他不说我也是一样,就是保你。璎珞道:少爷,你别听他的,我都不听他的,你这么在乎他干什么?这是我们的事。傅恒道:我没在乎他,我是担心你。 璎珞道:上次为了霍集占容妃,是我做错了,才会有这件事,对不起,你真地不要放在心里,他担忧是因为上次那事,但你明明知道那是假的,为什么还这么傻!傅恒道:我没有在意他,我只是想着如果到时候,我也定然是保你,那孩子……所以我有点儿难过罢了。璎珞道:我当然知道,你常常和孩子一起玩,要是他有什么事,你当然难过。可是,少爷,你知道吗?他是我的孩子,我比你更爱他,如果他有什么事,我是不会独活的。 傅恒大吃一惊,道:不准胡说!就是他有什么事,你也要好好地活着!然后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好像下一秒她就会不见了。璎珞在他怀里笑道:少爷,我喘不过气了,放开,放开。然后使劲挣脱他,傅恒才放开了她,道:不准你胡说! 璎珞道:好好好,我不胡说!我刚那么说,是因为我知道他不会有事,你懂吗?他不会有事,真的不会!你相信我,好不好?傅恒在她的连声安慰下,热泪盈眶,璎珞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他,我为他绣衣服,做衣服,我读书给他听,我读你的信给他听,我做什么都有告诉他,他和我在一起这么久了,我是离不开他,所以我一定会好好地把他生下来,你懂吗?我要好好地生下他,因为他是我和你的孩子。 傅恒抱着她,止不住的流泪,说不出话来。璎珞一直轻轻拍着他,良久,他的头还靠在璎珞的肩上。璎珞摸摸他的头,笑道:少爷,你才是我最爱的宝宝,你懂吗?他是你的孩子,所以我才这么这么地爱他。傅恒轻轻嗯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儿,璎珞见他还是不动,便道:去吃晚饭吧。傅恒轻声道:璎珞,因为他是我和你的孩子,我才这么这么地爱他。说着便离开了她的怀抱,站了起来,再扶她下床,璎珞对着他嫣然一笑,道:我不会有事,孩子也不会,你放心。 两人换了衣服,一起用了晚饭,傅恒扶着璎珞去园子里散步,园子里各处都点着灯,水波粼粼,凉风习习,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夏夜。傅恒道:明天真的不要我在家陪你?璎珞道:陪我做什么?少爷,你去忙吧,朝廷里那么多事儿等着你,你回来了,我就放心了。傅恒道:明天我请旨皇上,天天下午早点回来陪你。璎珞道:好,你试试吧,不成也没关系。 两人正走着,小全子匆匆来回道:大人,主子,皇上派人来问大人回来没有。璎珞笑看着傅恒,傅恒也摇了摇头一笑,对小全子道:回话给皇上就说,傅恒今天去了长春宫,纳兰夫人忘了,皇上不要担心,傅恒早回来了,明儿就去见皇上。小全子走后,璎珞笑谑道:看见没,你不能抛下我,否则你脑袋不保!傅恒笑而不语,扶着她继续前行。 那天永珹走后,那拉氏心里一直很难过,想起自己已阴阳相隔的父母,弟弟,下面漏红日久,人倍感虚弱,昏昏沉沉地一直靠在坐榻上。忽然珍儿进来道:李公公来了。话音未落,李玉已经进来了,手上捧着三件旧衣。李玉道:奴才来传皇上的旨意,把这些给娘娘收着。珍儿接过,捧给那拉氏,那拉氏一看,立刻坐直,看着李玉,李玉一笑,道:娘娘,您有什么说的,李玉好回去复旨。那拉氏道:就说臣妾谢主隆恩,臣妾明白。李玉一笑去了。那拉氏将这些衣服展开,轻轻摩挲着这些旧衣,渐渐地热泪盈眶。 珍儿道:奴才瞧着,这些是皇上以前在潜邸时穿的衣服,是娘娘那时候给他做的吗?奴才记不清了。入宫以后,娘娘也没做过衣服了。那拉氏道:嗯,那时他只穿过一件,但难为他还收在箱底这么多年。珍儿道:您别胡思乱想,皇上始终是念着您的,不过是事儿忙,您怎么能和那些女人一样,您可是宝亲王侧福晋,中宫皇后,还有皇上的嫡子。那拉氏道:皇上,他还是念旧的。眼泪扑簌簌掉落下来,掉落在这些早已褪色的衣服上。几天之后,皇后的下红终于止了,承乾宫和太医院诸人都大松了一口气。 因为容妃住在养心殿,所以给旧衣的事儿知道得清楚。彩云道:看来皇上真的是一个念旧的人。长春宫也一直保留着原样儿,只是我听还留在长春宫的翡翠说过,他很少去。容妃叹了口气,想起了霍集占。彩云接着道:这皇后娘娘也真的应该知足,她什么都有,为什么还这样对待您?容妃道:彩云,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彩云脸红了,道:没有,奴才从没有那种想法。容妃道:所以你不明白,皇后娘娘她是因为皇上宠着我,因为她对皇上一往情深。彩云撇撇嘴道:皇上那么多的妃嫔,没有您有别人,走了这个来那个,您没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她对付得完吗?真是想不开。容妃道:你们都不明白。彩云道:明白什么?容妃摇了摇头,忽听有人在外面说道:三位新贵人想来给容妃娘娘请安。彩云抿嘴道:这是借机来瞧养心殿吧?容妃笑着对外面道:传。 第十三章 夏园(五) 少时,进来三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一个穿粉色宫装的是忻贵人,穿绿色宫装的是那贵人,穿白色宫装的是明贵人。这三个人容妃选秀时都见过。请安过后,忻贵人对容妃道:娘娘,您生得太美了,选秀的时候没和您说上话,不然那时嫔妾就说了。容妃温婉一笑,没言语。那贵人道:娘娘,听说您的歌舞可好看了,嫔妾也不知哪日可一饱眼福?明贵人在一旁道:容妃娘娘的歌舞怕是只是皇上的专享吧?那贵人四处看看,道:养心殿的东西真是好。 容妃见她们仨人叽叽喳喳,但自己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于是问了问各人进宫可还习惯,彩云便道:娘娘,该去永和宫了。容妃站了起来,三人也立刻行礼告辞,忻贵人还说了一句:娘娘,您去永和宫是看福康安吧?他是不是也和他阿玛傅恒大人一样生得那般俊?然后三人笑作一堆。容妃道:这话在宫里可不要再说。说着便扶着彩云走了。出来以后,彩云摇头道:这三个小孩子,皇上怎能喜欢?不过是满蒙汉各选一个完事儿,怪不得您不在意。容妃只一笑。 第四日一早,傅恒回军机处,先到养心殿给皇帝请安。皇帝高兴地从书案后走下来,站在他面前,双手拍了拍他的上臂,道:你辛苦了!一切还好吧?傅恒忙道:这是奴才的差事,皇上言重了,一切都好,谢皇上挂心奴才。昨儿叨扰皇上了,谢皇上垂询。皇帝一笑,走回书案后坐下,道:这伊犁的事,你的折子朕仔细读了好几遍,好!写的好!很多事儿朕还要再考虑考虑,昨儿接到兆惠的消息,说是三日后抵京,到时候我们一起议议。之后便去圆明园消夏。哦,对,朕还要去你家里看戏。 傅恒道:皇上,您什么时候都可以来奴才家里,但奴才想请旨,每天下午早点儿回家,如果是去圆明园,那就要更早。叶大夫说……皇帝打断他,道:傅恒啊,这个事朕也考虑过了,圆明园旁边重建了正觉寺,修缮了十三叔原来的交辉园,你夏天就搬去那园子里住,就不用来回跑了,也好和太后亲近亲近。 傅恒大出意外,吴敏在修缮交辉园的事儿他本知道,但并不知道那要赏给自己的,忙跪下道:奴才谢皇上恩典,谢太后恩典。皇帝道:你这次的差事办得好!朕高兴!傅恒又忙道:奴才还谢皇上之前的赏赐。皇帝又道:嗯,朕允你下午申时便可回家,去圆明园也如此,但晚面不能辍,只是到圆明园再开始,这阵子你再好好歇歇,解解路上疲劳。傅恒又叩头谢恩,心里十分欢喜。 出了养心殿,便看见容妃和彩云从遵化门进来,于是站下来向她行礼。容妃笑吟吟地道:傅恒大人好!大人辛苦了!傅恒忙道:谢娘娘关心奴才家里,也谢娘娘照顾福康安。容妃道:大人言重了,大人是朝廷重臣,沉璧这都是为了皇上。您回来了,纳兰夫人就放心了。代沉璧问个好吧!傅恒道:谢娘娘,奴才也恭喜娘娘入养心殿侍奉皇上。容妃一笑,越过他而行。 容妃直接从院子侧面去养心殿的后殿,彩云悄声道:娘娘,这傅恒大人穿朝服也这么俊,也难怪那三个小孩子说,奴才看他这些年,真是没什么变化,还更加春风得意,今日见好像黑了点。容妃笑道:你不是说以前这宫里人人倾慕于他,他自然是俊的。黑,那是才晒的,回疆的太阳很大。 彩云好奇地问道:娘娘,你们那里有比他长得俊的人不?容妃知道她没见过霍集占,便道:长得不一样,难道喜欢一个人,只是因为他长得俊吗?彩云道:奴才又没喜欢过人。您以前的丈夫定也很俊吧?容妃长叹了口气,嗯了一声。彩云又问道:那您觉得皇上和傅恒大人谁俊?容妃道:生得不一样。彩云见她兴致不高,就这一句话,便也不再问了。 这日下午,傅恒一早就离开了军机处,去了寿康宫。他进去以后,向太后叩头请安,并将礼物奉给太后。太后赐座,然后从刘嬷嬷手里接过回饰盒子,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一个白玉镯子。 傅恒微笑着说:太后,这是回疆和田特产的羊脂玉,一丝瑕疵也无。这玉产于昆仑山,所以秦始皇的时候叫做昆山之玉,后来和田被纳入于阗国境内,又叫于阗玉。于阗国是古代西域的佛教王国,隶属唐代安西都,是护府安西四镇之一。玄奘大师在《大唐西域记》中描写过于阗,君主国姓为尉迟,因仰慕唐朝,有两位君主改姓李,分别叫李圣天和李从德,国祚长达千年以上,远超中原的唐宋元明。奴才带了两个回来,一个给了额娘,一个孝敬您。 太后闻言高兴之极,道:阿弥陀佛,还有这等的渊源。然后拿起镯子来,对着光瞧了瞧,道:真是好东西,我看着喜欢!便教刘嬷嬷收了。然后面有戚色地看着他道:听皇帝说,你昨儿个去了长春宫,待了一天,唉,容音这个孩子,可惜了。我常常想起来难过。 傅恒忙道:太后保重身体,勿以为念。奴才太忙了,很少来寿康宫向您请安,望太后宽囿。太后摇摇手道:你成日被皇帝拘的连家都回不了,有心就行啦!明蕙还好吧?傅恒道:还好,她是进不了宫,不然会常来给您请安。太后道:皇帝将老十三的园子赏给你了,回头就在那里见吧。傅恒道:是,奴才和她,都多谢太后和皇上的恩典。 太后又道:这皇后啊作胎不稳,皇帝很忧心,我听说明蕙这后来倒还好,这就好,你要仔细着,容音也会保佑的。傅恒道:谢太后关怀。太后又道:你额娘还好吧?傅恒道:好,就是眼睛看不见。太后笑道:有孙子抱就成了!傅恒也一笑。刘嬷嬷端了一个红色的漆盒出来。太后对傅恒道:这是我这里新制的果圃子等,你拿回去给明蕙,做个零嘴儿。傅恒谢恩接过。正说着话,外面太监通传,说舒妃来给太后请安,傅恒于是告辞。 出了殿门,舒妃和宫女春梅等在外面,他便向舒妃请安。舒妃见他手里捧着盒子,便道:傅恒大人,听说您天山的事儿办的好,一路飞马回京又十分辛苦,这太后和皇上自然是要重赏的。傅恒道:娘娘言重了,那是奴才的本分。舒妃又道:纳兰夫人可好?傅恒道:好,谢娘娘垂询。 等舒妃给太后请了安,出了寿康宫,春梅道:主子,这傅恒大人难得才来寿康宫一趟,就被您给碰上了。舒妃笑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等明蕙给他富察家生了儿子,咱们关系就更紧密了!春梅道:不一定是儿子吧?舒妃笑道:我说一定是!春梅又道:这傅恒大人真是讨人喜欢,皇上喜欢他,太后也喜欢他。是不是以前他去打仗的时候,太后还给他送人参来着?舒妃道:那是皇上!春梅道:皇上?他送人参做什么?那算什么? 舒妃道:这你就不懂了,傅恒大人是皇上的内弟,那是一家人一家人!富察家和傅恒大人什么没有?皇上什么没给过?皇上送人参,那多温暖啊!懂不?春梅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舒妃笑嘻嘻地道:如今啊,他和我们纳兰家又成了一家人!春梅知道她每次说起这个,都要开心好久,于是抿嘴一笑,道:主子去不了圆明园,不难过了?舒妃叹了口气,道:明年本宫绝不管事儿!这皇后娘娘,她养了孩子去不了,害我也憋闷在这宫里,这关我什么事儿?管事儿有什么趣儿,我瞧着她倒挺喜欢!可本宫不喜欢! 傅恒回家,见圣旨已经下达了玉京园:位于圆明园东南的交辉园修缮完毕,更名春和园,赏忠勇公傅恒。璎珞亦十分惊喜。又打开太后给的盒子来看,只见里面有蜜饯,乳餅、烤鳟鱼片、及几种枣子。夫妇二人晚饭的时候,璎珞心情大好,道:怪不得李玉上次来赐枪的时候,说了皇上自有安排的话。吴大人办事认真,学识又好,家里的戏楼起得就漂亮,那园子定是修的好的。傅恒笑道:我这是叨了夫人你的光。璎珞道:胡说!皇上心里爱你,不教你来回的跑。但他教弘昼跑,不好吧? 傅恒道:既然你住去那里,弘昼必然不能去住,他可能另有安排。而叶大夫却一定要去的,我们可以放心。璎珞一笑,心里也明白皇帝做这个安排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弘昼,皇帝因要离开京城日久,不放心自己还想见自己,又问:太后喜欢那镯子吗?傅恒点点头,道:自然喜欢,夫人的主意当然好。璎珞又一笑,道:我不过是个参谋,太后她老人家,什么稀罕物儿没有?还是少爷你说的那玉的来历中她的意。 傅恒道:去年离开圆明园之后,我就没见过她,她看着还是老样子,还说起姐姐。璎珞叹了口气,道:姐姐以前常陪她去畅春园礼佛的,姐姐的性情人品,她自然是喜欢,只是二阿哥和七阿哥都没养住。傅恒不愿她再提往事心生烦恼,道:这都是我不好,连累的你和太后都为我担心。璎珞一笑,道:今天有去看安儿吗?傅恒道:没有,军机处折子堆积如山,皇上又教我一同见了托庸大哥,他现在领着江宁织造,那天在贤良寺我便见到他,但他自然没看见我。看明天行不行吧。过两日,兆惠将军回来,还要议伊犁的事,皇上去圆明园之前要办的事儿太多了。托庸,富察氏,是傅恒的从兄,傅恒便称呼他为大哥。 璎珞见他精神奕奕,还能说笑,再不复昨日的情绪,心想叫他今日就回朝务公果然是对的,免得他坐在家里担忧自己,便道:皇上应该会带庆嫔去圆明园,容妃也去了,那安儿定一起去,到时候去那里见也行,我问问。皇上来看戏和我们搬去那边园子的事,海姐姐会张罗,你放心吧,先把皇上的事儿忙好。 出寿康宫后,舒妃去了承乾宫探望皇后,并就一些宫务请皇后示下。她见那拉氏气色恢复了,便对她道:娘娘没事就好!前一阵子臣妾可为娘娘和皇上忧心了,这皇嗣要是有问题,那可了不得!那拉氏心里高兴,道:你如今做着人额娘,人也稳重多了,确实不比往日了,所以皇上和太后才教你协理宫务。 舒妃忙道:这自然是皇上和太后信任臣妾,但这也是皇后娘娘给臣妾的机会。臣妾自然是为娘娘分忧,只是臣妾是个操不了心的命,待阿哥生了,娘娘您恢复了,臣妾就还是侍弄风花雪月吧。那拉氏一听,心里更为高兴,这舒妃竟然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主儿,而且皇帝也一直不算宠她,心里对她的芥蒂立刻淡了。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十一阿哥十二阿哥,舒妃才走。 回了钟粹宫,春梅道:瞧皇后娘娘那个高兴的样子,她要不是这次怀了皇嗣身子不好,她才不要您分事儿呢,您也不用担心了。舒妃笑道:本宫这就是教她放心,本宫才不要和她一样,操心老的快,而且怎么侍奉皇上?你瞧,容妃妹妹多聪明?本宫也不笨!皇上啊,就喜欢闲暇时看看歌舞,和妃嫔们玩玩琴棋书画,逗逗乐子,多放松哪!春梅道:容妃她怎么能管这宫里的事儿,她汉话都是才学的。 舒妃道:管事儿就是做个样子,内务府才是真正管事儿的,皇后娘娘用着袁春望,她自己要操的心啊少多了,所以她才喜欢他呀。这袁春望确实是个人才,事务管理得井井有条,听说皇上也赞他呢。其实啊,上面还好几位总管内务府大臣,皇后,她不过是领着宫里和朝廷的大小庆典,和妃嫔们开开早会,做个六宫之主,做好花架子,但也够忙活的。本宫什么也不想管不想操心,有空还是养养花,带带永瑆,伺候皇上,才惬意哪! 春梅道:人家都说傅恒大人是京中第一俊男,您倒是对皇上一往情深。舒妃笑道:傅恒,他可不止长得俊,他学识好,修养好,武功好,还是皇上的心腹,也难怪,先皇后娘娘,皇上就十分看重,这姐弟二人钟灵毓秀,品德高尚,傅恒大人更是战功卓著,政务处理的好,别人也说不出话来。你今天看见没?他帽子上的三眼花翎。这三眼花翎,非皇室贝子不可戴。满朝文武就他一人被皇上赏用三眼花翎。自皇上登基以来,这么多年就只赏了他一个外臣,这是多大的荣誉。可他啊,毕竟还是皇上的臣子。我啊,我就喜欢皇上,皇上生得也俊啊,而且多么的成熟有气派!傅恒和皇上比,就是一个小孩子。我们皇上啊,本宫是怎么看怎么爱! 春梅见她那陶醉的模样,心想:傅恒大人怎么是小孩子,您都快三十了,他比您还大好多岁呢,不觉笑出声来。忽听有人咳嗽了一声,然后李玉的声音道:舒妃娘娘,还不接驾! 主仆二人都大吃一惊,这才看见皇帝和李玉,忙跪下请安。李玉看着舒妃直笑。皇帝板着脸道:你起来吧,你背后议论朕和朝中大臣,你可知罪啊?舒妃心里一惊,然后眼睛一转,道:皇上,臣妾说的没错啊,皇上多好啊!您不原谅臣妾,臣妾就不起来。皇帝摸摸自己的头,一笑,道:你起来吧,朕真有那么好吗? ※※※※※※※※※※※※※※※※※※※※ - 【三个贵人】历史上乾隆帝的贵人的真实名号,小说后面会继续涉及其背景。 - 【春和园】就是绮春园,圆明园三园之一,紧邻圆明园东南。最初為允祥賜園「交輝園」,在乾隆年间先賜給乾隆帝妻弟傅恆後曾改名「春和园」。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傅恆搬出,搬入「淑春園」,直到八年後,即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傅恆去世。「春和園」后被乾隆帝賜予皇十一子成親王永瑆,傅恆的女兒正是永瑆的福晉,后改名「绮春园」,在道光年间以后主要作为太后、太妃居住之所。「淑春園」后乾隆赐予他的另一位宠臣和珅,被他修建成当时冠绝京城的私人园林,更“僭越皇家礼制”,至今还是北大校园里最美的部分(未名湖畔)。 - 【花翎】清朝官员的官帽上都插着一根孔雀羽毛,一般的官员都只能佩戴蓝翎。清制,武职五品以上,文职巡抚兼提督衔及派往西北两路大臣,以孔雀翎为冠饰,缀于冠后,称花翎,除因军功赏戴者外,离职即摘除,花翎有单眼、双眼、三眼(“眼”即孔雀翎毛上圆花纹)之别,随着羽毛上类似眼状的圆圈增加,意味着花翎的更加珍贵。花翎的佩戴需要严格遵循地位高低的原则,在清朝初期只有皇族的贝子和皇后所生长女的额驸才能佩戴三眼花翎,而双眼花翎只有是皇族中的宗室宗亲和藩部中的亲贵才能佩戴。品官须奉特赏始得戴用,一般为单眼花翎。 - 【三眼花翎】是地位的象征,整个清朝,获得过顶戴三眼花翎的大臣只有七人,数量比铁帽子王还要少。这七个人中,乾隆时期有三个人,他们分别是傅恒福康安父子还有和琳。乾隆时期后,受特恩获得三眼花翎的官员只有四位,他们分别是长龄、禧恩、徐桐和李鸿章。和琳是和珅的弟弟,他在平廓尔喀之战和平苗之战中从征福康安,获赏三眼花翎。虽然后来的和珅身兼数职,权力很大,但从军功来看,只是一个文臣,一生都没有领兵作战,自然无法获得三眼花翎。 - 【金川之战和人参】在金川之战中,乾隆帝以金川水土险恶,赐给傅恒【人参三斤】,屡次下诏召傅恒返回。又【以孝圣宪皇后(就是剧里的太后)之谕】封傅恒为一等忠勇公,赐给宝石顶、四团龙补服。傅恒上奏坚决反对撤兵,并力辞封赏,乾隆帝不同意。后傅恒接受莎罗奔父子投降。莎罗奔献佛像一座、白金万两,傅恒退回其金,莎罗奔请求用金子为傅恒建祠。次日,傅恒率军返回。乾隆帝用鼓励的诏书嘉奖,按照扬古利的旧例,赐豹尾枪二杆、亲军二名。军队到达京师,乾隆帝命皇长子永璜及裕亲王广禄等到郊外迎接。不久后,乾隆帝还为富察氏建立宗祠,并为傅恒建造府第于东安门内,赐名【玉京园】。? 第十三章 夏园(六) 舒妃高高兴兴地起来,让春梅去给皇帝上茶,然后对皇帝道:当然啦!皇上,您是大清之主,谁还能越过您去?您在钟粹宫晚膳吧?今儿我教做了炸香椿鱼儿和炒榛子醬。第一道菜酥脆,第二道菜咸鲜,她知道皇帝都很喜欢。皇帝笑道:朕正有此意。舒妃喜笑颜开,等春梅拿上茶来,便吩咐她去传膳。然后喜孜孜地对皇帝道:皇上,臣妾最近养了一盆合欢花,可好看了,拿来给皇上看看?皇帝点点头。于是她自己去搬了来。 皇帝看这花栽在青花小磁盆里,花作粉红色,像小扇子一样,花瓣是绒绒细丝,组成扇骨儿,有一种柔软平易的温婉,他忽然想起圆明园的魏湄来。舒妃见皇帝不说话,道:皇上,好看不?皇帝于是点了点头,道:回头送几盆去养心殿。舒妃十分高兴,道:是!容妃妹妹也定然喜欢的!臣妾早就该想到给容妃妹妹几盆。 皇帝笑道:行了,别提她了,朕今晚是来看你的。舒妃道:您的意思是您今晚待在这里不走了?皇帝眉毛一挑,故作诧异地看着她道:难道不行吗?舒妃忙欢喜地倚靠在他身上,道:当然行当然行!臣妾求之不得呢!皇帝笑着摇了摇头,李玉也在一旁笑道:皇上专门在去圆明园之前来看娘娘! 舒妃忙道:多谢皇上念着臣妾!皇上,您去圆明园,臣妾不能跟着去伺候,您一定要保重身子!皇帝道:好。你在这里照顾辅佐皇后,就是为朕分忧,明白吗?舒妃道:是,臣妾明白,臣妾一定办好皇上吩咐的事儿,您就放心罢!皇帝又道:朕知道你喜欢玩儿,但你如今也大了,也该学着点事儿。春梅恰好传膳回来,才进殿门,听见此话又抿嘴一笑,舒妃进宫的时候只得十几岁,如今十多年过去了,她自然是长了岁数,可她的性子始终不改。 只听舒妃讪笑道:还是皇上了解臣妾哪,但您冤枉臣妾了,臣妾喜欢的是伺候皇上。李玉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心想:这主子倒是真直接。皇帝也笑道:你啊,可不能辜负了皇额娘的这番好意!舒妃叹了口气道:是,但皇上,您明年一定带我去好不好?这宫里憋闷。皇帝不说话。舒妃又立刻靠近他,撒娇道:好不好嘛?皇帝忙道:好好好,朕依你。李玉在一旁乐开了花。 晚上皇帝睡后,舒妃瞧着他,一脸甜蜜的表情,还在回想刚才和皇帝的一番云雨,心想:傅恒和皇上比,那可不是小孩子吗?又有什么趣儿。都是些没法亲近皇上的女人才会把他捧成一个宝。年轻英俊能干的臣子嘛,要多少有多少,可大清的皇上,那就只有一个!接着便憧憬自己说不定今晚就珠胎暗结,等皇帝去了圆明园,会给他一个惊喜。 定边将军一等武毅伯兆惠,携着一千人马从回疆抵京,皇帝令四阿哥永珹和五阿哥永琪代自己去到西直门外白石桥迎接。在白石桥宣读了皇帝的圣旨,大大地褒扬了兆惠在平准之战里的功勋,并慰勉他留在回疆的这一年,为贯彻朝廷的回疆方针安抚回疆百姓作出的贡献。 永珹和永琪都是第一次见兆惠,只见他年届五旬,长脸,大眼,唇上留着八字胡,一身戎装,着正蓝旗将袍,头上戴着笠帽,帽上有高高的红纬装饰,背上背着箭袋,腰间挂着牛皮弓袋,弓袋套着大弓,皮肤白皙,儒将之风,但面色被回疆的烈日晒得发红,一派风尘仆仆,他身后,队伍里有各旗旗兵,而前方竖着的正蓝旗上也满是灰尘,颜色都褪了。 永琪特别留心了那件将袍。他知道朝廷的精锐部队是八旗旗兵,按民族分为满八旗,蒙古八旗和汉八旗,又按照驻守的地方分为禁旅八旗,就是驻守京城的京八旗,约十万人,和驻防在全国各地的驻防八旗。驻防八旗始建于顺治爷时期,皇阿玛自登基以来,一直在完善驻防八旗制度,如今各省的驻防八旗数目已是康熙爷时期的两倍。 入关以后,八旗旗兵的铠甲本以轻便防寒的绵甲为主,皇阿玛近年来大力提倡□□火器,绵甲便失去了防御能力,于是八旗现在废除甲胄,改着戎服。戎服脱胎于满洲民族服饰,上身是对襟窄袖长袍,袖口为马蹄袖,外罩钉甲泡的半袖马褂,前后胸缝有仿圆护的圆形布,圆形布上绣有部队番号和将军的姓氏。兆惠的圆形布上以满文绣着他的姓氏:乌雅。 圣旨宣读完后,永珹按照皇帝的吩咐告诉了兆惠京中处死霍集占的详情,并对他嘘寒问暖。兆惠也是第一次见两位阿哥,只见两人风华正茂,都穿着白色披风,不觉感慨,想起了回疆的血腥和烽烟。接着三人奠酒,再次慰问在平准之战中死难的兵勇将士。 在三人并辔回京的路上,五阿哥问了他好多关于平准之战的事,他说到兴头处,慷慨激昂,四阿哥都大声叫好,五阿哥也听得热血沸腾,但他只是抿嘴微笑。兆惠瞧他的模样,不觉想起皇帝来,心想:五阿哥看来更深沉些,年纪轻轻,倒是和傅恒老弟如出一辙。兆惠于是也问了问傅恒还朝的情况,永琪说了傅恒日夜兼程赶回京的事,道:老将军今日好好休整,明日师傅和皇阿玛在养心殿等您进宫议事。 兆惠点点头,问道:他的夫人还好吧?永琪十分惊异,见兆惠也知道璎珞怀孕的事,便道:听说挺好。兆惠道:傅恒大人是阿哥的师傅?永琪道:是,但他从未给我们上过课,永琪很想他给我们上军务。他从来不讲自己在平准之战中的功劳,今天若不是听老将军讲了这么多,永琪什么都不知道。 兆惠微笑道:傅恒大人仁人君子,高风亮节,但皇上心里全知道。等他给你们上军务的时候,阿哥一定要好好向他请教。他可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而且作战英勇,身先士卒,实乃大清之福,皇上之福!永琪听说,心中更增了深深的仰慕,下定决心,一定要去皇阿玛面前促成他让傅恒亲自来讲军务。 永珹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心想:这永琪成天想着打仗的事,那是臣子的事儿。很快进了西直门,街市上渐渐热闹起来,永珹饶有兴趣地边行边看。永琪和兆惠还说了些什么,他再没听进去。兆惠见永琪以天潢贵胄皇子之尊,十分谦逊,对他颇有好感,还讲了一些自己征战二十余年间的趣事,永琪觉得十分有意思。两位阿哥将兆惠送至他在京中的府邸,分别时永琪还恋恋不舍。兆惠只道:呵呵,五阿哥定是可以常见到傅恒大人,你去问他吧! 皇帝去了钟粹宫的那一夜,容妃宿在自己的寝室。沐浴后,她穿上了白金色那件袍子,弹唱雪莲那首歌。彩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她穿那件袍子,觉得她忽然如此,定是有什么缘故。现在她明白了,容妃唱这首歌并不是为了小和卓,便问她:主子,那个他……是在天山那里吗?容妃见她忽然问“他”,有点吃惊,过了一会儿,道:嗯,还在巴郎山。 彩云好奇问道:那是哪里?容妃道:那是爱莎的家,爱莎是我最好的朋友。彩云又问:那她现在在哪里?容妃道:她是西藏白教的圣女,她……一辈子不能嫁人,现在应该还在拉萨。彩云觉得很新奇,问道:她是自愿做圣女的吗?容妃道:她是因为她父亲要把她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才做圣女的。 彩云点点头,好奇地问道:您不是也嫁给了小和卓吗?容妃摇了摇头,道:我不是她,她是一个圣洁坚定的姑娘,而我…….说着轻轻笑了起来,眼里都是泪。彩云见她伤心,便不再问。良久,容妃才说道:想娶我的人很多,我嫁给霍集占也是我达大的意思,就是阿爹,阿爹和阿妈都对我那样的好,我怎能不答应?但那之前我就告诉他,我不喜欢他……但他要娶我,他说反正他还可以娶别人,我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妻子而已。 彩云道:嗯,您是为了您自己的家,而他是一个很痴心的人。容妃幽幽地说道:是我杀了他,是我,所以我不怪皇上。彩云吃了一惊,道:您胡说些什么!他怎么能是您杀的呢。容妃道:在他来京城之前很久,他的心就死了,是我杀死的。彩云道:可是是他要喜欢您的啊! 容妃闭上了眼睛,道:「你不要为某事而说:“明天我一定做那件事。天地的主权,只是真主的,真主是唯一的归宿。」彩云道:这是古兰经里的句子吧?容妃道:嗯,这是我许给他的来世,我必将践守诺言。彩云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一事,便问:那个他呢?既然您今生不能和他在一起,来世也不想和他在一起吗? 容妃凄然一笑,道:我的今生他不会要,我的来世他也不会要。彩云忽然感到十分的难过,只觉得像容妃这样的美女,这样的好人,这样的尊贵,也得不到她爱的人的心。又想到霍集占对她那般的痴心,她却对另一个人这般的痴心…… 过了一会儿,又听容妃说道:没关系,我的今生是皇上的,我的来世是霍集占的。说着便站起身来,解开了身上的袍子,然后叫彩云拿火盆来烧掉它。彩云大吃一惊,容妃道:你烧吧,我进去了。说着便走进内室关上了门。彩云看着那委在地上的袍子,明白了这定是容妃的心上人见她穿过的袍子,怪不得这袍子很旧,已经不再是白色,而是微微泛黄,而且这袍子不是回族式样,但领口一圈缀着的银白色宝石还在闪闪发亮,因为它们是不会褪色的。 因为没有晚面,傅恒还在休整旅途疲劳,这些天夫妇俩都是晚饭后很早就睡下。璎珞见傅恒上床后老是背对着她,终于明白他是克制不和自己亲热,而不是那天在书房炕上自己想的那样,他生自己的气,自己确实是胡思乱想,他怎会生自己的气呢。这个晚上,蜡烛吹灭后,她从后面靠近他,问道:是不是叶大夫说了什么? 傅恒道:没有。璎珞道:那我要你抱我。傅恒道:明天兆惠将军进宫议事,璎珞,早点睡吧,明天再说。璎珞一笑,道:我知道我变丑了,所以你不想抱我。傅恒道:璎珞,我要睡了,我们明天再说。璎珞见他始终不肯转过身来,心里也有点儿生气,于是道:那你要不要到书房去睡?傅恒道:就这样。璎珞无法,只好道:少爷,我真的生气了。说着,也翻身背对着他。 过了一会儿,傅恒果然转过身来,伸出手臂去抱着她。璎珞窃笑,但推开他的手,傅恒也不再抱她,叹息了一声,道:璎珞,我们不要再……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但你如此不方便,再不要管我……就算为了宝宝好不好?我真的很害怕。璎珞本来觉得捉弄他成功了,但听他最后说到”宝宝”和“害怕”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发颤,心中又起了一阵不忍的颤栗,忙道:好好,少爷,我答应你,你抱着我吧。傅恒于是又伸过手来,璎珞便把自己的一只手让他握着,问道:你真的不觉得我变丑了吗? 傅恒贴着她的长发,在她耳边道:没有,你是我孩子的额娘,只会越来越漂亮,我喜欢你做孩子的额娘。璎珞心里特别舒坦,笑道:少爷,你真会哄人,难怪太后和皇上都那么喜欢你。傅恒道:他们喜欢我吗?就算是吧,但我只要你喜欢我。璎珞心里又特别受用,笑道:少爷,你知道吗?我想生女儿,因为如果是儿子,到时候我保不住会喜欢他更多,但我又要喜欢少爷,我一直想告诉你来着,但又怕你觉得我傻。 傅恒笑起来,道:你果然是很傻。璎珞不高兴道:为什么?傅恒道:我的儿子是比不上我的,我才不担心。璎珞诧异道:什么?为什么?傅恒笑道:看看,你果然是要爱儿子比爱我多,所以我也要你生女儿!我不是老早就说过,你都忘了吗?璎珞笑啐道:你太坏了!傅恒将头埋在她的长发里,道:璎珞,不管是男是女,是我和你的孩子。 璎珞心里又很快活,但捉狭地道:如果他不听话,你也满意吗?傅恒笑道:有你,他才不会不听话呢。别说是他,就是皇上,不也听你的话?我才不担心。璎珞大笑起来。傅恒忙抚她的背,怕她喘不过气。过了一会儿,璎珞止了笑,道:少爷,你不知道,曾有一度,我真地十分担心皇上会对你……现在我真的不担心了。 傅恒轻轻一笑,问道:为什么?璎珞煞有介事地道:我发现他真地很听我的话。然后笑起来,傅恒也随她笑道:本来就是。璎珞道:你真地这样认为?这太奇怪了,他那样的人,怎会如此?傅恒轻叹了一声,道:因为你在他心里,而且像他那样的人,几乎可以做到一切,他当然会为你做到一切,和我一样。但他自己大概没觉得他是在为你做到一切。 ※※※※※※※※※※※※※※※※※※※※ - 【历史原型】兆惠。乌雅氏,雍正生母德妃的族孙,海望之子。平准的大功臣,紫光阁排名第二。雍正九年(1731年),【兆惠】以笔帖式授军机章京。历任兵部郎中、内阁学士、盛京刑部侍郎、刑部右侍郎、正黄旗满洲副都统、镶红旗护军统领等。乾隆十三年(1748年),赴金川军营督办粮运。乾隆十五年(1750年),入值军机处。乾隆十八年(1753年),赴西藏办理筹防准噶尔事宜。乾隆十九年(1754年),清廷出兵准噶尔时,受命协理北路军务并总理粮饷。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授定边右副将军,筹办伊犁善后事宜。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率师至乌鲁木齐,以功封一等武毅伯。阿睦尔撒纳叛后,配合北路军肃清准部叛乱势力。十二月,授定边将军。 - 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由伊犁率师往天山南路平定大小和卓之乱,连克南疆诸城,叛乱乃告平定,兆惠以功晋封一等武毅谋勇公,后授御前大臣。乾隆二十五年正月(1760年),兆惠率西征军凯旋至京城。乾隆帝亲自到良乡,“于城南行郊劳礼”,大加抚慰。同年二月,兆惠以一等武毅谋勇公、户部尚书入值军机处。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授协办大学士兼署刑部尚书。该年殿试,特命为读卷大臣,以“隆其遇”。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卒,谥文襄。其子扎兰泰袭爵,尚乾隆帝第九女,令妃次女,和硕和恪公主。 - 兆惠做过多旗都统或高官,正黄旗镶白旗镶红旗等。按照兆惠画像,他穿着正蓝旗戎装,所以此节里写他领着正蓝旗。 第十四章 贵人(一) 璎珞道:可我喜欢的是你。傅恒道,嗯,他知道,但是我想他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心,所以我真的不介意他,只是有的时候,我不想提他。璎珞笑道:整饬军务,其实你在怪他对吗?所以上次你才那样。傅恒道:嗯,他不是故意要我离开你,但我确实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你。璎珞道:少爷,他并不知道我害怕。傅恒道:嗯,我明白,所以我也觉得我毫无道理。 璎珞叹息了一声道:少爷,你放心吧,我真的没事,那个是以前的璎珞。傅恒想起叶天士说的话,只是摇了摇头。璎珞又问:既然你觉得是女儿,那你和他玩的时候,你都在想些什么?傅恒道:其实……我想是女儿,又想是儿子,我之前也和你说过,我觉得儿子将来能保护你。所以我和他玩的时候,我同时把他当作儿子和女儿。 璎珞笑着反手拍他道:你真是太坏了!傅恒道:确实就是这样,我不骗你。璎珞,我要亲你,你转过来好不好?璎珞突然听他这么一转折,还没反应过来,但立刻转过身来,于是傅恒将她的长发拨到肩后,吻住了她的唇。他辗转吻了一会儿,就放开了她。 璎珞道:少爷,我没事,而且我成天都在家休息。傅恒摇摇头,道:是我害怕。然后用修长的手在她的肚子上温柔地抚摸,道:璎珞,他长了这么大了,一定很可爱,我们要留着他。听了这话,璎珞立刻流下泪来,哽咽地道:少爷…….傅恒诧异道:怎么啦?璎珞破涕为笑,道:你总是让我这么心疼。傅恒也笑起来,帮她擦了眼泪。 两人待了一会儿,璎珞道:天山军务还是要你去吧,你那折子我看了,真是写得太好了!傅恒笑道:夫人谬赞!那天我去长春宫,也把折子里写的说给姐姐听了,我觉得姐姐也很高兴。璎珞道:少爷,所以你不要生皇上的气,他定是知道你才能办好才要你去的。我们不能只想着自己,那些事办好了,可以让更多的人安稳幸福,姐姐高兴,我也高兴,其实你应该感谢皇上。 傅恒道:嗯。璎珞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头道:少爷,我知道,其实你一直都在为很多人做到很多事,你只是不说,也不说自己好。傅恒道:有什么可说的,那些事本来就应该那么做。璎珞笑道:你说就是说自己不好,比如刚才埋怨皇上让你去天山。傅恒道:我是真的埋怨他,我说了你又不信。 璎珞道:我和你在一起,是想你更好地实现抱负和理想,而不是拖累你。傅恒道:嗯,我只会做的更好,因为如果我做的不好,你会说我,你看,你现在不就是在说我,就和姐姐以前说我一样。璎珞笑道:为什么我总是说不过你?傅恒笑道:你觉得谁能说的过我?我那折子你不是看过了,对吗?璎珞又大笑起来。笑完之后,觉得心里快活之极。 傅恒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道:你才一直是在为很多人做到很多事,也为我做到很多事,但你说你都是为了自己。璎珞又笑起来,道:我当然要为了你了!皇上赐那园子,不是为了我吧?那园子被赐名“春和园”,春和可是你的字。傅恒道:嗯,为了我们俩。璎珞,不管他是怎么想的,他是皇上,我们一定要谨慎。璎珞点头道:少爷,你放心。 玉京园的马场里养着一些马匹,最多的是常见的战马满洲马,平日是卫队的坐骑并供府内出门用。还有蒙古马,哈萨克马,伊犁马,和起源于俄罗斯的三河马,以及珍稀的大宛汗血宝马各两匹,养不同习性的马十分耗费人力物资,必须分专人侍弄监管,这是傅恒的爱好,被璎珞戏称为大少爷爱好,还是他的差事需要。演武场靶场和跑马场是一体,在后花园之侧,叫做赛圃,多年以前,傅恒一个人住的时候就已建好。不算新建的鹰房犬房,现在马场并赛圃马师仆役便有二十多人众。采办马匹是直接通过上驷院。 天气热起来之后,一大清早是最好的活动筋骨的时间。这日卯初,海兰察便到了玉京园,他被引入赛圃时,傅恒已跑好了马,正在舞剑,见他到了,便挽了一个剑花,收了剑。二人招呼过后,赛圃的仆役便拿上两副弓箭来,二人张弓搭箭,嗖嗖嗖地射了一阵。天色渐明,海兰察见傅恒箭箭射在红圈中心的小圆之内,心下十分佩服,对他道:看来你这次去天山,没有懈怠啊。 傅恒笑道:在军中正好和大家一起练练,更有劲头。听皇上说,你也没懈怠,常常陪他切磋呢。自今年三月间,搬入玉京园后,傅恒便几乎日日在早朝前来赛圃晨练,海兰察也常会来一起。海兰察摇了摇头,道:皇上哪里有那么多空,不过是随他心意,有时练剑,有时跑马,有时射箭,有时射击。我自己倒是日日早起活动一会儿。前两日,你,兆惠将军还有皇上议天山军务,我看在养心殿议了一天,怎么样?傅恒一笑,拿起皇帝刚赐的欧逻巴洋枪,一边瞄准,一边道:兆惠的意见和我的差不多,那日议了很多细节,皇上要在天山设驻防八旗所。说着,一枪打中靶心。 海兰察点点头,道:那又是你的差,到时候你又要出门,璎珞怎么办?傅恒又射了第二枪,道:这半年以内,我是绝不出门的,皇上也是这意思。天山驻防的事,兆惠将军领着,皇上有意让你也去历练一下。海兰察听如此说,又惊又喜,道:真的?!定是你为我和皇上说的吧? 傅恒又射了一枪,道:等具体旨意吧,没有这么快的。你肯定还是先随皇上去圆明园。说着吹了吹枪口,将枪放下,看着海兰察道:你还是成个家吧?璎珞昨晚上还在说起此事。她说今年劝过你几次,你总是说等等。海兰察摇摇头,道:明玉去年才走,这才满一年。 傅恒走到他面前,抬起右手放在他肩膀上,道:你等了明玉那么多年,都三十多了,马上还要去回疆办差,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你额娘在家里需要有人照顾。海兰察点了点头,道:我额娘我确实放心不下,但一时半会儿找谁成家?我没想过。傅恒笑道:璎珞要给你张罗,她算是明玉的主子,她做主给你成家,明玉在天上不会怪你的。海兰察摇了摇头,道:我知道璎珞的情况,叶大夫上次回皇上话的时候,我也在,你们还是先好好地把孩子生了再说。 听了此话,傅恒心中又是一沉,回去案边,拿起准噶尔之战中缴获的赞巴拉特火|枪,继续射击。海兰察见他不说话,知道他心里的忧虑,便问道:璎珞还好吧?傅恒点了点头。海兰察又问:你很担心吧?傅恒道:还好,按叶大夫说的,富察府已找好了产婆,其他的二嫂他们和额娘都备好了,到时候直接送去圆明园那里,只是没有告诉璎珞。海兰察点点头,道:圆明园离得那么远,产婆到时候怎么办? 傅恒道:直接让她们住在春和园里,我们过去的时候便带过去,统共不到两个月了,到时候告诉璎珞。海兰察不无忧心地看着傅恒,他知道,璎珞这个孩子是傅恒的第一个孩子,他们俩的第一个孩子。而上次雅尔哈善的事,他和皇帝一样,被蒙在鼓里,不知道璎珞耍的小计。傅恒见他看自己,便笑道:我没事,不要担心,有空想想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忽然听璎珞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索伦大人,你今天倒有空大驾光临! 二人看去,只见璎珞扶着珍珠正站在圃园门口,向这边走来。傅恒立刻放下火|枪,用绢布擦了擦手,上前去迎她,从珍珠手里接过她的手来扶着,道:这么早你就起来了?璎珞笑看了他一眼。两人走到海兰察面前,海兰察见璎珞大腹便便,心里也担心起来,但笑着说道:璎珞,我给孩子买了一些玩具,留在门房了,你别嫌弃。 璎珞不依不饶地看着他,道:你别扯其他的,傅恒不在家的这段日子,叫你来你总不来,难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海兰察道:傅恒不在,这府里都是女眷,无事我来不方便。璎珞一笑道:偏你们讲究这些! 说着话,傅恒已经叫仆役从敞篷里端了三把椅子出来,然后小心地扶着璎珞坐下,璎珞坐下时又笑看了他一眼,他也一笑。璎珞接着对海兰察道:傅恒和你说了吧?你怎么想的?海兰察道:傅恒说皇上要派我去回疆,我放心不下家中的额娘,你若有合适的,我可以考虑。但你现在还是保重身子,不然傅恒和皇上都要找我的麻烦。说着三个人都笑起来。 璎珞道:这件事我年后就托了二嫂,她给我看过几家,但我都觉得不好,前两日,她说了一家,我觉得不错,是正白旗参领噶博西罕的女儿,你要不看看那姑娘?若看得上,教皇上指婚。海兰察道:真是劳烦襄烈伯夫人了。只要性子好孝顺老人便好了,我没什么想的。 璎珞知道他还挂着明玉,轻轻叹了口气,道:明玉要我给你找个好的,你可不能马马虎虎就凑合了,明玉会怪我的。海兰察知道她在说明玉临终时和她说的体己话,不觉黯然。傅恒道:璎珞,叶大夫说教你少操心,我看就这样吧,我去叫二嫂安排让海兰察先悄悄看看这姑娘,如果满意再说。 海兰察忙道:对,傅恒说的对。璎珞,你不要为我操心,一定要保重身子。璎珞又笑看了傅恒一眼,道:你怎么也和他一样紧张,这是我的孩子,我心里可知道呢!我和他都会平平安安。傅恒一笑。海兰察道:明玉也叫你保重,如果我教你劳心,她也会怪我。璎珞点点头。海兰察和夫妇二人吃了早饭才去养心殿当值,傍晚的时候,他还会来的,因为今天傍晚皇帝要来看戏,教傅恒留在家里张罗诸般事宜。 早饭后,傅恒要璎珞上床歇息,自己回了马神庙街,老夫人和大嫂二嫂都在等他。四个人说了一阵傅恒璎珞阖府并带四位产婆搬去春和园的事。老夫人又问璎珞的情况。傅恒道:还好,和上次说的差不多,我经常教她休息,只是老睡也睡不着,但已不教她做针线和写字,就是看看书。老夫人忧心地道:她身子骨儿小,可不比前头那个。 二嫂忙道:额娘,没事,明仁的媳妇儿身子骨儿也小,去年生宝伦的时候不也是好好的,您那时候也忧心来着。明仁是傅清的长子,二嫂如今已有了孙子。然后看着傅恒,道:没事儿,你别担心。傅恒点点头。大嫂也道:既然叶大夫说多走路有帮助,你在家时就陪着走,圆明园那边凉快些,比在京里强。 老夫人眼睛已完全看不见了,伸出手去,傅恒立刻跪到她面前,她摸着傅恒的脸,微笑着道:傅恒,没事,容音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你和璎珞。说着滴下泪来。傅恒拿住老夫人的手,道:额娘,前几日,我去长春宫看姐姐,和她说了我的担心,回来后她有给我托梦,说璎珞和孩子一定会没事,教您放心。老夫人点点头。大嫂二嫂对望一眼,见这母子二人的情状,心中也不免伤感。老夫人又道:过圆明园那边一定要仔细,那荒郊野外的,我总觉得没有京里方便。 二嫂听了这话,笑道:额娘,瞧您说的,太后,皇上,和宫里那么多妃嫔都过去,那里啊,只会比京里更齐全方便,刚傅恒不是说了,叶大夫也要去的,您放心罢。我还记得圣祖爷的时候,我还小呢,和阿玛到先帝这园子去过,那里地方大,风景可好了,又凉快,不然皇上能去那里度夏?如今听说修得更大更好了。春和园就靠着这园子,璎珞过去那边,一定觉得欢喜舒服。 大嫂也笑道:额娘,这您真是多虑了,我们富察家的小公子到时候生在那风水宝地,将来才有大造化呢!老夫人听了这些话,转而欢喜,对傅恒道:都是我这个老糊涂闹的,你也别难过了。皇上和太后的恩典,我们不能忘,你一定要好好办差。容音要是在世,看到今天该多欢喜。傅恒微笑着点点头。 傅恒回家后,璎珞已小憩一会儿起来了,坐在床上看书。傅恒见她在读《水浒》,不觉莞尔,道:《三国》已读完了?你应该读《女则》。老读一些打打杀杀,小心对孩子不好。璎珞笑着拍了他一下,继续读书。傅恒坐去桌子那里看了一堆近日园子的账目,然后叫珍珠去叫小全子进来,一一指给他看,道:这几项是戏园子的用度,叫管家单列了再给我,是内务府的帐,以后也这样。小全子拿着账单出去了。 璎珞便笑道:你还真和皇上计较?傅恒笑回道:他要为我们尽点儿心,我们要受着才好。拈花庵那边你还在送银子,这就算变个法,让她们方便使宫中的银子。璎珞一抿嘴,道:总管内务府大臣已有四个,也不缺你一个,皇上这简直就是要我们假公济私嘛! ※※※※※※※※※※※※※※※※※※※※ - 【赞巴拉特□□】这个枪是历史上乾隆的御用威远枪,而且是在平定准噶尔时清军繳獲攜回京師獻給朝廷的,這種火槍射程遠且精度高,深受乾隆帝青睞,他下旨讓武備院和造辦處仿製批量生產,庫存量保持在萬支左右。 第十四章 贵人(二) 傅恒一笑,道:那年山西任上回来后,我就领着这差,所以宫里的事儿我都知道。不过是这些年去金川和回疆免了,如今养心殿的事儿都归了我,李玉都是来回我。去了圆明园,有奕禄,但估计皇上和容妃的事儿还是归我。璎珞笑道:皇上不准外臣和后宫来往,可他自己把容妃带在身边,连带着你,可不能怪我们。傅恒也笑:内务府的算是内臣。看来皇上是真地喜欢容妃,这对我们是好事,只是在皇上跟前一定要小心行事,避避嫌疑。 璎珞道:嗯,我瞧着,这是皇上不满皇后,才又派了你,南苑那件事,皇上始终心存疑虑,他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袁春望是皇后的人,他不能放心,将容妃收去养心殿,便可名正言顺将她的事儿分出来给李玉和你管着,他才放心。傅恒道:嗯,你说的没错,但皇上如此地信任容妃,不容易,还是南苑那次你的功劳。璎珞道:我觉得她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好人,她对皇上好,对我们也好,这其实是少爷的功劳。傅恒只笑道:送她不过是我的差,救她也是应该做的,后面的事其实全是你的功劳,你才是她真正的贵人。 容妃收到了璎珞由陆文洪给自己传的信,看完这信,她立刻将信在烛火上烧了。彩云吃了一惊,道:娘娘,是什么事?容妃不出声地道:和亲王。彩云于是四处看看,也压低声音道:说些什么?容妃道:就是教我小心。彩云见她不愿多讲,便不再问。少时,李玉走了进来,道:娘娘,皇上说,今晚他从玉京园回来后要您去侍寝。容妃和彩云应了,容妃便准备沐浴等。 洗浴的时候,彩云道:皇上为何不带娘娘去看戏?容妃一笑,道:傅恒大人回来了,皇上还要我去做什么。彩云问道:为什么?容妃将水撩在自己身上,一边道:皇上和傅恒大人一家,他们是一家人,我是外人。彩云点了点头,又问:那上次不是带您去过一次?容妃道:那时候傅恒大人不在家,皇上为了五阿哥的婚事要见纳兰夫人,他不好自己见她。彩云一笑,道:娘娘,您可真明白皇上的心思。奴才看您都不在乎,真是佩服。 容妃笑吟吟地边洗边道:我也喜欢这样。彩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转言道:您说三位阿哥要去圆明园,那五阿哥不分府了?容妃道:格格们的家里已在做准备,到时候就把格格送去圆明园和四阿哥五阿哥住在一处,福晋反正是要明年才入府的,到时候皇上再安排。彩云道:您说福康安少爷也要去? 容妃道:嗯,我和庆嫔都去了,而且傅恒大人一家也在那边,他自然要带着去。说着一笑,和彩云说了一些最近福康安的趣事。彩云笑道:奴才看主子您可真喜欢他。容妃道:他年纪小,执拗耍脾气的样子也好可爱!永琪都要成亲了。彩云又笑道:奴才看啊,他就是喜欢粘着您,庆嫔娘娘他也喜欢,但他那脾气,将来也就您能管得了。容妃笑道:你不是担心我没孩子,我就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 彩云摇摇头,道:主子,奴才知道您一直在报答傅恒大人一家,可五阿哥才是皇上的孩子,您的孩子。容妃一笑,道:彩云,你想的太多了,永琪的事皇上自然会看着办,我不过是他应纳兰夫人之托在宫里行一些照顾之便,而且永琪很优秀,皇上很喜欢他。彩云听了这话,不觉为永琪十分的欢喜,道:那奴才就放心了!可福康安是傅恒大人的儿子,您也不用操心,皇上和傅恒大人自有主意。 容妃埋入水里,然后抬起湿漉漉的头来,点头道:嗯,我只是喜欢他,喜欢带他。彩云笑道:他和您见第一面时那样的凶恶,如今却想你做他额娘,真是小孩儿。容妃也欢喜地笑:安儿可聪明呢,他将来一定不比他的阿玛差! 皇帝和容妃用了晚膳才带着李玉去了玉京园。傅恒在园门口接驾,璎珞按照皇帝的旨意免了,便待在戏厅里等着。皇帝叫海兰察一起进去看戏,海兰察推辞道:谢皇上,您和傅恒他们难得说说家常,奴才就在花园里和其他人一起等着。戏厅所在之处,面南背北,凉风习习,并无蚊虫,但璎珞还是吩咐点上了驱蚊香。 见傅恒和皇帝进来,她扶着珍珠要下拜,皇帝立刻一举折扇叫免,微笑着居中坐了。于是她扶着珍珠坐回右边下首的椅子里,李玉忙上来问她好,她也问李玉好。傅恒去皇帝左边下首的椅子里坐了。 珍珠带着两个小丫头上了冰镇绿豆汤和西瓜果子,然后和小全子立在一旁伺候。璎珞叫李玉坐,李玉忙道不敢,璎珞便看着皇帝,道:四爷,这戏且演一会儿呢,李公公辛苦了一天,您就赐个座儿,在家里别这么讲究了吧。傅恒第一次听她叫皇帝四爷,心里觉得好笑,看着她眨了一下眼睛。皇帝道:行吧行吧!然后拿扇子点着李玉道:便宜了你这个奴才!李玉忙笑嘻嘻地道:谢万岁爷!谢纳兰夫人!小全子立刻端上一个圆凳来,让李玉在傅恒的下首边坐了。 皇帝接着示意李玉。李玉忙对璎珞道:容妃娘娘今天有点儿中暑了,她说多谢夫人您的邀请,她来不了了,特让奴才向您致歉。璎珞一笑,道:容妃娘娘太客气了,回去问她好,四爷会常来的,下次还有机会。说着看着皇帝,皇帝对她一笑。接着开始上戏,皇帝和傅恒又谈了几句公事,璎珞听见是在讲江宁织造和金陵府,心下有数。 皇帝选定的《游园》《惊梦》是昆曲《牡丹亭》里的两折,脱胎于明代大家汤显祖写的戏本《牡丹亭》。上折写南宋南安太守杜宝之女杜丽娘,十六岁时与侍女春香道后花园春游,见断井残垣,徒起伤春之感。下折写归房后,在梦中与书生柳梦梅在花园中相会,并有许多花神一起来为他们做媒,订情而别。杜丽娘的母亲来到床前将女儿唤醒,母亲看见女儿神情恍惚;嘱咐她以后少去后花园。杜丽娘虽然应允,但心里仍在追恋梦境,不久竟忧郁成疾。 一段前奏过后,只听台上一个小旦扮的杜丽娘唱道: 梦回莺啭 乱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炷尽沉烟 抛残绣线 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天色已黑,俊扮浓彩敷于戏楼酽昧的烛火里,嗓音细腻缠绵,台上台下霎时飘进了春意春情。皇帝听得陶醉,打开折扇,轻轻摇着,李玉笑嘻嘻地听着,傅恒也听入迷了。璎珞看看那三人,心中得意:这沁官儿,陆师傅调|教得真是极好的。 ……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 艳晶晶花簪八宝钿。 可知我一生儿爱好(hao3)是天然 唱这几句时,璎珞立刻想起皇后姐姐容音来,拿眼去瞧皇帝,只见他眼中隐隐有泪光,知道他是一般心思,于是看了看傅恒,傅恒也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珍珠和小全子一直在旁边端茶递水地伺候,免了李玉的差事,小全子给李玉换茶时,李玉看着小全子笑,小全子也对他笑笑,低声道:奴才今日终于有幸伺候一回李总管。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唱到《皂罗袍》这一小节的时候,皇帝停了摇扇,盯着那个小旦儿,眼前仿佛是当年才十六岁的容音袅袅娜娜地走上前来,对着他一福,柔声说道:四爷。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 那荼蘼外烟丝醉软, 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 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剪, 听呖呖莺声溜的圆。 皇帝还陷在回忆里:那年,容音和自己在当年的紫禁城西二所,如今的重华宫大婚,在红盖头下,她羞涩妩媚,燕语莺啼......在长春仙馆那棵大梨树下,她满捧梨花,闭着眼睛,凑在鼻端,轻轻闻那幽香……永琏出生的那个夜晚,自己是如何地焦虑,当听到那呱呱的婴儿哭声,大松了一口气,立刻有人来报:福晋生了男孩儿!自己是多么的欣喜若狂…… 台上小旦已在唱《游园》的尾声—— 观之不足由他缱, 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 倒不如兴尽回家闲过遣。 瓶插映山紫 炉添沉水香。 蓦地游春转 小试宜春面。 春呵春!得和你两流连。 春去如何遣 恁般天气,好困人也 小旦下去了,皇帝脑海里还是那句缠绵悱恻的“春-去-如-何-遣”“春-去-如-何-遣”“春-去-如-何-遣”他忽然觉得头疼起来,用手将头撑在边上的茶桌上,闭上了眼睛。傅恒吃了一惊,立刻示意珍珠去拿药。璎珞立刻吩咐小全子去对面停了戏。李玉忙走到皇帝身边。 少时,珍珠捧来一小箱药,璎珞挑了清凉醒脑的,傅恒接过,给皇帝的两边太阳穴分别涂上。皇帝还是闭着眼睛,缓缓地道:是朕扫兴了。璎珞忙道:四爷,要不让傅恒扶您去屋里榻上躺躺?皇帝摇了摇头,睁开眼睛,勉强坐直,道:好好赏小戏,就说是朕的意思,朕回宫了。 傅恒立刻去叫等在后花园的皇帝的坐撵过来,海兰察也一起过来了,和李玉一起搀扶皇帝上去。皇帝见傅恒和璎珞各自分立在坐撵两边,看着自己,脑中又想起“春-去-如-何-遣”来,勉强一笑,道:今儿朕高兴,下次再来。璎珞道:皇上,想是天儿热,您和容妃娘娘一样,受了暑热,回去歇息一下便好了。又嘱咐李玉要好生伺候。接着傅恒便送皇帝出去,到了府门外,直到皇帝上了轿子,又嘱咐了海兰察和李玉,才回来。 皇帝回到華滋堂,容妃听了小太监的急报,立刻便过来瞧皇帝。李玉已经扶皇帝躺好了。二人走到外间,容妃便问怎么回事。李玉忧愁地道:奴才也不知道,皇上听着戏忽然就不舒服了。纳兰夫人要留皇上,皇上要回来。容妃点点头,对李玉道:皇上定是中了暑了。 李玉心想:怎么这主子和璎珞姑娘都这么说。我怎么觉得皇上是看见傅恒大人和璎珞姑娘一起,心里不痛快。口中忙道:娘娘说的是,纳兰夫人也这么说。您看要不要传太医来瞧瞧?容妃沉吟了一会儿,道:这样,沉璧今夜陪着皇上,如果有什么,再叫太医,皇上才安定了,先别折腾。李玉忙道:好,奴才在外面守着,听娘娘吩咐。 容妃进去瞧皇帝,见他似乎睡了,便坐在床边,给他打扇子。此时还早,她并无睡意,于是看着皇帝,常常微笑。过了一会儿,听见皇帝说:你笑什么?容妃笑道:皇上,臣妾知道您没睡,这么早您怎么睡得着。皇帝闭着眼睛道:朕头疼。 容妃道:好大一股药油的味道,纳兰夫人给您用的这药是叶大夫给配的,这药沉璧也用过,一用头就不疼了。皇帝刚要生气,容妃已经放下扇子,俯倒在他身上,道:皇上,您这是怎么了?戏不好看?皇帝叹了口气,抬起手来摸她的长发。好一会儿,道:朕想起了容音。 李玉在外间听了这话,吓了一跳又放下心来,原来皇帝不是因为傅恒大人和璎珞姑娘。良久,里面再无动静。忽听皇帝又道:你这次怎么不问了?容妃一笑,坐起身来,解了自己外面的衣服,然后躺到床上皇帝身侧,幽香扑鼻,皇帝侧了一个身,把她揽在怀里,闭上眼睛,沉迷在她身上的香气里。容妃道:皇上,您想说吗?皇帝不答。容妃接着说:您不说,我也知道,皇上心里一直惦记着先皇后娘娘,您去玉京园看见傅恒大人,便更会想起她,本来我说叫您少去,但又怕您多心。 皇帝道:朕天天和傅恒见面,有什么区别。容妃道:那里是傅恒大人的家,这里是养心殿,您去了傅恒大人的家,不就会想起从前的家事吗?皇帝心里吃了一惊,觉得她应该是知道了什么,便不言语。容妃道:怎么了?皇帝摇了摇头。容妃微笑道:您就常常去长春宫看看嘛,您老是这样,什么都憋在心里。皇帝摇了摇头,道:看什么,人都不在了。 容妃道:我可听说,傅恒大人那天在长春宫待了一天,他去做什么?皇帝道:大概就是和容音说说话吧。容妃道:那您也可以这样,如果您不放心,臣妾和李玉一起在外面守着,谁都听不见您说什么,臣妾也听不见,您就可以把心里话告诉她。 皇帝放下心来,看来她不知道,道:说什么?她听不见了。容妃摸着他的胸膛道:就说您很想她。皇帝道:一句话就说完了。容妃笑道:哪里是一句话,长春宫到现在还保留着她生前的样子,您不就是想,她如果回来,看见您如此念着她,她会高兴吗?皇帝苦笑了一下,道:她看见朕,会高兴吗? ※※※※※※※※※※※※※※※※※※※※ - 【“可知我一生儿爱好(hao3)是天然”】这里的“好”是三声,指“美好”,意思是“爱美好”,而不是“爱好(hao4)”。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一生追求美好是我的天性”。这用来讲富察容音是很贴切的。 - 乾隆的诗文,是研究这个帝王不可或缺的绝好史料。只有在御制诗文中,乾隆才稍微敞开了自己的心扉,使后人得以窥见他那深邃幽密的内心世界。慈祥的祖父康熙,严肃的父亲雍正,富贵雍容的生母钮祜禄氏,阿哥时代的同窗挚友,没齿不忘的三先生以及傅恒、兆惠等终生怀念的旧臣。乾隆的精神世界十分丰富,他的感情非常细腻;就其个性而言,他又是个能爱能恨、敢爱敢恨的人。他的爱是深沉的,慷慨的,但又是十分吝啬的,凡不爱的人,他绝不表示一丝一毫的温柔之情。他写给生母的诗数量远超过写给孝贤皇后,但写给孝贤的诗文,是他所写的数以万计的诗篇中最见真情的佳作,小说里会继续涉及。 第十四章 贵人(三) 容妃笑起来,把皇帝的头抱在自己胸前,却不说话。皇帝道:你笑什么?容妃道:您就是这样,心里挂念一个人的时候,嘴上就说另一套。皇帝抱紧了她,不说话。 容妃又道:先皇后娘娘最看重的便是傅恒大人吧,如今傅恒大人如此幸福,沉璧虽然不知道您和先皇后娘娘到底有什么误会,但您可以释然了,沉璧早就说过,还记得吗?皇帝“唔”了一声。容妃轻声道: 我问佛:世间为何有那么多遗憾? 佛曰: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即遗憾, 没有遗憾,给你再多幸福也不会体会快乐。 皇帝道:你说的这不是古兰经吧?容妃道:这是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诗,我教汉文师傅找人翻译成了汉语。皇帝很惊奇,前达|赖是圣祖爷时候立废的,离世的时候年仅二十四岁,没想到他竟写了这样充满哲理的诗,而容妃竟然知道。两人安静地抱了很久,皇帝觉得情热起来,开始亲她。李玉在外间,才在心里长长吁了口气。 傅恒回到屋里,却不见璎珞,翠儿等在那里,道:大人,主子在书房等您。待傅恒进了书房的院子,便听见抚琴的声音。他走进去,璎珞正坐在庭院里,摆了案几,点着香,在抚琴,珍珠见他进来,便走出院门外立着。 傅恒听她弹奏的是《平沙落雁》,退复吟猱,暗哑跌宕、简练奇趣。这曲子本是取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借鸿鹄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者也。既落则沙平水远,意适心闲,朋侣无猜,雌雄有叙,发出世事险恶,不如雁性的感慨。 当此之时,夜空无云,月光如练,整个玉京园仿佛笼罩在璎珞婉转低徊的琴音里,一派长是人千里的气象。他想起璎珞给自己写的那封信来,心头一热,去书房取了酒和自己的长剑来,自饮了三杯,将杯子一扔,开始舞剑,剑式从鸿雁回翔瞻顾之情,上下颉颃之态,翔而后集之象,惊而复起之神。 舞了一阵,一曲终了,璎珞忽然转了调子,改弹了《广陵散》,曲子节奏快起来,傅恒于是挽了一个剑花,也随调子加快了速度。 《广陵散》描写战国时代铸剑工匠之子聂政为报严仲子知遇之恩,刺死韩相侠累,然后自杀的故事,是古代《聂政刺韩傀曲》的别名。全曲贯注一种愤慨不屈的浩然之气,是传世古琴曲中唯一的具有戈矛杀伐战斗气氛的乐曲。魏晋大家嵇康以善弹此曲著称,刑前仍从容不迫,索琴弹奏此曲。 在纷披灿烂,戈矛纵横的琴音里,傅恒似乎见到北风卷地,胡地飞雪,金戈铁马,岁月峥嵘。一时之间,天山戈壁,大漠草原,千里冰封,万里北疆,曾经纵马所到之处,次第推展到眼前,耳畔想起唐代岑参的句子: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待到长长的一曲《广陵散》弹完,琴声嘎然而至的时候,傅恒停在收式,已是大汗淋漓。 夫妇俩心中都感到无比的畅快,二人相视而笑。傅恒走近璎珞身边,温柔地道:弹的真好!累了吧。璎珞看着他星星一般亮晶晶的眼睛,和睫毛上挂着的汗珠,心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这一晚的伤绪被洗涤荡尽。璎珞拿下衣服上别的帕子,给他擦汗,一边轻声道:皇上,他是爱姐姐的,你想错了。傅恒一笑,道:姐姐在他心里,分量很重,他在我面前,常常提起姐姐。璎珞点点头,道:所以你在他心里,分量也很重。傅恒又一笑,道:我们俩。 洗浴过后,躺到凉席上去的时候,身心倍感凉快舒适。璎珞道:少爷,容妃学了琵琶,陆师傅教她的,我也要学。傅恒道:现在你不要思劳,等孩子生了,有很多时间。你的琴弹的很好了,《广陵散》这么难的曲子都弹得这么好!你为什么要学琵琶? 璎珞想起,自己的抚琴启蒙来自皇帝,笑嘻嘻地道:元代有一首琵琶曲叫做《海青拿天鹅》,这个曲子是写勇猛的海东青在天空中与天鹅交锋,经过一番激烈的搏斗,将天鹅击落。少爷是翱翔天际的海东青,又喜欢养鹰,我定是要学这个曲子的。傅恒摇了摇头道:你就是看书太多,那很伤眼睛的,你真的要多休息。璎珞生气道:少爷,我又不是生病,为什么你们都这么紧张,你回来便这不行那不许。 傅恒忙抱着她,哄她道:璎珞,我是担心你,孩子本让你很不舒服,你为了我为了富察家这么辛苦,额娘嫂嫂她们也很牵挂,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你。璎珞兀自生气,不理他。傅恒又柔声道:就算为了姐姐好不好,她一定想看着我的孩子平安出世,再忍忍,忍不了多久了。傅恒说的“我的孩子”这四个字,重重地敲击在璎珞的心上,她心里又涌起那种疼爱不忍的感觉,抱紧他,道:少爷,你和姐姐都是因为我,真地对不起。好,我听你的话,好不好? 傅恒心中喜慰,暗自祈祷孩子一定要足月出生,璎珞一定要少受些苦……口中说道:不许胡说,我只是要你好好的。屋子里有一股极淡的香气,这是安魂香的气味,就是天山雪莲的气味,仿佛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拢住一个美好的仲夏之夜。 宫廷和王公府邸专用的香本是藏香。藏香“其味浓厚,得沉檀芸降之全,每届岁除,朱门府邸,焚之彻夜,檐牙屋角,触鼻芬芳,真香中之富贵者也”。但现在养心殿的華滋堂隆禧堂和玉京园傅恒夫妇寝室用的都是更加名贵的回香安魂香了。 这个晚上,吴德雅和弘昼在灯下说皇帝去圆明园的事,说起给傅恒赐了春和园,吴德雅满腹愤懑,道:皇上这是有多偏心!不给他的亲兄弟,却去偏一个外人。弘昼喝着茶,道:他偏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就是念着之前死了的皇后。吴德雅看他似乎轻描淡写,诧异道:王爷不生气? 弘昼知她并不知道傅恒之妻是谁,不知道皇帝和傅恒之间的芥蒂,皇帝赐春和园,醉翁之意不在酒,不便和她多说,一笑道:我才不想去他面前立规矩,傅恒说是住得近方便,其实就是皇兄看住了他,不得自由,教他好好干活,咱要那个虚名儿做什么?皇兄教我们去住万泉庄内务府那宅子,我不想去,一不想被管,二不想住去西直门外,我们就搬去我们前茅家湾的宅子,出西直门方便,离护国寺和庄亲王府还近,有空和永瑺一处溜鸟飞鹰,你和在这里一样,照逛庙会,多有乐子! 京城里的两大庙会,一在隆福寺,每旬九,十日开,一在护国寺,每旬七,八日开。隆福寺在东城区,离和亲王府近,被称作东庙,而护国寺在西城区,离前茅家湾近,被称为西庙。两庙会都极端热闹,乃居住在皇城里的人的重要盛事。弘昼故有此说。 吴德雅知道他舍不得留在宫里的那拉氏,他们在前茅家湾的宅子靠近西直门,又离紫禁城北门神午门不算远,若有事方便进宫,但自己也不想搬去万泉庄,那里可不比圆明园附近是皇家苑囿,在去圆明园的中路上,名副其实更加荒郊野外,连个牌搭子都难寻,便点点头:皇上能依王爷罢!左右是您自己跑。您看,带谁去? 弘昼笑道:就带你和海安。吴德雅一笑,弘昼自从湖北回来,很少再去章崔两人那里,在海安处歇息得多些,海安毕竟是新人,但对自己还是好的。海安和以前差不多,对自己恭恭敬敬,言听计从,她终于放下心来,但下药的事并未教停。 承乾宫也在议论春和园一事,袁春望心里不快,但面上丝毫不露,对皇后那拉氏道:皇上说是不准外臣和后宫来往,可他让您亲近和亲王一家,让容妃亲近傅恒一家,万岁爷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拉氏道:派傅恒做总管内务府大臣是为了要他掌武备院,以前便是如此,他军机处的事都做不完,又经常不在朝中,内务府真有大事才会叫他参与,其实就是为了方便他府里往宫中使钱银和东西,给富察家好处,养心殿的事儿自然不会交由你和本宫,交给别人不如交给傅恒,有什么奇怪的。容妃不过是暂时摊着了。皇上可不是为她,是为了皇上自己。傅恒还领着领侍卫内大臣,也是一样,就是方便皇上要用他的时候,他直接便可调动侍卫和亲军,平时他不管事,其他五个人管着具体的事。富察家若真和容妃往来,定有麻烦。 珍儿叹了口气,道:皇上心思真复杂,但他为何要您和和亲王府走这么近?那拉氏道:也许这是太后的意思,太后才收了弘昼的女儿,我们和和亲王府,其实就是太后从圆明园回来后才开始走得近的。袁春望和珍儿对望一眼,都恍然大悟。 袁春望道:和亲王对娘娘的心我们都知道,但太后这么做是为何?那拉氏道:为了构陷本宫,离间本宫和皇上。袁春望和珍儿又对望一眼。珍儿惊道:您的意思是?太后想让皇上知道和亲王对您……那拉氏道:可惜,别说本宫现在怀着皇上的骨肉,上次袁春望报讯清真寺守卫的事,皇上心里明白,本宫身正影端,她还能做什么? 袁春望笑道:娘娘说的对,太后我们不必忧虑,她害死了钱氏,皇上要是知道了,她立时会有性命之忧,娘娘一心在皇上,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娘娘最应该操心的还是容妃和傅恒一家。傅恒一家有和亲王牵制着,皇上自会操心,容妃么,待阿哥生了再说,我们承乾宫现在是日子清静。那拉氏一笑不语,心里只想着肚子里这个孩子,她也觉得是阿哥,每每想起,都觉得十分开心。待这个孩子出世,容妃便无地可站…… 皇帝要上圆明园消夏的事,李氏听说后便告诉给了魏湄,并恭喜她立刻又能见到皇帝,且这回能长久见到皇帝。魏湄问了一些详情,点点头道:皇上带着太后和妃嫔们,我恐怕也不能常见他的。李氏道:皇上如今最宠爱的是容妃娘娘,听老爷说她已住进养心殿,但皇后和舒妃娘娘没有来,其他妃嫔没什么紧要。你趁这个机会好好亲近一下太后也是好的。 魏湄问道:太后是一个怎样的人?李氏道:老太太喜好礼佛,人是很和气的,但自有雍容和威严。皇上事母至孝,若太后欢喜你,你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也自不同。李氏未及二品命妇之列,无资格参加宫中典仪,但因是奕禄之妻,常出入园子协办事务,所以太后长居圆明园时,见过不少面。魏湄点了点头,不言语。 回五福堂之后,魏湄还是一如既往过日子。她没有什么不适,师傅教的琴棋书画的功课一直没落下。有时想,皇上就是来了,不经宣召自己也不能去见他,这位容妃不知是何等的美女。然后便一笑,无论如何,自己连美女都算不上,还想这些做什么。李氏素日里不直说,只说自己怀的是阿哥,但她听她的意思,自己这个孩子多半是女孩儿。 魏湄少年失母,李氏生了二子二女,所以她想李氏想的定不错。自己也没想过什么,女孩儿好,将来可以和自己贴心做个伴儿,而且她是自己和皇上的孩子。想到可以为皇帝生儿育女,心里面便很高兴。半年之前,自己还在吴家寄人篱下,虽然吴敏一家对她和蔼可亲,但生活和现在有天渊之别,更看不见什么出路。如今和那时比已算锦衣玉食,这些她倒不看重,但现在生活自在,衣食无忧,还学着各样新东西,日子很惬意,而且自己算是有了丈夫和孩子,她只觉得十分感恩,天天在佛前装香。 这日,她教贴身侍女细君给她整理棋谱。细君分来的时候,原名桃香,是她嫌桃香这个名字有点俗气又有点儿轻佻,后来给她改的名字,桃香身材细瘦,她觉得细君这个名字适合。当时回了奕禄,奕禄便同意了,他本也不管这些琐事。只是听说皇帝马上要来了,便又拨给她几个使女,她推辞不要,说原先的够用,奕禄却说怕到时候皇帝觉得他怠慢了她。她忙道:奕禄大人,您千万别这么说,魏湄没有这种想法,您和夫人一直对我很好,我无父无母无亲人,是把您二位当作亲人的。 奕禄见她这么说,便道:魏贵人,这可不敢当,奴才一家伺候贵人和皇嗣是份内事,您在皇上面前切不可说这话。魏湄道:奕禄大人,我明白,您放心。奕禄又道:奴才再多一句嘴,您在皇上面前说话一定要小心,想想再说。魏湄觉得他是指皇帝下旨教吴敏再不和自己往来的事,虽然不知道他都知道多少,但他说这话是一片好心,点点头道:是,多谢大人提点。奕禄自然还是给了那些宫女,又把五福堂该修缮之处修缮了,把她的日常用具等也换了一套新的。 ※※※※※※※※※※※※※※※※※※※※ - 【广陵散与嵇康】广陵散因嵇康更加有名。除了是卓越的琴家,嵇康乃魏晋竹林七贤之首,对那些传世久远、名目堂皇的教条礼法不以为然,更深恶痛绝那些乌烟瘴气、尔谀我诈的官场仕途。他宁愿在洛阳城外做一个默默无闻而自由自在的打铁匠,也不愿与竖子们同流合污。他如痴如醉地追求着他心中崇高的人生境界:摆脱约束,释放人性,回归自然,享受悠闲。熊旺的炉火和刚劲的锤击,正是这种境界绝妙的阐释。所以,当他的朋友山涛向朝廷推荐他做官时,他毅然决然地与山涛绝交,并写了文化史上著名的《与山巨源绝交书》,以明心志。嵇康那卓越的才华和逍遥的处世风格,最终为他招来了祸端。 - 在一些仇视嵇康的小人的诽谤和唆使下,皇帝司马昭下令将嵇康处以死刑。在刑场上,有三千太学生向朝廷请愿,请求赦免嵇康,并要拜嵇康为师,这正是向社会昭示了嵇康的学术地位和人格魅力,但这种“无理要求”当然不会被当权者接纳。而此刻嵇康所想的,不是他那神采飞扬的生命即将终止,却是一首美妙绝伦的音乐后继无人。他要过一架琴,在高高的刑台上,面对成千上万前来为他送行的人们,弹奏了最后的《广陵散》,铮铮的琴声,神秘的曲调,铺天盖地,飘进了每个人的心里。弹毕之后,嵇康从容地引首就戮,时年仅三十九岁。 - 【京城两大庙会】从康熙朝开始,持续了三四百年,如文中所述。 - 【藏香】确是那时代宫廷王侯之家用香,其香质如文中所述。安魂香乃小说杜撰。 第十四章 贵人(四) 皇帝夏居圆明园可不是小事,各衙门都要安排去圆明园的值守事宜,前朝后宫,从四月初便开始筹备。玉京园搬家也不是小事,先要专建浴室,又要将演武场靶场马场和鹰房犬房建好,傅恒这个月在家时间颇多,自己和两位亲随张罗了这些大宗。待到一切就绪,大体搬好,傅恒夫妇终于启程去春和园的时候,都已经过了七月中了。 随夫妇一起搬去的有海氏和小福,海氏要去春和园代璎珞管事,而且五阿哥也要去圆明园,璎珞要她找机会见见五阿哥的两个格格,自己也没见过真人,只容妃在给自己的信上提过,说是两位格格聪慧得体,还把和五阿哥见面那天彼此红脸的事说了,她说给海氏听,两人都觉得这些孩子可爱。 在乘车去春和园的路上,璎珞又说给傅恒听,傅恒知道她想起了他们俩少年时的那些事,也想起那年自己偷偷去养心殿为璎珞侍疾十个晚上,璎珞躺在那里,脸色憔悴,小小一只,自己忍不住亲了她,当时自己脸上发烧,定是也红了……璎珞见他脸上满是柔情,便问:你在想什么?傅恒一笑,摸摸她高高的肚子,道:想我的儿子比不上我。璎珞又不高兴起来,道:为什么?你老这么说?傅恒看着她,然后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因为他娶不了他额娘这么好的女子。璎珞咯咯直笑,打了他一下,道:你就老是哄我! 傅恒要他和璎珞的车必须慢行,所以他们在队伍的最后面,珍珠和小全子的车在他们前面,他们后面还有一辆车,里面坐着傅恒的两个亲随。璎珞靠在他肩上,只想着这路永远走不完才好。忽听傅恒说道:额娘和两位嫂嫂给你找了四个产婆,其他的也都准备好了,要我们现在就带着过去,明天她们随富察府的车去。璎珞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她们更紧张。我什么事儿也没有,还早呢。傅恒道:嗯,我也觉得她们太紧张了,但备着便放心了。 璎珞又道:四个会不会太多了?哪里要这么多人。傅恒道:二嫂说要两个人守着,因为要很久,中间要换人,所以备了四个,到时候叶大夫也会在,你不要担心。璎珞想起当年在长春宫,先皇后生七阿哥永琮的事来,那时候外面满屋子的太医,一盆盆的血水端出去……不禁心里一颤,闭上了眼睛。 傅恒知她的心思,揽紧了她,道:最累最辛苦的是你,她们还可以换人……璎珞,你要勇敢,你一定会没事,孩子也会没事。璎珞觉得傅恒抱着她十分温暖,心里觉得安定,知道那四个产婆定是富察府千挑万选上来的,又不免得意,笑道:少爷的这个孩子太金贵了!我这是母凭子贵!傅恒摇摇头,笑道:你才是我的宝贝!这些全是为了你!璎珞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额娘她们应该是为了孩子吧,我也为了孩子! 傅恒听她说了这话,心里一惊,道:璎珞,你不准胡思乱想,你一定要好好的!璎珞捏了捏他握着自己的手,道:你放心,我不怕,我们母子都会平安。傅恒握紧了她的手,微笑道:好!他始终没有告诉璎珞叶天士说的话,而他心里是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的,在家里的时候,他每个夜里都会醒来,看着璎珞一会儿,然后就去姐姐的祭室里待一会儿,让姐姐保佑璎珞,才回来继续睡,只是璎珞都不知道。 因为车行的慢,到春和园的时候,都已经接近正午了。马车先经过宽阔的外道,外道两旁各有一座牌楼,到正门前下了马车,只见阔大的牌楼,三个朱漆大门,正中门上高悬着匾额,上书“春和园”三字,这是皇帝手书,夫妇二人于是相视一笑。 进了园门,上了坐撵,穿过迎晖殿,走了好几进院落,经过天心水面和庄严法界,好一会儿,才到了西侧的竹园,竹园位于园子正中位置,这是夫妇二人的住所,竹园以西紧靠的是四宜书屋。竹园以东的涵秋馆是海氏的住处。这园子看起来比玉京园大不少,很多大湖。海氏和小福及其他仆役丫鬟早三日便到了,所以这里已经基本安置停当,夫妇二人在竹园吃了午饭,璎珞便兴奋地要拖着傅恒去看园子。傅恒见她眼里放光,因来路上她靠着自己睡了一觉,便由着她。 二人乘着有遮篷的坐撵在园子里逛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先去了西南端的澄心堂,然后向西去到含晖楼,再北上去了松风萝月,再沿东线而下,最后去到东南端靠近园门在迎晖殿之侧的心镜轩。夏日艳阳高照,但园中凉风习习,倒不觉得酷热。 傅恒屡次要璎珞打道回竹园,但璎珞坚决不肯,于是走走歇歇,待最后回到竹园的时候,已过了申时,只见生枣堂中正坐着叶天士,夫妇二人十分惊喜,原来皇帝昨日先来,知道他们到了,便差叶天士来看璎珞,叶天士已到了一会儿了。叶天士见璎珞脸晒红了,笑道:璎珞姑娘,不可老晒,当心中暑。 珍珠和小全子已经端上三碗解暑汤来。三人饮了汤,叶天士便给璎珞把脉,然后问道:璎珞姑娘最近走路没有喘气吧?璎珞摇摇头:就是比原来还容易累。叶天士道:还有一个月就算足月了,璎珞姑娘起居一定要小心,动作要慢,路还是要走的,但以可坚持为要,切不可勉强,其他好,二位放心。 傅恒便要珍珠扶着璎珞去卧房休息,待主仆二人走远了,他才不无担忧地对叶天士道:璎珞究竟怎样?叶天士道:还好,大人也看见了吧,璎珞姑娘开始水肿了,这是正常的,她走路不喘气就好,说明气血还好。水肿会越来越厉害,现在只在脸上,将来还会手肿脚肿,希望她的水肿不会比常人厉害,但是再过一个月我们就可以放心了,再过一个月,孩子什么时候出来都行。 傅恒点点头,问道:水肿怎么办?叶天士道:我的汤药里面会帮助排水,但她可能到最后走路会有困难,但一定要坚持每天让她走一会儿,现在天气热,大人可以晚上陪她走一阵。傅恒点点头,道:多谢叶大夫。叶天士笑道:大人不要忧心,璎珞姑娘的情况比我预想的要好,只要这个月内不出什么岔子,我觉得我们可以安心,你回来以后,她心情大好,刚才我把脉的时候觉得比上次好,我可以去向皇上复旨了。 傅恒送他出去,和他说了产婆等一切齐备的事,他点点头,又道:今日才来,璎珞姑娘有些兴奋,刚才的逛园子,还是不要有下次,天儿太热了。傅恒忙道:是,我劝她,她不肯听。叶天士道:她气血不足,中暑人容易晕,谨防摔倒,一定要避免。傅恒郑重地点点头。 这日的晚间,皇帝带着容妃和李玉去了五福堂看魏湄。魏湄差不多怀孕五个月了,已明显能看出腹部隆起。她要向二人请安,被皇帝免了,赐了座。她又问李玉好,李玉道:谢魏贵人关心奴才。 容妃悄悄地上下打量她,只见她穿着一件蓝色锦群地三多花卉锦滚白边宫装,图案中古钱和方胜象征财富,斜万字和锁子、菊花、桃子象征长寿,石榴、莲房象征多子,佛手谐音福,这些具有吉祥意蕴的花纹配在一起,组成“多子、多福、多寿”的“三多”纹饰,清晰规整,艳丽古雅。人长得虽然不算多漂亮,但有一种温秀舒泰的意味。 魏湄也悄悄地打量容妃,见她穿着古铜色百蝶纹织金缎绵袍,以赤色和淡圆金线织蝶纹,蝶身与翅膀的二色金交互换色,色泽明暗不同,百蝶纹活泼多变。领和襟以石青色素缎沿边,饰月白素缎袖衬,襟缀五颗银鎏金光素扣。衬着她雪白的肌肤,宝石一样的瞳仁,丰腴而苗条,一种金娇玉贵之态横生。且并未梳头,笔直的长发随意披垂在肩后,似乎才沐浴过,知道今晚她要为皇帝侍寝。 她和皇帝并排坐在太妃椅上,中间隔着小几,皇帝穿着束腰黑色锦袍,上面绣着金龙五彩云纹江崖海水团状图案,外翻的领子和袖口是赭黄色,恰和容妃身上的古铜色匹配,手里摇着折扇。数月未见,皇帝还是那般英俊神武,似乎是因为炎炎夏日晒黑了一点,看上去棱角更分明些,眼神更晶亮些。两人都一般儿的庄重煊赫,更相得益彰,让人觉得眼前鲜亮。刚才容妃走过她身边时,一股沁人的淡淡幽香。她不觉在心里自惭形秽起来。 只听容妃温柔地说道:魏贵人,你身子好吗?魏湄听她说话时毫无烟火之气,心中安定了不少,忙道:好,多谢容妃娘娘关心。容妃又微笑道:我要皇上早点儿带我来见你,知道你好,我们就放心了,你要为了皇上保重。说着看着皇帝,皇帝对着她微微一笑。魏湄见他二人光景,心想:原来宠妃是这个样子的。一时竟忘了嫉妒。忽听皇帝对她说道:朕忙,这么久没来圆明园,你不怪朕吧? 魏湄听了这话,受宠若惊,几乎要流下泪来,忙起身道:嫔妾不敢,嫔妾见皇上精神健旺,心中十分欢喜。才说完,便觉得自己竟然在容妃面前,对着皇帝直说自己的心思,脸立刻红了。只听上面二人轻笑起来,容妃走过来,对她道:皇上见你一切好,心里也欢喜。说着又回头去瞧皇帝,皇帝又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魏湄见容妃走近,立刻站了起来,容妃拉起她的手,摇了摇头,道:你不要紧张,你有了皇嗣,我和皇上都很高兴,宫里的皇后娘娘也高兴,只是她和你一样,也有了皇嗣,不能来,叫我问候你,还有舒妃姐姐在陪着皇后娘娘,也不能来。魏湄见她水汪汪的眼睛诚挚地看着自己,一时语塞。 忽听皇帝在上面说道:你如有需要,或是这里谁怠慢了你,你就去找沉璧,朕事情忙,她会照顾你。魏湄立刻答应了。接着皇帝便站了起来,收了折扇,走上前来,对容妃道:走吧。说着又对魏湄微笑了一下,当先走出门去。李玉也笑看了魏湄一眼,跟着去了。容妃轻轻握住魏湄的手,嫣然一笑,道:有空去九洲清晏找我,保重。然后放脱了她的手,转身走出门去。 细君这才走上来,对她道:主子,皇上和容妃娘娘生得可真好看!对人也和气。奴才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魏湄一笑不言语。心想:容妃住在九洲清晏,那又是和皇上住在一起……皇上果然是非常喜欢她,她这样的女人,谁不喜欢呢?她才确实当得起皇上的宠妃。沉壁,魏湄知道这是《岳阳楼记》里的两个字,容妃是回人,这个名字定然是皇帝给的…… 然后便站起来,去摆棋盘。她将黑色的棋子一颗颗地摆好,这才想起来,皇帝没有一句话问过自己的功课,想是早忘了这件事了,心里起了一阵惆怅。她知道自己如今不能侍寝,所以下次再见皇帝实不知是何时,他也没有一句话问自己好不好,都是容妃代说的,心中不觉难过起来。默默无语地将白子也摆满了整个棋盘。 皇帝和容妃匆匆回了九洲清晏,皇帝立刻召叶天士来问他今日给璎珞看诊的情况。叶天士便将下午告诉傅恒的那些告诉给了二人,又把春和园已做好一切准备的事说了。皇帝面有忧色,容妃知道他一直记得雅尔哈善那件事,对叶天士道:叶大夫,这段时间有劳您了,一定要保证纳兰夫人。您回头也去看看五福堂的魏贵人,她有了皇嗣,这里的太医说她一直都好。叶天士大出意外,忙道:是,微臣先去看看她在圆明园的医案,然后再去看她,看了后来给皇上和容妃娘娘回话。皇帝在那边似乎听而不闻,容妃示意他退下,他也点点头,自去了。 待到容妃和皇帝进了寝室,容妃帮皇帝脱了外衣,柔声问他道:皇上,您在想什么?皇帝道:没什么,今晚谢谢你!容妃和皇帝在床沿上坐了,将皇帝的左手放在自己膝盖上,然后用自己的双手拢住,道:沉璧要谢皇上才对,带沉璧去见了魏贵人。皇帝一笑,问道:如何?朕说的话你相信了吧,朕原来真地想不起她的样子,不是不告诉你。 容妃摇摇头,笑道:皇上,沉璧还是不能相信,您是因为我才和她……皇帝笑着把她搂进怀里,道:她命比你好!容妃也笑起来,道:皇上,沉璧可不觉得,沉璧早就说过,别的沉璧都可以不要,只要您是我的就好。皇帝高兴起来,亲了亲她,道:朕还以为你今晚会生气呢。 容妃一笑,依偎在皇帝怀里,道:是那位魏贵人生沉璧的气吧。皇帝笑着摇了摇头,道:如果不是你,朕不知道哪日才见她。傅恒来了,明日就要布置伊犁八旗驻防的事……这事儿办完了,朕看就准傅恒每日来半天好了。容妃道:嗯,您还是很担忧吧?但我瞧叶大夫的神情,他倒不怎么忧虑,您放宽心罢。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你不明白,以前容音……容妃立刻想起二阿哥和七阿哥来,心里一惊,明白了皇帝的心事,一时无可安慰。 ※※※※※※※※※※※※※※※※※※※※ - 【春和园内景】参考了绮春园图。其实在乾隆时期,春和园远没有绮春园里那么多建筑。 - 【藏诗】仓央嘉措的诗是其代表,世人现在都十分熟悉。仓央嘉措是康熙朝时的第六世达|赖。他有很多传奇,他的身世背景小说中会继续涉及。虽然是古代的诗,因藏语的语法,藏诗翻译过来就和我们现在的白话诗是一样的,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版本。 - 【服饰】小说中特别描写的服饰包括头饰帽子等都参考了那个时代的服制,男女宫装很多是原样的清宫旧藏。 第十四章 贵人(五) 第二日一早,璎珞起来的时候,傅恒已经去勤政亲贤和皇帝早朝了。她还沉浸在搬来新家的喜悦里,吃早饭的时候,珍珠道:主子,大人今早起的可早了,奴才起来的时候,他剑都舞完了,后来他和小全子说,之后他每天一早要去圆明园陪皇上,早饭不在家里吃了。璎珞感到很意外,一笑,道:定是皇上要他去,之前他和我说,他去天山那一阵子,是海兰察在陪皇上。 正说着话,小全子匆匆进来回道:容妃娘娘来了。话音刚落,容妃扶着她的回族侍女进来了。璎珞见她大摇大摆地来,知道是奉了圣命,于是向她道了安。容妃道:纳兰夫人,沉璧有话要对夫人说。说着叫她的回族侍女退下,璎珞感到很诧异,叫珍珠也退下。 容妃便把魏贵人的事说了,但没说她是如何进到皇帝身边,皇帝又是如何宠幸的她,只说她和皇帝只一晚便怀孕了,和皇帝安排了师傅教她琴棋书画。璎珞听完十分意外,算算日子,明白这个魏贵人定是因为皇帝之前惦记自己才入的宫,但不能在容妃面前有丝毫表露,便笑道:娘娘不必多虑,她好长时间不能伺候皇上呢。 容妃一笑,道:我不担心。皇上叫我来瞧瞧夫人好不好,我看还好,你上次说叫我沉璧的。璎珞便道:好,沉璧,我很好,你和皇上放心。容妃又道:夫人也放心,皇上叫我告诉你,等这阵子他和傅恒大人将天山军务布置好,便只让大人每日只去勤政殿半天。 璎珞笑道:怎么皇上也这么紧张,傅恒还说要日日陪着皇上晨练呢。他们俩可真有意思。容妃看着璎珞,诚挚地道:夫人,你一定要好好保重,平安生子。璎珞见她的神情,心中一动,问道:是不是皇上说了什么?容妃轻叹了口气,看着她,道:皇上昨晚上提起先皇后娘娘。璎珞诧异地看着她。容妃道:皇上心里很念着先皇后娘娘,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生下傅恒大人的孩子,母子平安,皇上才能放心。 璎珞心想:皇上真是什么都告诉她,还叫她来传话儿。容妃见璎珞不语,又道:沉璧听说了当年二阿哥和七阿哥的事,皇上心里是很难过的。沉璧曾劝皇上去长春宫看看,但他不肯,怕睹物思人吧。璎珞看着她,明白她不知道尔晴的事,于是一笑,道:好,我会小心,你回去叫皇上放心,我们会平安。 容妃应了,又问道:先皇后娘娘,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吧?璎珞笑道:嗯,听说她温婉贤淑,长春宫里有她的画像,皇上赐了“德洽六宫”的匾额,还供奉着衣冠,但我也没见过她,只是听傅恒说过。容妃于是转而谈起五阿哥和福康安来,二人又说了一会儿,容妃便告辞走了。珍珠进来问是什么事,璎珞只说了皇帝关心自己的话,其他一概没说。 晚饭时分,傅恒回来,她才把容妃说的所有话告诉给傅恒。傅恒笑道:这位魏贵人长得不知像不像你?璎珞拍他道: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说着自己也笑起来。傅恒又道:皇上今天也和我说了之后只去半日的话,我没说什么,看情况吧。璎珞道:嗯,你坐在家里也是胡思乱想。是不是你昨晚又没睡着,所以今天才早起的? 傅恒叹了口气,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璎珞,这最后一个月,我真的很担忧。璎珞立刻站起来,把他抱入自己怀里,道:担忧什么?我都好好的。傅恒微笑道:嗯,我就是瞎担忧。今儿我和皇上说好了,每日去圆明园陪他晨练。下个月底,皇上便去秋围了,也没多久了,我估计他要等我们的孩子生了,他才会去。 璎珞忙道:那你呢?你要去秋围吗?傅恒摇了摇头,道:我自然是在家里陪你,今年我不去了。璎珞松了口气,只觉得心里怦怦直跳,忽然也担心起来,担心孩子不能足月顺产。傅恒把头贴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一直在听里面的动静,听了一会儿,笑道:宝宝说我们可以放心。璎珞于是笑着点了点头。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这个月里,海兰察见了噶博西罕的女儿,觉得不错,便下聘成亲。海兰察是一等侍卫,且皇帝指婚,噶博西罕家受宠若惊,皇帝又给了七日新婚,然后教海兰察随同兆惠去了伊犁。傅恒和璎珞没回京城去顺天府那宅子吃喜酒,但送上了一千两银子作为贺仪。四阿哥和五阿哥在筹备接格格的事,奕禄奉旨张罗,容妃自然是参与了五阿哥的事,而避免和四阿哥见面。然后李玉奉皇帝旨意去告诉了春和园各种细节。傅恒去上书房看过几次福康安。这个月里,璎珞并无状况,天气已慢慢凉爽起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日一早巳时,魏湄终于来九洲清晏请见容妃。进去以后,她要行礼,容妃立刻免了,叫她坐。她见容妃穿着湖色寿山福海暗花绫袷衬衣,梳着两把头,戴一个青绒银镀金嵌珠石头箍,家常的夏日打扮,好几个宫女在一旁给她打扇,和第一次在五福堂所见她之华美风格迥异。只手上戴着的金镶四龙戏珠镯子似合宠妃的身份。那镯子用环绕镂空的金龙将一颗浑圆的白色大珍珠围住,大珍珠两侧是对称排列的四颗小珠子,她知道那大珠定是东珠。 她只是站着道:容妃娘娘,多谢您常派人去问嫔妾好不好,魏湄迟至今日才来向您问安,实在是惭愧。容妃一笑,道:坐下说话。你不方便,又在学功课。皇额娘说你常去给她请安,沉璧不会多想,你也不要多想。沉璧关心你,也是皇上的意思,他念着你。 魏湄才坐了,摇了摇头,道:娘娘,谢您宽慈,但您不要瞒嫔妾了,皇上,他根本就想不起我来,我和皇上就见过四面。容妃见她眼中隐隐含泪,温柔地一笑,道:你这么说是冤枉皇上了,皇上太忙了,在勤政殿从早忙到晚,我也很少见到他。魏湄十分吃惊,她原以为容妃夜夜陪着皇帝就寝。 容妃知她的心思,一笑,道:你瞧,这是天地一家春我住的院子,皇上住在九洲清晏三大殿另一边的乐安和,他的书房和他的寝殿在那边,有时候我陪他用膳。正说着话,李玉进来了,魏湄忙站了起来,李玉看见她有点儿意外,匆匆问了她好,便对容妃道:皇上和太后今儿在正觉寺见西藏活|佛,庆新正觉寺落成,说是午膳和晚膳都叫娘娘自己用。容妃立刻应了,叫彩云给李玉拿水来,李玉一口气喝下,道了谢自去了。 魏湄瞧的目瞪口呆,这才知道皇帝真的非常忙,连李玉也这么忙。容妃温言对她道:你明白了,所以你不要怨怪皇上。魏湄立刻站起来道:嫔妾不敢。容妃道:在我这里不用立那么多规矩,你身子好吧?魏湄点点头。容妃又和她说了说孩子,问她孩子是不是动的厉害等,她便问道:娘娘,您的孩子呢?也带来了吧,是阿哥还是格格? 容妃笑道:你听说五阿哥要纳格格了吗?五阿哥是我的儿子。魏湄大吃一惊,她虽然没见过五阿哥,但知道他已十几岁,怎么也不可能是容妃的孩子,于是看着容妃。容妃也看着她。她终于明白了,也明白了她为何不介意自己怀孕,刚要说话,容妃拿眼微微扫了屋里众人,示意她噤声。魏湄忙点点头,转言道:五阿哥的生母呢?容妃道:离开紫禁城了。 魏湄见她和和气气,但自有一种仪态和谨慎。今日自己来的这一趟果然不虚此行,了解了皇帝和容妃,自己确实应该常来,就是为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也应该常来亲近这位皇帝的宠妃,了解宫中和这园子里发生的事。而且她脾气好,又不摆架子,对自己亦无恶意。太后很慈祥,但她总觉得太后和自己距离十分遥远,太后从不说什么,每次她问了安,见无话也就告退了,倒是知道了太后也喜欢容妃。 于是对容妃恭恭敬敬地道:娘娘放心,嫔妾受教了,望娘娘不嫌弃嫔妾愚笨,常常教导提点嫔妾,嫔妾将常来向您请安。容妃对她又温柔一笑,道:走好,保重。魏湄听了这话,明白了皇后不在这里,皇帝的很多妃嫔肯定经常来向她请安,想要讨好亲近于她,自己不是什么特殊的。 魏湄走了以后,彩云遣走了其他人,上来道:主子,您为什么见她?其他人你都不怎么见。还那么关心她。容妃温柔地一笑,道:为了皇上。彩云惊奇道:皇上?奴才从来没听皇上提起过她。容妃不答,道:你说过,在宫中子嗣很重要,对吗?彩云道:是,但您不用发愁,她不过是一个贵人,而且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容妃笑了笑,没说话。彩云于是也不再问。 又过了几日,快八月底了,璎珞早上起来,傅恒照例已走了,要到午饭时才回来。她现在手肿的有点儿厉害,都是珍珠帮她穿衣服。待洗漱过后,珍珠去叫早饭端入房里,璎珞觉得肚子那里一紧,这几天常会这样,和胎动混在一起分辨不清。吃了早饭,她便和珍珠翠儿去园子里走路,她现在早晚各走一次,都不久,晚上是傅恒陪她,早上傅恒一定要珍珠和翠儿两个人扶着。 刚走了几步,她又觉得肚子里一紧,太阳很晃眼,她闭了下眼睛,忽然明白过来,孩子就要发动了,日子确实差不多了。她心里有一阵欢喜,又有一阵害怕,立刻抓住珍珠,道:赶紧去叫大人回来,还有叶大夫。珍珠见她的神情,也明白过来,立刻叫随行的翠儿去找小全子和海氏,然后扶着璎珞回去。璎珞见她十分紧张,道:没事没事,我现在还好。两人走了几步,璎珞又觉得一紧,站不住,珍珠立刻扶住了她。 接下来一路无事,回到竹园生枣堂早预备下的产房不久,海氏便带着两个产婆和好几个丫头过来了,海氏边让产婆来安排众人,边问半躺在床上的璎珞感觉如何,璎珞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又一紧上来了,她微微皱眉。海氏问道:疼吗?璎珞摇了摇头道:只是有点儿不舒服。 正说着,傅恒和背着药箱的叶天士匆匆进来了。产婆道:男人都出去。叶天士道:稍等,我们马上就出去。傅恒已经坐去床边,握住了璎珞的手,璎珞对他微笑道:没事,你放心吧,你去外面等。傅恒见她面色苍白,心里十分害怕,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在她耳边道:你要好好的。璎珞在他脸颊边亲了一下,然后低声道:去,去等着。 夫妇二人分开了,傅恒站过一旁。叶天士上来给璎珞号了脉,又问了她的感觉,对她笑道:璎珞姑娘,会很久,你要有耐心。璎珞微笑着点了点头。叶天士便叫傅恒一起出去。傅恒一直在边上看着璎珞和叶天士,此时璎珞抬起头来看他,他于是对璎珞鼓励地一笑,璎珞也对他安抚地点点头。海氏对二人道:你们放心,这里有我呢。傅恒对她道:有劳,谢谢! 二人出去之后,产房的门关上了,傅恒去换了衣服,二人就坐在外间,只听见里面一阵忙碌之声,倒是井然有序。产婆上来看了看璎珞,又摸了摸她的肚子,对她道:夫人,如果疼,你就叫出声来,憋着可不行,别不好意思,女人迟早有这么一回。璎珞点了点头。产房里一直没有璎珞的声音传出来,但傅恒午饭就开始吃不下,勉强吃了几口,那时叶天士便劝他道:还早呢,要一天一夜。大人你不能一直不吃饭吧。傅恒道:我真的吃不下。叶天士道:那多喝点儿水吧。说着又去看自己的医书了。 直到了晚饭后,才传出璎珞的呻|吟,她每呻|吟一声,傅恒都觉得惊心动魄,他从早上起,就已换了好多套衣服,因为很快就被汗水浸湿了。叶天士见惯了,不以为意。 容妃在此时被小全子领进来了,对二人说道:太后和皇上叫我来看看。傅恒坐在一旁默默无语,叶天士忙招呼她。容妃听见里面璎珞痛苦的呻|吟,过一会儿就一次,觉得十分心惊。问叶天士,叶天士说一切正常,看现在的情形,至少要到明天早上,她更吓了一跳,看了看傅恒,只见他面色苍白,额上一直在冒冷汗,似乎没看见自己,她心中为他十分的难过,便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叶天士道:容妃娘娘,您回宫吧,皇上还在等消息,您叫皇上和太后放心,这里有我呢。容妃于是点点头,站起身来,和回族侍女慢慢走了出去,走入夜幕里。 傅恒从来没有觉得一夜有如此漫长。子时之前,换了另外两个产婆进去,原先两人和翠儿出来后,傅恒忙问她们璎珞好不好,这两婆子微笑道:大人,夫人很好,生孩子就是这样的,不要紧张。翠儿把手里一样东西捧给傅恒,道:这是夫人叫给大人的。傅恒定睛一看,立刻拿过,这正是那个黑色的香囊,年三十那天他还给她的那个香囊,当年她为他绣的香囊。 傅恒打开香囊的口,拿出两张纸来,一张已经发黄,就是自己原来放进去的那张,还有一张是新宣纸,上面璎珞的字迹写道:少爷,我们很好,放心。这定是璎珞早就写好的,想好的,专门在换产婆的时候叫拿出来宽慰自己的。他不觉眼眶湿润了,喃喃地道:璎珞。 第十四章 贵人(六) 换了产婆以后,璎珞的呻|吟声依然如故,并没有什么变化。叶天士在外间的榻上躺着,不久响起了鼾声。傅恒手里拿着那个香囊,心里安定了许多,去换了干净衣服,后来伏在桌上也朦胧地睡了。 突然有叫声惊醒了他,他惊跳起来,立刻跑去门边,只听见里面产婆叫:夫人,你要用力,用力,对,使劲,使劲!然后就是璎珞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叫声……傅恒再也按捺不住,想立刻破门而入,叶天士在一旁按住了他,对他道:大人,就快了,再忍忍。 又好几声撕心裂肺的叫声之后,只听里面一个产婆欣喜地叫道:头出来了!头出来了!门外的叶天士长吁了一口气,笑着对傅恒道:大人,这下我放心了,顺产!傅恒这才注意到他额上满是汗珠,一时无语,只喜慰地看着他。叶天士又嘿嘿一笑,道:饭没多吃,路没白走,大人没白陪璎珞姑娘。只听产婆又在里面催促璎珞用力,再用力,使劲儿,又过了一会儿,叫声停止了,有一阵短暂的寂静,接着便响起了小婴儿异常洪亮的哭声,傅恒脑中轰然一响,眼泪夺眶而出,手里攥紧了那个香囊,里面又说了什么,再没有听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开了,海氏抱着一个裹好的布包出来,见傅恒愣愣地站在门边,一笑,将布包递给他,道:快来瞧瞧你儿子!称了,快七斤。傅恒怔怔地接过布包,看向那个小婴儿,只见他白皙粉嫩,竟有乌黑的头发,眼睛闭着,他这才反应过来,海氏刚说了“儿子”两字,原来是一个男孩儿! 他忙问道:璎珞怎么样了?海氏道:她很好,只是有点虚弱,现在昏睡,不要紧的,产婆和我们还要处理一阵子,大人才能进去。说着便进去关上了门。叶天士立刻过来看孩子,瞧了瞧,笑道:他好像长得像璎珞姑娘!傅恒这才如梦初醒,忽然想起那时自己对璎珞说的话,要生一个像她的孩子!狂喜这才像潮水般倏然涌进了他的心田,他紧紧抱着这个柔软的小婴儿,流下泪来。 待傅恒沐浴过后,抱着孩子进去时,外面太阳升了好高了,屋子里已经干干净净,熏上了藏香。璎珞还在昏睡。傅恒见她面色苍白,气息微弱,头发还是湿的,贴在头上,心中又喜又痛。叶天士上来仔细把了脉,然后对傅恒微笑道:一切都好,让她好好休息,我这就去向皇上复旨。大人,第二胎也不用担心了。说着便告辞。海氏和珍珠都去补觉了,翠儿已回来接替,便送他出去,带上了门。 屋里只剩一家三口。傅恒亲了亲儿子,将他放在璎珞身边,然后把那个香囊放在母子中间,自己坐在床边,看着他们。过了一会儿,他躺上床去,伸出手臂,揽住熟睡的璎珞和孩子,也立刻睡着了。 叶天士进勤政殿的时候,皇帝正在开小朝会,皇帝见他进来,立刻看向他,于是他笑着向皇帝点了点头,皇帝立刻松了口气,也向他微笑了一下,示意他直接说。于是他走到皇帝对面,跪下道:回皇上,傅恒大人的夫人今早辰时初刻生了小公子!母子平安! 军机处诸人个个喜笑颜开,昨日在乐安和皇帝书房议事时,傅恒被春和园来人匆匆叫回家,所以人人知道,纷纷向皇帝贺喜。弘昼也不得不说了一声恭喜傅恒。皇帝十分高兴,道:叶大夫,你辛苦了,好好回去歇息,朕稍后便有赏赐。叶天士谢恩去后,皇帝又对众人道:今天是傅恒的好日子,朕中午和诸位一起在这里喝一杯。诸人立刻跪谢皇帝赐宴。弘昼心里又哼了一声,但一想,这是皇帝题中应有之意,前年自己生了女儿,皇帝也曾赐宴军机。 李玉去了容妃的院子,向她通报了这个消息,说自己接着便去告诉太后。容妃正在镜子前梳头,笑道:那太好了!皇上和傅恒大人都很高兴罢。李玉点点头,笑得合不拢嘴。李玉走后,容妃对着镜子长吁了一口气,继续梳头。彩云也十分高兴,道:您昨晚没告诉皇上是对的。 容妃对着镜子一笑,道:没什么可说的,叶大夫说一切正常。彩云道:您就是希望皇上能睡个好觉,自己却一夜未睡。容妃道:我白天可以睡,但皇上不行。彩云道:幸好纳兰夫人没事,不然皇上要怪您不报,奴才是为您担心。容妃道:担心我做什么,这下好了!说着把右手放在心口默念了一阵。然后叫彩云着人去告诉庆嫔和五阿哥,那两人得了消息,也十分喜慰。 璎珞被一阵啼哭声惊醒,鼻端闻到一股熟悉的皂角清香,睁眼便看见那个黑色的香囊,微微一笑。傅恒也醒了,立刻起身去外面叫翠儿唤富察府已选好的乳娘来,只见乳娘已经和翠儿等在门外,于是带她进来,将孩子抱给她,她带着孩子去了内间,孩子立刻就不哭了。翠儿和两个小丫头给璎珞换了垫褥等,璎珞闭上眼睛又睡,傅恒坐靠在一旁。过了一会儿,乳娘抱着孩子出来,对二人道:大人,夫人,小公子才出生,他一觉只能睡一个时辰,是不是奴婢抱了他去? 璎珞轻声道:别忙。于是傅恒起身接过孩子,叫乳娘先等在外间。然后他把孩子放在璎珞那一边,自己也躺下来。璎珞睁开眼睛,看着儿子,他虽然不怎么胖,但小身子修长,和傅恒一模一样,身上穿的正是自己给他绣的那个青鱼肚兜,包裹在白布里,十分鲜艳,心里感到无比的欢喜,他真的是她刚生出来的?!身上火辣辣的疼都似乎减轻了许多。伸出手去,轻轻拍他,小婴儿撇了撇嘴,一股奶香四溢。璎珞的头抵在傅恒怀里,傅恒道:谢谢!好些吗?璎珞微笑着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三人又睡了一觉,直到小婴儿再次醒来啼哭,璎珞才让乳娘将他抱走。璎珞稍稍恢复了力气,问道:有给额娘他们报讯吧?傅恒道:嗯,孩子一抱出去的时候就差人回去说了。额娘他们定然高兴坏了!璎珞又问:和姐姐也说了吗?傅恒道:嗯,抱去两位姐姐牌位那里都给看了。然后将璎珞轻轻揽抱在自己怀里,问道:这样可以吗?会不会疼?璎珞道:还好。傅恒道:你辛苦了。说着想亲她的脸,但觉得她异常苍白纤弱,怕碰碎了她,璎珞一笑,亲在他脸颊上,道:我说过吧,我和他都会没事。傅恒想起自己那些日夜担忧来,恍若隔世,轻轻亲在她肩膀上。 这时翠儿又带着两个小丫头,敲门进来,手中的托盘上端着一碗汤,说是叶大夫临走把接下来几日的药汤都开好了,要主子同时补气血,之后还要来把脉再换方子。傅恒扶璎珞起来靠着自己,心里又一阵惊怕,璎珞本来就气血不足,生子又失血,端着汤碗的手微微发抖。璎珞知他心意,就着碗立刻喝了汤,道:你不要担心,叶大夫说之后会用天山雪莲入药调理。傅恒道:我们就要这一个孩子。将汤碗放回托盘里。接着翠儿三人再给璎珞换了垫褥等,璎珞才对他笑着道:你说了不算。然后闭上眼睛又睡了。 在马神庙街的富察府得了春和园的消息,阖府上下大喜,二嫂立刻派人去三眼井胡同给大哥大嫂一家报讯。老夫人喜不自胜,一直待在老爷牌位前,说了很多话。二嫂又扶她去到先皇后牌位前。最后两人一起坐着说话。二嫂笑道:您这下安心了吧!傅恒又生一个儿子。老夫人微叹了口气,道:傅恒因为前头那位不怎么亲近安儿,我总是为安儿可惜,这生了小的,安儿又在宫里,和傅恒就更远了。 二嫂十分地喜欢璎珞,道:您想得也太多了,依我看啊,安儿在宫里亲近着皇上和容妃,将来不比这小的差,在家里反而不美。安儿已在宫里,这小的定是在家里养着了,之前小和卓那事,这个孩子在娘肚子里就立了大功,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您到时候啊,定是偏心这小的!老夫人听得心花怒放,笑道:你说的对!这小的不知长得像不像傅恒?我要去瞧瞧。二嫂道:过两日咱们就去了,您也去那园子里逛逛,如今天儿也凉快了。 第二日,圣旨下达了春和园,这个孩子被皇帝赐名“福隆安”。太后赐了一个香玉如意,一个玛瑙枕,和几样孩子的挂配。当圣旨被春和园送到马神庙街的时候,老夫人听了,立刻在家庙里开坛祭祖,将圣旨高高奉在盘子里。二嫂又笑道:额娘,这个孩子可真是我们家的贵人!老夫人喜笑颜开,想到昨日生出来便按时辰等算了,这个孩子的命格本就是大贵,这么快就应验了,连连称是。 又赏曾给璎珞看诊的周大夫。自正月里,璎珞名正言顺嫁入富察家之后,便换了叶天士看诊,所以再没见过周大夫。周大夫还是不明白前因后果,不便多问,但知道这位受到皇帝褒奖的忠勇公继室正是当日在椿树胡同见过的那位少妇,如今听闻母子平安,自也十分高兴。 第三日,富察府的女眷悉数坐车到了春和园参加福隆安洗三礼。在生枣堂正堂,傅恒把孩子抱出来的时候,一片惊喜赞叹。老夫人接过这个娇嫩的小婴儿,摸了摸他的脸,高兴地问众人,他到底长得像谁。二嫂说他长得像傅恒,大嫂说她长的像明蕙,五个孙子媳妇也是意见不一。 午饭后举行洗三礼,众人热闹了一阵,大嫂二嫂便扶着老夫人去月子房里看璎珞。月子房就是原来的那间产房,璎珞要在这里住一个月,现有内务府奉太后懿旨特派的守月婆婆在照管她,这守月婆婆就是宫里的守月姥姥,福隆安生了的当日便来了。不过出了宫办差,便不叫姥姥,以示和皇家区别。 待四人和丫头们进屋,守月婆婆站在一旁,璎珞坐靠在床上,对众人微笑。守月婆婆立刻给她们行礼,大大地恭喜老夫人。老夫人笑问她好,道她辛苦,说自己的赏赐一会儿教她去拿,守月婆婆忙谢过。二嫂见璎珞气色还好,笑道:我说是男孩儿吧?边说边将老夫人引到床前,握住璎珞的手。老夫人拍着她的手道:孩子,你辛苦了!你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吧?璎珞笑着道:谢谢额娘,我还好。这两天已经好多了。额娘放心。老夫人道:那就好,这第一次过了下次就容易了,你要好好休息。你的这个儿子,将来是有大造化的!额娘真的高兴!傅恒的阿玛高兴!容音也高兴! 大嫂和二嫂又嘱咐守月婆婆和璎珞。傅恒一直抱着儿子,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她们。 待其他人都出去后,傅恒将儿子放在璎珞怀里,坐在床边,在她耳边道:你现在又成了富察家的大功臣!刚过来的时候,额娘一直和我说,姐姐给我找的这个媳妇儿可太好了!为我们家生了一个大贵人!璎珞亲了亲儿子,笑道:你给他取的这个名字把大家都唬住了。傅恒笑而不语,看着儿子,道:我就要他长得像你,他果然像你!璎珞听了此言,不禁问道:你做了什么? 傅恒道:知道有这个孩子那天开始,天天祈祷你们平安,天天祈祷他长得像你。璎珞惊奇地看着他,傅恒笑着点点头。璎珞于是看着孩子道:我觉得他像你,他皮肤白,脸蛋儿,鼻子和嘴巴都像你,眼睛现在看不出来,因为都是闭着。傅恒道:他眼睛闭起来的时候和你眼睛闭起来的时候一样,他的脸比我的脸要尖一点儿,嘴巴也不像我。璎珞看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他更像傅恒。 抱了一阵,璎珞觉得手臂有点酸,傅恒便要珍珠上来抱孩子去乳娘那里,要璎珞躺下休息。璎珞躺下后,要傅恒也躺在她身边,傅恒轻轻地吻她,她也轻轻地回应,“妆残粉薄,矜严消尽”,两人心里满是酥润柔情,午后幽暗的屋里“竦肃肃以静谧,密微微其清闲”。 过了一会儿,璎珞道:额娘眼睛看不见,看不见隆儿长得什么样。傅恒道:她心里欢喜就行了,她还不知道,皇上要让隆儿袭爵位。璎珞道:你让皇上不要写的吧?傅恒道:之前我和他提过,等孩子大点儿再说,他也明白安儿不好办,这事儿本来也不着急。璎珞道:你怎么想?傅恒道:之前我是觉得可能是女儿,不用想,现在我还没想过。 璎珞点点头,转言道:我听沉璧说起来,她十分喜欢安儿,我们可以放心。傅恒道:皇上要是知道他是……不知道会怎么样。璎珞道:你不是说不能告诉皇上?傅恒道:有了隆儿之后,我觉得告诉他也没大碍了,但不是现在,缓缓再看。璎珞想了一会儿,笑道:沉璧如此地喜欢安儿,将来皇上也定会喜欢他的。傅恒道:安儿进宫后,皇上便对他很好,每次我去上书房后,皇上都会问几句。 璎珞点点头,道:这我就放心了,安儿进宫,我总觉得对不起他。傅恒道:你又胡思乱想了,那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叫容妃的名字?你和她这样的好了?璎珞道:她要我叫的。我知道,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也和她说过,她明白,这就是私底下叫叫的。还有那个魏贵人,我得想法子见见。傅恒道:见她做什么?璎珞道:我听沉璧的意思,她不太寻常。 第十五章 秋狝(一) 傅恒诧异道:为什么?璎珞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沉璧不会专门来告诉我一个不相干的贵人,她又不知道这个贵人和我有关……而且这个贵人现在也怀有皇嗣。少爷,你可以见她,要不你先看看她。傅恒道:我见她做什么,要见也是和你一起。璎珞知道他心里不高兴这个魏贵人是因为自己才入的宫,便抱着他,道:别闹脾气嘛,说正经的,你找个由头让奕禄安排你见她,到时候我在暗处瞧瞧。傅恒轻轻将她推离了自己,但还是由她抱着,道:再怎么也得过了这个月再说,你别想了。 璎珞笑道:嗯,幸好天气凉快了,不然我们俩要在这屋子里热死。因在坐月子不能受风,守月婆婆管得又严,所以这间月房门窗紧闭,而春和园和圆明园一样,都已换成了玻璃窗子,当真是密不透风。虽然春和园被赏傅恒后用玻璃窗有逾制之嫌,但皇帝的意思无人敢置喙。傅恒道:这样好,就我们俩。璎珞在他鼻子上一刮,笑道:幸好有少爷陪着我,不然我书也不能读,针线也不能做,什么都不能做,不是躺就是坐,早憋死了!傅恒道:忍忍就过去了,很快的。 璎珞又问道:你真的不去热河?傅恒道:不去。璎珞又道:你在家里不厌烦吗?傅恒道:不烦。璎珞见他回答都十分简短,知道他舍不得自己和儿子,而且还在生皇帝的气,心里甜蜜又好笑。傅恒又道:我必须待在家里,否则皇上也不放心离开。璎珞有点诧异,忽然明白了他是在说弘昼,他和皇帝始终担心弘昼的人暗中会对自己不利,虽然弘昼自己要和皇帝去热河秋围,于是点了点头。两人又说了一会儿,璎珞才困倦起来睡了。傅恒待她睡着了才起来,去外面继续招呼富察府的女眷。 出来外间,珍珠说海氏带老夫人一行去逛园子了,富察府的人并不认识海氏,不知道她是谁,她们只知道她是静离,是皇帝让其在傅恒府里带发修行的姑子,璎珞让她管事。于是他便坐在桌前,看园子的明细账务等。因广成是副都统正二品官衔,大嫂和二嫂都是二品以上命妇,但之前去宫中典仪时,人数众多,与海氏并未直接照面。傅清去世后,二嫂早已不再入宫参加典仪。璎珞的真实来历和真名也只有老夫人广成夫妇和二嫂知道。 魏璎珞生了儿子的事,宫里自然全知道了,虽然没有明说,但因傅恒是正月里成的亲,所以外面的人怎么看都是早产。舒妃欢喜之极,对春梅道:我说吧,是儿子!这个明蕙,真是为我们纳兰家争脸!看看皇上赐的这名字,多气派多好听!比福康安好!春梅道:早产不要紧吧?舒妃道:只要母子平安,生出来这么富贵地养着,不怕的。然后惆怅地道:可惜我没有皇上的孩子。春梅道:不管怎么说,您有十一阿哥。舒妃又愤恨道:本宫可是被皇后娘娘害死了,秋围也去不了!想想太后她们,多逍遥多快活啊! 承乾宫最知道底细,也在议论此事。那拉氏道:皇上为了笼络富察家,竟给了这个名儿。袁春望冷笑道:娘娘,您还不去告诉皇上福康安的事?那拉氏诧异道:你可是糊涂了,要是说了,皇上得对富察容音和傅恒更愧疚,对我们可没好处。他如今是皇上制衡富察家的筹码,若皇上知道了真相,他会觉得亏欠了这个孩子。而且皇上要是知道本宫知道这个大秘密,心里定会有刺,断不能说。珍儿道:奴才听说,容妃现在更喜欢的他了不得,娘娘,她可是又得一个皇上的儿子。 那拉氏道:容妃喜欢他就更不能说了,他是尔晴生的,尔晴逼死了富察容音,皇上本来对他有心结,可若知道他是自己的儿子,容妃这个养母又喜欢他,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容妃什么都不知道,但五阿哥成家,就快出宫了,她当然要宝贝福康安,她有着傅恒的儿子也够分量了。 珍儿道:娘娘,真看不出来,这容妃心思这么重,她不是日日都和皇上在一起,要傅恒大人的儿子做什么。袁春望冷笑道:入了宫的,心思不重就是等死。那拉氏只一笑,道:这些都不足为虑,你们俩别想那么多了。袁春望忙道:是,奴才和珍儿现在专心等接十四阿哥! 袁春望和珍儿回了自己屋,珍儿便埋怨他:你为什么要提福康安?你明知道那事儿不能说,要害死皇后娘娘,我真是看不明白你了。袁春望心里痛苦,勉强道:我就是气不过皇上对富察家如此之好,这就是挤兑娘娘。珍儿道:名字不过是个彩头,难道还能越过宫里的阿哥们,你平时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的也糊涂了!再说了,皇上为什么要挤兑娘娘? 袁春望忙道:你说的对,皇后娘娘说的也对,这就是皇上的笼络罢了,咱这皇上心里真正在想什么,可不好说。珍儿喜滋滋道:和亲王和皇上去秋围,定可以在皇上面前立功,讨皇上的欢心。听说他带了福晋和他新纳的侧福晋……袁春望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些什么,只在一旁想自己的心事。 自儿子出生,傅恒晚间睡在月子房里的坐榻上,守月婆婆起初觉得这不合规矩,但这是富察家,傅恒大人和夫人要这么做,她也不能说什么,傅恒只是嘱咐她不可告诉任何人,连马神庙街的人也不能告诉。 皇帝走后,每日军机处把傅恒在管理的事务的折子送来春和园。弘昼跟皇帝去了热河行宫围猎,所以弘昼的事现在也是他代理,纳延泰因年迈,多年已不随猎,皇帝走后,各衙门值守回京,军机的其余几人回紫禁城办公务,免得来回跑,有要紧的折子会送来给他定夺,所以军机处上午下午各送一次折子,桌子上天天堆满。他看过以后,再将需要皇帝知晓或批复的折子快马发往热河行宫,他还是很忙,只是在家里比较自由,璎珞醒了便去陪她,或抱儿子过来,两人一起看,还常常去孩子屋里看儿子抱儿子。 倏忽一月已过,璎珞终于出了月子,好好一番花香沐浴过后,只觉得神清气爽,精神完备,在镜中一照,双颊红润,笑靥如花。当日一早,夫妇俩和孩子便搬回了竹园后半部的春泽寿寝院,傅恒将卧房外间作为书房,在那里看折子。璎珞沐浴出来后,双手抚在他肩上,笑道:歇息一会儿,去看看隆儿? 傅恒放了手里的折子,将她拉坐在膝盖上,吻住了她的唇。她双手搂住傅恒的脖子,两人吻了好久,傅恒才起身,拉着她,二人去了儿子房里。这时已近九月底,天气凉了,福隆安正在小摇篮里熟睡,身上盖着小棉被。乳娘在轻轻地摇着摇篮。见二人进来,便行礼退出房去。 傅恒接着轻轻地摇着摇篮,夫妇二人坐在摇篮边看了一会儿,小婴儿扭了扭小身子,快要醒来,于是璎珞俯身把他抱起来,抱在怀里,又过了一会儿,小婴儿终于醒来,睁开了眼睛,傅恒轻声道:我说的吧,他还是比较像你。璎珞看着这个眼睛酷似自己的孩子,心里十分得意,但又遗憾他没有生一双傅恒的眼睛,但眼睛里的那股清澈和傅恒几乎一模一样。 小婴儿很快大哭起来,外间的乳娘便进来给他喂奶。夫妇二人走出房去,此时天擦黑了,园子里华灯初上,有了一股瑟瑟的秋意。璎珞挽着傅恒只觉得温暖,过了桥,向东边的展诗应律走去。然后沿着水道,向南漫步。 璎珞便走边说:那时候姐姐生七阿哥,你还安慰我,可我生隆儿那天,你自己害怕成那样。傅恒笑道:那怎么一样,而且我担忧了快一年了。后来睡不着夜读书,倒读了不少书。说着,停下了脚步,将那条玫瑰金链子给璎珞带了回去。这条链子到璎珞怀孕九个月时,被傅恒摘了,说免得她不舒服,生产和坐月子出了好多汗,一直没带回去,直到今天傅恒才又拿出来。 璎珞也噗哧一笑,摸了摸那个坠子,然后感慨道:少爷,我真幸福。生七阿哥那天,你来了,我就觉得安心多了,那天我哭是因为觉得你是别人的了,再不能和你在一起了。生隆儿那天,知道你一直守在外面,我很安心,没那么害怕,结果换你害怕。傅恒轻笑起来,说:我永远是你的,不要担心。有我在,你永远不要害怕。天儿凉了,早些回去,他们还在等我们,白天再来走。于是二人绕了一圈,回到了生枣堂。 海氏早等着了,珍珠见夫妇二人回来,便叫摆晚饭,五人坐在一起吃饭,夫妇二人和海氏坐在炕上,珍珠和小全子在下首摆了矮桌。在席间,璎珞对海氏和珍珠道:生隆儿那天,你俩最辛苦,谢谢,我敬你们!海氏微笑着饮下,珍珠红了脸,推辞不受,璎珞定要坚持,她于是喝了。小全子笑对她道:主子,您这就喝上酒了?不妥吧。说着看着傅恒。 傅恒还未说话,璎珞抢先道:昨儿我已问了叶大夫,他说不是烈酒,少喝一点儿没事。说着又敬小全子。小全子也是一番推让,最后才饮了。傅恒笑而不语,只自己夹菜吃。璎珞喝了两杯下肚,忽然胸中充满了豪气,想起来自己素日读的《三国》和《水浒》,心想:隆儿将来也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海氏笑看着她说:璎珞,你还记得吗?当年我生永琪的时候,是你陪着我,如今我陪回你,正是应该的。璎珞遥想当年,先皇后娘娘陪太后去畅春园礼佛,将海氏托付给自己,那日自己还和明玉好一番争执……不觉眼里涌上泪来,怕傅恒瞧见,便一仰脖子又喝了一杯。等她将杯子放回桌上时,傅恒便按住了她的手,道:不能再喝了。 酒已压下了璎珞的眼泪,于是她点点头,任傅恒将杯子拿走,换上了普洱茶。五人闲话起皇帝在木兰秋围,璎珞主仆三人都没去过,海氏随驾去过两次,还记得一些盛大的场面,傅恒在朝的时候,年年和皇帝一起去,只是前三年在准噶尔,今年璎珞生子,所以没去。众人听他说的津津有味。 木兰,本为满语,汉语为“鹿哨子”或“哨鹿围”,原本是满人捕猎时使用的一种工具,用嘴吹或吸,发出“呦呦”鹿鸣之后,引诱雄鹿来将其捕获。围场为哨鹿之所,故称“木兰围场”。由于鹿的品种、数量多于其它走兽,故而在行围中,鹿是一种主要猎取对象。秋狝(xian3)一词出自《左传》,意为秋天打猎,本是春秋时期各诸侯国贵族们的嗜好。满洲及其先人世代以狩猎为生,素有精骑善射的传统,而围猎是常用的狩猎方式。所以秋围是满八旗的年度盛事。 木兰围场在热河行宫北边三百里处,周环千余里,北峙兴安大岭,万灵萃集,高接上穹,群山分干,众壑朝宗,物产富饶,牲畜藩育。围场北控蒙古,南拱京师,东通盛京,西临察哈尔,傅恒之父李荣保,曾任察哈尔总管,总领当地驻防八旗的军政事务。自康熙二十二年起,秋围渐渐成为定制,先帝时一度停猎,皇帝登基以来,又恢复了秋围。秋围一般会派兵一万余名,分为三班,一次行猎兵四千,并令宗室及各部院官员随行。分班随围的还有蒙古各部的王公贵族。行围过程分为布围、观围、行围、罢围四个步骤。 布围,一般由管围大臣统领王公,带领布围的千余名蒙古骑兵和喀喇沁、土默特等部提供的围甲兵及八旗军队等分头布围。布围后形成严严实实的形如铁桶一般的包围圈。 布围后,皇帝在大臣和侍卫的簇拥下从行营来到看城,登上看城观看,即为观围。皇帝一要看围猎队形是否整齐,相当于检阅队伍。二要看围内野兽多少,如果围的过多,就命令合围士兵开一个口子,放出部分野兽待以后再猎。此后,行围即打猎开始。皇帝出猎时各班近卫尾随其后,有牵狗的、有的驾鹰、有递箭的、有的专职护卫皇帝的安全。猛兽如果负伤逃跑,皇帝则命令一两个侍卫追杀。皇帝猎后还要陪太后观围,考察皇子、皇孙、王公、大臣及八旗将士的表现,作为赏赐、任用、提拔的依据。 行围结束后,蒙古王公贵族和二品以上的官员获得野兽在皇帝面前跪献。皇室子孙射获的都要记入档册,以备皇帝奖赏。在围猎中,如有队形不整齐,以及不奋勇追杀者,要给予严厉惩处。整个秋狝结束后,皇帝会在行宫设宴蒙古王公官员及兵丁,并赐食物、布匹、绸缎、白银等。当地盟长则代表所属蒙古各部在驻地向皇帝进宴。 参加秋狝的官员和将士成千上万,王公还会携带家眷,需要大量的生活物资,所以在每年木兰秋狝期间,众多商贩们随着秋狝大军行走。军队在哪里扎营,商贩便立即搭起席棚布帐,开设“临时集市”,出售各种商品。每年木兰秋狝的路线实际成了中原与蒙古的商贸盛事,促进了蒙古地区的经济民生。 ※※※※※※※※※※※※※※※※※※※※ - 【八旗都统】清代的独特之处是八旗制度,八旗既是军事组织又是行政组织,和省府州县一样也要管理百姓,而非单纯的军事组织,是很复杂的系统。 - 八旗,即八色旗,每色旗下有三固山,及俗称的满族旗、蒙古旗、汉军旗。这三种以民族性名称命名的旗(固山),合而为一个单位,即同色旗为同一行政系统。八旗统一的、大的行政事务,以同色旗为单位。如长期存在的分封、统领制,宗室王公各统本色旗下三种固山,分给佐领属人,也是三种固山的佐领同时分拨给予受封的宗室王公领主。 - 再如,京城住居地、圈地之分拨,同色旗下三种固山在同一区域范围,兵丁训练在同一场地;选秀女,同色旗下的三种固山的备选女子为一个大单位,与其他色旗分先后排序;选取官学生、征用某些官役,也是以每色旗为单位。 - 固山分为三级组织,我们经常看到“都统”、“参领”、“佐领”这些称呼,这三个职务就是固山的三级组织。同色旗下的三个固山——满洲旗、蒙古旗、汉军旗,每固山设都统(固山额真)1人,副都统(梅勒章京)2人,八旗共24固山,共设都统24人、副都统48人。都统初为正一品,乾隆中期改为从一品。副都统,正二品。固山下设甲喇,汉文称参领,正三品。甲喇下,是佐领,满文为牛录。每旗参领和佐领人数不一样,因抬旗改旗,佐领人数还经常变动。 - 皇帝的上三旗里,镶黄旗居于首位,富察家就是隶属【满洲镶黄旗】。令妃及家族最后也被抬入满洲镶黄旗,这个抬旗是很彻底的,既抬入上三旗之首镶黄旗,又抬入满洲旗,因为她是皇帝的妻(还不是妾~,抬旗在她过世之前,她早已是皇贵妃,绝对的六宫之主)。镶黄旗,为上三旗中的首旗,以镶红边的黄色旗帜而得名,地位最高。李荣保长子广成于乾隆十六年出任正黄旗满洲副都统,乾隆二十七年出任正黄旗蒙古都统。 - 在清代皇后中,真正出身于满洲镶黄旗的并不多。孝贤皇后不仅旗籍高,而且出身于名门宦家。富察姐弟,华丽丽的满洲极门高第贵族世家出身,是老贵又是新贵之家。同为上三旗的还有正黄旗和正白旗。受汉文化“正副”观念影响,现代民众、影视剧多误认为正黄旗为八旗之首。实际上镶黄旗才是八旗头旗,皇帝的户口亦登记在镶黄旗内,称“镶黄旗第一参领第一佐领上御名”。 - 【玻璃窗子】西方先进的玻璃制造技术在康熙时期便传入中国,但到雍正时期才在上层社会普及。后妃及皇子住处多装设。 第十五章 秋狝(二) 璎珞听得热血沸腾,跃跃欲试,恨不能立刻身临其境,去热河,去围场,去观猎,去集市……对傅恒道:明年我们要带着隆儿一起去!傅恒微笑着点点头,道:按行程,皇上会在最后的典仪会盟后返回京城,结束今年的秋围。珍珠问道:大人,皇上最后的典仪会盟是做什么?傅恒道:今年参加秋围的蒙古王公是喀喇沁部,最后皇上将去察哈尔会见科尔沁旗蒙古王公。 科尔沁部又称喀尔沁,源自蒙古语,意即“弓箭手”,是成吉思汗之弟拙赤合撒儿及其后裔所属部下。明朝末年成为蒙古喀喇沁察哈尔林丹汗部,后因与林丹汗失和,率部投奔满洲努尔哈赤,为最早归附大清的蒙古部落。 之后林丹汗被科尔沁和皇太极联手击败,科尔沁便称雄草原。科尔沁部几乎世代与大清皇室及满贵族通婚,关系密切,高皇帝,太|宗,顺治爷的两位皇后及多个妃子,还有孝端文皇后、孝庄文皇后均出于此部。满人认识藏传佛教,与西藏建立渊源,也与科尔沁蒙古人有关。科尔沁部共六旗,分左、右翼各前中后三旗,是蒙古最强大的部族。 这个晚上,皇帝,太后带着容妃和新入宫的那贵人巴林氏都在“屏翰神京”的察哈尔城,准备明日的科尔沁王公觐见,其他妃嫔和阿哥都从围场返回了热河行宫。察哈尔城,在蒙古语里叫做喀拉干城,蒙古语喀拉干就是长城上的大门的意思。此城是军事重镇,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俗称京都的“北大门”,又称张垣,别称塞外山城,武城。察哈尔城以北便是科喇沁部和科尔沁部所在地,因在戈壁沙漠以南,也称为漠南蒙古,有广袤的科尔沁大草原。 在热河行宫,皇帝终于翻了那贵人的牌子,她成了三位新贵人里最先被幸的一个,那两个贵人自是羡慕不已。这个晚上,在驻陛的察哈尔总管府,皇帝又第二次召她侍寝,李玉宣旨叫她做好准备后,她一直喜不自胜。她名叫其木格,是蒙古镶红旗都统之女,出身祖籍科尔沁的蒙古勋贵之家,但巴林家早已迁居京城,她是在京城长大的,生得浓眉大眼,善骑马,骨子里还保有豪爽的蒙古遗风,并不拘小节。皇帝宠幸她第一夜之后,便和她一起骑过两次马。她只有十六岁年纪,比皇帝小将近三十岁,她觉得皇帝比自己的父亲还要和蔼可亲,而皇帝却是她的丈夫,心里面的感觉十分奇妙。 等到快子时,皇帝和李玉才到,她立刻请安行礼,并问李玉好。李玉看她穿着一身蒙古女子的衣裳,不觉一笑,道:贵人好好伺候皇上吧。说着便出去带上了门。皇帝上下打量其木格,只见她穿着一身彩色长袍,脚蹬花靴,在长袍外套穿着镶绣花边的坎肩,五色斑斓,倒确实是草原蒙古风。便一笑,道:你这是将所有花的都往身上套了?李玉在外间听着直乐。 其木格听不出皇帝的揶揄之意,大喇喇地道:嫔妾觉得好看又喜气,明儿见人还想这么穿呢!皇帝摇了摇头,道:明日大宴会,你的蒙古礼服内务府备好了,不可随意穿着。其木格忙道:是。其木格见皇帝并无就寝之意,便随意地问道:皇上,您今天有带容妃娘娘去骑马吗?在围场,嫔妾见她骑得不错。 皇帝一行到了察哈尔五日,这几日有空的时候,他确实带着沉壁在骑马,那日太后也去瞧了瞧,但他只是一笑,道:是吗?朕看她可远不如你。其木格心里十分欢喜,道:等大宴结束后,嫔妾再陪皇上骑马吧!皇帝道:明日大宴之后会见王公议事,然后就要返回京中,天气凉了。想到才没来几日,又要走好几百里的远路,其木格心里不快,但也无可奈何。 皇帝和她躺到床上去的时候,她心里怦怦直跳,和皇帝的第一夜,她疼了两日,所以既期待又害怕,紧紧地闭着眼睛。哪知皇帝并没有靠近她,而是很快就睡着了。她又十分的失望,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后来看着皇帝,心想:难道他对容妃也是这个样子?可素日里见容妃总是一派安逸喜悦滋润的模样……那定是自己不讨他的欢心。 忽然想起自己正月里在街上看见的富察傅恒来,那天他再婚,娶纳兰氏过门,她和好几个闺中密友不顾天寒地冻,偷偷溜出家门,混在街上人群中看热闹。只见他骑在戴着大红花的高头大马上,一身红衣,红帽黑靴,华贵沉稳,潇洒绝尘,却那样的年轻,实在不能相信他是皇帝的军机重臣,同行的所有主子丫头都为之十分倾倒,一直在谈论并艳羡那位三生有幸的纳兰夫人。 后来那位纳兰夫人不惜以身犯险,为皇帝和朝廷抓获了小和卓,得皇帝赐匾,又名满京城。如今纳兰夫人儿子都为他生了,听说并未足月,那时她就心想,这纳兰夫人怎得如此命好,才和傅恒大人成婚便有了孩子。到圆明园之后,听说魏贵人也是才被皇帝宠幸就怀孕了,所以和皇帝的第一晚之后,她便一直期盼着自己也那么好命,但自己月事这几日刚过,显然没有皇嗣,今晚皇帝也不和自己亲热,更不可能有皇嗣……这样胡思乱想了一阵,一股倔脾气上来,心想:没有就没有,自己怎地变得这么婆婆妈妈!想到这里,本已十分困倦,立刻睡着了。 皇帝清晨醒来,见她还穿着花衣裳,和衣躺在床上,没盖被子,于是便给她拉过被子来盖上,她身上突然一暖,下意识地抱住皇帝。皇帝一笑,要挣脱她起来,但她力气不小,一时竟然挣不开。这样一闹,她也醒了,见皇帝要走,更坚决不放手。皇帝不禁失笑,被蹭抱的火起……皇帝最后出去后,还是摇头直笑,李玉也在一旁笑嘻嘻,道:这个小那贵人真有意思。皇帝低声说了一句:艳俗鲁莽。李玉抿嘴一笑,心想:看来万岁爷感觉挺新鲜!回头看了看,又一笑,心中略有不屑:看能熬多久新鲜!其木格又躺回床上去,皇帝的余温还留在被褥上,她用手抚摸这温暖,心里觉得十分开心,早忘了孩子的事儿。 皇帝回去自己院里早饭,然后李玉服侍他换上了明黄色缎绣金龙朝袍,便看见容妃站在一旁笑自己,他也一笑,摇了摇头。容妃道:皇上,您昨晚睡得好吗?皇帝边翻马蹄袖边道:你不高兴了?容妃走上前来,帮他翻好一边袖子,然后去翻另一边袖子,皇帝闻见她身上的幽香,想起其木格身上那股浓郁的香气来,揽过她来,在她脸颊边亲了一下,然后将她推开,双手扶着她的肩。 见她穿着香色翔凤妆花缎马蹄袖朝袍,九只五彩凤凰分别口衔折枝牡丹、海棠、梅花,色彩艳丽,两翅伸展,舞动着飘带似的凤尾,婀娜多姿,下幅织江崖海水杂宝如意云,领和袖镶边以石青色绣团鹤团寿字缎为饰。脖子挂着红珊瑚朝珠。上压宝蓝色金镶青金石领约,领约环上镶嵌长条形青金石四块,镂金为之,饰东珠,间以珊瑚。头上戴着青绒毛朝冠,顶为二层,贯东珠各一,皆承以金凤,饰东珠,珍珠,上衔蓝碧玺猫睛石;朱帏,上周缀金凤五,饰东珠,珍珠;后金翟,饰蓝碧玺猫睛石,珍珠,翟尾垂珠,凡珍珠一百八十八颗。帽下戴着金约,镂金云,饰东珠,间以青金石,红片金里。乌发梳成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子,垂在胸前,柔和又略带幽怨地看着自己,有刹那的恍惚,仿佛少年之容音,然后微微一笑,拉起她的手一起走出去。 出了房门,皇帝的卤簿仪仗前后上来,将两人拥在中间。一路之上,容妃都沉默不语,他便轻声道:真地生气了?容妃道:皇上,您专心见人吧。放脱了他的手,他一笑,再不言语。 二人到了城外草场,数十个蒙古包在远处密布。草场中间以帐幔辟出一个大圆场,圆场内摆着一圈桌子,二人进场后,随卤簿仪仗向对面正中的大帐走去,礼炮轰鸣,桌子后坐的蒙古王公都纷纷站起来将右手放在胸前,微微鞠躬,向二人行礼。 大帐前摆着三张桌子,居中一张大桌,两侧斜放着一张小桌,左边小桌后站立着和亲王弘昼,右边小桌后站立着那贵人其木格,这两人正低头行礼,现任察哈尔总管莫理这几日受了风寒,皇帝便免了他出席大宴。二人走到正中的桌子后,皇帝先让容妃在右边先坐了。容妃和李玉都很诧异地看着他,这不合规矩,应该皇帝先坐,他只一笑,然后自己坐下。接着李玉走到桌子外面,高声道:坐,觐见开始!王公们便一个一个上来行礼,宣礼官在一旁拿着册子报名号: 科尔沁/左翼中旗/和硕卓哩克图亲王 扎木巴勒扎木素觐见! 科尔沁/左翼中旗/扎萨克和硕达尔汉亲王 色布腾巴勒珠尔觐见! 科尔沁/左翼中旗/多罗郡王 阿旺蔵布觐见! 科尔沁/左翼中旗/多罗贝勒 萨木丕勒扎木素觐见! 科尔沁/左翼中旗/固山贝子 班珠尔觐见! 科尔沁/左翼中旗/辅国公 玛哈玛育尔 喇什色旺 诺观达喇 哈达 觐见! 科尔沁/左翼前旗/扎萨克多罗冰图郡王 喇特纳扎木素觐见! 科尔沁/左翼后旗/扎萨克博多勒噶台亲王 齐默特多尔济 科尔沁/左翼后旗/辅国公 索诺木色棱觐见! 科尔沁/左翼后旗/多罗贝勒 伯彦讷谟祜觐见! 科尔沁/左翼后旗/辅国公 朗布林沁觐见! 科尔沁/左翼后旗/辅国公 温都苏觐见! 科尔沁/右翼中旗/扎薩克和碩土謝图親王 阿喇布坦觐见! 科尔沁/右翼中旗/多羅貝勒 特古斯额尔克图觐见! 科尔沁/右翼后旗/扎萨克镇国公 敏珠尔多尔济觐见! …… 宣礼官拿着册子说的都是满语,接着被译官翻成蒙语。每个人向皇帝行礼问安后,皇帝也回问几句,容妃听他说的是蒙语,而且和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心想:真难为他能记得这么多人的这么多事。觐见和问安持续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结束后,又是大放礼炮,所有人都站起来。皇帝才轻声地说道:这都是傅恒一早写好的。于是容妃嫣然一笑,轻声道:您怎么能记得住? 原本容妃穿着大装坐在皇帝身边,王公们一一上来觐见时,虽然都知道今天和皇帝一起出席宴会的是他新收的回族艳妃,出于礼貌,没有人直视容妃,但礼炮在大帐两侧轰鸣,所以此时人人看向他俩站立的方向。她方才这个嫣然一笑,便如一朵灿烂的白莲倏然盛放,衬着黑檐朱帏的朝冠,映日生辉,连四周明媚的秋光都黯然失色,很多人都看愣住了。 皇帝心里十分得意,微微一笑。其木格站在侧面,看见了皇帝的这个笑容,心中不觉一窒:自己远无法和容妃相比。转念一想:谁能和容妃比呢?自己也不是独一个,连皇后娘娘都不能比。便即释然。 礼炮结束后,众人簇拥着皇帝去到草场内的赛马场,先换行服骑装。一切就绪后,皇帝领先上了一匹雪白色佩红缨的高头大马,接着便是弘昼,上了一匹棕黄色的健马,然后所有的蒙古王公也纷纷上马,令官一挥彩旗,赛马开始。 容妃见大队人马烟尘滚滚地去了,这才好好打量站在自己身边的其木格,只见她穿着一件枣红色缎子镶白毛边的蒙古长袍,束着同式宽腰带,头上戴着同式圆帽,帽子上间着五颜六色的繁复珠串,帽子两边挂下一些珠串,颈子里也挂着一式样五颜六色的珠串。皮肤白皙,两颊嫣红,轮廓清晰,富丽华贵。她和自己差不多高,但身形壮实些,浑身上下有一股英气。 其木格见她看自己,觉得她是因为自己昨晚为皇帝侍寝,有一种小得意,笑道:容妃娘娘,您今天这一身礼服,和皇上站在一起,可真漂亮!容妃温柔地一笑,道:今天是大宴蒙古王公,你才漂亮。她于是又有一种小得意。李玉在一旁全看见了,不觉在心里暗笑这位那贵人的天真。 最先回来的是色布腾巴勒珠尔,他是科尔沁旗左翼中旗的和硕亲王。接着便是皇帝和弘昼。色布腾巴勒珠尔便向皇帝告罪,皇帝呵呵一笑,道:你们都让着朕和弘昼,只让你一个跑到前面,朕这御马怎么可能跑过蒙古铁骑。色布腾巴勒珠尔忙低头行礼道:不敢。 等所有人回来,便开始了下一轮,皇帝和弘昼不再下场。而是走回了大帐。容妃和那贵人于是都站起来。皇帝才看见那贵人的礼服,点点头。说了一句:这个好。那贵人忙笑着一福:谢皇上。 四人坐定以后,李玉吩咐人端上水盆漱盂香巾等,给皇帝和弘昼整理清洁,接着换回礼服。弘昼于是向皇帝回接下来的宴会安排,皇帝做了一些小的调整。 ※※※※※※※※※※※※※※※※※※※※ - 【察哈尔】现名张家口,古代一直是军事贸易重要关口,如文中所述。 - 【猫睛石】历史上的容妃用物,为妃位朝冠饰物,猫睛石就是猫眼石,最名贵的是蓝碧玺猫睛石。容妃的辫子参考《威弧获鹿》乾隆射猎图里的容妃打扮。文中容妃的穿戴看起来很复杂,但依然是妃位的服制,贵妃及皇贵妃和皇后,会各有差别,体现在颜色,用料,图纹和繁复程度的差别,但乍一看,清朝妃以上的正装都是一个打扮。 第十五章 秋狝(三) 等一切停当,第二轮赛马的结果也出来了。于是四人走出大帐,坐回原先的位置上。宣礼官拿了名册上来,皇帝便宣布前三名。只见第一名还是色布腾巴勒珠尔。他上来行礼,于是皇帝笑着赞了他几句,一旁的镶黄旗将官捧上一朵碗大的红花来,和千两黄金,这花以金丝和红绒绕成,映着黄澄澄的金子,异常鲜艳。 色布腾巴勒珠尔将红花别在襟上,高举双手,众人一起鼓掌叫好。容妃见他身材高大,不胖不瘦,穿着深褐色滚金边布满金钉的棉甲,在肩膀和上臂处缀有钢铁色的片甲,腰里束着金色细带,头上带着钢铁色闪亮的红缨笠帽,长脸,鹰钩鼻,薄唇,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炯炯有神,面上略有风霜之色,忽然想起霍集占来。皇帝似乎也觉得他长得像霍集占,于是看了容妃一眼。 第二名是科尔沁右翼中旗多羅貝勒特古斯额尔克图,第三名是科尔沁左翼中旗多罗郡王阿旺蔵布。皇帝嘉奖完毕后,便开始饮宴,弘昼的福晋和王公的妻子也被允许进到场中就坐,但宴会上斟酒布菜的不是太监就是王公家的男侍,没有侍女。其间科尔沁蒙古乐队吹奏,献上传统舞蹈安代舞。姑娘媳妇挥舞头巾跳,小伙子脱去马靴光着脚丫跳,孩子们做着鬼脸跳…… 容妃看着这欢快自由的舞蹈,十分惊奇。皇帝知道她的心思,和她对饮了一杯,道:这个舞有一个传说。相传很早以前,在北方科尔沁大草原上,生活着父女俩。他们相依为命,有一天女儿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怎么治也治不好,老父亲只好用牛车拉着病重的女儿到外面去求医。不料车走在半路上,遇上风雨,车轮陷在泥里,车轴也断了,可怜的老父亲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围着牛车来回转。女儿奄奄一息,生命危在旦夕,老父亲哭得泪也干了,围着牛车高声唱着祈求神灵的保佑。这歌声引来了众乡亲,他们见状也陪着流泪,跟着老人甩臂跺脚,围着牛车哀歌。这样唱着舞着,感动了上苍,雨停了,太阳出来了,姑娘的病也好了,她也加入了舞蹈的人群,唱着,舞着…… 这个奇闻不胫而走,后来草原上不管是求雨、祭敖包、那达慕盛会,都用这种载歌载舞的形式,人们围成一个圆圈,敞开长袍的下摆,右手拿一块绸巾,边歌边舞,曲调悠扬婉转,人们给这种舞蹈起了个名字叫做“安代”。 容妃听完,感动莫名,道:这真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忽然想起自己的达大要自己嫁给霍集占时说的话,还有自己的阿妈去世时候的情景来。皇帝见她面有戚色,明白她回忆起了在伊犁的旧事,于是不再言语,将桌上的羊肉切下来,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其木格拿着酒杯走上来,一定要先敬皇帝,皇帝于是喝了,接着便是蒙古王公依次来敬。容妃始终怔怔不语,王公们本想得她一眼青睐,都不觉失望。 色布腾巴勒珠尔来敬时,皇帝便要他再敬第二杯给容妃,然后轻轻在下面拉了一下容妃的衣袖,容妃这才回过神来,忙看着桌子对面的色布腾巴勒珠尔,只见他英气天成,一双诚挚的眼睛里闪着柔和虔诚的光芒,毫不唐突逼人,果然和那年所见的霍集占一模一样,于是也微笑着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舞蹈过后,便是布库,音乐转了调子,一些十几岁的满洲少年,在场中演练布库,蒙古王公看得纷纷叫好,草场里十分热闹。皇帝一直在下面握着容妃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十分冰冷,但见容妃笑语晏晏地和前来敬酒的王公夫人说话,心中颇感安慰。这些王公夫人都穿得五彩斑斓,珠光宝气,她们中的很多人都曾经见过皇帝,见皇帝对她们报以微笑,很多人又在心里想:这大清的皇帝可真英俊,而且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并富有天下,越来越有男人魅力。一些年轻的脸都红了,很多人暗自羡慕容妃。 色布腾巴勒珠尔坐在左手第三张桌子,和弘昼只隔着和硕卓哩克图亲王扎木巴勒扎木素的桌子,皇帝见他一个人坐着,知道他的妻子新近病故,于是对他遥遥点了点头,示意他再走上来。色布腾巴勒珠尔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自己再上去,但只好走过来。 色布腾巴勒珠尔来到大桌前,皇帝便以眼神示意宣礼官先挡住其他来敬酒的王公和女眷,然后对容妃道:朕很喜欢这位少年英雄,他今年二十五岁,你只有哥哥,朕看你就认他做弟弟吧。容妃和色布腾巴勒珠尔都大吃一惊。皇帝又道:此事不必昭告天下了,你们就在朕面前喝一杯认亲酒。说着示意一旁的李玉给两人斟满了酒,二人只好饮下,接受了皇帝的安排并谢恩。 皇帝虽然声音不高,弘昼和吴德雅在一旁却看得听得清清楚楚,吴德雅轻声笑道:皇上可真喜欢这蒙古人。弘昼也轻笑道:他可真会笼络人,连自己的宠妃也随便送。吴德雅道:皇上故意带她来的,你看多少人的眼睛看着容妃,之后再谈事儿就方便了,皇上这一招可真聪明。 弘昼哼了一声不言语。吴德雅看看他,道:皇后娘娘真的不必介意,这容妃不过是皇上笼络人心用的,以前是笼络回部,现在连对蒙古也用上了,回头我告诉她,她定然高兴的。弘昼展颜一笑,道:你说的对。正说着,王公们接着来敬他二人,于是夫妇俩也好一阵忙碌应对。 大宴结束以后,各位王公又携夫人到皇帝的桌前和他一一道别,终于见到容妃对各人展露了微笑,都心情愉快地回了自己的蒙古包。等人都走了之后,弘昼和吴德雅也上来道别,皇帝对弘昼微笑道:你今天安排的很好,辛苦了,接下来还有几日辛苦。弘昼道:秋围是朝廷绥边的大事,弘昼自当为皇兄鞠躬尽瘁。皇兄您也连日辛苦,保重身子。 皇帝拍了拍他,又对吴德雅道:弘昼现在越发稳重了,你很能干,朕高兴!吴德雅脸红了,忙道:谢皇上,臣妾定当时时提醒王爷,教您放心。弘昼夫妇走了以后,皇帝便教那贵人回去休息,说是今天她表现很好,代皇帝去给王公们敬酒时十分有礼貌,很得体,其木格高高兴兴地谢了皇帝自去了。然后他才牵起容妃的手向回走去,李玉跟在后面。 容妃见皇帝一路无话,也不言语。二人回到总管府,便各自更衣沐浴。容妃坐在木桶里,只觉得心里十分的难堪,今天色布腾巴勒珠尔的事,显然是皇帝事先便想好的,却不先告诉自己一声,而且他定然是因为自己想起了霍集占,所以心里不快……正思量间,忽听李玉在外面道:娘娘,皇上来了,在这里等您,但教您不要心急。容妃于是很快地洗净了自己,出来套上白布袍子,赤着双脚便走了出去。 皇帝正坐在外间喝茶,见她头发湿漉漉的,眼睛里有一种迷蒙的水气,心中一动。容妃立刻跪下道:皇上,今天宴会上沉璧走神了,在诸位大人面前失礼了,请皇上原谅沉璧。皇帝道:你起来吧,朕说其格木的话并不是说你。容妃站了起来,皇帝又喝了两口茶,然后道:你先去擦头发吧,仔细着凉。说着便让彩云上来带容妃去擦头发。 头发擦好后,容妃又过来站在一旁,她身上的白袍,是一个厚厚的晨褛,前襟只有几条带子缚住。皇帝见她还是赤着双脚,于是站起身来,将她横抱起来,往容妃的寝室走去。彩云和李玉对望一眼,李玉立刻跟上,彩云自去叫人收拾浴室。皇帝将容妃放到她的床上,然后自己坐在床边,道:你今天怎么了?朕看,你真地在生朕的气。 容妃翻过身去不看他。皇帝轻笑起来,也躺上床去,在她身后道:真地生气了?容妃还是不理不睬,皇帝于是拉过被子来给二人盖上,说:天凉了,小心冻着。容妃道:臣妾病了是臣妾的事,和皇上不相干。皇帝见这话里火|药味极浓,便道:沉璧,朕对你好,你就这样放肆了。容妃立刻坐起身来,背对着他,道:你对我好?!你不过是觉得沉璧有用,可以帮你笼络傅恒大人,还可帮你笼络色布腾巴勒珠尔! 皇帝感到很意外,不觉笑起来。容妃气鼓鼓地道:你笑什么?!难道沉璧说的不对吗?!你想宠幸谁就宠幸谁,你想笼络谁就笼络谁,你要宠幸人,沉璧就靠边站,你要笼络谁,就把沉璧推出去。皇帝大笑起来,也起身将她搂在怀里,容妃想挣扎,但挣扎不动。皇帝笑道:你可真会胡思乱想。朕和其木格,你不会不明白吧? 容妃恼怒道:臣妾应该明白什么!皇帝一时无语,想了想,叫外面的李玉进来,要李玉说。李玉见他们俩真闹别扭,心里害怕,但皇帝一定要他说,他只好硬着头皮道:容妃娘娘,皇上是为了今儿的事才去的那贵人那里,然后……今早是那贵人不让皇上走……皇帝便让他出去,他才如蒙大赦。 然后皇帝对容妃道:你听见了吧?!容妃冷笑一声,道:她不让你走?她不让你走?她如何能不让你走?!皇帝笑起来,放开了容妃,自己躺倒,盖上了被子,又说了一句:又你你你了,仔细冻着,躺下来说。容妃一堵气,甩脱了这床被子,又从里面拉出另外一床来把自己蒙上。皇帝道:朕是皇帝,朕有很多事要办,其木格是其中一件,她不是你给朕选的吗?容妃在被子里道:臣妾也是其中一件。皇帝道:你真的这么想朕?容妃道:那臣妾应该怎么想你?皇帝道:朕早说过,已把你放在心里。 容妃赌气道:色布腾巴勒珠尔的事也是因为你把我放在心里?皇帝笑道:好,朕承认,是想笼络他,但朕也是为了你。容妃不说话。皇帝靠近她的被子,道:科尔沁左翼是蒙古铁骑最强的力量,色布腾巴勒珠尔是左翼中旗和硕亲王,就是将来左翼的最高统帅,如今只是因为年轻,所以还是和硕卓哩克图亲王扎木巴勒扎木素的副手。这样你就不用担心自己没有孩子。如果将来朕不在了,你也不用担心。容妃大吃一惊,立刻从被子中钻出来,捂住皇帝的嘴,道:您在胡说些什么?!皇帝笑着拿下她的手,道:朕没有胡说,朕就是这么想的。 容妃知道蒙古铁骑是大清立国的重要基石,皇帝远来察哈尔会盟正是为了他们,不觉铭感五内,幽幽地说道:可色布腾巴勒珠尔为什么要听命于我?就算您教我认他做弟弟,假如真有那么一天,您都不在了,他为什么要听命于我?!皇帝笑道:这世上的男人,谁不想听命于你?朕不过是给他一个名正言顺而已。容妃怒道:您胡说些什么?!难道您认为他对我,还是我对他…… 皇帝摇了摇头,道:朕不是那个意思。你这样美好,谁都想亲近你。色布腾巴勒珠尔不是那样的人,但他还是想和你亲近的,所以他一定会听命于你。他将来不仅是蒙古铁骑最强力量的统帅,而且出自科尔沁的第一家庭博尔吉济特氏,是孝庄文太后的本家,在科尔沁极有根基和号召力。你听朕的话,这两天去和他见见面,说说话。明年秋围的时候,他定然会来的,你们每次都见见面,说说话。 容妃一笑,道:皇上,您说到底,还是要我帮您办事对吗?皇帝笑道:朕早说了,是为了朕也为了你,朕可没骗你。然后刮着她的鼻子道:你真的认为朕在用你笼络傅恒?容妃道:难道不是吗?福康安不是您给沉璧的吗?皇帝笑道:你可知后宫不能与外臣来往,你和傅恒,你和色布腾巴勒珠尔,都是后宫和外臣。 容妃诧异道:您到底是什么意思?皇帝道:朕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不要胡思乱想。容妃点点头,道:好,臣妾遵旨,臣妾不问,哪天您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再后悔。说着进了皇帝的被子,皇帝搂着她笑道:不会有那一天的,朕可舍不得。你今天真地在吃其木格的醋?容妃又生起气来,将身子一翻,背对着皇帝。皇帝大笑起来,双手握住她的肩膀,道:她不及你十分之一。容妃一笑,转过身来,亲住了皇帝。皇帝心里十分开心,似乎漫天星星在闪烁。 ※※※※※※※※※※※※※※※※※※※※ - 【木兰秋围】清朝皇帝热衷于“木兰秋狝”,不仅仅是为了满足打猎娱乐的需求。 - 事实上,每次“木兰秋狝”都是一次规模庞大的准军事行动,相当于我们现在的军事演习。皇帝通过亲自参与其中来检验帝国最精锐部队的战斗水平。布围、观围、行围、罢围四个步骤也叫做“撒围、待围、合围、撤围”。这一套围猎过程与战时迂回包抄敌军的方式如出一辙。在打猎过程中,部队的指挥能力、协调能力都将展现的一览无余。皇帝也通过亲自指挥围猎来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权威和对军队的控制力。 - 在持续一个月的“木兰秋狝”中,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八旗士卒,都将共同体验围场的艰苦自然环境,将士们还得直面林中猛兽的威胁。这些情况虽然与真正的战场无法相比,但对于操练军队,保持八旗子弟尚武本色还是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而且皇帝通过“木兰秋狝”来笼络和震慑蒙古王公,包括漠南和漠北蒙古。“木兰秋狝”和国力强盛息息相关,康熙和乾隆几乎年年秋围。随着国力逐渐衰弱,秋围便也减少以至消失。 第十五章 秋狝(四) 第二日一早,皇帝走了以后,容妃对镜梳头,低声唱歌。彩云笑道:主子,您明明一点儿不在乎那个那贵人,却哄得皇上如此开心。那蒙古亲王应该是个好人吧?容妃道:反正我和他每年就见一面,他好不好的,与我什么相干。 彩云一抿嘴,知道她还在为这件事生皇帝的气,便笑道:奴才看啊,皇上就是说说,要是谁真对您……那是掉脑袋的罪。容妃一笑,道:你不明白,他可没有那么在意我。彩云奇道:那他在意谁?容妃道:这大清的江山,还有……总之不是我。彩云摇摇头,她确实不明白容妃的心思。容妃道:你不用担心我,男人们全一个样儿,我早习惯了。 辰时二刻,皇帝又携容妃在草场大帐里会见科尔沁左翼王公,修订军务,马市,贸易等诸多条件细则,弘昼在座参与讨论。这期间,有很多争论,皇帝和弘昼两人蒙古语说的都好,双方讲的口干舌燥,翻译根本插不上话。容妃经常在一旁打圆场,或者吩咐换茶换点心等。弘昼是第一次参与和科尔沁王公的谈判,见科尔沁左翼如此强势,心里吃惊,不觉佩服皇帝的策略。 中午自然是在大帐里赐宴。容妃便去向诸人敬酒,人人受宠若惊。之后,容妃穿大红滚金边回袍,戴同式回族小帽,跳了一支独舞,是回疆特有的手鼓舞,由她自己编排的《烈日》。蒙古人都是第一次看回舞,又是由这样一位身份尊贵容颜绝世的美女来跳,在喧扬华丽的音乐和沉闷有韵律的手鼓声中,只见容妃动作敏捷,节奏多变,各种高难度的旋转与腰部技巧,瞧得眼花缭乱,意驰神摇,心里更十分的受用,皇帝让自己的宠妃敬酒献舞,显然对左翼十分重视,最后左翼贵族尽数满意而归。 下午是右翼朝会。右翼的晚宴更加隆重,在大帐外的圆场演了不少歌舞,容妃最后又出来献舞《烈日》,映着深沉的夜色和熊熊篝火,别有一番味道。但席间敬酒的是那贵人,因皇帝提及容妃午宴喝酒后略有不适。容妃跳完后坐回皇帝身边,右翼王公都纷纷关心问候,皇帝心里十分得意。 皇帝下午会见右翼的时候,色布腾巴勒珠尔被谕召去见容妃。容妃午宴上确实喝了不少酒,幸好午宴不长,有一点头晕,所以半倚靠在坐榻上。色布腾巴勒珠尔一个人走进来,彩云是第一次看见他,只觉得眼前一亮,见他身形高大挺拔,穿着一件纯天蓝色缎子的扎腰长袍,长袍有很宽的领口袖口滚边和同宽腰带,作深蓝色,上面是繁复的蒙古纹饰,腰间挂着的蒙古刀,刀鞘赤铜色镶着五颜六色的宝石,并火镰、鼻烟盒等饰物,脚上穿着软筒浅褐色牛皮靴,长到膝盖,头上束着长发,额头上也绑着和长袍同色的纯天蓝短缎带。他头发是灰棕色,眼珠是深碧绿色,面颊微红,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容妃也是第一次看见他灰棕色的头发,因为昨天和今天早上,他都穿着棉甲戴着笠帽,头发完全被裹在笠帽里。 色布腾巴勒珠尔跪下向容妃请安。她于是微笑道:达尔汉亲王免礼,本宫和你是皇上亲许的姐弟,以后再不要如此见外,你可以直呼本宫皇姐。色布腾巴勒珠尔道:不敢。说着站了起来,看着容妃。容妃一时不知说什么,色布腾巴勒珠尔道:容妃娘娘,巴勒珠尔带了科尔沁醒酒茶,如果您愿意用,我教侍女端进来。容妃见他竟然满语说得很好,感到很意外,怪不得他没带翻译来,而他送醒酒茶给自己更加意外,但嫣然一笑,道:好。 他去到外面,然后又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头发乌黑,黑眼珠,眼睛细长,牙齿洁白,皮肤也作小麦色的蒙古侍女,这侍女穿着白色滚黑边的长袍,同样的软筒浅褐色牛皮靴,只在腰间系着一条五色绣花十分艳丽的宽腰带,她说不上漂亮,又冷冷的神情,但有一种独特的味道。侍女手上拿着托盘,盘上放着一个有盖子的碗。 色布腾巴勒珠尔亲自揭开碗的盖子,放在一边,茶汤的热气冒了出来,有一股独特的味道。彩云立刻拿着银针放在碗里一试,然后对容妃点点头,再将茶端给容妃。容妃喝了以后,对色布腾巴勒珠尔笑道:本宫既然饮了你的茶,你便叫本宫皇姐,本宫便叫你巴勒珠尔。色布腾巴勒珠尔于是也微微一笑,道:是。 容妃接着问候了色布腾巴勒珠尔的兄弟们,并关心他妻子过世的事。色布腾巴勒珠尔都一一说了。容妃见他十分的谦恭有礼,心里有许许多多的恍惚,一时想起霍集占,一时想起“他”,一时想起五阿哥,不觉感叹,和自己亲近的男人里,只有皇帝是另一种脾性。正想着,忽听色布腾巴勒珠尔问道:皇姐,您想念伊犁吗?您住在宫里,快乐吗? 容妃很惊异地看着他,明白他定然知道自己以前是小和卓的妻子,只见他眼里还是闪烁着昨日那样诚挚和柔和的光芒,绝无冒犯之意,于是微笑道:其实我是在喀什长大的,那里才是我真正的家乡,但伊犁……我永远怀念那里。皇上对我很好。色布腾巴勒珠尔见她说到伊犁停顿不说,知道定和她的前夫小和卓有关,点点头,转言道:我知道皇帝陛下的宫里规矩很多,很拘束。容妃还未说话,他又道:在草原上跑马是很快活的事!如果皇姐愿意,巴勒珠尔可以教皇姐骑马。 容妃再感意外,正沉吟间,巴勒珠尔从怀里拿出一卷东西来奉给她,彩云见这是圣旨,接过给容妃,容妃展开来一瞧,然后微笑着还给了他,道:既然皇上有旨,沉壁自当遵从。色布腾巴勒珠尔收了圣旨,道:皇姐,此事皇帝陛下的意思,也是看您自己的意思,巴勒珠尔听您的吩咐。 容妃心里一笑:皇上这是没时间教自己骑马,便找了他来,一箭双雕。于是嫣然一笑,道:既然是弟弟你教,我自然是愿意的,就明日吧。色布腾巴勒珠尔道:是,明日巳时巴勒珠尔在城外马场恭迎皇姐。说着便带自己的蒙古侍女告辞。容妃叫自己的一个回族侍女送他们出去,这才发现,饮了蒙古醒酒茶,头晕早已消失了。 彩云笑道:皇上可真周到,时刻想着您。这达尔汉亲王彬彬有礼,风度翩翩,和您真像是亲姐弟,皇上怎么这么会安排!您怎么还怪皇上。容妃笑着摇了摇头,道:你没看见上午朝会上,巴勒珠尔是如何的言辞犀利,锋芒毕露,虽然他们说的蒙古话我都听不懂。彩云又道:主子,您刚才瞧见没,达尔汉亲王的侍女一直看着亲王和您。 容妃道:巴勒珠尔在他们那里定然是人人喜欢。彩云道:您才是人人喜欢,不论在哪里。容妃道:皇上也不避嫌疑。彩云道:马场那么多人呢,再说,他还不相信您吗?容妃道:但外面的人会怎么想。彩云道:皇上都不在乎,您在乎什么,而且您不是说右翼明早就要离开,左翼的人谁会说话,高兴还来不及。容妃道:横竖也教不了两日,皇上这是全想好了。 第二日在马场,容妃到了以后,巴勒珠尔见她穿着轻便的白色骑装,长发盘在脑后,别着一个玉簪,娇逸绝尘,和穿黄色礼服和大红回袍跳舞时感觉完全不同,而且因为靠得近,闻到了她身上的幽香,这种香气是沙枣花的香味,显然不是中原女子的常用香。因为沙枣树是戈壁滩上的一种野树,在蒙古被称为“神树”,耐酷寒,抗干旱,回疆自然也有。沙枣橙黄甘甜,沙枣枝清热止咳,镇静助眠,一身皆可用。沙枣花每年初夏开放,香飘万里,醉倒戈壁一大片,听说中原江南的桂花香和这类似。而容妃身上的,自然是传闻中她的体香,不禁微微一笑。 容妃见巴勒珠尔牵来的马是他自己的坐骑,正是昨日在赛马场所见的那匹壮健粗硕的栗色蒙古马,于是看着他。巴勒珠尔微笑道:皇姐是我们科尔沁最尊贵的客人,蒙古马不高,而且我的这匹马性子很好,您放心罢,先上去试试。我就在一旁,不要害怕。上马时,他在一旁伸出手去,容妃迟疑了一下,才伸出自己的手去,扶住了他的手。巴勒珠尔自然不会像皇帝那样和她共骑,只是在下面讲解要领,让容妃自己试练,只是扶她上马下马和为她牵马。 快正午的时候,皇帝来了,还带着弘昼和左翼的其他人。容妃上马跑了好几圈,艳阳高照,绿草如茵,宝马美人,秋风送爽,左翼众人都大声喝彩,巴勒珠尔只站在一旁微笑。最后皇帝笑吟吟地扶她下了马,道:果然大有进步!容妃也对他嫣然一笑。中午是皇帝容妃和巴勒珠尔的三人宴。下午皇帝和巴勒珠尔单独议事。 如此这般又过了两日,左翼王公才率大队离开。皇帝和容妃那贵人一同送至城门,巴勒珠尔最后对容妃道:皇姐保重,蒙古科尔沁旗期待您和皇上来科尔沁草原纵马驰骋!翻过阴山,草原无边无际,像大海一样,牛羊肥美,还有遍地开放的野花,皇姐一定会喜欢!容妃想起那日他对自己说的话来,明白他的意思,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谢谢,你也保重!只听皇帝在一旁笑道:一言为定! 离开察哈尔的前一天傍晚,皇帝扶着太后在城北的大境门城楼上散步,楼上都是守军哨岗,李玉和刘嬷嬷带了一些太监宫女远远地跟着。大境门是明长城的一个重要关口,与山海关、嘉峪关、居庸关并称为长城四大关口,始建于顺治爷时期,之后常年修缮加固。 皇帝毕恭毕敬地道:皇额娘,您陪儿子远道而来十分辛苦,又单独设宴宴请科尔沁王公,连日操劳,多谢皇额娘!太后笑道:皇帝,和我还这么见外,额娘这都是应该做的,为了你,为了大清。下一回,额娘就不一定能来了。太后今年已六十三岁,所以才发这样的感叹。皇帝忙道:皇额娘身子康健,绝对是长寿之相。儿子定能长日承欢膝下! 太后道:这塞外城风光美,我愿意常来看看。沉壁一路照顾着我,我挺愉快。这次沉壁十分辛苦,她都是为了你,你可要好好待她。皇帝笑道:是,儿子也是这么觉得,可皇额娘,儿子对她还不够好吗?皇额娘若有什么想法,可以明示。 太后道:沉壁很能干,这次上察哈尔,都是她在张罗。皇帝明白太后的意思,道:沉壁自己不想管事,不信皇额娘您去问问她自己,就知道了。太后一笑,道:我知道,她是回人,管事儿不合适,而且皇帝自己要着她,但皇后这些个日子以来,六宫管理不力,我不满意。 皇帝知道太后忧心的是南苑那件事,他回来后也告诉了太后,便道:皇额娘多年对淑慎十分褒赞,儿子以为您对她很满意,没起过别的心思。太后道:这人啊,不是一成不变,她用着袁春望,袁春望比前头的吴书来能干,可事儿管得还不如以前,出各种岔子,我是为皇帝和后宫忧心。我知道沉壁不合适,可舒妃那不稳重的性子,更不合适,她实在是不行。 皇帝笑道:皇额娘,您想多了,淑慎是因为有了孩子,多少有点儿不周全。如今朕将傅恒调回了内务府,他领着养心殿儿子的事,要不寿康宫的事儿也交给他?这样您就放心了。太后道:傅恒办事我放心,但他本来事儿就一大堆,这后宫啊,还是要找个合适的人辅佐皇后。我宫里的事儿交给傅恒也好。三和,德保,公义都还成,来保年纪大了,教他回家,那件事都过去好久了,皇帝可以放心。太后说的来保,三和,德保,公义也是总管内务府大臣,来保是尔晴的祖父,因尔晴是报的病卒,所以一直留用着来保,太后故此一说。 皇帝道:是,儿子遵旨。皇额娘,儿子还有一个想法,想让阿里衮入军机,您看如何?太后心里很是高兴,道:好,让他试试,他做着两广总督,我看不错。皇帝点点头道:儿子也是这么想的,如今纳延泰老迈,去年又处决了雅尔哈善,军机处必须要补缺,傅恒才有时间分出来理理内务府的事,除了朕和太后的两宫事务,还有给您建的清漪园,现在土方引水都做好了,他去管正合适。 ※※※※※※※※※※※※※※※※※※※※ - 【历史原型】色布腾巴勒珠尔。出身科尔沁显赫世家博尔济吉特氏,孝庄文皇太后一家,是家里的第三个儿子。哲里木盟盟长。富察皇后所生的皇三女固伦和敬公主的额驸。 - 孝贤皇后的女儿皇三女固伦和敬公主,嫁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辅国公【色布腾巴勒珠尔】为妻。公主本来下嫁蒙古王公,因乾隆帝不忍爱女遠嫁,准其留駐京師。和敬公主是第一位住在京城享受遠嫁蒙古待遇的公主(只有远嫁的公主才可领取1000俸银,留京公主只能领取400俸银),和敬公主府與當時的親王、貝勒府為鄰,同時也是清代唯一的一個固倫等級的公主府。 - 和敬公主出嫁當天,乾隆帝敕廷臣擬花燭詞,以記和敬公主下嫁之盛典。在錢陳群《香樹齋詩集》第十一卷中就載有「奉敕恭擬和敬公主花燭詞」七律一首,中有「禁城桃李著花稂,百輛來迎禮肅雍,燈引金蓮移晝永,月頒牙管浸春濃」这样的句子。錢陳群乃為康熙六十年的進士,深受乾隆帝垂愛,君臣之間時有奉和。因此,當自己心愛的女兒出嫁時,才命錢陳群作花燭詞以志為念。從錢陳群的詩中可見,三公主出嫁時的盛況,紫禁城內燈火輝煌,雅樂悠揚,禮儀隆崇。这些看起来都是皇帝对孝贤皇后的深情佐证。 - 后来发生的事就不那么美好了。额驸曾两次因战事失误被夺爵受罚,最后病逝于金川。和敬额驸去世后,乾隆下令恢复他的亲王爵位,赐谥“毅亲王”。但他和福隆安一样,是驸马里唯二有谥号的,而且是驸马里唯二图形紫光阁的。乾隆四十一年,其子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降袭郡王,后被降为辅国公。 - 公主这个儿子所获得的宠爱更是史书少有。清代文人姚元之的《竹叶亭杂记》如此记载,乾隆亲自为公主之子命名为鄂勒哲依忒木尔额尔克巴拜,共十二字,可以称之为古代最长的命名,这样命名的原因是“幼时期其有福有寿,结实如铁,而又珍之若宝贝,故以是名之。鄂勒哲依,蒙古语有福之谓也。“哲依”二字急读,音近追上声。忒木尔,有寿也。额尔克,铁也。巴拜,宝贝也,音读若罢摆。”将宝贝的谐音当做名字,可见乾隆有多么溺爱这个外孙。可是这个外孙很不成器,长大后为非作歹顽劣不堪,乾隆非常生气和厌恶,不仅公主府的管事受其牵连被罚俸禄十年,这个外孙后来还被乾隆下旨幽禁在和敬公主住处附近,只派两个小太监伺候,还要求年过花甲的和敬公主亲自执行。乾隆是一个很严格的皇帝。 - 【因延禧里未涉及富察皇后的女儿,而色布腾巴勒珠尔是漠南蒙古的重要人物,所以小说为了情节需要,赋予了他另个一人生。】 第十五章 秋狝(五) 太后双手握住皇帝的手,道:我知道你孝顺我,好孩子,我是个有福的,就是明日伸了腿儿,我这辈子享你的福也享够了。皇帝忙道:皇额娘,您快别这么说,您去圆明园三年都是儿子的错,儿子很后悔,您原谅了儿子就好。儿子虽然不是皇额娘生的,但是您养大的。亲恩不如养恩大,儿子明白。太后道:唉,你的亲娘是个没福的,生了你这样好的儿子,却没享过福,倒偏了我了。说着滴下泪来。皇帝心里也起了悲伤,眼圈红了,一时默默无语。 太后擦了眼泪又道:但这事儿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不然对皇帝不利,对朝廷不利。皇帝点点头,道:是,多谢皇额娘。太后看了他一眼,道:如今,沉璧跟着你,我是放心的,她是一个好孩子聪明人,又想的开,将来也没什么麻烦,就像皇额娘当年照顾你一样,会一心一意,你要珍惜。皇帝忙道:是,儿子记下了。心里却在暗笑:她只是不在人前表露,她可会使性子吃醋呢!麻烦不小!越想越高兴。 太后又道:她人美是非多,但只要你们俩个不疑便好。你的性子我知道,我看如今这些人里,还就她适合你,有出身有模样性子好,在前头能帮得上你,难得还和你合得来。她这样的人定是眼高的,绝不会随便,别人造她的谣,你要懂分辨。皇帝笑道:是,儿子没那么糊涂吧,之前永琪那事您不也瞧见了。太后摇了摇头,道:那事儿我也很生气,又是皇后的失职。这宫里真是什么事儿都会发生,你想想从前那些事,你一定要当心。皇帝知她在说容音的事,不禁黯然。 母子二人默默走了一阵,皇帝送太后回了居所,才回自己的院子,回去以后便叫李玉去召容妃来,李玉刚转身,他又叫住了他,道:算了,这几天她累,让她歇歇。忽听窗外容妃的声音娇笑道:您这是又要去召别人嘛?说着便跨进屋来。皇帝一笑,道:你又胡思乱想了。李玉和彩云相视一笑。 庆嫔因带着福康安,没有跟着去热河行宫,太后便把弘昼的女儿也给她一齐照看,因为孩子太小,而且太后自己还要远去察哈尔。圆明园里的内廷主位现在只剩了庆嫔。魏湄见了容妃后,下决心要和其他妃嫔亲近,所以这一个月来,常常去庆嫔住的杏花春馆走动。 庆嫔话不多,但因此认识了福康安,了解了一些皇帝宠臣傅恒的事。傅恒是先皇后胞弟,而魏湄对先皇后容音很敬慕,所以对傅恒原也有些听闻,又知道福安康安同时被容妃照顾着,就更加愿意和庆嫔亲近。庆嫔也喜欢魏湄知足温和的个性,两个人很合得来。 魏湄又和李氏提起。自宫中诸人搬来圆明园后,李氏便和各妃嫔都照了面,于是点点头,道:皇上妃嫔是很多,你是个聪明人,你只要记得要为了自己的孩子,就是再难也不能放弃,不要总觉得自己不如别人。容妃娘娘当然不用说,但你看庆嫔娘娘,她比容妃娘娘差远了,可她和容妃娘娘一起照顾五阿哥还有福康安,这定是皇上的意思,她定然也是皇上心里重要的人。魏湄道:谢谢您。魏湄没有娘,很多事都不懂。李氏笑道:你是聪明人,慢慢就懂了,你就是不入宫,嫁入其他家里也是差不多的,哪家不是三妻四妾。魏湄点点头。 皇上一行到察哈尔后,在京郊圆明园,魏湄又去庆嫔处,铃子却把她挡在门外,道:庆嫔娘娘有客,魏贵人下次再来罢。她于是转身,心想:庆嫔姐姐这里会有什么特别的客人不让人知道?正想着,乳娘带着福康安走来,福康安看见她便高兴地叫道:魏婶婶,你怎么不进去,我姨娘来了,正要见安儿,你也来。说着便拖她进屋里去,铃子拦都拦不住。 原来魏湄很喜欢小孩子,和福康安熟起来后,常给他做玩具拿吃的,所以福康安也喜欢他。进到屋里,只见庆嫔和一位夫人正对坐着说话,侧面看去,这夫人身材苗条,笑靥如花。庆嫔见她和福康安进来了,忙招呼她道:魏贵人,这位是傅恒大人的妻子纳兰夫人,正好你们见见。 这夫人立刻转过脸来看她,魏湄只见她一双明亮的眸子像电光一样射在自己脸上,不觉吃了一惊。这夫人立刻收敛了眼里的精光,微笑着站起来行礼道:魏贵人好。魏湄忙道:纳兰夫人免礼。福康安立刻在边上叫道:姨娘!说着走到她身边,仰头看着她。 璎珞忙蹲下来,笑着将他揽在自己怀里,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拿眼示意一旁的珍珠,珍珠立刻打开包袱,将璎珞在天桥给福康安买的各种小玩意儿拿出来,倒在一边的桌子上,福康安立刻跑过去,兴奋地看这个那个,一时竟舍不得动手。璎珞便拿眼示意庆嫔,庆嫔于是道:纳兰夫人,魏贵人,跟我来,于是带着二人向内室走去。 进了内室,关上房门,三人又坐了,璎珞笑着对魏湄道:恭喜魏贵人有了皇嗣。魏湄年初入了圆明园,外面的事都不知道,但傅恒生子是皇帝夏天到圆明园之后的事,所以魏湄知道这位傅恒新娶的纳兰夫人才生了一个儿子,不觉有了亲近之意。于是微笑道:谢谢纳兰夫人,今日魏湄有幸认识夫人,也恭喜你和傅恒大人喜得贵子。 璎珞见她态度谦恭,心里有了好感,道:谢谢!然后转脸对庆嫔道:下次抱来给你瞧瞧。庆嫔笑着点点头。魏湄如今怀孕七个月了,璎珞便问了问魏湄身子怎样,感觉如何,因为璎珞才生了孩子,很多事记忆犹新,所以和魏湄说了一阵,魏湄也饶有兴趣地问璎珞才生的儿子,又羡慕她这么快就恢复了身材……庆嫔插不上话,便悄悄走去外面看福康安。 二人说完了话,才发现庆嫔不见了,魏湄感到很不安,璎珞却一笑,不以为意,然后站起身来,道:魏贵人,今天很高兴认识你,我来了半日,要回家去了,你多保重,下次再见。说着向外走去。魏湄和她一起出来,庆嫔看着璎珞,璎珞摇了摇头,意思是今天自己不再和福康安说什么,庆嫔点点头。 璎珞走到福康安身边,对他道:安儿要听庆婶婶的话,姨娘要回家去了,下次再来看安儿,给安儿带好吃的好玩的来。福康安高兴地搂着她,对她道:谢谢姨娘,再见!问阿玛好。这大半个月来,璎珞已来了两次,这是第三次,福康安对她已不陌生。于是璎珞又亲了他一下,再和庆嫔低语了一阵,便带着珍珠走了。 魏湄还没来得及向她道别,不觉心里有点儿惆怅。只听庆嫔道:今天的事,你不要告诉别人。魏湄不解地看着她,庆嫔道:命妇无旨不得入宫,我们都是为了孩子。魏湄于是明白了,点点头,看着在那边玩耍的福康安,问道:为什么要安儿叫姨娘?庆嫔低声道:还没让孩子知道她是他额娘。魏湄又立刻点点头,道:姐姐放心,魏湄什么都不会说的。 这日傅恒见璎珞回家后十分兴奋,不明所以,放下了手中的折子,璎珞于是把自己今天在庆嫔那里碰巧见到那位魏贵人的事说了。然后笑嘻嘻地道:她和我长得一点儿都不像,脾气也不像,哪里都不像,少爷,你就别再多心了。傅恒把她圈进自己怀里,道:这世上哪里能有第二个璎珞呢,皇上几乎不见她。 璎珞诧异地看着傅恒,傅恒笑道:奕禄告诉我的,皇上这回到了圆明园也只见过她一次,还是和容妃一起。璎珞心里不觉为魏湄难过起来,想到她一个人在一旁怀孕生子,更觉得难过,叹了口气,道:她都是因为我。傅恒道:如果不是你,她进不了宫。璎珞道:所以我才愧疚嘛,宫里那是什么地方,她生得也不算漂亮,你说皇上都不见她,这都是我害了她。 傅恒摇摇头,道:我听奕禄说,她自己要进宫的,而且皇上还调查了她的身世。璎珞诧异道:她是什么身世?傅恒于是把魏湄的家世说了,道:没什么特别,因她自己要进的宫,皇上只是有点不放心罢。璎珞奇道:她为什么要进宫?傅恒摇摇头。 璎珞道:我和她说了好多话,她不像贪慕虚荣和富贵的人,对了,我想起来了,每次说到皇上,她似乎都很欣喜,原来她是喜欢皇上,她还提到敬慕皇后姐姐。傅恒也惊奇地看着她。璎珞道:如果是这样,我们更要帮帮她,她都是因为我,结果还入不了皇上的眼,所以皇上才请人来教她琴棋书画,心想:那时候皇上自己教我琴棋书画…… 只听傅恒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怎么什么都和你有关?而且,帮她或许会影响容妃,你不是和容妃要好?而且怎么帮?她可不是容妃。璎珞知道他还在因为这魏贵人的事生气,便笑道:我不也没有家世来历,又不漂亮。傅恒把她脸颊一捏,道:你怎么一样?而且璎珞姑娘是漂亮的小宫女儿!说着在她脸颊上一亲。 璎珞轻轻笑起来,亲上了他的唇。两人亲了一会儿,璎珞低声道:昨儿我问过叶大夫了,他说可以了,已经没有了,这个月中就没有了……傅恒只笑而不语,璎珞把头靠在他胸前,两人安静地待了一会儿。 傅恒道:别去想那个魏贵人了,等她生了孩子,不论男女,应该就能晋嫔位。璎珞道:嗯,不知道皇后生男还是女,而且皇后先生,要不是阿哥,若魏贵人生了阿哥,她可能有麻烦。傅恒道:皇上的儿子那么多,成年的都好几个,皇后何须如此。璎珞道:可她是和皇后娘娘差不多时间怀孕的,而且她一直待在圆明园,皇上没让她回宫,说不准就是担心皇后会对她不利。 傅恒想了想,道:你说的对,如此说来,皇上也不是不管她,你更不要担心了。璎珞笑道:嗯,我不担心别人,我只担心隆儿和少爷。傅恒笑道:果然是生了儿子,我便靠后了。璎珞立刻在他耳边说了一句,然后挣脱他走了。傅恒看看窗外,阳光西斜,拿出怀表来一看,快申时末了,于是一笑,收了桌上散乱的折子。 天气更凉了,所以屋里已开始烤炭火。傅恒在被子里抱着璎珞,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栀子花的幽香。璎珞常常带着内装栀子花的香囊,洗澡也喜欢用栀子花瓣,所以她身上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气,而今日这香气浓一些,因为刚才沐浴后她用栀子花瓣浸泡过,傅恒去洗的时候,另一个浴池里还满是那些花瓣。傅恒在她领口深吸了好几口气,只觉得香气馥郁。 璎珞本瘦,怀孕也没增很多体重,生子以后,天天束腹带,依然苗条,但还是比往日丰腴,纤秾正合度。夫妇俩有四个月没有真正亲热了……“香汗浸红纱,乱发碎绿松。啼粉流清镜,唇朱暖更融”……璎珞全身酥软,完全淹没在傅恒排山倒海的兴奋里。之后傅恒躺在她身边,她抱着他的头,轻声道:舒服吗?傅恒嗯了一声,她又道:因为隆儿那么快便有了,所以我现在在喝药,还是叶大夫的方子,他说对身体无碍。傅恒点点头,道:我们不要孩子了。璎珞道:叶大夫说等等,我先调理好身体。然后我们再生一个像你的女儿。 傅恒又嗯了一声,道:你说怎样便怎样。璎珞低声笑道:我也舍不得你那么快又做回和尚。傅恒轻轻笑起来,道:我的儿子在他额娘这里还是比不上我。璎珞有刹那的恍惚,傅恒说的“我的儿子”这四个字又重重地敲击在她心上,她紧紧地抱着傅恒,恨不能将他以前受的所有屈辱尽数消去。傅恒也明白她的心意,道:不要紧,其实我并没有被…… 璎珞嗯了一声,道:可我不能原谅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傅恒笑道:璎珞,谢谢!伤害过我的人已经被你……你不要再为我难过了,有你我很幸福。璎珞心里柔情满溢,轻轻地在他的唇上琢磨,他一直不动,像个孩子般,由她轻吻。 两人在被子里依偎缱|绻低语了很久,晚饭也不起来吃。等最后起来时都戌时过半了。璎珞便教厨房熬了粥端来,两人吃了,又再沐浴,然后手拉手去看了看儿子,才回来睡了香甜的一夜。 ※※※※※※※※※※※※※※※※※※※※ - 【容妃的体香】按历史传说,是沙枣花的香气,如前一节所细述。这是小说里一个重要的细节,和许多情节相关。 - 【清漪园】就是颐和园原来的名字,而颐和园只是原来清漪园的一部分,远逊于当年的盛世原貌。 - 清高宗乾隆十五年(1750年),为了筹备其母亲崇庆皇太后(孝圣宪皇后)的六十岁(1752年)大寿,乾隆帝以治理京西水系为借口下令拓挖西湖,拦截西山、玉泉山、寿安山来水,并在西湖西边开挖高水湖和养水湖,以此三湖作为蓄水库,保证宫廷园林用水,并为周围农田提供灌溉用水。乾隆帝以汉武帝挖昆明池操练水军的典故将西湖更名为昆明湖,将挖湖土方堆筑于湖北的瓮山,并将瓮山改名为万寿山。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清漪园建成,耗银480余万两,此时太后已七十二岁。 - 清漪园内以中国古代神话中“海上三仙山”的构思,在昆明湖及西侧的两湖内建造三个小岛:南湖岛、团城岛、藻鉴堂岛,以比喻海上三山:蓬莱、方丈、瀛洲。清漪园的总体规划以杭州西湖为蓝本,同时广泛仿建江南园林及山水名胜,如凤凰墩仿太湖、景明楼仿岳阳楼、望蟾阁仿黄鹤楼、后溪湖买卖街仿苏州水街、西所买卖街仿扬州廿四桥等等。园内的主体建筑为大报恩延寿寺,并有一条长达700多米尺的长廊,其建筑与装饰绘画都相当精彩具有艺术价值以及众多游赏建筑。 - 清漪园园中理政及居住性质的建筑极少,乾隆帝游览清漪园均为当日往返,从未在园中居住。清朝道光年后,由于国力衰弱,宣布撤三山陈设,清漪园逐渐荒废。咸丰十年(1860年),清漪园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被英法联军大火烧毁。 - 光绪十年至二十一年间(1884年至1895年),慈禧太后“还政”后退居休养,醇亲王奕?动用以北洋水师名义所筹措的经费重建清漪园。由于经费有限,乃集中财力修复前山建筑群,并在昆明湖四周加筑围墙,并取“颐养冲和”之意将清漪园改名为颐和园,成为离宫。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园内建筑及文物遭八国联军破坏,两年后修复。 第十五章 秋狝(六) 就在这一夜的后半夜,在紫禁城的皇后那拉氏作动,到第二日午时,生了皇五女。只提前了十日,还算足月的。这是她的第三胎,生产过程快而顺利,太医院都最终大松了一口气,众人项上的脑袋保住了。承乾宫一片喜气,但那拉氏心里自然是失望,她想起了那年随皇帝去木兰秋狝,途中怀了十二阿哥,不觉惆怅,愈加思念远行的皇帝,经常把那三件旧衣拿出来看,一看就好久。 袁春望和珍儿明白她的心思,在屋里悄悄地议论。珍儿道:皇后娘娘还有十二阿哥,这又是何苦呢。袁春望一笑,道:她还是为了魏璎珞吧,人家刚生了儿子。珍儿摇摇头道:那又不是皇上的儿子,和娘娘有什么相干。袁春望又一笑,然后吁了口气,道:谁知道你们女人的心思。珍儿道:娘娘定是为了那魏贵人,皇上去热河以前,差人回来告诉了魏贵人怀孕的事,娘娘担忧她生儿子。 袁春望哼了一声,道:我们不是派人去打听了,说她和娘娘一个样儿,没有什么动静,多半也是女儿。珍儿道:这可说不好,娘娘生前面两位阿哥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动静,我觉得就是娘娘身体好,那魏贵人多半也是身体好。袁春望道:回来的人说她身子骨不大。 珍儿忙祈祷,嘴里念念有词。袁春望道:你在说什么?珍儿看看四周,低声道:希望那魏贵人也生女儿。袁春望心里不屑,摇了摇头,转言道:皇上至少还有半个月才能抵达圆明园,不知道今年他回不回宫了。珍儿诧异道:不回宫?皇上在圆明园过冬?从没有过的。袁春望道:今年恐怕难说了,那魏贵人要在冬天生子,要不就一起搬她回宫,但等皇上回来的时候,也不好搬了。珍儿笑道:她原是宫女,现在也不过一个贵人,皇上才不会放在心上。 袁春望道:妇人之见,她是个贵人,可你看看现在,满宫里都谁有皇上的骨肉?他最宠的容妃一直没孩子,舒妃的肚子又不争气,生了一个还没养住,娘娘生的是格格。他能不在意吗?如今,他的宏图实现,千秋功绩可媲美圣祖,还有什么是最重要的?不就是皇嗣,花花江山需要后继有人,千秋万代。就是他自己不在意,太后能不在意?说完,在心里冷嘲了一声。珍儿不以为然地道:皇上已有那么多儿子,再说了,后宫还有那么多人呢,今年才选进来三个。 袁春望道:那三个毛孩子,皇上可看不下去。珍儿道:有什么可看的,有家世能生孩子就行。袁春望道:咱们这位皇上,才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看,他就只老去一个人那里,而且你不也说,他不缺孩子。珍儿悻悻然地道:所以我才说那个魏贵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嘛,娘娘啊,就是心思重,容妃没孩子,这一个,就是生了儿子又怎样,前头多少阿哥呢。你也一样,想太多了。袁春望笑道:好好好,我不想了,她们和我们俩有啥关系,对不?珍儿于是看着他一笑。 珍儿成天在抱福隆安,比乳娘抱得还多。璎珞便笑对傅恒说:那时候我劝她正儿八经成亲生孩子,她不肯,如今后悔了吧?傅恒正在看折子,摇摇头,笑道:你就是编派人,我看她就是喜欢隆儿,然后对你好。璎珞得意地一笑,道:那是,你不知道,她和小全子可好了,她啊,就适合做人姐,可会疼人,小全子对她也好得了不得。 傅恒于是捏了捏她的脸,笑道:还是我们璎珞的功劳。璎珞心里盘算了一会儿,道:所以隆儿由她带着,我放心!傅恒道:二嫂选的乳娘不也是挺好的。璎珞道:由珍珠看着我才放心。傅恒知道她心思重,摇了摇头,继续看折子。璎珞又道:皇后生了女儿,这魏贵人我又担心了,趁皇上还没回来,我再去见她一见,和她说说。傅恒问道:要我帮忙吗?璎珞道:不用,你忙吧,我就让庆嫔来安排。 两日后,璎珞和魏湄又在杏花春馆见面了。庆嫔带着二人进了内室,便笑对魏湄道:你和纳兰夫人聊聊,我带珍珠去看安儿,他昨晚上踢被子,有一点儿受凉。说着带上门去了。 魏湄心里面觉得很奇怪,上次见这位纳兰夫人,就觉得她颇不寻常,庆嫔是杏花春馆的主人,但她却不像自己是一个客人,而庆嫔也毫不在意。这纳兰夫人对自己算亲近,却也不怎么客气,她就不像一个普通的命妇。但转念又想:她是傅恒大人的妻子,傅恒大人不仅权倾朝野,而且是皇上的内弟,所以她是皇上的弟妹,皇亲国戚自然是不一样,傅恒大人又是皇上的心腹,他们一家就住在圆明园边上的春和园里,满朝大臣,谁有这样的待遇?更别说她才为富察家生了一个被皇帝赐名的儿子。而自己这个贵人,说是主子,其实在宫里什么也算不上,所以便即释然。方才庆嫔走了,显然是她要见自己。只不知道,她要见自己做什么。 正思量,只听璎珞笑道:你好吗?孩子好吗?我就是觉得和你挺投缘,想着你一个人不容易,所以来看看你。魏湄忙道:不敢劳纳兰夫人挂念,我们很好。璎珞道:听傅恒说,皇上已经离开了察哈尔,但人多走得慢,要这个月十五日后才能回来,到时候你就快生了,皇上会在,我为你高兴。魏湄见她说的诚挚,心里有一些感动,道:多谢夫人,其实皇上在不在,都不会有什么分别。 璎珞道:皇上太忙了,我怀着隆儿的时候,傅恒也好几个月不在,他们都很忙。魏湄见她说的话和容妃说的很像,明白她说的是实情,但也是宽慰自己的好意,便道:是,我明白,夫人多想了,魏湄并没有别的意思,皇上对我很好,魏湄没什么可抱怨的。璎珞点点头,道:听庆嫔娘娘说,你的棋下得很好。魏湄忙道:不过就和庆嫔姐姐下过,说不上很好。 璎珞又点点头,笑道:你知道吗?皇上以前有一位宠妃,她的棋下得很好,皇上是很喜欢的。魏湄吃惊地看着她,璎珞也笑看着她。过了一会儿,魏湄道:纳兰夫人,魏湄很多事都不懂,让你见笑了。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璎珞瞄了瞄她的肚子,道:你爱你的孩子吧?魏湄见她说的话和李氏一样,心里一动,点点头,道:他是魏湄的所有。 璎珞道:嗯,我也是母亲,我明白。魏湄一笑,道:夫人怎么一样,傅恒大人十分地爱重夫人。璎珞看着她,明白她是因为听说傅恒没有纳妾,定是庆嫔告诉她的,而她自己只不过是皇帝的一个贵人,便笑道:谢谢。你也可以让皇上爱重你。魏湄摇摇头,道:魏湄有自知之明,皇上,他喜欢的是容妃娘娘,容妃娘娘是一个多么美好温柔的人。璎珞笑起来,道:我不是说你可以取代容妃,我是说你可以让皇上爱重你,和别人无关。 魏湄不解地看着她。璎珞道:皇上有那么多的女人,容妃是很受宠,但皇上还有皇后,还有舒妃,还有庆嫔,还有好多人。皇上秋围回来以后,四阿哥五阿哥便要纳格格,内务府正在操办此事,这之后,庆嫔便要被晋封为庆妃。魏湄十分诧异。璎珞道:怎么了?你觉得庆嫔不应该晋妃?魏湄忙道:不不,夫人你为什么…… 璎珞笑道: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魏湄忙道:不不,傅恒大人是皇上的重臣,又领着内务府,夫人知道不奇怪,魏湄只是觉得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璎珞笑道:我不是说了,因为觉得和你投缘。你别想那么多,听我说。我知道你想让皇上爱重你,但你又觉得自己不够好,而他有那么多比你强的女人,对吗? 魏湄点点头。璎珞道:皇上……他不会只重相貌,不会只重家世,不然你也进不了宫了,对吗?魏湄想了想,又点点头。璎珞又道:但是你一定要让皇上看见你,你现在这个样子,他看不见你。你要先让皇上看见你,然后你要让他一直看见你。如果他一直能看见你,就会常和你在一起,你们俩就会有感情,皇上是一个重感情的人。魏湄吃惊地看着她。璎珞笑道:我说的不对吗?你想想先皇后,皇上对她多么有感情,天下皆知,对吗? 魏湄重重地点点头。璎珞叹息了一声,道:先皇后娘娘也是一个很美好的人,她并没有容妃漂亮,可她住的长春宫,这么多年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这就是皇上对她的一片心。魏湄见璎珞似乎悠然神往,不觉也悠然神往起来,先皇后容音一直就是她心里十分仰慕的人,皇帝对先皇后的深情她更是感佩。璎珞回过神来,道:我的意思是,皇上重感情,所以你要让皇上对你有感情。 魏湄道:可他都不去我那里。璎珞道:那是因为你现在有孩子,他和你不熟悉,秋围回来后,他定是会来看你的,你一定要抓住机会,让他看见你,你的琴棋书画。那不就是皇上找人教你的吗?你想想,对不对?魏湄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夫人,谢谢您。说着站了起来,向璎珞行礼。璎珞一笑,托起她的手肘来,道:别这么客气,皇上是傅恒和我的姐夫,先皇后娘娘是我们的姐姐,我们是为了皇上。 这句话魏湄自然是听不懂,但她见璎珞不继续说,便也不问。只听璎珞说道:容妃是回人,和你是不一样的,有没有她,都不会影响你。她……也不会介意你。说着一笑。魏湄更听不懂这句,道:容妃娘娘待人好,但想亲近她的人太多了,她也不在意魏湄。璎珞听了这话,想起容妃和自己说的那些关于魏湄的话来,口中只道:你常去找她,她就会和你亲近,你也听听她说的话,她人很好。魏湄点了点头。 魏湄又问道:宫里的皇后娘娘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听说她也是很和气的。璎珞想,这又是庆嫔说的,便道:她是皇后,六宫之主,也是皇上的旧人。说到这里,又瞄了瞄魏湄的肚子,道:你和她都有皇上的孩子,她才生了五格格。魏湄见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异,心里吃了一惊,霎时明白了一些事,道:我觉得我的也是女儿。 璎珞道:不管是男是女,都是皇上的骨肉,你要好好珍惜这个孩子。皇上以前有好几位阿哥和格格都夭折了,皇上是很伤心的。魏湄听了这话更加吃惊,道:我听过二阿哥和七阿哥的事。璎珞点点头,没再说下去,转言道:既然你已进了宫,就要小心,为了你和你的孩子,最能护着你们的是皇上,但你在皇上面前说话要小心。 魏湄忽然想起奕禄曾说的话来,又想起自己第一天和皇帝见面的情景,不觉十分心惊,郑重地点点头,道:听纳兰夫人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大恩无以为报,若果然将来魏湄得了皇上的好,绝不会忘记今天。今天的事,魏湄也绝不会告诉任何人。璎珞笑道:我是什么都不怕的,我也不要你报答,你要为了自己和孩子当心。说着便告辞。魏湄自然还是不明白她话的意思,忙道:夫人,魏湄想时时向夫人请教,不知夫人…… 璎珞道:后宫和外臣不可来往,你要记住,若真需要找我,你可以让庆嫔传话,我会收到的。魏湄不知道璎珞和庆嫔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明白是因为福康安,忙道:是,魏湄明白了。璎珞又看着她一笑,道:你是聪明人,我相信皇上会看见你的。说着一径开门去了。魏湄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如醍醐灌顶般冰凉,又如热血沸腾般火热。 魏湄出来后,庆嫔见她的神情,便宽慰她道:纳兰夫人说的话,你也别太认真了,她……说着微微一笑,道:我虽然不知道她和你说了什么,但她绝不会害你,你放心罢。魏湄点点头,道: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傅恒大人很有福气,先皇后娘娘有这样好的弟媳,她也放心了。然后转言对庆嫔道:恭喜姐姐要晋妃了,这真是好人有好报,皇上是看重姐姐的。 庆嫔十分诧异璎珞会告诉她这个,想了想明白了,于是道:谢谢。你看,姐姐连你都比不上,你还有皇上的骨肉,所以,你千万不要灰心。魏湄十分感动,不禁哽咽道:姐姐,你言重了,你和纳兰夫人对我都太好了,魏湄何德何能……庆嫔上来挽住她,道:你和我都是侍奉皇上的,大家应该和睦相处,同心侍奉好皇上,纳兰夫人她……和傅恒大人,也会好好侍奉皇上。 第十六章 格格(一) 从察哈尔回京的路上,容妃没有和皇帝同乘,而是和彩云和她的两个回族侍女同坐一车。当车在驿道上走着的时候,四人一起聊天。其中一个回族侍女告诉了她们一件事,一件和达尔汉亲王有关的事。因为彩云不会回语,所以她说的是满语。说她那天送亲王和他的侍女出去以后,那侍女很是生气,而亲王像是非常紧张,但因为自己在一旁,不好表露。于是她便告辞转身,但她因为好奇,等他们俩走远后,又去偷偷地跟着那两人,听他们说些什么,因为她也懂蒙古语。亲王和那侍女走了一阵,停在总管府花园的池塘边,亲王走上前去,拉着那个侍女的衣袖,道:乌日娜,你真地生我的气了?可为什么?我去见皇姐,是奉了皇帝的命令,你不是知道吗?容妃听到这里,便努力回想那侍女的模样,想起了她冷冷的神情。彩云在一旁道:那侍女长得可不漂亮啊,亲王怎么会喜欢她? 这个回族侍女名叫罕古丽,道:这我就不知道了。那个侍女挣脱了他,道:皇姐,皇姐,叫得真亲热!说着又气鼓鼓地向前走,亲王便在后面跟着她,两人出了总管府,走到大街上,走了一阵,进了巷子里一家僻静的小酒馆。我也溜进去坐在隔两个桌,他们都没注意。那侍女要了酒,自己倒了自己喝。亲王又柔声道:那醒酒茶可是你煮的。我听到这里不禁大吃一惊,生怕她会害主子您,虽然彩云姐姐已经用银针试过茶。只听那侍女道:早知道我就下毒毒死她!我听了这话才松了口气。亲王笑起来,道:乌日娜,你就是一张不饶人的嘴。我告诉你皇姐在午宴上喝多了,你便去煮了茶要和我一起送去给她,你的心肠这么好,怎么会下毒害人!那侍女道:我不过是想去看看她长什么模样,你们都说她是绝世美女! 听到这里,容妃轻轻叹了口气。罕古丽继续道:亲王笑起来,伸出手去,握住那侍女倒酒的手,道:乌日娜,酒喝多了伤身,你不是都知道,我永远只有你一个人。我听到这里又大吃一惊,心想:难道亲王的妻子是这两个人害死的?容妃在心里摇了摇头,心想:巴勒珠尔绝非这样的人。只听罕古丽道:那侍女叹了口气,道:可你有那么多别的女人,将来还会来别的女人。巴勒珠尔握紧她的手,道:可我的心里只有你,我的眼里也只有你。那侍女哼了一声:从现在开始,你的眼里还有你皇姐了。亲王又笑起来,道:对,皇姐在我眼里,她还在我心里,她是一个美好的人,你不是也看见了吗?我就只有你和她,但她不是你。 听到这里,其余三人心里都十分吃惊,巴勒珠尔不仅喜欢这个侍女,而且这个侍女才是他真正的爱人。容妃更十分感动,她是喜欢巴勒珠尔的,骑马那几天更多了解,但没想到他一早便已对自己如此的上心,而他对这个侍女这样爱重,更说明他是一个清新脱俗的人,忽然触动了自己的所有心事。 罕古丽继续说着:那侍女叹了口气,也握住亲王的手,道:我明白,你没有姐妹,你喜欢她做你的姐姐。如果没有我,你会爱上她吧?亲王道:没有如果,我爱的是你。乌日娜,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我就发过誓,这辈子只爱你一个,那天就是我和你在一起的第一天,你都忘了吗?那侍女又叹了口气,道:可我不能嫁给你,却要看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你早就应该让我离开,嫁给别人。亲王温柔地看着她,道:那些女人都是因为哲里木盟的需要,你早就明白,我的第一个女人就是你,你永远是我的女人,我怎能让你嫁给别人?而且,乌日娜,你真地能离开我嫁给别人吗? 那侍女将杯中的酒一口喝下,然后伏在桌上哭起来,道:不能……可我们不能有孩子,就是有孩子他也不能有名分。三人听罕古丽说的十分生动,都不觉黯然。 彩云奇道:他不能娶侍女吗?罕古丽道:听说蒙古人很讲究血统,如果母亲血统不高,孩子也会被人鄙弃。而且以达尔汉亲王的身份地位,他怎么能娶一个血统不高的侍女,而且他是科尔沁草原的盟长,除了正妻,他还有其他八个女人,而且一直要保持九个女人。 彩云诧异道:他有很多女人不奇怪,但为什么是九个?罕古丽道:我也是后来回来问一个科尔沁的姑娘,关于亲王的女人,她告诉我的。她说,一百多年前,科尔沁部六旗、郭尔罗斯部二旗、扎赉特部一旗、杜尔伯特部一旗,共十旗会盟于哲里木山,建立了哲里木盟,才形成了科尔沁游牧联盟,后来便发展成强大的蒙古铁骑。科尔沁左翼一直是盟主,左翼的统帅便是盟长,要娶其他各旗的一个女子,这是哲里木盟的盟约之一。所以其他那八个女人事实上和正妻的地位是差不多的。 容妃点了点头,因为自己当年也是因为和卓黑山派和白山派平衡利益,才答应阿爹嫁给了霍集占,霍集占也有很多妻子。然后她微笑了一下,自己绝不后悔,霍集占也不后悔。但转念想到巴勒珠尔不能娶自己心爱的女子,不觉为他感到十分的难过,看来这侍女是很小便伺候他的,虽然并不漂亮又身份低微,但和他日久生情,互许终身,只是无法真正在一起……这世间就是有这么多的遗憾…… 彩云问道:后来呢?罕古丽道:后来我就不知道了,我看出来太久了,他们也没有对主子不利,就回总管府了。乌日娜是不可能和亲王在一起的,亲王不能娶别人,他只能娶这九旗指定的女子,他的妻子是科尔沁右翼三旗之一指定的女子。所以我才觉得亲王的妻子不是他俩害死的,因为就是害死了,他们俩还是不能在一起。彩云和另一个回族侍女阿依都叹息了一声。 容妃道:我明白了,为什么巴勒珠尔对我并没有什么顾忌,而皇上也没有,原来皇上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巴勒珠尔只能娶哲里木盟其余九旗指定的女子。罕古丽道:我还听科尔沁那个姑娘说,他们蒙古人喜欢的美女就是乌日娜那个样子,他们认为乌黑亮丽的头发,珍珠黑和细长的吊眼,小鼻子,洁白的牙齿,古铜色的皮肤,丰满的曲线才是真正的美女。其他三人都笑起来,觉得很有意思。 容妃这才完全想起了乌日娜的长相,果然是那个样子,而且身材丰满紧实,但个子比较娇小,不禁再为她和巴勒珠尔两人感到十分的惋惜。问道:你没和那个姑娘说你看到的事吧?回族侍女忙道:没有,主子放心,亲王是主子的弟弟,皇上最尊贵的客人,奴才怎么会胡说,奴才连侍女和乌日娜这个名字都没提。 容妃点点头,又想:看来其木格不是真正的蒙古美女。皇上给自己的这两个回族侍女,居然通晓满蒙回这么多语言,她去和科尔沁的姑娘闲聊,说不准本就是皇帝一早的授意,想了解科尔沁的情况,所以她才会去跟着巴勒珠尔,担心他们对自己不利,她自然是嘴巴紧的。看来皇上早就想好了,要用自己,所以他对自己一直很好,而且还让自己一直在他左右,那这两个侍女绝不是回人,心中忽然一动,问她二人道:你们俩会说藏语吗?罕古丽道:奴才不会,阿依会,但她不会蒙古语。阿依点点头。 容妃点了点头,突然明白了,那天在清真寺,霍集占将羽箭射在自己轿子上,皇帝是如何立刻便知道他来了,那日长安街上兵马疾驰,那么大的动静,她在宝月楼里自然知道。虽然皇帝原来不知道她懂藏语,但早就将人预备在自己身边。彩云在一旁也大吃一惊,想起自己平日和容妃说的好多话来,幸好她们俩不通汉话。两人对望一眼,都想起去年彩云曾说过的那句“这宝月楼里的人也难说是谁的人”来。 皇帝从察哈尔出发之前,便叫热河行宫的妃嫔阿哥们先回圆明园,所以他们抵达的时间早了几日。永琪一回来,便想去见海氏和璎珞,皇帝不在,于是他微服一个人悄悄出了圆明园东前门福椽门,去了春和园的西侧门,这门是园子运料的门,门卫报给小全子,说有一个脸生的少年要见主子。小全子出来见是他,立刻叫他先进来,然后去通报。 璎珞吃了一惊,傅恒去了内务府,她自己一个人去了靠近西门的绿满轩见他,又差小全子去叫海氏,也叫小全子带她一个人来。两个人问了永琪第一次去秋围的情况,永琪很兴奋地说这说那,一路风光,盛世华彩,行围的诸般场面和乐趣,并说自己猎获了三只鹿,皇阿玛大为高兴,当着诸位王公大臣给了许多嘉奖和勉励,还赏穿了黄马褂。 海氏自然高兴,但听了一会儿,道:永琪,你回圆明园吧,来这里太久了,不合适。其他的我们写信再说。永琪心里很难过,但知道额娘说的对。璎珞见永琪的神情,忙道:永琪,皇上回来,你就要纳格格,便是大人了,姨和姨丈先恭喜你! 海氏早已知道,此时看着儿子站在面前,不觉眼里有喜慰有担心。永琪也看着海氏,跪下道:额娘,儿子会好好地待她们,儿子告辞。说着又起身对璎珞行了一礼,便转身向外走去。璎珞看了海氏一眼,忙跟他一起出去,边走边安慰他道:永琪,别难过,姨会想办法让你额娘先看看两位格格。 永琪点了点头,璎珞见他面有泪痕,心中也自叹息,这皇家的骨肉分离真是教人伤心,忙道:永琪,让人看见了不好。永琪立刻擦了眼泪,道:璎珞姨,这次仓促,没看小弟弟,恭喜您和姨丈,您一切安好,永琪就放心了,您留步吧。璎珞这才想起来,没抱福隆安来给他瞧,忙道:哎呀,都是我忘了!永琪知道自己到访,她们都十分紧张,心中更加黯然,默默地出了西门,自回了圆明园。 璎珞回来见海氏已经不在,便去了她的涵秋馆。小福见她来了,便说:主子,姑奶奶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璎珞点点头,示意小福下去,自己去敲海氏卧房的门,道:姐姐,是我。海氏过来开了门。璎珞进去,将门关上,见海氏还坐在床边流泪。走过去,也坐在床沿上,将她的双手握住,道:姐姐,我们没关系,你别多想了。 海氏道:永琪真是不懂事。璎珞道:他是个才十六岁的孩子。海氏叹了口气,道:皇家的孩子,必须懂事。璎珞道:姐姐,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永琪着想,你这么伤心是因为见他伤心,也很舍不得。我们慢慢开导他便是,我会让容妃去说,他很听容妃的话的。海氏点点头,道:璎珞,谢谢。 三日后,皇帝一行回到圆明园,又歇息了两日,便带着容妃来春和园看福隆安,都说他长得像璎珞,皇帝似乎很高兴但没有抱孩子,容妃不敢抱小婴儿,忙乱了一阵,才抱好,又说他眼睛闭着的时候比较像傅恒大人,璎珞听了这话心里十分高兴。容妃还把自己认了色布腾巴勒珠尔做弟弟,他还教自己骑马的事说了。待二人走后,璎珞看着傅恒道:这是不是你给皇上出的主意? 傅恒一笑,点了点头,道:四年前的那次会盟,我和皇上就觉得色布腾巴勒珠尔十分能干,其实博尔吉济特家有三个儿子,他是最小的,那时候他才二十出头。这四年里,他还没有成为科尔沁左翼正式的统帅,但他已是哲里木盟的盟长,科尔沁部的实权已经在他手里。今年的秋围科尔沁部不来参加,而是要皇上远去察哈尔,除了军事关卡,察哈尔还是朝廷在边境上最重要的马市和贸易转运地,我和皇上都十分担心科尔沁这次修订和朝廷的盟约,会和我们谈苛刻的条件,所以……璎珞道:所以去年,你看见容妃的时候,就想好了这件事。 傅恒道:那时候我没想那么多。是今年霍集占的事提醒了我和皇上,容妃的魅力实在不可小觑。而且这件事对她并没有什么损失,色布腾巴勒珠尔同时成了她的后盾,你不是总担心皇后要对她不利?这样一来,就算回部尘埃落定,皇上还是必须好好护着她。皇后和弘昼在朝堂上的潜在力量再大,就是勾结了西藏黄教,也不足为虑,皇上心里肯定也是这么想的,这对五阿哥和安儿都有好处。璎珞摇摇头,道:你们男人的做法比我们可狠多了,还做的无声无息。然后一笑:少爷,她一说我就觉得那是你的鬼主意,皇上他才拉不下面子想这个主意。 傅恒也笑起来,于是讲了哲里木盟的背景和色布腾巴勒珠尔的命定婚约,他要做盟长就必须接受那个安排,皇帝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同意的,春天皇皇帝和皇后关外祭祖回来,傅恒和他便在商榷此事。最后戏谑道:我真的有这么坏吗?璎珞咯咯直笑:你就是很坏!但我喜欢。傅恒把她圈入怀里道:皇上回来了,我就不能待在家里了。璎珞点点头,道:这么长时间你待在家里陪着我们,已很好了。 之后过了几日,傅恒告诉璎珞,这次和科尔沁部的会盟皇上十分满意,最后更新的合约条件比预想中好不少,皇上想将明年的行猎地点直接定在科尔沁草原,璎珞感到十分兴奋,笑道:原来你是为了让我和隆儿去看大草原! ※※※※※※※※※※※※※※※※※※※※ - 【哲理木盟】背景如文中所述,但科尔沁左翼一直担任盟主和盟长婚约乃小说杜撰。蒙古人所认为的美女的样子也如文中所述,和我们认为的美女是不一样的。 第十六章 格格(二) 这日,皇帝自己去五福堂看魏湄。进去便叫她免礼。皇帝几乎不来,细君等宫女都感到慌乱,魏湄心里十分高兴,心想,纳兰夫人说的话果然没错。待皇帝在榻上坐了,看见矮几上摆着下了一半的棋,想起自己好久没下棋了,似乎苏静好死后这些年都没下过,那时想教璎珞,还没来得及,便出了那事……于是便问魏湄,她在和谁下?魏湄脸红了,道:没人和嫔妾下,嫔妾自己和自己下。皇帝很诧异,看了一会儿棋盘,道:你下得很好。说着便将白子接着走了一步,然后示意魏湄去对面走黑子。 两人下了好一会儿,结果皇帝输了,皇帝笑道:好好好!你没让着朕。魏湄忙站起来请罪道:皇上,嫔妾一时忘了形,请皇上原谅。皇帝笑道:说明你全神贯注在下棋,好好!接着便问了她学习琴棋书画的事儿,她都一一地答了。 皇帝很高兴,看看她,只见她虽然肚子高高隆起,却似乎比原来好看了,脸色红润,眼里闪光,心中一动,问道:你很辛苦吧?魏湄忙道:不不,嫔妾日夜在盼见到和皇上的孩子,怎会觉得辛苦。皇帝一笑,问道:这是阿哥还是格格?魏湄道:皇上觉得是什么? 皇帝道:皇后生了格格,这定是阿哥。魏湄小心翼翼地道:如果是格格怎么办?皇帝道:朕儿子够多了,格格也好。魏湄心里觉得温暖,道:魏湄希望如皇上所愿。皇帝忽然想起第一次宠幸她那天的情景,她十分地倾慕自己,于是拉过她的手来,只觉得她的手细腻温暖,道:你不要害怕。 魏湄突然被他握住手,心里怦怦直跳,脸都红了,道:是,如果这次不能如皇上的愿,那就下次。皇帝心里十分高兴,觉得她很得体,将她双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双手里,然后一只手拍拍她的手,道:就快知道了。 魏湄心里觉得十分甜蜜,明白这是皇帝在安慰自己辛苦,心里对皇帝的所有埋怨立刻烟消云散,低声道:为了皇上,魏湄不觉得辛苦,就是再辛苦也愿意。皇帝笑着点点头,道:你多保重,有事去找沉璧,朕有空再来和你下棋。魏湄忙道:是,皇上辛苦,保重身子,嫔妾很好,皇上的孩子也很好,您不必挂念我们。皇帝微笑着去了。 出来以后,李玉对皇帝笑道:这魏贵人真是让人放心,奴才为皇上高兴!皇帝道:她很想见到朕,只是不敢讲。李玉道:那您的意思是,叫她讲?皇帝道:等孩子生了再看。李玉道:如果不是阿哥,皇上是不是失望?皇帝道:如果是沉璧就好了。 李玉十分意外,没言语,心想:看来万岁爷是想容妃娘娘生自己的孩子的。可不是吗?这魏贵人的孩子,其实本来就是因为皇上想着容妃娘娘才会有的。若容妃娘娘能生孩子,皇上才不在乎是男是女……这魏贵人嘛,皇上自然是希望她生男孩。正想着,突听皇帝说道:这魏贵人生产的事儿,守月姥姥,都预备好了吧?李玉忙回道:是,听奕禄说,早都预备好了。皇帝点点头没再言语。 这晚上召容妃去侍寝,这是从察哈尔回来后,第一次召人侍寝。容妃进来的时候,李玉忙给她使眼色,容妃不解,李玉便将她拉到一旁,说了今天皇帝去看魏湄的事儿,最后道:皇上今儿心里不痛快,都是因为喜欢娘娘……说着眼里隐有泪光,容妃吃了一惊。 后来躺在床上,容妃见皇帝闭着眼睛不言语,觉得李玉确实说的对,不禁感动起来,自己将皇帝想错了,他是在用自己,但他也是真地喜欢自己的,想让自己得到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忽然想起霍集占来,他也想自己得到这世上最好的一切,不觉催动肺腑,靠近皇帝,轻声道:皇上,您就把魏贵人的孩子,当作臣妾的孩子,臣妾就是这么想的。皇帝抱着她,道:别听李玉胡说八道。容妃笑道:李总管是关心您,沉璧也关心您,明儿沉璧就去看她。皇帝道:她怀的也是格格。容妃诧异道:为什么?您怎么知道的?皇帝不言语。 容妃心里忽然灵光一闪,明白了皇帝的心事,他是因为璎珞生了傅恒的孩子,心里面难过,只是谁都没看出来,所以他才想自己生他的孩子,自己若能生孩子,那孩子多半比傅恒的孩子漂亮……于是她一笑,道:皇上,傅恒大人既然生了男孩,您将来就把格格许配给他,不是挺好的。皇帝道:不好。容妃失笑道:为什么?皇帝哼了一声,道:寻常的傻小子可配不上朕的金枝玉叶。 容妃笑着拍了拍他,道:好,纳兰夫人生的是傻小子,我们不要。皇帝道:他还是朕给的名儿。容妃暗笑,道:是吧?纳兰夫人和我说,那是她给的名儿。皇帝道:嗯,那是朕和她一起给的。容妃见皇帝说漏了嘴,装作不知,只笑道:哦,那他也算是皇上的孩子,怎么是傻小子?皇帝听了这话,忽然想起璎珞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来,说福隆安也是自己的孩子,因为没有自己就没有这个孩子……心里一酸,掉下一滴泪来。 容妃只作不见,道:那孩子长得像纳兰夫人,我听人说,儿子就是长得像额娘,女儿长得像阿玛,所以魏贵人如果是生格格,那就是像皇上了。皇帝听了这话,心里忽然觉得安慰起来,似乎恨不得魏湄生格格。长叹了一口气,道:沉璧,你就是会哄朕开心。容妃道:不是吧,我看您一点儿都不开心。皇帝道:朕是惋惜没有和你的孩子。容妃道:刚沉璧说了,就把魏贵人的孩子当作沉璧的,因为没有沉璧,也没有那个孩子。 皇帝触动了自己的心事,抱紧了容妃,在她耳边道:将来朕要封这个格格固伦公主。容妃诧异道:这不合规矩吧?皇帝只一笑。容妃便道:臣妾替魏贵人谢谢皇上,但不一定是格格呢。李玉在外间听见这些话,心想:我就说,上次去玉京园看戏,皇上心里不痛快,这都多久了,皇上只是不说。 皇帝睡了以后,容妃又到外间和李玉说话,低声问道:皇上问过五格格的事儿吗?李玉摇了摇头。容妃叹了口气。李玉道:皇后娘娘生的已经是格格,最好魏贵人生阿哥。容妃道:我也觉得是格格。李玉没言语,嗨了一声。容妃道:怎么了?李玉低声道:就是因为傅恒大人生了儿子,所以皇上也想生一个儿子。容妃笑起来,李玉道:您别笑,就是这么回事儿。 容妃一戳他的脑门,道:皇上像个小孩子,怎么李总管你也认真了。李玉心里说:您是不知道啊,我这是为傅恒大人和璎珞姑娘着急。忽听容妃道:我现在也觉得,要是我能为皇上生一个孩子就好了。李玉道:可不是吗?娘娘您的孩子,皇上那得多喜欢。容妃道:皇上明儿就好了,你别想那么多了。李玉忙道:是。 第二日起来,皇帝果然就好了,照常军机议事,忙忙碌碌,再没说过什么,李玉也放下心来。接下来的几日,容妃夜夜陪着皇帝,告诉皇帝说,自己天天去看魏湄,教皇帝放心。皇帝道:你别老去了,朕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容妃笑道:那是臣妾的固伦公主呢。皇帝叹了口气,抱着她。容妃道:皇上,臣妾知道您想着臣妾,臣妾就满足了!您对臣妾太好了。五阿哥,巴勒珠尔,臣妾都很喜欢,真的。 皇帝道:你真地不怪朕?容妃摇了摇头,道:皇上,之前臣妾是有怪您,但现在臣妾明白了,您的事就是我的事,朝廷的事是您的事,所以也是我的事,因为我和您是夫妻,我想让您开心快乐,您也想让我开心快乐,但您有很多事必须办。臣妾很高兴,可以给您帮上忙,您没有把沉璧当外人。 皇帝默默无语,良久,说了一句:谢谢。然后低声道:朕和你没有孩子,朕很遗憾。容妃心里十分激动,掉下泪来,想起自己和皇帝在宝月楼的第一夜,自己告诉皇帝不能生孩子的时候,皇帝并不在意,自己更不在意,谁都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自己和皇帝会有今日。自己和霍集占成婚五年,俩人也从不在意。 但如今,自己也在意了,原来不知不觉间,皇帝在自己心里已不同,他早说过已把自己放在心里的话是真的,李玉也那么说过,只是自己没在意,因为知道他真正喜欢的是魏璎珞。想到这里,她不觉微笑了一下。皇帝一直在看她,但她闭着眼睛所以不知道。皇帝见她又哭又笑,十分明白她的心思,因为他的心思和她一样。他伸出手去,为她抹去了眼泪。 这一夜,皇帝和容妃自察哈尔回来后再次亲热。这个亲热,在两个人心里的感觉和以前的那些亲热都不一样,容妃觉得自己和皇帝成了真正的夫妻。 第二天皇帝早起,照例是李玉给他穿衣,穿好衣服后,容妃也起来了,她双手拢住皇帝的脖子,皇帝双手搂着她的腰,两人开始亲吻,李玉本觉得皇帝立刻就会走,后来笑着出去带上了门。也不知过了多久,听李玉在外面道:皇上,高丽使节已到园门了,再不走,您就来不及进早膳了。皇帝才放脱了容妃,将容妃靠在他胸前,低声道:再回去睡会儿,昨晚……容妃脸红了,匆匆道:皇上,您今天去看看魏贵人,臣妾看,她很想您去看看她。皇帝点点头,出去了。 天黑后,皇帝去了五福堂,魏湄十分高兴,下午李玉便来传旨,说皇帝要来和她晚膳,她已期盼了很久。皇帝来的时候,她见他大装,穿着明黄色缎绣金龙朝袍,戴着熏貂皮朱帏东珠朝冠,知道他今天定是忙了一日要事,衣裳都没换就来了,心里十分甜蜜,叫细君去传膳,自己来伺候皇帝。 她为皇帝拿下了朝冠,李玉捧了衣服上来为皇帝更了衣。她见皇帝换了一身青玉色簟(dian4)锦纹暗花绸常服,和刚才的气势迥然不同,变的潇洒随意,心里更加甜蜜,皇帝的这两个样子她都是第一见,只觉得自己得婿如此,腹中还有他的骨肉,此生无憾。 皇帝走到桌上放着的棋盘那里,开始放子,她见皇帝这次执了黑子,于是嫣然一笑,走过去,拿起了白子,忽然肚子里阵阵发紧,心里十分惊怕,这几日以来,她便偶尔会这样,但没想到会在皇帝来的这个时候,那皇帝又要走了…… 皇帝下了第一步,见她一直不落子,抬起头来看她,见她脸色苍白,吃了一惊,魏湄只觉得腹中又一紧,只能抓住了桌沿,勉强道:皇上,孩子……皇帝这才看见她额上流下了豆大的汗珠,立刻起身过来扶住她,并高声叫李玉。李玉匆匆进来了,见此情景,忙道:奴才这就去叫人,都预备好了,万岁爷放心。皇帝道:也叫沉璧来。李玉忙答应着去了。 皇帝站着将魏湄揽在自己怀里,魏湄感到十分心安,一阵紧痛来袭,不禁用手扭住了皇帝的衣服。皇帝还从未在后妃生产的时候如此靠近,心里也十分紧张,但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没事,你不要害怕。魏湄道:嗯……嫔妾不怕……嫔妾高兴……谢…谢…皇上……皇帝道:你不要说话。说着将她的一只手拿在自己手里。魏湄下意识紧紧地攥着他的手,他觉得手有点疼,但也紧紧地握住她。 不一会儿,接生姥姥,好几位太医全到了,屋里黑压压好多人,皇帝看见叶天士进来,心里松了口气。接生姥姥和宫女们过来扶住魏湄,要她和皇帝分离,魏湄却不肯放开他的手,轻声道:皇上,皇上。皇帝用另一只手又拍了拍她的脊背,道:你放心,朕会一直想着你,你会平安。然后挣脱了她的手,示意将她扶走。 李玉见皇帝的衣服被拧得乱七八糟,而这屋里还有三四个太医在看着,感到很糟心,刚要说叫皇帝离开,只听皇帝问叶天士道:日子对吗?叶天士道:回皇上,就是这几日,您放心,魏贵人一直顺利,这里有微臣。皇帝点了点头,明白了为什么容妃要自己来看魏湄。 这时容妃进来了,李玉忙对她使眼色,意思是让皇帝离开去休息。容妃点点头,走上前去,道:皇上,这里有臣妾,您累了一天,先回去歇息。皇帝看着她点点头,道:辛苦你了。然后走出屋去,李玉回头对容妃微笑了一下,容妃也笑着点点头。 皇帝走后,四位太医都松了一口气,各自坐了下来。叶天士对容妃道:娘娘,您也回去等消息吧,这里有我们,魏贵人是第一胎,时间会很长,娘娘不必跟着劳累,上次纳兰夫人您也看见了。容妃道:皇上将魏贵人托付给本宫,本宫不能擅自离开,有劳叶大夫,我就在西房,有事来报我。说着便带着彩云出去了。 ※※※※※※※※※※※※※※※※※※※※ - “寻常的傻小子可配不上朕的金枝玉叶。”是延禧里皇帝说两位格格的话。 第十六章 格格(三) 进了西耳房,容妃的用具等早两日就基本送到了,容妃便坐下来。彩云道:您还没吃晚膳,奴才这就传饭。容妃点点头,道:太医们的饭也要送到。彩云答应着去了。少时回来,见容妃在看曲谱,便笑道:主子,您倒是不紧张,刚才奴才看皇上很紧张。容妃道:他应该紧张紧张。彩云笑道:主子,您真是一个好人。您真地不介意?容妃摇摇头道:皇嗣是皇上的大事。 这一晚,彩云见容妃平平静静,吃饭,礼拜,睡觉,该做什么做什么,心里十分佩服,却不知道容妃心里已经起了变化。到了第二日下午晚些时候,魏湄生了一个八斤重的女孩,母女平安。容妃十分高兴,亲自去正大光明殿报讯。殿外的侍卫和太监见她来了,都很意外,低了头示礼。 李玉上前拦住她,道:皇上和高丽使臣军机大人们还在里面会面。容妃于是告诉了李玉,说自己来是因为担心是女孩,皇帝心里不快,让李玉见机回给皇帝,自己回天地一家春了。李玉道:皇上要娘娘今晚在乐安和等着他。容妃看着李玉,李玉对她微微一笑,容妃道:皇上今晚如果有空,应该去看看魏贵人。 李玉摇了摇头,低声道:皇上还不能去看魏贵人,这不合规矩,昨日奴才就吓坏了,皇上的手都被魏贵人剜流血了,皇上不叫声张,不然对魏贵人不好。好在不是右手,不然折子都没法批了。容妃吃了一惊,再叹了口气。李玉又道:娘娘不必难过,赏给魏贵人的东西皇上早教奴才备好了,奴才这就叫送去。容妃心想:这已然比皇后娘娘生五格格的时候强了。于是微笑着点点头。 魏湄知道自己生了女孩,心里欢喜又忐忑,欢喜是因为有了自己和皇帝的孩子,忐忑是让皇帝失望了。孩子已被抱走,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筋疲力尽,但怎么也睡不着,守月姥姥去晚饭,细君在一旁坐着,因为劳累了一日,打起盹儿来。她想起自己已不在人世的父母兄姐,又想起李氏纳兰夫人庆嫔和容妃对自己的好,一时悲伤一时又觉得温暖。 正想着,忽然听外面道:皇上赏魏贵人。话音刚落,门开了,进来了一个太监和两个宫女。魏湄见那太监是皇帝身边的德胜,忙推醒了细君,自己还要挣扎着起来,德胜忙道:皇上叫魏贵人免礼。说着叫那两个宫女捧着东西走到床前,给魏湄看。魏湄见是一件衣服和一对小荷包。那件衣服竟然是皇帝昨天穿的那件青玉常服,那对小荷包上面绣着精致的荷花荷叶。然后宫女将那荷包打开来给她瞧,每个荷包里各有四颗浑圆名贵的大珍珠。魏湄不觉热泪盈眶。 只听德胜道:皇上说魏贵人辛苦了,要魏贵人好好休息。魏湄已躺回枕头上,道:德胜公公,请回去告诉皇上,魏湄很好,魏湄谢恩。说着流下泪来。细君接过了东西,将它们放在魏湄的枕头边上。德胜笑道:魏贵人,这是皇上的赏赐,内务府的赏赐要过两日才送来。您好好休息,恭喜魏贵人。魏湄只觉得铭感五内,泪流不止,嗯了一声。 德胜走后,她擦了眼泪,叫细君去睡觉,换别的宫女来伺候。然后把那件衣服拿过来展开,只见上面皱皱巴巴,正是自己昨日揉搓的,皇帝竟然没叫人去熨洗,便给了自己留着,将这衣服贴在胸前,深想皇帝对自己的心意,又流下泪来。再打开荷包,倒出珍珠来看,明白这是皇帝宝贝这个女孩儿的意思,心中十分宽慰,疑虑尽去。 这一晚,皇帝对容妃道:固伦公主的名号朕想好了,叫做和静,但要格格长大了才能封。容妃道:固伦和静公主,嗯,这个名号说她额娘很好。皇帝道:你以前叫做和贵人。容妃这才明白,这个和字是皇帝给自己的,静字是给魏湄的。不觉十分感动,道:谢谢您!皇帝道:假如……你就可以做她的额娘。 容妃十分意外,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皇帝是说如果可以给自己皇后的名位,自己就是这个孩子的嫡母,她便可以叫自己额娘,知道他是因自己尽心照顾魏湄想起了先皇后容音。于是笑道:皇上,沉璧可没有那么贪心,沉璧有您,有五阿哥,还有安儿,已很忙,您就饶了我吧!皇帝一笑,搂住了她。 容妃拿了李玉给的药膏来,将皇帝的左手摊开,只见里面高高的淤肿,还有被指甲刺破的细小伤口,又给他涂药,涂好吹了吹,问道:很疼吧?皇帝道:还好。过了一会儿,容妃问道:您真地不回去看看皇后娘娘和五格格?皇帝道:今年朕不回宫了,这里畅快些,过几天,她们也来圆明园。 皇后那拉氏得了皇帝的谕旨,十分高兴,让袁春望赶紧筹备自己,十二阿哥和五格格搬家的事,舒妃也十分高兴,终于可以摆脱这沉闷的禁宫,也让袁春望筹备自己和十一阿哥搬家的事。这两个主子,一个严格讲究身份,一个挑剔各种抱怨,将袁春望原来筹备就绪的又折腾一遍,珍儿于是对两宫都有很多抱怨。袁春望见她对自己如此回护,对那拉氏十分不满,心中不免高兴。 因宫里妃嫔阿哥都迁走了,敬事房事少了,圆明园事务是奕禄管辖,那拉氏便请求皇帝让袁春望过圆明园去任六品执事侍总管太监,归奕禄管辖,皇帝也允了。侍总管太监其实和敬事房总管的品级和职责一样,但是位分在总管圆明园事务大臣之下,已算降级,因为本来敬事房总管是直接向总管内务府大臣汇报,而总管圆明园事务大臣也是直接向总管内务府大臣汇报,但珍儿十分高兴,因为不用和袁春望分离了。 还是两年前的一日,绣坊新进了一些绣女,袁春望去巡查,只见其中有个姑娘眉眼长得像魏璎珞,但略胖略高,不觉多看了两眼。随行的敬事房副总管田进看见了,便叫这个姑娘晚间待在敬事房,在袁春望办事的时候端茶递水。 袁春望见这姑娘低眉顺眼,唯唯诺诺,十分不喜欢,心想:这世上哪有第二个魏璎珞!于是不太搭理她,但又用着她,后来将她从绣坊调去御茶房,活计清闲些。田进见状,觉得自己马屁算是拍对了,心里暗喜。此次袁春望离开宫里,田进便成了实质上的敬事房管事,他更加高兴,而且袁春望说是要带这个绣女一同过圆明园去,他觉得自己真是早有远见,才有如今的左右逢源。 弘昼从察哈尔回来后,一直想去看那拉氏,但自己不好独自去,于是便叫吴德雅一起进宫。吴德雅知道他的心思,便道:我去看了告诉王爷,但王爷不能入内宫,就是和我一起也不好,被其他人知道了,我们有大麻烦。弘昼哼了一声,道:有什么的?如今他母子二人都不在宫里,你去办。吴德雅无奈,于是请示了那拉氏,说皇后和阿哥格格搬家以前,自己夫妇俩想去和她道个别,假如皇后愿意屈尊,来前茅家湾的宅子也行,和亲王府隆重备宴践行。 那拉氏看了她的信,觉得两样都不好,给她回信,说自己去圆明园的路上,会在万泉庄内务府那宅子休憩,叫和亲王提前去那里等着见面,而且同行的有舒妃,方便掩人耳目,袁春望来安排就行。吴德雅看了信,明白皇后只想见弘昼,他二人必定是有事要谈,于是告诉了弘昼,并说自己不去打扰皇后休息,王爷自己去罢。弘昼心中暗喜。 但是,皇后和舒妃还没从紫禁城启程,圆明园就颁布了一条旨意,生了皇七女的魏贵人被皇帝封为令嫔。庆嫔和宫中知道往事的妃嫔都大吃一惊,承乾宫和钟粹宫听了这个消息,更极为震惊。 那拉氏道:皇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魏璎珞连傅恒的儿子都生了,要彻底忘了魏璎珞?但为何要找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新人来顶替?就因为她姓魏?袁春望也不明白皇帝的想法,道:这魏贵人应该是因为姓魏进的宫,富察家对这个事儿还不知怎么想,皇上的心思实在难以捉摸。 珍儿道:依奴才看,皇上就是喜欢这个令字,想有人用着这个字,反正宫中一直没有宣布令妃薨逝。那拉氏道:太后不知怎么会允许皇上这么做。袁春望道:主子说的,提醒奴才了,这说不准就是太后专门要给您添堵,才让皇上这么做的。可一个弱鸡一样的新嫔,家世样貌要什么没什么,怎配与您相提并论?!那拉氏闻言,冷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春梅也大惑不解,对舒妃道:主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舒妃道:我也不明白,但皇上这么做,定是有他的道理,至少承乾宫那位,心里就很不痛快了。春梅笑道:主子您不介意?舒妃道:有什么可介意的,她可不是魏璎珞,我听袁春望说,皇上根本不见她,都是容妃叫皇上去见她。再说了,本宫如今有永瑆,她不过是生了一个格格,又才晋了嫔。春梅道:这可说不好,您还记得吧,容妃来的时候,也是贵人,不到一年就升了妃,而且她还没孩子。 舒妃摇了摇头,道:容妃是因为回部,人又生得那样美,舞跳得那样好,多给皇上争脸子,这一位,可差太远了。要说升位分快,还是没有人快得过当年的魏璎珞,她一样是无子,半年之内便从贵人成了妃,她可是包衣出身,只因是先皇后的大宫女,又利用了傅恒大人,所以升的快,说到底啊,还是因为皇上看重先皇后。那之后傅恒大人心彻底凉了,终是偏了我们家明蕙,真是大好事儿!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纳兰家和富察家结亲。但皇上之前严令不准提令妃,这如今又得提这个名号了不是?皇上这不是出尔反尔吗?本宫也觉得挺奇怪。 春和园也在谈论此事。海氏珍珠和小全子同样大惑不解。这个晚上,只有夫妇俩的时候,傅恒便对璎珞笑道:你出的这招,才是把所有人都唬住了。璎珞得意洋洋地道:当然了!这个名号本来是我的,已没用了,我叫皇上给魏贵人,一,他不用再想名号,二,这魏贵人在他心里还是不一样了,帮了魏贵人,三,皇后心里不舒坦,魏璎珞是走了,但令嫔,将来的令妃,哼,还在,气死她! 傅恒笑道:估计你给皇上写那信,他也很意外,这样也好,他还可以留个念想,于是顺水推舟。璎珞笑道:这下你不介意了吧?傅恒道:我什么时候介意过?璎珞笑看着他,道:我是说你不介意那魏贵人,她现在变成了皇上和我一块儿扶起来的令嫔。就不知道太后怎么想,倒没拦着皇上。 傅恒道:太后十分芥蒂皇后,皇上既然同意,她就睁只眼闭只眼罢。只是这魏贵人,她不知道,你这可不是一般地帮了她。璎珞眼睛一转,道:我明白了,太后定然觉得这是我的主意,她知道我要对付皇后,所以乐见其成。傅恒点点头,但不无怀疑地道:皇上也是因为皇后?璎珞道:皇上的心思自然不会明说,但李玉告诉容妃的我们都觉得有道理,皇上对后宫的心思,李玉定然明白。 傅恒道:我是觉得皇上既然对皇后有心病,他自然会做些什么,但一直没往这方面想。璎珞笑着在他脑门上一戳,道:你就是因这魏贵人生皇上的气,所以才没想到。傅恒一笑,把她拉到怀里,道:等皇后舒妃过来了,我们住得这么近,你迟早有一天要被人发现。璎珞笑道:皇上都不怕,我怕什么,而且我现在有隆儿,谁能说什么? 傅恒笑道:我的儿子怎么会摊上这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额娘!说着,将璎珞紧紧抱在怀里,在她耳边道:谢谢!璎珞知道他是说自己生了福隆安,便在他怀里得意地道:你也要当心,将来隆儿也会向着我。傅恒笑道:我为何要当心?我也向着你。璎珞道:少爷,真的,你别再介意魏贵人了,她是一个好人,不管她是因为什么入宫的,我们都应该帮她,沉璧和我想法一样,不能再让皇后这样的人把持后宫。 傅恒道:嗯,其实我觉得容妃的感觉像姐姐,温柔大方。璎珞道:我看皇上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那么亲近沉壁不奇怪。但沉壁不合适,而且皇上宠着她,不让她去管宫务,她自己也不喜欢,姐姐当年就不喜欢,沉壁也喜欢自由自在,唱歌跳舞什么的,而且沉壁他有更重要的用处。这位魏贵人,一心喜欢皇上,对皇上肯定是死心塌地,皇上要她做什么她定然都会做好。六宫那些事,其实有什么难,她挺聪明的,而且性子平稳,是挺好的人选。 傅恒摇头道:我看皇上没想这么多,让魏湄做六宫之主,太不可思议了。璎珞笑道:他是没想这么多,这是我的想法。傅恒惊异地分开两人,看着她。璎珞道:皇上对沉壁的心思绝对是我说的那样,魏湄嘛,出身不够,还没有儿子,确实还说不上什么分量。但李玉告诉沉壁的话,绝对有道理。无论如何,我们要为两位姐姐报仇,还要除了袁春望。傅恒笑着在她鼻子上一刮,道:你就是心思重。容妃肯定没你想得这么多。 ※※※※※※※※※※※※※※※※※※※※ - 【高丽】在清朝的时候,已没有高丽,应称朝|鲜,但高丽还是其俗称。 第十六章 格格(四) 璎珞笑嘻嘻地道:沉壁,她绝对不简单,你看看多少男人对她死心塌地,还都是有权有势聪明复杂的男人,连油盐不进的李玉都被她收了,她可不是只有容貌和好性子。傅恒道:我是看不出她真的有那么多心计,你们俩倒是配合的好,我看是你把她带坏了。璎珞笑起来,道:才不是我!我不是和你说过,我觉得她也是为了皇上,她对皇上是很好的,和姐姐当年一样,所以李玉才一心向着她。我觉得她和少爷你挺像,就是特别聪明,特别有灵气,教人喜欢。姐姐也是这样,可惜她对人太好,不会保护自己……傅恒把她抱着,笑道:我们璎珞也特别聪明特别有灵气!人人喜欢我们璎珞!璎珞笑道:谢谢! 傅恒又道:所以隆儿定也是特别聪明特别有灵气!璎珞知道傅恒特别宝贝这儿子,从儿子出生便这样,说不了两句就要提儿子,在家看折子的时候,还常常抱着他看,有时讲折子给他听。因此便笑道:你给隆儿讲折子,不是对牛弹琴么?傅恒道:我的儿子,他只是还不会说话,阿玛说的什么,他心里都是明白的,你没看他经常盯着折子看。 璎珞大笑起来,道:傅恒大人真是王婆卖瓜,不知羞羞!姐姐要是还在,也得笑话你!说着便刮他的脸。傅恒把脸一让,抓住了她的手,璎珞闭上了眼睛,等傅恒来亲自己,傅恒却将她的手放了,道:我要去看隆儿了。说着便走了。璎珞看着他的背影直笑,心想:这是生了儿子,我及不上儿子了!心里却像打翻了蜜糖罐子一样,只觉得这世上什么欢喜都及不上傅恒和儿子。 待她走近儿子的屋,只听里面欢声笑语,小家伙咯咯直笑,她打开暖帘跨入门去,见傅恒和珍珠乳娘一起,在里间给他洗澡。此时已是隆冬,就快过年,屋里烧着两盆炭火,十分暖和,福隆安已经快四个月了,是个大胖小子,他由乳娘扶坐着,珍珠在给他洗,傅恒卷起袖子,撩水淋在他头上,他觉得十分好玩儿,所以咯咯直笑。 傅恒见她走进来,便向她一指,笑对儿子道:隆儿,你额娘来了。额娘这两个字似乎在孩子小小的心里意味着什么,他又咯咯笑起来,璎珞也笑嘻嘻地走上前去,对珍珠道:我来。于是便蹲下去接着给他洗澡。触摸着他细嫩柔软的皮肤,心里说不出的喜欢,对他道:隆儿,有没有想额娘啊?福隆安又咯咯直笑,直打水。傅恒笑起来,对璎珞道:他最喜欢的还是你。乳娘也笑道:儿子就是粘额娘。璎珞笑看着儿子,手中不停,心想:傅恒说的没错,隆儿就是这世上最漂亮最可爱最聪明的孩子! 澡洗完,夫妇俩全身都是大片水渍,于是回去换衣服,叫珍珠包好了福隆安送来。待二人换好衣服,珍珠抱着福隆安也过来了。璎珞将他抱在怀里,他睁着大眼睛看着璎珞,璎珞心里欢喜,亲了亲他的眼睛,他便笑起来。夫妇俩逗弄了一会儿,又逗得孩子咯咯直笑,璎珞见孩子打了一个小哈欠有点困倦,便递给傅恒,要他哄儿子睡。 傅恒本来横抱着福隆安,但他似乎不怎么舒服,扭来扭去睡不安稳,所以傅恒便竖着把他抱在肩上,让他的头搁在自己肩膀上,然后轻轻地拍他,过了一会儿,他便睡沉了。璎珞笑道:他最喜欢阿玛抱他睡。傅恒也笑着低声道:小声点儿。说着把孩子轻轻横抱过来,轻轻贴在自己怀里。 璎珞看着福隆安白嫩的睡脸,俯身在儿子额头上亲了一下,道:叫珍珠来抱走吧?傅恒道:我再抱一会儿。福隆安已非常沉了,快二十斤,抱着他睡觉一点儿也不轻松,但傅恒总喜欢这样,璎珞便由着他。傅恒摊开桌上的书来看,璎珞坐在一旁给福隆安绣衣服上的花样,对傅恒道:叶大夫说生出来长得快,果然是这样,那时候生出来,额娘还觉得他太小。傅恒一笑,道:额娘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说着亲了一下儿子的小脸,看着他,低声笑道:隆儿才不小,隆儿是阿玛的大宝贝! 这一日,弘昼向皇帝告假,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要在家里歇息一日,然后巳时末便到了万泉庄那宅子的后门,他穿着便服,和一个亲随各骑一匹马,下马后敲门进了那宅子,亲随就把他的马牵走了。 在后院儿里等到午时二刻,才见袁春望现身。袁春望将他带到一个院子里,待弘昼进屋后,出去关上了房门,弘昼不禁心里怦怦直跳,定睛看去,那拉氏坐在那边对他微笑,珍儿站在一旁,他不觉松了口气,走上前去,跪下请安。那拉氏看着他,微笑道:王爷起来坐吧,天儿冷,王爷冒着风寒久等了。弘昼站起身来,笑道:皇嫂言重了。待弘昼坐下后,珍儿给他端了茶过来,他轻声道:谢谢。珍儿于是嫣然一笑,退回内室去了。他这才看着那拉氏,只见她一如既往,没什么变化,气色很好,眼角眉梢都是喜气,心里不觉安慰和喜悦,道:恭喜皇嫂生了五格格,这如今也是皇兄的长女。 那拉氏心里高兴,道:谢谢王爷,家里都好吧?弘昼道:好,谢谢皇嫂关心,永瑛受了点风寒发烧,所以德雅在家里照顾,就没来给皇嫂送行,皇嫂原谅。那拉氏忙问了几句孩子,弘昼也一一说了,见她似乎并不担心自己和她久坐被其他人发现,也不着急打发自己走,心里更加觉得高兴。于是便说起这次秋围,特别是察哈尔会盟,皇帝要容妃和色布腾巴勒珠尔结为姐弟的事,然后说了自己的想法。那拉氏有点儿意外,但点点头,道:王爷考虑的对,这容妃,其实本宫没放在心上,皇上要着她绝对是有其他的目的,从她一来便看出来了。皇上宠着她也罢了,比宠着其他人强。 弘昼喝了茶,笑道:是,皇嫂不必操心,既然这容妃不会有子嗣,不足为虑,那时看了皇嫂的信,我早没放在心上了。宫里迟早都会知道的。五阿哥毕竟不是她亲生的,若有一天她失宠了,皇兄也就把五阿哥收回去了,皇兄心里都有数。那拉氏一笑,道:她无子,又不管事儿,就是封了贵妃,也不过是个金屋藏娇的主儿。 弘昼道:皇嫂说的是,以前的高贵妃比她还强些,还有高鄂党高斌高家,回疆那些王公成不了气候,现在京中,手脚都被捆住了。那拉氏哼了一声,道:高斌年前死于任上,皇上今年又撤了他侄子高晋的江宁织造一职,高家再不是皇上的亲信,已势衰,就是因为没有皇嗣,不然高贵妃就是走了,皇上也得想想孩子,那个时候皇上是很宠她的,可惜啊,是昙花一现,死不瞑目。弘昼一笑,道:纯贵妃获罪被诛,六阿哥又不出众,皇嫂担心的就是五阿哥罢? 那拉氏道:皇上喜欢永琪,这个孩子也争气,本宫看着也喜欢。但永珹马上要娶阿里衮的女儿了,阿里衮和太后是一家,虽说两家都曾获罪,终是比鄂弼强些,永珹算是长子,皇上和太后自然不会亏待。弘昼道:好教皇嫂得知,虽然江宁织造皇上派了富察家的远亲托庸,阿里衮年后便要入军机了,补军机的缺。 那拉氏闻言十分高兴,道:看来,皇上自有考量,我们可以放心。军机目前人少,王爷是不是应该向皇上举荐几个?弘昼会意,忙道:皇嫂说的是,臣弟也是这么想的,已拟了几个人给皇兄,傅恒定是举荐汉臣。那拉氏哼了一声,道: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如此不避忌地亲近汉人,富察家根基深,他倒是不怕满八旗说话。弘昼哂笑:他自己就娶了汉女。然后两人对望一眼,会心微笑。 二人又说了约莫半个时辰,弘昼才告辞。那拉氏道:本宫不能常常见王爷,王爷一定要保重身体,在皇上面前小心行事。弘昼留恋地看着她,道:皇嫂也保重,一切有臣弟,您放心罢。袁春望就守在门外,于是被叫进来带弘昼去了。珍儿才走上来,道:娘娘,和亲王比皇上对您好百倍,您却一门心思对皇上,奴才真是不明白。那拉氏一笑,道:你是不明白。那依你说,本宫又该如何?我和他又能如何?珍儿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道:奴才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娘娘何苦对皇上那样在意,除了容妃,这位新令嫔他早就宠幸了,宫里却一直不知道。 那拉氏道:本宫是不知道,容妃也未见得知道。珍儿点点头,道:她连孩子都怀不上,皇上自然更不会告诉她了,外面看着没事人儿似的,也不知她心里究竟急不急。正说着,袁春望进来了,听见了二人最后说的话,便笑道:依奴才看,皇上谁都不说,正是为了顾念娘娘,因为娘娘先有的孩子。拉氏温婉地一笑,她觉得袁春望说的有道理,她一直也有这个想法,心里不觉甜蜜。珍儿道:王爷对福晋是很好的,虽然他有好几个妾,他所有的孩子都是福晋生的,这比皇上可强多了。袁春望一笑,道:王爷怎么能和皇上比,王爷是王爷,皇上是皇上。那拉氏也笑道:你说的对,皇嗣是越多越好。但珍儿说的话让她心里十分的惆怅。 正说着,突然听外面一个太监问道:皇后娘娘,舒妃娘娘已用过午膳了,问娘娘什么时候可以上路?三人笑着对望一眼。袁春望在屋里道:娘娘还在午休,别在这里大呼小叫的,该走的时候,自然会去告诉你们。外面那钟粹宫的太监吓了一跳,忙道:是是,打扰皇后娘娘和袁总管了,奴才有罪,奴才告退。立刻走了。那拉氏这才叫传膳,匆匆吃了,才叫仪仗和队伍浩浩荡荡地启程往圆明园而去。 弘昼出了宅子的后门,走了一会儿,走到大街上,进了一家酒楼,他的亲随等在那里,见他进来,立刻便走上来。他说自己要在这里用饭,叫他也自己用饭,然后要了楼上的雅座,自己上去了。弘昼点了四菜一汤,看着却毫无胃口,这郊外小镇的酒楼颇为简陋,好在还算干净。他于是拿过酒来,自斟自饮。天寒地冻,烧酒灌入喉咙里,十分的辛辣,他被呛得淌下泪来。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想起那年,额娘抱着还小的他道:孩子,你不能争,不能争。自己还问了一句:为什么?然后他笑起来,道:为什么,为什么……然后轻哼了一声,摇了摇头。 一时又想起,额娘死了以后,自己说去为皇考守陵,皇帝拦着不让他去,说要他振作,说他是自己的兄弟,是大清的和亲王。然后他又一笑,道:兄弟?和亲王?就是个笑话!笑话!然后将酒壶里的酒全部倒在自己嘴里。接着又笑了一阵,觉得心里畅快了不少,随便夹了几口菜吃了,才整整衣服,走下楼去,叫亲随回了前茅家湾的宅子。 回去以后,直接去了吴德雅的屋子,佟海安也在那里。二人见他一身酒气从外面回来,都吃了一惊,吴德雅心里有数,忙和海安一起扶着他上床,弘昼笑道:紧张什么?我什么也没干,我能干什么?海安不知道他今天去做什么了,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吴德雅道:王爷,您歇会儿,醒醒酒。说着示意海安去厨房叫煮醒酒汤。 海安走了以后,她坐在床边,拉着弘昼的手,问道:和皇后娘娘说的怎么样?弘昼道:该说的都说了,没事儿。永瑛怎么样?吴德雅道:宫里王太医来看过,说不要紧,喝了药,睡了,王爷放心。弘昼点点头,一把抱住她,她挣扎道:王爷,王爷!放开!您喝多了!这时候海安回来了,见此情景,忙要退出去,吴德雅立刻叫道:海安,别走!又使劲挣扎。弘昼放开了她,道:海安也不许走,其他人下去!丫头们立刻全下去了,最后一个出去的带上了房门。海安心里十分难堪,看着吴德雅,吴德雅哼了一声,道:你还不过来。海安于是走过来,慢慢坐在床边。弘昼起身,从中间抱住了她们俩。 弘昼左拥右抱了一会儿,很快就睡着了,什么都没发生,吴德雅明白他昨晚因为今天要见那拉氏,兴奋得一夜未睡,不觉长叹了一口气,给他盖上被子,将自己外衣扣子扣好。海安也扣好外衣,然后走下来,跪在她面前。吴德雅心里有气,但她知道这不是海安的错,把她拉起来,道:和你没关系。 海安看看床上的弘昼,低声问道:福晋,王爷这是为了谁?吴德雅本不该说,但心里实在憋屈得慌,冷笑了一声,恨恨地道:宫里那位。海安闻言,头顶响起了一个炸雷,宫里那位,她自然知道,和王府交好的只有承乾宫皇后。她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明白了自己和弘昼的第一个晚上的所有事,不觉流下泪来。 吴德雅心里正自恼恨那拉氏,见海安流泪,心里一酸,觉得自己和她其实一样,并不比她强,不觉长叹了一口气,恼恨都消散了,对她道:这件事你绝对要守口如瓶。海安点了点头,道:福晋放心。福晋,您放海安走吧。海安没有孩子无牵绊,海安不想在您和王爷之间,让你们为了我不高兴。吴德雅道:海安,王爷这么喜欢你,是他不会放了你。 ※※※※※※※※※※※※※※※※※※※※ - 弘昼在裕太妃死后说去给先帝守陵,皇帝不允,还有弘昼小时候的事,这些都是延禧里的情节。 第十六章 格格(五) 海安摇摇头,道:王爷喜欢的不是我,也许王爷真的是为了……但在这府里,他最看重的是您。吴德雅道:他几乎日日待在你屋里。海安道:那是因为我不会有孩子。吴德雅吃了一惊,道:什么?海安道:都这么久了,海安都没有孩子。所以王爷觉得我不会生孩子。吴德雅心里更惊,以为海安和弘昼知道了什么,勉强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海安道:王爷和您在一起,您就会有孩子,他……不想再要孩子。吴德雅十分诧异,道:为什么?海安道:这我也不明白,他只和我说过那句,可能是觉得您老生孩子很辛苦吧。那两个也不能生孩子,所以之前,他老去她们那里。吴德雅心里五味杂陈,那两个人是不能生孩子,但海安其实是因为自己给她下了药,看来他俩还不知道,但弘昼为什么不想再要孩子?忽然间脑子里灵光一闪,明白了一切。于是怔怔地看着床上,半晌,流下泪来。海安以为吴德雅是感动于弘昼对她的好,便默默地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吴德雅遥遥对着弘昼道:王爷,您真的这么伤心吗?活着,真的不好吗?珊珊在太后那里,您其实很担心,对吗?只是,她说的话,弘昼根本听不见。弘昼一直在睡,晚上也没起来,看起来是要睡一整夜了。 晚饭后,吴德雅去到海安的屋子里,告诉了她自己给她下药的事,说自己做的不对,会叫厨房把药停了。海安并不意外,对她道:福晋,我知道,但我没有告诉王爷。吴德雅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的?海安说:我猜的,那天王爷突然收了我,您心里定是十分的不高兴和担忧,但我也不想生孩子,所以没事儿。 吴德雅诧异道:为什么?如果你有孩子,你在这府里的地位就更不一样了。海安一笑,道:福晋,我要地位做什么?王爷和我在一起不是因为喜欢我。我更喜欢我原来的日子,我原来因为福晋就过得很好,而且我已经是侧福晋。吴德雅不觉十分感动,一时无语。海安又一笑,道:这世上这么苦,并没有意思,孩子来了也是受苦,还是不要来的好。 吴德雅大吃一惊,没想到海安居然和弘昼一个想法。想要说些什么,但也说不出来。只听海安道:福晋,就算您不给我下药,我也在喝药,我不要孩子。吴德雅更大吃一惊,看着她,忽然道:海安,不要喝那么多药,对身体不好的。海安凄然一笑,道:福晋,我没想活着。说着便晕过去了。 待海安再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大亮了,看见吴德雅在床边欣喜地看着她,道:你终于醒了!然后握着她的手,道:你为什么这么傻!这么想不开!幸好我昨晚上来了你这里,不然……海安道:我活着做什么呢?福晋,您不该救我。说着流下泪来。吴德雅知道她是因为知道了弘昼的秘密,自责是自己害了她,又十分后怕,差一点儿,一条人命就送在自己手里,便道:你别听我胡说八道,王爷昨天就是喝醉了。 海安摇了摇头,道:我一直就觉得王爷把我当作另外一个人,现在我明白了。吴德雅道:别胡说,你和她一点儿都不像。我没有告诉王爷你的事,他一早上朝去了。这件事我们谁也不要再提。海安,你听我说,你伺候了我那么多年,之前我因为那事不痛快,但那事本不怪你,其实我是舍不得你的。 海安点点头,道:谢谢福晋。吴德雅道:你喜欢之前的日子,我就还是把你当作以前的海安,不管王爷喜欢的是谁,他喜欢和你在一起,你应该觉得高兴,我也高兴。海安惊异地看着她。 吴德雅握着她的手,道:王爷,他其实不荒唐,他就是……唉,我说了你也不明白,而且你不要明白的好。总之,海安,我不准你再寻短见,既然来了这世上,就要好好活着,你懂吗?想想生你养你的父母。你不想要孩子,王爷也不想要孩子,那我成全你们,我也不想再要孩子了。你就为了我,好好照顾王爷罢。说着起身,跪在地上,拜了一拜。海安大惊,要起来,但起不了身,忙道:福晋,您折煞海安了,海安听您的话便是!您快快请起! 李玉见容妃好几天情绪不高,觉得她是因为皇帝封魏贵人令嫔的事。于是这日他瞅了一个空儿,叫德胜在外面守着皇帝,自己去了天地一家春。容妃见他来有话要说,便叫三个侍女都下去,叫李玉坐了。李玉笑看着她问道:娘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容妃道:嗯,可能是受了风,有点儿头疼。李玉忙道:太医来看过吗? 容妃道:没什么大事儿,歇息两天便好了。李玉看着她又一笑,道:您是生皇上的气了吧?关于封魏贵人的事儿。容妃不语。李玉道:嗨,娘娘,那就是个名号,您别往心里去。容妃还是不语。李玉又一笑,道:奴才觉得,皇上并不是因为以前的……是为了……容妃叹了口气,问道:皇后娘娘来了住哪里?李玉道:皇上让她住东边的镂月开云,舒妃住五福堂后面的碧桐书院。 容妃又叹了口气。李玉笑道:娘娘,您别想那么多了,皇上心里明镜儿似的,不会让您有麻烦,您就放心吧。您就听奴才一句劝,不要和皇上生分了,他是真地爱重您。容妃点了点头,李玉才放心地走了。 晚膳后不久,皇帝便来了天地一家春,说要带容妃出去散步,容妃很惊异,看着李玉。李玉只一笑,但微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和皇帝说过什么。彩云拿了那件鹅黄色的斗篷来,给容妃穿上,戴好帽子,皇帝要自己给她系带子,于是彩云笑着退下了。之后,两人出了门,李玉和彩云等在后面远远跟着。 皇帝一直拉着容妃的手,走了一阵,道:朕这两天事忙,你还好吗?容妃嗯了一声。皇帝笑道:你又胡思乱想了吧?容妃不说话。皇帝道:因为令嫔?容妃道:您去看过她了吗?皇帝道:现在还不能去。容妃点点头不再说话。 又走了一会儿,见皇帝进了长春仙馆的后门,她不觉吃了一惊,道:皇上,我们来见皇额娘做什么?皇帝道:我们不是来见皇额娘的,这西院以前容音住过。容妃心里咯噔一下,想起璎珞上次和自己说过长春宫,而太后现在住在长春仙馆的东院。她于是停下了脚步,道:皇上,沉壁头疼,我们回去吧。皇帝看看她,道:好。于是折返回去。后面的李玉和彩云都很奇怪。 回到九洲清晏,皇帝要容妃去乐安和,容妃不便再说不,于是跟着皇帝进了他的寝殿。皇帝叫李玉去传太医来看容妃,容妃立刻道:别去。然后对皇帝道:我现在好些了。然后看着彩云,彩云于是走上来,把一个小白盒子递给她。她打开来,里面是药油,挑了一点儿抹在两边太阳穴上。然后把盒子放在坐塌的矮几上。皇帝便叫李玉和彩云下去。 皇帝道:令嫔那个封号……容妃道:皇上,别说了,沉壁明白。皇帝于是笑道:那你为什么不高兴?容妃道:沉壁没有不高兴,沉壁这几天没睡好,时不时头疼。皇帝道:那去床上睡吧,我叫人来给你更衣。说着便要叫李玉去唤彩云。容妃道:等等。皇帝看着她,容妃道:皇上,您今晚本想和我说什么? 皇帝微笑道:没什么,就想带你去长春仙馆走走。容妃道:是因为皇后娘娘要来了,所以您想起了先皇后吗?皇帝道:不是,和她有什么相干。容妃点点头,道:皇上,那您告诉沉壁吧,关于先皇后娘娘。语音有点儿发颤。皇帝道:朕现在不想说了。然后走到她那一侧,将她揽入怀里。容妃紧紧地抱着他,自己也觉得十分吃惊,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概真的是生病了。皇帝也觉得她今晚颇不寻常,抬起手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倒是不热,于是轻轻摸她的头发。两人待了一阵,容妃道:皇上,您也更衣吧。 更完衣,两人进了里面寝室,躺到床上,在被子里,皇帝从后面抱着她,问道:有没有好点了?容妃嗯了一声。皇帝道:你在担心什么?皇后?容妃摇了摇头,道:皇后娘娘,她知道您喜欢令妃吗?皇帝道:以前,她是朕的宠妃。容妃道:沉壁知道,沉壁是在问皇后娘娘知不知道您对令妃是真的……皇帝道:不知道,没人知道,除了你。 容妃点点头,又道:那先皇后娘娘知道吗?沉壁听说,令妃以前是她的大宫女。皇帝默然半晌,道:不知道,以前,连朕自己都不知道。容妃道:那您可以原谅自己了。皇帝道:什么?容妃道:您是因为重新用了令嫔这个封号,又想起了令妃,觉得自己对不起先皇后娘娘对吗? 皇帝又默然半晌,道:其实今晚,本来朕想把以前的事告诉你。容妃道:不,皇上,沉壁不想知道。皇帝这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待在长春仙馆,于是一笑,道:好,那朕不说了。容妃道:皇上,您如果有话憋在心里难受,您就自己去告诉先皇后娘娘。上次,沉壁就说过,叫您去长春宫告诉她,但沉壁不想听。皇帝道:你在害怕什么?容妃翻过身来,紧紧地抱着皇帝,道:沉壁怕失去您。皇帝十分诧异,道:朕是因为信任你才…… 容妃道:嗯,但沉壁不信任自己。先皇后娘娘,她是您的结发妻子,对您一往情深,她人已经不在了,您对她也情深意重,如果知道往事细节,沉壁会觉得自己不应该和您在一起……那沉壁只能离开您了。皇帝闻言,心里十分感动,道:你和她是不一样的,朕没有觉得…… 说到这里,忽然心里起了一阵恐惧,沉璧是一个什么性情的人,他越来越明白,他是可以留住她的人,但无法留住她的心,她定然是说到做到,她对霍集占就是那样。怪不得她很少问容音的事。原来是因为自己告诉过他,令妃不喜欢自己。而容音是自己的元配,自己和容音,这宫里人人知道,她自是听了去,看来她和璎珞是很像的……想到这里,他轻轻拍她道:好,我们不说容音。 容妃长吁了一口气,道:皇上,但您一定不要憋在心里,您就像傅恒大人那样,自己去和先皇后娘娘说说话,去了一次,您就可以去第二次,第三次,您要把自己想和她说的话都告诉给她。这样您才能真正的快乐,沉壁希望您快乐!听了这话,皇帝忽然想起,十三阿哥没了的那个晚上,容妃也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傅恒成亲那天,她也说过类似的话……她其实一直是这样,待自己一片真心,一时铭感五内,再说不出话来,只觉得鼻端都是容妃身上的幽香,心里十分安逸。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又听容妃说道:沉壁不嫉妒以前的令妃,您放心吧。以前的令妃已经不在了,我们也再不要提起她。什么时候可以了,您就去看看现在的令嫔,她真地很希望您去看她。 皇帝叹息了一声,道:你真地不介意她吗?容妃道:您是为了我才不去看她的,我明白,您对我的心,我明白。皇帝道:胡说,朕是因为太忙。容妃笑道:您太忙,还老和沉璧在一起?皇帝笑起来,道:你在朕心里。容妃低声道:皇上,我很满足,真的。 皇后傍晚到了圆明园,从正宫门进去,经过正大光明殿,折向东,穿过勤政亲贤,便看见了镂月开云的正门,只见门阔五间,十分有气势,心中高兴。舒妃的轿子便在此处绕道向东再向后继续往碧桐书院而去,她一路也都看见了,坐在轿子里一撇嘴,心想:得意什么?令嫔阴魂不散等着你呢。倒是没想到自己以前是多么地嫉恨魏璎珞,只觉得在园子里走了这一阵,还未见湖光山色,就觉得身心畅快,在宫里的长久憋闷已经一扫而空,心想:皇上就是会享受,不像皇后娘娘那么沉闷。 第二日,已是腊月二十八。皇后一觉醒来,便到院子里走了走。镂月开云位于九洲清晏之东,紧邻九洲清晏。正殿是镂月开云殿,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南临曲溪,面宽三间,在其檐下悬有皇帝御题的“镂月开云”四字匾额,殿前栽种的全是牡丹,到了花季会如云霞般灿烂。大殿四面有游廊相通,东、北、西三面是土山围绕,加上中部的石山,在这四面环山的空间里建有“御兰芬”“养素书屋”“栖云楼““虚明室”“永春亭”“纪恩堂”,五脏俱全。皇后的寝室在栖云楼。 ※※※※※※※※※※※※※※※※※※※※ - 【长春仙馆】位于九洲清晏之西南,距九洲清晏很近,和镂月开云平行。孝贤皇后在圆明园的居所,圣孝宪太后在圆明园时也住在此处,历史上的婆媳二人关系非常亲近。圆明园中的各处庭院的来历方位和布局也如小说中所示。 第十六章 格格(六) 镂月开云本叫牡丹台,这里是春赏牡丹夏观花,赏景咏诗的好地方,而且是康熙爷专门修建赐给先帝的居所,圆明园是在此基础上扩建成如今的宏大规模。康熙爷,先帝和皇帝祖孙三代曾在此一同赏过牡丹。皇帝十岁时第一次见康熙爷便是在纪恩堂,康熙爷见皇孙弘历聪颖过人,十分喜爱,便接至皇宫去读书,亲自抚养。所以这个地方不仅在圆明园的位置很核心,在皇帝心里的地位更重要,牡丹乃是花中之王……容妃所住的天地一家春,虽然离皇帝更近些,却只是九洲清晏的别院,宫苑一样豪华,风景却逊色多了。皇后边走边想,只觉得心旷神怡,无比欢喜,皇帝让她住在这里,符合她皇后的身份。 游完居所,便吃早饭,然后要去九洲清晏拜见皇帝,半年没见了。正吃着饭,德胜来了,先给她请安,然后道:皇后娘娘,万岁爷说今儿就不见了,娘娘好好归置,后天就是大年三十,到时候在长春仙馆见。那拉氏十分失望,道:皇上很忙吗?德胜道:皇上病了,头疼脑热,所以歇息两天。 那拉氏忙问是怎么回事,德胜道:因为容妃娘娘受了风寒,皇上去看她过了病,太医说不教见人。皇后点点头,问道:为什么年饭设在长春仙馆?德胜道:那是太后的意思,太后如今住在那里,但皇上病着,这年夜饭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成了,太后说先备着,如果皇上和容妃娘娘去不了,皇后娘娘和其他娘娘们就和她老人家一块儿过年。 那拉氏又道:皇上最近有去看过令嫔吗?德胜道:没有,那不合规矩。那拉氏放了心。德胜走后,那拉氏便叫袁春望去叫奕禄来见自己,问问园子里的各种情况。奕禄一一回了,并说十二阿哥和五格格要的东西也全送来了,皇后娘娘如有吩咐,就让袁总管去找自己。圆明园地方大,后妃们便和自己生养的未成年的阿哥格格住在一起,方便照顾。这之后,皇后便带着珍儿去就在镂月开云后面的天然图画五福堂看望令嫔。 乳娘正把七格格抱来给魏湄看,突然听说皇后娘娘来了,众人都吓了一跳。魏湄还在床上坐月子,不知该怎么办。珍儿已经领先进来了,接着皇后那拉氏也进来了,守月姥姥还有乳娘立刻抱着孩子下跪请安,细君也跪下了。魏湄立刻要下床。珍儿道:令嫔娘娘免。魏湄于是坐回床上不动。 那拉氏先让乳娘把孩子抱来给自己看,这孩子生了才十日,闭着眼睛在睡,乍一看,轮廓颇像皇帝,然后让守月姥姥和乳娘带着孩子退下。珍儿搬了椅子给皇后坐了,皇后才叫细君起来。然后对魏湄微笑道:妹妹感觉可好?魏湄道:嫔妾拜见皇后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嫔妾好,谢娘娘关心。请恕嫔妾无法行礼。 那拉氏这才好好地上下打量她,然后在心里轻蔑地一笑。口中却道:妹妹为皇上诞育格格辛苦了,本宫之前远在宫里,没法来关照,看赏。三个宫女鱼贯走了进来,手中托盘里一是两件女孩儿的衣服,一是一个拨浪鼓,一是一柄玉如意。魏湄忙道:谢皇后娘娘!叫细君收了礼物。又道:嫔妾也预备了给五格格的礼物,不是贵重之物,望皇后娘娘不嫌弃。细君忙去拿了一个盒子来,然后将盒子打开,皇后见里面是手做手绣的一对粉红色芙蓉花鞋,笑道:妹妹有心了,费了不少功夫吧。然后叫珍儿接过。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孩子,皇后嘱咐她保重身体,便带着珍儿走了。魏湄吁了口气,心想:皇后娘娘看着挺和气,但纳兰夫人说的话定是有她的道理的,七阿哥……想到这里,心里一惊,立刻又叫细君去教乳娘把孩子抱来,看见孩子,心里才安定了不少。这之后,她醒着的时候,都要看着乳娘和孩子,她睡觉的时候,便要细君去守着她们,对保母她总觉得不放心。 皇帝和容妃在乐安和。生病的是容妃,她本不舒服,那天晚上皇帝带她去外面散步又受了风,第二天起来就发起烧来,接近年关,皇帝已解散了军机,便陪着她。容妃发了两天烧,这日退了,只是没有力气,半躺在内书房的榻上,盖着毯子。皇帝在书案上写字。 李玉从外面进来,见皇帝写了长长一篇,在一边啧啧赞叹,问皇帝这写的是什么,皇帝说这是唐代大诗人杜甫写的诗,叫做《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是说杜甫看见李十二娘的舞姿,听说她的老师是唐玄宗开元年间著名的教坊舞伎公孙大娘,触景生情,抚今思昔,记起童年观看公孙大娘的剑舞。这诗便是赞叹当年公孙大娘的舞技高超。 容妃闻见墨香阵阵,一直看着皇帝写字,最后听了这个故事,心中平安喜乐,道:皇上,年饭请恕臣妾不去立规矩了,您在皇额娘面前帮沉璧告个罪。皇帝道:朕也不去。李玉圆睁双眼,做了一个表情。容妃忙道:皇上,您要是不去,那沉璧就必须去了。皇帝道:好好好,朕去,朕去,你歇着。说着瞪了李玉一眼。李玉嘿嘿一笑,道:您好好的要是不去,太后她老人家饶不了奴才!您就当可怜奴才罢!边说边给皇帝使了一个眼色。 皇帝便对容妃道:朕去去就来。容妃微笑着点点头。彩云走上前来,给容妃掖了掖毯子,笑道:主子,您越是推皇上去别人那里,他就越不会去。容妃摇了摇头,道:他应该去看看令嫔。彩云道:皇后娘娘皇上都没见呢!容妃道:那不一样,他要去看令嫔母女,才不会有人欺负她们,偏我现在病了。彩云道:原来是这样,奴才就疑惑您为啥老叫皇上去看她。您想多了,谁敢对她们怎么样?容妃不言语。彩云忽然道:七阿哥就是在除夕之夜没的,娘娘,您是想起了那个吗?容妃心里一惊,道:除夕之夜,彩云,明日等皇上去年夜饭,我们便去令嫔那里。彩云道:娘娘,您太紧张了,令嫔生的不过是格格,而且她可不是先皇后娘娘,谁会那么上心? 正说着,皇帝和李玉回来了,于是两人都打住了不说。只听皇帝道:沉璧,三十晚上,德胜送你去五福堂和魏湄一起守岁,她也去不了年夜饭,这样你们有个伴儿。容妃忙道:是,沉璧遵旨。彩云看着容妃,意思是:这也太巧了吧,怎么皇上和您一个心思。容妃想了想,皇帝出去之前还叫自己好好歇着,回来就叫自己去看顾魏湄,微微一笑,明白了,这多半是纳兰夫人给皇上提的醒儿,又想了想,刚才皇帝突然出去,但纳兰夫人肯定是不能来见皇帝的,于是明白了,璎珞和皇帝定然是在通信。然后忽然就明白了,皇帝之所以封魏湄为令嫔,定是璎珞要皇帝这么做的,是她给皇帝写信通的消息,否则皇帝定然不会自己直接给了别人,心里忽然轻松起来。 其实她忧虑的就是皇帝重新启用了令嫔这个封号,觉得皇帝还十分惦记纳兰夫人,只是彩云和李玉问她的时候,她没说什么,到现在终于明白了一切,不觉高兴,为皇帝高兴,为傅恒高兴,为璎珞高兴,也为自己高兴。 先皇后的事,她知道绝对不简单,说是纯贵妃害死七阿哥,容音伤心病逝,但照彩云说的,尔晴死的很奇怪,皇后牵涉在里面。皇帝成全了傅恒和璎珞,还不踏足长春宫,皇帝自己曾经隐晦和她说过容音对他怨恨,李玉说不能问,太后也讳莫如深,虽然她想不到其中的诸般关节,但她不想知道皇帝的秘密。虽然,她现在心里对皇帝已不同,但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她越来越这么认为,自己那两个侍女的事她也不揭破,更何况先皇后的事绝对是后宫大事,所以她才对皇帝说了那番话。她,对皇帝容音傅恒璎珞来说,始终是外人。而她和皇帝,是另一个开始,她并不介意皇帝以前的事,就像皇帝也没介意她以前的事一样,她觉得这样才好。想到这里,她又微微一笑。而这些,彩云自然是不知道的。彩云见她心情忽然大好,自是为她欢喜。 年三十那天,待皇帝去了长春仙馆,德胜便引着容妃去了五福堂。容妃一行才进了天然图画的大门,奕禄便上来请安。容妃叫德胜打开轿帘,微笑道:总管大人,年三十还在当差,辛苦了。奕禄忙道:娘娘言重了,皇上吩咐奴才过年一定要注意园子的守备火烛安全,奴才诚惶诚恐,绝不敢有丝毫懈怠。容妃点点头,道:皇嗣是皇上的头等大事,你一定要仔细。奕禄道:是,娘娘放心,太后也嘱咐过奴才,奴才已在镂月开云和这里加派了人手。容妃道:人都可靠吗?奕禄道:是,派之前全部翻过来历。容妃点点头,德胜笑着放下了轿帘。 容妃进了魏湄的屋子,彩云便叫令嫔免礼,乳娘立刻抱着孩子下跪请安,细君也跪下。容妃叫她们起来,然后教抱孩子过来瞧,孩子恰好睁着眼睛,她抱着看了一会儿,心想:这孩子头发也不少,和福隆安一样。她已是第二次抱孩子,没那么胆怯,然后对魏湄道:本宫看她长得挺像皇上,皇上回头看见了,可会高兴呢。魏湄笑道:嗯,大家都这么说。容妃又道:本宫病了几日,没早点儿来瞧你,这些天你都好吧?有别人来看你吗? 魏湄道:好,谢娘娘挂念。生格格那日,她们说您一直等在西房,嫔妾感激不尽。您身子好了吗?皇后娘娘来了以后便来过,就是前天,还赏了东西。容妃道:那日是皇上的意思,本宫后来受了些风寒,已好了,不宜去皇额娘的家宴,皇上便叫我来瞧你,和你一起吃年夜饭。魏湄心里十分感动,道:多谢皇上和娘娘。容妃又问:皇后娘娘送了什么东西? 魏湄便叫细君拿出来,容妃道:给格格用的东西都需要内务府验看。魏湄诧异道:皇后娘娘送的东西也要吗?容妃道:自然没有人疑心皇后娘娘,只不过这是太后新颁的规矩,对五格格也一样,皇嗣都一样,彩云,先收了,待内务府查验了再送回来。彩云立刻答应了。 魏湄闻言,不觉心惊,又想,皇帝只将自己晋了位,但一直不来看自己和孩子,也说是规矩,她这才体会到这宫里的规矩真是多如牛毛,自己没多想,就两眼一抹黑地进来了,那时候奕禄也根本没这么多讲究。容妃又道:不管是哪宫给你和格格送吃食,除了皇上和太后给的,你不能用,送这些是不合规矩的。魏湄点点头,道:没人给嫔妾送。 容妃又对彩云道:这是奕禄的失职,很多事他在做,但他也必须要告诉令嫔,这是怠慢主子,回头叫他来见我。魏湄听了此话,更加心惊,忙道:奕禄大人待嫔妾很好,没有怠慢,娘娘不要责难他。容妃一笑,道:这是宫里的规矩,他要恪尽职守,不然找他麻烦的可不是我。之前皇后娘娘在宫里,园子里的事皇额娘便要我看着,他有麻烦,我也有麻烦。皇后娘娘来了,我便不管了。魏湄又点点头,这宫里,谁都大不过太后去,皇上事母至孝,而太后也十分喜欢容妃,但见容妃竟然还是如此小心,心里不免又十分心惊。 之后二人一起吃了年饭,容妃又好好地嘱咐了守月姥姥和乳娘,才出来见奕禄。奕禄已听彩云说了,心中十分惊怕,容妃年纪轻性子好,不是管事儿的,又好几个月去了秋围不在,他和她不熟,但她是皇帝的绝对宠妃,又是太后面前的红人,忙跪下道:娘娘,是奴才疏忽,没查验皇后娘娘给的东西。容妃道:总管大人,阿哥们到圆明园的那天,太后便下了懿旨,你不会不知道吧?奕禄道:是,奴才知道,奴才一直谨遵太后命令,只是这几日年关比较忙告假的人多人手不够,而且是皇后娘娘从宫里带来的东西,奴才就没…… 容妃道:总管大人,本宫可没有疑心皇后娘娘的意思。本宫问你,令嫔说她也给五格格送了东西,还是她自己做的,那东西你查验了吗?本宫也不是疑心令嫔,只是这些东西,都不知过了些什么人的手,你可要小心哪。奕禄额上直冒冷汗,说不出话来。 容妃道:所以这事儿该怎么办呢?奕禄立刻叩头,身子直发抖。容妃道:皇上要本宫来关照令嫔,这次的事儿本宫就暂且记下,不告诉皇上,你悄悄去补上便罢了。德胜本宫叫他在外面守着,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可以放心。奕禄忙不迭谢恩。容妃继续道:你明白该怎么做了吧?奕禄道:是,奴才一定好好关照令嫔娘娘。容妃道:她和本宫一样是主子,她和七格格要是出了差错,找大人麻烦的可不是本宫。奕禄心里一惊,道:是是,奴才明白,谢娘娘提点。 第十七章 容音(一) 大年初一快中午的时候,奕禄便带着两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来见魏湄,叫这两位妇人进去,自己在内室门外回道:令嫔娘娘,这是奴才为七格格添的两位保母,如今有六人日夜照看格格,您可以放心。魏湄谢了,两个妇人给她请了安,魏湄便叫所有人下去,说自己要和奕禄大人说几句话。因容妃昨日说的话,奕禄不禁忐忑不安。只听门内的魏湄道:大人,昨日容妃娘娘没有为难你吧?奕禄放下心来,道:谢娘娘关心,容妃娘娘只说要奴才照顾好娘娘和七格格。 魏湄道:大人,你和夫人一直很照顾我,魏湄铭记于心,大人不要见外,放心说话。奕禄道:谢娘娘,奴才以前对娘娘多有怠慢,您既往不咎,宽宏大量,奴才感激不尽,老妻也是要奴才照顾好您,只是这上面不满意,奴才照办便是。这两个人娘娘绝对可以放心,都是跟随奴才多年的人的家眷,奴才已仔细嘱咐了她们。依奴才看,娘娘您这是要高升了,恭喜您。 魏湄忙道:多谢大人!我不过生了一个格格,哪里就会高升,大人说笑了。奕禄道:奴才一家好歹是娘娘的旧识,奴才便僭越说一句,您要好好留住皇上,给皇上再生儿子,您在宫里的地位才能稳固,将来奴才和老妻也能沾点光。魏湄听他这么说,想是昨天容妃对他严厉,而如今皇后也来了,他自觉日子不好过,心里犯愁,于是便笑道:大人言重了,容妃娘娘和皇后娘娘都很和气,昨日容妃娘娘奉了圣旨,也许话说得重些,她是怕担干系。 奕禄叹了口气,道:娘娘是不知道这宫里的事儿,皇上,皇后娘娘,容妃娘娘,奴才一个都得罪不起,奴才在他们面前都说不上话儿,太后她老人家如今不怎么管事了,奴才也就是和娘娘您亲近些,娘娘想想自己,想想格格,也想想奴才们。奴才还有事,先告辞了,娘娘如有需要,尽管让细君姑娘和刚来的两个来告诉奴才。 奕禄走后,魏湄深想他刚才说的那番话,不觉心中又有了很多感悟。奕禄特别是李氏,是自己的大恩人,皇帝没来圆明园的时候,自己孤身一人待在这里,他们对自己照顾有加。自己本欠了吴敏一家很大的人情,但皇帝不教自己和他再来往,这奕禄一家,自己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报答。 奕禄出去之后,便径自回了家,去了李氏屋里。李氏见他郁郁不乐歪在炕上,知道还是因为昨晚的事,便安慰他道:大人都在内务府当差这么多年了,什么没见过,怎么还想昨儿的事呢。奕禄道:你不知道,我算是看出来了,皇上和容妃是一路,这皇后娘娘是另一路。李氏大吃一惊,道:什么? 奕禄道:容妃动辄就提太后和皇上,这不就是在压皇后吗?而且她是奉了圣旨来的,她绝不敢擅专,那这压皇后的人是谁,你还不明白吗?李氏道:老爷的意思是皇上和皇后不和?奕禄点了点头,长叹了一声,道:难办啊!皇后来了之后,她身边的袁春望就将她的很多意思暗示了我,袁春望本是宫里的敬事房总管,不简单,说是受我管辖,难道我还能忤逆皇后?结果皇上整的是另一套。 李氏更大吃一惊,问道:难道皇后要对魏湄不利?奕禄道:不是。袁春望没提她,她根本算不上什么,皇后娘娘怎会上心,皇后娘娘不过是要管事儿罢了,这本来也是她该管的事儿。李氏道:那你担心什么。奕禄道:魏湄,她不过一个包衣出身,又是生的女儿,皇上却如此上心,我看他就是要压皇后,容妃只是来传话儿,你想想,是不是?李氏思量了一会儿,道:老爷说的有理。 奕禄道:皇后娘娘送的东西绝无问题,她就是想做什么,也不会这么笨,容妃自然知道,但你看她小题大做,将太后搬出来,这还不明白吗?这容妃原来真看不出,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说话不紧不慢,还不是咱们这里的人,却好生厉害,你没看见,昨晚上德胜对她那个态度,德胜比李玉好说话,但我还没见过他对谁是那个样子,敬服欢喜得很。皇后本是太后指的,但如今看样子,太后的心思也变了。 李氏道:嗯,皇上和太后都宠着她,她定是很会做功夫。那老爷您打算怎么办?奕禄道:怎么办?该干什么干什么。李氏笑道:那您向着谁?奕禄道:你还笑得出来?我只能是听皇上的,但又不能得罪皇后,所以我才说难办啊。 李氏道:魏湄和我们好,皇上看重她,对我们当然好,老爷应该高兴。奕禄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皇上一早找了那么多师傅来教她,而且你知道这个令字,是以前待在圆明园侍奉太后的那位用的,那位也是姓魏,包衣宫女出身,皇上定是早想好了。 李氏道:我看不是,皇上怎么知道魏湄行?而且她和原来那个长得一点儿都不像。之前听她说,皇上都不去看她,而且她生的也是女儿,您想多了。奕禄道:这前后的事,我越想越害怕,一个不好,我们全家都得掉脑袋。李氏笑道:那老爷的意思,是要辞官?奕禄倒没想过这个,不觉一愣。 李氏瞧他的神情,便道:老爷既然不想辞官,那就想想该怎么办,您不是说最近和那位傅恒大人说过一些话,他如今领着内务府,又是皇上的内弟心腹,军机重臣,自然是明白皇上在想什么吧。奕禄大喜,道:还是夫人你聪明,对,容妃得亲近,但恐怕一时半会儿靠不上,我和傅恒大人如今是常见面的。 李氏点点头,道:回头有机会,我也和魏湄说说,她是个聪明人,又听我的话,老爷放宽心罢。奕禄点头道:嗯,今天我已和她说了几句,叫她赶紧再给皇上生个儿子。李氏笑起来:想生便生吗?你们倒是说的容易。奕禄不理她的揶揄,心中十分高兴,只觉得自己心上一块大石头已被搬走了。 三十晚上的家宴后,在长春仙馆外的后湖北岸放了烟火,看完烟火,皇帝随皇后一起回了镂月开云。更衣后,皇后叫两个乳娘把十二阿哥和五格格带来。皇帝抱过已两个多月的五格格来,看她生的纤小,对皇后道:皇后,她长得像你。 皇后一笑,道:多谢皇上,她吃的少,倒是不生病,太医说不怕。皇帝点点头。皇后又道:皇上,您还没去看七格格吧,她长得可像皇上了。皇帝一笑,将孩子递给了乳娘,对皇后道:不管是像朕还是像额娘,都是朕的金枝玉叶。昭阳将来是我们大清的固伦公主,朕一早说过。 皇后心里十分甜蜜,笑道:谢皇上!您给的名字,臣妾也喜欢,昭阳,多么有生气的名字。您打算给七格格取什么名字?皇帝沉吟了一会儿,道:朕之前没想过,皇后既然问,朕便临时想了一个,就昭华吧。皇后道:这个名字也好。心里道:还是昭阳更好更有意思,和永璂一样,是中宫孩子的名字。 “璂”,是皮弁里缝合处镶嵌的玉饰,按照明清服制,只有天子皮冠才能饰十二璂,所以皇帝给她的长子取这个名字,她一直非常欢喜,觉得可以和当年皇帝给七阿哥取的永琮媲美。“琮”是古代的玉制礼器,为宗世庙堂用物。 然后皇帝又将十二阿哥抱在膝盖上,永璂还未满四岁,他生得眉清目秀,皇帝逗他道:永璂,你上次是什么时候见的皇阿玛?十二阿哥便看看那拉氏,又看看乳娘,半天说不出来。那拉氏心里对儿子不高兴,但对皇帝道:永璂半年未见您,有点儿陌生了。皇帝笑道:是朕的不是,永璂还小呢。然后又对十二阿哥道:你要听阿嬷的话。阿嬷就是乳娘。十二阿哥展颜一笑,道:是,皇阿玛。 乳娘带着孩子下去后,皇后说家宴挺累人,便让皇帝上床歇息。两人躺在床上,皇后靠在皇帝怀里,道:听说您过了风寒,臣妾还怕您今天不能来年饭了。皇帝道:朕还好,就是有点累,早点睡吧。说着便闭上了眼睛,很快便睡着了。 皇后有点儿失望,没和皇帝说上什么话,但丈夫躺在自己身边,心里觉得十分安适,看了皇帝好久,才朦胧睡去。第二日早上因为不用早朝,皇帝辰时二刻才起来,见皇后还靠在自己怀里,便将她轻轻地移开,自己起身。 那拉氏于是也醒了,见李玉在给皇帝穿衣,皇帝对她一笑,道:皇后再睡一会儿,今天朕要陪皇额娘去正觉寺礼佛,年戏延到初三再开。那拉氏问道:什么时辰?皇帝道:朕先回九洲清晏,早膳后就去。那拉氏道:容妃妹妹也去吗?皇帝道:她风寒没完全好,回头她再来向你请安。那拉氏道:那臣妾去侍奉皇上和太后?皇帝道:不用了,皇后也歇息吧。说着便出去了。那拉氏心知这是皇帝母子二人要说什么体己话。 皇帝走后,珍儿走上来给她穿衣,一边说道:娘娘,皇上现在是来去匆匆,珍儿都看不过去。那拉氏道:本宫看皇上,现在在这上头竟是淡了,新人那里他也不去,前头事儿太忙了。珍儿道:那令嫔是怎么有孩子的?那拉氏道:那是年初的事。珍儿摇摇头说:您不是听见了,奕禄说皇上过来后每天早起骑射,过年这一阵子才歇了。 珍儿见那拉氏情绪低落,便不再言语,心想:每次皇上来,娘娘都不痛快,不来反而好。后来回屋后,便和袁春望说,袁春望道:皇上的心从来就不在娘娘身上,根本不是因为容妃。珍儿于是长叹了一口气,道:可惜娘娘就是不明白。 年三十,傅恒夫妇带着儿子回了马神庙街吃团年饭,众人已有快两个月没见过福隆安,都说他太沉,老夫人什么也看不见,但听孙子咯咯直笑,心里欢喜之极,抱了孩子一会儿,也是说胳膊酸。二嫂忙接过去,将福隆安竖抱着,轻轻拍他,然后又把他打横抱在臂弯里,一直逗他,爱不释手。 大嫂在一旁笑道:二嫂这真是比自己的孙子还喜欢!二嫂笑道:隆儿长得真是太好看了!你们不觉得吗?忽然福隆安眼睛骨碌骨碌转,到处找人,然后瘪着小嘴哭起来。二嫂忙要给璎珞,璎珞笑道:给他阿玛。 话音未落,傅恒已经将福隆安抱去,孩子立刻就不哭了,趴在他肩膀上,咧嘴直笑。大嫂二嫂都十分惊奇,对璎珞道:傅恒都不在家,孩子还这么粘他?璎珞笑嘻嘻地道:他一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抱儿子。隆儿每天差不多他阿玛快回来时,就盯着门外看。众人都惊叹不已,说福隆安聪明,老夫人说道:傅恒小时候也是这样,那时候他最喜欢容音,一听见容音的声音,便要找她。众人听了这话,都不觉黯然,满屋子忽然鸦雀无声。 璎珞见傅恒眼里隐有泪光,忙将儿子接过来,道:额娘,太后从察哈尔给您带了一条羊皮毯子,可漂亮了。说着向珍珠使了一个眼色,珍珠立刻去打开包袱,拿出一条雪白的小毛皮毯子来,璎珞说这是蒙古小羊羔毛,是科尔沁王公的献礼,众人一见又啧啧称赞。璎珞叫傅恒去给老夫人的椅子铺上,傅恒于是拿过去,扶起老夫人,铺好,再扶她坐回去。老夫人十分高兴,嘴里念道:好,好,回去代我向太后谢恩。 之后,璎珞抱着儿子和傅恒去了容音的祭室,带着福隆安给她拜年。讲了一会儿福隆安的趣事,璎珞见傅恒眼里满含热泪,便叫珍珠将孩子抱走,关上室门。傅恒还跪在蒲团上,她便走过去,将他抱在自己怀里,傅恒淌下泪来,哽咽道:我四岁姐姐便教我认字,我六岁入宫的时候就已经认了一千个字了。璎珞鼻子一酸,也淌下泪来,道:我还记得那时候在长春宫,娘娘教我认字写字的情景。两人默默地待了一会儿,等眼泪干了,心情平复了,才出了祭室。 这是璎珞第一次参加团年饭,她觉得自己被富察家当作了贵人,实在是应接不暇。老夫人一直在夸赞她,说她哪儿哪儿都好,她想起那时傅恒说有了孩子,老夫人就会真正把她当作一家人来,不觉欢喜地看着儿子……傅恒却没吃安稳饭,因为福隆安一直要找他抱。 晚上,夫妇俩在傅恒的书房歇息。傅恒抱着璎珞,道:以前,就在这间屋子里,我回来睡的时候,一直拿着那个香囊,想着你。璎珞嗯了一声,然后亲在他唇上。璎珞觉得傅恒今天晚上对自己十分依恋,璎珞抱着他,忽然想起那时候在玉京园的书房,她见傅恒在梦里流泪的那个夜晚来,心里十分不忍,于是亲在他颈子里。 过了一会儿,傅恒翻身将她抱在自己怀里,也亲了亲她的脸颊,她低声道:少爷,别难过,你还有璎珞。傅恒嗯了一声,抱紧了她,她心里十分的甜蜜,在黑暗里只觉得满满都是傅恒。最后,她看见他眼角又沁出了一滴眼泪,心里感到非常的满足,她可以让他如此快乐,宣泄治愈抚平心里的伤痛……还有,隆儿,她给他生的儿子,也最好地治愈抚平了他心里的伤痛……忽然想起自己最近看的一首诗,名字叫做《赤子》: 愿赤子之心能铺成坦途 愿初心之善能通透眉目 愿松弛之吻吻对自在的人 愿肉身可以紧跟你的灵魂 愿伤春悲秋 有倾诉的门 愿所处之城有安睡的枕 愿怨过无痕愿善念等身 愿攻心之人得轻松愚笨 不再追问 这是她非常喜欢的一首小诗。 ※※※※※※※※※※※※※※※※※※※※ - 【保母】清代皇子,例行保母和乳母各八人,极为奢华。 - 【富察姐弟关系】《清高宗实录》中,曾经专门记载了一件事:“且孝贤皇后、念经略大学士(也就是傅恒)手足至亲,教导成就,恩意笃挚,即朕亦因孝贤皇后诸弟中,能如此忠诚任事,殊不易得,是以优加眷遇。”说明孝贤皇后与傅恒的密切关系,足见孝贤皇后对傅恒幼年的成长乃至走上仕途后的发展,影响是深刻的。 - 有认为,红楼里元妃与宝玉的关系,完全就是参照孝贤皇后和傅恒的姐弟关系,元春的原型是孝贤的成分很高。“那宝玉未入学堂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其名分虽系姊弟,其情状有如母子。”寥寥数笔,元春与宝玉感情至深,跃然纸上,这里就显现了傅恒家事,就是上一段《清高宗实录》的摘录。小说参考了此段。 - 原剧里设定,傅恒六岁就入宫伴读,按照傅恒和他姐的年纪差异,这差不多是他姐入宫的年纪,貌似与以上考据有关,就是说,皇后在家的时候,是她教导傅恒,她嫁入宝亲王府,傅恒也入宫伴读,除了受教于最好的帝师,还亲近乾小四并被乾小四影响□□。乾小四对他的钟爱深情非常有说服力,乾小四还同时看重他身上他姐的品质和痕迹,还有他自己在他身上倾注的心血。他对乾小四的了解忠诚和真情justified. 他对天性纯正又机敏能干的魏姐钟情到极致也justified.(以上改自我的傅璎长评) - 【诗】这是电视剧《鹤唳华亭》的插曲《出尘》中的一段歌词,借来小说里作白话诗用。 第十七章 容音(二) 大年初一的早上,璎珞上好妆照镜子的时候,想起昨晚,脸红了。珍珠抿嘴一笑,瞄了瞄那边案上的西洋钟,竟已是巳时二刻,忙去叫备早饭。璎珞现在已没有带玫瑰金链,因为她抱着儿子的时候,福隆安老去扯那条链子,她担心被扯坏。正想着,只见傅恒走到她身后,在她才梳好的盘发里插了两根簪子。璎珞惊喜地看着镜子里的傅恒,傅恒也微微一笑,道:一支叫日永琴书,一支叫绿雪含芳。 璎珞才仔细在镜子里看那两支簪子,只见一支是檀木色扁平镂空状,但那木头绝非柔软的檀木,镂空部分鎏金,一支是一朵绿叶烘托的荷花,荷花的花瓣和花芯由玉雕刻成一体,这玉似乎有点眼熟,绿叶是绿色的水晶。而绿雪含芳簪并不比日永琴书簪重多少,两只并行插在一起,相得益彰,既不单调也不繁复,低调的奢华。 她忽然想了起来,这玉便是和田的羊脂玉,于是转过头去看着傅恒。傅恒嗯了一声,道:做的很漂亮吧?她完全没想到他也给自己置备了和田玉,还专门打造成簪子。按她的意思,从伊犁回来,他将一对玉镯子分别给了太后和老夫人,而他给自己送的是一袋紫色的灵香草,他自己去摘的然后在伊犁风干了带回来的,后来她把它制成了灵香草油,一瓶给海氏,一瓶给珍珠,还给了一瓶给沉璧…… 忽然听傅恒说道:你现在是隆儿的额娘了!璎珞才明白,他为何给自己送簪子,这是庆祝自己成了人的额娘,去年的年三十,正是两人知道自己怀孕的那天。于是一笑,抬起脸来,亲在他的下颌上,道:少爷,你这是说璎珞老了吗?傅恒一笑,圈住她,看着镜子道:不是,少爷的璎珞长大了。璎珞听了这话,想起昨晚来,不觉又脸红了,傅恒轻笑起来。 二人出去的时候,傅恒忽然想起,也是在这间屋子里,他曾经在街上随便买了一个簪子,要送给尔晴,表达一下歉疚,结果第一次见到了青莲,她将香囊捧给自己……那似乎是发生在上辈子的事,而屋外,是高高的冬日暖阳! 皇帝陪太后第二次去正觉寺。这寺自年初开始被翻新后,成了藏传佛教庙,由二名喇嘛住持。山门外檐刻有“正觉寺”三字,为皇帝御书,汉、满、藏、蒙四种文字合璧。寺内设僧房八座二十二间,由正觉寺山门、天王殿、三圣殿、文殊亭、最上楼、配殿等组成。最上楼有后楼七间,楼东西各三间顺山殿。最上楼供佛五尊,法身连座通高三尺零六分。最上楼、三圣殿前各有东西配殿五间。周围的廊房为喇嘛住所。塔座的正门上有“敕建金刚宝座塔”的匾额。塔前栽种了两株银杏树,一雌一雄。 这寺本位于春和园,原来的交辉园正门之西,与交辉园有后门相通,又独成格局,单设了南门,就是正觉寺的山门。只是这后门,自十三爷允祥过世便废弃不用了,门内嵩草都长了好高,建新寺的时候,才将长草割了去,而且一直割的短而整齐,虽然这里无人踏足。 上一次,还在秋围之前,皇帝和太后在这里接见的西藏活佛是第七世达|赖格桑嘉措,是皇帝邀请他从西藏来参加新正觉寺的落成典礼,坐陪的还有傅恒与和亲王弘昼,所以太后对这里还记忆犹新。皇帝陪着她在天王殿进香,两位喇嘛主持全程伺候。之后又去后面的文殊亭。 文殊亭为八方重檐亭,单独坐落在一个园圃里,外檐匾上有“文殊亭”三个字,此亭又称文殊阁,阁内奉有文殊菩萨骑青狮之像,总高二丈有余。文殊菩萨像及其背光均为木制包金,下乘白玉石台,极为华美。母子二人进了文殊阁,李玉便把两位喇嘛主持挡在阁外,说教他们先回去,晚些时候再叫他们伺候,自己也站去了园圃门那里,远离亭子。 阁门关上以后,皇帝侍奉太后,二人在文殊菩萨面前进香。接着便在阁里漫步,皇帝扶着太后的手。太后道:那孩子之前来给我请过安,我见她不方便,叫免了,但她还是常来,是个懂事儿的。那女孩儿我也教抱来看了,和你好像,女儿像父,是个有福气的长相。皇帝道:上次皇额娘说后宫的事,儿子有意叫她开始学理宫务,皇额娘意下如何? 太后道:我明白皇帝的意思,这宫里面没有合适的人,这个孩子听说好学能吃苦,但我总觉得还是要找一个有家世出身的来,像容音那样的最好,就是身子骨儿要好点儿,今年的选秀,皇帝没看见合适的? 皇帝不语。太后一笑,道:你还是舍不得沉璧吧?找一个大贵之家的,将来沉璧便被压下去了,虽说她出身也好,但终究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她那哥哥也是皇帝封的。皇帝道:确实没合适的,而且选秀进来的年纪太小,自己还是孩子。魏湄,儿子已派人调查过她的身世,又让送她来的吴敏和她断了联系,不会有什么麻烦,皇额娘放心。 太后道:满八旗是国本,不能让他们心生不满,皇帝你要用汉女,一定要当心,好在她出身低,生的又是格格,圣祖爷身边是有一个管六宫事的皇贵妃,无嗣,但她可是大贵之家的满人,圣祖爷的亲表妹。皇帝道:皇额娘,您想到哪里去了,儿子是觉得魏湄什么都是宫里现学的,皇额娘好调|教。 太后笑道:我都大半截儿入土了,还管事儿做什么?我就是想皇帝好,后宫好。皇帝道:是,全凭皇额娘心意,只是这后宫由皇额娘坐镇,儿子才放心,她性子好,皇额娘省些心。太后轻叹了一声,道:这皇后本来我也是觉得性子好又能干,那时候便要她来代容音。皇帝道:儿子知道,淑慎的事儿没办好,让皇额娘生气,但她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额娘就宽囿她吧。 太后又道:皇帝是这样的想法,可不知道她怎么想呢?这事儿管久了,要让撂手,可没那么容易。皇帝道:魏湄什么都不懂,您先看看吧,不成再选别人,也不拘选秀。儿子可没想那么长远。 太后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年了,宫里都没有贵妃,要给沉璧吧,别人又要不满。皇帝道:沉壁自己说她不想代替容音。太后笑道:这孩子,怕是觉得皇帝你挂念容音,心里不痛快吧。皇帝微笑道:总有一点儿吧。 太后见皇帝的神情,知道他和容妃两个好,心里面高兴,道:我啊,年纪大了,不想操那么多心,这令嫔,等她养好了,就叫沉璧私下和她商量着办,免得那边儿起疑,若我教你们帝后失和,倒成了我的罪过,外面的人看着也不好。皇帝道:那皇额娘自己告诉沉璧吧。太后点点头道:你啊,还是念旧情。 母子两个后来在寺里用了斋饭才返回圆明园。回去后,皇帝更了衣,便去天地一家春。昨晚上的事,德胜今早都一一告诉了他,虽然不知道容妃最后和奕禄都说了些什么。皇帝听了颇为满意。彩云见皇帝进来,立刻上前低声说道:娘娘才睡下。 皇帝转身走了,到了门边,又折返回来,推门进了内室,彩云于是下去,李玉照例守在门外。皇帝走到床边,只见容妃闭着眼睛,脸朝外,身上盖着翠色的五福金缎被子,长发披散在被子外面,他轻唤了她一声,没有反应,知道她睡着了。想了想,自己解了外衣,也躺到床上去,轻轻从里面拿了另一条秋香色蟒缎被子来盖上。 容妃睡了一觉醒来,见皇帝躺在旁边,吃了一惊。于是也不起身,看着皇帝。不久,皇帝也醒了。容妃对他微笑道:给皇上拜年!皇帝躺入她被子里,搂着她问道:是不是大好了?昨晚上辛苦了。容妃道:那有什么辛苦的,昨晚上睡了一觉已感觉大好了,但今天中午又困,现在定是好了。昨儿的年夜饭,皇额娘没说什么吧? 皇帝道:皇额娘疼你还来不及,能说什么?容妃道:那都是皇上对沉璧好,那时候要不是您,去冷宫的就是沉璧了。皇帝听她语气带有哀伤,知道她想起了嘉妃,想起那时的事来,也叹息了一声,道:和安在皇额娘心里十分重要,朕不好违背她老人家的意思。容妃便笑道:皇额娘心里最疼的是皇上。 舒妃住的碧桐书院,始建于康熙爷时期,先帝命名“梧桐院”。碧桐书院前殿三楹,中殿、后殿各五楹。南与天然图画为邻,西与慈云普护隔水相望,其西岩石上为云岑亭。四面环山,林木茂密,是一处非常清静的地方。书院由错落有致大小院落组成,共三进院落。正殿檐下悬有先帝御书“碧桐书院”匾额。 舒妃住的是第三进。书院周围种植有许多梧桐树,桐树森然,凝聚着吉祥、静谧,是一处静室读书的绝佳境地,先帝常年在此读书。皇帝在诗中也曾赞美道“月转风回翠影翻,雨窗尤不厌清喧。即声即色无声色,莫问倪家狮子园。” 舒妃为圆明园的美景和清新空气倾倒,但心里郁郁不乐,皇帝不来看自己。春梅劝她道:我们这才来了几日啊,又逢过年,皇上很多典礼。舒妃道:可他去看了皇后。春梅心想:皇后自然不一样,皇上怎么都得顾全体统和面子。但嘴上道:听说就是昨儿一晚,一早皇上就走了。您要不先去看看庆嫔娘娘?她来过两次,您都逛园子去了。舒妃叹了口气,道:也就是她还想着我。不忙,本宫先去看看这位令嫔,看她究竟有什么本事,教皇上这样的对她,还藏着掖着不告诉人。 于是初一下午,她便去了书院正南面的天然图画五福堂。她去的时候,恰巧庆嫔也来探望魏湄,她心想:正好,一起见了。舒妃进去以后,庆嫔忙向她行礼,魏湄也在床上向她问安。接着庆嫔立刻欢喜地对她道:纳兰姐姐,你来了就好了,我们一处热闹些,如今还有令嫔妹妹和七格格,更热闹了。 舒妃笑道:妹妹好,本宫也一直想着妹妹呢,你好罢?五阿哥和福康安好罢?和庆嫔说了几句。才走到靠近床边的地方看了看魏湄,心想:也不怎么样嘛!放下心来。魏湄早从庆嫔处知道了舒妃的家世和脾性,知道她是纳兰夫人一家人,见她看自己,心里明白,温言道:舒妃娘娘天生丽质,魏湄听说皇上是很爱重的。 舒妃闻言,心里高兴起来,道:妹妹言重了,皇上他对妹妹也不错。妹妹感觉怎么样?这坐月子是很烦闷的,熬一熬就过去了。待可以走动了,我们一处找乐子。魏湄道:谢谢娘娘。魏湄之前给十一阿哥做了一顶小帽子,已教奕禄大人拿内务府查验了,您看喜不喜欢。 细君立刻去拿了盒子来,舒妃瞧是一个虎头帽子,教春梅接过,赞道:妹妹手巧,本宫就懒得做女红。魏湄微笑道:我长日无事,又喜欢做孩子的东西,娘娘过奖了。庆嫔在一旁道:你就叫纳兰姐姐罢,和我一样。舒妃立刻道:对,你就叫我姐姐罢。 舒妃这才想起自己给令嫔带的礼物来,示意春梅,于是春梅去外面叫了两个宫女进来,一人手上端着一个盒子。春梅将盒盖子揭开来给魏湄瞧,原来一个盒子里面是两罐棋子,一个盒子里面是孩子用的长命锁。舒妃道:听说妹妹棋下的好,这是之前皇上赏给我的棋子,我没那个耐心,便拿来给妹妹,你别介意。这锁是我叫皇后娘娘身边的袁总管给我置办的,专门给七格格的。 魏湄忙道:不敢当,谢谢姐姐。却不叫接礼物。庆嫔忙把要内务府查验的事儿说了,舒妃这才想起,刚才魏湄好像也提过这么回事儿,不觉生气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本宫拿来的东西有毒?!本宫要害谁?! 魏湄不知道说什么好。庆嫔忙道:纳兰姐姐,这是太后她老人家来园子后的新规定,之前皇后娘娘送的东西也查验了,我拿来的东西也查验过了,姐姐别多想。舒妃翻了一眼庆嫔,道:原来是这样,我还说上园子松泛了呢,没想到比在宫里还紧。于是便教春梅将东西收了,教内务府查验后再送来。 魏湄见舒妃不高兴,于是让细君去教乳娘抱孩子来给二人看。庆嫔抱着七格格,两人看了一会儿,都道:她长得可真像皇上。魏湄心里十分甜蜜,不管谁这么说,她都要高兴很久。想问纳兰夫人,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因为纳兰夫人是无旨入宫,庆嫔说了不能声张,那时候舒妃还没有来,虽然舒妃是她一家人,但想起容妃和庆嫔的各种小心,她于是便也十分小心起来。 ※※※※※※※※※※※※※※※※※※※※ - 【两簪子名字】这是历史上乾隆帝为其母贺六十大寿的寿礼,实物已不可考,名字好听,借为小说用。 - 【正觉寺第二瞥】正觉寺与春和园/绮春园毗邻,在地理位置上是春和园的一部分。在历史上,翻建正觉寺是乾隆三十八年的事,目的是“兴黄教以安蒙古”,翻新后成了藏庙,建有文殊阁,如文中所示。 第十七章 容音(三) 大年初一的晚上,皇帝带着李玉,去了长春仙馆的西院。长春仙馆初名莲花馆,自雍正七年起成为皇四子弘历的赐居之处,从那时起,皇帝便自号“长春居士”。孝贤皇后于雍正五年与弘历成婚后居于紫禁城重华宫,其时便一同搬入了长春仙馆。 长春仙馆,四围山环水绕,进出岛由木桥相连接,是一处园中园。岛上是由四个院落组成,其中东院为正院,是寝院,是一个完整的小四合院,由倒座房、垂花门、东西厢房、正房组成。正殿五间,重檐宽廊,冬暖夏凉,现在是太后居所。正殿外檐下挂皇帝御书“长春仙馆”,殿内悬有皇帝题联:“安舆欢洽宜永春;庆节诚依爱日长。” “日长”“永春”是祝愿母后永远长寿。 长春仙馆西院是书斋。再西是含碧堂和林虚桂静。西院一直保留了当年的样子,如今正堂里挂着和长春宫一样的大幅先皇后大装画像,画像之前是祭桌,上面常年摆放着新鲜的果蔬和点心,点着明烛。 皇帝默默地坐在画像前的椅子上,看着画像上的容音,只见她一双妙目看着自己,如怨如诉,本来有很多话想和她说,但一时竟什么都说不出来。李玉在外面见里面一直没有动静,便推门进来看,只见皇帝看着画像,怔怔地坐着,吃了一惊,轻轻推了推皇帝。 皇帝猛然惊醒,看着他。李玉低声道:皇上,不早了,回吧,下次再来。皇帝默默地站起身来,李玉为他披上斗篷。一路之上,皇帝还是没有说过一句话。待回到乐安和,直到躺到床上,他还是没有说过一句话。 李玉心里十分惊怕,叫德胜看着,去了天地一家春将此事告诉给容妃。容妃正在读经,道:没事,李总管,你放心罢。下次去,皇上就会说话了。李玉请容妃叫彩云下去。容妃于是对着彩云点点头。彩云走后,李玉嗨了一声,道:娘娘,您不知道,皇上不是只为了先皇后娘娘,当年的令妃,那时候她还是魏贵人,她和皇上在那里也有一段儿。 容妃诧异道:什么?她怎会在先皇后娘娘的居所…..李玉道:不不,娘娘,您别误会,魏贵人也是和您一个想法,那天晚上,她没和皇上……她为先皇后娘娘穿了孝衣。容妃吁了口气,道:李总管,我知道了,我不过去了,皇上,他要自己面对这些事,沉璧帮不上忙。 李玉想了一会儿,道:您是介意先皇后娘娘吗?容妃摇了摇头,道:我听说她是一个很美好温柔的妻子,皇上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她都会原谅皇上的。李玉额头冒汗,道:您不明白……说着去了。容妃自睡了,第二天,她还是照常过日子。到了下午,德胜来了,她一见他,便道:我不去那边,你回去吧。德胜道:是,是李总管要我来告诉您,皇上病了,发高烧。说完走了。 容妃心里忐忑起来,但还是坐着不动。彩云劝道:娘娘,您就过去看看,奴才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但皇上病了,自然想人去看看他。您难道是为了罕古丽和阿依?回来后奴才也想了这个事儿,依奴才看,皇上对您并无恶意,他就是爱您,而且您对她们俩也一直那么好的,奴才觉得她们不会背叛您,您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儿。容妃将书一撂,坐了一会儿,才叫拿斗篷来。 到了乐安和,只见外面坐着四个太医,说是太后在里面。容妃于是问了问皇帝的病情,他们说皇帝从中午开始发高烧,昏迷不醒,看这情形,今晚是退不下去的,他们得在这里值守。容妃又问叶天士为何没来,他们说叶天士自年前便告假回江南老家,皇帝允他回去过年了。正说着,太后扶着刘嬷嬷出来了,面有忧色。 容妃忙迎上去,太后见是她,略感安慰,道:皇帝很难受,最好你今晚在这里陪着他,不然我不放心。容妃忙道:是,沉璧遵旨。沉璧守着,若有事报给皇额娘,您好好休息,不要担心,这里有沉璧。太后去后,她才进了内间。李玉见她来了,松了口气,引她再进了内间。她走到床边,见皇帝躺在被子里,脸烧的很红,德胜在边上给他敷额头。于是她坐下来,道:我来吧。接过德胜手里的毛巾。 初三傍晚,傅恒夫妇带着福隆安回了春和园,府里报上下午收到的圆明园的消息,说皇帝接下来五日的典仪见客全部取消,各衙门和军机照常值守。宫里来报讯的人说,皇帝病得很厉害,从昨日午间开始发高烧,到现在还没退,叫值守是太后的懿旨,太后还说,正月里的雍和宫诵经活动和打鬼跳步扎将视皇帝情况是否能去参加。夫妇俩对望一眼,都吃了一惊。璎珞道:那太后和容妃定然很焦急。傅恒将孩子交给璎珞,道:我进宫去看看。璎珞点点头,抱过沉睡的儿子。心里也很不安。 傅恒匆匆到了乐安和,天色已黑,通报进了寝殿,只见外间有四个太医,他问了问情况,这四个人都直摇头,说此病来势汹汹,但不明白皇帝究竟是个什么症候,连药都灌不进去,傅恒更加心惊。然后李玉和容妃从里面走了出来,傅恒忙上前询问,李玉道:里面还有有皇后娘娘和舒妃娘娘在守着,太后她老人家在长春仙馆,来了也是焦心。傅恒大人,奴才和您和容妃娘娘去配殿说几句话。 三人默默地进了西配殿,李玉关上了门,傅恒这才看见容妃泫然欲滴,而且她眼睛已经肿了,显然早已哭过,不觉心里猛地一沉。只听李玉道:傅恒大人,昨儿皇上没昏迷之前,说将这东西给您。傅恒见那是一个发旧的黄色圣旨,忽然想起,这是皇帝当年诏封二阿哥为皇太子,并藏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后的手谕,那时他曾叫自己送去长春宫给姐姐看……拿来展开一看,果然是那东西,立刻问道:皇上难道是为了姐姐?李玉泪光闪闪地将初一晚上皇帝去长春宫的事说了,然后看着容妃。 傅恒诧异地看着容妃。容妃淌下泪来,不看傅恒,只道:是沉璧不好,沉璧劝皇上去和先皇后娘娘说说话,才会变成这样。傅恒默然了一会儿,道:那不是你的错。李玉道:傅恒大人,您看这事儿该怎么办? 傅恒道:李公公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李玉又看了一眼容妃,对着傅恒跪下,道:奴才斗胆,想请大人同意让纳兰夫人来瞧瞧皇上,假如皇上真的……也应该让夫人来一趟……说着淌下泪来。容妃听了此话,脑中轰然一响,看着李玉。李玉只看着傅恒。傅恒道:好,我回去告诉她,李公公,你放心罢,皇上不会有事的。说着扶起他来,匆匆走了出去。李玉也匆匆出了配殿,过了好一会儿,又回来了。容妃和他两人便各自坐在配殿里,默默无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傅恒带着璎珞来了,璎珞穿着黑色的蒙头斗篷。李玉对二人道:奴才已经请旨了太后,她老人家知道夫人进宫,大人和夫人放心罢。说完立刻便去正殿里遣散太医和皇后诸人,说是太后有旨,大家都很疲累了,要众人回去休息,让皇帝清静一阵子。璎珞于是上前握住了容妃的手,道:沉璧,没事。 待人都走完了,李玉吩咐关了院门。然后引着三人进了正殿,让傅恒和容妃在外面等着,自己和璎珞进去了。傅恒在椅子里坐了,见容妃还默默地站着,便道:皇上不会有事,容妃娘娘,你坐吧。容妃怔怔地坐去远处的椅子里。傅恒没再说话,容妃也没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玉和璎珞走出来了,两人都面有喜色。傅恒忙上来问,容妃也站了起来。 李玉微笑道:纳兰夫人和皇上说了一会儿话,皇上就睁开了眼睛,夫人让奴才给皇上喝了很多水,现在皇上已经清醒了,奴才这就去请太医来瞧,大人,皇上叫您进去。说着兴冲冲地去了。傅恒和璎珞对望一眼,璎珞对他点点头,傅恒道:我进去了。然后看了看容妃。璎珞道:我带她去配殿等着。说着过去挽住她。 直到被璎珞拉进了配殿,被璎珞按着在坐榻上坐下了,容妃才猛然惊觉过来,看着璎珞。璎珞一笑,道:你很奇怪吧?容妃不说话。璎珞坐去另一边,又道:你想问就问吧。容妃道:我没什么要问的,皇上好了就好。璎珞一笑,道:沉璧,你这是生皇上的气,还是生我的气?容妃摇了摇头,道:我没有生皇上的气,更不会生夫人的气。 璎珞道:那你为什么不问李玉要我来是为什么?容妃道:我不想知道。璎珞道:路上傅恒都和我说了,这件事不怪你,皇上也没事,你放心吧。容妃点点头,道:谢谢!沉璧回去了。说着便向门外走去。但还没走到门口,就晕倒在地上,她已经超过一天一夜没睡过觉。 待她醒来时,看见璎珞看着她微笑,她吃了一惊,四下一望,才发现自己还躺在乐安和配殿的坐榻上,忙要挣扎着起来。璎珞按住她道:皇上喝了药,没有那么热了,你放心罢。你需要休息。容妃道:谢谢夫人照顾沉璧,夫人回去吧,叫彩云来就行了。璎珞笑道:看来,你真地在生我的气。你听我说,我告诉你。容妃默然不语,心想: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早知道了,既然她想说那就让她说好了。 只听璎珞又道:你要吃饭吗?我们已经吃过饭了。容妃摇摇头道:我吃不下。璎珞便道:我以前是皇上的令妃,现在的令嫔用的就是那个令字。容妃故作惊异地看着她。璎珞于是简略讲了原委,和容妃自己猜测的差不多,但璎珞自然没有讲尔晴的事和容音的真正死因,只道:所以皇上对我有心病,他见到姐姐的画像去到姐姐曾经住过的地方,就会想起从前和我的事,我不喜欢他的事,他是君王,这让他很受伤,所以他不去长春宫,但他是很怀念姐姐的。容妃点点头,道:我明白了。恭喜夫人和傅恒大人有情人终成眷属。 璎珞觉得她语音发颤,心里忽然起了一阵不忍,道:你没事吗?对不起,是我之前骗了你,说我没见过先皇后,请你原谅。容妃摇了摇头。璎珞道:别告诉皇上你知道了,我让李玉也别告诉他,不然他面子上很不好看。说着一笑,容妃也勉强笑了一下。 璎珞道:我和傅恒是很感谢皇上的,而且皇上是我们的姐夫,皇上病了,于家于国,我们都应该来。所以傅恒并不介意,你也不要介意。容妃点点头,道:我明白。璎珞拉起她的手,诚挚地道:你不要介意过去的事,姐姐和皇上,我和皇上,全部是过去的事。皇上现在喜欢的是你,我和傅恒都希望你幸福。我们都不要再提过去的事。容妃点点头。 这个时候,只听门上有敲门声,然后门开了,傅恒走了进来,对两人道:我们该回去了,我又陪了皇上一会儿,我告诉了他,容妃娘娘晕倒的事。皇上说让容妃娘娘去见他一见再回去。璎珞点点头,站起来,傅恒便拿了边上的斗篷来给她穿上。容妃默默地看着这两人。璎珞最后对她嫣然一笑,道:再见。容妃也微笑道:再见。 二人走后,容妃又在榻上躺了一会儿,李玉和彩云进来了,李玉对她道:娘娘,皇后娘娘她们都走了,您能去见皇上吗?容妃点点头,于是彩云扶她下来。进了正殿,李玉再扶着她进了皇帝的寝室,她见皇帝半靠在床上,对着她微笑,他的脸看上去瘦了好多,忽然觉得心里一酸,落下泪来。李玉见状,便悄悄地退了出去。容妃走到床前,握住皇帝的手,只觉得他的手已经不再滚烫,哽咽道:对不起,都是沉璧不好,沉璧不应该劝您去见先皇后娘娘。您可把沉璧吓坏了。 皇帝道:这不关你的事,朕没事,肯定还是前几日真地被你过了风寒。容妃破涕为笑,道:皇上,您还有心情说笑。皇帝抽出自己的手来,反握着她,道:你瘦了,听说你一直没睡过,快回去睡吧。明天再来看朕。 容妃看着皇帝,心里又一酸,流下泪来。皇帝笑道:怎么啦?说着给她擦去了眼泪。容妃摸摸皇帝的额头,还有一些热度,道:您不要赶沉璧走好不好?今晚上我就宿在配殿。皇帝觉得她很奇怪,道:还是回去休息的好些,朕明天就好了,你再来。 容妃道:皇上,沉璧就是害怕,不想离开您那么远。说着俯下身来,将面颊贴在皇帝的手上。皇帝这才觉得她在发抖,立刻用另一只手摸她的头,然后叫李玉进来问。李玉忙回道:太医看过容妃娘娘,她只是因为昨晚没睡觉,她让奴才去睡了。容妃闭着眼睛,泪流不止。皇帝想了想,道:沉璧,那你就去睡在外间吧,那样离朕更近些。李玉忙道:皇上放心,奴才立刻去叫人铺床。 李玉命彩云等铺好了外间的坐榻,又进来叫容妃。容妃才坐起来,看着皇帝道:皇上赶紧休息吧,沉璧耽误您休息了。说着便要离开,皇帝道:等等。说着又伸出手去,给她一一擦去眼泪。容妃微微一笑,李玉在边上看着,心里充满了很多感慨。 ※※※※※※※※※※※※※※※※※※※※ - 【雍和宫】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清康熙帝在内城东北原明代内官监官房旧址为皇四子胤禛修建了府邸。该府最初称“四爷府”或“禛贝勒府”,胤禛被封为和硕雍亲王后改称雍王府。1711年,胤禛之子弘历出生于王府东书院“如意室”。1723年胤禛继位,为雍正帝(1723年-1735年在位)。雍正帝迁入紫禁城后,于雍正三年(1725年)将原雍王府潜邸升格为宫殿,并改名为雍和宫。雍正十三年(1735年),曾在宫内停放雍正帝灵柩,为此将主要殿宇覆瓦升格为黄琉璃瓦。 - 在雍正帝在位时期,雍和宫的中路和西路即已作为藏传佛教上院使用,章嘉呼图克图活佛(漠南蒙古最高活佛)居住于此。乾隆帝即位后,于乾隆九年(1744年)将雍和宫中路和东路正式改为藏传佛教寺庙,即喇嘛庙。将主要殿宇改为佛殿,并为寺庙赐名“噶丹敬恰林”。东路行宫继续由皇室使用,后因失火而焚毁。雍和宫从乾隆年间开始,便成为皇帝举行佛事法会的重要场所。 - 【打鬼跳步扎】除了喇嘛唪经,新年最重要的藏庙佛事活动就是打鬼跳步扎。打鬼是西域佛法,驱逐邪魔之用。打鬼时都表演“噶尔”,就是乐舞,又分为“曲噶尔”(宗教乐舞)和“萨噶尔”(世俗乐舞)。清朝档案汉文称为“跳步扎”,为宗教舞蹈,没有伴唱,是哑剧式的系列舞蹈。小说后面会涉及细节。 第十七章 容音(四) 璎珞紧紧握着傅恒的手,两人出了圆明园,向春和园走去。傅恒问道:你在想什么?璎珞笑道:看起来,沉璧很喜欢皇上啊!少爷,皇上和你说了些什么?傅恒道:他只是伤心姐姐的离开,伤心二阿哥,七阿哥,他说那圣旨没和姐姐一起葬入皇陵,是因为他想留个念想,将来他再带去。还说到以前姐姐为他在养心殿侍疾……我们都不提那件事。 璎珞点点头,道:那件事不是皇上的错,我们不要再提。傅恒道:可惜,姐姐再也不知道了,而且还有安儿,因为安儿,那件事永远也不会结束。说着长长叹了一口气。璎珞知道他在自责,道:少爷,过去的事已经发生了,我们做不了什么。我们就把现在的事做好。傅恒嗯了一声。璎珞又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和皇上说了什么? 傅恒不说话。璎珞笑道:怎么你和容妃一个样子,我告诉你吧。我进去以后,见皇上四目紧闭,烧的滚烫,吓了一大跳,我立刻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对他道:四爷,我是璎珞,我来看您了。我知道您因为姐姐的事很自责,海兰察后来都告诉我了,那件事不是您的错,璎珞和傅恒早就原谅您了,之前我就和您说过。我们都告诉姐姐了,如果她能说话,她定然也会原谅您。 他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于是我又说道:四爷,您知道璎珞为什么给你写信吗?因为璎珞希望您好,希望您得到幸福。璎珞知道,您有很多很多事,很多身不由己,但璎珞和傅恒可以帮您,让您尽量幸福,这也绝对是姐姐的心愿,所以我和傅恒在做的,就是姐姐希望我们在做的,也是姐姐原来一直在做的,让您幸福。当年在长春宫,姐姐生了七阿哥后,她和我说过一句话,她说,“心中有多少怨就会有多少苦,心中有多少恩才会有多少福”。我和傅恒已有了隆儿,姐姐她怎么还会怨您?您要念着二阿哥七阿哥,就多疼疼我们隆儿好了。 说到这里,我看见他流泪了。李玉高兴极了,叫道:皇上皇上!我继续说:我和傅恒都觉得容妃娘娘是一个好人,她和您在一起,您会幸福。她像姐姐,但又不一样。我常常在想,您给她的这个字,“容”,容妃,不就是因为念着姐姐吗?说到这里,皇上便睁开了眼睛。 然后她不说了,看着傅恒。只见傅恒泪流满面,和皇帝一样,于是一笑。傅恒紧紧地握着她的手,道:璎珞,谢谢!你真好! 两人抬头一看,已经走到了竹园的门口。进屋以后,傅恒道:璎珞,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去年这个时候,你还对皇上充满了埋怨。璎珞也很感慨,道:也许是因为隆儿,我成了他的额娘,我觉得这世上最好的便是有人懂你的苦,懂你的心事。好像隆儿,他不会说话,但如果我们懂他的意思,他就会那样的高兴。傅恒惊异地看着她。 璎珞一笑,道:最懂隆儿的人是少爷你,所以他最粘你。最懂皇上的人,也是少爷你,所以你可以原谅他,比姐姐和我都更能原谅他,更早原谅他。这次我看他因为姐姐这样,我觉得我也彻底原谅他了。他其实就像隆儿,隆儿是不会说话,他是不说不想说也不习惯说自己的心思,因为他的君王身份,他不能随便说话。他会喜欢容妃那样的人不奇怪,因为容妃就像少爷,又像姐姐。我常常觉得,若姐姐和少爷合成一个人,就应该是她那个样子。皇上喜欢你又喜欢姐姐,所以他当然会喜欢容妃。我觉得他真正喜欢的就是容妃,但他觉得他喜欢的是我,那是因为他永远得不到我。 傅恒点了点头,道:他喜欢你,是因为你不喜欢他。璎珞从柜子里拿出一本手抄的册子来,翻到其中一页,然后给傅恒。傅恒看去,只见上面写着: 赤子 愿赤子之心能铺成坦途 愿初心之善能通透眉目 愿松弛之吻吻对自在的人 愿肉身可以紧跟你的灵魂 愿伤春悲秋 有倾诉的门 愿所处之城有安睡的枕 愿怨过无痕愿善念等身 愿攻心之人得轻松愚笨 不再追问 傅恒点点头,道:这是一首好诗。璎珞笑道:这是容妃给我的藏诗册子,这是她手抄的。傅恒又惊异地看着她。璎珞于是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是我用灵香草油换来的……我给了她一瓶油,她便给了我这本册子。这本册子就像是灵香草。以前,我觉得容妃不会喜欢皇上,但今天,我才觉得她真的很喜欢皇上。她就是皇上的那个人,那个门。 傅恒道:她真地能忘记她心里的那个人吗?璎珞道:也许不能,但皇上也不能忘记姐姐忘记我,他照样喜欢容妃。傅恒点了点头。璎珞道:真不知道她心里那个人是谁?她喜欢的人定然是很好很脱俗的一个人,连霍集占都及不上,那能是谁?傅恒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璎珞又道:当年就是因为那件事,皇上对海兰察说,姐姐是个好妻子,但她做不了君王的妻子。我觉得容妃是一个好妻子,而且可以做君王的妻子。傅恒嗯了一声,道:姐姐不够坚强,假如她和你一样,她就不会……璎珞听了这话,立刻紧紧地抱着傅恒,道:少爷,我忽然很害怕。 傅恒诧异道:怕什么?璎珞道:你真地认为我坚强吗?我常常想,假如我真地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到现在还这么想。傅恒也伸出手去,抱着她,道:璎珞,我不许你这么想,我们说好了,不提旧事,更不准你胡思乱想。而且我们现在还有隆儿,你能舍得他吗? 璎珞闭了闭眼睛,道:你明明知道,谁在我心里都及不上你,他也及不上。傅恒笑道:璎珞,你这样说隆儿,他要知道他额娘这么想,得多伤心。璎珞叹了口气,道:有孩子就是麻烦。傅恒又笑起来,道:我不觉得。 璎珞默然半晌,道:少爷,有时候我想,我们应该生很多孩子,有时候我又想,一个没有那才好。傅恒道:你就是喜欢想,想太多了。所有的事,就顺其自然就好了。说着将她头上的两根发簪拿下来,放在桌上那本册子上,解开了她的头发。 第二日巳时,容妃醒来的时候,皇帝还在睡,容妃进去摸了摸他,发现额头一片清凉,烧全退了,心里十分宽慰。她终于进了早饭,然后带着彩云去了长春仙馆。太后出来后,见她跪在那里,便走去坐下。容妃道:皇额娘,沉璧是来请罪的,皇上大病一场,皇额娘日夜悬心,都是沉璧不好。 太后叹了口气,看着她,眼神里不少责备,缓缓地道:孩子,你和皇帝闹别扭不打紧,皇额娘也是过来人,这夫妻俩难保不会红脸,但家务事闹到这个程度上,皇额娘确实要说几句。皇帝,除了家务,还要操持天下的事,家务再怎么闹,不能影响前头的大事,你明白吗?皇帝这一病,好多事就要搁置,正月里原定的典仪活动都不能参加了。 容妃道:是,全是沉璧的错,沉璧以后再不会犯这个错误了。太后看着她,道:孩子,皇额娘知道,这事儿不怪你,但皇帝既然心情不好,你就应该陪着他,宽慰他,而不是使性子不管不问,皇帝不仅是你的丈夫,他还是这天下之主,这不是皇帝妃嫔应该做的事。后妃的责任,就是侍奉好皇帝,一心为皇帝,保证皇帝的事,按皇帝的意思行事。太后顿了顿,又道:你别怪皇额娘把话说重了,皇帝平日是如何待你的,你这么对他,你要好好想想,是不是应该。你也别怪李玉,我问他,他必须告诉我,这不只是皇帝家事。 容妃脸涨得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站在一旁的彩云心想:太后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皇上伤心先皇后娘娘,还要娘娘去安慰他。婆婆就是婆婆,平时对主子真像女儿一样,可在心里,那是远远及不上自己的儿子。 正想着,只听皇后的声音说道:皇额娘说的对,但容妃妹妹之前一夜没睡,为皇上是尽了心的,臣妾请皇额娘不要过于苛责。只见皇后那拉氏和舒妃一起走了进来。舒妃冲跪在地上的容妃撇了撇嘴,没说话。两人于是向太后见礼。太后道:皇后来的正好,你给沉璧讲讲,讲讲祖宗家法,这是你六宫之主的责任,我也乏了。先进去了。说着扶刘嬷嬷进去了。 那拉氏微笑道:太后走了,妹妹起来吧。容妃站了起来,向她和舒妃行礼,说她们来了园子,自己生病然后皇帝又大病,自己还未及去向皇后正式请安,请皇后原谅。那拉氏还未说话,舒妃便道:容妃妹妹,皇上幸好是没事,昨儿本宫和皇后娘娘看皇上那情形可吓得不轻呢!是不是,皇后娘娘?那拉氏不答,道:容妃妹妹,向本宫问安倒是小事,太后说的话,可都是正理,你要牢记,好好侍奉皇上,本宫没什么再说的。太后她老人家是担忧皇上,天下父母心,你不要怪她老人家。 容妃忙道:是,沉璧不敢。那拉氏又道:妹妹这样的体会不深,所以本宫才怕你多想。舒妃在一旁忍不住,嗤的一笑。彩云知道这两人故意拿话来挤兑容妃,看着主子,心里十分难过。珍儿和春梅都在心中暗笑。容妃又低下头,慢慢说道:多谢皇额娘和皇后娘娘的教诲,沉璧绝不敢忘。 那拉氏见她无精打采,连妆都没上,心里十分高兴,刚想再说几句。只见李玉匆匆进来,对众人道:各位娘娘,皇上醒了,要容妃娘娘前去伺候。容妃娘娘,请吧!三人走后,舒妃生气地道:皇上这可真是偏心!连太后都生气了,他还宠着她!那拉氏见她的神情,知道她是埋怨皇帝不召幸她,心里又不免暗笑,口中说道:舒妃,你这么说皇上,要是太后她老人家听见了,又是一件事儿,你也要仔细,下次本宫也不能姑息了。说着站起来扶着珍儿出去了。 好一会儿,估摸着她主仆二人走远了,舒妃才恨恨地道:难道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装什么装!然后气鼓鼓地站起来,春梅忙上来扶着她去了。 刘嬷嬷在内室门里边全听见了,走回佛堂里太后身边,太后正对着神龛里的菩萨闭目念经,见她进来,便睁开眼睛,笑道:如何?刘嬷嬷便把刚才听见的都说了,最后道:还是您想的高!借着贬斥容妃,好将那令嫔提上来。 太后笑道:沉璧是个聪明孩子,素日又在我身边,她会明白的,而且我就知道,皇帝肯定会赶紧叫李玉来的。刘嬷嬷道:您的意思是,她和皇上没闹别扭?太后一笑,摇了摇头,道:皇帝是因为容音,和沉璧有什么关系。昨儿傅恒和魏璎珞被李玉找了来,皇帝立刻便好了,这还不明白嘛。 刘嬷嬷道:那您说后妃那话,是说给皇后听的?太后一笑,不答。刘嬷嬷又道:这个舒妃也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在您这儿还这么口无遮拦。太后笑眯眯地道:让她说吧,说了,才会教人心里不痛快。 刘嬷嬷又道:看来,皇上这一门心思是都放在容妃身上了。太后道:这样好,这样我放心,我今儿说了沉璧,皇后又给她难堪,皇帝一定会安慰她,他俩就更好了。说着一笑,又闭上眼睛念经。刘嬷嬷于是也抿嘴一笑。 回乐安和的一路之上,李玉都在向容妃陪罪,说太后问自己这件事,自己不敢隐瞒不报,乐安和的其他人也都知道,瞒也瞒不住,是自己的不是,初一晚上就不应该去找容妃,但自己绝没有和皇后娘娘说过什么,太后也不准他告诉别人。 彩云见容妃不说话,心中本自有气,便道:李总管,您一心为皇上尽忠,那是应该的,我们主子可不敢怪您。李玉忙道:姑娘这话说重了,李玉可当不起,容妃娘娘要怎么责罚奴才,奴才绝无怨言。彩云道:我们主子可不敢责罚李总管。 李玉闻言大为紧张,心想这回看样子真把容妃给得罪了,不说容妃和自己平日相得,皇帝对这位主儿那是喜欢得了不得,他自己都就着这主儿……天气虽冷,额头却冒出汗来,心里极度不安,一时说不出话来。容妃却一直默默无语,似乎神思不属。 回到乐安和,容妃进了皇帝寝室。皇帝穿着中衣,坐在床上,腿上盖着被子,容妃走到床边坐下,皇帝立刻握住了她的手,问道:皇额娘没说什么吧?是不是跪了好久,膝盖疼不疼?容妃摇了摇头,却忍不住流下泪来。皇帝直起身子,把她抱在怀里,拍她道:沉璧,这都是朕连累了你。 容妃这几日来心里的委屈难过像闸水一般汹涌澎湃,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打湿了皇帝的衣服,整个屋里都是她压抑的哭泣声。李玉在外间吓了一大跳,更急得了不得。皇帝心里大痛,也暗自后悔,不知说什么好,一直抚摸她的背脊。 ※※※※※※※※※※※※※※※※※※※※ - 【灵香草】就是薰衣草的别名。伊犁的霍城是著名的薰衣草之乡,在回疆,薰衣草和香妃的传说有关。 第十七章 容音(五) 过了好久,才听容妃说道:皇上,沉璧回去了,您好了,臣妾就放心了。说着便挣脱了皇帝,站起身来。皇帝急道:别走。立刻拉住了她的手,伸出另一只手,为她擦眼泪,容妃让了开去。皇帝心里起了原先的那个恐惧,道:沉璧,你要是怪朕,你就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容妃又开始流眼泪,但侧过脸不看皇帝。 皇帝于是掀开被子,站下床来,轻轻扳她的肩,他见容妃没有抗拒,才把她抱在怀里,道:你生气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定不要憋在心里。容妃道:沉璧可不敢,要是被皇额娘和皇后娘娘知道了,怕是要对沉璧动用祖宗家法了。 皇帝听她语音平平静静,但这话火|药味很浓,不觉在心里笑起来,知道她这是确实生气了。但忍住不笑,只道:皇后?她也在?容妃哼了一声,道:皇额娘生沉璧的气,她们都很高兴,还说…..皇帝更想笑,她们?那定然还有舒妃,但只是摸了摸她的头,道:她们说什么?你不必在意。容妃幽幽说道:她们说沉璧不会生孩子……皇帝眼神一僵,有了一种森冷之意,但一闪即过,只是轻轻地拍她,不言语。 容妃又道:关起门来,您对沉璧这样好,可在外面,您从来都不为沉璧说一句话。皇帝笑起来,道:在外面朕如果还为你说话,那你就更要成为众矢之的了。朕不是叫李玉去带你回来了吗?你还要朕怎么样?容妃生气地道:那您就这样对别人好吧。说着又要挣脱皇帝。 皇帝笑着抱紧了她,她还继续挣扎,皇帝身子晃了一下,松开她,手扶住了自己的头,容妃知道他大病初愈,想是头晕,立刻扶住他,道:皇上,您没事吧!皇帝轻笑起来,将她抱在怀里,道:你不生气了吧?容妃道:好啊,您骗我!说着又要挣脱他。皇帝继续笑着抱紧她,她也就由着皇帝了。 两人待了一会儿,容妃道:皇上,您还是坐回床上吧,您需要休息。皇帝道:那你不准再提要走的话。两人于是一起坐在床上,皇帝又把她抱在怀里。容妃幽幽地说道:李玉说,您还为了令妃,所以您才给了魏贵人令嫔对吗? 皇帝道:别听李玉那个奴才胡说八道,但你真地介意吗?容妃道:沉璧不是介意她用那个名号,但我希望您能忘了令妃,用这个字,您就永远也忘不了她。皇帝淡淡地道:朕忘不了她,用不用那个名号,都没分别。容音以前是皇后,但现在的皇后是淑慎,有什么分别。 容妃听他话里的深意,忽然想起霍集占是如何对自己来,一时竟痴了,过了一会儿,道:先皇后娘娘要是知道,她会有多感动。皇帝一笑,道:朕忘不了容音忘不了令妃,但你不要介意她们,朕对你的心,你不是明白?容妃铭感五内,轻声道:嗯,我本来就没有介意。皇帝道:你不生朕的气了吧?容妃道:沉璧生的不是您的气。 皇帝见她气色苍白,眉头轻蹙,泪光点点,失落含愁,凭添了娇弱不胜之态,比病中更增情韵,微微一笑,亲在她额头上,接着扬声叫李玉进来,容妃十分意外。李玉进来,见他二人的情形,立刻跪在床边,低头不看。皇帝对容妃道:你也不生李玉的气吧?容妃这才明白,李玉已将事情前后都告诉给了皇帝,看着李玉道:李总管,沉璧不怪你,你起来吧,去给皇上拿衣裳来换。李玉忙答应了,起身退了出去。 容妃对皇帝道:皇上,您再睡吧,您要休息,才能早日上朝。沉璧就待在外面陪着您。皇帝道:好,你也不要怪皇额娘,她是为了你好。容妃点点头,皇帝见她勉强,便温言道:你去想想,她平时是如何待你的,你就明白了。容妃道:好,沉璧去想想。 皇帝更衣睡下,容妃出来以后,李玉便在后面跟着她。她走到更外间,坐在榻上,吩咐彩云去给她拿茶。李玉忙道:奴才去拿。待李玉给她端上茶来,她喝了两口,叫彩云退下,然后对李玉道:李总管,坐下说话。说着示意李玉去关内门。李玉会意,关了门,过来坐在凳子上,低声道:娘娘,您真不怪奴才吧?容妃翻了他一眼,道:谁怪你?李玉心中大喜,如释重负,忙笑道:是是,奴才算什么东西。 容妃叹了口气,道:她真的就是以前的令妃?李玉点点头,道:您现在明白了吧,皇上以前说的那些话。容妃又道:我看她和傅恒大人是真的好的。 李玉点点头,道:当年都是皇上……璎珞姑娘,就是令妃,她本是长春宫的大宫女,她喜欢的一直就是傅恒大人,傅恒大人对她,那也真是没话说,先皇后娘娘也要他们俩在一起,为了他俩还和皇上闹过。于是把当年他知道的一些事告诉给了容妃,皇上如何金殿赐婚尔晴,被傅恒大人拒绝,后来皇帝说傅恒大人和璎珞姑娘私通,将璎珞姑娘下了慎刑司,傅恒大人为了救她才答应了赐婚,先皇后劝皇上取消赐婚成全他们俩,还给皇上跪下了,但被皇上拒绝。然后璎珞姑娘为了傅恒大人跪雪地,拒绝皇上。 容妃听完,眼中隐有泪光。李玉也感慨道:好在皇上最终是成全了他们俩,先皇后娘娘地下有知,也瞑目了。李玉离开后,容妃掉下泪来,喃喃说道:这世间为何有那么多遗憾? 三日后,皇帝恢复朝务和所有典仪安排,给了傅恒十日的假,要他去裕陵代自己祭奠先皇后容音。裕陵所在的遵化胜水峪距离京城三百多里地,傅恒璎珞带着福隆安,乳娘珍珠小全子,并亲随卫队等一行三十多人,每天只能行一百里,去就花了四天,一路住在沿途行宫,越行人烟越少,直到抵达泰陵以东六里处的梁格庄村行宫,待第五日一早,才去谒陵。 裕陵始建于乾隆八年,到乾隆十七年主体工程告竣,耗时近十年,耗银一百七十多万两。大行皇后的灵柩原来一直殡于长春宫,居丧期间,皇帝服缟十二日,服素两月,并每天到长春宫皇后灵前祭酒。乾隆十三年三月,大行皇后梓宫移殡景山观德殿,皇帝亲临祭酒。此后暂奉东直门外静安庄,皇帝也常亲临致祭。灵柩棺椁是到乾隆十七年十月,裕陵建好后才厝放入皇陵的,当时皇亲自护送至陵,并临视葬入地宫,这个时候,傅恒已经去了准噶尔,璎珞随太后长居圆明园。 这日虽未下雪,但天气寒冷,马车在笔直的神道上走着的时候,璎珞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是皇帝的万年吉地,而皇帝正值盛年,没几天前,她还曾在他床边说了那么多话,看见他流泪,听见他说话,还常和他通信,忽然觉得讽刺而可笑。傅恒见她在笑,心里明白,于是也微笑着摇了摇头。 傅恒拿着皇帝手谕和守陵官核对后,车过五孔桥,便是六柱五门的冲天牌楼门,十分宏伟。过了牌楼门,是长长的石像生道,石像生共八对,自南向北依次为:文臣、武将、马、麒麟、象、骆驼、狻猊、狮,璎珞和一行的珍珠小全子,还有扎提威和阿正都是第一次见,感到十分的新鲜,全下了车。 傅恒因见过康熙爷景陵的石像生,告诉众人说皇帝的石像生比景陵的多三对。然后抱着福隆安去象和骆驼上骑了一会儿,福隆安咯咯直笑。石像生尽头是两个望天柱,须弥座雕饰七珍八宝,柱头雕饰海水江崖云龙图。神道两侧广植仪树松柏树。经过神道碑亭,车到了下马碑前,众人便下车步行,让车夫在这里等候。 神道碑亭向北,神路的东、西两侧是值班房,面阔三间,护陵的八旗兵昼夜在此驻守,尽头是隆恩门。隆恩门前是马槽沟,是为陵内和周围泻水之用。沟上是三路三孔桥。马槽沟南面,是东西朝房,面阔五间,进深三间。东朝房是茶膳房,祭祀时,在这里制作奶茶,西朝房是饽饽房,祭祀时在内打制饽饽,备办果品。 这日值守的是正白旗,参军率人众已等候在三路三孔桥前,见傅恒一行过来,众人立刻单膝跪地行礼。傅恒上前微笑着和参军说了几句,参军便率众退过一旁,众人穿桥而过,进了隆恩门。 隆恩门后是宏伟的隆恩殿,隆恩殿由金丝楠木建造而成,殿前有龙飞凤舞的丹陛石。裕陵的大殿都是采用珍贵的金丝楠木为主体建造而成,包括金砖和汉白玉,青白石料都是整块石料。金丝楠木有一个美称,叫做“万年吉木”,非常奇缺,从乾隆八年开始采伐,前后长达九年,等于和裕陵整个工程相始终了。 隆恩殿的里面雕梁画栋,十分精美,设暖阁三间,东暖阁为佛楼,中暖阁内现在供放孝贤皇后的神牌,西暖阁内供放着慧贤皇贵妃高氏的神牌。众人在皇后神牌前叩头,璎珞眼中隐有泪光,傅恒抱着儿子,福隆安瞪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牌位。 隆恩殿与之后的陵寝门之间,有三座规制相同的小巧玲珑的桥,叫做玉带桥,桥的栏杆上是精美绝伦的龙凤望柱头栏杆。陵寝门分中间的大门和左右两侧的小门,中门两侧有影壁,红墙黄瓦绿色琉璃,和宫里的门很像,之后是二柱门,石五供,傅恒在此处代皇帝祭奠,然后进入陵寝里最高的明楼。明楼座落在宝顶之前的方城上,明楼内的石碑竖立在须弥座上。 沿着方城明楼一层的阶梯通道而下,便是直通地宫的墓道。光线渐渐暗淡了,两个亲随点亮了四个火把,墓道壁垒森严,漆黑一片,但因为在地下,感觉很温暖,阶梯之下便是一道石门,有琉璃瓦状屋顶,门楼上出檐和瓦垅的吻兽,都是用汉白玉雕成,雕凿细巧。石门两壁各浮雕四大天王像,大小与真人相仿,形态多姿,线条清晰。傅恒说这第一道门叫做罩门。 头道门洞券两侧,墙壁上雕刻着四大天王,手持宝剑的南方增长天王,即毗琉璃,怀抱琵琶的东方持国天王,即多罗吒,手持宝塔臂缠水蛇的西方广目天王,即毗留博叉,手持华伞握银鼠的北方多闻天王,即略沙门。四天王横眉立目,坚甲利胄,魁梧伟岸,威风凛凛。 傅恒抱着福隆安就着火光看,孩子又咯咯直笑,墓道的幽深黑暗都被这欢笑驱散开去,众人都笑起来,璎珞心中欢喜之情油然而生。头道门洞券顶部是两座宝塔浮雕,墙壁上还刻有大幅的藏文佛经。 在地宫的明堂券顶,雕刻有栩栩如生的“五方佛”。五方佛占据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各显神通,各显智慧。在穿堂券两侧墙壁上刻有“五欲供”图。傅恒说,佛主告诫后人,只有戒除这五种欲望,死后才能升入天国,进入极乐世界。五座器座之上各升莲花一组,分别托着明镜、琵琶、堡香、水果、天|衣五种佛前的供养品,通过眼、耳、鼻、舌、身的感觉,分别觉察到色、声、香、味、触五种欲望“五境”。众人听闻,在黑暗里,都觉得十分神秘又神圣。 长长的券道,中间穿过头道门,二道门,三道门,共九券四门,全部是拱券结构的无梁殿。这四道门的八个门扇上分别雕刻一尊菩萨立像,合称“八大菩萨”:大势至菩萨,文殊菩萨,地藏王菩萨,观世音菩萨,除盖障菩萨,虚空藏菩萨,普贤菩萨,慈氏菩萨。每尊菩萨像高约五尺,都作少女模様,头顶莲花佛冠,高髻长发,双耳佩环,袒胸露背,赤足亭立于莲花台上,体态婀娜,神情柔和安详,尽显佛家的静谧与平和。璎珞心里忽生感慨:只可惜,先皇后娘娘什么都看不见了…… 每道石门均由整块青白玉石雕琢而成,高九尺,宽五尺、厚约小一尺,每扇门重好几千斤,门上还安装着一根重约数千斤的方形整体铜管扇,使沉重的石门在开关时,运转灵活,现在石门全部开启着,但众人穿过长长的墓道和石门时总有一种某种莫名的压抑。傅恒说等将来皇帝入葬完毕,各道石门均要封死,永世不启。 终于走入最后的金券主墓室,地宫的最后一券。券顶上刻着三朵硕大的佛花,花心里有梵文佛像,花外层有二十四片花瓣,花周边有各种法器。佛花仿佛来自天国的绢帛,携带福音翩然覆盖下来,笼罩着安详的佛国之梦。金券东西水平墙的上半部为半圆形的月光石,雕刻了一尊佛像和一组八宝,即法螺、法论、宝伞、盘肠、白盖、金鱼、宝瓶、莲花,其他部位则满刻藏文佛经和梵文咒语。 墓室不大,室内现设有四个高台,上面各点着一盏油灯,没有那么黑暗,可以看见围着一圈的弥座宝床上,左边靠墙位置放置着孝贤皇后的棺椁,中间位置留空,右边靠墙位置放置着慧贤皇贵妃高氏的棺椁。傅恒抱着福隆安,和璎珞并排,余人在后分为好几排,一起跪倒在皇后棺椁之前叩拜。 福隆安似乎被这里的庄严肃穆冰冷震慑住了,不再欢笑,而是瞪着大眼睛到处看。叩拜后,傅恒便要乳娘抱着福隆安,和珍珠小全子亲随出去外面明楼里等候,自己拿过一个火把放在侧面高台上,他和璎珞要在这里待一会儿再出去。福隆安本不肯要乳娘抱走,傅恒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又亲亲他,他便不闹了。 ※※※※※※※※※※※※※※※※※※※※ - 【饽饽】满人把一切干粮类食品都叫做饽饽。满族是渔猎民族,长期在野外捕猎和征战,携带黏食类饽饽,既省事又抗饿,所以他们喜爱粘食,喜食蜂蜜,爱喝糊米茶,慢慢地养成了在居家日常饮食中也吃饽饽的习俗,并且在婚丧礼俗以及祭祀祖先和敬神时也多用各种饽饽。随着满族人入主中原,也将这一习俗带入关内,成为北京一带的各种小吃,如“萨其马”、“驴打滚”等已成为有名的小吃。清中期后,各大城市都有饽饽铺子,做各种饽饽,较出名的有“大八件”、“小八件”等。饽饽是对各种糕点的统称,主要有糖火烧、燕窝酥、牛舌饼、茴香饼、佛手、马蹄等30多样花色。饺子在满语里叫【煮饽饽】,冬至必煮。仿膳煮饽饽只有栗子大小,汤汁酸中带辣,既开胃又暖身。 - 【裕陵】因为被盗,地宫被发掘,我们今天可以看见里面的华美,如此节中所示。而康熙的景陵地宫(也被盗)和雍正的泰陵地宫(盗墓未成)公众并不可见,只能看见地上部分。地上地下的规制应该都差不多,但裕陵地宫应该是代表了清朝陵墓地宫的最高成就,建筑设计和精美的石刻以及石门的设计均是巧夺天工,别说在那样的时代,就是在今天,也让人叹为观止。石刻内容全部源于藏传佛教。 - 景陵是清朝皇家陵寝中第一个废除火化实行土葬制的陵寝;康熙首开皇帝陵内先葬皇后,不闭石门,以待皇帝的先例。雍正元年,雍正因允祥之故,将其母章佳氏追赠皇贵妃,并葬入景陵地宫,开创皇帝陵内袝葬皇贵妃的先例。泰陵地宫里葬有雍正,孝敬宪皇后和敦肃皇贵妃(年贵妃)。如果没有先例,可能裕陵地宫里只会葬有乾隆和孝贤皇后及孝仪皇后(即令妃)。乾隆生母孝圣宪皇后自己不愿葬入泰陵,乾隆帝于乾隆二年专门为她修建了泰东陵,前后历时六年,是清西陵3座皇后陵中规模最大的一座,超过慈禧的定东陵。据清宫档案记载,泰东陵地宫(未发掘)的地面不是用条石铺墁,而是用金砖铺墁,是清陵中第一座雕刻经文和佛像的地宫。 第十七章 容音(六) 众人走了,璎珞还跪在棺椁之前,默念祈祷。傅恒也回来跪下,轻声说道:姐姐,我们来看你了。你好吗?额娘,大哥大嫂,二嫂,小辈们,他们都很好,我们和隆儿也很好,你放心吧。是皇上要我来看姐姐的。于是把皇帝去长春仙馆生病的前后详情说了一遍,皇帝和自己说的话也原样说了一遍。最后道:姐姐,我和璎珞都知道你已经原谅皇上了,但皇上还想让我们再帮他问一句,你可以原谅他吗?说着叩头下去,璎珞也一起叩头。墓室里毫无声息,只有火把烧着松香轻微的呲呲声。 二人抬起头来,忽然发现皇后棺椁后面的高台上的油灯灭了。墓室封闭,风吹不进来,于是两人惊喜地对望一眼,都觉得这是先皇后的回答。璎珞道:姐姐定然是会原谅皇上的,皇上是她最心爱的人,少爷,你放心罢。说着,站起来,从那边地上拿过包袱来打开,拿出一个精细的汝窑白瓷罐子。 璎珞将罐子放在棺椁前,无比深情地道:先皇后娘娘,姐姐,这是璎珞收集的茉莉花,姐姐走后,我每年都收集一些,明玉也有帮着一起摘,然后风干了放在这个罐子里,如今已有八年了。我知道这是您最喜欢的花,它们还是很香,便放在这里陪伴您罢。如今明玉也去陪着您了,璎珞放心。然后又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玻璃小瓶来,里面有油浸泡着的紫色的穗子花。 璎珞道:姐姐,这是傅恒在伊犁采的灵香草,我制成的花油。说着拿出一个和白瓷罐同套的小白瓷碟子来,将油倒在碟子里一些,傅恒去将火把拿了来,点在油上,火光腾起,烧了一会儿才熄灭。璎珞将那瓶油也和白瓷罐子并排放在一起。然后又拿出一封信来,道:姐姐,这是皇上要我带给你的。说着抽出信纸,上面是一首长诗,傅恒将火把移近,上面是皇帝的朱笔,璎珞慢慢地念道: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念完一笑,道:姐姐,您一定很奇怪吧?这是一首什么诗,这是皇上抄录的西藏第六世达|赖仓央嘉措写的诗。相传,仓央嘉措在成为达|赖前,在家乡有一位美貌聪明的意中人,他们终日相伴,耕作放牧,青梅竹马,恩爱至深。仓央嘉措进入布达故宫后,他厌倦深宫内单调而刻板的黄教领袖生活,时时怀念着民间多彩的习俗,思恋着美丽的情人,他所有的诗就是为这心爱的意中人所作。皇上自己给姐姐写的诗之前都焚化给姐姐看了,而这本诗册是他新得的,他大病初愈,便抄写了这首,叫璎珞带来送给你,他说他明白你的心意,你也会明白他的心意。说着将信纸放回信封里,靠近火把在火上焚灭了。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傅恒一直在一旁看着她,她经常会笑看傅恒,傅恒便也回报以微笑。 然后她又告诉姐姐,那本新诗册是容妃给皇上手抄的,然后讲了容妃的来历容貌性情以及她现在是皇帝十分喜爱的枕边人,是一个温柔善良美丽聪慧的女子,和姐姐很像,傅恒和自己一直都在帮她,希望她可以好好地照顾皇帝,教姐姐放心皇帝。 最后又一笑,道:沉壁,就是容妃,她也有一句话想让我带给您。她说,她希望您原谅她。姐姐,其实有什么需要原谅的呢?她到皇上身边,是姐姐您走了之后很久的事,如果要说原谅,璎珞才需要请求姐姐的原谅。说着又叩了三个头。 傅恒将火把放在一边,将她扶起来,道:好了。让后便将她抱在怀里,继续说道:姐姐从来没有怪过你,你为她做了那么多,为了我为了富察家做了那么多,还生了隆儿,我们都很感谢你,以后不许你再这么说。璎珞笑道:好好好,我不说了,这不是难得来看姐姐嘛。 走之前,傅恒去把棺椁后面的高台上的油灯点亮,然后两人又在棺椁前叩拜。起身以后,璎珞睁着小鹿一样明亮清澈的眼睛,坚定地说道:姐姐,您放心,我们绝不会放过设计暗害了你和七阿哥的人。 出去时,璎珞挽着傅恒,走在黑暗的墓道里,火把的火光不停地跳动,照见壁上刻着的经文咒语,这些经咒布满地宫各个角落,间以法论、火珠、宝杵、莲花等吉祥图案,这些图案有的相接,有的穿插,有的对称,安排得十分得体、严密,字体清秀,刀法遒劲有力。 璎珞心中觉得温暖,又有恐惧,总觉得黑暗里有一种看不见但俯视笼罩一切的神秘力量,遥想这石门完全封闭的那一天,这里面将是归于万年沉寂的黑暗,到那个时候,皇上和先皇后娘娘便永远在一起了,她和皇上是结发夫妻……皇上在病榻上流的那滴泪,是他埋藏在心底的深情…… 离开裕陵时,璎珞坐在马车里,将福隆安抱在怀里,逗弄了好一会儿,傅恒见她十分快乐,也很高兴。今天来谒陵,他本来有些担忧璎珞会悲伤低落,终于放下心来。璎珞亲在儿子的颈子里,孩子咯咯笑个不停,璎珞又将脸凑在他嘴边,让他亲,福隆安蹭得她一脸的口水。 璎珞笑着对儿子道:我们隆儿的名字太好了,还是阿玛会起名字!傅恒知道她见裕陵里好多隆字,隆恩门,隆恩殿,只一笑。最后还是傅恒哄儿子睡了,把他抱在怀里。璎珞于是挽着傅恒,头靠在他肩膀上。 马车又走了一阵,璎珞忽然道:皇上让姐姐住在那么宁静神圣的地方,她定然是欢喜的,她和皇上的心结解开了,她就更安宁了,她现在只一心等着和心爱的人团聚了。傅恒道:嗯,但皇上,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姐姐明白,姐姐不会怪他。璎珞道:少爷,你说的对,活着,真好,璎珞会记住。 傅恒知道,她是因为儿子的出生,十分珍惜,将原来很多想法都改变了,看来,叶天士说的对,孩子出生后璎珞的情绪就会恢复正常,更加高兴,看着儿子的睡脸,心里也充满了虔诚的感恩,亲在孩子的额头上。 皇帝病大好了以后,便教把七格格抱来看,这是一个傍晚,七格格被乳娘抱来的时候,皇帝和容妃刚吃好了饭,乳娘说孩子还在睡,但可能快醒了,醒了就会要吃奶,容妃笑着抱过孩子来,说到时候叫她。然后便把孩子抱给皇帝看,皇帝见她皮肤白皙,长得秀美,但五官和脸型和自己很像,明白了她们为什么都说她像自己。容妃笑道:好看吧,她睁开眼睛就更像皇上了。说着便将孩子放在皇帝怀里。 皇帝抱着这个孩子,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如果她的额娘是你,她也许也会是这个样子。容妃明白,皇帝的意思是说她长得不太像魏湄,所以容妃可以将她当作自己的孩子。皇帝忽然又提此事,是因为那天自己告诉皇帝皇后和舒妃嘲笑自己不能生子,于是嫣然一笑,抚在他肩上,道:皇上,再别说这样的话。您这么说,要是被令嫔听见了,她会很伤心的。皇帝轻叹了一声。 容妃看着这个孩子,道:皇上,您别再为我难过了,皇上的孩子,就是沉璧的孩子。我有五阿哥,还有安儿。他们俩您都喜欢,他们俩都没有额娘,我们就把他们当作是我们俩的孩子。皇帝微笑着点点头。说话间,孩子醒了,慢慢睁开了眼睛,皇帝见这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果然又挺像自己,于是伸出一只手去,逗她的脸蛋儿。孩子立刻微笑起来。 皇帝心里十分欢喜,又看了看,于是将她抱起来,亲她的脸颊,孩子立刻大哭起来。容妃忙让李玉去叫乳娘,然后从皇帝怀里接过来抱哄,也许是孩子对她还有些记忆,因为没几日前她才抱过她,也许是因为她身上的幽香,孩子立刻就不哭了,含着眼泪看着她。容妃十分高兴,惊喜地看着皇帝,皇帝也很诧异,对她微微一笑,容妃抱着她慢慢走着,一边逗弄她,口中说道:宝贝,乖乖,真乖。皇帝看着她,又十分恍惚起来。 乳娘抱孩子下去后,容妃走近皇帝,皇帝便将她拉在怀里,低声道: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看的额娘?容妃一笑,亲在他脸颊上。皇帝于是开始亲她。李玉和彩云立刻笑着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皇帝放开她,道:不知道傅恒他们到哪里了?容妃道:已走了四天了,今天定是在陵前祭奠先皇后娘娘吧。皇帝有些黯然。容妃道:皇上,今天暖和,沉璧和您去外面走走吧。 二人穿着斗篷,皇帝拉着容妃的手,沿着后湖南岸走着。容妃忽然依偎在皇帝手臂上,道:皇额娘今天又召我去。皇帝问道:皇额娘说什么?容妃道:沉璧以为她生我的气,所以我好几天没去长春仙馆了,怕她看见我,心里不痛快。皇额娘今天叫刘嬷嬷来叫我,我也有点紧张。但皇额娘好像已经忘记了那天的事,只问了一些令嫔和七格格的事。皇帝道:哦,这些天朕忙着处理堆积的折子,没去给皇额娘请安。她还好吧? 容妃点点头,道:好,皇上放心。她要沉璧和她一起读经。皇帝拍拍她挽着自己的手,笑道:那朕就放心了,朕说过,她是很喜欢你的,她说你是为了你好。容妃道:皇额娘很喜欢七格格,因为她长得像皇上吧。 皇帝道:老人家就是喜欢小孩子,而且皇额娘喜欢女儿,因为和安的缘故,她将弘昼的女儿也抱进来养了。容妃道:可我没听她说过五格格,我也没见过五格格。皇帝“唔”了一声,不言语。容妃觉得有点儿不对,问道:怎么了? 皇帝道:今天刘太医来回朕,说昭阳一直不太好。容妃吃了一惊,看着皇帝。皇帝道:说她不怎么吃奶,睡觉也不安稳,上次朕见她长得瘦弱。容妃叹息一声,道:那皇后娘娘定然心里焦急,怪不得前两日沉璧去向她请安,她好像心思不属,也没把五格格抱出来给看。皇帝默然不语。容妃忽然想起太后说和安来,说她自小就多病,觉得养不住,又是一阵心惊。 此时,在镂月开云的栖云楼里,珍儿正为皇后那拉氏卸妆就寝。她见那拉氏情绪低落,知她因皇帝病才好便遣傅恒一家去谒陵心里不痛快,而皇帝生病的原因承乾宫亦不知就里,便劝慰道:娘娘,这说明容妃在皇上那里也就是那么回事儿。那拉氏不答,只道:那年,我和皇上一起去裕陵,为富察容音下葬。珍儿道:奴才还记得,地宫奴才没看见,但外面好华美。那拉氏叹息道:一个冰冷的坟墓而已。珍儿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又知她为五格格忧心,便不再说话。 第二日一早,容妃像往常一样,去和太后一起读经。读完以后,她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来,对太后道:皇额娘,沉璧听皇上说,五格格睡觉不安稳,我们回部医书上有治小儿惊醒方,今早已将法子抄在这纸上了,您先过目,然后交太医查验,如果可用,再请刘嬷嬷送去给皇后娘娘一试。 太后看着她,不言语。容妃看看自己,问道:皇额娘,是沉璧哪里有什么不对吗?太后道:孩子,皇额娘知道你是好心,但你的方子,还是不要送去的好。容妃霎时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太后又道:孩子,你不要去看那孩子,免得旁的人多心。容妃点点头,收了方子。 容妃走后,刘嬷嬷上来道:您真的那么担心?太后长叹了一口气,道:我那时候就说过,人自有命数,刘太医说的话,你不也听见了。刘嬷嬷也叹了口气,道:太医都不敢告诉皇后,也不敢告诉皇上,早点儿告诉您,是怕担干系。 太后道:她这孩子是喝药怀上的。刘嬷嬷大吃一惊,便问:您是怎么知道的?太后道:袁春望是让田进去寻的药,田进找的是胡世杰。刘嬷嬷心里吃了一惊,道:您……太后摇摇头,道:等我知道的时候,孩子已经有了。 刘嬷嬷心想,那定是四月间太后去畅春园礼佛的时候,胡公公告诉的她,默然半晌,道:您打算告诉皇上吗?太后摇摇头,道:算了,因为十三阿哥,她很伤心,还有四阿哥,她对孩子还是不错的。刘嬷嬷道:那您想怎么办? 太后道:皇帝曾和我说过,叶天士说她再不能养孩子。这个孩子,便由她去吧。刘嬷嬷道:所以您只是担心容妃娘娘。太后点了点头,道:沉璧不能卷入这件事,将来说不清,但我也不忍心提前告诉皇帝,毕竟是一家子骨肉。刘嬷嬷点点头:您老人家慈悲。 太后长叹了一声,道:那时候,先帝心里疑忌钱氏,我看她横竖也活不久,我一直就只有和安,她身子骨又弱,便想要了皇帝来,但终究是我对不起皇帝。刘嬷嬷道:您别这么想,要是没有您,皇上跟着他的亲额娘,恐怕难有今天。 ※※※※※※※※※※※※※※※※※※※※ - 【历史渊源】乾隆十七年,奉安富察皇后时,皇后那拉氏和嘉贵妃随乾隆帝巡视裕陵地宫。由此可見,嘉贵妃所出的儿子在皇位继承人的候选名单内,即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和十一阿哥。嘉贵妃的地位如此重要,除了是潜邸旧人,还因为生了四个儿子,她是很受宠的,她生前只是贵妃,但所用的朝冠等皆与皇后一样,最后也葬入裕陵地宫。 第十八章 太后(一) 太后长叹道:皇帝如此聪明,先帝子嗣不充,终究是他作皇帝。刘嬷嬷道:那可说不定,和亲王小时候也聪明,要不是您那时趁圣祖爷来牡丹台赏花,将皇上送去纪恩堂见了圣祖爷,圣祖爷先喜欢了皇上,一起赏花儿,又带回宫中去养,皇上难说有今日。 太后道:耿氏生得漂亮,先帝喜欢她,那时候我真地为弘历担心,他那么聪明勤奋有天赋的一个孩子,就应该登上大宝。他做了皇帝,我们大清,不说先帝,竟比圣祖爷时候还强了呢!刘嬷嬷道:这都是您对皇上的一片心,您对得起钱氏夫人,也对得起皇上。太后似乎陷在回忆里,道:那时我不得宠,我自己倒也罢了,但要了弘历,可不能拖累了他,否则将来到九泉之下,我就更没法去见钱氏了。 刘嬷嬷道:圣祖爷是喜欢皇上,但圣祖爷也是考虑到您的出身,比耿氏强,所以中意皇上。皇上的亲额娘,就不说出身,她有那段过往,虽说是为了先帝,可怎么能做大清的太后。太后笑道:怎么知道,皇帝现在却要大力扶持汉女了呢。刘嬷嬷道: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太后道:宫中不纳汉女乃祖训,圣祖时期,为了不违祖训,宫中汉女地位很低,多是女史出身,在宫中着汉装。但圣祖其实喜欢汉女,好多阿哥格格是汉女生的。你知道密太妃,据说她本是江南织造进献的小戏儿,生了三位阿哥,那时宠冠后宫,却一直叫王嫔,连个正式封号都没有,但圣祖秘密为她寻父母,南巡时在苏州多留了三日。先帝就没什么顾忌了,年氏,李氏,钱氏,耿氏,全是汉人,年氏还是他最宠爱的贵妃,爱屋及乌八阿哥。到了皇帝,他本来就喜欢汉人,喜欢写汉诗,觉得汉人聪明能干,高氏,苏氏,这两贵妃都是汉人,魏璎珞也是汉人,又发现自己是汉人生的,就更有感情了。刘嬷嬷道:可皇上现在宠爱的不是容妃娘娘吗?太后道:对,但满汉才是大统,他总不能要一个回女来当皇后,而且沉璧无子。 刘嬷嬷大吃一惊,道:当皇后?您是说现在那位令嫔?可奴才看着,她不怎么样啊。太后道:皇帝说好调|教,这还不明白吗?知道了钱正源那事,那拉氏他是不能要了,所以找一个听话的,但未见得真是做皇后。他之前看重容音嫡子,之后喜欢魏璎珞,如今喜欢我的沉璧。 刘嬷嬷问道:您也觉得现在这位令嫔是因为魏璎珞?太后道:魏璎珞能干多了,要不是魏璎珞一心要和傅恒,将来这六宫之主的位子恐怕是她的。你看她养孩子也多容易。刘嬷嬷点点头,道:奴才就是不明白,汉人也罢了,但皇上为什么喜欢一个包衣出身的宫女。太后道:魏璎珞要想做什么事,她便先讨人喜欢,我不是说过,她是紫禁城里最讨人喜欢的人,之前她讨好容音,成了长春宫第一红人,她要为容音报仇,便讨好了我们这位皇帝。得罪了皇帝,便讨好了我。刘嬷嬷道:那皇上为什么喜欢容妃娘娘呢? 太后笑道:沉璧啊,她又像容音又像魏璎珞,他当然喜欢了。刘嬷嬷十分奇怪,问道:她像魏璎珞?奴才看她性子十分好。太后笑道:那是在外面,这次的事儿我看出来了,她对着皇帝,就是成天使性子,和魏璎珞一个样儿,皇帝还就喜欢这样,所以我说她是聪明人。而且,她还像以前的高氏。刘嬷嬷更诧异道:您说她像高贵妃?奴才怎么没看出来?太后笑道:沉璧喜欢唱歌跳舞,不就和高氏喜欢唱戏一个样儿,以前在这里,皇帝,那时候还是宝亲王,据说成天听她唱戏,两个人可好了。 刘嬷嬷笑道:又是胡公公告诉您的?太后笑道:胡世杰是雍王府的旧人,也是看着皇帝长大的,李玉就是他抬举上去的,我随先帝入宫后,皇帝登基之前的事儿,他老来这里,知道的最清楚。皇帝念着他,给他在畅春园外赐了那宅子。那时候还多亏了他,才有牡丹台的事,才有皇帝的今天。刘嬷嬷道:嗯,要不是那日,他教您让耿氏母子吃坏了东西,不能前去伺候,先帝才叫了您和皇上去陪圣祖爷。但说到底,这还是您的功劳。您那时候对胡公公那样好。 太后回忆往事,点点头,道:都是为了我们母子,为了皇帝。从雍亲王府开始,先帝最喜欢的便是胡世杰,就和如今皇帝身边的李玉一样。那时候也是他告诉我说先帝对钱氏,如芒刺在背,教我想办法要了皇帝来。皇帝能有今日,他才是大功。刘嬷嬷道:奴才还记得,您那时候劝钱氏夫人说的那话,您说:舍不得便得不到,就是为了钱氏夫人,您也一定要让四贝子登上大宝。太后长叹了口气,道:那时候,先帝一直在暗争储位,各种凶险,又志在必得,皇帝的生母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才能生他这样的儿子。 刘嬷嬷道:您也觉得令嫔行?可这出身也太低了,连魏璎珞都不如,魏璎珞怎么说是上三旗包衣。太后笑道:好调|教,而且,她是皇帝想立的,那拉氏是我要立的,皇帝一直勉强,始终不喜欢。你看,她看起来养孩子也很容易。刘嬷嬷道:嗯,是。 太后点头道:不过到底能不能立得起来,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我看皇帝对她有限,你知道,弘历啊,他是多挑剔的人,而且他的女人多。刘嬷嬷笑道:看来,皇上还是念着魏璎珞。太后又一笑,道:得不到便觉得好。刘嬷嬷道:可您喜欢容妃娘娘吧?太后点点头,道:她可比魏璎珞单纯多了,魏璎珞对皇帝哪有真心,皇帝就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刘嬷嬷噗哧一笑,道:怪不得您便将她给了傅恒。太后抿嘴笑道:容音说的对,魏璎珞不宜留于宫中,给了傅恒,之前那件事,富察家和皇帝的心病就没了,更会好好效忠皇帝。如今哪,我看挺好,都挺好。慢慢来吧。刘嬷嬷知道太后在说尔晴,笑道:是,有容妃娘娘照顾皇上,您才放心,如今这令嫔,她倒是想照顾皇上,只是照顾不上。太后也笑道:有用就行。 待皇帝再见魏湄时,她已出了月子。天色已黑,请安之后,皇帝对她温言道:你辛苦了,昭华朕和皇额娘都很喜欢。魏湄欣喜地道:多谢皇上和太后,也多谢皇上给嫔妾的赏赐。皇帝看着她,道:令这个字,是一个好字。魏湄道:是,嫔妾明白,多谢皇上给的这个字,也多谢皇上给格格的赐名,但嫔妾是说的您的衣服和珍珠,嫔妾感铭于心,永远不忘皇上的恩情。皇帝一笑,端起茶碗来。 魏湄在一旁看着皇帝,李玉抿嘴直笑。过了一会儿,皇帝发现她在看自己,诧异地看着她,她于是面上一红,道:皇上,对不起,魏湄知道您很忙,年初还大病一场,皇后娘娘,容妃娘娘,舒妃娘娘都有去亲奉汤药,嫔妾位分低又不能出门,没能侍奉您。容妃娘娘常陪着太后,为皇上承欢膝下,不知魏湄可以为您做些什么? 皇帝沉吟道:如今皇后过来了,奕禄很多事要回皇后,你和奕禄本熟,你可以去问问皇后,看有什么事你可以做。但这件事不忙,你还是先养好身子。皇额娘喜欢昭华,你就常带她去让皇额娘开心,沉璧事儿不少,而且皇额娘也喜欢热闹。魏湄忙道:是,嫔妾遵旨。 皇帝见她丰腴红润,神完气足,心里一动,又道:这五福堂是一处好地方。院子后面那株玉兰,是圣祖爷为皇考始建这园子时栽种的,朕幼时,常至花下游,它和朕算是同庚。魏湄十分惊喜,立刻跪下,道:多谢皇上一早便将此处赐给嫔妾居住,那株玉兰嫔妾是十分喜欢的,常常给它浇水。皇帝点点头,道:你入宫的事儿,朕既往不咎,你好生侍奉皇额娘吧。魏湄忙道:是,多谢皇上,嫔妾一定代皇上一心一意侍奉太后。 出来以后,李玉对皇帝笑道:这令嫔娘娘可真是喜欢皇上!皇帝一笑,摇了摇头,问道:傅恒应该到了吧?李玉道:应该是在等着皇上了。皇帝进了乐安和,傅恒便下跪请安。这是从裕陵回来后两人的第一次晚面,也是今年两人的第一次晚面。皇帝道:你回来这几日,都在忙着南巡的事,谒陵的事讲来听听。 傅恒于是将那日在裕陵的谒陵经过详细说了,说墓室灯灭了觉得是姐姐的回应,请皇帝放心。皇帝只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傅恒便笑道:璎珞出来说,您给的福隆安这个名字太好了,她很喜欢。皇帝见他主动说起璎珞,有点意外,但微笑着点点头,又问道:高……傅恒道:奴才在石五供那里,按皇上的吩咐,祭奠了慧贤皇贵妃。 皇帝出了一会儿神,才道:说事儿吧。傅恒道:是,明日招待土尔扈特部使臣吹扎布事宜都准备好了,巳时正在正大光明殿召见,午时正赐宴。又,已按皇上的意思,拟旨将甘肃乾隆元年至十五年积年欠赋全免。还有,允许八旗驻防兵在驻防地置备私人田产,朝廷征赋征粮,促进驻地民生和军需供给,特别是给伊犁的兆惠将军下了特旨,他正在伊犁建立八旗驻防,待一切就绪,便要他大兴屯田。说着拿出拟好的三道圣旨来给皇帝看。皇帝看过以后,十分满意,道:好,就按这个发,再问问海兰察最近如何。傅恒笑道:是。 接着,皇帝对李玉道:将土尔扈特部的图拿来挂上,那边架子上第一卷。说着一指。然后要傅恒再将土尔扈特部的历史详细道来。李玉和德胜一起挂图,傅恒便开始述说: 土尔扈特是漠西蒙古的一个古老的部落,有渊源流长的历史。而土尔扈特部与大清的关系源自准噶尔之战。 漠西蒙古,就是卫拉特蒙古,它分为四大部:准噶尔、和硕特、杜尔伯特、土尔扈特。 土尔扈特部自古生息在贝加尔湖一带,游牧于回疆的雅尔的之额什尔努拉,先祖是王罕。王罕所率领的是克列特部,因王罕的姓为“克列特”,所以“克列特”原是土尔扈特部落的一个姓氏,以后发展成为一个氏族,其分布地域最广,人数最多,文化底蕴最高,权力最大,历史最悠久。“克列特”有“包围”、“警卫”的意思,因为王罕家族中的克列特人确曾充任过成吉思汗的护卫。而土尔扈特方言中“护卫军”亦称土尔扈特,因此,克列特便称为土尔扈特。 明末,土尔扈特首领和鄂尔勒克与准噶尔部巴图尔晖台吉交恶,准噶尔势力日益强大、领地扩张,和鄂尔勒克于是在明崇祯元年率部众西走,经过两年多,来到了当时人烟稀少的额济勒河今伏尔加河到乌拉尔河一带的下游沿岸。此時伏尔加河流域不仅水草丰美,而且了无人烟,尚未被沙俄控制,于是迁来此处的土尔扈特人建立了自己的汗国。 当时,沙皇俄国正在入侵伏尔加河中下游到高加索的信仰伊|斯|兰|教的突厥-蒙古各个汗国,信奉喇嘛教的吐尔扈特部正好从背后突袭了穆|斯|林|各国,配合了沙俄的入侵,于是受到沙俄的优待。此后,沙俄-土尔扈特联军同突厥各国联军在伏尔加河-高加索一带展开漫长的战争,吐尔扈特也接受了沙皇的册封,成为沙皇俄国的属民。 土尔扈特部强盛时期,他们的汗国与俄国的地位是平等的,而沙俄强大以后,却要求他们俯首称臣。 康熙八年,和鄂尔勒克的曾孙阿玉奇成为土尔扈特部首领,全盛时,领土西、北两边到伏尔加河,南到里海,东到乌拉尔河。康熙十二年,阿玉奇与俄国結盟,宣誓效忠。康熙三十六年,阿玉奇复与俄国科里琴公爵订立平等同盟条约,此后派骑兵支援俄国对瑞典的战争。 阿玉奇和成吉思汗在血缘上毫无关系,康熙三十六年却得六世达|赖喇嘛和摄政的桑结嘉错授予「汗」号,等于获承认为全体卫拉特的汗。当时准噶尔部首领策妄阿喇布坦获授「浑台吉」即副汗的称号,阿玉奇遂与策妄阿喇布坦争夺卫拉特部落联盟的盟主,两部族遣使通婚。 康熙三十七年,阿玉奇派遣大型使团前往西藏。同年阿玉奇儿子桑札布背叛父亲,率领自己的15000帐属民投奔准噶尔策妄阿喇布坦,並打算前赴西藏,不料被策妄阿喇布坦诱捕,属民都被夺去,唯有逃回父亲身边。阿玉奇的使团回归时亦被策妄阿喇布坦拦截,只好投奔清朝,后来到额济纳河畔遊牧,成为额济纳土尔扈特。 为了進攻策妄阿喇布坦,康熙四十八年,阿玉奇遣使绕道西伯利亚,试图与大清结盟。康熙五十一年,康熙爷派图理琛经过俄国领土,两年后到伏尔河下游与阿玉奇会面。阿玉奇卒后,雍正九年,雍正爷再派使者,希望与土尔扈特夹击准噶尔。俄国政府以与准噶尔关系友好为由,代表土尔扈特拒绝。 准噶尔被大清击败后,土尔扈特部已是阿玉奇的孙子执掌,因想摆脱沙俄的控制和横征暴敛,更基于共同信仰藏传佛教,一直想办法绕过各种阻碍,向大清进贡。土尔扈特人崇信藏传佛教格鲁派,就是西藏黄教,他们熬茶敬佛,在生活和文化上都离不开喇嘛教。而扶持和信仰藏传佛教正是大清的基本国策,热河行宫的建筑规制包括对霍集占的处置等,便是典例。这次朝贡,土尔扈特使臣吹扎布带来土尔扈特台吉敦多布达什意图东归的消息,恳请大清皇帝的支持协助。 ※※※※※※※※※※※※※※※※※※※※ - 【土尔扈特部东归】乾隆二十年(1756年)九月,土尔扈特部台吉敦多布达布什遣使臣吹扎布入贡品,赐宴招待。同月,免甘肃乾隆元年至十五年积年欠赋。土尔扈特部的历史如文中所述。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土尔扈特部首领渥巴锡(阿玉奇汗之曾孙)为摆脱沙俄压迫,率领部众冲破沙俄重重截击,历经千辛万苦,胜利返回祖国。乾隆帝认,既然土尔扈特部前来归顺,就该接纳,而不能因为害怕发生事端而拒绝他们。所以决定对土尔扈特部接纳安置。 - 在土尔扈特部刚刚到达伊犁时,俄罗斯就通过外交手段交涉清政府,要求其不能接受土尔扈特部进入国境,乾隆皇帝得知此事后命人回复沙皇:“此等厄鲁特因在尔处不得安居,欲蒙大皇帝恩泽,投奔大清实属诚心归附,大皇帝施恩,将其户口、属众分别指地而居,各自获得安生之所”。谁知俄国沙皇又提出了交涉,威胁乾隆若是不将土尔扈特部交出来就不惜发动战争,乾隆皇帝听到俄罗斯的这种话语勃然大怒,立即回复:“尔等若要追索伊等,可于俄罗斯境内追索之,我等绝不干预,然其已入我界,则尔等不得任意于我界内追逐,若尔等不从我言,决然不成,必与尔等交战”。 - 清政府从陕西银库拨银300万两,同时调集大量的物资接济土尔扈特,计有马、牛、羊20万头,米、麦41万石,茶2万余封,羊裘51万多件,棉布61万多匹,棉花59万余斤,以及大量的毡庐等。同时勘查水草丰美之地,将巴音布鲁克、乌苏、科布多等地划给土尔扈特人作牧场,让他们能够安居乐业。这是彪炳史册的重大事件。根据清宫档案《满文录副奏折》的记载,离开伏尔加草原的十七万土尔扈特人,经过一路的恶战,加上疾病和饥饿的困扰,“其至伊犁者,仅以半计”。就是说,约有八、九万人牺牲了生命。清乾隆四十年(1175年)清政府设立的乌纳恩素珠克图旧土尔扈特南路盟,其中最大的一个旗就是“克列特”旗,也就是汗旗,各代汗王均属此旗。 - 【五福堂】在当时是皇子皇女的出生地,而非内廷妃嫔日常生活起居的住所。小说做了调整。 - 【密妃】康熙的汉人宠妃密妃/王嫔,背景轶事如文中所示,小说后面还会涉及。 第十八章 太后(二) 这段历史曲折跌宕,皇帝边听边看着土尔扈特部的地图,经常称赞阿玉奇这个了不起的领袖人物。之后君臣二人一起研究百年前土尔扈特部西迁的路线,目前伏尔加河流域经过哈萨克至回疆伊犁的地形等。傅恒最后道:东归绝非易事,不说路途遥远和沿途地形条件不利大量人口和牲畜的迁徙,还必然要受到俄国沙皇的严禁阻挠,为了保证迁徙成功和民众的安全,恐怕需要很长时间的筹划准备,耗费大量的人力和银钱。 皇帝道:他们本是我华夏大地的子民,因准噶尔之患被迫流离失所,回归意图强烈,圣祖和皇考都有意招揽,朕决定支持东归。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朕希望在有生之年,看见他们回归故土。你去和土尔扈特部深入接触,主理此事,告诉他们待回归后,朕将其汗旗赐名“克列特”旗。傅恒微笑道:皇上既然有这样的决心,奴才必然一力促成此事。 君臣二人议论已毕,第二日在正大光明殿便按所拟行事。 年后,阿哥们和伴读们新加了蒙语课,军务课也终于开始,因为六阿哥年纪小,所以上军务课的只有四阿哥和五阿哥。两位阿哥都十分高兴是傅恒亲授,永琪曾经去请求皇帝,终于得偿所愿,更加珍惜。福康安听永琪和庆嫔容妃说了这件事,觉得是自己的阿玛上课,也要去听,但他年纪太小,皇帝和傅恒自然是不准,所以他好几天都不高兴。容妃从秋围回来后,便每日傍晚教庆嫔派人送他来天地一家春玩一会儿,还经常要他和自己一起晚膳。所以这日碰巧皇帝来了,他便和皇帝容妃一起晚膳。 皇帝进来后,容妃行礼,他也立刻跪倒行礼,道:福康安给皇上请安。皇帝叫容妃起来,然后笑着拉起福康安来,摸摸他的头,牵着他的手走到榻边坐下,对他道:朕听香香婶婶说,安儿不高兴了。福康安立刻离开他身边,又跪在他前面,道:皇上,福康安要上军务课,阿玛不准,请皇上给阿玛下旨,福康安已经八岁了,请皇上允许上骑射和军务。 容妃笑着走过来,坐在另一边,对皇帝道:他这几天都盼着皇上来,就是想和皇上说这件事。皇帝笑道:起来,快起来,来朕这里。福康安走近,皇帝便把他搂在自己怀里,道:安儿这么想成为大孩子啊?福康安道:皇上,安儿本来就是大孩子!皇帝和容妃都笑起来。皇帝道:安儿,不是朕和你阿玛不让你上军务,安儿要再多学习些文化课,才能听懂军务。 福康安十分不情愿,撅着小嘴。皇帝又道:既然安儿想上骑射,那朕就允了,明儿开始,叫蔡谙达教你,若你阿玛不同意,就说是朕的意思。骑射是军务的基础。福康安欢呼一声,又跪下向皇帝谢恩,然后欣喜地靠入容妃怀里,仰着头道:香香婶婶,您听见没!安儿可以骑马了!皇上让安儿骑马了!容妃笑着亲亲他的头,道:婶婶听见了,太好了!婶婶为安儿高兴!接着叫彩云上来带他去一边玩积木,然后对皇帝道:皇上,沉璧还是不太放心,我想傅恒大人也是不放心,安儿毕竟年纪小。 皇帝看着那边的福康安,道:朕也差不多这年纪开始骑射的,用小马,要蔡言霖派人全程保护,绝不能出岔子。容妃道:您是不是再和傅恒大人商量一下?皇帝点点头,道:晚上朕会见到他。然后又笑着对容妃道:安儿这么喜欢你,可见你对他是真好的。容妃一笑,低声道:您忘了上次沉璧对您说的话吗? 皇帝想了想,才想起她说过,要皇帝把福康安当作两人的孩子的话。于是看着福康安,又点了点头,道:傅恒的这个儿子确实不错,小小年纪就很有想法,师傅说他功课也好。容妃也看看福康安,道:沉璧总觉得安儿和您好像,脾气特别像。皇帝笑谑道:你是说朕脾气不好?容妃捉狭地点点头。皇帝笑道:你现在真是胆子越来越大。李玉在一旁笑嘻嘻地道:还不都是皇上惯的。皇帝瞪了他一眼,他吓了一跳,立刻噤声。 容妃见状,便笑着叫李玉去传膳,然后对皇帝道:皇上,过两日五阿哥便要纳格格了,臣妾突然觉得他真地长大了。皇帝点点头,道:嗯,朕还记得永琪小时候的样子,这么快,他就长大了,朕老了。容妃立刻笑道:皇上,您这么说,是又要编派臣妾说的不得体吗?皇帝一笑,自喝了一口茶。容妃看着他,道:皇上,还记得沉璧说过的话吗?皇帝道:什么话?容妃道:在沉璧心里,您就是我们雪山上的天神,永远年轻,是沉璧敬爱的人。 皇帝这才想起,她似乎是说过这句话,那还是去年十三阿哥没了的时候……一时诸多感慨纷至沓来,看着容妃。只见她长发披垂,肤如凝脂,巧笑嫣然,心里不觉十分满足,低声道:你在朕心里,也永远年轻。容妃眼里满是笑意,点点头,看着皇帝。 彩云恰好走过来,听见了二人的对话,那日容妃说的话,她还记忆犹新,此时见二人凝神对望,情意绵绵,心里不觉为容妃十分的高兴,忽然觉得,容妃不能生子,再不是遗憾。然后又看看在那边专心搭积木的福康安,心想:他这么小就养于宫中,确实算是主子和皇上的孩子,怪不得主子如此地喜欢他。 忽听皇帝说道:如果永琮还在,他和安儿差不多年纪。永琮便是七阿哥的名字。容妃主仆都十分意外。容妃忽然明白了,皇帝为什么要让福康安入宫,又为什么这么喜欢他。她起身走到皇帝身边,抱着皇帝,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安儿就是您的孩子。皇帝道:朕要好好地培养这个孩子。彩云也听见了这两句话,心里更十分安慰。 晚膳的时候,福康安吃得狼吞虎咽,津津有味,乳娘照管着给他夹菜抹嘴儿,容妃在一旁连声叫他慢点儿,小心噎着。皇帝却饶有兴趣地看着,并不干涉。容妃道:皇上,您老是这么惯着他,他就更不懂规矩了。皇帝笑道:他才多大,规矩慢慢再教不迟。容妃一笑,也不再言语,慢条斯理地自己吃饭,不时看看那一大一小,心里平安喜乐。 春和园的傅恒夫妇也在说福康安。傅恒道:安儿就是争强好胜,军务课他怎么上得了。璎珞笑道:不甘人后不好吗?我看安儿真是十分地像皇上,少爷可以放心了。傅恒道:他由容妃和庆嫔教养着,懂了很多礼貌,但脾气始终不改,执拗得很。璎珞道:皇上就是那样,少爷也一样。傅恒笑起来,摇了摇头。 璎珞道:安儿以前最喜欢乳娘,现在我看他最喜欢容妃。其实庆嫔对他也十分的好,他还和庆嫔住在一起,但他就是更喜欢容妃。傅恒道:因为容妃生得好看吧!璎珞见他眼里捉狭的神情,拍了他一下,笑道:哪有阿玛这样说儿子的!他才多大?傅恒笑道:我小时候也老粘着姐姐,我就一直觉得姐姐生得好看,看着舒心。璎珞闻言大笑起来。 傅恒见她笑完了,对她道:隆儿现在要粘你了。璎珞知道他心生嫉妒,最近经常这么说,便道:我们再生一个女儿?她定然粘着你。傅恒笑嘻嘻地道:好!到时候我绝不让她靠近你。璎珞又笑着打他。傅恒将她拉在自己怀里,道:璎珞,谁靠近你都会喜欢你的,我们璎珞最讨人喜欢了。 璎珞感叹道:以前我老是推开少爷,你还要靠近我。傅恒道:你不就是故意那么做的,好让我粘着你?璎珞又大笑起来。傅恒道:难道不对吗?到底是谁更喜欢谁?璎珞捧着他的头,笑道:好好好,是璎珞更喜欢少爷。傅恒得意地看着她,然后亲在她颈子里,再在她耳边说道:少爷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璎珞,少爷就喜欢粘着璎珞。 夜里,在床上,璎珞又觉得傅恒对自己的那种无比依恋,想起他晚上讲的喜欢粘着自己的话,想起他从伊犁快马加鞭奔回来的那些日日夜夜,那是八千里路云和月,又流下了热泪。 自从吴德雅向弘昼表示自己再不要孩子后,弘昼确实上她屋里多起来,她心里暗自喜欢,觉得海安真是自己人,能为自己办事。忽然之间,她对那两个女人也好起来,因为弘昼喜欢的是那拉氏,而自己有三子一女,在王府里地位稳固,别的女人根本就不足为虑。弘昼知道德雅性子温淑,但他觉得自去年秋围回来以后,她还是像变了一个人,还经常劝自己去其他人那里。这日便问她,吴德雅温婉地一笑,道:王爷,我们成婚多少年了? 弘昼想了想,道:总有十二,三年了吧?吴德雅道:嗯,额娘还在的时候,我就跟着王爷了。弘昼见她忽然提起额娘耿氏,默默点了点头。吴德雅看着他,继续道:额娘突然没了,我知道王爷心里很伤心,这么多年了,还是很伤心。弘昼道:子欲养而亲不在,额娘为了我,在他们母子面前忍气吞声那么多年,弘昼以前荒唐,没有好好孝敬她。 吴德雅道:额娘明白王爷,明白您心里的苦,她都和我说过,所以现在,这府里只有我最明白王爷。王爷想找点儿乐子,德雅不会拦着,我看皇上也没拦着,毕竟您是他唯一的亲弟弟。弘昼哼了一声。吴德雅道:王爷,其实皇上对您对我们够好的。弘昼道:珊珊不是和亲王府的人质吗? 吴德雅叹了口气,道:对,但傅恒家的福康安不也一样?而且人家那还是儿子。我总觉得这是太后体恤我们。再说,珊珊养在太后那里,条件比我们府里还好,将来太后也不会亏待了她,我是放心的。弘昼道:太后,她对皇嫂那个样子,别说是我们,你还是不明白。吴德雅看着他,道:王爷,皇上太后皇后,他们是一家人,一家子的家务事外人说不清,您和皇上太后是一家人。 弘昼明白她的意思,是说自己和那拉氏其实不是一家人,那拉氏不过是爱新觉罗家的媳妇,但不便告诉她皇帝的真正身世,于是长叹了口气,道:皇嫂一心一意待皇上那么多年,他看都不看一眼,他就是没有心。吴德雅道:怎么没有,十二阿哥,十三阿哥,五格格,那不都是皇上的心?弘昼一时语塞。吴德雅又道:皇上是从来没有宠过皇后娘娘,但他也没亏待过皇后娘娘,太后也没亏待过她。弘昼摇了摇头,道:皇嫂父弟的事,他们可都是因为皇上和太后而死的。 吴德雅道:照这么说,七阿哥先皇后被纯贵妃害死,傅恒前妻因获罪太后不明不白地死了,不也是因为皇上母子?可傅恒还好好地对皇上呢。弘昼并不知道尔晴之死的内幕和福康安的身世,他只知道皇帝秘密将魏璎珞给了傅恒,于是道:那不一样,他对富察家和对辉发那拉家可不是一回事。吴德雅在心里摇了摇头,心想:富察家世代勋贵,能人辈出,一门忠烈,为皇上出生入死,辉发那拉家自然是比不了,而且辉发那拉家又关我们什么事,您可是姓爱新觉罗。但口中笑道:今晚我教海安做了盆糕饽饽,您知道这是她最拿手的,王爷最喜欢的,尝尝?弘昼点了点头。 吴德雅叫丫头去教海安送过来。弘昼笑对她道: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想得开了!吴德雅也笑道:海安是我身边的人,她如今和我一起伺候王爷,我真是拿他当妹妹的,不信您问她。弘昼点点头,道:她也这么说,说你待她好,和以前没什么两样。说着,握住她的手,道:德雅,你真地没有怪过我吗? 吴德雅摸着他的手,道:王爷,我们是结发夫妻,我怎么会怪您?成婚那天,额娘将您托付给我,我一直记着。弘昼眼里隐有泪光,低声道:谢谢!吴德雅又看着他,道:王爷,忘记您心里那些怨和苦,这样额娘才会去的安心。弘昼点点头。这个时候海安恰好端着饽饽进来,见此情景,忙要退出,吴德雅叫住了她,说三人一起吃饽饽,于是海安告罪坐了。盆糕里面卷着白糖,入口香甜,弘昼大赞道:好吃好吃!海安,你真能干!又对吴德雅道:都是你会教!吴德雅和佟海安相视一笑。 因为住得近,而且魏湄待人谦恭,舒妃常来和她聊天。魏湄出了月子,她便将十一阿哥永瑆也带了来。十一阿哥五岁了,魏湄十分喜欢他,但始终不给他拿吃的,舒妃觉得很奇怪,便问魏湄,于是魏湄说这是容妃说的规矩,既然她不能收别人送的吃食,那她自然也不应该给其他的皇嗣吃食。 舒妃闻言笑起来,道:这都是容妃妹妹吓唬你呢,哪有这么严重,宫里都没这规矩。魏湄便笑道:这或许是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姐姐也小心些,总是没错的。舒妃听了这话,见魏湄的神情,忽然想起当年七阿哥的事来,心里一惊,便去看永瑆,只见他在笑,不觉安慰。 后来她看魏湄还用着以前的棋子和棋盘,又生起气来,道:难道我送的真的有毒?魏湄忙道:姐姐别误会,我听奕禄大人说,皇上赏赐的东西不可不要,也不可转送他人,我是怕别人看见了,姐姐有麻烦。舒妃翻了一眼,道:规矩规矩,我看皇上自己都不在乎,你就是拿出来啊,他也记不得那是他赏给我的东西了。他今天赏这个,明天赏那个,哪里记得那么多。 魏湄抿嘴一笑,道:姐姐对我的心意,魏湄十分感激,这棋盘我一入宫就在用,若不要了,还是好好的,可惜了,等将来坏了,我就用姐姐给的那一套。舒妃道:这还差不多。你啊,真节俭,我瞧着,和先皇后娘娘差不多。魏湄忙道:先皇后娘娘出身名门,是六宫表率,魏湄怎可与之相提并论,姐姐谬赞了。 第十八章 太后(三) 说容音出身名门这句,舒妃心里听着特别舒泰,因为纳兰家和富察家是亲戚,于是甜甜一笑,道:皇上对先皇后娘娘念念不忘,前头那位心里可不舒服了。说着向前努努嘴,因镂月开云在天然图画正前面。魏湄道:姐姐快别这么说,皇后娘娘看着不是这样的人。舒妃哼了一声不言语。魏湄又道:皇上挂念先皇后娘娘,说明他是恋旧的人,对众姐妹都有好处。姐姐您和皇上也是多年夫妻。 舒妃听了这话,心里又十分高兴,道:妹妹,你真会说话。如今你生了一个这么像皇上的格格,太后她老人家说起来都欢喜得了不得,而且太后的女儿很小就不在了,所以她才那样喜欢容妃妹妹。魏湄便问缘由,舒妃把去年那件事说了,最后道:你别怪姐姐多心,那天啊,我看皇后娘娘和嘉常在是一个心思。魏湄点点头,又想起纳兰夫人和自己说的那些话,再看看一旁玩耍的十一阿哥。 舒妃又道:可惜啊,容妃妹妹那是皇上的宠妃,就是太后要罚她,也得看皇上的面子。魏湄道:皇上是很孝顺太后的。舒妃嗤的一笑,道:是,可太后也不会拂逆皇上的意思,皇上要护着谁,太后也不能怎样。魏湄道:皇上不是很讲规矩的吗?舒妃道:皇上啊,他全凭自己的喜好,他要是喜欢谁,那个人就是宫里的第一人。魏湄点点头,道:那便是容妃娘娘了,但容妃娘娘对皇后娘娘是很和气的。 舒妃撇撇嘴,道:那也就是表面上,她仗着皇上宠她,心里可得意呢,皇后娘娘不能把她怎么样。魏湄道:皇后娘娘,她不就应该不嫉妒吗?皇上的妃嫔都是她的责任。舒妃笑道:妹妹,你不嫉妒吗?我们便罢了,你不嫉妒容妃吗?魏湄摇了摇头,道:皇上当然喜欢她,我也喜欢她,她对魏湄也很好。舒妃又嗤地一笑,道:那是因为皇上不宠你。才说完便深悔说错了,忙道:唉,妹妹,姐姐不是那个意思。 魏湄一笑,道:魏湄何德何能,又没有侍奉过皇上几天,魏湄不会介意。舒妃心想:你也确实没什么可抱怨的,但嘴上说道:妹妹为皇上诞育格格,可是大功一件!魏湄摇摇头道:昭华也是我的孩子,没有皇上,也没有这个孩子。舒妃见她和自己说不拢,和庆嫔倒像是一回事,意兴阑珊起来,便带着十一阿哥走了。 舒妃走后,细君上来道:主子,您还是听听舒妃娘娘的话。魏湄道:她说的对的我自然会听。细君笑道:您不用她的棋盘,是因为您的棋盘皇上用过吧?魏湄一笑:一个月没下,手生了,下回皇上来,我定然要输了。细君道:您为什么要赢皇上?您应该让皇上赢才对。魏湄道:这样他才会再来。细君心想:主子对皇上可真是痴心一片。便道:您真地不介意容妃娘娘吗? 魏湄道:我不是她,皇上对她定然是和对我不一样的。你去把昭华抱来吧。细君笑道:是,您和容妃娘娘是不一样的,您有格格。魏湄道:你不要说这样的话,尤其皇上来的时候。细君道:是。魏湄又道:皇上如此爱重容妃娘娘,他心里定是难过的,你要当心,说这些话是不合适的,人前人后都不合适。我是为了你好。你想想刚才舒妃姐姐说的嘉常在,她是四妃之一还有儿子,却落得那样一个结局,十一阿哥那么小就没了亲额娘。说着便黯然起来。 细君心里一惊,立刻道:是,奴才记住了。魏湄见她惊怕,便拉起她的手,道: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以前我们两个在这里相依为伴。但容妃娘娘对我们这么好的,你这么说她,是不应该的,别人说什么都行,但我们不能这么做,做人不可忘恩负义。你明白吗?细君脸涨得通红,道:是,主子,是奴才不对,奴才以后再不说了。 这日,四阿哥和五阿哥的几位即将入府的格格都被召到长春仙馆面见太后。共四个人,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太后便叫了两位宫里的嬷嬷来讲规矩。四阿哥的两位格格,一是完颜氏,因是金国皇族姓氏,成为满洲著姓,父亲乃总管内务府大臣公义,名茜茜;二是张氏,汉女,名月如,父亲为礼部郎中,这两人是参加的八旗选秀,都是十六岁年纪,只比永城小一岁。依博尔才满十四最小,胡嘉佳次之。请安起来后,四个一排站着,依博尔个子最小。 太后是第一次见这四个人,心里欢喜那两个大的稳重,觉得那拉氏会挑人,为永珹尽到了心。胡嘉佳秀丽安静也颇得她的心,依博尔一双骨碌碌转的大眼睛让她似曾相识,于是心中一笑,对四人温言道:如今你们入了爱新觉罗家,我看着真喜欢,想起了我做姑娘的时候,一晃眼,都这么多年了……今日要这两位嬷嬷来给你们讲讲规矩,伺候好阿哥们,知疼知热,不要让阿哥们耽于玩乐,求学上进最紧要。四人忙答应了,两个嬷嬷便走上来,带她们出去。 进了东厢房,一个嬷嬷开始讲初夜规矩,四人在家里都由母亲预先说了此事,但还是听得面红耳赤,好在这个话题很快就完了。接着另一个嬷嬷便开始讲阿哥的日常起居和格格伺候阿哥的规矩,这一段非常冗长,讲了约莫半个时辰,四人耐心地听完,便有小太监来报,说容妃娘娘来了,太后说正好来见见四人。接着容妃便带了两个姑姑走了进来。 这四人都认识容妃,因为当时选秀是容妃在主理,不免有亲切之意。又见容妃身后的两位姑姑都约莫三十岁年纪,年轻美丽,心中更增好感。容妃于是教同来的两位姑姑问问她们刚学的日常规矩。茜茜,张月如和胡嘉佳答的不错,依博尔刚才貌似心不在焉,却也对答如流,原先那两个嬷嬷不禁面面相觑。 末了,只听其中一个年轻姑姑道:四阿哥五阿哥都是你们的主子,你们要小心伺候照顾,教阿哥们舒心,你们也要照顾好自己,适应宫里的生活。四人答应了。另一个年轻姑姑笑吟吟看着四人道:元宵节才过,容妃娘娘那里还剩了些灯谜,拿来让你们猜猜。容妃但笑不语,彩云捧上一个罐子,四人十分惊喜,互望一眼。 在一堆折好的字条里,四人各自挑了一个,展开来。过了一会儿,那个年轻姑姑道:都猜着了吗? 依博尔摇头晃脑地道:我猜着了。“坐也是坐,立也是坐,行也是坐,卧也是坐”,这是青蛙! 满屋的人都笑起来,赞叹道:格格真聪明! 接着张月如道:我也得了。“有时落在山腰,有时挂在树梢,有时像面圆镜,有时像把镰刀”,是月亮。 众人都很惊奇,这谜倒不难,难得的是这么巧应了她的名字。 胡嘉佳道:“白如玉,穿黄袍,只有一点大,都是宝中宝”,嗯,这是稻子。 只听那个姑姑郑重说道:皇上最重农耕,你们都要爱惜粮食,还要规劝阿哥,平日一定不能铺张浪费。四人忙一起答应了。 最后说话的是茜茜,她脸红了,道:我没猜着。 那个姑姑温婉一笑,鼓励她道:念出来大家一起猜猜。茜茜于是念道:“来自水中,却怕水冲,回到水里,无影无踪”。果然很难,众人都是苦思冥想。那个姑姑见依博尔眼中忽然放光,便问她:你可是猜着了?讲吧。 依博尔道:是,这是吃的盐。众人一想,果然不错,都欣喜地议论。最后容妃笑道:今日你们立了半日规矩,我不过让大家轻松一下,逗个乐子。说着,彩云端上盘子来,四人见盘中排列着四个新颖的刺绣香袋。容妃道:这是皇上的赏赐,江宁织造府昨日才送到内务府的。四人于是跪地谢恩,各拿了一个香袋,跟着前头两位嬷嬷自去太后那里复旨。 容妃和给灯谜的那个姑姑一点头,带着彩云自去了。这两位姑姑穿了斗篷,带了帽子,出了长春仙馆,往园子东门走去,经过东门时,给灯谜的那个姑姑掏出腰牌来给门口的侍卫查验,接着出了东门,向南走了一阵,进了春和园的西门,然后折向北,又走了好一阵,进了生枣堂西侧的四宜书屋。这两人正是璎珞和海氏。璎珞便是给灯谜的那个姑姑,那一罐子灯谜本就是她写的。 两人在屋里坐定,一早等在那里的珍珠和小福便出来上茶果伺候,璎珞笑道:姐姐,你喜欢吗?海氏微笑道:胡女端秀,依博尔聪敏,长得也好,璎珞还是你会挑!就不知道鄂家的赫朱怎么样。璎珞道:我知道胡嘉佳是姐姐喜欢的媳妇。依博尔是观保的女儿,索绰罗氏是内务府著名的科举世家出身,自是聪慧。赫朱虽然没见过,但听容妃说,永琪告诉她说三个人他都觉得好,姐姐应该可以放心。海氏点点头,道:真是多得璎珞你了。璎珞道:这都是皇上对永琪的心,怎么是我! 海氏摇摇头,道:如果不是你教傅恒大人请旨皇上,我如何能见她们!璎珞才笑着点点头,这件事是她写在令嫔封号那件事的同一封信里给的皇帝,依然是小全子传递给乐安和的,却不是傅恒。数日前,容妃便奉皇帝旨意来了春和园,给了入宫腰牌,并叫璎珞做好准备,但她不知道璎珞带的另一个姑姑是五阿哥的生母。容妃很少到春和园,并不认识海氏,她也不知道五阿哥的生母从白衣庵搬入了春和园,因那是皇帝密诏。璎珞曾说告诉容妃,因容妃和自己亲近,但海氏不愿意容妃知道。璎珞便只和容妃说再带一个人,是免得别人起疑。 格格们走后,刘嬷嬷便给太后捶背,道:那个最小的引人注意。太后道:这定是魏璎珞选的,她那样子一看就十分机灵,海氏那闷嘴葫芦,断不会选这样的。刘嬷嬷道:阿哥跟前的人,要稳重才好。太后道:不过一个格格,虽是包衣出身,观保知书识礼,皇帝器重,女儿定是好的,只不过现在年纪小,过个几年便稳妥了。阿里衮家的铭绣年纪也小。刘嬷嬷道:您为什么不给四阿哥阿里衮的长女?做福晋还是要年纪大些的好。 太后抿嘴一笑,道:大的生得漂亮些。因铭绣被选,所以其姐便免选,最终被放了出去,“候旨指配”。刘嬷嬷道:那容妃娘娘……太后点点头,道:沉壁不一样,她是我的和安,而且她不过是皇帝的宠妃,若是正妻,还是不要生得过于漂亮的好,不然就端架子上脸了。刘嬷嬷点点头,知道太后自己只是中人之姿,所以一直不喜欢生得过于美貌的女子,她以前就不喜欢高贵妃,起初对容妃也有这个原因。只听太后又道:皇后以为,我是为了压四阿哥,她想错了。她是她,永珹是永珹,永珹可是我们家的,还不是她生的。她当年要着永珹也是为了她自己。 刘嬷嬷道:四阿哥是您的孙儿,您当然是爱的。皇后娘娘还是过于计较了。太后道:争强好胜,不过是想压过我这个老太婆罢了。皇帝起了二心,她却不明白。刘嬷嬷笑道:自然还是太后的容妃娘娘聪明,皇上,哪里是二心,对她本来就无心罢,这么多年,若不是您看重她,她这个位子早坐不住了。太后道:皇帝之前是看着我的面子,我也不想折腾,管好事一家子和气便罢了。如今我开了口,皇帝自然顺水推舟。沉壁和永琪流言的事儿,绝对是她,可她这是给我由头,还有南苑那件事儿,不是她,但也是一个好由头。 刘嬷嬷道:嗯,您说的对,南苑那件事,就算她想陷害容妃娘娘,谅她也不会暗害皇上吧,十二阿哥还小呢。只是她做皇后都这么多年了,还是您高明,一边儿有容妃娘娘,一边有这位新令嫔,皇上办事就容易了。太后轻哼了一声,道:如果不是废后不易,以皇帝那性子,恐怕不会等到今日。其实她本来不碍着皇帝什么,可惜心太高,不安分,要对付我,怎能害死了皇帝的亲舅舅,大概是觉得我对皇帝的亲娘也……可当年的形势,她怎能明白……但皇帝是什么性子,她应该明白。阿哥流言那件事更是其心可诛,还有嘉常在的事,我还没告诉皇帝,可她如何能够再正位中宫?就是皇帝不说话,我也绝不同意。 刘嬷嬷道:是,您说的对。就算您不是皇上的亲额娘,自小养育了皇上,怎么也比她那个外门媳妇儿强,而且您也是为了皇上,就是皇上知道了,也只能是感激您的分儿。太后叹了口气,道:不能让他知道,他那性子,而且毕竟没在我肚子里过一遭,终是隔着一层。刘嬷嬷道:依奴才看,您和皇上才像是亲母子。 那天出了长春仙馆,四位格格由两位嬷嬷引着,一路向北,回自己的住处,只待按吉日和阿哥合房。才过了茹古涵今,便看见五阿哥一身绿底四团五爪金龙马蹄袖褂袍,颈子里挂着珊瑚朝珠,珍珠记念,腰间系着金黄色朝带,带上有四具金衔玉方版,每具上饰有东珠四颗,中衔一颗猫睛石,左右佩绦,用金黄色,通身华丽而耀眼,和他的哈哈主子苏勒迎面走来。于是六人站下,向五阿哥行礼。永琪对两位嬷嬷道:永琪去给皇阿奶请安,真巧碰上嬷嬷们。 其中一位嬷嬷立刻回道:五阿哥,我们领着四位格格今早刚见了太后回来。却不说哪两位是四阿哥的格格,哪两位是他的格格,因为按规矩合房前不能见面,所以不能说。另一个嬷嬷便笑道:五阿哥这可是要大喜了!奴才们恭喜五阿哥!永琪微笑道:谢谢嬷嬷。 第十八章 太后(四) 苏勒于是十分好奇地看着四人,心里盘算哪两个姑娘是五阿哥的格格。四人见到永琪,脸早都红了,依博尔和胡嘉佳自然知道他就是自己的丈夫。胡嘉佳低着眼睛,不敢看他。依博尔也低着头,却一直偷偷地看他,哪知道永琪也在看她,两人目光一撞,都立刻转过眼去。 待六人过去后,苏勒便笑道:五阿哥,奴才瞧着她们都好漂亮,不管哪两个配你,都好都好!永琪一笑不言,想起刚才依博尔偷偷看他的神情,心里不觉十分欢喜,想起数月以前,第一次在宝月楼见面时,她问自己会不会踢毽子时的天真娇憨……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穿着轻粉色宫装,梳着两把头,簪着镀金点翠荷叶纹簪,浑身上下和璎珞姨的活泼灵气如出一辙。 直到进了长春仙馆,和太后一起午膳时,心里还在遐想。太后见他似乎有点儿神思不属,便问苏勒是不是阿哥一早上课又骑射累了。苏勒便笑吟吟地将刚才在路上碰到四位格格的事说了。太后于是笑道:永琪,那两个小的是你的格格,你看着欢喜不?永琪忙道:回皇阿奶,永琪欢喜。说着瞪了苏勒一眼,怪他多话,苏勒一吐舌头,立刻噤声。 只听太后又道:昨天叫永珹,今儿叫你,我是有话要嘱咐。永琪忙放了筷子,离了桌子,道:但请皇阿奶吩咐。太后笑着叫他坐了,看着他,道:我这么英俊的孙儿给了人,我还真舍不得呢!永琪一笑,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道:在孙子心里,皇阿奶才是最重要的人!太后笑起来,用筷子点点她,对一旁的刘嬷嬷笑道:看这孩子,多会说话!尽逗我这个老太婆开心! 刘嬷嬷也看着永琪笑道:五阿哥真是长大了,去年奴才瞧着还小,这转眼就纳格格了,太后您就等着抱重孙子了!太后更加笑的合不拢嘴,永琪脸红了,苏勒也嘻嘻直笑。祖孙两个吃完了饭,太后便要永琪一起去外面走走。日头正好,永琪扶着她的手,在院子里缓步慢行。太后道:孩子,你马上就是大人了,再不是小孩子了,男人就是要有担待,要像你皇阿玛一样,像你皇玛法和圣祖爷一样。 永琪道:是,孙子谨遵皇阿奶教诲,铭记于心,绝不敢忘。太后又道:你额娘横竖有我呢,你只管放心。沉壁对你,我也放心。永琪道:是,永琪明白,永琪定当好好孝敬容母妃。太后笑道:你两个站在一起,就是像姐弟,也难怪别人多话。永琪见祖母忽然这么说,不知该如何回答,便一笑不言语。 太后又道:如今她在你皇阿玛面前得宠,又有你,我是放心的。哪天皇阿奶要是走了,你三个是一家人,不管将来你皇阿玛待她如何,你要好好待她,就算是为了皇阿奶,明白吗?永琪听她忽然这么说,更吃了一惊,知道因容妃无子,所以太后才有此一说,立刻走到祖母面前,跪着道:请皇阿奶放心。皇阿奶千秋万寿,与我大清一样,福祚绵长,这也是皇阿玛的心愿。 太后拉起他来,笑道:孩子,人总有那一天,你如今长大成人,瞧着你,我便想起了先帝,那年我入雍亲王府时,他不过你这年纪……那时我是他的格格。说着眼睛湿润了。永琪闻言心中十分难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便看着一旁的刘嬷嬷。 刘嬷嬷给他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对太后笑道:阿哥们的好日子,您倒无端伤感起来,教阿哥们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太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一晃眼,先帝走了二十年了。然后一笑,对永琪道:孩子,你虽然还小,但这心里头要装着社稷,装着国家大事,对这个情字,还是看淡些好。我也没什么别的说的,总是过来人的一些个老思想。永琪脸红了,道:是,多谢皇阿奶提点。太后又道:汉人们有句话,这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还是记着吧。永琪道:是,孙子记下了。 永琪和苏勒走了以后,刘嬷嬷服侍太后躺下歇中觉。见太后眼圈红了,忙道:奴才看今天您和五 阿哥说的,和昨儿和四阿哥说的不太一样。奴才瞧着,这五阿哥通身的气派确实有些像先帝。太后道:永琪小的时候我就这么觉得,他长得像皇帝,却没有皇帝那么爱使性子,他谨慎内收,更像先帝。 刘嬷嬷知道她想起了旧事,鼻中一酸,默默无语。只听太后悠悠说道:那时候先帝在潜邸就一直宠爱年氏,福晋出身显赫,是费扬古之女,可惜是个摆设,先帝一登基,将年氏从侧福晋直接封贵妃,最钟爱她生的八阿哥福惠,为此一直不动年羹尧,可惜她的三子一女全没养住,年贵妃刚走,先帝立刻处死了年羹尧,可没两年,才八岁的八阿哥也去了,八阿哥走的那天,我见先帝似乎老了十岁。若那孩子不走,今日龙椅上坐着的还不知是谁。李氏因弘时得咎,他接着又看重耿氏。唉,若不是有皇帝,我这辈子到最后,就是泰陵先帝妃园里的一个小土丘。说着闭上了眼睛。刘嬷嬷滴下泪来。 太后又道:那时候,你就应该听我的话,跟了先帝,你比我小得多,生得也好,怎么也会有个一儿半女,你今日就不用伺候我这个老太婆了。刘嬷嬷道:太后,当年若没有您,奴才全家早就没命了。奴才怎能去跟先帝,让您伤心。太后长叹了口气,道:年羹尧的妻子被发还娘家,家仆婢女皆被处死,幸好你娘认识我,年羹尧被降职后,便一早教我要了你入宫。你娘一辈子守寡含辛茹苦,就是为了你们兄妹。我俩个也是有缘,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经过多少事。刘嬷嬷擦了眼泪,道:奴才怎能和太后相提并论!奴才的娘家兄弟一家也是享着您的福,奴才的娘早就含笑九泉,奴才一家都对您感恩戴德。 太后拍拍她的手,道:你最知道我了,我这一生,也是在和先帝的第一晚就定了,结果都是过眼云烟。唉,我第一眼看见那魏贵人,就是这新令嫔的时候,听她说了几句皇帝,便觉得她就是第二个我。刘嬷嬷点点头,道:您外面对她淡,其实心里是很体恤她的,来了园子知道了她的事,便下了那个对皇嗣严密保护的懿旨,就是怕有人会对她和她的孩子不利。 太后叹道:我还为了皇帝,之前七阿哥那事儿!他和先帝一样,都是在这个情字上看不透,这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啊,都一个样儿,除了先帝对年氏,还有太|宗对海兰珠,顺治爷对董鄂妃,圣祖爷对赫舍里皇后和废太子允礽,全这样。我就担心皇帝为情所误,他现在眼里就沉璧一个,虽然沉璧也是我的孩子。我听李玉说,因为沉璧不能生子,皇帝心里难过,唉……我还怕永琪也这个样子,他的性子,重内,这样的人,只能是比皇帝还钟情。刘嬷嬷笑道:那您看五阿哥喜欢谁?太后道:定是那最小的。刘嬷嬷想了想,道:那格格是挺机灵讨喜的,就是年纪小。 太后摇摇头,道:那天我和你说是魏璎珞讨喜,其实这些年我明白了,皇帝一早就喜欢了魏璎珞,她才进宫的时候也差不多索绰罗家的这年纪,她和傅恒两情相悦,以前定是对皇帝不假辞色,才有辛者库那事。你想想,那时候皇帝都多大了,别说永琪,他比索绰罗家的大不了几岁,我看他俩要是站一块儿,倒有点像当年的傅恒和魏璎珞。 刘嬷嬷道:那鄂弼的女儿还没嫁就已经输了?若将来是五阿哥登了大宝……太后叹了口气:人生分定,自有命数。就是做了皇后皇贵妃又怎样,皇帝心里定也是这么想的。刘嬷嬷给太后掖了掖被子,笑道:是,您别多想了,歇午觉吧,您的命还不够好吗?太后也笑起来,道:享了儿子的福。 昨日永珹和太后午膳以后,又去见皇后那拉氏。那拉氏高兴地拉他起来,道:永珹,皇额娘为你高兴!这么多年,本宫算是对得起你额娘了。永珹也欢喜地道:谢皇额娘,皇额娘选的,定是好的,儿子绝不会亏待她们!那拉氏道:模样还是次要的,要识大体,又对你好才行,皇额娘才能放心!说着微笑着摸摸永珹的头,道:孩子,皇额娘平时事儿多,对你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你不要怪皇额娘。 永珹闻言,忙跪下,道:皇额娘这么说,儿子就无地自容了,是儿子这么多年让皇额娘操心了。那拉氏又拉他起来,看着他道:我们是一家母子俩,说这些就见外了。你和这两个大的先处处,将来阿里衮家的来了,你便知道了,这女子,不论妻妾格格,都是希望丈夫爱重自己。说着叹了口气。永珹知道她是在说皇帝,便道:皇阿玛是很敬重您的,您不仅是皇阿玛的妻子,您还是大清的六宫之主。那拉氏闻言微笑道:是,你皇阿玛待皇额娘很好。 永珹走后,珍儿对那拉氏道:娘娘,这四阿哥自去年从热河回来后,似乎懂事了不少。那拉氏点点头,道:他是皇上的长子,自然要稳重些好。珍儿道:那您将来不担心十二阿哥…..那拉氏道:皇上是什么样的人,这些事也不是我们女人操的心,如今他要阿里衮入军机,是想给永珹机会,总是好事。珍儿低声道:奴才明白,但十二阿哥才是您的亲生儿子,这不是亲生的,总是……您看皇上和太后不就…… 那拉氏摇摇头道:十二阿哥,天赋不高,他不像本宫和皇上的儿子。珍儿心里大吃一惊,道:他明明就是。那拉氏看了她一眼,笑道:本宫不是那个意思,本宫只是在说实话,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正说着,袁春望从外间打帘子进来了,笑道:珍儿,你想多了,这将来的事,可说不好,不是说皇上喜欢谁,谁就能做太子,阿哥背后需要的是朝臣的支持。我们十二阿哥的路,娘娘早就为他在铺着呢。那拉氏看着他,只一笑,叫珍儿去叫乳娘把五格格抱来。 少时,珍儿亲自抱了五格格来,后面跟着乳娘,袁春望便出去了。孩子还在睡,那拉氏接过孩子,亲了亲她的小脸,然后轻轻地晃着,在屋里走来走去。珍儿和乳娘相视一笑。乳娘道:皇后娘娘真是疼孩子,格格生得像娘娘,就是大贵的命格。珍儿笑道:可不是吗?算命的也是这么说的。那拉氏也听见了这句,对二人微笑了一下。乳娘又道:娘娘是皇后,有阿哥又有格格,真是幸福。珍儿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口中道:嗯,皇上经常给阿哥和格格赏东西。 乳娘又道:令嫔娘娘的七格格奴才见过,她生得像皇上,也是大贵命格。珍儿心里不高兴,但不好表露,便道:你先下去吧,一会儿叫你。乳娘去后,珍儿去接过孩子来抱着,对那拉氏道:娘娘,满园子都说七格格长的像皇上。那拉氏一笑,道:怎么啦?确实是那样。珍儿一时语塞。那拉氏道:珍儿,你是本宫的人,在外面可不要这样,本宫是皇后,你这样小家子气,叫人笑话。珍儿道:是,奴才记下了。 那拉氏又温言道:珍儿,我知道你一心向着我,可模样有什么打紧,都是皇上的格格,将来都不愁。珍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道:是,娘娘说的对。我们五格格是中宫所生,还是比那一个强些。那拉氏只一笑,心里充满了隐忧:这个孩子,怀着的时候就不怎么顺利,如今看着身子也弱,皇上虽然不说什么,但太后那态度,因着自己,更形冷淡,听说她十分喜欢七格格,老教令嫔抱着去看,连容妃都丢淡了……在太后心里,自然还是宝贝自己的儿子,虽然皇上还是宠着容妃,但她的风头确实下去了不少,好在这令嫔不足为虑。 彩云见容妃现在不是每日去和太后读经,知道是因为令嫔常常带着七格格去看太后的原因,但见容妃毫不在意,照常过着日子,心里更加感佩,又因容妃和皇帝甚笃,倒不怎么忧虑,但这日故意提起来,想看容妃是怎么想的。容妃微微一笑,道:皇额娘真是因为七格格吗?彩云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但见她眼里有一种奇怪的神情,心里一动,问道:是不是皇上和您说了什么? 容妃摇了摇头,道:皇上心里真正在想什么,他才不会告诉别人。彩云道:他应该是常常告诉娘娘吧。容妃一笑,道:皇上这么复杂的人,而且他的想法成天变。彩云也笑道:只要他对您不变就好了,奴才看那令嫔可比不上以前的璎珞姑娘,奴才觉得娘娘不用担心。容妃一笑,道:你觉得我担心吗?彩云点点头,道:奴才知道,您没有那么在乎皇上,奴才只是怕娘娘要是失宠了,不习惯。 容妃道:我现在在乎皇上,但我不担心。彩云听了这前半句,忽然想起,容妃确实好久没有提起那个“他”和想心事了,好像就是她叫自己烧掉白袍那天之后,她就想开了,然后想起来,容妃似乎也再没唱过雪莲那首歌了,于是心里为她着实欢喜,可又十分好奇,便问道:娘娘,那个“他”,真地那么好吗?容妃似乎陷入了回忆,良久,眼中隐隐有泪,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彩云问道:您真地已经忘了“他”?容妃笑道:“他”根本就不记得我。彩云大吃一惊,没想到容妃竟然对一个不记得自己的人如此痴心,而且谁会不记得容妃呢?只听容妃又悠悠说道:“他”一直在我心里,以前就是这样,是不会变的。彩云点点头,道:奴才明白了,就像皇上对先皇后娘娘。容妃点点头,微微一笑。 第十八章 太后(五) 圆明园的风向在悄悄变化,春和园却是一直岁月静好。自从儿子出生,璎珞觉得和傅恒又回到了新婚,许是因为新婚太短暂了吧。夫妇二人声气相合,婉笃恩爱,绸缪倍至。而且璎珞月事来得少,又在喝避子药,傅恒看她时眼里那逼人的精光,似乎在灼烧她寸寸肌肤,她其实一直不习惯,虽然成婚已久,孩子都生了,心里还是有羞怯,但又十分喜欢。 这日晚间,她坐在灯下写字,傅恒和皇帝晚面回来后,便沐浴上了床,坐在被子里看书。写了一会儿,璎珞瞧了瞧他,只见他全神贯注在看书,那侧面真像儿子福隆安,心里一笑,他就是她的大宝宝!然后又开始写字。她现在在学写草书,珍珠在一旁磨墨伺候。 又写了一阵,只听傅恒说道:早点睡。说着,他放了书,立刻躺入被子里。璎珞于是一笑,叫珍珠收了纸砚。待璎珞吹了灯上床后,傅恒立刻在被子里抱着她。她看傅恒十分困倦,便道:早点睡吧。傅恒点点头,但还是抱着她。因为她还不困,在黑暗里思潮起伏。忽然想起,福康安的乳娘曾经说过的那句,“长夜漫漫苦,夫人您还年轻”,想起尔晴来,心里竟然为她感慨。于是她摇了摇头,亲了亲傅恒的脸颊。 傅恒已睡着了,她忽然顽皮起来,想逗他,于是亲住了他的唇。过了一会儿,傅恒才有反应,还在睡意朦胧里,但也开始辗转地亲她。她一时想让傅恒和自己亲热,一时又想让他睡,十分矛盾。但渐渐的,她身上越来越热,自然更睡不着。傅恒还闭着眼睛,但已开始动手解她的衣服。于是她低声说道:你不睡了?吵醒你了。傅恒只一笑,还是闭着眼睛。 璎珞觉得傅恒也十分顽皮,他故意不睁开眼睛,更像一个大孩子了。两人嘻戏了好一阵,璎珞困倦起来,傅恒却不让她睡,道:不准你始乱终弃!璎珞咯咯直笑,一时之间仿佛重回少年时光。只听傅恒又说道:我们应该多生几个孩子。她知道他在说因为生了儿子,自己丰腴起来…… 在封闭的月子房里,傅恒曾好奇地问她这和那,夫妻俩说了多少情切体己话。那段时日,她彻底体会了皇后姐姐对他和他对皇后姐姐的那种姐弟情愫。怀孕根本没有影响她和傅恒,她腹中傅恒的孩子只会让他们俩更亲密,一直亲密。 还因璎珞产褥过后,叶天士以紫河车配天山雪莲成补气血方,回江南以前,给璎珞把脉后,和夫妇俩说过,紫河车专治妇人气血不足,天山雪莲入药,大增其功效,尤胜于加茯苓和人参,再调理半年,将来生多少孩子都不怕了,傅恒故有此说。心里更十分甜蜜起来,恨不能立刻再怀孕,早忘了那时害喜的难受和怀孕的不便,忽然手触到他左胸上那个多年以前被自己用刀扎入的伤口,心里一震,脱口说道:很疼吧?! 第二天一早,傅恒醒来的时候,璎珞还在熟睡,傅恒亲了她一下,她立刻就醒了,于是两人又亲吻了好一会儿,她边吻边隔着中衣轻轻触摸他胸前那个伤口,脑海里全是当年扎刀的一幕幕,明晃晃的利刃!她似乎还能听见匕首刺进肉里“噗”的声音,他脸色苍白,冷汗直流……他要自己喂他喝汤,叫她吹汤,却把她手握住,并轻轻按回碗里……从那天起,自己就是他的了! 傅恒知她心思,在她耳边说道:“好丫头,若共你多情同鸳帐,怎舍得你叠被铺床?”!她落下泪来:”多情同鸳帐”等待了若许年,那时候,她就是要做傅恒的丫头也不能够……傅恒心里也全是柔情蜜意,将她的眼泪亲去。终于起床后,见时间已晚,饭后直接去早朝。 傅恒走后,她好好沐浴了约半个时辰,想起昨晚,不是只傅恒依恋自己,自己也十分地宠着他就着他,儿子生了也没两样,他没变,自己也没变,儿子在自己心里还是比不上傅恒,想起怀孕时那个担心,不觉一笑。 吃早饭中间,忽然想起,昨日李玉来为皇帝传话说,今晚上五阿哥便和索绰罗氏合房了,心想:永琪定然是喜欢依博尔的,自己才进宫的时候就和她差不多大,然后就遇到了傅恒。想到这里,又得意起来。吃完了饭,便去涵秋馆见海氏,说永琪合房的事,两人欢喜地说了一阵,璎珞走时,见她又去礼佛念经,心如止水,再想起自己和傅恒,更十分的感慨。 弘昼到了长春仙馆拜见太后,见礼过后,太后让刘嬷嬷去教乳娘带了弘昼的女儿珊珊出来。珊珊两岁多,胖胖的可爱,见到弘昼,还记得,上去叫阿玛。弘昼心里欢喜,抱起她来。太后于是笑道:我没亏待珊珊,你回去叫德雅放心。弘昼忙道:太后,您说这样的话,弘昼一家可受不起,您给我们和珊珊的恩典,我和德雅每每说起来,都十分感激。太后笑道:一家子骨肉,不说这样的话。 珊珊被带走后,弘昼对太后道:太后,南巡的事儿,皇兄要我侍奉您,弘昼一切已准备好了,再来请您的示下,看还有什么要补办的。太后道:你啊,和皇帝一样孝敬我,该准备的都准备了,我也没什么了。弘昼微笑道:额娘早逝,就让弘昼侍奉您吧,我对额娘未尽的心,就全给太后您了,您别嫌弃才好。 太后笑道:你也是个会哄人的。然后面色一黯,叹道:你那额娘,先帝在的时候,是很看重的,没想到遇上那事儿,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好在这些年,皇帝都夸你能干肯干,我高兴,你额娘在地下有知,也高兴。弘昼微笑道:都是太后和皇兄给弘昼的机会,弘昼在家里给额娘装香的时候,都说多得您宽慈体恤。 弘昼走后,刘嬷嬷扶太后去里间佛堂,道:奴才看着,您不介意以前的事。太后道:温淑夫人的那封信?胡世杰说,那信本来在吴书来手上,怎么就去了弘昼那里,吴书来和他素无往来,这还是皇后。刘嬷嬷道:这和亲王挺聪明的一个人,在您和皇上面前都能打马虎眼,却过不了那一关。太后道:唉,爱新觉罗家的男人。想想耿氏,就算了吧。刘嬷嬷道:皇上不会纵容这事儿吧,再怎么说,那可是嫂子。太后只一笑,不言语。 五阿哥要第一晚和依博尔,内务府当然是随他心意,由奕禄报备皇后。容妃给了永琪一对和田暖玉,庆嫔绣了并蒂莲床幔做贺礼。因依博尔年纪小,嬷嬷们都比较紧张,而阿哥也是少年初次,怕到时候格格在床上受到惊吓,冲撞了阿哥,大家都要受罚,于是一早指派给她的两个嬷嬷又花了好多时间告诉她嘱咐她,叫她无论如何不能反抗,不能出屋。依博尔现在听这事,觉得自己的耳朵都长老茧了,嬷嬷们见她毫不脸红,都不觉惊诧,但也不好说什么,都觉得她应该是年纪小,还未开窍。容妃和庆嫔年轻脸嫩,又非生母,照例由阿哥的乳母和永琪说。 晚上吉时到了以后,在武陵春色后院,依博尔的屋子里,两个孩子穿着红色的喜服,喝交杯酒,五阿哥一直笑看着依博尔,在红烛灯下见她娇艳欲滴,光彩射人,好似做梦一般。依博尔也大喇喇地看着他,然后一仰脖子,将酒一饮而尽,毫不羞怯,两个嬷嬷在边上看着更十分心惊。接着盥漱换衣裳,送到床边,嬷嬷们又按规矩说了几句吉言,才退下带上了门。 依博尔这才紧张起来,规矩是等阿哥开始,于是她坐在那里,低着头,心里怦怦直跳。永琪见她这般忸怩模样,星眸斜溜,愈加标致,一笑,把她身子一转,面对着自己,道:不要害怕。依博尔见他并没有解自己的衣裳,心里大松了一口气,抬起眼来看着他,道:我不怕。哦,不,妾不怕。永琪笑起来,低声道:就我们俩的时候,你就说我。依博尔于是点点头。她见永琪现在也穿着月白中衣,和自己一样,觉得好玩儿,于是笑起来。 永琪见她笑靥如花,恢复了素日情态,心里十分欢喜,道:我想抱你。依博尔心想:这还用问吗?怎么和嬷嬷说的不一样?便道:好。于是永琪靠近她,将她轻轻抱进自己怀里。依博尔这才发现他的心也怦怦直跳,和自己一样,立刻便放松下来,自然地伸出双手去,抱住了永琪的腰,闭上了眼睛。她还是第一次和男子这等亲密,开始有些羞赧,但很快便沉溺在他的气息包裹里。良久,她觉得永琪一直不动,心想:怎么又和嬷嬷说的不一样。 忽然听永琪说道: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依博尔觉得他的声音十分温柔,心里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道:是,依博尔是五阿哥的格格。永琪似乎不满意这个回答,又问:你自己愿意吗?依博尔想也没想,脱口道:不愿意。永琪心里难过起来,半晌,问道:为什么?依博尔笑道:做你的格格太麻烦了,你不知道,关于今晚,我就听了不下五次。永琪也笑起来,道:我是问你,如果没有这些麻烦,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就我和你。 依博尔于是点了点头,道:嗯,愿意,你长的好看。永琪又笑起来,然后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道:你长得也好看。依博尔心里猛跳起来,脸立刻红了,不觉抱紧了他。永琪分开她,亲上了她的唇,依博尔脑海里轰然一响!这是两个人的初吻,都有点儿慌乱,但过了一会儿,便柔软起来,但永琪分开了两人。 依博尔粉脸通红,不知所措。永琪又把她一转身,靠在自己臂弯里,俯下头去,温柔地吻她,这次两人都熟练起来,吻了好一会,两人心里都充满了柔情蜜意。依博尔早忘了嬷嬷说的那些,只觉得永琪的唇融化了自己,完全酥软在他的怀抱里。两人一起躺倒在床上,依博尔早已发育,像一只健壮柔软的小鹿。永琪抱着她,虽然隔着衣服,只觉得心中的情意如潮水般涌起来。 忽然听依博尔道:真和嬷嬷她们说的一样。永琪一笑,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在她耳边道:我也愿意和你在一起。永琪的吻落在她身上,依博尔脑海里又轰然一响,嬷嬷说过些什么,再想不起来,只觉得心里如黑洞般陷落惊惧,陷落惊惧,陷落惊惧……彻底忘了规矩…… 红绫绣衾,薰香扑鼻,教人眼饬骨软……青涩的疼痛让依博尔叫起来,永琪吓得停下来,心中绮念顿消,躺在一边,平伏了一下自己,再去将她抱在怀里。依博尔抱紧自己,蜷缩在他怀里。永琪抚摸她,轻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依博尔眼中淌下泪来,哽咽地说道:等一会儿。永琪忙道:不不,今晚我们不要……依博尔摇头道:那不行,我会有不是。永琪心里为她难过,暗自后悔,早知道第一晚就不要和她,但自己又想将自己的第一次也给她。 忽听外面一个嬷嬷的声音说道:五阿哥,让依博尔继续伺候,她不会有事,你放心吧。两人知道是刚才依博尔的声音被外面听见了,永琪眉头一皱。外面那嬷嬷的声音又道:姑娘家的第一次就是这样,五阿哥放心。五阿哥今晚必须和格格合房,否则格格和奴才们全有不是。这声音不紧不慢,有一种娇腻,却听得两人心里发毛。永琪于是抱紧了依博尔,依博尔感受到他对自己的体贴爱护,觉得疼痛都没有那么厉害了。过了一会儿,她心一横,轻声道:阿哥。 永琪因一直抱着她,满怀滑如羊脂,润若腻玉,情热如沸,依博尔还是忍不住痛叫了几声,永琪又要停下来,依博尔忙拽住他,低声道:不要。永琪于是再也忍不住,一鼓作气,因为是第一次,很快就结束了,之后躺倒在她身边。只听外面的嬷嬷欣喜地说道:恭喜五阿哥和格格合房,奴才们可以交旨了。脚步声去,门外静悄悄地再没有人。 依博尔只觉得身子裂痛,合不拢一般,抱着自己,眼角不断地沁出泪来,永琪将她揽入怀里,给她擦眼泪,低声道:对不起,早知道第一晚我就不和你……依博尔低声道:阿哥是欢喜依博尔才第一晚要依博尔伺候。永琪道:嗯,我喜欢你。很疼吧?对不起。依博尔勉强一笑:嬷嬷不是说了,第一次都是这样。到时候嘉佳姐也是这样。永琪道:我不去。依博尔道:那嘉佳姐多难过,嬷嬷说,我们就是来伺候你的。 永琪不说话,又开始亲她的唇脸。依博尔渐渐忘了疼痛,在他的柔情里舒适起来。良久,永琪停止了亲吻,贴着她的脸道:你还想我去吗?依博尔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道:不想,但……永琪道:只要过了今晚,就不会有人管了,可今晚我想和你。依博尔点点头,忽然明白了永琪对自己的心意,良久,道:你不去,嘉佳姐会难过的。永琪道:我实在做不到,晚点儿再说。依博尔忙道:是,全凭阿哥的心意。永琪抱紧她,轻吁了口气。 第二天早上,两个嬷嬷进来,收拾拆换床铺,永琪瞥见床单上的血迹。依博尔将折好的白绫帕交与其中一位嬷嬷,那帕子里包裹着团抹元红,两位嬷嬷展开一看,如樱桃迸裂般鲜艳,甚是满意,又欢喜地恭喜他二人。永琪拿眼去瞧依博尔,只见她脸红了,眼里全是娇羞之意,心里好不甜蜜。两人一起早膳。待五阿哥走后,两位嬷嬷私下里笑道:这两个人就像是扮家家酒的金童玉女,实在是可爱。 ※※※※※※※※※※※※※※※※※※※※ - 【好丫头,若共你多情同鸳帐,怎舍得你叠被铺床?】这脱胎于《西厢记》里张生的唱词——若共他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他叠被铺床?本是指丫头和小姐同嫁张生,红楼中宝玉借来笑谑紫鹃。去掉/小姐/二字,意思便不同了。 第十八章 太后(六) 约莫一个时辰后,永琪又回来了,两位嬷嬷相视一笑,知他初识人事,粘着这漂亮的小格格。 依博尔自年前来了圆明园,第一次觉得这个屋子像自己的家,因为永琪在这里陪她早饭午饭晚饭,整日都和她待在一起,再也不用看那些絮絮叨叨要她循规蹈矩的嬷嬷们的脸色,因为永琪一来,便叫她们都退下,她们上来伺候的时候,看永琪在场也小心翼翼,不敢多话。昨夜和男子同眠,她还不习惯,日里便十分困倦,永琪在坐榻上或坐或躺,陪她补眠,还说要陪她去踢毽子,她十分欢喜,脸却红了,在他怀里低声道:疼,过两日罢。 内务府已按例送了图册来,但永琪见依博尔十分害羞,便自己将其收了。晚上,依博尔等着永琪来靠近自己,永琪却只是亲了亲她,便哄她睡了。如此又过了两日,她和永琪说,自己不怎么疼了,于是两人才有了第二次。这第二次,雨润娇枝,徘徊转盼,两人都感觉好了很多。结束以后,依博尔叹了口气。永琪问道:还是很疼吗?依博尔十分自责地道:不是,依博尔不想你去嘉佳姐那里,依博尔太自私了。嬷嬷之前说了那么多,依博尔到现在才真的明白……永琪心里十分甜蜜,拥着她道:这不是你,是我自己不去。 容妃听了嬷嬷们的回报,知道永琪没去过胡嘉佳屋里,心里十分明白,道:由他吧。然后叫彩云去唤胡嘉佳来见她。胡嘉佳是一个温柔好性儿的姑娘,见容妃突然召见自己,吃了一惊,因为容妃是皇帝宠妃,又是五阿哥的母妃,心里十分忐忑。进来请安后,容妃叫她坐了,温言对她道:本宫听说五阿哥一直没去你那里,你不要多心,没两天就南巡了,你和我一起出去瞧瞧江南风物。 胡嘉佳松了口气,忙道:是,容母妃。是嘉佳愚笨粗俗,五阿哥不喜欢,您不要怪五阿哥。容妃见她温顺平和,守礼合宜,心里也自叹息,笑道:相信容母妃,永琪,他会待你好的。胡嘉佳道:妾陪着母妃就很好,依博尔妹妹也向妾道歉,可她没做错,五阿哥更没错,妾没有抱怨。容妃听了这话,心想:这两个孩子是纳兰夫人挑的,看来都没错。于是放下心来。又带着她去杏花春馆见庆嫔。 胡嘉佳走后,她便把这事儿和庆嫔说了,庆嫔叹了口气,道:这都是命。容妃知道她想起了她自己,也无可安慰。第二日太后问起,容妃便也说了,太后和刘嬷嬷对望一眼,自己想的果然没错,便对容妃道:就说是我的意思,永琪要和胡女圆房,之后再由着他,现在这个样子,不合规矩。容妃忙应了。恰好此时,魏湄带着七格格来了,见三人默默无话,心里吃惊,容妃走上前去,对她笑道:你来了正好,皇额娘正盼着七格格呢,说着将孩子抱过去,走到太后身边一起逗弄,太后又喜笑颜开。 容妃告辞时,魏湄也忙告辞,两人出了长春仙馆,一起往东走着。魏湄问了几句皇帝,容妃告诉了她,说皇帝忙着南巡的事,恐怕要在南巡的御舟上再见各位妃嫔了。魏湄于是又恭喜了五阿哥,容妃只一笑。魏湄见她虽然比太后亲近,但也不多说什么,上次和自己吃年饭,是奉了皇帝的旨意,忽然觉得她和太后待自己是一个样子,明白了自己是母凭子贵,如果没有这个女儿,自己在宫中毫无地位,在心里更加感激皇帝更加爱这个孩子。 回去以后,便教细君将礼物包好,自己拿去杏花春馆,请庆嫔代交纳兰夫人。璎珞看了她给福隆安做的虎头鞋帽,针脚细密,用了很多心思,很是欢喜,又看了她写给自己的信,知道她还是不怎么能见到皇帝,便在心里暗自盘算,要在南巡时助她一臂之力。傅恒知她的心思,只笑着摇了摇头。 下午,太监来报,说是奕碌的夫人李氏求见,魏湄喜出望外,忙叫进。李氏给她请安,她立刻上前扶起她来,忙让坐了,又教细君去抱七格格来。李氏上下打量她,然后笑道:令嫔娘娘,奴才见你生了七格格后,越发出挑了。魏湄也笑道:您好吧?我本该早请您过来,但月子不让见人,皇上又要带妃嫔去南巡,这些日子正忙着打点准备。李氏道:娘娘言重了,谢关心奴才一家。皇上点娘娘去,说明看重娘娘,奴才为娘娘高兴。 魏湄勉强一笑,便告诉李氏太后和容妃待自己很好,但出了月子只见过皇帝一次,而且自己还不能伺候皇帝,皇帝只来坐坐便走了,最后诚挚地道:魏湄很早就没有娘,在心里就把您当作娘。魏湄定要报答您和奕禄大人,只不过魏湄能力有限,教你们见笑了。李氏笑道:娘娘,您这么说,可是折煞奴才和老爷了,奴才也一早僭越地将您在心里作了另一个女儿,您有心就好,事情慢慢来。奴才看娘娘是个多生多养的相,等您给皇上生了儿子,在这宫里的地位就大不一样了。 魏湄只一笑,不言语,心想:皇上都不来,怎么生。后来李氏又看了七格格,再嘱咐了她好多关于孩子的话,才告辞走了。魏湄心里感到十分温暖,心想:不论如何,奕禄大人是园子的总管,算是自己的娘家,心里更多了想法和计较。 没想到,晚间皇帝便来了。她才吃了晚饭,听了太监的传讯,立刻教细君更衣洗漱上妆,并摆好棋盘纸砚等。待皇帝和李玉来的时候,已近亥时,她在殿门内跪地迎接。皇帝叫起,自己去榻上坐了,问了几句,她一一答应了。棋盘正摆在香几上,皇帝看棋走了一半,便拈子下了一步,她走到另一边坐下。 下了一局,皇帝输了,于是一笑,推了棋盘,对她道:朕还是下不过你。她忙要请罪,皇帝摇了摇头,拿起茶来。喝了两口,忽然瞥见书案上放着墨迹未干的一张大纸,于是走去看。“述悲赋”三个大字立刻跳入了眼帘,向下看去,又见: 易何以首乾坤?诗何以首关睢?惟人伦之伊始,固天俪之与齐。念懿后之作配,廿二年而于斯。痛一旦之永诀,隔阴阳而莫知。 昔皇考之命偶,用抡德于名门。俾逑予而尸藻,定嘉礼于渭滨。在青宫而养德,即治壸而淑身。纵糟糠之未历,实同甘而共辛。乃其正位坤宁,克赞乾清。奉慈闱之温凊,为九卿之仪型。克俭于家,爰始缫品而育茧;克勤于邦,亦知较雨而课晴。嗟予命之不辰兮,痛元嫡之连弃。致黯然以内伤兮,遂邈尔而长逝。抚诸子一如出兮,岂彼此之分视?值乖舛之迭遘兮,谁不增夫怨怼?况顾予之伤悼兮,更恍悢而切意。尚强欢以相慰兮,每禁情而制泪。 皇帝点了点头,问道:你的字写得不错。你常常在写这篇吗?魏湄道:谢皇上,是师傅教得好,这赋嫔妾十分喜欢,第一次见皇上的时候,便说了,不想惹恼了皇上。皇帝想起那时的事来,只一笑,道:是朕想多了。魏湄忙道:皇上言重了。皇上爱重怀念先皇后娘娘,大家都十分感佩,嫔妾进来后,听奕禄大人说过,长春仙馆先皇后娘娘的寝居还是您作宝亲王时的样子,只是不让人进,所以嫔妾没见过。嫔妾只是想,娘娘在地下有知,定然十分宽慰欢喜。 皇帝点点头,拿起笔来,在纸后续写道: 制泪兮,泪滴襟,强欢兮,欢匪心。 魏湄十分惊奇,皇帝居然记得这样清楚。皇帝写完,自己瞧了瞧,似乎略有思绪,然后搁了笔。径直向外走去。魏湄忙跟在他身后,轻声说道:嫔妾还不能伺候皇上,多谢您来看嫔妾,南巡时嫔妾定当好好侍奉皇上。皇帝笑着对她点点头,道:好。皇帝走后,她长吁了口气,细君笑道:娘娘,奴才看今儿皇上很是欢喜,都是您伺候得好。魏湄不语,只是看着书案上皇帝和自己合写的那幅字。 因为纳格格,四阿哥永珹也从十三所搬出,搬入了武陵春色的前院。武陵春色的前院方方正正,殿宇阔大,规制整齐,出门对面便是水上庭院万方安和。万方安和,是先帝十分钟爱的游憩寝宫,皇帝也十分喜欢此处,东南为一临水码头,皇帝平时一般是坐船直接到此码头上岸。武陵春色后院不仅和前院相隔较远,而且偏在西隅,房舍稀疏随意,一派田园风光,颇有武陵源之真意。 奕禄奉圣旨安排好后,请两位阿哥的母妃都来看过。皇后那拉氏十分满意,更觉得皇帝看重永珹,而容妃对庆嫔笑道:五阿哥居所和你的杏花春馆倒是一个风格。庆嫔看着四处,也十分欣喜,道:此处在先帝的时候叫做“桃花坞”,皇上以武陵人捕鱼入世外桃源的故事,改名武陵春色,又作了增建,才有今天的样子,可我觉得“桃花坞”更亲切,这后院的桃树这么多,开花时一定十分美丽。容妃点点头,道:皇上很有心思,这是一个好地方。 永珹自数月以前自己归还给永琪容妃那本古兰经后,对容妃的遐思便渐渐的淡了。后来叶天士给他把脉,便把他的变化告诉给了傅恒,傅恒夫妇并容妃包括李玉于是都放下心来。如今纳了两位格格,心中好不欢喜。虽然茜茜和月如都只比他小一岁,但青春好颜色,而且对他俯首顺从,肌肤之亲带来的实在亲近感,更将以前对容妃的情思冲淡了,心里十分感谢那拉氏为他挑的这两人,再不觉得一定要年纪小的姑娘。 他早于永琪几日合房,茜茜为先,之后便两屋里轮流歇宿,茜茜和月如性子都温婉,相处甚得,他心中惬意,尽享齐人之福。只是前院和后院如此之近,两位阿哥白日里去上课骑射时,四位格格便在一处闲坐,打发时间。依博尔和胡嘉佳自然不会提五阿哥院里的事,但都知道四阿哥在她二人处都有歇息,胡嘉佳心里不免伤感,觉得四人同进园子,只剩自己至今未和阿哥圆房,便称病不出,依博尔知她的心思,于是以准备南巡为由,也不再串门子。 南巡前两日的下午,永琪终于去了胡嘉佳屋里。胡嘉佳忙跪地向他请安。起来以后,永琪温言对她道:听嬷嬷说你身子不适,我来看看。胡嘉佳心里十分欢喜,道:是,妾受了一些风寒,虽好了,但精神还有些惫懒,劳阿哥挂念。永琪道:你好好休息,马上就出门了,容母妃庆母妃还期待你前去侍奉。 胡嘉佳忙道:是,因妾病了,好几日未去两位母妃那里请安,是妾的不是。永琪微笑道:我和两位母妃都不是那么计较的人。听说江南景色秀丽,人物风华,我们一同去见识一番。胡嘉佳心里更加高兴,知道这定是容妃叫他来的,看来他很孝顺容妃,道:是,谢阿哥宽谅,妾自当前去好好侍奉阿哥和两位母妃。永琪又道:在园子里长日无事,你可多读些书,听说你琴抚的好,出门把你的琴带上。胡嘉佳又应了,然后道:阿哥今日如有空闲,妾可为你抚琴一曲。 永琪有点儿意外,但不便就走。于是胡嘉佳净手焚香,弹了一曲。永琪听她的琴音平和飘渺,心中感到十分安适,一曲既完,便拍起手来。胡嘉佳脸红了,立刻谢恩。永琪笑道:这曲《庄周梦蝶》我很喜欢。胡嘉佳见他竟然能叫出这曲子的名字,更加意外。永琪又道:容母妃跟前的陆师傅是抚琴的高手,二胡,琵琶,古琴都十分精通,回头我和容母妃说了,教你和他学。胡嘉佳忙答应了,又谢恩。 永琪走的时候,叫伺候胡嘉佳的两位嬷嬷上来,吩咐她们不可僭越,不可苛责和怠慢格格,不然自己绝不轻饶,两位嬷嬷都忙唯唯诺诺地称是。胡嘉佳心里十分感动,眼中含泪。两位嬷嬷下去后,永琪又对她道:我知道她们讲规矩,等南巡回来,我便可吩咐让宫女伺候你了,你再忍耐些时日。你虽是新人,却是她们的主子,若有事不好讲的,就来告诉我。胡嘉佳忙跪下,道:阿哥待妾真好,嘉佳铭记于心。 永琪忙叫她起来,看着她,欲言又止。胡嘉佳知道他想说什么,道:阿哥不必介怀,全凭自己心意便是,那日容母妃召妾去,妾也是这么说的,妾随时恭候阿哥,但绝不愿阿哥勉强。妾并无怨怼,阿哥放心。永琪点点头,道:四哥院子里…… 胡嘉佳忙道:妾确实是感染了风寒,并非故意不去。但妾私以为,四阿哥和五阿哥虽说是手足兄弟,但阿哥成年了,就不仅是皇上的儿子,还是皇上的臣子,还是不要走得过近。妾听闻两位阿哥在上军务,父亲曾说,军务大事,国之根本,妾祈愿五阿哥早日成为皇上的臂膀。 永琪听了此言,十分意外,知道军务课的事定是依博尔告诉她的,却不知她胸中已有这样的泾渭,户部郎中胡家乃文官出身,却教女有方,点点头,道:谢谢,依博尔年纪小,你看着提点她。胡嘉佳立刻答应道:妹妹十分聪明,我两个很好,阿哥放心。永琪走后,她心里感到十分安慰,觉得容妃和她说的那些话没错,五阿哥人很好,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 第十九章 隐秘(一) 正月底,皇帝奉太后从乾清门启銮,经大清门出正阳门,沿西河沿大街西行,转出广宁门,过宛平县拱极城、卢沟桥、长新店,止于良乡黄新庄行宫,其后登船,顺运河南下。巡幸的船,约有一千多只首尾相接,旌旗招展,形成一条蜿蜒曲折的水上长龙。岸上有拉纤河兵三千多人。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乾清门侍卫等乘的船只先行,作为开导。御舟周围有许多船只簇拥护卫。 璎珞并珍珠小全子,和傅恒便待在其中一艘开导小舫上,免得被宫中诸人瞧见。福隆安还在襁褓,所以送回了富察府,由二嫂主理照顾。海氏自然在家看府。福康安跟着容妃庆妃一起待在御舟上。南巡之前,皇帝兑现了诺言,庆嫔被册为庆妃,册文里赞其“小心祇事夫慈宫。久侍璇闱。令德夙传于女史”。 这日船过了济南,容妃和胡嘉佳在船头迎风而立。太阳的金光洒在辽阔的水面上,水鸟啾鸣,好一派景致。胡嘉佳站在容妃的身旁,看着容妃的侧脸,忽然心里起了感慨,容母妃不过二十多岁年纪,盛宠不衰。在御舟上,她给容妃请安的时候,有时会遇见皇帝,见皇帝和容妃甚笃,虽然二人是长辈,又在自己这个儿媳妇面前,毫无亲热举动,但对着彼此说话时,眼里眉梢都似有情思,心中不免艳羡。此时见容妃娇柔的美丽模样,想起皇帝的沉稳精明,和五阿哥对她的敬慕尊从,心想:这容母妃定然不简单,只是看不出来…… 胡嘉佳并非包衣出身,她和永琪的福晋赫朱和永珹的其他两位格格一样,是参加的八旗选秀,但父亲官职不高,又是汉军。依博尔因是包衣出身,参加的是内务府选秀,但其实家世比她显赫得多,其父又身居高位。赫朱和依博尔进到永琪身边不奇怪,而她自己和胡家都没想到,她能被选为五阿哥的格格,本来只等选秀撂牌子后便择婿,根本没想过高攀皇家…… 正在遐思间,忽然听见永琪的声音,只见永琪从船舷向这边走来,身边跟着一个娇小戴着斗笠的女子,是命妇打扮,两人在低声谈笑。她还从未见过永琪如此开心模样,十分好奇,这女子是谁,便听永琪对容妃道:容母妃,纳兰夫人来了,永琪刚才带她去见过皇阿玛了。她才恍然大悟,知道傅恒大人的夫人应该是来看福康安的。 璎珞向容妃行礼,两人隔着面纱对彼此微笑,心照不宣。胡嘉佳忙向璎珞行礼。璎珞扶起她的手肘,对她道:格格,明蕙乃外臣之妇,这可不合礼数。胡嘉佳道:傅恒大人是五阿哥的师傅,您就是五阿哥的师母,受嘉佳的礼,分所应当。 璎珞有点儿惊奇这个孩子的谦恭得体,泰然自若,于是笑看着永琪,永琪也一笑,点了点头。胡嘉佳告辞走了以后,璎珞便道:你应该对她好一点。永琪明白定是容妃告诉了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容妃见他的神情,于是抿嘴一笑,对璎珞道:好了,你别勉强他了,嘉佳是个好孩子,只是……你难道不明白吗?璎珞于是也一笑,道:你比我明白。容妃知道她是在说自己和皇帝,也一笑,却不言语。永琪见她二人竟然十分熟悉,心里不觉惊诧。 永琪离开时,两人一起看着他的背影。容妃道:他和依博尔还未满一月。璎珞明白她的意思,是说不仅永琪不愿就此去胡嘉佳处,他还顾念依博尔的心情,就更不会去。璎珞想起海氏说的那句“皇家的孩子,必须懂事”来,叹了口气,道:永琪是一个很好的孩子,但他是阿哥。容妃道:慢慢的他就好了,迟早要过那一关,依博尔也一样。璎珞便笑道:你真地不介意皇上去别人那里?容妃道:皇上已在舒妃处歇息了两晚。璎珞点点头,忽然为她感到难过起来。 容妃似乎知道她的心思,道:夫人不要担心我,我很好。璎珞忙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回部,以前和霍集占也一样。但皇上,他是真地爱重你,和霍集占一样。容妃微笑道:我现在也是为了皇上。璎珞问道:你还常常想起霍集占吗?容妃道:想他无益,他总是在我心里的。 璎珞见她淡然平静,心里为她高兴,道:他对你真是太好了。忽然想问容妃真正喜欢的那个人,但又无从问起。只听容妃道:皇上待我也是真的好,傅恒大人对夫人也是真的好。璎珞道:我欠傅恒的也太多了,好在今生便可偿还,我很感谢皇上。容妃点点头,轻声说道:这世上就有这么多遗憾。 但璎珞没去看福康安,容妃带着她去了魏湄的舱外,然后一笑,道:我不进去了。便带着彩云走了,自从璎珞揭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容妃带着彩云便再无顾忌,而璎珞确实记得彩云,只是二人不知道,就是璎珞早已不记得她,在五阿哥给海氏的信中也会提及彩云。 璎珞说自己是奉圣旨来的,叫魏湄让所有的侍女下去,才拿下斗笠,魏湄大吃一惊,呐呐地道:您是纳兰夫人。璎珞一直没给她回信,不想却突然亲自上门来。璎珞道:我叫皇上准我来看看你。魏湄十分意外,但没多想,更不多问。璎珞笑道:我知道你在学琴,我教皇上将他的月露知音给你弹,他同意了。魏湄忙道:容妃娘娘的琴弹得好,这样她会不高兴的。璎珞道:你可知道这琴是以前的令妃的?魏湄十分震惊,道:什么?! 璎珞略过了一切缘由和真相,只说令妃曾侍奉过先皇后,自己和她认识日久,她也曾是皇帝的宠妃,令妃的死对皇帝打击很大,所以那件事成了宫中的秘密,绝不让提起。而令妃走的时候,自己也在侧,知道她还念着这琴,因此这琴对皇帝意义非凡。既然皇帝将这个令字给了魏湄,那琴正应该给魏湄,容妃不会多想。魏湄听完,沉默了好久,才道:容妃娘娘也知道?璎珞点了点头,道:你懂了吧,她待你好是为了皇上,她并无私心,你可以放心,而且她不习惯弹横琴。 魏湄道:怪不得皇上如此的爱重她。璎珞又诚挚地道:这个令字以前是别人的,这对你是不公平,但在我看来,它可以帮助你们母女,你不要介意,千万不要辜负皇上的心意,也不要让他知道你从我这里知道了旧事,令妃的事宫里不能提。魏湄又沉默了一会儿,道:只要皇上喜欢,让魏湄做什么都行。璎珞点点头,道:你有这样的心,皇上他绝不会辜负你的,你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做好你的令嫔就行了。 魏湄欲言又止,璎珞道:娘娘,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魏湄道:魏湄自知无德无能又无貌,却不知皇上为何将他所爱之人的名号给我?夫人以前说皇上的一位宠妃棋艺高明,她便是令妃,对吗?璎珞看了看她,然后温言道:以前那位令妃姓魏。而那位棋艺高明的宠妃却是姓苏。魏湄脑中轰然一响,明白了她进宫前后所有的事。 璎珞还是看着她,道:她是她,你是你,皇上这么聪明的人,他怎会糊涂?娘娘也是冰雪聪明之人,你想想,对不对?他大概就是不想这个令字被荒废了,这是一个好字。 听了此言,魏湄忽然想起,那日皇帝对自己说的话,“令这个字,是一个好字”,而他确实一直对自己并不亲近,他极为宠爱容妃,所以他绝非是在自己身上寻找令妃的影子……于是她慢慢站起身来,跪在璎珞面前,道:纳兰夫人,魏湄全明白了,您对魏湄和七格格太好了,您对我们母女的恩情,魏湄结草衔环,也必将报答。 璎珞拉起她来,笑道:快别这样,别人看见不像。我早就和你说过,我和傅恒是为了皇上,你真地不要放在心上。你对皇上的心,他心里是很明白的,所以他才会把这个令字给你。以前的令妃与先皇后娘娘有渊源,所以他才会宠爱令妃。但你一定不要把我和你说的话告诉别人,和你最亲近之人也不能告诉。若你有事,在宫里可以找容妃商量。 魏湄点点头,便把自己是如何进宫,还有那日自己写《述悲赋》接着皇帝续笔的事一一告诉给璎珞。璎珞听完,眼中隐隐含泪,道:先皇后娘娘是我和傅恒的姐姐,傅恒要是知道这些,他会很安慰的。娘娘,谢谢你告诉我,你好好为了自己吧,愿皇上早日爱重于你。 璎珞走后又过了两日,皇帝果然便将月露知音赐给魏湄使用。魏湄郑重地接过,她见琴上才新上了弦,不觉感慨,心想:皇上居然一直将这琴带在身边,出来南巡也带着,他一直不上新弦,是因为怀念以前的令妃。心中对皇帝更充满了感佩感激之情。 晚间,又好好地看那琴,在灯烛火光里,只见它有着凝厚的光泽,黑漆璀璨古穆,断纹隐起如虬。背面的铭刻精整古朴,阴刻填蓝彩的琴铭:“月露知音”,字迹古秀,但隐约透着几分苍郁。她忽然感受到皇帝对令妃逝去的婉约惆怅,想起那句“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一时想到皇帝对先皇后的深情,对令妃的爱重,还有他如今对容妃的情有独钟,还有他赐给自己的那件青玉常服,忽然觉得了解了皇帝,对容妃再不复任何嫉妒,容妃可以为了皇帝,那自己更可以为了皇帝,无怨无悔。 皇帝在舒妃舱房里歇息了两日,接着又去了皇后处两日,而且都是从白日下午开始,待了很久。待容妃再侍寝的时候,她见皇帝春风得意,心情极佳,心中不免有点异样,忽然想起璎珞问她的那句“你真的不介意?”皇帝和彩云之前也常问她这个问题…..正思量间,皇帝已经紧紧抱住了她,他的吻像烈焰一样滚在她娇嫩的肌肤上。容妃便想:他连日在别人那里歇宿,怎的还会如此有热情? 皇帝察觉出她心不在焉,便放开了她,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容妃道:嗯,这两天可能是在船上吹了风。皇帝摸了摸她的额头,道:不热,你叫太医来瞧了吗?容妃道:您就是小题大做,一点儿事就要叫太医,臣妾没事,但今晚恐怕不能侍奉您了。皇帝忙道:你早点睡。说着给她盖好被子。容妃问道:那您……皇帝道:朕去看书。说着起身下床,出外间去了。 待皇帝再回来睡的时候,发现容妃还没睡着,便问道:沉璧,你有心事?容妃不言语。皇帝一笑,从后面抱着她,道:怎么了?又生朕的气了?容妃还是不言语。皇帝又问道:不想朕去别人那里?容妃还是不言语。皇帝再问:是不是安儿有什么事?容妃这才道:他很好,皇上放心。皇帝于是继续道:朕去别人那里,是因为……容妃忙转身道:您别说了,您若说了,倒像是沉璧的不是。皇帝见她黛眉烟拢,眼有幽怨之色,心里一热,亲住她的唇。 容妃心里的些许不情愿最终抵不过皇帝情热如火……雨骤云驰,她只感到精疲力尽。皇帝将她抱在怀里,道:别多想,嗯?容妃不说话。皇帝又道:你要是怪朕就说,不要憋在心里。容妃长叹了口气,说起五阿哥的事,然后道:沉壁也是女人,我很明白他和依博尔。皇额娘说要他和胡格格圆房,但沉壁不忍心说…… 皇帝终于明白了她的感慨,道:朕年少时,和永琪一样,但婉儿走了以后,朕就明白了,爱之足以害之,永琪是皇子,他会明白的。你就去把婉儿的事和朕的这句话告诉给永琪,给他提个醒。容妃知道婉儿,皇帝之前和她说过,婉儿是皇帝在潜邸的侍女,她是皇帝乳母温淑夫人的女儿,和皇帝青梅竹马,他的第一个女人,又是他第一个放在心里的女人,因皇帝喜欢她被先帝借一句玩笑处死。于是更叹息了一声。皇帝放开她,伸出手去,摸着她的脸,微笑地看着她,道:你就是多想,别把孩子的事和我们混为一谈。 容妃“嗯”了一声,道:沉璧不是不让您去别人那里,我只是为了我的心。所以我不问您为什么去别人那里,您也不要告诉我。皇帝点点头,又亲住她,容妃觉得他柔情万种,就像这船下的运河之水般,波光粼粼,绵绵不绝……觉得心里笃定安适。忽听皇帝说道:朕要告诉你,因为这件事必须告诉你。 珍儿见皇帝走后,那拉氏有一种奇怪的情绪,但不是素日那种不高兴,心中十分诧异,这日便忍不住问她:娘娘,皇上接连来了两日,您和他……那拉氏道:没什么,就是一起起坐,你都看见的那样,皇上现在有时间了罢。珍儿明白皇后的意思,又难过又欢喜,便道:您说的不错,看来皇上在那上头真是淡了。您和皇上本就是一家子夫妻。那拉氏不置可否,珍儿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半晌,只听那拉氏道:皇上说起对昭阳的忧心。珍儿哦了一声,不知说什么好。那拉氏道:那时候见他宠爱容妃,本宫才会有这个孩子,没想到,却是害了孩子。 珍儿闻言大吃一惊,立刻跪下道:娘娘,您不要怪袁春望,他是一心为了娘娘,他并不知道格格会体弱。那拉氏一把拉起她来,道:本宫不糊涂,你不要担忧。然后叹了口气,道:其实容妃根本不会有孩子,她不能生子,她一早便告诉了本宫……珍儿闻言大吃一惊,心想:什么?而且娘娘早就知道?! ※※※※※※※※※※※※※※※※※※※※ - 【婉儿】她的身份和遭遇如延禧原剧。但剧中未提及她和皇帝有肌肤之亲。参考皇子的初夜对象一般都是亲近的宫女/使女,小说将其加上,以婉儿的身份和皇帝的关系,她绝对有理由是皇帝的初夜对象,但因她的出身太低,她无法成为阿哥的格格,这类女子上位必须通过生子。 - 阿哥的格格,除了是姬妾,还是阿哥的试婚对象,就是说阿哥在大婚之前,必须先通男女之事,免得闹笑话或者如果有隐疾,可以及早发现治疗等。乾隆在大婚之前,已经有八,九位格格,这些人同时是他的使女,又是他的床第对象,“屋里人”,就类似贾宝玉的袭人。高贵妃纯贵妃和五阿哥的生母愉妃都是宝亲王府格格出身。内务府负责让阿哥娴熟男女之事,小说中已提及。 - 妃嫔也是按资排辈,潜邸旧人有很重要的地位。雍正的重要妃嫔全是他的潜邸旧人。乾隆的重要妃嫔里,只有令妃庆妃舒妃不是他的潜邸旧人,还有以容妃为代表的少数民|族政治婚姻对象不是他的潜邸旧人,这些妃嫔年纪和他相差都很大。最后和乾隆合葬裕陵地宫的,只有令妃不是他的潜邸旧人。 第十九章 隐秘(二) 只听那拉氏道:本宫现在明白了,皇上放心地宠爱着她,这是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我想的太多了。说着闭上了眼睛。珍儿道:既然娘娘和皇上解开了心结,珍儿瞧着是大好事,娘娘,您什么没有,确实应该快快乐乐地过日子。那拉氏睁开眼睛,对着她一笑,道:只是没有皇上的心。珍儿一时语塞。回去后她把皇后说的话告诉给了袁春望。 袁春望摇了摇头,道:女人……皇后娘娘有后宫还有前朝,有名位有嫡子,结果她最想要的还是皇上的喜欢。我要是皇上,我也不喜欢。珍儿大吃一惊,紧张地四处看看,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袁春望看着她笑道:对,我是胡说八道,但我就喜欢我们家珍儿这样的!珍儿脸上一红,啐道:没正经!袁春望笑道:你比皇后娘娘可爱百倍!容妃之对皇上,便和你一样。容妃不能生子又如何,皇上照样欢喜她。珍儿心中甜蜜,又骂道:胡扯,我怎能与她相提并论?袁春望于是笑而不言。 璎珞珍珠和小全子都是第一次坐船,虽然小舫其实也非常大,不觉得有什么晃动,但毕竟不是如履平地,都有些晕船。璎珞本来和那两人一样,只有轻微头晕,自那天从御舟上回来后,却忽然严重起来,卧床不起。傅恒除了大半日去御舟上侍奉皇帝处理御舟上的大小事务,回来便守着她。开始责备她既然不舒服,就不应该急于去办令嫔的事,之后见她晕的厉害,十分心疼。拿了太医的晕船方丸药,但服了不起作用。 这日璎珞突然道:傅恒,去找太医来瞧瞧,我大概是又有了孩子。傅恒大吃一惊,想了想,立刻叫人去御舟上找太医。然后走到床边,握住璎珞的手道:怎么叶天士的药不管用?不会罢?璎珞道:这两天我也在想,大概是之前有几日隆儿吐奶,我忙乱的忘了喝,后来忙出门的事,也经常忘了。 傅恒问道:珍珠怎么不提醒你?璎珞还未答话,刘太医便到了。这刘太医也是一个知情者,因抓捕霍集占当日,皇帝叫他去玉京园,他自是发现纳兰夫人便是以前的令妃,但他在太医院最有资历,老于世故,且那日是何等大事,惊心动魄,绝对守口如瓶,装作不知道,不说亦不问。诊脉以后,对傅恒道:恭喜傅恒大人,纳兰夫人有身孕方满一月。傅恒道:谢谢,但她好像很难受。刘太医道:因为夫人不惯于坐船,但晕船方不能再用,微臣开一些调理汤水,希望有用。又问璎珞现在用什么补膳,说紫河车性热,怀孕要停用,换性平温补的药膳,但夫妇二人记着以前叶天士说的话,说决定停了所有补膳。 傅恒送刘太医出去又说了几句,才回来,锁上门,又惊又喜地上床去,将璎珞抱在怀里。璎珞也欣喜地闭着眼睛,道:你不是想我们再生孩子?傅恒道:早知道,我就不说了。璎珞,你是不是早没喝药了?不然珍珠不可能见你忘了喝药还把碗端走。璎珞道:没有,我真的是有些日子忘了,在船上这些天我都在喝的。傅恒道:你就是哄我。璎珞笑道:接下来两个月你又要做和尚了,这怎么是我故意的?真的不是我。 傅恒笑着摸她的长发,过了一会儿,道:你是为了不想我离家,对吧?你担心皇上又要派我去伊犁。璎珞“嗯”了一声,道:少爷,那天你回来和我说,皇上又派了你土尔扈特部的差,我真的十分担心你,我说过不能拖累你,可那些地方,我实在不放心。 傅恒想起,那件事果然是在一个月前,看来从那时起,璎珞就没喝药了,所以立刻便有了孩子,自己从伊犁回来后,好像也和璎珞提过半年内不会再出门,半年马上就到了,于是叹息道: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但你难道不要命?璎珞道:叶大夫都说没事,我没事,你放心吧,他只是说调养久一些更好。然后又高兴地道:我们这次一定要生一个像你的妹妹!傅恒“嗯”了一声,明白她停药之前问过叶天士,略放下心来,道:可是已出来了,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家,也下不了船,你太难受了。 璎珞道:这两天我觉得已好点了,也许我很快便好了,你别担心。倒是又要委屈少爷一阵了。傅恒笑起来,亲了亲她,她却不让傅恒放开她,两人亲了好久。最后璎珞抱着他,道:少爷,对不起,我就是想你亲我陪着我。傅恒笑道:嗯。璎珞明白他的意思,不觉脸上发烫。 只听傅恒道:我不会离家的,你放心罢,到了嘉兴就见到叶大夫了。说着便用一只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小腹,璎珞知道他宝贝孩子,想起自己怀儿子生儿子前后,他全程对自己的体贴爱护,心里好不甜蜜,他会处理他自己的事,他说不走,就不会走。傅恒对她极为依恋,去年伊犁那事便是明证,她再怀孕,那皇帝派傅恒出远门便会有所顾忌。 两人待了一会儿,璎珞悠悠说到:我觉得我们比沉璧,比海姐姐,比永琪都幸福的多,怀孕生子这些许苦楚算得了什么,他们才是别无选择。傅恒点点头,璎珞现在已和原来完全不一样了。璎珞又道:我没和海姐姐说永琪的事,永琪自己也不会告诉她,免她担心。其实那又是我做错了,如果我没有选依博尔,事情也许不会变成这样。 傅恒笑起来,道:你就爱胡思乱想,什么都和你有关,永琪要喜欢谁会怎么做,谁能知道?璎珞,说正经的,皇上今天和我说,过几日你如果晕船好些,他就要开宴了,在下船以前,看来他全准备好了。璎珞点点头,道:他对我也是太好了,我真的都没有想到。傅恒道:你对他也很好,除了霍集占那件事,他还有很多事不知道,而且如果没有你,他和容妃不会有今天,但容妃都知道。璎珞感慨道:没有皇上,也没有我和你的今天。 傅恒“嗯”了一声,璎珞又笑道:回头我去和依博尔说说,如果她的心结打开了,永琪也容易办些。傅恒道:你怎么见得到她?璎珞道:我是永琪的师母,而且皇上也不会拦着我,这又不是在宫里。于是便把胡嘉佳说的话说了,再不无气恼地道:她也很好,我现在变成左右为难!这真是自找的!若不是我,胡格格也不会被选入,是我害了她。傅恒大笑起来,道:看看你以后还操这么多心不!璎珞嗔道:没见过你这样的,都不为孩子担心,你也是做阿玛的人。 傅恒停了笑,感慨道:很多事顺其自然便好了,你想想,我们少年时那些事,还有姐姐和皇上,哪一件能够勉强得来?观保的女儿,你不挑,皇上也是要指她的,将她从内务府秀女里拿出来便是那意思。皇上又要五阿哥纳汉女,你在汉女里挑了胡女,不是她,也会有别人,五阿哥一样要面对这件事。胡存柱是户部要臣,你不挑胡家,皇上多半也会挑。五阿哥的亲事,其实皇上自己全想好了,皇子的婚事,他当然不会马虎。 璎珞觉得傅恒说的确有道理,这才发现,和傅恒说了半日话,头晕竟然全消失了。傅恒也很高兴,道:看来你不能躺着,找点事做,心思转移,就不会头晕了。忙小心翼翼给她穿衣,扶她下床。璎珞翻了他一眼,笑道:我这又是母凭子贵了!看你还敢说我多管闲事!傅恒只笑而不言。接着便将好消息告诉了珍珠小全子,但不叫张扬,两人也很为夫妇俩高兴。 晚上珍珠伺候已毕,回了自己的舱房,小全子上来拥着她道:姐姐。珍珠“嗯”了一声,但小全子没再说话。珍珠知道今天他触动了心思,反手摸了摸他的头,道:我们可以收养一个孩子。小全子摇了摇头,道:这是出来了,在家里的时候你照顾小少爷很忙的,主子马上又生一个孩子,你会更忙。 珍珠一笑,道:那你想说什么?小全子道:晚饭后,大人和我说,皇上有意给我派一个江宁织造府的差事,但我想你是离不开大人和主子的。珍珠分开两人,高兴地对他道:真的?小全子点点头,道:我现在已出了宫,皇上觉得方便吧,反正外面的人也不知道。这次去江南,教我便留在那里了,说过两日召我去皇上面前听他的详细指派。去年李玉就说过,没想到皇上真上心了我的事。珍珠笑道:皇上,他这都是因为主子,定是大人也为你去他跟前说了好话儿。 小全子道:嗯,这其实都是姐姐你的功劳,你对主子大人尽心尽力,他们自然要偏了我们。但你离不开京里,所以我就经常跑跑。珍珠想到竟然马上便要和他分离,心里难过起来,但又笑着道:你这猴儿走了,我可真清静了!小全子嘻嘻一笑,在她耳边道:反正你可以放心。 珍珠脸红了,知道既然是皇帝亲自指派,他人又机灵上进,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啐他道:谁管你?!你要是做了官儿,还怕别人不给你送人?小全子道:反正也无福消受,绝不准叫送人。珍珠听了这话,想笑,却笑不出,心中竟起了一股子悲凉之意,抱住了他。 小全子知她的心意,笑道:姐姐,你待我真是好的。那时候,我担心在主子和皇上面前左右不是人,想一走了之,只是舍不得你,果然没做错。要是那时真走了,就再不能和你在一起了。珍珠听了此话,心里十分感动,道:我真没想到,你是为了我。我以为你一心只想出人头地。小全子道:我自小就没有娘,后妈对我那样坏,又为了生计,我爹才让我入宫,后妈死了这些年,我爹和后妈生的弟弟一起过,我也放心了。 珍珠道:你不怪你爹?小全子道:我们那是什么人家,他也是为了我能有一口饭吃有一个出路,我怎能怪他?珍珠道:嗯,你对他很孝敬,出来这两年,你家全是靠你,就是你那异母弟弟,你似乎也没有怨恨。小全子道:我入宫的事,不是弟弟的错,有他,如今才有人照顾我爹,你的家人也在京里,我家和你家只能全由你照顾了。珍珠道:嗯,你放心吧。小全子又道:姐姐,等小全子真的出人头地了,你就是诰命夫人。 珍珠笑道:隔着大老远儿的,什么诰命不诰命。小全子道:将来我还是想法子回京,大人和主子也会帮忙,你不要担心。珍珠道:真做了诰命,恐怕就不能伺候主子和小主子了,到时候再看吧。然后又啐道:说的和真的一样,好像做大官儿那么容易呢!小全子笑道:这不是有皇上大人和主子嘛!就算皇上和大人靠不上,主子那争强好胜的性子,她绝对会为了你对我好的,她之前就和我说过,谁娶了你,她都不会亏待谁。 珍珠骂道:你就是德性,总也停不了钻营!原来你娶我是为了这原因!小全子立刻哄她一阵,指天誓日说自己是如何地喜欢她,绝不是因为想借她和璎珞上位,自己只是运气好,那时候在宫里先因祸得福被主子看中,自己也机灵跟了主子,接着主子出宫,又被皇帝看上,才有了今天。又道:这一年来,我被主子逼着日夜认字读书记账簿,苦不堪言,我以为她还记着旧事折磨我,原来她早就为我想着了,我真是佩服咱们这位主子! 珍珠最终一笑,璎珞逼小全子认字读书的事她自然知道,虽然她原来也不明白璎珞的想法,道:也是你自己聪明能干,这一年,在主子跟前差当的好,皇上高兴。你想出人头地,没有主子是不成的。你去了江宁,没人管着你了,但一定不能荒废了认字读书,辜负了主子对你的心。你要好好为皇上大人主子办差,不然我先揭了你的皮!小全子笑嘻嘻地道:是,姐姐,哦,不,夫人! 第二日,傅恒走后不久,璎珞起来,珍珠给她梳头,对她道:主子,珍珠知道,您是因为小全子是……所以对他格外的好,可不是因为我。璎珞一笑,道:为他就是为你,为你也是为他。珍珠跪下道:主子,您对我和他的恩情,我们没齿难忘。璎珞拉起她来,温言道:珍珠,如果没有皇后姐姐,就没有璎珞的今日,我始终记得。 然后一笑,拍拍珍珠的手,道:我是为了报答皇后姐姐和大人对我的恩情,他们既然给了我这有用之身,我定当做到我可以做的,帮助更多的人。你和小全子都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我不为你们做些什么,岂非说不过去?霍集占那件事后,我便在信里请求皇上给小全子一个好的机会。 珍珠哽咽道:主子,我们都是奴才,您这么尊贵的身份,皇上和大人都如此爱重,你对我们太好了。璎珞笑道:还记得去年我和你说的话吗?人不分|身份贵贱。我怎么尊贵了?我不过就是内务府选进宫的绣坊绣女,后来成了长春宫的宫女,和你们是一样的,是皇后娘娘和大人对我不离不弃,从来没有看轻了我,才有我的今天。在我心里,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你们不要看轻了自己。小全子是一个可怜之人,好在有你愿意照顾着他,我愿他能忍辱发奋,做出一番正事来,也不枉来这世间一场。你要他好好办差,皇上定不会亏待了他的。珍珠泪流满面,道:是,谢谢主子! 第十九章 隐秘(三) 又过了两日,皇帝带着李玉去看魏湄。走到门外,听见里面传出凄切哀婉的琴声,主仆二人都愣住了。皇帝叫李玉守在门外,自己悄悄进去,细君看见了他,他立刻摆手,要细君退下。他走近,只见魏湄穿着一件浅绿色缎绣博古花卉纹宫装,头上光秃秃的没有头饰,正低头专心在抚琴。皇帝站着听了一会儿,只觉得琴声透入人心,高则苍悠凄楚,低则深沉哀怨。一曲终了,魏湄没有抬头,皇帝也没有动。 魏湄长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皇上,你好吗?皇帝脱口道:朕很好。魏湄吃了一惊,抬起头来,才看见皇帝站在案前,立刻起身,转出来,跪在皇帝面前,惶恐地道:皇上!请恕嫔妾失礼,不知皇上来了,未曾迎驾。皇帝一笑,伸手扶起她来。魏湄更加意外。皇帝道:你的琴弹得不错了。魏湄脸红了,道:多谢皇上,这琴嫔妾很喜欢!谢谢您把它给嫔妾用。皇帝于是看了看那上了新弦的琴,点了点头,道:但《胡笳十八拍》这曲子太悲了。 魏湄见皇帝眉宇间隐有忧色,又立刻跪倒在他面前,道:皇上,请允许嫔妾去侍奉容妃娘娘,昨日嫔妾去,被太医挡了回来。皇帝微笑了一下,又扶起她来,并拉着她的手两人一起去榻上坐了。魏湄更加受宠若惊,一时不知所措。皇帝道:不忙说沉璧的病。你为什么选这么悲的曲子来弹?是埋怨朕不来看你吗? 魏湄吓了一跳,起身又要跪,皇帝示意她坐着。她于是惶恐地道:不不,皇上不要误会。魏湄是在自伤身世,魏家只剩了我一人独存于世,父母兄妹皆已命归黄泉。“为天有眼兮为何使我独飘流,为地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她说的最后两句正是《胡笳十八拍》里的曲词。皇帝微笑道:“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朕却喜欢这句。皇帝说的这两句也是《胡笳十八拍》里的曲词。 魏湄点点头,道:嫔妾明白了,谢谢皇上。皇帝道:逝者如斯夫,你要向前看。然后话音一转,道:沉璧的病,朕很忧心,再过几日就是家宴,她看来是不能去了,若你要去看顾她,你也不能去了。魏湄忙道:您事忙,又要去主持家宴,魏湄愿意代皇上好好照顾容妃娘娘,直到她康复如初,请皇上允许魏湄去容妃娘娘处照顾汤药,尽心服侍。皇帝道:如果朕没记错,这是你第一次家宴,年饭你也没去成。魏湄道:嫔妾心甘情愿,绝无怨言,请皇上成全。容妃娘娘也因为嫔妾没去成年饭,嫔妾这次正应该陪着她。皇帝重重地点点头,道:好! 奉了皇帝圣旨,魏湄第二日便搬入了容妃房舱的外间。容妃因连日吹风,肌肤娇嫩,所以脖子和肩膀上起了大片的小红疹,太医们十分忧心,这病虽不重,就怕蔓延到全身,好了会留疤,容妃是皇帝宠妃,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魏湄坐到她床边,问道:容妃娘娘,很痒吗?容妃摇了摇头,从枕头下拿出一小盒白色的药油来,道:涂了我们的药就不痒。魏湄见她神情轻松,似乎一点儿不担忧自己,不觉十分奇怪,心想:难道这药比太医的药还管用?容妃笑道:谢谢你来照顾我,免我寂寞。 魏湄忙道:您对嫔妾那么好的,嫔妾正应该为您侍疾。嫔妾能做什么,娘娘只管吩咐。容妃道:你叫我姐姐罢。容妃是比魏湄大些,但她一派小姑娘神情,魏湄生女后更形成熟起来,一时叫不出口。容妃知她心意,便笑道:我侍奉皇上比你早。魏湄忙道:是,容妃姐姐。容妃道:这样亲切些,我瞧你也叫庆妃姐姐。魏湄道:是,庆妃姐姐对嫔妾也好。 如此过了两日,容妃见魏湄十分耐心细心,还一定要亲力亲为,给她用药敷洗时试水温,汤药端来,等温度合宜了才端给她,送水递帕子等都恰到好处,连彩云都赞道:令嫔娘娘,您这做主子的,比我们奴才还会伺候呢!魏湄不好意思起来,忙笑道:我以前就是伺候主子的。 第三日下午,皇帝进来了。魏湄又要见礼,皇帝忙道:免了。然后看了看容妃,道:好像今天好些了?容妃一笑,道:用了药不痒而已,但太医说还得有七八日才能下去,明天家宴我是真地不能去,皇上饶了沉璧吧,我这样子,怎么见人?下船前会好的,您放心吧。皇帝笑着点了点头。魏湄见他二人和第一次去五福堂看她时的光景一模一样,容妃对皇帝说话时更十分随意,心里又暗自羡慕。只听皇帝道:魏湄,你没把朕的琴搬来吗? 魏湄忙道:没有,嫔妾想容妃姐姐身子不适,心中多半烦恼,不敢抚琴打扰。皇帝于是看着容妃,容妃便道:沉璧没事。令嫔妹妹,你就听皇上的话,叫搬了来吧。待琴搬来以后,皇帝自己抚了一曲。容妃和魏湄都拍手。皇帝一笑,道:朕疏于练习,弹得不好,你们还拍手?这是欺君之罪!魏湄心惊,一时不知说什么,只听容妃笑道:皇上,若我们不拍手,您又要说我们怠慢君主了! 皇帝问道:那朕到底弹得好是不好?容妃推魏湄,魏湄忙道:好!比嫔妾弹得好多了!皇帝还未说话,容妃道:皇上,沉璧卧病在床好几日了,气闷的很,要不您教令嫔妹妹弹琴?给沉璧瞧瞧?皇帝沉吟不语,容妃又给魏湄使眼色,魏湄忙道:若皇上可以屈尊赐教这曲《高山流水》,是嫔妾的荣幸。皇帝于是点点头,叫魏湄过来抚琴,自己站在她身后。 魏湄心里怦怦直跳,不能集中思想,弹错了好几处,皇帝都一一指了出来,然后还自己上去示范。魏湄见他心无杂念全神贯注,不觉暗自羞愧,慢慢也进入了状态。容妃只看着他二人笑。一曲终了,容妃拍起手来,魏湄脸绯红,只听容妃道:皇上,沉璧这些天不能侍奉您,您不如就去令嫔妹妹处教她抚琴吧? 皇帝和魏湄闻言都大吃一惊。皇帝看着容妃,容妃对着他微微一笑,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皇帝于是咳嗽了一声,道:也好,但她白日里要在这里侍奉汤药照顾你。魏湄闻言忙跪下道:谢皇上谢容妃娘娘!魏湄定当服侍好娘娘,和皇上专心学琴。 李玉进来,说和亲王已在等着和皇帝下棋。皇帝走后,魏湄便跪谢容妃,容妃忙叫她起来,笑道:纳兰夫人拜托了我,正好趁我病了,你要好好服侍皇上。魏湄恍然大悟,方明白了一切,容妃说的那句“正好趁我病了”,言下之意是若她可以侍寝,皇帝不肯去别人那里,感动之极,呐呐地道:你们对魏湄真好,纳兰夫人说魏湄可以信任姐姐,魏湄终于明白了。 容妃又一笑,道:皇上有四妃,如今只有三人,这下一个定是妹妹你了。魏湄脸红了,道:魏湄已经忝列嫔位,不敢再有奢望。容妃知她的心思,又一笑,道:诞育皇嗣可是很大的功劳。魏湄不说话,容妃继续道:我希望你再给皇上生阿哥。魏湄更加诧异,没想到容妃竟然这样大方毫无芥蒂,便道:姐姐,你真地不会伤心吗? 容妃道:不会,我和你都是侍奉皇上的,纳兰夫人是皇上的弟妹,她还为了先皇后娘娘,如果你感谢我们,便伺候好皇上罢。魏湄见她眼中似有深意,说的话也和纳兰夫人说的很像,虽然还是不明白,但郑重地点了点头。 晚间,皇帝陪容妃一起晚饭后,去了魏湄的舱房。因要接驾,魏湄早已提前回来准备就绪,细君被她遣退,她亲自给皇帝更衣奉茶等,皇帝觉得她柔顺妥贴,心里舒泰,一直看着她微笑。李玉在一旁看着,也抿嘴一笑。 接着,皇帝便教魏湄抚琴,两人站着,已经脱了外衣,魏湄沐浴后用了玉兰香油,基本靠在他怀里,皇帝并不抗拒,十分自若,有时候两人的手指相触,魏湄亦再不复紧张。屋里烧着炭火,温暖如春。教了一会儿,魏湄低声道:皇上,嫔妾的手指有点疼。皇帝一笑,手从琴上拿下来,将她圈住,也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好了吧?魏湄脸立刻红了,道:是。 皇帝于是和她一起走到床边,自己先躺去床上,然后看着她。魏湄双颊通红,心里怦怦直跳,开始解自己的衣衫。皇帝忽然想起和她的第一晚,见她孩子都生了,竟然还如此含羞敛袂,心里又有一种新鲜的感觉。其实魏湄初经人事便怀孕了,自是还和处子一般情怀。皇帝于是一笑,将她拉上床去。 魏湄觉得这一夜才是她和皇帝真正的第一夜,她在床第之间本就青涩懵懂,又是全意承|欢,皇帝十分尽兴和满意,最后将她搂在怀里,抱了一会儿,轻声道:你很好。魏湄闭着眼睛,流下泪来,忽然想起李氏曾经和自己说过的一句话来,她说“吹了灯,女人都一样”,那是她第一次见容妃后,觉得容妃脸蛋长得漂亮,身姿动人,自己难及万一,心里难过时李氏和她说的话。她终于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自此多了很多自信。 第二日晚间,船过瓜洲时,开了御舟家宴。诸人坐定后,从门外走进来弘昼夫妇,给坐在上面的太后,皇帝和皇后见礼后被赐坐。但他二人坐定后,皇帝似乎还在等人。吴德雅看了一圈,对弘昼悄声说道:怎么容妃没有来?弘昼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正说话间,外面又缓缓走进来两个人。 见了这两人,满座哗然。站在舒妃身后的春梅,站在皇后身后的珍儿全部瞪大了眼睛。这两人和弘昼夫妇一样,也给太后,皇帝和皇后行礼,接着又是赐坐。皇帝在上面,微笑着朗声说道:趁着今天的家宴,大家都来见见傅恒的新夫人纳兰氏,她曾为朝廷抓住了小和卓,有胆识。李玉站在他身后,抿嘴一笑。璎珞于是站起身来,向众人微笑着行了一礼。 吴德雅不明就里,上下打量璎珞,只见她个子娇小,生得俏丽灵动,穿着一件雪青色金线绣花的衣裳,扣子上别着一枚半手掌大的玉蝴蝶,头上插着着两根名贵的簪子,和穿深绛色长袍长身玉立的傅恒相得益彰,心里也喝了一声彩,好一对一等一富贵俊美的夫妇!实在想不到,这个娇美的少妇便是得皇帝赐匾的有功之人。 春梅见舒妃毫无反应,再也忍不住,脱口道:她不是魏……只听上面坐在皇帝身边的皇后道:纳兰夫人有礼,你为朝廷和皇上立下大功,本宫借此机会敬夫人一杯!说着向璎珞举杯。春梅一吓噤声,好在刚才她声音不高,没什么人听见。璎珞也笑着拿起杯子,站起来道:皇后娘娘有礼,谢皇后娘娘!两人对视一笑,再一起将酒喝下。接着舒妃也举起杯子来,对璎珞道:妹妹,好久不见!姐姐也敬你! 吴德雅这才想起,她们俩是一家子姐妹。其实璎珞比舒妃大一岁,但过继的安排,她名义上成了舒妃之妹。璎珞笑道:姐姐在宫中可好?说着饮了。春梅和珍儿都大惑不解。春梅心下狐疑起来:难道她真的是另一个人?怎的会有生得这般相像的人?又听庆妃道:纳兰夫人,晚晚一直仰慕夫人风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也举杯饮下。璎珞微笑道:庆妃娘娘谬赞,恭贺庆妃娘娘位列四妃! 五阿哥永琪独自坐在一桌,依博尔和胡嘉佳被太后特许站在他身后。他一直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切,待璎珞坐下后,才站起来,对璎珞举杯道:纳兰夫人,永琪这厢有礼!璎珞道:五阿哥好!听傅恒说五阿哥求学上进,太后和皇上定是十分欣慰。说着看了看坐在上首的皇帝和太后,然后才饮下。依博尔和胡嘉佳是格格,就是侍妾,身份不够,无法为客敬酒,但她们俩一早便看出璎珞就是那天在长春仙馆给灯谜的姑姑,又惊又喜,对望了一眼。只听太后在上面笑道:好好好!今儿人齐全,开宴吧! 接着便是众人向太后,皇帝和皇后敬酒。 珍儿见皇后那拉氏面色如常,心里也自狐疑,偷偷出去找在后面安排布菜的袁春望,袁春望听完她说的,也大吃一惊,道:说是有两位贵客,没说是谁,还说那女眷晕船不能饮酒,改酒为茶,没想到竟是这样!珍儿道:可皇后娘娘好像知道?袁春望略一思索,道:我知道了,皇上来了两天,原来是和娘娘提前说了。 珍儿也恍然大悟,道:对,皇上之前也去了舒妃那里两日,原来是这样!皇上还不让主子告诉我们,皇上走后,我就觉得娘娘看起来很奇怪。袁春望哼了一声,道:皇上这是要让魏璎珞可以名正言顺以命妇身份出席宫中大典。珍儿道:会不会这是太后的主意?袁春望道:就是太后的主意,也要他同意才行。我知道了,怪不得今天容妃和那位新令嫔都没来,她们本就不认识魏璎珞,没有麻烦。看样子庆妃早知道,皇后娘娘和舒妃的口堵住了,回去后,宫里面其他的旧人还能说什么?咱们这位聪明过人的皇上啊,真是各种心思! 珍儿道:娘娘说的没错,他可真是喜欢这富察家啊!袁春望冷笑道:还不知道和亲王心里怎么想呢! 吴德雅见弘昼除了向主座敬酒时,一直阴沉着脸,十分不解,但也不问不理,觉得多半是看上头坐着的皇帝和皇后相敬如宾,心里不快。她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的傅恒夫妇。只见傅恒对这位新妇十分迁就讨好,都是他在添酒夹菜,二人对视,笑意盈盈,心知是因这纳兰氏刚为傅恒生了儿子的缘故,不觉想起自己和弘昼生长子永瑛的那段日子来。 第十九章 隐秘(四) 原来吴德雅之前从来没见过璎珞,因璎珞和皇帝的那两年,那拉氏并未被允许主持亲蚕礼,乾隆十七年开始主持的那次璎珞也没到。自容音乾隆十三年去世,宫中居丧多年,更考虑皇帝的心情,并未举行任何命妇活动。那时候吴德雅只知道令妃是容音的大宫女,皇帝宠爱她。弘昼也一直不告诉她关于魏璎珞的任何事。 正想着,忽听上面皇帝说道:傅恒,朕和皇后敬你和纳兰夫人,今日真是难得的!说着他和那拉氏双双举杯。傅恒和璎珞也站起来,饮下,并齐声说道:谢皇上,谢皇后娘娘!二人坐下后,皇后又微笑道:容妃今日抱恙,令嫔在照顾汤药,她二人请本宫代为致歉。傅恒又站起来行礼道:皇后娘娘言重了,愿容妃娘娘早日康复!皇帝在一旁笑道:你们都这么拘束讲究做什么?这是家宴!说着拍了拍手。音乐响起,舞娘翩翩起舞。 宴会之后,傅恒和璎珞下了御舟,回到自己的小舫上。珍珠为二人更衣,又问今晚的情形。璎珞笑道:皇上早安排好了,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傅恒也一笑,道:坐得累死了,我还怕你晕船,好在没什么事。这以后,你可以直接上御舟去找人了。璎珞于是嘻嘻一笑。 德胜听李玉说纳兰夫人便是病卒的令妃,惊吓得嘴巴都合不拢。李玉劈头骂道:你想什么呢?皇上叫告诉你是瞧得起你! 那拉氏回去以后,珍儿便问:娘娘,您没有不高兴吗?那拉氏道: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她早已过了明路,儿子都生了,只是入不了宫,如今可以入宫了,但无旨也不能入宫。而且南巡中很多命妇出席的活动,免得宫妃们露馅儿,事关皇上的脸面。珍儿道:您觉得这是太后的意思吗?她能入宫,便可以去见太后了。那拉氏不置可否。珍儿见她意兴阑珊,知道她这些日子来都为了五格格的事烦心,便不再多言。 春梅听了舒妃说的,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她见舒妃很欢喜,便道:娘娘,怪不得宫里不准再提她,原来她根本没死。可您原来不是最讨厌魏璎珞?!舒妃拍着手炉笑道:她如果是令妃,是很讨厌,但她如今是我们家明蕙,可就叫人欢喜了!她在圆明园跟了太后三年,还是太后好,解决了本宫的心头大患,怪不得当日皇上会那样安排,让她入纳兰家又不让我们知道。春梅诧异道:您的心头大患现在不是容妃吗? 舒妃翻了她一眼,笑吟吟地道:这可真是皆大欢喜!她如今是富察家的好媳妇儿,又向着我们,之前跑马场那件事你忘了?容妃?不足为虑!春梅便笑道:是,主子说的对!舒妃又生气地道:那个锯嘴的葫芦一定早知道这事儿,看皇后娘娘那样子,她也早知道,就瞒着本宫一人哪!春梅知道她在不忿庆妃,于是在心里一笑:要瞒您的不是皇上吗?您怎么不说他?太后不也什么都不说。 依博尔对永琪说:纳兰夫人长得可真可爱!永琪笑道:和你一样?依博尔道:四阿哥他们没来,听容母妃说,皇上要四阿哥留在家里,跟着阿里衮大人办差,是很看重四阿哥的。永琪道:四哥是皇阿玛的长子,皇阿玛自然是看重的。依博尔道:嘉佳姐说,你也应该去皇上面前自请办差才好。永琪道:她是一片好心,但皇阿玛自有主张,我现在和傅恒大人学习军务挺有意思。 依博尔已渐渐知道他的脾气,不再多言。将手抚在永琪肩上,道:我看你近日去嘉佳姐屋里坐坐,她很高兴。永琪“嗯”了一声不言语。依博尔欲言又止,永琪将她拉过来,圈着她,在她耳边道:过些天下船了,就可以陪你踢毽子了。依博尔点点头,道:你去嘉佳姐屋里,你们都做些什么?永琪道:听她弹琴,说说话,看看书,还是那些。 依博尔便道:那她很多话可以直接和你说。永琪道:她大概是觉得和我不熟吧,她说的话很多都有道理,你听听也好。依博尔道:其实你是喜欢她的,你是因为我才不和她……永琪“嘘”了一声,将她反转过来,亲住了她。依博尔昏昏沉沉,再无法想什么说什么。 在床上,依博尔抱着永琪,心里感到十分的甜蜜。永琪和她新婚燕尔,双双情窦初开,上船以后,课也停了,永琪除了去见皇帝和朝臣,便和她待在一起,如胶似漆,起坐随行,端的是青春作伴,翩迁缱|绻,月圆花好,溶溶露滴。她劝永琪去胡嘉佳处,但永琪非常固执,只去看过数次,她一时喜一时忧。喜的是他对自己的一心一意,忧的是对不住胡嘉佳,容妃庆妃都性子温和,虽然不说什么,但她觉得在这两位婆婆面前也不好交代,尽量避开和胡嘉佳一同去请安。永琪知道她的心思,总是宽慰她,说这件事和她无关,他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意,两位母妃不会勉强他,也不会怪她。 第二日早晨,璎珞突然到访,小两口十分惊喜。依博尔给她行礼,道:纳兰夫人,昨天的家宴上,依博尔无法给您行礼敬酒,请您原谅。那日在长春仙馆的灯谜太有趣了,原来是您出的!璎珞笑道:那日看你真是聪明伶俐呢!拉过她来好好打量,然后又看永琪,依博尔脸红了,永琪只在一旁笑嘻嘻。璎珞对依博尔说道:我还记得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的那些事。 依博尔见她眼里放光,表情甜蜜,“嗯”了一声。因为璎珞去年才嫁入富察家,而璎珞已二十多岁,之前定是嫁过人,和容妃一样,所以她便乖巧地不问,只问福隆安的各种事。璎珞和她说了一阵,最后笑道:你太小了,要过几年再生孩子,你们现在可以放心。依博尔脸又红了,说不出话来。永琪在一旁笑道:她年纪小,您就不要再打趣她了。 叶天士过年回江南以前,璎珞便去问过他,他说要满十七岁再怀孕生子对母子都好,然后璎珞写信请示过皇帝,所以这四位格格都在喝避子药。大的那几个其实不过是等一年功夫,太后虽想抱重孙,自也无异议,内务府和太医院便严格遵照皇帝旨意。 璎珞也笑道:看看,这真是娶了媳妇就忘了娘了!尽护着媳妇儿。你额娘要是在这里,就是我这说法!永琪明白璎珞的意思,于是又一笑。璎珞对依博尔道:格格,我有些话想和五阿哥说。依博尔忙道:夫人请便,依博尔正要去厨房里看今日的菜选。然后看了永琪一眼,永琪也看看她,点点头。依博尔出去后,璎珞对永琪道:姨知道,你真是喜欢她的。她看着十分聪明能干懂事。 永琪抿嘴一笑,道:您的眼光自然是好的。又问海氏的情况。璎珞说了说,然后道:姨今天来,是想和依博尔说说,你才好去胡嘉佳那里。永琪道:璎珞姨,那不是她,是我自己不去,我只是做不到。请您不要和她说什么,她已经很自责,可她什么都没做错。璎珞有刹那的失神,忽然觉得永琪真像少年傅恒,都十分固执。想起傅恒说的话来,于是叹了口气,道:姨都明白,只是觉得对胡嘉佳有点儿不公平,她是汉人,可能本来就觉得配不上你……我见他父亲是翰林出身,在户部颇有口碑,对你会有助益。你皇阿玛也赞成,都是为你考虑,你不能辜负了皇上的一番心意。 永琪道:嗯,您和皇阿玛的心意永琪都明白,胡嘉佳也很好,我没想过满汉,更没觉得她配不上我,可我真的做不到。璎珞问道:那长此以往,你打算怎么办?永琪道:我也不知道。璎珞道:你额娘还不知道这件事,知道了也要担忧。永琪道:璎珞姨,永琪别无选择,迟早是要和胡嘉佳的,还有那位还没来的福晋,但现在还早,您就让我再任性一阵子吧! 璎珞听他语音酸楚,心里也十分难过,道:永琪,姨知道,这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唉,哪天我让傅恒和你说说罢。姨和你容母妃一样,也不想勉强你,你就趁出来这一趟,好好想想罢。璎珞走后,依博尔回来,见永琪情绪低落,上前抱着他,问道:怎么了?纳兰夫人说了什么?永琪勉强一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额娘。闭上了眼睛。 依博尔知道永琪的生母虽然是皇帝的潜邸旧人,又曾是昔日宫中的愉妃,但一直不受宠,如今被贬在京中的白衣庵里带发修行,母子不得相见,所以这也是永琪不愿意去和胡嘉佳的原因,他说自己不想胡嘉佳也和额娘一样,不被丈夫喜欢,还要为丈夫生儿育女,受尽各种苦楚。于是轻轻地抚摸永琪的头,道:你是喜欢嘉佳姐的,而且我觉得,皇上他这么喜欢你,他对咱额娘也是有感情的,他对庆母妃也好。 永琪摇了摇头,道:你不明白,我小的时候,额娘带着我,她日日担惊受怕,又要到处看人脸色。依博尔毕竟年纪小,她入宫以后,才渐渐地觉得宫中十分不简单,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永琪,自己倒落下泪来。永琪又给她拭泪,哄她道:都是我不好,教你掉眼泪,我们再不说以前的事了。 家宴后,容妃的红疹立刻有了好转,太医们都大松了一口气。到了下船前几天,容妃终于大好了,于是魏湄搬回了自己的舱房。这段时间里,皇帝夜里一直在她那里歇宿,她觉得和皇帝甚是和洽,但容妃既然大好了,今晚皇帝应该就不会来了,她心里有一些惆怅,但也随即释然。 自魏湄搬走以后,下午皇帝便去和容妃待在一起,抱着她,道:你可是为朕受苦了。容妃嫣然一笑,道:沉壁一碰猪肉就会这样,因为我们不吃猪肉,用我们的药又不痒,七日便好了,不会留疤的,皇上放心。家宴那件事办好了,臣妾就放心了。皇帝道:话是这样说,但你无故喝太医不对症的药,还要用药敷洗,掩人耳目,辛苦你了。 容妃笑道:那是令嫔辛苦,幸好她主动来照顾臣妾,那件事便瞒过了她。皇帝道:其实本来你也不用知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那日朕本是去叫她来照顾你的,可你因为她照顾你就把朕送出去了。说着哼了一声。容妃撒娇道:谢谢您终于告诉了沉壁。您不想她知道不想新人知道,沉壁自然要帮您。可瞧您说的,魏湄是您的令嫔,您就是不看沉壁的面子,也应该看看纳兰夫人的面子嘛。 皇帝叹了口气,道:沉壁,你对朕如此大方,朕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容妃幽幽地说道:沉壁一点儿也不大方,沉壁听说纳兰夫人便是令妃那日不都落泪了。皇帝想起,那个夜里,他告诉她以后,容妃哭得十分伤心,他安慰她,心里却十分的高兴。便又笑问道:你为何那样伤心,在你来之前,朕和她就分开了。容妃道:因为她永远在您心里罢。 皇帝没说话。容妃继续道:可那不是您的错,谁能够忘记心里的人呢?皇帝又问以前那个问题:朕看你并没有那么介意别人,为何如此地介意她?容妃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我觉得她才是您真正喜欢的人罢。皇帝摇摇头,道:朕和她在一起不过两年,朕和你也快两年了。朕对她早淡了,只是无法忘记。 容妃一笑,道:嗯,您都告诉所有人了,她早已是傅恒大人的妻子。所以皇上,您就对令嫔好一点嘛,别说您已将令字给了她,她对您是多么的一心一意,您不感动吗?皇帝不置可否,只是摸摸她的头,道:你和璎珞很像,看你们俩如何对魏湄就知道了。容妃道:您别顾忌我,想去令嫔那里就去。皇帝笑起来,道:看来朕现在要去谁那里都要你同意了?容妃撒娇道:皇上!皇帝笑着亲了亲她,道: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有宠妃的样子了!容妃笑道:那也是您惯的!说着亲住了皇帝。 吴德雅见家宴后,弘昼还是成天阴沉着脸,便劝他道:王爷,这一趟出来,太后和皇上都很器重王爷,太后的事都交给您不说,皇上还成天和您对弈,兄弟二人一起亲近,这么好的机会,您成天郁郁不乐,究竟是为何?弘昼哼了一声,道:对弈对弈,他这棋走的可是高啊!你懂些什么!吴德雅摇摇头,问道:您还是为了皇后娘娘不平?可我看皇上如今和她不错,那日在家宴上,皇后娘娘看着十分平和。 弘昼又哼了一声,不言语。吴德雅再摇摇头,道:王爷,您看,您如今不也更喜欢海安,我也没说什么,我瞧着,皇后娘娘现在对容妃也没那么在意了,没有容妃还有别人,谁家没有这些事……她话还未说完,弘昼闭了眼睛,然后起身出了船舱,站在船舷上,只觉得寒风扑面,和舱内的温暖大不相同,他极目远眺,暮色中一片天水茫茫。他站了很久,在心里道:魏璎珞,傅恒,走着瞧!别以为仗着了他,额娘之仇,弘昼若是不报,枉为人子! 一时又想起那拉氏来,德雅说她平和,他却觉得她像是心死了。皇帝在家宴上做的这一出好戏,还要她配合演戏,他想起来都为她难堪……什么亲兄弟,妻子,在他那里不值一提…… 忽然背上一阵温暖,是吴德雅出来给他披了一件斗篷,他低头笑道:谢谢!吴德雅见了他这个笑容,心里舒坦起来,于是笑着挽着他,将头枕在他肩旁,一起看着将被黑夜吞噬的天际。两人待了一会儿,弘昼道:外面风大,回去吧,该晚饭了。吴德雅点点头。 ※※※※※※※※※※※※※※※※※※※※ - 【南巡】小说里的南巡情节综合了乾隆帝在乾隆十六年和乾隆二十二年两次南巡的一些史实。 - 【亲蚕礼与乾隆双标】农耕与蚕桑是中国古代社会赖以生存与发展的最主要的生产活动。自周朝始,在国家祀典中,就已确立了“天子亲耕南郊,皇后亲蚕北郊”的祭祀格局。对曾以游牧渔猎为主要生产方式的满族来说,亲耕礼自顺治皇帝便开始了,亲蚕礼却是到了乾隆朝满族已被汉化的年代。乾隆七年始仿照古制建先蚕坛于苑(今北海、□□)东北隅。九年(1744年),清廷举行了建国以来第一次祭先蚕神的典礼,由孝贤皇后主持。乾隆十三年,乾隆命宫廷画家为记录孝贤皇后举行亲蚕礼的景况,集体创作了《孝贤皇后亲蚕图》长卷,为孝贤的纪念之作,历时三年完成。金昆为亲蚕图画稿的主持人,他收到一份上谕:“著金昆画亲祭蚕坛四卷,如不明白处问傅恒三和,先起稿呈览,钦此”。大学士公傅恒为孝贤皇后亲弟,因此有才“如不明白处问傅恒”之句。郎世宁是主画者。 - 那拉氏被皇太后选中是在原配皇后富察氏崩逝十天内,皇太后回銮以后就向乾隆表达了这一意愿。母子二人对那拉氏为继后的事实达成一致。但是立后的时间却统一不了意见。依照皇太后的看法要乾隆在四十岁整寿之前立后,佳儿佳妇给行礼,才能心中畅怀。乾隆以孝贤皇后富察氏尚在丧期,不想在二十七月之内举行,但是为了母亲的心愿,以娴贵妃那拉氏晋封皇贵妃摄六宫事。继后于乾隆十三年七月初一晋为皇贵妃,摄六宫事;乾隆十四年四月初五行皇贵妃册封礼,但是: - 1)册封皇贵妃,乾隆没有亲祭奉先殿。而乾隆十三年谕:“应前期一日。遣官祭告太庙。奉先殿告祭礼。上亲诣举行。” 2)册封皇贵妃,没有让领班大学士傅恒为正使。而三天后上皇太后徽号,傅恒为恭捧金册大学士。估计是照顾傅恒的心情,毕竟孝贤刚过了周年。 3)册封皇贵妃,乾隆没有率群臣给皇太后行礼。而乾隆十三年谕:“次日上率王以下文武官员、诣皇太后宫行礼。” - 后乾隆帝下令将娴皇贵妃仪仗内的车舆,由金黄色改用明黄色,等同于皇后。直到乾隆十五年(1750年)六月十一日,孝贤纯皇后富察氏二十七月丧期满。七月初十日,乾隆帝正式下诏册立娴皇贵妃为皇后,于八月初二日举行册立皇后之礼。 - 乾隆十四年二月,亲蚕前夕(一般三月举行),官员询问乾隆能否遣妃恭代皇贵妃行礼,乾隆批复:不可以。妃只能恭代皇后,不能恭代皇贵妃,此时中宫虚位,亲蚕职权无所属,所以参照皇帝不亲祭先农坛之例,遣官致祭。并且载入会典。由此可见,乾隆年间,宫闱中上下职权分明,地位有别,属于皇后的职权,在皇后未能亲自行使之前,妃嫔不能代理。而乾隆三十二年之后,宫里没有皇后,却每年遣妃行礼,多半是舒妃。令妃在做皇贵妃期间也进行了亲蚕礼。乾隆这个人是典型双标,他和继后的矛盾应该是由来已久,因他不喜欢继后并十分怀念孝贤,各种双标。他本人看起来是个十二分的性情中人。 - 乾隆帝对令妃也是源于孝贤之故,而令妃与孝贤的渊源已不可考。比较奇怪的是,令妃在乾隆十年便从魏贵人晋嫔,乾隆十三年便已位列四妃,但一直默默无闻,父亲还因小错降级受罚,却在乾隆二十一年,近三十岁时开始密集生子,炙手可热,最终在乾隆三十年取代了那拉氏,个中原因更不可考。而乾隆三十年的时候,永琰还不是储位人选,永琰和他这位生母关系也不亲近,幼年是由庆妃养育的。乾隆二十年后,开始有记载乾隆对令妃很不错,但她所生的十七阿哥,包括痘殇的十四阿哥和十六阿哥,并未见记载得到乾隆的特别喜爱和重视,十六阿哥三岁才殇,竟连名字都没有。十七阿哥永璘因令妃去世,交景仁宫颖妃巴林氏养育,即小说中的那贵人其木格,他和这位养母关系很好,并娶阿里衮十二女为嫡福晋。 第十九章 隐秘(五) 待到晚饭端上来,吴德雅才道:王爷,我真的担心您。弘昼道:担心什么?吴德雅看着他,道:王爷,您已经在万人之上,思虑太多,只是苦了自己而已。弘昼不说话。吴德雅又道:额娘在的时候,她和我说过,当年她见争不过,便放弃了,她知道您心里的苦,可她不能让您白白丢了性命,圣祖爷中意皇上,先帝是怎么也不能拂逆他的意思的。九王夺嫡是圣祖爷和先帝心里的噩梦,他们谁都不想再来一回。先帝真正喜欢的是去了的八阿哥,所以他也不会为了您和额娘做些什么。 弘昼叹了口气,道:我也早没想那些了。我只是觉得没有孝顺上额娘。吴德雅道:我都明白,但您只要平安,额娘的在天之灵就安心了。弘昼微笑着点点头,道:德雅,谢谢,这几日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吴德雅笑道:王爷,您言重了,您高兴了便好。 五阿哥的课是不上了,但因在御舟上时间很多,而且和傅恒见面很多,所以他还在经常向傅恒讨教军务,傅恒回了皇帝,便每日和他讲一阵,因不是正式授课,就比较随意。 这日,傅恒在说他们船下这条运河。京杭大运河始建于春秋时期,当时吴国为伐齐国而开凿邗沟,隋朝大幅度扩修并贯通至都城洛阳且连涿郡。随着塞北草原霸权的东移与入主中原,不仅华夏帝国的军事防御重心彻底转移到了幽燕之地,政治中枢也随军事重心一道移动到了幽燕之地。元朝再度疏浚的大运河,正是由于华夏帝国政治中心与军事中心的重合,关中与中原衰落,在隋唐大运河河道的基础上进行了“截弯取直”,不再经转洛阳和开封,而是直通京城。 在明朝,幽燕之地已成为明帝直接把守的国门,明代运河便与京师两翼的明长城,一个南北向,一个东西向,一道形成一种“弓箭”态势,以运河转运之粮草财赋供养京师及幽燕长城的军政,进而实现整个长城功能的正常发挥。大运河的作用有三点: 供养京师 为了兼顾塞内外和统摄北方军政事务的需要,需要在幽燕之地建立首都,然而北方地区的经济是远远不如南方的,所以,截弯取直后的大运河就为元明和大清定都幽燕提供了低成本的物质保障。 经略国门 无论是为了保障帝国精华所在的东部地区之局势稳定而派兵南下平乱,还是明朝为了抵御蒙古和包括女真等塞外族群的侵袭而保持长城防线,都仰赖大运河进行低成本财粮转运,从而保障军事行动中的军粮、军饷等后勤供应。 转运江南 江南地区自元明起,便成为华夏社会的经济中心,是华夏天下的首富之区。一条截弯取直后的大运河,有助于保持朝廷对帝国财源与粮库的掌握,进而时刻保持对地区分裂割据势力的实力优势,乃至于在帝国之外的整个东南地区的实力优势。 永琪听完,不觉震动,没想到这条行船联通南北的运河,居然也在军政上有如此重要的地位。傅恒笑道:天下的政治,军事,经济其实是三位一体,五阿哥,你在看一件事的时候,要多想一些多联系一些,很多事不是表面上看去那么简单,如果这条运河不重要,历朝历代的帝王们怎会年年修浚疏通甚至改道。奴才今天说的这些,阿哥回去好好想想,有问题再来问奴才。 永琪点了点头,忽然彻底明白了璎珞姨和自己说的关于自己的婚事,皇阿玛在其中的考量,鄂家是两朝军机重臣,根基深厚,索家是内务府翰林世家,和皇家关系密切,胡家在户部,这是朝廷的财政中枢,而且皇阿玛要平衡满汉及文武朝臣。于是他把璎珞那日说的话告诉给了傅恒,然后问道:姨丈,永琪想请教您,您觉得婚事真的是筹码吗?傅恒看着他,道:是,也不是。对阿哥你的身份来说,你是皇子,婚事当然是筹码,不仅阿哥,皇上的婚事也是筹码,或者叫做手段,你想想,是不是?永琪忽然明白了他在说容妃。 傅恒又道:但阿哥你是一个有喜怒哀乐的人,你的婚事又是你的终身大事,所以它又不是筹码,对皇上来说,也一样。你再想想,对不对?永琪知道他又在说容妃,皇帝和容妃是何等的恩爱。他于是点了点头,道:永琪明白了。傅恒笑道:五阿哥,我们每一个人每天都在面临很多选择,你要选择,不能逃避,所以你要知道该如何选择。你上的所有课,读的所有书,正在经历和将来要经历的所有事,除了让你有知识储备,还在教你如何选择。它们才是你最好的师傅。婚事只不过是选择的一种。 永琪点了点头,又问道:可永琪觉得您和璎珞姨就很好,只一心一意对待一个人,要是永琪也可以这样就好了。傅恒想了想,明白他定然是从海氏那里知道的自己和璎珞的事,便道:我和她曾经经历了许多艰难困苦,但傅恒和你比起来,是有选择的,你生为皇上的儿子,很多事没有别的选择。永琪黯然。 傅恒又道:阿哥,你必须面对你皇子的身份,皇上也对你寄予厚望,所以他才这样给你指婚,我和璎珞也都赞同。你可以尽量按自己的心来选择,按心选择不是错误,但你的心要大,要包容很多原来你不能接受的,待到那时,你就真的长大了。永琪问道:您的意思是说,我的心里不能只有一种准则? 傅恒道:准则只有一个,就是你做人的准则,但你要包容,也许你真正喜欢的只是其中一个人,但你可以好好地待其他的人,用你的准则对人对事。永琪道:谢谢您,永琪回去再好好想想。傅恒点点头,微笑道:五阿哥,你要顾全大局,小心谨慎,为了你将要肩负的责任。 御舟行到清口后,皇帝乘小舫渡过黄河,阅视了天妃闸和高家堰。渡黄河的时候,皇帝询问刘统勋及治河官员历年治理黄河的情况,高斌离世后,皇帝便点刘统勋统管治河事务。傅恒,弘昼,永琪都随侍在侧。永琪看着烟波袅袅中似千军万马咆哮而过的黄河水,一泻千里,胸中豪气顿生。又听皇帝和其他人深入谈论黄河水患,才知道浑浊的河水是因水土流失导致水中的泥沙不断增加,黄河年年决堤改道,导致数以万计的民众流离失所,是朝廷的大患。河工乃朝廷一等要务,每年花费好几百万银两。 接下来几日,皇帝一直在聆听,讨论,建议,批示。后经过淮安时,看到城北一带都是水,只建有土堤,便下令改建成石堤以增强抗洪能力,无法建造石堤的地方,应接筑以重其防;又指示河臣在洪泽湖原有三座坝的基础上,再兴建两座,以缎解和减少湖水的流速、流量,保证下游河道的安全,减少下游居民的受灾;并下令户部加大拨款力度,让受灾区的地方官赈济灾民,提出让灾民去修坝筑堤,以工代赈,既解决了河工所需劳动力,又解决了灾民的衣食问题。 永琪在一旁学习,提问,受教颇丰。他看皇帝殚精竭虑,臣子们出谋划策,热烈讨论,忽然更深地体会了傅恒那日和自己说的话,自己作为皇子的责任,自己的私情私愿,和天下事比起来,是微不足道的。 二月二十八日一早,御舟抵达苏州。皇帝一行在胥门外舍舟登岸,经胥门进入苏州城。苏州文武官员皆着朝服跪迎。 皇帝后妃五阿哥的队伍过去后,是弘昼夫妇及仆役亲随,然后是傅恒夫妇。璎珞看着高高的城墙和高耸的门楼,只觉得姑苏繁华扑面而来,心中欢喜雀跃。 璎珞的晕船症状消失后,只是容易困倦,但傅恒还是担心她兴奋起来会蹦跳,在一旁紧紧握着她的手。见她一双大眼睛中闪烁着明亮的光彩,恍惚起来,仿佛她还是当年那个和他在宫中甬道上狭路相逢的小宫女,却不想时光荏苒,十几年岁月已过,她是他儿子的额娘了,而且腹中正孕育着他们另一个孩子。想到这里,傅恒不禁微微一笑。 男子上马,女眷入轿后,队伍进入胥门,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浩浩荡荡地往苏州织造署行宫而去,沿途只见街巷纵横,店铺林立,胜地繁华,妇老百姓和缙绅士子皆排列跪伏。女眷们都是第一次看见如此盛大的民众场面,心中都十分赞叹。待到在行宫安置好,已是未时初刻,又忙着吃饭。饭毕,傅恒见璎珞十分困倦,便搂着她一起在床上歇息了一觉。他醒来的时候,璎珞还在睡,于是他自己起身去皇帝的院子里瞧瞧。李玉说皇帝还在歇觉,于是他又折返回来。 回来以后,见璎珞已起来了,两人便一起出门在行宫各处走了走,春意盎然,春风拂面,比京中的春日暖和得多,道边各种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后来又经过皇帝的院子,只见容妃挽着皇帝正从门内出来,两人忙站下行礼。璎珞对二人道:皇上,容妃娘娘,姑苏太漂亮了!皇帝微笑道:一起走走吧。于是皇帝和傅恒走在前面,李玉跟着他二人。璎珞和容妃走在后面,侍卫们都远远跟在后面。璎珞低声问了问魏湄的情况,容妃便告诉她自己发疹子那几日,教皇帝都在令嫔处歇息。璎珞放下心来。 走了一会儿,见前面那三人距离已远,容妃便低声道:在船上,和亲王几乎天天找皇上下棋。璎珞点了点头,道:他果然会抓时机。容妃又问道:不知傅恒大人现在前面和他怎样?璎珞于是把南巡之前朝堂上发生的一些事讲了,道:去年雅尔哈善那件事后,军机处还是老样子,彼此不私下往来,但下臣们已渐渐分化。 容妃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那皇上偏向谁?璎珞道:皇上不偏不倚,谁也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容妃一笑,道:好,我明白了。夫人,南巡这段时间比较方便,你再多和我说说前面的事,皇上在后宫从来不说朝务,之后沉璧还是和你通信,别忘了,还有李玉。璎珞道:多谢娘娘了。 容妃笑着摇了摇头又点点头,道:夫人你如此热心帮助魏湄,从这次照顾我的事,我看她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璎珞道:她并不知道,令字是我让皇上给她的,我们的事,还是不要告诉她的好,顺其自然吧。她心思简单,我不想真卷入她来。容妃点点头,道:皇上也不想让她知道夫人你以前的身份,所以沉璧便没和她说什么。这次皇上故意要我配合,就是为了瞒着她,看来她在皇上心里很重要。璎珞道:所以我教皇上把令字给了她。容妃点点头,道:不管事情如何,她总是得了圣眷,她不会有怨言吧。说完二人相视而笑。 二人又走了一阵,璎珞道:娘娘,你如此牺牲应我所求,我和傅恒真是十分感谢。皇上最忌讳后宫干政,你一定要小心。容妃笑道:夫人放心。□□上说,‘谁遵循正道,谁自受其益;谁误入迷途,谁自受其害’,你和傅恒大人做的事都是循正道而为,而且对沉壁恩重如山,本就该沉壁报恩才对。去年同顺斋那件事,沉壁早就知道幕后的人是和亲王,就是夫人不给我那信不告诉我,我也不会放过他。璎珞诧异道:你早知道?你怎么知道的?容妃道:第二日我便知道了。因为当时那个乔装的喇嘛曾说了一句话,他说‘五爷不要她的性命’,夫人,你想想,这五爷是谁?说着,看着璎珞。 璎珞恍然大悟。容妃点了点头,道:那个喇嘛说了这句话,霍集占听不懂,我当时快昏迷了,他们以为我没听见。第二日,我在宫中甬道上见到和亲王的时候,我突然就想起了这句话,明白了一切,他针对我,自然是为了皇后娘娘。当时我本想去告诉傅恒大人,但各种不便,后来我就改了主意,一直没有和你们说这件事,这是我自己的事,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同顺斋的事,你们为了我和霍集占已经担了很大的干系。那天如果不是你们,我和霍集占早就双双没命了。然后她一笑,道:夫人,你应该明白了吧? 璎珞点点头,道:原来娘娘自己早就在处理那件事。她终于明白,霍集占死后不久,皇帝和皇后祭祖回来,容妃就入住了养心殿,自己是帮助了她排演长恨歌固宠,而照傅恒所说,因容妃无子,皇帝对她可以放心也是一个原因,还有容妃自己要对付弘昼,这些事原来全部环环相扣。 容妃,她确实不简单,但不是自己最开始想的那样,忽然明白了霍集占为何对她如此痴心又如此有信心,直接将她孤身一人,送给心不可测的皇帝,他知道,她一定可以活得好好的,他只要为她铺好路,她和霍集占这对夫妻也真是十分匹配的一对儿……除了傅恒曾救过她的性命,去年傅恒和自己又帮助了她和霍集占,那时,她就和自己说过‘大恩不言谢’的话……想到此处,她欢喜地笑道:弘昼他不知道,皇上已是娘娘的裙下之臣。同顺斋的事就是皇上知道了,我相信,他也不会介意,你和霍集占都是过去的事了,那日是霍集占救了你,皇上他是明白人。 第十九章 隐秘(六) 容妃只一笑,道:且不说别的,安儿现在是我和皇上的孩子,就是为了他,沉璧也要相助傅恒大人。璎珞点了点头,知道她不肯说皇帝的事,她似乎从来就没和自己说过她和皇帝,哪怕知道自己就是以前的令妃后,也没说过,她也不说她和霍集占的事,连对她的亲哥哥都没说过。看来她这个人,不仅有情有义,小心谨慎,聪敏担当,更对自己的丈夫十分忠诚,而她的丈夫都是王者,都处于复杂的情势之中,她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君王之妻…… 想到这里,璎珞看了看前面的两人,忽然觉得,去年傅恒说把福康安给容妃的时候,他恐怕就想好了,因他十分相信容妃的人品。结果容妃不能生子,又从小带着福康安,所以她定然是十分地看重福康安的,而福康安本来就是皇帝的儿子,这更是天助,所以隆儿出生后,他说将来会告诉皇帝安儿的身世…… 只听容妃又道:沉璧有点儿担心永琪,皇上现在看重四阿哥,本来我以为他喜欢的是永琪。好在这段时间,傅恒大人教导永琪比较方便,永琪每次和我说起来,都十分开心。璎珞道:我和傅恒觉得,皇上现在就是给四阿哥一些机会,瞧瞧他怎么样,否则在皇后那里说不过去,太后那里也不好看。皇上心里喜欢的还是永琪,南巡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学习历练机会,不仅他可以亲近傅恒,而且皇上可以带在身边言传身教。让四阿哥跟着阿里衮留京办差,这样皇上偏心永琪就看不出来了。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容妃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对,我觉得永琪一定会好好抓住这个机会。璎珞笑道:永琪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胡家还有鄂家和索家一样,对他很重要,上次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和我说了,他都明白,我觉得他就是需要一点儿时间,你可以放心。容妃道:嗯,沉璧一直没说什么,我始终不想勉强他。说着叹了口气。璎珞道:娘娘好像很感慨。 容妃道:我有三位叔叔,加上我的父亲,共四兄弟,当年阿妈为了阿爹可以做稳台吉之位,牺牲了自己的性命,那年我才十岁。她临死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法蒂玛,你要永远记住,你是黑山派阿里和卓的女儿,阿妈最骄傲的女儿,法蒂玛是我们的先知穆罕默德给他女儿的名字,你要对得起这个名字。那时候我年纪小,后来我长大了,才明白了她的意思和她的心愿。哥哥长大后,又和三位叔叔很多矛盾争端。 璎珞见她突然说起她自己在回疆的往事,便不插话。容妃继续说:我一直不愿嫁人,直到阿爹要我嫁给霍集占,他说,‘法蒂玛,你愿意看着我们的子民流离失所,我们的家园被战火损毁吗?这是生你养你的土地,维护这片土地的安宁,这是你的责任’。璎珞点点头,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愿嫁人?是因为心里念着另一个人吗? 容妃一笑,道:那是过去的事了,那时候我年纪小,让夫人见笑了。阿爹勉强了我,他一直觉得对不起我,临终的时候,他还握着我的手,道:法蒂玛,你要原谅阿爹。我哭着道:阿爹,他对我很好,你放心罢。没想到我和霍集占只有短短五年的缘分,最后我成了皇上的容妃。阿爹和阿妈也没有想到,我们回部现在已经再没有白山派和黑山派了。阿爹走了,我的三位叔叔也死于大小和卓的战火,我的哥哥虽然成了台吉,可住在京城里的东安福胡同。纳兰夫人,没有战火,没有纷争,是一件很好的事。 璎珞叹息了一声,又一个沧海桑田,她更加明白了容妃,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又有过些什么样的经历,二十岁才嫁给霍集占,所以她原本是要坚持自我的,这世间的荣华和烦扰她本不放在心上,她的心很宁静,诚挚地说道:沉璧,你知道吗?我和傅恒说过,你就像他和先皇后姐姐合二为一的一个人,我果然没有说错。容妃笑道:夫人过誉了,虽然沉璧没有见过先皇后娘娘,但看傅恒大人和夫人,再看皇上对她的敬重和怀念,她定然是一个像天神一样美好的人。 璎珞点点头,道:嗯,你就像她,但是一个非常坚强的她,具有纯正的心,又充满了优美的力量。五阿哥和安儿有你爱护教导,真是他们的幸运。容妃摇了摇头,道:夫人,你才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人,所以傅恒大人和皇上都这样的爱重你。 璎珞刚要推谢,忽见李玉在前面站着招手,于是二人快步走上前去。皇帝笑看着她们俩道:你们俩说什么说得这么起劲儿?傅恒也站在一旁微笑。容妃道:我们在说安儿。皇帝闻言便夸赞了福康安好几句。傅恒和璎珞见他的神情,心中都感喜慰,璎珞又看着容妃,容妃微笑着点了点头,道:皇上是十分喜欢安儿的,他说安儿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是不是,皇上?说着便看皇帝。 皇帝本不愿在傅恒夫妇前表露,而且福康安的生母是尔晴,但容妃既然看着他,他只好讪讪地道:沉璧说的对,朕就是那么说的。李玉抿嘴一笑,傅恒和璎珞忙下跪谢恩,皇帝叫起,道:好了好了,不过出来散个步,都是一家人。容妃嫣然一笑,走上前去挽着他,继续前行。傅恒和璎珞在后面,相视一笑。 皇帝在行宫歇息了几日,接着见人办公几日,中间又临幸了魏湄一次。这日下午见完人,去太后处请安,恰好容妃正陪着太后说话。皇帝方坐下,刘太医来回,说是令嫔娘娘又遇喜了,算日子就是御舟上临幸时怀上的皇嗣,已核对无误,满面喜色地道:恭逢盛世,国强民安,皇上春秋正盛,子嗣充盈,实乃天下社稷之福。太后皇帝容妃李玉都十分意外,容妃又惊又喜地看着皇帝。太医走后,皇帝也看着她,笑着摇摇头。 容妃走上前去,用手抚在他肩上,对皇帝道:您要是高兴就说嘛!只听太后在一旁对刘嬷嬷笑道:以前宫里从来没有这样的,这真是一碰就有孩子,好好好!刘嬷嬷忙道:这都是您老人家吃斋念佛的功德,菩萨显灵。容妃笑起来,对太后道:皇额娘,刘嬷嬷说的对。令嫔自己肯定也高兴得很!这次皇上定能得一个阿哥!刘嬷嬷忙道:谢容妃娘娘!太后笑道:李玉,你去传那孩子来,我要好好赏赐。李玉忙笑着答应去了。 少时,魏湄来了,太后不教跪,立刻赐座。容妃笑吟吟地看着她,只见她满面喜色,眼里有一抹娇羞之意,于是又笑看皇帝。皇帝咳嗽了一声,避开了容妃的眼光。太后对魏湄笑道:孩子,我太高兴了!你可真是我们大清第一有福之人呢!魏湄脸腾地红了,立刻要起座谢恩,太后忙用手示意,笑道:坐下坐下!刘嬷嬷端着托盘,走到太后身边,太后看了看,对她道:孩子,这是我年轻的时候带的一个镯子,如今老了,觉得颜色太鲜艳了,便给了你吧。魏湄忙道:谢太后恩典,魏湄受宠若惊。 刘嬷嬷于是将东西捧到魏湄面前,魏湄拿起,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只鲜红色的玛瑙镯子,看着相当名贵,魏湄又谢恩。太后对皇帝道:这是入宫之后,先帝给我的第一次赏赐。皇帝点了点头,看着魏湄道:你要经常戴,不要辜负了皇额娘的心意。魏湄更加受宠若惊,忙道:是。太后又对容妃道:孩子,皇额娘也有东西给你。说着示意刘嬷嬷。 刘嬷嬷转入内间,不一刻出来,托盘里放着一个中等大小的紫檀漆盒,走到容妃的座位旁,打开给她看。容妃见里面花花绿绿,便挑了一只金色镶绿宝石的戒指,拿出来带上,试了几个手指,最后戴在左手的中指上。给太后和皇帝看。太后看了看,道:好看。这是我当年给和安置办的一盒首饰,不是很名贵,这一盒加起来才有刚那镯子一样的价值,但是我的心,可惜她没用上。孩子,就都给了你吧,随便戴戴。 容妃忙离了座位,跪地谢恩。太后道:孩子,你教皇帝去宠幸令嫔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很有品德,皇额娘应该奖励。容妃起来后,魏湄看着容妃一笑,容妃也对着她微笑了一下,道:恭喜令嫔妹妹! 魏湄走后,容妃也告退,只剩了母子二人。太后道:皇帝,你明白皇额娘吧。皇帝微笑道:是,您是担心沉壁,其实您不用担心。太后叹了口气,道:她这个孩子我倒是放心,皇帝还将魏璎珞的事都告诉了她,她真是性子好有器量,不容易。皇帝点点头,道:皇额娘,儿子明白。太后又道:这令嫔我越看越喜欢,你也不要辜负了她。皇帝又点了点头。 从太后处出来后,皇帝便去了魏湄那里。魏湄又惊又喜,忙要下跪迎驾,皇帝伸手拦住她,魏湄脸红了。坐定以后,皇帝才看见她手上已戴上了那只鲜红色的玛瑙镯子,于是笑道:看来前几日你便知道了,你还应朕?你那时候就应该告诉朕。魏湄脸又红了,道:皇上,嫔妾不知道,今日是太医例诊,嫔妾的月事有时候会迟几日,所以嫔妾就没上心,嫔妾也没想到……皇帝于是点了点头,温言道:你觉得不舒服吗? 魏湄摇了摇头,道:没有。然后笑道:皇上,嫔妾觉得这次定是阿哥。皇帝道:为什么?魏湄道:嫔妾日日在求菩萨,让皇上和太后如愿。皇帝一笑,拉过她来,抱在怀里,道:你别听她们说的那些,朕和你的孩子,不管男女,朕都喜欢。皇额娘今天和朕说,她越来越喜欢你了。 魏湄欢喜地低声道:谢谢皇上和太后,魏湄也好欢喜,只是又好长时间不能伺候您了。忽然想起皇帝曾说过的那句“逝者如斯夫,你要向前看”,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和皇帝,还是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第一次见皇帝的时候,他竟然要杀了自己,如今她已为他生了一位公主,马上又生金枝玉叶……前年,自己还在愉郡王府伺候别人,一切的一切,简直和做梦一样……只听皇帝笑道:你好好保重,朕会常来看你。 待和外官一起晚宴后,他回了容妃处,容妃又瞅着他直笑,他不理容妃,坐去案后,李玉捧着一堆折子上来,他便开始看折子。容妃于是自己坐到梳妆台前面,将太后送的盒子打开,想挑几样头饰让彩云给她戴上。只听那边皇帝说了一句:梳辫子。她一笑,便叫彩云给她编好两根长长的麻花辫,再戴了两样头饰。彩云退下后,她本想给皇帝看,但见皇帝在全神贯注批折子,于是翻开古兰经来。 也不知看了多久,她觉得眼饬困倦,伏在矮几上睡去。朦胧中觉得有人为她下了头饰,却不解辫子,最后有人将她抱在怀里,她知道抱她的是皇帝。只听皇帝柔声说道:沉壁,你别担心。说着亲了亲她的脸颊。她心里激动起来,但不睁开眼睛。皇帝将她抱起来,抱上床去。然后给她脱外衣。她衣服最上面那颗扣子总也解不开,皇帝凑得很近,气息全喷在她颈子里。 她心里一动,立刻闭着眼睛亲在了皇帝脸上。皇帝于是猛地亲住了她,两人亲了好久,都觉得十分情热,她自己伸手解了最上面那颗扣子…… 窗外暗夜里隐隐有细浪之声,床上丰满的胴|体幽香诱|惑。结束以后,皇帝还抱着她不愿意松手。容妃轻声道:皇上,别人真地比不上沉壁吗?皇帝道:嗯,你是朕所有的女人里最好的,而且永远那么好。容妃于是一笑,霍集占也说过同样的话,每次他都十分疯狂。她和皇帝才开始的时候,皇帝也十分疯狂,她早已习惯。但几次后,她觉得他转入了一种奇怪的压抑。 于是去年初去圆明园的第一晚,她便问皇帝。皇帝笑道:太激烈了不合规矩,连皇额娘都说朕和你呢。她也笑道:和沉壁在一起的时候,您不是不要规矩?皇帝便和她说,他觉得她还是一个孩子。她不觉嗤地笑出声来,回答道:只要皇上喜欢,沉壁就做皇上的孩子罢。于是,皇帝便再无顾忌,和她颠鸾倒凤到极致,但因为忙碌,他和她的亲热并不算多。 那个晚上她记忆犹新,是她因永琪的事第一次主动去请求皇帝,皇帝在乐安和书房里对她疾言厉色,说不许后妃干政。后来在床上,自己便故意和他说了那些话,现在想想,自己那天其实是生气了,就是想征服皇帝。霍集占可从未对她如此,他离弃她也是一声不吭先走掉,叫人来告诉她,可舍不得说一句伤害她的言语,那时她以为他真是伤透了心才离弃自己的……假如他见自己的面,他就无法离开她了吧……如果他不休弃她,他知道她绝不会离开他,更不会跟第二个男人。在上京的路上,哥哥一直劝自己为了回人回部入宫为妃…… 璎珞说皇帝早已是她的裙下之臣,她觉得应该是从那个晚上开始的。那个晚上就是璎珞在正觉寺遇刺,她入京后再见傅恒的晚上,她并不知道那件事,但恰是第二日,她又见到傅恒,所以脸红了。后来因她中了迷香拒绝皇帝,魏湄才和皇帝有了初夜。皇帝自己说过,李玉也一早说过,皇帝心爱她,彩云也说,但她是到了魏湄生七格格时,才开始真正明白和接受皇帝对自己的心意。 第二十章 苏杭(一) 自上了御舟之后,容妃觉得皇帝极之疯狂,明白是因为皇帝心情松适,闲暇又多。所以她才要教他去和魏湄,而不仅仅是为了……想到这里,她在心里一笑,其实魏湄和纳兰夫人都不明白,她们都觉得是她大方,太后也为她担心…… 彩云伺候她洗浴,知道她浑身光洁如孩童般的秘密,却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她更不明白,所以她也为她担心。就没有人明白。皇帝说自己来了之后,他对魏璎珞的心便渐渐淡了,嗯,皇帝永远是她的,迟早是她的,她从来没担心过,他才不会把她给任何人,其实是她一直对皇帝若即若离,各种矛盾,因为…… 她跟了皇帝不久,皇帝曾经旁敲侧击问她和霍集占,她知道他的意思,于是笑道:您告诉沉壁该如何回答?沉壁怕掉脑袋。皇帝于是不再问,她知道他误会了她的意思,但也不解释。霍集占比皇帝年轻得多,身份地位也不同,有时候好几日和她粘在一起,不见任何人,给她洗浴,穿衣,甚至喂汤喂饭,他倒不是觉得她是一个孩子,而是喜欢为她做所有的事,而皇帝显然不会这样,因为他被人伺侯惯了。 霍集占是她的第一个男人,这个事实无法更改。在床下,他对她比皇帝还温柔,除了一遍遍问她有没有爱上他那些伤心的时刻……霍集占因她才娶的其他女人嫉妒她艳羡她又无奈绝望,她对她们都十分同情,而且她不和她们住在一起,她不知道她们住在哪里,有时候,霍集占和她一起在伊犁大街上走着的时候,会见到其中的某个人,但那些女人都不敢靠近来……早知今日,她就应该早一点放下心结,就会爱上霍集占了…… 也是在御舟上的某个下午,李玉叫太监宫女来收拾的时候,两人已穿好了衣裳,众目睽睽,皇帝还毫无顾忌压着她,一起平躺在坐榻上,亲吻她的脸,容妃闭着眼睛,知道皇帝因刚才的疯狂在抚慰自己,心里软绵舒适,十分享受他的柔情,也旁若无人毫不顾忌。所有人看着一屋子凌乱,都不免吃惊,心道这真是如假包换的宠妃!宫女们脸都红了,但谁也不敢看他们俩......李玉也不敢看,只吩咐众人绝不可多嘴,然后在一旁抿嘴笑…… 正想着,只听皇帝在她耳边道:沉壁,朕哪天真要送命在你手上。容妃在他身上轻轻蹭了蹭,低声笑道:皇上,您不准胡说,您要永远陪着沉壁,沉壁也要永远陪着您。您今晚……这是怎么啦?皇帝有点儿不好意思,道:朕怕你今天不开心,又多想。说着,要解开她手上绑缚着的带子,她不肯,于是皇帝从枕下拿出药油来,给她涂抹。容妃笑道:皇上,您是沉璧的,沉璧才不会多心,多心的是您。 皇帝也笑起来,所有人都不知道,在床上,温柔妍雅的容妃是这个样子,只有李玉知道一些。太后因着和安的“渊源”,怕自己会冷淡了容妃,但那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自己早就喜欢了她,是从喜欢她的容貌身|体开始的,但她也早就住在自己心里了,早在去年霍集占来京之前,他便暗中插手了和安忌辰,和安的“渊源”正是自己促成的,霍集占来后,他才开始明白自己…… 容妃皮肤娇嫩,稍微着力,即生淤|肿,好在涂药以后很快就好了,不会留疤,她的皮肤非常好,以前被鞭子抽了都没有留疤,又或许是常年用天山雪莲的缘故,霍集占自然了解,所以他才会放心上鞭子。皇帝有空时喜欢给她涂药,虽然大多数时候她自己涂。淤|青都在脖子以下,没有人知道,而她的三个侍女自然是知道。这药是回部方子制的,里面的主成分也是天山雪莲。只是在御舟之上,她的旧淤还未好,便添了新淤,所以她愿意他去和魏湄,这也是一个原因。 她不仅体带幽香,曲线天成,气韵毕现,天生的冰肌玉肤含烟凝碧;颀长而丰腴的体态婉转有致,因很小便开始常年习舞,身子更极之柔软,在床上天真之态毕露,因她性子好,有耐心,且心里其实并无条条框框,她觉得情|欲天然而美好。她就只有过两个男人,他们是她的丈夫。她的心不论,她让这两个男人在床上都十分快乐,李玉觉得她是天生的尤物恰如其分。用带子就是上御舟后皇帝的新意思,那带子极为柔软富有弹性,是由内弹外软的两层特殊材料所制,由杭州织造府于年前进献。 两人又待了一会儿,容妃才教皇帝解了带子。皇帝笑谑道:幸好朕已有那么多孩子。容妃知道他的意思,是说他总和自己在一起爱重自己,温柔地一笑,道:皇上,假如……您真的希望我怀孕吗?我怀孕了还怎么伺候您?皇帝叹了口气,道:假如你有了朕的孩子,朕不要你伺候,但朕还是天天陪着你。容妃便笑道:宫里不允许这样,要是臣妾有孕,您就不能来了。皇帝微笑着哼了一声,道:朕想怎样便怎样,只是不能和你…… 容妃心里十分感动,这是皇帝第二次说这件事,因为魏湄再孕触动了他们俩的心事。于是笑道:皇上,幸好沉璧不能生孩子,不然这宫里更不得太平!您麻烦更多!如果我能生孩子,您恐怕也不会老和我在一起了吧。皇帝抱着她,道:沉璧,你很懂事。容妃想起那时候在南苑,皇帝还说她没孩子好来,皇帝对她和她对皇帝都再不是以前了。于是幽幽地道:您不是说,沉璧就是您的孩子?皇帝心里也有难言的激动,抚摸着她的头发,道:永远。 皇帝睡着以后,容妃看着他,又想起了下船的前两日,她也是梳着麻花辫子,两人坐在桌边喝茶。她问他,这带子原来是做什么用的,他笑道:就是床上用的。她十分吃惊,她虽知内务府有好几千人供职,江南三织造也隶属内务府,却没想到竟将皇帝的私务深入到这程度。皇帝见她惊诧,又道:假如……还有药可以用。她于是温柔一笑,道:皇上自然是用不上的。说着脸红了,立刻拦腰抱着皇帝,将脸埋在他怀里,皇帝笑起来。 李玉对他们俩的搂抱早已习惯,而且皇帝下面还要去见人,他站得较远,所以没动。不一会儿,皇帝开始解她的衣扣,李玉吓了一跳,忙走出舱房去,带上门。皇帝已将她推倒在桌子上,两只茶碗摔在地上,舱内是木地,碗没有摔碎,但茶水流了一地。 她也吓了一跳,忙道:臣妾在月事。皇帝一愣,不再解她的衣服,压着她亲了好久,忽然猛地起身,急步走去远处的坐榻上,喘息不止。她看着他,道:您怎么不去找令嫔?她就在船上!说着娇笑起来。皇帝这才明白,她在捉弄自己。 她从桌子上起身,走去坐到皇帝怀里,皇帝气得说不出话来,将脸别在一边,不看她。她一笑,圈住他的脖子,不紧不慢地道:皇上,您怎么糊涂了,臣妾的月事在发疹子那些天后才完的,您不是知道嘛?怎么这么容易就上当了?皇帝这才想起,自己也觉好笑起来,道:你这个小骗子!说着,立刻将她按倒在坐榻上,她看着他,温柔地道:皇上,您忘了带子。皇帝欲|火中烧,再不理她…… 后来,她又笑问:您怎么不去找令嫔?刚才皇帝的那种急切,她明白了他和魏湄的第一晚大概就是这样……觉得上次和这次,皇帝都是因为她,但上次自己是无意这次是有意,心里有甜蜜的得意。只听皇帝低声道:你这么喜欢她,下次朕和你们俩一起。她生气地使劲推他掐他,怒道:你敢!皇帝大笑起来,起身将她搂在怀里吻她。她不停地挣扎,但挣扎不动,流下泪来。皇帝便哄她,并将她的眼泪一一亲去…… 最后他轻轻抚摸她的背脊,温柔地说道:你直到今天,才说心里的话,朕知道,你因为去年那件事生朕的气,却不是生她的气,别再生朕的气了,嗯?她默然不语,良久才道:谢谢您,从今天起,沉壁不生您的气了。 今晚,皇帝也是想起了那日吧……这一夜,她思潮起伏,很久才睡着。 第二日,按行程,皇帝和太后带着众人巡视姑苏城内的苏州织造机房。江宁织造、苏州织造与杭州织造并称“江南三织造”,是专办宫廷御用和官用各类纺织品的皇商。江南织造通常分为两部分:织造衙门是织造官吏驻扎及管理织造行政事务的官署;织造局是经营管理生产的官局工场。苏州织造局分设有织染局,又称北局年,和总织局,又称南局年,占地广阔,楼宇林立。局内织造单位分为若干堂号,每局设头目三人管理,名为所官。所官之下有总高手﹑高手﹑管工等技术和事务管理人员,负责督率工匠,从事织造,匠役共有两千余人。 江南三局经费的来源,完全靠工部和户部指拨的官款,两部的拨款各占一半左右,每年总数在十八万两白银上下。三局机房内共有纱、绸、缎、装、蟒等机九百多张,每年约织万数千匹。 但三织造承担的织造任务却有不同,先帝时规定,「在京有内织染局,在外有江宁、苏州、杭州织造局,岁织内用缎匹,并制帛、诰敕等,各有定式。凡上用缎匹,内织染局、江宁织造;赏用缎匹,苏杭织造」,即江宁织造生产的缎匹主要供上用,此外,还织造神帛、诰敕、采缯等;苏州以织造宫廷赏赐品为主,分「上用」和「官用」两类。 「上用」主要满足宫廷需求,如各类袍服及驾衣、花伞、佛幔、经盖等;「官用」则是朝廷用来对王公以下大小官员的给赏,有袍服、彩装各样品级补子及各类缎匹。杭州织造局主要织造绫、罗、绢、绸、绉等,以供宫廷赏赐。杭州织造「用丝皆重」,生产的织物丝质好,轻盈柔软,细腻富有光泽,所以宫内大量袍服都采用杭州绫绸缎为面料。 巡视机房后,皇帝带着五阿哥,见织造局官员,问话叙事。妃嫔们便簇拥着太后,留在机房,一起观看机上正在织着的织品,看着梭子来回,都觉得十分新鲜,啧啧赞叹。太后特别喜欢一匹橙色云纹地宝相莲花重锦,一边拨着佛珠,一边对身边所有人笑道:这个好!菩萨一定喜欢!皇后道:太后如此喜欢,这匹织好便叫送长春仙馆,袁春望在一旁立刻领命。 众人走到一幅彩色缠枝牡丹纹金宝地锦的织机前,舒妃便道:皇后娘娘,这个挂在您住的镂月开云,再好不过了!皇后笑着点点头,道:妹妹有心了,好,本宫便要这匹! 舒妃自己要了绿地喜相逢八团妆花缎,乃吉服衣料,庆妃要了黄色折枝花蝶纹妆花缎,乃常服衣料。袁春望一一记录在册。最后又见一匹大幅的杏黄地云团凤灯笼妆花缎,容妃心里十分喜欢,想拿这回去作被面和皇帝一起用,但不在众人面前表示,之后彩云便去悄悄告诉了李玉,李玉自去吩咐留送容妃。 此时,傅恒和璎珞带着珍珠和小全子,去了姑苏城内“吴中第一名胜”虎丘,四人还是微服布衣,和普通的游人一样。虎丘得名始于春秋,已有千年的历史,宋代大家苏东坡就曾有“到苏州不游虎丘乃憾事也”的赞誉。 吴王阖闾曾在此建行宫。阖闾在吴越之战中负伤后死去,其子夫差把他的遗体葬在虎丘山,据《史记》记载,当时征调十万军民施工,并使用大象运输,穿土凿池,积壤为丘;灵柩外套铜椁三重,池中灌注水银,以金凫玉雁随葬,并将阖闾生前喜爱的“扁诸”、“鱼肠”等三千柄宝剑一同秘藏于幽宫深处。据说葬经后三日,金精化为白虎蹲其上,因号虎丘。 璎珞再孕不怎么害喜,只是胃口略差容易困倦,夫妇俩都十分高兴,璎珞越加笃定是女儿,说过些日子告诉太后,请太后给孩子起名字。是以不仅虎丘塔,他们几乎游遍了周边所有地方。 先在憨憨泉旁休憩,此泉位于虎丘山道旁,是得名于梁代的憨憨和尚。据民间传说,憨憨和尚本是为僧人收养的弃婴,双目失明。他得知山中有一口连通大海的泉水,便孜孜不倦地挖掘,最后终于挖出泉眼,泉水使得他双目复明。璎珞还未来之前,读江南风物志,便把这泉的故事告诉了傅恒。 去到试剑石,石旁刻有元代顾瑛题诗:“剑试一痕秋,崖倾水断流,如何百年后,不斩赵高头”。璎珞便道:赵高这个奸臣,如果不是他,大秦不会只传了二世便灭亡了。傅恒点点头,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秦始皇夺万世潇洒,可杀戮太重,焚书坑儒,也耗尽了秦朝的气数。 在真娘墓,璎珞说自己特别 第二十章 苏杭(二) 最后四人还去了孙武演兵场遗址,“兵家至圣”孙武,作《孙子兵法》,与伍子胥共同辅佐吴王阖闾,千古名将,名垂青史,对后世影响极其深远。孙武演兵场曾有「练武场怒斩吴姬」的故事流传,如今已是一大片荒草。早春季节,嫩草才在地上长了几寸,颇有“浅草才能没马蹄”之惑。璎珞见傅恒双眼放光,知道他的心思,牵着他的手,走了一大圈。 回程时天色已黑,主仆四人一起去了姑苏城里的夜市,好不热闹,吃喝玩乐,尽兴而归。 五阿哥回去后,便把今日在织造局的所见所闻告诉依博尔和胡嘉佳,虽然他还是只在依博尔屋里歇宿,但每天的晚膳三人一起在永琪屋里用。说到织造局的官银拨给,胡存柱在户部涉管这一项支出,胡嘉佳知道织造局开支的很多细节,于是和永琪一起拿算盘演算,永琪才发现胡嘉佳的算术十分的好,连连夸赞。胡嘉佳脸红了,道:爹爹要我记账,我帮娘保管着府里的账簿,所以他也和我讲户部的公务。两人说得兴高采烈,从织造局款项谈到水患赈灾拨款,因胡存柱也参与赈灾事宜。依博尔在一旁插不上话,于是便悄悄回了自己的屋子。 待永琪回来的时候,她已睡下了。永琪召人伺候洗漱后上床,从后面抱着她,问道:你不高兴了?依博尔道:你难得和嘉佳姐说这么久,我怎会不高兴?而且那是正事儿。永琪摸着她已放下的头发,默默无语。依博尔道:今晚,你应该趁便留在她那里。永琪还是不说话。依博尔道:这么久了,你再这样,我都不好去见嘉佳姐了。 永琪闻言,立刻起身下床,向外走去。依博尔吃了一惊,回头看他,冲口说道:你……永琪已经拿着外衣,站在门边,看着她道:你说的对。说着便推门出去了。 等门从外面关上时,依博尔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响,立刻落下泪来。也不知流了多久的泪,终于朦胧睡去。第二日一早醒来,发现身旁依旧空空,明白了一切,挣扎着起来,洗漱完后,无心梳妆,饭也不吃。伺候她的潘嬷嬷见这光景,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无可安慰,便默默地退下了。 依博尔一人在屋里独坐到下午,忽然听见外面永琪和胡嘉佳的笑声,听起来,像是二人携手从外面进来,她脑中再轰然一响,突然想起离家时母亲说的话:孩子,你入宫对索家有好处,但宫里不是好地方。你和额娘说五阿哥一表人才,你阿玛说他品性端正,天资聪颖,得太后喜爱,额娘觉得这总算运气不错,为你高兴。我们索家虽是满洲著姓,你阿玛和伯父如今又做着大官,和皇上亲近,只可惜是包衣出身,你做不了阿哥福晋……想到这里,她只觉得心如刀割,又落下泪来,那时候,她根本不明白那些话的意思。 她躺去床上。忽听门外有人回道:格格,五阿哥叫你去吃饭,胡格格已去了。依博尔一声不吭,也不动。外面那人叫了几声,便自走了。潘嬷嬷才走上来,道:格格,奴才给你端饭来吧,一天不吃饭哪行呢?她摇了摇头,用被子蒙住了头。良久,再没有人来。她心里十分生气,于是掀开被子,将枕头一甩,这才发现枕头下有一方簇新的浅黄色锦帕。 她展开来一看,上面绣着几竿清竹和露珠,露珠仿佛要从竹竿上滚落一般,十分精美,明白这是昨晚永琪拿回来的,那定然是他从织造局拿回来送她的礼物,感动之余,更加生起气来,下床快步走到绣筐那里,拿起剪刀就绞。 潘嬷嬷见状,立刻上前抢下剪刀,道:小姑奶奶,不要命了?阿哥送的东西,岂可绞坏!到时候这屋里的人全有不是!就当奴才求你了!阿哥性子好,他也不会对你怎样,但他要是真生起气来,我们做奴才的可就完了!依博尔颓然地坐在凳子上,怔怔不语,那方帕子从她手里滑落到地上。 潘嬷嬷摇了摇头,去剔亮了灯,然后劝道:格格,这是迟早的事,别说他现在还是阿哥,将来要是……那还不知有多少女人呢!你想开点儿吧。依奴才看,阿哥对你够好了,他对他的福晋都未必会如此。依博尔又流下泪来。潘嬷嬷接着说:唉,你就是不入宫嫁了别人,就是做了阿哥的福晋,男人都是很多女人的,你这个样子,只是伤了自己……这一夜,永琪还是没有来。又一夜,他还是没有来。 到第四日早上,胡嘉佳来找她了,对她道:我知道你和阿哥闹别扭。她沉默不语。胡嘉佳看着她,继续道:我和他已经……依博尔脑中又轰然一响,眼泪夺眶而出。胡嘉佳忙道:你不要怪他,是我……是我见他那样的不开心,所以我昨晚上去了他的屋……依博尔想让她立刻出去,但又说不出话来,她无法说话,胡嘉佳和她一样,是永琪的格格,而且永琪因为她已经冷落了胡嘉佳很久。她只觉得心痛如绞,止不住地流泪。 胡嘉佳也忍痛说道:昨晚上,阿哥虽然和我……但我看见他流泪了,你原谅我,原谅他,好不好?依博尔道:姐姐,你没有什么让我原谅的,阿哥也没有,你们没有做错任何事。胡嘉佳也落下泪来,良久,说了一句:他喜欢的是你。说完,走了出去。依博尔倒在床上,放声大哭。不知过了多久,觉得在黑暗里有人抱住了她,她一动就觉得晕眩,但她知道抱她的人是永琪,便挣扎着摆脱。 永琪放开了她,只听他的声音说道:这下好了,你不用再赶我去她那里了。她听了此话,更加心痛莫名,又放声大哭,一哭更加头昏眼花,她三日未吃一口饭,只勉强喝了几口水,哭了几声,便晕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了,永琪趴在床沿上睡着了,她觉得精神好多了,肚子也不饿了,知道昨夜里定是他照顾着她,怔怔地看着他,只见他瘦了好大一圈,心里大痛起来,伏下身去,轻轻抱住了他。 待永琪醒来,两人一起坐在床上。永琪一直不说话。她勉强一笑,从枕头下拿出那方竹子帕子来,道:谢谢!我很喜欢。永琪点了点头,但还是不说话。依博尔心里莫名一惊,抱着他道:阿哥,你怎么啦?我没事,我不会有事,你放心吧,我会和嘉佳姐一起,好好伺候你,阿哥,阿哥!永琪这才抱住她流下泪来。依博尔见他这样,也立刻触动了心事,眼泪簌簌而落。 过了好久,依博尔才收了眼泪,道:我知道,你本来故意气我,然后是要回来哄我,但你也想趁这个机会,就迈出那一步去,不然你做不到……永琪还是默默不语。依博尔又害怕起来,道:阿哥,你说话阿,你说句话好不好?永琪早已止了流泪,低声道: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她。 依博尔紧紧地抱着他,大声道:你没有对不起我!没有,没有,听见吗?!永琪将头搁在她肩上,低声道:谢谢。两人又抱了一会儿,依博尔便下了床,叫潘嬷嬷带人进来给两人梳洗,趁永琪盥洗的时候,她把潘嬷嬷叫到一边给她梳头,问她昨天夜里的事。 潘嬷嬷道:格格,阿哥对你真是好,太医来看过你后,只说是饿的和没睡好,他不让太医告诉容妃娘娘她们,然后吩咐厨房去炖了你最爱的冬笋煨鸡,后来抱着你,一口一口给喂下去的。奴才要伺候,他都不要。奴才进宫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主子。 依博尔点点头,低声道:嬷嬷,谢谢您!您那日和依博尔说的话,说的对,依博尔记下了。潘嬷嬷叹了口气,道:你别再对阿哥使性子了,他性子好,这样的人不说话,才容易憋坏。潘嬷嬷下去后,依博尔便叫传早饭,然后对永琪道:我不饿,你吃吧,我去给容母妃庆母妃请安。说着便去了。待她出了屋子,却去到胡嘉佳的屋里。 胡嘉佳见她来了,有点吃惊,昨天夜里她那边那么大的动静,全院都知道,依博尔上前拉着她的手,微笑着道:姐姐,我们一起去给母妃请安好不好?胡嘉佳很意外,依博尔立刻挽住她,将她拖了出去。先去庆妃院儿里,容妃恰也在。待两人走后,容妃对庆妃笑道:还是姐姐沉得住气,这下总算是解决了一桩心事。原来潘嬷嬷一早便将事情回明了容妃,容妃便告诉了庆妃,问她什么意见。 庆妃道:不管,让他们自己解决。接下来几天,庆妃都十分淡定,容妃很佩服,两人就天天听潘嬷嬷的回报,到第四日,听说永琪已与胡嘉佳圆房,而依博尔三日几乎未进水米,庆妃也着急起来,说等到晚上,若还不好,一定要管。结果傍晚,永琪就去了依博尔的屋,两人都松了口气,这事情要真闹将起来,就是皇帝不说什么,太后得十分生气,不仅永琪要被数落,两位格格要受罚,容妃庆妃也双双有不是,因太后一直不知道永琪没和胡嘉佳圆房的事。 今日永琪无事,所以早饭后他就回了自己屋,好好睡了一觉,昨夜的焦虑疲劳消失无踪。晚上,三个人又一起吃饭,永琪不说话,两位格格对彼此都还算自然。后来他去依博尔屋里,依博尔在床上抱着他,对他道:阿哥,谢谢,你对我这么好!依博尔不后悔做了阿哥的格格。依博尔要陪着阿哥一生一世,阿哥做什么,依博尔都绝无怨言。我现在为嘉佳姐和阿哥高兴!等将来福晋来了,依博尔也不会不高兴。 永琪还是不说话,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来,上面泪迹斑斑,写着: 一剪梅·唐寅 雨打梨花深闭门,孤负青春,虚负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依博尔见他拿了自己那天下午边哭边写,写了便揉了,一直扔在书案上的这张纸,只一笑,又揉了,扔到床下,去亲他,一边解他的衣扣,永琪渐渐有了回应……依博尔觉得他和以前非常不一样,但她不在乎,她只知道自己变成了他的小奴隶一般,任他予求予取,要他开心,紧紧地抱着他不松手,很怕他又走掉,无论他怎样对自己都可以,但不要抛下她走掉。 永琪似乎明白她的恐惧,在她耳边道:我不会走……最后,她看见他眼角流下一滴泪,忽然想起胡嘉佳昨天和她说的话:是我……是我见他那样的不开心……所以我昨晚上去了他的屋……他喜欢的是你……她终于明白,他为何今晚变成这样,他在好好地爱她,奉献全部的他给她,毫无保留。这才是真正的他。他更是用这种毫无保留的爱在给她“赔罪”。于是她含着泪笑了,低声道:阿哥,我爱你。只听永琪道:我也爱你。 两人抱了一阵,依博尔心里都是轻怜蜜意,笑道:你为什么改样儿了?永琪在她耳边道:我很想你。下午我起来后,一直在想你……我怕你不要我了……他的唇蹭得她脖子里很痒,依博尔咯咯直笑,侧身将自己的头发撩起来,全部覆在他头上。永琪道:你对我真好,谢谢!我真怕你不要我了!她又咯咯地笑起来,道:阿哥喜欢吗? 永琪嗯了一声,道:是我不好,教你伤心,你原谅我好不好?依博尔轻轻抚摸他的头,哄着他道:我早说过,你没做错什么,不需要我的原谅,你是阿哥,嗯?那天是我使性子,对不起。永琪道:你使性子,说明你在乎我,我很喜欢。依博尔在他怀里,安心地闭上了眼睛,道:依博尔是阿哥的人,依博尔怎会不要阿哥,你不是看了我录的那诗吗?永琪心里平安喜乐,亲了亲她。 过了一会儿,依博尔道:你和她……永琪道:你不要问我。依博尔忙道:好。我知道阿哥对她充满了愧疚,但你是她的丈夫,你和她圆房,才没有对不起她。永琪手上使劲,依博尔立刻不说了。只听永琪道:我的事我会处理,不要你担心。 第二日早晨,她给永琪穿好衣服后,要给他穿靴子,永琪要自己动手,因为穿靴子一向都是他自己动手,她却不肯,一定要给他穿,一边说道:依博尔是阿哥的小奴隶,就应该伺候阿哥。然后又咯咯娇笑起来,永琪也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早饭后,永琪出门见人走了,潘嬷嬷上来对依博尔笑道:阿哥真是喜欢格格!他平日那么斯文守礼的。可今早奴才瞧阿哥,似乎昨晚都没发生一样,阿哥真是一个谨慎良人,他是怕格格有麻烦,奴才为格格高兴! 依博尔也觉得了解了永琪很多,欢喜地道:嬷嬷,这次谢谢您!依博尔要嬷嬷一直在这屋里伺候,回头我和阿哥说。潘嬷嬷很意外,又十分欢喜,她从年轻时便入宫,从未嫁人,短短日子的朝夕相处,她已和这小主儿很是亲近,这些年,她在宫里受尽冷眼和排挤,难得这小主儿和五阿哥都待人宽厚温和,立刻跪下,道:谢谢格格,奴才愿意一辈子服侍格格。依博尔拉起她来,想起初夜那天,她在屋外说的那些话,让永琪和自己十分不高兴,两人都想将她扫地出门,恍若隔世。 ※※※※※※※※※※※※※※※※※※※※ - 【练武场怒斩吴姬】《吴越春秋》和《史记》上都有记载。文言文比较精炼,附在这里。y有兴趣者可自行搜索白话故事。 - 孙子武者,齐人也。以兵法见于吴王阖闾。阖庐曰:“子之十三篇,吾尽观之矣,可以小试勒兵乎?”对曰:“可。”阖庐日:“可试以妇人乎?” 日:“可。”于是许之,出宫中美女,得百八十人。孙子分为二队,以王之宠姬二人各为队长,皆令持戟。令之日:“汝知而心与左右手背乎?”妇人日:“知之。”孙子日:“前,则视心;左,视左手;右,视右手;后,即视背。”妇人日:“诺。”约束既布,乃设铁钺,即三令五申之。于是鼓之右,妇人大笑。孙子日:“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复三令五申而鼓之左,妇人复大笑。孙子日:“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既已明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也。”乃欲斩左右队长。吴王从台上观,见且斩爱姬,大骇。趣使使下令日:“寡人已知将军能用兵矣。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愿勿斩也。”孙子日:“臣既已受命为将,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 ”遂斩队长二人以徇。用其次为队长,于是复鼓之。妇人左右前后跪起皆中规矩绳墨,无敢出声。于是孙子使使报王日:“兵既整齐,王可试下观之,唯王所欲用之,虽赴水火犹可也。”吴王日:“将军罢休就舍,寡人不愿下观。”孙子日:“王徒好其言,不能用其实。”于是阖庐知孙子能用兵,卒以为将。西破强楚,人郢,北威齐晋,显名诸侯,孙子与有力焉。 第二十章 苏杭(三) 这潘嬷嬷右眼下生着一颗泪痣,她正是当年高贵妃身边的大宫女芝兰,她是五阿哥出生前后各种惊心动魄的见证人。倏忽间,十几年岁月已过,五阿哥都成年了。他不认识她,因为高贵妃死的时候,永琪还没有记事,而且也从没有和她见过面。 高贵妃死时,先皇后还在昏迷,那拉氏已由太后做主,摄六宫事,她和皇帝说礼部和内务府关于丧事争执不下,皇帝便指派她全权处理高贵妃的丧事。那拉氏将原储秀宫所有宫女赶出宫,卖为官奴,内务府经手此事的那个人,本和芝兰有多年交情,于是可怜她,偷偷将她发配到圆明园,她从杂役做起,吃了不少苦,此时已近四十年纪,好容易才成了教导阿哥格格的嬷嬷,虽然五阿哥分府后还住在圆明园里,但等格格跟前上了宫女,嬷嬷也就基本下堂了。她虽然声音依然娇腻,脸已憔悴,年轻时的争强好胜心早灰了。 此时她见依博尔眉眼间都是藏不住的喜悦,心里叹道:五阿哥到底是年轻!真看不出他这般白皙斯文好性子,和皇上很不一样,却也让女人如此俯首帖耳。想起早逝的高贵妃,当年她是如何地爱着皇帝,又想起五阿哥的生母愉妃,听说已出家,不觉感慨之极。 又过了两日,皇帝晚膳时再去了魏湄处,容妃照例和福康安一起晚饭。还未开饭时,容妃叫所有人退下,只留了乳娘,然后将福康安抱去榻上,福康安紧紧地抱着她吸香气。 因福康安十分喜欢容妃,自皇帝秋狝回来后,又几乎日日和容妃晚饭,上船以后,便要日日在饭前抱她一会儿,容妃自是由着他。某日,皇帝来得早,撞见了,于是便笑了,叫李玉和其他人全部退下。容妃脸红了,低声对皇帝道:臣妾以为您会生气,这不合规矩。又叫福康安下来给皇帝请安,福康安不肯。皇帝笑着摆了摆手。 那日晚饭的时候,乳娘照例照管福康安吃饭,皇帝和容妃说了很多自己小时候的事,乳母温淑夫人待自己是如何的好,但他只字不提婉儿,容妃心里暗自感叹。福康安一直在好奇地问各种问题,皇帝都十分有耐心地回答他。从那个晚上开始,她真的觉得福康安就是她和皇帝的儿子…… 晚膳后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回来。容妃知道他去了皇后那拉氏那里,自到姑苏后,他常会在晚饭后去皇后那里坐一坐,说说话。容妃上来为皇帝更衣,她长发披垂,皇帝顺手摸了摸,再坐在榻上,问起福康安,两人说了几句,每天几乎都是这样。但皇帝接着却不去批奏折,而是要和她一起读诗,她于是拿过藏诗册子来,随意翻开其中的一页,两人并排坐着,容妃先念,然后皇帝念,一人念一段: 那一天, 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来世,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诗还未念完,皇帝突然将她抱过来亲吻,她微笑着放了册子,忽听皇帝说道:安儿比不上朕吧?!她一愣,好一会儿才明白皇帝的意思,轻笑起来。皇帝将她抱去床上,伏在她身上,她摸着他的头,笑道:您今天又怎么啦?皇帝道:你只能是朕的,安儿……可是这世上第二个可以抱你的男人。她娇笑起来,道:胡说,什么男人!他可是我们的儿子!您都多大了?还是皇上。说出去要笑死人了! 皇帝叹息道:沉璧,谢谢!朕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这样快乐!容妃娇娇柔柔地道:沉璧和您在一起的时候也一样快乐!皇帝又问:你没有后悔吧?容妃知道他在说霍集占,道:没有,您早就是我的丈夫,他希望我和您好好过一辈子。皇帝点点头,他自然明白霍集占将她送到自己手里,全是要她好。说着去亲她,容妃也喜悦地回应他。 亲了一会儿,皇帝道:纳兰夫人向朕请旨,要你做安儿的额娘,安儿早已种过痘,朕会找个合适的机会下旨,正式宣布这件事。容妃又惊又喜地看着他,皇帝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高兴吧? 原来,璎珞收到容妃让彩云给传的密信,知道了令嫔再孕的事,她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傅恒。第一日行宫散步后,她就有了这个想法,她觉得这样对福康安和容妃都有好处,又为将来向皇帝揭秘福康安的身世做准备,只是到昨日才说,夫妇二人谈论了一阵。于是今天一早,璎珞便叫小全子给皇帝送密信,说傅恒也同意,接着皇帝晚上便告诉了容妃。 之后容妃才把永琪的事告诉给了皇帝。皇帝听完,也自感慨,道:永琪是个好孩子,他像朕,也像圣祖爷和皇考。陆晚晚很好,是朕一直冷落了她。陆晚晚正是庆妃的名字。容妃于是一笑,道:您可以常常去看看庆妃姐姐。皇帝点了点头。 第二日,容妃又叫彩云给璎珞送了一封信。璎珞拆开一看,却是永琪写的: 璎珞姨,姨丈尊前: 永琪还是迈出了那一步,虽然我心里很难过,觉得自己辜负了两个人。额娘也和我说过,要我心怀国家,如果永琪的婚事正是社稷需要的,永琪自应当做好,那是永琪的责任。让你们为我担心了,谢谢你们对我的牵挂和关爱。额娘虽然不知道,却也可以放心了。 皇阿玛带着我来南巡,我定当好好珍惜这个学习的机会,绝不辜负皇阿玛对我的期望。 永琪 璎珞读完信,不觉眼眶湿润了。后来拿给傅恒看,傅恒点了点头。璎珞道:少爷,你上次不是问我要把女儿嫁给谁吗?如果不是她太小,我要她嫁永琪。傅恒笑道:五阿哥够烦恼了,你还嫌不够热闹?!璎珞也笑起来,笑了一会儿,道:其实十八岁也不算太离谱,沉壁就比皇上小十八岁。等她腹中这个孩子生了,永琪差不多就满十八岁了。傅恒摇了摇头,笑道:你这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璎珞拍他道:你说我在想些什么?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傅恒拉过她来,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你想要五阿哥登上大宝。璎珞道:少爷,你为什么叹气,你不觉得永琪很合适吗?傅恒道:我也很喜欢他,但是如果他……他就会更痛苦,因为他要作出更多的牺牲。璎珞哼了一声,道:就你想前想后,我瞧永琪是一个有魄力的孩子。傅恒沉默不语。璎珞忙道:少爷,对不起,我不是说你……傅恒摇摇头,道:我在想我和永琪说的话,我说我比他有选择,因为我是臣子。 璎珞也感慨道:谁也不知道你竟然没有和尔晴……傅恒道:其实我自己也没想到,我的心永远是你的,但我就是做不到,所以我很明白永琪,真的明白,而且他年纪比我那时候还小。说到后来,声音低了下去。璎珞转过来,将他的头抱着,道:傅恒,别为他难过了,如果有一天,他登上了帝位,他也许会觉得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委屈,都是值得的。你看,皇上不就是如此?这一年多来,我不仅更了解了你,我觉得我也更加了解了他。 傅恒道:皇上是一个了不起的人,虽然我并不是都赞成他的做法,他也犯过很多错误。但我觉得,我做不到他那样。璎珞一笑,道:你当然做不到,所以他才是皇上。傅恒道:你真地想五阿哥走这条路吗?璎珞道:永琪也是我的孩子,我想让他得到这世间最好的一切,我觉得这是一个母亲的心,有了隆儿之后我更明白了,永琪是阿哥,那这世间最好的是什么呢?海姐姐虽然没和我说过,但我觉得她的想法是一样的,天下父母心,所以她才要远离永琪,不见永琪。 傅恒道:如果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呢?五阿哥已不能见生母,他也不能只和自己喜欢的人相守,他已经在为他皇子的身份付出代价。璎珞问道:少爷的意思是,皇上没有属意永琪?傅恒道:现在看不出来,皇上是很喜欢永琪看重永琪,但这和最后传位给他不是一回事。你忘了吗?圣祖爷和废太子,最终父子反目成仇,还有圣祖十分喜欢老十四,但传位给了先帝。如今皇上身子康健,正值盛年,我看皇上没想过立嗣的事,现在的这些阿哥,不像姐姐的二阿哥七阿哥那样有与生俱来的优势,虽然皇上要培养皇子是一定的。你别忘了,还有皇后生的嫡子十二阿哥,只是他年纪还小。登上大位,代价都是很大的,朝局其实也不是由皇上一个人全权控制的,有很多其他的因素。皇上自己也是如此,对不对? 璎珞忽然明白了,傅恒在说皇帝生母的惨死,心里起了一股子凉意。但她坚定地道:少爷,我们可以帮助永琪,就是为了隆儿,安儿,和我们将来的孩子,我们也应该帮助他,你想对不对?大清有一个好皇帝,对所有人都是幸事。我相信,皇上属意的是永琪,要栽培的也是永琪。 傅恒一笑,道:他的心思你明白,但你和他说五阿哥时,一定要小心。璎珞,很多事不能讲得那么直白,你虽然已不在后宫,但作为臣家女眷,更不能有干政之嫌,皇上是什么性子,你这么聪明的,你一定知道说些什么,该怎么说。璎珞笑着摸了摸他的手,道:嗯,我明白,有少爷在,我们一定可以做到。 织造局一行,魏湄未去,一是因为她还是嫔位,二是因怀孕,整个孕期,宫中都要求妃嫔多卧床以保证皇胎安稳,更别说奔波去那嘈杂又不洁净的机房。船离开姑苏这天,皇帝又来看她,李玉捧着一小匹红色子孙福寿纹绫。魏湄接过谢恩,惊喜地看着皇帝,皇帝笑道:这是织造局拿回来的,给昭华做衣裳罢。魏湄忙应了,叫细君收了。然后对皇帝道:皇上,臣妾的高山流水练好了,弹给您听听? 皇帝微笑着点了点头。一曲弹完,皇帝拍起手来,道:“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弹得好!你下了很多功夫!魏湄喜道:谢皇上!皇帝笑看着她道:你应该称朕师傅。魏湄道:嫔妾不敢。皇帝道:就我们俩的时候叫。魏湄心里感觉十分甜蜜,这变成了她和皇帝的二人秘密,于是道:是,师傅。皇帝又笑起来,叫她坐进自己怀里。然后从后面伸手放在她小腹上。 魏湄心里欢喜之极,只觉得能为皇帝孕育孩子,是天下最好的幸福。低声道:皇上,嫔妾觉得真的是阿哥。嫔妾经常做同一个梦,梦里有一条大蛇,它化作男婴,然后伸手让嫔妾抱他。皇帝十分惊奇,道:真的?魏湄点点头。一旁的李玉闻言直笑。皇帝也高兴地道:皇额娘说,你是我们大清第一有福之人,朕看没错!魏湄喜笑颜开。 后来皇帝还和她一起写字,握住她拿笔的手。今日两人接着临元代赵孟頫的行书《洛神赋》: 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芳泽无加,铅华不御。 只写了这两行,皇帝便要她停了笔,让她去床上靠着,自己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又待了一会儿才走。魏湄见他体贴自己,感铭五内,对他道:皇上对嫔妾的好,嫔妾无以为报。皇帝笑道:你腹中的孩子不就是回报?魏湄心里更加甜蜜起来。李玉在一旁,想起去年第一次见魏湄那天,又想起容妃和自己相处相得的情分,不觉十分感慨。 皇帝召小全子派差事,小全子进去后,屋里只有李玉,他见傅恒不在,不觉奇怪。给皇帝和李玉分别请安后,李玉也带上舱门出去了。小全子心里吃了一惊。皇帝始终没叫他起来,他更不敢起来。只见皇帝拿起茶碗来,揭开盖子,吹茶,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嗫喏地道:万岁爷,小全子但凭差遣,绝无二话。皇帝哼了一声,放了茶碗,道:你这奴才,你的命都是朕的,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这一年来,小全子给璎珞送信见皇帝时,皇帝都对他和颜悦色,十分满意,此时见他如此的不高兴,难道不是派差而是……脊背上一股凉意猛地窜将上来,牙齿也打起颤来,道:奴才……奴才……皇帝这才看着他,道:你那主子让你给我打马虎眼呢? 小全子见皇帝的眼睛里有一种奇怪的神情,恍然大悟,忙叩头如捣蒜,道:不不,皇上,小全子不是有意欺瞒,是……是主子,她不让奴才告诉皇上。心想:皇上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自己没看出来,主子也没看出来……只听皇帝哼了一声,道:谅你也没这个胆子!小全子道:是是,奴才就是有胆子也不敢欺瞒万岁爷!皇帝忽然笑起来,道:她怎么和你说的? 小全子只觉得心惊肉跳,忙道:是是,主子一早知道奴才在为万岁爷办事儿,她……她是怕您知道她知道了,你们俩会生分,她才不让奴才告诉您的。皇帝听了这话,触动了心事,默默不语,半晌,眼圈红了,好在小全子低着头,什么都没看见。过了一会儿,皇帝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小全子忙告罪站了起来。皇帝欲言又止。小全子忙道:万岁爷,主子心里始终有您,她常和我说起您。皇帝道:真的?小全子道:当然。于是搜肠刮肚一五一十,将璎珞在他面前提及皇帝的话,一股脑告诉给了皇帝,当然说皇帝不好的话没说。 ※※※※※※※※※※※※※※※※※※※※ - 高贵妃丧事由娴妃以礼部和内务府关于丧事争执不下揽去,是原剧中的情节。 第二十章 苏杭(四) 皇帝听了,又良久不语,小全子看他的神情,揣摩他的心思,道:万岁爷,主子过得挺好,您放心吧,她常和奴才说,没有您,就没有她的今天,可知她心里是有多记挂您,奴才瞧着,那是时时记挂的。皇帝又叹了口气,道:朕也时时记着她。小全子忙道:那是,那是,主子心里都明白。皇帝又道:你就去告诉她,朕知道她知道了,朕不过就是关心她,绝没想着监视她。小全子道:是,万岁爷,主子明白您是好意,所以她才不让奴才告诉您嘛! 皇帝一笑,道:你这奴才,欺君罔上,倒会爬竿,这是又保了自己一条命?小全子见他的神情,大松了一口气,嘻嘻一笑,道:奴才不敢,奴才都是听万岁爷的,只是奴才这一留在江南,谁再替主子给您送信呢?皇帝问道:傅恒真的不知道?小全子道:送信的事儿,大人真的不知道,主子说这是您和她的秘密,她要一辈子保守这个秘密。皇帝点了点头,眼里隐有泪光,过了一会儿,道:这事朕会看着办,你为朕办差办的好,朕要重赏,说吧,你想做什么官儿?小全子忙跪下道:皇上,小全子但凭皇上吩咐,不敢擅专。 皇帝又笑起来,道:不敢擅专这话都学上了,看来,你是做好准备了!小全子嘻嘻一笑,道:奴才不过是依葫芦画瓢儿,还是要万岁爷多教教奴才,奴才才能出息!皇帝用手点着他,似笑非笑地道:你好,你主子把你调|教的好!小全子又嘻嘻笑,将璎珞逼着他认字读书记账的事儿全说了。皇帝听完,沉吟了一会儿,道:朕明白。于是便把要派他的差事说了,说了好一会儿。 等小全子出来的时候,李玉向他道喜,道:全大人!小全子忙跪在他面前,道:李总管,奴才始终是您的奴才!去年,要不是您提醒奴才,奴才的命恐怕早没了。李玉笑道:你倒是会来事儿,快起来吧,别人看见了不像! 小全子这才想起,自己是做傅恒府里的管事打扮,向宫里的公公跪拜,确实不合体统。站了起来,又对李玉道:李总管,奴才不能给主子和皇上送信了,奴才瞧着,他也只能找您了,可找您如何瞒过大人呢?李玉不置可否,道:这皇上啊,就是口是心非,他也就是在你面前,说点子对你主子的心里话。小全子见船舱外四下无人,低声道:他怎的还如此惦记主子?他不是都告诉所有人了吗? 李玉摇了摇头,道:万岁爷是多念旧重情的人呐!你主子对他情义双全,他怎能不惦记呢!他告诉所有人,也是为了全情义,不光是对你主子,还有对傅恒大人。小全子便把璎珞又怀孕的事告诉给了李玉,叫李玉看情况,再告诉皇帝,刚在里面,他瞧皇帝那样子,皇帝问他璎珞的近况时,他没敢说。傅恒当时嘱咐刘太医不要告诉别人,刘太医自然不会说。李玉听了,便不言语,半晌,道:你不要担心,皇上现在对你主子已不是……小全子点点头,道:奴才听说,皇上可喜欢容妃娘娘了。李玉道:嗯,只可惜…… 小全子不明白李玉的意思,但见了皇帝后,担心起璎珞和傅恒来,便对李玉道:李总管,小全子这一留在这里,不知哪日能返京,您还是多劝着皇上点儿,奴才瞧万岁爷那样,心里也不好受。李玉道:你放心罢。皇上的性子,不能劝,越劝越拧,就顺其自然吧,他不会做什么,这你可以放心,以前我也担心,但现在有了容妃娘娘,大家都放心,说着还指了指上面。小全子明白他在说太后,于是吁了口气,道:那就好。 依博尔因为年纪小,月事还没有十分稳定,间隔时间时长时短。自正月下旬,她和永琪圆房后,直到这日才来月事,疼得十分厉害,加上坐船,感觉更不好。因永琪一早便去和皇帝傅恒待在一起,所以并不知道,依博尔不让潘嬷嬷去找他,找他也没用。潘嬷嬷找了太医来看,又回了容妃庆妃。太医开了药,但水药没有那么快起作用,所以她还是很疼。潘嬷嬷便给她烫了暖壶,给她揣在怀里,让她歪在榻上。她很困倦,拥着被子,但疼得睡不着。 胡嘉佳来的时候,见她气色苍白,心里吃了一惊,问她道:多不多?依博尔点点头。胡嘉佳忙回了自己屋里,捧了一个盒子来,打开,里面是一排药丸。她拿出一粒来,道:这是华佗秘方乌鸡白凤丸,娘配了叫我常吃的,妹妹也可以常吃。潘嬷嬷在一旁道:格格,药可不是乱吃的,这得太医瞧过再吃。胡嘉佳明白她疑心自己,便不言语。依博尔立刻接过,放入嘴里。 潘嬷嬷惊道:格格!就是吃也不忙这一时,没有这么快起作用的。依博尔道:嬷嬷不要担心,我想和嘉佳姐姐说几句话。潘嬷嬷叹了口气,自下去了。依博尔要握胡嘉佳的手,胡嘉佳迟疑了两下,便让她握了。依博尔轻声道:姐姐,这几日我不方便,你好好伺候阿哥吧。胡嘉佳摇了摇头,不言语。依博尔又道:姐姐,你不要顾虑我。胡嘉佳道:妹妹,我知道你的心意,谢谢你,但是我真的不想再勉强阿哥。嘉佳那天那么做,已免了爹娘和胡家蒙羞。其他的,就由阿哥自己吧。 依博尔疼得昏昏沉沉,下午永琪回来后,看她的光景也大吃一惊。但汤和药都已喝过,再做不了什么,潘嬷嬷也劝他放心,只能上床抱着她,让她在自己怀里感觉舒服些。依博尔一时清醒过来,便推开他,道:阿哥,我心里烦躁,有人在一旁,就更不痛快,你回自己屋吧。永琪知道她这是不想让自己靠近血腥,按规矩他也不能和她亲近,于是默默地出了门。他毕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等事,十分忧心,不知不觉走入胡嘉佳的屋里。 胡嘉佳正在拨算盘,见他失魂落魄地走进来,忙让他坐了,叫嬷嬷给他上茶。嬷嬷下去后,她微笑道:妹妹明天应该就会好些,就第一天特别疼,阿哥不要担心。永琪点了点头,还是默默不语。胡嘉佳见他的神情,十分不忍,站起来,站到他身边,道:阿哥,她真的不会有事,嘉佳以前也这样,过一阵就好了。永琪伸出手去,抱住她的腰,闭上了眼睛。 胡嘉佳心里十分开心,她本不敢主动去抱永琪。迟疑了两下,终于抬起双手来,轻轻抚摸他的头。两人静静地待了一阵,她看永琪滴下泪来,便笑道:阿哥,你不相信嘉佳的话?永琪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对不起你。胡嘉佳心里有一股难言的滋味,但一笑,道:阿哥,别这么说,你来嘉佳这里,嘉佳很高兴。嘉佳常想,如果嘉佳是依博尔妹妹该多好。永琪抱紧了她,说不出话来。 胡嘉佳心里一动,双手捧抬起他的脸,俯身去亲他的唇,开始她很害羞又很忐忑,想亲一下便移开,但见永琪并不抗拒,于是胆子大起来,继续亲他。过了一会儿,永琪站起来,将她搂在怀里亲吻,她心里十分开心。两人亲了一阵才分开,胡嘉佳脸红了,但她觉得永琪心情平复了,放下心来,道:阿哥,肚子饿不饿,我们去用饭吧?永琪道:就在你屋里吃吧。胡嘉佳更加开心。 吃饭时,她一直给永琪夹菜,永琪经常对她微笑。两人吃了饭,永琪道:我去看看。胡嘉佳点了点头,道:阿哥自便。永琪走后,她想起之前那个吻,心里怦怦直跳,良久,才坐到琴案边,却忘了弹琴。也不知坐了多久,伺候她的曹嬷嬷上来道:格格,奴才伺候你睡吧。她于是点点头。她才洗了脸,却看见永琪又从外面进来,她又惊又喜,立刻叫曹嬷嬷叫人上来伺候永琪。曹嬷嬷也喜出望外。 一切停当,曹嬷嬷带上门出去后,胡嘉佳站着不动,永琪便走到她床边,自己先躺了上去,盖上了被子。胡嘉佳心里猛跳起来,这是永琪第一次睡到她的床上,上次她和他是在姑苏行宫永琪屋里。她终于走到床边,再小心地躺进被子里。永琪一直没动。她于是鼓足勇气,靠着他,但他始终不动。胡嘉佳道:阿哥累了吧,早点睡。不一会儿,永琪睡着了,她又失望又欣喜,这已比原来强多了。于是也闭上眼睛朦胧睡去。 第二日一早,永琪起来,她也立刻起来伺候他穿衣盥洗等,平时她都会睡得较晚,所以有点不习惯。早饭前永琪又去那边看依博尔,待他回来后,她便问他。永琪道:她还在睡,嬷嬷说她昨夜睡得还好。胡嘉佳道:阿哥,你放心去做事,今天妾去守着妹妹。永琪微笑道:谢谢你!永琪走后不久,胡嘉佳便带上绣筐去了依博尔的船舱,坐在床边做针线。依博尔醒后,在床上用饭等,她就陪着她。依博尔问她昨晚,她只摇了摇头,道:阿哥睡的很好,你可以放心。依博尔点点头。 这晚,永琪回来的比较晚,看过依博尔后,又进了胡嘉佳的房。这幅枕面,胡嘉佳因白日里已完成了大半,想绣完,于是还坐在灯下绣。他微笑道:谢谢你,依博尔说你整日陪着她,她已好多了。胡嘉佳完全没有察觉他进来了,冷不丁有人说话,吃了一惊,手一滑,针立刻扎出血来,她一疼,才发现永琪回来了。立刻要起身请安,永琪已经拉过她的手来,放在嘴里吮吸了一下,再放开她,道:疼吗?她脸红了,心里却十分欢喜,忙道:不疼,谢谢阿哥。 曹嬷嬷拿了药来,给她上了,然后看看去了那边坐榻上的永琪,低声道:格格,今晚不要再错过。胡嘉佳脸红了,曹嬷嬷道:格格,这不是害羞的事儿,阿哥是你的丈夫,听嬷嬷的话,也别怕疼,阿哥这么好的人,他不会让你难堪,那边要是好了,他又不来了,这些天你一定要好好地留住阿哥,‘一夜夫妻百日恩’,他慢慢就会亲近格格,格格就是不为自己,也为胡家想想。胡嘉佳沐浴了很久,给自己打气,最后穿好睡衣出去时,永琪已睡了。她于是躺进被子里,心里像擂鼓般通通直跳,过了一会儿,一咬牙,便伸手去解永琪的中衣。 她知道永琪没睡着,但他一直闭着眼睛,既不抗拒,也不动,和她和他的第一个晚上一样,那个晚上,他就是这样,最后她也不明白,他为何会和她……应该就是嬷嬷说的,为了不让自己难堪……她心里难过之极,手慢了下来。在她要抽回自己的手之前,永琪终于侧身睁开了眼睛。两人的脸近在咫尺,他亮晶晶的眼睛就在她面前,她脸红了,立刻闭上自己的眼睛。永琪终于靠近了她,开始亲她……亲了一会儿,便解她的衣服扣子,她心里羞涩到极点…… 结束以后,她伏在他身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这一次,他有亲自己。永琪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心里十分难过。只听胡嘉佳高兴地道:阿哥,你待嘉佳很好,谢谢!永琪道:对不起。胡嘉佳道:妾喜欢阿哥这样对我,你没有对不起我。永琪道:可我……胡嘉佳道:我知道,没关系,你是嘉佳的丈夫,你来,妾就很高兴,阿哥千万不要觉得有什么对不起,嘉佳喜欢阿哥。永琪抱住她,道:谢谢你。 御舟到杭州的前一天傍晚,皇帝见人,容妃将福康安留在庆妃处,召永琪去和她晚饭。两人在桌边坐了,永琪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菜碟,心里十分欢喜。两人吃了一会儿,容妃柔声道:永琪,容母妃知道你现在和胡格格也不错,我问她,她都告诉我了。永琪道:容母妃,其实,我多半还只是去她屋里坐坐,我想她不会告诉您这些,因为她不会说我不好。 容妃点点头,道:永琪,这样就可以了,我们不要勉强自己的心。胡格格是一个明白的孩子,就顺其自然吧。永琪道:嗯,就是因为她好,所以我总觉得对不起她,依博尔也觉得对不起她。都是儿子不孝,让您和庆母妃操心。容妃道:永琪,你皇阿玛要我告诉你他年轻时候的事。于是把婉儿的事说了,永琪听说婉儿身份低微,因宝亲王钟情于她而被处死,心里起了好大一股凉意,半晌不言语。 容妃柔声道:你皇阿玛一早就要我告诉你,我不忍心,一直没有说。这是一件悲伤的事,但我想你明白你皇阿玛的意思,对吗?永琪点点头。容妃又道:你皇阿玛是过来人,他自然不会这样对你,依博尔又很有家世,不可和婉儿相提并论。你皇阿玛只是想让你明白这个道理,你如果要保护你心爱的人,你一定要小心谨慎,这和你做别的事是一样的,很多事,你皇阿玛也想不到会如何发生。永琪点点头,道:容母妃,请告诉皇阿玛,永琪明白了。 容妃微笑着念道:真主是天地的光明,他的光明象一座灯台,那座灯台上有一盏明灯,那盏明灯在一个玻璃罩里,那个玻璃罩仿佛一颗灿烂的明星,用吉祥的橄榄油燃着那盏明灯……它的油,即使没有点火也几乎发光——光上加光——真主引导他所意欲者走向他的光明。这是《古兰经》里的句子,永琪对这句子也十分熟悉,轻声道:谢谢您。 第二十章 苏杭(五) 在姑苏的时候,皇帝曾到文庙行礼,之后会见了算术家梅珏成及江浙著名文人沈德潜、钱陈群等人,皇帝还亲自写诗赠给他们,以示慰勉,这些文汇事务都是汪由敦在统领。到了杭州以后,皇帝又命内阁对善写诗文之人进行考试,考中者赐给举人,予以录用,这是特别优待,负责此事的人还是汪由敦,但皇帝点了弘昼监理。 汪由敦,字师苕,号谨堂,就是傅恒称呼的谨堂公,祖籍安徽休宁人,乃常州盐商儒贾汪青城长子。汪由敦少年颖异,自幼读书过目不忘,十九岁又因父亲客游钱塘而循例以商籍就试,受知于督学吴垣甫,补博士弟子。 雍正二年中进士二甲第一名,旋授翰林院编修,受明史总裁官徐元梦器重,荐汪至《明史》馆担任纂修官。乾隆七年春闱,汪由敦担任会试副总裁,与总裁鄂文端等精心选得金生生等进士三百余人,其三弟汪鼎金也以回避卷被钦取为进士。次年充经筵讲官。后官至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参与纂修《大清一统志》和《盛京通志》,皇帝评其“老诚端恪,敏练安详,学问渊醇”。 他因是张廷玉门生,与傅恒一起,是乾隆十年入的军机处,后任《平定金川方略》副总裁和《平定准噶尔方略》总裁,颇有战绩,和傅恒共事非常多,甚有交情。中间受张廷玉和高鄂党|争牵连,于宦海沉浮多次,最终在皇帝心里荣获信任和敬重,尽显其勤勉持重、宠辱不惊的大家风范。 因汪由敦在汉臣中的显赫地位,入军机资历更老于刘统勋,又早年游学江浙,生有三子一女,掌珠嫁于他的门生歙县吴氏吴恩诏,吴恩诏现在京中翰林院供职,所以汪由敦在江南士子中很有根基和声望。到杭州以后,各文馆纷纷延请汪老坐谈。 这日,在六和塔畔的文社鸿津楼设茶会,席间诸多南巡和杭州当地的汉臣应邀陪坐,众人除了讨论文事,不免说起如今的朝局。一人道:近些年,朝廷大力剿杀白莲教,在江南也大兴文字狱,这都是和亲王煽动蛊惑的皇上。去年刘德照一案简直莫名其妙,高斌治河多年,成绩显著,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那样吓唬他,结果他卒于任上,不是寒天下臣子之心吗? 另一人道:和亲王和那起子八旗贵族,暴戾成性,排除异己,极尽捕风捉影之能事,要皇上秉持前朝文字狱的成例,并有过之,听说胡中藻案他也在后面推波助澜,但傅恒大人似乎对这两件事都持不同态度,更和汪老交情颇深,对我们大有好处。再一人问:中堂大人如何看? 汪由敦道:和亲王乃当朝唯一的亲王,八旗的人以他马首是瞻,皇上信任他并委以重任,不足为怪,可他并无战功,绝越不过傅恒大人,皇上对傅恒大人十分器重,又感情深厚,傅恒大人说话是极有分量的。只是满人素来尚武,当今圣上更是极重军伐武功,国力强盛,远迈先祖,要扭转朝纲对汉人的辖制和文士的偏见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但你们想想,太傅衡臣最终配享太庙,两江总督尹继善在江南多年,广招英才,颇得士子之心,不也都是皇上的意思?各人纷纷称是,心里感到安慰。 一人又道:中堂大人在这方面做了极大努力,下官十分佩服。不仅是和傅恒大人交好,争取他,而且因势利导皇上醉心汉学,这是通天之功。众人又纷纷赞赏。汪由敦忙道:过奖了。傅恒大人出身名门,幼年受教于德才兼备的孝贤皇后,乃绝对的正人君子,秉天地间浩然正气,明辨是非黑白,文韬武略,绝非老夫之功,准噶尔回京后,他奉命重定满文十二字头,方便汉人学习满文时正确发音;皇上天资聪颖,雄伟宏图,盛世明君,他钟情于汉学汉诗,亦是天性使然,老夫忝列军机,不过是给皇上磨好墨罢了。 一人道:谨堂公过谦了!我等更加无地自容。您还别说,中宫横竖是满人,但皇上早年的贵妃都是汉女,先有高斌之女,后有苏召南之女,如今多年未立贵妃,似乎是钟情于容妃,她却是回人,所以皇上如今的心思啊,可真不好说了。 汪由敦见话题转入后宫,心想:皇上已有成年的阿哥,说后宫便要涉及阿哥,这话题还是不谈为好,汉臣们在这个问题上根本无法有何作为,一切须看皇上的意思,就是满八旗重臣也无法左右储位之争。便不言语。 果然听一人道:如今四阿哥,五阿哥定了今年大婚,之后皇子们就要正式参与朝务,四阿哥已跟了军机阿尔衮大人,阿里衮还是领侍卫内大臣之一,兵部尚书,朝局将更有变化,大家还是做好准备罢。听了此话,在座诸人都不免惴惴不安,汪由敦便道:诸位,老夫领了圣旨,明日要开馆试,先行一步回去准备,告辞。说着站起身来,对众人拱手。在座诸人也立刻起身,与他道别,各自散了。 回居所的路上,汪由敦的亲随幕僚邵璠道:老爷,您怎么看当今后宫?汪由敦道:皇后生有嫡子,可年纪太小,皇上现在宠爱容妃,她是因为回部纳的,尚无子嗣,回妃在我朝又绝无先例,应该不会影响大局。前面两位大阿哥定然要成为朝臣们捧着的焦点。可皇上春秋正盛,现在就依附阿哥恐怕是惹火烧身,你想想康熙朝那些事。先帝启用正大光明匾是做什么用的?如今,胡中藻案的余波尚且未尽…… 邵璠笑道:还是老爷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小人可是听说,皇上南巡以来,很多人依附了和亲王。汪由敦也微微一笑,道:和亲王此举,恐怕是大不妥。皇上如此多疑,你看傅恒一直是皇上宠臣,都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不知和亲王到底在想些什么。 邵璠笑道:对傅恒大人,小人是十分的佩服,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一直专宠,位极人臣,真是能够揣摩圣意,却又是一个谦谦君子。不过依小人看,和亲王就是随性子罢,皇上似乎也并不在意。汪由敦摇摇头,道:和亲王定也不是随性子,他总是有侍才能无恐。邵璠道:他是皇上唯一的亲兄弟,谁敢动他,皇上也不好动他。 汪由敦道:所以才危险哪,不过他自己明白吧。圣心难测,府中不准谈论后宫,阿哥和和亲王,也不准去外面谈,汪家只侍奉皇上。你去告诉他们。邵璠忙道:是,谨遵老爷吩咐。回去后邵璠立刻召开了幕僚会议,传达了主人的训喻。 容妃见李玉每次都将皇帝去见令嫔的情景详细告诉自己,于是这日她专门叫李玉去她屋里,两人关起门来,坐了。李玉问道:娘娘有什么吩咐?容妃笑道:李总管,你对沉璧的心意沉璧很明白。沉璧知道,你一直担心傅恒大人和纳兰夫人,你不用担心。你知道,皇上的心思我一直都知道,我不能和彩云说,但可以和你说。 李玉道:娘娘,您真是一个好人,李玉在宫里一辈子了,也就服您,现在奴才是不担心了。这令嫔,奴才瞧着万岁爷对她,其实还是把她当作以前的璎珞姑娘,虽然她和璎珞姑娘一点儿都不像。 容妃道:你我都知道,皇上喜欢纳兰夫人,就是以前的令妃。这令嫔是因纳兰夫人进的宫,是她自己愿意的,但皇上为什么会选她呢?你知道的定比我多。李玉想了想,道:娘娘,皇上那时候想选一个姓魏的姑娘,将这差事派了吴敏大人,可这世上只有一个璎珞姑娘,所以看来看去,谁都不像璎珞姑娘,吴大人的半年之期又快到了,他就顺水推舟定了这个。容妃点了点头。 李玉又道:后来因为娘娘……魏贵人有了皇嗣,然后她如今又有了皇嗣,皇上才真地看重起来的。皇帝是如何和魏湄,容妃十分清楚,那是她和璎珞促成的,但自然不会告诉李玉。李玉接着便把小全子告诉自己璎珞又怀孕的事告诉给了容妃。容妃也很意外,看着他。 李玉道:奴才还没告诉皇上,但娘娘您看,在这事儿上,令嫔是不是和她好像?容妃点了点头。李玉见她似乎有些难过,明白她的心思,忙道:那时候,璎珞姑娘坚决不要万岁爷的孩子,万岁爷是很伤心的。结果这位令嫔娘娘如此地爱皇上,愿意为皇上生子,又如此容易得子,您明白了吧? 容妃叹了口气。李玉继续道:所以皇上现在就是把她当作另一个璎珞姑娘,教她这教她那,那时候,皇上对璎珞姑娘也一样。娘娘不必忧心,他并不是真地喜欢令嫔。容妃摇了摇头,道:我不担心,我只是为令嫔难过,她什么都不知道。 李玉道:娘娘,您真是好人。皇上有那么多女人,李玉看得多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您,像璎珞姑娘这样。奴才看这个令嫔,她虽然不知道皇上把她当作璎珞姑娘,但她明白,皇上心里爱的是您,所以奴才觉得没分别,她是一个明白人,您不用为她难过。 容妃点了点头。李玉又道:奴才今天再说一句僭越的话,有这个令嫔好,傅恒大人和璎珞姑娘就更不用担心了。您想想,是不是?容妃看着他,好一会儿,点了点头,道:纳兰夫人又有孩子的事,我找时机告诉皇上吧,你不要担心。李玉一笑,道:奴才不担心,因这令嫔也有孩子了,而且皇上现在爱的是您,璎珞姑娘不过是因为不在一起。容妃又点了点头,皇帝自己其实一早便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深深地明白,心情,不是道理可以约束安慰的…… 李玉又道:娘娘,您怎么啦?奴才瞧您气色不好,是不是身子不适,奴才叫太医来看看?容妃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事,你去吧,我躺躺就好了。李玉知道无可安慰她,于是默默地退出房去。容妃慢慢走到床上,躺在枕头上,流下泪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帝和李玉又来了,原来已经到了晚膳的时间,见屋里一片漆黑,李玉忙叫彩云掌灯。彩云点了灯,跪下道:皇上,娘娘说她今天要早点儿睡,请您去别处。娘娘很好,只是昨晚没睡好,她让您放心。 皇帝看着李玉,李玉吓了一大跳,心知肚明,但自然不能说下午的事,于是作了一个自己也不知道的表情。皇帝径直去了里面容妃的卧房,见容妃蒙着被子在睡,于是探了探她的头,放心地走了。出去后,李玉问他去哪里,他沉吟了一会儿,道:去看看庆妃。李玉十分意外,但忙在前面引路。 到了庆妃的院子里,所有太监宫女都十分诧异,立刻跪地迎驾。皇帝进去后,庆妃也很诧异,跪下请安。皇帝微笑着扶起她来,庆妃脸红了,皇帝有多久没有召幸过她,她自己都不记得了。皇帝道:朕还没有用晚膳。然后便坐到桌子边上。庆妃本在吃饭,忙叫铃子带人来撤了重新上菜。铃子应声去了。皇帝叫李玉也自去吃饭。屋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皇帝见她穿着一件月白色彩绣折枝四季花卉纹宫装,头上戴着点翠头饰,娴静落寞,想起来,她好像是和璎珞做宫女时一起选秀进宫的,如今还未到三十岁,温言道:上次永琪的事朕听沉璧说了,你做的好。 庆妃立刻要跪地谢恩,皇帝忙摆手道:朕来了,你都坐着说话。庆妃听这话的意思,似乎皇帝要经常来了,但一时难以置信,也不敢问,便道:臣妾应当为皇上分忧。五阿哥年轻,臣妾作为他的母妃,本有教导之责,但臣妾知道他的性子,他终是会明白皇上的苦心的,他果然没叫皇上和臣妾失望。 皇帝觉得庆妃十分的得体有见识,心里高兴。少时新上了饭菜,两人于是一起用了。饭后喝茶时,皇帝又道:这些年,是朕冷落了你。庆妃忙道:皇上言重了,您日理万机,前边儿多少大事要办,上后宫家里自然要凭心意,晚晚无德无能又无子,蒙您恩典,得了永琪,更忝列妃位,感念圣恩,不敢再有奢望,更无怨言。皇帝点了点头,没说话。这一晚,他在庆妃处歇息,他觉得她似乎像一个刚出嫁的姑娘那样害羞,也觉得好笑。 第二日皇帝走后,铃子忙走上来,兴高采烈地说道:主子,这是刮的什么风?皇上来南巡,整个人都变了。奴才真为主子高兴!庆妃脸红了,低声道:这定是容妃妹妹……铃子笑道:容妃娘娘人就是好,皇上刚走的时候,说下次还要来呢!哎,娘娘,您这可是要翻身了! 庆妃道:我已是四妃。铃子道:您可以得一个自己的孩子啊!奴才瞧您对五阿哥和福康安少爷都那样好的。庆妃脸又红了,道:没那么容易吧。铃子道:您看那令嫔,她才进来多久,马上都两孩子了,太后欢喜得什么似的,她可真是命好! 令嫔再孕,对皇后那拉氏是很大的打击,袁春望和珍儿都不敢在她面前提此事。那拉氏想起自己年后说皇帝在那头上淡了的话,觉得是一个天大的讽刺,珍儿之前就说过,自己却掩耳盗铃不肯相信,南巡出来后,又时刻记挂昭阳,心中更加郁结。除了随皇帝出游巡视和去太后面前问安,基本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如今去太后面前时,太后也有意无意地拿令嫔再孕的事挤兑她,但又不能不去。知道令嫔怀孕后,她叫袁春望去给了赏赐。 唯一感到安慰的是,皇帝常常会来她这里和她说说话。这日,听说皇帝忽然召幸了庆妃,也十分奇怪,想了一会儿,对袁春望道:看来,这后宫,皇上不打算专宠了,他要雨露均沾。袁春望道:娘娘,您别灰心。若果然是这样,那您还是地位最尊崇的人。那拉氏一笑,道:本宫现在就是担心昭阳,我怕她和永璟一样。说着叹了口气。袁春望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道:若格格真有事,您还有十二阿哥,四阿哥。那拉氏点了点头。 ※※※※※※※※※※※※※※※※※※※※ - 【历史原型】军机大臣常被称为中堂大人,【汪由敦】仕途经历功绩及家庭如文中所示。 - 【傅恒】的才能在满洲贵族中十分突出。首先,他精通满文,曾先后主编《同文韵统》、《御制增订清文鉴》、《御批历代通鉴辑览》、《御批通鉴辑览明记》等书;他与允禄一道奉敕编撰的《西域同文志》,是研究新疆、青海和西藏地区的地理、历史和少数民族语言的重要的工具书(小说后面会提及);他还奉命与满汉儒臣重定满文十二字头,为汉人学习满文时正确发音提供了方便;此外他还奉敕主持创制了三十二体满文篆字,并以新创字体亲自缮写《御制盛京赋》。傅恒汉文虽不如满文,但才分之高,连著名史学家、诗人赵翼都不得不心服口服。(注:《檐曝杂记》卷二,《傅文忠公爱才》。) 第二十章 苏杭(六) 接下来两日,皇帝晚间去了舒妃处,虽然并无亲热,但舒妃依然欢喜得了不得,好好地服侍了皇帝两个晚上,吃饭散步赏花。待他再回了容妃那里时,见容妃精神奕奕,神采飞扬,心里也十分高兴。将她拉到自己怀里,故意道:朕走了,你这么开心?容妃笑道:您明知道的!皇帝也笑起来,道: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先斩后奏,直接睡了拒绝朕。容妃不答,问道:庆妃姐姐高兴吧?皇帝点点头,但忧心地道:沉璧,朕怎么觉得,你真的是朕走了就开心呢。 容妃笑起来,道:您又孩子气了!沉璧要和皇上过一辈子,几天不见算什么,您别胡思乱想。皇帝问道:这次,你真是为了庆妃?容妃摇摇头,道:是沉璧想休息休息,出来玩儿累的。皇帝道:这么说,你想回去了?以前你不是总想着出门? 容妃道:和您在一起,在哪里都是一样的。皇帝放下心来,她还是依恋自己的。晚上,他见容妃身上光洁如初,不觉叹息道:沉璧,你真是得天独厚。容妃笑道:所以才没有孩子。皇帝听她话的意思,不知道她是难过还是开玩笑,于是说起福康安来。 两人说了一会儿,便就寝。容妃见皇帝不靠近自己,想他去了别人那里好几日,便自己睡了。皇帝却一直没睡,他看着容妃,眼神慢慢变了,低声道:沉璧,你心里喜欢的人究竟是谁? 此时已是三月底,春意正浓。睡到半夜,皇帝忽然觉得很热,一惊而醒,发现容妃在亲自己。他不觉笑起来,开始回应她,心里觉得自己先前那个想法很好笑,自己果然是喜欢她,受不了她的不在乎,故意试探她,结果是胡思乱想……两人亲吻了很久,薄被子里全是柔情蜜意,他心里也全是柔情蜜意,简直不知道要如何爱她惜她才好……结束后,还把她拢在身下抱着。 容妃任他在她脸上柔柔地亲吻,心里舒畅到极点,低声道:皇上,沉壁曾说过,不知道是不是真地喜欢皇上,如今沉壁知道了,沉壁现在是真地喜欢皇上。说着,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道:我爱您。皇帝大出意外,不再亲她,只是紧紧抱着她,闭上了眼睛。 容妃见他一直不说话,笑道:原来皇上还只是喜欢和沉壁在一起,却不爱沉璧。皇帝立刻道:朕也爱你,十分十分爱,永远爱。然后亲住了她的唇,两人亲了好久,都不愿意分开。最终分开后,皇帝躺到枕头上,看着容妃,眼里心里都满满的幸福。容妃微微一笑,靠近他怀里,头抵在他下巴之下,眼睛忽闪忽闪,皇帝闭上眼睛,长长吁了一口气。 又一个大晴天,傅恒带着璎珞去西湖苏堤。苏堤南起南屏山麓,北到栖霞岭下,全长近六里,是北宋大诗人苏东坡任杭州知州时,疏浚西湖,利用挖出的葑泥构筑而成,所以叫做苏堤。苏堤共有六桥,各领风骚。映波桥,垂杨带跨雨,烟波摇漾;锁澜桥近看小瀛洲,远望保俶塔,近实远虚;在望山桥上西望,丁家山岚翠可挹,双峰插云巍然入目;压堤桥下湖船东来西去,“苏堤春晓”景碑亭就在桥南;束浦桥是湖上观日出之佳点;在跨虹桥看雨后长空彩虹飞架,湖山沐晖,如入仙境。 苏堤上有不少游人,傅恒穿着浅青色布长袍,腰里束着一根细黑带子,带子上挂着同心结玉佩,璎珞穿着同色的浅青色布衣,上面绣着白色的小花和飞舞的蝴蝶,头上插着傅恒送的那两根簪子。两人手拉着手,在苏堤上缓缓而行。小全子和珍珠在坡下走着。前几日春雨过后,空气清新,堤岸两边列种的全是柳树,此时才发了嫩芽,映衬着红粉盈盈的桃花,美不胜收。 璎珞叹道:以前在宫里,竟然不知有这样的地方,这比圆明园还美多了!傅恒道:江南美景自比幽燕之地好上百倍,小桥流水人家的写意,天气又温暖宜人。皇上的园子都是人工开凿的,比这自然景致还是有所不及。璎珞道:我们的春和园,吴大人做的和这是一个风格。傅恒道:嗯,他本是江南人士,春和园皇上满意,如今还要他参与为太后修建的清漪园工程,他终于可以一展他的所愿所长。璎珞点点头,道:少爷,若是哪天我们可以搬到这里该多好。 傅恒道:恐怕很难。璎珞知道他在说皇帝绝不会放他离开。于公,他乃军机重臣,朝廷离不开他,于私,皇帝要时时看见自己,也绝不会放他们俩离开。于是便笑道:既然他不放我们,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傅恒知道她在说凭借皇帝做到各种事,也莞尔一笑。璎珞又朗声吟道: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傅恒听她吟诵苏轼这首词,看着她闪闪的目光,心中感慨万千。 走了一会儿,两人坐在岸边的土坡上,看着浩瀚的湖水,湖上的游船画舫,只觉得心里平和舒适。璎珞靠在傅恒肩上,竟朦胧睡去。傅恒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小脸,知道她怀着孩子,还是容易疲累。然后将她放倒,躺在自己腿上。 花香鸟鸣,傅恒也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璎珞醒来,见傅恒在看着自己,漂亮的大眼睛里全是喜悦和温暖之意,于是坐在来,坐在他腿上,去亲吻他。周围有游人,傅恒感到十分的不好意思,亲了一下就分开了,两人依偎而坐。如此这般,走走坐坐,踏遍六桥,还去湖中泛舟,消磨了一天好时光。 这一晚是月圆之夜,春风拂面,皇帝带着太后妃嫔上了西湖里的一只大画舫。皇帝钦点了一些臣工的船在画舫周围同乐,包括弘昼夫妇,刘统勋夫妇,汪由敦夫妇等,还有永琪和两位格格,傅恒担心随侍时间太长,白日游玩已久,璎珞需要休息,告了假没到。 画舫上众人在船头看月,皇帝和太后并排坐在椅子里,皇帝左边站着皇后,太后右边站着容妃。皇后望着天上大大亮亮的明月,不免思念留在京中的十二阿哥和五格格。皇帝一直悄悄拿眼去看那边的容妃,见她眼眸深深,思绪悠悠,想起昨夜她说爱自己的话来,心里甜蜜,觉得她定是想起了家乡伊犁。舒妃和庆妃站在后排,令嫔因为有孕,所以赐了一张凳子,坐在众人侧下首。 舒妃在给太后捶肩膀,边捶边笑道:老祖宗,这西湖夜景可真漂亮!去年您的寿日在秋围路上,今年皇上定要在宫里给您好好办办!太后笑道:哎,老啦,一年老一年,也别铺张了,省下银子给那些水患灾民罢,算我的心意。皇帝微笑道:皇额娘,您这是数落儿子吧!我大清国库充盈,哪里要省皇额娘,舒妃说的对,今年您的寿辰,儿子一定要好好让皇额娘热闹热闹! 容妃看着太后,道:皇额娘,沉壁进宫这么久了,看您一点儿没变!就应您所愿,沉璧将今日头上这所有钗饰捐出帮补灾民。说着便下头钗,彩云在一旁忙找了盘子捧上来。庆妃道:那些灾民听闻皇上都做了妥善安排,太后请放心。臣妾也应太后所愿。说着也拔头饰。所有人都依样捐了,彩云捧着沉甸甸的一盘。太后十分高兴,也叫刘嬷嬷卸自己的头饰,对容妃道:咱娘儿俩定要一起才好。容妃忙笑应道:是,皇额娘。令嫔瞧着那边皇帝喜笑颜开,喜道:皇上见太后开心,那比自己开心还高兴呢! 接着开始讨论太后寿辰的安排,说要在圆明园万方安和演几日的戏等,虽然还有六七个月之遥,皇帝饶有兴致,太后更笑得合不拢嘴。众人欢喜地说着话,那拉氏却默默无语,心里忽然起了悲凉之意,看着一家子母慈子孝,美妾如云,而且马上又得一个孩儿,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外人,而自己的父母亲人全已埋骨地下……去看皇帝,发现他在看容妃,心里一酸,几要落下泪来。恰好袁春望上来回道:皇上,彩舫到了。她才忍住。 众人看去,波光粼粼中,许多五彩小船靠近了画舫,小船上都挂着帘子,看不见里面,船头都点着一盏纸做的小灯,或是荷花,或是兔子,或是蝴蝶,或是猴子,不一而足,在暗夜里闪着幽美朦胧的光,都感十分欣喜。 皇帝对太后道:皇额娘,‘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如此良辰美景,花好月圆,这些是儿子命人安排来凑趣儿的歌舫,看皇额娘喜欢听什么歌。他话音刚落,袁春望便奉上了两本点歌名册,一本给皇帝,一本给太后。太后点了两首,又拿给容妃,接着舒妃,庆妃各点了一首,令嫔告罪也点了一首。皇帝点了两首,拿给皇后,皇后接过来一看,觉得辞藻华靡,心中不喜,但不便拂逆众人的兴致,也勉强点了一首。 袁春望收了册子去,皇帝叫李玉给所有人上了座。过了一会儿,一只悬挂着黄色帘子的彩船开到画舫船头,接着帘子被打起,里面一个女子抱着琵琶,曼声歌道: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这是皇帝点的唐代温庭筠的《菩萨蛮》。唱罢众人都拍起手来。那女子从舱中出来,抱着琵琶盈盈下拜。只见她约莫十八九岁年纪,圆圆脸儿,脸颊边两个小小的酒窝,竟生的十分端庄秀丽。皇帝笑看着她,道:唱得好,赏!李玉在皇帝身后也笑。德胜捧上银子来,这女子谢恩回船去了。那拉氏心里十分不快。 接着便是第二只挂着粉色帘子的彩船开到船头,听唱道: 寒草烟光阔,渭水波声咽。春潮雨霁轻尘歇。征鞍发。指青青杨柳,又是轻攀折。动黯然,知有后会甚时节? 更进一杯酒,歌一阕。叹人生,最难欢聚易离别。且莫辞沉醉,听取阳关彻。念故人,千里至此共明月。 曲悠扬,歌浩渺,这是太后点的宋代寇准的《踏莎行》。一曲歌罢,众人心里都不免感喟。接着又是行赏,这歌女也长得有模有样,绝非庸脂俗粉,可见办这个事儿的官员下了好功夫,皇帝又说赏他,袁春望都一一记下了。 …… …… 最后一首是令嫔点的宋代晏几道的《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唱到最后“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时,容妃特别上了心,因她的侍女便叫彩云,而天上正有明月,忽然勾起了无数的心事,皇帝还在看她,她却懵然不觉。因魏湄和她坐在一起,皇帝的眼光魏湄全看了去,心中叹息。忽见那边的皇后狠狠地看了这边一眼,正是冲着她和容妃,她还从未见过和蔼的那拉氏这个样子,心中大惊,纳兰夫人那时说的话在脑海里回响起来。赏月听歌散了之后,皇帝和皇后奉太后回舱,,她便将刚才皇后那眼告诉给容妃,容妃一笑,道:你不要担心,有我呢。 回了行宫之后,进了容妃的屋,皇帝便揽过她来,赞她领头慷慨捐灾,然后问道:今晚想家了?容妃温柔地一笑,道:臣妾的家在这里,有您还有皇额娘和安儿。皇帝听了这话心里十分温暖。容妃又道:皇上,臣妾瞧今天晚上皇后娘娘不怎么高兴。皇帝哼了一声,不言语。容妃便道:今天那些歌女长得好,嗓子又好,皇上若是喜欢,臣妾哪日陪您在岸上听? 皇帝一笑,道:好!然后道:她们唱得没有你好!容妃笑道:袁总管说,唱第一支曲子那位妙妙姑娘,可是杭州城里的“金嗓子”呢!皇帝道:朕喜欢你的声音。容妃便道:那臣妾现在为您唱一首?皇帝很惊奇,容妃已经挣脱了他,彩云送上琵琶来。容妃调了弦,唱道: 绿叶阴浓,遍池亭水阁,偏趁凉多。 海榴初绽,朵朵簇红罗。 乳燕雏莺弄语,有高柳鸣蝉相和。 骤雨过,琼珠乱撒,打遍新荷。 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 穷通前定,何用苦张罗。 命友邀宾玩赏,对芳樽浅酌低歌。 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 这是金朝元好问的《骤雨打新荷》,并非今晚那些歌女唱的宋词,而是元曲,有舒阔之像,她沙沙柔柔的嗓音唱来如天籁一般,又仿佛叮咚的细雨打在阶前的空碗里。一曲歌罢,皇帝立刻大声拍掌,道: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唱的好!李玉笑道:果然还是容妃娘娘唱得好!皇帝笑问:你什么时候又排了新曲子?南巡这么久了,才唱给朕听?容妃笑谑道:您想听吗?臣妾和陆师傅每日都在排练呢。 皇帝知容妃在揶揄自己,自南巡以来,自己总想和她床第之欢,确实是好久没有看她的歌舞了,不觉脸微微红了。李玉在一旁暗笑。容妃南巡只带了陆文洪一位乐师,皇帝知道她十分地看重这位师傅,便咳嗽一声,道:陆师傅朕要重赏!容妃立刻盈盈下拜,道:臣妾替陆师傅谢恩,您知道纳兰夫人也十分地 第二十一章 嘉钱(一) 皇帝心里一动,点了点头。去圆明园之前,他在玉京园看的《游园》《惊梦》便是陆文洪排的,可惜那时候只看了上折《游园》,后来事情堆将上来,便把这事儿给忘了。脑子里一时都是夏天在玉京园听戏那个晚上的事,然后他看着李玉。李玉见他的神情,明白了,于是微微点了点头。容妃也知道他的意思,但只作不见,吩咐彩云带人上来为二人洗漱。 夜里,皇帝在容妃耳边道:南巡你才成了真正的宠妃,连儿子都得了。容妃知道他在说其实之前的两年,他和她并无那么多房|事,只是别人都不知道,又提福康安,好揭过南巡后他对自己的竟日索求,只温柔地一笑,道:您从去年开始,和索伦侍卫傅恒大人常常活动筋骨,臣妾瞧着对身子大有好处,皇额娘每次说起来也都高兴。皇帝一笑抱着她,道:你对朕真好。容妃柔声道:您是沉璧的丈夫,您对沉壁也很好。 第二日,容妃便去了一趟行宫傅恒住的院子,她是奉太后的懿旨给傅恒夫妇送糕点,然后便将皇帝要派陆文洪代替小全子传信的意思告诉给了璎珞,说李玉就快来和她商量了。璎珞笑道:还是娘娘有办法,这么容易就把事儿办好了。容妃便把昨晚上画舫听歌的事儿告诉给了璎珞,璎珞听了又是一笑,道:这么多年了,皇后始终不了解皇上,但姐姐若是在世,她也会不高兴。谢谢你了!容妃道:先皇后娘娘是傅恒大人和夫人的姐姐,又是皇上的结发妻子,所以她的事就是沉壁的事。璎珞便把自己再孕的事告诉给了她,容妃微笑道:恭喜大人和夫人,回头我告诉皇上。 容妃走后,珍珠对璎珞道:这容妃娘娘娘真是一个聪明能干的好人,我瞧着和主子竟是一个样儿。璎珞点点头,道:所以我才把皇后在后宫做的坏事都告诉了她。若是当年,姐姐也像她一般,如今我们一家人还是齐齐整整。珍珠知道她又伤感先皇后娘娘,便转言道:主子,小全子那差事,您满意吗?璎珞道:嗯,那就是皇上在江南的眼线,江宁织造都是皇上的亲信。珍珠闻言大吃一惊。 璎珞见她惊怕,便笑抚她的手,道:你担心什么?他后面有皇上呢!还有大人和我呢!珍珠松了口气,笑道:原来他也知道,只是不告诉我,是怕我担心罢。璎珞道:他的官儿虽然不大,却是皇上亲自指派的,你只管放心。珍珠又问:主子为什么想让小全子领这个差?璎珞一笑,道:这不是我,这是皇上。珍珠见她不肯说,便也一笑,不再问。 晚上傅恒回来后,璎珞便把白天容妃来说的话告诉了他,傅恒只一笑,不言语。璎珞将手抚在他肩上,道:你是怎么让皇上派小全子那差的?傅恒道:去年托庸大哥上京之时,我便想到了小全子,后来我去贤良寺看他,顺便查看喇嘛们的动静,问了问江南的情况,便去和皇上商量了此事。你要小全子算账,那是大材小用了。我看皇上和我一个心思。璎珞道:没想到皇上如此看得上小全子,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也不知道江南织造竟然是皇上的眼线!傅恒只笑道:皇上即位以来,早已不算眼线,各级各地都可给皇上上密折。织造虽然还是任用亲信,但主要是因和皇上的私务有关。皇上派了小全子,是因为你吧。 璎珞笑吟吟地点点头,然后道:我教小全子算账记账,又不是教他作家里的账房先生,如今不就用上了!因小全子将去江宁任的职务是司库,负责织造府的财物出纳,璎珞故有此说。傅恒拉下她来,将她拉在自己怀里坐着,然后轻轻抚摸她的小腹,道:别再操那些心了,我和皇上会看着办。璎珞也摸着他的手,笑道:好,我们家小主子和大主子永远是第一位的。傅恒在她耳边道:我们家的大主子不是你吗?不仅是我们家的,说是我们大清国的,也不为过吧?璎珞知道她在揶揄自己和皇帝,便笑道:你老欺负我!回头看我写信告诉皇上!傅恒一笑,便去亲她。 两人亲了一会儿,傅恒感慨道:可惜安儿没有你这个额娘,若有,他便不用进宫了。璎珞知道他在说因自己是福隆安的额娘,所以皇帝不会将福隆安扣为人质,自己和傅恒的所有孩子都不会入宫了,因皇帝不会让她伤心,便笑道:安儿的额娘可比我能耐多了!傅恒知道她双指尔晴和容妃,尔晴设计皇帝生了皇帝的儿子,而容妃如今常年居于养心殿。于是道:你将安儿送给容妃,她可欢喜了,虽然她什么都不知道。 璎珞笑嘻嘻地道:礼尚往来。她不用受生育之苦,就得一个如此爱她粘她的儿子,我才羡慕她呢!后宫那些人都不知道罢了,安儿就是皇上的儿子,而且他根本就不记得尔晴,他只是需要一个额娘!美丽丽香喷喷的额娘!我告诉沉壁我给皇上写信儿的事,也是不想她误会我和皇上,皇上是她的,她放心好了。原来傅恒夫妇也从李玉那里知道了皇帝特许容妃每天抱福康安一会儿的事,曾经笑谈过。傅恒于是道:对不起,璎珞,让你这么辛苦。璎珞拍他道:胡说,生少爷的孩子才不辛苦,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夜里,傅恒抱着璎珞,觉得她又瘦了,虽不吐,但她胃口变差,吃不下饭,又一阵心疼。窗外淅淅沥下起了春雨,璎珞轻声安慰他,并笑道:南巡回去,额娘知道了,又要高兴了。傅恒嗯了一声,道:其实额娘那么多孙子,重孙子都有了。璎珞道:可少爷的孩子只有一个,少爷是富察家最重要的人,少爷的孩子当然是越多越好。而且少爷不仅是富察家最重要的人,还是额娘最爱的儿子,姐姐钟爱的弟弟。 傅恒心里十分欢喜,低声道:璎珞。璎珞道:少爷的女儿不知会有多漂亮!说不定会长得像姐姐。傅恒嗯了一声,璎珞知道他也想生一个长得像姐姐容音的女儿,每次夫妇俩都百说不厌。 过了一会儿,璎珞又道:沉壁如今要来找我,她就直接让太后下明旨,真是方便啊!傅恒道:太后是为了皇上,也为了自己,钱氏夫人可是她害死的。璎珞道:嗯,那件事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除了杀母夺子,太后自然是向着皇上的,皇上好她才能好。傅恒道:皇后也是因为爱皇上吧。 璎珞哼了一声,道:她爱皇上,就要把皇上的女人杀光吗?这不叫爱。从嘉嫔,高贵妃,到姐姐,到纯贵妃,到容妃,到嘉妃,下一个也许就是令嫔。傅恒叹了一口气。璎珞道:可她已经做不到了,她的命是命,她家人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吗?只要有我在,她不能只手遮天。傅恒不说话。璎珞道:少爷,我知道,因为她是女人,所以你下不了手。可她真的是死有余辜。我们一定要为姐姐报仇。 傅恒还是不说话,璎珞道:你放心,慢慢来,我不急,沉璧也不急。我会听你的话,到时候,我们把弘昼和她一起扳倒。傅恒将手放在她小腹上,点了点头,道:这我就放心了,睡吧。窗外是漆黑的雨夜,床上是温暖的怀抱。每次傅恒宝贝孩子时,璎珞心里都充满了万般柔情,万般安稳,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袁春望见那拉氏一蹶不振,心里十分鄙夷,老和珍儿抱怨,并要她去劝说皇后。珍儿道:你都没办法我有什么办法?五格格让娘娘十分忧心,而且看起来,她以后也不会有孩子了,十三阿哥又没了。袁春望道:我真是不明白你们女人,一个男人真的那么重要?何况是皇上这样的男人。珍儿笑道:假如我觉得你不重要,你会怎么想?什么一个男人,那是娘娘的丈夫,娘娘十几岁就嫁给皇上了,你想想多少年了,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况是二十多年的夫妻。 袁春望摇了摇头,道:二十多年又怎样,他的心从来就不是娘娘的,而且他是什么性子,娘娘这么有魄力的聪明人,总也看不破这一点。珍儿叹了口气,道:我明白娘娘,你别说了。袁春望看了她一眼,心里暗自盘算:那拉氏不死不活倒不要紧,可我的事儿得办,不能让她这样下去。正思量,忽听珍儿道:喂,你听见我刚说的话吗?喂!袁春望立刻一笑,道:你说什么?对不起,我还在想娘娘的事儿。 珍儿道:我想求娘娘,让我们收养一个孩子。袁春望立刻皱眉道:怎么养?宫里不能养,养在宫外等于没养,我不同意。珍儿道:那总是一个念想,娘娘这样,也是为了孩子。袁春望道:我不同意,你和我都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我们就是伺候好主子。珍儿叹了口气,既然袁春望不同意,她也只能作罢。晚上,在床上,珍儿睡了,袁春望想起了自己带过圆明园的那个宫女。 那个宫女名叫紫纹,杏眼桃腮,却有一股子蠢笨气,性子逆来顺受。在和珍儿之前,袁春望便和她睡了,其实也就是亲亲抱抱,只是南巡不便带她来,怕被皇后和珍儿发现。袁春望凭心情,心情好的时候对她也不乏温言软语,心情不好的时候那就不好说了。袁春望自不会对珍儿怎样,所有的气怨苦,一如既往,都发泄在她身上,这紫纹经常被折磨得遍体鳞伤,但被衣服遮盖了,看不出来。 她十分害怕,每次见袁春望都战战兢兢,可又无法反抗,曾想过寻死,袁春望知道她的心思,有一日闲闲地道:想想你的父母家人。于是她求死也不能了。袁春望和珍儿一起以后,她更加害怕,因为珍儿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成日里提心吊胆。 袁春望跟着南巡去后,她大松了一口气,但总是怔仲不定。一天在路上走着想着,没看见前面有人过来,直接撞到那人身上。她闻见一阵香气,知道撞入的是一个女人怀里,却听一个男人的声音怒喝道:不要命了吗!敢撞贵人!她不敢抬头看,立刻跪在路边,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这个女人道:奕禄大人,别难为她。然后温言对她道:你在想什么?紫纹还是不敢看她,只能道:奴才……奴才在想家里人,没看路,不小心冲撞了娘娘,请娘娘责罚。 这贵人道:抬起头来说话。紫纹于是抬起头来,却不认识她。奕禄在一旁道:这是那贵人。紫纹忙道:那贵人,奴才有罪。这贵人正是其木格。她道:念你是初犯,今日本宫就不责罚了。你在哪里做事?紫纹道:奴才在御茶房给主子们泡茶。其木格一听,来了兴致,问道:那你一定懂各种茶怎么泡,本宫近日正爱喝金瓜贡茶,你跟本宫来说说。然后又对奕禄道:奕禄大人,你去忙吧,麻烦你了。多谢了。这宫女到时候本宫会打发她回去。奕禄忙道:娘娘言重了,娘娘请便,有事尽管吩咐奴才。说着自去了。 其木格带着紫纹和自己的宫女托娅回了自己住的韶景轩。这韶景轩位于九洲清晏以西,离御茶房很近。其木格问了她的姓名,便叫她讲金瓜贡茶应该怎么泡。紫纹在御茶房已待了一年多,基本知识都知道,便回道:金瓜贡茶就是普洱茶,只是被压紧成南瓜状,茶芽长年陈放后色泽金黄,便叫金瓜。泡茶要控制茶量水温和时间。冲泡金瓜贡茶一定要沸水,冲泡时沿盖碗壁倒入,别直接冲到茶上,洗两到三道,除了洗去灰尘,还有醒茶的作用。茶洗好了,再用滚水冲泡,然后要盖盖子闷,才可以喝,熟茶要多闷一会儿。 其木格听了十分心喜,道:今日你撞了本宫,本宫可以不罚你,但如果本宫有需要,会再召你来问泡茶的事。说着,还叫托娅赏了紫纹二两银子,紫纹谢恩去了。托娅笑道:主子,您这是在干什么?托娅也是蒙古人,和其他宫女一样,出身上三旗包衣。其木格道:容妃爱喝金瓜贡茶,还在里面加胡桃,我学习学习。托娅笑道:您真聪明!其木格道:等皇上他们南巡回来,定然大吃一惊,我可不是只会骑马!我再看看太后和皇后娘娘,舒妃,庆妃她们爱喝的茶。主仆俩正说着,外面通报说:忻贵人和明贵人来了。于是主仆俩便不再说这事。 皇帝到杭州后,整个城中戒备森严,出入城门的人都被严格盘查。每到皇帝骑马出行,均撑着黄伞,武装侍卫前后呼拥,沿途路旁还有舆车及护卫。杭州各大小官员阿谀奉承,人人都想去皇帝面前挣脸子,更有好多人去见弘昼,因为只有弘昼来者不拒,或长或短,都会见见。皇帝又带永琪和刘统勋一起去钱塘江巡查河防,永琪和杭州的各位高官也熟悉起来。 这日,永琪带着两位格格去柳浪闻莺一家大馆子里用午饭,恰巧遇上了杭州知府穆守泽亲自带人巡视。穆守泽见他白龙鱼服,大模大样地坐在大堂,心里吃惊,悄悄上前去打了一个招呼,低声道:小爷,下官担忧您的安全,还是上楼上雅座。 ※※※※※※※※※※※※※※※※※※※※ - 【江南织造】在康熙朝的时候,织造是名副其实的皇帝眼线,比如大家十分熟悉的曹家曹寅,还有其亲家苏州织造李洵,那是康熙的绝对重宠臣和眼线,曹家就是内务府包衣。到雍正朝,雍正开始允许各级官员给自己上密折,织造的眼线作用渐渐弱化,到了乾隆朝,乾隆完善了上折子制度,织造基本上已单纯管织务了,但照例还是任用皇帝的亲信,由内务府直接领导,甚至是皇帝直接领导。因为密折制度,所有的官员都被无形地监视着。 第二十一章 嘉钱(二) 永琪于是低声道:侍卫们就在这酒楼外面,不过是穿着便服,大人不用担心。但还是依言和两位格格一起上了二楼,免得他担干系。二楼有一间雅座里歌声响亮,关着门也听得很清楚。穆守泽要去喝管,永琪对他摇了摇头。进屋之后,穆守泽毕恭毕敬地介绍菜肴,张罗点菜,又略陪坐了一会儿,菜上来之前说自己还要办差,便走了。于是三人用饭。 用完饭出来,竟然在楼道里看见了乔装改扮的德胜,见他打扮成大户人家的小厮模样。德胜看见他,也吃了一惊。永琪将他叫过一边,他便低声告诉永琪说,容妃和皇帝在这里。李玉陪皇帝坐在一间雅座里,他陪着容妃在另一间。 永琪十分诧异,既然皇阿玛在这里,怎的未叫清场包楼,刚想去给皇帝请安,德胜忙摆摆手道:五阿哥,您和两位格格还是先回吧。皇上那里不让人打扰。永琪想了想,便说要见容妃,德胜无法阻拦,于是他带着两位格格去了容妃那间。只见容妃穿着民妇的衣服,头上戴着斗笠,遮住了脸,正在品茶。容妃见了他三人微服出现,也十分吃惊,永琪便把自己来赏景用饭的事说了,两位格格向容妃问安。容妃便要德胜带两位格格再去要一间雅座。 三人走后,永琪问道:皇阿玛怎么会来这里?亲军在外面罢?容妃点了点头,永琪放下心来,只听外面一阵哀婉的歌声传来,听那词是: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永琪知道这是宋代柳永最著名的《雨霖铃》词,便问容妃。容妃告诉他,皇帝确实正在那间屋里听歌,这个唱歌的人便是那晚在西湖画舫赏月唱曲的那个歌妓妙妙姑娘,但要永琪保守这个秘密。 永琪霎时明白了一切,点点头,道:容母妃放心。心想:怪不得才上来时,在楼道里听这个声音,觉得有点儿耳熟,幸好穆守泽一早去了。那日他和两位格格坐在自己小舟的船头也都赏了歌曲,因妙妙是第一个唱的,印象颇深。听了一会儿,永琪见那边一直在唱这首,不觉诧异,看着容妃,却见容妃眼里隐有泪光,更吃了一惊,心里为她难过,却不知她既然要在这里陪着皇阿玛,为何不去和皇阿玛待在一起,想想便告辞出来,带着两位格格先回去了。 永琪走后,德胜进来,坐在容妃身边,二人默默无语。过了一会儿,李玉敲门进来了,对容妃道:娘娘,您还是去看看,万岁爷喝多了,那位姑娘有点儿不像样子。容妃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去了那边,李玉和德胜跟在后面。容妃进屋一看,皇帝已伏在案上,那位歌妓正靠在他身上,黄色外衫已开,里面只着一件薄薄的葱绿色肚兜,脖子里十分白嫩,连声唤道:四爷,四爷,您别睡嘛!她说的是杭州方言,那声音听起来十分的嗲糯,让人面红耳赤。她于是站去了远远一边,远离二人,也远离门口。 妙妙见有人进来,忙慌乱地站起身来,一边扣回衣服,脸红了。李玉道:这是我们家娘娘。那日这妙妙只记得皇帝的模样,她是今日按约来了之后,才认出是皇帝,受宠若惊之余自然心花怒放。而那日皇帝的妃嫔好多人坐在那里,她只匆匆一瞥,并不知谁是谁,这时容妃遮着面容,站得又远,闻不见她身上的香气,李玉故此一说。 容妃道:今天谢谢你了,你下去领赏吧,今日之事,不可向任何人提起,否则你性命不保。妙妙吃了一惊,没想到宫里的娘娘这么快便来了,竟然和颜悦色,还向自己道谢,不免诧异,但容妃沙沙的语音不知怎的又让她心惊,忙跪下道:是是,多谢娘娘饶恕奴婢性命,奴婢绝不告诉任何人。颤抖着手拿了琴,由李玉带着出去了。 容妃取下头上的斗笠,叫德胜去外面守着,然后坐到皇帝身边,抱着他。皇帝已喝醉了,过了一会儿,他抱住容妃,压倒在案后的榻上,容妃并不挣扎,但他却没有动静,容妃便睁眼去瞧他,见他伏在自己身上,泪流满面。容妃叹了口气,坐起来,又将他抱在怀里,轻轻地拍他,却不说话。她知道,皇帝还是清醒的。 过了好一会儿,李玉才回来,皇帝已睡着了。容妃还抱着他,示意李玉在凳子上坐了。李玉回道:娘娘放心,已好好赏了,那姑娘不敢乱说话的,而且她不过就是为万岁爷唱了几支歌,她什么都不知道。容妃点点头。李玉又道:娘娘,还是您想的好,专门在昨晚上告诉了万岁爷,今儿正好让他宣泄宣泄。这样大家放心。 原来皇帝早定了离开杭州前一天叫那歌妓妙妙来唱曲,要容妃作陪,容妃便和李玉商量,在头天晚上告诉了皇帝纳兰夫人再孕之事,说是南巡之初便知道了。皇帝当时听了没说什么,一切如常。今日来这雅座,容妃一来便没进来,而是单独要了一间屋,皇帝知道她不愿和歌妓一起,也不勉强她。 这妙妙姑娘,歌唱得好,长得端庄,却是个高级粉|头,自侍姿色,素日里结交的都是达官贵人,骨子里对男人极为淫|媚,更何况是对皇帝。白日光里,她才真正看清楚了皇帝,就不论尊贵之极的身份地位,微服也如此英俊有魄力,自是未成曲调先有情。开始弹唱的是白居易的《琵琶行》,那歌很长。唱完后,她问皇帝再唱什么,皇帝便说唱《雨霖铃》。唱《琵琶行》的时候,她一直向皇帝抛媚眼,微微扭动身子,皇帝也颇有兴致地受落,笑着瞧她。 但开始唱《雨霖铃》后,皇帝便再不看她,而是一杯一杯地喝酒,叫她一直唱这首,她十分诧异,只能照做,还是边弹唱边各种暗示蛊惑皇帝,皇帝终于喝醉了,后来见李玉也不见了,屋内无人,心下有数又大喜,觉得这是皇帝的意思,连门也不去锁,就肆无忌惮地去靠在皇帝身上。衣服才解开,容妃就带着李玉进来了,她无奈只好离开。 容妃听了李玉说的刚才皇帝的光景,不觉微笑了一下。李玉也笑道:这一路上多少女人想亲近万岁爷,皇上今天专门带着娘娘,就是给娘娘看的。原来李玉成日和皇帝一起,早将自南巡以来,外面各种女人想贴皇帝的事儿都一一告诉给了容妃。容妃看着熟睡的皇帝,笑道:他敢!李玉也笑道:还是娘娘想得开!要是那主子知道了,非和万岁爷闹崩了不可!可万岁爷是什么性子,越守越守不住! 容妃再想起刚才看见那歌妓挂在皇帝身上的光景,那葱绿色的薄薄肚兜,和下面的微颤颤,她以前从未见过这等女人,忽然明白了,为何一路之上,皇帝对自己极之情浓,想来是他日里不知见多少这样的,不觉脸红了。 这最后一天,傅恒还在处理安排各种公事,晚饭在浙江巡抚衙门吃的。因事情处理不完,所以这个晚饭是临时安排的。就他和浙江巡抚杨廷璋和他的师爷三个人,那师爷是傅恒叫他坐了一起吃,他只得告罪坐了,杨廷璋也不好说什么。吃到一半,进来好几个舞娘。 傅恒立刻看着杨廷璋,杨廷璋忙道:傅恒大人,您明天就离开杭州了,下官知道大人乃堂堂君子,不喜排场,皇上也有严旨,要各级官员好好修身,这几个只是来跳舞松泛松泛的,容下官略表心意,大人莫恼。傅恒于是点了点头。这种安排一路之上屡见不鲜,只要不出格,他一般就不说什么,免得让下面的人难堪。 璎珞得了信,说傅恒今晚不回来吃饭,倒也没在意。但饭吃完后,她忽然觉得心悸。珍珠忙扶她坐了,她心里怦怦直跳,过了一会儿,道:珍珠,我觉得傅恒有麻烦,你叫上他们几个,我们去巡抚衙门看看。珍珠吃了一惊。待她,小全子,扎提威和阿正拥着璎珞到了巡抚衙门的时候,门口的人拦着不让他们进,小全子道:这是忠勇公夫人,我们来找傅恒大人。 其中一个衙役见璎珞穿着朴素,未施脂粉,头上连钗饰都没有,不屑地道:冒牌货儿吧!哪里来的民妇,胆大包天,敢闯巡抚衙门!还敢冒充忠勇公夫人!扎提威二话不说,上去将他的手反扭住,其余的衙役吓了一跳,见扎提威如此身手,立刻让开,扎提威放脱了这个衙役,护着璎珞进去。璎珞扶着珍珠,手心里都是汗,珍珠心里十分害怕。小全子当先而行。 衙门里的人忽然见一行有男有女的陌生人直闯而入,都纷纷上来阻拦,扎提威和阿正打倒了一堆,强迫一人说出傅恒大人在何处。待他们到了后厅,只见傅恒和巡抚正坐着吃茶。傅恒见璎珞来了,吃了一惊,忙站起身迎上来,扶住她,低声道:怎么啦?出了什么事?璎珞怦怦直跳的心这才略略安定,但觉腹中一痛,晕倒在他怀里。 傅恒大惊,立刻对杨廷璋道:杨大人,快去叫大夫来看内子!身后众人也惊呼一声。杨廷璋吓了一跳,他刚见璎珞衣着随便,傅恒又大为紧张恁地亲热,和在公堂上判若两人,还以为是傅恒在杭州找的相好,正自奇怪,这才明白这个民妇打扮的女子就是纳兰夫人,却不知她为何突然出现在巡抚府,怎的无人预先来通报一声,忙亲自去唤人找大夫。 待大夫看过以后,对傅恒道:尊夫人有滑胎迹象,大人要小心。傅恒更吃了一惊,道:内子自怀孕以来,没有怎么害喜,怎会这样?于是这大夫又详细地问璎珞的情况,然后道:夫人身子本弱,生产未满半年便再孕,以致着胎不稳,不足为奇,没有害喜很可能就是着胎不稳。老夫开几剂安胎水服下,看有没有作用,但夫人最好卧床休息。 傅恒忧心如焚,点了点头。和大夫一起出来后,众人便问情况,他只叫阿正和大夫去拿脉象和方子,说璎珞休息下便会好。然后叫珍珠进去守着璎珞,扎提威守在外面,自己还有一些事要和巡抚办好了才能走,叫小全子跟着自己一起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傅恒才带着小全子回来,小心翼翼地抱起还昏迷的璎珞,杨廷璋直送到衙门之外车上才回来。因傅恒并未告诉他璎珞有孕,他满腹狐疑,不知是怎么回事,回来便问纳兰夫人来的时候的情况,听了衙役们说的话,不觉流下汗来,心中骇怕,将涉事的一众人拿了,说看今晚和明天傅恒会不会回来发落。等了一夜,到第二日下午御舟一行驶离了港,才松了口气,将众人放回家去。 傅恒带着璎珞回行宫后,璎珞便醒了过来,她立刻问起孩子,傅恒忙安慰她,又问她现在感觉如何,却并未提大夫说的话,只说大夫要她休息,那药汤是治伤风的,不会影响孩子。喝了药汤后,便上床将她抱在怀里,问她为什么会突然去巡抚衙门找自己。璎珞便说觉得他出了事,一定要去看看。傅恒笑道:我怎会出事?璎珞不好意思起来,脸红了。傅恒才明白了她的心思,道:你到今天才想起这个?于是便把一路之上,多少官员,在自己面前各种隐晦献人的事说了。说江南美女如云,知道他们都在待他自己看上谁…… 璎珞愈加不好意思起来。道:我不是不相信少爷,但……璎珞现在不能和少爷……所以……傅恒亲了亲她道:别胡思乱想,相信我,嗯?璎珞点点头,道:其实我也不是……我就是突然觉得心里跳得厉害,想见少爷。傅恒点了点头,心知是因为璎珞胎不稳,但要璎珞卧床却说不出口,璎珞是什么性子,他最清楚,好在回程的下一站是嘉兴,立刻就能见到叶天士。 在御舟回驶的路上,容妃开始经常见到傅恒,因为皇帝常和他议事未完,便召了她去,中午和傍晚都会碰见傅恒,过了两日,她终于明白了皇帝意思,于是这日傍晚进去后,便闲闲地道:听纳兰夫人说她又有喜了,恭喜大人和夫人,好些日子没见到夫人,她可还好吗?傅恒道:好,谢娘娘挂念。皇帝在一边听着,却不说话。傅恒走后,容妃见皇帝还在发愣,便自己去外面传膳,路上又遇到折返来的傅恒。 傅恒说自己还有一事忘了回皇帝,容妃便站下谢傅恒将福康安给了自己,最后道:傅恒大人,夫人是不是有什么不适?沉璧见大人脸上似有淡淡的忧愁,皇上自是也瞧出来了。傅恒见她这样说,便将杭州大夫说的话告诉给了她,但说自己还瞒着璎珞,要她也不要告诉皇帝。这几日璎珞又开始晕船,应该是胎不稳身子虚的原因,所以正好可以卧床,又说再过两日到了嘉兴,便见到叶大夫了,叫容妃也放心。 容妃点点头,看着他,柔声道:大人放心罢,夫人吉人天相,她和孩子都不会有事,您叫她自己给皇上说罢。傅恒见她朦胧双眸里满是融融之意,听了这寥寥数语,心里忽然大慰,道:多谢娘娘!容妃对他嫣然一笑,自去了。 ※※※※※※※※※※※※※※※※※※※※ - 乾隆二十二年的时候,浙江巡抚是【杨廷璋】,汉军镶黄旗,佐领【笔帖式】出身,后官至闽浙总督,两广总督。笔帖式,意为书记,是清朝满人专属官职之一,此官职配置于朝廷或地方的辅助部门,品等为正六品至正九品。该官职主要从事工作为负责翻译汉、满章奏与文书抄写,清初还负责奏章满汉文间的校注。很多官员要员都由笔帖式出身。 - 【进花】小说前面的章节里提到,康熙的后宫中有许多汉女,因有违宫中不纳汉女之祖训,且损及皇帝的圣主形象,遂遭隐晦,但在当时外国人的实录里提到亲眼目睹。康熙四十六年南巡时,曾命近臣王鸿绪调查骗买苏州女子一事,可知吴县监生范溥曾奉有密旨及御箭在苏州一带购买女子,当时叫做“进花”。康熙朱批里提及,只侍卫马武知道此事,马武便是傅恒的伯父,当时是随驾南巡的乾清门侍卫。富察家是皇家的世代亲信。后来范浦假借御箭私自买卖年轻男女,类似情形亦见于随驾官员及侍卫,目的是“或自买,或买来结交要紧人员”。 - 康熙朝时,当权阶层广纳江南美女的风气,乃以皇帝为始作踊者,而康熙调查骗买苏州女子一事,应该主要是为了掌握夺嫡斗争中诸人的行动。密妃王氏传为苏州织造李洵为康熙买的苏州小戏。乾隆帝有一些汉妃也是南巡时纳的,比如芳妃陈氏,原为明常在而后明贵人,扬州人。不怎么得宠,看起来是图新鲜纳的。而小说中的明贵人做了调整,设为早前汉军选秀上来的。 - 【乾隆南巡的路线】是按顺序苏州,江宁,嘉兴,杭州。小说为了情节安排,将嘉兴和江宁安排在回程。 第二十一章 嘉钱(三) 第二日,小全子便将璎珞给皇帝的信拿来了。璎珞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只在信里说了自己一切好,将来还是请皇帝或太后给孩子取名字的话,自己又晕船卧床的话也没提。那日傅恒要阿正去拿脉象和方子,又自己带走了小全子,就是要瞒着璎珞和皇帝。 皇帝看了这信,放下心来。容妃见他安适,心里也觉得高兴,便打趣那日他和妙妙的事,问他如何能忍住的,还说这事永琪碰巧也知道了,来羞他。皇帝笑道:朕有过多少女人,自己都数不清,天下皆知。意思是说容妃说的两条都奈何不了他。容妃听了这话,心里不觉生气。 皇帝知道她的心思,也不再说下去,转身装睡。良久,背后的容妃一直没有动静,便翻过身来瞧她,但继续闭着眼睛装睡着了翻身,却从眼睛缝儿里瞧见她怔怔地看着自己,于是继续装睡。只听容妃叹息了一声,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清。容妃已经翻过身去,再不看他。他睁开眼睛,看着容妃的背影,良久,唤了她一声:沉璧。 容妃没动静,他于是抬起身来瞧她,见她真的睡着了。不觉忧心起来,将脸贴着她的背,低声道:沉璧,那歌妓朕怎会放在心上,见太多了,比她还……都见过很多。那日……朕喝多了,对不起你……说着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忽然听容妃说道:那日您挂念纳兰夫人对吧?皇帝才知道她没睡,又听她如此问,十分尴尬,不言语。 容妃还是背对着他,继续说道:沉璧都知道,所以专门头一天告诉您。说着转过身来,看着皇帝。皇帝又诧异又生气但说不出话来。容妃道:皇上,挂念就挂念嘛,有什么不能说的?您不能告诉别人,还不能告诉沉璧吗?皇帝道:朕不是……容妃嫣然一笑,道:我懂。您现在爱的是沉璧。您只是不甘心不明白,为什么她喜欢的不是您,您对她这样好的,比傅恒大人还要好。 皇帝一时语塞。容妃轻笑起来,道:皇上,沉璧给您讲一个我们那里的故事。从前,一个头发斑白的男人有两个情人,一个年轻,一个年老。那个年老的女人认为,与比自己年轻的男人交往,怕被别人取笑,只要他来找她,就得不断地拔去他的黑头发。那个年轻的为隐瞒她有一个年老情人,又不断地拔去他的那些白头发。这样,两人轮流地拔,他终于变成了秃头。 皇帝听完,不觉大笑起来。容妃也笑道:您明白了吧,您和傅恒大人是不一样的,他没有比您好。纳兰夫人也不是因为他比您好才爱他。皇帝觉得她的话很有深意,默然良久,问道:那你……你看朕和傅恒,谁……容妃嫣然一笑,道:我爱您,可我也不是因为您比别人好才爱您,也不是因为您是皇上才爱您,我爱的只是您,而不是一个比所有人都好的皇上。皇帝霎时间体会了一切,将她抱在怀里,吻着吻着,落下泪来。容妃也感慨万分,在心里道:为什么他们俩都这么好? 御舟才抵靠嘉兴的码头,等在岸上的叶天士立刻便上了傅恒的小舫,因杭州出发之时,傅恒便派快艇先行,去给嘉兴的叶天士报讯,还将脉象和方子派人一并送给了他,告诉他御舟的行程。他上船的时候,璎珞还在昏睡,容妃奉皇帝旨意,也等在舱内,虽然皇帝不知道什么,但知道叶天士来看诊。他仔细搭了璎珞的双脉,沉吟了一会儿,因容妃在侧,便道:夫人不是滑胎,她是水土不服,孩子没事。傅恒和容妃听了这话,都大松了一口气,欣喜地对望一眼。 傅恒道:叶大夫,我们也是第一次下江南,好像都没事。叶天士道:夫人原来气血不足,所以是比常人适应得慢些,又有了孩子,更严重一些。等回京以后,她就会好了。喝药是没有用的,若卧床可以缓解不适,可以卧,否则还是正常作息更有帮助。微臣倒是有一个偏方,或可一试。于是将方子写了,傅恒看过,揣在怀里,等下船了去办。容妃笑道:我可以回去复旨了。然后又向叶天士道哀,问候了一阵,又说皇帝叫这里看好了,叶大夫也去御舟上看看令嫔。 傅恒叫叶天士稍等,自己先送容妃出去。出到舱外,傅恒诚挚地说道:谢谢娘娘,您说的话没错。容妃又看着他,嫣然一笑,道:傅恒大人,如果你真的感谢我,请称呼“你”,就像以前那样。傅恒一笑,道:好!容妃见他像一个大男孩一样的顽皮喜悦随意,知道他是因为璎珞无事高兴的,不觉心里一动,想起福康安来,于是匆匆道别上御舟去了。 回到舱内,傅恒便说起叶天士丁忧的事,原来叶天士年前因母亲生病回了老家,正月里母亲去世,于是按照朝廷的制度,必须辞官回家二十七个月,为母守孝,正好遂了他远离禁宫的心愿。这两个月来,他在嘉兴的医馆也开张了,他一直和傅恒和璎珞通信,所以他的情况夫妇俩都很了解。二人说了一阵,傅恒便带他上了御舟去见皇帝,自己回了小舫,准备下船打点。 皇帝看见叶天士也大为高兴,说了几句,便让李玉带他去看令嫔。叶天士回来说令嫔一切好,叫皇帝放心,皇帝更加高兴,又问璎珞的情况,知道她晕船只是水土不服,放下了一头心事。便叫重赏叶天士,李玉笑吟吟地将早称好的银子取出,叶天士谢恩去后,他才吩咐下船。 傅恒小舫上的人是待璎珞醒了后才一起下的船,那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了。璎珞听说叶天士来看了自己和令嫔,孩子很好,自己只是水土不服,并未生病,十分安慰和开心,但遗憾没有和他见面。傅恒笑道:我们还要去他的医馆呢!有你见的! 在一些可以见面的场合,弘昼见那拉氏一直情绪低落,十分不明白她的心思。便叫吴德雅去向珍儿探问,珍儿便将五格格的事告诉给了她。弘昼知道了之后,每每想起那拉氏来,更在心中感佩和不忍,只觉得这么好一个女人,这么好一个母亲,皇帝为何就是看不见。再后来,又知道了令嫔再孕的消息,就更为那拉氏抱不平。吴德雅便闲闲地道:不管怎么说,容妃已不是心头大患了,皇后娘娘应该高兴才对。我就说,皇上的女人哪能停啊,像皇后娘娘这样,全是自己想不开。 弘昼听她说那拉氏不好,心里不满,便不说话。海安也在一旁,给弘昼捶腿。吴德雅又道:那令嫔我见过,长得可一般,听闻皇上也不怎么幸她,但人就是肚子争气,这命好是挡不住的。海安于是抿嘴一笑,知道吴德雅是在说她自己比弘昼的那两个妾命好,便笑道:福晋,奴婢都听说太后对容妃娘娘的心现在都转到这令嫔身上了。吴德雅道:那可不是吗!做婆婆的自然是爱孙子了!弘昼哼了一声,道:孙子还没生出来呢!海安知道,他这是说令嫔头胎养的是女儿,又抿嘴一笑。吴德雅道:这么能生的,迟早生一堆孙子,你看着吧! 弘昼越听越气,起身走了出去。海安便劝道:福晋,您明知道王爷心里不痛快,您还故意挤兑他。吴德雅哼了一声,道:他就该有人说说,不然啊,他老钻牛角尖,人家大伯子家的事儿,关我们什么事儿,我说的不对吗?海安又抿嘴一笑,不言语,吴德雅又道:而且这大伯子,还是皇上,你看看,他这是操哪门子心?!操得了不?海安见吴德雅的神情,忍俊不住,笑出声来。吴德雅自己也笑了。少时,三个男孩子被乳娘们带了进来,于是两个女人便一起侍弄孩子,和孩子说话儿。 弘昼出了自己的院子,随意去街头走了走。嘉兴是一座小城,但傍着南湖,江南水乡风光,十分秀丽酥润。他走在街上,看着小城的繁华,不觉感慨:弘历的外家便是这里,这次他定然是要去访他的出生地的,他其实和我一样,都是汉人生的。立刻想起自己的额娘耿氏,不觉眼圈红了。 这个时候,皇帝确实去了嘉兴钱家,但没人知道他是皇帝。钱正源已死,钱正源的死对八十岁的老夫人打击巨大,老夫人也很快撒手人寰,钱家如今住着他的遗孀和两个儿子家,包括仆役等近五十口子人。钱家的两个儿子原来被留在老家,入了商道,经营各式生意,只算一般的富庶人家。 皇帝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好些年前便差人去与他们接洽,用了一个假姓秦。嘉兴乃著名的鱼米之乡,这秦家开了商铺在嘉兴贩米,却说家住山东,自是富可敌国,钱家忽然攀上了这样的大供应商,当年便成了嘉兴城内数一数二的富户,自是对这秦家十分的感恩戴德。 待皇帝自己到了嘉兴,便以秦家老爷的身份,去钱家里拜访。他不便带着太监,也不想让李玉知道,于是带了四个化装成伙计的一等侍卫,又坐八抬大轿,轿夫自然也全是乔装的一等侍卫。这么多年,这钱家只见过秦家的一个少爷几面,因他们不住在嘉兴,听说老爷突然到访,但秦家并未事先通知,都十分诧异,自然是殷勤款待,钱家长子钱复礼得了家人传讯,便立刻从商行里回了家。钱正源因家境贫寒,为了出人头地,寒窗苦读十余载,入仕后又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所以成婚很晚。钱复礼和皇帝虽是同辈,却小十五六岁,如今不过三十出头,看上去就和晚辈一样。 皇帝和钱正源的遗孀坐了一会儿,问了问钱正源和太夫人生前的情况,便说自己难得来嘉兴一趟,钱家是当地的大户,想看看这江南水乡的庭院。钱复礼立刻恭敬地引着他到处去瞧。这钱府就在南湖岛上,离烟雨楼不算远。走了几处,他便问钱复礼道:听说钱侍郎有一个妹妹,当年是入了雍王府的。钱复礼忙道:嗯,姑姑在潜邸侍奉过先帝,只是早逝。他又道:没想到钱家竟是大贵之家,这位夫人原先在这府里的闺阁可还在吗? 钱复礼觉得很诧异,不知他为何会问这个,便道:秦老爷有所不知,钱家原本是穷门小户,姑姑九岁就离家了,在家中并无闺阁,乡下的祖屋老宅早已被祖母变卖了以维持生计,这宅子是家父做侍郎以后才置下的。皇帝自是知道,心中一痛,眼里涌上泪来,忙别过脸,不让钱复礼瞧见。又走了一阵,钱复礼指着前面一座二层小楼,道:这间库房楼上,还有些姑姑小时候的东西。皇帝见这小楼外面的漆都斑驳掉落了,心里更加悲怆,不敢再看,快步行过。又走了几步,便说自己还有事要办,得离开了。于是钱复礼随轿将他送出好远才返回来。 天上忽然下起雨来。皇帝坐在轿子里,想起自己的生身母亲出身寒门,一生颠沛坎坷,自己贵为天子,坐拥天下,却不能认她,又不能为她正名,她受尽屈辱含恨死去,可他什么事都不能为她做,连她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之前四十余年甚至不知道有她存在,只觉得心如刀割,流下泪来。回了行宫,便闭门谁也不见。 李玉不知道缘由,但见皇帝情况不好,便去告诉了容妃。容妃也不知是什么事,更了衣,正要去看皇帝,却见太后进了她的屋子。她十分诧异,太后便教她屋里所有人都下去,教刘嬷嬷去关上门,她更吃了一惊,忙下跪请安。太后拉起她来,教她在榻上一起坐了。然后教刘嬷嬷告诉了她皇帝的身世,但和璎珞庆妃知道的一样,并没有揭露真正的真相。 容妃震惊到极点,更听得泪流满面。太后见她泪流不止,心里也十分悲戚,眼里含泪,道:孩子,我不便去劝皇帝,所以我才告诉了你,我知道,这件事你本不应该知道,但我又见不得皇帝伤心,你就当为了皇额娘,假作不知此事,去劝慰皇帝吧。容妃忙跪下道:是,沉璧遵旨,皇额娘放心,沉璧绝不告诉任何人,包括皇上。太后长叹了一声,扶着刘嬷嬷,撑着油伞走了。 容妃补了妆,对镜子照照,看不出来方才流泪的痕迹,才一个人走出去。方觉得斜风细雨,凉沁沁的,竟有轻轻的春寒,到了皇帝的屋外,李玉见她来了,十分高兴,忙给她收了伞,进去通报,良久才出来,道:娘娘,万岁爷叫您进去,奴才还从来没见万岁爷这样!说着,眼圈儿都红了,可见皇帝在里面的光景。容妃心知肚明,对他安慰的一笑,道:有我呢,你不要担心。 容妃进了屋,只见窗帘紧闭,光线十分幽暗。皇帝躺在里间寝室的床上,背对着外面。她于是关了寝室的门,走到床前,先跪下请安,皇帝没有动静。她便自己站起来,坐到床沿上,去瞧皇帝,只见他闭着眼睛,在不停地流泪,心里也十分悲伤。于是用手轻轻地拍着他,默默无语。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突然将她拉上床去,把她压在身下。 容妃微微一笑,便去亲皇帝。皇帝泪流满面,也不停地亲吻她。她一边回应他,一边也落下泪来,两人就这样边亲边流泪,又不知过了多久,皇帝躺回枕头上,一动不动,但还是闭着眼睛流泪。她一擦自己的眼泪,解开了衣服侧面的所有扣子,靠近皇帝,将皇帝的头按贴在那里,过了一会儿,皇帝开始有动静…… 第二十一章 嘉钱(四) 雨下大了。她任由皇帝折腾,她觉得自己身上定然满是瘀|青,比之前更甚……但她觉得,这是对皇帝最好的安慰,如果我们已经忘了自己,忘了自己的痛苦烦恼,便再不会顾忌……皇帝倾倒在她身上,她的热泪滚滚而下,檐下阶前溅起的疾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将她抱在怀里,将薄被子盖在她身上,亲吻她的脸,一边低声道:对不起…她浑身酸疼,但微微一笑,闭着眼睛摇了摇头。皇帝去承接她的眼泪,入嘴咸涩,但心里感到无比的畅快,他终于停了流泪。 她也止住流泪后,皇帝从自己枕下拿了药出来给她涂抹。她看见这个红色的小药盒,心里感喟又甜蜜,如今可以上皇帝这张床的,就她一人而已,皇帝不多地召幸其他人,都是去其他人那里,不让其他人来这间寝室,上这张床,从养心殿,到九洲清晏,到御舟,到各地行宫,皆然,所以这个小药盒一直在他枕下。皇帝也会去她屋里,但那是为了换个地方,寻个新鲜感,她的枕下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小红药盒……而且,在这张床上,其实很多时候,只是一种温暖的陪伴,只除了南巡这些时日。 皇帝轻柔地给她涂药,不说话,但她经常听见他微微惊噫,不觉笑起来,因她一直闭着眼睛,但她不用看,也知道。皇帝一边涂着,有时还将唇贴上这些瘀|肿,无比心疼爱怜。涂完后,皇帝又将薄被子给她盖住,再把她抱在自己怀里,才说道:你为什么哭?容妃道:见您伤心落泪,沉璧也伤心,于是就哭了。 皇帝紧紧抱着她。过了一会儿,问道:你不问朕是什么事吗?容妃道:您想告诉沉璧的时候再说吧。皇帝道:不是为了……容妃道:嗯,我知道。皇帝于是又问:你为什么知道?容妃一笑,道:讲故事那天以后,您再不会为了她了。皇帝也感慨道:嗯,但朕……容妃道:没关系,谁会忘掉自己心里的人呢,沉璧早就说过。皇帝问道:沉璧,你心里真的只有朕吗?容妃道:您不相信我说的话? 皇帝道:不,朕只是觉得……觉得……觉得你心里还有另……语音轻轻发颤,显见得心里十分不安。容妃立刻亲住他,良久,放开他,道:您还是不相信吗?说着睁开了眼睛。皇帝见这双原本水汪汪的眼睛里,现在有一些忍不住的痛楚和伤心,心头大震,回想刚才自己对她的极致疯狂和她那样奉献自己全情承|欢,而她本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之所以放下身段,全是为了他,于是紧紧地抱她入怀,道:朕相信!相信!他直到今天,才完全相信了容妃是真的爱自己,而且情深意重。 容妃也抱着他,落下泪来,她也是直到今天,才完全确定,自己爱皇帝,很爱。虽然她和皇帝一样,忘不掉心里那个人,但她自然不能告诉皇帝。在杭州行宫,她说爱他的那个夜晚,其实是因为听见了皇帝睡前说的话,她自然不能让皇帝有丝毫的误会,而且皇帝爱她,很爱,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她不想皇帝难过伤心。她一直没说爱皇帝的话,是因为她自己还不能完全确定,所以那个夜晚,她直接就说了。 “愁深楚猿夜,梦断越鸡晨”,这一夜,两人盖着鸳鸯锦被,皇帝又像是睡,又像是醒,眼里所见,都是容妃小脸上小刷子一样阖着的睫毛,香浓而情暖。 永琪一直在和依博尔说皇帝和傅恒和他讨论的免赋税的事。最后结果是将直隶、山东、江苏浙江所过州县当年应征额赋蠲免十分之三,其中受灾敝收地区蠲免十分之五;把皇帝巡行驻跸之地姑苏、杭州,嘉兴,江宁及附近诸县当年应征的地丁银全部免除,待返程时,皇帝便会正式下旨。依博尔好奇地问道:为什么受灾的地区不全免呢?永琪道:那是我给皇阿玛提的建议,皇阿玛本是说要全免。依博尔奇道:你?为什么? 永琪一笑,道:这样可以鼓励灾地全力自救,不懈怠,其实朝廷还会给灾区拨款,所以这赋税其实也就是朝廷的银子,羊毛出在羊身上,灾地自己的钱,朝廷是不会要的。但这样做,灾区的官和民都会有紧迫感,这样他们就会全力以赴。皇阿玛要灾民出河工也是一个道理。依博尔听完,拍手道:我明白了,阿哥真是聪明!这和官员的养廉银是一个道理。永琪道:嗯,如果不想官员贪污受贿,就应该让他们有足够的收入,再同时加大惩贪的力度,双管齐下。 当璎珞在医馆见到叶天士的时候,她立刻热泪盈眶。叶天士知道她为他母亲逝世而难过,于是郑重说道:璎珞姑娘,这医馆正是家母的心愿。璎珞见他的医馆地方宽敞,一应陈设物品俱为精品,点了点头,心知叶天士的俸禄在京官中虽不算高,但他得的皇帝赏赐比他的俸禄还多,而这医馆事实上是傅恒出资和找人和他一起全程张罗的,叶天士本不肯受,但傅恒说这是璎珞的意思,一定要他受着,他实在推辞不掉。叶天士本有一子留在嘉兴,由老母照顾,如今只得十二岁年纪,他的夫人和儿子在家里,没来医馆。 叶天士又给她把脉,问她服用偏方的感觉等,璎珞说她已不头晕,但心悸还是有。叶天士点点头,道:在好转说明方子有用,回去了就会好。璎珞笑道:我可舍不得叶大夫。叶天士道:姑娘放心,到时候我会去的。傅恒夫妇都十分惊喜,叶天士的意思是璎珞生产时他会专门回京,都放下了一头心事。医馆的病人络绎不绝,于是夫妇俩便告辞。叶天士又嘱咐了二人一些话,中心意思还是要璎珞小心,按照他在头胎时给她设定的那些原则,足月生产。 出来以后,璎珞感叹道:我明白叶大夫为什么不愿意待在宫里,他要为老百姓看病,为更多的人看病,宫里就皇上阿哥公主和一些娘娘,他们什么都有。我最喜欢闻药香,少爷,若是将来我们离开了朝堂,我要开药铺子,专做平民的生意,和叶大夫一样,帮助更多的人。傅恒莞尔道:在京城里就可以开。璎珞看着他,怎么自己没想到!于是又兴奋了两日,憧憬筹划回京开药铺子的事。傅恒见她心思转移,精神状态一天好似一天,放下心来。 这日,钱家的米行来了一个商妇,这商妇未到三十年纪,衣饰华贵,满头珠翠,一脸的精明,带着一个个子很高的英俊小厮,这小厮穿着黑色长袍,但也是名贵的缎子所制,系着黑色腰带。这两人一踏进米行,便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伙计立刻上来招呼。这商妇大喇喇地道:我要见你家老板。伙计十分礼貌地道:夫人,我家老板不见没有预约的客人,而且他今天也不在店里。 这商妇立刻示意那小厮,那小厮于是从怀里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来,那伙计吃了一惊,只听这商妇道:这是给你家老爷的请见礼。那伙计道:夫人请。却没有收银票,领着她和小厮去了后堂坐着,又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钱复禹出来了,他是钱家的二子,他先和这商妇见礼,彼此通报了姓名,知道那商妇名叫马春花,小厮名叫福全,乃关中人氏,家里做的是贩马的生意。福全将银票给钱复禹。钱复禹也不接,只道:夫人,无功不受禄,我们虽是生意人,也不会要无名之财,不知夫人今日来,小号能为您做些什么?但说无妨。马春花沉吟了一下,道:既然钱二爷如此爽快,我也明人不说暗话。钱家大宅在烟雨楼侧,好地段,我想买下,你开个价吧。 钱复禹大吃一惊,嚯地站起身来,怒道:你到底是谁?敢来羞辱钱家?!送客!边上垂手立着的几个伙计立刻走了上来。马春花并不惊慌,缓缓地道:你家宅子有大麻烦,我好心来为你挡灾,你却这般对待我。福全,我们走!说着便带着那小厮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出到街上,那小厮扶着她上轿,米店里出来几个伙计,当先的那人道:夫人留步!我家二老爷请夫人回去说话。 马春花哼了一声,继续上轿,这些伙计大急,看着那福全。福全于是笑道:夫人,要不回去听听他再说些什么?马春花这才勉为其难,转身扶着福全的手,和伙计一起回转了内堂。钱复禹见她又回来了,大喜,请她上坐了,道:夫人,刚才是在下太鲁莽了,请夫人原谅。敢问夫人如何知道家宅有麻烦?马春花道:你家最近遭了强盗,将之前皇上御赐的匾额偷了去,这是掉脑袋诛三族的大罪,是也不是? 钱复禹大吃一惊,忙道:是是,不知夫人如何得知?马春花笑道:这强盗要将这东西卖给我,我买了,怎能不知?钱复禹更大吃一惊,没想到强盗销赃如此之快,而这商妇明知是御赐之物,竟也敢买,心下狐疑不定。马春花明白他的心思,又示意福全。福全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手里捧着一个布包裹的匾额,放在案上,拿掉布,钱复禹一看,果然便是那匾额。 原来四年前,皇帝心伤钱正源之死,自己悄悄留下了春晖图,但题写了“春晖堂”的匾额,说是赐给钱正源,嘉奖他兢兢业业又事母至孝,以全他向自己讨字的请求。这御赐之匾自然随钱正源的遗物运回了嘉兴,一直挂在太夫人旧屋的堂上。 钱复禹立刻跪下,对马春花道:夫人,请恕在下方才无礼,夫人的大恩大德,钱家没齿难忘!马春花一笑,道:钱二爷,起来说话。钱复禹站起身来。马春花看了看茶碗,钱复禹立刻叫伙计换茶。等又喝了热茶,马春花才慢慢说道:钱二爷,我看你是误会了,我可没有将这东西给你的意思。钱复禹忙道:是是,这已是夫人之物,但这东西对钱家十分要紧,请夫人割爱,钱家将按夫人所付之数的三倍购回,夫人可满意吗? 马春花不答,对福全道:我是来买宅子的,这算怎么回事儿?钱复禹忙道:夫人,请恕家传老宅绝不出让,但若夫人喜欢,可请夫人常来坐坐。马春花叹了口气,道:我今日就想去坐坐。钱复禹立刻道:行行,夫人请,在下立刻带夫人回家。马春花于是示意福全收了那匾,和自己一起出去。 到了钱家,钱复礼正在家中谋划如何去找线索,听弟弟说了,也大吃一惊,立刻来见马春花。马春花和他见过,然后淡淡地道:来了这半日,我累了,要透点儿新鲜空气。钱复礼忙道:夫人,要不您去后花园亭子里坐坐,休憩一下?马春花道:好!于是钱复礼立刻引着她去了后花园,福全一直扶着她的手。马春花坐了一会儿,吃了些糕点果子,又说自己太喜欢这依湖而建的大宅,要到处溜达看看。钱复礼忙做陪。走了一圈又回到亭子。 马春花道:钱老爷,听说你们也是嘉兴数一数二的大户,这宅子可维护的不怎么样,是舍不得银子吗?钱复礼心想,这不是年后才修缮过,只觉得这妇人莫名其妙。但口中道:夫人觉得哪里还需要修整?马春花道:我和我家老爷本说买了这宅子来宴客,如今看样子这宅子买不成了,但客人都按约从各地来了,我们不能下了面子。钱复礼忙道:夫人的意思是要借这宅子一用吗?马春花道:可以吗?钱复礼忙道:我们自是愿意的,但钱家上有老下有小,搬动实在困难,还请夫人体谅。 马春花道:不用你们搬,正值谷雨,你带着她们去庙里住两日再回来,可以吧?钱复礼道:行,我们本来就要去黄鹄观打三天平安醮。然后又看着马春花,马春花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道:啊,那匾,等你们从庙里回来便是你们的了,但钱我一个都不会少收,按说好的三倍。然后又对福全道:这都是什么事儿?回去了老爷也要怪我,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宅子没买上,东西还没了。福全立刻笑道:夫人,您人总是这么好,善名远播,再说,老爷每次就是知道了,又哪敢怪您呢!这个“敢”字说得特别重,马春花于是看着他嫣然一笑。 钱复礼看这妇人十分难缠,想那老爷更难缠,而且这家人如此有来头,销赃御赐之物,说买就买,说卖就卖,本十分惊骇,现在听伙计说那老爷惧内,不觉大松了一口气。又瞧这妇人和这伙计之间眉来眼去,心下十分鄙夷。这家既有大来头,想来那老爷定是个半老头子,而这伙计如此小白脸,和这妇人恰是一对儿,瞧他对主母那个殷勤样子,也是个滑头的……钱家本家贫,现又已从商,却是读书清白人家出身,钱正源更官居从二品礼部侍郎,所以这种情况虽然在商场上屡见不鲜,但钱复礼自是看不惯。 马春花似乎也明白他的心思,脸红了,咳嗽一声。钱复礼立刻道:夫人,那您看三日后,这怎么……马春花想了想,道:三日后午时正,你一个人等在这里,我会派人来拿钥匙,交接完了你就离开,再三日的午时后,你们再回来。匾我会留在你家里,到时候会将钥匙送到你的米行。钱复礼见她如此神秘,心里更加狐疑,但自不问,一一答应了。送这夫人和伙计出去上轿时,马春花又道:钱老爷,你不会怀疑我和我的客人会将你家里东西顺走吧? ※※※※※※※※※※※※※※※※※※※※ - 【马春花】是金庸《飞狐外传》里的一个人名, 第二十一章 嘉钱(五) 钱复礼忙道:夫人说笑了,钱家满门的身家性命如今都在您手里,别说这些身外之物,而且钱家这点子微末,夫人和您的客人哪里瞧的上!福全在边上直笑,马春花也笑道:钱老爷言重了。您的宅子可是一个大宝贝,我都瞧得上的,可惜不能得了。说着扶着福全的手,上轿去了。 轿子走远之后,钱复禹也走出来,对钱复礼道:大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钱复礼边往里走,边摇摇头,道:东西回来就好。皇上如今正在嘉兴,这事儿幸好没有走漏消息。钱复禹也长长吁了口气,道:好险好险,这些强盗,别的东西倒也罢了,这匾拿去有什么用?钱复礼道:定是有人要构陷钱家,专门趁皇上在这里,立刻要了我们一家性命,可钱家并无和人结怨,更早已不与官场中人往来,此事委实奇怪。钱复禹问道:那大哥觉得这妇人是什么来头?钱复礼摇摇头,道:想不出,但她说话是京片子。 马春花和福全正是璎珞和傅恒夫妇。原来才到嘉兴,太后便将璎珞秘密召了去,知道皇帝来嘉兴定是要去走访钱家,说了自己的担忧,要璎珞随时待命。皇帝去钱家那日,太后心里有数,因没有带李玉,皇帝回来后她问了随去的侍卫,那日的情况便都知道了。然后又叫璎珞来,说要完成皇帝的心愿,璎珞便给太后想了这个办法。于是傅恒自己在某天夜里潜入钱家,拿走了那匾额,和春晖堂里的几件东西。钱家出了这等大事,自然不敢声张,又苦无线索。 接着璎珞夫妇就上门做了这一出戏。回来后,璎珞便请面见皇帝,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因璎珞一早知道皇帝的身世,所以皇帝自然不会怪她,还很感谢她,之后璎珞便告诉皇帝,东西是傅恒去拿的,因为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而傅恒是到嘉兴太后要璎珞想办法后才知道的皇帝的身世的,当时也回禀了太后,太后认为也只能这么办。皇帝自然也没说什么。 后来傅恒打趣她,问她那天自己和她在钱家的眉来眼去,她为何要脸红。她于是拍傅恒,傅恒笑道:老爷是……嘛!你说什么,他敢不听嘛?!那钱老爷不就是那么想的嘛,他觉得我和你是……呵呵。她很生气,没想到傅恒是这个意思,使劲打傅恒。傅恒笑着把她拥在怀里,道:好好好,老爷是我,是我不敢,夫人,行了吗?她也笑了,捏了捏他的鼻子,道:少爷最坏了,就知道欺负我!哪天我一定要告诉额娘! 于是三日后午时正,傅恒还是打扮成福全的模样,自己来钱家拿钥匙,钱复礼同时双手奉上了三千两银子的银票,就是璎珞胡扯的买价的三倍。傅恒接过银票和钥匙,什么都没说,便走了。 这日天黑后,皇帝一行便微服来了钱家。璎珞和傅恒已微服在门内候着,见容妃也来了,璎珞惊奇地看着容妃,容妃微微点点头,璎珞觉得欣喜,皇帝竟然告诉了她这等天大的秘密,可见对她是有多信任多喜欢。却不知太后一早告诉了她,其后,皇帝也自己告诉了她。皇帝没带侍卫,只带了镶黄旗的亲军,也都着便服,亲军下午便来了,先里里外外搜索了宅子,然后将宅子外暗中把守住了。于是四人一起向那小楼走去。 到了那小楼楼上,傅恒用细丝开了锁,因这是内库房,自然不便向钱家索要钥匙,但这种锁开起来并不麻烦。然后璎珞和容妃站在门外,皇帝和傅恒进去。亲军都在宅子外面,只有傅恒的亲随两人进宅来伺候,因为还有傅恒可以保护皇帝。亲随两人已搬来了三张凳子,于是璎珞和容妃坐去一楼的廊上。 傅恒拿着灯进门以后,掌灯到处看了看。其时月光正好,洒入这房里,看得清清楚楚。因是二楼,搬重东西不便,除了家具,地上只有三个小旧箱子,上面都无锁,显然不是贵重之物。箱子边上有几张太师椅,上面都蒙着灰尘。 傅恒搬了一张椅子,将灯放在上面,就着灯烛,开了箱子,其中一个是空的,其中一个装着器皿,其中一个里面是一些竹子做的小动物,有小马,小娃娃,小兔子,蝈蝈等。想来这些便是钱氏夫人小时候的玩物,贫苦人家,买不起玩具,但看这些都扎得十分精致,多半是钱夫人的父亲给她做的,所以老夫人一直将它们留着,因是竹制,这么多年虽然褪了色,还是好好的。皇帝心中一酸,泪水立刻扑簌簌而下。傅恒默默无语,用衣袖擦好另一张太师椅,让皇帝坐了,再走出去,阖上了门。 过了一阵,三人见皇帝下来了,都站起身来,皇帝勉强一笑,道:走吧。这一晚,四人都住在钱家的客房。钱家知道马春花要宴客,将一切齐备,水米果蔬,床单被褥全是新置备的,中午已经交代了傅恒。璎珞一早找了两个嘉兴当地的厨娘和两个丫头,这两天在这里服侍四人。但容妃是自己伺候皇帝,因为他自然是不习惯外面的人。 这一夜,容妃知道皇帝根本没睡着,她一直握着皇帝的手,也时睡时醒。第二日,等她醒来时,天色大亮,皇帝已经不见了,她好好地睡在被子里,想是皇帝走的时候给她盖好了被子。她知道皇帝定然又是去了那小楼,于是自己起来洗漱,吃饭,不慌不忙,吃完饭,便自己去后花园散步。她不要丫头跟着,走了一会儿,只见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莺啼暖日,篱落飘香,花光倒聚,珠彩出生,一派宜人风光。那边南湖浩浩,水波如镜。心情也渐渐舒畅起来。 她坐在亭子里,四处张望。忽然瞧见了远处的傅恒夫妇。只见他们俩手拉着手向这边走来,她想等二人走近了招呼,却见那俩人在湖边的柳树下站住了。她心里一动,欲想不看,又有点好奇。只见傅恒将璎珞靠在树上,然后吻住了她。烟丝垂柳,一双佳人。容妃不觉脸红了。 傅恒和璎珞吻了一会儿,便放开了她,两人又手拉着手往另一个方向去了。容妃才松了一口气,回想刚才二人光景,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她又坐了一会儿,才去小楼那里。扎提威向她行礼,她拾楼梯而上,站在二楼的门外,敲了敲门,道:皇上。皇帝在里面道:你进来吧。她才推门而入。 皇帝待在这里的两日,一直都坐在那小楼里,里面满是灰尘,除了那些竹玩具,又无他物,但他就是不肯离开。容妃于是陪着他,给他端饭递水等。璎珞和傅恒常去后花园走走,因为时间很多,又没带书琴剑来,所以回房以后,两人还是说话,说了好多话,说人,说事,说得十分开心。这日下午,歇了午觉起来,璎珞却不起床,抱着傅恒。傅恒道:又哪里不舒服了?璎珞摇了摇头,道:少爷,已经三个月了。傅恒问道:你可以吗?璎珞点点头,傅恒一笑,也抱住了她。 两人抱了一会儿,傅恒便解她的衣裳。杭州出来以后,璎珞晕得很厉害,又有心悸,上岸以后,用了偏方,才慢慢好将起来,所以他们其实没有亲吻也十余日了,昨天早上容妃看见的那次,是杭州出来后的第一次,璎珞第一次上钱宅那天就已过了三个月,她又等了几天,看自己再无异常,才告诉了傅恒。 璎珞觉得傅恒十分温柔,她知道是因为自己之前各种不舒服,他很害怕。但傅恒的手在她身上时,如炭火般的灼热,她觉得自己心里炽热燃烧,就要喷薄而出。她紧紧地亲住傅恒,傅恒也被她的热情所燃烧,再也抑制不住,抱她坐起来,然后用手在她后背捧着她…… 傅恒将她轻轻地放倒在枕头上,低声道:璎珞,把眼睛睁开。璎珞还是不好意思,过了一会儿,才勉强睁开,只见傅恒精光闪烁的眸子灼灼地盯着自己,又要闭眼,傅恒低声道:别,睁着。于是她看着这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然之间,脑子里又想起了儿子福隆安,可福隆安的眼睛明明长得像她自己……傅恒轻轻地抚摸她的小腹,她知道他在宝贝他的女儿,心里甜蜜之极,自己腹中的绝对是他的女儿……她将被子拉过来,盖住了他们俩…… 容妃恰好在这个时候来找璎珞,在门外见到一个丫头,那丫头一看见容妃就忙摆手。她见那丫头的神情,心里也明白了,就在此时,听璎珞在里面叫这丫头打盆水进去,忙快步离开。边走边想:纳兰夫人不是怀孕了吗?那定是傅恒大人……他只有夫人一个……想起昨天早上看见的柳树下那个吻,又想起自己和皇帝来,不觉面红耳赤。因宫中妃嫔怀孕后都严禁房|事,所以她自然地这样认为。待她回了自己屋,却看见皇帝已经回来了,忙欣喜地上前。皇帝似乎已恢复了常态,将她抱住,脸贴在她的腰际,闭上了眼睛。 她心里十分甜蜜,知道他依恋自己,于是双手抱着他的头,轻轻抚摸。只听皇帝道:你好香。她于是轻轻柔柔地笑起来,然后挣脱了皇帝。皇帝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去自己的包袱里抽出那根雪青色的带子来,正是上御舟后开始用的那条,皇帝于是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容妃只是走过去,将这带子塞在枕头下面,然后回来挽住皇帝,道:出去走走?皇帝点点头。 容妃出门时吩咐了在外面的丫头。两人在园子里走了一会儿,天暗将下来,他们便径直走入饭厅。只见傅恒和璎珞已在那里等着他们俩。见两人来了,忙站起身来。皇帝一笑,道:坐吧,一家人不要这么讲究。自己坐了。璎珞于是便叫丫头去上饭菜。 这是四人第一次一起吃饭,之前两天的晚饭是各自吃的,今晚是皇帝想一起吃,下午容妃本是去告诉璎珞,后来便吩咐丫头告诉她。安安静静吃了一阵,皇帝见其余三人都十分拘谨,于是一笑,自己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容妃碗里。三人都吃惊地看着他,他一笑,又自己吃饭。 晚上回去后,璎珞对傅恒道:皇上现在已把我当作弟妹了,你别再胡说八道。傅恒略带惊奇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笑着点了点头。这个夜晚,容妃和皇帝只有亲吻和搂抱,那条雪青色的带子就静静地躺在枕头之下,因为皇帝亲她的时候,容妃突然想起没有带小红盒子药油,便不让皇帝继续。 后来,快睡着之前,皇帝心里突然灵光一闪,睁开眼睛笑道:沉壁,你故意这么做的,对不对?容妃也睁开眼睛,看着他一笑,道:果然瞒不过您。皇帝板脸道:你故意勾引朕,该当何罪?!容妃轻轻柔柔地笑道:谁叫那日您和那妙妙姑娘……沉壁要报一箭之仇。皇帝大笑起来:你真地会在乎她吗?容妃也抿嘴一笑:皇上,这些天您好好休息,保重身子。 皇帝才想起,到嘉兴已快十日,除了第二日他从钱家回去,她“故意勾引”自己安慰自己,他和她根本没有亲热过,他也没去过别人那里。她总是这样,似乎一切不经意,又似乎一切都是有意,在他不知不觉间,于是在她鼻子上轻轻一刮,笑道:朕也是服了你。容妃又轻轻柔柔一笑,道:您明白了吧,您永远是沉壁的,沉壁才不担心。皇帝只觉得心里无比舒畅,闭上了眼睛。 第三日巳时前,皇帝一行就离开了钱宅,厨娘和丫头也被璎珞重金遣散了。但钱家众人是到傍晚才回来的,见家里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各种供应也只少少动过,实在难以想象这里曾经大宴过宾客,而那块“春晖堂”的匾额已经被高高挂回了原来的位置,愈发觉得那马春花绝非寻常,但不知她支走钱家众人的目地何在。第四日,钱氏兄弟去了米行后不久,就来了一个蓄小胡子的后生,他将一个信封交给前面的伙计,说是给钱老爷的,就走了。这人是小全子,但钱家的人自然不识。 钱复礼知道这是钥匙,拆开信来,除了钥匙,还有自己给了福全的那三张一千两的银票和一张短笺,短笺上面是一个女子手迹,写着:钱老爷,你的宅子需要修缮。钱复礼十分诧异,之后回去走了一圈,便吩咐管家将所有年后未修缮的库房包括烧火处茅房等全部修缮了,以表示对马春花的尊重和感谢。自己原来却是想错了她。那座小楼外面被打磨再上了朱漆,看起来十分的有精气神儿。 皇帝率朝臣们在烟雨楼数次会见嘉兴地方官员,题诗题字,不一而足,但钱家乃商贾,自然未在被邀请之列。只是前呼后拥,笙簧盈座,大是热闹,钱府里远远听见,也都感染了欢快的气氛。甚至御舟离开嘉兴后,南湖岛上的人都觉得有点儿失落,正好应了“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寂寥,这恰是烟雨楼名字的来历。 ※※※※※※※※※※※※※※※※※※※※ - 【钱夫人】九岁因家贫被辗转卖入雍王府做丫头,十几岁时为雍亲王侍疾被纳,后来生了皇帝。在太行山为救雍亲王遭匪徒凌|辱,后被赐死。这些都是延禧里的情节。 第二十一章 嘉钱(六) 皇帝到嘉兴的目地,不光太后知道,皇后自然也知道,当年皇帝和太后母子不和,皇帝的身世披露,就是因她让弘昼去揭发了温淑夫人的那封“杀母夺子“的信,于是到嘉兴后,她便称病不出。太医看过皇后,说她忧思以至于肝气不舒。皇帝去看过她,她便说自己南巡以来一直牵挂昭阳,皇帝于是宽慰了她很多话,叫她好好休息,这段时间也不必去给皇额娘问安了。 皇后知道皇帝体贴自己,因那件事帝后同与太后龃龉,免得这段时间太后给她难堪,心里高兴,对皇帝道:皇上,您去钱家看看吧,难得来一趟。皇帝只道:老夫人和钱正源都已经不在了,额娘也没在那宅子住过,没什么可看的。但皇后知道,皇帝闭门不出那几日,绝对是去了钱家。等御舟离开嘉兴后,她便和袁春望说这件事。袁春望道:看样子,皇上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拉氏叹了口气,道:那时候,我要对付太后,本以为可以挑起他们母子不合,现在想想,做的有点过了,那毕竟是皇上的亲舅舅。袁春望道:太后没有告诉皇上,娘娘您不觉得奇怪吗?那拉氏道:要告诉早就告诉了,四年前去圆明园之前就告诉了。钱氏夫人的事,始终是他们母子之间的一条刺,太后也不想惹火烧身。如今她更不敢告诉皇上。袁春望点点头,道:娘娘,容妃无子,这令嫔现在变成了太后竖起来对付您的新人,您怎么办? 那拉氏道:她这一胎也不见得是儿子罢。袁春望道:如果是呢?那拉氏看着他,道:你不可轻举妄动,事关皇嗣,你没忘了去年养心殿的事吧。袁春望道:奴才的意思是,她现在和容妃走的近,是觉得容妃还在专宠,娘娘,依奴才看,还是要先除掉容妃,她才没了靠山。 那拉氏笑道:你又有办法?袁春望道:奴才一时也想不出,但一定为娘娘想想。那拉氏道:本来我是觉得不要管她了,没有她,皇上还会宠别人,但既然她和令嫔一路,那就不能不管了。但你知道,这傅恒魏璎珞和容妃是一路,所以不好办…… 出来以后,袁春望嘴角扯起一个冷笑,心道:她自己不想动手,却要利用我除掉容妃魏璎珞令嫔,可容妃令嫔关我什么事儿,我这条命可比那两个女人金贵多了…… 那日皇帝从钱家回来后的晚上,李玉便想起了皇帝的身世,明白了皇帝下午为何那样伤心。于是待容妃去沐浴不在时,他跪在皇帝面前,流着泪道:万岁爷,您一定要保重身子!钱夫人地下有知,见您这样,得心疼死。皇帝拉起他来,长叹一声,道:朕真是有太多罪过,原来连生身母亲是谁都不知道。李玉道:钱夫人生了大清的皇上,那是多大的福气,她老人家在地下也瞑目了。皇帝道:可惜她在世的每一天,都那么痛苦煎熬,我这个作儿子的却不知道。说着转为黯然。 李玉无可安慰,过了一会儿,道:太后……皇帝道:皇额娘对朕也是没话说,没有她就没有朕的今日。生母已经不在,朕自当好好孝敬皇额娘。李玉道:怪不得从离开杭州开始,奴才就觉得太后有心事,庆妃娘娘一直在陪着太后。皇帝点点头,但没去见太后。后来他去钱家住的三日,也没带李玉。李玉明白,皇帝不想让太后知道什么,免旧事重提让她难过。太后会问李玉,但如果李玉什么都不知道,也就说不出来了。 从钱家回来后,太后自然是问了容妃,容妃便把竹玩具的事说了。说是皇帝连那个箱子都带回来了。为了不引起钱家的怀疑,他第二日便叫傅恒的亲随阿正去找一个类似的箱子,走的时候替换了那个箱子。太后点了点头。容妃见太后郁郁不乐,知道是皇帝不来见她的原因,便给太后锤背,道:皇额娘,皇上和我说,他是怕见到您,彼此伤心。 太后叹了口气,道:孩子,你不明白,这孩儿没有在自己肚子里过一遭,那还是有差别。皇帝的性子,我明白。容妃没有告诉皇帝这话。 御舟往江宁方向回驶。这日,皇帝去了魏湄的舱房。他最近在教她弹《春江花月夜》,说是应景。两人抚了一会儿,魏湄还是自然地靠在他怀里,叫他“师傅”,心里说不出的甜蜜。后来在榻边坐了,魏湄看着他,道:皇上,听说您在嘉兴身子不爽,现在感觉可好了?皇帝点点头,也看着她。她如今怀孕两个月,外面还看不出什么,而且她几乎没有害喜症状,太医们便告诉皇帝,说她身体好,教皇帝放心。但容妃从太后那里听来,说看样子,多半又是女儿,容妃也没把这话告诉给皇帝。 两人正随便说着闲话,李玉从外面匆匆进来,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皇帝立刻站起身来,道:朕还有事,下次再来瞧你。魏湄忙站起来,送他到门边,边走边道:皇上,太后她老人家自嘉兴起身子也不爽,太医瞧了,说不出什么症候,嫔妾和诸位姐姐都很担忧。皇帝道:年纪大的人,身子不爽是常事,朕听太医回了,并无大碍。说着一径去了。魏湄怔怔地站在门内,不明白皇帝忽然这等匆忙是为了什么。 皇帝带着李玉回了自己的舱房,璎珞已经等在那里。见他进来,忙下跪请安,道:璎珞见过四爷!皇帝坐去榻上,道:你起来吧。璎珞起来后,李玉向她问安,她也笑着和李玉说了两句。李玉便要退出门去,皇帝叫住他,道:今儿中午朕、沉璧和纳兰夫人一起用膳。李玉忙道:是,奴才这就去吩咐。说着对璎珞一笑,璎珞也对他一笑。 李玉走后,皇帝叫她在榻另一边坐了,看着她温言道:下次见到朕,若只有李玉,你别跪了。璎珞一笑:是,璎珞遵旨。皇帝道:你怎么会突然来了?是出了什么事吗?璎珞起身走到那边案上,拿过一个包袱来。皇帝诧异地看着她。璎珞对他嫣然一笑,将包袱放在矮几上,然后打开来。皇帝见里面是白色的鞋垫子并大荷包,更加诧异。璎珞道:您不记得了吗?去年在正觉寺那天,璎珞说过,会给您做家里的东西。 皇帝这才想起,那日璎珞给他送帽子时,确实是这么说过,不觉激动起来,仔细去看那些东西。鞋垫子有四双,荷包有三个,一个大红,一个深蓝,一个黑色。大红荷包上用暗金线绣着个福禄寿三个大字,用暗黄的细缕线并朱红色的两颗珠子抽口,缕线末端作成散式;深蓝色的荷包上用孔雀羽线绣着兰花叶子,有一种高雅的春韶;黑色荷包上绣着茶花,红花绿叶,极为艳丽。针脚细密,针法繁复,栩栩如生,璎珞曾是绣坊最出众的绣女,这自然都是出自她之手,而且用了好多心思。越看心里越喜欢,越看心里越激动,她在自己身边时都没为他做过这些……忽然想起在杭州听《雨霖铃》的那天,眼睛立刻湿润了。半晌,道:谢谢! 璎珞一笑,道:您今天想戴哪一个,璎珞给您带上,好不好?皇帝迟疑了两下,拿起那深蓝色的荷包,璎珞接过,他站起身来,璎珞便矮身为他挂在朝带上,替换下旧荷包,他又道:谢谢。两人又坐回去,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怎么知道朕鞋子的尺寸?璎珞抿嘴一笑,道:我问的太后她老人家。皇帝不言语。璎珞继续道:您去年去关外的时候,我想给您纳鞋垫子,便请教了太后,她教人给我送了详细的图样,皇上到时候您试试,看看我做的是不是合脚。 皇帝点点头,看着她,道:你对朕真好!璎珞知道他语带双关,还在感谢嘉兴那件事,便笑道:您对我也好。可您知道,去年一年,我不方便,所以没那么多精力做针线,这么久了,才做了这些,觉得寒碜,不好拿给您。南巡出来带上了,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后来您告诉了容妃娘娘以前的事,我想她也不会介意了罢,后来我又不好,所以直到今天才拿出来,但您还是别告诉她,免她多心。 皇帝只觉得铭感五内,眼中又隐有泪光,道:朕不会告诉任何人,但朕原以为,你不过是敷衍朕。璎珞见他的神情,觉得心里一酸,道:璎珞说过,绝不会忘了您。皇帝点点头,别过脸去,收了眼泪,才转过头来,笑道:你不好,就别做这些了,费神费眼睛。璎珞明白他的意思,道:傅恒的我不做,都是珍珠在做,而且他素日穿着朝服,也不挂荷包。皇帝不觉十分意外。璎珞看着他一笑,道:难道纳兰夫人不是应该专门侍奉皇上吗?我又不是专做针线的。 皇帝笑起来,摇了摇头,道:你和傅恒两个人,就是专门哄朕开心!璎珞笑道:您是我们的姐夫啊!皇帝点点头。璎珞诚挚地道:在嘉兴,我把您的事也对姐姐的牌位讲了,四爷,您别那么伤心,钱夫人有您这样的儿子,她定是十分骄傲的,姐姐也托梦给我,教我劝您,您要保重身子,让我们放心,年初您那病可把所有人吓坏了,姐姐在地下也不心安。皇帝点了点头。两人又说了好一阵。 中午叫了容妃过来,三人一起吃了饭,容妃便说去送送璎珞。两人离门远了,璎珞便道:皇上应该很快会去见太后了。容妃道:真是谢谢夫人了!璎珞道:皇上是我们的姐夫,你这么说就见外了。容妃见她已能看出腰身,有点儿奇怪,说自己印象她好像才三个月。璎珞微笑着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里已微微隆起,道:叶大夫也说,二胎很早就会显怀,但里面没有动静。 容妃觉得很新奇,问道:那夫人觉得这一次是儿子还是女儿?璎珞笑道:我和傅恒都觉得是女儿。他可喜欢女儿了,而且女儿长得像阿玛,七格格长得就像皇上,他是很羡慕的。容妃见璎珞纤细的小手在腹部轻柔地移动,忽然想起在钱宅,她撞见的那个下午,脸红了,忙转言道:纳兰夫人,你真是一个有福气的人,傅恒大人也有福气,沉璧为你们高兴!璎珞不知她为何脸红,只感慨道:这还是多得皇上。容妃不说话,璎珞见自己提起皇帝,她有欢喜的神情,便笑着道:皇上很爱娘娘罢?容妃点点头。 璎珞见她始终像一个天真的小姑娘,心里也自感叹,道:皇上在外面看着严肃严厉,其实他对自己喜欢的人是很好的。容妃又点点头,道:他对沉璧很好。璎珞还是第一次听容妃说皇帝对她,于是笑道:皇上定是很疼娘娘!璎珞也为你和皇上高兴!容妃微笑道:谢谢夫人!然后又对璎珞说了令嫔没什么不适,和上次一样,太后觉得又是女儿。 璎珞听了也很诧异,忽然心有不甘,想了想,道:我写信问问叶大夫,若这次还是女儿,说不准他会有什么生男秘方。容妃笑起来,道:皇上儿子够多了。璎珞也知道她的意思,便道:我更是为了令嫔考虑,在宫里还是要有儿子,她更要有儿子。容妃点了点头,道:希望是儿子罢。于是两人又说了几句福康安,璎珞见容妃掩饰不住的欢喜宠爱,知道定是皇帝也十分地宠爱福康安,心里说不出的宽慰。 皇帝终于是去见了太后,跪在她面前,母子俩对视,都淌下泪来。太后起身,将皇帝拉了起来。皇帝坐了后,道:儿子不孝,让皇额娘伤心了,那日您让沉璧来劝慰儿子,儿子明白您对儿子的一片心。太后道:孩子,我对不起你,一直没告诉你,我……唉,我怕你知道了,我们娘儿俩就生分了,哪知道,还是……总之,是我对不起皇帝。 皇帝听了这话,立刻又跪倒,道:皇额娘,您这么说,儿子就更无地自容了。在嘉兴,儿子心里不痛快,所以不想您瞧着担忧,沉璧也告诉您了,绝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太后看着皇帝,道:孩子,你快起来吧。我虽然不是你的生身母亲,但养了你,我都明白。可惜,当年,我也做不了什么,没法救钱夫人的性命。皇帝听了此话,泪如雨下,勉强起身,回椅子里坐了。太后又道:旁的人说什么,皇帝你不要相信,若有话,你只管来问我,我已是快入土的人,不过是早走晚走罢了!说着便搀扶着刘嬷嬷进内里去了。皇帝怔怔地看着太后去了,心里十分难过,坐了一阵,刚想离开,却见刘嬷嬷立在他身边。 他便问道:嬷嬷有什么话要说?刘嬷嬷道:皇上,太后睡下了,您放心。皇帝点点头。刘嬷嬷又道:奴才,奴才有两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皇帝道:你说吧,嬷嬷也是看着朕长大的。刘嬷嬷道:当年的事,只有太后她老人家心里最明白,这些年,她没少为钱夫人掉过泪。皇上,您真的不要怪她。皇帝道:嗯,那不是皇额娘的错,皇考太狠心了,虽然朕也明白皇考。刘嬷嬷点点头,退了下去。 第二十二章 往事(一) 皇帝出了门,在船舷上吹了一阵风,才回去。李玉一直跟着他,觉得很担忧,后来见他去了容妃房里,放下心来,在舱外守着。容妃正在练曲子,见皇帝来了,嫣然一笑,放了琵琶,给他行礼,然后让皇帝在榻上坐了,皇帝便说了去见太后的事。容妃高兴地道:这下皇额娘高兴了!但见皇帝郁郁不乐,心里也难过起来,便默默无语,自去看曲。过了一会儿,皇帝道:沉璧,来朕这里。容妃于是走到他身边,看着他。 皇帝又拦腰将她抱住。容妃于是又抚摸他的头,一边说道:皇上,您有什么话就说给沉璧听,说什么都行,可千万不要憋在心里。皇帝默默无语,只是抱着她。容妃长叹了口气,道:钱夫人,我想她心里是很痛苦的吧,其实她活着很煎熬,她活着也只是为了皇上而已。 皇帝听了这话,觉得痛心刺骨,又流下泪来。容妃继续说道:所以,皇上,您要好好的,钱夫人喝了毒酒,我想她定是为了皇上,她已经为了先帝失贞,她不想皇上的身世再蒙羞,那会影响皇上一辈子,就是您没成为皇上,也要影响您一辈子,儿子和丈夫,是她这一生的两个男人,她自然要为了你们俩,所以她才一声不响去了,最好您什么都不知道。沉璧现在有五阿哥和安儿,沉璧明白她的心情。她是受了太多苦,可沉璧觉得她很了不起。 皇帝痛哭失声,容妃一直摸着他的头,道:皇上,您哭吧,好好哭。良久,皇帝才收了泪,容妃含泪看着他,用衣袖给他擦泪,不觉腿都站麻了,“哎哟”一声,皇帝忙把她拉坐在自己腿上,帮她一起揉腿好一会儿。最后李玉带人进来伺候皇帝净面换衣等。皇帝大哭了一场,这件事在心里终于渐渐平复。 不日到了六朝金粉,车水马龙的江宁,皇帝等驻跸在利济巷大街的江宁行宫。傅恒夫妇便送小全子去江宁织造府上任。江宁行宫本是旧织造府改建,如今的织造署在淮清桥东北。 江宁织造是正五品,品级虽不高,但江南三织造历来是皇帝心腹,从康熙朝便是成例。托庸本由杭州织造升任安徽布政使,高晋被免职后,皇帝便要他兼管江宁织造。托庸自乾隆五年便署了从二品的安徽布政史,后又做过广东布政史和广西巡抚,所以一家早已出京,居于南方多年。去年他新领了江宁织造后,上京来见皇帝布置南巡的事,因他是富察家的远堂,又为人清正,不愿攀附沾光,便直接入住了贤良寺。后来他回江南之前,傅恒和大哥广成在长安街醉月楼雅座款待了他,席间他问候了富察老夫人。 托庸和夫人在织造府设宴款待傅恒一行,恭喜傅恒又生了儿子。璎珞见托庸谈吐风雅,出口成章,不输江南汉人名士风采,心生好感,明白了皇帝为什么让他在江南为官,在席间果然听闻他和袁枚等江南名家颇有往来。 虽然司库是正七品的小官儿,却为辅佐主官之用,织造府仅此一人总领出纳事宜。小全子是忠勇公府的家仆,且此前并无官历,只含糊地说曾在内务府会计司供职,他明白小全子除了正职,应该奉有皇帝的密旨,傅恒既然说和自己无关,他便放了心。珍珠后来去看了小全子的居所,趁自己在江宁,把一切都妥善地采买收拾好了。璎珞教她放假,自己有翠儿服侍,小夫妻俩好渡过这即将别离的日子。 皇帝到江宁后,除了例行会见官员,还特别去拜谒了明□□陵。当地的官员和南巡的官员全部随行,浩浩荡荡,好不热闹。太后的精神也渐渐好起来,令嫔十分高兴,每日里和舒妃庆妃晨昏定省,毫不懈怠,那拉氏看着又十分的不痛快,但不怎么在太后那里看见容妃,终是去了一头心事。 璎珞给皇帝送帽子鞋垫荷包的事,她终于全部告诉给傅恒。傅恒半晌没说话。璎珞知他的心思,去将他抱在怀里,道:你不高兴了?傅恒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璎珞笑道:我是为了姐姐,他可是姐夫,若姐姐还在,她也会教我做这些给他,我以前可是宫里最好的绣女,又是姐姐的侍女,不用不是可惜了。我是代姐姐做给他。傅恒道:我都不要你做的,你怀着孩子,又不舒服,孩子的都不要你做,可别再费这些神了。 璎珞道:你怎么和皇上说的一样,其实又不赶工,你们不要担心。傅恒道:璎珞,谢谢!你真是我们富察家最好的媳妇,额娘她很多事不明白,又不好告诉她。璎珞道:看你说的,额娘对我够好了,皇上对我,怎么能告诉她,那不是教她为你担心吗。傅恒将头埋在她怀里,道:现在你也不要担心了,我们都不用担心了。璎珞道:少爷,家里的事算是不要担心了,但前边儿……傅恒道:前边儿那是公事,我们不要公私不分。 璎珞便说起,出来这么久了,十分挂念儿子,待回京,他就快一岁了。夫妇二人说了一阵子才晚饭。饭后不久,御舟上来人,说是皇帝叫傅恒去。但不久,傅恒便回来了,欣喜地对璎珞道:皇上说离开江宁后,教弘昼带太后他们还是行水路,我们和他一起行陆路,他要去拜谒孔庙。这样你的水土不服就会好些! 璎珞听了此话非常诧异,也知道皇帝是为了自己,感铭五内,眼中隐有泪光,心想,自己这辈子本来只想要一个男人,便是傅恒,却不想得了两个男人,皇帝对自己这样的好,自己又怎能忘了他呢?他定是也这么想的,不让自己忘了他……那天,小全子回来说,他早知道自己知道小全子是在为他办事却一直不说破,因他只是想关心她,并无他意,其实她也一早就明白…… 正想着,傅恒将她搂入怀里,道:有他在,你一直都会好好的,我也放心。璎珞知道他在说弘昼,便不言语。过了一会儿,问道:那容妃和我们一路吗?傅恒道:嗯,还有安儿。璎珞十分雀跃,夫妇俩又议论了过两日皇帝阅兵的事,才洗了睡下。 阅兵前一日,在两江总督衙门,弘昼和满八旗高官一起茶会,其中一部分是随皇帝南巡的京官,一部分是江宁本地的高官。这些人对弘昼都毕恭毕敬,弘昼几乎横卧在长椅上,手里把玩着一个西洋珐琅绿地开光母婴鼻烟壶,不看这些人。一个本地的道:这江南都是汉人的天下,皇上南巡是想效仿圣祖爷,又说侍奉太后散心,可我们满人的江山哪里用得上这些南蛮子,如今蒙古,天山臣服于我大清,皇上还担忧什么?另一个本地的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皇上那是带妃嫔们出来花钱找乐子,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众人讪笑起来。弘昼慢悠悠地道:你们还就知道吃喝玩乐呢!入关这么多年了,八旗兵也懈怠了,战斗力比不上从前了,一路之上,皇上都在留意各地驻防军队的情况,每到一处,都告诫官兵们要像当年那样,提倡尚武精神,力戒武备松弛。之前在姑苏,看到有的军官外出乘轿子,皇兄下令,军官外出不许坐轿,只能骑马,否则予以治罪。你们以为呢?我大清是马背上夺的天下,这南方富庶风流,文人士子聚集之地,武风不盛,皇兄在借南巡整饬军务。明儿就阅兵了,亏你们能说出这样的话。 刚说话的那两人立刻跪倒,向弘昼请罪。弘昼还是不看他们俩,只道:起来吧,这话本王听见就算了,如果传到皇上耳朵里,可得小心你们的脑袋。两人唯唯诺诺地起来坐下。一个京官说道:王爷说的没错儿,在杭州,皇上检阅了水师操练,看到接驾的汉族绿营兵演奏乐器,他很不高兴,说士兵应以骑射勇力为主,明令禁止此等陋习。江宁的官员立刻纷纷议论,连奏乐也不许?人人心里吃惊,都为自己平日奢靡不羁的生活捏了把汗。 便有一个当地的说道:王爷,我可听说皇上十分醉心容妃唱歌跳舞。弘昼一笑,道:公务之后吧?后宫那些妃嫔,能见到皇兄的时候不多,要是没有点儿本事,怎能得宠啊?一人便道:您的意思是,容妃不长久?弘昼微微一笑,不说话。便有人道:看这后宫要看子嗣。皇上如今最看重的是四阿哥,他可是皇后娘娘抚养的,而且皇后娘娘还有十二阿哥。宠妃算什么,不过是取乐的,以色事人,没几年好功夫,之前那些还没看明白?众人纷纷称是。 而两江总督尹继善却并未参加,这个时候,他和傅恒去了太平门内覆舟山下的校场,最后安排明日阅兵之事。 尹继善,章佳氏,字元长,号望山,满洲镶黄旗人,康熙雍正两朝老臣尹泰之子。雍正元年进士,历官编修、云南、川陕、两广,两江总督,文华殿大学士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协理河务,参赞军务。早年曾为军机大臣,与傅恒在军机处结识。他一直是封疆大吏,皇帝的重臣,多次出任两江总督,视江南为故乡。继善为官,遇大事胸有主见,且敢于直陈无隐,處事公正,不妄杀人,不侵官,不矫俗,不蓄怨,不通苞苴,重视人民疾苦。百姓“每闻公来,老幼奔呼相贺”。 他虽是满人,乃前兵部尚书尹泰之子,却是科场进士出身,对汉文化勤学苦思,潜心研究,宏奖风流,爱才如命。他与大诗人袁枚是知交,其幕府招览英才,名声大著,颇得士心。这也是皇帝为何一直要他镇位东南的原因,并不像其他总督那般经常调动,汪由敦就曾经提及。尹继善有子十三人,其中多人在朝廷担任要职。 大凡久历宦途,尤其声势显赫者,多谙入情世故,巧于趋利避害,尹继善可谓数者兼具。故袁枚和诗有“身如雨点村村到,心似玲球面面通”之句,大学士史贻直闻之,笑道:“画出一个尹元长。”继善为官,清廉自持,人称其“少年封疆,以官它为家,清廉自爱。”然性机敏,为人老成,尤能窥测主上意旨,借机显示自己的忠诚与才干。皇帝南巡,他十分奉迎,将江南名胜搜访殆尽上报,并于去年奏请举行南巡盛典,一力促成了今年的皇帝南巡。 金川之战中,尹继善任川陕总督,负责调集大军粮草,更与傅恒颇有旧交。皇帝知尹继善的官场习气,曾对傅恒说尹继善沽名邀誉,好名市恩,指责其办事存“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之见”,包庇同僚和下属,并说“本朝无名臣”。富察皇后逝世后,尹继善同许多其他封疆大吏一样,因没有奏请入京吊唁或上书致哀,被降官二级。 傅恒心知这和皇帝对所谓“名臣”心怀疑忌有关,每每为他说些好话,尹继善有所闻,但傅恒已是军机重臣,自己是封疆大吏,双双都要避嫌,只默默地心存感激。尹继善如今已六十出头,和汪由敦年纪相仿,傅恒一直尊称他为“望山公”。去年初的白莲教动乱,他接皇帝旨意待命,因硕色的湖广军很快便控制了局势,所以他并未和弘昼照面,弘昼早年并未入朝为官,之后他已出京,所以他和弘昼并不熟识。 第二日一早辰时初刻,阅兵开始,皇帝身着明黄甲胄,坐在高台上,环绕着王公大臣和侍卫,检阅两江一万官兵。受阅部队分左翼右翼两大阵营,按旗帜依次列队,有汉军火器营,满洲骁旗营,藤牌兵,护军火器营,绿营军等。人马潇潇,旌旗猎猎,威武宏大,盛世雄风。阅兵内容包括列队变化,将士表演精湛高超的武艺,骑兵射箭,火器营射击等。其时锣鼓声声,口号震天,硝烟袅袅,阅兵场外人头攒动,街上和店铺里还有许多百姓翘首聚集,虽然看不见,但听声音便叫人振奋。 阅兵三日后,皇帝率王公大臣往郊外牛首山踏青,太后妃嫔并三品以上命妇随行,只是男女分行。 牛首山位于江宁西南,因山顶南北双峰似牛角而得名。《金陵览古》里说:“遥望两峰争高,如牛角然”,又名天阙山。自南朝起,牛首山是佛教牛头禅发祥地,乃佛教名山,有宏觉寺和始建于唐朝的宏觉寺塔。宋高宗建炎四年,岳飞在牛首山、韩府山一带大败金兀术,抗金故垒至今犹存。南麓还有明三宝太监郑和墓。牛首山风景宜人,每岁届春金陵百姓倾城出游,故有“春牛首”之称。皇帝将“牛首烟岚”列入金陵四十八景中。 满山苍松翠柏,绿草如茵,桃李争艳,一行人拜谒了宏觉寺和宏觉寺塔。这是璎珞自南巡以来第一次出席命妇的活动,虽然之前她已被皇帝过了明路,但她一直不舒服。这也是她嫁入富察家后第一次出席命妇活动,王公大臣家的贵夫人们至此才见到忠勇公继室。金简的夫人韩氏还特别前来问候。她是第一次见璎珞,见她像个伶俐的小姑娘,心里暗自赞叹。 ※※※※※※※※※※※※※※※※※※※※ - 【尹继善和傅恒】尹继善的名字在原剧中曾被提及。在历史上与傅恒的交集如文中所示。若无傅恒,他当是那时的军机之首。同为满臣,傅恒已为首辅,尹继善就只能退而位其次。但让尹继善当个不是那么重要的“次辅”,感觉有些浪费人才,还不如让尹继善作封疆大吏。他曾去傅恒家做客。傅恒之宅被形容为“阀阅皆王邸制度”,“其面积之广,建筑之壮丽,当年为北京第宅之冠”,两江总督尹继善在亲历其境后,亦叹为“人间别有天”“蓬岛境”并赋“面面喧窗景自殊,偶凭粲者寄清娱。金钗十二人何处,列屋新妆只画图”之诗句。有认为《红楼梦》里的金陵十二钗脱胎于傅恒家的小戏和尹继善这个句子。 - 【托庸和袁枚】在《随园诗话》里,袁枚提及他和托庸的交往并唱和诗句,赞托庸谈吐风雅。 - 【织造署官员】督理织造一员(无常品,以内务府官员任职,同时兼管督理龙江西新关务)、司库一员(正七品)、笔帖式二员(七品)、库使二员(正八品)、乌林大一员(未入流)。江宁织造每年由户部供银七万三百余两。 第二十二章 往事(二) 皇帝要离开江宁改行陆路的前两天,太后颁了一道懿旨,让福康安正式成为容妃的养子,且要福康安叫容妃“皇额娘”,以示和他的生母继母区别。这虽是喜事,却也是隐晦地公布容妃不能生子。接着皇帝也下旨,因要完成太后的心愿,福康安事实上是出继皇家,他已不算是富察氏的长子,忠勇公爵位将来由福隆安承袭。这个消息让宫中诸人大吃一惊,纷纷议论。 舒妃高兴欢喜,对容妃的芥蒂立刻淡了。皇帝和太后这是看重富察家,才会正式要了福康安。因她的父亲永寿于年后过世,纳兰家更形衰微,但富察家圣眷如此隆重,纳兰家再不用担忧了,她现在越来越觉得皇帝去年和她说的,这是他给纳兰家的恩典的话没错儿,而且她觉得因皇帝喜欢魏璎珞,这富察家也拣了一个大便宜,原来竟是她想错了,这事实上不是富察家提携了纳兰家,而是魏璎珞提携了纳兰家。皇帝此举一看就是为了魏璎珞的儿子,虽然她不明白皇帝既然这么喜欢魏璎珞,为什么将她给了傅恒,但觉得自己那时候误打误撞为纳兰家找了这么好的靠山,愈加得意。庆妃令嫔自然也为容妃和纳兰夫人高兴。 珍儿十分不解,皇后便道:太后因心转到了令嫔身上,慢待了容妃,于是做个顺水人情,这福康安本来就是容妃在养,不过正个名。本宫看,是魏璎珞求太后这么做的,好让自己的儿子袭爵,富察家的爵位,自然应该给傅恒的儿子。袁春望道:这样容妃和令嫔彼此也相安了。珍儿点点头,不无羡慕地道:太后对这令嫔是真好,就因为她能生皇嗣。 袁春望出去后,珍儿便把袁春望不同意收|养|孩|子|的事告诉了那拉氏。那拉氏点点头,看着珍儿,道:这可是本宫耽误了你,如果去年将你给了皇上,说不准你也如这令嫔这般好命呢,其实家世相貌,在这后宫,全抵不过会生养,之前富察容音不就是那样,如今这容妃也逃不过,连媚惑了太后也不好使,还是本宫想得不周。 珍儿忙道:娘娘,您快别这么说,奴才可从没奢望过和皇上。而且袁春望待奴才很好,不过就是没孩子,这奴才打算和他在一起时,就想好了。那拉氏微笑道:我明白,我只是觉得,假如你真是这令嫔,对我们承乾宫有好处,那令嫔也是宫女出身。珍儿这才明白那拉氏的意思,红了脸一笑作罢。 弘昼院里也在说此事。弘昼哼了一声,道:皇上可真是宠这容妃,生不了孩子,便给孩子,给了五阿哥不够,连别人的孩子也做了人情。吴德雅道:五阿哥已成年,可容妃还年轻。海安问道:福晋,奴婢不明白。吴德雅道:宫中寂寞,妃嫔有孩子才好打发日子,不生其他的心,何况容妃如此漂亮。海安诧异道:皇上不是专宠着容妃吗? 吴德雅道:是,可是皇上很忙,之前我去宫里,知道他不怎么去后宫的。海安“哦”了一声。吴德雅又道:福康安本是富察家的人质,不过给一个好听的名儿,还满足了容妃养孩子的愿望,拴住了容妃,皇上真是一箭双雕。弘昼哼了一声道:这容妃和他住在一起,早被他拴住了,去不去后宫有什么当紧的。海安便道:福晋,这富察家不会恼吗? 吴德雅道:反正福康安是前头那个养的。纳兰夫人又不是他的亲娘,将来是自己的儿子袭爵,她心里可高兴了吧。海安道:奴婢是说傅恒大人。吴德雅道:这次南巡出来,我瞧着傅恒十分宠爱他这位新夫人,你看,她一入富察家便生了儿子。这没娘的孩子啊,阿玛也不是自己的了。不过做了容妃的儿子,在皇上心里就不一样了,这福康安也是命好。弘昼又哼了一声,倒没言语。 这日傍晚,傅恒夫妇便穿着正服到了行宫皇帝的屋里。皇帝和容妃端坐在榻上,也穿着正服。小大人福康安亦盛装,头上戴着红顶宽檐帽,显得头大脸小,煞是可爱。他向容妃正式叩拜,叫她皇额娘。容妃欢喜地看着他,叫他起身,便把他揽入自己怀里,福康安也欢喜地在她脸上一亲,道:香香婶婶真的是安儿的额娘了,安儿好喜欢!旁边的傅恒夫妇都十分欣喜。皇帝也高兴地看着容妃和福康安。福康安又道:皇额娘,那皇上是安儿的皇阿玛吗?容妃不好回答这个问题。璎珞忙道:安儿还是要叫皇上,你和阿哥们是不一样的,安儿要懂事,知道吗? 福康安点点头,他虽然还不算很懂,但他知道,他和阿哥们是不一样的,他的阿玛是傅恒。皇帝笑道:来,安儿,来朕这里。福康安依言走过去,皇帝也把他揽在怀里,温言道:对,你还是叫朕皇上,但在朕心里,就把你看作朕的阿哥,因为你是你皇额娘的儿子。容妃惊喜又感动地看着皇帝。傅恒和璎珞忙双双跪下谢恩。皇帝叫起。又叫李玉去传晚饭,留傅恒夫妇吃饭。饭后大家又坐了一会儿,夫妇俩才告辞。 中间,璎珞也把福康安抱到自己怀里,逗他道:安儿如今有了皇额娘,定是不要姨娘了。福康安一本正经地道:姨娘,你对安儿这样好的,安儿怎会不要您,阿玛说您生了小弟弟,安儿将来要和他一起玩的。璎珞眼眶湿润了,看着傅恒,傅恒也看着她微笑。只听皇帝说道:安儿,你也要孝顺你的姨娘。福康安忙向他行礼,又一本正经地抱拳道:是,安儿遵旨。众人都笑起来。 分道而行后,永琪带着两位格格,还是随着太后待在御舟上走水路回京。依博尔原本觉得很奇怪,说皇帝去孔庙为什么不带着他。他于是附在依博尔耳边说了一阵,依博尔于是看着他,他点点头。依博尔道:好,阿哥,既然是容母妃的意思,依博尔叫上嘉佳姐姐常常去陪令嫔娘娘。 听说要和皇帝容妃分开,魏湄便一直惴惴不安,她始终记得在西湖赏月那天,皇后看自己和容妃的那恨恨一眼。除了去给太后请安,她决定绝不出自己的屋子。原本,她每天都要扶着细君去船舷上散步的。但她很快发现,庆妃几乎整天都来和她待在一起,知道她长日无事,福康安又随皇帝容妃去了,她便叫庆妃晚上就和她一房睡了,免得来回折腾,庆妃也答应了,所以心里安定了不少。 过了两日,庆妃还带了五阿哥的两位格格来,说是胡格格知道令嫔琴弹得好,要向她学琴,依博尔喜欢下棋,知道她下棋竟然能下过皇帝,所以也要来找她对弈。她忽然忙碌起来,渐渐把不安全部抛诸了脑后。她发现胡嘉佳琴弹得十分好,胡嘉佳说,遵照五阿哥的意思,她在和容妃的陆师傅学琴。 在御舟上,弘昼一家除了侍奉太后,自然和皇后那拉氏多了很多见面的机会。那拉氏也常公开宴请他夫妇二人。吴德雅虽然不愿意弘昼去见那拉氏,但也无法推辞。于是经常私下里向佟海安抱怨。佟海安便劝她道:福晋,奴婢瞧着,王爷和皇后似乎是有什么正经事在谈。吴德雅不屑道:正经事?他们俩能有什么正经事?佟海安道:奴婢也不知道,但王爷似乎都很郑重。 吴德雅道:他就是……后宫不得干政,皇后绝不能有正经事!佟海安于是点了点头,道:那奴婢就放心了。吴德雅想了想,道:我知道了,皇后定是为了四阿哥,四阿哥如今跟着阿里衮,她问问军机里面什么光景。佟海安似懂非懂,问道:那问四阿哥的事,不是干政吧?吴德雅道:她一个女人,能干什么,四阿哥也好,阿里衮也好,都要靠着我们王爷。怪不得她如此笼络王爷。 佟海安点点头,道:奴婢有句话,不知是不是当讲。吴德雅道:你和我还见外?佟海安又迟疑了两下,道:皇上如今是不在,但王爷和……走得近,总有人会注意的。吴德雅叹了口气,道:可不是吗?所以我才老说这个事儿。就是下面的人不说,太后也看见了。但能怎么办?咱王爷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佟海安道:既然福晋也很担心,那我们就应该想想办法。吴德雅眼睛一亮,道:对,你说的对,我们应该想想办法。 其实这两个女人不知道,弘昼和皇后说的一个议题是关于高晋。高晋乃高斌的侄子,雍正十年授山东泗水知县,后在陕西榆葭道、江南淮徐河道、山东河道任职。乾隆十四年三月,由山东运河道升任山东按察使,四月调署理两淮盐政,五月又返山东按察使任。十五年三月,由山东按察使升安徽布政使,兼管江宁织造并龙江、西新关税务。去年被免江宁织造不久,皇帝便调他去治河,所以他现在接替已故的高斌任河道总督。所以他还是皇帝的亲信,而且他和其叔父一样,治河十分有方略,颇受皇帝信赖,南巡的时候便见他数次。还有才放了两淮盐政的高桓,他乃高贵妃的胞兄。这些在那拉氏心里自然是一条刺,皇帝对高家还是如此眷顾提携,自是因为念着高贵妃。 没过几天,弘昼突然得了病,倒也不是大病,只是腹痛腹泻,太医瞧了,开了药,但吃了并不见特别好转,便说他是水土不服发作了,没几日,他便精神萎靡,只能待在船舱里,不再出门。吴德雅和佟海安都在背后窃笑。那拉氏听闻,便教珍儿过来问问。吴德雅告诉珍儿说,王爷无碍,太医说回京便会好,让娘娘放心。问了几次,见弘昼未见好,也未见坏,便也做罢了。 皇帝一行换陆路乘车到了扬州。扬州知府沈嵛(yu2)年届五旬,老成持重,按预备下的行程,安排皇帝会见漕务和盐务的官员和商贾,包括刚走马上任的高桓。因各地官绅聚集扬州,所以扬州的防务也十分要紧,现在皇帝身边人少了,傅恒作为领侍卫大臣,自然责无旁贷。 沈嵛经常和傅恒一起在街上巡视,某日,在集市上,走了一阵,傅恒停在一个酒摊边上。沈嵛不免诧异。拿眼瞧去,这酒摊的老板娘正坐在柜台后,生得杏眼桃腮,丰腴俏丽,甚是风流伶俐。唤卖的两个丫头也颇秀美。他不觉在心里一笑,心想,傅恒大人虽是正人君子,却也喜欢赏心悦目。 那老板娘见二人近前,立刻起身,笑着招呼道:二位官爷,小号新进了姑苏雪花酿,醇美清爽,二位爷尝尝?说着美目一转。傅恒看着她,笑着点头,在一张桌边坐了。沈嵛于是也在他对面坐了。一个丫头用托盘端了两个小瓷杯上来,对着傅恒一笑。傅恒拿了酒杯,一仰而尽,转头对那柜台后的老板娘赞道:好酒好酒!那老板娘也笑嘻嘻地看着他。沈嵛喝了,也不禁赞道:果然好酒!听说这姑苏雪花酿这次也得了万岁爷的赞赏呢!不曾想今天下官在这集市上得了。 傅恒只笑而不语,又去瞧那老板娘。沈嵛更加诧异,于是也去看那老板娘。那老板娘坐着,对二人笑道:既然两位爷喜欢,请留下贵址,回头小号给你们送到府上。傅恒道:好,我要三坛。沈嵛忙道:那下官随大人也要三坛。那老板娘满面堆笑,欢喜地道:谢谢两位官爷!两位官爷福寿双全,官运亨通!另一个形容较小的丫头便上来写地址。 待离开了那酒铺,走了一阵,沈嵛对傅恒笑道:那酒果然好!大人遇得巧了。傅恒知他的意思,便低声道:那是内子。沈嵛大吃一惊,回想刚那妇人和刚才诸般情景,那侍酒的丫头对傅恒也甚亲近,边上还站着两个家丁,现在想想是练家子保镖,才恍然大悟,却不知傅恒为何让自己的夫人抛头露面在集市上卖酒,而天下闻名的纳兰夫人竟是这等随意。傅恒笑道:您不要告诉别人,内子性子外向,她难得出趟远门,如今这城内防守无碍,我便随了她的心意。沈嵛点了点头,道:下官明白,原来那酒…… 傅恒笑道:嗯,在姑苏的时候,我要了几坛,大人尽管用便是,这酒钱就免了。沈嵛忙道:下官不敢受傅恒大人之礼。傅恒道:沈大人,我瞧您为皇上办事尽心竭力,皇上说在扬州高兴,你如介意,便算是我代皇上略表心意吧!沈嵛听了这话,心里激动,忙行礼道:多谢皇上,多谢傅恒大人,那下官就却之不恭了。傅恒只一笑,继续前行。 ※※※※※※※※※※※※※※※※※※※※ - 【高晋】历史上的高斌之侄,仕途经历如文中所示,也是治河能臣,是乾隆著名的五督臣之一,与叔父高斌同列五督臣,以治河功劳加封太子少傅。后升任两江总督,文华殿大学士,同叔父高斌一样,高斌是文渊阁大学士。 - 【高桓】历史上的高斌之子,高贵妃之弟。原剧中设为高贵妃胞兄。乾隆初,以荫生授户部主事,再迁郎中。出监山海关、淮安、张家口榷税,署长芦盐政、天津总兵。二十二年,授两淮盐政。后死于两淮盐引案。小说后面会涉及。 - 【扬州知府】扬州地处两江地区,在清朝时候,扬州的手工业,商业及其发达,最重要的扬州还是盐商的大本营。扬州每年上缴国库的税收占全国很大一部分,因此虽然扬州知府是个四品小官,谁掌控扬州知府,就相当于每年有花不完的银两。由于扬州的特殊地位,扬州知府很受清朝历代皇帝的重视,经常直接面见皇帝,待遇比某些封疆大吏都要好很多。由于接触皇帝的时候较多加上为国家创了不少税收,因此大多扬州知府都会受到皇帝的提拔。 - 但扬州知府又是很危险的官职,因为在两江地区的封疆大吏很多。光是总督就有两江总督、河道总督、漕运总督,还有江宁将军、江南提督、江苏巡抚、江南织造、两淮盐运使等,虽然江南织造和两淮盐运使都算不上封疆大吏,但他们直接听命于皇帝,地位堪比总督和巡抚。这么多的封疆大吏都在两江地区,扬州又是个肥缺,自然谁都要讨好,如果稍不注意,就会得罪他们,严重的会掉脑袋的。 第二十二章 往事(三) 容妃听璎珞说了去集市沽酒的事,觉得好不新鲜,心生羡慕。京城隆福寺和护国寺两大庙会她从未去过,便想让皇帝一起微服去这里的集市。皇帝见扬州人杰地灵,南北荟萃,熙攘热闹,也早有此心。于是问了傅恒,说自己不想前呼后拥,傅恒便道:那就奴才和璎珞陪着您和容妃娘娘吧。皇帝见他这么说,知他素来小心谨慎,这扬州城里的布防是他亲自在管,他定然有数。于是这日下午,皇帝容妃傅恒和璎珞打扮成商家模样,去了扬州北城门内一个集市。 四人对外称是姑表亲戚,傅恒又要容妃戴着斗笠,免她的容貌引人注目。容妃和璎珞各自负着一个小包袱,看起来像模像样,皇帝看了笑对容妃道:小娘子这是回门么?容妃笑应:四爷见笑了。皇帝见容妃也叫自己四爷,觉得十分新鲜,看着璎珞,璎珞笑嘻嘻地道:四爷,可比……好听多了!皇帝用手点她,却看着傅恒。傅恒也笑道:皇上,这都是您纵容的,可不是奴才!皇帝摇头道:你们就是合伙儿欺负朕!容妃嫣然一笑,上去挽住他。 四人在集市里走走停停,逛了好久。天色渐渐暗下来,集市却更加热闹。傅恒要皇帝回去,但皇帝兴致高昂,说要在这里找个馆子晚饭。四人又走了一阵,璎珞见那边一个卖花灯的,扎得十分精美,便停在那里东挑西选,傅恒陪在一旁。 皇帝和容妃在前面两个摊子,容妃在看捏糖人儿。那卖糖人对她道:小娘子,这位爷,小人给你们扎一对无锡福娃,好看又好吃!容妃点点头,一路之上,她都被人叫小娘子,她才明白了,为什么才出来时,皇帝那样叫她,心里甜甜蜜蜜。 一会儿扎好了,那一对福娃白胖胖,粉妆玉琢,容妃拿在手里十分欢喜,绝对舍不得吃,皇帝一笑,付了钱。便在此时,突听一声高呼:白虎帮你爷爷来随喜啰!接着马蹄声声,一伙衣衫褴褛的蒙面土匪冲将上来。集市上的人乱作一团,纷纷奔走,一时间小儿哭爹喊娘。傅恒夫妇和皇帝容妃立刻便被冲散了。 这些土匪呼噜噜下了马,开始抢掠财物,街上登时一片狼藉。皇帝护着容妃,躲避路人的推挤扑倒,好容易才横穿到另一边的街上,那街上已空了。两人才松了口气,忽见那边八|九个蒙面的土匪现身上来,均未骑马。当先那人走到二人面前,盯着皇帝。皇帝将容妃挡在身后,低声道:将你的耳坠摘下来,容妃立刻照做。 皇帝将容妃的累丝金耳坠递给那土匪,那土匪看了看,笑道:果然是好东西!叫另一个土匪将其收了,挺剑走上来。皇帝喝道:你要做什么?!那土匪狞笑道:你们俩乖乖和爷走,到了白虎寨,再叫人来赎你们!原来这土匪见二人来自富家,便要抓了二人讨要赎金,好发一笔横财。那个土匪步步进逼,一股臭气袭来,容妃掩住了口鼻。皇帝大怒道:你敢!那土匪狂笑道:还没有爷不敢的!说着二人便交上了手,其余那些土匪却不上前,站在后面好整以暇地瞧着。 这土匪武功不错,手里又有剑,不一会儿,皇帝腿上中了数剑,一旁的容妃连连惊呼。皇帝忽然将腰上一枚玉佩扯下来,往远处一扔,拉着容妃就跑。那些土匪出其不意,去看那玉佩,皇帝便带容妃转入了一条横巷。 四下无人,只见街灯,容妃见皇帝腿上鲜血淋漓,加上刚才急跑,现在走路都十分吃力,心里着急,立刻扶他靠墙坐着。忽听巷外纷杂的脚步声,定是那些土匪赶了上来,皇帝在心里盘算该如何脱困,容妃揭起斗笠的面纱,在他唇上一亲,道:皇上,保重。然后推开他,跑了出去。 皇帝大惊,待想去追,可腿上有伤,一时站不起来。少顷,外面众匪呼啸声过,皇帝闭了闭眼睛。正没计较处,忽然看见巷子那边来了两个人,他定睛一看,正是傅恒和璎珞,他们俩终于一路寻来。皇帝对傅恒急道:你快去追沉璧,她见朕受了伤,去引开土匪,就沿着外面这条街向北,他们并未骑马,你快去!说着手指容妃出去的方向。 傅恒闻言也大惊,立刻要走,但又迟疑了一下,璎珞忙道:快去快去,救她要紧!皇帝也道:这里有朕,朕没事,你快去!傅恒刚转身,皇帝又道:等等!傅恒回头看他,见他眼眶红了,郑重地点点头,道:奴才明白,皇上放心。 傅恒走后,璎珞便从包袱中拿出手帕,给皇帝包扎伤口,一边说傅恒和自己被人群冲散,但当时傅恒看见他们往这条街来了,便从横巷寻来,一边宽慰说容妃不会有事。皇帝一直闭着眼睛,突然睁开,说道:你去巷口看着,看见夜巡便带他们来见朕,不要着急,你不用和他们说什么。璎珞点点头,走到巷口,过了一会儿,果然见八旗兵勇急往这边来,她立刻走出巷子,站在路中。 此时璎珞环孕已近四个月,虽然天色已黑,但还是看得十分明显,那头儿见璎珞穿着考究,一挥手,让人止步,自己也停住。璎珞道:这位官爷,民妇有话要对你说,请你走上来。那头儿迟疑了两下,便走了上去,想她一个行动不便的妇人,他也不怕。 璎珞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大吃一惊。璎珞见他将信将疑,立刻道:这样,你带两个人和我进去见我家老爷。那人想了想,叫众人在这里等着,自己和璎珞一起走进巷子里。到了皇帝身边,见只一人受伤坐在地上,他还是将信将疑,道:土匪为乱,本官正在要办差。不好耽搁。 皇帝从怀里拿出扬州知府的腰牌来,这人一看,立刻跪倒,道:请爷吩咐。于是皇帝说自己是知府的亲戚,被土匪劫财所伤,让他先将自己二人送回知府衙门,知府绝不会怪他渎职,还会重赏。这头儿心中计议了一下,便道:老爷和夫人请。两人闻言俱微微一愣,璎珞立刻扶皇帝起身。 到了知府衙门,璎珞拿腰牌出示了衙役,众人进去后,沈嵛得了通报,立刻来看,见这商人是皇帝,还受了伤,扶他的妇人竟是那日在集市上所见的纳兰夫人,发丝有些散乱,衣上还有污渍,吓了一大跳,额上登时沁出冷汗来,心中狐疑不定。皇帝拿眼示意他不可声张,对他道:老表,就是他送我们回来的,你要好好谢他!沈嵛立刻道:好!必当重谢!教人带那头儿下去领赏,然后便唤仆妇丫头上来伺候,又要派人去找大夫。 皇帝阻止他去找人,说自己路遇匪徒打劫,要沈嵛即刻取过纸笔,匆匆写了一张字条,并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印「寶親王寶」印了,看沈嵛用火漆封入信封,命他亲自火速送去总兵衙门,沈嵛吓得魂不附体,只道这是缴匪谕旨。璎珞一路牵挂傅恒和容妃,待回到高旻寺行宫,看太医给皇帝重新包扎了伤口,只觉得头晕目眩,倒在皇帝身上。 沈嵛从总兵衙门回来后,进了内院里屋,将刚才的事和自己的夫人说了,说皇帝和纳兰夫人并未彼此交谈,但看神情,对彼此都很关心。那夫人也已四十多年纪,笑道:老爷,这有什么奇怪的!傅恒的夫人自是年轻漂亮!沈嵛惊道:你的意思是?夫人道:老爷,您没听说吗,京中的流言。沈嵛道:什么流言?这夫人一笑,道:关于皇上和纳兰夫人的。沈嵛将信将疑:难道真有其事? 夫人道:本来我也是不信,但蒋夫人在京城的表姐嫁的是满洲正蓝旗副都统,蒋夫人可晓得了。她说京中满人里早传遍了,说纳兰夫人是皇上的……她去年生的儿子并未足月,其实是嫁入富察府之前就有了的,那时候十三阿哥才没了,皇上为什么同意傅恒成婚,您想想……沈嵛于是说这纳兰夫人又怀孕了。那日在集市上,璎珞一直在柜台后,所以沈嵛今天才瞧见。 这夫人道:您看,是不是,这定是南巡途中怀上的。皇上风流倜傥,而且是什么地位,这纳兰夫人,恐怕可不只是不敢抗旨吧……沈嵛一时只觉得难以置信,半晌道:朝廷制度,皇上不可召见命妇,而且傅恒大人怎会允许这样的事? 夫人道:或许他并不知道吧,富察家和皇上关系多近啊,据说皇上经常和纳兰夫人密会,现在傅恒家奉旨就住在圆明园边上,还有去年,皇上给她赐匾,不奇怪吗?您看,今日都直接来公堂了,远离京中,连避讳都不要了。沈嵛出了一身冷汗,道:这……这……皇上遇匪受了伤…… 夫人道:但为什么就他们俩在一起?皇上的侍卫呢?傅恒大人呢?这还不是密会?正是因为皇上受了伤,她才不能抛下皇上一个人,就顾不得避忌了。这傅恒大人啊,什么都好,可就是太正人君子了,他绝想不到这样的事。他如此年轻,便位极人臣,是皇上的第一宠臣,多年不衰,虽说是实至名归,可他的顶戴花翎啊,据说前头那位生的也是皇上的,生的时候,他还在金川打仗,呵呵,所以皇上才直接将那孩子接进宫了。 沈嵛摇了摇头,道:胡说八道,乌烟瘴气!皇上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那容妃更何等的人间绝色。他不像这样的人,傅恒还是大行皇后胞弟,这些流言不可信。但刚才确实只二人出现,且皇帝对纳兰夫人的神色,又觉得实在说不通。夫人笑道:容妃娘娘是美,但那感觉怎能一样?沈嵛心想:那小妇人出身名门,却颇具风情,而傅恒这样的君子对她还钟情迁就得紧,满人终究是和我们不同。正色道:你可别去胡说,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看看这涉及的都是谁,万岁爷和朝廷一品大员,当心我们一家子的性命!夫人笑道:我省得,老爷放心。 傅恒直追到街的尽头,却不见众人踪影,心想:那么多人还挟持着一个女人,绝不能跑得这样快又毫无声音。街上空荡荡,他四处张望,凝神静听,终于听见,回路的某个铺子里有嘈杂之声,他立刻折返来,悄悄走进这间店铺,进了内堂,臭气冲天,只见有八|九个蒙面土匪,容妃双手双脚被绑,置于内堂的柜台之上,头上斗笠已去,一个土匪正站在柜台前说道:没想到你生得这般美貌!今日老子竟开个洋荤!来,先给你大爷亲一个,然后是二爷,三爷……哈哈哈……说着便要凑上去亲容妃。容妃并不惊慌,盯着他一声不吭。围观的土匪淫|笑起来。 傅恒立刻上前,打倒了众人,从怀中拿出牛角把小刀来,割开容妃手脚上的绳索,拉着她就往外跑。容妃惊魂甫定,道:等等。冲回来拿了自己的包袱。容妃被他拉着,心里怦怦直跳,但又十分欢喜,自己没事了。没想到才跑出店铺不久,迎面又来了八|九个土匪,手里拿着刀剑,后面更有七八个土匪纵马追了上来,到近前下马,拔出了刀剑,将两人围在街中央。 傅恒除了藏在衣内的小刀,并无其他武器,手里又拉着容妃。容妃将包袱负在身上,道:你不要管我,快走!说着便要推开他,他紧紧地拉住她,道:别急。等这些人慢慢逼近,不能再近的时候,傅恒突然出手,夺了其中一个人手里的长剑,对容妃道:蹲下!护住头脸!容妃立刻蹲下,脸埋在膝盖上,用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头。 只听呛啷啷一阵清脆的响声,傅恒已经在所有土匪的刀剑上划了一遍,逼退了众人,若他手中的剑是一把利器,这些人的刀剑早就断了。众土匪眼睛一晃,大吃一惊,有人脸上被自己的刀剑蹭上了浅浅的血印,痛叫起来,没想到这衣着光鲜年纪轻轻的公子哥儿武艺竟然这等高强,傅恒早已拉起容妃穿过间隙跑不见了。众土匪十分狼狈,大呼小叫,上马的上马,捂脸的捂脸,再去寻人。 傅恒拉着容妃,在店铺和巷间时隐时行,出了街口,再未见土匪,不觉松了口气。忽然,前路城门方向烟尘滚滚,迎面来了五匹飞骑,又是蒙面土匪,领先一人衣着干净,像是头领模样,手中拿着一柄大刀。他看见傅恒和容妃,面有异色,“咦”了一声。五人下马攻上来,傅恒一手持着长剑,一手还是拉着容妃和他们交手。 那头领武功颇强,一柄大刀舞得霍霍生风,傅恒以一对五,又拉着容妃腾挪展移,并时时护着她,怕她受伤,十分吃亏,很快就被刀剑划上了身,容妃护着自己的头脸惊呼,傅恒对她笑笑,意思是没事。一时,傅恒手里的长剑逼退了头领,和其余几人混战,那头领身上也中了数剑,一个趔趄,喘息了一会儿,回身再战。傅恒若转身,那几人的刀剑立刻便要尽数招呼在他身上,眼看这头领的大刀就要劈在他腿后。 容妃一直盯着这头领,此时立刻甩脱了傅恒的手,挺身一挡,大刀砍在她左边小腹之上,她痛呼一声,倒在地上,昏晕过去。那头领吃了一惊,手上立刻缓了,傅恒也大吃一惊,猛攻数剑,逼退其余几人,抱起容妃,飞身上了最近的一匹马,扯住缰绳,立时稳住身形,猛夹马腹,那马长嘶一声,发足疾奔,他将容妃拢在身前,一手揽住她,容妃身上的血滴下来,一路洒将在地上。 原先的土匪已追至,众匪见傅恒抱着重伤之人还能瞬间夺马跑了,都感骇异,那头领上了马,十几骑呼啸着去追,余人站在原地大叫助威。傅恒催马向城门而去,只见城门洞开,城门守兵已尽数被土匪砍死,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挂在城楼上……后面杂沓的马蹄人声传来,出了城门,又疾驰一阵,见道旁有树林,便立刻纵马入林。 第二十二章 往事(四) 璎珞醒来,见躺在行宫皇帝屋里的床上,皇帝正焦虑地看着自己,于是坐起来,道:他们……皇帝摇了摇头,道:还没有消息,但你放心,朕已命人搜索全城,他们不会有事。刚才刘太医瞧过你,说一切好,你放心。璎珞略定了定心,说自己没事,大概是晕血,叫李玉扶她下床。李玉先扶她去榻上坐了,皇帝便在另一边坐了。李玉又叫人送上茶来。璎珞璎珞咕嘟咕嘟喝了,才发现皇帝在另一边,拿着茶碗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心里咯噔一下,登时想起当年钱氏夫人的事来。当年在太行山,先帝被人追杀,钱夫人为了保护先帝,自己去引开追兵,结果……和这次的事何其相像!皇帝对傅恒说的那两个字“等等”,在脑海里异常清晰起来,原来那时皇帝便想到了!忽然明白了皇帝的真正恐惧,忙说道:傅恒没回来,他定然是跟上了容妃娘娘,娘娘一定没事,皇上放宽心。皇帝点了点头,将茶碗放在几上。一时默默无语,屋里十分安静,但似乎有一种看不见的紧张在弥漫。 李玉已听皇帝说了经过,站在一旁,心里也是同样的想法,只觉得脊背上窜起一股极大的凉意,心想:若……皇上会怎么做?他会不会也赐死容妃娘娘?越想越是骇怕,去看皇帝。只见皇帝脸色阴沉,眼中闪着极其可怕的光,脸颊似乎在微微颤抖,嘴角的线条也冷气森然,他伺候皇帝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皇帝这样,不禁心头大震,明白皇帝这是要大开杀戒了,更为容妃捏了一把汗,立刻转头擦眼泪…… 傅恒见容妃失血过多,心中十分着急,好在已无人追来,松了一口气。林中黑暗,也不辨方向,又跑了一会儿,便出了林子,见前面是一个破庙,想这已到了城外极其荒凉的地方,于是下马,进了庙门。他将容妃抱去了后殿,才将她放在地上,只见她左腹中刀处是大片的血迹,兀自昏迷不醒,于是也顾不得避嫌,将她外面的衣衫脱了。撩起中衣,见刀口很深,血还在外冒,幸好刀上没有喂毒,于是从怀里掏出伤药来倒在她伤口上止血,又将她外衫撕开,给她包扎。 他知道这伤药不行,必须要去就医处理,于是又抱起她,出了破庙。此时已过了亥时,荒郊野外一片漆黑,他在马上抱着重伤的容妃,不能骑快,沿着道路,行了好久,才到了一个小镇。 他敲开一家医铺,进去将容妃放在里间的床上,因他用自己的外衣包着容妃,外面看不出她受了伤,待他揭开外衣,那大夫才大吃一惊。傅恒道:你不要害怕。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来,大夫一看,上面是五百两,而且看傅恒和容妃衣着光鲜,人物俊秀,这男子又十分镇定斯文,绝不似江洋大盗,于是接过银票,给容妃处理伤口。 傅恒去外面将那匹马牵入后院,栓在一棵大树上,再回来店里,坐去一边,不看容妃。过了一会儿,大夫道:这位爷,好了。然后又给傅恒处理身上的伤口,找出一套干净的衣裳给他换了。换衣时傅恒将小刀放在桌上,那大夫见刀鞘通体金色,烧制着蓝色的西洋花卉和人物,不免心惊,傅恒只对他安慰一笑。待一切就绪,傅恒道:我兄妹二人可否在你这铺子住两日,待伤好些了再走?这大夫道:好好,没问题。但……傅恒道:我兄妹去扬州探亲,遇上强盗打劫,强盗已抢了车跑了,你放心罢。这大夫于是点点头,道:跟我来。 傅恒和他进了后院一间屋子,大夫道:铺子小,只有这一间空房了,爷和姑娘将就一下。傅恒向他道了谢,将容妃放在床上。这大夫烧了一壶水拿进来放在捂子里,又送来干粮,并抱来一床被褥,道:爷,你们早点休息吧,明早有事再吩咐小人。说着带上门出去了。傅恒这才觉得饥肠辘辘,喝了水吃了干粮,摸了摸容妃,见她没有发烧,于是给她喂了一些水,再盖上被子。然后将另一床被褥铺在地上,自睡了。 黑沉一觉醒来,天色大明,他自觉恢复了精力,立刻起身去看容妃,只见她面色潮红,吃了一惊,一摸,果然烧得滚烫。立刻出门去找大夫,只见铺子前面开了门,他正在看病人,于是站到他近处,给他使眼色,这大夫忙叫柜台后的学徒和他一起入内。这学徒跟傅恒进了屋子,傅恒简略讲了昨晚的事,叫他揭开容妃的衣服瞧瞧伤口。 那学徒看了,道:这刀上有毒,伤口已经化脓了。傅恒大吃一惊,忙也去看,果然如此。没想到这毒竟然到后面才发作,便问那学徒是否知道这是什么毒,怎么治。那学徒道:要师父来瞧,弟子不知。傅恒立刻去了外面,要那大夫马上来救治容妃。那大夫忙进来看了,道:小人也不知道。傅恒便要这大夫去找别的大夫一起来看。 这大夫道:爷,这镇子很小,只有两个大夫,另外那一个,原先也是小人教的,他绝不会比小人强。离这里最近的镇子也得有五十里地。傅恒心想,扬州本不算大,这镇子又在城外,这里的大夫不行,旁边的镇子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皇帝回去后一定是控制了城内,此时他若带容妃回去,那些土匪又在途中偷袭就会很麻烦,容妃目前的情况不能再冒险。皇帝在城内找不到自己和容妃,便会派兵出城来寻,还是再等等。 于是叫这大夫给容妃放脓,再用退烧药,要他关了铺子,全力照顾容妃。这大夫自然是应允了,便和他的学徒一起忙忙碌碌。但是到了晚上,还是没有人寻来,虽然伤口的脓已挤了三,四次,又用了退烧药,但容妃高烧不退,那大夫摇了摇头道:这毒十分凶险,没有解药,恐怕过不了今晚,小人也无能为力,对不起了,爷有什么话,就和你妹妹说说,那马小人会照顾。说着带着学徒出去,带上了门。 傅恒心里十分难过,坐到床边,只见容妃面色通红,双目紧闭,如炭火一样滚烫,欲要带着她立刻回转扬州城内,但知道这个时候,凭自己一人之力挪动她,连马车都没有,情况会更糟,而且也不能保证安全,一个不好,容妃立刻就没命了,只能暗自祈祷皇帝派的人赶紧找到他们。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容妃低声唤道:傅恒……傅恒……却没像素日那样,叫他傅恒大人,他不及细想,忙道:娘娘,我在这里。但容妃似乎没有听见,还兀自唤道:傅恒……傅恒…… 他才知道她是发烧呓语,见她越发不好,心里难过之极,若不是容妃为他挡了一刀,现在中毒躺在床上的就是他。只听容妃又唤:皇上……皇上……他不觉滴下泪来。忽然听容妃说道:皇上,沉璧以前喜欢的是傅恒大人,但您不要生气…… 傅恒闻言大吃一惊,只听她继续道:我和傅恒大人……在金川就认识了,是我……您不要怪他,他什么都不知道……傅恒更大吃一惊,金川,金川?可黑水营之战前,他从未见过容妃…… 容妃还在继续说:在塞里木湖,我又见到傅恒……他受了极重的伤,我救了他,但他那时候昏迷,他自己也不知道,您真的不要怪他……傅恒于是想起,准噶尔之战时,自己被噶尔丹的大军追杀,在伊犁城外和队伍走散,受了重伤,弃了马,不辨道路,只知道在往山上走,最后好像是到了一个大湖边,再也没有力气,倒在地上。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躺在柔软的草上,身上的伤口全被处理过了,知道是有人救了他,但那人已经走了,留下了干粮和水。过了几日,他伤好些了,有了力气,便自己下山寻路回了大军营帐,回想那日的情景,看了地图,知道那湖便是赛里木湖,之后回去那附近寻访恩人,但毫无线索,没想到救他的那个人竟然是容妃,那时她已是小和卓之妻。 正思索间,容妃又道:傅恒……你知道吗?在爱莎家,我和她扮作圣女,在队伍里为你献舞。因为爱莎说,她要看看你到底长什么样子,她说别人都说你年轻英俊,说你爱护下属,身先士卒……爱莎说,皇帝派出过好几位大将军,都大败而归,没人再敢上雪山……他们曾经以为,无人可以征服巴郎山……征服金川……说着喘息起来。 傅恒心里无比震撼,爱莎爱莎,献舞,那定然是在土司莎罗奔的家里,他努力回想,那日晚宴好像是有献舞,她们是穿着白色的袍子,带着白色的面纱……爱莎爱莎,和容妃交好,她定然是莎罗奔的女儿……但容妃远在回疆,怎么会和她交好,又怎么会去金川? 容妃停了喘息,又絮絮说道:看你的第一眼,爱莎她……还有我……可我们知道,你是有妻子的,而且和你是不可能的。爱莎为了你真地做了圣女,我……我本决定终身不嫁,但为了平息纷争,我答应阿爹,嫁给了霍集占……她的声音虽然很弱,但言语中的婉转坚决依然听得很清楚。 傅恒眼里全是热泪,白色的袍子……他突然想起,容妃是有一件白色的袍子,就是去年璎珞在正觉寺被刺杀的那个晚上,他去圆明园见皇帝时,遇到容妃,她穿的那件,那个晚上他记忆犹新,当时他觉得那衣服有点儿奇怪,原来原来,那衣服是藏袍,不是回装……之前他送她上京的时候,她身上的伤好了以后,不能说话,似乎也天天穿着那件白袍,原来原来,那是在土司家,她为他献舞时穿的圣女衣服,那还是乾隆十四年……一个少女的心。 容妃还在说:傅恒,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奢望,你会喜欢我,你那么英姿威武,那么英雄少年,率领着千军万马,好像梦中天神踏尘来,我怎么配得上你……在山洞中,我为你处理伤口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么不好意思……我听见你一直叫一个名字,因为你伤得很重,说话含糊不清,我只听见了“落”这个音。但我知道,你叫的定然是你的妻子……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又喘息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再道:我给你用天山雪莲,我知道你会好的,三日三夜后你果然苏醒了,我就不能见你了,但我还是每天都去看你,一直躲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后来看你终于可以下山了,我才放了心……那些天,我好幸福,我又见到你,还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良久,屋里一片寂静,容妃停了呓语,渐渐呼吸急促起来。傅恒心中大急。忽然,她的气息平缓下来,又说道:在黑水营,你来救我,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但我不能说话。回京路上……你又救了我,我看见了你的香囊……但彩云说,你的前妻叫尔晴,所以我知道了,你爱的不是她……那天,在玉京园,皇上叫夫人‘璎珞’,我才终于知道她就是令妃……而你在山洞里叫的也是璎珞这个名字,我才明白了一切……其实我早知道,令妃名叫魏璎珞……但我怎么能……串得起……这所有的事?她的语音断断续续,听起来,更增添了伤心低徊。 傅恒又无比震惊,她早就明白了一切?明白了自己,璎珞和皇帝的关系?早在抓霍集占的那天?他忽然想起,之后他带她和霍集占在清真寺见面那天的事,那天她凄婉欲绝,靠在自己身上,又提自己的原名法蒂玛。之前霍集占来后,也是在清真寺,自己去提醒她那次,她也曾提自己的原名法蒂玛,还和他说她不喜欢霍集占,原来是这样……原来,她心里的那个人就是自己!那时璎珞说她喜欢自己,竟是真的!怪不得,她对霍集占说,她和那个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而那时候,自己还答应霍集占,会照顾她…… 正想着,只听容妃又说道:傅恒……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伤心,可那一阵我真的很伤心,为了霍集占伤心,也为了自己伤心……我对不起夫人,她对我那样好的,请你原谅我……虽然我从来不敢奢望和你在一起,也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嫁给霍集占那天,就对真主发过誓,要把对你的心,带入坟墓里去,可我是那样那样地爱你,所以他那样爱我,又是我的丈夫,我还是无法欺骗他……我就要死了,为你而死,我很开心。你又来救我,我也很开心……你不要自责……只是……我不能再为你照顾安儿了……说着说着呼吸又急促起来。 傅恒听得泪流满面,忙拿了水来给她喂,见她还能喝得下水,心里一阵安慰。容妃似乎缓了过来,又呓语道:虽然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但真主听见了我的心声,终于将我送到你身边,我可以时时看见你了……你和夫人那样好,那么不容易才在一起,夫人有孩子,皇上……他一直 第二十二章 往事(五) 傅恒只觉得震动到极点,容妃早知道皇帝钟情璎珞?她对付弘昼真正的原因是为了他?她一早就明白自己和弘昼不和?还不是同顺斋那件事。看来,去年南苑皇帝中蛊毒那件事,她根本就是故意嫁祸弘昼,但她是如何知道弘昼曾主苗疆事务……所以她说对不起容音姐姐,要姐姐原谅她。忽然想起正月里皇帝生病那天,在乐安和的所有情景,原来那天,她也不只是因为皇帝…… 他和容妃见面时的点点滴滴,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一幕幕地掠过,她温柔的凝注和笑容背后,那些自己不经意的瞬间,现在想来,竟全是情深意重!她一直在默默地为他!她和璎珞一样,对自己情深意重!所以她并不是为了报恩,报恩,其实是他要报恩才对…… 容妃还在继续说:傅恒……你不要担心……皇上,他很爱我,所以我终于爱上了他……我现在真地爱他……只是……对不起你的姐姐……不过,我不能再和他在一起了……你叫他不要伤心,沉璧很爱他,为他而死,沉璧也不后悔……如果你没有来,我便咬舌自杀,绝不会让皇上蒙羞,所以我不怕,你们……不要担心……她的语气轻柔又坚定,似乎真地在和傅恒对话一般,但说着说着,语音低了下去,终于再无声息。 傅恒心里惊恐到极点,再不避嫌疑,使劲地摇她,冲口而出:法蒂玛,醒醒醒醒!你不能睡,不能睡!被他一阵猛烈摇晃,容妃真的醒过来了,她慢慢睁开眼睛,看见傅恒,忙问道:这是……哪里?她已用了最大力气,但声音依然微弱。 傅恒简略地把从昨天晚上她昏迷后发生的事说了,然后道:法蒂玛,你不要担心,皇上的人马上就会来的,你不会有事,你一定要坚强。容妃见他突然叫自己法蒂玛,而且语音和平时不同,目光澄澄,更倾注在自己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柔情,脸上满是泪痕,不觉诧异,又心生欢喜,忽然喘息不止,傅恒焦虑之极,但不知能做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微声说道:我没事……我包袱里有天山雪莲……说着就又昏过去了。 傅恒这才想起,来的时候,她的包袱被自己留在前面铺子里了,怪不得她一直拿着这包袱,外出随身携带天山雪莲看来是她的习惯。忙出门去找了来。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一小包干的天山雪莲。并未听说雪莲可以解毒,但当此之时,必要一试。他取了一只空碗,冲热水将天山雪莲化了,喂容妃喝下,又做一碗,等温凉了,给她敷在伤口,然后一直守着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容妃的热度渐渐下去了,伤口也不再流脓,只是呼吸还是时快时慢,他才大松了一口气,天山雪莲果然神奇,心里喜悦万分,看着容妃,缓缓地道:法蒂玛,你要好好活着,为了我,为了皇上,为了安儿。 一阵喧闹,有人闯进门来,傅恒才醒来,原来自己趴在床沿,困倦地睡着了。扎提威率众站在他面前,欣喜地道:大人,终于找到你们了!您没事吧?!他惊跳起来,忙去看床上的容妃,见她好好地睡着,摸额头是凉的,才放下心来。外面天还没亮,他把容妃小心翼翼地抱入马车,叫扎提威去后院牵了那匹马出来带回去当线索,然后又给了那大夫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感谢他和学徒,并叫他处理血衣,对这件事守口如瓶,那大夫此时明白了他们是官家,千恩万谢,自是唯唯诺诺地答应。 在回城的路上,傅恒问扎提威,扎提威便把这两日,扬州城内已经戒严,皇帝下令扬州的驻军遍搜城内和城外方圆百里之地,但因为不知他们到底去了什么方位,这小镇又颇为偏僻,过了一日两夜,自己这一队人马才终于找到了他和容妃。 待傅恒和容妃一行回到高旻寺,天已大亮,皇帝和璎珞已等在门外,他还未及跪下请罪,皇帝立刻走上两步,拦住他,道:回来就好!璎珞也上前欣喜地看着他。他也欢喜地看着两人,道:我没事,容妃娘娘也没事,只是还在车里昏睡。 皇帝一早已得了消息,眼里隐有泪光,但满脸喜悦。待容妃被抬入行宫她的屋子,好几个太医立刻上来为她把脉,验看伤口,彩云伺候在旁。皇帝三人坐在外间,傅恒把经过详情说了,说自己很快就跟上了容妃,只是土匪人多且穷追不舍,自己寡不敌众,让容妃受了伤,让皇帝放心又向皇帝请罪。但没说容妃是为自己挡刀,说不知刀上用了什么毒,但幸好她包袱里有天山雪莲,所以救了她的命。 他见皇帝如释重负,一时想起容妃在台子上被捆着,心里阵阵惊悸。璎珞见傅恒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布衣,知道是那个大夫家给的,幸好他没有中毒,心里一阵后怕。李玉在一旁听得眼泪直流,口中道:太好了,容妃娘娘没事!没事! 刘太医来回,说容妃中的是一种长于岭南的毒药,名为钩吻,但现在毒已解了七八分,没想到中原难得的天山雪莲竟是此毒的克星。因太医院为南巡做了充分准备,备有解药,已给容妃服下,又对伤口做了处理,只需静养恢复,请皇帝放心。傅恒并未中毒,身上伤口又早处理过了,但皇帝还是要一个太医和他和璎珞一起回院子里去再验看一遍。 待人都走后,皇帝让李玉彩云也下去,才自己走到床边,坐在床沿上,握住容妃的手,他见容妃头发散乱在枕上,脸色苍白,知道是失血过多,心里大痛,回想前天,她突然亲自己又推开自己时的光景,眼泪夺眶而出,但知道她很快会好起来,又微笑着擦了自己的眼泪。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道:沉璧,假如……朕也一定要你回来,回到朕的身边,朕要一辈子守着你,报答你,只是你不能是容妃了,但你永远是朕的沉璧。所以傅恒去救你后,朕并不惊慌,朕只是担忧,怕你受到伤害……怕你……你那样跑出去定是不打算回来了……而傅恒,他明白朕的意思。说着,落下泪来,过了一会儿,道:你为什么这么傻,和额娘一样傻?然后又一笑,道:可朕不是皇考,你放心。然后俯倒在床上,脸贴着容妃的手,道:谢谢老天,幸好你没事。 回去以后,太医看过,傅恒换了衣服,洗漱净面等,然后璎珞便去依偎在他怀里,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傅恒摸着她的头,道:你和孩子好吧?他其实一早在路上,已经问过扎提威。璎珞点了点头,说了那天晚上回知府衙门的事,又说太医也看过她,但没提自己昏倒的事。两人待了一会儿,她见傅恒精神不好,知道他这两日没能休息,便让人端上粥来,二人吃了早饭,让他去床上睡。 待傅恒醒来,已是晚饭时分,于是夫妇二人又一起晚饭,叫珍珠过皇帝的院子去问,珍珠回来说容妃娘娘还是没有醒,但李玉说喝了药,太医又去看过,说没事。于是饭后,夫妇俩去外面散步。这是一个阴天,天上厚厚的云层,璎珞的头晕心悸症状早已消失,但自那天从集市回来后,又略有心悸,她后来又找太医看过,说她应该还是水土不服,她自己知道是因为挂念傅恒和沉壁,但皇帝封锁了消息,容妃回来之前,太医们并不知道他二人失踪了。 此时她心里感到平安喜乐,再无不适,一手挽着傅恒,一手抚着腹部,心想:很快,宝宝就会动了。但忽然想起,傅恒自回了他们屋子,说话甚少,于是便问道:少爷,你怎么了?沉璧真的没出什么事吧?傅恒摇了摇头,道:我在想,为什么那些人会打劫皇上。 璎珞回想容妃穿的白色中衣上全是血迹脏污,但并无蹂|躏撕裂等,放下心来,道:你觉得不是意外?傅恒摇头道:扬州城本就戒备森严,土匪是怎么进来的?他们一再地拦截追击我和容妃,根本就不像打劫,而是要置我们于死地,否则为何要用剧毒。 璎珞知道扬州的部防是傅恒自己在负责,他说的定有道理,便道:先别想那么多,扬州城现在草木皆兵,老百姓都受了影响。你不是说皇上无论如何,绝不会抛下沉璧,现在又什么事没有,你可以放心了。过两天沉壁好些,我们就可以离开扬州了。只是沉璧伤得这么重,皇上不知道还去不去孔庙,早点儿回京也好,我很想隆儿。傅恒还是默默无语。回屋以后,又沐浴收拾,便各自睡下。 傅恒一直在做梦,梦里都是金川,高原雪山,好多人被高原反应折腾得奄奄一息,卧床不起……土司高高的碉楼,窗户很小,黑洞洞的……在土司家,一队白衣圣女上来献舞,透过面纱,他终于看见了法蒂玛那双朦胧如醉的眼睛……转眼间,人倒下去了,死了一批又一批,雪染红了绿草……然后他听见法蒂玛温柔沙软的声音:傅恒……傅恒……他猛然惊醒,知道是梦,才松了口气,忽然心里跳得十分厉害。便在此时,外面传来侍卫多罗的声音:傅恒大人,纳兰夫人,容妃娘娘不好了,皇上叫你们赶紧过去。 这平静的声音犹如霹雳,傅恒大吃一惊,立刻叫醒了璎珞,自己外衣也没穿,也没等璎珞,就跑了出去。他跑进皇帝的院子,跑进容妃的屋子,只见太医都跪在外面,他跑到床边,只见容妃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皇帝,但已不能说话,皇帝拉着她的手,放在脸颊上,泪如雨下。 彩云站在远处,默默垂泪。傅恒忙问李玉,这是怎么回事。李玉哭道:奴才不知,娘娘醒来时便不能说话……刘太医也不明白,说毒已解了。傅恒心里一阵强烈的痉挛,泪出痛肠,滚滚而下,瞧着容妃苍白如纸的脸庞,忽然脑中一片空白! 容妃的眼睛缓缓地转到他身上,看着他,应该是听见了他说话的声音,于是他再也不顾一切,立刻跪倒在床边,大声说道:法蒂玛,你要坚强!你不会有事!容妃似乎微笑了一下,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眼前一黑,大叫一声:法蒂玛!皇帝也痛叫一声:沉璧!只听璎珞的声音说道:叶大夫来了。 两人都如得了救星一般,忙离开床边,让叶天士上来看容妃。叶天士把了脉,又翻容妃的眼睑,然后用银针扎上她的手臂,皇帝和傅恒都十分紧张地看着叶天士。过了好一会儿,容妃喉间发出了微声,二人才双双大吁了一口气。叶天士也是满头大汗,唤她道:娘娘,娘娘,如果你听见我说活,就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容妃微微点了点头,众人大喜。叶天士才长长吁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对皇帝道:皇上,容妃娘娘本中了毒,已经很久了,这是这毒发作了,不是刀口上的毒。不过她会没事。说着便去桌边写方子,外面的太医也早被璎珞叫了进来,等听吩咐。 众人都大惊,面面相觑,皇帝大怒:什么?!谁要害沉璧?傅恒只觉得心里一沉,去看容妃,见她依然双目紧闭,但放下心来。刘太医拿着方子,和众人去外面配药熬药,叶天士又坐到床边,继续给容妃施针,皇帝,傅恒和璎珞坐在桌边,璎珞告诉他和皇帝,两天前出事后,自己就派阿正去了江宁请叶大夫,以备不时之需。 皇帝问道:他怎么会在江宁?璎珞道:在嘉兴的时候,我和傅恒去他的医馆的第二天,他就去江宁了,因他夫人有个亲戚病重,他告诉了我们他在江宁的下处。我后来见好,便没去打扰他。这次我也是试试叫阿正去找他,幸好他还在江宁,方能及时赶到。 傅恒这才想起叶天士在医馆说过的话,又想起回来后确实未曾见过阿正,庆幸得几要掉下泪来,对璎珞道:谢谢!皇帝也大吁了一口气,道:谢谢!只听那边叶天士道:娘娘醒了。三人忙去床边,见容妃果然睁开了眼睛,皇帝坐在床边,立刻握住她的手,欣喜地道:沉璧!太好了!你没事!没事!傅恒站着,紧紧地盯着她。容妃微笑了一下,对着皇帝,又对着傅恒,再对着璎珞。三人知道她还不能说话。叶天士叫容妃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药就端来了。 四人又去桌边坐了,叶天士道:娘娘早先中的毒是番木鳖。番木鳖毒发后会呼吸不畅,全身发紧,最后窒息而亡。只是用量极微,本来不会这么快发作,所以太医的例诊也发现不了。但她受伤后失血过多又中钩吻剧毒,身子虚弱,所以提前发作了。傅恒大人说她中刀后钩吻没有立刻毒发,应该就是因为先中了番木鳖,两毒开始互克。但皇上可以放心,这毒不会过人。说着便给皇帝把脉,然后道:没事。 傅恒听叶天士说的,想起在小镇的那个夜晚,容妃呼吸时快时慢,喘息不止,原来那时候她中的番木鳖也发作了,两毒并发,备受煎熬,才会神志不清一直呓语,醒来后也说话困难,还安慰自己说她没事,然后她便昏迷再没说过话,心里后怕到极点,汗水立刻湿透了内外衣衫……只听璎珞道:好险好险!但这也算一件幸事,否则我们都不知道她早已中了毒。这下毒之人,定是宫里的,如此狠毒,那会是谁?说着看着皇帝。皇帝也看着她。 ※※※※※※※※※※※※※※※※※※※※ - 【钩吻】就是断肠草。古书上记载,“岭南人谓之胡蔓,俗谓断肠草。生岭南者花黄,生滇南者花红。此草人间至毒之物。胡蔓草叶如茶,其花黄而小,一叶入口,百窍溃血,人无复生也。误食之则用山羊血解之。”天山雪莲解毒乃小说杜撰。 - 【番木鳖】著名剧毒物,产于西藏。生于回族住地,状似马之连钱,故名马钱子。蔓生,夏开黄花,结果实如瓜蒌,生青色熟后赤色,其核小于木鳖,色白。中毒后最初出现头痛、头晕、烦燥、呼吸增强、肌肉抽筋感,咽下困难,呼吸加重,瞳孔缩小、胸部胀闷、呼吸不畅,全身发紧,然后伸肌与屈肌同时作极度收缩、对听、视、味、感觉等过度敏感,继而发生典型的土的宁惊厥症状,最后呼吸肌强直窒息而死。这种毒的解药医书上有记载,只要对症下药,就能解毒。 第二十二章 往事(六) 傅恒定了定神,说道:慢点再追查,先治好容妃娘娘。叶大夫,明天你看看所有和容妃亲近的人,包括安儿,确认他们没有中毒,为保险起见,没中毒也还是都服解药三日。叶天士忙应了。皇帝点点头,道:傅恒,你们也回去休息吧,这里没事了。 傅恒和璎珞回了自己院子。更衣躺到床上后,傅恒吁了口气,闭上眼睛,璎珞抚着他的胸膛,道:少爷,你没事吧,你的心跳得好快。傅恒握住她的手,道:没事,你辛苦了,小心孩子,折腾了一夜,赶紧睡吧。璎珞于是也闭上了眼睛。 叶天士一直守在容妃屋里外间的榻上,容妃喝了药后,又昏睡过去。皇帝也更了衣,但不肯离开,便靠在床沿上睡着了。李玉拿了一床薄被,盖在他身上,然后长长吁了一口气,这几天,他受的各种惊吓实在不轻,于是他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终于一切归于平静,待第二天众人醒来,已快中午了。皇帝早已被挪到内室的坐榻上,因为叶天士一早起身,又为容妃扎针。傅恒和璎珞起来后,立刻过来瞧过容妃。皇帝醒来用饭后,便坐在容妃的床边。容妃一直在昏睡,但他就是不肯离开。各种人忙碌的送药,喂药,换药等。到了晚间,容妃终于苏醒了,叶天士又看过,彩云服侍她喝了药,和罕古丽和阿依一起给她用热巾擦身子,叶天士换药,再将衣服被褥全部换过,最后让她半靠在床头。 皇帝坐去床沿上,握住她的手。她微笑道:皇上,您为沉璧担心了。声音微弱,更显沙哑。听她再开口说话,失而复得,一股热浪冲进皇帝的眼里,他满含泪水,哽咽着道: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将朕吓死了! 容妃也在他手心里摩挲,道:沉璧也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皇帝立刻将她抱在自己怀里。容妃道:伤口疼。皇帝忙放开了她,破涕为笑,道:对不起。容妃笑道:我没事,皇上放心。沉璧说了,要陪皇上一辈子的。皇帝嗯了一声。少时,彩云带着福康安来了,福康安立刻跪下给皇帝和容妃叩头,然后抬起头来,问容妃道:皇额娘,您的病好些了吗?容妃看见他,立刻牵动了所有衷肠,伸出手去。 福康安忙走上前,靠在床边,容妃拉他坐了,道:好些了,安儿真乖,谢谢安儿。说着落下泪来。福康安为她擦去眼泪,道:皇额娘,既然好些了,您为什么还哭呢?容妃于是也破涕而笑,道:皇额娘看见安儿高兴的。皇帝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无比心酸,仿佛福康安便是童年的自己,而容妃就是自己的生母钱氏……彩云在一旁看着,也落下泪来。 福康安走后,皇帝便要容妃躺下睡。容妃道:皇上,沉璧要您陪着我。皇帝一笑,于是也上了床,因为容妃不能移动,所以他躺去了床里,盖上另一个被子。然后用自己的左手握住容妃的右手。两人安静地待了一阵,皇帝道:下次再不要这么傻了,知道吗?容妃道:我不能让别人伤害您,而且您去集市都是因为我,是沉壁不懂事,连累了您。皇帝叹息道:朕也不能让别人伤害你,你没有连累朕,是朕连累了你。 容妃道:我没事,皇上别再胡思乱想了。皇帝道:傅恒都告诉我了,你说你要……也绝不让朕蒙羞。说着语气止不住的颤抖,显见得心里害怕之极。容妃攥紧他的手,道:皇上,都过去了,过去了,别怕。沉璧在这里,好好的在这里。皇帝也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容妃觉得他手心里全是冷汗。过了一会儿,皇帝道:朕要找出宫里下毒的人。 容妃道:您要怎么办?皇帝于是在她耳边说了一阵,最后道:白天傅恒来找朕商量过了,我们觉得这样一定能找到那个人。容妃点点头,道:沉璧叫傅恒大人和纳兰夫人也担心了,真是过意不去,又问璎珞好不好。皇帝道:她没事,你放心吧。容妃道:傅恒大人还有纳兰夫人又救了沉璧,您应该好好谢谢他们。皇帝还沉浸在某种情绪里,道:嗯,要不你替朕想想?容妃笑道:好,我们一起想想。皇帝点点头。 容妃又将养了七八日,叶天士将药方药膳等开好,回转嘉兴,皇帝才离开扬州。銮驾在驿路上行了一程,御前一等侍卫多罗从后面纵马到皇帝的车外,放慢了速度,缓缓而行,回道:皇上,事情都办妥了。那巡夜卫队,还有那镇上的大夫都已处理了,奴才是来复旨的。 过了一会儿,皇帝在车里道:没有人知道吧?多罗道:没有,那夜巡卫队包括卫队长,在捺山剿匪时全军覆没,捺山已是一片焦土,绝无生还者,总兵府将厚恤所有殉职者家属。尹大人已率部回转江宁,说稍后给您上折子。那大夫一家知情的就他和学徒两人,去看乡戏乘船失足落水,他的妻妾子女还在娘家,奴才把他铺子里的所有痕迹都抹去了。 车内再无声息,多罗又低头行礼,然后就在一侧随车缓行。皇帝在心里叹了口气,拿出手绢来,擦了擦手,然后道:多罗,你是不是觉得朕太狠了。 多罗二十二岁年纪,出身满洲八大姓舒穆禄家,乃正白旗名将叶臣一族。叶臣世居朱舍里,早年率族众三十户归附,太|祖高皇帝努尔哈赤将其妹嫁给他。不久,族叔岳朗额悖叛乱,被叶臣生擒,此后奉命移居胡勒,因此号胡勒额驸,于哈达之役中阵亡,赠三等轻车都尉。因无嗣,世职由其亲侄沙浑承袭,三遇恩诏加授一等轻车都尉兼一云骑尉,其子沙通阿、孙迈图、石林先后袭职,因石林无嗣,由其亲伯坡理承袭。坡理从征云南带伤奋战立功,晋为三等男,其子官柱袭职时改回二等轻车都尉世职。叶臣族弟根车赫之孙佛伦官至文渊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托伦任都统,曾孙图郎阿任郎中,从傅恒征准噶尔阵亡,授云骑尉世职。 多罗便是这图郎阿的幼子,因三位哥哥都是御前侍卫出身,所以他一早直接入了正白旗京旅,随父兄在准噶尔之战中第一次上战场,崭露头角,回来后先被任命为御前二等侍卫,后升任一等侍卫,他武艺十分高强,目前在乾清门侍卫里排名第一,正白旗又是皇帝的亲军,海兰察外出办差时,便是他贴身保护皇帝,海兰察去伊犁后,他自然成了皇帝的贴身保镖。在嘉兴,他便是随皇帝第一次去钱家的四大侍卫之一,虽然他什么都不知道。 听皇帝忽然说了这话,多罗回道:皇上自有考量,奴才只知道奉旨办事。此事涉及容妃娘娘,皇上这么做,都是为了容妃娘娘。皇帝道:这件事慢慢再收拾,但沉璧的事不能让人知道,还牵扯着傅恒,否则有人会大做文章,前朝后宫都会有人。 多罗道:是。皇帝道:朕还为了福康安。多罗又答:是。过了一会儿,皇帝又说道:朕这么做,傅恒定然不赞成,但其实他也没有选择。多罗道:皇上思虑周全,傅恒大人一向明白您的苦心。皇帝忽然笑起来,道:你和傅恒……多罗道:奴才效忠的是皇上!皇帝道:你这么紧张作什么,傅恒是你的主子,你父亲又曾是他的属下,你向着他也是应该的。哦,对了,朕倒忘了,弘昼现在领着正白旗。多罗道:奴才的主子是万岁爷,这全天下,所有人的主子都是皇上。皇帝只一笑,不再言语。 到了下一处行宫,容妃躺着被抬入,她如今好了很多,只是还不能下床行走,随行皇帝的很多人和驿站行宫的人只知道她身子不适。夜间,多罗便秘密见了傅恒,将所有的事告知了他,并把皇帝说的话都一一告诉了他。傅恒并不吃惊,但眼里隐有泪光。多罗走后,璎珞从黑暗里走出来,坐在桌边,看着傅恒,道:少爷,别难过了,要怪,也只能怪在后面策划了这件事的人。傅恒摇了摇头,道:我只觉得那天为了容妃去看那大夫,累得他和学徒白白丢了性命,那两张银票,多罗拿了回来,连他的家人都用不上。此事你不要告诉容妃。 璎珞叹了口气,点点头,道:沉壁要是知道了,她也会很自责。以前,姐姐和我是不知道前边儿这些事,你说皇上会这么做,我还不信。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姐姐走后,他做的那些事,帝王就是帝王。幸好,沉璧没事,否则我真不敢想象他会如何,但皇上这是故意由着多罗告诉你的吧。傅恒点点头,道:他要施恩,自然要告诉我。璎珞默然半晌,道:看来他是真地喜欢安儿。傅恒道:他对安儿应该还是因为容妃。这件事,容妃在他心里又写了重重一笔,而且这件事和当年太行山那件事很像……无论如何,容妃为后宫所嫉,皇上要封她作贵妃是不能了。璎珞诧异地看着傅恒。 傅恒道:他让太后下旨将安儿给了容妃后,便和我说过此事,说容妃若是贵妃,对安儿有好处。所以我知道,他想封容妃,应该是南巡回去后就封。以前高贵妃一样无子,她就是贵妃,以容妃的身份和在宫里的地位,封贵妃理所当然。但这次宫内有人下毒,手段十分恶劣,皇上一定会考量。他如此专宠着容妃,绝无先例,这是永远的麻烦,幸好她不能生子,否则更麻烦,但皇上既然爱她,定是想和她有孩子的,所以便将安儿名正言顺给了她。皇上心里比谁都明白,容妃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她不能再有尊号。 璎珞点点头,道:所以这令嫔才能出头,我想的没错吧!太后啊,看起来,和我是一个想法!说着一笑,又道:沉璧不会在乎,她和皇上恩爱便好了。然后叹息了一声,再低声道:她已将来生许给霍集占了……太后将来不与先帝同葬,我觉得沉璧也……还有她心里那人也在回疆,她多半要回去……傅恒蓦觉心中一酸,默然无语。 璎珞便道:少爷,你似乎有什么心事。傅恒摇了摇头,道:你别胡思乱想了,扬州的事,皇上也觉得很不简单。璎珞道:你觉得是弘昼吗?傅恒道:看不出来,这件事,皇上自己会办,他没和我说过。尹老被皇上严厉申饬,说他风花雪月,喜作表面功夫,忘了根本,多年纵匪为患,望山公现下日子很不好过,沈大人和我说起来也直抹汗,好在皇上没说他什么。璎珞只一笑,坐去他怀里,道:嗯,就让皇上自己去操心吧!说着亲住了傅恒。 这是遇劫那日后,两人的第一次亲热,也是改行陆路以来,两人的第一次亲热。那边就是穿衣镜,她看向镜子,镜子里也是一灯如豆,灯光将明亮的黄晕静静倾洒在他们俩身上……后半夜,春雷阵阵,一只猫儿窜到了廊下窗外,叫起来。傅恒和璎珞都被吵醒了,傅恒闭着眼睛抱着她。她也闭着眼睛,专心听着窗外。过了一会儿,下起了大雨,下了一阵,雨声息落,猫儿走了,两人又渐渐睡着了。 春雷也吵醒了另一间院内的容妃,她睁开眼睛,在黑暗里,转头看着身旁熟睡的皇帝。皇帝正对着她,他的睡脸十分沉静。看了一会儿,她侧向右边,抬起左手来,轻轻抚摸皇帝的眉眼,鼻子和嘴唇。然后她微微一笑,凑过去亲了亲他。 扬州那件事,在她心里并无阴影,因为傅恒及时赶到救了她,她每每想到那土匪凑近她的时候,她已作好了完全的准备,她更觉得毫无畏惧。捺山白虎帮被夷为平地,她自然是知道的,和全扬州人知道的一样,皇帝趁南巡令两江总督调遣重兵,根除了这经常烧杀抢掠恶贯满盈的大民患,扬州民众都拍手称庆,歌颂皇帝的恩德,她也觉得十分欢喜。扬州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她知道皇帝一定会掩去,那关系的是他的脸面,虽然其实什么都没发生,但她失踪不见一日两夜,还是和傅恒单独在一起,这绝不能让外人知道。 她现在越来越明白这宫里的事朝廷的事,就是为了纳兰夫人,皇帝也要掩去这件事。虽然她只记得受伤前的事,那时傅恒紧紧拉着她,但只要想起是和傅恒在一起,他一直照顾着自己,心里面便十分欢喜,她对傅恒已不复往日的痴心,但他对她来说,是这世上很特殊的一个人,而且之后,他叫了她两次“法蒂玛”,因那时候她快死了吧,所以她也没有深想。其实不管他如何看她,如何对她,不管他知不知道,她总是他的,这一点在她心里,是永不会改变的,永远不会…… 想到这里,她又看着皇帝,她现在也是他的,完完全全是他的,甚至可以为他舍弃性命,她也没有想到,她还会爱上另一个男人,和傅恒很不一样的男人。她现在还觉得,自己以前并不是不爱霍集占,只是她觉得不爱而已,其实他早住进了她心里,而不仅是她的丈夫。这三个男人,在她的心里是不同的,她对他们也不一样,她只是遗憾,她的心声,霍集占只能来世再听了……想到这里,她又困倦起来,睡着了。 ※※※※※※※※※※※※※※※※※※※※ - 【历史原型】舒穆禄氏叶臣家族史如文中所示,图郎阿任郎中,从征准噶尔阵亡,授云骑尉世职。多罗及兄长是小说杜撰人物。 - 【捺山】是扬州城西北五十里外的小山。 第二十三章 新象(一) 皇帝其实也被雷声吵醒了,他只是故意不睁开眼睛,他知道容妃在抚摸自己,在看自己亲自己,心里觉得十分甜蜜。如果说之前他还不能完全相信她真地爱他,扬州的事后,他再不怀疑。等容妃睡着后,他才睁开眼睛,看着她,这张睡脸,他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但他忽然觉得很奇异,沉璧的纯净,是另一种很强的力量,天然的力量,她说不准正是真主阿拉的使者,所以她不会有事……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怎么也会相信了这些!忽然之间,他又想起容音来,不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也是那样美好,天然的美好,可那样的脆弱……他又想起宁馨儿来,她也很美好,率性的美好……那个时候,她问他:皇上,您这么好,为什么不爱宁馨儿呢?为什么不爱宁馨儿呢?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等失去时失去了,他才明白……但对沉璧,他一早就明白了,这也许正是因为他以前错过太多…… 皇帝要按计划去孔庙,让璎珞十分吃惊,傅恒道:如果现在改变行程,会引起怀疑。璎珞便知道这是傅恒和皇帝商议的结果。銮驾进山东境内后,皇帝巡视了峄山湖,去邹县孟庙拜谒,到曲阜孔庙行礼,直到五月下旬才回到圆明园,太后一行已回来。回来后他便颁旨,增加江苏、浙江安徽三个省的学额,由学政代为选拔推荐有才学之人,再进呈御览,酌情授以功名或予以录用。 容妃业已大好,她还是住在天地一家春,福康安从庆妃的杏花春馆搬出来,和她住在一起。但皇帝不再翻她的牌子,后宫一派祥和。 其木格自容妃归来,开始常去请安,说自己好好学习了泡金瓜贡茶,容妃只是淡淡,话不多说。其木格便觉得是她已失宠的原因,又见她清减了,不知是因大病一场,只道她是伤心抑郁,心里不免高兴,便去讨好皇后那拉氏,那拉氏对她倒是和颜悦色,各种受落,她便将容妃丢淡了。皇帝翻过她的牌子,但她发现皇帝都不和她亲热,她不能说什么,又不能张扬或问别人。 宫里风传容妃在南巡时得罪了皇帝,早会上便有人态度不善,庆妃和令嫔都关心来问,容妃叫她俩不要担心自己,令嫔见她宠辱不惊,十分佩服。那拉氏看在眼里,心里却有疑惑,只静观其变。好多人便暗里给李玉德胜送东西,什么鼻烟壶,古玩,吃食,应有尽有,德胜请示李玉,李玉叫他收,说是不收白不收,只讲清楚,皇上翻牌子全凭自个儿的喜好,可别怨他俩,但送的人就是络绎不绝。 傅恒夫妇一直没送消息给富察府,到归马神庙街那日,问安已毕,便告诉老夫人,福康安已出继给容妃做儿子,将来由福隆安承袭忠勇公爵位,众人皆意外又欢喜,老夫人放下了大心事,福隆安这半年养在身边,老人真是宠他疼他的了不得,应验了二嫂当日说的话,但对福康安毕竟很有感情,且他是傅恒的长子。 忽听二嫂笑道:额娘,璎珞和傅恒还有大礼送你!老夫人的眼睛已基本看不见,不明所以,以为是两人南巡带回来什么新鲜物品,于是笑着点点头。璎珞便走到她前面,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肚子上,她立刻感到了一阵胎动,不禁惊喜万分!璎珞又拉着她的手,到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于是笑道:这么大了?! 二嫂便在一边笑道:额娘,五个月了呢!南巡船上知道的。老夫人笑眯眯地道:好好!这礼物额娘太喜欢了!璎珞好孩子!又道:傅恒,你一定要仔细璎珞!傅恒忙笑着应了,然后上来扶着璎珞去侧面椅子里一起坐了。二嫂便叫乳娘抱了福隆安出来。这孩子如今已经九个月大了,长得十分壮实。乳娘见璎珞又怀孕了,也有点儿意外,忙恭喜,然后将孩子抱给傅恒,福隆安竟然毫不认生,咯咯直笑。 傅恒将他紧紧地抱在肩膀上好一阵,不停问他,有没有想阿玛,才将他放在自己膝盖上坐了,又亲他的小脸。璎珞伸出手去,欢喜地摸了摸他的头,他于是看着璎珞。乳娘在夫妇俩身后笑道:小少爷,你额娘马上又有小弟弟了呢!你就变成二少爷了!福隆安也许是听懂了这句话,又咯咯直笑。众人都感染了他的欢乐。因璎珞不方便抱孩子,老夫人便叫夫妇俩带着福隆安回房。 富察府知道夫妇俩都不愿意住尔晴之前的屋子,年后便收拾了另一处院落,进屋子后,傅恒端了一把椅子让璎珞在床边坐了,再把儿子放在大床上,自己坐在床沿上,小家伙儿到处爬,蹂|躏被褥,笑个不住。夫妇俩看着儿子,心里欢喜满溢,傅恒不停地和他说话。过了一会儿,傅恒将福隆安抱了,凑近璎珞,福隆安便去亲璎珞,璎珞也好好地亲他。他伸出手去,要璎珞抱,又咯咯直笑。 最后傅恒将他抱在膝盖上坐了,他便安静地一直看着璎珞。傅恒笑道:儿子真是喜欢额娘!璎珞笑嘻嘻地道:马上女儿就出来了!后来傅恒将福隆安抱出去给乳娘后,便回来要她在床沿上一起坐了,搂住她。璎珞笑道:女儿生了看你喜欢谁?傅恒柔声道:不用想了,总是你。 二嫂还在堂屋里陪老夫人说话,老夫人感慨道:没想到璎珞这么能生养!你不是说她很瘦?二嫂笑道:您可以放心了,想是紫河车用的好,那时候傅恒回来讲,叶大夫说药经上记载‘紫河车欲得首胎生男者佳’,又要首胎还要生男的,我们可设法寻了好多呢,比如今外面卖二百五十两银子一斤的五等参还贵。雪莲也是宫里常年供给的,外面根本寻不到,傅恒的媳妇儿金贵着呢! 原来,去年老夫人很是担心,傅恒年纪不小了,福康安又进了宫,知道璎珞身子骨小,想过给傅恒纳妾,傅恒功成名就,要什么有什么,可就是子嗣不充。但知道劝傅恒没用,尔晴在的时候他就不纳妾,璎珞来了就更不会纳,只是每每和二嫂说起来,总说他不体谅老人的心,自己都快去见老爷了,他却不改固执。二嫂自不好和傅恒璎珞说什么,只和大嫂一起,助傅恒张罗了此事。所以今天二嫂特别高兴,她也没想到,璎珞那么要强自在一个人,不像儿女心重,竟如此愿意生子。 老夫人又道:傅谦媳妇儿去年掉了两个,今年好容易怀住了,每次听她的事,我就担心璎珞这孩子,还好,还好。二嫂道:嗯,傅谦媳妇儿看着身子好,哪知不行,各种补也不见效,傅谦待她还算好,但我瞧着,他定是要娶妾的。您一直不告诉傅恒他们,就是怕傅恒听了忧心璎珞,如今可算大好了。 夫妇俩在马神庙街住了三日才带着福隆安回春和园。这三日里,二嫂分别和璎珞傅恒单独说了一阵话。 她笑嘻嘻地拉住璎珞,问道:这孩子,是不小心吗?璎珞见她这么问,脸红了。因为她和二嫂十分亲近,所以家里只有二嫂知道她生了福隆安之后在喝药避子。二嫂见她这般模样,便道:忘了喝药?于是璎珞说自己知道额娘的想法,所以年后便将药停了。二嫂笑谑道:一停药就有了?璎珞脸又红了,点点头。二嫂瞅着她,抿嘴道:真瞧不出,你这般能做大事的,却是个小媳妇儿,傅恒真是有福气!他待你定是好吧?!璎珞知道二嫂最后这句话的意思,再点点头,脸更红了,但心里得意之极。 二嫂又道:我们搬来这东府里不久,前面那位就被傅恒关进了家庙,我没怎么见过她,就听额娘抱怨了,说是虐死了婢女。接着亲蚕礼那日,她从宫里回来已……听说是得罪了太后......你不知道,虽然对外报病卒,但那时候傅恒不在家,我和额娘及大哥一家都很害怕那事儿没完。额娘只是因为安儿,我看她十分不识大体,终于闯出大祸来。喜塔腊家怎能养了这么个女儿,还是咱家娘娘身边出来的,她家倒算识趣安静,没来聒噪。如今富察家真是否极泰来!璎珞知道富察府什么都不知道,自不谈那事,只高兴地和她说自己不怎么害喜,觉得这是女儿。二嫂笑道:闺女比小子贴心!我就是没闺女!额娘可夸你懂事了! 二嫂对傅恒说的话题,可就不那么愉快了。傅恒听她说完,不觉生气。二嫂又道:额娘如今不出门,我出门也少,她们说也避开我,是金夫人告诉我的,说是早已传遍了,她说她绝对不信,但我瞧着她也有怀疑,想是因去年璎珞那么爽快就答应救嘉妃,何况是别人。傅恒道:我倒是不在乎,但皇上要是知道了……也不能让璎珞知道,她会十分生气,我担心动了胎气。便把璎珞一路之上水土不服的事说了,二嫂叹息道:她没和我说,为了你和富察家,她也是受苦了,好在,你们和皇上都住在圆明园那边,不在城里。傅恒道:皇上让我们住在春和园是因别的缘故,事情就能传成这样? 二嫂道:天子脚下,无风不起浪,别说这样的八卦,定是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这几日你们回来,我又嘱咐了府里的管家,千万不能让璎珞知道。我瞧着,是去年皇上那匾没考虑周全。傅恒略沉吟道:那件事,好多人都知道,公开抓的人,要瞒也瞒不住。就是没那匾,照样有人说,总之我和皇上的事,宫里的事,总会有人想作文章。二嫂,您别担心,皇上不容易知道,没人敢告诉他,只要不让璎珞知道便好。二嫂道:你想过没有,璎珞在南巡途中怀孕,又得有人说! 傅恒吃了一惊,心想,确实。只道:别人都看见了。其实一路之上,璎珞不去参加命妇活动,因为她一直不怎么舒服,而且怀孕了也不想见人,更不喜欢和夫人们交际,只去了牛首山踏青。但从江宁出来,她的肚子已遮不住,跟随皇帝走陆路的官员命妇很多人都看见了。二嫂道:所以我才担心,皇上迟早会知道。我和你说,就是想让你有个准备,别到时候不好应对此事。傅恒笑道:谢谢二嫂,我倒想看看,谁敢不要脑袋胡说八道!传这流言的人,定是别有居心。我再想想怎么办,一定不要让额娘和璎珞知道。二嫂点点头。 此时,魏湄也怀孕届四个月,在南巡途中她便亲自感谢了璎珞,后来知道璎珞也怀孕了,自是更加高兴。她现在和永琪的两位格格熟悉起来,因胡嘉佳和她性子更接近,白日里便常来待在她的五福堂。魏湄一直没有不舒服,她回圆明园后,所有师傅又回来给她上课,但每日里只上一样,免她劳累。皇帝有时会去和她晚膳然后再坐一会儿,二人还是琴棋书画那些娱乐。魏湄现在觉得去年纳兰夫人和她说的话十分正确,皇帝对她日久生情。 倏忽到了七月底,南巡回来已两个月。这日晚饭后,皇帝又在坐榻上,轻轻抚摸她高高的腹部。天气热,两人的衣衫都很薄了,皇帝的下巴搁在她的右肩上,她心里一动,转头亲在皇帝的脸颊上。她的吻带着一点怯怯,皇帝一笑,搂着她,任她轻轻柔柔在他脸颊上辗转了一会儿,然后亲住了她的唇。她已很久没和皇帝亲吻,脑中轰然一响,浑身瘫软在皇帝怀里。灯烛明亮,两人亲了好一会儿,她的脸通红。 正昏昏然,皇帝分开了两人,叫细君扶她去另一边坐了。她于是理了理头发,皇帝笑看着她,下榻站起身来,道:朕回去了,下次再来,你坐着。说着便向外走。李玉原候在门外,两人一径去了。她还是让细君扶着,走到门边,看皇帝主仆消失在夜色中。细君见她惆怅的神情,便笑道:主子,现在皇上待您可真好,去年这时候,皇上在哪儿呢?魏湄点点头,去年这时候,她也怀孕五个月了,可她一直孤孤单单一个人,直到生。忍不住想:皇上今晚不知去谁那里?心里还是说不出的惆怅,慢慢转身回屋里。 皇帝回了乐安和自己的寝宫,容妃早已等在那里,见他进来,便盈盈下拜。他立刻扶起她来,揽着她一起在榻边坐了,见她容光焕发,娇艳如初,微微一笑。李玉在一旁也一笑,道:皇上,奴才去叫人准备沐浴。说着出去带上了门。皇帝于是照例问福康安。两人说了一会儿,皇帝便道:好久不见,你想朕不?容妃嫣然一笑,道:想。皇帝立刻亲住了她。也不知亲了多久,彩云上来回道:皇上,娘娘,准备好了。皇帝于是放开她,牵着她的手,两人一起从内室的走道走去浴室。 到了沐浴间,容妃便让宫女们都下去。然后自己为皇帝宽衣,皇帝在中间还亲了她好几次,她都柔柔地微笑。接着她自己脱了外衣,扶着皇帝走入一边水池里。她白色的中衣薄衫浸在水里,立刻湿透,紧紧地贴在她身上,勾勒出诱人的曲线。她仔仔细细服侍皇帝洗浴,中间皇帝将她抱在怀里好几次,她直笑,埋怨道:皇上,不要,这样什么时候才能洗完呢! 皇帝终于洗好,便在边上的坐榻上半靠着,拿起宫女上的热茶来。容妃走入另一边的水池中洗浴的时候,皇帝在侧面一直看着,她的肌肤如羊脂白玉一般滑腻娇嫩,毫无瑕疵,她也不时侧头对着皇帝微笑。她出浴以后,宫女给她擦净,套上白色棉布袍子,结好带子,皇帝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笑道:你就是朕的孩子! 第二十三章 新象(二) 其实皇帝说好久不见,大概也就是几天,她经常这样在夜晚秘密过来,服侍皇帝洗浴,却不和皇帝真正亲热,她要皇帝节制房|事,保重身子。经常是洗浴完了,她回天地一家春,皇帝继续批折子。今天沐浴后,她教彩云给她擦头发,皇帝吃茶,待擦好了头发,她和皇帝去到内院的阁楼上纳凉。 皇帝叫李玉捧上一个卷轴,递给容妃,容妃展开来,只见是自己穿着西洋戎装的画像,于是嫣然一笑,道:这么久了,沉璧都忘了呢!皇帝在她身边,也看着这画,道:郎世宁去年随扈在热河画好,回来又细细琢磨润色了半年,才呈上来,朕看蛮好!容妃点点头,道:这幅,您是要给沉璧吗?皇帝道:留在乐安和。容妃知道他要经常拿出来看,于是一笑,卷了起来,递给李玉。 凉风习习从后湖上吹来,容妃坐在楼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琵琶,声音很小,眼睛看着皇帝。皇帝穿着驼黄色团云龙暗花缎袷袍,斜靠在藤榻上,手里拿着酒杯,榻另一边的桌上搁着一碟火炕的巴旦木。见她乌黑如瀑布的长发低垂,深紫色的瞳仁里满满全是他黄色的身影。李玉笑吟吟地立在一旁,等着给皇帝斟酒,德胜忙碌地剥壳儿。 过了一会儿,容妃放了琵琶,坐到榻边。皇帝将自己饮了一半的小酒杯递给她,容妃一笑,仰头喝下。李玉忙接过杯子斟满,放在桌上。皇帝用手将放在另一个碟子里已剥好壳的巴旦木一个一个拈起来,放进她嘴里,容妃只是笑吟吟地由他伺弄。 巴旦木是回疆的人爱的一种零食,是一种坚果,扁扁形状,又叫扁桃仁。容妃有时候还将它泡在茶里饮用,就是那贵人之前说的在金瓜贡茶里加胡桃。皇帝现在也喜欢这做零食。 容妃不肯再饮酒,皇帝便自饮,如此几杯过后,皇帝起身,要容妃在榻上躺了,走去那边圆桌旁,桌上铺着纸,李玉忙上来给他磨墨。皇帝看着容妃,略一沉吟,写道: 海棠標韻,飛燕輕盈。 裙籠荳蔻,酒暈潮紅,羞蛾一笑生春。 為伊無限關心,更說甚巫山楚雲。 斗帳香消,紗窗月冷,著意溫存。 春到溪頭桃夭樹,葉葉翩翩,似流年先負。 然后李玉拿去给容妃瞧,容妃抿嘴一笑。 回屋后,容妃从李玉捧上的青花瓷罐里拿出一个明黄缎包,打开,拿出一块长扁的人参茶膏,嘱咐李玉去给皇帝冲泡,然后叫彩云,准备回去。皇帝道:等等!她回头看着坐榻上的皇帝,皇帝道:今天留下来陪朕。她想了想,问说:您今天没翻别人牌子吗?皇帝道:没有。于是她道:好。李玉闻言,便从青花瓷罐里又拿了一块茶膏出来。少时,两杯参茶端上来,二人饮过,皇帝便微笑着牵着她的手入寝室。彩云退下,李玉照例守在内门外。 进了寝室门后,皇帝便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她觉得他颇有酒意,只笑道:您上次是和谁?皇帝道:和你。那是半个月前,她于是叹息道:那是很久了。现在皇帝几乎不和别人亲热,她就是明知故问。话音未落,皇帝已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他将她紧紧地压在床上,她觉得透不过气来,便使劲地推皇帝,只是她手下并没有什么力道,反而逗得皇帝直笑…… 入夏以后,床上铺着芙蓉簟(dian4),十分凉爽,只肌肤相接处紧暖柔腻。皇帝略松开她,见她天真无辜清亮的眼神看着自己,心中激荡,亲吻如下雨一般,打在她身上……她沙哑的娇喘,总是像海潮一样,温柔地包裹上来,抚摸震颤他每一个细小的毛孔,让它们有满胀的舒畅。每次,她在他身下时,他都觉得他真地是全天下的绝对主人,可以为所欲为,但全天下本来就是他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外表天真的女人可以带给他这样的感受…… 容妃落下泪来。他微笑着亲去了这眼泪。南巡回来后,她完全大好了,他才重新和她亲热,每次亲热后,她都会流泪。他知道她心里的感受,在扬州,她差一点儿就撒手而去……他只要一想起,那天夜里,她再不能说话,缓缓闭上眼睛,背上就会出冷汗。但第一次她落泪时,他还是问她为什么,容妃泪眼朦胧,看着他的眼睛道:您对我太好了。他轻轻摸着她的头,道:你是朕的宝贝! 万寿节皇帝的生日在八月十三,接着便是两位成年阿哥的大婚礼,奕禄两个月前就开始筹备两位阿哥的婚事,七月初已行了初定礼。行大婚礼的日子临近,依博尔觉得永琪心绪渐低,虽然外面看不出来,他还是照常上课骑射。她便宽慰他,说让他不要在意自己,他现在每个月会去宿在胡嘉佳屋里几日,她觉得他应该习惯了。 万寿节这日,在临后湖的九洲清晏殿设宴,皇帝妃嫔贵人以上全部在座,人人大装。皇帝坐在金碧辉煌的阶陛之上,太后坐皇帝左侧边一张台子,皇后坐右侧边一张台子,余者在阶陛之下排列,妃每人一张台子,余者皆二人一张台子。 大殿内有皇帝题联:“红篆爐烟看气直;绿苞庭竹爱心虚”,“篆”是指香的烟缕,“苞”即丛生,引伸为茂盛之意。该题联的双关之意,是通过炉中笔直的烟气,繁茂的空心竹竿,喻以“气直”和“虚心”的哲理。殿内还有先帝的《雨后九洲清晏望西山》诗作:“蒹葭叶上雨声过,乍觉新凉飒飒多。山色崔嵬千叠翠,湖光潋滟万重波。游魚避钓依寒藻,翔鸟惊弓亲碧萝。莫讶金凤催改序,秋晖偏好快晴和”,描写赞叹后湖风光。 宴会开始,先是皇帝例行向太后敬酒,感谢她诞育圣躬。母子俩对饮的时候,因今年的嘉兴一行,不免都有异样的感觉,但两人始终不改微笑。皇后,容妃,庆妃看着这母子二人,心里都有难言的滋味。接着便是皇后,妃,嫔,贵人按品级顺序一一向皇帝献寿礼,恭祝皇帝万寿无疆,皇帝一直微笑并一一褒赞。 菜上来以后,每张桌子都上了一壶酒,令嫔因有身孕,喝的是茶。皇帝在上面笑道:这酒是朕从嘉兴带回的特产三白酒,此酒以白米、白面、白水成之,故有此名,大家都来尝尝。众人感到十分惊喜,都啜了一小口,舒妃赞道:醇厚清纯,香甜可口!皇上,这可真是好东西,虽然不是名品。皇帝似乎脸色一暗,哼了一声,舒妃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颇为尴尬。 舒妃身旁的庆妃自是明白,忙道:皇上,这酒臣妾十分喜欢,臣妾的母亲祖籍浙江金华,金华有一名酒,就叫金华酒,据说在元明两朝,京都士大夫所用惟金华酒,乃风雅极品,但臣妾一直喝不惯,上嘉兴之后,第一次喝这三白酒,就十分喜欢。说是酒,其实是糯米发的酒酿之酒,就是令嫔妹妹喝了也无妨呢! 皇帝高兴起来,道:说得好!来,给令嫔也满上一杯。后面的太监立刻上前给令嫔倒了一小杯。只听太后道:皇帝,还是不要了,令嫔有皇帝的骨肉,还是小心些。庆妃忙道:是,太后说得是,刚才是臣妾鲁莽了,请太后原谅。皇帝便一笑作罢。 忽听和令嫔同桌的婉嫔说道:皇上,那就由嫔妾代令嫔饮下如何?也全了万岁爷的心意。皇帝看着她,见她生着大大的眼睛,后眼角上翘,嘴唇丰满,对她感到很陌生,但微笑道:好,就赏了你!婉嫔道:谢皇上。接着便一饮而尽。 众人喝酒吃菜,皇后便对皇帝低声道:那婉嫔是您的潜邸旧人,她曾是臣妾作侧福晋时的家下女子,后为您所幸,进了格格,您即位后,她被封为常在,后来陈贵人,到现在的婉嫔。皇帝听她说了,似乎有了一些印象,便点了点头。 酒过三巡,便演歌舞。歌舞既罢,又上寿点。寿点还未端上来,忽听一人伏桌痛哭起来,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太后和皇帝都黑了脸,皇帝过寿,竟然啼哭,成何体统。皇后立刻站起来,叫道:奕禄,袁春望!两人立刻从门外双双走了上了,跪地请安,道:请皇后娘娘吩咐。皇后道:去看看那鄂贵人,想是喝多了两杯,拖下去先关起来,宴后待本宫再论其罪!这两人立刻领命,去拖那鄂贵人,一旁坐着的明贵人立刻站过一旁。 这鄂贵人颇为高大,又仗着酒气,奕禄和袁春望好容易才拖动了她,将她从台子后拖了出来。她使劲挣脱了二人,然后跑上前好几步,才摔在地上,对着阶陛,抬起手来,指着上面的皇帝,大声道:你还我阿玛来!你还我阿玛来!她生得颇秀丽,但此时面上清泪纵横,妆面全花,看着十分瘆人。太后看着直摇头。皇帝对她也十分陌生,脸色铁青,怒道:你阿玛是谁?!皇后忙低声道:她是鄂乐舜之女,乾隆三年选秀入的宫。 皇帝于是点了点头,重重地哼了一声,道:鄂乐舜,假公使银,凭借鄂党权势,向盐商索取白银,罔顾圣恩,朕赐他自尽,给了一个全尸,已是格外开恩了!鄂贵人怒道:你枉为人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家父因是鄂家成员,受到牵连才丢了性命,可怜我额娘求告无门,也悬梁自尽了!太后生气道:皇后,你怎么还不动!由得她在这里胡吣!那拉氏忙道:是,还不快拖出去!奕禄和袁春望立刻又来拖她。 鄂贵人拼命挣扎,一边高声叫道:我为了鄂家进了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快二十年了,只被召幸过几次,阿玛额娘要我为鄂家忍耐,忍耐,我忍了,可鄂家今安在?!我恨你!!恨你!!就因为你是皇帝?!然后又一扫这殿上的妃嫔,大笑道:你们难道不是一样,他,正眼看过你们中多少人!真可怜哪!哈哈,太可怜了!活着不比死了强!她终于是被拖出殿去,但惨笑之声不绝。 满座嫔妃都不觉黯然,容妃静静地看着上面的皇帝。太后缓缓地道:今儿是皇帝的好日子,皇后,你该当何罪! 那拉氏听了这话,忙下了阶陛,跪在殿前正中,道:皇上,臣妾有罪,身为六宫之主,御下不严,致今日大祸,请皇上责罚!皇帝叹了口气,道:这不是你的错,你起来吧。那拉氏心里暗喜,她当着众人的面请罪,她知道皇帝的性子,绝不会为难她,刚要起身,忽然觉得腹中一痛,跌坐在地上。顷刻间,所有人都喊腹痛,纷纷伏倒在桌上,包括上坐的太后和皇帝,只有令嫔和容妃好端端的,两人都惊得呆了。 一时之间,殿内大乱。皇帝喘息道:那酒那酒……宣太医!容妃已走上了阶陛,扶住皇帝,刘嬷嬷扶着太后。令嫔忙叫宣太医并叫太监拿酒壶去查。不一会儿,太医院来了七八个人,两人上去给太后皇帝诊治,一人去看皇后。过了一会儿,一个太医上殿来,回说那酒里被下了夹竹桃粉。众太医忙给各人对症拿了解药。好一会儿,众人才安定下来,都被折腾得气喘吁吁。 突然,婉嫔大声道:令嫔没有喝酒,但容妃喝了酒,为什么会没事?!众人都吃了一惊,见她说的有理,纷纷议论,舒妃对容妃怒目而视,道: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只听那贵人其木格大声道:你失宠于皇上,便起了这等歹毒的心肠!全场又是一片哗然。众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婉嫔对着容妃冷笑道:你失宠于皇上,又生不出孩子,嫉恨令嫔接连怀孕,太后欢喜她,想让令嫔的孩子胎死腹中!皇后微微冷笑。魏湄听了此言,大吃一惊,她怎么也不能相信容妃是这样的人,而且她和自己交好,但今日这事确实十分蹊跷,不觉也看着容妃。 容妃不慌不忙,道:谁瞧见本宫下毒了?本宫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婉嫔,你空口无凭,就是血口喷人!然后看着皇帝,道:皇上,您要为沉壁做主。皇帝脸色铁青,不言语。容妃于是又跪到太后跟前,道:皇额娘,您也不相信沉壁了吗?太后哼了一声,道:谁是你皇额娘!容妃跌坐在地上。婉嫔心喜,道:你还是从实招来,买通了谁,在酒里下了毒!太后和皇上或者会念你有所悔悟,赏你个全尸。容妃用手指着她,道:你…你……我知道了,下毒的人是你!你却来嫁祸给本宫。说着走下阶陛。 婉嫔笑道:我?我是谁?我害皇上和太后作什么?!皇上已将五阿哥福康安给了你,你还不知足?!这宫里难道必须要以你独尊吗?容妃道:你胡说,我就是要下毒争宠,又为何要给太后和皇上下毒?!婉嫔道:刚才那鄂贵人说的什么,忘了吗?!她恨皇上,而你往日何等风光,一朝失宠,自然也恨上了皇上和太后!容妃道:你胡说!胡说!说着,晕倒在地上。 太后和皇帝都不说话,皇后便叫刘太医上来给她看看。刘太医把了她一只手的脉,不觉“咦”了一声,然后又把另一只手,过了一会儿,道:回皇上,容妃娘娘体内像是早中了另一种毒,两毒相克,所以她无事,她现在只是因心情激动晕过去了。又是满座哗然。这婉嫔脸色变了,道:不是另一种毒吧,是毒酒解药。刘太医道:依奴才看,容妃娘娘体内的另一种毒是番木鳖,绝非毒酒解药,她就是要克制毒酒,也断不会上这等剧毒之物! ※※※※※※※※※※※※※※※※※※※※ - 【芙蓉簟】蕲(qi2)州竹笛编成的名特产蕲簟,“其节平,人睡则凉,而不生痕”,自唐代以来即出名的消夏圣品,见于《红楼梦》中元春给的赏赐,顾名思义,是编成荷花或芙蓉花图案。 - 【人参】当时的人参价格如文中所述,贵得离谱,其中的原因小说后面会涉及。 - 【皇帝的诗词】若没写历史来历的,又非大众熟知的名诗词句,是我根据小说情节做的诗词乱炖。此设定包括小说中出现的其他的诗词。 - 【郎世宁所画容妃戎装照】有一些研究文章,有兴趣者可自行搜索。 第二十三章 新象(三) 全场鸦雀无声。只听庆妃缓缓说道:婉嫔,你还有什么说的?婉嫔站起身来,看着上面众人,道:原来,原来,你们早知道了!舒妃和其木格都不明所以,令嫔明白了一切,看着皇帝。只听皇后道:容妃早就中了毒,我们是知道,但不知道那个下毒的人竟是你!婉嫔笑起来,道:原来今天你们是来作戏的!是我,是我,为什么不能是我!难道一个不得宠的嫔就该被活埋在这深宫里吗? 然后她笑对着阶陛之上的皇帝道:雍正十二年,那拉氏做了宝亲王侧福晋,那日,你喝醉了酒,我从为那拉氏烧火粗使的家下女子成了王府格格,一步登天,我多么憧憬将来的日子,之后好一阵,你对我确实很好,但是新鲜劲儿三个月就过了,我只能认命。后来你做了皇帝,我成了常在,按年头又成了陈贵人,你再没见过我。乾隆十五年,那拉氏被立为皇后,所有贵人以上晋升一级,我随之晋为婉嫔,可你还是再没见过我。说着惨笑起来:鄂贵人说快二十年了,我比她还长,哈哈……哈哈……比她还长…… 庆妃和舒妃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她是自己看明白的,此时缓缓地道:但容妃妹妹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狠毒,置她于死地?婉嫔又惨笑起来,道:你说的对,她和我无冤无仇,可谁叫她是他的宠妃!你们知道吗?我有多么痛苦,我经常一夜夜睡不着觉,睁着眼睛到天亮……一夜夜,一夜夜,青灯憔悴,滴蜡成泪,那是多少夜多少夜啊…… 她声音凄厉,但众人心中均起了不忍之感,下面多人触动了心事,也流下泪来,但不敢出声。只听她继续道:我自小被父母抛弃,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后来被人收养,进宫做了烧火下女,日日苦役,我并无怨言,可他,他为什么要给我希望,再将我无情抛弃?!本来我还可以被放出宫,可为他所幸,就再也出不去了……说着愤怒起来:就因为他是皇帝?!可我也是人,我也是女人! 那拉氏道:皇上的宠妃很多,本宫不明白,你为何等到今日啊?婉嫔一笑,道: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做吗?我一直默默忍耐,我对自己说,你命不好,你能不认命吗?她们比你漂亮比你有家世,你有什么?我认了,我预备老死在这里。可是,你知道吗?就是她!说着一指晕倒在地上的容妃,继续道:她才来的时候,在你身边学规矩,她真美啊,我也喜欢看她。我出于你身边,一向和承乾宫的人交好。那天傍晚,我又偷偷去她屋子里看她,哪知道,他便来了!说着一指上面的皇帝,继续道:他是来看她的,他将她压到榻上……我来不及出去,只好躲在穿衣镜后面……你不知道吧!那天是你阿玛的祭日,你请旨回了娘家。 那拉氏脸色一变,道:皇上要幸谁,无需告诉任何人。 婉嫔看着那拉氏大笑起来:对,你说的对,你有器量,你贤惠,所以才能做了皇后,可我……她又惨笑起来,我不能出去,憋着气息,闭上眼睛不看,捂住了耳朵,可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你明白吗?我有多痛苦!太后怒道:皇后,你问她,她到底是如何下毒的,毒药又是哪里来的?今天酒里的毒又是怎么下的,怎么来的?!这些言语听来作什么?那拉氏忙道:是。 婉嫔看着太后,道:你想知道吗?你真地想知道吗?谁叫你也喜欢她!她可真是什么都有啊!太后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吃惊,看来她是和人苟且,叫人给她办事,太监就罢了,恐怕还有侍卫,这要说出来,可了不得,皇帝的脸面要往哪里放!屋里还跪着低着头的太医们。于是立刻拿眼示意那拉氏。 那拉氏也明白,忙道:今日大家都累了,先关了你,明儿再问,来人,将她拖下去。袁春望站在殿门边,他对外面说了一句,立刻上来四个太监,拖着婉嫔便走。婉嫔大笑道:你们怕了吗?你们怕了!你们怕了!九五至尊,多么的了不起啊,可……那拉氏叫道:还不塞嘴!一个太监立刻抄起自己的衣角,塞入她嘴里,然后用手堵在外面……那婉嫔不停地挣扎,但已再不能发声了。 那边地上的容妃已被庆妃扶了起来,默默无语地坐着。皇后见皇帝怔怔地坐在台子后面,想起来,婉嫔说话时,他一句话也没说过,心里忽然不忍,道:大家都散了吧,舒妃妹妹,你去送太后。舒妃忙站起来,和刘嬷嬷扶着太后走了。 太医们全部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妃嫔们也都静静地走了。那拉氏才唤道:皇上?皇上?皇帝回过神来,道:你回去吧,叫人把沉壁也送回去。说着便下了阶陛,李玉也一直没说一句话,此时紧跟着皇帝,从侧门出去了。 皇后回了镂月开云,珍儿忙迎上来。皇后闭了闭眼睛,珍儿扶住了她。待她在榻上坐了,珍儿道:娘娘,前面的事袁春望刚才都告诉我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拉氏道:容妃中了毒,皇上要找出下毒的人,太后早知道。珍儿道:看来皇上也不相信您。 那拉氏道:他怎么会告诉我?他谁也没告诉,就他,容妃和太后,三个人知道。看样子,容妃毒发在南巡路上和我们分道之后。所以回来以后,他才会那样对待容妃,全是故意的,他根本就没有冷落容妃,是为了找出这个下毒的人,他怀疑所有人,本宫,舒妃,庆妃,令嫔,这后宫里的一个都逃不掉。 珍儿道:幸好,娘娘一直觉得不太对,今天随机应变,不然这婉嫔原是您身边出去的,皇上恐怕要认为您和我们承乾宫也参与了此事,那麻烦就大了。可若这个人是令嫔,他要怎么办?那拉氏一笑,道:待孩子生了再办。珍儿奇道:那他为什么今天要令嫔喝酒?那拉氏道:你以为今天酒里的毒是婉嫔下的吗?珍儿道:难道不是吗? 那拉氏一笑,道:当然不是,今天是大宴会,皇上既然有疑心,定然是换了酒,婉嫔那个蠢货,她下的毒皇上早知道是什么了,皇上只是不知道下毒的幕后主使人是谁。她下的夹竹桃是普通的毒,她并不要毒死我们,她只是误以为容妃真的失宠了,皇上三个月没召幸容妃,这两年来从未有过,确实像那么回事儿,便等不及要容妃的命。皇上在酒里下的是让人腹痛的药而不是毒,和夹竹桃的中毒症状类似,而容妃一早便服了解药,还有令嫔也服了解药,以防万一,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珍儿道:我说呢,这婉嫔如何得知番木鳖和毒酒的毒相克?太奇怪了!那拉氏道:她也一早给容妃服了她那毒酒的解药,她还想谋害令嫔肚子里那孩子,却不知早已上了圈套。珍儿才恍然大悟,不觉叹息道:那若真是令嫔,她之后这几个月可怎么过?那拉氏道:教人管着她,不为难她,也不教她寻死,直到孩子生了。 那拉氏的语气平平静静,但珍儿心里听着却发毛,觉得皇帝实在深不可测,看着那拉氏,那拉氏叹了口气,道:所以那时候,我说过,你们不能为难容妃,本宫有孩子时,皇上是不会为难本宫,和这是一个道理。听了这话,珍儿想起去年养心殿杖毙太监的事来,心里一阵后怕,忙甩甩头,问道:鄂贵人是怎么回事?她难道和婉嫔是一起的?那拉氏摇摇头,道:不知道,问了才能知道。太后想凭她捏本宫的错儿,还不够分量。 珍儿道:就是,皇上怎么会为了一个不得宠的贵人就责罚您。正说话间,突然听外面人道:李公公来了!李玉已经跨进门来,向她请安。她笑道:皇上可好些?李玉忙笑道:好,好,今儿可是万岁爷的生日。那拉氏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都是本宫的不是。皇上可是教李总管来训斥本宫的? 李玉忙笑道:娘娘说笑了。奴才是来给万岁爷传话儿的,他说您今天帮了他的忙,他记着了。他还说……说着,便不言语。那拉氏道:李总管但说无妨。李玉道:是,皇上说今儿这两个人他要亲自处理,娘娘就不用操心了。 那拉氏一笑,道:本宫明白,皇上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婉嫔罪大恶极,本宫也是今天才知道的,皇上没有怀疑本宫就好。李玉也笑道:还是娘娘了解皇上,皇上怎么会怀疑您呢。那个鄂贵人的事儿,太后她老人家特别生气,皇上的意思,您自己去和她老人家说说?那拉氏道:本宫明白了,你教皇上放心,明天本宫就去太后那里请罪,然后再去皇上跟前请罪。李玉忙笑道:娘娘言重了,言重了。那拉氏道:本宫乃六宫之主,是本宫失察,请罪是应该的。 李玉走后,珍儿便抱怨道:刚还说皇上不会为了鄂贵人罚您,竟是想错了。那拉氏一笑,喝茶。珍儿奇道:您还笑?那拉氏道:皇上这是为了我好。他是在维护本宫。珍儿才又恍然大悟,又问:婉嫔说的皇上在承乾宫一早就宠幸了容妃的事,您不怪皇上吗?那时候她可还在您身边学规矩,连贵人都不是! 那拉氏道:皇上宠幸她是迟早的事,她的容貌她的身份,皇上纳了她自然是有目的的。你是说皇上不应该在承乾宫?可当年在潜邸,那婉嫔不也和这差不多。珍儿想了想,道:您说的对,其实婉嫔说不上怎么好看,又是个烧火下女,皇上怎么会……那拉氏道:我还记得,那天他确实喝醉了,那一阵,他确实对这婉嫔不错,所以便害了她。说着长叹了口气。 珍儿道:照您说的,这令嫔在皇上心里是远比不上容妃的。那拉氏摇摇头,道:差远了,皇上是什么性子,除非是容音的孩子,否则,在他心里都是那么回事。珍儿叹道:皇嗣还是比不上一个漂亮女人!那不是十二阿哥也……那拉氏道:皇上还没考虑过将来的事。正说着,袁春望进来了,他听见了那拉氏最后说的这话,道:娘娘此言差矣。皇上如今看重四阿哥,娘娘不是知道嘛。那拉氏一笑,道:你又想说什么? 袁春望道:娘娘,今天这事儿好,皇上看见了,宫里嫉恨容妃的可不是您,您不过是按规矩办事。所以您就趁机和容妃握手言和,这样,她就再不是我们的大患了,她后面可是皇上,您什么时候见皇上为了一个女人一再地插手后宫的事,此事更是从头至尾亲自处理。娘娘何苦来呢?那拉氏笑道:袁总管真是从来不让本宫失望,本宫正有此意。皇上既然并不信任令嫔,令嫔和容妃绝对好不了,不过就是表面上,令嫔因她是宠妃,她因令嫔有皇嗣,两人各取所需罢了。 袁春望道:所以,娘娘,您应该将眼光移到前边儿,多关心一下四阿哥。说着对那拉氏一笑。那拉氏也微笑道:看来,本宫要找个时间去见见容妃了。 因早上在九洲清晏殿发生的事,皇帝下午和皇子们的贺寿茶会取消了,永琪一天都待在了家里,他已不用哈哈珠子,而是上了太监伺候,因为他有女眷。他现在身边最亲近的太监名叫郑英,郑英也是五阿哥府里的太监总管,是南巡后皇帝指的。听容妃说,本是养心殿的太监,李玉考察了很久,绝对可靠,永珹也一同被指了一个,叫黄兴。郑英三十多岁年纪,皮肤很白,大眼睛高鼻梁,仪表堂堂,聪明又好脾气,说话时常笑,府里上下都喜欢他。依博尔见他听了郑英的回报,一直面有忧色,忽然明白了永琪的担心,他并不是因为福晋要过门的事,而是因为福晋是西林觉罗家的人。 这犯事儿的鄂贵人就是西林觉罗家的,她是鄂尔泰的侄孙女,而福晋赫朱是鄂尔泰的孙女。鄂尔泰结党之事,为皇帝所深忌。皇帝这一两年都在清肃高鄂党,却不知为何要将鄂尔泰的孙女给他做福晋,她觉得永琪在想这件事,于是她想了想,但也不明白,便对永琪道:容母妃没事就好。要不,我们去把嘉佳姐叫来一起参详参详?永琪道:我自有办法知道。依博尔笑着亲了一下他的脸颊,道:嗯,我的主子多么能干的,我只是想让嘉佳姐有个心理准备,我们要如何和这位福晋相处。 永琪一笑,把她拉过来,抱在怀里,道:就你机灵。等等我,等我弄明白了,我们再和她说。依博尔也笑道:好,我的主子。 ※※※※※※※※※※※※※※※※※※※※ - 【历史原型】 - 【鄂贵人】西林觉罗氏,从二品安徽巡抚鄂乐舜之女,国子监祭酒鄂拜之曾孙女,保和殿大学士鄂尔泰之侄孙女。满洲镶蓝旗人。西林觉罗氏于乾隆三年,在乾隆朝第一次的外八旗选秀中被指定为内廷主位。乾隆十三年正月,因故已降为鄂常在,具体降位时间不详。西林觉罗氏在宫廷档案的排序,甚至在揆常在之后,即为众常在之末。鄂常在出身西林觉罗氏的屯台家族甚为显赫,直至她的叔公鄂尔泰因结党等事被乾隆帝所忌讳而在乾隆年间遭到整肃,如鄂常在的父亲鄂乐舜因假公使银和凭借权势向盐商索取白银,在乾隆二十年左右被赐自尽。因此,鄂贵人的家族逐渐走向没落,她亦因而位居常在之位数十年。 - 乾隆四十五年十一月十三日,因鄂常在的生母去世,乾隆帝赏予鄂常在银五十两以予安抚。乾隆六十年(1795年)九月初三日,乾隆帝宣示皇十五子颙琰为皇太子,同年十二月,居常在之位长达四十多年的西林觉罗氏才象征性地晋为鄂贵人。嘉庆年间,宫中称西林觉罗氏为鄂太贵人。直至嘉庆元年,西林觉罗氏已侍奉乾隆帝超过五十五年,资历仅次于藩邸出身的婉贵妃陈氏。嘉庆十四年去世。 - 【婉嫔】按照惯例,侧福晋位下应有家下女子四人。陈氏初为侧福晋辉发那拉氏位下之家下女子,在某段时间被宠幸而封为格格。乾隆帝即位后,陈氏与格格海氏一样,初封常在,清宫档案称其为陈常在。乾隆二年(1737年)五月十二日,陈常在独自晋封为贵人,称为陈贵人。乾隆朝第二位晋位者,仅次于纯妃苏氏。乾隆十三年(1748年)七月,乾隆帝册封娴贵妃那拉氏为皇贵妃,并准备立为皇后。于是嘉妃及陈贵人等四人,同受恩典,晋封一级。乾隆十三年九月,内阁典籍厅为陈氏晋封为嫔所拟的字样有“婉、巽、颖”三字。乾隆帝从中选择了婉字,陈贵人由是成为婉嫔。乾隆十四年(1749年)夏四月,正式册封为婉嫔。 - 陈氏看似没降位的表面下,实质所享的份例一度被削减,仅有贵人的待遇,而生日的赏赐更是多年按常在之标准配合。乾隆五十九年(1794年),居嫔位长达四十多年的陈氏才晋为婉妃。嘉庆十二年(1807年)二月初二日逝世,享寿九十二岁,乃为乾隆帝后妃中最长寿者。嘉庆十二年(1807年)十一月初三日,金棺葬于清东陵的裕陵妃园寝。《喂马档》记载鄂贵人西林觉罗氏在婉贵妃陈氏死后,曾亲自到静安庄送别即将被抬到清东陵的陈氏。目前并不知道这两人的关系。 - 在历史上,乾隆这两位不得宠的妃嫔都进宫很早,最后寿终正寝,还很长寿,可见心态是不错的。 第二十三章 新象(四) 嘉兴的三白酒以糯米为主要原料,首先将糯米用大蒸茏蒸煮成饭,盛在淘箩里用冷水淋凉。然后把酒药,拌入饭中,并搅拌均匀,再倒入大酒缸,捋平,在中央挖一个小潭,放上竹蒌然后将酒缸加盖密封,并用稻草盖在大缸四周以保持适宜的温度。几天后,酒缸中间的小潭内的竹篓已积满酒酿,此时就将凉开水倒入缸中,淹没饭料,再把酒缸盖严。一周后就可开盖,取出放入蒸桶进行蒸馏,从蒸桶出来的蒸汽经冷却,流出来的就是三白酒了。 璎珞也十分喜欢此酒,当时她问了叶天士,叶天士说有孩子也可以喝,所以她要了详细的方子,后来还告诉了庆妃。南巡回来后,她便和海氏一起试做,试过几轮后,味道已十分纯正,春和园上下都爱喝。此时正值盛夏,春和园常做来冰镇了喝。 万寿节前两日,皇帝已经大宴了朝臣,所以万寿节这日,放朝臣们休息一日,于是傅恒待在家里。午睡起来,璎珞便要他抱着儿子,看自己和海氏珍珠一起做三白酒,屋里好几个小丫头在打扇子。福隆安见她们三人围着白围裙,头上包着白布,十分新奇,不哭不闹,大眼睛骨溜溜直转。璎珞行动不便,只是坐在台子边混酒药,福隆安便伸出手去,傅恒知道他想混,于是抱着他,让他肥肥的小手在米盆子里搅弄,他高兴地咯咯直笑。几个大人都感染了欢乐的情绪,满屋子欢声笑语。 忽然阿正走了进来,在傅恒耳边耳语了几句。傅恒看了看璎珞和海氏,对珍珠道:珍珠,你来抱隆儿,我去去就来。璎珞看着他,他微笑道:我就回来。傅恒和阿正去了春和园的西侧门内,见永琪微服等在那里,便引他进来,永琪立刻将午间在九洲清晏殿发生的事简略说了,说西林觉罗家牵涉其中。傅恒略有吃惊,面色凝重,叫阿正立刻带永琪去绿满轩,自己回去叫璎珞。 傅恒叫了璎珞出去,海氏并未在意。夫妇俩匆匆到了绿满轩,见礼已毕,璎珞便道:我们没告诉你额娘,免她担心。永琪点了点头。傅恒于是把容妃中毒,皇帝要找出后宫下毒之人的事说了,他和璎珞并不奇怪,因揪出幕后之人是他和皇帝的共计,但没想到会发生鄂贵人的事。永琪听说了来龙去脉,心惊之余,放下了容妃那头。于是便说了自己的不解。璎珞笑道:怎么,觉得姨原来考虑不周? 永琪忙道:不,只是永琪以前没好好想过,南巡之后,永琪想了很多事,明白了很多事。永琪的婚事,是皇阿玛作主,谁都不能抗旨。傅恒和璎珞对望一眼,璎珞又笑:永琪真是长大了!这个事还是傅恒和你说吧。 傅恒便道:五阿哥,还记得圣祖爷时的九王夺嫡吗?永琪不知他为何说起这个,但点了点头。傅恒道:先帝登基后,狠狠处罚了八爷九爷包括十四爷,但皇上一登基便开释了十四爷,并封他为奉恩辅国公,赐在紫禁城内骑马。后封为恂郡王,直到去年,十四爷寿终正寝去世。 永琪回想往事,允禩允禟被勒令改名为阿其那,塞思黑,意为猪,狗,圈禁在高墙之内惨死,允禵与其子禁锢于景山寿皇殿侧十年,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傅恒继续道:先帝那么做是为了震慑天下,杜绝再发生前朝争位之事,但其严酷为世人所诟病。永琪默默点了点头。傅恒道:那皇上为什么那么做,你明白吗?永琪道:十四叔祖罪不至死,但皇阿玛对其厚待礼遇,是想缓和天下对皇玛父的诟病,对朝廷的议论,老百姓们会觉得新朝大施仁政。 傅恒道:说的好。但你知道吗,十四爷是先帝的同母弟,他故意严惩了他,就是为了留给皇上开释他。永琪大吃一惊,看着傅恒,又看看璎珞。璎珞对他鼓励地一笑。半晌,永琪道:我明白了,谢谢您。原来皇阿玛将西林觉罗家指给我是这差不多的用意。 傅恒道:对,皇上对鄂党,还有后来的高鄂党十分不满,如芒刺在背,鄂党自先帝时期开始,便根深蒂固,为了天下社稷,他必须好好肃清鄂党,不惜雷霆手段,很多人牵涉在里面,总是会有矫枉过正的例子,更有其他别有居心的人在里面浑水摸鱼,落井下石,防不胜防。因此他把西林觉罗家指给你,西林觉罗家便成了爱新觉罗家的亲家,一方面显示皇上对鄂家并无偏见,一方面,也可以对暗里胡作非为趁机从中渔利的人成为一种震慑。 永琪听了心头大震,愣住了。璎珞继续道:所以你是在为皇上办好鄂党这件大事。你在中间,就是对西林觉罗家最好的一种无形保护,你不需要刻意做什么,你的皇子身份。就可以保护他们少受到不公正的伤害,这和他指纳亲家给四阿哥是一样的。永琪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傅恒道:五阿哥,你的福晋我们没见过,但既然她要嫁你为妻,做为男人做为丈夫,你要好好地保护她,好好地待她,像你对两位格格一样,不要因她出自西林觉罗家,就先存了偏见。 永琪郑重地点了点头,问道:那今天鄂贵人的事……傅恒道:这事我知道了,你不要担心,我和璎珞会看着办。说着,看看璎珞,璎珞对他一笑,又对永琪道:你只管放心,你皇阿玛那里有我们。永琪忙站起来行礼道:多谢姨和姨丈,永琪出来太久了,这就回去了。璎珞道:你额娘……永琪道:我常给她写信的,就不见了。姨,您保重身子。 永琪走后,璎珞见傅恒还在沉思,便走过去,手抚在他肩膀上,道:怎么啦?傅恒道:没什么,我还在想今天发生的事。璎珞笑道:没想到这么快就抓住了下毒之人,你和皇上订的好计!沉壁没事了。傅恒道:嗯,皇上护着她,她不会有事。璎珞又道:想那鄂贵人?这事儿我给沉壁送个信,让她为了永琪看着办,其实我不说,她也会办,但总是有个商量,有需要我还可以去见皇上。傅恒道:你最近都不要去见皇上了。 璎珞诧异道:为什么?傅恒只一笑,道:我不想你去见他,南巡中见得够多了。说着握着她的手。璎珞见他的笑里略带不屑,知道他的心病又上来了,便笑道:好,我现在这个样子,去见他也不方便。傅恒道:嗯,等孩子生了再说。说着转身将脸贴在她的肚子上。璎珞于是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过了两日,皇后那拉氏去了天地一家春。容妃正打算出门,十分惊奇。给她请安,请她坐了。那拉氏看着她,微笑道:妹妹,本宫不知你早中了毒,是本宫没有照顾好你,叫太后和皇上担心了,应该来和妹妹说一声对不起。容妃回道:皇后娘娘言重了,那时在承乾宫……是沉壁应该向皇后娘娘请罪。说着起身,跪在她面前。那拉氏笑着拉起她来,道:那怎么能怪你呢?皇上要幸你,你如何抗旨?皇上的性子,本宫当然明白。容妃脸红了,道:但在那里,总是沉壁对不起您。 那拉氏便笑道:既然妹妹觉得对不起本宫,那就还本宫一个人情吧。容妃道:请皇后娘娘吩咐。那拉氏道:妹妹天生丽质,人品端正,深得皇上的爱重,本宫入宫这么多年,难得见到妹妹这样让太后,皇上和本宫都满意的妥贴人。妹妹应该和本宫一起好好地侍奉辅佐皇上。若姐姐我以前有什么做的不好,对不住妹妹的地方,还请妹妹不要往心里去。容妃忙道:皇后娘娘言重了,您身为六宫之主,自然要按规矩办事,沉壁没有抱怨。 那拉氏道:好,那本宫就认为妹妹你答应了,我们俩从今后,便以姐妹相称。容妃忙道:不敢,沉壁还是称您皇后娘娘,不然别人心里看着不服。那拉氏见她在皇帝面前得宠如斯,在自己面前还是很恭敬,而且听意思,无意于管事儿,心里自是高兴。又说了几句闲话,还叫珍儿给容妃见礼,便告辞了。那拉氏走后,彩云便道:娘娘,她这是什么意思?您中毒这样的大事,她作为皇后,难辞其咎,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容妃只一笑,道:皇额娘说了她几句,接着三月减月银,奕禄和袁春望罚俸半年,可皇上什么也没说,不是她的错儿。走吧,去慎刑司。 圆明园的慎刑司和宫中还不一样,因园子里水多,设有水牢,犯人在里面受的罪更甚。奕禄已经等在那里,见容妃到了,便道:娘娘,都准备好了,您先审谁?容妃道:奉皇上的旨意,先问婉嫔。奕禄便教太监将婉嫔带了上来。容妃见她的囚衣干干净净,头发整整齐齐,但手脚上都锁着镣铐,看来奕禄遵照了自己之前的嘱咐,点点头道:奕禄大人,皇上只让本宫一个人问她。奕禄道:是,门上有个小窗户,娘娘问好了,就开窗,外面的太监自会开门。一挥手,将所有太监和彩云都带出了密室,锁上了门。 婉嫔跪在地上,容妃道:你起来吧,他们没为难你吧。婉嫔跪着不动,笑道:你假惺惺作什么?你欺哄着皇上太后,害死了嘉妃,可骗不了我。容妃道:你真地这么恨我?婉嫔道:那日,他要幸你,你为什么说不要?你故意地对不对?他就更加要幸你。你以为我不知道?!皇后娘娘这样的宽厚人,你却在她的宫里……你到底有没有心?!你这样的人,早就该死了!容妃叹息了一声,道: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那日……我说不要,就是不想在那里,可我怎能拦得住皇上。嘉妃……说着微笑了一下,不再说下去,璎珞已救下嘉妃的事,她自然不能告诉别人。 婉嫔狠狠地看了她一眼,道:你生得如此狐媚,心计又深,他当然挡不住!你笑什么?嘉妃死了,你很开心吧?容妃道:你只是恨我,并不是恨皇上。那你听听一个故事。于是说了。婉嫔不置信地看着她。容妃点了点头,眼里隐有泪光。密室里一时安静下来。半晌,婉嫔道:你骗我!你骗我!你想让我心生愧疚,后悔我做的事。我不后悔!我不后悔!容妃道:这是皇上要我告诉你的,我没有骗你。好了,我可以回去复旨了。说着,她站起身来,向门边走去。 婉嫔道:等等!容妃转头道:你有话要告诉皇上?婉嫔道:他真的是因为……容妃道:你是死罪,悔不悔过,皇上不会放在心上,皇上让我告诉你,是为了让你明白。你想想,你为什么叫婉嫔?你明白了吗?婉嫔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容妃道:他始终不能忘记婉儿,他幸你是因为婉儿,其实你和婉儿长得不像,他那时喝醉了……给你的名号也是因为婉儿,虽然他现在已不记得你这个人。说着,她打开了小窗户。婉嫔又道:等等。容妃于是关上窗户,等她再说话。 婉嫔道:你去告诉他,我谢谢他告诉了我这件事,我死的瞑目了。还有,鄂贵人是受了我的教唆,你们不要怪她。说着,转过身去,再不看容妃。 容妃出来后,奕禄便上来问,是不是继续提审鄂贵人,容妃道:不必了。这两个人,还是不要为难了她们,其他的,等皇上旨意吧。奕禄道:是,奴才遵旨。娘娘慢走。容妃见天色已晚,便说直接去乐安和复旨,彩云不知道她在里面和婉嫔说了什么,于是快步跟上。去了乐安和,小太监说是皇帝还在勤政殿,没回来。容妃想了想,道:回天地一家春,你去教人宣五阿哥来见我。彩云忙答应了。 永琪见了容妃,请安问她中毒的事,十分关心,说自己一直不知道,之前胡嘉佳从令嫔那里听说容妃被冷落,他问过容妃几次,她也不肯说。容妃笑道:你当然不能知道了,皇上不能让人提前知道,否则事情就办不了了。永琪又问:那婉嫔和鄂贵人?容妃道:等皇上旨意。永琪点点头。容妃又道:鄂贵人的事,你不要担心,婉嫔已承认,是她煽动的鄂贵人,有我呢。永琪又点点头,道:谢谢容母妃。容妃便笑吟吟地看着她,道:马上大婚了!容母妃有东西给你。说着,示意彩云。彩云于是捧上一个大盒子来,打开给永琪看,一边也笑:奴才恭贺阿哥大婚之喜! 永琪道了谢,见这是被子的缎面。容妃道:在江宁织造局,我选了三幅给你,一幅是榴开百子,一幅是百卉含英,一幅是百川朝海,就想等今日给你,你自己分给她们三人吧。永琪忙跪下谢恩。容妃拉起他来道:容母妃知道,你喜欢的是依博尔,将来你要她给你孩子吧。永琪见她这么说,知道她触动了心事,便笑道:容母妃,现在我瞧着,安儿越来越像您了,性子都好了,定是他总和您在一起的原因。容妃一笑,道:谢谢,将来你要多教教他。永琪道:您放心吧。 容妃点点头,永琪和福康安感情自是不同,又叫郑英上来吩咐,郑英自是一一领命。容妃便笑:郑公公,五阿哥本宫就托付给你了。郑英闻言,忙跪下道:娘娘说哪里话,奴才是伺候阿哥的,阿哥怎么说奴才就怎么做,奴才都是听阿哥的。容妃和永琪都一笑,容妃道:阿哥年轻,不周全的地方,公公看着提点。郑英忙道:奴才不敢,奴才一定照顾好五阿哥。 第二十三章 新象(五) 永琪正要告辞,德胜来了,说是皇帝宣容妃去。永琪于是看着容妃一笑,捧着盒子带郑英回武陵春色。容妃更了衣,带了福康安乳娘去乐安和。三人晚膳后,福康安和乳娘回天地一家春。所有人都下去后,容妃才将今天去慎刑司的事说了。 皇帝哼了一声,道:你辛苦了,她死有余辜。容妃一笑,道:她说的也没错,您是不应该在承乾宫……皇帝见她的神情,知道她想起了他和她的第一次,心里一时也充满了感慨,那个时候,他和她都没想到,他和她竟会有今日……但口中笑道:竟然有人在一旁…… 容妃脸立刻红了。皇帝笑着搂过她来,问道:第一次,你想些什么?容妃知道他又想和霍集占较劲,便顾左右而言他,但皇帝不依不饶,一定要她说。容妃道:您不许恼。皇帝笑道:好,恕你无罪,讲!容妃便道:您太霸道了!那天臣妾觉得,怎么您如此霸道!但您将是沉壁的丈夫,所以……只是觉得有点儿对不起皇后娘娘。 皇帝轻哼了一声,道:那天也是朕不是你……容妃知道他对皇后不满,便笑道:若是在我住的地方,我也要恼的!皇帝笑睨她,道:只是在你的地方,你才会恼?容妃知道他揶揄自己,便要挣脱他,于是皇帝笑着亲住了她。两人亲了一会儿,她便说自己方才嘱咐郑英照顾好五阿哥,教她和皇帝放心,皇帝点点头。 皇帝的旨意是鸩酒赐死婉嫔,贬鄂贵人出家拈花庵。后来,容妃在给璎珞的信里说了一些详情,婉嫔供认,是买通了人,在容妃的茶里下的微量番木鳖,前后有一年多了。在容妃的请求下,皇帝收回了处死婉嫔宫里所有太监和宫女以震慑后宫的决定,只处死了涉事的三个太监两个宫女和两个三等侍卫,这些人的三族自是被诛。御茶房的人全部被拿了,涉事的同样被诛,自茶房总领起全换了。此事波及面甚广,是后宫多年来的一起重案。 当日婉嫔在殿上发难,容妃便明白了皇帝幸她是因为婉儿,把婉儿的事也告诉给璎珞,这是皇帝的秘密。皇帝要严惩婉嫔和鄂贵人,她便在皇帝面前点明了婉儿的事,请皇帝允许自己去告诉婉嫔,让她死前得到一些安慰,鄂贵人因是被婉嫔蛊惑,所以她劝皇帝对她从轻发落,皇帝不会因此事迁怒鄂家,更不会影响永琪。 璎珞看完,将信递给傅恒。傅恒看完,默默无语。璎珞道:沉壁真是一个有器量的人,以德抱怨,确实可以和先皇后娘娘比肩,我是做不到的。下毒的人真的不是那拉氏和袁春望,和你想的一样。皇上不罚皇后,也是为了沉壁着想。 原来御茶房的人,没涉案的也全遣散了,紫纹自然也得找个去处,袁春望便说她本是绣女,将她轻松打发回了绣坊。其木格没想到茶饮居然牵涉到这么大一件祸事,心惊胆战,怪不得南巡回来后,自己那样讨好容妃,她却不咸不淡,竟是免了自己受牵涉,再不敢碰茶道,虽然没和容妃亲近上,但心里却是感激容妃的。 托娅见她郁郁不乐,便教她绣花找乐子,她却意兴阑珊,除了皇后的早会和给太后请安,竟日懒懒地歪在榻上,马也不骑,门也不串,忻贵人明贵人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便怀疑她是有喜了,问她,她却生气地将她们俩轰走。 这日托娅带回来一个绣女,她看着十分厌烦,道:本宫说的话,你怎么不听?托娅笑道:主子,您瞧瞧她是谁?她才无可无不可地去看那绣女,一看之下,不觉咦了一声,对那绣女道:是你?!这绣女正是紫纹,紫纹忙笑着给她请安。其木格感叹道:御茶房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本宫还在担心你,还好,听说你又得了一个差,如今可好吗? 紫纹道:奴才谢谢娘娘关心,奴才本来就是绣女,娘娘往日给奴才那么多赏赐,奴才铭记于心。托娅姐姐说,您如今喜欢刺绣,奴才便自请来伺候娘娘。从此后,其木格便认真摆弄起刺绣来,她渐渐觉得刺绣十分好打发日子,和紫纹也更加亲近起来。 案子了了后,弘昼趁常去长春仙馆给太后请安,在园中路遇珍儿时,问了来龙去脉,回去告诉给自己的妻妾,并叫吴德雅写信给那拉氏表示慰问,那拉氏回信说自己身为皇后,受牵连是正常的,自己会小心谨慎,谢和亲王府挂念。弘昼心里又为她不平和感叹。 永琪的福晋赫朱,西林觉罗氏,除了父亲乃鄂尔泰三子鄂弼,现任刑部侍郎,母亲乃原领侍卫内大臣信勇公哈达哈之女。其外祖哈达哈,瓜尔佳氏,满洲镶蓝旗人,清朝开国功臣费英东之后,哈达哈之父为黑龙江将军傅尔丹。 大婚好不热闹,永琪骑马去西林觉罗家迎娶赫朱入圆明园,一路彩仗礼炮,红火火喜洋洋。然后新婚夫妇分别去各处给皇帝,皇后,容妃和庆妃行礼。第一晚,永琪对自己也好,赫朱心里十分甜蜜,她还喜欢婚床上那床红色的喜被,上面绣着深蓝色和银白色百川朝海的纹样,永琪说是容妃给的大婚之礼。第二日,永琪带她去见了太后,太后温和慈祥,赠了“佳儿佳妇”的四字红绢大立轴。永琪的两位格格对她也尊敬有礼,她觉得嫁人真的好。 只是三日之后,永琪便开始回格格处歇宿。她看出来,永琪宠爱依博尔,心里虽然有失落,但她出嫁之前,阿玛额娘已叮嘱过她,阿哥就是阿哥,他不仅是自己的丈夫,鄂家如今尴尬,不上不下,她一定要小心,可不能耍一点儿小姐脾气,她被选为阿哥的福晋,是皇上对鄂家的恩典,鄂家上下感恩戴德。又看胡嘉佳处之泰然,心想:马上秋围只能是自己这个福晋和永琪去。不想立刻便传出消息,皇帝今年秋围直接去科尔沁,四阿哥五阿哥都有学差在身走不开。她心里愈加失落起来。另外两床被面,永琪并没有拿出来给两位格格。 璎珞执意要去草原,并拿出叶天士给自己的回信,说她专门问过,叶天士说她情况好便无碍,而傅恒因有要务,必须去科尔沁,弘昼留守军机,傅恒和皇帝都不放心将璎珞单独留在京中,便依了她,傅恒又将儿子福隆安送回马神庙街照管。皇帝于是也带魏湄一起去,宫中的接生姥姥和守月姥姥随行。傅恒知道,他这么做一并是为了璎珞。随行的还有皇后容妃和舒妃。太后因南巡疲累,不去塞外。庆妃主动说自己留在宫里,侍奉太后,并照看两位新婚的阿哥,皇帝自然高兴。 舒妃兴高采烈,一早就准备就绪,其木格正专心于刺绣,不想离开京中,但去科尔沁,她没有不去的道理,所以她便要紫纹一起去,袁春望要去伺候皇后,便想这样也好,可以让紫纹名正言顺跟着去,自己自然能找到时机和她私会。 皇帝一行浩浩荡荡出发去科尔沁后,奕禄终于得以休息了好几日,才缓过劲来,便和李氏在家里闲聊,又说起,这么大的案子,罚俸没去职,着实感激太后的恩典,再高兴地说魏湄再孕的事。奕禄道:真瞧不出,她生得不算漂亮,肚子却如此争气,这比容貌家世还管用!李氏笑道:这一次定是阿哥。奕禄道:为什么?你不是说她和第一次一样。李氏道:菩萨有给我托梦,而且我无意中听镂月开云的人说,皇后怀阿哥时也不难受。我看啊,这魏湄将来可是有大造化的。 奕禄闻言更加高兴,道:南巡后的这三个月,宫里秘密调查下毒案,我和傅恒大人亲近了,他果如传闻所说,真是君子。后来在慎刑司照顾了那两个犯事儿的女人,和容妃也亲近了,没费什么功夫。真看不出,她竟也是个好人!傅恒大人和她都让我佩服。李氏道:嗯,皇上对她那般爱宠,听说她不能生子,我便为魏湄捏了把汗,你说她人是真好,我才放了心。可皇上和皇后真的不和吗? 奕禄道:南巡回来后,外面瞧着挺好,只是听说皇上不怎么去镂月开云宿夜。这次的事儿,皇上一句话都没说皇后,可见得还好。但皇上的心思不好说,傅恒大人倒没说过什么,只说要我务必保证令嫔娘娘和皇嗣安全。容妃是皇上的宠妃,又不侍宠挤兑人,我看容妃的意思定是皇上的意思,而且调查这案子时,傅恒大人说皇上的意思是不让皇后娘娘知道,袁春望一直不知道,所以我们必须留个心眼儿。 李氏点头道:皇后娘娘是该想开些,皇上还是让年轻的伺候吧。奕禄想起李氏给自己找的两个年轻侍妾来,笑道:就你会享福。李氏也笑道:老爷不满意?奕禄道:满意,夫人你做什么我都满意,这些年,要是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日,没有我们一家子的兴旺。李氏但笑不语,心想:当时自己对魏湄的那点顺便照拂,却不想照拂了自家,真是无心插柳。 四阿哥的福晋是阿里衮的次女,名叫铭绣,因家族显赫,父亲阿里衮身居要职,又带四阿哥办差,而且年纪小,在四阿哥跟前十分得宠。茜茜和月如顿时黯然失色。但这三人性子都好,所以四阿哥府里一派祥和。庆妃见两位阿哥和妻妾们都很融洽,心里宽慰。她知道永琪的性子,常私下里劝他,永琪总叫她放心。 永珹领的学差在吏部,永琪在户部。胡存柱几乎日日见到自己的阿哥女婿,十分满意,又听胡嘉佳传信说,他待她好,心里更加高兴,在公务上对永琪各种尽心教授,他虽然只是正五品的郎中,却是户部左右侍郎最倚重的下一级官员,又是皇帝所倚重的户部汉尚书蒋溥的门生,有多年的实际经验。永琪早出晚归,总是第一个到上书房和户部的,勤奋好学,为人谦恭,他乃皇子之尊,户部从上到下自然对他各种礼遇,上手颇快。 皇帝领着大队人马,在路上不少时日才到科尔沁哲理木盟总部,这已到了九月中的深秋,但还算草原的夏季。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日一早,在草原上漫步,璎珞挽着傅恒,边走边吟。傅恒道:来这里不习惯吧?吃住都不习惯。璎珞道:少爷,我很好,孩子也好,看来,比之江南水乡,我还是更适合草原大漠。傅恒只是微笑。自回了京中,璎珞一直很好,北来科尔沁,一路静好,随扈走驿路又慢,出门前的一些疑虑早去了,但他记着去年叶天士说的话,还是有早产的担忧,因为璎珞此时已怀孕届八个月,但既然已抵达目的地安定了下来,便也不怕了。 令嫔也不便见人,常来和璎珞一处。璎珞总说希望她生男孩,她便将自己的蛇梦也告诉给她,璎珞将信将疑。容妃带着福康安,她才到的时候献了两次新舞,便不再参加和科尔沁王公的饮宴,有皇后,舒妃和那贵人,皇帝也由着她,于是她每日里看福康安练习骑射。 南巡回来后,福康安便开始随阿哥们一起上骑射课,如今有了一些基础,因谙达蔡言霖随扈塞外,于是蔡言霖继续每日在马场授课一个时辰,容妃和乳娘就坐在边上看。开始的时候是驯服一匹蒙古小马,是巴勒珠尔送给外甥的礼物。福康安自己的小马被皇帝着上驷院带来了塞外,但孩子自然是喜欢新奇之物。 自福康安正式成了容妃的养子,太后也面见和赏赐福康安好几次,乳娘心里喜慰之极,想起当日纳兰夫人说的话,果然没错。 这日,课上到一半时,傅恒来了,于是乳娘行了礼退下,傅恒便向容妃行礼,她微笑道:傅恒大人,好久不见,你好吗?怎么你今日没有陪皇上去狩猎?他二人自五月初,在扬州行宫,容妃死里逃生那晚后就再没说过话,南巡回京后,面也没见过。傅恒道:好,谢谢容妃娘娘。今日皇上允许我来看看安儿。 容妃觉得傅恒看着她的眼光有一种异样的温柔,心里一动,别过脸去,瞧着场下的蔡言霖和福康安。只听傅恒轻声说道:容妃娘娘,在扬州谢谢你为我挡了一刀。终于找出了宫中下毒的人,傅恒就放心了。容妃知道他还看着自己,忽然不敢看他,于是点了点头,道:大人太客气了,那日你来救沉璧,那是应该的,不然我怎么对得起纳兰夫人,万寿节那天,也多谢大人为皇上设的好计,你对本宫有心了。傅恒道:那是傅恒应该做的,娘娘放心,你不会再有事。 他这话就和他平时会说的话一样,他也确实领着皇帝和自己的事,但听在容妃心里,又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她十分诧异,只觉得傅恒今天和以往对她不同,回过头来,看着傅恒。只见傅恒黑宝石一样的瞳仁也正幽幽地看着她,心里又一动,还未说话,傅恒对她微笑了一下,道:如果傅恒可以为你做什么,就告诉我。 这句话,是那时他送她上京的时候,他常对她说的话,她心里感觉十分温暖,一时忘了言语,只听傅恒又道:你可以在信里告诉璎珞。她于是温柔一笑,道:好,谢谢大人。傅恒看着她,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掉转了目光去看场下的福康安二人。 ※※※※※※※※※※※※※※※※※※※※ - 【户部结构】户部的最高长官是户部尚书,清朝有满尚书和汉尚书两人。在户部尚书之下有左、右侍郎,户部侍郎之下设有户部郎中、司务、员外郎、七品小京官等等。六部(即吏部、户部、兵部、刑部、工部)的官员设置大体相同,左右侍郎是正二品,郎中是正五品。 - 【历史原型】永珹的妻妾 - 嫡福晋钮祜禄氏。乾隆十六年十二月十日,《军机处档折件》录入的《奏谢臣侄女仰宠命获侍皇子事》有“兹接臣弟阿里衮家信,知臣侄女又复仰邀宠命获侍皇子”的字眼,可知阿里衮之长女或次女被指婚给永珹为嫡福晋。无子女。 - 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和硕额驸福增额之庶女。乾隆十九年三月二十日,总管内务府奏报皇四子成婚拜谒皇太后等人日期折,可知永珹在钮祜禄氏死后又续娶了伊尔根觉罗氏为妻。无子女。 - 侧福晋完颜氏,《女孙直档》亦记为王佳氏。内务府总管公义之女。乾隆四十六年闰五月谕曰:“绵惠生母尚无品级,现在四阿哥福晋亦故,著加恩封为侧福晋”。第一子绵惠生母。绵惠乾隆二十九年九月二十五日亥时生,嘉庆元年(1796年)八月初六日亥时去世,追封多罗履郡王。这是永珹的第一个孩子,生于首婚十几年后。其后他又生了好些儿女。完颜氏共生四子二女,看起来是最得宠的。 - 侍女高氏,生一女。 妾夏氏,生一子。 妾张氏,生一子。 - 【小说中的四阿哥家事参考了以上内容】 第二十三章 新象(六) 福康安正走过来,看见傅恒,高兴地叫道:阿玛!你怎么来了?说着,快步走上,靠在傅恒身上,傅恒于是欢喜地摸摸他的头。蔡言霖也忙向傅恒行礼。傅恒道:蔡将军,福康安听话吧?希望没给你太多麻烦。蔡言霖道:福康安少爷很听话,练习又勤奋,小小年纪不服输又不怕摔,新的小马这么快就驯好了!真是虎父无犬子。容妃在一旁十分欢喜地看着福康安,傅恒笑道:蔡将军过奖了,他年纪小,将军要多些耐心才好。蔡言霖忙道:是,谨遵大人吩咐。 蔡言霖走后,福康安便要傅恒留着陪他一会儿,傅恒于是在一张凳子上坐了。彩云带人给福康安擦手净面等,然后福康安便靠在容妃怀里,容妃给他拿点心吃,他一直笑。傅恒在一旁看着两人,心里感慨万千,想他小小年纪便被迫入宫,没想到竟能有这样的奇遇和幸福。 依稀在宫中甬道上,福康安还在说:我要额娘,她又不是我额娘!容妃对福康安的心,他现在彻底地明了了,她是因为他,所以她对福康安绝不输于生母,而她和他的生母,那是天壤之别……正想着,只听福康安道:阿玛,姨娘也好久没来看我了,皇额娘说她马上要生一个小妹妹。 傅恒笑道: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福康安没和女孩子玩过,便道:弟弟。傅恒道:那如果是妹妹呢?福康安一愣,道:她会和皇额娘一样好看吗?傅恒和容妃都笑起来,容妃道:安儿的妹妹定然比皇额娘好看!福康安便道:那我喜欢。又顾自吃点心。容妃对傅恒道:我听夫人说,她觉得是女儿,说孩子定会长得像傅恒大人。傅恒还是看着福康安,一笑,道:希望吧。然后又对容妃道:谢谢你把安儿教得这么好。容妃微微一笑。 傅恒回去后,便告诉了璎珞福康安想见她,又说容妃天天在看福康安骑射,璎珞于是也要去,傅恒去问了皇帝,皇帝自然是允了,令嫔也想去,于是三个女人便天天在这个时候聚会谈笑一阵。福康安见自己喜欢的姨娘和魏婶婶也来看他,更加好好地表现。 到了草原,住在高大又宽敞的蒙古包里,这蒙古包分为内帐卧室兼书房,和外帐客厅和餐室。因夜里已冷,内帐外帐里都生了好几个火盆,睡铺上铺着豹皮,狼皮。璎珞十分喜欢这粗犷的草原之风。 这日,晚上没有宴会,饭后不久,璎珞便拿出琵琶来,傅恒正坐在外帐榻上看书,听她弹的还是《海青拿天鹅》,不觉微微一笑。璎珞自去年出了月子,便在学琵琶,南巡时,陆文洪虽然跟着去了,但她因身子不爽,一直没碰。南巡回来这几个月又捡起来。这曲子以比较难的缠弦,表现天鹅鸣唳之声,并多处运用拼弦、扫弦等高等技法,演绎海东青与天鹅搏斗的激烈场面,很是耗费精力。每次,傅恒只让她弹一遍,就将琵琶拿走。这个晚上也不例外。 他们俩却不知道,此时正有两个人站在他们的蒙古包外,在悄悄地聆听。这两人是皇帝和容妃。因容妃想顺路叫他们俩去散步,但走到帐篷外,听见里面的琵琶声,便停了脚步,并示意门外的侍卫噤声。容妃告诉皇帝这曲子的名字,因为璎珞也给了她曲谱,皇帝便说听一会儿。这曲子皇帝是第一次听,很喜欢其中暗藏的杀伐峥嵘之气,于是一直听完了,说不要去打扰他们,便静静地离开了。容妃挽着他,两人都穿着斗篷,在夜色中散步。多罗和其他侍卫在后面远远跟着。 走了一阵,容妃问道:皇上,您怎么啦?纳兰夫人的曲子让您想起了什么?皇帝道:这些年,朝廷的杀戮很重,平北疆,困白莲,文字狱,死人很多。沉壁,你是不是也觉得朕杀戮太重?容妃道:皇上,朝堂上的事,沉壁不懂,但沉壁知道您是一个有力量的人,还记得吗,沉壁说过,您应该问您的心,您觉得您做的对,就做的对,您觉得您做的错,就做的错。 皇帝沉默不语,容妃又道:南巡时,沉壁见那么多的汉臣,他们对皇上您仰慕又害怕,他们也是您的子民,您应该保护他们。皇帝道:嗯,你说的对。容妃又道:皇上,您对我们回部就很好,您也一样可以对他们好。 皇帝见她说的天真,不觉笑起来,道:去看看魏湄吧。走到魏湄的帐篷外面,容妃便道:皇上,沉璧不进去了,沉璧先回去准备好等您。皇帝点点头,叫了几个侍卫上来,送容妃回去。自己进了魏湄的帐篷。魏湄正坐在榻上看书,腰以下围着毛皮毯子,见他来了,忙要从榻上起来,他摆摆手,道:坐着。说着也坐到床榻边。他看她手里拿着《诗经》,于是笑道:你这么喜欢读诗。魏湄腼腆地道:嗯。皇帝看她正在看的那页上,正是《葛生》: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忽然之间,心里起了万般感触。 魏湄见皇帝默默无语,也十分明白他的心思,于是放了书去,靠近他怀里,闭上眼睛,轻声道:皇上,魏湄要永远陪着皇上。接着轻声念道: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皇帝微笑了一下,伸出双手,将她搂在怀里,道:好!魏湄将他的双手拉到自己的肚子上,里面一阵猛烈的胎动,皇帝高兴起来,道:这是朕的儿子!力气可真大!魏湄喜悦地看着皇帝,道:他最近动得可厉害了,臣妾常常在夜里被踢醒!想是到了这弓马辽原,他好兴奋!皇帝一边摸,一边道:嗯,他是朕的儿子,这是当然的,你辛苦了。说着,亲了亲她的脸颊,然后站起身来,给她掖了掖毛皮,道:早点歇息。魏湄道:谢皇上,皇上走好。到了科尔沁,这还是皇帝第一次去看她,这一夜,她脑海里都是那两句”夏之日,冬之夜”…… 等皇帝回了自己的蒙古包,容妃已经躺在榻上等他。李玉给他更衣,躺上床后,容妃便伏到他身上,他揽住她。两人待了一会儿,皇帝道:巴勒珠尔明天来见你,你好好和他说说话,看看他有什么需要。容妃道:好,皇上放心。皇帝道:这几日,朕和傅恒都在和他谈事务,朕看他似乎是有什么心事。容妃想起他的侍女乌日娜来,心里有数,道:沉璧问问他。皇帝道:一年不见,他更成熟了,后生可畏。待科尔沁骑射比赛后,我们就回去了,你想回去了吧? 容妃知道,皇帝是说这塞外之地条件毕竟艰苦,便笑道:皇上,这里自由自在,回去又要立规矩,假如臣妾和皇上可以永远待在这里,那才好呢!皇帝笑道:这是你弟弟的地方,朕要待在这里,恐怕他不肯。容妃叹息了一声道:草原很美,我很喜欢!皇帝道:这里也是你的。容妃笑道:那要谢谢皇上!话还未完,皇帝已经解开了她的衣服,她却按住了皇帝的手,道:您不是和别人…… 她知道,从京城出来,他和皇后舒妃包括其木格都有过亲热,因瞧那三人容光焕发,他又有闲暇了。自抵达科尔沁,她来了月事,还是未侍寝,虽然他有空时会来和她说说话,他绝对是想她了,在这粗砺之地,两人心里都感到十分新鲜……她的含颦带笑,欲迎还拒,娇喘不递,香汗淋漓,好一段痛楚光景,自是让皇帝久违欢畅。结束后,她轻笑起来,问皇帝:是不是我们不回去了,就待在这里?皇帝重重地嗯了一声。她又笑起来,她就知道,皇帝永远是她的…… 第二日一早,色布腾巴勒珠尔便来了,容妃只在开始两天的酒宴上见过他,除了给福康安的小马,他一早便教人捧着丰厚的礼物来献给容妃,其中有一个小匣子,里面都是蒙古姑娘在集市上自编自卖的首饰,一点儿都不贵重,但容妃最喜欢,不见人的时候就戴,她知道,这定是乌日娜置办的。 彩云是第二次见巴勒珠尔,只见他今日穿着一身缎子暗纹黑袍,头上没有束带子,腰里系着绣工精致的五彩宽带,说不出的华贵显赫。她忽然想起,去年见面时,似乎他那侍女的腰间也有这样一条类似的腰带,看来,这腰带定是她给他绣的,他对那身份低微的侍女可真是深情,不觉对他更多了好感。 两人聊了一会儿别后的闲话,容妃便叫彩云和两个回族侍女退下。再问道:怎么没见上次你那侍女?我还记得她。巴勒珠尔微笑道:她有孩子了,我叫她休息。容妃十分惊奇,这定是巴勒珠尔的孩子,可是去年罕古丽说他们俩不能生孩子,因为孩子将遭到厄运…… 正想着,只听巴勒珠尔道:姐姐,那是我的孩子。容妃于是点点头,等他继续说下去。巴勒珠尔道:我有很多妻子,但在我的心里,只把她当作我的妻子。容妃点点头,道:可她的身份……巴勒珠尔道:那有什么紧要。容妃微笑起来,她果然没看错巴勒珠尔,他和她是一样的人。 巴勒珠尔继续说道:姐姐,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五岁的小男孩,他有两个哥哥,还有一个能干的父亲,可他没有母亲,他母亲在他两岁时就死了,他已记不得他母亲的样子,他和父亲嫡母及两位哥哥不住在一起。这天,来了一个女孩,她比他大三岁,是他父亲买来伺候他,和他一起玩的。这个女孩是一个弃婴,她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母。 容妃心里感到十分悲伤,没想到乌日娜竟然有这么悲惨的身世。巴勒珠尔继续道:她是一个心很狠的小姑娘,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候,她经常打骂这个小男孩。容妃大吃一惊。“但这个小男孩,因为没有母亲,远离亲人,他一直将这个小姑娘当作他最亲的人,他愿意她打他骂他,但不要不理他不管他。”听了这话,容妃心里起了十分的感喟。 巴勒珠尔还在说:就这样过了两年,这个男孩七岁了,他壮实有力,和族里的男孩子们打架从来都没输过,但在家里,却宁可被这小姑娘打,绝不还手。有一天,这个小姑娘把他骗到河边,骗他下水,男孩不会游水,大惊挣扎时,这个小姑娘也走入水中,道:‘你是我的,我要死了,所以你也要陪着我。’说着,就自己沉入水中……容妃听得胆战心惊,忙道:那后来呢?巴勒珠尔道:这个男孩也渐渐溺水,突然,这个小姑娘浮出水面,原来她是会游水的,再使劲地将这个男孩也拉出水面……这个男孩苏醒后,发现小姑娘抱着他。 男孩想起了一切,道:谢谢你。小姑娘道:‘我要害死你,你还谢我?!’男孩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和你在一起,你要是死了,我也不会活着,所以那也很好。’小姑娘放声大哭,将这个男孩紧紧抱在怀里。她哭了很久才停下来,这个男孩说:‘你心里不难受了吧?’小姑娘道:‘你怎么知道我心里难受?’男孩说:‘你总是打我骂我,是因为你以前的主人对你不好,是吗?’小姑娘道:‘我以前没有主人,那个人养了我,但他是为了将我卖了,所以在家里时,他对我很坏。’容妃叹息起来。 巴勒珠尔道:于是这个男孩说:‘你不要担心,我是你的主人,但我绝不会打你骂你,如果打我骂我,能让你忘记痛苦,我愿意,我永远不会告诉父亲、哥哥和其他人。’这小姑娘说:‘你为什么待我这样好?’男孩说:‘因为你是我最亲近的人。’小姑娘道:‘你这么想,迟早会被我害死!’男孩笑起来,道:‘你刚才明明没有把我害死。’小姑娘道:‘我还是会打你骂你,迟早有一天你还是会被我害死。’男孩道:‘你老打我骂我,可夜里醒来又看着我流泪。’小姑娘大吃一惊,她和这男孩睡在一间屋子里两年了,但她一直不知道她夜里流泪的事,这男孩竟然知道。 容妃微微一笑,问道:她就是你那位侍女?巴勒珠尔也笑道:对。从那天起,她就再也不打我骂我了。我长大了,我终于明白,我是喜欢她,于是在十五岁那年,我说我要她成为我的女人,她十分生气,拼命挣扎,说她一个奴隶,我就是玩弄她。我放开了她,看着她,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自己开始解她的衣衫,闭着眼睛道:‘不管你如何对我,我总是你的,我愿意。’那是一个美丽的草原夏夜,幕天席地,就在这阴山之下,她成了我的妻子,天地是我们的证人。 容妃听得十分震动,眼里隐有泪光。巴勒珠尔继续说道:那天夜里,后来我对她说:‘我知道你是我的,你都十八岁了,还不离开我,你不就在等这一天吗?’她又打了我一顿。说着,笑起来。容妃也笑了,充满了无限感喟。巴勒珠尔继续道:我和她是不能名正言顺在一起的,娶谁对我都一样,所以我成了哲里木盟的盟长,娶了九个妻子,但其实她才是我的妻子,我早就是她的了,在我五岁那年。 ※※※※※※※※※※※※※※※※※※※※ - 乾隆给孝贤的御诗里常提到【夏日冬之夜】。其出处便是《诗经》中的《葛生》。 比如: - 乾隆《戊辰大行皇后挽诗》 /夏日冬之夜/,归于纵有期。半生成永诀,一见定何时?棉服惊空设,兰帷此尚垂。回思想对坐,忍泪惜娇儿。愁喜惟予共,寒暄无刻忘。绝伦轶巾帼,遗泽感嫔嫱。一女悲何恃,双男痛早亡。不堪重忆旧,掷笔黯神伤! - 又,乾隆五十五年春天,他在孝贤皇后陵前又表白了一次心愿:三秋别忽尔,一晌奠酸然。追忆居中阃,深宜称孝贤。平生难尽述,百岁妄希延。/夏日冬之夜/,远期只廿年。 第二十四章 草原(一) 容妃点点头,道:我很喜欢这个故事,谢谢你告诉我,但你为什么要把你的秘密告诉我?巴勒珠尔道:因为我想皇姐把乌日娜带走,乌日娜是她的名字。容妃大吃一惊,道:什么?带走?你是说,带她回京? 巴勒珠尔道:对,乌日娜在这里,始终是不安全的,我和她,我的妻子们管不着,这是常见的事,我和我的几个妻子已有好几个孩子,但她若有了孩子,她就会很危险,她和孩子都很危险,而我不能时时刻刻和她在一起保护他们。所以我们一直没有孩子,她一直想要孩子,去年我认识了姐姐,便觉得我们可以有孩子了。 容妃明白了一切,他为什么会一再邀请皇帝和自己今年来这里,点了点头,道:所以你早想好了,皇上好几个月前确定要来科尔沁后,你便让她怀孕,但别人都还不知道,然后等我来,就带走她?巴勒珠尔道:姐姐,你愿意帮我吗?容妃看着他闪闪而诚挚的眼睛,微微一笑,道:当然。 巴勒珠尔道:我知道你会愿意,我和乌日娜说,你一定会帮我们。她不信,但她说,为了我和她的孩子,她一定要试试。容妃道:你不仅要我带走她,还想让你们的孩子得到应有的名分,对吗?巴勒珠尔道:我不要孩子们成为富贵显赫的人,但我要他们安全,要他们姓博尔济吉特,虽然他们并不能和我和我的家族在一起,我想,姐姐可以办到,对吗? 容妃诧异道:孩子们?她之前也有孩子?巴勒珠尔微笑道:她腹中有两个孩子。容妃十分惊奇。巴勒珠尔又道:我们这里最有经验的大夫看过,说她怀着一男一女。容妃更加惊奇,忽然觉得很幸福,为巴勒珠尔感到幸福。点点头,道:好,我答应你,我会妥善地安置她和孩子,然后让皇上给他们姓氏。巴勒珠尔,起身向她跪拜,容妃忙扶起他来,笑道:我是答应了,但你为什么觉得我可以被信任,又能做到呢? 巴勒珠尔微笑道:皇姐,皇上爱您,我当然明白,因为我知道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是什么样子。像他这样的人,会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做到一切,和我一样。而你,是一个好人,是我的姐姐。容妃又一笑,道:若我没有成为你的姐姐呢?巴勒珠尔道:那这件事还要再等等,但迟早,她会有我的孩子,她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我不能教她伤心难过。 巴勒珠尔走后,容妃立刻让彩云去找纳兰夫人。皇帝回来后,她便把巴勒珠尔的故事讲给他听,并说自己已答应了巴勒珠尔帮他。皇帝听了十分意外,半晌,道:你倒是会拿朕作人情。容妃一笑,道:那您到底是帮还是不帮?皇帝也笑起来,一刮她的鼻子,道:你弟弟的事,朕怎能不帮。 容妃一笑,道:谢谢皇上!皇上真是为了我吗?有了乌日娜和孩子,您就不担心巴勒珠尔和蒙古铁骑了。皇帝也一笑,道:他既然将他的心上人和孩子送给我们,他自然是想好了。朕也是为了你。容妃笑着点了点头,她现在很了解皇帝,但这并不妨碍她爱她这位威服四海高高在上的丈夫。 过了两日,傅恒的蒙古包来了一个蒙古大夫,他已近七十岁,他的夫人是作接生的接生婆婆,也已近六十岁,这两人都被蒙着眼睛由人带入,为两位也蒙面的女子把了脉,她的夫人问了很多详情,又去外间跳神,夫妇俩再单独讨论了一会儿,最后的结论是一个人怀着的是女孩,一个人怀着的是男孩。 待这对老夫妇走后,璎珞和魏湄都十分开心,觉得她们俩都心想事成。璎珞便教珍珠去告诉了容妃,容妃也十分高兴,晚上告诉了皇帝,并恭喜皇帝。皇帝并未十分相信,但自然也高兴。 容妃便闲闲地道:您是不是要将纳兰夫人的女儿配给您的阿哥?皇帝笑起来,但不说话。容妃便道:姜姜配给……她一时语塞,因上次璎珞和她笑谈,把女儿将来给永琪,便像她和皇帝一样,她那时笑道:夫人舍得你的姑娘只做妃吗?璎珞便道:若像娘娘这样,我十二分愿意…… 皇帝还是笑而不语。原来在南巡中,璎珞已请太后取了一个女孩儿名字,叫作“姜元”,傅姜元,皇帝也觉得这是一个好名字。古有贤女齐姜,乃春秋五霸齐桓公之女,晋文公重耳之妻,《列女传·晋文齐姜》里说:“颂曰:齐姜公正,言行不怠,劝勉晋文,反国无疑,公子不听,姜与犯谋,醉而载之,卒成霸基。”璎珞和傅恒自是喜欢这个名字,从那时起,璎珞和容妃便叫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作姜姜。 后来,皇帝去见魏湄的时候,魏湄也十二分的兴高采烈,对他道:皇上,魏湄要为您生阿哥的愿望就要实现了!老天对我真好!皇帝不禁感动,她对自己真是一心一意,和沉璧一样,但她比沉璧还简单得多。 行路中不便,到了科尔沁之后的某日,趁皇后妃嫔去见人,珍儿去了伺候皇后,袁春望便推说自己身子不适留着休息,却是要紫纹来自己的蒙古包。紫纹战战兢兢来了以后,他便叫她站到自己身前。紫纹不停地颤抖,他便道:别怕,小乖乖,来,爷疼你。说着,到她身后,手从后面伸过来,放在她肚子上,道:可惜了,爷瞧着你骨架大,人身子骨儿那么小的都能生…… 南巡的时候,皇后那边一直不知道璎珞再孕,因为出江宁之后,便分道了。回了圆明园没再见过璎珞,直到上科尔沁的路上,才看见,明白她南巡之初便有了。那拉氏已不在意,珍儿又感慨她命好,傅恒大人看来喜欢她的了不得,袁春望心里自然生气痛苦,但紫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现在宫中唯一有孕的是令嫔,她见袁春望如此说,以为他在暗指令嫔,心中更惊恐万分。 紫纹正惶惶不安,突然听见帐外传来珍儿的声音,是她和其木格的宫女托娅说话,袁春望一急,立刻叫紫纹去躲在床榻下,然后自己睡在榻上,闭着眼睛,将脚吊在床沿,皮毛往下拖,盖在脚上,盖住了榻前。少时,珍儿和托娅进来,只听托娅低声道:不知道紫纹跑去哪里了,只能到你这里来拿,打扰袁总管休息。珍儿也低声道:不打紧。说着,便开始到处找东西。袁春望心里诧异她在找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珍儿道:难道我放床榻下面那个箱子里了?说着便向床榻走来,袁春望立刻装作惊醒,道:你回来啦?皇后娘娘他们散了?瞧我这睡的,都多久了! 珍儿见他醒了,不好意思地道:把你吵醒了吧?娘娘他们还没散,皇后娘娘要给蒙古王公夫人看绣样子,本说去那贵人那里拿,但紫纹不见了,托娅找不到箱子的钥匙,我便回来找找,我记得娘娘在坐车来的路上,绣了一幅富贵牡丹,但忘了放哪里了。你知道吗?袁春望从床上坐起,坐在床沿,托娅忙给他请安,他对托娅微笑道:免礼。然后对珍儿道:前天娘娘拿出来又绣了,许是放在她那里了。珍儿忙笑道:对对对,你瞧我这记性,怪不得到处找找不到,我先去办事儿,你有没有好些? 袁春望微笑道:好些,你快去忙吧,晚上等你吃饭。珍儿于是和托娅又一起出去了。袁春望才松了口气,让紫纹从床下出来,赶紧回那贵人的蒙古包去,紫纹一直心惊肉跳,浑身衣服都汗湿了,匆匆跑走。一路上,托娅笑道:珍儿姐姐,我瞧你和袁总管真是好呢,袁总管那么能干的,定是会疼人儿吧?珍儿脸红了,点了点头。 托娅心道:跟着一个太监就欢喜成这样,多大点出息!要跟就应该跟皇上,在皇后娘娘身边那么方便的……原来这托娅是吏部侍郎塔里之女,蒙古正白旗出身,有家世,生得漂亮,只是因包衣出身,必须参加内务府选秀,去年被选入了宫,拨给那贵人,成了她的大宫女。 珍儿果然在皇后的蒙古包里找到了绣绷,二人于是去拿给了皇后。袁春望受了惊吓,在草原再没找过紫纹,紫纹大松了口气,暗自庆幸。 科尔沁草原的骑射比赛,每年举行一次,大大小小,十几个部落的人都来参加,每个部落选最强的三人参赛,最后每部落一人进入决赛,场面十分盛大,主持的人一直是哲里木盟的盟长。今年大清的皇帝来,朝廷自要派人参赛,因是客人,允许派三人直接入决赛。这不仅是娱乐赛事,这是武力显示,对朝廷尤其重要。皇帝只派了两人,就是傅恒和蔡言霖,所以傅恒是必须来的。 巴勒珠尔认识傅恒,以前的秋围和盟会上见过多次,知道他是平准的大英雄,他和傅恒多次一起狩猎,但傅恒参加科尔沁骑射比赛是头一次。蔡言霖是准噶尔之战后,才入京中任职,巴勒珠尔原来不认识。科尔沁众多王公将士见皇帝只派两人参赛,都觉得皇帝托大,两人自然是比不上派三人的入围胜算大,觉得皇帝对他们存了轻蔑之心,巴勒珠尔没发表意见。 蒙古科尔沁草原的骑射比赛有一个特点,就是马都不上鞍辔,以纪念原始遗风,所以骑射的难度和危险都增大。而傅恒和蔡言霖参加的最后决赛事实上是套马。套马,是选三岁以上未加鞍勒的烈性马数十匹散逸马场内,各选手入场后,手执套竿,下马冲入马群,与烈马周旋搏斗,以套上最先者最众者为胜。这已不是简单的骑射,而是高深的马术,专门选烈马,更增加了难度,另一方面,套马可以在较小的场地内进行并全程观赏。 比赛这日一早,傅恒起床盥洗后,璎珞便看着珍珠给他穿行服,围上皇帝御赐的黄熏皮行裳,这行裳黄色兽皮面,月白色素纺丝绸里,正中开裾分为左右两幅,以尾端四个扣袢系在大腿上,甚为轻薄。接着穿黄马褂,戴三眼花翎帽。因今日套马需要轻便,黄马褂内未穿过膝的行服袍,只与坐齐。珍珠退下后,璎珞自己给他在裤子腰带上结上了取掉玉佩的同心结穗子,然后看着傅恒,微笑道:少爷,你准备好了吧?傅恒也微笑道:放心。说着在她脸颊边一亲。 风和日丽,草原上筑起多层的半圆形高台,高台正中设一个平台,约居于高台的三分之一高度处,平台上甚是宽阔,所有高阶将领和官员在平台上围成一圈,每人有一个自己的小帐篷,小帐篷一人高,内里有三人并座的宽度,帐篷前摆着案几,妻子可以出席,很多蒙古王公和满八旗将官的妻子都直接坐在外面的案几后。平台上下都是普通座位,让官衔较低者及家眷和仆役列坐。 皇帝的座位自是最宽敞,巴勒珠尔的次之,两个相邻,因蒙古人以右为尊,巴勒珠尔遂居左,两人居于平台上观赛的最佳位置。皇后,容妃和皇帝的坐位在外面,皇后居右,容妃居左。舒妃令嫔那贵人坐在帐篷里面,帐篷之前垂着透明的薄帘。伺候皇帝和后妃的太监包括李玉,还有译官,全部站在外面。巴勒珠尔和他今年新娶的正妻一起坐在帐篷之外,分立两边伺候的是两个男侍,他其他的妻子也坐在高台上,但不在平台上。 傅恒的帐篷在皇帝帐篷的右边,璎珞坐在帐篷里面,却卷起了薄帘,和令嫔一样,她也不方便见人,珍珠在里面陪着她,本来不允许女侍出席这样的盛会,但因璎珞有孕,而她又没有男侍,所以科尔沁特许了珍珠入侍。傅恒坐在外面,福康安也被太监带入,坐在傅恒身边,扎提威和阿正侍立在一旁。 套马决赛是草原盛会的核心环节。盛会的第一程序是皇帝写诗。 一声画鼓肃霜威,千骑平岗卷雪晴。 长围渐合汤山东,两翼闪闪牙旗红。 上都五月雪花飞,顷刻银装十万家。 说与江南人不信,只穿皮袄不穿纱。 这是元代诗人描写上都的两首诗,第一首是写狩猎场面与气势,第二首是写塞外草原风光。皇帝当场在卷轴上挥笔写好后,由宣礼官挂起,宣读了满文和汉文翻译,再由巴勒珠尔用蒙语讲解一遍。科尔沁王公抚今追昔,已届三四百年的光阴,胸中满溢豪情。 第二程序是容妃的白翎雀舞。 「白翎雀」即「白海青鸟」,也称作「百灵鸟」。白翎雀生于乌桓朔漠之地,雌雄和鸣,自得其乐,能制猛兽,犹善擒驾鹅。蒙古人认为它象征着新生及希望,它背后有着许多故事。传说,有一日元世祖忽必烈在打猎途中,遇见一位哭泣的妇人,之后在松树林中听到了白翎雀的叫声。那声音哀戚婉转,很像那个妇人的哭声。忽必烈有感而发,命宫廷音乐家硕德闾将他的感受创作成《白翎雀》曲,《白翎雀》是元代非常著名的《荅罕曲》,又名《白翎雀操双手弹》,是用筝演奏的曲子。由此曲出世了白翎雀舞,此舞是集蒙古族舞蹈之大成的作品,日后忽必烈将其定为国乐。 ※※※※※※※※※※※※※※※※※※※※ - 【元代】实行两都制。位于草原的上都是元世祖忽必烈的发祥地(上都,xanadu,位于今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盟正蓝旗境内,多伦县西北闪电河畔),被称为上京、滦京和夏都,是“圣龙起飞之地”,也是连接游牧文明和农耕文明的政治文化中心。位于中原的大都(dayidu,今北京城的一部分,北至元大都土城遗址,南至长安街,东西至二环路。元大都城街道的布局,奠定了今日北京城市的基本格局)是元代的黄金家族建立全国政权后的冬都。上都与大都之间的驿路有四条。皇帝每年夏季在上都理政(四月间开始去上都),秋凉时(八月)返回大都。 - 中原只是成吉思汗铁木真所建立的蒙古帝国的一小部分,但到了第二位皇帝元成宗时代,元朝成为了大蒙古帝国分裂出的其他四大汉国(钦察汗国、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伊儿汗国)的宗主国。自元世祖忽必烈以来,元代皇帝每年在上都、大都间驿路上巡幸往返,带着众多的随扈官员和上万人的护卫人员。这段上都、大都间的皇家驿路,就是巡幸中办理朝政之所。大量的扈从诗记述了驿路的风情,历史地再现了驿路沿途的人文风貌。百年间的皇帝巡幸和随扈理政,百年间的扈从诗文,成就了上都、大都间的历史之路,文化之路,文明之路。这是元代特有的风情风貌。清朝时的漠南漠北著名王公都是成吉思汗的后代,小说后面还会涉及。 - 上都是元朝贵族建立的草原都城,又叫做金莲川,借鉴了中原文化与西域文化,融汇了游牧文明和农耕文明,开放多元,成为当时具有世界影响的国际大都市。许多诗文中记叙了”白翎雀”歌和”十六天魔”舞,作为元代皇家宫廷传唱的大型歌舞,可惜没有完整地流传下来,世人难以一睹全貌。元朝皇室对于宗教兴趣浓厚,极力推崇伊|斯|兰|教与藏传佛教乃至景教(基|督|教分支,忽必烈生母信奉的教),对中华文化则采取与西亚文化(即伊|斯|兰|文化)并重的模式进行发展。 - 因此,元代思想多元化、商业经济发达与交通便利,贸易限制少,元帝国强盛,是东亚地区的富裕大国,在欧洲人马可波罗的游记中,可以看出当时的盛况。因理学影响下降,下层人民和青年男女,蔑视礼教违反封建伦理的举动越来越多,元代文学作品出现众多违背封建礼教的人物,有着广泛的社会基础。元代风貌和大众所熟知的清代桎梏风格有明显的差异。清朝的很多宫廷佛事活动传承于蒙藏,可对元代风情作管中窥豹,小说后面会涉及。也因为这个原因,乾隆对回部的战争和纳容妃是一个传承世代巨大家国梦想的实现,元朝虽然领土辽阔,并没有得到回疆(主要信奉回教,就是伊|斯|兰|教),当时拥有回疆的察合台汗国只算属国,及不上清乾隆时期。 第二十四章 草原(二) 元代张昱的扈从诗便浓墨重彩地记述了元宫上演的《白翎雀》,其诗名曰《白翎雀歌》: 乌桓城下白翎雀,雄鸣雌随求饮啄。 有时决起天上飞,告诉生来毛羽弱。 西河伶人火儿赤,能以丝声代禽臆。 象牙指拨十三弦,宛转繁音哀且急。 女真处子舞进觞,团衫鞶带分两旁。 玉纤罗袖柘枝体,要与雀声可颉顽。 朝弹暮弹《白翎雀》,贵人听之以为乐。 变化春光指顾间,万芯千花动弦索。 此诗文之细腻,生动,让人如临其境,如闻其声。 元廷退出中原后,《白翎雀》已渐渐失传。此曲谱由巴勒珠尔多方收集再精心复原,在今年初进献,再次邀请皇帝上科尔沁狩猎。和声署那时便开始根据文献和《白翎雀歌》及元代其他描写乐舞的诗歌编舞,此舞罗袖翻飞,与《白翎雀》曲悠扬的乐声抗衡比美,仿唐宋著名舞蹈《柘枝舞》,刚中有柔,并注重眉目传情,眼睛富于表情。由容妃领舞,六十余人伴舞。容妃是南巡回来后才加入排练,到草原后,她上午看福康安骑射,下午与和声署随扈班底一起彩排,陆文洪是编曲编舞者之一,自也随侍。 这舞才是这次皇帝草原之行和声署的巨献,场面之盛大,再现了元代席卷欧亚大陆的华彩雄风,别说现世的草原王公没见过,京中的王公也没见过,序曲由鼓点揭开,光乐队就有近百人,并由二十人组成的口技队模仿白翎雀的鸣叫之声。其舞姿变化丰富,有时刚健明快,有时婀娜柔美;舞袖时而低垂,时而扬起,快速复杂的舞步,舞者佩戴的金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所有人如履仙境,感到心魂震颤,仿佛沐浴在昔日大蒙古帝国的荣光里。待喧华的歌舞在草地上嘎然而止,容妃下腰,几乎头点地,全场都站了起来,掌声此起彼伏,久不消逝。 皇帝满意骄傲,喜形于色,皇后和巴勒珠尔只是微笑,舒妃和令嫔在心里由衷叹服。去年去察哈尔的科尔沁贵族毕竟是少数,草原上大量的人包括京中好多官员及女眷都是第一次看容妃跳舞,全部倾倒在她水汪汪的眼睛和曼妙的裙裾里,不禁心想:难怪皇帝宠爱这位回族艳妃!璎珞道:沉壁真是风华绝代!绣坊这件舞衣做的也好漂亮,听沉壁说前后历时半年,改过好几次,皇上才点头。这也是傅恒第一次真正看容妃跳舞,因金川的时候他早已没有印象。听了璎珞的话,他微微一笑,容妃这件白色绣黄斑又坠黑色和金色亮片的仿白翎雀舞衣,华丽之极,且浓妆重彩画一双妙目,头上戴着束发金环,让他心生感慨。福康安兴奋地直拍手,对傅恒道:阿玛,皇额娘跳得真好看!太好看了! 第三程序便是套马。傅恒摘下帽子,带着亲随,离座准备入场,福康安便道:阿玛加油!傅恒对他一笑。珍珠担心地道:主子,大人和蔡将军真地能赢吗?听说蒙古马性子烈得很,蒙古的爷们又凶残粗鲁。璎珞满不在乎地道:春和园里的那两匹蒙古马傅恒都驾轻就熟,来之前,他又脱鞍练习了一阵,你不也看见了,绝对没问题!蔡将军是阿哥的骑射师傅,马术也是第一流的,你放心罢! 珍珠点点头,道:我还是担心,有马,还有人,那么多冲撞,大人不要有闪失才好。璎珞只一笑,心道:这种近身闪避搏击,和剑术同源,对傅恒也不在话下。只听福康安道:珍珠姑姑,阿玛一定能赢!珍珠忙微笑道:是,借小主子吉言! 说话间,进入决赛的十几位选手和傅恒蔡言霖骑马进入了草地上用围栏圈起的马场。先是各部落选手介绍和行礼。赛官介绍到傅恒和蔡言霖的时候,全场掌声热烈,表示迎接尊贵的客人。蔡言霖腰里也围着同式黄熏皮行裳,穿着石青色马褂,一黄一蓝,在一众身穿蒙古骑射服的选手中颇为显眼。珍珠心里怦怦直跳,更加担心起来。接着马场放入了约五十匹烈马,令官一声令下,套马开始。 从平台上看去,只见众选手,手执套竿,随马群奔行,有人已下马开套,但均无所中,傅恒随人众纵马奔行了一阵,突然跨下骏马,冲入马群,灵活地避让人和马,倏忽间一伸套竿,便套中了一匹。观众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皇帝两眼放光,兴奋地赞道:好!皇后高兴地看着皇帝,容妃已卸浓妆,换回妃子大装,坐在皇帝身边,心中惊喜赞叹,脸上笑意盈盈。蒙古王公贵妇纷纷议论,只巴勒珠尔神情专注,眼色深沉。福康安大声叫好,珍珠放下心来,璎珞十分得意。 傅恒套上马后,立刻飞身上马,以套竿顶端的软绳为缰。那马身作枣红色,性子甚烈,被套住了脖子,不停地踢腾嘶吼,忽左忽右,欲将傅恒掀下马去。福康安和珍珠都大吃一惊,双双站起身来,璎珞笑道:没事,放心!那边皇帝皇后等众人也都紧张起来,容妃手心里都是汗,舒妃忍不住尖叫一声。只见傅恒双手紧握套杆,双腿夹紧马腹,恰如“仰身接飞猱,俯身散马蹄”,虽在与烈马搏斗,却稳健而潇洒,又举重若轻,似乎并未着力。高台上的人看得炫目紧张,都屏住了呼吸。 那枣红马终被驯服,长嘶一声,载着傅恒奔行。傅恒一手执竿,在明媚的阳光里微笑,其神玉为骨,丰度无两,怎么看都是一浊世翩翩佳公子,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他是大清朝皇帝身边入赞军机的重臣,而马术竟也这等的让人叹服。高台上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璎珞福康安二人大声叫好,珍珠拿手绢擦了擦汗。皇帝眼里闪着幽光,微微点头,满脸兴奋,皇后抿嘴微笑,舒妃,其木格和魏湄欣喜地对望一眼,容妃悬着的心终于放了回去,也眼神幽幽。傅恒纵马到围栏的门边,翻身下马,将马和套竿交给马侍,再不下场,而是和马侍们坐在围栏内的凳子上观看赛事。 这段时间里,其他选手也套中了马,而蔡言霖已套了两匹马,但他却不驯马,而是一套便弃,接着下马继续套马,渐渐吸引了高台上的人,只见他在马群里奔行迅速,忽上忽下,腾挪闪避,游刃有余,人群又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福康安一直紧紧地盯着场中的蔡言霖,在心里为谙达加油。那边的容妃看过来,见他专注的神情,心生喜慰。 决赛计时结束后,傅恒以最先套中者获第一,蔡言霖以套中六匹最众者获第二,巴勒珠尔的科尔沁左翼中旗的察合台以套中五匹获第三。朝廷大获全胜,皇帝心里得意之极。巴勒珠尔大声说道:傅恒大人眼明手快,须臾即归,神勇至极,是一等一的英雄,科尔沁草原上下佩服之至!蔡言霖将军矫捷勇猛,以一当十,也让我们大开眼界,本王要好好嘉奖! 接着便是行赏,傅恒得了蒙古铁甲骑帽一顶,锦旗一面,黄金五百两。蔡言霖得了锦旗一面,黄金三百两。察合台得了锦旗一面,黄金一百两。行赏结束后,皇帝讲话,说承蒙草原英雄承让,这骑射传统和套马绝技,驯而习之于驱策之中,意至深远,朝廷必须发扬光大,将列入秋围节目之一。然后又赐蔡言霖和察合台黑扣黄马褂各一件,二人跪地谢恩。 傅恒和两名亲随回到平台上,珍珠给他解行裳,边问他有没有被马背蹭伤,又仔细周身地瞧,他笑着摇了摇头。福康安兴奋地道:阿玛,你太厉害了!璎珞只笑嘻嘻地看着他。 第四程序是蒙古民间歌舞表演,场下围栏被拆除。除了容妃去年见过的蒙古最古老的安代踏步舞,还有顶碗舞和筷子舞。顶碗舞由两名少女头顶茶杯,碗里盛满奶酒;双手各拿两个酒盅或一束竹筷在歌声和乐声中翩翩起舞,无论如何腾挪闪移,奶酒不能洒出。 筷子舞由一队男子,每人两手各握一把筷子,手持筷子的细头,击打筷子的粗头。一时,双手胸前交叉击打筷子;一时,双手腹前交叉击打筷子;一时,双手胸前击打筷子,接一手打肩一手交叉打腿;一时,一手打肩一手转圈打击地面蹲转;一时,双手胸前打筷子接一手顺着打腿,再双手胸前打筷子接一手交叉打肩……节奏明快,变化多端,难得的是,这一队人做的整齐划一。 这些舞蹈都获得了全场热烈的掌声,特别是从京城来的人,看得目不转睛。璎珞欢喜之极,使劲地鼓掌,珍珠笑道:主子,您仔细手疼!傅恒经常会回头笑看她,她也对傅恒笑。 再一个舞是角斗舞,这是蒙古摔跤之乡著称的锡林郭勒草原的一种模仿舞蹈。由一个人表演两个人摔跤的生龙活虎般的拼搏动态。只见一个男子穿着特制的衣服,衣服上有身着蒙古袍的两个小假人摆好摔跤抱腰姿式缝在一起,使两袍子成筒状套在身上,扎好腰带上身向前弓腰成水平,两个贴在一起的假头正好顶在腰背上,然后用套上马靴的双手当作其中一人的双脚,在鼓点中做摔跤的各种抱、踢、蹁、钩等动作,十分生动、灵巧、幽默、滑稽。福康安看得咯咯直笑,傅恒看着他,也满面笑意,那边的容妃经常侧目瞧着这边,十分欢喜。 角斗舞结束后,上了最后一个节目。场下置了一个两层的台子,第一层很大,为方形,第二层是方台子正中的一个小圆台,高度和座位上的平台高度相当,上面放置着铺满台子的五彩大花布垫子,一个蒙古女子穿着白袍,手里拿着一把弹拨琴走了上来。她站在方台子上,对着平台四周都行了一礼,然后沿台阶,走上小圆台,坐在花布垫上。那把弹拨琴作松木色,琴体方形,连着一个细长的柄,柄上只有两根弦。 巴勒珠尔向皇帝介绍,这琴叫作托普修尔,又对容妃道:皇姐一定知道。容妃点点头,对皇帝道:漠西原有四大部:准噶尔、和硕特、杜尔伯特和土尔扈特,回疆就住着其中三大部落的族群,他们用的琴就是和这一样的托普修尔,所以臣妾知道。皇帝饶有兴趣地听着,忽然想起容妃常弹拨的回族竖琴来,她还提到了土尔扈特…… 那女子开始弹拨,琴声音暗哑,很有神秘幽沉的古意,接着她唱起歌来,歌声明亮,压过了琴音。原来她在清唱,琴音并非歌调,不过是背景,没想到她个子娇小,中气却足。译官说这歌叫做《草原情歌》,并按照一早收到的歌词翻译给皇帝和众人听: 真情像草原广阔 层层风雨不能阻隔 总有云开日出时候 万丈阳光照耀你我 真情像梅花开过 冷冷冰雪不能淹没 就在最冷枝头绽放 看见春天走向你我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 天地一片苍茫 一剪寒梅傲立雪中 只为伊人飘香 爱我所爱无怨无悔 此情长留心间 她悠扬的歌声似乎真地穿过辽阔的草原,又带有万种柔情,拨动人的心弦。一首终了,全场掌声雷动。皇帝对巴勒珠尔道:真是好歌!唱得更好!后妃们也都纷纷点头。巴勒珠尔低头行礼谢过。容妃看着巴勒珠尔,眼里闪光,这歌说的可不是他和乌日娜么?又想起霍集占来,他和霍集占真是像的。 接着,又上来了一队男子,围坐在圆台下面,他们手里都拿着各式乐器。接着,由那女子领奏,乐队一起演奏了一支曲子,另一队姑娘上方台来随曲子起舞。看舞者模拟的是剪羊毛、赶毡、挤奶的蒙古日常生活。京城里的观众都感到十分新鲜。一曲终了,场内掌声又如潮水一般。 这一队女子下去了,立刻又上来一队男子。琴声又响了起来,曲风完全变了,男子们模仿飞禽走兽,作出鹰展翅、山羊跑跳、走马、骆驼步的动作。这曲子结束后,场内又是掌声热烈。第三支曲子是终曲,又换了女队上来,模拟的是自然景象,有水波、水浪、草浪等。结束后,那领奏的女子走下圆台,和乐队并舞者一起谢场,全场观众又都站起来,掌声持久不歇。 皇帝十分兴奋,也站起来鼓掌,啧啧称赞,道:好!好!太精妙了!朕十分喜欢。又对皇后和容妃道:若京城里也能时常上演这等别具风格的歌舞就好了!皇后点头微笑,说道:皇上说的是,确实精彩!那拉氏不是第一次来科尔沁,二十一年祭祖时曾来过,只是上次是路过,行色匆匆,也是第一次看托普修尔乐舞。 容妃笑吟吟地道:皇上若喜欢,弟弟定当割爱!沉壁也好喜欢,我们便要了这弹唱姑娘回去。说着便看那边的巴勒珠尔。他们说的都是汉语,巴勒珠尔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于是译官用蒙语翻译了一遍。 巴勒珠尔听完十分为难,不言语,他的妻子却十分欢喜,用蒙语说了些什么,译官于是道:达尔汉王妃说,这女子名叫乌日娜,若皇帝陛下喜欢,达尔汉王定当献给陛下!皇帝高兴起来,看着巴勒珠尔,巴勒珠尔不悦地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然后对皇帝道:本来陛下和皇姐喜爱,巴勒珠尔自无二话,但乌日娜,她是从小伺候本王的。皇帝笑起来,道:原来如此,那朕绝不夺人所爱。说着,坐了回去。容妃也一笑作罢。 ※※※※※※※※※※※※※※※※※※※※ - 【柘枝舞】从西域传入中原的舞蹈,是唐代健舞的一种(《公孙大娘舞剑器行》也是健舞的一种)。唐代卢肇的湖南观双柘枝舞赋中有“古也郅支之伎,今也柘枝之名”之句,郅支为西汉古城。《新唐书》作逻斯城,在今中亚江布尔一带。《柘枝》原为女子独舞,舞时身着民族服装,足穿锦靴。伴奏以鼓为主,舞者在鼓声中出场。舞姿变化丰富,刚柔并济,舞步快速复杂,使舞者佩戴金铃。舞蹈即将结束时有深深的下腰动作。 - 唐朝诗人描写《柘枝》舞的诗很多,例如章孝标的诗句:“柘枝初出鼓声招”是描写开场时的鼓声;刘禹锡的诗句:“翘袖中繁鼓”、“长袖入华”,以及“鼓催残拍腰身软,透罗衣雨点花”是描写各种舞袖动作和结束时下腰的舞姿。同时也说明唐代柘枝舞的兴盛。《柘枝》在广泛流传中,出现了专门表演此舞的柘枝伎,而且由独舞发展成双人舞,即《双柘枝》。宋代宫廷队舞小儿队中还有柘枝队舞。 - 【托普修尔】居住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和内蒙古自治区阿拉善盟的巴拉特蒙古四大部落:准格尔、土尔扈特、杜尔别特、和硕特,每一个部落都有极其丰富的民间舞蹈,他们具有一种古老的两根弦的弹拨乐器名叫托普修尔,按巴拉特蒙古的习俗,托普修尔一响必随之贝·贝伊勒,贝·贝伊勒必在托普修尔的乐声中进行。蒙古语中跳民间舞称为贝·贝伊勒,汉语意为身体的律动。故此,巴拉特蒙古民间舞蹈又称(托)普修尔乐舞。托普修尔乐舞类型如文中所示。 - 【草原情歌】经典老歌《一剪梅》的歌词。原歌费玉清演唱,曲好词好,声音实在太好。 - 【套马】是当时精妙的马术之一,秋围保留节目。 第二十四章 草原(三) 至此,草原盛会结束,各人散去,回自己的蒙古包。到帐篷里后,璎珞不让傅恒更衣,左看右看,眼中都是倾慕之色。傅恒笑道:看来,今天夫人十分满意!璎珞道:嗯,皇上才满意呢!蒙古王公的高傲跋扈都被挫下去了!珍珠也在一旁喜孜孜地道:大人今天赢得真是太漂亮了!不愧是我们满洲第一巴图鲁!说着将拧好的热巾递给他。傅恒边擦脸边对二人笑道:皇上之前便有意让蔡将军接替已请辞致仕回盛京的岳布,蔡将军今天那等出众,步兵统领的位子非他莫属了! 收拾停当后,璎珞便靠近傅恒怀里,傅恒搂住她,问道:怎么啦?璎珞道:没什么,就想让少爷抱抱我。傅恒便知她只是撒娇,于是带她一起进了内帐,靠在宽大的裘皮坐榻上,然后抱着她,对着她的肚子微笑道:姜姜,阿玛今天帅不帅?璎珞扑哧一笑,道:你套上马那一刻,姜姜在里面大动,她也紧张和兴奋呢!我是一点儿都不紧张! 傅恒一笑,又对着她的肚子道:姜姜,就快见到阿玛了,高不高兴?待他们回京,璎珞就要临产了,所以傅恒有此一说。璎珞道:你别担心,我很好,我觉得姜姜一定是足月出来。傅恒点了点头,亲了亲她的脸颊。璎珞于是将头埋在他怀里。傅恒轻声道:晚上还有送别宴。璎珞含糊地道:我不去了,我累了。傅恒于是道:那我也不去了,叫人去说一声。 珍珠没进来,内帐里只有他们两人,亲吻在一起,在坐榻上辗转亲吻。璎珞耳畔回响着方才那首《草原情歌》,脑海里全是今日傅恒在场下套马的英姿,这双修长丰润灵活的手,驯烈马挽强弓的手…… 晚饭他们在自己的蒙古包里吃的烤羊肉和牛乳,这里吃食种类单一,但牛乳可大量供应,所以傅恒一直要璎珞多喝牛乳,璎珞还喜欢奶饼、奶皮子、奶豆腐,这些刚刚做出来的时候,软软的,香香的,上面放少许糖,味道十分可口。最后这段时候,孩子长得快,蒙古饮食中的牛羊肉很多,璎珞都喜欢,只是按照叶天士的关照,尽量控制食量,但营养自是丰足。她总想,姜姜到时候一定是一个身体好的孩子。 容妃也没去参加晚上的宴会,因为乌日娜来了。下午,巴勒珠尔给皇帝送了消息,说想将乌日娜给容妃做侍女,代他去京城里侍奉皇姐,皇帝允了,教她在容妃身边学规矩。因为巴勒珠尔回去后,他的九个妻子一直在劝说他,不能得罪大清的皇帝,否则科尔沁草原和哲里木盟可能后患无穷,事实上是她们一致要乌日娜远离他,断了二人关系。巴勒珠尔自己一个人想了很久,终于同意了,他的妻子们都大喜过望。 他告诉乌日娜的时候,帐篷外面的人听不见里面的二人对话,但最后听见了乌日娜绝望的哭声。很快就传遍了,达尔汉王终于狠心地抛弃了这个从小伺候他的侍女。这对以精明冷酷铁腕著称的巴勒珠尔来说,并不稀奇,而且根本就是他那低贱的侍女,一直不肯离开他身边,所贪图的是他的权势地位,媚惑他多年,如今可以去京城,也许不日便被皇帝宠幸,富贵荣华更加了不得,她表面哭得伤心,心里其实可欢喜呢! 之后,乌日娜便收拾东西,被达尔汉王的正妻领着去了容妃那里。和容妃见礼之后,他的正妻又和容妃欢喜地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了,自始至终没再看乌日娜这个身份低贱的奴隶一眼。她走后,容妃便将乌日娜带入内帐,乌日娜这才给她行礼,她于是拉她在榻上坐了,微笑道:无人的时候,你就和巴勒珠尔一样,叫我皇姐,或姐姐也行,谢谢你送的那些首饰,我很喜欢。 乌日娜道:好,谢谢皇姐。容妃见她不拘泥,心里十分欢喜,想起去年,罕古丽说的,她原来介意自己和巴勒珠尔,不觉莞尔。又问她到底怀孕多久了,虽然怀着两个,却什么也看不出来,看着也没有不适等,还在那么多人面前作了精彩的表演。 乌日娜笑道:才两个月。那个接生婆婆说,两个月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也只有一人拇指大小。外面是看不出来的,两个也一样。容妃想了想,点点头,又道:你很幸福,皇姐为你们高兴!乌日娜道:谢谢您。小尔说您一定会帮我们,我还不信。 容妃听她称巴勒珠尔作小尔,立刻感染了他们俩的亲密,想想她从巴勒珠尔五岁的时候开始便照顾他陪伴他,二十年了,她其实和自己差不多年纪,不觉十分感慨,好奇地问道:他叫你什么?乌日娜道:小时候,他叫我日娜姐姐,现在就叫我乌日娜。 乌日娜说:我不难受,是因为我不能难受,我们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所以我在喝药。但知道以后,就我们俩的时候,其实我什么也不做,都是他伺候我。我本来就管着他的另外两个侍女,很多事是她们做,他还有男侍,而且一个月前知道后,我其实在练琴唱歌准备演出。弹二弦琴并不累,歌也只唱一首,演出更早就习惯了。并告诉容妃说那药就是那蒙古大夫的妻子所给,她说那药不会影响孩子。 容妃想想他们俩有点儿可怜,便道:等我们离开这里,你就不用喝药了。乌日娜道:那一路之上会给皇姐带来麻烦,还是到了之后再说。容妃见她十分懂事,想起她的身世和处境,忽然觉得一阵心酸。只听乌日娜道:皇姐不要难过,八岁以前的事我现在已记不清了,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和小尔在一起的这二十年。他是我的爱人,更是我的亲人,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容妃点点头,微笑道:你唱的歌真好听!乌日娜道:那是我们的民歌,小尔最喜欢的一首。皇姐的舞才是真精彩,也只有皇帝陛下才能做这样盛大的歌舞,让皇姐一展所长。我就坐在边上的草地看的,看得好清楚。去年小尔说皇姐跳舞精彩绝伦,我到今年才见到! 容妃笑着逊谢,道:还是小尔那曲子献的好,皇上可喜欢了。你的满语说的很好啊!乌日娜道:嗯,小尔开始学满语的时候,他都回来教我,而且去年开始,他又请了师傅专门教我。二弦琴和唱歌也是他要我学的,他喜欢听,所以我自小就在弹唱,并不费力。 容妃忽然觉得巴勒珠尔真是深谋远虑,不下于皇帝,便笑道:我听这里的人说,他十分……强势,但他对你真是好,在我面前,他也很温和。乌日娜道:在我们这里,是在马背上过日子,命根本不值钱,所以人人都想多生孩子,男人要是不强势,就没法活。小尔十分努力才有今天,而且他是我们的盟长,必须那样。小尔小的时候就十分霸道,但我开始的时候不知道,我觉得他很弱。容妃笑道:你大概是他命中的魔星罢!乌日娜也笑起来:那姐姐就是皇上的魔星! 容妃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是不算的,皇上,他没有小尔那样强势。乌日娜见她也称呼巴勒珠尔作小尔,不觉莞尔道:小尔说,皇上非常强势,不然,他怎能作天下之主?还有,他说,今天那位得了第一的傅恒大人,也十分强势,不过外面看着性子好。皇姐定是比我了解得多! 容妃见她说起皇帝和傅恒两个人,心里欢喜,道:傅恒大人的妻子,她和你一样,怀着孩子,但快生了。乌日娜微笑道:嗯,听说她也来了,她真不怕这样的长途辛苦啊?容妃道:纳兰夫人胆子可大了!等你见到她也会喜欢的。皇上最后决定今年来科尔沁不过是南巡回来后的事,你这么快就怀孕了? 乌日娜忽然面有忧伤,道:我很容易怀孕,因为我以前有一个孩子,虽然他没出生……容妃很意外,但心里明白,黯然不语。乌日娜道:那时候,我们都小,不懂,才没多久,我就怀孕了,可我们不能要孩子,而且那时候,小尔一心想胜过他的哥哥们,夺得家主之位,他的出身本就及不上他的哥哥,而且还没成婚,孩子的事要是被人知道了,他绝对要被众人鄙弃,所以我没有告诉他,就喝药打掉了孩子……容妃眼眶湿润了。 “他知道了以后,抱着我哭了一夜。我说:‘你和我都为这个孩子苦恼,这样就没事了。’他说:’你都是为了我。你想要这个孩子,而如果我知道你要打掉孩子,我不忍心,所以你不告诉我。’我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千万不要顾虑我,我如果成了你的拖累,我自己就不会活着。’就是那次,我认识了那个接生婆婆,之后,我就一直从她那里拿药,我们再没有过麻烦。去年见了你后,小尔便说我们可以要孩子,我就去问那婆婆,她说,我不能提前停药,停药可能立刻会怀孕。所以我们知道。” 容妃点点头,道:打掉孩子很痛苦吧?乌日娜说:那时候,我年纪小,没想那么多,就是不能拖累小尔,但给我落胎药的大夫医术很差,我流血不止,是那婆婆救了我,这件事我一直没告诉小尔,那时候我快死了,我觉得也好,小尔就再没有任何拖累了……容妃鼻中一酸,掉下泪来…… 乌日娜又道:我不后悔,就是当年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我其实并不想要孩子,我已经是小尔的拖累,孩子就更麻烦,可小尔不肯放我走,我也离不开他……但这几年,我的想法突然就变了,而且看别人接连生了小尔的孩子……小尔他一直不说,但我知道,他也想要他和我的孩子,他其实只想要他和我的孩子……我当然要为他做到。容妃道:难道你的男女双胎也是那婆婆……乌日娜道:不是,婆婆没和我说过什么,就是运气比较好吧,而且她说的也不一定准。 两人又说了一阵,容妃现在觉得乌日娜很美,虽然脸蛋儿不是中原人认为的漂亮,但十分有女人味,且性格爽快毫不扭捏,又善解人意,和其木格那种英气又不一样,而且她个子偏小,看上去倒像巴勒珠尔的小妹妹。便想,她这女人味定然是因为巴勒珠尔十分强势的原因,外面的人都不知道,她其实是一个心很狠的姑娘。对她道:这两天,你们就在我这里好好过两日,一点儿都不要担心,你们的人进不来。乌日娜道:那皇姐您去哪里?容妃道:我去皇上那里,皇上和小尔终于有空可以带我骑马了。马上分别了,也不知多久,你们才能再见面,小尔白天无法来,你们晚上好好说说话。 二人一起晚饭后,容妃叫彩云收拾了一些东西,便去皇帝的蒙古包。外面夜色很美,天上无云,月光照耀着无垠的大漠,驻地到处点着旺旺的大盆篝火,容妃见繁星满天,心中喜乐安定。出来走了不远,便遇见了那拉氏饮宴回来。容妃忙向她行礼,那拉氏知道她去皇帝那里,便说有几句话和她说。她于是叫彩云先去,皇后也叫送她回来的太监回去,然后带着容妃进了自己的帐篷。 二人坐定,珍儿不在,那拉氏叫其他宫女都下去。然后对她道:妹妹,今日,本宫瞧你要了那蒙古女人,便想给你提个醒儿。容妃道:请皇后娘娘示下。皇后道:你将她要了倒也罢了,可放在身边是不妥的。容妃面露诧异。皇后道:妹妹,姐姐知道你年轻,又得圣宠,但姐姐全是好意提醒你。你想想那婉嫔,当年在潜邸,她是如何得了宠幸的,你明白姐姐的意思了吧。 容妃于是笑道:多谢皇后娘娘的好意,可这乌日娜长得可不漂亮。沉壁不过是感兴趣她琴弹的好,我好学学。那拉氏一笑,道:是,本宫明白,妹妹喜欢歌舞,可你别忘了,皇上也喜欢,他喜欢看妹妹的歌舞,而这人就在妹妹身边,可是防不胜防的。漂不漂亮不打紧,你瞧那令嫔,比妹妹也是差远了,还是个宫女,就皇上去了圆明园一趟,便一步登天了。容妃沉吟了一会儿,道:多谢娘娘提醒,沉壁一定好好想想。皇后微笑道:妹妹,皇上是什么性子,你定然也是明白的。容妃于是勉强一笑。 那拉氏又道:这些日子,本宫应邀,去了一些科尔沁王公夫人的聚会,听达尔汉王的妻子们说,这乌日娜可是有手段,达尔汉王十分宠爱她,你看她琴弹得这样好,歌唱得也好,就知道了。容妃便道:那达尔汉王为何将她送给我了? 那拉氏道:听说这达尔汉王野心勃勃,醉心于权力,虽是侧王妃所出,生母又早亡,十八岁时便胜过他两位哥哥,成功地赢得了他的父亲,夺取了博尔济吉特家的家主之位,然后他继续全力讨好他的父亲,最终坐上了哲里木盟盟长的位置,那时他二十二岁,二十四岁皇上便封了左翼中旗和硕亲王。这次皇上来,他想让皇上正名他为左翼的最高统帅,但皇上一直没发话。今天早上骑射比赛朝廷大胜,他觉得受挫罢,所以想讨好皇上。 容妃叹道:果然还是皇后娘娘消息灵通,沉壁天天带福康安又要排舞,没去和夫人们交际。这侍女,我一心觉得巴勒珠尔是我弟弟,他才肯割爱的。那拉氏道:他说是给你,其实算盘打的是皇上,所以本宫才好意来提醒你和皇上。蒙古铁骑是大清的最重要盟友,皇上自然是要用他们,但千万不要为他们所趁,这女人可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 - 蒙古人是每个妻/妾领一个毡帐(皇室的叫【斡儿朵】),即每一个妻子有她自己的帐篷和家庭和属民。丈夫这一天在这个妻子那里吃、喝、睡,第二天就到另一个妻子那里去。在这些妻子当中,有一个是正妻,丈夫在她那里的时间多一些,丈夫也有自己的毡帐。类似于分领地分家,各房不住在一起,妻子和自己的子女住在一起,去世后留给儿子或其继承人。各斡儿朵都有自己的封邑,各有属民、纳税和皇室岁赐等收入,在皇室,只有正皇后所生的儿子,即嫡子才能继承汗位/皇位。 第二十四章 草原(四) 容妃点点头,道:皇上之前纳我是因为回部,皇上可能也对她存了这心思。那拉氏道:妹妹说的很对,所以达尔汉亲王才要借你让她亲近皇上,你是亲王的姐姐,别人也不会怀疑,白天的盛会上,他不过做个样子。容妃道:不管达尔汉亲王想什么,皇上又不是没有蒙古妃子,其木格就近在眼前,她比乌日娜可漂亮多了,可皇上对她一般。 那拉氏道:妹妹,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其木格虽然也是蒙古人,却是京城里长大的贵族,这个女人是在草原长大,出身低多了,性子也野多了,而皇上一向喜欢驯烈马。而且本宫听那些夫人说,草原的人认为她的长相才是美女。 容妃道:真是多谢皇后娘娘,对沉壁一片诚心。那拉氏笑道:妹妹这么说就见外了,不说本宫和妹妹,本宫身为皇后,当然要保皇上安宁,保大清安宁。这等低劣女子,靠近皇上,不说本宫和妹妹不爱,太后她老人家要是知道了,也会很不高兴。只是皇上的性子,不好直接劝,所以就偏劳妹妹罢。容妃点点头,道:沉壁明白了,娘娘放心。容妃出了皇后的帐篷,微微一笑,向皇帝的帐篷走去。 夜深人静,驻地的篝火都熄灭后,巴勒珠尔便乔装进了容妃的帐篷。乌日娜已在床上睡了一觉,被他唤醒,见他脱了斗篷后,里面穿着宫里太监的衣服,不觉发笑。巴勒珠尔也笑着脱了太监衣服,坐到案前,乌日娜便拿了梳子镜子来给巴勒珠尔梳头。巴勒珠尔看着镜子里的她,细细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小小的鼻子,小麦色的皮肤……乌日娜给他梳好了头,在头上编了一个小辫子,又服侍他盥洗后,他便拥着她上了床,将她搂在怀里。 乌日娜低声道:今天早上,那位傅恒大人胜了,你不高兴吧?巴勒珠尔道:意料之中。呼和帖木儿和赛冲阿那些人就是妄自尊大,他们以为这位皇帝陛下性子温文,我说的话他们听不进去,让别人来教训一下,是好事。皇帝和傅恒,怎能是好相与的,好相与怎能坐稳这花花江山,辽阔大地,回疆和皇姐都是傅恒赢回来的。 乌日娜道:那去年那位和亲王……巴勒珠尔道:他是皇帝的亲弟弟,占了大便宜,可他一无战功,二不沉稳。他和那君臣二人,不可相提并论。 乌日娜担忧地道:你为了我们,将我们送到他们手里,我担心你。巴勒珠尔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又不想谋反夺这天下。乌日娜道:真的不想?巴勒珠尔道:不想,你看这些年,已算太平的,草原还在死人。乌日娜笑起来:你真地这么想?巴勒珠尔道:我们的铁骑虽然强大,但偏于一隅,想夺取中原,是不可能的。漠北也是大清的,连漠西的准噶尔回疆都是他们的了。 乌日娜道:你的先祖成吉思汗和忽必烈呢?巴勒珠尔道:入主中原不到百年而已。中原的人看似积弱,其实聪明有韧性,绝不好压制,又地大物丰,经济发达,人口繁盛,更不好消灭。大清的国策是满汉一统,就是为了驯服笼络汉人。你看今天那位蔡将军就是汉人,马术却能胜过我们的一流高手察合台,这后面是要多勤奋多辛苦的练习,需要多少毅力,教人佩服!乌日娜笑道:你若下场,能胜过他们二人吧?巴勒珠尔摇头道:我也没有把握。 乌日娜于是道:所以皇帝才要满人说汉话,自己写汉诗?巴勒珠尔道:嗯,他们叫这作怀柔,朝中六部的尚书也是满汉分制,大清皇室和满族文士争相修习汉学,出了好多有名的诗人,甚至超过汉人。乌日娜道:那你为什么不学汉话?巴勒珠尔笑道:因为我没打算南下。章嘉呼图克图长期被留在京城委以要职,大清皇帝对我们早有控制和提防,而他们对我们十分笼络,是为了借助我们的铁骑震慑中原的汉人,方能坐稳江山。 乌日娜长吁了一口气,看着巴勒珠尔,道:小尔,这我就放心了,这些年,你做你想做的事,我为你高兴,而且若你……我自然是随了你去,但我真地为你担忧。巴勒珠尔一笑,用手抚上她的脸,道:别担心,科尔沁已经是我的了,我们的,我想做的事已经做到了。我真想和你一起离开。 乌日娜也去摸他的脸,道:不,小尔,你要完成对你父亲的承诺,绝不能辜负他对你期望,你是他的骄傲。巴勒珠尔点点头,道:他说,我既然做了家主,就要让博尔济吉特氏绵延不绝,我做了哲里木盟的盟长,就要让哲理木盟长治久安,我做了科尔沁的主人,就要让科尔沁繁荣昌盛。我记着,不会忘的。乌日娜一笑,将他的头搂在自己胸前,道:小尔,你不知道,因为有你,我多么骄傲,担惊受苦都是值得的。巴勒珠尔在她怀里闭上了眼睛,道:我知道,日娜姐姐。 巴勒珠尔已多年不叫她姐姐,突然这么叫,乌日娜不禁热泪盈眶。她摸着他的头,道:你别担心,我带着孩子,你放心。巴勒珠尔吁了口气,道:嗯。双手抱着她的腰,道:小恩又回来了!乌日娜突然想起了容妃之前问她的话,问道:难道真的是你和婆婆?巴勒珠尔道:嗯,我告诉她,你曾失去一个孩子,我们名字都起了。所以我要补偿你。她说,因为你很容易有孩子,她只管试试,不一定能成功,果然就成功了! 乌日娜道:小尔,你为什么这么傻?我早和你说过,那件事我不后悔,你没有对不起我。巴勒珠尔道:但你因为那个孩子,差点儿死了。乌日娜一愣,然后又一笑:你别听婆婆瞎说。巴勒珠尔道:她没有瞎说,她是我为了救你找来的。乌日娜大吃惊,道:什么?!巴勒珠尔道:我一早就知道你要落孩子,我没有阻止你,但我很担心你,果然,我的担心没错,如果没有她,你就……你都是为了我!乌日娜说不出话来。半晌,巴勒珠尔道:日娜姐姐,你怪我吧!打我吧!乌日娜将他紧紧搂住,眼泪夺眶而出。 巴勒珠尔去吻她,直到她不再流泪,才再将她抱在怀里,幽幽地说道:那时候,两个哥哥见我日渐长大,觉得我是威胁,限制了我们的生活,我们俩都是孩子,虽然衣食丰厚,但你到哪里去找好的大夫?乌日娜道:那你是怎么找到那婆婆的? 巴勒珠尔道:那还是早些年,有一天,我穿过一片花草甸,结果摔在一个人身上,原来婆婆出来采药,被一种罕见的毒蛇所伤,身子逐渐僵硬,好在我撞到她的时候,她舌头还未僵硬,还能说话,她教我从她背囊里拿了药出来吃了,暂时控制了毒性,然后我扶她回了家。后来爷爷研制了解药,才救了命,所以她很感激我。后来,你怀孕了,我便去问她,我告诉她,你不能有孩子,你会很危险。她说:让我们再想想,特别是要看你怎么想。我还在想,就发现你拿了那药回来。我很矛盾,你喝药落胎那天,我一直偷偷地跟着你,在一旁看着你,后来,见情况不妙,立刻去找了那婆婆,让她装作路过,救了你。 乌日娜这才明白了一切,怪不得,后来自己告诉他的时候,他那么伤心,哭了一夜。紧紧地抱着他,道:都过去了,过去了。巴勒珠尔道:那天,你去了我们第一次那地方,我知道,你其实很伤心很舍不得,那么多血,染红了绿草……乌日娜轻声道:小尔,小尔……巴勒珠尔道:那天,我就发誓,将来要把这个孩子还给你。婆婆后来告诉我说,那天如果不是我去找她,你就算侥幸保住一条命,将来也不能再有孩子,你知道吗,我有多自责,多害怕! 乌日娜泪流满面,道:都过去了,过去了。巴勒珠尔道:那天,我还发誓,你不会白白失去我们的孩子,将来我要把科尔沁草原捧到你面前,再没有人可以欺负你,欺负我们,欺负弱小无辜。所以,你明白了,我不想夺取天下。我只是要我和你的科尔沁,是一片安宁的沃土。乌日娜点点头,道:小尔,我懂,我明白你的心。巴勒珠尔道:有大清的皇帝,草原就会更稳定,他绝不会让草原乱了,因为草原乱了,对他最不利。 乌日娜道:嗯,所以你让他们觉得你不好控制,其实是为了不让草原的人觉得你害怕他们,而对你生异心,草原又将不太平。巴勒珠尔笑道:这对他也有利。然后转为黯然,道:可是,我还是不能改变出身对你的不公,我还是要你不得不离开……乌日娜擦了面上的眼泪,笑道:没关系,小尔,我一直很幸福,有你对我的心,我还需要什么呢?而且我和我们的孩子在一起,就和和你在一起是一样的,我还记得你五岁时的样子。 巴勒珠尔道:日娜姐姐,我会去京城看你的,京城我还没去过,但哪里能比上我们的草原呢?他的眼里充满了柔情,摸着乌日娜的脸,继续说道:和皇帝会面的时候,我就可以去看你,每年,我至少会去看你一次。乌日娜亲了亲他,道:嗯,我们都说过。巴勒珠尔道:皇姐,她一定会照顾你的,而且有她和皇帝,我可以放心你们。乌日娜道:嗯…… 第二个晚上,别离前夜,两人更加难舍难分。巴勒珠尔给她读年少时写给她的第一首情诗: 我爱你,日娜姐姐。 日娜姐姐,我爱你。 我爱你,你是我的呼吸。 我爱你,你是我的绿草。 我爱你,你是我的大漠。 我爱你,你是我的日月星辰。 不管我去哪里,你总是和我同在。 乌日娜一直微笑地看着他,等他念完,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爱你,小尔。不管我去到哪里,你总是和我同在。 从科尔沁出来后,皇帝一行分为两路。傅恒和璎珞带着几位太医和接生姥姥等护送令嫔先行,以期早日抵京,安定待产。皇帝带着其他人按原计划沿路驻陛游览。 过了承德以后,皇帝驻陛在常山峪行宫。皇帝在这里住了三日,说是需要歇息,闭门不出,要容妃伺候他。而其他人都趁此停留去了邻近的山中游玩。乌日娜作为容妃的侍女,自然待在行宫里。这三日容妃又来了月事,皇帝和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待在一起。除了吃饭,皇帝搂着她写字,看书,读诗,弄琴,亲吻,又教她穿白雀翎那舞衣来看,大赞她在那舞上下了许多功夫。皇帝难得这样,却问她为何愿意专门陪着他了。容妃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道:您是沉璧最亲爱的丈夫,沉壁就应该让您欢喜。而且在科尔沁您答应帮沉壁,沉璧要报答您。皇帝不觉笑出声来。 待皇后舒妃和那贵人从山里回来,便知道乌日娜因犯错已被容妃训斥了好几次,皇帝想打圆场,容妃却不依不饶。三人都心中窃喜。舒妃对春梅道:本宫看啊,容妃定是知道皇上有意于这蒙古女人,便将她收入自己身边,再寻机打发了她,皇上就不好染指了。春梅道:那女人有什么好的,不过会弹个怪琴,不说身份低贱,长得也不好。舒妃道:你懂什么,这外面的才新鲜,什么选秀,什么京城里的女人,全比不上。而且她那身段,是不是和容妃挺像?春梅嗯了一声,道:都是蛮子。 过了几日,驿路之上,穿过一片树林,皇帝吩咐停车休息。托娅走到容妃的队伍中,对坐在外面的容妃道:容妃娘娘,那贵人的水袋空了,她口渴,问了舒妃娘娘,她们水也不多了,所以奴才来问问娘娘,您可能匀水么?容妃便叫乌日娜来问。乌日娜现在管着容妃的供给,于是小心翼翼地道:娘娘,我们也只有一袋水了,前面到行宫还有一段路。容妃道:本宫不渴,你给那贵人半袋吧。 托娅便拧开了空袋子的盖子,走到车边,乌日娜给她倒水。她看乌日娜穿着宫女的衣服,梳着两把头,只是未穿花盆底未戴三耳钳,和她穿蒙古长袍时相较,别有一种味道。倒了一会儿,快满半袋了,托娅突然手一松,半袋水全撒在了地上。而乌日娜手中的袋子还兀自向外流水…… 乌日娜忙将袋子竖置,再将盖子拧上。只听托娅大叫一声,指着乌日娜道:你就是不让那贵人喝水!乌日娜生气地道:明明是你故意松手,打翻了水袋。托娅两眼一瞪,怒道:胡说八道,我怎会不让自己的主子喝水!你故意泄愤,却要栽赃我!乌日娜道:你血口喷人,我为什么要泄愤?!托娅哼了一声,轻蔑地道:谁知道你,高枝儿没飞上呗!乌日娜怒道:你!她二人说的是蒙语。 正吵着,罕古丽走到二人身边,问道:出了什么事?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娘娘叫我来问问,说不要惊扰了皇上。罕古丽和阿依二人自南巡后便被容妃要求学习汉话,但她现在说的也是蒙语。 托娅于是将事说了,罕古丽便问乌日娜:是不是这样?乌日娜怒道: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就是欺负我是新来的!罕古丽也生气了,道:我不过就是问你一句话,你就这个样子!实在是太没规矩!托娅在旁边哼了一声:野丫头!乌日娜大怒,对托娅道:你说我吗?说着便要动手打她。罕古丽喝道:乌日娜,住手!不能没规矩!然后对托娅道:你回去吧,我们娘娘自会处理此事。托娅忙道:是,姐姐。 ※※※※※※※※※※※※※※※※※※※※ - 【历史原型】章嘉呼图克图。又名章嘉活佛、张家活佛,藏传佛教内蒙古地区(漠南蒙古)历史上地位最为崇高的活佛,曾与外蒙古(漠北蒙古)的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并称为蒙古两大呼图克图(活佛),两者又与达|赖、班|禅并称为藏传佛教四大领袖。三世活佛叫做若必多吉,若必多吉三岁(1719年)时被认定为是二世章嘉呼图克图的转世灵童,次年至佑宁寺出家。不久因寺内有喇嘛参加了罗卜藏丹津的反清活动,佑宁寺被清军焚毁,而三世章嘉其后被军护送回北京。在京期间,他自九岁与雍正帝四子弘历、二子弘昀等一起读书,所以他和乾隆的关系亲密。雍正十二年(1734年)三世章嘉奉雍正帝谕旨护送七世达|赖返回西藏,在藏期间曾到甘丹寺、哲蚌寺等处说法。 - 【雍正帝去世后回到京城,乾隆帝命他管理京城各寺庙喇嘛,同时赐他“札萨克达喇嘛”,管理着京中达|赖及其他蒙古活佛的徒众两千多黄教喇嘛。】1740年奉乾隆之命将《丹珠尔》译为蒙文,1751年乾隆又赐他“振兴黄教大国师”。1772年至1790年间再次奉乾隆之命将《甘珠尔》译为蒙文。《丹珠尔》和《甘珠尔》都是藏文大藏经的一部分。乾隆时代,常驻京城的活佛不止若必多吉一人,但若必多吉名气大权力也大,乾隆对他十分看重和敬重,曾和他一起修行藏密,若必多吉还为乾隆举行了灌顶仪式,说他是天命的转轮王。因乾隆的虔诚,那个时候的年轻皇子,诸室众王,大小臣僚,汉族豪绅以及后妃身边的太监纷纷信奉佛法,皇子等常向高僧敬献白色的哈达,那时的北京俨然成了新的宗|教中心。 - 这些喇嘛都出身于甘青地区,他们在政治上的作用是“直接削弱西藏对蒙古的影响,对清朝阻隔蒙藏势力的勾结,分离蒙藏的政策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清朝对幅员辽阔的广大边区的控制,除了联姻,还通过宗|教控制,是十分有效的。兴黄教的目的就是为了削蚀蒙古的力量,包括漠南,漠北和漠西三地区的力量。对回疆的控制主要就是乾隆纳容妃,尊重回|教,将回疆贵族羁留在京,和在伊犁和南疆的一系列军政举措。 第二十四章 草原(五) 不久到了白龙潭行宫,便传出消息,说是容妃罚乌日娜不许晚饭。托娅哼道:一个蛮荒之地来的奴隶,也想攀高枝儿!其木格笑道:你要当心。容妃虽然讨厌她,可还有皇上呢!托娅道:是,奴才省得。紫纹给那贵人捶腿,不说话。正说着,只听外面一个太监道:皇后娘娘叫那贵人去一趟。托娅忙道:那贵人马上就去。其木格口中道:什么事啊!慢慢下了床,紫纹忙扶她站起来。托娅扶着她出了门。 进了皇后的屋子,其木格给皇后见礼,问她有什么吩咐。皇后笑道:坐吧。其木格坐了。皇后才看着她,道:早上的事,本宫听说了,乌日娜是新入宫的,妹妹你多担待。其木格忙站起来,道:娘娘这是说我不是呢?皇后道:你坐。容妃叫彩云来和本宫说,说她的奴才她自会管教,也叫你不要纵容了自己的奴才。本宫觉得说的有理。说着看了托娅一眼。托娅心里一惊。其木格道:是,谨遵娘娘教诲。 皇后又一笑,温言道:妹妹,容妃妹妹也是有苦说不出,你别往心里去。其木格看着皇后,那拉氏于是微微点了点头。出来以后,托娅怒道:这个贱胚子!皇上竟然如此护着她!其木格心头郁闷,越想越生气,回去以后便绞绣筐里自己做了一半的小香包。紫纹吓了一跳,忙抢下,道:贵人这是怎么啦?托娅便把刚才皇后的话说了,说定是容妃被皇帝逼迫说了那话。紫纹默默不语,收拾了绣筐,坐在一旁缝补香包。 第二日出发,一路无事,快到密云行宫的时候,皇帝突然下旨,说要乌日娜前去伺候。李玉过来,领着乌日娜上了皇帝的御辇,众人哗然。进行宫大门的时候,皇后见容妃脸色十分难看,心头窃喜,走过去拉起她的手,道:妹妹哪里不舒服?路上累了吧,好好歇歇。容妃勉强一笑,道:我没事,谢娘娘关心。其木格满面怒容,无心幸灾乐祸。舒妃撇撇嘴,道:不过就是新鲜个几天。 皇帝的院子里很快就传出暗哑的琴声,和悠扬的歌声,又是那首《草原情歌》。琴声断断续续弹一了下午,直到晚饭时分,乌日娜才回了容妃的屋子。她跪在容妃身前。容妃道:本宫想错了你。乌日娜道:皇上要奴才伺候,奴才不能抗旨。容妃道:你可对得起达尔汗亲王呢!乌日娜道:他已不要我了!我和他再无关系。容妃道:那你可对得起本宫呢!乌日娜道:娘娘您虽然出身高贵,生得又美,但我们各凭本事。容妃大怒道:你说什么?! 乌日娜笑起来:那你觉得我跟着你是为了什么?做奴隶的生活,我已过够了!容妃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手指着她。彩云忙上前扶住容妃,训斥乌日娜道:没脸没皮的奴才!敢这样和娘娘说话!达尔汉亲王对你还不够好吗?他想你代他照顾娘娘,才将你给了娘娘,瞧你做的好事! 乌日娜又笑起来:他对我好?他想和我睡就和我睡,想让我弹琴就让我弹琴,想把我给人就把我给人,我就是奴隶。你知道他有多少妻子?我算什么?!不错,在他身边,我是养尊处优,可他是我照顾大的,那些是我应得的!彩云见她说话粗俗,也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皇帝走了进来,见这光景,面上不快,去将乌日娜扶了起来,对她道:没事吧?乌日娜摇摇头。皇帝便斥责彩云,道:大胆奴才,你主子还在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彩云心中一惊,立刻跪倒在地,只听容妃道:皇上,您还记得沉璧是她的主子!说着,滴下泪来。 皇帝见她如此,忙走上前去安慰,容妃于是靠进他怀里,道:皇上,沉璧讨厌这个没规矩的女人。您让她们都下去吧。皇帝道:好,你们都下去。李玉立刻将所有人赶走了,然后对容妃道:娘娘,您想多了,下午皇上就是听她弹琴唱歌,解解路乏。皇帝立刻给李玉使眼色,李玉会意,出去带上了门。 接下来的晚饭,福康安没和皇帝容妃一起吃。这一夜皇帝歇宿在容妃处。第二日一早,启程回京时,容妃的队伍里已没有了乌日娜。春梅便找了个机会来问罕古丽,罕古丽道:她被留在密云了。但不肯多说。 春梅回去告诉了舒妃,并问道:这是什么意思?皇上之后悄悄来密云宠幸她?容妃能愿意?舒妃也很不解,想了好一会儿,道:我知道了,这是皇后娘娘的主意。皇上还存了要她的心,但又不愿意容妃伤心,于是便让皇后娘娘想了这么个招,皇后娘娘的意思,容妃不能说什么。春梅恍然大悟。 皇帝那头闹得不可开交,春和园里却是一派静谧。 现在已入十一月,璎珞临盆在即,叶天士从嘉兴来了,就住在春和园里,因二胎生产时间短,富察府选了两个产婆,也像去年一样,住在春和园里。傅恒自科尔沁回来,送令嫔入宫后,便一直待在家里。他和璎珞待在一起,早晚扶她走路,日里,璎珞或躺或睡,因她坐着已极不舒服,他就在一旁看折子,军机处还是每日从圆明园给他送两次折子。 他每日抱福隆安来和璎珞玩一会儿,福隆安已经一岁多,正在蹒跚学步,十分有趣致。阖府上下都喜悦地期待这第二个孩子的降生,马神庙街的众人也十分期盼,老夫人总给菩萨和容音上香,求保佑生产顺利,母子平安。 从科尔沁路上回来,一路无事,傅恒放了心,孩子不会早产,到家之后,夫妇二人便都想孩子快些出来,但这孩子十分淡定,只在肚子里活跃。叶天士叶便笑,说自己没什么办法,叫夫妇二人不要心急。 这日,睡到半夜,璎珞终于作动,傅恒立刻起来,叫醒众人,自己将璎珞包裹在厚厚的斗篷里,搂扶去了前院的枣生堂产房,产房早已准备就绪,立刻生上了火盆,他小心地扶璎珞半靠在床上,一直坐在床边握着璎珞的手。两个产婆,海氏和珍珠都来了,忙碌地开始准备。叶天士进来给璎珞把脉,他对傅恒道:姑娘一切都好,这一次会比较快。傅恒点点头。叶天士出去后,傅恒又坐回床边的凳子上,握着璎珞的手,心里满是紧张。 傅恒早已决定这次在璎珞身边一直守着,叶天士同意了,那两个产婆自是不满,但春和园又给她们每人再封了一百两银子,便也不再说话。璎珞紧紧攥着傅恒的手,傅恒见她疼得小脸皱起来,十分心疼,只能也紧紧攥着她的手。能看见璎珞,心中安定,他没再流汗。 有他在一旁,璎珞心里也十分安定,只是疼得说不出话来,满头大汗,傅恒给她擦汗。天大亮后,很快就到了最后阶段,孩子的头出来后,产婆叫璎珞使劲使劲,傅恒也一直鼓励她,紧紧握着她的手,好几声撕心裂肺的叫喊以后,孩子终于娩出,产婆一拍孩子,孩子立刻呱呱大哭起来。 傅恒热泪盈眶,仰头看去,只听产婆道:是一位小姐,母女平安。这哭声较儿子出生时也细柔些,他高兴地紧了紧璎珞的手。璎珞倒在枕上,双目紧闭,头发全汗湿了,贴在脸上,傅恒轻声说道:终于见到姜姜了。璎珞睁不开眼睛,勉强微笑着点了点头,傅恒淌下泪来…… 因璎珞果然生了女孩,容妃令嫔完全信了蒙古接生婆婆的话,皇帝便在回来后的一日傍晚,自己去把那话告诉给太后,说魏湄将生男孩。太后兴高采烈,立刻宣魏湄来赏。之后教奕禄上来吩咐,说还有最后一个月,他务必要万分小心,绝不能出岔子,奕禄自是谨遵懿旨。魏湄还是自科尔沁回来后,第一次见皇帝,因皇帝一回来就在处理堆积如山的折子,一直看着皇帝。皇帝也微笑着看她。太后见二人光景,便道:我乏了,你们俩说说话儿。 皇帝牵着魏湄的手,细君在另一边扶着她,一起回了五福堂,皇帝立刻要她去榻上靠着。她便看着皇帝,拉着皇帝的手,问他路上好不好,最近身子爽不爽。皇帝都一一道好,又问她感觉如何,她便笑着将皇帝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皇帝陪了她一会儿,才和李玉出来,去了杏花春馆庆妃处。自南巡后,皇帝和庆妃开始亲近,她的性子谨小慎微又柔顺不争,皇帝和她在一起时感到前所未有的家常平静,这也是科尔沁回来后,皇帝第一次见她。 庆妃早已准备好接驾,迎他坐了,便叫给皇帝更衣传晚膳。皇帝说自己刚从太后那里来,说太后夸她孝敬细致,道她辛苦,她只是微笑着摇头,说那全是应该的,并问候皇帝。二人用过饭后,皇帝便问她两位阿哥的情况。庆妃道:大事没有,小事,臣妾不知当不当回。 皇帝道:什么事?庆妃道:四阿哥院子里两个宫女吵架,其中一个跳井自尽了。皇帝放了茶碗,生气地说道:跳井的宫女定是受了很大的委屈,永珹呢,他不过问?他的福晋呢?也不过问? 庆妃忙道:皇上息怒,按宫中规矩,宫内的井亭每晚都是要由首领太监上锁的,晚上七点上锁,早晨五点开锁。那小宫女便在井亭刚开锁,而四福晋还没起床时跳了井。因为当时其他的宫女,太监都正忙着,没人注意。 皇帝问道:这两个宫女是为何事吵架?庆妃道:听说是福晋偏心,详情奕禄大人知道,但臣妾不便过问。皇帝生气道:还是他福晋的错。皇额娘要是知道了,得多生气。宫中已很久没发生这样的事了,永珹的福晋还是皇额娘一家。庆妃忙道:皇上放心,臣妾让奕禄大人遮掩了此事,不仅太后不知道,宫中其他人也不知道。 皇帝点了点头,又问道:永琪院子里呢?庆妃知道皇帝知道原来永琪不去和胡嘉佳,容妃和他说过,忙道:永琪和福晋和两位格格相处融洽,皇上放心。皇帝看着她,道:朕知道,永琪是你养的,但若有事,你绝不能包庇他。见皇帝郑重而严厉,庆妃立刻起身跪下,道:臣妾绝不敢包庇任何人,皇上放心,若永琪有错臣妾不报,那是害了永琪。 皇帝也觉得自己话说重了,将她拉了起来。庆妃又道:皇上,四福晋年纪小,慢慢教便是。皇帝道:回头你去告诉皇后,叫她仔细问清楚,叫她教,下次再出现这样的事,朕绝不轻饶,皇后是六宫之主,永珹又是她养的,她不会不懂规矩吧。庆妃忙道:是,臣妾遵旨。然后去看李玉,李玉也吓了一大跳,微微摆了摆手。 第二日,庆妃便去镂月开云说了皇帝要她传的话,皇后那拉氏听了也十分生气,宫中最忌讳虐|待宫女和宫女自戕,又问庆妃详情,庆妃说自己也不知道,听奕禄说问了另一个宫女,她不肯说究竟是为什么事,四福晋也没说话。 末了,庆妃道:皇后娘娘,皇上问起,臣妾不得不将此事告知皇上,还请您宽谅。那拉氏温言道:你做的对,这样的事,本宫也必须告诉皇上。永珹虽然是本宫养的,但他若做的不好,本宫绝不姑息。 庆妃从皇后处出来,去了天地一家春。容妃见她来了,便叫人都下去,并关了门,带庆妃进了内堂。庆妃吃了一惊。容妃道:昨儿晚上姐姐那里的事,李玉今天一早告诉我了。庆妃点点头。容妃又道:李玉说,皇上昨儿晚上发那么大的火,其实是因为前边儿的事。庆妃有点儿诧异:前边儿?什么事?容妃道:我也不知道,李玉没详细说,只说四阿哥在前边儿有些事没办好,皇上生气,把他身边的人都罚了。 庆妃闻言大吃一惊,看着容妃。容妃点点头,道:这时候,我和姐姐都不应该说话,装作不知道,更不要提永琪,好坏都不要提。庆妃点点头,道:谢谢妹妹,我知道了。又告诉容妃说,刚才在皇后那里,皇后说的那最后一句话,看来皇后也知道前边的事。庆妃走后,容妃便写了信,让陆文洪带去春和园。小戏们练唱排戏从未停止,年关在即,还要上演新戏。 永珹正在闭门思过,他没想到,皇帝回来后,竟然发落了这么一件小事。永珹因在吏部学习,又是皇子,于是参与了许多吏部的要案。现任吏部满尚书傅森,爱新觉罗氏,是宗室成员,乃康熙三十三年进士,今年才上任,而吏部汉尚书是汪由敦,也是今年新上任。日常和永珹一起出入的是吏部侍郎塔里,塔里是傅森的近臣,傅森自是嘱咐他好好关照四阿哥。 鄂党胡中藻一案自乾隆二十年二月,皇帝密谕广西巡抚卫哲治开始,只一个月时间,便迅速结案,处斩了胡中藻。此后,鄂党的所有官员受到株连。胡中藻有一门生名叫程颢,从通政使司正四品副使贬为正七品经历,通政使司俸禄本就不高,加之俸禄剧减又不贪墨,害怕再被扣上结党的帽子,不敢问相知的官员借钱,亲戚朋友也对其避而远之,无奈只能借高利贷,后还贷无门,被高利贷恫吓,绝望之下,在家中自缢,余下老小四十几口人。 此事报到吏部,因出了人命,侍郎塔里亲自处理,他便问四阿哥意见,永珹责程颢不该借高利贷,教不发官恤银子。于是引起了朝中多人不满,御史各种议论上本,汪由敦便如实上报了皇帝。这并非大事急务,所以皇帝是到科尔沁回来后处理积折时才看见的。 ※※※※※※※※※※※※※※※※※※※※ - 傅森的身份和官历如文中所示。傅森和汪由敦是乾隆二十二年授的吏部尚书。塔里和程颢为小说杜撰人物。 第二十四章 草原(六) 皇帝十分生气,前日便将永珹,傅森,还有汪由敦叫到乐安和书房,三人跪在下面。皇帝斥责永珹毫无宽悯之心,又不按章办事,致使满朝文武认为朝廷寡恩。永珹辩解道:程颢乃胡党,朝廷未将其问罪只是贬官,已是格外开恩,儿臣这么做并未有错,只不过是根据朝廷方针,震慑结党。 皇帝怒道:程颢已被贬官,你将官恤一事与胡忠藻案混为一谈,不明事理,而且小小年纪,苛酷薄情。永珹道:皇阿玛,言官之流说的话,您何必往心里去?朝廷不论做什么,他们都要唱反调! 皇帝更怒,离开座位,道:傅森,这就是你平日教导的?阿哥跟着你,竟学了这等骄扈纨绔之气,目中无人,可真是教得好啊!傅森浑身颤抖,道:奴才有罪,奴才有罪,请皇上责罚。汪由敦劝道:皇上,四阿哥年轻,做事思虑不周,御史难免有微词,您已申斥了阿哥,阿哥回去想想就明白您的苦心了。 皇帝看着永珹,永珹心里不服,梗着脖子不说话。皇帝哼了一声,道:师苕,你作为吏部尚书,又是军机老臣,竟说出这样的话来,阿哥的所作所为,是朝臣们看朝廷看朕的镜子,你不会不明白吧?你报给朕,可你早做什么去了?汪由敦头上冒汗,立刻伏在地上,道:皇上责备的是,是老臣的失职。 皇帝坐回案后,道:传朕旨意,程颢为官多年,谨慎清廉,今不幸亡故,朕深感悲悯,体念他高堂尤在,着依品级领官恤银子,并从三年延伸至五年,以助其家中度过难关。汪由敦立刻道:多谢皇上宽仁,老臣代程家上下多谢皇上恩典。 皇帝又道:你去看看,程家的子侄,若有聪颖勤奋者,酌情从优提拔。汪由敦立刻道:臣遵旨,待臣考查后,再向万岁复旨。皇帝又道:四阿哥永珹,闭门思过,上折待朕阅后再议。吏部尚书傅森,汪由敦教导无方,罚俸半年,吏部侍郎塔里按渎职论处,贬官三级,调去盛京守旧宫,以观后效。 这便是李玉说的,四阿哥身边的人全被罚了。弘昼和皇后自然后脚便知道了。 皇后昨日立刻将永珹叫来训诫,永珹心中十分愤懑,说道:胡忠藻一介穷儒,皇阿玛对他何等严厉,早年便说他性多狂悖,语多讥刺。鄂尔泰一死,便借胡为其父出殡,欲折去民房让道,族民不甘而告发他一事,接连说他以诗句讽刺皇阿玛,要卫哲治将他任广西学政时所出试题及与人唱和诗文揭发,并说他与鄂尔泰之侄甘肃巡抚鄂昌过从甚密,严行察办,只在最后将凌迟改为处斩,其实是借文字狱秋后算账,实因他是鄂尔泰的第一得意门生,人人看得明白。同时彻查并赐死了鄂昌。怎么儿子处理一个小小的程颢,他便如此小题大作!儿子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那拉氏生气道:皇额娘说了半天,你怎么还不明白?!你的事与程颢无关!你皇阿玛是不喜你不施恩,当堂讥讽言官,还不思悔改。永珹,你如今已是大人了,你是阿哥,在朝堂之上,说话做事都要谨慎,你说的那些话若是传出去,又要落人口实,被人诟病,你皇阿玛都是为了你好! 永珹还是满腹不甘,不言语。那拉氏道:阿里衮因此事也受到了你皇阿玛的申斥,说他有负皇恩,没有尽到教导之责,你想想,你连累了多少重臣!回去好好思过,给你皇阿玛好好写悔过折子。你跪安吧。永珹跪下叩头,然后出去了。 那拉氏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袁春望道:娘娘,四阿哥确实做得不妥,但皇上此番有点儿过于苛刻。那拉氏道:你懂什么?皇上这是对永珹给予厚望,才会如此失望。袁春望心想:弘历,瞧瞧你生的好儿子!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你还不知道他对容妃呢!口中却道:娘娘说的是,但愿四阿哥能想明白皇上和娘娘对他的苦心。那拉氏叹了口气,道:和亲王又有什么说的?袁春望道:他只说让娘娘放宽心,皇上教导儿子,娘娘不必想太多。 那拉氏叹了口气,道:听说永琪在户部倒是谨慎行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这一点,就比永珹强,人家年纪还小一岁。袁春望笑道:他之前在宫中被人欺负,又是庆妃那个胆小鬼养的,当然小心。那拉氏道:听说他喜上军务,亲近着傅恒。袁春望又道:他生性斯文,自然脑子上多花些功夫,傅恒也是谨小慎微,他一个样子也不奇怪。那拉氏想想,也觉得有理,道:本宫听说,他在课外练骑射是很用心的。 袁春望道:可惜那一副斯文样子,和皇上可不像。南巡的时候,皇上便说八旗将士不得沾染文人柔靡之气,要求恢复当年关外的勇猛,二十年的时候,就下发了明谕,要八旗力戒汉人习气,不准与汉人唱和往来,今年又远去塞外狩猎。您想想,奴才说的对不对?那拉氏一笑,道:果然有道理。看来,揣摩皇上的心思,本宫还真需要你这样一位能人。袁春望笑道:谢娘娘夸奖,娘娘过奖了,娘娘才是能人!奴才只知道效忠娘娘,为娘娘分忧! 庆妃好久未去武陵春色,所以并不知道四阿哥闭门思过之事,容妃原来也不知道。 因璎珞在月子中,傅恒看了容妃的信,便自己给她写了回信,并未告诉璎珞。夫妇二人自然极为宝贝这女孩儿,她果然长得十分像傅恒,简直和傅恒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只是线条柔美,小身子也很长,和福隆安才出生时一样,璎珞欣喜若狂。富察家女眷见后,大嫂又说她很像容音小时候,夫妇二人更加欢喜,只觉得愿望全部实现了,老夫人自也十分宝贝这个女孩儿,一直抱她。 皇帝回来后,傅恒便每日去勤政殿,只是下午回来的早,偶有晚面,在家里看折子都到深夜。他回来便在月子房里陪着璎珞,但不像去年那样睡在月子房里,而是睡在他和璎珞的卧房,因为璎珞在给姜姜喂奶,她夜里也要喂,所以姜姜和她一起睡。开始的时候,璎珞的奶不够,所以乳娘依然在喂,渐渐地璎珞身体恢复好些,乳娘便喂得少些。叶天士走时,除了补养身体的药膳,还开了下奶的汤水。 璎珞出月子这一天,傅恒下午回来后,见璎珞搬回了春泽寿,自是一番欣喜。璎珞好好沐浴过,正在给姜姜喂奶,乳娘和珍珠随侍在旁。傅恒进来后,璎珞便让乳娘退下,珍珠抿嘴一笑,伺候傅恒换了衣裳,也退了出去。傅恒坐到床上,将璎珞靠在自己怀里,看姜姜吃奶,屋里飘散着一股熟悉的奶香…… 夫妇俩和女儿一起小憩了一觉,醒来已到晚饭时间。璎珞又给女儿喂奶,然后才交给乳娘。晚饭还是和海氏珍珠一起吃的,像去年一样,庆祝璎珞出月子。席间说起小全子,小全子自留在江宁办差,已过了半年,现在是腊月二十日,再过些日子,他便回来过年了。海氏说起永琪给自己写的家信,说他和三位女眷都相处融洽,感到很欣慰。又说他在户部的学差,收获颇多。傅恒便说永琪在骑射课和军务课上都成绩优秀,皇帝经常褒奖,说他成婚后更加稳重了。璎珞和海氏满面喜色,珍珠也向海氏道喜:姑奶奶可以放心了! 璎珞喝了不少三白酒,因为叶天士说可以催奶。后来趁傅恒和珍珠都不在,海氏便道:璎珞,我知道你宝贝姜姜,但你真的不怕分房吗?就不担心傅恒大人……璎珞一笑,道:我知道姐姐是关心我,姐姐放心吧。海氏见她满面喜色,虽然不明所以,但知道小夫妻两人十分的要好,于是也抿嘴一笑,道:好,我放心。 夜里,她给姜姜喂完奶,看着女儿熟睡的小脸,轻轻拍着她,想着睡在另一间屋里的傅恒,心里只觉得甜蜜。海氏不明白,她为何要给姜姜喂奶,为此他们还婉谢了太后又派守月婆婆的好意……还有隆儿,他现在也要她,连自己的乳娘都不肯要,想着想着笑出声来。 这笑声惊动了姜姜,她撇了撇小嘴,一股奶香飘出,璎珞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颊,看着这个小女孩儿,心里得意到极点,她可是富察姐弟的再版,想起是自己悄悄怀的这个孩子,心里更加快乐到极点!怀傅恒的孩子,生傅恒的孩子,怎么会辛苦呢……别人都不明白……那时知道有这个孩子后,在南巡途中,她便给她也绣了一个红色的肚兜,上面是芝兰叶子,那时候她不舒服,傅恒不让她做针线,她也是偷偷绣的,正是她今天穿着的这个……想着想着,甜甜睡去。 容妃收到回信,展开来一看,字体和璎珞的不一样,而且竟然有两页,不觉惊奇,先去看落款,并无落款。她匆匆看完了信,明白了,这是傅恒写给她的信,只能是傅恒。她心里一阵激动,将这信贴在胸前,微微一笑,轻声道:你放心。 皇帝回来后,宫里立刻大肆操办太后寿辰,唱了好几天戏,虽然是礼部和内务府掌仪司主理,但奕禄也忙得脚不沾地。冬至那日,皇帝还在祭天大典,魏湄顺产了一个男孩,喜讯送到祭坛时,皇帝高兴地道:好!群臣山呼“万岁”。圆明园本已张灯结彩,如今更是喜气通天。皇帝给这个孩子取名永璐,将魏湄由嫔晋为妃,册文里说:尔令嫔魏氏,夙娴内则,早侍深宫,淑慎居心。雅协珩璜之度恪勤效职,克襄苹藻之荣。兹仰承皇太后慈谕,以册印封尔为令妃。 这件事不仅在后宫掀起波澜,因昭告了天下,在前朝也激起了石子投湖的涟漪。汉臣们私下里都十分高兴,虽然不知道这魏氏是何许人也,但她总是汉人。皇帝的四妃里,舒妃是满人,容妃是回人,庆妃是汉人,如今魏氏成了令妃,便有了两个汉妃。而魏氏给皇帝诞育了两个孩子,尤其是十四阿哥的出生,皇帝虽然没说过什么,但汉臣心里就觉得安定了许多。 吴敏正在清漪园办差,听到昭告,不禁吃惊,又十分感喟,没想到两年前还在自己家里寄人篱下的魏湄已经成了皇帝的四妃之一,阿哥和格格的额娘。他不能和任何人说,但回去后立刻告诉给自己的妻子。魏湄入宫后就杳无音信,吴家奉旨不准和她来往,估计她也一样被皇帝下了禁令,所以吴夫人和吴敏常常说起魏湄,不知道她在宫中究竟怎么样了,时时为她捏一把汗,如今,吴夫人也感慨万分,又为魏家高兴,和吴敏一起,给魏老爷牌位上了一注香,说他在九泉之下,也没想到自己的幼女竟然会如此显赫吧,吴家算是好好地完了对魏家的恩义。 太后天天笑逐颜开,比自己过寿还高兴百倍。永璐出生当日便叫抱来看过,当时皇帝也在场,母子二人看着这个襁褓中的小婴儿,忽然在心里都起了感慨,感慨母子俩,感慨钱夫人。容妃也在,她还是和去年一样,在五福堂,守着魏湄生了孩子,便带着乳娘,抱着孩子,去了长春仙馆,给在那里等候的太后和皇帝看。她见太后和皇帝的神情,心里明白,于是让乳娘将孩子抱走,自己也告退,让母子俩说话。 皇帝对太后道:这个孩子让皇额娘费心了,您对魏湄的看顾,她也十分感激。太后笑道:我该感谢她,去年十三阿哥的事,我知道皇帝是很伤心的,皇后生的也是格格,那时候我就想她生一个阿哥,没想到直到今年才又得了。这个孩子真是懂事,每次我问她,她都说为了皇帝,不觉得辛苦,你一定要好好地待她。皇帝点了点头。 太后又道:这孩子太容易得子了,又一心要你高兴,但连续生子不好,对孩子也不好。要不这阵子皇帝就不留了吧。皇帝道:皇额娘想得周全,儿子明白,但说不留,让魏湄知道了,恐怕她会伤心,儿子和她本来也不怎么在一起。太后点点头,道:那我教太医院上避子药,但那不合规矩,不可张扬,我去和她说,不教皇帝难做。皇帝道:谢谢皇额娘。 太后看着皇帝,欣喜地道:皇帝春秋鼎盛,子嗣兴旺,乃我大清之福。然后又不无黯然地道:钱夫人在九泉之下,今天不知会多高兴,唉,我总算对得起她的嘱托,你好,你的儿子们也好,爱新觉罗家福祚绵长,千秋万代,我就放心了,我可以安心去见她和先帝了。 皇帝道:皇额娘对儿子对爱新觉罗家的心,儿子无时或忘。您千万不要说那些话,让儿子听了心里难过。太后一笑,摆摆手,道:好好好,不说了,这就是看生了一个孩子,难免会起感慨,皇帝也回去歇息吧。说着便扶着刘嬷嬷站了起来。 皇帝起身道:恭送皇额娘,皇额娘好好休养。太后转身,然后又停了下来,对皇帝道:皇帝,永珹还是个孩子,你不要过于严厉。阿里衮和我说起来,他十分惶恐。皇帝道:皇额娘,等永珹想明白了,写好悔过折子,儿子自然就会放他出来,阿里衮应该好好教教他的女儿,儿子也吩咐了皇后,她还没给朕回话。 太后点点头,道:宫女的事我知道了,看皇后能问出什么来。如果不行,就叫她的额娘进宫一趟。皇帝道:女儿嫁入皇家,就应该遵守宫里的规矩,皇后问她,她没有不说的道理。太后点点头,知道皇帝对宫女跳井一事也十分生气,自进去了。 ※※※※※※※※※※※※※※※※※※※※ - 此节中袁春望说的皇帝南巡中说的话和下发的明谕是史实。 - 按宫里的规矩,【虐|待宫女】是大罪,若后妃这么做,将被降级。乾隆宠爱的十公主的生母惇妃因殴毙宮女降为惇嫔。翊坤宮首领太监郭进忠和刘良因获罪甚重而被革去顶带、罚钱粮二年。总管太监王忠、赵得胜等人专司内廷,未能预为劝阻,也被各罚钱粮一年,乾隆帝命将每人应罚钱粮的一半责成惇嫔代为缴完。此外,惇嫔亦被罚出银一百两,给予此案中被殴毙官女子之父母殓埋尸体。惇妃所居住的翊坤宮后来又发生宫女自尽或受伤,乾隆对她十分不满,惇妃多年的千秋待遇均被削減,一点儿小疏忽便加责难并去赏。 第二十五章 心魔(一) 魏湄生了男孩,璎珞像了了心愿,十分高兴,忆起科尔沁一行,和傅恒说,魏湄迟早要派上大用场,她现在不仅对富察家重要,对皇帝和太后也十分重要。傅恒道:所以她要小心,你想想容妃中毒的事。 璎珞哼了一声,道:六宫是皇后的责任,那事皇上虽然没说皇后什么,心里是很不满的。这令妃和皇嗣要是再有事,她第一个就有麻烦。沉壁说太后很关注魏湄母子,后宫诸人包括皇后,绝不敢轻举妄动,而且还有我和沉壁呢。傅恒于是将四阿哥的两桩事儿说了,又将容妃给她的信拿出来给她看,然后说自己已回信,在信里细述了程颢事件的始末详情。 璎珞看完,听完,笑道:我说吧,皇上趁机敲打皇后。而汪由敦定是有少爷你的首肯,才会将程颢的事捅到皇上那里,你是不是也告诉了容妃这个? 傅恒点点头,但神情严肃,道:程家太惨了。获罪之家,本已至难至惨,胡中藻还没被处决,他的父,子,妻,妾,女,媳都已先他而亡,因胡中藻涉及高鄂和张廷玉党争,那时候都察院不敢说话,但程颢的事,都察院就没什么顾忌了,你是没见过那些御史的折子,直指皇上,力谏朝廷必须仁政,左都御史赵宏恩的折子写的无懈可击,吴拜身为满缺,他也是鄂尔泰门生,因皇上赏识他,未受胡案牵连,他没有写的过于激烈,但意思也十分明显。科尔沁回来后,谨堂公告诉我的时候,我便觉得必须上报皇上,这不仅是死了程颢,关系的是朝廷的大局。皇上南巡以来,汉人对皇上和朝廷才多了一些信心,便出了这件事,这可不是小事,皇上心里比我还明白。 璎珞心感黯然,点点头,道:皇上的脸面定然挂不住,汪大人将此事捅出,定是想好了自己也得受罚。 傅恒道:从世|祖开始,哭庙,通海,奏销,科场这些大案,对江南士子和缙绅的打击很大。又《南山集》案、吕留良案、《明史》案将大清的文字狱推向极致。自皇上登基以来,尚没有文字狱大案,但因完善了递密折制度,各级官员捕风捉影,文字狱案却比前两朝都多,近年更大力剿杀白莲教,包括刘德照之死,胡中藻案和高斌的死,汉人们对朝廷还是噤若寒蝉,人人自危,失去信心,谨堂公将南巡中他听到的议论都告诉我了。我就是要借程颢的事,让皇上引起最大的重视,但我不好出面。谨堂公虽在耄耋(mao4die2)之年,慨然应允身先士卒,绝不计较个人荣辱得失,让我钦佩,因这件事涉及阿哥,阿哥可算年轻无知,做臣子却可能有大麻烦。 璎珞道:嗯,孩子不好教,皇上给了四阿哥那么好的机会,吏部乃六部之首,通着上下官员,但他却不知珍惜,皇上对他一定失望。永琪要引以为戒。将来,我们也要好好教隆儿安儿。傅恒点点头,道:我和容妃也说了这些,要她好好地注意五阿哥和安儿,特别是安儿。五阿哥的性子我不担心。安儿的性子像皇上,我不希望将来他们父子俩不合,影响安儿的前途,当然我没说这些。 璎珞道:少爷的意思是,四阿哥的性子皇上不喜欢?傅恒道:性子是次要的,从程颢的事看出他确实薄情寡恩,毫无恻隐之心,七品的官恤银子并不多,还根本不能解救程家艰难,这样的人为君,绝非天下之福。 璎珞笑道:你终于赞成我说的了,还是永琪好,他啊,和少爷一样,是君子。傅恒道:出了四阿哥的事,我们更要小心,容妃的信里说到皇上在庆妃面前说五阿哥的那话,可见他绝不想有人趁四阿哥被申斥,就做起四阿哥五阿哥的文章。璎珞,你听我的话,皇上还没想过立嗣的事,真要立嗣,论条件,五阿哥其实不如四阿哥,四阿哥年长,而且是皇后的养子,但这个不用操心,因为皇上也没有属意于四阿哥。璎珞点点头,道:皇上喜欢永琪,但立嗣是大事,而且他也要保护永琪,不能让人做永琪的文章,我懂。我和沉璧会小心,你放心吧。 傅恒道:现在四阿哥和弘昼和皇后是一体,事情就变得更复杂。璎珞笑道:你这个也和沉璧说了?傅恒点点头,道:她那么聪明的人,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办,我叫她一定小心,但我们不用担心她。璎珞笑道: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她可是我们最厉害最隐秘的马前卒,这世上,舍她其谁?太后都十分地看好她。 傅恒只一笑,现在他心里最明白,法蒂玛对他的心,她会为他做到一切,这世上除了法蒂玛自己,只有他知道,这才是最大的隐秘。而他要做的事,除了对天下所有人有好处,对皇帝也有好处,可以解决他的心病,容妃本是皇帝的人,又心向皇帝,皇帝并无损失……而且有自己在,容妃不会有事。 璎珞又道:四福晋的事看起来很麻烦,皇上让皇后去处理,皇后对她定然会十分严厉,她其实还是个孩子。傅恒拉过她来,道:你别操那么多心了,要操心永远都操不完。璎珞笑看着他,道:是,少爷不就是想我只操心姜姜吗?傅恒笑道:你这可是生了女儿,儿子更不要了。隆儿知道了,又要伤心了。璎珞“哎呀”一声,她刚才是真地忘了儿子。于是站起来,道:我去看看隆儿。说着去了。 那时在汪府,汪由敦将程颢一事报给皇帝之前,也和邵璠商量过。邵璠曾劝过他,汪由敦便将傅恒在支持此事的话说了。邵璠略放了心,但还是道:言官们闹得这么凶,圣心难测,难免迁怒或者秋后算账。皇上他不会对年少的阿哥怎样,又必须处理交代此事,得咎的只能是臣子,老爷若获罪,便十分麻烦了,三位少爷还有小姐家都会受牵连,老爷真地不怕? 汪由敦道:士为知己者死,傅恒大人尚且如此,我为士林领袖多年,又在军机,我不为汉人出头,谁为汉人出头!赵宏恩是朝廷重臣,又是老臣,忠肝义胆,不惧生死,汪家更没有理由让赵家涉险。汪家的子女,自然也是义不容辞。若果然老夫的命可以一改朝廷对汉臣的苛限,老夫死得其所。 接着汪由敦便将此事告诉了妻子,但没有告诉子女和汪府的其他人,汪夫人听完只道:老爷,您只管按心意办事,心勉绝非贪生怕死之人,这么多年,我们汪家什么风浪没经过。而且心勉相信,皇上不会不明事理,他没有理由为了这件事就动老爷,阿哥又如何,阿哥自己办事不妥,皇上怎会不知? 汪由敦道:谢谢夫人!傅恒大人也是这么说,若老夫果然有事,傅恒大人定会尽力周旋,至少你和孩子们不会受到牵连,皇上一定会给他面子,而且汉臣们定当上言为我求情,皇上不会一意孤行。最后结果只是罚俸,都察院那边没人被责难,大家都松了口气。汉臣们均认为是因汪由敦出头,皇帝便不好牵连。 阿里衮受了皇帝的斥责,心里害怕,转头便告诉了太后,所以太后才对皇帝说了那话。傅森更是心惊肉跳,那日他听皇帝的意思,一句话都不敢说。后来,皇帝又召他去,说他是爱新觉罗家的人,四阿哥又是皇子,他优待四阿哥是人之常情,皇帝不予苛责,但对四阿哥的纵容过于出格,公私不分,不按朝廷制度办事,他是三朝老臣,这么点儿事竟然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当年作吉林将军的魄力都到哪里去了?外面的人看着更不好,所以皇帝才将塔里贬出京,是给他敲警钟,要他对永珹严加管束。他又汗流浃背,叩谢圣恩。于是这日,阿里衮便和傅森一起去了弘昼府。 弘昼道:阿里衮大人,你是太后的亲戚,又是皇上的亲家,皇上不会将你怎样,你不必害怕。又对傅森道:傅森大人,皇上说你,全是为了要你好好管教四阿哥,你也不要害怕。两人略定了心,又请教弘昼,因四阿哥被罚恐怕也要迁怒。弘昼道:四阿哥年轻气盛,皇后娘娘和本王会好好说他,你们放心,一切有我,你们不要担心。两人十分感谢,又说了一会儿才告辞。 傅森一路心想:四阿哥刚愎冲动,且器量不广,程颢的事塔里和自己都曾经劝过他,不好做的那般绝情,可他一意孤行。看来,悔过之后,皇帝还要他在吏部跟着自己,将来还不知有怎样的祸事,塔里也是老臣,被自己派给四阿哥,全是被自己给害了……越想越是担忧。阿里衮是四阿哥的岳父,他自然不好对他说些什么。 魏湄生了阿哥,不仅她自己欢喜之极,奕禄和李氏更是欢喜。奕禄又夸李氏预言准。自南巡回来,太后动不动就将他叫去,警诫宫中和阿哥格格的安全,他更是小心,后来他才明白是因为容妃中了毒。魏湄现在是太后面前的红人,十四阿哥的安全他不敢有丝毫懈怠,除了定例,又额外派了四个姑姑,比七格格还多两个。魏湄晋妃的旨意一下,她想起容妃当日曾说过,自己会位列四妃的预言,还是觉得有点儿难以置信,奕禄夫妇更高兴得了不得,在家办了一桌酒庆祝。 九洲清晏的首领太监是李玉,容妃也住在九洲清晏,长春仙馆的首领太监叫孙方,太后用了多年,这两人是直接向傅恒汇报的。其他宫都有首领太监,总管是奕禄。袁春望名义上是镂月开云的总管,但因他的主子是皇后,又是敬事房总管,除了令妃的事是太后特别指定,由奕禄独自料理,其他妃嫔宫中的事和园中的起居事务其实还是由他和奕禄一同管理,所以托娅也叫袁春望作总管。因此,上次容妃中毒案,奕禄和袁春望都被罚了。 年幼的十一阿哥跟着舒妃住,十二阿哥跟着皇后住。两位成年阿哥的事除了二府里有首领太监,均由奕禄负责,还住在十三所的六阿哥一直归在皇后名下,但也是由奕禄负责具体事务。先是四阿哥因程颢得咎,接着便是魏湄生子晋妃,那拉氏心里自不好受,但面上丝毫不露,并重赏了魏湄。目前她更忧心的是四福晋铭绣。 铭绣今年十四岁,性子温和,典型的大家闺秀,这也是太后选了她而不是她姐姐的原因,那拉氏去年见过以后,也颇满意。自今年八月大婚以来,又见她和永珹夫妻和睦,心里十分高兴。却不想出了宫女跳井这样的大纰漏。皇帝叫庆妃给她传话的当日,她便叫了铭绣来问。 铭绣只说,两个宫女,一个是在她屋里伺候的香薇,一个是她的粗使宫女巧儿,那日两人为了一支簪子不见了,争执了几句,她问了情况,认为是巧儿私藏了簪子,罚了她的月银,她第二日便跳了井。那拉氏心下狐疑,但当时没再追问,也未报给皇帝。接着魏湄生子,她便将此事暂时放着,想皇帝最近高兴,又要过年,等过了年再问铭绣不迟。 四阿哥闭门思过,永琪院里立刻知道了,因为两家相邻。永琪要赫朱嘱咐了所有人,上至格格,下至太监宫女,一律不得谈论和打听此事。他自己自然知道是因为程颢的事,但并不知道细节和内幕,也不问。 赫朱觉得永琪对她很客气,但从不和她说什么,除了福晋应该做的事,比如嘱咐众人等。永琪白天都不在家,夜里还是大多宿在依博尔处,其他时间宿在胡嘉佳处,她觉得自己这个福晋就是一个摆设,心里十分委屈,没想到格格们比她先来,自己形同下堂妇,但也无可奈何。她按规矩常去太后,容妃和庆妃处问安,她们都对她温言细语。但五阿哥冷落自己的事,她无法和任何人说,她们都是皇家的人,是永琪的祖母和母妃。尤其西林觉罗家现在是朝廷的罪臣。 赫朱身子本弱,又是一个心细的姑娘,因心情不畅,身体越发不好起来,皇帝从科尔沁回来后,庆妃叫了太医来看,可太医也说不出她到底有什么病,只给她配了丸药,叫她好生将养。永琪晚间都会到她房里来问候,但她自然也不能和永琪说什么,夫妇二人几乎没什么话可说,只是礼貌周全。依博尔和胡嘉佳见她经常卧病,都十分奇怪,但因赫朱从来没有表露过嫉妒她二人,所以她们俩也不知道。庆妃并未将此事告诉太后和皇帝,但告诉了容妃,说自己觉得她就是身子弱。 容妃听说,又找永琪来问了问,永琪也说她本来身体就弱,在家里就在喝药,她于是也没在意,只在赫朱向她请安时常常关心她,要她好好养病,赫朱都一一答应了,她也没看出来,赫朱有什么心事,更不会告诉皇帝,因皇帝正为了四阿哥的事烦心。 ※※※※※※※※※※※※※※※※※※※※ - 此节中傅恒所说的那些历史大案有兴趣者可自行搜索。 - 【左都御史】我国谏官制度的起源非常久远,就是我们常说的言官。在商汤时期,已经设有专门的“司过之士”。《吕氏春秋》中有一段记载:“尧有欲谏之鼓,舜有诽谤之木,汤有司过之士,武王有戒慎之鼗,犹恐不能自知,今贤非尧、舜、汤、武也,而有掩蔽之道,奚繇自知哉?”所谓“司过”,即负责纠察过错,联系这句话的下文来看,纠察的主要对象还是君主,而非群臣。古代贤明的君主,知道但凡是人,就不可能完全避免犯错,即便是一国之君也不例外,所以需要有人来提醒和规劝自己的过错。“司过之士”,是古代谏官的雏形,自秦汉以后,才逐渐形成正式的谏官制度,设置专门的机构和官职。 - 从东汉直到元朝,御史台一直是主要的中央监察机构。到清朝时,谏官制度已经发展得非常完备。都察院作为明朝监察机构首次出现,左都御史和右都御史也就随之产生。直到明万历皇帝后,随着监察权力的加强,最后基本上全都归于到了左都御史此一官之上。清朝左都御史仍是都察院主官,且是最高监察长官,左副都御史协理左都御史。清初左都御史满汉各一人,满员为一品,汉员为二品。至雍正年间都定为从一品。而清朝右都御史和右副都御史只是兼职,所以数量并不固定。 - 由于谏官是个比较得罪人的差事,为了最大限度地发挥都察院的监察作用,清廷还采取了以下措施,来保障科道官充分履行其职权。第一是言者无罪权。谏官之所以会存在,是因为人无法完全避免犯错,而谏官也是人,也会有说错话的时候,如果因为说错话而被处罚,结果必然是劣币驱逐良币。真正直言敢谏的言官被淘汰,余下一帮溜须拍马的逢迎之徒,那么监察机构也就失去了其存在的意义。 - 第二是风闻言事权。《清史稿·职官志》记载:“(清)初沿明制,设都察院。天聪十年,……定左都御史、左副都御史、监察御史许风闻言事。给事中同。”所谓的“风闻言事”,就是允许谏官在没有掌握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仅凭道听途说,就可以上奏纠参。无论是什么小道消息、街头巷闻、花边八卦,如果谏官本人认为有必要奏达天听,都可以大胆进言,即便最终证明传闻不实,谏官也不应为此受到处分。 - 这一制度极大地扩充了言官的监察能力。虽然在实际执行的过程中,存在部分官员滥用风闻言事权,挟私打击政治对手的情况,但若无这一制度保障,言路必将受到阻遏,官场的许多阴暗面,也失去了曝白于日光之下的机会。另外,古代官员想要升迁,最关键的是要得到皇帝的赏识。对京中那些品秩比较低的科道官而言,平常基本没有觐见皇帝的资格,那么上奏言事,就是一个很好的向皇帝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这也鼓励谏官多写奏折,多向朝廷揭发官场存在的问题。 - 【赵宏恩和吴拜是乾隆二十二年时的左都御史。赵宏恩于乾隆二十一年由工部尚书调左都御史。设定吴拜为鄂尔泰门生为小说杜撰。】 第二十五章 心魔(二) 魏湄生了十四阿哥那个晚上,皇帝翻了容妃的牌子。而容妃离开长春仙馆后,便叫给乐安和置办丰盛的晚膳,因为皇帝让李玉一早就告诉她了。她让福康安和乳娘留在天地一家春,自己去和皇帝喝酒庆祝。她见李玉捧上一个土罐子,给二人倒了酒,有点儿惊奇。 李玉便笑道:这是纳兰夫人自己酿制的三白酒,春和园早两日教人送来的。容妃恍然大悟,笑对皇帝道:原来是四爷家里拿来的东西,那沉璧定要好好喝。说着和皇帝杯子一碰,一饮而尽。皇帝也笑着一饮而尽,自从南巡之后,容妃说起他和纳兰夫人时,常叫他四爷,因纳兰夫人这么叫他,他知道她在揶揄自己。 皇帝得了新荷包,容妃自然不会怀疑,鞋底她更不会知道,皇帝不准李玉告诉她。还有璎珞给皇帝写信的事,皇帝自然也不会说,但他不知道,这件事容妃知道。两人喝酒吃菜,说魏湄和永璐还有七格格。 皇帝见容妃毫不在乎,心里感叹:她和璎珞真像。璎珞送酒的时候,给他写了一封信,信里谈到为皇帝和魏湄十分高兴,说在科尔沁,自己和魏湄熟悉起来,见她对皇帝真是情深意重,叫皇帝一定好好待她和她的孩子。 两人还说起璎珞的女儿姜姜,他们俩都还没见过姜姜,于是猜测她长得像谁。容妃道:皇上,您可以问傅恒大人嘛!皇帝摇了摇头,容妃立刻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她突然明白了,皇帝和傅恒不说纳兰夫人,以前不说,现在还是不说。只听皇帝道:科尔沁回来后,朕没怎么和傅恒晚面。容妃知道皇帝是要傅恒在家里照顾璎珞,于是点点头,笑道:过年我们去春和园看戏就知道了!皇帝也笑着点了点头。他和容妃已订了初六那日去春和园看戏。 夜里,两人躺在床上,容妃抱着皇帝,问他今日和太后说了什么,皇帝便道,太后提起钱夫人,自己没说什么,不想让太后伤心。容妃道:嗯,皇额娘总是和沉璧说,皇上就只差没在她肚子里过一回。皇帝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只听容妃道:以前沉璧不懂,到皇上身边以后,越来越明白,孩子对一个女人多么重要。今天我还想起乌日娜了。不知道她一个人好不好。虽然她和小尔在通信,但她一个人怀着两个孩子,小尔又不在身边…… 皇帝便道:不用担心,博尔济吉特家对她会很好。过了年,朕派人送你和纳兰夫人去密云看看她。容妃笑道:好!纳兰夫人定也十分高兴!我们俩正好可以出门走走。乌日娜被留在密云行宫不久,便出逃,被行宫的人追赶,失足落水而亡,行宫于是报给皇后,皇后心知这定和容妃有关,正中下怀,将“意外”上报了皇帝,皇帝也无可奈何,只说要她叫容妃去和达尔汉亲王好好交待一下。后来,皇后在早会上提及此事,舒妃和那贵人等均感意外又心里欢喜。 而这一切,包括回来路上的那些,不过是皇帝容妃和乌日娜做的一场戏,目地就是将乌日娜不引人怀疑地留在密云,再从这个世上消失,这是容妃和璎珞在科尔沁便订好的计划,更是皇帝的顶顶要务。 皇帝笑起来,道:南巡的时候,你不是说想和朕待在家里?容妃也笑起来,转言道:皇上,您不怪四阿哥了吧?我听说,皇后娘娘说过他了。皇帝不言语。容妃又道:听说和亲王也说了他了。皇帝道:弘昼?他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容妃道:您知道,在科尔沁,珍儿便和彩云走近了,她告诉彩云的。皇帝哼了一声,道:朕的儿子,要他来管教?!看来,他的福晋跑宫里倒勤啊!容妃忙笑道:皇上,您生什么气嘛!和亲王也是一片好心,为了皇上分忧嘛!皇帝又哼一声。容妃便道:您太小气了,他可是您的亲兄弟。说着亲住了皇帝。 皇帝已记不得上次和容妃亲热是什么时候,好像从科尔沁回来后,他和她和福康安吃过几次晚饭,但只翻过她一次牌子,别人都未翻过,因为前边儿的事又堆积上来,到年底的时候,真是忙得不可开交,特别是程颢的事……正想着,忽然发现容妃在解他的衣衫,她的手十分轻柔。现在已到寒冬,盖着厚厚的被子,皇帝只觉得燥热,不让她再慢条斯理地解他的衣衫,而是将她压在身下…… 容妃轻轻柔柔地笑道:皇上,这么急做什么……皇帝立刻亲住了她的唇。容妃被他亲得喘不过气来,过了一会儿,皇帝见她似乎没再回应自己,心里一惊,放开了她,见她果然昏了过去,吓了一跳,脑海里突然又想起扬州那个梦魇般的夜,她缓缓阖上了眼帘,立刻使劲摇晃她,并大叫道:沉璧!沉璧! 这叫声虽然隔着床帐,还是惊动了门外的李玉,他立刻进门来,对着床帐,等皇帝的吩咐。突听容妃沙沙的声音笑起来。 皇帝大松了一口气,急道:你又戏弄朕!可把朕吓死了!这后一句话里全是惊魂未定。李玉听了皇帝这话,笑起来,出去带上了门。容妃笑道:您……胆子……怎么……这么小!皇帝又在上面紧紧地抱着她,似乎她立刻会消失一般,她又觉得有点儿喘不过气来,说话也断断续续。皇帝道:别的都行,再不要装晕倒昏倒来吓唬朕!听见没有!这是圣旨!容妃心里起了十分的感动,抽出双手去,抱着他,道:好,沉璧不会有事,您放心,放心。 皇帝眼角沁出泪来,容妃忙道:对不起皇上,沉璧不是有意的,就看您最近烦心,所以和您开个玩笑,您罚沉璧好了。一边说一边给他拭泪,她现在越来越觉的,皇帝在她面前时常就是一个小孩。皇帝不语,又亲住了她。从科尔沁回来后,皇帝太忙,她没怎么见过他,挺想他,她觉得皇帝也是一般心思,因他和她一起时,会忘了烦恼。 睡觉以前,皇帝闭着眼睛,道:沉璧,下次如果朕太忙,你主动来乐安和,别等这么久。容妃笑谑道:那不是媚,惑,君,王!边说边点皇帝的鼻子。皇帝笑道:谁敢说什么,朕直接摘了他脑袋!容妃问道:皇上,其实我们的第一次是在承乾宫那次,您上次问我是什么感觉,那您呢?那次您是什么感觉?您有那么多女人的。皇帝笑起来,搂住她,道:那次,其实,朕只是去看看你的。容妃诧异道:那为什么…… 皇帝道:那时候,其实朕只见过你几面,那天,朕有点儿不开心,想起你来,便去看看,但你身上那么香,又穿着那袍子,朕实在忍不住……容妃笑起来,心里明白,那时皇帝的不开心多半是因为还待在圆明园的纳兰夫人,只道:嗯,坐榻上还是不舒服罢。 皇帝道:如果去了里面,你就不会中毒了。容妃知道他是在说如果进了里间寝室,婉嫔就不会走不掉,也就不会看见从而刺激了她。但她只是幽幽地道:皇上,我不后悔,沉璧觉得,也许沉璧就是从那天开始喜欢您的。 皇帝心里很开心,但绝不相信,便问:为什么?容妃道:因为您不讲规矩。自沉璧入宫,人人叫我讲规矩,我心里很烦,结果发现您其实不讲规矩,便觉得和您亲近了吧。皇帝笑起来,道:你就知道哄朕开心!容妃道:我说的是实话,我真没想到,大清的皇上,其实并不拘泥。 皇帝叹了口气,道:朕还记得,宝月楼修好后,朕和你在那里正式记档的那次,你告诉朕说,你不能生孩子,朕当时心里其实有点儿遗憾,因为承乾宫那次后,朕曾期盼过你怀孕,到宝月楼那天,朕才明白。容妃笑起来,道:为什么?皇帝道:朕只是觉得,朕和你的孩子会很漂亮! 容妃点点头,道:若没有记档,怀孕了,不是有麻烦?皇帝笑道:嗯,但那天朕自然记得,而且还有李玉知道。容妃也明白皇帝那时候未必想过孩子,这其实是因为魏湄又生一个孩子,皇帝再触动了心事,关于她的关于纳兰夫人的,不再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抱着他。 魏湄生了儿子之后,还未曾见过皇帝,那拉氏派袁春望来重赏她时,她又觉得心里害怕。但奕禄找了四个姑姑来,她安了些心,奕禄又和她说太后十分关注阿哥和格格,更松了口气。她知道太后和皇帝在儿子出生后便叫抱去见过,自是高兴。 今年的年饭容妃是不能来了,容妃要去参加太后的家宴,于是她便邀了李氏,李氏虽然儿女都要回来吃年饭,但皇帝下旨叫她去陪令妃,她自然要去,她自己也想去。于是奕禄和她在家里打点好了东西,年三十一早,她便去了五福堂。 她去的时候,魏湄正坐在床上,抱着儿子,她进去后,魏湄立刻笑着叫她去床边看十四阿哥。孩子正睁着眼睛,她看了笑道:十四阿哥长得像娘娘和皇上两个人!魏湄也笑道:我瞧着他还是像皇上多些。李氏于是又附和了几句,魏湄叫她坐在床沿说话,她告罪坐了。仔细看了看魏湄,道:娘娘,真是越发富态了!魏湄怀儿子长了不少体重,现在确实是有点儿胖。 魏湄叫乳娘把儿子抱走,才说道:十四阿哥生出来重八斤,其实和昭华一样,但我比上次胖了。李氏知道她这次是因为皇帝一直陪在身边,心情好,笑道:养孩子不怕胖,但孩子生了,娘娘还是要苗条些才好。魏湄知道她是为自己好,便道:嗯,您说的对,魏湄懂的。等出了月子,便节食走路。 李氏又道:皇上封了您做令妃,老爷在家里高兴的,吃的不让送,便要我带了孩子的玩具衣服来,我说宫里还缺这些个,送又要查验,他偏说这是家里的东西,让娘娘您一定笑纳。虽然不合规矩,但老爷毕竟是总管,旁的人不会说什么。 魏湄忙道:多谢大人和夫人,大人说的对,我就是把你们当作我的娘家我的亲人,谢谢!李氏又道:您有了儿子,我们就不担心您了。魏湄道:大人和夫人对魏湄的心,魏湄绝对不忘,我虽然成了妃,其实还是不管事儿,但大人和夫人如有需要,就告诉我,我可以去求太后和皇上。李氏道了谢,说如今魏湄在太后和皇帝面前都如此说的上话,真为她高兴,又问:娘娘还生不?魏湄道:太后下旨给太医院,说要我休养,避一阵。李氏点点头,道:太后也是宽慈体恤。 魏湄道:我也想多伺候伺候皇上。李氏笑道:对,这男人啊,就喜欢那事儿,娘娘是聪明人,我还正想和娘娘说呢。魏湄脸红了,道:皇上很忙,听说他从科尔沁回来后,几乎没翻过牌子。李氏道:娘娘,您要邀宠,得想些法子。魏湄道:什么法子?李氏道:您觉得,皇上他喜欢什么?魏湄道:皇上喜欢教我琴棋书画。李氏道:嗯,他有闲自然喜欢这些。但我是问,他在床上喜欢怎样? 魏湄脸大红。李氏笑道:我是把您当女儿的,在老身面前,娘娘不要害羞。魏湄道:其实,我和皇上没有几次……李氏点点头,道:回头娘娘注意一下,再告诉我,我定当为娘娘筹划。魏湄道:不妥吧……我瞧太后是很讲究规矩的,宫里的各位娘娘也都端庄优雅得体。 李氏道:这事儿是娘娘和皇上夫妻间的事儿,别人不能说什么,太后也不会知道,您只管放心。魏湄还是有点儿迟疑,李氏道:皇上的宠妃都是有一套的,老身说的话,娘娘您别不信。 魏湄道:您的意思是容妃姐姐……李氏笑道:她天生就有媚态,还有体香。魏湄诧异道:她是非常美,但她怎么看都像一个小姑娘,您说她媚?李氏道:这男人啊,就是喜欢年轻年少的,何况是皇上,容妃娘娘长得像小姑娘,那就对了。很多美人看看就腻了,她却是越看越美,这在美人才是最难得的,老爷在家里说过,‘她一笑生春’。魏湄立刻想起在科尔沁,容妃跳的《白翎雀舞》……李氏继续在说:您再瞧她的身段,哪里是个小姑娘,她的声音,何等的销魂。而且她以前嫁过人,在这一点上,娘娘就太吃亏了。娘娘不是总觉得皇上对您是因为皇嗣。 魏湄终于明白了李氏在说什么,忽然想起奕禄的两个年轻美妾来,脸更红了,嗫喏半天,道:您不是说,关了灯……李氏笑起来,道:对,但皇上的女人太多了。魏湄终于道:好,我听您的。 李氏在五福堂的年饭让她印象深刻,她虽然见过不少世面,但和皇帝的妃同桌用膳还是第一次,年夜饭尤其精致,群膳、冷膳、热膳,干湿点心,数十品,看得眼花缭乱,入口更美味之极,回味无穷,想起魏湄做贵人时,常在自己家里顺便儿吃的“粗茶淡饭”,不觉惭愧,回去后便告诉了一家子。她两个女儿便笑道:额娘,看来您更 第二十五章 心魔(三) 年三十的晚上,永琪和福晋及两位格格从太后那里吃年饭回来,便去了依博尔屋里。自南巡回来后,永琪上课更加用功,还有差事,常不回来晚饭,依博尔便按照女则宫训,要他早睡,但少年人自是情热,依博尔便也由着他。每日里,阿哥按例进补膳,由福晋承管。依博尔正在发育期,过两个月感觉就不一样,个子也在冒长,两个人爱极。永琪和她说各种事,外面的,宫里的,自己的,别人的,总之就是所有的事,她知道永琪在胡嘉佳面前不是这样,有赫朱在场的时候就更不一样。 永琪还特别喜欢被她抱在怀里,她觉得是因为永琪之前没有生母在身边的原因,愉妃在他十岁时就离开了他,之后三年,他一个人在阿哥所过日子,他和乳母不算亲近,后来跟了庆妃和容妃,但那时他已大了,和皇帝年轻的妃子无法过于亲近。所以他很喜欢被人抱着的感觉。依博尔常常觉得,其实胡嘉佳和赫朱比她更适合惯宠永琪,她们俩年长,而且性子比她柔和,但永琪偏要自己抱他,心感甜蜜。 南巡回来后,格格的正房里也上了宫女,但她还是更喜欢潘嬷嬷,什么事都是和潘嬷嬷说。胡嘉佳和她一样,喜欢她的曹嬷嬷。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却喜欢惯宠永琪。每次都是这样,从她抱着永琪开始,到永琪抱着她结束……第二天一早,她便浑身酸疼。潘嬷嬷渐渐也发现了,问过一次她可还好,她欢喜地点点头,潘嬷嬷便在心里感叹:到底是两个年轻孩子! 依博尔觉得团年家宴令永琪又想起了他的生母。她知道永琪在和海氏通信,但并不知道海氏就住在边上的春和园里,上床以后,在黑暗里,她坐着抱着永琪,永琪的头靠在她胸前,她轻轻地抚摸他高高宽宽的脑门儿…… 夜里睡着了不久,突然,外面有宫女大叫道:不好了,福晋晕倒了!福晋晕倒了!快来人啊!永琪和依博尔猛然惊醒,都吓了一跳,忙下床穿外衣。待永琪去了赫朱的屋子里,只见她晕倒在佛龛前的地上,忙将她抱到床上,叫太监去宣太医。 傅恒夫妇回马神庙街过年,去年带着新生的儿子,今年带着新生的女儿,璎珞感到满捧的愉悦幸福。他们要初五才回春和园,皇帝初六去看戏。因璎珞给女儿喂奶,傅恒还是和她分睡在两间屋里。老夫人并不赞成璎珞喂奶,孩子的吃喝拉撒交给乳娘和奴婢做,才配得富察家的主母身份,而璎珞本来身子弱,她同时担心母亲和孩子,但傅恒既然没意见,她便也不说什么。 二嫂私下里将老夫人的意思和璎珞讲了,璎珞只一笑,道:喂奶是很累,是我想试试,等过了年,我便停了,让姜姜再适应适应乳娘,她现在要我。二嫂道:还是你听话,怪不得额娘喜欢你。璎珞,你听二嫂的话,还是停了,你有那么多事做的,我们富察家还得靠你。额娘也是关心你和傅恒。璎珞笑道:二嫂,瞧您说的!璎珞是富察家的媳妇,听额娘的话,那是应该的,为了富察家也是应该的。 初四这日,璎珞歇午觉起来,觉得很久没回京城了,便想和傅恒去逛街,但府里说傅恒和二奶奶一起出门了,没说去哪里,所以璎珞便带着珍珠去景山西苑的街上转转,八个轿夫都是春和园的高手守卫,富察府的管家十分放心。 两人去到街上,在一个茶楼里坐了,璎珞喜欢热闹,便坐在楼下,楼下只有靠楼梯的桌子,她也不介意。不一会儿,看见庄亲王允禄之孙永瑺的福晋和另一个不认识的贵妇走进了茶楼,她和永瑺福晋是在牛首山踏青时认识的,便站起来招呼了一声,那福晋看见是她,十分惊喜,忙给边上那贵妇介绍,璎珞于是知道了那贵妇是愉郡王弘庆的福晋,三人见过,永瑺的福晋便问璎珞为何不上楼上雅座,璎珞便说自己喜欢热闹,让她们俩自便。 又坐了一阵,璎珞说姜姜快醒了,要回去喂她,便叫珍珠去结账。珍珠才离开桌子,店里又进来两个福晋打扮的贵妇,璎珞一个也不认识,这二人上了楼梯,看来也是应永瑺福晋的约。只听一人笑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之前那个是奉子成婚,但怎么女儿也是皇上的?另一人道:当然了,南巡途中有的,都传遍了…… 这两人说话声音并不大,但璎珞就坐在楼梯口,听得清清楚楚,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响。又听先那人道:傅恒和皇上的容妃不也不清楚……后面那人说了什么,她再没听进去,嚯地站了起来。 此时珍珠恰好回来,见她的神情,吃了一惊,忙问怎么回事。璎珞冷冷地道:回家!说着向外走去,珍珠吓了一大跳,忙跟上。待回了富察府,姜姜果然已醒了,乳娘已将她抱起来,正想喂她,璎珞便道:你喂吧。说着回了自己屋。珍珠不明所以,又立刻跟着她。 璎珞在桌边坐下,珍珠便问她为何不高兴,璎珞这才把刚听到的话和她说了。珍珠听了也十分气愤,道:真是胡说八道!主子,您看,这大人知不知道?璎珞道:既然都传遍了,他多半知道,还有二嫂,她一定知道。珍珠问道:那皇上呢?璎珞道:他应该不知道,谁敢告诉他。珍珠点了点头。 正说着,傅恒从外面进来了,笑问道:姜姜呢?珍珠忙给他使眼色,傅恒不明所以,见璎珞柳眉紧戚,杏眼含怒,吃了一惊,珍珠忙道:大人,主子正在等您。小姐在乳娘那里。说着出去带上了门。傅恒便问璎珞,出了什么事。 璎珞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问道:少爷,你早知道了,对吗?傅恒道:知道什么……话音刚落,忽然明白了璎珞在说什么,于是在另一张凳子里坐下,没说话。璎珞生气地道:所以南巡回来,你便说,叫我不要见皇上,对吗?傅恒道:是二嫂告诉我的,我并没有听见。 璎珞更加生气,回想二嫂前两天和自己说的那话,一时也觉得别有他意,心里的委屈更加翻滚起来。傅恒还未说话,只听门外有人敲门,然后便是二嫂的声音,她欣喜地说道:璎珞,你在喂姜姜吗?赶紧来瞧瞧,傅恒给姜姜买了什么! 璎珞赌气不回应,傅恒走到门边开了门。二嫂见是他,道:原来你已经告诉璎珞了!傅恒低声和她说了一句什么,她便走了。傅恒在内拴上了门,走了回来,对璎珞道:你别胡思乱想了,我和二嫂都没往心里去,额娘什么都不知道。 璎珞再也忍不住委屈,流下泪来,道:傅恒,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傅恒只一笑,走过去,将她揽在怀里,道:怕你生气。璎珞紧紧地抱着他,不停地流泪。傅恒一直轻轻拍着她,好一会儿,璎珞止住了流泪,傅恒边给她擦眼泪,边道:你都是人额娘了,怎么自己还像个孩子!管别人说什么呢,皇上不知道,你放心吧。 璎珞道:你知道吗,她们还说你和沉璧……傅恒似乎一愣,但随即恢复了常态,笑道:你不信就好。我和皇上,别人总有说的,你别往心里去。璎珞叹了口气。傅恒道:你在想什么?璎珞道:回去,他们俩就要来看戏了。 傅恒又笑起来,道:你就当作什么都没听见,和以前就没两样了。说着,拉起她来,圈住她,开始亲她,过了一会儿,分开两人,再搂着她,轻声问道:还不开心吗?璎珞摇了摇头,道:我是担心皇上要是知道了,他得大怒。 傅恒道:这事儿和西林觉罗家有关,就是那个鄂贵人,她的父亲被皇上赐死,所以……璎珞诧异道:什么?那永琪就快有麻烦了!傅恒道:你放心罢,源头已被我模糊了,皇上要查是查不出什么的,但流言是止不住的,所以我没去管它,之前你还怀着姜姜,我不愿你烦心。 璎珞道:少爷,你做了什么?那鄂贵人难道……傅恒道:在查此事中,她悬梁自尽了,拈花庵上报了内务府,所以我知道。璎珞才知道此事,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傅恒黯然道:我并没有去问她,她也不知有人在查此事,她是自己……璎珞点点头,道:她家人都不在了,又无儿女,再无牵挂。你找的谁去查此事?傅恒道:多罗还有小全子。 璎珞诧异道:小全子?难道,难道南边儿也在传?傅恒道:开始多罗只在京里查,没有什么线索,后来出了万寿节的事,我便怀疑和鄂贵人有关,所以科尔沁回来后,我让小全子先看看南边有没有传言,那边得了线索,我再叫多罗在这里查,很快就查到是西林觉罗家了,但不是五阿哥福晋鄂弼家。幸好我已知道了,我嘱咐了多罗和小全子,他们都会守口如瓶,不会有人知道的,你放心吧。 璎珞道:那皇上那里……傅恒道:他现在还不知道,既然你知道了,我觉得你可以找个时机告诉他,你自己告诉他,可能会好些。璎珞想了想,道:我一个人可能不行,这事儿还是得告诉沉璧。傅恒想了想,道:也好,只要皇上不借题发挥就好。 璎珞明白傅恒的意思,那时候先皇后容音的死,皇帝就借题发挥诛了多少人罚了多少人…..年前才出了程颢的事……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问道:那少爷是不是也一早就知道,你和容妃的流言?傅恒嗯了一声,没言语。璎珞笑起来:恐怕你从准噶尔回来就在传了吧?傅恒道:嗯,我根本没在意,当作什么都没听见。璎珞道:嗯,因为你们俩的流言,才开始传我和皇上的,这些人可真是闲的。不对,少爷,是不是这流言其实是弘昼和皇后散布的? 傅恒道:我和容妃不知道是谁先说起来的,但你和皇上是鄂贵人……弘昼和皇后虽然不知道源头,恐怕都在后面推波助澜,一直知道内情的人就是他们俩,应该是想借此挑拨皇上和我的关系。鄂贵人虽然认识你,但你出宫后,她并未见过你。璎珞,这才是我真正担心的,有人在借此事,从中渔利,利用皇上的性子,排除异己。前两江总督鄂容安,乃鄂尔泰长子,在准噶尔跟随我和兆惠将军,与班第将军一同战死,朝廷功臣,皇上甚为嘉许,谥为刚烈,其子袭爵。弘昼见皇上如今肃清鄂党,便投其所好,恐要借此发挥牵扯不投靠他的人,西林家本已麻烦很大,鄂贵人又正让皇上生气,若这流言的源头曝光,更是雪上加霜。 璎珞郑重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刚在门外,和二嫂说了些什么?傅恒摇摇头,道:我只说你有点儿不舒服。璎珞点点头,道:明儿我们就回去了,小全子也该到了。这事儿我得好好想想,怎么告诉皇上,不能让弘昼他们有机可趁。 傅恒道:二嫂什么都不知道,富察府的人都不知道。璎珞点了点头。傅恒又看着她,道:关于我和容妃的话,你还是不要告诉容妃了,免她心生烦恼。说我和容妃,皇上当然是不信的,我和你,他最明白了。璎珞笑着点点头。 过了年,皇帝翻了舒妃的牌子,舒妃自然十分高兴,又好好伺候了皇帝一晚,并给皇帝道喜,恭喜令妃生了十四阿哥。皇帝见她一改往日的小气,便夸奖了她两句,她笑道:臣妾当然应该为皇上高兴!永瑆如今已快六岁了,他和福康安年岁相近,不知皇上可否和容妃妹妹说说,叫两个孩子一处玩耍。皇帝沉吟道:福康安早入了上书房,现在又上了骑射,还要歇午觉,怕是没有那么多时间。 舒妃听了这话,皇帝如此了解福康安的事,容妃是宠妃,果然不一样,心里一阵泛酸,但口中笑道:也不是日日上课吧,总有休息的天。皇帝道:那你自己去和沉壁讲。舒妃不好意思起来,道:皇上,臣妾和容妃妹妹平日说话不多,还有上次万寿节,臣妾不知是皇上之计,一心挂念皇上和太后的安危,对她说话严厉些,那之后,臣妾便更不好意思和她…… 皇帝道:朕每天多少事,还要给你处理这事儿。舒妃见皇帝笑语晏然,知道他没有动怒,便笑道:皇上,您一向是偏臣妾的,就帮臣妾和容妃妹妹说一声,好不好嘛?皇帝摇摇头,用手点她,道:她就只知道哄朕,你就只知道用朕!李玉在一旁笑起来。舒妃面露尴尬,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皇帝道:好,朕让李玉去说。说着看着李玉,李玉忙道:是,奴才遵旨。舒妃立刻笑道:多谢皇上!说着一福。然后又对李玉一福:多谢李总管! 李玉忙行礼道:娘娘这可是折煞奴才了!其实容妃娘娘性子好,不计较,娘娘真地不用多想。说着看着皇帝。舒妃也去看皇帝,见皇帝满面笑容,心里叹息:他可真是喜欢这容妃,连李玉都见机夸她!转言道:傅恒大人生了一位女公子,臣妾还没见过,皇上,其实我们纳兰家人丁不旺,弟弟成婚多年也没生个一儿半女,臣妾的额娘很喜欢小孩子,既然已说开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和富察家…… 皇帝沉吟不语,李玉于是道:皇上,要不奴才去问问纳兰夫人,看她是什么意思?其实皇帝没两日便要和容妃去春和园看戏,但此事是皇帝的私密,宫中并不知道,李玉故此一说。皇帝于是道:也好,你去问问她。舒妃见皇帝并无异议,他叫李玉去说,其实就是下旨,魏璎珞不能说不,心里高兴,又靠在皇帝身上,道:您对臣妾真好!皇帝一笑。李玉也笑,但心道:皇上这哪是对您好,这是什么都依着纳兰夫人!和对容妃娘娘一个样儿! ※※※※※※※※※※※※※※※※※※※※ - 【庄亲王之孙永瑺】小说前面也提及此人。在历史上,他是康熙帝十六子允禄的孙子,下一任庄亲王。比较有趣的是,乾隆要将孝贤所生的七阿哥命名为永琮,而这个名字本来是永瑺的,皇帝因此要他改名为永瑺。 - 【愉郡王弘庆】小说将其设定为魏湄的包衣主人府。在历史上,他是康熙帝十五子允禑之孙,他娶的是纳兰家另一个女儿(傅恒的妻妹),傅恒庶长子福灵安是其亲上加亲的女婿。允禄允禑和胤祄是同母三兄弟,其母密妃王氏便是小说中的太后提及的康熙帝汉人宠妃王嫔。胤祄为康熙第十八子,备受钟爱。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胤祄随康熙到承德避暑山庄,九月初四,得腮腺炎病死,活了8岁,葬景陵妃园寝,是唯一葬入景陵的皇子。由于在胤祄病重期间,皇太子胤礽面无戚色,引起康熙的反感,康熙初时对他劝诫,指他作为皇太子应要有怜悯手足之心,允礽不但毫无悔意,还在一众兄弟前当面顶撞父皇,这成为康熙第一次废黜太子的导火线。 第二十四章 心魔(四) 第二天皇帝走后,春梅给舒妃梳头,对她道:娘娘,您真地再不介意魏璎珞了?舒妃满面笑容地道:她和傅恒孩子都生了两个了,还介意什么?春梅道:但昨儿奴才瞧着,皇上对她还是好的。舒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笑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她和皇上,毕竟关系不一样,皇上对她不一样,她对皇上也不一样。春梅道:可她出宫都两年了。舒妃叹了口气,道:咱们这位皇上啊,可是念旧情的,不然那些流言是怎么起来的? 春梅点点头,舒妃又道:弟妹告诉我,是好心,毕竟我们和富察家算是一家人,而且涉及皇上,这可不是小事儿。春梅道:那您怎么不给皇上提个醒儿?舒妃摇了摇头,道:谁敢挑这件事,脑袋第一个不保。而且,依我看,镂月开云那位定是和此事脱不了干系,一个是皇上,一个是皇后,本宫还是不要掺和了。 春梅不解道:娘娘,那皇后这么做是图什么?奴才看,她现在和容妃倒要好起来,魏璎珞早离宫了,她还揪住不放?皇上若真想和魏璎珞……何必将她给了傅恒大人?她本来可是皇上的妃子。皇后不会连这也想不到吧?舒妃道:这我也不明白。 春梅已给她梳好了头,笑道:还是娘娘会打算,让十一阿哥和福康安亲近了,就等于是亲近了皇上!昨儿奴才瞧皇上对主子可好了。舒妃脸红了,只一笑,道:我就知道这事儿准成!现在宫里头的皇子,就永瑆和福康安年岁最近,容妃不好拒绝皇上。春梅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纳兰家是富察家的亲家,福康安少爷是富察家的人,当然应该和主子这边儿亲近。若纳兰夫人同意了,她也不能说什么。舒妃摇了摇头,道:福康安现在已算皇上的儿子,富察家管不了了。 春梅恍然大悟,道:这容妃定是早想好了,所以那时候她才会要了福康安少爷。舒妃道:是福康安命好,皇上自己的儿子还少了?他何必去喜欢一个臣家的儿子。我瞧皇上那样子,对容妃喜欢得紧,你忘了吗?那时容妃还没正式的名分,他就在承乾宫幸了她……虽说是迟早的事…… 春梅见舒妃脸色转阴,知道那事儿自然让她心里很不痛快,便道:娘娘还是别多想了,您应该去瞧瞧令妃和十四阿哥了!舒妃叹了口气,道:这也是个命好的,人家是生得好,她是姓得好。春梅扑哧一笑,刚想说:人家那是会生。但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因为那更加会勾起舒妃的心事。 万寿节那日,婉嫔在大殿上提及往事,容妃回到天地一家春,脑海里不觉浮现出自己和皇帝的第一次。 那是一个春天,窗外下着细雨,在承乾宫后殿西厢房,晚饭后,她正在灯下读《□□》。皇后请了旨那天一早就出宫了,她一天没有见人上妆。突然听到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响起:沉壁。她抬起头来,才看见皇帝不知何时进来的,她四下望望,屋里只有她和皇帝两个人,而皇帝对她来说,还是十分陌生的一个人,她和他见过两面,他给她赐了名儿,还跳过一次舞给他看,跳舞那次皇后也在场。 她立刻站起身来,刚想说话请安,想起自己没有上妆,又想起要赶紧跪,忙屈膝。皇帝已经拉起她来,道:你回去看书,朕就是来看看你。说着在坐榻对面的桌子边自坐了。他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就是去看看她……想到此处,容妃不觉笑起来。 那时她心里直跳,坐了回去,再翻开了《□□》。她还记得,在读的句子:雷霆在赞颂真主超绝万物,众天神因为畏惧他而赞颂他。他发出霹雳以击杀他所意欲者。他们为主而争论,而他是有强大谋略的……突然,她已被皇帝压倒在坐榻上,她吃了一惊,轻叫了一声,回过神来,忙挣扎,急道:不要,皇上,不要!皇帝已将她翻了过去……那天她穿着粉色的回族布长袍,上面紧身,包裹着她,胸前对襟处绣着墨绿色的小花,而皇帝穿着一件黑色绣花龙袍……很快就结束了,她倒在榻上,她知道自己身上的袍子被蹂|躏得皱皱巴巴,他可真疯狂……他当然会那样…… 皇帝将她抱起来,坐着将她横抱在胸前,闭着眼睛吸她身上的香气,就好像如今的福康安。那时,她心里忽然感到很柔软,从震惊到感受到皇帝的爱意,于是去亲皇帝,皇帝似乎很惊奇,她纯净无辜的眼神让他恍惚,也温柔地回应她,亲了好一会儿,皇帝放开了她,但还抱着她,道:你很香,你很好。她看着皇帝柔柔地道:您是沉壁的丈夫了。那时候,她会说的汉话不多。这是那天她对皇帝说的唯一一句话。皇帝似乎有一种难言的激动,但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看着她…… 想到这里,容妃一笑,原来这些,婉嫔都看了去,还当着众人说,可她没有什么可羞愧的,皇帝是她的命定丈夫,她为何要羞愧?掩藏在长袍里,婉嫔自然没看见她的秘密……所以他一直不让她脱回袍,后来还是她自己要脱了换宫装。其实,那个晚上,她虽然不曾忘记,但并没怎么想起,而她再见他,是一个多月后,宝月楼的那个正式临幸的晚上了。 但这真正的第一次,被婉嫔在众人面前提及,她心里便有了异样的深刻!她现在明白了,那天,除了自己的美丽,除了他有心事,还因为她是外头来的异族女子,他少了顾忌…… 容妃就这样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觉得自己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微微一笑,皇帝来了。于是她也伸出手去,抱着皇帝。两人待了一会儿,皇帝轻声道:沉壁,今天之后,朕放心了,你不会再有事,朕也绝不让你再有事。 她只是温柔地一笑,道:皇上,我去穿那件粉色袍子好不好?原来皇帝穿着的正是那日那件黑色绣花龙袍!他可是很少肯穿旧衣。待她穿回袍子,放了头发,再躺在皇帝臂弯里,皇帝深深地看她,然后开始亲吻她,轻轻柔柔地亲吻,她也轻轻柔柔地回应,还是在坐榻上…… 那日后,容妃便常常想起那个第一次,然后将皇帝的黑袍和自己的粉色袍子一直收在一处。冬至那天,皇帝翻她牌子时还提起那粉色袍子。 年初四下午,皇帝又来了,她已穿着粉色袍子,披散着长发,头上新配了粉色小帽,蒙着粉色轻纱,要皇帝换上那件黑袍,一起去长春仙馆给皇额娘请安。容妃的头发是深黑棕色,本有卷曲,入住宝月楼后,为了迎合皇帝的喜好,彩云每日都给她拉直,自前年去热河秋围,皇帝又要她恢复天然,彩云省了好多功夫。 太后见她穿回回子衣冠,卷着头发,一派异域风情,也觉得眼前一亮,喜笑颜开,拉着她的手,爱怜夸赞,说她真是青春,过年就应该这样。皇帝和她都知道,太后想起了和安。回来后,皇帝抱着她读诗,再和福康安一起晚饭。福康安第一次见她穿回袍,大赞皇额娘漂亮,抱着她大亲,并问东问西,皇帝和李玉都笑意盈然。 晚上,皇帝见她床上用了一幅新的被面,不觉多看了几眼。容妃笑道:皇上,过年了,沉壁和您换个新样子。这还是年后,她第一次侍寝,皇帝明白了,她故意拒绝去乐安和,偏要自己来天地一家春,就是为了给他看这新被面。于是他仔细去瞧,只见被面作杏黄色,上面是蓝色,绿色,红色的小朵祥云,祥云间是五彩团凤,和五色斑斓的宫灯,图样精细,织工精美。皇帝心里一阵暖意,坐在床边,抚摸这背面。容妃道:这是臣妾从姑苏织造局订的,那天这幅正在机子上织造,臣妾吩咐了李玉,就想着和皇上用,年前才送来,所以今天拿出来。您喜欢吗? 皇帝看着她,道:喜欢,你喜欢什么,朕就喜欢什么。接着又看着被面,道:这一幅光亮好,颜色鲜,图饰配搭合度,不像去年姑苏给朕进献的两匹松竹梅锦,颜色深了,朕叫他们照先发去纸样上的颜色深浅,再织造了送来。内务府库房里有很多样纸和库存样品,朕叫德胜拿了来给你,你挑一些,朕再和你一起选了,叫他们照颜色织新花样。 容妃惊奇地看着他,他一笑:怎么?容妃微笑道:您果然是行家高手。皇帝素日讲究衣饰挂物,她的常服和头饰首饰都是皇帝赐予,她自然知道,但没想到,他竟如此细致入微,又记得如此清楚。忽然想起今日皇帝腰间挂的那个红色荷包来,十足的过年气质,绣得十分的精致细腻,皇帝本穿着黄袍,换了黑袍,又挂回那个荷包,突然明白了,那是璎珞给他做的,又想想,应该是在南巡船上给的,便在心里暗笑。 后来,两人拥被而眠,朦胧中,容妃又想起一事,问道:您最近去庆妃姐姐处了吗?皇帝闭着眼睛没言语。容妃又道:姐姐想生一个皇上的孩子,您还是常去吧。皇帝道:朕困了,睡觉。容妃于是靠着他,立刻睡着了。皇帝睁开眼睛看看她,也一笑,睡着了。 第二天,李玉遵照皇帝旨意,将乐安和后殿东暖阁挂旧藕荷色春细面月白里帐一架拿给容妃,替换她现有的床帐。彩云不解,说皇帝为何赏旧物,容妃一笑,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我也是皇上的旧人了,而且这颜色配这被面好看。彩云才恍然,点点头道:皇上真是爱重娘娘。 傅恒夫妇回春和园后,小全子果然已到。珍珠和他拥抱了一下,看着彼此都十分激动。璎珞见他瘦了,便笑道:全大人,看来您给皇上办差真是不辞辛劳啊!傅恒只是笑。小全子忙跪在她面前,道:主子,您说这话奴才可当不起!奴才为皇上,为您,为大人,就是跑断腿儿也是心甘情愿的!璎珞点着他,笑道:你还是一点儿没变,别乱拍马屁,明儿皇上来了,你可得仔细着!小全子道:是,主子说的是!奴才明白! 小全子将礼物拿出来分给众人,又单独和傅恒璎珞说了一些南边儿的事,包括调查流言的详细来龙去脉,才回了自己屋里。珍珠在床边做针线,他立刻在床边紧紧抱着珍珠,亲了她好一会儿,不停地说道:姐姐,可想死我了!珍珠任他亲吻,两颊嫣红,最后才将他反搂在自己怀里,轻轻拍他,道:我也很想你。你给我写的那些信,我很喜欢。南边儿的人,没有发现什么吧?小全子笑道:没有,姐姐不要担心。他们成天见我们俩写信来着。 珍珠嗯了一声,又说了小全子家和自己家的一些事,小全子只道:姐姐辛苦了!于是两人说起姜姜,小全子道:主子生的小姐,可真像大人!珍珠道:要是外面的人瞧见了小姐,就没人会再说那些流言了!小全子只一笑,珍珠是一个简单的人,他和她说任上的事,却不和她说什么实质,那也是主子和大人的意思,珍珠也不问。两人躺去床上,又说了好一会儿,心里都充塞了重逢团聚的喜悦。 春和园的戏园和室内戏台在含晖楼,离西侧门很近,所以陆文洪每次都是走西侧门。皇帝和容妃来的时候,傅恒就等在角门内。多罗和李玉都和傅恒打了个招呼,道:给傅恒大人拜年! 傅恒对他俩微笑了一下。待皇帝和容妃的轿子停在含晖楼外,璎珞便走了上来,和傅恒双双跪倒在地。皇帝出了轿子,微笑道:天儿这么冷,起来吧!李玉在轿子边一笑。容妃扶着彩云,出了轿子,上来挽住皇帝,对二人嫣然一笑,道:傅恒大人好,纳兰夫人好! 傅恒夫妇起身,跟着二人一起进去了。多罗和李玉跟随其后,其他侍卫去了后边厢房,春和园自有其他人去招待。进了大堂,小全子和珍珠跪在里面。皇帝道:起来吧!待两人在堂上坐定,傅恒夫妇又带着小全子和珍珠给他们俩拜年。起来后,傅恒夫妇坐了,容妃便道:把姜姜抱来我们瞧瞧?璎珞一笑,珍珠立刻走了出去,一会儿抱了姜姜来,抱给容妃。 姜姜正睁着大眼睛,容妃一瞧,不觉有刹那的恍惚,便将孩子递给皇帝,自己抬起头来看了看傅恒。傅恒穿着深蓝色亮纹镶黑毛边的背心,里面是黑色长袍,戴着黑狐皮帽子,而他也在看她,漆黑的瞳仁波光灼人,并对她微微一笑,她立刻对璎珞道:姜姜可真漂亮! 皇帝看着这个女孩儿,见她酷似傅恒,恍惚间又觉得她的眼睛好像容音,收敛心神,对璎珞笑道:她和昭华一样。璎珞对二人笑应:是,听说七格格长得很像皇上,姜姜长得像傅恒。说着,走上前去,从皇帝手中抱过女儿来,让珍珠抱下去。然后对皇帝道:四爷,是不是开戏? 皇帝这才仔细瞧了瞧她,只见她丰腴红润,眼睛闪闪发亮,穿着一件石竹红牡丹团花镶金边宽袄,扣子上还是别着那块玉蝴蝶,下面是湛蓝色撒花裙子,头髻上只插一根金镶珠翠挑簪,一动就晃,有一种十分喜气的明媚俏皮。于是微笑道:好。 皇帝头上戴的是两年前璎珞做的水狐皮帽子,腰间挂的红色荷包是她去年给的,她早瞧见了,于是笑道:四爷请,娘娘请。待皇帝和容妃上了二楼,茶点果品早已上好。陆文洪先领着伴奏向皇帝和容妃行礼。皇帝勉励了两句。四人坐好,皇帝叫多罗,李玉和小全子也坐。小全子不敢坐,说要伺候皇帝。皇帝笑道:你如今是朝廷命官,坐吧。他才告罪在凳子上坐了,李玉对他一笑,皇帝于是又叫珍珠一起坐了,珍珠也告罪坐在小全子身旁。璎珞叫翠儿带人上来,立在一边伺候。戏便开演了。 ※※※※※※※※※※※※※※※※※※※※ - 【乾隆和松竹梅锦】历史上的真事,乾隆看了不满意,打回苏州织造去重做。 第二十五章 心魔(五) 《荆钗记》是南戏,多用元代戏本,共有四十八出,很长,说的是: 书生王十朋幼年丧父,家道清贫,与母亲相依为命。贡元钱流行见王十朋聪明好学,为人正派,便将自己与前妻所生的女儿玉莲许配给王十朋。十朋母亲因家贫,便以荆钗为聘礼。而玉莲继母嫌贫爱富,欲将玉莲嫁给当地富豪孙汝权。玉莲不从,只愿听从父亲安排,嫁给王十朋。婚后半载,试期来临,王十朋便告别母亲与妻子,上京应试,得中状元,授江西饶州佥判。 丞相万俟见十朋才貌双全,欲招他为婿。十朋不从。万俟恼羞成怒,将十朋改改调广东潮阳任佥判,并不准他回家省亲。十朋离京赴任前托承局带回一封家书。不料信被随十朋至京的孙汝权骗走,加以篡改,诈称十朋已入赘相府,让玉莲另嫁他人。孙汝权回到温州后,即找玉莲继母,再逼玉莲嫁给汝权。玉莲誓死不从,投江殉节。幸被新任福建安抚钱载和救起,收为义女,带至任所。钱载和来到福建任上后,即差人去饶州寻找王十朋。差人打听到新任饶州太守也姓王,到任不久便病故,回来告知玉莲。 玉莲误以丈夫已死,悲痛欲绝。而十朋在赴任前接取母亲与妻子来京城,听说玉莲已投江而亡,十分悲恸。五年后,王十朋调任吉安太守,而钱载和也由福建安抚升任两广巡抚,赴任途中路过吉安府,王十朋前去码头拜谒。当钱载和知道王十朋就是玉莲的丈夫后,在船上设宴,使十朋与玉莲得以团圆。 南戏兴起流行于北宋末至元末明初,昆曲源于昆山腔,而昆山腔只是“南戏四大声腔”之一,并不能代表弋阳腔、海盐腔和余姚腔,圣祖康熙所钟爱的就是自唐代流传下来的弋阳腔。今天春和园出演《荆钗记》全本,唱的是南戏鼻祖,四大声腔之首海盐腔,凸显“以真切之调写真切之情”,因皇帝生母是嘉兴人,海盐腔正是嘉兴湖州地流行之调。其腔调清柔、婉折,为明代官僚士大夫所好,缙绅富家宴请宾客时,往往招海盐子弟演唱,若系清唱则不用锣鼓,只用拍板或以手拍板来代替。 海盐腔到明万历年后才衰落。现在举国上下流行的是昆曲,会海盐腔的很少,璎珞特选此腔,陆文洪下了许多功夫。本来皇帝南巡回来就要看,但因璎珞不方便,直拖到过年。璎珞现在明白了,这是傅恒故意为之,因为流言一事,不教自己和皇帝见面。想到这里,她看了看另一侧的傅恒,微微一笑。傅恒于是也对她微笑了一下。皇帝一眼就认出一身缟素扮玉莲的是前年穿花衫扮杜丽娘的沁官儿,说其别有风韵,唱的又好,这才想起,去年出远门两趟,竟未来过春和园,璎珞笑赞他好记性。之后皇帝便一直在和容妃说戏,其余人等也被戏的曲折动人所吸引,都未注意二人。 演了十六出后,已过午时。春和园准备了丰盛精美的膳食。在席间,璎珞对皇帝道:四爷,明蕙想请个旨,想请四阿哥和五阿哥及福晋格格也来看这戏,陆师傅排练了那么久,好对得起他的心血。皇帝明白她的意思,是想让静离见五阿哥的福晋格格,便道:永珹如今闭门思过,你叫永琪他们。璎珞于是谢恩。皇帝又对傅恒道:这戏不错,回头,朕借去圆明园演,皇额娘定然喜欢。傅恒微笑道:春和园随时听候皇上招遣。 饭后,又演了十六出,期间璎珞去给姜姜喂奶,容妃好奇,便跟着去。她于是和容妃说了流言的事,容妃十分意外,但只笑道:夫人,还是你自己和皇上说比较好。他会听你的。 璎珞道:如果娘娘不介意,那我自然义不容辞,其他人不敢去告诉皇上。这事都是因我而起,娘娘不要放在心上。容妃摇头道:夫人不必自责,沉壁不会多心,你和傅恒大人商量商量,怎么和皇上说比较好,沉壁要装作不知此事。璎珞点点头。容妃又笑道:姜姜果然长得十分像傅恒大人,沉壁恭喜你们!璎珞笑吟吟地道:谢谢!一时喂好了,容妃便抱过姜姜,欢喜地亲亲,再拍睡。她现在抱孩子很熟练了,一时想起在南巡的御舟上,关于这个孩子,自己曾安慰过傅恒…… 璎珞此时细瞧,见容妃头上戴着铜镀金累丝点翠嵌珠石凤钿子,额前一排垂下的彩珠,颈间戴着橘色染骨镶石点翠寿字七东珠金黄绦领约,知道这是贵妃用物,且和皇帝所戴荷包上自己绣的寿字相照,手上带着一排金錾古钱纹指甲套,身着和皇帝龙袍类似的柚黄色松竹梅纹马蹄袖吉服,青松翠竹红梅,活泼华彩中一副天真纯净的模样,便笑她是一个洋娃娃。两人又说了一阵,等她们回来,其他人已不见了,只珍珠坐在戏楼里,她知道,皇帝是去问小全子差。 戏演完,已近晚饭时间,外面天色已黑,璎珞又留皇帝和容妃晚饭,皇帝看着容妃。容妃对他一笑,道:皇上,我们在这里一天了,早些回去吧,让大人和夫人也早点歇息。皇帝道:好。于是傅恒又将他们俩的轿子送到西侧门内,再嘱咐了多罗两句,方才回来。 初六这日,伊贵人穿着一身红来向皇后拜年请安。那拉氏欢喜地叫她在榻上一边坐了。伊贵人见她在缝绣好的大荷包,于是笑道:皇后娘娘,您的手真巧,这是给皇上的吧?那拉氏笑应道:皇上不缺这些东西,本宫就是闲来打发时间。伊贵人笑道:是,娘娘宫务繁忙。年饭那天,我看皇上带着一个黑色的荷包,上面是好漂亮的茶花,那是娘娘做的吧?那拉氏道:不是,那定是绣坊做的。 伊贵人道:哦,容妃娘娘不做女红,令妃娘娘不方便,除了绣坊进献,皇上就用您做的吧?那拉氏不置可否,道:本宫早已不做这些了,去科尔沁路上无事,拿起针线,绣了一幅,便又来了兴趣。伊贵人见皇后缝着荷包,脸上一片专注的娴静温柔之气,她还从来没见过皇后如此模样,不觉在心里感佩:皇后娘娘温婉贤淑,果然配得起她的名字“淑慎”。正思量间,忽然听珍儿的声音道:伊贵人好。 她回过神来,看着珍儿,道:珍儿姑姑新年好!珍儿也忙给她拜年,然后说道:伊贵人,您也来学学绣花,皇后主子可以教您。伊贵人忙道:娘娘主持六宫,吉玛不敢打扰娘娘,吉玛爱做针线缝纫,内务府派师傅在教吉玛用织机,但刺绣是精细活儿,比缝纫纺织难得多了。那拉氏听如此说,便笑道:好啊,你来吧,本宫有空时便叫人去叫你。伊贵人忙应了,又道谢。 伊贵人走后,珍儿便道:娘娘,奴才看您是真喜欢这位伊贵人。那拉氏笑道:也是有缘吧,本宫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没想到,这位卫蒙格格入了本宫的眼。珍儿一笑,去一旁收拾,然后悄悄地看那拉氏,她知道皇后将这伊贵人当作下一个令嫔。 伊贵人,拜尔噶斯氏,名吉玛,是达什达瓦部人,她是前年秋围时被献给皇帝,后由两位阿哥从热河行宫带回来的。达什达瓦部,和准噶尔一样,本从属于明朝时赫赫有名实力强大的瓦刺,是容妃提到的漠西四卫拉特蒙古的前身。瓦刺在强盛的时期,曾控制了东部蒙古,即明朝时所称的韃靼,其中包括世代与朝廷交好的漠南蒙古,朝廷才消灭的大患准噶尔正是瓦刺的四部之一。理藩院里便设有专门的部门研究和管理卫拉特蒙古。 征准噶尔时,达什达瓦部出兵配合清军,协助作战。因此,皇帝两次在谕旨中批示,允许达什达瓦部属人前来热河居住,为给达什达瓦部提供佛事活动场所,还在武烈河东岸建造安远庙,邀请卫拉特蒙古各部的首领每年夏天都來热河聚會,更建造大片屋宇,让达什达瓦部属人男女老少迁往热河居住。吉玛的父亲德穆齐塞音察克,就是其中一个部落的首领,所以宫中称吉玛为卫蒙格格。 这位格格,只有十九岁年纪,也曾经嫁人,但丈夫早亡无子女。那拉氏一搬来圆明园,皇帝便叫她在皇后位下学规矩,和当年的容妃一样,只是这位格格生得并不算漂亮,她既不像其木格那种中原认为的草原美女,又不像乌日娜那种漠南蒙古,即东部蒙古的原生草原美女,且性子安静柔顺,据说她像之前同来自漠西,温纯端厚又精女红的豫妃,所以才被皇帝带回来的,因此那拉氏对她更自不同。 入宫一年多,皇帝只翻过她一次牌子,所以她虽为皇帝的贵人,在那拉氏心里,感觉很不一样。因为漠西蒙古与漠南漠北蒙古相比,与大清的关系更远,且被周临突厥系诸部长期影响,西部蒙古的瓦剌就有突厥化的跡象,使之跟东部蒙古诸部更加不同,更荒蛮更血腥,所以皇帝才会鼓励他们迁居热河,以实现教化的目地,也因为这个原因,皇帝要傅恒主持土尔扈特部东归之事。所以她的满语汉话一直学不好,直到皇帝今年从科尔沁回来,她才基本算是说得比较流利了。 在南巡的时候,那拉氏感叹过珍儿那时或可成为令嫔,所以珍儿心里明白那拉氏的想法,容妃无法替代又不好动,那拉氏希望有一个和她亲近的人得以和令嫔那样,而这伊贵人各方面都和魏湄接近,出身还好,又是从皇上重视的回疆选来的,这也是那拉氏为何要借容妃之手除去乌日娜的原因之一。去年婉嫔下毒,那拉氏心里窃喜,虽然容妃并没有事,但婉嫔是那拉氏身边出去的人,算是给她出了一口大气。珍儿自然想不到这么多,那拉氏也从没说过什么,这些其实都是袁春望的观察,他便要珍儿促成那拉氏的计划,所以珍儿今天才叫伊贵人来学刺绣,更加亲近皇后。 因皇后又拿起了针线,和绣坊关系拉近,袁春望很是担心,所以他断绝了和紫纹的幽会,但警告她绝不能将他们俩的事说出去,紫纹自是不敢,袁春望还是担心,于是便和颖贵人说,既然她喜欢紫纹,便将她调出绣坊,给颖贵人使唤。其木格自然高兴,谢了袁总管,紫纹更高兴之极,她终于算是摆脱了袁春望,连面都不用见了。 过了两日,璎珞和傅恒说,自己已约好了和皇帝见面的事,傅恒于是略有担忧地看着她。她一笑,道:少爷不要担心,我去是为了救好多人的命,而且皇上,他不会对我生气的,你担心什么?傅恒道:我知道,但我就是担心,担心你和他见面……说到后来,声音低下去了。 傅恒久已不说此事,璎珞略有诧异,走过去把他揽在怀里,道:傻瓜,他对我早就没有了,在嘉兴钱家我不是说过。他现在的心上人是沉璧。半晌,傅恒道:那你呢……璎珞有点不置信地看着他,道:少爷,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在富察府,你不是说我闹孩子脾气? 傅恒闭上了眼睛,不语。璎珞觉得有点儿奇怪,问道:少爷怎么啦?傅恒伸出手去,抱着她,还是不说话。璎珞道:我知道了,你在介意我送他帽子荷包的事对不对?傅恒道:初六那天,他那样看你。璎珞笑起来,愈加温柔地摸他的头,道:你想多了,那你没看他看沉璧的眼神呢,沉璧说不留着晚饭,他立刻便不留了。而且在扬州,你和沉璧不见了,他都无心茶饭,听李玉说,觉也未睡着,我早说过,他真正喜欢的就是沉壁。 傅恒叹息了一声,道:可你始终在他心里,如今那令妃……璎珞不知说什么好,便道:怎么你还在介意她,令字是我叫皇上给的,你不是知道?傅恒不豫道:所以,他都听你的。璎珞笑起来,笑得十分开心,道:少爷,你才是闹脾气,不管他想什么,我可是一直把他当姐夫。说着便开始亲傅恒。傅恒还要说话,但她不让他说。两人亲了好一会儿,璎珞便解自己的衣服,傅恒不觉吃了一惊,璎珞低声道:下红没有了。 璎珞觉得像洗热水澡般的欢畅舒服,除了因生女久未亲热,她知道,傅恒还因为皇帝不开心,他可真会胡思乱想!他在内心深处还是如此介意皇帝啊,她已为他生了两个孩子了……他还说他不介意流言……想到此处,她在心里忽然笑起来,轻声道:少爷…… 最后,傅恒将她抱在怀里,道:璎珞,我们已有了一儿一女,不要再生孩子了,你太辛苦了。璎珞于是一笑,道:嗯,我在喝药,少爷放心。傅恒点了点头。璎珞又道:但你不准胡思乱想,如果你胡思乱想,我便再生孩子!傅恒有点儿不置信地看着她,璎珞一笑道:那你就不会怀疑了吧? 傅恒将她紧紧抱住道:我不怀疑你,也不怀疑他,我只是不喜欢他看你。璎珞道:我明白,少爷,我见他,都是为了说事儿,嗯?傅恒嗯了一声。璎珞又叹息道:少爷,你这样,怎么得了?傅恒静静地不说话。璎珞亲在他脸颊上,道:可我喜欢,我就喜欢你这样……璎珞永远是少爷的,永远。 傅恒闭上眼睛,心里只感觉舒畅的喜乐,他谁也不怀疑,虽然璎珞和皇帝的流言他很不喜欢。而他和容妃的流言……法蒂玛的心也永远是他的,虽然那现在也是皇帝的……他觉得他是不屑皇帝,和那年在演武场被迫比剑时一样…… ※※※※※※※※※※※※※※※※※※※※ - 【突厥化】是指一个民族被迫或自愿放弃自身的語言、文化和身份认同并与突厥人同化的过程。最早有记录被突厥化的是在新疆的喀什地区。回语即维语,就是一种突厥语。突厥化进程至晚从公元前2世纪上半叶便已开始,公元6-8世纪时,天山地区的印欧语族群大多已实现了突厥化。在公元6世纪,突厥汗国统治了中亚和新疆地区;9世纪操突厥语的维吾尔人从蒙古高原迁入天山以南。 - 1804年,韃靼人神学家库萨维籲对伊|斯|兰教進行世俗化改革,去除伊|斯|兰教对教育的影响,即是扎吉德运|动,成为泛突厥主|义的源头。「泛突厥主|义」被一些鄂图曼帝国的知识分子接手,改变成恢復鄂图曼帝国昔日强大辉煌的民族复兴运|动的精神支柱,并向世界传播。突厥语是一种古老的语言,现在,土耳其语是突厥语中使用人口最多的一种。历史上著名的突厥化事件是青年土耳其党政府对希腊人的种|族|灭|绝。 - 【历史原型】伊贵人就是乾隆的【慎嫔】,她曾在继后位下学规矩,后封为伊贵人再慎嫔。她一向和继后交好,来历背景如文中所示,小说中关于她的情节参考了有关她和乾隆的历史记录。伊贵人与皇后那拉氏常在《穿戴档》中被乾隆帝要求做些女紅。例如在乾隆二十六年四月二十二日,高宗就下旨:「五彩线金丝火镰袄到家里交与慎嫔,按此火镰袄做样,比這火镰袄线的,当在做些。」乾隆帝更称赞曾受皇后教导的拜尔噶斯氏为「六宫雅范」,能体现出这两人的关系不错。 - 【豫妃】,在原剧中曾被提及,在小说第三章里也做了交代。博尔济吉特氏,寨桑根敦之女。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六月初五日,准噶勒杂特部一位名为根敦的宰桑,因被乌梁海劫掠而率领所属九十余户投诚清廷。乾隆帝认为此事甚属可悯,著加恩授根敦为佐领,并且暂令其与丹毕游牧同居。由此推论,博尔济吉特氏在此日期之后入宫。博尔济吉特氏便参选一年一度的内务府选秀,挑入宫充作宫女,而后封多贵人直至豫妃。乾隆很重视和喜欢这位豫妃,有许多的内廷赏赐记录,她曾怀孕但不幸流产。她入宫时已二十多岁,之前嫁过人。 - 根据《清实录》的豫嫔册文记载,当时的博尔济吉特氏被称为一个温纯而端厚的女子,“承慈颜于璇殿”。根据《皇朝文典》录入的豫妃初次祭文和二次祭文记载,高宗忆述豫妃是个□□的女子,懂得看译官所翻译的文章。尽管她自幼在蒙古长大,却懂得妇女应该从事的女功,因能进行纺织和缝纫等的工作而曾令高宗在其去世后,怀念她“织絍错镂金之巧”、“献茧呈功”的时光。她又尽心地承担宫中的职守,“佐雅化于兰宫”,因而在宫中有着不错的名声。 - 【这两位妃嫔都来自漠西蒙古,精于女红】。 第二十五章 心魔(六) 赫朱三十晚上礼佛到半夜晕倒的事,必然惊动庆妃和容妃,太医说五福晋情志抑郁,两人都吃了一惊。于是大年初一她们将两位格格叫来问话,两人也说不出什么,只说永琪不怎么和福晋一处。二人并不奇怪,便在第二日一起去看赫朱,并叫她屋里的嬷嬷宫女都下去。赫朱见两位母妃亲自登门,不觉羞愧,又无法下床请安,只是流泪。二人见她这样,都不禁唏嘘。 容妃道:孩子,嫁了人,不比在家做女儿的时候,你心里若有委屈,信得过我和庆母妃,可以和我们说。庆妃触动了心事,对她道:五福晋,很多事想开些,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入了宫,更是如此,不要为了这些就不顾自己的身子。赫朱听她二人话的意思,是将永琪冷淡自己视为寻常,更加伤心起来,始终不说话。二人见无可劝慰,只能吩咐她的嬷嬷宫女好生照看。 之后,二人便叫永琪一起上杏花春馆,要他多看望赫朱。永琪道:二位母妃,我每天都去看她的,但和她实在无话可说,并不是故意冷淡于她。容妃道:赫朱是大家闺秀,应该是很守规矩。永琪明白她话的意思,道:依博尔和嘉佳也都是大家闺秀,永琪并无偏见。我觉得她是因为西林家的事,在我面前……但我也不便说些什么。她很敏感,我说的话她更会多想。庆妃摇头道:终是性格,永琪确实不好说什么,听说皇上还在重用她的父亲,等她自己想通罢。容妃点点头,道:永琪,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每天去看看她。 永琪答应了,道:二位母妃,这都是儿子不孝,让你们俩为儿子的家事操心。永琪走后,容妃道:要不,让她不要喝避子药了,反正她已十六岁,若有了孩子,她便好了。庆妃道:她身子不爽,要真有了孩子,所有人会更担心,太后第一个就不同意。而且她这个身体,怎么养孩子。 容妃点点头,转言道:姐姐,皇上和你……庆妃道:多谢妹妹关心,就顺其自然吧,我早就想开了。容妃点点头,道:福康安本来姐姐也在照顾,都是我…… 庆妃笑道:妹妹,福康安本来就是傅恒大人给你养的。容妃惊异地看着她,不知她是如何知道的。庆妃道:福康安入宫时,纳兰夫人教乳娘给我带了一封信,在信里说过,只是因为那时候妹妹住在外面的宝月楼,不是太方便,便让他和五阿哥一起归在永和宫。容妃点点头,璎珞既这么说,看来傅恒一早便将福康安给了自己,心里不免欢喜。庆妃接着说道:我本有五阿哥,他们将福康安给你,定是有考量的,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妹妹千万不要多我的心。 容妃道:谢谢姐姐!庆妃道:是我应该谢谢你!若不是你,皇上不会上我的门。容妃道:姐姐,皇上他……庆妃道:我明白,后宫这么多女人,他是顾不过来的,我经常想,他也不容易。如今,我和他这样已很好,皇上能来和我说说话,晚晚便满足了,并无其他奢望。入了宫,若存了强求的心,便是自苦。希望五福晋也能明白。我离得近,会常常去开导她,妹妹不要担心,你侍奉好皇上吧。 回了天地一家春后,彩云便感叹五阿哥本来一切顺利,就是这福晋没娶好,要是愉妃娘娘知道了,得多担心。容妃笑道:你也和五福晋一样,钻上牛角尖了,你瞧庆妃姐姐,对她我是很佩服的。彩云道:庆妃娘娘自是有涵养,奴才当然比不了。但您就不担心五阿哥吗?容妃道:有皇上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彩云诧异道:皇上?容妃道:五福晋是皇上定的,他自然有用意。彩云这才点点头,道:主子既这么说,那奴才就放心了。容妃对她微笑道:很多事,要走走再看,不能着急,他们都是些半大的孩子。说着,翻开了古兰经。彩云也微微一笑,心知这主子性子十分的好,不急不忙,但自有计较。 春和园请了五阿哥一家初十来看戏,海氏自然欢喜莫名,虽然到时候在场面上只说她是春和园的静离,但终于可以和永琪说说话,又能看看他婚后的情况,于是兴奋地睡不着觉。小福不明白,便告诉了璎珞。璎珞便劝她好好休息,别儿子来那日精神不济。 福隆安除了亲近乳娘和珍珠,他最喜欢的人还是傅恒,因为璎珞很快又怀孕,他不能近身,所以傅恒在家的时候,都是傅恒抱着他。现在他会说几个字,常常说“阿玛,阿玛”,但还不会叫额娘,“额娘”这两个字本就不好发音。璎珞十分嫉妒,心里暗下决心,再不生子,要多和儿子和女儿相处。 璎珞给姜姜喂奶,福隆安便开始要璎珞,虽然他还在吸乳娘的奶,但璎珞是他的母亲,这种感情自然而然。这也是璎珞不愿意断奶的一个原因,但她确实感到消耗很大,白天夜里休息都不好,所以她很快就下了决心。从马神庙街回来后,她便减少了喂奶次数。海氏因道:璎珞,你可真是坐言起行,很有决断!璎珞笑道:姐姐了解我,我没什么儿女心。海氏也笑:没儿女心,一下生了两个孩子? 璎珞只笑而不语,她接连生两个孩子,是为了傅恒。假如不是这样,他还不知道会如何怀疑自己呢!想到这一点,心里无上甜蜜。其实她也知道傅恒并不怀疑自己和皇帝,傅恒是什么品格性子,她最了解。但看他也掩藏不住在乎,就觉得开心,他这样的正人君子,就是在她面前,才是他真正的自己,他就是……嗯,十分十分爱她!海氏见她的神情,便感叹道:不知道永琪和她的福晋如何,若小两口也和你和傅恒大人这样恩爱,我就放心了。 璎珞心知肚明,赫朱的事容妃在年后来看戏时都告诉她了,永琪钟情依博尔,她更早知道了,但她不好告诉海氏,想他们母子自己说。便笑道:我也没见过五福晋,到时候我们一起瞧瞧。永琪平日给你的信里都怎么说?海氏道:我问他,他不怎么说,只说和格格福晋都处得好。他说的多的还是功课和学差。璎珞点点头,道:永琪是一个上进的好孩子,姐姐放心吧。 初四那日,永琪终于将容妃送的其他两幅被面给了两位格格,依博尔自是榴开百子,胡嘉佳的是百卉含英,他说这是容妃赐的,上下所有人自然不多心。但依博尔十分明白他的心意,当日便和潘嬷嬷一起装了新被子。寒冬腊月,屋内烧着炭火,永琪在一旁听她笑语嘤嘤,和潘嬷嬷在那边缝被面,心里觉得好不喜乐。 被子装好,两人又给被子熏香,永琪觉得藏香过腻,所以他院儿里一直用他喜欢的檀香。一切停当,潘嬷嬷下去后,他放了书,走到床边,依博尔还在瞧这新被面。背面是浅黄色,一株大石榴树,上面结着红艳艳的石榴果,有些石榴已开,露出石榴子,籽粒肥大,饱满多汁,鲜艳欲滴。树下是穿着各色衣衫的男女小童,有的在嬉戏,有的在仰望树上的石榴,可爱地垂涎……江宁织造的工艺细致精美,自是上品,让人赞叹。 永琪坐到她身边,也一起看。依博尔回眸一笑,永琪知道她想起了自己从姑苏织造拿回来送她的那方帕子,也是浅黄色,那时他们俩闹的别扭,后来她便常常别在襟上,心里柔情顿生,亲在她颈子里。依博尔由他亲了一会儿,转过身来。他见依博尔双颊浅晕,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笑意,唇上红红的胭脂,和被面上的红石榴一般鲜润,又亲了下去。依博尔慢慢软倒在被子上…… 在新被子的芬芳里,他辗转地亲她……依博尔吐气如兰,细细喘息,牵动他心中所有的柔情蜜意,他边亲边拿下她的耳钳,头饰,放在床头,解开她的头发。依博尔觉得自己淹没在一池春水里,抱着他的脖子……永琪解开了她的衣衫……她睁开眼睛,看着永琪,永琪对她微笑,她恍惚起来…… 当她再醒来的时候,已被擦好了汗,被永琪抱在怀里亲吻。她微微一笑。永琪低声道:你不要紧吧?依博尔笑道:没事。心里却想:若他这样对福晋,可要出大事。又想:他才不会这样毫无顾忌对福晋,也不会这样对嘉佳姐,他只会这样对她! 两人就这样并头躺着。永琪道:将来我要你生我的孩子!她闭着眼睛,笑着嗯了一声,问:你这么和容母妃说的?所以她才那样赐被面?永琪道:不是,她自己和我这么说的,她知道我喜欢的是你。依博尔亲了亲他的面颊。两人待了一会儿,依博尔道:福晋到底是怎么了?她怎能不顾身子侍奉菩萨。永琪沉默了一会儿,道:她也知道我喜欢的是你。依博尔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这么和两位母妃说的?永琪摇摇头,道:那她会落不是。我只说了她因为西林家,和我有隔膜,也确实是那样。我喜欢的是你,两位母妃都知道。 依博尔道:若她身子好些,可以和我和嘉佳姐一起踢毽子,你去和她说说。依博尔和胡嘉佳常常在院子里一起踢毽子,宫女们也一起踢,十分热闹,但赫朱从来不出来。永琪便道:好,但也不要勉强她。依博尔道:多晒晒太阳,对她身子好,免得她坐在屋里闷想。年初宫里开戏,她也没去。阿哥,她比我和嘉佳姐都大,她会第一个有孩子,你叫她不要担心。永琪抱紧她,道:我要你生我的孩子,我不急。依博尔笑起来,反手摸摸他的头,道:嗯,依博尔知道,但你不让她们有孩子吗?阿哥,你不能这样。 永琪默默不语。依博尔反过身来,头抵着他的下巴,道:阿哥对我的心意,我全都明白,但依博尔不能这样自私,就是为了阿哥也不能。永琪道:你真懂事。依博尔亲了亲他。两人又待了一会儿,永琪道:我的额娘就住在春和园里,她就是你在皇阿奶那里猜灯谜那天见过的另一位姑姑。依博尔十分惊奇,努力回想那姑姑的样子,然后分开两人,看着永琪。 永琪点了点头,道:她是纳兰夫人认的姐姐,一直替纳兰夫人管理府里的事务,法号叫做静离。依博尔才恍然大悟,道:那皇上都知道?永琪点点头,道:皇阿奶也知道,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嘉佳她们俩都不知道。 依博尔郑重地点点头,忽然明白了,永琪和傅恒一家定然关系密切,怪不得之前他说去弄明白皇帝为他指婚西林觉罗家的事,而春和园又邀请了他们去看戏。只听永琪道:我是阿哥,他们是外臣,不能私下来往。 依博尔道:阿哥,我懂了,你放心,我谁也不会说的。然后又笑着贴着他,道:依博尔放心了,不仅有容母妃,还有他们,你一定平平安安,万事遂顺!四阿哥被罚闭门思过,我听了便为你担心。永琪笑道:嗯,你放心吧,我自会小心。依博尔又道:阿哥,你也放心,我去劝福晋,她一定会听我的!永琪诧异道:你?她很顾忌你吧?依博尔笑道:我自有办法! 定了初十去春和园看戏后,依博尔便去了赫朱房里。她每日都来请安探病,但赫朱除了礼貌,对她十分冷淡,她上午已请过安,不知她又来做什么,便坐在床上,不言语。依博尔站在床边,对她微笑道:福晋,初十就在后日,你也会去吧?赫朱道:我起不了床,只能辜负纳兰夫人的好意了,你们陪阿哥去乐乐便是。 依博尔高兴地道:那好!谢谢福晋!说着便告辞出去了。赫朱见她来去匆匆,就为了问自己去不去看戏,不觉十分生气。自己不去,她万分高兴?一直服侍赫朱的嬷嬷姓陶,刚才也都看见了,便道:福晋,您不去,不是给她们俩让位?她们俩更可以霸着阿哥了! 赫朱道:陶嬷嬷,你说话要有分寸。陶嬷嬷忙低了头,道:是,福晋,奴才不过是为您着急。赫朱长叹了一声,道:阿哥的心本来就不在我身上。陶嬷嬷看着她,道:福晋,您别怪奴才多话,您这模样,阿哥怎会对您有心?赫朱吃惊地看着她。陶嬷嬷又忙低头道:是奴才不知身份,奴才再不敢乱说了。 赫朱道:不妨事,嬷嬷你说吧,屋里没旁人,有什么想说的,都说出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陶嬷嬷道:是,主子好,奴才们才好,奴才自然为了主子。主子,阿哥比您只大一岁,也是十几岁的孩子,又是阿哥,本没有就别人的道理,您病着,他就更不会来睡在这屋里了,规矩也不允许。 赫朱叹息了一声,落下泪来,道:我知道。陶嬷嬷道:主子快别伤心,听奴才说。阿哥本来日里就忙,不过是赶上过年,所以长日待在家里。他从外面回到家里,便是想松泛,您总是这样一副委屈样子,他怎么愿意来?赫朱道:我是他的福晋,可他对我…… 陶嬷嬷道:主子,您这么想就不对了,奴才瞧着,您才来的时候,阿哥所有的礼数都全了,就是因为主子不知什么原因,和他总是隔着一层,他才不怎么来了。但他从来没有缺过礼数,每日都来这屋里和您说说话。其实主子是宽厚人,待得住人,连奴才们都敬服,不知您到底是有什么心事。 第二十六章 意外(一) 赫朱自不提西林家的事,只道:我想他不只是来和我说说话。陶嬷嬷道:这个奴才自然明白,但奴才瞧着,就是说话,您也没什么话和阿哥说。赫朱叹了口气,又落下泪来,道:你不明白。陶嬷嬷道:是,奴才也不问。但您要阿哥就着您,没话找话说,奴才瞧着十分不妥,他是阿哥,又是您的丈夫。 赫朱道:我懂,我并不是要他就着我,我只是觉得,他心里早就有别人了,她们都比我先来。陶嬷嬷笑道:主子,都是这样的,别说您嫁的是阿哥,王公大臣们家里的公子哥儿,谁不是成婚前先收屋里人?小格格讨人喜欢,年纪又小,阿哥自然喜欢她。依博尔年纪小,所以院儿里都叫她作小格格。 赫朱怔怔地道:我不是和她计较,我只是心里难过。陶嬷嬷道:奴才知道,您怎会失了身份。阿哥的格格,也是有家世的,是皇上定的,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妾和屋里人,太后当年就是先帝的格格。索家虽说是包衣出身,可如今有权有势有地位,除了她父亲,小格格的叔父做着总管内务府大臣都多少年了,可见皇上喜欢他!奴才觉得,您要好好和她们相处,再怎么说,她们都越不过您福晋的身份,这一点您放心。 赫朱心里越发难过起来,道:可我一看见她,心里就不舒服。陶嬷嬷道:奴才明白,但不说阿哥向对小格格那样对您吧,至少您可以让他向对胡格格那样对您。奴才冷眼瞧着,他和胡格格关系也好,有说有笑,只是去歇宿少些。可阿哥在您面前总是礼貌而疏远。 赫朱又哭起来,道:我也不想这样。陶嬷嬷道:主子,您才来的时候,不是这样,奴才瞧着,您是心事总憋着,身子才不爽了。就不说别的,您如今病着,又怎能怪阿哥不来?就是两位娘娘和太后,她们也不会向着您的,因为阿哥宠谁,都没错,您作为福晋,生了妒念,她们会觉得您不懂事。赫朱泪流不止,除了西林家的尴尬,正是因这正妻的身份,她才一直不能表现出来,之前容妃庆妃就都不为自己说话。 陶嬷嬷继续道:嫁到别人家做媳妇儿,就是这样,婆家向着的都是自己的儿子,别说这是皇家,您嫁的是阿哥,君臣有别。福晋可不能再有大小姐脾气。赫朱道:谢谢嬷嬷,我不是耍脾气,出嫁时,额娘都和我说过,我明白,不能让人看轻了西林家,我只是心里难过。陶嬷嬷道:嗯,老奴明白。您要是不痛快,外面不好表露,尽管告诉老奴,就像今儿这样,说说话儿就排解了,千万别憋在心里。 正说着,听通传,说胡格格要见福晋,她早上也已经来过。赫朱忙擦了眼泪,陶嬷嬷给她整理好被子,便叫进。胡嘉佳问安后,道:福晋,嘉佳已给纳兰夫人备了礼物,不知福晋要送什么,别送重了才好,所以来问问。赫朱并未打算出门去见人,说不出话来,陶嬷嬷忙道:胡格格,您有心了,福晋还在想,晚上差人告诉您可好?胡嘉佳嫣然一笑,应着去了。 她走后,赫朱只觉得心里更加难过起来,因她也兴高采烈。陶嬷嬷道:主子,您看见了吧?您身子不好,心情不好,苦的全是自己,阿哥不会在意,他还有别的女人,她们就更不会在意。赫朱问道:嬷嬷,你说,嫁人是为了什么?陶嬷嬷道:主子,那不嫁人,您准备一个人过一辈子吗?您的阿玛额娘又怎能放心? 赫朱道:嬷嬷不也是一个人?陶嬷嬷道:奴才怎么一样,奴才是为了寻口饭吃,您想和奴才一样伺候人吗?主子,您出生就有身份有地位,嫁的是阿哥,已不知比多少人好了,又不知被多少人羡慕,您可千万别自己糊涂了。 赫朱点点头,永琪高大英俊,性子又好,且是皇子之尊,她一早在容妃的宝月楼见过他,知道自己被选为他的福晋后,心中欢喜之极,便常常想着他,憧憬和他在一起生活……陶嬷嬷还在说:容妃娘娘她们是向着阿哥,可她们是皇上的妃子,太后在她们面前向着的是皇上。容妃娘娘那等容貌,她还不是就着皇上,所以她才能是皇上的宠妃哪!阿哥性子好,待人也好,阖府上下都知道,奴才说句僭越的话,比皇上那好伺候多了。赫朱温言道:嬷嬷,您说的对,让我想想。您先下去歇息。陶嬷嬷应了,自下去了。 晚饭的时候,赫朱便下了床,虽然她还头晕,但坚持坐在桌边吃饭,陶嬷嬷和她的宫女们都十分欣喜,立刻去报给了五阿哥。趁别人都不在,陶嬷嬷低声对她笑道:主子,这奴才就放心了!赫朱点点头,道:你去告诉她们两个,我会去春和园,你给我备一份礼,然后告诉她们俩。陶嬷嬷道:是,主子! 饭后不久,永琪便带着郑英来了,赫朱忙从坐榻上起身要给他行礼,他忙道:你坐,感觉好些了吧?赫朱点点头,道:让阿哥操心了,都是赫朱的不是。永琪自己在另一边坐了,道:别说这样的话,你虔诚礼佛,皇阿奶是很喜欢的,上次她还和我说起来。 赫朱忙道:阿哥没告诉老祖宗赫朱病了吧?不是大事,不要让老人家操心,我已见好了。永琪看着她,温言道:没有,我让二位母妃也不说,你放心吧,我知道,你很快会好的。刚才听说你好些了,我已差人去报给母妃了,她们也都很高兴,叫你好生养着。赫朱心里忽然感到十分温暖,看着永琪,只见他器宇轩昂,自在若定,笑意盈盈,似乎十分欢喜自己见好,想起陶嬷嬷说的话,心里宽慰,道:谢谢阿哥,初十去看戏,赫朱定然要到,但赫朱担心自己身子没大好,到时候坚持不了那么久,在傅恒大人家失礼,给阿哥丢脸。 永琪道:不用担心,我让郑英提前去知会一声,到时候你可以离开休息,傅恒大人和夫人第一次请我们去,皇阿玛又允了,不好提前回来。赫朱道:是,阿哥说的是,我们不能缺了礼数,也不要因我扫了大家的兴才好,两位格格也成日不出一个门,她们年纪小,过年是该好好乐乐。永琪笑道:我也是这意思,如今你好了,我更高兴了! 赫朱看着他,道:谢谢阿哥关心臣妾,臣妾来了这么久,没服侍好阿哥,是两位格格代尽了很多责任,深感惭愧,阿哥不怪臣妾才好。永琪道:你想多了,我从未这么想过,你一直做得很好,养好身子,来日方长。赫朱道:是,谨遵阿哥吩咐。永琪道: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郑英也看着她一笑,随永琪走了。 赫朱再也支持不住,倒在坐榻的矮几上,陶嬷嬷赶紧来扶,只觉得她大汗淋淋,衣服全湿了,不觉心惊,赫朱脸色苍白,对她一笑,道:我没事,只是病没好,身子虚,嬷嬷放心。 永琪叫郑英去歇息,自己去了依博尔房里,胡嘉佳也在,三人对视一笑。这都是依博尔想的点子。依博尔笑嘻嘻地道:阿哥,你要重赏陶嬷嬷。永琪十分诧异,胡嘉佳笑道:我们叫她一起帮着劝福晋的。永琪道:你们俩个!依博尔道:我和嘉佳姐说的,福晋定然听不进去,陶嬷嬷是老人,又是福晋身边的人,她说的话,福晋怎么都能听进去几分,她也为她主子着急啊,不知她究竟说了些什么,果然有用!永琪道:谢谢你们!依博尔站起身来,道:阿哥,依博尔昨天没有睡好,今天想早点儿睡。永琪点点头,和胡嘉佳一起出了门。 进了胡嘉佳屋里,二人坐定,宫女上了茶,退下后,胡嘉佳才道:妹妹这都是为了我。永琪只一笑,问道:你的算术最近做的如何了?这是年后,永琪第一次来胡嘉佳处,虽然他们每天都是一起在永琪屋里晚饭,饭后会一起说会儿话。胡嘉佳忙将自己最近的演算纸拿出来给他看。两人在灯下一起演算很久,方召人盥洗了睡下。 在黑暗里,胡嘉佳抱着永琪,心里感到十分安适。过了一会儿,道:妹妹对我太好了。永琪道:我们不要说别人。胡嘉佳甜甜一笑,伏去他身上,开始亲吻他的唇,永琪也温柔地回应她。每次他们俩都是这样开始的,她知道,他喜欢她主动,就像他们的第一次那样……很快,永琪将她放倒,开始解她的中衣……在永琪的热情里,她也感到自己的十分热情,虽然她和他没常在一起,但因为每次间隔的时间长,都感觉很好,她感觉很好,她觉得永琪也一样。每次结束后,他还是喜欢她抱着他,那个时候,她觉得永琪很像自己的弟弟…… 初八这天一早,皇后那拉氏将四福晋铭绣叫到镂月开云,进了自己寝居栖云楼,吩咐珍儿将门关上。铭绣跪在地上,她缓缓地道:你可以告诉本宫那件事的真相了吗?铭绣道:皇后娘娘,臣妾并无隐瞒。那拉氏冷笑道:珍儿。珍儿忙应了走上来,手里拿着一只簪子,铭绣一看之下,脸色大变。那拉氏道:四福晋,这便是你说的那支簪子吧?可惜,它不是在巧儿的东西里找到的。说,你为何将这簪子拿出宫去典当,却谎称是死了的巧儿偷了? 铭绣面色苍白,但脸上并无惧色,而是看着那拉氏,问道:敢问皇后娘娘,您把去典当这东西的太监如何处置了?那拉氏冷笑不语。铭绣身子颤抖起来。那拉氏道:你还是说了吧?你与何人私通?这簪子,是你的嫁妆吧,你为何将它典当了?因为巧儿发现了你做的丑事,所以你便逼她自尽了?你可真对得起钮钴禄家啊!阿里衮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女儿!本宫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媳妇!简直是给永珹蒙羞,给我大清国蒙羞! 铭绣惨笑起来。那拉氏怒道:你笑什么?!铭绣道:皇后娘娘,请您让珍儿姑姑出去。那拉氏想了想,对珍儿点了点头,道:你去守在外面,不准任何人靠近,等我吩咐再进来。珍儿道:是。走出外间,关上内门,再出去关上了屋子的门。 那拉氏道:你现在可以说了吧。你与何人私通?宫里的侍卫?是谁?你放心,本宫不会要你的命,还会为你遮掩此事,这关系的是永珹。铭绣看着她,道:臣妾未曾与任何人私通,四阿哥待我那样好,我是他的福晋,又怎会背叛他,我更不会让钮钴禄家蒙羞,让太后一族蒙羞! 那拉氏见她说得斩钉截铁,心下也狐疑起来,问道:那你为何这么做?铭绣道:皇后娘娘,我想,您也不知道这件事。那拉氏道:什么事?铭绣一字一句地道:关于容妃娘娘。那拉氏觉得莫名其妙,道:容妃,她与你的簪子有什么相干?铭绣叹息道:您果然不知道。四阿哥喜欢过容妃娘娘。那拉氏大吃一惊,嚯地站起身来,大怒道:你胡说些什么!铭绣道:臣妾没有胡说,四阿哥在睡梦中的时候,唤过我两次……唤的是容妃娘娘的名字,臣妾不敢说。 那拉氏如五雷轰顶,颓然坐下,半晌,道:此事只有你知道,还是那两个格格也知道?铭绣道:我不知道她们知不知道,没人和我说过,就是知道,她们也不敢说,开始我也难以相信,但第二次我再听见,便确信无疑。那拉氏道:那巧儿…… 铭绣道:那日,我忍不住问四阿哥,她竟然在屋外偷听,后来我问她为何偷听,她说是碰巧来找我,在窗外听见了此事,吓得走不动路,因此被我发觉。那时四阿哥已走了,所以并不知道。我明白她并未说谎,但她绝不能留着,不说容妃娘娘是母妃,皇上是何等地宠爱容妃娘娘,所以我没说什么,只说叫她回去自己好好想想,第二日她便投井了。我念她一片忠心,又是无故被连累,自尽死了,一分抚恤银子都没有,便叫赵公公拿了我这支娘家的簪子偷偷去外面典当了,换了银子,再设法给了她家里,她家里并不知道是宫里送的银子,赵公公也不知道真相。 那拉氏说不出话来,良久,问道:你为何不拿自己的月银,却要如此大费周章?铭绣道:我的月银是宫中的东西,上有印记,如何使得?要内务府换外面的银子又如何找理由?我的簪子也是贵重之物,巧儿家断不敢要的,其他东西,他们也不敢要。那拉氏叹息道:你为何不来回我? 铭绣道:这样的事,我谁都不敢说,而且那时候您和皇上容妃娘娘去了科尔沁。庆妃娘娘不知真相,见我害怕,便教奕禄大人不报与太后知晓。我知道,您总有一天会知道此事,但我的簪子已经没有了,而且香薇不敢不听我的话,她也不知真相,所以您也不会怀疑,此事便可遮掩过去。 那拉氏将她扶起来,让她在榻上坐下,温言道:好孩子,你一心为永珹着想,为了我们所有人着想,将事情全部揽到自己身上,真是难为你了。只是宫女自尽,兹事体大,现在是皇上在过问此事,本宫也很难做。铭绣吃了一惊,道:难道庆妃娘娘告诉了皇上? 那拉氏道:皇上从科尔沁回来,问她阿哥院里的事,此事非小,她不敢不报。但是太后还不知道,皇上压下了此事,只叫本宫先问清楚。铭绣定下心来,道:皇后娘娘定知道如何告诉皇上。铭绣罪孽深重,害了巧儿和赵公公两个无辜的人,自当领罚,绝无二话,请皇后娘娘发落。说着流下泪来。 第二十六章 意外(二) 那拉氏看着她,道:好孩子,这不关你的事,宫女巧儿只能算她运气不好,太监赵东是本宫处置的,也不关你的事。这支簪子本宫留着了,本宫就按照巧儿偷了簪子上报给皇上,至于怎么说,本宫心里有数,你只管放心,若有人再问你此事,你就按原来告诉本宫的那些一样说。铭绣道:是,臣妾遵旨。那拉氏又问:你问永珹时,他怎么说? 铭绣道:阿哥起初不承认,后来承认他之前是喜欢容妃娘娘,但绝无苟且之事,他自己也很羞愧,叫臣妾不要告诉任何人。那拉氏道:想来你问此事时,遣散了屋里屋外所有人。铭绣道:是,但没想到巧儿会来,她平日根本不来上房的,那日她是为了家中急需使钱,来求我先发月银给她应急,所以我后来才去典当了那簪子,想全她的孝心,解她家中之困,算是补偿我的愧疚。 那拉氏点点头,道:本宫明白了。四福晋,你只管放心,容妃的人品,本宫信得过,她绝不会和永珹……铭绣笑起来,道:我怎会怀疑容妃娘娘?她怎会看上四阿哥。四阿哥也说,容妃娘娘对他并无特别。前年在南苑,四阿哥送还她帕子,之后竟然出了帕子喂毒的事,四阿哥十分害怕,从那时便丢淡了,他唤臣妾那个名字,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拉氏忽然觉得心惊,前年,南苑?心里转过无数的念头,口中道:四福晋,我知道了,此事已过去,再不要提起,你也不要再问永珹,免得再被人听见。 铭绣道:是,只是两位格格不知是否知道此事。那拉氏道:你设法为本宫打听,但一定要小心谨慎,绝不能让任何人怀疑,明白吗?铭绣道:是,臣妾明白。那拉氏道:好孩子,没想到你年纪虽小,却很识大体,又是这样一个周全的人,皇额娘应该好好谢你。你做的对,太后没有看错人,皇额娘会记在心里的。皇额娘就把永珹交给你了,若有事你直接来同我讲,不必告诉旁人,就说是本宫的旨意。 铭绣起身跪下,道:是,皇额娘,这是臣妾的份内事。您也不要责罚四阿哥,他早知道对容妃娘娘的念想不对,只是身不由己,巧儿的事他不知真相,更不知赵东,还宽慰说宫女因簪子吵架跳井不关我的事,叫我好好来告诉您。如今他正被皇上罚着闭门思过,臣妾十分担忧,不愿他再生烦恼。说着又淌下泪来。 皇后见她之前镇定自若,条理分明,却对永珹如此有情,心里感叹,走下来,将她扶起来,牵着她的手,一起回榻上坐了,道:皇额娘不会问他,你也不要让他知道我知道了,你们还是好好过日子,程颢那件事,皇额娘已说过四阿哥,他给皇上写悔过折就会没事,你回去教他好好写。巧儿的事,皇上不让张扬,他正是为了四阿哥,你放心罢。铭绣道:是,臣妾遵旨,谢谢皇额娘。送走铭绣后,珍儿进来问究竟是怎么回事,那拉氏摇摇头,道:没事,本宫可以去回皇上了。 那拉氏下午便将巧儿的事回明了皇帝,说她是因为家中有事,急需使钱,便偷了福晋的簪子,被铭绣身边的大宫女香薇发现,便畏罪自尽,自己让袁春望详细调查过,确实属实,四福晋并未有隐瞒,而且追查到了赃物簪子。将簪子给皇帝看了。又问皇帝,巧儿犯了偷盗罪,人已死了,但她家里那边,宫中必须给一个交代,请皇帝示下。 皇帝颇觉意外,沉默半晌,道:她家里总是死了个女儿,朕不再追究,至于怎么告诉她家里,皇后自己看着办吧。那拉氏便道:巧儿偷盗有错,但四福晋宅心仁厚,念在其情可悯,当时便安抚了她家里,说巧儿是失足落水,所以她不肯告诉奕禄,是想等臣妾回来先回明我。既然皇上这么说,那臣妾便还是按四福晋的说法,教内务府按例发放抚恤银子,既全了巧儿的孝心,又可遮掩此事。皇上觉得可好? 皇帝点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阿里衮生了一个好女儿,此事不可声张,永珹院里的宫女偷盗,永珹面上难看。你另寻个名目,告诉内务府,说朕给阿里衮的女儿赏赐,然后再将此事原原本本去告诉皇额娘,就说是朕教压下了此事,也交代庆妃一声。那拉氏立刻跪下,道:是,臣妾代永珹和四福晋,还有已死的巧儿及她的家人,谢主隆恩。 皇帝道:看来四福晋贤德有教,教她常规劝永珹,叫永珹不可自侍皇子身份,必须谨慎行事。那拉氏道:是,臣妾也是这个意思,好好说过永珹。他已悔过多日了,您看,他是不是可以将悔过折递上给您瞧瞧?皇帝叹了口气,道:教他写好了,经吏部送呈御览。那拉氏又谢恩,方才回去。 这天夜里,那拉氏辗转难眠,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永珹竟然对容妃曾有非分之想。那时候,袁春望说容妃和成年阿哥要避嫌并构陷容妃和五阿哥未成,没想到竟会兜转到自己这边。但显然,南苑手帕上喂毒之事,绝非袁春望所推测的容妃监守自盗,因为容妃如此聪明之人,永珹对她有意,她岂能不知?她绝不会将她自己牵涉其中,因那之前才传过五阿哥和她的流言,她再不能让皇帝对她心生芥蒂,这么久了,自己都不知此事,和当年皇帝在承乾宫早就幸了她的事一样,可见她掩藏得多好。 那定然便是傅恒魏璎珞,想以此嫁祸四阿哥,直指自己。傅恒控制着此事,所以皇帝安然无恙,容妃也没事,而皇帝当然不会怀疑傅恒。又想起那一阵是傅恒主理永珹摔落马后的调理,是叶天士在给永珹看诊,看来傅恒魏璎珞也定然知道永珹的心思,越想越觉得自己正确。这可是一个很好的把柄,那边三人随时可以拿出来对付自己,自己却一无所查,更越想越心惊,又恨永珹不争气,各种带累自己。但因宫女自尽之事,皇帝对铭绣有了好感,也算因祸得福。 袁春望听珍儿说了白日里皇后问四福晋的事,虽然不知详情,但心中各种思量。赵东就是他奉命处置的,那拉氏问出是赵东去典当了簪子后便叫处理了他,其余没问,因这里面干系太大。第二日一早,那拉氏便叫袁春望去单独说话,他正中下怀。听了那拉氏说的宫女投井的真相和怀疑傅恒魏璎珞主导了前年南苑之事,终于松了口气,对皇后笑道:娘娘,您看见了吧,您不想斗也不行,他们可不会放过您。这次四阿哥被罚,他们便隔岸观火,大看笑话! 那拉氏哼了一声。袁春望道:娘娘打算怎么办?那拉氏道:现在永珹正在风口浪尖,缓缓再说。袁春望道:是,奴才遵旨。那拉氏又道:此事干系重大,你不要告诉珍儿。袁春望笑道:奴才省的,您专门叫奴才单独说话,奴才怎能不知?四阿哥那时候不过是年纪小,都是过去的事了,娘娘别担心。 巧儿的事,铭绣最终没有得咎,还得了皇帝的赏赐皇后的褒扬,永珹感到十分安慰和高兴,而宫中封锁了此事,阿里衮家什么都不知道。 初十巳时正,永琪和福晋及两位格格的轿子到了春和园的正门。傅恒夫妇已在门前候着,待五阿哥出了轿子,便双双跪下迎接。永琪走上前,亲自扶起他们俩来,道:师傅,师母,应该永琪给你们拜年。接着便是福晋和两位格格,大家彼此见礼。进了春和园,便换了坐撵,一行人并太监侍卫嬷嬷婢女们浩浩荡荡向西侧的含晖楼而去。 到了一楼大堂,诸人坐定,上了茶,寒暄一阵,赫朱便教胡嘉佳代分年礼。璎珞问赫朱的身体,并说这含晖楼后的清夏斋后院,已备好屋子给她休息用,那里离戏楼子远,应该听不见嘈杂,赫朱道了谢。 接着乳娘抱着福隆安和姜姜出来给众人看。永琪也是第一次看见两个孩子,十分高兴,问了好几句。依博尔和胡嘉佳轮流抱着姜姜逗弄了一阵,都说她太漂亮了,太像傅恒大人了。福隆安不愿人抱,只靠在傅恒身边,但见得了玩具,十分开心,咯咯直笑。孩子被带下去后,璎珞便叫翠儿去叫海氏出来。 海氏带着小福出来后,跪在上坐的永琪和赫朱面前,道:春和园代发修行姑子静离,给五阿哥和福晋请安拜年,祝万福金安。永琪心里十分激动,但平静地道:免礼。海氏站起来,对二人微微一笑,站去璎珞身后。赫朱有点儿诧异。璎珞便道:五阿哥,五福晋,静离虽是方外之人,却跟随我多年,管理着春和园的内务,于是今日我便叫她一同来看戏乐乐,二位不会有意见吧? 永琪于是看着赫朱,赫朱道:原来如此,全凭纳兰夫人作主。又看海氏,对她道:今日我们来叨扰,辛苦你了,定是作了许久准备吧?海氏微笑道:五阿哥和五福晋大驾光临,春和园蓬荜生辉,福晋如此体谅下人,是五阿哥之福。永琪见她自称下人,心里十分难过,勉强一笑,坐在下面的依博尔自是知道他的心思,看着他。 突听胡嘉佳道:姑子,你便是那日在太后处猜灯谜的另一位姑姑,对吗?海氏还未说话,璎珞笑道:格格真是好记性,对!赫朱不知她们究竟在说什么,也不好问。依博尔道:对,我也想起来了!既然以前见过,便是熟悉的了,无需拘礼。说着自起身,向海氏遥遥一福,道:依博尔给姑姑见礼!胡嘉佳便也起身一福。 海氏心里激动,眼中隐有泪光,看着二人,拿着佛珠,双手合十,道:多谢两位格格,静离有礼了。永琪在上面看着,心里更是五味杂陈。璎珞便笑道:到这府里,大家都别拘礼,上楼开戏吧,这戏可长呢!说着起身,和傅恒领先上了楼梯。海氏自是站在一边,低着头,等诸人先上楼。 永琪走过她身边的时候,看着她,想说什么又不能说,她抬起头来,对他微微一笑,道:五阿哥请!永琪别过脸去,热泪冲进了眼眶。永琪身后跟着的是低着头的郑英,赫朱因身子虚弱,扶着陶嬷嬷,走在郑英身后,没在意,胡嘉佳也没在意,走在胡嘉佳后面的依博尔看得十分明白,不觉心生酸楚。 最后上楼的是其余的奴婢。潘嬷嬷自是认出了璎珞和海氏,她从在园外见了璎珞,便大吃一惊,忐忑不安,一直低着头,好在璎珞和海氏都未注意她,此时经过,便侧脸避免与海氏照面,海氏亦未注意。 上了二楼以后,永琪和赫朱还是坐在正对戏台的前排主位,永琪左侧依次坐着傅恒,璎珞和海氏,赫朱右侧坐着胡嘉佳和依博尔。后排坐着五阿哥府的嬷嬷和宫女,郑英也被单独赐座看戏。除了翠儿和小福,春和园一共上了九个丫头在一旁端茶递水伺候,还有十名小厮分立在四周,珍珠今天放假,因小全子明日便要回江宁。 戏才看了三出,赫朱便支撑不住,璎珞叫翠儿和两个小丫头,带着她和嬷嬷宫女们去清夏斋休息,叫翠儿在跟前照顾,海氏前一日也听说了她在病中,此时便略带担忧地看着永琪。永琪对她温然一笑。午膳隆重丰盛,赫朱自是没到,海氏只立在一旁伺候。璎珞便对她道:静离,你代我照顾五阿哥用膳吧,他可是今日的贵客!海氏笑着应了,走去永琪身边,永琪心里十分激动,对她微笑道:有劳!依博尔在桌子对面冲他一笑。 海氏给永琪布菜,添饭,舀汤,无微不至,还常问他冷热喜好等,永琪心里快乐到极点,笑语晏晏。胡嘉佳于是笑道:纳兰夫人,您府上这位姑子果然是一位妥帖的好管事。永琪笑容一僵,海氏忙笑道:谢格格谬赞,五阿哥在宫里讲究惯了,我们不能怠慢了。依博尔道:姑姑真是仔细人,阿哥吃得差不多了,姑姑也用饭吧! 永琪也道:你也坐下一起吃。说着要郑英给海氏搬凳子。郑英搬了凳子来,不知放在哪里,璎珞在那边桌子便笑道:既然五阿哥欢喜静离,静离你便坐在五阿哥这一桌吧,我看,就坐在这位小格格身边。永琪道:对。郑英于是笑着将凳子放好。 海氏告了罪,坐在依博尔下首,依博尔笑道:姑姑,你随意,不要拘谨。海氏又道了谢。海氏细嚼慢咽,永琪在对面一直看着她,时不时才动一筷子。依博尔便起身走过去,要给他夹菜,他笑着摆摆手,道:我已饱了,你们吃吧。胡嘉佳见永琪如此欢喜这位姑子,便站起身来,将菜碟重新排过,海氏道:格格这可是折煞静离了。永琪看着她,道:你方才辛苦,多吃一点儿。她于是又对永琪微笑道:谢谢五阿哥。璎珞在那边看着这一切,和傅恒交换了会心的眼神。潘嬷嬷站在一旁,心里生了许许多多的感慨。 饭后,永琪说先去园子里走走,消消食再看戏,要郑英留下。璎珞便教傅恒留着张罗,自己和海氏带着三人往海氏的涵秋馆方向而去,经过春泽寿后门的时候,她对胡嘉佳道:听说胡格格师从陆师傅,琴弹得很好,我也喜欢弹琴,这是我住的地方,不如进去切磋一番? 胡嘉佳道:夫人谬赞,但夫人相邀,嘉佳自当奉陪。然后看着永琪。永琪微笑道:你去吧,我们再去走走,一会儿回来叫你回去看戏。胡嘉佳答应了,璎珞看着永琪,道:多谢五阿哥。又对海氏道:你带着阿哥和格格再逛逛,天儿冷,别让他们冻着了。海氏道:是,夫人放心。 第二十六章 意外(三) 穿过展诗应律,便到了涵秋馆,海氏道:五阿哥,走累了吧,这是我的居所,若您和格格不嫌弃,进去喝喝茶暖暖身可好?永琪道:叨扰你了。依博尔也道:谢谢姑姑,正好坐坐。进了涵秋馆的前堂,海氏便叫小福送茶上来。小福走后,永琪才低声道:额娘,我们去内堂说话。海氏有点儿吃惊,看着依博尔,永琪只点了点头。海氏明白了,于是带着二人转入了内堂,去到自己寝居的外间,关上了门。 海氏坐在榻上,永琪立刻跪在她面前,道:永琪给额娘请安!额娘身子可好?进饭可香?说着抬起头来,眼里全是泪水。海氏站起来,走下来,将他抱在怀里,道:儿子,额娘太想你了。说着,流下泪来。跪在永琪身后的依博尔低着头,也泪流满面。永琪紧紧抱着海氏,闭着眼睛。这是母子这两年里的第三次会面。 过了一会儿,海氏擦了眼泪,笑道:快起来,看让格格笑话。放开永琪,到他身后,要扶依博尔起来,依博尔却不起身,道:额娘,请受媳妇的大礼。第一次在老祖宗处媳妇不知,请额娘原谅。说着磕了三个头。海氏将她扶起来,笑道:好好,快起来。永琪既然告诉你我的事,定是待你不同。说着看向坐在榻上的永琪。永琪笑着点点头,依博尔脸红了,笑靥如花。 海氏才明白了为何永琪对方才赫朱离开并无忧色,璎珞又留下了胡嘉佳,还有之前见面和用饭时的诸般景况,对永琪笑道:原来你姨也知道,你们就瞒我一个人!说着,走上榻去坐下。永琪道:额娘,儿子不是故意瞒您,姨也不是,想着今日见面,您就都知道了! 依博尔听永琪叫纳兰夫人作姨,心里感觉十分温暖。道:额娘,前两天定了要来这里,阿哥才和我说您住在这里,媳妇一直不知道,没能来给额娘请安,又不能侍奉额娘,请额娘恕罪。海氏道:孩子,来,坐在这里。依博尔于是走上前去,在海氏身边坐下,海氏拉着她的手,好好打量了一会儿。依博尔脸又红了。 只听海氏笑道:真是美人胚子!又聪明有规矩,永琪的姨妈还是有眼光!永琪待你好吧?依博尔低声道:嗯,谢谢额娘。说着拿眼去瞟永琪。永琪笑吟吟地看着二人,心里满满的欢愉。海氏见他二人光景,便对永琪道:日前,我还在和你姨说,若你和……也和她和你姨丈那样好就好了,没想到额娘想错了人。 依博尔知道她在说赫朱,便甜甜一笑。永琪道:额娘,儿子喜欢的是依博尔。海氏点点头,道:昨日你姨和我说你的福晋在病中,今儿我瞧她身子骨弱,还十分担心来着。永琪道:她还好,这几日已好多了,您放心吧,有容母妃和庆母妃关照她。 海氏点点头,看着依博尔,忽然想起了少年璎珞,又想起皇帝那时是如何地宠爱璎珞,而自己入宝亲王府时,也是依博尔这般年纪,于是道:额娘明白,但福晋和那位格格,你也要好好待她们,她们在宫里,远离家人,你就是她们最亲近的人。永琪知道她感慨自己和皇帝,点点头,道:额娘放心。 依博尔也道:额娘,阿哥待她们都很好的,依博尔也叫阿哥常去她们屋里,额娘放心。海氏点点头,道:好孩子。又对永琪道:额娘知道,难为你了。永琪道:开始儿子确实觉得十分勉强,但额娘,您说过,要儿子肩负责任,儿子绝不会忘记,她们都是儿子的责任。 海氏点点头,道:孩子,她们都是你皇阿玛定的,你不能辜负了你皇阿玛。赫朱如今病着,你更要多关心她照顾她。永琪应了,海氏又对依博尔道:也委屈你了。依博尔自今早方细看海氏,见她玉洁丽质,见素抱朴,娴敏敦厚,可亲可敬,心想:果然她能生出五阿哥这样的儿子。听了此话,忙道:额娘说哪里话,依博尔不觉得委屈,只要能和阿哥在一起,依博尔就很幸福!阿哥的事,就是依博尔的事!说着看着永琪,永琪也看着她。海氏微微一笑,又拉过她的手来,道:好,额娘放心,到底是大家小姐,懂事。你代额娘好好照顾永琪吧。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离开这间屋子的时候,母子俩又紧紧拥抱,落下泪来。出去外堂的路上,依博尔道:额娘,您这地方十分素净雅致,东西都是上好的。海氏道:嗯,你姨妈待我真是没话说,你们放心吧。那些礼佛用的东西,是太后赐的。依博尔点点头,永琪的生母果然还是遵照的皇家规制,又住在傅恒府里,可见皇帝和太后对永琪是十分看重的,而皇帝恩准永琪来看戏,就是默许他来见生母。 戏一直演到晚上,期间璎珞和海氏一起去看过赫朱,温言劝她不要心急,养好身子要紧。晚膳之后又演了最后三出,一行人离开春和园的时候已近亥时,外面寒风呼啸,雪花飘飘,但人人心里都觉得暖烘烘的,赫朱睡了几觉,精神又好了几分,永琪微笑着亲自扶她上了轿,然后和傅恒夫妇作别。傅恒道:五阿哥,路上小心。永琪道:师傅和师母留步!璎珞道:五阿哥保重! 永琪对她道:多谢师母盛情款待,叨扰了一日,不胜感谢!师母也保重!璎珞笑道:皇上要是问起,阿哥可要为我们说两句好话儿!永琪大笑起来,转身自上了轿。虽然只有几步之遥,傅恒又吩咐了等他示下的侍卫长几句。郑英在轿外对傅恒夫妇鞠躬,笑道:告辞,多谢大人和夫人。 每到过年,弘昼都会想起自己的额娘耿氏。和亲王府里也是日日开戏,但他只要一想到死得不明不白的耿氏,便开怀不起来。所以每逢过年,他都郁郁寡欢。在江南,各地官员给他进献了不少美女,他瞒着吴德雅和海安,不乏狎昵之事,但一个都没带回来,吴德雅心里有数,也不说破。 初十这日,她见弘昼又在家里办活丧,叫仆役婢女缟素,自己坐在棺上哭泣,便关门对海安说:假如女人真能让王爷开心,我也不介意了。海安和弘昼的那两个妾一样,早已见怪不怪,只问道:您说王爷是因为太妃,但裕太妃当年不是意外吗?吴德雅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他不肯讲,但额娘是他的心病。然后又手指向上指指。海安明白,弘昼的另一个心病,就是吴德雅说的皇帝。 吴德雅继续说道:王爷说皇上始终不信任他。海安问道:可奴婢看,南巡那一阵子,皇上对王爷很好啊!那皇上信任谁?吴德雅道:他谁也没有完全信任,王爷说他对傅恒也差不多。或许他最信任的是容妃。海安笑起来。吴德雅道:你笑什么? 海安道:瞧您说的,皇上连军机大臣都不信任,怎会信任一个女人?他自然宠爱漂亮的女人,信任女人作什么,女人不过是为皇上逗乐子,生孩子。吴德雅也笑起来:你说的没错儿,我的意思是,他可以放心宠爱容妃。海安道:为什么?现在宫里风头最劲的不是那位接连生了皇嗣的令妃吗? 吴德雅道:这你就不懂了,皇上的家事很复杂,皇上的女人,不仅是他的女人,还是他孩子的额娘,他的孩子,又不是普通的孩子,是皇嗣。孩子小的时候无所谓,但大了,你说这孩子的额娘到底是向着自己的儿子还是向着皇上?海安道:皇上有那么多别的女人,自然是向着自己的孩子。吴德雅道:这不就对了?你看,太后向着皇上,而太妃向着王爷,先帝早不算了,孝庄文太后就不回盛京和太|宗合葬,在遵化守着世祖,太后也说不和先帝合葬。所以皇上才最宠容妃,因她没有自己的孩子,相较于别人,她会对皇上一心一意。如果你是皇上,你是不是也会最宠她?令妃在这一点上,是怎么都越不过的。更何况容妃那等容貌身段,歌舞又好。 海安恍然大悟,道:原来有孩子也有问题。又问道:但这和王爷有什么关系?您不是说后宫不得干政,皇上是很忌讳的,您在担心什么?吴德雅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们没有和容妃亲近,不是一件好事,皇上那么宠她。海安笑起来,道:福晋,您又想多了,皇后娘娘生有嫡子,容妃再专宠,又怎能越过皇后娘娘?她不能生孩子,便是给皇上逗逗乐子罢了。吴德雅点点头,道:你说的是,我就是杞人忧天。心里却想起皇后和弘昼要自己转交的信来。忽听外面哭声大起来,还夹杂着噼噼啪啪的声音,知道是弘昼逼迫众人一起哭摔,长叹了口气。 正月十一,各衙门恢复了办差,皇帝也去了勤政殿。但十二这日,皇帝说是身子不爽辍朝,只教军机大臣们自行办差。 军机处自二十二年新进了阿里衮,蒙古人梦麟,汉人裘日修,加上傅恒,弘昼,汪由敦,刘统勋共七人。梦麟是皇帝直接定的,因纳延泰已于二十二年初告老休退,军机里面没有蒙古人,但因资望少浅,以前做过地方学政,且年方而立,被皇帝称“学习行走”之例,军机里设行走,便自梦麟始。 裘日修是刘统勋推荐的,乃乾隆四年己未科二甲第七名進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五迁至侍郎,历官兵、吏、户诸部。乾隆二十年五月,因漏言胡中藻事,下部议夺职,左授右中允。十二月,擢吏部侍郎。因熟稔南北河渠水利,能治水,最终被皇帝选入军机,同赐“学习行走”。二十一年底,弘昼和傅恒推举的几个人,皇帝都没有选,似乎是为了显示公允,朝野上下自无议论。 珍儿奉皇后之命,在早上巳时,去天地一家春给容妃问安。年后还未开始早会,所以容妃还在吃早饭,便教她回去问皇后安。珍儿应了,又去乐安和皇帝寝居问皇帝安,但乐安和院门关着,门口立着两个小太监,说皇帝身子不爽,今日不出门也不让人进,要好好休息。 珍儿于是回去禀报了皇后。皇后听后,半喜半忧。喜的是皇帝并未和容妃一起,昨夜没有,今天也没有,忧的是皇帝不知生了何病,才开朝一日,便闭门不出。于是又叫太监去宣太医院当值的太医来问,那人说皇帝这几日并未召诊,应该就是想休息,不愿人打扰。那拉氏放下心来,过年期间,皇帝在后宫侍奉太后听戏,还有前朝一些典仪,各种应对很忙,一开朝交代了一些事,看来真的只是想清静一下。 皇帝是没有病,但也没有休息,他一早便悄悄去了正觉寺,而且只带了几个平日脸生的侍卫。大约辰时二刻,正觉寺的后门开了,从外面进来主仆二人,穿着斗篷带着帽子,二人走到西首靠近后门的西厢房,似乎轻车熟路。到了门口,敲门而入,李玉见了那主子,便满面堆笑,道:璎珞姑娘好!璎珞笑道:四爷又早来了。说着解斗篷。李玉笑道:那可不是吗?引着她去到里间,璎珞进去后,他便在外关上了门,和上次一样,他和珍珠待在外面,远离内门。 这正是皇帝和璎珞在正觉寺第一次见面的那件屋子,重修正觉寺,皇帝叫保留了这僻静的一排厢房,只是重新做了内外油漆。璎珞进去后,见这间屋子的陈设和原来一模一样,她还记得,那天,皇帝将那具“月露知音”放在案上。皇帝还是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他身上的衣袍还是第一次一模一样的那件。茶几上有两碗茶,还是放在上次的位置。璎珞微笑了一下,道:四爷,您好吗?说着,坐回了上次那张椅子里。 皇帝笑着转过身来,道:你真是越发的胆大儿了。说着,也坐去了上次他坐的那张椅子里。璎珞便笑道:不是您叫璎珞不要跪的嘛!两人喝了几口茶。皇帝问道:说吧,你要见朕,是为了什么事?他转身过来时,璎珞已看见他腰上挂着那个深蓝色作底以孔雀羽线绣的荷包,她给他绣的那个。这时,见皇帝微笑看着自己,心里不觉怦怦直跳起来。 璎珞起身走到他面前,跪在地上。皇帝吃了一惊,问道:出了什么事?快起来!说着便起身来扶。璎珞穿着的也是两年前穿的那件藕荷色衣衫,扣子上别的还是那枚玉蝴蝶,头上还是那支荆钗……他心里一阵激动,将她扶了起来,问道:什么事?好好地告诉朕,朕给你做主。璎珞一笑,坐回了椅子里,拿起茶来,喝了几口。皇帝也拿起茶碗来喝茶,但一直看着她。 璎珞叹了口气,终于说道:皇上,您知道外面在传璎珞和您的流言吗?皇帝十分意外,拿茶碗的手微微一抖,顿住不动。璎珞看着他,缓缓地说道:他们说,纳兰夫人奉子成婚,隆儿是您的儿子,他们说,姜姜是纳兰夫人南巡途中有的,她也是您的女儿。皇帝拿茶碗的手剧烈地抖起来,眼睛一闭,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静,慢慢地将茶碗放在桌上。然后看着璎珞,深深地看着她,和刚才扶她起来看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璎珞心里不觉一颤,道:四爷,您不生气?皇帝一字一句地道:谁,说,的?谁,在,说? 璎珞道:我不知道,是我过年的时候在西苑大街上无意中听见的,大街上都在说,可见早传遍了。您不知道,我听了以后有多愤怒,璎珞不要紧,外面没人知道,但皇上,您的清誉怎能被诋毁?回去后,我问傅恒,他说他早知道了,但没放在心上,所以他既不会告诉我,也不会告诉您。我问他,那您知不知道,他说您应该不知道,您若是知道,他们怎么能说得起来。 ※※※※※※※※※※※※※※※※※※※※ - 【军机格局】在乾隆二十二年的时候,是文中所述的这一些人,加上来保(被小说省略,代以弘昼)。阿里衮也离开了军机,但小说为情节保留了他。两位新人的来历背景如文所示。 第二十六章 意外(四) 皇帝看着她,沉默不语。璎珞心里忐忑起来,继续道:但璎珞实在气不过,觉得要告诉您,所以……皇帝笑起来,道:这个流言,朕喜欢!璎珞大出意料,脸立刻涨的通红,待要发怒,又不好怒,心里十分难堪起来,道:您……皇帝继续笑:朕不过开个玩笑! 璎珞吁了口气,撒娇道:四爷!您不带这样吓人的!皇帝大笑起来,道:今天朕应该带沉璧来的,也让她听听。然后扬声叫道:李玉!李玉!璎珞吓了一跳,以为他真要去传容妃来,李玉已经推门进来了,皇帝对他笑道:去换茶。李玉忙答应去了。璎珞才松了口气,埋怨道:四爷!您又故意吓我!皇帝还在笑。 等茶换上来,李玉见皇帝这等高兴,也十分开心地看着璎珞,觉得是璎珞让皇帝高兴,却见璎珞似乎脸色不对,不觉一愣。皇帝道:你出去吧。李玉忙出去,带上了门。皇帝拿起茶来,喝了几口,道:看来,今天朕这朝辍的应该,不枉来这正觉寺一趟。 璎珞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于是也拿起茶来喝,心里各种思量。只听皇帝道:璎珞,这流言绝不简单,傅恒和朕的想法定是一样的,他不告诉你和朕,定有用意,回头朕去问他,你不要放在心上。 璎珞在心里大松了一口气,皇帝看来不会胡乱迁怒,但勉强一笑,道:他总是为了您,我在他心里,可比不上您。皇帝笑起来,摇了摇头,道:好了,你别哄朕了!朕知道,这件事你受了很大的委屈,听朕的话,别放在心上,传这流言的人,并不真是为了说这流言。如今外头正有程颢的事,这事儿好转移朕的视线。璎珞道:您怀疑…… 皇帝不答,又笑道:他们还说什么?你全告诉朕。璎珞忙道:是。他们说,说纳兰夫人和您经常幽会,所以您才会给纳兰夫人赐匾。说十三阿哥才没了,您却急于让傅恒和纳兰夫人成亲,说傅恒的顶戴花翎是……皇帝眼里闪过阴陟的光。 璎珞看着他,缓缓地道:说福康安也是皇上的儿子,他出生的时候,傅恒还在金川打仗……皇帝一拍桌子,嚯地站了起来,璎珞吓了一跳,立刻去跪在他面前。他立刻扶起她来,道:朕不是生你的气,起来,起来!璎珞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吓死我了,四爷!您别老吓我行吗?坐回椅子里。皇帝并没有坐回去,而是在椅子前面的通道上慢慢踱步,璎珞也不言语,看着他。 皇帝突然道:安儿……璎珞道:您到底想说什么?皇帝盯着她,璎珞长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皇帝如遭雷击,脸上失去了血色,嘴唇也抖起来。璎珞十分不忍心,起身将他扶回椅子里坐下,然后走到椅子后面,给他拿捏肩膀,皇帝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皇帝道:你回去坐吧。璎珞才坐回去。 皇帝缓缓地道:你和傅恒早就知道?璎珞点点头,道:您也觉得了?您为什么会这样觉得?皇帝道:朕从南巡开始就天天见他,每次朕看见他,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开始的时候,朕只是觉得那是因为将他给了沉璧。后来朕觉得,他长得好像朕,连性子都像……璎珞笑起来,道:皇上,璎珞知道,您迟早会明白。 皇帝沉默半晌,才道:你说的对,那时候你说朕玷污了臣妻,你说的对,全是朕的错……容音,原来她……她走的时候,心里有多痛苦……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璎珞眼里都是泪,起身跪到他面前,将他的手拢在自己手里,轻声说道:皇上,那不是您的错,姐姐,我们早就和她解释过了,她早已原谅您了,去年我就和您说过。 皇帝闭上眼睛,淌下泪来,低声道:那时朕问过……,她说是傅恒的儿子。璎珞紧紧握着他的手。良久,皇帝收了眼泪,沉声道:是不是皇后也知道? 璎珞点了点头,于是把那时候琥珀就是皇后那拉氏故意送到她面前来,让她知道真相的事说了,而傅恒,是尔晴怀孕后,亲口告诉他的,他一直都知道,但谁也没说,富察府什么都不知道。璎珞陷在回忆里,最后沉痛地道:是尔晴,她自己去告诉了姐姐,所以姐姐才……那时候傅恒在准噶尔,亲蚕礼那天,在长春宫,尔晴亲口告诉我的……您知道,我有多吃惊,多愤怒,所以我杀了她,然后您就来了……我出宫后,傅恒告诉我,尔晴其实是故意和您,因为傅恒冷落她…… 皇帝眼里闪着怕人的光,一字一句地道:朕,全,明,白,了。然后闭上了眼睛。 璎珞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走到皇帝身后,又给他拿捏肩膀,缓缓地道:四爷,璎珞知道,这是一件让您很难堪的事,但安儿是无辜的,所以傅恒没有告诉您,我也没有告诉您。皇帝微微点了点头,睁开眼睛,眼里精光一炽,冷冷地说道:喜塔腊氏该死,谢谢你为容音报了仇。璎珞微微叹息一声,继续道:四爷,过去的事已经无法弥补。但是,璎珞现在觉得高兴。皇帝诧异道:高兴什么? 璎珞于是微笑着侧头看着他,道:高兴安儿是皇上和容妃娘娘的儿子,他是一个好孩子。您看,他真的是您的儿子,他的额娘又是容妃娘娘,是您把他给了容妃娘娘,您不高兴吗?我觉得,姐姐地下有知,她也会高兴,为您高兴。 皇帝一怔,眼神渐渐柔软起来,叹息了一声,道:是不是你一早便想好了,所以把他给了沉璧。璎珞道:不,四爷,璎珞怎能一早知道容妃娘娘人好,而她和您又会这样的好。而且,是您要安儿进的宫。我想,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道:朕没事,你回去坐吧。璎珞去门边叫李玉来换茶,才坐回对面的椅子里。热茶上来后,两人又喝了几口。璎珞笑道:四爷,璎珞还高兴,您和容妃娘娘这样的好,她可比璎珞好多了吧?皇帝笑起来,道:你是想让朕说是,还是不是?璎珞脸红了,又撒娇道:四爷!您太坏了! 皇帝大笑起来,道:就只准你们欺哄朕?璎珞不知说什么好,只听皇帝说道:你永远在朕的心里。璎珞没想到,他会直接说出口,心里一阵激动,脱口道:四爷,您也永远在璎珞心里。说着,抬起头来,见皇帝深深地看着自己,于是也微笑坦然地迎接这目光。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一会儿,皇帝点点头,道:你回去吧,朕想一个人在这里坐坐。李玉那里有朕要给你的东西,你去拿。璎珞不知是什么东西,站起来,一福,道:好,四爷,璎珞再给您写信。皇帝又点点头。璎珞走出来,带上了门,她心里再不觉得忐忑不安,而是十分温暖。李玉迎上来,见她面色和软,松了口气,然后去案上拿了一个布包袱,双手奉给她。 入手不轻不重,里面是一个扁扁方方的匣子,她很好奇,但没打开来看,让珍珠直接收了,对李玉道:皇上还要在里面再坐一会儿,你不要打扰他。李玉忙道:是,奴才就在外面守着,等万岁爷吩咐。主仆俩穿好斗篷,出门的时候,李玉道:璎珞姑娘走好,那门,一会儿奴才会去锁上。璎珞点点头,径直向前走去。 出了后门,另一边正对的是春和园的两座桥,珍珠在另一边也将门锁了回去。过了桥,便是一个小岛,岛上有小山树林,并没有现成的路。越过山林,从岛右侧的另一座拱桥出去,便是四宜书屋。 待皇帝回了乐安和,已快午时,他教李玉悄悄去带容妃来唱歌。李玉引着容妃从天地一家春后院门出去,再从乐安和后院门进来,等容妃拿着琵琶进了屋,便出去带上了门,屋里只剩她和皇帝两个人。容妃于是抱着琵琶,给他请安。 皇帝见她竟然也穿着一件藕荷色平金八团夔龙宫装,不觉一愣。容妃看看自己,笑道:怎么啦?皇帝笑着摇摇头。容妃于是上榻坐了,开始调琵琶的弦。皇帝道:你唱《白石郎》。容妃笑着点点头,侧坐着,拨弦唱道: 白石郎,临江居。 前导江伯后从鱼。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皇帝靠在榻上,看着她。她连唱了三遍,才停了拨弦,见皇帝眼神深深地看着自己,初六那天之后,她没见过他,于是一笑,放了琵琶,走到他那一侧,坐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开始亲他。皇帝闭上眼睛,回应她。过了一会儿,她想分开二人,但皇帝不让她放开,于是她含糊地道:去里面。 皇帝终于放开了她,她略整了整自己的头发,下了榻,嫣然一笑,牵着皇帝的手,将皇帝拉入了里面的寝室,然后自己关上了内门。她才转身,皇帝便将她抱起来,抱上了床,她于是伸手解皇帝的衣衫,皇帝立刻亲住她。皇帝的外衫脱掉后,她一边回应皇帝的亲吻,一边开始解自己的扣子。皇帝只道:穿着。 皇帝只亲了一会儿,便抱着她,但不言语。她觉得皇帝今天颇不寻常。两人安静地待了一会儿,她问道:皇上,您今天怎么啦?皇帝摇摇头。她又道:皇上,今天您没上朝,沉璧知道,您有心事,说给沉璧听听?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道:外面在传朕和纳兰夫人的流言。 容妃故作诧异,然后笑起来,原来璎珞告诉他了,虽然她并不知道是见面告诉的。她躺回枕上,问道:那您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皇帝惊诧地看着她,容妃侧过身来,轻轻抚摸他的头,道:您都告诉沉壁,只告诉沉壁,沉壁不会笑您,也不会怪您。过了一会儿,皇帝道:流言说她两个孩子都是朕的。容妃又笑起来。 皇帝翻了她一眼,仰面不看她,不无圭怒地道:不准笑!容妃半支起身子,低声道:您也这样希望,对吗?皇帝怒道:沉壁!容妃道:好好好!臣妾不说了,不说了!臣妾就是胡说!皇帝叹息了一声,道:你为什么不在乎?容妃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沉壁当然在乎,您是沉壁的。 皇帝高兴起来,道:那你说……容妃边摸他的额头,边道:但沉壁不在乎您心里有她,常常会想她。皇帝不懂,问道:为什么?容妃道:您这一辈子是沉壁的,您是我的,您的心,您的人都是我的,我不介意您想想别的人,心里想想,有什么关系。 皇帝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原来他一直想错了她,她的真实想法竟然是这样,原来她不仅没在乎过容音,也没在乎过璎珞,那她原来老提令妃,其实是为了他,为了让他说出心里话,为了解他的心结……原来,她对自己的一心一意,一直不下于简单的魏湄……. 容妃见皇帝眼神幽幽地盯着自己,一笑道:怎么啦?然后一戳他脑门,道:如果您和她真地有……那我绝不原谅您,我一定不让您再碰我。因为她现在是傅恒大人的妻子,而您是我的丈夫。皇帝听了这话,郑重地说道:朕不会她也不会。容妃道:那您就不要不安。今早沉璧开年第一天上汉文课,现在我要回去洗浴,您要一起吗?皇帝闻言笑起来,道:好。 两人从后门去了天地一家春里给容妃特别兴建的全大理石回式浴室,叫做“哈马姆”。穹庐顶上开着许多小玻璃窗洞,天光从那里泻进来,浴室内套圆拱,四墙上砌有各种回族五彩纹饰,并置有夜明珠和烛台。这间浴室从去年万寿节后开始动工,到腊月上旬完全建好,和容妃以前在伊犁的浴室类似。皇帝说要满足她一个心愿,以补偿她遇匪和中毒两件代皇帝生受的大事,她便要皇帝建了这间浴室,暗中筹备其实在南巡回来后就开始了,其奢华精美她自己也没想到。宝月楼本拟建回式浴室,但容妃没在那里住很久即搬出,于是搁置。 宫里虽是一片羡慕,但众妃嫔亦觉无福消受,舒妃和吴德雅还各自偷偷嘲笑了蛮子的公共洗浴习俗。腊月里,依博尔好奇地随容母妃洗过一次,觉得舒服有意思,回去告诉了永琪。过年见面时,璎珞听沉璧说“哈马姆”乃“圣洁之地”,便和傅恒笑言,皇帝为沉璧可真舍得银子。 这是皇帝第三次来,已不陌生。他腰间围着浴布,由回族侍女罕古丽用温水将全身淋湿之后,平躺在浴室正中半米多高六边形台子上湿蒸,这台子叫做“肚石头”,内里由温火加热。容妃按照伊|斯|兰|教的规矩,坐在靠墙砌了一圈儿的宽石阶上,抹胸围着一块长白粗布,先用盛满肥皂水的铜盆,从头到脚冲淋一通,接着她的两位回族侍女轮流给她用清水沐淋七次。洗浴后去侧面中室里,垫着毯子,半裹着布,躺在同样内加热的长方形大理石台子上,由两位回族“坦拉克”女按摩师用橄榄油按摩。 按摩后,二人分别去中室边上两间小室,中室和小室都无门。小室里各有一温水池,分别由宫女和太监用铜盆舀出池中温水,从头冲到脚,再用白色棉袋在混有回式传统香料浴液的温水盆里沾湿,打开袋子挤出一大堆泡沫,“埋”入白色的泡沫里,最后舀水冲净,再入温水池里泡泡。完成洗浴后,擦拭头发,两人以烤羊肉串,哈密瓜,酸奶和榛子作午饭。前后一个多时辰,浑身轻松,舒适无比,才回乐安和。 ※※※※※※※※※※※※※※※※※※※※ - 【回式浴室】就是土耳其浴室,土耳其浴的程序如文中所示,本是公众浴室,但男女|分|浴,与俄罗斯浴、芬兰浴、以及日本浴一并被称为“世界四大浴种”。土耳其浴是伊|斯|兰|教的传统。今天,伊|斯|兰|教还是土耳其的主要宗|教。在伊|斯|兰教里,洗浴是一件很庄重、很重要的事情,去清真寺祷告前,男子要当兵、结婚的时候,都须将身体彻底清洗一番。土耳其浴室的功用不是洗浴那么简单,星罗棋布的浴室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社交网络,上层富人即便家中建有设施完备的浴室,也要到公共浴室去会客、交友。在土耳其人眼中,土耳其浴池是圣洁之地。 - 早期的土耳其人生活在中亚、西亚一带。在游牧过程中,他们已经开始有专门的帐篷用于洗澡。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日后的土耳其浴室都采用穹顶,或许是对那段久远历史的一种记忆。土耳其人将东罗马人用大理石修砌的浴池与穆|斯|林的净身以及对用水的崇敬方式融合,形成了一种新的洗浴方式,于是,土耳其浴出现了,并渐渐演变成为土耳其人的日常生活习俗,最终成为一种文化。由于信奉伊|斯|兰|教的缘故,土耳其人非常重视身体的清洁。一个穆|斯|林每次礼拜前都要淋浴,所以,正宗的土耳其浴室都和清真寺修建在一起。 第二十六章 意外(五) 坐在榻上喝茶时,容妃便笑吟吟地对他道:皇上,您好好告诉我,流言都说些什么,沉壁很好奇呢。皇帝又嗔怪地翻了她一眼,她只是笑。皇帝看着她,也笑道:那魏湄呢?她可是现在的令妃。容妃看着他,幽幽地说道:令妃只是一个名号,她在您的心里,难道和纳兰夫人是一样的吗?皇帝摇了摇头。容妃笑起来:皇上,这世上只有一个纳兰夫人,也只有一个沉壁。我谁都不介意,皇上,您觉得沉璧应该介意吗?皇帝微笑着摇了摇头。 这天下午,乐安和召了几名乐师,容妃又为皇帝跳了《白翎雀舞》里的最后一段。德胜是第一次看,华丽的舞衣,柔软的腰肢,看得眼花缭乱,李玉一副与有荣焉的骄傲模样。之后皇帝便和容妃斜靠在榻上说话,因舞罢略有出汗,她身上香气更浓…… 二人依偎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后,容妃拉高被子,盖过二人的头脸,慵懒地看着皇帝,下午光线正好,在薄被子里,香气亦浓。皇帝觉得柔情荡漾,她穿着蕾丝边吊肩西洋睡裙,真是珠圆玉润,粉嫩娇娆,形容丰美,如丝丝缕缕的香气一般,尽入心扉,一时脑子里都是她动人的舞姿。两人想起在杭州的那个春夜,也是在薄被子里,彼此表白了爱意…… 正月十三,皇帝又恢复了上朝,皇后和大臣们都放下了心。傅恒看皇帝面色如常,心里有数,果然,皇帝离开勤政殿的时候,说要傅恒今天晚面,他应了。众人恭送皇帝出去的时候,弘昼看着傅恒,傅恒只作不见,皇帝走后,便回了自己的书案。 梦麟是新人,年纪又轻,所以除了自己的事,为各人打下手。他走到傅恒书案前,将一摞下面章京新送来的折子摆上,傅恒看着他,点了点头,表示感谢,他轻声道:和亲王似乎是有什么事,他今天一直看您。傅恒只微微一笑,回去看折子。 梦麟又分了弘昼的折子给他送去,弘昼也示意感谢,他于是道:和亲王,今天下官瞧皇上似乎有点儿不高兴。弘昼哼了一声,道:你少胡乱揣测圣意。梦麟道:是。转身就要离开。弘昼又叫住他,道:你觉得皇上是为什么事? 梦麟迟疑了两下,道:四阿哥的事皇上正在看他悔过的折子,那事已过去了,依下官看……弘昼见他欲言又止,便道:想说什么就说!梦麟道:是,下官觉得是外面的流言的事。弘昼问道:什么流言?梦麟压低声音道:关于皇上和傅恒大人的夫人的,下官过年这些天有闲暇在家,听了好多。 弘昼轻蔑地一笑,也低声道:你们中间也传了?梦麟道:王爷早知道?弘昼道:都传了好久了。梦麟道:没人敢告诉皇上?傅恒大人也不在意?弘昼道:这你要问他。再不言语,只看折子。梦麟摇摇头,自回了自己的书案。阿里衮,刘统勋,裘日修三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没有注意。汪由敦卧病未来。 璎珞昨日从正觉寺回来后,也想了很多,两年后,她和皇帝再在正觉寺的二人见面,和第一次是很不一样了,虽然他对她并未彻底忘情。自己和皇帝的这种特殊情分,如果没有对傅恒不利,对他们的孩子和富察家自然是十分有利。她明白,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沉璧,这两年中,沉壁已经走进了皇帝心里,不论她和皇帝是以什么原因开始的。 傅恒回来后,她便将这些想法告诉了傅恒,教傅恒放心,自是不提皇帝说将她放在心里的话。傅恒只点点头,没说什么,但她觉得自己在说沉壁和皇帝时,傅恒似乎有点淡淡的不屑,她并未多想,觉得还是傅恒和皇帝因自己的心病始终不能解开,于是她坐在傅恒怀里,好好地亲他,然后问他,是不是可以不再介意皇帝。 傅恒只一笑,道:我才不介意他,我在乎的是你。璎珞心里又是得意,又是欢喜,便笑吟吟地和他说,自己按照叶大夫的交代,恢复了吃紫河车配雪莲,还在吃过年时宫里赐的人参茶,再教他放心。 接着又告诉傅恒,自己已对皇帝讲了福康安的身世,傅恒大吃一惊。璎珞只笑道:我并未打算告诉他,但他那样问我,我觉得他已经明白了,所以就顺水推舟告诉了他,让他明白姐姐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走的,还让他更明白那拉氏这个人。傅恒叹息了一声。璎珞道:少爷,你放心吧,皇上现在知道安儿是他的儿子,心里是很高兴的,他会把安儿真正当作他和沉壁的儿子,这对安儿更有利。 傅恒点了点头,道:但他永远也不能告诉安儿真相。璎珞诧异道:为什么?傅恒道:就像我不能告诉安儿真相一样,他的出生始终是污点,我们要如何说?安儿虽然是皇上的亲生儿子,却不能有皇子的名号和待遇,那他还是不知道的好,免得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而且他已经是容妃的儿子,皇上名义上就是他的阿玛,皇上自然不会亏待了他,因为不能相认正名的愧疚,可能比对皇子们还要好。璎珞点了点头,道:我真的觉得安儿和容妃如此亲近,是姐姐的意思,是姐姐原谅了皇上,我就是这么和他说的。 傅恒点了点头,没说话。璎珞又道:安儿其实是你给沉壁的。傅恒心里又感慨万千,确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法蒂玛喜欢自己,自己不知道也不会喜欢她,她来了这里,明白了自己和璎珞,皇帝又爱她,她才爱上了皇帝,而她不能生子,他一早将自己的孩子给了她,那孩子又是皇帝的孩子……. 璎珞继续在说:下毒的婉嫔也是你设计找出来的,而她好好照看着安儿,她和我们真是密不可分。傅恒又点了点头,还是没说话。找出下毒的人,本就是他应该做的,相较于法蒂玛对他的情深意重,这算不了什么。 自从在扬州城外,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他明白了法蒂玛,她在他心里亦自不同,虽然无关男女之爱,接着回扬州城内,更是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他一辈子都不能忘记……他和皇帝,本是君臣关系,姑舅关系,他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交集重叠,因为璎珞,又因为法蒂玛和沉壁,永远剪不断,理还乱……他们四个人,真是天意……倒是没想到自己屡次救了法蒂玛性命,在他只作寻常,未曾上心,亦不居恩。 正月十三晚上,傅恒回家的时候,乳娘才喂好了姜姜,于是他把女儿抱过来,带她看游水的金鱼,这就是过年时在城里,他和二嫂一起上街给姜姜买的玩物,还放了几株绿绿的水草。其实姜姜才两个月,这个鱼缸是福隆安的最爱,但他总要伸手进去,想将鱼抓出来,所以夫妇俩将之放在高高的立柜上。 璎珞见傅恒喜笑颜开抱着女儿站在鱼缸前,说道:姜姜,好不好看?是不是很漂亮?阿玛专门给姜姜买的!边说边亲姜姜的小脸儿。他每次都说这几句,她不觉失笑。以前她觉得再没人像傅恒那样喜欢儿子福隆安了,但自女儿出世,她才发现,傅恒更喜欢姜姜!她觉得是因为姜姜和傅恒太像,但傅恒却不承认,只道她瞎扯,还不准她去儿子面前说……想到这里,心里开心愉悦到极点……. 只听傅恒在那边说道:今天我要去晚面。她一怔,明白了傅恒在说什么,今晚他定然是和皇帝说如何处理流言的事。于是道:好,我去叫珍珠开饭。说着走出房去。两人吃晚饭的时候,璎珞有点担心地看着傅恒,傅恒笑道:担心什么?璎珞道:你不要再介意那流言。傅恒点点头,道:嗯,好。一时吃好了饭,她自己为傅恒更衣,走之前,傅恒还将她抱在怀里亲了一会儿,她心里终于觉得安适起来。 待傅恒走后,珍珠端来一个漆红捧寿食盒,笑道:主子,我看您和大人虽然生了两个孩子,却还和以前一样,一点儿没变。璎珞知道这是宫里今天赐的燕窝,打开瞧了瞧,果然是形状整齐占满盒儿的上品,笑吟吟地道:嗯,今晚就用这个。然后又道:我要弹琴。珍珠便放了盒子,将琴桌上的灯烛点着,再剔亮了灯花。璎珞走去坐下,开始抚琴。 珍珠听她弹的是《白翎雀》,科尔沁回来后,她要陆师傅改编成了古琴曲,最近一直在弹这首,璎珞说因白翎雀又叫白海青,而傅恒是海青,她于是抿嘴一笑,捧着盒子去厨房吩咐柳嫂。 璎珞沉浸在琴音里,她喜欢这北国大漠的婉转之调,深情而气象高远,就像她喜欢《平沙落雁》和《广陵散》一般。弹完了琴,她便走到书案前,铺纸写字,她现在在临王羲之的《兰亭序》,这两年她接连怀孕生子,所以始终没有习草书。这次出了月子,傅恒便叫她临《兰亭序》。 珍珠回来,见她在写字,于是看着她写:「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然后抿嘴一笑,道:主子,那日,我见姑奶奶也在临这帖。璎珞笑道:嗯,那是之前傅恒叫永琪在临,永琪在信里告诉了她,她也和儿子一起呗! 倏忽又一个月过去,魏湄早出了月子,见着了皇帝。为庆祝十四阿哥满月,圆明园在后湖东北面的同乐园按例唱了《山川种秀》《福寿呈祥》两出戏,太后当场感慨,已多少年没听过这两出戏了,因这两出是专为皇子满月唱的戏。一时之间,魏湄在后宫风头无两,很多人将艳羡容妃的心全部转到了令妃身上。 年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两人逗弄了儿子一会儿,魏湄觉得皇帝高兴,但没有生昭华的时候高兴,觉得是因为昭华更像皇帝,而且皇帝的儿子那么多,于是和皇帝说将来再生像皇帝的儿子。皇帝见她将生子说得如此轻易,心里觉得好笑又感喟,摇了摇头,道:皇额娘和你说过了吧?魏湄点点头,道:臣妾不是说马上。皇帝看着她温言道:这两年真是辛苦你了。 魏湄道:皇上,魏湄哪里辛苦了,什么事都不用做,有人伺候着,除了琴棋书画,老天和皇上都对我太好了,知道魏湄想生皇上的孩子,便给了魏湄。皇帝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想生朕的孩子?魏湄道:魏湄没有想什么,就是喜欢生皇上的孩子,为丈夫生儿育女,本是嫁为人妇的本分。皇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皇帝第二次去看她,便是二月中的这一日,这日是今年皇帝第一次翻她的牌子,因她又可以侍寝了,内务府便上了她的绿头牌。皇帝来的时候已过了亥时,她早已沐浴就绪,躺去了床上。细君回了皇帝,皇帝不觉意外,之前都是魏湄伺候他上床,便叫李玉一同进了寝室,只见灯火通明。更完衣,李玉照例去守在门外。皇帝上了床,魏湄立刻在被子里抱住他。一股玉兰花的清香扑鼻而来,皇帝道:你去熄灯吧。魏湄摇了摇头,道:皇上,今天臣妾想点着。皇帝更诧异,看了看床帐,见未放,但也由得她。 魏湄道:皇上,您今天可好?说着立刻亲住了皇帝。皇帝很惊异,之前她从不主动……被她如火的热情挑动,皇帝再无顾忌,她完全瘫软在皇帝的强势里,尽意释放她对他的依赖和盼望……魏湄以前并未有这样的感觉,因她和皇帝确实没有几次,而且时间都不长。这次生子后,她刻意节食,但自然还是颇为丰腴,皇帝觉得她的丰满和沉璧不一样……而这种不一样皇帝已经久违了,上次皇帝和才生育过的妃嫔行|房,就是和魏湄,那已是一年前,而那时候,他的感觉远没有这么强烈,尤其是皇帝现在和其他妃嫔少有亲热。 容妃在皇帝心里,总有少女的感觉,因她从未生育,而魏湄,现在已是十分成熟的妇人,他对她也再无需保留。而她本来和皇帝的亲热就少,所以皇帝的感觉又像她还是一个青涩的处子,这种十分成熟又十分青涩的混合让皇帝新鲜又兴奋。 魏湄汗出如浆,心里欢喜到极点,真想皇帝这样对他永不结束。而且在明亮的烛火里,她心里的感觉更不一样,觉得李氏和她说的真是句句真言,自己虽然已生了两个孩子,其实还是什么都不懂。想来皇帝和容妃便和这一般,或者更过之,容妃那温柔的性子和自己一样,定是什么都由着皇帝……婉嫔说的发生在承乾宫的那件事,她还印象深刻,人人印象深刻吧…… 她兀自遐思,皇帝那边已经云散雨收,躺回枕上,闭上眼睛,长吁了一口气。她挣扎着起身,将被子盖在两人身上,然后靠在皇帝身边,轻声道:谢谢皇上!皇帝笑起来,问道:谢什么?魏湄脸红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了那话,半晌,道:谢谢皇上,让臣妾真正成了一个女人。 这话在皇帝心里掀起了一阵波澜,他睁开眼睛来,侧头看着她。只见她脸上全是汗,沿着两侧顺流而下,眼里亮晶晶的,脸颊绯红……她跟自己的时候,还是黄花闺女,她是自己选的,短短两年里,她已为自己生了一儿一女,他给她的孩子……她确实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了。 魏湄见皇帝看自己的眼神,心里甜蜜,伸出手去,为皇帝拭汗,柔声说道:皇上,皇上。说着贴着他,闭上了眼睛。皇帝忽然觉得自己心里的一种长久以来莫可名状的隐痛被治愈了,轻轻抚摸她的长发,良久,道:朕高兴是选了你。 魏湄偎着他,微吁了口气,想起两年前和皇帝在乐安和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是她自己要跟皇帝的……她终于跨过了容貌和出身的不够和羞惭,得了皇帝的这句话,此生足矣!皇帝似乎也很明白她的心思,道:你进了宫,没后悔吧?魏湄摇了摇头。皇帝又道:这宫里不太平。 第二十六章 意外(六) 魏湄知道皇帝在说以前七阿哥的事,和去年容妃被下毒的事,紧紧抱着皇帝,道:臣妾不怕,只要能和皇上在一起,臣妾什么都不怕!皇帝一笑,道:好!说着起身,叫李玉进来伺候。魏湄在被子里看着李玉给皇帝穿衣,觉得皇帝这么早就要走了,不知有什么事,心里奇怪失落之极。李玉笑着对她道:令妃娘娘,您就起来吧,去伺候万岁爷沐浴!她这才恍然大悟,脸又红了,皇帝摇摇头,笑着和李玉出去了。 沐浴完,服侍皇帝躺去床上后,魏湄吹灭了屋里所有的烛火。待她走到床边,见皇帝已睡着了,于是一笑,伏倒在被子上,在黑暗里抱着皇帝,心里快乐之极。她确实觉得,直到今天,她才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而且是天下之主皇帝的女人,她所爱的丈夫的女人,卑微如她尊贵如他,是怎样的命运关联…… 没几天,魏湄又召李氏进五福堂。李氏听她隐晦扭捏说了几句,笑道:皇上和老身想的一样,恭喜娘娘侍奉皇上洗浴,娘娘别不好意思,就该这样。然后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魏湄满脸通红,低声道:不行,要是被人知道了,被皇后娘娘和太后知道…… 李氏只笑道:皇上断不会告诉别人,李总管您也可以放心。依老身看,您比容妃娘娘可还差得远。您想想,她那新浴室,没建好时,老爷和李总管一起去瞧过……连太后她老人家都不说话,皇后就更不能说什么了。她这么喜欢洗浴,可见元气充盈。还有,皇上搬来园子时,李总管便告诉老爷,说容妃娘娘夏天喜食西瓜,听说回疆极其寒冷,她为何如此体热,老身曾问过她宫里的彩云姑娘,她并未做什么刻意保养,但月事日准而多厚。娘娘,这说明阳盛身子好。娘娘身体也好,但她不怀胎生子,绝不会有亏气血,是以不损容颜…… 魏湄明白了她的意思,从此各种注意,并加多给李玉的赏赐,李玉和她亲近起来,但他自不会说皇帝和容妃的事。 这个时候,容妃去了密云行宫,元宵节后,太后在同乐园看了陆文洪排的《荆钗记》,十分赞赏。演了一天,那日晚间,赐宴后宫时,便说想去密云行宫洗温泉,容妃立刻说要魏湄留着照看新生子,自己侍奉皇额娘去,太后甚是欢喜,夸她懂事。那拉氏面上也赞了容妃,心里不屑,认为她是在太后面前和魏湄争宠,后宫诸人却十分欢喜,因为容妃要离开一阵,皇帝定然要幸其他人了。 璎珞自然也去了密云,她和容妃是去看望乌日娜。太后洗温泉,不过是皇帝要太后为这件事打的一个幌子。皇帝走不开,便下旨让傅恒去护送三人,并密谕抵达安定后,看看乌日娜那里有何需要,处理好了,他再回来。 只是皇帝似乎对后宫意兴阑珊,但前几日幸了令妃,后宫诸人又觉得有了希望。那贵人让李玉告诉皇帝说,自己娘家为自己寻了一只漂亮的小茶杯贵宾犬,内务府查验过了,允许她养着,让皇帝有空来瞧瞧,逗逗乐子。李玉知道她这是想皇帝去看她,于是告诉了皇帝,皇帝便在一日午膳后去了韶景轩。那贵人忙不迭地欢喜接驾。 皇帝一笑,在榻上坐了,拿起茶来,待她叫人牵狗来瞧,只听铃声叮当,托娅牵着一只灰毛黑瞳的小狗进来了,见了皇帝忙请安,说这狗极其灵活,背部的毛又像被雨淋过,贵人起名叫“雨点”,说着笑咪咪将那狗抱起,要递给皇帝看。那狗却猛然从她手里挣脱,直奔皇帝而去。皇帝吃了一惊,李玉那贵人和托娅连声惊呼,那狗也受了惊吓,汪汪狂吠,扑下地来,皇帝无恙,但茶水洒了一身。殿里众人都跪下了。 好在冬天穿得厚,没烫着,皇帝摆摆手道:一个畜生,何必计较!起来吧。其木格又谢恩赔礼。众人起来后,其木格忙叫紫纹跟着李玉,去预备给皇帝更衣,叫托娅牵狗下去。托娅将狗带了下去。少时,李玉回来,说皇帝可以去厢房更衣了,于是皇帝跟着他出去了。其木格便叫这边给皇帝重新张罗茶果。 皇帝到了厢房,李玉说紫纹姑娘在里面等着伺候,皇帝便走进里间高高的屏风之后,却见到了托娅,倒不在意。托娅跪下道:皇上,奴才刚才失手纵狗惊扰了圣驾,特来伺候您更衣补过。皇帝点点头。于是托娅便走到皇帝跟前,开始解皇帝湿掉的外衣,有意无意地往皇帝身上蹭。 皇帝有点不满,但心想刚才那只狗冒犯了自己,已惊吓到韶景轩众人,也许自己只是敏感了,便隐忍不发。皇帝的内外所有衣服都脱掉后,上身□□着,托娅去挂在架子上,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没拿衣服,竟然自己已脱了外衣,只穿着肚兜靠进皇帝怀里。 皇帝大吃一惊,立刻推开她,怒道:大胆奴才,想做什么!托娅并不惊怕,笑起来,再去靠着他,皇帝又将她一推,怒道:跪下!但因身上没穿衣服,似乎缺了气势。托娅还在笑,逼近皇帝,皇帝万没想到她会如此大胆,不禁后退了两步,后面就是坐榻,便跌倒下去。托娅立刻俯倒在他身上,紧紧抱住他,一股异常熟悉的幽香包围了皇帝,原来她身上用的香和容妃的体香十分相似,刚才给皇帝更衣的时候,皇帝便闻见了,这两年,很多宫女为了模仿容妃的体香,用桂花香,他早有所闻。 其实容妃身上的枣花香和桂花香还是有区别,没有桂花香甜,比较清冽,尤其是久闻后,感觉不同。但乍闻,几是一样。 托娅比其木格年纪还小,是一个十几岁发育良好的姑娘,当此之时,肌肤相接,皇帝心里确实起了异样的感觉,一时无法起身,但因十分厌恶此等事,绝不用手去碰她推她,忙要高声唤李玉进来,这托娅立刻紧紧亲住了皇帝,皇帝才挣扎着要推开她,只听紫纹惊吓的声音响起:托娅姐姐,你在做什么? 托娅吃了一惊,忙放开了皇帝。皇帝狼狈地起身,只见紫纹站在屏风那里,手上捧着皇帝的衣裤,原来因天儿冷,皇帝的衣服要先烘烤过,所以紫纹一时想起,便拿去了烘烤。皇帝大怒道:还不跪下!又对紫纹道:你过来,给朕更衣。 托娅见已无望,立刻低头跪在地上。紫纹战战兢兢地服侍皇帝更衣,好一会儿才穿好,皇帝对她道:先不忙收拾,你将她的衣服给她盖上,成何体统!然后去外面叫李玉进来。紫纹忙答应了,将那边托娅的衣服给她披上,看了看托娅,还没迈步,托娅立刻跪着上前抱住皇帝的腿,道:皇上,您饶了奴才!饶了奴才!奴才这么做是有苦衷的!紫纹不动。皇帝笑起来:什么苦衷?想做朕的女人? 托娅道:是!托娅想做皇上的女人!皇帝冷哼了一声,刚要说话,托娅又道:托娅爱慕皇上,但托娅不只是为了自己!皇帝道:那你为了谁?你的主子吗?托娅大声道:不,主子无宠,托娅自然更不敢邀宠,但托娅为了阿玛,便让您砍了头也是甘愿的!说着伏地磕头。 皇帝和紫纹两个人都颇为震动。皇帝走到榻上坐下,缓缓问道:你阿玛是谁?托娅道:吏部侍郎塔里,因程颢之事获罪,如今被贬在盛京旧宫。皇帝哼道:你以为你成了朕的女人,你阿玛便可以官复原职?痴人说梦!趁早死了这心! 托娅道:不!奴才只是想有机会可以在皇上面前说上话,阿玛已年过五旬,腰腿都有严重风湿,去了盛京严寒之地一月,已不良行走,又不能竟日请假,更不敢抱怨,必将继续背上渎职之罪,恐怕性命不保!请皇上明察!放过阿玛!说着又重重地叩头不起。 皇帝脸色缓和下来,道:真看不出,你这不知羞耻胆大包天的奴才,倒是一个孝女!托娅道:奴才的额娘知道了此事,和两位姨娘天天以泪洗面,就怕大祸上门。奴才的几个哥哥也在朝廷为官,阖家上下几十口子人,都惶惶不可终日。奴才身为郭尔罗斯家的女儿,自然要为郭尔罗斯家尽心尽力。 皇帝问道:那你为何不告诉你的主子,让她来告诉朕?托娅道:主子在皇上面前说不上话,奴才的阿玛是获罪被贬,托娅也不敢连累主子。紫纹在一旁流下泪来,道:托娅姐姐,紫纹看你素日快活洒脱,没想到你家里竟然有这样的大事! 皇帝叹息了一声,道:你起来吧,把衣裳穿回去。托娅还是不抬头,道:皇上,如果您不肯赦了阿玛,托娅今日便领了这冒犯您的死罪,反正郭尔罗斯家横竖都是死,早死晚死都一样。奴才今日并没有奢望得到皇上的宠幸,不过是冒死来和皇上说一句话,谢谢您允许托娅说了,托娅死而无憾!不必起来了。 皇帝点点头,对紫纹道:你去叫李玉进来,然后去把你主子找来。紫纹吓了一大跳,也跪下道:皇上!请饶了托娅姐姐吧!皇帝道:你去叫你主子来,先叫她在门外候着。不要和她说是什么事。 紫纹见他面色严肃,只能起身领命去了。 少时,李玉进来,见托娅这副样子,跪在皇帝面前,而皇帝面色不好,心里明白了一切,对皇帝道:皇上,您看,这该死的奴才该如何发落?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站过一旁。李玉忙垂手站了。只听皇帝问道:你爱慕朕?为什么?托娅道:皇上,天下还有比您更好的男人吗?奴才不该爱慕您吗?李玉听了二人对话,吓了一跳,盯着地上的托娅。 皇帝道:去年的事,你不会忘记吧,做朕的女人,可没什么好处。托娅还是低着头,道:是,您是说婉嫔和鄂贵人,奴才没忘,但奴才既然入了宫,只有伺候皇上才是最好的出路,至少不受人欺辱,郭尔罗斯家已家道中落,等奴才老大出宫,也再无良配。然后惨笑起来:奴才马上就要死了,还说这些干什么?!皇帝对李玉道:你觉得应该如何发落?李玉见皇帝问自己,知道他想饶了这宫女,便笑道:皇上自有主张,奴才听吩咐。 皇帝道:李玉听旨,那贵人身边宫女托娅,为朕所幸,着封武常在。李玉大吃一惊,忙跪下接旨。托娅也十分震惊,抬起头来,看着皇帝。皇帝冷冷地道:起来穿好你的衣裳,但不要奢望朕会对你……托娅忙又叩头道:奴才谢主隆恩!站起身来,立刻穿回了自己外面的衣裳。皇帝看了她一眼,道:你阿玛的事,朕会问问。托娅立刻又跪下谢恩。皇帝对李玉道:你去外面告诉她主子一声,就按朕刚才说的那旨意,其他不准多话。李玉忙应了出去了。 皇帝道:那狗……托娅道:是,是奴才在后面捏了它,它吃痛,才惊扰了皇上。但那茶用的不是滚水,奴才之前嘱咐了又亲自查验过,绝不会伤了您。皇帝笑起来,道:你可真有胆子,供认不讳,真不怕杀头啊!托娅道:是,奴才既然想好了,已豁出了性命,就不怕了。皇帝点了点头。李玉回来,说那贵人要见皇帝。皇帝道:你叫她进来吧。其木格进来,见屏风后稍有凌乱,而托娅头发也乱了,心里有数,跪下对皇帝道:嫔妾为托娅谢主隆恩。 皇帝有点儿意外,问道:你不怪朕?其木格道:皇上要幸谁,全凭皇上心意,托娅伺候嫔妾尽心尽力,她能有个好出路,嫔妾也高兴,还可和嫔妾长久作个伴。托娅听了这话,立刻对着她跪倒,道:贵人,我……其木格忙打断她,扶起她来,道:我明白,别说了,你喜欢皇上,我早知道了,我本想找个机会将你给了皇上,但我不得宠,很少能见到皇上,又怕耽误了你。托娅流下泪来。 皇帝也心有所感,面上淡淡地道:就这样吧,朕回去了。站起身来,三个女人忙跪下道:恭送皇上。皇帝走了出去,李玉对托娅道:恭喜姑娘,稍后内务府便会来给姑娘分宫分人。托娅道:李总管,麻烦您和皇上说一声,奴才还是住在这韶景轩就好。李玉点点头也去了。 李玉走后,托娅立刻膝行,跪在其木格面前,道:奴才罪该万死,对不起主子。其木格扶起她来道:紫纹都告诉我了。托娅大吃一惊,看着紫纹。其木格道:她不敢违抗圣命,但我一定要她说,她不得已告诉了我。紫纹也站起来,道:托娅姐姐,贵人都是为你着想,之前雨点已冒犯了皇上,她担心你,所以我便告诉了她,因为那时候,皇上没说怎么发落你,脸色又很难看,我吓坏了。主子听了我说的,便说如果皇上要罚你,她一定要护着你,不让你有事。 托娅道:你们对我太好了。谢谢!说着又跪下,对两人双双叩头。其木格又扶起她来,道:幸好皇上是明事理的人,又赶上他心情好,若年前那一阵子,因为四阿哥的事,他连庆妃娘娘都训斥了呢。托娅恨恨地道:若不是四阿哥,阿玛也不会去盛京!其木格叹了口气,坐回榻上,半晌,道:刚才,我还在担心,若皇上要罚你,我拦不住,容妃娘娘又不在,我便去求令妃娘娘,皇上定当给她一点儿面子。 托娅道:谢谢贵人。托娅死便死了,绝不麻烦贵人和他人。其木格道:我知道你阿玛被贬出了京,却不知他竟有痼疾,难以为继,你还是应该早点儿告诉我。托娅摇了摇头,道:后宫不得干政,若我自己和皇上说,是家事,贵人若为我阿玛去说情,便成了干政,而且皇上对那件事本就十分生气,奴才绝不会连累您的。其木格一笑,道:如今你我是姐妹了,别再称奴才。托娅道:谢谢姐姐!托娅不客气了!托娅定当陪着姐姐,继续为姐姐尽心尽力! 那贵人温言道:皇上迟早会幸你的,你放心。托娅只一笑,摇了摇头。那贵人明白她的意思,也叹息了一声。 ※※※※※※※※※※※※※※※※※※※※ - 【历史原型】武贵人。应该是姓武,但未知是否汉人。乾隆二十九年三月廿二日,颖妃下学规矩女子一人封武常在。乾隆四十四十二月二十九日仍为武常在。乾隆四十五年左右晋武贵人。乾隆四十六年十二月之前薨。皇帝看上经内务府选秀入宫或少数民族旗盟出身的女子,就会送到后宫各内廷主位下学规矩,皇后位下的学规矩女子按例都会封为贵人,如和卓氏为和贵人、拜尔噶斯氏为伊贵人。其他内廷主位下的学规矩女子按例封为常在,如纯贵妃位下霍硕特氏为郭常在、颖妃位下武氏为武常在。 第二十七章 多罗(一) 回了乐安和,皇帝才将事情的始末告诉给李玉。李玉点点头,道:万岁爷真是宽宏大量。皇帝叹了口气,道:永珹的事,这么多牵连。传朕旨意,叫梦麟去调查塔里的事,若情况属实,将塔里调回京城,去刑部任职,但官级不调回,还是由梦麟拟旨来看。李玉忙跪地接旨,然后将武常在还想和那贵人一起住在韶景轩的话说了,皇帝道:朕也是这个意思,你去告诉内务府吧。李玉走后,皇帝坐了一会儿,若有所思。 镂月开云很快得知了此事,因为是袁春望带人去给武常在归置的,在韶景轩打听了来龙去脉。晚间,他来回那拉氏的时候,伊贵人正在和那拉氏学刺绣。伊贵人一直住在镂月开云的纪恩堂后殿,过来十分方便。他便不言语,那拉氏叫他但说无妨,听了以后,笑叹了口气,没言语。伊贵人诧异地道:我也听说那贵人家里送了一条漂亮机灵的狗儿,没想到,她们竟是存的这样的心思。那拉氏道:妹妹,这后宫啊,这样的事没完没了,本宫早已见怪不怪了。 伊贵人叹道:那贵人为搏圣宠,倒是大方。那拉氏道:便宜了那个奴才,她定是因塔里的事,借机在皇上身边儿争个位分,之前本宫看她就不安分。伊贵人问道:塔里?他是谁?那拉氏一笑,道:别管他,来,看这里,这里的针是另一个样子。伊贵人边看边道:皇后娘娘,嫔妾听说,内务府给春和园送了一台织机,是皇上下的旨,想是傅恒大人为纳兰夫人求的吧。那拉氏微微冷笑道:哪需要傅恒去求皇上……心里忽然想到一事,不再说下去。 伊贵人又道:容妃娘娘从密云回来,定是要生气的。她不在,皇上便幸了新人,封了新人。听了这话,那拉氏只笑道:新人总会变成旧人,沉璧也一样,她不会想不开的。伊贵人道:年后,皇上给容妃娘娘那只名贵的波斯猫作年礼,容妃娘娘可欢喜了,那猫儿真是漂亮!没想到因一只狗儿便分了皇上的宠,还是个宫女。那拉氏笑而不言。 伊贵人道:嫔妾最佩服的便是娘娘您了,有修养有风度,宽厚公正,不愧为中宫皇后。那拉氏笑道:本宫都这岁数了,火气早没了。伊贵人道:娘娘说哪里话,嫔妾看娘娘十分美丽呢。那拉氏道:你真会说话。你们这样的岁数才美丽,本宫怎么及得上!伊贵人并不知道那拉氏是因为武常在的事生气,只道是喜欢自己,于是抿嘴一笑。 夜里,那拉氏躺在床上,想起伊贵人之前提及的皇帝的荷包,说那绣工真是精美,她现在明白了,那多半是魏璎珞给皇帝做的,她当年是绣坊最出众的绣女,所以皇帝才会赐织机给魏璎珞,再想想宫里如今这位令妃,她还在用“月露知音”!原来魏璎珞始终在皇帝的心里! 魏璎珞和皇帝的流言忽然就消失了,皇帝却没有震怒,像没事发生一般,弘昼想利用这流言做前朝的文章,自己也想让傅恒魏璎珞难堪,全落空了。皇帝在外要掩天下人的耳目,在内却并不顾忌,不怕人知道他对魏璎珞旧情未了。送猫给容妃作年礼,那织机定是魏璎珞的年礼了,很多人是不知道内里,但她知道,这是完全不顾及她这个后宫之主。其实,多年以前,他就说让自己别为他费心思做针线……可换了魏璎珞,她都出宫嫁作他人妇了,他还带她做的荷包,还给她赐织机?!不觉怒火中烧。 她起身披上衣服,走入密室,看着那排烛火。魏璎珞出宫后,她那盏已被她剪灭,长长的一排如今只剩了两盏,新的两盏。然后她一笑,觉得容妃很可怜。皇帝建回式浴室她心里自然不痛快,但皇帝其实是为了自己新奇享乐,尤其是容妃不知道纳兰氏就是以前的令妃,还和魏湄交好,就更觉得讽刺……之前没要上那草原蛮女,今日封常在的宫女,又是一个包衣奴才,更个衣就……皇帝真是来者不拒!他喜欢宫女的心显然也是源于魏璎珞。容妃,回部,又如何?皇帝对自己礼敬如常,却和魏湄接连生子,而这位令妃后面其实是太后…… 出来后,她遣散了外面值夜的宫女太监,将自己做好的和在做的荷包,拿火盆全部烧了,连白日里给伊贵人看的绣样子和从去科尔沁开始做的几幅绣品也烧了。 第二日,珍儿进屋,发现皇后没有起床,去看她,只见她两颊通红,吃了一惊,摸她烧得滚烫,立刻去请太医,说是受了风寒,回了皇帝,汤药伺候了好几日,德胜奉旨天天从九洲清晏过来探问,那拉氏才下床。 之后伊贵人和珍儿见皇后自己再不做针线,都不免奇怪,那拉氏只淡淡一笑,道:本宫兴致过了,但照旧可以教吉玛。生病的几日,她反复思量,觉得容妃,包括傅恒魏璎珞,都绝不会揭露永珹对容妃的迷情,自己原来是不知道,但其实根本无需担忧。若此事揭露,容妃在皇帝和太后心里都将一落千丈,坐实“红颜祸水”,因福康安牵连着富察家的原因,他们绝不会冒这个险,所以他们根本不会以此为把柄来对付自己,这个秘密,和福康安的身世一样,对所有人来说,都只能是不揭之秘……那时候,琥珀被魏璎珞关了起来,待魏璎珞去了圆明园,她便教处置了那个奴婢。 李玉见皇帝自那日从韶景轩回来后,便一直情绪低落,连着几日都叫他将牌子端走,看都不看一眼,知道他念着容妃和纳兰夫人,但那两人在密云办事,不会立刻回转,又因为前朝的事烦心,便小心提议皇帝是不是幸了那武常在,心想总是新人,皇帝有新鲜感,心情会舒畅。皇帝不置可否。于是李玉便自己做主,将武常在在某个晚上,送来乐安和皇帝的床上。 皇帝这夜进了寝室,才发现她在自己的床上,便将她赶走了,又斥责了李玉。第二日,李玉再不敢端牌子上来,他却说要翻牌子,李玉拿上来之后,他便翻了武常在的牌子。李玉奇怪之极,不明白皇帝究竟想些什么。 晚上和皇帝去韶景轩的路上,他才忽然想起,皇帝是不想在乐安和幸别人,皇帝的寝室现在只有容妃娘娘能进,但其实容妃娘娘……而且她去密云之前,还让自己劝皇帝去幸别人,要照顾好皇帝,让皇帝开心,他们俩对彼此都是很好的。于是放下心来,看着皇帝偷偷一笑。 皇帝到了韶景轩后殿,托娅早已准备好,立刻跪着迎接,上来伺候他更衣。李玉一笑,出去带上了门。更衣的时候,两人都想起了那日在前殿更衣的惊心动魄,托娅心里欢喜之极又忐忑地怦怦直跳,手微微颤抖,但总算是更好。她将皇帝的衣服放在架子上,走回来,还未说话,便被皇帝反转身去,从后面抱在了怀里,她吃了一惊,但立刻闭上了眼睛,任由皇帝亲吻。她身上依然是淡淡的桂花香气,皇帝将她压倒在坐榻上…… 托娅心里又羞又喜,没想到,自己的愿望终于实现了,虽然皇帝今天来了以后,没和她说过一句话,但她满不在乎,立刻开始解自己的衣扣,外衣一解开,皇帝便看见,她未着中衣,里面穿着的,正是那日那件玉紫色起一株红高粱的肚兜,只是今晚还拢着青纱小衣,臂膀若隐若现,愈显得脖颈中白腻,想起那日她将自己紧紧抱住,她的胸脯隔着肚兜抵在他身上……托娅虽然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但素性大胆泼辣,她见皇帝忽然停顿了,明白皇帝的心思,于是自己脱了外衣,然后起身,将皇帝拉起来,然后像那日一般再推倒在榻上,紧紧亲住他…… 过了一会儿,皇帝翻身又将她压在身下……榻上的矮几早已被托娅撤了,还放置了被子,似乎知道皇帝会在榻上幸她一样……一时事毕,托娅收拾停当,又伺候皇帝更衣上了床,伏在皇帝身上,虽有初为人妇的痛涩,露出了欣喜的笑容,道:谢谢皇上!竟和魏湄那天说的一样,皇帝心里起了一阵波澜,还是没说话。托娅继续道:谢谢您将阿玛调回了京城,他回来后,额娘便可以照顾他,我们都放心了。谢谢您要了托娅,哪怕只有这一夜,托娅也不后悔!托娅终于是您的女人了,永远都是! 皇帝心中无限感慨,终于开口说道:你不怨朕吗?你阿玛的事……托娅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托娅知道,您是为了四阿哥,托娅有阿玛,您有儿子。皇帝又道:做朕的女人,真没什么好处。托娅道:是,奴才明白,也许皇上明天就忘了奴才,但没关系,奴才想长日陪着其木格姐姐,您不幸奴才,奴才也是这样,幸了奴才,奴才也是这样,有了今日,奴才已经比原来幸福,比这宫里很多人幸福了。皇帝忽然觉得她竟然是另一个魏湄,而她和魏湄的性格完全不同,又是蒙古人,不觉诧异道:朕真没有想到,你会这样认命。 托娅笑起来,抬起身来看着皇帝,道:您觉得奴才认命?那奴才是怎么上了您的床的?您不是说奴才不知羞耻?那天,奴才进去时紫纹不在,若是她在,奴才也会支开她,她都是听我的。皇帝道:那你说……托娅道:皇上,奴才这辈子就是出宫嫁人,那个人绝不会比您好。皇帝摇摇头,道:朕是可以给荣华富贵。托娅又笑起来,道:皇上,您是天潢贵胄,自小什么都有,长大了又坐拥天下,还是什么都有,您不明白,您的权势地位,对很多女人来说,就是好,对我也一样。皇帝生气起来,道:原来你真是为了荣华富贵。 托娅又伏倒在皇帝身上,幽幽地道:奴才家里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祖业丰厚,奴才从小也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长大的,不是没见过世面。但您是奴才的男人,那就不一样了,奴才虽然出身包衣,不算什么名门闺秀,却很看得起自己,奴才想皇上成为自己的男人,奴才是为了自己的心。皇帝笑起来,道:塔里本来已是侍郎正二品,官儿还小啊?看来你是被你父母娇惯坏了!托娅也笑道:奴才是家里最小的,又是唯一的女儿。皇帝忽然感叹道:你阿玛真是没有白生你这个女儿。 托娅笑道:谢皇上夸奖!奴才的额娘是汉人,出身汉军旗,祖上是辽东的读书人。皇帝有点儿惊奇,道:怪不得你的汉话说的十分好!连“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样的话都会说。心里又想:所以她比她的主子娇细……这才细看她,原本只是觉得她生得明艳,床第之亲后方觉其娇嫩,衬着眼里的点点水光,艳姿逸态,仿似烟笼芍药,霎时间恍惚起来…… 只听托娅道:谢谢您!额娘出身书香之家,托娅自小由她亲自教习汉文。皇帝点了点头。托娅又道:皇上,您知道吗?托娅现在更爱慕您了呢!皇帝道:为什么?托娅道:您尊贵强势,您英武成熟,而且您善解人意,其实有一颗柔软的心。托娅原来真地没有想到!皇帝又笑起来,道:你为了荣华富贵,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托娅知道皇帝在戏谑自己,大笑起来:谢皇上夸奖! 过了一会儿,托娅又道:皇上,奴才很幸运,进宫先遇上了那贵人,她待我就像姐妹一般,您待奴才也好,昨儿晚上在乐安和,您又发火,奴才本都气馁了,觉得自己真是太差了,入不了万岁爷的眼……您想得起奴才的时候,奴才便好好地伺候您,您想不起奴才,奴才也不会不开心。皇帝知道她是在说婉嫔,不言语。 这日之后,皇帝突然下了密旨,让魏湄和吴敏家恢复往来,只是不可让外人知道。魏湄感激涕零,吴敏立刻上了谢恩密折,吴夫人被召入宫,由奕禄安排见令妃。吴夫人第一次进宫,心里感叹皇家名苑的富贵风华,她被直接领入五福堂令妃的寝居。魏湄已等候多时,见她进来,立刻迎了上来,跪倒在地。吴夫人忙也跪下,道:娘娘,万万不可!这可折煞妾身了!魏湄抬起头来,叫细君和其他人都下去。细君领着人出门,再带上了门。 魏湄这才笑着扶吴夫人一起站了起来,让她在榻上坐了,吴夫人看看房内,只见幽雅精致,陈设用具俱十分考究,又细看魏湄,见她丰腴姣好,气色红润,眉宇间泰然闲适,举止轻柔优雅,和两年前在吴家那个娇怯孤女判若两人,心中十分感慨。魏湄道:伯母,魏湄一直挂念您和伯伯,你们都好吧?家里都好吧?吴夫人于是说起婆婆已过世,吴敏跟着傅恒领了清猗园的差事,还随皇帝南巡,虽然差事辛苦,不可避免日晒雨淋,和原来坐堂文书不同,但俸禄待遇都比原来好了不少,赏赐又多,日子丰足,已搬了更大的宅子,多谢令妃关心。 魏湄想起当日在吴家,吴家奶奶对自己的慈爱,哪知已天人永隔,再不能见了,不禁滴下泪来。吴夫人冷眼瞧着,见她还是往日那个魏湄,心里欢喜。魏湄擦了眼泪,对她道:伯母,就我们两人时,您就像以前一样,叫我湄儿。吴夫人忙道:这绝不敢当。魏湄道:魏湄早已没有父母,今后便将您和伯伯当作自己的父母侍奉,您不要见外,如果没有你们,就没有魏湄的今日。说着,起身又跪在吴夫人面前,叩了一个头。 第二十七章 多罗(二) 吴夫人忙将她扶起来,道:娘娘,这可使不得,您的心意我和老爷领了,但称呼上还是要按规矩。魏湄知他夫妇二人高洁,只能罢了。于是魏湄便将这两年的经历详细告诉给了吴夫人,并说起奕禄和李氏,说李氏待自己也和女儿一般。吴夫人道:令妃娘娘,老爷因为娘娘入宫才做了他喜欢的事,吴家其实是沾了娘娘的光,我们都很感谢娘娘。妾身在家里一直挂念您,知道这宫里日子寂寞,后来听说短短的时间里,您为皇上接连诞育了公主和阿哥,想您定是不错,却没想到后面也不少曲折。这位李氏夫人对您是真好的,她对这宫里的事又了解,您有倚靠,我便放心了。 魏湄道:伯母言重了,伯伯正直勤勉,有才华有学识,皇上自会赏识他。奕禄大人一家也是我的大恩人,魏湄明白。 吴夫人笑道:我和老爷都没想到娘娘能有今日,但娘娘是一个聪明人,我和老爷都没看错,皇上也爱重了娘娘。魏湄脸红了,道:其实我并不怎么了解皇上,他也不和我说什么。吴夫人道:皇上的很多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这是老爷叫我带给您的话。魏湄吃惊地看着她。吴夫人点点头,道:其实外面的事,娘娘不需要知道,妾身也不知道,那本就不是我们女子该过问和操心的。皇上是您的丈夫,您好好地以丈夫待他便好了。 魏湄见她话语郑重,于是也郑重地点了点头。吴夫人温然一笑,道:娘娘不要害怕,这是老爷为娘娘着想,托我带的话,他还说,娘娘一定不要看轻了自己,好好侍奉皇上,您的父母和魏家满门,在九泉之下都会骄傲生了你这个女儿。魏湄有点儿诧异地看着她,她觉得吴敏绝不是说她做了皇帝的妃生了皇嗣,便令魏家光耀了门楣。 吴夫人一笑,道:我也不知道老爷为什么说这话,但老爷说的话,自有他的道理,娘娘还是记着。魏湄立刻起身又跪下道:是,请伯母回去告诉伯伯,就说魏湄一定听他的话,好好侍奉皇上,克尽妃嫔和人妇之责。请伯伯务必保重身子,办好皇上的差。 其后,魏湄便教乳娘带着七格格和十四阿哥来给吴夫人看,又留吴夫人吃了午饭,才教人好生送回京城吴府,随车附送了一家大小各种礼物,并封了五十两银子叫分给府中的仆婢。 密云离京城有一百多里地,傅恒带着五百皇帝的亲军,将太后容妃护送至密云别宫,在路上花了三日。璎珞和他也奉旨住在别宫里。到了别宫后,有宫内总管等诸人张罗伺候,傅恒便有了闲暇。自出了京都,一路田园风光,夫妇俩都感十分的惬意松快。容妃也看见了,心里为他俩高兴,自己只专心陪着太后洗温泉,说过几天再去看乌日娜,叫夫妇俩随意。 傅恒难得有闲,璎珞再无不便,二人微服在密云走街串巷,把臂同游,朝朝暮暮。在小馆里呷温酒,在灯花下看美人,雪夜围炉,红绡帐暖,人间的赏心乐事,莫过于此。成婚两年多,璎珞已十分了解傅恒,在谦和有礼,温文尔雅的表象之下,他是一个有很强征服欲强有力的男人,只是别人都不了解真正的他,他就像高高翱翔天际的海东青,充满精神和力量,胸襟辽阔,卓然不群,是她的绝对骄傲。而在傅恒眼里,她其实还是一个需要被怜爱照顾的娇俏小女孩。两口子又回到伴蜜于糖的新婚情愫,西窗剪烛,共消长夜,道不尽的可爱风流。只是真正云雨时,他因二人亲密无间再无顾忌,几乎不上前戏,璎珞自是欢喜,他和她夫妇一体! 忽忽数日已过,容妃和璎珞一起去了住在密云县的一家博尔济吉特蒙古贵族家里。这家本有两个儿子,都在准噶尔之战中阵亡,没有留下子女,两个年轻的媳妇在丈夫死后也改嫁了。皇帝便教乌日娜入了这家,让将来乌日娜生的孩子继承宗佻,姓博尔济吉特,对这家只称乌日娜是銮驾从科尔沁返程路上带回来的蒙古平民,名叫高云,身怀有孕,但和丈夫失散,皇帝在找寻她丈夫的下落。这家夫妻,男的已过五旬,妻子也已四十上下年纪,自是十分欢喜,而且皇帝的旨意不能违抗。乌日娜当日投水诈死离开密云别宫后,便被皇帝的人送来了这家。 这家在乌日娜来的时候,便请医生看过她,知道她怀着双子,更是欣喜万分,只是不知男女。如今她已怀孕六个月,肚子很高,和怀一胎快临盆了差不多,行动不便,好在养尊处优,不需要做事。容妃和璎珞带着斗笠,穿着素简,拿着皇帝手书,对老夫妇俩称是皇帝派来的命妇,夫妇俩便带她二人去乌日娜住的院子,并遣走奴仆。 她俩摘下斗笠后,乌日娜十分惊喜。她告诉二人说,自己到这里后,便开始学习汉话,又一直和巴勒珠尔在通信,对老夫妻谎称和自己在草原的亲戚通信。停药以后,她除了身子变重,并无什么不适。再等四个月,她快临盆的时候,小尔便会秘密来守着她,直到孩子平安出生。 璎珞问她到中原后生活起居可还习惯,看着她高高的肚子,想起自己怀孕后期,不觉担忧她会早产。乌日娜告诉二人说,那对蒙古老夫妇和这里的大夫都说双生子会提前,所以小尔会比较早就来,如果她真地早产,快马从科尔沁过来,最迟三日便到了,小尔派了专人守候在密云传递信件和通讯,叫她们不要担心。璎珞见她荷着这样的重负,毫不喘气,只是起坐不便,知道她身体好,放下心来。 容妃便笑她一次得两孩子,就不用再生了。乌日娜也笑道:皇姐,如果我和小尔还会有孩子,我们一定要。我已经离开草原,在这里唯一的事,就是教养好孩子,不然我做什么呢?我走的时候,和小尔都讲好了。璎珞明白,她其实是为了心爱的男人生子,不怕辛苦,和自己一样,尤其她和心爱的人不能相守,自然更想有孩子陪伴,但她知道容妃不能生子,所以才这样说。容妃点点头,道:女人为自己所爱的人生子是很幸福的事。两人都诧异地看着容妃,没想到她很轻松地便说出了口。 容妃笑道:你们不要顾忌我,我和皇上已不再遗憾,因为我们有安儿。乌日娜点点头,璎珞心里感慨,这次出来,她曾经旁敲侧击,发现容妃并不知道福康安是皇帝的亲生子,皇帝没告诉她,自己自然也不说。 三人说了好一阵,容妃和璎珞才告辞出来,又和老夫妇说,要他们好好照顾高云,皇帝很关心这件事,高云的丈夫还没有找到,但得了一些线索,还会继续找寻等。这对老夫妇心里一早明白,皇帝亲自过问,这高云绝非普通人,自然不打听,更事事顺着这高云,觉得她的背景,定是配得上自家的地位身份,心里暗自欢喜。 回到密云别宫后的第二日,傅恒便带着璎珞回京城,而容妃和太后还要在这里再住半个月。 回程时,除了随行的扎提威和阿正,只带了二十余人,璎珞女扮男装,和傅恒并辔骑马同行,马车里只坐着珍珠。自出了月子,傅恒便教璎珞骑马,璎珞多年前在宫里由皇帝教的骑马,缺乏练习,早已忘记,和新手无异。傅恒每天下午回家教一会儿,白天让守卫队长呼林继续教陪璎珞练习,所以璎珞现在快骑已经很稳,但傅恒带着她,自然不会奔驰的很快。 一路之上,御风而行,璎珞快意酣畅到极点,活泼的笑声飘散在天地之间。傅恒在一旁密切注意着她,以防意外,见她双目放光,笑容灿烂,叽叽喳喳,心里也舒适快活,只是微笑。扎提威和阿正跟在后面,也不时对望微笑。 驿路之上,毫无阻碍,与“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闲逸田园气息更近在俯仰呼吸之间。行到一半路,到了顺义的南石槽行宫,两人在行宫里的猎场里跑马,傅恒还教璎珞张弓搭箭,但普通的弓对璎珞来说都太大太重,傅恒两只手握着她两只手一起射箭,璎珞咯咯直笑,扎提威阿正珍珠三人,在一旁看着也觉十分有趣。 这夜在行宫歇宿。晚上,二人在行宫内散步,地势平衍,空旷辽阔,更有松柏清翠,一轮明月挂在树梢。璎珞看着月亮,忽然想起家里的海东青月亮来,傅恒知道她念着儿子和女儿,便揽着她,道:下次,我们带着隆儿和姜姜出来,很快就春天踏青了。璎珞欢喜地道:太好了!傅恒又道:回去后便给你打造小弓箭。璎珞想起在科尔沁看福康安骑射,笑起来,道:难道是安儿用的那种?要笑死人了! 傅恒笑道:嗯,就是那样的,你也不一定拉得动呢。璎珞生气道:难道我还不及安儿?你就是小看我!傅恒忙哄她道:好好好,我们璎珞拉得动!璎珞在他脸上刮了一下,道:这还差不多! 天气寒冷,二人走了一会儿,就回了屋里。傅恒给她脱了斗篷,珍珠拿上茶来,两人在桌边坐了,磕瓜子,吃蜜饯和橘子。 璎珞道:你现在也觉得令妃有大用了吧?傅恒笑道:汉臣们都那么觉得,觉得皇上重视汉人。璎珞道:那你呢?傅恒道:看起来,皇上确实是有意让她代替皇后,但我大清还没有汉人为皇后的先例,她出身也不够,顶多就是贵妃,皇上至少是以她来安抚汉臣,将来如何,还得走着看。 璎珞笑起来,道:我早说过吧,皇上选了她入宫,定是有用意的,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因为我。傅恒看着她,捉狭道:假如你还在宫里,这贵妃本是你的!璎珞笑瞟了他一眼,摇摇头,道:我才不要,我喜欢做富察家的媳妇儿! 之后又奔驰了一日加半天,便风尘仆仆地回到了春和园家里。翠儿见璎珞进屋时还是女扮男装,头上戴着瓜皮小帽,脑后梳着男人的辫子,穿着骑装,抿嘴笑道:主子可真俊!璎珞于是去穿衣镜那里照了照,只见明眸皓齿,从头到脚的机灵劲儿,生了姜姜已过三月,身材已复,对自己也十分满意,这一身墨绿色骑装并扫雪貂皮行裳是傅恒在内务府为自己量身定制的。傅恒在那边,也看着她直笑,她在镜子里看见傅恒的笑意,对着镜子里的他扮了一个鬼脸。 容妃太后一行还没从密云回来,宫里又有了喜讯,忻嫔怀了皇嗣,这是正月里皇帝召幸她怀有的。忻嫔,便是原来的忻贵人戴佳氏,满洲镶黄旗人,出身名门,总督那苏图之女。那苏图雍正朝出仕,乾隆元年任兵部尚书后刑部尚书,再历任两江总督,闽浙总督和两广总督。她有三个姐妹,分别为江苏布政使尤安宁之妻、完颜氏侍郎期成额之继室,和钮祜禄氏内阁中书福隆阿之妻。长姐比她年长三十余岁,她入宫前父亲已卒于河道任上,她的母亲是那苏图的继室。所以她遇喜后,皇帝便将她晋为嫔位。 此事对那贵人其木格的打击不小,因为忻贵人和她同时选秀入宫,家世和自己也差不多,而皇帝幸她还没有自己多,但她却得了孕还晋了嫔,托娅明白她的心思,陪着安慰。不几日,皇帝又下旨,封其木格为颖嫔,说她允赖柔嘉之质,多次远去塞外,接待蒙古王公进退得宜,对社稷有功。 其木格得了一些安慰,但还是自伤没有遇喜,而皇帝似乎比较喜欢托娅,又临幸了托娅两次,她心里焦急,觉得托娅可能会先得子,托娅明白她的心思,只说自己不会那么幸运的,皇帝要了自己,已是大幸,阿玛回京,再无奢望,皇帝现在对自己,不过是有新鲜感,而且容妃还没回来。 戴佳氏,生着富态的圆脸,一个娇养可爱的贵门千金,知道怀孕后,自是欣喜,她才十八岁年纪,身体本好,不想接下来害喜非常严重,太医天天把脉问诊,又为皇嗣安全,不敢用猛药止晕止吐,因喝汤药也吐,药根本没起作用,深受折磨。皇帝听说了此事,便对魏湄说,还是她好。魏湄心里怜惜这忻嫔,便和皇帝说,自己在五福堂可就近常去宽慰陪伴照顾她。 皇帝自是高兴,又赞她温厚贤良,魏湄只道:为了皇上,魏湄可以做任何事。忻嫔妹妹年纪小,但和臣妾一样是侍奉皇上的,臣妾应该去关心她,您好好忙朝务吧。其木格听说令妃去照拂忻嫔,更是伤心,心知有了皇嗣,一切便不同了,但也无法可想,她其实悄悄用了不少得子方,连托娅都不知道,无奈皇帝召幸很少。 皇后那拉氏得知忻嫔怀孕,心里亦是滋味难言,但在人前毫不表露,当面恭喜了皇帝,并当着六宫众人好好赏赐了忻嫔,还经常派袁春望去她住处探望。后来听太医汇报,她连床都不能起,也不免心有戚戚。她见伊贵人不争不妒,每日里只做针线,并不打听,又不多话,不免奇怪,她何能心如止水。 寻了一日问她,伊贵人便笑道:皇后娘娘,吉玛以前有丈夫,他待吉玛不好,经常打骂虐待,吉玛不喜欢和男人在一起。皇上,他对吉玛是很好的,但吉玛真的不喜欢和男人在一起,一个人清静,宫里又这么好什么都有这么方便,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吉玛也不想受生育之苦,看那忻嫔妹妹多么受罪。去年,婉嫔和鄂贵人都叫吉玛吃惊,吉玛才知道原来宫里好多人和吉玛想法不同,所以娘娘您才会这么问吧。 那拉氏才明白,为什么皇帝还是不召幸她,原来她虽然年轻,在那事上头却十分冷淡,皇帝自然不会也无需勉强女人。也因此,愈发和伊贵人亲近起来。 第二十七章 多罗(三) 正月里,舒妃也被翻了牌子,但她早放弃了生子的想法,已经认命,她现在觉得生子是一种天分天命,她是没有的,这宫里看来也只有魏湄一个人有,她也心平了。只是好好带着永瑆,把他完全当作了自己的儿子。日里还是一如既往,和庆妃亲近。 上次皇帝同意后,永瑆便和福康安的接触多起来,她和容妃的接触也多起来,但两人除了说说孩子,也没什么话题。她和春和园还未走近,因为璎珞生女喂奶又逢过年。听说忻嫔怀孕后,她惆怅了几天,便丢淡了,忻嫔比自己小十岁呢。听说忻嫔十分难受,还为她担起心来,去看过她。 庆妃也一直未有喜讯,铃子暗自着急,但看庆妃处之泰然,便不再说什么。忻嫔的消息传出后,她见庆妃某日起床后,面上似有泪痕,明白她心里还是在意的,却无可安慰。早饭的时候,庆妃便要她去给忻嫔备礼,说要去看忻嫔,她便劝她过些天再去。庆妃微笑道:早去晚去是一样的,其实她不能见客,我不过是去表个心意。 二人到了忻嫔所住的天然图画,进了北面的竹簻楼,她寝居的院子,隔着门窗,都听见她痛苦作呕的声音,二人听得心惊肉跳,还隐隐听见屋里令妃轻言细语宽慰的声音,而院子里的太监宫女端盆打水,穿梭忙碌,个个愁眉苦脸。庆妃便教铃子将东西给了外面的宫女,又说了几句祝福,说自己不进去打扰,便离开了。 一路之上,铃子还在后怕,庆妃便道:你也不想我这样吧。铃子知道她是在宽慰自己,让自己想开,便道:您不会这样的,令妃娘娘都不这样。庆妃只道:其实还是容妃妹妹好,无需念想,也许我和她是一样的。我们还是去看五福晋吧。铃子一时语塞,心里更觉伤感。 返京的第二日,傅恒便回了勤政殿向皇帝复命。皇帝带他回乐安和,关起门来。他告诉皇帝,巴勒珠尔派了自己的人在密云关照乌日娜和通讯,他们暂时没有什么需要,但三个月后,他从草原来之前,会通知皇帝,皇帝需要去和博尔济吉特家打个招呼,就说高云的丈夫找到了,奉圣命去看她,而之后他又要离开,不知皇帝用什么说辞。而且据乌日娜所说,她和巴勒珠尔还想生子,博尔济吉特家那边必须要有合理可信的说法。 皇帝沉吟道:他们在密云的联络站……傅恒一笑,道:皇上不必担忧,那个奴才早知道了,一直派人看着,除了私务,并未见做什么别的,若有异动,奴才定上报给您。皇帝于是点点头,道:那你觉得怎么办妥当?傅恒道:安顿好乌日娜和孩子,自然是更好地保证朝廷控制漠南。可以将乌日娜单独分出来自己住,她的孩子继承博尔济吉特家的姓氏和家业便可,这样博尔济吉特家没了照顾她母子的各种负担,应该是乐意的。趁现在巴勒珠尔还未去,便将她分出来,事情就简单了,其实乌日娜的安全本就是朝廷在暗中保护着。皇帝沉吟道:你说的对,那你觉得把她挪到哪里住着比较合适? 傅恒道:奴才觉得京郊方便,除了例行会面,皇上还可趁巴勒珠尔过来看她的时候和巴勒珠尔见面,密云还是比较远,比不上京畿方便和安全。之前是因为要掩过后宫和草原的耳目。皇帝点点头,道:这事儿你带着多罗去办吧,切不可让人知道,密云那家就安抚他们说孩子出生了会让高云带孩子去看他们,其他一概不许打听,也不许对人说,他们的家业,朕会再拨田产。傅恒道:是,奴才遵旨。 皇帝见傅恒不走,便问道:还有什么事?傅恒道:京郊的宅邸安置好了,奴才就去接乌日娜,是不是到时候一起将太后和容妃娘娘接回来,让乌日娜跟车随驾,这样好掩人耳目。皇帝笑道:好,这些你自己看吧。傅恒点点头,略有迟疑,皇帝便道:还有事?傅恒道:璎珞和叶天士商量,打算在京城开药房,不为盈利,是为了给平民方便,这事儿奴才觉得还是应该和皇上说一声,科尔沁回来后,奴才就在筹备,现在差不多了。 皇帝有点儿意外,然后笑起来,道:这是大好事儿啊,店要开在哪里啊?你不会是来找朕讨银子的吧?傅恒也笑起来,道:在长安街找了一个铺面,那里各族民众出入多,方便。富察家这还出得起,璎珞说想请您赐个匾。皇帝道:哦,店叫什么名儿?傅恒道:璎珞说,若姐姐还在,定会十分赞成,所以她想叫长春|药房,但要看您觉得有没有更好的名字。皇帝点点头,道:容朕想想,你先跪安吧。傅恒走后,皇帝又一个人坐在书房里,良久,才叫李玉进来。 李玉进来后见皇帝面色不好,吓了一跳,不知是什么事,皇帝道:笔墨伺候。李玉忙备了,然后站在一旁磨墨,皇帝站起身来,用笔蘸墨,在纸上写道: 瞬息十春岩电影,年来忧乐忆从头。 谁能石上三生认,且看烟中九点浮。 幻矣仙踪谢蓬海,悯哉民瘼指徐州。 云巢若问前巡事,泪洒空庭不忍留。 落款处用小字:弘历戊寅年三月初一忆容音十年作 然后用碧玉虎纽连珠玺「寶親王寶」「長春居士」印(朱文) 搁了笔,对李玉道:等干了以后,你连那画儿,一起拿去给傅恒,然后告诉他,药房就叫长春|药房,回头朕的匾写‘长春乐忆’。李玉摸不着头脑,问道:什么药房?皇帝道:纳兰夫人要在长安街开的药房,怀念先皇后,安庇平民。李玉低声道:是,奴才遵旨。您给银子?皇帝摇摇头,勉强一笑,道:傅恒那么多俸禄,还有广德当。然后自进内室去了。 李玉将纸卷了,放在一个筒子里,又去拿了另一个筒,然后去了勤政殿,和傅恒走到廊下,远离殿门,将两个筒给了他,把皇帝的话说了,最后低声道:傅恒大人,依奴才看,这容妃娘娘总不回来不是事儿。然后便将这一个月来后宫发生的事告诉给傅恒,关于新封的武常在和忻嫔,后宫前朝,没有一件事让皇帝心情舒畅,傅恒不在的这段时间,没了晚面,皇帝常常一个人批折子到很晚才睡,白天又早起早朝。还去长春仙馆坐过一回。说自己很是担忧,怕皇帝生病。傅恒点了点头,说自己会尽快去接容妃和太后回来,又问容妃走后,皇帝待福康安如何。 李玉道:如果皇上不宴客,还是叫阿嬷带福康安少爷来一起晚膳,就那个时候,奴才觉得皇上放松而开心。福康安少爷最喜欢吃蒸蛋,容主子不在,皇上前几日又吩咐一回,一定给炖的嫩嫩的。皇上是真喜欢福康安少爷,大人尽管放心。傅恒微笑着点点头,他明白皇帝也没有告诉李玉,他和容妃一样,还是不知情。两人又说了一阵才散。 这日傍晚,多罗在晚饭时间去了圆明园附近一间馆子的雅室,春和园的守卫队长呼林见他进来,便笑嘻嘻地道:多罗大人!多罗一笑,摘了红顶帽子放在桌上,道:来了很久了?呼林道:也是才到,我叫他们上茶了。多罗点点头,拿起菜单来看。呼林也看菜单,但偷偷去瞧他。一时二人点好了菜,茶水也送到了,伙计收了菜单下去。呼林待门关上了,才道:那马鞍不错,纳兰夫人今早和我夸赞来着!说是又漂亮又舒服!多罗温然一笑,拿起茶来,喝了一口,道:那是你的功劳! 呼林摇了摇头,然后笑嘻嘻地道:你为皇上办事,傅恒大人不知道吧?皇上怎么知道夫人要用马鞍?多罗不答,道:迟早要用吧,我听傅恒大人说起,他在教夫人骑马。呼林道:你小子倒会爬杆!会投皇上所好!多罗立刻看着他,他忙道:哎,不说了,不说了,那是流言,流言!多罗只一笑,顾自喝茶。呼林又道:你放心,傅恒大人不知道,他只叫我去挑马鞍,你说要给我一副,我还想说怎么这么巧。多罗笑而不语。 呼林看着他,也笑道:多罗,你小子老实交代,你到底是在为皇上办事,还是自己对……多罗看着他,问道:你觉得呢?呼林道:我只是觉得奇怪,我受命保护富察府后,你常问夫人的事,我觉得那是皇上的意思,但又觉得不像,如果流言是假的,皇上为什么如此关心纳兰夫人?多罗道:你觉得流言是真的?呼林道:我不知道,但那女孩儿绝对不是皇上的,她和傅恒大人长得一模一样,而且大人和夫人何等恩爱。多罗道:那不就对了? 呼林问道:那皇上为何如此关心纳兰夫人?多罗刚要说话,门开了,菜端上来了。等门又阖上后,多罗才慢慢地道:没有为什么。呼林摇摇头,道:我真是佩服你小子,主子说什么你便干什么,什么也不问,怪不得皇上喜欢你!多罗只一笑,顾自吃菜。呼林又问:为什么那流言立刻就没有了? 多罗淡淡地道:知道皇上知道了,谁还敢说?如果还想要脑袋。呼林道:你小子奉旨放的风?多罗不置可否。呼林又道:那傅恒大人和容妃的流言呢?多罗道:也是胡说八道,皇上和容妃娘娘也好得很,而且……呼林见他突然顿住不说,也不问,知道问了他也不会说。 晚上呼林回家后,妻子素琼问他见多罗的事,他便说了。素琼道:你就是胡思乱想,你不是说多罗是你发小,你最了解他,你们俩如今都是一等侍卫衔,只不过你奉旨在富察府当差。呼林道:对,但这两年,他入宫后,我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他,若说不是皇上,那只能是他自己,可他那样的人,怎会对一个女人如此上心,几乎每次我们俩见面时,他都会问及纳兰夫人,还不准我告诉别人,可照说也不可能,除了南巡那一阵,他根本没怎么见过夫人。嗯,去年是见的多些,但他那德性,向来不搭理女人,不然不知多少女人早上去了。之前皇上和夫人的流言,我一早告诉他了,他也没在乎啊。他和傅恒大人在宫里经常见面,若说他要讨好傅恒大人,也不必这么做,而且他那性子,不会讨好任何人。 素琼笑道:你少胡说八道,我见到蓉蓉时,我看她和多罗挺好,人家和我们一样,孩子都两岁了,你以为还是你们都一个人,想干什么干什么,没成亲的那时候?多罗不是那种人。呼林只是摇头,道:小黑皮自小和大家都好,但他从来不说自己在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他想些什么,我不知道,他老婆更不知道。素琼道:他嘴巴紧,皇上才能放心用着他,而且宫里那地方,当然要小心,你学着点儿。呼林笑起来,道:我看,他是长的俊吧,傅恒大人以前也是皇上的侍卫。素琼知道他和多罗关系十分铁,喜欢嘲笑多罗,于是也嘻嘻直笑。 多罗从馆子里出来的时候还早,他走了一会儿,进了一条小巷,又走一会儿,进了一间茶馆,他和门口的伙计说了两句,便被领到一个隔间里,伙计出去关上了门。他对坐着的那个人微笑行礼道:五爷。弘昼道:快别拘礼,快坐。多罗于是在弘昼对面坐了。弘昼叫他喝茶,他只道:奴才才吃过饭,喝了茶来的,今晚上奴才要回去当值。弘昼点点头,问道:最近皇上如何?多罗道:容妃娘娘不在,听李玉说,皇上还是不怎么翻牌子。弘昼道:那令妃呢?多罗摇摇头,道:不知道。 弘昼又问:扬州的事,皇上还在查吗?多罗道:奴才也不知道,并没有派奴才。五爷,那事儿您也不知道是谁,又何须紧张?弘昼道:嗯,但毕竟是大事。据你说,被土匪冲散后,皇上被劫财中了剑,但其他人都没事。多罗嗯了一声,道:只是些皮外伤,很快便好了,依奴才看,就是意外遇上了,皇上就是查,也查不出什么。 弘昼又道:汪由敦快不行了。多罗道:皇上还会再选人吧。弘昼道:你如听到什么,便来告诉我。多罗道:好,如果奴才知道的话。弘昼道:之前流言的事多得你提醒。多罗道:皇上知道了却没发怒,事情反而麻烦,五爷,您心里明白就好,小心点儿没错。弘昼道:嗯,多亏有你,一直有劳你了。多罗一笑,道:时辰差不多了,奴才必须要走了。弘昼道:走好。 多罗出来的时候,外面已全黑了,他穿过街上的夜市,到了圆明园宫门,门口的侍卫都向他行礼。他径直而入,去到九洲清晏乐安和,换了侍卫的班,站在书房外面。只听皇帝在里面说道:多罗来了吗?他转身走进殿去,进了内殿,向皇帝行礼道:是,奴才就在外面。皇帝道:傅恒和你说了吧,过几日你和他一起去密云奉太后和容妃回京。多罗道:是,大人下午派人告诉奴才了。皇帝点点头,道:你一切听傅恒的,朕还有密旨给他。多罗道:是,奴才遵旨。 皇帝看着他,笑起来,道:多罗,朕一直很奇怪,你从来不问问题。多罗道:奴才只知道奉旨办事,听从命令,就是军士的守则,奴才父亲从小便这么教导奴才。而且,奴才也没什么可问的。皇帝看着他,道:你和海兰察可真不一样。多罗道:是,奴才比索伦大人资历浅多了,多谢皇上对奴才的信任。皇帝开始批折子,一边说道:最近,外面又说些什么?多罗道:那流言没有了。 ※※※※※※※※※※※※※※※※※※※※ - 【历史原型】 - 【乾隆祭孝贤逝世十年诗】,本写于泰山,命人制成碑置于碧霞祠西碑亭内。小说杜撰的结句“弘历戊寅年三月初一忆容音十年作”,戊寅年就是乾隆二十三年,当时的人在作诗作画时,一般都是用干支写年。 - 【广德当】,内务府当铺,于乾隆十三年设立,初设之本银约两万八千两,后来赏给了傅恒。在小说后面还会涉及。 - 【清廷对蒙古的政策】众所周知,满蒙联姻是清朝的重要国策,但其实清朝对蒙古不同区域的策略有区别。 - 漠南蒙古:武力征服+满蒙联姻。因漠南蒙古(今天的内蒙古)邻近中原,漠南蒙古也成为民族融合的重点区域,大量汉人越过长城,使得漠南蒙古人数出現大量增长,农业也因此获得极大发展。因为经济的发展,明朝末期的漠南蒙古在蒙古诸部中实力最强。清朝是先征服漠南蒙古后才入主的中原,漠南蒙古是满蒙联姻共治天下这个国策的重点对象。 - 漠北蒙古:怀柔政策+利用外敌。简单说来,清朝有意利用沙俄势力威胁喀尔喀,即漠北蒙古(今天的外蒙古),使喀尔喀不得不紧紧依附清朝。还有对漠北蒙古重要的贸易笼络,即怀柔政策之一种,小说后面会涉及。 - 漠西蒙古:坚决消灭准噶尔,这是最困难的部分。战争自康熙朝开始,前后持续了三朝七十余年。乾隆自己纳漠西蒙古妃嫔,比如豫妃和慎嫔,还有容妃,并驱逐了准噶尔人,由清廷直接统治回疆,包括南北疆,小说后面会涉及。 第二十七章 多罗(四) 皇帝笑起来,问道:你是怎么办到的?多罗道:奴才先告诉了正白旗的人,说万岁您已经知道了,很快八旗的人就全知道了,然后流言就没有了。奴才是您身边的人,又出身正白旗,而且奴才绝不会胡说八道,故弄玄虚,他们都明白。皇帝笑道:傅恒和朕说,叫你去办就行,没想到真没花什么力气。多罗道:奴才不过是仗着皇上,他们害怕的是皇上要追究,不关奴才的事。 皇帝又问道:那关于傅恒和沉璧的呢?多罗道:那个您早知道了,您没发话,奴才就没说。皇帝道:那就是还在说?多罗道:您的意思是……皇帝一笑,道:就让他们说吧。多罗道:是。皇帝还是低头批折子,问道:你真的不想知道朕为什么让他们说?多罗道:皇上自有计较。皇帝笑起来,抬头看着他,道:你下去吧。多罗道:是。转身出殿,站在殿外。 李玉在一旁低声笑道:皇上,这多罗大人……皇帝已看回折子,过了一会儿,道:有意思。李玉知道他喜欢多罗,便道:您更喜欢谁?皇帝道:你觉得呢?李玉抿嘴一笑,道:您喜欢索伦大人,在您身边那么多年了呢,您和他说话没什么顾忌,但您也喜欢多罗大人,他嘴巴紧。皇帝看了看殿外,道:他应该是一个聪明人。 容妃在密云,日日陪着太后礼佛,洗温浴,伺弄猫儿。开始太后见她也随自己敬菩萨,觉得很奇怪,问她道:孩子,你不是信真主的?又对真主那样虔诚。容妃道:皇额娘,回疆不少藏人的,阿妈就是藏人,虽然我们是信回教的,但小时候,阿妈还在的时候,我也跟着她拜菩萨的。太后点了点头,道:你果然是我的女儿,都是天意天意。所以那时候你知道骷……?容妃点点头。太后见她黯然,便道:孩子,我知道,那年去热河的时候,你不敢进那间屋子。 容妃道:沉璧是怕伤心。若沉壁伤心,皇上看见了,他也会伤心的。太后长叹了一口气,道:霍……待你是很好的吧?容妃点了点头。太后道:那我也安慰些,你没回到皇额娘身边时,也过得好。容妃道:皇额娘,不说过去的事了,魏湄侍奉您,您还满意吗?太后一笑,道:我和她说不上什么,皇帝也一样,但她也是个好孩子,心平。容妃点点头,道:皇额娘,沉璧知道不该问,但钱夫人的事,沉璧始终不是很明白。太后见她忽然提起这事,略觉诧异,问道:有什么不明白?容妃道:皇上说,她是被先帝赐死的,那您为什么不一早告诉皇上,让他误会您?还去了圆明园三年。 太后道:我也是怕皇帝知道了伤心,让他误会我好了,毕竟,我只是养了他,先帝可是他的亲阿玛。他的阿玛和额娘,最后那样惨淡收场,他那么好胜的性子,心里自然难过。容妃点点头,道:您对皇上真是爱护有加。太后笑起来,道:皇帝,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孩子,就咱们娘俩儿说一句,这福康安啊,他也是没在你肚子里过一遭,将来你要想开些。 容妃听了此话,忙道:皇额娘,皇上他很后悔那时候误会您……太后摆了摆手,道:我明白。容妃于是点点头,道:多谢皇额娘关心沉璧,沉璧记下了。太后又笑道:孩子,我明白你,你其实不想争什么,所以对福康安不像当年我对皇帝,而且福康安毕竟不是阿哥。容妃听太后这话,觉得话里有话,便问道:皇额娘,那时候,您……太后又摆摆手,不说话。容妃忙道:是,沉璧不问了。 太后转而温言道:孩子,皇帝和我说,因为他喜欢你,所以他就不封你贵妃了,免得你有麻烦,你不会怪他吧?容妃摇摇头,道:皇额娘,皇上是沉璧的丈夫,就算他再不是皇上了,也还是沉璧的丈夫,皇上对沉璧那么好的,沉璧怎么会在乎那些。太后点点头,道:孩子,皇额娘明白,其实我们女人想要的,不过就是男人的心。皇额娘觉得,皇帝的心已经是你的了,对不对?容妃脸红了,道:您还是问皇上吧。太后一笑,闭上眼睛拨珠子。 刘嬷嬷在一旁全听见了,容妃走后,她便和太后说:您为什么不把当年的事告诉给容妃娘娘,奴才觉得,有容妃娘娘在中间调和,您和皇上的心结就解开了。太后摇了摇头,道: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提它做什么。刘嬷嬷道:那您不怕皇后她……太后道:我死了,对她也没有好处,她知道皇帝的身世,对她本来就没有好处,她可不是沉璧,所以在嘉兴,她才称病不出。皇帝的生世若真要提起来,她也麻烦。 刘嬷嬷道:其实奴才始终不明白皇后,她早已是六宫之主,她父亲的死,她也报复过您了,她还想要什么。太后笑起来,道:她始终没有皇帝的心。刘嬷嬷道:那也不能怪您吧?太后道:她觉得,不是我,就不会有沉璧,不会有魏湄,和她争皇帝,其他那些人,她不放在眼里。皇帝的身世,她也绝不会让其他人知道的,皇帝要是坐不稳,她这个皇后也没了,我不担心。 刘嬷嬷摇摇头。太后道:人啊,总是得陇望蜀。魏湄就罢了,我看沉璧好,是个有福气的,这个孩子还是因为对菩萨虔诚,心无杂念,也难得皇帝这样对她。人,不能什么都有,差不多就行了,那拉氏总不明白,她和皇帝,是因为我吗?她看起来贤良淑德,不争不妒,她以为皇帝不知道她的心思,连我都知道,皇帝怎么不知道。不过我看啊,皇帝没那么在意她。说着一笑,继续闭上眼睛拨珠子。刘嬷嬷也抿嘴笑道:也难得您这样对容妃娘娘,奴才明白,您不想让容妃娘娘知道,是为了她好。 那天,傅恒将两个筒拿回家。璎珞和他一起看皇帝新作的诗,傅恒只叹息了一声,璎珞眼里涌进了泪,道:十天后就是姐姐的祭日,真快,姐姐都走了十年了,皇上终于彻底明白了旧事。傅恒又把李玉说的容妃不在,皇帝对福康安还是疼爱有加的话说了,璎珞点点头,道:安儿,我们已将他好好地交还给皇上了。傅恒见她伤心,便把皇帝关于药房名和匾的旨意说了,未提皇帝又去长春仙馆凭吊的话。璎珞道:长春乐忆。我喜欢这四个字,我们都应该记着快乐的时光,不开心的事都应该忘了。 另一个筒里是一卷长画,里面还有字条,是写给傅恒的。两人展开来看了,心里又复凄楚。傅恒道:皇上说这画看了就还给他,他无时或忘姐姐,姐姐也算不枉此生。璎珞道:祭日的那天都拿给姐姐看罢,那天陆师傅会和去年一样,来拉琴,还是明玉当年拉的那支曲子。 傅恒点点头,转言和璎珞商量搬动乌日娜的事,问璎珞觉得将她搬去哪里比较合适。璎珞想了想,道:就搬去南苑海子吧,那里皇上常去行猎和阅兵,安全驻防好,闲人出入少,那边本住着很多元朝蒙古人后裔,乌日娜不会引人注目。傅恒眼睛一亮,捏了捏她的脸颊道:还是我们璎珞聪明!璎珞笑吟吟地道:我一向鬼主意多多! 傅恒便把李玉担心皇帝的事说了,璎珞听了宫里的两件事,也颇觉得意外,忽然想起当年自己送傅恒猪脬恶整他,结果烫伤了海兰察的事来,傅恒也笑:那时你真地那么恨我?两人笑闹了一会儿,坐去榻上,傅恒将她抱在怀里,璎珞才正色说道:看来四阿哥在皇上心里要更受影响,对永琪有利。这几年,除了皇后和魏湄,没有别人生子,我还以为皇上已不让其他嫔妃有皇嗣了呢,若忻嫔生了男孩,会影响魏湄,她的家世和出身都比魏湄强多了。 傅恒道:别为令妃担心了,不管怎么说,她已有了皇上的一儿一女,又和朝廷大局息息相关。忻嫔是满人,但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就是生了阿哥,你也不用担心。 璎珞道:你觉得皇上真地不知道皇后在朝廷里的势力吗?傅恒沉吟道:他不可能无察,但他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个事和我说和我商量都不合适,因为姐姐之前是皇后,又是他和那拉氏夫妻之间的事,我觉得这件事他会自己考量和处理,更何况牵涉弘昼。小全子去江南,我觉得就是皇上的一种怀疑,虽然现在还没有确实的线索,我们还是静观为上。 璎珞点点头,想起来和皇帝在正觉寺见面时,皇帝说的那些话,他显然是猜忌那拉氏在流言背后有所居心,道:沉壁是应该早点儿回来,她和皇上分离的有点儿久了,这位武常在不简单,更衣,她让我想起了那年在长春宫……傅恒却笑起来,道:她绝不可能越过我们璎珞。璎珞明白他在笑谑自己和皇帝,便拍了他一下,道:我是为了沉璧着想,但沉璧比我厉害,其实我们也不用担心。然后转言问道:扬州那件事查得如何了? 傅恒道:那事皇上派了裘日修,他之前不在军机,在朝中牵扯少,又是南边儿的人,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小全子也继续在南边儿调查着这件事。璎珞问道:有什么线索?傅恒道:白虎帮的匪首被抓以后,立刻就服毒自尽了,所以必有内幕,那日袭击我和容妃的那头领,在捺山剿匪中已死,抓获的几个下面的头目审过,但看样子都不知道,目前还关在刑部大牢里。 璎珞道:那少爷认为是谁做的?你说不是弘昼。傅恒摇摇头,道:不是他,刺杀皇上,一对他不利,二他还没这个胆。皇上若是真有事,阿哥即位,就算是居长的四阿哥,他虽是亲王,可我还在,他无法掌控朝局,不说许多朝臣和他不睦,他故作荒唐,都是皇上护着他,宗室对他一直不满,四阿哥又太年轻,而且他一定顾虑皇后。还有,皇上的幼弟弘瞻如今也已成人,不过是过继给了原十七王爷允礼,承袭了果亲王之位,皇上已授了正白旗蒙古都统,如今管着内务府造办处,他虽然年轻,却也是正牌皇叔,而且宗室比较亲近于他。总之,皇上若有事,对弘昼并不有利。 璎珞道:但弘昼不是早勾结了西藏黄教?傅恒点点头,道:可西藏黄教和他并不互相信任,只是互相利用,他不见得知道西藏黄教在谋划些什么。璎珞问道:那是西藏黄教吗?傅恒道:我和皇上都有怀疑,但目前没有什么线索,也有可能是白莲教勾结土匪报复。 两人喝了茶,在榻上的茶几两边坐了,璎珞又道:汪老真的不行了?傅恒转为黯然,道:去年南巡至杭州后,皇上准谨堂公大假回乡,荣归故里,汪老自而立之年登朝以来,从未获准请假,几十年的思乡夙愿一朝得以实现。但年前程颢一案,他操了不少心,安抚汉臣,更担了不少心事,年初受了一次严重的风寒,立刻一病不起,皇上遣太医院孙太医专门诊视,并下令御药房给参药,嘱咐要什么给什么。皇上军国重务缠身,每日仍派人问疾三、四次,赐消化食物一、二次。去密云之前,我去他府里探视,他的情况就不好。李玉今天说,之后皇上也亲自去他府里探视过,又特遣内务府赐陀罗被一床;同时传旨给他的长子,冲喜用的,先不要让汪老知晓,到万一不行时再用它入殓。太医院觉得,就这几日了。汪家去年才大喜,不想年后情况急转直下,真是世事难料…… 璎珞心中一片冰凉,汪由敦身体本好,以前未听说他有何宿疾,竟然已回天无力,莫名地担心起傅恒来,于是走过去,紧紧地将他抱在怀里,道;少爷,你不要自责,我知道程颢的事,你觉得对不起汪老。傅恒拍拍她,道:嗯,谨堂公已六十多岁,你别胡思乱想。璎珞吁了口气,点点头。傅恒道:走吧,我们去看隆儿和姜姜。说着起身,牵了璎珞的手,出了房门。 第二日早朝,有消息送到勤政殿,说准噶尔逆贼阿睦尔撒纳已染痘病死,俄罗斯国将其尸体奉献给大清,不日便送到京。皇帝和军机诸人皆大喜过望。阿睦尔撒纳是和硕特部拉藏汗长子噶尔丹丹衷的遗腹子,被清军击溃之后借道哈萨克投奔沙俄,一直出逃在外。此事谐,便是彻底的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皇帝立刻在中午赐宴军机诸人以示庆祝,并派人给汪府送这个好消息,又在席间感叹汪由敦一病不起,他也是平准的功臣之一。李玉见皇帝心情颇有好转,十分宽慰。晚饭后,傅恒更了衣,正要去和皇帝晚面,汪府的邵璠来报讯,说汪由敦已在弥留,想再见傅恒大人一面。傅恒和璎珞都惊痛莫名,傅恒忙遣人入宫去告诉皇帝,立刻和邵璠一起去了汪府。 汪由敦形销骨立,奄奄一息,躺在床上,他的夫人,三子一女全家全部跪在床前。邵璠匆匆引着傅恒进来,傅恒坐在床沿上,握住他的手,汪由敦已无力回握,但见到傅恒,立刻欣喜若狂,在床褥上连连顿首说:请转告皇上,得及闻阿睦尔撒纳之讯,臣无恨矣。傅恒落下泪来,汪由敦勉力说道:傅恒大人,汉臣在朝中势弱,诸事还望你在皇上面前担待回寰。老夫已修书一封详述。然后看着邵璠。 邵璠早已泪流满面,哽咽言道:是,小人会拿给傅恒大人。傅恒紧紧握住他的手,道:谨堂公放心。汪由敦微笑了一下,便吩咐长子承沆帮忙进衣履,想起来叩谢皇恩,但实在起不了身,傅恒等都劝,他才口授遗疏大意,承沆执笔记下。 ※※※※※※※※※※※※※※※※※※※※ - 【历史原型】【弘曕】,雍正最小的儿子。雍正十一年(1733年)三月廿六日亥时出生,生母谦妃刘氏时为贵人,刘氏不仅在次年册封为谦嫔,娘家族人七十余丁甚至获世宗批准设一佐领由族人内承袭。因幼时常住圆明园,又名“圆明园阿哥”。他在延禧原剧的前半部出现,那时是一个小孩。 - 雍正帝在弘曕三岁时便过世,教养弘曕之责由弘历承担。弘曕身边随侍之人稍有失职,必被严惩。随侍太监王自立未曾好生引导弘曕知道请安之礼,崇庆皇太后钮祜禄氏向高宗抱怨称圆明园阿哥向她请安时,竟然听到他称呼高宗为汗阿哥。乾隆帝恐怕他会倚恃崇庆皇太后照看他,性情会自然骄纵,故而降谕内务府总管太监等重责王自立四十大板,以示惩戒,并且令弘曕明年进宫居住,改由谢成照管,与高宗的两位儿子永璜及永琏同住斋宫。高宗恐怕两位儿子会自恃当朝皇帝儿子的身份而令弘曕卑礼相见,提醒他们必按长幼礼节。 - 乾隆三年(1738年)二月初二日,弘曕的叔父果亲王允礼病死,高宗同意王大臣奏请将时年六岁的弘曕过继给和硕果毅亲王允礼为嗣之事,以承袭果亲王爵位。乾隆十一年(1746年)十二月二十日,时年十四岁的果亲王弘曕出宫建府,参照和硕诚亲王及和硕和亲王出府之例,请派内务府大臣一员带领内务府官员往送。乾隆十五年,高宗命弘曕管理武英殿、圆明园八旗护军营、以及御书处与药房。乾隆十九年(1754)十一月,管理造办处事务。乾隆十八年,任正白旗蒙古都统。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暂署镶白旗蒙古都统印务,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署理镶蓝旗汉军都统。 - 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五月十三日,弘曕因欠盐商商人江起镨的债务而托高恒卖人参之事,以及开煤窑时强占民产等事败露,乾隆帝开罪弘曕,从宽降封为贝勒,解退弘曕所任职掌,并且永远停俸,令其反思自省;更深入的原因是避免皇子效仿弘曕的不法行为,防止康雍夺嫡局面再次出现。乾隆三十年(1765年)二月二十八日,因病重而进封为郡王,又寄谕弘曕加意调养病体,盼望弘曕能够尽快康复;同年闰二月十五日,再一次寄谕果郡王弘曕垂问病情有无好转,同年三月初八日申时弘曕病死,享年33岁,谥号恭。乾隆帝令一切葬礼事宜皆依照亲王之例办理,又怕郡王府中无得力办事之人,为避免府中下人欺压幼主及乘机窃取什物,乾隆帝寄谕副都统和尔精额,要他与英廉办理王府家务。 - 宣布的弘曕罪状有:第一,开设煤窑,估夺民产。第二,高宗命弘曕赴盛京恭送玉牒时,弘曕不亲自护送玉牒北上盛京,竟谩奏先赴行围等候。第三,弘曕私托高恒,售卖人参,并令各处织造关差等买办绣缎什器等物,却不给予足额银两。第四,弘曕曾私下请托兵部尚书阿里衮,意图令阿里衮在朝廷选官之时安插其门下之人。第五,弘曕生母谦妃五十千秋时,皇太后曾降谕弘曕,令将预备祝寿的礼物。弘曕抗旨不遵,并以乾隆帝未额外加赐称祝为由,声称不敢自行铺张。第六,圆明园中失火时,诸王皆第一时间觐见乾隆帝,关切询问高宗是否安好,而弘曕在圆明园中的居所距离皇帝最近,却在诸王到达后才到来,并且嬉笑如常,毫不关念高宗之安危。第七,弘曕到崇庆皇太后宫中请安时,竟直接膝席跪坐在皇太后宝座之旁,占据了乾隆帝原本请安跪坐之地。 - 【小说里关于弘曕的事,参考了以上内容。】 第二十七章 多罗(五) 待皇帝急从圆明园赶来时,汪由敦已逝,汪承沆不知皇帝会亲自登门,惊惶无措,急捧之前恩赐的陀罗被盖在父亲身上。皇帝在门外已得了讯,一入门就大哭失声,并亲揭陀罗被,审视良久。傅恒劝下皇帝,皇帝擦了眼泪,西向坐了,叫三奠茶醊。君对臣行如此大礼,所有人都格外悲痛不已,汪老夫人率汪家众人流泪叩头谢恩。傅恒也在一旁默默垂泪,之后嘱咐了汪承沆和邵璠几句,才护送皇帝回去。 皇帝回宫后即降谕旨,拨内府银二千两厚葬汪由敦,并加赠太子太师,赐谥文端,入祀贤良祠。又以由敦擅长书法,命馆臣集其书为《时晴斋法帖》,勒石皇宫之中。李玉默默地退下去传旨,皇帝坐在榻上,兀自垂泪,傅恒坐在下首凳子上。皇帝道:今日得了阿睦尔撒纳的消息,朕本十分欣喜,说师苕心中安慰,不定就好起来,没想到他竟于今日辞世。傅恒便把汪由敦要他转述给皇帝的话说了,然后劝道:皇上,谨堂公及其家人都十分感念皇上隆恩,去年让他衣锦还乡,今年病后更那等关怀。又说汪由敦临终前要起身谢恩,家人说他之前迷糊中还在念叨着军国大事。 皇帝道:汪由敦为人沉静寡言,笑喜愠不,少见于色。遇事有识,默定于中,端凝整暇,极倥偬中亦从容不失条理。他在皇考和朕身边办事,累计三十余年,以“恭谨”深得朕之赏识,乃能臣智士也,且在汉人中德高望重,可惜魂归天国,今后再不能见了。傅恒道:皇上对谨堂公的厚爱和赞誉,朝野上下,多年皆知,如今厚恤,更会大慰群臣和天下士子之心。皇帝点点头。傅恒于是便把让乌日娜搬入南苑海子附近的计划说了,皇帝听了觉得甚好。 傅恒又道:皇上,璎珞说近日她也为汪老的事伤感,想皇上更是如此,容妃娘娘又不在,想请皇上去春和园家宴看戏,散散心。皇帝心里很是高兴,但淡淡地问道:又排了新戏?傅恒道:是,她说陆师傅年后排了《燕青打擂》,只是折子戏,皇上定然喜欢。皇帝忽然觉得振奋,道:好,待朕找个时间过去,你跪安吧。傅恒退下后,李玉进来,见皇帝面上犹有泪痕,又有喜色,便道:皇上,您好些了吧?皇帝对他笑笑,道:朕要去春和园看戏,你去拟日子来看。李玉忙应了,心里宽慰,原来皇帝是为这个,璎珞姑娘总是念着皇上的。 傅恒走出殿外,多罗便问他皇帝的情况,多罗恰今晚当值,刚才和皇帝一起去了汪府,所以都知道。傅恒道:还好,没事,皇上要去春和园看戏,接着我们便去密云接人,等容妃娘娘回来,一切便好了。多罗道:是,大人自然比奴才周全,奴才谨遵大人吩咐。 第二日,在密云的容妃便收到了春和园璎珞的信,她看完之后,心情沉重,归心似箭,再无心逗猫,悄悄叫彩云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了,只待傅恒来接,但没有告诉太后任何事。第三日下午,皇帝便带着多罗李玉去了春和园。自南巡后,璎珞和多罗也熟悉起来,彼此见礼之后,便和年初那样,坐进含晖楼的二楼。 璎珞见皇帝面色还好,便对他道:四爷,明蕙忧心皇上,昨儿给容妃娘娘写了一封信,这边的情况她都知道了。皇帝有点儿意外,便看着李玉,李玉忙跪下,道:宫里的事,是奴才告诉傅恒大人的,奴才也忧心皇上,想容妃娘娘早点儿回来。 皇帝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沉壁出门侍奉着皇额娘,叫她白担了心,朕没事,你们都放心吧。傅恒道:奴才这头预备的差不多了,后天应该可以和多罗启程去密云,快马一日便到。密云那边,奴才也一早叫做好了准备,三日后,当能回转京城。皇帝点点头,道:你办事,朕放心。 开戏便上演《下山》,出来一个花脸李逵,穿着猩红裤子,威风凛凛,皇帝看得津津有味,拍掌叫好,众人都感到喜慰。接下来便是耳边簪花的紫衣燕青出场的《打擂》。 中间璎珞带着珍珠出去看晚饭准备的如何,在一楼廊上遇到正回来的多罗。多罗忙向她行礼,她于是站下来,笑道:多罗大人,好久不见。她上次见多罗,是正月初皇帝来看戏的那次。多罗也温然一笑,道:夫人好!傅恒大人说夫人的马骑得越来越好了。璎珞更加欢喜,道:以前海兰察在的时候,他总是笑我这,笑我那,还是多罗大人好。 多罗比璎珞年轻好多岁,但她看起来还是像个娇俏的小姑娘,所以她叫他多罗大人,倒也不违和。多罗看着她,道:索伦大人是傅恒大人和夫人的挚友,多罗生晚了,没能和大人和夫人早日相识,时常引为憾事。夫人请叫我多罗。璎珞见他彬彬有礼,心里十分愉快,笑道:海兰察粗枝大叶,你年纪虽小,却比他稳妥。 多罗眼睛一亮,微笑道:多谢夫人谬赞!多罗跟着傅恒大人办事,收获很多。傅恒大人礼贤下士,小心谨慎,乃皇上的第一股肱之臣,多罗十分敬仰。璎珞知道他在说在容妃中毒那件事里,傅恒叫皇帝派多罗和他一起暗中布置行事,多罗真正得了皇帝的赏识,便笑嘻嘻地道:我看,你挺像傅恒……她刚要说像傅恒做侍卫的时候,但立刻打住,因为多罗并不知道自己是谁,转言道:你入宫是晚了。 多罗不明白璎珞的意思,看着她,璎珞便笑道:如今,紫禁城里的小宫女们是不是都倾心舒穆禄侍卫呢!多罗一向知道璎珞说话并无什么顾忌,但听了这话,不禁咧嘴一笑,道:夫人说笑了!多罗早已成亲,而且已为人父。璎珞从没见过多罗如此,因为他一向安静,笑也是微笑。多罗身形高健,英姿飒爽,五官漂亮,只是皮肤略黑,这个咧嘴笑露出整齐的白牙,好像灿烂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她忽然被眩惑了。 多罗见她看着自己不说话,面上一红,咳嗽了一声,璎珞才回过神来,道:多罗大人,你定然是一个好丈夫好阿玛。说着和珍珠去了。多罗也往回走,走了两步,回头看了看她的背影,然后微笑了一下。珍珠对璎珞笑道:主子,这多罗大人长得是十分的俊,奴才看着,他也是宫里第二个富察侍卫!璎珞笑起来,道:他是呼林的发小,呼林说他给我寻的那马鞍是他给的。珍珠十分惊奇。 璎珞道:呼林说,之前他和多罗说起在给我寻马鞍,多罗恰好有那个没用过,说是别人送的,郎世宁看过,又设计加入了意大利风,他的马鞍太多,用不过来,放着也没用,呼林看了觉得好,便拿来给我。珍珠于是一笑,道:那马鞍是好漂亮,做的好精细,什么好东西都偏了我们主子!怎么他家和郎世宁也有来往?璎珞道:皇上不准郎世宁传西教,但他本来是为传教来的,来了多少年了,和京城里的富贵之家自然都熟悉,舒穆禄乃满洲大姓,和他们家多半上代就有渊源。 珍珠又问道:大人知道吗?璎珞撇撇嘴:我没告诉他,告诉他,他又要说话,什么不能和皇上身边的人走得太近之类,这不过就是碰巧,人家都不在乎,就他瞻前顾后,小心谨慎,别告诉他!珍珠于是抿嘴一笑,心道:皇上也宠着主子呢,怕什么。 春和园的晚宴十分隆重,璎珞斟酒,皇帝开怀畅饮,叫了扮燕青的沁官儿上来,好生嘉奖一番,璎珞笑着告诉皇帝,红裤子花脸李逵也是她扮演的,皇帝十分惊奇,更加赞不绝口,说她竟然生旦净都扮得如此之好,可见平日努力。沁官儿还穿着紫衫绿带的戏服,耳边那朵浅粉色大花更增鲜艳,脆生生地低头谢过。皇帝还说要和傅恒一醉方休,最后果然喝醉了,这一夜便不能回宫。于是夫妇俩带着他和李玉去上房院儿里歇下。 多罗和其他侍卫自然也只能宿在春和园里。璎珞便对多罗表示歉意,因为今晚本不是他当值,但皇帝不回宫,他便不能走开了。多罗只微笑道:夫人的这园子十分美丽,多罗来过多次,终于有幸在这里住一晚。璎珞笑道:尊夫人不要怪我才好!多罗又一笑,没说话。 第二日,皇帝亥时才起来,在春和园里用了早饭粥点,才回宫。傅恒一早已去军机。走的时候,皇帝和多罗走在前面,李玉和璎珞走在一起,璎珞嘱咐他好好照顾皇帝,他低声道:夫人,奴才谢谢您了!看皇上神清气爽地回去,奴才便放心了!虽说宫里常开戏,太后和娘娘们都喜欢看戏,但皇上还是到这里来自在欢喜!夫人这里的戏总是别出心裁些。璎珞宽慰他道:这戏班子本就是皇上的,这里也算是皇上的家,他随时来得。我瞧皇上还好,你别多想,容妃娘娘就回来了! 皇帝坐进轿子,和璎珞笑着摆了摆手,璎珞也不说话,笑着和他摆摆手,多罗才放下轿帘,在轿边对璎珞拱手微笑道:多罗多谢夫人盛情款待,夫人保重!璎珞对他道:多罗大人,后会有期。 皇帝又去春和园听戏一事,自然传入了那拉氏耳朵里,春和园的戏楼怎比得上南府,宫中和同乐园,她知道,皇帝喜欢去那里是因为魏璎珞,这容妃出了门,皇帝便再无顾忌偏着魏璎珞,可她早已是他人之妻,只觉得皇帝可笑。袁春望心里自然十分不痛快,而对珍儿又必须祖宗样供着,于是又起了别的心思,决定找下一个宫女。他想起忻嫔宫里的一个宫女,名叫白露的来。 这个宫女不到二十岁,长得说不上漂亮,但肤白眼细,颇有一股子媚气,平日里路遇袁春望,便对他抛媚眼,既然现在忻嫔宫里乱得一锅粥似的,容易勾搭,于是他便趁一次探问,给忻嫔宫里送东西,专门叫了所有太监宫女训话,要他们在非常时期,好好伺候忻嫔,皇帝将额外赏赐。然后又挑了几个留下来单独训话,说是有人报这几个是惫懒的,白露也在列,心里不免惊怕,但又心喜可以见到袁春望。 当他和白露单独在屋里时,他照例训斥了几句,白露却一直嘻嘻笑,最后站起身来,直接坐到他腿上。他佯装大怒,这白露却亲住了他,他便顺水推舟软化了,过了一会儿推开她。白露笑道:袁总管,您就收了奴才吧!奴才可会伺候人呢!可不惫懒。保管教您舒舒服服!袁春望斜着眼睛道:真的?你有什么好的?白露媚笑道:奴才的好处,您慢慢就明白了。袁春望咳嗽一声,站起身来,白露忙道:奴才明白,您和珍儿姑姑是一对恩爱夫妻。袁春望便出去了。这白露怔仲不定,也丢淡了。 但没过几日,有小太监给她送了一封信,她展开一看,竟是袁春望约她见面,看完了信,不觉十分欢喜。自此两人就经常在竹薖楼边上无人居住的朗吟阁里幽会,自是无人发现。袁春望觉得她确实比紫纹强不少,自己原来竟找了一个木头桩子。后来才知道,这白露之前有过好几个对食,不是犯事被贬了就是已丢了性命,原来她已不是清倌儿,若和这白露比,珍儿亦是一碗没放盐的汤,越发地喜欢起这白露来,二人打得火热。 袁春望便寻了个机会,将她调入了缎库,因这白露喜欢漂亮衣裳,缎库常给当差的奴才赏赐衣料。白露对他自是感激万分,更加投其所好,对他一心一意,他只觉得如鱼得水,渐渐地,对魏璎珞的心都淡了。 傅恒果如他自己所说,在后日一早和多罗快马双骑去了密云,并在又一日的傍晚奉太后和容妃离开了行宫,行护卫之责的还是带去的那五百镶黄旗兵勇,乌日娜的马车在货车队伍里随行。因乌日娜的情况很特殊,所以行进必须缓慢,他让多罗在乌日娜车外随行,自己照看太后和容妃的马车。一路之上,容妃和他说了不少话,虽然都是些面儿上事务类的应答,但容妃心里自是十分欢喜,他也感到很是愉快。 夜里歇宿时,他又和太后说了一些话,太后问皇帝的情况,他便把汪由敦的事回了,太后倒不意外,但也很悲戚,问起皇帝,他都一一回了。多罗照顾着乌日娜,对她礼敬有加,细致周到,但乌日娜发现,多罗并不知道她是谁,只知道她叫高云,不觉诧异,便问傅恒。傅恒只微笑道:他不问,所以我也没有告诉他。乌日娜诧异道:那皇帝陛下也不告诉他吗?傅恒道:这是皇上给我的密旨。乌日娜点点头,不再多问,巴勒珠尔曾和他说过,宫里的事比较复杂,叫她不要多问。傅恒道:你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她又点了点头。 ※※※※※※※※※※※※※※※※※※※※ - 【汪由敦辞世】从二十二年南巡回乡到二十三年初逝世,包括皇帝请太医日日诊治,赐陀罗经被,临终时他对准噶尔大患最终平定和对皇帝的感恩,以及皇帝亲临祭奠并过问丧事和对汪由敦的评价等有关情节,都是史实。 第二十七章 多罗(六) 最后在路上花了四天,比原先傅恒说的三日迟了一日,等回到圆明园已是第五日的午后了。太后回长春仙馆,容妃直接被送到了乐安和,彩云也一早在那里守候预备。傅恒和多罗继续护送乌日娜去南苑。容妃在书房见到皇帝,她微笑地行礼,皇帝一言不发,立刻从书案后走下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容妃也紧紧地抱着皇帝,闭上了眼睛,柔声说道:您等急了吧。李玉笑着退了出去。之后,乐安和便闭了院门,皇帝今日都不再处理公务和见人。 容妃和皇帝分别沐浴过后,坐在床上,容妃坐在皇帝前面,皇帝搂着她,问她在密云的起居等。容妃就回答了两句,便反转身亲住了皇帝,皇帝也热情地回应她。容妃边亲边解自己白袍的带子,皇帝只觉得被熟悉的幽香所包裹,心里安适到极点。容妃雪白的肌肤上立刻便是瘀|红瘀|青,只觉得皇帝浑身滚烫,直如烈火焚香一般,要将她燃为灰烬!他很想她,她也很想他……上次,她和皇帝分离四十多日这么久,还是两年前皇帝去关外,那时和现在,是不一样了…… 小别重逢,倍觉情深。 仔仔细细涂药后,皇帝埋怨道:以后绝对不准你再丢下朕一个人出门!容妃笑道:那谁去侍奉皇额娘?沉壁还是皇额娘的女儿呢。皇帝道:随便谁,但你不许丢下朕!容妃道:好好好!沉璧错了好不好? 皇帝继续埋怨道:你一直就想丢下朕。容妃又笑起来,道:皇上,别闹孩子气了!您想沉璧,可以给沉璧写信嘛!皇帝怒道:你为什么不给朕写信!难道你比朕还忙?! 容妃吃了一惊,见他真生气了,原来他一直在生自己的气,就因为自己不给他写信?!不觉好笑,一时不知说什么,觉得皇帝十分可爱,于是又亲住皇帝。皇帝挣扎了几下,但终于软化下来,好好地回应她。良久,两人分开,容妃握着他的手,轻声道:是沉璧的错,沉璧没想起来,您那么忙的,沉璧不想打扰您。皇帝道:朕知道,你才不想朕,你根本就不在乎。连小奶都比朕……小奶就是容妃给雪白的波斯猫取的名字。容妃诧异道:我怎么不在乎您了? 皇帝道:朕幸了新人,你早知道了,也没写信给朕,回来也一句话都不说。容妃才想起这件事来,于是笑起来。皇帝十分生气,放了她的手。容妃又去靠在他怀里,道:沉璧一直在担心汪大人的离世让您伤感,新人的事,沉璧早就说过,这宫里没有人比沉璧更好。 皇帝不说话,容妃又道:那武常在,我知道您是因为四阿哥,而且听说她用的香和沉璧的香气一样,沉璧怎么会生气呢?皇帝又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忻嫔……容妃道:那是理所当然的。您对沉璧的心是谁都无可替代的,但您是天下之主,您必须履行您作为君王的责任,沉壁也要您履行责任。臣妾连魏湄都不介意,怎会介意她。而且,您也是因为她的阿玛,对吗? 皇帝抱住她,长叹了一口气,道:朕知道,你是故意离开,好让朕去幸别人。但看你不在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就不开心。容妃笑起来,只道:那令妃在乎吗?皇帝道:她在尽心尽力地照顾忻嫔。容妃于是道:那您怀疑她不爱您吗?皇帝摇了摇头。容妃道:那不就对了吗?您为什么要怀疑沉璧呢? 皇帝道:朕也不明白,朕就对你是这样……听了这话,容妃忽然想起了她和皇帝之间的所有过往,确实,皇帝总是会反复怀疑她的心意,过一阵就反复……璎珞也说皇帝早已是自己的裙下之臣,其实没有那么简单。于是道:皇上,那您觉得沉璧要怎么做,您才不再怀疑?沉璧一定做到,好不好? 皇帝道:朕也不知道,也许你不管怎么做,朕还是会怀疑你。容妃吃惊地道:为什么?!皇帝闭上眼睛,低声道:朕怕失去你,朕曾经差一点儿就失去你了。声音里似乎含着极大的恐惧。容妃早已知道皇帝十分爱自己,但是扬州那个梦魇一样的夜晚早已远去,这次自己不过离开了一阵子,而且是去为皇帝办事,皇帝便这样恐惧,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不觉触动万般柔肠,将他紧紧抱住,道:皇上,您不会失去我的,我早就是您的,一直是您的,绝不会离开您背叛您,为了您,可以做任何事。 皇帝忽然觉得最后这句话十分耳熟,想起来,魏媚不久前也这么说过。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经过了扬州那天,他怎么还会如此?!于是他亲住了容妃,似乎想把自己的莫名其妙都融解在这个亲吻里。他忽然明白了,他就是想念她。 容妃任他亲吻,沉溺在他的柔情里。亲了一会儿,皇帝要放开她,她却不准他放开。又亲了一会儿,皇帝发现她在自己怀里睡着了,于是怜惜地抱着她,给她掖好被子,只觉得幽香满怀,沁人心脾,听地上火炉里的炭火过一会儿就清脆地噼啪作响,他也困倦起来。 容妃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擦黑了,屋里只有麻麻亮,皇帝抱着她还在熟睡。她忽然想起一事,看了看被子,这果然就是天地一家春她那床杏黄地云团凤灯笼被,而这被子现在除了还留有她的体香,皇帝的气息甚浓,显然皇帝自己用这被子已经很久了,并不是今日因她回来才拿来,想到这里,心里甜蜜之极。想起之前皇帝的无理取闹,更十分欢喜。 她其实从来没有欺骗过皇帝,从头至尾都没有,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相信她是真地爱上他了吧,她连命都为他舍过,他竟然还有所怀疑,想到这里,只觉得好笑:他就是一个患得患失的孩子!他对她如此不放心,其实是因为璎珞还是令妃时对他…… 正想着,皇帝醒了,见天黑了,便道:朕不想起来了,我们就这样睡到明天早上。容妃道:您最近很累吧,纳兰夫人说您批折子都到很晚。沉璧回来了,您再不许那样,折子是批不完的。皇帝笑道:好,这还有个朕身边人的样子。 容妃又道:您还在伤心汪大人吧?皇帝长叹了口气,容妃转过身来,在被子里抱着他,道:因为年前四阿哥的事,他被牵连,您心里后悔无法弥补了,但您已经做了您可以做的一切。皇帝道:可还是挽不回他的性命。你曾说朕是神,其实朕不是,什么都做不了。说着闭上了眼睛。 容妃道:沉璧没说错,也许您确实不是神,但您是一个有力量的人,很有力量,您如此爱重汪大人,那您还可以为他做些什么。皇帝道:人都不在了,还能做什么?朕已下旨厚恤。容妃道:不是那些,沉璧是说,他还有什么心愿?他最希望看见什么?皇上,我们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的心。汪大人的心,皇上应该最明白吧。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道:沉璧,谢谢!容妃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皇上,沉璧爱您,正是因为,您是一个有力量的人,有别人没有的力量。 因为肚饿,二人终是起床晚膳。在西暖阁坐间里,坐到桌边,容妃这才发现,她的半身戎装佩刀画像被挂在了坐榻那边的墙上。画上的她,内穿红色收袖洋装,外套银黑色的铁甲,滚着红边,镶嵌红甲钉,颈下露出里面高高的乳白色繁复领结,头上带着高高的同式银黑色红边铁盔,铁盔精美而繁复,上面是红色的刻花,盔顶别着红白两色高高的大羽毛,另有长长的红色羽毛直垂到肩上。她的脸和五官在画像上比较成熟,在夜晚的灯烛里看去,除了轮廓英美,娇嫩柔和的少女明丽,眼角眉梢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忧郁和怜悯。 她于是对皇帝微笑道:皇上,您什么时候把它挂上的?皇帝也看了看画像,道:你走了以后。容妃立刻伸过头去,亲在他脸上。皇帝嫌恶地道:都是油!说着用手背擦脸,她只是嫣然一笑。李玉在一旁也嘻嘻直笑,上来给皇帝擦手上的油,边擦边笑道:郎大人画的娘娘可真像,真好看! 皇帝夹了一筷子菜吃了,又看了看那画像,接着夹菜,看着菜道:及不上真人。容妃和李玉都笑起来。李玉最清楚,武常在被封的那天,皇帝从韶景轩回来,看了这画像好一会儿。武常在那日专门用容妃的香气,触动了皇帝,临幸那天,他后来守在外间,听见武常在和皇帝的对话,觉得她真是一个聪明人。 只听容妃笑道:皇上,您觉得沉壁是不是应该见见这武常在?皇帝面无表情,道:随你。容妃于是对李玉道:就明早吧,叫她去天地一家春见我。李玉忙答应了。皇帝停了筷子,瞪着她,容妃立刻笑道:您明早还是上朝吧!皇帝还是看着她。她立刻又道:要不,沉壁不搬回去了,就在这里等着您,您早点儿回来?皇帝不回答,但继续吃菜。容妃和李玉于是对望一眼,李玉笑道:是,奴才明日叫她来这里见您。 后来又躺进被子里后,皇帝抱着容妃,闭着眼睛,拧了拧她的手臂,容妃笑道:皇上,别这样,疼!好好好,吃饭时又是沉壁错了,好不好? 第二日,容妃用完早饭又洗“哈马姆”,结束已快午时。托娅被德胜领进了乐安和前坐间,容妃对德胜道:你出去带上门。德胜应了。托娅忙跪下给她叩头。容妃穿着鹅黄色杏林春燕纹宫装,端端正正坐在榻上,轻轻拍着朱漆描金龙凤纹手炉,温柔一笑,道:尚有春寒,地上凉,你起来吧,想不到,你也侍奉皇上了。托娅忙道:容妃娘娘,请饶恕奴才,奴才是为了阿玛,奴才素日也十分仰慕娘娘。容妃道:本宫明白,你起来坐着说话。 托娅才站起来,在对面的凳子上坐了,这才看见坐榻边的墙上挂着容妃的画像,知道这出自郎世宁之手,不禁赞叹道:娘娘真是太美了! 容妃拿起茶来,喝了一口,继续拍着手炉,道:你阿玛因四阿哥受了牵连,皇上心里是明白的。托娅见她不言其他,只说这话,还关起门来,只留彩云一人,心里明白了几分,她定然是为了自己的五阿哥。于是道:是,奴才说句僭越的话,四阿哥身为皇子,尚需宽以待人,体察下情,奴才这么说,并不只是为了阿玛。 容妃不置可否,打开手炉,一旁站着的彩云便递上小铜火箸,容妃一边拨炭,一边说道:皇上对你家心存愧疚,你懂吗?最后三个字说得很慢。接着又将手炉阖上,将火箸和手炉都给彩云,叫彩云拿去加炭。托娅听了这话,心里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又立刻起身跪倒在地,道:谢容妃娘娘提点,奴才明白。今后,还望娘娘多提点奴才。 容妃嫣然一笑,看着托娅,道:你一向是个聪明人,本宫喜欢。托娅忙道:谢娘娘宽恕奴才,看得起奴才。容妃道:你这话说得不妥,你再不是奴才了。托娅心里雪亮,道:是,娘娘,今日之话,托娅绝不告诉别人,包括皇上。彩云将手炉递还给容妃,容妃又轻拍着手炉,笑吟吟地道:你只管去告诉皇上。 托娅出来后,心里依然后怕,容妃才回来便宣她去见,而且还在皇帝居所乐安和,显然是皇帝的意思,皇帝虽然收了她,但要她给容妃赔罪。没来之前,她便一直在想乌日娜,乌日娜死于密云行宫,显然是容妃的手笔,不说容妃自己,五阿哥和福康安都是容妃之子,容妃背后有太后,还有富察家。 刚才和容妃的见面,让她心里更加明白,容妃在皇帝面前盛宠不衰,如今风头最劲的令妃对她并无影响,她确实十分不简单,她说的那些话,其实什么也没说,若告诉皇帝,皇帝会觉得是自己在挑拨他和容妃。以前自己只是和容妃没有真正的来往,够不上资格来往,自己一向自负聪明,其实还差得太远。人人都说容妃无可替代,自己内心其实很不以为然,觉得她因回部又是以色事人,如今看来,绝非自己所想的那样,争胜的心一时便灰了大半……但自然地同仇敌忾:哼,四阿哥…… 才过未时,皇帝就回来了,乐安和又闭了院门。皇帝进了西暖阁坐间,只见容妃坐在一小块回纹地毯上,左手放在心口,闭着眼睛,身前放着古g兰l经,和她素日祈祷时一样,但穿着那件粉色的回袍,长发披垂,竟然又拉直了,乌亮水滑,如倾泻的瀑布一般,头上戴着红珊瑚镶嵌绿松石的回式宽头套,上着亮妆,十分的明艳照人,与昨夜温衾共枕的柔情似水,大不相同。皇帝不知她为何又穿那衣袍还如此盛装,于是看看屋里的彩云,彩云忙上来低声道:娘娘正在等皇上。 皇帝于是也坐下来,坐在她身边,容妃在華滋堂礼拜的时候,他遇上了,有时会陪她一起。搬到圆明园后,容妃也在天地一家春自己的住处辟了一间屋子,当作礼拜室,到乐安和,她就带着地毯和古g兰l经做礼拜和祈祷。 容妃睁开眼睛,对他微笑道:皇上,沉壁今天要当着您的面,在真主面前起誓。皇帝有点儿意外,容妃又闭上眼睛,缓缓说道:沉壁以真主的名义起誓,沉壁将一生忠于沉壁的丈夫,大清皇帝爱新觉罗弘历,敬他爱他,永不背叛永不离弃,一切遵从他的吩咐,一切维护他的利益!说完,匍匐在地上。李玉和彩云在一旁都受到了震动。 第二十八章 圣女(一) 皇帝也十分感动,等容妃起身后,见他眼里隐有泪光,看着他嫣然一笑,然后拉起他来,再贴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腰,仰着头,低声说道:您再不怀疑沉壁了吧?皇帝见她姿容妙曼,妍若无骨,丰若有余,那绝色眼波,更一瞬不瞬地倾注在自己身上,心里微赧,伸出手去,抱着她道:朕不怀疑你,朕是担心。容妃道:担心什么?沉壁愿意时刻跟着您守着您,让您厌烦。边说边笑。皇帝不好意思起来,李玉和彩云也笑。 后来李玉和德胜说此事,德胜吃惊地道:容妃娘娘怎么会和小姑娘一样赌咒儿发誓?李玉笑而不语。德胜见他欢喜,便道:您这是高兴正主儿回来了?之前您看皇上总幸那小主儿担忧的吧。李玉用拂尘打他脑袋,道:呦呦呦呦呦,什么小主儿?!皇上收武常在,除了因程颢那事儿,还有和容妃娘娘赌气的意思,根本不是因为她用了娘娘的香气,我现在才明白了,皇上就是想让娘娘在乎他。德胜“哦”了一声,似懂非懂点点头。 李玉又感叹道:咱们这位万岁爷的心啊,是全在容妃娘娘身上了。听了此话,德胜来了劲儿,得意地道:奴才早说过,养心殿易主儿了,这乐安和当然一样啦!李玉知他头脑简单,但心里实在是高兴,又用拂尘打他,笑骂:就你能耐! 容妃在乐安又住了五日,福康安日日过来晚饭,和乐融融,笑语欢声,皇帝才放她回了天地一家春。回去的那天,内务府便按照皇帝的旨意赏赐给她富春楼松绿春绸红里袷帐,这袷帐高七尺五寸,面宽六尺三寸,好大又鲜艳的一幅。彩云想起过年的时候,便笑道:这又是给娘娘做床帐还是做衣裳?容妃轻轻拍着猫儿小奶,也笑道:收着不用。松绿春绸红里,显然是回应她起誓那日戴的的红珊瑚镶嵌绿松石头套,只是正反倒了个个儿,皇帝这个细腻心思,她自然明白,他也知道她明白,意思是他也和她一般心思,算是向真主一起起了誓,就是要和她长相厮守,不离不弃。 富春楼是勤政亲贤中轴线最后的一座二层楼,原名卧云霞,所以这个赏赐十分的有意思,隐隐含有容妃是他的贤内助的赞赏之意,真正暗指的是汪由敦之事,卧云霞更和长恨歌里的意境十分契合,喻示容妃是他的宠妃,又是云端的仙子。松绿,松柏常青之意。皇帝的这些曲折心思,都是他们俩之间,只有彼此才能意会的。 之后容妃写了一封回信给璎珞,多谢璎珞往密云给自己送信和对自己的关心,并教璎珞放心。 内务府赏袷帐的事,镂月开云很快也知道了,因白露是缎房的宫女,她告诉了袁春望。但他和那拉氏都不明白,这不过就是皇帝给容妃数不清的赏赐之一,并不觉得有何特别之处,而且袷帐并不是什么贵重稀罕物。那拉氏还笑道:伺候了皇上这么多日,就赏了一匹绸缎?看来皇上这一阵确实是因为前边儿的事心思不属,武常在也是一回事,忻嫔那里更一次没去瞧过。皇上对女人的心还是有限,汪由敦虽是汉臣,在他身边日久,他始终是一个重情念旧之人。 袁春望道:回子始终是回子,咱们的东西,在他们看来都是好东西,皇上就常给容妃赐衣服,可真会省事儿。给咱主子娘娘送的,才是好东西,连给令妃的都比给她的强。珍儿想起忻嫔的惨状,心里感到很是难过,默默不语。那拉氏似乎明白她的心思,看着她道:养孩子就是辛苦的,过了前面一阵,本宫相信忻嫔会好起来,待她给皇上生了阿哥或者公主,还会晋位的。珍儿点点头,道:奴才只是觉得,为一个没见过几面的男人生儿育女,真没意思,皇上连看都不去看一下。 那拉氏道:也不能怨皇上,病人那里不干净,按规矩他不能去,太后和太医院也不让他去。他也不和昭阳照面,只问问……令妃日日坐镇那里,亲力亲为,已见皇上的重视了。珍儿见提起五格格,忙道:这令妃真是一个好人,不像以前的魏璎珞。那拉氏笑起来,道:魏璎珞以前霸着皇上,是为了挤兑苏静好,给容音报仇。如今这位令妃,是想在皇上和太后心里争好感争地位,为了自己的孩子。 珍儿点了点头,道:听说太后回来后,每日都打发人去问忻嫔,有了皇嗣,还是比宫里其他人强多了,之前没人想得起她来,容妃也每日打发人去问,她倒是个贤惠人。那拉氏道:我看她如今心思在福康安身上,去年因为婉嫔的事,这容妃是绝对晋不了贵妃了,她的心也淡了。珍儿道:您不是说她的穿戴都逾制了?那拉氏笑叹了口气,道:皇上的这点子心愿,就由他吧。袁春望道:对,那有什么,总之咱主子娘娘稳坐后位就是了。那拉氏看着他又一笑。 袁春望说的赏赐,是皇帝给皇后的年礼:一本青玉胜纪嫏嬛册,《琅嬛记》是古典志怪小说,书中记载诸多荒诞不经或有神话传说的故事,类似《山海经》,第一篇记载琅嬛福地的传说,遂以琅嬛记命名。一柄缂丝花鸟牙柄刻八仙团扇,红蓝两色,芭蕉叶形状。一只铜镀金松棚果罩,放水果陈设用的,尤其精美,底座为木制红漆描金边六边形,上面为铜镀金底座,其上装有铜镀金嵌珐琅镶料石透雕护拦。镂空雕刻铜镀金二龙戏珠纹支柱,六根支柱共用十二条行龙托起顶部。以绿色丝线搓成松枝覆盖于顶面,顶面采用古建筑中的亭阁式铜镀金顶盖,六条金龙的头部从顶部各角探出。还有一瓶花旗国头痛药膏。 而皇帝给令妃的年礼三样是银彩漆花卉纹镇尺一只,镇尺银质,锤錾并髹饰珐琅彩菊花纹,绿色主调的花纹与银白色的质地相映衬,柔和悦目。黄色缂丝凤栖梧桐图团扇一柄,宫扇作桐叶式,扇面于黄色地上缂织一棵梧桐树,一只凤凰独立于树干,湖石旁牡丹绽放。扇配四方紫檀木柄,通体刻“寿”字描金,两端镶象牙,系黄丝穗,配色也是自然柔和。 最独特的是剔彩百子睟盘。盘作长方,色漆自下而上为草绿、紫、黄、绿、红五层。盘中雕婴戏图一幅,十几个小孩儿,场面热闹非凡,形态各臻其妙。色漆典雅富丽,鲜洁明快,变化丰富。盘底髹黑漆,镌“大清乾隆年製”和“百子睟盤”楷书铭,“睟”通“晬”,指儿童满周岁,此盘是在皇子周岁时陈放各种器物的用具,正好给十四阿哥满周岁。这最后一样赏赐,宫中诸人自是都不可得。 还同赏了五格格和七格格一样的游戏动物纸牌,小纺车,扮“家家酒”的小玩意儿等。 袁春望作为主管,自然清楚各宫的年赐,他嘴里这么说,心里却不屑那拉氏和令妃,岂止是穿戴逾制,皇帝不给容妃赏用具,其原因是容妃和他住在一处,所有的好东西容妃都和他一起在用,若想给容妃,他不用专赏,直接叫李玉拿去隔壁给容妃就行,那些才是宫里最好的东西。 开春以后,宫里的大事便是等食荔枝。荔枝一般是三月下旬成熟,所以三月初内务府便例行开始筹备荔枝进宫的事。因荔枝长途运输容易腐坏,年年都是运树入京。今年皇帝下旨教福建多运了十株,因为要接待藏边的贵客。朝廷经常接待藏边的贵客,但今年的客人尤其特别,所以街头巷尾都在谈论。 和亲王府里也在谈论。这日晚间,弘昼和吴德雅进晚饭,佟海安照例边伺候边在下桌一起吃,兴奋地对二人道:王爷,福晋,妾听说白教的圣女个个都是美女,这次不知道妾能不能有机会瞧瞧?弘昼笑道:行,回头我叫她们来府上献舞。海安忙道:谢王爷!吴德雅听了此话,也十分高兴,道:还是王爷有面子,这京城里啊,咱要叫人来,谁敢不来?弘昼笑了笑没说话。 一时吃好了饭,有人请见和亲王,弘昼去了书房。于是妻妾两个在灯下闲话,海安悄声道:福晋,您最近看了王爷和......的信,上面都写些什么?吴德雅将右手食指封住自己的嘴,道:嘘,千万别给王爷知道了!海安点点头,吴德雅道:也没写什么,就是说说四阿哥,说要借助多罗,看接下来军机选谁。海安道:四阿哥回去办差了吧。吴德雅道:嗯,我就说皇后是为了四阿哥,那些信啊,我以后也不看了,没什么可看的,要是让王爷知道了,还得大发雷霆,阖家不宁,免得麻烦。 海安点点头,道:王爷和……不在信里写那些?吴德雅摇了摇头,道:王爷就是一厢情愿,人家怎么瞧的上!人家丈夫可是天下之主,自己贵为皇后,要是我啊,我也不会!海安笑起来,捉狭道:原来福晋对……吴德雅拍她道:别瞎扯,要掉脑袋的。之前传言说傅恒家的和他,那事儿才下去。海安又笑道:那事儿,您信吗?吴德雅道:不信。海安诧异道:为什么?我听那些说的真是有鼻子有眼,真挺像那么回事儿! 吴德雅道:皇上不是那种人,而且他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才不会和一个有夫之妇,而且之前还有一个男人!这算什么事儿!海安道:可富察家那儿子明明没有足月!吴德雅道:还没成亲便有了呗,有什么稀奇的,可以跟傅恒,哪个女人不欢喜至死,还不立刻从了?而且纳兰家的,南巡那会儿,你不是也见过,看着就极其精明,怎会放过傅恒啊,她又不是什么黄花闺女,一个孀居妇人,如果不先把生米做成熟饭有了孩子,富察家会不会真要她都两说呢! 海安道:可您不是说傅恒大人是正人君子?这成亲之前就……不妥吧?而且他们俩怎么见的面?吴德雅笑道:你就是傻,这两人都不是头婚了,还顾忌什么!以傅恒的权势地位,和女人幽会那还不是容易的很!这女人生得又媚又精明,两家算门当户对,这是一拍即合!海安恍然道:您说的对,但傅恒大人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要娶年纪大嫁过人的? 吴德雅笑道:你如今也嫁了人了,你还不明白?海安脸红了,嗫喏道:福晋!吴德雅道:傅恒是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找,但他也得顾忌皇上,富察府不能再找什么顶级显赫之家了,纳兰家就是钻了这个空子,自然拼命撮合这事儿,之前根本没听说舒妃有妹妹,不知从多远的亲戚那里过继来的,只有这一个合适的,已嫁过人也不管了,定是早让傅恒见过她,先让两人对上眼儿。海安道:我说呢,怪不得他们也不在乎自家的女儿奉子成婚。 吴德雅道:求之不得吧!纳兰家如今要不是富察家的亲家,谁还想得起他们?傅恒是君子,所以纳兰家的怀孕后,他自然不会始乱终弃,便请求了皇上,若等十三阿哥的事过去,那怎么行,那肚子就大了,太难看了,再不能掩人耳目,而且孩子还要名份呢,那时候要娶就得快,皇上便给了特旨了。如今这样,说是早产就结了。 海安点点头,道:您说的果然有理!可依您这么说,其他家也恨不能将女儿给了傅恒大人,富察家为什么就挑了纳兰家呢?既然不要显赫之家,那选择更多了去了。吴德雅道:纳兰家,是富可敌国的。听说老九家夺嫡的时候,纳兰揆叙一下就赞助了二十万两银子。海安听得目瞪口呆。吴德雅继续道:所以揆叙都死了,先帝追夺了他的官衔谥号,还说他“不忠不孝阴柔阴险”,说他给了老九共百余万两银子,其中一部分给了老十四,还给了隆科多三十万两攀附于他。如今这位纳兰老太太,永寿的媳妇儿,揆叙的儿媳妇,还拜了老九做干女儿呢。好在永寿对先帝十分忠敬,否则纳兰家早完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绝对还是很有钱的,皇上也选了纳兰家的女儿呢,就是舒妃。 海安点点头,道:看来富察家暗中得了大实惠了!可外面还有傅恒大人和容妃娘娘的传言,皇上竟然不管?吴德雅道:那事儿我也不明白,但皇上都不管,自然也不是真的。海安道:这容妃娘娘自己不知道吧?吴德雅道:自然不知道,她住在宫里,谁又敢去告诉她?皇上也不会和她说,说了可不就是怀疑她吗?安点点头,道:若她知道了,是会很生气的吧!吴德雅道:也难说她对傅恒没有心思,瞧瞧她对福康安那喜欢样儿!南巡的时候,你不也看见了。 海安很惊奇,道:福晋,我真被您说糊涂了!容妃娘娘对福康安,不是因为她自己不能生子吗?吴德雅道:你就是一根筋,是啊,但皇上虽然好,可皇上毕竟年纪大了,容妃比他小快二十岁呢,懂吗?海安点点头,道:宫里确实很乱,之前那婉嫔就和侍卫私通。吴德雅笑起来,道:宫里只会比外面还乱。海安道:那照您这么说,这皇上也不放心容妃娘娘了?吴德雅道:自是不放心吧,她还年轻着呢!之前我不就和你说过。 ※※※※※※※※※※※※※※※※※※※※ - 【富春楼松绿春绸红里袷帐】是历史上乾隆给容妃的赏赐。 - 【袷】1,jié古代交叠于胸前的衣领。2,qiā〔袷袢〕无领大衣;中国维吾尔和塔吉克等民族的对襟长袍。 - 【揆叙】明珠次子,在雍正朝的遭遇如文中所述,政争失败是纳兰家衰落的起因。小说后面还会继续涉及纳兰家的背景。 第二十八章 圣女(二) 海安又道:多罗大人真是能干,王爷可是看重他。吴德雅笑起来,道:他啊,我们看着长大的,错不了,之前要不是王爷为他讲话,他也没那么容易被皇上选进宫,舒穆禄家的定额早用完了,皇上之前就已经给过他家特旨一次,要了他三哥入宫,他三位哥哥现在都出息了。王爷那时候和我说,多罗只要进了宫,皇上自然就会用他,果不其然,他现在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海安道:他倒是安静不张扬。 吴德雅道:嗯,他让人放心,蓉蓉家也是我们给牵的线,只是现在大家不方便在面儿上来往。海安好奇地问道:那位多罗夫人不知是一个怎样的人?银红说没和她说过什么话,只说她生得很白。 因吴德雅出门和贵妇聚会时都是带她屋里的银红,海安是她的陪嫁,而银红是一入王府便跟着她的,海安能干,银红忠勤,乃是她身边最得意的两人,所以她都是留海安在家里给她张罗事儿。海安成了侧福晋以后,更留在家里按福晋的吩咐主事,所以海安没见过多罗之妻。 吴德雅道:嗯,多罗和她啊,都是闷葫芦,待一块儿一天都说不了五句话。海安笑起来,道:人孩子都生了。吴德雅笑道:不用说话就能生孩子!海安也脸红了,笑起来。 白教圣女还在路上,皇帝就先到了弘昼现在所住的前茅家湾宅子。皇帝是来和王爷们吃酒的。至于为什么选弘昼府上,照吴德雅的说法,就是皇帝想回京溜达一下。弘昼一直没有搬去圆明园附近,就是留恋京中的热闹和方便,虽然现在圆明园附近也繁华起来。 皇帝过一阵子就会来一次弘昼家,叫上弘瞻,和本家兄弟们热闹一下,有时听戏有时看歌舞,皇帝也会请王爷们去圆明园观戏观技艺表演,就像以前住在紫禁城里一样。皇帝和王爷们比较多的见面是在一年一度的热河之行和木兰秋狝,去年远去科尔沁也带着不少皇室成员。宗室的王爷,除了庄亲王家的永瑺走的近些,和弘昼真正交好的不多,因他的跋扈狂妄,荒唐出格,又盛气凌人,只是皇帝一向不说什么,都敢怒不敢言。特别这些年,皇帝对弘昼委以重任,皇帝叫王爷们上弘昼府,众人哪敢不来。 吴德雅很喜欢皇帝来,除了觉得皇帝重视弘昼脸上有光,还因为皇帝每次来,便赏许多宫里的好东西。这次皇帝的赏赐,除了又给弘昼一堆鼻烟壶,她最心水的三样,皆为内务府造办处所出的精品。 一把五彩画珐琅菊花纹执壶,扁长方形,曲流,弯柄,壶口及盖均制成菊瓣式,盖面绘菊瓣纹,柄、流均绘小朵菊花纹。更标新立异的是,盖、口、足制成菊瓣形边,并突出四个菊花形开光,开光内极为夸张地绘饰大朵菊花纹。菊瓣式圈足内为白色珐琅地,蓝色双圈内书仿宋体“乾隆年制”四字款。 一把绿色金胎掐丝珐琅嵌画珐琅执壶,以黄金为胎,葫芦式。铜镀金龙首流,如意形曲柄,执壶下置铜镀金錾莲花纹底座。壶通体以绿色珐琅为地,饰掐丝珐琅缠枝莲花纹并作多处开光,内施画珐琅,分别彩绘仕女以及山水、花蝶图等。壶身多处镶嵌珍珠和珊瑚。底錾阴文“乾隆年制”楷书款。此壶同时运用了掐丝珐琅和画珐琅两种工艺,掐丝线条规整,图案绘饰精美。加之以黄金做胎并镶嵌珍珠和珊瑚,尽显富丽堂皇的皇家气派。 还有一尊佛用金嵌松石塔,通体包金,上嵌五彩宝石,黄澄澄的,精美绝伦。 平日上弘昼府吃酒的满八旗高官因参与南巡和随扈塞外,大都见过了容妃,艳羡皇帝之余,还是以私下里说傅恒和容妃为乐,皇帝和傅恒都不在意,他们也就肆无忌惮。以讹传讹,以至于朝中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皇帝和傅恒之间的隐藏心病,绝非空穴来风,连汉臣们都开始将信将疑。 但老说容妃,哪怕是天仙,不免腻烦,所以知道圣女要进京的消息,他们便开始换这个话题,说的比街上还露骨无聊的多。圣女不仅是圣女,还是贞女,十分地引人遐思。皇帝到弘昼府吃酒的时候,王爷们也在谈论,但因为皇帝在,并未出格儿。皇帝只笑而不语。这白教圣女的事,弘昼几年前就在他面前提过,但他比所有人都清楚。 白教,就是藏传佛教里的噶举派。藏语“噶举”中的“噶”字本意指口,而“举”字则意为传。故“噶举派”一词可理解为口传宗派。另外,由于噶举派僧人的僧裙中加有白色条纹,是以俗称“白教”。噶举派是后弘期西藏佛教的重要宗派之一,由马尔巴创立,是西藏历史上最早实行活佛转世制度的派别。最早的再來人,就是通俗所说的活佛,即噶玛噶举派的噶玛巴。 白教在西藏以不重著述而重视实际的修行最具特色,强调刻苦的修行,造就了如密勒日巴等众多实践苦行修炼的高僧。噶举派所最核心的修法是《那洛六法》与显、密两种大手印的教授,其中尤以大手印教授最为著名。 噶举派开宗立派于公元十一世纪,当时是北宋年间。西藏被蒙古帝国攻占,后隶属于元朝,明初白教盛极一時,全盘掌管了西藏政教大权,但历代大宝法王均向中国朝廷进贡,避免与实力庞大的中国对抗。 在明朝永乐年间,青海藏人宗喀巴进入雪山闭关修行,以印度阿底峡尊者所创的噶當派教义為主,融合各宗各派,破关而出创立格鲁派,喇嘛均戴黃帽,故俗称黃教。宗喀巴圆寂,座前两大弟子根敦朱巴与克主杰的法脉逐渐兴盛,根敦朱巴的继承人号称达d赖l,统治前藏;克主杰的继承人则号称班b禅c,统治后藏。 白教执掌西藏三百年間,与藏巴汗等三大势力迫害格鲁派,但最终还是未能阻止格鲁派的兴起,最后格鲁派取代噶举派统治。黃教空前鼎盛,成为第一大教派,从白教手中接管了全藏的政教事务,十八世纪以后联合传统盟友蒙古人臣服清朝皇帝。 所以白教和黄教长年水火不容。大清的国教是黄教,白教更加处于被打压位置,两教暗斗不休。所以皇帝此次邀请白教进京,是白教内部的盛事,很多人觉得皇帝应该是对黄教有所不满,所以开始向白教倾斜。 黄教却认为这是无稽之谈,因为皇帝这次邀请白教其实是邀请的白教的圣女,白教的活佛并未在邀请之列,护送圣女的是白教法王,这有点儿类似于邀请异域的艺人进京献技。自收服了准噶尔和回疆,回人入京后,其中的乐师艺人便被内务府收入和声署,比如回族传统的走钢丝技能,被皇帝称为“铜绳之技”,不过是满足皇帝的声色爱好,不足为奇。 白教的圣女保持三十六人,都是年纪在十六岁到二十五岁的少女。一旦成为圣女,终身必须保持处子之身,终身侍奉菩萨,过了二十五岁便不再出列,只每日在佛前颂经,被称作颂圣女,由年长的颂圣母管理,但还是必须以虔诚的心和洁净的身子终身侍奉菩萨。圣女的演出叫做奉神歌舞,圣母统管三十六位圣女,从起居到排演,下面有两位年长的桑姆,每人具体分管十八名圣女。圣母是从圣女里选的,如能胜任,一般担任十余年,直到四十岁,成为颂圣母,颂圣母管辖颂圣女,人数多但没有演出活动。所以圣母和颂圣母也都是处子。圣母是活佛和法王一同选定的,因可以直通法王和活佛,地位极高。 春和园诸人听了这个消息,也都十分兴奋,璎珞更是每日和傅恒说起大家的兴趣和议论,傅恒都微笑着听,但从不说什么,璎珞知道他的正人君子脾性,不以为意。其实,邀请白教圣女进京的决定下了之后,傅恒心里便颇有忧虑,他忧虑这一行人中必然会有爱莎,就是西藏土司莎罗奔的女儿,她是容妃的发小。 扬州那个惊醒动魄的夜晚过后,傅恒派人在金川和回疆秘密调查了容妃的母家身世,知道了容妃的母亲是藏女,而且是爱莎的远房姨母,所以容妃和爱莎自小认识。金川之战的时候,容妃恰在土司家里,见到了自己。也是因此,容妃会藏语,对藏诗很熟悉。爱莎后来加入白教做了圣女。而这爱莎更是他的极端倾慕者,照容妃所说,她是因为傅恒才去做的圣女。 爱莎本不足为虑,傅恒根本不认识她,他担心的是,她的来到,可能会揭开法蒂玛的心事,就是容妃之前对他的倾心,或者可以说是永远的倾心和关爱,虽然不知道这位爱莎知不知道,都知道些什么,揭开此事对所有人都十分不利,他相信以容妃的聪慧谨慎,她绝不会大意,但总是有隐忧。即便皇帝不知道,若璎珞知道了,就算她无所谓傅恒便是容妃原来心里那个人,必然要担忧,为他们四个人十分担忧。 后来在白教上京人员名册里并未见到爱莎这个名字,他多少松了口气。然后他想起,容妃和璎珞年纪相仿,接近三十,所以这爱莎自然也已不在现行圣女之列了,自己不过是白担了心,便放下了心事。 汪由敦走的太突然,皇帝并没有做好准备,入军机的人选颇费思量,看样子要长期空缺着,好在军机里面还有汉人刘统勋。多罗什么消息都没有,所以弘昼和皇后也无法筹划什么。 皇帝上弘昼府饮宴,多罗自是随侍。吴德雅便瞅了个机会,教多罗一边单独说话,将自己给他家里备的一些礼物让海安一一给他看了,吃喝用物都有一些,说之后直接用车给他送到家里去。多罗微笑道:多谢福晋。吴德雅道:蓉蓉是能干人,这不过是我和王爷的一些心意,也不知合不合你们的心意,看能用的便用。多罗道:福晋您太客气了,蓉蓉总说您特照顾她。 吴德雅笑道:蓉蓉那么聪明,就是打十湖手气不行,老输。多罗道:她性子喜静,福晋总要带着她出门儿,其实她不怎么习惯。吴德雅道:嗨,我就老和弘昼说,你两个太闷,在家里也不找些乐子,你有公务,在皇上跟前也没个定时的,她可是寂寞。多罗不言语。吴德雅道:不过你放心,有我呢,我定不让她无聊的。多罗微笑道:谢谢。但若她愿意待在家里侍奉玛玛,您就由她吧,不要勉强。吴德雅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老太太喜欢她陪着,你放心,我定不让她误事儿!满人一般管祖母叫“玛玛”,也有叫“太太”的。 多罗走后,海安便道:怎么我瞧着这多罗大人并不喜欢和别人来往?吴德雅道:他就是这脾气,跟了皇上以后也没时间和别人来往,蓉蓉,要不是我领着,她嫁入舒家三年了,恐怕还认不识几个外边儿的人。海安点点头,道:舒老太太特别喜欢这孙媳妇,但她还不到二十,竟肯长日陪着老太太。 吴德雅道:这蓉蓉啊,是绝对的大家闺秀,出身名门。你知道顺治爷的董鄂妃吧,这蓉蓉和董鄂妃,就是她的祖姑姑,是长得也像,脾气也像,对老人极其孝顺,舒老太太的额娘听说是见过董鄂妃的,所以老太太第一眼见她,就欢喜的什么似的,定要她做孙媳妇儿。这蓉蓉孝顺恭敬知大体守礼法,性子又好,每次我去带她或给她送东西等,她都是一定回礼的,从不疏忽。 海安道:那您的意思是,这多罗大人是奉祖母之命娶了她?自己并不喜欢?吴德雅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家不是这样?蓉蓉生得温婉美丽,家世显赫,配他们舒家可是绰绰有余,他还想什么?若不是我们王爷牵线,这桩亲事还成不了呢,除了董鄂妃端敬皇后,董鄂家还有费扬古大将军,圣祖爷时期平三藩征准的大功臣,显赫着呢,舒穆禄家虽然也是正白旗满洲著姓,但自是比不上的。 海安道:那董鄂家为什么会愿意和舒家结亲?吴德雅道:一是看在我们王爷做媒的面子,二是这多罗一表人才,武艺高强,又是家里最疼的老儿子,前途可期,蓉蓉自己愿意呗!蓉蓉虽然性子安静,却是他家里唯一的女儿,掌上明珠,她的父母啊,自然要顺她的心意。 海安道:那怎么宫里选秀没有选上?吴德雅道:听说是请的特旨,董家就这一个女儿,自然不愿意她入宫,没想到,最后便偏了多罗了。我常和王爷说,若蓉蓉真进了宫,绝对是下一个什么妃,那容貌那性情,真的没几个人能及得上,我看啊,可媲美先皇后的端庄贤淑,家世也和富察氏相当。那时候容妃还没来,皇上宠前头那位令妃,所以随便就给了免选恩旨。多罗成亲前没见过蓉蓉,成了亲定然是喜欢的!一直没听说他要纳妾,还不是喜欢是什么?! 海安听了这话,知道吴德雅趁机挤兑那拉氏,但越发想瞧瞧那蓉蓉,于是央求吴德雅在家里开牌局,好见见她。吴德雅一向不爱在家打牌,是不想章佳氏和崔氏那两个参与,但见海安如此求自己,便说下次带她出门去见蓉蓉。 ※※※※※※※※※※※※※※※※※※※※ - 【十湖】又稱十壶,是中國清朝葉子戲的一種玩法,就是纸牌。纸牌是宫中后妃和王公贵妇们的消遣之一。十湖流行於清朝江南地區,是碰和的一種。之所以叫十湖,是因凑成十胡的成牌就勝利。後來又人在十湖增加福、祿、壽、財、喜這五張牌。在《镜花缘》、《绘芳录》、《增补红楼梦》也有出現。牌具有萬、索、餅三門花色、一到九的序數牌,加上紅堂、支花、老千,這三種牌的眉头塗紅,通稱為红头子、紅頭。每種四張,共一百二十張。 第二十八章 圣女(三) 这日晚间,多罗送皇帝回了圆明园,自己回家便把今天去弘昼府里,福晋送东西的事告诉了蓉蓉。蓉蓉亲自给他更衣,只微笑地点了点头,要多罗去沐浴。多罗沐浴完后,蓉蓉已上了床,多罗于是吹了灯,也躺下。蓉蓉靠近他,多罗伸手搂住她,问道:打十湖有趣吗?蓉蓉道:还行,玛玛喜欢。 多罗闭上眼睛,蓉蓉于是柔声道:今天累了吧?早点睡。说着便转身,也自睡了。第二日一早,多罗要去宫里当值,蓉蓉又起来给他更衣,并将他送到府门,才回来去了舒老太太屋里,老人觉少,早已起来了,她微笑着请安,然后扶着老人一起去用早饭,开始自己的一天。 只一个月的时间,忻嫔便从原本的丰润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因她完全不能吃饭,一吃就吐,不吃也吐,又晕得厉害,脚不能沾地。她天天都躺在床上捱日子,目光散滞,模样甚是怕人。魏湄每日早饭后便来守在她身边,一直到晚饭前才回去,虽然做不了什么,但是好言宽慰,总是鼓励她,说孩子生了以后,她就会感到很幸福,自己现在看着七格格和十四阿哥就是这样。忻嫔总是流泪感谢她,因没什么力气说话。 魏湄见她情况稳定,并没有变坏,知道她主要是心情沮丧,每日晚间报给各宫,然后又和容妃商量,是不是让她的额娘进宫来看看她,对皇嗣有利。容妃十分赞成,叫她直接去请示皇帝。皇帝立刻下了特旨,于是她的额娘,那苏图的寡居夫人便进宫来探望,见女儿成了这副样子,心里难过之极,母女俩抱头痛哭。一旁侍立的宫女都默默垂泪。母女俩说了不少话。 这日晚间,忻嫔便止了流泪,情绪好了很多,又过了十余日,晕吐开始好转,诸人都放了心。内务府按皇帝吩咐,提早给忻嫔添炭,并派两名守月姥姥照顾她,按规矩,是要在妃嫔怀孕七,八个月的时候才添宫份和派人。 太后和皇帝又夸赞了魏湄,并给了赏赐。魏湄请示皇帝将赏赐换为内务府的银子,分给了忻嫔宫里的太监侍女,还有自己的大宫女细君,因为她日日去忻嫔宫里随侍,也十分辛苦。太后知道了此事,愈加赞叹,并在皇帝面前说魏湄好,说她品德堪比昔年的容音。皇帝便将太后说的话告诉给容妃和魏湄。 容妃写信告诉了璎珞,璎珞十分欢喜,和傅恒说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没想到皇帝那时候因为自己选入宫的魏湄堪为后宫榜样,为后宫带来新风,先皇后姐姐在地下又得到了安慰。 三月三十日,圣女终于抵达京城。大队人马在城外歇宿一宿,第二日亥时正,阜城门洞开,宫廷仪仗队在前敲锣打鼓地领路,法王骑着高高的白象领先而入。这头公白象身高约六尺,眼睛明亮有神,耳朵非常大,因其“美貌”出众,当地人都称它为“象王”。夹道欢迎的老百姓看见白象都沸腾了,热烈地鼓掌。彩片如雪花一样漫天飞舞。白象的背脊上披挂着五彩羊毛毯,毛毯之上是金碧辉煌的华贵坐撵,训象师在前引领。 白教的法王,全称叫做「智光信恺寂护」法王,他身穿白袍,坐在高高的坐撵里俯视众生,远远望去,只见他宝相庄严,不怒而威。和京城街上素日所见经常歪戴黄帽子身穿邋遢红衫的黄教喇嘛相比,完全是两种风格,很多老百姓都匍匐在地,虔诚地跪拜,口中念叨:活菩萨!活菩萨!都道:这才是真的活菩萨! 大象之后走着的便是圣母和圣女,圣母高大而丰满,骨架匀称,穿着浅绿色的纯色青衣藏袍,带着同色的斗笠,看不清样貌,圣女分为两列,个子和胖瘦基本一样,穿着白色的藏袍,个个肤光胜雪,貌美如花,喜笑颜开,老百姓们看得目瞪口呆。圣女之后便是三十六名身穿白袍的喇嘛,也分为两列,其后是桑姆,乐师,随从,仆役超过百人的队伍。 一行人浩浩荡荡行了一阵,折向北,进住西苑太液西侧的弘仁寺。礼部满尚书伍龄安,汉尚书归宣光在寺门口迎接,法王下了白象,对二人合十为礼。伍龄安宣读了皇帝的欢迎圣旨,法王跪下接旨谢恩。两人引着人众在寺里安顿,白象给专人侍弄。 这弘仁寺乃皇家寺庙,由镶黄旗护军驻防,寻常百姓并不得进。太后和皇帝皇后礼佛时或举行佛典时,或西藏喇嘛觐见时才开放。寺里殿庑雄伟,仅次于改建成喇嘛庙的先帝潜邸雍和宫。寺内有巨大的枬(nan2)檀佛像,且藏有佛骨。安千佛于一槎(cha4),槎圆十数丈。正殿后建十丈辟支宝塔,塔上铁竿装严,每面装铁索,各悬十数风铎,大小有差,因风发响,清浊迭奏,听起来像美妙的乐曲一般。外鱼池里养着颜色各异的鲋鱼,或红或白,青黄,紫绿,鱼身上还有斑点,十分美丽,凭添静谧之氛围。 安顿好白教诸人,两位尚书便去养心殿复旨。为此盛事,皇帝及后宫和各衙门五日以前全部搬回了紫禁城,说是待夏天再回圆明园。这个搬家从年后就决定了,宫里一直在做准备。傅恒搬回玉京园,弘昼搬回铁狮子胡同,两位成家的阿哥还是暂时赏在宫中居住,因还未指定阿哥府。令妃赏住了原本空置的储秀宫,容妃还是住宝月楼,但实际上她和以前一样,住在养心殿东耳房隆禧馆,隔几日傍晚去清真寺做一次正式昏礼。 魏湄和细君是第一次入紫禁城,都觉得十分新鲜,高高的宫墙,阔大的宫殿,幽深的大内,雕梁画栋,精致繁复到极致,让她们目不暇给。魏湄终于觉得“一入宫门深似海“这句话说的十分贴切。这些殿堂,神秘而吞噬一切,几百年的岁月沉淀在其中,让人遐想,叫人颤抖。奕禄和李氏还留在圆明园,但吴家在京城里,虽然她并不能和他们在明面上来往,但总觉得自己的娘家就在近旁,心里安定。 她现在和皇帝真正亲近起来,她觉得是因为床第的和谐。皇帝回京之后第一个翻的牌子就是她,她自是高兴。在富丽堂皇的储秀宫里,在宽敞的浴池里,她终于明白了“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这句话。 这一夜,她在皇帝耳边讲了一句话,皇帝颇为讶异地看着她,她的脸臊得通红,皇帝便笑道:你去找内务府要,就说是朕的意思,如果你不好意思,便叫李玉去,只是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她的脸更红了,没想到皇帝竟然二话不说同意了,李氏和她说的话一点儿没错。于是她扭捏地接了旨意。 第二日一早,皇帝出了储秀宫,李玉便看着他直笑,他于是知道李玉昨晚上也听见了自己说的话,也一笑。李玉便道:皇上,真看不出,这令妃娘娘竟会如此,她看着挺守规矩,如今这储秀宫的装饰也素淡多了。皇帝摇了摇头,道:她本来其实胆子不小,入宫怕行差踏错拘谨了,而且现在都是阿哥格格的额娘了。听了这话,李玉想起她自愿入圆明园的事,看皇帝春风满面,知道她如今伺候得皇帝满意舒心,于是回头看了看储秀宫,这里面之前住的妃嫔都没有善终,高贵妃,嘉嫔,嘉妃,心里忽然一惊,忙快步跟上前面的皇帝。 可后来魏湄并没有找李玉,但李玉把这事悄悄告诉了容妃。容妃听完有点儿意外,但一笑。李玉见她抚着猫儿,脸上有一种神秘的神情,十分不解,道:娘娘,那些您和皇上都没看过呢!容妃看着他,道:你是为我担心吗?李玉摇摇头,道:在皇上心里,谁能够越过娘娘,奴才只是担心龙体,太后要是知道了,也得和奴才一个心思。皇上早已不看那些了,他对这令妃看来真是不错。皇后娘娘要是知道了,令妃也会有麻烦。 容妃点了点头,道:令妃有分寸吧,她如今在喝药避子,也难得和皇上在一起这么些日子,你不要告诉皇额娘。你不说皇上不说,皇后怎么能知道?你去提醒一下她,管好储秀宫里的人。李玉点点头,皇帝去魏湄那里虽然比别人多,但其实一个月也不超过三次。皇帝搬回养心殿后,又常常在晚上带着容妃去三希堂读书写字,李玉告诉容妃,这三希堂的名字正是当年高贵妃送《快雪时晴帖》后,皇帝给这个小书斋起的,意思是存着稀世之珍。 白教圣女来后的第一个晚上,圣母就被秘密接入了宫,还是穿着青色袍子,戴着青纱斗笠,外面罩着黑色的斗篷。当她被送到养心殿容妃居处时,容妃便教彩云带着所有人下去,并关上了门。她这才拿下斗笠,露出脸来。 只见鸭蛋形状的一张小脸儿,却像大理石那样坚凉,眼睛大而深邃,睫毛长而细密,高高的鼻梁,仰月般有棱角的嘴唇,她脑门处的头发从左右两侧梳编成无数根细辫,垂至肩部以下又接编黑线腰际,这在藏族叫做“碎弹子”,后面的长发分成三股,编成三条大辫子,左右辫子的末梢挂一个银盾,中间辫子上没有银盾。她和容妃一样肤白身长,长相却不相类。 容妃早已热泪盈眶,这时立刻上去抱着她,低声说道:爱莎!我们又见面了!原来这圣母便是爱莎,只是她早已不叫原来的名字,她离家入白教做圣女后给容妃送过最后一封信,而她变成圣女之后便用了法名,再没人知道她以前的名字。但容妃自然是要皇帝去打听,知道她已是白教的圣母。爱莎也激动地抱着容妃,道:法蒂玛!你现在的样子,我都认不出了!比以前还漂亮!容妃分开她,笑道:你不用恭维我,这么多年了,我怎能比以前还漂亮!你这圣母打扮才漂亮! 两人坐着相叙别情,才喝了一盏茶,便听外面有太监的声音道:皇上来了!接着门开了,皇帝带着李玉走了进来,容妃立刻站了起来。爱莎只见一个身穿黄色龙袍的中年男子翩翩走进殿来,她不及细看,立刻双手合十,低头,用藏语道:噶举派圣母普姆达娃,拜见大清国皇帝陛下。皇帝也用藏语道:欢迎你远道而来,路上辛苦了。 爱莎抬起头来后,皇帝只觉得眼前一亮,只见她的袍子虽然朴素,但缎料光滑,一看就是上品。体态丰满,气质高华,果有庄严菩萨之态,毕竟是金川土司的女儿,身出名门。李玉也好奇地打量她。 爱莎也在悄悄打量皇帝,然后对容妃微笑道:你的丈夫很英俊。容妃脸红了,皇帝一笑,自去榻上坐了,容妃于是也在另一边坐了,李玉忙给圣母端了凳子来,彩云给皇帝上了茶。皇帝于是问他们在路上的情况。 三人说了一会儿闲话,皇帝便向爱莎告辞离开,容妃和爱莎送他到门那里,皇帝看着容妃,容妃于是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皇帝一笑,出了殿门。李玉也笑着去了。容妃叫彩云出去关上门,二人走回坐榻那里,爱莎笑道:他可真喜欢你呢!他在等你吧,晚了,我回去了。 容妃笑道:不要管他,他回去批折子,要到很晚,你我难得见面,多说一阵。爱莎便看着她道:你以前的……容妃脸色黯然了一下,但随即恢复如常,轻声道:我许了他来生。爱莎从来没见过霍集占,但霍集占和容妃本是夫妻天下皆知,点点头道:他也很喜欢你吧!容妃也点点头,道:他把我送给了皇上,要皇上照顾我。 爱莎有点吃惊,然后长叹了一口气。容妃轻声道:他以为我喜欢的人在回疆,却没想到把我送到了那人身边。爱莎脸上闪过一抹红晕,道:那人好不好?容妃点点头,看着她,道:你会见到他。爱莎道:见到又怎样?他根本就不认识我。他的妻子孩子你见过吧? 容妃于是简略讲了傅恒的事,又说自己的福康安是傅恒前妻所生之子,自然没说璎珞以前是皇帝的宠妃。爱莎听完很是意外,然后一笑,道:是不是你要他的儿子来养着?容妃也笑着点点头,道:可我现在爱的人是皇上了,傅恒并不知道我以前对他……爱莎又很意外,看着容妃,容妃也看着她,温柔地一笑。爱莎感慨地点点头,道:嗯,刚才看你们俩那样子,我就应该明白。容妃轻声道:我永远及不上你。 爱莎摇摇头,道:不要像我这样。容妃道:你后悔了?爱莎道:不,是因为别的事,下次我再告诉你。容妃见她语气有点儿凝重,心里吃了一惊。爱莎道:不早了,我走了,下次再见。说着带回斗笠,穿回斗篷。容妃送她到门边,又嘱咐了她几句,才分手。见太监引她黑色的影子消逝在夜色里,不觉有点儿忐忑不安,不知道爱莎说的别的事究竟是什么事,但显然不是好事。 夜里,她一直睡不着,又不敢翻身,怕吵醒了皇帝。第二日一早,皇帝起身的时候,她也起来了,说要去清真寺做礼拜感谢真主让她和爱莎又见面了,皇帝便叫卫队送她去,她又对皇帝说,想接爱莎一起去,爱莎没见过清真寺,顺便带她看看。皇帝于是写了手书,盖了御玺,叫她拿去弘仁寺带爱莎出去。她到弘仁寺的时候才卯时,白教的小喇嘛见了皇帝手书,知道她是皇帝的妃子,见她也戴着斗笠,会说藏语,不觉奇怪,进去通报后,回来对她道:圣母和法王就出来,娘娘等一会儿。容妃心里吃了一惊,圣母和法王?难道他们俩…… ※※※※※※※※※※※※※※※※※※※※ - 【三希堂名字由来】根据延禧原剧里容音所说。 - 【储秀宫与长春宫】历史上的令妃就住在储秀宫。储秀宫自乾隆朝开始,一直是地位非常高的西六宫之一,孝贤皇后册封典礼与移居长春宫之前,她住了两年,接着入住慧贤皇贵妃高氏(高贵妃,如剧中所示),之后有令妃(孝仪皇后魏佳氏),再之后有嘉靖帝两位皇后,慈禧太后(未作太后之前)。看起来,历代都是西六宫的地位整体高于东六宫,大概是因为西六宫就在养心殿后面,离皇帝比较近。 - 长春宫也是西六宫之一,和储秀宫很近,孝賢皇后长居长春宫,而且她是第一位入住长春宫的清朝后妃,她入住长春宫是因为乾隆被雍正赐号长春居士,在圆明园她住长春仙馆。她去世后,乾隆帝规定,长春宫保持孝賢皇后生前陈设,不再住人,逢年节令悬挂孝賢皇后像。后代子孙莫敢不遵。直到辛酉政变(1861年)两宫太后慈安慈禧开始垂帘听政,两人一起入住长春宫。之后慈禧一直住在那里,直到光绪十年(1884年)她完全独自垂帘听政。所以长春宫,是非常特别的一个西六宫,并一直保持了尊崇排他的地位,贯穿乾隆朝及之后整个清朝的历史。估计慈禧是因此选此宫入住,这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如果没有她的入住,可以说长春宫其实就是孝贤一个人的宫。 - 在历史上,继后住在西六宫的翊坤宫。此宫位置和长春宫平行,在储秀宫正前面。延禧原剧里设定继后住在东六宫的承乾宫。 - 【弘仁寺】弘仁寺历史及内景如文中所述。 - 【辟支塔】主要特点是有重檐、属密檐楼阁式。其造型奇特,塔身上下不一。一至三层是重檐,四至九层为单檐。作为密檐楼阁式建筑结构,辟支塔在国内独此一例,可能是密檐阁式塔的开例。 - 从塔的名字来看,为供奉辟支佛而建。辟支塔“辟支”出于佛教,音译为“辟支迦佛陀”,略称“辟支佛”,辟支塔,意即辟支佛塔。辟支佛是梵语音译,意译为“缘觉”、“独觉”。是三乘(声闻承、辟支佛乘、大乘)之一,指无师而能自觉自悟之圣者。辟支佛出于无佛之世,当时佛法虽已灭,而能独自修行证果。辟支佛性好寂静,乐行头陀,无力传扬自己证悟的佛法,没有声闻弟子众,所以佛教认为辟支佛无法像佛陀一样成为人、天导师。《法华经譬喻品第三》:“若有众生,从佛世尊闻法信受,殷勤精进求自然慧,乐独善寂,深知诸法因缘,是名辟支佛乘”。 - 古代有一些高僧会被尊喻为辟支佛,比如,宋金之际的妙空智讷大师。在《补续高僧传》中记录:“在灵岩时,平江大姓胡氏设大斋,耆宿皆会。前一夕,梦人告曰:‘诘朝,有骑赤马衣黄褐而至者,辟支佛也’。黎明物色求之,而师裘马如梦。胡氏举室迎拜,一坐尽惊。”最著名的辟支塔位于泰山西北,济南长清区万德镇灵岩寺境内,建于唐天宝十二年(公元753年),北宋太宗淳化五年(994年)重建,竣工于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 - 【佛骨】:佛灭度后,火化所留下的遗骨、遗灰,称为佛骨。又称佛舍利,或单称舍利,或以佛身部位而称佛顶骨、指骨、佛牙。此等佛骨,在后世极受尊崇。佛祖统纪五十三曰:‘唐高宗诏迎岐州法门寺护国真身塔释迦佛指骨至洛阳大内供养,皇后以金函九重命宣律师送还岐山;肃宗诏迎法门寺佛骨至禁中礼敬,传至诸寺瞻礼;德宗诏迎法门寺佛骨入禁中礼敬,历送京城十寺。世传三十年一开,则岁丰人安。韩愈上表谏,贬潮州。懿宗诏迎佛骨,三百里间车马不绝,公私音乐仪卫之盛,过于南郊。上降楼而拜。’延禧中有皇帝寿辰舒妃盗取佛舍利嫁祸魏璎珞,其后魏璎珞让皇后容音穿洛神衣服截胡皇帝去幸舒妃的情节。 - 【风铎】古代寺庙、塔的檐下所悬之铎/小钟,大风吹动铎舌碰击铎体而发音。 第二十八章 圣女(四) 正狐疑不定,只见爱莎出来了,还穿着青色袍子,身边却没有法王。容妃见她似乎是才起床,但面色并无异常,看见她也不意外,于是便把自己要带她去清真寺瞧瞧,皇帝允了的事说了。爱莎点点头,说自己吃过饭了,然后对那个小喇嘛道:你去拿我的斗笠和斗篷,和法王说一声,我一会儿就回来。那小喇嘛忙应了,匆匆进去,出来把东西拿给爱莎。爱莎穿戴后,容妃对她一笑,让她上了自己的轿子,两人并排坐在里面,往清真寺方向而去。 在轿子里,爱莎很高兴地评点她这顶美丽的回式轿子,容妃只笑而不语。到了清真寺,容妃从外门进了小礼堂,叫两个回族侍女守在外面,自己关上门,拉爱莎坐在地毯上,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事?那法王对你?爱莎这才明白她为什么带自己来这里,便回握她的手,道:我没事,法王喜欢我而已,但我是圣母,而且……她略有迟疑,然后道:活佛也喜欢我,法王不敢对我怎样。容妃大吃一惊,道:活佛?他不能婚娶吧?法王也不能吧。爱莎道:嗯,亵渎圣女和圣母是大罪,要下阿鼻地狱的。 容妃放了心,道:那你说的事是什么事?爱莎道:法王是密宗的高手,黄教的法王是他在密宗的师兄,他的师兄一直在西藏活动,要颠覆你们这位大清皇帝,就是你的丈夫,在暗里筹划很多年了。容妃惊道:什么?!爱莎点点头,道:我一直想找人给你送信,但没有可靠的人,所以这次我便来自己告诉你,我想,你还有他,都必须知道这件事阻止这件事。容妃知道爱莎说的他是指傅恒,而不是皇帝,心里灵光一闪,问道:法王知道详情? 爱莎点点头,道:那是几年前,我无意间听见法王和活佛在说此事,那时我还是圣女,所以我一直刻意和他交好,他觉得我对他有意,然后我便成了圣母,就可以经常待在他和活佛身边,知道更多关于这件事。容妃十分感动,道:谢谢,你对我真好。爱莎道:我还为了他。容妃又点点头。爱莎道:这件事的内幕很复杂,法王的师兄和某个人有关系,而那个人和你的丈夫有仇,但具体的要问法王,我听的不全,说不清楚。 容妃心里转过许多念头,道:这样,我先去设法告诉傅恒,到时候叫他和法王谈,你再等我消息。爱莎道:好,你不要着急,那事不会那么容易,也不会那么快的。容妃心里十分沉重,但微笑着点了点头。 容妃回宫后,立刻写了信,亲自去和声署找陆文洪,叫他立刻送去玉京园,但在信里只说圣母因自己会说藏语便私下里先告诉了自己,未提圣母究竟是谁。璎珞看完这信,也大吃一惊,待傅恒晚上回来后,立刻给他看那信。傅恒看完,想了一会儿,对璎珞道:我要先会会这位圣母,摸清那法王的性格,问问这圣母该如何会法王。 璎珞点点头,道:你们还是去清真寺见面?傅恒道:不,我们去长春|药房,人太多目标太大,你不要去,等我先去会会她们俩。璎珞点点头。长春|药房在乌日娜回京后就开了,也已开了半个月,来拿药的平民络绎不绝,因为只售成本价。 于是第二日傍晚,容妃去清真寺礼拜,只带着彩云,然后她的轿子留在清真寺里,而她和爱莎换了平民的衣服,戴着黑色斗笠,由傅恒的两位亲随护卫着,悄悄去了不远处的长春|药房。傅恒已等候在后院内堂。容妃见爱莎不拿下斗笠,明白她的心思,也不拿下斗笠。 傅恒自然不以为意,对爱莎行礼道:傅恒见过圣母。爱莎在面纱后看着他,心里十分激动,上次见他,也是第一次见他,是十年前……没想到他穿着寻常的布衣也如此英姿焕发,面如冠玉,唇若丹朱,目光眉彩,奕奕动人,宛然如昔,实在难以想象他乃椒房勋戚军机重臣,立下赫赫战功,权倾朝野……那时候,他们都说“傅经略”就只是个少年,不曾想他竟永如一个纯净少年一般……容妃轻轻咳嗽一声,爱莎才合十为礼,勉强用平静的声音说道:傅恒大人有礼。 傅恒便问爱莎那件事的详情,爱莎只道:具体的要问法王,我已和法蒂玛说过。傅恒大人要见我,是担心法王不好打交道,不会随便告诉你对吗?傅恒见她如此直率,便微笑道:圣母大人,你和法王都是我们尊贵的客人,法王是密宗的高手,在白教中又地位极高,傅恒必须礼待,不能让皇上下了面子。爱莎见他叫自己做大人,不觉失笑,咳嗽一声,道:傅恒大人,你太谦虚了,你的藏语说的很好。 傅恒点点头,道:我的二哥殉职西藏,他曾经是朝廷的驻藏大臣。爱莎点点头,她自然知道,容妃在一旁大吃一惊,看着傅恒。傅恒对她微笑了一下,道:此事说来话长。然后对爱莎道:圣母大人,是不是黄教的事和我二哥当年的事有关?爱莎道:嗯,但比较复杂,还是等法王和你说。你不用顾虑法王,有我在一旁,他会告诉你所有的事。傅恒惊异地看着爱莎,然后看看容妃,容妃于是点了点头。 傅恒虽然没有十分明白,但对爱莎道:如此多谢圣母大人,就约在你们的宫中演出后吧,傅恒请你们上玉京园献舞,说内子要看,皇上是会同意的,在家里说话方便些。爱莎有点儿诧异,看着容妃,容妃于是也对她点点头。爱莎道:好,一言为定,就宫中献舞后的第二日,我们歇息一天再去傅恒大人的府上。傅恒道:多谢。然后又对容妃道:多谢娘娘。容妃只微笑地点点头。 二人被护卫回清真寺后,容妃笑问爱莎:怎么样?他是不是还是和以前一样?爱莎默默无语。容妃知道她心情激动。过了一会儿,爱莎问道:他的妻子是一个怎样的人?容妃道:和他一样,是勇敢而聪明的好人,曾多次帮我救我,那药房就是她为平民开的。爱莎点点头。这一夜回去后,她很久都睡不着,本来她并没想到,还会再见他,而他自然是不知道自己是谁…… 第二日下午,在紫禁城乾清宫,太后皇帝和诸位后妃一起看了白教的歌舞,还是太后,皇帝和皇后坐在阶陛之上,余人坐在殿两侧。法王先点了一捆藏香,放在阶陛之下的大香炉里,在香烟缭绕中,从殿外走入两队白衣圣女,每边十八人,由圣母带领,中宣佛号,接着由白教喇嘛乐师敲击殿内两边的编钟,圣母手执金刚降魔杵,领唱却不跳舞,唱得是喇嘛教经文中的佛曲。圣女们随着钟声的节奏,翩迁起舞,且舞且合唱,虽然殿内诸人并不懂梵文,但音韵悠扬,歌声此起彼伏,十分悦耳,舞姿曼妙,充满了细腻的异域风情。和京中所熟悉的黄教打鬼跳步扎完全不同,人人看得心动神摇。 白教的圣舞和元朝宫廷的著名歌舞“十六天魔舞”是同一起源。十六天魔舞是密宗舞蹈,雏形来源于藏传佛教金刚舞,内容与莲花生大师收伏魔女并使之成为护法天母的传说有关,创编者据传是噶玛噶举派黑帽系的上师,白教就是噶举派,噶玛噶举派是是噶举派中最为广泛流行的一个派系。金刚舞本与双修有关,西夏和元朝时期在河西一带流传,进入中原后有所改造。 十六位天魔起源于胜乐金刚和金刚亥母的密法仪轨。关于十六天魔最早的记载是晚唐五代时蜀人王健《宫词》里的“十六天魔舞袖长”。根据典籍记载,至正十四年,元顺帝妥欢帖睦尔下令编制宫廷乐舞《十六天魔舞》。舞蹈内容围绕十六位天魔以菩萨的容貌出现,并迷惑众生,但是后来被释迦牟尼佛降伏。 元代宫廷的十六天魔舞“以盛饰美女十六人,扮成菩萨相,称‘十六天魔’,头戴象牙雕饰的佛冠,舞发数辫身穿艳丽的大红长袖‘合袖天|衣’,金杂袄,腰系锁金长短裙,肩披织金云肩,绕以柔软飘逸的艳色长飘带,足蹬精致小巧的蒙古式女皮靴,手执‘加巴剌班’法器,在各种乐器伴奏下,为首一人手执令杵奏乐领唱《金字经》,众人相合,边歌边舞,千姿百态,变化无穷,如春风行云,沸腾凌空,天女散花,落英缤纷,观者如临仙境。”另外还有由十一个宫女组成的伴奏乐队,由宦官长安叠不花率领。遇宫中做佛事时才进行表演,且非宫官受秘密戒者不得入内观看。 白教圣舞的主题是唱梵歌,奏乐和元代天魔舞不同,为了分声部,人数也比元代天魔舞多,增至三十六人,不用佛冠和红衣长袖披金挂彩,头发梳成辫子,身穿覆盖全身的白绡收袖金衣,手持金浮屠白伞盖,但舞蹈和天魔舞一样,是藏传佛教金刚舞的一脉相承,都是礼佛的夸张之舞。其形如“回雪纷难定,行云不肯归。舞心排转急,一一空欲飞。” 太后看了一会儿,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喃喃念道:哦弥陀佛。容妃经常去看那站在一旁的法王,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法王。只见他不到四十年纪,高大魁梧,头上戴着高高的红金两色冈波巴帽,身着浅色金袍,僧裙中加有白色条纹,高鼻深目,棱角分明,手里拿着金刚乘天杖,神情冷漠,眼睛里闪烁着幽深莫测的光芒。她实在难以将他和爱莎联系在一起,但爱莎说故意让这法王喜欢她,定然不是假话,只是看不出这法王有七情六欲的样子。 因所有人都穿着浅色,只有爱莎穿着青衣,所以她十分突出,人人都在心里赞叹圣母的端庄美丽出挑,反而没有太多人去注意那些圣女的容貌。只容妃看着这些白衣圣女,心里十分感慨,那年在金川,爱莎说知道白教圣女是穿白袍子唱梵歌,但其实圣女的白袍子究竟是什么样的,歌舞又是什么样的,爱莎也不知道,就和她一起去成衣店里要了最贵的那种,下重金叫他们连夜连日赶制…… 共唱了六段佛曲,每支结束后都博得了殿内热烈的掌声。演完后,皇帝立刻赐赏,法王和圣母的赏赐都是金灿灿的陀罗被,金线绣制。陀罗被,也叫陀罗经被,又作陀罗尼经被,是一种织有金梵字经文的随葬物,皇帝,后妃,贵人以上,可用陀罗经被。被以白绫制成,上印藏文佛经,字作金色,被面上织有众多佛经、佛像、佛塔、花纹等装饰,既有佛教的神圣,又不失皇室的威严。虽然这是最后的丧葬用物,但陀罗经被本是密宗圣品,由皇帝赐下,是很高的殊荣。王公大臣死后,奏上遗疏,亦可由皇帝御赏陀罗经被。而汪由敦病重时皇帝直接就赐了。 圣女每人得了一只镶嵌宝石的手摇小金钟,乐师每人得了一只镶着金边的装饰铃鼓,均价值不菲。 众人跪在阶陛之前谢恩,皇帝微笑地夸赞勉慰了几句。太后也欣喜地说了几句,接着便是皇后慰劳。然后就是荔枝宴,白教的人都是第一次食用,均赞叹荔枝的甘甜多汁,皇帝十分得意。 之后的第二日,圣女便应邀去玉京园献舞。巨大的宫中编钟被内务府在前一日就运进了玉京园,爱莎十分惊异,皇帝竟然如此大费周章,傅恒果然是大清朝第一权臣。此时已春暖花开,玉京园的演出在后花园“香径长洲”戏楼里进行。 璎珞见这法王除了做到礼数,十分森冷,不苟言笑,心里十分好奇,又见圣母高挑健美,是如此年轻的美女,也觉得有意思,只是她通身的气派和圣女们迥然不同。见那圣母衣服是单一纯青色,只在胸前挂着一个象牙的圆牌子,上面刻着梵文,不觉好奇地问她。爱莎本也在打量她,听了傅恒的翻译,于是道:这是喇嘛教中颁给德行圣洁的善男信女的护身令符,白教以白象为尊,所以象牙雕刻的灵符最为珍贵,这是活佛赐给我的。说着看了身旁的法王一眼,那法王神情冷漠,毫无反应。 爱莎见璎珞穿着一件和傅恒同色的石青色正式礼褂,上面绣着一种白色的花,便看着傅恒问道:夫人衣服上的花是什么花?傅恒微笑道:是栀子花,这园子叫玉京园,玉京就是指栀子花,这园子里种有很多栀子花,现在正是花开的季节,你们闻见的香气就是它的味道。爱莎点点头,明白栀子花定是他夫人喜欢的花,这园子的名字定然也和他这夫人有关,道:这味道很好闻。 璎珞笑道:这园子名字是皇上赐的。傅恒于是翻译了,爱莎又点点头,觉得是傅恒叫皇帝赐的这个名。歌舞自是又博得所有人的惊叹赞赏,海氏长年礼佛,更觉新鲜欢喜,唱的是梵文,璎珞不觉想起裕陵地宫里的那些石刻来。歌舞结束后,璎珞便叫海氏和珍珠带圣女和乐师等去园子里看看坐坐。 傅恒夫妇带法王和圣母去了书房密谈。傅恒问一句,那法王便答一句,绝不多说。爱莎经常温柔地看看法王,但法王一直神情漠然。傅恒越听脸色越沉重,璎珞见他这样,心里也十分不好受,她还注意到,圣母经常会看傅恒,她又觉得奇怪。除此之外,这圣母也一副天生冷态,让人不敢亲近,确实配得起圣母之名。 ※※※※※※※※※※※※※※※※※※※※ - 【十六天魔舞】是盛行于元代的一种舞蹈。除了文中的描述,补充如下:十六天魔舞与唐代西域传入中原的“胡旋舞”被视为中国最负盛名的、来自西域的古典乐舞。元初从民间到宫廷,四大天王舞已很流行,连皇家宫廷的仪仗队中都有画着四大天王神像的“四大天王旗”。萨都剌《上京杂咏》写元世祖忽必烈在上京(上都)观看十六天魔舞的情况:凉殿参差翡翠光,朱衣华帽宴亲王。红帘高卷香风起,十六天魔舞袖长。 - 但根据已发现史料,十六天魔舞只能追溯到元顺帝。元代张昱,就是作《白雀翎歌》的诗人,也在《辇下曲》里曾赞美《十六天魔舞》的舞姿:“西天法曲曼声长,璎珞垂衣称绝装。大宴殿中歌舞上,华严海会庆君王。西方舞女即天人,玉手昙花满把青。舞唱天魔供奉曲,君王常在月宫听。”《十六天魔舞》是元朝宫廷盛极一时的礼佛乐舞,宗教意义淡化,享乐愉悦较为突出,大量吸收唐代乐舞风格。结合史料零散记载,探其乐舞既有“旋转如风飞如雪”的健舞特色,又有“纤腰长袖善舞风”的软舞姿态,呈现出“阳刚阴柔”风格特征,极具唐代健舞、软舞风格之遗存。由敦煌壁窟可见其舞形。 - 宫廷出现此舞之后,大都的贵族府邸纷纷效法,连南方割据政权的张士诚家里都蓄有天魔舞队,并在当时的苏州,杭州,绍兴等地蔚然成风,其影响直达西北边陲。此舞因深受耽于享乐的元顺帝的喜爱而被认为是“荒政”之源,被称为元帝国的“□□花”。元朝灭亡之后,很多人就把这原因归咎到十六天魔舞上头。“凭谁为问天魔女,唱得陈宫玉树声”,“自古国亡缘女祸,天魔直舞到天涯”,把它比作陈后主的《玉树□□花》,同属亡国之音。而元顺帝在丢下大都,逃往漠北之际,还不忘带上自己心爱的天魔舞队,“毡车尽载天魔法,唯有莺衔御苑花”,继续“大喜乐”去了。 - 从清乾隆时期回看元代,中间有三,四百年的间隔,和我们今天回看清朝的时间和感觉差不多。但我们今天和清朝的变化落差更大,因为其间封建时代结束,进入现代社会和文明。 - 【金刚降魔杵】,又称普巴杵,是藏传佛教中的一种法器,原也属于古印度兵器的一种,现在被佛教引用为法器之一。其一端为金刚杵的样子,另一端为三棱带尖之状,中段有三个佛像头为柄,一作笑状、一作怒状、一作骂状。此法器通常为佛教密宗修降伏法所使用,用以降伏魔怨,表示具有威猛法力。 - 【金刚乘天杖】,也叫天杖(卡章嘎),字面含義是「小床的腳或腿」,是金剛乘佛教中具有象徵意義的器物中最複雜的一件。其構造是:一根八面白檀香長木桿(桿底以單股金剛杵或半截金剛杵為飾,桿頂有以十字金剛杵為冠)、一個金色寶瓶、一顆血淋淋的人頭、一顆腐爛的人頭、 一個乾枯的顱骨、一支直立的金剛杵或噴焰三股叉。從十字金剛杵和寶瓶上垂下一根絲帶和一、兩顆懸珠。絲帶上面有太陽月亮標識、一面三角幡、一個達瑪茹和一 個法鈴。金剛乘天杖基本象徵著終極的菩提心是大樂和空性的結合,在本尊神及其伴偶的雙修形式上,這種結合體現得最為完滿。 第二十八章 圣女(五) 之后,璎珞给了圣母一袋金子作为酬礼,让她分给众人,又送了她自己现摘现插的一捧栀子花,盛在一个御赐的鸡油黄玻璃渣斗里,衬着白花绿叶,艳丽又清新,香气袭人。还邀请白教众人晚饭,圣母谢了,但说要回去准备过两日去和亲王府的献舞,璎珞知道他们吃不惯京中的饭食,弘仁寺由礼部备有藏厨,也不勉强。待白教众人走了以后,傅恒把法王告诉他的事和璎珞详细说了,璎珞见他面色依然凝重,便问他打算怎么办,是不是告诉皇帝,傅恒不说话,她于是自去吩咐晚饭。 回到弘仁寺后,各人回房休息。爱莎怔怔地坐在桌边,看着乐胜金刚和金刚亥母金像前那捧栀子花,回想刚才所见的傅恒夫妇,虽然二人没有亲密之举,但看着彼此时的眼神有一种缠绵温柔,她和他成婚两年,已生了两个孩子……傅恒终于看见了她的样子,但他不认识她,他本来就不是她的。她于是一笑,摇了摇头。 然后她听见有敲门的声音,她知道这是谁,于是站起来,去开了门。法王进来,高帽已去,换了衣服,露着光头,关上了门。她径自走到窗前,法王在她身后冷冷地道:你为什么看他?因为他好看?她一笑,转过身来,看着法王,道:原来你在看我!我还以为你又不理我了呢!谢谢你为了我和法蒂玛,告诉了傅恒所有的事。 法王脸色铁青,坐了下来,不说话。爱莎看着他笑道:你这么喜欢我,你还俗吧?法王不理她。爱莎道:你还俗了,我们就可以在一起。法王冷冷地道:你是圣女,现在是圣母。爱莎又笑起来,道:你是为了我?你不要担心,只要你还俗,我就和你在一起。法王脸上肌肉微微一颤。爱莎道:你可以还俗,只是如果你还俗,来世只有下地狱,没有别的去向,你不敢。法王缓缓地道:你,敢,吗?你不怕被火烧死?爱莎笑起来,道:我当然敢!被火烧死,也胜过做圣女,冰清玉洁有什么意思,我早做腻…… 爱莎话还未说完,便被法王堵在了墙上,两人肌肤相贴,呼吸相闻,他身上是梵香混合的男子气息,她心里怦怦直跳,但她觉得他绝不敢再做什么。正想着,法王冰冷的唇已经贴上了她的……她瞪大了眼睛……窗外暮色四合,风铎的清音随着晚风铮鸣荡漾,屋里是栀子花馥郁的香气…… 也不知多久,忽然门上又有敲门声,外面有喇嘛说道:圣母,法王,晚饭备好了。法王放开了爱莎。爱莎整了整自己的头发,笑瞟了他一眼,道:你果然有胆子。说着便向外走去。出了外间,还没到门边,便被法王拉住了。她又被他堵在墙上,心里怦怦直跳,但强自镇定,道:这是他赐给我的灵符,你不怕吗? 法王又立刻亲住了她,她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忽然听门外又有小喇嘛来叫,法王轻哼了一声,门外那人立刻道:是是是。说着脚步声便远去了。她使劲要推开他,但法王绝不放开她。她低声道:亵渎圣女,是要下阿鼻地狱的。 法王冷冷地道:所有人都觉得我和你在一起了。爱莎道:那你要怎么办?法王道:你要我怎么办?爱莎叹息了一声,不说话。法王道:你真的喜欢他?爱莎道:活佛对我很好。法王道:他比你小,而且他不敢……爱莎笑起来,道:他不敢,你敢吗?你也不敢。说着便挣脱了他,冷冷地道:你好好做你的法王吧,好好保有你的名誉,地位,财富,今天我和你就当作了一场梦。法王道:以前没有人亲过你,它不是梦。 爱莎空洞地说:你生来就是做大祭司的,你真地能放弃吗?普达娃?法王闭着眼睛不说话,良久,道: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你会怀孕。爱莎笑起来,走到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瓶来,道:你看见吗?我带着它。法王睁开眼睛,吃惊地看着她。爱莎又将瓶子放回抽屉里,淡淡地道:我们去吃饭吧。普达娃,我知道,你喜欢我,但就这样吧,当今天的事是一场梦。我不会告诉别人。说着走出房去。 晚饭后,她回了自己的屋子,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嘴唇有点肿,轻蔑地一笑,他绝对不敢,亲她,就是他能做到的最后一件事,他连饭都没去吃,亲了她,再不敢和她坐一起。普达娃,普姆达娃,呵呵,他还敢给自己取这名字!笑话!他到底是她的谁?! 在栀子花的香气里,她觉得困倦起来,这几日连续出演挺累,又没睡好,便开始脱衣服,才解了几个扣子,觉得自己还没盥洗,但又懒得洗了,于是躺倒在床上,侧了身,连被子都没拉过来,就睡着了。 不一会儿她就醒了,却发现有人在给她洗脚,迷糊中觉得是她的女仆,起身一看,不觉大吃一惊,他……法王不看她,只是给她洗好了脚,擦干了,将它们放回被子里。将盆子放在一边。她在被子里发现自己的脸也洗过了,外面的青袍已脱掉了,身上那灵符不知去哪里了,那定是他,看样子他就没离开这屋子,多半是藏身在外间……正想着,她听见他去外面锁了门,心里突突乱跳,其实不锁门,也没人敢不被允许就进来,冒犯法王或圣母,都将被神灵惩罚……他躺到被子里。她听见窗外下起了细雨。 他伸出手去,抱着她,冷冷地道:我要还俗,你要嫁给我。说着,将手里的一颗药放入她嘴里,她吞了下去,道:怎么做到?他道:你死了就可以嫁给我。爱莎叹息道:你真的不怕下阿鼻地狱?法王道:你不怕,我也不怕,是你引诱我的,你这是自食其果……爱莎道:好吧。 法王冰冷的唇又覆盖上她的,很快就火热起来……当肌肤完全相贴,她觉得他身上也冷,不觉打了一个寒战。法王立刻紧紧地箍着她,过了一会儿,他火热起来,她在他虬壮肌肉的压迫下,开心之极……雨声渐大,风也大起来,风铎的声音传来……她是处女,他是处男,但他和她毫无青涩…… 之后,他问她:你为什么引诱我?爱莎道:那些清规戒律你不厌烦吗?法王道:不厌烦。爱莎道:那你为什么要被引诱?连下地狱都不怕?法王道:因为你。爱莎得意地笑起来,道:你一早便喜欢我了吧?法王道:在见你的第一天。 爱莎大为惊异,他见她的第一天,那就是她正式成为圣女的第一天,在拉萨庄严又美轮美奂的楚布寺大殿里。她对那天的他并没有什么印象,而且她是三十六名圣女之一,她是漂亮,但其他人也漂亮。她是到她成为圣母时,才明白他对她有意,那是四年前,因为他给她取名普姆达娃,而她终于知道,他叫普达娃,法王的本名是教中的禁忌,只有活佛和圣母才能知道,连白教顶级圈的六位天轮长老都不知道。教中其他人只叫他法王。 可之前的五年,她丝毫不觉得他在意她。她觉得是她引诱他,他喜欢了她,她才成了圣母,没想到,他早就喜欢她了。法王道:你不相信?爱莎笑起来,道:那你不是忍得很辛苦?法王道:不辛苦。爱莎知道他是修密宗的高手,藏密的《那洛六法》早已废除了双身法,对欲望的压制疏导十分有力,于是道:怪不得我之前一直不知道!那你为什么要破戒?法王道:因为你,因为你想这样。爱莎又笑起来,道:我?笑话!法王从枕下摸出那个小瓶来。爱莎看着这个小瓶,道:好吧,可这不是避子药,这是止疼药。 法王大吃一惊,脸都扭了,拿小瓶的手抖起来。爱莎笑着将瓶子拿过来,抛在一边,然后将他的手握住,道:不要担心,我不会怀孕,我应该明天就会来月经。法王才松了口气,闭上了眼睛。爱莎看着他,道:谢谢你给我吃了那药,所以刚才我不疼。法王脸上有一种古怪的表情。爱莎笑道:那是我来月经用的止疼药,药力极强,我几天都不会觉得疼,这次不过提前一天喝了。法王终于憋不住,笑起来,将她抱在怀里。 爱莎从未见过他如此,闭上眼睛,轻声道:你后悔吗?法王不说话。爱莎叹息了一声,法王亲住了她……她是如此神圣冰冷不可侵犯,又如此丰满多汁妩媚多情,矛盾以极,其实是一只成熟诱人的红苹果,可她再也不是禁果,她是他的了,她本来就是他的……然后突然放开了她。爱莎笑起来,对他道:明天我还是去拿药,找法蒂玛很容易的。法王只是摇摇头。 爱莎又道:如果我没有引诱你呢?法王道:那我还是和你在一起。爱莎道:但不让我知道?法王不说话。爱莎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有三十六个人呢。而且你以前以后也见过多少圣女。突然想到一事,道:是不是你和以前那位圣母,就是现在的颂圣母…… 法王打断了她,不悦地道:你以为我是谁?我下一次地狱已够了!说着脸又扭曲了一下。爱莎笑起来,凑上去亲他,良久,才放开他,见他面色和软起来,心里一动,脱口说道:我也喜欢你。说了之后,自己也愣住了。法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冷冷地道:你喜不喜欢我,你都是我的了,不许你再想他。爱莎笑起来,普达娃说的是活佛。窗外风住了,雨声亦再不可闻。 法王走后,爱莎起来,清洗并收拾了水盆等,然后坐在镜子前面,她的嘴唇还是有一点红肿,但心里很甜蜜。普达娃说自己引诱了他,对,今天,自己确实引诱了他,她现在觉得自己今天是处心积虑引诱了他,她故意说了那些话,又给他看那个小瓶。只不过,在他看来,还要加一条,就是她在玉京园看傅恒,但那其实不是,那是她对过往的告别……还因为其实她爱上他很久了,在引诱里爱上了他! 她对他很了解,毕竟在一处九年了。而距离拉近的后四年,亦不是一个很短的时间……在眼角眉梢,在你进我退,在徘徊里,在猜测里,在试探里,其实多少的辛勤多少的准备,她的心思早就在他身上了,否则她不会冒着被烧死的危险和他……而他,爱她更久,原来正是九年! 然后她想起自己白辛勤了那么久,他一直在她面前不动声色地做戏,她不引诱她,他也会要她做圣母,将她留在身边,不禁怒火中烧!恨不能立刻去将他从屋里揪出来暴打一顿!傅恒,她想起了这个名字,原来只是为了让她和他相遇,她又想起了法蒂玛,其实,她和她一样……然后她看着边上白白肥美的栀子花一笑。 第二天,爱莎通过容妃留在弘仁寺的传讯人传讯,去了养心殿见容妃,关起门来,将一切告诉给了容妃。容妃大吃一惊,道:你真地不怕被烧死?!爱莎笑起来,道:如果是你和皇帝陛下,你怕被烧死吗?容妃摇摇头,道:我可及不上你,一直及不上。你说做圣女就做圣女,说不做就不做!爱莎笑起来,道:我们是自己的主人。容妃无比震动,点点头。爱莎又道:谁敢烧死我?郎卡会不惜一切,踏平拉萨!郎卡是爱莎的哥哥,金川土司之子,下一任金川土司。容妃想起郎卡的狠戾,心里不觉一颤,又感到安慰。幸好土司父子不知爱莎喜欢傅恒,爱莎也绝不让他们知道…… 爱莎又道:我打算做圣女的时候,就告诉郎卡了,我若有喜欢的人就不干了!他知道,我只是要远离金川,不让阿帕将我嫁给不喜欢的人,我要是一直不嫁,阿帕和阿妈一定没完没了。容妃大吃一惊,然后笑起来,道:你们兄妹俩!爱莎又叫她帮着拿避子药。容妃道:我不能生子,从来不用药,而且宫里也不准嫔妃喝避子药,我会找纳兰夫人,她定有方子,然后在她药房配药就行。爱莎点点头。容妃看着她,道:昨日,你是不是因为见到纳兰夫人才…… 爱莎摇摇头,道:我喜欢普达娃,我现在觉得,我早就喜欢他了。容妃听法王叫这个名字,似乎像个小孩,完全不合他那庄严冷峻的样子,不觉失笑,脑中灵光一闪,道:怪不得你叫普姆达娃!爱莎道:嗯,圣母是由法王赐名,所以他才要我做圣母,之前我的法名叫贝叶。成为圣母那天,我觉得普姆达娃这个名字太可笑了!后来才知道他自己叫普达娃,那时我又笑了三天!你知道,这个名字是很普通的藏族小男孩的名字。你千万不能这么叫他,他会很生气的! 容妃笑道:我当然是只叫他法王。爱莎看着容妃,道:哎,那时候我想你嫁给郎卡,可他已成亲了,我和他都不敢委屈亵渎了你,我还惋惜你没有早点儿回金川看我们,没想到你的命定在这里,这都是天命。 容妃笑而不言,转言道:贝叶,贝叶……爱莎道:那是活佛取的,圣女的法名都是活佛定。容妃道:那就是说,活佛也一早就爱慕你了?因为贝叶是密宗起源印度密宗里第一位圣女的名字,传说她带的是贝多树的树叶做的灵符,叫做贝叶灵符,所以她的圣名叫‘贝叶’,后来,古印度人便将佛经书写于贝叶上。他才会给你这么尊贵的名字。活佛今年才二十四岁,那他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才十五岁。 爱莎道:嗯,我早知道了,所以普达娃也早知道了,但他知道多杰不会对我怎样。现世白教活佛为十三世,法名叫做敦都多杰,含义是伏魔金刚。容妃道:法王可真沉得住气啊,九年!爱莎哼了一声,道:他骗了我这么久,我回头会好好收拾他! ※※※※※※※※※※※※※※※※※※※※ - 【西藏及藏传佛教寺庙之一】 - 西藏地形是魔女之形的传说,可以远溯到公元7世纪文成公主进藏的时代,传说文成公主依据中原的《八十种五行算观察法》推算得知西藏地形俨如罗刹魔女仰卧的形状,如果想镇住罗刹女,需修建十三座佛堂。这就是主要藏传佛教寺庙的起源。西藏分为三块:卫藏、康巴和安多。且有“法域卫藏、马域安多、人域康巴”之说,通俗地讲,就是“卫藏的宗教、康巴的人、安多的马”。 - 拉萨以西的高原大部叫“卫藏”,分为“卫”(前藏)、“藏”(后藏)、阿里,即罗刹女的腹部及以下部分,今日的拉萨、山南、日喀则和阿里。拉萨的布达拉宫、大昭寺、小昭寺,桑耶寺,闻名全藏,是举行盛大法会、高僧辈出的地方,这是前藏;另有后藏日喀则的扎什伦布寺等诸多-主要寺庙,宗教兴盛,因而被称为“法域”。“卫藏”是吐蕃民族的本土,是藏族的最基本成分。 - 横断山区的四川省甘孜、阿坝、西藏的昌都以及云南迪庆地区叫作“康巴”。康巴最有名的是康巴人:康定的汉子丹巴的女子。康巴男人恩怨分明,彪悍神勇,崇尚横刀立马;康巴女人们,却是难以言状的妩媚。因而康巴被称为“人域”。【林芝昌都地区】位于西藏的东部,即罗刹女的头胸部,属于康区,亦有许多著名庙宇,这些藏庙院落重叠,殿堂林立,金碧辉煌,规模宏伟,让人叹为观止。【金川】在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也属于康区,在昌都之东,紧邻昌都地区。 - 安多又被称为“阿垛”,中心在阿尼玛卿雪山到青海湖一带,含青海黄南、果洛州、环青海湖地区。甘肃甘南州、四川阿坝州北部和甘孜州色达县,安多藏族是唐朝吐谷浑、党项等羌系部落蕃化而来。由于安多地区受蒙古族和汉族影响极大,所以在习俗和体形特征等方面,也有这两个民族的明显特点。安多一带是辽阔的草原,牛羊成群,是藏地的最主要牧区,多出良马,因而被称为“马域”。安多的女人也以美貌著称。 第二十八章 圣女(六) 容妃笑起来,道:法王那么聪明的人,他定是在等你自己喜欢他,而且他不是说,就是你没有引诱他,就是你没有喜欢他,他也会一直守着你吗?爱莎又哼了一声,道:才不是,如果不是我引诱他,他才没打算和我怎样,反正活佛也不会对我怎样,他给我取的这名字,活佛也知道他喜欢我,我们三个人就一直不死不活地这样。你说我是不是该生气?!容妃笑起来,道:不会的,假如你一直不喜欢他,他一定会让你喜欢他,不是你引诱他,就是他引诱你了! 爱莎道:你不明白,那家伙可冷了,身上也是冷冰冰的。今早他见到我时,又是一副冷冰冰模样,好像不认识我一般。容妃又笑道:不会吧,昨天肯定不是。他不理你,是怕你有麻烦。爱莎也笑起来,然后又说自己要先死后生,自己“死”了,普达娃就还俗,离开楚布寺。在家修行的密宗是可以婚娶的,反正他已下了地狱。虽然他又不理自己了,但普达娃这样爱惜名誉和人品又洁身自好的人,他绝不会食言,更不会让她被烧死。 容妃直笑,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道:要不你们就留在京里,我们可以做个伴儿,法王也方便为白教办事,活佛就会愿意他还俗?而且这里有皇上,谁敢动你们。爱莎沉吟了一会儿,道:也好,就是他还俗了,多杰定然还是离不开他,如果我和他待在西藏,迟早会被人发觉,就是郎卡可能会不愿意,太远了。 容妃道:我让皇上写信给郎卡,他又知道你和我在一起,一定放心的。爱莎道:好,我回去先和普达娃说说。容妃道:这件事皇上定是要傅恒参与安排,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商量。爱莎笑起来,道:你对你这位天下至尊的丈夫,可真是全心全意,连傅恒都用上了。容妃笑而不答,转言道:等你长住这里了,你会喜欢那位纳兰夫人的,她很有意思,你慢慢就知道了。爱莎惊奇地看着她,容妃低声道:我和她经常通信。爱莎更大吃一惊,问道:说些什么?你和她交好?福康安又不是她生的。容妃神秘一笑,道:这是秘密。 又过了两日,白教众人按行程到了弘昼府出演。内务府也一早将编钟抬入,弘昼府里又热闹非凡,宗室王爷和满八旗高官尽数出席。多罗一家自然是随皇帝搬回了京中,他这日下午和晚上都不当值,和蓉蓉也应邀出席。晚宴白教自然是不领的,演出结束就回去了,只是看客们自己饮酒作乐。蓉蓉不喜酒气,夫妇二人吃好了饭就告辞了,吴德雅并海安一直将二人送出府门,多罗谢了上车去了。 回来的路上,吴德雅便问海安,觉得蓉蓉如何。海安道:果然是名门闺秀,温文有礼,生的真是白嫩乖静,我见犹怜,但基本不说话,是瞧不起人吧。吴德雅道:你又想多了,她就是那性子,和多罗一样。海安又道:福晋,您刚才虽然那么说,但不会真要她来家里打牌吧?到时候我们还要立规矩,我们这几个,她哪里看得上,怪无趣的。 吴德雅诧异道:不是你要她来家里打牌?海安一时说不出话来。吴德雅一笑,抚在她肩上,道:放心,她第一次上门,我不过客套一下,其实她不怎么喜欢打牌。她也不算亲近蓉蓉,因为蓉蓉的平淡,只是因为多罗才常去带她,而其他王公贵妇们自是百般奉承讨好她这位和亲王福晋,她本前呼后拥,接应不暇。 在马车里,蓉蓉挽着多罗,靠在他身上。多罗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是带你来看白教歌舞的,而且福晋说过多次,要请我们吃饭,我看今日就一并应了,之后她就不会再叫了。蓉蓉嗯了一声,道:白教歌舞好看,我喜欢。你不是还说过傅恒大人,他没有请吃饭吗?多罗道:没有,他不想和我走得很近,因为我在皇上身边办事。蓉蓉点点头,不再言语。夜里,多罗在床上抱着她,她于是等他解自己的衣服,多罗见她闭着眼睛,有点儿勉强,便道:算了,睡吧。 蓉蓉嗯了一声,道:最近可能是伺候玛玛有点儿累,总觉得困。多罗知道她一向如此,也不说什么,夫妇二人便各自睡了。 又过了几日,蓉蓉去街上买东西,正好见到白教那位青衣圣母,戴着斗笠,她便和她打了一个招呼。那圣母行色匆匆,似乎在避开什么人。但蓉蓉一向不多管闲事,顾自走了。又走了一条街,突然见前面五六个人围住了圣母,将她堵入了一条巷子里,她心里明白了一些,却不知这圣母为何不带白教喇嘛护卫,而是落单行动,于是带着自己的四个护卫也转入了那条巷子。只见刚才那些人将圣母围在中间,正要叫护卫上去救人,巷子外又涌入了一些人,都是冲着那圣母的。 蓉蓉心里吃了一惊,对方人多,寡不敌众,但还是挥手让护卫上去,自己避在一旁。双方开始混战,但多罗府里的人少,很快就不支,这些人还将蓉蓉团团围住,蓉蓉心里大惊,去瞧那圣母,只见她已被抓了,那些人说的全是污言秽语。正着急间,只听那圣母说道:你们不要为难旁人,我就是死,也不能让你们亵渎神灵!说着头一垂,软倒下去。 众人大吃一惊,原来她服毒自尽了,看来她口内随时藏着毒,宁可身死,绝不失贞。蓉蓉惊骇到极点,便在此时,街上的巡卫队手持长|枪进来了,那些人立刻全跑了。蓉蓉心里一松,刚要和巡卫头目说话,只觉眼前一花,倒在地上。待她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舒老太太正焦急地看着她,见她苏醒过来,十分高兴,摸着她的手,道:孩子,你没事就好了!然后高兴地道:孩子,你又有身孕了!我已派人去宫里告诉多罗了,他就快回来了! 蓉蓉微微一笑,道:谢谢玛玛,我没事,您不要担心。舒老太太道:孩子,原来你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玛玛和多罗?还天天和以前一样伺候着我?蓉蓉刚要说话,多罗从外面进来了。舒老太太立刻道:你们说说,我先回屋。然后又一拍多罗,笑道:你小子,怎么这么糊涂!说着扶着两个婢女出去了。 多罗立刻坐到床边,握着蓉蓉的手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蓉蓉微微一笑,道:我觉得你会发觉,我和你说我不能闻酒气,还老犯困。多罗道:对不起,我太忙了……蓉蓉微笑道:我没有怪你,其实我也才知道没几天。 多罗又道:幸好今天没事,否则我……蓉蓉道:那不关你的事,我当然会小心。这次,我一定生一个男孩儿,让你和玛玛高兴!多罗道:玛玛有很多孙子。蓉蓉道:但她想你生儿子。多罗道:我都喜欢。蓉蓉点点头,她觉得多罗对自己和孩子都好,但他的心思不在她身上,她相信他并没有别的女人,也没有想着纳妾,除了多罗性子安静平和,她觉得就是自己和他成婚三年,只生了一个女儿的原因,还有他差事很忙。然后神色黯然,叹息道:那圣母,真是可惜了。 多罗等她睡了,才离开,去到舒老太太屋里。老太太见他进来,十分欢喜,道:玛玛太高兴了,这次一定是男孩!多罗道:玛玛,您不要说,蓉蓉心里会难过的。舒老太太道:我知道,我在她面前从来没说过!我都是为了你!多罗道:玛玛,我无所谓。舒老太太道:蓉蓉什么都好,我都喜欢,就是这一点。 多罗知道老人家的心思,不说话。舒老太太道:若这次还是女孩儿,你要听玛玛的话,像你哥哥他们一样,纳妾。你父母都不在了,玛玛年纪也大了,等不了多久。多罗忙道:这次定是男孩。舒老太太摇摇头,笑道:哎,瞧这孙子为别人养的!满屋婢女都笑起来,多罗也一笑。 多罗回了养心殿,皇帝问候了一下,他说蓉蓉并没有受到损伤,未提及怀孕之事,又将蓉蓉和自己说的见到那些人围着圣母的情景讲了讲,但说蓉蓉并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来路,他见皇帝凝重,知道他刚在处理这事,兹事体大,朝廷难以向白教交代,也不多话,出门站立在外面。 弘仁寺惊闻噩耗,不仅圣母自尽,跟着圣母出去的五个喇嘛也尽数被人砍死,人人愤慨悲痛,女人们都哭泣不止。法王一言不发,神情冷峻得叫人害怕,所有人都觉得他和圣母关系不一般,愈加胆战心惊。过了一会儿,他去圣母屋里拿了皇帝赐的陀罗经被和圣母的乐胜金刚和金刚亥母金像,说去见皇帝。 等在外面的礼部汉尚书归宣光立刻在前面带路。晚间,归宣光又带他回来。他召集众人说,见到了圣母的法体,确实是她,还有那死掉的五个喇嘛,众人更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一片哭声,有圣女哭道:没想到皇帝陛下奖励的陀罗经被,竟是凶兆。 接连几日,法王都将自己关在屋里,叫饭送给他。之后便收到了西藏来信,他看了信,又召集众人,说自己在圣母去世当日便同朝廷一起修书给活佛,报讯并引咎辞职,活佛回信,同意他去职,由他举荐的同门师兄杜松为新任法王。为了表示自责,自己更决定还俗。众人大吃一惊,纷纷劝说,说他还俗来世将下地狱,万万不可。法王只道自己心意已决,圣母自尽而死,来世也只能下地狱,都是自己未能尽到保护之责,自己怎能逍遥快活。众人知道他和圣母关系亲近,便不再劝慰。 他又郑重说道:普姆达娃已经魂归天国,阿沛是和我一起去看的,阿沛,你来告诉大家。一个小喇嘛立刻站了出来,道:圣母还是处女,我和法王去后,皇帝召宫中的嬷嬷和太医做了检查,说她并没有为贼人玷污,没有亵渎神灵。说着合十默哀。所有人立刻都合十默哀。法王又道:之前关于我和她,大家有疑问,我想你们现在明白了,我和她都是为了商量教中事务,她已不在,如再有人玷污她的清名,亵渎神灵,神灵自不会饶恕。众人都立刻合十,唯唯无语。 法王又道:我已非白教中人,对你们再无权行管束保护之责,你们回拉萨的事,将由朝廷全权处理,感谢你们多年来对我的尊敬和服从,祝福你们一路平安。大家对杜松都很熟悉,我相信他会好好履行法王的职责,光大噶举派。普姆达娃遇害,朝廷会缉拿凶手,对活佛交代,请大家放心。说着合十为礼,然后便走进屋去,关上了门。 众人正议论纷纷,礼部满尚书伍龄安带着翻译进了内院,手里捧着一个小罐子,说这是圣母的骨灰,朝廷火化了圣母的神身,方便被护送回拉萨安葬,众人立刻拜倒念经。伍龄安接着便安排诸人回路事宜。第二日一早,众人发现法王已趁夜独自离开,不知去向,更加唏嘘。没想到,上京城这场大喜事居然乐极生悲,让白教一下就损失了两名重要人物,铩羽而归,人人自是痛恨黄教,因为出事以后,众人便在议论这定是黄教的所为。 普达娃昨天夜里就乔装出了京城,他拿着九门提督的手书,城门守官自然放行。他快马去了圆明园外的春和园。爱莎几日以前便来了这里等他,住在春和园内西南的一个小岛上,叫做澄心堂,直到皇帝安排好他们的住处。他从运料南门悄悄进去的时候,爱莎正在床上熟睡,他被小厮领着到了澄心堂爱莎屋子门外,轻轻地敲门。爱莎突然惊醒,忙来开门,见门外黑夜里,站着穿着黑斗篷和黑帽子的他,眼神幽幽地看着她,小厮在一旁掌着灯,欣喜莫名。 进屋以后,他立刻拥着她进了卧室,两人坐在床边亲了好一会儿,爱莎道:你戴帽子真帅!普达娃笑起来。之后普达娃将别后这些天的事告诉她,并将活佛的信拿给她看。爱莎见多杰对自己的“死”震惊哀痛之极,叫普达娃还俗后,一定在京城找出凶手给自己报仇,连皇帝也不必顾忌,他自会善后,心里十分感动,道:噶玛巴对我真好!一直很好,可惜我无以为报。 普达娃将信放过一旁,将她抱在怀里。爱莎知道他不准她再想活佛,于是对他道:药已经备好了,起身从床头柜子里拿出一个长匣子来,里面放着一粒粒丸药,说纳兰夫人在长春|药房配好了,今天才送到,每三日吃一粒。普达娃将盒子关上,放过一边,道:现在不用了。说着便解了斗篷,爱莎见他里面穿着的也是黑色的紧靠,从来没见他如此打扮过,不觉赞道:你穿黑色太帅了!还是还俗好!说着便解自己的中衣。 之前,普达娃在一旁看着她好多年,虽然觉得她十分端庄美丽,心之所系,却无情|欲之念,但自弘仁寺那晚破戒之后,他常常感到体内难以抑制的欲望,似乎多年潜心修习的《那洛六法》毫无用处,不免心惊,再看她一副外裹青衣庄严色相的圣母模样时,更觉诱惑之极,心动神荡,只能别开脸去不看她,就是爱莎说的好像不认识她,两人后来又私下计议时,再不敢抱她亲她。他苦苦隐忍到此时,直想沉沦! 两人的这第二次,爱莎因为没有喝止疼药,终于觉得了疼……他是如此刚硬,她是如此柔软,他却觉得她是自九天之上圣驾临凡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淡淡的微云飘走,月亮重放光华,倒影在澄静的湖面上。四周环水的小小岛中央这间逼窄的小小屋宇多么美好而真实,高远阔大庄严肃穆富丽华美的楚布寺模糊远去……人间烟火,胜却飘渺梵歌! 后来,爱莎问他:你真地打算要孩子吗?普达娃点了点头。爱莎道:可我想我们俩多在一起一段时间,就我们俩,而且大事还没完,还要等等看。普达娃点点头,道:我们还要行婚礼。于是将床头的药匣子拿来,打开,放了一颗在她嘴里。爱莎抱着他,将头埋在他怀里,心里无比的安定。 ※※※※※※※※※※※※※※※※※※※※ - 【西藏及藏传佛教寺庙之二】 - 【林芝昌都地区】,有康区最大的格鲁派寺庙,是由宗喀巴弟子喜绕桑布于公元1444年创建的,因寺内主供强巴佛而得名。它是藏东康区最早、最大的格鲁派(即黄教)寺庙。还有噶玛寺,该寺历史影响巨大,建筑别具一格,收藏文物甚多,是康区历史悠久的名刹古寺之一。据《洛绒史籍》记载,噶玛寺是1185年建寺。从此,【噶玛寺】即成为噶玛噶举派(即白教)的祖寺,该派也由此得名,噶玛噶举是藏传佛教噶举派四大支系之一,也是噶举派最大支系。两年后,堆松钦巴在前藏堆龙地方建立【楚布寺】,由于历史原因,后者即成为该派的活动中心。但是,历代【噶玛巴】在坐床前后,必须到该寺朝佛讲经;噶玛噶举派信徒也多以能朝拜此寺为一生幸事。 - 【噶玛寺】是藏传佛教历史上开创活佛转世系统的第一寺,它对藏传佛教采用活佛转世来确定宗教首领产生深远的影响。噶玛寺最初有很多活佛世系,其中最著名的是黑帽系和红帽系。黑帽系活佛大都主持过噶玛寺的教务。第一世即堆松钦巴,为该寺创建者;第二世为噶玛拔希,为名僧;第五世为得银协巴,六次至该寺讲经传法。该两系活佛与中央王朝均发生过密切联系,并由此获得长足的发展。 - 【楚布寺】坐落于拉萨以西60公里楚布河上游白玛琼宗山下,海拔4300米,由第一世噶玛巴活佛都松钦巴于1189年创建。是噶玛噶举派的主寺。历代大宝法王驻锡地。也是噶举派传承中最重要的寺院,噶举传承教法事业的中心。楚布寺对藏传佛教影响深远,藏传佛教特有的活佛转世制度就是由该寺创使人、噶玛噶举派创派人都松钦巴在这里首创的,后被西藏其它教派引用而闻名。楚布寺不仅是噶举派的圣地,对整个藏传佛教和西藏文化同样有非常重大的贡献。每年楚布寺都会举行跳神仪式,跳神是楚布寺夏季法会的主要内容之一,除了跳神,还有立经幡柱、展佛等大型宗教活动。现在也是楚布河谷的最盛大节日。 - 【噶玛巴】,全称为【嘉华噶玛巴】,即白教活佛,又称大宝法王(明成祖朱棣赐号),是噶举派中的噶玛噶举派之最高持教法王,并且也是最早开启乘愿转世传统的藏传佛教领袖。藏传佛教视他为金刚总持的化身。明朝时期,噶举派兴起,明成祖册封第五世噶玛巴德新谢巴为“大宝法王”,大宝法王是噶玛巴的专有称号,一直沿袭至今。所以白教的活佛(即“大宝法王”)在西藏的地位十分崇高。即使黄教兴盛并主宰后也不能影响其地位和光彩。十三世噶玛巴敦都多杰雍正十一年(1733年)生,到乾隆二十三年(1757年),正是二十四岁。 - 【以上的背景叙述和小说后面的许多情节有关】。 第二十九章 亡者(一) 白教圣母被逼自尽的事,京中的黄教自然很快也得了消息,大吃一惊,几位密宗高手连夜聚集开会,知道大祸临头,这绝对是有人要嫁祸黄教,立即给西藏的布达拉宫送信。又过几日,听说白教法王被迫去职,更加吃惊,知道白教对此事极为重视,绝不会善罢甘休,更可能借机挑衅。而且还有皇帝,不管皇帝是怎么看这件事,朝廷必须对白教交代,一时之间,只觉得大祸逼将上来,又立即给布达拉宫送信。 因圣母死于闹市,京城里议论纷纷,多少人惋惜不已,虽然老百姓们并未见过圣母的样子。宗室王爷和满八旗高官们亦未见过圣母的样子,因那时爱莎已准备隐遁,便以男人太多为由,上台时以青纱覆盖眼睛和鼻子,只露出嘴巴唱歌。于是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被笑靥如花婀娜多姿舞动不休的三十六圣女吸引去了。此时,众人感到震惊之余,都认为事态严重,再不作无聊的议论。 弘昼也觉得这是黄教的手笔,必须放弃黄教撇清自己,于是向皇帝提出,是不是先将自己一直在监视的黄教喇嘛扣押了,皇帝只说教他侯旨再动,多罗亦无消息,他十分不得要领,只能静观其变。 达d赖l和黄教法王看了京城送来的两封信,法王便建议达d赖l立刻正式给皇帝发信,要求皇帝彻查此事,还黄教清白,找出挑唆黄教和白教及朝廷的幕后黑手。皇帝回信说自然会彻查此事,但是黄教喇嘛这些年在京中有不少劣迹,要达d赖l谕示京中的密宗高手严加管束。达d赖l看了此信十分震惊,皇帝去年才在圆明园正觉寺见过自己,之前每年都和自己会面,却直到今天才提及此事,而且说已经好几年了,意思就是要秋后算账,不觉更加忧心。 法王看了此信,只是冷笑。达d赖l道:你不担心吗?如今漠南,漠西,漠北,准噶尔,回疆都已被大清皇帝控制,他如果真要对付我们,我们绝不是对手。黄教法王道:您不要着急。然后附在他耳边说了一些话。达d赖l吓了一跳,道:什么?你……难道皇帝说的京城那些事都是你……黄教法王道:对,他如果真敢对我们动手,他会死无葬身之地!达d赖l大怒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你是受了何人指使?! 法王狞笑起来,道:您不会忘了罗卜藏扎什这个人吧?达d赖l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儿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法王道:乾隆十五年,傅清和拉布敦在驻藏大臣衙门傅清卧室诱杀了西藏郡王朱尔墨特那木扎尔,朱尔墨特有个手下叫做罗卜藏札什,撬开一个窗户回去搬救兵,其余朱尔墨特的随从随后都被就地格杀无一幸免。罗卜藏札什搬来救兵,在楼下点火,要火烧小楼,傅清自刎以殉,拉布敦亦中创死。主事策塔尔、参将黄元龙皆自杀。通判常明中矢石死。还死了两名千总及不少兵勇和商民。之后皇帝派四川总督策楞领兵进藏平定叛乱后,颁布《西藏善后章程》十三条,废除西藏郡王,由驻藏大臣协同您和班b禅c办理西藏事务。 达d赖l这才想起来,道:朱尔墨特那木扎尔这个逆贼,先撺掇其父害死了他大哥,夺取了西藏郡王之位,又要杀驻藏大臣,意图叛变朝廷,死有余辜。黄教法王道:对,如果没有这件事,您和班b禅c大人还不会如此受到朝廷的重视,但是,您可知道,罗卜藏札什他可是我的父亲!达d赖l大吃一惊,道:什么?!法王道:策楞杀了我全家,可是我幼年出家,早已入了密宗,在师父身边修行,他不知道罗卜藏札什还有我这个儿子!达d赖l大吃一惊,道:所以你处心积虑当上了我黄教的法王,就是为报父仇?! 法王笑道:不错!我已筹划多年,你和班b禅c都阻挡不了我!达d赖l更大吃一惊,立刻叫人上来将法王绑了,殿内的喇嘛领命走上来,却是将他绑了,他惊怒莫名,道:你们!法王笑道:您放心,我不会为难您,等我的大事一了,您还会感谢我。说着一挥手,叫人将达d赖l押解下去先关起来。一个年长的喇嘛走上来,对法王道:青衮杂卜送来消息,他的大军随时待命。法王得意地笑起来,道:叫他不要着急,待我先杀了皇帝,引起朝中大乱再说。这一次,皇帝必死无疑! 这个喇嘛叫做更巴,不禁说道:就算皇帝活不了了,可我们并没有做好准备。法王道:来不及了,皇帝给达d赖l的那封信,说明他定然是有了察觉,或者是误打误撞,要向黄教开刀,我们如果不动手,就会失了先机。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同一时间,傅恒和皇帝在养心殿晚面。君臣二人说到很晚,傅恒回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但璎珞还在床上等她。傅恒回来先亲了她,然后更了衣,盥洗上床,躺进被子里,抱着璎珞。璎珞问道:都布置好了?傅恒点点头,道:皇上过两日去椿树胡同。璎珞不觉有点儿担心,转过身来,抱着傅恒,道:你不去吧?傅恒道:自然是弘昼陪他去。 璎珞略放了心,但又很担心皇帝,道:真的不会有事吗?傅恒道:不能说一点儿危险都没有,但是皇上不会有事,你放心吧,他只是去引蛇出洞。到时候普达娃也会乔装跟去,黄教的那些高手绝不是他的对手。璎珞道:他不会有事吧?傅恒道:不会,虽然我不去,因为皇上不在,我要在军机坐镇,但多罗会好好地配合普达娃,多罗办事,我们可以放心,而且我们有那么多人。 璎珞点点头,问道:多罗真的不是弘昼的人?傅恒笑起来,道:不是,你放心吧,他和海兰察一样,都听皇上的,我的话他也不会都听的。璎珞道:多罗知道普达娃是谁吗?傅恒道:他没问,也不需要知道,他那么聪明的人,到时候,就知道了。璎珞道:我还是为他们都捏了一把汗。傅恒道:没事,你放心吧。又安慰了她一会儿,哄她睡了。 但傅恒在黑暗里了无睡意,他何尝不知这是何等的大事,皇帝为了将这些人一网打尽,不惜以身犯险。他也劝过皇帝,但皇帝说,自两年前正觉寺璎珞遇刺,他便在等这一天了,此事既然关系的是江山社稷,他自无旁贷。他知道皇帝私心里,不仅是为了璎珞,他还为了弘昼。弘昼不思悔改,一直和这些黄教喇嘛搅合在一起,却不知道他们其实在策划这样的大事,危害皇帝和大清的安危。皇帝要除了这些人,也是为了砍掉弘昼的依傍,况且这根本不是什么依傍。 皇帝去椿树胡同的头一天晚上,翻了容妃的牌子,又和容妃和福康安吃了晚饭,将要去椿树胡同的事告诉了她。容妃吓了一大跳,紧紧地抱着他,道:皇上,您不要去,臣妾害怕,真的害怕!明明知道他们要刺杀您,您还去?!皇帝一笑,道:你放心,朕不会有事的。朕说过,要和你长相厮守。听了这话,容妃眼泪夺眶而出。皇帝见她忧心成这样,心里自然感到很是甜蜜,将她抱在怀里,亲去她的眼泪。 第二日一早,皇帝起身,容妃也立刻起来,坚持要给他更衣,他才知道,容妃一夜未睡,心里后悔告诉了她。容妃给他换好衣服,道:皇上,谢谢您告诉臣妾,您放心去吧。皇帝听她话里的意思,不觉吃了一惊,她的意思是皇帝若有事,她也不会独活,立刻将她拉到怀里道:不准胡思乱想,就是朕真的……你也要好好的,傅恒在宫里坐镇,你放心吧,若有需要,朕允许你去军机处找他商量。说着看着一旁的李玉。 李玉心里也担忧得了不得,立刻跪下道:是,奴才遵旨。万岁爷,您一定要小心!容妃道:臣妾遵旨,臣妾总是永远跟着皇上。皇帝知道她又是嘱咐自己一定要当心,于是郑重地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吧。说着亲住了容妃,亲了一会儿,皇帝便推开她,转身走了。李玉立刻跟了出去。容妃看着他的背影,流下泪来。 皇帝要出发时,李玉又将多罗叫到一旁,道:多罗大人,万岁爷就拜托您了,您一定要护万岁爷周全,奴才去了就是添乱,所以万岁爷不带奴才,但奴才的心一直跟着万岁爷!多罗微笑道:李总管,您放心吧!多罗的职责就是护皇上安全,多罗绝不辱命。李玉稍稍放了心。此时,弘昼也领命来了。李玉看着队伍浩浩荡荡地走远,更加忧虑。 一时也无事可做,于是去后殿看容妃,只见她换上了那件粉色回装,披散着长发,闭着眼睛,坐在地毯上,身前放着古g兰l经,左手放在心口。彩云见他进来,忙将他拉到一旁,问道:李总管,出了什么事?娘娘说她今日不吃饭只喝水,就这样坐着祈祷,直到皇上回来。李玉摇摇头,道:你别问了,也不要打扰娘娘,希望没事。说着出去了。 皇帝和弘昼一行到椿树胡同傅恒的宅子时,那条街上和府里早已被千人重兵把守。皇帝和弘昼带着多罗进了正堂,黄教密宗的两位高手已经跪在地上,迎接皇帝,口中说道:黄教尧西达拉,梅托米拜见皇上!给皇上请安! 皇帝到堂上坐了,笑道:两位大师无需拘礼,平身吧。然后示意弘昼在他们对面一排椅子里坐了。两名喇嘛起来后,众人见他们俩红衣黄帽,均年过五旬,太阳穴微微内陷,显见得是内功高深之人。两名喇嘛又对着弘昼跪下道:拜见和亲王!弘昼道:两位大师快快请起!请坐!所有人说的都是藏语。多罗听不懂,他只垂眼垂手站在皇帝身后。 两名喇嘛回椅子里坐了,看着皇帝。皇帝摸了摸头,对二人笑道:朕今天请两位大师前来,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朕这位兄弟,奉着朕的命令,一直在维护京中的秩序,这两年,和黄教颇有些龃龉,朕只是来做个说明,免得你们误会。两名喇嘛忙道:不敢!教中喇嘛众多,良莠不齐,颇有些不懂事的,让皇上和和亲王费心了!达d赖l大人要我等向皇上谢罪!说着两人便又要跪。 皇帝忙摆摆手,道:两位大师请坐。朕今日只是想请两位大师转告达d赖l喇嘛,请他知悉此事,随后和亲王会将一些案子的详情告知两位。朝廷必须接受民状,处理民状,向民众交代,请达d赖l理解。 两位喇嘛立刻道:是,我等从和亲王处了解后,定严加管束,并将所有情况和处理上报给达d赖l。皇帝微笑道:那就好,朕啊,还有别的要务,就先回去了,朕都交代了和亲王,你们今日就在这里将所有的事情一次说清楚,大家不要有什么误会,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两名喇嘛见皇帝要走,又打算离座跪下送皇帝,皇帝又摆摆手,道:不忙不忙,朕近日得了一种廓尔喀名酒,叫做阿希尔,廓尔喀国教和你们是同宗,这次便带来,和两位大师喝一杯,表示一下朕的诚意。两名喇嘛对望一眼,都十分意外,但也有恃无恐。皇帝看着一边的多罗。多罗低头领命出去了。 少时,多罗回来,身后带着一名兵勇,那兵勇手里端着盘子,盘子里放着一个酒壶和四个小酒杯。那兵勇将四个杯子分别放在四人面前的桌子上,多罗先给皇帝斟了酒,接着给弘昼,然后两个喇嘛。那个兵勇又从盘子里拿出四根银针来,在四人的酒里分别一探,再将针给四人一一验看,显示无毒。 皇帝微笑着举杯道:两位大师请!说着一饮而尽。其余三人也端起杯子来喝了。皇帝道:朕还有公务,就不多饮了,弘昼,你陪两位大师,将这好酒饮完,一定要饮完,两位大师平日修行辛苦,朕特旨让他们在朕这里饮酒,此事要保密,免得两位大师回去不好交代。弘昼忙笑道:臣弟遵旨!两名喇嘛知道皇帝这真是要走了,立刻站起身来,双双跪倒在皇帝身前的侧面,道:恭送皇上。皇帝只是微笑,道:大师免礼。 两名喇嘛于是站起身来,其中那个靠近皇帝,叫尧西的,起身到一半,突然出手去拿皇帝,皇帝吃了一惊,向后一仰,另一只手从侧面伸入,格住了尧西的手,尧西见这人出手也是密宗的功夫,不觉吃惊,立刻看去,只见出手的人竟是刚那个端酒的兵勇,他刚才试酒以后就和多罗一起侍立在皇帝身后,两位喇嘛并未在意。正自奇怪,这兵勇已经出了好几招,将他逼退到正堂的中央。 梅托米见状心里大惊,却不去给尧西解围,也出招向皇帝攻去,多罗早已拔出腰刀,挡在皇帝身前,立刻接下梅托米的攻势。两名喇嘛早知道多罗武功高强,自是有备而来,梅托米和多罗瞬时拆了数招。 弘昼骇异之极,他知道今天的事,是皇帝两年前便设下的局,今日定不简单,却没注意这送酒的兵勇。皇帝让他去给黄教送信约好今日会面,但直到昨日才交代了一句,要他见机行事,却没想到重兵重围,黄教竟敢刺杀皇帝,这两名喇嘛他之前也没见过,因皇帝亲临,所以黄教才派出了在京中最有地位的高僧。 ※※※※※※※※※※※※※※※※※※※※ - 【历史原型】乾隆十五年的西藏叛乱使达d赖l和班b禅c地位的提升,其始末详情将在本章各处叙述。英雄人物是驻藏大臣傅清,傅清因此事殉国,被追封为一等襄烈伯,是富察家的大功臣。策楞1743年(乾隆八年)1月至7月,奉旨接替庆复代理担任两广总督。之后,策楞亦再担任该要职两次。在1748年亦曾担任川陕总督,旋以川、陕辖地广改为二督,策楞任四川总督至1753年(乾隆十八年)。期间曾由清政府指派领兵进入西藏平珠尔默特那木札勒之乱,并奏请《西藏善后章程》十三条,由朝廷颁行。【黄教法王,罗卜藏札什之子,乃小说杜撰人物】。 - 【廓尔喀】就是尼泊尔。廓尔喀本是尼泊尔的一个部落,位于首都加德满都西北,起源于14世纪的北印度月亮族契托尔王朝。这个部落相信自己是雅利安人的月族,信仰印度教,廓尔喀即是“牛的保护者”之意。1769年,廓尔喀人征服了尼泊尔的玛拉王朝,建立起了沙阿王朝。人们于是也将尼泊尔名为廓尔喀,把沙阿王朝名为廓尔喀王朝,把尼泊尔人名为廓尔喀人。尚武的廓尔喀人在统一尼泊尔过程中不断征战,领土不断扩张,鼎盛时期领土面积约为今天尼泊尔面积的三倍。军事上的一系列胜利让廓尔喀人的野心大大膨胀,企图染指西藏。 - 1788年(乾隆五十三年)和1791年(乾隆五十六年),廓尔喀侵略军两次入侵西藏(与西藏盐税银钱纠纷和白教祖古夏玛巴的唆使),意图抢掠遍布西藏各地的寺庙中的财富。第一次入侵,清朝派遣鄂辉、四川成都将军观成、副都统佛智、四川提督成德等率领官兵3000名出兵西藏。不久,成德率领一支官兵赶赴日喀则时,侵入协嘎尔的廓尔喀侵略军撤退。之后,廓尔喀提出议和。驻藏的官员最后私自接纳了议和的办法。 - 第二次入侵,由于清朝在西藏驻军不多,廓尔喀军队一度占领了后藏地区,并在扎什伦布寺大肆抢掠,□□喇嘛和□□额尔德尼相继向乾隆皇帝求援。乾隆闻讯后急调大将军福康安率1万多名清军收复失地。福康安率军星夜兼程赶往西藏,每天强行军18个小时,清军的迅速行动大大出乎廓尔喀侵略军的预料,结果清军“六战六捷,杀敌四千,收复后藏”,并乘胜打过喜马拉雅山,兵临廓尔喀首都阳布城下(今加德满都)。绝望中的廓尔喀国王不得不求和,表示愿意臣服清朝,向清朝每五年朝贡一次。这一从属关系很稳定,一直持续到1908年尼泊尔彻底为英国控制,英国禁止廓尔喀向清朝朝贡。廓尔喀因此被称为中国最后一个藩属国。平廓尔喀之战是福康安彪炳史册的战绩之一。 第二十九章 亡者(二) 皇帝已经走到他椅子后面,道:快走!他才回过神来,忙抢出去护住皇帝。堂外的兵勇也手执长矛涌了进来。皇帝和弘昼就要走到门边由兵勇护住,忽然那尧西口中发出嘶嘶之声,立刻从屋檐四周挂下无数条细长的花蛇来。 众人都吃了一惊,只见那些花蛇沿着四面的墙壁下了地,口中也嘶嘶有声,逼近所有人,但是却不进攻,似乎在等待号令。霎时之间,屋里全是蛇腥臭气,涌进屋的兵勇中了蛇瘴,纷纷倒了下去。弘昼愣了一下,扶着皇帝,绕过倒在门里门外地上的众人向外走去,但自然走不快。 屋里这几个人都没有倒下,那两名喇嘛自不用说,其他人是因为方才的酒里已被下了藏边的避蛇药。两名喇嘛见皇帝和弘昼竟然还能行走如常,奇怪之极,这边又和人交手拆招,一时竟忘了催动蛇阵进攻。 那送酒的兵勇忽然嘴角一扯,边和尧西过招,边吹起口哨,两位喇嘛立刻觉得耳鼓发麻。那些花蛇受了口哨刺激,忽然大肆扭动起来。弘昼扶着皇帝已走出门去。尧西和梅托米大惊,多罗已经将梅托米引到了那兵勇身边,忽听啪啪爆响,那些花蛇剧烈扭动了几下,肚腹朝天,竟是纷纷死了。尧西和梅托米见这兵勇内力如此强劲,都目瞪口呆。 这送酒的兵勇自然是白教前法王普达娃。多罗弃了梅托米,向外去护卫皇帝。梅托米待要追赶,却被普达娃拦住了去路,普达娃一人和两位喇嘛周旋,打成平手,两位喇嘛心里更加骇异之极,不知皇帝从哪里找来的这密宗高手,自己二人位列黄教威利八长老的第一位和第二位,已经是密宗的顶尖高手,平日自诩不在黄教法王之下,更二人联手竟也奈何不了这人。 其实普达娃已经有十年未曾出过手,就是西藏的人也不知道他的武功深浅如何。黄教这两名资深喇嘛长期待在京中,深居简出,别说普达娃已易容,又带着头盔,遮住了光头,就是他以本来面目出现,他们俩也不认识。 多罗终于赶上了皇帝和弘昼,院子里还有其他兵勇也围上来,他命令一拨人进堂去帮助普达娃擒拿喇嘛,一边命令其余的人一起簇拥着皇帝向外撤走,去到外面,街上的重兵也围上来,多罗见皇帝身边人太多,反而走不快,大声喝道:外面的人原地待命!和弘昼一起扶着皇帝上轿。 忽然他听见一声劲风,暗叫:不好,一把将皇帝推入轿子,然后挡在轿子前面,只听“噗!”的一声,这箭从他左胸肋骨下射入。弘昼大吃一惊,皇帝惊魂甫定,痛叫一声:多罗!多罗忙道:皇上,我没事。隔着轿帘,皇帝听他可以说话,心里感到安慰。 街上立刻大乱,所有人纷纷看向高墙四周,弓箭队长一声令下,弓箭手张弓搭箭,对准了四周高墙,等了一会儿,没有见人现身也没有箭再射出。 多罗觉得体内到处如针扎般疼痛,知道箭上喂了见血封喉的毒药,自己来时服过解药,包括藏边剧毒的解药,一时不会有事。弘昼已叫重兵上来,前后护卫着皇帝的轿子,多罗道:和亲王,你护着皇上先走,我慢来。弘昼关切地看着他,但点点头,立刻叫人抬着皇帝的轿子离开。 多罗浑身难受,倒在地上,手上再也握不住,刀跌落在地。几个兵勇立刻上来要扶他,他勉力大声道:不要碰我!我身上有毒! 兵勇们立刻吓得四散开来。多罗道:将预备轿子抬过来。预备轿子过来后,多罗自己奋力爬进了轿子,道:去长安街长春|药房!兵勇们不知他为何不回宫去太医院。正迟疑间,普达娃带着翻译也出来了,多罗勉励掀开轿帘,他见多罗中箭,脸上难忍痛苦之色,立刻对多罗道:我送你去,那两个已经抓住了。张嘴! 多罗面色苍白,勉强张开嘴来,普达娃右手将一颗药丸弹出,投入了他嘴里。多罗又叫人上来吩咐道:派人回去告诉皇上,两名喇嘛已拿住,铁普送我去长春|药房。铁普是普达娃的化名,他一早就来了这府里等候皇帝一行,多罗也是到刚才他端酒出来,才想起他就是曾在弘昼府见过一面的白教法王,因要密切注意皇帝的安危,未及细想。一队人立刻去了。普达娃又叫一队人马护着多罗的轿子,立刻飞奔去长春|药房。 弘昼护着皇帝,回到养心殿,说皇帝无事,李玉终于放下心来,见皇帝从轿中出来,有些狼狈,发丝有点儿散乱,心里又吃惊,忙叫德胜去报知容妃。皇帝抓住弘昼,道:多罗,快去救多罗!弘昼立刻转身,恰好报信的那队兵勇也到了阶下,说多罗被铁普送去了长春|药房,那两名喇嘛已被抓住关押,请皇帝放心。 皇帝松了一口气,对弘昼道:你去军机处悄悄告诉傅恒!不许声张今天的事。弘昼这才知道,傅恒全程参与了皇帝的计划,一时之间,心里滋味难言。待皇帝被扶入后殿華滋堂,容妃立刻迎了上来。皇帝看见她,对她微笑道:朕没事。 容妃点点头,立刻跟着众人进去。皇帝被扶到坐榻上,李玉,德胜,还有其他小太监,听容妃吩咐,给皇帝净面,梳头,更衣等。待一切停当,容妃才长吁了口气,叫其他人退下,只让李玉,德胜留着。李玉和德胜两人看着皇帝安然无恙,都忍不住流下泪来。皇帝宽慰了二人几句,李玉又向容妃道了谢,才带着德胜走了。 容妃立刻上前拥住皇帝,紧紧地抱着他。皇帝轻轻抚摸她的背脊,道:朕没事,没事。容妃点点头,她一夜未睡,又没吃饭,只感到阵阵发晕,但欢喜地流下泪来,皇帝微笑着给她擦去了眼泪,道:你也穿这件了?容妃道:嗯。皇帝早上去的时候,穿着一件黑色的龙袍,那就是和她的粉色袍子相对的那件,是她要他穿的。 弘昼匆匆回了军机处,众人都在如常办公,便将傅恒叫到外面,把事情简略说了,然后说多罗被送去了长春|药房。傅恒道:皇上没事就好,多谢了,和亲王,我让人先送你回去吧,你今天护驾辛苦了。弘昼道:不用了,我自己来,你快去看多罗吧!将他的消息随时报给我。 普达娃将多罗送去长春|药房,远远瞧着外面门窗紧闭,竟未开门,但他们才到药房外面,药店的大门便开了,纳兰夫人走了出来。普达娃还未说话,璎珞便叫先将轿子从东侧门抬入院子。然后带着普达娃和翻译进了大门。然后大门又立刻关上了。 普达娃是第一次来,四下看了看,边走边将事情简略说了。听了翻译的转述,说皇帝无恙,璎珞大松了口气。她见普达娃面色如常的冰冷,丝毫不像才经历了一场生死攸关的凶险恶战,觉得藏边的法王确非常人。她带着二人穿过药房,过垂花门,进入院子。 药房是个典型的三进四合院,地方宽敞,但去掉了街门,由居中的药店大门直接进入。门店在前面对着大街,长长的一溜,本是倒座房,里面有药店大堂和大堂之侧分隔的小室,第一进院子甬道两边修建了存药的库房,也有足够的地方可以晒药。二院正房面阔五间,东西配有耳房,这样三进院儿有一排后罩房。大的店面及院子在长安街闹市上本价就要一万两银子,傅恒派人以高价说动别人转让,又做了各种调整和装修添置门店和院内家具陈设等,共花了白银近两万两。 多罗的轿子正停在垂花门后第二进院子中间的空地上。普达娃看见一个他不认识的中年人正用棍子将轿帘掀上去,知道他是大夫。 三人走到轿子前面,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只见多罗在轿子里已昏迷过去,轿子里都是血,触目惊心。那翻译只觉得浑身冰凉,胸中翻滚,转过头去,闭上眼睛。接着,那中年人叫兵勇用斧子将轿子砍烂,同时叫人在地上铺了厚厚的褥子,接住了倒在地上的多罗,看了看他的伤口,然后自己去探他的脉搏。璎珞大叫道:叶大夫当心!这人正是叶天士。 叶天士是皇帝和傅恒计划的一部分,两日前就被秘密接抵了京城,他还在丁忧,无法回太医院,所以住在长春|药房的后院。叶天士对她微笑着摇了摇头,意思是没事。 普达娃仔细看了看多罗周身,指着他耳后一个小黑点,道:他中的是林芝粉,这是藏边都罕见的剧毒,但不会立刻要了性命,是在西藏林芝地区封闭的山里的妇人,母传女世代传承,用山里各种剧毒植物炼制的毒药,耳后的小黑点便是林芝粉毒气被聚集排出的标志,因他一早服过林芝总解药。来的时候,我又给他服了金刚护体丸,防止毒气攻心,他没事。黄教的人要杀皇帝陛下,真是十分狠毒,好在我一早料到。皇帝陛下也一早服过这解药。 璎珞出了一身冷汗,又大松了一口气,怪不得傅恒原来什么都没和他说过,就是怕她担心,幸好傅恒没去。叶天士点点头,道:他只是失血过多才昏迷的,从现在箭闯伤口流出来的血和他的脉搏来看,他中的毒已解了。我是担心轿子里和他体外有残留的毒,还是小心为上。 翻译听得心惊胆战,强自镇定,说话都有点儿结巴。 普达娃走上前去,将一个解药瓶子给了叶天士,叶天士笑道:不用了,这解药定是很珍贵,你留着。外面就是有残留,毒也不厉害,我们早服过外毒解药了。普达娃摇摇头,道:林芝粉不是一般的毒药,混合入血液,毒性还会增加,失血对他反而有好处,只是要多养些时日。中了林芝粉,解药不够,还需要我的内力推宫活血,三日后才能进行。药还可以再配,不服药不能处理中毒之人。你们不仅要服解药,还要用水冲洗他全身和你们自己,将所有接触过病人的东西全烧了,绝不能大意。 叶天士见他如此郑重,才明白这林芝粉极不简单,于是谢了,倒出两颗蓝色的药丸来,给了助手一颗,二人服下,再将瓶子还给普达娃,道:多谢!才叫助手帮他就地开始从多罗身上取箭。 璎珞听了这些话,心里感恩庆幸,对他的第一印象尽数颠覆。虽然他还是冷峻陌生,但璎珞却觉得他十分实在且有力量,愈发觉得他非常人。 待傅恒带人到的时候,多罗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全身被水好好冲过,包扎的严严密密,被抬进了西厢房屋里的床上,盖着被子。之前二院里被劈坏的轿子和染血的被褥等都被焚化了,火光中间有绿色,显见得有毒。叶天士和助手正在后面沐浴。璎珞将他们俩的衣服也叫人用棍子挑了烧了,将叶天士的医用用具按普达娃的意思,也烧了,虽然烧不化,待最后扔了。然后叫随来的兵勇打水提桶在冲洗院子。 待叶天士出来后,对傅恒道:虽然毒性基本解了,但路远,这箭中的位置也不好,伤及脾脏,所以他失血有点儿多,大概需要一个月才能康复。傅恒点点头。然后他告诉众人皇帝没事,已经回到养心殿。又和普达娃单独说了好一阵,对他表示衷心的感谢,说他这次立的是头功,皇帝自会大大嘉奖。 普达娃摇摇头,道:这是白教和黄教的恩怨,而且是我和普姆达娃应该感谢你和皇帝陛下。多罗大人如此年轻,却处变不惊,有条不紊,中了林芝粉,虽然已服过解药,但开始和血液混合,还是很难受的,没听见他哼过一声,我很佩服,他定是一个天生定力极强的人。他才应该居首功。三日后,我再来给他推宫活血。于是傅恒教普达娃换了衣服装扮,叫两个人护送他回春和园。在门边,普达娃道:青衮杂卜那边……傅恒道:都布置好了,不足为虑。普达娃点点头,上马走了。 傅恒回来后,璎珞问他是不是应该通知多罗家里,傅恒道:多罗伤得很重,这段时间还是留在药房,由叶大夫随时观察诊治比较好,而且普达娃还要来作内力疗伤,去他家里不方便,叫他的妻子来这里照顾他。璎珞点点头,于是派人去多罗家里报讯。傅恒又去叶天士所住的后院房里,和他说了一阵,说这段时间要辛苦他待在京城里,除了照顾多罗,此事结束之前,还要备其他不时之需。 回二院正房后,璎珞又走上来,问傅恒是不是他已经下令去抓黄教的人了。傅恒点点头,道:蔡将军早已布置好一切,随时待命,皇上回养心殿后,我已下令,今日之内,那些在暗里活动的喇嘛和贤良寺的喇嘛将被一网打尽。 年后,岳布致仕,蔡言霖已升任步兵统领,领导九门提督衙门。 璎珞道:没想到,便宜了弘昼。傅恒笑着拉住她的手,道:皇上没事就好了,弘昼在暗里做的事他都知道,这两年他一直没动作是不想打草惊蛇,这比弘昼犯的事重要,现在皇上明白了内幕,觉得时机成熟,于是向黄教挑明,意在除掉黄教法王。璎珞点了点头。 第二十九章 亡者(三) 夫妇二人正说着话,外面的兵勇带着一个年轻的小妇人进来了,夫妇二人知道这是多罗的妻子。只见她和璎珞差不多高,身形窈窕,生得清丽文雅,落落大方,有一种独特的风韵,但面色苍白,看起来摇摇欲坠,璎珞立刻上前扶住她,道:多罗大人没事,我带你去看他。然后介绍傅恒和自己。蓉蓉忙行礼道:谢谢傅恒大人和纳兰夫人。 璎珞将蓉蓉带入西厢房,蓉蓉见多罗躺在炕上,毫无血色,气息微弱,立刻落下泪来。璎珞见她心情激动,一时不便走开,忙给她端了个凳子,让她在床边坐了。蓉蓉才坐下,忽感晕眩,倒在多罗身上。璎珞吃了一惊,立刻去叫叶天士来看她。叶天士给她把了脉,对璎珞道:她没事。但是,她有了身孕,恐怕这段时间无法在这里照顾丈夫。傅恒大人说留多罗大人在这里是对的,回家去她更麻烦,夫人还是要另外找人来照顾才行。 蓉蓉醒了后,璎珞便将叶大夫的话说了,说玉京园的人会来照顾多罗,未提还需要内力疗伤,教她放心。蓉蓉点点头,但泪流不止。璎珞便宽慰她,道:我自己经常会来药房,我也会帮你照顾他,你放心。蓉蓉道:谢谢夫人,家里有六十多岁的玛玛,我走不开,我还不敢告诉老人,只说出来买点东西,连丫头也不带,怕玛玛起疑。璎珞道:那你就回去说,这段时间朝中有事,皇上身边的守卫要紧,皇上要多罗大人住在宫里随时待命。不,你不要说什么,免得露馅儿。之后我叫傅恒让皇上派人晚上去你家告知,老太太就会信了,只要你家里不派人来,你也在家,老人就不会疑心。蓉蓉感激道:谢谢! 璎珞对她道:你回去吧,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你不必在这里守着。蓉蓉只是流泪不言。璎珞便劝道:这样吧,今晚上我帮你守在这里,醒了派人通知你,你再来看他,你出来太久了,老人也会着急的。蓉蓉忙道:不不,那绝不敢当。 此时傅恒进来了,他也听说了蓉蓉昏倒的事,从叶天士那里知道了她的情况,于是道:夫人,放心吧,内子会照顾多罗,今晚上就让她留在这里。这是皇差,夫人不必客气。蓉蓉万没想到,傅恒夫妇俩如此平易热心,又感谢了,将带来的多罗的衣物等留下,才回去。 璎珞便让傅恒去叫皇帝派人给多罗家传讯。傅恒道:好,然后我去家里拿了东西,叫上翠儿她们,晚上再过来。璎珞诧异地看着他,傅恒一笑,道:我当然在这里陪你。我在家里怎么睡得着?而且有我在,你们才安全,现在到处在抓黄教的人,我不放心。璎珞笑道:外面院子里你不是叫了那么多人来?傅恒道:嗯,但晚上我还是要自己在这里。璎珞于是点点头。 傅恒走后,叶天士助手将熬好的药端了来,两人一起喂多罗喝了。璎珞便自己守着多罗,但也无事,于是困倦起来,趴在床边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听见多罗说:水,水。她才猛然惊醒,立刻去给他倒了水来。因多罗比她年纪小,也已是人夫人父,她素日又不和人避什么嫌疑,于是扶他喝了。 多罗还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里闻到一阵栀子花的香气,便道:这是做梦吗?声音很微弱。璎珞笑起来,道:这不是梦,多罗大人,是我,我是纳兰夫人,你没事,就是失血过多,好好休养就会好的。多罗道:真的……是你吗?璎珞重复道:是我,我是纳兰夫人,你现在长春|药房,你放心睡吧。 多罗道:夫人……夫人……璎珞不知他要说什么,于是凑近他嘴边听,多罗只觉得香气更浓了,他重伤失血后情智已迷,不自觉地说道:你好不好?璎珞吃了一惊,但觉得他认错人了,于是坐回凳子上。多罗兀自在说,道:夫人……我真的……心念你……你好不好…… 璎珞这才完全明白了,有点儿不置信地看着多罗,只见他脸上毫无血色,双目紧闭,显然在昏迷中。脑子里回想她和他的一些见面,还有那马鞍……然后笑起来,昨天,她还在问傅恒他是不是弘昼的人。正乐着,多罗又道:不要……告诉蓉蓉,不要……告诉任何人,谢谢。璎珞便笑道:好,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傅恒也不告诉,你安心睡吧。多罗似乎听见了她说话,果然又睡着了。 这之后多罗再没说过话,而且睡得很沉。晚饭的时候,傅恒便带着翠儿和另两个丫头来了,翠儿用食盒带了四人晚饭来,又叫外面的大部分兵勇回去,只留十个人在这里,其他人白天再来,每晚上留十个人轮值,然后让这十个人去街上吃饭。璎珞让翠儿看着多罗,其他两个小丫头归置,夫妇二人和叶天士及助手一起吃饭。厨师本在后院儿厨房里烧火煮饭,璎珞叫他别忙了,早点回家,明早再来。 吃好饭,叶天士又为多罗把脉,说他到底是年轻,且是习武之人,身体底子好,脉搏已经平稳,恢复可能会比自己预计的一个月要快,幸好不是皇帝中箭中毒,那就真的麻烦了。傅恒夫妇都十分欣喜。这一夜翠儿和另两个丫头轮流守着多罗,夫妇二人就住在正房稍间的卧室里,一夜无事。第二日一早,兵勇们又来了,璎珞便打发一个人悄悄去多罗府上告诉蓉蓉,教她放心。 下午蓉蓉又来了一趟,见多罗虽然还未醒,但脸色比昨天好了,心里感到安慰。璎珞说自己的丫头会轮流守着多罗,照顾他的起居。自己也会每天到药房里来看看,教蓉蓉不必每日来,一定要照顾好老人,并顾住自己的身子和孩子,这里每日晚间会给她送信,告诉她多罗的情况,大夫就在一旁,让她把要拿来的东西和要传的话等交待报讯的人即可。 蓉蓉答应了,说昨日皇帝派人来传话让老人放了心,又说因自己有孕,多罗不能回家,多罗的两位哥哥各叫了一个妾室,今日午间已来了多罗府上,帮着照顾老人,又去后院感谢了叶天士,才回去。 又过了三日,普达娃来给多罗推宫活血,再一日,长春|药房便开了门,朝廷的兵勇尽数撤走,店主和伙计回来复工。顾客一如既往,络绎不绝。而且还按关门前的许诺,新开设了看诊服务,医生自然是叶天士,诊金也比其他店便宜。前几天发生的事无人起疑,因为那日所有侍卫和兵勇都穿着便服,皇帝和多罗的轿子也是普通轿子。傅恒自己和带来的守兵也穿着便服。街上的人看见了轿子一路滴血,只知道药房收治了一个重伤的病人。 很快,来求诊问药的人在街上排起了长队。叶天士高兴之极,废寝忘食,璎珞要他顾着身体,不准他这样,最后变成每日只限看三十人,又给他添了两名助手,除了原来的店主和伙计,在药房里再加了两个称药包药的伙计。 叶天士见可以收治民间的病人,京中的病人多,各色人等,可接触的医案又复杂,便有意搬回京城。傅恒告诉了皇帝,皇帝对此事自是大为支持,叫叶天士不必再回太医院,反正随时可以召他入宫,而且他没有太医的身份,办很多事更方便,比如此次多罗受伤的事,因皇帝不想消息走漏,他才好接着办事。着由内务府继续给他按太医俸禄出粮,并由傅恒全权安置叶天士。 傅恒于是派嘉兴知府处理嘉兴之事,将医馆药品出售给别人,璎珞给叶家在药房附近长安街南边儿找好一所宅子居住,宅子虽不算很大,只有两进小院子,正房面阔三间,但在京城里的好地段,也要价四千两,然后将叶天士的妻子和儿子搬来京城,又安排私塾老师教叶天士的儿子读书。叶天士高兴之极,对傅恒夫妇千恩万谢。容妃包揽了叶家宅子和置办家具用物等的费用,叶天士也十分感激,容妃只说叶天士多次帮助过她,还是她的救命恩人,算她的私人心意。 璎珞对傅恒说,沉璧哪有那么多银子,那就是皇帝掏的腰包。傅恒只是笑,璎珞又道:沉璧实在是厉害,把皇上握着手里就行了。又对傅恒说,御医只是七品文官,但叶天士得的皇帝赏赐比他的俸禄高,听说他经常拿出来赈济贫苦的病人。傅恒告诉璎珞,叶天士给璎珞看诊的那年,除了例行赏赐,皇帝就直接给他赐内帑作为年例,他回乡之前领的,不知给了多少,连内务府都没有记录,李玉才知道,在扬州救了容妃那次恐怕给的更多。璎珞听闻十分惊异,她生福隆安那年,春和园也给叶大夫包了年例五百两。 当日,普达娃回了春和园后,便将详情告知了爱莎。爱莎只笑道:你很久没和人打架了,是不是感觉很好?普达娃一笑,道:交手中间,那两个贼秃还想渡气施毒,被我的气浪逼回,现在他们自己中了毒,不得已告诉了我是什么毒,想得解药,因为他们入宅的时候需要搜身,所以身上什么也没带,我将解药告诉傅恒了,让他们招供用。爱莎道:他们没料到,你一直潜心修行,功力已在你师兄之上。那林芝总解药也是你师父研制的独门秘方。 普达娃道:没人知道黄教法王是我的师兄,因他早已不用白教功夫,已快二十年了。那两个贼秃更不认识我。傅恒专门让黄教潜入那宅子布下蛇阵,是为了引那两个贼秃现身,不然那两人有了防备就不肯出来了。只是没想到他们还安排了人在外面放冷箭,幸好我早有准备。爱莎笑起来:你两个倒好。黄教法王知道是你吗?普达娃道:今天之后,便知道了吧,但我已还俗下了地狱,他又能奈我何?爱莎知道普达娃最后这句是在调笑,便坐进他怀里,道:如今你已不是童男之身,真气必然受损,都是我害了你。 普达娃还是面无表情地道:要修炼那么高的内功做什么,下地狱也用不上。爱莎大笑起来,道:但你的莲華嘉波是你师父只传给你的,更是噶举派“口耳相传”的不传之秘,你已练到第八层,就因为我,无法臻于最高的第九层,还是很可惜吧。普达娃道:和你在一起那天,这些我都想过了,那不是你,那是我自愿的。然后微微一笑,看着她道:所以我要你生我的孩子,等孩子生了,又一个童男。 爱莎不悦道:我才不要我们的孩子做法王。普达娃道:我也不想,但到他经历男女之事还有很多年,这些时间足够我参详如何练就莲华嘉波第九层了,我虽已破身,但还是可以借助童男,只是需要找到办法,也许改良以后,莲华嘉波第九层不需要童男之身便可修炼。爱莎高兴地搂着他的脖子道:真的?那我的儿子不是无价之宝?说着大笑起来。 普达娃见她如此高兴,才微微一笑,说道:其实,从来没有人练到过第九层,那些口诀并没有人验证过。爱莎又道:之前我还疑心你和颂圣母,我现在明白了。你老是那样冷冰冰,除了《那洛六法》,还因为修炼莲華嘉波的原因。普达娃道: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是不会还俗的。爱莎又笑起来,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做圣女?普达娃道:如果你想做圣女,你怎会引诱我?爱莎道:你一早知道了,却想了四年才决定从了我? 普达娃道:其实我并没有觉得要和你怎么样,我怎能辜负师父。爱莎道:你不是因为嫉妒我和多杰好?谁像你,这么没人气!普达娃不为所动,道:我是觉得你也在引诱他,但多杰是不可能还俗的,他若还俗,只有死路一条。既然他不能还俗,他当然不会害你被烧死。 爱莎圭怒道:我就知道你是这样,我告诉法蒂玛了,她还不信!说着使劲拧他,但哪里拧得动。于是怒道:我要暴打你才解气!说着便使劲儿打他。普达娃笑起来,道:别生气了,我不是都为你下了地狱?说着亲住了她……窗外是人间四月天……爱莎道:我不喝药了,我要早点儿生一个童男!普达娃失笑道:童女也可以的。爱莎又打他,怒道:原来你又骗我!就是为了要我愿意生孩子! 多罗在第三日午后醒来,璎珞正在药房前面帮忙,于是翠儿立刻去通知了她,璎珞立刻派人去给皇帝傅恒和蓉蓉报信,然后放下手边的事,又洗手后才进了多罗的屋,只见多罗躺在枕头上,见她进来,便对她微微一笑。她也笑着坐到床边凳子上,对他道:这就好了,皇上十分挂心。蓉蓉知道了,也会很高兴的,我叫她不要老来,她不方便,但她应该立刻就会来了。 多罗点点头,闭上了眼睛。璎珞看着他,道:你给我的马鞍,我很喜欢,谢谢你。多罗见她突然说起这个,又睁开眼睛,正想说话,蓉蓉进来了。璎珞忙起身让蓉蓉坐了,说自己去看看药有没有熬好。多罗对蓉蓉微微一笑,道:我没事,玛玛不知道吧? 蓉蓉见他脸颊深陷,甚有病容,心里一酸,扑簌簌落下泪来,握住他的手,只觉得他的手也全是骨头,心里更加伤心。多罗道:别哭,我就好起来了,你好吗?孩子好吗?蓉蓉道:嗯,玛玛好,孩子都好,我也好,你放心。多罗握着她的手,温言道:我不会有事,我要照顾你和孩子,我不会抛下你们的。你不要胡思乱想,早点儿回去休息,保重身子。 ※※※※※※※※※※※※※※※※※※※※ - 【内帑】虽然皇帝富有四海,但皇帝的钱和国家的钱并不能划上等号。国家的钱归户部管理,而皇帝的钱被称为内帑,由内务府管理。 第二十九章 亡者(四) 不久,蓉蓉就被多罗劝走了,璎珞便自己端着药进来,并关上了内门。多罗见她关门,也不诧异,喝了药,璎珞接过药碗放在一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多罗看着她,道:不要告诉蓉蓉,不要告诉任何人,谢谢。璎珞大吃一惊,原来,那天他是故意告诉她的,他是清醒的!只听多罗道:那天我说了以后才猛然清醒的,夫人,对不起,谢谢您保守这个秘密。 璎珞看着他,问道:是南巡的时候吗?多罗不答,道:夫人,您还记得您那块玉蝴蝶吗?在正觉寺那天,是我捡到的。璎珞大吃一惊,那么早?他就喜欢她了?于是诧异道:可那天我没见过你啊?多罗道:对,我也没见过您。我第一次见您,是在玉京园抓霍集占那天。璎珞才明白过来,那时候海兰察去办霍集占的事,多罗便临时成了皇帝的贴身护卫。璎珞道:可那天,你们不是都知道我有了孩子吗? 多罗看着她,微笑道:这有关系吗?您本就是傅恒大人的妻子。璎珞一时不好意思起来,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万想不到,多罗平时连话都不多说一句,竟会是一个如此直接的人。多罗看着她道:那日,我捡到了玉蝴蝶,之后呼林便去了傅恒大人的府上,所以我知道那玉蝴蝶是您的。然后在玉京园那天……璎珞明白了,他是因为自己以身犯险抓住了霍集占开始仰慕了自己,之后接触渐多,但如果他自己不说,她一点儿也不知道。于是道:我看蓉蓉挺好,出身名门,识大体,孝顺心细,性子又好。 多罗道:她是很好,玛玛要她做舒家的媳妇,但我……璎珞叹息了一声。多罗道:夫人,您不要担心。璎珞道:嗯,我知道,只是……多罗道:这世上再没有比傅恒大人更好的男人了。 璎珞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傅恒和她说的话来,于是微笑道:傅恒是很好,但我和傅恒,不是因为他好,是……多罗也笑起来,道:嗯,没有为什么。呼林也曾经问过我,我告诉他,没有为什么。璎珞大吃一惊,问道:呼林也知道?多罗道:他有疑心,但我没有告诉他,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这次要不是……璎珞看着他,道:我明白,我不担心你,你不会忘记自己的责任,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傅恒。多罗道:谢谢您信任我。 璎珞道:我希望有一天你会喜欢蓉蓉,我觉得她很不容易,而且我知道你不会对她不好的。多罗道:我和她,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成就的夫妻。她很好,只是……不再说下去。璎珞站起来,道:我们不说这个了,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叫厨房去做。哦对了,在这里你要称呼我惠姐,实惠的惠,不要再叫我夫人,除了叶大夫和他的助手,其他人不知道我是谁。 多罗微笑道:我没有胃口,您就看叶大夫他们吃什么吧?璎珞道:那可不行,叶大夫说,你醒了便可进补汤,我去问他。说着出了屋子。一路思量:连皇上都喜欢沉璧了呢,多罗对我绝不能越过皇上!玉蝴蝶,玉蝴蝶,这么说,多罗也知道皇上对我……可看着不像,这还是不要问他了。一时又想:傅恒说多罗是皇上的人,其实他是我的人,所以调查流言时,他才会听傅恒的并将西林家涉入那事瞒着皇上,原来他是为了我。不能永远便宜弘昼!又得意起来。 多罗看着璎珞的背影消失在门边,低声道:那些流言虽然不是真的,但皇上也……夫人应该早知道了吧。 普达娃说的青衮杂卜,博尔济吉特氏,是喀尔喀蒙古和托辉特部的贵族首领。喀尔喀蒙古在圣祖康熙去多伦会盟后,便已入大清版图。喀尔喀蒙古位于戈壁沙漠以北,在漠南蒙古的北边,所以被称为漠北。雍正九年,设立乌里雅苏台将军统管当地事务,喀尔喀蒙古便改称乌里雅苏台。照普达娃所说,青衮杂卜和准噶尔的阿睦尔撒纳暗中勾结在一起,向叛乱的阿睦尔撒纳叛乱提供人力与物力支援。阿睦尔撒纳出逃俄国之后,黄教法王为报父仇,利用青衮扎卜不臣之心,暗中煽动他举兵自立。因白教多年在暗中注意黄教法王,虽然不知细节,但事情确定无误,普达娃经常向白教活佛汇报,此次应召上京,二人商议后决定将这个重要消息告知皇帝。 傅恒和皇帝知道后便立刻派人给科尔沁的色布腾巴勒珠尔送信,叫他去打探一下青衮杂卜的情况,色布腾巴勒珠尔回信说,探知约三个月前,青衮扎卜撤除了察哈尔和乌里雅苏台之间的驿站,撤驿站弃哨探切断了朝廷和漠北的交通和消息往来,所以皇帝无法收到军报,接着在漠北煽动牧民反清,牧民袭击清军,打击汉商,毁坏朝廷和漠北及俄国的贸易通路,而且已在乌里雅苏台集结了三千精锐队伍,与西路达勒当阿所领清兵两千五百人,哈达哈所领三千人会师,总兵力八千余人,不日便要造反。 鉴于事态严重,已迫在眉睫,傅恒和皇帝商议后,君臣二人决定采取设法会盟晓谕,再进兵镇压的措施。通过长期在京的漠南章嘉呼图克图若必多吉,就是漠南最高的章嘉活佛,对哲卜尊丹巴呼图克图,就是漠北最高活佛施加压力,指令他出面安定局势,晓谕利害。迫于压力,哲卜尊丹巴呼图克图在鄂尔坤塔密尔,召集诸札萨克王、贝勒、贝子、公、台吉会盟,宣读皇帝之谕。同时皇帝任命漠北赛音诺颜部成衮扎布接任哈达哈的定边左副将军职务,调兵镇压青衮杂卜。 在椿树胡同,尧西和梅托米被抓,皇帝安然无恙,黄教法王在京城的势力一夜之间全被摧毁,因早在两年前,发生了璎珞遇刺的事,皇帝便以贤良寺的那些番僧为引,密令岳布在暗中监视着京中黄教诸人,直到蔡言霖今年做了统领,傅恒才知道详情,但自然装作不知道。普达娃在玉京园告知他消息后,他报给皇帝,皇帝才说自己早有一番布置,弘昼的所谓约束黄教不过是幌子。接着容妃告诉皇帝,爱莎和普达娃必须还俗离开白教,于是君臣二人设下了这出瞒天过海的大计。 京中消息传来后,黄教法王大吃一惊,立刻给青衮扎卜送信叫他举兵,自己好趁皇帝镇压叛乱,注意力被吸引到漠北,便可逃脱。青衮杂卜立刻率众进入托辉特地区,遭遇清军的猛攻,联军立刻被击溃,色布腾巴勒珠尔自是派科尔沁的蒙古铁骑襄助了皇帝。青衮杂卜由托济退到齐斯吉特,清军紧追不放,终于在杭哈将斯被抓获,于四月底押解上京。 青衮扎卜还未失败,驻藏大臣伍弥泰便接皇帝密令,率众包围了拉萨布达拉宫。黄教法王便打算以已被他关押的达d赖l要挟皇帝。却不想达d赖l在某个夜里被人秘密救走,伍弥泰接着破宫抓了法王。黄教法王被抓以后,拒不合作,喇嘛更巴招认了一切,法王已秘密筹划了八年,并勾结和亲王,以备将来时机成熟,颠覆皇帝。黄教法王和喇嘛更巴被押解入京,余党由伍弥泰就地问罪处置。 喇嘛更巴的供认状送到皇帝案前,皇帝将弘昼叫到书房,给他看。弘昼大吃一惊,说自己和黄教有来往是真,但绝不知道他们在行颠覆皇帝之事,黄教更没有叫他参与任何计划,黄教完全是栽赃污蔑,挑拨他们兄弟关系。皇帝道出两年前正觉寺刺杀吓唬璎珞的主谋正是他,他利用黄教,是为了帮他做这类鸡鸣狗盗之事,结果反被人利用,但只说是他和傅恒不合。 弘昼却告诉皇帝,自己的母亲裕太妃耿氏死于雷击,魏璎珞脱不了干系,皇帝也知道,所以当年将魏璎珞贬入辛者库为奴。皇帝于是说自己既然当年已经狠狠罚过魏璎珞,魏璎珞如今又是傅恒之妻,他还待如何,而自己一直不揭破他和黄教勾结,刺杀魏璎珞,不告诉傅恒二人,正是看在当年耿氏之死,是想装作不知,让他自己悔改。并说由自己出面,他和傅恒魏璎珞都不再计较前事,放下这段恩怨,便揭过他勾结黄教之事,否则更巴还有尧西梅托米的供认状就能让他和全家立刻没命。 弘昼这才明白皇帝自两年前开始,假作派差,其实是设计窥伺自己,十分恼恨,怒道:她是傅恒之妻?皇兄,你是为了傅恒吗?还是因为她曾经是你的女人?皇帝瞪着他,弘昼才清醒过来,知道这话说得十分造次,自己怎么忘了才过去不久的流言一事,这可是皇帝的大禁忌!立刻跪下认错。 皇帝缓缓地道:弘昼,朕在和你说正事,你要是没做亏心事,身正不怕影子斜。至于朕的家事么,似乎不需要向你交代吧。说着,又看了他一眼。弘昼见他目光炯炯,心里一惊,皇帝话里有话,看起来说的不是魏璎珞,忙叩头道:皇兄,臣弟一时口不择言,请皇兄恕罪!既然皇兄这么说了,臣弟遵旨就是。皇帝点点头,一摆手,道:你跪安吧,回去好好想想。 接着,皇帝便要傅恒去劝慰璎珞。璎珞非常生气,和傅恒说,这就是皇帝的所谓做主?! 傅恒安慰璎珞,叫她不要心急,至少那八个轿夫的仇算是报了,皇帝和弘昼的心病一直在,因为黄教法王谋逆的事,和弘昼的心病更重,因为弘昼是皇帝的亲兄弟,他的身份,最容易成为谋逆者的凭借,不管他本人有没有谋逆之心,终有一天,他们能为阿满姐姐报仇。而且根据这一系列的事推断,当年同顺斋的事,弘昼并不知情,那是黄教法王的谋划,劫持容妃还是为了打击皇帝,好趁机作乱,若东窗事发,便栽赃弘昼,他还是可以安然躲在背后继续他的计划。所以弘昼应该不知道那天是璎珞救了容妃。璎珞只道,自己绝不去容妃那里澄清此事。傅恒于是说这是自己的猜测,弘昼有没有参与其中,他也没有证据。 达d赖l被伍弥泰在布达拉宫的内线暗中救走,明白是皇帝救了他,立刻联同班b禅c修书给皇帝请罪,并表示黄教绝无颠覆皇帝之心,感激皇恩浩荡,自己将时刻铭记于心。之前种种皆是法王一人所为,为报私仇,自己并不知情,京中犯事的喇嘛都是法王同党,皇帝任意处置便是。待事情结束,再按皇帝吩咐,黄教另派喇嘛驻京。皇帝回信说自己明白,不然也不会救他了,让他回布达拉宫继续履行神职。随后昭示天下,公布了黄教法王和青衮扎卜的罪行,此时已是六月初,说将在六月二十日将二人包括刺杀皇帝的尧西梅托米明正典刑。圣旨里自然没提和亲王弘昼。从犯喇嘛更巴坦白了罪行且有悔改之意,命其入京城喇嘛庙,先交看管,再图后议。 前年正觉寺的事,那拉氏是知情人,她明白,皇帝又为弘昼善后一次,心里感到宽慰,修书给弘昼,重提当年雅尔哈善之事,表示感谢,并说可一可二不可三,他的身份本来就十分敏感,让他从此后一定要小心行事,再不要激怒皇帝,如遇大事,一定要和自己商量。魏璎珞留着就是皇帝和傅恒之间永远的心病,对弘昼有利,不要再去管她。弘昼见皇后如此关心自己,心里十分感动。而吴德雅和他的妾室们自然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关起门来申饬弘昼,容妃也立刻从李玉那里知道了。她便问李玉,皇帝对他这位亲弟弟究竟怎么样。李玉便将皇帝早年在自己面前说弘昼的话都告诉给她。说耿氏生前借荷花酥一事来提醒皇帝不要忘了当年弘昼吃了三阿哥给的荷花酥,从此身体不好,是皇帝欠了他一条命。而皇帝认为弘昼身体不好是装病。历来和亲王各种荒唐,皇帝也认为他是故意装的。 容妃还是第一次听说皇帝喜欢吃荷花酥。李玉便道:据说那是小时候,奴才伺候万岁爷以后就没见他吃过,您想想,这么些个事儿在后头,万岁爷定是不碰的了。容妃又问:三阿哥是怎么回事?李玉道:具体的奴才也不清楚,皇上说他心胸狭窄,他是被先帝处置了,看样子就是因为荷花酥,那时候圣祖爷接皇上进宫,他心生嫉妒,所以才在荷花酥里下毒,没想到被五爷抢去吃了,那时候五爷年纪小。容妃听了,点点头。后来她将李玉说的这些写信告诉给璎珞。璎珞将信给傅恒看了,傅恒只一笑,道:皇上迟早要解决他这个大心病,你想想,他为什么单单纵容弘昼?所以我说你不要着急。 进入五月后,忻嫔完全恢复了一个十几岁少妇的活力,有胎动后,心情更好。搬回宫她被分在永和宫,皇帝也来看过她,满宫年轻的嫔及以下都羡慕嫉妒。她感念令妃对她的好,每日都过储秀宫请安,欢喜地说孩子。诸宫的娘娘也都为她高兴,太后给了赏赐,珍儿也甚感安慰,说皇后娘娘说的对,自己那时候过于心急了。颖嫔看在眼里,自然难过,见托娅也未见多么得宠,心里全不是滋味儿,托娅倒是处之泰然。这两人又一同分在景仁宫居住。 ※※※※※※※※※※※※※※※※※※※※ - 【历史原型】【青衮杂卜撤驿之变】这是准噶尔之战的延续。 - 乾隆二十年(1755年),阿睦尔撒纳帮助清朝平定准噶尔汗达瓦齐,不满清朝对自己的待遇,转而反清。乾隆帝派师征讨,喀尔喀蒙古负责供应大军。因为疏忽而放走阿睦尔撒纳的札萨克亲王额林沁多尔济被乾隆帝处死,他的兄弟第二世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即文中所说的漠北活佛)很不满。乾隆帝命哲布尊丹巴与土谢图汗入京观刑。诸喀尔喀王公对朝廷心怀不满。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辉特部【青衮杂卜】于是撤除了张家口(察哈尔)和乌里雅苏台之间的驿站,撤驿站、弃哨探,表示对清朝的反抗。致使中原和喀尔喀的交通断绝,清朝在漠北的驿站系统全部瘫痪,威胁到了清廷征讨准噶尔战争。当时因清军向喀尔喀牧民滥征物资令喀尔喀人不满,各地牧民纷纷举行反清活动,蒙古牧民袭击清军,打击汉商。 - 当时乾隆派第三世章嘉呼图克图出使说服哲布尊丹巴不要支持青衮杂卜,同时保证对喀尔喀人大加赏赉。任命和硕亲王策棱与固伦纯悫公主(康熙第十六女)之子【成衮扎布】定边左副将军,领兵由乌里雅苏台进军乌梁海,追捕青衮杂卜。哲布尊丹巴和喀尔喀诸汗、亲王于是纷纷表示支持朝廷,青衮杂卜于是兵败逃亡俄罗斯。乾隆二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1757年1月17日),【成衮扎布】派参赞大臣纳穆札尔追至俄罗斯交界杭哈奖噶斯地方擒获青衮杂卜。此后,清朝设置库伦办事大臣,哲布尊丹巴不准在外蒙转世。【青衮杂卜如今被外蒙古奉为民族英雄】。 - 【成衮扎布】清军西征准噶尔部蒙古时,发生撤驿之变,成衮扎布受命平叛青衮杂卜,扭转当时不利局势的重要人物,一个是章嘉活佛,另一个便是策棱之子成衮扎布。同年,年仅数岁的拉旺多尔济已确定为七公主(乾隆帝皇七女,令妃长女,固伦和静公主,此时才出生)的额驸,额驸即被送到京城养育。 - 额驸之父成衮扎布亦请求让京城策棱王府的姨娘,经常进内给年幼的公主请安,把公主的健康状况汇报给他听。根据奏折显示,额驸之父经常派这位姨娘进宫,给七公主送一些表达心意的私人礼物,如乌梁海盛产的貂皮、狐狸皮等。乾隆二十九年正月初七日,乾隆帝支给拉旺多尔济十年俸银,交由内务府大臣开设当铺以赚取利息,本利银一万七千一百四十七両,一年可赚二千両,当时七公主只有九岁。后来拉旺多尔济袭父亲的扎萨克亲王。关于成衮扎布家族的来历和功勋等,小说后面会继续涉及。 第二十九章 亡者(五) 但忽然一日,忻嫔觉得没了胎动,几日之内,她的情况便急转直下,太医院竭尽全力,无奈腹中血块始终无法排出,人陷入高热昏迷,再未醒来,连吉安所都未及送。整个后宫震惊又悲伤,魏湄竟日流泪,容妃也十分难过,忻嫔是她选入宫的,一边陪着安慰皇帝,一边为她祈祷斋戒数日,求真主的怜悯。 那苏图的夫人连女儿最有一面都未及见到,在家一病不起。才因女儿怀了皇嗣鲜花着锦客来不绝的京中戴家老宅,霎时凄凉起来。戴家老宅的仆婢们都在私下里议论,这年春天,前院儿开了几百枝喷火蒸霞的杏花,却在一个晴朗的月夜里倏忽尽谢,就是预谶。 皇帝辍朝五日,追封她为忻妃,她得以按妃的规格丧葬,并宣布今年不去圆明园。初祭那天,按照惯例是由皇帝指定礼部尚书归宣光主持,不过皇帝还是亲临致祭,为其奠酒。还下诏绢册和绢宝应添写贵妃字样。礼部同时昭告天下,贵妃薨逝的国丧期间,所有人家不得作乐、嫁娶,官停百日,军民一月。百日内票本用蓝笔,公文用蓝印,禁屠宰四十九日。她的族兄宁夏将军齐布琛上了“奏以欣贵妃回家谢恩折”。颖嫔只庆幸自己从未遇喜,再不服药,托娅虽然不知道,见她想开了,心里为她高兴。 璎珞知道后,骇异之余,觉得此事不简单。傅恒道:忻嫔的医案都已查验过,太医院的结论认为她有胎毒症,所以从一开始便不好。我也是担心去年婉嫔下毒重演,教内务府详细调查了她怀孕后的起居等,并未发现什么疑点。皇后应该不会针对她,针对她不如针对令妃。太后严旨在那里,皇嗣是头等大事,宫中现在控制很严,其他人更不容易下手了。璎珞点点头,道:少爷办事我放心。本来我还觉得忻嫔会生男孩……真是没想到……后来她便给皇帝写了一封慰问信。 忻妃突然香消玉殒,让两位阿哥的妻妾触目惊心,年纪小的铭绣,依博尔还好,但茜茜和月如心里惊惧到极点,因为她们都已满十七周岁了,已停了避子药。胡嘉佳还有几个月才到时间。赫朱同样已满十七,自病后,庆妃便一直来看望开导她,她心绪好了很多,因身体好转,上个月也停了避子药,是以陶嬷嬷十分忧心。永琪和她关系亲近了些,虽然还是不在她屋里歇宿,但作为阿哥的福晋,她迟早要完成自己的责任。赫朱知道她的忧虑,常宽慰她,说自己怎能有子,嬷嬷多虑了。 陶嬷嬷道:生子对女人来说,都是往鬼门关走一趟,奴才说句不该说的话,忻妃主子之前身体无恙,结果怀子丧命,乐极生悲。福晋宁可就这样一个人,就是没有子嗣,也不会影响您的福晋之位。赫朱点点头,道:话是这样说,但我是西林家的女儿,如果有了皇孙,西林家才算报了皇家之恩,对皇家有所贡献,之前我进宫时,额娘就是这么说的。但阿哥不来,我没有去强他的道理,嬷嬷何须担忧。陶嬷嬷只能默然。 祸不单行,这个时候,五格格的情况也愈发不好起来。太医一直说不出格格究竟有什么病,但从过了正月,她便经常伤风感冒发烧,一病就不能吃饭。伺候格格的人已经倍加小心,但她一直没有什么起色。那拉氏心里明白,但看着女儿十分可怜,自然迁怒伺候的人。伺候五格格的人换了几轮,太后和皇帝都没说什么,承乾宫里人人自危,伊贵人住在承乾宫后殿,几乎日日陪着皇后。 忻妃大丧刚结束,太医院便回了皇帝,说这一次五格格的伤风已经近一个月,反复发烧咳嗽,太医院也已无能为力。皇帝心里悲伤到极点,说自己知道了,叫他们不要告诉太后和皇后,其时叶天士从嘉兴搬家回转,便教他来看诊,叶天士跪在地上,对他摇了摇头,黯然道:皇后娘娘怀孕时,微臣就说过。李玉将此事告诉给容妃,容妃心里也十分难过,不知皇帝还能否承受接连的打击,但装作不知,只在皇帝和自己和福康安晚饭时,叫福康安常常给皇帝逗乐子。 但这一日终于还是来了。过了六月中的一天下午,养心殿接承乾宫急报,说让皇帝再去见五格格最后一面。 皇帝带着李玉,匆匆到了承乾宫,院子里太监宫女又跪了一地,他进去后,只见五格格躺在那拉氏的床上,瘦骨伶仃,盖着小被子,已经闭上了眼睛。那拉氏坐在床前的凳子上,眼泪早已流干,靠在站着的伊贵人身上,连皇帝进来都懵然不觉。珍儿跪在下面,泪流满面,见皇帝进来,立刻起身,走到床前,将孩子的手放在皇帝手中,哽咽地道:格格,你皇阿玛来看你了,你睁开眼睛来瞧瞧。 昭阳还不到两岁,因身体不好,会说的话也不多,但忽然睁开了眼睛,叫道:皇阿玛。皇帝的眼泪夺眶而出,紧紧握住她的手,道:昭阳,皇阿玛在这里。昭阳似乎微笑了一下,再次闭上了眼睛,就此离世。皇帝痛叫了一声:昭阳!所有人都啜泣起来。那拉氏眼睛一闭,晕了过去,伊贵人紧紧地搂着她,泪如雨下。 待李玉扶着皇帝回了养心殿,是下午酉时光景。皇帝说不回西堂,怔怔地坐在书案之后。他立刻又要去叫容妃来,皇帝阻止了他,说自己想一个人待着。李玉不敢出声,退出殿去,叫德胜看着皇帝。自己还是去了后殿找容妃。但容妃不在,李玉这才省起,容妃应该是去清真寺做昏礼了。 他心急如焚,立刻去了寿康宫太后那里。恰好魏湄在那里,两人不知为何,笑容满面。李玉也顾不得许多,便哭着把此事回了,说既然令妃娘娘也在,请令妃娘娘去瞧瞧皇帝。太后长叹了口气,立刻叫魏湄去。魏湄也泪流满面,叫太后一定放心。便带着细君,和李玉匆匆出了门。 魏湄到养心殿时,叫细君等在外面,进去后,只见皇帝真地在批折子,便看看随行的李玉,李玉摇了摇头,道:娘娘尽管上去,皇上心里很难过的。魏湄于是忙擦了自己的眼泪,向皇帝走去,皇帝没看见她,直到她到了近前,才猛然发觉,吃了一惊,放了笔。 魏湄忙跪下道:臣妾惊吓了皇上,臣妾有罪。皇帝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魏湄于是起身,然后走到皇帝椅子边上,伸出手去,将皇帝抱在怀里。李玉看着她,悄悄竖起了拇指,意思是她做的好。魏湄对他点点头。 皇帝由魏湄抱着,自己却不动,也不伸手去抱她,而是闭上了眼睛,流下泪来。李玉见状,心里一酸,又流下泪来。魏湄用温和的声音说道:皇上,您抱着臣妾好不好?皇帝才伸出手去,抱着她的腰,他的头原本就贴在她的小腹那里,继续闭着眼睛流泪。魏湄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道:皇上,您知道臣妾为什么要让您抱着臣妾吗?皇帝不说话,顾自流泪。只听魏湄说道:您抱着的是您的又一个女儿。 皇帝和李玉听了此话,都大吃一惊,皇帝立刻睁开眼睛来,分开二人,李玉也瞪大了眼睛。魏湄脸上还有眼泪,但微笑道:臣妾又怀孕了,但现在只有太后知道。皇帝不置信地看着她,眼里满是询问之色。 魏湄道:皇上,从搬回宫起,臣妾就没喝药了,因为那时候听说五格格不好了,臣妾便怕您伤心,于是……后来臣妾将此事回明了太后,她也支持臣妾。但四月……这个月,臣妾应该是有了。臣妾的月事已经过了七日没来,但因为五格格病重,所以臣妾没让太医来看,刚才,李总管去寿康宫的时候,臣妾才告诉了太后,她也说缓缓再叫太医…… 李玉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去寿康宫的时候,太后和魏湄都很高兴的样子……忙跪下,欣喜地道:恭喜万岁爷,恭喜令妃娘娘!皇帝这才完全相信了,也破涕为笑,站起身来,拉着魏湄的手,上下打量她,最后看着她的腰,道:你怎么知道是女儿? 魏湄笑道:上两次,魏湄觉得的都对,这次,魏湄觉得是女儿,应该也错不了。皇帝一把将她抱进怀里,闭上了眼睛。魏湄的下巴顶在皇帝头上,也闭上了眼睛,露出笑容,但又淌下泪来。李玉在下面亦看得泪流满面,又咧着嘴笑,心想:这才是最好的安慰,令妃娘娘对皇上真是太好了! 晚些时候,容妃回来后,李玉便把下午的两件事都告诉给她。容妃淌下泪来,又神秘地一笑。李玉看着她,突然明白过来,令妃停药的事,她也一早知道,于是看着她。容妃低声道:其实我早就和令妃说了,那时候忻嫔害喜很厉害,太医说她的孩子多半保不住,皇上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很难过,我便叫她再为皇上生一个。她担心说忻嫔那么难受,她本有了阿哥和格格,又怀孕,别人会怎么想她,所以没肯。回宫以后,她自己和我说,因为五格格的事,她真地想再立刻为皇上怀一个孩子,我叫她停药,但去请示好皇额娘,因为给药是皇额娘的意思,不好违背了她老人家,而且太医院也只听太后和皇上的……真没想到忻妃竟然……总算及时! 李玉这才明白过来,搬回宫令妃和皇帝的那一夜后,他和容妃提起那事,容妃为何笑得那样神秘。于是笑道:还是娘娘聪明,这后宫啊,就您和令妃娘娘两个人全是真心对皇上好!容妃笑道:别胡说!突听有人咳嗽了一声,二人才看见皇帝进来了,李玉忙抿嘴退出房去。容妃立刻上去挽住皇帝,道:皇上,李玉说您方才又带着德胜去看皇后娘娘了,她现在怎么样了?皇帝道:睡了,明儿早上,朕再去,朕要辍朝三日。容妃点点头,神色黯然。 两人在坐榻上坐了,皇帝便一直看着容妃。容妃问道:皇上?皇帝道:你真地让魏湄那么做?容妃笑起来,道:皇上!皇帝道:来,来朕这里。容妃于是走过去,略有迟疑,才坐在皇帝腿上,然后搂着皇帝的脖子,道:五格格才……这样不好。皇帝长叹了口气,道:朕知道,朕只想抱抱你。容妃立刻将皇帝抱住,将头贴在他胸前,然后道:这样好些吗?皇帝紧紧地抱着她,道:嗯,沉璧,谢谢! 容妃在他怀里摇了摇头,道:皇上,您不要难过,臣妾每日都为五格格在真主面前祈祷,真主会听见的。皇帝问:你祈祷些什么?容妃道:祈祷她少些痛苦,她自从出生,一直不舒泰。皇帝嗯了一声,流下泪来。容妃轻轻地拍着皇帝,道:臣妾知道,您很难过,因为她一直生病,太后和太医院都不让您靠近她。可您是她的阿玛。皇帝道:今天,她走的时候,还叫了朕一声皇阿玛。说着开始失声痛哭。 容妃自己也泪流满面,但站起来将皇帝抱在怀里,轻轻地拍他,心里却感安慰,她还记得,十三阿哥走的时候,皇帝就不曾痛哭流泪,那时她就劝过他……他这次的伤痛还因为此前遽然骤逝的忻妃。这样,才对了。良久,皇帝才收了泪。容妃分开两人,看着皇帝,只见他双目通红,眼里全是悲伤的神情,一边给他擦泪,一边自己又流下泪来,道:皇额娘也一直不让我靠近五格格,她怕……所以臣妾也没能替皇上尽到心。魏湄的事,还是过一阵再告诉大家吧。皇帝点点头。 容妃又道:今晚上您早点睡,臣妾送您过去。皇帝道:我想你去陪着朕,你如果觉得不好,就去外面榻上睡。容妃温然一笑,道:您应该让魏湄来陪您,不过还是臣妾去吧,她如今需要好好休息,来了伤心不好。皇帝心里感动到极点,道:你为什么对朕这么好?容妃笑道:您怎么又来了?!皇帝也勉强笑起来,道:走吧!说着牵着容妃的手向外走去。 出了门,见李玉候在一旁,泪光闪闪,应该听见了刚才里面的二人对话,便故作生气地道:李玉,你老哭哭啼啼,教朕更难过。李玉忙道:是是是,是奴才不好!说着便擦眼泪。皇帝心里一恸,泪水又冲进了眼眶。 因皇帝取消了晚面,所以玉京园也立刻知道了五格格的事,珍珠进来回的时候,傅恒正抱着女儿姜姜,听了这话,只觉得感同身受,眼泪竟夺眶而出。珍珠吃了一惊,心里也伤感起来,璎珞忙上来叫珍珠去了,然后看着傅恒,叹了口气,道:这难道真是因果报应?可为什么要报应在孩子身上?傅恒不说话。璎珞道:我知道,你是为了皇上难过。这时姜姜咯咯地笑起来,傅恒立刻亲了亲她的脸蛋儿,道:姜姜,你爱不爱阿玛?姜姜又笑起来,傅恒道:阿玛知道,你很爱阿玛,对吧?姜姜又笑。 正说着,珍珠带着福隆安进来了,璎珞立刻将儿子抱过。福隆安奶声奶气地叫:额娘!额娘!璎珞笑道:哎,隆儿真乖。说着亲在他脸上。一个月前,福隆安终于会叫额娘了,璎珞欣喜万分,老要他叫。所以这孩子一看见她就叫。 傅恒笑起来,对福隆安道:那我呢?福隆安道:阿玛,姜姜。傅恒摸摸他的头,道:隆儿真乖!璎珞道:明天你真地要去天牢?让法王自己去不就行了?傅恒道:也许他知道些二哥的事。璎珞点点头,道:二嫂……傅恒黯然道:到时候我再看看,要不要告诉她。 ※※※※※※※※※※※※※※※※※※※※ - 【历史原型】【忻妃】家世已在小说中说明,父亲那苏图是雍正朝和乾隆朝两朝重臣。乾隆十八年(1753年)七月二十日,诏封戴佳氏为嫔,居钟粹宫。乾隆十九年(1754年)闰四月,行忻嫔册封礼。乾隆二十年(1755年)七月十七日,生皇六女(四岁早薨)。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正月,忻妃随驾南巡。同年十二月初七日,生皇八女(十岁早薨)。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八月二十六日,皇六女早夭。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八月二十八日,与豫嫔一同被诏封为妃,称为忻妃。相关部门拟定于乾隆二十九年七月初四日举行豫妃和忻妃的册封礼。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十二月二十五日遇喜,在生活待遇上增加了份额。她多次怀孕,看起来乾隆挺喜欢她。 - 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二月初,先后派出二位守月姥姥守候在旁,未料忻妃戴佳氏在四月二十八日突然去世。戴佳氏初祭那天,按照惯例是由皇帝指定的官员主持参加。不过乾隆帝还是亲临致祭,为其奠酒,并辍朝五日。忻妃死于端午前夕,所以乾隆帝在当年的端午节特地写诗悼念这位不幸的妃子,出自《御制诗集》卷八十八。“《漫题三首》其一:午日承欢宁可缺,西宫新戚祇宜忘。(注:时有忻贵妃仙逝甫过辍朝五日之期)无悰未免犹些子,懒看椒涂进艾囊。” - 根据清宫档案记载,忻妃怀皇八女时,是乾隆二十二年十月初四日派的姥姥大夫,十二月初七日生的;孝仪纯皇后怀嘉庆皇帝时,是乾隆二十五年七月二十六日派姥姥大夫,十月初八日生的,说明清廷后妃一般是怀孕七、八个月时派姥姥大夫。而清宫档案乾隆二十九年有记载,二月,给忻妃添炭、派姥姥大夫,两个月后忻妃就病故了。故推测,忻妃的去世是因为生育得病。至于是流产、是孩子胎死腹中、或是忻妃自己得病导致母子双亡,目前未知。 - 戴佳氏生前被已诏封为妃,但遗下的朝冠却是她尚为嫔位时的朝冠。根据档案记载,忻贵妃熏貂皮朝冠一顶,随东珠十一颗,重二钱八分;重一钱?子一块。最上面的顶珠为?子一块,仅为嫔位的标准,而妃位的标准应为猫睛石。尽管她生前甚至来不及行忻妃册封礼,但她到了乾隆二十九年四月去世时,却没有符合妃位的朝冠。戴佳氏奉旨晋封为忻妃的金册金宝俱已敬谨造成,惟尚未接受,理应于金棺前陈设直至大上坟礼致祭日,将金册和金宝照例交广储司熔化。绢册和绢宝亦于是日同楮锭焚化。此外,金册和金宝已镌字,毋庸更改,绢册和绢宝应添写贵妃字样。此例成为后世与之情况类似的妃嫔丧仪的前例。因她真正的丧仪是按照贵妃礼制,所以后来被称为忻贵妃。 - 忻贵妃薨逝后,宁夏将军曾上了一道满文奏折“奏以欣贵妃回家谢恩折”,欣贵妃“回去”的日期和玉牒里忻贵妃戴佳氏薨逝的时间是同一天。由此推论,“回家”即为隐晦的“去世”意思。 - 【小说里关于忻妃的情节,参考了以上内容】 - 【吉安所】位于东城区景山东街。乾隆九年十一月,开始营建吉安所,建有牌楼门、宫门、前殿五间、抱厦三间、后殿五间、照殿五间、东西顺山殿六间、垂花门一座、以及配殿、围房、穿堂、茶膳房、井亭、净房游廊、值房等。共有建筑四十八座,有房一百七十多间。建吉安所时拆用了北海五龙亭北面建筑群的部分材料。清朝,宫眷薨逝,用衾被从宫中裹出,在吉安所殡殓。妃嫔以上丧仪由内务府请旨施行,贵人以下由吉安所沉丧。有些妃嫔因病得很急,来不及转移就在了宫中去世,但遗体也要先送到吉安所停放,在那里大殓且盛入棺椁。几天后才能再转移到正式殡宫。如果还没断气的后妃就转移到吉安所,继续治疗。若治不好而去世,就直接在吉安所小殓、大殓。 第二十九章 亡者(六) 第二日巳时,傅恒和普达娃一起进了刑部天牢。当两人进了贡噶宁波的牢房,这位昔日的黄教法王穿着囚衣,正盘腿坐在榻上,低眉垂目,似入定一般。知道有人进来,也不睁开眼睛。普达娃道:师兄,我们又见面了。贡噶宁波听了这话,大吃一惊,睁开眼睛来,看着对面这个穿着黑斗篷戴着黑帽子的人。 看了一会儿,然后他狂笑起来,道:原来是你!是你!我早就该想到!皇帝哪里来的那等高手,还能破了藏边的金花长蛇阵,原来是你!堂堂白教奉神法王,一向洁身自好,不想偷偷成了皇帝的鹰爪!普达娃只冷冷地道:是我。贡噶宁波道:你来干什么?看我吗?哦,我知道了,你是为了师父来看我的笑话,他曾说,我会死无葬身之地,果然!说着又狂笑起来。普达娃不说话。贡噶宁波停了笑,接着道:你的莲华嘉波练到第九层了吧?不然尧西和梅托米怎会失手?普达瓦道:没有。 贡噶宁波不再理他,对着傅恒道:你是谁?刑部尚书?傅恒道:傅清之弟。贡噶宁波又吃一惊,道:你就是大清皇帝的第一宠臣,朝野第一权臣傅恒?傅恒嘴角扯起一抹笑意,道:不敢。贡噶宁波于是好好上下打量傅恒,见他身穿石青色四团龙补服,头戴朱帷三珠红宝石顶三眼花翎官帽,胸前挂着朝珠,脚上蹬着皂靴,走动时可以隐隐看见内里的猩红色裤子。 傅恒看起来,就和大清的那些官儿一样,但又和他们完全不一样。他和普达娃一样高,但和一身黑遮住头脸的普达娃也不一样,他温文而和煦,显赫而耀眼,其实他和普达娃差不多年纪,却像站在阳光下的一个纯净少年,让人一览无遗,又渊停岳峙,华贵风流,气度不凡,眼睛清澈的光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莫测。贡噶宁波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皇帝喜欢傅恒。 贡噶宁波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平定金川的时候,你才二十多岁?尧西和梅托米是被你设计抓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为皇帝设计的,对吗?傅恒微微一笑,道:正是在下。贡噶宁波道:你是为了傅清报仇?我也早该想到。傅恒道:朱尔墨特那木扎尔勾结准噶尔意图谋反,死有余辜!你父亲罗卜藏札什助纣为虐,害死我二哥和拉公,你勾结青衮杂卜,意图分裂喀尔喀,刺杀皇上,别说朝廷,我傅恒,我们富察家和你也不共代天! 贡噶宁波笑起来,双目炯炯,看着傅恒,道:那年,阿帕教那木扎尔一早截断了驿道,傅清和拉布敦深陷无处不在的监视中,一举一动都已在他们的眼里,随时陨命。尽管皇帝已经布置军机大臣班第领兵来救,还让四川总督策愣做好了进藏准备,可惜一时半会儿是到不了的!那日,傅清和拉布敦这两个不怕死的,大概觉得横竖都是死,置之死地而后生,便说皇帝有重要旨意给那木扎尔,将那木扎尔诱骗到冲赛康傅清卧室,然后抽掉了下楼的梯|子,好狠哪!上屋抽梯,你们富察家的人真是一个路数。 傅恒听得热血沸腾,眼里闪烁着精光。 贡噶宁波继续在说:傅清一刀砍在那木扎尔脖子上,衙役和卫兵立刻将其乱棍打死。当时阿帕被留在楼下,若不是机警撬窗逃走,也会被剁成肉酱。阿帕立刻找来那木扎尔的女婿第巴喇布坦和人众,枪炮竞发,将小楼围住,但是墙高无法入内。于是阿帕叫众人积薪楼下烧楼,烈焰四起,楼榻了,才可攀援而登。傅清拿着刀杀了几个人,可是受了重伤,力竭,于是自刎,拉布敦也重伤而死。虽然我阿帕后来被策楞杀了,可傅清死于我阿帕之前,早就死了!不怕死也是要死的! 这黄教的法王,全称叫做「本续仪轨喜金刚」法王,年近五旬,自是一个修为很高的喇嘛,一派大宗师,不仅是密宗和武功方面的修为,更博览群书,涉猎经史子集,知识渊博,口舌如簧,出口成章,似乎身临其境一般,说得十分生动。普达娃自是知道此事,却是第一次听闻来龙去脉和当时的细节,饶是他武功高强,经历过恶战,也不觉惊心动魄,心想:富察家果然个个英雄。傅恒听得眼中含泪,愤然道:逆贼!原来你父亲才是元凶! 贡噶宁波道:逆贼?不臣服你们大清的都是逆贼?!然后又狂笑起来,盯着傅恒,道:这满洲皇帝对你是好得很哪!他还娶了你的姐姐做皇后,听说你的姐姐是他最心爱的女人。所以你兄弟二人才为他拼命,对吧?!可他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我们为什么要甘心被他奴役?!笑话!你们女真人,以前不过和我们一样,还不如我们。你看看,自你们入关,多少人反抗?多少人不怕死,不惜命。你之前抓的霍集占,你还没忘吧!听说你的妻子帮助抓了他,啧啧,真是一门忠烈,巾帼不让须眉,皇帝不爱你们爱谁?!若是我一早知道,那日在正觉寺,我们就该要了她的命!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时她腹中已有了你的骨肉,若我一早知道,她绝不能活到现在!你的儿子也不会出世!你们杀了我们的亲人,血债血偿,何错之有?! 傅恒闻言大怒,道:乱臣贼子,活该千刀万剐!你还敢提正觉寺的事?对,我是为了我二哥,但我也为了我的妻子!普达娃是第一次听说正觉寺的事,但他现在就住在正觉寺边上,大体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贡噶宁波笑起来,道:你的妻子?她和你效忠的那位好皇帝密会……傅恒一拳打在他脸上,他立刻喷出一口血来。 贡噶宁波继续笑道:你打死我,却难封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你也没吃亏啊,皇帝的回妃……话还未完,普达娃已经出手如电,点了贡噶宁波的哑穴,贡噶宁波一直看着傅恒,猝不及防,竟未抵挡,惊怒莫名,瞪着普达娃。普达娃对傅恒道:傅恒大人,他故意激怒你,你不要理他,你先回去忙吧,我和他师出同门,有些事要说清楚。 傅恒点点头,也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儿气躁,原来皇帝和璎珞的流言,自已和容妃流言,真正的源头都是这黄教法王,怪不得自己一直不明白,其他都说得通,但鄂贵人家是如何得知皇帝和璎珞会面的事的,看来是黄教法王知道鄂党被问罪打压,于是利用了他家,同时因劫持容妃未成,便散布自己和容妃的流言,目地全是为了离间自己和皇帝,只要朝廷动荡,对他谋事便十分有利。他想知道的事已经知道了,还知道了他原来没有想到的事,于是平心静气,转身出了牢房。 傅恒走后,贡噶宁波看着普达娃,普达娃解开了他的哑穴,他立刻道:你想干什么?普达娃微微一笑,道:为师父清理门户。贡噶宁波双目圆睁,怒道:你敢?!普达娃笑道:你觉得我不敢?!你别对我用摄心术了,那对傅恒大人或许有效,但我和你,我最了解你了。贡噶宁波的眼睛瞬间黯淡下去,道:本来我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可你来了,他却把所有心思转移到你身上!普达娃,你敢说,你不是师父的私生子?! 普达娃冷冷地道:不是。我的父母住在林芝山里,我是师父找来接替白教法王的。本来他属意的是你,你是他的大弟子,他对你寄予厚望,可你出身白教,却不专心修炼,暗中勾结黄教,打击白教。他对你失望之极,才收了十岁的我入门。你不仅得师父真传,更由他抚养成人,为什么忘恩负义,背叛师门?!贡噶宁波笑起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知道我是谁?普达娃冷冷地道:你到底是谁?贡噶宁波道:你不知道么?贡噶宁波这个名字,是萨迦派第一始祖的名字。 普达娃吃了一惊,道:你是萨迦家的人?怪不得你父子唯恐天下不乱!师父对你感情甚深,一直不忍心当面揭穿你,望你悔改,是你下药,再将师父打成重伤,秘密反出白教,用贡噶宁波这个名字,摇身成了黄教法王。师父知道你的用心,想以此让黄白两教火拼,为了不殃及其他无辜的僧侣和信众,师父还是没有揭穿你的身份,没有动你。数年之后,他旧伤复发而圆寂,临终之前,将遗言交代于我,教我务必在合适的时机将你除去。没想到,你的恩将仇报欺师灭祖,全是你们父子一早的阴谋,《那洛六法》黄教从白教一脉传承,想来黄教的武功,你一直在偷偷修炼,只是用着白教的内力。 贡噶宁波笑道:对!贡噶宁波是我的本名,我当然可以用它。阿爸将三岁的我当作弃儿给了索南坚赞,又暗中交好黄教,之后我便做了黄教的法王,就是为了让你们自相残杀,这样萨迦派才有出头之日。这西藏本是我家的天下,可你们噶举派,然后格鲁派,鸠占鹊巢,我不和你们作对,和谁作对?!可笑的索南坚赞,他以为我会遵守清规戒律?作白教法王?!白教算什么东西?笑话!黄白两教本就水火不容,他不拆穿我,又能救了多少性命?没有我,黄白两教就不斗了? 普达娃大怒道:你枉为一派宗师,又自小被师父养育成人,竟敢直呼师父的名字,侮辱师门和师父?!曾经神圣尊贵的萨迦家,被你父子这样的卑鄙小人玷污了世代英名,你的列祖列宗在地下也死不瞑目。你父亲早已受到天谴,你以为,神灵会放过你吗?! 贡噶宁波哼了一声,道:我本来就没把他当作师父。他要我保持童男之身,修炼莲华嘉波。是,莲华嘉波是无比上乘的绝妙武功,你还未练成,便可击败我黄教排名一二的威利长老的联手攻击。可是,我为什么要修炼?你以为,光靠自身的修炼就能做什么?练到第九层又如何?!你瞧瞧这位大清皇帝,他可绝不是什么武功高手,可他统治着这天下,他靠的是武功修炼吗?你们实在是太蠢了!他靠的是军队,是铁骑,是枪炮,你懂吗?索南坚赞那个蠢货,他懂吗?血肉之躯能抵挡枪炮吗?皇帝兴藏密尊回教是为了什么?他真地信奉菩萨信奉因果报应?而像你这样的高手,像刚才那位傅恒,足智多谋百年难遇的少年英雄,多少能人死士,都在甘心为他驱使!甘心为他卖命,为他做嫁衣! 然后贡噶宁波一笑,看着普达娃,道:你为什么没有练到第九层?来,我猜猜,也是为了女人,对不对?!全藏都知道白教法王乃得道律己的高僧,却不知全是沽名钓誉!普达娃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道:你的法子对我不管用。你不要逞口舌之快了,你已是阶下囚。你看似道貌岸然,高德胜行,接受着多少信众的香火朝拜,其实欺师灭祖贪嗔痴妄念暗地里坏事做尽,杀戒淫戒早就破了,早入了十八层地狱,你根本不配做佛门弟子。在西藏诸教中,黄教更对淫|戒严格之极,你如何还能做黄教法王?我已请示过皇帝,今天我就是来为师父清理门户的。 贡噶宁波狂笑起来,道:黄教,我呸!第六世达d赖l,他有过多少女人?犯淫戒酒戒,桀骜不驯之极!我道貌岸然?嘿!黄教又是什么东西!我不配做佛门弟子?!你配吗?你们白教那五个喇嘛不是你和皇帝傅恒杀的吗?然后栽赃给我们黄教!你才是假仁假义,实则名利薰心,做了白教法王扬名西藏还不够,为了给皇帝卖命,连你们的圣母都逼死了!听说,她入白教前是金川土司的女儿,她的父兄能放过你吗?!你可别忘了,金川土司多么难对付,狗皇帝还和他们打了一仗,若没有傅恒,他就输了!还有,噶玛巴能放过你吗?白教信徒也是多如牛毛,高手如云,防不胜防,只要噶玛巴一点头,你躲在这里又如何?你虽然内功深湛,无人能敌,可你毕竟还是肉身凡胎,又只有一个人,狗皇帝的人还能时时刻刻保护着你?师父可真是收了你这位好弟子啊!你为师父清理门户?!可笑之极!哈哈!太可笑了! 普达娃冷冷地道:那五个喇嘛根本就没有死。贡噶宁波大吃一惊,道:什么?!普达娃道:他们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和你的那位更巴一样,在京城某个喇嘛庙里继续修行着。我不和你废话了。说着抬起右手来,五指箕抓,向他头顶罩下。贡噶宁波一笑,也抬起右手去格挡,却突然发现劲力无法聚拢,可今早自己运过功,并无异常。大叫一声:等等!铁普的手停在空中,看着他。 贡噶宁波道:你对我做了什么??普达娃嘴角微微一扯,道:无相无影。无相无影乃是白教的一种渡气的法门,密宗高手将此渡入对方体内,可以暂时抑制对方发功。如果身体不接触,无相无影可以通过口舌进入对方体内,只要对方张口说话就行,但若要对方不发觉,需要比较长的一段时间。 贡噶宁波突然明白了一切,道:你从一开始就……你故意引我说这么多话,就是为了将无相无影送入我体内!普达娃道:你果然是聪明人,听说你已练成了黄教的枬(nan2)檀密功,真是可惜了。说着,右手压下,罩在他头上,贡噶宁波被他的手指紧箍着,无法动弹,欲要再开口说话,却无法张嘴,只觉得内功经由头顶的百汇穴汩汩地上升……屋内白气蒸腾,差不多两盏茶的功夫,贡噶宁波软倒在草垫上,一生功力尽数废去。铁普收了右手,对着他双手合十,道:我完成师父的遗愿了。说着,再不看他,转身向门边走去。 ※※※※※※※※※※※※※※※※※※※※ - 【藏传佛教历史与萨迦派】 - 藏传佛教始於松贊干布時期,佛教由毗俱底公主自尼泊爾和唐朝文成公主自汉地傳入藏区。在赤松德贊時期古印度佛教僧侶寂護將印度佛教傳入西藏,及隨瑜伽行自續派,莲花生来到藏区,制服本地原始苯教的同時,也接受西藏苯教等本土宗教的部分內容,逐渐建立了密教的基礎,此一时期称为前弘期。此后西藏佛教经过朗达玛時期灭佛运动的破坏后,约百年之久,到了宋朝初年,才又渐渐复兴起来,并逐渐形成了宁玛、噶举、萨迦、格鲁四大教派的传承,此一时期称为后弘期。 - 9世紀中葉,朗達瑪滅佛,曾有一段時間(842-978年)佛教沉寂。後來由西康地區再度傳入,藏傳佛教又得復甦。在朗達瑪滅佛後,因經典散失,開始有人發掘編輯舊有保留的佛經,稱為伏藏,根據前弘期舊譯經典及伏藏所建立的教派稱為【寧瑪派】(红教),又稱舊派(舊譯派)。 - 1260年宋元之際,中統元年元世祖忽必烈封【薩迦派】(花教)法王八思巴為【國師】,授與玉印,統領吐蕃。於是,薩迦派在當時成為吐蕃的政治與宗教領袖,称为薩迦巴。元末明初,帕木竹巴取代了薩迦巴的勢力,帕竹噶舉派及其支派也在帕竹統治時期興盛起來。“萨迦”一词的藏语意思是灰白色,因为此派主寺萨迦寺建立之处土色灰白,故名。因主寺围墙上涂有象征密宗三大怙主文殊菩萨、观世音菩萨和金刚手菩萨之智慧、慈悲和力量的红、白、黑三色条纹,故常被称为花教。他們的宗教領袖被稱為薩迦法王。主张显密兼修,先显后密。分有出家(師徒)與在家(世襲)不同的系統。所以萨迦派兴盛于白教和黄教之前。 - 隨著【噶舉派】(白教)勢力逐漸抬頭,1407年(明永樂五年)明成祖冊封噶瑪噶舉派第五世法王得銀協巴(哈立麻)為「大寶法王」,而「大寶法王」這個封號,至今也一直被「噶瑪噶舉派」歷代法王所專用。藏傳佛教傳播的另一高潮相當於明神宗時代。蒙古土默特部俺答汗與索南嘉措在青海仰華寺會面,俺答汗上「達d賴l喇嘛」的尊號,成為藏傳佛教再次傳入蒙古的契機。 - 到十七世紀中期,大漠南北的大部分蒙古人已信仰藏傳佛教。此時新起的【格魯派】聲勢也發展迅速,並不斷擴展。至1652年順治九年,清世祖冊封格魯派領袖五世達賴為「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領天下釋教普通瓦赤拉呾喇達賴喇嘛」。在宗喀巴創格魯派,成為藏傳佛教的主流後,藏密大盛,在西藏出现了政教合一,由兩位固定的轉世法王統治西藏,就是達d賴l與班b禪c。 - 显宗和密宗是大乘佛教的两大法门,也叫显教和密教。其目的一致,但两者之间有诸多差别。佛陀释迦牟尼给弟子传授佛法时,其实讲了两种方式的佛学修行方法,一类是给所有弟子传授的便是所谓的显宗,另一类是给其中几个弟子单独传授的便是所谓的密宗。修行方式有差别。显宗有菩萨戒根本十九条等,相对零散;而密宗戒律规定十分严格,凡是修炼密法者必须恪守三昧耶(以众生原本有智慧德相为戒法),清净身、语、意,远离不善。 - 大乘佛教由于传播地域的不同,形成众多派别,如在我国分为汉传佛教和藏传佛教两大派别(在我国还有南传佛教一派,南传佛教也叫上部佛教,属于小乘佛教)。汉传佛教主要有八大宗派,其中密宗是作为一个单独的教派独立存在,【汉传佛教密宗现已基本失传】。而在藏传佛教,密宗并不以单独的宗派形式存在,而是和显宗并存于各大教派之中,学僧都是按照先显后密的顺序修炼。 - 【小说杜撰黄教法王和罗卜藏扎什乃父子,且是萨迦一脉,贡噶宁波本是萨迦第一祖,萨迦五祖之首的名字。】 - 本节的其余两个背景说明,【傅恒的四团龙补服】【仓央嘉措与冲赛康】囿于篇幅,将在下一章的作者旁白里补充。 第三十章 希冀(一) 贡噶宁波嘶声道:等等!铁普回过头来,冷冷地看着他。贡噶宁波道:我一身功力本源自师父,他要收回,我也无话可说。原来,你应召上京就是为了布局对付我!可你,你凭什么还用师父的功夫?!就算那五个喇嘛没死,你们那位圣母呢?她难道不是人命吗?你们为了栽赃黄教引诱我上当逼我动手而害死了她!我说的没错吧? 普达娃道:我已还俗。说着放下了头上的斗篷帽子。贡噶宁波才看见他头顶长出的青色短茬头发。铁普身形高大,带着黑色的帽子,贡噶宁波坐着,所以一直没有发觉,他已不再是光头,见此情景,吃了一惊,一时语塞。普达娃嘴角微微一扯,道:你明白了吧?我已下地狱,我自会向师父交代。说着就要开门出去。 贡噶宁波道:慢着,我要告诉你一个关于白教的秘密,一个我死了,再没人知道的秘密。普达娃停下了脚步。贡噶宁波一字一句地道:你是师父的亲生儿子。铁普嚯然回头,大怒道:你还在胡言乱语污蔑师父?!真想我亲手杀了你?!我已下了地狱,不怕开杀戒。而要杀你,现在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不费吹灰之力。 贡噶宁波毫不惊惧,道:莲華嘉波秘笈上写些什么,你知道吗?铁普转过身来,问道:什么?贡噶宁波道:莲華嘉波不是“口耳相传”,是有书的,而且秘笈的第一页上写着,凡修炼莲華嘉波者,必须在五岁时被打通四肢百脉。铁普身子一震,贡噶宁波看着他,道:而你十岁才拜入师父门下,为何可以修炼莲華嘉波?你明白了吗?普达娃哼道:你胡说八道,反正已没人知道,你见我不上当,便编造出来污蔑师父和我。你死到临头,不过是想扰乱我的心神,设下咒念。说着转身,便去开门。 贡噶宁波在他身后道:我没有胡说,师父也没见过书,但师父当然知道五岁打通经脉之事,只是不告诉你。莲華嘉波是白教的圣典,为了迷惑外人,防止偷盗,一直说是“口耳相传”的不传之密,而放置书的地方,连噶玛巴都不知道,因为被封在一个祖传的小箱子里,噶玛巴如无需要,不得擅自开启那箱子。我一直在找那书,花了许多年终于得到。你再想想,师父那样的异人,那样的天赋,他为什么没能修炼到莲華嘉波第九层?因为他早已不是童男,他早已为你的母亲破戒,才有了你。你的母亲早亡,他将你偷偷养在林芝山里,噶玛寺附近,他每次去噶玛寺的时候,就会偷偷去看你。普达娃的身子微微颤抖,手上慢了下来。 贡噶宁波继续道:因为你是他的儿子,他不想你做白教法王,所以他要我做白教法王,可是我也不想做,他不得已才将你推上了那个位置。莲華嘉波是白教最上乘的武功秘笈,几百年来,从来没有人可以练到第七层,师傅是第一个练到第八层的人。而你五岁的时候,和我一样,被他打通了奇经八脉,资质又可以和他媲美,更得他精心指导,口耳相传,所以修炼莲華嘉波功成迅速。别人就是得了莲華嘉波的秘笈,也是不可能修炼到第八层的。可莲華嘉波的第九层,非童男之身无法修炼,若要强练,便要走火入魔,七窍流血而亡,师父一定告诉过你,而且在第九层的第一页上也写的清清楚楚。所以他自己从来不曾修炼。 普达娃道:师父是没有修炼第九层,但这都是你的信口雌黄,你并无证据。贡噶宁波道:我当然有证据,你别忘了,我要对付白教,你的身世是多好的把柄,哈哈,两代白教法王竟然是父子!白教数百年威名随时毁于一旦!我已得到了《莲華嘉波》秘籍,本在等待最好的时机。你想要证据?林芝山里,你的养父母,就是你认为的生身父母,就是证据。普达娃道:他们都已不在了。 贡噶宁波道:谁说的?你的养父是死了,可你的养母在我手上。普达娃大吃一惊,转过身来,道:什么?!贡噶宁波道:她并没有失踪,她是被我抓了。她最清楚你的身世,因为她的妹妹就是你的生母。普达娃身子又一震。 贡噶宁波叹息道:你明白了吧?我为什么离开师父,入了黄教。他想利用我,让你过正常人的日子,可是,做白教法王,就是你的命。哈哈,太有意思了,你也下了地狱!索南坚赞,你要你的儿子得到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可惜了,他也下了地狱,哈哈哈!普达娃问道:阿妈在哪里? 贡噶宁波狞笑道:不告诉你!刚才你要废我功力之前,我本想告诉你,阻止你,可你太心急了。本来我稳操胜券,皇帝身边人多管什么用,他必死无疑!结果,是你让我功亏一篑!没错,枬檀密功我苦心修炼了二十余年,总算大成,不过我要死了,无所谓了。可你还活着,我要让你这辈子日日悔恨!时时刻刻受尽煎熬!你休想找到她!只要我一死,她立刻就会没命!你的身世更将大白于天下!说到最后,眼中喷火,脸色扭曲,声音凄厉以极! 普达娃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打开门,你就在这里说吧,到了现在,你以为谁会相信你和你的人?枬檀密功源自天竺,在宗喀巴大师的僧徒手中完备,本是黄教无上的经典内功,其神妙威力也许超过莲華嘉波,可是需要双身法,所以早已被黄教废弃,束之高阁。你野心膨胀,揽控藏边还不够,妄图夺取天下,竟然犯黄教大忌,你破淫戒其实是为了修炼枬檀密功,我说的没错吧?我不废你武功,黄教也不会放过你。黄教晓谕全藏废除双身法,结果皇帝昭告全天下黄教法王练成了枬檀密功,这恐怕比你胡诌的我的身世更有意思。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瓶来,道:不过慢来,你要不先试试林芝粉? 最后这句,普达娃依然语气平静,但贡噶宁波却身子颤抖起来,眼里全是恐惧,然后他一笑,道:龙椅人人坐得!那个中箭的侍卫已肠穿肚烂被狗吃了吧?狗皇帝虽然逃脱了,但听说那侍卫是他身边武功最高强之人,我们总算不枉此行。普达娃一笑,又从怀里拿出另一个蓝色的小瓶来。贡噶宁波诧异道:这是什么?这……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难道是林芝粉的解药?普达娃点点头。 贡噶宁波大笑起来,道:绝不可能,林芝粉可以随意混合毒物,比鹤顶红番木鳖还厉害得多,绝不可能有解药,就是知道混合的成分也解不了,因为连下毒的人都没有解药,混合以后毒性就变了。普达娃道:这世上没有绝不可能的事,你知道吗?几十年了,师父一直在研制这解药,他提出要你将来做白教法王的时候,已经研制出来了,可他见你狼子野心,十分不安分,所以没有告诉你,否则,这天下也许早就是你的了。 贡噶宁波脸色骤变。普达娃冷哼道:是你太心急了。贡噶宁波大怒道:我绝不相信,你随便找药丸来骗我!普达娃又从身上拿出另外两个小瓶来,一个红色一个黄色,面无表情地道:我这里有三种林芝粉,我可以一一用在你身上,用一种,便给你一颗解药,等三种用完解完,你就明白了,我是不是在骗你,反正我们还有时间。我想,你既然造反又无视黄教禁忌,凌迟刮骨都不怕,自然也不怕这些。 贡噶宁波功力全失,定力不在,想起林芝粉的威力,他曾经听闻过,也以此害死和胁迫过他人,亲眼目睹过,历历都到眼前来,心里骇怕之极,身子便剧烈地颤抖起来,就像一个可怜的普通人,只叫道:你骗我!你骗我! 普达娃道:你知道,我的阿妈是林芝山里的土著,林芝粉是林芝山里母传女的毒药,照你所说,师父和阿妈关系密切,他能研制出解药很奇怪吗?我相信,你不仅会告诉我阿妈在哪里,你还会告诉我莲華嘉波秘笈在哪里,你又是怎么得到的,白教里都有谁在为你做事。你功力全失,中了毒只会更痛苦。就是解药不管用,反正你也要死了,无所谓了,而且这天牢里又没有恶犬,你就是肠穿肚烂了,恶犬也闻不见气味的。我不会让你自尽的,皇帝要当众杀了你,我自然不能抗旨。他说话还是平缓无波,好像说着一件平常事。 贡噶宁波脸色灰败,颓然地倒在地上…… 恰在这同一天,色布腾巴勒珠尔秘密抵京。乌日娜的预产期在六月底,但按双胎早出,他在襄助了喀尔喀平叛以后,就日夜兼程南下。他先到紫禁城密会皇帝,皇帝当面褒奖了他协助平定青衮杂卜之乱,他为五格格的事道了哀,然后由傅恒亲自送去了南苑海子。 到了博尔济吉特宅子的门口,已是傍晚,巴勒珠尔便邀傅恒进去一起晚饭,傅恒只笑道:你们一家团聚,我不进去打扰了。巴勒珠尔说自己会在京中待一段时间,下次正式宴请他和纳兰夫人,叫上皇姐。 巴勒珠尔由小厮引路,往乌日娜房中走,见这宅子院墙高大,守卫森严,奴仆忙碌,感到十分满意。进了房,见乌日娜由两个婢女扶着,欣喜万分地看着他,他抢步上前,将她搂在怀里,其他人都微笑着退出房去,他们都不知道主子的真实身份,更是第一次见家主。他扶乌日娜在榻上靠着,然后跪在地上,手臂放在她膝盖上,仰着脸看着她,激动地说道:日娜姐姐,你好不好?然后又十分忧心地看着她高高的腹部。乌日娜知道他心里的惊惧,伸出手去,捧着他的脸,道:小尔,我好!小恩和小鲁也好,你放心! 然后要他将头抵在自己的肚子上。巴勒珠尔贴着她的肚子,迟疑了一会儿,才敢用手轻轻抚摸。乌日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里闪着泪花,小尔来了,他们有半年多没见了!她真是太幸福了!巴勒珠尔见她身旁摆着那把红色的匕首,一笑,从怀里也拿出一把红色的匕首来。 这是两把一模一样的红鞘匕首,柄为金烧蓝,上嵌钻石及红、蓝等各色宝石,柄端嵌祖母绿一块,护手处镶小钻石一圈。鞘是木头做的,外包红绒,红绒稍有褪色,但依然有一种陈旧的鲜艳。鞘尖也镶嵌着和柄上一样的各色红蓝宝石。这是巴勒珠尔的生母留给他的遗物,在十五岁那年,他和乌日娜的第一晚,他将其中的一把送给了她,这是他们俩自己的成亲信物。 巴勒珠尔将两把匕首一起捧在手上,微笑道:它们又在一起了。乌日娜也微笑着点点头,和他一起看着这两把匕首,她知道他一直将它带在身上,而她每天睡前,都要看这匕首。这一夜,两人都了无睡意,说了好多话,乌日娜一直不肯睡,实在支持不住,才睡下。巴勒珠尔握着她的手,思潮澎湃,最后一笑,也沉沉睡去。这两把无比美丽的匕首就被并列放在枕边。 可是这个晚上,在多罗府上,却是十分不平静。多罗早已恢复搬回了家,回家后立刻秘密去春和园感谢了普达娃。两人对彼此都很佩服,但性子都偏冷,没说几句话,只是心照不宣。多罗养伤期间细细回想,明白了这从头到尾都是皇帝和傅恒的计划,那位圣母多半也没死,但还是什么都不问,更不告诉蓉蓉。又因蓉蓉怀孕,他们便自然分房,见面更少了。蓉蓉自多罗受伤后便一直心神不宁,休息不好,白日又开始孕吐,已经一个多月。这个晚上,因起夜时头晕,摔在了地上。 值守的婢女听见动静,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忙去叫多罗。多罗匆匆进来的时候,看见蓉蓉下衣上有血,心里一痛,知道孩子保不住了,镇定地将蓉蓉抱上床,派人立刻连夜去叶家请叶天士来看,还说不准惊动舒老太太。 过了好久,蓉蓉才苏醒过来,睁开眼睛,便道:孩子……孩子……多罗见她脸色苍白,紧紧攥着她的手,道:没事,你觉得怎样?蓉蓉看着他,流下泪来,道: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我本想,这个孩子生了,你会欢喜,也许你会……现在也不能够了…… 多罗心里难过之极,道:都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蓉蓉道:我知道,这个孩子,也不是你想要的,你娶我,都是为了玛玛。多罗一时说不出话来,正在此时,叶天士被人领了进来。 他诊脉后,对多罗道:孩子暂时没事,但夫人现在一定要卧床保胎,这几天,你要守着她,之后,你们也不能再分房,夜里最好你自己守在她身边,再不能发生今天的事。多罗道:玛玛那里……叶天士道:不管老人说什么,我写字条给你,你拿给老人看,如果还是不行,你们也一定要想办法劝老人。尊夫人先不要喝药,观察一日,如果血止住了,问题就不大。然后又吩咐了一些注意细节。 叶天士走后,蓉蓉惊喜地看着多罗,多罗立刻坐到床边,激动地握着蓉蓉的手,道:孩子还在!蓉蓉见他兴奋的样子,心里一酸,眼泪又夺眶而出。小夫妻二人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心贴得这么近。 ※※※※※※※※※※※※※※※※※※※※ - 【林芝粉】林芝地区墨脱县四周雪山环绕,交通极为不便,这里无论宗教信仰还是生活习俗,都具有相当的独立性和封闭性,据说这里过去也有下毒者,而且皆为女性,下毒技术由母亲传给女儿,一直传下去,如果这家人没有女儿,下毒也就到此为止了。这种习俗的出现大约是父系氏族社会在取代母系氏族社会的过程中,妇女为维护自己的权力所作的一种反抗。 - 据说林芝毒源自西藏的土教“苯教”的原始信仰,类似蛊术。【苯教】是西藏的本土教,由西藏的【原始萨满信仰】演变而来的,也是西藏历史上最早的宗教。其崇拜的对象包括天地日月、雷电冰雹、山石草兽等各种自然物以及自然界的神灵和鬼魂。据说苯教最高级的神是叶仙。后来被松赞干布扶持的藏传佛教打压消失。佛教与本土的苯教发生冲突,史称【佛苯之争】。841年,吐蕃赤祖德赞在信奉苯教的贵族大臣发动的政变中被杀,其兄朗达玛被拥戴即赞普位后,禁止佛教在吐蕃境内流传,寺庙被毁,佛经被焚,僧人被迫还俗或被杀害。这使得藏传佛教在往后的百年间陷入了黑暗期。史称【朗达玛灭佛】。经过此次禁佛运动,至100多年后,佛教才从多康地区重新传入西藏,开始了后弘期。 - 毒药对于下毒者来说,十分重要,他们把毒药视为神物,极其敬重。毒药的配方很复杂,大多为高山植物,林芝地区由于海拔不高,气温温湿,植物种类众多,有毒的植物也很丰富。至于毒药成份是什么,外人就不得而知了,但基本上是□□,这样如果有人中了毒,短时间是很难发现的。到了毒药发作时,施毒者还要举行隆重的仪式,仪式一般在夜间进行。他们往往披头散发,头顶毛毯,脸上涂满黑乎乎的植物汁液,在火堆旁手舞足蹈,口中还念念有词,一边祈祷一边感激毒神仁慈的赐予。有时还要不停地吹响牛角号。不论夺福也罢,消灾避祸也罢,或是出于宗教信仰也罢,若要追溯这种习俗的根源,很难说清楚。 - 【小说基于此杜撰了林芝粉这个罕见又威力巨大的毒药】。 - 而林芝山区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如世外桃源一般。喜马拉雅山脉和念青唐古拉山脉,由西向东平行伸展,在东部与横断山脉对接,形成群山环绕之势,林芝地区就静卧在这三大山脉的怀抱之中,且地处藏东南雅鲁藏布江下游,平均海拔3000米左右,海拔最低的地方仅仅900米。平均温度,冬季在摄氏零度以上,夏季为摄氏20度,冬暖夏凉,气候湿润,景色宜人,故被称为西藏的江南。林芝的巴松措湖有西藏九寨沟之誉,是藏民的神湖之一。 - 林芝地区的景色与西藏其他地区迥然不同,一派森林云海风光。蓝天白云、冰川衬森林、碧湖映雪山。林芝以世界上最深的大峡谷著称于世,并有世界上落差最大的垂直地貌分布,异常丰富的植被及野生动物资源,山高水长,人力难及,原始自然风貌保存完好,是世界仅存的绝少为人类所涉足的净土之一。曾去过墨脱的人说,见到过雅鲁藏布江那种惊心动魄的场面。 第三十章 希冀(二) 蓉蓉的大丫鬟思雁带着几个小丫头上来为蓉蓉换衣整理。所有人退出去后,多罗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娶你,不是为了玛玛,我只是太忙,没时间陪小雪。蓉蓉和多罗其实很少床第生活,因为……而他和女儿也不算亲近,但他从来没有说过要纳妾。婚后不久,她便怀了小雪,那时就说让自己的陪嫁思雁给他通房,被多罗拒绝。这时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不觉安慰。 多罗道:你快睡,我就在这里守着你。蓉蓉道:你也上来睡,明天还要当值。多罗道:好,但明天我不去,这几天我都不会去,皇上一定会准假,你放心吧。说着躺上床来,看着她,低声道:快睡,明天就好了。蓉蓉心里安定,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早晨,蓉蓉醒来的时候,已日上三竿,见多罗坐在床边看兵书,身上一股沐浴后的清香,知道他还是照例早起跑马晨练过了,于是甜蜜地一笑,道:你和皇上说好了?多罗见她醒了,忙放了书,道:嗯,接下来三日我都待在家里,你感觉如何?要吃饭吗?蓉蓉道:对不起,还在流血。 多罗摸了摸她的脸,微笑道:没事,还有一天,不要急。蓉蓉突然惊觉道:玛玛……多罗道:我教两位小嫂带她回二哥家去了,我和她说,我难得在家陪你几天,让她放心去看看她的重孙子,两位小嫂也回去看看孩子。蓉蓉道:谢谢!你对我真好。 多罗道:我还给二哥写了信,叫他劝玛玛住在他家里,这里让你额娘来照顾你。蓉蓉道:你告诉额娘了?那她一定着急了。多罗道:自然是三日后再说,这三天,有我在,你放心吧。说着起身,俯下去,亲了亲她的脸。蓉蓉抱着他的脖子,流下泪来。多罗摸着她的头发道:别哭,这样就不用告诉玛玛我们不分房,你的额娘一定好说话的多。蓉蓉破涕为笑,道:自你受伤,小雪便被我送回了额娘那里,她一定也想你了。多罗点点头,道:都是我陪你们太少了,等小雪回来,我也多陪陪她。 夫妇二人正说着,守在外面的思雁进来说傅恒大人的夫人来了。多罗十分惊异,对蓉蓉道:不知有什么事,我去看看。多罗到了前堂,璎珞带着珍珠等在那里,他忙问:夫人,出了什么事?璎珞笑道:哪里有事,傅恒说蓉蓉不太好,皇上叫我来看看。我今早本去了长春|药房,都听叶大夫说了,只是不好贸然登门。多罗忙道: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惊动了皇上,也打扰大人和夫人了。因他一早入宫去请假,并未面见皇帝,皇帝还在辍朝,又在极度伤感中,但这么快就派人告诉了傅恒,叫纳兰夫人来探望,心里着实感动。 璎珞道:既然我已登门了,就让我见见?没有不方便吧?多罗忙道:对不住,是多罗怠慢了,夫人请。引着璎珞主仆去了卧室,蓉蓉正在床上吃饭,忙要起来,璎珞上前笑道:快别起身,吃吧。我奉旨来瞧瞧,才好给皇上回话儿。多罗在一旁看着,心里忽然感到安定,便道:夫人,你们说吧,我去处理点儿府里的事。说着对蓉蓉微笑了一下,蓉蓉也微笑着点点头。 璎珞问了问蓉蓉,又和她说了一阵,并叫思雁上来嘱咐,最后叫她放宽心,有叶大夫在,一定不会有事。然后才出来。多罗和她一起回到前堂,璎珞便要珍珠先去门外等,说自己有话和多罗说。珍珠出去后,多罗道:多谢您。我看见您,心里安稳不少,我很自责。璎珞微笑道:叶大夫和我说,不要紧,就是今天还是不好,他明天来开方子,他只是不想用药。多罗听了此话,大松了一口气,道:玛玛希望这次是男孩,不然要我纳妾。 璎珞点点头,问道:你真的会纳妾吗?多罗道:不会,但我不想走到那一天,让玛玛不快。璎珞看着他,道:叶大夫又和我说,你们不要再分房,静养要紧。你打算怎么办。多罗便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之前那个月,他日日和璎珞见面,和她十分熟悉起来。 璎珞又点点头,道:那就好,我本想说我想办法来劝劝老太太,希望蓉蓉没事。我记挂你们,如果晚上止住了,派人给我送个信,明儿一早,我再让傅恒回皇上。多罗道:多谢您,不论什么情况,晚上我教人给您送信。璎珞看着他,道:好好照顾她。多罗见她目光灼灼,心头感到十分温暖,直送出府门,看车走远了,才回来。 蓉蓉从没有觉得和多罗如此亲近过,心里十分快活。虽然睡不着,但知道多罗不爱说话,便安静地躺着。多罗看着书,忽然说道:你为什么愿意嫁给我?蓉蓉猝不及防他会这么问,迟疑了一会儿,才道:成亲之前,我就喜欢你了。多罗吃惊地放了书,道:成亲之前?我好像没见过你。蓉蓉道:你没见过我,但我见过你,在你姑姑出嫁那天,你姑父是我的表舅,那么多人,你定是没注意过我。多罗道:怎么你从没说过姑父和你是亲戚? 蓉蓉笑道:成亲后我告诉你了,你不记得了。但我见你时,不知道会嫁给你,那时我才十三岁。之后你去了准噶尔两年,后来和亲王要为我们说亲,我心里好高兴,立刻就答应了,阿玛和额娘还有大哥他们都不明白,他们觉得我们家比你们家好,但最终是依了我。多罗坐到床边,问道:我有什么好的? 蓉蓉道:你不好,皇上会这么喜欢你吗?多罗摸着她的头发,道:你真傻。忽然想起来,又很诧异看着她,道:你喜欢我?可每次你都……蓉蓉脸红了,她早已是多罗的妻子,但说起这事,她还是很害羞,不敢看多罗的眼睛,嗫喏了半天,道:因为我不想别人说闲话。 多罗更加诧异,不解道:别人?闲话?蓉蓉道:你别这样看着我,我说不出来。多罗一笑,上床,躺倒在枕头上。蓉蓉才道:家里的长辈都说我长得像太姑姑端敬皇后,我的性子和她也一样,他们说端敬皇后非常贤惠孝顺,世祖爷很爱她,孝庄文太后也满意,可正因为这样,世祖爷才没活过二十四岁,孝庄文太后因此恨上了端敬皇后,世祖爷宾天的时候,便要贞妃太姑姑殉葬,贞妃太姑姑是为了孝庄文太后不迁怒我们董鄂家才从命的,她是唯一为世祖爷殉葬的妃子,对外却说她是自愿追随世祖爷的。 多罗吃了一惊,没想到如此光鲜显贵的董鄂家还有这样的悲伤内情。蓉蓉道:所以,我不想和你太……好,我怕别人说闲话,玛玛要是听见了,会很不高兴的。 多罗笑道:你总是为了玛玛。蓉蓉忙道:不是的,我……其实,我是怕世祖爷的事发生在你身上,我怕你活不过二十四岁……说着淌下泪来,哽咽地道:之前你中箭受伤我就吓坏了,觉得真的要应验了。说着胸口一阵酸热袭来,立刻便要作呕,多罗忙扶她起身,拿床边的盆子来接着。蓉蓉将吃的早午饭全吐了,思雁从外面跑进来,一起帮忙。多罗让思雁伺候蓉蓉和薰香,自己将盆子拿出去清洗了。他回来后,蓉蓉十分抱歉地看着他,在家里,他可是从来都没伺候过别人的。 多罗只一笑,叫思雁回自己屋去休息,说这里有他。然后又上床去坐着,将她搂着,道:别胡思乱想,我不会有事。你不是董鄂妃,我更不是世祖。管别人说什么呢。上次我不是好好的,没事儿。蓉蓉道:我是怕真有闲话被玛玛知道,就不准我和你在一起了……然后低声道:如果你要纳妾,也没关系,我只是怕玛玛不让我和你在一起。 多罗霎时间心里一热,他完全没想到,她一个阀阅名门家的千金小姐,竟然对他如此看重,如此低声下气,宁可让他娶妾,也要和他在一起,真是痴心以极。原本,他觉得她家世显赫,是京中的名媛之一,看不上舒家,所以也看不上自己,结亲不过是因为董家不好下了和亲王的面子,所以素日才会那么冷淡和勉强,竟是全错了。 蓉蓉见他不说话,便道:我说的话让你生气了?我知道,你没想着纳妾,但若这次还生女孩儿,玛玛定是要你纳妾的,你就听她的话吧。其实我一早说过,把思雁给你,你不要外面的人,就收了思雁吧。说着眼睛一闭,流下泪来。那时候,和亲王去董家提亲,就说过好多人家要和舒家结亲,舒家也是满洲老姓八大家之一,且多罗这样的相貌人品,如今更成了皇帝身边的红人,不知多少女人愿意嫁入舒家,好在多罗看不见。 多罗道:我不会纳妾,也不要思雁。你什么都听玛玛的,但我可不是。蓉蓉诧异道:你不是?多罗笑道:在我们家,玛玛到最后都会依了我。蓉蓉道:可如果真的又是女孩儿……多罗道:那你还可以再生孩子。蓉蓉有点儿不置信,但温柔地一笑,将头贴在多罗怀里,闭上了眼睛。她知道他对她很好,在床上,他从来没有勉强过她,她早知道,他是一个很好的丈夫,不枉她爱了他那么多年,真地很爱。思雁自小伺候自己,两人很是相投,但一想到思雁去和多罗,心里就难过,但又不得不主动提出,之前被多罗拒绝后,隔了这么多年,因自己又怀孕,她才重提。 只听多罗轻声道:你不要管玛玛,也不要管别人,如果你真地喜欢我,你只要考虑我就好了,其他的我会考虑。蓉蓉道:当然是真的,我喜欢你那么多年了。我对玛玛,都是为了你。玛玛年纪大了,又这么地疼你,你忙,我自然要为你照顾她,我想生男孩,也是因为要老人家开心,她常流泪和我说,自己就快要走了,总是担心你,特别是你的差事教她担心得很,她不和你说,是怕你还要担忧她。 多罗感动之极,没想到家里的这两个女人,一老一少,默默地为自己担着极大的心事,日日年年。他躺下去,默默地将蓉蓉搂入怀里,蓉蓉微笑地摸摸他的背脊,道:我们很好,你不要担心。玛玛曾经经历了那么多的生离死别,她很坚强,她知道你的这个差事对皇上来说很重要,对我们舒家也很重要。皇上看重你,她很高兴,日日给阿玛和额娘装香,说你好,出息懂事。 多罗问道:那你的阿玛和额娘也担心我们,对吗?蓉蓉道:阿玛说,皇上绝不会亏待了你,舒家会更好,那时候和亲王也对他们说,皇上一定会看重你,额娘很多事不知道,我和阿玛还有大哥大嫂都不告诉她,所以她还好。上次我送小雪回家的时候,我只是说这边忙不过来,教她代为照顾。多罗道:为什么很多事你从来不告诉我。 蓉蓉道:你平日忙的累的,经常昼夜颠倒,这次还受重伤……这些家里的事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处理就行了。打牌我真的去不了,好在现在和亲王福晋知道我不方便,也不来叫我了。本来我去也是为学了陪玛玛打。在家的时候,额娘说,这些个闲务叫我不要玩儿,只准我读书绣花,现在读书绣花也没时间了。多罗道:你忙不过来,早就应该和我说,哥哥他们那里很多人手的,教玛玛住到那边就好了。蓉蓉笑道:可玛玛想和你住在一起。 多罗道:我明白,但我们经常要跟着皇上来回搬家,她跟着我们折腾很不方便,她不和我住在一起,看不见,就少担些心事。蓉蓉道:如果玛玛想回来呢?多罗道:我们常过哥哥家去看她就好了,她就不会想回来了,那边好多人,热闹。现在家里要安静清净对你才好,叶大夫说的,玛玛还等着你给她生重孙子,她不会说什么的。蓉蓉嗯了一声,道:谢谢,我也希望是重孙子。 多罗道:你现在感觉如何?蓉蓉道:流血本来不多,现在还是一样,但你不要担心,我再睡一觉,会好的。多罗知道她在安慰自己,摸摸她的头,道:快睡吧。我就在家里,去外面看看府里的事,你再不要操心,醒了如果我不在,就让人来叫我。蓉蓉点点头,确实感到困倦,闭上眼睛睡了。多罗等她睡了,才去叫了几个丫头进来守着她,吩咐一定要小心,再不可出事,才出去。 晚饭的时候,玉京园收到了多罗府上送的信,多罗亲笔,说蓉蓉的下红已止,也派人去告诉了叶大夫,叶大夫说再观察一夜,明日会再去诊脉。璎珞放下心来,让傅恒明天去告诉皇帝。多罗和蓉蓉自然高兴万分,这一晚,多罗又睡在蓉蓉身边,蓉蓉感觉十分温暖。她白日里睡多了,睡不着,但还是安静地躺着,免得打扰多罗睡觉。 多罗睡了一觉醒来,见她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忙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又流血了?蓉蓉摇摇头,靠近他怀里,多罗便抱着她。蓉蓉轻声道:再过一阵,你就又可以和我在一起。多罗问道:什么?蓉蓉不好意思起来,过了一会儿,道:今天早上,纳兰夫人来嘱咐了我好多事,她说……她说……觉得实在说不出口,便道:哎呀!然后闭上了眼睛。多罗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但也不追问,又闭上眼睛睡了。 蓉蓉还蒙着眼睛,道:就是……就是……忽然,她发现多罗已睡着了,叹了口气,深恨自己没有勇气,于是自言自语道:夫人说过了三个月,我们就可以……孩子不会有事,说如果不信,可以问叶大夫。然后温柔地看着多罗,道:马上就三个月了。接着翻了个身,闭上眼睛睡。突然多罗从后面靠上来,在她耳边道:马上就三个月了? ※※※※※※※※※※※※※※※※※※※※ - 【藏传佛教禁忌】在藏传佛教中,包括噶举派与格鲁派所传承的那洛六法、萨迦派传承的道果、萨迦派与格鲁派传承的时轮金刚乘以及宁玛派传承的阿努瑜伽中,都有双身法的传统。无上瑜伽部认为这是极秘密且危险的教法,只能传授给极少数具备高度智慧与证果的人,因为只要生起了一点点欲心,就相当于犯了邪|淫,一般僧侣不许修习,否则可能要堕入金刚地狱。主要以口传方法进行,被认为是一种“只作不说”的修行方式,很少对外传授。 - 修行所需要的女性伴侣,在无上瑜伽部中称为明妃。明妃分成实体明妃(事业手印),观想明妃(智慧手印)等。在实体明妃中,具备特定宗教修行能力的女性,称为俱生明妃。事业手印中采用的明妃,通常是指一般的女性,以二十岁以下的处女为最佳,不一定需要具备特别的宗教修行程度。藏密五大本尊皆有明妃,绝无低俗意义,不要曲解。黄教始祖宗喀巴认为修行事业手印,必须有一定条件,不是人人都可以修行。他主张以智慧手印,来取代事业手印。藏传佛教同汉传佛教一样,是一种高度的文明,博大精深,藏密是一种保留文化,印度密宗和汉传佛教的密宗都已失传。古典名著《西游记》里许多的情节设定起源于藏密。 - 在历史上,藏密喇嘛教在元朝益渐受宠过度,即萨迦派(花教),至晚期酿成极大民怨,喇嘛目无法纪。《元典章》记载云:“侵渔百姓,非理生事。”乃至皇室成员也敢追(打)。《元史·释老传》:“泰定二年,西台御史李昌言:见西番僧佩金字圆符,络绎道途,驰骑累百,传舍至不能容,则假馆民舍,因追逐男子,奸|污女妇。”“(至大二年),有僧龚柯等十八人,与诸王合几八刺妃忽秃赤的斤争道,拉妃堕车殴之,且有犯上等语,事闻,诏释不问。”“又至大元年,上都开元寺西僧强市民薪,民诉诸留守李壁。壁方询问其由,僧已率其党执白挺突入公府,隔案引壁发,捽诸地,捶扑交下,拽之以归,闭诸空室,久乃得脱。”“世祖遣通事脱脱护送西僧过真定,僧捶驿吏几死。” - 至明朝,噶举派(白教)大盛。到顺治年间,格鲁派(黄教)代替噶举派,接管了全藏的政教事务,成为第一大教派。格鲁派以严倡清规,而得名善规派,又被称为格律派,他们严守佛教戒律,所以不近女色,废除双身法。【宗喀巴严禁格鲁派僧徒修习此秘法,成为西藏密宗指导方针,格鲁派统治全藏后,藏传佛教各派都严格禁止此法】。 第三十章 希冀(三) 蓉蓉才明白,多罗根本就是装睡,好让她说话。她立刻脸臊得通红,用双手捂住。多罗笑起来,要她转过来,她好半天才转过来,让多罗抱着。两人待了一会儿。多罗问道:你真的愿意吗?蓉蓉道:嗯,你喜欢就好。多罗道:我知道你本不喜欢,上次生小雪我们也一直都没有,你别介意我。说着真睡起来。 蓉蓉见黑暗里他英挺安静的轮廓,心里满是柔情,去亲他的脸颊,亲了一下,又想亲第二下,于是又亲一下,还想亲,于是亲第三下。然后去亲他的唇。她还从来没有主动亲过他,心里起了异样的感觉,轻轻柔柔地亲他。多罗终于开始回亲她,她脑子里轰然一响,忐忑地闭上了眼睛。多罗抱着她亲了一会儿,她开始意乱情迷,心里怦怦直跳。 多罗分开她,道:睡吧。说着翻了一个身,背对着她。他们俩已经快三个月没有任何亲热,连见面都很少……她于是靠过去,从后面抱住他,道:再过几天好不好?多罗笑起来,道:等你好了吧。她又臊得脸通红,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说这话。 她是很爱多罗,多罗又是她的丈夫,但额娘从小便教她做一个淑女,虽然已出嫁,但在床第之间,绝不能主动,更有董鄂妃的梦魇在,所以在那事上,她一直非常冷淡。额娘说男人都喜欢,她自然也是由得多罗,好在多罗也不怎么很多需求,所以她一直觉得没什么不好,他们俩就是正常的夫妻。 经过这一日一夜,她和多罗突然亲密起来,她觉得多罗一直在笑,以前他不是这样。所以她想都没想,就说了那话。现在想想,去年,他半年都在随皇帝南巡,而她待在家里照顾老人没去,也不知他有没有在外面和别的女人……因多罗十五岁就去了准噶尔战场,所以没有纳屋里人,但在军营里他恐怕也不是没有女人……想到这里,脸又红了,自己怎么会想这些事儿。其实她不知道,要怎样,多罗才会满意。虽然她并不喜欢那事,但她想让多罗开心。这才想起,之前他们俩亲吻都很少…… 这一夜,她思前想后,天快亮了才睡,好在不用照顾老人,所以她就放心睡了很久,醒来时已是下午,多罗又在床边看书,她于是微微一笑。多罗道:叶大夫刚来过了,说你很好,要你好好睡好好休息。她点点头。 青衮杂卜和黄教法王被正法后,朝中众王公大臣才明白皇帝早有布置和对策,纷纷安了心。爱莎便想搬回京中,因为容妃住在京中,她除了容妃,在这里没有别的朋友和认识的人。众人商量后,便将她和普达娃搬到椿树胡同傅恒的宅子里,那里比较僻静,离东安门又近,且黄教的事已完全平息,再没有人注意那宅子,但皇帝还是派了正黄旗兵勇充作院子护卫。她出门的时候,暂时还需要戴着斗笠,虽然见过圣母真容的人不多,除了在宏仁寺驻防的那些镶黄旗兵将和宫里玉京园里的人,但毕竟圣母自尽的事还过去不久。 普达娃因知道了自己阿妈的下落,由皇帝安排由西藏接入京,所以二人的婚事等她来了再办,便暂且搁置了。爱莎还不想要孩子,普达娃自然是依着她。所以她现在每天早上在家里和普达娃一起上汉语课,上完课会去长春|药房帮忙,对外称是惠姐的亲戚,虽然她语言不通,在店里几乎不说话,但渐渐和璎珞熟悉起来。 她发现法蒂玛说的确实对,璎珞是一个有意思的人,她人小娇俏,知书达礼,举止优雅,和大家出身的小姐一样,性子却豪爽自然,没那么多讲究和顾忌,和京中的贵夫人们很不一样,她也不和贵夫人们来往,常日里裹着头罩和面巾,在药房里前后忙碌,最喜欢捣药,说药香。傅恒乃先皇后胞弟,看上去是那么的高贵讲究谨慎,和璎珞大不一样。但她也喜欢璎珞,觉得相处容易,璎珞总透着一股子少女的伶俐,在这一点上,她觉得和傅恒相得益彰,只是她不知道所谓的璎珞和容妃的秘密是什么,她只知道璎珞是纳兰家的二小姐,在药房和所有人一样称呼她惠姐。 傅恒自然早知道了她便是爱莎,但她和普达娃已是之死靡他的一对儿,再不担忧,而且容妃和爱莎并不知道他知道。击破黄教法王和青衮杂卜的连环大计,容妃也有很大的功劳,李玉又与有荣焉,连皇帝都看出来了,有一次突然问他:沉璧是你什么人?李玉吓了一大跳,忙跪下道:奴才是为万岁爷高兴的!皇帝哼了一声,李玉又忙道:奴才和容妃娘娘能有什么?皇帝翻了他一眼,李玉一惊,立刻哭丧着脸道:奴才说错话了,万岁爷饶命!皇帝笑起来,道:瞧你那个怂样,朕都替你丢人!滚起来吧!李玉于是笑嘻嘻地站起来。 皇帝又道:朕看你和她话不少啊?李玉不知他是什么意思,问道:您的意思是,不让奴才和娘娘说话?皇帝又翻了他一眼,李玉忙道:哦,您是问奴才和娘娘说些什么,嗨,那不都是说您嘛!皇帝用手点点他,道:就饶了你这个巧言令色的奴才!沉璧和你说朕什么?李玉道:她就是关心您,问您小时候的事啊什么的。皇帝听着心里十分受用。李玉又笑嘻嘻地道:她不关心您关心谁啊,对不?皇帝便摸摸头直笑。 李玉转头就把这些话告诉了容妃,容妃拍着猫儿笑道:李总管真是会说话儿,本宫喜欢。李玉哭丧着脸道:娘娘您别笑,皇上不知怎么盯上了奴才,奴才太冤了!您不要紧,奴才可得掉脑袋的!容妃又笑,笑了好一会儿,道:有我在,你脑袋掉不了!李玉闻言大喜,跪下道:谢娘娘体恤奴才!容妃拉起他来,将小奶塞给他,道:皇上就是闲来找李总管你解个闷儿,李总管怎么认真了呢?! 璎珞发现爱莎是一个表面冷酷但内心随性的美女,圣母的身份既去,她也是一个自然实在接地气的人,总和傅恒乐道爱莎和法王两人藐视凡俗礼教和双双抛弃身份地位的勇气和决心,加上她对那位法王的好奇和佩服,这两人和她原来所见都大不一样。她觉得爱莎和温柔的容妃是好闺蜜一点儿都不奇怪,性格不同,但性情相投。 爱莎用回自己的本名,但女子的本名一般不会告诉外人,药房里的人也叫她莎姐。在家里两个人的时候,普达娃还是叫她普姆达娃。爱莎现在做的是京中少妇打扮。她告诉容妃说,之前她脑后梳的三条大辫子上的银盾,左为父,中为夫,右为母,因为她原本没有丈夫,所以中间没上银盾。这是安多女人的打扮,因为白教的第一位圣母来自安多青海大草原,为了纪念她,圣母和颂圣母都作如此打扮,圣女中很多人还都是来自安多,因为安多是出美女的地方。 容妃只是笑道:你可是丹巴美女,金川的大美人,不比她们差!拉萨就是安多美女看多了,看你才新鲜!爱莎也笑道:你的阿妈才是我们丹巴的大美女,不然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女儿!因为容妃居于深宫,她会趁容妃去清真寺礼拜时见她,此外两人还有通讯往来,由皇帝派专人传递消息。 巴勒珠尔到了京城的第六日,在博尔济吉特家宴请感谢容妃和璎珞。那年扬州事后,容妃便再不和皇帝一起微服出行,只除了上傅恒府邸。她深刻体会了皇帝身份的特殊和危险,自己中毒加上黄教刺杀皇帝的事后就更加小心。但皇帝迁就她,允她自己蒙面微服出门访友,她的亲友也就是璎珞,高云和爱莎,虽然她必须带着大量的便衣侍卫和亲军,她自己也不去人多的闹市。而璎珞常出门,一向都是呼林率玉京园守卫并看情况启用园子的镶黄旗亲军做好安全,都是常年穿便衣。 爱莎也来随份子,趁机和容妃见面。容妃和璎珞都没有披露爱莎的真实身份,只说她是容妃的闺蜜,才搬来京中。但爱莎说,见客要换回她的圣母装束,并在脑后中间的大辫子上上了银盾,意思是自己已有丈夫,反正巴勒珠尔他们并没见过她,容妃知道她的心思,自是由她。爱莎看见乌日娜硕大的肚子,吓了好大一跳。其余三人都抿嘴笑,他们三人其实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观感和她差不多,因为以前也都没见过双胎。 巴勒珠尔早已为人父,并没有多么紧张,乌日娜自己也不紧张,因她刚冷的个性,且这是她的梦寐以求,她怀着双胎也很久了,早就习惯了。叶天士上京以后,被皇帝送来南苑看过她,说她一切正常。巴勒珠尔听说叶天士本是太医院第一名医,便请皇帝到时候要叶天士来照管接生,皇帝自然是允了。 天儿热,屋里用着小厮在摇好几架风扇。容妃从宫里带来太乙紫金锭、蟾酥锭、还有避暑香珠、大黄扇器和芙蓉簟分给各家。爱莎也是第一看见这些东西,容妃便告诉她,这些都是避暑药具。锭子药装在身上的荷包或香袋里用,避暑香珠挂在衣襟上,大臣们夏日会带紫金锭制成的朝珠,所以给璎珞的香珠里有皇帝赐傅恒的紫金锭朝珠一串。大黄扇器是扇坠,挂在扇柄下面。璎珞还告诉众人,宫里和自家的宅子都用紫金锭填充的坐具消夏。太乙紫金锭主要是五倍子,牙皂,乳香,没药四味者;蟾酥锭的成分则是雄黄,朱砂,胆矾,蟾酥,麝香。麝香对有孕者不好,所以容妃给高云的东西里没有蟾酥锭。 三个女人见他二人得以重聚,都在心里为他们俩感叹,又为他们俩高兴。巴勒珠尔为容妃和璎珞用冰盒千里驮来新鲜的草原羊腿,用蒙古法子熏烤以后,喷香四溢,让人留涎。他知道傅恒未到,因走不开,更为避嫌,也不多问。爱莎第一次吃蒙古法子烤的羊腿,喝着烧刀子白酒,心里感到非常畅快。桌子上就她和巴勒珠尔喝着烧酒,乌日娜喝的是巴勒珠尔带来的蒙古奶制酒,而容妃和璎珞喝着璎珞自酿的三白酒。巴勒珠尔自乌日娜入京,也开始学习汉语,于是大家都说汉语。爱莎才开始学习,很多听不懂,容妃便给她翻译。 巴勒珠尔开始见爱莎冷若冰霜,不说话,似一个庄严的青衣菩萨,知道她语言不通,没想到她酒量很好,又放得开,十分惊奇。容妃便对众人笑道:爱莎空长了一个端庄美人胚子,其实是男孩子性格,从小就不循规蹈矩,敢说敢做。然后翻译给爱莎听。心道:你们都不知道,土司就是地霸,一向是想干什么便干什么的,傅恒知道。爱莎是这些年做了白教圣女,受了许多约束,估计她早受不了了。爱莎不理她的揶揄,顾自喝酒。乌日娜见她慢慢将酒杯端到唇边,从外面看,还是一个矜持正襟危坐的菩萨,但杯杯都是一仰而尽,觉得十分有趣。 爱莎见乌日娜看着自己,便也仔细看她,她现在怀孕,脸有浮肿,但她本来骨架小,肤作小麦色,皮肤还是很娇嫩,她虽然神情清冷,和自己类似,但细长的眼睛幽光闪闪,十分销魂。然后又看巴勒珠尔,见他一副贵族气派,轮廓清晰分明,但和煦谦恭,举止悠闲,和傅恒有几分相似,却和乌日娜南辕北辙,他竟然是乌日娜从小教的,忽然想起儒雅温柔的多杰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活佛……巴勒珠尔见她看着自己,便笑道:怎么?这两个字爱莎听懂了,她已有好几分酒意,斜睨着眼睛,用生硬的汉语道:你,真,好,看!众人都笑起来。 容妃便打趣她道:他有法王帅吗?爱莎道:白教法王,噶玛巴的上师,有修为的高僧,庄严神圣,慈悲智慧,哪只是帅而已,活佛座前三十六圣女还有颂圣女们,心里估计都想着他,就是他太冷啦,无法接近。说到“高僧”的时候,自己也觉得甚是好笑,他早已为自己破戒,说完便笑伏在桌上。因她们俩在说藏语,别人也听不懂。 晚间歇宿的时候,因为二人难得在一起,容妃便和爱莎睡在一间屋里的炕上。容妃接着说酒宴上的话题,问她既然那么多女人都喜欢法王,她花了四年,她没有着急吗?爱莎笑道:我虽然没有你美貌,可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再说了,没觉得他会喜欢女人,你知道我引诱他,不过是为了办事儿。谁知道他早就……说着笑起来。 容妃心里感叹,她原来都是为了傅恒,口中却道:他为了你,放弃了那样崇高尊贵的地位,真是不容易。爱莎道:那我容易吗?我为他放弃了神圣不可亵渎的圣女贞操,还冒着被火烤的生命危险。说着又笑起来。容妃又问:那么多女人暗自喜欢他,你不害怕别人知道吗? 爱莎道:我是圣母,我自然会十分小心。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我在引诱他,活佛对我一直很好,比他对我好,所以大家没有怀疑,他也以为我同时在引诱活佛呢。后来其他人觉得,是他要亲近我,那是离开拉萨后的事了,因为他找我关起门来说过几次话,就是要告密,活佛和六长老远在拉萨。他,不用说了,让人敬畏,得罪我后果也很严重,我后面还有活佛,谁敢胡说?我也是上京后,才觉得他真地被我引诱上了。唉,我‘死’了,多杰是很伤心的。说着又直笑。 ※※※※※※※※※※※※※※※※※※※※ - 补充上一章旁白【仓央嘉措与冲赛康】 - 仓央嘉措的情诗众所周知,他是第六世达d赖l,有许多的情人。当时,五世達賴圓寂的消息被隱瞞了十五年之久,其間,桑結嘉措派人悄悄地尋找達d賴l喇嘛的轉世。尋訪轉世靈童的僧侶們最初認為靈童在西藏境內,然而後來認定在西藏以外的一個最後一個音節讀作「???」(ling)的山谷裡,從而圈定了urgyanling、sangeling和tsorgeling三個地方。康熙二十四年(1683年),倉央嘉措原名计美多吉协加衮钦,出生在门隅达旺纳拉山下的宇松地区邬坚岭。1685年,倉央嘉措被認定為轉世靈童,並在1688年被認定為五世達d賴l喇嘛的轉世。 - 1697年,倉央嘉措被接到拉薩。就在途中,他與一位年輕女友同床共枕。作為對嚴苛的格魯派僧戒的反叛,而且他最終成為一個酗酒者。與此同時,桑结嘉措正式對外宣布五世達賴的死訊,並派官員夏仲·阿旺雄努出使清朝,向康熙帝報告。1698年,拜第五世班b禪c喇嘛为师,剃度受戒,取法名罗桑仁钦仓央嘉措。10月,舉行坐床儀式,倉央嘉措正式成為第六世達賴喇嘛。不過,实权一直控制在桑结嘉措手中,桑结嘉措监督他学习《根本咒》、《秘诀》、《菩萨随许法》、《生满诫》等。直到十八歲的時候,才在五世班b禪c喇嘛、丹增旺秋汗和拉藏汗的勸誡下接受了沙彌戒。在任期間,他在八廓建立了【沖賽康】。 - 【冲赛康】位于拉萨老城区大昭寺北侧,是一座古建筑大院,藏语“冲赛康”意为“观街楼、集市”。“冲赛康”驻藏大臣衙门是清政府于雍正六年(1728年)在西藏设立的首座驻藏大臣衙门,为三层楼房的藏式院落,是驻藏大臣自西藏贵族手中购买。当时,除八廓街内有驻藏大臣衙门外,拉萨各处均有驻藏大臣衙门。其中“冲赛康”衙门是清政府在拉萨设立的第一个驻藏大臣衙门,也是现存最完好的驻藏大臣衙门。乾隆十五年(1750年),郡王珠尔默特那木扎勒之乱发生,驻藏大臣傅清、拉布敦在“冲赛康”衙门诱杀了珠尔默特,因罗卜藏扎什的逃脱被重兵包围,自杀殉国,衙门也遭到焚毁。事平之后,乾隆帝随即下令在此处衙门遗址上兴建“双忠祠”,以祭祀傅清、拉布敦。18世纪末,福康安在驱逐入侵西藏的廓尔喀军队后,对“双忠祠”进行大规模修缮,并立石碑。当时傅清诱杀叛王的小楼保存至今,供人参观。 - 六世達賴喇嘛出生在信奉寧瑪派的家族中,相對於寧瑪派僧侶來說,格魯派的戒律不允許娶妻生子,因而顯得較為嚴苛。六世達賴生性浪漫,由於十五歲才剃髮出家,出家以前,他已經與很多女性談起戀愛了,並延續到出家以後。他創作了不少優秀的情歌和情詩,也常常違反格魯派的戒律。雖然他一直拒絕過守戒的生活,但並不意味著他被廢黜達d賴l喇嘛之位。他經常穿著俗人的衣服,步行、騎馬或乘轎離開布達拉宮。他還經常流連於各地的花園、在拉薩的街上過夜,喝著葡萄酒唱著歌,並與女友們有著風流關係。倉央嘉措也因此落了個“情僧”的名號。 - 他也經常離開布達拉宮,到野外比賽射箭。爾後倉央嘉措退隱到布達拉宮北側懸崖的一個花園中靜修,放棄了他在1702年發表公眾演講的計劃,而這是作為他修煉的一部份。他在年轻的时候开始学习哲学、诗歌、曆算,並且拒絕成為沙彌。他喜歡飲酒,與男男女女結伴,並創作情歌。除了他的情诗,他一生的沉浮和当时的历史风云息息相关,他的结局有各种说法,但史料共识是他在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二十一岁时失踪。 第三十章 希冀(四) 容妃心想:这法王看来早就想好了,趁上京和爱莎双双离开白教,他为了白教和给师父报仇,也好好地利用了皇上,大家都是如此的聪明人,其实爱莎才是直肠子。不觉抿嘴一笑,见爱莎醉意甚浓,脸颊酡红,像擦了胭脂,便道:你喝醉了。 爱莎笑指着容妃道:你说,你到底喜欢谁?你说你弟弟和霍集占感觉挺像,霍集占是你第一个男人,皇帝陛下是你要侍奉终生的男人,傅恒是你心里永远忘不了的男人,你到底喜欢谁?容妃将她的手拿下,道:你喝醉了。那我来问你,既然活佛对你比法王对你好,你为什么不喜欢活佛?爱莎一愣。容妃见拿住了她,便笑道:我要睡了。说着翻身,然后闭上了眼睛,微微一笑,爱莎问她的问题她早已想过。爱莎也笑起来,闭上了眼睛。 弘昼夫妇听闻了五格格的噩耗,心里自然难过。自女儿回府,吴德雅入宫便少了,那拉氏也不去叫她,但因弘昼和皇后在通信,她会在那个时候进宫。那拉氏不愿见人,所以吴德雅未去宫里吊唁,她虽然芥蒂皇后,也私下对海安道:三年里接连没了两个孩子,皇后心里是很苦的吧,听珍儿传话说,皇后接下来两个月的给穷人施衣和探望养生堂全部取消了。唉,这女人就是吃亏,男人随便找人生子,女人的青春就那么些年。忻妃更莫名其妙就死了,真是太惨了。宫里哪是人待的地方。幸好南巡后,太后便将珊珊送回来了,因她有了七格格,说起来,我们还得感谢令妃。海安默默无语。吴德雅不无忧心地道:皇后娘娘现在只有十二阿哥了,可不能再出事儿,关系到王爷和我们家。 倏忽一个月过去了,帝后丧女的悲痛稍减,那拉氏下懿旨恢复下个月的养生堂行程,让已钦点随行的命妇做好准备,吴德雅也是其中之一,太后便宣布了令妃再孕的喜讯。满宫上下又十分惊奇。魏湄避子的事儿,其他人包括皇后都不知道,倒也没多想,好多人均艳羡到极点,唏嘘忻妃有运无命的同时,恨不能自己也生一个令妃的肚子,因此魏湄的容貌也为人所羡,说她秀气的长相绝对是福相。 皇帝后来知道,令妃没有在停药后立刻怀孕,是因为四月间事忙,皇帝只去了她那里一次,心里不免觉得亏欠,便常去看她。开始是翻牌子以掩人耳目,虽然其实他们俩只是摆弄琴棋书画。魏湄心里十分甜蜜,还是最喜欢和皇帝对弈,两人还一起谈论名家棋谱。皇帝每次都输,输了便夸她聪明。某日她突然觉得,皇帝其实都是故意输给她,至少开始时是这样,不觉感激皇帝对自己的眷顾和心意,像她“预料”的一样,他输了,就会再来。那个时候,她不过是一个新贵人,她明白了,皇帝不是因为皇嗣,还是因为怀念以前的令妃。 魏湄的琴棋书画经过名师指点,和自己好几年的潜心研习,现在都不错。魏湄之前要学筝,为了弹《白翎雀》,皇帝却不让,说不想她累着。她不明白,皇帝明明那么喜欢容妃跳的那舞,风闻还关起门来跳……她不知道,纳兰夫人已先弹了此曲,皇帝从璎珞给他的信中知道,璎珞十分喜欢这曲子,甚至请陆师傅改成了古琴曲。 魏湄的喜讯公布之前,皇帝便赐下《捣衣图》来。魏湄有点儿诧异,入紫禁城后,皇帝给她赐的《鹊华秋色图》她还未临好。细君十分欢喜,说皇帝这是总想着令妃娘娘。她不置可否地一笑,展开来一瞧,发现这画和色调明快的《鹊华秋色图》完全不是一个风格。她不知道,《鹊华秋色图》,和“月露知音”一样,原来也是纳兰夫人东西,这画和许多皇帝赏给璎珞的其他东西一样,她没有带出宫。魏湄于是顿悟,皇帝不要她弹《白翎雀》,是希望她专精绘画。 《捣衣图》是南宋画家牟益创作的纸本水墨画,描绘南朝谢惠连《捣衣诗》之诗意。画纯以白描轻墨,绘制了庭院秋深,高槐叶落,在景象凄凉的将寒时节,三十二位妇女循序进行捣练、剪裁、制衣、装箱、封寄的过程,生动有致。 卷尾为董良史书南朝谢惠连之《捣衣诗》:“衡纪无淹度。晷运倏如催。白露滋园菊。秋风落庭槐。肃肃莎鸡羽。烈烈寒螀啼。夕阴结空幕。宵月皓中闺。美人戒裳服。端饰高砧响发。楹长杵声哀。微芳起两袖。轻汗染双题。纨素既已成。君子行未归。裁用笥中刀。缝为万里衣。盈箧自余手。幽缄俟君开。腰带准畴昔。不知今是非。”后钤“董氏适适堂奇迹”(朱文)、“乾隆御赏”(白文)。 全卷很长,其场景从右至左可分六个相对独立的画面: 第一段绘园菊傲霜,莎鸡(纺织娘)夜唱,槐叶飘零。 第二段绘廊庑之下,她们聚集在一起,更换衣裳装饰,准备去工作之情景。 第三段绘闺妇在侍女的簇拥下,三五成群地向工作场合走去,而前引侍女手持烛台,暗合诗句:“夕阴结幕,霄月皓中闺”之场景。 第四段绘曲栏、双楹、湘帘、画幛,一女举杵,一女置杵、拭汗、理鬓,众女开始“捣衣(练)”的场景,而主妇则端坐文椅监视劳动。 第五段写“纨素既已成,君子行未归;裁用笥中刀,缝为万里衣”之诗意情景,给六女,床上三女缝衣,屏风上画着平远山水画。 第六段写“盈箧自余手,幽缄候君开;腰带准畴昔,不知今是非”之场景,三个妇女坐在床上、一个站在床边,她们正悲切地向箧中装着衣服,眉宇间充满忧伤。 画中诸女皆面容圆润,衣裙宽大,犹保有唐人余韵。人物仪态,举止优雅,惟在眉宇间多有愁思之意,传透出对良人从军未归的挂念情愫。特别是结尾处三个妇女,她们悲切地向箧中装着衣服,此一装箧的动作形象更显得有一种意境深长、绵绵不绝的情调。到卷尾慢慢展现全卷主题:“纨素既已成,君子行未归。裁用笥中刀,缝为万里长。盈箧自余手,幽缄俟君开”,正是写闺妇们的哀思,故《捣衣图》亦可说是一幅闺怨图。 卷前有皇帝在乾隆十二年的《题牟益捣衣图用谢惠连韵》诗后钤“乾隆”(朱文)印、“乾隆御览之宝”(朱文)、“宜子孙”(白文)等印。 卷首画作上方部位亦是皇帝在乾隆十三年《再题牟益捣衣图用高士奇旧题韵》:“溶溶凉露湿庭阿,双杆悲声散绮罗。暖殿忽思同展玩,顿教沾渍泪痕多。独旦凄其赋锦衾,横图触景痛难禁。江邨题句真清绝,急节曾悲树下砧。沼宫霭霭女桑低,盆手曾三玉腕提。盛典即今成往迹,空怜蚕月冷椒闺。”后有序曰:“昔曾用谢惠连韵题此图卷端,每读卷尾高士奇所题三绝句及识语,感其意而悲之,重为检阅,则宛然予意中事矣。夫人虽贵贱不同,其为伦常之情则一也,触景伤神,次韵再题,时戊辰清和月七日。”后钤“宸翰”(朱文)印。此时正是先皇后弃世不久。 画卷中部靠后又有皇帝《再题牟益捣衣图仍用谢惠连韵》。其诗曰:“鸿龙运玉斗,纪序相嬗催,新烟引绿榆,兔目吐高槐。迩日频望雨,愁卜桑鸠啼,孰谓断魂节,忆昔别椒闺。东巡礼岱宗,凤翣聊相携,大故遭登舟,银汉不可阶。兹辰值忌辰,戚戚余怀悲,遣绪展斯图,图间有旧题。传神擅老牟,宛似秋气归,佳人闹扫妆,相聚捣寒衣。即今重织维,亲蚕馆复开,何当盆手三,怆念前人非。”后亦有序:“是卷题于乾隆丁卯,比戊辰再题,则已遭先孝贤皇后之戚,迨今甲戌,倐已七易星霜矣。寒食前一日,适值忌辰追念。前徽抚怀节序,披图触绪,茧馆犹新,用写悲怀,仍赓旧韵。御笔。”后钤“中和”(朱文)印、“翰染”(朱文)、“御赏”(朱文)等印。此时为皇后那拉氏首次亲蚕。 图后有作者款署:“嘉熙庚子良月既望,蜀客牟益德新书。” 此图为皇帝和容音一起钟爱,皇帝三次题诗的时间都和先皇后有关。璎珞告诉皇帝福康安的身世后,皇帝明白了乾隆十七年亲蚕礼那天发生的事的真相,那一天,璎珞在长春宫毒死了尔晴,皇帝本来就终生难忘。这幅长卷所传达的闺怨和悲切,在皇帝心里就更有一种难言的意味。 魏湄自然是不知道乾隆十七年发生的事,但皇帝的诗和题诗的时间,都让她明白了这画对皇帝的意义。尤其刚连续发生了忻妃和五格格之事,皇帝的心境可想而知,所以他才会给自己赐这画。她于是好好地感谢了皇帝对她的信任和厚爱,又好好宽慰皇帝一番,说自己怀着孩子很好,和上两次一样,教皇帝放心。从此,她开始在绘画上投入了更多的精力。 令妃怀孕在后宫公布后,皇帝又公布了一件大事,将六阿哥永瑢出继为慎靖郡王允禧之孙,封为贝勒,但仍留在上书房读书。慎靖郡王允禧乃康熙帝第二十一子,曾得皇帝授正白旗满洲都统,但在汪由敦逝后不久也病逝,享年四十八,谥号为靖。他的儿子孙子全先于他离世,所以此房断绝。皇帝将永瑢出继给他家延续香火,但另一方面,六阿哥这么早就被直接剥夺了储位后选资格,不免让朝野哗然。 这日璎珞听傅恒说了此事后,思量了一阵,想找傅恒商议,傅恒已不见了。她于是去了鹰房,果然见儿子骑在傅恒脖子里,父子俩在逗鹰。福隆安还不到两岁,但自从他会走路,傅恒几乎日日带他去喂鹰看狗,这是福隆安最喜欢的事。璎珞见月亮停在福隆安手上,赫赫威风,福隆安对它道:好月亮,真乖,飞吧!说着将小手一送,那隼鹰立刻展翅而去。福隆安咯咯直笑,拍起手来。傅恒在下面时不时仰头看着儿子微笑。 璎珞被父子俩的快乐所感染,走过去,伸出手去,在福隆安的小屁股上捏了一把,福隆安叫道:额娘,你又捏我,你坏!说着瘪瘪小嘴要哭,傅恒忙笑道:隆儿,男孩子不许撒娇!福隆安道:阿玛只喜欢姜姜。说着就哭起来。夫妇俩都被他逗笑了,璎珞要抱他,傅恒于是将肩膀一倾斜,给她抱了儿子去。 璎珞把孩子横抱在怀里,亲他的小脸,道:隆儿不哭,男孩子不哭鼻子,哭鼻子羞羞!福隆安停了哭泣,去亲璎珞,又叫她“额娘”,“额娘”。璎珞心里柔情满满,亲了亲儿子。傅恒靠在她后面笑看着他们俩。璎珞把儿子竖着抱起来,夫妇俩一起向回走。走了一会儿,就说抱不动,转手给了傅恒,于是福隆安又骑到傅恒的脖子里。 天色已晚,回到春泽寿,将儿子给了乳娘,看过女儿,夫妇俩一起晚饭。璎珞才说起阿哥的事,说如今四阿哥的侧福晋和格格都已年满十七,永琪的福晋赫朱和格格胡嘉佳也已十七,都可以生子了,觉得阿哥们真的是大人了。 傅恒道:其实皇上也不算突然出继了六阿哥,去年,皇上就命六阿哥去了慎靖郡王府两次探病,绝非无意。璎珞点点头,道:六阿哥自幼身体便弱,生母又获罪,皇上自不会要他做储君。后宫接连发生的两件事,更让皇上下了决心,他也是为六阿哥着想,让他远离是非,皇上其实是一个好父亲,我为安儿感到高兴。 傅恒点点头,道:皇上自然有考量,康熙朝的九王夺嫡让皇上心里后怕。璎珞继续道:春耕的时候,皇上按照去年永琪的提议,在圆明园澹泊宁静举行了亲耕礼的犁田仪式,种下了一些菜蔬,听容妃说,永琪和他的格格们照管的很好,皇上也很满意。傅恒道:我总是太忙,军务课上得断断续续,我打算向皇上提议,让五阿哥协助我整顿绿营,这样,他可以有一些实际经验。 璎珞听了十分欢喜,但问道:那四阿哥和皇后那边,不会有意见吗?傅恒道:看皇上安排吧,军务课又不停,他们还得上课。六阿哥只上文化课和骑射,但不上军务。璎珞道:看来皇帝属意的阿哥现在就是四阿哥五阿哥了。傅恒道:其他阿哥年纪还小。璎珞笑道:少爷,我明白,我想永琪好,也不仅是为了大位。 六阿哥的事,皇后那拉氏和弘昼自然也看得明明白白。弘昼在信里想约见皇后,皇后只说居丧不便,二人还是通信便好。弘昼便给皇后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先是为五格格道哀,说皇后三月间忍痛主持了亲蚕礼,皇帝似乎都没有什么表示,为皇后不忿。再说了六阿哥的事。皇后看完信,心里感到十分熨帖。在宫里有慎嫔,宫外有弘昼,这两个人对自己是全心全意,于是给弘昼回信说,皇帝一向冷酷无情,她早已习惯,自女儿走后,自己开始礼佛,教弘昼不必挂念她,为了自己的前途,好好办差。又说四阿哥和将来的十二阿哥,都要仰仗于弘昼。 ※※※※※※※※※※※※※※※※※※※※ - 【捣衣图】在历史上,是乾隆帝和孝贤皇后的重要纪念品,详情如文中所述。 - 【六阿哥永瑢】在历史上的出继如文中所示。 - 补充上一章旁白【傅恒的四团龙补服】。金川战后被赏穿四团龙补服。 - 按照清朝的服装制度,亲王、郡王、贝勒、贝子的补子为圆形,镇国公及以下所用补子为方形;只有亲王与郡王所穿补服为四团,其余为二团。亲王补子:四团补子分别位于前胸、后背和两肩处,纹样为彩绣五爪金龙,两肩为行龙,前后为正龙(即两团正龙,两团行龙)。郡王补子:纹样为彩绣五爪行龙,四团补子全部为行龙,这个定制是傅恒向乾隆提议的,因为之前亲王服饰和御服混淆不清。赏穿黄马褂的大臣,可以根据黄马褂的式样自己制作,而龙蟒补子的高规格,朝廷对其使用管控非常严格,非对应官员,决不可僭越穿着,更别说自己制作了。这些补子,大多是由内务府专门定制,即由江南三大织造局生产,尺寸讲究,做工精良。 - 雍正在惩处年羹尧时,有一条罪状就是因为年羹尧的儿子穿了皇帝赏赐的四团龙补服。由此可见,四团龙补服的特殊性。整个清代,得到皇帝赏赐四团龙补服的大臣可谓凤毛麟角,含金量比黄马褂要高,连李鸿章、曾国藩都没有,但傅恒是其中之一。而且与赏带双眼花翎和赏穿黄马褂在清中后期泛滥不同,四团龙补服由于章服规制的特殊性,赏赐始终保持在极小范围内,而且满汉界限不可逾越,清朝唯一被赏四团龙补的汉人是岳钟琪,小说后面会涉及。傅恒用的是三眼花翎而非双眼,小说前面已经提到。 - 阿桂的画像上显示,阿桂的补子是四团正龙,按照傅恒所得军功胜于阿桂,并以其地位、君臣关系推断,他也是【四团正龙补】,比亲王、郡王的补服规格更高。乾隆晚年曾说首功勋臣的赏赐都参照傅恒。所以阿桂的四团正龙补和傅恒的应该是一样的,而阿桂的补服两肩可见日月二章,左日右月,实为御用衮服,所以乾隆赏赐的四团正龙补其实是自己用的龙袍。 - 赏与准穿。得到四团龙补服就已经很难了,更难的是要穿得上。按照清朝制度,四团龙补服只有在特定场所才能穿着。“诸王有特赐四正龙者,许服用焉。——《啸亭续录》”,即王爷如果得到皇帝赏赐的四团正龙补,就能穿着。但是傅恒当时的身份并非王,只是大臣,乾隆在赏赐时就曾明确过“所赐四团龙补褂着只受服用”,所以傅恒受赐时需要皇帝特许才能穿。 - 但后来,乾隆又发上谕给傅恒,中有“朕思章服之荣,原以旌有功而励臣节。从前勋旧大臣蒙赐者,皆时常服用,若仅用于朝贺典礼之时,而寻常入朝又旋易本爵服色,转觉参差非礼。嗣后入朝,著即遵前旨时常服用,其入部及在家,听其自便,以终成大学士之谦吉。”通过以上内容判断,傅恒的四团龙补服穿着范围包括者朝贺典礼、入朝、入部、在家。但傅恒因为“谦挹”,入部及在家时不敢擅服。 第三十章 希冀(五) 慎嫔,便是当初的伊贵人。在五格格薨逝后,皇帝将她晋为慎嫔,说她侍奉皇后恭敬谨慎,又说她精于女红,更称赞她受皇后教导,堪为“六宫雅范”。明眼人都看出来,这是皇帝为了安慰皇后的丧女之痛,这慎嫔不过是沾了皇后的光。但只有那拉氏心里明白,皇帝这是因为别的缘故,除了慎嫔的身份,更因为慎嫔作好了火镰袄一事。 早在二月里,皇帝便下旨:“五彩线金丝火镰袄到家里交与慎嫔,按此火镰袄做样,比这火镰袄线的,当再做些。”更命苏州的地方官员呈进绣缎地袍褂料两套,并且指定要用四等绣法。第一套是石青缎绣八团夔龙捧寿褂料,第二套是香色缎绣金龙袍料,然后将这第二套袍料给了当时的伊贵人,教她作为样子,在织机上学习织造。而那第一套,赐给了玉京园的纳兰夫人,也就是魏璎珞。皇后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还是因为袁春望通过缎房白露得的消息。 伊贵人按袍料样子,由熟练高明的织工师傅教授,掌握了织机技术。皇帝当日要她比照缝制的火镰袄,她做的也很好,皇帝见后,十分欣悦,便借五格格病后,她一直陪伴照顾自己,晋了她的位。那拉氏推想,魏璎珞本是绣女出身,又比这慎嫔聪明百倍,定然织了什么好东西,早进献给了皇帝。又想,这满后宫的女人,全搞错了,什么容妃令妃皇嗣,简直是笑话!自己那时候就是一念之差,原来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自己早该明白,皇帝为什么还用令妃这名号。皇帝那性子,哪怕魏璎珞再不看皇帝一眼,皇帝也会把她捧在手心上。 更别说如今那女人遂了心,和皇帝关系可好着呢,连荷包这等贴身之物都做上了,皇帝更对她念念不忘,她就好为富察家谋事儿,之前就让自己的儿子袭了爵位。皇帝不可能不明白,但他就是喜欢她,心甘情愿,她是永远得了皇帝的心了……容妃几年前就和自己说过,皇帝并不是真地喜欢她,她都明白,自己竟然不明白。 但皇帝每次来承乾宫的时候,她和皇帝依然是相敬如宾,照例说说宫务和闲话。皇帝见她开始礼佛,便褒赞了几句,又说这样,她和太后便亲近些,她只微笑称是。又为五格格一直不好,自己没有去为皇帝分忧忻妃之事,请皇帝原谅,好在有令妃,更恭喜皇帝又要得子,皇帝自然叫她不要挂怀,嘱她节哀顺变。她仔细留心了皇帝戴的荷包,倒未见魏璎珞给他做新的,想是上了织机,再不用手工那么辛苦。 珍儿在袁春望面前,对令妃再孕之事自然是好好数落一番,说她趁五格格病笃,故意博圣宠。娘娘也是要强,五格格才没了,就去探望孤儿弃婴,可不得触景伤情吗,令妃这事儿,打击更大。袁春望便安慰她说:没有她照样有别人,忻妃不就是例子。珍儿于是又十分惋惜了忻妃,感慨这后宫中真是无人可比令妃命好。袁春望只是哼了一下,心道:弘历,这次又便宜了你。没想到,死了一个忻妃,这令妃还能再为你生子。回到宫里后,白露和袁春望更打得火热,因为袁春望在紫禁城里的地位超过他在圆明园,两人更加有恃无恐,只是谁都不知道。 奕禄夫妇听说了魏湄再孕的消息,喜出望外,李氏觉得魏湄定是听了自己的话,所以圣宠不衰,却不知魏湄并没有真地实行她的“计划”。 博尔济吉特家的宴会后没几日,乌日娜果然生了一男一女,男孩名叫孟恩,这个名字就是他们第一个孩子的名字,女孩取名叫唆鲁,是蒙古贤能皇后忽必烈生母的名字,就是她之前说的小恩小鲁。虽然生双胎十分辛苦,但她自小身体便好,又有叶天士在,一切顺利。叶天士说她最好坐双月子,好好恢复,但是巴勒珠尔自然不能待那么久,草原的人只知道他因青衮杂卜之乱被皇帝密召入京。巴勒珠尔除了和皇帝密会,还去长期驻京的漠南活佛章嘉呼图克图处盘恒,傅恒和皇帝当然知道,此乃题中应有之义,他也无意隐瞒。到了七月来临,他必须要走了。这段时间,他已将自己在南苑的私务联络处亲自编制好,他知道皇帝的心思,便主动将详情汇报给了容妃和皇帝。 容妃也很明白,便在二人单独说话时,教巴勒珠尔放心,皇帝那里有她,又教他放心乌日娜母子。他于是一笑道:皇姐,我当然放心,不放心,我就不送他们来了,皇上绝不会让他们有丝毫差池,比我自己还紧张呢。容妃叹息道:你真是一个好男人,她很幸运。 巴勒珠尔问道:皇姐,皇上对你好吧?容妃点点头。巴勒珠尔道:他待你不好的话,你就送信去南苑我的站里或者告诉乌日娜。容妃笑起来,问道:若皇上待我不好,你要做什么?巴勒珠尔也一笑,道:皇姐是皇上的心上人,想来不会有那一天罢。后来,容妃将姐弟二人这番对话婉转地说给皇帝听,皇帝哼了一声,道:你可是朕的女人,要他多管闲事!容妃只笑而不语,心道:那不是您将我和他拉一块儿的嘛! 临别前的晚上,巴勒珠尔流泪了。他说:日娜姐姐,对不起,我总是对不起你。乌日娜眼里也有泪光,捧着他的头道:你不要担心我,现在有我们的两个宝贝,我觉得真的很幸福。除了你,我还有了孩子做亲人。你放心吧,这里有皇姐,有纳兰夫人,她们都是我的朋友,明天皇姐就来了,她说这次会陪我几天。巴勒珠尔道:嗯,我会尽量早点再来看你。乌日娜笑起来,道:不要太早,等我全好了,你再来。巴勒珠尔也笑道:日娜姐姐总是心这么狠。说着紧紧地亲住了她。 早上出发前,两人一起看了一会儿熟睡中的孩子,乌日娜将他抱在怀里,抚摸他的头,道:小尔,你才是我最爱的宝贝,我的心永远和你在一起!你要为了我,把自己的事做好,不要担心我们。巴勒珠尔点点头。 傅恒所说的整顿编制绿营,是皇帝多年的计划之一,早前傅恒忙于出征金川和准噶尔,所以并未提上日程。 绿(lu4)营,是大清的国家常备兵。顺治初年,在清军统一全国的过程中,将收编的明军及其它汉兵,参照明军旧制,以营为基本单位进行组建,以绿旗为标志,称为绿营,又称绿旗兵。全国绿营兵额总数时有增减,保持在八旗兵的三到四倍。在历朝历次战争中,绿营都起着主力作用。三藩之乱中,朝廷就是以绿营为骨干,先后派遣了四十余万绿营兵作战。皇帝执政以来,绿营兵总数已达六十万,金川之战,平准之战,包括今年才平定的青衮杂卜之乱,主力也是绿营。 绿营士兵为世兵制,父死则子继。将兵由兵部直接统辖,将领无法直接统兵,有效地防止军人拥兵自重。绿营独立于八旗军,但为了加强对绿营的控制,朝廷派旗人担任绿营中的中高级军官,是以汉兵为主旗人主导的军队。那年在六郎庄报讯湖北白莲教叛乱的卢勇就是绿营官兵。 绿营主要是步兵,分为战兵和守兵两种,此外尚有骑兵和水师,只是骑兵的数量远远少于八旗军。其营制分标、协、营、汛四种,总督、巡抚、提督、总兵所属称标,副将所属称协,参将、游击、都司、守备所属称营,千总、把总、外委所属称汛。标、协管辖一至五营不等,营以下分若干汛。 每营的人数少则二三百人,多则六七百人。按道里远近,计水陆冲缓,分汛布防。其建制分京师、行省、边区三个方面。京师设巡捕五营,统于步军统领,即九门提督衙门。在内地各直省,均有绿营兵驻守,但经制及兵额不一,其中闽广最多,安徽最少。朝廷在边区,蒙古和西藏,包括回疆建立了屯戍驻防制度。地方绿营的基本任务是“慎巡守,备征调”,此外还担负差役、西北用兵、东南海防和边防、屯戍、河工、漕运、守陵等任务。 准噶尔之战后,绿营的损失很大,朝廷除了厚恤厚饷地征兵,还需要好好的总体规划,查漏补缺,完善绿营的编制。毫无疑问这是朝廷的要务,是傅恒现在的主要差事。他请旨了皇帝,说按计划,永琪下面要入兵部学习,正好要永琪给自己做副官之一跟着学习军务。皇帝高兴地同意了。接下来,永琪便跟着傅恒和两位兵部尚书还有伊博尔的父亲兵部侍郎观保等人忙的如火如荼,干劲十足,他的一妻两妾都为他十分高兴。 七月这日晚间,他回到重华宫后殿,翠云馆的正殿,见赫朱和依博尔在他房中等他,他掏出怀表来一看,亥时已过,不免诧异。他先问候了赫珠,赫朱微笑地说自己很好,然后道:恭喜阿哥,你就要做阿玛了。永琪大吃一惊,立刻看着依博尔,依博尔笑道:嘉佳姐姐今天下午和我们踢毽子的时候觉得不舒服,福晋召了太医来看,说她有孩子了,恭喜阿哥!赫朱又道:臣妾下午已报给太后皇后,容母妃和庆母妃了,她们都十分欢喜。 永琪这才想起,没看见胡嘉佳,心里五味杂陈,面上微笑道:谢谢你们。等我更了衣,便去看她。两人于是各自回房,赫朱道:阿哥早些去,她还在等你,你去看了她,她才好安置。永琪点点头,又看依博尔,依博尔于是对他微笑了一下,和赫朱前后走出房去。郑英便上来给他更衣,也笑道:恭喜主子!这可是皇上的第一个皇孙呢!永琪道:谢谢。郑英见他兴致不高,心里明白,不再多说,给他换好衣服,吩咐小太监给他净面,上茶。永琪拿起茶来,喝了两口,道:走吧。 主仆二人到了胡嘉佳住的西配殿,胡嘉佳正坐在床上等他,见他进来,立刻要起身。他忙道:坐着。然后坐去床沿上,将她的手握了,欢喜地道:我很高兴,你感觉还好吗?听说你下午不舒服,现在怎样了?胡嘉佳眼里也满是喜色,道:我也好高兴,谢谢阿哥,我没事。自永琪和胡嘉佳亲近后,永琪也不让她再自称妾,直接称“我”。永琪将曹嬷嬷及宫女都叫上来,吩咐一定要小心伺候。曹嬷嬷回说,格格月事就这两天,还没来,但因下午不舒服看了太医,才发现有了身孕,满面笑容,恭喜了永琪。永琪道她辛苦,然后让所有人退下,郑英守在门外。 他将胡嘉佳拥在怀里,轻声道:你害怕吗?胡嘉佳知道他在说忻妃的事,摇了摇头,闭着眼睛,抱着他,道:之前我是有点儿害怕,但今天下午知道有了阿哥的孩子,就不怕了。永琪道:为什么?胡嘉佳道:我一定要好好地生下他来,他可是我和阿哥的孩子,他现在可以依靠的就是我。我出嫁之前,娘就是这么说的。永琪道:你父母也定然高兴的。胡嘉佳欣喜地道:嗯,庆母妃说明儿教人给他们送信儿,谢谢阿哥。永琪道:有我在,你不要害怕。胡嘉佳又嗯了一声。永琪亲了亲她,才离开,她心里满是幸福。 从西配殿出来后,永琪便回了正殿,直接去了西耳房,那里是依博尔的寝室。潘嬷嬷见他进来,忙笑着请安,叫宫女去上茶。永琪见依博尔在书案前写字,便走过去看。见还是昨日和他一起临的唐代传世的杜牧行书《张好好》诗卷,她正在写—— 主公再三叹,谓言天下殊。 赠之天马锦,副以水犀梳。 龙沙看秋浪,明月游东湖。 自此每相见,三日已为疏。 永琪站在她身旁看着她写,不说话。依博尔抬起头来,笑道:姐姐还好吧?永琪点了点头。依博尔吩咐所有人下去,将他的手拉住,拉他去榻上坐了,然后坐在他身边,道:你高兴吧?永琪不说话,依博尔于是将他的头搂靠在自己肩上,道:我们不是早知道会这样,嗯?额娘也会高兴的,明儿你告诉傅恒大人,额娘就知道了,他们都会很高兴的!永琪心头郁结,至此方滴下泪来。 依博尔忙为永琪拭泪,道:阿哥,我没有不高兴,你这样,我心里才难过。永琪点点头,擦了泪,道:我不知道她已经停药了。依博尔道:太医院应该回过福晋,她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嘉佳姐也没说,但你不要怪她们。永琪道:嗯,只是委屈你了。依博尔道:阿哥别这么说,我为你和姐姐高兴,你不能为了等我,几年都不和她在一起,而且姐姐有了孩子,对胡家好,我真地为她高兴!永琪叹息了一声。 依博尔道:阿哥,我知道,你因忻妃的事害怕,我相信姐姐定不会那样,听母妃她们说,宫里以前很少有那样的。今天下午知道后,庆母妃立刻过来瞧了姐姐,她又这么说。四阿哥他们搬出去了,我们什么时候搬?如果离开宫里,可能大家心情会好些。永琪道:听皇阿玛最近的意思,他不想我搬出去,如今有了孩子,皇阿奶和母妃她们更不想我们搬出去吧。依博尔点点头,笑道:我真不知道是应该为阿哥高兴还是不高兴,这说明皇上喜欢阿哥,但宫外还是自由些。 ※※※※※※※※※※※※※※※※※※※※ - 【张好好】,本为歌伎,与杜牧早年在江西幕府时相识。后来张好好得到沈传师的赏识,并随其来到宣城,与杜牧颇有往来。后来沈传师的弟弟纳张好好为妾,从此就与杜牧音信隔绝。大和(太和)七年(833年),沈传师任吏部侍郎,宣城幕府中的僚属们也就各奔前程。直到五年后杜牧来到洛阳,才发现张好好早已被薄情的丈夫抛弃,在洛阳东城的一家酒店里卖酒。 - 杜牧作《张好好诗》,全诗很长,文中一段只是节选。此诗以浓笔重彩,追忆了张好好六年前初吐清韵、名声震座的美好一幕。当年风姿绰约的张好好,才不过几年,竟已沦为卖酒东城的“当垆”之女。杜牧用精湛的诗歌语言,再现了张好好升浮沉沦的悲剧生涯,抒发了诗人对这类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苦难女子的深切同情。全诗情绪饱满,文辞清秀,堪称唐诗中的佳作。 - 【唆鲁禾帖尼】成吉思汗家族的姓氏是孛儿只斤,亦作“乞颜·孛儿只斤氏”,又译博尔济吉特,清朝时都叫博尔济吉特,漠南漠北姓博尔济吉特的著名蒙古王公都是成吉思汗的后代。【唆鲁禾帖尼】是大蒙古国(蒙古帝国)皇太后,克烈氏,是拖雷(成吉思汗第四子)的正妻,蒙哥、忽必烈、旭烈兀、阿里不哥的生母。蒙哥和忽必烈都做过大元(大蒙古国)的帝王,旭烈兀在西亚开创了伊儿汗国,阿里不哥1260年在蒙古本土被部分宗王贵族推举即位,并和忽必烈争位达四年之久,最終忽必烈勝利。由于她的这四个杰出的儿子都做过帝王,所以她被后世史学家称为“四帝之母”。 - 她是克烈部王罕的弟弟札合敢不之女,1203年成吉思汗灭克烈部后,把她给拖雷为妻。唆鲁禾帖尼信奉聂思脱里派,但优待各种宗教的教士和学者,对儒学和儒士非常优待。她管理才能出众,深谋远虑,机智果断,帮助拖雷家族夺取汗位。她赏赐宗王和军民,获得广泛拥戴。善于处理和窝阔台的关系,窝阔台(成吉思汗第三子)军国大事都与她商议(成吉思汗留下的军队共有十二万九千人,其中十万一千人由拖雷继承),在当时极有声望和权力,据说后来窝阔台死于她之手。《史集》称颂她坚定、谦逊、贞洁、聪明有才能,善于抚育子女、统御部众,蒙古人称她为“赛因额客”(sayineke,好母亲)。 第三十章 希冀(六) 永琪转移了思想,转身抱着依博尔道:忻妃和五妹的事给皇阿玛打击很大,我也不忍心搬出去。依博尔笑道:令妃娘娘马上再生皇嗣,如今阿哥又要生皇孙,皇上心情会更好。永琪之前倒是没想到这个,心情忽然好了很多,于是也微笑了一下。依博尔便问他晚上在外面吃的什么,他道:嗯,我有点儿饿了,我要吃酒酿圆子。依博尔忙叫上潘嬷嬷来吩咐厨房去做。这是在姑苏行宫,两人唯一一次闹别扭和好后那天吃的宵夜,之后两人便经常吃。 等热腾腾的酒酿丸子端上来后,两人吃在嘴里,觉得心里都是一般的甜,永琪见依博尔毫不难过,和平日一样,有说有笑,于是放下心事来。 让四阿哥永珹搬出宫,自然是那拉氏促成的,她要他远离容妃。所以搬回京城后,她便看好一处府邸,回了皇帝,督着内务府加紧修缮。府邸在东直门北小街针线胡同,与诚贝勒允祁府相邻,是那拉氏从内务府给的几个宅子里选的,和弘昼的府邸都在景山东北边,靠近东直门,但离的又不算太近。府邸正门五间,正殿七间,东西配楼五间,后殿三间、后寝殿五间、后罩房五间,并后花园等,十分的富丽宽敞。她自然也为五阿哥挑了一处,但皇帝没有同意,只说缓缓。 她要永珹暂时住在紫禁城东北角的兆祥所,而让永琪入住了西六宫后面的重华宫,两人隔开甚远。对她的这些安排,珍儿十分不解,铭绣心里却十分明白,也劝永珹远离宫中是非,说觉得皇额娘定是这考虑,永珹不知那拉氏已知道他之前对容妃的心事,但心里有愧,也想早日离宫。所以在五月底,他就搬出了紫禁城。 容妃倒未在意,因为那件事过去很久了,这些年,她和永珹在公开的典仪场合见过很多面,也会在宫中甬道上遇见,她再没觉得永珹对她有什么想法。但她看出来,对四阿哥搬家的事,皇帝不怎么高兴。后来她问李玉。李玉说皇帝觉得四阿哥急于分府,一是没有孝心,对太后和皇帝皇后都缺乏孝心,皇后依着他是宠儿子;二是急于摆脱皇帝的管束,自由自在,想是去年程颢一事他和皇帝之间有了心病;又慨叹这四阿哥真不省心,前些年对容妃那心思,自己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好在皇上一直不知道。容妃听后,心里有数。 胡嘉佳的喜讯传出后的某日,容妃在宫中甬道上见到托娅,托娅忙向她行礼,并恭喜了她和五阿哥,她上前和托娅说了几句。回去后,彩云道:这武常在去皇上面前说四阿哥,皇上不疑心吗? 容妃看着镜子一笑,道:去年的事,接着汪大人逝世,在皇上心里早对四阿哥有了芥蒂,皇上的性子就是这样,若他先对一个人有了想法,就很难扭转了。武常在是聪明人,她不会那么笨,又不会那么直接,其实是皇上自己对四阿哥不满。而且这在枕边嘛……说着又一笑。彩云才恍然道:原来您都是为了五阿哥。容妃道:永琪是我的孩子,若我说四阿哥,定是不好的,所以我不说,皇后娘娘也不能寻出我的错儿。 彩云道:皇后娘娘?您还怕她吗?容妃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武常在自己记恨四阿哥,为此才到的皇上身边,她当然要利用机会。彩云道:这武常在,之前就看出来了,不是省油的灯,她借着娘娘到了皇上身边,还是娘娘您宽宏大量。听说她现在用皇上赐的法国香水,可见皇上对她不错。 容妃心里明白,皇帝不想让她用自己的香气,只笑道:她是个聪明人,在宫里都不容易,既然她对永琪有用,又有什么不好呢?皇上的女人也不多她一个。又问彩云给高云的东西是不是准备好了,说明日陆文洪会带去玉京园,玉京园再派人送去南苑。 彩云道:那两个小主子真是太可爱了!奴才上次去看了都舍不得走,主子您什么时候再去?容妃笑道:小恩和小鲁是好玩儿,高云好幸福。等爱莎的婚礼完了再说吧。现在所有的人都叫乌日娜为高云。彩云道:爱莎主子为什么不想生孩子,她也不小了。容妃道:我觉得她是害怕,而且她不喜受拘束,孩子多少是牵绊。彩云道:乳娘奴婢下人,还怕缺了人手?容妃道:京中繁华,她还没逛够,其实我很羡慕她,可以到处去,法王也不管她。不过等法王的阿妈来了,必要她生子的吧,躲是躲不过的。 彩云笑起来,道:还是您好,没有这所有的麻烦。容妃也笑起来,道:走,去看安儿骑射。彩云道:是,主子别忘了,今儿下午舒妃娘娘和十一阿哥要来。容妃道:嗯,没忘。舒妃现在和玉京园也亲近起来,虽然她自己无法出宫,但纳兰府在各节气时,会邀请璎珞和孩子去家里。璎珞在舒妃父亲丧礼时以女儿身份曾去穿孝,如今的五次邀请里会应个三次,去见见舒妃的母亲,舒妃自然没有告诉家里璎珞究竟是谁。 纳兰老太太乃长白关氏,名思柏,其实是满人,原姓苏完瓜尔佳,乃正黄旗汉军副都统含太公之女,确如吴德雅所说,是康熙朝九阿哥允禟后改名“塞思黑”的干女儿,名门大家闺秀,钟情汉学,爱好写诗,舒妃及其弟幼年时,她便延请了出身江南名门望族的宫淡亭为女傅来家中传授汉学,二人更合著有《合存诗钞》刊行。璎珞很奇怪舒妃和她的母亲大不一样,对老太太很是敬佩,但相处不多。舒妃的弟弟承宁成婚多年却无子女,纳兰家一直比较冷清。 蓉蓉现在怀孕四个多月了,自发生摔倒的意外后,她和多罗的关系真正亲密起来。 六月里她好了后,便自己去了长春|药房。当时璎珞正在药房前面忙着,见她穿着家常便服来了,忙问她哪里又不舒服,叶大夫正在看病人,要人带她去后院屋里等。她于是道:惠姐,我很好,我是来感谢您的,之前多罗蒙您照顾了那么久,家里一直事忙,没有正式感谢,我今日没约就登门,希望您不要介意。我叫府里的车等在东门了,我知道,您这里不缺什么,所以我给叶大夫和药房的伙计们置办了夏衣,有个换洗的,您不要嫌弃。 璎珞见她如此有心,便交代了前面的伙计,除了面巾,亲自带她去了后院,然后吩咐后面的伙计将她半车里的东西卸下来归置,自己领她在二院正房次间的榻上坐了,叫翠儿上茶。蓉蓉看看翠儿,对璎珞道:夫人,我想和您单独说几句话。璎珞见她脸红了,不明白是什么事,便叫翠儿出去关上门,然后对她笑道:可是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孩子的事?老人家还是要回来? 蓉蓉摇摇头,鼓足勇气道:夫人,那日你说三个月后便可以……璎珞一愣,然后笑起来,道:叶大夫就在前面,一会儿你问问他吧。蓉蓉忙道:不不,我不是不相信夫人……璎珞见她欲言又止,不明白她的意思,但知她害羞,于是便等她自己说,拿起茶来喝。 蓉蓉见璎珞的大眼睛没再看着自己,不复那么紧张,道:夫人,您不要笑我,我和多罗成亲好多年了,都有了第二个孩子,但我和他……还是很陌生……额娘说,女子不能主动,女训女则都说女子要守礼要矜持……但我喜欢他很多年了,没成亲前就喜欢…… 璎珞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今天来找自己,想起多罗说他们俩就是被拉拢的夫妻,原来是这样,于是正色道:我不笑你。你额娘说的不算错,她是不想你被丈夫和婆家看轻了,你这样的名门淑女,大家闺秀,不能让人笑话。蓉蓉道:嗯,我一直是那样,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但这次……这次……说着脸又红了。 璎珞心里明白,她的意外让她和多罗亲近起来,自己上次专门去和她说的那些话看来确实有用,便道:照我看,多罗和我们家傅恒差不多,他定然不会勉强你。忽然想起来,以前傅恒说自己对他笑不对,不淑女不得体……只觉得想笑。 蓉蓉点点头,道:他待我很好,是我不知道该怎样……璎珞道: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你只要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要有顾虑就好了,他了解你,他自然不会看轻了你。蓉蓉点点头,又吞吞吐吐地道:夫人,您不要笑我,其实,我真的不是很喜欢……但只要多罗喜欢,我愿意……以前我以为他是因为我们没有男孩儿,原来不是…… 璎珞闲闲道:我明白,你不要想那么多,就顺其自然就好了。如果他见你勉强,他自然要顾虑你。这是你们夫妻俩之间的事,你无需顾虑旁的人。接着笑谑道:你们年轻小夫妻,多罗大人生得那样好,不说外面的,你那丫头思雁生的也好,你从来没有担心过? 蓉蓉听了这些话,心里颇为吃惊,完全没想到,纳兰夫人和自己一样是名门小姐,正经贵妇,更是朝廷一等公夫人,说话如此直白,更这样地不合妇训,脸又红了,见她只上次去了一趟家里,便看出来了,立刻起身要跪谢璎珞,璎珞忙拉住她,道:你有身子,快别这样。 蓉蓉道:纳兰夫人,这些话,我不敢和额娘说,又没有什么人可以说。您没笑我还为我考虑,如此热心又坦诚,蓉蓉十分感谢。思雁,是额娘专门挑的陪嫁,她说我性子安静,怕上婆家吃亏,思雁生的好又对我好,人也能干,有她和多罗,多罗就不会再纳别人。玛玛挺喜欢思雁的,我要伺候玛玛,我们房里很多事是思雁在张罗,我怀孕的时候,就更是靠她,但多罗一直不肯要思雁。我和多罗相敬如宾,其实在家里不过是各司其职,他是因为和我不亲近的缘故,连带不喜欢思雁。思雁也绝非轻佻随便的人,否则额娘和我都不会要她跟着我了,所以我不担心。 璎珞心想:大家里果然都是有讲究和规矩的。起身扶她坐了,正色道:你额娘都是为了你考虑。思雁是挺好,你对她好也是应该的,但你真的愿意吗?你本来需要休养,但我难得去你家,所以说了那话,这可不是大方的事儿。多罗和我们很熟,他的事皇上都托我照看,你告诉我,说明你信任我,我不会笑你,有什么话你只管来告诉我。我也有两个孩子,你的女儿比我的儿子还大些。蓉蓉脸红了,道:夫人,其实我不大方……谢谢您!这还是我出嫁后第一次真正说心里话,蓉蓉不腆高攀,本想认您做姐姐,但我知道傅恒大人和多罗都在皇上身边办事,要避忌,所以…… 璎珞道:避忌什么,谁要敢说话,我叫皇上下旨!就这样,你叫我姐姐,我叫你妹妹。蓉蓉吃了一惊,见她说起皇帝来毫不顾忌,虽说傅恒是皇帝的内弟,她是皇帝的弟妹,但总是君臣有别内外有别,她也听过一些流言,但多罗说那些全是造谣。见她如此爽快,心里觉得十分欢喜,道:如此谢谢姐姐。说着又要起身。 璎珞忙叫她坐了,然后看着她,道:妹妹,刚才我们说的那些话,就是姐妹闺话,你别不好意思。但认姐妹的事儿我们不要张扬,在外面的场合,我们还是按规矩,来这里你还是叫我惠姐,免得多罗和傅恒有麻烦。蓉蓉道:是,姐姐,我记下了,回去告诉多罗,让他也注意。其实我不去外面交际,就和亲王福晋喜欢带着我打牌见人,除了十湖,因玛玛喜欢,打麻将和骨牌我都不去。如今我不方便,又在国丧,她也不来找我了。我和多罗是和亲王做的媒。 璎珞点点头,见她性子虽好,说话得体,进退得宜,心里却有主见,便道:我也不去交际,你不要告诉她我和你们关系亲近。蓉蓉道:姐姐放心,我懂,我谁都不会说的,连对阿玛额娘他们也不说。璎珞道:如今你好好在家休息养胎,不要胡思乱想。 蓉蓉道:玛玛不在,我在家里根本无事,外有管家,房里的事有思雁,家里仆妇婢女那么多,现在额娘又来照顾我,有她带着小雪,我看姐姐这里很忙,我想来帮忙,我知道这里没有利润,诊金都给了叶大夫,我也想为大众做事,不需要报酬。璎珞道:那可不行,这里都是病人,你要是被过了病,可了不得。 蓉蓉点点头,道:是,那不给姐姐添麻烦了,我这就回去了,姐姐若有吩咐,随时送信给我。璎珞道:吩咐不敢当,你若有事,也不用跑,给我写信就行,送玉京园吧,这里毕竟人多口杂。听姐的话,可别大方了,不过多罗你放心,我瞧他没什么女人心思。蓉蓉都一一答应了,后来璎珞陪着她,让叶天士仔细瞧过,才回家。 晚上,蓉蓉把登门感谢璎珞,又认了璎珞做姐姐的事告诉给多罗,但自然没和他说自己和璎珞说的那些私话。多罗感到很意外,见蓉蓉突然一改素日的矜持,心里也觉得高兴,便道:纳兰夫人和傅恒大人都是好人。蓉蓉道:嗯,我原本也没有姐妹。又说起想去药房帮忙,但璎珞不肯,怕自己和孩子有闪失。多罗点点头,道:等孩子生了再去吧。 蓉蓉道:可在家有点儿闷。多罗很惊奇,蓉蓉温柔娴静,从来不会撒娇和抱怨,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蓉蓉于是靠进他怀里,他更惊奇,她从来不会这样,但自然地伸手搂着她。 ※※※※※※※※※※※※※※※※※※※※ - 【历史原型】关思柏及其六女(一) - 关思柏,清朝闺阁诗人,纳兰永寿之嫡妻,纳兰揆叙之儿媳,明珠之孙媳,傅恒的岳母。来历如文中所述。在那个时候,满八旗的上层全部以追求汉学,浸淫汉学为风尚,其初衷是为了落实统治和追求“儒化”。《红楼梦》正是诞生在这样的大环境里,所以乾隆皇帝那等喜欢写汉诗。明珠家因地位显赫,是一个绝高绝佳的典型,文学素养普遍很高,汉化程度非常深,因明珠父子刻意经营,其家与汉人士大夫之间的互动十分密切。待到了乾隆朝,整个八旗社会的汉化程度都已较深。 - 明珠家不仅出了大词人纳兰性德(长子),其次子纳兰揆叙官居翰林院掌院学士,左都御史,在逝世前十四年一直掌翰林院,备受康熙称赞,说他“居官甚好,学问,文章满洲中第一”,后更称“朕昔知为满洲第一,今日汉人中亦推第一”,“学问甚好,为人谨慎敦厚”,称他去世后,翰林院都做不下去了。明珠第三子名揆方。查慎行(金庸先祖)曾被明珠聘为揆叙和揆方的师傅。明珠三女,一女未婚先卒,著有《绣余诗稿》,揆叙曾作序说“三星未赋,竟郁郁以埋香,二竖时侵,遂深深而葬玉。” - 揆叙妻耿氏,乃耿精忠孙女,顺治帝养女和硕柔嘉公主之女,康熙十分喜欢她,将其视为亲生。永寿本是揆方之子,由康熙下旨,过继给无子的揆叙,揆方另一子永福也过继给揆叙。永寿和关氏生有四女,无子,雍正便将永福之子宁琇过继给永寿,永福还有两个女儿,也一并过继给永寿。永寿在雍正九年便已过世,永福夫妇死的更早。永寿曾任兵部左侍郎,时人在书里说永寿“七岁能做径尺书,挥洒奇特。九岁工诗,善属文,有神童之目。十岁精骑射,于经史百家之言靡不究览。”也是纳兰家的才子,性喜藏书,家里藏书巨多,汗牛充栋。宁琇死于关氏之前,应病死于乾隆七年之前,未满三十岁,死前已是正黄旗满洲副都统,其妻在乾隆三十五年的时候还被旌表为节妇,有嗣子玉琳。 - 明珠家富可敌国,明珠在世时,命家人安尚仁挟巨资往扬州买卖盐引致富,到了乾隆末期,舒妃去世后,纳兰家被查抄,还抄得田产四十五万亩,竟然相当于内务府所有田产的约三分之一。安尚仁三子,一名安岐,康熙朝巨富,乃当时的收藏大家,傅恒家的书画珍品中有数百幅押其私印。一名安崶投身九阿哥胤禟门下,在扬州做盐商。一名安图,曾以三十万两银子攀附隆科多,被雍正抄家,抄出二百万两银子,下人家尚且如此有钱,更遑论主人。纳兰家最后被查抄后,继承家业的明珠裔孙承安便贫无立锥之地,后来甚至得靠旧识之优伶接济,比之曹雪芹曹公家有过之而无不及,纳兰家和包衣曹家更不可同日而语。 - 关氏和永寿情笃却早早寡居,在穷富极贵的家里养着六女一子,聘请了宫淡亭作为纳兰府的女傅,并和她一起出版了《合存诗钞》,里面大量的怀念亡夫之作,深情酸楚之至。后来又出版了《合存诗钞》的续刻《诗馀合解》。通过这些闺阁诗集,可知生长在诗礼簪缨世家的纳兰六女,从小得到良好得闺塾教育,且一门唱和,才情应皆很好。有说《红楼梦》中那些有才情的小姐,脱胎于纳兰六姐妹,说关氏亲生四女像四春,过继的永福二女接近黛玉和宝钗。《诗馀合解》里有其中一女作的跋,此女名叫玉轩,疑为傅恒之妻。 第三十一章 冰嬉(一) 蓉蓉脸又红了,道:你可以亲我吗?……我喜欢你亲我。说着闭上眼睛,抬起自己的脸。好一会儿,她看多罗并无动静,于是睁开眼睛来,见他只是看着自己,心里十分忐忑起来,作为妻子,这样说,是不得体的,忙道:对不起,我不该……话还没说完,多罗亲上了她的唇,她的话被堵在了嘴里…… 两人亲了好久,多罗才放开她,她的脸通红,心里怦怦直跳,羞怯又期盼,站不稳,身子晃了两下,多罗立刻抱着她,道:你没事吧?她见多罗面有焦急之色,心里甜蜜,道:我已经全好了,今天我让叶大夫把过脉,又问过他,他说没事……说着伸出手去抱他,将脸埋在他怀里,不让他看见。 那时正是初夏,多罗和蓉蓉分房日久,早已情热,打横将她抱起来,抱上了床……蓉蓉心里羞涩到极点,觉得心快跳出了嗓子眼儿,不敢看多罗……因她和多罗的亲吻是很少的,心里觉得极其亏欠,抱着他的脖子,闭着眼睛,任他亲吻,身子却忍不住颤抖……成亲好几年了,她是第一次如此“主动”……她觉得多罗和平时差不多,都很小心,但她知道,今天,他是担心孩子,而且她觉得他今天特别开心……她心里有一种酥酥甜甜的感觉,像完成了仪式一样的虔诚喜悦,这是她之前从来不会有的感觉。 多罗将她搂在怀里,轻轻地给她擦汗,蓉蓉道:这样……可以吗?心想: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多罗听蓉蓉娇怯怯的声音,而她本就纤柔娇嫩,心里十分怜惜,道:刚才没有觉得不舒服吧?蓉蓉摇摇头,道:没有感觉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多罗于是笑问道:是吗?蓉蓉才明白他的意思,道:哎呀!将脸紧紧埋在他怀里。多罗笑起来,轻轻抚摸她的长发。 半晌,蓉蓉问道:这样,你就会喜欢我吗?多罗一愣,手停下来,道:你是我的妻子,你……本来就在我心里。蓉蓉安心地闭上眼睛,道:你一定不要离开我。多罗感动起来,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她竟然如此爱他,看来她今天克服了矜持羞怯,也是为了他,继续温柔地抚摸她的长发,道:我只有你一个,不会有别人。 蓉蓉心里激动,眼里涌起了热泪,她一直觉得多罗不喜欢她,她觉得是自己不够好。其实她确实不够好,听纳兰夫人的意思,她和傅恒大人那是好得很,看她和傅恒大人成婚两年,每年生一个孩子就知道了,而自己,又真正为多罗做过些什么?怎能怪多罗对她不上心?其实她为多罗做了很多,知冷知热周到伺候,标准的小贤妻,就怕他不如意,老太太满意之极,只不是二人私闺之事。 想到这里,她说:对不起。多罗诧异道:什么?她脸又红了,道:以前都是我不好。多罗一愣,才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于是笑起来,道:傻瓜。蓉蓉道:本来我以为别人家的夫妻也和我们之前那样,都是我想错了。多罗又笑起来:你怎么知道别人家的夫妻是怎样? 蓉蓉立刻后悔自己说错话了,她自然不能提姐姐纳兰夫人,忙转言道:既然叶大夫说没事……你不用纳别人了。多罗道:我不会为了这个纳妾的。我是觉得你身子弱。刚才你真地没有不舒服吗? 蓉蓉才明白为何以前他也不怎么要求,甜蜜地道:我身体很好,从小到大都不生病,你不也知道,我都不生病?小雪也不生病。而且见到你,我就什么不舒服都没有了,你陪了我那些天后,我都不吐了。其实蓉蓉不算瘦,她的皮肤像象牙一样白,又像象牙一样光滑,自小在金娇玉贵丛中长大,看上去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性子安静,举止轻柔,怀孕后脸色愈白,又不施脂粉,给人娉婷弱质之感。多罗笑起来,她真是特别喜欢自己!于是道:我们俩的事,你不要告诉你额娘,更不能告诉玛玛和其他人,现在不说,将来也不说。 蓉蓉道:嗯,我不会说的,若是她们知道了,会觉得我……说着不好意思起来。多罗问道:那你是吗?蓉蓉道:你!说着用双手蒙住自己的脸。多罗于是在她耳边道:我喜欢你这样。蓉蓉心里十分喜悦,靠近他的脸,娇柔地道:那你再亲亲我好不好?其实,我一点儿不大方,我不想你和思雁……说着脸红了。 多罗又惊奇地看着她,然后笑起来,道:那是你额娘的意思吧,她怕我找外面的。说着将她的长发拨到一边肩膀前面,开始亲她的颈子。蓉蓉被他的气息吹得有点儿痒,但又觉得陶醉,过了一会儿,轻轻反手摸他的头,说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却不说。多罗含糊地道:说什么?反正我不想找外面的,也不要她……你放心了吧? 蓉蓉忽然明白了,多罗其实很讲究,就和他素日十分爱整洁一样,思雁还老夸张地说他有洁癖,其他女人他看不上,本来她觉得他根本没把自己的名媛身份放在心上,原来他和玛玛一样看重呢,他娶她果然不是为了玛玛。本来么,他是富贵老舒家的老儿子,自小如珠似宝的被供着,又生得那么好的,且现在已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了!眼光高那是一定的。只觉得心里欢喜之极! 几天后,多罗从宫里捧回一个盒子给蓉蓉,她打开一看,里面是三支头上戴的簪子。这还是多罗第一次送东西给她,她心里甜蜜,一一拿起来瞧。只见一个金镶珠石兰花蝈蝈簪,天蓝色的蝈蝈静静地伏在花间;一个金镶珊瑚桃蝠双喜簪,扁扁的肉色,每面刻有一个双喜字,喜字左边是桃子,右边是蝙蝠,接长簪处是蓝色掐丝珐琅;一个金镶翠蝶碧玺花蝠簪,碧绿蝴蝶和淡红色蝙蝠并嵌着一颗大珍珠。 她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道:谢谢!多罗微笑道:这是今天我去承乾宫,皇后娘娘叫她的宫女拿给我挑的,说是赏给你,都是内务府造办处做的,也不知你喜欢什么,我便随便拿了三样。蓉蓉现在见他淡淡的满不在意,明白了他就是有可爱的自然而然的贵少爷脾气。其实在她的生活里,除了淑女贵妇,全是这样的出身好受过高等教养的男人,男女授受不亲,不仅是女人不能对男人主动,他们对女人也必须以礼相待,保持距离,尤其多罗性子冷。因多罗是她的丈夫,所以她原来没那么看他,原来他的不要求也是一种骄傲。于是高兴地道:我都好喜欢! 自此以后,蓉蓉发现自己在床上再无丝毫勉强,那就是她以为她原来没有的他的爱,金阳晒在白色窗帘上的爱!静默清新而确信。 多罗有空时会抱小雪一起玩,但还是不怎么提孩子,蓉蓉想起那时自己才十六岁,新婚就怀孕了,老太太欢喜之极,两人立刻分房一年,且多罗的差事早出晚归,就和之前的三个月一样,二人见面很少,就是两个陌生人。自己虽然很爱多罗,但怀孕生产也备觉不适辛苦,所以他俩怎么亲近得起来?!之后也不亲近,自然还是客客气气。 现在她完全懂了多罗说的话,他娶她不是为了玛玛!也不是为了孩子!虽然他是喜欢自己的孩子的。纳兰夫人说的对,他们还是年少小夫妻,多罗比她大三岁,但她觉得她比他成熟,他想不了那么多其他人!额娘以前就说过,男人就是这样。于是多罗一下值更了衣,她就先抱他在榻上宠一阵,就像对女儿小雪一样,这个时候,两人都很舒心。 多罗认真地告诉她,他不仅是不喜欢勉强女人,而且小时候就不爱和女孩儿一起玩,他家没有女孩,亲戚家的女孩全是哭包很麻烦,婚后看蓉蓉怀胎十月生子又痛苦,更觉得麻烦,所以他只要一个女人就够了,免得再祸害他人。蓉蓉想起自己对他的疑心和纳兰姐姐对自己说的不能大方的话,只觉得哭笑不得,又问他在军中的情形。 多罗奇怪地看着她,她满面通红,不看他,多罗便道:除了宁古塔,别处没有官妓,但如果要找女人,只要不影响当差和违反军纪,好多边塞的女人都很……主动。于是她问:那你……多罗更惊奇地看着她,终于明白了,她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她脸更红了,将头蒙在被子里。多罗终于笑起来,笑完了才道:你觉得呢? 蓉蓉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多罗于是揭开被子,在她耳朵边道:你是我第一个女人。蓉蓉心里甜蜜之极。多罗又在她耳边道:所以原来我以为女人都不喜欢……蓉蓉知道他在调侃自己,刚还说别的女人主动云云,立刻捂住脸,道:哎呀!多罗又笑个不停。 虽然多罗和蓉蓉说话多起来,但她还是不完全了解多罗,她觉得他性子就是那样,他是安静保留性格,和她一样,但她笃定了他没有别的女人也不会有别的女人,因为他不要别的女人。 思雁为小姐高兴,反而蓉蓉觉得亏欠她。蓉蓉的额娘因她摔倒且有大夫的嘱咐,便不干涉他俩,蓉蓉虽然说她和多罗没有真正同房,多罗都是睡在屋里的榻上,但她额娘心里自然明白,年轻小夫妻保不定那事儿,但见他二人好,心里高兴,只嘱咐女儿一定要注意检点保养,小心孩子。 接着母女俩商议,撮合思雁和多罗府的护卫长,继续留在身边伺候。然后蓉蓉将此事写信告诉给璎珞,又提及在家里无事,老太太额娘思雁都不让她管事儿,读书绣花也不让。于是璎珞便教她给长春|药房整理单子票据核帐,因不是为了盈利,每月底拿给她,她消消停停做好了再差人送回去,留备药房记录。璎珞看收回来的结果,见她十分仔细,喜欢她的稳妥。 多罗有一次专门便服去长春|药房,感谢了璎珞,但他只说了四个字:谢谢夫人。璎珞觉得他可爱,看着他,笑道:妹妹年纪小,你要多担待。多罗脸都红了,他明白璎珞话里的双关意思。璎珞又笑道:多罗大人,你应该叫我姐姐,生得这么好一个妹夫,我可是要定了!接着回家告诉了傅恒,自己是如何撮合的多罗夫妻俩。 傅恒听完便严肃地说她不得体,故意带坏名门淑媛,而且人家现在还有孩子,小心舒家和董家上门来找麻烦。她噗嗤一笑,道:叶大夫都说没事。再说了,谁敢找我麻烦?谁敢?谁敢?你说!然后靠进他怀里,双手扳着他的脖子,问道:少爷,到底是我不得体还是你不得体? 傅恒笑起来,捏了捏她的鼻头,告诉璎珞,多罗在暗中照顾扬州郊县那位被皇帝处置了的大夫和学徒的家人。傅恒派去关照他们的人发现有人已在照顾他们,傅恒叫调查了一段时间,才知道后面是多罗,也不说破,叫自己派去的人不必再插手。璎珞闻言一愣,然后笑道:又一个‘善欲人见非真善’的君子。我就觉得他好。 傅恒也看着她笑道:珍珠和我说,你说他像我?原来你真这么想。璎珞嗔道:你别听珍珠胡说!谁能比过富察侍卫?!说着亲住他,舌尖相碰,傅恒阖上了眼睛……她见傅恒恍惚沉溺的模样,心里欢喜无限,仿佛又回到了长春宫的岁月,先皇后娘娘坐在案前写字,教导自己说‘善欲人见,并非真善’……唉,先皇后娘娘,可是自己这位宝贝丈夫的胞姐,“手足至亲,教导成就,恩意笃挚”……那时候,先皇后娘娘对皇上一片痴心,可是碍于宫规礼教,她不能表达……亦觉心神恍惚,情思缠绵,闭上了眼睛。 多罗夫妇开始琴瑟和鸣,但爱莎的烦恼却日渐增大。 七月下旬,普达娃的阿妈尔晞从西藏被接来了京城,住在他们府里,接着他们俩在家里举行了婚礼,到场的只有璎珞夫妇和容妃,容妃带来皇帝和她一起送的金佛窝,金镶宝石烛台,金累丝嵌松石火镰套和一副镶金玳瑁镯共四样金作新婚礼物,傅恒夫妇送的是西洋水晶器皿,陈设碗盘杯子,大小上百件,热闹了半日,她终于正式成了普达娃的妻子。 爱莎发现普达娃的阿妈很好相处,是一个温和质朴传统的藏族山里妇人,她和普达娃母子情深,对普达娃十分关心又很细心,普达娃也很爱她,她还和爱莎说,普达娃小时候就是个好孩子,叫人疼,又说要爱莎将来回林芝去看看。照她所说,普达娃确实是前法王索南的儿子。索南当时在研究林芝粉的解药,在林芝山里采药时遇见了自己的妹妹尔晖。那天忽然下起大雨,妹妹在山路上滑倒,摔在石头上,头上流血,昏迷不醒。 索南救了她,然后因为连日大雨,两人在山洞里一起待了五日,妹妹以身相许,但被索南拒绝,因为自己是出家人,后来便将尔晖送回了家,知道了他们家也有林芝粉的一种祖传配方。第二年,索南又来林芝山里,体谅他们生活艰苦,到她家里来给他们送金子。尔晞早已结婚,但没有孩子。父母早亡,夫妇俩带着已十八岁的尔晖过日子。尔晖在饭食里下药,让索南破戒和她睡了一夜。 索南醒来大吃一惊,没说什么,默默地离开了。过了几个月,他又来家里,看见尔晖怀孕了,他说自己一定会负责任,儿子出生后,他便取名普达娃,过继给尔晞夫妇,但他还是一直将金子送来,他们的生活越来越好,盖了好房子住,请了仆人。他每年都来一次,来的时候,除了看母子俩,还和三人一起研制林芝粉的解药。 ※※※※※※※※※※※※※※※※※※※※ - 【历史原型】关思柏及其六女(二) - 因此,虽然揆叙的阴影犹在,纳兰家这六位小姐依然是当时京中最受人青睐的名媛。永寿(绶)六女,均嫁了显贵,一嫁宗室福秀(其父为岳托后裔,其母为其嫡福晋,乃曹寅之女),一嫁傅恒,一嫁宗室布希禅(努尔哈赤第七子阿巴泰裔孙),一嫁乾隆即舒妃,一嫁宗室弘庆(愉郡王,康熙之孙),一嫁宗室永奎(代善后裔)。就是说,除了一女嫁傅恒,其余五女皆嫁入了爱新觉罗家。非常好理解,因纳兰家不仅是八旗世家,还是当时极贵极富的势族。 - 舒妃傅恒之妻福秀之妻都是关氏所出。傅恒长子福灵安更亲上加亲娶了弘庆长女(订的娃娃亲),次子福隆安尚乾隆和纯妃之女和硕和嘉公主,均是额驸。依考据,次子福隆安和三子福康安是纳兰氏所出嫡子,福隆安袭忠勇公爵位。四子福长安在政坛也显赫,但按其出仕之初的职务和其他一些证据,他应是庶出。从早逝的长子福灵安的生平看,嫡庶界限很明显,他也是庶出。傅恒有两女,长女为乾隆十一子成亲王永瑆嫡福晋(永瑆,剧中的小嘉嫔之子,历史上的嘉嫔/嘉贵妃之子),次女为睿亲王淳穎嫡福晋(淳穎,多尔衮多铎嫡脉,铁帽子王),均是王妃,依婚配状况,应该都是嫡女,由纳兰氏所出,所以纳兰氏至少生有二子二女。 - 关于傅恒和其嫡妻纳兰氏。据考据,两人是同年生人。究纳兰家历史,明珠自己的显赫不论,叶赫那拉氏为满洲著姓,明珠的祖父叶赫贝勒金台吉是皇太极生母之兄,皇太极生母孟古哲哲是努尔哈赤大福晋,地位和嫡福晋是一样的,明珠的妻子是多尔衮同母兄英亲王阿济格之女,所以这家和富察家一样,同是老贵和新贵,名副其实的大富大贵之家。傅恒是李荣保最小的儿子,且绝对是嫡出,所以李荣保夫妇和其胞姐孝贤皇后十分喜欢他。孝贤出嫁之前在家里教导幼弟,感情深厚。 - 纳兰氏和傅恒可能是订的娃娃亲(指腹为婚),因为富察家和明珠家关系近,在康熙后期,他们同支持八阿哥胤禩夺嫡,康熙以胤禩钻营结党如此而深恶之。米思翰三子马齐,马武和傅恒之父李荣保全部参与了此事,被撤职贬官,李荣保更枷责,之后起复,转而支持四阿哥,但李荣保未再起复。傅恒和纳兰氏都生于康熙六十一年,康熙在此年去世,直到此时,所有人才知道康熙传位给四阿哥胤禛。 - 那个时候,除了选秀,王公大臣家的子女成亲,还需要“候旨指配”,所以参与夺嫡失败很可能是导致傅恒和纳兰氏双双过了二十岁才成亲的原因,因为雍正狠狠打击了明珠家,就是痛斥已死的纳兰揆叙支持胤禩胤禟,两家不便结亲,马齐之后受到雍正的重用,且傅恒之姐被选为宝亲王福晋又生了二阿哥永琏,富察家才重获殊恩,富察氏至乾隆二年册为皇后,但乾隆三年永琏薨。据考证,傅恒夫妇大概是到乾隆六年之后,才成的婚,应该是由乾隆同意指婚,福隆安生于乾隆八年。 - 正是在乾隆六年,舒妃以选秀入宫,因为傅恒之妻和舒妃年纪相差不小,不可能参加同年选秀,这位纳兰氏之前没有被选入宫应该就是因为曾和傅恒定过亲。参考历史画像,福隆安长得像傅恒,而福康安却不像,且皮肤非常白,应该是像母亲纳兰氏。纳兰氏藏有揆叙珍视的明代陈淳《墨笔花卉卷》,傅恒曾将此长卷与已拥有的米芾真迹合藏一室,名为“二妙轩”,外人罕能得见,现只存《墨笔花卉卷》。(关于纳兰家家世和富察家的关系,包括福康安的身世考证,可参考黄一农教授的许多文章。) - 【小说里的纳兰家家事参考了以上内容】 第三十一章 冰嬉(二) 尔晖因一次意外,碰到了林芝粉,那时解药还没研制出来,她谁都没有告诉,就在一个夜里悄悄自尽了。等索南再来的时候,只见到她的骨灰,和她的嘱托:要普达娃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不要让孩子在山里蹉跎岁月。林芝山里本是土葬,但因尔晖中毒而死,她自己要求火化,免得贻害。那时候普达娃刚四岁,他并不记得有这样一个姨妈,而这个姨妈更是他的生母,因为父母再没提起过她。 索南拿走了骨灰,却没有带走普达娃。直到普达娃十岁时,他才将普达娃带出了山,尔晞知道他之前没有带走普达娃,是因为他不想儿子出家。 在普达娃十二岁的时候,林芝粉的解药研制好了,尔晞就再没见过索南,但索南还是每年派人将普达娃送回来见她,并给她金子。之后的事普达娃都知道了。五年前尔晞的丈夫因病去世,三年前她在山里采药,被人打晕,便被软禁在一个地方,她并不知道是谁软禁了她,但她知道定是和普达娃有关,因为普达娃早已是白教法王,她是到普达娃成了白教法王,才知道索南是白教前任法王,他们俩住在拉萨楚布寺。 听尔晞诉说的那天,普达娃问尔晞,自己的父亲到底爱不爱母亲,尔晞说,她也不知道,但是她将一本册子给了普达娃,说这是尔晖的日记,尔晖遗言要她将来交给普达娃的。自己一直将它埋在家后面的一棵树下的罐子里,索南不让自己告诉普达娃。这次上京前,她先回家里看看,拿些东西,便挖出来带来给普达娃,她自己并没有看过。 那一夜,普达娃和爱莎都没有睡觉,两人一直在读这本日记。这本日记是尔晖自遇到索南后才写的,里面记录的全是她的心情,日日年年对索南的爱和思念,自然是叙述了她和索南之间发生的事,最后一页,还有索南写的话。普达娃看完了册子,明白了一切。索南早就爱上了尔晖,早在山洞中的那五天,但他充满了矛盾挣扎,所以过了一年,他才会回去看尔晖,尔晖见他又来了,明白了他对自己的心意,但知道他不会破戒,所以才下了药,帮他做了决定,而且自己又吃了可以珠胎暗结的药,就是不想被姐姐将她另嫁他人,因为那时候,尔晞帮她订了一门亲事。 尔晞见妹妹怀孕了,无奈退掉了亲事。尔晖告诉姐姐,自己这个孩子将来就过继给姐姐作为报答,因为姐姐没有孩子,而自己和索南是不能在一起的。索南走了几个月,十分思念尔晖,于是又回来看她,才发现她怀孕了,又推掉了之前的亲事,他十分自责,终于向尔晖表达了自己的心意,说之前自己拒绝尔晖,不仅是因为不愿意破戒,而是觉得自己和尔晖是无法在一起的,他不想伤害尔晖。尔晖说自己不在乎,就这样一年见一次便好了。儿子出生后,两人感觉十分幸福。直到尔晖不幸中毒,她很痛苦,不想拖累姐姐姐夫,就自尽了,等不到索南了,且她中毒而亡,必须火化,留下这本册子给儿子,叫姐姐待孩子长大了再告知他的身世。 索南再来了以后,发现尔晖已去世,且是为自己研制林芝粉的解药而死,悲痛万分,尔晖姐妹始终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更无法和他通信,所以他连尔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便在这册子最后一页写下了两段话,并将册子封了,说将来由尔晞交给普达娃。但索南最后一次见尔晞的时候,对尔晞说,自己出家破戒,罪孽深重,又害死了尔晖,自己研制出了林芝粉的解药,算是对尔晖的告慰,但不想让普达娃知道自己就是他的父亲,自己更不配做普达娃的父亲,要尔晞不要将册子交给普达娃,尔晞答应了。但她心里觉得,普达娃不仅是索南的儿子,更是尔晖的儿子,她应该完成尔晖的遗愿。 普达娃看完了日记,泪流不止,没想到自己的生母竟然死于林芝粉,爱莎也流下泪来,抱着他。 普达娃说:阿妈不知道,师父幼年出家,遇见她的那年,他修行了快四十年,才做了三年白教法王,他无法放弃手中的一切,他每年都回白教的发源地噶玛寺,然后顺便去林芝山里采药研究,因为林芝粉是藏边最厉害的毒药,世代都有人在研制解药却无突破,所以才会遇见阿妈。如果阿妈活得长,我相信师父是会放弃一切和她相守的,阿妈去世的那年,师父已经决定将法王的位置传给让炯,就是后来的黄教法王贡噶宁波,但贡噶宁波那时候还不到二十岁,师父应该是想再过几年扶持他上位一切稳妥了才离开,因为那时候我还小。但因阿妈去世,他便先给我打通了经脉,做好两手准备。正是那年之后,他才开始真正研习医术,他原本可能还想离开白教带着我,但他发现贡噶宁波在暗中图谋不轨,需要有人护卫白教,才将我接去了楚布寺,剃头受戒,并指导我开始修炼莲華嘉波。他收了阿妈的骨灰不知怎么处理了,我从来没见过。 然后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道:我明白了,阿妈的骨灰也存在楚布寺他的灵塔里。他病重后,我记得他叫我陪他去过一次他的灵塔,他要我待在殿外等候。原来那次,他便将骨灰撒在塔内了,就可以和阿妈合葬,但别人不会知道。爱莎流下泪来,说道:所以他才要带着你去,只是那时候,你不知道。 随尔晞进京的,还有皇帝派人为普达娃拿回的《莲華嘉波》秘笈,那第一页上写的确实如贡噶宁波所说,所以普达娃对自己的身世再无怀疑,而他对白教的历史和索南的生平经历自然十分清楚,所以串起了所有的事。 爱莎点点头,安慰他道:尔晞阿妈说你长得像你的阿妈,所以从来没有人怀疑你和你师父是父子,你长得这样帅,你的阿妈定是一个大美女,你师父虽然修习着莲華嘉波,也抵挡不住!普达娃勉强一笑,道:阿妈命太苦了,她甚至不知道师父究竟是谁。 爱莎道:假如她没有遇到你的师父,她是不会变成那样,她会嫁人生子,过完平和的一生。但她不是说了,自己毫不后悔吗?痛苦的是活着的人,你的师父,还有现在知道真相的你。普达娃明白她的意思,道:谢谢!爱莎一笑,将册子翻到最后一页,念索南写的那两段话—— 一 不要不辞而别,我爱。 我看望了一夜,现在我脸上睡意重重。 只恐我在睡中把你丢失了。 不要不辞而别,我爱。 我惊起伸出双手去摸触你, 我问自己说:“这是一个梦么?” 但愿我能用我的心系住你的双足,紧抱在胸前! 不要不辞而别,我爱。 二 来呀,亲爱的!让我们到荒野去!冰雪已经消融,生命从梦乡苏醒,春在河谷、山坡瞩珊,摇曳。走呀!让我们去追寻在辽阔的上留下的踪迹;上呀!让我们登上高山,放眼眺望四周那如海似涛的翠微。 啊!冬之夜叠好、收起的衣裳,如今春之晨又将它铺展开来。于是桃树、苹果树打扮得如同盖得尔夜的新娘;葡萄树醒来了,枝藤扭结好似情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溪流在岩石间边跳着舞,边哼着欢乐的歌,通深流去;百花从的心中绽开,如同从中涌出浪花朵朵。 来!让我们从的酒杯中喝干残存的雨的泪水;让我们倾听小鸟的欢歌,心旷神恰;让我们呼吸那春风的芳菲,如醉如痴。 让我们坐在那藏匿着紫罗兰的岩石下,相互在爱恋中亲吻。 索南给尔晖。总有一日,我去陪你,时时刻刻。 = 然后说道:怪不得你父亲给你取普达娃这么普通的名字,他囿于身份,本不希望你也和他一样。如今,他终于去陪着你的母亲了。你和尔晞阿妈都说林芝山里风景秀丽,温暖宜人,而尔晖阿妈亦是一个多么纯净美好的人,你的父母在那里相遇,也很美好!你父亲写给她的诗太美了!尔晖阿妈虽然早逝,但你师父终于研制出林芝粉的解药,这也是阿妈对世人的贡献。你得到了幸福,他和尔晖阿妈都可以瞑目了。 但普达娃始终不能叫师父为阿帕,尔晞和爱莎都觉得,因为他的阿妈,他无法原谅自己的父亲。 尔晞并没有说过要爱莎生子,普达娃也再没提过。但到了快过年的时候,爱莎还是没有怀孕,她其实早在结婚的那日便停了药。尔晞和普达娃都不知道,容妃和璎珞也不知道,因为她原本是想给所有人惊喜。 黄教法王被处决后,皇帝立刻颁赏了一万金给白教,说是给装缮楚布寺,其实是感谢活佛给自己通消息,敦都多杰立刻上书谢恩,说白教自然应该致力于西藏安定,除去害群之马,衷心感谢皇帝为白教和圣母做主,白教绝不会忘记云云。黄教也很感激皇帝,觉得这一万金是皇帝为黄教出的,为了摆平安抚圣母的事,虽然根本不是黄教做的,免得白教借机挑衅,亦上书感谢,并再表忠心。 那时普达娃便写信告诉活佛,已为白教除了大患,又为师父和圣母报了仇,将不再介入白教和黄教之争,这也是他执意还俗的一个原因,请活佛理解。并把拿回来的《莲華嘉波》秘籍,送还给活佛,还提供了黄教法王安插在白教内部的奸细名单,要求离开白教,说自己亦不会加入其他教派。活佛深表感谢,但先后来了几封信竭诚挽留他,说还俗不影响他继续留在白教襄助自己,他无需回拉萨。只是普达娃心意已决,活佛无奈,最终同意,于是他彻底脱离了白教。 婚后,普达娃便开始转移他在西藏的私人财富,那是他喜欢爱莎后,利用自己的休假日外出,给人讲经灌顶主持法事婚事丧事治病救人等收取的报酬,本来他几乎不收取报酬。因他无以伦比的上师地位和声名,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信众和病人献上的金子和各种奇珍异宝,将近十年之久,累积了大量的财富,他一直秘密收藏在一个地方。他最近和傅恒经常聚首,讨论如何用他的财富。 爱莎才知道,普达娃早就有心离开白教,和自己在一起,她于是明白了,普达娃是一个和他的父亲十分不一样的人,他其实喜欢老婆孩子热炕头!却老是装模作样骗她!果如容妃所说,如果自己不引诱他,他也会引诱自己。后来她也告诉了容妃。容妃见她说的那么直白,比照这一对外表高冷又曾经双双高居神坛不可亵|渎的夫妻,不觉大笑,道:你家还有金矿呢! 所以这个时候,当爱莎告诉容妃,说怀疑自己也和她一样,是不能生育之身的时候,容妃才知道她早已停药,连夏日自己给的蟾酥锭也未用,温言道:你别胡思乱想,你才和他半年吧,停药也不过四个月。爱莎道:嗯,可他内力精纯,那定是我的问题……容妃道:你常去长春|药房,没有叫叶大夫给你看看? 爱莎说自己不好意思和他说这个,也不想别人知道这件事,更不想普达娃和尔晞阿妈知道了难过。容妃道:叶大夫是医生,纳兰夫人知道了也没事,只要你要她不说,法王不会知道。爱莎点点头,道:我相信,其实是我自己害怕面对真相,我怕知道我不能生子。然后凑在容妃耳边说了几句,容妃颇为惊讶,原来她对普达娃如此情真,叹息道:之前我还以为你害怕怀孕生子。 爱莎道:开始我是害怕,但我看高云和孩子那么幸福,她和你弟弟那么困难,都矢志不渝。在玉京园,我们见过傅恒和他的两个孩子,普达娃一直很羡慕。容妃将她搂入自己怀里,道:不会的,你不会和我一样,叶大夫一定有办法。 爱莎抱着她,道:谢谢!我本不该和你说这个,我知道你和皇帝陛下也很遗憾。容妃道:其实安儿就相当于我和他的孩子。爱莎道:那还是不一样的。又道: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容妃笑道:其实等你生了孩子,你带孩子,你也许会觉得其实没什么分别,安儿是我从小带的。假如你真的……你和法王可以收养小孩。 爱莎于是把普达娃的身世告诉给容妃,并要她保密,最后说道:他本是法王,我是圣母,我们都不会成亲生子,不会过普通人的生活,但既然已经在一起了,就特别希望有自己的孩子,普达娃特别喜欢过普通人的日子,因为他曾经经历过那些不普通的事吧,还有他父母的悲剧,就是因为他父亲的身份地位,他始终不能释怀。我原来是圣母,他都不怕艰难凶险,所以他更不能原谅他的父亲。 容妃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假如有选择,皇上也想过普通人的日子,妻贤子孝。爱莎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便道:他和你和福康安,也是这样吧?容妃笑着点点头,然后她写了一封信,要爱莎去带给璎珞,请璎珞为爱莎张罗看病保密等事宜。 ※※※※※※※※※※※※※※※※※※※※ - 【两首诗】第一首是泰戈尔的《不要不辞而别,我爱》。第二首是纪伯伦的《爱情的生命》春之篇。 - 【塔葬】土葬是西藏最原始的習慣,佛教興起後在西藏基本上不作為正常的葬喪方式,但在康區極少數邊緣地區據說仍沿襲至今。火葬也是較普遍的一種葬法,特別是僧人、高貴人死後,進行火化。在很多地方被認為是一種供養,燒畢將骨灰撒向高山之頂、大森林和江河之中。如果是高僧大德則將舍利子或骨灰裝入塔中進行供奉。【塔葬】是一種高層次的葬禮,只用於高僧大德或大活佛。塔葬習俗來源於印度。相傳,釋迦牟尼圓寂後,他的遺體由弟子和信徒門火化,其舍利被揭托等八國的人們分別引去,建塔供奉。這就是塔葬之始。後來這個習俗被佛教弟子門沿用。後來逐漸的開始將真身存在塔內供奉,西藏實行靈塔,已見史書記載為公元八世紀,在桑耶寺旁的山角下,為印度僧人蓮花生修建了第一座靈塔,距今有一千二百多年的歷史了。 - 其後如格魯派創始人宗喀巴以及其弟子歷輩達d賴l喇嘛、班b禪c喇嘛和甘登赤巴、其他大活佛等地位顯赫或事業有成的高僧大德一般都采用塔葬。由於西藏歷史上高僧輩出,因此在西藏的許多地方都有靈塔。如格魯派創始人宗喀巴圆寂後,就在甘登寺修建靈塔供奉,成為甘登寺吸引信徒的重要文物財寶。從五世至十三世達d賴l喇嘛(缺六世)的遺體也塔葬於拉薩布達拉宮內。五世班b禪c到九世班b禪c的遺體也塔葬於后藏日喀则扎什倫布寺內。十世班禪圓寂後,在扎什倫布寺專門修建金、銀質靈塔及塔殿,其他地區的高僧天德圓寂後,有些在本寺內建造靈塔供奉。 第三十一章 冰嬉(三) 年后,四阿哥写了悔过书,皇帝接受后,他又回了吏部。到了六月间,皇帝叫他入工部学差。让他的舅舅工部尚书金简亲自教导。 傅森大松了一口气,晚上终于能睡好了觉,永珹回吏部后便是他亲自督导,再不敢派给其他人。塔里回京后,他曾专门置席请他到家里来小坐,表示慰问,说自己惭愧,连累了塔里却不能为他说话,又给他备办了好多补品。塔里明白他的难处,说自己幸好生了个好女儿,如今在刑部做五品郎中,虽然办差辛苦些,远离了是非,倒也不算坏,二人都十分感慨。 金简十分高兴,他已好久没见过外甥,见永珹成亲后又成熟了些,想起早亡的大妹,心里感到宽慰。年前程颢一事,他自然是知道,于是他找了一个时间,语重心长地和永珹说了好久,要他体谅皇帝的苦心,皇帝让自己来辅助他,是对他和金家的厚爱,永珹贵为皇子,更要宽厚待人等。永珹也表示对年前那件事颇为后悔,皇后,和亲王都已经劝导过他。自己会谦虚谨慎,好好跟着舅舅学差。金简心里更加高兴。 皇后和弘昼也十分高兴,看来皇帝对永珹一如既往,都放下心来。八月间永琪去兵部,傅恒要亲自带着永琪,两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反正永珹还要继续上军务课,而绿营的事,弘昼并不怎么在意,他一向亲近的是八旗军。绿营虽然人多,却居于八旗军之下,整顿绿营的差事又繁杂辛苦。皇后和他的心思差不多。接着,皇帝便让弘昼让永珹参与一些正白旗亲军事务,二人更加高兴,觉得皇帝没有厚此薄彼。 胡嘉佳怀孕的消息让皇后和永珹那边都猝不及防,男女虽然不知道,但五房终是占了先。永珹的两位格格都没有消息,铭绣年纪又小,也无可奈何。永珹自己毫不在意。那拉氏见永珹专注于功课,骑射和学差,也放下心来。 但过了十月,铭绣忽然生起病来。太医院说她情志抑郁,蕴而化火。铭绣一直郁郁不乐很久了,四阿哥府里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但那拉氏心里十分明白,她是因为宫女巧儿和太监赵东两条人命的事自责愧疚所致。 那拉氏曾多次安慰于她,说那不是她的错,要她放下,但铭绣只有十五岁年纪,本是接受正统教育的大家闺秀,她始终不能原谅自己,又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己的阿玛和额娘。十月开始,便发展成眩晕头疼,胁肋胀痛,夜间盗汗,日渐憔悴,太医院用了药,但并未好转。阿里衮夫妇一向钟爱这懂事听话的次女,忧心如焚,但也无能为力。 此时皇帝带着弘昼皇后容妃等和王公大臣去热河秋围未归,太医院报给傅恒后,傅恒便叫叶天士去四阿哥府看诊,叶天士见用了药也不好,便告诉傅恒说,四福晋是心病,多半是夫妻婚后生活不如意。傅恒于是去回明了太后,让太后劝解。 太后自是十分关切,立刻将永珹叫来问,听说小夫妻关系甚好,便对刘嬷嬷感叹,铭绣这孩子竟然不是个福命,四阿哥五阿哥的福晋身体都不好。刘嬷嬷知道老人家心里伤感,便道:是不是去年皇上责罚四阿哥她受了惊吓? 太后道:唉,这个孩子,竟这样想不开,皇帝教育儿子,那不是应该的,皇帝也是为了永珹好,而且也没怎么样啊。刘嬷嬷道:四福晋年纪小。太后道:此话不可在别人面前提起,免得皇帝自责。刘嬷嬷道:是,奴婢自然不会说。 皇帝一行从热河回来后,知道了铭绣生病的事,皇帝立刻下旨,教阿里衮夫人常去四阿哥府第探视。那拉氏心里吃惊,怕往事就此曝露,引起皇帝对四阿哥的厌弃,甚至……因知情人还有袁春望,便和袁春望商量。袁春望道:主子,如今只能弃了这四福晋了。那拉氏吃了一惊,道:你的意思是…… 袁春望道:不用做什么,她这心病无药可医,看来是好不了了,就随她去吧。您再想想,下面给四阿哥找哪家的女儿,好早得皇孙要紧。那拉氏听了此话,不觉涌上泪来。她喜欢铭绣,明白她是一个好姑娘,和对永珹的一片心。永珹也很喜欢铭绣,超过对他的两个妾。袁春望便劝道:娘娘,这不是奴才冷酷,您想想奴才说得对不对,奴才都是为了娘娘和四阿哥十二阿哥着想。 而皇帝心里所想,正和刘嬷嬷说的一样,容妃知道他的心思,便对他道:皇上,您想多了,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四福晋才生的病。其实铭绣一直抑郁,但那拉氏自然是隐瞒不报,所以宫中都不知道。皇帝才把宫女自尽那件事里铭绣的宽悯说了,说觉得她是个好孩子,本想她待在永珹身边,对永珹有好处。容妃其实早从庆妃处知道了那事,便不言语了。 到了十二月初,铭绣的病再也拖不下去了,到了弥留阶段。永珹拉着她的手痛哭,她看着永珹,心里也悲苦不舍到极点,但微笑着道:四阿哥,铭绣此生有幸和你做了夫妻,谢谢你待铭绣的好,铭绣没有遗憾了。皇上和皇额娘也都对铭绣很好,是铭绣没有福气。你勿再以为念,铭绣祝愿阿哥身子康健,前途无量。 阿里衮夫妇被传来见女儿最后一面。铭绣对父母道:阿玛,额娘,铭绣投身在我们这样的人家,享了不少福,很幸运,你们不要难过。只是你们养育铭绣一场,铭绣无法承欢膝下,如今更无法报答,都是女儿的罪过,望来世再投胎在钮祜禄家,好好报答你们的恩情。阿里衮夫妇痛不能言,只有流泪。那拉氏从宫里匆匆来了,见此情景,也流下泪来。 铭绣要和那拉氏单独说话,所有人便出去了。那拉氏坐到床前,道:好孩子,有什么话,就说吧,皇额娘一定给你办到。铭绣道:皇额娘,铭绣走了,那件事就再没人知道了,好在其他人我都仔细旁敲侧击地问过,谁都不知道,也无人疑心,您放心吧。 那拉氏道:孩子,你怎么这样想不开啊!之前皇额娘多次劝你,你只是听不进。铭绣看着床顶,眼神空洞,道:巧儿和赵公公日日来找铭绣索命,是铭绣欠了他们。那拉氏摇头道:宫里一年不知去多少奴才,历年冤死的也不在少数。你嫁入皇家,为这样的事,太不值得了。 铭绣流下泪来,低声道:也许皇额娘说的对,可铭绣做不到无动于衷,巧儿是我害死的,一命抵一命,本是应该的,赵公公也是因为我,铭绣没有怨言。说着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那拉氏心里酸痛震骇,浑浑噩噩走出房去,永珹并阿里衮夫妇,及两位格格,见皇后的模样,如五雷轰顶,一起进来大哭。 皇后回宫后告诉了皇帝,皇帝长叹了口气。那拉氏道:皇上节哀,终是她命小福薄,永珹伤心之极。臣妾想将老十三王爷的外孙女伊尔根觉罗氏给永珹做继福晋,让他早日振作。皇帝道:这些事你去安排吧,还要好好宽慰阿里衮家,就说是朕的意思,除了按定例,内务府再多给五百两办丧事。继娶的事你要和皇额娘商量,要她同意。但人才走,你也不要过于勉强了永珹。 皇后谢恩走后,容妃出来,眼里满是泪水,道:皇后娘娘为何如此着急?皇帝看着门外,摇了摇头。皇帝又问胡嘉佳如何,容妃擦了眼泪,道:太医和令妃都说她一切正常,您放心。皇帝点点头。 叶天士为爱莎诊了脉,又详细问了很多事,只道没看出她有什么问题,要她放宽心,出去散散心,或许有帮助。爱莎松了口气。待她走后,璎珞又问叶天士,叶天士道:她没有问题,就是快三十了,所以没有那么容易。璎珞道:那可以用药吗?叶天士道:再等等,半年时间并不长,我是担心用药,将来孩子会有问题。璎珞道:叶大夫的药我放心。叶天士道:没有万全的药,再等等,不要心急。现在其实无法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真有问题,要等等再看。璎珞点点头。 容妃看了璎珞的信,心里也有点儿焦急,但自然不会在爱莎面前表露,只说教她放宽心,叶大夫说没问题就是没问题。爱莎便说自己想秘密回金川一趟,怎么也要带普达娃回去见见父母和郎卡。容妃问了皇帝,皇帝和傅恒商量,因绿营整顿的事经过四个月的努力,已在收尾,所以傅恒提出年后亲自护送他们回去,顺便为皇帝去处理一些金川,藏边和回疆的要务,皇帝也觉得这样妥贴又一举两得。 傅恒回去后告诉了璎珞,璎珞笑道:你终于可以带我去看青海大草原和回疆了!我还要去看少爷作战的地方!我们顺便把海兰察家的送过去。傅恒也笑着摸摸她的头。 海兰察去了回疆两年,已经被擢升为伊犁将军,统辖着天山南北路。这个职位正是傅恒在乾隆二十一年的时候从回疆视察军务回来给皇帝提的建议,之后君臣二人并兆惠陆续做了详细的讨论规划。由海兰察任第一任伊犁将军,皇帝无疑可以信任和放心。他是去伊犁之前成的亲,之后夫妻便两地分居,他的妻子,噶博西罕氏,名叫瑞冬,留在家里照顾他的额娘,今年也二十岁了,而海兰察和傅恒差不多年纪,老太太一直要她去伊犁,自己住去女儿家,如今海兰察在回疆稳定下来,所以傅恒他们西行便将她送去。 魏湄的女儿,七格格昭华,如今也两岁了,自太后南巡回来,她便被养在太后处。儿子出生后半年,因魏湄再孕,于是皇帝问过魏湄后,便将十四阿哥永璐交由庆妃抚养,庆妃又忙碌起来,她一直未能遇喜的事也丢淡了。回宫后,因容妃住在养心殿,为了让她就近照顾福康安,便让庆妃从原来的永和宫搬到了养心殿后的永寿宫,虽然福康安还是和庆妃住在永寿宫,但基本是容妃自己照顾,除了她不在宫中的时候。 魏湄现在怀孕七个月,她和胡嘉佳本亲近,听说胡嘉佳的好消息后,便常去和她一处,让皇帝放心,所以今年的秋围没有去。有她的陪伴和安慰,忻妃的阴影远去,五房的众人都放下了疑虑。 每日晚间,永琪都会先去赫朱和胡嘉佳屋里,然后在依博尔处歇下,一个月中,他会去和赫朱同房几晚,但赫朱始终没有遇喜,身体倒是全好了。胡嘉佳的好消息自然让海氏十分喜悦,永琪在给她的信里也常和她说胡嘉佳的情况,她每次都嘱咐永琪要对她好,说女人生儿育女不容易,尤其胡嘉佳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四福晋铭绣的离世让宫中和玉京园又感到意外和悲伤,陶嬷嬷又十分心惊,常劝赫朱千万保住身体,其他看淡。 阿里衮因爱女少年夭折,受了很大的打击,他的妻子瓜尔佳氏,乃川陕总督马尔泰之妹,马尔泰之前也曾经担任两广总督,他自请离开京城,回自己原来居住了多年的两广地区。太后召了两夫妇进宫叙话,好言劝慰,但并无效果。皇帝明白他夫妇的心情,又心知阿里衮还因为去年永珹的事心惊,最终将他调回两广总督之任。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悲伤的事,趁过年,皇帝便想好好热闹一下,以告慰太后之心。于是紫禁城里的漱芳斋室内戏台从初一开始,连演了三日的戏。先是正月初一午膳,招待群臣承应的《膺受多福》、《万福攸同》。接下来的两日是后宫自己热闹,上演曲目有《升平宝筏》,即《西游记》故事,《双包案》,《三岔口》等折子戏,都是太后的喜好。 皇后那拉氏只和皇帝去了初一那日群臣听戏和初二一早的祭月礼,其后便说身子不爽,太后心里十分不高兴,觉得她是不想在自己跟前儿侍奉。容妃便劝太后,说她应该是因为四福晋的事,心情不好。四阿哥府中居丧,自然是没到。初二那日,永琪率妻妾给太后皇帝容妃庆妃等拜年请安,然后只看了一会儿戏,太后便教他送胡嘉佳回去了,因胡嘉佳怀孕已过五个月,赫朱和依博尔留着继续热闹。 璎珞在腊月初便带着儿子回了马神庙街,因按照富察府惯例,孩子两岁种痘,府中预备桑虫猪尾,不准炒豆子,不准泼水,同时供奉痘疹娘娘,要福隆安穿红衣。用熟痘苗,由叶天士全程照管,傅恒白日朝会,晚间回马神庙街,宿在书房。夫妇俩颇为紧张,十余日未得安稳,好在孩子顺利出痘又慢慢康复,大家都松了口气,年前叶天士就回了家。 初一午后按例是去家庙行礼。家庙即富察家宗祠,又叫恪喜公祠,准噶尔之战后由皇帝敕建。按照皇帝旨意,此宗祠立建正祠五间,各设煖阁,按昭穆安设神主,大门三间,东西两庑各三间,一为宰牲及供办祭品之处,一备守户居住。每岁春秋,遣太常寺堂官读文致祭,祭祀牲果酒帛等项交太常寺备办。盖造祠堂暨一切祭祀应用器皿交工部造办,牌位匾额及祭文俱交该衙门撰拟,祠宇落成时,翰林院撰祭文,太常寺备祭品,奏遣大臣读文致祭了一次。 老夫人首先率领众人在宗祠门口先叩拜皇帝御赐的傅恒功德碑。 第三十一章 冰嬉(四) 碑首是螭(chi1)首,四个龙头两个龙身。额篆敕建二字。碑正面有皇帝撰文,篆书,汉满文合璧,内容是说因傅恒的功绩追谥曾祖哈什屯,祖米思汉,父李荣保,均追封公爵,妻俱封为公妻,一品夫人。碑阴空白无字。碑阳和碑阴各有一圈小龙的圈边,是一圈小龙首尾相接,龙首与龙尾之间有一颗珠子,一圈下来共有十四条龙。这种图案叫做赶珠龙。碑的圈边上和下又是另外一种图案,两龙相对,中间一个团龙。这是二龙戏珠形制的另一种形式,这种形制本来只出现在皇家建筑规制里。 碑两侧是一样的高浮雕,碑左侧是一条龙追着珠子一直向上升,在龙的下方还有一个小小的守宫,就是壁虎,隐藏在石头当中,嘴吐祥云,整座碑上的祥云都是由它吐出来的。 龟趺座下面有一个底座,上面雕刻很精致的海水江崖纹,这个底座叫做海墁石。海墁石雕刻以海水作底,四正面雕江崖,四角于漩涡中象征性雕鱼、鳖、虾、蟹,作出横行、凫水、弓腰、打挺之状,象征大海里的生物,栩栩如生。 璎珞最喜欢的便是这块高大厚重,雕刻精美,由龟趺座驮着的敕造汉白玉碑,每次跪拜的时候,都喜上眉梢骄傲之极,而傅恒每次祭祖回去,都说这是她的功劳。 初五这日晚间,夫妇俩正要睡下,门房来报,说是多罗府上的少奶奶突然早产。璎珞匆忙换了衣服要去,傅恒说陪着一起去,璎珞说他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多罗府还要招呼他,多罗府上已去请叶天士了,叫他待在家里睡觉等消息。 原来多罗府在正白旗地界石景花园附近,离马神庙街和弘昼府都不远。养心殿都知道福隆安种痘的事,傅恒夫妇这段时间住在马神庙街。这晚蓉蓉突然作动,但离产期还有一个月,好在产婆乳娘早已找好,多罗便立刻差人去通知璎珞,并去长安街南叶天士府邸接他来。 叶天士家离这里远,所以璎珞先到了,进了内堂,只见多罗在产房外面,面色焦虑,见她亲自来了,有点意外,忙迎上来,告诉璎珞说,蓉蓉一直很好,不知为何突然早产,不敢去告诉两边家里。璎珞忙安慰他,说不会有事,自己先进去看看,这样他可以安心。多罗点点头,道:谢谢姐姐!自璎珞上次说过后,他私下里也和蓉蓉一样,叫璎珞姐姐。 璎珞进去后,立刻去床边看蓉蓉,思雁在床边,两个产婆也在烧水忙碌着,蓉蓉戚着眉头,见璎珞进来,立刻道:姐姐,多罗没事吧?他吓坏了,我不会有事的,你让他放心。璎珞见她面色苍白,立刻握住她的手,笑道:他没事,我刚和他说了几句,你别操心他了,先顾自己,你现在感觉怎样?蓉蓉道:疼得有点儿厉害。璎珞点点头,道:第二胎会很快,叶大夫就来了。蓉蓉道:我担心孩子。璎珞安慰道:早一个月应该不要紧的,有叶大夫在,你放心。 少时,叶天士来了,因为是早产,他直接进产房,进去前也安慰了多罗,说不算提早太多,早产也是正常的。他进去后,便让璎珞去外面等。璎珞于是出来和多罗一起坐着。多罗告诉璎珞说,岳母腊月里就带着小雪回董家了,自己和蓉蓉年三十和初一都在董家,回来后歇了两日,今天又去二哥府上看舒老太太,可能是过年这一阵事多,蓉蓉有点劳累了,腊月里自己就劝她不要跑来跑去,但她说毕竟是过年,而且多罗又升了职,不能让长辈亲戚们觉得他俩拿架子怠慢了,自己几乎不在家,没法在家看着她,思雁也劝不动。 璎珞点点头,又想:大家里人多规矩多,也是麻烦,蓉蓉年轻,抹不开脸,怕人说话挑错儿。好在因自己身份特殊,傅恒在朝中又十分有地位,不用到处走富察家的亲戚,亲戚上门一般也是大哥广成和大嫂在他们的府邸接待。但只和他说福隆安种痘和准备年后西行的事,免得他过于焦虑。 时间滴滴答答过去,到了凌晨五更天的时候,终于听见了孩子的哭声,外面两人心里都松了口气,思雁高兴地出来说,是个小少爷!母子平安!姑爷放心!多罗闭了闭眼睛,长吁了口气,璎珞也高兴地看着他,舒老太太如愿以偿,不会再提纳妾了! 等孩子洗干净抱出来的时候,叶天士也出来了。多罗抱着孩子感谢叶天士,叶天士说因是早产,孩子有点儿小,才五斤,但因为小,又头恰好在下面,只是有一点儿偏,所以生产还算顺利,叫二人放心。又细细写下关于孩子和大人的产褥照顾,开了大人的药方和补膳方子,思雁都一一记下收了,自去安排。 多罗送叶天士出去,要车夫并两个府中的护卫好好将叶天士送还家。璎珞便抱着孩子,看着这个初生的小小婴儿,想起福隆安和姜姜出生时的样子,心里满是柔情。等产房收拾好后,多罗和璎珞一起进去看蓉蓉,蓉蓉已昏睡,璎珞便告辞。多罗说辛苦了她一夜,要送她出去,她要多罗留步,自己还要在马神庙街住两日,要他每日报给她蓉蓉的情况,多罗应了。她回去后,傅恒立刻就醒了,听了多罗的好消息,自也为他们高兴,要璎珞赶紧睡下。 璎珞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屋里无人。她知道傅恒在照顾儿子,自己坐在床上想了一阵心事。晚饭后,夫妇俩和女儿玩了一会儿,回到屋里,璎珞立刻靠入傅恒怀里。傅恒搂着她,道:怎么啦?昨晚上太累了?再早点儿睡吧。璎珞摇摇头,道:少爷,我们再生个孩子好不好?傅恒惊异地看着她,姜姜才不过生了一年,而且璎珞也曾说过不要孩子了。傅恒便带她坐在床沿上,道:你太辛苦了,药房那边事情本来就多,而且隆儿和姜姜的事也够你忙的。 璎珞道:家里的事有海姐姐和珍珠,我基本不用操心。我和爱莎一样年纪,叶大夫说她不容易生子了,所以我也担心。傅恒道:我们已有两个孩子,隆儿痘也发好了,再不用担心。璎珞将头埋在傅恒怀里,道:昨天看见多罗的儿子,我就想再生少爷的孩子。额娘也会高兴。傅恒笑起来,想了一会儿,道:好,但我们马上要出门了,回来再说吧。璎珞道:不,我想孩子怀在那边,少爷打仗的地方,多有纪念意义!傅恒十分意外,想了想,道:那边不比京城和家里,路上又辛苦,到时候我怕你很不舒服,有闪失。 璎珞道:我不怕!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要不我们带着叶大夫一起去,他其实也想出去走走看看,研究一下藏医回医,他和我说过,这个机会对他也是难得的。傅恒又想了一会儿,道:但现在令妃要生产了,接着便是永琪的格格,叶大夫和我们一起出门,最早也得五月间才能回来,或者更长,去年忻妃的事让皇上心里颇有余悸,你恐怕要问问皇上。璎珞道:好,过两日冰嬉的时候我问他。 璎珞说的冰嬉,是清宫内的冬季冰嬉习俗,在正月里常常举行,皇帝将其视为“国俗”,曾说“冰嬉为国制所重”。每年从八旗官兵中挑选“善走冰”的能手入宫训练。三九四九冰上走,所以一般冬至到“三九”时在西苑冰上举行冰嬉,皇帝率王公大臣等前往观看,赛后皇帝分等次,恩赏银两。 年后第一次冰嬉定在初八日举行,璎珞又已可以出席宫中的命妇活动,皇帝便教璎珞一起去观赏,然后看福康安滑冰。 魏湄将在三月初生产,所以内务府已经添炭并派了守月姥姥。整日看戏对她来说也很累,她连续两日一早去漱芳斋点卯,给太后请安,看一会儿,太后便让她回储秀宫。初四日下午,她歇午觉起来,见皇帝正坐在她寝室的外间,不觉惊喜。皇帝见她扶着细君从里面出来,忙起身上前亲自扶她。细君和李玉便笑着退出房去,带上了门。 两人一起在榻上坐了,皇帝便问她今日感觉如何,方才歇觉歇得好不好。魏湄说自己好,靠近皇帝,皇帝便笑着搂着她。两人待了一会儿,魏湄请旨说想吴敏的夫人和奕禄的夫人过年来宫里看自己,皇帝于是允了。魏湄便说自己的捣衣图临了半年,有样子了,叫皇帝一起看。 皇帝道:下次再看,朕今日来是想和你说一件事。于是便把太后要她在这次生产后,开始协助皇后分担六宫事的意思说了。魏湄十分高兴,感谢了太后和皇帝对自己的信任,说自己一定会小心谨慎,绝不懈怠,请太后和皇帝放心,但不知皇后娘娘的意思怎样。 皇帝点点头,道:这不仅是太后的意思,皇后想多些时间礼佛,她也和朕说了,想有人来分担宫务,朕觉得你仁善宽厚,很有妇德,是很好的人选,她也说好,就偏劳你了。魏湄道:皇上说哪里话,皇后娘娘不觉得魏湄出身低人粗笨,愿意教导魏湄,魏湄定然不辜负万岁爷和皇后娘娘的期望。皇帝点点头,看着她,道:现在你不要操那些心,怎么也要等你身子恢复了,夏天再开始。 魏湄笑道:皇上放心,皇上的九格格好着呢。皇帝于是微笑着用手抚摸她的肚子,一边说道:你不用担心,大典和活动还是皇后主持,你若有疑难,可找沉壁商量。魏湄忙道:是。看皇帝的神情很专注,心里觉得十分幸福。走的时候,皇帝还在她脸颊上亲了亲,然后她扶着皇帝,将皇帝送到殿门外才回来。 细君进来听说了这件事,心里十分高兴。没想到两年前自己还跟着才进宫的魏湄,待在圆明园里冷冷清清,如今她却要协理六宫了,怕是储秀宫楹门将被踏烂,便笑道:娘娘,看来您这次生了,皇上要晋您贵妃了,否则怎么管六宫事?还是因去年忻妃娘娘那事,太后和皇上都看上了您。魏湄道:就是为皇后娘娘跑跑腿,哪里就成了管六宫?你不可胡说,更不可去外面说。 细君忙道:是,奴才自然不会去外面说,而且这还早呢。然后又高兴地道:您要是晋了贵妃,位分可就在容妃娘娘之上了呢。魏湄不无忧心地道:我觉得不妥,容妃姐姐常日陪伴着皇上,宫里的事也比我熟悉,皇上的意思是叫我有事和她商量,我越过她像什么样子,皇上定不会那么做的,而且没有她,也没有我的今日,你不要乱说。细君了解自己主子的脾气,点了点头。 太后要令妃协理六宫的计划,承乾宫也在议论。这事是初四早上,皇帝亲自到承乾宫来说的,当时皇帝颇有为难的样子,说这是皇额娘在年前提出的,自己考量再三,来和那拉氏商量,看她觉得是否妥当。那拉氏有点儿意外,但立刻笑道:太后她老人家体谅我,淑慎自然愿意,皇上,您不要担心淑慎,皇上怎么说,淑慎便怎么做。 皇帝看着她,见她手里拿着一串佛珠,温言道:你操持六宫,辛苦了多年,朕很感谢,想着有人协理,你便可以轻松些。那拉氏忙道:皇上,您怎么啦?淑慎身为大清的皇后,理当为皇上鞠躬尽瘁。您体恤淑慎,淑慎十分感激。淑慎礼佛这些日子,心里只觉得祥和平静。臣妾最关心的是您,一直想精心侍弄给皇上的汤和小食,如今正好得空了。皇帝点头谢过,又问她身体,要她不要再沉湎于哀伤。两人说了好一会儿,皇帝才带着李玉离开。 皇帝走后,袁春望和珍儿走上来。珍儿不忿道:看来,太后始终不肯放过您。皇后一笑不言语,放了佛珠,自去逗弄鹦鹉。袁春望道:这令妃不过是个干活儿的,主子娘娘依然是皇后,而且露脸的也还是主子娘娘。那拉氏道:令妃出身太低,入宫时间又短,还一直在养孩子,上不了大台面,皇上不会糊涂,但不好拂逆太后的意思。珍儿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奴才为娘娘高兴!您可得了轻松了。 那拉氏闲闲地道:过年本宫不陪看戏,太后心里不痛快。珍儿道:那您为什么不去呢?您身子很好啊?那拉氏道:本宫不想再看她的脸色,彼此不见,便省了心,去她那里请安倒罢了,可长日陪坐,本宫可不愿意,她身边不缺人,她看见本宫,心里也不痛快,何苦来呢。果然,她就将令妃推了出来。袁春望道:就是,别说是太后,主子娘娘谁也不怕!那拉氏看着他一笑,珍儿不明白他们俩的意思,但见他们俩不说,也不问,只要皇后和承乾宫没事就好,其他的她也不在意。 初四晚饭后,在隆禧馆,皇帝赐了一幅画给容妃,容妃展开来一看,只见小字写着「明人秋景货郎图」。画上雕栏玉砌、花木映衬,卖货郎身旁停着一辆比人还高的华丽货车,正以琳琅的小商品招揽顾客,对面是两个贵妇和两个孩童,十分细腻生动。容妃惊喜地看着皇帝,皇帝点点头,道:和扬州那货车很像吧?朕那日得了,便想着给你。容妃忙笑道:谢主隆恩! 其后容妃问皇帝,皇帝便把已和皇后商量好又告诉了魏湄的话说了,容妃抚在他肩上,道:这下您放心了?皇帝叹了口气,道:皇额娘对淑慎越来越不满,其实淑慎是她早前要立的。容妃一笑不言语,坐回去,拿着画仔细看。 ※※※※※※※※※※※※※※※※※※※※ - 【富察家宗祠及傅恒功德碑】宗祠建制和碑的细节如文中所示,宗祠建制和祭祀全是碑文上所写的原话。但在历史上,是金川之战后即由皇帝下旨建的。延禧里设定为准噶尔之战后。螭或螭首,是古代中国上古神话传说中的龙生九子之一,属于一种没有角的龙。在中国古建筑或器物、工艺品上常用它的形状作装饰,嘴大、肚子能容纳很多水,在建筑中多用于排水口的装饰,称为螭首散水。 第三十一章 冰嬉(五) 皇帝看着她,道:沉璧,等魏湄开始协理后宫,虽然教她找你商量,但朕必须要升她的位分,她才好办事。容妃看着他,温柔地道:贵妃吗?皇上,您只管去封,您不是早明白沉璧,沉璧所在乎的,不过是您。宫务沉壁可做不来,无须和我商量。皇帝心里十分动情,要她放了画,将她拉过来,抱在怀里,容妃看着他,微微一笑,皇帝便吻住了她。 皇帝情热,容妃一直温柔地回应,亲了好久,皇帝才放开她。容妃道:皇上,您今天翻了谁的牌子?皇帝道:舒妃,但朕不想去了,朕要和你。容妃笑道:这不好吧?您还是去吧!您也好久没去她那里了吧?皇帝“嗯”了一声,但是问道:朕去了,你怎么办?过年一个人冷冷清清。容妃笑起来,道:昨儿才一起,刚还和您和安儿吃了饭,怎么是冷冷清清,您快去吧!说着,便教彩云去抱猫儿来。皇帝一笑,站起来,自去了。 踏雪到了钟粹宫,舒妃早已沐浴好在候驾,皇帝笑着将她扶起来,自在榻上坐了。舒妃见他今日心情很好,便笑道:皇上,您前几日看戏不累吗?皇帝道:累,所以才到你这里来松泛松泛!过两日冰嬉,永瑆准备好了吗?舒妃道:是,臣妾早就和他说了,他可兴奋呢!今年他好容易可以滑了,入冬以后便日日练习,可勤奋呢,那天您看看就知道了!皇帝道:好!冬日长,你要他多滑多练。舒妃忙起身道:是,臣妾遵旨! 皇帝又问:最近纳兰夫人有没有去看你额娘?舒妃道:嗯,年前带两个孩子去过。皇帝道:她从小便没有额娘。舒妃见皇帝的神情,忙道:臣妾明白了,臣妾家里人少,额娘可愿意热闹了,但纳兰夫人说她在长春|药房事情忙。皇帝一笑,道:朕没什么别的意思,看她自己吧。舒妃于是笑道:她如今两个孩子,家里也忙着呢! 皇帝点点头,道:冰嬉那日,她也会来,看安儿滑。舒妃点点头,道:臣妾听容妃妹妹说,安儿滑得可好呢!因她现在和富察家是亲戚,福康安应该叫她姨,永瑆和福康安又在一处玩儿,所以她也叫福康安作安儿。 皇帝笑起来,颇骄傲的样子。舒妃知道皇帝十分喜欢福康安,于是又笑道:虎父无犬子,安儿入宫这些年,被您和容妃妹妹□□的好!皇帝十分高兴,道:你也瞧出来了?舒妃忙道:当然了!您的孩子,还有不好的?!听了这话,皇帝心里受用到极点,笑道:你也是个会哄人的!李玉在一旁呵呵直笑,舒妃也笑道:臣妾从不说瞎话! 说着,自去那边案几上拿了一盆盆景来,对皇帝道:皇上,臣妾又养了两盆榆树,这一盆好些,要不您带回养心殿给容妃妹妹?皇帝看那盆景,见小圆叶子青青郁郁的茂盛,心里欢喜,道:好!今天啊,她叫朕一定来看看你,说朕忙得太冷落你了。舒妃欢喜地道:容妃妹妹是个贤惠人,这后宫里可都称赞呢。皇帝点点头,又道:你和令妃也不错吧?舒妃忙道:是,令妃妹妹也是个好人,那个时候忻妃病成那样,人人害怕,她却日日守着她,臣妾是很佩服的! 听了这话,李玉忙咳嗽了一声,舒妃才觉得自己不该在过年说这个,见皇帝面转戚色,忙道:皇上,不早了,臣妾伺候您安置?说着,上前挽起皇帝,一起进了后面的寝室。躺到被子里以后,她见皇帝还是闷闷不乐,后悔自己说错了话,皇帝难得来钟粹宫一次,自己应该好好珍惜才是,于是便靠进皇帝怀里,紧紧抱着他。皇帝道:你怎么不说话了?舒妃道:臣妾困了。皇帝道:那睡吧。说着闭上了眼睛。 舒妃见皇帝没有兴致,心里更加后悔,但又十分不甘心,于是开始解皇帝的衣服扣子。皇帝由着她,自己不动,她于是高兴起来,先解了皇帝的衣服,又解自己的衣服,才解到一半,皇帝将她压在了身下……云雨过后,皇帝很快就睡着了,她甜甜蜜蜜地一笑,然后看着皇帝。 她入宫已经超过十五年了,她入宫的时候十五岁,皇帝才三十出头,那个时候,后宫是先皇后和高贵妃的天下。如今已是容妃和新令妃了,自己虽然一直说不上多么得宠,又没养住孩子,但因明珠家的底子,皇帝对自己还是不一样的。十几年过去了,珠帘寂寂,当年掌上承恩的,已走了多少旧人,又换了多少新人。自父亲去年去世,纳兰家更形凋零,而皇帝对自己还和以前一样,忽然觉得十分幸运…….那个时候,皇帝要魏璎珞过继纳兰家,并说给纳兰家恩典,皇帝待自己真是很好的…… 初八这日一早,在西苑金鳌玉蝀桥之南的湖面冰场举行冰嬉。雪已停,正当严冬,西苑内的远近亭台楼阁都掩映在雾霭之中,屋檐下和树枝上都挂着亮亮的冰柱。镶黄旗,正黄旗和正白旗皇帝的亲军担任保卫任务。满朝文武几乎都到了,众人簇拥着皇帝华丽的冰床,站在冰场的东面,皇帝端坐其内。 冰场上,旗手和射手们间隔排列,盘旋曲折滑行于冰上,远望之,蜿蜒如龙形。冰道在将近御座处设一旌门,上悬一球,称天球。转龙队伍滑至此处时,分别射矢,中者有赏。冰场□□有这样的旌门三处。另外在滑行队伍中还有各项杂技表演,如舞刀、叠罗汉及花样滑等。表演者的各种姿态让凛冽的寒冬充满生机,观众都大声喝彩拍手。 在蜿蜒冰道的北面设暖棚,由容妃带着福康安,舒妃带着十一阿哥永瑆,和璎珞一起观看。永瑆兴奋地直拍手,而福康安专注地看射手和表演者的动作和技巧,一言不发。容妃见他专注的神情,心里十分喜慰。璎珞也看见了,看了看那边皇帝的冰床,看不见坐在里面的皇帝,只能看见车边立着的傅恒。 射手们的冰嬉结束后,列队听皇帝讲话。皇帝提倡鼓励冬季锻炼,强身健体,崇尚武德。接着行赏,之后王公大臣散去。皇帝便教将暖棚移到冰床这边来,让福康安和永瑆下场演练。众人看不到十岁的福康安在蜿蜒曲折的冰道上滑得十分娴熟,速度飞快,都不觉赞叹。容妃笑道:安儿自进宫,每年冬天都在练习冰嬉,他十分地喜欢!又对舒妃道:十一阿哥年纪小,滑得也挺好的。舒妃十分得意,逊了谢。 皇帝喜悦的目光追随了两个孩子一会儿,问傅恒道:安儿现在的骑射如何了?傅恒回道:蔡将军升职后事忙,但说还想继续教安儿,安儿也喜欢他,我就允了,蔡将军说他差不多和十二岁的孩子骑得一样好了,但手臂力量还不够。皇帝和容妃欢喜地对望一眼,璎珞在一旁看着这两人,心里也感慨和欢喜。忽听舒妃说道:皇上,永瑆也可以骑射了吧?他马上就七岁了。 皇帝对她道:还要等等,安儿是八岁开始的,待永瑆八岁再看。舒妃点点头。忽听冰道那边好几个侍卫一齐大叫,众人看去,只见两个孩子撞在一起,双双摔倒在中间旌门处的冰上。容妃和舒妃都大吃一惊,站了起来,皇帝忙叫傅恒立刻过去看。傅恒匆匆近前,只见侍卫已分开了两人,福康安脚上鲜血淋漓,原来跌倒的时候,永瑆的冰刀划在了他的脚踝上,撞击力度又大。福康安感到钻心的疼,泪水涔涔而下,但不出声。永瑆吓得哇哇大哭。 傅恒立刻从地上抱起福康安,对侍卫道:给十一阿哥换鞋,再送过来。傅恒将福康安抱到皇帝那里,皇帝已从冰床里出来了。傅恒道:十一阿哥看起来没事,皇上放心。众人早见他抱着福康安过来,知道福康安受了伤,走近后见福康安脚上全是血,都吃了一惊,皇帝心里一痛,道:放入冰床,太医呢? 随侍的太医和助手正被侍卫领着匆匆走上来,傅恒将福康安放在冰床上,容妃急得脸上出汗,皇帝扶住她,她才拿出手绢来擦汗,福康安勉强对二人一笑,道:皇上,皇额娘,安儿没事。舒妃在一旁也焦急害怕,璎珞对她道:别慌,没事,你一会儿看看十一阿哥。 太医上来,和助手一起解开了福康安脚上的冰刀,给他处理伤口。侍卫将永瑆送到舒妃身边,舒妃立刻抱着他,问他有没有摔着撞着,永瑆还在哭泣,但看起来并无损伤,皇帝心里有点儿烦躁,便对那侍卫道:你领一队人,先护送舒妃和十一阿哥回宫,直接送太医院,叫看看十一阿哥。那侍卫领命带二人去了。 福康安的袜子和绑腿被脱下后,只见刀口入肉足有寸余,鲜血直流,容妃心里大痛,立刻落下泪来,紧紧攥着福康安的手。太医将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上了止血的药,包扎好,然后对皇帝道:皇上,外面天儿冷,要尽快送福康安少爷回宫医治,伤口很深,微臣怕感染。 璎珞对皇帝道:我和傅恒带安儿去长春|药房,叶大夫看了,我才放心,再送回宫里。容妃忙道:沉璧也去,皇上,您放心,您先回宫吧。皇帝想了一下,道:朕也去,朕也好久没见过叶天士了。皇帝和璎珞容妃都是坐轿,傅恒便令上普通轿子,四个侍卫换上便服随行,自己也去换下了朝服。 去药房的路上,傅恒抱着福康安单独坐在一辆车里。福康安对傅恒道:阿玛,我没事,疼得好些了。傅恒道:怎么会撞上?福康安道:十一阿哥滑的慢,我滑了一圈赶上了他,从他身边经过,恰好在旌门处,弯道很陡,他一紧张便倒在我身上了。傅恒点点头,道:很疼吧?福康安咧嘴道:还好。 傅恒又道:一会儿皇上和容妃娘娘问你,你就说你不小心撞倒了他。福康安道:为什么?傅恒道:他年纪小,阿玛不想皇上说他,你是哥哥,要担待弟弟。福康安点点头,道:是,安儿知道了。傅恒爱怜地摸摸他的头,见他疼得全是汗,便用袖子给他擦拭。 福康安进宫差不多三年了,不仅长高了长大了,而且懂事了许多。从南巡开始,他一直和容妃几乎日日和皇帝晚饭,在皇帝的心里,对他早已超过了其他小皇子,而且他本来就是皇帝的儿子,皇帝如今也知道了,所以傅恒不想皇帝对永瑆和舒妃感到不快,这原本只是小孩儿间玩耍的意外。 众人从东侧门入了长春|药房的二院正房,叶天士正在前面看诊,闻言立刻去瞧。皇帝不要他行礼,叫他立刻看孩子。他和助手一起又继续给福康安处理伤口,上药,重新包扎,然后叶天士给他把脉,开了口服汤剂。最后对皇帝说:皇上,依微臣之见,福康安少爷这三天就留在这里,由微臣照看着,他流血有点儿多,而且微臣担心伤口感染化脓,三天后若无事,大家便可以放心了,届时您再派人把他接回宫。 容妃一直坐在床头,紧紧握着福康安的手,此时便道:皇上,臣妾这三日在这里守着安儿,臣妾回宫也睡不着觉。皇帝沉吟了片刻,道:也好,有劳叶天士了。又对傅恒道:你去派人微服守在这院子里,朕回宫后叫人送沉璧的东西过来,再叫彩云和乳娘来伺候。这三天纳兰夫人也在这里守着。说着看着璎珞,璎珞忙道:是,明蕙遵旨,皇上放心。容妃吁了口气,看福康安已经沉沉睡去,便用手放在嘴上,轻轻“嘘”了一声。众人出去了,皇帝和容妃两人待在屋里。 容妃还坐在床头握着福康安的手,皇帝坐在床边,看着福康安。见他黑黑长长的睫毛阖着,脸色苍白,眉头微戚,想是伤口疼,在梦里也睡不安稳,心里不觉大痛,想起自己对这个孩子的亏欠,眼中涌起了泪。容妃也是十分心疼,但看见皇帝这样,不免奇怪,忙道:皇上,您放心,有叶大夫,安儿没事的。 皇帝点点头,别过脸去,收了泪,对容妃微笑道:这几天就辛苦你了。容妃道:您这是怎么啦?沉璧是安儿的额娘。您今天也乏了,早点儿回宫休息。皇帝点点头,又摸了摸福康安的手和额头,觉得他不热,于是走出屋去。 他出了门,傅恒立刻迎了上来,说护送他回宫,璎珞已经回去了,拿了换洗衣服等再带几个婢女和小厮来伺候,说这里有璎珞,自己晚上也会住在这里,皇帝可以放心。皇帝点点头,带着侍卫一起走了。 皇帝回了养心殿,舒妃等在那里,告诉他,太医院说永瑆没事,就是受了惊吓,又问福康安的情况,皇帝便将叶天士的话说了,说这几日福康安和容妃就待在长□□房。舒妃又跪下谢罪,说都是永瑆不好,让福康安受了这么重的伤,皇帝心里正有气,但温言道:傅恒说是安儿撞了永瑆,不关他的事,你不要责备他,而且他年纪小,小孩子一处玩,磕磕碰碰是难免的。你也累了,跪安吧。舒妃于是谢恩去了。 李玉在场将二人对话都听了去,见皇帝回来后一直不高兴,心里有数,回后殿便小心服侍他更衣等,最后道:十一阿哥年纪还是小。皇帝喝了两口茶,道:舒妃喜欢逞强,还要永瑆现在就上骑射呢。 ※※※※※※※※※※※※※※※※※※※※ - 【冰嬉情节】参考乾隆朝时金昆福隆安所画的《冰嬉》图。 第三十一章 冰嬉(六) 李玉听了这话,知道皇帝迁怒于舒妃,更不知道说什么好。皇帝又道:永瑆这孩子,倒是聪明好学,喜欢读书,舒妃只别为了自己的好胜心,把孩子折腾坏了。李玉忙笑道:您说的对,福康安少爷身子骨儿好!皇帝微笑道:他像朕小的时候,劲头儿也像,忍劲儿也像。 李玉闻言,十分惊奇,看着皇帝,但见皇帝似乎没有察觉,兀自在那里笑吟吟地想些什么。心想:看来皇上真是特别喜欢福康安,这福康安身子骨儿好,那也是随傅恒大人嘛,皇上还是因为容妃娘娘! 于是李玉满面堆笑地道:也是容妃娘娘带的好,他入宫这几年,只要容妃娘娘在宫里的时候,至少半天带着他,看他骑射,哄他午睡,教他吃点心,又嘱咐他勤洗手不要挑食,要是说哪里一点儿不舒服了,更是紧张得寸步不离,奴才觉得亲娘也不过如此!也难怪他喜欢粘着娘娘。不过福康安少爷倒是很少生病,就是开始骑马的时候摔过几次。瞧他个儿都这么高了! 皇帝自是十分高兴,道:他就是朕和沉璧的儿子!李玉才想起来,福康安的生母是尔晴,而容妃现在已是皇帝亲赐的福康安的额娘,忙道:是是是,奴才说错话了!说错话儿了!皇上原谅奴才!容妃娘娘和您都身子好。皇帝没在意,又想着自己的心事,最后点了点头,李玉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福康安在长春|药房住了三日,容妃陪着他住在正房,璎珞和傅恒在西厢房也一起住了三日,叶天士见伤口并未化脓,于是开了外敷药和内服药,要他带回宫去用。福康安下午回来后,皇帝立刻去永寿宫探望了他,并教容妃晚上去華滋堂侍寝,然后才去和安南客人晚宴。容妃在永寿宫和福康安一起晚饭后才回养心殿,沐浴后,收拾停当,才去華滋堂。她知道皇帝想她了,又要问福康安在长春|药房将养的详情,心里甜蜜。 亥时三刻皇帝才回来,等他沐浴好进了寝室,容妃已睡着了。皇帝躺到被子里后,从背后抱着她,她立刻醒了,突然觉得皇帝今晚不太寻常,因为之前如果她睡了,他不会搅扰她,于是便闭着眼睛,轻轻抚摸皇帝抱着她的手,等皇帝开口。过了一会儿,皇帝终于告诉了她福康安的身世。虽然两层床帐放着,但他说话声音还是压低了,想是怕外面的李玉听见。最后说:那个晚上,朕非常自责,以为真的是朕喝醉了才……朕不准她去告诉容音和傅恒,可没想到竟会有孩子……后来朕问她,她说孩子是傅恒的……所以,容音走的时候,一个字都没留给朕…… 容妃震惊之极,这比皇帝的身世更让她震惊!璎珞毒杀了尔晴更让她无比震撼,怪不得所有人讳莫如深!璎珞一直没告诉自己。福康安的身世牵涉到傅恒和他的前妻的真相,牵涉到皇帝和璎珞分离的真相,牵涉到先皇后之死的真相,牵涉到皇帝放璎珞出宫的原因,牵涉到那拉氏。自己原来是因为他是傅恒的儿子才要了他,没想到,他竟然是皇帝的儿子!而傅恒早就知道!皇帝也一直不说,怪不得在长春|药房,皇帝那样子……真无法想象,傅恒的前妻安儿的生母是这样一个人!定是爱而不得,因爱生恨,但她怎么可以那样伤害傅恒?!还害死了先皇后娘娘!以前李玉说过,纳兰夫人性子不好,但自己觉得她性子挺好,原来是这样!若是换了自己,恐怕会和璎珞一样,这是何等大事!幸好自己到现在才知道,否则自己和皇帝恐怕也不会有今天了……她忽然想起,那年,在长春仙馆,皇帝就要告诉自己,自己不想听……各种思想纷至沓来,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皇帝见她沉默不语,知道她心里的感受,叹息了一声,道:沉璧,朕……他也不知说什么好,便停住不说。又过了一会儿,容妃转过身来,看着皇帝,低声道:所以您才要安儿入宫的?皇帝摇摇头,道:容音去世的真相皇额娘皇后和李玉一早知道,安儿的身世是去年初纳兰夫人才告诉朕的,皇额娘和李玉不知道。那之前,朕因为你和安儿亲近后,朕心里有怀疑,只是没想到,皇后一早便知道他是朕的儿子,宫女琥珀朕已悄悄问过,早被她处置了…… 容妃才明白,想起那时庆妃说的话来,看来傅恒和璎珞一开始便将福康安给了她,是因为他是皇帝的儿子。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去,摸着皇帝的脸道:沉璧很高兴,不管他是怎么出生的,他是一个好孩子,是您和沉璧的孩子,现在是如假包换了!说着笑起来。忽然想起长春|药房正堂里皇帝赐的那块“长安乐忆”的匾,原来如此。她在药房住了几日,自然对那里熟悉起来。 皇帝心里感到无比的安慰。去年,在正觉寺,璎珞也说:“高兴安儿是皇上和容妃娘娘的儿子,他是一个好孩子。”容妃见皇帝这个样子,道:安儿的出生不是您的错。您不要再自责了。纳兰夫人告诉您,说明她已原谅了您。而傅恒大人,他应该更早就原谅了您。所以,若先皇后娘娘地下有知,她也会为您和安儿有今天而高兴。皇上,从今儿起,我们不要再想不愉快的往事。 皇帝流下泪来,璎珞也这么说过。因安儿的存在,他永远对不起容音,但安儿的存在,又让他觉得可以弥补当年的错误。安儿是一个无辜的孩子,傅恒这样认为,璎珞这样认为,沉璧这样认为,所以容音也会这样认为……傅恒璎珞沉璧都原谅了他,所以容音最终也会原谅他…… 容妃知道皇帝的心情,一直默默地抱着皇帝,让他畅快地流泪。最后,皇帝轻声道:谢谢!容妃道:皇上,您为什么要告诉沉璧?皇帝道:你是安儿的额娘,你对他这么好,朕想让你知道真相,虽然安儿永远也不能知道,你不要告诉皇额娘和李玉。容妃心里起了感佩,这个秘密涉及皇帝极不光彩的污点,皇帝本也可以永远不告诉她,微笑地看着皇帝,道:谢谢您,您放心。 皇帝又道:之前朕要安儿入宫,是因为他和永琮差不多大,又是容音的外甥,而且纳兰夫人不是他的亲额娘。容妃点点头,这第一个原因她早就猜到了,这第二个原因,是因为皇帝爱璎珞,她倒是没有想到,但也在情理之中,皇帝不想璎珞做后妈尴尬。正想着,皇帝道:但傅恒他们不这样认为,他们原本认为福康安是富察府的人质。 容妃笑起来,道:您原来难道没有这样的想法吗?皇帝叹息了一声,道:傅恒,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璎珞朕都给他了,他不会生异心的。朕扣押他的儿子做什么?容妃想了想,果然是如此。于是又笑道:这世上,谁能明白您的心思啊?太难了。 皇帝也笑起来,道:你不明白吗?容妃道:也不是全明白,您要是不说啊,谁能全明白?比如,臣妾看,您一直在原谅皇后娘娘,虽然臣妾不是很明白,但很理解。皇帝见她突然说起那拉氏,沉默了半晌,道:朕和她毕竟是多年的夫妻。容妃于是微微一笑:沉璧和您也是夫妻,您这样想,沉璧也感到安慰。皇帝点了点头。 第二日,容妃写信,将皇帝要福康安进宫的初衷和他说那拉氏的话都告诉给了璎珞,但只字未提她已知晓福康安的身世。璎珞看完信,又给傅恒看,问傅恒怎么想。傅恒嘴角扯起一个笑容,道:皇上说的不错,但不是他想的全部。一,我是不会生异心,安儿不算富察府的人质,但安儿入宫可以让我和你都不离开他身边,因为他本以为安儿是我的孩子。二,总有一天,他会将那拉氏拉下皇后之位,或者她自愿放弃皇后之位。璎珞大吃一惊,道:少爷,你!傅恒看着她,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璎珞靠进他怀里,道:不,少爷才是这世上最了解皇上的人,我只是没想到,安儿的事你早就明白。傅恒搂住她,笑道:皇上不想在容妃面前表现的那么无情,我很理解。璎珞道:那我们要告诉沉璧吗? 傅恒摇摇头,道:安儿的事我不知道她是否明白,但皇上对皇后,我觉得她明白,并不是从你那里知道皇后做的那些坏事后才明白。皇上的性子,就是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从知道那拉氏杀了钱正源的那天,她就被皇上从心里除名了。你告诉她琥珀尔晴的事,又五格格走后,他对那拉氏之间还剩余的情感也消逝了。他还留着她,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不好擅动。 璎珞点点头,但不无疑惑地问道:可皇后还有十二阿哥,他不也是皇上的儿子吗?傅恒道:在皇家,母与子是分离的。所以儿子,不能作为保留母亲的考量,儿子是皇上的儿子,母亲是谁没有那么重要。你想想皇上自己和钱夫人,还有五阿哥和海氏,是不是这样? 璎珞道:我明白了,所以五格格走后,皇上便要魏湄参与宫务,他却说那是太后的意思,你们男人的心思,真是深不可测。傅恒又笑起来,分开璎珞,看着璎珞道:你们?你是说我和皇上吗?皇上之所以没有告诉容妃全部,是因为他爱她。你说皇上利用姐姐,欺骗姐姐,如果你按照我刚才说的去看,他也是因为爱姐姐。魏湄是因为他喜欢你才进的宫,但她之所以现在成了皇上的重要棋码,是因为她自己,如果她自己不行或不合适,皇上是不会将她放到现在这个位置的。 璎珞笑起来,道:她是因为生子容易?傅恒也笑起来,道:正是。璎珞道:那少爷的意思是,我们做不了什么?傅恒嘴角又扯起一个笑容,道:我们可以助他解决心病,因为那也是我们的目标,姐姐之仇,不共戴天。你和容妃早已在助他解决心病,就是魏湄。除了魏湄自己,你和容妃的作用也很大。而且容妃说,她对皇上一心一意,这对皇上来说是最重要的。璎珞心里感到震撼,之前她说要报仇,傅恒既不反对,也不附和,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说。 傅恒知道璎珞的疑惑,道:之前你都怀着孩子,我很担心你会像早年一样,冲动行事。那年正觉寺的事,皇上明确调停此事,其实是警告弘昼,弘昼就再不能对你放暗箭,因为他已说过了,弘昼再做什么就是抗旨,对他大不敬。皇上和弘昼和那拉氏都有心病,现在还包括了四阿哥,这也是我上次给容妃写信说的一个意思。璎珞,我们是要报仇,但我们的生活,不要被仇恨和报仇所左右,因为那不值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璎珞知道程颢那件事连带汪由敦离世,傅恒觉得永珹缺乏君子仁爱之心,于是点了点头,又靠近他怀里,道:是,以前就是因为我太心急报仇,所以我们才会分开了那么多年。傅恒摸着她的头发,继续说道:璎珞,现在和以前更不一样了,我们有孩子,更不能冲动。而这不仅是家仇,弘昼和那拉氏,这两人都是为了一己私利,将国家大事视作自己的喜好和玩物,在前朝后宫草菅人命,排除异己。坐在高位的人,不能是这样的人,我当然不会姑息。而且李玉说皇上也觉得弘昼是假荒唐,假荒唐,就是居心叵测,皇上怎会不管? 璎珞恨恨地道:我不管真荒唐还是假荒唐,总有一天,弘昼必须为他的所做所为付出代价。然后又道:少爷,你真是这世上最好最聪明的人,有大聪明的人。傅恒道:你才是这世上最好的人,而且是对姐姐最好的人。璎珞,谢谢!傅恒应该对你说一声谢谢!璎珞道:皇后姐姐也是我的姐姐,谢什么。我还记得,当年姐姐知道了我要报仇,曾经和我说过,要等,等到天时地利人和,就是你今天说的这些话。到了那一天,我要告诉皇上所有的真相,他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要针对那拉氏。 傅恒点点头,道:太后,她应该是很了解皇上的一个人,应该是比所有人都了解,因为皇上是她养大的。你看,她也不急,她也在提携魏湄,就是明白皇上的心思。璎珞听了这话,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但一时也说不上来是什么事。 只听傅恒又说道:璎珞,你不要把你我和皇家混为一谈,我和你是简单的夫妻,而皇上,他和哪个女人都不是简单的夫妻,因为他是帝王,没有人和他是一样的,他生性敏感,又始终改不了多疑。他对那拉氏,实质上早已只剩下帝王身份。而那拉氏也无可抱怨,是她自己亲手断送了皇上对她的夫妻情分,不说钱正源,还有弘昼。 璎珞道:你的意思是,沉璧和他也……傅恒道:他是爱容妃,但容妃和他也不是简单的夫妻,不过,容妃这样聪慧的人,她不强求,皇上的多疑对她无碍,而且皇上自己爱她,所以她才能永远拿着圣宠,我……们也要她永远拿着圣宠。傅恒最后这句话,璎珞并没有真正明白,但笑起来,道:和你一样?傅恒笑着摇摇头,接着道:她做不了贵妃,并不所谓。 璎珞道:无欲则刚,少爷,你说的对,你和容妃都是这样的人,所以皇上爱你们。傅恒道:他也爱你,其实他对你的心一直没变过。璎珞不语。傅恒看着她,道:之前,他在你心里毫无地位,但现在,他是你心里重要的人吧,就是因为他已不强求。 第三十二章 金川(一) 璎珞惊异地看着傅恒,道:少爷怎会怀疑我?傅恒摇摇头,道:你对皇上和对我当然是不一样的。璎珞道:不准你胡思乱想。傅恒道:我没有胡思乱想,但我说的是对的,对不对?璎珞笑起来,道:皇上是姐夫,我对他和你对他是一样的。傅恒笑着点点头,道:但他还是一个爱你的男人,虽然他对容妃和对你也是不一样的。在他心里,你就是魏璎珞,再不是令妃,但也不是弟妹。 璎珞生气道:你又欺负我!我一定要告诉额娘!傅恒笑道:好,我不说了,我不介意,早说过。璎珞还在生气,道:你当然不介意了,你现在有隆儿还有姜姜。傅恒道:他们不也是你的孩子吗?璎珞道:他们可是姓富察的。傅恒笑起来:你也是姓富察的。璎珞又赌气道:我再不管他的事,免得你疑心。傅恒于是将她抱进怀里,轻轻拍她的背脊,道:好了,好了…… 其实夫妇俩不知道,皇帝和太后两年前便要魏湄参与宫务,只是因为魏湄接二连三地怀孕生产,才被搁置。 冰嬉那天发生事故,璎珞未及和皇帝说带着叶天士远游一事,于是她写了信给皇帝。皇帝自然是应允了,派人去长春|药房给叶天士送密旨,这是上元节前一日,叶天士高兴之极。璎珞知道,这也是皇帝给叶天士的恩典。宫里来人走后,璎珞看着自己书桌上匣子里那一叠信纸,心里十分感慨,傅恒昨天说的对,皇帝在她的心里,是一个重要的人。这两年,她其实为他操了很多心,从沉壁,到钱家,到魏湄,到安儿,还有与先皇后有关的所有事,当然这些事全部和她自己和傅恒息息相关。因为傅恒姐弟,她永远也避不开皇帝。 现在长春|药房二院正屋的东耳房,是她处理药房事务的书房。匣子和信纸一直就放在书桌上。这正是皇帝去年在正觉寺和她见面时,叫李玉给她的。他从不给她写回信,却送信纸给她,就是想她常给他写信,他那性子! 这信纸是画金如意云纹粉蜡笺,此乃仿元代名纸“明仁殿纸”,是以桑皮为原料制作的一种黄色粉蜡笺纸。纸两面皆用黄粉加蜡,最后呈现为淡粉色,再以泥金画以如意云纹图案,纸背洒金片,纸正面右下角钤有隶书“乾隆年仿明仁殿纸”字印。此纸平滑匀细,纤维甚少,可逐层揭开三到四张,每张均可用。这纸一看就造价高昂,显然是皇帝为她特制的。 而那匣子,是黄花梨木嵌宝狩猎图盖盒,古朴的暗棕色,在盖子上镶嵌象牙雕饰的养由基狩猎图。养由基是春秋楚共王时期的神箭手。为战备,楚共王举行射箭比赛,养由基参与其中。天上有祥云和白雁,地上有草地石头和竹林,养由基戴着白羽猎帽,穿着骑猎服,骑在四蹄飞腾的白马上,手里拿着一张弓,前方地上有一只灰色中箭的兔子,各色百宝细致复杂,纹饰栩栩如生、人物表情活灵活现。后来拿去古董行鉴定了,乃明朝嘉靖年间雕刻艺术大师周柱之作。 随信纸附赠的还有两支竹管小紫颖笔和一端石书卷式小砚。小砚石质坚而润,有石眼与铁线纹理,天然生动,并做了书卷式紫檀嵌玉螭砚盒。小紫颖笔是浙江吴兴制作的贡笔,她在宫里时便知道,皇帝自己甚喜用此笔。此笔管、笔帽皆竹制,直而均匀。笔头选紫毫制成,其形根细腰隆,呈兰蕊式,笔尖部锋利透明,此乃湖笔之特征。匣子内附有纸条说用完叫李玉补。 还有去年内务府赐给玉京园的织机和石青缎绣八团夔龙捧寿褂料。这些全是皇帝对她的心。虽然现在在面上,他对她,就像皇帝对待一个命妇应有的样子。她之后便一直用这信纸给皇帝写信。那时自己为皇帝做荷包,是为了傅恒,但那也是她对皇帝的心意吧,不可否认,他确实是她这辈子重要的男人…… 傅恒比她了解皇帝,傅恒当然明白皇帝。而傅恒也了解她,她爱的是傅恒,这永远是不会变的,傅恒是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而且马上她还要为他生子……想到此处,心里就觉得甜蜜。她和皇帝的信里就是说事儿,说两句关心,她要傅恒看,傅恒也不看。只是傅恒宣诸于口,说他自己不介意的时候,她又觉得有点儿心有不甘。现在她看着这方方正正的匣子和整整齐齐的信纸,觉得他们三个人这样挺好,每个人心里都明白,没有隐瞒,也没有欺骗,也无意隐瞒和欺骗……她还记得,她第一次用皇帝赐的这信纸,砚台和小笔,给他写的信,是说自己在弹《白翎雀》…… 接着想起昨夜傅恒哄她亲她时,他脸上那种少年神情,又觉得回到了他们少年时的那天,自己执意要找出玷污姐姐阿满的那个人,在侍卫处翻名册,他担心情急地握住她的手,因他早知那人是弘昼,却不告诉自己。自己开始真以为是他,各种欺骗恶整他,猪脬,盐包……就是那时候,他老说自己不得体……不觉笑起来。 然后她又想起多罗来。虽然她从来不担心他,还好好撮合了他和蓉蓉,他已成了自己的妹夫,但多罗心里对她也一如既往,她看他看她的眼神就知道。这是她和多罗之间永远的秘密。傅恒不能知道,蓉蓉不能知道,皇帝更不能知道。“男人的心思,真是深不可测”,她觉得这话就是真理。傅恒和皇帝就不说了,连如此年轻的多罗也是这样,他其实比永琪大不了几岁。多罗再没说过什么,对她的态度和以前一样,和她说话也始终不多,但他就是喜欢她,还觉得她会保守这个秘密,人与人之间,是靠缘分的吧,“没有为什么”,多罗就这么说过。 胡嘉佳觉得永琪到她屋里来的时间变多了,对她关心备至,从未提她停药不告诉他的事,那其实是福晋赫朱的意思,放下了心事,曹嬷嬷也说她是母凭子贵,她听了更是欢喜。开始的时候她吐过一阵,但不厉害,总体只是觉得困倦,于是宫中诸人和胡氏夫妇都放了心,她不会像忻妃那样。之前魏湄常来重华宫看她,过了三个月后,她便去储秀宫,不好意思让令妃再来。她们俩也以琴棋书画消磨时间。魏湄会问她永琪对她如何,她也都一一告诉。令妃见她各种欢喜模样,很为她高兴,却不知道永琪真正喜欢的是依博尔。 上元节这日,宫中在乾清门前立两座万寿灯,拔地而起,高有数米,五彩斑斓。而皇帝照例是移驾圆明园大宴群臣。这天在奉三无私殿举行的午宴一共有三十二道佳肴,包括燕窝鸡丝、烤鸭、片野鸭肉、鹿茸蒸鸭、蒸鸡、烤鹿肉、腊肉和各式蔬菜,主食有蒸菜包、蒸鸡肉汤圆等,此外还有羹汤、奶茶、美酒、冻肉、甜点。 入夜,皇帝在圆明园“山高水长”大殿的宽大平台上落座,王公贵胄、内臣近侍及蒙古王公随侍于侧,边享用各式甜点和饮品,边欣赏湖对岸燃放的焰火。而近处,则有宫内的太监和一些艺人演出的摔跤、灯舞等。命妇也随皇后在奉三无私殿后殿用晚宴,然后观看烟火和表演。所有人于晚间酉初二刻,观烟火的同时,用元宵,果盒和攒盘饽饽果子。魏湄和胡嘉佳因怀孕,都留在宫中没来。 元宵共有三种,分别是果馅,豆沙馅和五仁馅。豆沙馅不言自明,果馅就是青红丝果料。而皇帝最爱的是五仁馅,其具体做法是“用糖使松子、核桃的果实等果料凝结做馅,在江米面里摇成圆形”。容妃和他一样,也爱五仁。 晚间,永琪和赫朱依博尔便留宿在圆明园,依然是在原来居住的武陵春色后院。永珹一家还是没来节庆活动,武陵春色的前院一片漆黑。虽然两位阿哥府在武陵春色几乎不来往,所以赫朱依博尔和端绣并不算亲近,但四福晋大殓时,五阿哥府送了丧仪,又想她曾经住在富丽堂皇的前院,青春年少,花团锦簇的富贵,一家子其乐融融,如今却芳魂凋谢,三人心里都充满了伤感。 永琪先送赫朱回房,接着便匆匆离开。赫朱十分想他留着,只不好启齿,惆怅不已。陶嬷嬷心里明白,默默地服侍她盥洗梳头。 永琪回来后,依博尔和他都不更衣,忙不迭观赏今天皇帝赐给永琪的嵌珍珠天球仪。潘嬷嬷便笑着领众人退下。 天球仪是内务府造办处用黄金做成的模型。天球仪由座、支架和天球三部分组成。天球球体用珍珠镶嵌二十八星宿、三百个星座和两千两百多颗星,并阴刻紫薇垣、天市垣和太薇垣。围绕球体装有赤道环和地平环,北极还有时辰盘。九龙环绕的四足金支架支撑着球体。下置四兽足环座,座上有东、南、西、北四象字,座心为罗盘指南针,巧夺天工,精致到极致。永琪心里知道,这是皇阿玛为自己特制的礼物,因自己和依博尔一起研究天文算法,还喜欢观星。 看了好久,依博尔教嬷嬷将天球仪收了,两人坐在桌前喝茶。依博尔问起永琪绿营整顿的收尾。永琪道:兵部给皇阿玛的总结都已定稿了,明日我负责誊抄,然后上呈给皇阿玛。依博尔高兴地道:太好了!傅恒大人去西边儿之前终于完成了,阿哥也好歇歇。 永琪点点头,道:我还要在兵部继续学差,傅恒大人离开这些日子,由你阿玛指导。依博尔心里高兴,问道:阿玛和你相处还好吧?永琪笑着亲在她脸上,道:我们还是天天说你,他总说你额娘很挂念你,自我去了兵部这些时日,终于知道你好多的消息。伊博尔欢喜地点点头。 永琪见她喜笑颜开,在灯下像灿烂的石榴花一般,心中起了感慨,将她拉入怀里,在她耳边道:再过一年多,你就可以生我们的宝宝了。依博尔想起自己已嫁给永琪快三年,从一个懵懂青涩的少女变成了一个丰腴美丽的小妇人,心里十分甜蜜,吻住了永琪。她现在月事早已稳定,还是经常踢毽子,又舞剑,自去年秋天,学会了骑马,两人还常去马场跑马。她骨架小,因喜欢活动,个高体健,胸部紧绷而丰满,性子活泼胆儿又大,永琪更加爱她到极点。 此时,她辗转在永琪怀里,永琪只觉得十分情热,再不复之前物是人非的伤感。依博尔也觉得被热情燃烧,抬起手来,圈住永琪的脖子。过了一会儿,永琪将她抱起来,抱过去,放倒在坐榻上。 永琪今天穿的是深绛色缂丝袷纱五爪龙袍马蹄袖吉服,湖色暗缠枝勾莲实地纱里,石青素缎接袖,石青色缂丝五彩云蝠行龙领和袖边,石青片金缘,沉稳富丽。赫朱今日穿着石青色云龙妆花缎吉服,沉稳端重。而依博尔身上的吉服却是香色暗勾莲蝠漳缎马蹄袖袷袍,月白色暗花绫作里,领和袖边绣梅花、水仙、石竹、灵芝和蝴蝶、蝙蝠、五彩云等纹样,含有“灵仙祝寿”、“和美幸福”等吉祥寓意,轻灵雅艳。此时,他俯在她身上,十分有感觉。两人又吻上,依博尔边吻边解永琪的吉服带然后吉服扣子…… 一时事毕,两人安静地待了一会儿,依博尔忽然道:阿哥是不是想我现在就停药?那我不去骑马了。永琪摇了摇头,道:要听叶大夫的话,不许你乱来。依博尔点点头,道:阿哥,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永琪笑起来,闭着眼睛道:那你呢?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依博尔道:我喜欢你吗?我只是觉得阿哥在床上好……话还未说完,已经被永琪翻身压在身下呵痒,她最怕痒,疯狂地娇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饶了我……饶了我……阿哥……我再不敢了……阿哥……真地受不了了…… 永琪道:真的?!还继续呵她。她求饶道:我再不敢了!永琪才放开她。躺在她身边。她平息了娇喘,闭着眼睛,道:我爱你。永琪嗯了一声,长吁了口气,也闭着眼睛。依博尔握着他的手,十指交叉握在一起,问道:你觉得姐姐会生男孩还是女孩?永琪不回答,她又问: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永琪道:你生的,我都喜欢。依博尔笑起来,支着头,看着他问道:那姐姐呢?永琪还是闭着眼睛道:也都喜欢罢。 元宵节,各位阿哥及女眷都照例得了赏赐。福晋赫珠得的是木制金漆鸟音笼,鸟音笼为圆形,底座内有音乐及控制小鸟活动的机械装置。开动后,在音乐声中,鸟边鸣叫边转身,十分有趣。胡嘉佳得的是玛瑙子硬木小算盘,依博尔得了一个手持木质描金花西洋望远镜,筒身木质,外罩绿漆,上绘红色梅花及金黄色的树叶,是康熙朝的旧物。永琪说这些都是庆妃在内务府挑好了,再叫皇帝给的赏赐,其他阿哥的也是一例由各自的母妃先挑好。 而永琪送依博尔的年礼是一个纸制鲇鱼风筝,她特别 第三十二章 金川(二) 色布腾巴勒珠尔趁这个机会又来了京城,这次他又会待一个月。元宵夜宴后,他单独面见了皇帝和容妃,容妃和他相叙了别情,然后说乌日娜和孩子,他在和乌日娜的通信里差不多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是今天一早抵达的京城,直接便来了圆明园,给皇帝和容妃送上了贺礼土仪。容妃留他住一晚再走,但他自然归心似箭,单骑连夜驰马去了南苑。而他带来的王公和亲随都由内务府安排在王府井大街东交民巷的内馆里居住。 他到南苑家里的时候,已快子时。进去后,见乌日娜在灯下缝制孩子的小衣服等着他,心里一热,叫道:日娜姐姐!乌日娜站起身来,巴勒珠尔立刻上前,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乌日娜心里激动,竟流下泪来,也抱着他,道:小尔,小尔。巴勒珠尔觉得怀里的乌日娜已完全恢复了原来的娇小丰美,他抬起她的脸来,亲住了她……乌日娜觉得,他还是她的小尔啊,真是从来没变过! 他们有一年半没有在一起了,真是很难不这样开始…… 和往日一样,她在身上涂油,皮肤熠熠闪光,和往日一样,巴勒珠尔觉得她是附在自己身上滑溜缠绵的小蛇,心里的火苗簇簇升腾…… 那辜负了的 岂仅是迟迟的春日 那忘记了的 又岂仅是你我的面容 那奔腾著向眼前涌来的 是尘封的日尘封的夜 尘封的华年和秋草 也不知过了多久,乌日娜以为天都要亮了,两人才一起入浴。之后巴勒珠尔还是没有睡意,乌日娜便带他去看孩子。两个孩子已经快七个月了,夜里睡的长了,两人轻轻地去到两个孩子屋里,没有惊动乳娘。巴勒珠尔见摇篮里的两个孩子长得都像自己,十分惊奇,又十分欢喜。乌日娜一直在一旁看着他看孩子摸孩子那种欣喜的眼神,心里也满满的欢悦。回去后,两人相拥而眠,乌日娜亲亲他的脸颊,道:小尔,赶紧睡吧。巴勒珠尔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乌日娜也甜甜一笑,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两人作蒙古富商夫妻打扮出门逛街,无人认识他们。回家后,巴勒珠尔和他的日娜姐姐一起做饭抱孩子,形影不离了五个整日,才开始白天去京城里和皇帝等会晤骑射饮宴,晚上回来继续抱孩子,听日娜姐姐弹琴唱歌。 远行在即,要离家好几个月,傅恒夫妇双双十分地舍不得孩子。福隆安快两岁半,顺利种痘后,很快就恢复了顽皮的活力,老夫人喜欢孙子,坚持要夫妇俩远行前也一直住在马神庙街。于是一大家子十分热闹。姜姜一岁多了,有点儿认生,除了乳娘珍珠和璎珞,只要傅恒抱她。傅恒每晚回来之后便一直抱着她。璎珞因笑道:女儿就是粘阿玛! 福隆安现在梳着桃子头,机灵调皮,成天和二嫂的长孙三岁的宝伦和猎犬三猛一起玩儿。论辈分,宝伦是他的侄子,但却比他大一岁。因三猛是他的爱物儿,自去年尾他种痘开始,便被璎珞搬到了马神庙街。他长的比较像璎珞,和福康安小时候不像,但老夫人眼睛看不见,就觉得他和福康安小时候一模一样,安儿和隆儿的一起叫。 福隆安感到很奇怪。因福康安今年受了伤,行动不便,所以没有照例回马神庙街来过元宵节。福隆安和他本来见面少,年纪又小,已不记得他,便问璎珞。璎珞于是告诉他,安儿是他的大哥哥,可能干了,已过继给宫里的容妃娘娘,所以不住在家里,福隆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傅恒见状,便说远行之前,要两个孩子见一面,去请示了皇帝,皇帝便定了正月二十一日,叫夫妇俩带福隆安和姜姜进宫一起晚饭。 正月十七是傅清的冥寿,照例阖家一起吃饭,奠酒。之后傅恒陪二嫂待在祭室里。傅恒此时才将去年黄教前法王说的傅清殉职当日的情形告诉给二嫂。丈夫已经去世多年,二嫂听了那些细节,还是禁不住流下泪来。傅恒眼里也满是泪花,柔声安慰二嫂,道:二哥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我们富察家的骄傲。这些话我也告诉了皇上,他也十分敬佩。待我告诉二嫂后,他还会有嘉奖和赏赐。 二嫂道:明仁早已袭爵且生了儿子,如今明义也订了亲,他地下有知也瞑目了。皇上对我们富察家恩宠殊深,特别是你这等的荣耀显赫,你二哥常入我梦夸你呢。傅恒道:若不是姐姐和二哥,也不会有富察家的今天。 二嫂道:你这可是谦虚了,咱们家娘娘最钟爱的便是你,她没看错,你果然是有大出息的。傅恒只一笑。二嫂又道:幸好那法王没对你和璎珞怎么样,毕竟他父亲是死于我们富察家之手。他那么凶狠,我现在想起来,为你们后怕。 傅恒心知正觉寺事后,皇帝派的护卫人数众多且十分得力,自己也时刻警惕谨慎,保护了璎珞,而黄教法王要动自己可不容易,口中道:他要报复和刺杀皇上并不只是为了私仇,他想搅起天下大乱,找我不如找皇上。二哥和他父亲也非私怨。叔嫂二人说了不短的时间,才各自回房安置。回去后傅恒告诉了璎珞,璎珞便问:皇上还要赏赐什么?傅恒道:左右不过是嘉奖状和银子。二嫂还说流言那事儿一下子就没了。 璎珞笑起来,道:可你和容妃的流言还在呢!皇上可真有意思。傅恒也笑起来,道:只要容妃不知道就行了。璎珞道:皇上留着这流言,是想让别人以为你和他没有那么亲密,也真是用心良苦。傅恒笑而不言。璎珞又道:沉壁知道了,定是不依的,这怎么也事关她的名誉。 傅恒还是不说话,神情有点儿复杂。璎珞有点儿奇怪,道:你觉得她不会在意?傅恒便道:自然是在意的吧,所以不要让她知道。这么久了,她都不知道。璎珞道:爱莎带着翻译到处逛,定是听了去了,不知为何没告诉她。傅恒心里明白,不言语。 恰在这日傍晚,爱莎远行前和容妃最后一次在清真寺见面时,她终于把外面那个流言告诉给了容妃,说自己一直没有说,是因为知道傅恒在容妃心里还是很特别的一个人,和自己一样,但觉得容妃还是要知道一下的好,毕竟现在她和傅恒身份有别,这不是小事。 容妃听了以后,半晌没言语。爱莎有点儿着急,问道:你没事吧?容妃道:没事,这事儿我回去问问皇上再说。他定是知道的。所有人,都瞒着我。爱莎见她生气了,不知说什么好。容妃一笑,道:你安心回家吧,问你父母和郎卡好,不用担心我的事。 回去后,李玉说皇帝正等着她晚膳。容妃问皇帝今晚什么安排,李玉便说皇帝翻了颖嫔的牌子。容妃说自己不舒服,不吃晚饭了。李玉见她不像病了,像恼了,但知道绝不是因为皇帝翻了别人的牌子,于是回去告诉了皇帝。皇帝有点儿诧异,亲自来了隆禧馆瞧她。 容妃躺在榻上,见他进来,便翻身向里。皇帝拿眼看着彩云,彩云摇了摇头,意思是自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皇帝便叫李玉和她一起先下去。然后坐到榻边,拿手摸了摸容妃的额头,说道:你哪里不舒服?朕叫太医来。 容妃不回答。皇帝笑起来,扳过她的肩头来,容妃将脸侧向一边,不看他。他于是又笑道:谁惹你生气了?朕给你做主。容妃闭上了眼睛。皇帝于是笑着将她抱起来,道:怎么啦?生朕的气?朕没做什么啊?容妃又沉默了一会儿,闭着眼睛道:您为什么让他们说沉壁和傅恒大人?皇帝才明白了,一笑,道:那怎么是朕让他们说的?容妃又不说话了。皇帝于是笑起来,道:朕不相信,这总行了吧?容妃气得坐起来,看着他,道:你不相信?我看你就是怀疑沉壁! 皇帝见容妃又称呼自己为你,看来确实气得不轻,她已很久没有这样,便去搂她。容妃挣扎,不让他搂。他于是放了她,宠爱地笑道:朕怎么不相信你了?你日日住在这养心殿,朕的身边,朕怎么会不相信你呢!容妃道:原来你隔三岔五便怀疑沉壁,是为了这个原因! 皇帝听了这话,忽然沉默了,容妃也不理他。只听皇帝道:你是不是对傅恒……容妃惊奇地看着皇帝,然后立刻要下榻离开。皇帝阻止道:好了好了!朕胡说八道!说着将她抱住。容妃幽幽地道:皇上,您为什么会这么想?皇帝道:朕也不知道。 容妃道:您不是觉得自己比傅恒大人好吗?皇帝道:你不是说过,没有谁更好。容妃这才想起来,是在南巡中劝皇帝放开对璎珞的执念时说的话,于是笑道:原来沉璧说的话,您都记着想着,我好高兴!说着亲住了皇帝。 皇帝很意外,也自然地回应她,两人亲了好久。容妃轻轻推开皇帝,靠在他怀里,头抵着他的下巴,皇帝刚要说话,容妃娇声道:沉璧肚子饿了,要您陪我用膳!皇帝本已等她好久,也觉得饥肠辘辘,于是牵着她的手,一起出了殿门。外面的李玉和彩云见两人和好了,都松了口气。 吃饭的时候,皇帝见容妃胃口甚佳,放下心来。饭后喝茶时,容妃看着皇帝,诚挚地道:皇上,傅恒大人救过沉璧,但您是沉璧的丈夫。皇帝道:那如果朕不是您的丈夫呢?容妃笑起来,似乎几年前两人就说起过他和傅恒,皇帝也问过这同样一句话,自己那时候的回答,自己已记不得了,然后看着皇帝的眼睛,道:您就是沉璧命定的丈夫,或迟或早,沉璧会爱上您。皇帝听了这话,心里受用之极,也看着容妃,容妃微微一笑。 两人就这样以目光胶着着。过了一会儿,容妃道:您告诉沉璧,您为什么让那个流言一直在传?皇帝避开她的眼光,道:朕没有……容妃盯着他。皇帝道:好好好,是朕,这朝中很多人觉得朕对傅恒太好,朕不想让他们这样认为。 容妃有点儿意外,想了想,笑起来:皇上,您真是太坏了!您又用沉璧!皇帝也笑看着她,道:你不是说,朕是你的丈夫。容妃道:您就知道欺负我!那您说,您怎么补偿我?皇帝道:朕对你还不够好啊?!容妃立刻撒娇道:不够不够不够! 皇帝笑起来,见她嘟噜的红唇,娇媚之极,心里十分欢喜,道:那你想朕做什么?容妃一字一字地道:我说什么,您就做什么。皇帝诧异道:什么?!容妃只问:谁传的这流言?皇帝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容妃道:您可以不禁流言,但您要为了我去查,我要知道。您宠爱臣妾,早就有人不满,您忘了吗?皇帝眼里精光一闪,看着容妃,容妃也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皇帝点点头。 容妃于是嫣然一笑,道:皇上,您去颖嫔那里吧,沉璧回去了。说着,自向外走去。皇帝拉住了她,她回头诧异地看着皇帝。皇帝一把将她拉过来,抱在怀里,道:先头李玉说你不舒服,朕已叫德胜去告诉她,朕临时有要务处理。容妃伸出双手,圈住他的脖子,叹息了一声:皇上…… 正月二十一这日,正是傅恒的生日,皇帝家宴在养心殿后殿举行。傅恒夫妇下午到养心殿时,奉上了礼物,那是一副给皇帝的明黄色绸绣云龙棉袜,一副给容妃的红色纳纱彩绣龙凤辑米珠高靿绵袜。又托容妃交令妃一副。 两副棉袜袜口都做马蹄状。明黄那副上部袜靿装饰华丽,在明黄色缎地上以拈金线绣金龙,五色绒线绣彩云,包以金边,纹样生动,色彩纯正,凹凸有致。下部袜底接以白色暗花软缎,内絮绵,柔软舒适。可供皇帝吉庆典礼时穿用。 红色那副,本色素绫纳底,袜口沿镶蓝色花卉织金缎边,内钉缀捶鍱金卷云并以珊瑚和米珠相连,饰红色花卉暗花罗里。在红色直径纱地袜靿上运用正一丝串技法满纳绿色地,其上复以平金、钉线、缠针、锁线和正戗等针法,加绣行龙、凤凰、海水江崖及花卉等纹样。绣工繁复细腻,纹样构图生动,设色大胆热烈,超过皇帝那副。 皇帝和容妃十分惊喜,啧啧称赞。璎珞笑道:皇上去年赐了织机,又专门延请了苏州织造局的高手做师傅,璎珞必须好好用上。其余缝合并手工部分也全是我自己做的。皇帝笑对容妃和傅恒道:这绣坊最出众的绣女,就是不一样。容妃和傅恒都微笑附和。接着皇帝赏赐了一百金作为生日礼给傅恒,夫妇俩谢恩。 接下来的家宴,皇帝容妃并福康安,傅恒璎珞并福隆安傅姜元,乳娘,宫女,太监,满屋子伺候的人。李玉笑嘻嘻地主理,比过年还高兴。皇帝和容妃详细询问了福隆安年前种痘的事。 福康安还需要拄着拐杖走路,向傅恒行礼,为阿玛祝寿。福隆安叫他哥哥,好奇地看着他。福康安对福隆安的询问十分有耐心,四个大人在一旁看着,都感慨他是个大孩子了。这是福康安第二次看见姜姜,去年正月,姜姜才出生不久。见她和傅恒长的几乎一样,便笑道:姜姜真是漂亮!定是阿玛的宝贝! 傅姜元已经一岁多,听了这话,对福康安灿然一笑,然后看着傅恒。乳娘便将她交傅恒抱着,傅恒极有耐心地喂她吃饭。皇帝和容妃看着,心里各有感慨。皇帝想起了七格格昭华,自己和她见面不多。 ※※※※※※※※※※※※※※※※※※※※ - 本节抒情小诗节选自席慕容诗《接友人书》。 - 【外馆与内馆】清朝时期,王府井大街东交民巷的馆阁是招待外来使节客人的行馆,叫做内馆。而安定门外偏西的郊区设有外馆,是专供喀尔喀(漠北)蒙古王公觐见设立的行馆,又叫做喀尔喀馆或蒙古外馆。 第三十二章 金川(三) 因孩子需要早睡,家宴在辰时二刻就结束了。只有四个人的时候,容妃唱了《天山雪莲》,说是为傅恒夫妇送别。她弹着都塔尔弦琴,柔声唱道: 我是一朵千年的雪莲 风中摇曳你给的美 而你只是轻轻的一个吻 结束我对你的眷恋 今生只愿做一回你的雪莲 为你绽放最美的花蕾 在每一次冰雪飘零 等候与你来生相见 我是一朵千年的雪莲 静静凝望着远方 你说好了花开时你会出现 我痴痴等待望眼欲穿 今生只愿做一回你的雪莲 为你绽放最美的花蕾 在每一次冰雪飘零 等候与你来生相见 这首歌皇帝听过,虽然容妃已许久未唱。傅恒夫妇是第一次听。傅恒现在看着容妃,明白这首歌本是她对他的心声,她应该是专门在今日唱这首歌,因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只是他的来生早许了璎珞了,而她的来生许了霍集占……天山雪莲,她便如它一般纯洁幽秘美丽功效卓著…… 容妃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傅恒的幽幽眼神震颤着她的心湖,虽然她并不知道他已经知道。她见皇帝也眼神幽幽,那里面全是他对她的宠爱宠溺和得意骄傲。璎珞清澈的大眼睛里充满了赞赏和欢喜。这三个人,都是她爱的人,而他们四个人……今天,福康安自见傅恒,便一直叫他阿玛,她知道皇帝心里滋味难言,而她也一样。他们四个人现在听福康安这样叫,心里都会觉得异样吧……她忽然觉得人生很有意思…… 之后皇帝和傅恒去书房,璎珞便去容妃的隆禧馆坐了一会儿。这是璎珞第一次上容妃的住处,四下看了看,笑道:娘娘用的可真全是好东西,我特别喜欢台子上那钟。容妃看去,那是一个作成欧洲古典建筑风格样子的铜镀金嵌珐琅钟。钟体的四周装饰有十六幅大小不一的珐琅画片,内容取材于希腊神话故事,底座正中为《阿克泰翁和狄安娜》,底座两侧为《欧罗巴嬉牛》、《维纳斯的诞生》,钟盘背面为《路克雷西亚自杀》等。 于是告诉璎珞说,这钟本是皇帝的爱物儿,皇帝叫李玉搬来给了她。钟盘上的刻度显示的是秒,盘中心的长针是秒针。盘上又有四个小盘,上为走时、分的盘;左为阳历月盘;右为太阴历月盘;下为选乐曲盘,顺时针方向拨动指针,便可以按盘上所示奏出六支乐曲。时钟为三套,可走时、报时、奏乐。又叫璎珞一起走过去,打开钟座底层方形箱给她看。璎珞见箱的前面有抽屉,放置刀、剪、尺、笔、望远镜、瓶子等十件小型用具,更加赞叹。坐回榻上,容妃便将那些神话故事讲给璎珞听,有一些璎珞以前知道。 璎珞见屋内摆着大量明朝永乐、宣德年间的青花瓷器,知道是因为那个时期烧制大量伊|斯|兰风格的瓷器,成为华夏大地青花瓷器的伊始。永乐青花使用从西亚进口的“苏麻离青”钴料,发色幽艳高雅,局部微有黑斑晕散,有水墨淋漓的效果。皇帝也要御窑烧造仿永乐青花瓷器,发色纯艳如蓝宝石,并成功模仿出了永宣御窑“苏麻离青”的晕散效果,她家里也有一些,但这些明朝初年的古董和仿品又不可同日而语。宫女端上来盆来给二人洗手。她边洗手,边笑道:皇上可真是喜欢娘娘!容妃抿嘴一笑。 洗了手,彩云捧上一个青花罐盖来,揭了盖子,容妃瞧了瞧,点点头,示意她去冲泡,道:这是皇上最近在喝的高丽参茶,朝鲜进贡的,夫人试试。接着提及她和傅恒的流言一事,璎珞见她终是知道了,便笑道:我也瞒着你,对不住,但傅恒和我都不在意,皇上也不在意,娘娘别往心里去。容妃一笑,走下来,在她耳边说了一阵。璎珞诧异地看着她。 容妃笑道:这是一个好机会。璎珞眼睛一转,也笑吟吟地道:娘娘果然聪明,如此多谢娘娘了。又提及那年扬州遇匪一事,皇帝一直在调查,却没结果,自己和傅恒远行在即,望皇帝和容妃娘娘一切小心。容妃点点头,少时茶上来,又和璎珞说金川回疆包括爱莎家的情况,祝愿他们一路平安,诸事遂顺。 傅恒夫妇带孩子回去后,容妃便教彩云将璎珞的礼物拿去储秀宫给令妃。细君接过,魏湄已上床,听闻便要细君拿来看。只见是一副浅杏色缎绣五谷丰登绵袜,袜帮用绿色暗花绫做成,袜筒以浅杏黄色缎为面料,袜口镶石青色勾莲云纹织金缎边,袜内絮丝绵。袜筒部位用五彩丝线和金线刺绣由五株稻禾、蜜蜂和灯笼构成的“五谷丰登”纹,寄寓了希求风调雨顺和丰收吉庆的美好愿望。 魏湄惊讶之极,内务府给纳兰夫人送织机的事她也听说了,只没想到纳兰夫人竟有如此心思和巧手,比自己做的针线可强多了,不觉有点儿羞愧,因她早在第二次怀孕后,每年均在福隆安和姜姜的生日送东西,还是自己手做的活计。东西都是托庆妃悄悄送的,因她记着璎珞说过的话,十分谨慎,怕给傅恒大人一家带来麻烦。璎珞做棉袜赠她,也算礼尚往来。在入关初年,后妃沿用满洲旧习还穿靴子,而现在后妃们都用花盆底或高底鞋,所以这棉袜只是一种摆设和收藏,作为大礼十分合宜。 她又想起自己能有今天,都是得了纳兰夫人的好,永璐也是因纳兰夫人怀上的,前年在科尔沁草原那一段时间,又和纳兰夫人那等亲近。一晃眼,好久未见了。 两日后,马神庙街便得了令妃请示过皇帝后给的赏赐,是一盒大大小小的青金石,说是给孩子串珠用,还有两盒积木,一盒五色斑斓木制法国拼图积木,一盒是英国洋铁积木,盒子上写着“engineering in miniature”。青金石,是一种天然产出的玉石,呈暗蓝、蓝紫、天蓝或浅蓝色,恰似天空一般,其中点缀着闪闪发光的金色矿物,就像是无数繁星点缀在蓝天之间,甚是名贵。古语有云:金光闪闪,色相如天,若众星丽于天也。皇帝在祭天时便佩戴青金石朝珠,所以这是高等的恩赏,且是皇帝和她的合并回礼。 璎珞见了自是明了,心里为她高兴。又见一个大盒,不知这是什么,珍珠打开来,璎珞见是那晚在隆禧馆洗手用的盆子,去看标识,上写“永乐青花如意海浪缠枝莲纹折沿”,她于是笑起来,当时沉璧可是一句也没说,这是她给自己的惊喜,然后把它放到卧房的博古架上。 而傅恒告诉家里说,养心殿晚宴那天,皇帝因念二哥,教明义入上驷院做蓝翎侍卫,圣旨不日便到。二嫂和马神庙街众人自是好一番欣喜,因傅恒当年在宫中任职的第一个品衔就是蓝翎侍卫。明义如今只有十六岁年纪,老夫人和二嫂又一番嘱咐他好好当差上进。老夫人还问了福康安恢复的情况,说璎珞和叶大夫的药房开的太好了,叫她好好管着药房,不必想着回家尽孝,家里有人照顾自己。回房后傅恒笑道:如今你去抛头露面,额娘也不说什么了。璎珞得意地“嗯”了一声,说:都是少爷安排的好! 那晚傅恒夫妇走后,容妃送福康安回永寿宫,皇帝一人坐在華滋堂里,叫李玉拿出一个大捧盒。大捧盒里是一件石青色织金妆花缎彩云团龙纹褂和一张信笺,纹褂的短袖内镶嵌少许银鼠皮,通身以妆花和织金技法织横向对称排列的金团龙纹和五彩云纹,提花清晰细致,纹样疏朗有致,雅淡清丽,缀铜鎏金錾花扣。根据朝廷典制规定,皇帝常服褂“色用石青,花纹随所御,绵、袷、纱、裘惟其时”,此褂完全符合其制,是皇帝冬季所穿的常服褂,穿时与常服袍搭配,套于常服袍之外。 皇帝用手抚摸石青色彩云团龙织金妆花的缎面,心里十分激动。这是去年他寿辰时傅恒和璎珞送的寿礼,正是璎珞用他赐的织机所织,而且改良了他所赐的石青缎绣八团夔龙捧寿褂料,加入绿色,朱色和深蓝色的如意祥云作底,将夔龙改成团龙吐日,于是红色也被加入,大增活泼明亮和喜庆之意。那幅样料本是他赐给她学习之用,没想到她直接给他做了褂子,这些加入的祥云和沉璧在苏州选的杏黄被面上的纹样很像,自是璎珞和苏州织造师傅参研的结果。 然后他展开那张信笺,上面写着: 四爷万寿之喜, 福如东海长流水!此寿袍聊表心意也,唯不足内心虔诚之十一。荒山隐士迎佳客,月里嫦娥舞梦长。 椿庭日永,妾熏沐谨拜 又,妾和师傅学织戏服,很有意趣。 这信纸自然是仿明仁殿粉蜡笺。这捧盒是傅恒晚面时给他的,但这信笺被折好放在纹褂内里的衣袋里,所以他知道傅恒并不知道随褂送上的有这封信。璎珞之所以在信中提及嫦娥,是因为皇帝的生日是八月十三日子时,乃月圆之夜。“椿庭日永”更是语带双关,为皇帝贺寿。 皇帝看着信笺上工整的小楷,不觉一笑,想起那年在御花园,处理怡亲王庆锡陷害璎珞公案,那时容音才开始教璎珞习字,自己对还是宫女的璎珞说:这破烂还好意思称作书法?!朕都替皇后难受!去年黄教事发,他没处罚弘昼,并揭过了正觉寺一事,他知道璎珞心里十分不高兴,自忻妃事后,她好久没给自己写信,直到万寿节直接奉上这礼物,他不是不意外的。然后他将信笺放回去,并将璎珞今天送的那副棉袜也放在这个纹褂上面,最后盖好盖子。 李玉见他的神情和动作专注又带有思索,知道璎珞要远行,皇帝心里不舍。上来拿盒子时道:万岁爷,璎珞姑娘懂您对她的心,虽然她不和您在一起,但她这辈子会时时刻刻感激您记着您。皇帝点了点头,道:拿去收了吧。李玉道:是,要把信匣子拿来吗? 皇帝沉吟道:沉璧快回来了吧?李玉道:应该是,但容妃娘娘今晚想歇在隆禧馆,她说不过来了。皇帝点了点头,道:不看了,朕就睡了。然后又想了想,道:你去把那小章拿来,明日叫陆文洪送去玉京园。 李玉去了内房,开了紫檀龙柜门上的锁,将捧盒放入柜子里,在昏暗的光线里,瞥了一眼边上那个信匣子,那是皇帝教存璎珞给他的信条信笺的盒子,是一紫檀镶黄杨木云蝠勾莲双连盒,两个黑绿双色的同心圆分上下左右四片错落并在一起,黄色的一片是黑色的祥云镶玉蝙蝠,绿色的一片是黑底绿勾藤镶白莲。然后关上了柜门,重新上回锁,再去到三希堂侧面的长春书屋,从皇帝的印章盒子里拿了一个小章筒来,去明间奉给皇帝。皇帝瞧了瞧,点了点头。 在不上戏的时候,陆文洪一般隔两三日便去玉京园指导小戏。第二日恰好是他去玉京园的日子。养心殿小太监将一个小木盒子送去和声署给了他,说是容妃娘娘给纳兰夫人的东西,他便和往常送信一样拿给了璎珞。自从小全子走后,璎珞通过他给皇帝传信,信封是白色,后改绿色,但只说信是给李玉的,他自然不问。而璎珞一直通过他和容妃通信,用的却是浅蓝色信封,珍珠每次拿给他时,他只要看颜色就知道该送给谁。但传递东西却是第一次,他倒也不疑有它。 璎珞收到后,有点儿诧异,容妃昨天才见过自己,怎会如此传递东西,立刻猜到是皇帝。于是遣走了珍珠,自己打开那个一个手掌便可握住的小木盒子。只见里面是一枚印章,不觉笑起来,然后用红泥盖在纸上,是一个花押,知道是皇帝的花押,自己马上要出门了,和皇帝久不能通信,那自己便带着这个花押出门。于是她用粉蜡笺写信,要陆文洪回去时送给李玉。 皇帝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字:带着出门。他拿给李玉看,然后又笑又气地道:无头无脑,越发没一点儿规矩!李玉也笑道:她自然明白您的意思,她这是和万岁爷亲近。 璎珞要远行,有点儿放不下永琪,因傅恒说的不错,自己回来时,可能胡嘉佳已生产了,在年初便写信给皇帝,让叶天士进宫去给胡嘉佳和令妃都把了脉,叶天士回来说一切好,教她放心。海氏和璎珞感叹,胡嘉佳就和自己当年一样。璎珞道:虽然永琪喜欢的是依博尔,他可不是皇上,他还是个孩子,而且他现在统共就三个女人,不是三宫六院。海氏道:嗯,这孩子比我当年强些。其实,就是有三宫六院,皇上心里头也不过几个人,以前是先皇后娘娘和你,现在是容妃,她生得可是真好,又能干,那新令妃全是叨了你的光。 璎珞不答,只笑道:姐姐这是取笑我呢!那你到底是想让永琪有三宫六院还是不想?海氏也笑了,道:我说的是真心话。永琪啊,未见得有那个造化,平安出息就好。璎珞又笑而不语,道:姐姐,这段时间,我们不在家,隆儿和姜姜也不在家,你好好清静一阵子,若想见永琪他们,教陆师傅传信给沉璧,之前进宫时我和她说过,她会安排,你不用顾忌。海氏点点头,道:璎珞,你总是为我们母子想的这么周到,谢谢!是我们给你添麻烦了。璎珞道:这话可就不对了,永琪也是我的孩子! ※※※※※※※※※※※※※※※※※※※※ - 【明仁明义两兄弟】傅清之子,这两人不算什么名人,但和曹雪芹颇有渊源。喜欢红学的人都知道,明义的《题〈红楼梦〉绝句二十首》,作为较早的正面提到《红楼梦》的资料,一直备受红学界的重视,认为他看过的《红楼梦》是早期初稿,和我们现在看见的《红楼梦》有不少差别。明义一直做着上驷院侍卫,没有得到过重用。 - 明义的胞兄明仁,字益庵,袭一等子爵。乾隆三十六年四月明仁赴金川(四川西北藏族聚居地)军营,参加平叛,乾隆四十年九月死于军中。明仁虽是位武官,也爱好诗文,同敦诚、永忠等人都有交往。明仁带兵赴金川时,袁枚的从弟袁树(香亭)正在南阳傲知县。《随园诗话》卷七记载:香亭宰南阳,大将军明公瑞之弟讳仁者,领军征西川路过其邑,于未到前三日,飞羽檄寄香亭,合暑大骇,拆视,乃诗一首,云:“双丁二陆闻名久,今日相逢在道途。寄问南阳贤令尹,风流得似子才无?”这件事当时传为佳话,于此可见明仁的风致。 - 明仁在京时曾托尹继善的六公子尹庆兰(似村)向袁枚索诗,袁枚书扇寄赠,而明仁已从征金川殁于军矣(战死于乾隆三十六年后的小金川之战)。后来袁枚的《哭侍卫明公》诗写道:团扇诗才从北寄,雕弓人已赋西征。通侯门第文兼武,上将沙场死亦生。敦诚在乾隆四十五年的《寄大兄》的信中说:孤坐一室,易生感怀。每思及故人,如立翁、复斋、雪芹、寅圃、贻谋、汝猷、益庵、紫树,不教年间,皆荡为寒烟冷雾。曩日欢笑,那复可得! - 这表明明仁(益庵)和曹雪芹同是敦诚、敦敏兄弟的好友。明义因其兄和曹雪芹的交情,看过《红楼梦》抄本。为何他二人与曹雪芹有交集,可能与以下渊源有关:因明珠的妻子是英亲王阿济格第五女,纳兰家和富察家是亲家,敦敏敦诚两兄弟是阿济格五世孙,而曹家原来曾是阿济格家的包衣,据说曹雪芹曾在傅恒府做过幕僚。明仁兄弟二人皆娶宗室女,明仁有子宝伦,小说中提到。明义有子恩伦,诚伦。 第三十二章 金川(四) 临行前,璎珞还去多罗府探望蓉蓉和孩子,早产之后,叶天士又来看过两次,母子倒都好。璎珞在床前握着蓉蓉的手,嘱咐她各种事,蓉蓉依依不舍,她只笑道:很快我们就回来了! 傅恒夫妇与爱莎夫妇于正月二十五日离开了京城。正月二十八日,皇帝将永琪召到养心殿,褒奖他跟随傅恒整顿绿营的辛劳和成绩斐然,说奖励是赐府邸一座,在宣武门内太平湖畔。永琪大出意外,忙道:皇阿玛,儿臣愿意在皇阿玛和皇阿奶身边承欢膝下,儿臣的福晋和两位格格也和儿臣是一个想法。皇帝嘉许地看着永琪,道:朕和皇额娘都明白你很有孝心,这正是皇额娘的意思。她说永珹已分府出宫,要一视同仁,而且重华宫就在漱芳斋隔壁,上戏十分喧吵,影响你们。 永琪还想再说,皇帝摆摆手,笑道:这事儿啊,就这么定了,你那园子,位置好,园林风景好,本是岳托三子贝勒喀尔楚珲的宅第,他儿子克齐被你皇玛父削了爵,遣去守陵,宅子便空置了,朕教吴敏去整饬添缮,他领着人做了近一年,你会喜欢。永琪忙跪下,道:多谢皇阿玛这样关心儿子。皇帝道:还有,你出宫了,就不用定省了,专心你的功课和学差。你去吧,去见见你容母妃,她如果不在后面,就是去了永寿宫。永琪道:是,儿子记下了。皇帝又问:郑英这个奴才你用的如何?永琪道:挺好,皇阿玛指的好。皇帝点点头。 永琪成婚和领了学差后,往庆妃处的时间少了,但感情依旧,都是在隔几日入上书房上完军务课后定省,因容妃住在养心殿,若不奉召,他反而不去,皇帝故有此说。太后的寿康宫他也是同一时候定省。因皇帝也是隔两三日去寿康宫定省,他一般会避开皇帝去的时候。永琪未在养心殿后找到容妃,于是他去了永寿宫,先去前殿给庆妃请安,再去后殿见容妃和福康安。福康安受伤后行走不便,师傅到永寿宫来单独授课课,永琪便差人每日来问。说了好一阵,他才回重华宫,召集众人,将要搬家的消息宣布了。所有人都十分欣喜。 等他去西耳房后,他才坐到桌前,依博尔便从后面搂着他的脖子,欢喜地道:终于可以出宫了!他一笑,偏头道:筠儿,我就知道你最开心!筠儿是元宵节那个晚上,两人商量的名字,因永琪年初被皇帝赐字筠亭,只他们俩的时候,他这样叫她,比依博尔简单亲热些,依博尔屋里的人自然都知道。筠,正是竹子的意思。 伊博尔笑嘻嘻地道:皇上怎么会放你的?永琪道:这是容母妃的意思,她去和皇阿奶说的,说四哥搬出去了,我还留在宫里不妥。伊博尔道:其实容母妃是为了让我们出宫吧?永琪笑道:是姨和容母妃商量的,想我去外面自在些。伊博尔点点头,道:纳兰夫人真是关心你,出宫了,我去她府上见额娘就方便了。永琪道:你有心了,额娘也一直在信里问你。伊博尔笑道:她想我早点生孙子罢。 永琪也笑起来,道:不要着急,她先顾着嘉佳。伊博尔道:嗯,凑一起就不好了。其实阿哥今年冬天去福晋那里已比去年多了,可她还没消息。永琪道:她还在吃药,我看她没什么,你放心罢,她对你好不好?伊博尔点点头,道:她是名门闺秀,自然是有修养讲礼数的,阿哥放心。永琪点点头,知道赫朱自然不会违背他的意思,他喜欢伊博尔,这府里所有人都不会拂逆自己的意思。 第二日,皇帝的旨意便到了重华宫,五阿哥永琪封和硕荣亲王,教于二月十日前搬入太平湖西的荣王府。筠儿看了旨意,便对永琪说:荣,意思甚好,这是顺治爷给董鄂妃儿子的封号,可见皇上心爱你。永琪抿嘴一笑,道:四哥分府的时候,封了履亲王,皇阿玛自然要一视同仁。 李玉见这几日傅恒夫妇走后,皇帝虽有离愁,但十分高兴,知道这都是因为五阿哥绿营的差办的好,他便趁皇帝某日歇中觉的时候,把五阿哥写的总结折子拿给容妃看。容妃见洋洋洒洒好厚一篇: 儿臣永琪 恭请皇父万安 代录兵部整饬绿营编制成果建议 绿营整顿编制后的管理体制图: 皇帝→总督→巡抚→提督→总兵→副将→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千总、把总、外委 兵丁分布情况:督标:约二至五营抚标:约二至三营提标:约三至五营镇标:约二至五营 第一,以文制武,地方绿营的各级兵官均归地方最高文官统辖或节制,防止藩镇割据,骄兵跋扈。京师设巡捕五营,统于步军统领。在内地各直省,均有绿营兵驻守,经制及兵额不一。绿营的军职,以总督为最高,节制总兵以下各级军官。而各省区绿营,自巡抚、提督、总兵各标以下,统归所在总督节制。巡抚原则上不节制提镇。在不设总督的省份及巡抚兼任提督的省份均可节制镇协。 第二,确立一套互相分权,相互牵制的体制,防止兵权过于集中。总督有权节制巡抚、提督、总兵,而提督和部分巡抚也可节制总兵以下各级武官。遂分散和限制了总督的指挥权。总督、巡抚、提督都有调遣兵马的权力。但是,除了统辖为数不多的本标官兵外,都不直接统辖其它镇协营兵。重兵由总兵管带,而总兵虽有管带兵马的职任,却无调遣兵马的权力。 第三,实行兵皆土著,将则调补,兵籍和兵饷的发放统归兵部的制度。于是将不得私兵,兵不为将有,权力悉归中央。 第四,在边区,回疆、蒙古和西藏的八旗驻防将军,如伊犁将军、成都将军亦统辖、节制部分绿营兵。 绿营规模大,人数多,乃朝廷军事的主要支柱,然待遇低,差累活苦,请皇父考虑提高绿营军饷,并严打各级克扣,采用先进的军火器和军备,以此完善绿营严密的组织系统,发挥臂指相使的功能,以固国之根本。 谨此奏闻 乾隆贰拾肆年正月十六日 容妃还悄悄将这折子拿去给庆妃瞧了,两人虽然不是十分明白其内涵,但知道这其实是傅恒主理的差,定然错不了,从皇帝的欣悦便可见一斑。五阿哥跟着傅恒,不仅日有进益,在皇帝那里也一定得好,都十分欢喜。容妃还告诉庆妃说,皇帝常夸赞永琪字写得好,说外面的人现在都在传阅永琪的字。 庆妃笑道:皇上给的这个‘荣’字,和你的‘容’是同音,可见他多爱你和永琪。容妃道:永琪这样好,其实是姐姐你的功劳,皇上心里明白。庆妃道:永琪天性纯正,人品贵重,聪明好学,可不是我的功劳。如果不是纳兰夫人将他给了我,我如今还是嫔位,和去了的婉嫔也差不多。容妃道:姐姐这样的贤惠聪明人,皇上迟早会知道,他不是又将十四阿哥交你养了?他很信任姐姐。庆妃道:皇上对我是很好的,他是因我没有孩子。容妃笑道:后宫女人多,他总得尽力吧。 庆妃也笑起来,道:你觉得令妃这次会生男生女?容妃道:皇上希望是女孩,太后也喜欢女孩儿。庆妃道:七格格被太后宠得了不得,若再来一个,太后可忙不过来了。容妃笑道:还是自己的孙女儿好,忙也开心。那时候,和亲王的格格在皇额娘那里,她就老和我说,皇上的格格太少。没想到心想事成,就得了七格格。这魏湄确实是命好。这次定也不会教皇上和皇额娘失望吧。 庆妃长叹了口气,道:五格格的事,皇上是很伤心的,总是自己的孩子,虽然见面不多。容妃也点点头,道:还是姐姐体谅皇上,皇上很多事都憋在心里,好多人有误会。庆妃早知容妃知道皇帝的身世,于是问道:皇上还在意那事吗?容妃道:他和皇额娘总是有心结吧,我也不好劝。皇额娘也不提,但和我偶尔说起来的时候,我觉得她是伤心的。 庆妃点点头,道:其实太后对皇上就像我对永琪,而且皇上四岁就跟了皇额娘,那是多深厚的感情。皇上身体好吧?容妃听她忽然问了这话,明白她的意思,脸不禁红了,其实她和皇帝也不怎么亲热,道:好,除了一日进两次补膳,自南巡后,如在宫中,他每日早起跑两圈马,射箭和玩火|枪比较多,练剑少些。傅恒大人走了,就是多罗陪着他。 庆妃道:那多罗不得很早就进宫?容妃道:嗯,寅时末,天还没亮,和傅恒大人以前一样。庆妃道:听说他才生了儿子。容妃道:嗯,听纳兰夫人说,她奉旨照看,虽然是早产,但还算好。庆妃点点头,道:妹妹也在骑马吧?容妃笑道:嗯,和颖嫔慎嫔还有武常在一起,有时候去马场跑跑,皇上是不得空的。 庆妃叹道:你是为了带好安儿吧?容妃道:骑马挺有意思,依博尔之前一直要学,永琪怕她出事,去年才让上马,已骑得很好了,姐姐有空也试试?学会了,你也可以陪皇上骑。庆妃忙摆手。容妃知她胆儿小,一笑作罢,道:好,等我得空了,陪姐姐投壶。庆妃一笑,她和舒妃都喜欢投壶,令妃原来也一处玩。 蓉蓉觉得自儿子出生,多罗和自己更好了。儿子生了后报给舒老太太,老太太回来看过一次,欣喜之余,放下了心事,叮嘱她好好休养,因在那府里热闹了好一阵,已习惯了,不想回来,董夫人带着小雪继续住在董家,夫妇二人彻底清静了,只和乳母思雁照顾新生子。傅恒一行走后,多罗每日早起入宫,晚饭前归家,一般不值晚班。这个男孩也和小雪一样,被多罗给了小名,叫小钧。 多罗本自责,说蓉蓉早产是因为怀孕还在就着他的原因,蓉蓉说叶大夫都说不是。因在孕中,蓉蓉和自己额娘说的话大体不错,只能算没有完全禁绝房事而已,而且最后三个月根本没有行房,教他不要胡思乱想。还说:连额娘都没说话,只说她和阿玛高兴我生了儿子。现在孩子生了,我们俩也不用再顾忌了。多罗觉得蓉蓉和以前已经判若两人,而董家不说什么,其实是因为自己如今在皇帝跟前十分得意,董家自然不希望他再找一个女人,和别的女人生子,于是对蓉蓉一笑。 去年黄教法王被诛后,皇帝以多罗救驾有功,赏穿黄马褂。更在年前升任总理銮仪卫事内大臣,又叫掌卫事内大臣,乃武官正一品。这就是多罗说的升职。舒家上下是后来才知道那件事的来龙去脉和凶险,也自然为自家得这样得殊荣和恩宠而高兴,舒老太太后怕又欢喜之极,自己最疼爱的小孙子成了舒家四子中最显赫的,且得了皇帝的绝对信任。多罗年初生子以后,更觉得是桩桩件件都合意,说就是因蓉蓉这孩子怀得好,给舒家带来了福气和运气,说蓉蓉绝对的旺夫相。董鄂家也十分欢喜找了这样一个皇帝近臣女婿,再无微词,蓉蓉亦充满了感喟。 呼林发现自去年后半年开始,多罗十分开心,觉得是因为他逃过一劫又生了儿子的缘故,因此打趣他,说自己的儿子已定了小雪,将来若生一个女儿,便继续和他作儿女亲家,如果还高攀得上多罗大人的话,多罗只笑而不语。 二月初,皇帝针对大臣请皇太后安过于频繁的现象,寄谕各省督抚提镇,嗣后遇皇太后圣诞及元旦方可恭折请安,不用无故频频请安,耗费人力物力。并说这是太后的意思,督促皇帝下旨很久了,皇帝孝顺太后,直到此时才明谕朝臣。 又过了几日,皇帝和容妃一起伺弄了一会儿猫,很早就上了床,二人说了一阵傅恒夫妇的行程,皇帝便解她的衣衫,她于是温柔地看着皇帝。自正月起,皇帝照例祭典节目很多,接着福康安受伤,除了皇帝翻别人的牌子去别人宫里,她大都在華滋堂陪皇帝就寝,交握着手,冬夜被阻隔遗忘在暖帐之外,但只真正亲热过一次,就是她问皇帝关于和傅恒流言的那个晚上,开始她左右都不肯,说皇帝瞒着她又怀疑她,她恼了,是皇帝执意要“安慰”她……所以庆妃问她的时候,她颇不好意思。 她天真纯净令人不能忍的美丽眼睛看着皇帝,似喜似嗔,皇帝只觉得意荡神迷,沉溺在这双眼睛里……他温柔的,不定的无限贪婪的手在她两臂摩挲,容妃俯下身来,她的卷发覆盖住二人,在幽暗里,皇帝更有一种极乐的兴奋……两层床帐放着,但李玉在外面还能隐隐听见,心里不禁有点儿发毛,觉得万岁爷今日真好兴致,容妃娘娘这等娇嫩的美人不知受得住不……然后又笑,万岁爷就对容妃娘娘是这样,有耐心。 良久,容妃才平息了自己,然后抱着皇帝,娇笑道:皇上,看来沉璧不能再让您去骑射,沉璧受不住了呢!皇帝笑起来,看见她雪白肩膀上的淤青,心里有一种得意,脑海里全是白日里枪箭中红心的一幕幕,闭上眼睛道:你就是该罚,总也不在乎。容妃笑着亲了亲皇帝,低声道:沉璧谨遵皇额娘教诲。皇帝还闭着眼睛,道:皇额娘,她最近又说什么了? ※※※※※※※※※※※※※※※※※※※※ - 【减少太后请安折】乾隆就此事下旨如历史记录。 - 【历史原型】荣王府及后人(一) - 【荣王府】在宣武门内,原太平湖西侧,据昭梿《啸亭杂录》记载,“此园俱好,园林亦佳”,现为中央音乐学院所在地。其实,在历史上,永琪并没有在荣王府住过,他一家一直住在宫里包括圆明园,可见乾隆是十分喜欢他的。他被封荣亲王也是最后冲喜时的事,乾隆皇帝对他的辞世猝不及防。他存世的儿子绵亿也一直养育宫中,直到乾隆四十九年,满二十岁的时候,才出宫赐住了荣王府,并封贝勒。一般皇子十五岁出宫分府,更遑论皇孙。 - 《清史稿?列传?卷三?诸王二》载,清□□努尔哈赤之孙喀尔楚浑,在顺治六年(1649)因军功晋贝勒。贝勒府即建在京城西南隅太平湖东岸。喀尔楚浑卒后,其一岁的儿子克齐袭爵。克齐历顺治、康熙两朝后,至雍正四(1726)被雍正帝指斥举动“狂悖”,削爵,遣居于陵寝。至乾隆年间,原克齐贝勒府扩建为荣亲王府。 - 永琪幼聪慧学,少习马步射,武技颇精,博学多才,娴习满语、汉语、蒙古语,熟谙天文、地理、历算,尤其精于天文算法,所书八线法手卷,至为精密,著有《蕉桐賸稿》传世。其算法传子绵亿,再传孙奕绘,奕绘著《本形篇》记其梗概。永琪工书善画,尤长于书,与其弟皇十一子成亲王永瑆齐名。【绵亿】(索绰罗氏之子)聪慧机敏,文静内敛,又熟读经史,擅长书法,乾隆帝十分欣赏,遂亲命绵亿在上书房读书。 - 永琪薨后,嘉庆四年(1800)嘉庆帝封永琪之子绵亿为荣郡王。嘉庆十九年(1815)荣郡王绵亿薨,其子奕绘袭贝勒。奕绘卒,其子载钧袭贝子。至载钧时荣亲王后人仍居住在荣亲王府。道光三十年(1850)道光帝将荣亲王府赐予醇郡王奕環,原来的荣亲王府至此改为醇王府。荣亲王第五代传人贝子载钧搬出荣亲王府,至东城大佛寺北岔一座小府内居住。 - 奕譞乃道光帝之子,咸丰帝之弟,娶慈禧之妹为嫡福晋,第二子载湉后来成为光绪帝,进醇亲王。奕譞与侧福晋所生的五子载沣则继承醇亲王封号,奕譞的长孙载沣之子溥仪为清朝末代皇帝,即宣统帝。奕譞的三女,侧福晋李佳氏所生,光绪十三年十月初九生,嫁一等忠勇公松椿(傅恒世袭罔替的这一支)为妻。 第三十二章 金川(五) 容妃道:她就是问沉璧,您多久翻牌子,都去谁那里,进膳香不香,一夜起几次。沉璧觉得她十分关心您。皇帝点了点头,不说话。容妃于是转言笑谑:您又吃小奶的醋?皇帝道:朕就是有点儿敏感。说着,从枕下拿药出来,给她涂抹。容妃问道:您是说对皇额娘吗?皇帝道:朕始终不能释怀。容妃道:沉璧明白,您侍奉皇额娘都如此孝顺,别说对钱氏夫人无法弥补的遗憾。所以您才一直这样。皇帝只沉默不语。 两人待了一会儿,容妃觉得热,起身将两边床帐钩起,又道:皇额娘也知道,您始终没放下。皇帝道:也许是朕多疑,但朕一直觉得,当年的事不是我们知道的那样。容妃惊异地看着皇帝。皇帝叹了口气,道:朕问过胡世杰,先帝跟前的大太监,去年他病重时,朕去畅春园见他,但他避而不谈,所以朕心里明白。 容妃大吃一惊,忽然想起去年在密云,自己问过太后,太后也避而不谈……半晌,才道:您的意思是……皇帝点点头。容妃立刻明白了,皇帝为什么不问太后,因为他不想揭露真相,那可能是所有人都无法面对的,他情愿胡世杰将真相带走,这世间再无人知道。 她心里忽然起了一阵战栗,如堕冰窟,紧紧地抱住皇帝。皇帝笑起来,拍拍她,道:别害怕,没事。然后抬眼看着床顶,道:这紫禁城,不知掩埋了多少秘密!容妃幽幽地道:若果然……您要怎么办?皇帝摇了摇头,道:朕不知道。容妃道:皇额娘抚养您长大。皇帝长长叹了口气,道:皇额娘曾说,让朕有话去问她,朕觉得,还是不问了。容妃道:不论皇上怎么做,沉璧都听您的,我在真主面前发过誓的。皇帝将她搂在怀里,闭上了眼睛。 李玉在外间听得清清楚楚,只觉得五雷轰顶,冷汗直流,跌坐在地上。他忽然明白了,皇帝是故意让他听的,因为自己和太后亲近,皇帝去年曾去畅春园密见胡世杰,他直到今天才知道,胡世杰快咽气的时候,他奉皇帝旨意去送终,还觉得皇帝体恤自己。在皇帝心里,其实只有容妃,他才能真正信任,自己因是奴才,又是宫中旧人,无法拒绝太后,是以他无法完全信任,虽然皇帝心里都明白。怪不得,在嘉兴的时候,皇帝不带他去钱家…… 第二日,容妃回了隆禧馆。彩云见她又拿出那个紫色灵香草油的小瓶子来看。这瓶香油是那年傅恒大人从伊犁回来后,纳兰夫人制了送给容妃的,她一直不用,只是带在身边,不管去哪里都带着,经常拿出来看。容妃看了一阵,又从抽屉里拿出那本《洪刍香谱》来,这是纳兰夫人当年随这瓶油送给自己的,然后自己送了她一本藏诗册子……坐了一会儿,她用自己专用的紫色描金缠枝莲纹粉蜡笺和竹管小紫颖笔给璎珞写了一封信,让彩云教宫中邮驿送往伊犁将军海兰察处。 爱莎夫妇扮成傅恒夫妇的随从,队伍里有傅恒的两个亲随行和呼林行保卫之责,一名翻译兼回藏两语,叶天士和一名助手,瑞冬并珍珠,共十二人。原本皇帝允许瑞冬带一名婢女随行,但她没带,说路上从简,有这么多人照应着,所以珍珠也给她帮一些忙。一路之上,都歇在皇华驿中。因是密行,人少才隐秘,如有需要,傅恒可以随时调动地方官员和兵将。皇华驿自山西起,分为两路,一路达陕西、甘肃、四川各地;一路达新疆、青海、西藏各地。他们先去位于康藏的金川,和四川相邻,走的是第一路。 小全子去江宁已两年,但珍珠还是照顾着傅恒夫妇和两个孩子,始终未离开玉京园,珍珠对璎珞自是全心全意,但璎珞心里明白,她还因为傅恒。珍珠和小全子关系虽好,却非真正的夫妻。而她常年近身伺候着傅恒,且这些年璎珞一直怀孕生产,都是珍珠给傅恒做针线,她的绣工也和明玉一样,无甚进展,但因性子慢,针线活计做的仔细,对傅恒很有感情,做的就更仔细,虽然她并无其他想法。璎珞满意她做的针线,但以前一直没觉得,那年在科尔沁,傅恒套马比赛时,珍珠那等紧张,她忽然就明白了。 璎珞觉得傅恒心里也知道,但夫妇二人不谈此事,她觉得若珍珠真地离开了,傅恒也会很不习惯,因傅恒对她也很有感情,虽然他对珍珠也没有其他想法。璎珞觉得,自己年长特别是生子以后,性子柔和了不少,尤其是对傅恒,她就一心要傅恒舒心开心,而傅恒本来就没什么要求,她常常觉得是因为自己少年时,包括后来跟了皇帝两年,对他十分亏欠的原因。 她有时候看着他们俩,就会想起青莲,虽然她从来没有见过她,夫妇二人也再没说起过青莲,但她觉得在傅恒心里,始终记着青莲,且她向马神庙街富察府的管家打听过一些旧事。珍珠性子柔和,比自己柔和许多,她觉得青莲应该就是这样,虽然长得不像。傅恒和珍珠说话不多,但甚为相得。 璎珞也无法想象,换一个人来伺候傅恒,不仅是傅恒,她自己也十分习惯了,她就无法信任第二个人。珍珠是长春宫旧人,知道所有旧事,明白她和傅恒,她也舍不得她离开。而且珍珠对她和傅恒以及孩子绝对是全心全意,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来。海氏早瞧出来了,小全子走后,她就私下笑谑璎珞,说璎珞找了一个不是屋里人的屋里人,璎珞当时一笑,没放在心上,直到去了科尔沁。之后她再想起以前故意歪曲珍珠和傅恒以成全她和小全子来,心里许多感慨。 和海氏一样,珍珠其实现在也算玉京园的半个主人,璎珞待她也确像姐妹。她除了伺候傅恒给傅恒做针线,看管孩子,日常里要做的事并不是很多。而真正在伺候孩子的也是乳娘仆妇和小丫头们,珍珠管着这些人。自福隆安出生后,璎珞在家里时基本是由翠儿贴身伺候,去药房也是带着翠儿。翠儿和小福已由璎珞做主,和府里的管事成婚。小福伺候海氏,管着海氏院儿里的事并几个小丫头。翠儿管着璎珞房里的小丫头。 所以璎珞便想将小全子调回京城,并和皇帝说好,待他们西行回来便教小全子回来。小全子回来后,璎珞自然还是要他珍珠和自己夫妇住在一起,因小全子回京,皇帝还得给他升官儿,为了外面好看,她已将玉京园隔壁的一个小宅子买下了,并建了内门,方便珍珠来回。待西行回京再好好修缮,小全子和珍珠自是愿意,傅恒并未说什么,反正家里的事都是璎珞做主。 进入川西南的嘉绒藏区以后,走川藏通道,一路都是雪山草地,除了傅恒和他的两位亲随,还有爱莎夫妇,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踏足高原,有不同程度的高原反应,好在叶天士随行,配了药,缓行多歇息,过了几天,众人便习惯了。珍珠的反应最大,一直没有明显好转,璎珞便要傅恒常看顾她,叫呼林看顾瑞冬。珍珠十分不好意思,傅恒倒是很自然。 入金川有三条线路,一是经汶川映秀、卧龙等镇,翻越巴朗山垭口,经日隆-达维-沃日等镇至小金,丹巴,向北至大金川。二是经汶川-理县-马尔康再转而向南至金川,叫做川藏北线。三是,川藏南线,经成都-雅安-康定-丹巴,再北上到大小金川。众人走的是第一条线,因为这里可以翻越巴朗山垭口,是当年朝廷军队最壮烈的战役发生地。 不日进了巴郎山,沿途都是雪山巨谷,风光美丽之极,但山高坡陡,沿着蜿蜒的山道土路,行进更慢。珍珠下车时候头晕,没踏稳步子,直接倒在扶她下车的傅恒怀里,昏了过去。傅恒忙横抱着她,送入山腰的屯兵驻地。璎珞见状也十分焦急,跟着快步而入,又叫叶天士来瞧。叶天士把了脉,摇摇头,说没有什么办法,只能等慢慢适应。璎珞便要傅恒看着他,自己去看看瑞冬和其他人安顿的情况。 屯兵驻地地方宽敞而简陋,现在非战时,只有五六十人常驻兵将。过了一会儿,珍珠醒来,见傅恒坐在床边,自己身上盖着被子。傅恒问她感觉如何,她忙道:大人,我还好,刚才对不住。说着脸红了,又问璎珞。傅恒摇摇头,告诉她璎珞去安顿其他人,见她说话喘气,便叫她不要说话,躺着休息,自己继续看书。 珍珠于是就这样看着傅恒。经过多年朝夕相处,傅恒是她十分熟悉的人,她对他的气息身体起居的一切都很熟悉,而她少年时和其他的宫女一样,曾倾慕于他,虽然那是可望而不可及,早已丢淡,却没想到多年后,她竟会和他这样亲近。她并无其他想法,只是服侍照顾好他,让他舒服,除了他是主子,他还是家人。所以她并无羞愧,对璎珞没有羞愧,对小全子也没有羞愧。 傅恒放了书,拿起茶来,见珍珠看着自己,于是一笑,问道:有好些吗?珍珠喜欢这样的时刻,他和她说话,是很温柔的,大多是说璎珞和孩子,但说什么都教人愉快。于是点点头。傅恒道:小全子在南边儿的差办得好,皇上经常夸他。 珍珠道:那都是大人常为他说好话儿,他在信里都告诉我了。主子最近也告诉我说,小全子得了那差,是大人去求的皇上,我们都感恩不尽。傅恒只微笑着点点头,又拿起书来。过了一会儿,珍珠道:主子说过以前的青莲,说大人是很喜欢她的。傅恒见她突然提起青莲,有点儿意外,放了书,黯然道:她对我很好,而且是因我而死,我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珍珠忙道:谁和大人在一起,都会对您很好的,而且她本就是您的婢女。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尔晴,一时深悔说错了。傅恒道:谢谢。珍珠心想:尔晴是因爱生恨,她其实也是爱他的,谁不爱他呢?而且主子为青莲报了仇!转言道:那时在长春宫,先皇后娘娘就事无巨细地关照大人,没想到珍珠也有幸可以服侍您。傅恒想起往事,心生感慨。 两人又说起福隆安和姜姜。傅恒道:家里这些人,隆儿最喜欢的就是你,比阿嬷还喜欢。珍珠道:我常和小少爷在一处。然后笑道:小姐真是漂亮极了!皮肤白又细,她长大了定然比容妃娘娘还美!傅恒笑起来,十分得意。珍珠看着他,心里也无限欢喜,又道:年前小少爷出痘,主子还怕小少爷脸上会留疤,她怕您担心,不和您说。 傅恒道:隆儿喜欢璎珞,璎珞也喜欢她儿子。珍珠道:主子一直事多,但只要和小少爷在一起,对他都十分小心温柔,小少爷爱额娘那是自然不过的。傅恒道:璎珞的性子,她对你倒从不芥蒂,也算难得。珍珠笑起来,道:其实主子就是紧张大人和少爷小姐,她对别人都是很好的。 正说着,璎珞进来了,珍珠最后说的这句话她听见了,便笑道:你两个编派我什么呢?傅恒笑着拉过她的手来,道:说你对珍珠好。璎珞笑嘻嘻地看看他,又看看珍珠,道:这还差不多!珍珠抿嘴一笑。 金川回去后,傅恒便将那时青莲给自己做的花叶书签给了珍珠收着,不教告诉璎珞。但珍珠还是拿给璎珞看了,璎珞看着那些被定格的细软纤美,似乎在诉说一种忧伤的幸福,再想起青莲的遭遇,泪盈于睫。她明白了,青莲,她和珍珠是不一样的,很不一样,她具有一种珍珠所没有的灵性,在这一点上,翠儿可能更像青莲,但翠儿的相貌平平无奇,还比不上珍珠。平凡,或许更长久。 爱莎觉得普达娃今天很有心事。在居所和众人晚饭后,两人回到房里,她拨亮了炉火,解了辫子,拿了酒罐,给两人各斟了一杯山下镇子里买的青稞酒。出门以后,为了方便,她将所有的头发在脑后绑了一根大辫子。晕黄色的酒液在杯子里微微闪光,两人默默地喝了两杯,她将酒罐酒杯收了,回来抱着丈夫。 普达娃立刻亲住了她,从唇边到颈项,解开了她的领扣,她也动情地回吻他,吻了又吻。两人拥抱着倒在长条的土木桌子上,她的长发如瀑布一般覆在身下……因天气寒冷,沿途辗转,这是出京以后两人的第一次亲热。 其实爱莎并不娇小,但在普达娃的怀里总是不盈一握,她喜欢被他有力地包围,就像被围堵在坚实的墙壁之中,有一种让人窒息的安定和让人颤栗的压迫……火光跳跃温暖,呼吸渐渐急促,满屋的氤氲……在火的奔流热力中,他紧抱着她,还有她温热的、成熟的丰满,他原本冰凉的血流转变了,开始有力量,有生气,而且勇猛狂暴,来势如利刃一般,刺穿她庄严而柔软的鲜活……爱莎觉得自己身体里就像大树干中解冻了一股潮涌,一直向上,直至树尖顶上,化为一只火鸟,红得象血一样,向雪山之巅奔腾,那是天神的神殿……普达娃低声啜泣起来,她心里起了一种柔软的怜惜,轻轻地拍他。 ※※※※※※※※※※※※※※※※※※※※ - 【历史原型】荣王府及后人(二) - 绵亿之子【奕绘】嘉庆二十年袭贝勒,享年四十岁。嘉庆五年八月赏给二品顶戴,二十年六月承袭多罗贝勒,赏戴三眼花翎。奕绘还善诗词,工书画,才貌双全,尤好吟咏,著有《子章子》及骈文、诗词,《明善堂文集》等,是清代著名的宗室文学家。与其妾室顾太清感情甚深,两人酬唱的作品,数量之盛,更为中国文学史上所罕见。听说过顾太清的人应该不少。 - 奕绘侧福晋【顾太清】,西林觉罗氏,满洲镶蓝旗人,顾文星养女,大学士文端公鄂尔泰之侄甘肃巡抚鄂昌(胡中藻案的另一重要涉案人物,被赐死)之孙女,大有来历,继续了爱新觉罗家和西林家的缘分。顾太清是她的化名,因是罪臣之后,幼年时家境窘迫穷困。顾太清是清代中后期著名女词人,有“词后”之称。顾太清著有《天游阁集》诗集,《东海渔歌》词集,晚年著有小说《红楼梦影》,因此被称为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位女性小说家。【天游阁】是她在荣王府里的居所名字。“满洲词人中,男有成容若,女有太清春而已”,这是后人对顾太清的高度评价。 - 奕绘与顾太清的故事十分感人,有兴趣者可一搜,简言之,就是情之所钟,并在那个时代庇护了罪臣之后,因奕绘号太素道人,所以顾太清名叫太清,奕绘除了长子,其余四女和四子均为顾太清所出。而奕绘的嫡福晋赫舍里氏,满洲正黄旗人,副都统男福勒洪阿之女,名霭仙,字妙华,亦好文学,与奕绘两人的诗词汇成一部《妙莲华集》,生奕绘长子载钧,因载钧无子,所以荣亲王的后代由顾太清的子孙传承。满人情种很多,从君到王到臣,一大把,而且各领风骚,不遑多让,看起来比古代汉人的上流阶层重情得多。 - 奕绘贝勒和夫人顾太清对生活十分热爱,在夫妻二人的诗词中,对王府的养花种菜、宠物饲养、听琴看戏、收藏鉴赏、饮食情趣等等有大量的描述,为现世了解清代王府的生活提供了宝贵的第一手资料。北京房山区青龙湖镇大南峪乃奕绘和顾太清夫妇的故居别墅,也是园寝。“大南峪山脉……春则野花吐秀,满谷幽香;夏则流水潺溪,垂竽可钓;秋则半山红叶,艳似春花;冬则雪积苍松,林挺琼树。四时之景,无不可赏心悦目也。” - 【小说里关于五阿哥及家眷的一些情节亦参考了以上相关内容。】 - 【洪刍香谱】洪刍《香谱》为今存北宋最早、也是保存比较完整的香药谱录类著作,其中对于历代用香史料、用香方法、以及各种合香配方,均广而收罗之;并首创用香事项之分类模式为:香之品、香之异、香之事、香之法等四大类别,为其后各家香谱所依循。延禧里璎珞教顺嫔制香时被顺嫔借去了这本香谱。 第三十二章 金川(六) 过了一会儿,普达娃停了啜泣。爱莎微笑道:和我说说?普达娃的头还抵在她肩上,低声道:今天是阿妈的忌日。爱莎知道普达娃进入藏区后,心情一直低落,是为了尔晖阿妈,但才知道今天是尔晖的忌日,因尔晖最后一篇日记是中毒后所写,那时她很痛苦,只匆匆写了几句交代原委和后事,便自尽了,并未写日期……于是紧紧地抱着他,抚摸他的头发。普达娃现在头发已经过肩,在后面扎了一个小辫儿,他的头发又直又黑,有一层柔和的光亮。她温言道:等到了我家里,我们好好给阿妈做一次祭礼。普达娃点点头。 夜里,她看着他在身旁熟睡,更想马上生一个孩子。每天她都会为了此事祈祷,在这个夜里,她悄悄起来,在胜乐金刚和金刚亥母金像面前祈祷了很久。 第二日休整了一天。傍晚,众人搬凳子坐在敞坝中间看日落,正对着四姑娘山。昨天晚饭时,傅恒已经给众人讲了四姑娘山的传说: 相传在很久以前,在日隆这里暴雨横溢、山洪肆略,人们饱受灾害的痛苦。在这个村子里住着阿巴朗依一家,他有四个女儿,聪明伶俐,如花似玉。阿巴郎依打听到造成灾难的是一个墨尔多拉的魔王,于是毅然与魔王决斗以换取人们的平安与富裕。然而阿巴郎依年事已高,不幸被魔王杀死。临死前他化做了一座山脉,为一方百姓挡住山洪。 他的四个女儿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设计杀死大魔王,但天河大堤被垂死的大魔王用法术打开,洪水依然残害这里的生灵,于是四姑娘又舍身挡水,化做了四座山峰,挡住了北来的寒流,使得这一带山谷气候变暖,阳光明媚,粮食蔬果,年年丰收。用年轻的生命换来了一方百姓生存的空间,这就是四姑娘山的美丽传说。四姑娘山,藏名石骨拉柔达,意思是大神山。四姑娘山常年头顶白纱,肩披冰川,腰系翠林,驻足清溪,冰洁玉润,清丽脱俗,展芳容于邛崃山巅,舞长袖于川西高原。 此时,众人看着对面。太阳的轨迹渐渐向西边山际移去,透过西边薄薄的岚霭,最高的四姑娘峰开始发亮,而锅庄坪最先被落日余晖披换上一层辉煌的丝绒,那美妙的色泽和质感仿佛可以用手去触摸抚慰一般。 紧接着,其余三位姑娘峰也光亮了许多,斜阳与白雪的交融、碰撞,折射出少女般的红晕。如同胞姐妹一般,灵犀一点就通,象感应似的,霎那间四位姑娘全被落日最后的亲吻,吻得羞红了脸颊,就连天使般环绕在她们身边的朵朵白雪,也被她们羞媚的胭脂映红了。再稍低头看看近处的锅庄坪,已悄然退出了阳光的世界,各周围的其它山峰一道,将余晖让给了更高处、更令人销魂的四位姑娘。 太阳仍然在往下沉去,折射出的光域也在渐渐地往山峰的顶端蠕动,峭立的峰峦演奏出红与黑的乐章,冰清玉洁的四姑娘披盖着薄如蝉翼的轻纱,在祥和欢乐的红云的陪伴下,带着对人间难以言状的留恋和羞涩,最后一个消失在光的世界之外。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璎珞对爱莎大赞道:太美了!沉璧不知道有没有见过?爱莎笑道:见过,我们小的时候一起来过这里。我们最喜欢四姑娘山了,那边也去爬过。爱莎天天上汉语课半年多了,现在基本都能听懂。璎珞对傅恒道:少爷,这世上还有这样美丽的地方,璎珞真是大开眼界!傅恒笑吟吟地看着她。 第三日的白天,傅恒带着璎珞,爱莎夫妇和呼林叶天士瑞冬等人四处走了走,只见茫茫的云海将雄浑的巴郎山脉分成上下两部分:上面是野花缤纷的高山草甸,下面是神秘幽深的原始森林。还可看见平原地成群的牛羊在蓝天白云下怡然自得。 艳阳高照,长长的峡谷中风起云涌,冰川蔚为壮观。山谷中还有绝妙的松萝悬挂于原始森林的茂密林间。被称为一绝的巴朗山云海有无风涌动之妙,还有千变万化,翻卷腾挪、涌动如巨龙的云层,以及柔中带刚,啸声尖厉,遒劲有力,势不可挡的过山云,真是无奇不妙。 晚饭后,各人回了自己屋里。傅恒便展开军图,和璎珞一起坐在桌前,给她详细讲当年金川之战的始末。 大渡河流域崇山险谷,地势险峻无比,大渡河就是金川。大金川位于大渡河上游大雪山脉,负山带河,其地势尤为险峻。大小金川流域连全盛时期的唐军也无法控制,唐极盛时期势力达到大渡河为界而已,更不必说宋明,边都摸不到。大小金川位置正好出于三藏区的交界之处,“西通西藏(卫藏)、东邻汶茂(羌)、北枕青海(安多藏)、南接康藏”。金川之战共耗费白银七百七十五万两,但发兵康藏,包括现在脚下的嘉绒藏、卫藏、安多藏是华夏千百年来的武功之极,皇帝的雄图伟略。 金川之战体现了朝廷对川西藏区统治方式和战略的改变,意图从安抚到彻底归化。实际上,明代对于川西藏区的控制十分微弱,甚至很难称之为控制,更从未发兵深入藏区,包括距离成都区区两百公里的大小金川地区。对这一地区,朝廷起初沿用明代土司制度。雍正元年,正式授给大金川土司莎罗奔五品安抚司职衔,其目的是“以番攻番”、“剿抚并用”,及最终实行“改土归流”。 乾隆十二年春,莎罗奔劫持小金川土司泽旺。皇帝任命张广泗为川陝总督,统兵三万,前往征討大金川,为金川之役的开端。张广泗大军分两路,从川西方向西昌和川南方向成都进剿莎罗奔。在进剿之初先后收复了大金川所占的毛牛、马桑等地;六月,进屯小金川之美诺,小金川土司泽旺闻风投诚,并出兵协同朝廷攻剿大金川。皇帝对剿灭大金川信心十足。 大金川土司的主要据点一个在勒乌围,是莎罗奔官寨所在地,另一个在噶尔崖,由他的儿子郎卡据守,处于入大金川和勒乌围的要路。七月末,朝廷西路军打到距噶尔崖官寨仅二十里地;南路军攻得大金川碉卡数处,使大金川兵退守独松碉寨。但是,到了八月,在大金川的战碉面前,军队束手无策。张广泗此时才意识到攻打碉卡之艰难。军队用掘地道、挖墙孔、断水路、炮轰击等种种办法均不能奏效。皇帝只得传谕张广泗暂且移师向阳平旷之地,稍为休息,待第二年开春之时再战。 乾隆十三年正月初,大金川兵攻占江岸的噶固碉卡,守碉的八十余名土兵开碉门随大金川兵渡河而去。十日,再攻取郎建业所立的卡伦七处,并杀游击孟臣。二十日,在大金川兵的追击下,郎建业率部退至巴底,总兵马良柱所部也撤退到了孙克宗碉寨,致使军装、炮位多有遗失。张广泗损兵折将,进攻大金川的计划彻底失败。 张广泗进剿失败后,皇帝计划派遣岳钟琪入前线,但因张广泗与岳钟琪有隙,皇帝降旨岳钟琪以提督衔赴军前效力。又派大学士、军机大臣讷亲为经略,赴金川前线指挥战事。乾隆十三年闰七月,皇帝接到讷亲、张广泗二人意见向左的奏疏。讷亲前后所奏不一,已是胸无谋略,方寸大乱,而且把劳师糜饷的责任全部推到张广泗的身上,作为经略,却似毫无责任可担,其原因则是“与督臣势难共事”。而张广泗则轻视纳亲,故意推诿。 岳钟琪在军中进行了一番调查,发现自张广泗率军抵达金川后用了两位幕客,一位是他的旧友云南昆明人王秋,另一位是当地土官良尔吉,但这二人都是莎罗奔派来的奸细,所以两年来清军的行动莎罗奔都早已知道,预先防范,致使大军久攻不下,折损不少将领。八月初,皇帝接到岳钟琪两份告发张广泗的奏折,怒杀张广泗,赐死讷亲。 十一月,再命岳钟琪为四川提督,傅恒为经略。傅恒带兵一路披星戴月,日行二百里,甚至三百余里,一个多月后,十二月二十一日便赶到卡撒军营,立刻将小金川良尔吉、阿扣和汉奸王秋及其妻斩首示众,以良尔吉之弟小郎素统领土兵。并立即向皇帝报告舍战碉而捣贼巢的作战方案,增调邻省精兵三万多人,岳钟琪率北路出马尔康党坝,泸河,水陆并进,攻克勒乌围,傅恒率南路从噶尔崖东南方的卡撒进攻,自甲索攻马牙岗和乃当两沟,避坚就隙,连克碉卡,军声大震。勒乌围因此被孤立,趁莎罗奔恐惧,岳钟琪和傅恒只带随从十三骑入乌勒围官寨劝降莎罗奔,其后按皇帝旨意,赦免了莎罗奔父子,仍然让其为金川土司,结束了前后两年的金川之战。 璎珞听完事情的曲折经过,问道:岳钟琪将军,便是岳飞的后人,康熙朝的名将?傅恒点头道:嗯,将门虎子,他当年跟着老十四王爷,曾为朝廷进拉萨,和年羹尧平西宁,抚青海,一生戎马,战功卓著,受先帝赏四团龙补服,是汉将中的杰出人物。结果因涉吕留良案,被鄂尔泰张广泗一起弹劾,先帝将他下了大狱,直到乾隆二年才被开释。金川之战时被皇上重新启用,其时年已六十多了。 璎珞摇了摇头,道:这世上就没有公道可言吗?傅恒道:先帝性冷多疑,张广泗骄勇跋扈,鄂尔泰侍宠弄权,金川之战时,皇上先派了班第协助张广泗,班第知道张广泗刚愎自用,难以控制,所以要皇帝派军机重臣前往,皇上才派了讷亲,没想到他和张广泗一同死于金川战事。金川之战,若没有岳将军及时发现张广泗身边的奸细,我们必定落败,烈士们都白死了。而且岳公和莎罗奔有旧谊,他才会愿意投降,避免了朝廷更大的代价和伤亡。兵不血刃,才是真正的胜利。 璎珞诧异地道:什么旧谊?傅恒道:岳公祖籍成都,康熙六十一年,莎罗奔带领本族士兵随岳钟琪作战,战后经岳钟琪一力推举,朝廷才授莎罗奔金川按抚司一职。再有就是岳钟琪调停杂谷、金川、美同、沃日、龙堡部落间的内乱,秉公而断,把他们失去的土地山寨调回了他们。所以金川藏人对岳钟琪敬佩有加,视为“恩公”。莎罗奔因害怕,送信请求罢兵归顺朝廷。我和岳公商量,提出要亲自过河到勒乌围一趟,以查探莎罗奔的实虚,防止他诈降,实则引我们上钩消灭我们的大军。而此去多带人马会引起莎罗奔的怀疑,不利招降,所以我们只带随从十三骑,闯入虎狼之穴。 那天我们去到土司官寨,莎罗奔见到岳公,惊喜过望,跪伏于地,不停地叩头请罪。然后亲自为我们引路,恭敬地迎入自己的寨堡,请岳公和我入坐首席,自己侍候左右,献上奶茶。岳公和我按藏族习俗,敬天敬地敬主人,然后一饮而尽,接着又要来一碗,一气喝干。莎罗奔等见我们如此看得起他们,个个感动得泣不成声,长跪不起。莎罗奔又邀我们当夜住宿勒乌围寨堡,以叙旧情。我和岳公商量后概然答应。勒乌围宰牛杀羊,款待我们。当晚席散,我们宽衣酣睡,假作全无防备之意,得莎罗奔等众人的钦佩。第二日,莎罗奔、郎卡及众土司随我们渡河到大营,我教他父子自缚,正式举行了乞降归顺仪式。 璎珞听得十分感动,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岳公真是神勇过人!坐在高位的人若不明察,冤枉忠良,才是天下真正的损失! 傅恒道: 朝堂上的事没有那么简单。年羹尧军功赫赫,先帝更十分钟爱年贵妃,也以大罪赐死。岳公还算好了,兵部那时议处他斩立决,被先帝改成了斩监候,只是关入了大牢,罚了银子,否则也没有金川之战里他的重要贡献了。听岳公说,被释放贬为庶人后,他在成都郊外百花潭浣花溪畔结庐居住,取名“姜园”。平日里,他一身布衣木履,粗茶淡饭;清晨早起,在爱闲亭中打几路拳脚,舞几套刀剑,然后牵着他心爱的战马,沿着浣花溪畔溜达;茶余饭后,喂一喂鸡鸭家禽,或者走出姜园,漫步于乡间田埂,或聚集老农于树下闲话桑麻。晚来掌灯,他伏于几案,或挥毫吟写田园诗;或秉烛夜读《楞严佛经》,好不快活。这样远离朝堂的日子,才是真的岁月静好。 因金川之战被皇上召回,接着西藏珠尔墨特为乱,奉命再出康定,会同总督策楞,捕获罗布藏扎什,就是黄教法王之父,平息叛乱,为二哥报了仇。乾隆十九年,又为皇上平定四川大巴山之乱,可惜获胜后在归途病逝。 璎珞听完,倍感唏嘘地说:怪不得少爷总是小心谨慎。你说的对,如果岳公一直在老家颐养天年,可能还会长寿。仕途凶险,远离朝堂才是正理。可惜,少爷也做不到,皇上不能放了我们。傅恒微笑了一下,道:但我们至少不用太担心,皇上,他和先帝还是不一样。其实只要你平安,我就放心了,皇上不会让你出事,我们也一定要小心。 璎珞知道他是说正觉寺遇刺那件事,黄教法王后来说早知道那日就会杀了她,傅恒又常常后怕,说璎珞其实是因为皇帝和他被卷入的这些事。于是点点头,转言道:少爷,如今我们也住在这五层高的碉楼里,我才明白,这碉楼多么难以攻克,连窗户都这么细小。你说碉楼用料只是石木泥沙水,由他们专门的砌石匠修建,不吊线,不绘图,全凭经验,信手砌成,却如此坚不可摧,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 - 【金川】县位于川西北高原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西南部,地处青藏高原东部边缘,大渡河上游,海拔在1950米至5000米之间。马尔康县当地藏族使用四土话(嘉绒语的一种方言)。主要居住着嘉绒藏族,与羌族混居。嘉绒系“嘉尔莫查绒洼绒”的简称,意为住在嘉莫墨尔多山周围气候温和的河谷地带的居民。巴朗山主峰海拔5040米,当年清朝大军翻越的垭口海拔4523米。小说中设定的在半山的屯兵驻地,海拔也在3000米以上,否则无法看见那些美景。 - 【岳钟琪】岳飞后人,清朝名将,在历史上的功绩和遭遇如文中所示,雍正赏穿四团龙补服。在历史上,入金川官寨劝降莎罗奔的只有他一人,他和莎罗奔有旧交,傅恒是主帅,不能一起去,恐有双双失陷的危险,而且必须一人在外坐镇指挥大军,逼迫莎罗奔。当时,岳公献南北夹击、直捣中坚之策,被傅恒采纳,他的人马从马尔康经党坝南下,傅恒大军从从美诺经卡撒和噶尔崖北上,并以13骑入勒乌围大营,劝导大金川土司莎罗奔父子归降。乾隆十五年(1750年),西藏珠尔默特那木札勒叛乱,即傅清殉国那次,时年64岁的岳钟琪奉命出兵康定,会同总督策楞,成功讨平叛乱。乾隆十九年病卒,乾隆帝赐谥襄勤,赞为“三朝武臣巨擘”。 - 【金川之战里傅恒的功绩】很多细节同样写在了小说中。只补充以下内容—— 乾隆赞称:“此次大兵进剿金川,一切催趱官兵、稽查驿站马匹等事,所有钦差大员” “皆因经略大学士傅恒公忠体国、勤劳任事,举能感动奋勉,星速驰驱,调度得宜,于军行甚有裨益”。 “今经略大学士傅恒甫至军营即不动声色取两年逋寇,如榄豚豕,以快人心而警番众。非谋猷明断,识力坚定,曷克臻此”。并命拜前赐双眼孔雀翎羽。 - 大金川战役以清军的胜利而告终。主帅傅恒在其间所起到的作用,完全不重在攻碉夺堡、歼敌制胜上。大金川易守难攻之势,清廷投入甚巨,却收效甚微,万般无奈决计撤兵收局,不料却在傅恒主持之下“时未七旬,兵不血刃”,收获了意外的战果。他对待藏人恩威并举,藏人反叛时慑以军威,顺从时服以恩信,使大金川首领莎罗奔、郎卡等人心生敬畏,呈现甘结,顶经立誓,金川土司“洗心革面,永矢勿谖”。 - 傅恒忠公体国、勤劳任举,成为将士官兵争相效仿的楷模,乾隆赞其:“不惟将士人人感发,凡内外大小臣工孰不欣动,孰不钦服。”傅恒识见高远、处事周详,军营一切事务为之清肃,乾隆赞其:“实乃超出等伦”,“随朕办事数年,平日深知其明敏练达,初不意竟能至此。即朕自为筹划,亦恐尚有未周”。傅恒据实奏闻、秉公办理,使乾隆得以洞悉千里以外的军情,为决策提供了翔实精准的依据,乾隆赞其:“功在社稷者甚大。”为表彰傅恒的功绩,乾隆封其一等忠勇公,并且给予赐宅第、建宗祠等恩荣。 第三十三章 惊魂(一) 傅恒道: 正是因为据守天然的雪山屏障和这些如金刚般高耸林立的碉楼,金川土司才能以极其落后的武器装备和土兵藏民阻挡朝廷的大军。当年,大军正是翻过这巴郎山垭口,艰苦卓绝,将士死伤无数。巴郎山周边的营盘和万人坟,就是金川之战留下的痕迹。 来之前,我在香山开辟了一块场地,组织建锐营开展训练,训练士兵专门针对碉楼作战。行军途中加强驿站建设,采取切实措施,使信息收发有章有度,往来递送不至迟滞,一切据实奏报皇上。为了节省开支,我已经削减了增派士兵人数,再督办粮务、查劾劣员、厘定章程,使之前混乱的局面得以肃清;协调各方、严肃军纪、加强防范,使行军的迅速畅顺得到保障。兵多马少,又要想办法争取他地支援,解决川省马匹短缺问题。 但到了前线,才真正明白,这些碉楼易守难攻,就是地震也不会毁坏,连发好多炮弹才能轰塌一个,而且他们守在碉楼里很隐蔽又居高临下,代价实在是太大,伤亡太惨重了。朝廷本是被迫迎战,真要攻克金川,取代土司,并没有做好准备。 璎珞道:果然是十分艰苦,怪不得花钱如流水!花了几百万两!皇上也真是有决心,不惜代价!你们男人……那时朝中无人敢来金川送死,少爷你主动请缨来收拾金川的烂摊子,皇上心里是很高兴的吧。在后宫,我们只略知一二,但我想在阵前定是十分危险和艰苦的! 到这里来以后,我才知道,雪山是很美,只是无限风光在险峰,不仅地势险要,行军困难,将士们还要顶着强烈的高原反应,别说作战,就是走路都困难!皇上又杀了两名重臣,连军机之首都杀了,怪不得无人敢来。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金川之战后,封了你一等忠勇公。少爷,你不仅当机立断,极富韬略,而且作战英勇,身先士卒,那年我为你请战准噶尔的时候,皇上就说过这后两句话。你和岳公都是大大的英雄! 傅恒笑起来,道:谢谢!其实金川一开战,我便请缨前往。但是皇上觉得姐姐新亡不久,我在负责筹办丧仪,不便统兵临战,而且从未到过前线,老练程度又不及讷亲,所以未允准。跟着岳公这样富有经验的名将,他又是当地人,了解嘉绒藏区,令我受益匪浅。皇上也总是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那时候我想着看了那么多年的兵书,终于可以学以致用,而且你说过,要我实现抱负。所以我一定要得胜归朝,这样的军功,皇上定能将你给我。 璎珞想起往事,也十分感慨,道:皇上也没想到,少爷年纪轻轻,心思缜密,眼光精准,信念坚定。我细看额娘收着的圣旨,皇上称赞少爷“随朕办事数年,平日深知其明敏练达,初不意竟能至此。即朕自为筹划,亦恐尚有未周”,他最终把我给了你,就是应该的。 傅恒道: 其实,如果不是莎罗奔野心勃勃,一再地攻击嘉绒各土司,挑起事端,皇上也不会震怒发兵。果然,大金易守难攻,朝廷投入甚巨,却收效甚微。那时皇上担心我,于是以太后之谕命令班师,而我正督率总兵哈攀龙、哈尚德等攻下数座碉堡。皇上又以金川水土险恶,赐给我人参三斤,连发十二道上谕,要我返回。我明白皇上对我的心,上奏坚决反对撤兵,力辞封赏,决定和岳公南北夹击,直捣中坚,要一鼓作气拿下勒乌围,以慰阵亡将士的鲜血和亡灵。 皇上还是要我们撤军,我便和岳公仿照当年唐朝名将郭子仪在泾阳单骑说退回纥(ge1),深入虎穴劝降莎罗奔父子,以期早日结束战事,班师回朝。莎罗奔见被大军包围,大势已去,献佛像一座,白金万两乞降求和,我将金子退回,莎罗奔说用金子为我建祠,我也推辞了。回京后,皇上除了封公赐玉京园,还按照扬古利的旧例,赐豹尾枪二杆,亲军二名,就是扎提威和阿正,他们俩本是那时镶黄军的中军,后来又随我征战准噶尔,很多进益,现在也是一等侍卫衔了。 璎珞点点头,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就是没有品级的小兵,也是活生生的性命,他们也有父母亲人。少爷做的对。然后十分自豪地看着傅恒,握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道:我就说皇上爱你,才不是因为我。如果没有少爷,他在金川之战里将颜面尽失,成为天下的笑柄,朝廷装备先进的大军竟然抵不过藏边土兵。如果没有少爷,金川之战不知还要死多少人。御赐豹尾枪就是家庙里那两杆枪? 傅恒点点头,道:额娘说放在那里。璎珞又问道:我们会走你当年的路线去勒乌围对吗?我要好好看看!傅恒点点头,道:到了小金,我们也沿着我当年行军的路线,经过卡撒去土司官寨。璎珞又感慨道:真没想到,你第二次来,却是送土司的爱女回家! 傅恒笑而不语。璎珞不知道,爱莎和法蒂玛就是在自己去勒乌围劝降时认识的自己,才发生了后来这些年的事。一时兴起,去书案上铺纸,璎珞一笑,去给他磨墨。傅恒挥笔写道: 金鱼玉带罗襕扣,皂盖朱幡列五侯,山河判断在俺笔尖头。得意秋,分破帝王忧。 这是元朝大将伯颜所作的《喜春来》,短短三十余字,举重若轻,不事雕琢,一挥而就,朴实无华,但其中蕴含的豪气却直上干云,即便千载之下读之,仍能令人肃然起敬。 伯颜乃蒙古八邻部人,善作诗文,是最早用汉语作诗的蒙古诗人。曾祖述律哥图、祖阿刺从成吉思汗征战有功,被封为八邻部左千户及断事官,受元世祖忽必烈赏识,拜中书左丞相,后升任同知枢密院事。统兵伐南宋。南宋灭亡后,曾出镇和林,数平诸王叛乱。 山河判断这句,有一种站在河山之巅,俯瞰大地,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天下之大,舍我其谁的豪气。“得意秋,分破帝王忧”进一步抒发了报国豪情。“分破”意为分减、减少,是元人口语。正因为伯颜身居高位,忠心报国,为主分忧,所以他的得意并不带有骄傲和夸耀的色彩,也不给人以飞扬跋扈之感,而是真性情的自然流露。据《元史伯颜传》记载:“伯颜深略善断,将二十万众伐宋,若将一人,诸帅仰之若神明。毕事还朝,归装唯衣被而已,未尝言功也。”从中可以看出一代“佐命开济功臣”的胸襟气概。 这首小令用在傅恒身上,也是贴切之至!准噶尔之战后,皇帝就御笔写就一幅赐予傅恒,如今贴在玉京园的傅恒书房里,是璎珞最喜欢的一首元曲。 傅恒写完,搁了笔,看着她,笑道:多谢夫人!璎珞知道他语带双关,表面上感谢她磨墨,其实是感谢她成就他建功立业青史留名,一等忠勇公以异姓世袭罔替,乃富察家的绝代荣光,便笑嘻嘻地道:隆儿也是我的儿子!然后走到他身后,抚在他肩上,问道:你为什么没有高原反应? 傅恒道:第一次来的时候,开始有,但也不厉害,后来就适应了,叶大夫不是说了,人和人不一样,有人就是没有反应,你不是也还好。璎珞道:还是少爷身体好的缘故!傅恒笑着把她拉到前面,拉进自己怀里,亲住了她。 过了一会儿,璎珞分开两人,掠了掠头发,道:下次你再详细给我讲火器大炮。傅恒搂着她,笑道:是,夫人。你应该和永琪一起上军务课,这可是他最喜欢的部分,这部分皇上也叫了安儿来旁听。璎珞道:上次我是什么时候见过永琪,我都忘了,好像还是去年,皇上马上就抱孙子了!安儿也长大了,我还记得他那时候在椿树胡同吵闹着要吃花生的样子,就可惜他没法叫皇上为阿玛。傅恒道:皇上心里疼他就好了,世事不能尽如人意,安儿有容妃这个额娘,已十分幸福。现在我们完全可以放心他了。 胡嘉佳觉得年后和太后亲近起来,太后经常派嬷嬷来问候关照嘱咐,心里更加明白自己这是母凭子贵,去太后那里请安,都是免跪赐坐,还说她不方便,不教常去。她于是和曹嬷嬷说,担心如果到时候不是生男是生女,会教太后失望。曹嬷嬷道:太后自己就喜欢女孩儿,你不是听令妃娘娘说了吗?为此还把七格格带去寿康宫养了。胡嘉佳心里还是不安定,觉得令妃是宽慰自己。曹嬷嬷于是又道:生男生女哪是自己说了算的! 永琪来看她的时候,她也和永琪说自己的忧虑。永琪笑道:我觉得男女都好。既然你这么想,那如果这次不是,还有下次,你看令妃娘娘不就是吗?胡嘉佳十分感动,看着永琪。永琪道:怎么啦?胡嘉佳道:阿哥真的不怪我?我还以为……本来妾觉得有一个孩子便知足了,再不让阿哥和妹妹烦恼。永琪听了这话,意外而感佩,立刻起身,走过去,将她揽入自己怀里,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怎会怪你?依博尔也不会。胡嘉佳心里欢喜,闭上眼睛,道:谢谢阿哥! 永琪道:应该是我谢你,是我们爱新觉罗家谢你。胡嘉佳紧紧抱着他,道:阿哥,我没有告诉阿哥我早停药了,是福晋不让我说,但也是我自己……我想为阿哥生一个孩子,我没有什么奢望,不管男女,不枉我和阿哥夫妻一场,本来我没想到会嫁给阿哥,我……并不是为了胡家,所以我就没告诉阿哥。永琪摸着她的头发,道:你真傻,你为我生儿育女这样辛苦,我怎会……你为了父母和胡家也是应该的,我知道你一直都告诉他们我对你好……现在我不能在这里留宿,你别胡思乱想。胡嘉佳道:嗯,阿哥是对我很好,每天都来看我,我都明白。 永琪道:总是一个人,还是很孤单吧。胡嘉佳道:妹妹白日里常陪着我,现在令妃娘娘也不让我去储秀宫了,大家都对我很好,阿哥放心,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永琪问道:那福晋呢?胡嘉佳道:福晋也每日派人来问的,我知道,她心里难过,阿哥就不要强求了。永琪微微叹了口气,不说话。胡嘉佳看他的神情,慢慢地道:阿哥,嘉佳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永琪道:你说吧。胡嘉佳道:阿哥,你就常去去福晋那里,等她也有了孩子,阿哥就不会难做了。 永琪低声道:去她那里,我和她都十分客气,我也不想我去了,她要立规矩。而且我每个月都会在她房里歇好几晚。胡嘉佳这才明白,想了想,道:福晋就是端文性子,要她不讲规矩,恐怕是强她所难,我听说,她房里的嬷嬷宫女也十分有规矩。永琪点了点头,道:皇阿奶喜欢这样。胡嘉佳笑起来,道:我明白,阿哥不喜欢。永琪忙道:她对我十分尊重,我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胡嘉佳不再说什么,而是笑着拉永琪的手放到自己肚子上,自从去年底有胎动以来,两人都十分兴奋。永琪也觉得和胡嘉佳更亲近了不少,她腹中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一个活生生会动的孩子!简直叫人难以置信!几曾何时,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如今却要成为孩子的父亲! 自从出宫,依博尔觉得心情敞亮,她立刻建议赫朱去庙里拜菩萨,赫朱也正有此意,于是两人在二月底便一起去了荣王府附近的大城隍庙,因是民间寺庙,胡嘉佳怀孕已七个月,所以教她留在家里。寺里人流络绎不绝,依博尔十分兴奋,但见赫朱安静,便尽量收敛。拜完佛后,两人捐了香火,在后殿随喜,王府侍卫隔开人流,不让闲人靠近。 依博尔问道:福晋,您刚才都祈愿些什么?赫朱正看着观音像,便随口道:孩子。依博尔点点头,不再说话。陶嬷嬷见状,便对依博尔道:福晋最近身体好了很多,奴才也希望福晋早生嫡子。 依博尔笑道:陶嬷嬷,我明白。陶嬷嬷不好意思起来,道:小格格,奴才没有别的意思。依博尔还未说话,潘嬷嬷在一旁道:我们格格其实常教阿哥去福……依博尔忙打断她,摇头道:嬷嬷别说了。潘嬷嬷心里不服气,但也不再言语,心想:这难道是主子不让她生么?有本事就应该自己教男人喜欢,还要肚子争气。赫朱似乎并未听见。陶嬷嬷也不再言语。 回去后,赫朱便对陶嬷嬷说,她今天说的那话不妥,不能怪人家不高兴。陶嬷嬷才知道她全听见了,道:奴才没说错什么阿?福晋生的才是嫡子。赫朱道:但你这样说,不仅是依博尔她们,嘉佳屋里要是知道了,也会觉得我嫉妒她有了孩子。陶嬷嬷道:奴才真不是有意的,请福晋原谅。赫朱叹了口气,道:嬷嬷,我明白,你一心都向着我,可我们没法怪阿哥,这也不是小格格的错。下次再不要这样了,这话若是被阿哥听到了,他定然也不喜欢的。 陶嬷嬷心里黯然,自从去年知道胡嘉佳怀孕后,赫朱就已暗自在服用母亲鄂弼夫人寻的养生得子丸,这都快半年了,还是没有动静……分府后,依博尔和胡嘉佳的母亲都来看过女儿,而鄂弼于年初升了山西巡抚,鄂家举家搬去了山西,亲人也远了。只听赫朱道:我不怨别人,是我自己身子弱。陶嬷嬷只得宽慰她,叫她不要着急。赫朱道:这都是命,你看宫里的令妃娘娘和去了的忻妃,半点不由人,庆母妃也常这么说。 ※※※※※※※※※※※※※※※※※※※※ - 【郭子仪】(697年-781年),字子仪,华州郑县(今陕西省渭南市华州区)人。唐代中兴名将、政治家、军事家,寿州刺史郭敬之的儿子,扭转安史之乱的核心人物。郭子仪出身太原郭氏,早年以武举高第入仕从军,积功至九原太守。安史之乱爆发后,授朔方节度使,率军勤王,收复河北、河东,拜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至德二年(757年),收复两京有功,加司徒,封代国公,次年又进位中书令。乾元二年(759年),承担相州兵败之责,失去兵权,处于闲官。宝应元年(762年),平定河中兵变有功,进封汾阳郡王。 - 广德元年(763年),仆固怀恩勾结吐蕃、回纥入侵,长安失陷。郭子仪被再度启用,任关内副元帅,再次收复长安。永泰元年(765年),吐蕃、回纥再度联兵内侵,郭子仪在泾阳单骑说退回纥,并击溃吐蕃,稳住关中。大历十四年(779年),唐德宗即位后,尊为“尚父”,进位太尉兼中书令。建中二年(781年),郭子仪病逝,获得赠太师,谥号“忠武”,配飨唐代宗庙廷,陪葬于建陵。陪葬皇帝乃自古对名将的待遇,所以后来傅恒福康安父子陪葬乾隆裕陵。 - 【伯颜与《喜春来》】伯颜(1236年—1295年),蒙古八邻部人,善作诗文,是元代著名政治家、军事家,元朝大将。曾祖述律哥图、祖阿刺从成吉思汗征战有功,被封为八邻部左千户及断事官。伯颜少长于伊利汗国。至元初年,受伊儿汗旭烈兀命奉使入朝,受到元世祖忽必烈赏识,拜中书左丞相,后升任同知枢密院事。至元十一年(1274年),统兵伐南宋。南宋灭亡后,曾出镇和林,数平诸王叛乱。忽必烈驾崩后,受顾命拥戴元成宗铁穆耳即位,加太傅、录军国重事。至元三十一年十二月(1295年1月)病卒,年59。累赠宣忠佐命开济翊戴功臣、太师、开府仪同三司,追封淮王,谥号“忠武”。 - 《喜春来》这首元曲小令前两句先通过服饰、车马表明自己身居高位;接下来再正面抒发自己气吞山河的气势,以及辅佐帝王、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全曲写得气势非凡,一气贯通。且这种豪气快意与作者身份地位相符,断不是故作豪爽、底气不足的心虚之作。 - 篇首两句,就已呈现出一种华丽的贵胄之气和踌躇满志之态。“金鱼玉带罗襕扣”是从衣饰显示出其品阶,显然伯颜此时已身居高位,位列五候,甚是尊贵。他所佩戴的金鱼鱼符,所系的玉饰腰带,所穿衣服的扣子,无一不是达官贵人特有的佩饰,昭示着他们的门第身份和地位。“皂盖朱幡列五候”,写的是其仪仗车饰,显示其位高权重。古代高官出行往往用黑色的车盖,红色的旗帜,即“皂盖朱幡”。元代并无裂地封侯之制,此处用“列五侯”来表明他身处高官显贵之列。 - 位高者权也重,对江山社稷自然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山河判断在俺笔尖头”写的就是这层意思。疆域虽大,河山虽壮,却全在俺笔尖掌握。“判断”在诗词曲中常作吟咏欣赏意。此处语意双关,既可指吟咏山河,亦指掌控山河。将河山之重与笔尖之轻相提并论,有举重若轻的洒脱与优游感。伯颜之所以如此豪迈自信,是由于他南征北战,战功赫赫,带有真切的戎马生活体验。这绝非一般文士所能吟诵出来的。 - “得意秋,分破帝王忧”的结句将作者的志得意满和豪气干云演绎到极致。据说作此小令之时,伯颜已率师攻破建康,与其他两路元军会师临安,南宋幼主已降。此时,正是伯颜建功立业的得意之秋。此句实际上是作者自明心志,建功立业并非是要图谋个人荣华,而是要为帝王分忧,其胸怀天下,高瞻远瞩的气魄令人感佩,是以他病卒后,谥“忠武”。 - 这首小令朴实、飘逸,有豪迈之气,其中“山河判断在俺笔尖头”之句气象宏大。前几句极言其“武”,英武和事功兼备。后面一句点题,表明其“忠”,表现了一个权高位尊的政治家在春风得意之时的豪气与意志,也表现了元代高层统治者对自己统治的自信与对自己的文治武功的自豪。这与一般文人的胸襟和气度大不相同,与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心理意识有别。 第三十三章 惊魂(二) 陶嬷嬷见赫朱又提起忻妃,知道她心里难过,一时说不出话来,心知赫朱身体好了,其实是依博尔和胡嘉佳的功劳,那两位格格无可挑剔。便道:福晋不要担心,小格格还有些日子才能停药,这段时间福晋定能得子,那就是荣亲王嫡长子。菩萨定能感动于福晋的虔诚。赫朱微笑道:谢谢嬷嬷的吉言。 陶嬷嬷道:皇上如此看重我们阿哥,封了亲王,宫中还有容妃娘娘这样得宠的母妃,又将老爷升了外省大员,福晋还有什么不能宽心的,您就好好地调养,早日生一个大胖小子,老爷和夫人才放心。赫朱合什看着自己的嵌松石小佛像,眼里隐有泪光,点了点头 。 这日晚间,永琪回府又已近亥时,直接去依博尔屋里。依博尔正在沐浴,潘嬷嬷来上茶,郑英给他更衣。他见潘嬷嬷欲言又止,待更好了衣,便叫郑英退下,让潘嬷嬷说话。潘嬷嬷于是将白日里的事说了,说自己只是为格格不平,格格年纪本来就小,已经是吃了亏了。永琪没说话,她看不出永琪在想些什么,于是默默地退下。 待依博尔出来,她见永琪坐在桌边,似乎有什么心事,便悄悄走近,从后面一把蒙住他的眼睛。永琪冷不防被吓了一跳,道:筠儿!你老是淘气!依博尔便走到他面前来,坐在他腿上,亲了他的脸颊一下,兴奋地说起今天去庙里拜佛的事。永琪看着她十分欢喜的样子,不觉在心里叹息。依博尔见他情绪不高,便问道:阿哥怎么啦?今天在外面太累了?吃了饭了罢?我叫潘嬷嬷上夜宵? 永琪摇了摇头,拿过她手里的毛巾来,给她擦头发。依博尔觉得十分舒服,又咯咯笑起来。擦好了头发,永琪将毛巾放在桌上,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依博尔道:什么?永琪道:刚才潘嬷嬷告诉我了。依博尔才明白,便道:她不应该这么做,我根本没放在心上,又怎会告诉你?陶嬷嬷没说错什么。永琪不说话。依博尔笑道:你怎么啦?你怎么和潘嬷嬷一样?永琪更加生起气来。 依博尔笑起来,将他身子扳过来,道:你想说什么?告诉我。别叫我猜哑谜儿。永琪道:要是你的孩子是嫡子就好了。依博尔有点儿意外,但心里十分感动,道:阿哥,我知道,你对我一心一意,谢谢!前两天,是我出嫁后,额娘第一次来看我,我都一一告诉她了,她知道阿哥如此待我,十分宽慰高兴。阿哥,我没有什么不满足的,有你这句话,依博尔这辈子已圆满了。永琪叹了口气,道:我没有生别人的气,我只是……依博尔笑道:我现在明白了,皇上对容母妃是什么心意,她不能生子,所以皇上就把你和福康安都给了她作儿子。 永琪见她忽然说起皇帝和容妃,不免诧异,依博尔只笑看着他,永琪于是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依博尔有点儿不置信地看着他。永琪只是淡淡地一笑。依博尔低声道:阿哥真是这么想的?永琪点点头,依博尔道:你不要为了筠儿…… 永琪眼里精光一亮,道:我不只是为了你,我还为了额娘,为了容母妃,庆母妃,为了姨和姨丈,为了我们所有人,为了这天下的百姓。依博尔想起那年程颢一案,永琪曾和她一起为程家十分伤感,刚要说话,永琪笑道:你去叫潘嬷嬷上宵夜吧。 后来上床后,在被子里,依博尔问:阿哥,你什么时候有这想法的?永琪道:整顿绿营的时候。依博尔吃惊道:半年前就有了?永琪道:嗯,我一直不告诉你,是不想你知道了担心,除了你,我还没有告诉过别人。依博尔低声道:康熙朝九王夺嫡,死了多少王爷,筠儿只想阿哥平平安安,我觉得额娘母妃她们和我想的一样。永琪道:你们都不要担心,我不着急。深黯的眼底毫无波澜。 依博尔出身高门世家,自己本是个一点就透的主儿,且已长了好几年岁数,她忽然觉得,永琪已经不再是她才嫁给他的那个时候了,以前她一直觉得永琪很淡然。如今永琪已快十九岁,他聪慧纯净有远大的抱负,又兴趣广泛学识渊博,还从容沉稳有城府,便道:四阿哥……永琪只淡淡地道:我对四哥没意见,皇额娘对我也一向和蔼,假如四哥爱护这天下的百姓,也很好。依博尔道:可皇后娘娘有十二阿哥,虽然他还小。永琪又在她耳边说了一阵,依博尔惊奇万分。永琪点点头。 依博尔万没想到,容妃也要永琪……她虽然是皇帝的绝对宠妃,但是那样的温柔好性,安逸自在,却不知这母子二人竟然都有这样的想法。便笑道:就是真的……那福晋也是……永琪淡淡地说道:皇阿玛春秋正盛,马上生小十五了,现在我不过是做好皇阿玛派给我的事。依博尔忙正色道:那你为什么忽然会有了这想法? 永琪两道浓眉间泛起微微的涟漪,说道:学差这些年,我越来越了解民间的疾苦,绿营里的将士那么多人都非常优秀,只是因为是汉人,整个绿营都低人一等,累死累活才能勉强糊口。天下不该是这样,要把事情做好,应该是能者居之,何况四海一家,皆是我大清的子民,不分满汉。我想,皇阿玛不是不明白,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满八旗是大清的社稷根本,皇阿玛不能明着偏向汉人,那会引起国家动荡。兵部的事不简单,户部的事也不简单,我现在越来越明白皇阿玛了。既然我是皇阿玛的儿子,就应该为他分担这天下的事,百姓的事,额娘一早就说过。 依博尔眼里精光闪闪道:阿哥,筠儿支持你!你不要担心我,我会处理自己的事。永琪道:我不担心你,赫朱也不会对你怎样,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想法而已。说着,将被子放低,依博尔也从被子里出来,道:你和姐姐日久生情,你和福晋也可以这样。永琪道:连嘉佳自己都明白,你还说! 依博尔忙道:我是说你对姐姐有感情。福晋她真地没有对我不好,我觉得陶嬷嬷说那话,是因为心里为福晋着急。而且福晋的家人都不在京中,阿哥应该多关心她。永琪道:赫朱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我无法勉强自己的心。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她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我会处理好她的事。依博尔道:嗯,我知道阿哥自己会处理。说着在他耳边道:已定了三月初七午时正去见额娘,到时候我从府里去,在玉京园和阿哥会合。永琪才笑着点点头。 第二日晚间,永琪去了赫朱的房里,赫朱忙让他坐了,自己奉上茶来。永琪温言道:谢谢。又问身体和府中之事等。赫朱把头一天庙里的事告诉了永琪,说自己回来已经说过陶嬷嬷,希望依博尔房里不要多心。永琪道:你屋里的人说的没错,没什么可多心的。赫朱听了此话,放下心来,看来依博尔那边并未和永琪说什么。听永琪说这话,心里也暗自高兴。又道:之前胡格格停药的事臣妾没有告诉阿哥,阿哥不怪臣妾吧?臣妾不想老祖宗和母妃们觉得臣妾娇妒。不管是谁有了阿哥的孩子,臣妾都很高兴。 永琪道:你做的没错,家和万事兴,我们要教皇阿奶和皇阿玛放心。你如此贤惠,两位母妃都说你好,这府里的事我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事你直接告诉我和我商量,不用顾忌。赫朱见他夸自己,且言下之意,自己这个福晋的作用十分重要,心里感到很甜蜜,道:是,阿哥是臣妾的丈夫,赫朱就是应该为你分忧。 永琪道:嘉佳也劳烦你了,出宫的时候,皇阿奶好好嘱咐过我,绝不能有闪失。赫朱道:是,臣妾明白,她和阿哥的孩子,也是臣妾的孩子,是臣妾的责任。永琪又道:依博尔年纪小,喜欢骑马,喜欢出门,我已交代了,骑马和出门都多几个人跟着,她去哪里我都是知道的。赫朱道:是,既然阿哥这么说,赫朱自然不会拦着。永琪又和她说了一阵在王府里兴建菜圃的事。 第二日,永琪走后,陶嬷嬷上来服侍赫朱起床梳洗,因她身子弱,永琪不要她早起。赫朱便把昨天永琪说的那些话告诉给陶嬷嬷。 陶嬷嬷听完,很是高兴,道:奴才就说阿哥是明白人,他虽然宠着小格格,但这府里还是福晋您主持才行,奴才以前就说过,谁也越不过您去。您做的没错,谁也挑不出理儿。您就顺着阿哥的心意,不要去管小格格,她要是出了什么事,阿哥也不能怨怪您。她本住在西院儿,如此你们就不用怎么见面。赫朱道:话不是这样说,她要是有事,也是荣亲王府的事,就是我的事,但阿哥既然说了,我不便去管,过两日我进宫去告诉母妃她们一声,看看她们的意思。 赫朱出宫后第一次请旨进宫,容妃在永寿宫见她,听她说了以后,道:我知道了,就听永琪的吧,他如今是大人了,你们府里的事他做主就好了。十四阿哥有点儿不舒服,庆妃姐姐在照看,我转告她。王府那么大,那么多人,你本辛苦,身子又弱,少操些心挺好。赫朱听了这话,心想自己的干系没有了,便放了心,不再去过问依博尔的事。 她见容妃好整以暇在抚弄猫儿,心里忽然感慨起来。容妃和自己一样,温柔淑惠,但皇上就是宠爱她,而永琪却一心在淘气的依博尔身上,还是因为容妃生得太美,自己虽也美貌,却怎能和她相比……容妃见她惆怅的神情,便笑道:小奶可会看人了,每次皇上一抱她,她就乖乖的,要是李玉德胜抱她,她就一定要下来。 赫朱听了这话,回过神来,见容妃瞧着自己,眼含水而鲜鲜,愈发觉得公婆二人甜蜜,忙问起猫儿的习性起居等。容妃道:你如今身子好了,皇额娘和我们都很高兴,你也养小猫小狗来玩玩,还是挺有意思的。赫朱道:容母妃这猫儿是皇上给寻的,她自然偏着皇上。容妃知道她心里失落,便道:要不我教内务府给你留意一下?赫朱立刻跪地谢恩,道:媳妇谢谢母妃。容妃道:你喜欢猫还是狗?颖嫔那只雨点也很可爱呢。赫朱道:就和母妃一样,要一只猫儿罢。容妃又问她对颜色的喜好等,说了好一阵,赫朱才回去。 赫朱走后,彩云叹了口气。容妃道:皇额娘和我说,喜欢胡嘉佳,等重孙子生了,会更喜欢罢。彩云道:我看胡格格是有福之人,五阿哥是奴才看着长大的,他人好性子好,不会亏待人的,五福晋总也想不开。容妃笑道:永琪是我们家的人,我们自然这么想,可五福晋,她当然心有疑虑。这世间的女子,谁不想丈夫爱自己呢?而且她是永琪的正妻,和胡嘉佳还不一样。彩云叹了口气,道:奴才进宫这些年,可是懂了,强扭的瓜不甜,而且也强扭不来!不说从前的事儿,就看如今您和皇后娘娘,令妃娘娘,就看明白了。 容妃道:说起令妃,她就要临盆了,从明儿起,我日日要去的。彩云道:这世间真是找不出第二个您这样的,五福晋真该和您好好学学。容妃道:她年纪还小,做到这样已不错了。你去派人叫她身边的陶嬷嬷明天进宫一趟,我问问,不要让她告诉五福晋。彩云忙答应了。 第二日下午,陶嬷嬷被领进了永寿宫。容妃要她在凳子上坐了,详细问她赫朱的身体和心情等。陶嬷嬷便把其实赫朱自己倒没什么,她也劝她,说身子要紧,其他看淡些,但鄂弼夫妇那头对女儿好大期望,又说赫朱勤快能干,贤良淑德,将府里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对两位格格也尽心关照,五阿哥对她满意等。 容妃听了后,叹息道:天下父母心,本宫明白。陶嬷嬷,你是宫里的老人,如今跟了去王府,你开导五福晋很好,本宫要你继续这么做。鄂家的事本宫也不好说什么,但五福晋现在是荣王府的人,也不能一味地听鄂家的。那些方子未见得对身子好,皇额娘她老人家更不喜欢这些事,一会儿本宫派个太监,去你那里把方子拿来,悄悄找太医院瞧瞧,可能用不。 陶嬷嬷忙跪下道:是,容妃娘娘说的话,奴才记下了。奴才也是担心,主子本来就心细,这一直没遇喜,奴才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奴才怕她旧病复发。容妃看着她,道:你做的好,有什么只管来回我。五阿哥府里一定要风平浪静,你明白吗?你可是荣王府的人。她温柔细语,但陶嬷嬷心里一惊,忙道:是,多谢娘娘看得起奴才。奴才明白娘娘的意思。 容妃看着她,又道:素日里,福晋和侍卫们……陶嬷嬷更大吃一惊,立刻想起那年宫中婉嫔的事来,忙道:绝没有那样的事,娘娘放心!容妃点点头,道:这话我是要吩咐的。鄂大人一家远在山西,皇上说要本宫好好照顾福晋,嬷嬷不要多心。福晋作为主母,也得好好提点两位格格。嬷嬷伺候着福晋,更是宫里出去的。 第三十三章 惊魂(三) 陶嬷嬷心里叹息一声,容妃就是担心赫朱,如今胡格格有孕,她怎么会说她,而依博尔是永琪的宠妾,她更不是说她,真是别人家的媳妇不好做,皇子福晋更不好做,这出门淘气的不管,在家规矩着的却要管,正因是福晋。忙道:奴才明白,奴才会和主子说。多谢皇上和娘娘眷顾,奴才伺候主子几年了,自问了解主子,主子生得是好,但乃名门闺秀,分府后家大事儿多,还不比在宫里。 容妃微笑道:你跪安吧,若有事,我再找你。陶嬷嬷心中一凉,容妃的意思是如果王府在私闺出了什么纰漏,就算她的错儿。而且容妃的意思是她是奉着圣命。容妃年纪轻轻,花朵儿样的人物,除了侍奉皇帝和太后,喜欢唱歌跳舞骑马,虽然皇帝十分宠爱她,但她和五阿哥不如庆妃亲近,更喜欢福康安,满宫皆知。此时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忙叩头道:老奴明白,请皇上和容妃娘娘一定放心,放心! 陶嬷嬷走后,彩云便问容妃:娘娘,您到底在担心什么?您真觉得福晋……容妃道:皇额娘和皇后都吩咐说,阿哥分府了,都必须小心这样的事,听皇后说,她每半个月便叫四阿哥府里的管事嬷嬷给她汇报,还会派袁总管亲自去王府查问。但我说的不是赫朱,一些奴才喜欢教唆主子讨好主子,庆妃姐姐说嬷嬷们还会欺压主子,我不过提个醒儿,争风吃醋斗闲气,不过是小事,可别误了大事儿。明儿你将依博尔屋里那个嬷嬷也叫来,我也得嘱咐她一回。彩云不明白容妃说的大事儿是什么,但也觉得主子做的对,心里敬服。 第二日潘嬷嬷来了永寿宫,容妃也是照样问她依博尔的各种情况,又问赫朱和依博尔的相处。潘嬷嬷便把那日庙里发生的事说了。容妃道:嬷嬷想多了,不过一句话而已。潘嬷嬷道:奴才是怕有人会对主子不利。奴才不是说福晋,她身边的人或者鄂家的人就难保了,阿哥现在封了亲王,福晋生了嫡子好,但她要是生不出,可不能怪别人。 容妃生气道:你竟敢如此胡言乱语?!潘嬷嬷也立刻觉得失言,因依博尔素日和容妃亲近,所以自己一时大意,才想起容妃也不能生子,忙跪下,自掌了两下嘴,道:是是,奴才胡说八道,倚老卖老,请容妃娘娘责罚。容妃问道:你知道些什么?潘嬷嬷道:奴才不知道什么,只是是宫里的老人,那年婉嫔对娘娘下毒的事,奴才到现在想起来都害怕!别说是我们主子,奴才也为胡格格捏把汗,她如今可正怀着王爷的孩子呢。 容妃听了这话,笑道:你是个忠心的,本宫记下了,刚才犯的错儿就算了。如见异常,立刻来回本宫便是,只管来,别人不敢拦着。潘嬷嬷忙谢恩。容妃又道:荣亲王府里的奴才,谁敢挑事儿,谁第一个受罚,到了我这里,可不管老人新人,主子是谁,你放心回去吧,一切有我呢。潘嬷嬷心里一惊,知道容妃这也是在说她,唯唯诺诺地退下。出来后心道:容妃,看着好性儿,真不简单,远胜当年的主子高贵妃。终于明白了她何能一直盛宠不衰。又为五阿哥和依博尔高兴。 潘嬷嬷走后,容妃立刻去了寿康宫一趟,第二日,便有太后懿旨,说是思念孙媳妇和重孙子,要胡嘉佳入住永寿宫,庆妃就近照料,方便见面,等孩子生了再送回王府。荣王府上下都感到十分意外,这才搬出宫没几天,永琪也很奇怪,只有潘嬷嬷心里明白。赫朱和陶嬷嬷都松了口气,如此一来,又可省一桩事儿。彩云才明白容妃说的大事儿是指皇孙,容妃只一笑,不置可否。 过了几日,永琪送胡嘉佳进宫,在永寿宫交予庆妃后,便去养心殿后问容妃。容妃叫所有人下去,并叫把门关上。然后说这是太后的意思,她觉得挺好,又说要他好好待赫朱,免得赫朱和依博尔不合。永琪忽然明白了容妃在说什么,道:赫朱绝非那样的人,容母妃多虑了。 容妃笑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你虽然心不在赫朱那里,却也这样为她说话。容母妃不是怀疑她。但你府里的人,除了郑公公是皇上亲指的,还有那三个福晋格格近身的嬷嬷,是在圆明园由奕禄定的,我要内务府全部重新换过,这件事我已请旨了皇额娘,这边人备好了,就换。永琪吃惊道:您的意思是? 容妃道:小心一点儿总是好的,本来你出宫时,这件事就该做。永琪看着她,忽然明白了,她是因为皇后和四阿哥那边,担心有人在荣王府安插眼线,于是道:儿子看皇额娘和四哥也不像那样的人。容妃一笑,只道:容母妃没怀疑任何人,只是你们远在宫外,我不放心,你皇阿奶也不放心,现在傅恒大人和纳兰夫人又不在,虽说有那么多侍卫,你自己一切都要小心。永琪忙跪倒,道:谢容母妃对儿子这样关心。 容妃扶起他来,道:你的事就是母妃的事,只是这些话就你我知道。永琪点点头。容妃又笑道:不仅赫朱不会,我相信鄂家也不会对两位格格不利,鄂家我们都知道,现在唯恐祸事再上身。但我嘱咐了陶潘两位嬷嬷,是给她们俩提个醒儿,不要无端生事,还要小心两位主子身边的人。你府里的事有我和庆妃姐姐,你专心学习办差。永琪郑重地点点头。 荣王府里还没换人,宫里却出了大事。这天正是三月初七,容妃在和声署和陆文洪排舞曲,只见九门提督的步兵手持长|枪涌入宫中,人人都大吃一惊,容妃见为首的正是步兵统领蔡言霖,蔡言霖便向她恭敬地行礼。不多时,和声署和各宫都抓了不少太监。 袁春望正走在宫中甬道上,见到田进被抓了,震惊之极,忙上前去问蔡言霖,蔡言霖不认识他,见是个太监,不理他,于是他自报了家门,说田进是敬事房副总管,素日是跟自己的,所以自己问问。蔡言霖才道:袁总管,这些人是白莲教的,本官是奉旨办事。袁春望惊道:白莲教?!看着田进,田进低下了头。 众人被带走后,袁春望匆匆回了承乾宫。只见那拉氏慢悠悠地在喝茶,见他满头大汗进来,便笑道:出了什么事?袁春望忙跪下道:娘娘,您还笑得出来?奴才的脑袋就要不保了!那拉氏笑着站起来,逗鸟架子上红色的鹦鹉,闲闲地道:白莲教的事吗?袁总管,你以为,你为什么还能站在这里?袁春望脑中灵光一闪,道:这么说,娘娘早知道了?是娘娘保了奴才? 那拉氏道:正月里,皇上就和本宫说了,军机的裘日修和梦麟他们两个,奉密旨调查京城的白莲教,一年多了,宫里好多太监都是,三百来人吧,名册具了,都监视上了,看看这些人还和宫内宫外什么人联络,然后就抓人。那时候我就想,你要糟了,你身为敬事房总管,这样的事儿都不知道,好在你不在名册上。袁春望冷汗直流,皇帝办事真是神不知鬼不觉,道:是,娘娘明察,奴才对您一片赤诚忠心,怎能是白莲教的。 那拉氏道:本宫看见了田进的名字,于是装作不知,告诉皇上,你觉得田进可疑,年前已回了我,过年事儿多,我还没去查,不想皇上早已在调查,不知这田进难道也入了白莲教?你这才保住了脑袋。这样的机密大事,自然不能提前告诉人,所以本宫也不好告诉你。袁春望大松了一口气,叩头道:多谢娘娘!奴才明白! 那拉氏道:你起来吧。我也是看在珍儿,我不想她伤心,我知道你两个好。袁春望道:多谢娘娘救命之恩!那拉氏道:刚才珍儿见来抓人,为你急得了不得,我已告诉她了,她现在回房了,你去看看吧。袁春望道:是!说着一溜烟出来,回到自己住的后房。 只见珍儿正在佛龛前闭着眼睛祈祷,心里一阵后怕,立刻上前,将她搂在怀里,道:别怕,别怕,娘娘都告诉我了!珍儿大吁了口气,道:刚才我真是吓坏了,就怕你也被拿了,忙问娘娘你去哪里了!幸好,娘娘保了你!说着流下泪来。 袁春望眼睛一闭,道:皇上为什么会派别人调查白莲教?那不是和亲王的差吗?珍儿道:娘娘说,那年白莲教动乱后,皇上就不再完全信任和亲王,所以才会同时派了别人。他二人一直不知道弘昼还牵涉在黄教的大案里,那拉氏并未告诉他们。 袁春望点点头,想起刚才田进看自己的眼神,心里起了兔死狐悲之感。田进一直对自己阿谀奉承,但真算得上忠心耿耿,办事得力,自己这些年得的褒赞他有一半功劳,连以前的紫纹都是他给自己找的,他待田进也不薄。可万没想到,他加入了白莲教。而白莲教竟然在内廷太监中发展了这么多人,自然是志在颠覆皇帝,又在心里幸灾乐祸,同仇敌忾。 第二日,他去慎刑司探监,人满为患。他叫人将田进带入密室,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田进苦笑道:这都是奴才平日喜欢赌钱惹的祸,欠了人银子赊账,就是李才王甲他两个,我见他们俩大方,便走得近了,您去圆明园后,他们教我入的,说是入了银子大家可以一起花,就不怕欠赌债了,奴才也没想那么多,只不敢告诉您。袁春望道:可皇上怎么会怀疑宫中有白莲教?我都不知道。 田进道:这奴才也不知道。说着流下泪来,道:袁总管,谢谢您还想着奴才,来看我,也不枉奴才服侍您一场,奴才在内务府庆盛当还寄存着三百两银子,麻烦您取了给奴才家里送去吧,只别说我的事儿。袁春望忙应了,道:你放心,我看能不能救你出去,你先熬个几天。田进摇头道:多谢袁总管的好意,没有人对我们用刑,说是这里没地方,三日后就全部杀了。袁春望又惊又怒,背上凉意森森,半晌没言语。 初七晚上,容妃也去華滋堂问皇帝这是怎么回事。 皇帝告诉她说,裘日修和梦麟奉自己的密旨调查当年扬州那件事,发现是随驾南巡的太监将皇帝的行踪泄露,白虎帮的土匪才会打劫自己,土匪们为白莲教办事,是为了谋取巨财,但装作不知道自己是皇帝,好蒙混过关,竟敢使毒,但被傅恒和容妃挡下了。 而自己和傅恒本有怀疑那事是白莲教做的,所以自己叫那两人继续寻找各种线索,才发现这些太监原来竟是白莲教的人,并由此将宫中秘密加入白莲教的所有太监都找了出来。而扬州北城门一个守将也入了白莲教,作内应放土匪进城,此人后来也被派去捺山剿匪,当年便死于山上,所以线索不容易寻觅。 容妃突然想起了那年的事,原来那些土匪根本就知道她是谁,装作不知,而且不掳她回山寨,当街便要……就是打算大大地羞辱皇帝,幸好傅恒救了她,不觉后怕之极,比那时那地还害怕得多。皇帝紧紧抱着她,道:没事没事,这些人朕一个都不会留。好几百人!容妃眼睛一闭。只听皇帝道:这些人的死不是因为你,是咎由自取,你不必自责。容妃点点头,一阵眩晕,软倒在皇帝怀里。李玉忙去叫人请太医,皇帝怜惜地将她抱到内室床上。 等容妃再醒来的时候,见皇帝略带忧愁地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勉强微笑道:对不起,皇上。皇帝见她醒了,终于展颜,道:你感觉怎么样?太医说你没大碍。容妃要挣扎着起来,皇帝忙坐到床头,将她扶起来。容妃靠在皇帝怀里,脸色苍白,道:我没事,皇上。皇帝抱着她,道:沉璧,你跟着朕,真是被朕拖累了。朕知道,你心里为那些将死之人难过…… 容妃问道:傅恒大人知道这件事吗?皇帝点点头,道:他走之前已知道了,但纳兰夫人不知道。容妃想起璎珞走时和她说的话,明白了他君臣二人都怕璎珞知道这件事要阻止,所以一直瞒着她。皇帝道:这些人必须处置了,否则宫里的人都会有危险。容妃点点头,怪不得皇帝一直封锁消息,然后一下子将所有人全抓了。 只听皇帝道:你不要多想了,今晚你留在这里,朕陪着你。容妃转过身来,看着他,道:皇上,您不必担心沉璧,沉璧明白,做帝王的女人,是怎么回事儿,您是大清的皇帝,又是沉璧的丈夫,我尊重您的决定,我在真主面前发过誓的。 皇帝眼睛湿润了,道:好,好。说着,深情地抚摩她的头发。容妃抱着皇帝,流下泪来。皇帝忽然道:扬州那件事总算是调查明白了,与弘昼无关,但白莲教竟然早已渗入宫中,弘昼难逃干系,怪不得当年西山碧云寺那几个僧人很快就走了,再无线索。扬州的事就是弘昼失职所致。容妃问道:您之前怀疑和亲王?皇帝哼了一声。 容妃缓缓地道:沉璧之前也怀疑,当年南苑蛊毒的事,沉璧也怀疑是他。皇帝问道:为什么?容妃道:除了他,还有谁能在您身边下手又如此了解您和阿哥们的事?沉璧只能想到傅恒大人,但傅恒大人是绝不会的。说着抱紧了皇帝,似乎皇帝下一秒就要不见似的。 皇帝觉得她在微微颤抖,心里怜惜更甚,只听容妃道:皇上,沉璧真地很害怕,假如皇上有事,沉璧绝不会一个人活着,沉璧早就说过,要永远跟着皇上。皇帝心里激动起来,分开她,吻住了她,容妃软在他怀里…… 第三十三章 惊魂(四) 吻了一会儿,皇帝发现她睡着了,依然面色苍白,脸上泪迹斑斑,更加心疼起来,将她紧紧贴在胸前,好一会儿,眼里精光一炽,随即转为森冷,低声道:你放心。然后将容妃放倒在枕头上,去外面叫李玉唤彩云来给容妃脱衣,好生服侍,自己去批折子。 待皇帝出了内门,容妃睁开了眼睛,微微一笑,然后又阖上眼睛。开始她是真晕了,而后面她是假睡着,做皇帝的女人,是怎么回事儿,她比谁都明白。爱莎说她为了皇帝在用傅恒,完全错了,她没有在为了谁用谁,她也没有为了傅恒在用皇帝,她是为了他们两个人…… 自太监名册核实无误,被常年关押的几个扬州土匪头领便被凌迟弃市。众太监被抓当日,皇帝的镶黄旗和正黄旗亲军就进驻和控制了大内。三日后,几百名太监被九门提督的步兵驱赶到辛者库附近的宫墙一隅,勒令或被强灌喝下毒酒,然后被火化,在熊熊火光中灰飞烟灭。养心殿除了李玉,德胜,还有容妃的三位大宫女,其余太监宫女在初七夜里就全被换了。白莲教在宫中建立的消息传递网链被彻底摧毁。 太监处死火化当日,袁春望被降职成承乾宫总管,总算是保住了性命,且继续留在那拉氏身边伺候,接到圣旨后,那拉氏跪谢了皇帝的宽宏大量和对自己的体恤。同日一早,寿康宫承乾宫并储秀宫钟粹宫永寿宫,除了太后身边的刘嬷嬷,皇后身边的珍儿,三妃身边的大宫女细君春梅铃子,其余太监宫女也全部被换。 自正月下旬,接到皇帝密旨,经过一个多月的筹划准备,内务府的换人速度可算迅雷不及掩耳,善后处理也井井有条。宫里从上到下,都噤若寒蝉,人人照面时都不敢多说话。白露也吓了一大跳,好在袁春望还在皇后身边办事儿,还是总管,不像她以前那些对食,一得错儿不是被撵被罚甚至被杖毙,她又得找下家,心想有地位和权力还是好,假凤虚凰也得找这样的,对袁春望更加死心塌地,言听计从,但二人自然都变得比以往更谨慎。 这些事,只有紫禁城内的人知晓,外面的人,包括履亲王府和荣亲王府的人,都一无所知。初七那日,永琪依博尔和海氏按约定,在玉京园里见面午饭,其乐融融,说起还有两个多月胡嘉佳的孩子就出生了,都十分高兴,一起猜测是男是女。 三月十五日,令妃魏湄果然顺产了一个女孩儿,又是容妃奉旨守着她生产。太后皇帝容妃和她自己都十分高兴,这就是九格格,皇帝取名叫昭愉,意思是昭显的欢愉,还是入寿康宫养在太后膝下。宫中也随之张灯结彩的喜庆。 皇后那拉氏想起夭折的女儿昭阳,心里悲伤。珍儿和袁春望都明白她的心情。慎嫔也来看望安慰她,见她面色平静,便道:嫔妾看着,皇后娘娘礼佛这些日子,真是容光焕发,整个人青春了,都是菩萨的功德。那拉氏一笑,道:吉玛,你真是会说话,本宫现在也觉得,少操心是好事儿。慎嫔陪了她良久,那拉氏并未说什么话,她便在一旁自做针线活计。 皇后亲近了慎嫔,又四阿哥搬出了紫禁城后,吴德雅除了应召参加命妇活动,再不入承乾宫,都是由袁春望出宫去履亲王府送物品或遵皇后懿旨办差时通过永珹府传递信件,只面儿上还是说那拉氏和她在通信,永珹自不疑心。吴德雅乐得不见皇后,只可惜没了宫中的八卦谈料,但有海安和自己一起伺候着弘昼,侍弄孩子,去外面和王公贵妇聚会,打打牌,赏赏花,逛逛庙会,觉得日子十分舒心。 宫中发生了这件大事后,弘昼在私下里又受到皇帝的严厉申饬,皇帝并没有提扬州遇匪的事,但弘昼早已从多罗那里知道,只是依然不知道容妃也牵涉在那件事中。当年傅恒说他自己应该担心白莲教的报复,却没想到,白莲教直接渗透进宫里,打算对付皇帝,自己难免池鱼之灾,无法辩驳。 他自然是告诉了皇后,和亲王府的人还是什么内情都不知道,但上下都惴惴不安。吴德雅心中害怕,请求入宫去见皇后,想探问消息。那拉氏回信说,这段时间避避风头,承乾宫和和亲王府还是不要来往的好。 吴德雅于是在心里更加痛恨那拉氏,觉得她忘恩负义,落井下石。去弘昼面前也这么说,但弘昼愁眉深锁,心事重重,似乎根本没听见。于是她只能在海安面前指责皇后,海安道:福晋,海安觉得皇后做的对,现在这时候,我们若和她往来,皇上只会更加生王爷的气,您知道王爷的心事,也许皇上也知道都不一定。 吴德雅闻言大惊,几欲昏倒。海安忙扶她坐了,道:奴婢就是随口一说,福晋别往心里去。皇上定是不知道的,若皇上真知道了,王爷哪里还能好端端地坐在王府里?吴德雅觉得有理,才大松了一口气,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弘昼也不去找那拉氏,确实,和亲王府和承乾宫一定要有所避忌,那拉氏说的没错,但对那拉氏的怨恨自然绝无一丝一毫的减退。 过了几日,吴德雅带着海安见了多罗。约在一个茶馆的雅间里,多罗下了差从宫里直接来的。她见多罗穿着麒麟补服,带着红宝石顶花翎帽,笑道:多罗大人真是春风得意!又升官儿又生子,恭喜了!海安也给多罗见礼。多罗回礼后,拿下帽子,放在桌上,微笑道:福晋太客气了,年后送的大礼真是不敢当!但您执意不肯收回,蓉蓉和我只好受着了。 吴德雅忙摆摆手,道:快别说那个,自蓉蓉去年有身子后,我不好去带她出门,年前你高升了,我在家里忙过年,你生了儿子,又是早产,蓉蓉坐月子,我也不便上门,便送了两车东西表表心意,听说蓉蓉和孩子无碍,我才放了心,想老太太定是欢喜的了不得吧?!你这儿子真是会投胎,不说投在你们老舒家,而且可巧在国丧之前,免他阿玛落一个服中生子。多罗微笑着点点头,拿起茶来。 吴德雅说的“服中生子”是指在国丧期间行房和怀孕,之前怀上的不算。国丧期间不准作乐嫁娶,行房亦然。服中生子自古以来便是大罪,要被革职革爵甚至圈禁,当然这些臣僚家里有没有禁绝房事别人不知道,但若服中生子,那是跑不掉的铁证。所以那时候傅恒和璎珞正式行婚礼必须有皇帝的特许,多罗教蓉蓉绝不能告诉旁人,傅恒笑说璎珞会有麻烦,舒老太太也说蓉蓉这孩子怀得好。而胡嘉佳怀孕是因为太后急着抱重孙子,四阿哥和五阿哥府皆奉特旨免服。 吴德雅见他高兴,于是笑道:多罗兄弟,我今日找你来,你定是知道为了什么。多罗放了茶碗,问道:福晋,究竟是什么事?吴德雅道:还不是为了王爷,唉,你知道最近这宫里多大的动静啊!多罗道:可那事和王爷无关,都是白莲教的反叛,那事是领侍卫大臣和九门提督衙门办的,我之前也不知道。吴德雅才明白,皇帝申斥弘昼的事连多罗这样的贴身近卫都不知道,看来皇帝还是顾及弘昼和他自己的脸面,心里感到一阵安慰,便不说破,只道:话虽是那么说,但白莲教一向是我们王爷领的差,皇上心里对王爷…… 多罗微笑地看着吴德雅道:福晋,您多虑了。依多罗看,皇上对王爷一如既往,并没有什么差别。吴德雅感到更加宽慰,道:希望借你吉言吧!如今有你在皇上左近,我也放了心,你知道我们家王爷荒唐,说话没个把管,若你瞧他在皇上面前使性子或胡言乱语,可得帮我给他提个醒儿,回头再告诉我,我好在家里规劝他。多罗道:最近倒是没怎么见过皇上找王爷单独说话儿,福晋放心,多罗明白福晋的意思。吴德雅道:王爷要是有你的沉稳性子便好了,我也少操些心。 多罗道:王爷是皇上的亲兄弟,皇上是重情的人,何况是对自己的亲兄弟。去年黄教法王事后,皇帝调停弘昼和璎珞的事,只有当事人和皇后知道,多罗当然也是一无所知。吴德雅点点头,多罗又道:福晋,多罗能有今日,是得王爷对我和舒家的提携,多罗不会忘记。吴德雅忙欢喜道:哪里哪里,王爷说你自小便聪明本事,是你自己舍命救驾有功,年纪轻轻就做了这样的大官儿,真是直追当年的傅恒大人!多罗微微一笑。吴德雅见他喜悦的神情,又笑道:如今这京中有多少人家想把女儿嫁你呢,你考虑考虑?这多子多福,老太太定是乐意的。 多罗摇了摇头,道:多罗不纳妾。吴德雅忙笑道:真是可惜了我们这么俊的多罗大人!我就是逗个乐子,你要纳妾,别说蓉蓉,我第一个就不依!蓉蓉那样的贤妻,家世模样品性,天下难找第二个!董鄂家是不是没后悔找了你这个女婿?多罗又微笑着点点头。吴德雅于是道:你当了一天差,快回家吧,都是我耽误了你,蓉蓉别怪我才好。多罗道:不会,福晋太客气了。待多罗走后,海安便对吴德雅说:福晋,我今日见多罗大人,才觉得他是个单纯的人,第一回见面,我觉得他是装高冷。 吴德雅道:听王爷说,他自小就是那样,不是装的,所以皇上才喜欢他呢,绝对可以信任。海安笑道:王爷将他送到皇上身边,真是好招。吴德雅道:皇上十分宠信傅恒,我们也需要一个能够探听皇上想法的人,多罗从准噶尔回来,王爷便觉得是个好机会。海安道:准噶尔,那王爷不担心他和傅恒大人走得近吗? 吴德雅道:在准噶尔的时候,多罗是新人小孩子,在军中级别很低,他连话都没和傅恒讲过。海安点点头。吴德雅又道:老舒家和王爷一向关系近,他的三位哥哥如今也在王爷领的正白旗中当差,你放心吧。海安便笑道:您刚才那样问,是还想给他说个妾吗?吴德雅道:蓉蓉安静,老太太搬走了,她连打牌也不去了,若找一个外向活络的,我们就能探听更多多罗和皇上的事,但看样子水泼不进,王爷也说他对女人不感兴趣,只能算了。 第二日在养心殿,多罗接皇帝密旨,说五阿哥永琪现在分府另居,要他秘密负责五阿哥及阖府安全。他知道这定是容妃的主意,容妃说什么,皇帝便听什么,这在皇帝近卫中是公开的秘密,銮仪卫本是只负责皇帝和皇后的安全,业已包括了容妃,但自然是领命。他升职后,皇后那拉氏也召见过他,又给了赏赐,虽然他自己多数还是待在养心殿亲自保护皇帝的安全。他和那拉氏在宫里和南巡时便见过不少面,他觉得皇后娴雅大方,温和可亲,就是皇后应该有的样子,曾经告诉过蓉蓉。 蓉蓉从来没见过那拉氏,只听吴德雅提过,因多罗进宫先是二等侍卫,升成一等侍卫后才是正三品,宫中的典仪要二品以上命妇才有资格参加,南巡时因考虑地方大员,放宽到三品以上命妇,但她并未跟去。多罗升銮仪卫大臣时她怀孕生子,免入宫行礼。她觉得皇后自然是品格端庄,礼贤下士,皇后还曾给多罗和自己送宫花。她也没见过容妃,只知道她生得极美,舞跳得极好,是皇帝的绝对宠妃。所以听多罗回来说又领了保护五阿哥的差,便在榻上点点头,道:五阿哥有容妃娘娘这样的母妃,真是有幸。说着将儿子放在一边。 天儿还冷,多罗穿着石青色缎绣麒麟纹方补裁绒边夹朝袍,长身玉立,英锐之气逼人,但眼里有一种放松的疲软,他摘了官帽,拉了靴子,也不更衣,就一头倒在榻上,蓉蓉将他搂住,用手摩挲抚弄他,然后拿眼示意思雁。思雁于是笑着出去了,小姐和姑爷和自己小夫妻一样,姑爷比自己的丈夫还小好几岁呢,竟然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若只看外表,是断不能信的。小少爷长得就像姑爷,如今养胖了,越来越像,样子像,身形也像,小姐还说儿子没有姑爷好看。 在屋里,多罗道:是皇上把他给了容妃娘娘。蓉蓉道:你的意思是,皇上喜欢五阿哥?多罗懒洋洋地似睡非睡,点点头。蓉蓉摸了摸袍子斜襟上两寸宽的驼色绒边,再伸出两手给他解衣扣,一边轻声说道:换了吧,舒服些。边解边问:那四阿哥呢?多罗道:他是皇后娘娘的养子,皇上自然也不会亏待了。蓉蓉道:但皇上并没有叫你去保护他。多罗道:也许派了别人。 蓉蓉道:难道五阿哥有危险?多罗睁开眼睛,扭头看着一旁小婴儿的睡脸,伸手轻轻拍了拍儿子,说道:他是皇子,谁敢对他不利?各大王府本来就有重兵把守,侍卫也很多,只是如今他府里的侍卫由我一一调查一遍,可疑的换掉,然后归我统辖。 ※※※※※※※※※※※※※※※※※※※※ - 【銮仪卫】清朝顺治元年(1644年)时承接明朝制度,设置锦衣卫,并且以指挥官为首。顺治二年(1645年)将其更名为銮仪卫,长官名称自指挥官改成总理銮仪卫事内大臣,负责总领卫事,为正一品武官,额缺一人,职责是掌管皇帝和皇后的仪仗车驾。相当于皇帝皇后出行的贴身保镖,相较于一般的侍卫,在出外时与皇帝之间的距离更为亲近,为负责清朝皇帝出外时警卫保驾的心腹重臣。 - 掌卫事大臣并非纯粹只是担当帝后出行时的警卫长或是出行时的仪仗队长,掌卫事大臣同时也是负责去安排皇帝御营或是行宫驻扎的所在地位置、护卫时的人数、距离、等级、兵种等事宜或是替帝后保管贴身物品的极重要心腹官员,一般以忠心的满蒙贵胄子弟担当此重任。傅恒曾担任此职。福隆安也曾担任此职。领侍卫内大臣和掌銮仪卫事大臣为清廷仅有的两个正一品武职官职。 - 领侍卫内大臣并非一人独任的官职,而是满洲镶黄、正黄、正白旗各二人,共计六人担任这一官职。如此设置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相互制约、相互监督,共同担负起保护皇帝的重任,防止一人专权,让皇帝的人身安全威胁降至最低。在领侍卫内大臣之下,还有从一品的内大臣六人(军委委员级别)、正三品一等侍卫60人(略低于副军级)、正四品二等侍卫150人(略低于正师级)、正五品三等侍卫270人(略高于正团级)和蓝翎侍卫、宗室侍卫、侍卫亲军等近两千人。也就是说,领侍卫内大臣手底下并非一帮普通保镖,而是拥有较高军衔的军官们,而且这些军官/侍卫因为服务于皇帝近前的先天性优势,往往被委以重任。出可为将,入可为相。 - 但掌銮仪卫事大臣,仅有一人担任,并无分权。这就要求其必须是皇帝极为信任和倚重的满、蒙王公、大臣担任。而且,相较于领侍卫内大臣的信任程度更甚。皇宫之内,掌銮仪卫事大臣其职权较之领侍卫内大臣低;但如果离开皇宫,负责对皇帝警卫层次、等级、范围安排的掌銮仪卫事大臣,就会将领侍卫内大臣当成皇帝戍卫的一部分,有权进行指挥和安排。尤其在皇帝驻跸御营,掌銮仪卫事大臣更是最靠近皇帝的所在,而领侍卫内大臣则只能于第一道关卡——“旌门”把守。 - 同时,从官职的安排人数上,也能直接看出皇帝对于两位正一品高官的信任和倚重程度,能将自己的安危交到一个人手中,足以证明皇帝对掌銮仪卫事大臣的绝对信任和倚重。掌銮仪卫事大臣较之领侍卫内大臣,和皇帝更亲近,被皇帝信任的程度更高。清朝一品武官用麒麟纹方补子,以麒麟为一品武官的官阶形象,既象征皇帝仁厚祥瑞,又象征皇帝“武备而不为害”的王道人君形象。 第三十三章 惊魂(五) 关于小钧,蓉蓉后来才告诉多罗,自己不敢生男孩,生了小雪她原本很安慰,因为董鄂妃的儿子不到四个月就夭折,所以董鄂妃很是伤心,以致于早早薨逝,她死后四个月,世祖宾天,慨叹世祖真是情种之余,这也是她以前对床第勉强的一个原因,但不能告诉人也不能避子,所以她原来觉得多罗迟早得纳妾。多罗便说她全是胡思乱想。儿子生了以后,因早产,蓉蓉也很担心,多罗又教叶大夫宽慰她。 此时多罗看着儿子,不免想起此事,忽然便想到了什么,又平躺回来,仰头看着蓉蓉,蓉蓉本停了手,在看他清正贵气的侧脸轮廓,于是也温柔地俯看着他,又继续给他解袍子,过了一会儿,道:你的差不好当。多罗又闭上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和亲王府和皇后娘娘走得近。蓉蓉已给他解开了所有的衣扣,轻柔地给他褪袍子。 荣亲王府换侍女和太监,郑英是王府收到太后密旨时才知道,他心里有数,自己是养心殿亲指的,所以太后和容妃没动自己,但之后便更加谨慎小心起来。永琪安慰了他,说太后和容母妃绝不会怀疑他,教他放心,他十分感谢永琪。 陶嬷嬷自从那日容妃叫去问话后,因心里害怕,便杯弓蛇影。王府侍卫本不能入女眷居所,某日伺候赫朱在王府西花园散步,迎面走来一队配刀巡守的侍卫,于是皆站下跪请福晋安。赫朱叫起。众人起来后,赫朱微微一笑,道:各位辛苦了。其中一个侍卫是新来的,见赫朱华衣美服,身形袅娜,这一笑风致嫣然,端丽动人,不禁多看了两眼。 赫朱并未注意,陶嬷嬷在一旁全看了去。散步回去后,便对福晋说,不要让侍卫入花园,福晋常叫婢女们去花园采花,免有不才之事,如今阿哥和两位格格都不在,太后和娘娘们隔的又远,府里要是出了那种事儿,福晋难辞其咎,又提当年宫中婉嫔的事,说若是顾虑安全,就叫太监定时去园子里各处瞧瞧,有事报上来再遣侍卫。赫朱听她说的有理,后来便叫王府侍卫长来吩咐了,自此侍卫不奉令不得入花园。 魏湄生女后,吴夫人和李氏都被邀请进储秀宫来和她见面。李氏来之前,奕禄又是好一番打点。夫妇两个说起来,又是高兴的很。奕禄道:那时你说孩子哪里是想生便生的,你瞧,她可真是想生便生!都入住储秀宫了,一个罪臣之女,没入下五旗包衣,伺候人的奴才,这才几年哪,何等的尊荣! 李氏也感慨道:皇上现在定是宠爱她了吧!奕禄笑起来,道:都是你会□□,皇上要是知道了,应该谢你!李氏摇摇头,道:皇上什么女人没见过,还是因为魏湄太好生养了,去年那忻妃绝对让皇上心有余悸。奕禄道:看这样子,后宫就快是魏湄的了,真是没想到啊!十四阿哥出生后,皇上便密谕我将她的身世档案全部销毁,这母以子贵的! 李氏点点头,道:若皇上和皇后真不合,她被夹在中间,日子可不好过。奕禄道:只要皇上护着她,她没事儿!李氏道:嗯,但我进宫一定要好好嘱咐她,小心阿哥和格格们。虽说有太后皇上,但我们不在她跟前儿,还是要万分小心。奕禄道:可惜如今我见不着容妃娘娘,不然我要托她好好照看魏湄。李氏道:若后宫真像老爷说的那样成了魏湄的,她心里不舒坦吧,虽说她人好,但有点儿强人所难了吧。 奕禄摇摇头,道:我看不会,魏湄生三个孩子,都是容妃娘娘照管的,之前那两个生在圆明园,我瞧着,她可尽心了。她又不是没儿子,一个大的,一个小的,都是皇上心里的人。李氏道:那您还说后宫是魏湄的?奕禄道:你不懂,这里面啊,有讲究,容妃她是回人,你看,皇上这等地宠爱她,却一直不升她的位分,就是因为这个。将来啊,若是五阿哥……容妃照样尊享后宫,但是她现在不过是个妃,你明白了吗? 李氏想了想,道:看来皇上真的都想好了。奕禄道:对啊,容妃是他的宠妃,他当然不会亏待了她,只要在五阿哥身上下功夫就得了。忽然压低声音:我看将来啊,她不定就是下一任太后……当年,太后也不过就是先帝的妃。李氏闻言十分惊异。奕禄继续道:而这当朝后宫,还是得看魏湄,你懂了吧?李氏道:那皇后呢?皇上怎么办?废了? 奕禄道:看起来,她和皇上之间也算是客客气气,废后是大事儿,不到万不得已,皇上不会那么做。李氏道:那魏湄怎么能?奕禄道:谁说皇后就一定是管事儿的?你忘啦,顺治朝的时候,皇后就是个摆设。李氏道:老爷的意思是? 奕禄点点头,道:既然太后和皇上都对皇后不满,可不就找别人管事儿吗?如今正好因白莲教的事儿,敬事房总管已从袁春望换成孙方了,孙方是太后的人,但太后总不能自己出来管后宫,所以我才说魏湄能出头,除了她,后宫现在谁上去,别人都不服,也就她啦!李氏点点头,道:老爷说的对,但皇后能心甘情愿退让? 奕禄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走着看吧,她胳膊拧不过大腿,太后都不向着她了,又不受宠皇上,她能怎样?!李氏道:那您看,是不是我这次进宫,给娘娘提点提点?奕禄道:嗯,小心点儿就行,她若是心里明白了,叫她好好给皇上吹吹枕头风,我看的没错儿的!李氏道:可她不是这样的人,我没看出来她有争权夺位的一点儿心。 奕禄道:你就和令妃娘娘说,为了自己的格格和阿哥着想,她的孩子比人小一轮呢,若是将来大阿哥中的一个人……不管是谁,如果她自己在后宫没有尊位,到时候她和她的孩子都好不了!多尔衮,当年是如何地受宠于太|祖啊,他额娘也受宠,结果太|祖前脚驾崩,他额娘立刻被四大贝勒逼得殉葬!多尔衮排十四,太|宗排老四,可不就是年纪差老大?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李氏听了这番话,心里更加大吃一惊,看着奕禄,过了一会儿,道:老爷,您这是,您怎么会…… 奕禄压低了声音道:这是我那日去工部,听人和德保大人一起谈论的。你知道,德保大人可是五阿哥跟前最得宠的小格格的叔父,而且他自己的女儿马上就要参加今年的选秀了。宫里肃清白莲教的事儿,傅恒大人不在,就是他主理的,皇上那叫一个满意,并由他代傅恒大人负责养心殿和寿康宫事务,他的女儿定是要入宫为妃了。 德保自乾隆十七年起便任工部侍郎,参与清漪园工程,且常年是总管内务府大臣之一,奕禄以前在奉辰苑的时候就一直和他交好,是以奕禄虽然远在圆明园,因和德保关系近,宫中诛杀调换太监的事知道的十分清楚。 李氏心里更加吃惊,也低声道:您的意思是……奕禄道:我看索家不是这样的人,德保大人没的说,不然皇上能让他一直管着内务府?小格格的父亲观保大人在兵部,也人品端正,得皇上重用,五阿哥正在兵部学差。只不过世事难料,五阿哥还好,若是四阿哥,那就难说了,之前你瞧瞧程颢家那事,听说程颢之妻寻死了三回,好在都被救下了。总之,魏湄要好好为自己和自己的孩子打算才行,我们也得好好为她打算。太后毕竟年纪大了,不能永远护着我们。 李氏点点头,道:可宫里都说容妃娘娘喜欢福康安。奕禄笑着摇摇头,道:这前朝后宫本是一体,福康安和五阿哥,到底谁在容妃娘娘心里更重要,你想想就明白了。她这么做,是为了皇上不疑心她。她成天玩乐也是一回事,这才能邀圣宠呢,我早说过,她就是个厉害的主儿。总之,你不用担心,我和容妃娘娘和德保大人关系都好,将来我们也是好的。李氏道:那若是四阿哥怎么办?奕禄只一笑,道:我下回去宫里时,顺便去给容妃娘娘请安。 西行众人到了丹巴,看见了大片的嘉绒藏寨。这些寨子一般都修建在向阳的坡梁上较为平坦的地方。皑皑的雪峰一起构成一幅幅田园牧歌式的优美乡村画卷,家家户户的小藏楼以家碉为脊修筑成三至五层的碉楼式。房体的外墙多以白色、褐色与黑色圈涂成条纹,并绘以日、月、星辰和宗教图案,显示出美丽而整洁的外观。房外所立的经幡以及房顶随风飘动的嘛呢旗,更为这些恬静如诗的乡土民居增添了许多神秘的色彩。 丹巴有座墨尔多神山,是藏族最古老的宗教,黑教的神山,藏区四大神山之一。自古人们就把墨尔多神山周围纵横千里之地居住的部族称为“嘉莫查瓦绒”。“嘉莫查瓦绒”在吐蕃统治前为东女国,就是吴承恩《西游记》里描写的女儿国,自古就美名远播。“嘉莫”是指女王,“查瓦绒”是指河谷,合起来即表示女王和河谷农区,后人将“嘉莫查瓦绒”一词予以简化,取其首尾而称“嘉绒”。这就是嘉绒藏族的由来,是皇族高贵血统的延续。 “康定的汉子,丹巴的美女”,所以丹巴又有美人谷之称。这些美丽的姑娘据称是古西夏皇族后裔,传承着富贵和美丽的血质,据史书记载,西夏王朝灭亡时,有大批皇亲国戚、后宫嫔妃从遥远的宁夏逃到山美水秀的丹巴,成就了丹巴美人谷。 爱莎的外祖家就在丹巴,所以她和容妃都算丹巴美女。而据爱莎说,容妃的母亲是那时候的丹巴第一美女。没想到容妃长大后,比她的母亲还要美,比她母亲神气,但性子比她母亲柔和。璎珞好奇地问容妃的父亲远在回疆,如何能娶了容妃的母亲,爱莎说因为容妃的母亲在十二岁时随父母搬去了回疆的喀什,但什么原因土司夫人和容妃都不清楚,容妃七、八岁时候,她的母亲带她回过一次丹巴探亲,那时候在勒乌围住了好几个月,再回喀什不久,她的母亲就去世了。璎珞便笑爱莎,说唐僧西天取经,抵挡了女儿国国王的诱惑,而普达娃却没能挡住爱莎。爱莎也咯咯直笑,心里十分欢喜。 又行几日,众人终于抵达了金川土司官寨所在地勒乌围。才踏入金川地界,便看见满山遍野的梨花,璎珞欢呼雀跃,爱莎看着她直笑,瑞冬也十分兴奋,珍珠此时已适应了一些,可下车远眺。此时正是梨花怒放的季节,只见白茫茫如霜似雪一样的风景,间以青色的麦苗,褐色的梯田,红色的藏寨,掩映在梨花树下,还有袅袅上升的炊烟,一派恬静安宁的人间烟火。众人弃车登舟,沿着金川,抵达了官寨的码头。郎卡早已带着随从等候在码头上,爱莎和普达娃立在第一只船的船头,缓缓靠岸。 兄妹俩已经十年未见,爱莎见哥哥还是那样的眉清目秀,流下泪来。郎卡并不知道爱莎现在的青衣打扮就是她的圣母打扮,只觉得她变成了一个朴素但美丽的小妇人,伸出手去,将她拉上岸来。兄妹俩紧紧拥抱在一起。其他人看着他们俩,都为他们的重逢而高兴。 璎珞见土司官寨占据着龙家山的半座山,十分惊讶,那一栋栋白色碉楼高高低低,洋洋洒洒铺陈开来,映衬着后面青黄色的山石和绿树,雄美华丽之极,对傅恒道:爱莎怎能放弃这样美丽的地方去出家?傅恒知道爱莎是因为自己,但笑不语。他是第二次来乌勒围,想起上次同行的岳钟琪,心里充满了无限感慨。 众人上岸后,爱莎向哥哥介绍了普达娃,两个男人握了手,郎卡只道:欢迎!普达娃也回了两个字“谢谢!”爱莎又对郎卡笑道:傅恒大人不用我介绍了吧?这位是傅恒大人的妻子纳兰夫人。郎卡叫随从拿上哈达来,亲自奉给傅恒一条,然后奉给璎珞一条。他说的问候藏语,璎珞也能听懂。 见他戴着宽沿白缎帽子,帽子上缝有一圈两寸宽的深褐色皮子,皮子上面有银饰,穿着一件白缎子镶氆氇边的立领藏袍,比爱莎高半个头,身形挺拔,但对男子来说算纤瘦,长得干干净净,皮肤作淡赤色,脸小,眉细而浓,眼睛深邃清澈,不大不小,睫毛黑密,鼻翼高挺小巧,鼻头尖小,下颚也小巧,竟十分秀气,眼睛里闪烁着机敏干练但和煦的光芒,唇上和下巴四周留着稀疏的小胡子,和鬓角相呼应。虽然长相和巴勒珠尔绝不相类,但看起来都温和,除了薄唇的棱角带了一点儿嚣张的味道,看不出顽固和狠戾,和相像中的完全不一样。 如果说傅恒像天幕里闪亮的夜星,巴勒珠尔像草甸中澄明的水潭,普达娃像高原上巍峨的雪山,那郎卡就像蜿蜒清丽的金川。容妃曾告诉她,说霍集占长得像巴勒珠尔,怎么这些男人都如此深沉…… 爱莎知道璎珞心里的想法,于是对她一笑,道:我和外表也不一样,哥哥长得像爷爷,爷爷是康定人。丹巴的女子,玉雕之女,康定的汉子,银铸之汉。璎珞于是点点头,心想:这郎卡果然有银的秀质!而爱莎确实像一个玉雕的菩萨,且从不施粉黛。 郎卡和傅恒两人互相平静地问候,他们二人当年在噶尔崖许多对峙和交锋,对彼此都很熟悉。然后傅恒介绍了瑞冬和叶天士等。璎珞还在一旁看郎卡,发现如果一直注意,他的眼神偶尔会变得锐利,有一闪即逝的阴鸷,在他的精干利落里增添了野性的英气。 ※※※※※※※※※※※※※※※※※※※※ - 小说中关于金川之战和嘉绒藏的历史,金川周围的景致,传说,建筑,风土人情等参考了许多资料包括网文。 第三十三章 惊魂(六) 一路之上,都是站岗的土兵,向他们纷纷行礼,璎珞见他们个个脸作古铜色,穿着褐色起金线的藏袍,身材高大魁梧,看上去似乎铁塔一般,和一路之上见到的那些皮肤作古铜色的藏民类似,但腰间挂着各种大小的刀和匕首,脸上神情凶狠,有的还面有刀疤,不觉心生一丝恐惧。他们看上去都比郎卡高大彪悍,于是又看了看走在前面的郎卡。 他的白衣白帽,就和勒乌围漫山遍野拔地而起的白色碉楼一样华贵美丽。爱莎正挽着他,他在和爱莎低声说笑,可以看见他凹凸有致的侧脸闪耀着动人的光彩,实在难以想象他是这些土兵的首领。傅恒说虽然土司还是莎罗奔,他又是朝廷封的大金川安抚司,正式的地方长官,但五年前,莎罗奔已将实权交给了儿子。 傅恒牵着璎珞的手,璎珞低声问道:你上次来也是这样吗?傅恒笑着点点头,道:不过,他们没有这样和气友好,那时候两军对垒,双方都紧张。璎珞心想,这样子就算友好了?那不友好是怎样?笑问道:少爷也会紧张吗? 傅恒道:当然会。心里忽然想起了法蒂玛,多年前的那天,自己和岳钟琪将军,也是踏上这高高的土坡,去见她,和爱莎,虽然自己一直都无知无觉,但天意恢恢,雪山上天神的眼睛,见证了一切……金川,大漠,紫禁城……终于把他和她以某种方式,联系在一起……法蒂玛说,是真主听见了她的心声……霎时之间,容妃在养心殿弹唱的那首《天山雪莲》异常清晰起来: 我是一朵千年的雪莲 静静凝望着远方 你说好了花开时你会出现 我痴痴等待望眼欲穿 …… 瑞冬和珍珠走在二人身后,心里也不免惊惧。珍珠忽然微微一笑,瑞冬问道:你笑什么?珍珠道:主子和大人多恩爱。瑞冬觉得她想起了自己远在江南的丈夫,于是道:听说伊犁很冷。珍珠道:索伦大人定然也想早日见到夫人你。瑞冬脸红了,笑道:我觉得我长什么样子他都不记得了。珍珠道:你们不是在通信吗?瑞冬道:嗯,但就是说说额娘和家里的情况。珍珠道:这次你去了就不走了,你不用担心。瑞冬点点头,眼里略有喜色。 路上,爱莎问起嫂嫂格来,郎卡说她几天前带着孩子回了娘家,今天爱莎到了,便去给她送信,她立刻会回来。 走到半山,到了主楼碉堡前面,莎罗奔和夫人都站在外面等候,两人都穿着五彩盛装,戴着各种华贵的饰品。璎珞见莎罗奔也脸作古铜色,身材魁梧,膀大腰圆,五官粗犷,眼睛炯炯有神,自然比那些土兵还要气派得多,爱莎的眉眼和他略有相似。土司夫人皮肤却白,略胖,显得富态,脸上有细细的小皱纹,眼睛深邃而漂亮,鼻子和嘴巴秀气,一看就是好性子。 爱莎拥抱了父母,三人都激动地流下了眼泪。莎罗奔道:孩子,你终于回家了!还嫁人了!阿帕高兴!土司夫人紧紧地抱着女儿,道:那时候我就说你阿帕,把你逼走了,死老顽固!爱莎问道:阿妈,您好吗?身体好吗?土司夫人道:好好好!你每次写信回来都说自己挺好,我想着出家能有什么好的?!这些年,孩子你可受苦了!瞧你这青色袍子,也太素了,都是出家闹的! 普达娃上前给二老见礼,夫妇俩上下打量他,见他一身烟灰色的长袍,也很朴素。普达娃一如既往,面色平静,但心里十分不好意思。莎罗奔最终结束了打量,说道:爱莎很任性吧?普达娃忙道:她待我很好,您放心。土司夫人越看普达娃越喜欢,笑眯眯地对他道:谢谢你为了爱莎放弃了一切,而且这么多年,一直看顾着爱莎。我们要在家里补办婚礼,都准备好了。 普达娃还未说话,爱莎道:阿妈,我们办过婚礼了。土司夫人道:那个不算,我们藏人要按藏人婚礼办。爱莎看着普达娃,普达娃对她微笑了一下,然后对土司夫人道:都听阿妈的。土司夫人笑着对爱莎道:你不听话不要紧,有他听我们的就行! 接着土司夫妇见过傅恒夫妇,见他二人亦穿着常服。傅恒向夫妇俩转达了皇帝的正式问候,说因是秘密来金川,不便朝服盛装,绝无怠慢轻视之意。将皇帝手谕给他,叫他免跪接过便是。莎罗奔恭恭敬敬地低头,双手接过圣谕,揣在怀里,道:傅恒大人,我们又见面了,你真是风采依然!如今成了皇上身边的第一人,真是可喜可贺啊!这么多年了,难得皇上还念着我,可惜岳公已作古,傅恒大人请吧! 土司夫人和璎珞走在后面,热情地问她一路辛苦。进了正堂,璎珞又介绍了其他人。土司夫人听说叶天士是京中名医,十分高兴,叫他晚点给自己看看腰腿病。午宴之后,各人被领到安排好的碉房里歇宿,瑞冬和璎珞夫妇住在一个碉房里。 碉房一般有三层,第一层较低矮,主要用于放置大型农具和圈养牲畜;第二层放置以常年不熄的火塘为中心的“锅庄”,锅庄即在堂屋中间的火塘或火炉上架一个三脚架,称为“希米”,上安一个直径近一米的大锅圈,圈上架锅,是整个房屋的心脏部位,它具有厨房,饭堂、厅堂等多种功用,然后有卧室等;第三层是经堂和阳台。房子顶层的经堂是神的居所,中间层是人的住处,低层是牲口的天地,这与藏传佛教信仰中关于世界的观念不谋而合,按照宗教的观念,认为有天界人世和地狱存在。一座房于仿佛就是一个轮回着的世界。 土司家自然和普通藏民家不可同日而语,很多碉楼都高于三层且十分宽敞。家具陈设,屋内装饰和器物用具等皆是上品珍品,金器银器玉石绸缎玲琅满目,但碉楼里的格局和老百姓家并无区别。 璎珞感到困倦,上了土炕就睡着了。于是傅恒爱怜地看着她的眉眼,将她身子摆好,然后拉过被子来,和她躺在一起。想起多年前,第一次来的时候那个夜晚,自己不敢真睡着,于是将璎珞给自己的香囊攥在手里,祈祷菩萨保佑自己拿下金川,活着回去,便可娶她。然后从怀里掏出那个褪色的香囊来,他本已不带它,但此次西行,专门带着它。璎珞说要走他以前走过的路,所以这个香囊也重新走了一遍以前走过的路……想到这里,心里柔情涌动,亲了亲璎珞的脸颊。 土司夫人将女儿女婿送去主楼左侧原来爱莎居住的碉房,爱莎见自己的碉房里的摆设和以前一模一样,看着母亲,土司夫人道:我每天都来这里看看。爱莎心里一酸,流下泪来,抱着母亲,道:阿妈,是我不好,任性离家,让您伤心了这么多年。 土司夫人拍着她,道: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都怨你阿帕!不是你的错!然后分开女儿,给她擦眼泪,笑道:你什么时候做人阿妈?爱莎脸红了,心里却惴惴不安,道:嫂嫂都生了那么多孙子给您了!土司夫人又笑起来,对普达娃道:爱莎很少脸红的!可见得她爱你!普达娃忙道:我也爱她。土司夫人更加高兴,道:好好!爱莎没想到普达娃竟然直言不讳,脸更红了,不看二人。 土司夫人走后,爱莎还是不看普达娃,普达娃去桌边的银壶里倒了水,走过去,将银杯递给她,轻声道:很累吧?但终于到家了。爱莎接过杯子喝了,靠进他怀里,普达娃轻轻揽住她。她闭上眼睛,长吁了口气,问道:你不伤心了吧?普达娃摇了摇头,道:其实,阿妈长什么样子,我真的不记得了。爱莎心里又蓦地一酸,伸出双手去,紧紧抱着他,又开始暗自祈祷。 第二日开始,傅恒和普达娃便和土司父子谈金川事务。其余人一起出游,由郎卡派人引路,并派了一队土兵随行守护。 龙家山脚下的台地上,是一条熙熙攘攘的大街,是金川最中心的地段,除了街道两旁的嘉绒藏风的街房,山神庙,还有中原大地上常见的龙王庙和关帝庙,众人不免惊诧。 众人还一起去了万林乡的索乌山。索乌山分男山、女山、城墙山、棋盘山等,山山相连,形态各异,景象奇特,以“险、峻、神、奇”出名。自古以来,索乌山就是金川、马尔康地区藏人心目中的神山。每逢吉日,藏人就要在此转山转水,进行各种祭祀活动。众人专门去了山上朝廷大军征金川时留下的万里城,观赏了城堡、城墙、炮台、军火粮仓库、营盘、石刻、战壕等。万里城仿万里长城而修筑,长几百里,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处哨所,皆设在要害或显眼之处。站在山顶的城墙上,方圆三四十公里的景观尽收眼底。 第三日晚间,璎珞笑嘻嘻地把自己在街市上买的嘉绒藏饰拿来出来给傅恒瞧,还说是买给谁谁的。傅恒见满目花花绿绿,也觉得十分有意思。璎珞道:爱莎的嫂嫂回来了,明日一早,我和她们一起穿藏服去大街赶集,听说可好玩儿了。傅恒点点头,道:明日我们开始去金矿勘察,可能要到晚上才会回来,扎提威和阿正和我和普达娃去,呼林跟着你们。 第四日傍晚,男人们回来时,才抵官寨的码头,就知道出事了,土司父子,傅恒和普达娃都大吃一惊。四人匆匆回到山上主楼,土司夫人一见他们,立刻哭道:爱莎,傅恒大人的夫人和格来都被人绑走了!原来,三个女人今天带着呼林及翻译,和一队土司兵去山下赶集,全部不见回来,随行的珍珠和瑞冬也没回来,街上刚有人来报讯,说是都被绑走了,跟去的土兵全死了。而叶天士和助手因待在山寨里没去,所以他们俩没事。土司夫人知道此事不能声张,正要差人去金矿报讯。 此事看起来十分不简单,竟敢有人在金川土司太岁头上动土,任谁都没有想到。 郎卡脸色一黯,眼睛眯了一下,倏然睁开,对莎罗奔道:阿帕,会不是会是平措?然后看着身边的副官。那副官立刻一低头,出去了。莎罗奔脸上肉一跳,道:多半是他!也只能是他!真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这个王八蛋,想陷我们于不义!父子二人立刻脸色凝重开始布置土兵去四处打探消息。 傅恒和普达娃两人便问土司夫人,土司夫人哭道:若真是他,爱莎就麻烦了!然后告诉二人,巴旺在金川以南不到两百里地,巴旺土司名叫平措,四十余岁。当年,莎罗奔为了笼络他,正是要将爱莎嫁他为继室,爱莎坚决不从,趁夜离家,女扮男装,不远千里,跑去拉萨,做了白教圣女。 傅恒和普达娃对望一眼,心里都十分沉重。这些地方土司全部无法无天,野蛮凶狠,暴戾嗜杀,更别说对女人。只听郎卡在那边恨恨地道:谁敢把她们怎么样,我要将那人碎尸万段!普达娃额上不禁沁出汗来,傅恒沉吟道:如果真是这样,她们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因为巴旺土司必然是知道她们的身份才做的此事,绝不敢轻举妄动。普达娃点点头,他也明白,但心里自然焦虑。 不一会儿,郎卡的副官回来,在他耳边道:运回来了,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代你去?郎卡道:我去倒油再回来。普达娃听见了这话,于是看着郎卡。郎卡便示意副官说,那副官道:我们的人已把兄弟们的尸首从山下运回了官寨,惨不忍睹,据说集市地上一滩滩的血,现在堆在后面敞坝的柴草上,郎卡去将酥油倒上,就可以火化了。莎罗奔脸色阴沉,土司夫人流泪不止,傅恒和普达娃心情愈加沉重。 出去打探的土兵还未回来,官寨便收到了信,果然是巴旺送来的,平措宣称三个女人在他手上,要勒乌围用金川河畔最大的金矿去交换。金川之名得自两条河流,大者藏語名為“促浸”,小者名为“儹拉”,为大渡河上游的两条主要支流,临河一带都是金矿,而最大的金矿就叫做“促浸”,已由莎罗奔父子占据管理多年,并在金川战后年年向朝廷进贡,傅恒奉着圣旨,白天才和众人去那里勘察。 郎卡叫老妈妈们送土司夫人回自己的碉楼休息,并走到母亲身边,拥抱了她一下,叫她放宽心。土司夫人紧紧地握了一下他的手,哀伤地点点头,才被搀扶着去了。 接着四个男人坐在桌前一起商议这件事。土司父子拿出巴旺周边和巴旺官寨的地形详图来,计议如何去夺人,普达娃一言不发,仔细看图,傅恒道:平措既然敢做这件事,且在金川闹市绑人杀人,还来送信,是公然与朝廷为敌,并要挟朝廷,他一定一早做了充足的准备,情况不明前,我们不能轻举妄动。普达娃对郎卡道:大哥,今夜你派两个识路的好手,我和他们一起先去打探情况,然后回来再商议。 傅恒道:我也一起去。郎卡父子和普达娃都劝阻,说他是朝廷命官。傅恒道:其他人我暂时不担心,但珍珠和瑞冬恐怕有麻烦,必须尽快救她们俩出来,并去寨子探探虚实。其他三人对望一眼,都没想到这一点,心里都吃了一惊。最后商议结果是郎卡傅恒和普达娃带一个寨子里熟悉巴旺的好手,名叫多嘎的,一起偷偷潜入巴旺山寨,郎卡的副官带五十人在山寨下接应。 第三十四章 土司(一) 四人做了乔装,过了子时,潜入了巴旺土司山寨。巴旺土司山寨虽然没有勒乌围大,但在夜里找人还是不容易。四人放倒了寨子门口的哨卡,走到半山,多嘎拿出火石来打着了火,然后往下面道边树林里一扔,树林立刻起火,不久就浓烟滚滚。巴旺山寨立刻从上到下乱作一团,人声鼎沸,大量的土兵冲出来救火,四人躲在暗处观察了一阵,发现除了主楼,西边方向似乎没什么土兵冲下来,于是分做两路,一路是多嘎和郎卡去主楼,一路是傅恒和普达娃向西边一片搜索。 两人直奔守卫最多的碉楼而去,因山寨里起了大火,守卫紧张起来,荷枪实弹,两人配合,声东击西,很快便悄悄摸进楼去,四下搜索,终于在两间小室里找到昏迷且被绑缚双手的珍珠和瑞冬,好在二人衣服整齐,两人将早已预备好的黑色衣服给二人套上,然后一人负着一个,趁乱从黑暗的西边树林里下山。一路之上放倒了好些拦路土兵,倒还算顺利。 到山下会合点后,见郎卡和多嘎已下来了,忙问主楼的情况,郎卡说没有见到那三人,主楼附近的碉楼戒备也很森严,所以他们就先下来了。众人于是趁夜回了勒乌围,总算是不虚此行,救下了珍珠和瑞冬,但必然已经打草惊蛇,一切等明日珍珠和瑞冬苏醒了再看有无线索。 珍珠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大亮了,她立刻想起自己被关在劫匪的碉楼里,却发现自己手上已经解缚,睡在勒乌围傅恒夫妇屋里的土炕上,而傅恒趴在炕沿上睡着了,她立刻明白是傅恒救了她回来,坐起身来,叫醒傅恒。傅恒说她和瑞冬中了迷香,但叶天士已看过,没事。她告诉了傅恒昨日在集市上被绑的详情,对方来了一百多人,集市上的人都尖叫着跑走了,土司家的土兵寡不敌众,都被杀了,藏人激战,杀得血花四溅,她一直护着璎珞,但蒙住眼睛不敢看,呼林也受了重伤,被绑时,天色已快黑了,所有人被蒙着眼睛,分开被押解,她和瑞冬一路,而璎珞和其他人的去向,她并不知道,但那时候,所有女人都没有受伤。 傅恒叫她放心,并立刻去告诉了普达娃和郎卡父子,据此看来,那三人和呼林他们都没有被押回巴旺山寨。过了一会儿,郎卡派出四处打探的探子回来,报说均无线索。 正焦虑间,平措的信又送到了,说知道昨夜之事是他们所为,叫他们别妄想找到其余人的下落,还是乖乖地交出促浸金矿,否则两日后就等着收人,还说莎罗奔的爱女本来就是平措家的人,他们自然不会亏待了,但绝口不提傅恒,意思这是他和金川土司的私怨。四人心情均沉重到极点,平措不说收尸,而说收人,其意思十分明显。四人都很愤怒,平措竟然如此嚣狂。郎卡冲出屋去,解下腰间的鞭子,猛抽土地,敞坝里立刻泥土四溅,风尘滚滚,外面的土兵面现惊恐之色,纷纷遮脸躲避。 莎罗奔看着屋外的郎卡,眼里有一种悲伤,然后转头看着傅恒,郑重说道:傅恒大人,爱莎和格来都是我们家的人,倒罢了。尊夫人是在金川不见的,若她有什么闪失,我们金川将任由你和皇上处置。说着也大步迈出屋去,和郎卡在敞坝里计议。 普达娃看着傅恒,道:对不起,是爱莎和我拖累了你们,要不是送我们……傅恒摇摇头,道:他们是冲着朝廷。普达娃见傅恒眼中精光闪烁,有一种森冷之意,他从来没见过傅恒这样,知道傅恒也动了杀机,此事绝不会简单收场,只听傅恒缓缓地道:如果平措敢动任何一个人一个指头,他和巴旺山寨的所有人将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然后傅恒对他一笑,道:你放心吧,他不敢。普达娃点点头,接着傅恒和他在屋里计议了一阵,然后去外面敞坝和和郎卡父子商议。四人正说着话,土兵来报,说小金土司泽旺之子僧格桑亲自前来拜谒傅恒大人…… 当天下午,郎卡派人往巴旺山寨送信,送信人要求面见平措才肯交信。平措见信上说,明日午时,教他带人去促浸金矿,在那里交换人和金矿的地契,但若有一人出事,不管男女,他的巴旺山寨将被夷为平地,署名是傅恒。平措哈哈大笑,他的儿子也高兴之极,嘲笑这金川土司和傅恒束手无策,简直不堪一击。 这天夜里,熟睡的平措觉得身下潮湿,一惊而醒,发现身边年轻貌美的夫人已经不见了,鼻端闻见一股很大的血腥味,心里一惊,立刻坐起身来,才发现床上都是血,他骇异之极,只见床尾有一团黑黑的物事,忙掌灯来瞧,吓得几欲昏厥,那是一个马头,马体黑色,连脖子砍下,眼睛还凸着,马身还是温的,血汩汩地从脖子的截口往外冒,流了满床,他突然想起,这就是自己最心爱的名贵坐骑黑驽!昨天它还好好地在马圈里嘶叫踢踏,自己还快活地喂了它好一捧马草……正愣神间,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呼,从外面传来,那是他儿子的声音!他立刻冲了出去…… 第二日,不到午时,璎珞,爱莎,达娃并呼林二人都回到了勒乌围。在勒乌围的码头,三人甫一下船,便分别被各自的丈夫紧紧抱在怀里。翻译没有受伤,呼林是被担架抬上的山,今早他身上的伤口已被处理过,回到碉楼,叶天士和助手又立刻重新为他处理伤口。第三日一早,平措和他儿子到勒乌围负荆请罪。在临河的敞坝上,平措送上两千金。傅恒坐在案后,叫扎提威和阿正接过,放在案上,自己微笑着走下去,将他们扶起来。平措道:傅恒大人,多谢大人宽宏大量,饶过小人一家。傅恒只一笑,道:平措大人,你想得到皇上的青睐,这可不是办法!平措忙道:是,是,是小人糊涂! 傅恒看看站在一旁的郎卡和他的副官,副官便叫土兵将两个女子送了上来,平措的继妻于去年病死,这是他今年新娶的妻子和他的儿媳妇,都只有二十余岁,她们还穿着原来的睡衣,虽然并无损伤,但山寨各处布满土兵,除了岗哨,其他人都聚集在这个敞坝上,如此在大庭广众示人,颜面尽失,两个女子都低着头,平措父子只能哑巴吃黄连,脸色十分难看。傅恒对二人微笑道:尊夫人是我们的座上客,我从不为难女人,皇上也一样,你们也要谨记,请吧!说着径自转身,带两名亲随去了。 郎卡坐到案后,看着平措父子。平措心里发怵,傅恒刚说过不为难自己,不知他要干什么,郎卡出名的睚眦必报,但应该不会不听傅恒和朝廷的话。郎卡冷哼一声,他的副官拍了拍手,土兵队伍里三个土兵立刻押了三个遍体鳞伤皮开肉绽的土兵上来。平措父子一看这三人,面色大变。副官一挥手,那三个土兵立刻哭爹喊娘的哀嚎求饶,押着三人的土兵拔出腰间的匕首,按住地上三人的一只肩膀,对着脖子一搠,鲜血喷将出来,接着又利落地割下了三颗人头,三具身体上各自多了碗大的一个洞,仆倒在地,血汩汩外冒…… 两个女人早已惊呼一声,昏死过去,平措带来的两个土兵也大惊失色,身子抖如糠粒。周遭站立的勒乌围的土兵却安静异常,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平措父子跌坐在地上,强自镇定,冷汗涔涔而下。郎卡只是从头至尾一直安静地看着他二人。此时也拔出腰间的匕首,那匕首闪着幽幽冷光,定是比土兵所用的还要锋利。平措父子大吃一惊。郎卡只是吹了吹,再插回腰间,然后缓缓说道:你很能干,居然能在我勒乌围安插奸细,原来我是小瞧了你。平措说不出话来。郎卡又道:傅恒大人既然说不为难你们,你们走吧。说着低下眼帘,再不看他们,然后侧身,皱起了眉头。 副官冷冷地对平措父子道:这三人的家眷给你送到巴旺了。然后向人群里一看,一队土兵立刻上来收拾敞坝,拖走了残尸,接着一队土兵拎着盛满水的大桶,开始冲地洗地。平措父子大松一口气,面如土色,忙叫巴旺的两个土兵负起地上两个女人,扶将下寨,登船走了。郎卡一直坐在案后,没看过他们,也没动。但平措父子却觉得他锐利的眼神一直如芒刺在背,直到船走的再看不见勒乌围一个楼角,才勉强放松下来。回巴旺山寨后,又密密加强了全员戒备,生怕勒乌围偷袭,倒是一直没动静,十余日后,才真正放下心来。 不一会儿,敞坝地上被冲的干干净净,一队藏族少女接着走了上来,穿着家常旧衣,手里拎着银色的水罐,遍洒喷香的花水,她们下去后,敞坝里一派干净舒爽,风从金川河上吹来,芳香宜人,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郎卡才展开眉头,坐正。副官将两千金分给了绑架那日力战而死的金川土兵十人的家属。接着便是全体默哀,众土兵见郎卡端坐案后,闭着眼睛,流了一滴眼泪,虽然早已见惯,心里都感动之极,全部匍匐在地上。 这天晚上,乌勒围开了丰盛的晚宴,僧格桑也在座,众人都向他敬酒表示感谢。僧格桑笑道:这都是傅恒大人的计策好。阿帕和我不过是收到消息,知道平措把人关在何处,便来告诉一声,其实傅恒大人自有计较,我就是来听吩咐的。傅恒但笑不语,也敬僧格桑。 莎罗奔道:平措为了金矿和我们争斗了多年,已死了一个儿子,皇上也答应再分给他一个小金矿,没想到竟还是如此不知足!更胆大包天!郎卡哼了一声,道:这次便宜了他,若不是傅恒大人在这里,我绝饶不了他!格来坐在他身边,笑道:别生气了,他可是被吓死了!郎卡又怒哼一声,道:活该!我们不去动他,他倒敢动我们?! 僧格桑对傅恒道:傅恒大人,您难得来川藏,到美诺却过门不入,阿帕和我都十分疑惑,不知小金哪里做得不好,哪里令皇上和大人不满?还望大人明示。傅恒道:我此行是奉皇上的密旨办事,路线地点一早定好,不得擅专,所以一路都没有知会各方,还请你父子原囿并代为保密。僧格桑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大人言重了,我和阿帕定然谨遵圣谕。 璎珞也举起杯来,笑吟吟地对僧格桑道:僧格桑大人,请受我敬酒一杯。僧格桑虽然听不懂她的话,但明白其意,忙道:纳兰夫人,不敢不敢,您名闻天下,是皇上赐匾褒奖的命妇,在下素日仰慕,今日终得一见,是我的幸运!我并无功劳。傅恒翻译了。璎珞一笑,将酒一仰而尽。僧格桑颔首为礼,却不喝酒。璎珞见他二十五六岁年纪,脸亦作古铜色,相貌堂堂,声音洪亮,但谦逊守礼,心生好感。 这其实是众人到金川后的第一次歌舞晚宴,因为原定的晚宴因早前的绑架取消了。两队人高马大的男舞者走上来,身披生牛皮铠甲,头戴插有野鸡翎和麦秆的头盔,肩挂铜铃,手执兵器,分列对阵而舞,吼声震天,威武雄壮,唱、跳和吆喝融为一体。傅恒说,这叫做铠甲舞,璎珞十分喜欢,不停地鼓掌。在坐的瑞冬珍珠和叶天士等也看得热血沸腾。 铠甲舞后,僧格桑对莎罗奔道:大叔,怎么没见您的爱女和女婿?莎罗奔笑起来,道:她有点儿不适,她丈夫和我妻子都在照顾她。僧格桑这才想起,也没见到莎罗奔的夫人。便问:是被绑受伤了吗?要不要紧?莎罗奔摇摇头,格来笑道:阿帕要抱外孙了!僧格桑恍然大悟,立刻笑着举杯,向莎罗奔敬酒恭喜,莎罗奔也笑着举杯,道:平措这个混蛋,这次算他命大!我高兴,便放他一次!绝没有下次! 后来僧格桑又问莎罗奔姑爷是谁什么来历,怎么成亲不知道且这么多年没回来过。莎罗奔于是笑道:我家这姑娘喜欢,就是个普通小子,没好意思通知大家,姑娘去了京城,又是在京城成的亲,路远,这次便和傅恒大人一起回来,有个照应。僧格桑听这么说,明白了土司家定是和皇帝有什么契约,看来在战后便将女儿送入京城做了人质,回来探亲也是由傅恒监管着,所以这么多年绝口不提,还秘密回金川。以土司父子的地位个性,从来不提女婿,可见得这女婿确实不是什么显赫的王公贵族一类的人物,便不再问。 此时,爱莎正和普达娃待在一起,昨天她晕得非常厉害,一直不能睁眼,躺了一日夜,今天下午才好些,三人一起吃了晚饭,土司夫人笑着出了他们的碉楼。 原来,昨天下船后,爱莎便感到一阵阵的眩晕,后来是普达娃将她抱上的山,她说自己被绑架后就这样,但怕大家担心,一直没说,众人都以为她是在绑架中受了惊吓撞击,土司夫人忙叫叶大夫来看,才发现她已经怀孕。 叶天士说因她头晕,叫她一定要卧床休息,防止摔倒,幸好被绑后没出什么事,但暂时不要用药。爱莎夫妇都惊喜异常,知道这定是在巴郎山屯兵驻地那个晚上,尔晖阿妈忌日那个晚上,爱莎想起自己祈祷的那一夜,心生感慨,终于放下了心事。土司一家也极为兴奋。璎珞后来悄悄和叶天士说,他说的很对,不要着急,说回去后自己终于可以向容妃交代了。 第三十四章 土司(二) 土司夫人走后,普达娃将爱莎抱上炕去,坐在炕上,爱莎靠在他怀里,普达娃问道:还晕吗?爱莎笑盈盈地道:已好多了!阿妈真是爱死你这个听话的半子了,她说她最喜欢你低沉柔和的嗓音,还说你像阿帕年轻的时候,简直是把你当作她第二个儿子!我是看不出你和阿帕哪里相像,长得不像,声音也不像。普达娃微笑了一下。爱莎继续道:尔晞阿妈看你的眼神就像阿妈一个样,还是我们普达娃太帅了!普达娃又微笑了一下,在她耳边道:尔晖阿妈也要我和你在一起,才会有这个孩子。 爱莎心里十分得意,又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昨天抱我上山时便知道我怀孕了?普达娃道:你一向身体好,胆子又大,怎么会受点儿惊吓就头晕到无法走路。但我没想过你会有孩子,你不是在吃药?所以我不能相信,想等叶大夫来确认一下。 爱莎听见外面传来歌舞的喧嚣声,笑起来,道:我们成婚后,我就没吃那药了。普达娃惊奇之极,问道:那你在吃什么药?爱莎笑道:补药,早点儿有孩子的补药,是叶大夫的方子。但我也没想到,还以为是被绑后没睡好。普达娃亲了亲她,低声道:谢谢!然后用手轻轻托住她的头,两个拇指放在她脑后,给她按摩。 爱莎又笑起来,她还在骗他,那药是叶天士的方子,但不是补药,那是养胃药,某次她胃不舒服叶天士开的,说这药乃经典药方,可以长期用,有孩子也可以用,她好了之后,便去外面药房悄悄配着,替换盒子里的药,是为了故意掩普达娃的耳目,她婚后一直在吃。 年前叶天士给她把脉后,她叫叶天士给她开得子方,叶天士说不能吃药,所以她就继续吃着旧药。普达娃这么聪明仔细的人,只有她能骗他,要骗过他可不容易。当日在弘仁寺,若不是自己的月事止疼药是用自小在金川拿的配方,他不知道,根本瞒不过他……自己就应该骗他,谁让他之前骗了她那么多年! 他之所以一开始便说生子其实是为了她,他自己就是医生,他当然明白。以前她不知道,但后来她全明白了,因为在家里的时候,全是他给她倒水,做饭,洗脚,衣服炸线了,也是他缝......他真的就像他的名字一样,那么,亲切温暖,虽然说话还是不多……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他原来是白教的法王,还是绝顶的高手..... 她问他,普达娃便道:本来我要一个人过一辈子,和师父一样,这些事都是简单的小事。脸上的神情像一个才出家的小喇嘛一般。她便又笑又哭,觉得心里好酸又好甜。因此,他们家里现在除了守卫,翻译,庭院的管事和仆役,只有一些粗使婢女和小厮,都是打下手。 婚后这半年,他在家修行,读书,学汉语,练功,除了见傅恒,也陪她出去走走,但出门远比不上她多,因为他说:我喜欢待在家里,我和你的家。京城里买藏书藏经虽然比不上拉萨,但也不困难,因为藏传佛教是大清的国教,她说她可以去找法蒂玛通过皇帝给他寻书,他说没必要,喇嘛庙到处都是,只要肯付钱,要什么人都能寻来,都是由翻译出面去交涉,这种小事哪用去麻烦皇帝。 想到这些,爱莎心里无比快活,只觉得他的手势很是舒服,懒懒地问道:你刚和阿妈说,僧格桑不来,我们也不会有事?普达娃道:嗯,你们一定不是在巴旺山寨里,他们才有恃无恐,但在哪里不要紧,昨天早上之后,平措一定会乖乖地将你们交还给我们,我们根本不用四处去找。 爱莎笑道:做得神不知鬼不觉,那只能是你了。普达娃也笑起来,道:郎卡和你阿帕说要杀人,被傅恒阻止了。杀两匹马绑两人没问题,我和傅恒两人轻易就做了,动手的是我,他负责放风断后,郎卡带人在山下接应。爱莎笑起来,道:你说平措的儿子吓得都尿裤子了?普达娃道:嗯,我俩看完了全套才回来的。 爱莎又笑:你们俩太大摇大摆了。普达娃道:还好,找收藏的人不容易,但绑他们的人还是容易的,傅恒拿来的那火|枪据说很厉害,是皇帝赐的欧逻巴火|枪,威力很大,但没用上,那时候天还是黑的,巴旺主楼那一片乱成一团了,根本没人来管我们。谁叫他们还大模大样住在家里,大概是觉得傅恒这次没带大军,觉得有恃无恐。 爱莎哼了一声,得意地道:他们不知道,你是何等的高手!傅恒又是多聪明的人!所以那时候不知道是谁干的,但我和纳兰夫人都不害怕,她也说傅恒一定有办法救我们,我们不会有事。格来嫂嫂将信将疑,只说让我放心,若有事,郎卡一定会报仇雪恨。后来我们便被蒙上眼睛,分开关押,不知道是哪里,也无法再通消息。 普达娃道:要不是傅恒拦着,郎卡恐怕要血洗巴旺山寨。爱莎又哼了一声,道:便宜了平措和他的儿子,他们这下知道了,如果你们要取他们父子二人及全家的性命,他们脑袋早不在了,还不立刻放人?!但傅恒为什么要信使面见平措?普达娃道:确定他在寨子里。 爱莎又问:那马你们是怎么找的?普达娃道:就马圈里最名贵的看守最多的两匹,太容易了。爱莎大笑起来,问道:放倒马的药也是你配的吧?普达娃点点头,却不说话。爱莎知道他虽然一直在说傅恒说郎卡,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其实心里十分地痛恨这巴旺土司,因为当年父亲要将她嫁给他,这次又绑架了自己...和孩子,而且据阿妈说,平措在信里扬言,当年莎罗奔自己说要嫁女却又悔婚,点名要对爱莎不利,报复他父女。便转身抱住他,低声道:这两天,你还好吗?普达娃点点头。爱莎又问道:没睡过觉?普达娃道:昨天你回来后睡了,别担心我了,也别说话了,闭上眼睛休息。 晚宴后,傅恒夫妇回了自己的碉楼,并无睡意,于是二人便谈论起这位僧格桑来。傅恒告诉璎珞说,僧格桑乃小金土司泽旺之子,当年的金川之战的起因是因为莎罗奔辖制了泽旺,欲吞并小金,所以这两家关系并不和睦。璎珞便问:那为什么这次泽旺父子要帮助我们? 傅恒笑道:他们是向皇上和朝廷示好,并不是为了莎罗奔父子。当年的金川战后,皇上有意扶植了莎罗奔父子,既往不咎,继续让莎罗奔领着大金川安抚司这个五品官衔,目地是要他管辖这周边的九位土司。因金川地形险要,土司割据一方,这里的民风民俗又和中原完全不同,皇上不愿对金川轻起战端,以致重蹈当年损兵折将巨大花费的覆辙,所以采取了这种‘以番治番’政策。 璎珞点点头,道:我明白了,所以这莎罗奔父子是朝廷扶植起来镇摄嘉绒土司的,怪不得皇上要他们拿着促浸大金矿,给他们绝大的利益。傅恒又笑,道:皇上这么做,并非仅图安稳局势,或培植忠于朝廷的强部来镇摄众土司,皇上也不愿大金坐大,吞噬邻邦,所以朝廷同时凭借边臣的干预,‘扶弱凌强’,以达到互相钳制的均势。四川总督开泰就是做干预的。因此,现在嘉绒藏的总体局面平衡安定,但明争暗斗自然是一直有的,而朝廷就希望这样。 璎珞笑道:你们这些男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又是你和皇上一起商议的策略?傅恒点点头,道:皇上的最终目地是改土归流,削弱土司的地方势力,由朝廷全力控制这里,但绝非一朝一夕可蹴就。璎珞道:和土尔扈特部东归一样?傅恒点点头,道:那个也十分困难,但皇上十分有决心,我预计十年后,他们可以开始东归,到东归成功,恐怕还要数年。所以短期之内,我是不会去边塞的,你放心罢。 璎珞欣喜地点点头,道:金川土司如此强悍和富有,要不是普达娃这样的女婿,他们肯定是看不上的。原来爱莎的父亲要把她嫁给巴旺土司。沉璧和我说,那之前,他爹已把侄女阿扣嫁给了小金土司泽旺,就是僧格桑的继母。傅恒道:嗯,联姻都是为了平衡利益。泽旺的前妻不简单,金川之战,她也是挑起人之一,泽旺性情懦弱,受制于妻,阿扣私通泽旺之弟良尔吉。莎罗奔以美人计勾结良尔吉,袭取小金,生擒泽旺,夺取小金印信,小金那时由良尔吉管理。 璎珞问道:就是你后来正法斩杀的那个良尔吉?傅恒点点头,回答说:金川战后,泽旺的前妻也被泽旺自己处置了,所以他现在的妻子应该另有其人。他性子懦弱,现在小金的实权掌握在他儿子僧格桑手中,这些年,僧格桑在表面上和郎卡走得很近,所以他才会密切注意这里的情况。璎珞道:那皇上不担心吗?傅恒道:静观其变,朝廷并不真正信任莎罗奔父子,所以才有开泰的干预,平措他们才会如此大胆,小金土司更是仅次于大金的一股很强的力量。 璎珞道:那你这样吓唬平措父子?傅恒笑起来,道:谁叫他敢把你绑了?他是想莎罗奔父子有麻烦,他当然不敢动你,但这事儿要是被皇上知道了,他会比现在更惨,依皇上的性子,定是要杀了他,巴旺换别人做土司,或者给莎罗奔父子,我对他算是很客气了。土司之位都是世代相传的,所以下一任巴旺土司是平措的儿子,但如果朝廷介入,他们一家就完了。 璎珞也笑起来,不说自己和皇帝,转言道:朝中之事真是复杂,皇上留爱莎在京中,也是为了挟制金川吧,和漠南的高云一样。傅恒一笑,道:朝廷最终是要实现改土归流的,但别想这些了,世事难料,都是走一步看一步。我给普达娃想了好几个他的财富用途,其中一个就包括了支持土尔扈特部东归,那件事需要大量的花费,我们现在在筹措经费。璎珞问道:那他的钱怎么用?傅恒道:他可以投资商号,赚取利益,其中一些利益上缴朝廷作东归费用。但他说要先捐钱赈济黄河水患的灾民。璎珞道:嗯,爱莎夫妇也是一对大好人。投资什么商号? 傅恒道:比如我们的广德行,因为广德行也参与筹措东归费用。皇上还和我说,要把内务府两大当铺给四阿哥和五阿哥,他还可以以同样途径投资五阿哥的当铺。朝廷还有很多和咯尔喀俄罗斯的贸易往来,广州通商口岸和英国的贸易往来等,用武之地多得很,就看普达娃想做什么,他还在考虑。璎珞点点头,高兴地说道:永琪找了胡嘉佳真是大好事儿,看来皇上确实早想好了!她马上还要生皇上的长孙了! 傅恒看着她笑,她有点儿诧异,然后明白了傅恒的意思,拍了他一下。傅恒握住她的手,道:现在我们可以生小三了。璎珞道:嗯,我没喝药了……说着脸红了。傅恒笑起来,起身将她抱起,抱到床上去,两人亲了一会儿。璎珞道:我不见了,你是不是很害怕?傅恒“嗯”了一声,紧紧地抱着她。昨天,璎珞才回来时,他知道璎珞前两日定是未敢合眼,要璎珞好好休息。璎珞睡的时候,他就坐在一旁,看着她。珍珠见他的样子,知道他心里的后怕,自己想着也十分后怕,竟掉下泪来。 此时,璎珞觉得他在微微颤抖,心里甜蜜而得意,他在人前镇定若素,处变不惊,但只要是涉及她,其实他心里有绝大的恐惧和担忧,这事儿都过去了,他还这样,可见前几天,他一个人的时候,日子是如何的煎熬。自己想起那些凶神恶煞彪悍之极的土兵全部血溅当场,死而后已,翻译说他们不仅是为了保护她们,而且是为了勒乌围的荣誉而死,明知不敌,也只能战死,绝不能后退苟活,也不免后怕,轻轻拍着他,低声道:你不是也说,他们不敢对我怎样的,我就是待着一个和这差不多的屋子里,什么事也没有。她从昨天回来后,就一遍遍这样安慰傅恒,但他到今天抱着她时,还会颤抖。 傅恒眼里精光一炽,静静地说道:谁要是敢做什么,他将被片片凌迟。璎珞从来没见傅恒这样过,不觉打了一个寒战。傅恒笑起来,道:我说的不是我。璎珞才明白过来,他在说皇帝,又打了他一下,问道:那你呢?你会怎样?傅恒默然半晌,道:不论你发生什么事,你永远是我的,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璎珞心里十分激动,流下泪来,紧紧地抱着傅恒,哽咽道:我不会有事,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你放心。傅恒道:所以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离开我,你懂吗?璎珞点点头。 傅恒继续道:璎珞,你要答应我,好吗?璎珞问道:答应什么?傅恒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等着我,一定不能离开我和孩子。璎珞眼泪汹涌,说不出话来。傅恒道:当年正觉寺那件事,我现在想起来,还十分后怕,后来又发生了雅尔哈善的事,和这次的事,我都很害怕。我和皇上,都可能连累你,所以你要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绝不能离开我和孩子。璎珞道:好,我答应你。傅恒长吁了一口气,轻轻摸她的头。 ※※※※※※※※※※※※※※※※※※※※ - 【勒乌围官寨】布局和碉楼的样子参考平定当时所画两金川得胜图之《勒乌围贼旧官寨》,壮丽而雄美。 - 【土司及乾隆三十年后的金川之战】除了小说中提及的背景和朝廷的策略,补充如下: - 乾隆十年后,第一次金川战前,莎罗奔公然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巴旺土司,以期控制巴旺。郎卡其实是莎罗奔的侄子,所以莎罗奔没有儿子或儿子已死。郎卡协同莎罗奔是第一次金川之战的主力军,后来承袭了大金川土司之位。 - 金川地区局势的发展,不出乾隆皇帝所料。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四月,小金川僧格桑借口鄂克什(即沃日)土司信用喇嘛,咒诅泽旺、僧格桑父子,以致泽旺病倒,而发兵攻占鄂克什的三个寨子。鄂克什遂向四川总督阿尔泰求援,阿尔泰委派属员调解不成,又与提督董天弼亲往弹压,僧格桑被迫撤兵,但拒不退还所占土地。其时,小金川土司泽旺已年老昏馈,不理政务,退居底木达官寨。小金川事务则由其子土舍僧格桑掌管印信,居住在美诺官寨。小金川此前因娶大金川土司郎卡之女为妻,故小金川与鄂克什发生纠纷时,大金川也从旁声援小金川土司。因乾隆帝出面干涉,僧格桑慑于官府大兵,叩头谢罪,表示愿意退还所占鄂克什的土地及人口。 - 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四月,大金川土司郎卡病故,土司职由其第四子索诺木承袭。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大金川土司索诺木与小金川土司僧格桑(泽旺子)再次发动反清叛乱。为抵抗清军的进犯,大金川增垒设险,严阵以待,其防守远较小金川为严密,坚持交战长达两年,终以众寡不敌而失败。乾隆四十年(1775年)七月,索诺木鸩杀僧格桑,献尸请降,不准。八月,清军攻破大金川勒乌围官寨。次年正月,复攻破索诺木最后据守的堡寨噶尔崖,索诺木出降。清军第二次出兵大、小金川,历时五年,耗费白银七千万两,官兵死伤数以万计。事平后,清朝在大、小金川设立懋功、章谷、抚边、绥靖、崇化等五屯,驻军屯垦,以防再次发生反抗事件。 - 【小说中的人物和情节设定参考了以上内容】 第三十四章 土司(三) 熄了灯,碉房里有一股酥油燃烧后清淡的天然奶油香味,两人心里都有一种重逢的喜慰……昨天,璎珞才回来时,傅恒知道她前两日定是未敢合眼,要璎珞好好休息。璎珞睡的时候,他就陪在一旁,看着她。珍珠见他的样子,知道他心里的后怕,自己想着也十分后怕,竟掉下泪来。 此时,碉楼高高的小窗外,夜色深深,一轮新月如钩,已是四月初了。傅恒把璎珞抱在他的两臂中,紧压着她。她的娇小玲珑都溶解在他怀里了,他所有的血管里都为了这臂里的她,沸腾着一种剧烈的,却又温柔的情|欲。璎珞觉得眼前都是傅恒的耀眼黑眸,就像处身大海之中,满是些幽暗的波涛,渐渐掀起了惊涛骇浪,而自己像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里,从高处落到低处,再被送到高处,周而复始……直至突然地,在一种温柔的、颤战的痉挛中,一切都完成了。璎珞热泪滚落,低声道:少爷,璎珞没事,我就在这里,在这里……心里想着:我有了他的孩子在我的里面!少爷的孩子! 第二天璎珞起床时,傅恒已经走了,男人们又继续去金川沿河勘察,继续金矿事务。珍珠给她梳洗后,她和珍珠瑞冬一起早饭,安慰了两人,教她们再不要害怕。然后她坐在桌前,拿出粉蜡信笺来,给皇帝写了几句,一路之上,她都有写,虽然都只有寥寥数语。写信中间,她忽然想到了多罗,因昨晚傅恒提起当年正觉寺那件事,于是一笑。心想:傅恒不用担心,除了皇上,还有多罗呢。远行之前,多罗曾专门去长春|药房给她道别,那时她嘱咐他,一定要保证皇帝的安全……正想着,格来和翻译进来了,她于是收了信纸。 格来将一大瓶梨花捧给她,笑眯眯地问道:你给家里写信?挂念孩子吧?金瓶映衬着雪白的梨花,好不鲜艳。璎珞笑着道谢,并点点头。格来道:要送吗?我教人去送。璎珞摇摇头,道:没什么当紧的,就是出来新鲜,想起来写了怕忘了,到时候带回去给他们看就行了。格来觉得很奇怪,但也不再问,转言道:过两天,就是爱莎的婚礼,因为她不舒服,所以阿妈说就改为简短的家宴,而且本来也不便请外人。 格来少年时嫁给郎卡,生有三子二女,长子索诺木已经十岁,是爱莎离家那年年尾生的,长女萨萨也八岁了,去年初生了幼子,但她还未满二十七岁,比璎珞和爱莎都小,而郎卡和傅恒普达娃差不多年纪。 土司家是藏人,但金川和丹巴有大量羌族人,这一带的生活习俗已经羌族化。修建高碉本就是羌族特有的传统技艺。勒乌围的碉楼都是白石所垒,所谓白石,就是白色的石英石,因此整个勒乌围极为壮观精美。羌族对白石情有独钟,认为“神圣而吉祥”,原因之一是对白色的传统崇拜;之二是历史上白石曾经帮助他们打败了敌人而能够在金川附近结束长途迁徙和逼迫,终于安顿下来。羌族人普遍信仰原始宗教,即万物有灵、多神信仰和祖先崇拜。神灵均以白石为象征,被敬奉于山中、林地、屋顶和室内。一般在碉房屋顶四角供有五块白石,分别象征天神、地神、山神、山神娘娘和树神。 格来本是当年方圆几百里内最漂亮的羌族女人,个子比璎珞高,骨架也宽些,皮肤白里透红,高高的额头,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梁,皓齿朱唇,丰盈水灵,明丽照人,说话和笑起来的时候,却有一种淳朴的温柔可亲,也是不施粉黛。今天她穿着一件红色镶白毛边的衣服,外套黑色的镶白毛边背心,和黑色的一长一短两层围裙,衣服领子和袖口的花边细腻而繁琐,最显眼的是她的围裙上大朵的粉红色扇子花衬小绿叶绕黄线纹样,头戴同式的红黑两色藏帽,耳朵上坠着由白色的小珍珠串起的圆圈状大耳环,美艳得耀眼。她整个人就像一颗成熟的红山莓一样,温鲜诱人。 璎珞看着她,觉得她真是一个单纯幸福的女人,想起爱莎曾经说过,那时候她想让沉璧嫁给郎卡,但郎卡已经娶了格来了,她的名字“格来”是平顺吉祥的意思……于是一笑,心道:沉璧终究是皇上的。她和沉璧虽然都温柔,但完全是两种风格。沉璧那样细腻娇柔内心玲珑的美女,是不会喜欢郎卡的……格来见璎珞看着自己不说话,不好意思起来,说道:孩子们明天就送回来了,后天参加爱莎姑姑的婚礼。 璎珞回过神来,和她聊起孩子的各种事,和她说自己还想生孩子。格来笑道:夫人和傅恒大人这样漂亮的玉人,爱莎说你们俩的一儿一女可漂亮了!夫人想生男孩还是女孩?璎珞听她夸赞隆儿和姜姜,笑吟吟地道:男孩,但不是我说了算。格来道:爱莎说想先生女孩,我叫她去观音庙里拜拜,一定灵验的,夫人到时候也一起去吧。璎珞问道:你们这里也有观音庙吗?我都没看见。 格来笑道:当然有,就在北边百里外,几千年前就有了。观音庙,有小布达拉宫之称,供奉着一座从山中挖掘出的四臂观世音佛像。传说当年一农民名克起惹,秋耕地时锄头触着一尊白玉石观音,天空猛然崩裂巨响,惊动各方喇嘛活佛,纷纷前来祈祷念经,建庙以供观音菩萨。这是天然形成的神物,故称其为天成观音,并建庙供奉。在藏语中,四臂观音称为‘土基钦波’,因此,这座观音庙又叫做‘土基钦波寺’。土基钦波可灵验了,她一定能听见你们的祈愿。 璎珞闻言十分高兴,又问格来爱莎怎么样了。格来道:她还是有点儿晕,阿妈在陪着她。普达娃和郎卡他们出去了。希望过两天婚礼时,她会好些。璎珞点点头,但疑惑地问道:她为什么会这样?你也会这样吗?我那时就不晕。格来道:我也不晕,但我听阿妈说,她怀爱莎的时候也这样,所以阿妈说她怀得定是女孩,爱莎他们俩可高兴了。璎珞虽然不明所以,但也笑着点点头。 这一整日,璎珞珍珠和瑞冬,都和格来在一起,在她的碉楼里,好奇地看她做些什么。每个碉楼第一层的门口,都吊着暗红色的海椒串和金黄的玉米串,十分喜气漂亮,地上还堆着大小不一的南瓜。碉房里面挂着从屋顶垂下来的长长的老腊肉,羌族家家户户都烧着永世不熄的“万年火”,就是“锅庄”。“锅庄”既是羌族的火神,又是羌民取暖和烧饭的热源,还是欢歌狂舞的中心。“锅庄”是神圣的,任何人都不得踩,蹬,不能向火塘里吐唾沫,也不能跨过火塘。火塘的墙上有“天地国亲师”神龛,满满的人间烟火气,和格来一样亲切。 格来吩咐着好多婢女和老妈妈,张罗饭食,洒除庭扫等。四个人还一起掰玉米棒子,串玉米棒子,十分欢乐,格来说晚上她又会亲自下厨做羊肉,众人都十分期待,因为她做的实在太好吃了! 碉房的屋顶一般都是平台,可以晒物,格来在这里置有矮桌椅做刺绣,暖和舒适。羌绣繁复而华丽,璎珞看着都觉得眼花缭乱,就是她衣服上的那些,但又十分喜欢,格来也爱好刺绣,耐心地讲解和示范,璎珞发现格来不需要图稿,就可以直接绣出优美的图案,啧啧称赞。羌绣对珍珠来说太难了,瑞冬也十分有兴致,自此三人经常在一起刺绣,珍珠在边上看。 爱莎知道后,只撇撇嘴,土司夫人笑着捏女儿的脸颊,道:阿妈知道你,你从来都不感兴趣这些!你小时候,就喜欢和男孩子野在一处!郎卡最喜欢带着你这个小跟班了,什么都听他使唤!他说你比土兵伶俐多了!你和他野的,连嫁人都不愿意。爱莎也笑个不停,阿妈始终不知道她原来为什么不愿意嫁人。 相熟以后,格来还告诉璎珞,其实她的姐姐也嫁给了郎卡,为郎卡生了三个儿子,但三个儿子都没养住,姐姐在三个儿子相继去世后,悲伤过度,也走了。所以索木诺其实是郎卡的第四个儿子。璎珞大吃一惊,怎么看格来,也不觉得她像妾室,她不仅生得漂亮雍容,而且十分能干,大家主母之范,土司夫人更十分看重和喜欢这位儿媳,常常赞不绝口,便问道:你怎么愿意做妾? 格来道:我不是妾,我和姐姐都是郎卡的妻子,我们这里就是这样,姐妹经常同嫁一夫,但不分地位高低。出嫁的时候,我才十三岁,年纪小,虽然和郎卡在一起,却没有孩子,姐姐十六岁,在三年里怀了三个儿子,可惜都是出生不久就夭折了,她自己不到二十岁也走了…… 璎珞点点头,想起永琪和依博尔来。格来道:您不要告诉别人,那段伤心事,勒乌围都不准再提,郎卡是非常喜欢姐姐的,他不让提,所以爱莎定然也没告诉您。璎珞听了这话,想起确实爱莎只和自己说过格来,她以为郎卡就只有一个妻子,沉壁也没说过,又想起皇帝和先皇后来,轻轻叹了口气。 格来也叹了口气。璎珞于是笑道:那你被绑架了,郎卡定然急疯了,你不仅是他的妻子,孩子的阿妈,还是你姐姐的妹妹。格来笑着点点头,道:所以那天,我和你们说,郎卡一定会为我们报仇!不过,我是不会让其他人碰我的,我不怕! 璎珞看着她笑靥如花,心里突然打了一个寒战,没想到这温柔淳朴的姑娘,对自己的丈夫也无比的坚贞,绝对不惜自己的性命,所以那天三人被分离前,她才叫爱莎放心,这又教璎珞想起了沉璧。于是笑问道:你和你姐姐,谁漂亮? 格来又叹了口气,道:我比姐姐漂亮,但郎卡是因为喜欢姐姐才娶的我们,我阿帕说,要他也娶我,才能把姐姐嫁给他,因为他是金川土司之子,阿帕希望我将来也有好的生活和保障,我们家虽然也算富家,但和土司家不可同日而语,那时候,在羌族里也没有什么地位,姐姐也赞成阿帕的决定,全是为了我。成婚之前,郎卡都没见过我,他说不用见了他答应,所以那个时候,他完全是因为我是姐姐的妹妹才娶的我。 璎珞意外而感动,问道:但娶了你之后,他便喜欢你了吧?你这么美丽温柔! 格来道:我不知道,我们不说这个,因为这涉及到姐姐。这些年,我有了这么多孩子,不仅是为了土司家,还是为了让他感到安慰,为了姐姐和他的遗憾。姐姐临终的时候,要我好好地照顾郎卡,我答应了她的,姐姐还担心说我一直没有孩子,怕将来郎卡还会再娶别人,还会影响我们家,好在她走的那天,我们三人都知道我怀孕了,那就是索诺木。姐姐嘱托郎卡好好照顾我,郎卡说将来要这个孩子继任土司,不管是男是女,所以姐姐放心地走了。我去观音庙祈祷,这是男孩,是为了姐姐和郎卡,果然如愿。但索诺木出生后到一岁之前,郎卡害怕之极,就怕他也会和之前那些哥哥一样…… 璎珞不觉唏嘘,不仅沉璧不会喜欢郎卡,郎卡也不会喜欢沉璧,不免又揣测沉壁原来心里的那个人。因为爱莎在路上告诉她,那一年法蒂玛之所以会来金川,是因为她已到了嫁人的年纪,而她不想嫁人,便和父亲说自己怀念母亲,想先回金川看看土司一家,因为喀什远在南疆边陲,和金川相隔近八千里,消息不通,路上就走了好几个月,到了金川才知道他们已和朝廷开战。 爱莎见她不肯回家,便劝她假装嫁给郎卡,好对她父亲交代,其实是爱莎觉得,日子久了,法蒂玛是会喜欢郎卡的,她会很幸福,但被郎卡和法蒂玛双双拒绝,郎卡说自己已经娶妻,法蒂玛说她绝不假婚,爱莎说她觉得沉壁也是因为郎卡已经有妻子。璎珞到此时才明白,郎卡不仅有妻子,而且有两个妻子。 那时璎珞觉得因为爱莎是郎卡的妹妹,她当然觉得郎卡好,此时她再想起第一次见郎卡的时候,他穿的那一身白,和他微笑的侧脸,心里充满了悲怆之感,再不复华贵和美丽。虽然她现在知道,藏人并不戴孝,若亲人亡故,只在守丧期间穿旧衣。在郎卡,真是应验了那句“人不如故”罢。 她还明白了,爱莎也不仅是为了沉璧,她自然知道郎卡对格送很深情,但他和格送很不幸,爱莎也是为了哥哥。而格来并不怎么提起沉璧,显然郎卡和沉璧并不亲近,那时候郎卡和格送格来住在噶尔崖山寨。所以她也不告诉格来,爱莎曾经撮合郎卡和沉壁的事。 璎珞嘱咐翻译绝不能将今天格来说的话告诉给第三个人,但自己回去告诉了傅恒。傅恒回想起绑架事发后郎卡父子的神情和反应,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脸色那般凝重,不仅是因为爱莎和璎珞,还因为格来姐妹和土司家对彼此的情深意重。他明白了,为什么那时候莎罗奔神色忧伤地看着郎卡甩鞭子,因为他明白,假如格来真出了什么事,无人可以阻挡郎卡,整个嘉绒恐怕要大乱。所以他在事后还私下里特别说了感谢自己的话。于是傅恒将这些告诉给璎珞。 璎珞便把傅恒的话告诉给了格来,说可见郎卡是非常喜欢她的,格来听了之后,热泪盈眶,道:谢谢夫人和傅恒大人,我知道了,但我不会去问郎卡的,为了姐姐,我们不说这个,他不会说,我也不会说。璎珞十分感佩,握着她的手,道:你阿帕一定骄傲生了你们姐妹! ※※※※※※※※※※※※※※※※※※※※ - 【酥油灯】在藏族信徒生活中占据着重要位置。酥油灯所取酥油是提取纯植物油脂精制而成,火光稳定持久,燃烧时散发出清淡的天然奶油香味。在藏传寺庙,能看到千盏酥油灯长明闪烁的壮观场面,传达着信徒无限的虔诚和祈祷,让活着的人和逝者的灵魂得以交流和沟通一盏盏酥油灯。在藏人家中,也能看到的酥油灯,他们把酥油灯比做是精神之灯。酥油灯可以使火的光热永不受阻,肉眼变得极为清亮,懂明善恶是非,获得智慧之心,生命中能指引自己人生信仰方向。生命的终结,如果没有酥油灯的陪伴,灵魂将在黑暗中迷惑甚至迷失。藏人火葬也是用酥油,如小说中所示。 - 【注意】:昨天已看了上一节的朋友,我今天更新了上一节(第二节),补充了最后一段和作者旁白。 第三十四章 土司(四) 后来璎珞问爱莎,她为什么想先生女孩,爱莎便把普达娃父母的事告诉给了她,说她和普达娃都想生女孩,是为了普达娃没有和他生母相处的记忆的遗憾,据说普达娃长得像他生母,所以想生一个女孩长得也像他的生母。璎珞很意外,又受了很多震动,但笑起来,想起那时候傅恒和自己都想生一个像皇后姐姐的女孩来,姜姜果然长得非常像傅恒,和皇后姐姐也相像…… 爱莎见她的神情,便笑道:普达娃就是觉得姜姜长得像傅恒,所以觉得女儿一定也会长得像他自己!然后又和璎珞说,还得生个男孩,完成普达娃修炼莲華嘉波第九层的心愿,璎珞听了咯咯直笑,回去后又告诉了傅恒,说爱莎夫妇要生男孩,是为了得一个童男参习武功。傅恒也不禁莞尔。 两日后,乌勒围官寨举行了爱莎和普达娃的婚礼。 嘉绒藏的婚礼是由新娘的舅父主持,因嘉绒藏古代以妇女为中心,远古人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兄长作为家族兄妹一代的保护者的地位,沿袭至今。所以爱莎的舅舅及舅母也从丹巴来了。见过普达娃后,舅舅说爱莎真是有眼光,舅母说普达娃怎么能生的这么好,这样的男人出家就是暴殄天物,说爱莎做到好,爱莎的孩子也会生得好,爱莎咯咯直笑。璎珞听土司夫人说后,觉得这些藏人真是直率有意思。 在娘家举行婚礼,普达娃就算土司家的上门女婿,即便不考虑他的身份能力和财富,也绝无被慢怠和歧视一说,土司夫人更极其喜欢这位不多话又听话的女婿,爱莎便和父母说,为了普达娃,要按照新娘上门就是以上婆家之礼办,以示对普达娃生母的怀念,土司夫妇同意了。郎卡是长子,将来当家的是郎卡,他将成为下一任金川土司,但别的土司家也有长女做继任土司的。璎珞听了爱莎和她说的这些,才想起格来说的,不管男女,她和郎卡的第一个孩子将来做土司,原来是可以这样,更觉得十分有趣。 按照嘉绒藏的习俗,新娘要由哥哥背着出门出嫁,所以婚礼这天,在太阳沒有出來之前,爱莎被郎卡从敞坝外背到主楼门口,先踏在早已铺好的一块毯子上,毯子上绘有「壅珠」图案,随即跪在毯子上接受僧人念经祝福,普达娃则手持缠着五彩哈达侍立一旁。旁边煨桑台香烟袅袅。普达娃很虔诚和严肃,兄妹俩却嘻嘻哈哈,土司夫人叫他俩正经一点儿,莎罗奔坐在一旁,摸着自己嘴上上翘的八字胡,也呵呵直笑。 当旭日东升的第一道光芒照來时,普达娃领着新娘进入家门,进入厨房后,土司夫人在新娘的嘴上抹小块黃油以示吉祥,新娘则开始烧第一锅奶茶,其实土司夫人早先已烧好,新娘来经过一下仪式,期间其背上要放一块黄布,表示夫妻恩爱不容第三者插足。 按规矩,这时宾客陆续到来,大家都要带上好几条哈达,第一条要献给佛龛,然后依次向新郎新娘献哈达和礼物,还要向双方的父母献哈达。随后入座,入座后由新娘托盘,新郎持壶向每一個人敬酒,酒要喝三杯,每次喝之前要先用右手中指沾酒向空中弹三次,這三杯三次都是表示佛法僧三宝,表示供养和致敬。其间男女歌手要在旁边唱内容吉祥的歌曲。 因是家宴,未召歌手,只有傅恒夫妇作为客人,向新婚夫妇和土司夫妇献哈达,普达娃敬酒。爱莎眉间点了红痣,穿着花花绿绿的藏袍戴着氆氇边的缎帽,如果不是因为她怀孕不适,土司夫人还要她涂抹胭脂口红。自她回家,便按土司夫人的喜好,穿得五彩斑斓,她对普达娃和璎珞没少抱怨,自己早已不喜欢这些打扮,但普达娃说好看,璎珞只笑说她很幸福,心里感慨,自己连母亲的面都没见过。土司夫人倒是没勉强普达娃,但婚礼这天,他也穿得五彩缤纷,土司夫人直夸好看。 在婚礼上「壅珠」和「巴扎」图案一般是最常用的吉祥标志,「壅珠」表示永远不变,「巴扎」表示爱之结,是西藏八吉祥标志之一。除了上述两个图案,吉祥八标志是不可或缺的。 吉祥八标志,又称八瑞吉祥、八宝吉祥,藏语称“扎西达杰”,是藏族绘画里最常见而又赋予深刻内涵的一种组合式图案。这八种吉祥物的标志与佛陀佛法息息相关。八个图案可以单独成形,也可堆成一个整体图案,这种整体图案在藏语中称“达杰朋苏”,意为吉祥八图宝瓶状。八宝分别是宝伞,宝鱼,宝瓶,白海螺,吉祥结,胜利幢,金法|轮和莲花,正是裕陵石刻的主题。 婚礼一般举行三天。这三天中参加典礼的人尽情唱歌跳舞,很多地方都是通宵达旦地唱歌跳舞。但爱莎的婚礼自然是省略了这些。所以这日爱莎夫妇早起后约一个时辰,便被送入“洞房”,即爱莎自己的碉楼。此时老妈妈们在舅舅,新娘新郎的额头上抹上白面粉,让他们钻过红绸,因嘉绒藏崇尚白色,互相涂抹白面粉是对亲人、乡邻和生活的祝福,本是新娘新婚后回娘家以前进行。 完成仪式后,普达娃又出来,和其他人包括五个孩子们一起享用酥油茶、糌粑、人参果、酥油果子、酸奶、藏茶、青稞酒、手抓牦牛肉、牛肉包子、藏族血肠、藏式糕点、风干牦牛肉等土司夫人教准备的藏族婚宴美食,当作这日的早午饭,土司夫人叫老妈妈们单独给爱莎备了清淡的早饭。 接着,男人们照例外出,继续事务。璎珞去呼林住的碉楼探望,问他绑架那天,自己叫他回官寨报讯,他为何不肯回来,执意留着被绑,其实他完全可以走脱的。 呼林还不能下床,头上和手上腿上都绑着绷带,坐在炕上,道:夫人,奴才的职责就是保护您,这是皇上给我的任务,没有您有危险,奴才逃生的道理,只是他们人多,又将我们分开关押,奴才没能保护上您。璎珞看着他。呼林道:那时候,海兰察大人回去养心殿后,皇上要我去椿树胡同大人府上保护夫人,便将奴才提升为一等侍卫,您明白了吗? 璎珞不觉眼眶湿润了,原来当年正觉寺那件事,皇帝竟然如此担心自己,就是傅恒说的,皇帝觉得是他自己连累了她。正想着,只听呼林又道:这次出来之前,皇上又密召奴才去,再次说了,在这些蛮荒凶险之地,要寸步不离您左右,所以呼林是不能抗旨的。此事奴才没有告诉大人。而且奴才本也不会离开职守,不管皇上说不说,连乡下不识字的土兵都知道为纪律和荣誉而战,何况奴才是皇上亲封的大清一等侍卫,朝廷和万岁爷可丢不起这个脸。您不见了,我却回来了,不说皇上要杀奴才,奴才自己也再无颜见人。 然后又感叹道:奴才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金川的仗这么难打,这些土兵们除了装备落后,勇猛和士气都比朝廷的大军有过之而无不及,人人都不怕死,被重重包围却毫不畏惧,浴血奋战绝不苟且偷生!人人都是好汉!奴才好生佩服。皇上要拿下金川确实不容易。那天我没带火|枪,否则可能情况会不一样。 璎珞不知说什么好,于是点点头,呼林一笑,道:还有多罗,走之前,他叫我吃送别饭,他也要我一定要保护好您。所以于公于私,奴才都是不会离开您的。 璎珞忽然明白了,呼林知道皇帝和多罗都喜欢自己,便看着他。呼林微微点头,道:夫人,就是这次出来之前,以前我一直以为多罗奉着圣命,但这次我明白了,是他自己。璎珞见他不提皇帝,知道他十分避忌,便道:你也知道,多罗现在是我的妹夫,他为了蓉蓉关心一下我。呼林摇摇头,道:早从三年前,他就经常问我您的事,我一直以为他是奉着圣命。 璎珞不知道说什么好。呼林道:夫人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小黑皮,就是多罗,小黑皮是我给他取的,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八旗官学开始,我和他已经认识十几年了,我会为他保守这个秘密,我也不会问他,您不要告诉他我明白,我不想让他不安。 璎珞微微叹了口气,呼林并不知道多罗早已向璎珞说过,便道:夫人不必忧心,多罗我了解,他不会给您找麻烦,他也不会对蓉蓉不好。璎珞点点头,道:我也明白。呼林道:夫人,若多罗知道,您如此地担忧他,他会很高兴的,夫人不必自责。璎珞道:谢谢,我不担忧他。这次回京以后,我教傅恒让皇上将你外放吧,你好做些事,不用成天守着我这个女人。呼林笑起来,道:素琼觉得我这个差事很好,她希望我一直做着。 璎珞和呼林的妻子素琼见过多次,知道她是一个能干的小妇人,便道:有什么好的,你看,多罗都升了銮仪卫大臣了。呼林笑道:那是他用命换来的,我不嫉妒。夫人不必担忧我,我也觉得很好,这个差事没什么危险,俸禄高,大人和您又待人这样好的。 璎珞道:还是有危险的,这次你伤得挺重,叶大夫都说你失血过多,幸好及时回来了,否则性命也难保。而且,你不考虑自己的前途吗?呼林道:这些伤算不了什么,死不了。我们家和多罗家不一样,我也没有上过前线,没有战功,如果不是上玉京园当差,我觉得我可能一直都升不上一等侍卫,所以我很珍惜这个机会,那时候,是傅恒大人向皇上推荐了我。 璎珞更加诧异,问道:傅恒?呼林点点头,道:大人知道,皇上的一等侍卫他不便给夫人,那些人家里会怎么想,所以才推荐了我。皇上的二等侍卫总共一百五十人,而我其实才从三等侍卫升上二等侍卫,我觉得自己被挑中了,很幸运。一年前,大人也问过我,说是可以在皇上跟前推荐我去其他的职位,我便说了这一样的话。我们都是皇上派的,但我比扎提威和阿正他们还轻松呢,大都是指挥别人,我无可抱怨,我一定会全力保证夫人的安全。 璎珞心知傅恒比她周全,看来他了解呼林,所以让他上玉京园当差,便道:我明白了,谢谢你!幸好你这次没事,否则我不知该如何面对素琼。呼林道:谢谢夫人关心我!您待人非常好,不说成天在药房为老百姓做事,在那种时刻还想着让我离开。可以保护您,为傅恒大人分忧,是我的荣幸,为了皇上和多罗,我也要保护好您。如果他们杀了我和翻译,也是公然与朝廷为敌,他们不会轻易这么做的。那两天你们三个女人受制于人,孤立无援,才是十分危险,我日夜为你们担心,好在都没事。 过了几日,爱莎止了眩晕,众人放了心,所以女人们一起去拜观音庙。鉴于之前的事,勒乌围加强了警戒,男人们再不放心让女人们单独行动,尤其这么远的路,还要去那里住一宿,呼林在养伤,便由普达娃领着二十个土兵随行,而且他还可以照顾爱莎。 观音庙在纳勒山上,盘山道路狭窄陡峭,璎珞和珍珠瑞冬坐在一辆马车里,掀开窗帘看去,几座山头上空漂浮着白云,山峰间凸显一个似人非人,似虎非虎的头颅,特别神秘的是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黑色眼珠与眼白格外分明,双眼间距很宽,从不远处正眼望着前来朝圣的人们。这定是山神之眼吧!山神正用那双睿眼审视朝圣者是否虔诚。三人瞬时而生肃穆与敬畏之感。 山上有醒目的白色藏族文字“哞玛尼班咪吽”六字真言。盘山而上,这六字十分显眼,这是朝拜者共同祈福的符号,凝聚了信奉者的夙愿和期盼。远处山腰上的纹理和形状都有着玄妙的组合,吉祥八宝图清晰地展示在眼前。 她们还远远看见,一位身着红色藏袍头戴黄色僧帽的僧人,伫立在蓝天白云之下,在悬崖边,凝视远方,似乎在高山上向万物生灵传经送佛,祈福于天下……璎珞心里又满是豪情! 大平台上的观音庙,红墙金顶,普照着整个山谷及山脚下的镇子,也抚慰着前来朝拜的人们。通往寺庙的台阶又高又陡,如同天梯,洁白的大理石栏杆随着层层平台环绕攀升,宛若片片祥云。观音殿的侧门外上方,供奉着莲花生大师。一边山坡上摆放着许多写满彩色字符的玛尼石,代表满满的祝福。另一边山坡上,高大的白塔竖立其中。一缕轻烟飘过,白塔阵充满着神秘气息。 普达娃扶着爱莎缓缓而上。土司夫人和格来牵着索诺木和萨萨的手,这次来她们带了最大的这两个孩子。璎珞扶着珍珠的手,在后面看着那两个孩子,心里十分喜悦。索诺木和福康安差不多高,都挺壮实,萨萨长得却不像她的母亲,而是像她的祖母土司夫人,所以萨萨的眉眼也十分漂亮,她的名字是因为郎卡挂念远在拉萨的妹妹爱莎取的。 璎珞心里忽然起了感慨,如此光鲜豪富强悍的土司家,也有格来的姐姐那一段令人催心断肠的往事,这世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珍珠知道璎珞想起了隆儿和姜姜,一直微笑,转眼瞥见瑞冬惆怅的表情,便向璎珞示意。璎珞点点头,没说什么话,她也觉得瑞冬一直有心事,绑架后,她曾经问过她,瑞冬只说自己没事,为她们几个担心。于是心想:到了伊犁,见到海兰察,她就会好的。 ※※※※※※※※※※※※※※※※※※※※ - 【藏人婚姻製度】中一般都是老大當家,其餘無論男女都要出嫁或上門。這種婚姻製度表現於男女平等,生男生女同樣傳家繼業。 - 家庭子女中的老大,無論他是男是女,他(她)就有繼承家業、贍養老人之權利和義務。在一些地方則是由最年長的男孩子當家,其余弟妹到結婚年齡時,男者上門女者出嫁,還可以出家為僧尼。也有終身不婚,在家當舅舅(叔叔)和娘娘(姑姑),他們在家庭不僅不受歧視,有不少成為家庭的當家者,一家之主。侄兒侄女們對舅舅(叔叔)和娘娘(姑姑)的尊敬和愛戴程度往往超過親生父母。因為他們終身不結婚,沒有子女,但他們把畢生的精力奉獻給整個家庭,時時處處都為整個家庭的和睦團結、興旺發達著想,因而受到全家老少的尊敬愛戴。 - 這只是一般而言,實際上也有非長子當家的事情,那一般是由父母做出決定或是長子自願外出以及弟妹中能力較弱者,有時父母擔心其外出會受人欺負而留在家中等。 - 上門女婿不受社會歧視,上門與出嫁,在藏人婚姻中是同一個道理。男到女方上門,就意味著他就成了整個家庭的一家之主,無論對內對外,他就成了家庭的代表。因此,當一家庭中兩姊妹到婚齡時,當哥哥的有時主動提出留妹妹在家招夫,他到別人家招贅女婿。父母也願意這樣作。因為在藏人眼裡,男到女家比女嫁男方要強得多,不受欺負和避免婆媳不和之擔優。 - 【金川观音寺】坐落于距金川县城90公里观音桥镇的纳勒神山半山腰上,海拔约3680米。其历史如文中所示。由观音庙、观音广场、莲花广场、放生池、水转经、煨桑广场、大转经路、佛塔、象山、嘛呢墙、龙达台、欧都庙等十二个景观构成,即“一山(即纳勒神山)十二景”,核心景观即观音庙。现存的观音庙修建于公元1806(清嘉庆十年)。1961年失火被毁,1979年重建。庙殿里供奉着一座从山中挖掘出的四臂观世音佛像,有小布达拉宫之称。传扬庙中观音菩萨,与西藏布达拉宫、南海普陀山的观音,本为同根三姊妹,故该庙名气颇大,香火旺盛,布施丰厚。在全国藏族地区中都享有崇高的地位和广泛的影响。小说将其移植到乾隆年间。 第三十四章 土司(五) 走进观音殿,只见一群群朝拜的藏民进进出出,没有喧哗,只有细碎的脚步声以及低低的祈祷声,立时让人感觉庄严起来。 正殿供奉的是四手观音菩萨像。殿内几百盏酥油灯日夜长明不熄,据说,还有一盏能盛千斤酥油的铜灯。观音像下围着各色哈达,前面摆着各种供品和念经用的大鼓、木鱼等用器。色彩艳丽的壁画中,有英姿潇洒的松赞干布和美丽聪明的文成公主肖像,也有藏传佛教信奉的众多菩萨像。观音微笑安详的眼光罩着进殿的朝拜者们。四支兰花手,大气中透着妩媚,体态坐姿端祥,在金银翡翠珊瑚的簇拥下尤显金碧辉煌,流光溢彩,祥福满盈。 殿内坐着三名黄教喇嘛,爱莎夫妇祈祷后,和其中一位轻声交谈。因爱莎有孕不适,普达娃和土司夫人商量,取消了原本计划的在家给普达娃生母作祭礼,免得大家伤心,所以他们今天到观音庙里来捐金子,让庙里的喇嘛为尔晖阿妈作超度法事,三人说了一阵,喇嘛便带二人和土司夫人入后面禅房见住持详谈。 璎珞跪着祈祷,她祈祷了很多事,包括郑重祈祷在这样美丽宁静的田园村落再不燃起战火。一旁的珍珠见她脸上有一种十分欢喜的神情,心里一动,想起一件事来,也高兴起来,立刻闭着眼睛祈祷。那边的瑞冬静静凝望着高台上的四臂观音。 祈祷结束后,璎珞一直看着那些酥油灯,所有的前尘往事,在她脑海里次第回旋起来。自出宫嫁给傅恒,日子说不上完全平静,但很惬意很幸福,就是傅恒所说的“生活”,只是两位姐姐还含恨九泉。忽然想起曾读过的一首诗,关于佛前海灯,那诗文是: 前身色相总无成, 不听菱歌听佛经。 莫道此生沉黑海, 性中自有大光明。 仿佛一束强光,照入她的心扉,“总有一天”,她信心满满地说。 回到勒乌围的第二日晚间,金川土司家又开了盛大的宴会,因为是郎卡的生日,格来又煮了一大锅羊肉,美丽的羌族姑娘们围着火塘载歌载舞,所有的土兵和家眷在主楼前的敞坝上围坐得水泄不通,小孩子们奔跑嬉戏,气氛又热烈非常。爱莎已多年未和哥哥一起过生日,兄妹俩坐在一起,又笑又唱,都激动地流泪了。普达娃和格来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们。 土司夫人看着一双长大成人的能干儿女,也落下了眼泪,莎罗奔在众人面前讲话,感谢了自己的夫人。傅恒握着璎珞的手,轻声说道:隆儿和姜姜,将来也会这样的亲密。璎珞还看着那边坐在一起的索诺木和萨萨,笑着点点头。每一个土兵家都准备了生日礼物给郎卡,在敞坝里堆满了好几箱。爱莎送的是京中买的一把价格昂贵削铁如泥的匕首,按郎卡信中所说。格来给这把新匕首用白缎绣了一个孔雀开屏灵芝纹五彩套子作为礼物。 傅恒送的是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把燧发枪,白天给郎卡做了示范。此枪由出生在枪炮工匠、锁匠和钟表匠家庭的法国人马汉发明,在转轮火|枪的基础上改进而成,取掉了发条钢轮,在击锤的钳口上夹一块燧石,传火孔边设有一击砧,射击时,扣引扳机,在弹簧的作用下,将燧石重重地打在火门边上,冒出火星,引燃火|药击发。大大简化了射击过程,提高了发火率和射击精度,使用方便,而且成本较低,是欧洲军队的日常装备。郎卡在晚宴上当场演示,土兵们都大开眼界,欢声雷动。呼林坐在一旁,他和璎珞现在看着这些咧嘴笑的土兵,觉得很亲切。 宴会结束后,众人散去,格来和婆婆一起去安顿孩子们,待她回到自己和郎卡所住的碉楼的卧房里,却见郎卡坐在桌前等她。她对他温柔地一笑,去炕下添柴拨火,高原的夜晚,即使在夏季,也冷。收拾停当后,又自己舀水,两人洗漱更衣,用手抚在丈夫肩上,道:睡吧,今天和妹妹很开心,但累了吧。 郎卡没说话,抱住了她的腰。她笑起来,也抱着丈夫,等他和自己亲热。最近有朝廷来的贵客在,特别是爱莎夫妇回来,两人都各自忙碌,说话都少,何况还发生了那件惊心动魄的大事,绑架回来后,除了那日处置奸细和款待僧格桑的晚宴,郎卡几乎抱着她睡了两日两夜,两人都疲倦之极,并未说过什么话,后来又开始各自忙碌。而且今天可是郎卡的生日。 郎卡说:那年,我见过你,你没嫁给我之前。格来万分诧异,没想到他会忽然说起以前的事,更没想到成婚前他见过自己。她没说话。郎卡道:你阿帕担心我是被强迫的,不愿意,会对你不好,所以一定要我先见见你,我于是说不要让你们俩知道。所以在你们赶集的时候,我悄悄去看了你。格来温柔地一笑,道:看了觉得怎么样? 郎卡说:我觉得你很漂亮。格来又笑起来,摸他的头,道:可是你喜欢的是姐姐。她穿着黑色棉布斜襟长袖的长睡袍,袍子上密布着白色小法|轮,法|轮里包着的是簇生的迎春花,外面是散枝迎春花,头顶只留了一圈盘辫,其余头发放了下来,长长地披散在身后,看起来有一种温暖动人让人想亲近的美。郎卡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道:成婚后不久,我就喜欢你了。格来更加惊奇,分开两人,不置信地看着郎卡。郎卡将她拉到膝盖上坐着,微笑着道:你和格送是不一样的,而且你很可爱。格来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又一笑。 郎卡道:我喜欢你们两个人,但我觉得对不起格送,所以我一直想让她的孩子继承家业,她很快就有了孩子,我很高兴,我觉得等孩子满一岁的时候,我就可以告诉她和你,我也喜欢你,但将来是她的孩子做土司。但一直等不到那个时候……他说话声音低了下去,将头埋在格来的胸前,格来心里也悲伤起来,紧紧抱着他,不说话。 郎卡道:第一个孩子走了以后,她很快又怀孕了,可是后来我们开始打仗,她日夜为我担心……格来道:嗯,那时候,是我日日陪着姐姐,我都记得,只是那时候我年纪小,我不怎么懂,没那么担心。郎卡道:第二个孩子身体不好,生下来不久又……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改了心思,我想我不能告诉她我也喜欢你,不能让她再难过,所以我也不能告诉你。格来流下泪来。 郎卡继续道:第二个孩子走后,她自己的身体也不好了,心情又很忧郁。我想对她说,就等你生孩子好了,反正你是她的妹妹,你的孩子还是你们一家人,她不用担心,但我看着她,实在说不出口。她对我说,我们在打仗,她很害怕,怕我和阿帕会出事,而我还没有孩子,你又年纪小,所以她想再生孩子。我和阿妈说了这件事,阿妈叹了口气,叫我成全她……所以她有了第三个孩子,孩子生下来,我们都十分欢喜,可不到一个月就……说着流下泪来。格来也泪流满面,拉郎卡上炕去躺着。 两人躺下后,郎卡又默默流了好一会儿眼泪,才道:阿妈十分自责,自责是她的错,我就更不能说了,阿妈为阿帕、我和爱莎一直都担了多少心。我想你年纪小,等过些年,她养好了,再说。哪知道,她再也好不了了……说着,痛哭起来,格来紧紧地抱着他,一起哭。又过了好一会儿,郎卡收了眼泪,道:所以,我对不起她,我觉得我辜负了她,那时候,我对天神发誓,我将永远不再说这件事。爱莎也不知道,所以谁都不会知道。她病重后,担心你没有孩子,我还要娶别人,阿妈也和我说,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久了都没孩子。我不能告诉阿妈说,是因为我不怎么和你在一起,因为我想格送先生孩子。 格来才恍然,想起刚成婚那些年,郎卡确实不怎么和她在一起,虽然他会去她的碉楼里,两人会睡在一起,而且公婆和爱莎都住在勒乌围,所以其他的人都不知道,而自己年纪小,也没放在心上,她觉得郎卡对自己就像他对妹妹爱莎,而且自己比爱莎还小。她自然不会告诉姐姐,姐姐更不会问她。 郎卡继续在说:她病后,我开始和你在一起比较多,而且我想你赶紧有孩子,或许她得到安慰会好起来,我对不起你……你终于怀孕了,就在她走的那一天,大夫告诉我,我立刻先去她那里告诉了她,而你是最后来见她的时候才知道的,对不起……格来含泪笑道:别这么说,你做的对,假如姐姐可以活着,我宁可没有孩子。郎卡道:别胡说。又哭起来,格来拍着他,也泪流不止。 又过了好一会儿,郎卡道:我一直守着当初那个誓言,不告诉你,因为对格送,我非常愧疚和自责,我觉得就是因为我没有一心一意爱她,还有我的野心,打仗死了那么多人,所以这是天神在惩罚我,全是我害了她。还因为她走了,反正我就只有你一个妻子,你会明白我的心,而这些年,我们有了这么多孩子,我想你早明白我的心了,更不用说了。我不让寨子里再说格送,是因为阿妈也非常自责,我也怕她难过。对不起!全是我对不起你。 格来笑起来,道:别这么说,你没做错什么,你和阿帕的事我不懂,大家都喜欢你,姐姐说你对她很好,你对我也很好,你没有对不起我,我知道你喜欢我。郎卡道:你被绑后,我才后悔了,我应该一早告诉你,而且我很害怕……害怕……你再也听不见我说了。找出那三个奸细后,我觉得你定要……平措父子一早预谋,要对付的是我,他们应该不会动朝廷的人,或许爱莎也会没事,但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因为对你一个人就够了。我害怕之极,再不敢想下去,我不能坐着,一坐就要想……说着又开始痛哭。 格来心里十分震动,有点儿无措,虽然她早已从傅恒夫妇那里知道郎卡十分地爱自己。这个晚上,郎卡的副官也悄悄告诉了她一些事,请她一定要好好安慰郎卡,说自己从来没见过郎卡那样焦虑和沉默。 郎卡抱着她,恍惚间,觉得抱着的似乎不是格来,而是格送,格送脸蛋儿虽然不及格来漂亮,高矮身段却差不多,其实格送走后,他已不让自己去想她,因为太多的伤心,还因为格来还在。爱莎也说要他忘记从前,他知道,爱莎都是为了他好,想他开心。但这个晚上……格来也觉得郎卡在抚摩的不是她,但她微笑起来,其实这么多年,她觉得郎卡在床上时,就是把她当作格送,而她并不介意。唉,勒乌围的人都想不起姐姐了,连爱莎都离家了。但没关系,只要她和郎卡还深深怀念着姐姐…… 正想着,郎卡吻住了她,他的髭须和他柔软而通密的头发擦着她,她又笑起来……今天,他的手有点儿冷,拥抱着她的温暖。郎卡边吻边流泪,嘴里咸咸的,似乎是从她身体里吸出的泪,她的身体里积蓄的全是泪?心里更觉酸痛。她看见泪从他的眼角流下来,但眼睛里强烈的光亮如鹰隼,如猎豹,她的双膝禁不住颤抖……在骤然而不可抑止的征欲里,在惊心动魄里,她紧贴着他,细微地呻|吟……她的喘息让整个碉楼里洋溢着氤氲和柔软…… 格来不知道别人的夫妻生活是什么感受,姐姐也从来没和她说过,她常常觉得在床上是一种折磨,但又是她很喜欢的折磨……早年郎卡不怎么和她,她那时候其实也觉得挺好,他要行使做丈夫的权力她当然由着他,他只和她相依而眠她也觉得很好。嘉绒的男人表达情感都直接炙热,郎卡从来没说过喜欢她,而未出嫁时,姐姐曾告诉她说,郎卡在集市上见姐姐的第二次,就当众向姐姐表白了。而且郎卡是什么身份和性子,他不用顾忌什么,所以她一直以为他只喜欢姐姐。 但是这个晚上是不一样了,虽然有什么不一样她也说不好,但郎卡说他喜欢她!其实一早就喜欢她了!那就是说,她在他心里和在床上时,并不是姐姐的影子……那这个晚上,他就是把她当作格送,又有什么关系? 他紧紧地抱着她,用一种紧密的无疑的原始的热力包裹着她,好像在消散的晨雾中,看见翡翠般的青草绿树,越过沉甸甸的田地,越过隐在密林深处高低错落的寨房,伴着潺潺溪流,梦昧着,欢快着,呜咽着……迎春花簇拥满地,象黄金似的在闪耀。遍野的绿,象是苍海,乱蓬蓬又有序地繁生着。在那些矮丛林的下面,紫蓝色,朱红色,馨灰色,处处都是蕾芽。在家家户户的敞坝上,雄鸡在肆意地奔窜着,母鸡咯咯叫着下蛋,处处都是生命的突跃! …… 下雨了,细细的小雨,打在长草上,闪耀着细碎鲜活的流光…… 她将他抱在胸前,轻轻拍着他,柔声说道:不要担心,格来永远只会是郎卡的。 后来郎卡又说了好久,把所有记忆里关于格来姐妹的细节一一说到,还有那时那地,他对她们俩的心情想法等等。还说自己其实是因为平措父子没动格来,这次才放过他们,这是他在格来被绑后向天神发的另一个誓言,以期天神保佑她们平安归来,并请求天神允许他破当年之誓,告诉格来其实他一直喜欢她。格来流泪不止,但为自己和姐姐感到无边的欢喜和幸福。 ※※※※※※※※※※※※※※※※※※※※ - 【佛前海灯】这是《红楼梦》里惜春作的谜语,谜底是佛前海灯。佛前海灯,即长明灯,供于寺庙佛像前,灯内大量贮油,中燃一焰,长年不灭。 - 【羌族文化】羌族的辉煌时期是建立了西夏。西夏(1038年-1227年),国号大夏、邦泥定国、大白高国或白高大夏国,是中国历史上由党项族建立的一个朝代。关于“白高”的涵义,一说白高是指白河上游,发源于今四川西北的白水,意指党项族的发源地松潘高原;另一说西夏国崇尚白色,以白为尊。主要以党项族为主体,包括汉族、回鹘族与吐蕃族等民族在内的国家。因位于中原地区的西北方,国土占据黄河中上游,史称西夏。 - 党项,是中国古代西北的一个民族,在唐、宋时代,被汉人认为是古羌族的一支,又称作党项羌,其语言西夏语,现已灭绝,但是经由其文字西夏文,被保存下来。现代语言学家认为西夏语与嘉绒语是近亲,将其归在羌语支之下,属藏缅语族。 - “羊”文化:羌族从信仰和生活都和羊密切相关,民族标记就是“羊”。羌族祭祀天神用羊、吉祥物是羊;生活上吃、穿、用的都离不开羊。肉食主要是猪肉、羊肉,猪肉一般都是抹上盐腌上几天,平摆在锅庄上风熏干,再挂出去,这就是腊肉。猪油亦薰干制成腊猪油,吃时再割下一块食用。 - “白石”文化:羌族对白石情有独钟,认为“神圣而吉祥”。原因之一是对白色的传统崇拜;之二是历史上白石曾经帮助他们打败了敌人而能够在今天的居所结束长途迁徙和逼迫,终于安顿下来。修建高碉是羌族的特有的传统技艺,也通常是天然石垒砌而成,却十分坚固。羌族的城墙也颇有特色。 - 释比文化:羌族的民族宗教信仰中,作为祖传的神职人员被称为“释比”(音:rebbi),他们是羌族中的宗教领袖、祭司,也是巫师,担当神和人、人和鬼之间的中介人。他们是羌族中最权威的文化传承者和知识集大成者。释比做法事的职份,一般有如下两种情况:祭司(祭天神、治病、驱鬼、祈福等)、巫师(拜龙和诸地神、打卦占卜、经火等巫术)。在2008年“5.12”大地震后,释比已所剩无几。 第三十四章 土司(六) 郎卡终于疲倦地睡了。格来软慵地躺着,发丝有一些散乱,脸上还有泪痕,像被揉碎的残花败柳,却有一种惊人的美,牵动人心弦和神经的,温暖又略带忧伤的美。也许她不经意流露的两分忧伤正是格送在她身上留下的影子,足以击中任何一个铁石心肠酷戾冷血的男人,无论他是显赫的还是粗鄙的,谁都抵挡不了这样的诱惑,郎卡的恐惧担忧极有道理。 他躺在她怀里,抵着她的棉布睡袍,微卷的鬃发下,孩子一样秀气的睡脸上,有一种自然缄默的高贵,一种冷淡的骄傲,甚至某种弱不禁风的神情,但其实,他是多么的年富力强,桀骜不驯,公正坚毅,被大家爱戴!格来心里满是骄傲和满足的甜蜜。 第二天,格来去后山,将一捧雪白的梨花放在格送的墓前,然后将昨晚郎卡说的所有话告诉给姐姐,她并不避忌说郎卡对自己的心意,因为她知道,姐姐也会愿意听。 勒乌围前山地势平缓,遍布大小的碉楼,山路主干道的西边是主人家的宅院,主楼在半山,土司夫妇和郎卡夫妇都住在主楼后面的碉楼里。主干道的东边小碉楼林立,所有土兵及其家眷住在那里面。而后山峭壁林立,直入云霄,是天然的屏障,外人不容易摸上宅子来。 土司家的墓园就在西侧的大山石脚下,格送也只有一个小土堆,郎卡不肯让她火化,他说:火化了就灰飞烟灭了,所以她是土葬。墓前立着一块矮矮的石碑,上面是郎卡亲手刻的:爱妻格送之墓。很短的几个字,但每次格来来的时候,她一看这几个字,立刻就会悲伤地流泪。格送的墓后面,葬着她三个夭折的男孩子。 格来知道,郎卡再也没来过,她明白,他不能来,她都如此,何况郎卡。而勒乌围也从未在格送的生日和忌日举行任何仪式,就像淡忘了一样。 可今天,格来没有流泪。最后,她说:姐姐,昨天是郎卡的生日,他终于解开了心结。十年了,我一直觉得他不快乐,我知道是因为姐姐,没想到还因为我,他误会我了,我并没有任何不高兴,他本来喜欢的就是姐姐,而且他对姐姐那么深情,就足以让我愿意照顾他一辈子。但我一直听他说,我想,他说完了,哭完了,就会快乐了。除了那年你走的时候,这还是我第二次见他流泪,你知道他是多么心狠心硬的人。 说着笑起来,然后继续道:那时候,阿帕瞒着你,让他成亲前先看看我,就是因为觉得他不能被强迫吧,怕我们姐妹有麻烦。其实,阿帕想错他了,姐姐也了解他,对吗?你走后,阿帕还和我说,他要郎卡也娶我,是因为我生得太漂亮了,只是那时候我年纪还小,怪不得阿帕阿妈不怎么准我出门,却谎称是释比(音:rebbi)的告诫,说我出门会走丢。阿帕说我只有嫁入金川土司家,他才能放心。今天早上走的时候,郎卡也说,我这么漂亮的,不嫁给他会很麻烦,说他娶我时就是这么想的,结果巴旺的人竟然还敢打坏主意!姐姐,你当时赞成我嫁给他,其实也是这个想法,对吗?姐姐,我怎么会介意呢?你对我那么好的。你,郎卡,和我,我们永远是三个人在一起,你和我们同在,你也从来没有介意过我成了他的妻子。 回来后,格来将郎卡说的话都告诉给了璎珞。璎珞也听得流下了热泪,并为她十分的高兴!格来温柔地一笑,道:其实我一直感到很幸福,从小时候开始,阿帕阿妈哥哥姐姐,郎卡,公公婆婆,对我都很好。我还有这么多可爱的孩子,我比姐姐幸福太多了!我只是觉得郎卡不开心,因为我代替不了姐姐,但那也没有办法。璎珞叹息道:因为你是一个天生就知足的人,天生就会为别人考虑,所以你是有福气的,天神当然会让这样的人一直平安幸福的。格来微笑道:谢谢夫人!璎珞点点头,忽然觉得以前傅恒老说她心思太多不好,是有道理的。 后来,璎珞写了一首诗给格来,说是给他们三个人,那诗是: 因为心中热烈的爱慕 问伊是否愿作我的亲密伴侣 伊说:“若非死别, 绝不生离” 格来很喜欢这诗,说璎珞写得真好。璎珞笑起来,将自己带来的藏诗册子给格来看,说是容妃给的,这诗就是这册子里的,不是她写的,是第六世达d赖l喇嘛仓央嘉措写的。她写下的是汉语,翻译翻成了藏语告诉格来,但这诗册里有藏语和汉语。格来十分喜欢,立刻找了文书来誊抄了一本。 郎卡生日后,璎珞便告诉傅恒自己怀孕了,叶天士也确诊了。傅恒十分惊奇,他和她到金川后的亲热才没几天吧。璎珞笑起来,道:不是被绑架回来后,原来孩子早就有了,去观音庙那天,我就知道了,因为我一直没来月事,从来没有这么久过,所以回来我就找叶大夫瞧了。怪不得来了这里我就老觉得困,开始我还以为是赶路和水土不服的缘故。 璎珞虽然一直在补益气血,身体已好了,但她的月事不准始终没有改善,叶大夫说有的人就是这样,看来并不是身体弱的缘故,不会影响怀孕。傅恒还是觉得难以置信。璎珞又笑道:其实到这里以前我都在喝药,我是觉得要先适应一下高原,怕对孩子不好,叶大夫说,成药对我看来确实不管用,说孩子没事,不用担心。说着脸红了,想起叶天士当时惊奇的眼神和他那嘿嘿一笑。 傅恒也很惊异,笑着将她拉过来,抱在自己怀里,低声道:你那时说要孩子怀在金川,所以我想到勒乌围安定后再……路上哪天我都记不得了,你还说不容易了……璎珞笑吟吟地道:只有一次,但我也不记得是哪天,我见爱莎那样,所以就担心了。没想到,我和她竟然是差不多时间。傅恒又一阵后怕,原来璎珞被绑时也怀孕了!而这次比当年正觉寺那个遇刺还可怕的多危险的多!只是当时不知道。璎珞觉得他又颤抖起来,忙安慰道:别再胡思乱想,我教珍珠烧了热水,烧好了,我们去洗浴。 这日午后,璎珞沐浴完,穿着袍裙,坐在碉房第三层,正对着外面满是阳光的露台,想着腹中这个新怀有的孩子,浑身暖洋洋的,渐渐朦胧起来。傅恒从浴房里出来,看了看她,手抚在她脖子后面,她立刻醒了,微笑地看着傅恒。傅恒走到前面来,俯身亲吻她,她捧着他的脸,嘴唇也在他颊上辗转,硫磺皂的清香让她心里十分舒爽……他蹲下,揭开她的袍裙下摆……她轻柔地喘息…… 璎珞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炕上,身上盖着被子,珍珠坐在一旁,而傅恒不在屋里,才明白,刚才自己睡着了,做了一个梦。应该是傅恒洗浴出来,将自己抱上的炕,盖好的被子。珍珠见她醒了,立刻笑道:主子,我说这定是少爷。璎珞也笑起来,道:为什么?珍珠道:那天在观音庙,我为主子祈愿的。璎珞惊奇地看着她,珍珠道:主子一直没来月事,我知道。璎珞叹息了一声,道:珍珠,你对我太好了。珍珠道:主子和大人的事,就是珍珠的事。 璎珞看着她微微一笑,用手摸了摸颈子里那条傅恒当年送的玫瑰金链,出门不用抱孩子,她便将它戴着。心想:希望土基钦波真的像格来说的那么灵验吧。 四月中,吴德雅带海安去密云郊外和亲王府的墓园瞧了瞧。吴德雅第一次来是七、八年前,这是第二次来,海安是第一次来。这次吴德雅请旨了皇后,皇后吩咐了密云行宫的人,她俩便住在行宫里,由行宫的侍卫送往。 这地方是皇帝选的,背靠灵山侧依凤山,面朝文河,景致极佳。因为弘昼常随皇帝来密云狩猎,喜欢密云的山水。下了车,进了园门,见地方很大,但现在自然全是荒草,还开着不知名的野花,在阳光里颇为静谧。两人沿大路走了一阵,吴德雅拐进了一条土路,走到尽头,停在一个石亭子前面,海安见亭子里有一个高高的石垒坟墓,前面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魏氏之墓”。她于是问道:这就是那位死后追封的格格?吴德雅点点头。海安于是又问:她生得好看不?吴德雅笑道:我也没见过,但我想比你好看些。 原来,海安确实十分能干得体,却生得一般,顶多算秀气,说不上漂亮,比吴德雅和弘昼原来的两个妾室差远了,这也是吴德雅当年要她陪嫁的一个考量,吴德雅身边的银红也不漂亮。所以之前多年,弘昼都没有起收她之心,却因为三年前的那一夜,又因为性子好,如今她成了弘昼最宠爱的侧福晋,吴德雅和海安自己都没想到。 听弘昼的亲随说,如今王爷在外面连逢场作戏都没有了,吴德雅自是高兴,但又觉得奇怪,见海安素日在家众面前很有侧福晋的样子,有一次问海安,海安便道:福晋,奴婢是什么身份,和您可不一样,怎能不依着王爷?而且奴婢不会有孩子,王爷没顾忌,您都明白。吴德雅便笑:原来啊,就得这么治弘昼!没想到被你这个丫头误打误撞!海安也笑:福晋放不下身份而已。 吴德雅后来也问过弘昼,弘昼只说:她耐看。吴德雅便揶揄道:还听话吧?弘昼只笑而不语。弘昼也会去另两个妾屋里,但每次他从海安屋里出来时,都特别的容光焕发,倜傥风流,且浑身上下被收拾得一丝不乱,恰到好处,海安又素有人缘,所以王府里上下都心服口服。且海安对她一直毕恭毕敬,和在她身边做丫鬟时一个样儿,吴德雅很高兴,心喜她击垮那两人的计划果然奏效,她怎么也忘不了弘昼纳了海安那天,章佳氏那个幸灾乐祸的表情,现在她可是有苦说不出了吧。 因主仆两个好,所以海安听了这调侃的话,并不着恼,只笑道:您说她原是宫女,却入了王爷家的园寝,也算是死后哀荣了。 吴德雅叹了口气,不言语,她虽然不知道墓中这个女子究竟是谁,但知道她的死因,弘昼自是不谈,是婆婆裕太妃还在世的时候告诉她的。此时,守园人进来,见两位主子站在墓前,便一瘸一拐地走上来,将手里的一捧淡红色的杜鹃放在墓前。吴德雅诧异地问道:老温,你怎么会给她送花?是王爷吩咐的么?老温回头微笑道:回福晋,王爷从来没来过,这是墓里这位格格的妹子拿银子拜托我的。 吴德雅问道:妹子?老温站起身来,道:嗯,三年前,她表妹从外地寻来这里,说是进京寻亲,才知道表姐已死,埋在这里,那天她带了淡红色的杜鹃花来祭拜,恳求我让她进来,我看她心诚又很可怜,于是放她进来,告诉她怎么走。后来,她出去的时候,给了我三十两的银票,说是她就这些盘缠,全拿出来了,请我常年给她姐姐供花。 吴德雅点点头。老温又道:那位妹子也很奇怪,她说只要春天开的淡红色杜鹃,因为淡红色的杜鹃是她姐姐最爱的花。看给这么多银子,我问那杜鹃谢了是不是上别的花?她说不要。然后她又说了两句话。 海安好奇地问道:什么话?老温道:唉,侧福晋,我这记性,似乎是说哀鸣,又说什么啼血,我也不明白。吴德雅道:‘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她是心伤姐姐的死。老温忙道:啊,对对对,福晋说的对,她一直流泪,伤心得很。一阵风吹来,海安看着冰冷的石头墓碑和那束淡红色的杜鹃花,似乎真是被血染红的一般,心里起了好大一股凉意。 只听吴德雅问老温道:她妹妹从哪里来?她还说了什么?后来你又见过她吗?老温摇了摇头,道:她没说,也没说过什么别的话,看着就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妇人,穿着白布衣服,披着黑斗篷,那银票我也还记得,就是密云城一个银号里的,她后来再没来过……哦,对,我想起来了,那天我看她好像怀孕了,却不知怎么会一个人奔波上京来的,去京城又扑了个空,真是挺可怜……后来,我便在屋子外面种了这种杜鹃,免得每年去城里跑…… 在回密云的马车上,海安见吴德雅闭着眼睛,便将毯子盖在她身上,然后低声问道:福晋,您在为那俩姐妹伤心?您嘱咐老温,是想见见那位妹妹?吴德雅还是闭着眼睛,道:人死不能复生,我是怕王爷有麻烦,如果她再来,我们必须问清楚来历。海安心里悚然一惊。 吴德雅忽然一笑,又道:瞧我,就是多虑了,一个宫女的家人,能有什么能耐。这事儿你别和王爷说,免得他不高兴,这几日他又歇在家里,叫他痛快痛快。你给我捶捶腿,今儿走乏了。说着打了一个哈欠,略侧了侧身。海安才明白了一些,想起弘昼的荒唐脾气和那束淡红色的杜鹃,不禁甩甩头,忙答应了,起身跪着,给她捶腿。 弘昼称病未去军机,这是常有的事,但他自然也没歇着,照例叫了永瑺来和亲王府打鸟,王府院子那么大,房屋几百间,还有占地广阔的花园,外面根本听不见。 ※※※※※※※※※※※※※※※※※※※※ - 【弘昼的墓地】在北京密云,位置来历如文中所示,乃乾隆所选。整个陵园面积极大,横竖成行的松柏掩映着神桥、驮龙碑、东西朝房、宫门、享殿等地面建筑,屋顶均覆盖琉璃瓦,十分奢华。弘昼入葬后乾隆曾派看坟户看守,且由于密云彼时有火器营驻扎,故而无人敢侵扰墓地,弘昼墓保存的十分完好。后经山洪和盗墓,发现汉白玉石块修葺的地宫里埋葬着弘昼及他的妻妾。 - 【吉祥八宝】 - 宝伞:梵语称“chattra”,藏语音“rinchen dug”,象征佛陀教诲的权威。古印度时,贵族、皇室成员出行时,以伞蔽阳,后演化为仪仗器具,寓意为至上权威。佛教以伞象征遮蔽魔障,守护佛法。藏传佛教亦认为,宝伞象征着佛陀教诲的权威。 - 宝鱼:梵语称“survana matsya”,藏语音“sergyi nya”,象征自在与解脱,也象征慧眼。金鱼,鱼行水中,畅通无碍。佛教以其喻示超越世间、自由豁达得解脱的修行者。藏传佛教中,常以雌雄一对金鱼象征解脱的境地,又象征着复苏、永生、再生等意。 - 宝瓶:梵语称“kalasha”,藏语音“terchen-pahi bumpa”,象征阿弥陀佛也象征灵魂永生。宝瓶藏传佛教寺院中的瓶内装净水(甘露)和宝石,瓶中插有孔雀翎或如意树。即象征着吉祥、清净和财运,又象征着俱宝无漏、福智圆满、永生不死。 - 白海螺:梵语称“shankha”,藏语音“dungkar yakhyil”,象征佛法音闻四方。白海螺,佛经载,释迦牟尼说法时声震四方,如海螺之音。故今法会之际常吹鸣海螺。在西藏,以右旋白海螺最受尊崇,被视为名声远扬三千世界之象征,也即象征着达摩回荡不息的声音。 - 吉祥结:梵语称“shrivatsa”,藏语音“palgyi behu”,象征着代表有关宇宙的所有理论和哲学的《梵网经》,它象征着,如果跟随佛陀枣达摩之网,就能从生存的海洋中打捞起智慧珍珠和觉悟宝珠。吉祥结吉祥结较为原初的意义象征爱情和献身。按佛教的解释,吉祥结还象征着如若跟随佛陀,就有能力从生存的海洋中打捞起智慧珍珠和觉悟珍宝。 - 胜利幢:梵语称“dhvaja”,藏语音“choggi gyaltshan”,象征着修成正果的胜利。胜利幢,为古印度时的一种军旗。佛教用幢寓意烦恼孽根得以解脱,觉悟得正果。藏传更用其比喻十一种烦恼对治力,即戒、定、慧、解脱、大悲、空无相无愿、方便、无我、悟缘起、离偏见、受佛之加持得自心自情清净。 - 金法|轮:梵语称“chakra”,藏语音“sergyi khorlo”,象征佛陀教义的传播。金轮,古印度时,轮是一种杀伤力强大的武器。后为佛教借用,象征佛法象轮子一样旋转不停,永不停息。 - 莲花:梵语称“padma”,藏语音“padma zangpo”,象征出污泥不染的品质及修成正果。莲花出污泥而不染,至清至纯。藏传佛教认为莲花象征着最终的目标,即修成正果。 - “佛家八宝”亦称“吉祥八宝”或“八吉祥“或“八瑞相”等,即“轮螺伞盖花罐鱼长”,有一定的寓意,排列顺序为-法|轮、宝伞、金鱼(双鱼)、宝瓶(贯)、莲花、法螺、盘长、白盖。-象征大法圆转,万世不息;宝伞象征张弛自如,曲覆众生;金鱼(双鱼)象征坚固活泼;宝瓶(贯)象征福智圆满,具空无漏;莲花象征出世超凡,无所污染;法螺象征有菩萨意,妙音吉祥;盘长象征回环贯彻,一切通明;白盖象征遍覆三千,净一切业。 第三十五章 宫怨(一) 埋在亭中石墓里的只是一个盛放骨灰的小罐子,魏氏自然便是璎珞的胞姐璎宁。当年,魏璎宁在御花园被弘昼奸|污,再被裕太妃派人勒死,入不了魏家祖坟。后来璎珞为报仇,入宫做了宫女,便将姐姐的骨灰带进了宫,才遇见了富察姐弟。后来傅恒说动弘昼认了这亲,纳其为妾,保全了魏璎宁的名节,由父亲魏清泰主理,将骨灰送入了弘昼的家坟,修建了石亭石墓和石碑。当年璎珞觉得傅恒是为了息事宁人,对傅恒十分生气。傅恒说自己是为了保护她,因为弘昼的特殊身份,璎珞作为一个小小的宫女,报仇很难,怕她又搭上自己的性命。 这么多年过去了,二人历经曲折,已成了夫妇。乾隆二十一年春,璎珞正式嫁入富察家便提出要来祭拜姐姐,那时她正怀着福隆安,所以傅恒待到春暖花开她身子舒适后,自己送她来的。密云驻扎着火器营,傅恒趁来此公干,无需请假,亦可掩人耳目。璎珞带来的花是在密云花市上买的,只是她作了乔装又穿着孝服。 此处甚是荒凉,离密云县城有五十里地,因裕太妃耿氏埋在河北易县太平峪的泰陵妃园寝里,弘昼一家几乎不来这里,只有年过五旬,腿脚不便的鳏夫老温带着两个佣人住在园门外的一所小院里守着园子。当时马车停在二里地外,傅恒隐身在园门之外的密林里看着璎珞进去的,见她出来后又去山路的尽头接她。老温当然不知道,而璎珞当时给了老温六十两,其中三十两是给他的,所以他没说。 按计划,荣王府除了郑英和三位嬷嬷,太监和婢女也全部换了新人。永琪三月间便请求皇帝让他继续办户部的差,皇帝很高兴,说他勤勉,即刻允了,所以他同时领着户部和兵部的差。因此他十分忙碌,自四月起,便住在衙门里不回来,有时宿在户部,有时宿在兵部,但他隔几日便会进宫去看看胡嘉佳。大小官员见他贵为皇子,却毫不在意衙门里简陋的住宿条件,都十分感佩。皇帝并不干涉,只叫多罗一定要保证五阿哥的安全。 赫朱见他不回府,心里半喜半忧,喜的是他也不和依博尔一起,忧的是,自己和他也无法在一起了。胡嘉佳住在宫里,既看不见也不用照料,知道永琪常去探望胡嘉佳,是因她有孩子的缘故,心里更加惆怅。而依博尔似乎毫不在意,常常出门,她也不知她都去干什么,连潘嬷嬷也不跟着去。内务府按照容妃的吩咐,给赫朱寻了一只雪白的波斯猫,她取名吉宝,便常与猫为伴。依博尔出门,有一半时间是去玉京园陪伴海氏,还有一半时间是去衙门里看永琪,常常和永琪在衙门里午饭和弈棋,所以海氏现在很了解永琪的日常情况。 倏忽间将及五月,这日下午,永琪正在户部忙碌,宫里送来急报,说是胡格格难产,叫永琪赶紧入宫。胡存柱听了此事,拿着卷宗的手抖起来,额上立刻沁出冷汗来。永琪也大吃一惊,怎得胡嘉佳发动了,宫里没有一早派人来告诉他,忙对胡存柱道:您放心,不会有事,永琪现在就去! 待他带着郑英匆匆进了永寿宫,只见外屋里有容妃,还有赫朱和依博尔,里间却无声音。人人脸色焦虑,见他匆匆进来,三个女人都站了起来,太监和宫女立刻跪了一地,郑英也忙跪了。容妃将他拉到一边,他急道:容母妃,怎么不一早通知儿子! 容妃低声道:日子是对的,第一胎时间很长,昨天午后就发动了,你来等着也是无益,按规矩,你也不能来。你庆母妃昨儿守了一夜,现在歇息去了,我是一早来的,今早上才通知的你府里,她们才来的。永琪问道:现在怎么样了?容妃道:接生姥姥出来说,有点儿不顺,我才叫人去给你报信的,但你不要着急,太医们刚进去了。永琪点点头。 没一会儿,张院判出来,跪下对容妃说:娘娘,格格的情况不好,孩子的头还没出来,但她已没劲了,微臣恐怕……容妃还未说话,永琪大声道:保大人!依博尔正站在永琪身边,也道:保姐姐!容妃心里一惊,但她已多次经历过生产,便镇定地对刘太医道:那你看,能做些什么?刘太医道:之前微臣进去时,格格还没昏迷,说一定保孩子。永琪大声道:不!保大人! 容妃问道:真地只能保一个?张院判汗水涔涔而下,道:这个微臣也不好说,假如格格还有力气,也许都会没事……依博尔见永琪面色苍白,身子颤抖,忙握住他的手,对容妃道:容母妃,依博尔觉得让阿哥进去,让他去鼓励姐姐陪着姐姐,一定会有用!容妃略一沉吟,赫朱也道:容母妃,叫阿哥和小格格一起进去吧!有个照应,这样您也不用担心阿哥。我在这里陪着您。 容妃看着张院判。张院判有点儿迟疑,她于是对两个孩子道:去吧,不要着急,镇定些,没事!真主会保佑的!又对张院判道:是本宫叫他们进去的,有事本宫担着,进去了,你就听阿哥的。张院判忙道:是,微臣明白! 待两人随张院判进了产房,只见那边一盆盆的血水在往另外一边端,两人都感到一阵眩晕,依博尔紧紧握住永琪的手。两个接生姥姥已经吓的面无人色,呆坐在床上。地上跪着五六个太医并曹嬷嬷。永琪挣脱了依博尔,立刻穿过众人,到床头去看胡嘉佳。依博尔一怔,随即心道:这种时候,自己胡思乱想些什么。也快步跟了过去。 一天一夜过去了,胡嘉佳已没有力气,气色惨白,阖着眼睛,似乎再无知觉。永琪紧紧地握住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手,俯下身去,痛叫道:嘉佳!嘉佳!是我,我是永琪!我是永琪!依博尔给他端了一张凳子,他才坐下。 胡嘉佳好容易睁开眼睛来,见是他,勉力想笑,永琪忙道:你不会有事!胡嘉佳以微弱的声音道:孩子,保孩子……永琪道:你不要放弃,我陪着你,你不要放弃,好不好!说着眼泪夺眶而出,胡嘉佳立刻道:阿哥,不要哭…… 两个接生姥姥见胡嘉佳苏醒过来,立刻大喊道:格格,再使劲!使劲!使劲啊! 胡嘉佳紧紧握住永琪的手,永琪两只手一起握着她,这双温暖的手给了她很大的力量,她再聚拢全身力气……依博尔泪流满面,站在永琪身后,将双手放在他肩上,心里默念:不会的,不会的,姐姐不会像忻妃娘娘那样,不会…… 又过了一会儿,孩子的头终于出来了。满屋子的人都惊喜万分,接生姥姥高兴之极,大叫胡嘉佳继续使劲。永琪破涕为笑,对她道:快了!快了!你不会有事!我从户部来的时候,你父亲也知道了!你一定不能放弃!不要让你爹娘担心!胡嘉佳也激动地流下泪来,两人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赫朱见二人进去后,容妃又开始祈祷,也继续祈祷。只是容妃是把左手放在心口,向真主祈祷,而她是双手合十,向菩萨祈祷。吴英跪在后面,不停地用袖子擦汗。后来听见里面有了动静,人人都欣喜之极。又过了一阵,终于听见婴儿的啼哭声,婆媳两人都站起来,往门边走去。门开了,一个太医出来报讯,说是生了女孩儿,容妃忙问:格格怎么样了?太医道:失血较多,脉搏有点儿弱,但人还是清醒的。二人大松了口气,这才对望一眼,高兴起来。 接生姥姥请五阿哥出去,怕产房里的血腥之气冲撞了阿哥,但永琪执意不走,头也不抬,道:你们整理吧,我就守着格格,如果皇阿奶和皇阿玛怪罪,就说是我的意思,一切有我。胡嘉佳奄奄一息,已说不出话来,永琪对她微笑道:谢谢!她再也支撑不住,终于阖上了眼睛,还握着永琪的手。永琪也吁了口气,将头靠在站在后面的依博尔身上,闭上眼睛,依博尔轻轻摸他的头,道:没事了,阿哥,没事,没事…… 太医出去了四个,只张院判和刘太医留着观察。依博尔抱着洗干净的小婴儿,走到永琪身边,给他看,永琪这才看女儿,只见她白白嫩嫩,闭着眼睛,小模样甚是娇美。依博尔脸上满是汗和泪,顾不得擦,欢喜地道:刚才称了,七斤半!姐姐真是辛苦了!永琪便叫人去胡家报讯,说母女平安,叫胡氏夫妇放心。 之后,永琪一直待在永寿宫里。开始他坐在床头,一直握着胡嘉佳的手,直到晚饭时间。他匆匆吃了晚饭,又回来守着。值守换了孙太医,对他道:五阿哥,待格格醒了就可以进汤药,希望她能早点儿醒来,过了今晚如无事,应该就无碍了。这些天太医院会继续派人在这里值守。永琪点点头,坐回床边,握住她的手。孙太医默默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了郑英和曹嬷嬷。 永琪握着胡嘉佳的手,轻声道:之前都是我的错,对不起。等你好起来,我常常陪你好不好?他声音十分温柔,郑英和曹嬷嬷对望一眼,心里均想:原来阿哥很喜欢胡格格啊!永琪继续说道:你快点儿醒来,好不好?你要喝药,才能好起来。你现在这样,我很害怕。曹嬷嬷流下泪来,心里感到十分安慰,两年前,自己对格格说过,阿哥慢慢就会亲近格格…… 胡嘉佳已经昏迷了两个时辰,似乎听见了这话,眼角也沁出泪来,过了一会儿,果然睁开了眼睛。永琪大喜,忙叫郑英出去吩咐太医上汤药。永琪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道:你感觉怎样?胡嘉佳勉力微笑了一下,孙太医带着太监端药进来了。永琪要曹嬷嬷扶胡嘉佳坐起来,然后自己给她一勺一勺地吹药喂药。胡嘉佳边喝边流下泪来,没有力气说话。永琪却一直对她微笑。喂了药,孙太医又上来把脉,说还好,教五阿哥放心。 太医走后,永琪又握住胡嘉佳的手,胡嘉佳眼中十分欢喜。永琪道:睡吧,晚上我就睡在外面,若不好,就叫我,孩子很好,乳娘给她喂过奶了,你放心。胡嘉佳点点头,闭上了眼睛,但还握着永琪的手。待胡嘉佳睡着了,永琪才将她的手拿开,给她盖好被子,叫曹嬷嬷去叫守月姥姥进来。自己去了外间。 这一夜,里屋陪床的有守月姥姥和曹嬷嬷两人,但永琪还是自己起来了两次,进去看胡嘉佳,见她安好,才放下心来。一觉醒来,只见依博尔坐在榻边,看着他微笑。他也笑道:什么时辰了,你又来了?依博尔道:过了亥时了,我和福晋一起进宫来的,她去了里面看姐姐。永琪点点头,坐起身来,依博尔道:你昨晚没睡好吧?听太医说,姐姐已进了汤药,还好。永琪道:嗯,我没事。依博尔在他耳边道:昨儿回去后,我已先去告诉额娘了,她可高兴了,叫姐姐好好养着。 洗漱中间,赫朱也出来了,说胡嘉佳还在睡。永琪对赫朱道:昨天谢谢你!赫朱道:阿哥怎么这样说,阿哥的孩子就是臣妾的孩子,胡格格没事,大家就放心了。正说着,容妃庆妃还有令妃一起来了,说昨天皇帝和太后得了消息,都很高兴,太后尤其高兴,说要重赏胡嘉佳,昨儿晚上就叫把孩子抱去看了,还赐了名字,叫哲哲,这是太|宗大福晋,孝庄文皇后的姑姑,孝端文皇后的名字。 众人听说,都赞叹这个名字。依博尔笑道:姐姐要是知道了得多高兴!那时她怕是女孩儿,太后和皇上会失望。庆妃道:平安就好!永琪道:庆母妃,昨天您为永琪辛苦了!庆妃摇头逊谢。彩云拿出自己做的小衣服一套,叫永琪别嫌弃。永琪郑重接过,道:多谢彩云姑姑。少时,皇后那拉氏的赏赐也送到了永寿宫。三人又进去看胡佳嘉,魏湄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眼里泪光点点。胡嘉佳微笑道:我没事,多谢三位母妃。 因爱莎和璎珞都不方便,西行的人进程慢了下来。这日到了青海最美的默勒草原。 放眼望去,清澈流急的大通河水欢快东去,沿河的草地上毡房座座。柔缓起伏的山坡绿草覆盖,像铺了一层密实的绒毯,牧民雪白的帐篷星星点点点缀其间,成群的羊儿悠闲地吃草,高原牧场壮阔雄浑的景色真是太美了!黄绿相间的田地,苍翠巍峨的远山,连绵葱郁的草场,蜿蜒闪烁的溪流,还有那笨拙迟缓的牦牛,自得其乐的牧人,变幻莫测的天气,曲折蜿蜒的道路。众人都觉得吐故纳新颜,和自然无比的接近,十分的心旷神怡! 一路之上,叶天士和助手都在讨论入藏以后的各种查访和心得,叶天士发现普达娃精通医理,爱莎才告诉众人,普达娃就是一个很好的医生,他不仅有家学渊源,而且师父医术高明,自不提他的师父就是他的生父,潜心药理和医术是因为他的生母。多年以来,很多人慕名上楚布寺求医,两代法王都不仅收治信众,还收治异教徒。前一阵,自己的眩晕止了,就是他给自己按摩的穴位,当时告诉了阿妈。 众人都感到惊奇,傅恒想起在金川他迷倒平措的马配的药来,立竿见影,毫无声息,连他常在军中熟悉马性都从未见过如此的出神入化,明白了一切,他本以为那只是因为普达娃知道西藏的秘方。普达娃只道:藏医及不上中原的医术,很多病无法医治,只能靠巫医和土方,中原医术博大精深,叶大夫才是真正的名医。 第三十五章 宫怨(二) 璎珞已知普达娃的身世,想起那时在长春|药房救治多罗的事,更明白了为什么爱莎之前一定要瞒着普达娃她早已停药,而且爱莎为什么会到药房来做事,她本来语言不通,又不喜拘束,更十分富有,但来药店里默默地干着简单的活,其实是他二人都要帮助大众。见他夫妇都如此低调,心里更加敬服,果然不愧曾为佛门的高僧和圣母。 忽然想起长春|药房正堂上供着的药王如来像。药王如来就是药佛师,全称药师琉璃光如来。据佛经所示,他是东方琉璃国土上的教主。相传他在成佛时曾发下十二誓愿,愿除一切众生病苦,治无名痼疾,令一切众生身心安乐。由于药师佛能医治百病,解除各种顽疾苦痛,消灾延寿,因此历史上社会各阶层对药师如来的信仰很盛。 长春|药房那帧画像是富察府藏有的五代时期的古物,本为容音所钟爱。上面的药师佛,结跏趺坐于莲花宝座上,内着绿地红色团花僧祇支,外披红色田相袈裟。左手持药钵,右手执两股六环杖头锡杖。背后有身光、头光。背景的团花用淡红、紫红、黑色、绿色等色彩层层晕染勾勒。让人一看便觉静悯慈悲。 药房堂上还供着神农氏的青釉瓷像。神农氏为『三皇』之『地皇』,遍尝百草,解毒济世,为中华农业与医药之神。神农氏又被尊为医药之祖,曾亲自用口品尝百草,发明药物及教人治病。后世传说神农氏玲珑玉体,能见其肺肝五脏,因而能化解百毒,又传说他因尝断肠草,不能解其毒而死。 很多药房里都供奉着神农氏,但长春|药房里的这一尊是傅恒在龙泉窑定制的。龙泉窑位于浙江龙泉,以烧造青瓷闻名于世,兴起于五代,至明代中叶衰落,现在皇帝拨款做了一些扶持。自古瓷器重青品,南宋时龙泉窑烧制的青瓷久负盛名。釉色以粉青和梅子青为主,釉质丰厚且温润如玉,它的烧制工艺是当时青瓷烧制技艺的巅峰。龙泉窑的釉色一直被人追慕,以梅子青与粉青之柔和为世人所珍爱,这种青色源自自然,似冰类玉,触感莹润,容音在世时亦喜欢。 药房里那尊青瓷高九寸,神农氏端坐小憩状,宽额高鼻,面庞圆润,双目半睁,抬头仰望前方,身着宽衣,衣褶流畅,躯干肌肉感清晰强健,右手微抬赭鞭,左手提一药篮,双足赤|裸,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丝毫不见呆板之态,充满着民间世俗情调,给人以和蔼可亲之感。 叶大夫一看就和蔼可亲,体人疾苦,教人信赖,法王夫妇外表却冷肃,但他们都有一颗仁爱的心!还有法王的父亲前代法王……如果皇后姐姐地下有知,该多么的欣慰!想到这里,璎珞微微一笑。 叶天士大喜过望,之后便经常向普达娃请教藏医。在金川时,普达娃已将林芝粉的解药方子给了叶天士,有几味药是藏边特有的,当时郎卡专门找了一个当地的大夫带着叶天士和助手,去镇子上的医馆药铺寻访,叶天士实地看见了这些珍稀的药材,傅恒说将来从当地采购了运到京城长□□房。 但制备林芝粉解药的最后一步是用莲華嘉波的寒气封住混合的药粉十日,所以这药如果没有普达娃,是做不成的,正是因为白教前法王练成了莲華嘉波的第八层,才能做出林芝粉的解药,黄教前法王就是得了方子,也是无法制备这个解药的,因他没有修习莲華嘉波。而且中毒的人还需要莲華嘉波的内力推宫活血,才能完全肃清毒质,就和当日多罗一样。爱莎听讲后,更加觉得要生一个童男出来,攻克莲華嘉波第九层的罩门。普达娃教她不要多想。 一路向西北,与草原相接的祁连山依旧银装素裹,而草原上却碧波万顷,马、牛、羊群似宝石般点缀其中。这日黄昏,对面走来一队骆驼商队,里面有歌声飘出,听那歌竟然是汉语,唱道—— 美丽的草原我的家,风吹绿草遍地花 彩蝶纷飞百鸟儿唱,一弯碧水映晚霞 尊贵的客人啊,你停下歇歇脚! 这样的美景你不流连么? 这样的美景你不流连么? 绕过祁连山,便进入了回疆的大漠戈壁。天气已经十分暖和,旅途顺畅了不少,傅恒预计二十日后可到伊犁。 容妃收到了璎珞在金川给她写的信,她立刻去把信读给皇帝听了。皇帝微笑了一下,没说话。李玉知道,璎珞不便给皇帝写信,待容妃走后,宽慰皇帝,说纳兰夫人一直带着那花押。皇帝看着他,道:朕总觉得他们在金川不会那么太平,她只是不写。傅恒送回的折子也是报喜不报忧,说的都是金矿事务。李玉道:那您的意思,是找人问问?皇帝想了想,道:就叫刘统勋发信,去问四川总督开泰,问他金川最近有什么事没有,但不许声张。李玉道:是,奴才明白。 李玉走后不久,德胜来通报,说皇后在外面,请见皇帝。皇帝有点儿奇怪,但叫传。那拉氏进来,给皇帝请安后,皇帝看着她,温言道:皇后有什么事?那拉氏心里一酸,没事皇帝就不见自己?口中道:臣妾知道皇上喜欢吃五仁汤圆和江米年糕,最近由人推荐,承乾宫新进了一个厨子,这两样都做得好,江米年糕尤其做的好,您原来一直都说做的不满意,所以来请皇上抽空去臣妾那里尝尝。皇帝看着她,道:好,皇后什么时候方便?那拉氏道:臣妾都方便,明儿晚上?皇帝道:明儿晚上朕已安排了,中午吧。那拉氏忙道:是,臣妾到时恭迎皇上。 那拉氏走了后,李玉从外面进来复旨,说已告诉刘统勋了,叫他送八百里加急,皇帝点点头。德胜在一旁问道:皇上,江米年糕,那不是先皇后娘娘爱吃的吗?皇后娘娘怎么说是您?皇帝看着门外,道:她这么说,是不想朕拒绝。李玉在外面遇见了皇后,于是和德胜对望一眼,默默地退在一边。皇帝因心绪不好,已一个月未踏足承乾宫,那拉氏来过几次养心殿亲自送汤,回过要紧的宫务。忽然听皇帝道:今晚上翻令妃的牌子。李玉忙答应了。 九格格被赐名昭愉,这个时候早出了月子,所以魏湄也一早恢复了侍寝。她觉得自从自己生了九格格,皇帝和她更亲近了,今晚是这个月第四次翻她的牌子,她好不欣喜,立刻做好了准备。皇帝到储秀宫后,她便服侍他更衣,吃茶,下棋。然后一起用了晚膳,又抚琴,看画儿,还是看她临摹的《鹊华秋色图》。李玉在一旁看着,心里觉得,这全是因为皇帝惦念纳兰夫人。 躺到床上后,魏湄熄了灯,抱着皇帝,皇帝揽着她,魏湄见他并无亲热的兴致,便柔声说道:皇上,魏湄身体已好了,您看什么时候开始协理宫务,为您和太后分忧?皇帝唔了一声没言语。魏湄于是又道:五阿哥的女儿哲哲和昭愉长得有点儿像,皇上见过没有?皇帝道:见过,但不记得了。魏湄又问容妃如何,皇帝回答了两句,魏湄见他兴致不高,似乎神思不属,便不再言语。 睡到中夜,窗外下起大雨来,雨打着玻璃窗子,啪啪作响,惊醒了魏湄,她便起来去查看窗子。待她走回床边,刚要上床的时候,听见皇帝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她并没有听清,于是自上了床。皇帝侧了身,将她抱在怀里,她心里高兴起来,再无睡意。也不知过了多久,听见皇帝轻声道:璎珞。 她从来没听过这两个字,但知道应该是一个人名,却不知道是谁。困倦起来,正打算睡去,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觉得这定是以前那位令妃的名字!因为先皇后叫容音,而照纳兰夫人所说,皇帝还喜欢以前的令妃,自己的令字就是这么来的。而这宫里再没人提起以前那位令妃,所以她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也姓魏。她心里忽然感到一阵尴尬,虽然她早已明白,她是因为以前那位令妃才入的宫,但一直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她其实并不在意,那位令妃离世已经很久了。 她心里正不知作如是想,皇帝又说了两个字:沉壁。她呆呆地看着皇帝。 过了一会儿,她见皇帝鼻息沉沉,又睡熟了,便悄悄起来,披上衣服,去外面找李玉。李玉正在打盹儿,但门一开,他就惊醒了,见是魏湄,便道:令主子,您需要什么?魏湄道:我有事请教李总管。两人去更外间榻上坐了,魏湄便问之前那位令妃,问她是不是叫魏璎珞。李玉沉默不语。魏湄便说是皇帝刚才自己叫的这个名字。李玉看着她,道:娘娘,您不要问,也不要问皇上,奴才是为了您好。 魏湄道:为什么?李玉道:皇上的旧事,要少提,先皇后娘娘也要少提,您明白的。魏湄知道他在说自己初见皇帝那天,便道:但皇上自己似乎常提先皇后娘娘。李玉还是看着她,道:皇上提没事,您别提,别叫皇上伤心,您记着奴才的话吧。魏湄默默不语。李玉又道:令主子,皇上现在看重您,您就听皇上的话,不要多想。魏湄又问:容妃姐姐知道前头那位令妃的事吧?李玉道:这奴才不知道,依奴才看,往事都不要再提。您知道宫里不准提从前的令妃吧,皇上下过严旨。魏湄点了点头,道:谢谢李总管。 这一夜,魏湄再无法入睡。第二日中午,便接到皇帝圣旨,叫令妃自即日起,协助皇后管理六宫事务。她下午便去拜见了皇后。那拉氏心情很好,嘱咐了她几句,只说要她大事再来回自己,其他的只管吩咐敬事房总管孙方。她答应了。珍儿送她出去时,和她说皇上午膳才在这里用的,她明白了皇后方才的喜上眉梢,忙道:皇后娘娘贤良公允,管理六宫多年,皇上是很看重的,魏湄十分敬仰。珍儿一笑,道:令妃娘娘走好! 同一时间,李玉便将昨晚上魏湄问自己的话告诉给了容妃。容妃觉得很意外,但见他面带忧色,便笑着宽慰他,道:你别担心,没事儿。李玉道:娘娘,奴才知道,您和皇上好,您又自重身份,但皇上最近情绪不好,奴才们日子不好过,您就算帮奴才的忙,去陪陪皇上。容妃又一笑,道:他不是喜欢魏湄陪他?李玉听了这话,觉得容妃是生气了,便道:您不明白,他和令妃娘娘说不了什么。容妃又笑:那他还喜欢去那里? 李玉刚要回答,彩云进来道:娘娘,令妃娘娘说有事来请您示下。容妃于是看着李玉,道:你回去吧,我知道了,等我先见了她,便去瞧皇上。李玉见她答应了,十分高兴地去了。少时,魏湄进来,说自己如今开始协理宫务,诸事要和她商议。容妃看着她,道:妹妹自己拿主意吧,不必问我。魏湄道:这是皇上的意思。容妃只摇摇头,微笑道:妹妹也知道,我不得空儿。魏湄道:那姐姐再问问皇上吧,魏湄不敢擅专。 容妃道:妹妹,你去见了皇额娘吗?你还是多请她老人家示下,皇额娘的意思,皇上也要听的。魏湄见她似笑非笑,眼睛里有一股特别的神情,心里一动,容妃点了点头,道:妹妹去吧,办好皇上的事,别叫皇上失望。魏湄见她毫不芥蒂,心里感佩,道:容妃姐姐,昨儿夜里,皇上在梦里叫姐姐的名字。容妃抬起头来,看着魏湄一笑。魏湄不知怎的,冲口而出,道:他还叫了以前的令妃的名字。容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魏湄又问:她是叫魏璎珞,对吗? 容妃见她面带委屈,眼中隐有泪光,心生不忍,看来李玉说的对,自己必须要去管皇帝了,本来她只是觉得让皇帝自己清静,他要想纳兰夫人,便想好了,便道:妹妹,你不要胡思乱想,去见见皇额娘,可不要提这些,宫中旧事不让提。回头我再去看你。魏湄答应了,道了谢去了。彩云上来问道:娘娘,令妃怎么满脸委屈,这是怎么回事儿?容妃一笑,道:皇上这脾气,走,我们去瞧瞧。 皇帝在书房里批折子,忽然闻到一阵熟悉的幽香,心中一喜,抬起头来,将容妃抱住,见她穿一件绛色缂金水仙纹袷马褂,梳着麻花辫子,没有头饰,十分爽净,心里更是欢喜,问道:你怎么会来?李玉瞧着也十分高兴。容妃笑道:皇上,臣妾想让您再瞧瞧永琪的女儿,等她娘俩出了宫,就不容易见了呢。皇帝道:好。容妃于是看着彩云。彩云去外面宣了乳娘进来,然后将哲哲抱给了容妃,皇帝便看这女孩儿,想起昨晚魏湄说她长得像昭愉,便更仔细地瞧了瞧,确实觉得有点儿像,便和容妃说了。 容妃笑道:姑侄是一家人嘛。皇上,您多久没去给皇额娘请安了?也没见过昭华昭愉吧?皇帝道:几日吧,每次去的时候,朕都看看昭华昭愉的。容妃笑谑道:您果然是 第三十五章 宫怨(三) 容妃知道他是因为福隆安是璎珞的儿子,而姜姜还小,但也不说破,只笑嘻嘻地逗弄哲哲,最后教乳娘抱下去后,坐进皇帝怀里,圈住他的脖子,道:皇上,您也很久没陪沉壁了,我来了,您就不批折子了吧。皇帝问道:你想做什么?容妃在他耳边道:我就要您抱着我。皇帝笑起来,正要起身带她去后殿,德胜进来道:和亲王有事求见皇上。 皇帝刚要说宣,容妃道:不嘛,皇上,您先答应了臣妾的。皇帝道:他定是有正事儿。容妃道:那您抱我一会儿再来。皇帝沉吟起来,李玉在边上笑道:皇上,要不叫和亲王再过一个时辰再来?横竖他都在军机处,他今日出宫前您见了不就行了?皇帝还未答话,容妃已经起身,拽住他往后走去。他忙对李玉道:好,就这么办,你去告诉他!李玉笑起来,道:奴才遵旨! 德胜看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李玉走下来,用佛尘一撩他脑袋,道:你有眼力见儿不?!德胜道:那您的意思是,大臣要见皇上,不来回?李玉骂道:和你说不清。说着自去外面告诉弘昼。 经过穿堂,到了后殿坐间,两人上了榻,容妃便腻在皇帝怀里。皇帝抱着她,闻她的香气,把玩她的辫子,两人一起悄声说话,彩云抿嘴一笑,退了出去。在外面见到李玉来了,两人相视一笑,李玉自守在门外。容妃道:皇上,听说魏湄开始协理宫务了。皇帝嗯了一声。容妃道:臣妾不是早说过,您为什么还叫她来问我?皇帝道:还是问问吧。 容妃笑起来,道:我说呢,我叫她去问皇额娘了。皇帝又“嗯”了一声,没说话,开始解她的发辫。容妃娇声道:您明知道我要陪着您,哪有功夫管事儿,有魏湄,还有皇后娘娘,您放心吧。皇帝又“嗯”了一声,道:你不想管就不管。 容妃又道:魏湄说您昨晚在梦里叫沉壁。皇帝也觉意外,一愣,一边辫子已解开,便继续把玩她的头发,漫不经心地道:昨儿夜里,朕没和她……容妃笑起来,看着他,道:您是什么意思?皇帝道:最近朕老翻她的牌子,你不高兴。 容妃生起气来,不让他再玩自己的头发。皇帝大笑起来,将她拉到自己怀里,道:朕说中你的心事了吧?!所以你才来的。容妃嗔道:皇上!说着便去亲皇帝。两人亲了好一会儿,皇帝一只手留恋她柔嫩的脸蛋,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一只手开始解她的衣扣。容妃低声道:皇上,别这样。您去见和亲王吧,不然他要出宫了。 皇帝这才想起来,匆忙起身,下了榻,叫李玉进来给自己整理。李玉忙进来了,见皇帝的衣服有点儿扭扭歪歪,便给他整衣服。整好后,皇帝向外走去,走了几步,又转身,看着榻上的容妃,道:你哪里也不许去,就在这里等着朕,朕马上就回来!容妃笑起来,道:沉壁要去给皇额娘请安!皇帝怒道:不许去!说着抬脚匆匆去了。 李玉看着容妃,会心一笑,也去了。容妃慢慢下榻,边整理自己的衣服,扣回马褂上面两颗扣子。彩云进来,诧异地道:为什么皇上生气了?容妃笑起来,自解另一边发辫,却不回答。 弘昼见皇帝似乎不怎么高兴,不知是什么原因,便将事情回了皇帝。皇帝哼了一声,道:以后这样的事,不要再来回朕!回了一次不见,怎么还回一次?!说着,怒气冲冲地转后面去了。弘昼大为紧张,皇帝为何发了这么大的火。李玉也吃了一惊。见弘昼看他,便对弘昼道:王爷,依奴才看,您今天回的这事儿确实不是多么的当紧。皇上这一阵子心情都不好,您小心些。说着也匆匆跟着去了。 弘昼出了养心殿,心想:免甘肃赋税,怎么不是当紧的大事儿?甘肃受灾,这两年他都免的,但这么大的事儿难道不请示,由军机自做主张?不是他叫我过一个时辰再来的嘛!莫名其妙。哼,肯定还是去年黄教和年初白莲教那两件事,他心里不痛快,借机发作我!越想越生气,下了值,也不回家,自去酒馆里喝酒。酒过三巡,更加怒火中烧,觉得皇帝当着人,不给自己留一点儿面子,以前他可不是这样,再严厉的话都是关起门来说。 皇帝回了后殿,见容妃果然在弹琵琶对曲谱等着他,而且将头发全放了,肯定是不去见人了,心里怒气消散了一些。在榻另一边坐了。容妃于是放了琵琶,笑吟吟地走过来坐到他怀里,问道:您怎么生气了?是因为沉壁吗?皇帝道:因为弘昼。容妃闲闲地道:和亲王怎么了?她的头发披散在脑后,皇帝又开始玩她的卷发,一边说道:朕看见他就生气!容妃道:为什么?皇帝道:你不是叫朕查那流言?那是他教人散布的。容妃问道:他为什么这么做?皇帝道:想是因为他和傅恒不合。 容妃听了,生起气来,道:他和傅恒大人不合,但关臣妾什么事,为什么要拉上臣妾?皇上,您不说我也知道,他其实是一直不满您宠爱我。但这次,您一定要给我做主,不能就这样算了,虽然您不在乎,傅恒大人和纳兰夫人都不在乎,但这关系的是臣妾的名誉,如果就这么算了,臣妾以后在这宫里还怎么做人!说着,呜呜地哭起来。 皇帝气已消了大半,见容妃哭得伤心,便搂住她,道:别哭,别哭,朕自会做主,你放心。容妃又道:当年雅尔哈善就要构陷臣妾和傅恒大人,您忘了吗?臣妾真没想到,这么多年都没消停。臣妾就罢了,可您别忘了安儿,说臣妾和傅恒大人,您想想,这到底是意欲何为!安儿,他可是您和沉壁的儿子!说着又呜呜地哭起来。 皇帝听了这话,大吃一惊,更大怒,自己怎么一直没想到这一层。立刻叫上李玉来,说叫多罗来见自己。然后又好好地哄容妃,要她放心,也放心安儿,给她擦眼泪。少时,李玉来回,说多罗在外面候着了。容妃便要起身进寝室去,皇帝抱着她,不让她走,叫李玉去叫多罗进来。她便把头埋在皇帝怀里,不教人瞧见。多罗自不抬头看,皇帝便把事情说了。多罗吃了一惊,低着头道:皇上确定是和亲王?皇帝道:就是从他府里传出来的。多罗一时无语,见容妃这等情状,知道此事十分棘手,不知该说什么好。 多罗正思量间,只听皇帝道:你去传朕口谕,叫弘昼去禁此流言。只准说这一句话,其他的不说。多罗道:是,奴才遵旨。皇帝见他不走,便闲闲地道:朕知道,你是弘昼举荐入宫的,你的哥哥都在正白旗里当差,你还想说什么?多罗立刻跪下,道:奴才没什么说的,奴才以为万岁爷您还有吩咐。 皇帝看着他,慢慢地道:多罗,你为朕立过大功,朕想也没有薄待了你。多罗心里更加吃惊,皇帝这话说的十分重,忙叩头,道:奴才惶恐,奴才就是为皇上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绝无居功之心!奴才这就去传旨!说着,起身向外走去。皇帝道:等等,李玉,你和他一起去。 李玉忙答应了,和多罗一起出去了。一路之上,多罗沉默不语,李玉心里不好受,道:多罗大人,您别怪皇上,今儿皇上心情不好。多罗道:多谢李公公,看来皇上一并疑心多罗。李玉道:不会不会,您别多想。多罗摇摇头,道:若皇上没有疑我之意,为何要让您一起去传口谕,多罗明白。 李玉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道:多罗大人,奴才觉得皇上看重您,您可别糊涂了。多罗道:还请李总管明示。李玉道:奴才瞧着,皇上说那些话,又叫奴才一起去,是想将您先开脱了。皇上不避容主子和您说话,正是没将您当外人。多罗点点头,道:多谢李总管。 李玉和多罗走后,容妃才从皇帝怀里抬起头来,皇帝见她脸上清泪纵横,心里十分怜惜,看着她,容妃也看着他,皇帝见她眼神如怨如诉,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样一双眼睛,俯下头去,亲住了她…… 这个晚上,和福康安一起吃饭的时候,福康安见容妃双眼肿得如桃子一般,只和他说了两三句话,菜也不夹,只扒饭。便问皇帝是怎么回事。皇帝一笑,道:你皇额娘的事,有朕,安儿放心。福康安道:谁要是欺负皇额娘,安儿绝不会放过他! 皇帝忙道:没有的事,要有,朕也不会放过。说着给他夹菜,高高兴兴地看他吃了饭,叫乳娘好生服侍,送回永寿宫,福康安走的时候,还亲了亲容妃,然后在她耳边道:皇额娘,皇上要是欺负您,安儿也不会放过他!容妃才笑起来,道:别胡说。皇帝也听见了,面露尴尬,但也一笑。待众人走后,又把容妃抱在怀里,两人一起待在榻上。 他一会儿亲亲容妃的脸颊,问她有没有好些,容妃嗯一声,也回亲他的脸,再将头埋在他颈子下,继续怔怔不语。皇帝心里大痛,忽然想起,上一次容妃这个样子,是处置霍集占的时候,好几年以前……又亲亲她继续安慰……两人就这样抱着亲亲,周而复始,亲切稠密,十分缱绻,虽然容妃情绪低落,但皇帝竟觉得犹胜和她床第之欢。李玉十分不解,没想到自己请了容妃过来,皇帝心情更加不好了,一晚上捏着一把汗。 待容妃在華滋堂床上睡下后,皇帝出来坐间,李玉忙上来伺候,说自己和多罗去和亲王府时,是福晋代接的旨,说和亲王喝醉了实在起不来,请皇上宽囿,并请皇上放心,定将皇上吩咐的事儿办好,又说和亲王最近旧疾复发,未敢向皇上告假,她便托李玉请个恩典,让皇帝允许弘昼在家歇几天。皇帝哼了一声:旧疾复发。 但李玉看皇帝似乎挺高兴,心下忽然有点儿明白,小心翼翼地陪笑道:您今天可是把和亲王和多罗大人都震住了!奴才觉得,您是因为喜欢多罗大人吧?皇帝慢悠悠地喝了几口茶,道:好在把沉璧哄睡了,今天晚膳的时候,安儿问朕,朕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李玉忙笑道:那是,说福康安少爷的阿玛和他的皇额……他话还没说完,皇帝已重重地扔了茶碗,嚯地起身,一脚将他踹在地上,他忙跪着叩头,身子不停地发抖,带着哭腔道:奴才有罪,奴才有罪,万岁爷息怒,息怒!说着便抬起头来,自己左右开弓地掌嘴。皇帝道:滚下去!李玉忙起来矮身向外走。皇帝又道:回来!李玉忙不跌回来,跪在地上,低着头,瑟瑟发抖。 皇帝哼了一声,道:李玉,这个事儿,你给朕听好了,假如宫里有人在传,你就提脑袋来见朕!李玉又叩头如捣蒜:皇上,皇上,奴才一个人可不行,孙总管也不是都听奴才的,要不,您再吩咐下德保大人?皇上!奴才说的都是实情,绝不敢欺瞒万岁爷!皇帝沉吟道:你说的有理,你明儿就去传朕密旨,告诉他。滚起来吧! 李玉大松了一口气,道:是,奴才遵旨!站起来只觉得腰下疼,顾不得看,忙用袖子擦汗,不忘关心地问道:容妃娘娘没事吧?奴才瞧着,呦,那委屈伤心劲儿!可怜见的,也难怪万岁爷生气,这真的是和亲王府传出来的?皇帝道:哼,这事儿也是德保调查的,一事不烦二主,就他吧,叫他把这事儿给朕管到底。李玉忙躬身道:是,奴才明白,奴才遵旨! 吴德雅接圣旨后,心下狐疑,这种事儿怎么派弘昼来处理?而且这都多久了,怎么就突然在意了,还派多罗和李玉两个来,十分郑重其事。她看多罗的时候,多罗微微摇了摇头,她明白了,多罗曾想为弘昼说话,但无果。又给李玉封银子,说他难得来和亲王府一趟,李玉坚拒不受。 二人走后,她想了想,将章崔两个叫来问,那两个说,她们第一次听说这流言是几年前从王府的一个食客那里,王府里座客常满,那人是谁记不清了,但绝不是王府传的,吴德雅于是心里有数。第二日待弘昼酒醒后便问他。 弘昼哼了一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宠着傅恒,便栽给我!原来昨儿是这么回事儿!吴德雅道:既然皇上猜疑您,您就别再和食客饮宴。弘昼哼了一声,道:他无非是影射我在结党,理他呢!酒饭也不让吃了?!他自己也常来吃酒的!这是过河拆桥?傅恒听话,我可不怕他! 吴德雅见他满不在乎,便说已帮他向皇帝告了假,正好不去上朝,在家歇歇。其实她是怕弘昼和皇帝两人都在气头上,又要闹出什么事来,接着写信给皇后说了这件事。那拉氏回信说,这阵子皇上心情不好而已,没大事儿,教她放宽心,和亲王注意些就好了,既然身子不适,在家休息休息也好。她不得要领,便也丢开了。 第三十五章 宫怨(四) 这天晚上,皇帝一直抱着睡不安稳的容妃,自己几乎一夜未睡,心里却十分高兴。第二天,两人一起睡到快午时才起来,还叫关养心殿两日。李玉才高兴起来,觉得容妃娘娘果然厉害,从不落空,这一哭,真是哭的好,只不过从陪皇帝变成了皇帝陪她,反正是一样,让皇帝撂下公务好好歇两日。 昨天皇帝踹自己的那一脚,到现在右腰还隐隐作痛,早上去看过太医,说要多养一阵,又不免心惊肉跳。后来皇帝一直没问,但昨晚叫德胜替了他,并叫德胜去他屋里给他送药。德胜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只叫德胜不要问也不要多嘴,这几天在皇帝跟前儿务必小心。然后自己一早便爬起来当值。 两人一起午膳后,再一起沐浴,然后皇帝又在榻上抱着容妃,像昨天那样两人亲吻脸颊。容妃不上妆,散着头发,软在他怀里,穿一件淡粉色风景纹暗花圆领绫袍,领口镶细细一圈石青素缎边,大襟右衽平袖无扣,松松地挽住,半截手臂露在外面,皇帝从来没见她这等柔弱无依的模样,比几年前那回更甚,心里爱极。 这样的搂搂抱抱,幽香满怀,自然十分地挑动情|欲。到了晚上,两人还是这样,皇帝有点儿忍不住了,但见容妃楚楚可怜,眼睛红肿,于是只是亲她的唇。容妃便趁一次回亲他的时候,两手攀住他的脖子,低声道:皇上,您想沉璧不想?皇帝见她衣袖滑落,两截像白山茶花花瓣一样丰腴的手臂,在眼前明晃晃的,再也忍不住,紧紧地将她抱贴在胸前…… 去床上后,皇帝压抑不住情热,在容妃身上毫无顾忌肆虐辗转,容妃本情绪低落,又开始流泪,皇帝忙放开她。容妃便将他拉下来,道:臣妾喜欢这样,您不喜欢吗?皇帝笑起来,他和她确实还从未这般,容妃流泪又不回应,就好像怜惜一只受伤的白翎雀…… 皇帝看着她,见她戚着眉头,脸色苍白,他抱着她;她让他抱着,觉得心疼之极。他抚摩她,又温柔,又熟落,恨不能将她整个儿揉入自己体内,让她在他的力量中安泰!而几年前那回,她的憔悴悲伤也多么的楚楚动人,但那时候……那时候,他和她之间,远没有如今这样,亲密无间…… 那时候,他觉得嫉妒,其实他嫉妒什么呢?因为沉璧这么高傲的美女,竟然如此关心另一个男人?对,沉璧是很温柔,但她其实很高傲,他早就觉得,她并没有将他的后宫放在眼里。而且,那不是另一个男人,那原来是她的丈夫,又对她那么好,她当然关心他,为他难过,为他伤心落泪,但那就让他更嫉妒,他完全挑不出理来。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忽然明白了,原来他是真的喜欢沉璧…… 皇帝心里大畅,偿了夙愿般意犹未尽,又觉得自己有点儿可笑,这都是什么好胜心?却见容妃还在流泪,毫无生气地躺着,又吃一惊,拥着她道:是不是刚才……容妃摇摇头,亲了亲他的脸,要他给她擦汗,擦完汗,又要他给她涂药,他才笑起来,刮她的鼻子,道:你果然是朕的孩子! 涂药的时候,容妃幽幽地说道:沉璧知道,您不翻沉璧的牌子,是因为念着纳兰夫人。皇帝不说话。容妃又道:皇上,没关系,我爱您。皇帝心里十分激动,道:朕对她真的已不是……你不要误会。容妃娇笑起来,伸头凑近他耳畔,低语道:您又被沉壁骗了! 皇帝这才明白过来,一笑,道:你终于好了。容妃摸着他的脸,诚挚地道:沉璧都明白,但别人不明白。便把皇帝在梦中叫璎珞,被魏湄听见的话说了,说魏湄心里难过,告诉了自己,皇帝找个时间去安慰一下她。皇帝十分诧异,看着容妃,然后郑重地点点头。 容妃于是嫣然一笑,将皇帝手里的药盒拿走,放在一边,道:现在您只可以想沉璧,我们要把昨儿……补回来。说着便紧紧地亲住皇帝。皇帝笑起来,在她身上磨蹭……这才是沉璧,她吧,还是因为自己老去储秀宫不高兴,她其实在乎! 第二日,皇帝去上朝后,李玉将皇帝踹他的事儿告诉了容妃,说皇帝以前经常踹他,但这些年已不动脚,而且踹在腰上,还踹得这么重,那是从未有过的,生气地道:和亲王,奴才可是被他害惨了!您说他好好的,前儿个来回什么事儿,不仅多罗大人,连奴才也撞万岁爷枪口上了!亏得奴才素日在万岁爷面前尽为他说好话,让万岁爷别和他较真儿……福晋给奴才银子,奴才也没敢要。奴才也没说错什么啊,万岁爷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容妃早已从德胜那里知道了,知道李玉不明就里,福康安可是皇帝的儿子,皇帝自然恼怒之极,只温言安慰他,说皇帝自己也后悔了,只是拉不下面子,不然怎会教德胜给他送药。又问他伤势如何,再叫彩云称了三十两银子,拿去御膳房,连着一个月,炖补汤给李玉。李玉高兴地叩头道:还是娘娘疼奴才!容妃笑道:本宫是为皇上疼你呢!李玉忙道:是是,奴才又胡说八道,多谢娘娘提点!万岁爷对奴才没话说,没话说! 魏湄召李氏入宫见她。李氏上次才见了她不到一个月,明白她定是有什么事,即刻从圆明园过来。魏湄将那晚的情形和李氏说了,说自己其实早知道了,但皇帝真地叫原来那位令妃的名字,自己怎能不难过?又说知道那位令妃曾和太后待在圆明园三年,李氏定然见过她,便要李氏说说这位皇帝念念不忘的人。 李氏听完,笑起来,道:娘娘,老身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依老身看,您应该感谢之前那位,否则您怎会有今天?!您如今就快要统摄六宫了,她在的时候,可是及不上您,连皇上的孩子都没有,您怎么还和一个已不在的人计较?魏湄长叹了一口气,道:您知道,其实我想要的是什么。 李氏道:是,老身一直明白,娘娘是重情的人。可您看,如今皇上宠爱的容妃,她和之前那位令妃可十分不一样,男人说到底,都是喜新厌旧的主儿,只有糊涂人,才去计较皇上的旧事。魏湄突然想起李玉那晚上和自己说的话来,觉得和李氏说的差不多,便道:皇上是个很念旧的人,他对先皇后娘娘,全天下都知道。 李氏摇摇头,道:念旧,不过就是个念想,不是奴才说僭越的话,先皇后娘娘那等显赫出身,尊贵荣华,可人死如灯灭,皇上还不是继续宠这个幸那个,您可别和自己过不去,教皇上不高兴了。我瞧着,容妃娘娘就是想得开的,不然依皇上那性子,她能盛宠不衰?您看看,皇上对她,那是没什么给什么,要什么给什么,她虽然不管事儿,但我听老爷说,内务府已经接到旨意,今年的八旗选秀又要她协理,这还不明白吗?皇上的女人都给她做主了,三年前便是这样了。按理儿,只有皇后和贵妃才能参与选秀。 魏湄怔仲了一会儿,道:但皇上不封她贵妃。李氏又笑起来,不便和她说奕禄说皇帝是通过偏宠五阿哥来保证容妃的将来的话,便道:名号只是名号,皇后娘娘还是皇后呢。容妃娘娘的穿戴早已是贵妃服用,只是未便于上金黄大装,老爷说,在圆明园的时候,件件东西都是皇上过了目的,您应该也看见了。皇上现在除了容妃娘娘,就是对您最好,您真别糊涂了!而且您有一位阿哥两位格格,七格格已许了蒙古王爷,您要为他们想想,老身上次就说过。总之,您和容妃娘娘不一样,老爷和我瞧着,您就是我们大清朝下一个将被册封的贵妃! 魏湄听了这话,便不言语。李氏于是趁机把奕禄说的那番关于多尔衮母子的话和她说了,又说她现在是后宫最有前途的人,教她一定要珍惜太后皇帝给的这个机会,别人求都求不到,将六宫好好拿在手里云云。 李氏走后,魏湄思前想后,觉得李氏说的句句是肺腑之言,虽然听李氏的意思,他们已不把皇后放在眼里了,多少有点儿奇怪。忽然想起吴夫人曾经和自己说过的吴敏说的话:娘娘一定不要看轻了自己,好好侍奉皇上,你的父母和魏家满门,在九泉之下都会骄傲生了你这个女儿。她忽然明白了,和李氏其实是一个意思,他们说的,都不是她所在意的情,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正想着,细君上来道:娘娘,该去寿康宫见太后了。她忙收拾穿戴了,带着细君去。自那日容妃和她说了以后,她便去请太后示下。太后说叫她多倚仗孙方,因她才管事儿,自己大面上听听,之后便不管了,若有重大的事,要她和皇后商量。但她自然是打定主意每日都向太后汇报,顺便去看自己的两个女儿。 四阿哥从年后起,从工部调入了理藩院学差。那拉氏十分高兴,理藩院是大清最独特和重要的部门,皇帝有很多的视线和精力投入。越发觉得皇帝没有亏待永珹,于是好好嘱咐了一番永珹,叫他一定不能辜负皇帝的期望,之前工部的学差无功无过,如今一定要作出一些成绩来才好。 永珹答应了并把皇后的话去告诉给了舅舅金简。金简没有直说,只说他还是要小心谨慎。他一早便看出来,舅舅和皇后及和亲王的意见相左,要保守的多,而且他觉得舅舅似乎隐隐对皇后有一种怨怼冷淡,他十分不解,问金简时,金简避而不答,他便也丢开了。 铭绣走了以后,他只要一想起她,想起自己和她那些幸福甜蜜的时刻,心里就十分的难过,那拉氏要他再娶福晋,他一直不点头,直到最近才松了口。 他的新福晋,伊尔根觉罗氏,是和硕额驸富僧额之女,名字叫做阿珮,年十五。 伊尔根觉罗氏,本是满洲八大姓氏之一。而阿珮所出身的赫臣家族,更是伊尔根觉罗氏的望族,其远祖赫臣在努尔哈赤起兵早期便归附,编入满洲正黄旗。富僧额之祖伊桑阿,满洲正黄旗人,满洲进士出身,历任吏、户、礼、兵、工五部尚书,官至文华殿大学士,深得康熙帝倚重,死后谥文端,皇帝将其入祀贤良祠。其妻为清代女诗人乌云珠,又名蕊仙,著有《绚春堂吟草》,封一品夫人,乌云珠是索額图之女。 富僧额原尚老十三王爷怡亲王胤祥的次女,被封为和硕额驸,但这位郡主早亡,所以富增额又续娶了继室,阿珮乃继室所生,但因额驸不可以再续嫡妻,所以她的母亲只能算是侧室,她名义上也只能是庶女。这位大家闺秀据说性子贤淑,熟读《女四书》《列女传》等。 太后听那拉氏说了,觉得满意,便和皇帝说,知道皇帝一直想叫阿里衮回来执掌兵部,但永珹不能没有福晋,王府也得有主母,是自己做的主,皇帝在阿里衮那里也好交代。皇帝只说太后同意,他便无意见,所以阿珮被内定为永珹继福晋,在按例完成即将到来的八旗选秀后,便作配履亲王府。而永珹的两位格格都一直没有遇喜,那拉氏叫太医院给两位格格看过,太医院说两人月事等一切正常。又因永琪生的是女儿,那拉氏暂时放下了一头心事。 蓉蓉见多罗自那日晚间回来后,虽然一如既往逗弄小钧,但似乎有心事,问他是什么事,他只说没事,那天他回来的比平时晚,所以她知道,他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但他既然不想说,也不再问。后来还是多罗问了一句:和亲王福晋是不是要来带你去打牌了?蓉蓉一笑,道:她是有这个意思,但我已推了。 多罗点点头,问道:为什么?蓉蓉道:我本来就不喜欢打牌,姐姐走了以后,托我照理药房,药房现在是叶大夫的学徒看病,诊金收的更少了,病人那么多,我根本就走不开,你不是知道吗?怎么还会这么问?多罗道:她知道你在长春|药房做事吗?蓉蓉摇了摇头,道:我不想让她知道,姐姐也不想让她知道。多罗忽然心里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蓉蓉道:什么?多罗忙道:没什么,你忙好药房的事吧。 李氏回去后,将和魏湄见面的事说了,奕禄不无忧虑地道:可千万不能让她知道纳兰夫人就是以前的令妃。李氏道:老爷,那不过是您的推测,谁说她就是?奕禄道:世上绝没有这样相像的两个人!之前传她和皇上的流言,那绝非空穴来风。但这件事绝不能说,我们只能当作不知道。李氏点点头。 奕禄道:去年我在园子里看见她作命妇打扮,吓了一跳,她从长春仙馆出来,应该是去见太后,我正好有事去回太后,所以碰上了,她也一愣,但立刻装作不认识我,后来我问刘嬷嬷,她说那是纳兰夫人。李氏道:我觉得不可能,若真是,皇上怎能疏忽至此,明知道我们和她认识,而且后宫好多旧人都认识她,太后她老人家就更不用说了,怎能瞒过? 奕禄道:太后定然知道,皇后和内廷主位们也定然知道。其他人算什么,我们又算什么,皇上根本没放在眼里,后宫早就下了严旨,不准提以前的令妃,谁要敢说一个字,脑袋就没了。除了皇上,为了傅恒大人,我们也不能乱说,这里面定是有缘故,不能问,也不关我们的事。总之,魏湄不能从我们这里知道。这都不是玩儿的! ※※※※※※※※※※※※※※※※※※※※ - 【伊桑阿】来历如文中所示,乃康熙朝的名臣重臣。 - 伊桑阿为顺治乙未科(1655年)满榜进士出身,以礼部六品笔帖式转授礼部主事。康熙十二年八月(1673年),屡次升迁至内阁侍读学士,十月,为内阁学士,次年(1674年)十二月,充任经筵讲官。康熙十四年(1675年),升任礼部右侍郎,不久调户部,十五年(1676年)十月,奉命同工部尚书冀如锡视察淮河、扬子江各处河道工程。十六年四月,转任户部左侍郎,不久升工部尚书,八月调户部尚书。当时恰逢三藩之乱,吴三桂盘踞湖南,清廷决定创建舟师,自岳州入洞庭,断吴军饷道,命伊桑阿赴江南督造战舰。次年(1677年),又奉命同刑部侍郎禅塔海拜谒茶陵、督造战舰。 - 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黄河决堤,伊桑阿奉命赴江南视察,不久又奉命筹备海运,上疏说道,“黄河运道,非独输挽天庾,即商贾百货,赖以通行,国家在所必治。若海运,先需造船,所费不赀;且胶、莱诸河久淤,开浚匪易。”康熙帝表示认同。同年冬天,俄罗斯侵犯边境,命伊桑阿往宁古塔造船以备征调,再调吏部。二十三年夏(1684年),时逢干旱,与王熙等清刑狱。秋天,随康熙帝南巡,命阅视海口。伊桑阿历兵、礼二部尚书,二十七年(1688年),拜文华殿大学士,兼吏部,充《三朝国史》总裁。三十六年,康熙帝亲征噶尔丹,命伊桑阿往宁夏设驿站,其后与大学士阿兰泰充平定朔漠方略总裁官。 - 伊桑阿主政十五年,特别留意刑狱,每当康熙帝有问题,伊桑阿都能对答,同僚也佩服其对刑狱的了解。康熙帝勾决死刑时,伊桑阿与大学士王熙、吴琠及学士韩菼等以折本请旨,康熙帝说,“人命至重,今当勾决,尤宜详慎。尔等苟有所见,当尽言。”伊桑阿乃举出案情可疑者十余人,皆得缓死。康熙帝缓缓答复,“此等所犯皆当死,犹曲求其可生之路,不忍轻毙一人。因念淮、扬百姓频被水害,死者不知凡几。河患不除,朕不能暂释于怀也。”伊桑阿遂讲述灾民困苦的情形,康熙帝下诏免淮、扬来年田赋。 - 康熙三十七年(1697年),伊桑阿以年老乞休。康熙帝对阿兰泰谈道,“伊桑阿厚重老成,宣力年久。尔二人自任阁事,推诚布公,不惟朕知之,天下无不知者。伊桑阿虽年老求罢,朕不忍令去也。”四十一年(1702年),伊桑阿因病再度请求退休,康熙帝诏许以原官致仕。次年(1703年)病卒,年六十六岁,谥文端,乾隆中期,入祀贤良祠。 第三十五章 宫怨(五) 李氏点点头,道:老爷,我明白。说起傅恒大人,他和容妃的流言,德保大人明明调查清楚了,不能确定源头就是和亲王府,可容妃为什么悄悄吩咐您那样告诉德保大人?就说是和亲王府传的。奕禄道:依我看,那是皇上的意思。容妃娘娘一早就和我说要将结果先知会她一声,还不明白吗?李氏吃了一惊。奕禄道:你瞧瞧,这两桩流言的对象都是谁?不管是不是真的,必然成了大事儿!要借此作文章的是养心殿。 李氏道:您的意思是……皇上对和亲王……奕禄忙道:嘘——我和德保大人都不说这话的,听吩咐办事儿就完了。总之,容妃娘娘后面是皇上,上次我去宫里请见她,她不说皇后也不说四阿哥,连五阿哥福康安也不提,就只提皇上,不是和你说过。李氏也忙道:嗯,我明白了。 只是皇帝还未及再见并安慰魏湄,便有太医院来报,说她又怀孕了。 皇帝大为惊诧,觉得自己是听错了,上个月,自己是翻了她好几次牌子,但记得只和她真正亲热过一回。太后和容妃也十分吃惊。太后才想起她生产恢复后,未叫她避子,既然如此,只能让她暂停协理宫务。母子俩商量后,皇帝便去储秀宫见魏湄。皇帝去之前,先着人叫她免跪迎驾,于是皇帝来的时候,魏湄只是站着行礼。皇帝心中愧疚,携了她的手,一起在榻上坐了,说她又有孩子自己高兴,要她保重身子等话,魏湄除了点头,默默无语。皇帝喝茶的时候,悄悄地看她。 最终皇帝放了茶碗,道:你和沉璧说的话,她告诉朕了。你不要胡思乱想。魏湄点点头,道:臣妾很好,皇上放心,臣妾不胡思乱想。皇帝一笑,道:那你今儿怎么了?身子不舒服?魏湄才抬起头来,看着皇帝,道:皇上虽然有了身孕,但还是可以协理宫务,为太后和皇上分忧,皇上不必担心,臣妾向来身子都好,并不娇贵。皇帝道:朕和皇额娘商量过了,你还是好好休养,其实有孙方总领内廷,交还皇后并无问题。 魏湄便不说话。两人又待了一会儿,皇帝觉得没意思,便站起来,道:朕还有折子要批,过两天再来看你,你好好保重。魏湄于是站起来,低头向皇帝行礼,皇帝刚要迈步,瞥眼间见她眼里满是泪水,便停了脚步,并示意李玉出去,李玉会意,叫立在一旁的细君一起出去,阖上了门。 皇帝于是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脸来,魏湄眼泪夺眶而出,闭上了双目。皇帝便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道:别胡思乱想。魏湄眼泪更加止不住,滚滚而落,但竭力不让自己发声。皇帝叹了口气,轻轻地拍她。过了一会儿,魏湄收了眼泪,道:臣妾没忍住,请皇上原谅臣妾。 皇帝便拉她在坐榻上坐了,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然后温言笑道:你就是魏湄,不是别人。魏湄幽幽地说道:嗯,魏湄无法和原来那位令妃娘娘相比。皇帝生气地道:这都是谁告诉你的?之前的事宫里早已不准再提。 魏湄忙道:皇上,臣妾是南巡的时候知道的,谁说的臣妾已记不得了,这么久了,臣妾也没问过皇上。那日臣妾忍不住告诉了容妃姐姐,并不是埋怨皇上,请您原谅臣妾吧。皇帝道:朕不想再提以前的事,朕想和你说的刚才都说了,你一定要保重身子。魏湄点点头,道:皇上放心,魏湄一定会照顾好皇上的孩子,但魏湄真的没事,之前三个孩子都很顺利,这次也没有不适,所以,魏湄不想将才接手的事半途而废。您已下诏,整个后宫都知道了,若因此朝令夕改,便是臣妾的过错。 皇帝刚要继续劝说她,教她安心休养,忽然心里明白了,魏湄正是因为此事,才要拿着宫务,她已有三个孩子,她这是为了孩子,于是沉吟了一会儿,道:那好,朕就从你所愿,先维持现状,若你觉得疲累勉强,一定要告诉朕,切不可逞强。魏湄忙站起来,道:谢主隆恩。皇帝又道:朕会即刻叫内务府派守月姥姥来照顾你,这样朕才放心。魏湄又谢恩,并低声道:皇上,您是魏湄的丈夫,魏湄明白轻重,孩子和您最重要,魏湄不会糊涂,您放心。 皇帝心里十分感动,又拉过她来,看着她,道:你千万不要多想,也不要听别人的,朕对你,就是把你当作魏湄。魏湄点点头,道:谢谢皇上,其实魏湄是想,假如真地能够代替以前那位令妃娘娘,那才是真的好,可惜。说着温婉地一笑。皇帝点了点头,道:你很好。然后放脱了她的手,径自出去了。魏湄看着他的背影,又流下泪来。皇帝心里所爱的本不是她,就是没有以前那位令妃,皇帝爱的也不是她,她早就明白和接受了,只是止不住伤心和难过。 皇帝和李玉走后,细君进来,见她泪流满面,大吃一惊,忙问她怎么了?她忙擦去了眼泪,道:没事,我们每日还是照旧向太后汇报宫务。细君欢喜地道:皇上同意了?之前我看皇上那意思……既然皇上都同意了,您这是怎么啦?您如今又有皇嗣又协理六宫,别人高兴还来不及呢!魏湄掩饰道:没事,我只是忽然想起了父母亲人。你去给我打水来净面吧。细君忙应着去了,她才吁了口气。 细君什么都不知道,那时候,纳兰夫人告诉了魏湄,她便在御舟上私下里问了舒妃,因她是纳兰夫人的姐姐,应该对原来那位令妃也很熟悉,但舒妃只说了一句:她和皇上早分开了,薨逝前就去了圆明园好多年,宫里不准再提此事,你再不要问。所以她知道,那位令妃应该是跟着太后去了圆明园,而且她和皇帝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李玉那晚才说的话更应证了这一点。 李玉见皇帝上了肩舆,不言不语,知道皇帝心里愧疚,便道:皇上,奴才觉着吧,您让令妃娘娘继续宫务便是遂了她的心意,而且她又有了皇嗣,您别多想。皇帝道:李玉,你也觉得朕是把她当作……吗? 李玉心里寻思,这话儿可不好回答,想了想,笑道:这世上哪有第二个一样的人?奴才不觉得。奴才只觉得,您对这令妃娘娘是很好的,现在就不说了,那时候,她怀七格格的时候,不过一个贵人,都不知道怎么样呢,您就派人教她琴棋书画。她才伺候了您一天便封了贵人,那时奴才就觉得她够幸运,她也一向知足,皇上放心。 皇帝心里得了一些安慰,笑着用手点点李玉,道:你就是成日哄朕开心。李玉忙笑:奴才是有一句说一句,难道说的不对吗?皇上回养心殿?皇帝道:去钟粹宫。李玉十分诧异,皇帝看着他,道:她定是从舒妃那里知道的。李玉才恍然大悟,心里立刻为舒妃捏了把汗,但一时不知说什么可以劝皇帝,只能不言语。 舒妃见皇帝并未预先通知便来了钟粹宫,而且神情严肃,心里紧张,请安后起来时,悄悄去看李玉,李玉面色凝重,微微给她使眼色,她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但点了点头,意思是自己知道了。茶上了以后,皇帝叫所有人下去,只留李玉在屋里,舒妃十分紧张起来,忙跪在皇帝面前,道:皇上,臣妾不知做错了什么,请皇上明示,臣妾立刻改正。皇帝看了她一会儿,脸色缓和起来,道:你起来吧。舒妃忙道:请皇上告诉臣妾,臣妾才敢起来。 皇帝缓缓地道:魏湄是新人,她是如何知道宫里的旧事的?舒妃见这话没头没脑,刚要询问,只见李玉在那里给她使眼色,她立刻想起了皇帝所说的旧事是指什么,忙叩头道:皇上明鉴,臣妾那年在御舟上明白之后,再未提起过妹妹的旧事,臣妾素日是叽叽喳喳,但此事不仅是宫中旧事,而且事关纳兰家,臣妾怎会胡说? 皇帝倒是没想到这一层,见她叫璎珞为妹妹,起了恻隐之心,道:好,朕相信你,你起来吧,坐着说话。舒妃才吁了口气,起来在一旁榻上坐了。李玉也松了口气。 只听皇帝道:那依你看,魏湄是怎么知道的?舒妃道:不是臣妾,也不会是庆妃妹妹,她一直知道却没有告诉臣妾,容妃妹妹自己都不知道,其他宫中旧人,您早下过严旨,谁有胆子敢说此事,那只能是……说着看着皇帝。皇帝盯着她,她并不惊怕,李玉心里却怦怦直跳。皇帝垂下眼帘,转头拿起茶碗。舒妃继续道:您让令妃妹妹协理宫务,人心里自不痛快。那时候,臣妾协理的时候,她也那样。皇帝默默地喝了一会儿茶,道:朕今日问你的话不可和任何人提起。舒妃忙起身跪下,道:臣妾遵旨! 皇帝走后,春梅十分紧张地进来,关了殿门,问是什么事,舒妃便把原委说了,春梅道:真的是皇后?舒妃道:除了她还能是谁?!忽然之间,想起来在御舟上,皇帝告诉自己以前,好像魏湄问过自己,自己说了两句,但转念一想:那算什么,其实什么也没说,而且那时候自己根本不知道纳兰夫人就是魏璎珞,魏湄是先知道了才问的自己,便再不自责。春梅道:奴才瞧着,皇上脸色可难看了。 舒妃哼了一声,道:本宫早知道,她会有今天,魏湄协理宫务,那不是太后的意思吗?皇上是不会拂逆太后的。春梅道:太后她老人家为什么这么做?舒妃道:不满意她呗!你想想这些年宫里多少事,五阿哥流言,婉嫔下毒,可不是算她的责任?早前要本宫协理,本宫和容妃一样,可不笨,夹在她和太后之间,多麻烦啊,本宫才不去惹一身臊。春梅道:那令妃娘娘难道愿意夹在中间?舒妃道:皇上总要推一个出来,让太后开心,这位令妃,生了一个又一个,舍她其谁啊? 春梅笑起来,知道舒妃这又是在大弹妒意,便不言语。舒妃又道:我要是那位啊,我就赶紧退位让贤,免得到最后更不得了!多难看啊!春梅道:令妃娘娘孩子是多,但她就是个宫女出身,太后和皇上还真能让她上去?舒妃哼了一声,道:谁知道呢,反正不关本宫的事,我最近瞧着,容妃妹妹也避之不及,魏湄生了九格格,这才几天啊,皇上经常翻她的牌子,我们都碰见几回了,容妃妹妹却很淡定,我问她,她什么都没说,但她定是知道皇上的心思,所以啊,我们就照她一样行事便好了。 春梅笑道:主子您真是聪明!舒妃笑起来,道:不聪明,在这宫里哪能有今日啊!这宫里啊,什么都是假的,只有皇上护着咱们才是真的!咱们可不能让皇上不高兴。春梅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舒妃又道:这个也是包衣宫女,那个也是包衣宫女,这宫里简直成了包衣的天下了!春梅又笑起来,知道她还在说武常在,纳兰家是满洲正黄旗,舒妃一向甚是骄傲,便道:我们家二小姐现在可是满洲镶黄旗!舒妃也笑靥如花,道:那是,妹妹是大行皇后弟妹!皇上的弟妹!而魏璎珞也是包衣宫女出身的事儿只字不提了。 第二日,太后便昭告后宫,说魏湄怀孕了,而她如今正协理宫务,要后宫众人体谅她辛苦,竭诚合作云云。后宫又是一片哗然,不仅舒妃和春梅恍然大悟,皇帝昨日为何那等不高兴,颖嫔和武常在也悻悻然。到了傍晚,其木格还是郁郁,托娅便安慰她。两人正说着,说圣旨到,着封武常在为武贵人,来宣旨的是德胜,托娅接旨后,德胜笑嘻嘻地道:贵人,皇上今晚上还翻了您的牌子,您好好准备吧。托娅心里欢喜,立刻叫赏了德胜,德胜高兴地去了。其木格也代托娅高兴,催促她回去准备接驾。 晚间,皇帝来了以后,托娅便跪地谢恩,说自己不过伺候了皇帝一年,无妊又无功。皇帝一笑,拉起她来,道:让朕高兴,就是功劳!托娅忙笑道:有皇上这句话,嫔妾比晋位还高兴呢!说着便靠在皇帝身上。 皇帝看着她,只见她穿着一件宝蓝色缎绣折枝菊花纹常服,衣缘饰长圆寿字织金缎边,艳丽而繁复,便搂着她道:你要是有孩子,朕才能将你晋嫔。托娅又跪下道:皇上,有您这句话,托娅此生再无所求,有没有孩子,那要看老天爷的意思,容妃娘娘也没有亲生孩子,嫔妾和她一样,心平。嫔妾恭喜皇上和令妃娘娘! 皇帝笑着将她拉起来,道:你倒是成日学着沉壁。托娅道:嫔妾和容妃娘娘常一起骑马的,很说得来,而且容妃娘娘当得起六宫表率,一直盛宠却毫不骄矜,恭敬谨慎,太后也常夸她。嫔妾等正是应该多学着。皇帝点点头,心情大好,接着便给托娅看自己近日写的汉诗,托娅自是各种赞叹,又问他写这些诗是因为什么事,皇帝便讲给她听。 第三十五章 宫怨(六) 第二日皇帝走后,紫纹上来给她梳头,道:姐姐,我真是佩服您!如今紫纹跟着托娅,成了她的大宫女,但托娅坚持要她和原来一样,叫自己姐姐。托娅笑道:要是皇上能封容妃娘娘贵妃,他早就封了!紫云点点头,道:皇上也是用心良苦。 托娅道:皇上就是不便给贵妃,所以才喜欢听人赞她呢!赞她,可不就是赞皇上吗?!说明皇上有眼光。这容妃娘娘,实在是让人喜欢,我也喜欢她,她真是有器量。紫纹道:早会的时候,皇后娘娘看您的眼神,那真是不屑,奴才也瞧不下去。如今除了容妃娘娘令妃娘娘,皇上常来的也就是姐姐这里。托娅道:她就是一个妒妇,素日里不过是装的,她这样的人正位中宫,我第一个不服!紫纹,你等着,我迟早也要为你报仇! 紫纹禁不住流泪道:多谢姐姐!原来,这紫纹因被袁春望狎|亵虐待了数年,兼日夜惊惧,便有了下红之症,经常行经之后,淅淅沥沥止不住,直到她成了那贵人的宫女,其木格知道后,拿自己的月银请太医开方调养,才慢慢好起来,而托娅知道这病的缘由是紫纹成了她的大宫女之后的事,紫纹自是要她保密,连颖嫔也不要告诉。 托娅道:她那样的,才会养出四阿哥那样的儿子,和袁春望那样的刁奴,你应该早点儿告诉我,我一早就会想办法,定不让他欺负了你。奴才不是人吗?他也是奴才,看上去人模人样,还做着六宫总管,哪知竟如此变态!紫纹道:原来,他在宫里势力很大,而且背后是皇后,我怎能连累您和颖嫔娘娘。托娅哼了一声,道:势力,失势的凤凰不如鸡,今时不比往日了! 紫纹道:令妃娘娘人也好,皇上对她也不错。托娅瞧着镜子里自己红润的双颊,十分满意,笑道:储秀宫绝对是要晋贵妃了,不说又有了皇嗣,她一派贞静模样,从不骄妒,和容妃一样,除了出身和气派不足,不输承乾宫那位表面作势的,贤妻就该是她那样子,太后也是因此看重了她吧,以前照顾忻妃更是让六宫上下都口服心服。何止是管事,皇上最近翻了她那么多次牌子,不就是想让她再生皇嗣?承乾宫心里能好受?不过我不羡慕,虽然我明白颖嫔姐姐。 紫纹诧异道:姐姐自己不想要孩子吗?托娅道:有当然好,但这宫里,其实生母和养母不是一回事,自己的孩子,自己也不见得养得上,你看,令妃生了三个,一个都不是自己养。如今她还要协理宫务,怎么养孩子?她那些孩子,就是在肚子里过一遭,其实只是为她这个额娘挣身份。而容妃娘娘,皇上直接就把快成年的五阿哥给她了,如今五阿哥都封了亲王了,她才真是富贵命,既不用受生育之苦,还不用操心。那日皇上又教郎世宁给她画的抚猫图拿回来了,你不也看见了,真美啊! 紫纹恍然大悟,道:姐姐的意思是,将来皇上也会给您一个孩子养着?托娅道:皇上因顾及容妃,不怎么幸旁人。我出身包衣本是宫女,又无子嗣,阿玛削了官,只调了郎中,年纪大了腿脚又不好,阿玛还勉强供着官职,和我晋贵人,完全是靠皇上的恩典。颖嫔姐姐倒是可以,假如我们都没孩子,皇上给了她,就算是给了我,我定是和她一起养着了。 紫纹点点头,道:您和颖嫔娘娘都是大好人,老天有眼,你们都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已梳好了头,托娅便对镜一笑:皇上喜欢才是最有用的。 紫纹又问:姐姐,您真地没有后悔吗?托娅道:我不后悔,别说保住了家里,若我做着宫女,待二十五岁出宫,又能嫁什么样的?那是远不如跟着皇上的。若是留在宫里,就更是伺候人了。令妃原来定是这一个想法。紫纹,你若是想……紫纹摇摇头,道:颖嫔娘娘和姐姐都是我的大恩人,我就待在宫里伺候你们一辈子。托娅知道她对男女之事有极大的恐惧,又性子懦弱,只是好言安慰于她,便点点头道: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正说着话,德胜又来了,说皇帝赏武贵人歙石荷叶式砚,紫纹不觉诧异。托娅一笑,心知这是皇帝因为素日老将他写的汉诗给她看的缘故,叫她潜心修文,叫紫纹又赏了德胜一两银子,德胜欢天喜地的去了。主仆二人才细看这方小砚。砚歙石制,石色青紫,石质坚润,纹理细密,或似眉纹,或如刷丝,称牛毛纹或古犀罗纹。砚随石形雕琢为荷叶式,砚堂宽阔。砚池边缘琢作卷叶形,自然地形成凹池。特别是此砚配有黑漆嵌螺钿龙戏珠纹盒,砚虽然很小,但华美考究,足见皇帝的心思。 托娅心里自是欢喜,想起昨晚和皇帝的旖旎风流,看着镜子中自己红润的脸颊,觉得满足之极,皇帝多么帅多么有权威啊!虽然他喜怒无常,但他的眼光倾注在她身上时,她觉得自己瞬时就融化了一般,甘愿俯首,而且那是多么教人欢喜的融化啊!于是笑道:天儿这么好,明儿已约了颖嫔姐姐她们几个去御花园钓鱼,可惜这令妃阿,又要待在屋里养胎,闷都闷死了。 第二日下午,颖嫔,慎嫔,武贵人,明贵人等好些年轻的妃嫔都往御花园莲塘边站着垂钓,看绿头鸭和彩鸳鸯凫水,并好些宫女,一起嘻哈喜乐。皇帝因天儿热,也出来花园里走一圈,再回去批折子,路过听见,便走过来瞧,只见众女并立,丰姿绰约,叽叽喳喳,心里欢喜起来。李玉见皇帝难得这么有兴致,也呵呵直笑。众人见皇帝来了,立刻都要下跪请安,皇帝摆摆手,走到中间,颖嫔忙把手中的渔竿递给他。 皇帝垂钓,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少顷,一条鲤鱼上了钩,皇帝正要举竿,忽然凉风过处,飒飒的落下一阵雨来,众人皆尖叫,皇帝猛一提竿,只见一条肥肥足有二斤的鲤鱼在钩上鲜活乱跳。雨势大起来,众人立刻要拥着皇帝避走,皇帝收杆,忙乱间,那鱼滑下钩去,扑通一声,掉入池塘,就此不见。皇帝跌脚说道:哎呀!可惜了! 李玉见皇帝顷刻便要淋得如雨打鸡一般,一边教小太监撑伞,一边劝道:万岁爷,快去避雨吧!您不走,娘娘们也不好走!这么多主位,病了可是大事儿。皇帝方才罢了,众妃嫔也嘻哈着护住头,带自己的宫女纷纷回宫。 这日晚间,那拉氏从慎嫔处听说了下午的事儿,便差珍儿去养心殿问候,又问皇帝有没有进姜汤,德胜笑道:那还有不进的?!还是容妃娘娘亲自喂的!太后下午也差人来问过。珍儿听了这话,甚是气恼,回承乾宫和皇后说了,忿忿地道:娘娘,您何苦来呢,时时刻刻把皇上挂在心上,别人根本不领情!早有好的服侍了!慎嫔娘娘也不受宠!那拉氏又在逗鹦鹉,闻言只一笑,道:她待在皇上身边,可不该这样么?说正事,明天去神武门施粥,袁春望都办好了吧? 珍儿忙回都准备好了,那拉氏一笑,坐回榻上,闭着眼睛拨佛珠,心想:住在养心殿又如何,不过一个伺候人的高等侍妾,别人和皇上取乐,她还得善后!因容妃起的晚,每天都是不吃早饭就匆匆梳头上了妆去皇后的朝会,所以那拉氏总看她一副睡眼惺忪又沉默的样子,却不训诫,还常好言好语地问候几句。珍儿私下里说过多次,说容妃生活太放纵,都是皇帝惯的,皇后应该管管。但那拉氏说,既然容妃自己都不顾及在六宫的形象,何必提点她呢,说她回头皇帝还不高兴,由她去好了。 这天晚上,那拉氏走入承乾宫的内室书房,拨开布幔帘子,进入密室,看着那跳动的两盏烛火。这本来就是隔断的小佛堂,靠墙的高台上供着一个神龛,里面供奉着观音。神龛两边有一幅对联,上书“悟禅关面壁功深成佛祖心台妙印”。一排烛火就放置在神龛前的低台子上。 几曾何时,她跪在这里焚香祷告: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太多年了,那还是皇帝才登基的那几年吧,那个时候,阿玛,额娘,弟弟,他们都还在……自己入宝亲王府由先帝封了侧福晋,不到一年,弘历就登基了,他就忙起来,又有了三宫六院……额娘说:那你就苦熬着吧,我就要看看皇上,能不能看着你可怜,多看你一眼!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没出息的女儿呢!…… 她穿着一件石青色缂丝五彩八团袷褂,在黑暗里愈加显得暗淡无光,图案里用的水粉、粉、粉红、红、白、湖绿、豆绿、深绿、雪青、雪灰等色交错在一起,似乎有一种柔和的憔悴。接着,她从衣襟上摘下十八子珠翠碧玺手串,执在手里,看看那低眉顺眼的观音,只一笑。然后她摊开手掌,看着手串。这手串就是她常用的佛珠,由粉色碧玺珠十八颗穿成,间有翠质结珠两个‘佛头’,其中一佛头下接佛塔,系丝线及珊瑚杵,下辖翡翠盘肠背云,上下各系一颗珍珠,并两个果实形深绿色翠坠角,坠角上有两颗小珍珠。 十八子寓意佛教的十八界,具有祈福纳祥的寓意。在两盏烛火的掩映下,这手串流光溢彩,有一种静谧高贵的娴雅美丽,是皇帝封自己为娴妃的时候的赏赐之一,从那时候起,自己就常把它别在衣襟上…… 其实,德胜完全是夸张了,容妃是立刻嘱咐了熬姜汤,后来又亲自端着姜汤去了前殿,却没有喂皇帝喝汤。 不几日,宫中又传出消息,说皇帝要众妃嫔和宫女穿汉服,一起游御花园,教宫廷画师郎世宁金廷标一同来作画。内务府立刻给各宫送了汉服,说愿意参加的都可以去。到了那日,皇帝一身高士衣冠,倚栏而坐,居高临下地目视款款过桥的汉装女子,众人头上插着时令鲜花,满是欢乐气氛。 为首的便是容妃,梳着汉女发髻,头上束着红绳,蓝底汉服上面布满了梅兰花纹,其次便是舒妃,浅绿内装,外面还披着藕色小蓝花对襟褙子。画儿画好了以后,皇帝还在上面题诗“松年粉本东山趣,摹作宫中行乐图”,意即仿宋人刘松年古意之作。 皇后自然没去,珍儿气闷之极,说皇帝这是怎么了,这么个闹法,容妃娘娘越发出格儿了,太后也不管管,还有,太后一向喜欢阿谀奉承的舒妃,一样纵着她。那拉氏只是微笑着摇摇头。 此时已是六月初,因回疆干旱,气候变化大,路途遥远,璎珞和爱莎的早孕不适加剧,爱莎又头晕,按摩收效甚微,又不能服药,西行的人在大漠绿洲上一个蒙古人聚居的部落停留了十数日,才复上路。所以他们到达伊犁时,比预计的晚了很多时日。 自两年前,朝廷在伊犁河北岸兴建了一座城市,皇帝命名为惠远城,作为伊犁将军的驻地,海兰察现在就住在惠远城里的伊犁将军府。 傅恒一行进了惠远城门,已过了早上巳时,见街上集市已开,颇为热闹。除了傅恒,其他人都是第一次来回疆,坐在车里东瞧西看,觉得十分新鲜。璎珞看街上来来回回的回族男女,想起霍集占来,又想容妃如今早已远离故土,在紫禁城里贵为皇妃,心里无限感喟。傅恒知道她的心思,便道:你可以穿你那套绿色的袍子了!璎珞笑着点点头,她的行李很少,都是到当地置装,但那套绿袍子她专门带着。 回疆海拔不算高,珍珠再无什么不适,她和瑞冬乘一辆车,见瑞冬沉默不语,便笑道:马上就见到索伦大人了,你还不高兴吗?瑞冬闻言吃了一惊,收回心神,微笑着点了点头。珍珠觉得她颇为奇怪,便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瑞冬摇摇头,道:有点疲劳吧。 车马走了一阵,到达了将军府。远远看去,只见一片灰色的平房,并不起眼。经过长长的甬道走向府门的时候,只见两边灰色的瓦房都是兵士的住所,屋前有妇人带着孩童在养鸭喂鸡,一派烟火气。众人看得十分有趣。突然,队伍最前面的马一声长嘶,原来是一个小男孩飞跑着横穿甬道,马上的呼林立刻勒马而立。那孩子约莫四五岁年纪,吓了一大跳,跌倒在路中间。 呼林立刻下马,将他扶起,问他有没有摔伤。这孩子脸被石子路蹭了,腮边起了一小片殷红,沁出血来,倒是不哭。他还未答话,只见一个穿着烟栗色满服上下两件套的瘦削少妇到了跟前,蹲下身来,立刻将孩子抱在怀里,口中叫道:亮亮,亮亮,你没事吧?!额娘来了,别怕别怕!忙给他轻轻擦脸,又是吹,说的却是汉语,呼林立刻陪礼,扎提威和阿正也下了马。傅恒也已下了马车,走上前来,向那少妇赔礼。那少妇见他们都作蒙古商人打扮,心里十分吃惊,抬起头来看着傅恒,傅恒立刻愣住了。 那少妇眼中含泪,本有三分怒气,见傅恒盯着自己看,更加生气,一抹脸,站起身来,刚要说话。忽然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叫道:明玉!那少妇定睛看时,只见一个蒙古女子走到了跟前,又叫了她一声:明玉。那少妇并呼林二人都奇怪之极。这蒙古女子自然便是璎珞,傅恒回过神来,拉住璎珞,低声道:她不是明玉,只是长得像。璎珞脑中才轰然一响,明白自己是认错人了。 ※※※※※※※※※※※※※※※※※※※※ - 【那拉氏的佛堂布置】如延禧里所示,她的祈愿和她额娘说的话,也是原剧里的情节。 - 【皇帝宫中行乐】参考《金廷标乾隆皇帝宫中行乐图轴》。 第三十六章 回疆(一) 便在此时,几个满装妇人走了上来,有老有少,其中一个道:这是我们将军的夫人和孩子,你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言语之中颇多敌意。傅恒五人闻言大吃一惊,都看着那个揽着孩子的少妇。此时众人走了上来,珍珠也盯着那少妇,差一点就要叫出声来,想起一旁的瑞冬,话到嘴边生生停住了。叶天士见那少妇模样,也十分吃惊。瑞冬听见了刚那妇人说的话,心里明白了,看着那少妇。珍珠和叶天士对望一眼,面面相觑。 璎珞看着瑞冬,又看看那少妇,心里焦急,一拉傅恒的衣袖,傅恒便向那少妇说明了自己的身份,说自己一行做蒙古人打扮,是为了不引人注意,要她带他们去见索伦大人。那少妇吃了一惊,将信将疑,看着傅恒,问道:你就是傅恒大人?傅恒点点头,叫阿正去拿了皇帝的文书给她看,又介绍了璎珞。那少妇道:我姓向,单名一个萱字,夫人刚才定是认错人了,我们大人现在不在,去巡防了,你们跟我来吧。说着又和那几个妇人说了几句,说这是朝廷来人,教她们放心回去,便抱起孩子在前面引路。 璎珞走到瑞冬身边,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你别急,这里面定是有什么误会,等见到海兰察再说。瑞冬摇了摇头,流下泪来。璎珞教珍珠扶着瑞冬,自己跟上前面的傅恒。爱莎夫妇不明所以,叶天士于是低声解释了几句。 众人进了府门,入了府院,门口及院内的兵勇纷纷向那少妇行礼,那少妇便叫内院兵勇去安置车马,带着众人进了正堂。正堂里有几个婢女,见那少妇抱着孩子进来,忙走上来,那少妇便叫带孩子去擦药,又叫给众人上茶。正堂很是阔大,虽不豪华,摆设齐备,十分整洁,众人在椅子里坐了,傅恒便又介绍了其他人,说铁普爱莎夫妇是亲戚,但说到瑞冬的时候,瑞冬抢先说道:我也是傅恒大人家的,名叫瑞冬,见过夫人。傅恒夫妇对望一眼,璎珞点了点头,示意傅恒不要再说。 璎珞一直看着向萱,还是不能置信她怎么会长得和明玉几乎一模一样,就连身上那股利落劲儿都十分相像,只是个子略矮一些,打扮也不一样。她自然明白海兰察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但看着瑞冬,心里又十分不忍,不免自责自己多管闲事,为海兰察娶了瑞冬,弄成现在这个局面。怪不得这两年,瑞冬说海兰察和她在信里除了谈额娘,无话可说……傅恒看着她,知道她心里所想,一时也觉得颇为棘手。 璎珞忽又想起刚才那个叫亮亮的小男孩,他已经那么大了,绝不可能是海兰察的孩子,明白了这向萱原来应该是一个寡妇,不知道海兰察在哪里遇见了她,忽然一股酸热袭来,忙捂住胸口,傅恒起身扶住她,珍珠也忙走近扶她,向萱此时才注意到璎珞腹部微隆,于是微笑着道:跟我来。领先进了内堂。此时璎珞怀孕已过三个月,但还是偶有不适。普达娃看看爱莎,爱莎微笑道:我很好。 璎珞呕出一股酸水后,向萱笑道:恭喜夫人!璎珞点点头,道:谢谢。向萱便叫了一个婢女带傅恒夫妇先去一间客房歇息,自己接下来安顿其他人并预备午饭,傅恒向她道了谢,和珍珠扶着璎珞去了。向萱安排好后,见瑞冬不走,有点儿奇怪,便看着她道:你还有什么需要吗?瑞冬忙转了脸,道:没有,谢谢。跟着婢女去了。 傅恒教璎珞靠在床上休息,夫妇二人低声说海兰察的事,阿正将夫妇二人的行李拿了进来,珍珠便在一旁规整,却见瑞冬走了进来。傅恒起身,璎珞忙叫她在床边坐了。瑞冬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璎珞道:你别胡思乱想,你是海兰察明媒正娶的嫡妻。瑞冬摇摇头,道:她好像不知道有我这个人,我觉得他没告诉她。璎珞不知该怎么回答。傅恒坐在桌边,道:要等海兰察回来了,才能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不要胡乱猜测。 他话音刚落,有人敲门,珍珠去开,见门外站着向萱。向萱微笑道:都布置好了,我来看看夫人。珍珠便让她进来了。瑞冬忙擦了眼泪,离了床边,站去远处。傅恒站起身来,向萱对他微笑了一下,走到璎珞床边。璎珞叫她坐,她逊了谢,却只站着看着璎珞,问道:夫人几个月了? 璎珞便说了,她欢喜地一笑。璎珞心里一动,问道:你什么时候和海兰察……他一直没有告诉我们。向萱笑起来,道:我和他是在他上任的路上遇到的,那时候有人欺负我们母子,好在遇到他,他救了我们。那年甘肃大旱,颗粒无收,我们正在逃荒,他便收留了我和亮亮,一起来了伊犁。 璎珞看了看那边的傅恒和瑞冬,傅恒也看着她,瑞冬的脸还是侧在一边。璎珞便笑问道: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办的喜事?向萱脸红了,道:其实也没几天……璎珞听了此话,心乱如麻,立刻去看瑞冬,向萱见她面色有异,本来也不好意思,话到嘴边就咽了回去。 傅恒看这局面,心里也自焦急,便对向萱道:谢谢夫人来看明蕙,亮亮没事吧?向萱立刻转身对他道:没事,没事,就是一点擦伤,已涂了药了,你们放心。见纳兰夫人没事,我就放心了,我早已找人去叫大人回来了,他看见你们,别提会多高兴了!我们这里早预备好了,就等你们来!原来是因为夫人有了孩子,路上耽搁了。 傅恒点点头。向萱又问:傅恒大人,我们大人的夫人怎么没有来?虽说要照顾老夫人,但怎么也应该来看看。此话一出,屋里四人都很意外,原来她知道,但海兰察似乎没告诉她瑞冬也一起来了的事。傅恒看看瑞冬,刚要说话,瑞冬转过身来,对向萱道:有事走不开。璎珞看着瑞冬,知道她心里十分难过,便不言语。向萱吃惊地问道:老夫人身体不好?瑞冬道:好,听说是别的事。向萱于是微笑着告辞,自去了。 珍珠走过去,扶瑞冬在桌边坐下。瑞冬脸色沉静,对傅恒道:傅恒大人,到时候我和你们一起回去,谢谢你们送我过来,还得继续麻烦你们。其余三人都大吃一惊,璎珞刚要说话,瑞冬站起身来,道:你们别劝我了,我不想见他,我先回屋了。说着也走出房去。 一时屋里鸦雀无声,珍珠叹了口气,道:一路之上,她便心事重重,似乎预感到有事,我常劝她,但没用,我看她不多话,性子却执拗。璎珞道:这样的事,若换了是我,我也……说着也叹了口气。 珍珠道:若不是这位夫人这么像明玉姐姐,我想索伦大人也不会这样。傅恒道:上月才成亲,可见得海兰察……璎珞生气地打断他:上月?海兰察知道我们早出来了,他为什么还这样做?怎么也得等瑞冬到了,说过以后吧,这算怎么回事儿?!就能急成这样?傅恒坐去床边,握着她的手,道:你别激动,小心孩子。 璎珞于是一笑。傅恒道:其实你心里高兴吧?璎珞嗯了一声,道:海兰察念念不忘明玉,我为明玉高兴,也为他和这位高兴,但看样子,向萱并不知道明玉的事。瑞冬这样,可怎么办?傅恒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这是海兰察自己的事,他自己会解决,你不要着急。 正说着,又有人敲门,珍珠开了门,海兰察手里拿着笠帽,高兴地跨了进来,高声叫道:傅恒,璎珞,你们终于到了!也不早两日先派人来说一声!傅恒忙起身去迎他,见他穿着镶黄旗戎装,晒黑了不少,一脸的兴奋,其他和以前并无区别,两人拥抱了一下,海兰察便笑道:你们怎么打扮成这样?我刚听说了璎珞的好消息!恭喜恭喜!时间过的真快,你们都生小三了! 三人见他兴高采烈,似乎完全没觉得向萱的事有什么,都有点儿奇怪,但都暂且不提。海兰察问了他们路上的情况,傅恒便把爱莎夫妇的身份和带他们回家的事说了,要他保密。海兰察点点头,道:京中的事我都看过邸报,原来是这样。我还没见瑞冬,她还好吧?我额娘好吧? 傅恒看着他,道:好。海兰察见他欲言又止,便道:是因为向萱对吗?她……傅恒忙道:嗯,她长得是好像明玉,我们都明白。海兰察道:不知道她和你们说了什么,本来我是想等瑞冬过来再办,但她也有了身孕,所以……三人听了此话,都大吃一惊,向萱自己并未提及此事,也丝毫看不出来。璎珞忽然想起刚才向萱说成亲之事时脸上的神情,恍然大悟。只听傅恒道:原来如此,也恭喜你了!你额娘若是知道了,也会高兴的!珍珠也上来道喜。 璎珞又是欢喜又是忧愁,心想:瑞冬要是知道了,此事更不知如何才能收场,于是咳嗽一声,示意珍珠先离开。珍珠会意,道:大人,夫人,你们和索伦大人好好聊聊,我回屋里归置。珍珠走后,璎珞才走下床来,也坐到桌边,将方才来的时候的情形和瑞冬的话一一说了,说知道海兰察是在来回疆的路上收留了向萱母子。 海兰察默默地听完,道:我明白了,我没有告诉向萱,是因为我每次想说的时候,看着她觉得她就是明玉,所以说不出口。其实她不知道明玉的事,亮亮是遗腹子,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爹,来了伊犁后,她一直要报答我,我一直没有答应,她知道我有妻子。今年二月初大宴王公时,她……那时候你们已经离开京城了。我不能不要她。上个月,发现她有了孩子,但你们还没到,我不得不办了酒席,通知了众人,反正瑞冬来了,见了面再说也没事。 傅恒本来心里只是略有疑虑,闻此放下心来。璎珞心里生出一股奇特的滋味,海兰察出身军伍,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多心思,事情本不复杂,笑起来,道:没想到,她和明玉连性子都像,海兰察,我为你高兴,说着流下泪来。海兰察眼睛也湿润了,道:谢谢你,璎珞!璎珞又道:瑞冬人很好,你好好去告诉她,她会明白的,但我看,你也不要提明玉了,她们两都不知道的好,旧事我们都不提了吧。海兰察点点头。 璎珞又道:我很喜欢向萱,她很能干,你这府里收拾得很好,她不是富家小姐吧。海兰察道:她是镇长的女儿,前夫也是另一个镇子的镇长,丈夫暴病死了,便守着孩子和公婆,在甘肃的时候,日子还不错。后来灾荒来了,公公死于意外,便带着婆婆和儿子去逃荒,吃了不少苦,婆婆又病死于路上,她一个人带着两岁多的亮亮和一个家丁,怕有麻烦,于是便将自己的脸上涂满污垢,看不出本来样子,但还是会被人骚扰,我们在进甘肃的路上遇到的,后来她洗了脸,我才发现她好像明玉!傅恒夫妇听了此事,为向萱感叹之余,都不觉莞尔。 璎珞笑起来,道:这就是天意。瑞冬这两年在家里照顾你额娘,你额娘十分满意,你也不要辜负了她,一会儿你先去劝她,我来告诉向萱。海兰察知道璎珞想和向萱亲近,便笑着点点头。 午饭十分丰盛,众人都已更换了衣装,傅恒璎珞海兰察向萱和珍珠坐在主桌。璎珞笑谑,说是向萱整了满汉全席。向萱道:这里好多东西没有,大人和夫人就凑合凑合吧。 瑞冬自然是没出来吃饭,璎珞告诉向萱,说她不舒服,向萱叫人将饭给她端了进去。在席间,傅恒夫妇见亮亮和海兰察十分亲密,叫他阿玛,向萱看着他俩一直欢喜地笑,不觉想起福康安来。 饭后,爱莎私下问璎珞,璎珞便将事情和她简略说了,并要她暂时保密,说自己和海兰察会劝慰瑞冬。爱莎笑起来,道:今年是什么好年份,怎么人人怀孕!等瑞冬有了孩子,她就不会难过了。璎珞笑起来,道:你怎么和我想的一样。爱莎道:叶大夫一定能帮上忙!璎珞便笑而不语,叶天士根本不肯给爱莎喝药。 向萱吩咐人收拾了一阵,不见了海兰察,也没在意,回到自己屋里,却见璎珞在等她,于是笑道:纳兰夫人,您有什么事吗?让您久等了。璎珞叫她坐了,并恭喜她有了孩子,向萱略带羞涩,道:他告诉你们了?璎珞道:我看你和没事人一样,身子骨儿定是好的!向萱点点头,道:那时候怀着亮亮就这样,他亲爹在我怀孕八个月的时候走了,公公婆婆都担心我,但也还好。而且才一个多月,看不出来,我也不害喜。 璎珞和她说了一阵自己的两个孩子,和她熟络起来,越发觉得她像明玉。向萱见她对自己十分亲热,很是高兴。璎珞接着便告诉了她,瑞冬就是海兰察的妻子,因大家都不知道海兰察和向萱的事,突如其来,她心里难过,不想相认,所以海兰察现在去劝慰她了。向萱有点儿惊奇,然后道:你们早就应该告诉我,我听说她是大官家的小姐,确实生得好看又讲礼数,我其实是为了亮亮,我也不要什么名分,她不用介意我。璎珞笑道:你只是为了亮亮? 第三十六章 回疆(二) 向萱脸红了,道:大人人好,他对我也好,这两年,他找师傅教我认字读书,我应该报答他照顾他,但我真的不要什么名分。他摆酒席,我都觉得太张扬破费了,我又不是什么小姐,还带着亮亮,叫别人笑话。其实别人早觉得他收了我了,是他坚持要这么做。璎珞点点头,道:这是应该的,你无端端有了孩子,叫别人怎么看,就算别人都觉得你和海兰察怎么样了,但孩子要有名分,他也是海兰察的孩子。别人笑什么让别人去笑,管他们呢! 向萱道:他也是这么说的。璎珞握着她的手,道:皇上很喜欢海兰察的,他外放这两年,皇上常问起他,又说他差办的好,这次来,皇上还专门写了嘉奖的话教傅恒带来。将来皇上看见你,也会高兴的,你和海兰察的孩子也会很有前途。向萱虽然不明白皇帝怎么会喜欢看见自己,又觉得皇帝离自己遥远得不可思议,但欢喜地道:谢谢夫人。 海兰察敲瑞冬的房门,瑞冬赌气不理,海兰察便说自己就等在门外,直到她开门。瑞冬拗不过他,终于去开了门,然后又坐回桌边。海兰察进来,锁上了门,将凳子挪近,坐在她身边。瑞冬拿眼偷偷去瞧,见他穿着深蓝色锦纹绸夹袍,正是自己新婚时给他赶做的那件,那时知道他成亲后便要走,她一早就将绸布预备好了,新婚的晚上,她量了尺寸,第二天便开始做,终于赶出来给他带了来……想到此处,心中酸楚,眼泪扑簌簌掉落下来。 海兰察本想好了一些话要和她说,但见她这样,一时全忘了,忙道:唉,你别这样嘛,别哭嘛!我没有不要你,你是我的妻子,你照顾额娘,我还没好好谢你!你哭什么?!瑞冬见他十分情急的模样,忽然觉得很好笑。海兰察见她脸色和软了,去将她搂入怀里,道:别哭!别哭!对不起,是我不好,我知道你怪我!对不起!对不起!真地对不起! 瑞冬和丈夫分别了两年,现在被他抱在怀里,又听他一叠声陪罪,心里已软了。只听海兰察道:你打我好不好,打了就出了气了!说着拿着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拍。拍了几下,瑞冬抽出自己的手,道:好了!说着笑起来。 海兰察见她笑了,便将向萱和自己的经过都告诉了她,只是没说向萱怀孕的事。瑞冬默默无语地听完。海兰察见她又沉默了,便道:她不要名分,但我觉得对她不公平,所以……而且你是我的正室,这不会变的,希望你不要介意。瑞冬道:你做的对,你不能欺负一个女子,而且她还带着一个孩子。海兰察欢喜道:你不怪我了?瑞冬点了点头。海兰察于是亲了亲她,道:你放心,我不会再纳别人。瑞冬“嗯”了一声,海兰察要放开她,但她却不放手,紧紧地抱着他。 瑞冬觉得,海兰察对自己就和新婚时并无两样,她知道这是因为两人分离太久的原因。虽然已成婚两年,她只和海兰察在一起不过七天,还有新妇的羞涩,但因现在丈夫有了第二个女人,一心想留着丈夫,便放开了矜持。她就不明白,向萱并没有自己漂亮,又是个村妇,还带着个孩子,不知道海兰察怎么会纳了她,看起来,是她主动所致,所以觉得自己也再不能矜持。 夫妇二人直到快晚饭时才出来,见璎珞珍珠和向萱坐在堂上,海兰察便要向萱去备水沐浴。璎珞见海兰察春风满面,而瑞冬娇羞美丽,心想:夫妻就是床头吵架床尾和,自己真是想多了。看着瑞冬直笑。珍珠也笑嘻嘻。瑞冬不好意思起来,低了头不看璎珞。 过了一会儿,向萱回来说,水烧好了,海兰察要瑞冬先去,向萱便亲自引她去。瑞冬知道璎珞已告诉了向萱自己是谁,一路之上,颇有些尴尬,不知说什么好。向萱见她换上了一件肉色褂子,手里拿着换洗衣物,眉目姣好,脸色红润,颇有喜气,主动说道:夫人,路上很辛苦吧,好好洗个澡解解乏,您脱下的衣服我来洗。瑞冬不好意思起来,道:谢谢你,照顾了他这么久。 向萱道:大人对我很好,向萱无以为报,他常说夫人在家伺候老夫人很辛苦。瑞冬见她对自己十分恭敬,说的话也和海兰察和自己说的话一样,放下心来。向萱见她面色柔和,便道:夫人,您不要介意我,我和大人说愿意为奴为婢,多蒙大人收留了我们母子不嫌弃,我们并无奢求。瑞冬愈加不好意思起来,见海兰察确实对她十分随意,便道:这些粗活儿,你不用自己做。向萱忙道:这些活儿算什么,我坐不住的,若不是府里这么大,还经常请宴,这么多兵和丫头,其实根本用不上,人不多的时候,我一个人就都料理了。 瑞冬问道:经常请宴?向萱道:嗯,都是大人的公务。早前建城的时候事儿还要多。瑞冬又问:都是你张罗?向萱道:嗯,不然没人给张罗,人多的时候,有二十多人呢,不是将官,就是回疆的王公,这府里有管家,但没有女人还是不行。瑞冬听说便叹道:幸好这两年有你。向萱脸红了,道:谢谢夫人夸奖,我就是胡乱张罗,大人也不挑剔,夫人来了,我就听夫人的。瑞冬道:你太谦虚了,你这么能干的,是海兰察的福气! 海兰察问璎珞傅恒去哪里了,璎珞便说他带着爱莎夫妇去外面走走,饭前应该会回来。海兰察说自己还没告诉瑞冬向萱怀孕的事,怕她接二连三接受不了,想请璎珞帮忙告诉她,璎珞点点头。 第二天,傅恒和海兰察过河那边去见兆惠,其他人还在家里休整解乏。璎珞便将瑞冬叫到房里,说见她和海兰察和好了,自己和傅恒十分高兴。瑞冬说自己早有预感,自己和他分居这么久,海兰察定有别的女人。璎珞不知说什么好,欲要解释,又不好提明玉,便道:怪不得你一路之上都不怎么开心。瑞冬道:其实男人纳妾没什么,只是我和他其实还算新婚,不过我已想开了,向萱挺好的,我挺喜欢她。 璎珞道:那如果她有孩子呢?瑞冬一愣,过了一会儿,问道:她已有了孩子?所以夫人您才找我来的吧?璎珞点点头,道:海兰察不好直接告诉你,怕你难过。海兰察本想等你来了,问过你,再和她正式成亲,但因为我们在路上耽搁了,她怀孕了,所以海兰察才先娶了她,他想请你原谅他。瑞冬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明白了,谢谢夫人,海兰察是一个好人,我没事。 璎珞于是握着她的手,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你的孩子才是多拉尔家的嫡子,你不要担心,他也叫你不要担心。你们如今在一处了,你很快也会有孩子的。瑞冬想起夫妻团聚以来的光景,昨夜里,她搬入了海兰察的屋子,脸红了。璎珞笑起来,道:如果不说,我也看不出她怀孕了,她平日里做活儿做惯了,她自己也不当回事儿。 瑞冬摇摇头,道:这可不行,我要和海兰察说,我来了,她要多休息,孩子要是有事,别说额娘要怪我,我自己也过意不去。璎珞笑起来,道:你们家的事,你们自己商量吧。瑞冬道:夫人您知道,海兰察粗枝大叶,又不懂女人,幸好我来了,我现在就去叫她回房休息。说着便出屋子去了。珍珠走上来笑道:主子,您这下放心了吧,向萱真是命好,遇上了索伦大人两口子。 璎珞点点头,道:这都是明玉在天有灵,她想照顾海兰察,她真的可以瞑目了。说着流下泪来。珍珠也眼里含着泪花,劝慰道:主子别伤心了,当心身子。瑞冬也是主子给索伦大人找的,明玉姐姐放心的。璎珞擦了眼泪,笑起来,道: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出身,怎么身子骨却不好。珍珠道:主子,若不是那些年,您在辛者库又抄血经,怎么会这样。这些年,您又为了大人连着生孩子,也是耗费身体的。叶大夫说,用心思也耗神,您还是要少操心。 向萱穿着一件沙青色布褂子,正在厨房里吹火烧水,脸上又是汗又是烟灰,瑞冬拉起她就走,出来后,她笑着挣脱,一边道:夫人,出了什么事?瑞冬道:这些活儿不是你干的。向萱用衣袖擦了擦脸,道:我闲着也是闲着,你们来了,我便教师傅不要来了,我现在不用上课。夫人,您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呢。瑞冬停下了脚步,眼光落在她小腹上,道:我是为了海兰察。 向萱脸红了,明白海兰察终于告诉了她孩子的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瑞冬道:我已经原谅你们了,所以你要听我的话,你也不想孩子有事。向萱刚要说孩子不会有事,瑞冬盯着她,于是她嗫嚅道:好,我听夫人的。但我回去躺着可躺不住,我不去吹火便是。 瑞冬便叫她领着自己在府里走一圈,四处熟悉一下。走了一会儿,向萱道:对不起夫人,我……明知道您和大人还没有孩子……这两年,大人对我很好,但他不想要我,我一个寡妇带着孩子,我怕他总有一天要我们离开,对不起。说着流下泪来。 瑞冬心里悲戚起来,只觉得这向萱性格很好,却命运多舛,眼睛也湿润了,道:海兰察人好,他不会不要你的,他是觉得对不起我,我在家里照顾着他额娘,他这么直肠子不会拐弯的人,如果他不要你,他一早就将你送去别处安置了。 向萱道:谢谢夫人,我不知道大人在想些什么,为了亮亮,他是一个没爹的孩子……我想如果……大人就一定不会赶我走了,因为他是一个好人,这全是我的错,请您一定不要怪大人。瑞冬点点头,道:我明白,你是为了亮亮。向萱道:知道有了孩子后,我也和大人说,我不要名分,他说孩子要名分,所以我……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想破坏您和大人,也不是贪图富贵享乐,如果夫人介意,我就不要名分了,只要你们留着我们母子就行,我可以做很多事。 瑞冬鼻子一酸,流下泪来,对她再无丝毫芥蒂,道:你别说了,我早原谅你了,我也没怪海兰察。向萱立刻跪在她面前,叩头道:谢谢夫人!瑞冬扶起她来,道:你就叫我姐姐吧,我叫你妹妹。向萱道:向萱是什么身份,可不敢。瑞冬道:海兰察和我说,他不会再纳别人,可见他是喜欢你的,家里就我们两人,我们就姐妹相称,他看着也欢喜,你有了孩子,我要写信告诉额娘,她会很高兴的!海兰察年纪也不小了。这两年,她说都是她耽误了我和海兰察。向萱不置信地看着瑞冬,终于点了点头。 下午璎珞午睡起来,向萱又来找她,将瑞冬上午和自己说的话都告诉给璎珞。璎珞很惊异,瑞冬不怎么说话,没想到她是个明白人。海兰察成婚前,她并没有见过瑞冬,海兰察走后这两年,她也没见过瑞冬,只是搬回京城后的半年里,有差人去问候她和海兰察的母亲,瑞冬也差人上玉京园给孩子送了一些东西。直到这次出来的路上,她才看见瑞冬,而瑞冬本来安静,所以她和她一直不熟,还没有珍珠和她熟。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因为明玉,就不想和她亲近,虽然海兰察的婚事还是她促成的。 于是她对向萱道:她说的对,海兰察一定会要你的,不然就算你和他……他也不会再和你在一起,还娶了你。向萱道:那次过后,我也觉得他其实是喜欢我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之前那么久,他都不肯,我早和他说了,我不要名分,也不怕别人说闲话,他不要有顾虑,我觉得是因为我是山野村妇又拖着一个孩子,他看不上我。原先他总是待在伊犁那边,我平时都是一个人,你们没来之前,他回来的也少,发现有了孩子,我和他都吓了一跳。 璎珞眼里湿润了,自己原来真是想错了海兰察,他真的为明玉耽误了太多年了,口中笑道:别瞎说,他就是想给你名分才这么做的,他本来一直在等瑞冬过来,好给你名分,再和你在一起。向萱想了想,欢喜地道:他真地喜欢我?他从来没说过,我觉得他是觉得我和亮亮可怜才收留我们的。 璎珞心里感慨万分,她知道海兰察也是因为明玉,他无法对着一个和明玉这么像的女人说这话,所以他早就遇见了向萱,却不告诉傅恒和自己。忽然她想起了格来姐妹和郎卡。于是握住向萱的手,道:他是真地喜欢你,我想总有一天,他会告诉你他喜欢你的。向萱一笑道:谢谢夫人,喜不喜欢,其实也没关系。 璎珞道:你也叫我姐姐吧,瑞冬比你小,但我可真是你姐姐。向萱疑惑地看着她,璎珞一笑,道:傅恒和海兰察是什么交情,我和海兰察也认识很多年了,你正应该叫我姐姐。我名字里有蕙,你名萱,都是草,正是命定的姐妹。 向萱道:可大人说傅恒大人是皇上最宠爱的臣子,朝廷一等公,向萱怎敢高攀夫人。璎珞笑起来,道:那又怎么样?皇上也很 第三十六章 回疆(三) 这日晚上,海兰察发现向萱叫瑞冬姐姐,十分惊奇,瑞冬对他一笑,点了点头。这天夜里,他宿在向萱屋里。自瑞冬来后,向萱已搬去了另一间屋,向萱见他进来,十分惊奇,他说这是瑞冬的意思,教自己和她说说话。 上床后,他将向萱搂在怀里,向萱道:大人,过年的时候,我听见兆惠将军劝你纳了我,你不肯,我觉得连兆惠将军都这么说了,你一定会将我们送走,我很害怕,所以才趁你喝醉了……海兰察笑起来,道:不会,不过现在这样挺好。向萱道:纳兰夫人说你是为了等姐姐过来,才一直不要我,姐姐自己也这么说,是真的吗?海兰察叹息了一声,道:对,她们说的对。向萱道:这我就安心了。 两人待了一会儿,向萱又道:纳兰夫人也叫我叫她姐姐,我总觉得不好意思,她身份那么高的。海兰察心里感慨,道:她既然这么说,你就叫吧,她人很好。向萱道:我也觉得,她还说皇上会见我,而且看见我会高兴。海兰察想起诸般旧事,眼眶不觉湿润了。向萱兀自在说:我又给你缝了两件家里穿的衣裳,昨天你穿着姐姐给你缝的那件,我今天已教洗了整平了,你明天再穿,姐姐会高兴…… 海兰察一直不知道金川发生的事故,因为傅恒不想让他知道,他知道了,皇帝后脚就会知道,恐怕金川那里又要起波澜,所以瑞冬按傅恒的吩咐,没有告诉他和向萱,反正事过境迁,大家都平安无事。 到了第三日,傅恒继续听海兰察和兆惠汇报事务,并传达皇帝的旨意。他到回疆的任务就是监察御史,正是他自己数年前给皇帝折子里提的建议。海兰察派将官和兵士护送其他人包括瑞冬和珍珠开始去伊犁城内浏览,但因璎珞的不适还没完全过去,傅恒要她暂时待在府里继续休息,由向萱作陪。 向萱好奇地问璎珞关于铁普夫妇,说他们俩生的那么好看,但铁普连辫子都没有,看着很奇怪。璎珞知道海兰察和瑞冬没有告诉向萱爱莎两口子到底是谁,于是道:他们其实是皇上的客人,汉语说的还不好。莎姐她也有孩子,时间和我差不多,但她的害喜没有我厉害,又已经过去了。 向萱于是恍然大悟,笑道:我说呢,他们俩都不怎么说话,打扮也和我们不一样。铁普肩膀那么平那么宽,挺直宽广,身子那么厚实,鼻子那么高那么挺,他生的好。。。正,对,就是海兰察说的,正气凛然!正直!海兰察说傅恒大人也正气凛然,傅恒大人也很高大宽广,但生的俊美些。铁普一看就像我们西北的那种硬汉子!好有气势!剑眉锐眼,有棱有角,下巴却好秀气,他一看我,我就觉得温暖,和我们那儿的汉子又不一样,我觉得他是好人,但他又那么冷冰冰的。莎姐很高了,才到他下巴,铁普真是太帅了!莎姐长得好像庙里的观音菩萨,就是成天都穿白衣,她应该很幸福吧!可她看上去也是冷冰冰的,我就没敢和她说话。 璎珞笑起来,她真是太像明玉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随意评论陌生的男子,口无遮拦,与嘉绒藏人一样,比明玉更甚,只是明玉那时候倾心傅恒,而铁普连话都不说,向萱竟然会注意他,观察又这么细致,粗心的明玉可及不上了。便道:莎姐一点儿也不冷冰冰,她人可有意思了。铁普嘛,他……差一点儿就要说他本是庙里的高僧,武功高强,道行也深,深藏不露,但栽倒在盘丝洞里! 她也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好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会这么想,也许是因为活泼的向萱?心里骤然起了万般感慨,明玉的影子又在眼前晃动,忙收敛心神,转言笑道:他一向不说话,但他比海兰察细心,莎姐很幸福,你可以问莎姐,看我说的对不对。 璎珞知道爱莎离开金川后就买了一堆素简白袍,是因为厌倦了花花绿绿,连青衣都不穿了。她因为不方便,再不费时费力编辫子,将长发在后面松松拢住,确实和观音菩萨太像,只是眉间没点红痣。 出来这一路,普达娃对爱莎的细心体贴,众人都看见了,虽然在外面两人还是挺高冷,但朝夕见面,总有痕迹可寻,璎珞才明白爱莎为什么不带婢女,离开金川时,土司夫人又要给两个婢女,爱莎也不要,说不要她们与家人分离。而且普达娃的汉语说的挺好了,比爱莎好,因为他待在家里下了许多功夫,他只是不爱说话。现在,她和爱莎是很熟悉了。想起容妃告诉自己,爱莎说白教的圣女和颂圣女里好多人暗自倾心普达娃,于是又道:很多女人都喜欢铁普。莎姐和你一样,慧眼识英雄。向萱点点头,道:当然了!将军那么不讲究的粗人,不然他也不会要我了!璎珞见她没明白自己是说她慧眼识了海兰察,大笑起来:向萱,你真是太可爱了! 向萱走后,璎珞摇摇头,普达娃像高原上巍峨的雪山,那多罗就像金阳,金阳里的冷清角落,还有皇上,郎卡……若只说相貌,帅男太多了,向萱是没见过他们,不然得说个没完,明玉也会这样吧……然后欢喜地一笑,打开海兰察交给自己的由京城寄来的信,紫色信笺,是容妃的信。她看完之后,心情却凝重起来,刚才的快乐霎时消失无踪。 恰在此时,向萱又端着点心进来,见璎珞脸色不佳,吃了一惊,忙坐到桌前,握住她的手,道:纳兰姐姐,你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大夫。璎珞看着她,恍惚间觉得明玉就在眼前,对她道:假如先皇后娘娘还在,也许事情会好办些。向萱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诧异地看着她。璎珞才回过神来,道:我挺好的,你会绣花吗?说着,拿起盘子里的点心来吃。向萱道:我会做衣服,但绣花绣的不好。璎珞微笑道:我教你绣花吧。 向萱十分兴奋,当即叫人去买绣绷绣针绣线。因瑞冬不准向萱再亲力亲为跑腿干粗活儿,所以她现在只动嘴吩咐。璎珞看着她单纯的快乐,恰似往日陪伴在身旁的明玉,心里缓和了不少。二人午饭后,璎珞睡了一觉,去到正堂,见向萱在教亮亮识字,便笑道:为何不去书房?向萱道:他喜欢待在这里,去书房他就不肯学。 璎珞点点头,便让亮亮叫自己大姨,亮亮有点儿怯怯,璎珞知道孩子认生,便摸了摸他的头,道:大姨也有个儿子,他比你小。亮亮高兴起来,问道:他叫什么名字?璎珞道:隆儿。亮亮笑起来,道:龙儿?娘说,这是皇上才能用的。向萱嫁给海兰察后,便依满人称呼,让亮亮叫阿玛和额娘,亮亮叫海兰察阿玛,但是却改不了口叫向萱,因为他之前叫惯了。 璎珞听了此话,心里一动,愈加想起皇帝来,于是笑道:皇上是龙,但别人也可以用啊?你额娘给你讲过西游记的故事吗?那里面有东海龙王,孙悟空就是从东海龙王那里取得的金箍棒呢。亮亮忙道:没有,娘不会讲,大姨给我讲吧!于是璎珞便把悟空大闹东海龙宫的故事说了。亮亮一直坐在凳子上安静地听。向萱奇怪之极,亮亮从来没有过这么安静的时刻,于是宠爱地看着儿子。 自此以后,亮亮便老要璎珞给自己讲《西游记》的故事,向萱怕璎珞累着,璎珞倒是很有耐心,但向萱一直在侧,就怕亮亮冲撞璎珞,璎珞见她也怀着身子,却毫无顾忌的抱弄亮亮做家事,心里面十分羡慕。 这日晚间,傅恒回来后,璎珞将容妃的信给傅恒看了。傅恒看完,叹了口气,道:皇上既然知道了,他自己会处理这件事。璎珞道:皇上会不会真地对太后……傅恒摇了摇头,道:绝对不会,太后不仅是他的养母,还是大清的太后。璎珞想了一会儿,问道:那他会做什么?我想不出。傅恒道:也许什么都不做。 璎珞点点头,道:你的意思是,皇上冷淡太后,太后年纪大了,心情不好,就会……傅恒点点头。璎珞又沉默了一会儿,道:不行,我们不能让他们母子这样,别说太后对我们有恩,我们还要扳倒皇后和弘昼,如果他们母子不合,皇后和弘昼就会有机可趁,之前就是那样,太后才在圆明园待了三年。 傅恒道:我看容妃也是一个心思,她也不仅仅是为了皇上考虑,她才会给你写信,信又写的如此隐晦,告诉你一个故事,但你自然是会明白的。太后害死了钱氏是事实,这件事十分不好办。说着,将信凑近火上烧了。璎珞见火舌卷起,泛起幽幽的蓝光,道:我们要知道事情的真相,才可以想法子,但事情的真相如何知道?照容妃所说,那个知情人也去世了,这世上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应该就只有太后了,但她是不会说的。傅恒道:还有一个人。然后看着璎珞。 璎珞恍然道:刘嬷嬷?!但她也不会告诉我。傅恒沉吟道:或许她会告诉容妃。 璎珞看着傅恒。傅恒道:如果不出所料,皇上定然已经开始疏远太后,太后也许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但刘嬷嬷定然是着急的,皇上如此信任容妃,太后和刘嬷嬷都知道,如果容妃去问刘嬷嬷,她应该会告诉她。璎珞道:可是,这是何等的大事,如果刘嬷嬷告诉给容妃,那不就是直接承认了“杀母夺子”吗? 傅恒道:就像你说的,容妃要知道真相,才能帮上忙,而且容妃是太后认为的女儿,太后要是失势,容妃也要受影响,基于这些,刘嬷嬷很可能会告诉她真相。不管告不告诉,必须要试一试,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知道真相。璎珞点点头,突然想起年初的时候,傅恒和自己分析后宫的一席话来,那时候,傅恒说,“太后是最了解皇上的一个人”,最了解……最了解……她还清晰地记得,自己那时候就有一种感觉,觉得明白了什么事,但究竟是什么事也说不上来。最了解……最了解……傅恒似乎还说过,“登上大位,代价都是很大的。” 她突然冲口而出:少爷,我知道了,太后害死钱氏也是为了皇上!傅恒眉毛一挑,诧异地看着她。璎珞也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儿武断,于是又想了一会儿,才道:我猜测是这样,太后当然是为了她自己,她没有儿子,所以她需要儿子,但是钱氏不幸发生了那样的事,别说不能做大清的太后,对皇上登上大位还很不利,就算太后不去害死钱氏,皇上也当不上皇上,先帝也不能留着被别人玷污的格格。钱氏又是一个地位低下的汉女,所以太后便去先帝面前进言,教赐死钱氏。一来好立功,让先帝看重她,二来还可以得到皇上。因为那时候太后在潜邸地位也不高,虽是满人,出身低微,也是格格,又不受宠,且先帝的子嗣不多,怎能单单将皇上给她。 傅恒想了一会儿,点点头道:应该是这样。先帝想要赐死钱氏,但不能由他自己起头儿。璎珞继续道:但太后说钱氏将皇上托付给了她,我觉得不像是假的。我觉得太后应该是劝钱氏为了皇上考虑,接受先帝的赐死,钱氏才将皇上托付给了太后,太后便名正言顺得了皇上做儿子。傅恒沉吟不语。璎珞继续道:照我对太后的了解,她定然是要皇上登上大位,所以让钱氏消失只是第一步,皇上没了一个不清白的生母,就有了竞争储位的资格,她的真正目的就是要皇上登上大位,她很可能就是拿这个去劝说并许诺钱氏的,钱氏才会将皇上托付于她。 傅恒又沉默了一会儿,道:皇上是因为得到了圣祖的青睐,养于宫中,才最后登上大宝的。璎珞道:对,这就对了,皇上是如何得到圣祖的青睐的呢?皇上是天资聪明,但那时候皇上还是个小孩儿,他能做什么,这后面必然有太后的刻意设计和推动,因为她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傅恒惊异地看着璎珞。璎珞笑起来,道:少爷,怎么了?傅恒伸手捏捏她的面颊,道:我们璎珞真聪明!说着将她揽入怀里,继续道:你说的我越来越觉得有道理,事情的真相多半就是这样! 璎珞笑着吁了口气,道:所以,太后是害死了钱氏,但皇上登上帝位,也全是她的功劳!如果是这样,事情就好办了。我教沉壁先去问刘嬷嬷,看和我想的是不是一样。太后不告诉皇上真相,是因为她最了解皇上的性子,太后害死他的生母,哪怕帮他做了皇帝,太后也觉得他绝不会原谅自己。但如果没有这件事,和后面太后做的所有事,皇上根本就做不了皇帝。如果教皇上自己选择,他又将如何选择? 傅恒长叹一声,道:如果是真的,钱夫人为了自己的儿子真是……璎珞道:不光是他的生母,还有太后,没有其中的任何一个人,皇上都当不了皇上,我相信,皇上不会不懂这个道理,他若是知道了真相,不仅不会疏远太后,还更会对太后感恩报恩。傅恒道:你说的有理,只是这件事非同小可,若真相真是如此,我觉得最后要由你去告诉皇上,而不是容妃。 第三十六章 回疆(四) 璎珞奇怪地问道:为什么?傅恒道:虽说太后喜欢容妃,是因为皇上为容妃铺了路,皇上又十分地信任容妃,但毕竟容妃和皇上几乎日日见面,若皇上知道容妃早就知道这个真相,心里会有刺,对容妃不利。你去说,就不一样了,一来,你本来就知道皇上的身世,二来,皇上不会对你怎么样,三来,我绝不会背叛皇上,他完全可以放心。璎珞笑起来,道:少爷,我明白了,你是为了沉壁,你怕她失宠。 傅恒也笑道:你想她失宠吗?你不是和她好?为了安儿还有五阿哥,我们也不能不管她。璎珞点点头,道:她对安儿那样好的,若皇上对她有了心病,安儿也会受影响,虽然安儿是皇上的儿子,但再找不到这样好的一个额娘了,沉壁不能牵涉在这件事里,这要影响安儿和永琪。然后她又笑着刮了一下傅恒的鼻子,问道:你怎么知道皇上不会对我怎么样?这是多大的事!傅恒也笑起来,捉狭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璎珞脸腾地红了,使劲打他。傅恒笑道:我就开个玩笑,他要敢对你怎么样,这不还有我嘛!说着亲住了她。 在热乎乎的酥软里,两人亲了好一会儿。分开后,璎珞方叹息道:若皇上知道了真相,他迟早自己会告诉给沉壁。傅恒道:他告诉容妃和容妃告诉他,是不一样的。璎珞点点头,道:少爷,我明白,你放心吧。我相信,刘嬷嬷也明白,我教沉壁先暗中去问她,并告诉她由我去告诉皇上,刘嬷嬷知道我可以办到,又不在乎我,所以她应该会告诉给沉壁。 傅恒点点头,道:璎珞,你真好。璎珞笑谑道:少爷,我常常觉得,你对沉壁真的很不一样,我觉得她是你心里的第二个女人,不说你在回疆救她回京路上救她,你还要皇上将巴勒珠尔给她做弟弟,把安儿给她,扬州遇匪救她,设计找出下毒的婉嫔,那流言不是假的。傅恒一愣,然后笑道:你不是觉得我心里第二个女人是珍珠?璎珞诧异地看着傅恒,傅恒也看着她。半晌,璎珞低声道:少爷,是真的吗?傅恒不答,只一笑,道:我说对了吧,你为什么这么想?璎珞道:我也不知道,我觉得她和你那么亲近的,你心里不可能对她像其他的女人。 傅恒又笑起来,问道:那我对她是怎样?璎珞道:就和你对青莲一样,而且她和你,比青莲和你要亲近,因为你和青莲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傅恒道:你又胡思乱想了。我从来没有想过关于珍珠。每次你有了孩子,就会生出许多奇怪的心思,怀隆儿的时候,你就怀疑我和珍珠。璎珞道:没有,我真的没有怀疑你和她,从来没有,但我现在觉得,珍珠就是因为想一直待在我身边照顾你,又怕我疑心,才愿意和小全子的。傅恒道:胡说八道。 璎珞笑起来,问道:你真觉得我是胡说八道?傅恒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你啊,你是觉得亏欠了珍珠,其实她把隆儿和姜姜当作她自己的孩子,我看她比你这个额娘还紧张他们,你要小心将来他们更亲近珍珠才对。璎珞笑起来,道:少爷,你为什么这么聪明?傅恒道:你安排这个安排那个,现在觉得海兰察你也满意了,便又开始想别的,因为你总是喜欢为别人操心。璎珞笑起来,觉得傅恒真是了解自己,珍珠那时候说要把她和傅恒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她也是说到做到。 伊犁在河谷平原里,夏天的晚上十分凉爽。傅恒扶着璎珞,给她脱外衣,外衣脱了一半,可见她的腹部已经浑圆,裹在白布中衣里有一种温暖的沉实,璎珞眉头微戚,用已脱下袖子的手拍了拍自己纤细的后腰。傅恒一边给她脱另一边衣袖,一边扶着她,低声道:腰酸吧?璎珞点点头,又用手摸了摸肚子,对他微微一笑。叶天士说她因为骨架小,腰部力量弱,所以怀孕一定要小心,不能使力,也不能久坐久站或长久走路,她虽然很容易怀孕,但每次怀孕时确实都比常人要辛苦些,在这一点上,她可比不上魏湄了。 在被子里,璎珞靠着傅恒温暖的胸膛,傅恒将手放在她腰上,轻声道:太后这事就够你操心的。你怀小三以来,因为我们远来边区,一路难行,还出了金川的事,我总觉得你比前面两次都累,再不要想别的了,那时候我就说在路上不好。 璎珞心里甜蜜,道:这次感觉和第一次差不多,应该是男孩儿,就是睡得多一些,难受的时间也快过去了,少爷想个名字,这次我们不要赐名了。傅恒嗯了一声,道:你在家好好休息,过两天,我带你去霍城,看赛里木湖和灵香花田,就我们俩。璎珞点点头,道:嗯,我只和少爷一起出游,免得你不放心。 但直等到十日后,傅恒才最终将伊犁的事务处理得差不多了,带璎珞去了霍城,他说是两人,其实西行人众还是一起行动,连海兰察一家都去了,只是到了地方再各自游览。好在此时,璎珞再无什么不适,大家都作回民打扮,她穿起了那件明绿袍子,袍子下摆很大,除了不会说回语,看上去就像一个当地的回族女子。几个女人都大赞她这件鲜艳夺目的回袍以及黑丝绒背心和小帽,她看着傅恒一笑。 向萱又惊叹她的耳坠好看,爱莎抿嘴一笑。璎珞戴着的不是傅恒当年为这袍子专门定做的镶波斯石的回式耳环,而是一对繁复的金艺镶大黄宝石的泪珠状耳坠,这是西夏皇族遗物,距今已有六、七百年的历史,是土司家送给璎珞的大礼。 赛里木湖在天山北脉的盆地里,高而冷,位于古丝绸之路北道所必经之路上,交通险要,人迹罕至。“赛里木”为哈萨克语音译,意为“祝愿(丝绸之路行人平安)”,也有蒙古语“山脊梁上的湖”音译之说。古称“净海”,可以想见其清澈辽阔,又被称为三台海子。明代丘处机在《长春真人西游记》以“方圆几二百里,雪峰环之,倒映池中,师名之曰天池”提及其所途径的赛里木湖,并写下诗句“天池海在山头上,百里镜空含万象”。 赛里木湖还有一段凄美的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还没有赛里木湖的时候,这里是一个盛开鲜花的美丽草原。草原上,有一位叫切丹的姑娘与名叫雪得克的蒙古族青年男子彼此深深相爱,可是凶恶的魔鬼贪婪切丹姑娘的美色,将切丹抓入魔宫,切丹誓死不从,伺机逃出魔宫,在魔鬼们追赶下,切丹被迫跳进一个深潭。 当雪得克和魔鬼经过一番斗争,赶来相救自己的爱人时发现切丹已经死去,万分悲痛中也跳入潭中殉情而死,刹时,潭里涌出滚滚涛水,于是,切丹的真诚至爱和悲痛泪水,化成了赛里木湖,而雪得克则化身成为周围高大的群山,千百年来守护着宁静美丽的赛里木湖。 这日中午,傅恒扶着璎珞慢行上山后,两人坐在湖边,璎珞听傅恒说了这个美丽的传说,看着碧波万顷的赛里木湖,就像一个温婉清新的少女,散发着大自然最本质的柔情,而四周的群山则像是威武高大的男子,将其紧紧搂入怀中。想起傅恒当年给自己写的关于赛里木湖的信,想起自古以来,多少爱情海枯石烂般的彼此守候,想起许许多多的旧事,傅恒和自己的,皇帝和自己的,皇帝和容音姐姐的,容妃和霍集占的,容妃和皇帝的,海兰察和明玉的……止不住的思潮澎湃。 傅恒自然想到了法蒂玛对自己的痴心和深情,她怎么会恰好救了自己,定是因为她常常来这湖边想念自己,那个时候,她已嫁给了霍集占,住在伊犁,专门到这里来,路途并不近,又或者她就一直住在山脚下,所以她将他安置在山洞里后,才能日日给他送干粮和清水。 其实他想的不错,容妃以前就住在这山下,因她喜欢赛里木湖和灵香花,所以霍集占专门在山脚下给她建了一处庄园,有奴仆伺候和兵士护卫。而且这里地处僻静,十分安全,离伊犁有一定的距离,霍集占在伊犁谋划的各种大事,可以不骚扰到她。 战争没有开始的时候,她在伊犁住着,一个月里来这里住几天,后来她说要长住这里,霍集占于是每周至少都来这里和她住两天,其余时间,她一个人待着,几乎日日会上赛里木湖,是她的习惯。战争开始后,霍集占来的少了,这山里也没人来了,她日日为霍集占和傅恒双双担心,都是在这湖边祈祷。 傅恒现在明白了,那年在南苑,璎珞在白花后闭着眼睛的那一幕似曾相识,是因为他在赛里木湖畔昏迷前见到了法蒂玛,那时候她拿着一束白花,闭着眼睛在闻香气……还有,在黑水营,自己将披风盖在她身上时,她看自己的神情,那不只是惊恐……自从扬州那个晚上后,他觉得记忆里关于法蒂玛的断面都清晰起来。 湖边是柔软的草地,碧空如洗,艳阳高照,两人躺在草地上,觉得无比舒适,手牵着手睡着了。一觉醒来,分食了干粮,傅恒便依着旧日记忆,去找自己曾经养伤的山洞。其实那洞离这湖并不远,但因为去的路他毫无记忆,湖岸又大,全凭推测,走走歇歇,待终于找到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傅恒打亮火折,二人进到山洞里,走了一阵,前面是一个小室,傅恒见里面和多年以前一样,一块平滑的大石上铺着干草,想是这洞僻静,除了那时候法蒂玛带自己来过,并未再有人踏足,那日她将自己背来这里,定是花了很多气力,走走歇歇,一路艰难。 璎珞见他的神情,知道他在回忆当日的情景,四下看了看,笑道:救你的那个人,为什么不出来见你?傅恒回过神来,道:我是他们的敌人,被人知道了会有麻烦的。心中却想:她当然不会出来见我了,她怕我知道…… 这洞不小,后面还有曲折,通向另一边一个小洞门。傅恒扶着璎珞坐在大石的干草上,靠着后面的石壁,自己又去四下看了看。他知道,那时他苏醒后,法蒂玛定是从那边小门进来,躲在后面曲折处,而自己那时候受了重伤,并未发觉有人在侧…… 等他再回来时,发现璎珞已睡着了。见外面天色已黑,而这洞里十分温暖,便决定在此过一夜,自己和璎珞在一起,就是一夜未归,旁的人应该不至于过于紧张。于是他轻轻将璎珞扶躺在大石上,给她取了帽子,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盖在她身上,又去洞外捡了一些树枝,在地上生了一堆火。就着火光,从怀里掏出怀表来看了看,见已过了亥时,怪不得天黑了,璎珞困倦得睡了。 他坐在一旁,靠在壁上,也不觉得肚饿,便看着火光,回想当年,可是对苏醒前的事,他毫无记忆,法蒂玛说给他疗伤用的是随身携带的天山雪莲。 那时自己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想来他昏迷的时候,她一直在边上守着他,就和自己现在差不多……假如那时候没有法蒂玛,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也许自己早就……也不会今日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了。他还记得,自己醒来的时候,盖着毯子,身上穿着干净的回民衣服,那毯子,是深蓝色的,就像塞里木湖湖水深情的颜色,地上也有火堆…… 他相信,她后来还常常来这山洞里,独自想念他……瞥眼间,看见璎珞的耳坠,于是给她轻轻摘下来,免她不舒服。澄黄色的一对握在他手里,仿佛是两滴金黄闪亮的眼泪,映着幽幽的火光,似乎在无声地诉说远古的记忆…… 第二天,傅恒醒来的时候,发现璎珞还在睡,火堆已燃尽,可以看见洞口那边射入的强光。掏出怀表来看,见已过了巳时,便叫醒璎珞,二人又分食干粮,然后下山。出洞口的时候,他忽然瞧见旁边一块大石上刻着一行回文,他记得清清楚楚,那年出去时,他到处仔细查看过,并没有这字,知道这定然是法蒂玛后来刻上去的,便牢牢记住了那些字的样子,等回去查阅其意思。璎珞已在前面走了一段,见他没跟上来,便回来寻他,他道自己将怀表遗忘在洞里了,回来寻。然后扶着璎珞小心地下山。 待二人回到山下的屯兵驻地,已过了申时,众人正十分焦急,准备出来寻他二人,傅恒便说昨天太晚了,不便下山,自己和璎珞在山洞里过了一宿,教众人放心。向萱快步上来握住璎珞的手道:吓死我了!姐姐没事就好了! 第二日午后,一行人去了霍城的灵香花田。只见大片大片蓝紫色的花朵像海浪般随风摇曳,风中送来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众人都十分兴奋。海兰察给了花农十两银子,花农便任他们采撷,并提供了大布袋。 傅恒夫妇和爱莎夫妇在一处采撷,爱莎对璎珞道:法蒂玛说灵香草的花语是等待爱情,等待爱情的奇迹。说着有意无意看了傅恒一眼。璎珞十分欣喜。傅恒心里一动,抬起头来,只见爱莎也正在看他,两人目光相接,都避了开去。傅恒觉得爱莎看自己的眼光有点儿奇异,虽然她早年也十分倾心于他,但她的目光……忽然想起昨日自己和璎珞从山上回来后,她也这样看过自己,明白了,她是为了法蒂玛,法蒂玛定是将自己和她在赛里木湖的相遇告诉给了爱莎。 ※※※※※※※※※※※※※※※※※※※※ - 【伊犁日照时间】夏天的时候有15个小时,早上七点到晚上十点半。 第三十六章 回疆(五) 正想着,只听爱莎又对璎珞说道:法蒂玛以前就住在这附近,她说用这花熏衣服可香了,还制香油来用。璎珞有点儿诧异,道:那年傅恒回去,带了一袋这花,我制了好几瓶香油,送了一瓶给她,我还送了香谱给她,原来她会制香油,但她从来没和我说过什么,也没制过香油。 爱莎心里叹息,口中道:睹物思人吧,所以她不想再提,也不再制香油。璎珞叹息一声,觉得爱莎说的是霍集占,还有容妃心里那个人,爱莎既然是容妃的闺蜜,必然知道她心里那人是谁。傅恒没有抬头,但他觉得爱莎又悄悄看了他一眼。 只听爱莎的声音继续道: 听法蒂玛说,传说在很久以前,这里住着一个美丽的女孩。一天,她独自在寒冷的山谷中采着含苞待放的花朵,就在回家的途中,遇见一位来自远方受伤的旅人向她问路。少女捧着满怀的花束,眼睛望着这位俊俏的青年,就在那一刹间,她的心已经被青年热情奔放的笑容所占据。不顾家人的反对,少女坚持让青年留在家中疗伤直到痊愈。随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青年的腿伤已好,两人的感情也十分的好。就在一个微凉的清晨,青年要告别离去,少女不顾家人的反对也要随着青年远去,到远方青年开满玫瑰花的故乡…… 村中的老奶奶在少女临走前,握着一把初开的薰衣草花束,让痴情的少女用这初开的薰衣草花束试探青年的真心……据说,薰衣草花束的香气会让不洁之物现形……就在那个山谷中开满薰衣草的清晨,正当青年牵起少女的手准备远行时,少女将藏在大衣内的一把薰衣草花束,丢掷在青年的身上,就这样,一阵紫色的轻烟忽聚忽散…… 山谷中隐隐约约的可听到冷风飕飕,像是青年在低吟着“我就是你要远行的心啊!”,留下少女孤独的身影独自惆怅……没多久,少女也不见踪影。有人说,她是循着花香找寻青年去了;有人说,她也被青年幻化成一缕轻烟消失在山谷中……所以,这种花的出现就代表了爱与承诺,如同它的花语一样——等待爱情。 爱莎的汉语还不是很好,说得很慢,她的声音低柔沉静,断断续续,正如在开启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傅恒眼眶湿润了,怎么自己和法蒂玛的相遇和这个传说一样,但是他却一直不知道是法蒂玛救了他,因为她不让自己知道。如果,那年,他真的看见了她,知道是她救了他,她和他又会怎样?然后他微微摇了摇头,心想:他使君有妇,她也使君有夫,所以她才不出来见他……而且他还深爱着另一个人。只听璎珞道:这个故事太美了,像沉璧那样的人,我真是想不出,谁会不爱她。爱莎没言语。 过了一会儿,爱莎道:法蒂玛现在喜欢你们的皇帝陛下。璎珞道:皇上也很喜欢她,但愿她已经忘了心里的那个人。爱莎惊异地看着璎珞,问道:你知道?璎珞道:霍集占告诉傅恒的,但我们都不知道是谁,你定然知道吧?爱莎于是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她以前很爱那人。她说“很爱”这两个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傅恒知道她是在说给他听,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什么都知道。 爱莎抬头看了看走远了的普达娃,接着用很小的声音道:我也很爱我以前的心上人,如果不是为了那人,我可能不会和普达娃在一起。璎珞诧异地看着她,爱莎一笑,低下头去,再轻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要为我保密,我现在喜欢的也是我的丈夫。璎珞见她满脸的幸福,点点头,也抬头笑看了一眼那边的普达娃。 傅恒的眼睛再度湿润了,爱莎不知道,他也明白她。忽然之间,他恍然大悟,爱莎是为了套问黄教法王的底细和秘密才接近普达娃的……那么多年,她也是为了自己!他和爱莎距离很远,原来又毫无印象她长什么样子,爱莎到京城以后,他和爱莎见面也不多,此次出来之后才天天见面,但自然不怎么说话。爱莎已是普达娃的妻子,所以他对她往日对自己的痴心并未真正放在心上,没想到她对自己也是一般的情深意重!虽然她和法蒂玛性格不同,可她本是因为他去做的圣女,璎珞总说,以她的性格,竟会去做圣女…… 便在此时,只听海兰察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傅恒,乌什出大事了!我们要马上赶去!快!赶紧走!傅恒大吃一惊,抬起头来,只见海兰察正跑过来。 其余三人也停下手来,都看着飞奔而来的海兰察,海兰察已跑到跟前,将手里的信纸递给傅恒,气喘吁吁地道:傅恒,乌什运送沙枣树的差役叛乱,城内几千回人纷纷响应,乌什办事大臣素诚和儿子被逼自尽,阿奇木伯克阿卜都拉被回民生擒,回民放火烧了官署,占领了乌什城。阿克苏办事大臣卞塔海就近带领数百名驻防官兵前往镇压,也无功败走,便同时往喀什和伊犁报讯。我们都不在,兆惠将军接到消息,立刻派人来通知我们,并给皇上送了八百里加急。他要镇守伊犁,已派他的副将阿桂领了三千人马火速赶往乌什城外,叫我们也直接去乌什,和阿桂在那里会合。 傅恒没说话,匆匆看完兆惠的信,眼里满是忧虑之色,没想到自己离开伊犁才不过四五日,南疆便起了这等大祸事,已经死伤无数,还要死伤无数……璎珞看着他,道:我们和普达娃一起回伊犁,有他和我们一路,你们放心。傅恒点点头,普达娃也已走了过来,三个男人说了一阵,并拿出地图来看路线,决定由傅恒和海兰察带着扎提威和阿正即刻赶赴乌什,其余的人随普达娃和呼林一起回伊犁将军府。 海兰察去和瑞冬及向萱道别并告诉其他人,普达娃和爱莎拿了布袋先去马车那里装车,留下傅恒夫妇道别。璎珞紧紧抱着傅恒,道:你一定要小心,平安回伊犁,我等着你。真的不要叶大夫去吗?他可以去救死扶伤。如果不是因为我们,普达娃也可以跟你去,要是我可以去,我也想去。 傅恒拍拍她,道:没那么严重,我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有大军在,我不会有事,你要好好休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普达娃不便介入朝堂之事,叶大夫要留下来照顾你,有他们在,我才放心。说着将手圈住她细小的腰,身子轻轻贴住璎珞的小腹。璎珞道:嗯,你放心。傅恒抬起她的脸来,微笑着亲了亲她。 乌什距离霍城两千里,待傅恒四人快马赶到城外的时候,已是第五日的凌晨,一股浓重的硝烟味道弥漫在清晨的空气里,喀什参赞大臣纳通海和阿桂在大军营帐外迎接了傅恒和海兰察。因喀什离得近,只在千里外,纳通海的三千人马于三日前赶到,而阿桂所带的三千人马也是昨天夜里才到。 纳通海说一来便下令用大炮连续强攻,城内回民死伤惨重,但他们却拒不投降,起事头领赖和木图拉也中箭身亡,于是昨晚上回人将阿奇木伯克阿卜都拉推下了城楼……傅恒大怒道:谁叫你炮轰平民?!你不加调查便鲁莽行事,因你的强硬血腥手段,事情已经无法收拾!他们会顽抗到底!纳通海恨恨地道:这些全是蛮子刁民!他们犯上作乱,害死了朝廷命官素诚父子和阿奇木伯克,死有余辜!我对他们够客气的! 傅恒不理会他,对阿桂道:传我命令,停止攻击!一切听伊犁将军海兰察的号令行事!阿桂立刻领命,随海兰察去布置军务。纳通海心中不忿,兀自吵闹了几日,并大叫说伊犁将军无权过问南疆事务,傅恒作为监察御史也必须请示皇帝,喀什的人不用听其号令。傅恒叫人将他绑了,纳通海的人自是抗命不从,两边人马均怒目相向,拔出了刀枪,海兰察便自己出手将他绑了收押,纳通海的人气焰顿消。 南疆硝烟弥漫,但伊犁一派水静河飞。兆惠会时常给将军府送消息,但自然避重就轻,更不会渲染。向萱常常陪着璎珞,还有瑞冬,她们一起作刺绣,给未出生的孩子缝小衣服。璎珞虽然挂念傅恒,但也觉得自己和向萱真是有缘,能够在一起待一段日子,觉得这绝对是明玉在天有灵,很是快活。叶天士和助手由兆惠派人,去伊犁城里的回医馆和药店寻访和讨教。普达娃有时候也去,但他大多时候是陪着爱莎到处走走看看。 这个夜晚,普达娃给爱莎洗脚后,收拾了水盆回来,见爱莎还坐在床边,于是走过去扶她上床,爱莎却站起来,要他坐在床边。他不明所以地看着爱莎,爱莎微微一笑,开始解自己的衣裳。他吃了一惊,想说什么,爱莎道:冷。他立刻将她抱紧,抱上了床,拉过被子盖住了两人。他刚要说什么,爱莎已开始亲他。 灯烛还大亮着。在家里时,爱莎都是裸睡,他知道她故意引诱他。出门后爱莎才穿容妃送的西洋睡裙,但自爱莎怀孕以来,都是穿土司夫人亲手缝制的长袖长袍的中衣……他还在避让,爱莎笑起来,心想:只要她引诱他。其实,藏人连三个月的禁忌都没有,他们笃信循天道,只要母亲没有不舒服,强壮的孩子绝不会那么脆弱,经得起折腾,不强壮的孩子又要来做什么。因她之前头晕不适,阿妈才要她穿长袖长袍,夜里保暖些。 普达娃觉得自己置身在雪山神殿之中,高大的神柱参天而立,一束强光从外面直射而入,观音菩萨从光束中走出来,披散着长发,身上的白衣有如冰绡,一言不发,慢慢解去身上的罗衫,走到他身边,投身在他怀里,伸出两条白玉一般的手臂,搂住他的脖子,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她的手臂幻化成无数的手臂……他忽然觉得羞赧起来,他太渺小卑微了,而菩萨是这般高高在上,这般圣洁,这般法力无边,这般神仙似的体态!他想要匍匐膜拜,但在强光里,已睁不开眼睛…… 爱莎有一种久违的快活的难受,但她仿佛沉醉在她的温柔美梦里了,好象在一个春天的森林,也许就是林芝山里?他,用着美丽的两脚,神妙的美丽的两脚,赤足与她走在一起……在她的心里,在她的血脉里,她感觉着他和她的孩子,他的孩子是在她所有血脉里,象曙光一样……走着走着,进入了一个阴暗的交错的树林,身旁的普达娃已不见了,她看见自己躺倒在树下,千千万万的蓓苗在开放着,在无声地低语着。同时,那些欲望的鸟儿,在自己错缩浓密的身体里睡着了…… 后来,普达娃轻轻吻她,她也回吻他,看着他醒目的眉眼微笑,两人吻了又吻。普达娃对她说,他觉得她裹着青衣的圣母打扮最诱惑……爱莎闭上眼睛,满足地叹息了一声,心里觉得自己和哥哥都好幸福,哥哥,他真的得到幸福了! 哎,她亲爱的哥哥……十年前,她决意逃婚去做圣女,哥哥便在一个晚上,趁阿帕阿妈去别的山寨饮宴,命五个土兵好手,千里护送她女扮男装去拉萨楚布寺。直到这次回来后,她才听阿妈说,第二日晚间,他们发觉爱莎不见了,阿帕震怒,要立刻派人去追,郎卡绝不下令,土兵们都不敢动。阿帕气极,说郎卡真是翅膀硬了,教他跪下,命人上去抽他,土兵们还是不动。格来哭着为郎卡求情,郎卡却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于是阿帕解下腰间的皮鞭,要自己抽他。 阿妈对格来说,郎卡不会有事,教老妈妈们扶格来回碉楼休息。然后对阿帕说,如果他动手,她绝不原谅他,已经没了三个孙子,若格来母子因此又有个三长两短,她将永远离开勒乌围,再不回来,许婚是他搞出来的,要他自己去收拾,他逼走了女儿,自己还没找他算账,他还敢抽儿子?!阿帕无奈,只好扔了鞭子,怒气冲冲地走了……哎,她亲爱的哥哥! 后来她问哥哥,郎卡只是微笑道:阿帕不会抽我的,他见你那么不乐意,也后悔了,正好你走了,他就可以悔婚,那些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否则别人会以为是他故意放你逃走,这是阿帕后来和我说的。又说,那天大家都不知道,他倒没事,不怕被抽,只是看着格来很心疼,因为那时候格来还小,个子没有现在高,怀孕五个月,听说阿帕要罚他,当着那么多人,哭得那么悲切,要不是两个老妈妈扶着,她就给阿帕跪下了。她根本不知道两兄妹的事,但他不能起来也不能说话,不然阿帕会更生爱莎的气,真会去将爱莎抓回家…… 接下来,好一阵子,格来都会好好地就哭起来,医生说,因她有身孕,且年纪小,受了极大的惊吓,又当着众人哭求,所以感到难堪,那一阵子,郎卡便天天将格来带在身边。阿妈提心吊胆,天天怒骂阿帕,说女儿和儿子全被他害了,好在后来格来和孩子都没事…… 爱莎才知道,哥哥原来很喜欢格来,郎卡点点头,将往事全部告诉给了她,还说他最近已经向格来明说了。那时,她紧紧地握住哥哥的手,热泪盈眶,说道:对不起,没想到嫂嫂也因为我……你们全都是因为我,因为我的任性…… ※※※※※※※※※※※※※※※※※※※※ - 【历史原型】乌什回乱。 - 这是回疆继大小和卓叛乱后的又一大乱,持续了半年多,又一段复杂而精彩的历史。在回疆史上占据极其重要的地位。发生在乾隆三十年,领军人物是伊犁将军明瑞(傅恒四哥之子)和阿桂。小说里做了调整和简化,保留了其实质。有兴趣者可自行搜索原事。在历史上,海兰察并未做过伊犁将军,他的主要功绩是随福康安平廓尔喀和苗变,得以图形紫光阁。 - 明瑞是第一任伊犁将军,后死于缅战,之前有述及,也是富察家的英雄人物之一。阿桂在大小和卓之乱中从征兆惠,明瑞调往缅甸后,阿桂成了第二任伊犁将军,后入军机,从乾隆四十五年起到嘉庆二年去世,十七年里都是军机之首。明瑞,字筠亭,和五阿哥永琪同字,可惜早亡,他和阿桂都是乾隆的重臣,赏穿四团龙正补,图形紫光阁。 - “乌什事变”的□□是“办理沙枣树科”。作为直接引发“乌什事变”的起因,目前所有的传世文献对乌什差役办理【沙枣树】科均讳莫如深,仅言及其事。一些学者观点认为,正是乾隆皇帝本人为了取悦香妃而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从乌什运送沙枣树苗进京。 - 【伯克】制是清朝在新疆回部实行的官制,主要通行于维吾尔(回人及塔兰奇)、柯尔克孜、塔吉克等族地区。伯克,一词是突厥语音译,义为“首领”,原是回鹘贵族的世袭官职,唐宋时已见于史籍。明清时期,西域天山南路的当地世俗官僚称为伯克。中亚一些城市的统治者也自称伯克。清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平定大小和卓之乱后,清廷保留了回部原有的伯克官职,并加以改革,将其纳入清朝官制中。其目的是以回人制回。 - 清代新疆的各级伯克官职有三十余种,品级为三品到七品,员额共270人左右。其中阿奇木伯克(统管)、伊沙噶伯克(协理阿齐木伯克)、【商伯克】(管地亩粮赋)、哈子伯克(管理匠役营造)、密喇布伯克(管水利)、明伯克(管理集市贸易)在各大城普遍设置,员额占伯克总数的七成左右。在地域上,人口密集的喀什、叶尔羌、和阗所置伯克最多,而拜、赛喇木等小城仅设伯克六人。 - 【阿奇木伯克】,是清代新疆回部各伯克中官阶最高者,总管一城之回人事务。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定为额缺,阿克苏、伊犁等大城的阿奇木伯克为正三品官。阿克苏、乌什、库车、喀什噶尔(就是现在的喀什)、叶尔羌、和阗的阿奇木伯克号称“六大城伯克”。光绪十年(1884年)新疆建省,废除了伯克官职,阿奇木伯克仅作为荣誉头衔保留。“阿奇木,回语(维吾尔语),听政公平之谓,总理城、村诸事务”,“职繁权重,为诸伯克之冠”。在伊朗、乌兹别克,阿奇木有法官、统治者之意。阿奇木伯克隶属于当地的驻扎大臣。秩品从三品到六品不等。三品、四品阿奇木伯克须穿官服,剃发蓄辫。与其他伯克一样,阿奇木伯克仅管理本城的回人及浩罕等国事务。旗人、汉民及戍边犯人不归其管理。 第三十六章 回疆(六) 可郎卡只是笑着摇摇头,道:我们是一家人。爱莎流下泪来,哽咽地道:格来真地很幸福!我为她高兴,为你们高兴!哎,她亲爱的哥哥!他从来没告诉过自己这些。假如那时哥哥和格来的孩子再出了事,她还怎么活得下去?她真是太自私了。 普达娃见爱莎脸上的表情,也明白她在想什么,因为爱莎都告诉过他,把她抱进自己怀里,抚摩她的背脊,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说道:都过去了,别再想了……他们都那么爱你的…… 同一天,金川收到了爱莎在回疆写的平安信。这个晚上,郎卡和格来坐在碉楼顶层的露台上,看着黑夜里灯火满山的勒乌围,郎卡也在想妹妹,不免亦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晚上: 阿帕怒气冲冲地走后,阿妈教土兵们散了,将他扶起来。他对阿妈说:对不起,我和爱莎都瞒着您,让您伤心了。阿妈流下泪来,双手握着他的双手,他也无可安慰,心里又十分担心格来,便道:阿妈放心,爱莎会很安全,我绝不会让她出事。她会和我通消息的,一有消息我就告诉您,那五个土兵回来,我们还会知道得更详细。阿妈点点头,道:我没事,你不用答理老头子,快回去看看格来和孩子,千万别再出事。擦了眼泪,转身和老妈妈们走了。 他匆匆回了自己的碉楼,三步并作两步上楼,进了卧房,只见格来蜷缩在炕上一角,穿着深色蓝布斜襟的单宁小花睡衣,拥着被子,在低声哭泣,旁边两位老妈妈在安慰她,给她擦眼泪。两位老妈妈看见他进来,忙上下打量,见他没有受伤,都高兴地咧嘴一笑,又问爱莎,土司家的老妈妈和婢女都是土兵的家眷,按日子和时辰轮流来土司家各房里当班。他也微笑着对她们点点头,教她们放心,说爱莎没事,她们可以回家了。于是两人出去带上了门。 他立刻上了炕,去将格来搂在怀里,哄她道:我没事,阿帕没有对我怎么样,对不起,对不起……格来这才发现他回来了,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见他确实没事,紧紧地抱着他,放声大哭。他心里酸楚又感动,不停地哄她,给她抹眼泪,连声说道:没事,别怕,我没事,别哭…… 格来哭个不住,她的无助和忧伤,从先前在敞坝上哀求阿帕开始,便让他想起才走了几个月的格送,仿佛没几日前,他才换下旧衣?心里十分苦涩起来。他把头轻轻地贴在格来已隆起的肚子上,里面起了一阵胎动,他的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但不让格来看见。 格来抱着他哭了许久,才收了眼泪。他早已收了泪,用袖子给她好好擦了擦脸,对她微笑道:喝点水?接着下了炕,自己先倒了水喝了,然后给格来倒了一大杯,看她骨嘟骨嘟喝水的迫不及待,心里又一酸,她只是一个孩子啊!她比爱莎还小呢…… 喝水之后,他说:睡吧。格来不说话,只是伸出手去,抱着他的腰。于是他也伸出手去,理格来的头发。格来在他怀里微微的发抖,他心里一动,在炕沿儿上坐下,抬起她的脸来,俯下头去,亲吻她的唇。他很久没有亲她了,格来在他怀里娇喘起来,他感到丹田里一股热气升腾上来。格来累了,要让她早点睡……又想,爱莎不知道到哪里了,拉萨太远了,她偏要去…… 他移开了自己的脸,抬起头来,只是搂着她。格来又开始流泪。他吃了一惊,问道:怎么了?不舒服?格来摇摇头,道:我就是想哭,爱莎……说着,更紧地抱住他,低声啜泣,她腹中的孩子贴着他在动……他觉得那热气又回来了,而且升腾地更高,伸出手去,隔着睡衣,抚摸她的肚子。格来停了哭泣,看着他。他避开她的眼光,道:爱莎的事有我,你别担心。累了吧,今天早点睡。格来乖巧柔顺地点点头。于是他扶她躺下,拉过被子来,给她盖上。再打水,自己洗过,躺到被子里后,说道:快睡吧。然后转过身去,自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是睡着了,朦胧中听见背后有哭声,心里一惊,立刻醒了,翻过身,见格来对着他在流泪,他忙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孩子……格来摇摇头,伸出手去抱着他。他于是由她抱着,格来停了哭泣。抱了一会儿,他低声道:格来,我……格来立刻仰头看着他,更紧地抱着他…… 她仰起的少女脸庞像满月那样,带着依恋和期许,她妩媚的眼睛,璀璨如星,他觉得自己高筑的防线全线崩溃,被潮水般灭顶而入的欲望全面主宰,她睡衣上那些温暖的红瓣黄蕊的小花在眼前无限放大…… 他被包裹在一个逼仄又温热的蚕茧里,可以看见外面透入的光亮,那是桑叶的间隙?他在里面奔腾躁动,直想冲破这蚕茧,冲入那光亮里……格送的脸在他眼前浮现,她说:你要好好地过日子。爱莎的脸也在他眼前浮现,她说:哥哥,你要忘记伤心事。然后,他的眼前出现了格来阖着眼睛的小脸,她还是侧躺着对着自己,还在低泣,却是另一种低泣。她鼻尖沁出了汗珠,咬着唇,忍不住发出的细细索索的声音,如泣如诉,教人销魂,双手还紧紧地抱着他的腰…… 格来已经十六岁了,再也不是三年前那个稚气未除的小姑娘,她的脸上生出一层细细的绒毛,身体像白面团一样柔软地膨胀了,她的四肢也积蓄了一些脂肪,变得丰满,她比三年前长高了一个头。去年开始,因为格送身体不好,他夜夜睡在格来的碉楼里,格送也要他去。但直到这个晚上,他才突然觉得,格来是大姑娘了。 而且,而且,她的肚子也大了,那里面是他的孩子。他一直觉得难以置信,当年那个小阿妹竟然也有了他的孩子,因为穿着外衣的时候看不出来,所以也是直到到这个晚上,他才觉得这件事真实而清晰,近在眼前……茧里越来越温暖了,他觉得自己要炸裂般,不停地躁动,在四壁上横冲直撞,突然,格来发出一声柔和的尖叫,他的眼前倏然一亮…… 热气全部消散了,他置身在无边的光亮里了,身周再没有绿色覆盖着的桑叶,也不是竹篾编的青簸的粗糙坚硬,只觉得软绵和清凉,他换了一副轻盈自在的躯体,像是浮在水面上……他睁开眼睛,侧过身来,格来的长发散乱地贴在脸上,也正看着他,眼睛成了水汪汪的亮晶晶,她的脸鲜活红润,那些细小的绒毛贴在上面,似乎能掐出水来!呵,真是在水里! 他又想避开这双眼睛,于是凑上去,亲在她的眼皮上。他刚要移开,格来伸手抱住他,闭上眼睛,低声道:不要走……亲了一会儿,他平躺回去,格来又开始流泪,睁开眼睛,伸手在他光滑紧致的胸膛上轻轻移动。 他突然明白了,因为怀孕,格来心里本就有一种害怕,尤其是她的姐姐再不在身边了,她毕竟年纪小,且是她家最小的孩子,一直被家人爱护着。而她在现在这个家里,最亲近的人,除了姐姐就是他。所以阿帕要抽他,她才那么激动。 婚后,他们一直住在噶尔崖,原先是因为格送想单住,后来战事开始,他必须据守那里。战后格送很快去世,他才搬回勒乌围,一个原因是父母和爱莎都要他离开伤心地。当然,父亲将更多的事交给了他,他变忙了,且常和爱莎待在一起吃喝说笑,因为他们兄妹也分离了好几年,还因为面对格来是一件困难的事,他看见她就会伤感并自责…… 格送去世后,勒乌围举丧,格来被娘家接回去住了两个月,直到害喜过去了才送回来。格来回来后,他和她也只在晚上见面,基本是在睡前,每天他一上床,格来就在后面抱着他,但他都不转身……虽然阿妈和老妈妈们都告诉格来,说怀孕生子是所有女人都要经历的再正常不过的事,她已经长大了,不要害怕,但她们和她只相处了两个月,包括勒乌围,对格来来说,全都比较陌生。 格来痛失了她的姐姐,一样心伤她的姐姐,而且她还有一种不能对人言的情绪,和他一样的期盼又恐惧,或者还有她娘家对土司家的歉疚。她被送回来时,格来的母亲说,土司家对他们那么好的,格来以前一直没孩子,怀孕又不是时候,但格送没做到的事,就让格来来做,他们在家里专门请了释比做法事,保佑格来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阿妈后来告诉他,岳母还说,如果有需要,就给他们送信,格来的哥哥会来接格来回去,只要对孩子好。阿妈说勒乌围一定会照顾好格来的。然后流泪看着他,问道:你明白吧?他们都是为了你。他没说话,格送,在他心里。 还有,爱莎和阿帕最近几乎闹翻了天,格来并不清楚,阿妈吩咐全寨上下都不准告诉她。这段时间,自己和她是自觉和不自觉地疏远了,今晚睡前他吻她的时候,连他都觉得他们俩陌生了。她大概以为他不要她了,又在今日受了惊吓,才会哭个不停,紧紧抱着他不让他走。 他知道,格来不明白,格来的家人也不明白。刚才,她也误会自己了……她从娘家回来后,许是因为有了孩子,更加饱满鲜美,还有一种不经意流露的慵懒,而爱莎才是小姑娘,他真正的妹妹。她晚上在敞坝上哀求的时候,他就觉得胸口被猛然击中了一般。在场那么多男人,他心里就有一种不快,好在阿妈来了,教她走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他觉得血从针眼里直冒出来,连带他要被撕裂的愧疚感,耳畔响起“花夜”那天格送唱的那首歌“我送阿哥一双云云鞋,阿哥穿上爱不爱?鞋是阿妹亲手绣,摇钱树儿换不来;我送阿哥一双云云鞋,阿哥不用藏起来;大路小路你尽管走,只要莫把妹忘怀”……他闭上眼睛,拿住格来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说道:从明天起,你跟着我。格来不置信地看着他,他对她微笑了一下,亲在她头顶,格来破涕为笑,吁了口气…… 他抱着格来睡了这几个月以来的第一个好觉,但第二天起床后,格来又开始哭,似乎还是满腹委屈。大夫诊断后,莎罗奔夫妇很是焦虑,两个老妈妈跪地痛哭,说全是她们两的错,就不该告诉格来,要是孩子……可怎么办?他把她们扶起来,说自己会把格来带在身边,不会有事。阿帕阿妈也都赞成。离开的时候,阿妈边走边骂阿帕,说本来大家就在伤心……,要是格来因爱莎出了什么事,她再无颜面对亲家,只能自杀谢罪…… 他知道阿妈省略的那两个字是“格送”,他知道,阿妈很自责,但她说“自杀谢罪”这样的话,他心里是吃惊的,阿妈竟然如此自责?!所以他再不许寨子里提“格送”。格送,在他心里。 之后,他在主楼办事时,格来就和老妈妈婢女待在主楼的一间卧室里,刺绣,做鞋做衣服,或者聊天休憩,他有空时就来看看她,和她说说话。他出门也带着她,还一起去了土基钦波庙祈愿。到了后来,她的情绪早已稳定,但因为二人已经习惯相伴,所以她还是跟在他身边,只是不跟着出门了。那真是一段伤心又甜蜜的日子…… 格来见郎卡端着茶碗,一边小口慢饮酥油茶,一边看着自己,于是抿嘴一笑,走到他身后,俯下身去,揽住他的脖子,笑问:你在想什么?郎卡放了碗,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烁,那就是蚕茧外的光亮么?也微微一笑,道:你怀索诺木的时候。说着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格来有点儿意外,然后温柔地笑起来,站直了身子,双手还放在他肩上,看着远方,说道:索诺木可想姑姑姑父了,天天问,天天摆弄爱莎买的木刀木剑,用姑父教他的招式和他的小跟班们对打,吃饭睡觉都要一遍遍地催。萨萨说姑姑长得太好看了,天天对着镜子,学姑姑的打扮和走路的样子…… 她也记得,那时候,她流了好多泪,为了所有人。怀孕的不适和身体变化让她很恐惧,然后她一想到爱莎阿姐跑去遥远陌生的地方做圣女,一辈子孤苦无依,更觉得心里揪着难过……那时候,她叫郎卡作“郎卡阿哥”,叫爱莎作“爱莎阿姐”。爱莎以前叫她格来,这次回来才开始叫她嫂嫂,尤其普达娃也这么叫她,她其实不怎么习惯…… 她从娘家回来后,郎卡不怎么理她,却和爱莎有说有笑,她知道郎卡喜欢的是阿姐心伤阿姐,而且她怀孕了,不好看了。郎卡终于说带着她,她才安心。那时候,她成天都想挂在郎卡身上,她觉得郎卡是她最亲近的人,只是她孩子般的依赖自然变成了对郎卡的诱惑,要让一个男人压制对她这样的美少女的欲望实在太困难,她虽然没想过这个,但阿姐说过,她也是郎卡阿哥的妻子,有什么不对? 出嫁的时候,阿姐鼓励她给郎卡做一双云云鞋,那时她都没见过他,而且阿姐心灵手巧,是她们那里针线做的最好的姑娘,在十寨刺绣联赛上拔过头筹,她可比不上。可阿姐说她也是郎卡阿哥的妻子,还说自己早前送郎卡的云云鞋是火红色,教她用黑色底绣五彩线。那是她第一次做云云鞋,最后做的歪歪扭扭,都不好意思拿出来。但阿姐说心意最重要,阿姐不能帮忙,她必须全部自己做…… ※※※※※※※※※※※※※※※※※※※※ - 【阿哥阿姐阿妹】羌族这样叫哥哥姐姐妹妹,据此我最后修改了第三十四章里格来说的话里对姐姐的称呼。 - 【云云鞋】云云鞋”鞋鞋型貌似小船,鞋尖微翘,鞋底较厚,鞋帮上绣有彩色云纹和杜鹃花纹纹样图案,必绣云朵。羌绣“云云鞋”工艺借助密密麻麻的针脚,将棉线织绣于鞋身易磨损部位,增强了耐磨性能,使鞋身不但具有实用价值,还具有相当高的艺术观赏价值,既显示了羌族云云鞋的工艺技能,又反映了它作为羌族文化的一部分。羌族地区有一传统风俗:寨子上的姑娘和小伙子恋爱上了,姑娘必须亲手做一双云云鞋送个小伙子,作为定情的信物。羌族姑娘们把自己千针万线挑绣成的“云云鞋”赠送给自己的情哥,视其为一种十分珍贵的礼物,寄托内心无限的深情和爱慕。 - 关于云云鞋的来历,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相传一个生活在湖泊中的鲤鱼仙子用天上的云朵和湖畔的杜鹃花绣出一双漂亮的云云鞋赠予一位赤脚牧羊少年。它将“云云鞋”送给少年时也将爱情绣在了上面,他们也因之成为了一对儿幸福美满的夫妻。羌族姑娘在出嫁头天“花夜”,要唱一连串古老的叙事歌,其中就有专门唱云云鞋的歌曲,写入了文中。 - 【藏人婚姻制度之二】西藏的婚姻形式各地存在著差異,因此,婚姻製度也不僅相同。最基本的、佔主導地位和最普遍的是一夫一妻製,另外也有不少事實上的一夫多妻或一妻多夫現象。一妻多夫或一夫多妻大多是兄弟共妻或姊妹共夫。古代的西藏是以女性为主的社会,由于地区生存环境恶劣、生产力低下,“一夫多妻”和“一妻多夫”婚姻现象,在西藏已有上千年的历史,这是保护家庭财产和劳动力不分散的一种办法。自古以来,女性在西藏的社会地位都高。 - 一夫多妻一般都是姐妹一個也不出嫁,大家共贅一夫。其原因﹕一是姐妹在一起不分散勞力和家產;二是姐妹共夫,大家都與父母長期生活在一起,永不分離,視為最幸福美滿的家庭;三是雖是親姐妹,但其中一個在智力、相貌、才能等方面要比姐或妹弱一些,弱者不管出嫁或留家都不妥,而強者出留都佔優勢的情況下,采取姐妹共招一夫,誰也不嫁,大家共持家業;四是姐或妹招贅後,姐夫或妹夫與妹或姐亦有夫妻生活,造成共夫事實。 - 另有少數有權勢者娶超過一個以上妻子者以及因妻子不育而再娶者,這與中國古代的一夫多妻製沒有什麼區別,但西藏的一夫多妻不分妻、妾,諸妻在家庭和社會上的地位一律平等。姐妹們的共夫女婿,成為家庭的支柱,他對外代表這個家庭,對內有決策家中大事之權力。他對諸妻的家庭生活、勞務安排、穿著裝飾、特別是夫妻生活等必須一視同待,才能使諸妻和睦、子女團結、家庭幸福。 - 西藏社會一般認為一夫多妻不好,因為要使諸妻和睦、子女團結、家庭幸福比較困難。但對一妻多夫普遍持贊同的態度,因為認為兄弟之間維持和睦相對容易一些。自古以来,中外学术界对此都有不少研究。兄弟共妻的原因與姊妹共夫一樣。一妻多夫者往往是“差巴”户(民主改革前)。对于妻子来说,丈夫的兄弟自然是自己的丈夫,也要尽妻子的义务,否则,社会舆论会说她的心不好。藏人都认为这两种婚姻形式都好,说明家庭关系好。【西藏的多种婚姻制度并存和差巴制度有直接的关系,见补充在后一章里的作者旁白】。 第三十七章 责罚(一) 后来格来才明白,每次她怀孕的时候就是那样,对郎卡无比的依恋,只是后来她再不好意思那样,索诺木一岁后,她便直接叫他郎卡,去掉了“阿哥”两个字。而且索诺木一岁后,土司夫人开始手把手地教她当家,她每天也有很多事,两人都越来越忙,孩子又接连出生。 郎卡也发现了,而她其实常年在怀孕,所以每天晚上他回来后,郎卡都是完全陪着她,由着她……只是没人知道,郎卡是如此的宠妻,连土司夫人都不知道,公婆只是欢喜她生了这么多健康漂亮的孩子,而且勤快能干脾气好。因为只要郎卡一回来,房里就只有他们俩个人。而郎卡不喜欢他们俩在有人在的时候粘粘糊糊,毕竟他们俩是勒乌围的庄园主,又是金川乃至整个嘉绒藏事实上的第一夫妇。直到今年,她才知道,当年郎卡对阿姐也是这样。 她还记得,那时郎卡说,她衣衫不整当众哀求阿帕他就不喜欢。那天老妈妈们因为担心郎卡,终于告诉给了她,她很吃惊,急得了不得,匆忙将外衣套在睡衣上就去了。她还记得,穿着明亮的蓝色的一套,是没有将头发盘起,披在脑后,自然没戴包头帕,但她要套上缎子长褂,接着套缎子背心,还要套外面的麻布围腰,层层叠叠,扣那么多扣子,怎么可能衣衫不整……而且土兵们从不直视阿姐和她,阿姐说,他们都顾忌和尊敬郎卡阿哥。 做羊肉,也是阿姐教她的。那段时间,她经常在主楼的厨房里做,因为郎卡阿哥对她好,她却老哭,觉得不好意思,要报答郎卡阿哥,这是郎卡阿哥最喜欢的她们娘家的菜,她真地下了好多功夫。那时候,主楼里经常鲜香四溢,教人垂涎欲滴,连老妈妈们都赞不绝口…… 其实,她早该明白,郎卡很喜欢她啊,不然他那时候怎么会将她日日带在身边,而且为什么这么多年,她觉得和郎卡在一起很幸福,那不是爱是什么。但她是到郎卡今年对她表白后才这么觉得。 后来,她对郎卡说,自己喜欢粘着他,是因为觉得郎卡不是真地喜欢她,而郎卡对她好,是因为他喜欢的是阿姐,而她有孩子,他对她很愧疚。所以她老会怀孕,然后怀孕了就更想粘着他,自己真的很傻!她还说,郎卡其实将对阿姐的好包括对爱莎的好都给了她,她觉得自己拿着三份,很幸福,所以她没有任何的不高兴不满足。但她没有告诉郎卡,阿姐对她说过,无论如何,一定不能让郎卡娶别人……阿姐…… 然后她看着明明灭灭的灯火笑起来,因为郎卡总是说,她生一个孩子就会变得更美一分。也许他说的不错,她当然看见了镜子,但郎卡那么说,其实还是因为阿姐,因为阿姐,他很宝贝孩子们。因他早出晚归,不能天天和孩子照面,但过几天,就和她去孩子们的碉楼里,和五个孩子在一个炕上睡一晚,那叫一个热闹…… 乌什城内和城外陷入了僵局。攻城停止了,但回民依然紧闭城门,据守其内,拒绝和朝廷的人对话。傅恒和海兰察阿桂商量,采取切断城内粮草和扰乱回民耕作的策略,以迫使回民投降,打开城门,并给皇帝写折子汇报详情。如此这般,进行了一个月,城内陷入“粮尽樵断,马毙人饥”的境地,但回民异常顽固,坚决不投降,此事颇为棘手。皇帝的指示也送到了回疆,要傅恒以擅专并激发战乱罪名处置纳通海以平民愤,并和海兰察一起全权处理,待平息叛乱拿了叛乱首领后详细调查事情的经过始末再具折子。 傅恒依照皇帝的命令将纳通海在阵前正法,喀什的将官都被大大的震慑,俱遵号令,再无异议。傅恒接着设法买通了城内的商伯克沙布勒锡喇布阿浑,拿住了额色木图拉等四十二名主事者,城门才被打开。 额色木图拉乃起事者赖和木图拉的父亲,傅恒提审他叛乱的原委,说自己会为他们做主。额色木图拉告诉傅恒,素诚贪财好色,其子更为恶劣,遇到回人妇女稍有姿色的,不问何人,唤至官署内,父子公然淫|乱,毫无避忌,且赏给家人侮|辱,以为笑谈,有时囚禁一个月才放出,乌什回人早就想剥他的皮吃他的肉了!赖和木图拉的妻子就曾被素诚强行留宿衙署,遭受凌|辱。 傅恒闻言大吃一惊,素诚作为军政要员,人品如此低下,行径更加卑劣,罪大恶极,别说朝廷不知道,连伊犁和喀什的人也都不知道。 额色木图拉说,一个月前,素诚与阿奇木伯克阿卜都拉因皇帝宠爱容妃,为了讨好皇帝,派二百四十名回人差役运送沙枣树苗进京,是时,素诚的儿子要回京,强征差役为其运送行李,并派小伯克赖和木图拉负责押送,启程之前一天,奉命出差的赖和木图拉不知要送到哪里,向阿卜都拉请示,而阿卜都拉却认为他很冒失,很恼怒,不告诉他并重责数十鞭。赖和木图拉又向印房章京请示,对方也认为他很冒失,又重责三十大板,这使得回人群体因含冤而疑忌愤恨,并触发了回人长久以来被欺压凌|辱的怨恨,赖和木图拉便于当天夜间召集所有运送沙枣树的差役商议,决定反抗。事发后,城里的回人纷纷响应,众志成城,绝不投降,发誓要战斗到最后一刻,宁可不要性命,也绝不再受这般凌|辱。 傅恒听完此事心情十分沉重,三日后,决定将额色木图拉及四千叛乱回民及妇幼共一万余人供给盘缠,送往伊犁和乌鲁木齐等处屯田。海兰察十分忧虑,说他不经皇帝批准,擅自放了叛乱的主事者,会非常麻烦。傅恒只说,一应后果自己将全权负责,叫海兰察装作不知此事,并要他先回去告诉伊犁众人,自己在这里安排善后,并等圣旨。待皇帝看了傅恒的先斩后奏,只说叫他即时回京,乌什的善后事宜先交给兆惠阿桂和海兰察。于是傅恒回到伊犁,准备启程返京。 璎珞见傅恒平安归来,十分高兴,他见璎珞腹部高高隆起,才意识到孩子已经六个月了,他们已在回疆待了三个月。走的前一天,将军府为众人践行,兆惠和阿桂都来出席。宴会后,傅恒和兆惠四人又去书房说了好一阵,兆惠等三人都为傅恒担忧,说皇帝虽然没说什么,但命傅恒即刻返京,便是责备之意,叫傅恒一定要小心。 傅恒宽慰三人,说皇帝不会对自己如何,能换得千余人的性命,怎么都值得。兆惠和阿桂十分钦佩,都说要具折子向皇帝陈情,傅恒教他们俩千万别这么做,这么做,不仅帮不了自己,反而会适得其反,还会连累了他二人。兆惠二人走后,傅恒又问海兰察,确定他什么也没有告诉璎珞,才放下心来。第二日便领着众人踏上归途。 六月里,选秀的结果,德保的嫡女入宫,教她在令妃位下学规矩,德保一家及奕禄一家都心知肚明,这是皇帝给德保家的奖励恩典。七月里,永珹迎了阿珮过门。 胡嘉佳出了月子,带着女儿回了荣亲王府。永琪亲自接她们母女回来,回来后又陪了两个整日,才回去衙门。胡嘉佳自是高兴,曹嬷嬷也为主子觉得苦尽甘来,胡嘉佳只笑着道:我本来也不苦,比嬷嬷可强多了。曹嬷嬷道:主子您就是体念所有人,才能有今天,阿哥这样的人,迟早会被您感动。胡嘉佳道:我很感谢阿哥,我有了哲哲,再无所求。曹嬷嬷道:阿哥如今终于将心分了一些在您身上,您自己也差一点儿就……可别胡乱慷慨,一定要养好身子,再生儿子。胡嘉佳气色还是苍白,只一笑。 七夕前一日,圣旨到了荣亲王府,将内务府的庆丰当赏五阿哥永琪。阖府上下十分欢喜。第二日,依博尔去玉京园告诉了海氏,然后去衙门里和永琪午饭,庆祝此事。永琪便带着她去了一家僻静的小馆,关起门来,告诉她容妃说皇阿玛也同时将庆瑞当赏了四哥,依博尔笑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一碗水端平? 永琪也笑着点点头,道:筠儿,这下你有事做了,就不用老来陪我了。依博尔笑道:你可是筠儿的主子,筠儿怎能不来伺候?永琪凑到她耳边道:你才是永琪的主子,今晚上我回家去。依博尔脸红了,但眼里十分兴奋,道:筠儿恭候阿哥!永琪将她搂在怀里,两人亲了一会儿。 傍晚,永琪刚要离开户部,却见多罗来找他。多罗先向他下跪行礼,给他道喜,他微笑着扶起他来,道:大人不必行此大礼。多罗道:五阿哥,奴才有些话要和您说。永琪见他十分郑重,便带他去了自己住的屋子,将门关了,叫他坐。多罗告罪坐了,道:皇上要奴才保证您的安全,您今天中午和格格去外面午饭,他们告诉我了,阿哥不要选那么僻静的地方,恐有闪失。 永琪见他原来是为了此事而来,便一笑,道:我素日喜静,但我明白你有差事在身,我知道了,定不教你难做。多罗道:五阿哥,奴才知道您行事低调,奴才的差事是小事,您的安全才是大事。永琪道:皇阿玛和容母妃那里你放心。多罗摇摇头,道:五阿哥,奴才不仅是为了皇上和容妃娘娘。永琪看着他,多罗道:傅恒大人和纳兰夫人…… 永琪忽然明白了,多罗和傅恒夫妇关系亲近,但他不便明说,便道:我明白了。多罗又道:大人和夫人远在西北,并不知道如今奴才领了这差,是奴才见您最近去了玉京园,还有格格常去玉京园。永琪点点头道:谢谢,有劳你了。 永琪回了王府,赫朱下午听依博尔回来说了后,立刻教准备了丰盛的晚饭,四人饭后,永琪随胡嘉佳去看了女儿,然后去了依博尔院儿里。 在中路后楼天游阁正房的东稍间,赫朱正准备睡下,陶嬷嬷见永琪进来,又惊又喜。赫朱也忙下床来,道:臣妾以为阿哥……永琪只一笑,示意赫朱为自己更衣。更完衣,赫朱靠进他怀里,道:臣妾真高兴! 永琪搂着她,说道:生哲哲时,你辛苦了,诺大的王府够你忙的,菜圃你照管的很好,今晚做的都是我喜欢的菜,谢谢!赫朱心里说不出的欢喜,道:伺候阿哥才是最大的事,臣妾也喜欢菜圃,阿哥不因西林家犯了错儿而慢待臣妾,是臣妾应该感谢阿哥。永琪温言道:你现在姓爱新觉罗,是荣王府的女主人。 赫朱一笑,拉永琪去到圆桌那里,给他看昨天收到的宫里赏赐的东西。永琪见是夏季制衣的黄色葛纱三卷,白地织金胡桃纹锦一匹,彩色大洋花纹哔叽一匹,浅驼色大洋花纹金宝地锦一匹,品蓝地斗鸡纹广缎一匹。并一盒皇帝御题画诗墨块和纸笔等。赫朱说:宫里来的公公说,四阿哥府得的是一样的。我想着哔叽做套垫,广缎给我们三人裁衣服,其他两匹,‘回回金锦’给小格格,金宝地给胡格格,你觉得可好? 永琪见回金胡桃纹锦华贵而有特色,品蓝色那匹以白、雪青、绛、玫瑰紫、果绿、金黄等彩色绒丝为纹纬通梭织成,主体纹样为两只相斗的公鸡,辅以菱形花卉纹,生动自然,也具有浓郁的岭南民风,笑道:这些你自己决定吧,我看那两匹这么多,她们也用不了,回回金锦是容母妃选的吧,你还是要自己留一些用。赫朱于是欢喜地点点头。 还有一件大红羽纱雨服,内务府说是该换新的了。羽毛有防水的作用,羽毛纱手感粗糙,但经轧光后雨水落于其上可自然滑落,不内浸,是制做雨服的高级材料,防水性能好且轻巧。这件雨服以一经一纬的平纹组织,致密均匀。经线大红,纬线用红白二色,表面有水波纹和云纹,凸起的水波纹是织造后轧光轧出来的,加上白线的反衬,犹如天边的彩云和海际的浪花。 入睡之前,赫朱又道:小格格不会不高兴吧?她常去陪阿哥午饭,你难得回来一次,又是过节,却来我这里。自嘉佳生女后,赫朱和依博尔的关系拉近了不少,依博尔自己告诉了赫朱自己常去衙门里看望永琪,都是男扮女装成小厮。赫朱才明白她为何总是出门,也不带潘嬷嬷,教她顺便给永琪带换洗和日用等。 当时思量了几日,因王公子弟在外流连不才之事甚多,时有耳闻,永琪一直住在衙门里回家少,也疑她和永琪在外欢好,不免心惊,自己要如何向太后母妃交代。待要训诫,又想永琪的君子性格,岂会在衙门里教依博尔落人口实,他白日里事多勤勉,且是皇子之尊,不必屈就,依博尔也是大有身份的千金小姐又是永琪的侍妾,绝非野花流莺,二人何苦如此,永琪大可以回家,竟是自己多虑了,不和任何人提及。 只听永琪道:我过些天还会回来的。说着便睡着了。今天是七夕,赫朱知道,永琪定是在西院儿里陪依博尔乞巧了才来的,但想着刚才和永琪久违的亲密,看着丈夫英俊平静的睡脸,他说自己姓爱新觉罗,心里说不出的甜蜜,直到困倦熬不住,才闭上眼睛。 ※※※※※※※※※※※※※※※※※※※※ - 【藏人婚姻制度之三】藏族社会的阶级与分层包括贵族、【差巴】和堆穷(后两者在国内研究中都分类为农奴)。差巴为“纳税人”(taxpayer), 而堆穷为“小户”(□□all householder)。差巴属于有名姓的家庭,可通过世袭的方式一代一代地从庄园主那里得到一块具有相当规模的农田的使用权。一方面,只要差巴完成了对于庄园主应尽的责任(体现在实物、金钱、劳役等形式 , 例如他们必须饲养许多役畜以备庄园主征用), 他的家庭就可以保存这块土地;另一方面,他被束缚在这块土地上不能离开。 - 堆穷可分为两类。第一类如差巴那样被束缚在一块土地上, 但土地规模较小, 而且是以【个人名义】承担下来,不像差巴那样是以【家庭名义】承担,而且后代不能继承,他们只向庄园主提供劳役服务,堆穷的劳役摊派是以劳动力数量来计算的,每三个有这种责任的成年劳力组成一个“帮”(gang), 每天这个“帮”必须派一个劳力为领主劳动。第二类堆穷完全没有土地,可以自由流动,但仍然有自己所属的领主,必须向领主纳税尽责。他们中许多人租种差巴的土地,并为差巴劳动作为回报 。 - 这种制度就是农奴制度,南美洲许多国家也有类似的农奴制度。【小说里的土兵算是差巴这个阶层,他们的女眷也为庄园主的家服务,他们自己家里有堆穷为之服务。】西藏的多种婚姻制度并存和差巴制度有直接的关系。在藏族非一夫一妻婚姻中,“最普遍的安排是萨松(sasum), 它是一个由三位配偶组成的单元, 而不论其中是两位女性一位男性,还是更普遍的两位男性一位女性”,其根本原因是差巴以家庭名义世袭,土地和财产不能分散。 - 贵族如果不是一夫一妻,便是一夫多妻,上一节已经提到。由于堆穷对于其使用的土地和付出的劳役是以个人而不是以家庭来计算, 维持家庭世袭对于“差地”的权利和财产以支付各类劳役的重要性就大为降低。所以在堆穷家庭中,不仅兄弟各自结婚并分开居住, 成年儿子结婚后也时常与父母分家居住。堆穷是西藏农村的主体,因为上述经济制度的原因,他们一般是一夫一妻,所以一夫一妻是藏人婚姻的主体。 - 藏族在选择配偶时有非常严格的限制, 必须在有血缘关系之外的人中选择。他们(平均)与 65 %的同村人都存在血缘关系, 所以绝大多数的藏人不得不到其他村落寻找□□或配偶。当一个婚姻确立后, 双方的家庭变成一个“联盟”的关系, 通常人们会在两个家族的后代之间通过联姻以加强这种关系。但是, 藏族的“外婚制”(exogamy)则完全禁止这种以血缘为基准的“亲上加亲”。凡是具有血缘关系的任何人, 都被严格地排斥在配偶的选择范围之外, 而凡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任何人 , 都在可能成为配偶的选择范围内。 - 【小说里设定的郎卡与格来姐妹的婚姻,其背景是源于以上,但当然不是经济考量,更与招赘无关,是基于他的出身以及地位权力,和格来的美貌,格来的家人为了保护她。】 第三十七章 责罚(二) 在依博尔屋里,她在灯下看自己和永琪一起写的秦少游的《鹊桥仙》。每年七夕,他们俩都要在在珊瑚冷金描画绢上写这首词。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珊瑚冷金描画绢是一种胭脂红色上印黑色花鸟纹的绢纸,凸显浓情蜜意。 旁边放着永琪今天送给她的明代洒线绣鹊桥相会图经套。和一般的鹊桥相会图不一样,这经套以颜色深沉艳丽的京绣技法,绣着牛郎和织女分别作为天庭的星宿,踏着黑色祥云,冉冉下降,在鹊桥相会。织女穿红袍,牛郎穿绿袍,戴着高冠,二人均神情端庄,双手抱笏,身后各有一小童高举着掌扇,身边各一小童掌灯,赫赫威仪。赋予了这个千百年来的传说一种不同寻常的身份。 然后她看看书桌上的五彩花鸟诗文笔筒,这是太后赐的康熙朝旧物,外壁以五彩绘菊花争艳,青竹傲立,墨叶茂盛,山雀立于枝头,画面生机盎然,背面印着行书“独凌霜雪伴,芳心空自知”。而苏轼亦曾有“野菊生秋涧,芳心空自知”的名句,与此笔筒画菊之题材颇为合配。 接着拿起书桌上的白玉酒壶来倒了一杯酒,一仰而尽。潘嬷嬷在一边只觉得气闷,说道:格格,少喝点儿,阿哥难得回来,哪有让去别的屋的道理,让去了还自己喝闷酒,您就是太大方,也没见落个好。依博尔对她一笑,走到院子中央,仰望头顶的漫天星海,心里平安喜乐。 第二日起床后,赫朱伺候永琪穿上月白色泰西纱马蹄袖常服,再系上腰带,扣上桃红色碧玺带扣,挂上他素日系着的黄地粉彩缠枝花卉纹葫芦式斋戒瓷牌,又教陶嬷嬷拿了一个盒子出来。永琪见是金黄色缎地平金银彩绣五毒活计一套,看着赫朱。赫朱道:这是端午节宫里给所有阿哥的赏赐,那时候阿哥因为胡格格和哲哲没出门,臣妾觉得还是戴着好,虽然阿哥都是穿常服去衙门,不说可以挡灾,东西放着也可惜了,阿哥挑吧。 这套活计共九件,其中荷包三件、烟荷包一件、表套一件、扇套一件、镜子一件、粉盒一件、名姓片套一件。每件的颜色和纹样相同,均为阿哥服用的金黄色,通体以金线、银线和五彩丝线绣五毒和“大吉”葫芦纹。“五毒”为蛇、蟾蜍、蝎子、壁虎和蜈蚣五种有毒动物,配以“大吉”字样和葫芦纹样相组合,寓意以毒攻毒,以恶镇恶,驱邪免灾。永琪便拿了一个圆荷包一个烟荷包。赫朱又蹲下来给他挂在腰带上。 永琪教郑英打点东西,赫朱吩咐把新雨服拿去,又教带上一个宝蓝色掐丝珐琅福寿双全小冰箱。二人一起用了早饭,永琪才回去衙门,走的时候,还抱了一下吉宝。陶嬷嬷十分欣喜地对赫朱道:奴才真为您高兴!赫朱双颊晕红,低头抚弄着猫儿,道:谢谢嬷嬷! 陶嬷嬷见这样的情形,总算松了口气,只要永琪对福晋好,大家太平。自那日容妃召她入宫后,她已将心思转到防止不才之事上去了,接着便把那年是依博尔和胡嘉佳串通自己让赫朱好起来的事说了。赫朱十分感动,为自己曾疑依博尔更感惭愧,抬起头来,道:原来,她们对我这样好的!你去叫小格格来,我有话要对她说。 陶嬷嬷出去后,赫朱看着墙上挂着的唐寅《桐阴清梦图轴》。这图轴高二尺,宽一尺,用水墨白描手法,画梧桐一株,桐阴坡石处一人仰面闭目,坐於交椅之上,神情生动自然。构图简洁,用笔洗练,风格洒脱,韵致清逸,是唐寅白描人物画佳作。行书自题七绝诗一首:“十里桐阴覆紫苔,先生闲试醉眠来;此生已谢功名念,清梦应无到古槐。唐寅画。”钤“吴趋”朱文圆印、“唐寅私印”白文方印、“唐阿大”朱文方印。虽未署年款,但从题诗内容可以看出,此图是他在科场案受打击回苏州后所作,看破尘事,不再追求功名,从此幽居林下的写照。 唐寅唐伯虎,为人性情疏朗,生活放诞,许多关於他的传说故事广为流传,妇孺皆知。他的诗、曲、书、画均颇有成就,尤以画名为最著,题材广泛,山水、人物、花鸟、竹石无一不精。永琪很喜欢唐寅的作品,说其严谨秀逸,此图便是他所赠,此时又细看,愈加觉得心爱。 这画下的小香几上,放着绿哥釉橄榄尊,精小雅致,做成一个立着的橄榄形状,通体翠绿,鲜嫩欲滴,予人鲜妍明快之感,这是她的嫁妆,是当年先帝赐给鄂家的。永琪也说配水墨好看。 依博尔来后,赫珠便说,永琪和自己的意思是叫依博尔和胡嘉佳去主理当铺的事,但胡嘉佳现在还在休养,先偏劳依博尔,有需要拿回来可找胡嘉佳商量。依博尔笑应了,便要出去。赫朱道:等等。依博尔于是问道:福晋还有什么吩咐? 赫朱凝眸熟视着她,诚恳地道:谢谢你。昨晚上,是你叫阿哥来我这里的吧。依博尔还是一笑,摇摇头道:阿哥怎么是我叫得动的,福晋想多了。赫朱点点头,道:你去吧。依博尔走后,赫朱把吉宝抱起来,对着它粉红色的小嘴亲亲,再对陶嬷嬷道:嬷嬷看见了吧。陶嬷嬷不明白她的意思,问道:主子想说什么?赫朱叹道:别人是怎么待我们的。陶嬷嬷忙道:是,主子,奴才明白了,奴才再不乱说话了。赫朱点点头。 依博尔走后,赫朱便叫婢女去请胡格格来,接着商量七夕王府教南府戏班来唱戏的事儿。 和之前一样,令妃一直没有不适,协理宫务渐渐上手,就在众人正感欣喜之时,九月下旬的某天早上,她起床后突然小产,胎儿已过四个月,整个太医院张皇失措。下午,为她看诊的三名御医,并两位守月姥姥,包括储秀宫的太监和宫女和李玉,在储秀宫院子里跪了黑压压的一片。魏湄躺在里屋床上,闭着眼睛,泪流满面,伤心不已,皇帝也很伤心,容妃在里面劝慰二人。 皇后那拉氏得了消息,扶着珍儿,和慎嫔一起过来看,见皇帝的神情,心里刺痛,勉强说了几句安慰的话。魏湄无法起身,只是流泪不语,而皇帝似乎充耳不闻,容妃忙教彩云端凳子给那拉氏坐了,说已差人去畅春园给太后报讯,人回来说太后也十分伤心,教令妃好好调养。 那拉氏更觉刺心,略坐了一阵,便告辞了。回到承乾宫后,珍儿便道:娘娘,不过就是小产,她又没事,又不是忻妃那样。而且她不是没孩子,都生了三个了。瞧皇上那伤心的样子,那时候五格格……也没见皇上这个样子,好像就她那孩子是孩子。 那拉氏默然不语,袁春望哼了一声:又要她生皇嗣,又要她理宫务,看来是不成了,这六宫啊,还是要交还给主子娘娘了!外甥打灯笼,照旧!太后也没法子喽!珍儿道:原来是这样,我说呢,皇上那是什么神情啊!见那拉氏还是不说话,便道:娘娘,您要是心里不痛快,要说出来,憋在心里,是要憋出病来的!那拉氏一笑,道:有什么可不痛快的,袁春望说的对!珍儿摇摇头,知道那拉氏心里因为皇帝刚才的样子十分难过。 容妃见魏湄睡着了,便和李玉一起,将皇帝劝回了華滋堂,教跪着的人都散了。然后亲自服侍皇帝更衣再躺到床上,自己坐在床边,拉着皇帝的手,低声说道:皇上,傅恒大人和纳兰夫人就快回来了。皇帝“嗯”了一声,不说话。 容妃又道:照爱莎说的,算算日子,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她们俩怀着的孩子应该就七个多月了,沉壁觉得,有叶大夫一路,一定平安。皇帝还是闭着眼睛不言语。容妃轻轻抚摸他的手,又道:皇上,细君和守月姥姥都说昨儿还是好好的,您不要多想,臣妾相信,等魏湄身子养好了,很快就会再怀皇嗣的,您多去她那里不就行了? 皇帝摇了摇头,道:那时候她要逞强,朕就应该拦着她,便不会发生这事儿。她定是怕皇额娘和朕失望,操劳太过,朕不想她再有孩子。容妃笑道:您的意思,是要她专心办宫务?依沉璧看啊,您不去她那里,不给她孩子,她才会伤心呢!沉璧知道,您为了之前那事儿对她愧疚,觉得她小产了,和那事儿也有关。皇帝叹了口气,道:难道不是吗? 容妃道:沉壁看不是,那都过去多久了,她一直好好的。而且听张院判刘太医今天说的,毫无征兆就小产,应该是本来就着胎不稳,等叶大夫回来了,您再宣他来好好问问,好好给魏湄调理调理。皇帝又嗯了一声,道:你对朕太好了!容妃道:您又来了,沉璧当然应该对您好了,如果您真是感谢沉璧,就别再伤心了,好不好?不然沉璧还得劝您。皇帝握住她的手,道:好。你叫李玉去传旨皇后,调查此事,再传旨给德保,太医院也得查。 容妃出来后,李玉在外面松了口气,说多得娘娘了,又说还是她有办法。容妃摇摇头,低声道:其实,我看皇上还是挂心纳兰夫人,见令妃出了这事儿,就更加担心,她在外面一路不安定,这么久了都没音信,金川和回疆还发生了那样的大事,教皇上怎么不担心她和傅恒大人。皇上今年又不去圆明园,连秋围都取消了,说只去南苑,真是没有心情。她不是给皇上写信的吗?怎么没写? 李玉道:奴才觉得是不好教人送,之前皇上和她的闲话传得到处都是。容妃道:送给我不就行了?李玉笑起来,道:您真是大度,虽说您都知道旧事,可再怎么说,您和皇上是夫妻,她定然不会这么做的。容妃叹了口气,道:谁知道他们会去这么久,若早知道是这样,她走以前,我就教她将信送给我。然后将皇帝要调查此事的意思说了。 李玉吃了一惊,容妃看着他,微微点头,李玉叹了口气,将之前舒妃说是皇后告知了魏湄关于令妃的旧事那件事说了,问道:您觉得是皇后娘娘吗?容妃不置可否,道:就听皇上的吩咐吧。李玉忙答应了去了。 其实离开金川后,璎珞不是没再给容妃写信,但只在伊犁写了几个字“问她身边的人”,且未署名。而那日从霍城回伊犁后,爱莎便给容妃写了一封信,也没提金川之事,只说了自己和璎珞怀孕的事,自己很高兴云云。所以容妃将此事告诉给了皇帝。 而皇帝这边之所以知道了金川事故,是因为当日,四川总督开泰接到朝廷八百里加急,立刻便去调查了金川最近的动向,自然要将巴旺土司绑架傅恒之妻和莎罗奔儿媳女儿这等大事回报,虽然他不知道莎罗奔之女原是白教圣母女婿是白教法王,又说莎罗奔父子不经请示朝廷,胆大妄为,已经私下里处置了平措父子,问皇帝怎么发落?皇帝想了一日,又让刘统勋拟旨给开泰,然后说晚上在乾清宫开家宴,教和声署的西洋乐队奏乐。 这西洋乐队当年由舒妃献计高贵妃组建后,皇帝常要其演奏,但今年这还是第一次传,李玉觉得皇帝终于心情好了。家宴太后说嫌吵没来,令妃无法出门,舒妃身体不适,皇后说自己想早点儿歇息,皇帝和众姐妹随意。其他大小妃嫔均来出席,也有不少人嫌吵,但都不敢言语。容妃和武贵人却很喜欢。后来皇帝喝得醉醺醺,容妃便叫武贵人侍奉皇帝去景仁宫歇下,说明儿不要叫皇帝早朝,托娅自是感谢了容妃。 令妃小产后第二日,便传出皇后生病的消息。皇帝这日本在辍朝,听说后去承乾宫探视。珍儿回说,前日又在神武门给甘肃逃荒来的流民施粥和旧衣,人太多,娘娘坚持亲历亲为,昨儿就觉得不舒服,但娘娘说皇上正伤心,不叫声张,今天实在起不来床,才请的太医。 皇帝问道:赈济甘肃灾民一向不都是弘昼在办吗?珍儿忙道:是,袁春望说,和亲王是派人去维持了秩序,秩序挺好,就是人太多。两人正说着话,小宫女来回,说是皇后娘娘醒了,请皇上进去说话。 皇帝进了寝室,那拉氏坐在床上,皇帝于是坐在床边,问道:你还好吧?怎么弘昼没有提醒一下皇后?人如果太多,就适可而止,下次再派。皇后怎能不顾身体? 那拉氏温柔地一笑,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道:您从令妃那里来的吧?其实臣妾没事。昨儿您还没吩咐,臣妾便已教孙方去查了。但臣妾想,没有谁这么大胆子吧。今早上本宫问了太医,说是令妃还好,皇上放宽心,臣妾会好好照看她的。皇帝不说话。 那拉氏于是转言道:前儿和亲王是叫臣妾看着太监们派,臣妾一早叫他回军机了。那么多可怜的流民,臣妾看着不忍,多一个人,就多派一份。和亲王下了值,又来劝了臣妾一回,是臣妾自己不肯走,您不要怪他。皇帝点点头,看着那拉氏略显苍白的气色,道:皇后辛苦了,好好歇息。说着站起身来。 ※※※※※※※※※※※※※※※※※※※※ - 【乞巧】农历七月七日夜(或七月六日夜),穿着新衣的少女们在庭院向织女星乞求智巧,称为“乞巧”。据说,七姐是天上的织布能手,旧时代妇女向七姐“乞巧”,乞求她传授心灵手巧的手艺。「乞巧」是一种隐含祈愿内容的七夕风俗,形式比较多种多样。常见的有穿针这样的动手项目,养蜘蛛通过结蛛丝的疏密判断的占卜项目,还有直接用瓜果设祭台这样的祈愿项目……这些项目在不同时期流行不一,但也常见一起举行的。 - 乞巧樓:宮中以褰y成樓殿,高百尺,上可以勝數十人,陳以瓜果酒炙,設坐具,以祀牛、女二星。嬪妃各以九孔針、五色線,向月穿之,過者爲得巧之候。動清商之曲,宴樂達旦,士民之家皆效之。 - 蛛絲卜巧:帝與貴妃,每至七月七日夜在華清宮遊宴。時宮女輩陳瓜花酒饌列於庭中,求恩於牽牛、織女星也。又各捉蜘蛛閉於小合中,至曉開視蛛網稀密,以爲得巧之候;密者言巧多,稀者言巧少。民間亦效之。 ——《世说新语》 - 近代的穿针引线、蒸巧馍馍、烙巧果子、生巧芽以及用面塑、剪纸、彩绣等形式做成的装饰品等亦是乞巧风俗的延伸。 - 【活计】清代满族习俗,特别喜爱在腰带或领襟之间的钮扣上佩挂各类日常随手可用的小杂品,如荷包、扇套、表套、搬指套、香囊、眼镜盒、褡裢、槟榔袋、钥匙袋、靴掖等,通称“活计”。这些活计既很实用,装饰性也很强,并往往根据节庆时令的变化而佩挂纹样形制不同的活计。 - 【回回金锦】新疆地区名产,为清时新疆贡品。由三组经线与三组纬线分别进行交织,这在织锦中是极少见的,织造工艺难度颇大。黑、白、金的配色方法和传统纹样至今仍流行于新疆地区。 - 【乾隆御题画诗墨块】即内务府作的墨块,正面印名家名画,包括沈周,吴历,文徵明等的画作,背面是乾隆题写的御诗。一盒里面有很多墨块,而且做成不同形状。 - 【碧玺】碧玺有许多颜色。慈禧太后特别喜欢粉红色。但早在乾隆年间,其母崇庆皇太后便用着粉红色的碧玺朝珠。现在认为颜色越深的价值越高。月白色是很浅的蓝色,不是白色。 - 【斋戒】指在祭祖、祭天或其他祭祀仪式前清净身心,节制嗜欲之礼数。大典前三日,便要行斋戒之礼,沐浴净身,禁食肉,禁饮酒,禁情|欲以及禁五荤。斋戒牌材质多样,常见材料有玉、竹、画珐琅及瓷。 【番外】 影子 因一个朋友很喜欢郎卡的故事,想我多写一些,于是我写了这篇番外。这篇之后继续贴本章第三节。小说将在第六卷结束,再次感谢阅读和关注。 === 郎卡终于自己带着格来回了她的娘家,此时索诺木已经一岁多了。因为他要到羌族寨镇办事,所以顺便送格来回去,之前都是格来的哥哥们接送,而索诺木出生前,格来没再回过娘家。格来家的寨子离勒乌围并不远,不到六十里地,但要走水路。郎卡将她送回家后,自己白天出门办事,办事的村寨离她家还有三十里地,也要走水路,所以郎卡每天回来的都晚。 格来总是等着他晚饭,因为有很多人可以照看索诺木,大多数时候是阿妈抱着外孙,晚上也是阿妈带着外孙一起睡,奶妈陪床。阿妈别提多疼这个外孙了,格来每次看见祖孙俩,心里就觉得酸楚,阿妈是念着阿姐啊!只是不好在自己,特别是在郎卡面前表露。郎卡,他之前一直不送自己回家,大家都知道是因为什么。尊贵的女婿难得来,寨子里自然是杀鸡宰羊地丰盛招待,只是他和格来的家人照面不多。 这天晚上,郎卡回来得特别晚,他早上走的时候交代过,不要等他晚饭。待他遣散了随从,上了格来住的碉楼,在卧房里却没发现格来。碉楼里已没有伺候的人,于是他掌灯到处找了找,才发现格来躺在顶楼的长椅子上睡着了。那屋里本来也点着酥油灯,但已经熄灭了,只剩壁炉里还有微微的光亮。 他将手里的灯放在桌子上,坐到长椅子沿儿上,见格来还穿着白天送他走的时候穿的那一身白缎子的一套,上面繁复地绣着红艳艳的茶花和五颜六色的花边。旁边茶几上放着绣鞋和针线箩筐。她定是在这里绣花等着自己,时不时去外面露台看自己有没有回来,结果等得睡着了。他笑起来,摸了摸她的脸。 格来动了一下,他忙收回了手,怕惊醒她。然后他准备抱她下楼回卧房去睡,这样会着凉。但看着她,忽然改了主意,自己也躺到长椅子上。长椅子是木头打制的,上了深色的漆,很长很宽也很光滑,但他躺上去后必须紧紧贴着格来才不会掉下去。他又笑起来,格来的脸藏在包头帕下面,有一种黯然,和一种温暖的沉静。她阖着的眼线真漂亮,弯月一般,眉间点着殷红的痣,和她白衣上的红茶花一样鲜艳。他想起来了,今天早上,格来和她说,今天寨子里要做祭山会,他还能闻见她身上有一股燃烧柏枝的香味。 过节,茶花……当年,自己也是到这个镇子来办事,恰好是羌族的瓦尔俄足节的前几天。那也是四月,四月底,自己在集市上看见了十六岁的格送,她并不知道他是谁,见他上去和她攀谈,便邀请他来家寨里过瓦尔俄足节。于是他在“前夜”,即五月初四,便到了这里,见到女人们由舅舅陪同,围聚在火堂边制作祭祀女神的太阳馍馍、月亮馍馍和山形馍馍;舅舅开坛,祝词,制作摆供品。格送的眉间也点着红痣,看见他在人群里出现,对他微笑了一下。 初五清晨,在晨曦朝阳中,开启尘封的重阳咂酒,祝福全寨人畜两旺、五谷丰登。萨朗是活动的主题,由老年妇女领跳,代代相传。男人们则以歌舞附之,并以腊肉、咂酒、馍馍等食品伺候。再由舅舅带领,女人们前往女神梁子的石塔前祭拜;举行敬献、祭杀山羊仪式;舅舅唱经、酬神、祈神;领歌引舞。寨中有威望的老妈妈讲述歌舞女神莎朗姐的故事,让人们明确爱情、生育、家务等传统;男人们则在旁烹饪、伺候;传送歌舞。 他长了二十多岁,还是第一次被邀请参加羌族的女人节盛会,觉得无比新鲜和快乐,因为他是格送邀请的客人,格送是寨子里的大小姐,虽然格送没有特别关照过他,他还是受到了礼遇,而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格送,她在人群里是那么耀眼,穿着桃红色长袍,黑地绣大红色茶花的背心和围腰,在萨朗舞的队伍里唱的最好,跳得最好!银铃般的嗓子叫人惊艳!她用羌笛吹的《折杨柳》亦动人之至! 多少年轻小伙子爱慕的眼光都追随着格送,很多是外面山寨来的,看来也是被邀请的,他看他们都给她送了精美的礼物…… 活动间歇,寨子里的情人双双对对,漫步私语,姑娘们将自己精心准备的手绣和云云鞋等定情信物送给自己的心上人;女人们坐堆聚会。他坐在另一边的客人围堆,他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但格送转脸看他时,脸都红了。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是出嫁妇人在向未婚姑娘传授夫妻之事,持家之道…… 格送一直被众人簇拥,但抽空和他说了一会儿话,她也会和别的小伙子说话,没人觉得她对他特别。她告诉他说,盛会从农历五月初三就开始了,由会首,即她的阿妈,组织数名净身妇女,手拿香、蜡、酒、柏香、馍、刀头等贡品,结队前往女神梁子的石塔前,敬祀歌舞女神莎朗姐,请女神赐以歌舞,谓之“引歌”。回到村里,再逐户告知信息,谓之“接歌”。然后告诉了他关于瓦尔俄足节的传说。 相传多年前,西羌王母日麦咪补在天上见下界西戎部族妇女社会地位低下,很是震怒,于是决心积善羌家,派纳斯姐,即“神塔之女”下凡,降生在一户贫羌民家中。纳斯姐的父母晚年得女,十分高兴,视其为掌上明珠。一年夏天,西羌王母为磨炼纳斯姐不怕苦难的意志,布下汤灾难,让其父母染上痢疾先后去世。从此,纳斯姐沦为孤儿,只好弃家出走,为人牧羊,那时她刚好十三岁。纳斯姐悲痛欲绝,终日以泪洗面,每天把羊群放到山坡草甸上,用歌声思念亡父亡母,驱散心中的忧愁。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有一天,她的歌声感动了西王母,西王母便派人接她上天。纳斯姐临走时思绪万千,丢不下故去的父母,丢不下父老乡亲,更丢不下生她养她的这片土地。想来思去,她脱下亲手绣的绣花鞋,留在羌山作纪念。 她的失踪惊动了整个羌寨,男女老幼不分昼夜,边走边呼唤她的名字,寻了三天三夜。若干年过去了,乡亲们对她的思念并没有停息,人们无论上山打柴,积肥还是狩猎,都希望纳斯姐奇迹般出现。一年农历五月初五,本寨猎人在“日米柱”打猎时发现了纳斯姐那双绣花鞋。一时间羌寨沸腾起来,人们奔走呼喊:奇迹出现了!纳斯姐变仙女了!后来,羌人为纪念她,便在留下鞋子的地方修了一座祭塔,叫“酷不里”,至此,就有了农历五月初五的瓦尔俄足。 依照传统古规,若本寨当年有十三岁至五十岁妇女去世,则当年不举办瓦尔俄足。所以寨子里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举办这个节了,今年郎卡真是遇的巧了。 初六那天,他去格送住的碉楼向她告辞。格送亲自送他到寨门外,随手折下旁边的柳枝赠别,还送了他一个手绣的火镰袄,绿地上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大角白羊头,厚重威武,眼里却温顺,精致又漂亮。她说是答谢他接受了她的邀请,他接过套在火镰上。他看见格送眼里有一种不舍和期盼,只是对她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连感谢的话都没说,拿着柳枝就和随从下了寨子。走了很远,他还能听见格送的羌笛声…… 后来他才知道,格送自四月那时在集市上见到他,回家便开始绣这个火镰袄,因为看见他挂在腰间的火镰没有套子。虽然只是一只小小的白羊头,她花了许多心思,其实她都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来。从那时起,他开始穿白色的衣服。 五天后,格送又在镇上的集市里看见了他!只觉得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当着众人,走上前去,对她道: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吗?周围的所有人都欢呼起来,格送更意外之极,脸红了,但点点头。两人就面对面看着彼此。格送说,她还以为他不喜欢自己,一去不返了,但他的求婚实在太让她吃惊了……那个时候,她只知道他叫郎卡,是藏人,但还是不知道他便是金川土司之子。 一个月后,他按和格送的约定,正式上门求亲。寨子里的小伙子听说了他究竟是谁,都觉得输的心服口服了,他娶他们再世的萨朗女神,天经地义。而格送被她父亲叫来的时候,只觉得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他还记得她那可爱的表情!手里还捧着做好的火红色云云鞋,他于是笑问:这是给我的吗?接着,她父亲就提到格来,他见格送也赞成,便说好,他同意…… 后来他才知道,那年的瓦尔俄足节庆本就是格送的父母为她开的选婿会,因她到了婚嫁的年纪,所以周围适龄的小伙子都可以来,只有他是被格送自己邀请的。格送本是众目焦点,他们是想格送选一个自己中意的人。因为他的身份,他们才要他同娶格来。格来也全程参与了活动,但他根本就没看见她,他是后来按照岳父的安排,专门去集市上悄悄相看的她。 而节庆时寨子里那等热闹,全是人,郎卡又穿着羌人的衣服,格来虽然相当漂亮,但年纪小个子小,和小姑娘们扎堆吃喝玩乐,也没注意他,所以她出嫁前确实没见过郎卡…… 想到这里,他自然地伸出手去抱着格来。 格来和格送是不一样的,不仅是脸蛋儿不一样。格送对他是非常好体贴备至,两人恩爱情笃,但格送性格要强,对很多事都很认真,对她自己要求也高,他是都依着她,无疑格来和她阿姐很不一样…… 格来在他怀里动了动,清淡的奶香流动起来,格来饱满的胸脯隔着衣服压在他胸膛上……那时候格送生了日渥不基,就是他们俩第一个孩子,按格送的意思,取了羌族的名字,她也自己给儿子喂奶,和格来现在一样……他和格来回娘家后就没亲热过…… 他开始亲吻格来的脸和唇,她的脸蛋儿也比以前丰腴了一点儿,肉肉的可爱……他觉得很热,但又无法放开格来。格来终于醒了,见他紧紧搂着自己,微笑起来,也伸出手去搂住他的腰,甜甜地叫他:郎卡阿哥!他笑起来,她最近已不叫他阿哥了,说道:嗯,我回来了!接着继续亲吻她……格来解了自己的背心和围腰,又要解自己的包头帕,他阻止了她,重重地亲她,格来见他如此情热,也热烈地回吻,两人都喘息不止……格来要继续脱掉长袍,他又阻止了她,说:让我再闻闻这味道。格来又笑起来,他喜欢闻烧松柏混合奶香? 格来终于解开了袍子的扣子,躺到下面,在半掩着的袍子里,他看见格来雪白的身子……呵,格来,他的小阿妹!索诺木一岁以后,他终于放下了所有恐惧和不安,格来亦情绪稳定快乐,他们之间是更亲密了,但他知道,格来每次还是害怕的……已经两年多了,他现在想起格送已没那么悲伤了。格来说,阿姐就希望他这样,阿姐走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要郎卡和她好好过日子。呵,格来,他的小阿妹! 夜色和屋里幽暗的酥油灯,还有壁炉散发的微微热气,本来颇有凉意的长椅炽热起来……她不自觉地发出细微的声音……她和格送真是不一样的,但他现在是越来越习惯这细索的声音了…… 在这样的细索里,她的整个身体在温柔地开展着,好象一根洁水下的芜草,在火炽的热情中迷失,但其实,她才是牵着柔丝的极端残酷地引诱着他的小妇人!他常常想,格来为什么会这么美,不,她不仅是生的美,根本无需看她的脸蛋儿!而且,而且,她怎么可能已生了他的孩子了?那个漂亮结实的男孩子,肤色和自己一样,但长得像格来,岳母总抱着那孩子,他第一次看见才出生的他睡在小竹床里时,眼泪夺眶而出,日渥不基和自己肤色也一样…… 他忽然觉得自己太卑鄙了,他都不说爱她,却和她生了孩子?而且生这个孩子还是为了格送?可是,格送,他亲爱的格送……她也是他孩子的阿妈,他向天神发过誓的。他心里又复酸楚起来,他觉得自己就是很卑鄙,他为什么会同时爱两个女人?虽然她们俩是一家子亲姐妹,且都是他的妻子。 后来,他还紧紧地抱着格来,如果不这样,会摔下长椅去,他觉得她又长高了。格来笑起来,脸蛋儿贴在他胸前,甜甜地说道:水早就烧好了……待他们一起入大木桶后,因为木桶只有那么大,他还是得抱着她……洗好以后,格来拉着他去睡,他却将她压倒在楼梯上,格来发出一声吃惊又温柔的尖叫…… 雪白的沉甸甸,湿漉漉的长发,修长的腿,她真是越大越漂亮,格送也这么说……她就是他的小女神呢!又是他可以放在口袋里的小情人。其实,她一点儿不残酷,只要他想,她的身子就会为他温柔地开展,她和格送真是不一样的……不就是再洗么?有什么麻烦的。 格来对他很依恋,所以他和格来自然也缠绵得多,但都是这两年的事。格送还在的时候,格来并没有这么依恋他,而那时候他和格来要不只是同一张炕,要不就是匆匆完事,尤其格送病了以后,他根本就没有心思,他只觉得越忙越好,格来年纪还小……反正他的事都办完了,明天他哪里也不去,和岳父岳母和格来的哥哥们坐坐,看看他们有什么需要,但他不能久坐,大家都知道是因为什么。然后就回来抱着她。后天,他们就带儿子回勒乌围。 其实,勒乌围是格来的,将来也是,这么想,他会觉得好过些。格来,她就像他们俩在勒乌围的碉房里摆着的那尊灵武窑黑釉剔花小口高瓶上那朵绽放的黑色折枝牡丹,映衬着粗糙的胎质,质朴幽艳,饱满硬朗,充满了无尚的生命力。 格送去世后,郎卡再也没有过过羌族的任何节日,更不听羌笛,他就一直很少回格来的娘家。 多年以后,格来终于明白,她不是阿姐的影子。她原来之所以会那么想,是因为她不知道阿姐和郎卡在一起是怎样。 ※※※※※※※※※※※※※※※※※※※※ - 【祭山会】羌族传统节日。也称敬山节、祭天会。以寨为单位进行,从农历三月至六月日期各不相同,较普遍为(农历)四月十二。一般在村寨附近神山的神树林举行,男子和未婚妇女参加,他们身着盛装,携各类精美节日盛宴酒食,牵牛、羊、鸡等活畜上山。祭礼由释比或年长威重者主持。祝词颂毕,杀牛、羊、鸡献天神、山神、树林神,燃柏香枝,然后再颂吉祥词,并集体还愿许愿,再给各自许愿还愿,此仪式需长达几小时乃至一天,众人皆叩拜不起,惟有释比或主持者可以活动。最后盟誓村规民约、祖宗传统后,集体呼号,鸣枪欢呼,欢宴唱歌跳舞直至尽欢而归。所余食物平均分配给全体人员。【瓦尔俄足节】是羌族最著名的妇女节,与羌族古老的母系崇拜习俗密不可分,已写入文中。 - 【羌族的羊文化】再说几句。以羊祭山是古羌人的重大典礼,在一些羌人活动地区,羌民所供奉的神全是“羊身人面”,视羊为祖先。在羌人的日常生活中,羌人喜欢养羊、穿羊皮褂、用羊毛织线,祭祀活动中常用羊作祭品。羌族祭司释比说羊血可以赎罪,代表生命,代表圣洁。他们还把羊视为占卜的重要工具,认为“羊”是万物之源最初的生灵。在一些羌族地区,羌族少年成年礼时,羌族巫师用白羊毛线拴在被祝福者的颈项上,以求羊神保佑。羌族巫师所戴的帽子有两个角,是用羊皮制成的,巫师所持法器,也全是用羊角、羊皮、羊骨等制成。 - 羌人认为,死者的病都可以在羊身上反映出来,杀死羊后要寻找死者病根,并认为羊为人的一半,他们将羊血洒在死者手掌上,意为人骑羊归西。在当代社会,虽然羌族的经济文化都有了很大的发展,但羊崇拜的文化遗存仍随时可见。如在羌族村寨,时常可以看到悬挂在寨门、院门的公羊头骨。在村民屋顶供奉的白石中,有一颗就是羊的神石。有的地方结婚时,男方要给女方送一头白羊,认为女方少了一个人,添了一头羊, - 在他们的心目中,人与羊同等珍贵。有的妇女生小孩子时要祭拜羊神,要确定一只活的母羊为“神羊”,这只神羊要一直养到老死,不能宰杀。羌族羊图腾的崇拜是羌族先民在原始社会时还不能完全认识自然的情况下的一种崇拜形式,流传至今,是羌族原始宗教信仰的一种体现,同时也是羌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四川阿坝羌族自治区的白羊很大很可爱,可自行搜索。 - 【灵武窑】位于宁夏回族自治区灵武市磁窑堡,是西夏时期的瓷窑。灵武窑属北方窑系,是一个综合性瓷窑。烧造品种丰富,有白釉、青釉、褐釉、黑釉等。其装饰风格与河北磁州窑接近,如白釉剔花、白釉划花、黑釉剔花、白釉点褐彩等。其中折枝、缠枝牡丹最多。折枝花多在器物开光内出现。以海水纹地衬托花纹是该窑装饰的一个特征。造型硬朗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灵武窑瓷器乃是西夏皇族遗物。 第三十七章 责罚(三) 那拉氏看着他,又道:皇上最近心情都不好,没想到令妃……臣妾也很难过。是前边儿让您烦心吗?皇帝看着她,将手盖在她手上,说道:多谢皇后,前面左右就是那些朝务,能有什么大事儿?你歇息吧,不要多想,明儿朕再来。那拉氏道:是,您一定要保重身子,不要过于伤心,多歇几日再回去,朝务总是做不完的。臣妾也常嘱咐容妃妹妹,叫她记得提点照顾。皇帝点点头。 皇帝走后,珍儿上来欢喜地道:娘娘这病病得好,皇上立刻就来了,他还是记挂您的。那拉氏一笑,问道:太医院怎么说的?珍儿忙附耳到她耳边悄悄道:张院判说,皇上一早就去了储秀宫,他按袁春望吩咐的,去那里告诉给了李玉,说重了几分,所以皇上立刻来了,提都不提令妃。然后笑道:皇上让您调查令妃小产,可见信任您。和亲王更没得说,袁春望说他前晚一直等着您,等到您回宫,他才回王府? 那拉氏点点头,又问:袁春望呢?他去哪里了?珍儿忙道:他去了太医院给娘娘亲自看着煎药呢!娘娘,过几天,您还去施粥吗?好歇歇吧。那拉氏看着珍儿,沉默了一会儿,道:不变。那天袁春望跟着站了一天,忙了一天,也辛苦了。珍儿忙道:他都是应该的,如果不是您,他哪里还能有今天。那拉氏一笑,道:你放心,为了你,本宫不会亏待了他。 珍儿忙跪下叩头,欣喜地道:多谢皇后娘娘。那拉氏看着她的后脑,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眼前浮起昨天弘昼在一旁一直看着自己的眼神,她离开的时候已经过了戌时了,他微笑着和自己道别,自己的銮轿都走远了,他还站在暮霭里,那么高大,又略带一点儿萧索,注目自己离去,她掀开后窗帘的一角都看见了…… 知道令妃小产后,胡嘉佳心里十分牵挂于她,但无旨不得入宫,也无可奈何,只从永琪那里听一些消息,但储秀宫内务,永琪知道的也不多,将她写的问安信托庆妃送给令妃,亦未见回信。 离开金川以前,傅恒和璎珞也分别写了一封家信给马神庙街和玉京园,但之后再没写过。二人迟迟不归,又无音讯,海氏也十分焦虑,叫永琪常去问容妃。后来容妃便将璎珞怀孕的事告诉给了永琪,而永琪知道乌什叛乱所以傅恒在那里处理,于是海氏放下心来。富察府通过广成也知晓了夫妇二人滞留回疆不归的原因,海氏将璎珞再孕的消息送给富察府,老夫人自是十分高兴,和二嫂说,傅恒在路上千万不要着急,晚点儿就晚点儿。 傅恒确实不着急,待众人抵达京城,已快十月中旬了。刚到玉京园,他便叫人去给养心殿报讯,说自己一行人都很好,教皇帝放心,爱莎给容妃写信的事,璎珞知道,所以他知道皇帝已知爱莎和璎珞的情况,他们离开伊犁的时候,兆惠已给皇帝送信告知了皇帝众人的行程。李玉听了大喜,皇帝和诸人正在书房里议事,见他满面喜色的进来,便叫上前,李玉在他耳边说了,皇帝似笑非笑,低声叫他去告诉容妃。又告诉军机诸人说傅恒回来了。 这日晚间弘昼回到自己府里,和众位妻妾一起晚饭。这一阵子,弘昼经常晚归,吴德雅并不知道他都在陪着那拉氏办事,弘昼只说公务忙,见他似乎春风满面,喝了不少酒,回屋后便问有什么喜事。弘昼歪在榻上,说:傅恒回来了。海安立刻上来,跪在榻边,给他捶腿。吴德雅十分诧异,道:他回来王爷高兴什么? 弘昼一笑,道:回来就要受罚了。回疆的事儿,他定然讨不了好去!上面那位不用眼睛盯着我了,我大不敬?他傅恒才大不敬好吧?胆子也太大了,竟敢私放朝廷钦犯,先斩后奏!他一向以为傅恒听话着呢,可是不痛快了吧? 吴德雅笑起来,也幸灾乐祸地道:皇上总是偏心傅恒,但这次,怎么也得给朝臣们一个交代,再偏着他说不过去。弘昼眼睛一跳,道:他要偏着傅恒,我也不让!吴德雅抿嘴道:怪不得最近往府里送礼送补品的人这么多!全是见风使舵的。 因旅途疲累,璎珞回家后就睡了,一直没醒。傅恒匆匆用了晚饭,便进宫去请见皇帝。皇帝和容妃并福康安正在晚膳,听李玉来回后,欲要不见他,但当着容妃和福康安不好说,便说叫他候着。容妃见皇帝的神情,心里明白,饭后便悄悄叫福康安说自己要见阿玛。皇帝拗不过他,便叫李玉带他去见傅恒。容妃于是走上来,给皇帝拿捏肩膀,道:皇上,您还在生傅恒大人的气? 皇帝哼了一声,不言语。容妃又道:行,您生傅恒大人的气没事儿,但沉壁后天过生日,我可是要请爱莎和纳兰夫人进宫坐坐,很久没见了,还要恭喜她们!皇帝“唔”了一声,将她搂到跟前儿,低声道:朕给你的礼物喜欢吗?容妃笑起来,道:皇上!说着便亲住了皇帝。正好李玉带福康安见了傅恒回来,两人忙分开来。容妃脸红了,对福康安道:安儿,你阿玛好不好? 福康安道:好,就是晒得好黑!又对皇帝道:皇上,阿玛还跪在您书房外面,您别生阿玛的气了!阿玛做错了什么,安儿给您赔罪!说着,便跪下叩头。皇帝忙叫李玉去搀他起来,对他道:安儿是大孩子了,朕和……你阿玛有正事儿,你先回去。福康安还要说话,容妃忙给李玉使眼色,李玉上来,拉住福康安,便往外走,边走边哄他道:福康安少爷,听万岁爷的话,先和阿嬷回去,你阿玛不会有事,你放心吧! 李玉去外面将福康安交给乳娘,又回来对皇帝道:皇上,傅恒大人还跪在您书房外面,您看怎么办?皇帝哼了一声道:你去告诉他,叫他回去思过,再等朕的旨意。李玉吃了一惊,没想到皇帝如此生气,便看着容妃,容妃只点点头,叫他去。 李玉于是去前面传旨,说:傅恒大人,您先回去吧,过个几日,皇上气就消了。傅恒点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折子来,给李玉道:本来我要面见皇上说此事,既然皇上不见我,那烦劳你把这个给皇上吧。李玉忙接过,等傅恒站起来,送他出养心殿,一边道:恭喜您和纳兰夫人,纳兰夫人好吧?傅恒道:好,谢谢李总管。李玉低声道:皇上一直挂念您和夫人。傅恒嘴角扯起一个笑容,道:谢谢,傅恒去了。 李玉目送他出了遵义门,心道:璎珞姑娘,您赶紧的,给皇上写信吧!不然傅恒大人这次恐怕真的麻烦了! 第二日一早,傅恒对璎珞说自己昨晚去见了皇帝,皇帝叫自己在家歇几日,璎珞甚是高兴。夫妇二人和海氏一起早饭,海氏问了好些路上的事,璎珞都兴高采烈地说了。两个孩子都还在马神庙街富察府,璎珞想过两日自己和傅恒亲自去接,并看看家人。才吃完早饭,傅恒出了门,却见陆文洪来了。 陆文洪将容妃的信和请柬给了她,说自己先去漪竹园,傅恒夫妇出门的这段时间,玉京园的戏园子一直照常练功排戏。璎珞看了请柬十分高兴,拆开信来,以为容妃和自己说问了刘嬷嬷关于太后的事如何,看完却大吃一惊,突然觉得一阵腹痛,摇摇欲倒。珍珠吓了一大跳,立刻上来扶住她,忙不迭道:主子,怎么啦?出什么事了?您哪里不舒服? 璎珞勉强道:没事,扶我去床边坐坐。珍珠于是将她扶到床边,她便将容妃的信递给了珍珠。珍珠匆匆看完,也吓了一跳,对她道:原来大人一直瞒着我们,索伦大人也瞒着我们。大人定是怕主子知道了忧心。主子,您别担心,孩子要紧,大人的事,有容妃娘娘。说着服侍璎珞上床,给她拿过枕头来靠着。璎珞又看了一遍信,心里怦怦直跳,只觉得腹里隐痛,暗自责备自己在回疆欢喜着和向萱相处,又因怀孕精神惫懒,竟未仔细想过这等大事。 珍珠从来没见璎珞如此面色沉重,心里十分焦急,欲要去静园里叫海氏,但璎珞不让她去。过了一会儿,璎珞道:珍珠,你去把狩猎图盒子拿来。珍珠会意,忙去将那盒子从行李里找了出来,璎珞道:你将这些信装在一个布袋里缝好,叫陆师傅现在就回宫去送给李玉,然后叫他给沉壁传口讯,就说‘明天我一定到’。珍珠忙按她的吩咐封好了信,然后去戏园子里找陆文洪,走的时候见璎珞脸色不好,又问要不要紧,璎珞说自己没事,教她让翠儿进来伺候。 午膳的时候,李玉将布袋给了皇帝,皇帝见厚厚一袋,心里欢喜莫名,竟然舍不得拆开来看,李玉也在一旁笑嘻嘻,心想,这璎珞姑娘果然没叫人失望啊,这是在路上写了多少!瞧皇上高兴的!皇帝兴奋地匆匆吃了饭,待要来看时,玉京园来人报讯,说是纳兰夫人恐怕要小产,现在叶大夫去了,明天容妃娘娘的生辰不能来了。 皇帝听了此言,手里的茶碗跌落在地上,碎片和茶水溅了一地。李玉也大吃一惊,满头大汗,忙叫人进来收拾,然后打发玉京园那人先回去。皇帝只感到心里跳的厉害,愣愣地坐在榻上,李玉又低声吩咐人赶紧去把消息报给容妃。 容妃闻言大惊,直觉是自己早上的信送坏了,明白了璎珞原来不知道,那定然是傅恒刻意瞒着她的,因她有身孕,自己怎么没想到,心里也怦怦直跳,忙过来。进了屋见皇帝的样子,更吓了一跳,李玉哭丧着脸道:娘娘,这可是不好了!然后将容妃拉到一边,将璎珞早上已将一大叠信拿来给皇帝的事说了。容妃已从陆文洪那里知道了此事,便问皇帝看了信怎么说。李玉道:还没来得及看呢!就这样了!容妃一时心乱如麻,也不知作如何计较。忽然听皇帝在屋里叫李玉。 两人立刻进去了,皇帝已恢复了镇定,见容妃来了,便对她点点头,对李玉道:朕要去看看!李玉听了此话,吓了一大跳,忙跪下了,道:万岁爷,您可不能去!这不合适!皇帝怒道:朕不管!你,去叫车驾来!快去!不然朕摘了你的脑袋!李玉身子发抖,只能起来,刚要转身,容妃道:等等!然后对着皇帝跪下道:皇上,这事是沉壁的错,今早我差陆师傅去给纳兰夫人送请柬,顺便提了昨儿晚上您不肯见傅恒大人,我以为她早知道了,只是为他们担心,没想到纳兰夫人原来并不知道,傅恒大人什么都没告诉她…… 皇帝诧异又恼怒地看着容妃,明白了一切,一时说不出话来。容妃继续道:皇上,臣妾晚点儿再领您的责罚,请您允许臣妾现在代您去瞧瞧纳兰夫人!说着流下泪来。皇帝脸色缓和下来,长叹了一口气,将容妃从地上拉起来,抱在怀里,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全是好心……说着闭上了眼睛。李玉长吁了口气。 容妃回隆禧馆更衣,匆匆换上一件象牙白金缠枝莲小盘肠纹宫装,别上黄绸彩绣万福双喜五谷丰登彩帨,头上光溜溜的本未簪饰,也不管,带着彩云坐车直奔玉京园。被领入正堂后,只见叶天士和傅恒坐在堂上,不及招呼,忙问情况。 二人立刻站起来见礼,叶天士道:纳兰夫人需要卧床休息,但娘娘放心,没大碍,只是再不能受刺激,这几日我都会来诊脉,您和皇上放心。容妃点点头,再对傅恒道:大人,请带沉壁去看看夫人。傅恒默默无语,站起身来,转入后堂。容妃教彩云留在后堂,自己跟傅恒去了。 两人走了一阵,容妃低声道:对不起,都是沉壁闯的祸。傅恒于是温言道:娘娘不必自责,这不是你的错。容妃又道:皇上要亲自来看,被我和李玉挡下了。傅恒点点头。 珍珠守在门外,二人一起进了卧室,容妃见璎珞睡在被子下面,也晒黑了,阖着眼睛,脸上一丝血色也无,肚子高高隆起,看着让人心惊。只觉得一阵眩晕,便再无知觉。 待容妃醒来的时候,只见自己躺在床上,两边勾着品蓝色竹纹锦帐,身上盖着淡绛红团牡丹蝴蝶纹国色天香锦被,想起之前的事,知道这是玉京园的客房,忙坐了起来,见屋里无人,只傅恒坐在床边凳子上,忙道:我没事,我要回去给皇上复旨,不然他要等急了。说着便掀开被子下床,又一阵眩晕猛地袭来,倒在了床沿上。 傅恒大吃一惊,将容妃扶起,扶躺回枕头上。容妃立刻就醒了,又要起身,傅恒按住她,问道:娘娘,你怎么了?容妃看着他,见他穿着家常雪灰色五蝠三多捧寿纹常服,挂着西洋玻璃面透明卷草纹铜金怀表,长身玉立,关切的目光凝住在她脸上,温热的手轻轻按在她肩头,有一股淡淡的皂角清香,只觉心里一酸,滚下泪来。傅恒脑中轰然一响,明白了她定是知道昨晚皇帝不见自己,忧心了一晚上没睡,所以她才会今天立刻教陆文洪来传讯,找璎珞商量。 第三十七章 责罚(四) 他的眼眶湿润了,冲口而出:法蒂玛,你不用担心我!容妃大吃一惊,看着傅恒。傅恒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冲动了,但忽然之间只觉得心里有很多话想对她说,于是放脱了她,站直身子,低声道:我都知道……容妃骇异之极,仰头盯着傅恒,傅恒也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继续低声道:在扬州那个晚上……你自己告诉我的,那时你受了重伤,你自己不记得了……容妃只觉得天旋地转,又晕了过去。 皇帝终是带着李玉来了玉京园,因为傅恒教人给他报讯,说容妃在这里晕倒了,让他来带容妃回宫。皇帝心里知道,这其实是傅恒给自己一个由头来看璎珞。皇帝来了后,见傅恒站在大门前正等着自己,他确实晒黑了,眼睛更晶亮了,虽然面有忧色,但精神奕奕,心里忽然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但说不出来。 傅恒微笑着跪下给他请安,道:皇上,这一向您可好?奴才很久未见您,很是挂念。李玉和多罗站在皇帝身侧。李玉也面有忧色。多罗并不知道昨晚的事,那时他已回家了,他也不知道璎珞的状况,因为皇帝李玉自然没有告诉他,他许久未见傅恒,于是欣喜地看着傅恒。 皇帝略有迟疑,但终于伸出手去,将傅恒扶了起来,看着他点点头,但没说话。傅恒微笑道:谢皇上,皇上请!进了正堂,只见堂上迎面高悬着“衷全诚敬”的四字匾额,匾下木阁内的墙上挂着大幅明代吕纪的《四季花鸟图》夏篇,画中两只黄鹂停在栀子花树上,两边对联云:有敕诸宫勤守护,花开如玉子如金。这是宋代王义山的《王母祝语-栀子花诗》里的两句。 画下的宽案上只居中摆着青花云鹤纹铺首大缸,长和高均二尺,两侧以浅褐色虎头做铺首。釉质温润肥厚,布局疏朗淡雅,风格华美典雅,细致到每根松针和仙鹤的羽翅都看得清清楚楚。 堂上宽案下摆着紫檀方桌和左右各一张紫檀木嵌珐琅扶手椅。下首分列两边,各一溜六个紫檀木拐子靠背扶手椅间以紫檀小方几,扶手椅上均铺着宝蓝色寿字纹的缎褥。转入后堂的内隔断门里,在后门边各有一个紫檀案几,上面分别摆着一个绿色粉彩大瓷瓶和一个青花大图缸。 绿色粉彩大瓷瓶描绘“高楼掷果盈车”。晚明戏曲《金雀记》有《潘安掷果》一折,描述潘安车行街市,众女子见潘安美貌,将果子掷下,装满一车。又有小说《蔬果争奇》中的插图版画“掷果盈车”,描绘潘安坐马车,高墙上簇拥着装扮一新的仕女们,纷纷向潘安掷下水果。明代还有《金雀记》传奇剧本,描写井王孙之女文鸾见潘安心生爱慕,将一对金雀抛出,并最终与潘安成就姻缘的故事。 青花大图缸胎体厚重,乃崇祯年风格。绘人物故事“春社醉归”,画意直取唐人王驾《社日》诗意,“鹅湖山下稻粮肥,豚栅鸡栖半掩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青花色阶丰富,饶富皴染,和大首缸的细致青花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这间正堂皇帝来过多次,但今日瞧自己手书的这几个大字,心情却有不同。分坐了以后,傅恒叫给四人上茶,皇帝喝了几口,教李玉和多罗等在这里,自己和傅恒进去带容妃出来。 一路之上,两人都不言语。傅恒带皇帝去自己和璎珞的寝院“怡萃堂”,皇帝见园子里四下无人,知道傅恒已将人都打发了,但到了卧房门口,迟疑着不进去。傅恒微笑道:皇上,开始我们都吓坏了,叶大夫看了后,说叫她卧床,绝不能再受刺激,她已睡了,珍珠在里面听您吩咐,傅恒去西厢外间等着,容妃娘娘在那里休息,您到时候教珍珠带您过来。皇帝迟疑着刚要说话,傅恒已转身走了。 皇帝于是吁了口气,掀开了浅金色夹氈软帘,一股淡香飘入鼻端,正是他所熟悉的天山雪莲的味道。珍珠见皇帝进来,忙上来一福,道:皇上,主子还在睡,珍珠就在门外。说着又一福,便出去了。 皇帝是第一次来,只见门右侧有一黄花梨带暗屉小长桌,上摆一对紫檀嵌白玉铜胎画冠架,上面各放着傅恒的冬夏官帽,两边摆着一对高高的暗金色掐丝珐琅塔形灯笼。小长桌过去是一个内凹的全木隔断小佛室。 堂上神龛里供奉着三彩观音菩萨立像一对。高螺髻,戴宝冠,长耳垂肩,丰满富态,双目微睁,目光下敛。身着绿色披肩,下衬朱色袍裙,双手结禅定置于胸前,托一黄色吉祥缎,亭亭玉立于莲花座上,姿势自在轻松。神龛两边对联曰:慈悲喜舍度群伦,清净庄严超众圣。 神龛前的小案上居中摆着一个小玉香炉,浅黄色端庄稳重,龙首衔环耳,玉质晶莹,古朴典雅。两侧摆着一对铜胎掐丝珐琅莲花烛台,案下地上置一浅青色的蒲团。皇帝对此烛台十分有印象,因这是长春宫旧物。不仅造型别致,而且用了蓝白红三种釉彩晕染,特别是下面底座是一个倒着的莲蓬造型,莲蓬上绘倒置莲瓣以作反衬,宛若水中倒影。 移目又见南窗外阳光正好,修竹森森,枝叶扶苏,又种芭蕉,窗上滿嵌可窗玻璃,室内炉篆微熏,茵藉几榻,亦繁华,亦雅净。 居中的南墙挂着一幅美人图,图中一个女子坐在凳子上,托腮凝想,面部和衣纹均以细匀的淡墨线条绘成,只在眼眸、发髻处用重墨点染,墨韵生动,清雅秀润,更贴切地表现出美人的纤秀文静之美。女子身后石桌上陈设琴、笔、砚等文房用具,石桌左侧地上放着一个大方盆,里面有半盆盆景梅花。 皇帝见画后题字,乃明代吴伟所绘的《武陵春图》。吴伟“画人物落笔健壮,白描尤佳”,分别于明成化和弘治年间奉召进京供奉宫廷。他性情孤傲,不慕权势,为朝廷内外的恶浊环境所排斥。返回江南后,常以饮酒狎|妓遣释郁闷的心境。当他闻知富有文采的女子武陵春身在青楼而不受所处境地的影响、对爱情忠贞不渝时,为之深深感动,遂作此白描图,以示对武陵春的同情与敬仰。 画上还有熟悉的笔迹题着一首词:懒拂鸳鸯枕,休缝翡翠裙,罗帐罢炉熏。近来心更切,为思君。雨夜录温庭筠南歌子,丙子年伍月拾伍日于玉京园怡萃堂。丙子年,即乾隆二十一年。那年春天,霍集占在玉京园被抓,璎珞和傅恒奉旨搬入了这里。而五月,正是皇帝派傅恒去准噶尔整饬军务的时候。 美人图下的榉木大三连柜上,中间放着高尺许的宋官窑贯耳瓶,紫口铁足,呈灰绿“百圾碎”裂纹,如涧如泉、如琴如铃,仿佛可以听见隐于大山深处的天籁之声。左边摆放长约一尺的方足马槽炉,其铜赤色,匀净素雅,方正沉稳。右边摆着西洋铜镀金战车自鸣钟。南墙东首窗下摆着黄花梨木的琴桌,上有一张素简的梅花断纹古琴。 与美人图相对,上首排着一张大理石长案,案上乱堆镇纸,笔筒,笔洗,书本、画绢、纸笺、扇叶,和画具;案后摆着两把湘妃竹靠背椅,北墙上也高挂一匾,古朴洗旧,上有四字“知严养气”,皇帝看着这四个字,不觉一怔。匾下靠墙是一排黑漆描金山水图书格架,上面满满排列着书卷。 对门西首往内是另一间起居室,隔断门上的髹红色流苏帘子钩起,迎面可见紫檀圆桌和四个五彩龙穿莲池纹绣墩,素白胎,墩面绘一条正面红须青龙腾跃于莲花水池之上,外壁中间两条五彩花龙穿行于莲花水池中,上下各凸起鼓钉纹一周。色泽亮丽活泼的绣墩调和了紫檀木的厚重沉闷。 圆桌后面靠墙摆着酸枝木嵌大理石罗汉榻,上有炕桌,下有脚踏,左边圆几上放着一个红釉广口瓶,肩部塑两耳,瓶通体施红釉,釉色深沉淡雅,浅铁锈红色并似乎笼罩有雾晕感,显示这是少见的元代红釉器。瓶身暗刻云龙纹,云龙纹气势威猛,张口露出尖牙,鬃发向上飘起。瓶子前面摆着一对铜鎏金铃首,他也有印象,这是皇额娘给璎珞的嫁妆,明初遗物。铃首只有不足四寸高,上部为八股杵头。金刚铃手柄中央为般若波罗蜜多女神头像,象征着智慧与空性。菩萨头戴八叶宝冠,五官秀美,面容沉静慈祥,大耳下垂。雕饰细致,宝光隐隐,具庄严之势。 右侧靠窗的方杌放着一个青铜兽面纹簋。青铜簋是商周时期主要的青铜食器,与青铜鼎组合而形成的鼎簋制度,是周代礼器制度的核心,所以青铜簋是“明尊卑,分上下”的标志性礼器。 榻后墙上挂着宋代刘松年的《四景山水图》,淡墨轻岚,秀润精细,乃长春宫旧藏,容音曾临摹了夏卷,作为给他的寿礼。容音过世后,与一些长春宫旧物一起,赐给傅恒留为纪念。榻一侧是一排博古架与碧纱厨隔断,有门通碧纱厨。 皇帝一时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又见西南首以米色朵兰纹帐幔钩起一个碧纱厨,两侧是自己赐的《五经萃室记》围屏各一幅,紫檀木作框,屏心双面髹漆。五条横抹,裙板正中镶圆浮雕双螭拱寿纹。裙板上下和壸门式牙条上分别浮雕双螭拱寿纹和双螭纹。屏心御笔《五经萃室记》,以金丝楠木锼刻,表面髹金,地子采用呈磁青色的青金石碎屑、绿松石粉末,华美而别具一格。所以这里由他赐名”怡萃堂”,并在赐园时亲自书写了匾额。 碧纱厨里,一边放着黄花梨木盆架和黄花梨木衣架,后有一门关着,通往浴室等,床侧门边垂着一幅朱本的《对镜仕女图》长轴,描绘闺阁女子晨起梳妆的场景。画中女子对着地上一个大圆镜,照镜时瞻前顾后,神态传神有趣,身穿柔软的质地的肥大衣袍,衬托出女子小巧的体态,后面一个小鬟举着圆镜,给她照后脑。画下靠墙放着一个高几,上面置一鎏金熏炉,两侧以兽头为耳,盖顶处以独角瑞兽为钮,尽显威仪古韵,里面熏着安魂香。 厨内那头南窗下放着两件套黄花梨木梳妆台和木藤心扶手椅,上面随意搭着绣花椅披,居中的榉木六柱攒四合如意纹大床上,悬着茶绿色织锦双凤朝阳纹的挂帐,璎珞盖着宝蓝色大斜卐(同“万”)字纹鸭绒锦衾,高卧其上,床边摆着一个嵌竹丝梅花式花梨木凳子。忽然外间自鸣钟响起,当当当地敲了三下,他回过神来,走进去坐在凳子上。 之前傅恒将容妃一抱入西厢客房的床上,她就醒了,那时傅恒吩咐翠儿去拿醒药和茶水,并去前堂叫彩云来照顾容妃,二人回来,傅恒便走了。待容妃又醒来,用药喝茶后,便教彩云站在屋外,说自己要一个人待着。 此时傅恒又去了容妃那间屋里。容妃还坐在床上,见他进来,便侧过脸去,不看他。傅恒将手里端着的松石绿地粉彩菊纹大折沿洗和毛巾放在圆桌上,然后走到床边的凳子上坐下,轻声道:那水有点儿热,一会儿你再去净面,我不能待在这屋里,皇上在看璎珞,他就来这里了。容妃点点头,还是不转过脸来。傅恒继续道:对不起,我原来不知道。容妃没有动静。傅恒又道:谢谢你! 容妃心里一阵着恼,转过脸来,刚要说:你没对不起我,我也不需要你感谢!只见傅恒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柔和地看着自己,说不出的纯净坦荡,心里一软,说不出话来。因离得近,瞥眼间看见他腰间一直挂着的红黑两色络子玉佩,下面还打着璎珞结子,立刻想起璎珞来,心里又十分自责。傅恒对她微笑道:现在这样很好。不要让璎珞知道。容妃一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看着傅恒。傅恒也看着她,再对她微笑了一下,起身走出去。 接着彩云进来了,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盘上有一个洋黄墩碗和银制圆勺。那柠檬黄釉,纯净娇嫩,碗里盛着雪白一碗奶酪,正中还印着一个猩红圆点,颜色漂亮极了。她有点诧异地看着彩云,彩云道:这是傅恒大人吩咐翠儿刚拿过来的塌喇,娘娘您想吃吗?容妃才想起自己急着赶来,还未吃午饭,立刻点点头,将那一碗又甜又酸又鲜又香的奶酪吃得点滴不剩。 彩云才收了碗勺去,外间有了一阵响动,是皇帝来了,容妃忙用袖子擦了擦脸。傅恒掀开帘子,跟着皇帝走进屋来,容妃轻声道:皇上。皇帝走到床沿坐下,将她揽在自己怀里,傅恒看着容妃,又微微一笑,转身去了。 ※※※※※※※※※※※※※※※※※※※※ - 【铺首】俗称怪兽衔环,是一种兽面纹样,多为椒图、饕餮、狮、虎、螭龙等凶猛兽类,镶嵌在大门上作为门环的底座,也可不衔环而仅作装饰用,也可用于青铜器、陶器等器物上安装提手。铺首缸就是用铺首做耳(即提手)的缸。 - 【马槽炉】马槽,顾名思义,喂马用的食槽。古代铜炉形制依「天圆地方」之传统观念而制。马槽炉多为长方形状,形似马槽而得名。整器棱角方正,不同于敬天圆炉,马槽炉取「地方」之意。古代铸炉造鼎素来谨守“天圆地方”的原则,祭天多用圆形炉,祭地当用方形炉。“马槽炉”炉形方正,被称之为正仪之器,因此受历代文人雅士们所追捧,为君子之求。 第三十七章 责罚(五) 容妃眼眶一热,流下泪来,哽咽说道:皇上,您罚沉壁吧。皇帝拍怕她,笑道:你没做错什么,朕为什么要罚你?容妃眼泪汹涌,很快就打湿了皇帝的衣服。皇帝一直抚摸她的脊背,哄道:没事,没事,好了,好了……等她收了眼泪,才将她分开,笑看着她道:我们回去,明天你过生日,朕陪你一起过。容妃点点头,道:谢谢皇上。皇帝见她哭得双目微红,梨花带雨,心中一动,亲了一下她的唇。容妃微微一笑。 容妃起身去桌边洗脸,看着清水和毛巾,并浅雅粉丽的盆子,心里起了一股清新的暖意,那水有点儿凉了,她明白了,傅恒本是待她吃好奶酪便洗脸的,但她却觉很是舒服。 待皇帝和容妃出来,见彩云手上拿着一个红纸包着的小盒子状物。彩云道:这是纳兰夫人给娘娘的寿礼,傅恒大人刚拿给奴才的,他说纳兰夫人要容妃娘娘自己看。容妃有点儿奇怪,还未说话,皇帝在一旁笑道:什么好东西,不准朕看?说着,将那包拿起来,放在容妃手里,又道:朕才不看!说着领先走了。 傅恒在正堂上和多罗李玉说话,相叙了一些别情,多罗此时方知璎珞有孕不适,容妃是来看她的,不便细问,想着回去后叫蓉蓉来。傅恒见三人出来,便站起来送他们出去。容妃见傅恒转身去和皇帝并排时,有意无意看了看自己手里拿着的礼包,忽然明白了,这是傅恒给自己的,心里立刻怦怦直跳。皇帝和傅恒在前面说些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待到了轿边,傅恒还对她说了一句:玉京园贺容妃娘娘寿辰。容妃忙道:谢谢大人!和夫人的礼物。然后拿着盒子走上轿去。 容妃回隆禧馆后进了饭,安稳地睡了一觉,起来已近亥时,不觉得饿,关了寝室的门,吩咐彩云不让任何人打扰,然后坐在床边,拆开礼包红纸,只见里面是一个深蓝色的绒布小盒子,作长方形,绒布上面零星镶嵌着水晶做的星星,在灯烛下熠熠生辉,看着精巧而名贵。 她打开盒子来,盒子内衬也是深蓝色,放着一小串风干的紫色灵香草,她惊喜万分,她知道,这是他们从回疆采回来的,而傅恒现在定然知道这花的含义了。那花下面还压着一张折叠的宣纸。她打开这张宣纸,只见上面是一行手写的回文,不觉奇怪,但瞬时便泪盈于睫! 那回文是“千山万径,与你同行”,这……这是自己后来常常回去那山洞里,回想和“他”的邂逅时,在那山洞外面的石头上刻上的!赛里木湖畔的山洞!自己守着傅恒,三个日夜的山洞!此次他定是专门去了那山洞,所以看见了自己刻的那行字,那时候,她每次刻一点,刻了一个月……她笑着流下泪来,“千山万径,与你同行”,这正是她在真主面前对傅恒的心声,是她每次将右手放在心口时默念的对傅恒的心,其实早就实现了!她总是在和他同行,虽然不是作为亲密爱人。 她又仔细辨认,那确实是傅恒的笔迹,想起下午傅恒诸般不落痕迹又自然坦荡的体贴温柔,她因他夜不能寐,他为她尽知己心。再回思之,只觉得让人如沐春风……忽然之间,她完全明白了今天傅恒对自己的微笑,和他说的那些话: 现在这样很好。 对不起,我原来不知道。 谢谢你! 现在这样很好,是指自己,“他”和皇帝现在这样很好。“他”应该是知道自己爱上了皇帝……定是自己在扬州那个晚上告诉他的…… 对不起是指“他”一直不知道她对他的心。而不是不能回报于她。 谢谢,是谢谢自己一直与“他”同行!是感恩和感谢,是高兴珍视并愿意自己与他同行,所以他才会自己写了“千山万径,与你同行”这句回赠于她。 原来,“他”早就明白了,好几年了,但她一直不知道,因为“他”不让她知道。 容妃笑起来,他和自己一样,都不让对方知道,因为她和他确实性格比较相像,都是深情内敛的人。 容妃起身,去侧面的花梨木嵌冻石银母大柜里拿了那件泛黄的白色藏袍出来,那上面闪烁的宝石和这亮亮的水晶形状如出一辙,她知道他明白了。这件藏袍并没有被彩云烧掉,爱莎来了以后,她拿出来给了容妃,说要容妃保留一点儿对那个“他”的记忆。容妃又笑起来:其实有没有这件衣服,她的心依旧,但她高兴这件白衣还在。 傅恒不知道,她救了他的第二日,她穿着这白衣,在山洞里亲吻了受伤昏迷的他,那个时候,她以为那就是他们唯一的正真邂逅,吻之前她已向真主告罪,只是可惜,她献上的已不是她的初吻。他昏迷的那三个晚上,正是月圆之夜,她一直清晰地记得,自己对月向真主祈祷:他一定要好起来……她要彩云把白袍子烧掉的时候,是明白她已入了皇帝的心,而她并不爱皇帝,所以觉得对不起皇帝……但时间已经过去,“现在这样很好”…… 她再看着那束麦穗状的紫蓝色小花,以前她觉得穗穗浸润着爱的忧伤,但现在,那鲜紫色风干后只褪去一分颜色,她觉得它是如此的热烈,坚定和勇敢!傅恒说他自己不会有事,应该就不会…… 忽然听有人敲门,彩云的声音道:娘娘,皇上来了。接着皇帝的声音道:朕可以进来吗?她立刻将那张宣纸卷入袍子,塞入柜门里,然后走去开了门,将皇帝迎了进来。皇帝一眼便看见了床上那个蓝色小盒子,和一旁的紫色花串。于是笑起来,坐在床边拿起来看,一边说道:这是她送你的?容妃点点头,问道:好看吗?这是长在回疆的花,叫做灵香草。 皇帝点点头,道:好看,名字也好听,这盒子是广州十三行进献的。容妃诧异道:您怎么知道?皇帝道:过年时内务府拿来的时候,朕还有印象,看来是傅恒挑了去。容妃点点头。将盒子盖上,收去另一边的紫檀龙凤纹小立柜里,她明白傅恒其实是给她挑的,再寻机给自己。 她才关拢抽屉,还没转身,便被皇帝从后面抱住了。她笑起来,双手拿着皇帝抱她的手,任皇帝在她颈子里亲吻。皇帝亲了一会儿,道:沉璧,朕真不敢相信,你三十岁了!容妃回眸笑道:皇上,沉璧老了。皇帝笑起来:别胡说!你永远是朕的孩子!顿了顿,接着道:朕给你的礼物呢?朕现在就要看你穿! 容妃又笑起来,道:皇上!我明儿才过生日。说着开了下面一个抽屉,拿出一团乳白色丝状的物事来。这是一件透明的镂花睡衣!软轻薄透,她收到的时候,脸都红了,幸好是放在盒子里的,那盒子外面全是洋文,李玉说这是英国货。 皇帝时不时就会找出一件二人的私物来,说是送给她,其实都是他自己爱。李玉那时候说令妃要和皇帝看图,她才不忧虑,因为她和皇帝之间,可全是皇帝的意思。她转过身来,皇帝看着她的眼睛,她也看着皇帝的眼睛,四目相对,似乎说了千言万语,又更胜千言万语。 她好容易换上了睡衣……皇帝心摇目颤,将她压倒在床上,容妃觉得酥痒异常,被他的情热搅得有点儿受不了,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皇帝今天是因为看见璎珞,放下了焦虑,而且看了璎珞给他的信,不知写了些什么……忽然想:假如,她和璎珞应该交换。但立刻觉得,自己舍不得皇帝,他对自己多好啊!她才不要将他让给魏璎珞!他去和别人她是不在乎……原来,她不是一点儿都不嫉妒纳兰夫人,却不是因为傅恒,而是因为皇帝,因为皇帝是她的,永远是她的…… 时间过得真快,她和皇帝也已经五年了,耳鬓厮磨如合如离的夫妻生活是无法替代的,他醇厚的温暖只能是她的,他的喜怒多疑也是她的,他是她的亲密习惯了,完备的亲密……而那时,正是自己窥破了皇帝对璎珞的心事,才开始真正进入皇帝心里…… 寝室里这一对花梨木嵌冻石银母大柜是皇帝和先皇后在重华宫的潜邸旧物,容音过世后,皇帝教搬来了隆禧馆,大柜里还存有容音当年留在重华宫的物什,包括荷包、手巾、绦子、香袋、簏子、绣花缎、手串、绣花枕头、各色旗头箍、石青两面透缂五彩云水全金龙四团补子等,皇帝自不会告诉她,这是李玉说的…… 想到这里,她撒娇地抱住皇帝。皇帝欢喜无量,将她紧紧贴在怀里,她在心里笑起来:皇上就是个孩子…… 同一时间,璎珞靠在傅恒怀里,低声道:你担心了吧,我没事。傅恒告诉她皇帝和容妃下午都来看了她,然后道:你别胡思乱想,容妃紧张不奇怪,你为什么紧张?皇上绝不会对我怎么样,你比我还清楚,如今你这样,他更不会对我怎样。璎珞勉强一笑,道:回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瞒着我说那是皇上的旨意。傅恒道:做都做了,告诉你让你白担心吗?反正我不会有事。璎珞转过头去,低声道:今天你骗皇上什么了?傅恒道:并无一字虚言。 璎珞笑起来,道:我知道了,你故意去叫皇上来的,你一给他送消息,他必然会来。傅恒道:你确实腹痛昏睡,叶大夫说绝不能再受刺激,我们的长安要好好的。璎珞道:你说令妃小月把他吓坏了? 傅恒笑道:嗯,德胜告诉我的。还有去年忻妃那件事。而且,怀隆儿的时候,在正觉寺玉京园那两回,怀姜姜时,在扬州遇匪,他怎能忘记,全是因为他,都成了他的心病。回疆这件事不会这么容易就了结,所以我借今天先把他震住,他就会去想法子解决,我才不担心。无论如何,他不会杀我,最好放我离开庙堂,我们自去逍遥快活! 璎珞笑起来,反手摸了摸他的脸,说道:少爷,你真坏!你要是设计谁,比我可坏多了,还不用作假。傅恒也笑起来,亲在她颊边,说道:这其实是容妃无意间立下的功劳,皇上来不来都行,他知道了就好。我将那盒子和那花给容妃了,说是你给她的寿礼。璎珞点点头,道:她一定会喜欢。 第二天,当爱莎站在自己面前时,容妃还是不能相信她就快生子了,仿佛觉得她做圣女和圣母的那一段过往是一场梦。她见爱莎穿着一件新做的青衣,棉布非绸缎,头发在后面挽住,像一位洗净铅华的高贵夫人,虽然怀孕已过八个月,但因个子高,看上去像腰间绑着一个圆球,没有行动不便的样子,又兴奋地拥抱了她,大大地恭喜了她,似乎爱莎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一般! 爱莎说土司一家也高兴之极,自己离开金川的时候,阿妈都没哭,说爱莎真的好幸福,阿帕给了一个金矿作嫁妆,说照旧由郎卡管着,她和普达娃拿着地契只管每年收钱。容妃笑起来,道:我就觉得,你的嫁妆定是金矿!你要是愿意嫁人,你们家得欢喜疯了!就是穷小子也不要紧! 爱莎作势要撕她的嘴,笑道:说得我和倒贴一样,郎卡不会放过你!心里却想,之前不知道普达娃“偷偷”攒着金子,自己确实想过,反正自己什么都有,他无所谓,只要把人带着。 两人闹了一阵,爱莎说因普达娃,自己想先生女孩。尔晞妈妈也说觉得她怀的是女孩儿,还说看来尔晖阿妈喜欢她这个媳妇云云。容妃于是将左手放在胸前一会儿,然后严肃地说道:真主听见了我们的心声!但你现在不能去‘哈马姆’洗浴,要是你滑倒出了什么事,郎卡得杀了我,不然我们今日就去圆明园。爱莎大笑起来。 而爱莎所见的容妃的寿礼,是她的小回帽上别的一朵包金嵌珠石帽花。一缕缕细长的金枝自中心柱向外伸展,帽花柱顶上有一顆粉红碧玺,和伊|斯|兰帝王头巾上一丛丛向上挺立的宝石羽状穗类似。帽花中心柱上镶嵌的绿宝石与珠饰,皆为蒙兀儿风格。顶部以阿拉伯文刻著「在/热情/他俩停留」,就是「永浴爱河」的意思。容妃笑说这是皇帝开放喀什与中亚地区通商后,由浩罕商人携入回部的蒙兀儿帝国精品,皇帝挑了给她庆生,爱莎啧啧称赞,说皇帝和法蒂玛真是恩爱。 容妃起床晚,没吃早饭,因今天是她生日,连皇后的朝会都被免了,两个闺蜜关起门来,吃着回部厨房做的中亚风味酥皮小点心和新鲜的瓜果,喁喁(yong2)低语,讲了好久。回部小厨房就在养心殿对面的一长排御厨膳房里,方便得紧。 ※※※※※※※※※※※※※※※※※※※※ - 【明代家具】多用黄花梨木和榉木,色泽明快典雅,清代多用紫檀和酸枝木,色泽厚重。 - 【朱本仕女画】朱本处于仕女画“巍然为画中独立之一科”的乾嘉朝,他与其他专业的仕女画家余集等人一样,对宣扬宗教和封建伦理道德观念的仕女画及反映贵族妇女游乐生活的题材不感兴趣,他作的是风花雪月中的美女形象,或年轻女性闺房中的小情致。 - 【璎珞结】是一种传统的中国结,璎珞原是用丝线将珠石编串成多层次的装饰物品,将璎珞形象用于塑像或其他器物为装饰纹样,称“璎珞纹”。 - 【塌喇】酸奶的满语。 - 【花梨木嵌冻石银母大柜】来历如文中所示,故宫藏品,重华宫(原乾西二所)就是真正的宝亲王府,乾隆潜邸。使用了花梨木及珍贵的冻石和云母作镶嵌材质。 第三十七章 责罚(六) 爱莎十分喜欢这些食物器皿,啧啧赞叹,容妃告诉她说翠玉纹碗纹盘和白玉花形格子盒都是痕都斯坦玉器,以和田玉所作。皇帝特别喜欢痕都斯坦玉器,从去年开始,每年春秋两季从新疆运送四千余公斤上等的和田玉,并在内务府和苏州设立了专门仿制痕都斯坦玉的作坊,称“西番作”。“西番作”玉器继承了痕都斯坦玉造型别致、花纹流畅、胎体通透的优点,并结合中国工艺的传统方法,创造出新的带有伊|斯|兰风格的玉器。只是痕都斯坦风格的玉器制作耗费工料,使用时容易损毁,是以价格高昂,说送她带一套回去。 爱莎送给容妃的也是一对西夏的金镶宝石大耳坠,耳坠也是泪珠状,但上面镶嵌着深蓝色和深紫色的小颗粒宝石,更具神秘幽深的意味,容妃立刻换下自己的三耳钳,将它们戴在耳朵上。爱莎又将在霍城发生的事告诉给了容妃,容妃现在明白了,爱莎说的那些话,“他”全部全部全部都明白,激动地流下泪来。爱莎诧异地问道:你还爱他?容妃笑起来,道:爱,当然爱!爱莎看着她,忽然全明白了她,也明白了,容妃说的爱,究竟是什么意思。 中间,皇帝还来了一下。这是爱莎和皇帝的第二次见面,在明亮的秋阳里,见他穿着一件米色的龙袍,驼色翻领,马蹄袖上也绣着繁复的金龙,说不出的高贵儒雅,和上次晚上在灯烛下看他穿黄色龙袍时感觉又不同,整个人明亮了,灼灼其华,气场更甚。那晚如‘彗星袭月’,今天如‘白虹贯日’。 她觉得皇帝的长相就是天潢贵胄真龙天子应有的样子,方面大耳,光光的脑袋,衬的天庭饱满,剑眉星目,五官浓郁俊美,骨相精致,看似眼角眉梢都是情意,却有逼人的阳刚英气,特别成熟沉稳,他没有普达娃和傅恒高,却有无以伦比高高在上的君主气势,有一种雷霆铁腕的力量。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精光如电,深不可测,不怒而威,每次皇帝看着她的时候,她都会不自觉地紧张。心想:不说后宫这么多佳丽,全天下不知多少女人,都会为他震慑倾倒罢? 爱莎将当年西夏国以西夏文草书写就的《孙子兵法》一卷献给皇帝,说写的是“调虎离山”之计,这是土司家的私人礼物,感谢皇帝帮助了爱莎和普达娃。郎卡还送了一卷“金蝉脱壳”给傅恒,谢他赠枪,但爱莎自然没提。皇帝微笑谢过,叫李玉接了,并恭喜了她和普达娃,又问了问她在金川的家人,说容妃不愿宫中大办寿辰,专门将今天留给爱莎,太后又不在宫中,叫她多陪容妃说说话,不忙回去。接着离开,容妃和爱莎站起来又要跪,李玉又在一旁道:免。 皇帝只看着容妃。容妃脸红了,她嘴巴都没擦,觉得自己脸上定是油乎乎的,站着不动。爱莎忙给容妃使眼色,意思是不要在意自己。容妃于是对皇帝道:臣妾送皇上出去。然后对爱莎略感歉意的一笑,上去挽住皇帝,一起向外走去,李玉也笑着跟了上去。 容妃戴着回帽,披着头发,却没穿回装。她今天穿着粉绿色八团夔龙纱袍,以晕法在绿色暗团龙实地纱地上钉缀彩绣八团夔龙及海水江崖纹样,领、袖镶石青纱绣彩云金龙边,配以石青色织金缎马蹄袖。又因容妃个子高,蹬了花盆底后便和皇帝差不多高,今天和穿米色龙袍的皇帝走在一起,一般的清新宜人。 好一会儿,容妃才回来,爱莎看着她直笑。容妃不好意思地道:皇上其实是来问候你的。爱莎问道:刚才你们出去,说什么了?容妃道:没说什么,就说今晚一起去御花园散步。爱莎又笑:这里去前面才几步路,至于送这么久?他借问候我来瞧你罢? 容妃微微一笑。刚才她陪皇帝在后殿坐间又喝了一杯茶,给他捏了肩膀,皇帝才回去前面正殿。皇帝早起,所以这是二人今天第一次说话,皇帝说今天事儿忙,恐怕晚饭她只能和安儿一起吃了,说会尽量早点儿回来,让她想好晚上做什么,先吩咐奴才准备上,她只说要皇帝陪她出去散步,无需准备什么。皇帝便叫李玉吩咐人准备小食,到时候送去绛雪轩,李玉忙应了。因容妃在御花园里最喜欢绛雪轩,喜欢其楠木本色不加油饰,喜欢海棠花树,喜欢琉璃花坛和远古石柱,还喜欢正门两侧木刻的御书对联:花初经雨红犹浅,树欲成阴绿渐稠。 容妃脸上还沾着点心屑,皇帝用手拿下来,她十分不好意思,皇帝笑着将她揽进怀里,赞她戴着新帽花和新耳坠真好看,结果皇帝的衣服上也蹭上了油,还得更衣。她给皇帝更衣时,皇帝一直在笑,李玉在一旁看着他俩也一直笑。 午膳后,容妃还带爱莎去寿康宫看了看,因爱莎十分好奇。爱莎对皇帝御笔的两件屏风啧啧称赞,一件画着插瓶花卉,高高的瓶子里插着粉色莲花和黄色的桂花,一件画着交错的松树和梅花,均疏朗而有致。说没想到皇帝能画出这么细致柔软清新的画。容妃一笑,又给她看畅春园送来的礼物,是太后年轻时穿的一件吉服。 爱莎见那衣服颜色淡雅,绣八组四季花卉组成的花篮纹样,间以杂宝、草虫,领、袖边饰石及石青片金缘。问道:这衣服很漂亮,这叫什么颜色?只是这样旧了,怎么穿?容妃笑道:这种浅黄白色叫蜜合色,有‘亲密和合’的意思。这衣服不是穿的,就是皇额娘的心意,因我是她的女儿,她才会赐她的旧衣给我。刘嬷嬷说她年轻的时候,在女红上下了许多功夫,那时候她很寂寞,先帝很少和她在一起,皇上也一早被圣祖接入了宫。皇上登基后,她才没做了。这衣服是当年苏州织造进献的,是她最喜欢的衣服之一。她还给我看过纱绣的几种针法。 爱莎问道:什么叫纱绣?容妃道:就是在纱上绣花,有一丝串,二丝串,长短串等针法,宫里的妃嫔常做这个来斗巧消愁度闲。爱莎叹息道:没想到,贵为太后,也这么多不如意的往事,皇帝的女人太多了,宫中大都是怨妇,怪不得太后不喜欢后妃唱歌跳舞,只对你例外,她对你其实都是因为皇帝陛下,皇帝陛下对你真是好的。 容妃也叹息道:皇额娘是因为皇上才在先帝登基后由潜邸的格格直接进的熹妃。其实皇上心里明白皇额娘当年的苦,所以他才如此孝顺。老人家本就守旧讲规矩,且皇额娘是太后,她又了解皇上的性子,若她再不讲规矩和体统,废祖宗家法,后宫就不成后宫了,不仅是妃嫔,还有那么多奴才,大家长真的不好当。心里想起那日李玉因皇帝的母子嫌隙和她说了一番无比忧心的话,她当时好好宽慰了李玉,说一切有她,又想:看题字,这两屏风是皇上登基不久画的,那时候皇上以为皇额娘是他的亲娘…… 爱莎还在说:皇上对你真是好,什么都想着你,依着你。容妃笑起来,道:要是他的宠妃还不能随心所欲,还憋闷不快活,他这个皇上还当来作什么?爱莎觉得此话很有道理,但又觉得没太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几日后,玉京园收到了容妃的回礼,一共四样。 一个剔红枫叶秋虫图食盒,里面是各色中亚小点心各一,还有葡萄干,春橘和藏杏。这些倒罢了,璎珞特别喜欢那盒子。枫叶形状,通体朱漆雕枫叶细密的筋脉作锦地,压雕一只大蝈蝈。盒内髹黑漆,盒下承枫叶形座,匠心独具,细微精妙。 一把烫花素面折扇,扇柄竹制髹黑色,扇面纸质,色纯白,其中一面洒金为饰,不规则的金屑如落叶,如光斑,率意而抽象,对比强烈,极具神韵。 一对鱼鳔带架戟磬,其中一件磬体略成扇形,浮雕卐字纹带、回纹带为饰,下部镂雕鱼纹。鱼、磬谐寓“吉庆有余”。顶角有铜制变体寿字形活环,与支架上的蝙蝠形挂钩相配,组成“福寿”寓意的纹饰。支架方体,边框饰阴刻回纹装饰,站牙饰夔纹及回纹。另一件结构、纹饰与前件相近,惟磬身装饰为双螭捧寿纹,下部镂雕蝙蝠绶带,亦寓“福寿”之意。 璎珞知道这两样是皇帝给的,说扇子自己出门女扮男装时用,把一对戟磬分别置于傅恒的书房里,傅恒笑说皇帝是赐她放卧室的,她笑答卧室里已摆满了。 一对田黄石朱雀纹章,田黄石呈方底石头状,通身裹黑皮,陷地雕刻,其中一石浮雕出云纹与灰色蝙蝠;另一石陷地深刻卷云,再雕朱雀于云上。妙的是黑皮半透,除了雕刻的印章的部分,被包裹在内的黄石也若隐若现。这是给傅恒的,而且应是容妃给傅恒的,傅恒拿了,心里明白,容妃已经懂了他说的那些话和他送的寿礼,因其中一个图案照应了那日他灰衣上的蝠纹。 魏湄自小产后坐小月子,宫务自然是不管了。皇帝来看她,她总是泪流不止,说对不起皇帝和太后。太医院说她身心两损,以致抑郁,看见皇帝会更加伤心,于是皇帝不再去,教庆嫔带着十四阿哥天天去储秀宫陪伴她一阵。本来皇帝计划德保的女儿学规矩满三月后,将她4纳为贵人,但因魏湄小月便搁置了此事,德保亲自和皇帝说,要女儿先好好侍奉令妃一段时间,以慰娘娘的丧子之痛。 突然出了这等意外,奕禄惴惴不安,听德保说魏湄的情况不好,担心她从此既不能理宫务又将失宠于皇帝,李氏也着急,只能开解老爷,说魏湄已有十四阿哥和两位格格,无论如何不会太差。太医要令妃静养,不教见人,太后和其他内廷主位便只派人去问候,而后宫里在心中幸灾乐祸的其实不在少数。 孙方和德保奉旨调查六宫并太医院,各宫和所有奴才屋里都被要求翻箧倒柜,却未发现任何线索,报知了皇帝和皇后,上下诸人自然叫苦不迭。舒妃抱怨时,庆妃只劝她说魏湄病怏怏的真的很可怜,舒妃便说她养着别人的孩子,自然是为别人说话了。那拉氏正中下怀,只在面儿上命太医院好生为令妃调理,每日打发珍儿去问两句。储秀宫一时便门庭冷落起来。 李玉每次经过的时候,总是想起自己当日那个想法,竟然应验了,心里十分的不安,又不好告诉人,后来终于告诉了容妃。容妃便和太后说要萨满太太来做法事,为令妃去去晦气。于是内务府掌仪司教萨满神房在坤宁宫做求福祭祀。 萨满教是女真族的传统信仰,一个地区一个部落唯一的神职人员就是萨满,可见对其崇敬的程度。大清的国教并非萨满,但宫中为了保存满洲遗风,始终保持着萨满祭祀。萨满祭祀名目繁多,坤宁宫求福祭祀更是非常大事,程序隆重而复杂,帝后都要参加。那拉氏心里明白是为了令妃,十分不快,但自然不表露。祭祀之后,皇帝便有旨教奕禄之妻从圆明园入储秀宫侍奉令妃。 璎珞回京后的第四日,早饭后不久,蓉蓉来探问,姐妹重逢甚是欣喜,蓉蓉说多罗前日回去说了,两人都很担心,见璎珞无恙,于是恭喜了她并叫她保重,还带了礼物来,因说这是自己第一次上姐姐家的门。 璎珞见她带来的东西,是三个大盘子。一对八寸黄地青花栀子花大盘。通体黄地,盘心以青花绘折枝栀子花,内壁饰折枝石榴、柿子、葡萄、莲花四式祥花瑞果。青花渲染细腻,黄釉丰腴厚润,二色映衬,更见古拙艳丽。 还有一个剔红菱形盘,盘菱形倭角,通体以黑漆为面,盘心开光内以朱漆雕水纹,上以黑漆雕一老者,轻袍缓带,站在船头吟诵,显闲适飘逸之态。远方山石错落,树木掩映,近处一棵高大的松树相对对岸树丛呈倾斜姿态,显遒劲之势。尤其配以淡雅的朱漆,因年代久远,有些黯淡,颇具古时隐逸高士之风。 璎珞欢喜异常,笑道:你真是有心了。 蓉蓉道:姐姐这园子叫玉京园,正好我家里有这一对明代的盘子,便拿来了。剔红盘子是老舒家的东西,元朝旧物,多罗说他家都是男人,留着这些也没用。璎珞又笑:你们夫妻俩,将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说的和大白菜似的,富察家都没这么大口气。果然是富贵老家里长大的孩子。成,你俩这番心意,姐姐自然要领。于是将路上买的小玩意儿送给她。 蓉蓉又说,因儿子早产,老太太和她父母都说多罗差事忙,孩子小,教她顾好小家,她便教思雁负责亲戚家来往送礼的事儿,自己再不去各家跑,只专心照管药房。璎珞为她十分高兴。 ※※※※※※※※※※※※※※※※※※※※ - 【包金嵌珠石帽花】故宫典藏清回饰精品之一,样子和来历如文中所示。 - 【蒙兀儿帝国】莫卧儿帝国,又称莫卧儿王朝、蒙兀儿王朝(1526年-1858年),是成吉思汗和帖木儿的后裔巴布尔,自阿富汗南下入侵印度建立的征服王朝。“蒙兀儿”即波斯语中“蒙古”一词的转音。在帝国的全盛时期,领土几乎囊括整个印度次大陆,以及中亚的阿富汗等地。统治者是信奉伊|斯|兰教、有察合台汗国贵族血统、波斯化的蒙古人,属于帖木儿王朝的后代,帝国上层建筑和政府信仰伊|斯|兰|教,波斯语是官方语言,是宫廷、公众事务、外交、文学和上流社会的语言。而基层则是由印度各种姓普罗大众组成,主要信仰婆罗门教,印度教,使用梵语,印地语,泰米尔语等数百种印度语言。 - 两【乾隆御笔屏风】是寿康宫里的原物。 - 【绛雪轩】位于御花园东南,后依宫墙,座东面西,面阔5间,黄琉璃瓦硬山式顶,前接歇山卷棚顶抱厦3间,平面为“凸”字形。明间开门,次间、梢间为槛窗,上为福寿万字支窗,下为大玻璃方窗。门窗为楠木本色不加油饰,柱、框、梁、枋饰斑竹纹彩画,朴实淡雅。轩前原有海棠树五株,每当花瓣飘落时,宛若雪花片片缤纷而降,遂名绛雪轩。 - 轩前一座琉璃花坛制做得极为精细,体量、造型恰到好处,下部为五彩琉璃的须弥座,饰有行龙及缠枝西番莲图案,上部用翠绿色栏板、绛紫色望柱环绕,基座与栏板之间施用了一条汉白玉石的上枋,色彩对比强烈,却又十分协调,为宫中花坛少有之杰作。坛内叠石为山,栽有牡丹等名贵花木。花坛前竖一远古木质化石柱,铁灰色,乍看似一段久经曝晒的朽木,敲之却铿然有声,确为石质,十分珍奇,上刻乾隆帝御题。文中所说的对联也是乾隆题绛雪轩。 第三十八章 打鬼(一) 蓉蓉走后,璎珞便教翠儿去库房里找东西,翠儿拿来一个黄地青花盘,是折枝石榴花果纹样,盘心为石榴花,内壁绘桃、柿、荔枝、樱桃四果。璎珞道:果然我们家有这样一个盘子,和这套栀子花盘样式一样,这是我从马神庙街额娘那里拿来的。翠儿抿嘴笑道:这榴花正是说您和大人多子多福呢!璎珞欢喜地好好欣赏了一阵四个盘子,然后说叫人将东西拿去自己的卧室,打算更换博古架。 翠儿应了,正准备扶璎珞回怡萃堂后院,门房又带进来一个小厮,她定睛一看,这小厮明眸善睐,女扮男装,竟然是依博尔,不觉失笑,忙遣散了屋里的其他人,只留翠儿,和她单独说话。海氏说依博尔常乔装来府里,却没提她扮成这模样。 依博尔笑着给她请安,说永琪知道他们回来了,他自己不便上门,叫她来瞧瞧并问安,她素日打扮成这样来好掩人耳目,又叫侍卫都乔装了,坐普通马车,免得给荣王府和傅恒夫妇带来麻烦。璎珞于是详细问了永琪和荣亲王府的诸般情状。听讲胡嘉佳生女的凶险,多少也有点儿后怕。依博尔便笑道:姨妈放心,哲哲出生后,阿哥和姐姐可好了,姐姐还和我说,若没有那日去鬼门关走了一趟,就没有她的今日呢。 璎珞笑着拉过依博尔来,看着她道:你终于可以生宝宝了!依博尔神情欢喜,但点了点头,然后看着璎珞高高隆起的肚子。珍珠在一旁笑道:小格格不怕的,小格格身子骨儿好,姑奶奶常和我说呢,说你会一索得男!依博尔脸红了,道:到时候别让额娘和阿哥失望才好!璎珞见她的模样,便宽慰道:永琪定然不会这么想的,你额娘也就是说说罢了,男女都是自己的孙儿!依博尔笑道:额娘已经得了一个孙女儿,自然想抱孙子。 璎珞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赫朱没有消息吗?依博尔摇了摇头,道:她还在用药,容母妃叫太医院给她瞧了,教吃人参养荣丸。后来我听阿哥说,容母妃告诉他,太医说福晋有先天不足症,我和姐姐都知道,只是瞒着福晋屋里,怕她知道了伤心。璎珞心里难过,盘算叫叶天士给她看看。于是便对依博尔道:过几日姜姜生日,永琪走不开,他来也不好,我叫你们几个来热闹一下,顺便把哲哲抱来我们瞧瞧!依博尔十分高兴,道:那感情儿好,额娘也还没见过哲哲呢! 依博尔回去后,璎珞便给容妃写了一封信。容妃看了信,回说依博尔经常上玉京园为永琪做饭,她和皇帝都知道,叫璎珞放心。璎珞收了信,一笑,心想:自己本来还想要容妃帮忙让海氏母子见面,没想到人一家早有对策,而且还是过了明路的,皇上最喜人孝顺,所以永琪知道,皇上不会阻拦……他真是长大了! 这日晚间,永琪回了家,饭后去胡嘉佳院儿里。两人进了屋,郑英将一套黑绒珊瑚珠小櫜(gao1)鞬包括桦皮弓,撒袋,箭,马鞭等奉给胡嘉佳,说这是皇帝最近赐的,奖励骑射,王爷要格格收着。嘉佳叫曹嬷嬷收好,永琪便教将哲哲抱上来。这孩子五个多月了,长得越来越漂亮,兼具父母的优点,永琪十分爱她,每次回家都要来这屋里抱她一会儿。郑英又对她笑道:阿哥今晚留在这里,格格准备吧。 胡嘉佳感到很惊奇,又看着父女俩十分欣喜,于是吩咐曹嬷嬷去铺被褥熏香。然后自己也走到永琪身边,看着女儿,她穿着小红薄袄,粉妆玉琢胖嘟嘟,眉间点着红记,正笑看着永琪,眼睛亮亮地发光,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永琪用手指逗她的小脸,对她道:叫阿玛,阿……玛。然后捧着亲她的脸。胡嘉佳笑起来,靠在永琪身上,道:娘今天白天又给哲哲送了好些东西来。永琪便对她一笑。 夜里,永琪在床上抱着胡嘉佳,两人亲吻了好一会儿,胡嘉佳觉得他十分兴奋,知道他久未归家,便问他为什么今天不去依博尔那里。永琪道:我想和你,你不愿意?胡嘉佳笑起来,紧紧地抱着他。永琪解开了她的中衣,见里面穿着杏色绣一双白天鹅的缎子肚兜…… 直到生了女儿后,永琪在床上真正成了主动的那一方,胡嘉佳才明白自己原来想错了,她还明白了,永琪为什么一直少去和赫朱,是他对福晋的体谅……他紧紧箍住胡嘉佳,胡嘉佳一点儿都不能动弹,只觉得血脉贲(bi4)张,又好象有轻柔的火焰的轻扑,轻柔得象羽毛样,在血管里飘逸飞舞,肚兜微微颤动…… 永琪觉得胡嘉佳生育后,立刻从一个清秀的少女变成了一个丰腴的少妇,她还是那么的柔顺,但感觉完全不同了,如今失血的苍白尽去,红润而娇美。他知道胡嘉佳十分顺从迁就自己,和她的性子有关,依博尔也顺从自己,但性格不一样,感觉不一样。 永琪躺倒在她身边。她伸出手去,搂着他,道:你有好好用早膳吗?我叫妹妹拿去的饽饽糕点你要记得吃,那起子奴才见你好性儿,我怕他们惫懒。她知道永琪住在衙门里,和在家里一样,每日不到卯时就起床骑射再办差,隔几日还入上书房早课,都是天还没亮的时候,午后再回衙门公务。本来他和四阿哥现在都只需要上军务课,但他说既然入宫,那天就把上午的课都上了,顺便见见各位师傅。 永琪道:嗯,郑英都看着钟呢,一日用两次糕点,天儿热的时候放在冰箱里,他办事你放心。胡嘉佳又问:我做的好吃吗?永琪还闭着眼睛,笑起来,道:当然,比宫里做的好吃。 胡嘉佳坐起来,一边给他擦汗,一边笑道:阿哥就是哄我,福晋管着府里的事务,妹妹忙当铺,我闲在家里这几个月才学做饽饽,怎么能比过宫里的大师傅们,只是想着阿哥喜欢吃,嘉佳便好好学。永琪睁开眼睛来,笑嘻嘻地看着她,她不好意思起来,嗔道:你笑什么?永琪道:我们哲哲的额娘做的,当然比宫里的师傅强多了!胡嘉佳眼里满是喜悦的光芒。 过了一会儿,永琪道:当铺的事我就是叫依博尔去熟悉熟悉,回头账目的事还是你来管,你们都不用亲自去了,教当铺管事儿的拿来家里就行,当铺现在利润不高,暂时没有余力参与筹措土扈特部东归费用,希望明年底的时候可以为皇阿玛分忧。胡嘉佳点点头,道:嘉佳明白了。永琪又道:不知四哥那边怎样,庆丰当的运营情况不佳,可能是皇阿玛故意给我的考验。胡嘉佳道:阿哥说的对,我帮阿哥想想,你也问问爹。我已大好了,应该给阿哥分忧。妹妹确实应该歇歇,她常跑来跑去,还是挺辛苦的。 永琪一笑,道:她在家里待不住。胡嘉佳道:有她去陪你午饭,我和福晋都放心些。永琪道:下个月我就搬回家住了,在衙门里住了半年了。胡嘉佳很高兴,接着便明白了,他是为了依博尔,依博尔马上就十七岁了,但永琪回来的少,回来也不好都去她屋里,于是笑道:我等妹妹的好消息。永琪也一笑。 傅恒被罚闭门思过了十日,交了一份悔过折子给皇帝,皇帝便教他与庄亲王允禄一道编撰《西域同文志》,记录回疆、青海和西藏地区的地理、历史和民族语言,说他西游回来,记忆犹新,并要他专心管建清漪园。弘昼大喜,皇帝虽然没说让傅恒离开军机,也没贬斥,但显然是不小的责罚,一个军机重臣皇帝心腹,只去管编书修园子的闲务,意思明白不过。 清漪园位于西直门外瓮山即万寿山,在六郎庄之北,圆明园西南,距西直门也三十里地,周围是大片的稻田。建园的另一个目的是因皇帝重视农田水利,决定兴修京城西郊的水利设施,把香山、玉泉山的水引入海淀一带,用来种植水稻,因此把原来的瓮山泊挖大了一倍,挖深了一倍,形成一个很有规模的人工水库,并建置相应的闸涵。瓮山泊原来也叫西湖,建成的水库是一个桃形的大湖泊,皇帝易名昆明湖。桃形寓意着长寿。瓮山泊里面挖出来的泥土堆放在瓮山东侧,使瓮山东西两边的山体大体对称,构成蝙蝠形状,蝠通“福”。经过改造,瓮山、瓮山泊变成了“福山寿海”,寄谕皇帝对太后的祝福。 自乾隆十六年起,皇帝便命建锐营兵弁定期在昆明湖举行水操,调福建水师官员担任教习。为此建造战船十六艘,组成一支训练船队,这支船队以南船坞为基地,游弋于西堤以西的水城,是西郊一大景观。但乾隆十七年,发生了母子龃龉,太后迁居圆明园,于是工程停滞。太后于二十年回宫,到二十一年才开始园林建设,由傅恒统筹,但他自然不参与具体事务。 于是这段时间,吴敏和傅恒真正熟悉起来。吴敏算是出身忠勇公府,从两年前傅恒调管清猗园工程起,便以工部郎中的头衔领旨负责园子的设计,组织了一班人马,拿了好几套方案,其中“海上三仙山”的设计经去年皇帝和太后首肯后便开始动工,在昆明湖及西侧的两湖内建造三个小岛:南湖岛、团城岛、藻鉴堂岛,以比喻海上三山:蓬莱、方丈、瀛洲。但不知何故,一直进行的颇为缓慢,工部总说经费不足,吴敏觉得这后面定有什么缘故,但自己只是负责设计的,也不好问。傅恒开始日日来园子主事后,他便将自己的疑虑告诉给了傅恒,说皇帝事母至孝举国皆知,大清又国力强盛,国库充盈,为太后筹建的园子怎会经费不足。 傅恒心里明白,便对他说教他不要着急,反正他的俸禄待遇都没受到影响,吴敏只叹息说自己和其他人白白蹉跎岁月,大好的工程,经过这么多年这么多人的辛勤劳作,万事具备,却莫名其妙地形同搁置。傅恒因从奕禄那里知道魏湄的身世,便趁如今和吴敏接触之便问了他,吴敏便告诉傅恒说皇帝恢复了吴家和魏湄的来往,但不准张扬。魏湄小月后,自己的夫人想进宫去探视,内务府回信说令妃不见人,夫妇俩都十分担心魏湄的情况,傅恒又不在京中,求告无门。 傅恒便回去将这两件事都告诉给了璎珞。璎珞道:少爷,如今你的事我们急不来,要不我们先将钱夫人的真相告诉皇上,这样吴大人才好继续办差。此时,他们已从容妃那里知道她问了刘嬷嬷,事情和璎珞推测的一样,刘嬷嬷给了所有细节,恳请容妃和璎珞一定要想法子调和皇帝母子的嫌隙。容妃本待他们回来商量,不想出了乌什的事,耽搁了好几个月。 傅恒道:璎珞,这件事你一定要想好了,告诉皇上,一个可能是他原谅太后,一个可能是他不原谅太后,我们并没有把握他会原谅太后。而且你现在的情况,我不愿意出什么事让你再受刺激。璎珞点点头,道:少爷说的对,我再好好想想该怎么办。 普达娃已将一部分金子捐给了长春|药房,又通过傅恒捐了一部分给黄河赈灾和甘肃大旱,并最终决定投资傅恒的广德当以支持土扈特部东归和涉足喀尔喀贸易,所以他开始常去外馆附近熟悉那里的贸易集市。爱莎和璎珞因为不便,双双待在家里,暂时未回长春|药房。 蓉蓉又来瞧过璎珞,除了汇报药房事务,送了一些新鲜的大葡萄,还把这一年里皇帝对多罗的信任和猜忌都告诉给了璎珞。璎珞听了以后,心下明白,教她宽心,说有自己和傅恒。但璎珞始终不知道年初宫中处决好几百太监的事,那事傅恒一早交代过多罗,不让蓉蓉和他告诉璎珞,其实多罗并未告诉蓉蓉。多罗和傅恒提起乌什的事,傅恒也教他放心,说自己不会有事,多罗一笑,道:我也觉得大人不会有事。 叶天士被召入宫中给令妃看诊,他告诉皇帝说,气血补药都到位了,但皇帝要去陪她,她才能好起来。他被邀请参加玉京园的生日午宴,诊看了赫朱和胡嘉佳,当面宽慰了赫朱,叫她多晒太阳,继续吃养荣丸,养好身体就会有孩子。 后来他告诉璎珞说,他的看法和太医院一样,赫朱虽然思虑重,但经行量少,只能是胎里带来的,但先天不足并不见得不能生子,只是没有那么容易,得子方没用,只能按部就班调理,好在王府里人参可当饭吃,不必发愁。而胡嘉佳业已恢复,日日都在例行用补膳,再不必给她开药。 璎珞说自己也是行经少,却极易得子,照叶天士吩咐,不出门必喝水药,金川之行更验证了成药果然不管用。叶天士摇摇头,说她是次数少,以前身子受损,但也不会影响得子,和赫朱的先天不足是两回事。 第三十八章 打鬼(二) 璎珞按海氏的意思,还让叶大夫私下里给依博尔把脉,他看完问完后便笑谑让璎珞等着抱孙子,依博尔听了,心里欢喜,脸却红了。依博尔走后,叶天士又问家宴上的姑子是不是就是当年的愉妃,璎珞十分惊异,他竟然还记得海氏,他嘿嘿一笑:那是我进宫后看的第二个医案,没想到当年那个才出生的婴孩都已为人父了! 璎珞也点点头,感慨地道:永琪的命其实是叶大夫救下的!海氏抱着哲哲十分激动,璎珞便对赫朱和胡嘉佳说,她想起了自家的往事,二人不疑有他。叶天士也抱了哲哲,说她生得好一个模样,长得像五阿哥!胡嘉佳好不欢喜。 生日这日的晚饭,只傅恒夫妇并一双儿女和珍珠一起。傅恒一直抱着姜姜,姜姜两岁了,好久不见傅恒,才接回来时,都有点儿陌生了,因璎珞不便,傅恒便要女儿和自己在书房睡。福隆安对父母和珍珠倒是亲热得很,似乎并未别离,珍珠欢喜之余,笑他没心没肺,他腻在珍珠怀里好久。 奕禄夫妇自是从德保处知道宫中因令妃小产彻查一事,还知道令妃郁郁不乐的就里。李氏入宫之后,除了将储秀宫上下人等检查警戒一遍,时刻注意警惕,尽心照顾魏湄,好言宽慰,更各种进言,要她拢回皇帝,并终于从魏湄处知道她曾受过纳兰夫人的关照,心头大喜,觉得这简直是一个无以伦比的便利条件,这两人真是有缘分,忽然串起了所有的事,皇帝为什么选了魏湄还赐了令妃的旧号,又一开始就对魏湄另眼相看。 但只和魏湄说,她怎能辜负纳兰夫人的一片拳拳之心?又说纳兰夫人一直专宠于傅恒大人,要她也有样学样,可不能萎靡不振。纳兰夫人远行不在京中,娘娘这个样子,待她回来,如何见她?纳兰夫人和富察家这样现成的贵人,娘娘如何能够弃之不顾?娘娘本是伤心没了皇嗣,若拢不回皇帝,如何再得皇嗣? 十一月这日,魏湄小产后第一次为皇帝侍寝。皇帝要她和自己下棋,魏湄神思不属,第一次下输给皇帝。皇帝见她怔怔不语,只微笑地看着她,说道:朕原来赐的这副玉子围棋该换了。然后看着李玉,李玉忙道:奴才记下了。心想:这不就是当年皇上赐纯妃的那副吗?确实应该换,应该。魏湄才回过神来,脸红了,对皇帝道:多谢皇上,臣妾觉得挺好,不用换。皇帝摇摇头,道:朕说换就换。魏湄忙道:是。 李氏在一旁见两人光景,心里有数,细君来换茶时,她奉上一个青花婴戏图隔盘,先给皇帝挑了蜜果子,然后到魏湄身边给她挑,给她悄悄使眼色,要她好好留住皇帝,魏湄点点头。 两人上床之后,魏湄闭着眼睛,等皇帝来靠近自己。皇帝只低声道:你还在怪朕吗?魏湄道:臣妾不敢。她已经一个月多未见皇帝,两人都多少有点儿陌生。皇帝见她这样,便不言语,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魏湄忍不住了,靠近皇帝,道:皇上,魏湄知道,您没有真地喜欢过我,可我不后悔,从来都不后悔……说着淌下泪来。但皇帝却没有动静,已睡着了。 魏湄完全忘了李氏的交代,将自己的手放在皇帝的手里,动情地说道:皇上,臣妾没想过和容妃姐姐争什么,更不会和先皇后娘娘和……以前的令妃争,臣妾只是把您当作我的丈夫,我很感谢您给了我一切,给了我三个孩子,我也不知为什么,那天我听您叫她的名字会那么难过,其实我早知道我是因她入宫的,是纳兰夫人告诉我的…… 皇帝嚯然睁开了眼睛,看着她道:是她?她为什么会告诉你?魏湄吓了一跳,忙道:皇上,您没睡?一时忐忑之极,说不出话来。皇帝也掩饰道:别怕,朕不是怪她,你告诉朕,她是什么时候告诉你的?又是怎么告诉你的?朕赦她无罪,绝不追究。魏湄心里怦怦直跳,半晌,才吞吞吐吐将那年在南巡的御舟上纳兰夫人告诉自己关于“月露知音”的事说了。 皇帝听完默然不语,魏湄见他不言语,心里为纳兰夫人担忧,忙道:纳兰夫人说,她和傅恒大人都是为了您,她要我好好侍奉您。皇帝一笑,道:朕明白。你不怪朕了吧?魏湄摇摇头,道:臣妾从来没有怪过皇上,臣妾只是觉得自己不够好,让您失望。本来还可以为皇上生皇嗣,没想到皇嗣也……说着满腹伤心上涌,痛哭起来。 皇帝心里不忍,将她拥在怀里,一直劝慰,一直为她擦眼泪,最后对她道:皇嗣很快就会再有的,是朕不应该让你操劳。第二日,日上三竿,魏湄醒来时,大愧自己竟然没有早起伺候皇帝,却见皇帝还睡在一旁,不觉吃惊,皇帝未去上朝?!她想起昨晚来,颇不好意思,但大哭一场后,心里感觉畅快了不少,在被子里横抱着皇帝,心里更十分安乐满足,就这样静静地等他醒来。 皇帝醒后,笑看着她,道:你不再怪朕了吧?魏湄摇摇头。皇帝看着她,又道:谁说朕不喜欢你?不喜欢你能让你生朕的孩子吗?你问问李玉就明白了!说着起身,扬声叫李玉更衣。魏湄忙道:皇上,让臣妾伺候您吧!说着便要下床,皇帝道:躺着,仔细着凉。李玉给皇帝更好衣,皇帝又对她一笑,道:朕在外面等你! 这一天,皇帝都待在储秀宫里,和魏湄一起弹琴,下棋,还手把手一起画玉兰花……储秀宫诸人欣喜万分,细君悄悄夸赞李氏,说娘娘还是听她的劝,李氏看在眼里,喜在心中,和细君二人着意侍奉,并各种伺候李玉。李玉便笑道:夫人对令主子可谓鞠躬尽瘁。李氏忙逊赞道:这是皇上给老身的信任,自当办好,能得李总管一句夸奖,老身三生有幸!李总管平日伺候皇上辛苦,上储秀宫,就让我们这些不中用的服侍一回,好全了我们的心。 到了晚间,魏湄服侍皇帝沐浴。当她的手在他身上摩挲时,皇帝闭上了眼睛。“月露知音”,璎珞教自己将琴给她,但没想到,璎珞自己一早告诉了她……耳边忽然响起李清照的《晓梦》来: 晓梦随疏钟,飘然蹑云霞。 因缘安期生,邂逅萼绿华。 秋风正无赖,吹尽玉井花。 共看藕如船,同食枣如瓜。 翩翩坐上客,意妙语亦佳。 嘲辞斗诡辩,活火分新茶。 虽非助帝功,其乐莫可涯。 人生能如此,何必归故家。 起来敛衣坐,掩耳厌喧哗。 心知不可见,念念犹咨嗟。 然后低声道:“心知不可见,念念犹咨嗟”。魏湄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便问他,他一笑,道:朕在说过去。从今往后,我们再不要说过去,朕只叫你阿湄。魏湄听了这话,只觉心里一酸,眼圈儿红了,忽然明白了李玉说的话,皇帝叫自己阿湄,是为了去掉“魏”字,以示和从前的令妃区别。忙道:皇上,都是臣妾不好,教您伤心,对不起,臣妾再不这样了,您想叫什么就叫什么,明儿安心去忙朝务吧,别因为臣妾耽误了正事儿。 魏湄并没有问李玉,但就在这一天,李玉告诉她,皇帝要谁生皇嗣,都是有考量的,绝非专为哄骗她的虚言,又将这些话交代了李氏,教她劝着令妃,不要胡思乱想。李氏忙应了,道:奴才素日也是这么劝娘娘,但老身说的话,她总是将信将疑,也怪不得娘娘,皇嗣没了,她做额娘的,自是比所有人都伤心,李总管,您明白吧?请皇上体谅一下,其实娘娘一心都在万岁爷身上,伤心孩子也是因为皇上。李玉于是一笑道:不光我明白,皇上也明白,令妃娘娘只管放宽心,静养为要。皇嗣没了,皇上怎能不伤心呢。 这一日,除了从养心殿拿来自用的一个明花梨木棋盘和一套棋子,皇帝还赏赐了几样黑漆嵌螺钿用具并带标识: 一个小几,长方形,长宽皆尺许,束腰,通体髹黑漆,弯四足。上嵌螺钿满绘图纹,描饰锦地开光「尤求品古图」,图中一高士头戴礼帽,身着长袍,依案端坐,两手开卷,欣赏古字画。侧首四人,姿态各异,或昂首凝思,或低头观画,其认真入迷之态可掬。几名童子分侍左右,或捧爵前来,或持扇旁立,或窃窃私语。书案左前角另置茶几一张,几上摆着许多瓷器、彝鼎等古玩。园中湖石屹立,翠竹芭蕉掩映,桐树成荫,流水淙淙,意境幽静清雅。配日本木盒,其上书「野田藤明作」。乃琉球贡品。 一个四层盖盒,通身髹黑漆,每层每面开光呈四周如意形,内镶嵌人物图,亭台楼阁,山峰河流,幽雅祥和。盒盖亦开光,内饰「赵孟頫人骑图卷」,一戴官帽腰系玉带的红袍青年男子骑于马背之上,男子微有髭须,左手牵缰,右手持鞭,右脚轻踩马镫,神态优雅自足。黑漆嵌螺使得图景具有浮雕之感,颜色缤纷,与深色漆地形成色彩反差。 一个长方盘,盘内以银色螺钿嵌出大片银白色锦地,菱花式开光,以银色螺钿嵌立式「李寅红楼夜宴图轴」里的红楼,庭院内一方大高楼,下通回廊,楼上四面开窗,檐下到处悬挂着灯笼,楼内男男女女,谈笑风生,近处树木葱茏。 李氏细看之,在光照下五颜六色,绚丽多彩,又精致含蓄,只看得眼花缭乱,心里惊叹。 魏湄很快恢复如常,但皇帝未再教她协理宫务,那拉氏却主动叫皇帝恢复原状,皇帝也没同意。珍儿和袁春望都不甚明白皇帝,那拉氏便闲闲地道:皇上对太后心有芥蒂。从年初开始,你们没瞧出来吗?先是谕令朝臣们不要滥上请安折,接着便搁置清漪园,这魏湄是太后推出来的,所以,他还是因为太后。袁春望恍然道:您的意思是,钱氏的事皇上知道了?那拉氏道:据本宫猜测,去年胡世杰死在畅春园的时候,告诉了皇上一些事。 珍儿也恍然道:您是说畅春园总领太监胡公公?对,他是先帝身边最宠信的人,他定然知道。那拉氏冷笑道:当年他不肯告诉本宫,本宫便要他好看!珍儿大吃一惊,看着袁春望,袁春望也吃了一惊,看来胡世杰的死和那拉氏有关。只听那拉氏又道:要和本宫斗,可没那么容易! 袁春望看着那拉氏,明白那拉氏说的不仅是胡世杰,还有太后,好一招釜底抽薪,还做的不知不觉。他不免想起田进来……田进年初被他救下了,秘密逃出了京城,田进说在庆丰当的三百两银子全孝敬他,重谢他的救命之恩,可是无法取出,因为庆丰当现在归了五阿哥…… 正想着,那拉氏又道:太后心里明白,才迁居了畅春园,就和当年去圆明园一样。现在傅恒又一脚踩入了泥塘,那边儿有的瞧的!珍儿道:娘娘,皇上真地疏远了傅恒大人?那拉氏冷笑了一声,道:他就是不想疏远恐怕也不行了,多少朝臣的眼睛盯着乌什那件事儿呢,私放叛党,可是杀头的罪!不过皇上是不会杀傅恒的,现在他将傅恒调去修园子,而那园子早已停工,他其实是赋闲了,是为了护着他,免他站在风口浪尖。 珍儿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看来皇上还是喜欢傅恒大人。那拉氏冷笑了一声,道:他不是为了傅恒吧,魏璎珞马上要生第三个孩子了。心中又想:魏璎珞跑到西边儿去这一段时间,他那样子,瞒得过谁啊!哼!容妃自是聪明,虽然不知道什么,不过是面上就着他胡混,可怜那令妃,跟着一气儿折腾,连孩子都掉了,弘昼也受了牵连,倒让我办了一桩大事儿。钮祜禄氏才是大患,没了她,容妃令妃,还有五阿哥,都失了后盾……袁春望和珍儿都大吃一惊,袁春望只觉得业已平息的痛苦在心里又翻卷起来。 珍儿道:您的意思是,等魏璎珞生了孩子,再处置傅恒大人?那拉氏道:走着看看吧,傅恒恐怕还不知道吧,回疆那些叛乱首领已被海兰察奉命拿了杀了。这君臣二人,可有得瞧了。珍儿和袁春望又大吃一惊。 太后搬去畅春园后,弘昼曾写信给那拉氏,那拉氏并未说钮祜禄氏是真的杀母夺子,更不会说自己的釜底抽薪,只说皇帝母子因钱氏之死的心病一直在,所以彼此少见面吧。弘昼回信说太后算是撤离了后宫,为她高兴。 没几日,皇帝突然下旨叫于敏中入军机。朝廷里起了不小的波动。 于敏中,字重棠,号耐圃,江苏金坛人。山西学政于汉翔之孙,宣平知县于树范之子,出身簪缨世家。雍正七年,乡试中举,年十五岁,乾隆二年,中一甲一名进士,即状元,年二十三,授翰林院修撰。 于敏中年少夺魁,春风得意。他文思敏捷,通熟掌故,文章冠绝一时,书法亦清秀洒脱,且能熟练掌握汉、满、蒙、梵多种语言文字。他初入懋勤殿时,皇帝曾令其译抄佛教经典《华严》、《楞严》两部经书,他先画出一座宝塔形状,用小楷写经,凡是栏柱檐瓦窗阶铃索之处都有字,宛转依线,读之成文。这还不算难,难在每有“佛”字,一定要算定写在柱顶或檐际的尊贵之处,不得乱填乱写。为此轴《华严经宝塔》,于敏中排算了二年,写了将近一年,成了书法史上一段佳话。他还集译抄宣讲于一身,纵论政事,极为得体,深受皇帝赞赏。 ※※※※※※※※※※※※※※※※※※※※ - 【黑漆嵌螺钿】属于琉球洋漆品。洋漆还包括描金漆。故宫博物院藏有大量“洋漆”与“仿洋漆”器,亦即日本称作“莳绘”者,中国称作描金漆器。《红楼梦》里有多处提及洋漆物,即此类。与小说后文的描金漆器和倭锻等同看。嵌螺钿指取材于各种贝壳色泽光华最佳的部位,分层剥离和裁制后镶嵌于木、漆器之上作为装饰。采用不同色泽的螺片,裁切成各种不同的形状,镶嵌出各种画面,达到近似设色的效果。小说中提到的嵌画乃故宫藏画。 第三十八章 打鬼(三) 乾隆十年,皇帝命于敏中督山东、浙江学政。他在任内为朝廷选拔人才,建修学宫,革除积弊,颇得士林赞誉。后奉旨回京入上书房,教习皇子,督课教学,严谨善教,深得帝宠,累迁内阁学士。是以大阿哥们都和他熟悉。乾隆十五年,复督山东学政。乾隆十九年,擢为兵部侍郎。 乾隆二十一年,其父于树范去世,于敏中归籍服丧。守制不久,乾隆二十二年,于敏中受特诏赴京署刑部左侍郎。孰料,乾隆二十三年,嗣父于枋亡故。此次治丧后不久,他的生母也去世了,于敏中只好戴丧办丧。为了早日返回朝廷,于敏中向朝廷隐瞒了丧母一事。御史朱嵇知道此事后,立即疏劾于敏中将“两次亲丧,蒙混为一,恝然赴官。”于敏中申辩说,在六部任职的大臣与戌守边疆的将士没有两样,不应该为家事而影响国家大事。皇帝也因其职任不可替代,惜其文才,原谅了他的这次过失,反而斥责朱嵇“污人名节,不无过当”。当年年底,授于敏中户部侍郎。 于敏中在汉臣里资历突出,自汪由敦去世,至此军机里又进了一名汉臣。梦麟不幸病卒,裘日修能治水调河工,于是现在军机处有汉人二,满人二,只是傅恒现在暂时未回。紧接着,皇帝又下旨,将阿里衮调回京,继续担任兵部侍郎和军机大臣。弘昼和那拉氏对皇帝这一系列旨意颇有不解之处,但阿里衮回京,自是对他们有利。 清漪园因工程再度搁置,方圆无人,门庭冷落,除了守门的,其余官员都是几日才来一次,从上到下皆如此,傅恒也不加责难。这日,一辆朴素的灰色轿子到了园门口,下来一个四十多岁儒生模样的男子,他和门卫说了几句,便被领去见傅恒。 傅恒见到他十分高兴,他忙跪下叩头,道:傅中堂!好久不见!看您如此精神,小人安心了。傅恒起身扶起他来,道:邵先生,请坐。这人正是汪由敦的首席幕僚邵璠。邵璠忙道:不敢不敢,中堂大人还是叫我邵璠。说着在下首椅子里坐了,又对傅恒道:汪家这两年全是仰仗大人。于大人终于得入军机,更是大人之功,我等感激不尽!老爷重垆有知,必然安慰之极! 原来,自两年前,汪由敦去世那日,叫邵璠诸事联络傅恒,两人便开始了秘密通信,因不方便公开见面。而早在二十一年时,傅恒便推荐过于敏中入军机,只是皇帝未首肯。傅恒微笑道:皇上看重汪老,荫及汪家子孙是情理中事,汪大少之前便荫袭了六品主事。于敏中之事更是皇上的圣裁。 邵璠摇摇头,道:二少爷授兵部主事,充军机处章京,皆因大人一力主持,若非您教他以赐祭葬入谢,面见了皇上,又说他书法随老爷的风格,他怎能有今日!自老爷去世,和亲王一力推荐满人,若不是大人在其中斡旋,于大人也绝入不了军机。傅恒道:汪二少本可捐荫生,却循科举,二十岁便中了举人,实乃可造之才。于大人天赋过人,官绩显著,又有资历,一心想报效朝廷,皇上十分赏识其才学,常夸赞于他。傅恒不过是举手之劳。 邵璠摇摇头道:大人太谦虚了。多少聪颖的名家子弟在仕途何等艰难,更别说入军机亲近皇上,您对汪家的恩义,老夫人让小人亲自代致感谢。老爷在世时也看好于大人,但那时他就和小人说,于敏中要上去,别说满人不服,汉人也不服,果不其然,朱嵇的弹劾就是一例。 傅恒点点头,道:请回去问老夫人好。有才华的人总是为人所嫉,丁忧的事,于大人确实有不合礼制之处,好在皇上护着他。如今入了军机,望他能给朝堂带来一股新风。邵璠忙称是,又道:傅中堂,您位高权重,却礼贤下士,正直无私,受百官景仰。这次乌什之乱,更挺身而出,为了回疆百姓宁可自己受罚,邵璠多年一直仰慕大人,只是满汉有别,小人又身份低微,不敢高攀大人。如蒙大人不弃,从今往后,小人愿奉大人为主。说着起身,又跪在傅恒面前。 傅恒有点儿惊异,忙扶起他来,叫他坐了,道:邵先生言重了,傅恒高官厚禄,深受皇恩,理应为国家社稷鞠躬尽瘁,民乃国家之根本,为民就是为国。如今傅恒乃有罪之身,也是蒙皇上恩典,才得以安闲于此,先生实在不应和我扯上什么关系,若不是这里偏僻现在又无人问津,我也不会叫你来这里会面。傅恒可举荐你入六部任职,只是须从小官做起。邵璠摇了摇头,道:大人,若邵璠愿意做官,二十年前中进士的时候就做了。当年,邵璠正是不愿入朝为官,所以才在汪大人府上做了西宾。 傅恒点点头,邵璠曾和自己说过,邵家乃江南泰州望族,先祖自明朝万历年间中进士后,屡出进士,科第之家,代代为官,清朝入关后,祖训不得入仕,他和于敏中其实是同年进士且同岁,算是旧识。后得汪由敦赏识,除了教汪家子弟读书,还成为汪府的首席幕僚,极受礼遇,薪俸丰厚。汪由敦逝后,汪府幕僚解散,邵璠便在外面开馆授课,收学生不分贵贱,只看好学与否,他所开设的“光璠堂”这两年在京城里已小有名气。于是一笑,道:我也是满人。 邵璠道:大人,只要不入仕,邵璠便不违祖训。邵璠之前侍奉汪老爷快二十年,汪大人乃军机重臣,邵璠早已不是独善其身的清白寒儒。小人知道,大人家中并无幕僚,但小人觉得,这似乎不合大人的身份地位。傅恒刚要说话,邵璠道:小人明白,皇上多疑,大人作为椒房外戚,位子更十分敏感,要避朋党之嫌,小人想奉大人为主,愿为大人驱策,但无需明面来往,就和以前一样便好。其实和亲王的幕僚人数众多,大人就是有幕僚,小人又非官场中人,皇上也不会说什么。 傅恒看着邵璠,邵璠道:中堂明白我的意思,和亲王一直想对付大人,如今大人因乌什回乱得罪了皇上,他们便有机可趁。之前大人和容妃的流言,就是他府里的手笔。而今,朝中许多趋炎附势之流见大人被罚,更一股脑去依附了和亲王,满臣汉臣都有,听说铁狮子胡同门庭若市,和亲王春风得意,小人很为大人担忧。 傅恒笑起来,说道:邵先生,你消息很灵通阿!邵璠忙道:不敢,小人是关心大人。拙荆的族妹乃德保大人的侍妾,流言那件事,皇上派了德保大人主理,所以小人略有耳闻。傅恒点点头,道:多谢你关心。你说的事,容我想想。邵璠忙又站起行礼,道:谢大人,邵璠恭候中堂回复。 两人又说了一阵,邵璠走后,傅恒眼里闪过一抹精光,嘴角扯起一个微笑。邵璠不知道他和容妃的流言源头并不是弘昼而是黄教,皇帝处理此事嘛,他一早已听璎珞说了,那其实是容妃……且那事涉及皇帝对多罗的猜忌…… 永瑺因爷爷允禄和傅恒一起编书,自己又和弘昼交好,便把玛父说傅恒似乎很平静,有恃无恐的话告诉给了弘昼,弘昼不得要领,只暗自思量。 李玉见傅恒和皇帝这个样子,心里十分着急,这日便和容妃说,太后也很关心,不知道皇上要如何处置傅恒大人,为朝廷社稷担忧,还专门叫他去畅春园,教容妃娘娘去探问皇上的心意。容妃只和李玉说,教他和太后不要着急,傅恒大人自有计较。李玉道:年前是不会,但纳兰夫人生子之后就难说了。容妃笑道:你觉得皇上会让夫人伤心吗? 李玉摇摇头,道:奴才明白娘娘的意思,但是,这不是小事,军机都补新人了!不就是因为傅恒大人现在不在军机理事。奴才看这一次,可真是说不好了!然后压低声音道:皇上说不定将账一起算了,正是因为纳兰夫人!您不知道,最近一些臣工给皇上上折子,说是不能姑息军机大臣,这说的是谁?还不是傅恒大人?只是不敢明说,因为这事儿太大了,又不知道皇上到底是什么心思。 容妃只嫣然一笑,道:你放心,傅恒大人绝不会有事。端起茶来,喝了几口,又闲闲地问:都是些什么人给皇上上折子?和亲王的人?李玉从未想过此事,心里一惊,忙道:这奴才不知道,但奴才最近见和亲王心情很好的样子,可不是前一阵子。容妃点点头,又问:皇上看了那些折子,有什么反应?李玉摇摇头道:脸色不善,奴才才为傅恒大人担心哪。容妃再问:太后怎么说?李玉道:奴才没告诉太后这些,她老人家也没问。容妃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吧,皇额娘若还是不放心,我去见她。李玉点点头,见她神秘,也不再问。 傅恒回家后,璎珞见他心情沉重,便问是什么事,傅恒叹了口气,将邵璠告诉自己的,皇帝已教海兰察处决了乌什叛乱首领的事,璎珞也叹息一声,道:这个海兰察,他是不会抗旨的。傅恒,我想好了,等长安生了,我们就离开京城。我今日已写信给皇上,说了此事,我相信他会放我们离开,小全子在南边儿,我们就去住在那边儿,这样,他不用回来,就可以和珍珠团聚。 傅恒这才想起来,他们回京后,玉京园边上买的那小宅子也一直未有开工,看来璎珞早就想好了。于是将她抱在怀里,道:都是我教你担心了,我教大哥不要告诉额娘她们,是怕他们担心,可总是无法瞒住你,等长安生了再说吧。璎珞心里难过,流下泪来。傅恒一直宽慰她,说自己绝对不会有事。但璎珞心里所想和李玉说的一样,皇帝多半会趁此机会秋后算账,傅恒将因为她万劫不复。她多年前已不再担心皇帝会对傅恒如何,但这件事后,她原来的恐惧都回来了。 每年十二月,达d赖l和班b禅c的使者及蒙古王公照例上京朝贡,然后参加正月里的佛事典仪。皇帝每到此时便忙得不可开交,后宫自然进入冷清的日子。 新年里藏庙最隆重的佛事活动就是打鬼跳步扎,在双黄寺和雍和宫分别举行。顺治八年,将德胜门外的普静禅林改建为东黄寺,次年,为了迎接五世达d赖l,又在毗邻普静禅林的辽金时期旧有寺庙“汇宗梵宇”的基础上建成西黄寺,东西二寺便是著名的黄教双寺,极为巍峨,俗称双黄寺,是达d赖l和班b禅c入京时的特定驻锡之所,双黄寺事务由理藩院辖理。 每年正月里,双黄寺喇嘛在寺前跳舞撒灰,并舍给观看的人钱文,正月十五日演习打鬼,是一种伏魔除邪仪式,到正月二十三日正式打鬼,聚众常万余人。因此,双黄寺外在正月里会形成集市,城中男女争来观看,寺前教场上游人囤聚,又有买卖赶趁香茶果食,及妆彩,傀儡,纸鸢,竹马,串鼓,蝴蝶,琐碎戏剧等,热闹非凡,大众不仅是驱鬼送崇,迎来吉祥,还可参加庙会集市。而雍和宫的佛事活动从正月二十三日至二月初一共八日,二十九日打鬼,只是皇家关门独享。 这日傍晚,皇帝翻了容妃的牌子,但彩云告诉李玉,说容妃今天去清真寺做昏礼回来后就病了,无法去侍奉皇帝。皇帝心里有数,只说自己知道了。李玉便立在一旁不再言语。批完折子后,已近亥时,皇帝还是忍不住,说去看看沉壁。李玉便拿了四方琉璃宫灯,在前面引路。皇帝见李玉最近也十分沉默,便道:你们都是为了傅恒吧?李玉道:不知道皇上说的都是什么人,奴才是担心傅恒大人,怕皇上失去一位重臣。皇帝没言语,进了隆禧馆,彩云上来回说容妃娘娘早就睡了。皇帝也不问情况,叫李玉在外面守着,进了容妃的寝室。 屋里光线十分昏暗,皇帝掀开床帐,见容妃在沉睡,满床幽香,一时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转身就走,走到门边,又折返来,将一边床帐掀开,自己坐在床边,坐了一会儿,道:沉壁,朕知道,你没睡,自璎珞他们回来,你就神思不属,朕早看出来了,你是为了他们担心,朕都知道。容妃毫无动静。皇帝长叹了一口气,道:沉壁,你为了他们和朕闹别扭,其实是为了永琪和安儿对吗?你真是因为儿子疏远朕了?早知道,那时候,朕就不应该将他们给了你。容妃还是毫无动静。 皇帝心里十分生气,抬脚便走,出了正门,径直向外走去,李玉见状吃了一惊,匆忙掌灯跟上皇帝。皇帝在夜色里走着,忽然感到冬夜的凄凉,十分想找人陪伴,等李玉上来后,便叫他去召武贵人来养心殿。因为沉壁,自己已多年不在养心殿幸别人,这一回可要让她瞧瞧。李玉转身就走,才走了几步,又被皇帝叫住。皇帝无暇想怎么李玉这回不向着容妃了,一转身,怒气冲冲地往回走,绝不能让沉壁如此任性,如此恃宠要挟自己,自己对她的破例是前所未有的!他就是对她太好了!她定是装睡,故意不理自己,不行,一定要叫她起来问个明白! ※※※※※※※※※※※※※※※※※※※※ - 【 《西域同文志》 】 24卷,是一部满文、汉文、蒙古文、藏文、维吾尔文、托忒蒙古文等6种文字的人名、地名的对译辞书,清大学士傅恒庄亲王允禄等奉敕撰 。全书按地区编排,依次为新疆地区、青海地区、西藏地区。内容主要包括新疆、青海和西藏等地区的地名、山水名及准噶尔部、回部等各部上层人物名的解释。分为天、地、山、水、人5类,每一词条都用6种文字对照。首列满文,次列汉文,并详注词义,其次用汉文三合切音字标满文标准音,再依此排列蒙文、藏文、托忒蒙古文、维吾尔文等,各注译语、对音。本书是清代统治者平定西域后为扫清语言障碍、巩固西北边疆的统治而编撰的,由乾隆皇帝亲自审定,是研究西北少数民族历史地理的重要工具书。 - 【荫生】封建社会中对凭借父祖余荫取得监生资格者的称呼。荫生名目较多,如皇帝特给的称恩生,先代殉职而给予的称难荫等。名义上入监读书,实际只须经过一次考试即可获得一定官职。 - 【中堂】清朝的时候,称军机大臣叫做中堂大人,因为军机是朝务的核心中枢,朝廷的内阁,而且军机大臣没有固定的官名。 - 【汪承霈】汪由敦第二子。字春浓。乾隆十二年中举,长于诗词、古文,书风与父亲相近,又善画,山水、人物、花卉俱佳,有《画万年花甲卷》等传世。由敦既卒,丧终,承霈以赐祭葬入谢。傅恒为言承霈书类由敦,授六品兵部主事,充军机处章京。累迁郎中,除福建邵武知府。时母年八十,请军机大臣为陈情,留京供职,复补户部郎中。三十六年,征讨小金川,从征阿桂,后累迁工部侍郎,户部侍郎。嘉庆初年,为左都御史,署兵部尚书。 第三十八章 打鬼(四) 才从穿门进了东院,便看见里面灯火大亮,李玉叫住一个匆匆跑出来的小宫女,那小宫女道:李公公好,容妃娘娘将睡前吃的全吐了,太医下午说她受了很重的风寒,天冷路远,她不能再去清真寺!彩云姐姐叫奴才去御膳房叫送热水。说着也顾不得给皇帝请安,跑向穿门,径往前边去了。 皇帝和李玉都大吃一惊,忙紧走几步,快步上了正门前的台阶,还未进门,只见容妃的回族侍女阿依惊慌失措地掀暖帘跑出来,撞在李玉身上,李玉骂道:该死的奴才,怎地如此鲁莽!皇上在这里呢!阿依忙跪下,道:对不起皇上和李公公!容妃娘娘吐血了,彩云姐姐叫奴才赶紧去召太医! 皇帝闻言脑中轰然一响,早忘了所有怨怼,什么破例不破例,什么好不好的,直奔入西次间。只见容妃披着外衣,靠在彩云身上,眼睛闭着,脸上全是汗和泪,嘴唇鲜红,罕古丽跪在床前捧着漱盂,里面都是血。皇帝几要晕厥。 忽然,容妃又呕出一口鲜血。皇帝忙抢步上前扶住她。容妃双目紧闭,毫无生气。皇帝将容妃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怒问彩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容妃怎会吐血。彩云跪在地上道:娘娘最近一段时间都夜不能寐,不叫奴才张扬,今日从外面回来,只进了一碗藕粉丸子,就撑不住躺下了,说自己歇歇明日就好。这可如何是好……说着流泪不止。 皇帝心里急痛,深悔自己头先说得那些话,不知道是不是容妃真地听了去,以至于被激得吐血。正没计较间,太医院刘太医到了。诊治过后,刘太医在外间回皇帝,说今年冬天寒冷干燥,容妃娘娘旧疾复发,急火攻心,先用药,再观察,一定要好好休养。皇帝诧异道:什么旧疾?刘太医道:那年在扬州娘娘身受重伤且早已中毒…… 皇帝挥挥手,叫他下去开方子,自己回里间去看容妃。坐了一阵,李玉见时辰不早了,便要皇帝回去歇息。皇帝却不动。李玉只好叫彩云等出去,自己守在寝室门外。 皇帝坐在床前,双手撑在膝盖上,摸自己的头,心里充满了悔恨,低声道:沉壁,是朕不好,朕胡说八道,但愿你没有听见。傅恒,朕不过是在满朝文武面前做个样子……你放心,朕怎么会对他……正说着话,门开了,李玉惊慌失措地跑进来,满头大汗,扑通跪倒,道:皇上,玉京园玉京园……皇帝大惊,站了起来,李玉道:纳兰夫人生子大出血…… 皇帝眼前一黑,摇摇欲坠,看看床上的容妃,立刻对李玉道:去玉京园! 但皇帝并没有去成玉京园,因为他才出隆禧馆,走到穿门,便晕倒了…… 待皇帝醒来的时候,心里悚然一惊,立刻坐起身来,叫道:璎珞璎珞!却见容妃在床沿儿上坐着,他又忙道:你怎么起来了!还不快去歇着! 容妃笑吟吟地看着他,道:皇上,您做噩梦了,在梦里一直叫沉璧和纳兰夫人的名字。您看看,天都大亮了,沉壁很好,纳兰夫人也很好,您放心吧。还好您今日不用见外客,李玉说您最近都没睡好,一早叫臣妾过来瞧瞧您,沉壁便做主不叫您起来。 皇帝听了此话,又看看四周,果见阳光透过玻璃窗照了进来,静谧却满是朝气,原来昨夜真的是一场梦…… 他大吁了口气,惊魂甫定,只觉得身上的冷汗冰冰凉,容妃立刻叫李玉进来给他更衣,并去唤人来伺候洗漱。李玉边给皇帝更衣,边道:皇上,您没事儿吧,奴才一会儿教太医来瞧瞧。皇帝悄声道:不用了,你叫德胜去玉京园看看。李玉忙低声答道:是,奴才明白。 皇帝洗漱完了以后,叫人全部下去,站起来把容妃搂在怀里,却不言语。容妃知道,他只要心里不安定,就要抱着她。见他穿着虾青色大洋花纹常服,茛苕大叶花纹人字形排列间以迎春花枝,茛苕叶纹乃希腊罗马装饰传统,整个人看起来沉稳光华,典雅大气,又略显一点点憔悴,便笑着抚他的背脊,说道:皇上,您其实是为了傅恒大人吧?这阵子您都睡不安稳,沉壁早就明白,还劝李玉不要担心呢。 皇帝吁了口气,将头搁在容妃肩上,闭上了眼睛,觉得心里还是怦怦直跳。良久,道:朕在梦里见你旧疾复发,吐血……容妃又笑起来,分开二人,亲在皇帝脸颊上,道:臣妾哪有旧疾,您是说扬州?没留病根儿,叶大夫说了多少次了,身上连疤都没留,您怎么还不放心? 皇帝早饭吃不下,还在想心事,容妃嫣然一笑,拿过他的碗来,用勺子给他喂,李玉在边上看着笑起来,皇帝见勺子递到嘴边,吃了一惊,不好意思起来,避开不就。容妃从未如此,最多就是亲自端汤水递给他。说道:你也坐下吃。容妃笑道:臣妾用过早饭了,您今天可难得比臣妾还晚了。然后看着他,他只好张开了嘴。容妃又用筷子夹菜,再用另一只手捧着喂他。他立刻要自己来,容妃只是不肯。 等一碗粥喂完,皇帝才发现她手里端着茄皮紫釉碗,原来刚吃的是皮蛋廋肉粥,感激地对容妃道:谢谢!容妃笑道:臣妾想您嘴巴里没味儿,教做了这个粥,照例盛在这个碗里。李玉唤小太监上来伺候,容妃便亲自取缸子给他漱口,拿毛巾擦嘴等。收拾完了,从最后一个小太监捧着的盘子里挑了翡翠扳指来给他套上,然后蹲下来给他挂上红色的琥珀满汉文斋戒牌。 皇帝看着她在自己面前盈盈矮身,忽然有一种恍惚,模糊地想起,许多年前,苏静好主动接近自己被幸后的那天早晨,好像也是这样。他轻轻握住容妃的手将她提起来,就像当年拉起苏静好一样……怎么自己还会想起她?!这个早上,沉壁给他的感觉有点儿不同,她已经放下了所有的身段?这段时间,她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一样,自己都在想些什么,那只是个梦……梦…… 容妃自然不知他的思绪,又对他嫣然一笑,然后拉他在榻上坐了,摩挲着他已回暖的手,说道:皇上,傅恒大人自己都没有怪您,您别胡思乱想,沉壁相信,您这么做,就是为了他能尽快回军机,对吗? 皇帝不语,只看着她,见她戴着一顶红色缎堆绫坤秋,黑帽沿儿,红缎长飘带垂于身后,上面绣着大朵粉白色的牡丹。内穿竖领黑色薄袄,外套红缎地盘金彩绣灰鼠皮里翻毛褂子,大红配金黄,衣身上的云龙金光闪闪,衣服开衩处均以三蓝绣花蝶纹嵌条作为装饰,嵌条两侧用金线,衣身下方垂有一圈五彩穗子。而衣上的流云、蝙蝠、花卉、蝴蝶纹样使其富贵中见淡雅,浓烈中有清新,竟是一派雍容喜气,而手腕上戴着翡翠素面镯,白里透着淡淡的绿,才想起来,马上就过年了…… 容妃一笑,只握着他的手,也不再问,叫李玉将掐丝珐琅炭炉挪近他那一旁,再去给他拿帽子。 李玉捧了石青缎平金锁绣寿字纹帽来,容妃接过给他戴上,然后端详了一下,再整了整帽顶后垂的红缨,又道:过几天就冬至了,您那件黑狐皮端罩昨儿内务府送来了,臣妾叫彩云放在院子里晒过,又熏了香,冬至祭天的时候好穿。还有,那天是十四阿哥的生日,臣妾叫内务府拿了几样赏赐来,您一会儿挑一件,那天亲自拿给令妃妹妹。马上就斋戒了,臣妾会吩咐一下御厨膳房,都做您喜欢的那几样素菜,再叫太医院送安神汤。李玉在一旁听着,心里感到平安喜乐,心想:皇上身边还真得有这么个人儿!容妃娘娘真是温柔细心! 容妃还在说着,外面有太监道:皇后娘娘听说皇上今儿没早朝,教珍儿姑娘来问,珍儿姑娘还拿了冰糖银耳莲心汤和玫瑰山楂片来。皇帝没说话,容妃于是示意李玉,李玉出去了,接了东西,说皇帝昨晚没睡好,请珍儿姑娘回去转告皇后,太医已瞧过,没事儿,今天歇歇就好。珍儿对他笑道:有劳李总管了。皇后娘娘说皇上最近忙,这次专门用的莲心,是有一点儿苦,但下火最好,山楂片也是娘娘亲自制的,给皇上开胃。李玉于是一笑,道:好,谢谢皇后娘娘,奴才转告皇上,姑娘走好。 李玉端着盘子进来,揭开粉彩花卉罐盖和冰糖玛瑙碗的小盖子,只见里面红白两色,煞是好看,便劝皇帝趁热喝汤,又将珍儿说的话传达了。皇帝只摇摇头,容妃从碗里拿了一片蘸满白糖的山楂,只觉甜美满口,微带酸味,舌间津液大生,赞道:好吃,皇后娘娘做的好!但皇帝还是不言语,李玉于是拿了出去,心想:皇后娘娘每次都用这汤罐,都多少年了,也不换换。然后忽然想起,这些年,皇帝已越来越少用皇后娘娘拿来的汤食,只是承乾宫不知道,不觉在心里一惊。 李玉才出去,只见德胜满面笑容地进来,跪在地上道:万岁爷,容妃娘娘!纳兰夫人又生了一位小公子,母子平安!容妃和皇帝都十分惊异,德胜看着皇帝道:奴才去的时候,珍珠姑娘出来说纳兰夫人昨儿夜里作动,就快生了,傅恒大人今天没去西边园子,见奴才去了,叫奴才等一会儿,得了消息再回宫,所以奴才晚了。 容妃笑道:晚得好,你去吧!然后拍着皇帝的手道:您看,您是不是胡思乱想?臣妾说得没错吧!她不仅没事,还大喜呢!忽然想起爱莎也差不多日子,恰好李玉回来,便叫他差人去普达娃府上问。皇帝这才完全放下心来,和容妃一起歪在坐榻上,低声私语,昨夜的阴霾一扫而空。 璎珞看着新生的儿子,感恩自己又如愿以偿,想起格来,说金川的土基钦波庙果然灵验。傅恒又全程守着她,也十分高兴,叫人去各处报讯。璎珞用脸贴着儿子,道:长安长安,我们一直会平平安安! 这日晚上,傅恒被皇帝秘密宣入宫,说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回家。他回家的时候,璎珞还睁着眼睛等着他,他上床去拥着她,道:你再不要担心。正月后,我便回军机了。璎珞又惊又喜:真的?傅恒点点头,道:快睡吧,过几天你好些了,我们再详细说。璎珞才阖上眼睛睡去。 冬至祭天后,皇帝命大学士傅恒为正使。协办大学士刘统勋为副使,持节册封令妃魏氏为贵妃。册文曰:朕为化起二南。赞理必资乎淑德。官分九御。褒荣递进夫崇阶。爰沛纶音。式加象服。尔令妃魏氏。素娴女诫。早侍掖庭。勤慎居心。柔嘉著范。钦承圣母。供内职以无违。敬佐中宫。禀徽音而有恪。前晋封乎妃秩。已越十年。今称庆于宫闱。恭逢万寿。奉皇太后慈谕。以册宝晋封尔为贵妃。尚其克承荣锡。永流翟舀之光。益懋芳徽。式协珩璜之度。钦哉。 这个册封在前朝后宫又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弘昼十分担忧那拉氏,那拉氏回信说,魏氏接连生育了三个皇嗣,又协理六宫,皇帝早有此意,算题中应有之意,并以此安慰她小产,叫他不必多虑。前朝的议论自是满汉分别,汉臣们私下里就差弹冠相庆,不仅于敏中入了军机,魏氏竟然成了贵妃,连容妃都越过了。这个位置自高贵妃薨逝,可是在后宫已经多年空置,满臣们也相当多的人开始认为皇帝这是要重视汉人了,心里不免彷徨。 吴敏一家自是十分高兴。亦禄更是大喜,终于放下了对魏湄和自家的双重担忧,说李氏真是旺夫,李氏更认定明年魏湄便会再得皇嗣,二人又在家里好好庆祝一番。 皇帝在册文里用了“早侍掖庭”和“前晋封乎妃秩。已越十年”这些句子,是相当令人费解的。刘统勋和其他人,包括翰林院修旨的纪昀都不明白,但傅恒看了自是心里雪亮,皇帝是按璎珞入宫为贵人起算,一是皇帝的苦心,将璎珞出宫之事完全抹去,同时因早已抹去了魏湄的身世,便将二人合二为一。二是皇帝的私心,就是他曾经说过的,若璎珞还在宫里,贵妃的位置本是她的。皇帝专门派自己去储秀宫宣旨,除了衬贵妃的身份,就是想让自己知道。而“十年”这句话,皇帝定然已和魏湄说好了。 傅恒回去后原原本本告诉给了璎珞,并说皇帝抹去魏湄的身世是奕禄之前告诉自己的,如此看来,皇帝选魏姓女子是要在记录上“代替“璎珞,初衷是彻底抹去璎珞出宫之事,魏湄出身不高又孑然一身,是非常适合的人选,所以”令“字就是会给魏湄的,而其他的事是因为魏湄连续生子,而她连续生子璎珞和容妃功不可没。皇帝册那拉氏为皇贵妃时本应由自己为正使宣旨,但皇帝却免了自己那差,因那时姐姐逝世才过周年,这些都是皇帝专门对容音姐姐的告慰。 ※※※※※※※※※※※※※※※※※※※※ - 【养心殿后殿的格局】皇帝住在养心殿后殿,而后殿外东、西两端的南侧均有南北走向的墙,将后殿分別和其东西耳房,即隆禧馆(后名体顺堂)以及臻祥馆(后名燕禧堂)前的院子隔开,墙上开门,即小说里说的“穿门”。所以皇帝和后妃住的院子是隔开的,各自独立成院。而隆禧馆和臻祥馆自然不是普通民居那种正屋耳房,都很大,包括明间,两稍间和两次间,只是比养心殿后殿面积小,但格局是一样,都是面阔五间。 - 【坤秋】乃清代后妃和旗人女性在冬季所戴便帽。圆形围檐,皮草为表。帽檐上仰,周边不开张,后面有两条长长的宽绸带,带上有绣花,上窄下宽,底端呈三角状。 - 【历史渊源】册令贵妃,由傅恒作正使,册皇后那拉氏为皇贵妃时本也拟傅恒为正使宣旨,但未施行,如文中所述。直到再一年后册那拉氏为皇后时,傅恒才完成这差事。令贵妃册文即是纪昀所写之原稿。 第三十八章 打鬼(五) 璎珞听完,不觉笑叹道:魏湄自是什么都听他的。傅恒道:奕禄还说,皇上最近给大理寺下旨,当年魏家的事将被平反,魏家再不是罪臣。只是大理寺不知道令妃就是那个魏家的女儿,皇上定是将这也作为条件和她说好的。 璎珞点点头,道:她没白进宫。而我写信给皇上,他便办了两件大事,如此回应,意思是我们俩都欠他。少爷,看来我们是绝对无法去逍遥自在了。傅恒只一笑:我早说过,我不会有事。璎珞长吁了口气,道:我可以告诉格来,我们生了长安了。第二日玉京园便寄了信和一箱东西上金川,里面有叶天士给土司夫人换的药方。 爱莎比璎珞晚了好几日才生,顺产生的也是男孩儿,普达娃因本是出家人,且藏区只能女人进产房,自是叶天士来全程照看,辛苦了一日夜,送了一百金,叶天士推辞不要,说和夫妇俩是好朋友,西行之后,他更常上门请教藏医,但普达娃坚决要给。孩子取名爱晖,爱取自爱莎的名字,又寓意纪念他的亲祖母尔晖。尔晞整日抱着孩子不释手。虽说夫妇二人有一点儿失望,但依然是有八分欢喜!普达娃也立刻给金川去信,爱莎只道:阿帕定然喜欢外孙,阿妈和我们一样会有点儿失望,她一直觉得我会生女孩。 大年初四,容妃便由皇帝给特旨秘密来了爱莎的府邸,然后住在这里,要元宵节后才回宫。她抱着爱莎的儿子,笑道:真主这次没听见!而且他一点儿不像你!爱莎也咯咯地笑起来:先得一个童男也好!尔晞阿妈说,他眼睛比普达娃大,长得更像尔晖妈妈,他是尔晖阿妈忌日那天怀上的,就是尔晖阿妈的重生,不是女孩,是因为天神想让阿妈这一世托生为男孩,更有力地抵御人世的霜雪。容妃感叹道:法王虽然自小便失去了生母,却有一位慈爱纯祥的母亲,法王一家都让人敬佩。 容妃还告诉夫妇俩傅恒不会有事,自己虽然不知皇帝如何安排,但皇帝已经告诉她,傅恒就快回军机了。爱莎和普达娃于是都放下心来。容妃还告诉爱莎皇帝那天做的噩梦,但只提了和自己有关的部分,说皇帝第二天在榻上抱着她时,被她逼问了几句,便一古脑儿全告诉了她。爱莎坐在床上,听完笑起来:皇帝陛下怎么会这样?容妃也笑道:皇上的儿子不是普通人家的儿子。他也不好意思,我就说嘛,我和他曾经历过那么多事,他为什么还是怀疑我。其实不是觉得我不爱他,而是他怕我会因永琪和安儿和他生分了,即便他们不是我的亲生子。 爱莎于是侧着脑袋问:你是吗?容妃摇摇头,道:他自己就喜欢永琪,只是不能明说,他就是借我来提携永琪关照永琪,别人说不出什么,因为我是永琪的母妃。永琪这么好的孩子,谁不喜欢?只是他的身份和脾气,唯我独尊惯了又患得患失,自己也控制不了。他也很喜欢安儿。而我,我最爱的是他,我就是这么说的。 爱莎点点头,道:五阿哥我只在宫里演出那时候见过一次,他长得可真像皇帝陛下。然后捉狭地问道:你最爱皇帝陛下?他比霍集占和……好?容妃摇摇头,说:他们三个人在我心里无法比较。我爱皇上是因为我和你一样解开了心结,而他是一个对我非常好又非常迁就非常爱的男人。然后在心里说道:安儿更像皇上呢!自从知道了福康安的身世,她看福康安时,就觉得他真是像皇帝!太像了! 爱莎笑道:不是因为长得好看又权倾天下富有四海?容妃嫣然一笑,道:也因为长得好看又权倾天下富有四海,雄才大略,学识渊博。皇上懂得东西可多了!他看好多书,对什么都有兴趣。他说他年少的时候,比现在的阿哥们还勤奋。然后告诉爱莎,皇帝经常带着她在三希堂读书赏字画等。 爱莎笑起来,道:原来你这么仰慕他啊!你说了,他便安心了吧。容妃得意地道:但愿吧,他如果不安心,我就一直说,之前就是这样。爱莎听了此话,诧异道:你可真是好性儿,要是普达娃老是怀疑我,我早不理他了!容妃道:你不明白,皇上在心里没有安全感,所以他才会这样,他给我那两个回族侍女其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爱莎问道:为什么?他又不是小孩?容妃笑起来:你们都不知道,他就是小孩!爱莎眼前浮现出皇帝的样子,实在难以将他和小孩联系起来,便笑道:恐怕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这么认为,其他人,还有他后宫的其他女人,绝不会这么认为! 容妃想起那天和皇帝在榻上说话的情景,她不仅说儿子,还说了弘昼。她说的是:臣妾最近在甬道上见过和亲王几次,见他春风满面,他家里是有什么喜事么?自皇额娘搬去畅春园那边,路远他又忙,没怎么去请安了,皇额娘也和我问起他家里呢。皇帝只哼了一声,道:他哪里是为家事,他忙?他不称病就不错了。这阵子他倒是勤勉得很。想到这里,她也一笑,得意地“嗯”了一声。 只听爱莎感叹道:法蒂玛,你真是太厉害了,能让高高在上严肃认真天威难测又有那么多女人的皇帝陛下如此死心塌地。容妃笑嘻嘻地道:嗯,我应该置一条石榴裙!然后正色道:有什么难的,我真心待他,他便也真心待我。再说了,他哪有法王严肃?他不过是看起来严肃。 爱莎摇头道:普达娃就是一个居家男人,他和尔晞阿妈一样,是一个温暖淳朴的人,只是看着冷酷,和皇帝陛下可不一样。然后看着她,又道:你现在看上去,还是二十出头的模样!又是如此的美人儿,我要是皇帝陛下啊,我也不放心! 听了这话,容妃才又恍然了一件事。她从没想过自己和皇帝的年纪差异,皇帝是她的丈夫,和年纪有何关系?更没想过自己如此漂亮,皇帝担忧等。忽然想起皇帝那年要巴勒珠尔给自己做弟弟的时候,便说什么他自己要是不在了云云,还说她是孩子,永远是他的孩子,还莫名其妙怀疑李玉,而且他其实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就不无疑心自己和傅恒,其实他并不是知道些什么,也不是因为流言,而是不放心她这个“孩子”,虽然皇帝心知肚明,傅恒和她根本不会有什么。便嫣然一笑,心道:不知道谁是孩子! 忽听爱莎问道:说老实话,你是怎么让皇帝陛下死心塌地的?容妃故作想了想,眼睛一转,然后笑着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爱莎大笑起来,推开她,道:胡扯!容妃笑吟吟地道:我没胡扯,有一次,我开玩笑和霍集占说了这话,发现居然男人相信喜欢这话。 爱莎想起,皇帝专门给容妃建了回式浴室,他不会不知道回教徒最重视身体清洁,而且容妃这样的美女当然讲究,直笑得喘不过气来,道:天哪!真的?容妃点点头,正色道:嗯,就擦擦,第二天再洗,除非皇上要我去洗,‘我不想洗去他在我身上的痕迹’。说完,两个闺蜜一起大笑起来。 年初五,皇帝招待王公大臣在畅吟阁看戏之后午膳。演了一出《膺受多福》后,傅恒便跪到皇帝面前请罪,恳请皇帝原谅他在乌什的擅专,自己并非有意私放叛党,只是觉得素诚父子卑鄙无耻,令人发指,让皇帝和朝廷颜面尽失,并导致了乌什之乱,是为了挽回朝廷在回人中的威信,并显示朝廷的宽宏大量,稳定回疆。皇帝见他突然在大好的日子说起这事儿,面色不豫,还未说话,坐在下首的弘昼冷笑一声,道:傅恒大人,你有多少理由都好,你先斩后奏,是不把皇兄放在眼里了吗? 皇帝脸色更加难看。在坐众人都不敢说话。只见一人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跪在皇帝面前,道:皇上,臣和傅恒大人在军机共事多年,绝对相信他的所做所为都是为了皇上和朝廷,绝非和亲王所说的藐视吾皇万岁!众人见刘统勋出来讲话,皇帝的脸色缓和了几分,便又有几人跪倒为傅恒说情,说他一向忠心报国,和亲王说的话有失偏颇云云。弘昼见其中有汉臣,也有满臣,还有金简和阿里衮,十分生气。 皇帝终于开口说道:傅恒,朕还要如何对你?念及大行皇后,你早已位极人臣,以致你这等的自以为是,看来还是朕纵贯了你啊!朕恐怕长此以往,你再恃宠生骄,朕无法向大行皇后交代!此话甚重,众人心里都冒起了凉气,再不敢言语。 便在此时,一个清瘦的二品官起身跪倒在皇帝面前,道:皇上,若是因为大行皇后,您就更不应该处罚傅恒大人了。众人见他正是才入军机的户部侍郎于敏中,竟然如此大胆,不禁吃惊。皇帝哼了一声,道:于敏中,你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倒来说说,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朕不应该代孝贤皇后教训她的胞弟吗? 于敏中不慌不忙地道:原来皇上是想训弟,却不知皇上觉得傅恒大人究竟是哪里做错了?难道皇上也觉得傅恒大人藐视于您?皇帝看着傅恒,哼了一声:谅他也没有这个胆儿。于敏中道:那皇上觉得他哪里做错了?臣倒以为,傅恒大人所说十分有道理。臣相信,就是大行皇后还在生,为了皇上,她也会赞成傅恒大人的作法。 下面诸人面面相觑。弘昼笑起来:于大人,你这是出来哗众取宠吗?后宫不得干政,大行皇后熟读《女则》,为六宫表率,她怎会置喙朝务!好些满臣哄笑起来。皇帝哼了一声,众人立刻止笑,心里霎时想起:涉及大行皇后,不管是说什么,都必须慎之有慎。一时再无人出声。 只见傅恒又叩头道:皇上,朝廷收复回疆后,周边的浩罕国等回教势力为了自身利益,虽表面上臣服于大清,但始终仅限于表面上的恭顺,如浩罕的额尔德尼,他一直不甘心,只是一方面畏惧我们强大的军力,另一方面也担心我们与之断绝商贸,所以并未采取公开行动。但这些藩属政权始终与大小和卓的家族和部分地方伯克保持紧密联系,对回疆虎视眈眈。乌什的事,就是他们在背后暗中挑拨,只有我们内乱,他们才能有机可乘。在场众人都大吃一惊。皇帝也立刻坐直了身子,道:消息属实吗? 傅恒道: 奴才当时仔细审问了额色木图拉后便有所怀疑,因一直没有确切证据,不敢随便说出奴才的推测,挑拨浩罕和朝廷的关系。但回京之前拜托了兆惠将军去调查此事,他派了阿桂,年底才确定此事送与奴才,奴才才斗胆奏请皇上允许奴才来看戏,实为来告知皇上此事,,更不惜扫众大人之雅兴。奴才之所以当时放了额色木图拉,正是为了这个考虑,是为了先麻痹额尔德尼,再缓图后计。 后来皇上杀了叛党首领,奴才并不知情,是以未及阻止。据阿桂调查的结果,赖和木图拉在乌什城内杀戮异教徒,又联络浩罕和布鲁特,明现回疆|独|立意图。他派信使向浩罕求援,中途被忠于我大清的布鲁特截获。杀了他们事小,浩罕在后面操控此事,见我们和回民关系破裂,正中下怀,煽动回疆|独|立才是大事!朝廷才花大力气收复了回疆,绝不愿再起烽烟,生灵涂炭。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众人纷纷议论,弘昼一时也没了计较,傅恒说兆惠阿桂去调查的,自然不是信口雌黄,怪不得永瑺说他‘有恃无恐’……只听皇帝沉声道:人已处置了,如今之计,你看该当如何? 傅恒答道: 是,奴才也已想过此事,亡羊补牢,未为晚矣。朝廷应立即公布素诚父子和阿奇木伯克阿卜都拉的罪状。然后,重新考虑:一、阿奇木之权宜分;二、格纳坦之私派宜革;三、回人之差役宜均;四、都官伯克之补用宜公;五、伯克等之亲随宜节;六、赋役之定额宜明;七、民人之居处宜别;八、伯克等与大臣官员相见之仪宜定。 此外,喀什离浩罕过近,当地受浩罕的影响大,浩罕敌对势力也容易渗透,南疆当以乌什为总汇之地,将参赞大臣从喀什迁到乌什,兼辖阿克苏和喀什;阿克苏官兵移驻乌什,在乌什实行屯田。强调伊犁将军职能,由伊犁将军统辖伊犁等处地方将军,不仅只管伊犁,还管回城,驻各城办事大臣等。哈萨克使臣朝贡进献马匹,须先行通报伊犁将军。回城男子十二岁以上登记花名派遣差役,改为同内地一样的十六岁。朝廷下令禁止回疆官员送沙枣树入京,和所有此类为取悦皇上却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加重回民负担的行为。 只有回人能够安居乐业,境外窥伺蠢动的势力才无机可趁。回疆才能长治久安。不枉数万将士为收复这片土地抛头颅洒热血!请皇上慎重考虑! 说着叩头不起。刘统勋立刻也在一旁叩头道:傅恒大人所说,无一不是谨慎谋国的真知灼见,臣恳请皇上仔细斟酌!于敏中也道:皇上,臣附议!阿里衮也道:臣附议!满汉官员纷纷跪倒,齐声道:臣附议!弘昼也在其中。 ※※※※※※※※※※※※※※※※※※※※ - 【于敏中】仕途经历如小说中所写,但在历史上,他是乾隆二十五年十月入的军机。傅恒去世后尹继善刘统勋相继成为军机之首,两人去世后为于敏中,于敏中去世后为阿桂。 - 【浩罕】古代中亚的大宛与中原王朝交往很多,特别是汉朝因为大宛盛产汗血宝马,曾两次派兵远征大宛。但后来大宛衰弱并灭亡。16世纪,金帐汗国迁到乌兹别克斯坦的一个叫明格的部落建立了三个汗国,其中一个就是浩罕汗国。1710年浩罕汗国建立时,国家还很弱小,经常受到天山北麓的准噶尔汗国的侵略。1757年,清朝征服了准噶尔汗国,并于1759年镇压回疆南部的大小和卓之乱,控制了整个回疆地区,使得浩罕汗国和清朝在塔里木盆地的喀什地方直接接壤。一些从清朝统治地区逃亡的瓦拉贵族,以及之前统治塔里木盆地的和卓们开始流亡到浩罕汗国,使得浩罕汗国成为了清朝眼中的潜在威胁。清朝派大将兆惠征讨浩罕汗国时,浩罕国王伊尔达娜向邻国阿卜达里王朝求援,但未能如愿。浩罕汗国只得臣服清朝,成为清朝一个藩属国,在军事上受到清朝的保护。 - 在贸易方面,浩罕汗国早已是一个伊|斯|兰化的国家,保持着对清朝的朝贡,同时与俄罗斯也确定了贸易关系,经由哈萨克草原打通了东西方的贸易路线,获得了大量的经济利益。因为其与清朝的关系愈加紧密,浩罕商人垄断了回疆的进出口贸易,使得浩罕汗国成为了中亚最大的贸易国。当时中亚市场上流通的金银装饰物,武器甚至日用品都是由浩罕汗国所垄断。除此之外,从中国出口到西方的茶叶,丝绸,陶瓷器等等,也都要通过浩罕汗国。而浩罕汗国一直没有放弃对喀什地区的野心,时常支持和卓族人的复国行动,介入回疆事务。1826年,浩罕国王又支持大和卓的孙子入疆建立“赛义德·张格尔苏丹国”,出兵叶尔羌地区,史称【张格尔之乱】。1876年,浩罕被俄罗斯吞并。 第三十八章 打鬼(六) 皇帝高兴地道:好!既然诸位都一心为了朝廷着想,朕深受感动!都平身吧。所有人都起来了,只有傅恒还跪着。皇帝微笑着扶起他来,看着他道:傅恒,说得好!朕所虑欠周,还是多得你从旁提点,朕会好好考虑你的建议,再发廷议。傅恒道:奴才自然是为皇上鞠躬尽瘁! 于敏中从旁言道:皇上,原来是一场误会,大行皇后若是知道您和傅恒大人解除了误会,心里会高兴罢!皇帝笑看着他,道:对,说的好!弘昼看着于敏中,在心里冷哼一声:一个只知道奉承爬竿,溜须拍马的奴才!我还以为有什么真材实料!简直是浪得虚名!皇帝坐回椅子里,郑重说道:傅恒听旨!傅恒忙跪下低头。 皇帝道:乌什回乱,你平乱有功,但未经奏报便私放叛党,念在你忠君体国,并为回疆事务殚精竭虑,准你自二月起回军机理事,但需罚俸一年,并在年后先交接好清漪园事务。你可服啊?傅恒忙道:奴才遵旨,谢皇上饶恕奴才擅专之过!回疆和回教事务本是奴才的差,奴才不过是恪尽职守,何功之有。清漪园也是奴才的差,奴才愿意继续兼理其事。皇帝笑道:好好!就这么办!再开戏吧!李玉全程站在一旁,至此高兴万分,立刻高声叫道:开戏! 午膳赐宴后,皇帝留军机大臣并回疆王公讨论乌什善后之事,容妃之兄图尔都和霍集斯在坐。霍集斯乃乌什人,原任乌什阿奇木伯克,以机智多谋、善于应变而著称,曾在平定准噶尔和平定大小和卓之乱中协助朝廷发挥重要作用,因在收复回疆的过程中|功|劳显著,曾意图统一整个回族部落,皇帝防他叛乱,于是把他召入京城,封郡王品级贝勒,在回部官员中,爵位仅次于早前归附的吐鲁番郡王额敏和卓。并以哈密郡王厄贝都拉之子玉素卜之弟阿卜都拉代替他,没想到引起了一场大祸。 早上,皇帝戏座近前发生的事,王公们都有所耳闻,却未知详情,如今听完傅恒所说,霍集斯便道:南疆的情况臣比较了解,臣还有很多故交旧属在那里,乌什出事后,臣特别问了一些人,正要回奏皇上。皇帝道:讲来听听。 霍集斯道:据臣了解,皇上采取“因俗而治”的政策,本是为了回疆考虑,建立以伯克为核心的民政制度,废除了旧有伯克世袭的权利,但保留了伯克旧有的一些特权,允许伯克们拥有一定数量的土地和亲随家仆,授予相应数量的土地即“养廉地”和农奴。同时规定各级伯克的“养廉地”属伯克私有,不向国家缴纳田赋。而对农民所有的土地,朝廷则依照旧例,每年将土地所获粮食的十分之一作为田赋上缴国库;凡交于回人农民垦种的国家所有的公地和官地,朝廷采取“对分制”,即平分的办法征税,每年把收获粮食的二分之一上缴国库。广大回民的负担有所减轻,但对每户农民粮食收获总量的估算有很大的随意性,为不法官员提供了横征暴敛的可能。 皇帝专心在听,满座静然。 霍集斯继续侃侃说道:虽然大小伯克都享有国家拨发的“养廉地”,但为求得额外收入,纷纷扩充自己所属的“烟齐”即农奴和“养廉地”。伯克们还随意役使农民为自己开荒种地并令贫穷农民自携牛具耕作,秋收入己;还有的以入京朝觐等名义,向农民群众滥肆摊派财物。虽然伯克世袭被废止了,但没能打破伯克上级对下级存在已久的压榨。下级伯克到任时,要送阿奇木伯克重礼。这些负担间接地转嫁到当地回人身上。不仅如此,由于伯克的任免、升迁、考核及入觐的权利掌握在各城办事大臣的手中,因而伯克馅媚贿赂驻地官员,驻地官员勒索欺压当地伯克的现象在南疆十分普遍。这些问题直接导致了乌什之乱,为了避免再出现类似情况,皇上要想办法克服这一弊端。 图尔都本是喀什的人,接着陈述了好些喀什当地的情况。军机几人纷纷议论,弘昼道:皇兄,伯克看起来,就是回疆‘土司’,其权力要再受到限制才好。皇帝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傅恒的八条提议和由伊犁将军节制各地办事大臣,朕会好好考虑,年后,军机就好好议此事罢。众人立刻恭敬地领旨。 接着又上《万福攸同》的戏,至晚膳后方散。 后来皇帝在养心殿书房褒赞了于敏中,于敏中微笑道:臣自然是听皇上吩咐。原来提先皇后,正是皇帝的意思。 皇帝作文赋诗,常常是即兴而为,事先并无草稿,每次皇帝吟诵之后,于敏中若随侍,便默记于心,然后再誊抄出来,一字不差。有一日,于敏中随皇帝游幸御花园,皇帝即兴赋诗七首作文二篇。夜里,皇帝收到于敏中所记之言,欣赏之余不觉拍案惊奇,由此对其更加欣赏。 于敏中比皇帝小三岁,行事老成检点,大事小事一贯谨慎奉旨而行,周密稳妥,又因傅恒告诉皇帝,汪由敦临终时大力举荐他,皇帝经过两年的考察考虑,将其擢入军机。他入军机后的第一件要务便是参与了这件乌什公案的讨论,皇帝甚是满意。 初五白天发生的事,晚上弘昼便修书一封给了皇后告知详情,说看来是皇帝要傅恒重列军机,于敏中就是皇帝推出的枪手,皇帝这是一石二鸟,一为了傅恒,二为了补人入军机,借此让新官于敏中好好露个脸,自己不得不附议。那拉氏便告诉袁春望,然后问他怎么看。袁春望认为,皇帝多年和傅恒关系太亲近,在公在私,动傅恒就是下自己的面子,还不如顺水推舟,叫他重回军机,但傅恒这次的做法无论如何是让皇帝在满朝文武面前颜面尽失,皇帝心里必定会记着。 那拉氏冷笑道:皇上将君臣对峙说成是为大行皇后训弟,变成了家事,真是苦心孤诣!袁春望道:可不是吗?家法再重,怎能和国法相比?皇上这就是为了袒护傅恒。那拉氏又冷笑一声:家法?我看啊,他是为了魏璎珞吧。袁春望十分不解,问道:娘娘何出此言?魏璎珞皇上怎么还会放在心上?她和傅恒孩子都三个了。那拉氏道:得不到的才永远的好呢!袁春望听了此话,心里一震,皇帝如此,自己难道也是如此?想想这些年,皇帝宠幸的令贵妃和武贵人,原本都是宫女…… 那拉氏见他不言语,喝了几口茶,又道:容妃,好带出去见人又服侍的他好,而令贵妃,不过是可以给他生子,真是安排的左右逢源,他真正的心,不在这两人身上,更不在这宫里,不过他的心在谁身上都好,本宫才是大清的皇后。 袁春望回过神来,道:是,娘娘当年也算走了一招好棋,皇上的心若不在宫里,还有谁能撼动您的地位!太后,本不在话下!也许她当年是叱诧风云,但老了,人谁能不老呢?那拉氏笑道:本宫真是为这满宫的女人可惜呢,个个花容月貌,青春好颜色,却是错付了良人了。 袁春望也笑:早几年,奴才见您因为五格格,奴才还怕您消沉,真是多虑了。那拉氏叹了口气,道:昭阳没福气,那时候皇上已许诺了封她固伦公主……忽然想起旧事来,那年在山海关城楼上,皇帝看自己温暖的眼神…… 袁春望见她眼里闪着泪光,小心翼翼地道:主子,假若将来十二阿哥登了大宝,便可追封五格格为固伦公主。那拉氏看着他一笑,道:袁总管,你确实是个人才。袁春望道:谢娘娘称赞奴才!现在咱们让四阿哥和五阿哥对上,将来便是我们十二阿哥得利。 那拉氏不置可否,道:永璂年纪还小。袁春望道:是。皇上宠谁都行,您始终是他的中宫皇后,无论谁登大宝,都不会撼动您的地位。如今,连事儿也不要令贵妃管了。那拉氏道:魏氏命小,难堪大任,就是肚子争气,可连着生这么多,也累得慌。袁春望笑道:她要是不生了,皇上还会去她那里么?她这一病,皇上现在幸景仁宫的武贵人都比她多。那拉氏哼了一声:那个贱婢,和当年的喜塔腊氏一个德性,她竟然敢借永珹得咎上位,但也不过就是挣上了个贵人,皇上并不糊涂。 袁春望道:她在您面前毕恭毕敬,其实可春风得意了,除了笼络着李玉和德胜,因骑马和容妃亲近,讨好了容妃,容妃便不在意皇上去和她,要是容妃不肯,皇上就不好办了。那拉氏道:说明她真是个聪明人。袁春望道:您的意思是?那拉氏看着他一笑:宫里有一个令贵妃就够了,她还是永远做她的武贵人罢。袁春望忙道:是,奴才明白了。 在爱莎家住着的这段时间,容妃又去了不远处的玉京园看望璎珞和福长安,她说看不出福长安到底长得像谁,璎珞便笑说他像自己和傅恒两个人,所以看起来谁也不像,但他还是像傅恒多一些,因他的脸型像傅恒,孩子长长还会变。容妃告诉璎珞说,皇帝去年已将福康安的身世告诉给了她,又说璎珞杀了尔晴她真没想到,也还是觉得不能相信,但很理解。璎珞只点点头道:皇上和娘娘情厚,他待你真是不一样的。 容妃道:夫妻俩就应该毫无保留,坦诚相见,我的事儿我也不瞒皇上。璎珞于是笑道:你真的没有事瞒着皇上?容妃便笑答:和夫人通信,皇上是不知道。璎珞立刻不说了,告诉了她初五宫里君臣做的一场戏,并为先皇后感慨。 容妃点点头,说傅恒大人不会有事,又为自己去年的“鲁莽”致歉,说想去给先皇后娘娘上香。璎珞看看她手上握着的一串十八子红琥珀间回纹松石佛珠,感激地说,容妃娘娘的情义玉京园和富察家绝不忘记,先皇后娘娘地下有知,也要重谢她,教珍珠带她去了容音的祭室。 容妃还第一次去了荣亲王府。虽才正月初十,永琪已回了兵部办差,她叫永琪不必专门留在家里侍奉自己,年初才在宫里见过。她的微服轿子和卫队才由街上的东角门入府,前庭院里已跪了满满的亲军和侍卫,她扶着彩云从轿中出来,德胜便教众人平身。 容妃见绿色琉璃瓦朱漆的正门,门上黄澄澄的金钉,映日闪光。门口两对汉白玉大石狮子,圆厚丰满,含珠卷耳,一滚绣球,一抓幼狮,雕刻细腻,气势非凡。基座的石浮雕,每个面都是祥云层层,云中双龙飞舞,龙在高山之上云海之中,周围满雕卷叶纹,还有芙蓉花和枝叶穿插在中间。 绕过正门后的朱漆绿琉璃影壁,赫朱已率内廷女眷悉数大装,跪在主道旁,说道:荣亲王府恭请容母妃安,给容母妃拜年,祝容母妃万福金安。她微笑着扶起赫朱道:说了不要大装,我只是来看看。又教众人平身。赫珠见她穿着毛斗篷,梳着民妇的头型,头戴浅褐色水貂昭君套,正中镶嵌着绿松石,围着攒珠勒子,耳上只戴一副米珠龙形耳环。 这毛斗篷是凫靥裘所制。凫靥裘乃野鸭子两腮附近的毛皮,做成斗篷,需要好几百块凫靥裘一块压一块拼缝而成,名贵之极。在阳光下闪现出不同的颜色,有时是蓝绿色,有时泛紫色,光彩夺目,于是抿嘴一笑,道:容母妃真是怎么打扮都好看!心里忽然想起陶嬷嬷说的话,皇上比阿哥难伺候,宫里又全是女人,她竟能周全安稳…… 赫朱挽着容妃向正殿银安殿走去,见她欣悦含笑,因个子高,自有一种威仪和神采,但娇嫩以极,晕生双颊,比自己看起来大不了几岁,穿得偏单薄,又不用手炉,知道她身子骨好,少病耐寒,心里又满满的艳羡。 走入面阔七间的银安殿以后,容妃见殿内设有须弥座彩绘地平,前出带栏杆垂带踏跺,左右两侧亦有台阶和栏杆上下。地平后面是九扇大屏风,紫檀木框,顶镂雕流云蝠磬纹,以须弥式紫檀木为底座,屏心以金漆点翠刻山水树木花鸟纹,分别饰凤凰、仙鹤、鸳鸯、鹡鸰、莺五种禽鸟图案,寓意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等五种伦理,屏风组合在一起,又是一幅完整的画面,远山近景,一条山溪横穿于画面的左右。 屏风前为紫檀木嵌缂丝宝座,靠背及两边分为七扇,镶裱金底彩色缂丝海水江崖及云龙纹,中扇最大,为正龙捧寿,余为行龙纹,镂空炮仗洞束腰,下承托腮。鼓腿膨牙内翻马蹄。座上铺金黄色缎褥。 宝座两侧供奉和硕荣亲王册宝的金册和金印。金册呈长方形薄片,四页,汉、满文各半,上下各有三个椭圆形榫卯相连,阴刻楷书。金印方形,每边宽四寸,以龙首龟身尾爪均为龙的赑屃(bi4xi4)为钮。赑屃是龙生九子之一,好负重,故遣之负碑,壮猛有力貌,引申为担负重任。印上赑屃张嘴露齿,双目圆睁,独角,龙尾上翘微曲,四足四爪。金印重达二十斤,印面为阴刻篆书阳文“和硕荣亲王宝”,以满文和汉文镌刻于左右,排列四行。地平两边立有灯架,上面是雕饰繁复的紫檀四方倭角嵌玻璃大宫灯,里面点着烛火。一派富丽堂皇。 ※※※※※※※※※※※※※※※※※※※※ - 【清朝王府规制】清代大家宅邸的正门一般不直接面对街道或胡同,正门外一般有石狮子、灯柱、拴马桩与辖和木。前有广场,称前庭院或叫狮子院。有的前庭院很大,院内辟东西两个角门,叫阿司门(满语意为侧门)。前庭院住兵丁,修建值房回事处等,属于外庭。庭院前是临街的大门/影壁,一般也是走边上的角门。穿过前庭院便是【二门】,此门才是府邸正门。所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王府前庭常常将府前街道截断,一般王府东西阿司门白天只开一扇,行人到此要绕行。如地处东城张自忠路东口(原铁狮子胡同)的和亲王府,西阿司门正对大街,走到这里需绕过王府前庭才能到达东四北大街。也有的王府白天东西阿斯门两扇全开,容许百姓步行通过,比如顺承郡王府,它的东西阿司门也被称为穿堂门。 - 《清会典事例》记载:顺治九年定,亲王府,基高十尺,外围围墙,正门广五间,启门三。【正殿广七间】,前墀周围石栏,左右翼楼各广九间,后殿广五间,寝室二重,各广五间,后楼一重,上下各广七间。自后殿至楼左右均列广庑。正门、寝殿均绿色琉璃瓦,后楼、翼楼、旁庑均本色筒瓦。正殿上安螭吻,压脊仙人以次凡七种,余屋用五种。凡有正屋、正楼门柱,均红青油饰。每门金钉六十有三。梁栋贴金,绘画五爪云龙,及各色花草。正殿中设座,高八尺,广十一尺,修九尺,座基高尺有五寸。朱髹彩绘五色云龙,座后屏三开,上绘金云龙均五爪,雕刻龙首有禁。 - 清规制中没有关于花园的规定,但花园是王府的重要组成部分,其规模虽然比不上皇家园林的气派和规模,却浓缩了南北方园林的特点”。而且花园的位置不尽相同。真正的荣王府(后来的醇王府)因为是赐给永琪的儿子绵亿的,银安殿面阔只有五间,是郡王品级。而亲王府正殿是面阔七间。銀安殿只有年節等重大禮儀舉行時才開放,平日裡王爺並不來此。踏跺就是台阶,在古代叫做踏跺,或者踏道,包括屋里屋外的台阶。故宫大殿外有许多的御路踏跺,它的基本做法就是在垂带踏跺中间加一块石板,石板上刻上山河云龙纹等图案。 - 【关于金册和金印的说明,将补充在下一章的作者旁白里。】 第三十九章 母子(一) 容妃脱了斗篷,里面穿着纯胭红色祥云暗花薄袄,披着洒金花蝶纹春色满园云肩,下系葱绿撒花棉裙子,也是民妇打扮。她扶着德胜的手,登上地平,在宝座上坐了,德胜侍立在一旁,彩云拿着斗篷,站在地平下正面踏跺边上。赫朱,胡嘉佳和依博尔都跪在下面,三人身后跪着府中的太监嬷嬷和婢女,满满一殿。接着德胜叫众人行叩拜大礼。礼毕,容妃教彩云将皇帝御笔一幅红底春联“天地三阳泰,乾坤万里春”并养心殿各门上张贴的“迓福钟馗门神”一对赐给王府。 还赐了一个明正德阿拉伯文香瓶,说宫里的年礼早分发了,这是皇帝和自己一起送给王府的。明武宗尊崇伊|斯|兰|教,于是正德年间制作了各种刻有阿拉伯文的铜器,用于清真寺和家居陈设。香瓶通体枣红,唯瓶腹开光的阿拉伯文部分和底足露出黄铜本色,有若涂金,显露皇家气象。 接着是容妃“训话”,说祖宗规矩不可废,要众人上下齐心,各司其职,注意安全,又夸赞福晋赫朱将府里上下管理的整齐有序。 后来去赫朱的寝居天游阁,容妃又继续拿叶天士说过的话宽慰她,切不可心急胡乱吃药。又问她永琪待她如何等。赫朱道:多谢容母妃,阿哥对我很好,我会好好调养身体,每日里嬷嬷陪我在园子里走路,我自觉是很有用的。又召陶嬷嬷单独说话,陶嬷嬷立刻将福晋的日常一一回明,说自己进言福晋,不让侍卫进西花园。容妃点了点头。 赫朱陪她到处走了走,彩云和德胜一路伺候。王府共三路六进院,包括正殿,神房,佛堂,祠堂,游廊房,马圈房,库房等不下四,五百间房。花园在府里西侧,引边上太平湖之水,园内松柏常青,碧气沖霄,雕栏曲槛,湖光山色,建有各式亭、榭、船坞,犹若桃源別境,和圆明园“武陵春色”类似,又仿似嘉兴的钱宅,但更大更气派,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在严冬雪尚飘的季节里,尤显得端庄妩媚,心中无限欢喜,明白了皇帝赐这宅子的心思。想起出宫前一日,自己挽着皇帝站在宫里的城楼上,看大雪银装素裹下庄严雄伟的紫禁城时,那种“十丈黄尘千尺雪,故教明月玲珑地,金樽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的繁华。 再想起元旦那天,万国来朝盛典,太和殿前皇家侍卫身着华服、排列整齐,文武百官肃立静候待命;皇帝安闲地坐在后宫檐下靠椅上喝茶休憩,叫自己侍立在一旁,等着前往太和殿,和皇后一起接见各国使臣。那天,她穿着蓝色金龙袍马蹄袖褂子,金龙之间杂饰云纹、暗八仙,及团纹的卍字,圆领及左右当肩处饰以几何纹绦带,庄重而雅丽。 大阿哥们也盛装等着出席太和殿盛典,后宫女眷们身着吉服三五成群或闲聊、或看热闹,小皇子们和福康安兴高采烈的或嬉戏、或放鞭炮,太监宫女们各司其位,忙碌于朝贺的准备工作,穿梭于庭院回廊;各国度、各民族朝贺大使穿着华丽的正装,外貌气质各自不同,带着琳琅满目、五花八门的贡品云集在太和门外,在左右两侧指定区域内列队等候接见……这是多好的家业!不禁骄傲自豪,然后微微一笑,心道:此处便是青宫了。 容妃接着去东院儿看望胡嘉佳母女并嘱咐曹嬷嬷。最后去依博尔院里,依博尔将自己画的画和对联送给她。容妃看绢本上天边晕红色的晚霞渐炽,近前一朵盛开的牡丹,一只蜜蜂停在花瓣上采蜜。牡丹乃花后魏紫,花冠硕大,重瓣层叠,娇艳华贵,左右以绿叶相衬。花瓣刻画入微,先用中锋细笔勾花瓣,然后用胭脂红层层渲染,以浅黄色点花蕊,以花青汁绿染花叶,蜜蜂的黄色较深,身上除了斑纹,以晕染体现绒毛感,设色古雅。对联作楷书,曰“霞乃云魂魄蜂是花精神”,字体端正圆润、劲俏流畅,类似朝廷馆阁体但更方正。 在圆明园住着时,依博尔常陪容妃洗“哈马姆”,所以婆媳俩亲近。容妃艳丽的姿容,轻柔的举动和温婉的微笑,有一种高贵又亲切的气质,也让依博尔很是倾倒,觉得和永琪挺像,皇帝真会给永琪找母妃。圣眷虽隆,却毫不骄矜,这是天生自然。后来听永琪说她要永琪“争”,才觉得她十分不简单。 容妃大赞了这礼物。依博尔便说,她见这对联写容母妃真是再好没有了,于是自己配了画一并送给她,选牡丹是觉得容母妃乃是绝对国色,当得起“花后”,而这对联是永琪所书,此乃二人合送之礼,永琪不便总去养心殿见她,但对她的“鞠育恩深”无时或忘,愿她在宫里一切小心,遂顺。 容妃逊谢,教他们不用操自己的心。然后笑依博尔,说她也觉得永琪搬回家是为了她。依博尔却不无焦虑地说,阿哥已搬回家两个月了,她还是没有孩子,会不会性格不像女子就不能生子?容妃笑道:胡说!急什么?你这样漂亮又多才多艺的姑娘,怎么不像女子?可别去永琪面前说,那他得急死!你们两个孩子别自己吓唬自己!依博尔被她逗笑了,忽然觉得容母妃像个孩子!容妃也单独召见了潘嬷嬷。 回去后,容妃寻了一日,专门要皇帝和她去乾清宫散步,看着正殿宝座上方高悬的“正大光明”匾,又微微一笑。 大年初六,阿里衮上弘昼府拜年。弘昼叫人将他领进了书房,阿里衮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叫府里太监催了几次,弘昼才懒懒地来了,说自己起晚了,吃饭又好一阵,麻烦他久等了。阿里衮忙道:和亲王言重了。奴才今日来,是给王爷拜年,并想和王爷说一声,昨儿那个形势,王爷也看见了。弘昼笑道:我明白,你们都说皇上不会把傅恒怎么样,果不其然。 阿里衮道:王爷,皇上的性子,您比谁都明白,不是阿里衮不听王爷的话。弘昼道:不听话的也不止你一人,再说了,你们要听本王的做什么。他才是皇上。阿里衮见他突然说了这话,心里打了一个突,忙道:王爷原囿,奴才实在无能为力。奴才出来太久了,过年家里的亲戚们都到了,需要招呼,不便久留,就先告辞了。下回再来拜见。弘昼笑道:慢走,不送。 阿里衮出了王府,看了看正门上那块匾,心想:这和亲王如此嚣狂。皇上最喜欢臣下谦虚谨慎,他却专逆龙鳞,皇上心里对他绝不高兴。我还是就和傅恒一样,听皇上的就对了,出了事才能被皇上护着,连杀头的大罪都这么轻描淡写地抹去了。就是要动真格的,我也不怕弘昼,来说一声不过是给他点儿面子,他竟敢如此怠慢藐视于我。还在我面前说这样的大逆之言,是想拖我下水,我可不糊涂!回家路上,坐在轿子里,想着要去给太后请安,年前回京以后还未见太后,因她迁居了畅春园。 傅恒重回军机,吴德雅知道弘昼心里十分不痛快,她也觉得泄气,但一面劝慰弘昼,一面要海安好好服侍王爷,海安包括王府众人在弘昼面前自是加倍小心。 打鬼的热闹,依博尔从不错过。自出宫后,每年她都和永琪一起在正月二十三日先去双黄寺的打鬼跳步扎,然后再在二十九日与太后皇后妃嫔和其他皇子家眷去雍和宫的跳步扎。 正月二十三日一早辰时,永琪和依博尔穿戴成富家少爷奶奶模样出了荣亲王府,多罗早带了二十名大内侍卫在外恭候,也按照永琪的吩咐,都做了乔装。小夫妻二人携手坐在一顶翠幄青紬(chou2)车里,在众侍卫骑马护卫下往德胜门外而去。 依博尔右手掀起车窗帘子一角,看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永琪笑看着她,一边摩挲她的左手。过了一会儿,依博尔转头坐好,对永琪道:阿哥,我最近听了一个词儿,叫‘泼皮破落户儿’,可有意思了!永琪笑问:是什么意思?依博尔回答道:就是无赖的意思,嘻嘻。永琪道:无赖还有意思?依博尔道: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泼皮破落户儿。永琪失笑:你怎么是无赖?依博尔道:性子泼辣也可以这么叫。 永琪笑起来:你怎么泼辣了?兵部观保大人家的千金,聪颖敏捷,性情洒脱,和泼辣怎么一样?你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这词儿。依博尔便神秘地道:外面在传一本叫《红楼梦》的钞书,还带批语,可好看了!只在少数王公亲贵的小圈子里传阅,我偷偷地叫人寻了给我。永琪道:《红楼梦》?是不是《西厢记》一样的?依博尔道:比那个可好看多了,写的和王府里的生活很像。回头阿哥也瞧瞧?永琪道:好,不过一定当心,别被人知道。依博尔笑道:我省的。 永琪又道:等你有了宝宝,就不好老出门了,又不能骑马舞剑。写诗,画画,临字,和玩算法都费精神,看小说倒是好打发时间。依博尔道:在家里还要打理当铺的事,不会闷的。永琪道:筠儿,到时候当铺的事你就撂手吧,别操心。依博尔道:哪里就那么娇贵?额娘那时候生三位哥哥和我的时候,也不是这样,还和福晋一样管着家里的事。我不用管家里的事,又不爱女红,什么也不做,就读读书,不是游手好闲? 永琪道:到时候你会很辛苦,额娘她们都那么说,嘉佳那时多辛苦。依博尔道:我身子好,阿哥不是知道,没事,你不用担心。永琪看着她,欲言又止。依博尔忽然明白了他想说什么,于是低声道:就是有了,也不见得是哥儿。永琪只道:男孩女孩儿我都喜欢,如果是男孩儿,皇阿奶和皇阿玛会喜欢。依博尔点点头,道:为什么四阿哥那边一直没有动静?永琪道:不太清楚。四哥新纳福晋半年了,好像还没消息。依博尔低声道:不会是四阿哥……永琪笑骂道:不准胡说! 但是有这个担忧的人可不止一个,首当其冲的当然是皇后那拉氏,她请示了皇帝,说要请叶天士为永珹把脉。于是元宵节后,叶天士便去了一趟履亲王府。后来回皇帝说,四阿哥一切安好,继福晋和两位格格也好,可能就总是时机不对,无法遇喜。自己开了调理方,给四阿哥及福晋和两位格格用,希望有用。皇后和太后于是放了心。但他私下里告诉傅恒夫妇,觉得是四阿哥早年频繁的夜梦遗|精加上必须起早课和骑射,虽说那时用药调补,还是难免损元伤身,是以难以授孕。他有三个女人,所以不应该是女方的问题。 璎珞没说什么,但心里暗自为永琪欢喜,想当年,圣祖就喜欢皇孙弘历,朝臣中有说法,这是圣祖传位先帝的重要考量,为了两代都有好皇帝。还悄悄告诉给了容妃,但要她保密,因此事极为敏感,连庆妃也不能说。海氏,璎珞和容妃都因此在心里希望永琪得一个儿子,依博尔虽然不知就里,但她有直觉,长辈三人包括永琪自己都希望她生男孩。孙子媳妇一起去畅春园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太后也曾这样暗示。许就是因此,她有一定的焦虑。其实三个月的时间并不久,但若有期待,便难免失望。 色布腾巴勒珠尔又来了京城,和去年一样,他白天务公,晚上回南苑的家里,他在京郊置别院并非什么稀罕事儿,很多蒙古王公都有,并不引人注意,这种远在天边不知是谁的床第小星无伤大雅。容妃回宫后,经常和他见面,他和皇帝密谈,三人家宴,又去马场指导容妃骑马,颖嫔慎嫔等都十分艳羡,但她们自是不能见外臣。因高云无法随巴勒珠尔公开出席雍和宫的打鬼活动,容妃便要永琪二人带他夫妇去双黄寺的打鬼和集市,舅甥四人约好在那里会合。 爱莎夫妇去年曾去过双黄寺跳步扎,但今年爱莎在家坐月子,普达娃由傅恒牵线,接触正上京朝觐的喀尔喀王公。璎珞自南巡后便可出席宫中活动,只是前两年因生女和远游一再错过年典,今年便十分想去瞧雍和宫打鬼,因那也是刚出月子,傅恒只说到时候再看。 巳时二刻,永琪二人到了西黄寺,只见艳丽的黄琉璃瓦、绛红砖墙、深绿松柏,佛塔嵯峨,气势非凡。 巴勒珠尔夫妇是第一次来,除去一个车夫,并未带任何侍从。双方见过。永琪和巴勒珠尔见过很多面,但依博尔却是第一次见高云,见她也做京中少奶打扮,和自己样貌不同,肤色也不同,作小麦色,转盼流精,身姿曼妙,个子没自己高,根本看不出已生了两个孩子。 听容妃说她原姓弘吉剌。蒙古人多以部落为姓,弘吉剌就是部落的名字,此部落原先是突厥语部落,后来并入蒙古,此部以出美女盛名,虽然蒙古人认为的美女和中原的标准不一样。在元朝,弘吉剌氏的女子做为正宫皇后者有十一人,被称为皇后与追尊为皇后者有九人,起源是成吉思汗的正宫皇后,拖雷之母,忽必烈之祖母便是弘吉剌氏。便亲热地叫她“舅母”。 ※※※※※※※※※※※※※※※※※※※※ - 【云肩】是古代妇女的一种衣饰,穿时围脖一周,佩戴于肩。因其常用四方四合云纹装饰,并多以彩锦绣制而成,艳如雨后云霞映日,故称之为“云肩”。 - 【青宫】太子居东宫,五行家以青色配东方,故称太子所居住的地方为「青宫」。隋.于仲文〈侍宴东宫应令〉诗:「青宫列绀幰,紫陌结朱轮。」亦借指太子。唐.白居易〈初授赞善大夫早朝寄李十二助教〉诗:「病身初谒青宫日,衰貌新垂白发年。」明.叶宪祖《易水寒.第一折》:「青宫引领瞻车骑。再休迟滞!」也称为「东宫」、「春|宫」。小说中容妃的这个“心想”,意即她认为,在皇帝心里,永琪就是事实上的储君,而她也要促成此事。 - 【霞乃云魂魄蜂是花精神】二月河所著《康熙大帝》里的诗句。 - 【魏紫】牡丹有八大色,紫色牡丹,其实是红中带紫偏红,并非紫色,又叫洛阳红,亮丽而鲜艳。魏紫,出自五代时期洛阳魏仁博家,具有极致的重瓣之美。是名贵的牡丹花品种,花紫红色,荷花形或皇冠形。花期长,花量大,花朵丰满,被推为“花后”,给人以温馨热烈的美感,增添成功、喜庆、富贵、吉祥的感觉。姚黄,千叶黄花牡丹,出于姚氏民家。姚黄魏紫,是一个成语,意思是指宋代洛阳两种名贵的牡丹品种,出自宋·欧阳修《绿竹堂独饮》诗:“姚黄魏紫开次第,不觉成恨俱零凋。” 后泛指名贵的花卉。 - 欧阳修《洛阳牡丹记》记载:”魏家花者,千叶肉红花,出于魏相(仁溥)家。始樵者于寿安山中见之,斫以卖魏氏。魏氏池馆甚大,传者云:此花初出时,人有欲阅者,人税十数钱,乃得登舟渡池至花所,魏氏日收十数缗。其后破亡,鬻其园,今普明寺后林池乃其地,寺僧耕之以植桑麦。花传民家甚多,人有数其叶者,云至七百叶。钱思公尝曰:‘人谓牡丹花王,今姚黄真可为王,而魏花乃后也’”。 - 【永琪书法】据传,永琪写的字和永瑆的风格很像,却未见传世。小说中描述的他的字体是基于永瑆的字体。永瑆是历史上很有名的书法家,他的书法名重一时,深得乾隆喜爱。他与翁方纲、刘墉、铁保并称“乾隆四家”。 第三十九章 母子(二) 高云也早从容妃处知道依博尔,此时见她明珠含媚,刚健婀娜,神采飞扬,心里赞道:真是美娃!又见永琪丰姿俊雅,气度幽闲,二人风格亦成对比,心里觉得有意思,于是抿嘴一笑,悄声问她道:是不是五阿哥很喜欢你?依博尔点点头,道:舅舅和舅母的事容母妃都告诉我了,看一个人长大,然后这个人又变成自己的丈夫,是不是很有意思?高云见她毫无晚辈的矜持顾忌,便笑道:是很有意思! 依博尔又艳羡她生了龙凤胎,她于是又笑: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你呢!依博尔便问她有什么生双子的秘诀。高云想了想,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依博尔很惊奇,道:真的吗?真的可以吗?高云笑起来,道:你试试看? 不多时,跳步扎开始了,观看的人都在教场上席地围坐,富贵人家都以毡毯铺地,摆上小桌,水和食物果品等。 第一场是二十一位度母献神引舞。 第二场是吉祥天母和四位部众春夏秋冬天母出场。 黄教没设圣女,而用度母和天母。 第三场是四位阿杂拉起舞。阿杂拉是到西藏弘法和商贸的印度瑜伽咒师。 高云是第一次见高鼻暗肤的印度人,感到好不新鲜。 第三场是勇保护法和四位侍从部属起舞。 第五场是四位尸陀林主做舞,尸陀林主是胜乐金刚的男女神变。 第六场鼓乐激昂,舞者矫健,五位阎摩护法威风凛凛地出场。 教场上掌声热烈。 第七场是鹿面神和牛面神双舞。 第八场是四位带着骷髅面具者手持拘牌翩翩起舞。 第九场是骷髅面使者再加上护法神众的集体舞蹈,以示扫尽恶魔,佛法弘扬,人天欢喜。 最后一场是大鹏金翅鸟舞。 神舞结束后,行抛掷除岁朵玛咒仪式。朵玛又叫巴苓,是用面粉和酥油做的三角形供物,顶上有骷髅,三侧有风火图案装饰。仪式上吹的乐器叫做钢冻,是以人的左大腿骨为管身,镶筒口及喇叭口的密宗法会乐器。 打鬼跳步扎起源于蒙藏,高云自是熟悉,她听依博尔也如数家珍,说得头头是道,便连连夸赞,巴勒珠尔和多罗也在一旁微笑。永琪道:舅母快别赞她了,她最喜欢的就是热闹,每年必到,自是知道的清楚。 跳步扎结束已是未时,四人在集市上用了饭,又入寺在天王殿进香,再出来逛集市买了各种玩意儿,尽兴而归。走的时候,高云邀请二人去南苑家里做客。永琪忙应了,说有空一定去拜望舅母,看看双生子。高云笑看着二人道:祝愿你们也得一对双生!说着和依博尔眨眨眼睛,才扶着巴勒珠尔的手上车。巴勒珠尔又和永琪说了几句,才叫车夫驾车离开。 这日回去后,依博尔便将自己藏在柜子里的《红楼梦》拿出来给永琪看。永琪见第一页上题着两句诗“莫问金姻与玉缘,聚如春梦散如烟”。看了几页,也入了迷,依博尔便笑道:我说的吧,你还不信!两人一起很早就上了床,一人捧着一册,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看得津津有味。后来,永琪放了书,躺倒在枕头上,依博尔便也放了书,看着他一笑……两情欢畅,一时雨散云收,二人相偎假寐了一会儿,依博尔从床上起身,开始穿外衣。永琪诧异地问道:这么冷的天,你做什么去? 依博尔神秘地一笑,然后,下了床,翻身上去,倒立在墙边,永琪吃惊地看着她。她对他道:阿哥,你看什么,快下来帮我!将我的脚拿住,我快撑不住了!永琪于是忙披衣下床,伸出手去,将她的双脚压贴在墙上,一边好奇地道:你这是干什么?她一笑,道:待会儿再说。待依博尔手支撑不住的时候,永琪抱住她的双腿,将她轻轻放下地来。依博尔因血都涌向头脸,面色潮红,喘了好几口气。永琪拉她在坐榻上坐了,给她抚胸拍背,又问她。 她于是笑道:舅母说这样能怀双胎。永琪十分诧异,然后笑起来,道:她哄你呢,你怎么当真了?!若果然是这样,人人家里不都得了双子了?!依博尔道:不管有没有用,就照做!永琪看着她,温言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让你有这么大压力。依博尔靠进他怀里,道:不是,是我自己想让阿哥和额娘母妃高兴,还有老祖宗,若是双胎,会有一个是哥儿罢。永琪搂着她,亲在她头上。依博尔接着说:我知道,其实阿哥是为了我。永琪道:为了我们俩。那被子要不我们先收起来不用,免你紧张。他们俩一直在用容妃给的那床榴开百子的被子。依博尔道:不要,我喜欢那被子。 阿里衮于元宵节后去畅春园谒见太后。太后赐了座,手一抬,刘嬷嬷和熊静如便退下。熊静如乃裘日修之妻,太后喜欢,认为义女,自去年夏天,裘日修外放河工后,她便奉懿旨随侍太后于畅春园,并协助抚育两位格格,于是宫里叫她“皇姑”。太后提起铭绣,两人说了几句,阿里衮叫太后别再伤感,太后便道:还有小阿哥们,将来再选你的幼女,皇帝也是这意思。阿里衮谢过太后和皇帝。 接着阿里衮便把初五那天的一应情形详细说了,然后把自己初六去和亲王府里的所见所闻也说了。太后一笑,没言语。阿里衮不知太后是什么意思,也不好问。过了一会儿,太后道:皇帝对你委以重任,就是信任你,你要珍惜,不要辜负了他。大事小事只管去告诉他,我早已不管事儿了,后宫不管,前朝更不管。阿里衮忙道:是,奴才明白了。 阿里衮走后,刘嬷嬷走上来,道:奴才瞧着这和亲王难道是故意的?太后叹了口气,道:弘昼不聪明。刘嬷嬷道:您的意思是?太后摇摇头,道:随他们去吧,我现在是什么也不操心,就等着抱重孙子!昭华昭愉两个也是讨喜得很,皇帝虽然不待见我,但他自己的女儿还得派大用,他不会糊涂。刘嬷嬷不敢接她和皇帝母子这个话题,便笑道:那日五阿哥的小格格对您说,她也一心要您高兴,很是孝顺,您定会如愿的!七格格和九格格自小养在身边,自是和您亲近。太后点了点头。 太后午休以后,刘嬷嬷自己跪在佛龛前祈祷,心想既然傅恒的事已解决,待魏璎珞出了月子,定会和容妃进行调和皇帝母子关系这件要紧事。 自去年初开始,母子俩表面上还是和气,皇帝一如既往去太后处定省,并和太后商量大事,但削减请安折,虽说十分的冠冕堂皇,挑不出错儿,太后之前确实自己说过多次,要臣下减负,但一叶知秋,太后感到皇帝对自己的心思有了变化,他的眼神看起来冷淡而疏离。 太后说皇帝定是从胡世杰那里知道或推测了一些什么,后来问李玉,李玉只说自己不知道,皇帝没和他说过什么,胡世杰临终皇帝并没有去。太后也不再追问,她知道李玉十分难做。所以在魏湄接手宫务和胡嘉佳生女后不久,太后便说自己不喜宫中憋闷,也不喜总是搬迁,想搬去当年圣祖所钟爱的畅春园长住,叫皇帝停止清漪园工程,不必再浪费钱银。后宫的事,由皇帝自己看着办。 她和太后说就告诉皇帝真相吧,但太后见皇帝都不问自己,亦不劝阻,便全盘接受了自己的提议,坚决不准她告诉皇帝,说自己已是快七十的人了,皇帝也不会把自己怎样,彼此少见面就罢了。搬家的时候,连素日最喜欢的皇帝御笔为她所作的屏风都教留在宫里,不必带去,那屏风就是容妃生日爱莎在寿康宫所见的两件。 自太后搬去畅春园,皇帝只去过一次请安,其余都是遣李玉半月问安一次,要孙方将后宫中事务汇报给太后,太后说自己只听儿孙家事,例如妃嫔生子,阿哥的福晋们生皇孙等事。皇帝便叫宫中妃嫔和皇子福晋们按日子轮流去畅春园请安,胡嘉佳每次都把哲哲带去。这种时候,太后都十分欢喜。 后来容妃问她,她便确定了皇帝知道些什么,将当年的所有事都告诉给容妃,容妃听完叹了口气,说自己和纳兰夫人会想法子解决这件事,教她放心,但不要告诉太后。接着魏湄小产,魏璎珞迟迟不归,回京后傅恒又被罚,一派惨淡。知道初五看戏后傅恒重回军机,太后也没说过什么,她觉得都是皇帝对太后太冷淡的原因,元旦万国来朝,宫里那等热闹,皇帝却未奉太后回宫。后来几日宫内照例上戏,皇帝皇后也都没有迎太后回宫的意思,连舒妃都大感不平,虽说南府也会在畅春园上戏。但她示意舒妃不要多说,免教太后难过。 初三日,五阿哥一家来畅春园承欢膝下,太后心里甚感宽慰。永琪走后,太后和她说,又想起了先帝,觉得自己就快去见先帝了云云,她为老太太感到十分不平和难过。 太后自搬入畅春园,便再未议论过前朝之事,只阿里衮今天来,才说了那一句。熊静如虽然不知就里,但也知道是皇帝母子俩有什么事,只管尽心侍奉太后和关照抚养两位格格,其余一概不问。 到了正月二十九这日,璎珞终于出席了雍和宫的打鬼活动。皇帝皇后和诸皇子在跳步扎之前有向佛像献哈达的仪式,璎珞得以看见了皇帝和永琪父子,而太后因病缺席,她心里充塞了一种莫名的滋味。 观看的时候,男女分班,相对而坐,除了皇室和朝臣,还有蒙古王公。朝臣和命妇皆按品大装,璎珞是一品夫人,坐在后宫妃嫔和亲王皇子福晋格格之后,她知道皇帝定然瞧不见自己。她还看见了皇后身边就坐的令贵妃魏湄,她看上去脸色宁静而平和,而容妃舒妃和庆妃坐在她的下首。正想着,场中出来一群戴着着白色鬼面具的喇嘛,跳步扎正式开始了。 西藏密宗里,神力分成两类:白色和善良者,黑色和邪恶者。雍和宫跳步扎分为十三幕。第一幕就是跳白鬼,第二幕便是跳黑鬼。第三幕跳螺神,第四幕跳蝶神,第五幕跳金刚,第六幕跳星神,第七幕叫跳天王,第八幕跳护法神,第九幕跳白救度,第十幕跳绿度神,第十一幕跳弥勒,第十二幕斩鬼,第十三幕送崇。跳完第四幕和第九幕后会中场休息。 璎珞是第一次见打鬼,看得眼花缭乱,心里十分兴奋。第四幕后中场休息在偏殿里奉茶的时候,她收到了传来的折纸条,她打开来一看,上面是皇帝御笔录的一首诗: 腊日杜甫 腊日常年暖尚遥,今年腊日冻全消。 侵陵雪色还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条。 纵酒欲谋良夜醉,还家初散紫宸朝。 口脂面药随恩泽,翠管银罂下九霄。 她心里一阵温暖,皇帝表达的是知道自己来了的欢喜之意,虽然他看不见自己,不觉抬起头来,却见那边的容妃正看着她,于是她知道这是皇帝叫容妃给自己的,便对容妃微笑了一下,容妃也微笑着点点头。 到第九幕中场休息的时候,她被传到偏殿去见令贵妃,由李氏亲自来请,李氏装作不认识她,只尊敬地称她“忠勇公夫人”,说自己是圆明园总管奕禄之妻,她心里有数,亦装作才认识李氏。进了西屋后,她向魏湄行跪拜之礼,道:忠勇公夫人纳兰氏见过令贵妃娘娘。 魏湄忙叫她平身,并叫所有人退下,将门关上。然后走下来握住她的手,亲热地说道:纳兰夫人,我们好久没见了,恭喜你又生一位公子!璎珞也笑道:恭喜娘娘已晋贵妃,听说娘娘早前协理宫务,皇上真是看重娘娘!魏湄感慨道:没有夫人,就没有魏湄的今日!夫人的恩德,魏湄永远记着! 璎珞只道:贵妃娘娘言重了。明蕙从西域回来后,听说了您小产的事,因不便出门,傅恒又受罚,不好问候娘娘,十分过意不去。今天看您气色甚好,我便放心了。奕禄的夫人是个能干人,又和娘娘渊源深厚,娘娘跟前得有这么个人,您好好用她,有事多和她商量。魏湄道:多谢夫人,都是蒙皇上恩典,李夫人素日也说仰慕夫人你。然后面色微红,低声道:昨日,太医诊脉,我又有了皇嗣,只是除了皇上和容妃姐姐还有我上房里的人,宫中其他人还不知道。 璎珞十分意外,然后笑道:皇上真是喜欢娘娘!娘娘也真是有福之人!明蕙恭喜娘娘圣宠不衰!这么快又得子,可见娘娘身体并未受损,明蕙便放心了。魏湄略有羞赧,道:多谢夫人关心!璎珞问:有告诉太后她老人家吗?魏湄道:昨日晚间才知,今日又来雍和宫,还未来得及。 璎珞眼睛一转,道:明蕙过几日正要去见太后,我去告诉她罢?魏湄道:也好,那就劳烦夫人了。璎珞感叹道:我和太后也许久未见了,不知她老人家可好?魏湄道:年初妃嫔都去畅春园给太后拜年,那时我看她挺好。皇上太忙了,说是待过年这一阵子忙过,会亲自去请安。璎珞于是笑吟吟地道:请娘娘转告皇上,就说明蕙先去,明蕙要作那个报喜讯的人! ※※※※※※※※※※※※※※※※※※※※ - 【翠幄青紬车】用粗厚的绿色绸类做车帐,用青色绸子做车帘和坐具。用青绸坐具,这是当时王府才能用的车驾配置,《红楼梦》疑故意提及贾府用此车,实际逾制。 - 【双黄寺打鬼】历史记载和仪式如文中所述。雍和宫打鬼跳步扎也在每年正月三十日对民众开放,小说里省略。雍和宫打鬼跳步扎程序有不同,如文中所示。 - 【西厢记】是那个时代的禁书。《红楼梦》成书于乾隆十七年前后,以手抄本流行,到嘉庆年间首次被禁。曹雪芹在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去世。 - 【皇姑】历史原型即裘日修之妻熊氏,如文中所示,名字为小说杜撰。 - 【“莫问金姻与玉缘,聚如春梦散如烟”】这是历史上的明义写的《题绝句二十首》里的句子,明义看见的书名是《红楼梦》,而非《石头记》,所以小说里也用这个名字。 第三十九章 母子(三) 魏湄于是答应了,说回去就转告皇帝。二人又说了几句孩子的事,璎珞方告辞出来,李氏亲自引她出去,又问候她西行和生子等。她便嘱咐李氏,如今太后不在宫中,一定要注意贵妃母子的安全。李氏忙应了,说:夫人和傅恒大人放心,老爷和老身明白。 离开偏殿后,璎珞独自向场中座位方向走去,忽听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后面说道:纳兰夫人请留步,皇后娘娘和您说几句话。她回头看去,只见袁春望扶着那拉氏站在不远处,那拉氏穿着皇后大装,雍容华贵,灿然生光。两人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于是也一笑,却不理睬袁春望,而是转身,跪下向那拉氏行礼,道:纳兰氏见过皇后娘娘!那拉氏道:免礼平身,近前说话。璎珞于是站起来走过去,她始终不看袁春望,袁春望怒火中烧,那拉氏看了他一眼,道:袁总管,你且下去,本宫有几句话要对纳兰夫人说。袁春望只能转身离开。 璎珞走到那拉氏近前,看看她身前佩戴的东珠朝珠,微笑道: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那拉氏看着她,觉得她虽然已生了三个孩子,与几年前无甚大的变化,只是丰腴了一点儿,现在作一品命妇打扮,脸颊红润,神采奕奕,她比自己小十岁,心里嫉妒之情泛起,口中笑道:纳兰夫人,好久不见,你西行路上可还好?璎珞笑看着她,道:好,不过,皇后娘娘,您叫我不是为了说这个吧?那拉氏道:你一向聪明,太后她老人家以前十分看重于你,如今她老人家在畅春园长住,可是离得有点儿远了。 璎珞知道她在冷嘲皇帝疏远了太后,忽然之间悟到是她让皇帝知道了那个秘密,是,就应该是她!但不露声色,继续微笑道:是有点儿远,但有心不怕远,皇上就最重孝道,多谢娘娘提点于我,我自当以皇上为榜样。说着一福。那拉氏见她一改往日的性子,对自己恭敬,心里有点儿奇怪,她说的话也有点儿奇怪,但挑不出什么毛病,于是又微笑道:傅恒大人犯了错儿,皇上宽囿了他,今天本宫瞧着,郎舅二人还和以前那样好,先皇后在天有灵,真是高兴的。 璎珞明白她又在讥诮皇帝放过傅恒是因为容音的裙带关系,想起魏湄又怀孕了她还不知道,心中快活,笑答道:皇后娘娘说的对,先皇后姐姐在天有灵,她最高兴的恐怕是皇上子嗣充盈,当日她做不到的,如今有人做到了。您知道,姐姐和皇上夫妻情深,同皇后娘娘和皇上是一样的。皇后娘娘,那边快开始了,我喜欢看热闹,先告辞了。说着一福,转身去了。 那拉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魏璎珞说的话她当然明白,一是说魏湄为皇帝接连生子,一是说皇帝对容音情深,全是她的心头刺,也全是她没有的,而且意思是要她也为皇帝多子而高兴。怒哼一声,看着魏璎珞的背影,忽然心生颓然,她一个命妇臣妻敢这样对自己讲话,仗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帝!越想越生气,越想越郁闷,眼睛一跳。这日回宫后,她在佛堂里又点上了一盏蜡烛。 跳步扎结束后,散会之前,所有王公大臣跪在雍和宫大殿里向端坐在内阶陛之上的皇帝皇后叩头,之后便是命妇。大殿里香烟缭绕,金碧辉煌,庄严肃穆,喇嘛们在低声唱经,众人皆穿朝服大装,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弘昼跪在阶陛之下的第一排,拿眼悄悄地觑上面的那拉氏,见她一身明黄,头戴黑沿儿红顶冬朝冠,端庄又稳重,眉目姣好,气色红润,眼里一片和煦温柔,旁边的皇帝亦明黄大装,目光炯炯,似笑非笑,两人高高在上,龙凤呈祥,万丈荣光,忙低了头,心里怅然若失,满是失意的苦涩。行礼完毕,起身的时候,他觉得那拉氏似乎对他微笑了一下,而皇帝也看了他一眼。他并不在意皇帝,但那拉氏这个不易察觉的微笑,让他心里安慰又魔怔,身周一切皆忘。傅恒跪在同一排隔几个人,看了看他,他也浑然不觉。 命妇行礼时,那拉氏微笑着勉励了众人几句,末了问皇帝可还想说些什么。皇帝转头对她一笑,道:皇后说的很好,朕没什么可说的,叫她们跪安吧。那拉氏忙答应了。她见皇帝全程自然且有淡淡的喜色,并未拿眼光搜索人,亦未关注任何人,心里也觉得高兴。回宫后,便知晓了魏湄再孕的事,她才明白了皇帝的神情和璎珞今日说的话,定是令贵妃召见她时已告诉了她,心里又好一番气恼。 回到玉京园后,璎珞才把见那拉氏的事说了,然后笑道:少爷,你太沉得住气了,一回来就给皇上上了一个悔过折子,其实早已叫兆惠将军去调查浩罕,连我也不告诉,只把我作为缓兵之计来拖住皇上,好让阿桂将事情调查清楚。 傅恒才换了衣服喝了茶,正抱着姜姜,在书案后坐着,只一笑。璎珞又问:但如果浩罕没有设计这件事呢?傅恒看着她,缓缓地道:谁说浩罕设计了这件事?璎珞大吃一惊,冲口而出:什么?那是假的?姜姜在揉搓宣纸,叫道:阿玛,阿玛。傅恒于是亲了亲女儿,才点点头。 璎珞十分不解,道:调查这件事的人是阿桂,难道你买通了他?傅恒走进碧纱厨,将姜姜放到床上玩,自己坐在床沿儿上,摇摇头,道:我和他说好,如果不是浩罕,也要栽赃给他们,因为浩罕野心不死,始终是我们的隐患,不管真假,我们必须未雨绸缪,回疆才能真正的安宁。 璎珞也跟着走进去,说道:我知道了,少爷是一石数鸟,除了救人性命,重整南疆,又可以让朝廷早日重视浩罕之患。傅恒点点头,道:乌什回乱完全是官逼民反,都是素诚父子罪行累累所致,与其我们内讧,不若将矛头对着外面的敌人。只可惜还是救不了他们的性命,但他们总算没白死。 璎珞叹了口气,又问:那兆惠将军知道吗?傅恒道:我想阿桂告诉他了吧,不管他是怎么想的,他绝不会看我有事,见死不救。皇上就是要办我,也不会那么快。璎珞笑叹道:少爷,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聪明?等等,你放乌什回人的时候就想好了吧?但你为什么要等这么久? 傅恒道:初五那天霍集斯说的弊端,我早就从乌什额色木图拉那里知道了,但若皇上在气头上,他是听不进去的,我等这么久就是想让他先下了火,有人逆龙鳞,他心里可不痛快了,君王颜面大过天。我上悔过折子,他心里就会舒坦点儿。再说了,我在清漪园闲着不是挺好,那里田园风光,空气清新,还陪着你把长安生了,不用皇上给假。说着又一笑。 璎珞点点头,也坐到床边,笑点他的脸颊,道:少爷才是狠角色,手段厉害,皇上不是你的对手,连沉璧也被你利用了!旁人只道傅恒大人怎么也冲动鲁莽上了呢,永琪写信托海姐姐来问,蔡将军也为你担心,你却谁也不见。殊不知傅恒大人的“小心谨慎”一向别有洞天!等我出了月子,你才将最后真相告诉我?! 傅恒笑着将她圈进怀里,道:见他们就是连累他们,免皇上猜忌我和他们。所以你明白了,我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不告诉你了吧?根本无需担心。你何必当面和皇后较劲。心里想:法蒂玛,她可是自觉自愿为我,哪里用得着我去利用。 姜姜在二人身后叫道:额娘,额娘,额娘抱。璎珞于是转身将她抱过来,笑着亲亲她的大眼睛,然后抱坐在腿上,继续说道:皇后说你是靠姐姐的裙带关系,我可生气了,专门拿令贵妃和姐姐来挤兑死她!而且现在她能把我怎样?我都不住在宫里,她有本事伸手到我们家里?皇上也不干。傅恒笑起来,一边摸姜姜的小脸,一边道:其实她说的也没错,皇上要杀我,是得想想姐姐,没有你,我也不会有事,大不了就是免官归甲,我不是早说过。璎珞道:原来你不在乎那个说法。 傅恒道:怎样都好,事情办成了就好,别人说什么,并不重要。璎珞,我一定要揽下这件事,别人都不行。说着将姜姜抱了过去,对女儿道:你额娘才生了小弟弟,来,阿玛抱。姜姜困了,睡觉觉,好不好?姜姜点点头,打了一个哈欠。傅恒便打横了抱她,拍她。 璎珞看看女儿,低声笑道:你不是君子?君子不是最重名誉?说你是靠姐姐,多难听。傅恒也低声道:我的名誉和那么多人的性命和国家的安危相比,不值一提。璎珞点点头道:姐姐也为有你这样的弟弟骄傲,中原的读书人过于迂腐,邵先生家便有那样的祖训。 傅恒道:我朝不出仕的能人,其实远不及元代。士可杀不可辱,并没有什么不对。皇上要统治汉人,必须明白这一点,其实他自己就是半个汉人,他就是想选于敏中,汪老走后的两年因弘昼一直在举荐满人,满八旗很多附议,他才将此事搁置,但朱嵇弹劾于敏中时,他便保了他。乌什事后,便要于敏中参与江南织造给回疆运销丝绸一事,和陕甘总督杨应琚共事,这不仅是贸易财政,还关系朝廷和边疆的关系,责任相当重大,对于敏中是很看重的。乌什回民动乱,也是士可杀不可辱。 璎珞听了这句话,忽然心里灵光一闪,有了计较。 然后她转言说了魏湄再孕的事,说自己每想起圣旨里那个“十年”,就感慨万分。傅恒低笑道:后悔了吧?我早说了那贵妃本是你的。璎珞使劲打他肩膀,道:你再胡说!傅恒忙“嘘”了一声:姜姜睡了,别吵醒她!又看女儿。璎珞也吓了一跳,一起看姜姜,姜姜的眼睛半开半阖,扭了扭小身子,但好在未醒。过了一会儿,姜姜闭上了眼睛,璎珞才低声道:少爷,虽然我们有了三个孩子,但在我心里,和我们才认识时一样。 傅恒还在拍姜姜,笑着点点头,然后低声道:和我在一起,你有好多麻烦,这次也让你担这么多心,还在生长安的时候,对不起。璎珞眼睛湿润了,道:其实我才是少爷的麻烦。傅恒微笑道:我喜欢这样的麻烦。其实皇上也不是因为姐姐,这件事他必须要对朝廷上下交代,这是他想的法子,我待在清漪园的这些日子,他就在想法子,之前他根本不知回民杀异教徒的事和我因此怀疑调查浩罕国,你生长安那天,他召我进宫,我才告诉他的。璎珞叹息道:他始终是爱你,我早说过,那不是因为我,我其实是他心里对你的刺。 傅恒见姜姜睡熟了,将她放在床里,盖好被子,又亲了亲,再拉一床被子来横在外面,防她摔下,说道:恢复上军务课,就能见到永琪了。然后拉璎珞掀帘子去了圆桌那间屋里,将金川的巴旺土司父子暴卒的事说了。璎珞吃了一惊,看着傅恒。 傅恒脸色郑重,点点头,道:我们前脚才走,平措父子就死了,郎卡父子必要报仇,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爱莎被绑架,她还活着的事金川那里都知道了,平措父子是最知情者,虽然他们不知道爱莎之前去了哪里又不知道爱莎的夫婿是谁。他们和金川素有过节,这次更是结下了极大的仇怨,不能指望他们守口如瓶,我们离开金川之前,郎卡就和我说过这个担忧,当时我教他先观后效再说。刘统勋今天告诉我,养心殿早已将巴旺给了郎卡父子,说明皇上早已知道金川发生的所有事,并默许了郎卡父子的报仇。 璎珞于是点点头,说道:郎卡肯定要为那些被杀的土兵报仇!他们不能白死!还因为格来,他也不会放过他们。平措父子不知道他们到底捅了什么样的篓子,本来只是为了金矿,又没真对我们怎么样,但运气实在不好。法王夫妇的秘密,关系到黄白两教,乃朝廷一等要务,皇上自然得善后。 后来李玉某次来玉京园的时候,悄悄和璎珞说,那时候皇上收到开泰的回报,怒不可竭,拍桌子对他说:‘竟敢动朕的女人!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他当时还一愣。然后他和璎珞两人都笑起来。 这个晚上,在储秀宫的坐榻上,魏湄靠在皇帝怀里,心里快活之极。皇帝道:现在你不觉得朕不喜欢你了吧?魏湄道:嗯,是臣妾糊涂,错怪了皇上,皇上原谅臣妾。其实之前我担心我是不是身子不好了,所以怀不住孩子,想起那时候忻……叶大夫看过,我才放了心。皇帝道:你不要胡思乱想。魏湄道:嗯,但臣妾还是可以协理宫务。皇帝摇了摇头,道:那个不是大事。 魏湄笑起来:是,皇嗣才是大事。心里感到十分甜蜜。想起冬至那天,永璐生日,皇帝祭天后,和自己及庆妃永璐一起吃了生日饭,还赐了“子孙万代”盒。她十分喜欢那盒子,不仅漂亮精致,而且寓意明显,她常拿出来看。 盒为金制,累丝工艺,葫芦形状。盖面嵌玉质大葫芦一个,大葫芦上嵌一青金石小葫芦及枝叶。盖面另嵌有粉色碧玺葫芦、翠玉小葫芦各一,并有青金石、绿松石制作的枝叶和藤蔓。葫芦为藤本植物,藤蔓绵延,结食累累,籽粒繁多,故被视作象征和祈求多子的吉祥物。葫芦蔓上结着数个葫芦的图案被称作“子孙万代”,葫芦又谐音“福禄”。 ※※※※※※※※※※※※※※※※※※※※ - 【历史原型】乾隆二十四年的时候,四川总督是开泰。 - 【浩罕与乌什回乱】一般认为乌什回乱属农民起义,官逼民反,但赖和木图拉大肆杀戮异教徒,又要联络浩罕布鲁特,有回|疆|独|立意图。暴动者派信使向浩罕求援,中途被忠于清朝的布鲁特截获。乾隆担忧反清势力的内外勾结,但事实上浩罕对乌什并不关心,此事不了了之。 - 【织造承担的回疆丝绸生产】在历史上,清王朝为满足边疆贸易需要,每年都有组织地向新疆运销丝绸,此事在当地责成陕甘总督专管(乾隆二十五年时,陕甘总督为杨应琚),“各处岁需备用绸缎,向例先期咨询明确,汇奏请旨敕办。”一般是在一年半或两年之前,经奏准后便按照应需备用各项绸缎式样、数目,开列清单组织生产,按期解送到北京,经验看后转运到伊犁、乌什、和阗、喀什噶尔等地,以满足当地人民的需要。生产任务中的绝大部分是由江南三织造承担,只有极少数的地区特产,如山西的泽绸,山东的茧绸由有关地区巡抚负责收购解运。 - 运销绸缎到回疆是关系到中央与边疆少数民族关系问题的国策,其数量不断增长,到了乾隆朝达到了清代前期的高峰,一般的年份为四五千疋,少数年份也有高达一万一二千疋的。清朝对于送销回疆贸易丝织品的生产、解运、质量检查等方面,均颁行有明确的规定,如未按期如数解到者罚,质量不符者罚,一疋绸缎的份量比规定重量轻短七两以上的,便“责令十倍赔补”,颜色不鲜明,质地不坚厚,尺码不符合者,一律退回另织另解,并予申饬。江南三织造每年都要认真完成分派到本处的成做和解送任务,其责任亦相当重大。因此,它们也是官办丝绸贸易的主要生产基地。【在乾隆朝的时候,回疆事务是朝廷的核心要务,从军事政治到商贸,都占有很大的比重,这和容妃在乾隆心里的独特地位相辅相成】。 第三十九章 母子(四) 腊月和正月里,皇帝本忙,且有许多典仪斋戒,却上了储秀宫好几次,虽然只是一同用膳和坐坐。她腹中这个孩子,是错过了月事,昨儿知道的,原来早在冬至的斋戒之前就有了……想到这里,道:皇额娘要是知道了,定然又很高兴。皇帝嗯了一声,没言语。魏湄顾自在问:皇上,这次您想要阿哥还是格格?皇帝道:男女都好。说着亲了亲她的脸颊。 魏湄心里又十分甜蜜,道:皇上,臣妾觉得,要是没有纳兰夫人,臣妾也不会有今日,臣妾想好好感谢她,如果您允许,我要她常进宫来陪臣妾,并叫容妃姐姐一起。皇帝一愣,随即道:好。魏湄高兴之极。皇帝道:晚了,你歇息吧,朕要回去了。说着便下了榻,高声叫李玉进来给自己穿鞋。魏湄也忙下来,扶着细君,将皇帝送到殿门口。皇帝对她温言道:外面风大,你别出来。魏湄笑着一福道:是,您慢走。 奕禄夫妇得了一个外孙女,很是欢喜,元宵节后李氏每日下午早早就回家去了。细君见魏湄欣喜的样子,心里也好不欢喜,道:贵妃娘娘,白日里您在雍和宫的时候,瑞常在送了礼来恭候娘娘。瑞常在便是德保的女儿,虽然她还未被皇帝所幸,但上次德保要她留在储秀宫侍奉令妃后,皇帝便将她封了瑞常在,册封时赏镀金锅白珐琅汉字表盘单针问钟一个。 魏湄点点头,道:回头我和皇上说,叫纳了她吧,她都是因为我耽误了这些时日。细君道:是,正好,您现在不能伺候皇上,她好歹是我们储秀宫的人。魏湄一笑,道:皇上是为了五阿哥,不然,我看他再不会选秀。细君十分不解,问道:和五阿哥有什么关系?魏湄不答,只道:更衣吧。 夜里,在華滋堂,皇帝将魏湄要纳兰夫人进宫陪伴并自己准了的事告诉给容妃。容妃抱着他,不胜欣喜地道:这样,您也可以见见她。皇帝闭了眼睛,道:朕见命妇不合礼制。容妃道:不让别人知道,也不让魏湄知道,臣妾来安排。皇帝默然不语,半晌,道:璎珞自己恐怕也不愿意,还有这次的事…… 自南巡时,皇帝告诉了容妃纳兰夫人的真实身份后,在容妃面前他偶尔会直说璎珞的名字,但这样的时候也不算多。容妃笑起来,道:四爷,您想多了,我不都告诉您了,白日里她看了您给她的诗,那等欢喜呢。李玉说她去年给您写了好多信,说西游的事儿,她怎么不愿意。皇帝哼了一声:李玉这个奴才,什么都告诉你,不像话。 容妃心想:写信吗?我早知道了,可不是李玉告诉我的,是她自己!口中笑道:皇上,沉璧没有生气,您别多想,那阵子,沉璧看您因为傅恒大人心情一直不好,有点儿担心,所以李总管才告诉沉璧的,是叫沉璧放心。皇帝嗯了一声,不说话。 容妃又问:她给您写些什么?皇帝道:就是到了一个地方,看见了什么好玩的,听见了什么有趣儿的,吃了什么好吃的。容妃于是撒娇道:这么有意思!沉璧也要看!皇帝十分为难,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容妃笑起来,凑近他耳边,低声道:沉璧不看!不过开个玩笑,那是她给您的信,您都告诉沉璧写些什么了,沉璧还看过您写给她的,沉璧才不担心。皇帝吁了口气,亲住了她。 亲了好一会儿,容妃推开皇帝,道:就这么说定了?皇帝道:什么?容妃道:她进宫的时候,也见见您。皇帝又沉吟了一会儿,道:不要刻意安排,她来的时候,若朕有空再见,不要让人知道。容妃笑起来,道:是,臣妾遵旨。心想:您一定有空!去年初自己告诉皇帝将青花沿洗给璎珞后,皇帝立刻从自己那里给她拿来一个元代青花鱼藻纹大罐,元代 “国俗尚白,以白为吉”,元青花其实是专为同属大蒙古帝国的伊|斯|兰国家生产的,专事出口,蒙古贵族其实很少使用青花瓷。 还给了另一个元白釉凤纹大罐。皇帝告诉她说,这是元代创烧的枢府釉,是在宋代景德镇青白釉的基础上发展而成,其色白微青,颇似鸭蛋壳色,亦称“卵白釉”。元尚白,是以宫廷不沿袭宋制采用青瓷,而是由官衙枢密院去景德镇定制白瓷,因此有“枢府”瓷之称。那罐子肥腴泛青,外壁露胎处贴塑凤纹,凤鸟引颈冲天,展翅凌空,其上辅以刀笔刻划,丝丝入微,其羽翼更显饱满丰硕,张力十足。 她立刻说更喜欢元瓷的粗犷雄健气质,皇帝有点惊异,接着,隆禧馆便将明代青花摆设尽数换成了元代青花。皇帝将自己最喜欢的元青花萧何月下追韩信梅瓶和蒙括点兵纹瓶也拿来了隆禧堂,一左一右地放置在鱼藻纹大罐两旁。还拿了明青花萧何月下追韩信图瓶来比较说给她听…… 正想着,皇帝已褪下了她蕾丝睡裙的肩带,她立刻将头腻在皇帝颈子里,皇帝轻轻抚摸她光裸圆润的雪肩……皇帝十分喜欢她穿西洋睡裙,纯净的白色,漂亮的蕾丝,袒露脖颈肩膀和手臂。下面的裙摆又大,每次二人总有一番嬉闹……所以她经常穿。 后来,容妃抱着皇帝,问他:皇上,因为沉璧生的好年纪小,您不放心沉璧,对吗?皇帝没说话。容妃笑起来,道:沉璧在真主面前发过誓的,绝不会背叛您,您知道,我们回人绝不能欺骗真主。皇帝还是不说话。容妃又笑起来,去亲皇帝。皇帝觉得她的唇如黄鹂湿雨,芍药荼醾一般温柔又冶艳,流连在自己的唇上,只觉遍体舒畅,浑忘一切…… 良久,只听容妃在他耳边道:沉璧永远是皇上的,身子是皇上的,心也是皇上的。沙哑的声音仿佛夜的柔媚,皇帝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一时竟热泪盈眶。容妃见他这样,心里激动,也流下泪来,低声道:皇上,原来您一直担心的是这个。您为什么这么喜欢沉璧?皇帝微笑道:因为你是朕的沉璧。 容妃心里无限感慨,沉璧这个名字,就是皇帝给的。人都想错了,皇帝,他早已不是为了回部,虽然她本是他昭显天下的最深最浓的一笔政绩,他只是因为她是沉璧,他的沉璧。就好像,他以前对魏璎珞,只是因为她是魏璎珞。她于是又道:皇上,沉璧其实是嫉妒纳兰夫人的。皇帝笑起来,道:为什么?容妃道:不为别的,只为您可以这样爱一个人。皇帝摇摇头,道:朕现在爱的是你。容妃笑起来,道:嗯,臣妾看您爱臣妾,也有一样的感慨,您可以这样爱一个人,沉璧原来真地没有想到。 皇帝忽然叹了口气,道:朕宠爱你,全天下皆知,乌什的事和你有关,傅恒本来说不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提沙枣树苗的事,朕要他说。容妃道:您是为了警诫其他人。皇帝看着她,眼里全是情意,道:朕和你是朕的家事,他们不要糊涂。 容妃笑起来,点了点他的鼻子。皇帝又道:贵妃已不能给,还要累你受人责难议论。容妃摇摇头,低声道:皇上,沉璧知道,在您心里,最重要的是大清的江山。我和您是夫妻,您的事就是我的事,皇上被人责难议论,沉璧自然要陪着。别人说什么,沉璧才不在意。魏湄也不是因您给了贵妃。 皇帝不置可否,道:你两个倒好。容妃听他语气有异,又笑起来:怎么沉璧和女子亲近,您也不高兴?皇帝道:别在朕面前提其他人。容妃道:那纳兰夫人呢?皇帝道:她不是宫里的人,是你老要提她。容妃眉目含情,浅颦低笑,嗔道:您就是这样,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太霸道! 再后来,她看着沉睡的皇帝,心想:若他这次真的要为难傅恒,我待如何?然后欢喜地一笑,心道:他绝不会的,他自己就爱傅恒。 朝务她虽然“不懂”,也不需要“懂”,但皇帝对身边亲近之人的心思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她如今比李玉还明白。爱莎最近也问过自己,傅恒,谁会不“爱”他呢?!李玉曾经给他看过皇帝的一个朱批:“经略大学士起身以后,军机处所办事件,多不能惬意”,她还牢牢记着呢,皇帝怎能离开傅恒?! 而李玉说皇帝看别人影射弹劾傅恒的折子脸色不善,他脸色不善的对象可不是傅恒,虽然他自是恼怒傅恒的擅专。她到宫里后了解到,傅恒六岁入宫伴读,一直随侍皇帝左右,那是多深厚的感情,自己家的孩子犯错,岂容外人插手,何况皇帝这性子。开始的时候,自己是关心则乱…… 第二日,在隆禧馆的礼拜室,容妃开了地柜的锁,从里面拿出一个锁着的小盒子。里面是一只鲜艳的蓝色羽箭,正是当日霍集占射在她轿子上的那支,这么多年,并未褪色。她拿在手里,细细看了一会儿,将羽箭放在一边,打开盒子的夹层,拿出一张折好的纸来展开,上面是她多年前的字迹,那时候她的汉字没有现在写得好—— 情也成空宛如挥手袖底风 幽幽一缕香 飘在深深旧梦中 明月小楼 孤独无人诉情衷 任多少深情独向寂寞 她低声念这些句子,然后一笑,道:你今天好吗?我又来陪你了。 当日,霍集占死后,她便写下了这张字条,连同羽箭,收在这个盒子里。如果不出门,她几乎日日礼拜的时候都会拿出来看看。因礼拜时她都是一个人待在小室内锁上门,在圆明园天地一家春亦是如此。有时候,她会对着羽箭说一些自己的事,就像对着老友诉说一般。这是她的秘密,连爱莎都不知道。 这一日,她终于告诉他,她以前的心上人是傅恒,还从怀里拿出一封折好的两页纸的信,缓缓念了一遍,那是程颢事后,傅恒写给她的长信。然后微笑地对着羽箭说:‘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你知道吗?沉璧这个名字,也出自《岳阳楼记》。我自然要为他实现心愿,就像我如今安好,如你所愿一样。接着便将乌什的事说了,因这件大事发生在回疆,且终于尘埃落定,最后道:傅恒,他让我们回疆安宁,这也是你想看到的,对吗? 她为霍集占写下的句子,是一本明代刻本里的话。那刻本是汉文师傅给她的,因为浅显易懂,以助学习之用。里面只是收录了一些散乱的白话句子,据师傅说,这本书是他家藏书籍里翻出来的,作者和编撰者都不知是谁。 她如果不出门,还是继续上汉文课。自傅恒在信里引用了那两句话,她问了师傅,去看了全本《岳阳楼记》,知道了“沉壁”来自此处。想起傅恒曾对她说过,“这是个好名字”。然后便经常在临那篇正楷,连皇帝都感诧异,说她汉字写得越来越好了,汉学也越来越好了,这么深奥的文章也写,她说自己的名字在其中,她当然不能辜负了皇帝,皇帝重赏了她的汉文师傅,又将一个青花“岳阳楼”扁壶给了她。 那扁壶她很喜欢,绘的是《吕洞宾三醉岳阳楼》的故事。皇帝告诉她,《吕洞宾三醉岳阳楼》是元代马致远所作杂剧。主要描写吕洞宾三到岳阳楼,点化柳树精和白梅花精成仙的故事。岳阳高阁楼前,群仙云集,吹奏仙乐,楼下一女子作哭诉状。近旁江上官船停靠,吕洞宾驾祥云于空中,柳树精迎面而上。一旁题诗:“来迎送合凤世盟,神魂犹如跨鹤行,将来挈赴元真境。桂香居题。“布局恢宏奇丽,青花发色翠蓝典雅,柳树精眼睛墨点而成,尤其动人。图中除八仙、梅花精与柳树精外,渔船上还有渔夫与船客数人。 她也经常临皇帝写的《公孙大娘舞剑器行》,说喜欢这诗,皇帝便教宫廷画师仿明代大家陈洪绶的风格,给她画了一幅白描,图中用圆圈带子模拟公孙大娘舞动两把长剑时的剑气纵横,仿佛要从画中走下来一般,连皇帝看了都大赞生动。 玉京园那个下午后,傅恒在她心里,和以前一样,又不一样了。 二月初五一清早,璎珞带着一个丫头去了畅春园。刘嬷嬷见她来了,高兴万分,璎珞将生子喜蛋给了她,彼此心照不宣。 璎珞将自己生了姜姜后便在做的苏绣千臂观世音菩萨唐卡双手奉给太后,说是按照皇帝赐的画稿,和师傅一起参详,织绣并行,花了好久,所以到现在才完成。太后十分欢喜,啧啧称赞,笑道:当年你以青丝入发手绣观世音,如今这么繁复的唐卡更加难得了,没想到,一晃眼,你都三个孩子了。 璎珞忙跪下叩头,道:全赖太后恩典,璎珞永志不忘,您三大节的时候都给隆儿和姜姜赏赐,璎珞本早该入宫谢恩,只是去年几乎一年在外边,秋天回来后又不便出门,迟至今日才来看您,请您赎罪,您这一向可好?太后笑道:好,好!起来起来!叫刘嬷嬷将已上了轴的绣像挂去自己的佛室。又问她的女孩儿怎么样。璎珞心想:太后果然还是喜欢姑娘! ※※※※※※※※※※※※※※※※※※※※ - 【八月桂花香歌词】“情也成空…”是老剧《八月桂花香》主题歌词节选。 - 补充上一章的旁白【金册和金印】。清代称记载国史的史册或金箔制的册封诏书,金册源于我国清朝册封□□喇嘛时的用语。皇帝授藩属、诸侯、宗族、妃嫔与功臣等以封爵,皆举行一定仪式,对受封者宣读授给封爵名号的诏书。这种诏书叫“册文”,简称“册”。宣读后,将册文连同印玺授给被封人,称册封。清立皇后之礼称册立,余称册封,立皇后与封皇贵妃、贵妃、亲王、亲王世子皆金册、金宝(印玺),封郡王及郡王福晋册、印皆银制饰金,封嫔有金册而无印,封郡王长子、贝勒、贝子及郡主、郡君、县主、县君则皆用纸册。 - “和硕”一词来自满语,意思为“一方”。在清代初期,有八个和硕贝勒,是指八方的部落领导。在清朝封爵等级中,和硕亲王是第一等爵位,唯有皇子皇兄弟可以获得此爵位。清代规定,皇帝的印信称为玺或宝,其材质多样,有金、木、玉、石等。皇太后、皇后、皇贵妃、亲王、世子之印均为金质,称为金宝,皇太后、皇后金宝均为三等赤金,皇贵妃金宝用六成金,妃金印用五成金,亲王、世子金宝用四成金。 第三十九章 母子(五) 之后璎珞陪太后在园子走了好一阵,先将令贵妃有孕的喜讯报了,说自己就是专门来报喜的,太后自是喜出往外。她又讲西行的趣事,太后还问她生三官儿如何等。她是第一次来畅春园,只见园内建筑朴素,多为小式卷棚瓦顶建筑,不施彩绘。垣高不及丈,苑内绿色低迷,红英烂漫,土阜平坨,不尚奇峰怪石,轩楹雅素,不事藻绘雕工。 这园子本是明朝武清侯李伟所建的清华园,时人称为“李园”,被誉为“京师第一名园”。李伟是万历皇帝朱翊钧的生母李太后的父亲,官封武清侯,权顷朝野,炙手可热,所以这园子建造得规模宏伟,堂皇富丽,与其身份十分相符。明末清初,由于兵事连绵,这座名园也随之荒败废弃。 康熙二十三年,圣祖南巡回来后,利用清华园残存的水脉山石,在其旧址上仿江南山水营建畅春园,作为在郊外避暑听政的离宫。为了听政之便,还把附近的园林都先后赏赐给儿子们居住。康熙四十八年在畅春园的北边,修建的“镂月开云”,给当时还是四阿哥的先帝居住,才有了现在的圆明园。 畅春园内有大量明代遗留的古树、古藤,又种植了腊梅、丁香、玉兰、牡丹、桃、杏、葡萄等花木,林间散布麋鹿、白鹤、孔雀、竹鸡,景色清幽。璎珞看得心里十分欢喜,想道:这园子追求自然淡雅,怪不得姐姐当日常陪太后到这里来礼佛,圣主更是珍爱这园子并在这园子里住到去世,太后和皇上也绝非俗人,圆明园的不雕不绘想是源自此处。又见畅春园里也有一处叫做“春晖堂”,立刻明白了当日皇帝给钱家赐的那匾额,更生感喟。 午膳时分,太监端上菜来,只见摆了满满一大桌,太后微微“咦”了一声。刘嬷嬷瞧去,只见一碗头烧肉,一碗煎鱼虾,一碗元掌蛋,一碗烧黄芽菜,一碗煨鸡。一碗鱼翅、一碗海参、一碗火肘,一碗火郭鸭、一碗螃蟹、一碗炒素面、一碗河吞鱼。碟子是火腿、板鸭、抢虾、盐蛋、瓜米、花米、榛仁、核桃、炒蹄筋、炒杂拦、炒腰子、炒鸭舌,四小菜,四点心,两米,两面。盛在一套大粉彩「福寿双全」过枝纹碗和五彩过墙果蝶小碗里。 这套瓷器颜色艳丽生动之极,粉彩碗绘红彤彤五寿大桃于外壁,桃实莹润,枝叶繁茂,经脉毕现,祥蝠姿态各异,生动可爱;起于器足、越过碗沿延至内壁的「过枝花」,即攀沿而过的花枝。这种装饰技巧又名「过墙枝」,音谐「长治」,借喻政通人和、长治久安。果蝶小碗绿叶红果,红绿小蝴蝶翩翩起舞。这本是先帝赐给太后的一套餐具,当年,每回先帝来熹妃宫里吃饭时,太后,即当时的熹妃才会上这一套,正是自己教今天拿出来用的,心里欢喜,笑道:太后,纳兰夫人真是会弄。 太后更惊异,看着璎珞,道:怎么,这是你教人整的?我瞧着确实和平日不同。璎珞笑指着自己身边的丫头,道:这是筠儿整的。太后去看那丫头,那丫头已跪在太后面前行礼,道:老祖宗安康!依博尔给您请安!太后大吃一惊,道:怎么是你?! 这丫头正是依博尔装扮的。她笑着起身,站到太后身边,拿起银筷,给太后夹了一颗元掌蛋,太后吃了,立刻赞道:好吃!好吃!依博尔一笑,又夹了一片鸭舌,太后尝了也大赞,却问:这早上怎能整好?依博尔笑道:谢老祖宗,一些是我在家里腌好了带来的!难得老祖宗喜欢! 太后瞧着璎珞道:怎么这孩子自己做饭?璎珞笑道:她喜欢做饭,永琪又喜欢她做的饭,她就只做小灶给永琪和她两个吃,累不着,您放心!太后方高兴地点点头,又问依博尔她这是哪里去学的手艺。依博尔回道:我从小就喜欢下厨,家里用的就是淮扬厨子,因为阿玛喜欢,我学了好多。今儿我做的便是淮扬饭,老祖宗可吃得惯么? 太后道:好吃好吃!做的真好!南方菜我中意!然后又对刘嬷嬷说:这和何师傅做的差不离儿!刘嬷嬷道:真的?奴才也试试。说着上来拿筷子尝了几样,对太后笑道:果然!年节完了,何师傅快回来了!太后笑道:他回不回的不打紧了,如今我有孙子媳妇来做! 刘嬷嬷和璎珞都笑起来,璎珞道:太后,等筠儿有了孩子,便叫她来这里长伴您!太后立刻拉过依博尔的手来,道:哦,孩子,快了快了!怎么你叫了个新名字?依博尔道:谢老祖宗,那名字是阿哥给的。璎珞便把永琪的字说了,太后会意,笑着点点头,道:你要不说,我还真当是一个丫头的名字呢。然后又对依博尔道:孩子,我老啦,老眼昏花,竟没认出你来,可别怪。永琪真是个有福的!依博尔忙跪下笑道:您这可是折煞筠儿了,老祖宗哪里老了,筠儿故意打扮成这样,来了便去了厨房,任谁也认不出! 太后这才想起,果然璎珞陪着自己在园子里走的时候,她身旁无人,那时自己倒未在意,看着这套碗,原来刘嬷嬷也一起瞒着自己,想逗自己开心,只一笑。于是叫她起来,三人坐了一起用饭,教依博尔给她夹菜。一顿饭吃完,只觉得心里大畅!连话都多了起来,叫给赏赐。 璎珞和依博尔谢恩,又陪着说了一会子闲话,太后便嘱咐依博尔各种事,要她好好照顾永琪,等有了孩子,便需节制房|事等,依博尔想起自永琪搬回家这些日子来,自己和他那些缱绻情|事,尤胜以前,不禁胸口发热,脸都红了,忙又要去跪。太后拉住她的手,笑道:我知道你是乖孩子,定是永琪,年轻孩子这是难免的,你去和他说,就说是老祖宗说的。璎珞在一旁也笑。 待太后歇中觉,二人才离开园子回城。走的时候,刘嬷嬷送她们一路出去,璎珞要太监带着依博尔先行,然后安慰刘嬷嬷说,今日不过来瞧瞧,太后一字不提皇上,不教带两位格格出来,连傅恒受罚的事也不提,就是不愿提及皇上,她心里有数,让刘嬷嬷等自己和容妃的消息行事。刘嬷嬷叹了口气,道:纳兰夫人,谢谢您了!太后今儿真是高兴!奴才很久没见她如此高兴了!然后将太后素日说自己行将就土的话等说了,边说边擦眼泪。璎珞又宽慰她几句,教她放心,才上轿子离去。 璎珞到了家,海氏忙问,璎珞便把依博尔大大夸赞了一番,又说自己私下告诉太后了,这是海氏专门对她的一片心,太后说谢她。海氏十分的欣慰,道:太后对我母子这样的大恩,这算什么。璎珞笑道:你不能去侍奉,叫儿媳妇儿去是一样。没想到,永琪竟然藏了这样一个好人儿! 海氏道:若不是她成日里来玉京园给我和永琪做午饭,我原来也不知道,永琪从没和我说过。璎珞又笑:定是在亲王府里不好做也不好张扬,免人眼红。我们出了门,倒便宜了你们娘俩儿!海氏笑起来,道:别胡说,他府里现下都好呢。 璎珞眼睛一转,道:今儿整的那满满一桌子,我眼睛都看花了!若这么个吃法,玉京园早吃穷了!海氏知她在说笑,也笑道:我母子三人日里不过四菜一汤,见面六菜一汤,还都是筠儿自己买了菜来做的,哪里就吃穷你了!璎珞道:要她买菜呢?海氏道:她喜欢逛集市,随她心意做什么就买什么。她说去看过周边一些菜市,最喜欢裕亲王府附近那家,永琪也觉得那里菜新鲜。璎珞点点头,心里盘算,道:姐姐,这筠儿真是太妙了,可说好了,我要常派她用场! 海氏道:你如今哪有什么用场,除了伺候太后!她本是你挑的,永琪自是愿意,她也喜欢跟着你,就怕到时候……会不方便。璎珞知道海氏的心思,便道:太后她老人家今天也说快了,姐姐不必忧心。海氏点点头。依博尔都是将腌菜存在玉京园里,王府的人都不晓得。永琪搬回家住后便想念她的手艺,于是间中她还会来玉京园弄两味带回王府,两人关起门来加菜。 太后歇中觉起来,刘嬷嬷给她梳头,见她心情不错,便道:您那时候就说五阿哥爱这小格格,如今可不是更不松手了!太后点点头,看着镜子里道:老天爷就是不公,好都叫一个人得了。这个孩子有家世,生得好,还聪明能干听话,谁瞧着不喜欢呢? 刘嬷嬷听她话的意思,觉得是在说皇帝,便笑道:还是您会看人儿。太后摇摇头,道:那拉氏……我真是看错了!刘嬷嬷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知道皇帝母子成了如今的局面,就是因皇后捅的皇帝身世。只听太后又道:也好,免得我死了将这秘密带入地下。该来的终究是会来的! 刘嬷嬷不敢接这话,忙转言说道:这小格格定是生男,太后放心。太后笑道:她额娘生了三个儿子,才得了她一个女儿,希望她也是宜男之相。她家里定是宝贝得她很,嫁了丈夫,丈夫又欢喜,所以我说这个孩子命好,比我当年可好多了!刘嬷嬷知道她其实在说自己没有亲生儿子,就是说皇帝,忙道:也不是都好,毕竟只是个包衣出身的格格。太后摇摇头,道:这名份,终究是给别人看的。 刘嬷嬷愈发觉得太后是在说自己和皇帝,说自己空有太后头衔和尊位,再不敢接话,忙去叫皇姑带两位格格进来让老人家开心,一边走一边又想:太后还是更喜欢胡格格,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生的好又能干的,在太后面前总是吃亏,只除了容妃娘娘,因是太后的女儿。其实她们不知道,胡嘉佳的算数很好,心里又有主见,不怯懦,只是她生的没有依博尔和赫朱漂亮,且性子温柔,是以看上去“守拙”。 这日回去后,璎珞将太后赐的画卷拿出来瞧,标识上写着「元朱德润秀野轩图卷」,展开来看,只见七尺长,约一尺宽的图上画着江南山川的平远之景,山林间有文人对坐于书斋中,笔法粗放纵逸,墨色简洁,有苍茫之意。大胆地将描绘北方山水的笔墨转化为表现江南风物的造型语言,并揉进了文人儒雅清澹的审美意趣。画中的书斋为“秀野轩”。她很喜欢这个名字,待傅恒回来,又给他瞧。 傅恒道:朱德润乃元代大家,官至中书省儒提举,得到当时的刑部尚书、画坛巨匠高克恭和艺术大师赵孟頫的推崇,他将文人的书斋和活动绘于佳山秀水中,是那个时候新出现的山水画题材,直接影响了元末明初早期吴派山水画的审美取向,只是画作存世甚少,太后还是偏了你。璎珞笑吟吟地道:几个红蛋换来的稀世之珍! 而依博尔拿回家的是明代文徵明的「红杏湖石图」扇页,金笺,墨笔,以杏树为主题,布局巧妙,石与树一左一右,呈揖对之势,石以坚实的质感托出树木的柔媚,增添了画作的刚柔之美,于苍润纯熟的笔墨间流露出娟雅之气。扇页有自题:“三月融融晓雨干,十分春色在长安。香尘属路红云煖,总待仙郎马上看。小诗拙画奉赠补之翰学。丁酉腊月既望。徵明。”钤“徵明”白文印。 璎珞回去长春|药房,见蓉蓉照管上了手,因她年纪小,又将蓉字化名为“荣”,店里的人都说“问小荣”“问小荣”,心里很是高兴,将蓉蓉夸赞一番。多罗方才找了一个机会来见她。銮仪卫衙门在长安街上,正对着南府,离长春|药房也不远。多罗从养心殿下了值,在衙门里更了衣来的,蓉蓉在门面,她和多罗在她的书房里掩着门说话。多罗有满腹的话要说,但只道:姐夫没事,恭喜姐姐又生一位小公子。西边儿的事,我都听呼林说了,在金川好一番惊魂。在私下里,他和蓉蓉现在称傅恒为姐夫。 许久未见,璎珞笑着接过他送的礼物,看着他,想起呼林叫他‘小黑皮’,他哪里有那么黑嘛,呼林就是夸张,更觉得他可爱,只道:这是什么?怎么又给我送东西。说着打开盒子,只见里面一个五色斑斓的马鞍,欣喜异常,立刻拿出来瞧。只见使用铜银刻制的各种花纹图案,还镶嵌骨雕贝雕,马鞍的软垫、鞍桥、鞍韂、鞍花等全部做过精心美化,还有细细碎碎的挂件,却依然有一种粗犷的豪情。 多罗微笑道:这是苏尼特右旗的马鞍,苏尼特右旗位于锡林郭勒草原的北部,在喀喇沁旗之北,盛产优质蒙古马,善于奔跑,牧民家家养骏马,也很富裕,他们十分崇拜痴迷于马鞍,姐夫知道。这是别人送我的,我想姐姐会喜欢。 璎珞兴奋地道:真漂亮!我好喜欢,谢谢!看来你这銮仪卫没白做!送礼的踏破门槛了?放了马鞍,又道:傅恒没事,我也没事,白教你们都担了心。蓉蓉和我说,你在皇上身边的差不好当?多罗沉默了一会儿,道:皇上猜忌和亲王,我是和亲王荐入宫的。 ※※※※※※※※※※※※※※※※※※※※ - 【苏尼特右旗】在历史上,曾是北方游牧民族繁衍生息的辽阔草原。秦汉时期为上谷代郡之北境,后汉乌桓鲜卑居之,晋为拓跋氏地,隋唐为突厥所居,辽为抚州,金属西京路。元朝期间,始创立行省制度,归兴和路,建行省区划。清朝统一漠南蒙古后,在清崇德七年(1642年)正式设旗的建制,成为右翼苏尼特旗。“苏尼特”为成吉思汗后裔名,后形成部落名。苏尼特草原遍布全境的该区,以畜牧业为主。 第三十九章 母子(六) 璎珞淡淡地道:你一定要小心。多罗见她神色有异,道:和亲王和姐夫不睦,姐姐不说,我也知道。璎珞笑起来,道:我知道你很难做。多罗道:多罗听皇上吩咐。璎珞道:你真的能不管和亲王吗?多罗道:希望他不要和皇上走到那一天。 璎珞道:如果真有那一天呢?多罗见她眼里有一种奇怪的神情,心里一动,道:姐姐,你的意思是……你是因为姐夫?璎珞心想自己现在名义上的娘家是是纳兰家,和弘昼的仇怨无法也不便告诉多罗,于是一笑,道:朝中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不甚明白,傅恒也是听皇上的。我只是觉得,皇上和他兄弟的事,你们都要当心。 多罗点点头,道:多罗明白,多谢姐姐关心。但皇上绝不会为难你和姐夫。璎珞略带惊异地看着他。多罗才缓缓说道:皇上对姐姐……璎珞心想,原来他确实知道,只不知他如何得知的旧事,正想着该如何探问,只听多罗继续道:姐姐这样的女子,皇上自也……那年,我捡到玉蝴蝶给皇上的时候,他脸色大变,当时我不明白,后来在玉京园抓人那天,我后来再回想,便明白了……我想姐姐你定然知道吧?璎珞松了口气,笑道:别胡说,我和皇上就见过几面而已,好多时候你也在场,你明知道那流言是假的。多罗道:是。便不言语了。 璎珞见他这样,心里有点儿不忍,道:多罗,你不要操心我和傅恒,伺候好皇上,好好待蓉蓉和孩子。多罗道:是。皇上对我,其实他是因为姐姐。璎珞诧异道:为什么?多罗看着她,道:姐姐走后,蓉蓉几乎天天来药房,皇上定然知道,所以他觉得我们和姐姐关系近,便叫我远离和亲王,我没有告诉蓉蓉,免她担忧。 璎珞见他心内极其明白,于是一笑,道:可你不会忘恩负义。多罗道:我和和亲王,并没有什么。皇上猜忌他而已。璎珞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多罗道:和亲王领着正白旗亲军,我的三位哥哥在里面当差,但我们和亲王府其实往来不多,不是因为皇上。璎珞看着他道:你不要担心皇上,我告诉蓉蓉说,一切有我呢。多罗一笑,道:我不担心。 璎珞忽然想起多罗的深沉个性,于是看着他。多罗也看着她,然后低下眼帘,道:皇上要我保护五阿哥一家的安全,是猜忌皇后娘娘和四阿哥。璎珞点点头,道:皇上多疑,你和傅恒都是他的近臣,皇后和和亲王也都是他的身边人,总之你要小心。 多罗点点头,道:皇上十分听容妃娘娘的。璎珞笑起来,道:对沉璧你可以放心。多罗见她直呼容妃的名字,不觉诧异,璎珞对他点了点头,多罗忽然想起璎珞西行回来后,容妃从宫里去看她的事,还有五阿哥的格格常去玉京园,包括五阿哥自己也会去玉京园,这所有的一切……于是道:我明白了。 这时,蓉蓉敲门进来了,见他二人在房内端坐讲话,于是笑道:姐姐,这马鞍漂亮吧?多罗存在衙门里,不然我上回就给你送家里了。今儿多罗回得早,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回去吃便饭?我教人给姐夫也送个信,叫他从宫里回来直接去我们家里。璎珞道:改日吧,今天晚上我们有点儿事。你别忘了将那套妆花缎七佛像拿回家去给老太太贺寿,傅恒说是内务府新品,太后和我们老夫人各得了一套,是我和傅恒的一点儿心意。蓉蓉的家人如今都知道她现在长春|药房管事,且跟着忠勇公夫人,自然一力赞成。 蓉蓉于是点点头,知道璎珞夫妇要避嫌,之前自己生子时,璎珞自己上门三次,是因为那时候皇帝有旨教她看顾,但她也是一个人去。多罗站起来,对璎珞道:明亮少爷您和大人放心,他熟读兵书,恭谨勤力,皇上必会重用。璎珞点头道:如今他跟着你,大哥大嫂都说放心。多罗告别,又问蓉蓉:你可以走了吗?蓉蓉点点头,多罗忽然想起一事,对璎珞道:今年皇上要东巡,姐夫告诉姐姐了吧?璎珞诧异道:去盛京吗?傅恒没说过。多罗点点头。 多罗说的明亮,乃是傅恒大哥广成的三子,与多罗年纪相仿,在銮仪卫任职,其妻乃圣祖第十二子允祹之女,所以他现在是多罗的下属。 这日回家后,璎珞便收到了容妃给自己的信,说是皇帝已准令贵妃召她入宫陪伴,每次去时,皇帝想见见她,由容妃安排,别人不会知道。她把信给傅恒看了,傅恒道:看来,容妃是想你进宫方便商议事,你还可以直接和皇上见面说。璎珞点点头,问他道:你不介意吧?傅恒摇摇头。璎珞道:我见他的时候,沉璧会在。傅恒一笑不言语。璎珞见他的神情,心里又有点儿不甘心,笑着去拧他,傅恒忙躲闪道:饶了我饶了我!你想些什么,我是觉得容妃也不会让任何事发生! 璎珞嗔道:原来你还是怀疑我!我不依!说着继续打他。傅恒将她一把抱入怀里,在她耳边说道:我怎会怀疑你?从来不怀疑,就是你在他身边的时候都不怀疑,现在我们都三个孩子了。璎珞反手摸摸他的头,宠爱地笑道:这还差不多!这第一件就得办他母子俩的大事! 收到容妃的信后不几日,便有旨召璎珞入储秀宫。二日后,她卯时二刻便随傅恒的车马进了宫,却是去养心殿隆禧馆见皇帝和容妃。皇帝夜里歇宿在隆禧馆,方便二人一早起身和她见面。璎珞到的时候,外面天还没亮,隆禧馆的西屋已摆好了早膳。 她被李玉领入,下了斗篷的帽子,见皇帝和容妃坐在桌边,皇帝穿着浅月白色三多纹暗花绸猞猁皮褂,容妃梳着两把头,只在正中斜插一支抱头莲珍珠簪子,穿着品月色缂丝凤凰梅花皮衬衣,同色系的素净和暖丽对比。两人都看着她微笑。李玉在一旁道:免礼,赐坐。她于是笑着一福,将自己的手炉递给李玉,道:皇上早,容妃娘娘早!然后脱了斗篷,也给李玉,才去桌边坐了。 吃饭的时候,她觉得皇帝悄悄在看她,而容妃只作不见,心里不觉好笑。三人默默地吃了饭,又漱口净面。接着皇帝和容妃在榻上坐了,她坐在下首的凳子上,李玉将三人的手炉捧上来,容妃还是朱漆描金龙凤纹那个,和皇帝用的黑漆描金山水楼阁图手炉一个样子,不规则却十分对称的长圆形,又是一对儿,乃雍正朝旧物。 璎珞便将自己已去过畅春园,将令贵妃的喜讯告知了太后一事说了。皇帝一直看着她,见她穿着湖色团花事事如意织金缎绵皮褂,织金花纹仿佛置于冰雪之上熠熠生辉,襟扣上别着十八子水晶间珊瑚珠手串,这是容音的旧物,双手握着通体赭红的精铜旧手炉。那手炉盖面满布金镂空锦纹,光洁圆浑,娇小可爱。她左手腕上也一如既往戴着青白玉的勾连云纹手镯,简练朴素,想来是傅恒所赠之物。 容妃问太后如何,璎珞看着皇帝,道:身体还好,只是心绪不怎么好,令贵妃再遇喜,着实让老人家高兴!容妃点点头,道:皇上的大事,皇额娘是时刻挂心的。皇帝低了眼帘,不说话。 璎珞又道:如今,她老人家就等着抱重孙子了!然后把自己带着依博尔,乔装成丫头,给太后制备了好一桌席的事说了,容妃也十分意外,听得津津有味,笑对皇帝道:皇上,儿媳妇这么能干,代沉璧和您承欢膝下,您看是不是应该赏?皇帝才道:你说赏什么?容妃道:赏她来给我们做一席如何?皇帝似乎意兴阑珊,但不好拂逆容妃的热情,便道:行,随你,你教李玉安排。容妃道:是不是那日叫永琪也进来见见?他平时见您都是公务,拘谨的很,一家人难得在一起吃个饭。皇帝淡淡地道:也好。 然后容妃对着二人嫣然一笑,说自己晨礼的时间到了,去去就来,说着起身,自己走了出去,带上了门。皇帝似乎有点儿诧异,目光随着她的身影,待听见门阖上了,才转头看着璎珞,微笑道:你好吗?璎珞笑道:好,雍和宫那日,您录给我的诗璎珞很喜欢。皇帝道:金川……璎珞摇摇头,道:我没事,谢谢四爷,与呼林无关,您不要怪责他。于是便将当时具体情形简略说了。皇帝严肃地点点头,转头喝茶。 其实呼林回来后他早已秘密召见过他,对绑架那日的惊心动魄各种细节知之甚详,呼林向他请罪,他说自己明白呼林无法左右当时的情况,但既然差事有差,说明他不够周全,没带火枪就是失误,必须罚俸三月。此事傅恒和璎珞都不知道,因为呼林是领宫里的一等侍卫俸禄,呼林夫妇都大松了一口气,自然也不会告诉他二人。 璎珞又说向萱,她本在给皇帝的信中已提及,皇帝也为海兰察感到十分欣慰,两人讲了一阵,璎珞看着他,道:四爷,璎珞看您不怎么好,有点儿担心。皇帝眉毛一挑,诧异地看着她。璎珞道:您和太后是怎么回事? 皇帝没想到她竟会直接问,眼光一黯,沉默了一会儿,道:钮祜禄氏害死了朕的生母。璎珞问道:您怎么知道的?皇帝见她似乎不惊异,不觉奇怪,过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原来你知道。璎珞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告诉您这件事的人恐怕别有用心。那人是谁?皇帝眼里精光一闪,狐疑道:你的意思是?璎珞道:四爷,依璎珞看,您应该自己去问太后。皇帝哼了一声,道:若果然是她,她怎会说?璎珞道:若果然是她,您要怎么办?杀了她? 皇帝听了这话,脸上突然失去了血色,嘴唇抖动,放了手炉,从几上拿茶碗,手却颤抖起来,忽然觉得手中的茶碗如重千斤。过了一会儿,才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将眼睛一闭,道:不,她毕竟养育了朕。璎珞见他闭着眼睛,知道他心里的诸般煎熬,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将他手里的茶碗拿过来,放在桌上。然后坐回凳子上,问道:那您要怎么办? 皇帝睁开眼睛,道:就和现在这样。璎珞点点头,看着皇帝道:皇上,士可杀不可辱。太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想您这样晾着她,对她形同侮辱。既然您不想对她如何,那您为什么不自己去问她呢?难道,您不想知道真相吗?皇帝惨笑起来:真相?真相!知道真相又如何?朕既然不能为亲娘报仇,知道它作什么?!其意义何在?! 璎珞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笑完了,才道:既然您不想知道真相,那便罢了。可璎珞的性子,必须知道真相,您不会怪罪我吧?皇帝狐疑地看着她。璎珞道:我在请您允许我去问太后。皇帝又哼了一声,道:钮祜禄氏会告诉你吗?璎珞道:不试试怎么知道?皇帝道:就算钮祜禄氏告诉了你,你又如何知道,那是不是真相? 璎珞道:如果她告诉我正是她,那便是真相,对吗?皇帝身子一震,半晌说不出话来。璎珞诚挚地道:四爷,既然如此,为什么怕我去问呢?您既然认为那是真相,璎珞便去问问何妨?如果您不想知道太后告诉了璎珞什么,璎珞就不告诉您,您放心,璎珞也不会告诉任何人,连傅恒和容妃娘娘都不告诉。 皇帝将双肘搁在自己腿上,摸着自己的头,道:那你要知道做什么?璎珞道:璎珞就是这性子,不知道就会睡不着觉,您都那么觉得,不证实那事,我睡不着觉。皇帝道:你不害怕吗?璎珞笑起来:怕?怕什么?怕我知道了,您会杀了我?皇帝莞尔一笑,道:魏璎珞,你真是胆大包天!敢这样和朕说话! 璎珞看着他,道:皇上,璎珞这条命本来就是您给的,您如果要拿去,我并无怨言,您放我出宫的那日,我便这么对自己说了。皇帝惊异地看着她。璎珞笑起来,道:如今,我已经报答了傅恒了,您随时可以拿走我的命。 皇帝大吃一惊,然后怒道:你竟敢要挟朕?璎珞摇摇头,道:假如之前乌什那件事,您要傅恒的命,我便会对您这么说。皇帝长叹了口气:你明知道,朕不会那么做的。璎珞道:为了我吗?因为他是我的丈夫?皇帝看着她,反问道:你觉得呢?璎珞摇摇头,道:您不会公私不分。皇帝苦笑了一下,道:其实你想错了,朕就是公私不分,朕绝不会杀傅恒,为了你也为了容音。璎珞闻言,忙跪在他面前,叩头道:谢谢皇上!然后笑吟吟地站起来。 皇帝生气道:你笑什么?璎珞道:知道您公私不分,我放心了呀!皇帝摇摇头,用手指点点她,道:魏璎珞,叫朕说你什么好?!璎珞郑重说道:您不会为难傅恒,不是为了我和先皇后娘娘,因您是明君。皇帝听了此话,心里受用,但摇摇头,一笑。 璎珞也笑道:四爷,就这么说定了,好不好?我去问太后,问了之后我告诉您我问了,如果您想知道她和我说了什么,我再告诉您。皇帝还未答话,门开了,容妃走了进来,笑对二人道:臣妾礼拜做完了,天都大亮了,臣妾该领纳兰夫人去见令贵妃了。璎珞于是看着皇帝,皇帝对她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对容妃道:你们去吧,朕也要上朝了。璎珞于是起身一福,说道:恭送皇上!容妃也一福,道:臣妾恭送皇上。 ※※※※※※※※※※※※※※※※※※※※ - 【允祹】原名胤裪。清圣祖玄烨第二十一子(序齿为皇十二子),人称十二爷,母定嫔(雍正时奉为皇考定妃)万琉哈氏,后交与苏麻喇姑抚育。生于康熙二十四年,乾隆二十八年七月薨,谥曰懿,他是上一代履亲王,嫡福晋沙济富察氏,乃太保、大学士、伯爵马齐之女,本就是富察家的姻亲。其子夭折,乾隆过继永珹给他为孙,永珹是继承了他的爵位。允祹庶出的四女嫁明亮。 - 【明亮】如文中所述,他是富察家的名人。字寅斋,镶黄旗人,都统广成之子,乾隆孝贤皇后之侄,以诸生尚履亲王允祹女为多罗额驸。初为蓝翎侍卫,后因擅长用兵,除入朝担任刑部尚书、兵部尚书、左都御史、领侍卫内大臣、武英殿大学士等职以外,多受命为都统、将军,或驻守地方,或领兵征伐,曾参与平定乌什、缅甸及大小金川叛乱,镇压西北回民、湘鄂黔苗民以及川陕楚白莲教起义。是第二次金川之战的大功臣。由于屡立战功,获封最高至三等襄勇侯爵。明亮卒年87岁,道光皇帝亲临祭奠,赐陀罗经被,赐谥号文襄,祀贤良祠。明亮夫妇俱长寿,其妻享年90。 第四十章 沁官(一) 容妃和璎珞又说了一会儿,才一起去储秀宫。魏湄见二人同来,好一番欣喜畅谈,并召瑞常在一起,四人打麻将。璎珞一早在宫中学过,但已搁置多年,容妃才开始学。那幅骨制麻将倒是颇为精致,以象牙为面,竹木背,内容以条、“万”字为主,宫廷麻将会将民间所用的“中”、“发”改为“龙”、“凤”。李氏在一旁看着也十分欢喜,贵妃娘娘一直不知道纳兰夫人就是以前的令妃,这对大家都好。 不多时,彩云才来,说拿来的是容妃娘娘给纳兰夫人的赏赐。李氏见是一个铜胎掐丝珐琅手炉,做成镂空海棠花形,上面镌刻花蝶纹,五彩斑斓,精致华贵,赞叹不绝。璎珞心里暗笑,跪下接过,这其实是皇帝先前的赏赐,他是嫌她的手炉太朴素。容妃也在一旁微笑。 令贵妃也赏了两件东西,璎珞都颇为喜欢。 随容妃,赏了一对铜胎掐丝珐琅抱月瓶。瓶颈两侧,各出云形瓶耳,通体作珐琅装饰,瓶身腹部开光绘「京畿瑞雪图」,雪景楼阁,白雪皑皑的屋顶十分抢眼,山水则重青绿敷色,画法古拙,具有李思训父子“金碧山水”传派的特点,器身以黑色釉料为地,繁密隽美。 一个扁平的描金漆东洋文具盒,长约一尺。该盒呈倭角长方形,里外通体施梨子地,盒盖、盒壁、内底等面巧妙地融平莳绘与高莳绘两种技法为一体,在梨子地上描绘日本山水风景,并配合莳晕、切金等技法表现细节。光彩照人,观之赏心悦目。 在储秀宫用了午膳,璎珞才出宫回家。到家得知李玉又亲自来过,送了两样东西。她十分意外,看那东西,翡翠碧玺朝珠一串,标识上写着:「女大装服用」。和一个砚台,标识上写着「御用松花石砚」。 朝珠由上等翡翠制成,由一百零八粒翡翠珠贯穿而成,每隔二十七粒穿入一深红碧玺珠,其直径比朝珠大一倍左右,其将朝珠一份为四,寓意四季轮转,“佛头塔”后用黄色阔丝带系坠子,“背云”系黄金花丝工艺制成胎体,上嵌红宝石,很是鲜艳。 松花石砚是与端砚、歙砚、红丝齐名的古代四大石质名砚之一,圣祖时即备受钟爱,被皇帝纳为宫廷专用御品。砚形椭圆,砚田如海,池若初月,是自古以来最著名的“海天初月”砚式。砚体细腻,青碧可人,中间上镌篆书圆印:“乾隆清玩”,下镌篆书方印:“奉三无私”,显然已用过几回。砚盒由同一块紫绿相间的砚石分制而成,砚盖呈绿色,砚托呈绛紫色,清雅大气。 她笑起来,这是皇帝答谢她一路给他写了那么多信,把自己的爱物儿给她作奖赏,今天他还对自己发火,又是安抚示好,他那性子……但指定自己命妇大装时在大庭广众用黄绦带朝珠未免逾制,不过他赐了她就用呗。珍珠说按例给了李总管十两银子并璎珞给他留着的玳瑁鼻烟壶和象牙雕鼻烟壶两个,璎珞点点头。 这日晚间,傅恒回来时,见璎珞在案前画画。珍珠给他换了米色常服后,他便走过去看。只见宣纸上一株妃子笑荔枝斜向出枝,枝与叶以浅墨做脉络,以浅黄绿敷色,画果时,璎珞先用淡红色铺底,再以深红色在其上添画,最后画成的荔枝果层次丰富,饱含汁液一般,生动诱人。璎珞出月子后便延请了画师,于是把日间见皇帝的事和赏赐等说了。 傅恒拿过白瓷红莲绿叶茶碗来,坐在她身后的椅子上,半推盖子,低着眼帘,轻轻吹水,笑而不语。璎珞又画了一个荔枝果,才明白过来,搁了笔,打傅恒肩膀,傅恒笑起来,眼里是亮晶晶的神采,迭声说道:别闹,这水烫!别闹!璎珞佯怒道:烫死你!继续用小手打他。傅恒笑个不停,忙放了茶碗,将她拉进自己怀里。 第二日在长春|药房,叶天士悄悄告诉璎珞,说自己秋天要再得一个孩子。璎珞很是意外。叶天士脸红了,道:我和老妻也没想到。叶天士的儿子名叫叶奕章,如今虚岁十五了,现在每天上完私塾便来药房里跟随父亲学医,而叶天士不满五十,他的夫人还未到四十,只是夫妇二人多年膝下只有一子。璎珞立刻兴高采烈地恭喜了叶大夫,说下午药房早点儿关门,教大家伙儿一起晚饭庆祝,还说但愿叶大夫生个女儿。 叶天士嘿嘿一笑,道:老树开花,庆祝什么的就免了,我还没谢姑娘和大人带我去游历呢。但老妻也说要生个姑娘,姜姜和五阿哥家的姑娘多好看!不过我家的还是像老妻就好了!璎珞笑道:不能免不能免!绝不能免!由我做东,叫醉月楼送菜来店里,大家自在些。真是风水轮流转,转去了您那里!是皇上放您去西边儿游历一圈得来的喜事!回头告诉他,他也会为您高兴! 这日晚间,药房的店主和所有伙计们,并璎珞,蓉蓉,还有特意从家里来的爱莎,拼了一个长桌,满满坐了,人人向叶天士父子敬酒道喜,气氛好不热烈!璎珞回家后和傅恒说,此事是一个极好的兆头,预示太后和皇帝母子大事定能圆满解决。 又过了五日,皇帝收到了璎珞写的信,诺大的粉蜡信纸上只有两个龙飞凤舞的行书“已问”,又将称呼和落款都省了。皇帝看过,心里不免有气,低声骂道:无赖!但又不想问不想知道,便将信搁置了。 倏忽到了二月底,皇帝歇息一日,关了养心殿,永琪和依博尔一早入宫来请安,午膳容妃还叫了庆妃和福康安。因人多,在家里时永琪便叫依博尔不要逞强,她一个人做不了这么多人的饭。依博尔一心想好好做一回,只是笑说其实给太后整的那一大桌就够这么多人的,就按样儿就行了,反正打下手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永琪和皇帝在书房说话,容妃便好奇地去对面御厨房里看依博尔做饭。 依博尔用布包着头,围着围裙,吩咐将猪肉切方块子,烧成金黄色;又教备了作料,放在锅内烧煮;鸡用砂吊子三煨,衬了冬笋。接着教煎鱼弄豆腐,拌菠菜,烧鲜蘑菇汤等,各样弄齐,用铜金火碗盛了盖起来。厨房里热气蒸腾,满是香味,容妃很少见到这样的烟火,感到很新鲜。 上桌子又是满满一席,还有从亲王府里带来的各式饽饽,用斗彩海水龙纹盘分别盛了,有馓子拌卤酱,淋浆糕蘸蜂蜜与糖,小豆馅苏子叶饽饽,熟黄豆面萨其马,铺之以芝麻青红丝瓜籽仁的金丝糕等。众人看得眼花缭乱,福康安不停地咽唾沫,皇帝也连连称赞,还赏了一些给李玉。李玉也大赞好吃。依博尔说饽饽是胡嘉佳在家里整的。 一顿热闹的饭后,众人坐着吃茶,依博尔见皇帝多次提到淋浆糕,便详细讲了做法:将江米面搅拌均匀且比较稀松状后,舀在布袋中,使淋成的汁滴在放在下面的溶器里,淋好后上笼屉蒸熟,然后切成方块或棱形块,可单吃或蘸蜂蜜与糖。 皇帝微笑着点点头,道:容音最喜欢江米面年糕,以前明玉做的最好。众人皆沉默不语。依博尔笑道:皇上,那嘉佳姐姐做的这糕,您觉得怎么样?她无旨不得入宫,所以今天没来。皇帝点点头,道:好!依博尔便道:那教姐姐常年做,放在先皇后娘娘的供桌上,比年糕轻趁些,您意下如何? 皇帝眼睛一亮,高兴道:好!就这么办!众人立刻觉得气氛轻松起来。容妃笑道:皇上最喜欢的金丝糕,你们也常做了送进来。永琪和依博尔忙道:是。容妃又问其他二人喜欢什么,庆妃说是萨其马,福康安说是馓子,依博尔便说会一并常送来。容妃便笑看着她道:你可不要累着了,太后还指着抱重孙子呢!说着看了皇帝一眼。依博尔见她在众人面前说,脸立刻红了,永琪握住她的手,庆妃也笑起来。 皇帝赐了依博尔一个先帝御制的沿洗,褒奖她的手艺和心意,又叫她带两件赏赐回去给五福晋和胡嘉佳。沿洗通体施粉青釉,呈色均匀,口沿、内腹及外壁皆以模印装饰夔凤纹。这是先帝提出的“内庭恭造之式”,反复强调“精细”、“文雅”,甚至亲自关心到每一件器物具体的样式颜色。这沿洗体现出浓郁的慕古之情,但相较南宋官窑之作,比如傅恒定制的神农像,少一分清冽,多一分严谨。 依博尔和永琪二人跪下谢恩。皇帝拿眼示意李玉。李玉便笑道:五阿哥和格格平身,皇上叫起。 二人起来后,容妃又吩咐依博尔下次进来给自己和令贵妃整席等。永琪和福康安说了好一阵,走的时候,永琪对容妃庆妃说福康安又长大好些了,二人皆十分欢喜。 众人散后,皇帝和容妃歪在榻上。明窗之下,容妃解开头发,皇帝便上手抚摩。容妃见他专注闲适的样子,便道:皇上,今儿高兴吧?皇帝“嗯”了一声,说道:难怪永琪喜欢观保家的姑娘,之前她给你画的画也好,你挂了吗?容妃笑道:嗯,挂我东屋里了,是孩子们的孝心,当然要挂。这姑娘是您给永琪挑的,挑的好。珍馐吃腻了,皇额娘喜欢这样的家常菜,只可惜沉璧不会做饭。 皇帝心不在焉地道:谁要你做饭!不准你去厨房沾染油烟,你现在头发上就有烟火气。容妃知他讲究挑剔,一笑说道:您多久没见皇额娘了?每次沉璧去,皇额娘都不问,可沉璧知道,她心里有多记挂您。 皇帝沉默不语。容妃伸双手攀住他的脖子,皇帝将她仰面放倒,她捧着皇帝的脸道:皇上,您就为了让臣妾心里好过些,去见见皇额娘好不好?皇帝不答,埋头下去在她肩颈里,她于是又推了推皇帝,皇帝饬眼困倦,含糊地道:好。容妃拉过被子来,两人小憩了一觉,皇帝便要容妃去洗头,她于是拉着皇帝一起进了浴室。 皇帝歇了一日,傅恒也告了假,带璎珞住去了东城郊外的别院。那年从伊犁回来后,因傅恒在信里提到,容音和他出游在农家喝热汤面,璎珞便教置了这一处庄园,屋宇共三进院子,雇佣了一对农家老夫妻在园子里种菜养鸡养鱼,并几个小厮负责打扫和跑腿儿等。这里人都不知道夫妇俩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们姓庄,叫他们俩少爷和奶奶。夫妇俩有闲暇的时候会来住,只是这样的时候不多,除了傅恒的公务,还要带孩子一家子一起出门。 此时天气还冷,璎珞却偏要坐在院子里的树皮秋千上,要傅恒推他。然后念道:“桃杏依稀香暗渡。谁在秋千,笑里低低语。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傅恒便笑:桃杏没看见,天寒地冻是真的。荡了两下,便拥她进屋。 中午,老夫妻两烹了腌腊美味和池里两条鲜鱼给他们,二人坐在窗边的桌子上,用带来的银烧蓝暖酒壶烫了热酒,吃得大快朵颐。这壶是那年在塞外科尔沁的集市买的,由内壶和外套组成。外套六棱柱形,六角下各有一足,内壶为圆柱形。外套六面分别錾刻梅、兰、竹、菊纹样,并施烧蓝珐琅彩,简单生动,色彩艳丽,让人一见便生喜爱之心。 但璎珞觉得用水烫酒还不够,去厨房里掇了一个小小火炉,加上炭,将内胆取出架上,开了窗,迎着风,一霎时把酒烫得翻滚起来。才关了窗,倒出酒来,站起来,双手奉给傅恒,恭恭敬敬地道:便把热酒斟上一觞,送与傅恒大人!傅恒笑着接过,道:多谢夫人!然后一仰而尽。璎珞接过酒杯,斟下一杯,再站起来,双手奉给傅恒,恭恭敬敬地道:这第二觞,奉上夫君大人!傅恒又笑着接过,眼觑着她,一仰而尽,知她乃是报念当年“寒夜的火锅子”之情。 后来上床歇中觉,说起今日永琪二人进宫。傅恒一听便知淋浆糕是璎珞专门嘱咐的,璎珞笑道:依博尔和胡嘉佳又在皇上面前大大地露脸了!傅恒抱着她道:是不是你叫胡格格特别学好这一样,就是为了今日? 璎珞嗯了一声,道:过年时沉璧来府里那次,说皇上嫌姐姐供桌上的江米年糕总不是原来味道,多年都不上了,唉,因为明玉走了……我觉得煮年糕麻烦,听依博尔说胡嘉佳在学做饽饽,便叫胡嘉佳去看什么江米点心方便,她选了几样,我挑了淋浆糕,觉得和江米年糕类似,又教依博尔专门把做法告诉皇上,他定然会换此做供品的…… 屋里地上烧着炭盆,引火柴枝的新鲜木屑味道还残留在空气里,罗帐低垂,“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漫眼而横波入鬓,梳低而半月临肩。隐约兰胸,菽发初匀,脂凝暗香。似罗罗翠叶,新垂桐子,盈盈紫药,乍擘莲房”。夫妇二人在房内温存了半日,再睡了好一觉,方才起身,上大桶热汤来沐浴。 ※※※※※※※※※※※※※※※※※※※※ - 璎珞所录的几句白话是《从前有座灵剑山》歌词节选。 - 因本章的旁白很多,提前开始贴出,以下内容其实是第二节的说明。 - 【廷寄上谕,议片和军机处操作之一】自雍正开始,清代的重要政令,主要通过两种方式传达:一是君主在臣工奏摺上的朱批;一是另写的上谕。朱批是君主的亲笔,偏向口语化,内容较为简单,批答后交还上奏人执行。而上谕则部分是针对奏摺的长篇答复——朱批无法全写,故须另外拟旨;还有一部分则是宣布某项政令,而未必针对特定的奏摺。朱批在体裁不如上谕工整,内容也不如上谕翔实。不过,在奏摺兴起的初期,即康雍时代,君主往往青睐这种直接对话式的长篇朱批。 - 到了清朝中期之后,军机处的作用逐渐凸显,稍微繁难的意见,都由君主口授大意,交军机大臣、军机章京拟定,再由君主覆审后发出。军机大臣所拟撰的廷寄是根据朱批扩充,所以军机大臣和军机章京必须是饱学之士,纳亲自觉能力不够,他做军机之首时很多撰拟是由汪由敦代笔。军机处属于内廷,只负责处理给皇帝的奏折,属于密议。而翰林院和其他部门的拟撰是本章、圣旨包括邸报等,即公开的政府文书。 - 除去侧重礼仪及外事的敕、诏、制、诰等文书,与日常政令相关的上谕可分为三类,都是由军机处拟定,有固定的格式,由张廷玉始创和完善。第一类是公开的“明发”,格式是“某年月日内阁奉上谕……”。第二类是寄送某个特定对象的 “廷寄”,格式是“军机大臣字寄某人,某年月日奉上谕……”,廷寄的承旨人是军机大臣,经军机大臣直接密寄相关责任人,该责任人一般身在外地。第三种叫做“交片”,对象是京中部院衙门,格式是“交某机构,军机大臣奉旨……”。交片是军机处行文的一种,但实则为军机处传达给京中部院的谕旨。 - 不管是朱批还是廷寄上谕,都是君主意志的体现:亲笔的朱批固不用说,由军机处草拟的明发、廷寄、交片上谕,其中提到的内阁、军机处都只是承旨单位,而授命者当属君主无疑。朱批和上谕都属于内廷机密文件,不得公开。军机章京受军机大臣领导,是辅官,地位和能力都远不及军机大臣,但做了大量的实际文字工作。有意思的是,选拔军机章京时一个重要标准是此人的书法,字写得好的人有优势,很多人对此不满,觉得杜绝了真正的才人之路。傅恒推荐的汪承霈可以说是一个完美的章京例子。 - 军机处这一模式被清朝的皇帝看作避免大权旁落的法宝,颇感自豪的优势制度。但事实上,皇帝的朱批很多是根据军机大臣的“议片”(短)/“议覆”(长),即内廷先对奏折作出处理意见,然后皇帝照搬或是改签。这类非正式“议片”/“议覆”只在内阁和皇帝之间流通。所以清朝的军机处和军机大臣制度从雍正后期开始,到乾隆朝早期完全成熟,事实上是国家的真正决策机构。皇帝所需要的是掌控内阁的便利和绝对权力,对政务细节,皇帝并不会经常改签,皇帝对军机十分倚赖。 - 雍正的朱批很多是他内心的真实流露,非常有意思。但自乾隆朝开始,朱批已经是一种制度化的套话,比如“览”,“知道了”,“该部议奏”,“另有旨”,“单并发”,“单留览”,“军机大臣议奏”等等,这种套话的背后就是军机处与皇帝的共识,皇帝不想专断,所以皇帝不会直接在朱批里表露他的想法。这和乾隆的性格有关系,他和其父雍正不同,厌烦具体的行政事务,所以军机处必须高效运作,将一切安排妥帖。 - 奏折制度从康熙朝的密折发展而来,乾隆朝开始,各级官员都可以给皇帝上奏折,导致皇帝的案上奏折堆积如山,而实质的效果就是扩大和加强了军机处对朝政的影响。间接效果就是皇帝的心思被隐藏,大多数人不知道他到底想些什么,揣摩圣意更加困难。 第四十章 沁官(二) 晚饭又教做热汤面,配菜正是好几个火锅子,一锅河鲜,一锅豆腐,一锅菜蔬。热汤下肚,只觉无比畅快。饭后,璎珞打开带来的剔红蕉叶纹六重葵口盒,将每盒平铺,排了满满一桌,都是自己在家做好的各色点心。 饭后,璎珞在灯下写了一首小诗,诗云: 是从前的你 相知难相忘 若续此生慰思量 是从前的我 踏遍烟霞为两相望 一朝一夕有你在身旁 傅恒看了,心生感慨,问她哪里看来的,她便说自己曾在一本《诗话偶集》的书里看到的,很喜欢,所以记着了。 接着,璎珞在灯下绣花,傅恒继续看折子,具“议片”,撰拟“廷寄上谕”,筹划东巡。每到皇帝准备巡游,军机处便繁忙无比,提早计划安排,精准计算携带的人员和资料,保证皇帝在巡幸中继续处理政务,还不增加载运负担,成为军机的首要任务。 夜里上床后,二人对卧,傅恒看着璎珞道:你真的已经是三个孩子的额娘了?璎珞也看着他,懒懒地道:那都是少爷给璎珞的……接着把皇帝说的公私不分的话说了,咯咯直笑。傅恒摇摇头,道:他如今也觉得了,对我们,公和私,他确实难以分清。不过,这话,他只在你面前会说,他自己也烦恼,他经常申饬臣下,说他们公私不分。 璎珞又笑起来,道:皇上是人,又不是神,他这样再正常不过了,我没觉得有什么。我上次入宫,瞧他和沉璧可好的很。傅恒笑起来,道:他们俩是夫妻,和我们一样。书里道,‘至私者虽妻夫,而你知我知;则至公者,又夫妻也。’ 璎珞感慨道:‘一朝一夕有你在身旁’,少爷,我夜里醒来的时候,看见身旁的你,真好。以前在长春宫,我看皇后娘娘总盼着皇上来,那时候我不懂,为谁风露立中宵?尤其是为皇上,何苦来呢。原来,和所爱的人,就是想朝朝暮暮,一生一世。傅恒看着她的眼睛,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道:生生世世。 璎珞欢喜地一笑,握紧了他的手。过了一会儿又道:其实你想错了,我觉得沉壁和皇上也是一对普通的恩爱夫妻,皇上在她面前,就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和丈夫,可以随心所欲,这在宫里太难得了,所以皇上才那么喜欢她。但姐姐要是真知道皇上和沉璧这么好,会作如何想?傅恒道:姐姐不知道的好。璎珞又笑起来,问道:你为了姐姐介意沉璧?傅恒摇摇头道:皇上还可以对一个人说姐姐,多好,你不是说过,她就是皇上的那扇门,那个人。 他觉得,法蒂玛跟了皇帝很好,因为这两个人合适,也许她真的像璎珞说的那样,又像姐姐又像自己,所以她和皇帝在在都合适。皇帝虽然不是以貌取人,他自然是爱美貌,谁不爱呢?法蒂玛真是戳中他所有的心,法蒂玛也值得最好的一切。但璎珞说他们俩是普通夫妻,他实在不能赞同,那是女人的想法,不过有自己在,法蒂玛就能永远拿着圣宠。而姐姐,她适合和心爱的人来这自在农庄生活,这在皇帝更绝无可能。 夫妇俩不知道的是,皇帝不仅可以对着容妃说容音,还可以说璎珞,而且常常说。 璎珞又一次在天没亮时入宫。早膳过后,皇帝教容妃一起进里间并关上门,问她太后是怎么说的。璎珞知皇帝心怯,不敢一个人听,才要容妃作陪。待她说完,皇帝泪流满面,她和容妃都早已知悉,但于动情曲折处亦不免潸然泪下,皇帝也不疑有他。她和容妃使了一个眼色,自走出去带上了门。李玉守在殿外面,德胜便引着她去储秀宫见令贵妃。魏湄见她眼圈红红,似有悲伤之色,忙问,她只说是外面风沙迷了眼。 待她随小太监出了储秀宫,在宫中甬道上见到那拉氏的肩舆过来,想是来看魏湄,于是她低头行礼,只待她过去,便即前行。那拉氏见她神色有异,便叫肩舆停下,问道:纳兰夫人,是令贵妃有什么事吗?璎珞摇摇头,只福了一下,转身就走。那拉氏十分奇怪,后来问了魏湄,魏湄什么都不知道,只按璎珞的话说了,但那拉氏自是不信。 自去年魏湄协理宫务以来,那拉氏表面上和她也亲近起来,魏湄恭敬谨慎,绝不擅专,除了她受宠于皇帝接连生子这一条,那拉氏其实挺中意于她的听说听教。自她小月后,宫务撂下了,太后也早已远离禁宫,那拉氏对她的芥蒂更淡了些。和袁春望说,如今的后宫,自己,容妃和令贵妃三足鼎立,是一个稳妥的平衡,再难有新人能插进来了。所以她二人的关系比那拉氏和容妃还融洽,珍儿现在交好的不仅是彩云,还有细君。 而魏湄面上和气,心里和她自然并不亲近,同她对魏湄一样。李氏自是吩咐储秀宫上下把紧口,更密切注意魏湄饮食起居的安全。和魏湄亲近后,那拉氏见魏湄家常总戴着一个鲜红的玛瑙镯子,开始以为是皇帝赐的,后听说是太后的旧物,于是在心里冷笑。而魏湄常弹的“月露知音”自然也让她心里不痛快。所以她自己其实不怎么去储秀宫。 魏湄突然要纳兰氏入宫作伴,皇帝又允了,虽然那拉氏知道魏湄并不知道纳兰氏到底是谁,不免有所警觉,所以才常来她处走动,但问了魏湄几次,根本看不出有何不寻常之处,只知道在一起斗雀牌说闲话,璎珞又难得才进宫一次,珍儿也探问不出什么,她便渐渐丢淡了。那拉氏恢复全权理事后,袁春望并未复职敬事房总管,好在孙方基本不拂逆皇后的意思,太后又已被皇帝冷落,那拉氏便无所谓,珍儿常常为袁春望不平,但袁春望自己好像不怎么在意。 璎珞走后,皇帝抱着容妃痛哭,容妃一早便教李玉去军机宣布皇帝病了,要辍朝数日,自己一直搂着皇帝,柔声抚慰,不教任何人进来打扰。那拉氏派人来问,李玉只教德胜回说皇帝受风头疼,并无大碍,歇息歇息。那拉氏看这光景,便疑心皇帝这日是见了魏璎珞,心情不好,称病不出,在心里冷笑。这两人因自己那时的好计,永成陌路,看魏璎珞今日神色不属的模样,皇帝和傅恒的心病永远好不了,而容妃和魏湄两个都被蒙在鼓里。午后慎嫔来陪她时,她觉得心里爽快,话都多说了好些。晚上还去佛堂里看着三盏蜡烛,嘲笑一番。 皇帝痛哭了几场后,心里好受了些,容妃教人送了漱盂香巾进来,亲自伺候皇帝净面更衣,李玉悄悄问她究竟是何事,她只摆摆手,说晚些时候再告诉他。皇帝一直没说什么话,消沉了数日,便教开朝。又过了三日后的傍晚,带着李玉和容妃去了畅春园。 在凝春堂,太后扶着刘嬷嬷出来时,见皇帝一个人跪在自己座位面前,便举手叫刘嬷嬷退下,也不过去坐下,只在侧面的椅子里坐了,道:皇帝起来吧。皇帝于是转过来,还是跪在她面前。她一笑,问道:皇帝,许久不见,你这是做什么?皇帝叩头道:儿子跪谢皇额娘大恩。太后摇摇头道:养育之恩,皇帝已报了,我并无怨言,皇帝回去吧。皇帝并不起身,激动地说道:不,儿子今日来跪谢的是皇额娘成就儿子九五之尊君临天下的大恩。 太后这才吃了一惊,想了想,明白了,摇摇头道:是刘燕儿告诉你的?皇帝也大吃一惊,怎么,璎珞并没有问太后?!忙抬起头来。母子两个对视的瞬间,皇帝道:儿子明白了,刘嬷嬷告诉了璎珞,她和朕说要来问您,但她问的是刘嬷嬷,定是怕您伤心。太后于是点点头,长叹了口气,道:皇帝,往事我本不想再提,若你来问我,我才会说,她就是来问我,我也是不会说的。如今我就只剩一把老骨头了,皇帝要怎么处置我,请便吧。说着闭上了眼睛,缓缓拈手上的佛珠。 皇帝立刻膝行到她跟前,抱着她的双腿,哽咽道:皇额娘,都是儿子不好,儿子对不起您,儿子给您陪罪!说着痛哭流涕。太后被他摇晃,心里酸楚,也流下泪来。过了好一会儿,太后睁开眼睛,颤抖地伸出一只手去,放在皇帝头上,低声道:红卉终是死于我之手,你……皇帝哽咽道:儿子明白,当时出了那事,额娘迟早都会……太后叹了口气,道:先帝子嗣不充,我若不去他面前进言,算立了一功,我一个不得宠的格格,是得不到你的。 皇帝泪流不止。太后继续在说:那时,雍亲王嫡福晋之子早殇,年氏才生一女,李氏剩了一个儿子,宋格格二女均已殇,我只有一个多病的和安……唉,孩子,我对不起你额娘对不起你……我已没几年阳寿了,所以也不自戕谢罪了。今儿话既然说开了,你便好好地去吧,总算这件事过了这么多年重见天日,教皇帝你全明白了,我死也瞑目了。说着站起身来,打算转入内室去。 皇帝激动地抱着她,道:不不!璎珞说,额娘最后对来赐……的人口述遗言,说将弘历托付给您,请皇考务必同意,她才能安心地去,对吗?温嬷很多事都不知道。太后不答亦不看他,只道:红卉才能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我自叹不如。皇帝眼泪簌簌而落,哽咽道:您原谅儿子,若没有您,怎么会有弘历的今日,您原谅儿子吧!太后也淌下泪来,想挣脱他但挣脱不开,加之心里激动,脑血上涌,晕倒在椅子上。 皇帝大吃一惊,叫道:皇额娘!皇额娘!刘嬷嬷立刻从内堂转了出来,她本是用药高手,忙道:皇上,让奴才来。说着给太后把脉,然后挑了醒药,放在太后鼻端。又叫两个宫女上来和自己一起扶太后,并叫另一个宫女去叫容妃和李玉来。 待众人将太后放倒在内室的床上,容妃给她盖上被子。皇帝和李玉刘嬷嬷都跪在床前。少倾,畅春园的值守太医到了,看过太后后,说老人急火攻心,内息不调,切不可惊动她刺激她,就让她静养,待她自己醒来。然后开了药方去煎药。 皇帝又开始流泪,容妃便给刘嬷嬷和李玉使眼色,二人于是退了出去。容妃走下来,将皇帝扶到榻上坐了,自己站着,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拍他的脊背。皇帝哽咽道:都是朕不好,让皇额娘伤心激动,若她有个好歹,朕可怎么办?容妃轻声道:皇上先不要着急,皇额娘不会有事,这一天她老人家定是早料到了。说着看看那边床上躺着的太后。 晚膳后,太后还是未醒,皇帝一直坐在床前,劝不走。于是这夜,皇帝和容妃便歇在了外间的坐榻上。第二日天还没亮,刘嬷嬷叫醒了二人,说太后醒了,已召太医瞧过,说无碍,太后有话要对皇帝说。皇帝立刻披上外衣,匆匆下地,趿(ta1)了鞋,便进内去看。只见太后半靠在床上,气色比昨日好了一些,心里安慰,跪在床边,道:皇额娘,请责罚儿子,但千万保重身子。 太后十分欣喜,道:皇帝,我都听刘燕儿说了,昨儿夜里辛苦你了,定是没睡好觉吧。皇帝忙道:皇额娘说哪里话,都是儿子的错,您没事就好。您身体不适,儿子本就应该侍奉在侧。太后微笑道:皇帝,你回宫吧,皇额娘啊,满意了,别为我耽误朝廷的正事儿,有空再来。 皇帝刚要说话,刘嬷嬷在一旁道:皇上,您就听太后的话,让老人家静养几日。奴才今早也给太后把过脉,没什么大碍,皇上放心。容妃梳洗穿戴好,也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皇帝道:皇上,您就听皇额娘的吧,臣妾在这里替您侍奉皇额娘,您可以放心。皇帝于是点点头,又对太后道:皇额娘放宽心,保重,儿子过几日再来。说着又叩头,才和容妃一起出去了。太后看着他的背影,刘嬷嬷笑道:皇上是您养的,您就放心吧。 太后似笑非笑,看着她道:你什么时候告诉魏璎珞的?刘嬷嬷便把容妃去年来问自己的话说了,容妃说还是要魏璎珞来告诉皇帝,所以这事拖了这么久。太后一笑,道:怎么沉璧也知道了。刘嬷嬷道:容妃娘娘那么聪明的人,又是您的女儿,见您和皇上这样,自然是着急的,奴才也是着急。不过她倒是沉得住气,奴才瞧着,皇上一直不知道,到现在也不知道,只以为是魏璎珞问了奴才告诉他的。容妃娘娘真是像您年轻的时候。 太后叹了口气,道:唉,我这人,没什么好处,倒是沉得住气。刘嬷嬷笑道:瞧您说的,没有您,怎会有皇上的今天,我们大清国的今天!太后道:六阿哥出生后,先帝那样喜欢他,我的心都凉了,圣祖说接弘历入宫抚养,我才稍微安了点儿心,想着弘历将来就是做不上太子,先帝也不能小瞧小用了他。年氏走后,先帝还将六阿哥的名字弘晟改成富慧,我真是担忧的。刘嬷嬷笑道:这人都是命,六阿哥天不假年,可不是偏了我们。太后没言语,闭上了眼睛。 刘嬷嬷心里忽然一惊,脱口问道:难道六阿哥……太后睁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刘嬷嬷恍然大悟,背脊一股森森凉意窜将上来,不是因为六阿哥之死,而是因为太后竟然将此事隐瞒了这么多年,滴水不漏,连自己这个她最亲近的身边人都不知道……怪不得她说她沉得住气……忽然想到,那时候耿氏一心想保全弘昼,不和太后母子争,还亲近着太后,是个聪明人,否则…… ※※※※※※※※※※※※※※※※※※※※ - 【廷寄上谕,议片和军机处操作之二】 - 军机处,顾名思义,是军机部门,处理国家的最高机密。所以军机处(包括军机大臣房和军机章京房)不能随便进入,“有两人正襟危坐守护”。军机章京也接触到所有的国家机密,“军机章京仅因与部院官员交谈,便会被训斥”。“军机大臣们更自我隔疏,倾向于离群独处,避开任何令人起疑的官员和社会联系,“需要上报拒收礼物,款待的客人,不回访客人等”,所以军机大臣家都拒绝收礼,门庭冷峻。和绅是一个异数,他的崛起除了和乾隆老年昏聩有关,还和当时的客观形势有关,军机无人。在乾隆那里,他最中意的军机领班就是傅恒,只有傅恒做了二十余年,后来者皆无法出其右。 - 但是军机处到底是如何操作的,军机大臣与皇帝,军机大臣与军机章京,日常是按什么流程办公协调,在很小的几间平房,两百余人的两层梯队之间如何保证高效准确的运作,支撑皇权和庞大的帝国大厦,这没有任何记录,是刻意不留记录。因为保持这种“暗箱”操作,在当时无疑很有必要,只是后世也就无法知道。某些军机大臣包括军机章京的自传和实录,都讳莫如深,绝不会泄露这些敏感内容,比如张廷玉的《怀澄园语》。 - 可以确定的是,军机处与后宫一样,用绿头签安排引见部院大臣给皇帝,就是所谓的翻牌子。军机处下辖方略馆,这是军机处的官方出版机构,作用是一为军机处存档,二撰写“实录”和战争史,比如张廷玉编纂了一本合雍正意的《康熙实录》,这相当于“一场支持雍正皇帝的军事胜利”,傅恒汪由敦所编《平准噶尔方略》等,即军机大臣在乾隆朝继续这样的“胜利”。 - 乾隆朝的大量战事和乾隆喜欢出巡,都成为军机成长和扩张的有利因素。乾隆朝的战事,除了前线的英勇作战,其胜利都依赖军机坐镇京师的稳妥处置。当需要在旅途运作时,提早计划安排,精准计算携带的人员和资料,保证皇帝在巡幸中继续处理政务,还不增加载运负担,成为军机的首要任务。军机大臣的作用无可替代,但人数很少,而富有经验的军机章京是军机的中坚力量,军机通过选拔章京再将任期结束的章京派往地方成为大员,以此实现对国家政局的全面掌控,章京任期有时短至一年。 - 军机大臣的任命是皇帝一人说了算,军机处是因为君主专|制的需要产生,但军机大臣的野心是军机处成长成熟的重要因素,只是军机大臣的野心一般都被秘密掩藏。雍正死后的乾隆初年,因张廷玉鄂尔泰的努力,军机处迅速成为一个正式的合并统一部门,实现了内廷的决定性扩张。这两个人自侍资历,各执满汉,各自结党,势力根深蒂固,互相倾轧,让新帝感到极大的威胁,为乾隆所忌,收场都很别扭,所以皇帝对军机大臣的野心是明白的。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乾隆破格提拔任用了年轻的傅恒,成就了这一对千古君臣。乾隆自己说经常敲打傅恒,防止他骄纵擅专等。 - 怡亲王允祥是军机处(那时候没有这个名字)的绝对元老,但逝世太早,此后张廷玉多年独揽朝纲,是非常厉害的聪明人物,他的异军突起,除了自身的性格能力因素,很可能与雍正夺位有关(即知道雍正矫诏的秘密,但雍正是否真的矫诏有待商榷)。鄂尔泰于雍正十年才进入军机处,因是满人,为领班军机大臣,事实上的领班一直是张廷玉,这也是导致他二人明争暗斗的原因。乾隆后期,汉人才开始担任领班军机大臣,第一任是刘统勋。 第四十章 沁官(三) 只听太后又叹了口气,道:那孩子幸好是走了……只要弘历好好的,成大事儿,我就是将来下十八层地狱,也是心甘情愿的,他果然成了大事儿,我不后悔,就是弘历要杀了我为他亲娘报仇,我也不悔,那时候我就想过。红卉说自己忍辱偷生日日煎熬,全是为了弘历,如果我没有履行诺言,她在地下化为厉鬼也不会放过我,我想她是担心我还会生儿子。然后摇了摇头,笑起来:我到哪里去生儿子,你最明白了。 刘嬷嬷闻言才松了口气,原来不是太后,太后的意思是她也不会放过六阿哥,心里又为太后感到悲戚,默然不语。她忽然明白了,太后从年轻的时候便喜好礼佛,原来她是在赎罪,而且她不和先帝合葬,因先帝在她心里,其实早已不剩什么了。 早年凄凉无情的岁月,看不见头,铭心蚀骨……钱氏名红卉,幼年被卖入雍亲王府为婢。太后钮祜禄氏名文妞,虽然曾祖父额宜腾是大清国开国元勋弘毅公额亦都的堂兄弟,但只是普通旗人家庭,父亲凌柱担任四品雍王府典仪,即负责仪制,仪节及其他杂物的府属官职,母亲是宝坻县生员彭武功之女彭氏,因其父的关系,于康熙四十三年经外八旗选秀成为雍亲王格格,被称为钮格格,只生一女和安,后殇。 汉女红卉自从侍疾成了雍亲王的格格,超过原先得宠的包衣出身的格格李欣,即后来的齐妃,受宠于雍亲王。康熙五十年,钱格格生雍亲王第四子弘历。同年,四川巡抚年羹尧的小妹年怀冰被圣祖指婚为雍亲王侧福晋,从此出身名门知书识礼秉性宽柔的年氏倍受宠爱,又其兄为雍亲王的亲信,之后更战功赫赫地位节节攀升,年氏一族光芒万丈。 康熙五十三年,素来病弱的年氏第一次怀孕,先帝才会带着钱格格随行太行山,没想到从此揭开了她的噩梦,却成为默默无闻的钮格格的人生转机。年氏一直独宠多年,先帝一登大宝便封贵妃,直至雍正三年病逝,先后生一女三子,皆殇,而她专宠的十四年里,先帝无旁人所出之子女……年氏死后,先帝亲近的是年轻的刘贵人,只比弘历小三岁,即后来弘历尊为的皇考谦妃,弘瞻生母,是以太后才感慨刘嬷嬷自己当年没去侍奉先帝……假如没有弘历,钮格格的处境可想而知…… 钱氏死后,先帝将其人从所有记录和玉牒中抹去,以钮格格代之,所以皇家的记录是:雍亲王患时疫,几乎丧命,格格钮祜禄氏侍奉殷勤,煎汤熬药,无不周到,于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日,生皇四子弘历于雍和宫邸。 雍正元年,先帝封钮祜禄氏为熹妃,雍正八年,晋封为熹贵妃,但未行册封礼。雍正十三年八月,先帝驾崩;九月,皇四子弘历即皇帝位;十月,皇帝恭上皇太后尊号为崇庆皇太后,并在慈宁宫西侧建造寿康宫给皇太后居住,却不知世上曾有钱红卉此人,她才是他的生母,直到那年户部侍郎钱正源请求皇帝为那幅纺纱图题字。 第二日,太后起了床,便教召魏璎珞来,感谢她和容妃。屏退其他人后,璎珞跪下说太后对自己和傅恒恩深似海,自己无以为报。太后又说容妃真是自己的和安,真是和安回来孝敬额娘的。容妃激动地淌下泪来,也跪着道:皇额娘,如果没有您,哪有今日的皇上,更不会有今日的沉璧。 太后又道:孩子,这事儿啊,你做的对,不要让皇帝知道你早知道了,皇帝的性子,虽然他宠着你,你还是要小心。说着又看璎珞,璎珞忙道:是,璎珞明白太后的意思,璎珞绝不会告诉皇上容妃娘娘早就知道。您应该好好赏刘嬷嬷。心中却想:傅恒和太后一个想法,都要护着沉璧。 刘嬷嬷闻言,也去跪在二人身后,说道:纳兰夫人言重了,奴才没做什么,多亏了夫人和娘娘。多谢太后饶恕奴婢擅专之罪,未经您同意,便告诉了容妃娘娘。太后看着刘嬷嬷道:你一世跟着我,总算也享了一些福,你都是为了我,我怎会怪你?刘嬷嬷忙道:太后对奴才恩重如山,这些都是奴才该做的,绝不敢邀功请赏。 太后笑道:你侄子一家,回头我叫阿里衮问问,再叫皇帝看着办。刘嬷嬷忙叩头道:谢太后恩典!璎珞见太后完全恢复了精神气儿,心里高兴,起身去给她捏肩膀,一边道:太后,您健康长寿,是我们所有人的福气!太后转头用手点着她,笑道:我早说过,你啊,是紫禁城里最会讨人喜欢的人!接着便教刘嬷嬷给赏赐。 给璎珞的是明代白玉梅花杯。玉杯圆形并雕琢成梅树纹双把,通体光洁无斑。君子比德于玉,梅花冰清玉洁,亦为花中君子。并汉代石蝉挂件给傅恒。石蝉长约四寸,汉白玉所制,头上穿孔结绳,左右对称,双目凸出,嘴角分明,身上弧线、直线均简洁明快,腹部刻有四道横线皮纹,尾部尖锐。刀法犀利,是典型的汉八刀,刻在汉白玉上,气韵沉稳冷静,庄重古穆。 给容妃的也是一个杯子,汉代的黄玉象耳柄匜形杯。黄玉含蓄温婉,仿商周铜匜形制外壁口沿浅刻回纹,并雕饰斜出折枝花一朵,圆雕象耳为把。和一只青白玉绞丝纹手镯,因年代久远,玉质间有黄褐色沁斑。通体以丝束纹为饰,貌如拧绳,俗称“绞丝”纹。 要知雕琢玉杯并把手,需挖空大块的玉石,用料十分奢侈,工艺要求也高,璎珞心想,太后所赐总是不同凡响,不张扬却见心思。两人叩头谢过。太后又赏刘嬷嬷一副绿玛瑙梅花白玉环耳坠。正说着话,忽然外面一个太监匆匆进来,回道:太后,纳兰老夫人恐怕不好了,玉京园刚来报讯,叫纳兰夫人直接去见最后一面,说是舒妃娘娘也请旨回去了。 众人都吃了一惊,太后忙道:快去吧,去看看!好歹算一家人!唉!舒妃定是又哭坏了。原来,璎珞去年西行后,舒妃的弟弟忽然病卒,纳兰老夫人心伤独子,也一病不起,璎珞西行回来后,直到坐完月子才方便去探视过一次,不想竟然如此之快,忙告辞和那太监一起出去了。 璎珞匆匆带着翠儿到了什刹海纳兰家祖宅,只见舒妃的弟媳,傅恒和珍珠带着福隆安和姜姜都已跪在老夫人的床前。舒妃坐在床边泣不成声,对老夫人道:明蕙来了。老夫人道:叫她来这里。舒妃忙起身,叫璎珞坐了,璎珞握住老夫人的手,流下泪来,道:额娘,我是明蕙。您有什么话,请吩咐吧。 老夫人道:孩子,纳兰家早不比从前了,承宁媳妇儿侍奉我多年,尽心尽力,我已叫她回了娘家,不要守着,改嫁。如今只剩了你姐妹二人,淳雪的性子我不放心,但她在宫里总算不太差,你入了我们家,什么好处也没有,反得了拖累,这老宅子便给了你吧,其他的田产你分一半给承宁媳妇儿,算我给她添嫁妆,其余的也归你,也算你的嫁妆吧。 璎珞大吃一惊,忙推辞道:不不,额娘,明蕙无功不受禄,绝不敢受,您给姐姐吧。老夫人道:她进了宫,哪里用的上,我虽不知你的来历,但也知你不缺什么,刚我对傅恒大人说,要他好好对你和孩子,就当我给孩子的吧。 璎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还要推辞,舒妃在下面道:你接了吧,给我我也照管不了,额娘不想这老宅和田地荒废了。璎珞才点点头。老夫人又道:公公学问好,圣祖常赞的,他原来的收藏里,最钟爱的是明代陈淳的《墨笔花卉卷》,你要好好将它留着。璎珞忙道:是,额娘放心,我一定好好保存。这大宅和祖田您也放心。璎珞知道她说的公公是指纳兰揆叙,但揆叙乃罪人,所以不便明说。 纳兰老夫人又道:淳雪我终是不放心,也一并拜托你了,虽然她在宫里,你们不算亲近,但你和傅恒大人就看在我的薄面上,提点维护于她,我才能放心。璎珞忙道:是,额娘,您不说,我也一定会照顾姐姐,我们是一家人,没有纳兰家,就没有我的今日,明蕙绝不会忘记。您放心!放心!泪流不止。老夫人吁出口气来,闭上了眼睛。 舒妃两年内连着丧父,丧弟,如今又丧母,哀痛之极。璎珞也泪痕满面地扶着她道:后事有我和傅恒,你放心!舒妃点点头道:多谢了!璎珞低声道:别这么见外,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以前在宫里也是旧识,额娘对我这个冒牌女儿这样好,她都是为了你。舒妃哽咽道:谢谢你不计较过去的事。 璎珞又道:我刚从畅春园来,太后她老人家也知道了,很关心你。舒妃流泪道:皇上和太后不知怎么了,过年宫里唱戏,都不去接老人家。璎珞道:太后和我说那阵子她身子不爽,反正畅春园看是一样,你就别再在她老人家面前提这些话。舒妃点点头。璎珞又道:你回宫吧,皇上也挂念的。这里有我们呢。舒妃又道谢才哭着上车去了。 舒妃带春梅回宫后,去养心殿把家里情形告诉给李玉,然后回了钟粹宫,和衣躺下,泪流不止。傍晚,皇帝来了钟粹宫,坐到床前看她,她忙要起身,皇帝按住她,道:别动,朕都知道了。纳兰老夫人千古,你节哀顺变。舒妃痛哭起来,皇帝轻轻拍着她,良久,她收了泪,道:谢皇上,纳兰家现在只剩我一人了。 皇帝微笑道:还有你妹妹呢,还有你妹夫呢,他可是我们大清朝第一权臣。舒妃心里激动,又流下泪来,呜咽道:谢……皇上……皇帝将她抱起来,抱进自己怀里,道:还有朕呢,还有永瑆呢,你不是一个人,朕不会让你一个人。说着抚摸她的脊背,舒妃放声大哭。 晚膳后,舒妃跪下,对皇帝道:皇上,臣妾有话要对皇上讲。皇帝微笑道:什么话?起来说。舒妃摇摇头,道:皇上,臣妾的额娘在的时候,臣妾未能承欢膝下,如今空留遗憾,所以臣妾想说,皇上,您一定不要和臣妾一样。皇帝心里十分感动,一时语塞。 舒妃继续道:皇上,臣妾不知太后哪里得罪了皇上,您一向孝顺,老祖宗如今年纪大了,您就多担待点儿,总是亲母子,切肉还连着皮呢,您和太后不合,只能称了旁人的心。这一年,臣妾见老祖宗落落寡欢,心里都不是滋味儿。皇帝心里一酸,几要流下泪来,道:你说的对,朕和皇额娘没事,如今沉璧在那边陪着皇额娘,你别担心。 舒妃点点头,道:皇上,臣妾心情哀痛,不宜伺候您,我带永瑆去陪伴老祖宗吧,让容妃妹妹回来。皇帝十分诧异,舒妃看着他勉强一笑,又落下泪来,叩了一个头。这一夜,皇帝握着她的手,舒妃虽然一夜都不曾睡着,心里却感到十分温暖。第二日,各宫都亲自或遣人来慰问,皇后赐下紫檀吐水金鱼座宫灯一对并素绫一匹。庆妃陪了她三日,舒妃便带着十一阿哥搬去了畅春园,待出殡时再回纳兰家穿孝扶灵。 舒妃去的那日下午,是皇帝送去的,和太后母子两个单独在屋里说了好久,接着皇帝便带着容妃回宫。舒妃和宫中诸人都不知道皇帝母子间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见太后还是长居畅春园,而清漪园工程又起复。那拉氏主仆也不明白,皇后和袁春望认为,皇帝搁置清漪园太久,朝野上下已有猜疑之声,所以起复,防止外面觉得他和太后不和,于公于私都会让君主形象受损。但既然太后不回宫,便不足为虑。 自此后,吴敏奉命直接向皇帝汇报,心里诚惶诚恐,但也心生感叹,那时候如果没有被皇帝看上,为他找女人,也不会有今天。还是不解皇帝为何会看上身为外官汉人又职位不高的他,其实像他这样默默无闻的小官多如牛毛,庆幸自己运气好,十分珍惜。 后来,春梅问舒妃,她那天说的“旁人”是谁,舒妃只一笑,春梅才恍然大悟,道:确实,太后搬出宫后,皇后娘娘除了节日和众人一起过去,从未听说单去请安。舒妃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依我看,太后和皇上不合,定是她在从中作梗,她当然不满太后支持魏湄管事儿。 其实众人都不知道,皇帝和太后的心结消解后从畅春园回宫的当日,便用泥金在靛藍的磁青笺上抄了一部祈福驱病的《白衣大悲五印|心陀罗尼经》,然后叫李玉吩咐人配上红漆雕盒与紫檀座,供奉在慈宁宫内的一张红漆供桌上,经旁同时供奉了护法佛,木佛塔,小铜佛,八宝,玻璃净瓶,铜香炉,铜佛灯。李玉见皇帝母子终于和好,明白了那天纳兰夫人进宫原来是为这事,看着供奉好的佛经,流下泪来,心里感激安慰之极。 ※※※※※※※※※※※※※※※※※※※※ - 【年家】非常显赫。原籍安徽怀远,高祖父年富為明朝戶部尚書。其宗族于清朝順治年間,遷移到安徽鳳陽年家崗,後遷居盛京(今辽宁沈阳)广宁县,入【汉军镶黄旗】。年羹堯父親年遐龄曾任筆帖式、兵部主事、刑部郎中、河南道御史、工部侍郎、湖廣巡撫,累官至湖广巡抚(雍正元年改称湖北巡抚)。 - 康熙四十八年(1708年),年家所在佐领划归于雍亲王属下。康熙五十年(1711年),年氏由康熙帝指婚为雍亲王侧福晋。年贵妃之父年遐齡后进一等公、太傅。她共有四兄,除了赫赫有名的年羹尧,其大哥年希尧曾任工部侍郎;内务府总管大臣、景德镇御窑厂监造。其姐适胡凤翚,胡凤翚时任苏州织造,后年羹尧获罪被诛,夫妻俩因为害怕,双双自杀于寓所,但皇貴妃父親去世後也依一等公禮下葬,皇八子福惠也依親王禮下葬。實際上,年家除年羹堯這一脈獲罪外,其餘親族並未受到任何牽連。 - 【泥金与磁青纸】泥金是用金箔在研缽中慢慢研磨成金粉,加入適量膠水、白芨汁而成為金色液體。磁青纸始造於明宣德年间,系用靛蓝染料染成。其色与当时所流行的青花瓷相似,因之得名。纸色呈蓝黑,美如缎素,金银其上,经久不褪,溢彩流光、古朴典雅,是最昂贵的一种写经纸。磁青纸的出现,据考据应与佛教的写经需求有关,由于磁青纸是种极其深蓝色的纸张,有种静谧、意象深远的特质,最适合用于书写内容深奥、哲理性强的经典,可彰显经典的庄严肃穆。古代写经纸依书写颜料不同大致可分为两种,第一种是以黑墨书写在白色、米黄色或黄色的写经纸上,如敦煌写经纸、硬黄纸,以及着名的金粟山藏经笺等。第二种则是以金银泥书写,纸张为深蓝或黑色,即磁青纸。 第四十章 沁官(四) 第二日晚面时,皇帝除了将此事告知傅恒,又赐了两样东西给傅恒拿回家去看。傅恒回家与璎珞同看,见第一幅是皇帝写的字,方圆兼备、结构稳重、布白得意,刚柔相济: 父母之恩,昊天罔极。 父母之恩,云何可报,慈如河海,孝若涓尘。 璎珞叹了口气,点点头,道:皇上只能对着我们和沉壁悼念他的生母了。傅恒微笑道:慈宁宫供奉的皇上抄经,同是给钱夫人的,她也是大清的‘圣母皇太后’。璎珞听了此话,心里顿感安慰。 傅恒展开第二幅,见又是《白衣大悲五印|心陀罗尼》,但以墨笔写在黄色经纸之上。引首部分为汪由敦篆书“白衣大悲五印|心陀罗尼”,用笔刚劲、力透纸背,文曰仿赵子昂法,但晋唐之风隐现其中。接着便是皇帝御书经文。纵观整篇墨书似苍龙凌于碧空,神驹驰于原野,君臣二人风格迥异互补。其后是多幅观音大士相和经文抄录。 璎珞啧啧称赞道:怪不得皇上器重汪老,而且皇上看来十分喜欢此经啊。却见傅恒面色黯然,觉得他想起了已逝的汪大人。傅恒勉强一笑,道:这是乾隆十一年浴佛日后,皇上为姐姐生七阿哥永琮而临写,随后将其特赐张廷玉之子张若霭。张若霭自是诚惶诚恐,感皇恩浩荡,邀群臣共敬。董邦达、梁诗正、沈德潜、丁观鹏等二十余位当朝重臣及名仕,或画观音、或临经文而完成此卷,同贺圣皇得子,亦唱和张若霭得此皇恩。完成后,张若霭又进献给皇上。 璎珞才明白,点点头,道:七阿哥出生于四月初八如来佛祖诞辰日,即浴佛日。傅恒道:那天皇上大喜,觉得永琮与佛渊源甚深,他于佛诞日出世,真会挑日子,可能那时便决定将来传位于他。而这部佛经,其实是伪经,是明万历时为了迎合很多人得子的美好愿望所创的小册子。此经的小册子里一般都会有白衣观音的画像,坐在岩石上,有时手里抱著一个男孩,善财和龙女在她左右侍奉,她的身后有竹林,右上方空中飞著一只白鹦鹉,在她右手边则往往放著插有柳枝的一个净瓶,就像卷上的这幅…… 璎珞心里一恸,霎时热泪盈眶,右手抚在傅恒肩上,道:少爷放心,我们一定会为姐姐和七阿哥报仇!傅恒也举右手握住她的手道:皇上这是感谢你让他母子和好。还有,玉成了他和如今那位令贵妃。璎珞点点头,道:魏湄确实是做到了姐姐做不到的事,我是代姐姐玉成的。这两件事,皇上还应该好好感谢沉璧。 傅恒笑起来,道:你和她倒是双剑合璧,所向披靡,什么难办的事都办得漂亮!璎珞得意地道:那当然了,沉璧说最喜欢公孙大娘舞剑!不过她应该看看少爷舞剑,比公孙大娘有气势多了!第二日便写信一封,叫陆文洪带去给容妃,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给她。 魏湄进了贵妃,又立刻怀孕,储秀宫再度热闹起来。魏湄给胡嘉佳写了一封回信并赐了东西。皇后还是一如既往打发珍儿来问安,她不端架子,谁来问安都见见,但众人见她有身子,神情懒惫,储秀宫上下伺候的人都低声说话,小心谨慎,一般也不久坐。李氏知道魏湄是心里明白,也笑吟吟地迎来送往,储秀宫真正的客人只有容妃庆妃和纳兰夫人。 依博尔因在宫里办了两次席,心里十分兴奋,有机会就继续微服去逛集市或买菜,有时还带胡嘉佳一起去。永琪见她兴致很高,觉得可以转移她生子的压力,便也鼓励她去。多罗心里不免紧张,又增派人手保护两位格格出门的安全。 永珹在理藩院的差事渐渐上手。理藩院尚书富德曾从征傅恒于金川,后又从征傅恒和兆惠准噶尔之战,兵至巴达克山,因功进封一等清远成勇侯。他自然不敢怠慢阿哥,便派了一个能干的主事,名叫厄尔经额作日常教导辅助。这厄尔经额官职不高,是典属清吏司的七品蒙古主事,但业务很熟悉,实际经验丰富。 典属清吏司掌管外札萨克划定疆界、封爵、内部会盟、驿递、军旅、蒙藏各地喇嘛事宜、察哈尔各族牧民事宜、少数民族地区贸易等内部行政事务及俄商来恰克图贸易等事宜,涵盖了军事国教和贸易的各个方面,按照皇帝旨意,永珹一入理藩院便在此基层部门熟悉事务。皇后和弘昼对富德的安排十分满意,弘昼曾召富德当面奖谕。 双黄寺东便是外馆,即喀尔喀王公入京觐见之所。外馆附近市厘栉(zhi4)比,屋瓦鳞次。充街隘巷,只见明驼,列肆连箱,殷殷阗阗(tian2),除了许多蒙古人,都是商贾,一片欣荣熙攘之气。喀尔喀蒙古王公和随从等朝贡人员,每年约四五千人进京,都居住在此处,早年王公们都是进贡蒙古土产土仪,包括牛羊马,野猪,奶|子酒,雕翅,野羊角等,但现在逐渐已代替为俄罗斯产品,包括海龙皮,鸟枪,貂皮,琥珀,金刚石,软革,镜子,钟表,回绒布,倭缎和哦噔紬等。 朝廷在中俄边境的恰克图设俄罗斯市,恰克图每年都给宫里送贡品。当年,皇帝赐给璎珞的云狐皮就是来自恰克图。关于俄罗斯市贸易,理藩院规定,蒙古扎萨克及哲布尊丹巴呼克图等差人来市者,价值百两以下,听其交易,百两以上由扎萨克及商卓特巴以印文咨恰克图司官,交各行首交易后复文潜回。察哈尔也叫张家口,税关征收与蒙古和与俄罗斯贸易之商税。 张家口也叫做东口,山西商人称为晋商,山西的商业资本源远流长。早在先秦时代,晋南就开始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赞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的商业交易活动。发展到大清时,已成为国内势力最雄厚的商帮。他们与俄罗斯在恰克图的贸易,都将总号设在张家口。北京的商人称为“京帮”,商家的总号设在外馆,分号设在张家口。朝廷与俄罗斯贸易量的增加,为朝廷每年带来好几万两银子的税关盈余。 喀尔喀的王公自是认识傅恒,傅恒说普达娃是富察家的亲戚,于是普达娃由王公暗中牵线,目前购买了几个外馆的贸易商行及商铺,并据此结交了外馆的一些大户。 永珹对他的继福晋阿珮始终不是很亲近,大概是因为和结发妻子铭绣情笃的原因,所以他更加亲近原来的两位格格,和温厚的茜茜更相投。茜茜和月如都知道他的心思,每次去庙里时,都悄悄为铭绣上香,并回来告诉永珹知道。上香时想起当日自己二人和铭绣的情谊,和她的不幸早逝,都会流泪。阿珮性子也好,年纪又小,不端福晋的架子,府里的事都是和她两个商量,三个女人相处很融洽。 因为住在宫外,阿珮和婆婆皇后那拉氏不算亲近,但她十分恭谨,经常在入宫时去承乾宫请安,那拉氏对她很是满意,觉得她比铭绣温顺,旁敲侧击过,见她对永珹的往事一无所知,更觉放了心,只嘱咐她管好府中事务,去畅春园时更要好好孝敬太后。 茜茜的父亲公义,是总管内务府大臣之一,主责掌仪司广储司都虞司和庆丰司营造司,共四司,几乎囊括了内廷供给,并负责宫中祭祀宗|教事务。德保因任职工部,主责奉宸苑会计司慎刑司,所以去年宫里处置太监一事是他的本职,畅春园事务现在由他负责,亦禄管理圆明园,亦是他的下属。 三和主责上驷院,内三旗包衣事务,并管辖南府。内务府财政由德保和三和二人一起管理。江南三织造向皇帝直接汇报。内务府在紫禁城西南路,离军机处不远,又毗邻方略馆,方略馆受辖军机处,而傅恒在内府里,除了监理养心殿皇帝事务,主管清漪园工程,还掌着武备院,倒是办公方便。 皇帝收到了自西行回京后,璎珞给自己写的第三封信,看完便给了李玉。李玉看完又奉给皇帝,笑道:真是喜事连连!连叶大夫家也有喜了!您到底要还是不要那沁官儿?皇帝教李玉派人去长春|药房恭喜叶天士,赐什么问容妃。然后看着粉蜡纸上那个墨笔写的名字“顾沁”,沉吟道:她竟然是嘉兴人。 李玉又笑:是,奴才遵命!您是顾虑容妃娘娘?奴才觉着,娘娘不会不高兴。皇帝略点点头,道:她不能进宫。李玉道:您的意思是就教她还住在在玉京园里?皇帝道:你先去和沉壁说说。李玉忙应了去了。 在隆禧馆,李玉先将叶家的喜讯报了,又告诉容妃说,纳兰夫人问皇帝如何安排府里的小戏沁官儿,因她今年满二十岁了,应该放出去嫁人,但知道皇帝素日喜欢看她的戏,因此问问皇帝。容妃听完抿嘴一笑,道:真是喜事,本宫想想送叶大夫什么,想好了告诉你。李玉忙应了,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容妃这才道:皇上既然喜欢,便自己留着沁官罢。李玉笑嘻嘻地道:还是您好,皇上的意思是叫她还是待在玉京园里,继续唱戏,和之前一样。 容妃道:那是在纳兰夫人府上,如果她无异议,沉壁自也无异议。李玉道:娘娘,这种小戏,不用挂心,自皇上登基,宫里便禁了女乐,所以她入不了宫,将来也没身份没地位。容妃点点头,道:你就去告诉皇上,沉壁觉得挺好。李玉忙高兴地去了。 李玉走后,彩云在一旁道:娘娘,您怎么不恼?皇上是什么身份,怎么对戏子也有兴趣?容妃一笑,道:皇上可喜欢她了,虽然只见过几次。彩云问道:为什么?容妃便笑道:他喜欢小姑娘。心里却想:因为先皇后娘娘和钱夫人。 原来,璎珞已先写信和容妃说了这件事。说这沁官儿是玉京园戏班的台柱,皇帝第一次上玉京园听《游园》《惊梦》时,教皇帝想起先皇后娘娘的那个旦角儿,那年她十六岁,正是容音嫁给皇帝的年纪。后来她又为皇帝唱过两次戏,《荆钗记》和《燕青打擂》。唱《荆钗记》时,容妃也在,皇帝叫她上来,褒奖了一番,那时她就瞧出来了。陆文洪也曾经告诉自己,说内务府每年年中年底两次例行赏玉京园的戏班子时,顾沁都会得到两份赏赐。 而据璎珞所说,这沁官儿也十分地有意于皇帝。因璎珞今年说她不小了,说要遣她回家嫁人,方才知道她是嘉兴人,但自小入的是苏州的戏班子,怪不得唱海盐腔对她并不困难。她却说要一辈子留在玉京园唱戏,不肯出去,璎珞立刻就明白了。因璎珞喜欢刺绣,戏服是一个最好的用武之地,而顾沁为她试衣,是以两人颇亲近,若她是倾心傅恒,璎珞绝不能不知,所以她只能是因为皇帝。 于是璎珞写信告诉容妃,遣沁官儿回家必然是要告诉皇帝的,而因这一串儿的渊源,恐怕皇帝会自己要着她,但她绝对无法入宫,只能是在皇帝上玉京园的时候,问容妃怎么想。容妃知道璎珞还为了傅恒,乌什那件事,璎珞心有余悸,而这两个男人之间还会发生那样的事,傅恒位高权重,声威素著,就是他什么都不做,皇帝也对他不无忌惮,且皇帝喜怒无常,叫人捉摸不定。所以璎珞要皇帝继续“公私不分”,这沁官儿不定就可派上用场,她自然也是一般想法,便教璎珞直接问皇帝,她并无意见。彩云对这些自然是一无所知。 皇帝便教李玉亲自去告诉璎珞,并要璎珞告诉这沁官儿,说她若伺候皇帝,不能生子,且一切都必须是秘密,不仅外人不能知道,玉京园的其他人不能知道,连陆文洪都不能知道,这都要她自己先想明白。其后,璎珞给皇帝回信,说沁官儿说她愿意。璎珞便告诉戏园子的人,说沁官儿已决定终身不嫁,一直在玉京园侍奉,以此将沁官儿搬去了后花园里,远离各处而靠近后门的一个单独小院。 要伺候皇帝,最重要的是验明乃是姑娘之身,璎珞于是悄悄带她一起乔装,又去了东郊别院,请外面做此营生的妇人,按照宫里的步骤仔细查验,虽然她们不知道那是宫里的作法,前后不过几日便各各办妥,又通知了皇帝。于是三月初九这日,皇帝微服上玉京园,听新排的折子戏《女儿国》,再于这日晚间留宿玉京园。 皇帝下了朝,更衣去玉京园之前还去了隆禧馆见容妃,容妃只是瞅着他直笑。他不好意思起来,将容妃揽入怀里,道:你和她为什么这样纵容朕?容妃抱着他答道:我瞧纳兰夫人是为了那姑娘,既然她钟情于皇上,身份又低微,其实对她是好事儿。皇帝叹道:那你呢?容妃在他耳边说了一句,然后脸红了,皇帝也在她耳边道:你想就此推开朕,是不能够的。说着便亲住了她。两人亲了好久,容妃推皇帝,皇帝才笑着去了。 一路之上,李玉见皇帝十分高兴,便笑道:容妃娘娘这是……皇帝道:她想推开朕,休想!李玉又笑起来。 ※※※※※※※※※※※※※※※※※※※※ - 【父母之恩,云何可报】此句出自梁武帝萧衍的《孝思赋》。 - 【白衣大悲五印|心陀罗尼经】乾隆皇帝御笔的两件乃历史原物,第一件以泥金写在磁青纸上,第二件以黑墨写在黄色经纸上,背景和来历和详情如文中所述。 - 【母后皇太后和圣母皇太后】前者是原来的中宫皇后,皇帝的嫡母,后者是皇帝的生母,母凭子贵当上的太后。两宫皇太后的封号初始于明朝,明代宗朱祁钰当上皇帝后,尊嫡母孙氏为/上圣皇太后/,生母吴氏为/皇太后/。之后在明穆宗驾崩后,神宗嫡母陈氏被尊为/仁圣母后皇太后/,生母李氏为/慈圣圣母皇太后/。史书记载,万历年间宫内庆典,神宗的正宫皇后搀扶仁圣太后,而由郑贵妃搀扶神宗生母慈圣太后,显示了嫡庶尊卑有别。在此之前太后同时只能有一位,哪怕是儿子当了皇帝也只能封个太妃,例如宋哲宗并非嫡出,当上皇帝之后,其生母也只封了个太妃头衔。 - 母后皇太后和圣母皇太后在顺治朝也出现,其生母孝庄文皇后与其嫡母孝端文皇后两宫并尊,尊孝端文皇后为母后皇太后,尊孝庄文皇后为圣母皇太后。礼教意义上讲,母后皇太后的地位要较高于圣母皇太后。但在具体事例中,情况有所差别。以明神宗为例,神宗年幼时,有关神宗的教育,生活乃至大婚都由神宗生母李氏做主。而在同治光绪时期,慈安皇太后在世时,对朝政有着更高的话语权。 - 【恰克图】清代俄中边境重镇,原属中国。南通买卖城和库伦(今乌兰巴托),北达上乌丁斯克(今俄罗斯乌兰乌德)。恰克图位于俄蒙边界界河的北岸,和南岸的蒙古国的阿勒坦布拉格(买卖城)隔河相望,俄罗斯布里亚特自治共和国南部城市。在俄蒙边境,西距纳乌什基车站35公里,原属中国。雍正五年(1727年)建为要塞,次年6月,中俄在此签订了《恰克图条约》,并划定两国以恰克图为界。旧城归俄,即恰克图,也称特洛伊茨科萨夫斯克。十九世纪后半叶以前曾为俄国同中国贸易的中心。在延禧中提及恰克图每年进皮张,皇帝赐给璎珞的云狐皮就是来自那里。 - 【札萨克】官名,蒙古语“执政官”的意思,是一种清朝主要对蒙古族和满族人授予的军事、政治官职爵位。清代将蒙古族住区分设为若干旗,每旗旗长称为札萨克,由蒙古的王、贝勒、贝子、公、台吉等贵族充任,管理一旗的军事、行政和司法,受理藩院和将军、都统监督。 第四十章 沁官(五) 皇帝走后,彩云叹息,说容妃过于大方。容妃笑吟吟地坐到桌边梳头,一边道:你明白了吧,武贵人,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儿,彩云你真的不要担忧。皇上如果只和我一处,皇额娘会不高兴,虽然她面儿上不说什么,纳兰夫人说觉得当年太后成全她出宫,有一个原因是不喜欢皇上专宠于她,她待在圆明园的三年,皇上还和她通信。而皇额娘的这个想法,皇上心里也有数。彩云才恍然大悟,转忧为喜,道:照您这么说,令贵妃其实也…… 容妃却摇摇头,对着镜子道:她是不一样的,皇上对她是因为皇嗣大事。彩云道:主子,您心里真是和明镜儿似的。若是太后的亲女儿,她就不会这么想了,恨不能您独宠吧。容妃道:太后是为了皇上和大清考虑,后宫再不能发生婉嫔那样的事,皇上的家事不仅是家事。太后的亲女儿,又怎能嫁给皇上?那年,皇额娘说的话,皇上也让我想,我后来明白了,若我嫁的不是皇上,皇额娘应该是恨不能我独宠吧。 然后看着镜边盒子里那串十八子手串,红珠间绿松石,乃今年皇帝的年礼,之前他已挂上了那个红琥珀穿绿松石斋戒牌,当时她还未注意,直到皇帝赐下手串。这是她和他在那年的起誓! 去年,她去问刘嬷嬷关于旧事真相时,刘嬷嬷十分感激,最后告诉她说,太后曾经说过,“自从沉壁进宫,皇帝的床事是真多起来了,沉壁身子骨儿又好。”她有点儿不解,刘嬷嬷道:自从娘娘进宫,皇上甚至不理会腊月正月的斋戒日,娘娘还记得那年第一次拜见太后那天吗?皇上以前从来不会这样,上后宫都不多。而且您住在养心殿,太后觉得您和皇上没正式记档的次数定不少,加上当年婉嫔说的……但娘娘不必过于担心,因为您是太后的闺女,不同于别的妃嫔。 想到这里,容妃笑起来,摇摇头。那年在承乾宫的秘密宠幸让她也对皇帝有所误会,其后才知道,其实皇帝理智沉稳淡定,勤于政事,又有狂热的文人情趣,对床第之事并没有超乎正常的兴趣,更不会沉溺其中。刘嬷嬷就说他不怎么上后宫,所以那时李玉说魏湄要以房事邀宠,这也是她并不担忧的一个原因。而她和皇帝的所谓“床第缠绵”的起因是那年在圆明园,自己一心要征服他,而他其实很好勾引…… 太后所说的不记档,除了婉嫔说的那个第一次,都只是白天的那些,其实次数有限。可以不记档的原因就是她不会生子。自她搬入养心殿,在腊月和正月的斋戒时段,她和皇帝即便睡在一起,也只是同眠而已,是皇帝说那不算“破戒”,皇帝,其实是很孤单的,他需要人陪……而她和皇帝真正的“床第事频”只是在二十二年南巡的时候。 但太后既然还有这些想法,她自然要“改正”,于是她让刘嬷嬷寻机婉转地告诉太后,自己一直谨遵皇额娘教诲,若皇额娘不相信,只管问李玉……皇帝和自己恩爱情笃,满宫皆知,又常年住在一块儿,皇额娘大概也是因此有所怀疑,但其实她和皇帝,不是因为床第,虽然床第当然是重要的…… 皇帝,不说生着一双深黑如海,望不见底的眼睛,在女人面前威严又温文,怜香惜玉,多情又似总无情,他就只站在那里,穿一身常服,不必任何显摆作态,也不必群臣前呼后拥称万岁,不必任何人、任何物件烘托,他还是独一无二的,就像天上的太阳。对这样的男人动心,是太容易的一件事了,他无须努力,也不必真心,多少女人都会自动献上芳心……根本无需对荣华富贵的向往,纯粹对一个掌握天下的男人的迷恋就够了。所以她很理解皇后,魏湄,托娅,和宫里的所有妃嫔,包括这位沁官。 世间的女子对情|事的体验,通常来自所嫁夫婿。对女人而言,是好是坏,都得认了。尤其是对她们这样出身的女人而言,比那沁官更甚,她们的丈夫都比她们更有地位,还很强势。但不包括她。她,不同于其他的女人。她生的如此之美,又无意嫁人,而她的丈夫就是和她耳鬓厮磨,她的心还是清醒的。 其实,她对她所有的男人都一样,不独对皇帝。她的父亲,叔叔,哥哥,霍集占,傅恒,她对他们每一个人都很清醒,这就是一种天生的本能,大概是因为她生的好又不能生子,真主给了她这种本能。因母亲早逝,家里没有女人,父兄全部宠着她,且不是普通的家庭,她了解男人,她常常觉得自己其实挺“无情”,不为所动,甚至超过男人们。 而她美丽温柔的外表很蛊惑,和皇帝一样,皇帝也是因此恼恨吧?别人都不明白,彩云也不懂,但皇额娘应该是明白的吧,所以皇额娘应该只是担心皇帝……她笑起来,看着镜子,心想:不用担心了,她已经将心给了皇帝了……但她对他其实没有什么要求,对一个帝王,她能要求什么?她说要他成为她的,那原本不过是一个“勾引”,而她也早得到了。她又笑起来,盖上盒子,说道:不仅是我,皇后娘娘也明白太后的想法。 一边看着这银烧蓝小盒,通体饰云纹,以银丝缠绕成一龙一凤,身上填珐琅,围绕盒盖中心一颗鲜红色的椭圆大碧玺,和手串琥珀珠的颜色一样,那琥珀又叫做血珀,仿佛祥云中的火珠。盒盖四周装饰各色小粒碧玺。盒子的两个长侧面亦是龙凤戏珠,只是所戏之珠是天蓝色小碧玺。当时手串就是放在这里面一起赐的…… 只听彩云道:那要是皇后娘娘知道了皇上上玉京园的事儿,会怎么想?容妃又看着盒子一笑,没言语,眼前浮现出玉京园容音祭室里那幅悼文: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痕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跋:金台始隗,登庸竞技。十年毷氉,心有余灰。葬笔埋文,托之灵禽,寄之芳草。幽忧侘傺,正不必起重泉而问之。 璎珞说是城南陶然亭香冢的碑文,而玉京园里的这幅隶书由傅恒亲笔,因先皇后喜欢陶然亭,在闺中游玩时也十分感慨过碑上这篇偈文。香冢,乃埋香之冢。容音的祭室里满是盆栽茉莉花,因先皇后喜欢茉莉花…… 康熙朝的时候,宫中有女乐千人,先帝时缩减为七百人,而皇帝登基后,便将女乐全部迁出。西华门南池子织女桥南原有一大宅,是吴三桂之子吴应熊的额附府,离皇宫大内很近,被命名为“南府”,内务府在那里安置乐人,南花园里面建有两层楼的戏台供学生登台试演。 南府戏楼更是宏伟,由方形重檐歇山顶戏台和七开间卷棚顶后台建筑组成,戏台对面是皇帝皇后看戏的双脊勾连搭式大殿,两侧各有五间配殿,供陪同看戏的后妃和王公大臣使用,出演时场面盛大。负责南府的是皇宫的太监们,分为内学和外学,内学都是唱戏的太监艺人,外学则是请的民间艺人,由江南顺着大运河,把这些艺人接到北京来。 头一站是苏州,苏州是个集合处,而乐人的原籍哪的都有,都是江南人。然后由苏州奔扬州,在扬州接受一定的训练以后,再经过一些裁减,选出更好的艺人,由扬州坐着内务府派的织造官船往北到通州张家湾。在通州城小歇一段,再训练一个阶段,演一演,排一排,然后再由通惠河进北京,进京以后再经内务府甄别后做学生、做教习,一步一步的往上升。 成为昆腔教习侍奉宫廷还能荫及子孙。内廷里编演的那么多承应戏、节令戏,大戏都仰仗这些教习们,而太监伶人们也十分刻苦出色,女乐已经不是戏班的主体了。在内廷演戏的规矩严,条件好,皇帝的文化修养以及艺术格调都有别于民间,是以宫廷昆腔更加完美,同时也不断的影响着京畿各地的昆腔演唱,有才之士自是愿意进来。陆文洪正是苏州人士,才艺高绝,当年一入南府,得高贵妃赏识,便成为她的专用昆腔教习和琴师,如今为容妃和玉京园专用,会随驾出行,在和声署还有事务,所以在南府里只是教习的昆腔指导,定期和教习开会,并不亲自带学生。 “南府”的称谓实际上是相对于紫禁城北的景山,因景山也有一部分昆腔教习和外学的学生。在景山以外还有分部,圆明园的太平村,常驻有学生和教习,那是侍驾的艺人,随时伺候着。 玉京园的小戏是直接去苏州召的一批,随后由陆文洪挑选了十二人组成,却都是女伶,属于家庭小戏班。小戏们才入府时年纪都小,这沁官儿算是里面年纪大的,主唱小旦儿,也客串小生和花脸。她原名叫顾飞瑶,入戏班后改名叫顾沁,于是便叫了沁官儿。 她骨架娇小,举止轻盈,袅娜风流,因六岁就入了戏班,并未缠足,在台上扮三寸金莲时必须踩跷。上了戏装和戏彩后便俏眼含情,万千娇态,百样聘婷,难以描画言传,先天声音极好,又被陆文洪严格调|教了几年,自己刻苦,台下功夫深厚,不仅各种唱腔圆熟,舞袖走台时摇摆如随风之柳,曼妙之极,实可与南府的尖子媲美,只是登台机会少得多,玉京园戏班一应开销均由内务府供给,戏服都出自苏州织造,其实就是皇帝的私家小戏。 陆文洪编排的《女儿国》折子戏采用的正是康熙爷所钟爱和推崇的弋阳腔,是去年傅恒夫妇不在家的时候开始排的,是演女儿国国王置下洞房花烛夜引诱唐僧,想招他为婿。璎珞回来后,觉得这也太巧了,想起自己笑谑爱莎夫妇的事,本要爱莎生子后叫他二人来看,还笑问陆师傅是不是可以排“盘丝洞”。但自然趁此时先演《女儿国》给皇帝。 顾沁穿着大红戏服,戴着繁复璀璨的头套,含羞带笑,越发显出丰姿俏丽。天气寒冷,在“香径长洲”一楼的室内戏台里,璎珞和傅恒见皇帝听得十分入迷,对望一笑。 戏结束后,璎珞便教其他人都散了,吩咐沁官儿留下,待她款款从台上走下来,皇帝又拍掌赞叹,说要好好的赏,璎珞和李玉对视一笑,一起走出房去。珍珠独自守在门外等吩咐。 室内再无别人。顾沁自然知道,皇帝今晚便要幸自己,心里不免羞怯,跪在地上不抬头。皇帝一笑,拉她起来,直接抱在怀里,她脸上是戏妆,但脖子都红了,皇帝瞧见了,不觉笑道:你的戏唱的如此之好,在台子上成天对着众人都不怕,怎么下来对着朕一人,倒如此害羞!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朕。皇帝逼人的眼神让顾沁害怕,心里如擂鼓一般通通直跳,说不出话来。皇帝香粉软玉抱满怀,十分动情,亲在她嘴上,全是红腻腻的胭脂,皇帝觉得好不新鲜,又去蹭在她脸上。 这顾沁从未和男子有过亲密,更何况是九五至尊的皇帝,且是她心念之人,只觉得心里霎时温暖起来,忘了害怕,完全酥倒在皇帝怀里。皇帝在南巡中见过不少这样的江南佳丽,却没有主动搂抱过,更从未曾和小戏如此亲近,见她浅颦低笑的柔媚之态,一双浓墨重彩的吊凤眼,包裹在绚丽光闪的戏服和行头里,转侧绮靡,风情万种,不觉吟道:“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顾沁知道这是南唐后主李煜的词,因陆文洪作练习段子教唱过,便低声重复那唱词道: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皇帝十分惊讶,尤其这两句用戏唱出来,缠绵婉转,如石磨中的流水一般细腻,更加心喜,将她紧紧抱住。顾沁鼓起勇气,低声道:皇上,去奴婢那里。皇帝才猛然回过神来,将她放下,她便用袖子擦了自己脸上的胭脂,然后问道:皇上,可以了吗?皇帝点点头,于是二人一前一后出去,珍珠忙在前面掌灯引路。出了戏楼,多罗便跟在三人后面,今晚他和李玉一样,要宿在玉京园,这是璎珞的主意,皇帝自也首肯。 在园子里走了一会儿,到了一个小院儿门前,上了几级石阶,顾沁推门让皇帝进去,并转身对珍珠道:多谢姐姐。珍珠低笑道:恭喜你。转身和多罗一起走了。顾沁也闪身进去,在里面闩上了门。皇帝四下打量,见这小院儿只有一进,甚是幽静,正房和东厢里点着明灯,透窗而出。顾沁道:皇上放心,这里只奴婢一人,奴婢自己服侍皇上。皇帝心中一喜,当先穿过庭院,走入房里。 顾沁给他拿上茶来,道:这是纳兰夫人存的今年雪水泡的。又自己对镜卸妆。皇帝四顾瞧瞧,只见这房里陈设简单,但摆件都是古玩精物,屋里点着藏香,馥郁袭人,那边墙上挂着一幅美人撑伞图,两边对联写道: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下面案上摆着一个玉磬。玉盘悬其中,色浅若流水。玉盘边缘雕出一框,卷曲渐入中心,仿佛一把大玉锁,有含蓄内敛之姿。玉盘上沿卧一对交吻之瑞兽,瑞兽衔口处以鎏金铜扣固定,悬玉盘于外框。外框又一对掐丝珐琅螭龙交吻环成一椭圆,龙首鎏金与玉盘金扣接榫。底下的器座,以黄铜为胎,光华灿烂;器座腰和四足部位鎏金,其余均以掐丝珐琅在淡蓝底上满饰缠枝花卉和祥云,宁静典雅,一看便是皇家之物,应该是富察家的御赐典藏。 ※※※※※※※※※※※※※※※※※※※※ - 【香冢碑文】香冢,又名蝴蝶冢,座落陶然亭东北方向的高地——锦秋墩南坡上,坟头很小,其出名在于墓前的一座石碑。这个石碑,既无任何款识和署名,也无年月。原碑现已毁,现存拓片。香冢,并非乾隆皇帝香妃之墓,史家早已证明。金庸《书剑恩仇录》的最后曾经引用了这个碑文,所以这个偈文十分有名,但非金庸所作,《书剑》的历史背景取自清末天嘏的《满清外史?第四篇》中的野史逸闻。陶然亭是清朝康熙年间工部郎中江藻所建,名取自白居易的一联诗“更待菊黄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在外城先农坛之西,南距城墙二三百步。香冢一般认为是源于清初,不过未见确切考证,但被正式称为“香冢”甚至误传为“香妃冢”则是咸丰年间以后的事了。 - 魏秀仁所作小说《花月痕》的初稿写于咸丰八年,书中对香冢所在地的陶然亭锦秋墩有详尽描述:”京师繁华靡丽,甲于天下。独城之东南有一锦秋墩,上有亭,名陶然亭,百年前水部郎江藻所建。四围远眺,数十里城池村落,尽在目前,别有潇洒出尘之致。亭左近花神庙,绵竹为墙,亦有小亭。亭外孤坟三尺,春时葬花于此,或传某校书埋玉之所。“另有一诗云:“云阴瑟瑟傍高城,闲叩禅扉信步行。水近万芦吹絮乱,天空一雁比人轻。疏钟响似惊霜早,晚市尘多匝地生。寂寞独怜荒冢在,埋香埋玉总多情!”可见此冢乃类似黛玉的葬花冢,为埋香埋玉之所。上世纪八十年代,曾对香冢挖掘,里面空无一物。 - 【缠足】起源于宋代,缠足最初流行于青楼,为了迎合文人士大夫的喜好。满人没有接受汉人的缠足风俗,而缠足到了清代在汉人里普及各地各阶层。崇德三年(1638年),清太|宗下令禁止妇女“束发裹足”。顺治十七年,规定有抗旨缠足者,其夫或父杖八十,流三千里。康熙三年再申前令,但没有认真执行。有清一代,旗人始终没有缠足。汉人则认为缠足乃汉人民俗,刻意保留,所谓男降女不降,被认为可以“保留汉人尊严”,妇女缠足比以前更甚,祸害之极。1902年2月初,慈禧太后颁布劝戒缠足懿旨上谕,并说:“汉人妇女,率多缠足,由来已久,有伤造物之和。务当婉切劝导,以期渐除积习。”自此,缠足风渐衰。所以清宫中的后妃和满旗女子无人缠足,登花盆底是宫妃高阶身份的象征,也是为了模仿汉人缠足走路时的姿态。 第四十章 沁官(六) 皇帝忽然想起自己赐给璎珞的那一对浅褐色鱼鳔带架戟玉磬,于是一笑,口中赞道:好!这画儿这对联这摆件选的都好,和你的名字相符。顾沁在镜中对他微笑道:纳兰夫人就说,您一定会喜欢。 皇帝站起身来,走到镜子后面,看着镜子里的顾沁。顾沁已经拿下了头套,脱掉了戏服,但贴片还贴在脑门上,眼上妆彩未除,素裹银装,别有韵味。皇帝问道:你想让朕叫你什么?顾沁道:奴婢原名飞瑶。皇帝道:好,飞瑶。你为什么愿意? 顾沁略向后,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道:为什么不愿意?就是死了也愿意!皇帝见她阖着一双妙目,心里激动莫名,将她横抱起来,顾沁忙道:皇上,奴婢还没有卸妆洗漱。皇帝不答,将她抱入里面的寝室。 两人上床后,顾沁便解皇帝的外衣,解完后偎依在皇帝怀里,皇帝听见她心里通通跳动的声音,鼻端是香浓的脂粉气,见她两鬓堆鸦,樱桃半露,风韵情思全在眼角眉梢,似喜似嗔,如怨如诉,又有十分的不安和忐忑,只觉得和她十分熟悉,远不止见过三、四次……于是说道:别怕。 顾沁早已神魂无主,绝不敢看他的眼睛,半推半就…… 一段盈盈,娇红膩白多艳洒。 春色无边,两点眉痕细; 斜单满云,映得庞兒媚。 声音美,低低俏俏,莺啭花荫里。 皇帝亲住她,将呜咽之声压住,顾沁疼得流下泪来……终于结束,顾沁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皇帝将她抱在怀里,见她哭得妆粉尽去,梨花春带雨的小模样,轻轻拍她。顾沁睁开妙目,看着皇帝,勉强一笑,道:奴婢就是死了也愿意!皇帝心里觉得前所未有的新鲜大畅。 顾沁忍痛起身后,将头上贴片和勒网子揭了,头发随意一挽,去外屋里洗了,又端水上来,服侍皇帝洗净,再去东厢厨下将自己存在灶上蒸笼里的两碗宵夜端了出来。皇帝见是红豆汤,不觉笑起来,入口欷钝糯润,连连夸赞。然后在灯下细看她,此时她脸已匀净,素浅婉约,眉眼低敛,吐气如兰,和戏妆包裹时判若两人……恍惚之间,重华宫大婚,在红盖头下,她羞涩妩媚,燕语莺啼……在长春仙馆那棵大梨树下,她满捧梨花,闭着眼睛,凑在鼻端,轻轻闻那幽香……一幕幕次第都推到眼前来,他如堕梦中,轻声唤道:容音,容音…… 忽然,皇帝清醒过来,只见是顾沁站着将他的头抱在怀里轻轻抚摸,脸都红了,刚要说话,顾沁轻轻“嘘”了一声,俯下身来在她耳边道:皇上,虽然飞瑶难及先皇后娘娘万一,但奴婢会好好侍奉您。皇帝十分吃惊地看着她,顾沁柔婉地一笑,道:纳兰夫人都告诉我了,您要了奴婢是因为那年奴婢唱的《游园》《惊梦》。说着又唱起来: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 艳晶晶花簪八宝钿。 可知我一生儿爱好(hao3)是天然 一边唱还是一边轻轻抚摸皇帝的头,皇帝闭上眼睛,沉浸在她的声音里,落下一滴泪来…… 顾沁重换床褥,拿出一幅桃红绸被。这一夜,皇帝抱着她,温存许久,才朦胧睡去。顾沁看着他阖着的眼帘,心里十分快活。刚才皇帝说,“这里就是他和她的家”。她明白,他把她当作少年容音,把这里当作他和容音的家,才说了那话,但她并不在意,还十分欢喜,假如,她真的是先皇后容音,那才好呢,立刻觉得自己是个伶人,这想法是辱没亵渎了皇帝和先皇后,便觉脸上发烧。到了此刻,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纳兰夫人说要成全自己,其实,她是为了皇帝,也为了怀念傅恒大人的姐姐,先皇后容音。 第二日才交五鼓,天还没亮,顾沁拿着灯,送皇帝到院子门内,下了门闩。皇帝抱着她,她低声道:您一定不要忘了先皇后娘娘。皇帝点点头,亲了亲她的面颊,道:朕再来看你。说着开门出去了,李玉已掌灯等在门外,一旁站着多罗,他二人昨夜就歇在离小院不远的值房。顾沁阖上门,笑容满面,如愿以偿。 待皇帝带着李玉和多罗二人,出玉京园后门回宫后,用了早膳,李玉以为他要去上朝,他却径直往隆禧馆走去。他走入内室,掀起床帐,容妃还高卧着,睡得正浓,一弯雪藕般的膀子露在被子外面,他一笑,坐在床前,摸了摸,再将她的手臂放入被子里。 这一动,容妃醒来,睡眼惺忪,看见他便微微一笑。他俯下身去,在被子外抱住她,鼻端都是她的香气……容妃问道:您想说什么?皇帝道:昨夜,我觉得好像容音回来了。容妃没说话,伸出双手去,摩挲他的头,等他继续说。皇帝道:是不是你早就知道,所以才答应的?容妃笑道:臣妾自然记得那个晚上。然后轻轻吟道: 我问佛:世间为何有那么多遗憾? 佛曰: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即遗憾, 没有遗憾,给你再多幸福也不会体会快乐。 然后说道:皇上,您去那里快乐吧?您要常常去。皇帝笑道:你休想! 两人正笑闹着,只见李玉匆匆进来,跪在床前,皇帝问道:什么事?李玉耷拉着脑袋,声音颤抖地道:十四阿哥……两人都大吃一惊。李玉继续道:张院判和叶大夫刚一起来回,说十四阿哥种痘不顺,看样子过不去了,就这两日,叶大夫也说无能为力……说着叩头不起。 皇帝身子一僵,眼睛闭了闭,长叹了口气,道:不要告诉令贵妃。容妃也意外之极,忙掀开被子,坐起来,抱着皇帝,皇帝将头和她的头靠在一起,沉痛地闭上了眼睛,容妃轻轻地抚摸他的头脸,心里十分难过,只是想,七格格种痘都好好的。 皇帝依旧去上朝,只有李玉知道他心里的煎熬。容妃起床后,默默地吃了早膳,去了永寿宫。早在永璐种痘之初,福康安已被暂时移去了阿哥所。她走入后殿十四阿哥的寝室,只见十四阿哥烧得满面通红,庆妃还不知情,坐在床边,正在给他敷额头,又在一旁宽慰他道:永璐乖,等痘出来就好了,没事,宝贝,没事,母妃知道你难受……容妃不忍说话,便对一旁站着的铃子摆摆手,自己转身出去了,心想那时候自己还欢喜庆妃得了永璐,没想到,倒教她经历生离死别…… 接着她去了储秀宫,见皇后也在,便请安见过。魏湄正兴高采烈地在案前作画,容妃瞧那画是一株桃树,笔法轻快疏秀,花之媚,叶之柔,平淡超逸,很有春回大地桃花含烟带雾的诗意和自然天趣,皇后正在夸赞她画的好,便默默不语。 那拉氏见容妃的神情便问:妹妹是有什么事吗?容妃忙勉强笑道:没有,看贵妃妹妹画的好入迷了。魏湄画好了,又在边上题字“富贵长春”。那拉氏见容妃始终不说话,便说自己告辞,让她两个说体己话儿。魏湄忙笑说自己没有秘密,容妃只淡淡一笑。皇后走后,容妃见魏湄脸色红润,心情闲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魏湄问道:姐姐,你今天怎么了,有什么话只管说!容妃于是笑看她还平坦的小腹,问道:这次是阿哥还是格格? 魏湄笑道:姐姐觉得呢?容妃道:定是阿哥!魏湄笑着点点头,道:希望让姐姐如愿。容妃又道:皇上说今晚来储秀宫。魏湄高兴地点点头。她这次怀孕后,皇帝经常会来陪着她同眠,她知道皇帝是因为去年她小月的事歉疚和害怕,想到此处,甜甜一笑。容妃在心里叹了口气,告辞出去,自去宫中的痘疹娘娘庙里祈祷,再去皇后的早会。 这天晚上,皇帝陪魏湄同寝,约四更天时,李玉进来,才打开床帐,皇帝立刻就醒了,李玉耷拉着脑袋,悲伤地点点头。皇帝闭上眼睛,流下泪来。在被子里,魏湄侧靠在皇帝身上,兀自好睡,脸蛋儿红扑扑的,李玉看了她一眼,转身默默地走出去,关上了门,悄悄去告诉并吩咐李氏。 第二日,皇帝一早起身便去了永寿宫,院子里太监宫女又跪一地。庆妃一夜未合眼,还坐在床边,皇帝走到床前,看着还未满四岁的十四阿哥,可怜小身子已冷,气色已白,眼睛闭了……庆妃惊觉,忙起身跪在皇帝面前道:皇上,都是臣妾没有照顾好十四阿哥,臣妾有罪,请皇上责罚。 皇帝见她神情凄苦而憔悴,鬓边散乱,一言不发,将她拉起来揽入怀里,庆妃忍不住失声痛哭道:臣妾对不起皇上,对不起令贵妃……皇帝心里大痛起来,泪水也汩汩而下。庆妃哭得更加厉害,李玉和铃子跪在下面,也泪如泉涌,外面院子里随之响起一片啜泣之声,因皇帝来时便教关闭了永寿宫宫门,不准院子里的人哀哭。 皇后一早也得了信,明白了昨天容妃的神情,皇帝教后宫封锁消息,不告诉令贵妃,免动胎气,她自然遵旨。珍儿见她泪水涟涟,知道她想起了自己的十三阿哥同样是痘出不来,也悲伤起来,一起抹泪。其实十三阿哥并非痘觞,就是小儿发烧惊厥没缓过来,但太医院为了安慰皇后,只说他是痘殇,后来报知了皇帝,皇帝叫他们不必改口。种痘而亡亦非寻常之事,因痘苗毒性不强,永璐一向身体也好,竟连叶天士这样的医中圣手儿科专家也无能为力。皇帝于是又命悄悄彻查永寿宫和太医院。 为了不让令贵妃知晓,皇帝依然忍痛上朝,军机诸人都从李玉那里知道了,跪下请皇帝节哀。颖嫔奉旨去永寿宫陪伴安慰庆妃。皇帝本要接着去陪魏湄几晚,但李玉和容妃商量不让他去,他看见魏湄会更伤感,尤其是魏湄什么都不知道,若提起永璐来,就更麻烦。 容妃送信给璎珞,说此时皇帝不宜去行宫和别处,但让皇帝去玉京园小住几日,对宫中只说去畅春园陪陪太后。璎珞便把实情告诉给了顾沁,教她说话行事都要小心,好好安慰皇帝。然后由傅恒晚面时给皇帝提议,皇帝本不想去,但李玉和容妃都一力赞成他出宫散心,还是由多罗一人护驾便可,皇帝也就无可无不可地同意了。 三月十一的晚上,皇帝又微服入了玉京园顾沁的小院,顾沁给他脱了外衣,服侍他净面等,说自己十分高兴他这么快又来了。皇帝神思不属,一句话也没说,顾沁便不再言语,只扶他上床去,然后给他盖好被子,自去厨下收拾。 小火上正煨着老鸭汤,她收拾好后,切了葱,放入汤里,拿汤勺搅了搅,一屋子都是香气。忽听皇帝在身后道:飞瑶。她忙转身,见皇帝披着外衣,脸上全是泪痕,她忙扶着他,道:皇上,您怎么起来了?小心受风。说着扶他回去正屋里,让他在桌边坐了,又说自己去端汤进来。 汤端进来后,她便拿勺子喂皇帝。皇帝看着她,立刻想起自己的生母,当年,钱夫人也是这样无微不至地为皇考侍疾吧,虽然她长什么样子不知道,连一副小像都没留下……心里只觉得酸楚愧疚,各种难受,喉头梗堵,摇了摇头,推开了她的手。 于是顾沁用手绢给他擦去眼泪,皇帝便抱着她,然后絮絮地讲了很多话,她听了好一阵,才明白皇帝在讲二阿哥和七阿哥,纳兰夫人都告诉过她。听皇帝说的悲切,心里也十分酸楚,眼泪滚滚而下。晚些时候,又哄劝,说才做的汤新鲜,还是给皇帝进了一碗。 这一夜,顾沁抱着皇帝,十分心疼。后来她把皇帝说的那些话告诉给了璎珞,璎珞心里本就伤感,也泪流不止,知道因十四阿哥,皇帝又勾起了旧日伤痛。她还说,皇帝和她想的很不一样,她觉得他就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并不讲究。璎珞在泪光中勉强一笑,道:在你的小院儿里,你就让他做一个普通的男人吧。 皇帝在顾沁的小院儿里住了三日,心情平复了好些,才回宫。这三日里,顾沁因“身体不适”没去戏园,但她的小院里经常飘出她唱戏的声音,和素日并无分别。皇帝走后,容妃便亲自去畅春园将噩耗告诉给太后,并和舒妃一起陪伴安慰太后。舒妃虽然对令贵妃颇有微词,但小儿夭折也勾起了她的伤心事,亦十分感伤。太后长叹一声,说好容易再得的一个阿哥,又和上一个一样没了。庆妃后来听说了这话,又痛哭失声,自责之极。 不久,顾沁的小院儿门上挂了一块匾,上书“梨院”二字,是名家题笔,而她院儿里移栽上了两株梨树。容妃还自己来看过。去小院儿之前,璎珞告诉容妃,说自己拦着皇帝,不让他亲自题匾,免人猜疑,容妃只是笑。顾沁曾见过容妃两次,一次是在玉京园,一次是在宫里,此次便大礼拜见了容妃。 容妃送了一盒巴旦木零食给她,说皇帝喜欢这个,教她也尝尝,并温言嘱咐她好好侍奉皇帝,皇帝每次来的时候,要让皇帝满意舒心,说皇帝定然不会亏待了她。顾沁一一答应了,说纳兰夫人待自己已经非常好,自己再无要求,璎珞和容妃便相视一笑。 容妃走后,顾沁对璎珞感叹,说容妃这样地位尊贵的美女,竟然这等的有器量,且自己出身贱籍,她对自己也和主母璎珞一样和蔼可亲,还给自己送东西,实在是受宠若惊。璎珞只笑道:她就和先皇后姐姐一样,是一个很美好的人,我们心里都没有贵贱之分。十四阿哥薨逝,你安慰了皇上,就是大功一件,我们和皇上都不会忘记。你现在可是皇上的人了,玉京园怎敢怠慢? ※※※※※※※※※※※※※※※※※※※※ - 在历史上,十四阿哥永璐是在种痘过程中病逝。 第四十一章 走私(一) 小戏们住在一处时本就无丫头服侍,顾沁自小自己照顾自己,十分能干,会讲苏州话,会做苏州菜,据容妃说,皇帝很喜欢她讲吴侬软语。顾沁因性格比较高傲,和其他嘻嘻哈哈的小戏们素日并不扎堆,不邀访客,璎珞又叫给她送米面菜货的小厮或丫头都只将东西放在她院门外面,这样事情会更隐秘,连海氏都一无所知。 之后,璎珞便请了茶师来教她烹茶,又找师傅教她识字写字等。傅恒知道璎珞的心思,要将顾沁调|教成书局里的姑娘那般,因她停不了为别人操心,经常笑她。璎珞便感叹:沉壁说过,皇上和沁官,就是吕洞宾和柳树精,皇上就是来度化她的。 三月下旬的亲蚕礼上,那拉氏又见到了魏璎珞,见她戴着那串黄绦翡翠碧玺记念朝珠,而一品命妇本该佩戴石青丝绦珊瑚五色记念朝珠。命妇里有不少窃窃私语,自又是说皇帝和纳兰夫人。那拉氏见璎珞对自己叩头行礼,脸上一派笑意吟吟,毫无怯惧,便知这是皇帝的赏赐,于是笑道:纳兰夫人果然服用了本宫的赏赐,傅恒大人乃大行皇后胞弟,常年为皇上和朝廷鞠躬尽瘁,纳兰夫人亦有大功于朝廷,是以本宫特别恩赏。璎珞便也一笑,道:皇后娘娘谬赞,臣妇愧不敢当。命妇群里立刻再无声音。 那拉氏在心里暗喜,璎珞和皇帝这两个人确实够“亲热”,傅恒总是固辞皇帝的公开恩赏,而赏给魏璎珞的东西,从匾额、织机,以致这样逾制的穿戴挂件,昭然的“暗渡陈仓”,他就不敢说话了?又笑容妃和魏湄二人。 璎珞明白她的心思,心里想的却是沁官和皇帝。自太后与皇帝母子和好,璎珞也开始抄《白衣大悲五印|心陀罗尼经》,皇帝来听《女儿国》那天,开戏前便赐了她“仿金粟山藏经纸”。宋代的“金粟山藏经纸”,产于歙县,纸上有浓淡不一的斑纹,专供浙江海盐县金粟寺刊印藏经,故称金粟山藏经纸或金粟纸,此桑皮纸,因内外皆腊,表面光莹,专用于印制大藏经而知名。皇帝叫内务府仿制此纸的真正含义璎珞自然知道。她站在人群里,遥遥看着台上端坐的那拉氏,想着这两件事,越想越觉得有意思,脸上笑意更浓。 回家后便将铜鎏金八臂观音座像换入佛龛里,观音通体褐色无光的皮肤和身上夸张的头冠耳环绶带及底座金光闪闪,眼帘下颌,眼睛微闭,手臂曼伸四方,仿佛在传达一种神秘之力,然后璎珞将御制描金云龙纹方红绢铺在神龛前的供桌上,那上面是皇帝过年时赐给傅恒和她的吉语,以满汉双语写着:韶华万年。按例,过年时皇帝会用此种红绢写上贺岁吉语颁赐给后妃、亲王、公爵或大臣作为祝贺之礼。 红绢边上也换上一对雅漆彩绘佛供,佛供以莲座托火焰型,火焰正中饰供品碗面,除边框为红色,均为黑色。莲座下饰红结。又将黄玉耳炉也换成古铜珊瑚钮耳炉,点上香。佛供摆放于佛像前,代替实物进行供奉,这对佛供和古铜耳炉都是傅恒从宫廷造办处拿回来的。 一边布置,一边想自己昨晚上又梦见先皇后娘娘,因为今天是亲蚕礼吧。她对自己说:璎珞,你要代我好好照顾傅恒,还有皇上……然后她自言自语地答道:是,娘娘放心。 这日傅恒回来给了她一对水晶瑞兽钮印章。每只印章都是整块水晶雕琢而成,其莹如水,其坚如玉,通彻透亮。平台上圆雕一瑞兽,钮高与台高相同,约一寸半。瑞兽雄浑威猛,前肢双双挺立,后肢坐卧,咧嘴露牙翘舌,双目微闭,须髯如戟,雄健浑穆。两章的瑞兽头左右相对,毛发或飘逸或耷垂,丝丝缕缕,密而不乱,灵动自然。璎珞以朱泥印之,见左兽印刻篆字“春花秋月傅恒璎珞”;右兽印刻篆字“小楼昨夜傅恒明蕙”。 璎珞知道这是傅恒定制的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她的生日就在四月初,只是因她的母亲生她而亡,还有她姐姐的事,她从来不过生日,心里欢喜,将它们放在白玉墨床上,将日里的事说了,一边铺纸画画,傅恒也一笑。她画完一丛绽放的橙黄色虞美人后,问傅恒用哪个印章,傅恒指指左兽,于是画上落款为朱印“春花秋月傅恒璎珞”。(注:“春花秋月”和“小楼昨夜”都是李煜《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里的词) 待魏湄知道十四阿哥的事,已是她怀孕满三个月后的事。她痛哭了好几日,说连儿子最后一面都未见到,庆妃容妃都陪着她,将皇帝当日的伤心和这么做的苦心一一讲给她听,魏湄点点头,道:我明白皇上,他是担心我。不要让皇上来见我,待我好些了再见,免得彼此伤心。 两人便劝慰魏湄,说她肚子里的定是阿哥,她抚着已微隆的小腹,含泪道:我会日日在菩萨面前装香,让我给皇上再生一个阿哥,教他不再伤心永璐。二人走后,李氏也泪流满面,跪在她面前告罪,说自己也奉旨一直瞒着主子,叫贵妃一定保重身子,这一胎定是阿哥。 魏湄叫李氏起来,说不关她的事,然后走到案边,继续临摹《幽兰图》。她明白,自己上次小产后,宫中从上到下都对她这一胎十分紧张,太医院每天早中晚都派太医来把脉,不说太后和皇帝,她不能让下面的人难做,加上出了永璐的事,人人心里更加害怕。李氏起身后走过来看她的画,啧啧称赞,说皇帝定然喜欢。魏湄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纸上……默默流泪好一阵,擦了泪,才另铺一张纸,重新画过,教李氏去叫瑞常在来瞧画。 皇帝要德保彻查并未发现异常。而德保之女因十四阿哥薨逝,还是没有被皇帝召幸,长日里除了学规矩,其实变成了魏湄的伴儿,两人甚是合得来,一起研习琴棋书画,颇有意趣。德保和亦禄也心情低落,但因令贵妃又怀有身孕,都和李氏一样,暗自希望她再生阿哥。 吴夫人和璎珞又被召入宫去过一次,两人亦好好宽慰了魏湄一番,吴夫人告诉令贵妃,吴敏如今亲近了皇帝,又结识了李氏,感谢她多年对魏湄的提点照顾,魏湄有今天,都是她的功劳。李氏对她很亲热,只说自己是沾了贵妃娘娘的光,绝不敢居功,之后李氏便奉贵妃之命,常悄悄趁回家时去吴家走动关照。 关于魏湄承袭原来的令妃身世一事,吴敏一家并不知情,而李氏由李玉交代,当时自是好好劝了魏湄,魏湄一要皇帝高兴,二也不能抗旨,只让皇帝允许自己在深宫中祭奠自己的生身父母。李氏和奕禄说,觉得皇帝就是为了办这件大事才将自己召入的储秀宫,夫妇二人自是一力促成此事。 只是璎珞未再去养心殿见皇帝,免人猜疑,因为皇帝现在会秘密上玉京园。皇帝来密会顾沁,无需知会玉京园,李玉有园子后角门的锁匙,这样皇帝就自在而随意,但事实上,皇帝来后,李玉和多罗都要歇在园子里,所以璎珞必然是会知道,每次璎珞都将存着的鼻烟壶亲自拿给李玉,比如碧玺三阳开泰鼻烟壶和全金雕龙纹鼻烟壶等等,都是造办处精品,只瞒着皇帝。如有需要,她可提前给皇帝写信,然后在园子里见面。 四月中这日,依博尔又去城南白家栅栏的集市,买了鱼和蛋,付了钱,一转身,和一个人撞在一起。这人是一个穿着布衣,却生得俊美英气的少年,两人脸都红了。依博尔急急就走,篮子里的几个鸡蛋震落出来,掉在地上摔碎了,溅得她裤管上都是。 那少年见状,忙上来道:你没事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来递给她。依博尔知道跟着自己的王府侍卫都在附近,便道:谢谢,不用了!挎好篮子,扭头便走。这少年又急急追上几步,问道:请问姑娘芳名?依博尔心下狐疑,见他窥破了自己的女扮男装,看着这个少年。 这少年脸红了,嚅嗫道:我不是坏人,我叫蕴端,蕴藉的蕴,端正的端,家离这集市不远,绝不敢唐突佳人,只是常看姑娘你来这里买菜,又不带人,担心你的安全。依博尔听他名字颇有文意,举止有礼,应是读书人家子弟,心里缓和下来,道:谢谢公子关心,我只是个丫头,不是佳人,也没有安全之虞,这辰光,公子应该在家中读书才对,怎地也到街上来胡混? 这少年听不出依博尔的拒人之意,只笑道:早课早就读完了。依博尔见他有点儿书呆,但并无恶意,便道:公子随意,我要回家了,就此别过。依博尔匆匆离开,只觉得这个少年火热的目光一直在背后跟随着自己。后来她吩咐侍卫不要将此事告诉永琪包括多罗,因这不过是一个偶然。 又过了几日,依博尔买了鸭掌鸭舌去玉京园整了,从东角门出来打算回王府,还未上马车,只见蕴端骑马到了街门前,蕴端也一眼瞧见了她,很是惊奇,立刻下马向她问好,说这么巧又遇到了她,然后看了看府门上皇帝御书的“敕造玉京园”五个大字。依博尔便笑道:公子好,我为这府里买菜,白家栅栏的菜新鲜。蕴端点点头,又看了看停在门口的蓝布大车,依博尔忙道:这府里的管事奶奶要出门。 蕴端便道:姑娘是要回家吗,我送你一程。依博尔忙道:哎呀,我的篮子忘了,里面还有管事奶奶赏的东西。然后对蕴端道:我要回府里拿东西,而且我家不远,就在这后街上,绝不敢有劳公子送我,公子请吧。蕴端于是微笑着点点头,道:再会。便上马前行。 依博尔才转头松了口气,但不便立刻上车就走,于是又折进去,去玉京园之侧的珍珠府里瞧瞧,这院也是个典型的三进四合院,不大也不小,自璎珞出了月子,便叫人来修缮并开通内门和玉京园相连。如今里面正在油粉,她从内门进去,走了一圈,闻到一股好大的气味,不觉皱起眉头,匆匆避走,出院子的正门,向玉京园正门走去,准备登车回家,心想:他该走远了吧。 她一直在想蕴端的事,他为什么会来这里?不像巧合,难道是跟着我来的?是不是真地应该告诉永琪?但她不想这少年有麻烦,他并无恶意……便在此时,好几匹高头大马正并辔沿路疾驰而来,边上行人纷纷避走,马上的公差忽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从路边一个宅门内出来,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立刻纷纷勒马,但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数匹马长声嘶叫,依博尔这才听见了,转头只见一匹马近在眼前,高扬起马蹄,下一刻就要踏在她身上。这小院的正门到玉京园的正门约有数十丈之遥,而原本跟着她的微服王府侍卫全部按她吩咐在玉京园街门那里等候。依博尔只觉得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一阵人声嘈杂,惊醒了依博尔,她睁开眼来,只见蕴端一双焦急的亮目看着自己,而自己正躺在地上,他抱着她,身边围着路人在指点议论,那些高头大马已不见踪影。她还未说话,乔装的王府侍卫赶到了近前,为首的单膝跪地,对蕴端道:这位公子,谢谢你救了……的命!公子请留下高姓大名,我家主人必当重谢。蕴端对他温言道:你家主人是谁?玉京园主吗?这侍卫不言语。依博尔忙撑起身子,道:对,公子,谢谢你救了我,我没事了,公子就将府上地址告诉我,改日我再去好好谢过。 蕴端还扶着她,柔声道:你受了惊,气色很差,我送你回去,再叫大夫来看,不然我不放心。那些王府侍卫面面相觑,都不言语。依博尔便问道:公子,你不是走了吗?怎么能救了我?蕴端惊魂甫定,心里还在怦怦跳,道:我心里总是不安定,觉得会有事,所以折返来,恰好见你有危险,便救了你,幸好幸好! 一个围观的妇人插口道:小子,这公子好功夫,将你从马蹄下抢了出来,否则此时哪里还有你的小命在!边上的人都齐声附和,他们都不知依博尔是女子,只以为她是哪家的小厮,都说这小厮应该好好感谢这位公子。 正不可开解,玉京园的仆役簇拥着一个妇人并两个丫头走了上来,这妇人正是海氏。璎珞夫妇都不在家,因门房进去报给了她,她便立刻来了。仆役分开众人,海氏见此情景,焦急地问道:筠儿,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我们赶紧找大夫来看。依博尔忙道:姑奶奶,我没事!这位公子救了我,您放心。海氏见她叫自己姑奶奶,回过神来,又谢蕴端。 海氏身穿布衣,又无头钗,十分朴素,蕴端只道她是玉京园的一个仆妇,便对她微笑道:这位奶奶放心,只是要找个大夫来瞧瞧这位姑娘。海氏见他还扶着依博尔,便上前将依博尔接过,对他道:公子,耽误你了,你请回吧,不日我们再上门重谢。蕴端于是站起身来,对二人拱手道:保重,后会有期。然后扳鞍上马便行。依博尔忙对侍卫首领道:他还未留下住址。那首领立刻去追,但蕴端已不见了。 ※※※※※※※※※※※※※※※※※※※※ - 【吕洞宾三醉岳阳楼】马致远写的元杂剧,小说前面提到。内容是说仙人吕洞宾望气得知岳阳郡中将有神仙得到度化,便来到岳阳楼,以一锭墨换酒喝,醉后便睡。楼下有一千年老柳树已成精,杜康庙前有一株白梅花也已成精。梅精在岳阳楼上作祟,柳精前往巡查,唯恐梅精伤人。吕洞宾遇到柳精,劝他出家修道,但柳精苦于自己土木形骸未得人身,不能成道。吕洞宾让他投胎楼下卖茶人家为男,梅精则投胎为女,即为郭马儿与贺腊梅,三十年后再来度化。二人长大后结为夫妻,在岳阳楼下开茶坊。吕洞宾两次前来度化,郭马儿并不醒悟。 - 吕洞宾第三次来到岳阳楼,郭马儿已改为卖酒,吕洞宾喝了他的酒,给他一把剑,让他杀妻出家。郭马儿并不舍得杀妻,但带剑回家后,贺腊梅的头颅忽然掉落,郭马儿便将吕洞宾告到官府。吕洞宾却说贺腊梅未死,一唤之后,她果然来了。众问官要判郭马儿诬告罪,郭马儿急忙向吕洞宾求救,这时才发现众问官原来皆是八仙变幻而成。郭马儿自悟到前生是一株老柳,贺腊梅前生则是一株梅花,二人跟随吕洞宾入道成仙。 第四十一章 走私(二) 海氏并两个丫头要将依博尔扶起来,但依博尔只觉得头目森眩,身子沉坠,一时站不起来。海氏吃了一惊,忙叫侍卫去将马车叫来,又叫人去长春|药房告诉璎珞,让叶天士来。待最终将依博尔扶入玉京园的后堂榻上时,依博尔大汗淋漓,看着十分虚弱,她只叫小福和自己在里屋里一起张罗,给依博尔盖上被子,并给她擦汗。 过不多时,永琪就带着几个微服侍卫,骑快马来了,原来璎珞接到消息,立刻叫药房的人去通知了永琪,兵部离玉京园路近,且他的马快,是以他先到了。 前年看戏,依博尔和永琪大装来过一次玉京园,但日子久了,园子里的人都记不得他们。依博尔来玉京园时又做素面小厮打扮,称海氏为姑奶奶,余人已记不得她,更不知她与海氏的真正关系,海氏只说她是璎珞娘家表外甥的妾,又是自己的亲戚,女扮男装为了出门方便,除了依博尔去厨下整菜,总是二人在海氏所住的静园里单独说话。府中之人自然不问。 璎珞不在家的时候,海氏没去找容妃,也不让永琪去找容妃和披露自己的身份,说不必和儿子见面,自己不想再给任何人找麻烦。所以永琪才和依博尔想了这个办法。母子在玉京园里见过几次面,和二门上只说永琪是表甥少爷,有事来和管事奶奶商量,然后直接领入海氏的静园。永琪来玉京园只带贴身侍卫,也全是微服,王府侍卫都留在二门外的值房,又不会对外透露他和伊博尔的行踪,多罗向皇帝汇报过,皇帝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璎珞西行回来后请荣亲王府的女眷时,依博尔穿着格格吉服,且化了妆,和她平日买菜做饭入厨房时判若两人,是以府中的人亦未认出。翠儿和小福也不知就里,以为五阿哥的小格格和静姑真是亲戚,常来一处盘恒,五阿哥也来过几次便饭,静园里的其他丫头所知也是他是表甥少爷。 所以永琪身着常服匆匆进来,外屋里的丫头仆妇大都不认识他,只见一个脸生少年,知道他应该就是表甥少爷,吓了一跳,避之不及。 海氏忙吩咐小福带外屋里所有人去院子里候着,关上了里屋的门。他对母亲微笑了一下,去榻边瞧依博尔,只见她闭着眼睛,头上都是汗,心里惊痛,立刻坐在榻边握着她的手,低声唤她:筠儿,是我,我是永琪。唤了好几声,依博尔才睁开眼睛,看着永琪,微弱地一笑,道:我没事。说着又闭上了眼睛,似乎很难受。永琪问道:你哪里难受?依博尔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永琪忧心如焚。海氏走过来,用手抚在儿子肩上。 少时,璎珞和叶天士亦到了。永琪让在一旁,叶天士立刻给依博尔把脉,海氏又把之前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叶天士眉头紧锁,两只手号了好久,才起身对三人道:格格应该是有喜了。三人都对望一眼,惊喜莫名。永琪忙道:那她现在不要紧吗?看起来她很难受。我担心方才……叶天士将三人叫到一边,低声道:五阿哥说的对,她的情况不好。三人心里都猛地一沉。只听叶天士又道:她动了胎气,而且她怀着双胎。三人更加意外,不及欢喜,心里都焦虑起来。 叶天士回床边道:格格,你很难受吧?你不要说话,我问你话,你摇头或点头便是。依博尔点点头。叶天士问:你是不是小腹坠胀?依博尔点点头。叶天士又问:头晕无力?依博尔又点点头。叶天士问:没有下红?依博尔摇摇头。叶天士道:格格,你有了双子,恭喜你!这些不要紧的,你好好休息,我开药给你服。依博尔立刻睁开眼睛,眼里全是惊喜,然后便找永琪,永琪忙到榻边握着她的手,道:我听见了!你快闭上眼睛休息! 叶天士说暂时不要挪动她,让永琪在屋里陪着依博尔,由海氏在外间带人守着。永琪轻轻地给她擦汗。依博尔心里欢喜至极,但人昏昏沉沉,无力说话,只能握着永琪的手。喝了药以后,她睡了一觉,醒来已是黄昏,只见永琪趴在榻沿儿上也睡着了,自觉好了很多,想起身,永琪立刻惊醒,问她如何,她笑着摇摇头,道:都好了!永琪见她可以说话了,心里安慰,便坐在榻边,将她抱在怀里。 依博尔还是觉得难以置信,问道:阿哥,真的,我真的有了阿哥的孩子吗?而且真的是双子吗?可我什么感觉都没有。永琪“嗯”了一声,亲了亲她的面颊。依博尔便兴奋地道:舅母说的话确实有道理!永琪心里沉重,叶天士说孩子多半保不住,这两天便会见分晓。但听闻此言,也笑起来。依博尔仰起头来,看着永琪,永琪于是俯下头去,亲了亲她。依博尔便告诉永琪救他的那公子叫做蕴端,但不知姓什么,他也不肯留下地址。 永琪道:我都听明亮说了。原来明亮便是负责保护依博尔的侍卫首领,他本是銮仪卫里的二等侍卫。因依博尔常常乔装出门,又出入玉京园,多罗向皇帝请示,皇帝便说派明亮。广成夫妇自是欢喜,这是近身皇子。傅恒夫妇回来后,傅恒说还是要避嫌,但皇帝说一事不烦二主,既然早已派了明亮,无需更改,而且明亮为人聪明有胆识,有他和多罗一起为永琪办事,自己觉得放心。 依博尔问道:他都说了些什么?永琪一笑,看着她道:都说了。依博尔不好意思起来,忙道:你不要生气,这事儿不怪桑公子,而且是他救了我。永琪没言语。依博尔不安起来,问道:阿哥生气了?永琪摇摇头,道:别想了,都不知道他是谁。依博尔道:他功夫这样好,定然不是寻常人家子弟,我还以为他只是一个读书人。阿哥去找找?永琪道:好。肚子饿了吧,我教端饭来? 二人吃好了饭,璎珞海氏和仆妇丫头一起将二人移到后面收拾好的延年行馆后,依博尔突然开始隐隐腹痛。永琪抱着她,柔声安慰。依博尔这才发觉永琪一直心事重重,心里愧疚起来,后悔自己说起蕴端。见永琪额上流下汗来,顾不得自己,为他揩拭,永琪抓住她的手,淌下泪来。依博尔这才明白,因白天里的事,孩子恐怕有大问题,心里大痛,泪珠儿扑簌簌掉下来。永琪紧紧地抱着她,低声道:不要紧,我们还会有孩子。先不要惊动额娘她们。 这一夜,小夫妻二人都在恐惧中度过,令贵妃去年也曾小月,越想越害怕。依博尔一直腹痛,无法入睡,永琪也无法安睡,脑子里盘旋的都是那句“莫问金姻与玉缘,聚如春梦散如烟”,觉得那是预兆和谶语,心中悲切之极。两人一直朦朦胧胧直到天亮才小睡了一会儿。 永琪清醒后忙看依博尔,见她还在睡,又未见被褥里有血迹,略感放心。看那边案几上的西洋钟,巳时已过,便起来去外间召人洗漱。早饭还没端上来,只见璎珞和海氏一同进来,他忙站起来,将昨夜里情况说了,二人暂时放了心,便有小厮来报,说外面有一位公子请见,说自己是昨天救人的那位。 海氏道:应该好好谢谢人家!永琪垂下了眼帘。璎珞知他心情,且不好对人揭示自己和依博尔的身份,便对二人道:我去看看,永琪先早饭吧。海氏于是陪儿子坐着早饭。屋里只他母子两个,永琪吃了一会儿,淌下泪来,海氏心疼之极,又无可安慰,眼里也噙满了泪花。永琪擦了眼泪,低声道:都是儿子和筠儿不孝,教额娘担心伤心。海氏摇摇头道:孩子,吃吧,她不会有事,一会儿叶大夫就来了,我们应该相信叶大夫。 璎珞带着翠儿到了正堂。蕴端见她的穿着打扮,知道她是这园子的主母,恭敬地向她行礼。她叫蕴端坐了,见他十七八岁年纪,高高的个子,生得脸庞端正,眉如墨画,眼睛炯炯有神,高挺的鼻梁,嘴角含笑,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一身乳白色实地纱褂,上套绛紫灯芯绒巴图鲁背心,腰上挂着一个红色荷包,荷包上结着米色缨络,脚下一双皂靴已穿得半旧,不觉在心里喝了一声彩:好一个美少年!温言对他道:昨日多谢你救了筠儿。筠儿说公子名叫蕴端,敢问公子高姓?蕴端道:谢夫人垂询,敝姓桑。 璎珞心想:桑蕴端,真是一个好名字,他衣着虽普通,但通身气派看着不像普通人家的少年,他既然上门,定应知道这是哪里,却毫无瑟缩之色……于是笑道:公子好身手!我替筠儿感谢公子的救命之恩!桑蕴端一笑,问道:敢问夫人,那位……筠儿……现在还安好吗?璎珞瞅着他,道:好,谢公子相问。但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桑蕴端道:夫人但讲无妨。璎珞缓缓地道:筠儿虽是丫头出身,却早已嫁为人妇,公子恐怕错付了心思了。 桑蕴端略有吃惊,此时珍珠进来,在璎珞耳边说了一句,璎珞便道:你领他去看吧。珍珠点点头出去了。桑蕴端才微笑道:桑某明白夫人的意思,虽然我尚未娶妻,但我并无什么心思,知道她好,桑某这便告辞了。说着起身。璎珞听了此话,不觉愧疚起来,忙道:公子留步,有谢礼奉上公子。说着翠儿进去拿了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出来,捧到桑蕴端面前。桑蕴端微微一笑,却不揭红布,对璎珞道:夫人,你把桑某小瞧了。说着作了一个揖,转身而去。 璎珞心里更加愧疚,顾不了许多,立刻起身追了出去,叫道:公子留步!留步!桑蕴端行动如风,已走出去好远。但听见璎珞唤他,便停了脚步,在道旁等候。璎珞走到近前,道:公子,对不住,是我欠思虑,并非有意看低公子,公子勿恼。既然公子来这里,应该知道这是哪里吧?桑蕴端只道:这是哪里?蕴端并未打听,不过是来瞧瞧筠儿。璎珞见他如此说,更觉得他十分不寻常,看起来口气很大,却不像伪饰,好奇之极,生了结纳之心,便笑道:这是忠勇公府邸,我是纳兰夫人。 桑蕴端于是点点头,道:很好的一个园子!然后向她行礼道:纳兰夫人名满天下,蕴端有幸见过。璎珞见他不卑不亢,大方洒脱,心里更生好感,笑道:公子免礼,再回去叙谈几句?桑蕴端本不想留,但着实挂着筠儿,心想在这府上多待些时间,便可知道她更多的消息也未可知,于是应允了,道:夫人请。 二人回到正堂上坐下,璎珞便叫翠儿给他上茶果。桑蕴端谢过,拿起茶来喝了几口,道:纳兰夫人,筠儿上街市买菜,虽说是女扮男装,府里还是应该派人跟着,方才妥当。璎珞心里十分感动,只觉得这少年一片赤诚,朗朗君子,霁月风光,自己原来竟将他想错了,便道:是,公子说得对,这是管事媳妇的疏忽,回头我定叫人跟着。桑蕴端点点头,道:夫人,你就看在桑某的薄面,好好地待她,蕴端绝不会让夫人白做。 璎珞更加好奇,知他以为依博尔是丫头说的这话,而忠勇公府在他心里竟然抵不过一个丫头,便笑道:公子能够为我做什么?桑蕴端道:夫人若喜欢皮张,就告诉蕴端。璎珞听了此言,觉得他是富贾之家的少爷,便闲闲地道:我喜欢水貂。 桑蕴端道:好,夫人要多少?璎珞心里大吃一惊,水貂乃俄罗斯名贵皮毛,寻常人连见都没见过,根据朝廷制度,二品以上的王公大臣家才能服用貂裘,傅恒早年送给自己的白斗篷便是俄罗斯水貂毛所制。而这桑蕴端一出口却问她要多少,似乎家里有许多,任取任予,那自非普通商贾。想到这里,更想探他的虚实,便伸出五根手指。 桑蕴端一笑道:好,夫人,一言为定,你答应好好待筠儿。若无旁事,蕴端就不耽误夫人了,就此告辞,晚间便将夫人所要之物送到。说着起身。璎珞见他始终不说自己的家世来历,便道:那公子晚间亲自送来吗?桑蕴端刚要说派人送到,忽然想到,自己应该结交这府里,好知道筠儿的事,便笑着作揖道:好,晚间我再来叨扰。璎珞于是道:公子有这样的大礼给我,我应该回报公子,说不得,不若就顺便儿约了今日晚饭吧。 桑蕴端心里一喜,道:多谢夫人赐宴,那桑某就不客气了。璎珞便叫翠儿送他出去,给翠儿使了一个眼色,翠儿知道她在嘱咐不能暴露依博尔身份之事,笑着点头,在前面引着他出去。一路之上,桑蕴端果然问起依博尔,还问她嫁的是谁,翠儿便答说也是这府里的人,桑蕴端便问她丈夫对她好不好,翠儿笑道:据奴婢所知,很好。桑蕴端点点头,没再说话。 桑蕴端走后,璎珞便往永琪院中来,叶天士已看完了诊,说现下还好,但是还要再等两天看看,叫继续喝药。依博尔的腹痛并没有消失,永琪正坐在床边给她喂早饭。海氏也一起张罗。璎珞见永琪小心翼翼地吹勺子里的稀粥,依博尔面色苍白却爱怜地看着他,两人情切切,意绵绵,心里蓦地一酸。 那碗是细腻香灰色胎,在萤润光亮的天蓝釉面之中饰有不规则的玫瑰紫色斑块,紫晕中带褐色,观之如晚霞变幻又如山水氤氲,本是璎珞喜爱的仿元钧窑紫斑钵,如今看起来竟是一片愁光。本想和永琪说桑蕴端来晚饭,叫他一起见见的话,便留中不说了。 第四十一章 走私(三) 下午,邵璠应召从后门进了玉京园,自年前在清漪园他和傅恒见面后,傅恒一直没说将他纳为幕僚,也没有招收别的幕僚,但傅恒会邀他来玉京园坐坐,只说不要张扬。傅恒发现邵璠不仅学识渊博,思路清晰,除了朝廷大事,对京中甚至大江南北的方方面面都知道,汪家的首席幕僚确实很不一般。而邵璠对自己和这位“恩虽外戚才原大”的中堂大人私下里亦友亦主的关系颇为自喜。所以这日璎珞便请他来,询问他是否知道桑蕴端的背景。 邵璠听璎珞说了这个名字,便笑道:夫人,他是我光璠堂的学生。璎珞十分意外,忙问他的家世。邵璠说只知道桑家是殷实读书人家,也是他自己填写的,因光璠堂不过是个学堂,好学的学生都收,不会调查学生的来历家世。自己之所以知道桑蕴端是因为他在学堂里成绩好。 璎珞并未提及依博尔,只把水貂皮的事说了,邵璠沉吟道:照夫人所说,他家里和俄国有生意往来,那应该是外馆的大户。但外馆的大户,汉人里只有任家陈家和宋家。任家是晋商,他家在张家口开设大商号,又分别在蒙古库伦城和京中外馆设立了分号。陈家是京城人氏,京帮翘楚,专走口外,在张家口设有分号,许多蒙古大行商到了京中,常由陈家招待,陈家还养着京城里最大的民间戏班子集庆班,宋家也是京帮,主做茶叶和土产生意,其商铺也出售蒙古土产。却从未听过有桑姓大户。 忽听永琪的声音道:他或许不是汉人,桑只是化姓。说着,从后堂走了进来,邵璠不认识他,璎珞于是介绍道:这是我表姐之子,表字筠亭。邵璠立刻站起来行礼道:甥少爷,在下邵璠。 永琪微笑着抱拳道:邵先生,我久仰光璠堂的大名,却不知你和姨妈一家熟悉。邵璠见他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穿着漆黑色漳缎暗花枝叶锦纹束腰长袍,他一动,那衣服便散发着隐隐的光华,个子很高,皮肤很白,脑门宽宽,鼻若悬胆,眉毛既不浓也不淡,眼里有一抹漂亮的精光。 邵璠见过多少名家子弟,风华正茂的英俊少年,但如这般龙章凤姿,天质自然者屈指可数,心里微微“咦”了一声,忙起身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甥少爷一表人才,而纳兰一族簪缨大家,名扬于世,定是家学渊源,文武皆备,邵璠只是一介布衣,以教书为生,甥少爷谬赞了。他曾经见过永琪写的字,但不知正主就在眼前。 永琪谦逊了几句,二人在椅子里坐了,璎珞便叫翠儿去给永琪上茶。三人又议论了一阵,还是猜不透这桑蕴端的背景。璎珞想起来,便问翠儿早上送桑蕴端出去时,他又说了些什么。翠儿抿嘴一笑,看着永琪,道:他问筠儿的丈夫是谁,我说也在这府里,他还问待筠儿好不好。 邵璠不知翠儿在说什么,听得一头雾水,璎珞心道:这少年真是多情种子。但转眼瞥见永琪不快,便忍住不笑,对邵璠道:邵先生,麻烦您跑了一趟,回头有空再请先生来坐,等傅恒回来,我再问问他。于是邵璠别过二人,璎珞叫翠儿送他依旧从后门出去。 屋里只剩了璎珞和永琪,她便问依博尔怎样,永琪说她又睡了,但腹痛并没有变化。璎珞点点头,道:你不要担心,没有见红,应该不要紧。永琪叹了口气,道:这都是我不好,我放纵她到处跑,皇阿奶和和两位母妃要是知道了,定然焦心。璎珞道:我们不告诉她们,你放心吧,昨天你嘱咐了郑英,他回去已对你府里说你俩去香山行宫住两日,他一早便送了你和伊博尔的衣物换洗来,其他人应该不会怀疑。早上你姨丈派人也去兵部一样说了,说你有事去行宫了。 永琪点点头,道:郑英办事可以放心,我教他也顺便休息两日。璎珞看他的神情,知他心绪低落。便温言说道:你很介意这姓桑的少年?姨瞧依博尔对他没什么,依博尔怎么会……你别多想。永琪不置可否。璎珞便道:晚上我请了桑公子来晚饭,今晚傅恒在南海瀛台见客领宴,不回来,你要一起吗?永琪点了点头,道:如果筠儿没事,我就来。璎珞笑道:好,她一定没事。 说着话,珍珠将福长安抱了进来,说才吃好了奶,给璎珞抱抱,璎珞于是接过,逗弄了一会儿三个月大的幼子,他穿的小衣是自己在伊犁做的,心里甜蜜,亲了亲他的脸颊,然后给永琪抱。 璎珞见永琪抱了孩子一会儿,眼圈红了,知他心情,便微笑道: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白白胖胖,特别可爱!你儿子将来也是这样!永琪沉默不语,璎珞于是叫珍珠将孩子抱走。然后对永琪温言道:不会有事,你进去陪依博尔吧,看着她安心些,等那桑姓少年来了,我再教翠儿叫你。永琪点点头,自回了延年行馆。 此时是下午申时时分,阳光正好,院里柳条轻拂,还能隐隐听见漪竹院那边小戏们唱戏的声音,永琪轻轻走入内室,依博尔还在睡,海氏坐在那边椅子上做针线,见他进来,海氏便安慰了儿子几句,走出去带上门。他在床边坐下,闭上眼睛,双手蒙住自己的脸,心里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他移开自己的双手,看着依博尔,低声说道:筠儿,我常觉得十分委屈了你……所以我想让你开心,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然后他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快活,因为我还有别人,虽然你说你不介意,但我明白。姨说我介意那桑姓少年,其实……我听翠儿说他尚未娶妻……他如此的喜欢你,定是自觉配得上你。而我……确实不如他,他以为你是丫头,又知你已嫁人,还接受了姨请饭,对你这样好,可见他是性情中人。我知道你不在意我的身份,和嘉佳一样,嫁给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处,很不自在,规矩多麻烦也多……忽然想起,当年自己和依博尔成亲之前,皇祖母对他说过,“孩子,对这个情字,还是看淡些好”。心里愈加难过,淌下泪来。 也不知坐了多久,翠儿进来,说桑蕴端来了,姑奶奶马上就会来这里照看着,他便去外间洗脸更衣等,待海氏到了,便和翠儿一起去正堂。璎珞见桑蕴端带来的五张貂皮里竟有两张是紫貂皮,更加诧异。紫貂皮只出产于俄罗斯,得风则暖,指面如焰,著水不濡,点雪即消,因紫貂均是野生,数量又少,名贵之极。今年皇帝送自己的年礼便是紫貂斗篷,李玉说皇后容妃令贵妃也各得了一件。桑蕴端还叫小厮贵儿奉上一个包袱,对她道:夫人,这是我送给筠儿的,麻烦您转交给她。 璎珞叫小丫头接过,打开一看,竟是已缝制好的紫貂短褂,和依博尔身形差不多,他真是细心,于是笑道:这么重的礼,筠儿可不敢收不敢穿,更不好对她家人交代。桑蕴端一笑,道:这些身外物算不了什么,朋友相交,贵在知心,桑某不过是表达一下诚意。璎珞心里十分欢喜这少年,便道:待我问问筠儿。桑蕴端行礼道:多谢夫人。正说着,永琪和翠儿进来了。璎珞便道:这是我的外甥琪儿,恰好这几日来瞧我,我看你们年纪相仿,便教他出来,和公子认识一番。 桑蕴端见永琪穿着一身油绿色祥云缎绵袍,翻着驼色领子,脚蹬蓝缎羊皮黑皂靴,颀长挺拔,人物俊雅,玉质清华气自生,晗光濯目凝风露,心里欢喜,便施礼道:小弟见过琪兄。永琪见他笑语盈盈,潇洒自若,身穿雨过天青长袍,套着灰色府绸背心,脚蹬一双黑冲泥千层底布鞋,丝毫不见奢华,淡淡回礼道:桑公子请坐。自己在椅子里坐下。 璎珞便叫翠儿着人将东西收了,又笑对桑蕴端道:这么些好东西,可是生受我了!桑蕴端便笑道:夫人应该感谢筠儿,不知可否看在我一片诚意,请她出来相见?永琪早看见了那些名贵的貂皮,心里极其不豫,听如此说,忍不住要发作,璎珞忙道:唉,她受了惊吓,我教她在家休息几日,这早晚不好去叫她。桑蕴端于是点点头,道:那下次吧。请夫人将我的薄礼送到便是。翠儿站在一旁,心里乍舌:这也叫薄礼?!还是送一个丫头的。不觉对这少年心生好感。 少时开席,三人在桌边坐了,这桑蕴端也不问傅恒,只举杯对二人道:多谢款待,桑某得以结识夫人和兄台,幸何如之!请,说着一饮而尽。璎珞和永琪于是也喝了酒。璎珞殷勤劝菜,桑蕴端也不客气,二人谈笑风生,只永琪安静地坐着自吃。饭后吃茶时,桑蕴端便道:琪兄,你是有什么心事吗?小弟见你一晚上闷闷不乐,气色也不佳,若是有为难事,看小弟能否帮得上忙。永琪还未答话,璎珞便道:甥媳妇才有了喜讯,但大夫说作胎不稳,琪儿自是忧心。永琪吃惊地看着璎珞,璎珞微微挑眉,对他一笑。 只听桑蕴端道:恭喜恭喜,小弟恭喜琪兄!永琪不好意思起来,忙道:谢谢桑公子!桑蕴端又道:小弟家里有安胎秘方,不若明日小弟差人送上,或可有用也未可知。永琪刚要推谢,说府里请着京中的一等好大夫。璎珞已道:好,好!多谢公子盛情! 桑蕴端笑道:哪里哪里,夫人客气了!听我娘对亲戚说,那方子是老家的不传之秘,就是没效,也对身子有益,嫂夫人一定试试!说着看着永琪。永琪感他一片热忱,起身逊谢,道:我和桑公子素昧平生,才见了一面,你如此高义,实不敢当。桑蕴端道:琪兄太客气了,像琪兄这样的人物,小弟定要结交!小弟的父母也定然欢喜。 又坐了一阵,桑蕴端方告辞去了,走时说明日一早定将方子送到。璎珞叫永琪回延年行馆,自己亲自送他出去,一边走,一边说下次要筠儿亲自上门去谢他,要他告知家中地址。桑蕴端沉吟了一下,才在门房写下了一张字条,并折好,对璎珞道:这是给筠儿的,烦请夫人交她亲自拆看。璎珞于是点点头,笑着和他作别。之后她去延年行馆,见依博尔已醒了,永琪又在给她喂汤饭,海氏在一旁帮忙。 饭喂好后,三人转到外间,永琪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三日后午时,请在隆福寺花市南福花房门口相见。不觉生气,方才对桑蕴端的好感又消失无踪,递给璎珞。璎珞见不是地址,不觉失望,看样子只能等傅恒回来再问,于是安慰永琪道:他绝无恶意,且这只是一个误会,过两日依博尔好了,我们告诉他便是,不说其他,只说她是你媳妇儿。 海氏也道:你别胡思乱想,现在小格格这样,额娘心里真是发愁。明天桑公子的秘方送来,定要试试才好。璎珞道:姐姐,等明天叶大夫来瞧过再用。海氏点点头,对儿子道:额娘一直在菩萨面前祷告,菩萨一定会保佑。永琪送二人出了院门,方折返。 又一夜,依博尔的情况如旧,并无好转,屋里熏了一夜的檀香,香炉边上摆着一个香插,菱形瓶以酱色寿山石和白色寿山石制成,白石上雕饰稀疏的红花绿叶酱色蝴蝶,中间的接榫裂缝,看起来有一种莫名的焦首与冷清。 早晨起来后,依博尔腹痛开始加剧,忍着不出声,但额上滚下豆大的汗珠,永琪紧紧攥着她的手,痛叫道:筠儿,筠儿!璎珞和叶天士正等在外间,听见声音立刻进去,叶天士忙给依博尔把脉,璎珞在一边对永琪道:你别急,一早,桑蕴端便将方子和方子要用的奶酒,参粉,野羊角粉送到了,叶大夫说,可以用,他把了脉就用,不管有没有效果,无坏处。 永琪略定了定神,问道:这么说,他是蒙古人?璎珞道:嗯,昨晚你姨丈回来,我告诉了他,他觉得桑蕴端应该是喀尔喀桑王的儿子,朝廷正在调查桑王走私案。今早,我瞧见了那些东西,就觉得傅恒说的没错。 正说着,海氏已匆匆进来,手里还拿着“忠勇公府”对牌,显然刚在理事中。那边叶天士也站起身走过来,脸色凝重,说立刻把方子调了服下。永琪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立刻去床边握住依博尔的手。其他三人去了外间,璎珞吩咐丫头仆妇一番紧张忙碌。按配方服了奶剂调粉后不久,依博尔便止了腹痛,沉沉睡去,所有人都惊喜万分。永琪这才大松一口气,在海氏的坚持下,也去东屋里睡了一觉。 叶天士一直在玉京园里,等到下午,又把脉,高兴地说,应该无碍了,接着再喝两日,明日再来把脉。又换药方,再将蕴端的方子抄录一份,放入怀中,才回长春|药房。 璎珞不在的几日都是爱莎在看店,听叶天士说了,也十分高兴。自她出了月子,便回了药房,药房有璎珞,爱莎和蓉蓉三人,因为这三个女人家里也有不少事,这样至少可以保持一个人待在店里坐镇,爱莎的汉话现在基本流利,一般的店务明细也看得懂。所以依博尔的事爱莎一早知道了,但璎珞叫她先瞒着容妃,免得宫里和荣王府知道了担心,她自是应允。 蓉蓉是到此时才重见了爱莎。虽然原来她并未见过圣母的真容,爱莎又早换了装束,但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爱莎告诉她,自己就是已“死”的前白教圣母,当日在街上,蓉蓉不明就里,却仗义相助,很是感谢。蓉蓉才恍然大悟,听说她的丈夫竟是前白教法王,想起两年前在街上遇见她的那一幕幕,不胜惊奇与感佩。回去告诉了多罗,多罗早已从呼林处知道,但爱莎在药房也是包着头罩和面巾,而且多罗很少去药房,并未和她碰过面。 第四十一章 走私(四) 叶天士走后,永琪想起早上和璎珞的对话,便去问璎珞:您说的桑王,他是谁?璎珞道:他叫桑斋多尔济,喀尔喀土谢图汗世家出身,一位叔祖是第一任漠北活|佛,父亲是额驸多尔济色布腾,母亲是老十三王爷之女,由先帝养育宫中的和硕和惠公主。他是皇上的外甥,封扎萨克郡王。他在乾隆二十一年,署土谢图汗左部副将军,代替他年老体衰的族叔土谢图汗管事,后为蒙缺库伦办事大臣,他一直负责督理朝廷同恰克图的贸易,前两年又参与平定青衮咱卜之乱,皇上十分倚重信任。只是近日皇上收到喀尔喀成衮扎布弹劾他走私受贿,皇上已派了阿里衮和蒙古贝子瑚图灵阿去库伦调查。派军机大臣为钦差,可见皇上对此事的重视。 永琪点点头,又道:原来是他,他是怡亲王的近亲。我知道他在京中有府邸,但他早已去漠北上任了,儿子怎么还会待在这里?璎珞道:桑斋多尔济自幼父母双亡,由其外祖母老十三王妃在京中抚养中长大,曾任乾清门侍卫,他去漠北任上后,他的妻儿还一直住在京中的王府,老王妃也还健在。蕴端在京城出生长大,据邵先生说,勤奋好学,所以汉话说的如此之好,和汉人少年并无区别,但身手矫健,武艺高强,却不似汉家读书子弟。 永琪点点头,璎珞又道:怪不得他如此大方阔绰又气派十足,原来家世显赫如斯,倒是行事低调,还去光璠堂就学。永琪道:他定是为了入光璠堂,才隐藏了自己的身份。璎珞便笑道:还有见依博尔女扮男装成小厮,就更要掩饰身份。永琪也不觉莞尔。 晚上,永琪在床上抱着依博尔,到此时,两人方才真正为得了双子而兴奋不已,说起容母妃给的榴开百子的被面,还有依博尔的倒立,想着也生一对龙凤胎。依博尔还说潘嬷嬷得欢喜上天,她一直为自己总无消息着急,原来不是没消息,而是菩萨要准备好两个……永琪听她娇语如莺,恣意欢笑,心里欢喜无状,一直静静地看着她……他圆润的脸庞好似桃花般优雅,眼睛里闪动着琉璃的光华,似乎包含着前世今生,伊博尔如堕梦中,闭上了双眸…… 窗外月华高照,杨柳依依。一阵微风吹过,烟草池塘,尽堪图画,向名园深处,争抳画轮,竞羁宝马。就芳树、绿阴红影下,舞婆娑,歌宛转,彷佛莺娇燕姹。寸珠片玉,争似此、浓欢无价。恣幕天席地,陶陶尽醉,对绿蚁翠蛾,怎忍轻舍。 依博尔被亲得透不过气来,回过神来,忙推他,娇喘吁吁地说道:小心孩子……永琪放开了她,躺倒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依博尔笑起来,撑着脑袋看着他,看了一会儿,道:我们回王府吧,你就可以和她们……永琪道:你再这么说,我就再也不回去! 依博尔见他恼了,便道:阿哥怎么了?永琪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抱在怀里,道:我喜欢的是你。依博尔低声道:哲哲生了以后,我觉得你对姐姐……永琪道:我对你的心从没变过。依博尔点点头,安适地闭上了眼睛。 忽听永琪道:你对桑公子……欲言又止。依博尔笑起来,问道:怎么啦?阿哥想说什么?永琪沉默不语。依博尔用手指在他脸上一弹,然后抱着他道:阿哥,我腹中有你的两个孩儿,你怎么还会胡思乱想?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永琪心里安定下来,道:他一心一意对你,可我……依博尔道:我明白,你不能只有我一人,可我对你的心,也从来没变过。永琪道:在我心里,其实……依博尔忙按住他的口,道:别说了,别让筠儿对姐姐和福晋感到更愧疚。永琪眼光一黯,叹息道:你总说对她们愧疚,其实……我都知道……对不起,你都是为了我。说着紧紧抱着她。 依博尔心里激动起来,埋藏很深的隐痛都钻了出来,她何尝不想独占永琪,而她本可以独占,但她体念另外两个人,而且她和胡嘉佳关系甚笃,自那年姑苏之后,她就再没表露过,人前人后都没表露过,因为她不想永琪更加自责。 胡嘉佳生女的那天,永琪挣脱了她的手,她是伤心的,但她亦不表露,她知道永琪乃是无心,但归根结底,就是永琪不止她一个人。就是这样,还是有人说闲话。为了避免麻烦,她从不在府里为永琪做饭,她想为永琪生子,这也是长辈们的期望。因胡嘉佳生的是女儿,假如她真地生了儿子,恐怕又有人要说话。 永琪见她沉默不语,眼神迷茫,有一种和雨和烟两不胜之态,和平时很不一样,想起她前两天为自己受的苦,心里十分难过,道:要不,我放弃一切,带你离开。依博尔大吃一惊,道:什么?!阿哥,你怎么会这么想?之前你和我说的话,我还没忘。永琪道:可是,如果那样,你就会更难过,我也会更难过。 依博尔感动莫名,再不为永琪那天挣脱她的手有一丝介怀,看着他,微笑道:阿哥,筠儿已是大人了,我早说过要支持阿哥实现抱负和理想。阿玛说,人生不只儿女私情。不仅皇上对你寄予厚望,我陪了咱额娘这些日子,她和我说了好多话,就是想你好。不说其他的,就是为了额娘,依博尔也不能这样自私,她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你。容母妃庆母妃也为你做了那么多,你怎能一走了之,我也不能抛下阿玛额娘和索家一走了之。 永琪道:但我其实常想,像皇阿玛那样,我真的做不到。他喜欢的是容母妃,可他还要着那么多别的女人,容母妃连贵妃都不能封,庆母妃也常年寂寞,额娘就更不要说了。我明白他是为了江山社稷,可我不喜欢这样。 依博尔道:阿哥,感情有很多种,你对姐姐和福晋不也是一样?我知道,你不是不负责任的人,筠儿不想让阿哥放弃责任。永琪抚弄她披散的长发,漫不经心地道:责任……假如你和桑公子,他定然不会再有别人……依博尔嗔怒道:阿哥,你再胡说八道,我要恼了,你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阿玛,筠儿心里绝不会有第二个男人,你再这么说,就是怀疑我…… 说着,下床,拿起放在桌上的小刀,拔|出|来,对着自己。永琪大吃一惊,忙也下来,站在她面前,抬起双手,道:筠儿!快放下!我不怀疑你,我只是难过,我们不能和别人一样。依博尔一笑,将小刀放回了鞘里,道:不能随心所欲的也不只我们,比起舅母他们,我们至少是在一处厮守,再不准你胡思乱想。永琪松了口气,将她抱在怀里,愈觉心恸,闭上了眼睛。依博尔拍拍他,道:阿哥,我很喜欢你送我的这把小刀,太漂亮了! 永琪分开她,一起看着她手中的这把小刀。洋金斜纹烧蓝花柄,鲜艳欲滴的蓝,映衬着白玉的鞘,鞘上还有金色的鎏金嵌宝石装饰。这是他在教会依博尔骑马后,送给她的奖励。虽然已入关多年,因骑射传统,满人大家的女儿大都会在家里学骑射,但依博尔嫁给他时年纪小,所以是他教她,他一直拖到她十六岁,是想她年纪大点儿再亲自教,就怕她出事。 之前在宫里,她还请了师傅学舞剑,常在庭院中舞得嚯嚯生风。赫朱那时说,老祖宗要是知道了,定不高兴。他和容母妃都不让府中的人对外透露,容母妃说她已告诉了皇阿玛,皇阿玛觉得挺好,鼓励尚武遗风,而且容母妃自己就喜欢看,赫朱便不言语了……口中却道:这小刀是广州十三行进献的,本是狩猎时切肉用的,我知道你会喜欢。 依博尔一笑,亲在他脸颊上,在他耳边说了太后嘱咐的话,永琪笑起来,刮她的鼻子,道:如今皇阿奶可以放心了。依博尔道:上回和福晋她们一起来这里时,叶大夫说过三个月后如果没事可以……永琪又抱她入怀,摇了摇头,道:不,我很害怕。依博尔笑起来,她也觉得他们俩必须小心,她有两个宝宝呢,一念及此,心里便十分甜蜜,揶揄道:先帝的妃嫔就很少,老祖宗也说,不像皇上这样,更不像圣祖。 永琪也笑起来,道:皇阿奶绝不会在你面前评论皇阿玛,更不会评论皇玛法和圣祖,你终于承认嫉妒了吧?小妒妇!依博尔也不示弱,反问道:到底是谁心生嫉妒? 少年夫妻的私闺烦恼让人唏嘘,但就像一阵春风,来去无踪,而前朝的事就远没有这么简单了。 库伦城,位于土谢图汗中旗,为库伦办事大臣及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即漠北最高活|佛的驻地。皇亲国戚,蒙缺库伦办事大臣桑斋多尔济,早年曾给皇帝上书自请调入乾清门年班,折曰: “又我桑斋多尔济之额娘公主,即于生我月内薨逝。五岁时,家父额驸亦薨。公主额娘、额驸父亲之墓园,现在京城。我并无兄弟姊妹,孤身一人,若不值班请安,则实无他人承祭公主额娘、额驸父亲。” 皇帝“以孝治天下”,且他自幼教养于内廷,所以一直深得皇帝的喜爱和器重,尚郡主,授多罗额驸,又常年在喀尔喀主管中俄两国贸易。照说,他乃皇帝亲信,位高权重,应该对走私侵害朝廷利益的行为深恶痛绝,但是成衮扎布的弹劾信摆到皇帝面前时,提供了诸多细节,不由得皇帝不信。 漠北蒙古分为车臣汗、土谢图汗、三音诺颜、札萨克图汗等主要部族。这位成衮扎布正是两年前平定和托辉特部青衮杂卜叛乱的大功臣,皇帝赏了他黄带子,并封其嫡出的第七子为世子,许为魏湄所生的七公主的驸马,把他的第七子接入京城养育,将来便是这第七子继承亲王之位。这些奖赏还因成衮扎布本是平准的关键人物之一,亦是皇亲。早在雍正十年,他便因在光显寺战役中大败准噶尔军有功而授一等台吉。这便是李氏曾说的七格格已许蒙古王爷。 成衮扎布祖上乃喀尔喀台吉,是喀尔喀的最高统帅,元|太|祖成吉思汗十九世孙,在康熙朝投奔大清。其父策棱是和硕额驸,其母是康熙皇十女,策棱曾多次大败准噶尔军,因光显寺大捷,被先帝封为超勇亲王,是大清建国以来唯一配享太庙的蒙将。策棱去世后,长子成衮扎布袭扎萨克和硕亲王兼盟长,现任定边左副将军,是喀尔喀、唐努乌梁海与科布多地方的八旗最高军政长官,并督理乌梁海与东邻的哈萨克互市。 漠南显赫的博尔济吉特氏,即色布腾巴勒珠尔家族,乃成吉思汗的二弟拙赤合撒儿一脉,而漠北却是成吉思汗的直系子孙,是以桑斋多尔济和成衮扎卜亦姓博尔济吉特。历来一山不能容二虎,皇帝同时重用他和桑王两人,是为了互相制约,方便朝廷掌控漠北,这两人因此是宿敌,皇帝心里自然明白。 所以成衮扎布送给皇帝的弹劾密信写的极有水平,不仅详述事实,提供参与人名和交易数额,还站在中俄关系的立场上直击皇帝的软肋,因为皇帝已于去年四月关闭了恰克图贸易,即中俄贸易已闭关。起因是前些年俄国越界立栅,向商人增收关税,还有边境盗窃的民事案件不秉公处理等一系列事件,军机经过讨论后,皇帝便下了那个决定。 皇帝于二月收到成衮扎布弹劾桑斋多尔济“渎职”信后,这便成了傅恒回军机后二人晚面的主要内容。君臣商议后,当即下旨给桑斋多尔济,叫他彻查走私一事。但桑斋多尔济和满缺库伦办事大臣索琳的报告宣称闭关政策被执行的很好,说成衮扎布提到的赵立和任长源二人做交易的对象是蒙古人而非俄国人,而乔丹更是查无此人。 然而成衮扎布并不罢休,继续指使其部下对桑斋多尔济实名举报,说他根本就是监守自盗,视皇帝的闭关命令为儿戏,擅自在恰克图给票,即贸易特许证,而且他自己也参与了走私,犯下欺君之罪等。并暗中教理藩院多位官员出来作证。 鉴于事态严重影响大,傅恒建议皇帝派遣监察御史先去实地调查一番,于是这便是阿里衮和瑚图灵阿的库伦之行。 而桑王家里收有许多水貂皮紫貂皮并不是大事,只是傅恒嘱咐璎珞在案子没查清之前不要用桑蕴端送来的东西,璎珞笑道:我本来就是为了打听他的来历的,有没有案子,这些东西我都会原样奉还给他。好稀罕么?永琪他们也不会要。傅恒便笑着点她的脸道:我们璎珞什么没有,连皇上都是我们璎珞的。 璎珞咯咯直笑道:他如今是沉壁的,我一样不稀罕!然后又正色问傅恒:若桑王查实走私,桑家会有很大麻烦吗?傅恒知道她是因为桑蕴端,便道:要看有多严重,但皇上一向 第四十一章 走私(五) 三日后,在隆福寺花市,桑蕴端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当着女装的依博尔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认,见她身穿月白缎织彩百花飞蝶袷袍,下系水红纱裙,略施粉黛,映出雪白肌肤,风流天赋与精神,全在秋波转,颊边两个酒窝时隐时现,好一个不可方物的二八佳人,不禁心里一荡,浑然不觉她根本不是丫头打扮。依博尔只笑道:桑公子别来无恙? 半晌,桑蕴端才回过神来,作揖道:筠儿姑娘可安好?那日之后我好生挂念!怕你受震荡有闪失。依博尔道:好,我安然无恙全赖公子呢。桑蕴端以为她只是在说那日马蹄下救了她一事,便笑道:你回去后没事就好。我请纳兰夫人转交的毛皮小褂姑娘有收到吗?依博尔点点头,道:多谢公子盛情,但筠儿不能收。 桑蕴端忙道:姑娘不必介怀,我家里都是这些东西,蕴端绝不是为了炫耀。依博尔抿嘴一笑,掠了掠头发,道:是,筠儿知道,公子绝非俗人,只是筠儿已经使君有妇。桑蕴端见她掠发,风姿嫣然,感叹道:是,姑娘这般人物,其实我早该想到,却不知哪位男子这等有幸!依博尔道:公子曾经见过。桑蕴端诧异之极,心想她的夫婿多半是玉京园的仆役小厮之属,这几日一直在惋惜明珠暗投,自己怎能见过?便道:姑娘,请恕在下眼拙,也许是曾在府中见过,但蕴端没有留意,对不住。 依博尔见他面上认真的神情,忍不住噗嗤一笑,往花房门内望望,一个少年便缓缓走上来。桑蕴端看见这个少年,诧异道:琪兄,你怎么在这里?永琪穿着一件黑色常服,上面以黄色线条勾勒小格子绫纹,祥云并西洋竖琴小图案,这是他第一次在白天看见永琪,比他那晚所见活泼年少,又有一种温纯尔雅,仿佛阳光的精华充满在肃静的园里。永琪对他微微一笑,走到依博尔身边,揽过她的香肩。 桑蕴端不置信地指着二人道:你们……永琪道:桑公子有礼,感谢你救了筠儿母子。桑蕴端如遭雷击,喃喃地道:母子,母子……这才想起,自己给琪兄之妻送的安胎药来,如堕冰窟,呆呆地看着依博尔的如花笑靥,明白了前后所有的事,筠儿刻意瞒着自己,琪兄原来也是因此对自己相形冷淡。 依博尔见蕴端脸色灰败,失魂落魄,心生不忍,道:公子……永琪也道:桑公子……桑蕴端勉强一笑,又作了一个揖,低头道:琪兄和……早生贵子,蕴端告辞。说着转身去了,他转身的刹那,永琪看见他眼中满含热泪,心里亦有一种难言的滋味。依博尔见他背影匆匆远去,消逝在闹市的人群里,不觉叹了口气。永琪于是笑对她道:既然来了,我陪你逛花市?依博尔点点头,靠在他手臂上。乔装随来的明亮和王府众侍卫便在不远处跟上。 隆福寺花市乃京城中一个有名的去处,花房皆坎地窟室,其嵴高出地数尺,四面设有窗。二人进到花房里面,只见明晃鲜艳,众花含蕊吐芽,桃李玫瑰之属,只算等闲。其他石榴,橘柚,海棠,柳竹,棕榈,仙人掌,金兰,玉簪各色草卉,亦争秀竞妍。二人看得好不欣喜,于方才的嗟叹之心稍减,依博尔想起自己腹中的骨肉,只觉得如这般,和永琪不受打扰的甜蜜时光永不消逝才好。永琪也心里大畅,搂着她的纤腰缓行,游客便有人赞叹:好一对俊俏的小夫妻!依博尔红晕双颊。 二人后来还去花市附近的冰玉斋买京装绢扇,去百本张买书戏本,在永和斋喝梅汤,欢笑洒落在各处,满载而归。 一路之上游人颇多,明亮后来便紧跟着二人。永琪经常回头对他微笑,意思是不必紧张。在永和斋喝梅汤的时候。明亮低声对永琪道:五爷,天色晚了,还是早些回去。其实不过下午申时,永琪知道因依博尔有孕和之前的意外,他包括富察家都十分紧张,便点点头。 回去后,永琪上床小憩,依博尔睡了几日,再无睡意,她身体本好,胎定后再无任何不适,便去到外间,写了一封信,教门房去送给桑府。待永琪醒来,趁天色还亮,二人便回王府晚饭,走之前海氏好一番叮咛嘱咐。上车后,璎珞在马车外又嘱咐了明亮几句,明亮请小婶娘放心。 晚间桑蕴端收到信,见信封下角署着“筠儿“二字,待要不看,又忍不住。咬咬牙,终是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蒙君错爱,又受君大恩,终生不忘。筠儿无以为报,便抄录《陌上桑》聊表谢意,因公子名中有桑字。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使君遣吏往,问是谁家姝。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罗敷年几何?” “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 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 罗敷前致辞:“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辘轳剑,可直千万余。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为人洁白皙,鬑鬑颇有须。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末尾又写道:公子良人,品貌俱佳,文武全才,何愁无淑女相伴左右?可惜我父母只生女儿一人,否则筠儿定将姊妹说合于公子。筠儿隐瞒身份实有不得已之苦衷,望君原宥,唯有日日祈祷公子早结良缘,后会有期。 筠儿焚香沐拜 桑蕴端见这是一手极其漂亮的行书,绝决之意复殷殷之情,三页之多,只觉得心如刀割,潸然泪下,喃喃说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见了还休,争如不见。一夜在被内流泪不止。 第二日睡得迟了,起身后,贴身小厮贵儿说是玉京园纳兰夫人将他所赠的貂皮并小褂尽数送了回来,他立刻大怒。匆匆饭后,骑马带货到了玉京园,说是请见纳兰夫人。 被领到正堂后,璎珞看着他微笑道:桑公子好!怎么今日未去学堂念书?桑蕴端怒道:夫人,您是什么意思?我桑蕴端送出的东西觉无收回之理!筠儿……不要,夫人便将它扔了便是。说着眼圈红了,璎珞见他的神情,一笑,道:桑公子坐下说话。又叫屋里的丫头们都下去。桑蕴端勉强在椅子里坐了,还是十分生气。 璎珞道:公子,你别激动,因你错爱了我们家筠儿,又见公子大方,我早前便想和公子开个玩笑,筠儿是琪儿媳妇,你送她东西她自然不能收,我将它和其他的貂皮送回,绝无看轻公子之意,本是物归原主,公子留着将来作聘礼吧。桑蕴端冷冷地说道:夫人,您戏耍得在下也够了,您的好意在下也受不起,就此别过,东西在外面,夫人随意处置便是,再不要送还于我。咱们就此别过。说着又作了一个揖,转身就走。璎珞叫道:蕴端多尔济,等等!桑蕴端大吃一惊,停下了脚步。 璎珞道:桑公子,我怎么能将东西送回去的,你还不明白?桑蕴端这才想起,自己并未留地址,显然忠勇公府已知他的真实身份,因筠儿之事,自己心如乱麻,并未细想,于是转身道:夫人既然知道在下来历,定然知道在下并不在乎这区区几张貂皮,您还有其他吩咐?璎珞一笑,走下来,走到他身边,温言道:公子,天涯何处无芳草,筠儿既然是我给琪儿找的,我也能为你寻一个可意的姑娘! 桑蕴端听了这话,摇摇头道:夫人,您把在下当作什么人,在下对筠儿……姑娘绝非以貌取人。璎珞笑道:我知道,定是你跟着她在集市逛了不短的日子,她的聪明伶俐,善良活泼打动了公子罢?桑蕴端闻言大惊,看着璎珞道:您怎么知道的?璎珞笑道:公子,你先坐下,再听我说。二人又坐下后,璎珞道:公子这样的人物,自然知道寻常脂粉怎能入眼,我来问你,难道你从来没有怀疑过筠儿不是丫头吗? 桑蕴端道:我瞧她举止神情确实不像丫头,但大户人家的丫头多有出众者,且她女扮男装,我一直心系她的安全,并未多想。璎珞又问: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跟着她回来,便会知道她住在这里了。桑蕴端摇摇头,道:我只是想她好,我不想打听她的家世,是不是丫头,是谁家的丫头并不重要。 璎珞叹息道:所以你那日才故意让她撞上你,因为你已想好要和她在一起,对吗?桑蕴端点点头。璎珞又问:公子家世如此显赫,她是丫头也没关系吗?桑蕴端道:我父母只生我一人,兄弟姐妹皆无,只要我不娶别人,我父母总会依我。璎珞接着道:可我那日告诉你她已嫁人后,你为何还没有放弃?桑蕴端一笑,道:夫人,这世上有多少真正的怜香惜玉之人呢? 璎珞听了此言,心里一动,看着桑蕴端,只见他眼眶微肿,气色苍白,还是一身半新不旧,但自有一种高华之态。桑蕴端又道:我本以为她嫁的是一个凡夫走卒,只要有我在一日,便可好好看顾于她。说着眼圈儿又红了。 璎珞见他痴心至此,心里感慨万千,一时想起依博尔告诉自己的话,永琪不下于他,竟想抛弃一切,带依博尔远走高飞!这些孩子,痴狂之处,不下于当年的他们…… 只听桑蕴端低声道:既然她是琪兄之妻,那便不用了。只是可惜,在下本想结交琪兄。语音无比酸楚。说着起身,对璎珞拱手道:夫人,叨扰贵府了,就此别过,绝不再来打扰。东西在下也是绝不收回的,您就让桑某保留几分面子罢。璎珞忙道:我有淑女说给你为妻,你真的不要听吗?桑蕴端笑道:多谢夫人垂爱,想在下若要娶妻,还不是难事。说着转身去了。 璎珞十分喜欢这端正有礼热心洒脱又一身傲骨的少年,见今日他来后,一直自称“在下”,便是疏远之意,知他雅不愿再与和筠儿有关之人往来,自己送还貂皮给他,本是想继续结交于他,他果然上门来,只是因此误会认识了他,又因此误会无法深交,见他对自己颇有怨怼,不觉十分惋惜。 倏忽一月已过,走私案又揭开了新幕。阿里衮和瑚图灵阿到库伦后,索琳十分惊慌,与桑斋多尔济商量对策,二人于是向监察御史认罪坦白,桑斋多尔济还供出自己的前上司副都统现任回部叶尔羌办事大臣丑达也牵涉在此案中。而皇帝和傅恒二人还秘密向张家口这一中俄贸易路上的必经关口派遣了军机章京,调查结果是,“有人目击,今年正月,桑斋多尔济一支约有三四十峰骆驼组成的驼队曾从这里经过,装载的物品全是水獭皮和灰鼠皮”。 至此,皇帝震怒,下令彻查库伦和恰克图两地的所有官员,理藩院也要上下翻个底朝天,不能放过一人,还要从外馆的商铺和京城各大庙会交易的货物入手彻查。朝野一片哗然。理藩院处于风口浪尖,皇后和弘昼不免为永珹十分着急,就怕他一个不慎,也要得错,且皇帝在气头上,说不定会重提当年程颢一案。于是先叫富德一定要将理藩院诸人和永珹撇清,富德已依附弘昼,自是遵命,又要主理此事的军机大臣阿里衮在皇帝面前见机行事,以备不时之需。 阿里衮给弘昼回信说,四阿哥曾是自己的女婿,自己自然是要回护于他,只是自己不一定有这个能耐,此事非同小可,皇上必要严办,杀鸡儆猴,王爷也很明白。又说四阿哥若无暗中有亏,王爷不必忧心。 皇后和弘昼看了他的回信,都十分生气,他显然是回绝,不念一点儿旧情,没想到此人看似严谨,竟如此狡猾。那拉氏知道阿里衮并不知女儿铭绣之死的真相,但人走茶凉,且心里有愧,只能教永珹来仔细问他,并未问出异常。金简也很焦急,对四阿哥说教了一番。 永珹对这三个长辈都十分不满,觉得外人还没怎么呢,他们就都怀疑自己,自己贵为皇子,怎会贪墨这些钱财,程颢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三人还没完没了,自己做错过一次就被永远打上了不可靠的烙印一般。因心里郁闷,在亲王府里也没什么好脸色,阖府上下战战兢兢,他的妻妾都小心翼翼,袁春望问了他府里的首领太监黄兴,如实报告给了皇后,那拉氏摇了摇头。 奕禄一家暗自窃喜,观保德保两兄弟也时常在家里聚首谈论此事,都为五阿哥和此漩涡大案毫不沾边感到庆幸。吴敏早已离开理藩院,夫妇俩亦后怕又庆幸。 第四十一章 走私(六) 依博尔的喜讯让太后容妃庆妃包括令贵妃瑞常在都十分高兴。皇后那拉氏又嗟叹永珹至今未能生下一儿半女,家事上竟也如此无用。舒妃不免心里泛酸,但见搬去畅春园后,太后亲近喜欢了永瑆,便得了一些宽慰。 按照璎珞之前说的,依博尔有孕后便自请去畅春园陪伴太后,太后却教她好生待在家里,说自己身边有皇姑舒妃并一位阿哥两位格格,做饭也不是大事儿,倒是她怀着两个,一定要小心,绝不能大意,别让老祖宗担心。并下了一道懿旨,要荣亲王府一定仔细伺候,不得疏忽,否则绝不轻饶。赫朱率众接旨,定期派人向畅春园和宫里汇报。 依博尔有喜后,永琪去赫朱屋里更多了起来,赫朱心里很是欢喜。胡嘉佳几乎总揽了当铺的账目监理,永琪回来后,时常和她演算计议到深夜才歇息。 又过了一个月,案件全部水落石出,在中俄闭关,恰克图贸易中断后,桑斋多尔济以修庙名义请满洲副都统丑达给票,喇嘛将信众布施牲畜转卖商人,换取茶叶等去恰克图贸易。详情如下: 去年五月,堪布沙克都尔将喇嘛三百余包茶叶经费,购入十八辆车的茶叶,十二辆车的烟,三辆车的布,到恰克图与俄国人交易。 去年八月,桑斋多尔济和堪布诺门汗扎木巴拉多尔济等喇嘛向副都统丑达商议,从俄罗斯买了白铁,已经运到恰克图,要求给票。巴拉多尔济带三十头骆驼载五十七篓茶叶,在恰克图购入二千片白铁,桑斋多尔济令护卫达赉携带四头骆驼载绢,布,烟等到恰克图换取黄狐皮,山猫,呢绒等。 去年十一月,厄尔德尼昭庙内的喇嘛丹津求桑斋多尔济将修庙民众布施牲口换了货物,共布二十捆,砖茶十五篓等,差侍卫达赉带去俄罗斯贸易,购入俄罗斯灰鼠皮两万六千余张,狐蹄两千多只。 今年二月,桑斋多尔济遣扎木巴拉多尔济以十六驮的茶叶四十三篓,购入俄罗斯白铁皮一千五百片。 今年三月,桑斋多尔济再度派遣侍卫珠隆阿等携带二十五头骆驼驮运布茶烟与俄国交易,侍卫达d赖l向商人宋世永赊借绢,砖茶,布等共三千一百九十七两。 从这些交易里顺藤摸瓜,还调查出以下内容: 今年正月的那三十四驮,是因桑斋多尔济的侍卫甲喇端丹等回京领取桑斋多尔济的俸饷,此行在察哈尔和京城卖出一万八千张灰鼠皮共计五百四十两,喇嘛丹津的两万六千张灰鼠皮,狐蹄两千多只共卖出银两一千四百六十三两。 更早在两年前的正月,也是侍卫甲喇端丹趁回京领取桑斋多尔济的俸饷,买绸缎布匹共五百四十两,上用黄茶三百银六两,帽合篓茶四十八个银二十七两,松罗茶五斤银一两,茶末三斤银三钱,六安茶二十斤银五两,并粮食,医药及铜铁器具共银六千八百余两运往恰克图和俄国人交易。 扎木巴拉多尔济是桑斋多尔济的亲戚,被他视为心腹,堪布沙克都尔是桑斋多尔济的舅父,即在恰克图从事走私贸易的全部是桑斋多尔济的亲戚和亲信。 而丑达命家人三次参与了其中的交易。一是令家人阿林向商人赊取绸缎等物,共计两千五百余两,换了皮张,除了抵还商人货本和自做衣服外,剩余皮张卖得三百余两。去年八九月间,丑达又令阿林向商人赊取一千八百余两货物,换回皮张。今年三月,桑斋多尔济遣侍卫珠隆阿前往贸易,丑达又令家人宋黑福子向任绍文赊取五千余两货物,随珠隆阿到恰克图换得皮张,其中一些皮张装了四箱,交理藩院主事厄尔经额带回京城。 厄尔经额亦夹带货物图利,他向买卖人任学经赊取一千两的缎布茶叶丝线等货物,换回皮张,除抵还货帐外,剩余皮张约三百余两。今年三月,又趁着去查卡伦,向买卖人宋世永赊一千零五十两的茶叶丝线,烦侍卫达赉等带往俄罗斯贸易,除抵还货帐外,剩余皮张约值两百八十两。同时丑达差买卖人任绍文前往贸易,厄尔经额又在任绍文铺内赊取一千七百两银子的缎布等货,装了五个驮子,令任绍文为他贸易,除抵还货帐外,剩余皮张约值四百二十两。 丑达和厄尔经额在外馆各商号的赊账纪录确凿,他们以骟马,骆驼和羊只抵债,从这些交易中赚取约百分之十五到二十的利润。 最后的调查结果,库伦和恰克图几乎所有的上层官员全部涉案,牵涉多位理藩院官员,成为自皇帝登基以来最严重的连环贪腐大案,且数额巨大,暗中各种交易竟长达数年。 很快,遵照皇帝命令,阿里衮将喀尔喀的所有涉案人员全部系于铁锁链押送京城,处以斩监候。瑚图灵阿留在库伦接任库伦办事大臣。桑斋多尔济作为主犯和核心人物关在刑部大牢里,不许家人探视,他请求皇帝不要牵连他的家人,因他们母子之前什么都不知道。 桑蕴端和母亲自然焦急万分。永琪和依博尔听说后也为桑家捏了把汗,永琪修书给海氏,请璎珞想想办法。璎珞自然也要为桑家母子,便和傅恒商议。傅恒说此事极为棘手,据皇帝透露给他的意思,副都统丑达和理藩院厄尔经额都要严惩,以儆效尤,桑斋多尔济身份敏感,关系漠北的大局,只是此事实在太大,皇帝难以向朝臣和成衮扎布交代,皇帝现在觉得很难办,杀也不是放也不是。 璎珞正暗自筹谋,桑蕴端便寻上了长春|药房。他被店里的伙计带入后院书房的时候,璎珞见是他,只是清减了好些,不觉惊喜。忙让他坐了,叫伙计出去带上门,笑道多日不见,觉得他生自己的气,问他怎么会知道来这里找自己。 桑蕴端立刻跪下道:纳兰夫人,今天是我冒昧了,我本是去玉京园找您,翠儿姑娘见我有大事,才告诉我说您在这里。我知傅恒大人是皇上的心腹,我父亲的案子甚大,蕴端来请求您和傅恒大人帮忙,只希望保家父一条性命。璎珞忙扶起他来,安慰道:在这里别叫我纳兰夫人,就叫我惠姐。你和你额娘不会有事,你放心,怎么说,你也是皇上的甥孙。 桑蕴端道:我不是担心自己,我母亲因父亲的事夜不能寐,已憔悴不堪,家里瞒着曾外祖母,怕老人家受到打击,她最是疼我父亲。我日日在外奔走,看有无办法救得父亲,但如今无人敢与我们亲近,亲戚朋友纷纷避走不及,不得已,我才来试着求求夫人。蕴端之前言语上有得罪之处,今日跪在这里给您赔礼道歉,老师也叫我来问问,希望夫人看在相识一场和老师的面子上施以援手。说着又跪下叩头。 璎珞忙又拉起他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怎么随便就跪,你放心吧,你不说我也不会坐视不理,琪儿和筠儿也要我帮你。 桑蕴端闻言,不觉意外,鼻中一酸,险要流下泪来,半晌,道:他们还记得我吗?璎珞按他在椅子里坐了,道:瞧你说的,你是他们俩的大恩人,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们怎么不记得你!不过是看你之前不愿和我们来往,不好再去打扰。 桑蕴端道:谢谢夫人,谢谢你们!璎珞见他衣服上满是灰尘,走的满头大汗,便教翠儿去打水给他洗脸,并上茶。桑蕴端谢过,洗了脸喝了茶,又道:父亲做下此等德行有亏之事,又贪了这许多银两,是朝廷的大罪人,所以我一直不好来见你们,怕你们也受到牵连。 璎珞闻言十分意外,道:你早知道了?所以那时候你故意疏远了我们?桑蕴端道:那日辞别夫人,我心头郁结,是不愿再来往,后来我觉得自己那天很无礼,但父亲已经交代了事情,他修书告诉我了,要我瞒着母亲,我便觉得不宜再和你们来往。父亲被锁拿进京后,我见亲戚朋友都面儿上敷衍我们,就更觉得不好连累你们。璎珞点点头道:你真是一个好孩子,这段时间你一个人很辛苦吧! 桑蕴端摇摇头道:学堂里的老师同学都知道了那是我父亲,待我极好,常宽慰我,虽然他们帮不上什么忙,只是王公亲戚们叫我全认清了,我终于体会了,这世上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没想到,我桑蕴端也有要求人的一天。说着一笑。 璎珞知道邵璠来找过傅恒两次,正是为了桑蕴端,见他笑得甚是凄凉,刚要说话,他忽然掉下泪来,道:幸好,筠儿早已嫁给了琪兄,若真是跟了我,如今桑家成了这个样子,便要将她连累了。璎珞闻言,更加感动之极,道:蕴端,你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你这样好一个孩子,将来一定有好女子作配于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桑蕴端又一笑,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当日蕴端说若我要娶妻,想来不难,竟是太狂了!如今别说娶妻,又有哪家的姑娘丫头敢靠近我呢?桑蕴端这个名字,形同草芥。璎珞摇头道:别胡说,如果你信得过我,便将这事交给我可好?我包你娶一个好姑娘家去。桑蕴端笑道:如此多谢夫人了,只不过先等父亲过了这一关再看吧。璎珞道:你放心,有我在,你父亲不会有事。 桑蕴端觉得此话十分蹊跷,即便她是国舅傅恒之妻,但这样的朝廷大案非同小可,傅恒说情也未必管用,她竟然敢打包票,觉得她在安慰自己,便道:谢谢您。不论哪家女子,夫人还是先不要透露我的身份为好,蕴端不想她因桑家的权势嫁我,然后自嘲地一笑:如今大厦已倾,也没了权势,只说是罪家便是,也免得她到时候怨我。 璎珞道:你这孩子!瞧这君子脾气!你的事,我都包啦!你只管放心!桑蕴端见璎珞笑语吟吟,似乎并未将桑家大祸放在心上,暗自诧异,心道:傅恒大人确实非同等闲,之前乌什回乱他就能全身而退,依然回了军机,不愧皇上的第一宠臣,只是舅爷他们不屑而已…… 璎珞又问:你想不想见筠儿?桑蕴端十分意外,沉默了半晌,道:不说别的,她如今不方便见人吧?璎珞道:在我的玉京园里,你们俩就说说话,有什么不方便的?桑蕴端迟疑道:琪兄不会介意吗?璎珞笑道:不教他知道不就成了,你放心,有我呢! 桑蕴端于是起身作揖,道:多谢夫人!璎珞笑道:那貂皮我还留着呢,受了你的礼,自然要投桃报李!桑蕴端“哎呀”一声,道:夫人,我将此事忘了,想你留着那些东西,也说不清了!璎珞见他十分紧张,笑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放心,你且先回去,等我消息。 不几日,皇帝晚饭前便来了梨院,顾沁在院门内迎他进了正屋,璎珞在正屋门内候着,便要下跪行礼,他看见璎珞有点儿诧异,忙叫免。顾沁道:奴婢饭还未做好,皇上先和夫人说说话。说着出去带上了门。皇帝在桌边凳子上坐了,笑道:你找朕定是有事,说吧,又怎么了?这回是你的事还是朕的事?璎珞一笑,走过去给他捏肩膀,道:四爷,好久不见,您好吧?皇帝伸出手去,拍拍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道:好! 璎珞道:您和太后就是最大的事儿了,您还有什么事?皇帝道:那就是你的事,傅恒的事?他有什么事?要不是你儿子?璎珞笑道:多谢四爷。您心里就我们这几个在您身边呱噪取巧的,您也不想想自己的儿子!皇帝诧异道:你是说,永琪?他怎么啦? 璎珞道:他啊,为了朋友,茶饭不思。皇帝问道:什么朋友?璎珞道:光璠堂的朋友。皇帝道:哦,光璠堂,崇文门那间?这家朕也听说了,办得名气不小,怎么永琪会去那里?璎珞道:朋友相交,贵在知心,不去那里就不能认识那里的朋友了吗?皇帝笑起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他这个朋友是谁?璎珞道:他姓桑。 皇帝“唔”了一声,问道:他和永琪很好?璎珞道:他是光璠堂堂主邵璠邵先生的得意门生,文采武功都好,和永琪很合得来,一起骑猎读书,闲暇便约,我也见过,彬彬有礼娴习骑射,皇上见了也会喜欢。皇帝道:既然你说好,那定然不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永琪这个孩子总是叫朕放心,但是要他一定注意安全,回头朕吩咐多罗。 璎珞道:可惜,他父亲最近犯了事了。皇帝便道:不是什么大事吧?他父亲是谁?朕叫傅恒问问便是。璎珞道:可是大事呢!走私越货,现在还关在大牢里。皇帝眼神一冷,挺直了脊背,想了一会儿,道:没有姓桑的。璎珞道:您再想想?皇帝又想了一会儿,突然盯着璎珞。璎珞点点头。皇帝哼了一声,道:他的儿子怎会去光璠堂念书?他不是应该上……正蓝旗,嗯,左翼宗学? 璎珞道:他还在宗学上骑射,因仰慕邵先生名气,又钟情汉学,所以用了假身份去那里继续读书。皇帝于是问道:那他和永琪是怎么认识的?璎珞道:要没有他,您的皇孙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于是把依博尔在街上遇险,为桑蕴端所救,又因他给的蒙古方子安了胎的事说了,说遇险处离玉京园不远,所以依博尔叫他送入了玉京园,永琪还有自己,就是这么和他结识的,而那时,大家都不知他是桑王之子。并教皇帝放心,到现在他都不知道‘琪儿’便是五阿哥。 ※※※※※※※※※※※※※※※※※※※※ - 【历史原型】【桑王走私案】发生在乾隆二十九年、三十年,是乾隆朝著名的政府贪腐大案,详细来龙去脉及涉案人员与调查和结果,如小说中所述。桑斋多尔济的出身来历也如文中所示,其子名蕴端多尔济,但他的故事为小说杜撰。 - 【左右翼宗学】顺治十年(1653),八旗各设宗学一所,未封宗室子弟年十岁以上者均入学学习清书(满文),选满洲生员充任教师。雍正二年(1724),始定【左右翼宗学】之制:左翼四旗(镶黄、正白、镶白、正蓝)、右翼四旗(正黄、正红、镶红、镶蓝)各设宗学一所,凡宗室子弟内情愿就学读书者,均令入学分习清书、汉书,并兼学骑射;每学设总理学务王公一人及总管二人、副总管八人掌理学务。乾隆三年(1738),每学复设稽察宗学京堂官二人总稽学课,月试经义、翻译及射艺。教习、学生额数间有增裁变更。曹雪芹曾是右翼宗学的教习,在那里与敦敏敦诚兄弟相交。 - 至嘉庆年间始定制:每学设清书教习、骑射教习各三人,汉书教习四人;学生定额一百名,生活待遇与觉罗学生相同。每年九月,由宗人府奏请考试翻译及经义、时务策各一道,钦命学士等官阅卷,分列六等,分别奖惩。每届五年,简派大臣合试两翼学生,由皇帝亲定名次,以会试中式注册,待会试之年,习翻译者赐翻译进士,以宗人府额外主事用;习汉文者与天下贡士同殿试,赐进士甲第,用为翰林或部属等官。光绪三十四年(1908)裁撤,与八旗觉罗学、官学等改并为八旗高等学堂及左右翼高等小学堂、初级小学堂,统由管学大臣管理。 第四十二章 旌功(一) 皇帝点点头,道:桑斋多尔济利欲熏心,蔑视朝廷法度,罪行累累,丢尽了朕的脸,朕十分不好办。璎珞见皇帝神情,便道:您要怎么办,还有谁敢说什么?皇帝道:你这是要朕饶了他?但朕如何对朝野上下其他人交代?璎珞道:前朝的事璎珞可不懂,我就是心疼永琪,皇子本就难有知心友,而且他和蕴端很是相投,我能不来和您说一声吗?皇帝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璎珞一笑,道:沁官儿定是饭做好了,我都闻见香味了呢,不耽误皇上吃饭了,璎珞告辞。说着一福,便出去了。 不多时,顾沁端着托盘进来,将四菜一汤在圆桌上摆好。皇帝在桌边坐了,只见酱方,松鼠鳜鱼,菠菜豆腐,并西瓜鸡汤,香气扑鼻,顿觉胃口大开。这几样菜需很多功夫,从收到传讯皇帝要来,顾沁几乎整了一下午。 她夹了一筷酱方,放在皇帝嘴里,然后用苏州话问道:好勿好吃?皇帝道:好吃好看!你也坐。顾沁嫣然一笑,坐了伺候他吃饭。皇帝样样赞美,说自己最爱西瓜鸡这道苏州名菜,西瓜与母鸡共蒸,瓜的清香渗入鸡肉,鸡肉又能保持原有的鲜嫩,且要夏天当日烹了吃,正当时令,上来就喝了大半碗蒸出来的汤。 两人边吃边说,皇帝讲趣闻轶事给她听,而顾沁一直在讲苏白,什么“今朝的鱼儿也是鲜龙活跳的”,“格肉红烧咯前头先要水里煠一煠(sa1,意为用大量沸水烧煮)”,“您作啥介?”,“您勿要吓人捏,真格那样子的?”“倷个人脾气真格恘葛!讲勿听!”“格啥么物什?”,“他姆妈急啥?”“他啊是伤风哉?”“勿要紧,瘌痢头儿子自家个好欢喜,矮子里厢拔长子”…… 顾沁不上戏妆时,眼神甜美略带腼腆,生得俊俏,其实性格孤傲,所以看起来文静利落,皇帝觉得生母钱夫人就是这类长相。她确实像书局的“清倌儿”那种感觉,她没有璎珞高,和璎珞生子前一样瘦小,在台上踩矮跷又加穿内服丰身,便恰到好处,陆文洪选人严格,尤其主角,从嗓子扮相身材高矮都要符合上戏的要求,缺一不可。因苏州话十分软糯,以她漂亮的声线说出来,便凭添了十足的风情,听起来,就像皇帝在和她调笑一般。 而皇帝来这里,门一关,真有一个平凡人家的感觉,几曾何时,他还在说不让沉壁下厨……甚至忆起当年在圆明园和魏湄的第一晚,魏湄对他说的那些话。那时候他并没在意,没想到多年之后,竟然成真,但不是和魏湄。沁和湄,都从水部,魏湄之父和吴敏都是无锡人,嘉兴苏州无锡都是水乡,但魏湄却是在京中出生长大,除了生得秀气,并不像江南的姑娘,如今都成了他的贵妃了…… 晚上,上床后。顾沁问道:夫人下午和您说些什么?皇帝便道:永琪。顾沁点点头,道:听说五阿哥十分聪明能干,皇上定是欢喜他吧?皇帝不答,却问道:这府里那姑子你见过吧?顾沁不知他为何会问起这个,便道:嗯,她是管事奶奶,很少来戏园子,但见过些面。小戏们一般只在后园的漪竹院周边活动,于府中之事多不知。 皇帝又问道:她怎么样?顾沁道:她很和蔼,脾气很好,除了管事就是礼佛,我问过一次,她说她在为她儿子祈福,我问她儿子现在哪里,她却不说,我想那孩子定是不在了。皇帝沉默不语,放开了她。顾沁觉得他想起了二阿哥七阿哥,忙道:都是奴婢不好,不应该勾起您的伤心事。皇帝又问:她说起过她的丈夫吗?顾沁道:从来没听她说过,也没听其他人说过。皇帝点点头,闭上眼睛,道:睡吧。 第二日晚间,皇帝将璎珞说的话告诉给容妃,并问她,知不知道此事,永琪最近好不好?容妃只道:救人的事臣妾听庆妃姐姐说过,但庆妃姐姐没说永琪与桑公子交往,永琪没有告诉她罢。他挺好,依博尔也好,皇上放心,皇额娘和臣妾都觉得她怀着的至少一个是男孩儿,和魏湄一样,到时候皇上就儿子孙子一起得了!皇额娘可期盼了。 皇帝唔了一声,容妃道:皇上,您别顾虑永琪,虽然纳兰夫人说了那话,但臣妾是永琪的母妃,皇上还是要秉公办理,庆妃姐姐定也是听皇上的,依博尔用了桑公子给的安胎方后一直很好,您放心罢。 因皇帝一直抱着她,她便笑问:怎么,昨晚顾沁服侍得您不好?皇帝只道:一早便睡下了。容妃见他心事重重,知他为了永琪,心里暗笑,说道:皇上,永琪是明事理的孩子,他不会怪您。皇帝不答,容妃伸手抚上他的脸,又道:我们都不会怪您……皇帝“嘘”了一声,收住她的双手,俯身吻住,将她的嘴堵上。 这个晚上,璎珞和傅恒也在说这件事。璎珞道:皇上之前查外馆那边,都是普达娃为他暗中行事,陈家真的没有牵涉在内么?傅恒道:嗯,只有任家宋家,为什么这么问?璎珞叹了口气,道:桑王要是被削爵,蕴端要受很大影响。傅恒道:削爵是一定的,如今能保住性命便是幸事,皇上对他十分恼怒,你借五阿哥劝皇上的那些话不一定管用。你又在想什么?璎珞道:爱莎和我说,陈家有一位正夫人所生的幼女,陈老爷托普达娃帮寻亲事。 傅恒笑起来,给她掖了掖被子,道:等案子结了再想这事儿吧,桑蕴端现在也不会有心思。外馆商户都是人精,见风声出来,都怕掉脑袋担干系,便销毁了所有相关的账面记录,殊不知皇上放风要查外馆商家之前,我们早已让普达娃的商号在暗中收集线索和证据,外馆风声鹤唳之前,事情已经有眉目了。他这次又为皇上立了大功,皇上要给他封官,他还是坚决不要,说自己现在这样自在的好。 璎珞叹息道:就有这么巧,之前你助他入的外馆贸易行,他那等富有,进去也不费力,且桑王和成衮扎布都不知道背后是你,不然他也不好办事。我就羡慕爱莎他们俩,什么都不缺,要走的话又随时可以走,不像我们。叶大夫如今也算逍遥自在了。 傅恒只是看着她。璎珞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少爷,原来你早就想好了?普达娃是你的刻意安排?傅恒点点头,道:他对我和皇上很有用。璎珞道:怪不得在伊犁的时候,你说不要他介入朝堂之事,他自己也不想介入。 傅恒道:外馆水深是一定的,蒙古王公和大小商家的关系相当密切,商家会依托蒙古人进张家口时携带货物来免税。但我也没想到他才进去,就出了这件大案,这真是凑巧。璎珞笑着点点头,道:原来傅恒大人是这样涉足朝廷贸易的,你引荐普达娃报备了皇上,但你不是为了皇上吧?傅恒只一笑,道:也为了他和朝廷。 走私案还在监候待发落,长春|药房就接待了另一位贵客。这日,是蓉蓉在看店。璎珞快午时才来,蓉蓉在前店和她说叶大夫领了一个重病人去后院看,说是老乡。璎珞并未在意,带着翠儿便往二院自己书房去。穿过东侧的抄手游廊时,和一个行色匆匆的男人对面走过,见脸生,知道他是叶天士的病人,只点了一下头,径直前行。这个男人却站了下来,叫她道:马夫人?您是马春花夫人吗?她大吃一惊,回头看着这男人,然后一愣,随即兴奋地说道:钱老爷?你是嘉兴的钱老爷? 这人正是钱复礼。钱复礼也大吃一惊,问道:夫人,真的是您!怎么,您怎会在这药店里做事?璎珞见再不好瞒他,于是笑道:这店是我们家开的。钱复礼更大吃一惊,问道:您是忠勇公夫人?傅国舅夫人?璎珞不知他是怎么知道的,街上和店里的人都不知道,叶天士更不会告诉他,只能点点头,道:钱老爷,真没想到您千里迢迢上京来求医,家里谁病了?请屋里说话吧。 二人进了正堂,璎珞便叫翠儿去上茶。钱复礼眉宇间都是忧色,长叹一声,道:我独子懋儿这一年得了一种怪病,我们看遍了江南的名医,毫无头绪,听说京城长春|药房主诊大夫医术十分高超,又是我们嘉兴人,所以来试试,没想到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南阳先生’,原来这是您家的药房,怪不得,您这样的好人,南阳先生定愿意效力,我看前堂那么多贫苦之人,您真是乐善好施的好人!叶大夫正在东屋里诊看懋儿。 正说着,叶天士也来了正堂。二人忙站了起来。叶天士对钱复礼道:钱老爷,令郎这病我曾经见过几例,但没有把握可以治愈。钱复礼忧虑更深,道:叶大夫,懋儿究竟是什么病?江南的大夫都说不出所以然来。 叶天士道:他肌肉无力,生长减退,明代的医书上称其为弱症,大多数病人都是四、五岁的时候便看出来了,令郎已经快十岁,才显了此病,唉。说着摇了摇头。璎珞这才知道钱复礼的儿子年纪竟然这么小,不觉吃惊,便宽慰道:叶大夫,既然已知是什么病,慢慢调理便是。叶天士不置可否。钱复礼淌下泪来,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叶大夫,自懋儿患病以来,内子和我早已想开。连您都没有办法……叶天士道:钱老爷,你也不要如此灰心,我先试试扎针,辅以水药。 钱复礼点点头道:多谢。璎珞又问他们在京城下在何处,钱复礼便说自己和夫人住在父亲钱正源往日交好的户部胡存柱胡大人家里,夫人连日赶路上京,身子疲乏,所以今日他自己先带懋儿来看病。听胡大人说,这药房的主人是忠勇公夫人,没想到竟然是您!璎珞笑道:怪不得,那不是五阿哥的岳父家嘛?钱复礼点点头。璎珞见他忧心忡忡,便敛了笑容,道:钱老爷,若孩子需要在京养病,我为你们找房子。钱复礼又谢。后来璎珞一起去东厢房看了孩子,只见他形容苍白,行动无力,全要靠人扶抱,不觉心惊。 钱家父子并仆佣登车走后,璎珞便问叶天士,叶天士摇摇头,说道:看情形,左右不过三,四年,留在这里也没用。听他说生了三个女儿,才得的这个嫡子独苗,本是聪明伶俐,夫妇二人宝贝得很,老太太更是宠得什么似的,真是可惜了!本不知他和姑娘你相熟,只是觉得同是一乡人,又是个重症小孩儿,便教去东屋里看诊,好教他们自在些。璎珞也是人母,闻言心里十分凄楚,眼里涌上泪来,本盘算着要皇帝和他表兄弟见一面,一时也不好张罗了。 下午申时,她回到玉京园不久,钱复礼又上门来正式拜访。她喜出望外,忙去前堂招待。钱复礼给她送上了嘉兴土产,还有三白酒,她高兴地收了。钱复礼说钱家受了她大恩,不知能在京中遇见,更不知她竟是忠勇公夫人,所以没有备得厚礼,这些是随身带的,虽然有点儿寒碜,总是夫妇二人的一番心意。又说自己的夫人因要照顾孩子,没一起来拜谢,请璎珞原谅。 璎珞想起那年在嘉兴,不觉微笑。钱复礼感叹道:那年我和二弟都觉得夫人您来头很大,绝非关中马贩,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大的来头!回去我告诉二弟,他定然也欢喜的。璎珞道:皇上说钱正源是大孝子,关心你们钱家,才要傅恒去关照你们,要谢您应该谢万岁爷!钱复礼很惊奇,又想:傅国舅是皇上的近臣,那阵子皇上确实是在嘉兴,却不知皇上是如何知道钱家失匾的,不追究还派傅恒夫妇暗中送还那匾。便道:钱家谢主隆恩,只是草民无法得见圣颜,便烦请傅恒大人代钱家上下致意吧。 璎珞点点头,又道:山东的大米商秦老爷近日也在京中办事,他和你们是不是有生意往来?要不我做东请你们二位看戏吃饭,好教他知道,钱家和我们富察家有交情,他不能小看了你们。 钱复礼惊喜万分,他本怀疑秦家乃是皇商,见纳兰夫人对秦家的行踪颇熟悉,更坐实了自己的猜测,忙道:是,钱家有今日,全赖秦家。也是见夫人的那年,秦老爷去了嘉兴,见了一面,只是他行色匆匆,我们连酒水都未曾置办,此后再未见过。若秦老爷此刻在京,在下一定要拜见,却不敢叨扰夫人府上。 璎珞道:如今你们客居胡家,不好还麻烦他家里办席招待你的客人,我这里什么都是现成的,常年养着小戏班,我又喜欢热闹,定要在我这里! 钱复礼知她脾气,她是钱家的恩人,傅恒又势倾朝野,不好教她不快,便道:夫人如此盛情,我们便搅扰了,但一应费用,定当由钱家负责。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来给璎珞。璎珞笑道:办席哪用这许多!钱复礼道:夫人自是不缺银子,但这无论如何应该钱家来出,余下的,便给夫人和傅恒大人的两位公子和小姐作红包吧,夫人莫嫌少。 璎珞又笑:就是除去红包,几个人,吃个饭怎么也花不掉几百两!钱复礼道:当年您那三千两分文未取,钱家欠了您的大恩,这简直不成敬意。夫人一定拿着,给仆役丫头打赏也好,否则我们绝不敢劳动忠勇公府上。璎珞于是收了银票,说约好秦老爷通知钱复礼,又要他宽心孩子的病。 钱复礼点点头,又拿出两张一千两的银票,说这是捐给长春|药房的,算是钱家为叶大夫和药房尽点儿心意。璎珞正欲推辞,钱复礼道:这里总共三千两,本来就是夫人的,夫人如果不要,钱某再无颜上门。钱家本是寒门,家父当年作到户部侍郎,深知百姓人家的疾苦,钱家在嘉兴也兴办和参与各种善事,内子说,一定要夫人拿着。璎珞只能谢过收了。 ※※※※※※※※※※※※※※※※※※※※ - 【清倌儿】清倌人指古代只卖艺,不卖身的欢场女子。她们生的清丽脱俗,又会读书写字、吟诗作画,身价很高。 第四十二章 旌功(二) 璎珞再见钱复礼的这日下午,永琪在户部正和胡存柱一起忙着,衙役来报,说军机阿里衮大人来了。两人对望一眼,不知阿里衮突然来此所为何事。 正想着,阿里衮已走进门来,胡存柱立刻躬身行礼。阿里衮见永琪穿着一件草绿色万字杂宝纹暗花绸马蹄袖常服,领口镶滚元青素缎边,坠铜镀金錾寿字扣,腰间挂着藏青色的荷包火镰绦带等,映衬得眉目如画,青春倜傥,又有一种华贵气度,忙跪下给永琪请安。 永琪微笑着扶起他来,道:大人免礼。阿里衮站了起来,却不说话。胡存柱立刻道:五阿哥和大人请便。说着便要走出门去。阿里衮道:胡大人不忙离开,我今日来,是奉皇上的命令来宣旨的。 永琪和胡存柱都感意外,不知何事,忙跪下接旨。阿里衮于是从怀里拿出圣旨来宣读,宣布胡存柱升任户部右侍郎。从正五品郎中到正二品侍郎,包括从级,其实已连越了六级,在汉官里少有先例。永琪心里十分欢喜,胡存柱叩头谢恩后,接了圣旨。 三人在椅子里坐了后,阿里衮笑道:胡大人,恭喜了!皇上说,本来应该将你调任中间级别的官职,累级升为侍郎,但那样你必须离开户部,户部各位大人都不同意,说胡大人干练,户部不可或缺,所以才等了这么些年。胡存柱忙道:谢皇上!谢大人!胡存柱一定兢兢业业,绝不辜负圣上恩典。 阿里衮又道:蒋大人才升迁,李大人方上任,傅恒大人事多,皇上叫我多来户部看看,刚才我已见过李大人,他说胡大人和阿哥在这里,我便自己过来了。皇上还说,你教导五阿哥有功,他很是满意。 阿里衮说的李大人,乃是新任户部汉尚书,汉军镶黄旗出身的李元亮。胡存柱忙道:皇上言重了,五阿哥聪慧勤奋,绝非下官之功。永琪对他笑道:胡大人这是实至名归。胡存柱忙站起来,道:多谢王爷夸奖,胡某惶恐。阿里衮见他二人本是岳父和女婿,却如此拘谨客气,心里觉得好笑,咳嗽了一声,胡存柱立刻便说自己先下去了。 阿里衮见胡存柱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方转头对永琪道:恭喜阿哥!阿哥早生贵子!阿哥最近可好?永琪微笑道:好,谢谢!大人好?阿里衮忙道:好,谢阿哥垂询。永琪道:大人可是有什么话要和永琪说? 阿里衮道:奴才不敢。奴才近日去畅春园给太后她老人家请安,见她老人家安泰,说起王爷的大喜讯,老祖宗好不高兴,又向奴才问起王爷,奴才便告诉老祖宗,听闻荣亲王娴习骑射,无有不中,在兵部户部办事,成绩斐然,皇上十分满意,老祖宗听了更是高兴。永琪微笑道:多谢大人,永琪昨儿傍晚才去过畅春园给皇阿奶请安。 正说着话,郑英从外面进来,捧上了两碗茶,笑着对永琪道:王爷,这是胡大人刚才在外面吩咐奴才的。永琪笑着点点头,道:郑英,你就待在这里伺候吧,天儿热,你来打扇。郑英忙道:是,奴才遵命。便开始转他座旁的风扇。 阿里衮见郑英在一旁,觉得不好说话,永琪便道:大人有话不妨直言,郑英是本王的心腹,您无需顾虑。说着对郑英一笑,郑英也微笑了一下。阿里衮于是道:奴才听内务府的人说,您喜欢之前那把玉鞘小刀,若阿哥还有需要,奴才叫十三行的人再瞧瞧。 阿里衮说的玉鞘小刀,便是去年他送给依博尔的那把,没想到那是阿里衮经办的,他原是多年的两广总督,封疆大吏,本是四阿哥的岳父,如今再回军机,但和自己素无往来。于是一笑,道:多谢大人,那刀本王府上的女眷喜欢,但本王最近被皇阿玛御赐了一把琉球腰刀。说着便示意郑英,郑英放了扇子,去旁边条案上拿了一柄长刀过来双手捧给阿里衮。 阿里衮见这刀朴实无华,刀身扁而长,有弧度,鞘铁质,缠有黄带。刀柄亦铁质,外敷鲨鱼皮,再用黄带缠绕成连续菱形纹样,环形护手,嵌有目贯。拔|出|来一看,刀坚硬锋利,闪着冷光。于是将刀插回去,放在几上,赞道:好刀好刀!皇上的御赐果然不同凡响! 永琪知道,这刀是最近铁普从琉球的船上带回来的进贡之物,皇帝赐了两位大阿哥一人一把,便微笑道:皇阿玛经常告诫我们,随身携带佩刀是祖宗的传统,不能忘。四哥也从皇阿玛那里得了一把,大人最近没见过四哥吗? 铁普是谁,永琪自然知道,因为容妃告诉了他,虽然他只在那年白教上宫里演出时和他照过面。 阿里衮回京后也向永珹请过安,但已好久没见过永珹,尤其现在走私案和理藩院有莫大牵连,而他是调查人和主审官,更不好去见永珹,他去畅春园的时候,太后也问了此案,便道:王爷说的是,当年怡亲王因不带刀,被皇上责难。只是奴才最近事忙,没去向四阿哥请安。 永琪道:我也好久没见过四哥了,希望最近的事不要连累了他才好。阿里衮心想,不便谈论走私案,于是站起身来,道:王爷,奴才还要回宫去向皇上复旨,就先告辞了,王爷保重,别让太后她老人家担心。永琪也站起来,道:大人慢走,郑英,代本王去送送大人。郑英忙笑着应了,自引着阿里衮出去。 当晚,永琪回去便把好消息告诉给胡嘉佳,胡嘉佳激动万分,道:多谢阿哥!永琪道:那是你爹爹自己勤勉能干,对朝廷有功,可不是我。郑英在一旁抿嘴一笑。胡嘉佳便不再言语。后来睡下后,她又对永琪说这件事,说代自己一家感谢五阿哥,永琪只是搂着她笑道:你们应该感谢你爹生的好女儿。 几日后,荣亲王府收到了阿里衮送来的十三行竹节纹西洋银壶一套四件,说是给荣亲王福晋赏玩。赫朱觉得很意外,阿里衮乃四阿哥的前岳丈,素不与荣亲王府来往,问永琪是否该收,永琪说不是什么贵重大礼,叫她收了。阿里衮的投石问路被接纳,心中大喜。 别说永珹现在理藩院做事,多有牵涉,就永珹和和亲王关系近,他也不愿和这位前女婿再来往,过年时和亲王说的那些话让他心有余悸,太后都说了,叫他听皇帝的……汉人胡存柱高升成侍郎,成了堂官,不过永琪的一个侍妾之父,皇帝是什么意思,还不明白吗? 爱女铭绣的在天之灵,怨他就怨他吧。钮祜禄一家是大清开国功臣,爷爷遏必隆是世祖托孤的顾命四大臣之一,在本朝是太后近亲,哥哥纳亲还曾为军机领班大臣,不能再显赫,可金川之战说斩就斩,他如今也位列军机,若一个不慎,他们全家照样得掉脑袋,自己绝不会故意陷害踩扁四阿哥,已是仁至义尽。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何况如今龙椅上这位盛世能主莫测的心思和手段。主理走私大案让他了解更多体会更深。幸好傅恒和皇帝很不一样,自己只要去请教,他便会指点一二,事实证明,其后皇帝都满意,可见傅恒的意思就是圣意,所以自己才被派监理户部,这多半也是傅恒的推荐。 回头再给五阿哥的侍妾送点东西,一个是兵部侍郎的千金,一个是户部侍郎的千金,得好好想想,别做的太着痕迹,叫这两位阿哥双边起疑才好…… 厄尔经额竟然是走私案的理藩院主犯,皇后和弘昼十分吃惊,他早于富德,一向靠拢弘昼,是弘昼家里的座上客,后因辅佐永珹,彼此更加亲近,却不想他在暗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和外放大员丑达做下此等大案,永珹弘昼虽未涉案,但此时弘昼要想和他撇清关系业已晚矣。 吴德雅这次知道的清清楚楚,因厄尔经额之前经常往弘昼府里送补药和皮张,他只说皮张是自己教家人在外馆和两寺庙会上高价购入的,但自己品级不够无法服用,所以是专门孝敬和亲王和其他各位王爷的。市面上可以买到高档狐裘并不是秘密,只是没有水貂皮,更没有紫貂皮这类严格贡品,他送的也不过水獭皮灰鼠皮和狐裘成衣等,又不是只送和亲王府,而且他只是清吏司主事,官阶不高,夫妇二人都未曾在意。 所以他被突然下狱后,弘昼夫妇都十分焦虑,坐立不安。弘昼和刑部下面的管事打了招呼,不叫在牢里为难他,又给皇后写信,和她商量。那拉氏回信只写了四字:“弃卒保驹”。吴德雅问弘昼这是什么意思,弘昼说:死人便再不能说话。吴德雅大吃一惊,问道:她要王爷暗中做掉厄尔经额?弘昼点点头。吴德雅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她是为了四阿哥。她是怕厄尔经额害怕,胡乱攀扯王爷不说,还要牵连四阿哥。可厄尔经额一向对王爷毕恭毕敬,您真忍心这么做吗? 弘昼不答,吴德雅道:王爷如果这么做,那那些亲近王爷的人会怎么想?他们不会寒心吗?皇后娘娘要保四阿哥,但她就不为王爷想想吗?弘昼心知那拉氏是为了他和她俩。厄尔经额不仅和他亲近,还是皇后一党,只是外面并不知道弘昼和皇后其实关系密切,而且皇后居于深宫,依附她的人更加神秘,不易发觉。很多人脚踩着两条船,以为左右逢源,厄尔经额也不例外。若厄尔经额嘴巴漏风,走私案攀扯倒是小事,查无实据,弘昼不过会被皇帝申饬,若依附弘昼和暗中依附皇后的诸多官员被曝光,那才是通天大祸灭顶之灾。 于是他宽慰吴德雅道:她那么一说,我不一定照办,你放心吧,我会仔细考虑。吴德雅点点头,道:王爷,臣妾还是那句话,我们什么没有,您一定不要糊涂。弘昼微笑道:你说的对,德雅,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不会不考虑你们和孩子。吴德雅略感放心,道:王爷,额娘只要您平安,我不能对不起额娘的嘱托。弘昼眼里隐有泪光,喃喃地道:额娘…… 景仁宫武贵人托娅的几位亲哥哥和庶出哥哥本是荫生出身,老爷子保住了官职,妹妹又封了贵人,阖家沐恩体德,极其看重和感谢她这个最小的嫡女,她觉得自己做皇妃十分值得。皇后重掌六宫事,她自是生气,早会上毕恭毕敬,但心里各种盘算。 走私案一出,她便幸灾乐祸,四阿哥又被卷入了大案,不管他是不是真有落人口实之事,以皇帝的性子,他在皇帝心里绝讨不了好去。皇帝每次来她这里时,她已不再说自己的家事来暗中针对四阿哥,只借着一些故事和皇帝说笑时,闲闲提及“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脚”这类影射之语,她看皇帝经常脸色不善,心里窃喜。 听说依博尔怀了双子,知道太后期盼重孙子,她也常在容妃面前说定是男孩儿的话,又暗劝慎嫔不要和皇后过从甚密,要看清这宫里的形势,皇上究竟向着谁。因魏湄进了贵妃,只剩三妃,五月时其木格便进为颖妃。封妃时,皇帝赏了她翡翠灵芝玉如意一个,英国造铜镀金少年牵羊钟一只和孔雀石嵌珠宝蓬莱仙境盆景,十分的荣华富丽。她因十四阿哥薨逝陪伴亲近了庆妃,而她自然还是听托娅的。慎嫔为人厚道,又无意争宠,倒是从来不在皇后面前说托娅说的这些话。而那拉氏已吩咐袁春望给托娅下了药,心知她绝不会得子,难以进位,并不放在心上。 多罗一家和和亲王彻底疏远,不仅是因为蓉蓉不随吴德雅外出交际,且因弘昼见多罗虽是皇帝近侍,却并不知道皇帝的心思,只是照管皇帝的安全,他本人亦无钻营依附之心,皇帝整肃白莲教太监及于敏中拟入军机这两件大事,他之前均丝毫不知。和皇后商议,都觉得不能和他过从甚密,免得消息没套问上,皇帝反而从他入手揭开他二人笼络控制着好些朝臣的秘密,所以弘昼对多罗只是表面上还和以前一样,却不再私下召他见面。 皇帝和多罗君臣二人也还是老样子,多罗不问什么,皇帝也不说什么,只是主子和奴才的事务性往还。顾沁的事是皇帝的绝对私密,多罗明白璎珞要皇帝信任他的苦心,而且皇帝上玉京园需要带人,玉京园里虽然安全,但皇帝出宫回宫必须有人护驾,确实没有比他更好的既胜任此事又可靠的人选。 和皇帝更亲近后,多罗发现李玉和容妃的关系十分亲近,但他还是和容妃不远不近,他和李玉不同,他和宫妃宫女必须避嫌,他也发现容妃除了和太监,和各种男人保持着距离,侍卫就不用说了,甚至包括五阿哥,也不像皇后一样召见他,给他赏赐,几乎连话都不和他说,其实他和她不可避免地常常照面,他明白她是因为皇帝,不想带累其他人,更加明白了璎珞当日在长春|药房说容妃的话。 璎珞夫妇西行回来后,蓉蓉便放下了对多罗的担忧,顾沁的事她自是知道,因多罗有时要留宿玉京园护驾,她也十分感激又佩服纳兰姐姐,只和多罗感慨后宫都蒙在鼓里。 今年的亲蚕礼上,她作为一品命妇出席,终于见到各位后妃,皇后那等贤淑,容妃那等美丽,虽然没见到令贵妃,但知她又要生子,不明白有着三宫六院的皇帝怎会收一个小戏,多罗没说什么。她出身大家,乃娴雅的淑女,这等皇帝的私密,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璎珞不提,她自不问。当日璎珞戴着黄绦翡翠朝珠,她也以为那是皇后所赐,而且她知道纳兰姐姐和皇帝绝不会有什么,她觉得皇帝主要是因为傅恒,再加上欣赏他这位能干的弟妇。 ※※※※※※※※※※※※※※※※※※※※ - 【堂官】这是一个通俗的说法,并非正式命名,但这里面大有文章。雍正登基后,就恢复了清初的【管理部务大臣】职位,以控制外朝。他经常将心腹内廷高层人员置于某些外朝机构——主要是六部的最高行政职位,即【管理部务大臣】。一个部,比如户部或者理藩院,于是【在实际上】被划分成两个层次。低级的行政部门即【清吏司】,位于外朝处于底部,它们之上是该部的堂官。堂官包括管理部务大臣一人;尚书,满汉各一人;侍郎,两满人,两汉人。尽管六部属于外朝,但皇帝通常很熟悉各部堂官,这些人常在内廷办公。 - 到了乾隆朝,皇帝很多时候不再指派管理部务大臣,而是通过直接任命军机大臣担任部尚书来简化最上面的两层。比如汪由敦曾任吏部尚书,刘统勋曾任刑部尚书等,这在小说中都已经提及,傅恒原来也是户部尚书。各部侍郎一般也是任命皇帝的亲信/内信,比如索绰罗氏的父亲观保,叔父德保。而清吏司里面的等级是郎中,员外郎,主事及更低级的官员。李元亮在历史上于乾隆二十四年升任户部汉尚书。 - 所以小说中设置的胡存柱升任侍郎,便成了堂官,有资格入内廷办事,比如应召入军机处或南书房等协理事务,便可亲近皇帝。这才是真正质的飞跃。皇帝所认识的官员基本就是堂官们。所以阿里衮和胡嘉佳都十分明白这个提升的意义。阿里衮被叫监理户部,就是把他置于管理户部事务大臣的位置,在户部尚书之上,而他就是军机大臣。基于堂官的概念,对将军机称为中堂应该就好理解了。 - 【广州十三行】广州十三行是清代专做对外贸易的牙行,是清政府指定专营对外贸易的垄断机构。在“一口通商”时期,“十三行”的发展达到了巅峰,成为“天子南库”,与亚洲、欧美主要国家都有直接的贸易关系。其贸易对象包括外洋、本港和海南三部分内容,经营出海贸易的称为海南行。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康熙批准外商在粤海关(广州)、闽海关(厦门福州)、浙海关(宁波)、江海关(松江)四个口岸经商,当时,国内外运到广东海口的商货很多,行商却很少。1686年洋商获准在广州市珠江口的一个街区居住和经商。 - 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清廷下令封锁全国对外口岸,仅保留广州珠江粤海关一带作为对外通商港口(锁国),及不得在中国其他地方经商。广州的洋行集中在离珠江约三百尺的十三行区。在广州立洋行的包括花旗国(美国)、红毛国(英国)、双鹰国(奥地利帝国)、单鹰国(普鲁士)、黄旗国(丹麦)、法兰西、瑞典、葡萄牙等国商人。十三洋行区除洋商、十三行外,还有官办的商行。 - 随着乾隆皇帝仅留粤海关一口对外通商上谕的颁布,清朝的对外贸易便锁定在广州十三行。位于珠江边上的十三行口岸,洋船聚集,几乎所有亚洲、欧洲、美洲的主要国家和地区都与十三行发生过直接的贸易关系。这里拥有通往欧洲、拉美、南亚、东洋和大洋洲的环球贸易航线,是清政府闭关政策下唯一幸存的海上丝绸之路。十三行商人乃皇商,清朝的皇子们多与十三行有往来。十三行商人从垄断外贸特权中崛起,经济实力显赫,成为有清一代与两淮盐商、山西的晋商三强并立的行商集团,是近代以前中国最富有的商人群体。 - 十三行商是拥有垄断中外贸易特权的商业组织,也是清政府与外商之间的媒介,兼有外交职责。清朝统治者授予行商以外贸特权,但也从他们身上取得更多的财富,每年两广总督、广东巡抚和粤海关监督进献各种珠宝珍玩,如钟表、花瓶、珐琅器皿、雕牙器皿、日晷等,“俱令洋行采办物件,赔垫价值”,最后都是由十三行付现,“积习相沿,商人遂形苦累”。也有不少用在军费之上,例如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清廷为镇压台湾的林爽文起义,令行商捐输三十万两。 - 第四十二章 旌功(三) 夏天开始后,魏湄才再见了皇帝,皇帝来储秀宫之前,她便摘掉了为儿子戴的白花,自她怀孕,已被免去畅春园向太后请安,惊闻儿子的噩耗后,除了晨会,足不出户,一直为永璐秘密戴着白花。皇帝一直听太医院例报说她胎稳脉好,此时见她气色红润,腹部高隆,心里感到十分欢喜,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摸她的肚子,问道:阿湄,你为什么这么久不见朕?魏湄低声道:我不想皇上伤心。皇帝感叹道:朕不来看你,你不伤心吗? 魏湄道:有李夫人和忽兰陪着我呢。皇帝这才想起瑞常在来。魏湄又道:皇上,忽兰是一个好女子,如今臣妾不能伺候您,您便要了她吧,她进宫好一阵了,皆因臣妾这头接二连三有事,臣妾知道皇上不忍臣妾难过,但臣妾也不忍瞧着她总是独守空房,皇上在德保大人那里也不好看。皇帝一笑,道:德保一个奴才,你倒为他担心。魏湄道:皇上,臣妾以前也是奴才。皇帝道:你如今是宫里的贵妃了,可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尤其是在奴才们面前。魏湄笑道:是。 皇帝又问:朕的儿子好不好?魏湄笑道:好,您来了看他高兴的。皇帝也笑起来,触手处全是活泼的胎动,心里着实欢喜。魏湄又道:听说五阿哥的小格格怀着双子,但臣妾已见不着她了,忽兰也十分挂念她这位堂姐。皇帝道:你想见,叫她入宫便是。 魏湄道:来了还要立规矩,臣妾听容妃姐姐说胎是好容易保住的呢,太后她老人家心心念念要得重孙子,她要是有闪失,魏湄便成了罪人。她安胎的事儿容妃姐姐都瞒着太后,连荣王府其他人都不知道,宫里也只庆妃姐姐容妃姐姐、臣妾、忽兰知道。 皇帝问道:好容易才保住?魏湄道:可不是吗,说是疼了两天两夜,若没有秘方,孩子就没了,叶大夫就是这么说的。听说五阿哥那时候两天未睡,如今荣亲王府上下也万分小心着呢……臣妾是想,要是臣妾也有双子,就把之前两个……说到这里,自悔失言,不该再教皇帝伤感,便立刻顿住。 皇帝只“唔”了一声,当晚回去后,便问容妃,责她为何不告诉自己详情。容妃道:臣妾不想皇上和皇额娘担心,既然如今没事了,还提它做什么,纳兰夫人不也没说。皇帝看着她道:朕明白你们俩。容妃忙道:谢皇上。 皇帝走后,李氏立刻笑赞魏湄,说她聪明,会揣摩圣意,主动要皇帝纳了瑞常在,又体恤五阿哥的女眷,不仅可以巩固储秀宫的地位,而且皇帝会觉得她贤惠大度,能容人。魏湄只一笑,心道:皇上将忽兰归在储秀宫,不就是想储秀宫和五阿哥亲近?而且永琪是容妃姐姐和庆妃姐姐的儿子,自己又一向和胡格格亲近,她们对自己都很好。 又过了几日,傅恒和皇帝晚面时,带了另一个人入宫。这人穿着蒙头罩脑的黑色披风,掩人耳目。到了养心殿皇帝书房,他立刻跪在皇帝面前叩头道:罪臣之子蕴端多尔济叩见皇上。皇帝道:抬起头来。蕴端于是抬头,皇帝见他一双清澈的眼睛,英爽之气见于眉宇,心生好感,缓缓问道:你可知朕为何要见你?蕴端道:傅恒大人说,您给奴才一个机会为家父陈情。皇帝点点头,道:有什么话便说吧。 蕴端摇摇头,道:奴才父亲以权谋私,深负皇恩,并无下情可陈,桑家满门谢皇上恩典。皇帝十分意外,道:你可知道,若无可辩驳,他将死无葬身之地!蕴端额上流下汗来,傅恒在一旁道:桑公子,珍惜皇上给的这个机会,若桑王有什么苦衷,便告诉皇上,这里没有别人,你可放心说话。 蕴端不语。皇帝哼了一声,道:既然没有,那便罢了。蕴端叩头下去,道:皇上,奴才不能为了父亲活命便捏造苦衷,欺君罔上,奴才多年在读圣贤书,不敢说自己是仁义君子,但也绝不能行苟且之事。 皇帝点点头,道:说的好,有骨气!那就等殿上发落吧,下去吧。蕴端道:请容奴才再说一句。皇帝道:讲。蕴端道:身为人子,身体发肤受诸父母,奴才愿意代父亲就戮谢罪!奴才今天入宫,就没想着活着回去,只求皇上饶奴才父亲一命,以告慰奴才母亲。听了此话,皇帝和傅恒都大吃一惊。傅恒心道:来之前,他还答应了自己和璎珞,好好请求皇帝,却没想到他其实是存了必死之心。一时沉吟,看着皇帝。 皇帝道:你可真是个孝子啊!但你的命朕要来何用?就是要了你的命,朕也无法对其他人交代这通天大案。蕴端道:是,奴才微不足道,桑家又无情可陈,唯有以自己这条性命平息皇上对奴才父亲的怒气,父亲死在眼前,这也是奴才唯一能为父母做的。望皇上念在人子的这腔诚意,就成全了奴才。皇帝受了极大的震动,半晌,说道:听说你是独子,且尚未娶妻,假如你父亲……你还可以传承香火。 蕴端道:奴才连父母大恩都报答不了,有何颜面苟活于世。本来父亲的罪就够祸及桑家满门,皇上不株连奴才和奴才母亲,是体恤大恩,但奴才却不敢领受,与其苟活,不如以此为父亲挣得一线生机,求皇上成全。皇帝道:你难道不考虑下你母亲?蕴端道:不论是奴才死还是奴才父亲死,母亲都会痛苦不堪,桑家已别无选择,奴才愿代父亲一死。 傅恒道:桑公子,你……蕴端对他一笑,道:傅恒大人,多谢您和纳兰夫人对我的眷顾,蕴端叫你们失望了,只是蕴端心意已决,今日没想出这道宫门。便在此叩谢您二位的大恩!说着便对着傅恒叩了三个头。 傅恒看着皇帝。皇帝眼里隐有泪光,对傅恒挥挥手道:将他收入刑部大牢。傅恒大吃一惊,急道:皇上!皇帝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蕴端笑着流下泪来,叩头道:谢主隆恩!傅恒看着这两人,觉得蕴端实在固执,竟不肯示弱服软,眉头一皱,心想只能再图后计。 蕴端被收监的第三日午间,狱卒便带了两个小厮来见他,对他道:你家里来送饭的。说着便开了牢门,只一个小厮进去,另一个待在外面。蕴端以为他是自己的贴身小厮贵儿,也不看他,只道:你怎么来了?额娘还好吧?这小厮拿下帽子看着他,他大吃一惊,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道:你……筠儿?这小厮正是依博尔,而陪她同来的另一个小厮是护卫她的明亮。 蕴端看看她周身,和以前并无区别,其时她怀孕才过三个月,衣服又宽松,自是看不出什么来,但忙道:你来这样的地方做什么?赶紧回去!保重身子!别人和琪兄知道了,更了不得!快走!依博尔落下泪来,道:公子,你忘了?今日我们约好在玉京园会面的。 蕴端一笑道:你不要哭,你答应见我,我已经满足了。我是将死之人,你再不要为我伤感,祝你和琪兄百年好合,一生幸福!依博尔泪流满面,哽咽地道:原来你早已想好,所以才会答应了玉京园之约,因为你并不会赴约。蕴端心里一酸,也落下泪来,然后一擦眼泪,道:你来看我,我很高兴,认识你,我也很高兴。你回去吧,向琪兄问好。 依博尔不答,拿过紫檀提盒来,揭开盖子,将三层平铺开来,道:这是我专门为你做的几样小菜,来,试试我的手艺!说着拿起金丝楠木筷子递到他手中。蕴端笑道:谢谢!见一碗米饭,三碗菜,分别是清炖狮子头,盐水鸭和煮干丝,又笑道:这么丰盛!说着夹起干丝来放入嘴里,立刻赞道:真鲜!接着又去夹肉丸和鸭子,吃一筷便赞一声。 依博尔在泪光里看着他微笑,哽咽地道:原来你答应了姨妈为你说亲,也是因为你并不会成亲,你早已想好了一切,你去找姨妈,其实是因为之前的事道歉。你总是不求人的。 蕴端不答,慢慢将菜吃完,然后笑道:你看,我都吃了。以前终日见你买菜,今日终于吃一回你做的菜,没想到你手艺这么好,怪不得你喜欢去买菜。你可以回去了。别再来,别再教我为你担心。说着自己收拾了碗筷和提盒,盖好盖子,然后将盒子递给依博尔,道:回去吧,蕴端此生再无遗憾了。见依博尔不接,于是将提盒放在地上,再缓缓转过身去,对着墙壁。 依博尔见他如此坚决,不禁失声痛哭,拿起提盒,掩面去了,明亮看了蕴端一眼,转身跟上。蕴端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 又过了几日,皇帝召开大朝会,在乾清宫宣布将丑达和厄尔经额斩立决,考虑桑斋多尔济主动自首交代罪行,褫夺爵位,圈禁于其自住的郡王府邸,桑王府部分家产充公,以抵他贪腐的银两。理藩院尚书富德以失察罚俸一年,其他所有涉案官员都视情节轻重做了流放发配等处理,情节轻者也悉数开除了公职。库伦和恰克图两套班子立刻全部大换血,在乾清宫宣布了所有新任名单,真是几家沉浮几家兴衰。恰克图走私案至此结束。皇帝将在五日后奉太后东巡盛京,因东巡路线长,辗转多地,皇帝没带怀有皇嗣的令贵妃同行,谕旨宫中不随行的嫔妃和阿哥搬入圆明园消夏。 厄尔经额没有攀扯任何人,因为弘昼劝说皇帝将他的凌迟改成了斩首,而且许诺照顾他的家人。弘昼先将厄尔经额送给自己的皮张全部上缴了内务府,说自己确实不知这是他走私得来的,请皇帝调查,得到了皇帝的宽谅,他又和皇帝说,厄尔经额在理藩院带四阿哥共事,知道皇帝要杀一儆百,怎么处置厄尔经额都行,但若太严厉了,四阿哥面子上不好看。四阿哥在工部和理藩院都获得了一些称赞,在正白旗军里也很勤劳,不应打击他的积极性。皇帝听了此话,想了几日,终于同意。吴德雅说弘昼聪明仁义,皇后也写信感谢了他。 皇帝一行去盛京之后,永琪便对依博尔说,陪她去南苑行宫散心,顺便去看舅母高云和她的一双儿女。依博尔心伤蕴端之死,总在永琪看不见时为蕴端流泪,还偷偷抄录了一首诗云:“飘零风雨可怜生,香梦迷离绿满汀,落尽夭桃与秾李,不堪重读瘗花铭。”然后在火上烧了,寄上自己的哀思。说身上有孕总觉得懒懒的,不想动。但永琪说,就是因为这样,才要陪她出去走走,且之前舅母盛情相邀,还未成行。 到了南苑行宫,歇息了一晚。清晨,永琪便牵着依博尔的手去海子边上散步,走了一会儿,只听一阵悠扬的笛声传来,依博尔惊奇地看着永琪,永琪微笑道:有人在那边树林里吹笛,许是某个侍卫吧,我们就在这边听着便好。依博尔道:这笛子吹得这样好,定要去看看他是谁。 永琪于是笑着领她进了树林,只见林间小道的前方有一个青衣少年背对着他们,正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吹笛。依博尔见这少年穿的不是侍卫的衣服,更加惊奇,看着永琪。永琪道:过去看看。 两人走到这少年身后,笛声嘎然而止,这少年转过身来,看着二人,微笑道:名园筑何处,仙境别红尘。借得山川秀,添来景物新。二位别来无恙?依博尔大吃一惊,冲口而出:桑公子!这少年道:筠儿。依博尔还是不能相信,道:你真的是桑公子?你没……这少年道:莫摇清碎影,好梦昼初长。筠儿,你好吗? 依博尔看看永琪,又看看这少年,还是不能相信。永琪笑着握住她的手,道:坐下来说。然后扶她在道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了,告诉她,皇帝并没有为难蕴端,在乾清宫发落了走私案后,便放桑公子回家了,桑王被圈禁,无旨不得出府,但桑公子却和以前一样,是自由人。依博尔喜出望外,看看永琪又看看蕴端,高兴地说道:太好了!太好了!皇上真好! 蕴端微笑道:多亏了五阿哥为我说话。依博尔又大吃一惊,道:原来你知道了!立刻想起,既然蕴端同自己和永琪一道来了南苑,他怎么可能还不知道,于是不好意思起来。蕴端道:我被下狱后,傅恒大人和纳兰夫人立刻通知了五阿哥,五阿哥便请见皇上为我说话。我出狱后,纳兰夫人才告诉了我一切,我才明白你们当日为何都隐瞒了身份。 永琪笑道:其实你们都误会皇阿玛了,他根本不会为难桑公子的,之前姨妈和桑公子开了一个玩笑,皇阿玛这个玩笑不过开得更大一点儿。依博尔大惑不解,看着永琪。 蕴端道:我也是出来后,才知道的。皇上不过是想看看,我是不是说到做到,真不怕死,他才好放心我和五阿哥交往。依博尔恍然大悟,原来皇帝是在考验蕴端,和永琪亲近的人,他必须要看看。于是也笑起来,道:你原来都不知道他是……也没和他来往。说着脸红了,因蕴端正是因为她才不愿再和永琪来往的。 蕴端道:纳兰夫人和五阿哥为了救我父子性命,说我是五阿哥的挚友,说不得,从今往后,桑某真的要高攀了!说着起身,对着永琪长揖到地。永琪忙起身拉起他来,道:快别这样,你才是我们的恩人,好,我们便一起。蕴端道:谢五阿哥成全蕴端,否则蕴端要和家父一样,犯欺君之罪。说着二人相视一笑。依博尔也站起身来,对二人道:我太高兴了,今天我们三人一定要庆祝一下,不醉无归! ※※※※※※※※※※※※※※※※※※※※ - 【琉球腰刀】清康熙、乾隆朝,琉球国王向清廷进贡了大批日本刀,雍正帝曾下谕清宫造办处,打造刀头“可照日本刀样做”,可见琉球腰刀对清宫的武备有一定的影响。 - 【阿里衮与傅恒】在历史上,除了从乾隆二十五年起便在军机共事。并分别于乾隆二十年和二十九年两次任户部满尚书。在后来的缅战中阿里衮病后不顾傅恒劝阻,还奋勇作战,最后卒于军中,谥襄壮,祀贤良祠。 - 【依博尔所录悼诗】乃香冢碑上正文后的七言绝句。 - 【弘晓因祭祖得咎】这件事是乾隆八年(1743),弘历首次到盛京谒陵,并在清宁宫举行祭祀活动,当时对不遵守祭祀习俗的王公大臣们训斥了一通,其谕如下:尔等得与朕在清宁宫内祭祀,皆祖宗所赐之褔,亦系满洲之旧例也。【今观满洲旧例,减至废弛。且如怡亲王弘晓不佩小刀,是何道理。】延禧里改编成坤宁宫祭祖,因胙肉被罚。小说后面将提到,满洲入关后,坤宁宫祭祖脱胎于清宁宫祭祖。因自雍正开始,皇帝从乾清宫移居养心殿,皇后也不再居住在坤宁宫,而是择东六宮、西六宮之一居住,坤宁宫成了祭祀场所而非皇后寝宫。 - 历史上的弘晓是清朝著名藏书家、诗人,善文,喜欢读通俗小说,而且他家和曹雪芹家关系密切。脂批《红楼梦》己卯本/乾隆二十四年本脱胎于怡亲王府本,由怡亲王组织人抄录,这个本里录入的脂批较少;脂批《红楼梦》庚辰本/乾隆二十五年本,也是脱胎同一怡亲王府本。原著应该是完成于乾隆二十年之前,后面的回录不见了,和避祸乾隆朝的文字狱有关,现在根据脂批和当时清朝的相关红楼梦戏剧诗词等,复原了很多线索,高鄂本里的后四十回也不是完全脱离了原著。但我们今天看见的前八十回其实也不是真原本,经过简化或改动,原著究竟是什么样的,不得而知, - 真正见过曹公原本的,除了曹公家的人,大概就只有弘晓和他府里的人。弘晓一家作为怡亲王派系,在雍正朝的势力是非常大的,小说后面会涉及。弘晓是桑王的舅舅,蕴端的舅爷,这在小说前面已经提到。一朝天子一朝臣,到了乾隆朝,富察家取代了怡亲王一家原来的地位,权倾朝野,一门朱紫,而铁帽子王家的正牌王爷弘晓只能得乾清门侍卫之一职。所以延禧里设定弘晓和长春宫及傅恒的对立很有意思。 第四十二章 旌功(四) 永琪笑起来,道:你不能喝酒。蕴端也忙摆手。依博尔笑道:我喝茶,看你二人喝酒!蕴端看她笑靥如花,不觉冲口说道:“莫问金姻与玉缘,聚如春梦散如烟”。依博尔兴奋地问道:你也在看《红楼梦》?你之前念的那些好像也是《红楼梦》里的诗句。蕴端话一出口便深悔自己忍不住,还在惋惜自己和依博尔,立刻掩饰道:对,那是林妹妹和贾宝玉的题大观园诗。永琪不以为意地笑笑。 依博尔欢喜道:那书可好看了,我们在看怡亲王府原钞本,就是你舅爷府里传出来的,我和纳兰夫人说了,她也在看,还说等她随扈盛京回来,要请曹雪芹曹先生和我们坐坐呢!到时候,我们问问他,你舅爷说过些什么?蕴端道:舅爷早年从宗人府回家后,便潜心学问,不再见人,阿玛也很少能见到他,听说曹先生曾为右翼宗学的教习,英亲王家的敦敏敦诚两兄弟因此和曹先生有交往,可惜我与那两兄弟不认识。 永琪和依博尔对望一眼,心里都知道第一代英亲王阿济格在顺治年间因同母弟多尔衮获罪赐死,全家被抄,子孙被废为庶人,直到雍正元年,先帝以阿济格有功,命阿济格曾孙普照由辅国公起复世袭。皇帝登基后,才恢复了多尔袞的睿亲王封号并“追谥曰忠,补入玉牒”,下令为他修复坟茔。曹家祖上乃圣祖的宠臣,显赫了几代的江宁织造,被先帝查抄,以致门庭凋敝,曹公与曾获大罪的英亲王家走的近,在情理之中。 三人在南苑住了好几日,出游畅谈,两个少年还早起狩猎。蕴端回京城时和永琪说好再约。 接着永琪夫妇去了高云的庄院。高云听依博尔说她之前真的常在倒立,忍不住大笑起来,永琪也笑,依博尔脸红了。高云止了笑,说道:看样子是真的有用,你不就怀上了!依博尔心里得意起来,看着永琪,永琪于是握住她的手。高云看他二人恩爱的模样,想起远在科尔沁的巴勒珠尔,他给自己写的那么多情真意切的家信,油然而起思念之情,在席间弹唱了《草原情歌》。 二人还告诉高云和蕴端结识的经过,自然没说全部,只从依博尔扮作小厮遇险,被他所救开始说起,而且略过了蕴端钟情依博尔,只说他在皇帝面前从容地替父就死。高云便感叹道:没想到这父子两个完全不像!永琪微笑道:皇阿玛虽然没明说,但我瞧他的意思,过几年,等事情完全过去了,他会考虑恢复桑王的爵位,我觉得他是为了蕴端。依博尔惊喜万分,道:真的?!那太好了!永琪道:蕴端真是一个洒脱之人,桑王被削爵,他就不能袭爵,但他一点儿没放在心上。高云点点头,道:他确实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 依博尔笑道:纳兰夫人之前便说要给他说亲,定能给他找个好的!永琪笑道:他定然不会让纳兰夫人告诉那姑娘。他绝不愿那姑娘是为了权势爵位名利财富嫁他。依博尔笑起来,道:你竟是他的知音。然后把当日他告诉璎珞的话都说了。高云道:嫁给他的姑娘真是有福气的。永琪于是笑看着依博尔,依博尔只作不见。 后来依博尔问永琪,皇帝若恢复爵位真的是为了桑公子吗,永琪笑道:姨丈说皇阿玛是为了漠北大局,成衮扎布以自己乃是两朝功臣又已得了七妹为儿媳,指使各种人上折子,要皇阿玛处决桑王,他不了解皇阿玛,皇阿玛最恨为人所逼,若不是他如此强势,就算桑王早已自首,这次恐怕也难保性命。但容母妃和姨妈都说,皇阿玛为了我,就不会动桑家父子,姨妈还说他喜欢桑公子。可在舅母面前,我们不能说这些。依博尔郑重地点点头。 小夫妇二人在高宅又住了几日,依博尔特别喜欢一只萨珊国制作的女神金瓶,这是科尔沁拿来的蒙古帝国遗物。瓶上银饰一尊女神玲珑突起,高鼻深目,体态丰腴,长辫及臀,头戴华冠,身无衣衫,仅配戴项链和脚环,飘带飞舞,舞姿颇具异域风情。高云告诉两人,女神名为“安娜希塔”,对于安娜希塔的崇拜与传播拜火教有密切且根深蒂固的渊源,她承载了信众对于万水之源的“天水”的崇拜,神性伴随爱|欲、治愈和智慧等含义,对于她的崇拜长期存在于跨地域、多种文明和宗教信仰的神系中。 配以鎏金瓶地,仿佛女神起舞的身后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国王奢靡的金色宫殿,葡萄美酒和金银酒具,那是萨珊王朝宫廷夜宴的繁盛…… 二人还一起逗弄小恩小鲁,都憧憬能得一对这样可爱的儿女。永琪告诉高云,皇帝去盛京,按路线会途径科尔沁,到时候舅舅定有东西叫容母妃带回。高云点点头,说容妃之前送信告诉自己了,自己也有信和东西烦请容妃带去给巴勒珠尔。 依博尔为高云这样迫不得已和爱人的两地分居感到难过,高云只是笑说自己很幸福,虽然比不上她和五阿哥幸福。依博尔也笑笑,她觉得像这样,一个人住在外面挺自在。而自己,不仅王府里那么多人,还是整个皇家自上到下的期盼,还包括了索家。蕴端离开南苑的时候,看自己的眼神,也是为自己担忧。但每每看着永琪,又觉得心里有无比坚定的信心,她要和他一起携手人生,面对人生,对容母妃和高云舅母她就很佩服。 这个时候,钱复礼一家正坐着大船沿运河南下回转嘉兴,钱懋的病乃慢性病,在哪里将养是一样的,回家更方便。叶天士后来还和普达娃一起讨论,普达娃说在藏边他也见过一二例,但藏医也没有什么办法,于是叶天氏开了针灸方和药方,回去后钱家找当地的郎中照做便是,夫妇二人都明白叶天士的言外之意,不过是捱日子,万念俱灰,暗地里抱头痛哭了好几回,但日子还是要过,钱复礼必须回嘉兴去照管钱家的生意。 这次上京,让人安慰的是见到了秦老爷,稳固了钱家和秦家的关系。玉京园请宴那日,因他夫人要照顾病儿,还是他一人出席,先听戏后饮宴,好不热闹。在席间,秦老爷还十分关心钱懋的病。钱复礼告诉他说二弟复禹也只生一子一女,钱家又再无亲戚,连过继都不可能,自己有好几房姬妾,但无奈子嗣艰难,说到伤心处潸然泪下,见秦老爷竟也掉下泪来,诧异之余又忙告罪。 那戏是《荆钗记》的大结局《团圆》,竟然唱的海盐腔,知道是纳兰夫人的盛情,十分感谢。纳兰夫人只问那小旦沁官儿唱得可还满意,他说和嘉兴本地唱的并无区别,而且舞台妆彩还规整精致的多。秦老爷也十分欣赏,一直笑说纳兰夫人府里的戏班子直可追南府水平。钱复礼见他和傅恒夫妇十分熟捻,手中的折扇看着更非凡品,便愈加笃定秦家是皇商无疑,觉得那年多半也是随皇帝南巡才去的嘉兴,心里欢喜,请秦老爷一定再屈尊南下去钱家,钱家将奉为上宾。秦老爷答应得十分爽快。 沁官儿上来见面时,他立刻赏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只见席间其他三人都愣住了,秦老爷停了摇折扇,沁官儿也一愣,他忙道:这是应该的,这位姑娘今儿这一场,其实是代我们钱家做东。又对沁官儿温言道:姑娘不必介怀,拿去再分给其他人吧,算是钱家的一点儿心意。还是纳兰夫人笑道:沁官儿,还不多谢钱老爷! 那沁官儿才谢过收了银票。之后纳兰夫人又说沁官儿就是嘉兴人,只是自小离家,父母已不知流落何方,钱复礼便道:若她可以提供线索,我在嘉兴为她寻访便是。听了这话,秦老爷又停了摇折扇,纳兰夫人似乎看了秦老爷一眼,笑道:好,回头我问问她。 更意外的是开席前先拜见了傅恒大人,发现他竟然是当日马夫人的小厮福全!回想当年的事,不觉莞尔,自己竟是全想错了!却原来他俩个是夫妇,哪里能想到竟是一对华美的小夫妻模样。又告罪,说自己兄弟二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再次感谢夫妇二人对钱家的大恩大德。傅恒只看着璎珞笑道:你们是要好好感谢她!钱复礼心想:真看不出,傅恒大人这样的大人物竟也惧内,居然不顾身份给夫人充当仆役。不免觉得好笑。回去后还和夫人谈笑了一番。 他夫人听说了沁官儿的事,说秦老爷应该是看上了沁官儿,钱家一定要好好为她寻找家人。他不觉一怔,说道:可秦老爷并没有赏她。我赏她,他还一愣,觉得赏多了,倒是什么都没说。他夫人也觉奇怪,说不出所以然来。 钱复礼不知,秦老爷拿在手里的那把鎏金折扇是原户部尚书近迁武英殿大学士的蒋溥之父,原文华殿大学士蒋廷锡绘的水墨《幽兰图》,款署“臣蒋廷锡恭绘”。蒋廷锡以博学广识、精于典章,于康熙四十二年被赐为进士,从此备受皇室重用,四处出游巡视,后领户部尚书一职,在雍正朝军需处与怡亲王永祥和张廷玉一同筹办准噶尔之战,成为先帝的心腹,军机元老,直到雍正十年去世。他善画花鸟,曾画过《塞外花卉》七十种,因其纪实价值被视为珍宝收藏于宫廷。 扇子另一面即为圣祖御笔诗《咏幽兰》: 婀娜花姿碧叶长 风来难隐谷中香 不因纫取堪为佩 纵使无人亦自芳 钤“康熙宸翰”白方。此扇乃皇帝的大爱。魏湄在临摹的《幽兰图》亦是蒋廷锡所作,是此幅的姐妹画轴。 叶天士本要随皇帝东巡,吴地突然爆发时疫,郡里设置医局救济穷人,给他们免费看病,当地的名医每天要去那里看一次病人。因叶家祖上世居姑苏吴县,叶天世立刻请缨去吴地的医局。 叶天士少承家学,祖父叶紫帆,医德高尚,又是有名的孝子。父亲叶阳生,医术更精,读书也多,且喜欢饮酒赋诗和收藏古董,但不到五十岁就去世了,当时叶天士才十四岁。他十二岁时随父亲学医,父亲去世后,家贫难为生计,就开始走江湖行医应诊,同时拜父亲的门人朱某为师,继续学习。他聪颖过人,闻言即解、一点就通,加上勤奋好学、虚心求教,见解往往超过教他的朱先生。 从十二岁到十八岁,叶天士先后拜过师的名医就有十七人,他求知如渴、广采众长,且能融会贯通,在医术上突飞猛进,不到三十岁就医名远播,即钱复礼口中的“南阳先生”。后奉母亲定居温和宜人风景秀丽的嘉兴,自己还是在江南一带四处游走行医,早年因傅恒介绍,被皇帝召入宫中为先皇后医治寒疾,才结识了璎珞,经历了后面这么多年的事。 所以吴县出了这等大事,皇帝自是准了,只是叫他考虑是不是要亲自去,可能染上瘟疫,而且他要考虑家里现在的情况,傅恒夫妇也劝他,但他和夫人商量后,说救人如救火,儿子和弟子可以照顾家里,还是下了江南,并乘快船,早钱复礼数日便启程了。西行回来后,叶天士收了几个弟子,本来都是医生,慕名拜师,所以长春|药房亦不愁无人看诊。 盛京乃大清朝的陪都,其地位并未因满人入关而受影响。皇帝在乾隆八年,便按照圣祖爷东巡时的路线去盛京祭祀过先祖,经中关、博罗河屯至张三营进入蒙古地区,蒙古四十八旗诸王公对其夹道欢迎,皇帝赐宴嘉奖众人,并在此地区行围狩猎,停留较久。之后从蒙古地区专至吉林,再到盛京。之后再从山海关返回北京。 此次在盛京,皇帝先拜谒了永陵,之后是福陵和昭陵,各陵都分两日举行了“展谒礼”和“大飨礼”。又在清宁宫作萨满祭,祭神祭天,在太庙祭祖,还将盛京宫殿的日华楼、霞绮楼、迪光殿、崇谟阁进行了扩建,使盛京宫殿的规模更加雄伟。璎珞奉懿旨随侍太后,她和容妃都是第一次到盛京,觉得旧宫建筑的宏伟度精细度和紫禁城相比,可说简陋,但照太后的说法,这是祖宗发迹得天下的基业。 清宁宫外立着高高的木杆,木杆下端镶在汉白玉夹杆石中,上端有一个碗状的锡斗,这在满语里叫索伦杆,意为神杆,是祭天用的。这杆颇有来历。传说满洲始祖布库里雍顺的后人恶待部民、施以苛政,部民因此叛变。爱新觉罗家族几乎被害殆尽,只有一个名叫凡察的男孩逃脱了出来。叛众追杀凡察,眼看就追上了,凡察情急之下便藏在一棵枯树之下。这时,从远处飞来一大群乌鸦。追兵赶到只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乌鸦,凡察因此死里逃生,爱新觉罗家族才得以繁衍生息。 爱新觉罗后世子孙为了纪念乌鸦的救命之恩,在屋前竖杆祭祀,杀猪后将猪下水等切碎拌以碎米,放在院中索伦杆上的锡斗内,以饲“神鸦”。此举成为皇家和寻常满人家重要的祭礼活动。清宁宫本是太|宗皇太极和他的正宫大福晋即孝端文皇后哲哲的居所。为五开间设前后廊,在东次间开门,入内为大灶,东梢间为帝后寝宫,西边三间为神堂,是萨满教祭祀之所。 寝宫和宗教祭祀连在一起,西屋内三面火坑和火地,窗从外关,宽大的支摘窗式样朴素,烟筒设在后面,这是满族的特色。因满族春节祭祖、供神,祖宗牌位或张挂的祖先名讳必须供奉在西屋的西墙下,西屋的“小炕”,即连接南北炕的窄炕,亦通烟火,又称万字炕,上面除放祭案或供桌外,不能放置杂物。祭祀期间,小炕上不能坐卧休息,尤忌女人。 ※※※※※※※※※※※※※※※※※※※※ - 【萨珊金器】也称波斯第二帝国,是最后一个前伊|斯|兰|时期的波斯帝国,国祚始自公元224年,亡于651年。被认为是伊朗或波斯最具重要性和影响力的历史时期之一,它是在伊|斯|兰对波斯的征服及伊|斯|兰教流行之前最后一个伊朗大帝国。萨珊王朝统治时期见证了古波斯文化发展至巅峰状态,它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罗马文化。中亚工匠以精于制作金银器闻名于世,萨珊王朝的艺术品中则以各类银质容器最为著名。萨珊王朝时在中国处于晋朝和北魏统治时期,萨珊王朝皇帝多次派遣最有才干的波斯音乐家及舞者到洛阳的宫廷。 - 到隋朝和唐朝统治时期,萨珊王朝皇帝也有派遣他们到长安的宫廷。双方都能透过丝绸之路的贸易得益,保护丝绸之路贸易路线是双方的共同利益,双方都进驻中亚,一起拱卫丝绸之路,并在边界地区建立哨站保护商队安全。唐朝的长安城作为当时世界上最繁华的大都市,国际商贸高度发达,波斯商团往来频密,而因慕恋华风选择留居长安的外族亦不在少数,其中以萨珊王朝后裔最为显贵。在长安城的西市中,胡商的店铺、宅邸林立,可想而知亦当有为数众多的西域妇女生活其中。寓居外族在华化的同时,也将多种多样的生活方式与异域风情的艺术品介绍至中国。蒙古人,即元朝与伊|斯|兰文化有非常密切的关系,因为大蒙古帝国囊括了许多伊|斯|兰国家。 - 小说里的皇帝【东巡】节目是基于历史上乾隆帝在乾隆十九年的东巡圣京。 第四十二章 旌功(五) 后金以及后继的清廷每逢春节和重大节日,皇帝都会亲率皇室成员及王公大臣谒堂子祭神、立杆祭天。清宁宫祭神的同时,在宫外还要祭天。除夕夜点燃索伦杆上和檐下的灯笼,以示红灯高照、大吉大利;午夜饭前,架旺火、放鞭炮、迎财神的同时,要祭北斗。初一绝早,要在门户上挂弓,象征全年狩猎顺利,收获多多。满洲族旧俗贱红贵白,后受汉族影响,才改用红色表示喜庆。 大清定都北京以后在长安左门之东建堂子、在坤宁宫设神堂,立神杆。太后说,紫禁城里的坤宁宫现在的格局,是在入关后做的改动,参考的便是清宁宫的格局。 这次遵照前次路线,皇帝又见了诸位蒙古王公,但未狩猎,穿过草原时,他见牛羊肥壮,谷禾丰美,农牧兴旺,十分欣喜,即兴写下《巡狩贝子府》一诗: 居岭分疆异,清尘洒道同。 后先咸奉职,诚敬自由衷。 渐见牛羊牧,仍钦禾黍丰。 时巡慎候度,继序念戎功。 此次他还率领文武百官,在小长白山祭祀了长白山神,在温德亨河祭祀了江神,还在龙坛山封了“封树神”。太后和皇后自是出席了这些重大的庆典,婆媳二人除了礼仪性的问候,几乎不说话。东巡路上所经州县,全部“蠲免本年应征地丁钱粮十分之三”。璎珞笑对傅恒道:皇上出来巡游,也算好事儿。傅恒道:各地州府都花了大把银子接驾,免赋是应该的。 皇帝在盛京谒陵时,又重复了第一次东巡时说过的话,再次强调伦理孝道: 君者为人伦之极,五伦无不系于君。 臣奉君,子遵父,妻从夫,不可倒置也。 尝闻以父母之心为心者,天下无不友之兄弟。以祖宗之心为心者,天下无不睦之族人。以天地之心为心者,天下无不爱之民物。斯言也,人尽宜勉,而所系于为人君者尤重。然三语之中,又惟以祖宗之心为心居其要焉。盖以祖宗之心为心则必思开创之维限,知守成之不易,兢兢业业,畏天爱心。 璎珞又笑,说他定是因蕴端和钱复礼,勾起了各种心事。 回程在山海关停留的这一天,皇帝和皇后那拉氏去城楼上散步,那拉氏忆起几年前也是和皇帝一起在这里散步。对皇帝说,自己明白皇帝不杀桑王的决定,反正天下杀不尽的贪墨蠹虫,又说皇帝因走私案夙兴夜寐,宵衣旰食,自己十分担忧,请皇帝一定要注意休息。然后赞皇帝重孝,奉太后东巡,并提及那年皇帝专门陪自己祭奠辉发那拉家先祖一事,自己和辉发那拉家绝不会忘记。 皇帝只道:淑慎,过去的事儿,朕不想再提。那拉氏不明白他的意思,觉得他是心伤五格格,那年,在这城楼上,她还在自己腹中,于是忙道:是,皇上,是臣妾不好。皇帝又道:这些年,后宫里挺平静,是你的功劳。那拉氏道:容妃妹妹和令贵妃都识大体且性子和顺,臣妾觉着比以前的人强,还是皇上会选人,皇嗣安好,便是后宫最大的事,臣妾作为皇后责无旁贷。 皇帝点点头,叹息道:假如容音还在……那拉氏心里大怒,皇帝不让她提旧事,却自己还将容音挂在嘴边,但面上微笑道:先皇后娘娘地下有知,定也宽慰的。皇帝再不言语,那拉氏也不说话,二人默默下了城楼。 回去后,容妃问皇帝和皇后都说些什么,皇帝只哼了一声。容妃便看李玉,李玉因在后面离得远,并不知道,于是摇摇头。只听皇帝道:李玉,你去传旨给傅恒,教派人接令贵妃提前去南石槽行宫等着接驾。容妃和李玉面面相觑。 皇帝銮驾到南石槽行宫的这日,恰好是九月初九,正是魏湄的生日,距离她临盆还有一个月。皇帝去见她之前,李玉给他更好衣,容妃对着穿衣镜给他整了整,皇帝在镜子里看着她,见她神情专注,并未在意他看她,整好后还对他温柔一笑。 魏湄自是欣喜,她和皇帝一起进了晚膳,饭后盥漱净手已毕,便抿嘴一笑,叫所有人退下,皇帝小心地将她扶入卧室,两人好一番软语温存。自去年小产后,她和皇帝消除了“误会”,又晋了贵妃,真正情笃起来。年初纳兰夫人入宫陪伴她后,又给了她好多鼓励,加上李氏常给她各种进言,她早已不再介怀皇帝和前令妃的旧事。而且她发现皇帝只是表面严肃,之前的那些年她其实都白白错过了。 去东巡的前一晚,皇帝去储秀宫告别,要她早睡,但她不让他走,拉着他的手,可怜地看着他,因他一走就是好几个月不能见面……皇帝知她的心情,而且她正怀着自己的骨肉,心中不忍,于是躺上床去,握住她的手……皇帝走时,在她耳边说,一定在她生产前回来,她已快睡着,心里欢喜之极。果然他一回来,便将自己先接到行宫…… 李玉自是明白,皇帝不准他将此事告诉任何人特别是容妃,李玉见他略有狼狈,知他着紧容妃,想是被令贵妃缠不过,不觉暗笑…… 李氏亦心里雪亮,对魏湄说,自己明白贵妃娘娘心系皇上迁就皇上,但必须小心孩子,皇上已有那么多孩子,他可以不在乎,但魏湄已没了儿子,绝不能大意。对这次接来行宫会面亦很担心,一直心神不宁。见皇帝出来明间,立刻低头跪下,李玉又给皇帝整了整衣服,待两人出了门,忙起来进去。 见魏湄半靠在床上扣外衣,于是坐去床边,给她继续扣,边扣边问。魏湄面色欢喜,只说和东巡前那天一样,并没有实质。她见魏湄一夜无恙,第二天早上才松了口气。魏湄见她对自己真如母女般的关爱,十分感念,对她说,自己有分寸,绝不会辜负她的一片心,皇帝也紧张孩子,叫她放心。 随驾东巡的嫔妃里议论纷纷,说皇帝一路都在见军机大臣处理政务,竟会如此记挂令贵妃,回宫没几步路了,还专门接她来过寿辰,又说她不便,免妃嫔觐见和送礼,多体贴啊!可不是吗,人马上又生皇嗣了! 刘嬷嬷也问太后此事。太后笑道:皇帝现在和魏湄是好,你瞧,他不仅将侍奉魏湄的德保之女带着,这次行程还安排得这么紧,就是想赶在魏湄生子之前回来,这魏湄之前没了两个孩子倒让她在皇帝心里真正有了分量。虽说德保会办事儿,这德保家啊,和永琪有莫大关系。但我瞧着,他还为了那一个吧。听沉壁说,在山海关那日,和那一个不知为了什么事,皇帝不高兴。刘嬷嬷点点头,道:想是那一个总占着六宫之主的位子。太后哼了一声,道:如鲠在喉啊! 刘嬷嬷道:皇上和您的心结都解开了,也该处置她了吧?太后摇头道:没那么容易,她是皇帝的潜邸旧人,还是我扶上去的,又正位中宫这么多年,生有嫡子,皇帝要如何向天下交代啊?没有理由,只是因为不得宠,那就是不孝不义只重美色,难堵天下悠悠众口,而且还有千古名声呢。那时候先帝就被人诟病三宫六院。我还记得,胡世杰给我看过他写的上谕里面的原话:‘又有逆书谓朕为淫|色。朕在藩邸即清心寡欲自幼性情不好色|欲。即位以后宫人甚少。朕常自谓天下人不好色未有如朕者。远色二字,朕实可以自信,而诸王大臣近侍等亦共知之。今乃谤为好色,不知所好者何色?所宠者何人?在逆贼既造流言,岂无耳目,而乃信口讥评耶!’ 然后一笑:外面皆知皇帝宠爱沉壁,而这魏湄肚子实在争气,皇帝可以名正言顺顾着这头,皇嗣是天下的大事,谁能说什么,而顾着这头,那一个自然不就不痛快了? 刘嬷嬷点点头,心想:那时候胡公公见太后不受宠,为了安慰她,才给她看了那上谕,不过年贵妃死后,先帝确实没算宠过谁。说道:您说的对,皇上接令贵妃这事儿不简单,但皇上心里还是憋屈吧。太后又笑:他上玉京园散闷子!刘嬷嬷诧异地看着太后,太后只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皇帝今年上玉京园多起来,李玉和容妃都和她说皇帝是去听戏,但她想也想到了,只是此事实在不合体统,是以她不提也不问。 过了一会儿,太后又睁开眼睛,道:魏璎珞办事,我放心,她有分寸。而且这头儿上,皇帝比圣祖,那是好多了。沉壁知道我的心思,也不会太纵了他。刘嬷嬷于是明白了,点点头。太后常年提点容妃,容妃其实听说听教,李玉都暗中告诉了太后,说白日就太后知道的那几次,一次是第一次和太后见面那天,一次是二十一年陪皇后祭祖回来,一次是奉太后之命在嘉兴劝慰皇帝时,太后一直很满意,这也是她喜欢容妃的一个原因。自己告诉容妃的那些话,不过是为了向容妃示好。殊不知,后来李玉就没再真正透露过容妃和皇帝的事,因为他一心向着容妃了。 刘嬷嬷又问:听李总管说,皇上好像颇喜欢那位武贵人,奴才有点儿不明白,因为她生得好? 太后闭上眼睛,一笑道:后宫不能独宠沉壁,你想想婉嫔那事。但这魏湄老有身子,总是要再找一个的。沉壁心里也明白着呢,你看他俩个,不是一直都好着呢。刘嬷嬷才恍然。 皇后那拉氏自然是黑了脸,觉得皇帝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珍儿见皇后几日都不言语,便悄悄对袁春望道:这次令贵妃真是特别露脸。袁春望哼了一声,道:别人还说不出话来,人是贵妃,又怀有皇嗣,名正言顺给过生日,厉害啊。珍儿道:她可不像厉害人。袁春望道:我说的可不是她。珍儿道:你是说太后? 袁春望摇摇头,低声道:他先暗渡陈仓,然后瞒天过海,再笑里藏刀,最后就是借刀杀人。这一次就是明证,其他的不过是障眼法。娘娘就是因为太后,容妃,和觉得养心殿念念不忘昔日长春宫那位,还有宫外的魏璎珞,一直没太在意这位出身低,相貌又不算出众的令贵妃,觉得前面儿那么多阿哥,自己也有嫡子。嫡子,皇上什么时候看过这嫡子一眼? 珍儿大吃一惊,道:你胡说八道什么?!皇上为何要故意针对娘娘?他不会是知道了……袁春望哼道:不像,若是知道,还能像如今这样太平?他做事,还需要理由吗?桑王这样的大罪都好好地留着命呢,抄那点子家产对他又有什么影响?理藩院一个小角色却掉了脑袋,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公道可言。 珍儿道:皇上宠这个宠那个,这么多年,换了多少茬了,但你说他是故意的,我不信!他哪有这个功夫?他前头的大事儿都忙不完,不过就是希望有人给他管好后宫,有人逗乐子,有人生皇嗣,他坐享其成。你说他不看重十二阿哥,但也没见他看重哪个阿哥,对福康安倒好,那是因为成天见面的缘故。袁春望摇摇头,笑道:好,我是瞎说。 珍儿其实已信了七分他说的话,过了一会儿问:要告诉娘娘吗?袁春望道:人孩子都生了那么多了,还能做什么?现在要是她或她的孩子出了意外,主子娘娘这六宫之主第一个就得了错,便是给皇上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前令妃小产,立刻叫主子去查,十四阿哥薨逝,又叫查,这还不是敲警钟?五阿哥,一早给了容妃,他的目的就达到了,不需要再做什么,只要宠着容妃就行。你想想,皇上久已不纳新人,却幸了令贵妃身边的瑞常在,将其封为贵人,她是索家的,这还不是偏心五阿哥?咱们这位聪明过人的皇上哪!太后对付娘娘的那些,算得了什么,储秀宫才是真正的大患。 珍儿听了这话,心里十分吃惊,原来自己全部想错了。立刻开始祈祷。袁春望道:你又干什么?珍儿道:令贵妃现在已没儿子,祈愿她继续生女儿啊!袁春望摇头道:男女都好,她在宫里和皇上心里甚至许多朝臣心里的地位十分稳固了,这才是大麻烦。 璎珞十分高兴,对傅恒道:每次皇上出巡都是少爷给他安排路线计划日程,接令贵妃是大事,派你他才能放心。真是不枉了我们这些年的功夫,魏湄终于成了皇上心里重要的人,皇上对她终于有了感情!我想得没错,她先入皇上的眼,就能入皇上的心! 皇帝从魏湄那里回来,容妃正坐在榻边看曲谱,皇帝悄悄走近,拍在她肩膀上,凑在她的脸旁问道:你在干什么?容妃吓了一跳,惊奇地问道:您这么快回来了?然后看着他笑,李玉在皇帝身后也笑。皇帝知道她在揶揄自己,轻咳一声,叫李玉等全部下去,见曲谱上写着“红线盗盒”的四字标题,拿开放在一旁,再将她拉到镜子前面,在她身后抱着她。 容妃幽幽地道:臣妾生气了。皇帝看着镜子里的她,见她长发卷曲,柔嫩芬芳,眼波欲流,纤腰楚楚,试探道:因为阿湄?容妃也看着镜子,见他情意绵绵,于是撇撇嘴,道:瞧您现在叫得多亲热!您身上都是她用的玉兰花香。皇帝笑起来,心里高兴,对着镜子道:你就会哄朕开心! 容妃挣脱了他,脱掉他的外衣,反在他身后抱着他。皇帝拍拍她围在自己腰上的双手道:沉壁。容妃“嗯”了一声,皇帝看着镜子道:顾沁……容妃偏头在他身侧,对着镜子一笑道:她没麻烦,皇上放心。皇帝不语。容妃问道:您改主意了?想让她生龙子?皇帝摇摇头,握住她的手。容妃将脸贴在他脑后道:您别想这些了,回去就要办紫光阁的大事儿,臣妾听着都好兴奋。令贵妃这回定是生阿哥,给皇上的大事添彩! ※※※※※※※※※※※※※※※※※※※※ - 【历史原型】【叶天士】(1666年—1745年),名桂,字天士,号香岩,别号南阳先生。江苏吴县(今江苏苏州)人。祖籍安徽歙县,其高祖叶封山从安徽歙县蓝田村迁居苏州,居上津桥畔,故叶桂晚年又号上津老人。是清代著名医学家,四大温病学家之一。叶桂出生于名医世家,又“神悟绝人”、聪明绝世,并求知如渴、广采众长,且能融会贯通,因此自然在医术上突飞猛进,不到三十岁就医名远播。其祖其父如小说中所示。 - 除精于家传儿科,在温病一门独具慧眼、富于创造之外,天士可谓无所不通,并在许多方面有其独到的见解和方法。在杂病方面,他补充了李东垣《脾胃论》详于脾而略于胃的不足,提出“胃为阳明之土,非阴柔不肯协和”,主张养胃阴;在妇科方面,阐述了妇人胎前产后、经水适来适断之际所患温病的症候和治疗方法;他对中风一症有独到的理论和治法;他还提出久病入络的新观点和新方法,如此等等,不一而足。由于精研古籍,他还十分善于运用古方。 - 叶桂还培养了不少济世救人的名医。史称“大江南北,言医者辙以桂为宗,百余年来,私淑者众”。清代乾隆后期,又出现了一批研究温病的著名江南医家,其中佼佼者有吴鞠通、章虚谷、王孟英等,他们都是叶天士的私淑弟子。叶天士至少生有二子一女。他的儿子叶奕章、叶龙章都是著名医家,只不过被父亲的巨大名声掩盖了。他的学说在身后二百多年的持续发展中,形成了中医史上一个重要的医学流派——“叶派”,在近代医学史上占据着重要的位置。 - 叶桂享年八十,临终前警戒他的儿子们说:“医可为而不可为,必天资敏悟,读万卷书,而后可借术济世。不然,鲜有不杀人者,是以药饵为刀刃也。吾死,子孙慎勿轻言医。”这是一个对自己的言行极端负责的仁者之言。同时也显示出他在医学,乃至人生哲理的追求上所达到的极高境界。 - 【历史原型】【接怀孕的令贵妃行宫见面】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七月初八日,皇帝出外哨鹿,同行后妃有:皇后、舒妃、颖妃、豫嫔、慎嫔、容嫔、郭常在共七位,令贵妃由于身怀六甲并没有陪同出行。档案中记载,乾隆二十七年九月十六日,这一日御驾在京郊的南石槽行宫驻跸,乾隆帝单纯把留在北京的令贵妃召至京郊行宫并单纯陪同皇帝用膳。此次出巡其他嫔妃用膳记录都是“聚坐”,“……等伺候”,未见嫔妃单独与皇帝相处的记录。“令贵妃伺候上晚膳”一句中并没有“等”字,说明是她跟皇帝在共度二人时光。而历史上的令妃的生日是农历九月初九。小说里综合了这两件事。小说里提及的雍正上谕驳斥别人说他好色,也是历史记录。 第四十二章 旌功(六) 夜里上床后,容妃见皇帝侧躺对着她,但闭着眼睛不说话,便转为平躺,说道:您啊,大事儿都想不完,还生小气做什么。回去带我们几个去哨鹿吧,托娅老说她还没见过科尔沁新进的名犬呢!那只白犬‘霜花鹞’真是太漂亮了!它真的是公狗吗?回去定得瞧瞧,它和‘茹黄豹’比哪个更强。 皇帝开口道:沉壁,别人都是恨不能朕说其他人不好,就你,成天为这个那个说话,你不是也说朕纵容着皇后。容妃有点儿惊奇,转脸看着他道:原来您在生沉璧的气。您和皇后娘娘,沉壁自知身份,可不好插嘴,您自有分寸。而且沉璧算是从承乾宫出来的,沉壁无非就是想您开心。 皇帝哼道:身份,要不是……她哪有身份。他还闭着眼睛,但他不是生气,而是有一种愧疚甚至自责。或许真是因为魏湄?还有皇后,还有他其他的女人,比如顾沁,还有才幸的瑞贵人,她刚才不无嗔怨……他知道她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她都明白,甚至不在乎他利用她,但她还是个女人,是他心爱心疼不想委屈了的女人。 只听容妃道:沉壁明白,您就是沉壁一个人的。但十二阿哥是您的儿子,您不能不管他罢。皇帝不说话。容妃笑起来,又将头转过去,看着帐顶道:臣妾是五阿哥的母妃,说这话本不合适,倒像是挑拨您和别的阿哥,但沉壁都是为了您着想,关起门来,您不是皇上,臣妾也不是容妃,只是永琪和安儿的父母。父母哪有不疼爱自己的孩子的。 皇帝嗯了一声,终于睁开眼睛,看着她漂亮的侧脸,道:你不要在意朕其他的女人。容妃甜甜一笑,再转头看着他,说道:沉壁才不在意。然后眼神转为朦胧,柔声说道:沉壁心里只有您一个,别说是女人,儿子也一样。 皇帝忽然就释然了,是自己想多了,沉璧,不是别的女人,她所谓的“嫉妒”就是哄他,终于安了心,伸出手去,将她拉过来,压在身下……容妃微微喘|息,搂住他的肩,一边说道:年后傅恒大人进献给您的两只名犬,臣妾觉得过于精瘦,但您说它们比原来的那些好。 皇帝“唔”了一声,这几日他俩本在说这个话题,便道:你喜欢茹黄豹和霜花瑶,就都记在你名下,它们样子漂亮些,但速度和耐力均比不上傅恒献的苍水虬和斑锦彪,傅恒家也有犬房,他伺弄狗十分有心得。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沉璧总说他在床上斯文扫地,不觉笑起来…… 容妃兴奋地谢过,说自己有宠物猫,又有了宠物狗。他看着她天真可爱的表情,在她颊边亲了又亲。容妃又道:安儿和永琪都爱骑射,他俩约好了我们东巡回去后比试一场。皇帝诧异道:安儿怎能比得过永琪,太小了。容妃笑道:就是哥儿俩找个机会聚聚,出来后臣妾和纳兰夫人说起,就定在了玉京园的跑马场,您要是有时间,一起去瞧瞧,您要是去,傅恒大人也能看了。皇帝道:好,你去和李玉安排。说着便紧紧地抱着她,容妃再不能说话…… 第二日,两人几乎睡了一整日,容妃说身上酸疼,不准皇帝再碰她,于是皇帝便哄她涂药洗浴,又抱着抚摩磨蹭,容妃又说他极尽淫|乐,皇帝只道:朕还叫淫|乐?朕只难得和你一人这样。李玉要敢去皇额娘那里说一个字,朕这回一定摘了他脑袋!容妃轻轻摸他的头,又亲他光光的脑门,说道:皇上,您真可爱。皇帝只眷恋倚赖地抱着她,不说话。 容妃用手指在他光光的脑袋上逡巡,一边说道:皇上,沉壁觉得您才像沉壁的孩子,特别可爱的一个孩子。皇帝嗯了一声,深汲她的香气。容妃宠爱地亲他,二人情浓之际,她喃喃地说道:皇上,臣妾不羡慕魏湄,臣妾有您这个大宝贝……皇帝心花怒放,简直不知要如何爱她就她才好。出床帐后,用淡墨画了一幅《仿赵孟頫沙渚双鸳图》,写了“相思始觉海非深”几个字赠她。容妃却笑道:这画儿好,臣妾喜欢,但臣妾就在您身边,哪里需要相思,您才是哄我! 晚上又召魏湄,三人一起晚饭,李玉并李氏站一旁殷勤伺候,皇帝觉得解了旅途疲劳,心情敞亮到极致,到第三日一早,才叫起驾回圆明园。 在南石槽行宫驻跸时,傅恒夫妇也在谈论猎犬,说和儿子福隆安形影不离的三猛。三猛是通体黑色只四爪和长尾端部雪白的威猛藏獒,不同于皇家常用的欧洲纯种猎犬那种小头长吻、腰腹收缩、四肢细劲品种。福隆安已将满四周岁,壮实又淘气异常,夫妻俩十分伤脑经。马神庙街众人都说孩子聪明才淘气,大了就好了,珍珠又迁就他。三猛在家里最维护的自是这个小主人,在璎珞和傅恒生气训儿子的时候,必须要把三猛牵走,不然它便狂吠不休。 璎珞又说姜姜年前要种痘,想起十四阿哥来,心里不免害怕。傅恒宽慰她道:姜姜身体好,病都没生过,她定和隆儿那时一样,七格格之前种痘也没事,你别胡思乱想。接着又说才九个月大的福长安,说他看起来和福隆安小时候不一样,性子也不同。 容妃说的紫光阁大事,是指皇帝要在紫光阁旌表准噶尔之战的功臣,排位次。礼部一切准备就绪,只待皇帝东巡回銮后举行大典。因魏湄要在十月初生产,所以皇帝将紫光阁盛事安排在之后。这次魏湄去圆明园后入住了天地一家春,和容妃的居所相对,与皇帝住得很近,显然是因为她已是贵妃,瑞贵人因侍奉令贵妃,也一同入住天地一家春,宫中诸人回圆明园后又好一番艳羡。 颖妃其木格见托娅似乎并不在意,不免奇怪。她二人还是一起住在韶景轩,于是这日她便去后院儿找托娅。托娅才起来,还在盥洗。紫纹悄悄告诉颖妃,皇帝已接着两晚歇在这里,其木格心里有一种难言的滋味。后来托娅早饭时,她也坐下一起用,瞧托娅神清气爽,笑靥如花,心里更添难过。 托娅对她道:姐姐,今儿你来得这样早!怎么没带雨点来?东巡出去好久,没见它,怪想的。其木格道:本来孙总管说可以带它去,我瞧着太麻烦,就留它在家里了,妹妹既然想它,一会儿叫紫纹同我过去抱来便是。托娅又道:姐姐,你身子不适?气色不好,饭吃的也少。其木格轻轻叹了口气。托娅便道:姐姐,你是因为令贵妃吧。其木格道:人和人真是没得比。 托娅知道其木格心里的失意,后宫里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她就是一个典型,便道:姐姐,这次东巡时,皇上告诉我说,这韶景轩以前是高贵妃住的,高贵妃曾是皇上的宠妃,又是潜邸旧人,可见他是看重姐姐的。其木格摇摇头,道:不过就是因为巴林家。 托娅见她黯然,便放了碗筷,握住她的手道:姐姐,你是知道我的,郭家是包衣,阿玛兢兢业业奋斗几十年,好容易成了堂官,却代人受过还只能忍了,我不好好笼住皇上可不行,就这样,也不过是个贵人,皇上才幸的瑞贵人都比我强。姐姐就不同了,年纪虽轻,已位列四妃,并不用操什么心。我看你现在和庆妃娘娘挺好的。庆妃娘娘人好,十四阿哥的事,她那么伤心,比令贵妃还伤心,这次东巡,她本要在园子里陪着令贵妃,容妃娘娘和皇上硬拉她出去的。 其木格又叹了口气,道:我这个妃,不过是凑数和摆设,家里满意,看着好看,但日子是自己过,你最明白。其实庆妃姐姐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还是自责,夜不能寐。太医院一直在开药安眠,皇上也经常派德胜去探问。这真是没孩子也愁,有孩子也愁,担多少心事!托娅道:这两日,我听皇上的意思,待令贵妃这次生了,不管男女,还给庆妃娘娘养着,令贵妃也同意了。到时她就会好了,你也一处得些乐子。 其木格心里十分感动,托娅还是以前的托娅,不免为自己之前的小心惭愧,自己不得宠并非托娅伺候皇帝之后才开始的。正想着,托娅又开始吃饭,一边道:可惜我也没孩子,不然就和姐姐一起养。其木格于是关心道:你没找太医瞧瞧?托娅道:上回孙太医给我例诊把脉时,我问了他,他说我月事很准,不应该有问题,遇不上吧。我不急。其木格见她淡然的神情,心里不免佩服。 托娅知她心思,又对她一笑,道:容妃娘娘没孩子,姐姐也没孩子,我算什么,姐姐,我心里头都明白。别人说什么没关系,我们自己一定不要生分了。 其木格忙道:她怎么一样,她有五阿哥和福康安,但我和你是一样的,咱们姐妹的将来可就不好说了。托娅笑道:姐姐,你别胡思乱想,皇上自有考量。其实他上我这里也不多,不过是兴头来了的时候。不说这些了,紫光阁大典后,我们便随皇上去哨鹿,我可兴奋呢!吃了饭,我们便去跑马吧!其木格也感染了她的好兴致,笑道:好! 紫纹一直在一旁听着,觉得是自己今早把话说造次了,自己就不该提皇帝,心里不免惴惴,见她二人和好了,自是松了口气。 十月初六夜里丑时,令贵妃在天地一家春生了十五阿哥,又是重八斤,皇帝一早便想好了名字,叫作永琰。容妃照例是在一旁陪候,这次随侍的还有瑞贵人,而皇帝也未睡,还在灯下批折子。待容妃抱着孩子,欢喜地去乐安和报讯时,皇帝立刻搁了朱笔,道:好,好!接过孩子来看,如获至宝,喜上眉梢,果然是阿哥!又叫德胜去带话给魏湄,并赏瑞贵人李氏等。李氏也高兴地流下泪来。太医院上下大松了一口气。李玉说明儿天一亮,就差人去畅春园给太后报讯。 皇帝今年正好五十岁,这是天大的喜事。在承乾宫,珍儿心道:这也太能生了!进宫五年,怀了五个!这又是儿子。但面上自然不表露。而那拉氏似乎也淡然处之,在一早的朝会上宣布了这个喜讯,说接着后宫的大事就是十五阿哥的满月宴,要大家届时好好恭贺皇帝和令贵妃,六宫又是一片羡慕唏嘘。 吴德雅在家里悄悄地对海安道:我说的吧,这么能生的,一准儿生一堆孙子!瞧瞧,之前掉了一个,又没(mo4)了一个,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太后她老人家可不得喜欢死这位令贵妃吗!承乾宫那位,只能是望洋兴叹喽!海安知道她的心思,便笑道:奴婢瞧这位令贵妃和您差不多。吴德雅笑道:可别在王爷面前说这些,他又要恼,不定又干出什么荒唐事儿。只可惜啊,那一位在自己男人面前始终不成,皇上连令贵妃的身边人都收了,这还不明白吗?!海安抿嘴道:是。 紫光阁位于西苑中海西岸,皇帝常在此接见藩邦和外国使节,并作为皇帝殿试武进士和检阅侍卫大臣较射之所。从康熙二十九年起,每年十月十八日左右,皇帝在紫光阁前考试武进士马步箭、弓、刀、石科目。并由皇帝钦定一甲三人,二甲五人,三甲前列十人的人选。入选者,择其优秀充当御前侍卫。康熙帝曾留有紫光阁阅射诗一首,中有“队引花间入,镳分柳外催”之句。 为了宣扬西征武功,表彰成功诸将士,皇帝年初命重新修葺紫光阁,并决定在东巡回来后举行落成典礼并旌表功臣。 “勒壁画图思伟绩”。皇帝把平准平回诸战役,绘成《平定准部回部得胜图》挂于阁中,包括十六幅铜版画,十八幅文字,并由皇帝题序,为木板印刷。在最初送至法国雕刻铜版完成后即印制了两百张铜版画送回。之后内务府又再印制多分,被皇帝赏赐给王公大臣,或分藏于各行宫园林中。 更把这次战役中有功之臣一百人画像图形,陈列于阁中,并亲自为其中勋绩显著者五十人撰写赞文。其余五十人由儒臣缀辞,拟写撰辞的儒臣有傅恒、尹继善、刘统勋、阿里衮、舒赫德、于敏中等。皇帝在御制五十功臣像赞序文中说:“兹者事定功成,写诸功臣像于紫光阁,朕亲御丹铅,各系以赞。不过誉,不尚藻,惟就诸臣实事录之。” 他还在一首御制诗中写道“阁就胜朝址,图标昭代勋。格惭虞帝羽,数过汉时云。”认为紫光阁图功臣像是胜过汉代云台廿八将,唐代凌烟阁二十四人的盛举。在御题赞文五十人当中首推大学士、一等忠勇公傅恒。兆惠和捐躯西域的兵部尚书班第列为功臣赞文第二、三名。 皇帝还对绘制功臣像十分重视,亲自指定画师,哪些画师画头像衣纹、着色都规定得十分具体。功臣像有立轴、手卷两种,绢本设色,立轴左右各题满汉对照的赞辞。 十五阿哥出生的翌日午时,紫光阁便举行了旌功盛典。场面盛大,王公贵族、文武大臣、蒙古族首领以及西征将士百余人出席,容妃的哥哥辅国公图尔都和贝勒霍集斯也在坐。皇帝心里的得意欢喜就别提了,庆典最后,当众宣布傅恒为领班军机大臣,即军机之首,内阁首辅。并以「天下第一酿」“瀛台酒”赐宴与会诸公。 刘统勋于敏中并阿里衮永琪等都十分高兴。朝野上下也都觉得实至名归,只是去年尾皇帝才责罚过傅恒擅自处理乌什之乱,这个转折够大。一时之间,忠勇公在京中又出尽了风头,上至王公下至平民百姓之家,多少少女妇人又艳羡纳兰夫人。蔡言霖吴敏汪家邵璠等收到消息也在家举杯欢庆。 ※※※※※※※※※※※※※※※※※※※※ - 【乾隆皇帝的名犬】本节提及的名犬及来历参考的是郎世宁所作的十骏犬图。 - 【皇帝与女色】在历史上,越是精力旺盛的皇帝,就越好女色,赫赫有名的康熙大帝就是一个典型。只要不是因女色耽误朝政,好色对他们来说并不是罪过,大臣不会去聒噪,但在民间和老百姓看来,自然可以好好揪住诟病。与其他随随便便就被掏空身体的好色君主相比,康熙帝的身体好像根本不受好色纵欲的影响,这要归功于他良好的养生习惯。他的父母都早亡,所以他应该是不具备长寿基因。他的养生方包括吃普通菜肴,不倚重补膳,不吃人参不饮酒,泡温泉和骑射。康熙非常喜欢研究医理,经常叫臣下泡温泉用偏方治病等等。 - 康熙帝有名号的后妃有66位,这66位大、小妃嫔为康熙帝生育35个儿子、20个女儿。除了这些有名号的妃嫔,康熙帝还有一大批没名分的大答应、小答应和女学生一百多人,这些女人都是康熙的女眷。雍正十三年(1735)十月十一日,继位不久的乾隆帝下发一道训谕,批评他爹重用的总管太监苏培盛等人不顾上下尊卑,在宫中肆意放纵,对皇阿哥、大臣们的言谈举止不礼貌。更是特别指出,就算是低微的答应,那也是皇帝的眷属,你是总管也不能不跪拜。康熙宫中还有女乐女戏近千人,里面很多人都被康熙临幸过,无法统计,后来全部被赶出了宫。所以雍正被骂好色,和康熙有关。 - 清朝历史很有意思,王朝衰弱史基本与皇帝生育能力下降成正比。皇帝生育能力越强时,也正是清朝最鼎盛时期。康熙皇帝有55个子女,乾隆皇帝有27个子女,这两位皇帝是清朝历史上生育能力最强的皇帝,而此时清朝也正是历史上的“康乾盛世”。其实顺治生育力就极强,他二十三岁去世,但在之前十年里生了八子六女,最小的儿子在去世前一月出生。当时在朝的西人都对此事感到惊叹。尽管宗人府撰写的爱新觉罗族谱中记载的福临后妃仅有十九位,但埋葬记录显示福临的后妃至少有三十二名。有十一名后妃为其生育。 - 继后和乾隆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现世已经无从得知,但继后被幽禁后,便有很多人指责乾隆乃是因为好色。在乾隆四十三年,皇帝东巡,金从善上书,首及建储,次为立后。皇帝自己给了一个解释和驳斥:“孝贤皇后崩逝时,因那拉氏本系朕青宫时皇考所赐之侧室福晋,位次相当,遂奏闻圣母皇太后,册为皇贵妃、摄六宫事。又越三年,乃册立为后。其后自获过愆,朕仍优容如故。乃至自行翦发,则国俗所最忌者,而彼竟悍然不顾。然朕犹曲予包含,不行废斥。后因病薨逝,只令减其仪文,并未降明旨削其位号。朕处此事,实为仁至义尽。且其立也,循序而进,并非以爱选色升。及其后自蹈非理,更非因色衰爱弛...... - 【紫光阁庆功】在“十全武功”中,尤以平定准噶尔和平定回部之乱为乾隆皇帝最为重视。为了宣扬他的西征武功,表彰成功诸将士,乾隆于廿五年(1760年)命重新修葺紫光阁。并于翌年新正,举行了落成典礼,在此设庆功宴,王公贵族、文武大臣、蒙古族首领以及西征将士百余人出席。傅恒名列首位,兆惠和班第列为功臣第二、三名。当时姚文瀚所作紫光阁赐宴图卷描绘了当时宴庆的宏大场面。 - 【领班军机大臣】领班军机大臣的职责包括负责大多数上谕的撰拟,携带印钥匙,即取用军机处印信的钥匙。当时乾隆为了减轻傅恒的负担,在乾隆十四年便宣布傅恒不必为由他所监管的部院所撰拟的谕旨负全责,他要做的只是钤(qian2)盖军机处的印信,钤印就表示了已有内廷最高负责人的参与。 第四十三章 舞剑(一) 暗中依附弘昼和皇后的人自然心里极不痛快,只是傅恒那里,官场的钻营者非钻营者都不得其门而入,现在和以前也没什么不同。弘昼写信给那拉氏,说自己终于明白了,这些年,皇帝一有机会便对自己各种斥贬,原来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推傅恒上位,好教自己无话可说,皇帝实在是用心良苦。那拉氏看了信只是摇头。吴德雅在家里安慰了他好几天,弘昼却一言不发。 在玉京园“精思堂”书房正屋西暖阁里,挂着皇帝御笔所书的《喜春来》,璎珞看着此轴,对傅恒说:少爷就是实至名归,现在不过是正个名儿!皇上最终没叫我失望!把皇帝在紫光阁赐下的「圣主得贤臣颂」大笔筒替代了桌案上原来那个。《圣主得贤臣颂》为西汉王褒应汉宣帝之诏所撰长篇文章,从君臣关系入手,鼓舞士人实现青云之志,报效君国。用小楷书写,字体秀逸,笔法精劲,有虞、褚、欧、赵之风骨,笔筒题头及末尾之间有釉里红「熙朝传古」四字篆书,与楷书题文相比,显得卓然古朴,乃康熙御窑名品。 再将赐下的九龙闹海青花大卷缸代替了书桌旁原来的山水图缸,置大小画轴于内。这缸也是康熙年制,釉面透亮,龙纹雄浑霸气。 九龙,代表皇室威严之极致。九条龙各有其名: 青龙神广仁王、赤龙神嘉泽王、黄龙神孚应王、 白龙神义济王、黑龙神灵泽王、东海广德龙王、 南海广利龙王、西海广润龙王、北海广泽龙王。 又看着椅后墙上新挂上的第三件御赐之物,《雪夜访普图轴》,说道:宋□□礼贤下士,皇上这是自诩宋太|祖么?傅恒只一笑。 北宋开国功臣赵普本出身小吏,学问较差,宋太|祖赵匡胤便劝他多读点书。从此,每次退朝回家,赵普就关起房门取书诵读。第二天上朝处理政事,总是十分敏快。后来,家里人发现,屋里其实只有一部《论语》。 《雪夜访普图轴》,乃明朝宫廷画家刘俊所作,说的是宋太|祖赵匡胤雪夜访赵普的真实故事。据《宋史赵普本传》记载:“太|祖数微行过功臣家,普每退朝,不敢便衣冠。一日,大雪问夜,普意帝不出。久之,闻叩门声,普亟出,帝立风雪中,普惶惧迎拜,帝曰:‘已约晋王矣。'已而太宗至,设重裀地坐堂中,炽炭烧肉,普妻行酒,帝以嫂呼之。因与普计下太原。” 画面正中,在门庭宽敞的赵普府内,前厅里二人围炉而坐。上首坐的是宋太|祖赵匡胤,他头扎巾帽,身穿盘领窄袖龙袍,腰束锦带,身材魁伟,方面大耳,仪表不凡,颇有一代君主的威仪气势。其庄严的表情,侧首聆听。身着便服的枢密副史赵普在下首侧坐,弓背揖手,恭谦地侃侃而谈,他目光深邃,神情专注,一副沉稳老练的神态,细致地刻画出他诚恳献策的谋臣风度。 君臣面前,一个硕大的炭火炉里火焰正炽,里面垠着一壶热酒,几盘佳肴摆在地毯之上。右边侧门旁,赵普的妻子正端着羹盏款步走来,身体露出一半,面部神情似乎还有些迟疑与羞涩。 周遭近岩远山,老树昏鸦,均被夜色笼罩,竹叶、树枝、屋脊上覆盖着皑皑白雪。画面下方,在半掩的府门外,站立着四个被冻得毖瑟发抖的侍卫,他们有的捂着双耳,有的正在向手上哈着气,似乎守候已久。 璎珞一边细看,一边感叹道:英雄莫问出处!赵韩王助太|祖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杯酒释兵权,蕴负鼎之雄才,蓄经邦之大略,古人云,‘赵韩王定混一之谋于风雪凌厉之中,销跋扈之谋于杯觞流行之际,真社稷臣矣。’只是赵普辅政专|制,朝臣皆忌惮于他,可比不上我朝的首辅‘社稷臣’傅恒大人,礼贤下士,百官景仰! 傅恒却道:朱熹评价‘赵韩王佐太|祖区处天下,收许多藩镇之权,土国家三百年之安,岂不是仁者之功?’明太|祖也说,‘普诚贤相,使诸将不早解兵权,则宋之天下未必不五代若也。史称普多忌刻,只此一事,功施社稷,泽被生民,岂可以忌刻少之!’兵不血刃,这才是高境界。人无完人,皇上就十分欣赏赵普。 旌功典礼结束后,皇帝去了西苑的“春耦斋”。春耦斋在南海北岸,丰泽园颐年堂西、静谷之北。 丰泽园康熙年间所建,有稻田数亩,小屋数间,一派田园风光。园后种植树木数十株,颇有乡村野趣,是皇帝劝课农桑之所。自康熙、雍正开始,在先农坛亲行耕礼之前,皇帝先要在丰泽园后的一亩三分地上挥鞭扶犁,举行演耕之礼。所收稻谷,除留作种子外,还要碾成细末,敬献奉先殿和寿皇殿等处,其余交给御膳房。 静谷在丰泽园里,却自成一体,素有“园中之园”之称。春耦斋为静谷中的主要建筑,单檐四角攒尖顶,紫石铺地、红柱灰墻,面阔五间、进深三间,前后碧水环绕、广植莲藕,以汉白玉栏杆围护。莲池上画廊曲折,连通四岸,称万字廊,岸万字廊北上筑有戏台。斋前叠山仿苏州狮子林,幽然深邃,整座建筑凝重素雅、庄严浑厚,皇帝御制《丰泽园记》中说:“园内殿宇制度惟朴,不尚华丽”。但此地乃是瀛台之外,西苑内风光最为绮丽之处。 两人并耕为耦。春耦斋之名,乃“民本食天”之意。斋之北向有匾,曰“乐民之乐”,其联还有“观稼祈年”之句,用心不言自明。因此,皇帝得了唐宰相韩滉的《五牛图》后,便挂于春耦斋中,以示重农之意,户部原尚书蒋溥还将其父蒋廷锡所临摹的《项原汴临韩滉五牛图》进献给皇帝。皇帝曾题春耦斋诗云: 片刻传餐去,畅春将问安。 五牛聊阅古,一垡尚馀寒。 农务惟心廑,春光举眼看。 行当试耕候,咨尔上林官。 容妃一早便来了此处候驾,伺候皇帝用醒酒汤,听李玉在一旁兴高采烈地说宣布了军机之首,便对皇帝说,居然不提早告诉她。皇帝漱了口,笑问道:你要知道傅恒的事做什么?容妃笑答道:比较下您和他嘛!皇帝立刻黑了脸,容妃于是将双手挂在他臂弯里,道:谁叫您先起头儿的?臣妾啊,就是要堵您的嘴!皇帝道:蛮不讲理,到底是谁先起的头儿?但也一笑作罢。连李玉都看得目瞪口呆,容主子就是那齐天大圣,就她一人敢在皇上面前这么说话!尤其说的不是别人,说的是傅恒大人!纳兰夫人也不敢对皇上这样讲话! 晚上,容妃拿琵琶为皇帝弹新曲《红线盗盒》,说这是纳兰夫人让陆师傅为旌功所作,她也在弹,只是她弹的是古琴。皇帝才想起上回见过这曲谱,听这曲子前段杀伐之音甚重,后段改为轻柔直至若有若无,正是模仿田承嗣睡卧,红线欲行刺,后改盗田承嗣金盒遁去。琵琶声止后,拍手道:好!选得好,作的也好! 第二日,皇帝宣布搬入南海瀛台居住,在南海北岸的勤政殿听政见军机,行礼时前往紫禁城。随之搬迁的有皇后贵妃并贵人以上的妃嫔并小皇子们,均安排在中海西岸的集灵囿居住。前朝收到这个消息,立刻议论纷纷,这表明皇帝在政务上更加放手于军机,其实就是更加倚赖领班军机大臣傅恒。宫中诸人也窃窃私语,说这定是容妃的主意,因容妃并未住去集灵囿,也未回自己位于南海南岸的宝月楼,而是和皇帝一起住在瀛台岛上。 璎珞也和傅恒说皇上定是因为沉壁的进言,在紫禁城边上这样好的一个舒畅去处,放着也是荒废了,这样皇上来玉京园方便,沉壁若要上荣王府也方便,离清真寺又近,只是你们每日从军机处过去远了点儿。傅恒笑而不语,心想:法蒂玛对皇上还真是有不小的影响。 后来璎珞和爱莎应容妃之邀,去了一回宝月楼做客,见里面大到格局,小到点滴细节,通通都是回式风格,爱莎觉得很是新奇。容妃告诉她们说,这里面很像以前她在伊犁的家,皇帝有时会和她来这里住几日。璎珞点点头,心里又为霍集占的痴心痴情感慨。 接着,十五阿哥的洗三宴亦十分隆重,皇帝还亲自参加,这只在二阿哥、七阿哥、十二阿哥三位嫡皇子出生时发生过,虽然妃以上才能参加,宫里自然又议论纷纷,那拉氏知道皇帝是因为早前接连失去两个孩子,但又是旌功又是搬家又是洗三,心里自是十分不快。 宫中的洗三礼和民间并无什么不同。“洗三”也叫做“三朝洗儿”,就是给孩子洗澡。婴儿出生后的第三日,家里给孩子举行沐浴仪式,邀请亲友一起为婴儿祝吉。给婴儿洗三,一是洗涤污秽,消灾免难;二是祈祥求福,图个吉利。据说,这样可以洗去婴儿从“前世”带来的污垢,使之今生平安吉利。同时,也有着为婴儿出生后洁身防病。雍和宫法|轮殿的五百罗汉山前供着一个金丝楠木雕成的木盆,这便是皇帝自己的“洗三盆”。 洗三礼分为两个部分:一是邀请亲戚吃酒席,二就是给婴儿洗三。洗三酒是请近亲吃一顿炒菜面。主食是老北京人最喜欢的炸酱面,叫“洗三面”,是祈愿婴儿长命百岁的意思。 洗三礼的重中之重,就是吃完午饭之后,给婴儿洗三。洗三的人通常是收生姥姥。“收生姥姥”是专门以接生、洗三为业,也叫“吉祥姥姥”。洗三礼里面繁琐的一套规矩,都靠这位收生姥姥来主持。这一天里,普通人家的正座都得留给收生姥姥来坐。 为了给孩子洗三,要准备挑脐簪子、围盆布、缸炉、小米儿、金银锞子,什么花儿、朵儿、升儿、斗儿、锁头、秤坨、小镜子、牙刷子、刮舌子、青布尖儿、青茶叶、新梳子、新笼子、胭脂粉、猪胰皂团、新毛巾、铜茶盘、大葱、艾叶球儿、烘笼儿、香烛、钱粮纸码儿、生熟鸡蛋、棒槌等等。还要熬好槐条蒲艾水,再准备些桂圆、荔枝、花生、栗子,用胭脂染红。 洗三之前,还得布置一下环境。首先得在产房外厅正面设上香案,供奉碧霞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三位的神码。这是为了保佑小孩没病没灾,平安成长。 案上的香炉里盛好小米,当香灰插香用。蜡扦上插好祭祀专用的羊油小红蜡,又叫“双包儿”,香炉下边压着敬神钱粮。卧室里摆着“炕公、炕母”的神像,用三、五碗桂花缸炉或油糕供起来。到了时候,就给小孩洗三的大铜盆里倒上槐枝艾叶熬成的苦水,其他用品也摆到炕上。 参加洗三礼的老婆婆和媳妇们得往盆里添一小勺清水,再先放些钱币,叫“添盆”。有钱就放金银锞子,没钱就放铜钱,放的时候还得说吉祥话儿。再放花生、桂圆、栗子、荔枝,几个红、白鸡蛋,看放了什么,收生姥姥就讲对应的祝词。添盆之后,收生姥姥用棒槌搅一搅盆里的水,开始给小孩洗澡。这时候有许多的祝词可说,“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 洗完了澡,要点燃艾叶球,用生姜片托着,炙一炙婴儿的脑门和各处重要关节。接着给婴儿打扮一下,用新青布沾了清茶,擦婴儿的牙床,并说些吉祥话,比如“三梳子,两拢子,长大戴个红顶子;左描眉,右打鬓,找个媳妇(女婿)准四村;刷刷牙,漱漱口,跟人说话免丢丑”。再用鸡蛋往婴儿脸上滚滚,说“鸡蛋滚滚脸,脸似鸡蛋皮儿,柳红似白的,真正是爱人儿。”如果婴儿在洗澡和打扮的过程中哭了,正好是大吉之兆头。这叫“响盆”。 洗好了澡,要拿大葱往婴儿身上拍打三下,这叫“一打聪明,二打伶俐”。接着,孩子的父亲把葱扔到房顶上,寓意聪明绝顶。接下来,要拿秤砣和锁头在孩子身上比划几下,意味着孩子能像秤砣一样在社会上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并且稳重、谨慎。再把婴儿托在茶盘里,用准备好的金银锞子或首饰往婴儿身上一掖,说:“左掖金,右掖银,花不了,赏下人”,意思是祝小孩长大之后财源滚滚。用小镜子往婴儿屁股上一照,说:“用宝镜,照照腚,白天拉屎黑下净”。 到了这个时候,小孩儿的事就完了,但大人们接着要把几朵纸制的石榴花往烘笼儿里一筛,祝愿小孩不出天花,没灾没病地健康成长。再由老婆婆把十三位娘娘神码、敬神钱粮连同香根一起请下,送至院中,由收生姥姥用铜筷子夹着“炕公、炕母”的神码焚化。然后把这烧成的灰用红纸一包,压在炕席底下,就是让这几位神明永远守在炕头,保佑大人孩子平平安安。随后,收生姥姥向本家请安“道喜”,就算礼成。 普通人家东西不容易齐备,环节也不能完全遵守,但在宫里自然不同,尤其奕禄两口子郑重之极,比内务府掌仪司还要认真,上下打点,绝不让出错。只是皇帝扔葱不雅被省略。 ※※※※※※※※※※※※※※※※※※※※ - 【赵普】(922年-992年8月14日),字则平。幽州蓟县人,后徙居河南洛阳。五代至北宋初年著名政治家,北宋开国功臣。早年曾被刘词辟为从事,后担任赵匡胤(宋太|祖)的掌书记。显德七年(960年),与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推翻后周,建立宋朝。乾德二年(964年)拜相,协助赵匡胤削夺藩镇、罢禁军宿将兵权,实行更戍法、改革官制、制定守边防辽等许多重大措施。淳化三年(992年),赵普病逝,年七十一。宋太宗亲撰八分字神道碑赐之。累赠尚书令、韩王,谥号“忠献”,并配飨宋太|祖庙庭。宋理宗时为昭勋阁二十四功臣之一。赵普虽读书少,但喜观《论语》。其“半部《论语》治天下”之说对后世很有影响,成为以儒学治国的名言。 - 【春耦斋】常作春藕斋,其实藕应为耦,没有草字头,历史和来历如文中所示。□□形成始于金代,后经历元明清,均有扩建。明清时叫做西苑,清朝定都北京后,撤消皇城内诸内廷供奉衙署,将西苑大片土地改为民居,同时在北海、中海、南海三海周围设置“内红墙”,御苑范围退缩至内红墙之内。相对紫禁城,清帝更喜园居,顺治、康熙、乾隆诸帝均在□□内兴建殿宇馆轩,作为避暑听政之所。同治、光绪年间,慈禧太后及皇帝按礼制在十二月从颐和园移居紫禁城时,也多在□□内居住,仅行礼时前往紫禁城。戊戌变法失败后,慈禧太后曾将光绪帝囚禁于南海中的瀛台。春藕斋位置和建筑如文中所示,传说曾是皇帝与嫔妃们的秘戏处。溥仪即位后,曾在中海西岸集灵囿修建摄政王府。袁世凯时期改称□□。 - 【红线盗盒】见唐杨巨源《红线传》,明梁伯龙《红线女》杂剧及《双红记》传奇。是说魏博节度使田承嗣欲吞并潞州节度使薛嵩之地,薛嵩甚为忧虑。薛嵩侍儿红线有剑术,自告奋勇往田承嗣处探听,给予警告。值田承嗣睡卧,红线欲行刺,后改盗田承嗣金盒而返。田承嗣遣兵追之,又为红线所败。红线献盒于薛嵩,薛嵩乃修函附盒还与田承嗣。田承嗣大惊,知薛嵩部有强将,非敌手,乃与薛嵩修好。 第四十三章 舞剑(二) 满族旧俗还有洗三“挂线”,即两边长辈把用蓝白二色棉线和碎布条捻成的“索”,挂到孩子的脖子上以保佑孩子健康的仪式。太后从畅春园来挂线,还没来,先赐了一堆东西,洗三这日,令贵妃居处的摆设已全部重新换过。 魏湄最喜欢的是一尊北魏铜鎏金旃檀佛像。佛经记载,佛成道以后思报母恩,遂升忉利天为母说法,数月未还,优填王思念佛。乃请目犍连主持用旃檀木雕刻了佛像,此尊从天界返回人间后,亲自为旃檀佛开光。这佛像头束发髻,面像平和,右手施无畏印,左手垂作与愿印,身着通肩圆领袈裟,刻划纹饰在胸前分布如水波一般,正是旃檀佛的主要特征。 令贵妃已没有娘家亲人,因她和纳兰夫人亲近,纳兰夫人又是儿女双全的外戚贵妇,所以皇帝要皇后邀请纳兰夫人代表女方家给十五阿哥挂线,这在魏湄其他三个孩子的洗三礼上也没发生过,魏湄心里自是喜慰。而皇帝在洗三这日赐了令贵妃八角形铜镀金架时刻钟一座,白玉藕节纹手镯一对,和翡翠项链一挂,那苹果绿色十分抢眼。 其时,只有皇帝和容妃已入住西苑,其余人等还在圆明园,未开始搬迁,尤其令贵妃必须等坐完月子再搬家。见到太后和璎珞这两个人,那拉氏心里更是翻江倒海的隔应,但也挑不出理,面上更必须礼数周全,欢颜细语。 在天地一家春,太后和皇帝坐上座,皇后坐第三位,收生姥姥坐第四位。容妃已参加过七格格,九格格,十四阿哥的洗三礼,对此已十分熟悉,但依然爱这热闹。洗三之喜盆内放六钱,重金锞三锭,银锞六锭。舒妃因居丧被免未来,她和庆妃颖妃一起“添盆”,满屋子欢声笑语。皇帝十分高兴,太后也笑呵呵合不拢嘴,两人轮流抱永琰。 那拉氏也勉强在笑,她看着小婴儿的满头胎发,哭声响亮,心里悲戚,永璟也是这样,一出生就满头胎发,后来更生的如蓬草一样,那时候他长得可真胖,皇帝一来承乾宫就逗他……璎珞在一旁看着皇帝,想起他为七阿哥出生写的《白衣大悲五印|心陀罗尼经》,想起先皇后娘娘和七阿哥,又看看那拉氏…… 午时的洗三结束后,太后赏了皇后和诸妃并纳兰夫人每人苏门答腊犀角雕佛珠一串,色泽棕黄各半渐变,油光由内泛出,颗粒饱满光滑,似老蜜蜡之色,是犀角材质佛珠中的上品。在医理上,苏门答腊犀角有治癫痫,发烧,中风,清热等功效。接着皇后和诸妃并纳兰夫人一起去月子房里探望令贵妃。 傅恒的大事,璎珞不愿在家中办席张扬,又不大摆宴席遍请朝中官员,于是由容妃和高云商量,众人去南苑她家里热闹了一场。在座的有皇帝特许秘密出宫的容妃,傅恒夫妇,爱莎夫妇,海氏并永琪母子,虽然众人并不知道他二人的关系。璎珞送了高云一个青花月影寒梅凤尾花觚和铜鎏金填珐琅嵌玉八吉祥佛供一套酬谢她。 高云见那花觚上的图案十分奇特,白底,在两个大青花凤尾形状里绘着白色的大朵梅花,青花凤尾呈现毛边,是为月影,啧啧赞叹。白玉雕八吉祥佛供每一个座下封底,底心暗刻十字金刚杵。通体以鎏金装饰,填以浅蓝色珐琅料,卷叶、宝瓶,底座以宝蓝色、松石绿色珐琅填充,风格华丽,乃宫廷供佛器物。高云不知璎珞怎会有这东西,璎珞只笑而不语,其实这是皇帝假她手赠给高云的,因为为傅恒庆祝,皇帝不能来,而且知道璎珞是为了避嫌,来高云家里庆祝,自己也要凑个做东主人。 容妃也从宫里给高云带了一个青花大盘,一只横穿大半只盘子的硕大凤凰对着一朵枝叶茂盛的大牡丹花,凤凰身上各种纹路精致而繁复,明丽惊艳。而容妃送傅恒璎珞的贺礼是一只明正德阿拉伯文筒式瓷炉,通体满绘五彩,上下分绘如意云头纹边饰,中间鲜艳瑰丽的折枝花卉,正面圆形开光内写黑色阿拉伯文,字体飘逸洒脱,古拙雅韵。璎珞知道明德回式铜器常见,而瓷器很少见,这是绝对的稀世之珍。于是问她皇帝搬入西苑的事,容妃只一笑,道:夫人只管放心傅恒大人。 这次聚会,爱莎夫妇正式见过五阿哥,跪下给他见礼。永琪忙叫起,道:我是小辈,本应该称呼你们姨和姨丈,再无须多礼。容妃在一旁笑意吟吟。男人们聚在一起,不是说狩猎,就是说枪炮,然后一起去园子里的靶场射枪,永琪还问了铁普很多在外的见闻,对铁普乃密宗的高手称赞不已。 高云作为女主人,提前张罗了好几日,璎珞和容妃见她又是自制熏肉,自制奶酒,自制奶皮等等,便笑说她平日一定很忙,她也笑道:小尔经常让人捎来的上好牛羊肉必须熏制了才好保存。奶皮是因为昨天恰好送到了蒙古鲜奶。又谢容妃和皇帝用内务府在边塞的买办商捎货。容妃笑道:你们知道,我不吃猪肉,这不过是为了我自己。 爱莎特别喜欢高宅后园的金莲花。高云说,元上都所在地曷里浒东川,因漫山遍野开放金莲花,所以命名为金莲川,“莲者连也,取其金枝玉叶相连之义”。金莲川草原既是水清草美的天然优良牧场,又是骑马射猎,避暑清凉的游乐场所,曾是辽、金、元三代帝王的避暑胜地。每到夏季,开满金莲花,远望如同金色的海洋,绵延分布于滦河上游的上都河两岸。 元宪宗元年,忽必烈受命总领“漠南汉地军国庶事”,南下驻帐于此,广征天下名士,建立了著名的“金莲川幕府”,建造了城池,立定了根基,之后又翻身上马、挥鞭南下。后来,他在金莲川登上了蒙古大汗位,再后来硬生生打下了一个雄霸欧亚的大元帝国。金莲川正是忽必烈的龙兴之地。 金莲花并不是莲花,而是生长于陆地的一种喜凉耐寒的植物,花色金黄,七瓣环绕其心,一茎数朵,若莲而小。元好问有诗云:“灿灿黄金华,罗生蒿艾丛。野人不知贵,幽香散秋风。”黄金华,就是金莲花。 高云的园子里只种了金莲一种植物,连成一大片,被巴勒珠尔戏称做小金莲川。因为金莲喜湿润,所以高宅的后园用水量很大,好在南苑水源丰富,皇帝后来还命傅恒派人给她的园子特别拓宽了引水道。每到金莲花期,她便邀请容妃和皇帝来饮宴赏花,自己弹二弦琴唱歌助兴。皇帝就借来南苑狩猎,带着容妃来她家里看看,然后容妃自己在她家里住几日。 每次皇帝来的时候,高云就用他御赐的一套乾隆釉里红十字金刚杵八吉祥纹餐具,并用蒙古玉酒碗盛奶酒,以示对皇帝的尊敬和感谢。那酒碗碗壁极薄,浅口,碗沿和近足处各一週金莲花叶纹,碗口边有一个小小的金莲花花苞形持柄,上嵌一颗包金宝石,宝石各碗不同,有红宝石,绿宝石,蓝宝石,这是科尔沁的东西。 此时已过了花季,爱莎找高云讨了风干的金莲花,用来做清热解毒的口疮喉药,并问她皇帝东巡路过科尔沁,她和巴勒珠尔互捎了什么东西。高云告诉她说,自己给小尔绣了一条腰带,和以前的一模一样,因为他不用别人绣的腰带。和以前一模一样,是怕科尔沁的人疑心。而小尔送回的是他自己亲手做给两个孩子的小小马鞍,放在木马上用的。 爱莎见那一对马鞍只是两幅上好的柔软皮子,镶了边,下面用带子绑住,虽然很小,但精致而名贵,各种装饰,十分喜爱,高云便说写信给小尔,下次让买办给爱莎的儿子捎一副来,爱莎道:那可不敢当,王爷一定很忙。高云便说捎皮子和装饰来爱莎他们自己做,随便怎么做都好看的,爱莎自是高兴,普达娃却笑她,儿子只能扶墙站起来,连路都不会走,便折腾上了这些个。爱莎笑道:我是为索诺木要的!他得高兴疯! 高云没有说的是,她还给蒙古大夫夫妇带了东西,她和孩子的去向,两位老夫妇也是知情者,都十分欢喜安慰。每次小尔来,她都教带京中的穿用之物给他们。传递信件和汇报她母子三人的情况一般是由巴勒珠尔在南苑建立的私务联络处负责。每年开春和中秋前后,她会带孩子回密云去看望“祖父母”。她还是喜欢唱歌,平日在家里无论做什么都会唱歌,来人也献歌,她的生活就像京中安逸闲散的贵妇,只是不能和小尔经常见面。 根据年班制度,巴勒珠尔元旦前后必会来京,一直会待到正月结束,其他时候也是寻机能来就来,所以一年总要来京城两三趟。此次紫光阁盛事因离年底较近,还走不开,所以要待腊月再来。 多罗位置敏感,未被邀请,蓉蓉给傅恒夫妇送了几样贺礼。依博尔也没来,因她如今怀孕已近八个月,双胎负担重,两个孩子又动得十分厉害,搅得她坐卧不宁。按叶天士的嘱咐,每日早饭后都在潘嬷嬷和两个侍女搀扶下去园子里慢慢走一圈。每日里,赫朱亲自过西院问候,胡嘉佳也会来陪她坐一会儿,二人都是兴高采烈地谈论孩子。 她不出门后,明亮便卸差离开了王府,并擢升掌司印云麾使,即銮仪卫下仅次于掌卫事大臣多罗的副职之一。当时她专门召明亮,赏赐了一对和田玉包银提携和一只冰种飘蓝翡翠手镯。提携即男式腰带上配用的挂扣,银质底承牛皮环套,如意云头,下部镂空雕一龙一凤相对。她说明亮虽然早已成婚,儿女都有了,老十二爷的四女凤珠,虽非富察福晋所出,但和自己自小认识,只是她出嫁又自己入宫后再没见过,这算自己和永琪给他夫妻的贺礼。 原来,允祹的嫡福晋乃受先帝重用的前朝大学士马齐之女,马齐乃李荣保之兄,所以这位富察氏是傅恒的堂姐。允祹本是富察家的女婿,明亮和凤珠的婚事是亲上加亲。明亮谢恩,又说凤珠也挂念小格格,恭喜小格格。依博尔便道:有心了,叫她来王府做客吧,这不是宫里,随意。此后凤珠便常来荣王府走动,傅恒的大嫂亦十分高兴。但这二人的身份已和原来不同,依博尔本是包衣出身,现在是皇子格格,又怀有皇孙,凤珠虽然还是郡主,但明亮只是二等侍卫。 索家自是欣喜,观保的夫人常常来王府探望女儿,母女俩共渡了许多好时光。观保的夫人皮肤白净,一张小脸,慈眉善目,一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一条缝,每次来都是带着自家糟好的鹅掌卤味并细巧茶食等,依博尔都会叫上福晋和胡嘉佳在西花园里一起坐了用。她对赫朱就十分称赞,说她比依博尔好,依博尔从小就不叫她省心,都是自己惯的,出了阁反而收敛了,看来是福晋的功劳。 那还是皇帝东巡前的某日,赫朱要陶嬷嬷将自己做好的两幅活计拿出来,派人送进宫去,说是和尚图送庆妃处,裙子送容妃处,又教把胡嘉佳作好已分装盒的饽饽点心一起送,包括储秀宫。恰在此时,观保的夫人上门,过来中院先和她打个招呼,便仔细看那活计。 只见白地上光头小和尚穿着深黄色镶深蓝边的缁衣,双手抱右膝盖,昂着头看天上,面相圆满,眉眼粗犷,憨态可掬。一条大红长裙,用银线竖着对绣两幅“鹤鹿同春”图案,但两边不对称,中间绣流云纹隔开,裙摆处绣一圈如意纹。赫朱用的自己擅长的粤绣技法,针脚细密平齐,一看就花了许多心思。观保的夫人赞赏不绝。 赫朱忙让她坐了,叫陶嬷嬷去上茶,然后一边抚猫,一边道:阿哥说我身子弱,不叫做针线,阿哥的针线我都没做,但我应该为阿哥敬敬孝心,而且容母妃庆母妃都很关心我,赫朱怎能视为理所当然?不赶时间,慢慢做也不累。观保的夫人点点头,夸赫朱懂事,又说五阿哥体贴她。 陶嬷嬷拿上茶来,便对观保的夫人说:索夫人真好,我们福晋的额娘要是像您这样就好了。观保夫人听讲便问,陶嬷嬷于是告诉她说鄂弼的夫人总是来信催福晋生子。观保夫人便笑道:做额娘的定然是这样了,她这样才是真疼女儿,你们福晋家里只生了这一个女儿,她阿玛和额娘不疼她还能疼哪一个呢?你们福晋细细巧巧,玻璃心肝儿样的人物,能干又孝顺,怪招人疼的,我就喜欢。 赫朱脸红了,又对她道:索夫人,您不是外人,定知道阿哥的亲额娘在庵里,我一直说要去拜见,但阿哥说她不见人,连阿哥也不见。观保夫人点点头,她也不知道海氏住在玉京园里,而依博尔和这位正牌婆婆很熟悉,叹道:天下父母心,她也是为了你们阿哥,你是个好孩子,菩萨一定会保佑。 其后,她便常常好言安慰赫朱,又因赫朱的家人都不在京中,对她很关心,常问起居和吃药等,赫朱和她自然亲近起来。她还说依博尔怀着的不像是哥儿,都不害喜云云。胡嘉佳坐在一旁,只是微笑。潘嬷嬷脸色难看,但不敢说话,虽然西院和中院关系已融洽了许多,但她和陶嬷嬷彼此还是不怎么讲话。后来将此事告知了永琪,永琪叫她不要放在心上。 ※※※※※※※※※※※※※※※※※※※※ - 【翡翠】在古代,翡翠是一种生活在南方的鸟,毛色十分美丽,通常有蓝、绿、红、棕等颜色。一般这种鸟雄性的为红色,谓之“翡”,雌性的为绿色,谓之“翠”。翡翠器物真正具有商业价值和市场,是到了清朝乾隆以后。在短短的几十年中,上品翡翠的价格上升了百倍以上,价格超过玉。而之前并非贵重之物。 - 【奶酒】即乳酒,为清宫用酒之上品。乳酒是用牛乳或马乳为原料经发酵制取的蒸馏酒,这种酒是蒙古人的日常用酒,其酒精含量很少。据《本草纲目》中记:乳酒始于元代。清制,张家口外马群总管、盛京养什牧牛群,每年要送交乳酒2887斤;外藩蒙古每年进贡乳酒9小瓶。这些酒由光禄寺负责管理,凡宫廷需用,均向光禄寺领取。据《内务府则例》载:每年清宫要向光禄寺领取乳酒160瓶,每瓶13斤8两,共计2208斤。 - 《康熙起居注》记有:康熙二十三年(1684)六月,康熙帝巡幸塞外,赐给随行王、大臣、侍卫以及蒙古王公乳酒,与众人欢聚畅饮的情形。六月二十一日,晴空万里,微风清凉,一望无边的蒙古草原,数万马匹往来其间,无有边涯。这一天清晨,康熙帝率领王、诸臣、侍卫于黄幄前阅视马匹、骆驼、牛、羊牧群。随赏赐众臣及王公5000余匹马,并奏乐赏诸臣等乳酒。康熙帝环顾一下王、大臣说:“此酒朕牧群内马乳所蒸之酒,系牧马首领送来,故于阅视牧群处与王及诸臣饮之。今日日色融和,又在塞地,尔等各宽心畅饮。”随遣近侍传谕满洲、蒙古官军,令饮之,众人皆欢然喜悦。 - 清初为蒙古王公设立朝觐的【年班制度】,令蒙古王公贵族轮班于新年前进京觐见庆贺元旦之礼,加强对清廷统治的向心力;而后逐渐扩张至西藏、回族及少数民族的上层贵族、使臣,使年班制度趋于完善,人数与规模都超越过往。年班制度是清代民族政策的重要抚绥措施,通过入京朝觐瞻仰圣颜的方式,展示恩威并施与因俗而治的统治手段,加强少数民族上层与清廷的往来,藉由密切的联系以巩固边防,进而达到民族融合的目的。皇帝以盛宴款待至京外藩王公、使臣及藩属国来使等,包括保和殿的除夕宴、正大光明殿的上元宴、紫光阁新正宴等,藉此笼络各族的上层人士。 - 【云麾使】清初正四品在京武官职位,属于銮仪卫下设左、右、中、前、后五所和驯象所的二把手。满洲云麾使于满洲治仪正内拣选,如不得其人,行文侍卫处拣选三等侍卫拟补;汉云麾使于汉治仪正内拣选。其具体名目有六: (一)掌所事云麾使。汉军六人,左、右、中、前、后、驯象六所各一人,分掌各所事务。 (二)掌司印云麾使。满洲十四人,六所一卫所属之銮舆、驯马、擎盖、弓矢、旌节、幡幢、扇手、斧钺、班剑、戈戟、东、西、左、右等十四司各一人,分掌各司印信。 (三)闲散云麾使。满洲六人,左、右、中、前、后、驯象六所各一人,无专领职掌,承办本所各项事宜。 (四)驾仪管理云麾使。汉军一人,掌卤簿行止次序。 (五)步辇管理云麾使。汉军一人,掌整备辇辂。 (六)协理七所事务云麾使。又称副办事章京。嘉庆六年(1801)置,额缺满洲二人,以六所一卫满洲云麾使兼充,掌协理堂上办事处并六所一卫事务。 第四十三章 舞剑(三) 依博尔也一笑,并不在意。她长日待在家里,从来不抱怨,看《红楼梦》更津津有味,翻来覆去,总也看不厌。永琪一般申时便从衙门里回家陪着她,直到晚饭后,才去其他两人屋里。他如自己所说,只和她亲吻搂抱,依博尔知道他对早前差点儿失去孩子的事心有余悸,经常宽慰他,他便和依博尔笑说,自己其实和那两个也少,太后可以放心,小妒妇也可以放心。依博尔总是笑着打他。永琪还说,唯一的不快活是想念她的手艺,说‘谁做的我都不想吃,就想吃你做的菜’。依博尔便会间中去西院的厨房做简单的白菜鲜虾鸡蛋面或口蘑素面给他。 本来二人都日日欢喜地坐视膨亨,但到了此时,永琪每每看着她,便十分心疼,说真不该一次生俩,依博尔又宽慰他,说自己很好,睡觉虽然不宁,但胃口一直很好,除了身子重有水肿,并无其他不适,和舅母以前差不多,叶大夫也说她好,要他一定宽心。又说一次生俩可以省事,额娘也说,怀一个也是十月,怀两个也是十月。 高云在和依博尔通信,说自己怀双子时的感受经历,信是送到永琪的衙门,王府众人自然不知。桑蕴端亦十分记挂她,但不好询问,永琪便每次和他见面时说依博尔挺好,让他放心。 前朝后宫发生了两件大事,而璎珞自盛京回来后,便在撮合桑蕴端和外馆陈家小姐的亲事。又叶家在九月底顺利生了一个女儿,重七斤,取名叶吴苏,取姑苏吴县之意,阖家高兴,皇帝和容妃令贵妃一起赐了一袋金稞子,意思是“千金”。因瘟疫控制住后,叶天士还留在吴地看诊善后,直到产期临近才回来,她于是常去叶家关照,又给叶家挑产婆和奶妈,添了一个管家,三个婢女两个小厮,忙得不亦乐乎,所以傅恒一家并未住去春和园。十五阿哥洗三那天,她是专门跑的圆明园。 桑蕴端对自己的亲事虽不热心,但他的郡主母亲十分有意,丈夫被削爵禁足,家被抄后,她便发愁宝贝儿子的婚事。而且之前蕴端替父就死,把她吓得不轻,哭得肝肠寸断,觉得就是因这傻小子没有媳妇儿的缘故。陈家是汉人,虽然不是朝廷中人,又非王公,但乃京中巨富,算是外馆第一大户,常年和漠北有广泛的关系来往,桑王妃觉得可以考虑。 陈家虽然因商务和在外馆的地位结交了不少喀尔喀大小王公,但并非真正入了权贵圈子。联姻是最好的途径,只是陈家乃商贾之家,汉人高官不与陈家,满汉又不通婚,蒙汉就更困难。外馆任家获罪后,皇帝直接将任家的产业没入内务府,然后转入铁普名下,作为论功行赏,但外面只道是铁普花钱打通了门路从内务府高价买来的。所以陈家和铁普更多了商务往来。 陈家并不知铁普来历,见他汉语流利,留着辫子,看名字以为是满人,只知道他才入外馆,非常有家底,且是蒙古王公“引”进来的,又怀疑他或许是蒙古人,但铁普话少,也无从了解,原来是借女儿的亲事和他建立来往。 桑王本是漠北王公之首,且是郡主额驸,皇亲国戚,比很多满人权贵还有地位,又在喀尔喀任中俄贸易长官多年,即便获罪抄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漠北的势力和基础还是根深蒂固,陈家依然难以望其项背。居然由铁普牵线议婚,自是喜出望外。虽然知道铁普和蒙古王公有关系,但竟是这等关系,委实惊讶,更对他刮目相看,才对亲事认真起来。还听铁普说桑蕴端一表人才,文武双全,曾得皇帝召见,不能更好,陈家父子更是十分积极。 蓉蓉也和璎珞一起给叶家张罗,爱莎则忙于桑陈两家联姻,她从未与人做媒,自也热心。于是双方交换了生辰八字,定下十月里一个日子,学堂休息时,还是在隆福寺的花市,教桑蕴端先悄悄相看这位年方及笈的陈小姐。 到了这日,桑蕴端起了一个大早,待他的学弟汪贻纯来,便一起去离家几条街的隆福寺。 桑家所住的桑王府在东城三条胡同,就在他舅公家怡亲王府北边,隔一个墙,本是由怡亲王府辟出来的院落。他之所以会在城南裕亲王府附近的白家栅栏集市遇见依博尔,是因为他在光璠堂上学。因身负武艺,又要掩饰身份,从不带王府侍卫和小厮。且回家路远,白家栅栏有附近最大的集市,不仅有菜市,还有各种茶馆饭馆杂耍等等。所以下课后他常去集市边上的“谢客茶馆”温书,再在集市吃了中饭,然后去正蓝旗左翼宗学上骑射。 白家栅栏和光璠堂都在正蓝旗管辖地界,离左翼宗学不远。而他每次都坐在茶馆二楼北面角落里一间僻静的茶室里,那间茶室的窗户正对着茶楼背面的小菜市。他其实并没跟着依博尔,在二楼就把所有尽收眼底,否则早就被明亮等侍卫发觉了。 他之所以喜欢这间茶馆,是因为这茶馆的名字别致,源于宋代晏几道的《清平乐》词: 烟轻雨小,紫陌香尘少。谢客池塘生绿草,一夜红梅先老。 旋题罗带新诗。重寻杨柳佳期。强半春寒去后,几番花信来时。 茶馆堂上就贴着这首词,他每次进去都要将它吟诵一遍,最爱“谢客池塘生绿草,一夜红梅先老”这句。他家里就有一块明代制墨大家罗小华的“一池春绿”墨。 汪贻纯是学馆里年初新来的学生,年纪小,未满十六,因性子文静,开始被人欺负,桑蕴端为他出头,于是二人因此结交。这汪贻纯功课甚好,又十分勤奋,写得一手好诗,还善画,桑蕴端很是喜欢他,又叫他随自己去骑射,汪贻纯却一直推辞,说自己身子骨儿弱,他便不再勉强。桑蕴端性子豪爽,行事低调,但毕竟是王孙公子,又担心身份暴露,不愿和别人走得太近,在学馆里一直没有要好的朋友,直到遇到这汪贻纯,二人很是投缘。 桑家出事时,下了学,汪贻纯总会留下来陪他坐一阵,问他事办得如何,听他说说话,并对他好言劝慰,有时还会陪他去外面跑。他被关入大牢后来去了南苑,十数日没来学堂,后来回来,汪贻纯一见他,眼圈都红了,蕴端心里自是感动于他的情义。因此,他在学堂里最亲近的就是汪贻纯,于是他盘算着要找个机会将他介绍给永琪,此时便要汪贻纯陪他去看看这位陈家小姐。汪贻纯本不肯去,他劝他说只是暗地里相看,陈小姐不会知道,别人也不会知道,一定要他同去,还说要去他家里接他,汪贻纯才勉强答应了,说自己上门。 到了时间,汪贻纯如约前来。桑蕴端闻报立刻出来,高兴地上前挽住他道:纯弟,我们走吧!当着桑王府门口守卫的面,汪贻纯脸红了,但不好就挣脱他,便道:桑兄,请!说着抽出手,上了自己的马车。王府侍卫牵过他的坐骑“赤花鹰”来,桑蕴端便翻身上马,在汪贻纯车边上勒缰缓行,一起向隆福寺去。 一路之上,桑蕴端都十分兴奋,说这说那,汪贻纯在车里似乎比较安静,很久才接一句。桑蕴端用佩剑挑起车窗的帘子,笑道:这么好的节气,你放帘子做什么!外面这么热闹,你瞧瞧。汪贻纯不好意思起来,道:桑兄,外面天已冷了,小弟身子弱,怕着凉。桑蕴端一笑道:随你!别你到时候生病了赖我!说着便放下帘子,继续前行,又高声吟李太白的诗: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汪贻纯在车里暗道:真是个呆子。 到了花市,已是巳时初,进了南福花房,桑蕴端便将汪贻纯挽住,汪贻纯又想挣脱他,他立刻嘘了一声,低声道:陈小姐应该在这里,你和我一同找找,有没有一个穿浅蓝斗篷的姑娘,身边有两个丫头的,那便是她了。汪贻纯便四下望去,人很多,走了一阵,果然看见一个穿浅蓝斗篷的少女,身边跟着两个丫头,在那边看一株栽在盆中的枇杷树,只见那女子杏眼桃腮,容光照人,生得俏丽又文雅,不觉一怔,而桑蕴端还在四望寻找,便低声道:在那边,说着微微抬起手来一指。 桑蕴端于是看见了,道:生的不错。话音刚落,汪贻纯挣脱了他,道:桑兄,小弟出去等你。说着便向外走去。桑蕴端心急起来,也顾不得再看这陈小姐,忙追了出去。可是花房外并不见汪贻纯,他十分焦急,到处去找,花市人头攒动,一时哪里找得到,于是他走了一大圈,又回到南福花房门口,心想:他去逛完了,定会回来此处等我。 正想着,只见陈小姐并两个丫头走了出来,见他一个英俊的少年公子站在花房门口,三人都红了脸。他见陈小姐粉脸飞霞,心里不觉一动,但不便揭示自己的身份,因陈小姐并不知道今日自己在暗中相看,于是施礼道:小姐有礼。 陈慕华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话,不抬头,还了一礼,道:公子是在等人么?他待要说话,只见汪贻纯走到了近前,忙欢喜地道:纯弟,你终于回来了!你去哪里了,害我到处找你。陈慕华见又来了一个年轻文秀的公子,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匆匆福了一下,便带两个丫头走了。 汪贻纯见桑蕴端满头大汗,于是道:你的新娘子走了,你还不去追,和我胡缠些什么!桑蕴端听她语气有异,心里觉得奇怪,不知他为何生气,一转头,见陈小姐果然走了,目送她浅蓝色斗篷的背影在人群里走远了,才对汪贻纯笑道:纯弟,你怎么啦?舍不得我么?汪贻纯脸刷得红了,扭头便走。桑蕴端深悔造次,急急追上,去拉他的衣袖。汪贻纯怒道:这么多人,像什么样子! 桑蕴端笑起来,看看周围,果然有人侧目,便道:怎么啦!你是我学弟。说着已拉住了他的衣袖。汪贻纯身子单薄,还在疾走,突然衣袖被扯住,收不住脚,回撞在他身上。两人身子相碰的一刹那,桑蕴端心里起了一阵异样的感觉,一时清醒过来,忙推开汪贻纯,只见路边好几个人停下来指指点点,汪贻纯站在那里,满面通红。于是他对那几个路人说到: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家兄弟闹别扭?!那几个行人立刻走了。 他于是想对汪贻纯说两句,以解方才的尴尬,居然话到嘴边,竟说不出来。汪贻纯不敢瞧他,扭身又走。他忙叫道:纯弟!纯弟!一路追将上来,只是再不敢去拉他。汪贻纯走到自己马车停驻的地方,却不见车夫,于是自己便要上车去。 桑蕴端已到了近前,拦住他,道:纯弟,方才是为兄不好,但我不是故意的,你就是要走,也要告诉我一声,你为什么要生气嘛!汪贻纯不说话,也不瞧他。桑蕴端心里忽然明白了,道:你……你……怪不得你不愿意来,来了还生气……汪贻纯又脸红了,急急上车去,钻入帘子里。 桑蕴端还在惊愣中,汪家的车夫走了上来,告罪说自己去解手了,本来一直看着马车和宝马的,只一下功夫而已,在闹市想来无碍。汪贻纯在车里吩咐道:老汪头,我要回家。这车夫忙道:是,公子。便向桑小王爷告辞。见桑蕴端呆呆不语,似乎没听见,不知该如何是好。汪贻纯在车里说道:老汪头,不必管他,他的马就拴在那边树上,他自己会回去。老汪头答应了一声,将车驾走了。 桑蕴端骑马回家后,午饭也不吃,坐在屋里想了半日,将早上的所有事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纯弟喜欢自己?!而自己也……难道自己也喜欢他?!怎么可能!越想越害怕,一夜无眠,第二日也不去上学。贵儿觉得十分蹊跷,便去告诉桑王妃,说小王爷昨日从花市回来便茶饭不思,今日连学里也不去。 桑王妃闻言,笑道:看来,他是看上陈家小姐了呢!太好了!这个傻小子终于开窍了!家里这些漂亮丫头,他一个也不要,人上门来说亲,他听都不听……去和里屋的丈夫说了一声,便来儿子院里瞧。见儿子还高卧在床上,便在床沿上坐了,高兴地道:端儿,既然你中意陈小姐,我们便把这事儿定了好不好?虽说陈家不算很理想,难得你中意。下聘再筹备,就在过年办喜事,我们喜上加喜,好不好? 桑蕴端呼地转过身来,道:额娘,我不成亲!桑王妃只道儿子是害羞,便道:孩子,你胡说些什么!你心里喜欢这陈小姐,额娘知道!额娘这就教人去下聘,你阿玛要是知道这个好消息,心情就会好了!说着起身便要去。桑蕴端立刻拉住她,坐了起来,道:额娘!我是说真的!我还没想着成亲!您别逼我!因桑王妃是满人郡主,桑王自己也是在京城里长大的,所以在家里,桑家都是用满人的称呼,叫额娘和阿玛。 桑王妃见他十分认真的神情,且脸色苍白,忙道:好好好,儿子,额娘不逼你,你怎么啦?这是生病了吗?说着便去摸他的额头,倒是不热,又要叫大夫来瞧。桑蕴端道:我昨晚没睡好,您让我再睡一觉就好了,劳师动众我更累。桑王妃忙要他躺下,给他盖好被子,叫贵儿和丫头一定好生伺候着,方才离开。 ※※※※※※※※※※※※※※※※※※※※ - 【粤绣】是广东刺绣艺术的总称,中国四大名绣之一。具有构图工整、丰富,色彩鲜艳明快的地方风格,尤以留水路(纹样交接与重叠处空一线绣地)的技法更见特色。由于广东特有的地理位置,清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清高宗诏令西洋商船只限进广州港,自此,对外进出口贸易的便利,促进了粤绣的进一步繁荣。1793年广州成立刺绣行会,刺绣专业艺人达三千多人,接着广州、潮州普设绣行、绣庄、绣坊,粤绣专业队伍不断扩大。18世纪粤绣风靡英国皇家及上流社会,成为他们炫耀财富和身价的时尚,还促动了英、法皇家宫廷刺绣的盛行与发展。 - 【鹤鹿同春】又叫「六合同春」,古人云:「北之语合鹤迥然不分,故有绘六鹤及椿树为图者,取六合同春之义」。鹤为仙禽,具有仙风道骨,性情高雅,形态美丽,被誉为:「一品鸟」。鹤寿无量,为长寿之王,后世常以「鹤寿」、「鹤龄」、「鹤算」作为祝寿之词。鹤雌雄相随,步行规矩,情笃而不淫,具有很高的德性。古人多用有君子之风的白鹤,比喻具有高尚品德的贤能之士,把修身洁行的人称为「鹤鸣之士」。鹿则为瑞兽,它象征着吉祥、长寿、霸业,鹿与禄谐音,故而它又象征着权力。「鹤鹿同春」,取「天下皆春,万物欣欣向荣」之美意。 - 【满汉不通婚】的实质其实是旗民不通婚,即旗人和非旗人不通婚,虽然清朝从无禁止旗民结亲的法令。汉人旗人照样和满人或其他旗人通婚。满汉不通婚的原因包括 - 民族矛盾:清初滿洲統治者推行“剃髮、易服、圈地、占房、投充、逃人”六大弊政,激起漢族人民的不滿,激化了民族矛盾,故而從情感上,兩族人民不具備通婚的條件。 - 選秀女:清朝皇帝定期從八旗女子中選擇秀女,進而篩選皇后、妃。只有經選秀女落選後,旗家女子才能自行嫁娶。故而選秀女勢必也會對旗民結親產生一定影響。 - 房產利益:八旗子弟由朝廷負責撥給旗地、房屋。為了對八旗產業給予保護,朝廷不允許旗人將地產典賣於民人,俗稱“旗民不交產”。眾所周知,在古代,地產的繼承是一個家族的大事,旗民若廣泛結親必然要涉及到地產繼承問題,所以二者一旦通婚,“旗民不交產”這一政令必然會導致諸多麻煩,故這一政令客觀上限制了旗民通婚。 - 法律地位:清代旗民不同刑,旗人有一定程度的法律豁免權。例如正身旗人犯充軍、流刑罪者有免發遣以枷號代替的特權。在這種情況下,旗民若廣泛通婚,旗人將失去法律特權。 - 民族習慣:漢人女子有纏足的習俗,在旗人看來不利於勞動生產;而旗家女子是天足,這也不符當時漢族男子“三寸金蓮”的審美觀。 - 故清朝雖从無法令不准旗民結親,但由於政治、經濟、文化等不同原因造成“满汉不通婚”這一不成文的習俗。 - 【裕亲王】康熙六年(1667年),顺治帝次子福全被封为亲王,封号裕,未得世袭罔替,每次袭封需递降一级,一共传了十代十二位。裕亲王府在当时京城南边白家栅栏附近。 第四十三章 舞剑(四) 桑蕴端心里烦躁惊惧,叫丫头都下去,贵儿也出去守着。一个人躺在被子里,哪里睡得着。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和汪贻纯本是情笃好兄弟,不成想结下了这段孽缘,汪贻纯如何他不知道,但自己之前喜欢筠儿,绝不爱男风。这要是被学堂和家里知道了,自己倒罢了,汪贻纯出身非官非富的小康之家,自己的父母怕是要为难他,弄不好还会殃及整个汪家,一时便为汪贻纯无比心焦起来。忙翻身下床,匆匆修书一封,叫贵儿亲自送去学堂给汪贻纯。然后起来洗漱早饭,独自骑马去了玉京园,请见忠勇公夫人。 但玉京园连街门都关着,敲开了门,门房认识他,便说夫人出去了,但也不是去药房,不知几时回来。他只能走了,不知不觉,还是去了位于崇文门小石桥的光璠堂,听见里面朗朗的读书声,一时心乱如麻。恰好此时邵璠从外面回来,见他在门口不进去,便问道:桑公子,出了什么事?桑蕴端见了老师,面上一红,忙行礼道:学生今日不适,起晚了,之前已派人来和曾师傅说过,见早课快结束了,就不进去了。请老师原谅。邵璠于是微笑道:既然桑公子不适,便回去休息罢。 桑蕴端点点头,正要翻身上马,只见学堂里出来一个人,不觉脑中轰然一响。这人正是穿着暗红长绸衫戴着黑绸小帽的汪贻纯。汪贻纯看见他,脸立刻红了,只对邵璠道:老师,我身子不适,想早点儿回去,堂上的曾师傅已同意了。邵璠见他脸红,以为是发热,忙道:好,你回吧,回去赶紧找大夫瞧瞧,可别耽误了。然后又道:桑公子今日也不适,怎么这样的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汪贻纯和桑蕴端心里都怦怦直跳,以为邵璠已窥破二人心事。邵璠并未在意,自进去了。贻纯看着蕴端欲言又止,蕴端也不知说什么好。半晌,贻纯嗫嚅道:你为什么给我写那信?蕴端四周一看,忙道:你还好吗?我们去那边茶馆里坐着说,外面不便。 贻纯点点头,于是二人一起去了不远处的巷子里一家偏僻的茶馆,连名字都未看,直接要了楼上的雅座。坐在桌边后,蕴端一把握住汪贻纯放在桌上的手,急道:你……千万不要让学堂里的人知道,也不要让家里人知道,不然会有大麻烦!贻纯脸红了,道:你的手……蕴端忙拿开自己的手,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纯弟,我不喜欢你,不,我喜欢你,但我是把你当作学弟,不是那种喜欢,不是……你知道,我是家里的独子,而且我喜欢女子!汪贻纯问道:那位陈小姐?蕴端道:不!又道:啊,对! 贻纯瞅着他,情意盈盈,眼波流动,他立刻迷失起来,渐渐凑头过去,方要亲上他的脸颊,只听门响处,进来一个伙计,道:两位爷好,喝什么茶?二人都吓了一跳,贻纯立刻脸红了,低下头去,他心里怦怦直跳,忙道:册子留下,一会儿我去叫你,不叫再别来。 那伙计见他二人光景,心里有数,这附近有几家学堂,茶馆里常见这样风流俊俏的少年郎对子,忙道:是是是,小的在下面恭候大爷。说着放下册子,出去带上了门。蕴端立刻去闩上门,一边道:纯弟,我……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喜欢女子,真的!贻纯嗯了一声,道:你在信里都说了。 蕴端又回来坐下,道:不是你不好,你很好……但……一时语塞,怔怔地看着贻纯。贻纯微微一笑,也看着他,道:我知道,你别说了。他不知怎的,又恍惚起来,忽然心里起了一阵强烈的冲动,将贻纯拉入怀里,再顾不得许多,俯下头去。只听贻纯低声道:你不是喜欢女子?他头顶响了一个炸雷,立刻推开汪贻纯,自己从椅子上惊跳起来,站去远处的角落里,对着墙壁,羞愧之极,脸上青红不定,心里狂跳不止。 忽听贻纯说道:桑兄,假如你还没喜欢那位陈小姐,贻纯愿意……他大吃一惊,回头看他,却见贻纯已摘下了头上的小帽,头发披散在肩上,活脱脱一个女子模样。蕴端只瞧得目瞪口呆,见他头顶也全是柔嫩的细丝,绝非男子,原来他脑后的辫子是女子的长发编的,她一直戴着帽子,所以学堂众人都不知道,吃惊地道:你……你……你竟然是女子! 贻纯嫣然一笑,道:你还不过来坐下?蕴端这才如梦游般坐回他身边,哦,不,她。不置信地看着她,道:原来你成天戴着小帽,不去骑射,是因为…… 贻纯一笑,拿起册子来,问道:点茶?蕴端于是怔怔地打开册子来,心里却怦怦直跳,什么也没看进去,忽然涌进一阵狂喜,看着册子,道:纯弟,哦,不,贻纯,我可以亲你吗?话出口后,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却丝毫不后悔,觉得正该如此。只听汪贻纯低声道:好。蕴端立刻将她拉进自己怀里,亲上了她微微颤动的樱唇。 他紧紧地箍住她,辗转地亲她,她身上是他一直很熟悉的檀皂味道,并无香气,但她竟然是个女子!她的唇温软柔嫩,她的身子也温软柔嫩,她确实是个女子!只觉得心里欢喜到极点,亲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她,但还抱着她,汪贻纯软在他怀里,闭着眼睛,双颊酡红,一时不能动弹。他见她的模样,心里更激动起来,贴着她的脸,轻声说道:你不要担心别人,也不要担心我家里,过几天,桑家就会去你家里下聘,我要娶你为妻。 后来两人喝了茶,蕴端便问:你为什么瞒着我?贻纯笑道:我不是为了瞒你,我也没想到会遇到你,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蕴端道:就是应该的,没有怎么好,难道见人无缘故被欺负不管么。你对我才好。可为什么,我竟然一直不知道你是女子?贻纯笑道:因为我没有陈小姐漂亮罢。 桑蕴端上下打量汪贻纯,她个子很高,但身板纤瘦,确实不像女子,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大些。她皮肤虽然白皙细嫩到发亮,但男子中也不乏其人。脸小,但两腮略方,鼻梁不够挺,眉毛不够细,五官舒展,嘴唇不薄却娇憨,笑时特别灿烂。双眼皮,眼距较宽,眼瞳晶亮而有神,内眼角微微向下勾,整个眼睛微微往上扬,仿佛卧蚕,一笑起来,眼睛就会变成弯弯的月牙形状,有一种迷离的神态,好像会说话一般。 她安静的时候并不算出众,但只要笑起来动起来,立刻就有了十分风韵。声音低柔,不似一般女子,而作男子又凸显文秀,是以学堂里有人欺负她,又有人想亲近她。她和他走近后,也有不少闲言,只是摄于他骁健,不敢明说明传,而他原来身端心正,从未放在心上。她也并不在意,原来…… 他和她很熟悉,但以前从未从男子看女子的角度去看她,更从未仔细看她。如今细看,只觉得她是一个妩媚之极又十分大方的汉人姑娘,微微上扬的眼角,似有万种风情,而且她的这种妩媚中,带有端庄,带有少女的活泼,包裹在暗红色的男子长衫里,很有英气,更有一种高华的质态,只是他刚才抱着她的时候,触到她绑紧的胸…… 于是笑道:昨天回去后,我觉得自己喜欢你,吓坏了,想着再也不能见你,但今天还是忍不住来了学堂。这下他们说的可是真的了!汪贻纯笑道:贻纯绝非随便之人,若不是将终身托付公子,断不会与你……说着脸红了,将头靠入他怀里。 桑蕴端搂着她,郑重道:嗯,我知道,这么久了,我都不知你是女子。我也绝非随便之人,我家里你无需顾虑。汪贻纯在他怀里摇了摇头,他见她似乎并不在乎,于是放下心来,心想:她此身已为我所有,我自然不会辜负她。想到这里,原样说道:你此身已为我所有,我自然不会辜负你。 汪贻纯笑起来,仰起脸来,用手指戳他的脸道:呆子,少胡说,别人要是听见了,还以为我俩怎样了呢!桑蕴端道:我亲了你,谁还敢要桑王的儿媳妇?!汪贻纯又笑:桑王?已经不是了。桑蕴端也笑起来,问道: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知道我是桑王之子以前? 汪贻纯笑道:之后,所以那时我才……桑蕴端笑起来,捏捏她的鼻子,道:我家如今这样子,你最知道,你不介意就好。汪贻纯摇摇头,只笑问: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桑蕴端道:昨天。啊,不,我只是不知道罢了,幸好不知道,不然日子可怎么过,我只能退学了,再不见你……汪贻纯又笑起来,道:陈小姐怎么办?她也瞧见你了。桑蕴端道:她并不知道我是谁,今早额娘要去陈家下聘,被我拦下了,额娘以为我是为了她。 汪贻纯心里甜蜜,便问:那你怎么说的?桑蕴端道:我说我不想成亲。哎,现在又说我要成亲,额娘会奇怪了!汪贻纯道:别说在学堂遇到我,和我早认识!在学堂里你也不能教人看出来。桑蕴端道:嗯,我会嘱咐贵儿,就他今早给你送信,见过你一面。其实你不要担心,我家没有你们汉人那么讲究。汪贻纯摇头道:桑王家怎会不讲究。 后来汪贻纯留了家中地址,桑蕴端才放她走,走的时候,便叫她纯儿。汪贻纯一笑,挣脱他的手,开门去了,他不觉酥呆了,以前,他真的没觉得她这么好看!忽然想起筠儿来,她也是女扮男装,自己却一早便看出来了,只觉得感慨。 回家之前,他又先去玉京园,但门房说夫人还是没回来,他怏怏地回了桑王府,嘱咐贵儿不可告诉母亲今日送信之事,贵儿见他忽喜忽忧,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到晚间,玉京园来人报讯,说纳兰夫人才回来,晚上还有事,若不是急事,请小王爷明日下午再过府中相叙,他便对来人道:多谢夫人,明日下午未时二刻,我去拜见夫人。他胡乱睡了一夜,第二天去学堂,见汪贻纯笑靥如花,心里不觉忧虑,但面上丝毫不露。 下午准时到了玉京园,璎珞便致歉,说不知道他要来,昨天外出忙了一整日。他忙道:夫人客气,是蕴端对不起夫人。于是便把要回绝陈家的事说了。 璎珞不觉诧异,问道:陈小姐你不满意?我听说她很漂亮,又有才学。桑蕴端摇摇头,道:我心有所属。璎珞以为他还记挂依博尔,一时不知要如何劝说。桑蕴端便递给她一张纸,将自己和汪贻纯的事简略说了,说自己和她乃是患难之交,非她不娶,并不是有意瞒着璎珞,实在是昨日才知道她是女子,便想来告诉她。但汪家乃是平民百姓,烦请璎珞去劝说自己的父母。 璎珞十分意外,于是看那纸条上的地址,忽然一笑,道:汪小姐绝非你想的那样,这样,我叫邵先生来问问。说着便吩咐人去请邵璠来,然后叫他放宽心吃茶,教他不用担心自己这边和陈家,自己自然是要他娶上中意的女子。 邵璠来后,见桑蕴端也在,不觉奇怪。彼此见礼后,璎珞笑道:邵先生,你学堂里有个叫汪贻纯的学生罢?邵璠点点头,心里有点儿明白了,对桑蕴端道:桑公子,贻纯哪里得罪了你吗?我瞧你们俩素日交好。桑蕴端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听璎珞笑道:邵先生,她是汪老的孙女,汪家的大小姐吧? 二人闻言都大吃一惊,看着璎珞。邵璠咳嗽一声,道:夫人,您是怎么知道的,您何时见过她?璎珞笑道:这您先别问,她是汪大少还是汪二少的女公子?邵璠道:她是二少长女,下面还有两个幼弟。璎珞于是笑对桑蕴端道:你看,这媒啊,还是我做不是? 邵璠看看二人,恍然大悟,道:原来……桑蕴端也完全明白了,忽然想起来,他总觉得邵璠对汪贻纯有一种不寻常的絮叨关心,而汪贻纯住在东城汪家胡同,只是他原来没想过。于是起身,跪在邵璠跟前道:老师,我和汪小姐两情相悦,请老师成全。邵璠大吃一惊,忙道:你和她…… 桑蕴端忙道:老师,您不要误会,我才知道汪小姐是女子,我和她之间一直规规矩矩,以礼相待,我要娶汪小姐为妻,来请纳兰夫人去劝说我父母。纳兰夫人问您之前,我不知道她是汪家的千金小姐,我一直以为她出身普通人家,就和学堂里说的那样。 邵璠放下心来,他并不知道桑蕴端之前和依博尔的事,忙将他扶起来,忽然想起昨日在学堂门口,他和汪贻纯彼此的光景,想来桑蕴端是昨日知道的,今日便来求亲,不觉拈须微笑。桑蕴端又道:老师,如今桑家已经失势,还望老师在汪大人面前为学生美言,学生此生非汪小姐不娶,若得汪小姐为妻,绝不纳妾,一生一世只对住她一人。 璎珞和邵璠二人心里都十分感动。邵璠道:蕴端,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你这样的家世人品,老师自是赞成,又由纳兰夫人说合,汪府虽然没有和非汉人结亲的先例,但问题应该不大,只是你家里……汪家虽然显赫,毕竟是汉人。虽说如今王爷削爵受禁,但王爷和王妃恐怕……桑蕴端道:老师放心,别说是汉人,就是汪小姐真的出身寒门,蕴端也非她不娶。 第四十三章 舞剑(五) 璎珞在一旁插口道:邵先生,桑家包在我身上,以前我就许诺给这孩子寻一个好姑娘,若有阻碍,我便叫皇上指婚,蕴端作为皇亲和王公之子,本来也要“候旨指配”,你们都放心罢!这个媒人我是做定了!蕴端道:夫人,桑家已非列王公,其实再无需皇上指婚,汪家怕是会觉得委屈了汪小姐。之前不知她是汪家大小姐,蕴端说娶她为妻太大言不惭了。 璎珞只笑道:我说办得成就办得成!你阿玛虽已削爵,你额娘可还是大清的郡主。而汪家,就不看别的,看我的面子也得同意吧?说着便看邵璠,邵璠道:那是,纳兰夫人做主,汪家绝无异议。璎珞又问邵璠:汪小姐不必选秀罢?邵璠道:汪家是科举出身,并未入旗。璎珞点点头道:那更必须皇上指婚。 桑蕴端完全放下心来,忽然想起早上汪贻纯对自己那些笑来,原来她还在戏弄自己,不说她的真实身份,怪不得她不怎么担心,根本不在乎那位陈小姐,而且她父亲是军机章京,她多半知道桑家大案的细节,并知道非同小可,却在最艰难的时候陪伴自己,她既然是女子,和自己去外面跑定是想方设法瞒着汪家,又直接将终身许给了自己,自己又白担了一日夜心思,感激感佩之余不禁莞尔。 又想自己早前也有疑心纳兰夫人各种笃定难道真是如流言所说,她和皇帝关系不一般,但觉得她绝非那样的人,而老师和汪家上下看起来也是十分敬服于她…… 只听邵璠道:汪小姐从小就胆儿大,又是二房长姐。汪老爷向不准家里女子缠足,汪家门第显赫,也不愁嫁。我原来一直回汪府里教她读书,她去年及笄后,开始有人上门提亲,但她偏要到学堂里来上课,说不来就来不了了。老夫人也支持,汪二少和夫人拗不过她,今年初终于答应了,嘱咐她一定不能泄露自己是女儿身,将来的婆家要是知道了就麻烦了。那时候她被人欺负,我想正好可以逼她回家,就没管,哪知蕴端护着她,她就更坚定要在学堂里学习了。 璎珞笑起来,看着桑蕴端,道:恐怕那时候她便对你芳心暗许了吧。桑蕴端明白她的意思,不觉脸红了,因为那个时候,他一心一意在筠儿身上。邵璠见成就了这段良缘,心里十分欣喜,说自己今晚就去和汪家说。三人又说了一会儿,才散。 晚间,傅恒回来,璎珞便把此事说了,傅恒也十分意外。璎珞搂着他的脖子笑道:傅恒大人为已故汪由敦汪大人之子邀得皇上格外恩宠,为士大夫们所称道,皆颂忠勇公垂悯故人子弟,汪老夫人会给我这个面子吧。傅恒微笑着侧头,亲在她颊边,道:汪大人不以自己的地位和皇上看重他就为子侄谋定出路,何况汪二少本就是人才,他的风骨才是令人敬佩! 又说起军机章京里一人名叫赵翼,家境困苦,多年寒窗苦读,高中一甲探花,由翰林院编修入值军机处行走,汪老在世时也十分赏识其才学,赞他‘若是盖珠光剑气,一见自有不能掩者,生以数年,即足胜人数十年功力’。他见他一顶貂帽已戴了三年,上面的毛拳缩如刺猬。璎珞忙叫珍珠备下五十金,教傅恒明天给赵翼。 第二日黎明,傅恒一如既往入西苑陪皇帝晨练,早饭后回紫禁城隆宗门外军机处小值房,叫赵翼进来关了门,将怀中五十金的银票给他,说马上就是腊月寒冬,教他买一顶新帽子过年。赵翼受宠若惊,推辞不就,傅恒说这是纳兰夫人的意思,赵翼只好收下。 只是到了过年,赵翼还戴着那顶旧貂帽,傅恒问他,他忙道:恩公,年关之时,最是捉襟见肘,五十金用以他途了,中堂大人和纳兰夫人莫怪。傅恒于是一笑,不再说什么。几年后,赵翼由傅恒引见皇帝,外放广西镇安府知府,后官至贵州贵西兵备道。 而这日,蕴端和贻纯在学堂里再相见时,蕴端便不好意思起来,一直避开她的眼光。贻纯不明所以,以为他后悔了,其实喜欢那位陈小姐,便写字条说下了学去原来那家茶馆,各自去,在那里会合。蕴端收了字条,却还是不看她。 贻纯下了学便去了茶馆,等了半|炷|香|功夫,竟没见蕴端来,心里十分生气,自言自语道:看你再找我不!刚踏出门去,只见蕴端笑吟吟地从另一间开着门的雅座里出来,才知道他在戏弄自己,待自己不耐烦要走的时候,才现身,更加生气。 蕴端笑吟吟地将她拉进自己那间雅座里,然后在里面闩上门。贻纯不理不睬,蕴端将她贴在墙上,便要亲她,她怒道:桑蕴端,你敢欺负我,我就叫人!蕴端在她耳边道:芬芬,不要生气嘛!贻纯大吃一惊,道:你叫我什么?!蕴端又叫一声:芬芬!立刻亲住了她的唇,亲了一会儿,便将唇移到她脸上细吻。 贻纯被他吻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再生不了气。蕴端才放开了她,将她拉去坐在榻上,又从桌上倒了茶来,端到她嘴边喂她喝了。贻纯见这件雅室竟然有榻,他又对自己如此亲密,脸更红了,道:你想干什么!蕴端将茶杯放到榻边几上,笑嘻嘻地道:汪大小姐,你已是我的人了,你说我想干什么? 贻纯大吃一惊,忙跳起来,怒道:你敢!蕴端又笑:你觉得我不敢?!说着,一拽,又将她拽回榻上,压在身下。贻纯惊惧万分,使劲推拒,帽子掉了,头发全散出来,流下泪来。蕴端忙放开她,摆手道:我不敢,不敢,芬芬,我不过开个玩笑,你别哭嘛!贻纯这才又哭又笑起来。蕴端拥着她道:我和你马上就要订亲了!于是将昨日和纳兰夫人与老师的一番对话告诉给了她,贻纯才明白了,在他怀里羞涩地道:原来是老师告诉你的,爹爹妈妈昨晚就知道了,不知奶奶怎么想。 蕴端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展开来,上面是邵璠昨日用墨笔写的两字正楷“宜棻”,说道:不要担心,你是嫁定我了。汪宜棻(fen1),这个闺字真好听,是你爷爷汪大人取的,因棻字生僻,家里人都叫你芬芬,我是你的未婚夫婿,当然叫得。 贻纯“嗯”了一声,贻纯本是因她要去学堂父亲取的贻字辈男子学名,爷爷给她的“宜”字,音即同“贻”,她的两个弟弟名叫“贻纮”“贻纬”,因都还未满十岁,请了老师在家里教书。便问道:你为什么要了这间雅室?蕴端将纸折好,又收进怀里,才笑道:楼上只剩这间了。贻纯道:胡说,明明我来的时候还有好几间。蕴端道:那你为什么要我们前日的那间?贻纯脸红了。蕴端道:想我亲你,对不?说着便又开始亲她。 亲了一会儿,蕴端道:我知道,你故意不告诉我你是汪家的大小姐,教我忧心,是罚我去见陈小姐对吗?贻纯见被他说中心事,便嫣然一笑,道:你去相亲我能拦着?陈小姐长得好看,你就该娶她,还回来缠着我干嘛?我怎么故意了,你明知道我姓汪,老师以前又是汪家的人,是你自己一直没仔细想罢了。蕴端凑在她耳边道:就是想到了,我又怎知你是女子?怎么赖我!你说,要怎么罚你? 贻纯笑道:不知道!蕴端道:我知道。然后凑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贻纯脸立刻红了,忸怩道:不要不要!蕴端道:要,要,我先转过身去,你老绑着不疼吗?说着起身下榻,走去桌边坐下,然后转过身去。贻纯无法,只得脱了外衣,然后伸手入中衣内,去解自己的绑胸,弄好了,又穿回外衣,才道:好了。 蕴端转过身来,见贻纯长发垂肩,双颊绯红,眼神迷离,胸部丰满,身子腰肢双腿还是颀长纤细,榻上散着着拆下来的绑布,好大一团,不觉热血上涌,快步上前,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心想:自己简直是瞎子,她骨架如此纤小,怎能是男子!更没想到她的胸竟和纤瘦的身板完全不同…… 身子触着她胸前的柔软,不觉意乱情迷,低声道:这么绑着真地很疼吧?贻纯见他想亲又不敢亲自己的模样,心里甜蜜,举手攀住他的脖颈,低声道:我的身子已是你的,但我们要留到洞房花烛夜……蕴端点点头,俯头下去,隔着衣服将唇贴在她身上…… 依博尔也需裹胸,但她因为穿着较宽大的小厮衣服,身段又不像贻纯这等纤瘦,更无需如此层层包裹,虽未化妆,她的相貌就是一个标致的美女,而且蕴端对她十分上心,所以一早便知她是女子。 二人离开茶馆之前,贻纯又将胸和头发束回去,戴回小帽。出来的时候,那日那个伙计看他俩手牵着手,从楼梯上下来,便嘻嘻直笑,心道:这一对儿真是好看!蕴端也笑着回应那伙计,贻纯脸红了,低了头,但紧紧地握着蕴端的手,直到出了茶馆才放开。瞥眼间,两人看见门侧面挂着的原木牌子和上面凹刻的两个字,并未填色,这茶馆原来叫做“莫愁”,真是应景儿,都惊奇地对望一眼。 这日晚间,璎珞就收到了汪老夫人的亲笔允婚信,说桑王大案,承霈在军机也知之甚详,但父亲犯错不应牵连儿子,汪家最重人品,既然邵先生和纳兰夫人都说桑小王爷乃不可多得的正人君子,且他在学里照顾宜棻,二人情投意合,若老爷在世当也无异议。汪家绝无贪慕虚荣之念,只是满汉有别,桑王又是皇亲且获罪尚在罚中,恐怕须得报备皇上,由皇上允婚才妥当,有劳忠勇公和纳兰夫人玉成此事。署名:師苕未亡人心勉(注:師苕是汪由敦的字)。璎珞看完信感叹道:汪老夫人果然也不是一般人。 其实前日桑蕴端两次上玉京园时,璎珞都在家,而且傅恒也在家。因为前日是永琪和福康安约好的比赛骑射,不仅他们四人,还有皇帝容妃李玉多罗等大内侍卫,全部都在玉京园后花园里正对马场的“邝如轩”观看,自然是回绝一切客人。 骑射比赛,福康安跑马自然是比不过永琪,他还偏不要永琪相让,说是相让太没意思,但射箭的准头倒是和永琪不相上下,只是他用的是小弓小箭。二人间骑快马,拓弓作霹雳声,跑马场时不时一片赞叹声,皇帝容妃并傅恒夫妇都十分高兴。福隆安由傅恒抱着观看,也兴奋地直拍手。 后来,永琪用一套皇帝带来的御用火|枪射击,福康安看着十分艳羡。皇帝要他摸了摸枪,说将来好好给他整一套,他十分欢喜,叩谢皇帝,皇帝宠爱地将他拉起来,抱在怀里,然后和容妃对视一笑。傅恒夫妇见此也欣喜地对望一眼。 海氏以静离的身份向皇帝和容妃见礼后,坐在璎珞身旁,瞧儿子骑射。皇帝和她已多年未见面过,见她衣着朴素,但样子并没有什么变化,眉宇间更比早年舒泰许多,忽然想起,她是自己的潜邸旧人,温言问候了几句,她都一一答了,并叩谢皇帝和恭喜皇帝生了十五阿哥。容妃自是不明白,只道因静离是玉京园管事,所以皇帝特别问候。海氏见儿子英姿风发,心里无限安慰。 骑射结束后,皇帝突然叫傅恒下场舞剑助兴。傅恒夫妇都很奇怪,容妃一边抚摸猫儿小奶,一边笑道:皇上说起傅恒大人陪他晨练时常常舞剑,我难得来一次,傅恒大人可否一展身手?傅恒忙起身行礼道:是,奴才遵命,先去换衣裳取剑。少时,傅恒回来,众人眼前一亮,见他一身白衣,襟口袖口都滚着细小的黑缎边,马蹄袖,腰里束着黑带,还挂着玉佩,垂着黑色的绦带,眼中精光闪闪,手里拿着一柄乌金鞘的长剑。 此时已是萧索深秋,但傅恒一身白衣往场中一站,众人都觉眼前一亮,“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璎珞对众人道:傅恒平日在家里就穿这一身舞剑。皇帝点点头。 这衣服是傅恒自早年舞剑便一直穿的,一如纯妃苏静好当年所见,苏静好正是因在富察府看见傅恒舞剑,从此倾心于他。璎珞嫁给傅恒之后,又为他做了两套一模一样的,傅恒平日在家穿的常服都是珍珠在做,唯有舞剑这身包括腰带一切用物都是璎珞亲自做的,他现穿在身上的便是璎珞所做。 傅恒在场下舞剑时,容妃眼里精光闪闪,看了一会儿,曼声吟道: 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璎珞知道这是《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里的句子,微微点头。容妃又吟道: 仙人掷剑不记年,至今光怪犹未歇。 薄蚀日月腾金晶,青天倒挂双白蜺。 曾斩妖蛟带腥气,寒泉满甃谁敢汲。 只恐仙人求故物,但看水底飞霹雳。 秋高气爽,园子里千林落木,红叶寒艳,飒然风起,仿似皆消凝起舞于傅恒的剑尖,“为回风,起舞尊前,尽化作,断霞千缕”……长剑如水,气势流贯,疾如风雨,缓若云翔,配着容妃沙哑缓慢的声音,别有韵味。她怀里的波斯猫眼睛一瞬不瞬,似乎也被震慑。李玉和多罗都常见傅恒舞剑,只是身穿白衣是第一看见。 璎珞不知这是什么诗,于是看着皇帝,皇帝微笑道:这是朕新教沉璧的,明人唐顺之所写的《剑井行时有白气属天》。然后又看着容妃,嘉许道:你记得很牢啊!容妃笑道:谢皇上夸奖!璎珞高兴地点点头,心想:这诗说少爷舞剑真是贴切的!瞥眼间,见容妃浅晕双颊,笑靥如花,不可方物,忽然想起那时傅恒说自己和容妃双剑合璧,心里也喜气洋洋。 ※※※※※※※※※※※※※※※※※※※※ - 【汉臣不选秀以及汉人高官的避忌】在清朝,由于占人口少数的旗人有各种特权,他们被限制参与科举。一方面,开科取士是汉人历时千年的社会传统,因为元朝缘故又被视为征服者集团是否愿意吸收被征服者的标志,清政府不愿在这上面得罪汉人,是以即使允许旗人应举,在名额分配上也不会多加照顾。另一方面,皇帝深恐埋首书堆的旗人丧失尚武精神,不仅要求旗人在应举时还得测验骑射,同时拒绝驻地旗人在地应试,不仅乡试,还包括童子试的一般岁、科两试,都必须返京考试。汉臣大都是通过科举文试上来的,而且选秀是在八旗里面选,汉人如果不入旗,不具备选秀资格。清朝的后宫不纳汉女是祖宗家法,汉人又普遍具有强烈的民族情结,所以汉人的士大夫阶层也不愿意自家的女儿去侍奉“夷狄之君”。 - 清朝的皇帝很多是收着汉女,数量还不少,但她们多半不是通过选秀入宫的,这在说康熙的时候已经提到。上三旗包衣汉人通过内务府选秀入宫,其中一些成了妃嫔,但她们是旗人,比如历史上的令妃。汉军旗出身的非包衣也可以参加选秀,但是因为不纳汉人是清廷的一个规定,所以经由选秀上去的汉女很少,就是说事情不能做在明处,这个原因也导致汉人高官家的女儿大都没有入宫,“偷偷摸摸”纳入宫的多半都是没有家世的汉女,没有名分或者名分不高。 - 雍正的年贵妃是汉军镶黄旗,但在潜邸就嫁给雍正了。所以在潜邸时期就纳汉女也是一个途径,高贵妃也是同样的例子,而高家本是镶黄旗包衣,出身不及年家。年氏和高氏都是汉人高官的女儿。年氏乃康熙为雍正所选,高氏乃雍正为乾隆所选。待到成为皇帝后,事情就不好办了。雍正的后宫妃嫔本少,且大都是汉女,基本都是他的潜邸旧人。五阿哥的使女胡氏,看起来和这情况类似,但历史记录没有提到胡家的背景,或者就是没有背景,真的是使女随机被皇子所幸。但是五阿哥一直居于宫中,清宫中的宫女全部严格是上三旗包衣,和皇子的潜邸还不一样。所以小说杜撰了她乃汉军旗选秀出身。 - 汉人高官也基本没有入旗,典型就有张廷玉汪由敦刘统勋于敏中,但坐到他们的位置,其实已经超越了满汉的限制,这和军机处的结构有关。尽管皇帝的侍卫和内务府等机构中几乎都是满人,这一点在军机处已大大削弱。满汉军机大臣每日早晨一同进见,一整天都共同办事。在乾隆时期,两个汉人出任过领班军机大臣,还有的人极具影响力,比如张廷玉。旧有的满蒙议政王大臣的排他性权力,被民族上混合的军机处所取代。权力得到增强的汉人出现在内廷,极大地方便了军机处许多职责的处理,尤其是大规模的汉文出版计划以及对于广大外朝人员的监管,因为这些人中汉人占优。此时汉官对于几乎所有最重要的决定都可以发表意见,包括军事问题。所以小说杜撰了桑蕴端与汪家小姐的婚事,无疑,旗民不通婚对桑王家来说,并不存在普通人家的经济法律等考量,而且汪家亦非普通人家。 - 但汉人高官多半有一种避忌,就是不主动提携自己的子侄。比较典型的就有汪由敦。而先例是张廷玉。雍正十一年(1733),张廷玉次子张若霭高中探花,张若霭在小说前面已经提到。但张廷玉请求皇帝拿去他儿子的荣誉。君臣展开辩论,张廷玉说:“置之二甲,已属厚幸。”雍正皇帝向张廷玉说明,决定名次时,他并不知道圈定的探花是张若霭,坚决不同意降低张若霭的名次。张廷玉道:“天下三年大比,合计应乡试者十数万人,而登乡荐者,不过千余人。以数科之人来京会试,而登春榜者亦只三百余人。是此鼎甲三名,虽拔于三百余之中,实天下士子十数万人之所想望而不可得者。……臣之私衷,情愿以此让与天下寒士。” - 最后,雍正的态度缓和下来。张若霭降至第四名,在三鼎甲之外,成为二甲进士的第一名。张廷玉这么做的重要目地是为转移其他官员的嫉妒之心,面对盛誉,儿子退而求其次,所付代价是很小的。张廷玉可以接受雍正皇帝私下的赞扬和不公开的赏赐,但他不会为得到如此高高在上的公开荣誉冒风险,给人留下自己是皇帝宠臣只是利用自己的地位赢取了不应得的照顾的坏印象。而张廷玉的四个儿子后来都在朝中担任要职,张若霭袭封伯爵,历任内阁学士、礼部侍郎、礼部尚书等职。张家的儿子本不需要通过科举出身,但由此可见张家的才华和实力。这也是张廷玉为什么要求儿子在科举里降级的一个原因,说让给别人也确实是一种高风亮节,因为在清朝,科举是千万汉人学子得以进阶仕途的唯一途径,而一甲前三名多半可以直入翰林院。汪由敦是张的门生,所以他的做法也类似,显现了汉家读书人的本色。 - 【棻】[名] 有香味的樹木。《集韻.平聲.文韻》:「梤,《說文》:『香木也。亦作棻。』」;[形] 茂盛。《文選.班固.西都賦》:「五穀垂穎,桑麻鋪棻。」 - 【赵翼】是清朝有名的史学家,其出身来历如文中所示,早年为军机章经,和傅恒有亲近的交往,小说中银票貂帽之事基于赵翼自己的回忆。将在下一章的旁白里作详细补充。 第四十三章 舞剑(六) 一时舞毕,在场诸人都拍手叫好,福康安最为兴奋。傅恒行礼逊谢,道:多谢容妃娘娘为奴才吟诵。眼神柔和地看了容妃两眼。容妃转头看了看皇帝,再对傅恒微笑道:今天永琪和安儿的骑射也很精彩,本宫也来吟诗助个兴,让大人见笑了。傅恒并不抬头,只道:奴才不敢。 皇帝道:春秋时卫人孔周藏有殷代留下来的三把宝剑:含光、承影、宵练。《列子汤问》里孔周曰:‘吾有三剑,惟子所择。一曰含光,视不可见,运之不知其所触,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傅恒啊,朕素日看你这把产自吴越的剑极好,一直想赐个名儿,刚瞧你舞剑,才想到合适的,便叫‘含光’吧。朕近日得了一把好剑,回头就赏了你。 傅恒跪地谢恩,璎珞眼里精光一炽,赞道:‘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好!永琪笑道:看傅恒大人舞剑,真有裴旻再世之惑,裴旻弟子大诗人李白曾有千古名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可见裴旻的风格。所以皇阿玛的赐名,贴切又不同凡响。说着看容妃。 容妃知道他同时在说自己的名字“沉璧”,于是也一笑,心道:法蒂玛也挺好。永琪的话让璎珞心里更加欢喜。皇帝拿起茶碗,掀开盖子,慢悠悠地说道:裴昱气象还不够,早二十年,或许傅恒可以比作他。如今,傅恒乃朕之张华裴度也。 永琪眼睛一亮,笑对皇帝道:皇阿玛说得没错!西晋张华与羊祜同心,力主晋武帝伐吴,并负责策划及运输粮草,又与武帝一起制定作战计划。果然成就万世基业与功名!张华工于诗赋,词藻华丽,实际上多有‘侠骨柔肠’,可谓诗如其人。太师裴度坚持正道,辅佐唐宪宗实现‘元和中兴’。为将相二十余年,荐引李德裕、李宗闵、韩愈等名士,重用李光颜、李愬等名将,‘出入中外,以身系国之安危、时之轻重者二十年’,被时人比作郭子仪。他为人刚强正直,且能言善辩,能以情动人。在文学上主张‘不诡其词而词自丽,不异其理而理自新’,反对在作文上追求奇诡,且对文士大诗人刘禹锡等多所保护提掖,受时人敬重。傅恒大人确实可以和这两位媲美! 福康安一直在一旁专注地听,容妃更是第一次听说这二人,饶有兴趣,一边抚猫,一边心想回去再详细问皇帝。傅恒又跪地谢恩,道:皇上和五阿哥谬赞。奴才只是贯彻皇上的意思,为皇上分忧。璎珞和容妃都抿嘴而笑。皇帝也微笑了一下,永琪只道:大人太谦虚了。傅恒起来后又去更衣。皇帝看着容妃道:这下你满意了吧?容妃笑答道:多谢皇上!又看着璎珞道:多谢纳兰夫人!璎珞笑嘻嘻地摆手道:谢我作什么? 后来德胜送来的剑标识上写着『越王剑』,《周礼 考工记叙》:「吴粤(越)之剑,迁乎其地而弗能为良,地气然也。」;《庄子刻意》:「夫干﹝吴﹞越之剑者,柙而藏之,不敢用也,寳之至也。」 综览春秋战国历史,越国以东南偏安一隅而能与诸霸争雄,其武力之盛可见一斑。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二十年,最终歼灭吴国。这把越王剑,剑体黑色,剑格宽而厚,剑首呈圆盘形,饰有致密的同心圆。剑茎圆柱形,剑刃前部略有弧曲,中脊起线,双刃于前段收狭,两从斜宽,剑茎上饰有二至三周凸起的箍,箍棱上饰有纤细花纹。乍一看却是“大剑无锋”,契合皇帝所说之‘含光’。璎珞喜爱之极,将其垂直悬挂于傅恒书房的墙上。 午宴在“怀撷馆”举行,“怀撷馆”院子里有一株高大繁茂的梧桐树,夏天时,傅恒和璎珞常坐在树荫下品茶,此时也进入落叶时节。窗外秋意甚浓,但众人围坐,气氛却很热闹。堂上有两幅通景水墨立轴相对,一幅是松石十条通景屏,青松雄浑繁盛,一幅是蕉石十条通景屏,怪石奇峻,蕉叶高茂,皆为明代名家之作。紫檀桌椅便置于两屏之间。 福康安坐在容妃身边,皇帝叫海氏坐在永琪身边“伺候”,席间说起依博尔日常的情况,众人都很关心。珍珠乳娘抱着福隆安坐在边上一桌。姜姜出来露了个脸。永琪欢喜地抱了两个小孩子一会儿。李玉和多罗亦被赐座在另一桌。 饭后海氏率丫头端上来自制的大汤圆,皮子极薄,隐隐透出馅儿的颜色,红的是玫瑰酱,黄的是桂花酱,连清汤盛在一对康熙青花矾红九龙闹海大碗里,然后又摆上一叠黄色“佛日常明”纹茶碗和霁红釉茶碗,海氏亲自在每碗里红黄汤圆各舀一个,分给一人一碗,有人拿黄碗,有人拿红碗,煞是好看。汤圆刚咬开一个缺口,便觉香味扑鼻,粉红色的玫瑰酱和金黄色的桂花酱满在汤匙里,衬着雪白的皮子,颜色鲜艳,香气浓郁,众人赞不绝口。 璎珞十分得意,道:知道皇上喜欢吃汤圆,明蕙就让您试试我做的馅儿,汤圆是静离亲手包的。傅恒笑着在下面捏了捏她的手。皇帝于是看着她和海氏笑笑。永琪眼里冲进了热泪,忙低头吃汤圆掩饰。李玉对璎珞道:回头奴才从夫人这里拿了配方,叫御厨膳房照样做来。璎珞点头。 容妃很喜欢那两口大碗,见碗心及外壁以极淡的青花为地,以矾红绘九只五爪龙,穿梭于青花海水波涛之上;龙目圆瞪,张口龇牙,龙身弯曲细长,龙爪粗壮尖锐,十分生动。行龙飞跃于翻腾巨浪上,凸显其矫健霸气。矾红艳丽,鲜妍厚润,使得游龙与钴蓝海水卷云反差强烈,气势恢弘。福康安也喜欢这龙碗,一直说好看。皇帝只是微笑。 最后上茶,每人面前先摆上一只磁胎洋彩翠地锦上添花茶碗。璎珞从海氏手里接过滚水倒在两只大肚蓝釉菊瓣式茶壶里,等了一会儿,给每人斟上一碗,然后叫皇帝猜这是什么茶。 容妃知道富察府的这些器皿全是内务府赐的,不少“黄”器,和璎珞大装戴的翡翠朝珠一样,全部逾制。这蓝色的添花茶碗更是今日皇帝亲自带来的,细看之,见周身以翠地锦上添花为主纹饰,内施白釉,口沿,盖沿,圈足及盖钮边缘描金,盖钮内与碗底施以洋彩翡翠绿釉,并落『大清乾隆年制』六字篆书款青花款。 皇帝昨晚和她说,磁胎洋彩锦上添花工艺在本朝首创,其工艺极为复杂。首先对于磁胎要求极为苛刻,胎土的淘洗比一般的传统官窑要多上两至三倍。全器不容许有任何一丁点的瑕疵,在制作过程中的损耗率极高。锦地工艺也费时费工,工匠在刻画锦地时只要出现一个极细微的错误,就会导致整件作品前功尽弃。除锦地再添纹饰外,皇帝还要求胎骨要薄些,所以这是宫里最珍贵皇帝最重视的瓷器,秘密收藏于乾清宫,极少作为赏赐品,昨儿一早,皇帝叫李玉带人去乾清宫取了二十件,说作为赠礼带来。 但是她不知道,青花矾红九龙闹海大碗是璎珞的嫁妆,“佛日常明”纹茶碗和霁红釉茶碗是皇帝给傅恒和璎珞的新婚赠礼。 霁红釉茶碗乃是雍正朝烧制的祭祀用碗,规格很高。外施红釉,内施白釉,色泽均匀,沉静莹润。霁红釉为仿制明永宣红釉所创烧的品种,以雍正朝为最,因本作祭祀郊坛之用故名,《景德镇陶歌》云:“官古窑成重霁红,最难全美费良工。霜天晴昼精心合,一样抟烧百不同。”可知其烧造较难。 而“佛日常明”纹茶碗其实是太后的新婚赠礼,比霁红釉茶碗略大一圈,外壁以黄釉为地,其上以洋彩绘制缠枝莲托宝杵、洋花纹,间饰等距四圆形开光,内书“佛日常明”四字,色彩浓重华美又喜气。 当时璎珞的嫁妆全部是皇帝吩咐内务府置办的,包括了太后给的两只古董金铃首,就是摆在怡萃堂卧室里的那一对,还有康熙朝的一套珊瑚红地瓷胎画珐琅九秋图宫碗和御制一套四件彩绣耕织图及许多织绣布匹。只是内务府不知道这些东西是给谁的,出嫁前装入非内府箱子,由别处抬进纳兰家后,也不准纳兰家开箱验看,赠礼也放在嫁妆里面,做了标识区分。 璎珞第一次在寿康宫见容妃时,叩谢了太后,和皇帝通信后,也一早便表达了自己的感谢,皇帝叫李玉带话给她,说听海兰察提及,明玉说容音说过,要为璎珞置办嫁妆,皇帝是替容音置办的,九龙闹海大碗,珊瑚红宫碗和四幅小图是皇帝做宝亲王时,圣祖爷赐的,容音当年在潜邸很喜欢的东西,但璎珞知道,龙碗那一套其实是皇帝自己的爱物儿。彩绣耕织图现在挂在延年行馆的正堂,就是上次永琪和依博尔在玉京园的临时住所。 皇帝端起茶来,揭开蓝色碗盖一瞧,只见汤汁浅色澄明,入口有一种甘甜和清爽的苦涩,但十分解渴。他又要一碗喝了,顿觉凉生两腋,栩栩然神清气爽,但一时想不起这是什么茶,璎珞笑道:这就是铁普新带回来的东洋生茶,我因卢仝(tong2)说“七碗风生”,便给它取了这个名字。 皇帝立刻赞道:好!取得好!配这碗更好!定要连喝七碗! 永琪微笑道:卢仝说,‘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纳兰夫人真是心思巧妙。在座的人一片称赞,多罗只微微一笑。 璎珞笑吟吟地给皇帝斟茶,一边道:今日皇上还赐了江宁织造的琉球‘红型’‘篮型‘各一匹,我可喜欢琉球‘蓝型’了,小全子每年回来都带一些花布,我都教分给丫头裁衣裳了。您赐的米色印彩花布和海水鲤鱼纹花布是琉球贡品,我准备和师傅比着样子上织机学习,所以拿这茶出来感谢皇上!皇帝看着她,点头微笑,璎珞喜欢蓝型他正是听小全子说的。忠勇公府的丫头都穿着蓝型花布衣裳,他也看见了。 饭后,永琪先告辞,海氏也退下,容妃便带着福康安、小奶和其他侍卫回了西苑,留下皇帝并李玉和多罗。皇帝去了顾沁的小院儿歇中觉。二人已有数月未见,吃了顾沁精心准备的晚饭,是夜自是好一番温存。顾沁说自己十分记挂皇帝,问他东巡路上可安好,有无染恙等,谢恩皇帝叫纳兰夫人转交给她的毛皮山珍等。皇帝和她说了好些体己话,说自己去嘉兴的种种,自是没提钱家,又说会好好帮她找寻父母亲人,叫她把记得的事都告诉纳兰夫人。顾沁又谢恩,但说自己已终身有托,并不忧心等。 皇帝看着她,道:飞瑶,若朕不在了,你便可以随意离开,不管想去哪里,告诉纳兰夫人,她会为你置办妥帖。顾沁忙捂住他的嘴道:不,皇上,别说您千秋万寿,若果然您走在飞瑶之前,飞瑶也将终生住在这个小院儿里,绝不离开,这是您和奴婢的家。皇帝摇摇头道:你还这么年轻。顾沁问道:皇上,若是容妃娘娘,您也许她这么做吗?皇帝自然不喜欢这个话题,淡淡地道:她是朕的妃,若朕不在了,她还有永琪安儿,便成了太……妃。 顾沁点点头,不说话。皇帝见她眼有泪光,便问:怎么了?有话就讲。顾沁道:皇上,飞瑶明白自己的身份,但飞瑶可以做自己的主,飞瑶虽然才开始认字读书,却一早便明白孝义节烈的道理。皇帝想起她唱的《荆钗记》来,说道:戏里说的那些,你别太认真了。顾沁摇头道:飞瑶明白了,奴婢遵旨便是,但奴婢此身乃皇上所有,绝不再事第二个人。说着流下泪来。 皇帝心头一热,将她抱进怀里,给她抹去泪水,道:朕绝无他意,你在朕心里,并不是奴婢。是……忽然停了不说,怕再说下去便要扯出生母钱夫人来,脑海里一时都是那些褪了色的竹玩具,异常清晰。虽然那年从嘉兴拿回来后,他不怎么再看,钱正源当年请题字的春晖图更多年不再打开…… 顾沁见皇帝眼圈红了,以为他想起了先皇后,便道:是奴婢不懂事,教您伤心了,好,我们再不说这个。半晌,只听皇帝说道:你跟着朕,既不能见人,无名又无分,还不能生子。顾沁摇摇头,抱着皇帝,道:这是奴婢自己的选择,奴婢不觉得委屈。有您这话,奴婢就更不觉得委屈,粉身碎骨,亦难报皇上的恩情。皇帝叹了口气,一直摸她的秀发。 顾沁于是说起嘉兴的钱老爷给自己赏赐的银票,皇帝只一笑。顾沁知他的心思,便道:皇上,他又不知道,他全是好心,如今飞瑶自是不会用别人给的,奴婢请纳兰夫人做主,赏给戏园子的其他人了。但您为什么假扮秦老爷扶持钱家?皇帝道:朝廷在江南扶持各种商业,米业盐务都是民生大计。顾沁点点头,不再问,纳兰夫人说过,皇帝最不喜欢女人谈论国家大事。 ※※※※※※※※※※※※※※※※※※※※ - 【裴旻】东鲁(今山东兖州)人,后迁居任城(今属山东),唐代开元时期的人物。曾镇守北平郡(治今河北卢龙),曾先后参与对奚人、契丹和吐蕃的战事。据《新唐书》记载,裴旻官至“左金吾大将军”。裴旻生活于唐代全盛的时期的开元年间,即唐玄宗李隆基时期,曾经过担任龙华军使,出镇北平,后来又参与了平定奚人和契丹、吐蕃的战争,官至左金吾卫大将军。这个官职在唐代是十六卫的武将官职之一,负责掌管卫戍京师的禁兵和统领天下的府兵。相传裴旻曾经指点过“诗仙”李白的剑术。唐文宗李昂,非常仰慕盛唐时期的文化,曾经下诏将盛唐玄宗时代李白的诗歌、张旭的草书、裴旻的剑舞下诏御封为“三绝”。在唐代的笔记小说《朝野佥载》和《新唐书》中,都记载了裴旻在【实战中】剑法高超的。裴旻被后世尊为剑圣。 - 【张华】(232年-300年),字茂先。范阳郡方城县(今河北固安)人。西晋时期政治家、文学家、藏书家,西汉留侯张良的十六世孙。司马炎评价:1尚书、关内侯张华,前与故太傅羊祜共创大计,遂典掌军事,部分诸方,算定权略,运筹决胜,有谋谟之勋。 2卿才综万代,博识无伦,远冠羲皇,近次夫子。张华世家非常显赫,其十四世孙张九龄,唐玄宗时名相,封始兴开国伯,卒赠荆州大都督,谥文献。羊祜(221年-278年12月27日),字叔子,泰山郡南城县人。西晋名将,杰出的战略家、政治家、文学家,名儒蔡邕的女儿蔡文姬的外甥,获赠侍中、太傅,谥号为“成”。唐宋时期,配享武庙。 - 【裴度】(765年-839年),字中立,河东闻喜(今山西闻喜东北)人 。唐代中期杰出的政治家、文学家。亲自出镇督统诸将平定淮西之乱,以功封晋国公,世称“裴晋公”。此后历仕穆宗、敬宗、文宗三朝,数度出镇拜相。晚年随世俗沉浮,以求避祸,官终中书令。开成四年(839年)去世,年七十五。获赠太傅,谥号【“文忠”】。会昌元年(846年)加赠太师,后配享宪宗太庙。皇帝说傅恒乃“朕之张华裴度也”,是历史史实,乾隆赐傅恒谥“文忠”应源于此。 - 【磁胎洋彩】来历及名贵度如文中所述。四幅彩绣【《御制耕织图》】以康熙三十五年命焦秉贞所绘、朱圭所镌内府刊本为蓝本精绣而成,在当时流传甚广。此套绣片画面完全取自康熙本朝刊行之《耕织图》,分别为「浴蚕、二眠、三眠、捉绩」四道丝麻纺织工艺。绣片以白色素绸为地,五彩丝绒线绣花,根据图案的不同,采用多种刺绣工艺,用色丰富,色彩过渡自然逼真,绣制工艺细腻入微,绣工几乎布满整幅画面。 - 【琉球红型蓝型】日本琉球王朝的印花技术和织物,花色印染被称为“红型”,即有五颜六色的花样。以染蓝色调为主的花型叫做“蓝型”。在《红楼梦》写作的乾隆时代,国人称日本人为“倭”,称日本缎为“倭缎”。“倭缎”又称“东洋缎”,简称“洋缎”,是当时极为珍贵的一种厚密的丝织物,比如王熙凤“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琉球织染物的纹饰,色彩,甚至服饰制度上都受到中国的影响,比如他们也以黄色作为皇室专门服用。当时中国市场上的“倭缎”多由江宁织造生产。除了“倭缎”,故宫里还藏有日本民间的丝麻布织染品。如今在冲绳地方还保留着这种传统织染技术。 第四十四章 皇孙(一) 那个晚上,璎珞在灯下写颜真卿的《赠裴将军》,即裴昱: “大君制六合,猛将清九垓。战马若龙虎,腾凌何壮哉。将军临八荒,烜赫耀英材。剑舞若游电,随风萦且回。登高望天山,白云正崔巍。入阵破骄虏,威名雄震雷。一射百马倒,再射万夫开。匈奴不敢敌,相呼归去来。功成报天子,可以画麟台。” 傅恒看着她的字道:有爽快磊落之姿,浑然成篇,你一直临王羲之赵孟頫,行书果有进步!璎珞笑嘻嘻地道:多谢少爷夸奖!写字便如舞剑,草圣张旭就和裴旻齐名。我是不是可以习草书了?皇上和永琪说的都对,少爷舞剑可不是公孙大娘那种华而不实的花架子,明儿我就写《剑井行时有白气属天》。 傅恒只笑而不语。璎珞又道:皇上比你为张华裴度,那是夸他自己吧?傅恒道:准噶尔之战他引以为傲,那时就我一人附和他赞成出兵,又得你相助,皇上才允我出征,这其实是我们三个人所成之事,焉知他不是在夸你?璎珞笑道:好啊,你又在绕着弯儿骂我!说着便打他,傅恒一把拿住她的手,正色道:这绝非玩笑,小生是衷心佩服夫人也! 璎珞十分得意,抓了一把安魂香放入长案上的香炉里,这香炉正是沉壁上次在高云家所赠的正德炉,上面的回文是古g兰l经里的话,意为“超绝万物”,本是赞颂真主之词。沉壁说这是她在喀什娘家的东西,她一直带着它到伊犁,又带入京城。 早在年初,皇帝便下旨给孙方和奕禄,允许令贵妃随意出入长春宫和长春仙馆容音寝居,这两处除了皇帝皇后,傅恒和以前的令妃魏璎珞,一直不让人进,而那拉氏自然是不去。但魏湄再孕和十四阿哥薨逝,所以她直到六月初才挑了一个吉日,正式大装去长春仙馆焚香沐拜容音的画像。 当时珍儿便撇嘴道:她可真会做人,这不仅是做给皇上看,还做给六宫看呢!专门挺着大肚子去,这是想在六宫树威么?那拉氏笑而不语,袁春望便笑道:只要她不参与宫务,不必担心,这宫里总是要有贵妃的,只没想到,便宜了她这么个下五旗奴才。 那拉氏哼了一声,袁春望忙道:是,是,奴才失言了。原来魏湄出身愉郡王府的事,后宫只寿康宫和承乾宫知道,对其他人只说她本是圆明园的宫女。而如今皇帝将她覆盖了原来的令妃魏璎珞,就更不准提她的真实来历,那拉氏自然明白,绝不能拂逆皇帝的意思。珍儿又道:容妃娘娘如此得宠都没让进。 袁春望摇摇头道:得宠和地位是两回事。皇上的后宫,除了皇后娘娘,其他妃嫔都要靠子嗣说话。心中却十分不屑:这位令贵妃完全是因为魏璎珞!珍儿道:容妃娘娘有五阿哥。袁春望哼了一声道:那也不能撼动中宫的地位。 当时那拉氏听了那话,心里十分舒坦,袁春望真是明白人,自己稳稳做着大清的皇后,这才是最重要的。走私大案里皇帝并没有因厄尔经额迁怒永珹,弘昼听了自己的话,虽然并没有直接做掉厄尔经额,但厄尔经额除了案子的口供,并未牵扯其余隐秘,定是弘昼许诺了他家里甚多好处和照拂,所以那拉氏感到一切遂心。而皇帝要去哨鹿,一早便来问自己去不去,终是敬重自己。她觉得皇帝是想揭过当日在山海关时二人的不快,也立刻下台阶,说自然要带永璂去随喜皇帝狩猎,不过只能做看客,不像容妃等可以陪皇帝骑马。 容妃自己不愿进长春宫,但她曾去景仁宫旁边的延禧宫看过。延禧宫并未对后宫禁足,但几乎没人去,也无人再提这前令妃的居所。里面也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和长春宫一样,窗明几净,常年有人打扫。花圃里的栀子花也有人修剪打理,每到花期依然盛放,但她知道,皇帝再没进过这里。院子里高架的二层楼阁,上面有匾“知严养气”,后来她在玉京园傅恒璎珞的卧室里见过这四字匾额,虽然已时过境迁,但她可以想像皇帝那日去“怡萃堂”时见到这四个字的心情。 玉京园聚首后没几日,皇帝忽然发落了一件小事。朝中在处理前协办大学士阿克敦,即阿桂之父,应否给祭之事时,吏、户、兵三部互相推诿,都察院因傅恒常年兼理吏、户、兵三部事务,又举荐过阿桂,亦迟回观望,经两月之久才呈奏一份模棱两可的处理意见。皇帝毫不含糊,将都察院左都御史彭启丰革职,所有都察院及吏、户、兵三部大小官吏均议处罚俸,各部堂官也不准援例宽免;其中马灵阿为傅恒所荐,皇帝更对其加重处罚。 如此小过而受重惩,小事而牵连甚众,朝野上下自是议论纷纷,军机诸人也瞠目结舌,阿里衮觉得自己原来想的没错,皇帝对傅恒尚且如此,更别提自己和旁的人了。皇后和弘昼则大喜,袁春望冷笑道:皇上这是给傅恒和朝野上紧箍咒,乌什那事绝对是他心里的刺,看这些人还敢称颂傅恒不?所有人不要想错了,傅恒不过是好用,是他用来干活的。 永琪和依博尔说自己曾写折子给皇阿玛进言,但皇帝并无一字回音,依博尔点点头,说道:我们和姨他们来往确实要小心。永琪道:我在折子里并未提及姨丈,我只是认为皇阿玛的处罚太过,牵连太广。胡嘉佳因父亲也知道了此事,问了永琪,然后对永琪道:阿哥不必为了爹爹和其他人出头,爹爹常说,在朝为官,很多事是难免的,而且只是罚俸而已,我想阿哥的师傅傅恒大人心里也很明白,阿哥不必因皇上是你的阿玛就自责,你如何能左右皇上? 璎珞却在家里不屑地道:皇上的心思真是六月的天,一天都能三变。这是提醒少爷和文武百官,你虽然是领班军机大臣,但绝对权威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自己。去年我写信给他,教放我们离开,他还没忘吧?还是说他觉得那是我们俩以退为进?好像你真想要这天下似的!前朝那些议论不定是弘昼教人散布的! 傅恒嘴角扯起一个微嘲的笑容,然后摇了摇头,说道: 有没有人说,他都是这样,你看他对张廷玉鄂尔泰。从准噶尔回来后,他在靶场射枪,说我在战场上缴获的赞巴拉特火|枪好,我向他请示张廷玉病逝之事,他说张廷玉晚年糊涂犯了各种错误,但还是遵先帝遗诏,许他配享太庙,又说我们在背后议论他对张廷玉各种斥责,过于无情,而刘统勋辛劳艰难,超过张廷玉只知道沽名钓誉,还承认自己和张廷玉斗了那么多年,之前不过是吓唬衡臣说不让他入太庙,最后说教安儿入宫。(注:衡臣是张廷玉的字)鄂尔泰死了十年,他还借胡中藻案将他迁出贤良祠,犹如先帝之对纳兰揆叙。 还有早年,瀛台侍宴时,有侍郎向我屈膝请安,又有四川给我立生祠,他非常不满。不止一次地强调:‘乾纲独断,乃本朝家法,自皇祖皇考以来,一切用人听言大权,从无旁假,即左右亲信大臣,亦未有能荣辱人,能生死人者’,又借尹老说‘本朝无名臣’。这些话,包括说张廷玉刘统勋的话,其实全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他对弘昼也一样。只是因为我,害得这么多人丢官受罚,我却不能说话…… 容妃也从李玉那里听说了此事,只抿嘴一笑,心道:皇上的疑心病又发作了,没大事儿,他才不愿自己管那么多事,他根本就离不开傅恒。 十五阿哥出生后不久,皇帝便给内廷主位都赏了画,赏的是郎世宁所作的《仙萼长春图册》中的一幅,图册中每一幅花鸟图均由翰林院掌院学士、兵部尚书大才子,曾为帝师的梁诗正题诗。皇帝给众人赏的图是: 皇后牡丹 令贵妃海棠与玉兰 容妃百合缠枝牡丹 舒妃芍药 庆妃菊花 颖妃紫白丁香 慎嫔 石竹 武贵人罂粟 武贵人并非内廷主位,皇帝竟然也赏一幅,自是在后宫出尽了风头,那拉氏心里只是冷笑,想当年,皇帝赏下《宫训图》,其醉翁之意不在酒,而这《仙萼长春图册》亦是为了纪念容音之意,只是如今四海升平,皇帝实现了伟志宏图,更喜欢风花雪月了,皇帝所谓的悼念容音么,假如可能,他恐怕是要容音活过来执掌六宫。可惜时过境迁,这六宫早已是自己的了,令贵妃容妃都不在话下,武贵人瑞贵人又算什么。在万花丛中左拥右抱卿卿我我又如何?皇帝依然经常挂着魏璎珞给他做的荷包! 皇帝确实也赏了图给玉京园,而且是三幅之多。 给璎珞两幅:鸡冠花,荷花慈姑花 给海氏一幅:翠竹牵牛 给海氏的那幅,在明面上自是璎珞给她的。她将它挂在卧室里,更凭添一种简朴素雅。璎珞知她的心情,毕竟皇帝曾是她的丈夫,且是永琪的父亲。 鸡冠花饱满细腻丰丽,和给容妃的百合缠枝牡丹是一体风格。而荷花却似淡雅的花中君子,别有身份。傅恒笑谑:后宫都搬到玉京园来了。璎珞又打他,然后笑道:那幅荷花其实是给姐姐的。傅恒点了点头。璎珞又道:皇上是不好赏沁官儿,不然她也会得一幅。 璎珞将鸡冠花图挂在卧室边上的绣房里,每天都要欣赏好一阵,啧啧赞叹郎世宁的技艺,说皇帝这是感谢自己这些年为他立下的“汗马功劳”,傅恒只笑而不语。戏谑璎珞和皇帝,已是夫妇二人的一种闺房之趣。昔日,《汉书 张敞传》云,“又为妇画眉,长安中传张京兆眉怃。有司以奏敞。上问之,对曰:‘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於画眉者。’”而忠勇公傅恒夫妇的闺房之私,远过于画眉,却是别出心裁,只是外人不得与闻。 这日,永琪从衙门里回王府后,依博尔给了他一样东西,他见是那年他在姑苏送给她的浅黄色绸子手帕,不明其意,展开来一看,只见几年过去了,帕子颜色依旧鲜艳,上面添了三个红彤彤诱人的桃子并绿叶,和原来的翠竹和露珠相映成趣,更增喜气华丽,于是讶异地看着依博尔。依博尔问道:阿哥,这是我绣的,好看吗?永琪点点头,笑道:你越来越能干了,怎么我没看你绣过。 依博尔脸红了,道:都是趁你不在的时候绣,怕你笑我。我进宫后就没绣过女红,除了年年乞巧时,都没摸过针,额娘老说我,夸福晋的针线做的多么好。这段时间我整日待在家里,姨说衣线平针绣最简单,在玉京园时教了我一次。我还重新绣了四周的曲齿边,原来的都脱落了。选桃子是因为上次去给老祖宗做饭时,她的碗上的桃子好看,我就记着那样子,回来画了留着了。 永琪看着这鲜艳的手帕,它对他俩有特别的意义,依博尔是为了他绣的,要他安心放心,眼睛湿润了,握住她的手,道:谢谢!我很喜欢!依博尔也看着他,微微一笑,眼里亦有晶光闪烁。永琪拉过她来,扶她坐到自己身前,说自己也有礼物送她,然后示意郑英。 郑英立刻出去了,少时端了一个托盘进来。依博尔见托盘上放着两个绿色的盒子。盒为银胎,四方倭角,平盖。盒盖面和四壁满覆整块翠玉薄片,边沿嵌米珠及宝石红料珠。简洁贵重,带西洋情趣。然后郑英一笑,打开两只盒盖,里面是一对玉璧。依博尔将两块玉璧拿出来瞧,只见一模一样,乃上等黄玉琢磨而成,约有两寸大小,穿一个橙黄带子,带子上编着一个繁复的络子,里面结一颗珠子,络子下面还有一个繁复的结。一颗珠子暗红色,一颗珠子蓝黑色。 永琪道:这是阿里衮今天送兵部衙门的,又是广州十三行的东西,名叫“举案齐眉”,我们一人拿一个,说着把暗红色珠子那块玉璧给了她。依博尔点点头,又问:上回你说他已送过东西,这次又送?永琪一笑,道:他还送了白玉薄胎五彩小珠僧帽壶和一对粉彩八仙盖碗,他说是东印度公司的英国人约翰主管东印度公司在广东的茶务,他进献的。我把壶给了赫朱,盖碗给了嘉佳。 依博尔点点头,道:他是什么意思?阿哥怎么会收?永琪道:他如今监理户部。给我们送礼的不止他一个,不收反而落了痕迹,他会以为我对四哥和他有什么呢。他又是领侍卫内大臣,送这些东西不算逾矩。郑英于是在一旁抿嘴一笑。依博尔又道:英国人也想亲近阿哥?永琪只一笑,没说话。 很快便到了十月下旬的哨鹿之行。皇帝这次没去南苑,而是北上去了设在密云的猎场,同时奉太后去密云行宫洗温泉,傅恒夫妇弘昼夫妇容妃的兄嫂图尔都夫妇都在随行之列。容妃带着福康安,弘昼夫妇带着长子永瑛,傅恒夫妇带着长子福隆安。永珹带着妻妾。因依博尔已在孕晚期,永琪及荣王府众人未到。 太后来密云,舒妃自然随侍,她带着十一阿哥永瑆,随驾的还有皇后并十二阿哥,颖妃,慎嫔,武贵人。庆妃留在宫中照顾新生的十五阿哥,而令贵妃还在坐月子中,由瑞贵人留在宫中随侍左右。 容妃,颖妃,慎嫔和武贵人都随皇帝下场,璎珞骑马随习呼林和傅恒,亦颇有进步,自也要下场。福隆安年纪小,和珍珠留在密云行宫。皇后和舒妃只观看然后进蒙古包歇息,而舒妃很多时候是留在行宫侍奉太后,十一阿哥便和十二阿哥随行皇后。永瑛已快十五岁,随父亲弘昼和四阿哥去狩猎,吴德雅于是也随皇后坐在同一个蒙古包里。 ※※※※※※※※※※※※※※※※※※※※ - 郎世宁的【《仙萼长春图册》】可自行搜索见其画。 - 【历史原型】【阿克敦之事】乃是发生在乾隆十五年。朝中在处理前协办大学士阿克敦,即阿桂之父,应否给俸之事时(当时还在世,曾为左都御史),所以这事由都察院主责,吏、户、兵三部互相推诿,都察院因傅恒兼理吏、户两部事务,亦“迟回观望,碍难办理”,经两月之久才呈奏一份模棱两可的处理意见。皇帝毫不含糊,将都察院左都御史彭维新革职,所有都察院及吏、户、兵三部大小官吏均交部严加议处,各部堂官也不准援例宽免;其中马灵阿为傅恒所荐,皇帝更对其加重处罚。其时正是金川战后,傅恒成为军机之首不久,乾隆的意思很明显。小说里做了调整。彭启丰是乾隆二十五年时的左都御史。 - 【皇帝和傅恒议论张廷玉】这是原剧里在靶场的情节,议论之后,皇帝便提及傅恒去圆明园见璎珞,最后教福康安入宫为质。 第四十四章 皇孙(二) 那拉氏心知吴德雅因弘昼不喜欢自己,但面上丝毫不露,见面便赐下嵌玉鼻烟壶分格匣子。吴德雅知道这是给弘昼放鼻烟壶用的,接过谢恩。她对皇后的心病越来越深,倒不是因为弘昼心念皇后,而是从走私案来看,那拉氏完全是在利用弘昼,利用弘昼对她的心,虽说是弘昼的一厢情愿,但人非草木,她那拉氏怎能全盘利用却一点儿都不为弘昼考虑下?自己也侍奉过她好久,不说功劳也有苦劳吧,还曾为她忧心呢。所以二人除了礼貌问候再寒暄几句,便双双沉默。好在同坐的还有永珹的妻妾,不至于过于冷场。 皇帝围猎,例行都要搭建蒙古包。皇后的这顶蒙古包十分精致,帘罩为黄地印红花哆罗呢,顶部以红地黑印花哆罗呢随形沿边,并留有中门与两扇侧门,中门还设有绢地彩绘的隔扇与横眉。横眉饰花鸟图、两侧书写皇帝的御制诗。隔扇上方饰上水图,下方裙板、绦环等处分别饰云龙、海水、江崖纹。帘罩上方背面等距设铜挂钩,以供在包内衔挂,起隔断的作用。帘罩以厚实的白绒作里,利于包内保温,西洋织造哆罗呢面轻而薄,既利于装饰,也便于拆卸与安装。隔板的绘画为宫廷画师陈枚所画、于敏中书,很是高雅。帘罩的整体布局,一如皇家居室式样,现在三个门帘都高高卷起。 但吴德雅却在心里暗自嘲笑,看起来威严端庄的中宫皇后,徒有虚名和荣华,只有面子没有里子,她这些年还能正位中宫,完全是依靠弘昼。 十一阿哥和十二阿哥在蒙古包外面张小弓射靶,袁春望带着侍卫和太监一旁伺候,珍儿经常为十二阿哥拍手喝彩,那拉氏就经常赞永瑆,其他人说两人都好。永璂已八岁,入上书房读书,珍儿十分疼爱他。那拉氏却嫌儿子不出众,读书骑射都比不过同岁的十一阿哥,知道珍儿是因为没有自己的孩子,袁春望也是一般想法,每每珍儿和他说起十二阿哥,他都只草草敷衍几句。 此时天气已凉,皇家猎场的小山上出没着各种觅食存贮过冬的小兽,落叶纷纷,唯枫叶静美,古松参天,伴着湍流小溪,宜人舒爽。皇帝例行和众妃嫔一起奔跑一阵,最后只带容妃和两条猎犬深入密林,你追我赶,一路洒下欢笑。皇帝说容妃现在马骑得真是不错了,容妃便笑:这都是小尔的功劳,他是皇上找的好师傅。 这两日里皇帝射雁打鸭,枪击兔鹿獐狍,十分尽兴。皇帝又教容妃给他递箭。每每见时机已到,叫她递箭时,因在快速行进中,又要纵马又要递箭,容妃紧张得手忙脚乱,练习了两日,熟练了很多。福康安在后面的侍卫队伍里不停地为皇帝和容妃助威喝彩。皇帝还教福康安首次用火|枪,容妃在一旁看着两父子,心里十分舒畅。 容妃还特别喜欢皇帝狩猎出行时带的紫檀木活腿桌。 收起来是一个长方形的箱子,四周的八个角是铜鎏金云纹錾花薄片的包钉。箱盖前面有铜镀金的暗锁。为便于开关,其背面还装有两个活动的金属合页。箱内为两个同样大小的屉盒,每个屉盒中又分两层形式不同、大小各异的格子,可置六十多件文具和日常用品。 如果把箱子打开,箱盖、箱底就可拼成桌面,再将四条饰有回纹的方桌腿从四边箱槽内抽出来,用铜鎏金暗扣固定住,箱子就变成了一张折叠式的小炕桌。晚上还可安装一盏小蜡台,并在桌子的左上方设一长方形半圆挡风壁。这一箱桌,设计精巧,方便实用,特别体现能工巧匠的聪明智慧。 皇帝出门都会带着它,南巡,东巡,去南苑,密云等,因为屉盒里的东西都是他的日常趁手用物。 第三日,皇帝一身利落的褐色袍服,骑着白色棕斑的“尔云驶”,头戴红缨黑沿帽子,腰间别着红金花交织撒袋和痕都斯坦青玉羊首把蓝金鞘匕首。容妃梳着两条麻花辫子,亦戴红缨黑沿帽子,黄色的上下袍服上都印着巴旦木花纹,外套同色背心,上面也是巴旦木花纹,满是回族风情,腰上也斜挎痕都斯坦青玉卷草纹把龙须红鞘长刀,骑在马上给他递箭。胯|下骏马“如意聪”,作灰白色,身上有鹅卵石大小的斑点,小腿、马蹄和马鬃呈炭墨色,配以华丽的马鞍和回纹毯垫。 二人并辔齐驱,只射了一只惊慌失措的大角麋鹿。皇帝便教她吹鹿哨,鹿哨是模仿鹿的声音,引鹿群前来再射猎。 傅恒带着璎珞,这日值守行护驾之责,和他俩同一方向,但跑跑,便落在了多罗和侍卫的后面。璎珞用的是多罗送她的苏尼特右旗马鞍,前两日也张小弓射中了一只兔子,只是今天一路之上并没有见到猎物。 二人跑了一阵,便放马缓行。璎珞又好好打量傅恒所骑的“霹雳骧”,这是皇帝的御马,自己骑的黄色“自在驈”,也是上驷院里的宝马。“霹雳骧”通体雪白,只四只小腿上有灰褐色斑点,配以红鞍红缨,神气之极。傅恒戴着黑色熏貂圆帽,内穿赭金色绣花马蹄袖长褂,外套黑金色罩面灰鼠皮行褂,脚蹬黑金花皂靴,腰里系着灰绿色的绣花软皮撒袋,他从头到脚的这一身,从选线设计图样,上织机开始,都是她亲手做的!而撒袋上的绣花是手绣顾绣。 二十二年南巡回来后,璎珞便写信要皇帝将宫中的《韩希孟宋元名迹册》赐予她,她早年为傅恒绣的香囊就是里面的第七幅《扁豆蜻蜓图》。韩希孟是顾氏媳,她创立的顾绣。顾绣和满绣苏绣等有显著的差别,它不是一个地区刺绣,是模仿绘画的笔法用针刺绣,所费的丝线、底料均为精选上品,绣品气韵生动,在手绣里独树一帜。所以她当年才会绣香囊给傅恒。 这些年除了药房的事,她继续在专精织绣,西行中还学习了羌绣和回疆最具代表的哈密绣。在金川时,格来送了她一套自己绣好的羌族服饰,包括长衫,背心,围腰和包头帕,又按她的身材改小了一点儿,并附送一套银项圈和银耳坠,配穿这套衣服。 银项圈是金锁坠流苏模样,耳坠也类似,坠着长长的流苏。她还喜欢那粗孔雀绿起斜方黑格子的土布,腰以下全是拼接的繁复羌绣,腰带是红底的花与果羌绣,外面还缝着一圈银色的倒装小蝴蝶,每个小蝴蝶上垂下三个铜制的小铃铛,穿在身上清脆地作响,教她想起《白翎雀舞》里欢快的金铃声。 当时她啧啧夸赞,但格来只说自己及不上姐姐,姐姐做东西那才叫又快又好!郎卡现在好多衣服还是姐姐那时候做的,箱子里还有新的没穿过的。郎卡只穿她们姐妹做的衣服,在家里穿的布鞋和个人所用绣品针线也只要她们俩做的。璎珞于是又想起第一次见郎卡时他那身华美的白缎衣,格来说,那也是姐姐做的,郎卡只在最正式的场合才穿,所以看起来还是很新。 格来又说她什么都比不上阿姐,不会唱歌,跳舞和羌笛也不擅长,只能在刺绣上下功夫,但也不及阿姐,除了养了这么多孩子,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她也觉得自己亏欠了阿姐。璎珞于是笑道:你生得这么漂亮,怎会白生了? 格来摇摇头道:爱莎也非常漂亮,阿姐也好看,只是没有我漂亮。郎卡从来没有送过东西给我和阿姐,也没有送过东西给爱莎,他给的就是他的心。萨萨的名字是我取的,一个萨是我们羌族萨朗女神的萨,是为了纪念阿姐,一个萨是拉萨的萨。璎珞才知道萨萨的名字不仅是因为爱莎。 格来又道:当时阿姐握住我的手说,她觉得庆幸当年让郎卡娶了我,否则要将郎卡交给另一个女人,她绝对不放心,因为她了解我,我是她教的,她走了还有我。要我答应她,不要让郎卡再娶别的女人。那时候我不怎么明白她说的话,后来,我才真的明白,阿姐不仅是担心别的女人有别的心思担心我,她对郎卡真是……我始终是赶不上阿姐对他的。说着骄傲甜蜜地一笑。 璎珞当时觉得鼻子里十分酸楚,热泪滚落,心里想起“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两句诗来。格来还说:郎卡就应该喜欢阿姐,他和我的幸福其实都是阿姐给的,我今天的一切也都是阿姐给的。格来还给她看过那两双已略褪色的云云鞋,一红一黑,双姝合璧。璎珞自己就是绣娘又和傅恒有着艰难的过往,特别能体会那一针一缠绵,一线一相思的心血凝结。千言万语何须道?你不负我我亦不负你罢了。 金川的三人夫妇总让她觉得触到心里最柔软的角落,因为淳朴,更显情深,所以格送才“情深不寿”吧,和先皇后娘娘一样,自己就觉得她身子弱不该生子,但她知道皇帝想要嫡子,生了七阿哥之后,更加羸弱,哪知七阿哥又……自己的刺绣起步原来也是璎宁姐姐教的,没有姐姐,她不会遇见富察姐弟,没有先皇后姐姐的教导成就,她也不会有今天。真正结识郎卡夫妇后,羌族挑绣成了她的新宠,不仅是因为绣,还因为勒乌围那一场情|事。 璎珞还从回疆带回几个哈密枕头,傅恒在乌什的那一段时间,她和瑞冬请了师傅上将军府教授刺绣,向萱学得很快,比明玉当年强多了,看来原来只是没有好的师傅。和中原用的枕头类似,哈密枕头呈四棱长方型,以各色绸缎、平缄作底,黑色布料沿边,中绣花卉图案,色彩鲜明饱满,体现生机勃勃的绿洲景色。她留了两个,其余送了海氏婆媳和蓉蓉。想着自己有空绣一幅哈密绣送沉壁,她乃刺绣高手,各种绣法都是触类旁通,只是她现在没那么多时间做手绣,常用织机。 然后她又看着傅恒腰上那把鞘刀。刀鞘木质,外蒙绿鲨鱼皮,紫呢刀套。这把刀大有来历,乃“遏必隆刀”,即遏必隆当年所佩的腰刀。乾隆十二年的金川之战中,遏必隆之孙,时任保和殿大学士、吏部尚书,军机之首的讷亲以经略大臣的身份率兵出征,兵败,皇帝怒夺其职,派大学士傅恒取而代之,并赐遏必隆刀。乾隆十四年,以讷亲隐匿兵败事,着侍卫鄂实奉旨以遏必隆刀,会同傅恒在军前将其正法。此后,每次傅恒随皇帝出猎时,皇帝都赐他挂着。 傅恒见璎珞一直看自己,便笑道:怎么了?璎珞再看看他拇指上戴着的白玉扳指,通体光素,只倚赖白玉的光泽圆润,自然飘逸,得意地道:傅恒大人太帅了!傅恒笑道:那也是夫人的功劳!正说话间,忽然听见前面传来一声闷吼和猎犬的狂吠。傅恒吃了一惊,立即兴奋地说道:这是猛虎!我们快跟上!说着纵马便行,璎珞也立刻催马扬鞭跟上。 傅恒纵马穿过兵勇和侍卫的队伍,奔驰到皇帝身边,果然见前边小坡下山坳口立着一只吊睛白额大虫,皇帝已勒定了马,全神贯注地盯着大虎,随行的两只猎犬茹黄豹和霜花鹞也直立在马旁,眼神锐利,竖起双耳,盯着那猛虎。皇帝身后是勒马停驻的多罗。容妃和福康安并辔在多罗身后,皇帝侧面不远处。璎珞催马上来,对容妃悄声说道:今日可真有意思!怪不得这林中没什么猎物,全是给它吓跑了!容妃眼神晶亮,兴奋地盯着那虎,笑道:皇上说这是好兆头!福康安骑在小马上,握紧了缰绳。 二人正悄声低语,突听那猛虎仰天大啸一声,似半天里起个霹雳,直震的边上树叶狂抖,所有的马都受了惊,抬起前蹄嘶吼,众人纷纷勒马。两只猎犬狂吠起来。多罗叫道:茹黄豹,霜花鹞,噤声!两只猎犬安静下来,还是盯着那猛虎,蓄势待发。后面有侍卫上来牵住了两条狗。傅恒静静地引弓搭箭。皇帝转头后望,多罗便将一支长戟递给了他。 容妃见皇帝要近身刺虎,顿时面色苍白。璎珞满脸兴奋,紧张地注视着皇帝三人。福康安看看皇帝,又看看傅恒,心中怦怦直跳,手掌里都是汗。后面虎枪营兵勇也已下马,远远四散围了一个大圈,高高低低,将众人和猛虎围在中间,排枪伺候。皇帝道:没有朕的命令,不许放枪!只别让它跑了!说着便跨下了马。傅恒和多罗都下了马,傅恒又缓缓张弓,多罗也手持一柄长戟,和皇帝一起端着。 皇帝射虎有三种箭。 其一是射虎骲(bao4)箭,是随从官兵的必备武器。多用杨木做箭杆,长约二尺九寸,骲是用来替代箭镞的木球,多为球形或柱形,由坚硬的桦木制成,长一寸七分,外部有棱,环穿四孔;箭羽为髹漆花雕翎。骲箭在飞行的过程中会发出呼哨一样的响声,又因箭头是圆柱形,不会伤及老虎的珍贵皮毛,只能让其吃痛后暴露身形,从而让猎手确定目标,进行下一步的捕杀。 其二是射虎鈚(pi1)箭。鈚箭是专门用来狩猎大型动物的,射虎的箭就被称作射虎鈚箭。鈚箭的箭头为九分宽的五边形,长一尺五寸,号称“锈涩不磨”,意为即使箭头生锈了也不用磨,可见其锋利。箭秆多为杨木制成,长二尺九寸,杆首包黑桃皮。鈚箭箭头宽大锋利,故此射程较远,老虎一旦被击中,就会造成大面积的创口导致流血不止。即使在射中后老虎负伤逃跑,也会因为流血过多逐渐失去体力,循着血迹就能轻松将其捕获。 其三是射虎弩|箭。其威力可就大得多了。射虎弩|箭是配备射虎弩使用的箭。箭头前端锋利,后部有倒刺,长约三寸;箭杆也为杨木制成,长二尺九寸,杆首包黑桃皮,只是箭羽为左右相对的双雕翎。弩的发射机制与弓不同,就威力来说,可以称得上是加强版的弓,射出来的弩|箭自然穿透力更强,老虎一旦被这种射虎弩|箭击中,箭头就会深深的埋进肉中,想拔都拔不出来,若是击中要害,则轻松一箭毙命。 傅恒从撒袋里抽出的,正是这威力极强的射虎弩|箭。 ※※※※※※※※※※※※※※※※※※※※ - 【宝马】小说中提及的各人座下宝马,参考的是郎世宁的《十骏图》。【射虎箭】亦是当时的历史记录。 - 【容妃递箭】和皇帝二人的打扮装束参考历史上的乾隆《威狐获鹿》图。 - 【箱桌】是历史上乾隆皇帝的旅行必备。 - 【傅恒与遏必隆刀】傅恒被赐遏必隆刀的历史如文中所述。 - 补充上一章旁白【赵翼】(1727年—1814年),字云崧(一作耘崧),号瓯北,别号三半老人。常州府阳湖县(今江苏省常州市)人,清中期史学家、诗人、文学家。赵翼于乾隆十五年(1750年)中举。乾隆十九年(1754年),考授内阁中书、军机处行走。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中探花,赐进士及第,授翰林编修。历任广西镇安知府、广东广州知府等职,官至贵州贵西兵备道。后辞官,主讲于安定书院。嘉庆十五年(1810年),赴鹿鸣宴,赏三品顶戴。嘉庆十九年(1814年),逝世,享年八十八岁。 - 赵翼家境贫寒,父亲乃私塾老师。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赵翼在京察中被列为一等,记名以备用为道员知府。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三月,赵翼出任会试同考官,得士董潮、祝德麟、祥庆、龚骖文、李铎、费淳等十一人。四月,参加散馆考试,赵翼考列一等第二名,独得乾隆帝宣见垂询,诗稿得呈御览。乾隆三十年(1765年)春,吏部会考在京的各省主考官,赵翼仍为一等。同年秋,出任顺天武举主考官。 - 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十一月,乾隆在养心殿召见赵翼,在肯定他工作能力的同时,擢升其为广西镇安府知府。此事大大出乎赵翼之意料。他想以“不熟悉官务”为由委婉推辞,甚至请求恩师傅恒代为上奏。乾隆帝接见赵翼时,对他的的答复却是:“读书人原有不能办事者,你在军机处的时间久,比较能够办事。广西是政务简练、民风淳朴的地方,你刚到任时便要留心练习,将来自然可成好官。” 赵翼才高八斗,受汪由敦的青睐和称赞,小说中已提及。又是一位精明强干的循吏,颇有政绩。 - 赵翼长于史学,考据精赅,但有生之年,史学著作因与时风不同而未受重视,死后多年,却暴得大名,梁启超以为赵翼“用归纳法比较研究,以观盛衰治乱之原”。他所著的《二十二史札记》与王鸣盛《十七史商榷》、钱大昕撰《廿二史考异》被合称“清代三大史学名著”。论诗主“独创”,反摹拟。与袁枚、张问陶并称清代性灵派三大家。存诗近五千首,著述172卷。他的《檐曝杂记》属于自传性质,里面涉及他在军机的见闻及与傅恒的交往。小说中说的貂帽一事便脱胎此书。在汉军机章京中,他最为傅恒所厚待,对傅恒也有较为深刻的认识和了解,说“文忠不谈诗文,而极爱才”,又说傅恒汉文虽不如满文,但才分之高,他也不得不心服口服。 第四十四章 皇孙(三) 那大虫一早上没捕到猎物,又饿又渴,把两只爪在地上略按一按,便向小坡上行来。皇帝和多罗也前行几步去遇它。那大虫巍巍近前,眼里精光大炽,一股腥风扑面,多罗知道皇帝要遞头枪,即持枪伺机刺入虎胸,心里十分紧张,一直密切注视着皇帝的动静。有一侍卫上前,手里也拿着一柄长戟,站在傅恒身侧。傅恒镇定自若,亮晶晶的眼睛顺着弩|箭盯着猛虎,张着弓等待。 那大虫十分聪明,到皇帝近前约十尺处,便停下了步子。众人知道它要扑击,心里都绷紧了,容妃出了一身冷汗,周遭安静异常。突听大吼一声,那大虫和身往上一扑,硕长的身躯从半空里撺将下来,直砸皇帝。 众侍卫一阵惊呼,容妃几欲晕倒,福康安只觉得小心要跳出了嗓子眼儿一般。皇帝在虎身之下,毫不惊惧,挺枪便刺其胸,只听噗的一声,枪尖已刺入虎皮,那虎吃痛又劲力奇大,立刻用前爪横扫皇帝,傅恒立即发箭,“嗖”的一声,强弩破空而去。侍卫手一松,两头猎犬已窜上虎背,又抓又咬。 那大虫再顾不得皇帝,与猎犬周旋,多罗一手扯着皇帝急退,另一手又一枪|刺入虎腹,并立刻弃枪。只听傅恒大声叫道:不要开枪!保留虎皮!同时“嗖”得一声破空而去,两只猎犬外扑躲闪,弩|箭贯入虎脑,大虫轰然倒地,虎目圆睁,口中迸出鲜血来,动弹不得,已是死了,腥臭四溢。 众侍卫和福康安拥着皇帝,容妃亦早已下马,惊魂甫定,掩了口鼻。璎珞也站在地上拍掌,大声叫好。 皇帝颇为得意,众侍卫将大虫翻过身去,将两把已折断的长戟拔出,容妃虽早已习惯了陪皇帝狩猎,见大虫胸腹之上鲜血淋漓,还是一阵恶心,立刻转头捂嘴。璎珞也感到胸中翻滚起来,忙扶她走去坐去远处,并从背囊里拿药油出来两人抹用。 到了中午,其他入林跑马的妃嫔,弘昼并儿子永瑛和四阿哥永珹所率的另两支王公大臣的队伍带着许多猎获之物,前来林中会合,皇帝兴奋之极,根据每个人捕获猎物的多少、执勤的优劣,分别论功行赏,注册备案,接着大宴群臣。他端坐在明黄蒙古包的前方,换上了宝蓝色行服褂子,身前展开了小炕桌,余人皆穿黄马褂,傅恒和弘昼坐在一左一右,王公大臣分列坐成两排。 皇帝叫福康安坐在傅恒身旁,永瑛坐在弘昼身旁,永珹坐在下首左列第一个。所有侍卫和兵勇分成四组,除了多罗率领的一组保护众人安全,一组剥皮开膛,切割战利品,一组支起大锅,开始炖肉,一组负责炙烤……众人都纷纷恭喜皇帝称赞皇帝,向皇帝敬酒。郎世宁现在担任奉宸院卿,坐在一边给众人画画,也被邀同食鹿肉。 容妃和璎珞并皇后吴德雅和其他妃嫔福晋等,在另三个蒙古包之中享用烧好的猎物。见几个跑马的嫔妃头戴顶戴双眼花翎暖帽,身穿黄马褂,腰里配弯刀,绿鞘朱柄,英姿焕发地走进来,平添多少妩媚,那拉氏便夸赞了几句,吴德雅在心里发笑:不说容妃天姿国色,这几个也花骨朵儿一样,皇后又怎么及得上! 大队人马直到下午酉时才回到行宫。晚间,傅恒给了璎珞两样礼物,说自己正名军机之首都是璎珞的功劳,自己早备好了,专门到密云才拿出来。 一个古董手镜,除了镜面,皆白玉打造。镜子背面以阴线刻出大莲蓬和荷叶荷花,镜沿以铜边箍住,把手上镂空雕琢花鸟。一套长方形作画彩墨,分红、青、绿、白、藕荷色五块,上面暗刻云纹,其形状、规格、图案完全相同,正面题“凤凰云”描金三字,背面题“徽州胡开文制”六字。璎珞十分欢喜,放下头髻,要傅恒给她对镜梳头,最后用白玉手镜照了照,两人在镜中对视,情意绵绵。 之后洗温泉,兴奋地谈论白日猎虎,璎珞大赞少爷英姿凛凛,箭无虚发!洗好后,在蒸腾的热气里,傅恒拥抱璎珞于胸前,亲吻爱抚了好久,才起来抹身穿衣,再饮热酒。到床上去后,傅恒坐着,还是将璎珞抱在胸前,看着她纯净闪烁的大眼睛。两年前来密云,他们便是住在这院儿中,此时二人回忆那时的旖旎,如今多了一个长安,心里都有满满的幸福,璎珞觉得自己在他逼人的眼光里忍不住颤抖和瑟缩…… 如果璎珞不穿花盆底或高底鞋,是只略高于傅恒的肩膀,但每次在傅恒怀里时,她会觉得自己特别小,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因为其实她是一个“大”女人吧,她既不温柔,也不顺从,还十分倔强刚烈,所以她也常常觉得不解,傅恒为什么会钟情于她……但当然的,傅恒必须钟情于她,只能钟情于她!想到这里,她在心里得意地一笑。 傅恒颇有醉意,渐渐肆虐,但他又是十分温柔的,美艳的,纯粹的温柔,纯粹的美艳,象生命之原液那样生动!璎珞不复记忆过去是怎样的,只知道世上再也没有这样的温柔!他乌黑的眼睛里水光潋滟,折射出一种纯净,这纯净溶解一切沉浊的杂质,让灵魂象洗过般的晶洁,好像在一个明朗的早晨,太阳出林梢,露珠儿在花瓣上凝聚,白翎雀在山谷里婉转地鸣叫,像她的琴音…… 福隆安来密云后,乳娘未随行,便要和珍珠一床睡,珍珠自是欢喜,经常看着他熟睡的小脸儿。他现在长得越来越像傅恒,璎珞的影子不知为何在他身上渐渐地淡了,他的眼睛也圆起来。所以他和姜姜都十分像傅恒,璎珞很是高兴,傅恒便说长安将来定是像璎珞,璎珞毫不在意。在珍珠的心里,隆儿就是她自己的儿子一样。 小全子不在的这些年,她照顾着隆儿和姜姜并最小的长安。隆儿就是她最感骄傲的小男人,而且他可是璎珞和傅恒的儿子!珍珠知道,璎珞并不介意,虽然璎珞自是爱孩子,是因为在璎珞心里,最重要的是傅恒,又为傅恒接连生子。傅恒有闲暇时,夫妇二人多半独处,璎珞在做什么都会暂时撂开手,因她说傅恒难得有时间。 小全子年前便要从江宁回京,而珍珠和小全子的院子也已全部改建修整就绪,包括家具陈设都置办好了。沁官和皇帝的事,她是知情者,她觉得沁官年纪还小,所以不在意没有孩子,但她将来是会后悔的,而以她的情形,□□也不能够。和璎珞主仆俩说起来,璎珞只道:选了这条路,便不能后悔了,皇上绝不能有麻烦。皇上不缺女人,东巡的时候才新纳了令贵妃身边的瑞贵人。珍珠听了这话,觉得璎珞说的也十分有道理,便问道:皇上不是心爱容妃娘娘?怎么还在纳新人? 璎珞只一笑,道:君王除了闺房私情,还有许多其他需要。她和容妃对这位瑞贵人也心知肚明着。珍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瑞贵人终于开始伺候皇帝,德保及观保包括奕禄一家都十分高兴。德保的妻子是王府二等侍读、咸安宮五品教习官玛公善之女富察氏,此富察氏本世居叶赫,非先皇后和傅恒的沙济富察世。夫妇俩本生有一子石椿,不幸幼年夭折,只有这一个女儿。德保还有几房妾室,却一直没有儿子。是以德保夫妇对此嫡长女寄予厚望,因索家世代出身内务府,女儿必要入宫,便给女儿取了忽兰这个名字。 忽兰是成吉思汗最宠爱的第二斡儿朵皇后的名字,成吉思汗征战西域七年,在妻妾当中只让忽兰随行。忽兰生有一子阔列坚,因为母亲很得宠的关系,被视为嫡子一样看待。「忽兰」在蒙古语里是「野马兰」之意。德保除了常年担任总管内务府大臣,和其兄观保一样,乃进士出身的饱学之士,历任学政,经筵将官,工部侍郎,并常年在翰林院兼职。又叶赫富察氏本为海西女真,统治叶赫的叶赫贝勒那拉氏的始祖正是蒙古人,太|宗皇太极的生母便是当年叶赫贝勒金台吉的妹妹孟古哲哲。 皇帝一开始便要她在储秀宫跟着令贵妃学规矩,就是为了纳为嫔妃,正是给德保和索家的恩典。 这一夜,皇帝要武贵人侍寝,托娅便撒娇埋怨,说自己因没能随驾,结果连皇帝刺虎这么英武精彩的场面都没亲眼看见,光看猎犬有什么劲儿。皇帝笑起来,道:明儿朕就只带你。托娅诧异地问道:容妃娘娘呢?皇帝道:她白日里被大虫腥气所熏,觉得不适,朕叫她好好休息。托娅点点头,方明白皇帝今日为何召幸自己。 皇帝来时,托娅已只着淡粉色纱制西洋睡裙,高领长袖,包裹严实,挽着头发,斜插一支水晶簪子,像一只熟透了的水蜜桃,妩媚的黑眼睛,嫩脸小蛮腰,露着白净的腿儿,皇帝便将她搂过来,她知道皇帝因白日刺虎十分兴奋,就势抱在皇帝身上。李玉见状,立刻出去带上了门,只听里面武贵人笑得花枝乱颤…… 后来上床睡下,皇帝在她耳边道:你可知你为什么叫武贵人?托娅笑道:嫔妾知道,但我想听皇上说。皇帝道:唐太宗有武才人媚娘,朕看你不下于她……托娅又笑:皇上,您这么喜欢驯烈马吗?皇帝道:烈马,朕赐你的“红玉坐”确实够烈,不过它可是你驯服的……托娅笑道:武才人就是驯烈马出身的,其后君临天下,嫔妾怎及她万一。皇帝道:你羡慕她?托娅摇摇头,靠进皇帝怀里道:嫔妾才不羡慕!嫔妾啊,就是要您罩着我。 皇帝笑起来,搂着她说道:说吧,你又有什么事要求朕?托娅道:皇上,令贵妃的下一个孩子,您给其木格姐姐养好不好?皇帝十分意外,问道:你不为自己?托娅道:令贵妃身份尊贵,嫔妾一个贵人,如何养她的孩儿,就是别的皇嗣甚至嫔妾亲生的孩儿,嫔妾也没资格养。皇帝眼神一冷,道:原来你是对朕不满。托娅忙道:不,皇上,嫔妾绝无此意。嫔妾知道,您是为了嫔妾着想。 皇帝诧异道:你知道?托娅道:嗯,现在六宫之中,您宠爱托娅仅次于容妃娘娘和令贵妃,不知有多少人眼红,您一直担忧当年婉嫔下毒的事再发生在嫔妾身上。您并不是因为嫔妾的阿玛乃是罪臣。而且嫔妾是因为四阿哥的事到的您身边,您担心皇后娘娘对我……宫中经常调查皇嗣之事,嫔妾都明白…… 皇帝闭上眼睛,不说话。托娅忙转言道:皇上放心,这些话嫔妾从没和任何人说过。您之前说,要嫔妾一定要尊敬皇后娘娘,又说嫔妾要有孩子才能晋位,那时候嫔妾就懂了,如果我有了孩子,可以升位,就能养自己的孩子。皇帝问道:所以你才为了颖妃?托娅道:您给姐姐是一样的,我和姐姐住在一处。 皇帝道:若令贵妃再生皇嗣,她恐怕要自己养着,若果然如此,朕不好拂逆其意。托娅点点头,道:我明白了,皇上,谢谢您告诉托娅。托娅只是位分不高,您给我赏画,赏御马,照顾我的家人,又常来陪我,我很满足,只是到如今还不能为皇上生子,是我对不起皇上,没有尽到嫔妃的责任。 皇帝又不说话。托娅忙道:皇上,令贵妃接连生子,所以这绝对是嫔妾的问题。皇帝还是沉默不语。托娅于是在他耳边说了一阵,脸到耳根子都羞红了。托娅一向不扭捏,皇帝还从未见她此等模样,笑起来,伸出手将她抱在怀里,道:你也学他们,尽说好听的哄朕!如果朕没记错,你还不到二十岁吧?不要着急,德胜说太医院说你都挺好。 托娅是常给德胜和李玉好处,但她没想到皇帝会这么关心自己,而且听皇帝的意思,会常来幸自己,他要她自己生子,感动之极,哽咽地道:谢皇上关心嫔妾!嫔妾是十四岁入宫,十六岁那年跟了您,今年十八,但生日还没到。皇帝道:十四岁……你将生日告诉李玉,叫他记着,那天朕翻你的牌子。托娅流下泪来,紧紧抱着他道:多谢皇上。 第二日一早,二人出门去狩猎前,皇帝写了一首诗给托娅: 香徑留煙,滯廊籠霧,個是蘇臺春亭。 翠鈿紅粧,銷得人亡國故。 開笑靨夷光何老,泣秦望天涯誰訴。 嘆古往今来,最是蛾眉把人遺誤。 后来紫纹听她念了,便问她,怎么皇帝在说她误国?托娅笑起来,道:他说的是武媚娘。皇上自觉英明功德可媲美唐太宗,绝不屑唐高宗,我要真能误国,他才不会要我。晚间又赏了一尊一尺高的釉里红海水刻白龙纹梅瓶,樱桃色地配上张牙舞爪的大白龙,穿行在白色的海水纹间,鲜艳夺目,紫纹赞叹好久。 皇帝带众人出门去狩猎后,李玉将昨晚上的事告诉给了容妃,说他终于明白了,皇上对武贵人是因为念着高贵妃。十四岁,正是高贵妃入潜邸为格格的年纪,而这武贵人虽然长相和高贵妃不同,却一样是美艳娇嫩泼辣的主儿,且都是孝女。他想起来,皇上给她赐的宫装似乎也和高贵妃当年的穿着是一个风格。 容妃这才细细地问了以前皇帝和高贵妃的种种,彩云知道的自然没有李玉多,而璎珞知道的也不多。听李玉说高贵妃国色天香,托娅还是略逊两分,且戏唱得好,因乾隆十年就去世,宫里都早已淡忘了她了。但是骄矜跋扈,搅闹的后宫不得安宁,皇帝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不升武贵人的位分,免得重蹈覆辙。容妃于是长叹了一口气,道:皇上,他真是一个念旧的人。他对那沁官也是一样。 ※※※※※※※※※※※※※※※※※※※※ - 【胡开文】字柱臣,号在丰,著名徽商,徽墨行家,“胡开文”墨业创始人,清代乾隆时制墨名手,徽州绩溪县人。因师从徽州休宁汪启茂,因而是休宁派墨匠后起之秀。先于休宁、屯溪两处开设“胡开文墨店”,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胡开文得到迅猛发展,除休宁胡开文墨庄、屯溪首起胡开文老店外,先后在歙县、扬州、杭州、上海、汉口、长沙、九江、安庆、南京等地,或设分店,或开新店,其经营范围几覆盖大江南北,至此徽州制墨业呈胡开文一支独秀之势。后代均延用此老字号。? 第四十四章 皇孙(四) 李玉点点头,道:皇上若不念旧,奴才的脑袋早没了。容妃知道他还在后怕皇帝母子的恩怨,她并没有告诉李玉真相,觉得他知道了对他不利,但皇帝和太后母子和好那天,李玉在场,是知情者,后来又奉命去慈宁宫供奉佛经,便安慰他道:皇上动谁也不会动李总管你的,他绝对舍不得。而且这不还有我嘛!我早说过,一切有我。皇上若真要为难你,本宫第一个就不干。李玉激动地流下泪来,跪地谢恩:多谢娘娘和皇上看得起奴才。 哨鹿结束后,太后与舒妃和十一阿哥返回畅春园,魏湄已出月子,后妃便从圆明园搬入了西苑。内务府各部门还留在紫禁城办事,因为西苑很近,有需要过去就是,但袁春望和白露的幽会便艰难起来,因见面变少,更加无人察觉此事。 此时离依博尔临盆的日子非常近了,永琪十分高兴,依博尔终于快要卸下重负了,但依博尔自己却十分忧虑,永琪开始不明白,后来便抱着她,道:不准你胡思乱想,男女我都喜欢,这是我们俩的孩子,其他人其他事你不要放在心上。依博尔只抱着他默默不语。永琪心里十分惊怕,才明白依博尔一直怀着这隐忧,她额娘说的话其实更增添了她的隐忧,她只是不表露,于是悄悄去长春|药房问叶天士。 叶天士见他总是各种忧虑,便笑道:男女我不知道,但小格格这样很正常,有身子的人,性子可能会和以前大不同,小格格以前活泼洒脱,怀孕后多愁善感,一点儿也不奇怪。待孩子生了,就会好的,不管生男生女,她都会好的。五阿哥一定放心,小格格一直很顺利。 但因产期临近,永琪夜里也再睡不安稳,于是他一直睡在依博尔屋里,只是睡在外间榻上,依博尔夜里要起数次解手,都是好几个侍女伺候,但只要有响动,他便惊醒,都要亲自扶依博尔躺回床上安适后,才放心。赫朱将此事告诉给容妃,于是容妃告诉给皇帝,这一阵子免了永琪的早课和骑射,也不去衙门,公务送家里处理,皇帝自是同意。 蕴端见永琪完全待在家里了,安了不少心。依博尔知道皇帝已经指婚,桑汪两家商量从简,蕴端年底便要成亲,总算放下了一头心事,又给蕴端写了一封信,蕴端看罢,心里感慨又快活。之前和贻纯亲事定了后,他便请永琪在外面坐了一次,永琪见贻纯和依博尔完全不同,听了他二人的经过,不觉莞尔,对蕴端道:姻缘天定,不由得不信! 贻纯见蕴端的“挚友”竟然是五阿哥,很是吃惊,但蕴端对二人如何结交语焉不详,只说老早就想将贻纯引见给永琪,又说自己在为永琪办事。贻纯聪明,也不细问。永琪道:待筠儿生子后,再见汪小姐。 贻纯便以为筠儿是汉人,乃永琪之妻,回去问父亲汪承霈,汪承霈却说五福晋是西林觉罗氏,鄂尔泰的孙女。贻纯于是又问蕴端,蕴端才说了,说筠儿是兵部观保大人家的千金,但是内务府包衣世家出身,始终逊了一筹,贻纯心里感慨,荣华富贵以极的皇子格格也有美中不足,蕴端握着她的手说:‘薄命怜卿甘作妾’,但五阿哥和我说,筠儿是他的至爱,只是他有很多身不由己。 贻纯点点头,道:你待我真好,奶奶和我爹娘见了你后,可满意了。蕴端道:是你待我好,额娘听我说了,都感动死了,说桑家不知哪里修来的这个媳妇儿,还说是阿玛走私走得好!贻纯忍俊不禁,点他的鼻子道:定是你额娘觉得我不够漂亮,你才告诉她的!说着却得意地一笑。蕴端知道贻纯常说她长得不够漂亮,其实是她觉得自己好看,又有自信,便道:开始额娘只以为又是纳兰夫人牵线做媒,后来我都告诉她了。她本知道那时候学堂里的老师同学都挺关心我,我们只是没说过具体的。贻纯又笑:桑小王爷是以为我出身寒门吧?所以不提。蕴端一笑作罢。 此时,依博尔行动已全部需要人搀扶,因为高云预先说过,二人倒都有心理准备。终于到了那夜。依博尔最近一直觉得燥热,便如往常一样,扶着潘嬷嬷到院子里站站。月亮很大,但天气很冷,永琪从后面悄悄走上来。潘嬷嬷看见了他,他将手放在嘴边,潘嬷嬷会意,不说话。 依博尔觉得背上温暖,回眸一笑,永琪也微微一笑,给她披好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红楼梦》里林妹妹也有这么一件。潘嬷嬷抿嘴一笑,自下去了。此时已近亥时,永琪伸出右臂揽着她,看着月亮,说道:明天要下雪了。依博尔还未及答话,只觉得腹下一痛,哎呦叫了一声,永琪也随之心里猛的一沉,忙双手扶住她,扬声叫人…… 这一夜,荣亲王府灯火通明,接了叶天士来,宫里也派了四个太医一起守着。因胡嘉佳生产的惊险,永琪坚持要陪在产房内,叶天士并无异议,宫中的太医和产婆也不敢拂逆永琪的意思,他便一直坐在床边,握着依博尔的手。 胡嘉佳生产时,永琪经历了生死恐惧,但那时间毕竟不长,而且她怀孕时多半时间都待在宫里,二人见面不多。但这一次,永琪不仅从头至尾陪着十月怀胎,还守在一旁经历阵痛分娩,时间在疼痛和呻|吟中点点流逝,似乎无止无休……让他骇异心碎恐惧,连鼓励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胡嘉佳进来看过几次,抚在他肩上温言宽慰,说依博尔身体好,阿哥放心,并鼓励依博尔,说就是这样,她不要着急害怕。 依博尔明白永琪的感受,偶尔睁开双眼,见到他汗流得比她还多,表情比她更痛苦,她会勉强笑着安慰他:不要紧的,不要担心,早知道不让你陪着。但下一秒,她自己又被疼痛淹没了,永琪流下泪来,直想着不应该要她生自己的孩子!生命诞生的痛苦如凌迟一般,被分割成分分秒秒。夜里就下起了鹅毛大雪,屋里炭火熊熊,将痛苦蒸腾得更加真切……在十指交握里,雄鸡报晓,东方欲曙,而这才不过是三分之一的时间……接下来,是更长久的分娩…… 直到第二日亥时,依然大雪纷飞,天寒地冻,依博尔几近虚脱,生了两个男孩。第一个孩子生了后,她听说是男孩,便微笑着阖上了眼睛,屋里的热气似乎瞬间消散了!永琪见她如释重负,眼泪夺眶而出,将她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脸上。赫朱和胡嘉佳除了向菩萨祷告,一日夜亦未得安稳,听见孩子的哭声,都大松了口气。生产结束后,赫朱率女眷去祠堂里叩拜爱新觉罗家的先祖。 西苑和畅春园得了这个消息,尽皆大喜!翰林院早拟了“绵”字,于是皇帝立刻给这两个皇长孙起名叫绵亿和绵仍,都是长久的意思。容妃庆妃本在瀛台陪着皇帝一同等消息,欣喜万分,伺候皇帝温酒喝酒到半夜,都说皇帝在密云刺虎时就预示了好兆头。是夜,容妃要庆妃留下照顾皇帝。太后在佛前装香叩头,感谢菩萨的恩德,说教容妃和庆妃明天便去王府探望。 刘嬷嬷为老人家高兴宽慰之极,心里明白,因小格格不害喜,老太太当着人不说,但一直觉得两个都是姑娘,觉得这回重孙子还是抱不上,还说四房真是叫人失望,怎么就没动静儿。容妃和令贵妃常常宽慰她,说小格格许是和令贵妃是一样的。如今,这小格格在太后心里那是真上了一个台阶,太后虽然喜欢姑娘,但皇孙关系的是国祚,那时候太后本觉得胡格格怀着男孩儿。也感叹小格格命好,她不过才十八岁! 令贵妃和瑞贵人也喜出望外,坐在一处说了好久,李氏立刻将延庆斋早备好的贺礼检查一遍,说天一亮就叫送去荣王府。武贵人兴奋异常,觉得又给了四阿哥和皇后一次重击。而皇后所住的怀仁堂安静如常,第二日内务府将皇后的赏赐也送到了荣王府,名贵的唐代玉餐具一套七件,包括玉盘玉壶玉勺,乃庙堂礼器,七同“吉”。延庆斋和怀仁堂离得不远,但皇后和令贵妃的两宫关系一如既往,从上到下均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履亲王府自然也受到了冲击,永珹闷闷不乐,他的妻妾都忐忑不安,但无奈谁都没有孕信,阿珮自是做足礼数,遣人送上一套老玉镶金烈焰挂件,贺“弄璋之喜”。 待依博尔再苏醒时,已又过了一夜,天晴了,雪住了。她见永琪换了干净衣裳,趴在床边熟睡着,仿佛回到那年姑苏行宫的那个早晨,恍若隔世一般,心里平安喜乐,伸手摸他的头,永琪并没有醒来。她微笑地说道:阿哥,我爱你,你待我真好!我知道,你想我生男孩,其实是为了我。谢谢你给了我一切。 他们俩虽然都遗憾不是龙凤胎,自是喜欢这两个名字。永琪心里如窗外的大晴天一样,阴霾尽去,抱着柔弱无骨的双生子,坐在床边,对依博尔笑谑道:不仅是哥儿,且是两个哥儿!依博尔也欢喜地亲在他脸颊上。璎珞和傅恒也喜气洋洋地谈论道,这个仍字脱胎于礽字,礽乃福之意,胤礽里的礽字,其背后的含义不言自明。海氏对着卧房里皇帝赐给自己的那幅《翠竹牵牛》,泪流满面。 索家大摆宴席,车水马龙,贺客临门。观保德保欣喜之极,观保夫人原本确实觉得女儿怀的是姑娘,倒不全是为了安慰赫朱,没想到竟一下生了两个小子,反觉意外。 年三十这日,大雪,在瀛台藻韵楼皇帝寝室,容妃一觉醒来,见皇帝还睡在身旁,明白他已解散了军机,微笑着看他睡。皇帝醒后,立刻把她揽进怀里,容妃知道他是因和自己久未亲热,心里甜蜜。 原来密云刺虎那日回到行宫后,容妃便抱着皇帝,皇帝见她不停地发抖,一直安慰安抚她,说自己不会有事,要她放心,然后去了托娅处两个晚上,但接下来都陪她同眠。回京后,因接近年底,皇帝异常忙碌,又有斋戒,只按许诺,在武贵人生日那天翻了她一次牌子,也没去玉京园会顾沁。皇帝常在延庆斋和令贵妃一起晚膳,瑞贵人陪侍,但夜里都独自宿在藻韵楼。容妃带福康安住在对面的绮思楼,说狩猎杀生那么多,自己也要按例斋戒侍奉真主。永琪生双子的第二日,皇帝酒醒,见庆妃睡在自己身旁,知道是容妃对她的心意,只一笑。 昨晚皇帝教李玉通知容妃去自己寝室,但皇帝从勤政殿和军机议事完回来的时候,云板已敲了三下,她早睡着了。皇帝问:朕送的年礼收到了吧?容妃笑道:嗯,就在您枕头后面,皇帝仰头一看,果然便是一对黑漆嵌百宝八蛮献宝炕柜。正面对开门板通景饰八蛮进宝图,诸胡人布置错落,姿态各殊,形骨古野,胡貌凡相,怪戾骇俗,各执宝物,以明进宝之意,衣纹流畅,恍若行云流水,周围衬以古木青草,寿石嶙峋。八蛮进宝图,也称“进宝图”,始创于明代。八蛮,又叫八番,是南方八个少数民族的统称。“八蛮进宝”,有江山一统、万国来朝的寓意。下部的闷仓板饰瑞兽图,侧山以花鸟纹为饰,均刻饰精美。 容妃道:这柜子上的胡人样子好可爱!臣妾太喜欢了,收到后,立刻就叫李玉带人换上了。皇帝笑起来,道:这是朕的床。容妃嗤地一笑,道:不是一样么?说着坐起来,开了柜门,拿出梳子来梳头,这梳子是宝月楼第一次临幸那一晚皇帝赐的金质梳子发夹一套里的那把,梳齿上面刻有一圈金花,那个和梳子差不多大小的半月形镂空花发夹,家常她也经常插在披垂的长发上,用了许多年了。金梳子在她的大卷发上慢慢滑动,漂亮之极…… 皇帝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眼里全是笑意,但佯怒道:你现在真是无法无天!容妃却微笑道:皇上,您给臣妾讲讲高贵妃吧?您常叫我唱《长恨歌》,可宫里都没再听人怎么提起她。 皇帝很意外,一怔,眼眶似乎红了,还是看她梳头,半晌,叹息道:宁馨儿……她和容音不可开交,全是朕的错。其实,她的愿望不过是想朕关心她爱她,并为她惨死的娘正名,那个时候,她父亲依附鄂尔泰,朕十分不满,对她便十分狠心,不理她不见她……皇额娘又不准她唱戏,她心里很痛苦很寂寞。 然后,他闭上眼睛,继续道:容音的事有很多误会,但她变成那样,全是朕的错,是朕故意不理她……可是,如果重来一次,朕可能还是会这么做。又把高斌的原配死于水匪之手,入不了高家祖坟,高氏姐弟幼年失母,受继母虐待,高贵妃死时托自己将其生母纳入高家祖坟等事源源本本说了一遍,很多事李玉都不知道。 容妃见他记得如此清楚,说得如此动情,不免想起紫禁城三希堂里那方碧玉葫芦形宝玺来。 宝玺以整料青玉雕制,玉质细密温润,色泽饱满深邃,宝光盈盈。印面呈葫芦形,以阳文篆刻「三希堂」三字,运刀硬朗遒劲,颇见厚实稳健之气象,笔势舒畅,圆转流丽,独有一番古拙苍劲的金石韵味,布局严谨,寓意福禄,尽合皇帝的喜好。 反面印钮上圆雕三只大小不一的螭龙,螭龙身躯盘旋,龙首微昂刻划细致,圆目方吻,张嘴露齿,踞于印上,形象逼真,活灵活现,线条硬朗有力;背脊凹凸分明,躯干遒劲,气势雄伟有神,予人威严大气、稳重肃穆之感。《汉书司马相如传上》有:“于是蛟龙赤螭”,颜师古注:“文颖曰:‘龙子为螭’”,是以螭龙寓意吉祥美好。 ※※※※※※※※※※※※※※※※※※※※ - 【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大红羽纱在永琪的雨衣时已说过。白狐狸里是指狐狸腋窝部分的皮毛,毛质柔软洁白,保暖效果极佳。“纯白狐腋裘价与貂相仿,御寒温体功能次于貂”,《史记》里也有“孟尝君有一狐白裘,值千金”。 第四十四章 皇孙(五) 据皇帝在《三希堂记》中称:“内府秘笈王羲之《快雪帖》、王献之《中秋帖》,近又得王《伯远帖》,皆希世之珍也。因就养心殿温室,易其名三希堂’以藏之。”这就是“三希堂”一名的由来。此碧玉玺上所刻画的三条螭龙即为此三法帖的代表,以龙子寓,足见皇帝对这三件名帖喜爱之深。 宋朝大儒周敦颐在《通书志学》中曾说过这样的话:“圣希天,贤希圣,士希贤”。这句话继承和发挥了传统儒学中“天人合一的精神,成为宋明以来儒生修身养性、安身立命的基础,被后人简称为“三希真修”。皇帝将书房命名为“三希堂”,除了因收藏着最为喜爱的三件稀世法帖外,还有这层意思。 容妃早知道第一帖《快雪时晴帖》是高贵妃所赠,虽然皇帝以前没怎么和她说过高贵妃,但皇帝经常在临写《快雪帖》,还御制成册,都是用剔红雕漆封面,华贵而雅致,高贵妃在皇帝的心里无疑有特殊的地位。如今才知道了背后这许多因由,于是低声问道:您说出来,是不是心里畅快些?皇帝嗯了一声,容妃又问:她是怎么死的?皇帝道:被人害死的。容妃问:是谁?皇帝还是闭着眼睛不说话。容妃忽然明白了…… 只听皇帝长叹一声,道:宁馨儿不告诉朕,就是不想朕追究,后宫的往事,和皇额娘的事一样,追究下去,不堪回首,而这所有的事,其实都是因为朕,皇额娘也是因为朕。说着又将高贵妃被铁水烫伤的经过简略说了说。 容妃心想:璎珞告诉自己的那些,包括怀疑高贵妃推容音摔落石阶流产等,还是不说了。那日在密云,李玉和她说了高贵妃以后,她便又问了璎珞一些旧事。至此,她明白了,璎珞说当年皇帝带着那拉氏审了她,认为高贵妃受伤和她有关,而皇帝其实还怀疑高贵妃的死和那拉氏有关,因为那拉氏也是当时受伤之人,所以他不怎么亲近那拉氏,才有当年和安忌辰时他猜忌那拉氏,让自己成了太后的“女儿”。太后不明白,连李玉都不知道他为何不喜那拉氏……若有朝一日,皇帝发现那拉氏是害死七阿哥和先皇后容音的元凶,他会如何?她忽然再不敢想像,虽然这一点,她早在南巡的时候,便从璎珞那里知道了。 忽然听皇帝说道:那时候,她问朕,‘皇上,您这样好,为什么不爱宁馨儿呢?’容妃蓦觉心里一酸,道:皇上,高贵妃地下有知,见您如此惦记她,将她的事她的话记得如此清楚,心里会有多高兴!臣妾都感动呢! 皇帝微微叹了口气,道:她只是一个女人,她是因为高家才进的宫,但她怎能左右高家……所以那年在扬州,你知道朕心里有多害怕。容妃立刻热泪盈眶,原来那时皇帝为自己担忧,除了钱夫人,还想起了高贵妃的生母。怪不得,后来自己装晕了吓唬他,他又流泪还下圣旨,于是深情地道:皇上,沉璧明白,作帝王的女人是怎么回事儿,我想,高贵妃她也明白,她那么爱您,您无须自责。 皇帝心生黯然,道:当年婉儿走了后,朕便决定,对后宫不给爱,只给宠,没想得到对你破了例,外面的人认为朕为美色所惑。想起那年在杭州那个夜晚,容妃突然直言不讳说爱他,他想也没想,便也说了那两个字,他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中原的满人汉人都不会如此直白,只有沉璧,自己也是被她蛊惑了,这样的美女说爱你,你怎忍心不说爱她?何况他本来就爱她……自己和沉璧,当初自己也没想到…… 只听容妃笑起来,放了梳子,点着他的鼻子说道:您是为美色所惑吧?但不是只对我吧,四爷?皇帝知道她又在揶揄自己和璎珞,便拿住她的手,一笑作罢。 起床后,皇帝叫李玉将梳子拿给容妃。容妃见李玉捧上两把玉梳,一把黯淡,一把明润,都比她原来的金梳子略长略扁。 黯淡的那把是烧古玉器,玉质青白色,模仿局部受沁呈红色,半圆形片状,梳背为龙首,龙首相对,圆眼独角,龙鼻上卷,梳背的正反两面纹饰相同,都以细阴线刻有勾云纹,下面有长短不等的梳齿近三十根。 崭新的那把整体造型为一只瑞凤,细细阴刻线与隐起的弧面相互呼应,婉转流畅,入手细腻润滑。 皇帝说:玉梳当赠美人,闲坐香闺,玉梳与青丝相濡以沫,在青丝间穿梭勾勒,自上而下,自前而后,一次次的如瀑飞流,乃人间胜景。李玉在一旁嘻嘻直笑,说道:娘娘,这两把梳子是万岁爷年前专门为您定制的,烧古梳子出自造办处,羊脂玉有凤来仪梳出自西番作,都是仿战汉之风,说是最迟初一必须送到,他们还早了两天,昨儿就送来了。 这天之后,容妃写了一封信给璎珞,将高贵妃的家事告诉给了她。 早饭后,二人穿上斗篷,皇帝携容妃的手,沿湖畔散步。雪已停,走了一会儿,见宫廷画师金廷标跪在道旁请安,容妃惊奇地看着皇帝。皇帝笑道:朕这次赏你的昭君斗篷好看,便叫了他来画个雪景。然后对他道:平身。再和容妃继续向前走去。容妃心知这是皇帝得了皇孙心里高兴,于是又恭喜皇帝,皇帝凑近她低声笑道:你都有孙子了……后面的李玉闻言也一笑。金廷标毕恭毕敬地跟着三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北海、中海和南海连在一起被称作“太液池”,也叫西苑、西海子,是由地上的两座桥分隔而成的,金鳌玉蝀桥以北为北海,蜈蚣桥之南为南海,两桥中间为中海。皇帝曾说,“液池只是一湖水,明季相沿三海分”。 瀛台位于南海中心,明永乐帝朱棣始建,清顺治、康熙年间又两次修建,顺治帝赐名“瀛台”。岛上山石花草,水天一色,楼阁亭台,金碧辉煌,人间仙境。皇帝少年时曾在这儿读书,并御题“瀛台”二字。上岛后,经翔鸾阁,入涵元门,正中朝南是涵元殿并东西配殿。涵元殿为皇帝宴客之所,殿北有配殿两座,东为庆云殿,西为景星殿;殿南两侧建筑,东为藻韵楼,西为绮思楼。藻韵楼之东有补桐书屋和随安室,为皇帝书房,东北为待月轩和镜光亭。绮思楼向西为长春书屋和漱芳润,周围有长廊,名为“八音克谐”,及“怀抱爽”亭。涵元殿南为香扆(yi3,扆是古代庙堂户牖之间所绣的斧形屏风)殿,依坡而建,殿北为单层建筑,殿南则为两层楼阁,亦称“蓬莱阁”。 二人漫步上了蓬莱阁二楼的茶室,临湖远眺,可以看见对面宝月楼一排雄伟壮丽的两层楼阁。 待喝完茶,回到藻韵楼,德胜便喜滋滋地上来回道:令贵妃刚才亲自来送了自己的画卷,说是祝贺皇上和荣亲王!皇帝走到书案前,只见一幅立轴,以灰色为底,一棵粗壮的大梅树枝上白雪皑皑,梅花绽放,两只黑白相间的喜鹊停在枝头,昂头右望,梅枝下方画着蓝绿色的竹叶。边上题字:傲霜斗雪,喜上梅梢。魏湄乾隆二十五年冬至。画面干净,于寒冬冷意中带着欣欣向荣之意。容妃立刻称赞,皇帝也微笑着点头道:她的画是越来越好了,金廷标确实是一个人才。 原来这金廷标就是魏湄的老师,乾隆二十二年南巡时,他在江南进白描罗汉册一幅,皇帝喜欢,便要他入内廷供奉,派为当时还是令嫔的画师,取代了早先宫廷画院里的那位。后为皇帝画了《宫中行乐图》《冰嬉图》《秋山行旅图》等。一个月后,他奉上了草图《踏雪寻梅》,画上的容妃冒雪侧立,身穿大红毛斗篷,斗篷上满是雪珠子,头上梳着高髻,带着白黄色昭君套,正中嵌一颗天蓝色猫睛石,边上围着闪闪的银色小宝石,略低头看着手里拿着的一枝粉色梅花。她身后有山石梅树。而其实那日容妃头上戴的是坤秋。 皇帝又着李玉将他传来,说画得好,但教他将执梅花改为抱琵琶,将梅树去掉只留山石,将画改名叫《昭君出塞》,又叫再添三美,将容妃画成“西施浣纱”,“贵妃醉酒”,“貂蝉拜月”。四幅画最后呈上来之后,君臣二人好一番欣赏,金廷标恭恭敬敬地道:容妃娘娘确实是艳冠群芳,北国胭脂南方佳人合二为一,能为娘娘作画,微臣实乃三生有幸。皇帝心里十分得意,一边看画,一边笑道:讲得好!‘丰容靓饰,光明汉宫’,‘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金廷标心想:怎的万岁爷在自己面前会如此忘形,如此直言不讳?看来是信任自己。心里欢喜,但低着头不敢接话。他入京供职后,听闻皇帝和他这位宠妃之间颇多秘而不宣的宫闱艳事,外面都说容妃以歌舞身段妖媚惑主,去年乌什叛乱由她而起,如今更一人和皇帝住在这瀛台小岛上。 他和容妃见过几面,又要为她临摹,距离算靠得够近,可以隐隐闻见她身上的香气,见她一副清柔娇嫩纯净的模样,姿态轻松从容,连说话声音都沙哑动听,知她对真主十分虔诚,有一种含蓄内敛的高贵,和艳妇一点儿不沾边,皇帝也严肃正经高高在上,且心思敏锐目光如电,总不能相信。他家里的女眷就说他不懂,说这才叫真正“淫|艳”的贵妇,还是有家世出身的异域美人儿,野花流莺属如何配得起万岁爷的身份地位。 而他对令嫔与皇帝也不解,不想后宫里唯有令嫔接连生子,短短数年之内,她成了令贵妃,地位超过容妃,仅次于皇后。又曾听说皇帝和傅恒之妻的风流韵事。此时听了皇帝这番话,看来皇帝果然如此。 画上的美人只是用了容妃的脸蛋,柔美丰润又有英气,身材装束却是四美各自的风格,皇帝觉得他比郎世宁的容妃画像画的好,将《四美图》挂在藻韵楼自己寝室里,又赐了两杯瀛台酒给金廷标,金廷标更加受宠若惊。 初一这日,早上才交巳时,因年三十的热闹和年假,荣亲王府的众人还在熟睡中,璎珞和海氏,穿着蒙头的斗篷,从边门进来,永琪已在门边等候多时,立刻引她们去依博尔所住的西路金谷园,再紧闭了院门。海氏和璎珞都是第一次来,只见正堂外悬着匾额,上为皇帝御笔“晓烟晴昼”四个大字,庭院花圃里满种蜀葵。 蜀葵,也叫一丈红,这是依博尔最喜欢的花,六月小麦成熟时正好也是它花朵初开的时节,因此人们将它盛开的花期,作为麦收的吉日,将蜀葵也称作“大麦熟”。还有一种紫红色的蜀葵,用它来泡茶,可以泡出淡蓝色的茶汤,滴入几滴柠檬汁又会变成粉红色。庭院里就种着红紫两色蜀葵,每到开花的夏季,大红大紫,娇艳大气,依博尔便吩咐用紫花泡茶。 据说,蜀葵花入菜也极美味。《植物名实图考》中记载,“在京华,厨人摘花之白者,剂以面,油灼食之,甚美。”蜀葵花的嫩叶亦可食用,花卉大全《群芳谱》中说其“可备蔬茹,可防荒俭”。依博尔倒是从未试过。 明间堂上挂着元代商琦所作《春山图》七尺长卷。远景峰峦叠翠,烟笼雾罩;近景丛林杂树,着春染绿;远景、近景之间衬以沙碛古桥,更添空阔苍茫之势。近景山石先以浓墨勾轮廓,然后以汁绿晕染石面,既显示出岩石的纹理结构,更洋溢出山川间的一派春意。远景群峰则以浓淡墨或花青晕染为主,浑莽一片的山峦烘托出雄伟壮阔的气势。署款“曹南商琦德符”,乃商琦唯一存世的署款之作。右上钤皇帝玉玺。此图乃皇帝所赐。 画右侧竖录行书一幅,是柳永的《黄莺儿》: 园林晴昼春谁主。暖律潜催,幽谷暄和,黄鹂翩翩,乍迁芳树。观露湿缕金衣,叶映如簧语。晓来枝上绵蛮,似把芳心深意低诉。 无据。乍出暖烟来,又趁游蜂去。恣狂踪迹,两两相呼,终朝雾吟风舞。当上苑柳秾时,别馆花深处。此际海燕偏饶,都把韶光与。 永琪告诉二人这是依博尔自己所书,二人俱感惊奇,因那字体圆转流便,风神华润,但看起来并非女子手迹。 字画下的靠墙高案上放一个青铜镂空豆和一个青铜双耳铜鼎。 豆为礼器的一种,流行于春秋战国,开始时用于盛放黍、稷等谷物,后用于盛放腌菜、肉酱等调味品,《国语周语》有云:“觞酒豆肉箪食。”即“一觞酒一豆肉一箪饭”。一尺多高,高足,体大而腹深,环形耳,盖上有三个卧兽为钮,盖与盘体上半部镂空饰饕餮(tao1tie4)纹。 璎珞看见这个就想笑,觉得是因为依博尔喜欢做饭才选此摆设。 铜鼎只有豆高的一半,圆腹,圆耳。三蹄高铁足,鼎身满饰云雷纹,以小鼓钉间隔,比较古怪的是盖上分置较细的三足,变成上下都是三足鼎立的样子,间刻铭文。 这两样黯淡无光却厚实稳重,静穆庄重。 案前紫檀西番莲纹大方桌上则放着三样活泼别致的小件。 左边一个西洋铜镀金小滚钟,在粉红绒布的斜坡板上滚一个精致美丽的齿轮状圆钟。坡板长不到两尺,无论滚钟在坡板的什么位置,表盘上12时和6时的位置总保持垂直方向。 居中一个小鳝鱼黄釉直颈瓶,一只小螭龙盘旋在肩颈处,活灵活现。 左边一个掐丝珐琅石榴尊,石榴形,口部呈五瓣状。以天蓝色珐琅釉为地色,上饰红、蓝、白、绿四朵瓜蝶纹,釉色鲜艳,金色光亮。从珐琅釉色和瓜蝶纹的构图可以推断乃晚明之器。 ※※※※※※※※※※※※※※※※※※※※ - 【草图】宫廷画院的作品内容有严格的规定,所有作品都需画出草图,由太监交由皇帝审阅,经皇帝指正同意后才能正式作画。乾隆皇帝的一等画师每月给钱粮银八两,公费银二两,一年超过百两,是普通人家一年收入的三倍以上,已经是不错的水平了。乾隆对宫廷画师比较尊重,郎世宁还授奉宸院卿,着三品顶戴,死后追赠侍郎衔,侍郎是二品大官。而这些和许多朝廷大员相比,可算贫穷的画师们因其作品传世,名字反被后世所知。在历史上,金廷标乃二十五年南巡时进白描罗汉册,命入内廷供奉。他的画作题材十分广泛,擅画人物和风景。 - 【丰容靓饰,光明汉宫】出自《后汉书?南匈奴传》,描写昭君。【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出自《洛神赋》。 - 【瀛台酒】清乾隆十年(1745年),贵州总督张广泗带马帮携酒进京,于西苑瀛台觐见乾隆皇帝,奏请疏浚赤水河。乾隆以开修河道花费颇巨婉拒。张广泗适时献上茅台烧春,开坛满殿生香。乾隆饮后大悦:“盖黔人善酿,风土所宜,其馥香幽郁而味甘之极,非他类可比也”。遂将茅台烧春列为岁贡。次年(1746年)春夏,赤水河通航,商贾云集,酒业兴盛,酿技精进。同年中秋,乾隆帝于瀛台设宗亲宴,行家人礼,用茅台烧春酒大宴皇亲国戚,主宾皆为其甘美如痴如醉,乾隆帝趁兴曰:“如此佳酿,名为茅台烧春,似嫌流俗,难登大雅之堂。今赐宴于瀛台,何不以世祖顺治先帝之御名,更名为瀛台酒?”随即御笔题写“瀛台”二字,令刻石碑立于瀛台岛上。并令宫廷画师张镐绘《瀛台赐宴图》记其胜,钤“三希堂精鉴玺”,存养心殿三希堂收藏。 - 令景德镇官窑制帝王黄扒花福寿桃梅瓶与胭脂红扒花西洋莲梅瓶一对盛瀛台酒,分存皇帝寝宫养心殿和皇后寝宫长春宫鉴赏。由此,瀛台酒成名。御名、御笔、御宫、御瓷、御酒,瀛台酒以“五绝”名扬天下。瀛台酒,秉持皇家「能工巧匠、不惜工本」造办理念,传承国酿「应季回沙、石窖瓮陈」非遗技艺,选地产糯高粱、取天然茅河水、纳天赋微生态、蕴山川仙灵气,经端午踩曲、重阳投粮、七轮取酒、五年酿藏而成。瀛台酒,酱香幽雅、细腻柔滑、协调丰满、醇厚悠长、爽醉仙飘,素有「天下第一酿」之极崇美誉,这在小说前面的章节已经提及。 第四十四章 皇孙(六) 东墙上引人注目的是一个紫檀木识文描金明皇试马图挂屏。屏面黑漆地,上半部识文描金乾隆皇帝《明皇试马图》御题: “我曾见赵霖六马传贞观,立石像人人拔箭。数骑尝冦陷阵中,凛凛英风千载羡。兹乃歌韩干试马写明皇,疑是温泉初罢燕。挼鞍袖手颜微酡,两人夹持尚兢战。呜呼,开创何雄守何弱,宴安酖毒忽尔忘天眷。渔阳鼙鼓来动地,难免蜀道崎岖拥款段。画图所贵鉴戒存,瞿然抚古兴遐叹。戊子新春月御题。” 下半部以识文描金、银加彩等工艺仿制唐代韩干画《明皇试马图》。皇帝题此挂屏,意在以古警今,告诫王室子孙勿忘骑射,不要重蹈前朝积弱衰败的命运。 此竖屏边上,挂着一幅水红绢轴,乃先帝的行书花间小饮诗。 西墙上也有一个挂屏,紫檀攒框,框内以博古架为型,后钉金黄色绸缎,每格里以骨,白玉,红珊瑚,青金石,碧玉,珐琅,贝壳,螺钿等雕刻拼镶成花瓶,文房四宝,水果,盆景,茶壶,如意等纹饰。边上挂着回回金锦作成的挂轴。金色胡桃由片金与红经作平纹交织,黑、白色纬并合作夹纬,黑、白色经并合作夹经,不参与交织。胡桃内核处填织如意、方胜纹,由三组经线与黑色纬、片金交织,庄重而华贵。一看就是容妃所赐之物。 三人从后门出去,穿过院子,进入后殿,才脱了斗篷。明间以大红色和金色为主调,堂上高挂一金底匾额,上书皇帝御笔“笃祜繁禧”四个大字,意思是品德忠厚福寿无边。下设地平,大红色雕漆填金刻字五联座屏,屏风前有孔雀羽掌扇和金色宝座,两侧的墙上挂着暗金框红色雕漆封神演义图挂屏一对,可见永琪常在此处起居。 东暖阁里间是书房。外间设一张大炕,炕后墙上一排紫檀屏风,正面金色的屏心上以丝线绣成以青蓝色为主调的十八罗汉图像,图像上方为皇帝御题的赞诗,比如“知有不有,知空不空”,“孰实孰虚,非彼非我”等。黑漆炕桌上放着两个圆形有盖的鎏金围棋盒,盖上有钮,盒上纹饰花卉和云鹤,可见他二人在这里对弈。璎珞凝目细看,只见屏风所用针法有套针,滚针,缠针,打籽,盘金,啧啧称赞。 永琪笑道:这是筠儿生子后皇阿玛的赏赐,李玉送来的时候说,原来摆在毓(yu4)庆宫的“知不足斋”里。璎珞看看海氏,海氏也喜上眉梢,这毓庆宫是康熙年间特为皇太子胤礽所建,乃紫禁城里默认的东宫居所,皇帝少时在宫中便居于毓庆宫,大婚后迁居乾西二所,即现在的重华宫。二人一同看着永琪,永琪也知她二人之意,微微一笑。 西暖阁里间,依博尔坐在床上,潘嬷嬷一手抱着一个孩子,正在欢喜地逗弄,边逗弄边和依博尔说:格格,瞧我们这房生的两位小主子,要多好看就多好看!王爷真是欢喜疼爱得什么似的!依博尔抿嘴一笑。 潘嬷嬷又道:瞧奴才这嘴笨的,王爷最欢喜疼爱的是格格!容妃娘娘和庆妃娘娘都奉懿旨来过了,太后赐的那对名贵小玉猪真可爱,还指明土黄色给绵亿小王爷,鸡骨白给绵仍小王爷,待满月了抱两位小主子去宫里叫太后和皇上瞧,他们也得欢喜上天,格格您就会更得太后的宠了!夫人往日说的那些话,全是为了安抚福晋,老奴也一直捏着一把汗,幸好,而且您和小主子都平安着。 依博尔笑道:嬷嬷待我真好,我也和额娘说了,吃的用的你都要先仔细查验过才放心。福晋绝不是那样的人,你多心了。潘嬷嬷道:主子够大方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奴才也不是说福晋,奴才在宫里日久,小心总是好的,您还记得当年婉嫔的事吧?然后附耳和依博尔说了当时胡嘉佳怀孕时,为什么被突然召回宫。依博尔摇摇头,道:不是嬷嬷想的那样,不然我为什么一直待在王府里?若真是那样,阿哥早就说话了。 潘嬷嬷刚要说这都是容妃娘娘在后面看着呢,瞧瞧这府里戒备森严的。永琪三人已悄悄进来,她忙要回避,已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给璎珞请安。璎珞和海氏终于认出了她,俱大吃一惊。海氏刚要说话,璎珞立刻拿眼示意。璎珞抱过两个孩子来,对潘嬷嬷道:嬷嬷辛苦了,你先下去歇息,一会儿我再问话。潘芝兰忐忑不安地退出房去。 璎珞将孩子递给海氏,二人一同欢喜地细看两个小婴儿,发现两个长得不像,永琪笑道:一个长得像我,是绵亿,一个像筠儿,是绵仍。二人十分诧异,又看依博尔虽然气色还有点儿白,水肿已消,神采奕奕,喜笑颜开。 永琪吩咐侍女上茶果,依博尔叫用康熙青花山水图铃铛杯和黄釉暗刻团龙纹盘,又教拿红花卉纹苹果尊盛着的自己腌的蜜饯来。其他人都退下后,四人坐着说话,璎珞喜欢那碗大小的苹果尊,状酷似苹果,小巧怡人。近足处绘锦地纹,通体以釉里红线描菊花纹装饰,婆娑有致,鲜艳异常,通体红花,更像一个苹果。再端高了瞧,见底落青花「大清康熙年制」款,于是啧啧赞叹道:圣祖所造之物真好看,但这盘子逾制了,皇上果然有心思,我尤其喜欢这小尊。听了这话,海氏心里又十分高兴。 原来,此大盘盘心暗刻云龙赶珠图,五爪龙英武威猛,外壁亦刻潇洒生动的云龙。盘内外施以黄釉润色,肥润均匀。黄釉是皇家控制最严格的一种釉色。「黄」与「皇」同音,因而黄色也成皇家至尊之色,明清两代黄釉瓷器只有皇家才能使用。内府瓷器的使用也有更详细的规定,皇太后、皇后用里外黄釉器;皇贵妃用黄釉白里器;贵妃、妃用黄地绿龙器;嫔用蓝地黄龙器;贵人用绿地紫龙器;常在用五彩红龙器。 此盘内外全是黄釉装饰,其当为皇太后、皇后所专用,此规定肇始于康熙十九年。永琪虽是亲王,但用此亦逾制,故璎珞有此一说。永琪道:这是皇阿奶去年过年赏的,还有一套四个黄釉暗刻龙纹双耳杯。璎珞方点点头。 依博尔道:既然姨喜欢小尊,就给您吧,您还喜欢什么,只管拿去。永琪也立刻附和。璎珞笑眯眯地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永琪微笑道:我们正在愁应该孝敬什么年礼给您,过几日我教人送去玉京园。璎珞道:好,悄悄的,别让人知道。然后开始到处张望,永琪只是笑。 依博尔又道:额娘,我们还有一套圣祖爷的五彩十二月花神杯,一起送去,给您做年礼?海氏忙摆手笑道:也给你姨吧,我住的地方没人去,就给园子大家用就成,免得搁置可惜了,你们的心意我领了。璎珞道:好好!我可是来者不拒的,你们没得后悔!海氏笑啐道:在孩子面前也没个样子! 四人正笑谈,两个孩子突然在海氏怀里大哭起来,原来是要换尿布了。海氏说要亲自换,永琪便开门去外间,叫宫女把尿布,药膏一应用物都拿上来全部退下,海氏见永琪竟然也很熟练,不觉诧异。璎珞心里有数,依博尔笑道:常常是阿哥自己换,他喜欢,不嫌腌臜,哲哲那时候他也换的。母子二人忙碌了一阵,心里都欢喜之极。 后来璎珞便和永琪说,自己和海氏有话要去吩咐潘嬷嬷,永琪不疑有他,带二人去了后面潘嬷嬷的房里,便自己走了。 潘芝兰立刻跪倒在二人面前,道:令妃娘娘,愉妃娘娘,奴才过去十分对不起您二位,但奴才对王爷小格格和两位小王爷全心全意,请你们大人有大量,不要赶奴才走,允许奴才留着伺候。璎珞和海氏对望一眼,璎珞问道:永琪不知道吧?潘芝兰道:王爷原来根本不认识奴才。璎珞哼了一声:他是不知道。当年你可也是想将他母子害死在永和宫,后将他活埋在长春宫?潘芝兰头贴在地上,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出。 海氏道:筠儿一直说你对她十分好,没想到你竟然是当年高贵妃身边的芝兰。我还记得,当年怡嫔姐姐死得有多惨,她走之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阿妍,快回去!快回去!’你们主仆真是狠毒! 潘芝兰凄然一笑,道:怡嫔既然为您出头,为何不能忍辱?不过就是掌嘴,何必去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贵妃主子,当年多好的颜色,再跋扈霸道,也化作地下一堆白骨了,而您的儿子都成了亲王了。奴才也没想到,还能再见您二位,多少年了,既然被你们发现了,就听凭夫人处置……几年前听戏时,奴才在傅恒大人府上便见到您二位,想你们早已不认识我了,因奴才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 璎珞忽然觉得鼻中一酸,咳嗽一声,道:我早已不是令妃,她也早已不是愉妃。潘芝兰道:是,奴才失言。璎珞看着她的后脑,那里梳的整齐,已杂着些许白发,默默无语,半晌,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说的好,你还想为你当年的主子报仇么? 潘芝兰不知她是怎么知道的,但抬起头来,眼中迸出一股强烈的恨意,道:想,当然想!如果不是现在的皇后,主子不会死,奴才也不会看人脸色,受尽苦楚。令妃……不,纳兰夫人,您若能为主子和我二人报仇,奴才愿意立刻自裁谢罪!奴才知道,您一定做的到!然后苦笑了一下,道:主子当年那样对您和先皇后娘娘,奴才这是痴人说梦…… 璎珞不看她,伸出双手来,瞧着自己的十根手指,道:那你肯听我的话吗?潘芝兰喜出望外,忙道:您只管吩咐!叫芝兰做什么都可以,芝兰粉身碎骨,也要为主子报仇! 璎珞一笑,抬起眼来,道:好!潘嬷嬷,你听我说,你就好好地待在这府里,伺候好你现在的大小主子,不要着急,等到了时候,我派人来通知你,你按我说的行事便是。潘芝兰忙叩头,道:是,谨遵夫人命令,多谢夫人饶过奴才!璎珞道:你要小心,切不可泄漏自己的身份,否则性命难保。宫里你也再不能去,我会吩咐管这府里安全的那位大人,他是皇上身边的人,若有人为难你,他的人自然会保护你,你可以放心。 潘芝兰忙道:谢夫人。夫人不用担心,之前皇后没见过奴才,她以为奴才早已被卖出宫了。之前在西边园子里和宫里,她很少来五阿哥处,偶尔来了,奴才也称病不去前边。只是,容妃娘娘曾召奴才进宫问过两次话,奴才怕她还会召唤奴才,奴才不好拒绝。璎珞笑起来,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她再不会召你,这府里若有事,你来回我。 潘嬷嬷不知璎珞为何能为皇帝最宠爱的容妃做主,又如何调动王府侍卫,但明白她的本事,而且她现在是傅恒之妻,立刻谢过。璎珞又笑:想来你也不会怠慢了你如今这些主子。潘嬷嬷忙道:五阿哥和小格格对奴才有再造之恩,奴才就是不要性命,也要报他们的恩情。璎珞道:你既然这么说,我便把小格格和她两个孩子都交给你了,他们绝不能出差错,你明白吗? 潘嬷嬷见璎珞还有疑自己之意,便道:夫人放心,若主子任何一人有事,奴才便将命还给夫人。璎珞哼了一声,道:潘嬷嬷,你这条命我可不要,将来留给皇上,他最是念旧,不会亏待你的。说着站了起来,对海氏道:姐姐放心,一切有我,她不敢轻举妄动,我们走吧。说着再不看潘氏,拉起海氏的就要出门。 潘嬷嬷忙跪地转身,低声说道:纳兰夫人,奴才想您不知道,当年,您的姐姐阿满出事后,高贵妃主子曾安慰她。主子问她是何人所为,在禁宫侮辱宫女是大罪,她完全可以要求宫里调查,但阿满不肯说,不久她就死了,被送出了宫……高贵妃主子后来悄悄做了调查,以为是傅恒大人,那朝带不是故意栽赃,舒妃娘娘当时也信以为真。 璎珞停了脚步,脸颤抖了一下,闭了闭眼睛,海氏担忧地看着她,紧紧握住她的手。海氏入忠勇公府后,便详细问起璎珞的家人,也知道了魏璎宁的旧事。璎珞定了定神,并不回头,只道:谢谢,我知道了。此事你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否则性命更堪忧。潘嬷嬷忙道:是,奴才明白,奴才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一个字。路上海氏低声道:高贵妃何能如此好心?璎珞一笑,攥紧了她的手,也低声道:当心隔墙有耳,我很好,姐姐放心。 回到前屋,璎珞依然回卧房里和依博尔同坐,永琪母子去东暖阁说体己话。依博尔叫侍女将一幅羊毛毡画拿出来展开,上面的图案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和卷毛白绵羊群,黑色的晕点是映在草地上的云影。璎珞一看就是高云的贺礼,抿嘴一笑。 又看墙上的四幅《千竿竹雨》水墨纸本,上面题有“臣董邦达恭画”,并盖有“乾隆御览之宝、重华宫鑑(jian4,同鉴)藏宝、石渠宝笈”,又啧啧赞叹。依博尔说原来挂在重华宫,出宫时皇帝赏了永琪。 对面墙上是唐寅所画的大幅《山路松声图》。画上层岩邃壑,飞瀑流泉。山腰苍松葱郁,虬枝老干。山下平湖一湾,清澈见底。一条崎岖不平的野路,蜿蜒通向山间,一隐者凭眺倚栏,静听松风,侍者囊琴随后。于是念那自题诗道:‘试从静裹闲倾耳,便觉冲然道气生’,唐伯虎的山石树木顿挫转折,遒劲飞舞,真是’冲然道气生’。 ※※※※※※※※※※※※※※※※※※※※ - 【金谷园】本是是西晋石崇的别墅,遗址在今洛阳老城东北七里处的金谷洞内。《晋书?石苞传》载:”崇有别馆在河阳之金谷,一名梓泽,送者倾都,帐饮于此焉。“石崇是有名的大富翁。他因与贵族大地主王恺争富,修筑了金谷别墅,即称“金谷园”。石崇派人去南海群岛用绢绸子针、铜铁器等换回珍珠、玛瑙、琥珀、犀角、象牙等贵重物品,把园内的屋宇装饰得金碧辉煌,宛如宫殿。每当阳春三月,风和日暖的时候,桃花灼灼、柳丝袅袅,小鸟啁啾,对语枝头。“金谷春晴”被誉为洛阳八大景之一。 - 史料记载,金谷园湖光山色,亭台楼阁,依山势精心布局。荷塘明湖,因水形错落有致。金谷清溪萦回穿流,珍木异花争奇斗艳。光厕所就有十几个美貌姑娘焚香递纸伺候,完了再为客人更换新衣,弄得客人都不好意思上厕所。石崇的奢华可见一斑。金谷园内还有众多名花异草,种植了很多海棠。石崇非常喜爱海棠,并以海棠无香为憾事,甚至叹道:“汝若能香,当以金屋贮汝。”唐代的李隆基曾将杨贵妃比作海棠花,“海棠春睡”典故的由来正与杨贵妃有关,从此海棠便有了美人佳丽的意思。石崇经常在金谷园宴请贵客。 - 众所周知,石崇有爱妾绿珠。宋代乐史在《绿珠传》中对金谷园和绿珠楼的所在地各的记载:“崇有别庐在河南金谷涧,涧中有金水,自太白源来,崇即川阜制园馆。”“……收兵忽至,崇谓绿珠曰:‘我今为尔获罪。’绿珠泣曰:‘愿效死于君前’。崇固止之,於是坠楼。而崇弃东市。时人名其楼曰绿珠楼。楼在步庚里,近狄泉,泉在王城东。”唐代诗人杜牧创作七言绝句《金谷园》: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写的就是石崇和绿珠。 - 【商琦】,字德符,号寿岩,曹州济阴人。父商挺,字孟卿,号左山,为元初名臣。商琦本人跟随随元世祖忽必烈南征北战,屡建奇功,官至枢密副使。大德八年商琦拜见元成宗铁穆耳,并与当时尚为王子之爱育黎拔力八达,即后来元仁宗交往密切。皇庆元年仁宗即位,授商琦集贤侍讲学士,朝列大夫,延右四年升侍读官、通奉大夫,至治三年十一月初二日,以通奉大夫自集贤侍读学士上升为秘书卿,泰定元年病归。 - 商琦擅画山水,宗法宋代李成、郭熙一脉,笔墨俊雅,亦有高趣,师法古人亦师法造化,以切身感受入画,声誉于时,与高克恭、赵孟頫并称为“元初三杰”,有“天下无双比”之誉,对元代后期画家有一定影响。一生绘壁画甚多,均为蒙古贵族宅第和宫廷殿宇装饰而作,所绘皆剑阁峥嵘、群峰崔嵬、恢宏壮丽之巴蜀风光或江南秀丽景色,虞集、张雨等均有诗记其事。亦能画金碧山水。 - 【饕餮纹】一种贪吃的怪兽的头部。 - 【瓜蝶纹】:取自“瓜瓞[dié]”的谐音,《诗经》里有“绵绵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的句子,寓意子孙万代连绵不绝。 - 【十八罗汉像】来历如文中所示,文中所写明间的四字匾额也是毓庆宫正殿的匾额。 - 【董邦达】(1696-1769),清代官员、书画家。字孚存、争存,号东山、非闻,浙江富阳人。雍正十一年进士,乾隆二年授编修,官终礼部尚书,谥文恪。好书、画,篆、隶得古法,山水取法元人,善用枯笔。其风格在娄东、虞山派之间。与董源、董其昌并称“三董”。邦达工书,尤善画。篆隶古朴;山水宗元人,多用枯笔,而气势磅礴,生面别开,乾隆帝为之题志者甚多。 - 董邦达高中进士,身为朝廷命官,平日忙于公务,一生可谓仕途通达,荣耀万分。作画只是董邦达的“副业”,但他却是当时一位颇有名气的画家。其画风远师 “元四家”(黄公望、吴镇、倪瓒、王蒙),近学“清初四王”(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他的山水画作品水墨疏淡,设色淡雅,用笔轻柔,皴法松秀,文人情趣极浓,所以乾隆 第四十五章 侍疾(一) 依博尔微笑道:阿哥十分喜欢唐寅,说他本欲与功名命世,‘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却遭失意,他有浓厚的书卷气,又汪洋恣肆,狂放潇洒,成了‘桃源山林’题材的杰出人物,观画如观人。他给我们三个屋里都送了一幅唐寅的画。 璎珞点点头,又见两幅小方图。一幅白绢本,两条开嘴黄鱼,一片桐叶,一堆青色的河虾,边上还有一个竹篓,生腥气息扑面而来;一幅绢本以泥金为底,用双钩画法画着缠绕在荆藤上的明绿色茎叶和两朵淡黄色的六瓣小花,一只懒懒的肥硕红嘴黑灰雀站在斜出的荆藤上,设色艳丽又脱俗。看落款均为“筠儿”,不觉意外之极,看着床上的依博尔。 依博尔笑道:有宝宝后我在家左右无事,阿哥怕我累着本不让画,但在家里和宫里时都跟着师傅学画,家里曾请过钱载钱老师,宫里就是令贵妃的金师傅。正好练笔,慢慢画又不赶。璎珞叹道:钱载?傅恒常说起他。你的字画都这样的好,果然家学是不一样。 依博尔道:姨妈谬赞。字也是阿玛叫从小练,永琪也喜欢写字,我们常常一起练。我不怎么喜欢抚琴,没那个耐心,在家时阿玛没少说我,说我不像淑女。嘉佳姐姐琴弹得可好了,您也知道。阿哥要听琴只能去东院儿。璎珞笑起来。 去东屋后,永琪让海氏坐在炕上,跪下给她请安。海氏直到这时才将刚才留在那里的包袱打开,拿出两双黄缎钉金线虎头小袷鞋和红色瓜果纹绉绸大襟小棉袄。说自己做了鞋给双生子,棉袄是给哲哲的,自己管家事忙且不便多做,免永琪为难。之前格格抱哲哲去玉京园未便拿出来,就让永琪说是自己做给孙女的,又说谢过胡格格做的饽饽。然后欢喜地道:你如今封了亲王,又住在这样好的王府里,额娘高兴,这些东西就凑合用吧。 永琪心里一恸,触动情肠,眼泪簌簌而落,道:额娘,您怎么又说这些话,没有额娘,哪来的永琪和永琪的孩子?您亲手做的东西,比什么都珍贵。您都是为了儿子受的各种委屈。 永琪今日穿着一件猪油白色常服,腰里用鎏金带扣,中间一个完整的方形,边上两个半方,里面镶嵌着红色琥珀,上面有橙色的天然纹路,通身雅净又华贵。这衣服也是海氏做的,除了永琪出门时穿的正服常服是内务府制备的,他在家里都穿着海氏做的衣服,他的妻妾都知道。 海氏也落下泪来,捧起他的脸,给他擦去眼泪,道:额娘如今真是高兴,你家业俱兴,前途无量,你皇阿玛对你如此看重,你要好好为他分忧解劳,不要操心我,我很好。你们对我够孝顺了,额娘知足了。你有今天,额娘不论怎样都值得,而且我喜欢现在的日子,远离禁宫。孩子,你姨,姨丈,宫里的容妃庆妃,还有太后,这么多人在为你,你要为了所有人争气。 永琪点点头。将太后所赐的宋代湖田窑观音像和一串明代橙黄色象牙佛珠给母亲,说是筠儿生子后,太后在畅春园见他时说赐给海氏的。海氏看那观音面像富态自在,平视前方,身上满挂璎珞衣,端坐云台之上,右手举起呈拈花指,白中泛幽兰之光,心里宽慰,道:太后,她老人家还没有忘了我这个方外之人,这都是因你们争气,你们要好好孝顺她。 少时母子二人出来,永琪便送她二人悄悄出府,从边门出去,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呼林和众护卫自在外接应。 不几日,便有一府中的侍卫等在潘嬷嬷房中,她傍晚回来时吓了一跳。这侍卫通报了自己的姓名,说负责保护她的安全,并传递纳兰夫人的指令,若她有事要联系纳兰夫人,和他联络便是。那侍卫走后,潘嬷嬷喃喃地道:贵妃主子,芝兰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她心里十分明白,这侍卫同时是纳兰夫人对她的监视,不过她并不忧心。 阿里衮这回倒是没往荣亲王府送礼,因他应邀去参加了索家的酒宴,将贺礼送给了观保。 蕴端为五阿哥做的事是调查织造马皮冒熟牛皮之事。 因江南三织造除了提供御用织品,还是生产重要军需用品的基地。先帝和皇帝都曾多次在西北西南用兵,一再饬命三处织造出面收购或制作各种军需品,数量相当巨大。先帝时曾上谕:“着传与三外织造,将丝棉量其所得多买些,送来交内库备用。钦此”。同日又谕示“造棉袄四千件,棉袜四千双,火箭二千枝,竹溜四十个。” 乾隆二十一年,经军机大臣会议,八千兵丁合计三分之一,并骁骑校等绿营,添造棉甲共二万二千件,所有囗出征人员均由此项棉甲内领用,随时由三处织造陆续补造。 自永琪前年跟着傅恒整顿绿营编制后,皇帝便将织造生产军需这块儿给永琪监理。今年年中,永琪接小全子密报,说有异常,正好蕴端被放出刑部大牢,便要他负责作详细调查,查实后的结果是,皇帝曾钦派三处织造共成做锭钉绵甲一万七千五百二十八副,随甲皮包一万七千五百二十八个,但三处织造均未按规定使用熟牛皮制作甲包,擅自改用马皮,每个侵冒钱粮二三钱不等。 皇帝东巡回来后,永琪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回了,说是自己让桑蕴端去做的调查,并呈上了蕴端写的报告。皇帝惊诧之余,对两个少年十分赞赏,每人赐了一架英国造铜镀金天文望远镜,又奖励小全子,然后将三处织造有关经手人犯分别判以枷号、鞭打,革退,并责令现任江宁织造彰宝,杭州织造西宁,苏州织造萨载“赔退入官”,而且要他们数人将这一万七千余个马皮甲包照价领回。蕴端心里明白,这其实是永琪专门给自己的机会,让桑家戴罪立功,对永琪更是心悦诚服。蕴端立此大功,也是皇帝爽快指婚的原因之一。 此时蕴端和贻纯正值新婚。汪桑两家均想低调完婚,宅子离得又近,因此所需筹备时间并不长,果然按桑王妃当日所说,和过年一起办了,喜上加喜!贻纯早起推开窗,冷冽清风扑面,她闭着眼睛,深吸了口气,又长吁了口气,然后看着外面的皑皑雪景,上翘的眼尾笑意盈盈。 自从议亲,即第二次从莫愁茶馆出来后,她便再没回过学堂,因定了婆家,又要筹备婚事,而且蕴端不愿她再绑胸,说疼。蕴端自己倒是继续去了一阵。邵璠告诉曾师傅和众人,汪贻纯家突有变故,要举家搬出京城,是以找自己退了学。曾师傅还很关心和惋惜。 按照礼制,未婚夫妇不能见面,只除了经由汪老夫人允许,蕴端带她去见了一次五阿哥和去了一次忠勇公府当面感谢纳兰夫人。那时婚事已定,而纳兰夫人十分善解人意,叫他们俩自己去园子里逛逛。手牵手沿湖走时,她问蕴端:夫人不怕担干系么?蕴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夫人了解我,我可是正人君子,就是汪大小姐愿意,我也不会...... 她脸红了,气得扭头就走。蕴端立刻追上哄她道:芬芬,我胡说八道,是我催额娘赶紧下聘,说我想赶紧成亲,你饶了我,好不好?贻纯还是赌气不理,蕴端赶到她前面拦住她,急道:芬芬,你生气就打我骂我,什么都行,别不理我!说着拿她的手拍在自己身上,她噗哧一笑,一戳他脑门,又翻了他一眼,笑骂:呆子!见她浅笑薄怒,蕴端心里十分动情,将她搂过亲吻,她忙推开他,嗔道:大白天的在外面……就是在玉京园里,蕴端告诉贻纯,筠儿乃永琪的侍妾,和自己的额娘已知他俩早在学堂里认识。 正想着,蕴端也起来了,便从后面圈住她,问她在想什么。贻纯回眸一笑,又继续看着窗外,笑吟吟地道:我在想,你这样好的,怎么会等着偏了我。蕴端道:没人要我,只有你要我,芬芬。贻纯又笑:小王爷太谦虚了。蕴端亲了亲她的鬓边,道:我说真的,而且我早已不是小王爷。说着,回案边坐下,用笔蘸墨,写道: 紅光溜,濃煙透,芙蕖浪裡,金鴉待啄。 飛花點點飄,幽夢徐徐去; 箋函和雨凍難開,心意知何處。 弄月忽成雙,捲絮誰為主; 索教春暖睡糊塗,啼笑憑春住。 贻纯笑道:你掉什么包?蕴端笑道:这是一个朋友贺我们新婚所作。贻纯才认真细看,然后问道:怎么我不知道这人?蕴端只一笑不语,这是筠儿在第二封信里写给他的贺诗,如今他可以放心她了,一下生了二子,在皇家地位再无忧,而这两个孩子其实也有他的印记。 贻纯虽然什么都不知道,却在早前亲手缝制了两幅黄地狮子滚绣球襁褓作为贺礼(注:这里的襁褓指包裹婴儿的被子和带子)。襁褓由汪府送给他转交时,额娘看着上面五彩繁复的大头可爱狮子和绣球的手绣,啧啧赞叹,说这汪小姐真是能干,儿子有眼光……只听贻纯道:我来续一句。说着便拿起笔来,续写道: 情如水,易開難斷,若個知生死。 窗外大雪纷飞,暖阁内恩爱小夫妻并头微笑,地上一个漆金凤大铜火钵里炭火熊熊,案上一尊铜鎏金嵌宝石瑞兽香薰,威风凛凛,昂头张嘴露齿,吐出丝丝烟缕。中间圆桌上高高的白釉梅瓶里插着一大枝绽放的红梅,如胭脂一般,清香四溢。 这白釉梅瓶是永琪和筠儿送的新婚贺礼,乃元代古董。端庄挺拔,丰满浑厚,雍容典雅。瓶足底露胎,有“景德镇窑”字样。胎体坚白细润,通体施乳浊白釉,光泽温润,如脂类玉。梅瓶是元代瓷器经典造型之一,其中景德镇窑梅瓶尤为驰名。传世所见元白釉极罕见。据《元史祭祀志》载“衣冠尚质,祭器尚纯”,结合元人“尚白”的审美习俗,此梅瓶乃是极品。 收到这梅瓶时,蕴端立刻想起谢客茶馆里那句“谢客池塘生绿草,一夜红梅先老”来,他之前已将家里那方“一池春绿”墨送给了永琪和筠儿,罗小华之墨传世甚少,伪品颇多,他所赠的自然是真物,弥足珍贵。筠儿以此梅瓶回礼,可见她也知道那句。 然后他看了看书桌上的铜胎掐丝珐琅墨床,上面没有墨锭,只见两边缠枝花卉纹夹正中一个寿字纹,金色缭绕的景泰蓝,颜色鲜艳,富丽沉稳,心里暗下决心:自己要助五阿哥将来登上大宝,筠儿为妾便再无所谓了。早前他知道筠儿只是五阿哥侍妾时不禁扼腕叹息,觉得还不如她只是“琪兄“之妻,曾和永琪隐晦地说起过,所以他知道,永琪和他是一个想法。 又看看边上一只造办处烧古关公镇纸,关公通体铜褐色,头戴盔冠,面庞方阔,额际宽广,浓眉交蹙,凤目微合。身穿铠甲,足蹬云靴,右手作捋美髯状,左手抚胯部,气宇轩昂,端坐于长方台上。流露出凝重威严的智将气派。这是纳兰夫人送的贺礼之一,被贻纯摆了出来。想起他带贻纯去见纳兰夫人时,纳兰夫人上下打量贻纯,说汪家的女公子名字不凡,气度也不凡。之后便将当日自己送的水貂皮紫貂皮都送了回来,说给抄了家的桑家添聘礼,而他原来为依博尔做的那件紫貂小褂已被永琪收了,说筠儿生子后再穿。于是他摇头直笑。 托娅自跟了皇帝,一直想和太后亲近,因她十分大方又刻意笼络,皇帝身边的李玉德胜都和她亲近,但几年了,太后对她一直冷淡,她不知道还因为自己生的好,以为太后只是因为她是包衣宫女出身,家里已无势又无子,只是个贵人,很是气馁。和皇帝说起来的时候,皇帝一直不当一回事,她不知道其实是因为之前皇帝和太后有心结,以为自己在皇帝心里地位不够。 但密云狩猎后,她忽然就和太后亲近起来,起源还是皇帝,那几日她陪皇帝狩猎,在行宫的最后一晚,皇帝便带着她和太后一起用了晚膳。吃饭的时候,她自然是站着伺候二人,皇帝便夸她会伺候人,说在宫里和猎场都教自己满意,说教给太后跑腿儿。她立刻会意,忙跪在太后面前说,自己可以隔几日便去畅春园看看太后想和皇上说什么,太后和舒妃有什么需要,回来告诉皇帝和孙总管。 太后于是笑眯眯叫她起来,仔细瞧她,又摸她的手,然后对皇帝笑道:到底是年轻孩子,不仅模样好,真是细皮嫩肉。皇帝笑而不语,她忙道:谢老祖宗,容妃娘娘的皮肤比嫔妾好。 太后笑起来,道:是个实诚孩子。成,你啊,就给我和皇帝传传信儿。托娅忙又跪地谢恩。太后诧异道:叫你跑腿儿,怎么还谢恩?领命便是了。托娅忙道:这样的差事,全是因老祖宗您和皇上看得起嫔妾,别人想要还要不来,可不就该谢恩么?太后乐道:是个机灵鬼儿!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后来,刘嬷嬷伺候太后就寝时,便问太后,皇帝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太后道:做给那一个看。刘嬷嬷不解,问道:那一个不知道您和皇上和好了,派武贵人通讯,意思是和好了?太后摇摇头,道:意思是没和好,但碍于孝道,自己虽然不跑,找个身边听话的跑,好将外人的嘴堵上。那一个定然这么想,这才能坐实了其实还是有心病。你看,到密云后,他都不上我那里,只叫李玉每日来问安,来一次却带位分低的武贵人。刘嬷嬷方才明白,笑道:还是您了解皇上。 ※※※※※※※※※※※※※※※※※※※※ - 【钱载】字坤一,号箨石,又号万松居士,嘉兴人。乾隆元年丙辰荐举鸿博,十七年壬申传胪,入词林。好学。工诗古文。设色花卉,简淡超脱,得青藤、白阳遗意。康熙四十七年戊子生,乾隆五十八年癸丑卒,年八十有六。 - 【历史原型】【织造承担的军需任务和马皮案】如文中所述,但马皮案发在乾隆三十二年,其时,乾隆对三处织造有关经手人犯分别判以枷号、鞭打,革退,责令前后任江宁织造彰宝、永泰、杭州织造西宁、苏州织造萨载“赔退入官”,而且要他们数人将这一万七千余个马皮甲包照价领回。暂置对此案的判处不谈,但从三织造承担的制甲和甲包的数量,应该说是巨大的。据此,可以说,三处织造实际上也是生产重要军需用品的基地。彰宝于乾隆二十六年署江宁织造,永泰于乾隆三十年署江宁织造。 - 【铜胎掐丝珐琅】就是我们所熟悉的“景泰蓝”,是一种铜和珐琅相结合的工艺品,因为从“景泰”年开始盛行,当时的釉色又以蓝色居多故名“景泰蓝”。明清时期,因“景泰蓝”典雅华丽,大量地被运用在宫廷中的器物上。“景泰蓝”的制作是将扁细的铜丝或金银丝掐成精细的花纹,嵌粘在铜胎上,再充填各种不同颜色的珐琅釉料,然后经过四,五此反复高火烧结,最后打磨,镀金而成。由于工序繁复制作成本极高,一直以碗,瓶类器型居多,清代乾隆皇帝以追求新奇雅致著称,表现在器物上更是不计成本。 - 【烧古】中国古代仿造古玉器、古铜器的技术之一,又称烧色。其名称见于清内府养心殿造办处档案,约起源于宋代。以人工方法制造出先秦和秦汉时期古器物所独具的色调韵味。其中仿玉器的烧古是通过熏、烤、煮、炮等方法,作出一种只有墓葬内的玉器与地下的有机物或无机物接触后,受到浸蚀后出现的色变或质变的色调,即人工沁。小说前面提及的皇帝送容妃玉梳便是此类。而铜器烧古,则用水银浸擦,经熏烧洗涤而成;或用泥矾浸地,经其他化工材料蘸刷,经炭火烧烤而成。手法很多。清代苏州的铜器烧古最为著名。观乾隆时期的档案记载,烧古与鎏金是铜器中最常用的两类装饰技法。因乾隆好古成癖,造办处投其所好,烧古技艺颇为成熟。此期宫中烧古工艺周期漫长且极耗炭火,方能烧成黑、黄古色、紫古色等多般皮色,其古雅非民间所能及。 第四十五章 侍疾(二) 太后对镜一笑,说道:弘历自从做了皇帝,便多疑起来,心思又复杂,和小时候可不一样了。刘嬷嬷道:皇上是您养的,奴婢早说了,您和皇上才是亲母子,您最了解皇上。太后还是看着镜中叹了口气,道:好在我和他的心结解开了,唉,还明白他的,有魏璎珞还有我的沉壁。看来他和那拉氏还有别的心病,不止钱正源的事,那定然是前边儿的事,那拉氏多半还是因为当年她父亲那事。刘嬷嬷忙道:您别担心。太后摇摇头道:我不担心,弘历自己心里有数,只可惜了弘昼了。 刘嬷嬷道:您的意思是?太后道:弘昼糊涂,他到底是爱新觉罗家的人,我一直不想皇帝动他,但他偏要和那拉氏。这么多年,皇帝一直把他拘在眼前,那时候因十三阿哥,我瞧皇帝突然叫吴扎库氏入宫陪皇后,还说是我的意思,就觉得不寻常,现在看起来,他是故意的。 刘嬷嬷大吃一惊,原来那不是太后的意思?!道:和亲王也是荒唐,可皇上是怎么知道和亲王对皇后……太后道:他知道了钱正源那事,便想试探试探,弘昼这个傻孩子,如果我料得不错,他和那拉氏啊,暗中一定有往来。刘嬷嬷只觉得心里一凉。 太后看了她一眼,道:我想他二人不会出格罢儿,顶多就是通通信,通过吴氏传递,可男女有别,内外有别,皇后和亲王,嫂子和小叔子,私相授受,根本就说不清,这就是给皇帝把柄。弘昼就是被情所误。那拉氏这个毒妇,一直在利用他,不然她一个居于深宫的皇后,怎么办前边儿的事。刘嬷嬷心里又一凉,这天家母子三人,皇帝,太后,皇后,都厉害着,和亲王绝不是对手。 只听太后又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德雅不像是糊涂人,但她不来和我说,我也不好出面。皇帝也不和我说什么。这样也好,省得我难做。我的意思啊,弘昼还是不要动的好,他掀不起什么风浪,虽说宗室不喜欢他,他好歹是先帝之子,皇帝还要背负骂名,满八旗会有想法。刘嬷嬷忙道:是,您一向为大局考虑。 太后又摇摇头,道:早年,我们都不受宠,弘昼自小就淘气,耿氏带着弘昼和我们母子一直亲近,后来皇帝被圣祖接进宫了,她母子更和我亲近,说弘昼体弱多病,于是圣祖爷也将弘昼接进宫调养,但体弱多病便无法竞争大位,后来又有弘时荷花酥的事儿,好歹弘昼是为皇帝挡了一回,我心里都明白。弘昼这个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然后轻叹了口气,微微摇头,说了一句: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全一个样儿!所以我才担心,担心皇帝,担心永琪,没想到弘昼也…… 说着,转身去跪在鎏金铜无量寿佛坐像面前,双掌合什,半晌,开始拨弄手里的伽楠木嵌金寿字纹手串,继续道:这么多年,皇帝对弘昼早已仁至义尽,他兄弟二人的家务绝不能摆上台面,所以皇帝在等待大事儿。刘嬷嬷见太后凝重,心里一沉,问道:什么大事儿?太后没说话,闭上了眼睛。 所以密云狩猎回去后,托娅过个七八日便从西苑跑畅春园,一个月三、四回,为皇帝和太后通消息,无非也就是问候和家常琐事,但她乐此不疲,还提出下次专门陪太后去密云洗温泉,十分珍惜这个皇帝给自己的亲近太后的机会。那拉氏果然如太后所说,觉得这是皇帝的手段,好对外掩饰母子不合,太后身边本有舒妃,且托娅只是个贵人,简直形同侮辱太后,看托娅那个煞有介事劲儿,不觉暗里发笑,觉得她其实没有想象的聪明,更不放在心上。 武贵人自亲近太后以后,在皇帝面前得了一个“小淘气”的外号。起因是这样,天冷了以后,宫中诸人都开始穿小毛皮袄,一日皇帝去她所住的澄瑞斋,见她未穿皮袄,便问:你不冷吗?她于是俏皮地答道:可冷了,小毛皮袄都不管用了!然后将太后赏赐的杏黄色菊蝶纹画虎皮缎琵琶襟羊皮马褂拿出来,叫皇帝自己摸,是不是太薄?于是皇帝给她赏了白狐皮制的大毛皮短袄。 皇帝下次来的时候,天气忽然转暖,大毛皮袄穿不住了。皇帝随便一说:今天怎么这么热啊?她笑道:嫔妾倒觉得刚好。于是皇帝问:为什么?她便笑应:嫔妾只有老祖宗赏赐的羊皮袄,没有大毛皮袄!皇帝一愣,然后大笑起来,道:怪不得你不热,原来你对朕是外面光!意指她眼里只有太后,从此便叫她“小淘气”。 她把这事儿讲给太后听,太后和刘嬷嬷也笑得合不拢嘴,都说她“淘气”。不几天,她的父亲因病退养,她的大哥便升任了礼部郎中。紫纹又大赞她有本事,哄得皇帝赏赐了那么名贵的袄子又让太后欢喜,提携了娘家。颖妃也来祝贺她,她对二人笑道:皇上是多孝顺的人啊!和我一样。我也是为了我们姐妹。而郎中只是五品官,皇后并未放在心上,托娅自己去告诉了容妃,并谢她。又说五阿哥生子大喜,送上了手绣“百子图”略表心意,自然是紫纹所绣。 容妃想起皇帝曾和她说,“除了舒妃,朕又找了一个人代你去侍奉皇额娘”,只温柔地一笑,道:是你自己能干,伺候皇上和皇额娘有功,等你生了皇嗣,皇额娘会更欢喜。还将一个皇帝御题的碧玉插屏桌摆件和一对珊瑚红描金花盆给她,说是恭喜她而且感谢她侍奉皇额娘。碧玉插屏上填金凸刻皇帝御笔诗文,屏虽小却自有气势。矾红地描金绘制的八角花盆,缠枝莲纹遍布器身,中间双摩羯怀抱祥云纹,敦厚凝练,饱满细腻,成色精纯,衬以红若宝石之色地,金彩灿烂,奢华富贵,又喜气盎然。 托娅回去后,仔细看这两样东西,心里欢喜之极。她曾去过慎嫔居住的承乾宫和如今的怀仁堂后堂,心里很得意:皇上居处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对紫纹感叹道:这宫里我最佩服的还是容妃,躬柔恪谨,又那么的亲切,出自真心,只看她就叫人舒服,难怪当年婉嫔嫉妒成那样,还不是因为她被皇上宠爱。紫纹点点头,说:容妃娘娘对真主很虔诚,就和对菩萨虔诚一样,心地好的人,相由心生,自然会有好报。 年前,小全子按期回京,傅恒晚面时,带着他和皇帝汇报了好几日南边儿的情况。他和珍珠搬入了边上的院子,小夫妻重逢,自是好些暖语温存,又回两家里去过年。从腊月二十七开始,璎珞便放了珍珠假,初一从荣王府回来,和傅恒带着三个孩子回了马神庙街过年,这次将海氏也带上了,免她一人在玉京园里冷清。海氏见富察家济济一堂,十分热闹,想起永琪一家来,又是牵挂。 荣王府众人这个年也十分热闹,因双生子的到来,府里现在有了三个孩子,赫朱便大肆操办过年和接下来的双子满月宴,要永琪坐享其成。永琪感念她贤惠辛劳,常常宿在她处,夫妇二人愈加亲近起来,只是赫朱始终未曾遇喜。赫朱总是对永琪说,自己很对不起他,至今未有嫡子。永琪知她心焦,总是宽慰她,说身体重要,不要着急,心里却想:若真有了,她到时候可怎么熬那一日夜…… 赫朱现在虽然和依博尔关系融洽,但心知依博尔生子后,永琪已放下了心事,他并不在乎有没有嫡子。见永琪如此说,更觉得永琪不希望她生子,心里难过,常常去位于银安殿后的神殿后院佛堂里对着菩萨,一坐很久,连猫儿也不能教她开心。在园中散步,路过菜圃时,看着秋冬季节的荒芜和霜雪,倍觉伤感。观保的夫人来看女儿和外孙时继续宽慰她,但自然说什么,她都觉刺心,可永琪并没有冷落她,陶嬷嬷也觉无可劝慰。 胡嘉佳一向不准自己院儿里谈论中院和西院之事,因也知道真正的缘由和赫朱的心情,且受陶嬷嬷之托,于是对她说,她应该了解阿哥,他绝非那样的人,他不是常去她屋里。赫朱便对胡嘉佳道:其实是我身子不好,不怨阿哥。王爷很宝贝哲哲,就是有一个女孩儿,我也满足。胡嘉佳听了这话,知道赫朱并非故意,但心里不免异样。 胡嘉佳因得太后喜欢,每次随福晋抱哲哲去畅春园给太后请安时,刘嬷嬷会私下里嘱咐她,说太后不喜欢一人专宠。胡夫人自不必说,曹嬷嬷亦成日劝她,说要好好留住王爷,再生儿子。只是之前半年,永琪因当铺事务常常和她商量演算到深夜,睡下时二人都很困倦,少有亲热,后来依博尔进入孕晚期,永琪一直歇在她房里守着。 年初三这日,永琪在东院儿她的红香吟馆过年,两人赏雪,茗茶,逗哲哲。永琪笑言:恰似她正堂里唐寅的《事茗图卷》,‘日长何所事,茗碗自赏持,料得南窗下,清风满鬓丝’。胡嘉佳只是微笑,给他斟茶,道:可惜我现在住的不是茅屋呢,还是‘武陵春色’那里更好。阿哥今天给的茶叶末釉荷叶洗我太喜欢了!合山野之气。 永琪点点头,见她盛果子糕点的是一对五彩龙纹葵花口盘,便说自己怎么没见过。胡嘉佳说,这是令妃进贵妃后给她的赏赐,说是先帝时的东西。又说永琪是不是多亲近一下十五阿哥,令贵妃为人和善,不想也经历了丧子之痛,十五阿哥如今是她的长子。 永琪点点头,说:小十五如今养在永寿宫庆母妃那里,我每次去请安时看看。然后转言笑道:哲哲真是越来越聪明,今早上我去她屋里看她时,她对我说:阿玛昨天没来看我。才一岁多的孩子,怎么记得这么清楚。胡嘉佳笑起来,道:阿嬷告诉她的吧。你怎么说?永琪又笑:我说,‘阿玛再不敢了!阿玛一定天天来看哲哲。’然后她才上来亲我。 胡嘉佳咯咯直笑,永琪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郑英和曹嬷嬷在边上抿嘴。胡嘉佳脸红了,要抽出自己的手,永琪于是看看那两人,那两人忙退了下去。胡嘉佳便由他握着手,道:额娘给哲哲做的袄子很漂亮,她说喜欢我做的饽饽,我很高兴。天冷了,我也做了一件素棉衣,阿哥到时候送庵里去。永琪微笑着点点头,今天哲哲穿的小红棉袄正是海氏亲手做的那件。 午睡时,床帐放下后,胡嘉佳便在被子里亲他。永琪见她上午还扭捏,现在却如此主动,而且他和她从来没有在白天……不觉奇怪,但也由着她,只笑问:你怎么啦?胡嘉佳道:就是想阿哥。永琪亲了亲她,道:之前是我冷落了你,是我不好。她摇摇头,道:妹妹那样子,我看着也害怕,你自然应该陪着她。福晋这么辛苦,你也要让她心有安慰。永琪笑起来,道:那你呢?你不辛苦吗?带着哲哲,还成天忙当铺的事儿。 胡嘉佳道:哲哲都是曹嬷嬷和阿嬷在带。这一年,当铺的事有了定论,没白忙。话未说完,永琪便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点着她的鼻子道:皇阿玛十分高兴呢,都是你的功劳。胡嘉佳觉得他身子滚烫,心里甜蜜而羞涩,道:我应该为阿哥分忧。情意绵绵地看着永琪,永琪俯下头去……胡嘉佳闭着眼睛,觉得酥痒异常,便推拒他的手,永琪笑起来,道:嘉佳,你真美!胡嘉佳冲口而出:比不上妹妹吧!才说完,就后悔了,但又无法收回了,脸立刻红了,永琪又笑。 事毕,永琪伏在她身上,她便抱着他,好奇地问了一个问题,永琪笑起来,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她又脸红了,因为永琪说,‘不一定需要得趣’。她心想:永琪和自己尚且如此,他和依博尔定然更加鸾凤颠倒,不免为赫朱惋惜。一时为赫朱担心,一时又觉得永琪和福晋在一起时必须小心无法尽兴,委屈了永琪……忽然明白过来,问永琪道:阿哥想福晋早日得子? 永琪点了点头。胡嘉佳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他还是为了依博尔,福晋真是想错了。但小心里也觉得满足了,如今,永琪和她十分亲密,且不避讳和她说依博尔和赫朱,瞧着容妃给的墨绿色百卉含英被面,忽然想起那时候,曹嬷嬷说的“一夜夫妻百日恩”来,心里又如调蜜一般。 忽然听永琪在她耳边道:如果你不怕辛苦,我们也生一个儿子,好不好?她才知道永琪已经窥破了自己的心事,忙将头埋在永琪怀里。但听他说“我们”,心里又好不甜蜜。永琪笑起来,揽着她。她闷声道:我不怕,但我不是嫉妒妹妹。永琪笑道:她一次生俩,连我都嫉妒呢!胡嘉佳咯咯地笑起来,知道永琪心里其实十分欢喜。 永琪抱着她道:嘉佳,我对你和对依博尔是不一样,因为你和她本来就不一样。胡嘉佳问道:怎么不一样?永琪道:我也说不清,但我觉得你像我姐。胡嘉佳心花怒放,永琪竟然和她一个想法,但按下开心,问道:福晋那么端庄,才像你姐吧? 永琪摇摇头,道:她的性子本就端凝持重,但心重,想是因自小身子弱的缘故,不必强求。然后凑在她耳边道:你做我姐姐好不好?胡嘉佳便问:做姐姐要做什么?永琪想了想,道:嗯,一会儿起来,你帮我编辫子。胡嘉佳亲在他脸上,笑道:好,我的小祖宗! ※※※※※※※※※※※※※※※※※※※※ - 【荣王府神殿】神殿居于中路正殿银安殿之后,神殿仿效紫禁城內舉行薩滿祭神、祭天儀式的坤寧宮,神殿的正門也與坤寧宮相彷彿,是在東次間設的兩扇板門,窗戶仍儲存關外的遺風,用高麗紙糊著。在殿前東南豎有神杆,即索伦杆。神殿後院為遺念殿,專供奉先帝、後曾穿戴之衣帽等物,还有佛堂、祠堂皆在此院內。 - 【茶叶末釉】是铁结晶釉的重要品种之一,为铁、镁与硅酸化合产生的结晶,釉色黄绿相杂,似茶叶细末之色,故而得名。其烧制始见于唐、宋,明也有烧制,以清雍正、乾隆时所制为最好。唐英《陶成记事碑记》中载,清代茶叶末釉形成于雍乾之际,亦称“厂官釉”。 第四十五章 侍疾(三) 起来后,二人去浴室沐浴,然后永琪在坐间听胡嘉佳抚琴,悠悠琴声中,他看着墙上挂着的明代钱穀《定慧禅院图》卷,绢本,设色,从山门到佛堂直至殿中的塑像都作了清楚的描绘,用了大量浅朱色,写实风格。定慧寺在苏州著名的双塔附近,苏轼曾与定慧寺僧颇有交谊。明正统五年所刻《东坡先生遗墨》碑跋文记载:“苏文忠公两官杭州,复守湖州,往来湖州,未尝不至定慧寺,故寺中题咏独多。”图上自题:“辛酉立春日,为玄照上人作定慧禅院图。钱穀。”下钤“钱叔宝氏”印。 旁边有一幅书在橙色祥云纹绢上的水墨对联曰:“琴有涧風聲转澹心如止水鑑常明”。乃先帝手迹,并钤印:为君难、朝乾夕惕、雍正宸翰。 画与对联下面的长案上放着一个白玉镂空雕花卉活环香炉,温润如脂,这正是上次依博尔进宫为皇阿玛做饭捎带回来的赏赐,赐赫朱的是一个铜蚰龙耳炉。白玉香炉里点着檀香,与画和对联相衬,有一种清丽雅艳。 永琪知道胡嘉佳屋里的东西多是太后所赐,她选挂这幅是因为自己和她的第一次在姑苏行宫。 胡嘉佳弹完一曲,他便赞她之前和陆师傅学琴,还是很有进步,又问这是什么曲子,自己竟没听过。胡嘉佳道:这是《枯木禅琴谱》中的《那罗法曲》,说古人戊子秋去京都拜访友人,闲步在一个寺院中听到喇嘛在诵经,声音清和,才知道他们诵的是那罗法曲的遗音。第二天带着琴又去了寺院,祈求他们再诵一遍,然后自己抚琴和之,将其谱成古琴曲,所以流传了下来。陆师傅说传世的琴谱上很少有记载,他也是偶然得之。我知道阿哥喜欢檀香,所以定会喜欢这曲子。老祖宗也喜欢,抱哲哲去的时候每次都叫我弹。 永琪微笑起来,又看看墙上那画,和那个冒着香烟的玉香炉。心想:她总是在默默地为了我。 两人闲谈了一会儿琴曲,胡嘉佳又惋惜说自己因为生哲哲,又搬出了宫,没法和陆师傅学琴了。依博尔为她画的《琴韵图》她很喜欢,已挂在东屋里了。永琪道:有什么的,教陆师傅来王府里教便是,回头我就教人去请,南府离这里不远,他也去南府的。然后看看边上的郑英,郑英立刻点头,又抿嘴一笑。 原来这郑英就是南府出身的太监,十五岁净身入宫,唱了十年的戏,虽然勤奋,戏唱得就是个中不溜秋水平,因为生的好脾气好又机灵,还颇得上面喜欢,一次皇帝去南府看戏,上面管事的便带他引见李玉,李玉也看上了他,所以最终他去了养心殿,黄兴的情况和他类似,但黄兴是出身景山皇家戏园,彼此不认识,到养心殿后,他在收管皇帝衣服的组,而黄兴在养心殿前殿打扫组,彼此也没有接触。 自那年刘全和养心殿的小太监被杖毙,养心殿甄选太监更加严格,而前年因白莲教养心殿下面的太监全部又换了,郑英十分庆幸自己一早被指给了五阿哥,躲过一劫。他待在南府或是养心殿,都比不上如今有出路。 嘉佳喜出望外。待永琪头发干了,她便对着镜子给他编辫子。编好后,将辫子放到他身前,对着镜子,两手扶着他的头,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地道:小祖宗,满意不?永琪对着镜子里的她一笑,然后转过身来,道:以后来这里,我都要你给我编辫子,不要郑英。她于是捧起他的脸来,看着他的眼睛,道:我要生一个这么聪明好看,好人又好性子的儿子! 璎珞收到荣王府送来的东西,和海氏一起看那十二杯,见乃是康熙御窑五彩佳作,质地甚薄,铢两自轻,依月令之数为一套。一花一月,并配诗文,十二杯分别以迎春、杏花、桃花、牡丹、石榴、荷莲、兰草、桂花、菊花、月季、梅花和水仙为绘。又十分心喜,谢过海氏。海氏笑道:都是自家人,谢什么! 除了苹果尊和月神杯,永琪二人又赠了好几样东西。 一个宋景德镇窑青白釉刻花注壶注碗。注壶直口,有盖,盖顶置狮形纽,折肩,弯流,曲柄,圈足。肩部划花缠枝牡丹。注碗葵瓣式口,碗体呈六瓣花形,圈足。注壶与碗通体施青白釉。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曰:“大抵都人风俗奢侈,度量稍宽,凡酒店中不问何人,止两人对坐饮酒,亦需用注碗一副,盘盏两副,果菜碟各五片,水果碗三五只,即银近百两矣。”说明北宋时曾普遍流行使用注壶、注碗。璎珞自然识货,好不欢喜。 一个黑漆长方几。她忽然想起,这就是摆在金谷园后殿西屋里十八罗汉炕屏前的那个。细看之,方正规整,轻巧可人。桌面饰通景庭院人物图,宾客往来,或楼阁张望;或拱手相送;或热切交谈;或骑马刚至,身后侍儿抱琴相随。背景中,圆月高悬,云气缭绕,苍松遒劲,芳草葳蕤,于烟火中平和静谧。束腰处雕长方形镂孔,上嵌圆形螺钿片,牙板处镶嵌一周折枝花果纹,光彩夺目。于是将它摆在大理石罗汉床上,代替了原来的炕桌。 然后吩咐小厮从库房里将紫檀框浅黄地双面缂丝清供图五扇炕屏拿出来摆在炕桌之后,又教翠儿去取了一个葡萄摆件摆在桌上,乃蜜蜡所雕,色泽红褐,敦实古朴,所雕葡萄蔓枝和果实累累,圆润饱满,沉甸欲坠,令人不禁垂涎欲滴。 还有一把折扇,指名送璎珞姨。璎珞展开一看,描金扇面上画满了服饰艳丽的水浒人物,题字为:“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正是依博尔画的扇面,写的行书。而这诗是水浒书里宋江写的《西江月》的下阙。 一个百子图绣挂,白地上遍地绣着民间娃娃三五成群在贺新年,五颜六色,一派烟火繁忙之气。璎珞亦很喜欢,因素色简朴,便教海氏拿去挂在她屋里。只是不知,这幅百子图正是武贵人身边的紫纹所绣,紫纹在绣坊绣女里虽然不算出众,但这种绣法并不复杂,还自有一种粗拙的味道。 傅恒回来后,璎珞便要晚饭摆在新的炕桌上,拿出几个和注壶颜色接近的米黄釉金钟杯,用注壶温酒饮酒。傅恒见她今晚选的是御贡通化葡萄酒,紫黑色的酒液在米黄杯子里煞是漂亮,笑说她到处顺手牵羊,连小辈家都不放过。璎珞内穿月白立领,领口别着水晶圆扣,外套桃红洒花翻白毛小袄,大红洋绉团蝠纹棉裙,只得意地一笑,道:我什么没见过?收是瞧得起他们!别人想送,我还不要呢。傅恒知道她在说大小官员都想往玉京园送礼,只是玉京园一概不收,只留拜帖和书信,久之也就没人了,便一笑,将酒饮下。 璎珞又慨叹:依博尔深得我心。而永琪这孩子,喜欢唐寅桃源山水之风,秉着出世的心在做入世的事,皇上不喜欢他喜欢谁?傅恒又一笑,道:唯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璎珞正端着酒杯,闻言诧异地看着傅恒,傅恒也看着她,眼里精光闪闪,然后用自己的酒杯和她的酒杯一碰,她突然明白了傅恒在五阿哥的事上的真正心思,看看博古架对面墙上悬挂的《赵孟頫行书酒德颂卷》,笑着将酒一饮而尽。 几日后,荣王府收到玉京园回赠的六条横幅一组设色纸本《桃源图》,乃董邦达长子董诰所画,画上是山水桃花,最后一幅录陶渊明《桃花源记》。董诰生得忠厚温和,出生于乾隆五年,才二十岁年纪,已成婚,一直在家准备科考。因其父和傅恒熟悉,又自小受其父教导熏陶,精书法,善绘画,忠勇公府便聘其为璎珞的画画老师。《桃源图》是他应璎珞之请所作。 陈家未能与桑王结亲,心里自是十分遗憾,听说桑家选了汪家,倒觉得在情理之中。蕴端以陈家愿意结亲,不是势力之人,婚后便主动提出和陈家建立一些商务来往,还随铁普去见了陈老爷面谈。陈老爷见他之后,回去便和夫人和儿子们夸赞,说都是慕华没有福气,桑王已被削爵,桑家居然还被允许涉及商务,又由皇帝指婚,可见东山再起指日可待,皇帝果然偏心皇亲国戚,桑家还是漠北巨头。而陈小姐再未见过桑蕴端,将那日花市之事淡忘了。 普达娃的儿子爱晖,如今也满周岁了,个子特别大,夫妇俩总是笑谑将来拿他来练功,这孩子什么也听不懂,只是咯咯直笑,最爱的便是尔晞奶奶,一刻也离不开,和奶奶一起睡,出门时,也要奶奶跟着一起去。 皇帝给普达娃的外馆任家,本有很深的根基,转入普达娃名下后,又增添了朝廷的特许业务。除了为内务府到哈萨克和恰克图采办毛皮,还与内务府买卖人范家一起经营大规模的粮食,铜、盐运销。山西范氏自明末清初起,便是满蒙地区的著名富商,晋商第一家,后来入籍内务府,资本雄厚超过百万银,如今还管辖着东南沿海的商家,每年开赴东洋购买铜斤,被称作“洋铜商”。 铜铁乃军需物资,国之重器,普达娃也亲自去过沿海看访,上次便顺便为皇帝带回大批进贡的琉球腰刀,就是皇帝赐两位阿哥的刀。范家在河东二十州县均有盐产。范家还承担了张家口外穆斯峡、胡苏台等地的伐木业,砍伐和运输大批木材进口内地出售,买办热河和圆明园及京郊各行宫的木植。 皇帝要普达娃买办正在建筑的清漪园的木植。因普达娃又立了大功,他力主任绍文的儿子留在商号里主事,拿取报酬和奖薪,皇帝也同意了。任家商馆还和原来一样运作,亦未改名,只是已非任家所有,任家上下几百号伙计依然端着饭碗,且更红火了,自是卖力做事。范家本向内务府常年借贷本银,每年上缴的利息约在百分之五十。但买办商们并不在乎这极高的利息,他们从内务府取得的经商特权,其利润远超过利息的支出。皇帝照例如此给普达娃,普达娃自无异议。 见任家商馆成了皇商,陈家父子再回想突然爆出的桑王走私案,便完全明白了,外馆其实早就被内务府监视了,好在陈家办事规矩,并未偷税漏税。朝廷趁桑王走私案将已有雄厚资本和基础的民商据为己有,可以省却多少功夫,任家是晋商,所以内务府挑了任家,又想找生面孔来代理,便于控制。铁普正是瞅住了这个机会,从外馆新户一跃而起,而他居然能打通内务府门路,在漠北王公和内务府两处逢源,非同小可。 宋家在走私案里受到严惩严罚,财产虽未充公,已一蹶不振。任家本部原在张家口,如今京中分号实力大增,遂变成了张家口和京城两地巨富,大本营更转入京城。外馆大户只剩了陈家和任家,其实就是陈家和铁普。而铁普是皇商,自有皇家业务,看样子是要制衡或补充头号晋商范家,和陈家的商务并不重合,朝廷这盘棋下得太大了,不仅实现了外馆重新洗牌……铁普不会说,他们也不会问,只与之更为亲近。 爱莎觉得,皇帝都是因为自己是容妃的闺蜜。普达娃要把自己的金子再拿出一部分来给皇帝,感谢他对自己的信任,并支持土尔扈特部东归,皇帝只象征性地收了一点儿。璎珞和傅恒笑说,皇帝给了普达娃夫妇这么多好处,普达娃这还俗还得太值得,他得好好感谢爱莎!机会太好了,朝廷能给他提供白教和金川无法想象的天地,他们也走不掉了! 普达娃是玉京园少数的座上客,因他非官场中人且从一来京城便和傅恒有许多的往来,现在还在为皇帝办重要的差事。他和傅恒经常在“精思堂”见面,却极少和璎珞说话,除了礼貌招呼,只对璎珞赞过书房明间的《关羽擒将图》。璎珞知他性子如此,而且秉持密宗守则,不近女人,也不以为意,对《关羽擒将图》亦沾沾自喜。 此画绢高六尺,宽八尺,画的是《三国演义》中关公水淹七军、生擒庞德的故事,画中人物气势雄壮。关羽高坐层层岩阶之上的坡石,侧身向右,身着蓝头巾、绿袍、铠甲,全身披挂整齐,赤面凤眼、长髯飘拂、伟躯,一幅气宇轩昂、神态威严中又带有似乎折服于庞德的“威武不屈”的气势和对之既怜惜又愤怒的表情。 而与之相呼应的庞德,地处岩阶之下一小平地,却侧身向左,除短祷外,全身赤裸,被两裨将绑在木桩之上,竖眉瞪眼,咬牙切齿,怒不可遏,并扭转头,一幅临危不屈、任由处置的气概,一裨将似欲扭转他的头颅逼他听审。这是当年黄教法王被诛后,皇帝赏赐给傅恒的明代宫廷画作,而皇帝知道《三国演义》是她最喜欢的书。 “精思堂”正屋外挂着一块额匾,上书“知严养气”四字,和“怡萃堂”里那四字一样,尽头的东次间被命名为“二妙轩”,里面收藏着米芾的《擬古诗帖》真迹和从纳兰家继承的陈白阳《墨笔花卉卷》,这“二妙”二字乃璎珞所取,以效仿皇帝的“三希堂”。傅恒亦是这“破一滴墨水,作种种妖妍”的白阳山人的十分爱好者,玉京园后堂只挂了一幅画,便是他的《瓶莲图轴》。乃陈淳醉后遣兴之作,笔酣墨畅,不拘泥于成法,荷花清灵,花叶舒展。 傅恒还特别喜欢图轴上方陈淳的草书,是录沈周题自画《瓶莲图》“临江仙”,词曰:“花叶亭亭浑似采,坐闲凉、思横秋,几回相眄越娇羞。翠罗仍卷袂,红粉自低头。前辈风流犹可想,丹青片纸还留。水枯花谢底须愁,只消浮大白,何必荡扁舟。” ※※※※※※※※※※※※※※※※※※※※ - 【晋商第一家范家】在历史上赫赫有名,乃内务府最大的买办,就是我们所说的皇商,比如《红楼梦》里的薛家,但薛家和真实的范家不可同日而语。范家的历史和所经营的商务如小说中所示。 - 【董诰】(1740年-1818年),字雅伦,号蔗林,浙江省杭州府富阳县(今浙江省杭州市)人,生于顺天府(今北京市),清代大臣、书画家。工部尚书董邦达长子,与其父有“大、小董”之称。乾隆二十九年(1764)中举,隔年会试,名列一甲第三,得中探花,乾隆帝将其改为二甲第一,看起来和雍正对张若霭的改签类似,作金殿传胪,形降实升。后充四庫館副總裁,接辦《四库全书》副总裁。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任军机大臣。同年,獲賜紫禁城騎馬。乾隆五十二年,加太子少保,擢戶部尚書,臺灣、廓爾喀先後底定,並列功臣,圖形紫光閣。 - 嘉庆四年(1799),董诰六十岁,以从庶吉士、编修、工部侍郎、军机大臣、东阁大学士等,擢为文华殿大学士(即宰相),钦赐“紫禁城骑马”。侍直南书房军机行走四十年。嘉庆十七年为军机之首,至二十三年致仕。董诰精书法,善绘画,更通晓军事。他五次归还故里,生活简朴,平易近人,从不倨傲,深为邻里称道。董诰卒于嘉庆二十三年(1818),终年七十九岁。董诰死后六天,嘉庆帝亲临祭奠,所写哀诗中有“只有文章传子侄,绝无货币置田庄”之句,并亲自拨款建立“董公祠”。 - 【赵孟頫行书酒德颂卷】此卷是赵孟頫为瞿泽民录写的西晋刘伶《酒德颂》全文,是赵氏书法的精品之作。刘伶为“竹林七贤”之一,其《酒德颂》充分反映了晋代文人的心态。 - 赵孟頫(1254年-1322),字子昂,号松雪道人,又号水晶宫道人(一说水精宫道人)、吴兴(今浙江省湖州市)人,南宋晚期至元朝初期官员、书法家、画家、诗人,宋太祖赵匡胤十一世孙、秦王赵德芳嫡派子孙。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赵孟頫被行台侍御史程钜夫举荐,赶赴北京,受元世祖、武宗、仁宗、英宗四朝礼敬。累官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在绘画上,他开创元代新画风,被称为“元人冠冕”;赵孟頫亦善篆、隶、真、行、草书,尤以楷、行书著称于世。其书风遒媚、秀逸,结体严整、笔法圆熟,创“赵体”书,与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并称“楷书四大家”。 - 其夫人管道升聪敏过人,能书善词,绘画精于墨竹、梅、兰,笔意精绝。管道昇所写行楷与赵孟頫颇相似,所书《璇玑图诗》笔法工绝。写有著名的《我侬词》:“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赵氏一门”流芳百世,三代人出了七个大画家。赵雍、赵麟、赵彦正名冠一时。元绘画大家王蒙乃赵孟頫管道升之女所生,即二人的外孙。 – 赵孟頫晚年官居从一品,贵倾朝野,但赵孟頫以宋室后裔而入元为官,依然受摆布而不得施展抱负,常因自惭而心情郁闷,故潜心于书画以自遣。管道昇曾填《渔父词》四首,劝其归去,其中一词中写道:“人生贵极是王侯,浮名浮利不自由。争得似,一扁舟,弄月吟风归去休。”还有一词同样写道:“南望吴兴路四千,几时闲去云水边?名与利,付之天,笑把渔竿上画船。”反映了她向往闲逸、自由的清淡生活,淡漠凡俗尘世的功名利禄。 - 乾隆皇帝很喜欢他的字画,乾隆自己的字就是赵体,还仿赵孟頫画了不少画,其中的《沙渚双鸳图》小说中已经提及。 - 【《擬古诗帖》】即大名鼎鼎的米芾《蜀素帖》,原称《擬古诗帖》、《诸体诗》,清乾隆末年编簒《石渠宝笈续编》时取今名。《蜀素帖》縱長27.8公分,橫長270.8公分。「蜀素」指的是這卷宋仁宗慶曆四年(1044年)在四川東方所織造的名貴絹。卷上的烏絲欄也是織出來的,可見是專供書寫用的。湖州郡守林希寶存家中二十餘年,至神宗熙寧元年(1068年)裝裱成卷。當時許多書法家只敢在蜀素上書寫少許字,直到米芾才在上面寫的滿滿的八首詩句。 - 此作可說是米芾早年的力作。用筆的快慢、輕重、起收及轉折,不拘一法,收放自如。結體偏縱長傾側,表現靈動。相同字都有不同的寫法,極盡變化之能事。書風完全顯露出米芾「不偶於俗」的人格特質。被后人誉为中华第一美帖。因蜀素粗糙,书时全力以赴,故董其昌在《蜀素帖》后跋曰:“此卷如狮子搏象,以全力赴之,当为生平合作”。由于丝绸织品不易受墨而出现了较多的枯笔,使通篇墨色有浓有淡,如渴骥奔泉,更觉精彩动人。 第四十五章 侍疾(四) 在西行路上,普达娃就和傅恒说过,郎卡父子觉得皇帝留他夫妇二人在京中是为了牵制金川,自己也一早明白,但无所谓,从不和爱莎说什么。傅恒对他说,有自己夫妇二人还有容妃在,他们绝对不会有事。普达娃不甚明了这话的意思,又说,郎卡对他说,在郎卡的有生之年,金川绝不再启战端。傅恒将郎卡说的话转告了皇帝,皇帝没说其他的,只说因为容妃,他不愿普达娃夫妇离开。 普达娃后来又说,假如皇帝怀疑他,他就退出皇家商务,反正他早已脱离白教,随时可以带爱莎和孩子离开,他并不怕皇帝,林芝山里人迹罕至,外人踏足那里危险重重,皇帝鞭长莫及,总不能要他们“大义灭亲”,而他和爱莎绝对不干。爱莎对傅恒来说,也是一个特别的人,他对她也自不同,他对这两夫妇,除了和普达娃投契,除了自己的目地,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而这个原因璎珞自然不知,便笑道:皇上如果为难你们,就等于向金川宣战,而且皇上十分爱才,何况是你这样的能人。你们就是要回金川,皇上也不会做什么。 爱莎对普达娃和傅恒相投也一直觉得有意思,他们还住在傅恒的宅子里,心里感慨,这是一种怎样的缘分,嘴上总说那句老话,“你两个倒好”。爱莎和璎珞多半在药房见面,她反而不怎么上玉京园。铁普接手任家后经常要各地跑,常不在家,她家里也添了更多的丫头仆妇。 蕴端和陈小姐没成好事,但爱莎从璎珞那里听说了蕴端和汪小姐的经过,觉得特别有趣。璎珞又笑她,说难道比她和普达娃的“诱僧”还有趣?她于是想起那年自己女扮男装上拉萨的事,因为带着郎卡挑的五个特别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土兵,没人敢看他们,更别说靠拢来了,否则也许不用引诱普达娃了?!又乐开了花。 东巡的时候,爱莎要蓉蓉跟多罗去,自己看着药房,蓉蓉终于随丈夫去了一次公干。蓉蓉长了那么大,还是第一次出京,好不新鲜,夫妇二人愈笃,但她觉得多罗有许多事瞒着她,她问他的时候,多罗只笑着说:那是皇上的绝对机密。蓉蓉想起顾沁,便问:又是藏娇?多罗郑重地摇头,蓉蓉便不再问,而去告诉璎珞,璎珞听后,便问傅恒,傅恒只一笑,但也不说是什么事。璎珞又问他,他便道:我也不知道,皇上没有告诉过我。 璎珞不知道这三个男人在卖什么关子,想来问多罗他定不会说,便问容妃,容妃也不知道,只道:就是男人的事吧。璎珞瞧她满不在乎,亦不关心,不觉佩服,悄悄笑道:皇上还真是你的裙下之臣,你真是一点儿都不担心。容妃瞧着她,道:其实夫人想想,就明白了。但璎珞想了一阵还是不明白,又去问容妃,容妃便笑而不语,只叫她放心,不是需要担心的事儿。 一直无事,后来璎珞便淡忘了,因二月十八日开始,她就奉太后懿旨带着姜姜入了西苑,和从畅春园送回的九格格一起在宫中种痘,这是富察家的头等大事,富察老夫人也十分关心。璎珞母女一同入住令贵妃的延庆斋,珍珠也一起入宫。鉴于之前十四阿哥夭折,宫里对此事高度重视。 两个孩子由叶天士种痘,然后给各自的母亲照看,太后每天差人从畅春园过来问。叶天士天天入宫,和刘太医并小方脉科杜太医三位医生会诊,容妃每日从瀛台过来监理,傅恒和皇帝在补桐书屋晚面的时候,皇帝会告诉他。 格格和阿哥种痘,本是皇后负责之事,但五格格薨逝后,此事便免了皇后监理。那拉氏觉得,皇帝是体恤十三阿哥痘殇和五格格早逝,自无异议,至于皇帝偏着傅恒和魏璎珞的女儿,她也不能说什么,她觉得这定是令贵妃的主意,东巡之前,璎珞每月都入储秀宫一回,直到魏湄生了永琰后才来的少了。 直至三月初五,三位医生上奏皇帝,说两个女孩儿顺利出痘,内务府总管大臣公义便着掌仪司立刻感谢痘神的保佑而祭之,至此众人大喜,都放下了心。此后又诊断九格格有“胃气不清”之症,开了方子用保和丸煎服,傅小姐并无异常。三月十一日,也就是出痘后的第八天,两位太医上奏乾隆皇帝,称两个孩子痘已出齐,并且已经开始结痂,看起来症候发展的按照预期进行得很顺利。十二日这天,由于是将痘苗放入鼻中的,所以要用中药甘草汤薰洗鼻孔。 宫中的种痘程序十分繁琐,之前先是检查身体看看是否种痘。二月二十日,太医院的医案记载“九格格和傅小姐脉息平和,精神起居俱好,于本日巳时布种喜痘,谨此奏闻”。然后选择种痘方子种痘。七天后的三月初一,诊得“九格格和傅小姐脉息弦滑,惊恐发热,似有见喜之象”,开了方子用“透喜汤”,也就是促使出痘的汤剂。在此后的四天时间里,每天都要查看症候变化,据此加减“透喜汤”的剂量。而出痘这段时间,不能着凉,也不能太热,生冷辛辣的食物更是不能吃。因之前十四阿哥的事,延庆斋上下都大为紧张。 十三日起,出现了新的症状,九格格“右项浮肿”,三人会诊后开方子用清化汤,外上八宝丹等治疗。一直到十七日肿状才逐渐消失,然而到了十八日,又出现了“耳前浮肿”,开方子又加了消肿化毒散调理。四月初三,经过不断地诊治与换药,九格格才痊愈,这次惊心动魄的“种痘”才算是成功结束了,自二月二十二日始,到四月初三止,前后差不多历经四十天。魏湄李氏和储秀宫上下才好容易松了口气。 而姜姜于三月十七日便已完全康复,和福隆安当时的一个月时间差不多,璎珞和珍珠便一早带她出宫回家了,傅恒见璎珞略显憔悴,道她辛苦,抱过女儿来亲亲,问她有没有害怕,姜姜眉间点着红痔,合着小手,对他一笑:不怕,姜姜最听阿玛的话了。珍珠抿嘴一笑,道:小姐身子骨儿真是好,大人放心。傅恒热泪盈眶,上折子向皇帝谢恩。 九格格痊愈后,太后便教送回,于是又在延庆斋住了三日,便回了畅春园。皇帝对魏湄说,她的孩子一个都没给她养着,心里觉得愧疚。魏湄只笑道:他们跟着太后和庆妃姐姐,臣妾放心,而且永琰就在宫里,臣妾每日过去瞧的,之前那事庆妃姐姐比臣妾还伤心,臣妾也不忍心。然后又在他耳边道:臣妾还要为您再生子,养不了孩子。皇帝诧异地瞧着她,魏湄道:臣妾和您的阿哥太少了,格格有两个,怎么说,儿子也要两个罢。皇帝笑起来,摸摸她的鬓边,道:你真的不觉辛苦吗? 魏湄道:臣妾早就说过,为您生子是我最幸福的事呢。而且……然后脸红了。皇帝明白她的意思,又笑起来。魏湄忧愁地道:只是宫务怎么办?皇帝道:你不要操那心。魏湄道:嗯,皇后娘娘自是操办得好的。如今舒妃姐姐搬去那边园子侍奉着太后,容妃姐姐在身边照顾您,臣妾似乎没什么可以为您分忧的了。皇帝道:你就专心你的琴棋书画,宫中仪礼,做好你的贵妃。魏湄道:是,臣妾遵旨。皇帝走后,李氏又夸魏湄,说贵妃娘娘真是高明。魏湄一笑,心想:这些就是我的心里话,一家子姐妹和气才好。 这日回去后,皇帝想起舒妃来,心里感慨。因舒妃丧母,皇帝去畅春园的时候,她除了陪他和太后用膳说话,并不侍寝。东巡的时候,她也婉拒皇帝召她见面,这宫里没了她的聒噪,似乎是缺了点儿什么。于是两日后,皇帝在傍晚去了一趟畅春园,和太后用膳叙话后,命舒妃侍寝。几天前已让李玉来对她说过,她不侍寝不合规矩,之前是皇帝体谅她。宫中的妃嫔按规矩,确实不能为自己的父母守孝。 晚间,到了舒妃住的集凤轩,李玉捧上三样东西,分别是象牙雕多宝格摆件,上雕栗穗和鹌鹑,寓意“岁岁平安”,粉彩描金东洋妆盒,和一个瑞士十滚筒八音盒,放上小人可以跳舞,说是皇帝的赏赐。并两个墨彩兰花蛐蛐罐,说是给十一阿哥,十二阿哥也得了一套。舒妃一笑谢恩,便上来伺候皇帝。皇帝坐在榻上,一直探究地看着她,接着便要李玉退下,然后哼了一声,道:如今看来,你确实是大了,和朕也玩心眼儿。舒妃诧异地道:臣妾没有啊?皇帝道:没有?你故意多次拒绝朕,是欲擒故纵? 舒妃看着桌上那个妆盒盖,樱花绽放,清韵拂面,一身穿绿衣的东洋女子于阶前栏下屈身跪坐,身着广袖宽袍,衣纹花团锦簇,头梳高髻,红簪金钗饰于乌鬓侧畔,粉面含春,香腮红染,蛾眉淡晕,朱唇如樱,楚楚动人,扬起纤纤玉手,轻击肩鼓,低吟浅唱,真可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然后她看着皇帝,轻叹了口气,道:皇上,一转眼,臣妾入宫都二十年了,什么花容月貌都老了,蒙皇上和太后恩典,有了永瑆,臣妾已经满足了。皇帝一时语塞。舒妃又道:当年,我和陆晚晚,魏璎珞一同入宫,我还记得那天的事儿……皇上,您再瞧瞧如今我们这三个人,臣妾和魏璎珞成了姐妹,她住在玉京园,我在畅春园侍奉太后,晚晚在宫里养着您的十五阿哥,沧海桑田,臣妾再无怨言。 皇帝心里伤感起来,将她拉过来,抱在怀里,道:你怎么也多愁善感了,不要这样说,你在朕心里,还和当年一样。舒妃笑着流下泪来,看着皇帝的眼睛,道:谢谢皇上!臣妾见您春秋鼎盛,子嗣充盈,心里很安慰。您好,就是姐妹大家好。皇帝给她擦眼泪,一边道:你不过三十出头,懂什么沧海桑田! 舒妃温婉地一笑,道:皇上,‘宫花寂寞红’,我们这些女人,常年住在宫里,比别人都懂沧海桑田。以前是臣妾自己争强好胜,其实,一入宫门深似海,大家是一样的,臣妾已算是幸运的,有纳兰家特别是有您的眷顾。皇帝叹了口气,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怪朕。 舒妃伸出手去,掩住他的口,道:皇上,我是为了纳兰家进宫的,您也从来没有错待了我和纳兰家,如果不是您选了我,纳兰家得罪了先帝,恐怕……臣妾如今很满足,真的,只求永瑆平安。皇帝只觉得心酸,勉强道:朕花在后宫的时间太少了。舒妃一笑,道:您应该重国事,重江山社稷。所以,臣妾再不嫉妒任何人,容妃妹妹,令贵妃妹妹,她们能够让您欢喜,挺好。 皇帝摇摇头,道:如今,连你也大方了?她们是她们,你是你,她们不是你,你始终是朕的舒妃。舒妃又流下泪来,将头贴在皇帝怀里,手放在他胸上,哽咽地说道:谢谢您!臣妾这辈子满足了。 这一晚,二人一起和永瑆待了一会儿,听八音盒奏曲,看小人转圈圈,温存绸缪。第二天,皇帝离开畅春园的时候,舒妃送他到园门,殷殷挥手和他告别,皇帝对她一笑,自上轿去了。舒妃看着远去的銮驾。春梅问道:主子,您在想什么?舒妃摇摇头,道:皇上,他肯定是想起了旧事了,那时候,宫里有先皇后,高贵妃,纯妃,如今,这些人都不在了……说着转身进园。 过了几日,圣旨送到畅春园,说将已种过痘的富察家长女傅姜元指给十一阿哥,要她常来和永瑆一处,等到年纪完婚。并按纳兰夫人的意思,纳兰家祖宅将来给傅姜元作嫁妆。舒妃在太后处看了圣旨,惊喜异常,看着太后。太后一笑,道:这是皇帝的意思,正好你们亲上加亲。舒妃道:可富察家真地同意了?太后道:宫里的阿哥啊,就永瑆年纪合适,傅恒两口子明白。舒妃忙道:是,老祖宗说的是,这事儿其实是老祖宗您体恤我们母子。 后来回了她住的集凤轩,春梅给她篦头的时候,她看着镜子,说道:额娘用心良苦,才有这门亲事。春梅诧异道:老夫人?老夫人过世时,并未提这亲事啊? 舒妃道:额娘将纳兰家良田万顷给了魏璎珞,就是为了我和永瑆。永瑆将来就是个王爷,富察家对我们母子很重要。春梅大吃一惊,道:主子,您的意思是……舒妃道:魏璎珞毕竟不真是纳兰家的女儿,如果没有实质性的好处,富察家怎能愿意和我的永瑆结亲。春梅道:十一阿哥可是阿哥。舒妃道:阿哥?富察家真地会看重他一个不得宠的阿哥么?春梅道:太后现在多喜欢我们阿哥啊。舒妃摇摇头,道:太后喜欢有什么用,皇上心里中意的是谁才重要。 春梅道:您的意思是……舒妃道:现在还早,皇上面儿上自不说,但本宫觉得定是五阿哥,就不说五阿哥本身如何,容妃在那里呢,皇上能不为她考虑?再说,还有太后呢,太后一直觉得容妃是和安公主转世。春梅点点头,道:可大家觉得容妃娘娘对福康安更上心。舒妃笑道:她那样的聪明人,永琪将来还不是要靠富察家?这福康安又是她的儿子,这就是两好合一好。 春梅于是点点头,问道:十二阿哥不是嫡子?虽说年纪小,但论身份,五阿哥可比不上。舒妃哼了一声,道:是啊,可惜,他那个嫡子,没有一个像先皇后容音那样一个额娘。世事难料,早几年,永琪还在宫里受人冷眼,也没见皇上怎么上心,突然就将他给了容妃,接着把福康安也给了容妃,本宫后来才明白,那定是魏璎珞的主意,永琪真是个有造化的,他的亲额娘就是不出宫,哪有这个本事! ※※※※※※※※※※※※※※※※※※※※ - 【九格格的种痘记录】乃历史记录。 - 【什刹海纳兰祖宅】明珠这座大宅在乾隆年间曾赐给傅恒住过,因傅恒是明家的女婿。后因十一阿哥永瑆娶了傅恒长女,给了十一阿哥夫妇居住。再后来,又赐给醇亲王奕譞,即光绪帝的生父。醇亲王有两座宅子,一就是原来的荣亲王府,被称为南府,还有这是这座纳兰家的宅子,被称为北府,在以前的旁白里曾提到,奕譞的三女,侧福晋李佳氏所生,嫁一等忠勇公松椿(傅恒世袭罔替的这一支)为妻,所以他这一脉和傅恒一支应该是很有往来。这两座宅子都是不一般的豪宅且有非常显贵的来历。他被赐北府,是因为其子光绪出生在南府,所以南府是皇帝的潜邸,他不能再住在那里。 - 【桑王及其后人】在历史上,桑王后来恢复了爵位,乾隆四十二年(1777),仍授所部副将军。子蕴端多尔济后任库伦帮办大臣,是库伦办事大臣的副职,只设一人。桑王的起复是因为漠北复杂的形势,小说里已做了描述。桑王府位于东四三条,小说前面已经提及。这是老北京一个著名的地方,那一带以前有许多的王公府邸,福康安的府邸也在那附近。桑王府一直传承到清末,在光绪年间,后世孙车林巴布承袭郡王后,称为车王府。 - 车王府因《清车王府藏曲本》而出名。这部戏曲、曲艺手抄本是一部卷帙浩繁的戏曲、曲艺巨制,包括戏曲曲目1600余种,约1700余册。全书分为戏曲、曲艺两大部分。戏曲部分以乱弹皮黄戏最多,次为昆曲、弋阳腔(高腔),其它还有秦腔、吹腔、影戏等;《曲本》更有价值的内容是曲艺部分,包括说唱鼓词、子弟书、快书、牌子曲、岔曲、莲花落、时调小曲等,时调小曲中又有马头调、太平年、西江月、十二月、福建调、四川歌等曲调。《曲本》作品取材广泛,有殷周以来的历史故事和传说,也有经改变、敷演、润色的古典文学名著,更重要的是不少曲艺作品对当时的社会生活、风土人情有大量描绘。 - 《曲本》收录的剧目,体现了“昆乱不挡”时期的演变过程,并保留着几十种已失传的弋阳腔剧目,就弋阳腔而言,目前国内能演唱者屈指可数。《曲本》作品语言丰富,保留了很多当时流行的方言,文学艺术价值很高。被评价为“中国近代旧剧的结晶,于艺术上极有价值”,将《曲本》的发现与安阳甲骨文和敦煌文书并提,还有题诗曰:“车王嗜曲广搜求,铁网珊瑚历历收。沧海遗珠光照眼,灿然骇瞩溯源头。” 第四十五章 侍疾(五) 春梅于是恍然。舒妃又道:庆妃养着令贵妃的儿子,容妃和庆妃都不用愁了,所以太后和皇上才将富察家的女儿给了永瑆,魏璎珞就是心里不愿意,看在额娘的份上,也同意了。春梅道:老夫人过世的时候,奴才觉得纳兰夫人对您很好。 舒妃点点头,道:她是个好人,但儿女婚事这样的大事,她那性子,定不会马虎,而且,纳兰家早不比从前了,不过因着是认的亲。听庆妃说,她和傅恒极其宝贝她家那闺女,比儿子还喜欢呢,太后的意思她不好推拒,便说要常送来和永瑆一处,定是怕这闺女将来不喜欢永瑆,觉得勉强,所以自小培养感情。又将宅子借为女儿嫁妆还给我,真是用心良苦,不愿受恩,但可见对这女儿手笔之大。 春梅点点头,道:傅小姐长得太好看了,傅恒大人他们可不欢喜她吗!舒妃道:我见她长的有点儿像先皇后娘娘的样子,皇上也这么觉得吧,所以这样疼她,臣家的孩子专门进宫种痘,还是个姑娘,绝无先例。春梅道:嗯,总之啊,都偏了主子您了!皇上对您真是好的!而且主子在这里侍奉太后,太后当然不会不管咱们。舒妃笑看着那边台子上太后赐的西洋铜镀金狮驮规矩表镜两件,甜甜一笑,她来陪伴太后,就是为了永瑆啊。 舒妃所说的良田万顷,是指纳兰老夫人平分给承宁之妻和璎珞的田产,每人二十余万亩。后来璎珞看见厚厚的那么多本田契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纳兰家秉承的还是明相当年的底子,简直令人震惊,越发觉得受之有愧,但已再无法拒绝。 永琪的庆丰当利润不高,历年都过不了八厘,即不到百分之一。他和胡嘉佳绞尽脑汁,想了各种措施,计议了大半年,在年尾向皇帝提出,允许将其变卖,所得的钱银可借贷给商人,生息比这个利润高的多,可以更好地筹措土尔扈特部东归费用。皇帝大为高兴,说他有眼光有决断,皇帝不过是给他的一个考验,内务府当铺全有同样问题,因如今官私当铺遍地都是,盈利困难,但这铺子是皇子分府给的产业,还是他自己留着,练练手用。接着便将内务府官庄的一大块业务也赐给了永琪,叫他整饬弊病,好好管理。 果然,和永琪自己预料的一样,当铺是考验。这便是永琪说的,都是胡嘉佳的功劳。给四阿哥永珹的庆瑞当自是同一问题,但永珹得过且过,并未引起重视,皇帝内心里自是对他失望,面上却不表露。 正好,璎珞也发现纳兰家的田产管理有很多问题,一并叫他和依博尔胡嘉佳去研究拿方案。永琪也和她说教变卖广德当,璎珞告诉他说,一是皇帝赏的不好变卖,二是傅恒作为军机重臣,不便涉及商务,所以那时候开长春|药房,傅恒也知会了皇帝,药房不为盈利。广德当虽然利润也不高,但算是一个皇帝允许富察家获取的商业收入,留着广德当主要不是为了经济利益,而是在商务上有一些人头背景联系等,而且现在普达娃也在里面投资,情况比以前好,而且傅恒和他是为了帮助筹措东归费用。永琪点点头,说自己庆丰当的利润也将全部捐给东归。 自走私案后,金简多次请永珹叙话,叫他一定要小心谨慎,办差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桑王这等过硬背景,说削爵就削爵,说圈禁就圈禁,皇帝天威难测,即便永珹生为皇子,也绝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掉以轻心。 金家两姐妹都曾贵为皇妃,皆惨淡收场,金家没那个实力,更不想卷入权斗漩涡,只求平安。皇后接连害了金家姐妹,一直以永珹为棋子,居心险恶,若永珹得势,便是她好,若永珹没用了,立刻会抛掉。之前程颢一案,如今的走私大案都和永珹有不同程度的关联,他心里实是惶恐不安,若永珹真有个好歹,金家也要受牵连。但永珹怎知金简的苦心,闻言十分生气,对他道:舅舅,您这是看不起我吗?皇额娘和和亲王说应该力争上游,您却成天泄气! 金简看着他,问道:皇后要你力争上游?那她自己的儿子呢?永珹不甚明白他话的意思,便道:十二还小。金简摇了摇头,道:四阿哥,有些话臣本不该说,但既然你叫我舅舅,我不得不说,舅舅是怕你白白辛苦一场,只是为他人做嫁衣!永珹道:他人,谁?金简看着他,不说话。永珹道:您是说小十二? 金简道:四阿哥,舅舅今天和你说的这话大逆不道,你绝不可和任何人提起。舅舅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把皇上交给你的差事办好,你已贵为履亲王,其他的唯有顺其自然,不可强求,也强求不来。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四阿哥,我们在朝为官的人,固然锦衣玉食,最重要的是身家性命,你做皇子,也是一个道理,且要比我们更加谨慎才好。谨慎行事不是只为自己,还有自己的亲□□儿。四阿哥,你也成亲了,臣这都是肺腑之言,你在皇上面前尤须谨慎。 永珹听他说了这话,本来就和十二阿哥有心病,心里更加着恼,觉得他在影射自己无子,比不上永琪,又不是皇后的亲生子,动辄便以皇帝来压自己,自此便和金简疏远了。金简也无可奈何,唯有祈愿四阿哥千万不要鲁莽行事,心里深恨皇后和和亲王,觉得他二人双双在利用永珹年少无知。而事实上,那拉氏经常提点要永珹谨慎行事,和金简一样,但永珹对这一点就不在意。 依博尔觉得永琪有些奇怪,她生双子已过了三个月,按叶天士所说,坐了双月子,且已恢复了窈窕有致,连骑马都开始了又教胡嘉佳骑马,他还是不和她亲热。这日,她和永琪去香山行宫赏春,潘嬷嬷随行,然后分道,由潘嬷嬷送双生子入住畅春园,让太后看重孙子。畅春园自是喜气盎然,欢声笑语。 香山行宫便是静宜园,皇帝夏秋之际会带妃嫔来此纳凉,多住在勤政殿西边的虚郎斋,在勤政殿和后面的致远斋听政和会见大臣。到了行宫,二人入住致远斋西院的韵琴斋。韵琴斋面阔五间,清新雅致,前面叠石理水,建有池塘,塘里种着睡莲,红斑鲤鱼在浮萍水草中游来游去,池塘对面是听雪轩。韵琴斋由皇帝命名,与池中泉流有关,皇帝曾自题诗云“石是琴之桐,泉是琴之丝。泉石相遇间,琴鸣自所宜”。“桐”指古琴的琴身,桐木可制琴瑟,古代有“伏羲氏削桐为琴”的传说,所以“桐”有时也作为琴瑟的代称。 明间堂上挂着一幅大画,松石流泉,一个头簪红色鲜花,着浅灰色宽袍大袖的女子对着山溪,在松下抚琴。山石逡染浅绿色,和金谷园里商崎所画山石类似。画名“绿绮”,乃是取自李白诗《听蜀僧浚弹琴》中的琴名“绿绮”。而这香山的景致,确实颇有那首诗中的意境。 才进屋安顿好,依博尔便叫郑英退下,然后直接问他,永琪支支吾吾。依博尔笑道:原来阿哥是因为有人,已不要我了。永琪立刻道:绝对不是。依博尔又笑:那你到底是为什么?有了儿子就不要娘了?还是筠儿变老了变丑了?永琪道:胡说!……那一日一夜我永远也忘不了。依博尔很是诧异,这都过去多久了,自己都已淡忘了,那天还和胡嘉佳一起感慨,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然后她看着永琪,说道:我明白了,阿哥不用说了。 永琪见她的神情,一把把她拉过来,抱在怀里,道: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一直坐在你那一头,生了后我抱了宝宝出去。依博尔吁了口气,道:你还是不该进去,下次你再不要进去,所以她们都不让男人进去,是有道理的。永琪见她还是面带戚容,便将她紧紧贴在胸前,道:筠儿,你别胡思乱想,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让你再经历那么多痛苦,不要再有下次。依博尔很意外,愣了一下,才道:可以避子,以前我就避子。永琪道:我知道,但那都是因为我,你的不快乐全都是因为我。 依博尔笑起来,也紧紧地搂着他,道:你这个傻瓜,你才是胡思乱想,我看你对姐姐她们可不是这样,我都不在乎有了身子不好看,又是‘泼皮破落户儿’,不娇贵,额娘也说我皮实,所以大黄小白也皮实,如今抱都抱不动,阿哥担心什么。永琪不说话。 依博尔还待再劝他安慰他,瞥眼看见永琪眼里受伤的神情,忽然之间,初夜元红,浅黄竹帕,还有如今她挂在腰上的“举案齐眉”玉佩在她眼前掠过,永琪没有挂,因不便让其他人知道……他其实比她敏感,从来都是,也许在这一点上,他像他的皇父。又想起早两年在圆明园洗“哈马姆”时,她曾经隐晦地问容妃和皇帝到底如何,容妃只看着她,笑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于是紧紧搂着他,连声说道:阿哥,我不过开开玩笑,我明白,筠儿明白,你对我的心是独一无二的。筠儿没有不快乐!你再不要担心我! 永琪闭上眼睛,轻声道:谢谢。依博尔摇摇头,笑道:阿哥爱筠儿,筠儿也爱阿哥。我们儿子都生了!他们是阿哥的儿子,爱新觉罗家的孙子,也是筠儿的儿子。你不是想吃筠儿做的饭,明天我就在这里给阿哥做饭!这一夜,两人恩爱情浓,鸳梦重温,都流下了热泪,酸酸楚楚甜甜蜜蜜的热泪。 第二日,永琪起来的迟了,依博尔已不在房里,宫女上来伺候,说格格去东院大场地舞剑了,格格还说早起作了一首词,请阿哥去看。永琪走到外屋书案边,只见纸上行书气韵鲜润潇洒飘逸,墨香尤在: 诉衷情 白玉枝头,忽看蓓蕾。半颗红荔,一枝秾杏。盈盈粉面香肌,银釭里、春工四时。栏边为汝最神伤,却笑灯蛾,学他蝴蝶,照影频飞。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珊瑚枕上千行泪,只因思君。筠儿辛巳年阳春。 后面还信手用朱笔画了三只小肥猪,两只并坐在一起,瞪着大眼睛,咧着大嘴,一个边上写着“大黄”,一个边上写着“小白”。这是筠儿根据太后赐的玉猪,给双生子取的绰号,就他们俩知道。边上一只猪形体偏小,是虚线画的,耳朵上夹着一只小花,眼睛却是眯成一条缝儿,身上还点着斑纹,旁曰:花猪子。纸侧放着“一路连科”臂搁,黄翡绿翠,鲜明可爱。 永琪不觉失笑。回想昨夜,筠儿说,‘我才不要做福晋,那么多规矩,又必须摆样子,我这样多好,自由自在’,‘阿哥,我真的嫉妒姐姐,所以我一定要再生女宝’……然后他摇头道:哪有这么叫自己女儿的。忽然想起,思君?那年两人在姑苏行宫闹别扭,她写的唐寅的诗便是“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于是欢喜地道:小妒妇!看边上放着茶晶水洗,两只笔搁在沿儿上,半杠水已被墨染,心头满满的温暖:为了所爱之人,难免求全之毁。也从笔筒里拿起一只笔来,蘸黑墨,悬肘在三只小猪后续写道:细草绿汀洲,王孙耐薄游,琴瑟笙簧,深知身在情长在。筠亭。 香山的第一夜,永琪还是小心翼翼,后面才放开,依博尔又笑他真是和自己陌生了。而她除了做饭,骑马,又画了两幅写生,一幅是青绿山水《翠壁高阁》,一幅是水墨设色《柏山旧家》,画的都是远观之香炉峰,香炉峰乃是香山的最高峰,又叫“鬼见愁”,行宫里的人都啧啧称赞。 此后,二人每个月都会来住在这里几天,再在回程去畅春园给太后请安。永琪一般请安当日便回王府。依博尔会和两个孩子一起待在畅春园里,再和太后等住几日,才和潘嬷嬷带孩子回家。 有一次,舒妃母子不在,太后便问她,怎么这么会生,一下生两大胖小子。她立刻跪下道:老祖宗,筠儿知道,您喜欢姑娘,喜欢七格格九格格还有哲哲,只是阿哥还没儿子,就想一下子将男女都生了,又可以偷个懒儿,所以去菩萨面前祷告。可惜,菩萨只满足了我一半的心愿,不让我偷懒儿。刘嬷嬷和熊静如都笑起来。太后笑得合不拢嘴,点着她道:看来啊,你才是紫禁城里最会讨人喜欢的人!依博尔忙叩头道:多谢老祖宗夸奖! 福隆安成天在马厩狗房鹰房里滚得满身泥,璎珞和珍珠都十分头疼,但傅恒却十分欢喜。其时福隆安未满五岁,傅恒只要有空,便带着他骑马,将他置于身前,一同拉着缰绳,每次他都咯咯直笑,所以他胆子特别大。永琪和福康安到玉京园比试后,他就更是跃跃欲试,小心里各种琢磨。天天吵闹要买小马,傅恒夫妇自然是不允。 傅恒不在家的时候,是呼林带着他,大小两个十分投契,呼林总叫他“小隆主子”,璎珞知道呼林是因为皇帝这么叫他,也一笑作罢,但不让呼林带他骑马,怕呼林拗不过他。呼林自己的儿子却比福隆安大两岁,学名叫绰勒果,大家都叫他小果儿,所以他除了念书,也成天跟着福隆安淘气,他们两一处骑马遛狗放鹰斗草戏冰,用木偶人对阵打仗,各种挖空心思。他也是叫福隆安“小隆主子”,童音叫起来,煞有介事的特别有趣。 ※※※※※※※※※※※※※※※※※※※※ - 李白诗《听蜀僧浚弹琴》:蜀僧抱绿绮,西下峨嵋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 【诉衷情】乃一词牌名,但小说中只取字面意思,并非按其格律,诗词内容更是乱炖/篡改,取其意境。 - 【臂搁】是写字时用来垫臂肘的文房用具,防止手臂沾墨,因古人是从右向左书写,又称腕枕、秘阁,俗称手枕。臂搁的流行始于明代,因宋人写字为席地而坐,一手拿简册,一手悬肘挥写,故不用臂搁,明代为写小楷,手臂也随之贴近书案。明代臂搁多为竹制,因竹片肚壁虚起,不惹字墨,最为适用,清康熙时出现瓷制臂搁,以乾隆时制作最精。臂搁多在反面具雕饰,正反两面都雕饰丰富的臂搁可以竖直放置,用作案屏。 - 使用方法是,悬腕写字前,先置臂搁于桌上,再将手腕放在臂搁的凸状面,为防止手腕在上面滑动,凸状面往往刻有一些浅浮雕装饰,以增加手腕与臂搁凸面之间的摩擦力。因竹片的天然形制正好适于垫臂,因此早期臂搁多以竹片雕制,明清时期出现以象牙片雕刻仿造竹片雕刻的臂搁,以张希黄所制竹刻松风琴韵图臂搁最为著名。清康熙年间还烧制了瓷臂搁。乾隆皇帝爱玉成癖,日用诸物多以美玉制作,玉文房更是风靡一时。 - 【茶晶】为有色水晶中一种,茶色沉静,晶体中的丝丝絮纹,或行走之云、或蒸腾之气,有骤有散,清现缥缈,似有若无。 第四十五章 侍疾(六) 初夏这日,姜姜入了宫,福长安被老夫人接回了马神庙街。下午,福隆安和小果儿上树掏鸟蛋,每人拿了三个鸟蛋,溜下树来。呼林下值,带小果儿回家去,福隆安洗了澡,璎珞给他颈子里套上一个新的小挂件,他便自己在炕几上玩鸟蛋,璎珞在一旁案上作画,看他那个专注样子,实在不知道光溜溜的鸟蛋有什么可看的。 这个孩子真是越长越像傅恒,浓眉圆眼,高高的鼻梁,每次她看见他,就从心里欢喜之极,现在穿着一身珍珠做的白衣,颈子里戴着古董和阗小玉虎,那小虎头上脚下,对着他的小下巴,圆滚滚作匍匐状,耳朵眼睛和鼻子都生动可爱,前肢合拢处穿孔结绳,古拙简单,显得尤其神气。二嫂从小就说他漂亮,现在更是喜欢的不得了,见面就各种亲。老夫人听说他越长越像傅恒,更是高兴。以前她觉得他美中不足像自己,现在可好了,傅恒却说姜姜像他自己就够了…… 正想着,突然听珍珠道:二少爷,打卤面做好了,来洗手吃面。然后“啪”的一声,一只鸟蛋摔在地上摔碎了!自福长安出生,玉京园便把福隆安叫做二少爷,因为大少爷是福康安。璎珞和珍珠都吓了一跳,福隆安立刻哭起来。珍珠忙走过去,蹲下来将他抱在怀里,哄他道:都是珍珠不好,吓到小主子了?是珍珠不好,珍珠不好!隆儿不哭,乖,不哭!隆儿最喜欢吃打卤面了,珍珠带你去吃,好不好?一边用手绢给他抹眼泪。 璎珞于是放了笔,过来一起哄儿子,笑道:我们小隆主子又怎么啦!你多大了,还哭鼻子!两人各种哄了一会儿,但福隆安哭得更伤心了,说小鸟就这样死了,不依不饶,璎珞生起气来,怒道:不准再哭!再哭珍珠去拿戒尺!福隆安停了哭泣,怒瞪着圆眼睛,一把扯了小玉虎扔在地上,将两个蛋放在怀里,挣脱了二人,直向外跑去。才跑到外面的院子门口,就撞上了下朝回来的傅恒。他不理傅恒,还是向外跑。 璎珞和珍珠正追上来,见到傅恒便急急地道:拦住隆儿!傅恒拉住璎珞问道:怎么啦?隆儿要去哪儿?璎珞急道:你快去拦住他,他肯定是要去爬树再拿鸟蛋。傅恒问道:鹰房那棵树?璎珞道:对,快去!快去!下午那么多人在树下守着呢!天儿这么闷,要下大雨了! 待傅恒匆匆到了鹰房里那棵大树前,只见福隆安已经上了树,坐在枝桠上,在玩鸟蛋。那枝桠离地接近两丈。傅恒于是对他道:隆儿,下来。福隆安道:我不!额娘骂我!我不回家了。傅恒莞尔道:你额娘是为你好。福隆安哼了一声,不理不睬。天上开始轰隆隆地打闷雷,天色已晚,马上就要下雨,傅恒又劝他下来,但福隆安坚决不干。此时,璎珞带着几个小厮也一起来到了树下,也一起叫儿子下来。 没说两句,天上豆大的雨点啪啪地打下来。傅恒叫璎珞赶紧先回去避雨,大雨倾盆,树下众人立刻十分狼狈。只听福隆安在树上笑道:阿玛,我下来了。说着转身准备溜下树来,但脚下一滑,踏了个空,身子急往下堕,众人惊呼一声,傅恒立刻抢上去接儿子,两人一起摔在泥地里,福隆安压在傅恒身上,双目紧闭,不省人事。璎珞大叫一声:隆儿!忙上来看父子俩。小厮们将福隆安抱起,璎珞见傅恒脸色苍白,忙来扶他。又叫人去叫抬软兜来。 待众人将傅恒送回房,璎珞顾不得自己更衣,和珍珠先服侍他在外间换下满是泥浆的朝服,再扶他进卧室,靠在床上。璎珞看见他右胯骨上青了海碗大的一块,吓了一跳。待叶天士被请来看诊,说傅恒大人伤了筋骨,恐怕半个月内必须在家休养,福隆安没事,只是吓昏了。给傅恒开了药方,又用酒按摩,说戒酒戒辛辣,方才去了。 福隆安已经换衣服洗澡又吃了面,他怀里的另外两个鸟蛋之前掉出来摔碎了,但见自己闯了大祸,再不敢闹,戴回了小玉虎,被珍珠领着,走到床前,期期艾艾地对傅恒道:阿玛,都是隆儿不好,对不起。傅恒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没事,阿玛没事,过几天就好了,你别再爬树了,那树太高了。福隆安点点头,掉下眼泪来。傅恒微笑道:你怎么又哭了,你额娘总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阿玛真的没事!福隆安道:额娘又要骂我!说着放声大哭。 傅恒侧着身子靠在床上不能动,于是拉他的手,叫他在床边坐了,一手揽着他,又说又亲地安慰。珍珠在边上看得眼睛湿润了。璎珞和翠儿送叶天士回来,看见父子俩这样,觉得好气又好笑。走上前去,要将福隆安拉走,让傅恒休息,傅恒对她笑着摇了摇头。 她于是也摇了摇头,叫翠儿去吩咐人给自己和傅恒送晚饭进来,又叫小厮们去抬小方桌和凳子,放在床边。待面送进来后,璎珞便要给傅恒喂,傅恒叫她自己先吃,自己先歇会儿,说着闭上了眼睛。 璎珞揭开青花花卉纹格盒的盖子,从青花八仙格碟里夹了酱黄瓜白糖蒜等几样小菜,喂给福隆安,孩子破涕为笑,说自己还要吃面。璎珞于是取了一个小青花封侯碗,从釉里红如意云形缠枝牡丹菊纹大碗里挑了面,又从另一个同式釉里红中碗里舀了卤汁浇上。封候,乃因“侯“同”猴“音,福隆安坐在桌边由珍珠喂,像往常一样,看着小碗外面的两只猴子在嬉戏的花纹,很是开心。又看那边一叠“二甲传胪”小盘,盘心以青花绘双圈,内绘两只蟹盘踞于溪涧间,沿岸芦苇丛生,流水沥沥,画意恬静而盎然。这碗和盘是他最爱的食具。 璎珞于是问他:“二甲传胪”是什么意思?福隆安道:螃蟹有甲壳,芦苇谐音‘胪’,故两只螃蟹加上芦苇,叫做“二甲传胪”。《明史选举志》记上说:“会试第一位会元,二甲第一为传胪”。二甲传胪是祝愿科举考试金榜题名。璎珞笑着摸摸他的头,道:隆儿真棒!福隆安问:额娘,什么时候可以吃螃蟹?璎珞道:再过两个月,中秋时节吃。说着取一只青花龙凤穿花梵文中碗,将面和卤汁盛了自吃。福隆安十分喜欢吃螃蟹,他房里挂着明大家徐渭的一幅《墨蟹》,傅恒还将一个粉彩“二甲传胪”鼻烟壶给他玩,让他寓学于乐。 璎珞自己就十分喜欢徐渭其人和字画,玉京园后堂上的法书除祝枝山草书《岳阳楼记》三大横幅,便只挂了徐渭自作自写的两幅七律草书竖轴。祝枝山草书有张旭怀素的气势,又受黄山谷书风的影响,果敢苍劲、豪放狂纵,沉着痛快,而徐渭草书亦行亦草,字形偏方,遒劲诡异,放浪开张,戈戟森然。 一曰: “朝廷久罢孝廉科,只尺公车奈若何。墓道且须镌石去,关门终见弃繻过。寸心落日俱千里,尺雪孤舆夹两臝。此生彭城止十日,莫教造次下冰坡。子遂父以尊人墓表故抵燕,至腊始归,赋此送之。天池山人徐渭。” 二曰: “春园细雨暮泱泱,韭叶当篱作意长。旧约隔年留话久,新蔬一束出泥香。梁尘已觉飞江燕,帽影时移乱海棠。醉后推敲应不免,只愁别驾恼郎当。醉守经海棠树下,时夜禁欲尽,天池山人渭。” “怡萃堂”卧室里亦有徐渭两张横幅《荷塘蟹趣》,就在这碧纱厨里,挂在对着床的一排黄花梨木棱窗纹书柜后面的墙上。画中以浓淡干枯表现花枝的明暗向背,水墨酣畅,气势纵横奔放,横行的螃蟹俱隐于败荷之下,呈现一种粗服乱头之美,较之元代画家的逸笔草草,更有一种野拙的生机力量。 而在书柜前方,落地放着一个半人高剔红五谷丰登纹插屏,细细的剔红框和厚实的剔红底座,底漆深褐浓烈如咖啡,表漆昂红惊艳如深枣。底座满雕,刀工细腻,极尽华美,夺人珠目。屏面以铜胎掐丝珐琅为饰,通体蓝色云蝠纹为地,上饰“五谷丰登”宝瓶,安居乐业,福寿三多,吉庆有余等各种吉祥纹饰,红白黄蓝绿紫红等多彩互相交映,绚烂多姿。和墙上的水墨和朴素的书柜形成对比,为寝室增添了暖意。这件插屏是皇帝册封容音为后时给富察家的赏赐之一。 玉京园里有一大湖,名叫镜湖,每到夏季,湖里盛开荷花,端的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还养着许多黄嘴的鹭鹚,在荷塘里穿行捉鱼。有诗云:“赤泥亭子沙头小,青青丝柳轻阴罩。亭下响流澌,衣波双鹭鹚。田田初出水,菡萏念娇蕊。添个浣衣人。红潮较浅深”。因此湖边建有一亭,叫作“赤泥沙头”,湖中还建有水榭,叫做“流澌榭”,湖边也种着无数的垂柳。到了秋季,残荷败柳,别有气势,有如徐渭的画。 她还喜欢徐渭的诗《题画蟹》:“稻熟江村蟹正肥,双螯如戟挺青泥。若教纸上翻身看,应见团团董卓脐。”说的是秋高稻熟时,江村蟹肥,别看螃蟹双螯如戟挺立在青泥之上,但如果把它翻身朝上画在纸上来看的话,那么就像董卓圆团团的肚脐了。董卓是汉末权臣,因作恶多端,死后士兵在他肚脐上点了灯,脂膏流了一地。这是抓住螃蟹秋后正肥、腹中充满脂肪,蟹黄的特点,来讽刺那些脑满肠肥的封建权贵。每次她给儿子讲这个诗,福隆安都会笑个不停。 一碗喂完,福隆安说自己饱了,璎珞放了筷子,从洪武釉里红牡丹纹花口大盘里拿了花生糖,炒栗子和馓子来喂了他几口,再将儿子抱在怀里,温言安慰了几句,叫他不要担心阿玛,让阿玛好好休息,又教和傅恒亲亲,才叫珍珠带他离开。 因问翠儿道:这放筷子和勺子的顺治青花麒麟芭蕉大盘什么时候送来的?翠儿道:今儿早上小王爷身边的贵儿亲自送来的,那一套康熙矾红描金凤凰纹碗也一起送到了,说桑王妃叫赶紧送,还说回头拿家里的其他登记册子来给您挑,这下您的一套青花可是齐全了。她是想谢您,您倒是也敢收。说着一笑。 璎珞继续吃自己青花碗里的面,也一笑,道:怕什么?!但可惜都是本朝的东西,我是因为喜欢这麒麟威猛的样子,还是我们原有的明代的这些更好,□□洪武釉里红虽然因技艺不够,只能呈现灰红色,远比不上如今的釉里红,却更名贵。 然后指着红牡丹大盘道:这盘为菱花口折沿,极具伊|斯|兰|风格,细砂底,泛火石红色。盘心内绘五朵折枝牡丹纹,外接回纹一周,内壁饰折枝牡丹与折枝菊花,口沿绘卷草,装饰繁缛,勾绘娴熟,此等珍稀之物,非我朝青花可比,大人最为钟爱。翠儿点点头,她现在也从璎珞那里学到不少古董门道,因府里连日常吃饭用的都是古董。 璎珞吃完后,和翠儿一起,扶傅恒起来,半侧靠在枕上,再从另一个大碗里挑了面用封候小碗盛上,用筷子喂他。见傅恒脸色依然苍白,道:都是我不好,对孩子没有耐心,累你受了伤隆儿摔在你身上就够疼......傅恒微笑着摇了摇头。璎珞一边给他喂面,一边道:你不能去军机,这下连皇上都要怪我了! 傅恒不在意地道:叫他们把折子送来家里好了,不过十几天功夫,以前也在家里看折子。正好,在家里陪陪你。璎珞嫣然一笑,道:我之前总担心你带隆儿骑马要出事儿,不买小马他一直都不高兴,没想到却是掏鸟蛋!幸好小果儿不在,下午的时候,我就在树下看得一身汗!呼林说没事儿,有他呢。结果晚上把傅恒大人摔了!傅恒笑起来,用手摸了摸她端着碗的手。 傅恒和儿子福隆安一样,也喜欢吃打卤面,而且他要五花肉切成不大不小的块儿,所以他们家做的炸酱面就是他要的样子。聪明细心的人往往挑剔,更别说傅恒大人傅中堂乃贵公子大少爷,他们家里的吃穿用都基本是傅恒的喜好,这些事璎珞当然是就着他,反正她是伺候人出身的,她常常欢喜地想:自己和傅恒就是绝配!额娘不说了,就是先皇后姐姐,也就着傅恒。傅恒很少去外面吃饭,宫里的饭和饮宴也觉得凑合,因为不能都做成他的要求,但出门在外行军打仗就不讲究不在乎了。是以除了柳嫂,玉京园的所有厨子也都是老夫人亲自过问指派。 璎珞一一夹碗里的五花肉,香菇,口蘑,黄花菜,木耳,鸡蛋,青蒜,放在他嘴里,混着炸的焦香焦香的花椒油,傅恒吃了三碗才罢,大赞好吃。 接着,翠儿去外面端入一个托盘,上面一个万历斗彩缠枝子午莲纹中碗,里面放着新鲜的冰镇杨梅,用同式的小碗盛了,递给璎珞。璎珞喂傅恒吃了几颗,自己吃了几颗。 饭毕,翠儿教人收拾了去,服侍盥洗后,用胭脂红釉金沿铃铛杯给二人吃茶。吃完茶,主仆两又扶傅恒躺下,翠儿才出去。璎珞坐在床边握着傅恒的手,傅恒道:你也上来吧。璎珞道:那我得先去洗个澡。 待璎珞回来,见傅恒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了。梳妆台上用甜白釉渣斗放着一捧茉莉花,知道是翠儿下午在插的,定是刚拿进来。于是她坐到台子前面,照了照镜子,挑茉莉花油抹了,拿了一本书,上床坐进薄被子里,靠在枕上,又看着那瓶微笑了一下,翠儿如今插花也有样子了,茉莉花,是皇后姐姐最喜欢的花,那时候自己冒着风雨披着油布,在长春宫院子里保护这花儿…… ※※※※※※※※※※※※※※※※※※※※ - 【徐渭】字文清,后改字文长,是浙江山阴(今绍兴)人,明代著名书画家、文学家、戏曲家、军事家。他的别号很多,有天池山人、青藤道士、田水月、漱仙等。徐渭曾担任胡宗宪幕僚,助其擒徐海、诱汪直。【胡宗宪】(1512年11月4日-1565年11月25日),字汝钦,一字汝贞,号梅林,南直隶徽州府绩溪县人,明嘉靖名臣。胡宗宪为官二十余年,忠心为国,抗倭有力,于戎马倥偬中辑著《筹海图编》十三卷,是书收浙江沿海地形、防务、战具、倭变、战事甚详。另有《海防图论》、《三巡奏议》等传世。 - 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嚴嵩父子失勢,陸鳳儀趁機弹劾宗宪为严嵩党,世宗慰曰,“宗憲非嵩黨”,而釋之。嘉靖四十三年(1564年)解官歸里。次年,朝廷獲得嚴嵩之子嚴世蕃給胡宗憲的親筆書信,辯誣無望,於是宗憲被捕入獄,十一月三日,乃吟“寶劍埋冤獄,忠魂繞白雲”詩,引刃自盡,死於獄中。隆庆六年(1572年),朝廷为其平反。当时徐渭在忧惧发狂之下自杀九次却不死。后因杀继妻被下狱论死,被囚七年后,得张元忭等好友救免。此后南游金陵,北走上谷,纵观边塞阨塞,常慷慨悲歌。晚年悉心培养名将李如松,使其建立不朽功勋,最后贫病交加,藏书数千卷也被变卖殆尽,他自称“南腔北调人”,于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去世,年七十三。 - 徐渭是一位奇才,集诗文、戏曲、书画成就于一身。徐渭笔下的蟹,用笔放纵,不追求形似,而是突出感觉。在他画蟹最有名的《黄甲图》中,便以奔放精练的笔墨来画出螃蟹的爬行之状。在《黄甲图》的右上角有徐渭题诗:“兀然有物气豪粗,莫问年来珠有无,养就孤标人不识,时来黄甲独传胪。”指的是螃蟹昏昏沉沉、胆豪气粗、腹中空空,但是偏偏却有着一副与众不同让人不识的样貌。而这个时候黄甲吃香,所以让它独能黄榜题名进登甲第。徐渭此画是借螃蟹粗鲁横行的形象,来嘲讽当时那些胸无点墨、世人不耻,但却能依靠人脉关系或金钱徼幸高中、身登甲第的人。科举考试逐渐僵化,弊端显现,许多真正有才华者常屡试不中,像徐渭这样的奇才,自小便有神童之名,却连应八次乡试都未能中举,而那些不学无术的人却常能高中,然后盛气凌人,不可一世。 - 他是中国“泼墨大写意画派”创始人、“青藤画派”之鼻祖,其画能吸取前人精华而脱胎换骨,不求形似求神似,山水、人物、花鸟、竹石无所不工,以花卉最为出色,开创了一代画风。他的画惊世骇俗,用笔狂放,笔墨淋漓,不拘形似,自成一家,创水墨写意画新风,与陈淳并称“青藤,白阳”,对后世的影响非常大。“白阳”陈淳,号白阳山人,就是小说里提到的璎珞从纳兰家继承的那幅画的作者,即历史上的傅恒藏有的二妙之一《墨笔花卉卷》。八大,板桥以及白石等画坛巨匠,有的“甘当青藤门下走狗”,有的“恨不生三百年前,为青藤磨墨理纸”。书善行草,写过大量诗文,被誉为“有明一代才人”;能操琴,谙音律;爱戏曲,所著《南词叙录》为中国第一部关于南戏的理论专著。另有杂剧《四声猿》、《歌代啸》及文集传世。 - 徐渭的书法和明代早期书坛沉闷的气氛对比显得格外突出,他最擅长气势磅礴的狂草,但一般人很难看懂,用笔狼藉,他对自己的书法极为喜欢,自认为“书法第一,诗第二,文第三,画第四”。徐渭打破了以“台阁体”为主导的明代书坛的寂寞,开启和引领了晚明“尚态”书风,把明代书法引向了新的高峰。陶望龄认为其书法“称为奇绝,谓有明一人”。袁宏道则称:“字林之侠客矣!” - 【李如松】(1549年-1598年5月8日),字子茂,号仰城,辽东铁岭卫(今辽宁省铁岭市)人。明朝时期名将,辽东总兵李成梁长子。李成梁和努尔哈赤有很多的对峙。李如松骁勇善战,师从徐渭。凭借父荫,起家指挥同知,充任宁远伯勋卫。屡立战功,迁都督佥事,为神机营右副将,升任山西总兵。万历二十年(1592年),出任宁夏提督,平定宁夏哱拜之乱。出任中军都督府佥事,带兵援助朝鲜。参加平壤之战,大破日军小西行长等部。火烧龙山大仓,破坏日军粮食补给,为“壬辰抗倭援朝战争”的胜利作出巨大贡献,授征虏前将军、太子太保。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出任辽东总兵,加授特进荣禄大夫,袭封宁远伯。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李如松在与蒙古部落的战役中阵亡,时年五十岁,获赠少保,谥号“忠烈”。 第四十六章 活佛(一) 傅恒在被子里靠近璎珞,她才知道傅恒未睡,于是放了书,轻轻抚摸他的头,柔声道:睡不着?傅恒轻声道:就想抱着你。璎珞觉得他比福隆安还像儿子,心里甜蜜,问道:疼得厉害?傅恒道:还好。璎珞又道:傅恒大人病了好。 傅恒闭着眼睛笑道:为什么?可以陪你?璎珞笑吟吟地看着他,道:傅恒大人从不生病,我难得可以侍疾了!傅恒睁开眼来看着她。璎珞也看着他。傅恒又笑着闭上了眼睛,璎珞也感慨道:那年,你照顾了我十个晚上,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傅恒不说话。璎珞推他道:告诉我嘛!你想些什么?傅恒道:没想什么。我那时不都说了,你生病了,需要有人照顾。璎珞捏住他的鼻子,过了一会儿,傅恒道:好好好!夫人,我说!璎珞才笑着放开手。 傅恒满足地吁了口气,道:那时候我想,我照顾了你,你永远都是我的了,我必须照顾你一辈子。璎珞笑道:必须?!傅恒点点头,嗯了一声。璎珞立刻躺下,对着他的脸道:这么说,傅恒大人不情愿啰?是为了责任照顾我一辈子?傅恒睁开眼睛来看着她,微笑道:求之不得!璎珞看见他眼里星星在闪烁,一笑躺下去,亲在他脸颊上…… 后来,璎珞靠在他怀里,傅恒从后面抱着她,道:那时候,确实是求之不得吧?你不肯,你要报仇,皇上也不肯。璎珞忽然觉得一阵心酸,转过身来,道:我怎么不肯!那天早上你走后,我看叶大夫进来,真觉得失望呢!傅恒笑起来,不说话。 璎珞继续道:少爷,让璎珞好好服侍你,补偿当年,好不好?傅恒抚摩她的长发,道:好,但也不需要做什么,我又不发烧。璎珞道:我就在床上抱着你!给你喂饭!傅恒笑起来,道:你再不是小宫女了,你是纳兰夫人。璎珞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就只有我们俩就好了。 傅恒又笑起来,道:怎么你还和从前一样,长安不是你要生的吗?璎珞道:我很矛盾,我喜欢他们,他们是我和少爷的孩子,但又想少爷只有我一个人,我也只有少爷一个人。傅恒亲了亲她的额头,道:我心里就只有璎珞。璎珞欢喜地闭上眼睛,贴近他怀里,问道:那孩子呢?傅恒道:那是不同的。璎珞笑起来,傅恒真是太坏了!傅恒一直在摩挲她的长发,她渐渐睡着了。 一场雷雨过后,天儿再不闷了,瀛台岛上更是湖风送爽。姜姜待在容妃的绮思楼里,自上回种痘,她和容妃熟悉亲近起来,她便想进宫再见容妃,容妃知道因为姜姜长得像先皇后,而七格格和九格格都在畅春园,见面少,所以皇帝也乐意她进宫,于是这日和璎珞说好,派人去玉京园接她进来。 姜姜未满四岁,吃了晚饭,容妃和她玩了一会儿过家家,又一起逗猫,给她吃了一串冰糖葫芦,她就困倦起来,容妃便和乳娘一起给她洗了,在东稍间寝室的床上安顿好,乳娘出去后,她欢喜地亲了亲姜姜的小脸蛋儿,再抓了一把安魂香放入半桌上的奶油色釉蕉叶雷纹鼎里。为了接姜姜进宫,她教重新布置了这间卧室的陈设,专门挂了一幅《五子夺莲图》,就在这半桌后面的墙上,长三尺宽二尺,很大一幅。她看着画上五个胖童子嬉戏追逐,争夺莲蓬,淳朴古拙,憨态可掬,微微一笑。 容妃正准备出去,却见皇帝走了进来。她于是拿手放在嘴上,教皇帝一起出去,皇帝还是走近床边,看了看姜姜。两人出外间到了西屋里,她便对皇帝道:今儿臣妾不能去陪皇上了,您去别人那里。皇帝笑道:又想了一个方儿推开朕?容妃也笑起来。皇帝道:朕今天不想批折子和读书,就在这里和你坐坐再回去。 容妃点点头,教彩云等上来,自己给皇帝更了衣,然后让皇帝靠在榻上,自己坐在一旁给他捶腿。德胜在一边转风扇。皇帝十分舒畅,闭着眼睛假寐,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起来,只见容音向自己走来。他十分诧异,忙问道:容音,你回来了? 容音微笑着一福,道:皇上,许久不见,您还没有忘了臣妾啊!皇帝道:朕怎么会忘了你呢!又道:傅恒,傅恒他如今是朕的军机之首了,你高兴吧?还有璎珞,璎珞,她在照顾傅恒,你放心吧。朕终于成全了你当日的请求,你高兴吧?容音微微一笑,道:多谢皇上,傅恒很好,璎珞也好,但容音还是有遗憾。皇帝看着她如怨如诉的眼睛,那里面有点点泪光,心里一恸,喃喃问道:什么遗憾?容音也看着他的眼睛,深情地说道:皇上,在臣妾心里,最重要的是您,您是我的夫君。臣妾和您是结发夫妻,却未能践白首之约。 皇帝长叹了口气,道:是朕的错,不然,你也不会中途离开。容音摇摇头,道:皇上,是臣妾没有尽到一个皇后的责任,也没有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于国于家都心存愧疚,没能照顾好您。皇帝落下泪来,道:不不,那不怪你,是朕对不起你,你原谅朕了吧?容音微笑着伸出左手去,拉着他的手,举起右手,给他擦去眼泪,柔声说道:是,皇上,您不要再想过去的事,一定要保重身子,不要太操劳国事。臣妾会日日为您祈福。说着放开他,盈盈下拜。 皇帝忙要扶起她来,却扶了一个空,突然惊醒,哪里有容音? 只见自己身上盖着薄毯,德胜还在另一头打扇子,那头墙上挂着金人王庭筠的《猫趣图》,陈旧黯淡的绢本,灰蓝色的山石,细弱的白色小花,柔软的草丛里卧着一只圆滚滚的白猫。那猫仰首向天,只能看见一只神秘的浅黄色猫眼和上翘的胡子,围在身上的尾巴作烟灰色。这边方几上放着黄地赭绿彩福寿纹大盘,里面摆着豌豆黄、驴打滚、开口笑、芸豆卷、茯苓饼等,容妃正从阿依手里的托盘里,端出两个绿彩游龙戏珠碗放在桌上,里面是藕粉。榻对面是一大幅墨笔屏风,水气濛濛中疏落的湖景楼台,古雅清淡,正是他自己所画的《瀛台胜景图》。 皇帝怔怔地看着容妃,还是如堕梦中,容妃示意一旁立着的阿依和罕古丽下去,然后一笑,拿了一碗藕粉,坐在榻边,一边调,一边说道:皇上,您梦见了先皇后娘娘?皇帝吁了口气,道:你怎么知道?容妃道:你刚才一直在叫容音容音。皇帝看着她,掉下泪来,道:容音说,她和朕未能践白首之约,她原谅朕了。容妃点点头,不说话。 就在此时,李玉从屏风外匆匆进来回道:皇上,玉京园刚来人报讯,说傅恒大人摔伤了,半个月不良于行,不能出门。叶大夫已去看过,没什么大碍,只说养着,请皇上放心。皇帝和容妃都吃了一惊,容妃忙将碗放回几上,问道:摔伤?怎么摔伤的?李玉便道:听说是福隆安小少爷淘气,从树上摔下来,傅恒大人去接他摔伤的,孩子没事儿。 皇帝笑起来,摆摆手,叫李玉下去。容妃于是又拿起藕粉来调。皇帝摇摇头道:傅恒啊,成天不着家,回家还摔了,明儿叫折子往他家里送。容妃也笑起来。刚才的伤感一扫而空。皇帝将手从毯子里伸出来摸了摸容妃的手,容妃于是一笑。皇帝道:怪不得梦见容音了,她这是放心不下啊。 容妃道:先皇后娘娘最放心不下的是您。然后继续调藕粉。皇帝吁了口气,道:你和她说的一样,这么多年了,朕都没有梦见容音,可见现在她是真地原谅朕了,才会入梦。皇帝的语气淡然,容妃却觉得心里猛的一恸,停了手,原来这么多年,他都没梦见先皇后啊?!因她不问容音的事,知道福康安身世之前不问,知道之后更不问,皇帝和她说的也少,她完全没想到,怎么他和顾沁也有日子了,竟然也没梦见先皇后?! 再想这么多年,她和皇帝经常睡在一张床上,确实没听他在梦里叫过容音,但皇帝睡觉一向安静,而且他一般睡得都较沉,不怎么做梦,所以她没在意,那时魏湄听见他叫了两个名字,还有他做关于璎珞和她的噩梦,都绝非常态,所以那时她和皇帝自己都很诧异。当日在玉京园里她曾叩拜容音的牌位,而皇宫里连容音的牌位都没有,皇帝允许魏湄去长春宫祭拜,但他自己还是不去。这才明白了一切,原来,皇帝是觉得容音并没有原谅他……冲口而出,道:今晚您就在这里睡吧! 皇帝诧异地看着她。容妃道:是,本来臣妾今晚要带着姜姜睡,如果皇上不介意,那么小的孩子能占多大点儿地方。皇帝向门外看看,然后道:朕明白了,是因为姜姜进宫。容妃早就是这么想的,于是点点头,微笑着将手里的碗递给皇帝。 这个夜晚,姜姜睡在容妃和皇帝中间,三人一夜好眠。姜姜出宫的时候,容妃将这个晚上的事写在信里告诉给璎珞,璎珞和傅恒都很是意外又感慨万分,这么多年了,他们二人也不知道,因他们也是尽量避免在皇帝面前提容音,除了说事。自此后,姜姜几乎每个月都要入宫。 容妃后来又写信告诉璎珞,说皇帝自己在天黑后回紫禁城去了长春宫几次,每次李玉都守在外面,不知道皇帝在里面做什么,但应该就是和先皇后娘娘说说话。每到这个时候,李玉都会差德胜去告诉她,她都会去藻韵楼等着皇帝回来。皇帝回来时,她还能看见他脸上有隐隐的泪痕。 进入夏天以后,京城里曝晒,但爱莎和尔晞阿妈还是会去喇嘛庙里拜菩萨,每次阿妈还一定要带着孙子,倒是时间都不长。因椿树胡同离隆福寺比较近,所以都是去隆福寺。昨日一场雷雨,今晨天气凉爽,早饭后,爱莎检视过给金川寄送的东西,又是两大箱,教管家去办,便带婆婆和儿子去了隆福寺。 隆福寺居于非常闹市。因普达娃喜欢,爱莎在家一直穿着青衣,尔晞也穿藏袍,待出门便做满妇打扮,就像京城大街上一对普通的富家婆媳。爱莎叫护卫和马车照例等在山门外。二人进正殿“慈天广覆”拜完菩萨后,她见阿妈还在菩萨面前念经祷告,于是便要乳娘抱着又睡了的儿子和自己一起往后殿的酥油灯走去。 走了一会儿,心里觉得异样,猛一转头,乳娘和儿子果然不见了,她惊骇之极,刚要张口呼唤,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白衣少年。这少年身材高大,皮肤细致,像瓷器的胎骨一样坚密,洁白,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柔眉细目,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瓜皮小帽,黑亮的辫子垂在脑后,正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位气质高贵的佳公子,就像京城里的翩翩王孙,但他的眼光是那么安详平和,又似乎闪着睥睨万物的神彩,却和他的年纪不符。 有人走过这少年身边侧目,她却愣在了原地,忘了惊呼。 这少年静静地走上前来,走到她面前,柔声说道:普姆达娃,你好吗?她不置信地看着这高瘦的少年,又四下望望,现在时辰尚早,除了几个寻常的香客,并无别人。这少年又柔声道:你的儿子没事,你的婆婆也没事,我就是来和你说说话。爱莎叹了口气,看着这少年,也用藏语低声道:爱莎见过噶玛巴。 这少年笑起来,又柔声道:请和以前一样,叫我多杰。爱莎点点头,道:多杰,普姆达娃早已不在这世上。这少年也点点头,说:是我不对,我应该叫你……爱莎。爱莎,这个名字真好听。天气很好,我们一起去后面走走吧。这轻言细语的恳求,叫人不忍拒绝,爱莎心里一酸,点了点头。这少年正是噶举派第十三世活佛,还未满二十七岁的敦都多杰,他脑后的辫子自然是假的,是缝在帽子上的。 两人出了后殿,在石板路上默默走了一阵。爱莎忍不住问道:你早知道了,还是才知道的?啊不,你一定早知道了。多杰看着她,温柔地道:不,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是你回金川以后。爱莎惊异地看着他。多杰也看着她,继续温柔地道:我叫金川那里的噶举派信徒照看一下你的父母,没想到……爱莎,太好了,你还活着! 忽然之间,爱莎热泪盈眶,停下脚步,跪下向他叩拜。多杰忙要拉她起来,但手伸到一半,缩了回去,微笑道:快起来,别人看见了。爱莎站起身来,哽咽着道:我和普达娃,我们……对不起你……对不起,欺骗了你……你一直对我很好……对不起。多杰眼睛也湿润了,但摇摇头,说道:其实我早该想到。普达娃,他怎么可能会让你死呢。 爱莎问道:你不怪我们?你怎么会来京城?来见皇帝?但我怎么没听说?多杰摇摇头,道:没人知道我来了这里,楚布寺以为我在闭关。我……还有杜松,我们就是来看看你们。爱莎又热泪盈眶,看看,跋山涉水万里之遥,只为了来看看?! 多杰还是温柔地说道:爱莎,虽然你改了打扮,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美丽,那么端庄。杜松,他去见普达娃了。你这就回去吧,你的家人,他们就在殿外面。爱莎忙道:那你呢?多杰道:我们后天就离开,待回到楚布寺,就快两个月了。爱莎道:不,你和我一起回我家里去。 ※※※※※※※※※※※※※※※※※※※※ - 补充上一节旁白。 - 【五谷丰登】出自处战国时期的《六韬?龙韬?立将》:“是故风雨时节,五谷丰熟,社稷安宁。”后人根据五谷登,借用“蜂”、“丰”谐音,“灯”、“登”谐音,再加上谷,或直接借用五谷,再配上宝瓶、灵芝等组成这一吉祥图案,寓意风调雨顺,粮食丰收。 - 【玉京园】应该就是马神庙街的忠勇公府,是在(傅恒)原来宅邸的基础上扩建而成,于金川战后,乾隆十四年春落成,乾隆御制诗里称其“在东安门内迤北……今奏凯欢朝,适届落成”。内务府亦有奏案,“遵旨于东安门内迤北建大学士傅恒赐第……共房七百七十八间,游廊二百五十八间”,当时四阿哥的履亲王府也差不多这么多间房,足见斯园当日之无比辉煌,是当时唯一一个将府邸建在皇城内的大臣,和亲王府履亲王府荣亲王府等全部都在皇城之外。道咸年间的书里将忠勇公府形容为“阀阅皆王邸制度”,“其面积之广,建筑之壮丽,当年为北京第宅之冠”,其时已经过了富察家的鼎盛时期了。那时候,只有王府才叫做“府”,大臣宅邸包括公府都不能称府,所以叫“第”或“宅”。 - 除了同时修建的富察家宗祠,后来边上还增建了和嘉公主府,即福隆安的府邸,在马神庙街连成一大片。1898年戊戌变法时,在和嘉公主府基础上建京师大学堂。民国元年在公主府旧址又建北大二院(理学院)。大约在1931年,福隆安后人富察永将其余傅恒府和傅恒祠售北京大学,为北大文学院和北大地质馆址。除了住宅,傅恒的家庙也被北京大学买下,还被梁思成、林徽因共同设计成了北大地质学馆。而北大未名湖一带在清朝属于傅恒的另一所大宅淑春园的一部分。 - 【小说里为情节安排,将玉京园设为皇城里另一处较小的府邸。】 第四十六章 活佛(二) 多杰摇了摇头。爱莎忙道:普达娃不会介意。多杰道:我知道,但你要如何和你的婆婆说,我不去打扰了。爱莎问道:你真地没有怪过我们?多杰看着她,道:如果我可以……那我也许会怪你们。可是,爱莎,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普达娃为你做到,很不容易。我怎么会怪你,又怎么会怪他?爱莎,你很幸福,我很高兴。像普达娃这样的人,在哪里都会过得很好。 爱莎又流下泪来,道:本来你可以要我一辈子陪在你身边。多杰摇了摇头,道:爱莎,你知道吗?那年,在楚布寺,我第一眼看见你,我才第一次遗憾,我不能娶妻。我怎么会那么做,让你也和我一样。爱莎摇头道:我有什么好的?你和普达娃都对我这样好? 多杰道:我不知道,我想,他也不知道。我只是因为你是……贝叶,请允许我再说一次这个名字。爱莎说不出话来。多杰道:这是我第一次说,也是我最后一次说,贝叶,我喜欢你。爱莎别过头去,不敢看他平和略带忧郁的眼睛。多杰继续柔声道:但是,你喜欢的是普达娃,而我是噶玛巴。 爱莎眼眶又红了,回过头来,轻声说道:我……以前我并不喜欢他,其实我觉得我比较喜欢你。多杰摇了摇头,道:你怎么会和你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如果你喜欢我,你就会在楚布寺永远陪着我了。爱莎听他的语气很平静,心里却觉得有一股凉意。敦都多杰,她也十分了解,和她了解普达娃一样。 她又跪下道:多谢噶玛巴成全了我和普达娃。多杰笑起来,道:爱莎,起来,不要担心,我永远不会让你难过,我也永远不会为难普达娃,他是我的上师,就像我的父亲和兄长,他还是我们噶举派的功臣,我很高兴,可以报答他。然后他转言问道:我给你的灵符还在吗?爱莎站起来,点点头。 多杰温柔地看着她,道:我本名叫做秀赤,我想告诉你。但爱莎,我不会再来见你了。欢迎你回楚布寺看我。如果我能为你做什么,你就送信给我,并将那灵符送来,那就是信物。我很高兴,你在金川安然无恙。说完向前走去,再缓缓上了台阶,走入下一殿“万善正贤”,再未回头。 爱莎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流下泪来。她突然明白了,平措父子之死是他的授意!怪不得自己问郎卡时,郎卡回信说那两人不是他杀的,他是不会放过平措父子,为了她和普达娃也不会,但不是马上。可他们才离开金川不几天,那两人忽然就死了,他还以为是朝廷派人暗杀的,因为平措父子死了不久,皇帝就把巴旺并入了金川,给他和阿帕管辖。爱莎后来也问过容妃,容妃却说不是皇帝。她也明白了,多杰就不想见普达娃,他只是来见她的,所以他不会去她家。 爱莎拿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汗和泪,回到正殿前门,只见几个婆子正在和阿妈攀谈,乳娘抱着儿子,坐在一旁,四下一望,未看见什么可疑的男人,于是松了口气。那几个婆子见她走近,便站起身来,道:奶奶好!然后就向老人告辞。尔晞见爱莎一直看着她们进了正殿,不觉奇怪。爱莎立刻带着老人和孩子回椿树胡同,并叫关了府门。 待回了自己屋里,爱莎便匍匐到酥油灯前祈祷。看着跳动的火光,鼻端闻着清淡的奶油香味,她才觉的安心不少,看着灯后墙上的红色金刚亥母贴绣唐卡。 金刚亥母是藏密噶玛噶举派的主修本尊,通体红色,因其头上有一猪头,猪属亥,故称金刚亥母。原是西藏苯教中赞神的一种神灵,后被莲花生大士降伏,变成密法中的本尊或其护法和胜乐金刚的明妃。唐卡上的金刚亥母身如十六岁妙龄女郎,一面两臂,全身红光遍满十方三世。右手高举金刚钺刀,左手持盈血颅骨器,左肩斜倚天杖,天杖顶部是蓝色的金刚顶和三个头骨。三目圆睁,戴五骷髅冠,细腰婀娜,颈部挂着五十鲜人骨饰项链。双足各踏一人尸于莲花日轮座,身后有般若烈焰。 她本有一尊胜乐金刚和金刚亥母的金像,乃是入白教的第一天,噶玛巴颁给所有圣女的。她诈死后,按之前说好的,普达娃将皇帝御赐的陀罗经被和这尊佛像带出来。这佛像一直伴她左右,她曾带去金川,而这唐卡是后置的。 爱莎祈祷了一会儿,去将收藏在盒子里的象牙灵符拿了出来,抚摸那上面刻着的梵文,那梵文是一首诗,译成汉语是: 从东方的山尖上,白亮的月儿出来了,未生娘的脸儿,在心中已渐渐显现。 未生娘就是少女的意思。这首诗语带双关,既是说她是一个美丽神圣从东方来的奉神少女,又表达了多杰对她的爱慕之情。金川正是在拉萨的东边。她很早就明白,但今天再看,心里的感觉颇不一样。她早已想不起多杰了,而他,却对她无时或忘。他灭了平措父子全是为了她,还为了她可以“隐遁”。当时知道平措父子死了,普达娃就说过,平措父子活着总有后患。她眼前晃动的都是多杰那双略带忧郁并微笑着的丹凤眼,她眼里满含泪光,轻轻念道: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寂静 欢喜 她念的也是一首梵文诗,名字叫做《班扎古鲁白玛的沉默》。“班扎古鲁白玛”是从梵文音译至藏文,再从藏文转译至汉文,意思为莲花生大师。“班扎”是“金刚”的意思,意为如金刚石般能断除无边无明烦恼。多杰全名叫做敦都多杰,正是伏魔金刚的意思。 同一时间,普达娃去外馆一间酒馆里见了杜松,因为杜松送了一封信到外馆任家。普达娃进了雅座阖上门,杜松立刻站了起来,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位高大魁梧梳长辫子穿布衣满服的男人,竟然就是自己的小师弟,白教前法王普达娃。唯一他还熟悉的是普达娃挂在颈子里的棕白两色虎牙天珠。在密宗中,虎牙隐含有“伏恶”的力量,藏传佛教信徒认为其图腾象征东方金刚部,可以降服修持者内心或外在的障碍,勇往直前,是藏区喇嘛身上的必备之物,信徒也会佩戴。而普达娃戴着的乃是师父的遗物,杜松自是认识。 杜松手掌合十,像以往一样,恭恭敬敬地道:普达娃你好,对不起,我直呼你的名字。 普达娃看着他,平静地道:二师兄请坐,我早已不是法王,且已改名铁普。二人坐了后,普达娃叫人来上茶,然后问道:你怎么会来?难道多杰出了什么事?还是噶举派有事?杜松闻言微笑道:噶玛巴说的没错,你永远都是楚布寺的普达娃。 普达娃听杜松说噶玛巴和他是秘密来京,便明白了一切,多杰定是去见爱莎了,而杜松并不知道多杰喜欢爱莎,端起茶来,慢慢地喝。杜松温言道:你不要担心,噶玛巴不会对圣母如何。普达娃道:她早已不是圣母,她是我铁普的妻子。杜松道:听说你们在这里很好,你很受皇帝的器重。普达娃道:没有皇帝,我们也很好。 杜松道:师弟,我很感激你,如果没有你,我怎么能成为白教法王?所以噶玛巴是噶玛巴,我是我,你可以相信我说的话。那时候知道了你们的事,噶玛巴闭关了十日,出来后和我说,他不会为难你们。我想,你明白他的感受,而且他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他不过是叫我一起来看看你们。 普达娃看着他,笑起来:师兄,你还和从前一样,一点儿没变。杜松也感慨道:那时候师父对我们都很好。你继承了师父的所有衣钵包括药理医术,年纪虽小,莲華嘉波已练到第六层,而且品性纯正,师父还要你为他报仇,传位给你,由你做金刚护法,理所当然,对噶举派最为有利,这是师父他老人家为公的苦心,我们都很敬服。 普达娃看着他,道:二师兄,以你的能力,只做天轮长老,是大材小用了。如果没有我,白教法王的位子本来就是你的。师父在世时就一直夸赞你的人品,这么多年,你勤奋不辍,刻苦努力,内外修行也已是密宗的顶尖高手了。我做法王,是为了报师父的养育之恩和为他报仇。噶举派有你坐镇,我才能放心离开。 杜松道:师弟过誉了,我远及不上你,你才能做噶玛巴的上师。原来的六位天轮长老里竟然有两位都与黄教有染,若没有你,我们还蒙在鼓里。如果我不是和你师出同门,根本不会知道你的本名,既然有这缘分,师兄就问你一句,如今,你可惜吗?无法达到第九层。普达娃摇摇头,道:我早已不介入教派纷争。杜松道:我问你,也只是为了师父他老人家的心愿。 普达娃沉默不语。杜松见自己提到师父时,普达娃有一种奇怪的神情,不明所以,便道:前年,听说师父大仇得报,我们都十分喜慰,去灵塔告祭了师父,可惜你没回来。今年八月,师父的二十年忌辰,楚布寺将举行盛大的祭典,欢迎你回来,你是师父的关门弟子,虽然已经还俗,但是你亲手为师父报了仇,他在天有灵,不会怪你。普达娃低下眼帘不说话。 杜松又道:多杰说,欢迎你再回楚布寺,你除掉了贡噶宁波又寻回了《莲華嘉波》秘笈,帮助肃清了教内奸细,是噶举派的大功臣。普达娃点点头,不说话。杜松站起身来,道:师弟,噶玛巴的话我都带到了。然后看看这间酒馆的屋子,又微笑道:在这样遥远又陌生的地方,一切从头来过,很不容易,但自然难不倒你。你们多保重。 普达娃道:谢谢。站起身来,送他出去,最后对他道:师兄,我已还俗,不会回去,多杰也知道。但你放心,我一直在家里供奉着师父的牌位,我永远不忘他老人家的教诲。杜松点点头,双手合十,径自去了。 普达娃立刻回了家,先去阿妈屋里,婢女说因今天早起,老太太从寺里回来觉得累,便睡下了,他还去床边把了脉。待他见到爱莎,她正抱着儿子,和乳娘一起在给儿子喂酥油果子,才松了口气。爱莎见他进来,便对他笑了一下。待喂完果子,他抱过儿子来亲了亲,儿子欢喜地叫他,他便将儿子全身仔细检查一遍,见无异常,才让乳娘带下去,然后自己去关上了门,回来将爱莎搂在怀里,把杜松去外馆见自己的事说了。 爱莎道:你放心,没事,阿妈也没事,我们都没事。然后将他的双手放在自己小腹上,普达娃还是觉得心里怦怦直跳。接着,爱莎把多杰去隆福寺见自己,和他说的话都说了。普达娃点点头。爱莎又道:我相信他说的话。普达娃感慨道:嗯,他本来早就可以动手,在金川的时候。爱莎笑起来,道:那你还担心什么?如果你真地担心,下午我就进宫去见法蒂玛。 普达娃摇摇头,道:多杰,他或许会对付其他人,但他绝不会让你难过,他和你说的话,都是他的心里话。不然,他就不用来告诉你了。爱莎笑道:这么说,他说你就像他的父亲和兄长,也是真的。你紧张什么,刚才看儿子看那么仔细。普达娃笑起来,道:父兄又如何,他早已是大人了,我走了对他有利。我是医生,小心一点儿总是好。 爱莎不自觉打了一个寒战,忽然想起多杰并不想见普达娃,口中道:不要胡说,你走了其实是白教的损失,多杰也很舍不得的。普达娃忙道:好好好,我们不说了。你知道吗?他为什么会喜欢你,又对你这样好?爱莎摇摇头。普达娃说:因为你像他的生母。爱莎十分诧异,问道:什么?!你怎么知道的?从来没人见过他的生身父母。普达娃道:我见过画像。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带他去游历印度、廓尔喀和中国,并说有白玛哈嘎拉示现为白衣少年提花围绕着他跳舞的异相。 爱莎惊奇地道:你的意思是,他的父母想让他做噶玛巴?为什么?!普达娃道:他父母很富有,共有五个儿子,所以并不在乎,有儿子做了噶玛巴就可以光宗耀祖,名流百世。给他取的本名秀赤,就是宝座的意思。 爱莎眼里涌进了泪光,叹息道:怪不得他是一个温柔的人,其实他不能忘记被父母抛弃的痛苦吧,所以他也很依恋你。但是我甚至从来没觉得他像弟弟。我们所有圣女都觉得他温柔可亲,但又似乎遥不可及。普达娃道:多杰很孤独,他的性格,适合坐在神权之位上,但他当然怀念自己的家人,特别是他的母亲。他很小就离开了母亲,那种记忆和依恋终身难忘。所以你对他来说,是这世上最特殊的一个人。 爱莎叹息道:所以你不能原谅你的父亲?尔晖阿妈去世后,我觉得他心里是很痛苦的,又无人可说。 普达娃道:其实,我对尔晖阿妈毫无记忆,我的阿妈就是尔晞阿妈,所以我从来没觉得我没有母亲,但尔晖阿妈和爱人见面都困难,儿子根本就不记得她,二十多岁就离世。他让一个女人为他付出太多了……他的痛苦和阿妈的痛苦相比,算得了什么……我有母亲,也有父亲,他们都很爱我,我小时候一直觉得很富足和幸福,原来是因为师父,但他在我心里,就是我的师父,是一个和蔼严格的好人,虽然他言传身教,给了我一切。 ※※※※※※※※※※※※※※※※※※※※ - 【未生娘诗】这是仓央嘉措的诗。 - 【扎西拉姆多多的诗】后面这首诗,众所周知。诗的名字叫做《班扎古鲁白玛的沉默》,但很多误以为是仓央嘉措所作。其实这是现代女作家扎西拉姆多多写的诗。扎西拉姆多多,原名谈笑靖,汉族,广东人。她是位虔诚的佛教徒。已出版图书作品有《当你途经我的盛放》《喃喃》《小蓝本》。现任陈坤出品mook书《我们》主编。 - “班扎古鲁白玛”是从梵文音译至藏文,再从藏文转译至汉文。“班扎”是“金刚”的意思,意为如金刚石般能断除无边无明烦恼。这个词来源于梵语“vajrā”,读如“哇吉拉”,藏语中缺乏相应音素,音译为“benza”,再由此音译为汉文“班扎”。“古鲁”来源于梵文“guru”,是“上师”的意思,这个词在藏文中诵咒时多用音译为“gulu”,讲经说法时则意译为“lama”,这个词又音译为汉文“喇嘛”。“白玛”来源于梵文“pādma”,读如“巴德玛”,意为“莲花”。音译为藏语“beme”,再音译为汉文,多作“贝美”,亦作“白玛”。 - 汉文【班扎古鲁白玛】即金刚上师白莲花,也就是莲花生大师。根据作者所述,莲花生大师的心咒就是:“嗡阿吽班扎古鲁白玛悉地吽”,在起名字的时候,她就是从这个心咒中取的。这一首《班扎古鲁白玛的沉默》的灵感,其实是来自于莲花生大师非常著名的一句话:“我从未离弃信仰我的人,或甚至不信我的人,虽然他们看不见我,我的孩子们,将会永远永远受到我慈悲心的护卫”。作者的本意是通过这首诗表达上师对弟子不离不弃的关爱,跟爱情、跟风月没有什么关系。 - 【莲花生大师】(大士),或译莲华生,后世弟子及信徒尊称为莲师。八世纪印度那烂陀寺僧人及云游僧,后应寂护论师与藏王赤松德赞礼请入藏创立僧团,为藏传佛教之开山祖师,著名的佛教高僧。由于后世弟子的崇敬,增添了许多神奇色彩,也被称为第二佛陀。所带入的密法称为前译派,为今宁玛派所信奉。莲花生大士是佛教伟大的成就者之一,被称为第二佛陀,应寂护论师与吐蕃赞普赤松德赞迎请入藏弘法,创设僧团,建立了西藏第一座佛、法、僧三宝齐全的佛教寺院—桑耶寺,为藏传佛教的奠基者。相传他曾预言西藏佛法将遭逢灭亡危机,所以在离开西藏前,埋藏许多经典以便后世具缘弟子修习使用,被称为伏藏。伏藏在藏文有“珍宝”和“值得保存”的含义,伏藏不限于经典,有可能是佛像、法器或甘露等,藏传佛教各宗派都有,其中宁玛派特别重视,其中《西藏度亡经》是广为人知的伏藏经典。 - 【六臂白瑪哈嘎拉】白六臂瑪哈嘎拉,藏音為貢葛意新諾布,意譯為「白如意珍寶依怙主」,是觀世音菩薩以不忍眾生忍受無盡的痛苦,以慈悲的力量化身為白瑪哈嘎拉,能施予一切眾生福德,並使眾生獲致壽命,豐財,威勢。首宏於香巴噶舉,後傳至薩迦派分支,為特別不共法門,是求財的智慧護法,相傳此尊住於印度清涼屍陀林。 - 本尊為四臂觀音慈悲的化現,可攝受三界的一切成就,鉤召財富、福德、壽命,威攝、鎮壓(調伏)天道、人道、鬼道、阿修羅道等的眾生,邪魔、外道、鬼魅、惡神、等的障礙消除,追隨嚴持密戒的行者,助其行息、增、懷、誅諸事業,增上聞思修三慧。 - 此尊身為白色,一面六臂三目,鬚眉毛髮金黃,獠牙外露捲舌相。右上臂執鉤刀,右二臂持摩尼如意寶置胸前,第三臂搖動紅檀木小鼓。左首臂垂直置腰際,並捧滿盛各類珍寶之嘎巴拉,內有財寶瓶;左二臂持三叉戟,三臂持銊斧。頭戴寶冠,珍寶瓔珞,□□彩裙為身莊嚴。身材短胖,並有小鈴華蔓為飾。兩腳作巡行狀,踏於持寶鼠之白象王財神之背。 - 文中提到的敦都多杰,即第十三世噶玛巴(白教活|佛)小时候的游历,以及白玛哈嘎拉示现为白衣少年提花围绕着他跳舞的异相,这是历史记录。 第四十六章 活佛(三) 爱莎又叹息了一声。普达娃继续说道:让炯虽然死了,可我的身世始终对白教不利,师父为白教奉献了一生,希望西藏太平,所以他不让我知道身世。我既然还俗和你在一起,更绝不能和白教再有关系,否则就辜负了师父,对白教不利,对多杰更不利。 爱莎笑起来,双手摩挲他一向冰凉的手,说道:其实你对你的师父是不同了,血浓于水,他毕竟是你的生身父亲,又那么地爱你,虽然他不能告诉你。他对你的爱,就是他对尔晖阿妈最好的回报,你就是他们的爱的最好见证。普达娃沉默不语。 爱莎继续道:其实你对多杰也很有感情,他可是你看着长大的,以前我就觉得你们俩挺好的一对上师和弟子。我们大家都很喜欢‘仁波切’,和你却难以亲近,虽然大家都很尊敬你。 普达娃点点头说:多杰确实是与生俱来的‘阿阇(du1)梨’,他自幼修行,对佛法领悟很深,‘离形去智,忘却生死,顺应自然大道’,且他本性悲悯温柔,有一种亲和力,年纪尚轻,却具大象。师父在世的时候,他还是个孩童,但师父十分看好他,说他就像师父自己小时候。多杰知道,他不能给你俗世的幸福,所以才成全了我们,他是为了你。他虽然说再不来见你,但他对你自然永远是不离不弃,除了他对你的特殊情感,你还是他的弟子。 多杰,其实是爱莎永远的护身灵符,若皇帝有朝一日当真为难他们,爱莎和孩子可以托付给多杰。这一点,普达娃早就想过,只是没有告诉任何人。到了那个时候,多杰定然不会介意他和爱莎的孩子…… 爱莎微笑道:他了解你,你也了解他,你永远是他的上师。他是噶玛巴,不能还俗,但是那时候,我也不觉得你会为了我还俗,他也没料到你会这么做,所以开始被瞒过了。你真是早就将一切都想好了! 普达娃也笑起来,道:那你还引诱我?!爱莎自是不说自己那时候目地不纯,只侧身看着他直挺的鼻梁,微翘的下巴,若鸿羽飘落的微笑,和笑时抿唇勾起的酒窝,儿子爱晖这些地方和他可像了,洋洋得意地道:我就想看看你敢不敢!而且,真是我引诱你吗?不是你引诱我?心里想起那时自己挖空心思想怎么接近冰冷让人敬畏的法王就觉得好笑。 普达娃摇摇头道:是你引诱我。窗外,万里无云,阳光正好。爱莎听了这话,扭头去看案上璎珞第一次见面时随栀子花送给自己的鸡油黄玻璃渣斗,她后来才明白,璎珞送她的这东西多么名贵,乃“黄“器,傅恒家里宝贝虽多,但黄器弥足珍贵,璎珞就是这样的大方,也确实大方得起!但她问璎珞时,璎珞只道:我是觉得白花绿叶配黄色瓶子好看,就是个黄瓶子而已。而爱莎并不知道,璎珞随便转送御赐之物和说那样的话都是大不敬。现在那里面是空的,只是做了一个摆设,在光线里有一种华丽静谧,确实就是一个黄瓶子,她于是欢喜地一笑。 爱莎家里现在也有许多名贵的古玩,不少是宫中的赏赐,还有普达娃从各地带回的珍物和别人送礼。但她还是更喜欢纯金纯银纯玉器。还有一个花瓶是傅恒送的,乃琉璃厂出品,四方形,撇口,长颈,鼓腹,收腰,下足外撇,上下口沿及出戟处均有描金,端庄大方。清澈剔透,干净利落。冰肌玉骨,但呈相冷静,她觉得它挺像傅恒给人的感觉。 御赐里面,她最喜欢一尊大白象摆件,因这象很像白教里那尊象王“真喜”,她离开白教后,最想念的便是真喜。这尊白釉象摆件四肢直立,长鼻卷曲,象牙洁白自然,有褶皱的大耳朵自然下垂,两只黑宝石镶嵌的圆眼睛;虽力大魁威、但性灵柔顺,表情可爱,让人感到亲近的喜悦。白象身上盖着粉彩绘制的藏传佛教绶带,寓意为“九贡”财丰物博,这绶带也和当日普达娃骑象入京城时披挂的绶带一摸一样。 普达娃和真喜更是亲密,因真喜在楚布寺伴着他长大。那年夜里,普达娃离开京中宏仁寺的时候,还去和真喜告别,只是那个时候真喜还不知道他一去不返了,后来它定是为见不到普达娃流过眼泪吧,可惜已经相隔万里。她常想,家里若要养宠物,须得养大象,只是一因京城的环境迥异,难以伺弄,二因普达娃觉得别的象无法替代真喜。 这天之后,爱莎写了一封信给多杰,信中只问了真喜,说希望能经常知道真喜的消息,她知道,多杰看见信会很高兴,象的寿命很长,这意味着她愿意和多杰永远保持往来。 而普达娃喜欢怀素的草书。唐人怀素十岁时“忽发出家之意”,父母无法阻止。进入佛门后,改字藏真,史称“零陵僧”或“释长沙”。家贫,买不起纸张,只好在寺院的墙壁上、衣服上、器皿上,芭蕉叶上,练习书法。经禅之暇,爱好书法,与张旭齐名,合称“颠张狂素”。近日傅恒不知从哪里为其寻到《食鱼帖》真迹。《食鱼帖》亦称《食鱼肉帖》,其文曰:老僧在长沙食鱼,及来长安城中,多食肉,又为常流所笑,深为不便,故久病,不能多书,实疏(残损)还报诸君,欲兴善之会,当得扶羸也。九(残损)日怀素藏真白。 南宗禅在惠能的弟子怀让时期,于戒律的修持上出现了松动。当有僧徒问是否可以吃酒肉时,怀让答道:“要吃,是你的禄;不吃,是你的福”。由于当时南宗禅并未达到晚唐的狂禅阶段,人们对禅僧不守戒律的行为还不太能接受。因此怀素一方面饮酒食肉,一方面又常常感到不便:“老僧在长沙食鱼,及来长安城中多食肉,又为常流所笑,深为不便……”此为《食鱼贴》的来历,爱莎觉得十分可爱,说怀素只是一个喜欢吃鱼的和尚,普达娃也喜欢吃鱼,又说普达娃始终就是一个小喇嘛。 第二日,爱莎去长春|药房,才知道傅恒摔伤,璎珞暂时不能来了,问了问情况。后来,蓉蓉见她在唱歌,很少见她这样高兴,于是便问她有什么喜事。爱莎告诉她,自己这几天没来,是发现又怀孕了,所以在家休息了几日,还去庙里拜菩萨,烧香请愿,求生女儿。蓉蓉有点儿意外,自是为她高兴,傍晚两人一起在药房晚饭庆祝后才各自回家。她俩常常如此,因两个男人都很少能回家晚饭。 蓉蓉一直在避子,小钧如今两岁了,虽是早产,和小雪一样很少生病,于是这晚回去后和多罗说,思雁的儿子都快一岁了,自己是不是不服药了。多罗看着她,这两年,在药房的忙碌让她的脸上隐隐有一层光华,她还是安静,但添了一种成熟风韵,她的皮肤还是那样的白,已洗过澡,穿一套藕色薄衫裤,纤巧的手踝和脚踝都露在外面,披着长发,乌黑发亮的眼睛,闪闪动人,坐在桌边整理药铺单子。她终于解开心结了?于是笑着点点头。 蓉蓉明白他的意思,起身上榻去搂住他道:还早呢,你以为说有就有?两人各自躺在一对豆青瓷孩儿枕上,忽然听见一阵鸟叫,思雁从外面掀开帘子进来,手上拿着一个精致的鸟笼子,笼子里扎着小阁楼,里面一只五彩小雀。她惊喜万分,坐起来问道:这雀儿…… 思雁笑道:这是姑爷给小姐的,说是花二两银子买的呢!奴婢刚添了水食。蓉蓉不置信地看着多罗,多罗歪在榻上笑道:晚上路过夜市,看好看就买了,想你会喜欢,卖雀儿的说它特别有灵气,就取了个名字叫‘花灵’,说叫我看着给,我就给了二两银子。 蓉蓉从思雁手里接过鸟笼来,坐回榻上,一手拎着,一边嘟嘴在外面逗弄那小雀,那小雀活蹦乱跳,叽叽喳喳,思雁一笑,自出去了。蓉蓉欢喜地看着雀儿说道:谢谢!你待我太好了!多罗躺在她身后,围着手,正在她腰腹上抚弄,听了这话,笑道:我不对你好,还对谁好?蓉蓉总是这样,他们俩早已恩爱情笃,但她还是客气…… 只听蓉蓉道:我也不知道,有时候我觉得你好像心里有另外一个人。多罗停了手,抬眼看着她。蓉蓉一笑,放了鸟笼子在榻边的方几上,然后回来和他躺在一起,脸对着脸,再说道:我也觉得我是胡思乱想,你别在意。 多罗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想?蓉蓉道:就是这么觉得,我知道你没有别人,或许那个人是我们没成婚前……多罗吁了口气,将她抱住,道:没有,我没有你说的那个人,除了公务,我的事你都知道,公务没什么好说的。蓉蓉轻轻抚摸他的胸膛,闭上眼睛,嗯了一声。多罗开始亲她,蓉蓉心里甜蜜,一边解他的朝袍……多罗含糊地道:我还没吃饭。蓉蓉笑道:你饿吗?然后起身,拉去两边的金挂钩,放下了榻前的珠帘……那只小雀在幔帐外的笼子里欢叫,屋子另一侧的窗子开着,偶有凉风吹进来…… 事后,多罗还将她抱在怀里。蓉蓉觉得今天,他和平时有点儿不一样,他有一种急切,这种即兴在他们俩不常见吧,意犹未尽,所以他还在亲她,于是微笑起来。只听多罗道:在我心里,也没别人。蓉蓉点点头,心里十分甜蜜,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在啾啾鸟鸣里,多罗看着豆青色的珠帘从屋顶直垂下来,随风摆动,心里充满了感慨,纳兰夫人,其实是他和蓉蓉真正的贵人,头下这对明代瓷枕就是纳兰夫人送的。而老太太当时见了,便对他说:你这媳妇儿我原就满意,可怎么也没想到,她不声不响,竟靠上了忠勇公家,你瞧瞧这满朝文武,谁能靠上傅恒?你在皇上身边当差,我总是提心吊胆,这样我就放心多了。我如今虽然住在你哥哥那里,但你要是官大心大,糊涂起来,待蓉蓉不好,我可不依。然后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玛玛想多了。 璎珞果然如自己所说的那样,日日守着傅恒侍疾,其他事全不理会。海氏和珍珠又笑她,她不以为意。傅恒总喜欢她坐在床上,抱着她的腿,因铺着凉席,总让她想起那年傅恒从准噶尔回来的光景,总是宠爱地摸他的头。第二日傅恒便疼得好些了,可以自己吃饭,但她还是坚持要给傅恒喂汤,延续当年傅恒叫她喂汤未成。然后她扶傅恒上下床行走,又按叶天士的吩咐用热酒按摩。傅恒看着她在眼前忙碌,心里亦充满了感喟。 璎珞还常抚琴给傅恒听,她现在用了一张新琴,乃是明代的“落霞”蕉叶琴,通身黑漆,隐见牛毛断纹。琴额镶有和田白玉,琴下垂有一束浅草绿色流苏,音色沉厚不失亮透。琴背以楷书刻款,复施金粉描摹,字迹工稳,但历年已久,仅可依稀辨得“落霞与孤鹜齐飞”之句,由傅恒给她寻来。她最常弹的曲子还是《平沙落雁》,因傅恒喜欢它从容高远,没有烟火气,“翔而后集之象,惊而复起之神”。 琴桌也换上了蓉蓉送的黑漆描金藤编琴几,和黑色的古琴相应。黑漆桌面上描金水边一亭一案,其上描金小阙一首:“江上旗亭,送君还是逢君处。酒阑呼渡。云压沙鸥暮。漠漠萧萧,断肠柔橹。相逐寒潮去。”几四角及边沿描金蝙蝠数只,束腰处以极细的竹编装饰。 这些天傅恒不便,珍珠自也是在屋里随侍,海氏每天午时过来问候,璎珞嘱咐不要让马神庙街知道,免老夫人忧心。福隆安也常来看阿玛,然后就待在一旁用木偶人布阵阵打仗,嘴里念念有词:瞒天过海……空城计……围魏救赵……等小果儿下了学,才由呼林带两个孩子去玩。璎珞从未觉得他如此的省心,欢喜地看着儿子,觉得傅恒这一病,他似乎懂了点事,某天,对着一个牙雕广目天王大法螺看了一下午。 傅恒看着福隆安,心里更是骄傲甜蜜,他可是自己和璎珞的长子!然后夫妻俩也会交换会心的笑意。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只是璎珞说自己过足了田螺姑娘的瘾,傅恒却笑她是掩耳盗铃的田螺姑娘。 如此过了十余日,傅恒完全好了,回去上朝的前一晚,璎珞教厨房作了傅恒喜欢的红烧黄鳝,盐煎肉,葱烧海参、清炒河虾,一品豆腐并清汤银耳火锅。见傅恒看完折子,她便躺去床上,说要傅恒像当年侍疾亲她那样再亲她一次,接着又要他躺在床上,说要像他亲她的那样亲他,傅恒开始说天儿热别折腾,被她央求不过,便依了她。 璎珞亲在他脸上,刚要抬身起来,傅恒睁开眼睛,一把把她抱住,璎珞倒在他身上,咯咯直笑,傅恒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璎珞还在笑,说他太不得体,才大好了,又说这些天傅恒病了,自己没喝药。胸脯在薄薄的白色长裙下起伏,可以隐隐看见里面穿着的艳彩羌绣肚兜。 傅恒不理她,将她的双手按压在她头两侧。璎珞于是撒娇道:少爷,你为什么今天这么凶?傅恒道:你别忘了,以前你还说我什么?璎珞想了想,不解道:什么啊?傅恒笑道:欺骗无知少女,人头猪脑,毫无廉耻。璎珞大笑起来,这好像是她和他见第一面时,拐弯抹角骂他的话,已过了这么多年,他还记着呢。 傅恒看着她,认真地问道:魏璎珞,你是无知少女吗?璎珞答道:和傅恒大人相比,我是无知少女吧?然后捉狭地看着傅恒,意思是“我赢了,你愿意说你比我无知?”傅恒似笑非笑,眼睛里炙热又冰冷,突然俯身下来,她只觉得眼前一黑...... ※※※※※※※※※※※※※※※※※※※※ - 注:已提前看了本章前两节的朋友,我更正了本章的标题为“活佛”。 - 【仁波切和阿阇梨】这两个词都是藏传佛教对上师的称呼。“仁波切”是藏文“ rin-po-che ”的音译,藏语中“仁波”是“宝贝”、“珍宝”之意,“切”是“大”。所以,仁波切的意思就是“大宝贝儿!”“仁波切”是藏区最常用的泛称,用以称谓德高望重的高僧大德,单纯从词义上说,“仁波切=上师”。但因为藏族信众拜见或谈论活|佛时,一般均以“仁波切”相称,而不用活佛系统称号,更不直呼其名,导致很多人认为“仁波切=活|佛”。其实,“活|佛一定是仁波切,但仁波切不一定是活|佛”。 - 密宗僧侣常把传授自己秘法或仪轨的上师,尊称为“阿阇梨”,意思是“用其智慧与道德教授弟子,使之行为端正合宜,而自身又堪为弟子楷模之师”,故又称导师或上师。密宗的修持需要上师灌顶,没的一律不得成就。上师与弟子结下师徒关系以后,就是生生世世的,直到弟子成佛为止。所以在小说的上一节引用了《班扎古鲁白玛的沉默》那首诗,本意是上师对弟子的爱。 第四十六章 活佛(四) 沐浴过后,已是半夜,傅恒睡了,璎珞躺在床上,却无睡意。在傅恒的深情密意里,在他的绝顶聪慧深藏不露面前,她确实就是个小女人!再想起多年前的他和她,只觉得舒心之极,摸摸他漂亮的眉眼,得意地心想:他可是这世上最好的情人和丈夫!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了无睡意,便起来走到隔间的圆桌旁,点亮了灯烛,再好好欣赏傅恒这次叫送回家的古董。他一直在命人整理纳兰祖宅物什,然后挑出一些拿回家里。因傅恒摔伤,直到前几日,她才得闲开盒子拿出来看。 第一件是朴素的二十寸蓝色青花葵口折沿大盘,全为蓝色青花,但璎珞知道这东西大有来头。 盘心绘两只鸳鸯游弋于莲池中,凫水前行,两两相望,顾盼生情,周围点缀荷花、莲叶、浮萍、水草,摇曳多姿,生趣盎然。莲池鸳鸯图属又名满池娇,乃元青花瓷器常见纹样。内壁绘九组缠枝花纹饰,小小的折沿绘饰一周卷草纹,外壁则以回纹环饰。 南宋舒岳祥诗云“袅袅蜻蜓菡萏枝”,其下自注:“旧时都下花工……作小荷叶,名满池娇,则缀以蜻蜓、茄叶之类浮动其上。”至元代,因其捺钵中的“春水”行猎制度,满池娇纹样得以延续及发展,对莲塘之描述更为详尽而写实,尤以织绣纹样为常,如她曾见过的元代“褐色地刺绣夹衫”,肩部以莲花、蒹葭、茨菰、香蒲、莲叶为饰,而水禽也由鸳鸯变为白鹭等多种禽鸟。 元代著名画家、奎章阁大学士柯九思《草堂雅集宫词十五首》》中称:“观莲太液泛兰桡,翡翠鸳鸯戏碧苕。说与小娃牢记取,御衫绣作满池娇。”注云:“天历间御衣多为池塘小景,名曰满池娇。”可见此纹样多用于元代帝王的服饰花纹及瓷器的装饰纹样中。 又元代张翥有《江神子枕顶》一阕,对此更有一番细致的描绘:“合欢花样满池娇,用心描。数鍼挑。面面芙蕖,闲叶映兰苕。刺到鸳鸯双比翼,应想像,为魂销。巧盘金缕缀倡条,隐红绡。翠妖娆。白玉函边,几度坠鸾翘。汗粉啼红容易涴(wan3),须爱惜,可怜宵。”其意境被渲染得极其动人。 而此盘如此之大,壁厚体重,因一些伊|斯|兰国家有用大盘盛饭,大家围盘席地而坐,用手抓饭食的习惯,故此种瓷盘本是元代为西亚国家特制的餐具。 此时,大圆盘在略显幽暗的灯光下仿佛波光粼粼,真如青草池塘里的“鸳鸯戏水”一般,璎珞微笑起来,看看碧纱厨那边,还想起了自己曾经教珍珠的刺绣,那幅刺绣的名字就叫作“春波碧草”。 第二件是明宣德素三彩花鸟大瓶。圆腹细颈,高约有二尺。彩绘的鸟是古代的异鸟,拖着长长的尾巴,翅膀上根根羽毛细致分明,体型和凤凰却不相类。虽然颜色比康熙素三彩要黯淡,价值却更昂贵。翠儿总说她懂的多,其实傅恒远在她之上,她不过是半路出家,傅恒可是根正苗红的贵公子哥儿出身,皇后胞弟,而且从小入宫伴读,常年待在皇帝身边,真正的好东西都逃不过他的眼去。傅恒就喜欢葵口盘,花口盘,璎珞常笑傅恒大人“富贵逼人”。 第三件是苦瓜和尚石涛的「对菊图轴」。图绘双松虬结的竹檐茅舍内,房舍错落,屋内高士观赏秋菊,点明了“对菊”,庭院里两个仆童在搬一盆大菊。庭院外是迂回盘桓的山峦和自远而近的江水,庭院即建筑在倚江的山峦之中。此图与石涛贯有的雄健纵恣、豪放洒脱画风不同,刻画工整细腻,或徐或疾的笔致和富于节奏变化的朱点、墨点自得一股苍莽之气。 石涛是傅恒很喜欢的画家,乃南明皇族后人,玉京园还存有他的《梅竹图卷》和《墨荷图轴》。她最近就在临繁杂到极致的《墨荷图轴》,傅恒说可以对照练习各种水墨画技。 她欣赏了三样东西半天,觉得这明珠家里收藏的宝贝确实不同别家,想起纳兰老夫人对自己的信任和情谊,又感喟感激。 最后一件是一个元代的鳜鱼挂件。鳜鱼,乃取“贵”之谐音,表“富贵有余”之意。挂件用青白玉圆雕鳜鱼,背鳍处有穿孔。鱼身肥硕,鱼眼灵动,腮部似张非张。鱼上缠绕浅朱色的荷花、荷叶,颇具“桃花流水鳜鱼肥”的诗情画意。傅恒说自己也该换换一直别在襟上的玉蝴蝶了。 于是她又看了看桌上并排放着的那枚玉蝴蝶,这些天自己在家未出门,没戴。这是当年,二人在椿树胡同成亲的那个晚上,傅恒给自己的。 那天,自己给了傅恒战国白玉龙纹佩,乃太后所赐之物,后来自己打好结子后他便一直挂在身上,就是他常年挂在身上的玉佩,而他给了她战国青白玉勾连云纹手镯,通体白色,她也常年戴着,内侧光素无纹,外侧的勾连云纹就是当年弘昼冒充傅恒带在身上的那块傅恒的玉佩玉勒子上的纹路,且一样是剔雕,上面还刻有“富察”的姓氏。玉勒子被魏璎宁暗藏,落入璎珞之手,引起了一场误会,并间接撮合了傅恒和她。那玉勒子也是名贵的战国青白玉,但颜色偏青。 玉蝴蝶是当时一并给的,白玉镂雕两只展开双翅的蝴蝶围成一个圆形,对头于圆心,镂空雕饰的头须一起包裹着一朵五瓣梅花,晶莹亮白,造型很少见,教人过目不忘。傅恒说这是大清入关后首批制作的玉佩,名“蝶恋花”,随便挂挂。于是她将其串在白色珍珠间绿色碧玺的十八子手串下面,常常别在襟上。然后她拿起玉蝴蝶来,嫣然一笑,眼里一股精光直射出来:它意义非凡…… 长春|药房在闹市专做平民生意,常常人满为患,京中的王公大臣家绝不会踏足,朝廷中除了桑蕴端和有限的几家知道,弘昼早在清肃黄教反叛时便知道真正的店主是傅恒。吴德雅教人乔装拿药去瞧过,曾嘲笑傅恒两口子有一套,赔本儿赚吆喝,哄得皇上都不署名不盖章赐了匾,挂在正堂里,绝无先例。后来终于知道蓉蓉常去长春|药房后,便问过多罗,多罗说老人已搬走,她生子后在家无聊,又不爱交际,去长春|药房帮帮忙,因是认识的人,离自己的衙门又近。 吴德雅不得要领,便告诉了弘昼。弘昼只一笑,道:真没想到啊,傅恒一向自诩为君子又不结党,却在暗地里笼络多罗,怪不得那时候多罗受伤叫送长春|药房,但他们两人彼此都不敢走的太近,尤其是多罗,皇上心里会怎么想?两人除了公务往来,私下连饭都没一起吃过,我对老舒家和多罗有恩,他不至于对我不利,他虽然官不小,不过一个内侍,也无意介入朝堂政务。教她不必担心。吴德雅又教弘昼和弘瞻亲近,好拉近和宗室的关系,王爷的福晋们和自己虽然关系不错,但那全是表像。 弘昼只道:那更使不得。你们女人那些闲事儿就罢了。不说弘瞻是亲兄弟,我和宗室若是关系好,上头那位心里也会不舒服,家里常来吃饭作乐的这些人他都知道,我又没藏着掖着。吴德雅才明白,弘昼的荒唐除了心里不痛快,还是故意为之。海安听吴德雅说了,点点头,虽然王爷不和她说外面的事,但她知道,傅恒成为领班军机大臣后,弘昼再没和她提起过皇帝,她觉得王爷和皇帝的心病越来越深。而弘昼府一如既往,门庭若市,高朋满座,觥筹交错。 = 光阴如梭,匆匆一载已过,到了乾隆二十八年正月。 爱莎生了次子,但莲華嘉波第九层的罩门还未攻克,普达娃一有空就研究,还和叶天士讨论,却不着急。高云,魏湄,蓉蓉,胡嘉佳,依博尔也各生了一个儿子。令贵妃怀十六阿哥时依然被皇帝带着又一次南巡,十六阿哥由令贵妃自己抚养。璎珞生了小女儿嫃元,取这个名字是脱胎于苏州虎丘的真娘,又嫃和珍同音,和姜同部,以感谢珍珠辛苦。爱莎笑言,现在是女儿金贵,自己就老想生女儿生不出。 海兰察携家带口,去年底从伊犁回来探母过年。他已在伊犁多年,回京中反而有些不习惯。向萱和瑞冬各生了一儿一女,所以他现在有三子二女,他母亲欢喜之极。皇帝看见他也十分高兴,除了叙职谈公务,还叫他和傅恒两家一起入宫晚宴,见到向萱的时候也一愣,虽然之前已知她和明玉颇为相像。璎珞奉旨带着瑞冬向萱去长春仙馆给先皇后娘娘磕头,只说娘娘早年对海兰察很照顾。在容音的画像前,璎珞在心里对她说道:皇后娘娘,明玉回来看您了,您一定很高兴! 除了春和园,爱莎夫妇也邀请海兰察一家上自己家里热闹了一天。爱莎和向萱在伊犁颇为亲近,因为向萱是热性子,十分好客,那时听璎珞说爱莎其实很好亲近,后来海兰察和傅恒去南疆好几个月,她并瑞冬和铁普夫妇亦相处了不短的时间,这次便好好相叙了别情。 爱莎和普达娃还住在京城里,为了爱莎照顾长春|药房和普达娃去安定门的外馆,他们搬去了自己买的神武门外板肠胡同里的一所宅子,和马神庙街富察府及多罗府都挺近。爱莎出西直门去圆明园春和园也方便。璎珞本要他们入住什刹海的纳兰家老宅,夫妇俩推辞不就。 彩云是乾隆五年入宫的,乾隆十八年便满了二十五岁,因家境不好,自愿留在宫里做了教导新宫女的姑姑,容妃来后被指派伺候了容妃,所以容妃和自己的哥哥商量,并请示了皇帝,在乾隆二十五年东巡回来后,将她嫁给了图尔都哥哥的一个四品满人亲随做妾室。她本不愿嫁人,要一直伺候容妃,是容妃要她有一个自己的家,她倒是生了一个女儿,但她悄悄告诉容妃说,自己说不上多么“喜欢”丈夫,她大概就无法喜欢男人,只喜欢自己的孩子。 她婚后升任容妃宫里的掌事女官,白天巳时初进宫,还是亲自伺候容妃,并领班容妃身边的大小宫女,申时末回家,若有需要才夜宿宫中,怀孕生女待在家里一年,之后家里请着乳娘,她又回宫来继续伺候容妃。这属于宫中太后皇后和宠妃的身边人才能开的特例。 彩云成亲时,因父母早已去世,容妃自是好一番高兴张罗,永琪和海氏一起给了一千两银票给她添嫁妆,因她受宠于容妃,在宫里当差,又识大体脾气好,在丈夫和婆婆面前地位很高,但她在家里绝不提宫中一个字,也不许家里人问。而容妃的两位回族侍女都还未满二十五岁,还一直在她身边伺候。 过去的一年,皇帝住在圆明园。太后一直住在畅春园,有时上圆明园。于是永琪一家也搬去圆明园里住,还是住在武陵春色的后院,而永珹不想离开京城,所以他还是住在履亲王府。弘昼也还是住在铁狮子胡同。傅恒一家自是住在春和园。多罗因要随时护卫皇帝安全,照例住在圆明园附近的内务府一所宅子里。 武陵春色边上的“澹泊宁静”里分畦列亩,鸡黍农耕,都是荣王府三位女眷率人照管,直接供应了他府里的瓜菜禽蛋,太后皇帝经常夸赞。依博尔还在为永琪整理八线法手卷,编纂《蕉桐幐稿》,记录二人研究的天文算法。 经常陪着太后礼佛的是舒妃和令贵妃,皇帝也会陪太后到圆明园中“慈云普护”“月云云居”“日天琳宇”各处参拜礼佛,而圆明园里又添一个特殊之处,这便是方外观。方外观是皇帝特意为容妃建的两层楼欧式小宫殿,墙上用刻有回纹图案的大理石贴面,屋顶却是模仿中国式的重檐四坡蓝色琉璃瓦顶,两侧有环形楼梯上二楼。园内遍植松柏,门前甬道上有一排西洋小坊,其上和楼梯的墩上放满了鲜花和宝瓶。虽然远离京城的清真寺,容妃依然可在方外观做礼拜,而且这成了容妃一人的专用礼拜所。 方外观位于圆明园东北面的长春园里的西洋景园中。西洋景园自乾隆十二年始建,由西洋传教士郎世宁、王致诚、蒋友仁等人设计,建筑、环境和式样采用了西方巴洛克式风格,而装饰细节上则具有东方的神韵,自东向西依次有线法墙、方河、线法山、远瀛观、海晏堂、方外观、谐奇趣、养雀笼、蓄水楼、万花阵和大水法、观水法等喷泉,遍种西洋的奇花异草,其壮观绝伦,举世无双,让人屏息惊叹。璎珞又和傅恒笑言:郎世宁始终不能传西教,但这园子建好,足以让他同皇上一起名留千古。 方外观西南桥外有一座西式八角亭。小楼每层各三间,两侧修建半环形石阶通往二楼,大门和楼梯的台阶由青铜构制。窗户也很别致,二层是长方形,一层是椭圆形,显得既美观又活泼。大理石墙上镌刻着《古g兰l经》文,并加刻了两块圆形阿拉伯碑文,意思分别是:“奥斯曼爱真主,真主爱奥斯曼”和“阿里爱真主,真主爱阿里”。奥斯曼、阿里皆为伊|斯|兰|教创始人穆罕默德的四位继承人之一。 小楼东部即线法墙,也由郎世宁等绘制容妃家乡南疆繁华街市的风景,随季节不同更替画面,叫做“阿克苏十景”。皇帝还找了四个阿訇(hong1)陪着容妃礼拜。图尔都觉得,当年让法蒂玛入宫为妃真是做对了,妹妹一直圣宠不衰,为她十分高兴。每次容妃归省辅国公府时,还会带着福康安,图尔都夫妇自然也宝贝这孩子。而每次从辅国公府回来时,容妃会给李玉德胜带一些礼物,比如和田玉小件。 ※※※※※※※※※※※※※※※※※※※※ - 【素三彩】是在未上釉的素胎上,施以绿、黄、茄紫三色而烧成,始于明正德年间,康熙时继续烧制。以黄、绿、紫三色为主,其实并不限于此三色,但不用红色。 - 【石涛】原姓朱,名若极,广西桂林人,祖籍安徽鳳陽,小字阿长,别号很多,如大涤子、清湘老人、苦瓜和尚、瞎尊者,法号有元济、原济等。与弘仁、髡残、朱耷合称“清初四僧”。石涛是明靖江王朱赞仪的十世孙,朱亨嘉的长子。清初,其父朱亨嘉企圖稱監國失敗被唐王處死,若及被宦官(即喝濤和尚)救出,由桂林逃到全州,在湘山寺削发为僧,改名石涛。 - 石涛一生浪迹天涯,云游四方,在安徽宣城敬亭山及黄山住了10年左右,结交画家,后来到了江宁(南京)。晚年棄僧還俗,成為職業畫家。清圣祖于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二十八年(1689年)两次南巡时,他在南京、扬州两次接驾,献诗画,自称“臣僧”。后又北上京师,结交达官贵人,为他们作画。但终不得仕进,返回南京。最后定居扬州,以卖画为生,有大量作品傳世,但偽作亦多。 - 【方外观】圆明园里的西洋景园可能是世人对圆明园最深刻的印象,虽然目前只有残留的废墟。方外观是其中之一景,来历和历史如文中所述,包括“阿苏克十景”,是乾隆帝对容妃的情感见证。长春园所在地原为康熙大学士明珠自怡园故址,明珠家乃是清朝最显赫的老贵家族,影响力长盛不衰,书写历史光耀历史。所以那时候的纳兰家六位小姐那么受青睐完全可以理解。 【番外】 疑心 贴出两篇番外,作为对结局前的情节的补充交代。两篇番外结束后,继续贴第四十六章的(五)和(六)。 == 入秋之后,依博尔进入孕晚期,每日里穿着松松的褂子,长发也松松地挽在脑后,潘嬷嬷给她梳洗时,都啧啧赞叹,说没见过她这样美丽的小母亲。她知道潘嬷嬷在说好话,她总觉得热,在镜子里瞧见自己的脸更圆了,五官都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且一副慵懒之态,和往日大不相同,大概就是永琪说的,有宝宝额娘的味道吧。因她身子沉重,不能久坐,每日走路回来,便常常靠在榻上。又行动不便,容易倦怠,只能搁了笔墨,除了看看书,和人说说话,便是闭目休息。 这日午后,她靠在西屋榻上看了一会儿书便即朦胧睡去,忽然听见“喵呜喵呜”的猫叫声,她腹中一阵猛烈的搅动,一惊而醒,只见一只白猫蹲在地上,脖子里系着粉色带子,正是赫朱的吉宝。那猫盯着她,一双可爱的蓝眼睛。她笑起来,用手安抚了肚子里的宝宝,准备下榻来抱它。 便在此时,潘嬷嬷急忙进来,立刻从地上抱起那猫,对她说道:格格别动,仔细闪着腰动了胎气,那可了不得!这猫怎么从中院跑到这里来了!奴才不过回屋去给王爷寻个衣服上掉了的扣子,想着马上便回,没叫她们来守着,真是一刻也离不得。叶大夫说了,您现在不能近猫狗,中院的人……依博尔忙道:嬷嬷也忒小心了,猫儿自己生着腿,它要跑来,谁还能拦着不成? 潘嬷嬷还待再说,却听永琪的声音说道:嬷嬷小心是对的。只见他打帘子从外面进来,然后从潘嬷嬷手里接过那猫去,亲了亲,对它笑眯眯地道:吉宝乖乖,怎么会到这里来?潘嬷嬷笑道:多谢王爷。富察家的凤珠少奶奶刚差人送了盆柿子来,说是可甜可软了,正好润燥,我去拿来给王爷和格格用? 永琪还未及答话,只见赫朱扶着陶嬷嬷匆匆进来,见永琪抱着猫,便对他道:王爷回来啦?吉宝不见了,我和嬷嬷到处在找,没想到它跑到这里来了!对不起!潘嬷嬷忙向福晋低头行礼。永琪微笑道:不要紧。说着将猫递到她怀里。赫朱眼里涌起泪花,亲了亲猫儿。 陶嬷嬷在一旁对依博尔恭恭敬敬地说道:这畜生没有冲撞到小格格吧?依博尔摇摇头。赫朱这才回过神来,也对依博尔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它会来这里。依博尔笑道:想是它闻到了这里的味道,福晋何用道歉,我很好。依博尔怀孕后便喜吃鱼肉,所以西院经常在做鱼。 赫朱点点头,然后对永琪道:王爷,臣妾先回去了。说着转身向外走去。永琪见她转身的刹那,眼泪夺眶而出,本想送她出去,便停了脚步,在她背后说道:我晚点儿过去。然后转头微笑着对潘嬷嬷道:好,嬷嬷去上柿子吧。又叫郑英给他更衣洗手净面。潘嬷嬷便给依博尔整理了毯子靠枕等,然后自去端水果。 陶嬷嬷跟着赫朱默默地回中院,见她泪流满面,心里也很难过。刚才主仆二人都看见依博尔穿着睡衣懒懒地靠在榻上,薄毯下大腹便便,衣衫不整,头发也很散乱,但脸颊丰润泛红,有一种幸福的惬意,灿烂的笑容里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入秋后,赫朱便没见过依博尔,因为永琪说依博尔行动不便,精神不好,不教见人,免得大家立规矩。胡嘉佳因此隔几日才来西院坐坐,她只在每日一早差侍女来问一次,去花园也避开依博尔早上和下午去走路的时候,所以今天猫儿不见了,赫朱本十分焦急,又看见依博尔,对她的冲击更大,陶嬷嬷于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永琪更了衣,叫屋里所有人都退下,然后坐到榻边,搂过依博尔抱在怀里。依博尔闭上眼睛,两人待了一会儿,依博尔道:今天你早些过去看看福晋吧,别理事儿了,我看她神色不好,今天早上额娘来瞧过我,还去陪她坐了一会儿。永琪摇摇头,将她放靠在榻上,俯身下去亲吻。依博尔伸出手去搂着他的颈子。亲了好一会儿,依博尔问道:阿哥怎么啦?永琪道:小额娘真好看!依博尔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又往榻里挪了挪,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是她沐浴时用的花香。 永琪说:猫儿搅得你没睡好吧。依博尔不答,只看着他。永琪于是也上榻来,一起盖着薄毯子。依博尔穿着极其宽大的娇黄色长袖西洋睡裙,掩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又衬着她丰满的脸庞和笑容,别有韵味。两人和肚子里的两孩子嬉戏了一阵,欢笑满屋,依博尔的睡裙和头发更散乱了…… 柿子端来,确实如一个个小小的盆子一般,永琪便坐起来,用小刀将柿子切开,只见肉汁流动,盛在小玻璃碗里,插上小勺,递给依博尔。果然很甜,带着一丝小酸涩,两人都吃了不少,大赞美味。潘嬷嬷又阻止说,不能多吃。永琪便说其他的赏给她和郑英。 晚饭后,永琪沐浴完才去天游阁。陶嬷嬷见他和郑英进来,欢喜地迎上来。郑英说今晚阿哥要歇在这里,陶嬷嬷忙应了,永琪问道:福晋呢?陶嬷嬷面现难色,低声道:福晋下午回来,心里难过,晚饭也是老奴苦劝,才勉强吃了,现在躺在床上。依奴才看,若不好,恐怕得去请叶大夫来。郑英闻言,也不免焦虑之色。永琪微笑着对二人说:不要紧的,我进去先瞧瞧。二人忙答应了,待永琪进了寝室,陶嬷嬷便闭了内门,郑英对她摇摇头,她也微微叹了口气。 永琪走入寝室,屋里炭火烧得很旺,熏着檀香,床上青幔低垂,能隐隐听见赫朱的饮泣之声。长案上居中设着一面光亮的大圆宝镜。一边摆着略显黯沉的银盘,盘中镌刻一株枝叶茂盛的大桂树,盘根错节,树干虬曲凸起。大树的右侧一玉兔直立,双耳竖起,两前肢执杵,在一个上圆下方的容器中捣药,身下有流云一朵;大树的左侧有跳跃的蟾蜍,生动有致。月宫是唐代镜子常见的题材,所以这银盘本是一个唐镜的背面。一边摆着白玉果盘,盘内盛着新鲜的绿色佛手瓜和黄色木瓜。 他走到圆桌边坐下,看着案后墙上那幅画和对联。画是《海棠美人图》,一个小鬟扶着一个颔首敛目的高髻美人,二人的装束俱皆素淡。那美人丰润中不失娟秀,情态端庄而又娇媚,手握一束浅色的海棠花,凑近脸颊。 据宋代释惠洪的《冷斋夜话》记载,唐明皇李登至沉香亭,召见杨贵妃。而杨贵妃于时卯醉未醒,于是命高力士使侍儿扶掖而至。唐明皇见她醉颜残妆,鬓乱钗横,不能再拜。便笑道:“岂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耳!”唐明皇把醉态的杨贵妃比喻成未睡足的海棠花,着实精妙。 唐寅的《海棠美人图》早已失传,这画乃后人臆作,边上的对联却是唐寅自题《海棠美人图》里的两句:“自今意思谁能说,一片春心付海棠”。然后他微微一笑,问道:你怎么了? 赫朱这才惊觉是他来了,忙在帐子里擦了眼泪,就要起来伺候他。永琪道:躺着,别动,和我说说话。床帐里才复又安静了。过了一会儿,赫朱道:小格格真的没事吧?永琪道:她很好,你放心。我倒是担心你。赫朱心里不好意思起来,道:臣妾没事,今天身子有点不爽快。永琪温言道:嗯,你想你额娘和阿玛吗?赫朱听了这话,心里蓦地一酸,哽咽道:没有,阿哥对我这样好的,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没有用。 永琪不答,问道:吉宝呢?怎么没看见?赫朱道:它今天闯了祸,臣妾罚它关在屋子里。永琪便扬声叫陶嬷嬷进来,去把吉宝抱来。猫儿抱来后,永琪便抱着猫儿走到床边,然后钩起一边床帐。赫朱面朝着床里,并不转身。永琪将吉宝凑近她跟前,吉宝“喵呜喵呜”叫了两声,似乎在请求主人原谅。赫朱才伸出手去,将它抱在怀里,想它被人嫌弃又被自己狠心关起来,甚是可怜,泪如雨下,但还是背对着床外不发声,免得永琪知晓。 永琪道:你别多想,我不疑你,依博尔也不疑你。赫朱道:潘嬷嬷那神色,我明白。永琪道:她紧张主子而已,主子若出了差错,她第一个得咎,且她一直是那样,年纪大了,你明白的,别和她计较。赫朱再也忍不住,说道:老祖宗将小格格和阿哥的孩子交给我,赫朱唯有谨慎小心,更自问从没有什么坏心眼儿,怎么他们就会有那等子疑心?我成了什么人了?我们鄂家又成了什么?府里还有哲哲呢,若阿哥信不过我,赫朱可以发毒誓,或者带着吉宝自去老祖宗那里领罚。一边说,一边低泣。 吉宝闪烁着眼睛,永琪伸出手去,将它抱过来,放下地。然后说道:她一个奴才,就是有疑心,也不敢疑心你。我总念着你辛苦,对我又好,想你少操些心,怎会疑心你?来,别哭了,转过来,让我瞧瞧。赫朱不动,只道:阿哥,赫朱这样子不好见你。你去吧,去胡格格那里。 永琪笑起来,伸出双手去,将她的身子扳过来,赫朱立刻闭上了眼睛。永琪见她满面泪痕,于是上衣袖给她擦拭,赫朱觉得不妥,但实在不好意思面对他,便由着他。吉宝在屋里四周游走,“喵呜喵呜”地叫。 永琪给她擦净了脸,凑近她笑道:真的这么不想见到我?那我走了。赫朱心里一痛,立刻睁开眼睛来,低声道:阿哥别走!永琪见她眼睛微肿,眼里全是水光,楚楚可怜。自夫妇二人亲近后,原来守礼的赫朱也开始在他面前使性子和撒娇了。于是微笑道:我哄你呢,我不走。今天和安儿比试骑射,皇阿玛说明儿叫我们都歇息一日。 赫朱惊喜地看着他,永琪笑意盈盈,她立刻不好意思起来,脸红了。永琪将她扶起来,帮她穿上外衣,赫朱谢过,叫陶嬷嬷进来净面梳头上宵夜。陶嬷嬷和郑英见状,都松了口气,心道:王爷真是性子好。 赫朱房里的宵夜都是大补方,今晚用的是补血行气的炖肉当归汤,以炖肉四块,当归一两,红枣十粒,黑豆二两,生姜三片,水十碗煲成。下午赫朱曾差人来西院问过永琪,永琪说今天就和她用一样的汤,不要再单做,但她觉得不妥,因这是她身上干净后用的例汤,虽然她行经量少,叶大夫说此时利于进补。于是便教给永琪用茯神核桃糖水,养心宁神助眠。 二人饮完汤,赫朱更恢复了精神。永琪又看墙上的美人图,笑道:我一直觉得,这两句诗和这画不匹配,今儿便重新写一幅。说着走去外间书案边,赫朱也忙站起来,去外间书柜里取空白的对联轴子,然后和陶嬷嬷一起给他在案上铺好。 永琪略一沉吟,在两幅纸上写道:“昨夜海棠初着雨,数朵轻盈软欲语”。赫朱问道:这是谁的句子?永琪道:这也是唐寅写的另一首关于海棠的诗。陶嬷嬷不识字,闻言便在一旁欢喜地说道:福晋这样的美人,可不像园子里种的海棠花儿么?赫朱道:美而无香,终是不好。陶嬷嬷一愣,知她有心病,一时不知说什么来宽慰。 永琪搁了笔,对她微笑道:海棠无香虽是恨事,但我钟爱的只有檀香而已,你不也不喜欢戴花儿?天游阁里一株花木也无,种的都是奇萝异草,垂檐绕柱,萦砌盘阶,香气馥郁,天气愈冷愈苍翠。听了此话,陶嬷嬷便接口道:可不是么,昨儿霜降,宫里头给两位王爷府里各送了新鲜花样堆纱花十二枝,说是贵妃娘娘的节气赏赐,福晋全教分给东西两院儿了。赫朱也点点头,挽住永琪,道:阿哥,今天月色很好,我们去园子里走走?陶嬷嬷忙去给她拿上厚衣服和披风来。 二人走入西边花园,郑英领了几个小太监在后面远远地跟着。月色确实很好,园子里花木扶苏,沿路摆放着盆栽菊花,夹道清芬。赫朱上穿湖色缎绣藤萝花棉马褂,下穿秋香色绫子棉裙,外面罩着白兔毛披风,戴着帽子,腻玉圆搓素颈,藕丝嫩,春笋纤长,娟娟侵鬓,双颦相对。她本生得容貌美丽,此时心情大好,绿云双亸(duo3)插金翘,浅浅春融脸上桃,更增风流婉转。 只是每夜睡到天明时,她便手脚冰凉,叶天士每个月都来给她诊脉扎针,丸药药方和补方倒是不常更换。因此赫朱每周都要用高丽参附子汤,以高丽参一两,熟附子三钱,生姜三片,水八碗,和肉一起炖,主治四肢冰冷,面色无华,驱寒补阴。叶天士曾和永琪说过,赫朱性子平淡少笑,和她天生体寒有关,教她忌食生冷,不要操劳。所以赫朱不能吃水果,她屋里只摆水果做陈设。永琪于是想到《红楼梦》里薛宝钗的《咏白海棠》: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欲偿白帝宜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这诗被书里的李纨评价为“有身份”,书中还说宝钗居处无花,和赫朱都挺像,但赫朱苗条体弱,敏感要强,又似黛玉……赫朱都是严格按照叶天士的嘱咐调养,为生子而努力,永琪看着很佩服,但“不要操劳”的话她总不听,永琪劝她时,她只说,那也是她做妻子和福晋应该做到的。 如果说依博尔是他怀里悸动的小母鹿,赫朱就是一串无香也动人的白海棠。从那个时候起,永琪便觉得一定要帮助赫朱实现生子的心愿,那是他做丈夫和男人应该做到的。依博尔在玉京园外遇险,他曾冲动地说要带依博尔离开。后来,他再静静思考,赫朱说的话在他心里变得异常清晰,他再想起傅恒当日在南巡船上对他说的话:“他必须面对他皇子的身份”。然后他忽然觉得,他对赫朱,还有对胡嘉佳,都不仅是责任,他对她们都有剪不断的情感,就像她们对他一样…… 在美好的月色里,二人一路向前走去,永琪说白天在玉京园的赛事,还有傅恒大人舞剑和纳兰夫人的汤圆,赫朱挽着他,难得的喜笑颜开。后面的郑英他二人光景,亦满脸微笑。 待到踏月而归,新对联已经挂上,二人饮茶看了一会儿,赫朱说字字都写得好。香幽被暖,一夜好眠,第二日她也随永琪直到巳时才起身。陶嬷嬷高兴之极,中院儿昨日的阴霾一扫而空。这夜之后,永琪便说要胡嘉佳分担一些府中的事务,赫朱终于同意。 ※※※※※※※※※※※※※※※※※※※※ - 【茯神】是一种中药,为多孔菌科植物茯苓菌核中间天然抱有松根(即茯神木)的白色部分。 【番外】 消夏 乾隆二十六年的夏天,皇帝常和容妃去“春耦斋”消夏。 其源起是皇帝新得了一幅明人尤求作的《荷亭消夏图》。画上女子在红亭内消暑,半卧于竹榻上,一柄扇在手,赏窗外莲叶何田田,鱼鸭戏水间,屋内一侧站着两个小鬟。那是入夏后的某日晚膳前,皇帝去绮思楼,叫人都下去,将此画给容妃,容妃却脸红了。因为画上的女子未着上衣。皇帝见她娇羞满面,心里十分动情,二人已有日子未曾亲热,她便由着皇帝…… 事毕,皇帝在她耳边道:沉璧,天儿热了,跳舞也热,你不是喜欢春耦斋,和这画上庭院很像,朕和你去那里消夏好不好?容妃还闭着眼睛,在他怀里低声道:那里离旁的人太近。皇帝道:关了门,谁能进来。容妃只是摇头。皇帝又哄求一番,最后她才勉强同意,但说只能彩云和两个回族侍女在旁伺候。皇帝低声道:那当然,皇额娘也不会知道…… 后来李玉进来,领小太监端水等上来伺候,又叫上罕古丽来伺候容妃更衣。容妃看见他,愈发不好意思起来。皇帝在一旁只是笑,李玉不明就里,以为容妃只是因为方才,便笑对容妃道:娘娘放心。意思是自己绝不会告诉太后。然后提醒皇帝今日是去皇后娘娘的怀仁堂晚膳,那边太监刚来回,都预备好了。之前翻了颖妃的牌子,晚上去她处歇息,颖妃娘娘特高兴,那边也预备上了。又说福康安少爷一会儿就过来和容妃娘娘一同晚膳…… 出来后,皇帝便沉了脸,白了李玉一眼,问道:你到底从各宫各种人那里收了多少好处?不说主子,下面的奴才孝敬你的就够用一辈子了吧?李玉一愣,脸色尴尬,只能嘿嘿一笑,道:皇上,您这可是冤枉奴才了!您不是知道,奴才久已不去畅春园,都是武贵人在传话儿。皇帝似笑非笑地点点他,道:你倒是会顾左右而言它,祸水东引!他又嘿嘿一笑,心道:您真正想说的的不就是这个吗? 第二日午后,皇帝便辍朝带容妃去了春耦斋,关了静谷的所有外门,吩咐多罗领着侍卫都在外门守着,还不让李玉德胜和太监们入春耦斋后殿,只教通过容妃的三个侍女传递东西等。德胜颇觉得奇怪,不是暑热纳凉么?李玉却明白了,立刻想起昨日来,看看怀里彩云递给他的猫儿小奶,抿嘴一笑,又叫德胜不许多话。安顿好后,去到抱厦敞厅里,彩云给皇帝更衣,换上了轻薄的黄色纱袍。罕古丽和阿依给容妃下头饰,解袍子。外袍脱去后,皇帝已穿好,便自己上来给容妃解衣衫。 当着三个侍女,容妃脸羞得绯红,皇帝一直笑。衣衫除去后,她的肌肤透出珍珠般的柔泽,皇帝不觉眼里放光,搂着她上了斜对着外侧红色栏杆摆放的靠背藤榻,那三个侍女立刻下去了。容妃娇喘细细,爱抚了一会儿,皇帝停下来,坐在榻沿儿上看她。 容妃霞光满面,由他看了一会儿,起身去贴住他,抱着他娇声说道:皇上……皇帝笑着将她转过身来,两人一起向栏杆外看去,只见池塘里映日荷花别样红,绿色的荷叶像一朵朵小伞一样,一双鸳鸯在其间穿梭游动,隐隐可见水中各色斑点大鱼摇头摆尾,凉风徐徐吹来,好不舒爽。 三个侍女捧上沙瓤冰镇西瓜和茶点来,见容妃背对着皇帝,坐在他怀里,皇帝拢着她,两人都看着外面,都脸红了,不敢直视,将东西放在榻旁的方几上就走。容妃说自己要吃西瓜,皇帝于是拿过一块西瓜来喂她,待她吃毕,自己也拿一块吃了。彩云上来收拾,另二女伺候他二人洗手净面。待三人下去后,皇帝一手搂着她,一手从后面将她的头发解了,一头青丝立刻如瀑布一般披散下来,然后把脸埋在她卷曲的长发里…… 皇帝解开自己纱袍侧系的带子,贴住她的脊背,容妃身子不禁一颤,而皇帝还是要她看外面,并在她耳边笑道:宝贝儿,想朕不想?容妃回头斜睨他,柔声低语:嗯,您想沉壁不想?皇帝得意起来,心里甜蜜,答道:当然想。说着,手上增加了力道,容妃开始挣扎,但皇帝另一只手卡着她的腰,不让她动…… 皇帝扶容妃斜靠在长榻背上,容妃只能娇羞地看着皇帝。皇帝还敞着纱袍,坐在榻沿儿上,也看着她……夏日的阳光照进来,映在她的幼嫩脸蛋和丰满身子上,那般柔和,那般明艳,深紫色的葡萄眼瞳里有两簇跳动的小火苗,皇帝跨上来,紧紧地贴着她,黄色纱袍垂将下来,将两人包裹其中…… 事后,皇帝唤侍女们上来伺候清洗,更衣喝茶已毕,容妃还是靠在榻上看外面的风景,皇帝坐在榻沿儿上看书,彩云立在榻后,低着头为二人转风扇。容妃看了一会儿,闲闲地问皇帝:您在看什么书?皇帝道:《隋唐演义》,正说秦叔宝。容妃道:念给臣妾听听?皇帝微笑道:好。然后念起来: 罗公坐帐中,十万雄兵,画地为式,用兵之法,井井有条。帐前大小官将头目,全装披挂,各持锋利器械,排班左右。叔宝在左班中观看,暗暗点头:“我是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大,枉在山东自负。你看我这姑爷五旬以外,须发皓然,着一品服,掌生杀之权,一呼百诺,大丈夫定当如此。”要知罗公也却不要看操,只留心于叔宝。见秦琼点头有嗟咨之意,唤将过来,叫:“秦琼。”叔宝跪应道:“有。”罗公问:“你可会什么武艺?”秦琼道:“会用双锏。” 罗公昨日帅府家宴问过,今日如何又问?因知他双锏在潞州贮库,不好就取锏与他舞。罗公命家将:“将我的银锏取下去。”罗公这两条锏连金镶靶子,共重六十余斤,比叔宝锏长短尺寸也差不多;只是用过重锏的手,用这罗公的轻锏越觉松健。两个家将,捧将下来。叔宝跪在地下,挥手取银锏,尽身法跳将起来。轮动那两条锏,就是银龙护体,玉蟒缠腰。罗公在座上自己喝彩:“舞得好!”难道罗公的标下,就没有舞锏的人,独喝彩秦琼么?罗公却要座前诸将钦服之意。诸将却也解本官的意思,两班齐声喝乎道:“好!” 皇帝念到这里,容妃笑起来,道:这位罗大人真是喜欢小秦相公。皇帝一笑,放了书,靠近她,笑道:就像朕喜欢你?说着又将她搂过来。彩云见状,立刻放下风扇退了出去。容妃媚眼如丝,低喘道:皇上,您轻点儿…… 良久,阿依上来伺候二人洗漱擦拭。两人小憩了一会儿,醒来靠在榻上,继续看书说话。罕古丽转风扇,阿依先给皇帝重新梳头编好发辫,又将容妃的头发挽起,然后站在一旁随侍。容妃的体香,在习习凉风里似有若无…… 申时正,彩云上来回道:李总管说热汤已备下了,问皇上和娘娘是否沐浴了再进晚膳。说是今晚备了粳米粥,按您吩咐,有娘娘喜欢的清蒸鲥鱼,炮焰炒羊肚,酒糟蚶(han1),莲藕芽,拌黄瓜,酥糕,北山榛子,佛波罗蜜。容妃入宫日久,现在也颇喜欢宫中的好些御膳。 皇帝放了书,略一沉吟道:好,洗了再回来,这里凉快,晚膳也摆这里吃。又问福康安。彩云忙回说,今晚福康安少爷也进鲥鱼,有阿嬷在瀛台照顾着进膳歇息,请皇帝放心。容妃一笑,对皇帝道:安儿都过了十岁了,是大孩子了,臣妾都不抱他了,您不用担心。 皇帝抚在她脸上,凑近她,郑重说道:你真不管儿子了?他要生‘他皇阿玛的’气了。彩云笑起来,但容妃知道彩云不明白皇帝说的话,因为‘他皇阿玛的’这几个字,皇帝并没有说出声来,而且皇帝是背对着彩云,心里说不出的甜蜜,亲在皇帝脸颊上,然后对他悄声耳语道:我们的儿子怎么比得上他皇阿玛。说着推开他起身,彩云便走上来给她套纱袍。皇帝在榻上笑吟吟地看着她。 澡又洗了大半个时辰,水声,皇帝的笑语,混合着容妃沙柔的娇音……三个侍女待在外面等传唤,后来进去一看,满屋子地上都是水…… 洗完澡,彩云开了小红盒子给容妃涂药,然后给容妃套上一袭白绸衣,宽宽松松,只在腰上系一根带子,露出一截白皙的胳膊,愈发显得修长有致,干净清灵,风姿楚楚。擦头发时,容妃便给彩云使眼色,彩云会意,暗示阿依她们好好伺候皇帝和收拾,又给容妃擦了一会头发,便捧着药箱,两人去了里屋床上。 彩云撩起容妃的袍子,不禁吃惊,容妃柔声道:不要紧,涂药很快就好了,用白色那盒。彩云于是从药箱里寻出来,仔细涂好后又悄悄地道:娘娘皮肤细嫩,今晚上皇上可不能再……容妃一笑道:不会了,你放心罢……彩云见她笑得甜美又妩媚,两颊嫣红,也高兴起来,低声道:奴才明白,皇上是心爱娘娘。 正说着,皇帝进来了,彩云于是退出去带上门。沐浴过后的皇帝,益发精神,他坐到床沿儿上,要揭开她的袍子下摆。容妃见瞒不过他,忙握住他的手道:没事,皇上,没关系。皇帝一定要看,容妃于是由了他,脸色绯红。皇帝给她拢回袍子,然后将她抱在怀里,下巴贴着她的额头,闭上了眼睛。皇帝正想开口说话,她抢先道:沉壁和您是夫妻,而且您只会对沉壁这样,沉壁很喜欢,真的喜欢。 容妃沙沙的声音里满是甜蜜的柔情,皇帝只觉得心口胀胀的,暖暖的,无比愉悦的感觉在扬升,像泡在温泉里那样地适意,睁开眼睛,抬起她的脸来。容妃仰头看着他,皇帝觉得她的眼睛仿佛磁石一样,自己一点一点融化在这双如梦如雾的妙目里。只见容妃一笑,缓缓闭上眼睛,他不由自主地亲在她的唇上…… 晚膳时,鲥鱼端上来后,皇帝夹了一筷放到容妃碗里,说道:这鲥鱼啊,有诗云‘晶盘倾雪艳,犀筋厌膏肥’。一旁的李玉笑起来,容妃方知皇帝语带双关在说自己,脸又红了。李玉于是转言对皇帝道:自小全子接手了这送鲥鱼的夏差,万岁爷是更满意了。皇帝还笑看着容妃,微微点头。 饭后,皇帝作了《采莲曲》一诗,以行书写在橘色墨绘云龙纹绢纸上,银钩铁划,婉转流畅,气韵潇然,深得赵孟頫精髓。容妃和李玉都啧啧称赞: 薰风拂池塘,明霞映洲渚, 荡漾木兰船,采莲不知暑。 莲花如锦叶如盖,芳香自送摇清籁, 疑有天孙为弄梭,不然洛浦飘衣带。 采莲采莲夏复秋,青青苇岸忽白头。 徘徊不觉露华湿,独喜红芳载满舟。 夫妇俩后来继续靠在藤榻上纳凉。是晚凉风送爽,吹灭了所有蜡烛,临湖的抱夏更是清凉幽寂,弥漫着荷叶荷花莲蓬的清新气味。中间又进百合莲子汤。 月上中天,倒影在荷塘里,皇帝对容妃说:‘静静的月影像沉在水中的玉璧’,这就是你的名字。容妃巧笑嫣然,亲了亲他,她的唇凉而柔软,皇帝却不放开她,手臂箍紧,一股强劲的热力从她唇上奔窜到她的四肢百骸,最后被亲得迷迷糊糊,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和他的心跳……她知道,皇帝的这个亲吻是蓄意的,他就是想要她神魂不守,想要她迷恋他。他常常这样,因为觉得她看起来温柔恬淡,却总有微妙的看不见的“不在意”或者“心不在焉”…… 然后便在心里笑起来:彩云其实不明白,皇帝和她之间温暖的爱就已足够打动人心,而且他是如此英俊,深沉的眉眼,坚毅的线条,尤其当他眼里闪动着热烈的光芒的时候。第一次见皇帝她就这么觉得,和其他女人一样觉得,他本身就是一个富有魅力的男人。其实是她纵着他,如果她不肯,皇帝绝对不会……汗液相交,气息相融,她身上全是他的痕迹,这更多的是昭示她愿意由着他,“她完全是他的”。而她的“不在意”嘛…… 想到这里,她笑意更深,说道:当您的宠妃可不容易。皇帝道:日后当上太后就容易了。容妃大吃一惊,忙盖住他的嘴,看着他,郑重地说道:沉璧不想当太后。所以,您要长命百岁!皇帝笑起来,看着她,问道:当太后不好吗?那才是真正的尊荣,全天下女人都想要吧,皇额娘自当了太后,从容舒泰,朕早年可没见过她那样。容妃摇摇头道:没有您在,怎么会好。皇额娘是皇额娘,沉壁是沉壁。 皇帝深深地看着她,幽幽地说道:百年太长,但朕相信你。容妃甜甜一笑,靠入他怀里,头顶着他的下巴,闭上眼睛,手放在他胸膛上,柔声道:沉璧是皇上的宝贝,怎能没有皇上?您要永远陪着沉璧。她微哑的声音也和吸人的磁石一般,皇帝微笑了一下,抱住她,抬眼看着天上的朗月…… 容妃很快就睡着了,皇帝低头看她,在月色里,只见她头两侧垂着麻花辫子,密密上扬的两排小刷子一般的睫毛,在她雪白柔嫩的小脸上投下一道弧形的阴影,小而挺的鼻梁,还有小巧而美好的下巴弧度,雪白柔嫩的脖颈,雪白的绸衫,绸衫下露出雪白修长的一截小腿,真像抱在怀里的波斯猫小奶一样…… 他是有那么多的女人,但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这样心动。“其奈风流端整外,更别有、系人心处”,柔到极处,又媚到极处,举手投足都媚入骨髓,跳起舞来更让人难以置信,清雅飘逸又天真美艳,而她的天真美艳是“晶莹白雪的美艳”,即鲥鱼的倾雪之艳,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女人! 皇帝觉得,霍集占死后,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明白这感觉,沉璧美如梦幻,又是如此的温存细腻,她身上的香气也是温存细腻的,只有两人紧贴在一起时,他才觉得在她的温存细腻里留住了这美好的梦,所以霍集占对她那等痴心!而她都不爱霍集占……不觉低声吟道: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这是苏轼写的《洞仙歌》里的句子。《洞仙歌》是想象五代时期后蜀国君孟昶和他的贵妃花蕊夫人夏夜在摩诃池上消夏的情景。然后他也闭上了眼睛……李玉蹑手蹑脚地走上来,给两人盖上丝衾…… 第二日,皇帝直到快午时才去勤政殿见军机。 自此后,皇帝常带容妃来春耦斋消夏,一住就是好几日,一去就晚起。而畅春园果然不知,传递消息的武贵人也缄口不言此事。紫纹曾问武贵人,武贵人只一笑,说道:我啊,自然是皇上的人,皇上心里什么都清楚着呢,我怎会让他不高兴,容妃娘娘对我也好。 紫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怪不得皇上喜欢姐姐,姐姐真是善解人意。但皇后娘娘不管么?也不告诉太后?武贵人摇摇头道:皇上的事,怎么管?谁敢管?太后也管不了皇上!而且皇后和太后不合,几乎不去畅春园,她就是要去告诉太后,说的又是容妃娘娘,太后能相信么? 前朝后宫的窃窃私语终于坐实了皇帝就是想自己享乐,放手给军机即放手给傅恒的猜测,之前虽因阿克敦祭事罚诫众人,但皇帝一向反复无常,并不出奇。连太后都退养了,前朝谁又敢置喙天子家事。 皇帝回瀛台才会翻其他人的牌子,他和皇后也一如既往,说话说宫务,又经常讽刺李玉,意思是李玉要明白自己的身份。说了几次后,李玉便哭丧着脸对他道:万岁爷,奴才算什么东西,怎么敢管您的事?而且奴才对容妃娘娘怎会有二心?人要送,奴才要是不要,不是下了各宫娘娘的面子么?奴才出了养心殿和瀛台,不还得做人么?皇上要是不高兴,奴才就把他们送的东西,每回都拿来给您过个目? 皇帝笑起来,道:你少给朕打马虎眼儿,朕还不知道你?你到处打着朕的幌子,狐假虎威。朕来问你,翻牌子的事儿,你做得了主吗?李玉忙跪下道:做不了做不了!别说奴才,这天下谁敢做万岁爷的主啊?皇帝心里受用,哼了一声,说道:这还差不多。李玉转身出来时,便撇撇嘴,咕噜道:切,您的主啊,早就是容妃娘娘在做啰,您自个儿还不知道?! 后来容妃细想,明白了皇帝突然又论及身后那话,他并非怀疑她,除了他对她的患得患失,其实他是隐晦地告诉自己,他已选定了永琪,但她还是十分不喜欢那个话题。 ※※※※※※※※※※※※※※※※※※※※ - 【鲥贡】鲥鱼在明清时作为贡品,叫做“鲥贡”。鲥鱼是长江下游的特产,味道极为鲜美,但它汛期很短,出水就死。这也是张爱玲的人生三大恨之一: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梦未完。“船头密网犹未下,官长已备驿马送”,鲥鱼被捕捞上来后,就放入冰块中,这些冰块是经过猪油泼过的,然后再快马加鞭、日夜兼程送往京城。陆路用马,水路就用船。在明代,因为各种技术上的限制,鲥鱼自四月在江南捕捞,要到七月紫禁城才能吃上,而且要先祭祀太庙。 - 到清朝后,进贡的速度和规模就更为的严格,江宁地区设有专门的冰窖,每三十里设一站,白天挂上旗作为标志,晚上挂灯直到天亮,作为送鱼人的信号灯。送鱼的人是不能停下马在途中吃饭的,沿路的州县官要在驿站旁边等候,等送鱼人的马稍微减速,立马送上蛋和酒混合的食物,然后继续快马加鞭前进,那些食物只能在马背上吃喝,为的就是不耽误时间,三千里的路程必须要在三日内到达,这样才能保证鱼肉最为鲜美。 - 古代最高军情是八百里加急,每天疾驰八百里,而送鲥鱼每天路程要达到一千里。这样送鱼的规模,等于动员了江宁到京城的全部军政力量,比最高级别的军情的水准还要高。虽然现在我们吃的菜是古代皇帝的水准,但人家吃的是排场。如此劳命伤财,民怨很大,于是在乾隆初年,便停止了鲥贡。小说中所述的鲥鱼乃是和明朝一样的冰冻货,尽力保鲜而已。 - 【蚶】软体动物,介壳厚而坚实,生活在浅海泥沙中,肉鲜美。亦称“魁蛤”;俗称“瓦垄子”、“瓦楞子”。 - 【佛波罗蜜】应该就是波罗蜜,桑科常绿乔木,是一种奇异的聚合果,由许多长在花轴上的雌花子房联合长成,呈不规则的椭圆形,果皮有软刺,果实硕大,其重量及体积在水果中首屈一指,比榴莲大。菠萝蜜果实肥厚柔软,爽口清新,果香味四溢,吃完后不仅口齿留芳,手上香味更是洗之不尽,余香久久不退。是明清时期的御膳果品。 - 【采莲曲】是历史上乾隆所作的御诗。 - 【“其奈风流端整外,更别有、系人心处”】出自柳永词《昼夜乐》: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况值阑珊春色暮。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第四十六章 活佛(五) 五月初,皇帝请太后上圆明园看陆文洪为南府排的新戏《红拂记》,太后便住在圆明园里。 《红拂记》乃明人张风翼作,共三十四出。取材于唐代传奇小说《虬髯客传》,描述了一代名将李靖于隋末在长安谒见司空杨素,为杨素家伎红拂所倾慕,随之私奔,途中结识豪侠虬髯客张志坚,后同至太原,通过刘文静会见李世民。虬髯客本有争夺天下之志,见李世民器宇不凡,知不能匹敌,遂倾其家财资助李靖,使辅佐李世民成就帝业。李靖、红拂、虬髯客三人,被后人称作“风尘三侠”。本子中还采入了徐德言与乐昌公主“破镜重圆”的传说。 才子佳人戏,后宫诸女自是喜欢。容妃最爱的两节是《靖渡》和《夜奔》。《靖渡》是说李靖听闻越公杨素招纳豪杰,仗策往见,以图一展抱负,渡江时与刘文静相识。《夜奔》是说杨素的侍妾红拂女见李靖气概不凡,心生爱慕,夜阑人静之时,紫衣纱帽,乔装夜赴李靖下榻处,偕同出走,投奔太原李世民。皇后那拉氏心里却十分不高兴,公然在宫里上演私奔戏码,太后竟也不发话。 初五这日晚上,永琪和皇帝正在乐安和说话,李玉匆匆跑进来,满面惊慌,说道:不好了,皇上,王爷,走水了!不知是什么原因,快走!父子俩俱大吃一惊,永琪忙起身扶着皇帝。三人出了房门,只见外面已乱作一团,太监侍卫都在忙着是救火,东首的隔壁院子浓烟滚滚,看起来正是九洲清晏殿失火。 永琪和李玉扶着皇帝忙向院子外走去。皇帝忽然一顿,道:不好,朕腿抽筋了。说着便慢了下来。李玉大急,额头冒汗,永琪立刻蹲下身去,道:皇阿玛,儿臣背您。李玉忙把皇帝扶到永琪背上。三人匆匆往西南方向的长春仙馆而去。 到了长春仙馆的后门,只见太后刘嬷嬷并众宫女站在那里,翘首望着九洲清晏,都十分焦急,见永琪李玉和皇帝来了,都大喜。太后见永琪满头是汗,要他放下皇帝来,永琪道:皇阿奶,我没事,进屋再说。说着径直和李玉往前走。直到进了长春仙馆东院的后殿,永琪才将皇帝放在榻上,忙问皇帝腿是不是好了,又叫李玉去传太医。 太后扶着刘嬷嬷进来,见皇帝坐在榻上,永琪跪在榻前给他揉腿,道:哦弥陀佛!你父子俩没事就好!二人都要太后放心。刘嬷嬷叫宫女上去给父子俩擦汗。正说着话,只见容妃和魏湄抱着十六阿哥匆匆从前门进来,她二人和十六阿哥住在天地一家春,走水后也即刻被太监宫女拥着撤离,见皇帝在这里,二人立刻大松了一口气,容妃忙去榻边,对皇帝道:臣妾一路上问人,都说不知道您去了哪里,臣妾和魏湄急死了!人拦着不让我们去东殿。到了这里,在前面又不见皇额娘,更急。魏湄将孩子给了细君,也已上来,问候皇帝。 皇帝微笑道:朕没事,是永琪负了朕和李玉一早便来了,你们没事就好。容妃这才看见跪在一旁的是永琪,忙问情形,魏湄又问太后安好。便在此时,李玉引着刘太医进来了。其时皇帝已好了,但还是叫他把了脉记录在案,然后刘太医自去了。李玉便回说火已灭了,原因侍卫正在调查,并已去多罗大人家里通知他,他立刻会来的。皇帝便要永琪去更衣,他汗流浃背,衣服早湿了。 皇后那拉氏也扶着珍儿并袁春望一起来了,见皇帝安好,放下心来。众人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各内廷主位都陆续来问候,这几日正好在园中办事的果亲王弘瞻也来问候。皇帝和众人说了几句,叫容妃留下伺候。 此时永琪已回武陵春色,太后嘱咐了几句,也回了前殿。容妃和李玉便给皇帝更衣,皇帝问福康安。因福康安已十五岁,授了三等侍卫,承袭云骑尉爵位,命在乾清门行走,和两位大阿哥一起上傅恒的军务课。容妃忙回说他没事,今晚他当值,在来的路上,她见到他从园门方向跑过来,满头大汗,便给他擦了汗,叫他回去值守,说自己没事,会去找皇帝,教他放心。皇帝高兴地道:永琪,安儿,他们俩都很孝顺,朕心甚慰,都是你和庆妃教得好。 皇帝睡下后,容妃不困,在外间读经,李玉便和她说,今儿五阿哥可是立了头功,皇上心里可高兴了。容妃笑吟吟地道:怎么这么巧,他和皇上难得晚上一处说个话,就能走水?李玉心里一惊,看着容妃。容妃也看着他。李玉忙点点头,道:奴才明日和多罗大人说,叫他好好地查。您觉得是谁?容妃没说话。李玉便道:一定要查,好好查!奴才还去告诉奕禄大人一声,叫他也在后宫查查。 但二十八年的这件事前后调查了一年,并无结果。也是在这一年九月,傅恒一家搬入紧邻畅春园的淑春园北园,即搬入了春和园的街对面,离太后更近,于是新赐园改叫春和园。同月,赫朱发现怀孕,欣喜万分,胡嘉佳和依博尔亦为她高兴。虽然永琪已有四子一女,但她所怀的是嫡脉,太后等亦十分关注。 到了二十九年六月,前朝又出了一件惊天大案:两淮盐引案。起因是这样: 盐铁乃国之重器,足以左右国家命脉,所以历来为国家专营,到了乾隆朝,两淮盐业的税收占全国税收的四分之一,清人李果“两淮盐课(税)甲天下”的评语并非虚言。 因盐务实行专卖制,商人若想做盐业生意,首先必须有“许可证”,这种许可证,被称为盐引。每张盐引,可以从朝廷控制的盐产地购买四百斤食盐,然后到各地售卖。因为盐业贸易由朝廷垄断,利润很高,所以盐商们只要手里有足够的盐引,就能挣大钱。而朝廷给盐商发盐引的时候,同时要收重税,因为盐税是朝廷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 负责向盐商发盐引的官员被称为盐运使,也叫盐政,主管地方盐务。两淮地区的盐政覆盖范围是现在行政范围的六个省,包括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河南和江苏。也就是说,谁做了两淮盐运使,这六省的盐商都要巴结他,万一盐运使不高兴,借故不给哪个盐商发盐引,或者少发一些,那就会导致某个盐商的巨额损失。 高恒,即高贵妃之兄,是上任盐政,去年高恒调回京师,由尤拔世接任。尤拔世上任后不久,便写了一纸奏折,直接告到皇帝面前。这份奏折揭开了两淮盐业一众官商掩盖已久的大窟窿——前任盐政普福以及赵之璧曾奏请预先支取第二年的盐引,单单是某一年里,就预提了二十万引。根据规定,盐税每引仅为一两,预提的盐引要交三两的税,所以盐政应该向户部上交六十万两银税,但只交了二十七万两,剩下的三十余万两银子却不知所踪。基于此,尤拔世更奏请皇帝把自乾隆十一年开始,二十年间的预提盐引的收入都算个明白。 兹事体大,皇帝震怒,立刻派了傅恒负责立案严查。 傅恒组织了官方和民间双|重|调查,民间调查是由普达娃通过范家,深入两淮细查。最后傅恒上奏说:“两淮商人迭荷恩赏卿衔,乃于历年提引一案,将官帑视为己资,两淮盐商二十余年应缴国库息银一千一百万两,除各商借口办理迎接皇帝南巡的工程开支四百多万两和尤拔世上缴的十九万两外,其余已被鲸吞。” 也就是说,从乾隆十年起,近二十年的时间内,三任盐政总共应该向国库缴纳一千一百万两白银,除去皇帝南巡花销的四百多万两和尤拔世主动上交的十九万两外,还有六百八十一万两白银不知下落。这一结果令皇帝瞠目结舌,这远远大于当年的恰克图走私案,朝野上下又是一片哗然。 吉庆,乃第一任两淮盐政,乾隆十年上任。 普福,乃第二任两淮盐政,乾隆十五年上任。 高桓,第三任两淮盐政,乾隆二十二年上任。 这三人自然是调查重点。详细的调查结果是: 吉庆规定,从他这里领取盐引的盐商,除了正常向朝廷交税外,还要额外给他“孝敬”。盐商们纷纷答应,吉庆赚的盆满钵满。但吉庆能在这个位置上待多久未知,于是,他向皇帝上奏说:两淮地区,经过康熙、雍正、乾隆三朝,人口扩张很快,盐不够吃了,希望朝廷能够向两淮地区多发一些盐引。皇帝觉得有道理,就多分拨一些盐引。但吉庆还觉得不够,便自作主张,把明年的盐引,提前发放出去,盐商们提前赚到明年的钱,都喜大普奔。 不仅如此,每逢吉庆家中有嫁娶、大寿、满月等喜事,盐商们都要送厚礼来孝敬吉庆。吉庆每次都对盐商们哭穷,说自己家中和衙门中“什物无几”,过得可怜。盐商们立即心领神会,筹钱为其置办家具、古玩、字画。这种钱权交易,持续了多年。 吉庆去世后,普福刚一上任,盐商们就像伺候吉庆一样纷纷来孝敬。普福胆子小,明面上的贿赂,一律拒收。盐商们只得另想办法。于是,纷纷购买田宅和器物,以其他名义送给普福。七年后,普福离任,临走时从盐务的账上“借”走四万两白银,还推说自己没有路费,盐商们又凑了一万两给他。但普福平时衣着简朴,皇帝一直以为普福清廉,曾多次褒奖。 而高桓比较特殊。高家本是皇帝的绝对亲信,不说高桓乃高斌的亲子,现任河道总督的高晋是高斌的侄子。高恒以荫生授户部主事,再迁郎中,出监山海关、淮安、张家口榷税,署长芦盐政、天津总兵。父高斌卒于任上后,他便请求皇帝让他担任两淮盐政,皇帝准了。 高恒刚上任,就召集盐商开会,说匆忙上任,朝廷也没有拨办公费用,家里连个买柴米油盐的钱都没有。盐商们也心领神会,纷纷表示愿意效劳,高恒一次性收入三万两白银。每逢节日,高恒都要大宴盐商,盐商们纷纷要出钱“孝敬”。即使不是特别的日子,高恒也会以各种理由请客吃饭,盐商们纷纷赴宴,从不敢缺席。高恒到盐商家中做客,看到值钱的古董字画,只要在它前面多站一下,这幅字画第二天就会送到高恒府上。高恒贪腐十分嚣张,但碍于他的身份,无人敢上奏弹劾。 盐商们被高恒剥削多年,敢怒不敢言。高恒临走,还对盐商们许下承诺,会继续“照顾”大家。新上任的尤拔世的地位和背景都远不如高恒,所以盐商们都仗着有高恒撑腰,对尤拔世非常怠慢。尤拔世在内帐中看出端倪异常,便上折子,直接告到皇帝面前。 第一任吉庆已死,第二任普福虽然还活着,却在家中抄不出巨额财产,只有第三人高恒家中财产无数,和他实际应有的家产相差太大,可坐实贪污。 普福也已被收监,但拒不承认贪污,傅恒怀疑普福隐匿财产,而且数额一定不小,于是回明皇帝,不动声色,接着调查,引而不发。 前朝这案子揭露了二十年间的旧事,而后宫也揭露了一件陈年旧案,就是关于忻妃之死的真相。揭露的引线是瑞贵人中毒。 这瑞贵人自在乾隆二十五年东巡中开始伺候皇帝后,便开始身体不佳,太医只说她虚损,但虚损的原因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因她身体不好,自然不怎么能伺候皇帝。令贵妃并德保观保一家很着急,依博尔也常为这位堂妹惋惜。皇帝曾召叶天士给她看诊,叶天士也说不出确切原因,喝药也并不见好。她位分低,又不受宠,并没有人怀疑是其他原因。但调查二十八年九洲清晏走水案的时候,便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因奕禄和德保关系亲近,他一直觉得此事蹊跷,于是继续调查。 奕禄和夫人李氏仔细探究,发现瑞贵人每次按例收到新衣服的时候,头晕就会加重。但衣服是内务府按固定季节添置,由绣坊送来的,检查这些衣服后亦未见异常。后因武贵人告诉了奕禄一件事,她说觉得缎坊的宫女白露形迹可疑,经常蛰蛰蝎蝎,走路的时候四顾右看。 奕禄以为白露有偷盗行为,便派人暗中调查,调查的结果却令他大吃一惊。原来这白露竟是袁春望的“对食“,她经常偷偷摸摸是因为和袁春望幽会。这并非小事,因为袁春望的对食是皇后身边的珍儿。忽然之间,他便联想到瑞贵人收衣的蹊跷,又因瑞贵人乃五阿哥的近亲,心里怀疑瑞贵人的事和袁春望其实是和皇后有关。 奕禄又仔细观察和调查,但还是没发现什么,于是他悄悄将自己的发现和怀疑去回了容妃。容妃便要他在内务府下次给瑞贵人送衣服的时候提早告诉她,她安排叶天士进来给自己看诊,便可以检查那衣服。 叶天士发现,那些新衣服有比较大的新料子的味道,但衣服味道略大并不会导致头晕,除此之外,也没有发现这些衣服有别的异常。于是叶天士便提出去瑞贵人住的地方看看。在瑞贵人所住的殿里,他见有许多兰花,瑞贵人名叫忽兰,自小就喜欢养兰花,令贵妃也喜欢兰花,所以二人的宫中都常年摆着不少兰花。 ※※※※※※※※※※※※※※※※※※※※ - 【乐昌公主的故事】乐昌公主陈贞是南朝末代皇帝陈后主的妹妹。长得清新脱俗且气质高雅,还能写诗文,是有名的才女兼美女。乐昌公主成年后,自愿下嫁江南才子徐德言为妻,因为她看重徐德言的才华更甚于荣华富贵。婚后,夫妻两人相敬如宾,夫唱妇随。可惜,好景不常,隋文帝举兵南下,陈国灭亡。亡国的陈后主及乐昌公主等亲族都要被掳往隋都长安。徐德言便对妻子说:“以你的美丽容貌和才华,如今亡国被掳,极有可能会流落到有权有势的富豪人家,那时我们恐怕没机会再见了。倘若我们的缘分没断,还能再见,那就应该有一个信物。”于是,乐昌公主把一面自己常用的铜镜摔成两半,一半留给夫君,一半自己收藏。她说:“那么我们就约定:以后每年的正月十五日,把这一半的铜镜拿出来在大兴城街上沿街叫卖,以找到对方的下落为止。”说罢,两人拿着各自的那一半铜镜抱头哭泣。 - 后来,乐昌公主被分派到了隋朝开国功臣杨素府中作一名歌姬。每年的正月十五,乐昌公主都会命身边的年老女仆拿着珍藏的半面铜镜沿街叫卖,人都觉得很奇怪,不知买半个镜子要做什么用?而且老仆开价颇高,根本没有人愿意去买它,久而久之,就乏人问津了。虽然如石沉大海般无消无息,但乐昌公主仍坚持在每年正月十五叫女仆出去叫卖半面铜镜。徐德言经过颠沛流离的困顿生活,好不容易终于来到长安。正月十五这天,他来到市集上,果然看到有人正在高价叫卖半面铜镜。徐德言心中暗知妻子已有下落,赶忙把老仆领到自己的住处,向他展示自己的另一半铜镜,两镜一合,果然破镜重圆。 - 乐昌公主看老仆拿回来的丈夫题诗,不禁放声痛哭。诗中写道:“镜与人俱去,镜归人不归。无复嫦娥影,空留明月辉。”后来杨素知道了其中原因,被他二人的真挚情意感动,派人将徐德言召入府中,让他夫妻二人见面。徐德言看到妻子在此过着衣食无缺的日子,便说:“再见卿面,心愿已足,今生誓不再娶,返回江南后,准备遁入佛门,独对青灯了此一生。”说罢,两人掩面而泣。杨素便说:“念你们两人旧情至深,老夫决意把乐昌公主送还给徐公子,让你们破镜重圆。”府中上下都为夫妻两人能够破镜重圆和杨素的成人之美、宽宏大量而感叹不已。 - 【九洲清晏失火】发生在乾隆二十八年五月初五日,永琪背乾隆离开,均是历史记录。傅恒搬入淑春园的北园,然后此园易名为“春和园”也是历史记录。 - 【吉庆】两淮盐引案的要犯,但案发时已死。在历史上,他是令贵妃的堂兄,出身于内务府,是乾隆的亲信。两淮盐引案里的两名要犯都是乾隆朝的外戚,还有一位就是高贵妃之弟高桓,比较有名,延禧里设为其兄,小说延续了这一脉络。此案在历史上被揭露于乾隆三十三年,其揭露过程和案件详情如文中所示,负责调查的就是傅恒。 第四十六章 活佛(六) 回去后,叶天士遍翻了典籍,后来告诉容妃说,他觉得那些新衣服上有鱼鲛粉,些微腥气被新衣服的味道掩盖了,鱼鲛粉和兰花的清香混合就能使人慢性中毒,致人晕眩。 容妃立刻要他将此事告诉给璎珞,并将新衣服拿去彻查,看是不是有鱼鲛粉,鱼鲛粉是鲨鱼翅磨制的粉,十分难得,味道亦淡,并非毒物,而是很好的滋补丸药成分。若此粉被磨制得细微之极,便不易分辨。璎珞听说后大吃一惊,当即就联想到当年南苑的金蚕蛊毒,认为这定是袁春望所为,将此事告诉了傅恒。 傅恒为了证实鱼鲛粉,便教普达娃通过范家询问东南沿海的商家,得到的回复说,这是海南的特产,若用醋浆洗,鱼鲛粉就会沉淀聚集,便可知道衣服上是否有鱼鲛粉存在。玉京园将瑞贵人收到的新衣用醋浆洗后,果然得到了沉淀大颗粒。此事作实。衣物只用水洗涤后,鱼鲛粉还是会有残留。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只寻了一些借口,悄悄将瑞贵人的所有衣物帐幔被褥等全部换过,又彻底清理了她的屋子,并叫她的宫女将收到的新衣物交给奕禄,然后继续由奕禄调查这白露。发现白露每次在绣坊要发新衣服那几日便会去那里送缎料,那个时候,各宫主子的成衣都已分好了,所以她是在那个时候给瑞贵人的衣服上粉的。 接着,密切注意白露的人还发现她经常偷偷烧纸,以此调查出当年忻妃突然胎死腹中的真相,原来是白露给她进了一盒奶饼,因白露那时候是她宫里的宫女,才调去缎坊不久,某日她借回去看忻妃之机,偷偷将忻妃所爱吃的奶饼调换成一盒有毒的奶饼,当年诊断的忻妃死于胎毒症也被彻底推翻。 这些发现叫人震惊,而且直指皇后那拉氏。璎珞想了好几日要不要告诉皇帝,突然想起在辛者库袁春望曾和自己说过的话来,而且当年跑马场和南苑的事,那拉氏都不知情,便起了另一个怀疑。傅恒立刻派人去调查袁春望的身世,发现有线索表明,他很可能乃先帝遇难太行山时所生的私生子。 璎珞于是串起了所有的事:他做的事都是因为他上京城认父,却被迫成为太监入了雍王府,后来又入了宫,自此深恨先帝皇帝和皇家,而容妃令贵妃在后宫地位很高,目标太大,一旦有事,宫中将彻查,他容易暴露,当年婉嫔投毒案便是先例。所以他选了其他不起眼的妃嫔,比如忻妃和瑞贵人下手。他针对忻妃是因为她当时怀有皇嗣,针对瑞贵人是因为她那时成了皇帝的新人,又和令贵妃关系密切,很可能会得宠并给皇帝生子。 而袁春望按照那拉氏的吩咐,教人给武贵人下药正中他的下怀,因此事早已进行了几年,璎珞他们无从知晓,而他经常出宫去履亲王府,应该都是奉了那拉氏的命令。于是璎珞便怀疑失火那件事也是袁春望的所为,虽然并无证据,他有理由要烧死皇帝永琪父子,而被他买通的纵火之人应该已被灭口。正当璎珞和容妃打算向皇帝揭露袁春望时,傅恒又发现了另一个惊人的秘密,要她们暂时按下此事不要声张。 九洲清晏失火后,需要修缮,而其时西苑也开始全面整修,于是皇帝和妃嫔去年就搬回了紫禁城。今年二月,皇后那拉氏千秋诞月,照例分派喇嘛一百八名,在雍和宫大殿念无量寿佛经九日;正寿那日,派喇嘛五百名在雍和宮唪念,供饽饽桌三张。皇后首诣皇太后前行礼,次诣皇帝前行礼,然后在紫禁城交泰殿接受公主,福晋和一二品命妇的朝贺礼。 朝贺礼后,皇后收到太后和皇帝的赏赐,由李玉亲自送至。太后赐万历五彩大佛碗一个,东珠朝珠一盘,皇帝赐下御制《佛说贤者五福德经》玉册,此经乃是教导众生要布施和讲经说法,便会得到长寿、多财、美貌、名誉、大智,玉册内饰佛中八吉祥图案,最后一片刻各体「寿」字,并青金石描金龙凤插屏一个,和铜胎掐丝珐琅灵芝盆景一对,博得一片赞叹。 接着是各宫妃嫔命妇送寿礼。令贵妃进描金粉彩海螺供器一个,流光四溢,富丽堂皇;容妃进痕都斯坦式玛瑙大花盘一个,晶莹剔透,别具一格,璎珞进珊瑚观音一尊,肌圆骨润,神态安详,鲜艳纯正。舒妃进松石绿地墨彩山水图象瓶一个,庆妃进铜胎画珐琅牡丹花卉水壶一只,颖妃进五彩瑞兽大纹盘一个,慎嫔进绿粉彩福罄绵绵团寿瓷板墙挂一个,武贵人进镂金琥珀葡萄纹链坠一个,和亲王府进翠雕云龙纹葵口大洗一个……教人看得目不暇给,好不热闹。 不想六月初四日,慎嫔薨逝。慎嫔自皇后寿辰后便开始生病,期间,皇帝召叶天士来看过,还曾从热河调派了两名厄鲁特医生来京给慎嫔看病,谕令不得有丝毫延误;又从热河召回慎嫔的弟弟厄鲁特披甲人厄勒木吉前来京城,但始终无力回天。六月初七日,皇后、妃等位往静安庄殡宫送别慎嫔金棺,令贵妃因身子不适,没有出席,承乾宫觉得,她就是装病,故意不去,而皇帝纵容着她。慎嫔的死,对那拉氏打击颇大。多年的相处,她和慎嫔关系甚笃,慎嫔生病后,她因心情焦虑,便常在梦里梦见五格格昭阳。 慎嫔临终的时候,握着皇后的手道:皇后娘娘,您对我真像亲人一样,我们好了一场,可惜我再不能侍奉您了,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嫔妾祈愿您身子康健,诸事遂顺!师傅说十二阿哥天资淳粹,至性过人,这是您的福气。他这么孝顺上进,嫔妾祈愿他将来登上大位,您便终身有依。嫔妾看容妃娘娘心地是真的好,您多和她亲近亲近,令贵妃我和她接触不多,看着也很和善。 那拉氏流泪不止,十一阿哥的亲事皇帝早几年便安排好了,什么亲上加亲,就是为了富察家和魏璎珞,却不见他说永璂……容妃?令贵妃?更可笑了,慎嫔真是天真。 接着,那拉氏养了多年的那只红毛鹦鹉突然死了,那拉氏愈发心情低落。有一日,便看着镜子和珍儿说:皇上是不是嫌弃本宫了?本宫用尽一切办法,保留住现在的美貌,可是身体却告诉本宫,一切都是徒劳的,一切都是徒劳的。再过几年,等这满头青丝变成白发,连奴才都会笑话本宫,同情本宫。说着将梳妆台上的妆奁一把扫落在地。 珍儿忙跪下道:娘娘,女人都会老啊,就算盛宠如容妃令贵妃,她们也会老啊!那拉氏笑起来,道:她们?魏璎珞比本宫小十岁,容妃和魏湄,比她还小。武贵人才二十出头……珍儿见她忽然提起魏璎珞,不免诧异,更不知该说什么。 袁春望从外面进来,说道:主子,太后也老了。珍儿忙道:你别说了,你别说了!袁春望不理她,继续道:皇后主子,太后已年过七旬,可她从来就不担忧,为什么,因为她依靠的是自己的儿子,而不是丈夫,这两者有巨大的差别。主子,您再想想,这么多年,皇上和太后这么大的心病,可太后依然在畅春园安享晚年,皇上照样给足了她面子,清漪园更建得如火如荼,您想想,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她是大清的皇太后啊!皇上如果要动她,那就是不孝,将被天下人的唾沫淹死,更何况他一向说自己以孝治天下。 那拉氏恢复了常态,哼了一声,道:什么时候轮到一个狗奴才,来教训本宫! 袁春望并不惊惧,只道:主子,以前的您是多么杀伐果断的一个人哪。多年来,您把曾经乱象频生的后宫,一直牢牢攥在自己手里,朝上也有一大批支持您和十二阿哥的臣子,您再看看富察家,他们家根深叶茂,将星云集,能人辈出,可是先皇后却软弱不堪,主子您这儿恰恰相反,您几乎是凭着一己之力,逐渐振兴了辉发那拉家,才有今日的声势,这是何等的魄力,何等的手段!富察容音和您相比,是星辰之于皓月,远远不及。可是主子您现在,是真变了。 那拉氏眼里泛起了泪光,看着他,问道:变了?袁春望点点头,道:您变得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了。恕奴才直言,主子顾忌的,从来不是别人,主子顾忌的,是当今圣上。您不是怕失败,您是怕伤了他的心,怕彻底失去他。可是主子,皇上有多少年没有留宿承乾宫了?他还会为您伤心么?像您这么强大的一个人,怎么就不能摆脱一般女人的宿命,挣脱感情的束缚呢?您明明可以赢得很漂亮,您却处处忍得很辛苦,奴才为主子不值。 那拉氏站起来,一拍桌子,道:本宫的事,无须你来置喙,去慎刑司,领四十丈。袁春望低头道:嗻。退了出去。珍儿忙道:娘娘!那拉氏道:刚才他说的每一句话,一旦传扬出去,一定会牵连本宫,若非给你面子,就该活活杖毙。珍儿吃了一惊,再不敢讲话。 夜里,珍儿给袁春望上药,见他腰上鲜血淋漓,眼中掉泪,又见他上药时疼得吸气,说道:你说你这是何苦呢?袁春望笑道:你哭什么?她那么生气,证明我说到了她的痛处。珍儿道:你明知道皇后娘娘面上无情,可是对皇上却是痴心一片,皇后娘娘多年独守空房,又眼看着容颜老去,这是何等残忍,你怎么能刺她的痛处呢? 袁春望道:不这么干,能让她彻底清醒吗?珍儿停了上药,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呀?袁春望眼里一冷,道:我想让她认清自己,认清皇帝,认清脚下的路。容貌?到了现在,她还需要容貌做什么?十岁?就是她再年轻二十年,容颜永远不改,也比不过容妃,简直是误入歧途。你想想,太后,是靠容貌吗?珍儿道:可皇后娘娘,始终是舍不得皇上的。袁春望低声道:她要下不了狠手,我自己干。 珍儿还在给他上药,又怜惜地吹气,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一次在宫中甬道上碰到弘昼,便告诉了和亲王,说因慎嫔薨逝,皇后娘娘最近一直睡不好觉。弘昼立刻教人给皇后收集了许多紫河车,叫吴德雅送入宫中,说是可以养颜,又通过袁春望送了一只通体绿毛会说话的小鹦鹉给她逗乐子。那拉氏心里感到熨贴舒适,睡觉也好了。 但皇帝并不知道,因那拉氏每日都盛妆,照常有条不紊,主持早会和六宫事务,又不传太医来看,皇帝每次来承乾宫的时候,二人还是相敬如宾,言语晏笑。只一次,皇帝和李玉来的时候,闻到了腥味,但皇后已教珍儿将东西端走了,掩饰说自己在用鹿胎养生。皇帝出了承乾宫,和李玉说,看来容妃那日说的对,皇后想青春永驻。李玉见皇帝脸色不善,便不言语。 袁春望腰上的伤还没好,便寻了一日午膳时间去军机处找弘昼。二人关起门来。袁春望便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弘昼诧异道:你说什么?袁春望道:王爷,这十年来,奴才算是看明白了,整个紫禁城,只有王爷您最关心皇后娘娘,也只有您最为她着想。如果您再不帮她,娘娘以后的路,恐怕更加艰难了。弘昼点点头,道:我会找个机会,劝劝皇上。 袁春望问道:劝什么?弘昼道:劝他善待皇嫂,善待十二阿哥。袁春望低下眼帘,道:这样的梦,皇后娘娘也期待了很久,三十年了,实现了吗?所谓善待不过是怜悯而已。皇后主子多么高傲的人哪,她绝不稀罕乞求别人的怜悯。就不提宝月楼,那原是昭告回部平定,就说方外观,连一个妃,连贵妃都不是,都能让皇上为她起西洋花园小楼,这不是羞辱皇后主子是什么?这不是昭示天下,皇后不过是个摆设吗?这么多年,皇后娘娘备受冷落,只不过在面儿上还维持着国母的花架子,宫中上下皆知。王爷,奴才就多嘴一句,现在是指望不上皇上了,只有您,能够帮主子娘娘和十二阿哥,也只有您有能力帮助他们。 弘昼道:容我想想。容我再想想。袁春望更低了头,道:帮助他们,也是帮助王爷您自个儿啊。弘昼锁眉看着他。袁春望道:四阿哥是扶不起的阿斗,而五阿哥和傅恒一家走得很近,和傅恒结成了一党。您可别忘了,这十年来,您和傅恒二人之间,已经是势同水火了,而五阿哥又是容妃养子,一朝天子一朝臣,要是五阿哥真地得登大宝,富察家更加如虎添翼,您这个皇叔,靠边站吧。弘昼心里一动。袁春望继续低眉顺眼地道:别说五阿哥了,就算是皇上,他有全心全意信任过您吗?王爷,您心里比奴才还明白。 袁春望出了军机处,恰好傅恒午饭回来,二人在回廊上相遇。袁春望立刻作揖,躬身道:傅恒大人。然后大咧咧地起身走过,却始终不看傅恒,就像眼里没他这个人。傅恒眉头一皱,回头看看他,军机重地,内廷太监不奉旨不得入内,养心殿可奉旨来此处的也只有李玉一人。 第四十七章 逼宫(一) 赫朱怀孕,鄂家大喜,家信往来频繁。索夫人亲手做了男孩子的衣服送给她。但她的早孕反应很大,虽然没有当年的忻妃那么厉害,陶嬷嬷依然吓得睡不好觉。过了早期后,她还是不怎么能吃饭,永琪为她很是担忧,但她自己却十分欢喜,常常宽慰永琪,说自己很珍惜这个孩子。叶天士每半个月就要看诊一次,然后报给宫里。皇帝于是命叶天士夫妇带幼女搬来圆明园附近居住,就近照看,也是内务府的宅子。 叶天士的儿子叶奕章已二十岁,已成家,他还住在城里的叶宅,他的医术也颇好,在长春|药房和叶天士的两个弟子一起看诊。璎珞和蓉蓉都住在圆明园这边时,长安街药房便由爱莎看顾。璎珞于是在圆明园开了分店,叶天士在这里给人看病。但皇帝搬回京城后,各人随着搬回,叶天士自然也要搬回,于是又教叶天士的弟子去分店坐诊。 叶吴苏还未满四岁,在家里自是受宠,长得像父亲,圆脸盘大眼睛,但皮肤较黑,还是挺漂亮,璎珞觉得她才应该叫“小黑皮”。叶天士曾对璎珞说,发愁她将来嫁人。璎珞大笑,说苏苏很漂亮,叶大夫真是杞人忧天,而且,别人要知道她是“南阳先生”的千金,肯定得抢回家里去做儿媳…… 六月也是赫朱怀孕的最后一个月,她几乎全部卧床。永琪更加忙碌,在家时间少,但一回家就日夜陪着她。生产也全程陪着,除了叶天士,太医院还派了四名太医,于六月二十日生了一个不到六斤的男孩,一切顺利,荣王府上下都大松了一口气。赫朱见永琪对自己关心备至,心病尽去,又说终于完了父母之恩。永琪抱着孩子,陪她一起向菩萨虔诚地还愿。 叶天士私下和璎珞海氏说,他极其担心小福晋大出血,好在没事。生子对她损耗很大,她产后的恶露也会持续较长的时间,还可能腰腹疼痛,月信失调,得慢慢调养。她若再生子恐有性命之忧,但她本有不足之症,不易得子,就没必要去说这话。璎珞才知道,赫朱怀孕时叶天士担了极大的心事。而赫朱的父亲鄂弼,于六月下旬升任四川总督,却未及赴任便于四日后猝逝,赫朱是到生子后三个月才知此事。皇帝惋惜之余,赠尚书衔,谥勤肃,入贤良祠,其母便从山西回京中鄂家,就近伴着女儿。 六月二十五日,弘昼的长子永瑛病故,这个孩子本来甚好,自今年初感染了伤寒,延请各地名医,好容易治愈后,身子却每况愈下,拖了几个月终于弃世,年仅十八岁。他已成亲并育有一子,弘昼夫妇算是略有安慰,他的媳妇自然悲痛欲绝,和亲王府真地办起了丧事。宫中派人吊唁,那拉氏也写信道哀。 七月十五日,皇帝大装,和弘昼一起,在正大光明殿监考恩科殿试。到了中午的时候,弘昼道:皇兄,您既然已将这届恩科阅卷交给了臣弟,您就放心回去吧!臣弟一定秉公处置。皇帝抬起头来,道:朕再看看。说着又看书。弘昼微笑道:这都过了用膳的时辰了,您何必在这里苦熬着呢。皇帝又抬起头来,道:不急。弘昼心里不痛快,道:皇兄这是怀疑臣弟会徇私舞弊?还是将那士子收为己用啊?一旁的李玉吃了一惊,看着弘昼。那些正答卷的士子也俱吃了一惊,但都不敢抬头看。 皇帝严肃地盯着弘昼,不说话,翻了他一眼,又顾自回去看书。答卷结束后,士子纷纷离开。皇帝放了书,摘下头上的朝冠,放在案上,道:你,是想要这顶帽子吗?弘昼吃了一惊,立刻跪下道:臣弟万万不敢!皇帝在上面温言道:不敢?冲你刚才那句话,朕就可以摘了你的脑袋。弘昼道:皇上,皇上,臣弟是一时失言,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又伏地叩首。 皇帝走下阶陛,站在他面前,道:你刚才的话,朕听清楚了,你是对朕有怨言,却又不敢说什么。朕现在给你个机会,说!弘昼抬起头来,道:皇上,臣弟怎敢对您有怨言?您就算给臣弟一百个胆子,臣弟也不敢哪!皇帝一举手,道:起来。弘昼站起来,皇帝于是伸手给他整了整朝服,严肃地看着他,然后越过他,向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回来,在他后面,对他低声道:朕给你机会你不说,以后就永远别说了。然后翻了他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七月十五日,下值以后,傅恒在养心殿见了皇帝回来,又在军机处外面看见袁春望走过,袁春望看见他,站下来行礼,傲慢又不屑地道:傅恒大人。说着径自去了。傅恒回头看了看他的背影,若有所思。接着弘昼也从屋里出来了,傅恒便对他道:和亲王,皇上有明旨,严禁内廷太监与王公大臣往来,不需要我提醒你吧?军机重地,更非闲人可以踏足。 弘昼哼了一声,道:傅恒大人,恐怕你是误会了吧?我送给十二阿哥一只会说话的鹦鹉,袁总管奉他的命令,特意来致谢的。傅恒道:是不是误会,王爷心里明白。只要再让我撞见一次,只能秉公处置,还请王爷见谅。说着转身。 弘昼道:傅恒,你别以为你是军机之首,便有资格可以管我的事!本王可是皇上的亲兄弟!傅恒转身笑道:王爷这么说,倒像是心虚啊!弘昼道:我心虚什么?傅恒道:原先我还没有怀疑,可刚刚想想,承乾宫好像是有一只会说话的鹦鹉,倒不像是送给十二阿哥,和亲王行事欲盖弥彰,不是做贼心虚又是什么?弘昼见他言语影射自己和皇后,竟然毫无顾忌,大怒道:放肆!说着一拳打向傅恒,傅恒一转身,避开了他的拳头。 弘昼怒极,继续拳脚相加,两个回合后,傅恒避开他,对他道:弘昼,在大内动手,你不要命了吗!弘昼叫道:我倒要看看,是谁不要命了!说着,挥拳上来又打。弘昼自然不是傅恒的对手,没几招,就被打翻在地。傅恒脚架在他肩上,正要踹他,忽然看见皇帝带着几个太监从那边宫门过来,便停了不动,弘昼起身,将他撂倒地上,傅恒捂着胸口,弘昼还要继续打他。只听皇帝沉声喝道:住手! 二人于是都停了手,一扫马蹄袖,双双跪在地上。弘昼道:皇上。傅恒道:奴才参见皇上。皇帝翻了一眼弘昼,走到傅恒面前,问道:伤势如何?傅恒咳嗽了两声,摇了摇头。皇帝看着弘昼,道:弘昼,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越来越放肆了!弘昼分辨道:皇上,臣弟……傅恒忙道:皇上,和亲王与奴才只不过是一时兴起,切磋两招罢了。说着又咳。 皇帝道:切磋?弘昼道:是臣弟过于鲁莽,险些伤了傅恒大人。皇帝看着他哼了一声,然后看着傅恒,道:切磋不去演武场,跑到这军机重地来了!傅恒,你身为军机之首,公然与人大打出手,朕要你罚饷半年,认罚吗?傅恒低头道:奴才认罚。皇帝再怒对弘昼道:你,随朕来!说着又翻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傅恒道:奴才恭送皇上!弘昼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皇帝带着弘昼回了养心殿,一进门便道:朕没有当众罚你,是顾及爱新觉罗家的脸面。然后向上一甩手,怒道:自己去宗人府领罚!弘昼道:皇兄,傅恒只是一个外人,可我呢,我们一起长大一起读书,我是你的亲手足啊!皇帝霍地转身,用手指着他道:早年侮辱讷亲,侮辱宗室,如今还敢跟军机重臣动手,如果不是朕的亲兄弟,朕怎能一次一次地容你?!弘昼叫道:皇兄! 皇帝生气地道:弘昼,你从小,从小在太后膝下长大,朕当你是一母同胞,委以重任,可是你呢,从前在和亲王府大办活丧,那都是小打小闹,这两年你竟敢邀请文武百官观礼,自己坐在棺上哈哈大笑,如此狂放不羁,任意妄为,你想告诉所有人,你心中藏着痛苦,藏着愤懑,藏着不平,你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你受了不公正的对待,是不是?皇帝越说越怒,用手指斥。 弘昼道:皇兄,办活丧只是为了取乐。皇帝走上两步,指着他道:你不是为了宣泄,那就是故作荒唐,掩饰你借由办丧,暗中结党的罪行! 弘昼叫道:皇兄。说着抬起右手来,指着天上,道: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绝无半点越轨之举啊!皇帝从桌上捧起一堆折子,大怒道:御史参你的折子都堆成山了!将折子高举过头,然后狠狠地摔在案几上。 弘昼立刻跪在皇帝面前。皇帝又怒指着他,道:要不是朕处处维护你,你……弘昼,你记住了,这是最后一次,若你再敢触碰朕的底线,别怪朕不顾手足之情。弘昼目光闪烁,忙道:从今往后,臣弟一定谨言慎行,请皇兄恕罪。说着叩头下去。 不几日,在畅春园,弘昼来给太后请安,两人说说笑笑。弘昼道:太后,您还记得吗?有一次,我钻进一个柜子里,大家都以为我出事了,都急坏了!太后笑道:那时候你才六岁,整天的上窜下跳,把你额娘急得差点儿没晕过去,你说说,就那么一个柜子,你也能蜷得进去!弘昼笑道:还不是为了逃先生的课嘛!记得那次皇兄为了掩护我,还跟我一起受了罚。太后笑点着他道:你皇兄没少替你挨打受罚!可你就是屡教不改! 突然听皇帝的声音道:在说什么呀?如此开怀?说着便掀帘子走进来。弘昼立刻跪下道:臣弟给皇上请安。皇帝白了他一眼,没说话。太后在上面不高兴地道:真是,亲兄弟变成这样,我看着都不习惯了。皇帝还是不说话,在下首椅子上坐了。弘昼站起身来,皇帝问道:今日怎么有空,来畅春园陪太后聊天儿啊?太后看看弘昼,又看皇帝,打圆场道:唉,事情我都知道了,皇帝,这次弘昼是真心认错了,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他这次吧! 皇帝黑着脸,叹了口气,看着弘昼道:真心认错啊?弘昼立刻对着他跪下,道:千错万错,都是臣弟荒唐。皇帝翻了他一眼,却不看他。弘昼继续道:从今往后,如果臣弟再犯诨,就请皇兄亲自执刑,哪怕把臣弟打死,臣弟也不叫一个冤字。皇帝面色和软了些,轻轻点头。太后指着两兄弟,又道:皇帝,你们都是至亲的手足,感情深厚,先帝爷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好好照顾弘昼,你都忘了? 皇帝闭了闭眼睛,看着弘昼,弘昼眼圈红了。皇帝站起身来,走上前,将弘昼扶起身来,托着他的手肘,道:过去发生的事,朕都既往不咎,咱哥俩还跟从前一样,那么亲近。说着,左手拍了拍弘昼的右肩。弘昼感动地道:皇兄!太后在上面一挥手,高兴地道:行了,过去这篇翻过去了,以后谁也不许再提了啊! 但是,随后,弘昼给那拉氏送了一封信,说自己今日去畅春园给太后请安,遇见了皇帝。自己出门后发现自己的鼻烟壶忘在太后处了,便回去拿,在屋外恰好听见皇帝和太后说想立令贵妃为皇贵妃,还说皇后病了,需要养病。弘昼说皇后和皇贵妃从来都不能并立,皇帝的意思应该就是要废后。那拉氏看信后惊怒莫名,弘昼说的没错。立刻告诉了袁春望。 袁春望听完眼圈儿都红了,道:皇后主子,我大清立国以来,除了孝献皇后董鄂氏外,要么是贵妃大病难愈,赐予皇贵妃称号以示抚慰,要么是紫禁城根本没有皇后,册立皇贵妃代管后宫,断没有现在皇后还明明在位,还要另外册立副后的道理。皇上这是要彻底架空您的权力,消息要是外传出去,文武百官会怎么想?大清臣民会怎么想?他们一定会以为,皇后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这才剥夺了本属于皇后的荣光! 那拉氏伤心地道:为什么,弘历,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袁春望立刻说自己去和和亲王计议一下。 第二日,袁春望和弘昼在永珹府见面,永珹早去了衙门,院子里的太监也都被遣散,空无一人。袁春望道:王爷,奴才日夜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如今您都看见了,立皇贵妃等同于废后,皇后娘娘的命运会如何?真是退无可退,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弘昼生气地道:我一定会再劝劝皇兄。袁春望道:劝劝?王爷一劝再劝,有用吗?弘昼看着他。袁春望道:如果立了皇贵妃,必然不会册立十二阿哥,接着便是废后。待五阿哥甚或十五阿哥登基上位,主子连皇后都不是了,自然也不是太后,那她和十二阿哥母子会如何? 弘昼道:你的意思是……袁春望看看门口,道:王爷可还记得当年的皇父摄政王?弘昼一拍桌子,站起来,怒道:混账!你让我学多尔衮摄政揽权?这是谋逆!袁春望看着他,道:王爷噤声啊。弘昼道:噤声?袁春望眼睛一眨,表示“是”。弘昼手指着他,怒道:你这个不忠不孝的奴才,就该拉出去,千刀万剐!说着手指着门。袁春望二话不说,走到门边,猛地推开门,也不看弘昼,只道:王爷,您就在门口大喊一声,说我袁春望密谋造反。 弘昼急急走来,一把推开他,将门关上,然后指着他,低声道:你,你疯了?!袁春望转过身去,拿下红顶帽子,眼睛闭了闭,道:刚才的话要是传扬出去呢,奴才死不足惜,可是王爷,奴才只是奴才,就算主子得势,我也是个废人罢了,断不可能坐立朝堂,翻云覆雨。然后转过身来,看着弘昼,道:王爷,奴才甘冒奇险而相劝于您,为的不是奴才自己,为的是皇后主子娘娘,为的是王爷您哪! ※※※※※※※※※※※※※※※※※※※※ - 【这一节主要角色的对话】大都是《延禧》原剧里的原话,只是加入了一些小说新增添的内容。 第四十七章 逼宫(二) 弘昼坐在榻上,摇了摇头,道:不行,绝对不行。袁春望走到他面前,鞠了一躬,道:奴才言尽于此,请王爷珍重。然后走到门边,才戴回帽子,看着门,又说道:王爷,您是想当爱新觉罗家的巴图鲁,还是要做一条任人践踏的狗? 袁春望从永珹府回来后,和皇后说,他和和亲王的意思都是直接逼迫皇帝放弃废后的想法,那拉氏大吃一惊,说他们这是要谋逆。 袁春望说,和亲王开始也这么说,但是自己和他说,皇帝从来都没信任过他,在皇帝心里,他就是大清朝第二个多尔衮,十分忌惮,和亲王深以为然。那拉氏看着他,袁春望道:娘娘,我说的不对么?这些年,您和和亲王还没看明白吗?您难道要将自己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如今富察家如日中天,傅恒更是军机之首,独揽朝纲,军机里,刘统勋,于敏中,阿里衮,全和他穿一条裤子,王爷孤掌难鸣,所以皇上才敢废后,这就是冲着您和和亲王啊!您怎能坐以待毙!还有他扶持的五阿哥,就算您不计较,您不为十二阿哥想想吗?他如今还未成年,全要靠您啊!还有辉发那拉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皇后娘娘!说着跪下叩头。 那拉氏便说自己再想想。弘昼给她写信,说要她去永珹府见面谈。她于是去见了弘昼,看着弘昼,眼里含泪,苦笑道:这些年来,我管理后宫,自问尽到了责任,皇上百般冷淡我们母子,宠信年轻的妃嫔,还要另行册立皇贵妃,实在毫无道理。弘昼看着她,感到很心痛,道:都这么多年了,你是怎么待他的?皇嫂,到了现在,你再不能对他抱有希望!弘历手段强硬,趁现在还没宣布立皇贵妃,就让弘昼帮你吧!我一切都准备好了。不然就来不及了! 那拉氏擦了眼泪,问道:你要怎么做?弘昼道:取而代之。那拉氏吃了一惊,道:你疯了?就当我没听见。说着便走。弘昼拉住她,道:我是疯了,但那也是被他逼疯的!那拉氏见他动情忘形,轻轻挣脱了他的手,叹了口气,问道:皇上说要立皇贵妃时,太后当时说什么? 弘昼道:我去见太后,不过是为了探弘历的口风。当时太后没说话,我不能在外久待,便进去了,看见太后十分高兴的样子。那拉氏哼了一声,点点头,道:她自然高兴。 那拉氏遂下了决心,三人计议,在皇帝万寿节那日,趁皇帝要搬去圆明园过寿,并照例和皇后单独吃一顿晚饭庆祝时逼迫皇帝。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太后虽然一直很赞成魏湄来管宫务,却不赞成立皇贵妃。弘昼走后,她和皇帝说的是,因皇后还在,立皇贵妃等于架空皇后,文武百官会怎么想,世人又会怎么议论。刘嬷嬷心里明白,太后觉得令贵妃出身太低,又是汉女,这想法一直没变过,但太后说的皇后还在不能立皇贵妃的话别有用意。 那日皇帝从畅春园回宫后,便将事情告诉给容妃,还说太后不同意立魏湄为皇贵妃。容妃笑道:皇额娘不同意就算了。我知道您生气,但那天被和亲王打了,傅恒大人没什么事,李玉不是去问过,纳兰夫人说叶大夫都看过,他只是有点儿咳嗽,不过在家歇几天,您放心吧!和亲王是您的亲兄弟,您就听皇额娘的,原谅他好了。 皇帝怒道:亲兄弟,他当朕是他的亲兄弟吗?傅恒乃堂堂军机之首,居然在紫禁城里被亲王殴打?!朕的脸面往哪里搁啊!满朝文武要如何议论?我们都什么年纪了,简直成何体统!朕还要维护弘昼,罚傅恒的俸,嘿!弘昼!他可真是我们大清国一个特殊的人物啊!后来朕问他,他不领情,还狡辩,说自己没有结党!今儿还大老远儿地跑去皇额娘那里求庇护!朕都替他丢人!还说叫朕打死他!朕敢打他吗?! 容妃靠进他怀里,一边给他抚胸,一边说道:皇上息怒。就算和亲王有错,关皇后娘娘什么事,令贵妃这些年都没管事,您突然说要立她皇贵妃,皇额娘也是想有个过渡罢?要不,您就和以前一样,先让魏湄分担宫务?慢慢来嘛。皇帝阴沉着脸道:朕等得够久了!弘昼,他还有脸来朕面前让朕善待皇后和永璂。容妃不再言语,继续给他抚胸。 李玉恰好拿上茶来递给容妃,听见这几句话,惊得脸都白了。容妃看了他一眼,将茶碗捧到皇帝嘴边,皇帝就着她的手喝了,她便将茶碗拿回给李玉,一边笑道:纳兰夫人今儿叫人送了一幅画进来,说是傅恒大人为您寻到的《富春山居图》真迹,可见她没怪您。您不是心念好久了,沉壁叫李玉收去三希堂了,臣妾陪您过去瞧瞧? 在三希堂,皇帝看着图,啧啧称赞:真是好画!唐人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回头时既无风雨也无晴,归于自然平静,大虚中有大实。梁诗正、沈德潜等明知道朕于乾隆十年得的那幅是赝品,却不敢讲话,只有傅恒了。然而这黄公望隐于山林忘于江湖,其实非大隐也。大隐,乃隐于市,为这天下作一番事业,比如西汉的东方朔主父偃。 容妃微微一笑,看着桌上一个大玉虎镇纸,因年代久远,沁色斑驳,真如虎皮般艳丽漂亮,虎背健壮,尾部盘卷,略矮身,四足立于托板之上,血盆大口,尖牙锋利,双耳竖立,眼露锋芒之色,似在捕猎。这也是傅恒给皇帝寻来的金代古董,说是辽虎,就在那年皇帝密云刺虎之后,成为皇帝的案上之珍。那张剥下的虎皮如今悬挂在养心殿后殿起坐间的墙上。 正说着话,李玉端了两碗汤圆进来,容妃笑着捧了一碗给皇帝,对他道:纳兰夫人的两色汤圆,臣妾吩咐做的。皇帝高兴地接过,李玉见皇帝展开了眉头,吁了口气。 七月底,皇帝和后宫全部搬回圆明园。十三日,万寿节中午,在圆明园奉三无私殿大宴王公大臣,在席间皇帝亲点了弘昼,问他身体如何,并教他和自己同唱《风云会》里《访贤》一段戏,说自己的春秋大寿,正该兄弟二人同乐。《访贤》正是说宋太|祖夤夜冒雪到宰相赵普家中的故事,看见赵普家中桌案上有半部《论语》,于是唱道:“卿道是用《论语》治朝纲有方,呀!却原来半部山河在上。圣到如天不可量,可见那谈经临绛帐。”因这是皇帝最喜欢的戏之一,经常清唱,在座诸人自是纷纷朝贺皇帝和和亲王。 傍晚,皇帝只带着多罗李玉,三人来了镂月开云皇后居处栖云楼。晚膳吃到一半,袁春望进来,说是弘昼有急事求见,知道皇帝在皇后处,本不该来打扰,但因事情紧急,必须来回。皇帝于是叫进。 弘昼进来后,匆匆请安,然后说发现普福谋逆。皇帝和皇后都大吃一惊,叫他详细道来。弘昼于是将普福将所贪腐的两淮盐商两百万两白银埋在某处的事儿禀报了皇帝。皇帝沉吟不决,说之前在他家详细翻查过,没查到银子的下落,弘昼是如何得知的?弘昼便说自己府上食客多,消息广,自己将人证也带来了,皇帝可以问。 皇帝看着他,说好。于是李玉去叫了外面两个人进来,二人将事情禀报了皇帝。皇帝问道:你们说普福在私造枪械,此事可有证据?其中一个人是普福的下属,叫崇善,道:有,他最近给四阿哥进了一盒子枪,来历十分可疑。皇帝道:永珹要枪做什么?第二个人是履亲王府的侍卫,叫诺哈,他道:四阿哥课余多练习骑射,枪支子弹损耗很快,而武备院领枪和子弹有规定,总去会引起怀疑,所以四阿哥会收其他人进的枪弹。 皇帝问:那盒枪有何古怪?诺哈道:都是弃枪改造的。并说自己带了来,请皇帝允许自己去拿来给皇帝验看。皇帝于是准了。叫多罗和他一起去拿。拿来后,打开盒子,诺哈便拿出一支来给皇帝示看,说了几句,突然将枪对着皇帝,皇帝不觉大吃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弘昼和崇善也迅速从盒子里拿了一把枪出来对着多罗和李玉。皇帝明白了,怒道:你们想干什么? 弘昼道:皇兄,我们不想干什么,就是想您听几句劝。说着便叫站在皇后身边的袁春望。袁春望立刻躬身道:皇上,皇后娘娘还在,您为何要立皇贵妃?皇帝看着那拉氏,道:你要挟朕?那拉氏忙道:不,皇上,臣妾什么都不知道。弘昼,你还不将枪放下!弘昼大出意外,道:你……袁春望道:皇后娘娘,那您为何让珍儿送玉佩去给和亲王? 那拉氏大吃一惊,看着弘昼,弘昼不看她,只示意袁春望,袁春望便叫道:珍儿。珍儿走上来,去弘昼身边,从他朝服里解下玉佩,皇后看去,只见正是自己常别在扣子上的那枚,怒道:你们……珍儿道:娘娘,那日您叫我送玉佩去给和亲王,说好今日一起劝皇上回心转意的,您不记得了吗?那拉氏大怒,立刻扬手打了珍儿一个耳光,道:你这个贱婢,胡说八道些什么!定是你偷了我的东西来陷害我。珍儿跌倒在地。皇帝冷冷地瞧着这一切,道:皇后,你别做戏了。 那拉氏道:皇上,您误会臣妾了。立刻拍了拍手,从后面出来了几个太监,手里也端着枪,立刻对准了弘昼崇善诺哈和袁春望。弘昼和袁春望都惊怒莫名。皇帝忽见有此转折,松了口气,道:好,朕姑且相信你,你来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后立刻跪在皇帝面前道:弘昼说听见您说要立皇贵妃,臣妾不信,他和袁春望说要劝您,并要臣妾一起劝您。臣妾害怕他们伤害您,便假意答应,但一早准备好了,如果您真有危险,臣妾绝不让人伤害您,也绝不会放过他们俩。 弘昼如遭雷击,不置信地看着那拉氏。 皇帝笑起来,道:多罗。多罗立刻答应了,从衣服里取出一本册子来,递给皇帝。皇帝对弘昼道:弘昼,你要不要看看这是什么?弘昼问道:这是什么?皇帝淡淡地道:附逆名单。弘昼惊道:什么? 皇帝又笑起来:弘昼,你将普福一早孝敬的银子收在护国寺,傅恒早发现了。朕来替你说吧,乾隆十五年,你下江南查贪腐案,与普福开始来往,他有胆子贪污,却害怕,便将银子给了你,而他依然能从你那里得更大的好处。乾隆十九年,你入军机之前,被派去修缮护国寺,便将银子埋在寺里。两百万两啊!朕以前真是小瞧了你啊!怪不得你如此的有胆子来逼迫朕!是不是等你坐上了龙椅,他普福便成了第一功臣?这么多依附你的人都是你的功臣?这些人不全是你家的食客,现在在哪里朕也不知道,但是,九门提督蔡言霖早已暗中在他们的府邸看管了他们的家眷。哼,大清的和亲王!身体不好的和亲王!荒唐的和亲王! 诺哈崇善都吓得跌坐在地上。 皇后和袁春望都是才知道银子的事,皇后心里一片冰凉,但她低头,既不看弘昼,也不看皇帝。袁春望看着皇帝只是冷笑。弘昼看着多罗,多罗垂下头去,不看他。便在此时,从外面涌进许多一等侍卫,手里都端着枪。 袁春望忽然叫道:皇后娘娘,你陷害我和和亲王?你真的见死不救?皇后大怒,抬头说道:袁春望,你血口喷人,此事与本宫无关!皇上自会给我做主,只要拷问珍儿就知道,本宫到底有没有送那玉佩。皇帝笑起来,道:皇后,你教朕如何相信你说的话? 那拉氏还未答话,弘昼叹息了一声,放下了枪,眼里满是泪光,惨然道:皇兄,是我恋慕皇后,与皇后无关,您不要为难她。事已至此,臣弟再无辩驳之言,只有最后一个请求,请您让人都下去,我想单独和您说几句话。皇帝带有探究意味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多罗听了弘昼恋慕皇后的话,不是不吃惊的,此时便叫侍卫将袁春望珍儿和崇善诺哈押着,并李玉众侍卫太监和那拉氏一起走出门去,带上了门。屋里只剩了皇帝和弘昼。出到院子里,只见院子四周也站着许多侍卫,多罗吩咐人将崇善诺哈带下去,并让镂月开云的太监放下枪,由侍卫带下去。让袁春望和珍儿并排跪在地上。那拉氏看着珍儿,问道:你为何要背叛我? 珍儿叹了口气,道:娘娘,皇上是如何对您的,您还没有受够气吗?那拉氏大怒,又打了她一个耳光,骂道:你听袁春望的话?你可知,他早就和别人鬼混了!珍儿和袁春望都大吃一惊。那拉氏道:和他鬼混的是缎坊的白露,袁春望,这么多年了,本宫不揭露你,完全是为了珍儿,你欺骗珍儿就罢了,还要教唆她背叛我!你可真是能耐啊! 珍儿瞪大了眼睛,不置信地看着袁春望。 袁春望不理珍儿,只笑起来,对皇后道:狡兔三窟,我早知道,你会见风使舵,保自己一条后路,所以我才让珍儿拿了你的玉佩给和亲王,和亲王他可是一心为了你,怕你舍不得弘历害了你自己,你却这样对待他?那拉氏哼了一声,道:胡说八道,污蔑本宫,你定是为了你自己,怕本宫失去皇后的位子影响你。 袁春望笑起来,道:笑话,你做不做皇后,和我有什么相干?那拉氏道:那你是为了什么?袁春望道:一会儿,一会儿等弘历出来了,我告诉你,如果他还能出来的话。说着,自己站了起来。 ※※※※※※※※※※※※※※※※※※※※ - 【乾隆唱戏】那时宫廷演戏是很平常的事情,皇帝在处理政务之余,把听戏当成一日三餐一般。清朝的皇帝听戏与明朝不同,不只是简单建立在娱乐上,重要的还是在于寓教功能,此外这还是一种礼仪的象征。自打乾隆帝开始,在每年腊月底祭灶时,在萨满教跳神活动开始之前,乾隆帝要坐在坤宁宫的大炕上亲自打鼓清唱《访贤》,把唱戏作为祭祀中的不可缺少的形式和内容。这出《访贤》就是元代罗贯中作的北杂剧《风云会》中的《访普》,也叫《雪夜访贤》。因剧情是皇帝忧国忧民夜访贤臣,而祭灶的时间与其戏中情景吻合。 第四十七章 逼宫(三) 那拉氏大吃一惊,忙跑回楼边,推门就进,但门已从里面闩住了。那拉氏再顾不得身份,立刻大声拍门,叫道:皇上!皇上!里面有危险,您快出来!快出来!但是里面并无动静。那拉氏大惊,立刻回头看着多罗,命令道:还不叫人撞开门!多罗和李玉都垂下眼睛不动。她大怒:你…你们…你们也谋逆?!狗奴才,全反了不成?! 便在此时,栖云楼前已被紧闭的院门被打开,外面走进来四个人。是傅恒带着一个侍卫,刘嬷嬷扶着太后。四人进来后,院门立刻又被关上了。四人走到近前,那个侍卫拿下了帽子。此时天色已黑,院子里点着灯,但是那拉氏和袁春望看得清清楚楚,这个侍卫竟然是女扮男装的魏璎珞。 那拉氏看看关紧的房门,又看看这四人,然后再看着袁春望,冷笑了一声,然后跪下给太后行礼请安。太后哼了一声,并不看她。她也不在意,自己起身,走过来,站在一边。袁春望脸色扭曲得难看。只听璎珞道:袁春望,你的事已暴露,还不跪下伏法! 袁春望立刻在珍儿身边跪下,众人都未注意,他突然将袖在袖子里的匕首刺向他身边的珍儿。珍儿一声未吭,便倒在地上,眼睛闭上以前一直恨恨地看着袁春望。众人皆惊呼。两个侍卫立刻上来压着袁春望,并仔细搜他的身,并未再发现藏有武器。多罗立刻上前查看,见珍儿已陨命,匕首没入她左腰,眼睛圆睁不闭,于是给她阖上眼睛,再对众人黯然地摇了摇头。 璎珞惊怒莫名,开始大声揭露袁春望的罪行,说他和白露如何害死了忻妃,又如何一直给瑞贵人下毒,说白露已被奕禄看管,招认了一切,衣物上的鱼鲛粉也被证实,人证物证俱全,他居然死到临头还在杀人!并在屋里埋了硫磺火|药,可惜早已被多罗派人移走了。那拉氏闻言大吃一惊。袁春望却笑起来,道:你倒会栽赃,说的有鼻子有眼,下面便要说我是为了皇后娘娘吧?或是皇后娘娘吩咐的我吧? 李玉已去侧殿里端了几张椅子出来,请太后坐了。便在此时,栖云楼的楼门开了,皇帝和弘昼走了出来,皇帝走到一张椅子前,转身坐下。弘昼跪在地上,他见正被皇帝派往山西公干的傅恒竟然也在,大吃一惊,又看看皇帝,电光火石间,明白了所有的事。 只听璎珞道:不!你是为了你自己!你一直待在皇后身边,是要伺机谋害皇上!袁春望,你还记得当年你和我说的那些话吗?那时候我不明白,现在我都明白了!我们已在太行山调查了你的身世。 太后听到这里,面色陡然一变,插口道:太行山……皇帝,你叫他们都下去。皇帝于是一挥手,除了压着袁春望的那两人,其他侍卫都出去关上了院门。太后才问璎珞道:他到底是谁? 璎珞道:太后,当年,先帝在太行山被人追杀,藏身于农家,他是那农家女所生的孩子,上京寻父,被当年的廉亲王发现,于是将他收了准备要挟先帝,后八爷争位失败,便恶意报复,将他送入皇宫,先帝不认他,他又成了六阿哥福慧的小太监,福慧生病,先帝斥责他,他便开窗将六阿哥冻死。 又将当年袁春望唆使刘成让四阿哥坠马制造五阿哥容妃的流言未成,接着便在南苑借四阿哥进弓给皇帝下金蚕蛊毒的事说了,说容妃为了四阿哥和皇帝父子,只说皇帝中了手帕之毒,还说今年五月,九洲清晏失火恐怕也是他的所为,因为他想烧死皇帝。那拉氏闻言大吃一惊,不置信地盯着袁春望。璎珞再将忻妃之死和瑞贵人中毒的详情说了。除了傅恒,众人皆极为震惊。刘嬷嬷看着袁春望,心道:原来六阿哥竟是为此人所害,当年他不过一个小孩儿而已…… 袁春望哼了一声,盯着璎珞道:纳兰夫人,你可真能干啊,你不是早就如愿以偿跟了你的心上人傅恒了,我袁春望碍着你什么事了?璎珞自不提旧事,道:你卑鄙无耻,谋害皇上,滥杀无辜,就碍我的事。袁春望一直看着她的脸,叹了一口气,黯然不语。璎珞见他突然如此模样,心里一动,忽然想到:当年他设计傅恒,他为什么设计傅恒?一时便心乱起来。 皇帝沉默不语。多罗很吃惊纳兰夫人和袁春望竟然是旧识,这比弘昼和皇后更让他意外!心里觉得明白了好多事,怪不得她二十多岁才嫁给傅恒,而太后和皇帝应该早就认识她,才有过继纳兰家一事,才有当年正觉寺皇帝和她的见面,和对她…… 璎珞抛去思绪,继续道:袁春望,你还有什么说的?袁春望笑起来,再不理她,只看着皇帝,道:弘历,对,我就是要杀你,我和你同是先帝所生,你高高在上为大清的皇帝,而我,却是低贱如泥任人使唤践踏的太监,在紫禁城里当净军送恭捅,这世道不公,我自然要自己找寻属于我的公道。璎珞怒道:可四阿哥五阿哥容妃忻妃瑞贵人和你有什么仇怨,你狠毒地要置他们于死地?袁春望仰天大笑:仇怨?他们和我当然有仇怨!因为他们是弘历的儿子和女人!凡是和弘历有关的人,都和我有仇怨! 弘昼和那拉氏都狠狠地盯着袁春望。那拉氏颤声说道:你…你…你居然……袁春望对她轻蔑地一笑,道:怎么啦?我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您明白了吧,您做不做中宫皇后,和我有什么相干?你也是我的仇人!而且你是弘历的皇后,是我最大的仇人!然后又对弘昼道:和亲王,你也明白了吧,我可不是为了你,我不过是想借你的手对付弘历,你太蠢了,皇后也在利用你,达到她自己的目地,最蠢的就是你这个大清的和亲王!说着大笑起来。 皇帝沉声道:一个小小的太监,竟有如此胆量,将朕的亲弟弟玩弄于股掌之中。袁春望笑道:不知在皇上心中,亲弟弟所值几何啊? 忽听太后冷冷地道:先帝根本就没有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我还不知道吗。你究竟是谁?! 袁春望停了笑,哼道:雍正当年被人追杀,在我外公家里养伤,他留下了一套亲王的礼服,那是铁证啊。太后笑起来,道:先帝在太行山被人追杀,但他一早便和侍卫调换了衣服,我还不知道么?到底是谁借机玷污了农家女,就不得而知了。你的所谓谋划,全是一场空,本来,你可以好好地待在太行山,娶妻生子,唉。袁春望如遭雷击,额上冒汗,狂怒道:你胡说!你胡说!我乃先帝之子!皇帝阴沉着脸,对多罗一挥手,多罗便示意压着袁春望的那两个人将袁春望拖下去。 太后又道:慢着。那两侍卫于是停了手。皇帝诧异地看着太后。太后道:皇帝,他是个疯子,就留着他的性命罢,我吃斋念佛多年,再不想多造杀业。皇帝一皱眉头,点了点头,多罗便吩咐那两人将袁春望带下去,袁春望还在凄厉地大叫:你胡说!你胡说!我乃先帝之子!我乃先帝之子!大清的皇子!你胡说!我是大清的皇子!皇——子——!在黑夜里听得叫人毛骨悚然。傅恒目光闪烁,璎珞心里冰凉,面色怆然。 院儿内只剩了皇帝皇后弘昼,太后刘嬷嬷,多罗李玉,傅恒和璎珞。太后对跪着的弘昼道:你怎么这么糊涂!弘昼并不说话,亦不抬头。皇帝道:皇后,你也坐。那拉氏才在一张椅子里坐了。皇帝又道:和亲王一时糊涂,颇有悔过之心,交代了一切,朕念在手足之情,着他圈禁于府中,无旨不得离府,以观后效。今晚之事,任何人不得对外泄露,否则格杀勿论。傅恒璎珞并多罗李玉都跪下接旨。那拉氏心里大松了一口气,但不看弘昼。 太后道:皇帝,这我就放心了,我乏了。说着站起来,皇帝和皇后也立刻站了起来。皇帝道:恭送皇额娘,都是儿子不孝,皇额娘不必忧心,保重身体。璎珞道:太后,我和傅恒送您回去。太后点点头。于是四人一起出院子去了。 皇帝又坐下来,那拉氏立刻跪在他面前。皇帝看着皇后,温言道:淑慎,你方才在外面那等紧张,还斥责李玉等人,朕都听见了,今天的事,你受惊了,朕相信你。说着便起身将她扶起来,扶到椅子里坐了。那拉氏淌下泪来,道:谢谢皇上!臣妾有罪,他们都是因为臣妾,但臣妾真没想到,袁春望这个贱人,竟然狼子野心要谋害皇上!都是臣妾失查,而且今天是您过寿,您受惊了,都是臣妾的罪过。 弘昼低着头,始终不看他二人。皇帝叹了口气,看了看天上,道:今夜,月亮可真圆!李玉,晚了,朕要回去了。皇后,你也早点儿歇了罢。李玉忙上来扶他起来。皇后立刻站起来,和多罗一起低头恭送皇帝。待二人出了院子门,皇后便转身,进楼里去了,自始至终,她都没看过弘昼,弘昼也没看她。 院子里只剩弘昼和多罗二人。多罗立刻跪在弘昼面前。弘昼道:你也早知道了?多罗点点头。弘昼道:你不告诉我?多罗低头不动。弘昼道:他不让你告诉我?多罗还是低头不动。弘昼笑起来,道:多罗大人,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德雅他们如何了吧?多罗才抬头道:福晋他们很好,他们在王府里一切如常,什么都不知道,王爷放心。 弘昼又笑起来,道: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还与我谈笑风生,掩天下人耳目,实则请君入瓮!是啊,若要拿他们,随时可拿,我这不是多此一问么?弘历,你真是天下心肠最冷,手段最狠之人,皇玛法看中你,真是没错儿!我比不上你啊,我怎么能比得上你!哈哈!我明白了!我明白啦!说着便站起身来,但因跪得太久,一时站不起来。 多罗忙起身去扶他,他打开多罗的手,自己勉力站了起来,径直向院子外面慢慢走去,边走边闲闲说道:今夜,月亮可真圆!多罗一直看着他,见他的背影越来越小,消失在重重院门外,流下泪来。院子里,只剩了三张空椅子,珍儿的尸首伏在那边地上,她身侧是一滩已干了的暗色血迹。 这晚回去后,弘昼便去到吴德雅屋里,遣散了院子里的人,再关起门来,将晚上的事都和她说了,但未提那拉氏参与密谋却临阵倒戈。吴德雅震惊之余,害怕之极。弘昼道:你们不必担忧,弘历只是叫我待在府里养病。有我在,谁也不能将你们和孩子怎样。 吴德雅哭道:王爷,您总是不听我的话,这么多年,我知道,您心里不痛快,称病,找乐子宣泄,我从不拦着,这么多年不都过了吗?怎么您还是想不开……永瑛走了,您伤心,心里更苦,我是永瑛的额娘,我怎么不知道,所以我叫海安好好伺候您安慰您。您说皇上忌惮您,所以我觉得您有数有分寸,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您却是一直在悄悄做这等掉脑袋的大事!为了皇后,值得吗?她又是如何对您的! 弘昼摇摇头,平静地道: 德雅,我不仅是为了她。弘历,他是不会放过我的,我是他的亲兄弟,这就是罪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想想当年弘皙的事,弘历说他藩府体制和服饰超过一般王公,可这本是皇考允许的,却成了他僭越的罪状。当年弘晓在坤宁宫因胙肉被罚,事实上是因为弘昌和弘晈原来牵涉在弘皙逆案里。 还有弘时,当年在荷花酥里下毒,被皇考直接过继给老八廉亲王做儿子,轰出了紫禁城。雍正四年,将老八撤去黄带,从玉牒除名,改名阿其那,同样对弘时削除宗籍,弘时因此抑郁而死。他为什么给弘历下毒?就是因不满皇考的苛酷,和八叔等交好,自觉和大位无缘,又不甘心。生在皇家,这就是命,除非登上皇位,不能有自己的意志。皇考为什么杀八叔,其实是因为他威望很高,那时候很多人都拥戴他,但皇考登位后他哪有谋逆之举? 吴德雅哀哭不语,弘昼叹了口气,又继续说:皇玛父和皇阿玛都属意弘历,额娘就很明白,她要我忍耐,还要我亲近弘历母子。可德雅,我真的很憋闷!太多年了,我一直装疯卖傻,极尽荒唐,又说身体不好,可他还是不放过我!他哪里是放手给军机,他不过是障眼天下人。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总有这么一天,避是避不过的,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便束手待毙,我对不起自己!那日,他话都说出口了,‘结党的罪行’!今天,我才终于明白了,这么多年,其实他是在借傅恒来逼我,所以才有之前那些一桩桩一件件,大事小事,全不放过!你想想,那个可笑的傅恒和容妃流言,那不是他故意栽赃是什么,还不明白吗?然后又假作放手给军机给傅恒,全是为了逼我。 说到这里,他笑起来:军机处里挂着皇考所书“一堂和气”的匾额,我被封和亲王,‘和’,和睦和气,其实却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皇考如此,弘历更甚,动弘皙还可以攀扯废太子,而他要动我,却没那么容易,他需要时间需要理由,免受天下人诟病,所以才想了这样一招。我收普福的银子本是以备不时之需,只是如今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现在,我心愿已了,正好可以陪着你们,你们放心,谁也不能将你们和孩子怎样。 ※※※※※※※※※※※※※※※※※※※※ - 这节里的主要人物对话也和延禧原剧里的一样。袁春望的幼年遭遇也和延禧里的一样,六阿哥福慧生病后,他开窗让福慧挨冻是延禧里的情节,只是小说进一步设定福慧由此而死。 - 【历史原型】【弘时】,康熙四十三年生,生母是齐妃李氏。雍正前面二子也是李氏所出但早亡,按常理而言,弘时应是雍正帝择嗣时的首要人选。因为他既在诸子中排行最先,又已成人,且有子嗣,其生母李氏在雍邸时已是侧福晋。雍正帝为何不喜欢弘时呢? - 弘时20岁以前,先后经历了康熙帝的两废太子,诸皇子为谋取储位拉党结派,明争暗斗,皇十四子允禵率师西征,收复藏地,康熙帝猝死,胤禛获取皇位等一系列大事。乾隆帝称弘时“放纵”、“不谨”,表明他具有率直、任性的性格特征。尽管尚无史料予以证实,但根据雍正帝其后勒令他去做允禩之子这一情况,似可判断早在雍正帝继位前,弘时对于允禩等人,即有一定好感,他对康熙朝晚期储位之争的看法,具有与其父胤禛截然不同的倾向性。因此,雍正元年雍正帝秘密建储时,当然要将这位怀有异志之子,排除在外。然而,雍正帝秘密建储后,这对父子的关系逐步恶化,双方矛盾的性质,也随之改变。 - 元年(1723年)八月雍正帝的秘密建储虽然做得十分缜密,但仅3个月后,便由他本人泄露了天机。是年十一月十三日是康熙帝周年忌辰,雍正帝并不亲至景陵致祭,而是派年仅13岁的弘历代其前往。这是一个意味深长之举:在位皇帝特遣未来的皇帝向升天的皇帝致祭,奏告王朝百年大计已定,储位已有所属,并祈求先帝在天之灵的佑护。对于雍正帝这一举措最为敏感,且又因之最为沮丧者,莫过于弘时。一年后,他的疑虑再一次被证实。 - 雍正二年(1724年)底康熙帝“再期忌辰”,弘历第二次“祭景陵”。至此,弘时对储位的幻想已完全破灭,在怨恨与嫉妒心理的作用下,他进一步倒向雍正帝的反对派允禩一方,对其父所做一切持不以为然的态度。雍正帝的继位,使允禩等人所拥戴的皇十四子允禵帝梦成空,他们做为新帝的反对派,受到皇权的制约和打击。从实质上看,雍正帝与弘时的矛盾,具有维护或削弱皇权的性质,随着弘时与其父关系的恶化,他已逐步站到皇权的对立面,为皇权所不容。弘时死后,弘时的福晋(即三福晋)后来和钮祜禄太后,即乾隆之母,一起住在寿康宫。 第四十七章 逼宫(四) 弘昼所说的弘皙,乃废太子允礽的第二子,是皇帝和弘昼的堂兄。弘晳自幼深受祖父康熙的喜爱,养育宫中。弘皙的事,是指乾隆四年的“弘皙逆案”。 先帝以圣祖遗命,命恒亲王允祺、裕亲王保泰、淳亲王允祐、贝勒满都护,安排弘晳及其眷属藏身至距京城外二十里的郑各家庄,分四百余间房。当时,先帝亦命人以礼相待弘皙,并以隆重礼数,令弘晳携自己的众多妻妾子女及亲弟,妥善分家安排藏身至皇城宫外,并且亦命上千位兵丁家臣奴仆保护弘皙的郑各家庄。并安排弘皙的一子仍旧由十五王爷允禑养育之。而弘晳之父允礽因有罪因此仍然被禁锢于皇城之内咸安宫。 先帝十分关心弘晳,弘晳亦在奏折中常称呼本是叔父的先帝为“皇父”,与弘晳关系融洽。并且,弘皙每月可特别例行一次赴京参与朝会、射箭及坛庙祭祀等。 雍正八年五月,先帝下令理郡王弘晳晋升继承其生父允礽和硕理亲王之位子,成为同辈中王爵最高等级者。而弘历是到雍正十一年,才和弘昼一起封王。弘历被封为和硕宝亲王,弘昼被封为和硕和亲王。 到了乾隆四年十月,皇帝谕曰:“弘皙乃允礽之子,皇祖康熙时,父子获罪,将伊圈禁在家。我皇考雍正御极,敕封郡王,晋封亲王,朕复加帮助恩厚待之”。并直指弘晳“行止不端,浮躁乖张,于朕前毫无敬谨之意,惟以谄媚庄亲王为事,且胸中自以为旧日东宫之嫡子,居心甚不可问…” “胸中自以为旧日东宫之嫡子,居心甚不可问”,这是多重的话!且弘昼知道,皇帝并未曾在先帝面前帮助弘皙或者其他同辈弟兄的王爵。 对此,弘皙在宗人府听审时,极力反抗这些不实的指控和供述。而宗人府又发现查出弘晳的罪其实是他与允禄、弘昇、弘昌、弘晈等私相交结往来,据此皇帝革除弘皙的亲王爵位。弘昌弘晈,和弘晓一样,都是老十三王爷允祥之子,弘晈和弘晓还是一母同胞,乃嫡福晋兆佳氏所出。 二十九日,宗人府奏曰:“理亲王弘晳因罪革退,其王爵请令何人承袭”。皇帝命令由弘晳的十弟弘递降继承允礽之位,封为理郡王。 乾隆四年十二月,皇帝以心怀异志等罪名,囚禁弘晳于景山东果园。谕曰:“从前的阿其那允禩、塞思黑允禟干犯国法,然现在的弘皙竟敢擅自仿国制设立会计掌仪等司,此三人皆是居心大逆且干犯国法的”。弘晳、和子孙依照阿其那允禩、塞思黑允禟的子孙,皆被革除皇室宗籍。而弘晳也被改名为:四十六,因此时弘晳四十六岁。 皇帝审理弘皙的案件,从发现审理到定罪只花了三个多月时间。乾隆七年九月,弘晳卒死,年四十九岁,无谥。 吴德雅闻言,面色惨然,道:额娘就是怕有今天!她才为了您忍气吞声,又一直要您退让。王爷,如果您不入军机,做个赋闲宗室,就不会有今天。那么多王爷,不都是那样吗?额娘过世之前,您不就是那样吗?如今,我只能去求太后,求她老人家为我们说情,她定会看在额娘的份上。以前,太后就带着寡居的三福晋住,我相信,她绝不会像皇上那样狠心。 弘昼摇了摇头,道:没用的,额娘去世时,我说去给皇考守陵,他也不肯,就是不肯放我离开他眼皮子底下。太后,不管她想些什么,她怎能左右弘历。你再想想弘曕,去年九洲清晏失火,他晚了一些赶到,弘历后来说他当时嬉笑如常,毫无关念之情,以干预朝政罪削爵为贝勒,对一个年轻无实权且已过继给十七叔的小弟尚且忌惮至此,何况是我。我就是赋闲在家,他也不会放过我,我和永瑺不一样,和其他王爷也不一样,我是弘字辈,又是他的亲兄弟。 心里却想起额娘死后,他去宫里祭奠,因那拉氏佩戴的玉佩,明白了是她当年给的一饭之恩……在灵堂,她要自己振作,说自己是大清的和亲王……是吧,也许真的是从那时候开始,她便开始设计自己利用自己,袁春望说的没错,自己就是蠢。但她经历的那些事,那些委屈冷落和伤心,那绝对不是为利用自己装出来的。弘历要废后,也绝不是假的,立皇贵妃是他的提议。弘历,他究竟有什么好?值得她这样念念不忘,值得她这样委屈自己?! 然后他一笑,心道:不是故作荒唐就是忍气吞声唯唯诺诺,否则就是死,到底应该选哪样?自己乃昂藏八尺的男儿,已受够了。连铁狮子胡同这宅子都是当年老九允禟的府邸,弘昼,这就是你的命,而且是你自己心甘情愿,又怎能怪她…… 窗外,夜色深沉,月亮又圆又大又亮。 八月底,皇帝发落了两淮盐引案,宣布在普福的老宅后院掘地三尺,终于挖出二百万两白银,赃银全部找到,命将高恒、普福、卢见曾绞监候,秋后处决。高恒抄家,家产入公,高恒的旧宅邸后被改建为固伦和静公主的府邸,即七格格府邸。 傅恒因高斌之故,为高恒求情,说请皇帝看在慧贤皇贵妃的份上,免高恒一死。皇帝怒道:如皇后兄弟犯法,当奈何?如果这个贪赃枉法的人是你,朕也不会看在容音的份上饶了你!傅恒便低了头,不再说话。皇帝看着他道:傅恒,你多次为高家求情,朕心里都明白。然后长叹了一口气,道:高宁馨,朕本来就对不起她,就让她在地下恨朕吧!傅恒还要说话,皇帝闭上眼睛,摆摆手,要他退下。 卢见曾乃康熙六十年进士,不仅勤于吏治,而且爱才好士,擅长诗文,时人评价道:“主东南文坛,一时称为海内宗匠”,是有影响的文学家。纪昀将长女嫁给卢见曾的长孙卢萌文,纪昀和卢见是亲家,因此案被发配。 卢见曾乾隆二年就曾任两淮盐运使,曾收受盐商价值万余之古玩。因刘统勋也参与审案,刘统勋将案情告诉刑部右侍郎王昶,王昶转身就将此事告诉了纪昀。纪昀得知此案案情后,担心卢见曾一旦被查出有罪必殃及儿女,搞不好自己也会受到牵连,于是将一包盐、一包茶包入信封传信。信辗转到了卢见曾手中,卢见曾不解:我曾是盐运使,难道还缺盐、茶不成?嘴里说着“盐、茶,盐、茶”突然醒悟,于是卢见曾立即将家产全部转移。 皇帝问,纪昀不得已讲出了实情,查其漏言,被降罪革职发配乌鲁木齐长达三年。卢见曾于行刑前九月以古稀之年死在狱中,终年七十八岁。皇帝念及卢见曾年近古稀,深受牢狱之灾,又颇有功劳,许保留其全尸。卢萌文心灰意冷,退出官场。卢见曾死后三年,刘统勋上书皇帝,一方面陈述卢见曾整修西湖水利的业绩,一方面指出扬州官员和盐商奏折中有不实之词,为卢见曾平反。 万寿节那晚璎珞回去后,便一直在想袁春望,想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他的叹气,他的黯然......过了两日,她问明了容妃,趁自己进圆明园去见令贵妃,便去冷宫看袁春望,却见袁春望已经神志不清。在后院,他蓬头垢面,拿起地上的一片破菜叶子,在喂地上的木马桶,口中说道:来,乖乖,阿玛疼你,哎呀,你受了多少罪啊,阿玛都不知道,好在你来了,阿玛好喜欢,好喜欢,这个好吃,你吃吧,吃吧!乖孩子!唉,不哭不哭,有阿玛在,谁敢欺负你!阿玛可是大清的皇帝!不怕啊,不怕!孩子! 璎珞感到一阵强烈的心酸,眼泪夺眶而出。袁春望一转头,看见了她,一愣,问道:你是谁?然后笑起来,道:啊哈,璎珞,你回来啦!傅恒不要你,你回来啦!我太高兴了!不怕不怕!有我呢,我会保护你,璎珞!我会保护你!时刻保护你!别哭啊,别哭!他有什么好的,哥哥我对你才是真好!说着竟然越过璎珞向外走去,原来他并没有认出璎珞。 璎珞转身看着他,想起那些年在辛者库和圆明园的许多往事来,心里受到了重击,只听他又低声道:璎珞,别哭,嘘,别哭。我阿玛不要我,不要紧,你要我就行,我也要你,哈,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你瞧这园子多美啊,咱就住在这里一辈子,一辈子,嘘……说着,又狂笑起来:这是我们俩的秘密,哈哈哈,他们都不知道!我太开心了!高兴地手舞足蹈…… 忽然又转过身来,怒道:璎珞,你怎么能去委身弘历?!你疯了?!你不是最恨他么?哥哥知道,你不稀罕做妃嫔,你不爱荣华富贵,你只是为了报仇,可是,我们还可以想别的办法啊!哥哥帮你想别的办法!接着跪在地上,跪行几步,走到璎珞面前,抬起头来,看着她,转为哀求:璎珞,璎珞,你不要走!我什么都没有了,但只要你陪着我,我不和弘历计较,我再不恨他,他做他的皇帝好了,我和你厮守一辈子,璎珞!璎珞!说着哭起来,身子向前一倒来抱璎珞。 璎珞知道,他并不认得自己,但还是吃了一惊,猛向后退,袁春望摔在地上,满嘴是土,痛哭不止,口中还在哀恳:璎珞,璎珞,你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璎珞又淌下泪来,刚要上前去扶他,袁春望又坐了起来,仰天恨恨地道:弘历,你这个杀千刀的,你竟然真将璎珞给了傅恒?!你也疯了!真是蠢哪,你上了那拉氏的当了!哈哈哈,大傻子!大傻子!什么聪明过人的皇帝!就是个傻子!哈哈哈……突然话音又转,怒道:那拉氏,她自以为高明,哼,她给你提鞋儿也不配!哼,她不仅没有弘历,我也不让她有好日子过! 然后脸上转为温柔的神情,用手空围一圈,轻声道:璎珞,璎珞,别怕,别怕,傅恒有什么好的?他们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人,你可别糊涂,你只有哥哥,哥哥也只有你,别怕,别怕啊……别怕……我们回家。说着站起来,似乎扶着一个人,欢喜地向外走去。璎珞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璎珞回去后,便和衣躺在床上,流泪不止。傅恒回来的时候,见她这样,自然吃惊和担心。将她从床上抱起来,抱在自己怀里,问她是怎么回事,她便把今天看见的事简略说了。然后说:我一直不知道,原来他对我……傅恒点了点头,道:他是一个很可怜的人,虽然他很狠毒,命运对他很残酷。璎珞流泪道:太后说的那些话.....其实他真的是先帝之子,对吗? 傅恒道:太后当然要说他不是,她其实也不知那时那地的情景,若袁春望真的是先帝之子,她不能杀了他,皇上也不能杀了他。反正他也不能再作恶了,就说他疯了,结果他听了太后的话,受到极大打击,真疯了。璎珞长叹了一口气,道:不幸生在帝王家!傅恒也略有黯然,道:只是没想到,他连珍儿都杀,真是罪大恶极。 璎珞道:我也不明白,他杀珍儿做什么?反正他所有的秘密我们都知道了。傅恒道:也许就是要珍儿为他陪葬,因为珍儿是他的人。 璎珞打了个寒颤,抱着他,道:少爷,那天晚上,你一言不发,是因为心里难过吗?傅恒道:兄弟阋墙,谋逆逼宫,这不是好事,皇上心里不好过,太后心里也不好过。璎珞叹了口气,道: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做错了?将他们逼到这地步。但竟然皇后还逃脱了。 傅恒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这本就是皇上自己的心病,他一边纵容弘昼,一边借我来控制对付弘昼,我们当然要成全他。璎珞,我们没有错,不说我们的亲人,想想所有无辜的死者和受害者,想想这天下的许多人,他们也都是父母生养的性命。我带多罗悄悄去护国寺的塔林挖掘银子时,他也不敢相信……不仅蔡将军,邵璠这次也立了大功,连带光璠堂都被皇上看重了,除了拨款,皇上还赐了‘日光下澈’四字匾额,有意把光璠堂立为民间的汉官学。至于皇后,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放心吧。 璎珞点点头,道:真想不到,汉人这么恨弘昼,趁盐引案发,便有人匿名报给邵先生,就是想一举置他于死地。你和普达娃在两淮那样追根溯源都查不出来。少爷,你觉得匿名的那个人是谁?傅恒摇了摇头道:江南江北多少汉人因为文字狱家破人亡,惨绝人寰,而且白莲教无孔不入,弘昼可是他们的大仇人,但也许就是朝中之人也未可知,弘昼专横跋扈,排除异己,宗室和朝臣多有对他不满的,不过是畏其为亲王,皇上又一直纵容着他。我觉得邵先生知道,他那学堂,遍收子弟,多半是消息集散之所,但他既然不说,我也不问。 璎珞叹了口气,道:白露听说袁春望疯了,咬舌自尽了,袁春望说自己都是听主子皇后的吩咐,她自然不疑心,她说原来宫中的敬事房副总管田进犯事本该被处死,被袁春望偷梁换柱放出宫后,长住在沿海,袁春望叫他寻来的鱼鲛粉,她原来只是没想到,温柔善良正直贤淑的皇后在暗地里做着这些事。我和沉壁说,田进就随他去吧,袁春望再不能指使他什么。可叶大夫说,瑞贵人没法救了,那毒并无解药,而且下了好几年,还能拖一段日子。 傅恒也长叹了口气,道:不要告诉他们。璎珞点点头,道:叶大夫告诉沉璧和奕禄的是,没有解药,不下毒了应该就无碍。德保家本是一心要女儿好,却不想…… ※※※※※※※※※※※※※※※※※※※※ - 【弘晳逆案】弘时死于其父雍正之手,而弘晳逆案是乾隆登位以后的事,详情如文中所示。 - 【弘昼府历史沿革】胤禟九贝子府位于铁狮子胡同,今张自忠路路北。胤禟宅东临北新桥南大街,南临铁狮子胡同东口,西与恭亲王常宁府为邻,北临府学胡同。胤禟宅原应为恭亲王常宁府邸的一部分,在胤禟分府时恭亲王府有个一分为二的过程,一部分划给胤禟作贝子府,一部分留给满都护为贝勒府。雍正四年(1726年)胤禟被削爵、幽禁,宅被收回。后胤禟府分给雍正的第五子弘昼,成为和亲王府。 - 《乾隆京城全图》上绘有此府,呈南北长条形。府东前面中轴线上主要建筑有:面阔5间的正门,面阔7间的大殿,各面阔5间的左右配殿,面阔3间的后殿,面阔5间的后寝,面阔5间的后罩房。其后又有一层院落,门内有2座殿、1座房,皆面阔5间,均与前面建筑在一条轴线上。府西有附属房建筑百余间。整个府的最北部围墙内又有贯通东西的一排平房。 - 【普福收藏银子】历史上,在抄普福家时,没有发现银子,有人怀疑财产寄存其他地方。后在普福的老宅后院掘地三尺,终于挖出二百万两白银。 - 【傅恒为高桓求情】然后被乾隆训斥的话乃是历史记录。两淮盐引案乃乾隆朝第一大案,纪晓岚因亲家卢见曾涉入两淮盐引案,被发配边疆数年也是历史记录。 第四十七章 逼宫(五) 万寿节晚上的事,李玉自是一五一十全盘告诉了容妃。容妃觉得,自那天后,皇帝一直非常低落,她于是常常在晚上陪他出去散步。而散步的时候,皇帝也非常沉默。李玉便对容妃说:和亲王犯了杀头的大罪,但毕竟是亲兄弟,和皇上从小一起长大的……可奴才瞧着,皇上还因为当年的高贵妃主子。容妃点点头,道:皇上虽然早想好了,其实如果事情真到了眼前,他也不忍心。 李玉叹了口气,道:高家,皇上对他们是够好的,不说这位小高大人,就说高晋大人,不过是高斌大人的侄子,江宁织造,税关,巡抚,总督,全是要职,还给了文华殿大学士,高斌大人亡故后,便调高晋大人去治河,就是继续信任重用高家。可盐课这么大的案子,必须杀了小高大人,皇上只要想起高贵妃来,这心里能不难过吗?他可是高贵妃的同母兄。 容妃点点头,道:他和高贵妃自小没有母亲,被继母虐待,皇上和我说过。李玉叹道:他们谁能体谅皇上的心情呢!五爷也是,他可是皇上的亲兄弟,这都多少年了,何苦来呢。他什么年纪了,还继续荒唐?他对那主儿就不该有心思!不管怎么说,那可是正宫皇后!容妃长叹了口气,没说话。 万寿节晚上的事,外面并不知道。永珹也不知道,因为弘昼三人在他府上的两两密议并没有包括他,过了几日,王府里发现诺哈自那晚上出去后就没回来,又少了一盒枪,查问了所有人后,认为他偷了枪去变卖换银钱,再不敢回来,于是将他除名,又派人去缉拿,自然是不会有结果。弘昼已被圈禁,但对外说告病修养,所有人都暂时还没有怀疑。 万寿节前,皇帝就搬回了圆明园。八月十六日,在圆明园的靶场,皇帝考较四阿哥,五阿哥,十一阿哥,十二阿哥四位阿哥的枪法。福康安作为容妃养子,也被考较。傅恒自然在座。五人射击了一阵,结果是永琪第一,福康安第二,永珹第三。皇帝褒奖了,便只留四阿哥和五阿哥说军务,叫小的几个回去。 说军务和武器,必然要先说说老十三王爷允祥。 先帝的时候,怡亲王允祥深得信任,他主管的内务府全面包揽了武器的制作事项,产品包罗万象,从打钉到铸造大炮一应俱全。雍正五年正月初一日,允祥命造“威远将军”铁炮十尊,吩咐说:“我府内有威远将军炮一位,尔要来将尺寸作法记明,照样造十位。再查废炮内,有此样炮无有?富宁安说过有子母炮架样子,尔向他问明,何样作法?与造办处所做炮架样式同否?尔做一炮架样并炮样,俟我回来时看。遵此。”然后不厌其烦地指示:“此样甚好,着照样做。其圈与挺子比此样要纯厚,楞子亦要浑实些。”最后还要拉去卢沟桥试炮。 又同年正月二十二日,西安进竹营炮,允祥着照样,但须减轻,郎中海望启奏:“此炮皮薄,若再轻些,惟恐不能保重。今欲将炮膛做径一寸八分。”允祥即虚心接纳建议。雍正六年正月三十日允祥谕:“着将子母炮续造一百位。”铁炮需配炮车,雍正七年闰七月初三日郎中海望奉允祥谕:“造车处已造成炮车三千四百辆,……尔再造六百辆。”又如七年闰七月,允祥着做腰刀一万把,赏出征军人用。 选武官本来是兵部最重要的权力,然而事实上,先帝时候,三品以下中低级官吏的铨选权却不在兵部,也在怡亲王。先帝为了对准噶尔用兵,于雍正四年,设立军需房,即军机处的前身,允祥便是负责人。允祥及时有效地保证了转运军事供应,不仅理财有方,而且调度得宜。数以千万计的军需,概出于国库,没有向民间另行摊派。允祥经常采取让晋商秘密购办军需的方式,和先帝配合默契,从没出过差错“挽输数年,海内未尝知有用兵之事”。山西范家便是其中之一,当然他们还有别的业务。 傅恒乃保和殿大学士军机之首,深得皇帝信任,对朝廷的用人意见自是为皇帝所重,选派封疆大吏也一样,因他常年兼理吏部、兵部、户部和理藩院等部院事务,与军机章京和各部院官吏直接接触,加上他几次出征,也直接接触沿途众多的地方官吏及前线将士,许多贤吏能员包括许多汉人,都是在直接接触中受知于傅恒,被保举并委以重用,比如蔡言霖。当年在香山,他随手提携的报信人守备卢勇如今已是南昌总兵。 傅恒了解官吏的另一重要途径是带领官吏引见。官吏引见作为考察官吏之途,极为皇帝所重视,被引见者数量之多,有时每天竟达百余人。通常被引见者在觐见皇帝前,往往先引见大臣。皇帝和大多数外官的距离很远,带领官吏引见是傅恒的主要职责之一。傅恒会注意观察和了解被引见者的才貌、性情和学识,并通过他们了解更多的其他官吏。由于傅恒谦逊随和,被引见者出言亦少忌讳,傅恒便可以得到正式引见时皇帝所无法获知的信息,皇帝无疑很需要这些,所以傅恒事实上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垄断了朝纲,袁春望说的没错。 科举仍然是汉人晋阶朝廷、参与国家政治的最主要途径,包括文举和武举。很多人经由寒窗苦读进入了翰林院开始仕途,比如吴敏,于敏中、纪昀,赵翼等。而众多具有各种特权的满蒙官吏,特别是满八旗对科举抱有成见,傅恒却和他们意见相左,除了宽以待人,坚持任人唯贤,更喜欢文武双全的“直”臣,且不收礼,小礼也不收,六部九卿及地方官吏里除了曲意奉迎之辈,很多正直的臣僚想表心意,比如阿桂,蔡言霖并江西的卢勇等等,也只能写一纸信札送忠勇公府。 这看起来像是傅恒的个人品性所致,其实却是皇帝的方略。皇帝以此来平衡满汉,限制满蒙王公贵族和官僚在府院机构中的势力,又无须自己直接出面,避免正面和满八旗冲突,魏湄在后宫的地位也源于此。太后心里就清清楚楚,所以太后对傅恒和皇帝的关系十分重视。 朝廷现在的军需,火器制造,武官选拔更直接由傅恒全权负责,傅恒一直执掌内务府的武备院,和火器营等,军需军务被严格掌控,这正是弘昼存下巨额银子并与外官“结党”的一个重要考量。普达娃是傅恒的非官方协办,晋商筹办军需这一块,现在是他分辖,他因为没有官僚身份,又武功高强,办很多事灵活方便。除了军务课,永琪经常私下和傅恒请教探讨,傅恒都报备了皇帝,皇帝对永琪自是十分欣赏。 今天的议题便是火器。皇帝道:永琪,你这枪打得不错嘛!永琪道:是儿臣运气好。皇帝有点儿不高兴,道:这是什么话啊?永琪道:这柄枪是燧发枪,而不是鸟铳,如果是鸟铳,只怕正面对敌,儿臣都打不中。皇帝沉吟道:永琪啊……永琪忙应了一声,皇帝继续道:当年圣祖皇帝征服噶尔丹,大军装备的鸟铳,可是立下了不世之功,现在鸟枪营配备的鸟铳,可比当年圣祖皇帝的火器更精良。说着得意地微笑了一下。 永琪道:可是,我们自己制作的鸟铳,和英国进贡的燧发枪差距异常明显。永珹心里不快,道:不一样是火器,又有什么区别。永琪道:鸟铳需要点燃火绳,遇到下雨天,火绳湿了,点不着,遇到刮风,传□□又会被吹散,这样一来,还如何打仗?傅恒听到此处,微笑了一下。皇帝脸色一肃,道:傅恒,你连这个都跟他聊了?傅恒点点头,道:阿哥关心军事,本就是件好事,奴才只是实话实说,竟没想到阿哥能举一反三。皇帝微笑着点点头。 永琪又道:皇阿玛,儿臣斗胆说一句,我们的燧发枪,□□,全都藏于皇室,实在太可惜了。如果能大量推广燧发枪,必定能在战场上大显神威!皇帝看了他一眼,道:目前皇室使用的燧发枪,全是由西方进贡而来,若是想大批量生产,几无可能。再者说,燧发枪枪身过长,装饰又太过华丽,适合战场使用吗?永琪想了想,道:几无可能,并非绝不可能,装饰华丽,全部舍弃,可以邀请懂火器的西洋技师重新改造。哦,对了,儿臣带来了一柄鸟铳,试一试,便可知其差距。皇帝饶有兴趣,道:好,你试给朕看。 五阿哥便要郑英拿鸟铳上来。永琪走下场去,在腰上系好弹带,端起鸟铳来,系上火绳,刚要射击,傅恒忽然道:等等。永琪诧异地看着他。傅恒道:五阿哥,这枪好像不是你素日用的那把?永琪道:嗯,那把坏了,我昨儿叫郑英去武备院领了一把新的。傅恒道:新的叫奴才试过吗?永琪道:昨儿下午才拿来的,还没试过。傅恒道:那要先试试。说着便叫了一个侍卫。永琪于是放下枪,解下弹带,坐回座位上。 那侍卫准备就绪,端起枪来,扣动扳机,只听轰的一响,他摔倒在地上,众人都大吃一惊,永琪立刻冲过去扶起他来。这侍卫系于腰间的弹袋起火,大腿受了伤。太医查验后,说至少两个月内不良于行,傅恒忙吩咐多罗先给他两个月双俸,并教他好生休养,不要着急,俸禄照发,大好了再回来当差。 侍卫被扶下去包扎后,皇帝大怒,道:去查这枪!傅恒忙道:是,奴才遵旨,皇上息怒。永琪额上汗水涔涔,也忙道:皇阿玛息怒,儿臣没事。永珹道:皇阿玛,鸟铳每年有很多事故,不见得是人动了手脚。皇帝盯着他,道:你弟弟差点儿受伤,你作为兄长,问都不问一声,毫无友爱之情,还说这样不痛不痒的话?永珹立刻道:皇阿玛,您这是故意挑儿臣的错。 永琪忙道:皇阿玛,四哥说的是实情。皇帝怒而不语,永琪还要说,傅恒立刻看着他,摇摇头。永珹见皇帝面色十分难看,便站起来,跪在他面前,道:您要怎么处置儿臣,悉听尊便。皇帝大怒,道:永珹,你现在作为朕的长子,就是这样尊敬朕的?! 永珹摇摇头,道:儿臣不过说了一句话,您说儿臣说的不好,儿臣请您处罚便是,怎么不尊敬您了?皇帝站起来踱步,道:你还犟嘴?!永琪看得十分着急,便看傅恒,要他劝说,傅恒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讲话。 永珹十分不服气,道:皇阿玛,师傅们都说永琪好,您也喜欢永琪,儿臣都明白。皇帝更怒,哼了一声,道:你的意思是,朕偏心?永珹紧紧抿着嘴,不说话。永琪见他二人这样,心里着急,但自己是当事人,不好说话,但见傅恒沉默不语,也不抬头。 正不可开交,只见皇后带着两个太监,匆匆进来。皇帝见她来了,便坐回椅子里,道:你来的正好,将儿子领回去,好好教教。那拉氏看了永珹一眼,忙道:是,臣妾遵旨。又对永珹道:永珹,和皇额娘走。永珹越想越生气,站起身来,憋红了脸,对皇帝道:皇阿玛,永珹也想做皇阿玛喜欢的儿子!那拉氏忙道:闭嘴,快走!说着,拉起他便走。 母子俩走后,傅恒便劝道:皇上息怒,五阿哥没事就好。皇帝面色一缓,看着永琪,道:下回什么新枪新剑新武器拿回来,都要奴才先试试,今天要不是傅恒,受伤的就是你了,还不谢谢傅恒!永琪忙站起身来,给傅恒行礼,道:谢谢师傅!傅恒忙站起来,笑道:奴才可不敢受阿哥的大礼。皇帝一笑,道:应该的。永琪,你也回吧,朕和傅恒说几句。永琪于是告辞,带着郑英走了。 皇帝看着永琪的背影走远了,一挥手,多罗便教侍卫都下去,自己也站去远处。皇帝道:傅恒,你怎么看?傅恒道:皇上,先查五阿哥原来那枪。若真是人为,肯定是从破坏旧枪开始。皇帝点点头,道:你觉得是永珹吗?傅恒道:奴才不知道,奴才也觉得可能就是意外,鸟铳容易出事故,四阿哥说得没错。皇帝又道:你也觉得朕偏心吗?傅恒一笑,道:外面还说奴才和五阿哥结党,奴才又管着军需,那奴才岂不是要掉脑袋?皇上,您别多想。 皇帝叹了口气,道:永珹心胸狭窄,资质平庸,难堪大任。傅恒不言语,转言道:皇上,五阿哥说的对,燧发枪远比鸟铳更精准,更安全,却无法普及。而鸟铳在使用和运输过程中,极容易发生事故,就像皇上今天看到的这样,风吹起的火星,会通过火绳引燃弹带,光今年处理的事故就有四十六起,受伤的士兵多半当场死亡,所以奴才见永琪用的是新枪,便注意了一下。皇帝道:还是你仔细,你这么一说,朕心里更加生气。 傅恒道:皇上息怒,事情要调查了才能下结论。但五阿哥今天说的,皇上是不是考虑一下?若真能大批量生产燧发枪,才是将士之福,我想这也是五阿哥今天想和皇上说的。皇帝点点头,道:你们俩真是心里装着大事,朕就叫你去主理研究燧发枪的改造生产,叫永琪做你的副手。傅恒微笑道:是,奴才遵旨! ※※※※※※※※※※※※※※※※※※※※ - 【傅恒的引荐】小说里描述了历史上的真实情况,但除了阿桂和汪承霈,傅恒引荐的人皆为杜撰。“傅恒利用自己在朝中的特殊地位,以小心谨慎又不失机智的办事方式 ,为已故刑部尚书汪由敦之子汪承霈邀得乾隆皇帝格外恩宠 ,尤为士大夫们所称道,时满朝大小臣工无不为之感动泣下 ,皆“颂文忠之垂悯故人子弟”,群臣“皆感佩其德,久之不衰”,此事小说中已写入。 - 除此之外,在历史上,傅恒引荐的人非常多,乾隆朝的许多名臣良将如孙嘉淦、岳钟琪、卢焯、阿桂、毕沅、孙士毅、阿尔泰等人都得力于傅恒的举荐。雍乾时期著名直臣的孙嘉淦,辞职后能够重新出仕,更由傅恒“力荐于朝”,岳钟琪也是在雍正朝获罪后在乾隆朝再次起复,和傅恒合作,成为第一次金川之战的大功臣。允祥是真正的军机元老,之前的旁白里说过,他本就是搞军需军务的,和文臣张廷玉有所不同。傅恒对乾隆的功用其实综合了这两个人。 - 【鸟铳事件】小说基本延续了原剧的设定,但结果不同。 第四十七章 逼宫(六) 鸟铳事件的调查结果也让人震惊。皇帝生气之极,立刻将永珹单独叫到乐安和。永珹跪在皇帝面前。皇帝眼睛都红了,怒叱道:你想害死永琪?!永珹忙道:不不,儿臣只是在军务课上听永琪说,射击那天他要拿鸟铳去为您演示,不过是教人破坏了他那把旧鸟铳,他便不能演示,那不过是因一时忌恨,想让他在您面前出个丑,儿臣没想过要害他性命啊,儿臣不知道他还会去鸟枪营领新鸟铳。 皇帝狠狠盯着他,道:永珹,如果技不如人,就应该勤学苦练,而不是嫉妒旁人,师傅们难道都是这样教你的吗?永珹抬起头来,笑起来:皇阿玛,假如没有永琪,您是不是就能看见我?儿臣怎么不努力了?这么多年,皇阿玛交给儿臣的差事,儿臣都认认真真地在做,可您,从来都没有赞过我一句!一句都没有。儿臣明白,从当年程颢的事开始,您就再没信任过儿臣。 皇帝摇摇头,道:永珹,朕给了你很多机会,你总是让朕失望。永珹笑起来,道:皇阿玛,是,是永珹无用,连皇孙都生不出。皇帝惊怒道:你说什么?永珹道:皇阿玛,儿臣自知无法和永琪争什么,又犯了大错,您也不想看见儿臣,儿臣便自请去宗人府好了,请皇阿玛成全。说着叩头下去。 皇帝刚要发怒,便转为颓然,对殿外扬声叫道:多罗。多罗忙进来。皇帝道:着四阿哥削去和硕履亲王,带去宗人府。多罗大吃一惊,看着皇帝。皇帝闭上了眼睛。永珹道:谢皇阿玛成全。说着站起身来。当先走出殿去。 四阿哥被罚,前朝后宫立刻便都知道了,朝野上下倒是一片安静,许多朝臣心里雪亮,但都不谈论此事。邵璠想起,老爷在世时,特别是程颢之事后,曾和他屡次谈论两位大阿哥……那拉氏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都是我们连累了你。武贵人高兴之极,对紫纹道:你看见了吧,我说过要给你报仇,袁春望就疯了!我要给我阿玛报仇,四阿哥就关入宗人府了! 紫纹道:主子,您对奴才太好了,如果不是您发现了白露和袁春望,怎能扳倒他那个大坏蛋!武贵人道:哼,既然他以前暗中和你,他必然还会有别人,只是藏的隐秘,可逃不过我的眼睛去。真是功夫不负苦心人,这叫做恶有恶报。奕禄说,珍儿质问袁春望,二人口角,结果被袁春望失手杀了,但他是怎么疯的,因为杀了珍儿疯的?在宫中杀人不是杖毙么?不过无论如何,他再不能害人了,想是疯了,便不杖毙了。珍儿也是,怎么能跟他这么个人,还对他好得很…… 紫纹叹了口气,道:珍儿姑姑真是所托非人。武贵人道:哼,这都是皇后,她纵容的袁春望,我就不信,皇后之前不知道有白露这个人。不过啊,四阿哥已获罪,她也舒心不了几日了,自己是个妒妇,又虚伪无情,不告诉珍儿,这是鞋没穿在自己脚上便不关痛痒么!这也能叫做人主子!结果害死了珍儿!四阿哥的事就是她的报应! 金简忧心如焚,日夜担忧还是出事了,只觉得大祸临头,立刻给皇帝上折子谢罪,说都是自己平日教导无方,请皇帝也一并责罚于他。皇帝将他的折子留中不发,他一直未见回音,也不见皇帝召见,夫人韩氏又说去问问富察家,他只是摇头,道:皇上担心的是前朝夺嫡事件重演,这可不是女人间的争斗。五阿哥乃容妃之子,福康安也是容妃之子,而且这样性命攸关的大事,富察家会向着谁?我们不要再让他们为难了。永珹现在只是进了宗人府,并无性命之忧,走走再看。 璎珞在家里叹息道:少爷,你真是太狠了,先逼反弘昼,接着便罚四阿哥。傅恒道:那新枪是袁春望的人做的,居然他还能在武备院鸟枪营安插人,那人还不知道袁春望事发,这除了挑阿哥的事,还想我有麻烦,正好趁机彻查拔掉了。若我真的狠,我就会把新枪事故也推在四阿哥身上,反正袁春望已不能说话了。 心里却想:璎珞不知道,那年宫中处死白莲教太监的事,那时候的调查结果就涉及四阿哥,扬州土匪供认白莲教提及杀了皇帝要拥四阿哥即位,这其实是栽赃弘昼,皇帝心里也不糊涂,但加重了皇帝和弘昼间的心病,且皇帝和四阿哥父子间生了一条大刺,皇帝更怀疑是承乾宫在幕后,所以永珹的府邸应该是早被皇帝着人秘密监视了,皇帝才能知道弘昼袁春望皇后万寿节前曾在那府里聚头,而永珹并未涉事,此事之前自己和多罗都不知道,否则永诚就不只是去宗人府了。 只听璎珞笑道:少爷这样的君子是不会这么做的,换是我我可能会。傅恒摇头道:你也不会。但四阿哥需要一些教训,他如今都二十多岁了,居然做这样的事,若我是皇上,我也寒心。就是因他破坏了旧枪,别人才能借新枪做手脚。袁春望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挑两位阿哥的事。皇上就是这么说的。 璎珞心里一动,看着傅恒,傅恒点点头,低声道:他是在暗指承乾宫。璎珞便转言道:隆儿和三官儿现在都怕你。傅恒道:男孩子要管得严些,皇上就是没时间从小管教阿哥们,才会有今天。我看他最近心情极差。璎珞一笑,道:明年,皇上又定了南巡,到时候,他心情就会好了。 正说着,珍珠送八岁的姜姜进来了,姜姜手里又捧着皇帝给她和永瑆永璂每人各赐的泥蛐蛐罐子,美其名曰“瓦中玉土精盆”,珍珠走的时候,她先亲了她,才叫阿玛额娘,然后腻进傅恒怀里。傅恒便将她抱在膝盖上,问她这几天去宫里都做了些什么,姜姜便开始说永瑆永璂,说三人念书写字逗蛐蛐,说永瑆字写得可好了,皇上都夸他,太后说将来要把陆机的《平复帖》给他呢。又说哥哥福康安。父女两个边说边笑。 璎珞看着十分欢喜,还是姑娘好。傅恒极其钟爱这个长得五分像姐姐容音的长女,皇帝自然也喜欢,才有那年入宫种痘,又一早由太后做主,给她定了亲事,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且她每月入宫几日伴着容妃和皇帝,性子活泼却十分有大家小姐的规矩,傅恒就说好。家里一早请了名师教她琴棋书画,师傅们也夸赞大小姐聪明好学守礼,她常问自己各种问题,自己每次看见她,就会想起依博尔。永瑆永璂福康安一同住在阿哥所。福隆安六岁入上书房为皇子伴读,同学骑射,早上卯时二课即开课,酉时后才回家。这些孩子和自己小时候比起来,真是太幸福了…… 刘嬷嬷不免着急,但她见太后挺平静,不觉诧异。太后道:永珹进去避避风头也好,那事儿还没完呢。刘嬷嬷才恍然大悟。太后又道:这十个手指头还有长有短呢,一家子这么多人,不偏心也真难。永珹这个孩子也不争气,这回犯的错儿可不小,但他的心肠还不至于像前朝那些皇子一样。皇帝管教儿子是应该的,他有分寸。不过,那一个可麻烦了。 刘嬷嬷于是在心里一笑:当年,愉妃出家,魏璎珞出宫,五阿哥青青少年,孤苦势微,可是太后有意扶他起来的。这些年,是容妃作为母妃在关照五阿哥,但其实背后还有太后……太后说的前朝皇子,是指当年八爷廉亲王在太行山雇佣土匪追杀先帝,导致钱夫人受辱之事。 因庆妃是永琪的母妃,又索家的瑞贵人是侍奉令贵妃的,且胡嘉佳和令贵妃交好,十五阿哥和永琪关系自然亲近。十五阿哥如今才四岁,长的憨憨萌萌,才开始学写字,庆妃和令贵妃喜欢他不说,皇帝也喜欢这个幼子。所以颖妃武贵人并其他嫔御也经常给十五阿哥送笔墨纸砚玩物等,但宫里依旧是不准送吃食,并要查验礼物。储秀宫和天地一家春常常门庭若市,李玉看着又生感慨。 但李玉喜欢的却是福康安。他还是不知道他是皇帝的儿子,他只是因为皇帝和容妃都宠福康安,这些年他和这位小主子也十分亲近。其实福康安越大越像皇帝,剑眉虎目,身段像,肤色也像,性子也像,但没有人往这上面想。 皇帝和容妃心里自然是欢喜他的了不得,而那拉氏看见他时不免扎心。皇帝常和容妃说,安儿真是可造之才,有天赋又勤奋,傅恒说他在军务课上成绩优异,每次自己和他说起军务,他小小年纪竟然也说得头头是道,毫不怯场,骑射更是出类拔萃。容妃知道他为这个儿子骄傲,心里自然也欢喜骄傲。 那日射枪,皇帝当时不好称赞福康安竟然超过了四阿哥,便在结束后,赐了一柄威捷枪给他。他自然欢呼雀跃,容妃和李玉|乳娘都为他高兴。第二天李玉便把此事告诉给了傅恒,傅恒向他道谢。福康安十岁后,璎珞便写信给皇帝,准乳娘归家,并说给她置办好了,她一辈子不用发愁,但乳娘舍不得自己从小抱大的小主子,所以她只是每年回老家去探望两个女儿,住三四个月,再回宫。 福康安授乾清门侍卫后,因有值守任务,开始容妃常叫自己的宫女给他送水送点心,皇帝便说这样不好。容妃说自己只是心疼安儿其实是皇子,却还要和上三旗子弟一样,从辛苦值守做起,站一天累死了。皇帝和傅恒提过此事,傅恒告诉了璎珞。璎珞笑道:天下父母心,沉壁那温柔性子,自是比我们这些作人亲娘的还紧张,她对姜姜也很紧张。 傅恒摇头道:乾清门三等侍卫虽然只是正五品,待遇极其优渥,每月支盐菜银九两,跟役十六名,甚至远高过正三品之头等侍卫每月支盐菜银四两二钱,跟役八名,而且乾清们侍卫乃皇上特简,无定员,表现突出者还可升为“常日侍值”之御前侍卫。本是要在上三旗侍卫里选拔才能担任,安儿根本没参加选拔。璎珞道:这么说,皇上根本就是宠着安儿,下面就要升他做御前侍卫了?做御前侍卫,皇上定就将他带在身边了。 傅恒点点头:容妃心疼安儿,但我觉得安儿这样很好,孩子需要磨砺,除了当差的时候,安儿本十分养尊处优,因皇上的愧疚,又跟着容妃,常年待在皇上身边,比其他皇子还好,正好当差可以锻炼锻炼,我看皇上也是这想法。我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你给她写信,就说是我的意思,她应该会听。璎珞笑道:瞧你那么认真,过两日我要入宫去看令贵妃,叫她一处坐坐,和她说便是。 待璎珞进宫,令贵妃又叫庆妃,四人一处在天地一家春坐了抹纸牌。这套水浒人物图纸牌是皇帝知道她们喜欢玩牌,今年给庆妃的年礼之一。整副牌为一百二十张,牌呈长方形,牌面以白色为地,四周饰黑、绿、黄等各色边。牌面根据需要呈现不同的图形,诸如“万贯”类有一万至九万,皆为水浒人物;“索子”皆为贯钱的索形;“文钱”则以图形表示。牌中图案刻画细腻,线条简洁而神态逼真,十分名贵。 璎珞便问福康安的情况,容妃说了一阵,然后不好意思起来,璎珞和庆妃无碍,便对魏湄道:瞧我啰嗦的,你都烦了吧。魏湄刚出了一张牌,忙道:姐姐快别说这样的话,十五和十六都还小,我听姐姐说的,真是觉得养孩子不容易,我正好学习学习。庆妃姐姐也比我有经验,十五她养着着我放心。 庆妃笑起来,看着容妃道:妹妹,安儿身子骨强壮,在日头下晒晒,风雨里吹吹,不要紧的。看你自己也没这么讲究,就是紧张儿子!璎珞也笑:容妃娘娘,我和傅恒真是太感谢您了!额娘也教好好谢您!安儿就是养在家里,我们也做不到像您这样。 容妃不好意思起来,只看牌。璎珞拿了一张牌,继续道:我和傅恒的意思是教安儿多摔打摔打,对男孩子有好处,隆儿小时候天天和马狗鹰一处,滚得浑身是泥,臭死了,珍珠一天给他换多少身!现在开始骑射,就和安儿以前一样,早也练晚也练,我家的跑马场被他糟蹋的,靶子没两天就得换新的,我日日说他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但傅恒却很开心。我家小的那个现在也是成天换衣裳。娘娘,您不用担心,皇上是想磨炼安儿,安儿晒黑了,他看着才欢喜。 容妃于是点点头,碰了一张牌。庆妃又笑:纳兰夫人怎的如此埋汰自家的宝贝,我瞧他十分聪俊,那模样更宛然便是傅恒大人少时,你两个心里爱不过来罢。容妃闻言,微微一笑。庆妃又对容妃道:妹妹,你这么娇细温柔的妙人儿,真应该养个女儿,瞧你对姜姜宝贝的那个样子,可惜七格格和九格格都被太后带着身边,宫里格格太少了。然后出了一张牌,又笑看魏湄。 魏湄也不好意思起来,咳嗽了一声,叹息道:可惜了忽兰了,她若是能伺候皇上,不定就能多几个格格。璎珞心里感伤,拿了一张牌,但面上只一笑。容妃也道:托娅这么多年了也没孩子,她其实也小着呢。 庆妃触动了心事,道:这都是命。没儿女也好,不操心。纳兰姐姐那么爱热闹一个人,这些年一直待在畅春园侍奉太后,虽然听她说,和皇姑挺合得来,真是难为她了。那日皇上和我说,太后也叫她回来,她就回来了,这样也好常看见十一阿哥。永瑆那年去畅春园住了一阵子,早已回来上书房念书,之前住在庆妃宫里,才搬去阿哥所,舒妃事实上经常回来看他。 ※※※※※※※※※※※※※※※※※※※※ - 【福康安】在历史上,福康安十三岁便授三等侍卫,承袭云骑尉,命在乾清门行走。十五岁,擢二等侍卫,命在御前行走。十七岁,擢一等侍卫。乾清门侍卫的特殊待遇如文中所示。 - 【平复帖】是西晋文学家、书法家陆机写给友人的一通私人信札,是中国书法史上传世名家法帖中年代最早的一件,书写年代距今已超过1700年,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元初到明代,《平复帖》都在民间流传。之后历经韩世能,张丑,冯诠之、梁清标、安岐之手,安岐就是明珠的管家,当时的大收藏家,小说前面的旁白里提到。在安岐死后经傅恒中介卖与乾隆帝弘历。弘历将其送给母亲钮钴禄氏,庆贺其六十大寿。 - 十一阿哥永瑆精于书法、造诣非凡而被皇祖母孝圣宪皇后所钟爱,故而在钮钴禄氏临终时颁遗念陆机真迹《平复帖》于永瑆,永瑆如获至宝,遂将自己的藏书处命名为“诒晋斋”。永瑆曾孙载治去世后,两个儿子年幼,光绪帝载湉派恭亲王奕?代管治王府事务。奕?以载治儿子年幼为理由,声称要代为保管《平复帖》,从此占为己有,后传至奕?之孙溥儒。 - 《平复帖》的书法体势,属于原生态的旧体章草(不同于后代规范章草)向今草过渡的代表,保留了篆籀、隶书的笔意,继承了简牍章草的简率,又体现出今草的流便,融汇多种书体之美。《平复帖》中的章草、今草元素自然地融合,毫不生硬造作,字形世俗而气象雅逸,成为“章今结合部诸多写法之集大成者”。 - 永瑆正是傅恒的女婿,傅恒又是明珠家的女婿,明珠的管家安歧是当时的收藏大家,这是一条渊源长线。根据一些历史记录,傅恒经常为乾隆帝寻各种古董字画,他家里的收藏也十分丰厚,除了二妙斋两件精品,据当时来朝贡的朝鲜使者记载,傅恒去世后,其子福隆安出卖家中一些宝玩,“价值银八十万两”。当时自鸣钟、时辰表等尚属稀罕贵重之物,而“傅文忠公家所在有钟表,甚至仆从无不各悬一表于身”。小说中的许多情节基于此。 【番外】 嘉佳 进入结局篇,小说变得沉重,于是我写了这篇番外,加入一点轻松的心情和亮色。 == 依博尔看着胡嘉佳,她正坐在窗下,给永琪的衣服炸线处补针,那是一件素灰色的旧衣,是愉妃做的,周围很安静,似乎能听见线穿过棉布的丝丝声。嘉佳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雪青色衫子,略低着头,白净的瓜子脸有一种柔和清新。依博尔不作针线,赫朱身子弱又要主理王府事务,所以除了潘嬷嬷有时顺手为之,一直是胡嘉佳为永琪作针线。曹嬷嬷刚要叫主子,依博尔立刻对她摇头示意,于是曹嬷嬷抿嘴一笑,自退出房去。 又过了一会儿,胡嘉佳才觉察到边上有人,猛地抬起头来,看见依博尔,依博尔对她一笑,胡嘉佳立刻放了衣服站起身来,欣喜地说道:妹妹来了,来多久了?依博尔又一笑,走过去,坐在榻的另一边。嘉佳刚要走出去叫曹嬷嬷来上茶,曹嬷嬷已端上茶和小点来。嘉佳对曹嬷嬷道:嬷嬷怎么不早叫我?曹嬷嬷还未答话,依博尔抢先道:是我不教嬷嬷出声的,姐姐补衣服那么入神,当心受惊扎了手。曹嬷嬷于是看着主子一笑,摆好东西,端着茶盘又退出去了。 嘉佳略感歉意地看着依博尔,依博尔顾自拿起茶来喝了两口,见那茶碗是粉彩八仙盖碗,想起永琪说过,这是东印度公司的英国人送的礼物,笑嘻嘻地道:姐姐,我可以教你骑马了。嘉佳问道:阿哥真地同意你就去骑马吗?依博尔道:都过了三个月了,而且,我的事怎么还要他同意? 嘉佳抿嘴一笑,拿起衣服来继续缝完最后的两针,然后将衣服轻轻折好,放在一边。依博尔道:姐姐真是有耐心,我每次看姐姐,都觉得你像容母妃。嘉佳摇头道:我怎么及得上容母妃。依博尔笑道:很少人有容母妃那样的容貌,但姐姐和阿哥站在一起,就是一样的人,和容母妃和阿哥站在一起一样。嘉佳笑起来,反问道:难道你和大家不一样?依博尔道:我是没笼头的马,坐不住,我阿玛以前成天这么说我。嘉佳看着她,微笑道:要是我是你就好了。眼睛里有一种诚挚的温柔。 依博尔明白她的意思,她在说永琪和自己,于是咳嗽一声,道:姐姐,你到底去不去骑马?嘉佳笑道:好,但妹妹可别嫌弃我笨手笨脚。妹妹如今也做额娘了,我瞧着,和往日是有点儿不一样了。依博尔笑起来,道:没有的事!姐姐太自谦了。 胡嘉佳和依博尔一样高,骨骼匀称,四肢纤长,皮肤细白,带着少女的光华,好像一株亭亭玉立,散发着淡淡香气的鸢尾花,和永琪站在一起,亦是一对神仙眷侣,就是依博尔说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依博尔很喜欢看胡嘉佳,看她作针线,看她拨算盘,看她纤长灵活的手指,看她积极诚挚的眼睛和笑容。难怪太后喜欢嘉佳,她也觉得奇怪,永琪钟情的竟然是自己…… 嘉佳见依博尔不回答,于是也不再问,拿起茶来。依博尔回过神来,问道:姐姐刚才说什么?嘉佳道:我在问你的儿子,他们这两日好吧?依博尔笑道:好,有了他们俩,潘嬷嬷就不来聒噪我了!嘉佳也笑起来,伸出手去,轻轻在她腮上一拧。 这天下午,永琪回来后,依博尔对他说了要教胡嘉佳骑马的事。永琪有点儿吃惊,不无担忧地说:嘉佳……你们一定要小心。依博尔笑谑道:你这是担心她还是担心我?永琪一笑,把她拉进怀里,不说话。依博尔转过头来,点着他的鼻子,又笑道:阿哥,其实你很喜欢姐姐对不对?她人好性子好修养好,什么都好,和阿哥一样,我也很喜欢她。永琪还是不说话。依博尔也不再说。永琪不在她面前说其他人,这是那年姑苏行宫后,他们俩之间的一种默契。 这夜,永琪宿在红香吟馆,嘉佳为他更衣,换上下午缝好的那件,换好后,嘉佳用手抚了抚衣服侧面新的针脚,又仔细瞧了瞧,见永琪一直看着她,奇怪地问道:阿哥,你怎么啦?永琪于是摇摇头,微笑道:没事。嘉佳将永琪换下的衣服递给郑英,一边说道:阿哥听说妹妹要教我骑马吗?永琪坐在床沿上点了点头。 嘉佳见郑英出去了,也走过来,坐在床沿上,头靠在永琪肩上,说道:阿哥不要担心,妹妹说先用小马,嘉佳会小心的。永琪嗯了一声,伸出手去,揽住她的肩膀。两人待了一会儿,嘉佳又道:我知道阿哥在担心什么。永琪说:你不担心么?嘉佳摇摇头,道:若真有了孩子,他不会那么金贵吧。永琪笑起来,不说话。 这是永琪和依博尔去香山静宜园之前的事。 到了五月,胡嘉佳已基本学会了骑马,荣王府的马场里常是两个少女青春的欢笑。这日朝阳初升,晨雾消散,嘉佳瞒着曹嬷嬷,悄悄去了马场,想先跑几圈,等依博尔起来,给她看自己已经能独自跑马了。 马师严阔来后,见胡格格自己在跑马,不觉吃了一惊,大叫道:格格小心!嘉佳听见声音,不觉转身来看,因她还是新手,又第一次一个人骑马,心里十分紧张,本紧紧地拽着缰绳,这一转身,使劲一拉缰绳,那小马吃痛,于是高高扬起前蹄,嘶叫一声。嘉佳还未转身回来,只觉身子飞快地在马背上下滑,心里吃了一惊,仓促间只能牢牢抓住缰绳不放,那马更加吃痛,想要挣脱,于是左右扭摆,长声嘶叫…… 永琪正在金谷园里早饭,和依博尔二人笑语晏晏,说双生子的趣事。接小太监急报,说胡格格坠马,二人都大吃一惊,永琪不及问详情,立刻快步出门,郑英忙转身跟上。依博尔也急忙跟出去,边走边问那小太监,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待她到了红香吟馆,只见胡嘉佳卧室里跪满了侍女,永琪坐在床边。两个太医才把了脉,跪在下面,低声说些什么。她见永琪面色凝重,心里更加忐忑不安,便停了脚步,不再上前。 恰在此时,赫朱带着陶嬷嬷进来,二人打过招呼。赫朱见依博尔焦虑的表情,便道:华泰接报第一时间派人去请了太医,才来回我,听说太医随快马已到,华泰又说严师傅及时赶上,人并未摔落地,应该不要紧的。华泰是荣王府的太监副总管,因郑英要随侍永琪,王府内务都是由他负责,听赫朱的差遣。依博尔点点头,却不说话,她联想起之前永琪对这件事的担心,心里已经明白了,只不好对赫朱说。因为永琪几乎不和她说他在其他两房里的事,所以她是到胡嘉佳坠马后才突然醒悟。又想起年初,胡嘉佳和自己曾一起笑谈生子的体验和经历,只是自己从来没有深想…… 赫朱走上前去,只听刘太医低声道:微臣去开方子,阿哥放心,皇孙应该无碍。永琪道:有劳,先不要报给两位母妃,免她们担心。赫朱心里咯噔一下,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永琪握着胡嘉佳的手……陶嬷嬷走上几步,低声对她道:福晋,现在阿哥没有心情,福晋叫大家散了吧,我们也先回去。 赫朱这才回过神来,两位太医已出去开方子,便对下面跪着的人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曹嬷嬷带人好生照顾,不要再出差错。曹嬷嬷立刻应了,又向赫朱告罪,说都是自己的疏忽,感谢福晋宽谅不咎,才站起身来,点了四个侍女留下。待众人都出去后,赫朱又看永琪,只见他看着床里,似乎对周遭发生的事并未在意,心里难过起来,转头便向外走去。 陶嬷嬷看看永琪,又看看赫朱,立刻也跟上主子。赫朱走过依博尔身边时,对她道:胡格格有喜了……还未等依博尔答话,她已走了。依博尔知她的心情,不免为她难过,陶嬷嬷忙对她道:华泰还跪在外面等吩咐,小格格莫怪。依博尔摇摇头,叫跟来的侍女也退下,然后才走过去。 曹嬷嬷向她行礼,脸上又是欢喜又是担忧。依博尔低声宽慰道:姐姐吉人自有天相,嬷嬷放心。然后走到床边,向床里看去,只见胡嘉佳躺在被子里,脸色平静,永琪还握着她的手,心里立刻翻卷起自责,欲要说话来宽慰永琪,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于是默默地转身,才走了两步,只听永琪的声音在身后说道:这不关你的事。依博尔停了脚步,回过头来,问道:太医到底怎么说? 永琪温言道:说应该没事,只叫休息,她醒了听说这个消息,会高兴。依博尔知道永琪心里十分担忧,因去年自己在玉京园的遭遇,于是转身回来,对他道:你好好陪着姐姐,我先回去了。永琪点点头,道:我已叫郑英去衙门里说一声,今天我不去了。我又叫他派人去请叶大夫来瞧瞧,你放心吧。依博尔点点头,对他歉疚又安慰地微笑了一下。 依博尔才走不久,胡嘉佳便醒了,见永琪在床边守着自己,想起早上的所有事,挣扎着要起身。永琪道:别动,你感觉如何?嘉佳忙道:我很好,阿哥,你不要怪妹妹,今天是我想自己先去练习一下,给她一个惊喜,马也是嘉佳自己要学的,你千万不要怪她。永琪点点头,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说:太医说你最近再不能去骑马了。嘉佳很是失望,眼里的光黯淡了一下,点点头。永琪微笑起来,握紧她的手,说道:因为你又有孩子了。嘉佳闻言,十分吃惊,看着永琪。 永琪点点头。嘉佳还是觉得不可置信,曹嬷嬷在边上欢喜地说道:恭喜格格和王爷!格格身上的伤还没好,是时间涂药了,奴才去拿药来。曹嬷嬷走后,胡嘉佳还是要起身,永琪便将她扶起来,靠在后面的枕头上。嘉佳看着他,欣喜地说道:我真的没想到……我现在一点儿不适也没有,孩子没事,阿哥放心。原来自从胡嘉佳开始骑马,前后已近二十日,虽然穿着厚厚的马裤用着护膝,又没摔过,大腿内侧和小腿还是被蹭伤,初学者大都如此,尤其女子皮肤娇嫩,所以永琪最近都没有歇在她房里。 那时候依博尔的事荣王府上下并不知道,所以胡嘉佳也不知道,她只觉得喜出望外,心里充塞了满满的小幸福。永琪微笑道:你现在不要再理府里的事,我会告诉赫朱。嘉佳摇摇头,说:妹妹怀双子的时候都没有害喜,如果我也没有,照样可以理事,阿哥先不要去和福晋说。嘉佳愿意为阿哥和福晋分忧。二人正说着话,曹嬷嬷回来了,捧着药箱,身后跟着叶天士和一个侍女,侍女托着茶盘,茶盘上放着三碗茶。 永琪站起身来,招呼叶天士,说了几句,然后让在一边,由叶天士看诊。叶天士把了脉,问了一些情况,恭喜了二人,宽慰了胡嘉佳几句,又笑说马是绝对不能再骑了,胡嘉佳微笑道:谢谢叶大夫。二人出到外屋后,叶天士对永琪说道:看起来没事,又没有腹痛等,再观察两天。永琪道:她的脸色很白,不要紧吗?胡嘉佳皮肤本白,现在更是苍白没有血色。 叶天士道:妊娠早期,血行不足,多会面色发白,阿哥不必过于忧心。永琪点点头,叫小太监去将刘太医的方子拿来给叶天士看,叶天士看了方子,道:这方子可用,但是依微臣看,还是先不要喝药。微臣开一点外用药,早些把皮外伤养好,起坐舒服些。如果没有什么其他的不适和症状,只需好好休息一下。微臣过两天会再来看看,阿哥只管放心。 待永琪回来,曹嬷嬷已经为嘉佳涂好了平日用的伤药,永琪将叶天士的话说了,教换用他开的外用药。曹嬷嬷应了,待二人喝好了茶才走,永琪便要扶嘉佳躺下,嘉佳摇摇头,于是永琪坐在床边,继续握住她的手。嘉佳说:阿哥,嬷嬷说福晋和妹妹都来过,中午你去瞧瞧福晋吧。永琪摇摇头,道:今天我都在这里陪你。嘉佳道:那你去中院吃了午饭再回来,刚才我已吩咐嬷嬷去告诉中院了,福晋定然是教他们做你喜欢的菜,菜园子里的小青菜可以吃了,做汤可鲜了。 永琪微微叹息一声。嘉佳忙道:阿哥,嘉佳没别的意思,我想先好好睡一觉,定是不能陪阿哥午饭的。你晚点儿再来。永琪微笑道:好,你好好休息。说着起身,将她轻轻放倒,然后在她脸颊上亲了亲。嘉佳伸出手去,搂住他的脖子,微笑道:阿哥,我好高兴!永琪笑道:我也高兴。嘉佳又道:下午我再给阿哥编辫子。永琪又亲亲她,说道:不行,从现在起,你不是姐姐,你都要听我的话。嘉佳笑起来,放开了他。永琪给她掖好被子,要她闭上眼睛,给她放下两边床帐。 曹嬷嬷早已回来,添了香,立在下面,说郑英在外屋候着。永琪走到她身边,吩咐了几句,自出去了。她看着永琪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欢喜。永琪出到外屋,郑英将已去衙门报信的事回了,永琪点点头,向外走去,郑英知道他早饭并未吃完,而如今已快午时了,以为他要回金谷园,永琪却去了哲哲屋里。 乳娘见永琪进来,忙问胡格格如何。永琪要她放心,乳娘于是也恭喜了永琪,将哲哲递给永琪。哲哲已两岁,扎着两个小辫子,穿着一件小粉褂子,颈子里挂着金璎珞,白嫩的小脸上,两只乌黑的大眼睛骨碌碌直转。 她一到永琪怀里,便问:阿玛,阿嬷说额娘要生小弟弟了,是真的吗?永琪欢喜地点点头,抱她坐去榻上,再将她抱在腿上,对着自己,亲了亲她的面颊,哲哲问道:小弟弟长什么样子?永琪笑起来,问道:哲哲觉得他长什么样子?哲哲偏着小脑袋想了想,道:他长得定是像额娘。永琪失笑,问道:为什么?哲哲答道:哲哲长的像阿玛,他长得像额娘! 乳娘和郑英都笑起来,永琪也笑个不停,抱着女儿亲了又亲,然后问道:哲哲为什么这么聪明?哲哲想了想,道:因为阿玛和额娘聪明!额娘拨算盘珠子,打得可快了!永琪于是又问:那阿玛怎么聪明了?哲哲煞有介事地道:额娘说,阿玛是大清的皇子,是要为很多人做大事的。永琪问道:什么是大事?哲哲眼睛一转,说道:不能让兔子把青菜吃了!她日日由嘉佳和乳娘带去菜地,嘉佳每回都会这么和她说,她便记着了。三个大人都大笑起来。 赫朱听曹嬷嬷来说了永琪要来午饭的事,十分意外,看曹嬷嬷满面喜色,又不禁心里一酸。陶嬷嬷立刻笑道:有劳嬷嬷还亲自来跑一趟,教人来说一声就是。接着亲自送她出去,在路上好好恭喜了胡格格和东院。曹嬷嬷关心地问:福晋身子到底如何?陶嬷嬷道:叶大夫扎针以后,好了许多。曹嬷嬷同样不知就里,也以为是赫朱身子弱,听说便道:那不怕了,迟早的事,阿哥也是常来的。陶嬷嬷叹了口气,道:月月见红,难怪主子心里着急。西院主子一次生俩,你家格格也第二个了……曹嬷嬷又好言宽慰了几句。 这天晚上,永琪在东院晚饭后,才回金谷园,见依博尔在逗弄双生子,欢喜地接过,一手抱一个。依博尔见他回来,笑对两个儿子道:宝贝儿,阿玛回来了!我们问问小弟弟好不好?四个月大的双生子,每个都重近二十斤,闻言咯咯直笑,不停扭动小身子,潘嬷嬷立在一边,欢喜又担忧地道:哎,王爷,可抱好了,当心把孩子摔了!依博尔摇头道:嬷嬷真是什么都能担心!永琪对依博尔一笑,然后对双生子道:大黄,小白,小弟弟名叫通儿,这名字好不好听? 依博尔闻言不觉意外,问道:这么快名字取好了?这是你取的还是姐姐取的?永琪一边亲孩子,一边笑答:我取的。依博尔又问:为什么叫通儿?永琪道:通,通透,直达的意思。依博尔点点头,道:这个名字好,姐姐一定很高兴。永琪将双生子分别递给两位乳娘,叫抱下去。潘嬷嬷便说自己去上茶,叫侍女一起退了出去。 屋里再无别人,永琪拉起依博尔的手,将她拉坐在自己膝盖上,搂着她道:其实不一定是男孩。依博尔笑道:我说定是哥儿!先前筠儿没往这儿想,姐姐也没提过,她学骑马那么勤力,是因为阿哥喜欢骑射。筠儿后来去问了严师傅当时的情形,严师傅真是吓坏了,说他就不该紧张地叫姐姐,幸好是小马,今天没出大事,筠儿也是越想越后怕。永琪点点头,道:早说了,这不关你的事,嘉佳也叫你不要自责。 依博尔又问:福晋怎么样?永琪道:中饭我和她一起用的,还好,起名字这事儿是她提的,说因今天的事,定个小名儿镇得住些。等几日,若一切安好,再报给宫里和胡家。依博尔点点头,道:福晋人好,早上她还宽慰我来着,但愿总有一天,她也能得偿所愿。 睡到床上后,依博尔抱着永琪,问道:为什么你今晚不留在中院?永琪闭着眼睛,只道:明儿我也不打算去衙门,还待在家里。依博尔又明白了,想是今天在中院,他没少宽慰赫朱,还担心胡嘉佳…… 同素日一般,枕边衾里,帘细春深,黑暗里的温存让人轻松舒畅,永琪很快睡了,依博尔握着他的手,想到:他如此待我,而我总是问他疑他。一面说要他待别人好,一面又确实嫉妒他待别人好。我说喜欢嘉佳,其实对她真地没有一点儿介意吗?若我真地关心她,早就该想到。我说不在意福晋,真的是不在意吗?其实我不及嘉佳坦荡,更与两位母妃和舅母相去甚远。额娘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嘉佳又总说羡慕我,却是我一直放不下……如此左思右想,反觉可愧,心里渐渐澄明敞亮,看看靠在身边合目安睡的永琪,再看着红纱帐顶,轻声说道: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第二日起床后,依博尔说东院一夜无事,永琪还是先去衙门里处理一些急务,自己去东院守着,若有事定报与他知晓。永琪走后,她便去了红香吟馆,听说赫朱已差人来问过,嘉佳正在里屋用饭,便叫曹嬷嬷来细问了各种情况。待嘉佳用好了饭,让抱哲哲来,三人玩了一会儿,最后关起门来,对嘉佳说,自己教永琪今天照常去衙门了,想那时姐姐还没起来,他便只召人问了问,没过来,下午会早些回来陪姐姐。 胡嘉佳道:我这里又没事,阿哥办正事要紧。昨儿都是我的不是,我就不该自己去骑马,叫大家担心,更不该叫阿哥去安慰福晋。福晋心里自然是难过的,可福晋的事要看天意,非人力可及。以前我还能劝劝福晋,现在我也不好说话了,才推阿哥去,虽说阿哥性子好,却是我太自私了。 依博尔笑起来,道:姐姐真应该和阿哥比比,看谁性子更好!这府里欺阿哥性子好的,绝非姐姐!然后拉起她的手,认真地说道:姐姐总是为别人着想,你如今才是王府里最大的事儿,幸好昨天只是虚惊一场,不然老祖宗定饶不了我!只是福晋对我始终有心结,所以阿哥从来不提教我分担府中的事,否则姐姐现在不便,我可以为她分担一些。 嘉佳点点头道:这我明白,妹妹不要顾虑我,你和福晋还是少见面的好,免得阿哥为难,他都是为了你。福晋也不容易,我若是她,自问未见得可以做到她这样呢。依博尔叹道:世上所有的女子都比不上姐姐,依博尔自叹不如,我还没有好好恭喜姐姐呢!姐姐才是有福气的,哲哲多漂亮多聪明啊,上回我还和阿哥说我没女儿……这次菩萨定会让姐姐心想事成,通儿一定也是漂亮神气! 嘉佳温柔地一笑,用另一只手盖在依博尔的手上,道:谢谢!我还记得和妹妹你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在容母妃的宝月楼,这是我们的缘分。包括福晋,是我们四个人的缘分,嘉佳会一直珍惜这缘分。依博尔见她苍白的脸上笼罩着晶莹的光华,挺直的小小鼻梁,大眼睛里闪烁着璀璨的光芒,紧紧地握住她,灿烂地一笑。 胡嘉佳所怀的这个孩子,生出来果然是男孩。而且和头胎不同,她这次除了口味有所改变,并无其他不适,一直在协理府中事务。而赫朱对依博尔的心结,是到乾隆二十八年秋天,她终于有喜后才完全解开,其时她已嫁入皇家整整六年。 第四十八章 帝后(一) 璎珞闻言,将手里的牌全亮了,笑道:我赢了!看来啊,是皇上想念舒妃,宫里要是没有她叽叽喳喳,皇上觉得太安静了。这些年,皇上一去畅春园便只和她在一起,她应该是欢喜的。三个女人都颇惊讶,看她的牌,见她果然凑成了十胡,听她后面说的,又笑起来。魏湄觉得纳兰夫人如此笑谑舒妃,是因为她二人是两姐妹,并无顾忌,而庆妃心里才真正明白璎珞话里的意思,微微抿嘴。 接着照例是令贵妃的茶会,各人还是用自己原来的宋茶盏。宋代斗茶之风大盛,极为崇尚茶具的精美。宋徽宗《大观茶论》有称“盏色贵青黑“,宋襄在《茶录》也有云”茶色白宜黑盏“。因此,在宋代,特别看重黑釉这类深色茶盏。 令贵妃用建窑曜变盏,又称“毫变盏”,内外壁上满是蓝绿色包裹的褐色泡泡,像蓝绿卵石一般。《方舆胜览》有云:“兔毫盏,出鸥宁之水吉。……然毫色异者,土人谓之‘毫变盏’,其价甚高,且艰得之。”《太清楼特宴记》记载,精于茶道的蔡京,得以赐“汴京三绝”——惠山泉、建溪异毫盏、北苑新贡太平嘉瑞茶。 璎珞用建窑兔毫盏,内外壁在黑色釉中透露出均匀细密的筋脉,因形状犹如兔子身上的毫毛一样纤细柔长而得名,又称“金兔毫”。《大观茶论》有云:“玉毫条达者为上,取其焕发茶采色也。”用之沏茶,兔毫花纹在茶水里交相辉映。 容妃用建窑油滴盏,在乌黑的釉面上呈现银灰色金属光泽的小圆点,状如夜空的星辰,又似一滴滴晶莹的油珠,非常绚丽。古人曾盛赞油滴釉器“盛茶闪金光,盛水闪银光,映日透视,晶莹夺目”。 庆妃用吉州窑鹧鸪斑茶盏,窑变后釉面花纹似鹧鸪斑点的花纹。《清异录》有曰:“闽中造盏,花纹鹧鸪斑点,试茶家珍之。”因烧制条件要求非常高,成为极为稀少的名贵品种,后世难有仿品。 之后四人又一起去容妃的“哈马姆”洗浴按摩午饭,舒畅了好一阵。 这日回春和园后,璎珞一边抱着逗弄自己的爱犬雪球,一边把日里的话说了,又问傅恒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将朵朵送给沉壁养?她那么喜欢姜姜的。朵朵是嫃元的小名。傅恒正在书案前看书,头也不抬,只笑道:珍珠不会肯,而且姜姜成天进宫。这只叫雪球的狗,和当年那只被她和傅恒救下的高贵妃的狗很相像,傅恒花了好多心思寻到的,今天身上穿着一件绿地缎狗衣,璎珞在上面绣了红色的海棠和紫色的葡萄。 璎珞于是也笑:是珍珠不肯,还是我们傅恒大人不肯?傅恒不理她。嫃元和爱莎的次子同岁,长得和璎珞十分相像,夫妇俩对这个孩子也很宝贝。那年侍疾后,璎珞就觉得自己多半又会有孩子,果不其然。 璎珞还记得第二天早上夫妇二人的对话。傅恒赖床不起,说还要继续告假一天,让她差人去宫里送信。 她于是凑近他的脸,笑道:鸡既鸣矣,朝既盈矣。 傅恒还闭着眼睛,道:匪鸡则鸣,苍蝇之声。 她又道:东方明矣,朝既昌矣。 傅恒道: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 她道: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 但傅恒还是不起来,翻身继续睡。她于是笑着将两只小手扶着他的脑袋,将他的簟席枕头抽走,换上另一个。 傅恒觉得头下忽然一凉,忙起身看,只见是一个白地黑花八角瓷枕,生气道:你故意不让我睡!她笑嘻嘻地道:你看,我也换了瓷枕呢,天儿热了。傅恒才发现她那边也换上了一个虎形枕,枕面上以白地黑褐彩绘荷塘双鸭图。这两个枕头都是宋金时期磁州民窑所产之物,乃宋人纳凉之用,是他们俩的夏天寝具,扑面而来一种亲切的民间古拙之美。再无睡意,终于起来。 她还是亲自服侍他洗漱,洗完,他又抱着她。阳光炫目,和他一起拢住她……她笑道:傅恒大人,赶紧上朝,吴敏都来了两回了,再不去,皇上要到家里来了。傅恒轻哼了一声:他不是来看我吧。她搂着他,十分甜蜜地道:我们还要一起吃早饭呢,我也好久没去药房了,今天得去瞧瞧。 而傅恒每次抱着这个酷似璎珞的小女儿,就仿佛回到多年前养心殿的那十个夜晚,璎珞是多么的瘦小和无助。 正说着话,翠儿欢喜地来报,说是桑家小王爷得了儿子,母子平安,桑王妃大喜,说洗三要请主子去呢,说是汪家就下帖了。璎珞放雪球下地,拿几上的手霜来涂,一边笑:桑王妃本欢喜她那儿媳妇,知道有喜,便像菩萨一样供着,结果媳妇受不了,搬回娘家住着,蕴端也跟着回汪家。如今更了不得了!爱莎说得没错,男孩儿真是太多,上两个月永琪也得了嫡子。她每次都羡慕我们的了不得,爱辉,爱晞,这两个名字本来都是给女儿的,她还担心她和普达娃得和叶大夫他们一样,老了才能得女…… 那狗儿脖子里拴着的铃铛到处欢快作响。傅恒知道她很得意,看了看几上那个浅绿色的手霜小瓶,那就是当年他给她的药瓶,她出宫的时候,带出的几样东西之一,道:你和令贵妃还真像,就你们俩有二子二女。璎珞笑起来,道:因为你和皇上像?傅恒知道她又在笑谑自己对她和皇帝的在意,便警告地用手点点她。璎珞立刻道:我错了,少爷,不许提旧事,今晚我罚酒三杯。 傅恒笑着点点头,意思是这还差不多。璎珞涂好了手,走过去给他捏肩膀,傅恒抬头对她微笑了一下。翠儿又进来,说姑奶奶问府里新买的两个小厮是不是也给配上怀表,傅恒“嗯”了一声,道:你告诉珍珠,叫全大人顺便去置办就行。翠儿答应了自出去。 十二阿哥如慎嫔所说,勤奋孝顺,皇帝也经常赞他用功,但那拉氏嘴上鼓励他说勤能补拙,心里总是嫌他天分不高。珍儿姑姑忽然惨死,永璂一流泪,便被那拉氏申斥,他只能在乳母面前哭。万寿节后,日子便恢复了常态,那拉氏从承乾宫的大宫女里擢升了惠儿领班,她二十出头年纪,跟着珍儿多年,对那拉氏的生活起居十分熟悉,性子也好。将那拉氏的日常生活料理的妥妥贴贴,不下珍儿。 那拉氏听说袁春望疯了,便为珍儿不值,那时候,珍儿要跟袁春望,她就应该阻止,但是想起珍儿竟然为了袁春望背叛自己,自己差一点儿就万劫不复,又恼恨。惠儿什么都不知道,素日和珍儿本亲近,见皇后对珍儿的死十分冷淡,心里拨凉拨凉的,只得谨慎当差。 枪法考较结束后,十二阿哥曾高兴地对母亲说,皇阿玛夸赞了他。那拉氏面儿上也赞了儿子,却对惠儿说:他不过沾沾自喜,瞧瞧人家永琪,皇帝心里根本就没这个儿子,连福康安都比他高过一个头去。惠儿于是劝道:娘娘,五阿哥是大人了,福康安少爷也比十二阿哥大,他们打枪打得比十二阿哥好,那本是应该的。那拉氏摇了摇头。 皇帝还是和之前一样,会来承乾宫和皇后说话。那拉氏见他似乎对万寿节那天的事毫不介怀,仿佛没发生似的,心里不知怎的,竟感不安。倒是再未见他提起要立皇贵妃一事,且养心殿还在收承乾宫送的汤和小食,略感放心。 万寿节那日后,她便再不吃紫河车,惠儿不明白她的心思,总劝她,说东西不用搁着可惜了,她只是不理,除了主持朝会和宫务,基本都待在“镂月开云”自己的佛堂里,关着帘子,不让任何人进去,连打扫的人也不准进。惠儿觉得皇后虔诚向佛是好事,只是脾气变古怪了。 之后,那拉氏从皇帝处知道新枪是袁春望的人动的手脚,立刻下跪向皇帝请罪,又说是自己没有教育好永珹,请皇帝责罚自己,宽谅永珹。皇帝只淡淡地说:为了保全皇后的面子,朕不会公布袁春望乃是鸟铳事件的背后主使,皇后跪安吧。 那拉氏谢恩感激皇帝,回去后便叫永珹的贴身太监黄兴来问。从黄兴处知道,袁春望之前去履亲王府送赏赐传懿旨的时候,黄兴听见他常挑拨永珹及永琪的关系,是以才酿成鸟铳之祸,那拉氏生气之极,袁春望这个蛇蝎贱人潜伏在自己身边,从头到尾,真是坏了自己多少事。 永珹和他的妻妾这些年对自己孝敬有加,但他确实能力远不如永琪,其实也不能怨皇帝偏心。同封了和硕亲王,宫里每到节气给两位亲王府赏赐的东西她最清楚,都是她过了目的,都是一样的。皇帝教二人在各衙门学习,也是机会均等,连两府女眷去太后处请安时,太后给的赏赐也都相当,挑不出什么理。 弘昼“病退”,永珹又被拘禁,阿里衮心里惴惴不安,向傅恒请教,傅恒只道:大人乃是军机重臣,和四阿哥不过是以前的姻亲,何须紧张。只字不提弘昼。阿里衮忙道:是,皇上明察,奴才和四阿哥早已没有往来。而永琪从未在荣王府论及四阿哥的过错,只说新枪是被宫中的太监做了手脚,皇帝已处置了所有涉事之人,亦未提皇后身边的袁春望乃是幕后之人,三个女眷都觉得庆幸和后怕。 因袁春望内情复杂,奉太后懿旨,内务府亦未在后宫公布白露暗害忻妃和瑞贵人之事。忻妃乃中毒而亡,但当年太医院并未验出她中毒,如今更不能开棺查验,白露也不知那奶饼里的毒究竟是何物,袁春望已疯,此事便成了谜,叶天士认为,用毒的手法定是与鱼鲛粉和兰花相遇成毒类似。 所以珍儿的真正死因,彩云和细君都不知道,只以为她和袁春望因白露口角被杀,素日关系算亲近,都为她十分伤感。两人拿出一些体己银子,由彩云在外面的庙里给她请了一场法事超度。 皇后专门去看了瑞贵人一次,外面倒是看不出什么。这瑞贵人虽然是德保的女儿,永琪近亲,又是令贵妃的身边人,但一直身体不好,连早会都经常来不了,她从来没放在心上,却不知竟是袁春望暗地里给自己解决了一个隐患。瑞贵人自己和令贵妃也不知内情,三个女人一处坐着说了一会子闲话就散了。 永珹成婚多年无子,叶天士给他和妻妾常年用药调理,茜茜的父亲公义作为内务府大臣,不知找了多少偏方,但并未奏效。皇后和金家都心灰意冷。被关进宗人府后,和家人隔离,就更无望。于是皇后又去请求皇帝,让永珹的妻妾可以常常去宗人府陪他。皇帝便说,那是受罚,只允许夜里留宿,不许白日陪伴,而且除了妻妾,旁人一概不许,皇后也不能去探视。 据此看来,皇帝对永珹还是不错,太后皇后金简都并公义都感到安慰。刘嬷嬷知道,太后就是因为那拉氏对永珹的爱护,一直没有告诉皇帝当年嘉妃的事。 福康安懂事以后,明白了璎珞姨娘是阿玛傅恒又娶的妻子,但因自幼入宫,备受容妃和皇帝的宠爱,并不在意。璎珞过节时常接他回富察家,又常给他送玩物,他十分喜欢她。永珹被罚后,只有永琪和福康安一起上军务。每次军务课后,傅恒照例都会讲一个名将的轶闻趣事。这日,秋高气爽,讲的是北宋名将狄青。 说狄青到广西征讨侬智高时,由于从前将领几次征讨失败,士气低落,如何振奋士气便成了个问题。狄青看到南方有崇拜鬼神的风俗,便心生一计:他率官兵刚出桂林之南,就拜神祈佑。只见他拿出一百个制钱,口中念念有词:“此次用兵胜负难以预料,若能制敌,请神灵使钱面全都朝上!”左右官员对此感到茫然,担心弄不好反会影响士气,都劝狄青不必这么做。而狄青却不加理睬,在全军众目睽睽之下,一挥手,一百个制钱全撒到地面。 大家凑近一看,一百个钱面全部朝上。官兵见神灵保佑,雀跃欢呼,声震林野,士气大振。狄青当即命左右侍从,拿来一百根铁钉,把制钱原地不动地钉在地上,盖上青布,还亲手把它封好,说:“待胜利归来,再收回制钱。”于是率官兵南进,越过昆仑关,设计在归仁铺与侬智高决战。结果大败侬智高军,“追赶五十里,斩首数千级”,俘侬智高主将五十七人。侬智高遁往大理,后死在那里。 狄青平定了邕州,带领胜利之师北还,如约到掷钱处取制钱。僚属们将钱起出一看,原来这一百个制钱两面都是钱面,大家才恍然大悟,对狄青的“静不露机”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永琪和福康安正听得津津有味,只听皇帝的声音道:假痴不癫,好!狄青为人谨密寡言,深沉有智略,和傅恒一样。说着,跨进门来。三人立刻一扫马蹄袖跪下,永琪道: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福康安道:安儿给皇上请安!傅恒道:皇上谬赞,奴才不敢当,狄青能以畏慎保全终始,奴才唯愿和他一样。皇帝笑道:讲得好!你们都平身吧,无需多礼。然后自己坐在一张桌子后面,轻摇手中的折扇。 四人又说了一会儿狄青,话题转向汉高祖刘邦的谋臣张良。福康安忽然道:师傅最近正在讲《史记外戚世家》,太史公说,‘妃匹之爱,君不能得之於臣,父不能得之於子’,吕后与□□相识于微时,刘邦立她的儿子为太子,后因吕氏容颜衰老,戚夫人得宠,他的儿子如意有好几次几乎取代太子的地位。到高祖去世后,吕后灭戚氏,杀赵王如意,而高祖后宫的妃子只有不受宠爱被疏远的人才能平安无事。吕氏专权,说是外戚之祸,其实还是高祖之过。 ※※※※※※※※※※※※※※※※※※※※ - 【齐风?鸡鸣】傅恒夫妇早晨得对话是《诗经》里的《齐风?鸡鸣》,表现了一对贵族夫妇私生活的情趣。全诗以夫妇间对话展开,构思新颖,好像一出小品,活画出一个贪恋床衾的官吏形象,在《诗经》中别开生面。本来这对夫妇的对话是非常质朴显露的,谈不上有什么诗味妙语,只因为有的类似傻话、疯话,叫人会心发笑,包含着“无理见趣”之妙。“贤妇警夫早朝”,表现夫妇私生活,可谓活灵活现。译文: - (妻子)鸡已经叫了,大臣都齐聚在朝堂上了。 (丈夫)这不是鸡叫,分明是苍蝇的声音。 (妻子)东方的天空已经亮了,朝堂上已经站满人了。 (丈夫)那不是天亮,而是月亮的光芒。夜里的飞虫还在轰轰叫着呢,我要与你共枕而眠,再作个好梦。 (妻子)百官大概都回去了,但愿他们不要因为我而憎恨你。 第四十八章 帝后(二) 傅恒和永琪二人都吃了一惊,知道福康安因年纪小口无遮拦,刚要说话回寰,皇帝笑着向他二人摆摆手,然后宠爱地对福康安道:那照安儿看,刘邦应该怎么做呢?福康安想了想,答道:既然已立太子,便不该因宠妃而废太子,动天下之本,张良说的没错,若这太子德行不佳,才能不够,又有牵连,开始便不应立。皇帝拍拍手,道:说的好,继续说。傅恒和永琪对望一眼。福康安继续道:皇上,您宠爱皇额娘,五阿哥也是皇额娘之子,您要慎重。 此话一出,三人更十分惊奇,傅恒斥道:安儿,不许胡说!真是不分尊卑!不懂规矩!还不跪下向皇上和五阿哥请罪?永琪不知该说什么好,皇帝又笑起来,对傅恒摆摆手道:孩子是真长大了,应该叫沉璧来听听。然后又对永琪道:不关你的事,不过今日之话,不可外传。守在门口的李玉忙转身道:是,奴才明白。 皇帝又对福康安道:安儿,读史书是为了明鉴。你有没有想过,你阿玛就是外戚?说着看看傅恒。福康安点点头,道:安儿知道,而且安儿还是皇额娘的儿子,但安儿将来要和那些名将和阿玛一样,报效皇上和国家,绝不学外戚专权,祸乱朝纲。皇帝点头大赞:好!说的好! 傅恒和永琪都在心里松了口气。皇帝叫两个孩子先离开,然后命李玉关上门,教傅恒坐了。傅恒道:安儿无状,皇上念在他年少不怪罪,奴才倒没什么,永琪心里恐怕……皇帝摇摇头,道:你去告诉永琪,就说罚永珹是朕的意思,与他无关。傅恒道:奴才遵旨。皇帝又看着他,说道:傅恒,永珹的事你怎么看? 傅恒忙低头道:依奴才看,四阿哥只是一时想岔了,他还年轻,皇上也罚过他了。皇帝摇着折扇,眼里精光闪烁,哼了一声道:你是不敢说,也许永珹并无杀人之心,但是他心胸狭窄,做事卑劣,而且又成了他人手中的利刃,没有因,哪来果,连安儿都明白这个道理。让他在宗人府好好待着,静思己过吧。 傅恒回去后将今天发生的事告诉给璎珞,璎珞笑起来,道:安儿这个鬼机灵,少爷更是以退为进,直指中宫。傅恒只一笑。 李玉回去后也把此事悄悄告诉了容妃,说皇帝很是高兴。容妃也大为惊诧,后来私下问福康安怎么会说这些,福康安看着她,不解地道:皇额娘,儿子说的没错啊,有什么可担心的,前朝出了外戚盐务大案,安儿要为阿玛说话,我们富察家可不是高家。 容妃心里欢喜,又知他并非有心影射皇后那拉氏,他年纪还小呢,但这话在皇帝心里引起的震动可想而知。皇帝已私下和自己说过,说可以考虑给安儿指婚了,她说急什么,其实是自己舍不得他,便笑着刮他的鼻子。 而依博尔听永琪说后,却笑而不语。永琪问她笑什么,依博尔道:安儿果然是傅恒大人的孩子,又是容妃娘娘的孩子,真是聪明,看起来他在说皇上皇后和皇子,其实是为他自己和傅恒大人在皇上面前避嫌邀宠,他敢这么讲话,还不是皇上素日宠着他的缘故!而且,他这么说你和容母妃,虽非有意,皇上心里可高兴了吧?永琪一笑,摇摇头。 他俩在京城里和蕴端夫妇曾聚首,搬去圆明园后不方便常见面,但因贻纯和伊博尔颇为相投,两人都性格爽朗,且喜欢写诗作画,经常通信唱和。贻纯善画源自父亲,除了书法,皇帝亦赏识汪承霈的花鸟画。汪承霈才绘制了《豆角蚱蜢》和《蔬果》设色洒金笺扇面给皇帝贺寿,是女儿给他设色调色,皇帝赞不绝口。 贻纯婚后学了骑马,两对夫妇还约踏青跑马,纳凉赏叶等,都是一同住在静宜园,蕴端夫妇就近住在致远斋后的丽嘱楼。伊博尔有三个儿子,而贻纯年纪小,到今年才生子,二人更多了话题。贻纯生子后还是不肯回桑家,桑王妃无奈,于是说不管他们,小夫妻才携子住了回去。贻纯对依博尔说,蕴端是独子,他们迟早得住回去,婆婆什么都好,就是过于细致,蕴端也觉得受不了。依博尔只笑:蕴端真是一个好丈夫! 早在乾隆二十六年的夏天,璎珞便下贴请作《红楼梦》的曹雪芹先生来府上讲书,曹先生甚是清高倨傲,不喜仕途经济,不愿结交权贵。后来璎珞知道二嫂长子明仁因敦敏敦诚和其有交,因不好推却明仁,曹先生来了玉京园一次。其时,永琪,伊博尔,蕴端,贻纯都问了他很多问题,曹先生并不肯多说。贻纯说自己最喜欢的回目名字是“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因麒麟伏白首双星”。曹先生见她夫妇二人胸前都挂着金麒麟,便知其意。 原来,蕴端也从小挂着金麒麟,只是二人在光璠堂念书时,为了避人耳目,都没有挂。她和蕴端的麒麟也和书里湘云和宝玉的麒麟一样,一小一大。后来蕴端桑王之子的身份揭示后,便挂上了金麒麟。蕴端曾笑她,说她定是见自己挂着麒麟才倾心于自己,她也不反驳,心里甜蜜,“因麒麟伏白首双星”,说的便是蕴端和自己。根据曹先生所说,湘云嫁给了卫若兰,射圃的时候他也佩着麒麟,所以麒麟就是湘云的姻缘引线。 伊博尔说自己也最喜欢这个回目,因自己特别喜欢晴雯,晴雯撕扇子写得太好了!那么能干又活泼灵动的一个佳人,先生真乃神来之笔!又说曹公写情到极处,千古难得,又编的好悲剧,让人心痛神痴,撂不开手,脂批说“情字万不能禁绝者”,果然也。永琪和蕴端便笑,曹先生逊赞道:不独晴雯,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性也,情字不足以尽之。听了此话,满座皆叹服不已。 依博尔看着永琪,永琪也看着她,微微一笑。贻纯见他二人模样,便笑言道:我瞧甥少爷和筠儿才是真正的金玉良缘,‘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不离不弃,芳龄永继’,这世上‘有才有貌而且有福’的,莫过于筠儿,更难得的,他俩又是木石前盟。蕴端和璎珞闻言,都抿嘴一笑。永琪二人又看着彼此,想起那年在“武陵春色”的合卺初夜,依博尔那时候年纪小,后来才明白永琪那晚对她说的话……曹公不知这两对男女的真实身份,自然不明白贻纯的意思。 璎珞因是长辈,未好多问,后来和傅恒津津有味地说起“性相投”的话。傅恒知道她最喜欢的回目是“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其中宝玉给黛玉讲扬州故事那一段,总让他想起当年在扬州的那两个夜晚,于是笑道:邵先生要我收幕僚,我便收了曹先生罢。璎珞知道他是因曹雪芹贫寒,便道:曹公十分傲气,还是算了。明仁兄弟既和他有交,我们嘱咐明仁看顾他便是。没想到,怡亲王弘晓从宗人府出来后,在家闭门不出,倒干了件好事儿,要是没有他,外面就看不见这么好的千古奇书了。 明仁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得皇帝青眼,乃京中名公子之一,而明义也已供职上驷院,二嫂十分欣慰。富察老夫人年逾八旬,虽然看不见,身体却一直很好,傅恒和璎珞有四个孩子让她安慰之极。 唯曹雪芹不愿受人恩惠,敦敏敦诚也只能做些接济,贫病交迫,又心伤爱子之死,已于这年二月病逝于西山居所,众人闻之唏嘘不已。不久,傅恒大哥广成亦病逝,傅恒经理丧事,大房早已儿孙满堂,富察家在京中的远近亲戚均来吊唁。更有各部院大小百官,无不毕至,虽与广公绝不相识者,亦以忠勇公故致赙而泥首焉。舆马溢门巷,数里不得驱而进,皆步行入。两相对照,不免叫人感慨。 依博尔和贻纯曾看过坊间某《题红诗》一首,诚挚真切,觉得可为曹公作唁: 满纸喁喁语不休,英雄血泪几难收。 痴情尽处灰同冷,幻境传来石也愁。 怕见春归人易老,岂知花落水仍流。 红颜黄土梦凄切,麦饭啼鹃认故丘。 赫朱怀孕后,便由胡嘉佳完全操持荣王府事务,她和永琪甚得,生子后更加心满意足,胡家亦放心了女儿。荣王府三人也常往各处跑马,依博尔就艳羡她有儿有女。哲哲已按皇帝旨意,选了和硕亲王罗卜藏丹津之子旺沁巴穆巴尔为额驸。璎珞便笑永琪如今尽享齐人之福,海氏总是念叨,这全是璎珞的功劳。而容妃和皇帝说,永琪和他一样,总是生男,闺女太少,皇额娘也这么说。 官庄事务这两年在永琪的经理下颇有起色。内务府的官庄地亩和官房,堪称历史上最大规模,官房的租借收钱一直非常红火,也主要集中在外馆商贸区一带,而官庄的收租却远不如官房商租的收入。 胡嘉佳和依博尔助他做了细致的查阅整理工作,剥茧抽丝,总结出官庄弊病就在于管理松散。其一,朝廷为了保护佃户,禁止增租夺佃,佃户颇有资产,一有债务纠纷,便上衙门控告,官庄判定庄头被诉,便将之革退,庄头被革退,内务府便无法清查土地的落实,收不上来租。纳兰家的田产是同一问题。其二,气候风险全部由朝廷买单,一旦发生灾害,政府就减租。 针对这两大弊病,建议完善庄头考核,对庄头也要保护,因为他们是为朝廷办事的人;发生□□时,租户和朝廷必须双双承担风险,即不能毫无节制的减租,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成立专门的灾管衙门。皇帝看后,又圣心大悦。教永琪与德保主理此事。并便教永琪参与税关事务。 小全子江南的差办的好,皇帝满意,于乾隆二十六年秋回京时,便给了户部员外郎从五品。璎珞所继承的纳兰家田产,是玉京园的私务,也交由他打理,因和官庄性质相同,便让他按永琪的吩咐办事。这年他又升户部郎中正五品,皇帝便封了珍珠做诰命。诰命送到家时,小全子和珍珠欣喜万分,专门回了一趟顺天府大城县去告诉家里人。 税关涉及许多财政知识,永琪将户部学差的成果全部用上,他和已迁户部侍郎的岳父胡存柱及内务府大臣三和并蕴端一起,做了深入的调查统计。因桑家走私案,蕴端还是并未授职,但他是永琪的亲信好友,自那年织造马皮案后,皇帝已默许他参与永琪的各种差事,就是打算将来重用他。 这年十一月,永琪给皇帝上了长达万言的折子,详述了税关现状和弊病,指出大清本是“轻征薄敛”,关税不重,户部每年关税收入并不算高,但这些收入没有包括解交内务府的部分。因皇帝任用包衣亲信做关差,导致了许多问题。自雍正年间起,天津关,北新关,西新关,浒墅关分别交予长芦盐政和三处织造兼管,九江,淮安,粤海三关自乾隆初年起,专差包衣。内务府在崇文门税关及地方税关的变卖品有: 一,人参。入关后,朝廷垄断了东北人参专卖权。头等至三等参由宫廷使用,五等参除去在京王公可买份额,全部交税关变卖。乾隆十年前,五等参每斤价银九十两,包衣为讨好皇帝,竟相提价,到乾隆二十一年,便涨到每斤二百六十两。内务府因此得了千万银子的收入。官定人参价格不便宜,市面上的参价格更高居不下,成为官场贿赂上司的高贵礼品。 二,玉石和皮张,皮张主要是唐努乌梁海进贡的黄貂皮。 三,外国贡物包括高丽纸,琉球扇子,回疆葡萄干,欧洲的羽缎和哔叽衣裳等。 四,上驷院等处的牛羊驼马。 以上这些物品专卖的利润在六十万两到八十万两之间,因此,内务府财政收入大约占关税收入的百分之十五到二十。 以人参为例,可以看出,包衣关差为了讨好皇帝,随意提价涨价,事实上皇室财源滚滚,变相加重了百姓的负担,而且助长了贪污腐化种种弊端。百姓强调吃用“内造”的物品,并不是身份高贵获得皇帝赏赐所致,而是买得起皇室的变价物资。“危乎上之所好恶,速矣下斯成倡随”,请皇帝予以极高重视云云。 皇帝看完,受到极大震动。在傅恒和容妃面前都大大地褒赞永琪。容妃明白了,高家就是永琪所说的包衣亲信,心里感叹:孩子们哪里知道父辈的心事,这高家亦是外戚,永琪不明说,而安儿这孩子也如此敏感。见皇帝高兴,便陪他饮酒,跳天魔舞庆祝。 爱莎留京之后,容妃便有意排演元代天魔舞,直到爱莎生了长子后,她才从爱莎处学习了这西域佛教金刚舞,因这舞是皇帝的入幕享受,在乐安和曼荼罗密室里出演,只设了七人,由七个宫女奏乐。复原了艳丽的大红长袖‘合袖□□’,把头发梳成若干小辫,戴着象牙作的佛冠,身披若隐若现的缨络,下着大红色镶金边的短裙,上穿金丝小袄,肩上有云霞般的披肩,足蹬精致小巧的蒙古式女皮靴,由容妃执杵领唱《金刚经》和领舞,其余六人执‘加巴剌班’、昙花、铜铃等法器相合,陆文洪又花了极大的功夫。 象牙佛冠就是所谓的骷髅冠,上有五具小骷髅,是修行密法者必备的庄严之一。璎珞衣,就是网状的珍珠制成的罩子,打着璎珞结子,且只有前幅,用带子系在脖子上。 皇帝不消说,十分喜欢这舞,只许李玉随侍同看,绝不准对外宣扬,李玉受宠若惊,知道皇帝是向他表示自己不介意他和容妃亲近,又觉得哭笑不得。 ※※※※※※※※※※※※※※※※※※※※ - 【罗卜藏多尔济家族】罗卜藏多尔济(罗王)6岁继位,21岁亲理旗政,戎马半生,担任阿拉善旗札萨克达44年之久,一生军功显赫,政绩卓著,是清朝对准噶尔之战的功臣之一,封爵最高,对阿拉善旗历史发展的进程影响深远。阿拉善,位于内蒙古自治区西部,为内蒙古现存三盟之一。阿拉善旗地域辽阔,总面积16万平方公里以上,居内蒙古地区旗域面积之首,境内矿产资源丰富,尤以湖盐储量为最。在矿产和盐务方面对清朝贡献很大。 - 罗王执政时,为了巩固统治地位,维持地方治安,建立了阿拉善亲王兵马队。亲王兵马队在定远营设总兵营,大部分兵员驻守全旗各防卡,战则集中行动,平时维持社会治安。罗王在政治军事上加强统治地位的同时,将黄教作为柔服蒙古旗民的工具,阿拉善旗的黄教寺庙纷纷落成。永琪长女,也是唯一长大的女儿,即与胡氏之女,所选额驸即为罗王长子旺沁班巴尔,后承继阿拉善旗第四代旗王。因此女卒,又将永珹之女(完颜氏所出,完颜氏即小说中的茜茜)续指给旺沁班巴尔,亦早卒。在旺沁执掌旗政期间,阿拉善旗进入盐业发展的黄金时期,全旗每年平均收入池租15000两白银,20年累计收入白银30万两以上。 - 这个家族是漠西和硕特部固始汗的后裔。和硕特部原居新疆,后为准噶尔部所迫,东迁至青海、西套一带。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赐顾实汗后裔和啰哩驻牧于宁夏边外。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封和啰哩为札萨克多罗贝勒,置阿拉善厄鲁特旗。和硕特部另一重要人物罗卜藏丹津,固始汗另一支,第十子达西巴图尔的儿子,是和硕特部最后一任汗王拉藏汗的叔叔,乃青海叛乱的首领。和硕特部原驻在安多(青海)东部。1717年,和硕特汗国被准噶尔所灭,罗卜藏丹津联络清朝,反攻占领西藏的准噶尔汗国军队。1720年,清朝康熙帝派第十四子胤禵为大将军王,入藏驱逐出了准噶尔的名将大策零敦多布。罗卜藏丹津想让清廷封他为藏王,康熙事前虽有允诺,但是康熙这时却废除了藏王,以康济鼐、阿尔布巴为贝子,隆布鼐为辅国公,颇罗鼐为一等台吉,让他们共管西藏事务。 - 不久,康熙帝去世,雍正帝继位,1723年,罗卜藏丹津联合青海蒙古各部,一起反清,自称“□□珲台吉”,并且联络准噶尔汗国的策妄阿拉布坦。雍正帝派大将军年羹尧、岳钟祺率军西征。雍正二年(1724年),罗卜藏丹津被岳钟祺打败,母亲阿尔泰哈屯和妹妹阿宝被擒。罗卜藏丹津换女装,逃往准噶尔汗国。随后清廷置西宁办事大臣管辖青海地区。1755年,乾隆帝派永常和阿睦尔撒纳西征,灭准噶尔汗国,罗卜藏丹津和达瓦齐一起被清军俘获。乾隆皇帝免其死罪,并赏给房屋,授其二子为蓝翎侍卫,罗卜藏丹津后老死于北京。永琪与胡氏之女婚配其子。 - 小说中涉及的乾隆朝的经济体系和弊端,参考的是赖惠敏教授所著的《乾隆皇帝的荷包》。 - 【广成】傅恒大哥广成,明亮之父于乾隆二十九年去世。关于【明仁和第二次金川之战】,将在后面的旁白里补充。 - 【《题红诗》】这是历史上的傅恒的女婿淳颖所作,将在下一章的旁白【傅恒二女】里补充。 - 【顺天府大城县】盛产太监,因为离北京近,而且穷,为了谋生,那里不少人都阉|割成了阉|人,准备到北京城里做太监这个行当,慈禧身边著名太监李莲英就是其中的一员。 第四十八章 帝后(三) 每次跳完天魔舞,容妃和皇帝必有一番恩爱,醉里绸缪。有时皇帝还要她将下身换为石榴裙。那年和爱莎笑谈后,容妃便叫做了五条石榴裙,给了璎珞爱莎高云各一条,还悄悄给了依博尔一条。石榴裙就是耀眼的石榴红绫做的裙子,天然棉麻或绫罗用茜草染做新鲜的石榴红,讲究的是色彩明净,没有污渍,比起其他的颜色来更不耐脏,就是所谓的“最不禁染”。除了作为舞裙和未出阁的姑娘可穿,已出嫁女子尤其正室,一般不能穿此红色,不够庄重,所以石榴裙实际上是私闺用物。璎珞又自己单做了一条送给蓉蓉。 皇帝三年前在雍和宫公开举行了由章嘉呼图克图主持的灌顶仪式,并被宣布是“天命转轮王”,当日除了太后皇后贵妃四妃和二品以上大臣,皇子们也全部出席,向章嘉呼图克图敬献了白色的哈达。之后便在乐安和建了借鉴东洋榻榻米的曼荼罗密室,摆放着各种名贵的“滇茶”。 山茶花以云南所产者最佳,世间称之为“滇茶”。榻榻米上绘制的是整幅的西藏五神曼荼罗,位于中央的是红阎魔敌,拥抱着魔敌的是白达里空行母,而四个角落分別是红色,绿色,白色和黃色怒尊。正面墙上是喜金刚抱着明妃金刚无我佛母,禅坐中央正在接吻修双身的壁画。瀛台里也有一间类似的密室,但曼荼罗和壁绘不一样。 山茶花,尤其红色的山茶,是皇帝生母钱夫人的所爱。太后对钱红卉了解不多,只知道这一点,听她说过,她的名字是父亲取的,意即红色的山茶,父亲病故的第二年,家里生计更形艰难,她被卖为婢,辗转入了雍王府,当时十一岁…… 那年母子解开心结后,太后说让皇帝摆上茶花供奉,但皇帝因顾虑太后的心情,并没有做在明处。而山茶花又叫做曼荼罗花,即为曼荼罗之花。在藏传佛教里,曼荼罗乃一切圣贤、一切功德的聚集之处,供曼扎是积聚福德与智慧最圆满而巧妙的方法。 这个晚上,入密室的就两个人。容妃和皇帝素日一起喝的是瀛台酒,但在密室喝的却是嘉兴三白酒,醺醺然后,容妃开始跳舞。皇帝看了一会儿才起身,将她像白山茶花瓣那样娇艳的身子,压倒在曼荼罗上,见她香汗微微,嘴唇鲜润如红果,一对深邃的大眼睛幽如黑炭地看着他,这是醉还是醒?是真?还是幻? 小室里蒸腾着热气酒气,喘|息交织…… 彩云用金钵端水上来,容妃才清醒过来,见一旁的皇帝盖着薄衾已睡着了,容妃示意彩云不要打扰皇帝,去开小窗透气。彩云给她涂药,在她耳边低语说,虽然万岁爷很爱娘娘,还是应该有点儿顾忌。容妃看了看一边熟睡的皇帝,心里却有一种新鲜甜蜜的宠爱骄傲,她觉得今天和以往都不一样。 其实,她告诉爱莎的不是全部,她就不愿意立刻清洗。因为,他触摸过她的肌肤,他的身体紧贴过她,这感觉是可贵的,是一种神圣的感觉。其实,她也不过是世间的女子之一,她或许“无情”,但不清高,清高的人不会进宫,进宫是哥哥图尔都的主张,亦是她自己同意的,和嫁霍集占一样,本是为了自己的家族和回部。 而她的第二次婚姻和第一次婚姻很不一样,也许是因为对方是皇帝,在面儿上她是必须侍奉的一方,又或者是因为她年纪渐长。虽然她很清醒,但她喜欢这世俗又神圣的肌肤之亲,血肉交融的神圣。皇帝紧贴着她的时候,他不是皇帝,他只是她的男人,触摸抚摸温暖潮腻是亲密亲切的佐证,爱的实现。容颜和血肉终将变成枯骨和尘土,如果这世间真有什么是可以永恒的,也许就是感觉和情感?它们与真主同在。但世俗之爱是必要有肌肤之亲的吧?所以她会在心里为皇后那拉氏感到难过。 皇帝和容妃的这等顶多一月一次的曼荼罗私密,只有彩云和李玉两个人知道,每到这个时候,包括去春耦斋“消夏”,彩云必然留宿宫中,她的女儿便是容妃和皇帝在乾隆二十六年,第一次去春耦斋消夏后知道的,当时容妃叫太医给她诊的脉,两人都很欣喜,之后她便回了家休养。永琪听容妃说后,又教赫朱派人送了贺礼到她家里。因彩云也已为人妇,容妃和她说,皇帝的所谓和自己双修,其实就是二人的一种假模假样的闺房情趣,但她每次只让皇帝喝六小杯。 彩云还是会问她真的不介意皇帝去和别的女人吗?她被问时都会想想,但真没觉得介意,或者,她还是太“无情”了,但她觉得,皇帝紧贴着她的时候,和他紧贴着别的女人是不一样的,因为他的心是她的。皇帝自己都说过,叫她不要介意旁人。 然后某天跳完天魔舞后,她想,自己和皇帝的婚姻成熟稳定,因为皇帝成熟稳定,他的喜怒无常,对她来说,也是一种稳定常态,因为自己大概真的像璎珞笑谑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所以她和皇帝双方都成熟稳定。璎珞是从爱莎那里知道自己排了这舞,虽然她没看过。而皇帝始终觉得自己没有完全在意他,要怎样才算“完全”在意?她早说过,要将此生奉献给皇帝,但她就是这种性子。随他去好了,他亦是多疑反复的性子,一样改不了。 皇帝自对佛教发生了狂热的兴趣,便常和傅恒论及佛法,傅恒却道:佛法先戒贪嗔痴,皇上天禀聪明,尚有时嗔怒过节,如臣庸愚,恐学亦徒劳”。皇帝一笑作罢。傅恒对璎珞说了此事,璎珞便笑:他有闲功夫,少爷可没有,他有闲功夫写诗上行宫巡游研究佛法,都是因为你们军机的勤劳任举,军机里只弘昼除外。傅恒又说她言过其实,皇帝只要不睡觉,就是下了朝,也随时接受军机请见,或召军机觐见,处理急务要务。 之后,皇帝赐了一套《西游记》图册给璎珞,又命人从翰林院拿了一些卷宗由傅恒转给璎珞瞧,乃是明人研究《西游记》的文章,提到小说的情节和藏密有关,璎珞觉得大开眼界,看得津津有味,还和皇帝通信说自己的心得。 除了天魔舞,高云到京中后,教容妃弹托普修尔,还向容妃介绍了蒙古的狩猎舞《海青拿天鹅》。容妃和璎珞都十分惊奇,原来《海青拿天鹅》不止有琵琶曲。此舞是起源于兴安岭南麓的二人舞,内容是小天鹅哀求海青放它回蓝天,而海青一定要她唱歌跳舞给他看,最后终于把它放走,是很有趣味的对唱对舞。高云告诉她们,蒙古舞的顺拐和小碎步向前跑,都是模仿海青。海青是女真族即满族的图腾,也是成吉思汗部族的图腾,所以此舞也常在元代宫廷里上演。于是容妃便找一个太监扮海青,自己则扮小天鹅,并作了一身白色天鹅绒舞衣,这也是皇帝心爱的一支舞。 皇帝为此还叫玉器厂做了一个“海青拿天鹅”的白玉摆件送给容妃。海东青站在俯冲的天鹅的颈子上,爪子抓住天鹅的头部,低着头作势去啄天鹅,其后是长长的天鹅颈子和高高翘起的身子,天鹅身下的祥云座子却是黑石玉雕刻而成,对比强烈。 和声署常年上演各种宫廷乐舞,比如扬烈舞,喜起舞,为宫中宴飨和三大节的必备节目,盛京的抃舞,朝鲜大俳(pai2),郊庙的祭祀乐舞“佾(yi4)舞”,还有唐代的霓裳羽衣舞,宋代的梁州曲舞,明代的鱼跃于渊舞等等。白雀翎舞也上演过,但换了领舞,因容妃的身份地位,总在宫中的公开宴会上跳舞不合适。 养心殿乐安和瀛台上演的是皇帝私爱,除了「白翎雀舞」,「天魔舞」和「海青拿天鹅」,早前的 「长恨歌」,「采莲曲」,「白石郎」,「骤雨打新荷」,红线盗盒」,还有陆文洪后来为容妃排的唐代「胡旋舞」「绿腰」「剑器」,宋代「拓枝」和明代「浣溪记」等歌舞,经常关起门来丝竹大作。太后在畅春园,但六宫都心知肚明,那拉氏心里自也非常不快。宫中不知道的是,除了天魔舞乃皇帝的绝对私密,其他的容妃歌舞,还会在玉京园和南苑的高宅上演。 这些年,容妃更艳丽而成熟,皇帝更沉静而深刻。紫禁城,圆明园,西苑,香山,南苑,寂寂黄楼,纷纷白雪,山清水秀,俪影双双。五彩流苏帐里,一对华美苏合相守相知的鸳鸯。 除了方外观,瀛台绮思楼明间里摆着皇帝当年给容妃画的《仿赵孟頫沙渚双鸳图》并题字的白玉雕屏风,正是《诗经小雅》里的《鸳鸯》—— 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 鸳鸯在梁,戢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 乘马在厩,摧之秣之。君子万年,福禄艾之。 乘马在厩,秣之摧之。君子万年,福禄绥之。 彩云时常感叹:皇上眼里怎能看见别人?再想起当年,皇帝因霍集占不快,大怒斥责容妃,那日主仆二人出了养心殿,容妃对她说:“为了我和你”,“彩云,你既然跟着我,我便要护你周全”,便会微笑。现在,她再想到旧主愉妃母子,心里更是感慨感恩。 万言折子事后,傅恒告诉璎珞,皇帝说永琪这些年进步显著,不仅天性纯粹,聪明勤勉,而且就事论事,身体力行,针砭时弊,连驳斥皇父都毫不怯懦,又论及唐朝魏征敢于进谏之事,自己回答说,‘魏征每陈谏牍,唐太宗不但不怒,并有褒赏,魏征是见敢谏之便宜,故不惮直言也’。 璎珞便叹道:皇上自己独断专行,喜怒无常,高深莫测,大臣们谁敢冒掉脑袋的风险,他还觉得是没人对他说真话。不过,他就是偏心,偏心我们永琪,连永琪说他不好,他都高兴!一个沉壁,一个永琪,还有安儿,都是他的心头肉,三和和胡存柱由永琪领头,便不怕得罪皇上,阿里衮虽辖户部,也不敢留中永琪主责之事。蕴端也是有幸,真没想到他和依博尔无缘,却是为成就他和永琪。 傅恒但笑不语。璎珞明白他的意思,说他在提旧事,傅恒忙摆手道:你想哪里去了。我是觉得,皇上高深莫测?在你和容妃看来,肯定不是。璎珞一笑作罢,又道:那时我就说过,有少爷在,我们一定能做到!永琪已成了皇上属意的儿子!其实,他本来就是皇上属意的儿子! 傅恒便将璎珞圈入怀里,道:你想做什么,我自然要为你办到,他也要为你办到。璎珞笑起来,道:瞧瞧,说了罢,你说了罢!然后又满意地叹了口气,道:永琪这么好的孩子,就应该登上大位!傅恒便笑她是第二个太后钮祜禄氏。 璎珞道:沉壁才是将来的太后,她比我厉害,不仅明白皇上的心思,且性子和太后也挺像,闲适安逸,不费什么力气。永琪好,就是沉壁好,沉璧好,也是永琪好,你那时说沉壁做不做贵妃无所谓,原来你早就将一切都想好了!然后又叹了口气道:当年,若我在太后的位子,‘杀母夺子’,推皇上上位,我做不到,沉璧也做不到。皇上真的应该感谢太后,又应该怨恨太后。 海氏听了傅恒和璎珞告诉她的话,心感骄傲和安慰,自己平日在信里对儿子的教育真是没白费,在自己院儿里给怡嫔的牌位上香告慰,当年要是没有怡嫔去找先皇后娘娘,恐怕永琪根本不会出世。又说是璎珞的大功,要依博尔来置席谢她夫妻两个,璎珞只道:容妃比我们功劳大,而且你为我管家操劳,我还没谢你呢。坚辞不受。 容妃自那年永琪和福康安在玉京园骑射比赛后,终于从皇帝处知道静离就是永琪的生母,原来的愉妃,才明白原来依博尔为什么总上玉京园,而皇帝也默许她去。后来她和海氏在春和园彼此见过礼,彼此感谢。 而依博尔和胡嘉佳都知道,永琪终于由此事作引,对皇父好好劝谏一番,很是支持。依博尔还笑说蕴端反正从来都不怕掉脑袋,又说他没有官职,就是要掉脑袋也轮不上他。 在畅春园,太后见过几次吴德雅,每次都宽慰她,说会教皇帝放弘昼出去。刘嬷嬷见太后拜佛更勤了,便问她究竟是什么事。太后道:唉!最近,我梦见耿氏好几回,她说弘昼淘气,教我管教他担待他,我真不知道对她说什么。 刘嬷嬷吃惊道:您的意思是……奴才听您对和亲王福晋说的话,奴才还以为……皇上定能体谅您的心情,武贵人虽听话又在传讯儿,但不合适,要不让舒妃娘娘去告诉皇上?顺便回宫瞧瞧十一阿哥。太后点点头。 舒妃听太后说了和亲王逼宫大事后,大吃一惊,说自己绝不告诉别人,一定去和皇帝说。于是她给皇帝上折子,说要去乐安和见皇帝。但是她回畅春园后,却对太后摇了摇头,道:我都照您的话说了,我看您想得没错儿。您要不让魏璎珞去说说? ※※※※※※※※※※※※※※※※※※※※ - 【曼荼罗】曼荼罗是梵文mandala的音译;曼荼罗又译“曼佗罗”。藏语dkyil-vkhor,音译“吉廊”,意译为“中围”,是密教传统的修持能量的中心。茶花又名曼荼罗花,它是佛教中的吉祥花,相传佛祖传法时,手拈曼荼罗花,下起漫天曼荼罗花雨,象征宁静安详、吉祥如意。原是瑜伽修行中,所需要而建立的一个小土台,后來也用绘图方式制作,属于佛教艺术中变相的一种。这个传统被密宗吸收,形成许多不同形式的曼荼罗。 - 曼荼罗有固定的象征模式,主要是印度教密宗与佛教密宗在举行宗教仪式和修行禅定时所用的象征性图形。在象征着宇宙的曼荼罗中,有四面墙壁,墙上的四扇大门通向外部的世界;四面墙壁内的中心部坐着大日如来或者是观自在菩萨,处于世界之主的位置。四面墙壁的外部有一圈火焰光环,能起到驱散旁观者的不洁与邪气、保护内部的作用。外围的一圈金刚表示着启迪的不灭,莲花瓣则代表着净土的本性。曼荼罗是密宗双身法秘密灌顶里的一个必备元素。 - 【璎珞衣和象牙佛冠】详细如文中所述,是清宫旧藏乾隆年间的天魔舞舞具。 - 【彩织极乐世界图轴】长448厘米,横197厘米,乃故宫镇院之宝。是以清宫画师丁观鹏《西方极乐世界图》画稿织造的织锦,以「西方净土变」为题材,反映出乾隆时期苏州织成锦技术水平之高超。丁观鹏是活动于清代康熙末期至乾隆中期的宫廷画家,善画人物,尤工道释画。有兴趣者自行搜索。《西方极乐世界图》据传是乾隆为庆贺皇太后生辰命丁观鹏所作。 - 【傅恒和皇帝论及佛法和魏征】傅恒所说的两段话都是历史实录。 - 【仿赵孟頫沙渚双鸳图】此画为历史上乾隆帝所作,在前面的章节里已经提及。 第四十八章 帝后(四) 太后道:她绝不肯。舒妃不明白她的意思,太后也不解释,只叹了口气。舒妃又道:那容妃妹妹呢?太后道:沉璧去说没有用。舒妃更不明白,容妃竟然不管用,偏要魏璎珞说才有用,但明白了,太后为什么会将前朝这等大事告诉自己。 太后又叫阿里衮来,想让他去劝说皇帝,阿里衮便跪下告罪,说自己实在说不上话,傅恒去说或许有用。太后知道阿里衮不想淌这混水,但他说的话不错,于是又叹了口气。阿里衮走后,刘嬷嬷有些生气,便道:皇上怎么就不体谅一下您的心情! 太后叹了口气,一边缓缓地拨佛珠,一边道:弘历这个孩子,疑心还是太重了。逼宫收银子是大事……只是这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么多年都太平地过了,我真是没想到,弘昼竟然会真地铤而走险。那些人没动是因为动不了,弘昼的一举一动傅恒定是知道,别说那些人,定是同时放烟|雾麻痹了弘昼,让他以为一切布置妥当,才敢这么做,就是为了要坐实他‘谋逆’。铁证如山,那天那么多人都看见了,皇帝就是想姑息也不能了。然后又摇摇头,道:那拉氏撇清了自己,弘昼就更麻烦…… 刘嬷嬷这才明白,道:原来如此。您说的没错,那真是毒妇。但您对和亲王也算仁至义尽,奴才可没忘,当年温淑夫人那封信,是他拿给皇上的,他和皇后是一条心。之前您也为他在皇上跟前说好话儿。就是裕太妃在世,她还能有脸来求您么?这也是和亲王的报应。太后叹了口气,道:兄弟失和,总不是好事。看吴德雅怪可怜,我也不忍心……然后看着刘嬷嬷一笑,又道:永珹的事背后不是皇后,但谁能相信?可别忘了,她还生有嫡子呢。刘嬷嬷也低眉一笑,只道:您不是总说,十二阿哥敦厚。太后微微点头,没说话。 这些年,顾沁在师傅的调|教下,举止文雅,进退得宜,读书写字,还烹得一手好茶。在台上活色生香,眉目含情,在台下净洗铅华,不施脂粉,璎珞笑说她已成了大家小姐。皇帝每来小宿,都感身心舒畅。在春和园,她便一个人住在靠近西门的小岛畅和堂,在绿满轩正南,四面环水,幽雅僻静,正是一个品茶的好去处,也移栽了两棵梨树。 明间堂上挂着宋人的大幅《梨花图》。不着任何背景,枝叶花均设色浅淡,以细线双钩,梨花温润晶莹,清醇平和,有一种透明的真诚,一种至清、至醇、至平、至和,细腻而坚韧,纯静而洁润,没有一丝一息的火气、燥气、霸气,也没有一丝一息的小气、媚气、俗气,又绝无一丁半点的怜意,而是玉树临风的潇洒俊爽,“藐姑射山之仙人”,庶几似之。这画是璎珞所选,其实为傅恒所选。 皇帝御笔唐代贾岛的《郊居即事》挂在西稍间起坐室榻后的墙上,因二人常在这里品茶—— 住此园林久,其如未是家。 叶书传野意,檐溜煮胡茶。 雨后逢行鹭,更深听远蛙。 自然还往里,多是爱烟霞。 对榻的墙上挂着《游园惊梦图》,一紫衫女子坐朱椅伏卧于嵌花书案上,作猛然惊醒状。皇帝在画上御题“游园惊梦”四个大字,然后又以小字写了满满一段《牡丹亭》里的唱词: 【绕池游】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阑。翦不断,理还乱,闷无端。已分付催花莺燕借春看。【步步娇】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雲偏。【醉扶归】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卧房里则挂着郎世宁《仙萼长春图册》里的《樱桃》,颗颗红色樱桃,两只黄嘴花喜鹊停在树枝上,一上一下,凝目对望,翅膀闪着幽兰色的光,映衬着岁月静好。璎珞对傅恒说,皇帝这是为生母钱夫人挂的。 畅和堂里,从家具到陈设到用具,亦全换了御赐之物,而璎珞最喜欢的是一副串玻璃珠凤冠,本是明宫戏台上用的,给了她作摆设。凤冠形如折扇面,以串玻璃珠点翠为主作装饰,左右挂排子穗,冠后挂一排短穗,繁复而漂亮。还有一个御赐红油金漆龙埙,亦色彩华丽,因皇帝要她吹埙,所以璎珞请了师傅来教她。埙之音色低沉柔美,在夜晚听来倍感抒情。搬入街对面的春和园后,东所为主宅区,她住在西所后面的一个小院儿里,和众人相隔甚远。 陆文洪因差事特殊,在宫里没有正式职位,但不仅是南府教习的顾问,而且在和声署里地位也很高,他家在南城的居所也是璎珞当年为其置办的,他每年从内务府,皇帝,容妃和玉京园包括荣王府所得的赏赐也远高于他的俸禄,他的两个儿子现在都在南府里做经理官。这些年里,陆文洪按璎珞所请,亲自写了《盘丝洞》的折子戏,爱莎夫妇每次一起来的时候必看《女儿国》和《盘丝洞》,不管看多少次,爱莎都笑个不住。 陆文洪还遵皇帝谕旨,为顾沁排演了洪昇的《长生殿》全本,共五十出。主角的戏服是璎珞和织绣师傅包括皇帝先讨论定装,再由傅恒嘱咐皇宫造办处的织绣作制就,包括杨贵妃的,唐明皇的,高力士的,虢(guo2)国夫人的,运用了宋锦和元代纳石失的织造工艺,精雕细琢,美仑美奂。 台上那一场大戏,真是“【哭相思】百年离别在须臾,一代红颜为君尽”!皇帝却从未教公演。顾沁因年纪渐长,又已为人妇,再不是少女,她扮演的杨贵妃肌肤莹润,体格风骚,姿容艳丽,最后凄苦哀怨,精诚不散,活色生香,多少情致! 每唱《埋玉》这一节里“臣妾杨玉环,叩谢圣恩。从今再不得相见了。我那圣上啊,我一命儿便死在黄泉下,一灵儿只傍着黄旗下”,皇帝都会落泪,璎珞容妃和李玉皆知皇帝是因心念高贵妃和先皇后,容妃都会眼里满噙泪花看着皇帝。而傅恒每次看完回房后,也会落泪,璎珞总是抱着他,故意不提容音姐姐,只笑谑:你们可真是一对好君臣!傅恒会黯然道:百年离别在须臾,一代红颜为君尽!于是璎珞也会眼里含泪,叹息道:说尽天下痴心之人。 那年,容妃将皇帝关于高贵妃和武贵人的心思告诉璎珞后,因高贵妃唱过《醉杨妃》选段,就是贵妃醉酒的时戏,璎珞便教陆文洪也为顾沁排了那段折子戏,只皇帝一人看。顾沁告诉他,每次唱《醉杨妃》,皇帝必定喝酒流泪,并动情地说“寡人除了妃子,还有甚意中人?” 《长生殿》排好后的第二年,皇帝赐了一个螺钿长方台和两口纹碗给容妃做年礼。螺钿长方台嵌刻唐玄宗和杨玉环于长生殿下七夕盟誓的画面,楼阁殿宇,松柏茂密,花开似锦,鸟语花香,“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碗是先帝御制黄玛瑙纹碗,天然纹理若秋水荡起之层层涟漪,波光碰撞此消彼长,又如云霓交迭之神辉光晕,变幻万千,且玛瑙瑰丽坚硬,彰显盛世皇朝之华贵高雅,更有吉祥美满之祝愿。容妃将其摆在瀛台涵元殿起坐间的炕上,将两口碗也对放在上面。 腊月里的某日,皇帝来了后,先和璎珞单独说了一阵,到了晚间,便和顾沁说,自己明年初要南巡,决定带着她去,并说要她停药生子。顾沁大吃一惊,立刻跪下道:不不,皇上,奴婢不要孩子,南巡更不能跟去,不是顾沁不想去伺候皇上,要是被宫里的太后皇后和其他娘娘知道了,您麻烦太多了。皇帝心生感动,拉她起来,问道:你不为自己考虑吗?顾沁笑道:您不是一直对奴婢很好,奴婢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呢? 皇帝叹息了一声,没说话。顾沁道:皇上,您是一个很好的人,很好的男人,顾沁很高兴那时候选了这条路,奴婢不委屈,奴婢喜欢唱戏,很感恩皇上,您不要担心我。其实在我心里,并没有将您看作是皇上,我真地觉得很幸福。皇帝看着她,欲言又止。顾沁不明所以,便服侍他洗漱。上床后,皇帝还是不说话。 顾沁便道:皇上,您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要飞瑶生子?皇帝闭着眼睛,道:朕不喜欢偷来暗去,你侍奉得朕好,早就该有应得的名分。顾沁忙道:全是因为飞瑶,是飞瑶让您为难。可是皇上,假如飞瑶真的有了孩子,就不能再住在这里服侍您了,小戏未婚生子,玉京园如何对内外交代?将名誉扫地,如何对得起大人和夫人? 皇帝不言语。顾沁继续道:皇上,所以飞瑶不要孩子,飞瑶要和您在一起。皇帝道:如果你还和朕在一起呢?顾沁十分意外,从没想到这一点,便道:您的意思是,将孩子养在别处?不说飞瑶,那是您的孩子,您如何放心?皇帝只道:朕会安排。 顾沁忽然觉得高兴起来,眼前立刻浮现出婴孩来,自己和皇帝的孩子!于是抱着皇帝道:如果是那样,飞瑶愿意。但是,您一定要答应我,等孩子生了,奴婢便回来这里,继续服侍您,和现在这样。皇帝见她十分痴心,心里感慨万端,又想起自己的生母来,抱着她道:好,朕答应你! 自此后,顾沁便没再服药,但皇帝来的不多,如此过了三个月,她还是没有怀孕,她倒是一点儿不急,但她觉得皇帝很在意。快年底时,南巡的事儿都安排好了,顾沁和玉京园的戏班子便按计划,先行坐船沿着运河南下,先抵苏州。 四阿哥待在宗人府里,有人伺候,只是没有人身自由,便开始读书。几个月下来,读了不少书,心里平静了许多,想起舅舅金简说的许多话来,觉得十分有道理。 这日,永琪突然来看他。他很意外,本不想见,但仆役说永琪不走,一定要他见他,他于是同意。永琪见他颇见憔悴,披散着头发,胡子也不刮,心里一酸,道:四哥,我来看看你,天冷,这是貂皮袄子。永珹见他手里捧着石青缎紫貂翻毛袄子,身上穿着的也是一样的石青缎紫貂翻毛袄子,笑道:承蒙你不计前嫌,以德报怨,但如今我已非王公,无法穿貂戴裘,你拿回去吧。你要见我,不是为了送皮袄子吧? 永琪将袄子放在一旁,坐下来,道:四哥,我还记得,那年我们还在阿哥所,你借了《古g兰l经》去,可惜没看多久。永琪今日便给你带来一本。永珹大吃一惊,忙道:拿走!永琪不明所以,道:这是我差人在回回营买的新书,且宗人府已查验过,四哥放心。永珹放下心来,原来不是永琪的那本,那就不是容妃的那本。但也不想看,便道:你放着吧。 永琪点点头,从包袱里拿出经书来,放在矮几上,然后诚挚地道:四哥,过去的事我们不要再提。你始终是我的四哥,我们都是皇阿玛的儿子。皇阿玛只是一时生气,过一阵子,等他气消了,永琪便为你求情,让你出去。你再将功补过,皇阿玛定然会恢复你的爵位的。 永珹笑起来,道:永琪,你真是宽宏大量,可皇阿玛对我,可不是对你。永琪摇摇头,轻声念道:真主是天地的光明,他的光明象一座灯台,那座灯台上有一盏明灯,那盏明灯在一个玻璃罩里,那个玻璃罩仿佛一颗灿烂的明星,用吉祥的橄榄油燃着那盏明灯……它的油,即使没有点火也几乎发光——光上加光——真主引导他所意欲者走向他的光明。这正是几年前容妃为他念的句子。 永珹问道:你在说什么?永琪笑道:这是《古g兰l经》里的话,四哥,你有空读读,真是很多哲理。明朝的正德皇帝说,‘儒者之学虽可以开物成物,而不足以穷神知化。佛老之学,似类穷神知化而不能复命归真。盖诸教之道各执一偏,唯清真认主之教,深源于正理,此所以乘万世与天壤久也’,这说的不免有失偏颇,但古g兰l经里确实有很多好句子。就比如这句,“真主引导他所意欲者走向他的光明”,只要我们想要亲近光明,就会得到光明。永珹见他脸上有一种虔诚的柔和,忽然被蛊惑了,也念道:“真主引导他所意欲者走向他的光明”。 此时,正是御舟到姑苏后的第二日,容妃以出宫游乐之机,去将顾沁作宫女打扮带入了行宫。皇帝见到顾沁的时候,顾沁眼里满是泪光,盈盈下拜,容妃抿嘴一笑,便退出房去,回了自己的东厢房。 这一夜,顾沁觉得皇帝有别后的热情,更明白皇帝是想让她得子,心里十分感动。第二天天不亮,她便穿回宫女的衣服被多罗派人悄悄送回了戏班。 ※※※※※※※※※※※※※※※※※※※※ - 【抃舞】各朝舞蹈,有兴趣者可自行搜索其内容。这里只介绍抃舞和朝鲜大俳。抃舞是清代盛京时期的满族乐舞。“抃”为击掌,所以抃舞是一种拍手舞蹈,它是众贝勒表演的舞蹈。在《皇朝开国方略》中写到“既擒齐赛,诸贝勒大臣,抃舞曰“果符吉梦”。“果符吉梦”有一段小故事:相传努尔哈赤在一次征战的前夜梦到第二天的征战将会取得胜利,早上起来他把这个梦告诉了身边的人,大家都说这是个吉梦。结果征战果真胜利了,众人高兴的拍手而舞,并欢呼道“果符吉梦”。“果符吉梦”这四个字为“果然符合了努尔哈赤做的吉祥的美梦”。努尔哈赤重视宫廷乐舞的建立和发展,也保留了满族原有的带有自娱性和即兴性的舞蹈。抃舞的渊源来自满族的先世乐舞。 - 【朝鲜大俳】俳(pai2),古代指杂戏、滑稽戏。清代盛京宫廷乐舞分为队舞、仕女乐舞、瓦尔喀部乐舞、朝鲜大俳、抃舞、百戏等等。朝鲜大俳与瓦尔喀部乐舞是外来乐舞, 是他民族对清王朝的朝拜与敬献之乐舞, 同时也是清王朝巩固他民族的一种手段。不仅起到了愉悦观赏者的作用,还有浓厚的政治色彩。朝鲜大俳又称朝鲜国俳,是来自朝鲜国的具有民族特色的舞蹈,主要是一些翻觔斗的动作,同时又是欢快的有技巧性的。原是后金统治者为表示与朝鲜建立起友好的关系而引进到后金宫廷的舞蹈。朝鲜大俳的表演时间大概为二十分钟,二十分钟的连续技术技巧、翻筋斗的表演的确需要很大的功夫。这就是为什么朝鲜大俳会始终存在于清代的宫廷宴享乐舞之中的背景。 第四十八章 帝后(五) 皇帝在姑苏一共待了十二日,启航前两日,苏州织造毛延龄来行宫进献戏班,太后便点戏班唱了一折《乞巧》,太后甚是喜欢,皇帝便笑纳了,但说南巡带着御用乐师,将戏班乐队遣散。 上船以后,顾沁和玉京园的戏班便以姑苏进献的小戏的身份在御舟上为众人唱戏,陆文洪自是领着乐队原班人等伴奏,众人包括太后都觉得她唱得好,经常是满堂喝彩。其实玉京园戏班多年前曾在圆明园为后妃唱过全本的《荆钗记》,一来时间久远,并没有人去记小戏,二来,那时用的海盐腔,和如今用的昆腔不大一样,戏服也不一样,所以众人都再不复记忆,而顾沁下戏后在众人面前和其他小戏们都说苏州话,更无人怀疑。 那拉氏见皇帝经常盯着那小旦儿看,心里气恼,太后和皇帝又老点《长生殿》选段,更加心堵,只去了两次听戏,其后再唱戏时,便称病不出。容妃经常带顾沁乔装悄悄来皇帝舱里。因容妃和皇帝住在一处,所以旁的人都不知道亦不疑心。彩云因发现再孕回家休养,没跟来南巡,由罕古丽或阿依照顾顾沁。 自弘昼被圈禁,他心情闲适,他再不用上朝,也再不用见人,将幕僚都解散了,花了很多时间处理府中的事务,把各房各家都安顿了,海安常陪他在府中的花园里散步。吴德雅感到心安了许多,觉得倒也不坏,弘昼正可收心养性,再不“荒唐”,但又觉得十分奇怪,便问他为何在分家似的。弘昼只一笑,道:我们孙子都有了,确实应该分家了吧。崔章那两个没孩子,她们心里不安,这样一来,她们就安心了。 吴德雅便道:那海安呢?您怎么没给她一份?弘昼又笑:又不是真的分家,而且,我和你两个还分什么?吴德雅便一笑作罢。后来太后屡次安慰她,她觉得放了心,松了气,觉得日子从此平静。 接近闰二月中的某日,弘昼将吴德雅单独叫到她房中,吴德雅不明白是什么事,于是笑看着他。弘昼也看着她,一直不说话。吴德雅道:王爷,您怎么啦?如果没事,我还要去看珊珊,她昨儿要我教她打络子,臣妾晚上再陪您。弘昼眼睛湿润了,道:德雅,珊珊都十岁了。 吴德雅笑道:您不是最疼她?她啊,老问我说,阿玛为什么不出门了?不带她去外面逛庙会了。弘昼笑着点点头,道:那你和她怎么说的?吴德雅道:我说阿玛最近身体不好,太医不叫出门,得过一阵。但她不信,她说看您什么毛病都没有。弘昼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德雅。 吴德雅看着他,问道:王爷,您今天究竟怎么啦?弘昼道:……德雅,你听我说……忽然,海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爷,福晋,宫里来人要见王爷。两人都吃了一惊。弘昼扬声道:你叫带去书房等我。海安道:奴婢已经教领他去了,王爷,他说他立刻就要走,您还是现在就去书房吧。弘昼眉头一皱,只好匆匆出来,看着海安,海安和他匆匆交换了眼神。他立刻去了书房。 吴德雅也从屋里走出来,问道:海安,王爷今儿是怎么啦?太后皇上他们都南巡去了,宫里还谁会打发人来?海安凝目看着她,笑道:太医院的人,好象是来取银子的。王爷怎么啦?他和您说了什么?吴德雅摇头道:没说什么,走,我们去珊珊那里打络子。海安道:福晋,您先去,我刚想起来,王爷今天的药膳我还没去看,我去去就来。吴德雅于是抚在她肩上,一笑去了。 海安忙匆匆去了书房外面,只见宫里的敬事房总管太监孙方正从门内出来,弘昼在屋里叫外面的太监去送客,她便站下。待孙方走远后,她立刻四下看看,然后进书房,关上了门。 弘昼正坐在桌边,脸上不知是喜是忧。海安立刻走到弘昼身边,将手放在他肩上。弘昼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御舟上送回的消息,太后说情,说是到四月底。海安立刻热泪盈眶,抱着弘昼,道:王爷,太好了!太好了!幸好,您今日还没来得及告诉福晋。海安觉得,这就是天意!王爷,我们要有信心!弘昼凄然一笑,道:海安,刚才你故意在门外催我,对吗?海安道:我真怕您已经说了! 弘昼淌下泪来,紧紧地抱着她,道:海安,荒唐的弘昼,有什么可以让你如此对我!海安摸着他的头,道:王爷,您怎么又说这样的话?您是海安的丈夫,又是海安的主子!为臣殉君,为妾殉主,是古今大义。弘昼哽咽道:海安,你什么都知道,还如此对我!弘昼此生,竟能得一个你这样的知己,老天总算没白待我。 海安从腰上解下一枚玉佩递给他,微笑道:王爷,海安总是陪着您的,您不以海安生得不美,又是奴婢,一开始就给了侧福晋,又一直对我这样好的。而且,我不都和您说过了吗?我还为了福晋。她也待我恩重如山,我自幼被卖入老爷府里,受四姨娘虐待,那时还是大小姐的福晋便要了我去,一直待我很好,又带我嫁入王府。还有那年,要不是她,海安早就死了。福晋还要照顾小王爷和郡主,有我陪着您,她会安慰的。而且福晋和海安都明白,您根本不荒唐,您是因为心里不痛快,虽然海安只是个女人,不懂国家大事,但我知道,这么多年,其实您心里很苦。早在您和海安的第一个晚上,海安就明白了……可惜,海安也没有本事让您心里痛快。 原来,弘昼被禁足后,海安便将当年吴德雅告诉自己弘昼因钟情皇后那拉氏才会纳了自己,自己曾自杀被吴德雅救了的事告诉给了他。 那玉佩是一个兽面纹玉环,正是当年的第一夜后,他赏给她的,那本是先帝所赐的汉代古玉,早已被沁染变色,看不出玉质地,反作暗金色,半手掌大小,薄薄的一片。他那天挂在腰上,见海安流泪不止,随便赏的。弘昼拿过这玉环来,握紧,痛哭流涕,泣不成声地道:这其实是我自己的命,你们俩为何都对我这样好,原来她也一早就知道……是我连累了你们,全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们……海安轻轻拍着他,道:王爷,快别这样,被人知道了,我怕就瞒不住福晋了。您放心,前面我已交代了,若福晋问起,就说是太医院来取了五百两银子去。 弘昼将脸埋在海安身上,哭了一会儿,收了眼泪,将玉佩还给她,低声道:海安,我有预感,这就是最后的两个月了,太后去说,也不过如此。然后淡然一笑,道:弘昼本不该生来这世上,却苟活了这许多年,只是你无须…… 海安一愣,方才的高兴消失无踪,接过玉佩,忽然之间,想起楼梓庄荒山里那座魏氏的孤坟来,还有那束淡红色的杜鹃花……心里冰凉而恐惧,但立刻说道:王爷,您千万别这么想。海安觉得这真是好兆头,再过一阵,皇上的气就更下去一些了,他一定会放过您,即便要待在这府里一辈子,海安也会陪着您……王爷,就算您说的是真的……海安也将履行诺言,相随您于地下,海安的命本是捡来的,又蒙您眷爱这么些年,您要是不在了,它还有什么意义,我们早就说好了的。本来是这个月底,所以海安早就做好了准备,体己都打点了,到时候就给银红。说着,将玉佩挂回腰间。 弘昼见她平平静静,手都不抖,似乎视死如归,深深叹息了一声,道:海安,虽然你是一个女人,但这世上很多束带顶冠的男人都及不上你,德雅也及不上…… 御舟抵达杭州之前,顾沁告诉容妃,说自己到了日子但一直没来月事。皇帝十分高兴,但自然不能传太医来看,便不要她再登台唱戏。皇后见皇帝消停了,以为他的新鲜劲头已过,放下心来。这顾沁本是江南水乡人,并不晕船,但有一些害喜症状,且和太后皇后妃嫔同船,心里十分忐忑不安,璎珞一早带了叶天士配好的各种药出来,便给她服用,所以外人看不出来,只容妃知道。容妃常安慰顾沁,叫她不要害怕,就是旁人知道了,也不敢对她如何,因她怀的可是龙胎,太后第一个就会护着她。 舒妃武贵人都随侍太后。令贵妃和庆妃一处带着永琰。颖妃没来,皇帝要她在宫里照看阿哥们和主持宫务。 小全子和珍珠是第一次一起下江南,这次璎珞夫妇带着长子福隆安和长女傅姜元,自是由□□理照顾,这两个孩子一直叫海氏大姨,现在叫珍珠小姨,叫小全子小姨夫。多罗和蓉蓉夫妇也是姨妈姨父,但自然不能叫。到了姑苏后,小全子便如数家珍地介绍江南风物人情,两个孩子听得津津有味,问个不停。珍珠见他颇有豪兴,心里也自欢喜。 对于顾沁怀孕一事,珍珠也是知情者,她又很佩服璎珞,为顾沁高兴,璎珞只道:还是沁官儿有这个命,嘉兴钱家一直子嗣不旺。除了他家,龙子龙孙断不肯让流落在外的。 不日到了杭州,皇帝一行下榻在西湖行宫,璎珞便带顾沁去外面看大夫,大夫说她脉息安和,胎稳,众人放下心来。皇帝在杭州的主要事务是巡视河工,因这现在是刘统勋和于敏中负责,傅恒便陪着璎珞并蓉蓉和爱莎夫妇在杭州城里到处去游历,容妃也想带福康安一起去,皇帝觉得有傅恒和普达娃,安全应该无碍,又叫多罗派了侍卫微服护佑,让容妃母子跟着他们。所以容妃常不在行宫内,但行宫内的人大都不知道。 这日一清早,那拉氏饭后,扶着惠儿在行宫里散步,走到皇帝的院儿外,只听里面是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心里又气恼到极点:怎么他居然将戏子一早召到自己院儿里来,容妃竟然不管!听说她成天着紧着福康安,恨不能陪着一起值守,只顾儿子,要不就陪皇帝饮酒作乐,太不像话…… 见院外有一圈儿侍卫,但其中未见多罗福康安,门口站着几个小太监,又向内看,见李玉德胜都不在,以为二人都在屋里,便问了几句,门口的太监说不知容妃去哪里了,李总管被太后传去了,德胜公公按皇帝吩咐去取东西,多罗大人今天别有要务没来,福康安少爷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更加生气,转身就走,没走几步,里面停了唱戏,竟隐隐传出低笑声,她心里一动,叫惠儿回去,自己折返来,进了院子,挥手示意院内的太监都离开,然后悄悄推开了正屋房门。 走进明间,往里面瞧去,只见东屋里,皇帝正在榻上坐着,怀里搂着一个小戏,不觉怒火中烧。凝目细看,那小戏戴着头套贴片,脸上都是妆彩,好一个美貌佳人,正是那姑苏小旦儿,但未穿戏服,只着白色中衣,身形纤小,更气不打一处来。皇帝已然年过五旬,竟然毫无顾忌,亦不顾身体,刚要进屋去训斥赶人,只听那小旦儿嗲声说道:皇上放心,囝囝弗碍。慢条斯理,说的自是苏州白话。 声音虽小,听在皇后耳朵里却如炸雷一般,因为“囝囝”是苏州话称呼小孩儿,上两次南巡驻跸苏州都有不短的时间,这她是知道的。所以后面说什么再没听见。半晌,想起这小戏从苏州上来,已来了一阵,二人竟已作下这等丑事,连孩子都有了……忽然又听那小戏软糯的声音撒娇地说道:辰光还早,好勿好嘛?皇帝笑道:好,飞瑶。说着俯头下去亲吻这小戏。这小戏笑着避让道:勿要,婢子才上好妆咯…… 那拉氏如一盆冷水浇头,直堕冰窟,想他是何等身份,和一个卑贱的戏子,才认识几天,竟让她怀孕,还要留着孽种……飞瑶?这么一个贱名,叫得可真亲热啊!……若不是自己今日恰好进来撞见,所有人都不知道,连容妃都被支走了……突然间恍然大悟,他要立魏湄那个无知蠢货为皇贵妃是为了摆脱自己,就是为了可以自在地干这些事,他和容妃经常关起门来,掩耳盗铃,自己都没说什么,但这样的事自己当然不能容忍…… 自己没听袁春望的话,没听弘昼的话,结果等待自己的却是这个下场!自己还以为他念念不忘魏璎珞,后宫早成定局,原来全错了,他永远会有别的女人!而天下女人何其多!这么些年,由容妃进宫开始,他真地已堕入淫|乐,他早已不是以前的弘历了,而自己被完全蒙在鼓里。自己贵为大清国的皇后,竟已沦落到和一个卑贱的市井女伶共事皇帝……年轻的女人,无论贵贱,更没完没了!霎时间万念俱灰,那两人的笑声像针扎一般戳入耳朵来……只觉得佛堂里那三盏烛火是莫大的讽刺,那火在眼前越烧越旺,点着了布幔帘子,火舌卷上了两边对联“悟禅关面壁功深成佛祖心台妙印”,佛堂立刻成了一片火海…… 皇后蓦地惊跳了一下,回过神来,佛堂在眼前消失了,她手里还拿着那串碧玺佛珠。她慢慢地转身,走出门去,走出院子去,慢慢地走着,路上有宫女太监向她请安,她都恍若不闻。回到自己院里的房门外面,惠儿见她面色苍白,眼睛一动不动,吓了一跳,忙上来扶她,问道:主子,出了什么事?您怎么了? 那拉氏眼睛一转,呆呆地看着她,心想:怎么,她是谁?珍儿呢?额娘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起来: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没出息的女儿呢!不觉说道:弘历,你好……喉头一甜,眼前一黑,便倒在惠儿身上。皇后今天穿的是明黄实地纱绣绿竹枝常服,绿竹纹与明黄色地形成色调反差,对比鲜明,殷红的鲜血喷洒在上面,更加叫人目眩。惠儿身上都是血,惊恐地大声叫道:娘娘!娘娘!皇后娘娘! ※※※※※※※※※※※※※※※※※※※※ - 明清【时剧】与正统的昆曲同属一系,都是长短句的曲牌体,演唱时剧的也都是昆班。之所以叫法不同,有两个原因:一是作者身份不同,昆曲作者都是有名的大家,而时剧却是民间无名作者所写;二是曲调有异,时剧在曲调上更为自由委婉。 - 梅兰芳说,“曹心泉、溥西园两位老先生说过,‘最早北京戏班里没有《醉酒》这出戏。光绪十二年七月间,有一位演花旦的汉戏艺人吴红喜,艺名月月红,到北京搭班演唱,第一天打泡戏,就是《醉酒》。月月红□□了头,大家这才跟着也演《醉酒》了。’”梅兰芳这里所说的曹心泉是清末民初著名戏曲音乐家,尤擅昆曲,晚年在富连成和中华戏校教授昆曲,在梨园行声望极高;溥西园则是京戏名票爱新觉罗溥侗,皇族出身,与袁克文、张伯驹、张学良并称民国四公子,一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玩儿,并且玩出了大学问、大名堂——这两位在民初梨园行是传说般的存在。 - 所以《醉酒》本来是汉剧,是从时剧《醉杨妃》辗转改编而来的。月月红□□以后,路三宝、余玉琴等京戏名伶都唱过《醉酒》,而路三宝是梅兰芳的师傅之一,《醉酒》就是他教给梅的,据说梅兰芳为此还专门送给路三宝300大洋学费。路三宝和余玉琴都是花旦出身,由此看出《醉酒》最初走的是调笑路子,杨贵妃与高力士等太监调笑的场段格调不高,主要是以杨玉环醉酒思春来吸引观众,后来经过梅兰芳革新,这出戏变得干净纯粹,叫做《贵妃醉酒》。 - 延禧里高贵妃唱的是京剧《贵妃醉酒》,唱了两次,一次是和皇帝和好那次,还有一次是舒妃来献计的时候,用的都是《贵妃醉酒》里的唱词。后来她死时说的那句“臣妾杨玉环,叩谢圣恩,从今再不得相见了”,是《长生殿》里的唱词,如文中所述。而那个时候,是没有京剧的,全是昆曲。京剧面世是乾隆五十五年之后的事。小说中提及的“寡人除了妃子,还有甚意中人?”这也是《长生殿》里的唱词。 - 【纳石失】元代的织金锦分两大类,一类是纳石失,另一类是金段子,其中,纳石失数量较少,但品格更高,名气更大。纳石失是波斯语或阿拉伯语“织金锦”的音译。元代的帝后宗亲是纳石失的主要占有者,天子经常用它颁赐百官和外番。纳石失的图案大多主纹形象饱满,每取严格的对称形式。辅纹则精巧细密,还常以阿拉伯文织出工匠的姓名等,有浓郁的伊|斯|兰风格。但织工虽以西域人为主,面对中国的文化传统和封建政治,他们还是要大量采用汉族旧有的装饰题材,所以纳石失常常以中西合璧为图案风格。 - 【乞巧】也是《长生殿》选段。 第四十八章 帝后(六) 却说皇帝院里,李玉匆匆回来,见沁官穿着杜丽娘的浅绿衫子,对襟绣着两排粉嫩桃花,婷婷嫩柳一株,袅袅丝萝附体,在为皇帝唱《游园惊梦》,正唱到:你可知我一生爱好是天然?不堤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德胜坐在一旁凳子上。他躬身将见太后的事回了,说太后问什么时候去灵隐寺礼佛。皇帝只点点头,示意他坐,德胜忙给他搬了一个凳子,于是他也坐下笑嘻嘻地一同听戏。 两天后,皇帝和后妃在丁家山上的“蕉石鸣琴”一起用早膳。 这“蕉石鸣琴”乃西湖十八景之一,雍正年间,李卫修浚西湖后,便于半山置亭,以为憩息之所,更上为八角亭,题小序为额,亭外悬崖数仞,护以石栏,黛色波光,如在阶土戚。更进为肪室数楹,窗槛玲珑,湖渌远映,恍疑乘槎天汉。舫前奇石林立,状类芭蕉,题曰‘蕉石山房’。石根天然一池,泉从石罅出,淲淲作声,演清漾碧。临池复置小轩,颇极静洁。”《湖山便览》卷九云:“蹬道之南壁高丈许,前一巨石,卓立如屏,遂称蕉屏。屏以内庋石床、石几,冷然虚应,雅宜鼓琴,目曰‘蕉石鸣琴’。”《西湖新志》卷二云:“时焦尾琴作‘梅花三弄’,古音疏越,响入秋云,高山流水,辄于此间遇之”。 皇帝便根据典籍,叫魏湄用“月露知音”抚《梅花三弄》。此时正值初春,众人赏美景,品美食,丝竹萦耳,俯瞰西湖,谈笑风生,其乐融融。南巡前,福康安升任了御前二等侍卫,命在御前行走,这日便叫值守伴驾,站在皇帝身旁,为皇帝奉茶,容妃不时微笑地看着两父子,李玉也笑意吟吟。饭后,妃嫔们观赏湖光山色,皇帝叫福康安和他走蒙古象棋。 下午,在行宫那拉氏居处的内室,惠儿进来给皇后午睡后更衣,只见那拉氏端坐在镜子面前,已穿好了衣服,头发披散,一束整齐的头发放在镜子前面,边上放着她常拿在手里的粉色碧玺佛珠手串,不禁骇异,忙上来细瞧时,只见她身后的长发已被剪去了一截儿,正是置于镜子前的那一束,痛叫了一声:皇后娘娘! 那拉氏看着镜子一笑,道:你来啦,去,把这头发给他。惠儿哭道:给谁?那拉氏道:给弘历。惠儿愣了一下,才明白说的是皇帝,大吃一惊,忙跪下抱着她的腿,道:不不,皇后娘娘,可千万不能让人知道,宫中最忌自行剪发,按我们满人的规矩,皇上和太后还在,剪发是诅咒皇上和太后啊!您这到底是怎么啦? 那拉氏笑起来,对着镜子道:皇上,太后?哼,皇上,太后。惠儿伏地痛哭不止。突听一个低沉的男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皇后怎么了?惠儿如五雷轰顶,跌坐在地上。来人正是皇帝和李玉。 原来,那拉氏那日吐血晕倒,刘太医诊脉开药后便去报给了李玉。去年万寿节后,常侍奉皇后的张院判提出告老还乡,他走后,刘太医升了院判,成了太医院一把手,他告诉李玉说,皇后的脉象见忧积郁结,女人到了皇后娘娘这个年纪,癸水将收,身体潮热,夜间盗汗,休息不好,心绪也会受很大影响,这半年来太医院都在尽心调理,但看来收效甚微,皇上应该多加体恤。李玉回了皇帝,皇帝并没有遣人问候,只今天早膳赏赐了皇后攒盘肉一品,现在方亲自过来看视。 皇帝看见镜子前面那束头发,不觉目眦欲裂,李玉随他的目光看去,也瞪大了眼睛,心里一片冰凉,但立刻跪下道:万岁爷息怒!息怒啊!惠儿猛地回过神来,也忙对着皇帝叩头,急道:皇上,娘娘已半年夜不能寐,补药未断,吐血后这几天尤其不好,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您千万不要怪她!皇帝只盯着那拉氏,怒道:我们走!说着转头就走,李玉忙起来跟上。 那拉氏转过身来,高声叫道:弘历,你站住!皇帝停下了脚步,对她怒目而视。那拉氏笑起来,道:李玉,惠儿,你们都下去!李玉看了看皇帝,皇帝还是盯着那拉氏。李玉忙扶起地上的惠儿出去,关上了房门,并把院子里的太监都遣散了。 那拉氏笑起来,道:弘历,你别这么看着我!皇帝转头便要开门。那拉氏尖声叫道:你站住!皇帝眉头一皱,放下了手,却看着门。那拉氏又笑:弘历,三十多年了,我们做了三十多年的夫妻了!三十多年,三十多年,你相信吗?你和我?现在你连看都不想看我了?皇帝转头盯着她,却不言语。 那拉氏眼里闪光,嘴角微笑,悠悠说道:雍正十一年十一月初八日,辉发那拉氏册为宝亲王弘历侧福晋,乾隆二年十二月初四日,辉发那拉氏册为娴妃,乾隆十年正月二十三日,册为娴贵妃,乾隆十四年四月初五日,册为摄六宫事皇贵妃,乾隆十五年七月初十日,冊立娴皇贵妃为皇后,八月初二日立后大典。 皇帝哼了一声,道:你说这些干什么?那拉氏看着他,叹息道:弘历,我知道,这些你早就忘记了,可我,我这个傻瓜,一直记着呢!皇帝又哼了一声。那拉氏不理他,继续说道:‘秀毓名门。祥钟世德。早从潜邸。含章而懋著芳型。晋锡荣封。受祉而克娴内则。噙躬淑慎洵堪继美于兰帏。秉德温恭。信可嗣音于椒殿往者统六宫而摄职’,这是你册我为皇后时的话。皇帝道:那又如何?!那拉氏笑起来,道:如何?如何?你问我如何?太可笑了! 那拉氏穿着一件秋香色纱绣八团夔龙吉服。暗黄有一种淡雅,一种柔和,但显得单薄孤零又倔强,她脸色蜡黄,满是病容。 皇帝怒道:你疯了!那拉氏停了笑,盯着他,高声说道:我没疯!你才疯了!你贵为天子,三宫六院,佳丽如云,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却和一个人尽可夫的戏子野合,还怀了孽种!是你疯了!皇帝惊怒莫名,看着她。那拉氏又笑起来:我说的没错吧!弘历!你以为别人不知道?!容妃和令贵妃,这两个蠢货,还以为你喜欢她们俩呢! 皇帝血往上涌,脸涨得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那拉氏轻蔑地道:弘历,啊,对,我忘了,什么高高在上,贵为天子,九五之尊,你自己不过就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生的,又是一个出身低微的使女养的,所以其实一点儿不奇怪啊! 皇帝眼里火花直冒,暴喝道:够了!你疯了! 皇后声音起伏不定,说道: 我没疯!疯的是你!富察容音在棺材里都化成白骨了,你还对她念念不忘!她宁可跳楼也再不伺候你!容妃一个白骨精化身的少女,你为美色所惑,对她言听计从,给儿子给一切,恨不能为她摘星捧月!可痛心给不了贵妃甚至皇后,是吧?!所以建方外观,昭告天下,你对她的圣宠不衰千秋万代!容妃容妃,哼,不就是因为容音嘛!嘿,可惜啊,她真地在乎你吗?你同戏子怀了孽种,她都无所谓!你给啊,将所有儿子都给她,再瞧瞧她是不是还会看你一眼!令贵妃,更精彩了,一个下五旗包衣奴才,不过是生了一个又一个,你便要她做皇贵妃甚至大清的皇后?!哼,滑天下之大稽!她是为了你吗? 还有,武贵人,又一个包衣奴才,妖媚直追当年的高宁馨,也成了你的宠儿,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高宁馨,你对她也念念不忘!高桓高晋,哼!高桓,他可真是你的好舅子!苏静好,她心里根本从来就没有你!哦,还有,还有魏璎珞,我差点儿忘了!令贵妃,不就是因为你还想着她嘛!可她是怎么对你的?!还有喜塔腊尔晴,两个贱婢!嘿,傅恒,那可是容音胞弟!一个皇上,一个军机之首,你们郎舅二人总是共一个女人,是什么感觉…… 话还未说完,皇帝已经走过来挥手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光,怒道:疯子!闭嘴!你哪里还有一点中宫皇后的样子!那拉氏摔倒在地,嘴角流出血来,惨笑道:皇后?还有比我更惨的皇后吗?你打吧,打吧,打死唯一一个对你一心一意的女人!哼,这后宫之中,你有那么多的女人,可就我,辉发那拉淑慎,对你一心一意,可你,心里从来都没有我,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 皇帝面色铁青,额上青筋直暴,狂怒道:你对朕一心一意?那前朝那些人为什么会倒向你?你对朕一心一意,便是杀了后宫一个又一个?那拉氏如遭雷击,止了笑,面色惨白,嘴唇微颤。 皇帝已平静下来,坐到椅子里,眼里取而代之全是森森之意,冷冷哼了一声,慢慢说道:前朝从京城到江南,名册你要不要确认一下,看朕录得全不全?嘉嫔,高宁馨,苏静好,嘉妃,她们全是你杀的,朕说的可对?哼,朕的中宫嫡子。 那拉氏亦恢复了常态,在地上坐起来,坐正,掸了掸自己的衣袖,擦去嘴边的血迹,平静地说道:原来,你早知道了,真是想不到啊,依你的性子,居然会等到今天。原来,去年万寿节那天,你维护于我,全是做戏!你后面还来承乾宫,也是做戏!皇帝又哼了一声。那拉氏道:袁春望做下那许多坏事,我竟一无所知,确实已无资格管理后宫,是我自己太傻了。永珹的事,你也怀疑我。而我,还以为你是看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我明白了,你和那戏子,也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就是为了逼我!让我主动放弃作这个皇后,现在,你满意了?说着又笑。 皇帝不置可否,看着她,沉痛地道:你没有什么其他的要和朕说吗?那拉氏低了眼睛,道:没有。那时候袁春望和弘昼劝我对你下手,我舍不得舍不得……然后倏地抬起头来,盯着皇帝,道:弘历,你是我的丈夫,我十五岁就嫁了的丈夫!你懂吗?我要着那些人,并不是要和你作对,不过是为了保护我们母子和辉发那拉家。我弟弟,我额娘,我阿玛,他们死得太惨了!权力好啊,没有权力,如何保护自己,保护家人?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对待我的?但是,我怎会听旁人的话来对付你?你是我的丈夫,也是我的家人,我永远不会像你对待我这样对待你。你走吧,你我无话可说了。说着低下了眼睛,再不看皇帝。 皇帝潸然泪下,道:淑慎,你为什么要害死朕身边一个又一个女人,她们真地那么妨碍你吗?那拉氏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过是想保护好我们母子,其实就是痴人说梦,我太累了,你走吧……你不想再见到我,我也不想再见到你。皇帝道:是你教唆的苏静好,是为了害死容音,对吗?说着声音颤抖起来。 那拉氏低头笑道:弘历,你害怕了?你怕知道真相?如果真是我,你不是会更高兴?立刻就可以将我杀了!皇帝还没说话,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那拉氏,我来替你回答。两人俱大吃一惊,只见璎珞和容妃不知何时走进门来,站在一旁。璎珞眼里满是泪光,而容妃只是眼神悲悯地看着皇后。 那拉氏笑起来,对皇帝道:瞧啊,你的两个爱宠来了。璎珞不理她,径直说道:你害死嘉嫔,是因为你想夺四阿哥,让皇上和太后看重你,因为那时候你没有孩子又不受宠;你害死高贵妃,是因为你弟弟因她而死然后你母亲自尽,是因为皇上宠爱她,她在宫里的地位仅次于先皇后;你笼络太后,是为了上位;你害死苏静好,是怕她泄露你的秘密,你借她的手害死七阿哥和先皇后娘娘的秘密!就这样,你步步为营,终于登上了皇后之位。你害死钱正源,是为了栽赃太后,让她和皇上母子不和,为你阿玛报仇!而你害死嘉妃,也是怕她泄露你的秘密,你要杀容妃的秘密! 那拉氏笑起来:空口白牙,说的像真的一样,证据呢?你别自恃仗着弘历便可以随意污蔑本宫。 璎珞拍了拍手,从外面进来两个穿着披风蒙着头的女人。这两个女人进来后,将帽子拂下。皇后定睛一看,一个女人是宫中的嬷嬷,不认识,但看第二个女人,不觉大吃一惊,只见她三十多岁,花容月貌,只是未施脂粉,略显憔悴,竟然是死了的嘉妃。于是她问第一个女人:你是谁?第一个女人道:皇后娘娘,您不记得奴才了?您当年在铁水里混入粪水金汁,要让我主子全身溃烂而死,奴才可是一刻都不敢忘记!她面容苍老,声音却年轻娇腻地叫人骨软,缓缓道来,又教人心里发毛。 皇后想起来,她乃是昔年高贵妃身边的大宫女芝兰,竟然成了这副模样,又细瞧,果然右眼下有一颗泪痣,她笑起来,道:魏璎珞,你去哪里找的两个人假扮了来陷害本宫?璎珞看着她,摇了摇头。潘芝兰道:我在宫中忍辱偷生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将主子当年究竟是怎么死的,原原本本告诉给皇上!主子那样的美貌佳人,你可真狠毒啊!她不愿皇上知道和看见,想皇上心里保留着美好的印象,只能上吊自缢。那拉氏哼了一声,却不言语。 嘉妃接着恨恨地道:你这个毒妇,冷宫那个晚上,知道你要来杀我,纳兰夫人和叶大夫早就做好了准备,让我诈死,然后金家将我送去义州老家。那拉氏似入定般,还是不言语。嘉妃瞪着她,继续道:你想不想我将你那日告诉我的话再说给皇上听一遍?关于我姐姐,高贵妃,先皇后娘娘和纯贵妃。后宫早年发生的所有事都是因为你!你道貌岸然却心如蛇蝎! 那拉氏依然沉默,半晌,一笑,对皇帝道:弘历,你相信她们?皇帝面色灰败,垂下眼睛,黯然道:沉壁,朕累了。容妃忙上来扶住皇帝。皇帝脚步不稳,走出门去。 ※※※※※※※※※※※※※※※※※※※※ - 【蒙古象棋】,清,匣长27厘米,宽27厘米。一名沙特拉,据说元初传入蒙古,其造型、走法与国际象棋相似。这种棋迟至清初传入内地。棋子均为象形,共32枚,设有两将、两炮、四象、四马、四车、十六卒。棋子中骑马武士相当于将、狮子相当于炮、马拉车相当于车、骆驼相当于象、站立的马相当于马、端坐的人相当于卒。 - 补充旁白【明仁与第二次金川之战】明仁,一等伯傅清子,乾隆十五年以侍卫袭子爵,曾随阿桂征缅甸。第二次金川之役中,明仁随军出征,“颇属奋勉”。乾隆三十七年十月,随董天弼攻克穆阳冈及木了山梁等处,克取石卡三十余座,大卡木城三座。三十八年,因攻取日旁碉卡勇往攻战,腮中枪伤,授为头等侍卫。三十九年二月,随丰升额攻克凯立叶第二峰。四十年九月,因病卒于军中,著赏给副都统衔,其子宝纶袭爵。 - 第一次金川之役为傅恒创造了立重大军功的机会,第二次金川之役则成为富察家族下一代充分施展的舞台。明亮奎林并福康安均在第二次金川之战中立下赫赫战功。参加金川战役之时,明亮 36 岁,福隆安29岁,福康安19岁,奎林生年不详,但其年龄应与明亮相差无几。明仁于军中早逝,其他三人通过此役得到了锻炼,充分展示了良好的军事素养,积累了政治资本,为后期出任军事主帅及疆臣奠定了基础。【明亮】在金川之役前,曾先后从征乌什、缅甸,积累了一定的作战经验。金川之役中,明亮授为定边右副将军,统领南路,独当一面。战后又出任首任成都将军,专权川边藏、彝、羌、苗少数民族军政事务。 - 【福隆安】在金川前线期间,“因久在朕前,习闻前后谕旨,深知朕心”,“习闻朕计及久长之谕旨,并深知朕万不得已之隐衷” 等缘故,多次亲自勘察地形,参与军情谋划,督促军粮,选派领队交阿桂酌量派用。福隆安还以钦差大臣身份,代表皇帝对参战官兵及土司进行封赏。金川平定后,福隆安因功图像于紫光阁,名列第五位,乾隆赞其 “留于左右,俾习规画。颇有嘉谋,协予广益”。其时授【奎林】为领队大臣,跟随副将军阿桂出征金川,辅助副将军明亮作战,奎林最终与阿桂军合围噶拉依,金川遂平。奎林加赏一等男,由其子崇伦承袭,并赐双眼花翎。图形紫光阁,列前五十功臣,历任理藩院尚书、乌鲁木齐都统、乌里雅苏台将军、伊犁将军、台湾镇总兵、福建水师提督等职。乾隆五十六年 (1791 年) ,调任驻藏大臣,后改授成都将军、参赞大臣,领兵入藏驱逐廓尔喀,次年因疽发于顶,卒于江卡,谥武毅,入祀贤良祠。 - 【福康安】19岁即从征金川,亲临前线,与士卒并肩作战,冲锋陷阵,克敌制胜,颇有八旗遗风,初步展示了他的军事才能,得到了乾隆帝的赏识,“福康安正当幼年,藉此练习成人,于彼亦属甚好”,授予三等嘉勇男,成为他政治军事生涯的开始,此后一再被拔擢。战争结束后第二年,即乾隆四十二年 ( 1777 年) ,福康安被授予吉林将军之职,三年后年仅二十四岁便授云贵总督,成为总领一方军政的封疆大吏。沙济富察氏先后有三对父子,即傅清(平叛珠尔默特那木札勒)、明仁(第二次金川之战)父子,明瑞(缅战)、惠伦(奎林之子,过继明瑞,湖北剿匪)父子,傅恒(缅战)、福康安(苗战)为国捐躯。缅战之时,尹继善力劝乾隆傅恒位高权重,不宜离开军机出战,乾隆还是觉得傅恒乃他最得意最信任之人,致使中瘴亡故。 一 璎珞示意潘嬷嬷和嘉妃也离开,然后自己闩上门,走过去,坐在地上,坐在皇后身边。那拉氏冷笑道:你还没说够?真难得你会想和我说话。璎珞道:皇后娘娘,你知道吗,你变成今天这样,全是因为我。那拉氏惊异地看着她,璎珞也看着她。 那拉氏终于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令贵妃,她根本就是你专门设计来对付我的,为了给富察容音报仇。‘令’这个旧号,和‘月露知音’,都是你让弘历给她的罢!而你和弘历,不知背后都在干些什么,你一到典礼便戴着弘历赐你的翡翠朝珠,他严禁流言,却经常戴着你做的荷包,真是欲盖弥彰!傅恒更是可笑,要不就是哑巴吃黄连,忍气吞声。 璎珞忍不住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才道: 朝珠,皇上要我戴,我不能抗旨。荷包,皇后娘娘,您也想多了。但魏湄,您想得不算错,不仅是她,还有顾沁,就是您说的戏子,她不是姑苏才上来的,她是玉京园戏班的头牌沁官儿,去宫里唱过戏,只是您早已不记得她。但是,她和皇上不是在做戏,她和皇上在一起很多年了,这次皇上带她南巡,并要她生子,是为了嘉兴钱家。皇上上玉京园春和园,宫里的别人不知道,但皇后娘娘看来知道,只是您完全想错了……其实,她们都是皇上挑的人,我不过是顺水推舟。 容妃娘娘什么都知道,她一早便知道我是谁,知道魏湄,知道顾沁。而且皇上和她早就知道福康安是皇上的儿子。皇上身边的多罗,他是我认的妹夫,你和和亲王在朝中和人暗中来往的名录是皇上命他秘密收集的。还有,小全子,你还记得吗?原来延禧宫的太监,他随我出宫后,皇上命他在江南秘密调查各级官员和朝中什么人来往…… 那拉氏身子一震,不置信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道:我明白了,你一直记着你姐姐魏璎宁的事,我早就该想到,你一定会对付弘昼。二十四年了啊,你无时或忘……然后哼了一声:是不是容妃也一直在帮着你对付弘昼,教皇上和他兄弟离心?璎珞眨了一下眼睛,没说话。皇后哂然一笑,道:真是好一出美人计啊!你想弘昼身败名裂,可皇上说不会公布那晚的事,也不会杀他,你失算了。你带着那两个女人,就是想好了要在此时揭底报仇……只是容音的事,你是怎么知道是我的? 璎珞略带悲悯地看着她,道:那年,我应金家所请,救下嘉妃,便知道了一切,那之前,我不知道也没有怀疑。那拉氏点了点头,叹道:难为你等了这么多年。长春宫,真是阴魂不散。都是我的一念之仁,否则怎么你还会有命在。 璎珞笑起来,道: 皇后娘娘,你说的对,长春宫永远都在,因为它是先皇后娘娘的长春宫。但你当年没有杀我,是因为杀不了我,而不是你的一念之仁。其实高贵妃被泼铁水时,你就借我的手混入金汁杀了她,若事发,你就可以将我推出去顶罪,所以皇上在辛者库审我时,你才会为我说话,而且我一个辛者库奴才,你根本没放在眼里。后来,我成了令妃,皇上宠爱我,你才利用袁春望,并借揭露尔晴让我和皇上反目,就可以杀了我,可惜不成。 我待在圆明园的时候,太后就在我身旁,你不好下手。而且我若死于你手,傅恒和皇上都不会放过你,所以你才以钱夫人的事逼迫太后,遣我出宫远离皇上。我想你现在更明白了,无论如何,你是杀不了我的,因为有皇上在。不过说起来,我是十分感谢你的,没有你,我成不了纳兰夫人,就没有我和傅恒的这么多年。我要是真想和皇上,当年就不会去圆明园了,魏璎珞一不喜欢紫禁城,二不喜欢权力,入宫本是为了报仇,是你一直把我当作假想的对手。后来是因为知道是你害死了先皇后娘娘,我自然要报仇。 那拉氏哼了一声,道:不管你是谁,是令妃也好,是纳兰夫人也好,不管弘历如何为你改头换面,掩人耳目,也不管你出宫后和他还有没有苟且,你始终是一个低贱的包衣奴才出身。太后,她又是谁?一样没出身的王府格格,杀母夺子,她的罪孽难道轻了?!你为了报仇,不惜找一个戏子来迷惑大清的皇帝,容音在地下能瞑目?!你可真是不择手段,傅恒枉自聪明,眼高于顶,大清第一能臣,却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竟然纵容你如此侮辱他的胞姐,原来的大清皇后。 璎珞又笑起来,看着她道: 皇后娘娘,您说得不错,我是包衣奴才出身,但贵贱在您心里真的那么重要?那我只能说,无怪乎皇上他对您无心。您知道,皇上的生母就是一个奴婢出身,皇上知道太后是真的杀母夺子,但您不知道,皇上一早就和太后解开了心结。是我和容妃了解了真相告诉她的,当年,太后是为了要着皇上,但也是为了皇上能登上大位,钱夫人因为这个原因,从容就死,您试问,出身高贵的您,地位高贵的您,做得到吗?如果没有太后和钱夫人,您根本成不了大清的皇后,我们也都不会是现在的我们。皇后娘娘,这宫里的恩怨艰辛,您不会不明白。 那拉氏身子又微微一震。 璎珞继续道: 至于顾沁,是,她因家贫,自幼被卖入戏班,可她清清白白,自食其力,刻苦努力,并不比谁低贱,而且深明大义,是个好姑娘。玉京园的戏班子本来就是内务府组建的,所以她本来就是皇上的人,而皇上和她,其实是源于心念先皇后娘娘,是因为先皇后娘娘在皇上心里永不磨灭。先皇后娘娘地下有知,她会觉得安慰。她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比你清楚。如果不是我拦着,皇上早就会给顾沁她应得的名分。而顾沁自己,根本就不在乎名分,无意入宫,她喜欢唱戏。皇后娘娘,并不是所有女人都和宫里的女人一样,都和您想的一样。 还有容妃娘娘,她出身名门,生得美人又聪明,但皇上对她,是因为当年南巡在扬州,白莲教勾结土匪刺杀皇上,她曾为皇上舍命,就在那时候,我们发现她中了婉嫔下的毒。 那拉氏心头大震,怔怔不语。璎珞继续道:你没有动容妃和令贵妃,也是因为皇上,你杀不了她们,后宫也再没有高贵妃纯妃和嘉妃,你无法再借刀杀人。你和太后不和,让皇上知道太后杀母夺子,疏远太后,就不会动摇你的后位,而且你一直在前朝利用弘昼,暗中培植势力,废后本非易事,何况诸多依附你的大臣定会强烈反对,据理力争,所以你有恃无恐。教皇上和弘昼兄弟离心的不是你么?你也一直利用袁春望却反被他利用。你说我不择手段,和你比起来,那是小巫见大巫。 那拉氏还是不说话,璎珞顾自道:我告诉您真相,是因为,我今天看见您这样,我并不快乐。皇上看见您这样,他也很不快乐。皇后娘娘,这里没有赢家。我告诉您真相,还因为,当年,我被罚在辛者库干活,累得昏倒在宫中甬道上,是您命人照顾了我。沉壁曾在您身边学规矩,她说,那时,您对她不错。我和她,都曾经欠了您,可是,我们不得不这么做,为了先皇后娘娘和皇上,为了那么多死在你手里的人。您对璎珞的恩,璎珞今日一并还给您。 说着叩了一个头,然后站起来道:我想,皇上,他不会杀您,更不会为难十二阿哥,那也是他的儿子。说着转身走出去关上了门。 门内,那拉氏笑起来,半晌,她止了笑,慢慢起身,走入内室,坐下,看着镜子前那束断发和那串安安静静的粉红色碧玺佛珠,轻声道:弘历,你可真是我的好丈夫,这不是魏璎珞,这就是你。什么疏远太后,放手军机,风花雪月,还有万寿节……原来永珹身边的太监首领黄兴,他的老实不多话全是做戏。也对,他本就是戏子出身,真是一出好戏……只是我永远不会像你对待我这样对待你。说着,嘴角又流出一行鲜血来,顺流而下,浸染了黄色的纱袍。 璎珞出门以后,闭了闭眼睛,长吁了口气,边走边感喟,其实早在福康安说吕后刘邦之后,夫妇二人觉得时机成熟,便由傅恒告知皇帝,然后她安排潘嬷嬷在春和园向皇帝陈情,并告诉皇帝嘉妃尚在人世。傅恒还安排早已出京的雅尔哈善的家人向皇帝供述当年雅尔哈善其实是依附于皇后,其家人在他死后遭追杀灭口,皇帝本知道那事,只是以为是弘昼所为。 皇帝一直没说怎么办,但傅恒和她都知道,皇帝叫带两个证人南巡,就是要处置皇后。南巡之前,嘉妃秘密抵京,在春和园面见了皇帝。和证人的见面,李玉和多罗都被留在屋外,并不知情。而璎珞全部写信告知了容妃。方才皇后剪发,此事非同小可,李玉回去后立刻去请容妃劝和皇帝和皇后。容妃便去找璎珞,带着住在她院里的证人一起过来看看。 接着她去了太后处,三个人关起门来。璎珞说的简略,未提那拉氏说太后出身低微杀母夺子的话,但太后听说那拉氏断发,眼里喷火,怒道:贱人,竟敢诅咒我母子!刘嬷嬷忙帮她抚胸捶背,一边劝道:太后息怒,保重身子。太后冷哼了一声,道:不许任何人知道,叫沉璧和太医看着皇帝,若有事即刻来回我。璎珞和刘嬷嬷都忙跪在她面前,道:遵旨。 这日,是闰二月十八日,陪着皇帝进晚膳的只有令贵妃、容妃、庆妃,一切如常,和乐平静,皇帝说皇后病了。膳底档上“皇后”二字被用纸糊上,换以“令贵妃”三字。舒妃照例陪同太后晚膳。同一日,皇帝派多罗由水路遣送皇后回宫,并要那拉氏在翊坤宫后殿养病,不许见一人。 第二日午时,按行程,皇帝和诸妃并纳兰夫人陪同太后在西湖之西的灵隐寺烧香拜佛。由灵隐寺住持引路,进了山门,绕过埋葬灵隐开山始祖慧理和尚骨灰的“理公塔”,经过春淙亭,沿着溪水上行,到了天王殿前,见门上悬着圣祖钦题“云林禅寺”御笔匾额。 进入大雄宝殿,香烟袅绕里金碧辉煌,莲花座上的释迦牟尼高高在上,半阖着双目,众僧端坐地上唱经。太后和皇帝均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大殿里响起庄严的钟声。母子二人身后便是令贵妃,然后容妃舒妃庆妃,跪在最后一排的璎珞和刘嬷嬷对望一眼,心里感慨万端。 也是在这日,潘嬷嬷被傅恒派人从杭州由陆路送回荣亲王府,自此她再也不用担忧自己的安全和前景。在春和园,她告诉皇帝当年的事时,皇帝几次潸然泪下。潘嬷嬷感动地对皇帝说: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万岁爷还如此惦记贵妃主子,主子那时候说,她宁可被万人嫌弃,也不要被您厌恶,奴才十分不理解,今天奴才终于明白了!皇帝对她道:纳兰夫人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她会照顾你的。 昨日晚间,潘嬷嬷跪在璎珞面前,说夙愿已了,任凭璎珞处置。璎珞拉起她来,道:我没有再告诉皇上任何事,很多事皇上还是不知道。高贵妃罪莫大焉,当年她在宫中甬道上安慰我的姐姐,并非存了什么好心,是注意姐姐有点儿不寻常好久了,故意穿戏服化妆扮作男人,接近姐姐,以探听后宫的秘密。姐姐没有告诉她,她便说姐姐故意和她一个‘男人’有染,叫人来拿姐姐。 潘嬷嬷大吃一惊,忙不迭跪下道:这……奴才真是不知道,当年朝带的事后,贵妃主子说的话,奴才全部信以为真,绝不是故意欺骗夫人。奴才也不怕说一句让夫人恼了的话,那个时候,贵妃主子在宫里寂寞憋闷之极,所以才有这些个事儿吧?唉! 璎珞一笑,道:你不必害怕,不管高贵妃原来做过些什么,她已经殒命抵偿,你后来的遭遇也已经抵消了你的罪过,姐姐在宫里的所有事我都调查的一清二楚,我原来就是宫里的人,而且她可是我的姐姐。高贵妃身世堪怜,但死有余辜,你不过是听命于她,又怎能为她负责,我明白。如今,你便为了皇上好好地伺候皇孙吧,你伺候永琪的孩子,就是为你主子赎罪,这就是天意。永琪和小格格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对你一定是好的。现在不会有人为难你了,但你若有需要,随时给我传信。往事我们再不要提起,但若被我知道你还不安分,我也不会放过你。潘嬷嬷流泪叩头谢过,再次感谢纳兰夫人的宽宏大量。 之前要带潘嬷嬷南巡,璎珞告诉永琪和依博尔的是,要她协助调查昔年宫中旧案,但是什么旧案却没说,他二人自也不问。潘嬷嬷回王府后,二人好生慰问,说想她是跟着纳兰夫人去的,别人定是无法为难她。潘嬷嬷又流泪了,说没人为难自己,事情都过去了,感谢王爷和格格如此挂念关心自己。 ※※※※※※※※※※※※※※※※※※※※ - 在历史上送那拉氏半路回宫的是福隆安,那时他二十出头,是銮仪卫大臣。 - 高贵妃和魏璎宁的情节在原剧中被删掉,根据演员说的话补充入小说中。 - 补充旁白【历史上的傅恒二女】之一 - 傅恒有两女,长女为乾隆十一子成亲王永瑆嫡福晋,次女为睿亲王淳穎嫡福晋(淳穎乃多尔衮多铎嫡脉,铁帽子王),均是王妃,依婚配状况,应该都是嫡女。所以嘉庆初年即有人认为《红楼梦》“或云指明珠家,或云指傅恒家。书中内有皇后,外有王妃,则指忠勇公家为近是。” - 傅恒的长女永瑆嫡福晋富察氏,乾隆三十一年,与永瑆於重華宮大婚,生二子一女。《清宮醫案集成》所錄入的醫案可知其婚後因生活不如意而情志抑鬱、神志逆亂,十一福晉妄言哭笑等症,屬癲狂範圍。據聞,永瑆為人刻薄吝嗇,富察氏生活艱苦,除了被永瑆沒收嫁妝外,又穿粗衣麻布,吃的也是清茶淡粥,堂堂大學士千金,又是皇子的福晉,竟然吃不飽,穿不暖,简直让人无法相信。 - 永瑆这个人性情非常奇怪,他乃嘉妃之子(嘉妃生了四子,生了皇九子后册为嘉贵妃,其后金家抬出包衣旗。死后翌日追封皇贵妃,并和乾隆合葬入裕陵地宫,可见圣眷之隆),自幼聪明好学,十分有才,又是书法名家,据说乾隆本很喜欢他,是当时储君的有力竞争人选,乾隆在他和十五阿哥之间难以决断,最终还是选了性情平和的永琰。但由他的婚配可见,乾隆对傅恒和富察一族的看重,疑似本是选傅恒长女做将来的皇后,富察氏与永瑆大婚之年正是永琪病逝之年,其时永琰才六岁。 - 傅恒的二女婿淳颖,生于乾隆二十六年,九岁而孤,“太福晋佟焦氏节而能文,教养有法,盖以母兼师道焉。”十岁袭奉恩辅国公,十四岁即在乾清门行走,可见乾隆对他的爱重。十岁袭举恩辅国公,十四岁即任乾清门行走,可见乾隆对他的厚重。乾隆四十三年.昭令“追复睿亲王封爵及豫亲王多铎、礼亲王代善、郑亲王济尔哈朗、肃亲王豪格、克勤郡王岳托原爵,并配享太庙”。这次著令袭封睿亲王的就是仅十七岁的淳颖。 - 淳颖后任总理正红旗觉罗宗学、授宗人府宗令、充玉牒馆副总裁、管理正黄旗汉军都统、署正黄旗领侍卫大臣、调宗人府左、右宗正。嘉庆年间先后授正黄旗领侍卫大臣,领补正白旗侍卫内大臣、镶红期满正都统,总理理理藩院事务,授御前大臣。其第一子下一代睿亲王宝恩,乾隆四十三年生,嘉庆七年薨,母嫡福晋富察氏。宝恩去世后,淳颖第四子端恩继续承袭了睿亲王,亦为富察氏所出之嫡子。嫡庶之别,在封建社会是很严格的。他的第二子裕恩(庶出)在嘉、道年间曾历任上驷院卿,迁内阁大学士、内务府大臣、理藩院尚书、协办大学士等职,卒赠太子太傅,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作为“世袭罔替”的八个铁帽子王之一家,睿亲王一族终清之世依然煊赫。? 二 而皇帝始终不知道,纯妃是因为傅恒,璎珞自然是要嘉妃略过此事。作证之后,嘉妃被特许几日继续在御舟上待着,扮作太后身边的宫女,就近看看自己的儿子,到了嘉兴后才下船回义州。舒妃庆妃自是认出了她,而令贵妃和武贵人等都不知她是谁,并未注意。嘉妃十分感谢舒妃这些年照顾永瑆,并将永瑆郑重地拜托给她。舒妃说永瑆才是她的依傍,她一定不会亏待永瑆,让嘉妃放心。 嘉妃点点头。永瑆将来要婚配傅恒的女儿,她一抵春和园便流泪叩谢过璎珞。当年她出宫后并未见过璎珞,只托哥哥金简给璎珞传了一封长信,将皇后在那个晚上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璎珞,却未告诉哥哥,也不让哥哥看信。要扳倒皇后,这不是金家可以做到的,而且她受罚冷宫诈死出逃,富察家和金家包括叶天士和带她出冷宫的人都有莫大的干系在里面。璎珞回信给她说,自己会处理,叫她放心离开。 众人所不知道的是,嘉妃回义州老家后已再成婚,嫁给了当地一家朴姓富商做妾室。她虽然已改姓换名,又已过二十年纪嫁过人,但依然年轻漂亮,又十分有妆奁,且金家在义州很有背景和关系,自是不困难。艰难出宫后,她性情顿改,和丈夫及正室关系和睦,在过去的十年里,已经又生了一子一女,正室病卒又无儿女,她已于三年前被扶正。但金家包括她本人自然都绝口不提此事,宫中诸人也没问,特别是皇帝和太后都不问,只璎珞夫妇知道。 御舟回程到嘉兴的时候,是三月初。一下船,顾沁便住进了钱家的别院。安顿好之后的第二天傍晚,钱复礼便来了,见过傅恒夫妇和皇帝,就是秦老爷,他立刻对秦老爷说,请他放心,钱家将照顾顾沁到孩子安全生产。秦老爷对他道:给你们添麻烦了。钱复礼忙道:您说哪里话,这点子小事,不过举手之劳,您这是看得起我们钱家。 后来皇帝又和他两人单独说了一会儿。钱复礼走后,皇帝去看顾沁。顾沁立刻靠进他怀里,道:您对奴婢太好了,将一切都安排得这么好!皇帝搂着她,笑着点点头,道:这是纳兰夫人的意思,也大都是她安排的,你应该谢她。你安心地待在这里,钱家会对你很好。顾沁点点头,道:夫人是一个能干的大好人,和您一样。您放心,奴婢会照顾好自己和您的孩子。 钱复礼回去后将秦老爷和自己说的话告诉给钱夫人。钱夫人十分惊异,问道:原来不止是照顾沁官生子而已,可为什么?钱复礼道:因他不想那孩子是私生子或私生女,不姓秦倒没关系,他家里多房夫人,已有很多儿女,若非沁官不好进门,他本要将她纳了。条件只有一个,不论男女,必须归入嫡房。钱夫人慨叹道:如此用心良苦,看来他真是喜欢这小戏啊。钱复礼道:钱家原来也是贫苦人家,夫人你不介意便好。这么多年,真是委屈你了。希望是男孩吧。秦老爷说,如果这一次不是男孩,还有下次。 原来钱复礼夫妇自幼青梅竹马,识于微时,感情甚笃,只因原来只得一个女儿,才由老夫人,即钱正源的夫人做主,娶了两房妾室,两妾又生了两女,钱夫人自己才生了钱懋,本来阖家大喜,不想养到十岁得了怪病。钱夫人摇头道:这是天大的喜事,我怎会介意。不管男女,如此一来,我们和秦家关系更紧密了。秦老爷为了要我们愿意,也真是用心良苦。懋儿走了这两年,我们还是无子,那两个也没有,新纳的青霞也没有,二叔家也没再生子。本来娘和我都心死了。 钱复礼道:这都亏了纳兰夫人,她一直很关心我们,秦老爷也是看在她的面子吧,他说想生男,完全是为了我们。他说孩子的所有花费他会负担,我说这些费用,对钱家不过九牛一毛,既然孩子给我们姓钱,不论男女,都是我们钱家的人,没有要他负担的道理,本来沁官儿在嘉兴的一应开销都是钱家的,早就讲好了,现在更是全应该我们出,他倒也没坚持。 钱夫人笑道:这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钱家的生意越来越好,其实都是秦家给的。是不是男孩都好,我们和秦家的关系永远斩不断了,这是多好的保障,我为老爷和钱家高兴!娘也会很欢喜!这纳兰夫人真是好人,沁官就是入了秦家,孩子也还是个庶出。 自然,顾沁并未和戏班众人回京,璎珞告诉众人和陆文洪,虽然她的父母毫无音信,但在嘉兴给她找到了顾家的亲戚,她少小离家,所以自己要她和亲戚在故里住一段时间再回来,众人都为顾沁高兴。璎珞对傅恒说:如此一来,皇上也不会再提要给沁官儿名分的事了,反正孩子会有好名分。皇上这性子,也不想想,沁官儿入宫,宫里又得闹腾。而且沁官儿和我说过,她是绝不入宫的。傅恒一笑,道:还是夫人高明! 南巡回銮后的这天,容妃只身一人进了翊坤宫后殿。走进内室,那拉氏见她来了,笑起来,道:你来干什么?我的笑话,在杭州就看完了吧。容妃自坐进椅子里,说道:皇后娘娘,我请求皇上,让我来看您,是想来告诉您一些事。那拉氏道:还有什么事?容妃道:皇上会让十二阿哥来看您。可是,前天,在孙总管问话时,您的大宫女惠儿突然触柱而死。 那拉氏一愣,当年自己的额娘撞死在宫门上的一幕赫然在目,然后轻蔑地一笑,道:弘历还要撑门面?惠儿不是自尽吧。容妃只道:我没有说假话,真主会让她安息,并没有人为难她,皇上还教厚恤她的家人……那拉氏冷笑不语。 容妃继续道:我听说您经常呕血,又不肯喝药,这两个宫女和外面十名太监是我叫挑的人,会好好照顾您,是和亲王临死前托我照顾您。说着拍拍手,进来两个新的宫女。行礼过后,容妃挥手叫她们出去关上门,也去外面院子里守着。 那拉氏大吃一惊,道:你说什么?你说弘昼他……他……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容妃点点头,道:最近的事,报得是病卒。您早就该明白,圈禁不过是个幌子,谋逆大罪,和亲王他不能活着,这是他和皇上说好的,皇上放过他的福晋和孩子及王府里的其他人,再给他半年,把他家里上下一切安顿交代好了就走。皇额娘劝过皇上,但皇上只多给了两个月,待到南巡回来。那拉氏的身子抖起来,流下泪来,道:他骗我,他也骗我!爱新觉罗家的两个男人都在骗我! 容妃温言道:皇后娘娘,我明白您,您那时候没有参与逼宫,一是为了皇上,您不会背叛皇上,二是为了和亲王,您想保他一条性命。和亲王他也明白,您那日始终不理他,就是为了保他,皇上知道您和他并无私情,和亲王的罪就减轻了,所以他和皇上说好后,不告诉您,也不让皇上告诉您,是怕您伤心。他的福晋也是最后才知道的。他还让我告诉您,他愿意为了您活着,哪怕是一辈子圈禁,为了您,他无怨无悔。但是,他还有福晋和孩子,他不能不管他们,他说,请您原谅他。他宠爱的侧福晋佟氏无子,自愿殉主,皇上成全了此事,两人卒于同日同时同室。也许您知道了这个,会有一些安慰。 那拉氏沉痛地道:魏璎珞,你还是不肯放过弘昼!原来你早就知道……说着痛哭起来。容妃静静地等她哭完,又说道:和亲王听了您的事,十分难过,他说,这么多年,他明白您的苦,但您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您不是最沉得住气的吗,比他沉得住气得多,您总说他冲动行事。那拉氏盯着容妃,怒道:你什么意思?你同情我?要我忍辱苟且地活着?你让大清国的皇后和一个戏子共……你做的到,我可不行!你不管弘历的死活,我可不行! 容妃摇了摇头,道:我没有意思,我只是把我见和亲王时他说的话告诉您。那拉氏道:你骗我!你见和亲王?他怎么会允许你见弘昼?弘昼又为什么会见你?容妃道:是,皇上不肯,是我请求的他,我在和亲王病卒的前一天秘密去了和亲王府。而和亲王愿意见我,是为了您,他想知道您好不好,还想让我告诉您,他想对您说的话。最后他请我照顾您,我答应了他。那拉氏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容妃看着她,道:您觉得我想干什么?那拉氏木着脸,不再说话。 容妃轻声道:皇后娘娘,我想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和和亲王。那拉氏道:我和弘昼都对你……你不必要这么做,你不是已经好事做尽,还需要什么善名儿?容妃摇摇头,道:和亲王,他其实从来没有对我如何,傅恒大人都告诉我了。那拉氏道:那你为什么针对弘昼? 容妃道:古g兰l经上说,「谁遵循正道,谁自受其益;谁误入迷途,谁自受其害」。我只是循正道,做正确的事。那拉氏笑起来,道:荒谬!你一个以色事人的皇帝宠妃,表面上侍奉你们的真主,装模作样的圣洁虔诚,其实在暗地里谋害朝廷重臣皇帝手足!风花雪月歌舞升平还大跳艳舞,全是你欺哄弘历的骗局!你何曾有真心待他?!循正道,坚守正道?笑死人了! 容妃静静地等她笑完,叹息道:皇后娘娘,我知道,您不想看见我。您不必激我,我把要说的话说完了,自己会走。早在十年前,我便知道,皇上他对您……开始的时候我不明白,我以为他只是不宠爱您,对不起我说这话,可是,后来我知道了很多事,您不能怪皇上。 那拉氏道:他对我无心,这不是秘密,六宫皆知,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在我位下学规矩,我也不过是履行皇后的职责。我知道你不简单,你面儿上宠着福康安,又不理宫务,只吃喝玩乐,她们也误以为你天性纯真。当年你是怎么除掉那科尔沁蛮女的?你瞒不过我。你是不在意贵妃之位,暗中却在为五阿哥铺路,因为弘历疑心重,且后宫不能干政。你不能让他怀疑你和永琪。庆妃懦弱无能又无宠,只有她,永琪绝不能有今天,就算弘历喜欢永琪,他的生母出身低,还是罪人。为五阿哥铺路,就是为你自己的将来铺路,因为福康安虽然也是弘历的儿子,却不可能继承大统。但我还是低估了你。然后笑起来,看着容妃,又道:听说,你曾为弘历舍命?果然最好的戏子都比不上你。 容妃也看着她,说道:皇后娘娘,我觉得您本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好人,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皇上原来封您作娴妃,娴,是’娴静温婉不慕荣利’的意思,可以想见您原来是个怎样的人。 那拉氏道: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真可笑。我承认,我技不如人。容音,魏璎珞,你,还有高氏,令贵妃,武贵人,甚至那个戏子,都比我强。容妃道:不,我们不比您强,其实我们都不如您,您是大清的皇后,我们只是在循正道。那拉氏笑起来,道:别人就不说了,高宁馨,她循正道?天大的笑话!如果不是我杀了她,恐怕根本没有七阿哥,容音只会更短命!弘历,他应该感谢我! 容妃道:是,她也误入了迷途,因她惨死的母亲和高家。那拉氏道:我也是为了我惨死的额娘阿玛弟弟和辉发那拉家。容妃道:如果只是那样,您为什么要害死七阿哥和先皇后,而后纯贵妃,还想害那时还是令妃的纳兰夫人,然后嘉妃? 那拉氏冷笑道:富察容音,她以为她是谁,可怜我?送银子施舍于我?她如果向往自由自在,又要与人为善,本就不该待在这宫里,何况是做大清的皇后!与人为善,你可知别人都是什么心肠?人善被人欺,做好人有什么用?弘历,她配得上么?她不过是占了家世才成为宝亲王嫡福晋,然后中宫皇后。要怪就只能怪她自己太傻太懦弱,我也是曾经那个傻瓜。其实我一直很傻,也不比她强。不过,我们所有人都很可笑,富察容音更可笑。魏璎珞,一个包衣奴才,是借着她主子富察容音,才能迷惑了弘历和傅恒,摇身一变,成了人上之人,富察容音还以为她对自己忠心耿耿。 容妃摇了摇头,道:您想登上皇后的宝座,登上皇后的宝座后,您还不停止害人。您利用和亲王,难道不明白么?要杀和亲王的,从来都不是我。您身边的珍儿惠儿都因您而死,您却无悲悯之意。您说我跳艳舞魔舞,其实魔由心生,若心中无魔无愧,就不会偏离正道走入歧途。皇后娘娘,让人卑微或尊贵的并不是出身,所有人,在真主面前,都是平等的,奴才,也是人。你们的佛经里也说:众生都会经历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众生平等」。 那拉氏哂然一笑,道:你不用布道了。接着轻轻叹息了一声,声音转低:都死了,都死了,死了干净……我的孩子离我而去,我从来没有得到过弘历的心,这全是报应。但弘历,他真正喜欢的到底是谁?是你吗?是魏璎珞吗?然后垂下眼帘,再不看容妃。 ※※※※※※※※※※※※※※※※※※※※ - 【历史上的傅恒二女】之二 - 刻本《淡香吟稿》为“淳颖夫妇合集”。这部诗集前半部分之后钤有“福晋之章”、“淡香主人”两枚篆章;后半部分之后则钤有“宗令之印”、“玉盈主人”的篆章。诗稿上署“又次道人稿为淡香主人雅鉴”两诗,即载于此书的后半部分。由此可知,诗卷上署名号的诗都是睿亲王淳颖所写,“身云室”是他的室号,“玉盈主人”、“又次道人”是其别号。“淡香主人”是他夫人的别号。 - 时人称淳颖“天资高秀,誉望早崇”,其母佟焦氏于“骑射之暇,每为讲论诗学源流甚备,有作,命王属和,业稍进,辄有愉色。王尝扈跸出塞,犹手书纨扇,寄以勖之”,督促很严。“王既清修笃学,又以其余力博涉内典,故其诗体物言情,皆有寄托,而识解尤超群异常。一致肯定他聪明有才。所以淳颖的《题红诗》诚挚真切,颇能抓住《红楼梦》书中精华,可见他的格调和审美情趣。 - 据恩华《八旗艺文编目》著录,淳颍之祖母周焦氏有《五辈太福晋诗》;父如松号素心道人,工画山水,有《怡情书室诗钞》;母佟焦氏号天然主人,著有《宝善堂家训》、《虚舟雅课初、二集》、《乌存诗草》、《穗帷泪草》;子宝恩有《课余闲咏》;子禧恩有《禧恩诗钞》《粤行草》;子裕恩有《音韵逢源》梓行。他与夫人富察氏合刻的《淡香吟稿》也颇别致。这在当时满洲王公亲贵中是不多见的,可见这支家族浸淫汉文化之深。和明珠家类似,而富察氏正是纳兰一脉,这在之前的旁白里说过。即《红楼梦》中所说的“虽系钟鼎之家,却亦是书香之族”了。 - 淳颖的性格为人是颇为温和的。“王惕甫客睿邸最久,称其孝友温恭,造次必于儒者,无声色之好,门庭阒如,如平人家。”则知他虽笃于孝友,却似不大愿意“常会会为官作宰的人们,谈讲谈讲仕途经济的学问”,以应酬世务之人。 - 他和嫡妻富察氏感情很好,《淡香吟稿》收有他两诗。 - 其序云:“昨见来诗,衷情婉转,句法颇佳。足见自我起身后,不但静处深闺,而学问颇有进益,余甚喜之。但初作之句,未免不能雅驯,今故易之,并和原韵二首。” - 其诗曰:“无端近日动乡思,盼断闺中寄远词。客理秋风偏羁恨,此心千里月明知。秋光萧索客惊思,把笔愁深不尽词。两字平安千万恨,衷情惟许梦魂知。” - 富察氏有《贺小花烛之喜》云:“烛影烟笼翠嫫头,仙人降谪下瀛洲。夭桃迎笑春凝袖,明月同看夜倚楼。若画娥眉应浅淡,自驱犊驾更风流,凭君细读黄裳曲,缪木从今验所修。” - 淳颖《次贺小花烛原韵》则云:“鱼水虽然效并头,小川焉可作汀洲。春光几度武陵路,锦色频集花萼楼。信是书生原放荡,故非名士也风流。关雎内则卿独善,唤我刑于事未修。 三 容妃静静地道:在皇上心里,最重要的不是人,而是大清的江山,否则您不会到今日才受罚,和亲王也不会……五阿哥正直聪慧循正道,心系天下,做好他自己的事,不需要谁为他铺路,您这么说,是小看了皇上。 那拉氏心想,原来她真是一个明白人,自己确实是低估了她。容妃继续在说:您想登上皇后的宝座,而您对皇上也一往情深。其实,您从来都不是为十二阿哥,也不是为四阿哥,不是因为不管将来是谁继承大统,都不会动摇您的地位,而是因为皇上,因为您在乎皇上。皇上,才是您心里最重要的人,您对皇上一往情深。皇后娘娘,您放心,沉璧会好好照顾皇上,因为和您一样,在我心里,皇上才是最重要的人。 那拉氏身子一震,喃喃说道:一往情深,一往情深。然后埋头哭起来。容妃站起身来,又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她道:和亲王,他还是得了您的眼泪了,在我们回疆,有个说法,如果能够得到心上人的眼泪,下一世就能如愿以偿。和亲王说,他再不愿生在皇家,他会如愿。说完,轻轻走出门去。 过了一会儿,外面走进来一个穿侍卫衣服的男人,走到那拉氏身边的椅子里坐下,摘下帽子,放在一边。那拉氏抬起头来,擦了擦眼睛,看着这个男人,触到一道熟悉而精亮的目光,不觉心头一震,道:你……你……这男人叹了口气,目光凝注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 那拉氏闭上眼睛,泪流不止,半晌,说道:你来做什么?皇帝道:来和你说说话,和以前一样。那拉氏还是闭着眼睛,道:你走吧,我和你已无话可说。皇帝叹息道:好,那你听朕说。淑慎,朕还记得,以前,你常给朕做鞋子和衣服,是朕没有珍惜。那拉氏又开始流泪。皇帝继续道:原来你没有孩子,是朕没有宠幸你。你的弟弟因高氏,你母亲因你弟弟,你父亲因皇额娘,其实他们都是因为朕。本来,你要怪,就应该怪朕。 那拉氏笑起来,睁开了眼睛,摇摇头,平静地道:皇上,淑慎怎么会怪您?您是我十五岁便嫁了的丈夫,夫为妻纲。在我心里,从来就没有第二个男人,也没有第二个人。是淑慎没用,没能让您爱我,额娘说的对,淑慎确实没用。我剪发,是因为心死了,要和您一刀两断。无论您有多少女人都好,我愿意照顾您,我愿意和您一起白头到老,我可以做好大清的皇后,那是我早年在菩萨面前发的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长相见 念这几句话的时候,她的眼里进驻了光芒,接着便又黯淡了,继续道:但我实在太累了,我做不到了。‘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在这高高的朱墙里,竟已三十多年了……说着一笑,眼角滑下泪来。 皇帝又叹了口气,看着她长发低垂,依旧乌黑光亮,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布褂,虽然泪迹斑斑,但脸儿细匀,眉目姣好,还用着素日的花露香,那香气很清淡,若有似无。忽然想起,她当年给他做的那些旧衣,他后来又赐还给她的那些,缓缓地说道:朕不是一个好丈夫,朕冷酷无情,淑慎,你为了朕,真的值得吗?(注:在延禧原剧里,娴妃有一个习惯是早起采集花露) 那拉氏站起身来,跪在他面前,道:刚才容妃说,其实您在十年前就……那您为什么等了这么多年?皇帝道:因为你是大清的皇后。那拉氏摇摇头,道:不是,臣妾还记得二十二年南巡的时候,您常常陪我,我知道,您是因为心伤昭阳。皇上,假如昭阳还在,也许臣妾和您不会变成今天这样。这些年,您也常来和我说话,哪怕是说宫务。 皇帝道:淑慎,朕早在十年前就知道,是你害死了钱正源,朕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那名册,同弘昼那本一样,朕不会公诸于众,将来一并销毁,你不用担心永璂。那拉氏一愣,接着哂然一笑,道:原来如此,臣妾终于明白了,您一直在等我自己告诉您,向您悔过。可钱大人是您的亲舅舅,臣妾又如何能让您知道呢?那是我的一念之差,阿玛的死,真的,让臣妾心痛之极,觉得自己还是很无用……即使臣妾自己告诉了您,您真地就能原谅臣妾么?臣妾……早已无法回头了。 皇帝微微叹了口气。那拉氏却温婉地一笑,抬手用袖子轻轻擦去眼泪,再对他道:皇上,过了这么多年,您才处置我,我没有遗憾了,这说明,我在您心里是有位置的,不只是大清的皇后。淑慎真的满足了。淑慎谢主隆恩!说着跪下叩头。 皇帝浑浑噩噩地出了翊坤宫,京城的晚春时节,外面正在下小雨。皇帝泪流满面,一个人走进雨里……他眼前还是那拉氏那毫无血色微笑着的面庞。 他扶起她来,她看着他,微微一笑,深情地道:皇上,淑慎罪该万死,但我不后悔。您问我,为了您是不是值得,我觉得值得。能成为您的皇后,大清的皇后,和您并肩,是我一生的追求和荣耀。但如果有来生,淑慎要和您做一对普通人家的夫妻,要您心爱我,我们一夫一妻,一儿一女……谢谢您还来和我说最后一次话,还愿意叫臣妾的名字,不牵连永璂,谢谢皇上……他流下泪来,低声道:淑慎。略有迟疑,但最终将她靠进怀里,那拉氏紧紧地抱着他,也淌下泪来,继续微笑道:皇上,您一定要保重身子…… 空中不知哪里突然隐隐飘来戏里念白的声音: 看镜中人朱颜瘦 看爱与恨新又旧 看灯如昼 泪湿透 看谁来约 黄昏后 (注:这是延禧原剧主题歌结尾的昆曲念白) 皇帝喃喃地说道:你是朕最后一位潜邸旧人了……他的背影渐渐模糊远去……风雨如晦,巍巍紫禁城,一片萧索苍茫…… 皇帝和那拉氏的最后见面,没有人知道,连容妃李玉都不知道。 之前的三月二十三日,皇帝还下了一道嘉奖皇后侄子讷苏肯的谕旨。但皇后被幽禁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 五月初二日,侍郎阿永阿因力谏不可废后而被贬往回疆;五月十四日,收缴那拉氏娴妃娴贵妃娴皇贵妃皇后四份册宝夹纸,但未褫夺皇后位号。五月初十日,晋封令贵妃魏氏为皇贵妃,摄六宫事;六月十一日,行皇贵妃册封礼。 李玉十分感慨,自己那年因不忍“救”下的“吃了大亏”的魏贵人竟然成了六宫之主,他被尊为储秀宫第一功臣。德保奕禄吴敏及朝野上下诸多汉臣均大喜过望,和亲王病卒,中宫获罪,庙堂里即将迎来清明新气象。 永琪和依博尔明白了,潘嬷嬷所参与调查的宫中旧事,是和皇后有关,虽然不知内情,永琪想起母亲当年在宫中的坎坷,心里更戚戚然。潘嬷嬷缄口不言,他知她为难,便去皇帝面前为皇额娘求情,又说四哥之过不应牵连皇额娘,袁春望作恶皇额娘又不知情,但皇帝不允,却不提其他。他又去请求皇祖母,太后见到他,一如既往喜笑颜开,但也不肯说此事。他再去问容妃和傅恒夫妇,三人只说教他置身事外,而海氏什么都不知道,也说不出什么。(注:皇子都称皇后嫡母为皇额娘,称自己的生母为额娘。福康安称容妃为皇额娘是因为早年过继时所下的圣旨) 邵璠在家中上香好好告慰了先主汪由敦,汪家本是常州的世代盐商,正是先主因当年南巡时怀疑弘昼,趁回乡省亲之机,在两淮盐政衙门和扬州盐商中间安排的人通过多年探查,甚至翻遍了烟花柳巷,梨园戏苑等,才揭露了普福和弘昼的秘密,通过盐引大案的爆出并与傅恒联手,一击即中。汪由敦秘密安排此事,汪府中就只有邵璠一人知情。 左都御史自乾隆二十八年授了张泰开,当年,胡中藻案发,张泰开因曾为其诗集作序,部议夺官治罪,是皇帝免其处分,因弘昼助澜文字狱,所以他对弘昼极有心病。而满缺勒弥森是宗室黄带子,早年曾和雅尔哈善交好,他也不喜弘昼。都察院弹劾弘昼邀百官观办活丧亦是扳倒弘昼至关重要的引线。 邵璠这些年亲近了傅恒,彻底明白了,傅恒为什么不招幕僚,他不需要招收幕僚,他实现所有目标,所倚靠凭借的就是拿住圣心,还不用牵累同僚和下属,更加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终于知道玉京园的甥少爷便是五阿哥永琪,明白了见他第一面时的那些感想,原来,傅恒和五阿哥是在“结党”。 暗中依附弘昼和皇后的人在实质上土崩瓦解,从朝廷到地方,这些人大都是满八旗的官员,也有一些汉臣,心里都惶恐不安,不知皇帝到底知道些什么。京中曾暗中参与谋划万寿节举事的人当时并未收到最后发动的讯息,但那天之后弘昼便“病退”,闭门不出,音信全无,皇帝却并无什么后续动作,但彼此之间都不敢再私下来往。宗室众人只觉得从此清静,很多人心里暗自高兴。 六月十五日,是弘昼和海安七七四十九日期满,断七之日。这天,和亲王府举行隆重的祭奠,焚楮烧纸,请僧人、道士放焰口,喇嘛们诵经,萨满太太跳神。按照弘昼遗言,只让宗室的王爷吊丧,臣僚一概未被邀请。 于是各位王爷家派人来催纸钱、锡箔元宝等助祭,做足了礼数,王府里大办酒席招待,铁狮子胡同整条街都水泄不通。到了吉时,在王府内的祭坛上,将大批一人高的纸扎楼阁房宅焚化,这些纸扎有的内置锡箔元宝;有的内置金山、銀山,山上饰草木鸟兽;有的内置满汉全席,有的内置美貌的少女,花花绿绿,极尽奢华齐整。 自弘昼被圈禁,永瑺不知就里来“探病”,都被挡在了王府门外,说是和亲王不便见客。弘昼死后,他又登门求见吴德雅,吴德雅也不见他,只叫人和他说,自己新丧,心伤亡夫,不忍见面。于是这次出殡,他之前便给吴德雅送上两千两银子,说不枉自己和和亲王叔侄二人多年亲厚。吴德雅拜帖感谢了他。 弘昼这些年常常称病不上朝,虽然家里还是客来送往,宗室都觉得他在搞鬼,自去年万寿节后,弘昼正式“闭门养病”,门庭才冷落起来,永瑺是少数几个在弘昼“养病”和“病”死后还顾念旧情的人之一。但这日来后,吴德雅也没有和他说还礼之外的话。 多罗也来了,这是他在弘昼被圈禁和死后第一次被允许进和亲王府。他跪在吴德雅面前,吴德雅叹了口气,道:你何必总来求见,王爷不怪你,我对你也无话可说。多罗道:福晋,请让我去和亲王牌位前磕一个头罢,谢谢王爷的提携说亲之恩,蓉蓉也想来看您…… 吴德雅道:我们知道,你也有亲|人|妻小,但我们不想见你,你走吧,再不要来。多罗于是郑重地对着她磕了三个头,说:王爷和您的恩情,多罗永世不忘,我一早请求了皇上,无论如何,不动您不动王爷的孩子,他答应了我。才流着泪去了。 这日回家后,多罗将弘昼和皇后那两本名册的事告诉给了蓉蓉。蓉蓉大吃一惊,多罗送皇后返京幽禁她本知道,但多罗那时说他不知原因,只是奉旨办事,终于明白了今年所有的事,只觉得心里沉重,半晌说不出话来,紧紧抱着他。只有花灵在鸟笼里一如既往地蹦跳欢叫…… 夜里子时,所有人都累倒睡下后,吴德雅一个人待在冷冷清清的祭房里,看着耿氏,弘昼和海安的牌位,轻声道:额娘,王爷,海安,德雅又来看你们了。你们今天好吗?王爷,我今日来晚了,但我不累,是崔章那两个张罗招待的,她们辛苦了。永璧永瑸都做了好多事,珊珊又哭了一整日,您都看见了吗?若没有您,怎会还有我们的今日……说着流下泪来,然后继续说道:今天宫里来了两道圣旨,按照您和皇上说好的,一是永璧袭王位,永瑸封镇国将军,二是已将珊珊封为和硕和婉公主,待珊珊十六岁时,嫁与巴林郡王博尔济吉特氏璘沁之长子德勒克,待在京中我的身边。太后也遣了孙总管来行礼。 然后她又对着海安的牌位说道:海安,我真是舍不得你,可你和我说,那年我救了你的命,其实就是为王爷预备下的,我才答应了你。海安,你走后,我才明白……你这个傻丫头,你对王爷其实比我对他情真,对他全心全意,原来你不要孩子其实是因为王爷不想再要孩子,而那年你自杀其实是因为和他在一起后,你真地喜欢上了他,却从我这里知道,他心里喜欢的竟是……你不能告诉我,更不愿他知道。我们女人终究是吃亏的,只是我没想到,淡然聪明如你,也过不了这一关……谢谢!谢谢你替我去照顾王爷!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银红也叫我问候你。说着流下泪来,对着三个牌位叩头下去。 最后,她抬起头来,对着耿氏的牌位道:额娘,媳妇辜负了您,没能规劝住王爷,如今我能做的,便是照顾好您的孙儿孙女,让他们平平安安,请您放心。 ※※※※※※※※※※※※※※※※※※※※ - 以那拉氏原本的中宫地位,不论是谁做下一任皇帝,她都是母后皇太后,在后宫继续享有最高的地位,只是皇帝是不是她的亲生子的区别。若皇帝不是她的亲生子,皇帝的生母/养母将是圣母皇太后。 - 乾隆二十九年的时候,【张泰开】和【勒弥森】是左都御史。张泰开的仕途如文中所示,乾隆七年(1742年)进士,改庶吉士,命上书房行走,授编修,五迁礼部侍郎。乾隆十九年(1754年),国子监学录缺员,泰开推举同部侍郎邹一桂子志伊任职,被高宗斥责为徇私,撤职,回任编修。次年,胡中藻案发,泰开曾经为其诗集作序,部议夺官治罪,高宗免其处分。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擢通政使,三迁左都御史。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授礼部尚书。次年,回任左都御史。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以年老乞休获准,加太子少傅,高宗作诗为其践行。勒弥森是黄带子,在乾隆三十年去世后授【观保】,由兵部右侍郎升任左都御史。设其和雅尔哈善交好乃小说杜撰。 - 在历史上,弘昼之女按照公主的身份出嫁,婚配小说中所说的那位蒙古王爷。 四 吴德雅没说的是,皇帝也亲自来临第赐奠,荣亲王永琪随侍,给弘昼上香。丧事是皇帝命諴亲王即圣祖的二十四皇子允秘、侍郎德成及副都御史志信经理的,并赏内库银一万两治丧。她觉得弘昼听了不会高兴。她知道,弘昼至死都爱着那拉氏,虽然自去年万寿节那个夜晚之后,直到最后,他再没有和她提过那拉氏。所以她绝不原谅那拉氏的忘恩负义冷酷无情,就是因海安也绝不原谅。那拉氏被幽禁,她只觉称心,也不打听就里,亦再未和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儿孙提过皇后一个字。 弘昼临死告知了她皇帝的身世,并说若有朝一日,皇帝或太后真要动她和孩子,叫她去告诉宗室的王爷们。吴德雅才明白了一切,皇帝竟然不是太后亲生的?!怪不得这些年,太后都不住在宫里,太后说的话皇帝自然不会听。为了自己一家大小的安宁,她明白绝不能让皇帝怀疑她,就此称病,闭门谢客,再不出去交际,亦再不见太后。 奠礼这日,军机诸人照常办公。弘昼和皇帝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阿里衮其实并不清楚,就和军机的其他人一样,和朝中的所有人一样。他也不问,甚至不问太后。虽然他与弘昼不睦,但短短半年之内,皇家巨变,皇后也形同被废。做为皇家的外亲,不由兔死狐悲,想起自己早逝的女儿铭绣,心里更加伤感。他知道太后不会说,而傅恒什么都知道,但他也不再问傅恒,他知道傅恒也不会说。 杭州那日晚间,李玉便从容妃处知道了皇后在背后的所作所为,震惊之余,为先皇后娘娘和七阿哥无比惋惜,想皇帝南巡之前便已知一切,皇帝心里是何样的感受,而这么久了,居然自己都没看出皇帝有什么异常。问容妃,容妃也摇了摇头,说皇帝从来没和她说过什么,是纳兰夫人最近告诉自己的。下午回来后,皇帝只是握着她的手默默坐着,直到去和诸人晚饭,想是不愿再提。自己说取消原定的晚饭,他只说叫魏湄从皇额娘那里过来代替皇后,晚饭照旧。 后来容妃去见弘昼最后一面,回来告诉皇帝,弘昼无心悔过,遗言是再不愿生在皇家,私下又将和弘昼见面的一些细节告诉给了李玉。奠礼时,李玉站在皇帝身后,行了一礼,心中感喟之极,又为皇帝感到难过,回宫后对容妃道:娘娘,您这样慈悲宽容的好人,真叫人佩服。 容妃摇摇头,闭上眼睛,将左手放在胸前,低声道:「真主确是知道天地的幽玄的,真主是明察你们的行为的。真主使你们热爱正信,并在你们的心中修饰它;他使你们觉得迷信、罪恶、放荡是可恶的。真主是全知的,是至睿。真主是至赦的,是至慈。」她说的是古g兰l经里的句子,语音缓慢而温柔,脸色郑重而虔诚。 奠礼结束后,皇帝向朝野上下颁布了不允许宗室王公发挥强有力的行政作用的定制,并谕旨依博尔之父观保由兵部右侍郎升任左都御史,朝野上下觉得,皇帝的意思已是昭然,只是谁也不敢明说这事儿。 璎珞在家里魏璎宁的牌位前磕了三个头,看了看一旁常年插在瓶中的五色梅,翠儿刚换上了新鲜的一把,那些黄、红、粉红、橙色簇生的小花冠十分讨喜,然后对着牌位道:‘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我无时或忘此恨。先皇后娘娘曾经说,报仇须待到天时地利人和,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姐姐,你最爱的五色梅今年开得特别好,你一定喜欢。然后又对一旁跪着的傅恒道:少爷,谢谢你,为我做到了一切!海姐姐也为我高兴。 傅恒微笑地拉起她的手来,看着她手上戴着的,当年皇后姐姐给的十八子水晶佛珠手串,道:为我们。然后两人去到容音的祭室,跪在牌位之前,傅恒道:姐姐,那拉氏再不能为恶,愿你在地下安息。然后转头对璎珞道:皇上说,等日子定了,我们一起去长春宫拜祭。我曾经和姐姐说过,我是这个世上除了阿玛额娘最关心她的人,其实,璎珞,你才是最关心她的人。 璎珞也看着牌位,那边上有一个德化窑的荷叶洗,奶白色,大小适中,洗是一个大荷叶,外面缠绕着含苞待放的小荷花苞和小荷叶,伸出的细长茎杆上满是小孔,这是傅恒定制的,这祭室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傅恒经手的,在她还没嫁入前,她嫁入后并未添置和改动。后来傅恒送了她那个白玉手镜,和这小洗十分类似。 然后笑着摇摇头,道:我还记得那年,娘娘穿着我绣的汉装,跳洛神舞的样子,那天,她真的很美很快乐,皇上本要去舒妃那里,路过见娘娘在跳舞,很是惊喜,就留在了长春宫。之前,我教娘娘献洛神图给皇上,她终是没肯,她总说:她是皇后……少爷,你只是和我性子不同,我们都一样,很爱皇后姐姐,定要为她报仇雪恨,以前我就觉得娴妃不简单,后来更了解她了,却没想到设计害死皇后姐姐的竟会是她。 傅恒点点头。璎珞继续说道:弘昼当年穿你的衣服冒充你入宫禁,他为什么不穿别的侍卫的衣服?还拿你的玉佩用你的朝带,而且玉佩上明明有‘富察氏’字样,根本就是居心险恶,故意污你名节,并卷入富察家来,定是一早嫉妒皇上看重你,和当年的弘晓一样。还大言不惭说他是你的发小?故作荒唐?若事发你和富察家都会有大麻烦,他知道你不会声张,果然你没有声张,裕太妃还是不放心,为绝后患才杀了璎宁姐姐,姐姐不过是一个小宫女,能有什么麻烦?可惜他母子运气不好,遇上了我。那人如果不是弘昼,皇后姐姐也绝不会姑息这件事! 傅恒又郑重地点点头,想起当年自己曾去警告过弘昼,要他远离璎珞,他对自己如何就罢了,但若他对璎珞,自己绝不放过他……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暗红色绒布袋子给璎珞,璎珞有点儿诧异,打开来一看,是一只黄澄澄的金镶玉发簪,簪首以足金制成镶红宝石蝴蝶一只,又以白玉琢成梅花一朵,花心以金丝为花蕊,托镶红宝石。 璎珞笑道:你还是喜欢‘蝶恋花’?傅恒看着她,道:璎珞,我们成婚十年了。这发簪其实是当年我为你备下的求婚之礼,在我请旨皇上之后。这发簪是姐姐在她成为皇后不久给我的,她说是明万历年间打造,教我将来给我媳妇儿,取个万年好彩头,那时我才十五岁,她自己恐怕都忘了。我们成婚时我没拿出来,因为不想勾起旧事,所以用了那枚玉蝴蝶代替。现在也该物归原主了。 璎珞只觉得难以置信,看着这只发簪,宝石的暗红色发出幽光,渐渐热泪盈眶。然后将它按在心口,笑看着傅恒,流下泪来,轻声说道:少爷,我们认识二十四年了。傅恒只微微一笑,从她手里拿过发簪,给她插在头髻上。 六月二十六日,还不满十八岁的瑞贵人忽兰“病薨”。忽兰一直关心父亲的子问题,临危时因父亲德保的侧室经氏已生下德保次子,谓父母曰,自己死亦无憾。储秀宫上下深感悲痛,皇帝厚恤,索家的吊唁持续了很久。德保一直感恩令贵妃对忽兰的照拂提携,多年后调任广东巡抚,还一直给贵妃上请安折。 皇后被幽禁后,巴勒珠尔奉旨来了一趟京城,皇帝将两本名册上的人合在一起,抄录了副本给他,说自己不打算处置这些人,但这些人如果有异动,北方的人便由他处置,南方的人皇帝自己会处置。巴勒珠尔很不解,皇帝完全都可以自己处置。 皇帝只一笑,道:这可是朕给你的立功机会,你年纪轻轻即做了和硕亲王,领导科尔沁,有人不满的。巴勒珠尔跪下谢恩,道:是,授命奴才平喀尔喀青衮杂卜之乱也是皇上的苦心。皇帝亲自走下来,将他扶起来,微笑道:你和朕是一家人,无需如此见外。巴勒珠尔答道:多谢皇上,奴才过两日再来给皇姐请安,请先代奴才问候皇姐。 接着,巴勒珠尔去雍和宫见了嘉呼图克图,回南苑家里后,将此事告诉给高云。高云打开章嘉呼图克图赠的礼物盒,见里面是两个白瓷彩绘八宝纹贲巴瓶,知道是皇帝赐物,盛上圣水,但对皇帝的名册还是不解。巴勒珠尔便笑道:他这是为了震慑科尔沁。高云问道:为什么? 巴勒珠尔道:若我们真要南下,他便派名册上这些人,而这些人若死了,他不可惜,因为这些人都有二心。高云点点头,笑道:你这位姐夫果然很有心思。巴勒珠尔道:他还想提醒我,这些人可都是他的监视对象,我最好离他们远一点儿。 高云笑起来,拿过案上的红鞘匕首来摩挲,道:我和孩子不是人质么?巴勒珠尔道:是,但他觉得你们分量不够罢,因为你只是我的侍女。之前漠北叛乱,他有这样的担心和防备在情理之中。然后把高云揽进怀里,下巴搁在她头顶,道:日娜姐姐,他不明白,我绝不会让你和我们的孩子受到伤害,他和他的女人包括皇姐,和我和你是不一样的,我们在一起快三十年了,是最亲的亲人。高云攥着那把红匕首,慨叹道:听说他和他的皇后也是三十多年的夫妻,还有孩子,怎会走到这地步! 巴勒珠尔看着窗外的夜色,笑道:紫禁城有什么秘密?无非就是权力地位利益,让人改变。皇帝真觉得我喜欢这里?我还清楚地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假若你可以和我回草原相伴,那才是真的好。高云一笑:等孩子们都大了,我就回草原陪着你。你和章嘉呼图克图劝皇帝皈依密宗是一个好招,还送天命转轮王的高帽给他。 巴勒珠尔道:皇帝要统治西藏和蒙古,这是代价最小的办法,可以省下几百万甚至几千万两银子的军费开支,平叛青衮杂卜就是例子。这么多年,他笼络着喇嘛和高僧活佛们,到处兴建喇嘛庙,给钱给地位给好处,全是一个心思,我们不过顺水推舟。高云又笑,道:皇姐不会变吧?巴勒珠尔摇摇头,道:我觉得不会,她是一个特别的人。 在玉京园,璎珞也问傅恒,皇帝是什么意思。傅恒只一笑,道:他就是不想销毁那两本名册,找一个用以挟制漠南和科尔沁的借口留着。璎珞点点头,道:那就是说,这些人随时都会有麻烦?傅恒点了点头,道:作为君王,他必然如此!而且,皇上最恨结党,结党,不管是为什么,就是怀有异心,藐视于他,最终会导致皇权旁落,国家分裂。自古以来的帝王便深恨此事,比如明朝初年的胡惟庸案,洪武帝前后处死数万人。若非如此,弘昼也不会死。这些人他自是要观后效。 璎珞于是嫣然一笑,问道:那皇上对果亲王呢?不会也认为他会谋逆吧?傅恒不置可否,道:他比永琪只大九岁,皇上处置他,其实是避免皇子效仿其浮躁和放纵的行为,防止康雍夺嫡局面再次出现。璎珞点点头,道:所以当年程颢的事和去年鸟铳的事,和这一样,只是四阿哥不明白皇上的心思,皇上就不喜欢骄纵不谨慎的作派。 原来,紧接着九洲清晏失火后的乾隆二十八年五月十三日,弘曕因欠盐商商人江起镨的债务而托高恒卖人参之事,开煤窑时强占民产,以及嘱托阿里衮选用他门下私人为官未果等事败露,皇帝对这位自小疼爱的幼弟失望之极,问其罪,从宽降封为贝勒,解退所任职掌,并且永远停俸,令其反思自省。这也是袁春望质疑皇帝不顾手足之情的一条理由,而弘昼所说的弘瞻得咎原因其实并非主因。 弘曕被革职后,闭门家居,抑郁不欢,一病不起。今年二月二十八日,因病重被在南巡中的皇帝进封为郡王,且寄谕弘曕加意调养病体,盼望他能够尽快康复;闰二月十五日,再一次寄谕,垂问病情有无好转。三月初八日弘曕病死,皇帝给谥号恭,由其长子永瑹承袭果郡王爵位,令一切葬礼事宜皆依照亲王之例办理。又恐郡王府中无得力办事之人,为避免府中下人欺压幼主及乘机窃取什物,寄谕蒙古正白旗副都统和尔精额,要他与曾任总管内务府大臣的英廉办理王府家务。 ※※※※※※※※※※※※※※※※※※※※ - 【不允许宗室王公发挥强有力的行政作用的定制】这其实是雍正朝确定的制度,和书写传位遗诏藏于“正大光明”匾后一样。原因是经历过惨痛的夺嫡之争。所以历史上的弘昼根本就无法参与内阁和朝廷核心事务。后来的清朝王爷一般只能担任内职这是限制也是保护,保护皇室的子孙。直至清朝末年,因为形势所迫和各种原因,恭亲王奕䜣(咸丰之弟)掌握了大权,成为总理衙门首席大臣、领班军机大臣、议政王。 - 【瑞贵人】关心其父的子嗣,及德保给令贵妃上请安折,乃历史记载。 - 【贲巴瓶】金属贲巴瓶作为藏传佛教法器,曾作为活佛转世灵童掣签而用。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清廷颁布《钦定二十九条章程》:“兹予制一金瓶,送往西藏,于凡转世之呼必勒罕,众所举数人,各书其名置瓶中,掣签以定……各蒙古之大呼必勒罕转世,令于雍和宫之金瓶内掣签。”若同器型带流,则称为贲巴壶,为藏传佛教灌顶及盛圣水之用。瓷质彩绘贲巴瓶为乾隆朝所首创,作为佛心天子弘历的一份献礼而载入瓷史,除了供自身修持佛法之外,还作为御礼赏赐西藏、青海等地宗|教领袖,是当时皇室与密宗上层交流的见证。 - 【胡惟庸案】洪武六年(1373年),淮西朋党集团的领袖李善长推荐其同乡兼姻亲胡惟庸担任右丞相。洪武十年(1377年)九月,胡惟庸升任左丞相。他做了七年丞相,任期内在朝中遍植朋党,不遗余力地打击异己,使得淮西朋党集团的势力不断膨胀。譬如,浙□□田人刘基,曾辅佐朱元璋,立下过汗马功劳,但由于他与淮西朋党集团的矛盾,一直未受重用。明朝开国后,朱元璋大封功臣,刘基仅封为诚意伯,岁禄只有240石。而李善长则功封韩国公,岁禄4000石。翌年,刘基告老还乡。由于他曾对朱元璋说过胡惟庸不宜入相的话,故而深受后者的嫉恨,被解雇革去岁禄。洪武八年(1375年),刘基生病,胡惟庸派医生前去看望,但刘基服药后不久便一命归西。徐达对胡极其厌恶,密报明□□;胡惟庸于是诱惑徐达的守门人福寿谋害徐达,但被福寿揭发。 - 洪武十三年(1380年),明□□以“谋不轨”罪诛宰相胡惟庸九族,同时杀御史大夫陈宁、中丞涂节等数人。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朱元璋颁布《昭示奸党录》,以伙同胡惟庸谋不轨罪,处死韩国公李善长、列侯陆仲亨、已故的滕国公顾时的子孙等开国功臣。后又以胡惟庸通倭、通元(北元),究其党羽,前后共诛杀三万余人,时称“胡狱”。 - 排斥异己不是胡惟庸案的关键所在。胡案的症结在于他为人过于独断专行,许多生杀黜陟等重大案件,他往往不向朱元璋请示,就擅自加以处理。这让权力欲极强的朱元璋,深感宰相专权、皇权旁落的危机。 - 除掉胡惟庸后,朱元璋罢左右丞相,废中书省,其事由六部分理,后设殿阁大学士供皇帝作为顾问,朱元璋结束了中国的丞相制度,加强了□□皇权。另设内阁供皇帝做为顾问。内阁大学士的权力不如宰相,只有「票拟」权力,先送宦官,再由宦官上呈与皇帝。从此明朝名义上再无丞相一职,后来在永乐帝后由内阁首辅实质取代。 - 明朝的内阁和清朝的军机处功用相同,可以算作军机处的历史前身,都是皇帝加强中央集权的需要和手段,军机领班相当于内阁首辅。所以胡惟庸案除了是一个重大历史事件,还是一个重要的历史转折点。到了乾隆朝,因为军机处完备,皇帝集权达到顶峰,内有内务府,外有军机处,外朝和内宫其实都完全掌控在皇帝手里。清朝皇后在后宫的权力,因为内务府的强大,早已被削弱。太后因为地位尊崇,反而成了后宫的真正主人,到了清朝末期,因各种主客观因素,太后的权力臻于顶峰,扩张到彻底控制前朝,这就是慈禧。 五 璎珞又问早年的弘皙逆案。 傅恒道: 皇家的公务私事很难分,皇家家事就是国事。当家不易,当天下的家就更难。先帝打击八爷,九爷,十四爷,其实是为了结束圣祖时期遗留的党争,但作法过于苛酷。皇上处置弘皙弘晈弘昇等,其原因也是觉得他们在结党,妨碍朝局。弘晈虽保住了王号,但是被罚‘永远住俸’。可两年后,皇上就宽免了庄亲王允禄和弘晈的责罚,恢复了弘晈的俸禄,庄亲王还和我一起编纂西域志,弘昇也担任了领侍卫内大臣。总之,皇家的事牵连复杂,一言难尽,做王爷也好,做臣子也好,都必须小心谨慎。 老十三王爷就是一个典型的聪明人,内敛谦逊,不落人口实。那时候,他乃先帝跟前首屈一指的权臣,却说自己的长子弘昌‘秉性愚蠢,向来不知率教’,奏请先帝将他圈禁在家,其实是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十三王爷死后,弘昌才被先帝释放,果不其然,就卷入了弘皙的事,好在皇上只是革去了他的贝勒,没要他的命。 十三王爷去世时,又奏请先帝让当年才八岁的弘晓袭怡亲王之位,而不是他已十七岁的哥哥弘晈,以此避过先帝对怡亲王派系势力的忌惮。当年弘晓被罚同样是因为跋扈骄纵,目中无人,你设计的胙肉放盐只是给了皇上借口,顺水推舟继续削弱怡亲王一派的势力。而皇上没有要了桑王的命,有一个原因是他乃十三王爷的外孙,十三王爷本是朝廷的大功臣,十三王妃还在,所以皇上其实对允祥这一支并无偏见,只是他的子孙皆不能懂先人之苦心。 弘皙事后,皇上便开始整肃鄂张党争。老怡亲王英年早逝后,先帝开始倚重军机领班鄂尔泰和张廷玉,最终导致他们各立门户,明争暗斗,高家还参合其中,严重影响了皇上初政的时期。所以党争和潜在的党争始终是皇上最大的忌讳。弘昼心里明白,裕太妃也是聪明人,只是弘昼对皇上的心结始终不能解开,皇上对他也一样。 璎珞笑起来:傅恒大人权顷朝野,却从不结党,若论聪明谦逊谨慎,谁能越过傅恒大人?!自你入了军机,奏请军机大臣同进见之例,连皇上都佩服,结果皇上才安排和你单独‘晚面’,这晚面就是默认你是军机之首。这手段太厉害了!以退为进,高效低调,又免人嫉妒。‘事无巨细,无不用心’,‘克尽臣子之道’,不结党才能权倾朝野,‘天下不能与之争’的恐怕是傅恒大人吧?这世上最了解皇上的人,还是少爷。傅恒也笑而不语。 璎珞看着他,转而感慨道:回疆事后的这些年,你都平平安安,富察家也平平安安。其实,你自幼进宫,皇上自己培养教导了你,你是他的‘自己人’,你们君臣二人才是双剑合璧,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真是绝配。是他让你位高权重,又必须忌惮于你,弘昼正好为他所用。皇上将怡亲王的交辉园改作春和园给你,便是要你效仿他?我明白了,怪不得原来桑蕴端对忠勇公府其实是不屑,原来他们都芥蒂你。 傅恒摇摇头,莞尔道:桑王一家是看在夫人你的面子。但‘小心谨慎’,乃是所有人的四字箴言,特别是在朝为官之人,尤其我和皇上,帝王与内阁首辅,还不同于皇上和其他人,我又是外戚,得时刻小心。大哥的丧事,我们并未邀请外人,都那等声势,我和富察家就更加需要慎之又慎,先帝和年羹尧便是最近的前车之鉴。当时我就对明亮,明仁和明义这么说的。 璎珞笑起来道:可那是人家自发的,怎么挡得住?皇上下旨不让人来好了。那你还为高桓求情,怪不得上皇上说你‘心肥’,就是御门听证那回,后来他还自己和我说起。傅恒道:那你说什么?璎珞道:我说他瞎说,你是‘心瘦’,而且瘦得没一两肉,迂腐而谨小慎微,我一直看着憋气,他若对你不满,你回家便会神气不宁,说迟早要辞官致仕。御门听政是因你的怀表出了故障,慢了,所以晚了,他笑说你‘心肥’,你回家吓的可不轻呢!其实‘胆大心肥’的一向是我,他最了解了,他先办我!他大笑。傅恒也拊掌直笑,拉过她来,道:多谢夫人!还是夫人最厉害。 这日午后,傅恒和璎珞一起铺纸临写了董其昌行书《岳阳楼记》,其流畅劲健,功力深厚,举重若轻,颇有米芾风韵,为傅恒所钟爱,璎珞常年所临的《岳阳楼记》便是此篇。为此没有将其挂在墙上。 璎珞凝目看着傅恒写下最后一句,傅恒见她看自己,也扬起眉毛来看着她。恍惚间,她又回到那年,在宫中甬道上,他拦住她,说:魏璎珞,无论你有怎样的偏见,都别瞧不起男人……那时候,真真是“为妙年、俊格聪明”,紫禁城里多少少女的春闺梦中人!可恨灰暖香融销永昼,灯花堕,琉璃火,来去苦匆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光采迫人啊!眉宇深沉稳健,说话温缓平静,行事拿放无迹可寻,锋芒全部隐在这双漂亮的眼睛里了!什么傅中堂,军机之首,无需权势地位,他就是傅恒,君子如玉,高傲严格,律己律人,就从来没变过……她于是微笑道:少爷,其实是你救了那些人,如果没有你,那些人真的得讯举事,早已被诛九族了。 傅恒摇摇头,坐去榻上,拿起茶来,温言道:法不责众,皇上震慑鄂党的胡中藻案何等悲凉,多少牵累。本应‘君执君道,臣守臣节’,可上面的人犯错,受灭顶之灾的却是下面的人,这不公平。很多人是身不由己被卷入的洪流,胡中藻不过是鄂尔泰的门生,他们的家人和奴仆更何其无辜。因为弘昼的身份特殊,不好擅动,皇上多年故意纵容他,酿成的恶果,皇上自己心里明白。好多人是因为不懂皇上的心思,才靠拢的和亲王和皇后,觉得能有个依傍。我就更应该比所有人都谨慎,否则牵连者更众,阿桂的阿玛那事你还记得吧。 璎珞微微一愣,紫禁城里幻影尽去,再没有的侍卫和宫女的风花雪月,他是傅恒大人,她是魏璎珞,从一而终。傅恒,从来就不是风花雪月的男人,他是那柄“含光”宝剑,洞察秋毫,‘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这是皇帝的评语;他仁慈悲悯,如先皇后姐姐。皇帝,其实了解真正的傅恒。他像容妃所赠的正德瓷,“超绝万物”…… 紫禁城,从来就没有风花雪月,她应该比谁都明白……二十多年前,她才入宫做宫女的时候,一腔热血为报仇,觉得自己很聪明,其实是很天真,自以为聪明。那时张嬷嬷说过她,那年去圆明园时,太后也说过她……傅恒也没少说她,从年少的时候开始。那时候他说,他谁也不怕,他是为了她…… 她看着傅恒修长的手指将茶碗拢回几上,点点头,走过去,和他坐在一起,含笑握住这只手,再将头靠在他肩头,曼声吟道:‘噫!微斯人,吾谁与归?’(注:这是《岳阳楼记》的最后一句) 就在皇帝南巡回銮后不久,关在宗人府的永珹收到一个好消息:茜茜怀孕了。永珹已成婚接近十年,终于有了孩子!他只觉感慨,他失去自由后,竟然得了梦寐以求的孩子。履亲王府诸人包括叶天士在内全部惊喜万分。宗人府也将此消息上报了皇帝。容妃和永琪,还有傅恒夫妇都为其说情,皇帝终于将永珹放回了家,但要他在府里思过,无旨不得出门,和弘昼那时一样,等同于圈禁。但众人都觉得这已向好处迈进了一步,他自己也有了信心。 他终是开始常读《古g兰l经》,那里面的很多话都打动了他,除了「真主引导他所意欲者走向他的光明」,他还在纸上写下了这句:「真主将准许他所意欲者悔过自新」。他再想起容妃的时候,明白了她和他想象中的其实不同。那年在南苑,是她保护了他,心中无限感喟,悄悄复将内务府赐的那匹回回金锦拿出来看。 这东西自收到之日起,便被他锁入了库房的柜子里,当时他的妻妾都不明白,只道是他因为不喜五阿哥,是以也不喜容妃的赏赐。只是他不知道,保护他的人还有很多,铭绣,皇后,还有傅恒夫妇,叶天士,而他十分怀念的发妻铭绣更是因此事香消玉殒于豆蔻年华。 永珹是回家后才知道和亲王已病卒,皇后被幽禁,觉得蹊跷又悲伤万端。他觉得皇帝不让他出门,就是不让他去看皇后包括十二阿哥,不知皇额娘在南巡中到底是因何得罪了皇帝,派人去宫里打听,但承乾宫的太监宫女已全被悉数遣散,空无一人。宫里的其他人也不知道。去和亲王府,福晋说身体不好,闭门不见,只说请四阿哥原囿。便写信去问皇祖母。 太后回复只说“皇后平日深恨皇帝,在太后面前又不能恪尽孝道,自蹈非理,迹类疯迷,皇帝念在她乃青宫时皇考所赐之侧福晋,已经格外开恩,并未废其皇后位号”,而永珹自己方才脱罪回家,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和她牵连,以免再次激怒皇帝,断送前程。 永珹看了皇祖母的信,为皇额娘极之担忧,并对太后所说的“皇后平日深恨皇帝”的话感到非常不解,对“迹类疯迷”等字眼更触目惊心。他去年九月被关进宗人府后,就再没见过皇后,但只不到一年时间,她好端端的怎会疯?直到那拉氏去世时,他还未被允许离府,再未见过那拉氏,想见永璂也没有回信。而那拉氏倒是从永璂处听说他已生了儿子绵惠,心里安慰。 金简是知情人,自然十分高兴,金家两姐妹的大仇终于报了!而两姐妹的两位阿哥都挺好,永珹无碍了,不再候选皇位继承人,就是最大的安全保障,金家更从此太平,安享富贵。又收到永珹给他恳请原谅的信,更觉欣慰之极。 此时,十二阿哥只有十三岁,他因当时拉弓受伤未跟去南巡。见母亲被遣返幽禁且病重,去问皇阿玛,皇阿玛也不说什么,心里十分悲伤,在乳母面前哀哀哭泣,对着宫里的其他人却变得寡言少语,在皇帝和太后面前更是惶恐小心,这两个人对他倒还是和从前一样。他本和年纪相仿的永瑆包括姜姜亲近,也因此渐渐疏远了。但能常和母亲一处说说话,母亲又对他比素日亲切得多,竟比原来和母亲还亲近了。见母亲衣着朴素,还为自己作针线,就像一个普通的民妇,自己长了这么大,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母亲还嘱咐他好好念书,好好骑射,听皇阿玛的话,不要让皇阿玛失望。只觉心酸之极,又感到前所未有的亲情温暖。 顾沁生了一个男孩儿,抱着新生的儿子热泪盈眶。皇帝取名叫钱憙,因太后本是先帝的熹妃。太后是孩子生了后,才从容妃处知道的关于顾沁母子的前因后果,道:我说那孩子看着有点儿眼熟。不慕虚荣,是个好孩子。又拍容妃的手道:你也好,会办事儿,合我的心意。 容妃便对她笑:谢皇额娘,皇上果然又是生男!听纳兰夫人说,钱家那叫一个高兴!钱家已是嘉兴首富,但一向节俭而低调,孩子满月时却包下烟雨楼,连摆了十天流水席,花了三千两银子,嘉兴全城都轰动了呢,流水席后又给养生堂捐了三千两银子。太后听闻欢喜地直笑,口中道:阿弥陀佛。对顾沁再无芥蒂,去菩萨面前专门上香告慰皇帝生母钱夫人,说了孩子的名字,说这是皇帝真的原谅了自己。又叫璎珞来见,说感谢她为自己和皇帝做的这些,偿了母子俩的心愿。璎珞只跪下,郑重叩头道:太后,要说感谢的人是璎珞。 顾沁自己在产褥过后便告别儿子回到玉京园照旧唱戏,由璎珞安排,在畅春园秘密拜见过太后。她每年都回嘉兴一段时间,说是去探亲,其实是去看望儿子。钱复礼按和秦老爷计议的,说她是自己的远房族妹,住在山东。三年后,她遵照皇帝旨意,离开玉京园,搬去嘉兴长居。璎珞对众人说顾家亲戚不忍她流落在外,终是接她回去了。 是年,钱家长房又生一个儿子,由皇帝取名钱怺(注:因皇帝的儿子都是“永”起头)。生了次子后,顾沁便入住了钱家大院,对外说始终没有嫁人,便来依兄长而居。每年回忠勇公府两次,其实是见皇帝并告知两个儿子和钱家的近况。 两个孩子都出生在钱家别院,钱夫人每次都缚半年的假肚子掩人耳目。除了钱夫人,两个孩子最喜欢的人,是姑姑钱飞瑶。及长,钱憙成了钱家商号的当家人,与钱复禹的独子一起经营钱家米行,钱怺分管钱家新增的水利供给业务,这是朝廷要务之一,所以钱家也跻身皇商之列。他们也曾见过南下的秦老爷,知道他是钱家的贵人和恩主。 ※※※※※※※※※※※※※※※※※※※※ - 【蝶恋花】蝴蝶与花朵即所谓“蝶恋花”,又称为“花蝶纹“蝴蝶戏花”或“蝶赶花”,寓意才子佳人,夫妻恩爱和睦。五代、两宋以来绘画中的花卉草虫写生小品非常流行,蝴蝶纹也随之开始盛行。明清时期瓷器、织绣和金银器上,蝴蝶多与花卉组成主题纹饰,呈现出“蝶恋花”的优美意境。在延禧原剧中,《相忘》这首尾曲开始时便是蝶恋花的动画。最后璎珞在御舟上穿的那件浅青色的衣服也是蝶恋花图案,她的襟扣上别的就是玉蝴蝶,这在我的傅璎长评和双标文里都做过分析。 - 【“心肥”和“御门听政”事故】“心肥”是历史上乾隆和傅恒笑言敲打他的话。御门听政即乾清宫大朝会,皇帝见六部九卿百官,某次傅恒的表慢了以致延误,从容进去时,皇帝已端坐高堂之上,回家以后还惶恐不已是历史记载。傅恒特别钟情于西洋钟表,忠勇公府连仆役都每人携带,和他是军机领班有关系,军机处必须高效运作,而他是需要监管的最高长官。西洋钟表是当时昂贵的稀罕之物,大由宫廷造办处制造。所谓的御门听政,就是原剧中所说的“大朝会”,在乾清宫举行的正式“上朝”,见六部九卿,文武百官,礼仪十分讲究,所以军机之首迟到是大事。自雍正建立了军机处之后,清朝的皇帝开大朝会的日子已很少,大都是在养心殿只见军机,就是所谓的小朝会。 - 【董其昌】(1555—1636年),字玄宰,号思白,又号香光居士,华亭(今上海松江)人。“华亭派”的主要代表。明万历十六年(1588年)进士,官至礼部尚书,卒谥文敏。董其昌精于书画鉴赏,收藏很多名家作品,在书画理论方面论著颇多,其“南北宗”的画论对晚明以后的画坛影响深远。工书法,自谓于率易中得之,对后世书法影响很大。其书画创作讲求追摹古人,但并不泥古不化,在笔墨的运用上追求先熟后生的效果,拙中带秀,体现出文人创作中平淡天真的个性。加之他当时显赫的政治地位,其书画风格名重当世,并成为明代艺坛的主流。 六 武贵人自皇后突然获罪被送回宫,便十分感慨,忽然之间,她便想通了自己和皇后四阿哥的节怨。袁春望疯了后,虽然再没人给她下药,但她也始终无子。所有人都不知道,给她下药的是张院判。托娅身体很好,但有皮肤瘙痒的毛病,她还未入宫时,便常年吃丸药,保养肌肤,所以她说容妃的皮肤比她好,她是靠用药在维持水嫩。 皇帝知道后,便教太医院将当年高贵妃用的透肌香体丸的方子给她用,这样她就不必用香水了,因为皇帝赐给她的好些名贵的西洋香水,用了一阵后都会诱发她的皮肤瘙痒,类似于春癣,而她原来用的以干桂花配制的香,皇帝不愿意她用,那时她是为了接近皇帝,但那香其实她从小一直在用,只是入宫后开始没用过,因她还有一种自制的蔷薇硝,她本自视甚高,不愿模仿容妃的体香。 后来容妃也知她有这毛病,便在每年六七月间桃子结果的季节,教她将桃子切片敷脸和身上的所有肌肤,起到润肤的作用,因为容妃自己很喜欢这样,她早年在伊犁的时候便有这习惯,她最爱的香气,一是沙枣花香,二便是桃子的香气。 背后指使下药的是皇后,张院判为了一家老少,无法抗命又不敢声张,这些年,太医院常被检查,但因他乃太医院之首,且武贵人位分低,无人注意,所以袁春望疯了后,他便立刻提出离宫回乡。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透肌香体丸用了以后,会导致不孕,皇帝自从登基后,因不满高鄂党争,其实不怎么幸高贵妃,所以高贵妃无子,也从来无人怀疑。 容妃奉皇帝旨意,私下告诉令贵妃和庆妃,忻妃之死和皇后及袁春望有关,二人均大吃一惊。彩云等知道的也一样。魏湄想起之前那些年自己的担心,不觉后怕。 舒妃认为皇后被处置是因为当年构陷嘉妃之事,虽然太后和皇帝什么都没和她说过,她也不问。因她早预料到会有这一天,没有嘉妃的事,和亲王逼宫,在皇后居所,亦是皇帝心里的刺。她并不知道和亲王和皇后的关联,但她始终觉得,完全就是皇后自己想不开,不肯退位让权,太后和皇帝要不喜欢谁,谁迟早是这下场。皇后离间他母子,可不是好玩儿的,皇帝和太后是什么脾性,她很明白。 南巡后,舒妃便告诉皇帝,说自己已习惯了侍奉太后,永瑆也大了,要求回畅春园,就和以前一样,在畅春园随时恭迎圣驾。魏湄被册为皇贵妃后,皇帝下旨由常年同居于畅春园的舒妃做九公主的养母,其时九公主已许为已病卒的回疆第一功臣兆惠之子扎兰泰为妻。 爱莎也曾经悄悄问容妃,皇帝和皇后究竟是怎么回事,虽说皇后不受宠,皇帝也不必如此绝情吧?容妃只摇头道:皇上的家事,我是后来人,很多事亦不好问。 十六阿哥在皇帝南巡期间亦痘殇,颖妃自责之极,体会了庆妃当年的心情,但太后皇帝和令贵妃都说不是她的错。太后私下和刘嬷嬷感叹,说还是女孩儿好,可惜和安当年没养住。 而魏湄在这年的下半年又遇喜,皇帝和她自是特别高兴,魏湄将当年生七格格时,皇帝赐给她的皇帝那件青玉常服拿出来,对皇帝道:皇上,阿湄虽然已是皇贵妃,位列六宫之主,但为皇上生子才是我最幸福的事,老天都在证实我的话,不管其他人想什么说什么,我永远都是您的阿湄,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皇帝一笑,魏湄被晋为皇贵妃后,她承袭璎珞的身世中作为容音大宫女的记录也被抹去了。 细君出宫,由皇贵妃请旨皇帝,嫁入三等侍卫家为侧室。李氏正式成了储秀宫的掌事女官,奕禄一家受宠于太后,皇贵妃和容妃,女儿和媳妇都入宫做了宣册女官或皇子福晋的女官,在后宫地位显赫以极。吴敏升任了正二品工部侍郎,正式成为堂官,吴夫人可入宫行命妇之礼。六宫之主已是魏湄,和皇贵妃见面来往再无需什么顾忌,虽然更需保密皇贵妃和吴家的渊源。清漪园已于去年全部竣工,共耗费白银四百八十万两。皇帝将于今年十一月在园中为太后庆祝七十三岁大寿。 吴敏被皇帝带着多次南巡,和皇帝有大量的细致讨论,他领导的班子建成的清漪园以南方著名园林景观为基础,自始至终贯彻皇帝的想法,和在前代基础上扩建的圆明园的赣派建筑和西洋建筑结合风完全不同。因昆明湖原来也叫西湖,昆明湖的设计仿照借鉴了杭州西湖的山水景观。西湖有苏堤,昆明湖就设计了一个西堤,苏堤有六桥,西堤上也建了六桥,西湖上有西泠桥,昆明湖西北有小西泠等。还有昆明湖西南湖边上的畅观堂,就是仿照西湖西南丁家山的蕉石鸣琴建造的。 湖里的凤凰墩,是仿造无锡的黄埠墩。万寿山东麓的惠山园是根据无锡惠山的寄畅园来设计建造的,寄畅园里观鱼的桥、欣赏石刻书法的地方、听水音的地方、欣赏诗歌的地方,惠山园中都有体现,只是细节不完全一样。 皇帝将江南的很多美景移植入园,并非照抄照搬,而是创造性地再设计。例如杭州的西堤是一个笔直的直堤,而昆明湖的西堤是一个弯曲的曲堤;西湖的六桥全都是平桥,而昆明湖的六桥却非常别致,玉带桥很薄很高很白,底下可以走龙舟,其他五桥都有形式不同漂亮的重檐桥亭,与杭州西湖的西堤六桥完全不一样。 十七孔桥实际上是仿照卢沟桥的设计,卢沟桥的望柱上塑造了四百八十五个石狮子,十七孔桥也在望柱上塑造了很多石狮子,共五百四十四个。十七孔桥和卢沟桥又有很大不同,它不是平桥,桥下有十七个孔,中间桥孔是可以通船过龙舟的。十七孔中,第九孔位于正中间,九在单数中最大,象征皇权。 清漪园综合了中式园林建筑的各种文化要素,包括原始游牧遗风,“仁学”思想,皇权至上观念,神仙信仰,山水自然审美意识和佛寺、道观建筑思想,动静交呈,因山构室,顺势开路,理水导流,将绿树芳草环绕的亭轩堂舍与远山近水的自然环境浑然一体,一水一石一草一木都经过精心设计、巧妙装点,以灵活多样的手法创造出纤巧轻雅的风格和秀美的意境,成为当时华夏最高水平的园艺集大成者,达到千百年来中式皇家园林的顶峰,体现了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统治思想。 同圆明园等其他皇家园林一样,办差人员须凭腰牌按指定门户出入,王公大臣不经传召亦不准入内。及后,弘瞻之子果郡王永瑹私入清漪园藻鉴堂游玩,受到严厉惩处,“不必在内廷行走,仍罚俸十年”,实际上被取消了皇室内部的参政权利。 太后依然住在畅春园,因喜欢清漪园中的大报恩延寿寺,所以常去那里。 皇帝奉太后懿旨,在清猗园里培植各式茶花,一个风水绝佳的大圃内更满种红色的山茶,建了楠木精舍数间并精雕细琢小桥流水等布局,花树映水,灿若火霞,被皇帝命名为『丹红苑』,苑门上御题匾额“天然秾艳”,正屋前对联云:此花开此日,照耀万朵红。 清漪园完全落成后,皇帝为生母钱夫人在丹红苑开了一个秘密的山茶祭,除了容妃和李玉,璎珞傅恒是唯一被邀请的客人。为这次祭礼,傅恒奉命为皇帝征集祭歌,陆文洪及全国各地献上了诸多歌曲,当然他们并不知道是祭歌。最后皇帝选了科尔沁草原送的民歌《信天游》,觉得这歌词好曲好名更好,译成汉语是: 我低头向山沟 追逐流逝的岁月 风沙茫茫满山谷 不见我的童年 我抬头向青天 搜寻远去的从前 白云悠悠尽情地游 什么都没改变 大雁听过我的歌 小河亲过我的脸 山丹丹花开花又落 一遍又一遍 大地留下我的梦 信天游带走我的情 天上星星一点点 思念到永远 璎珞为这个大日子又为皇帝绣了一个黑地红山茶的荷包,她本不再为皇帝手作东西,但自从那年太后杀母夺子的真相大白后,她坚持给皇帝手绣手做红山茶的荷包。她在最初便做了那个荷包,又是在第一次嘉兴之行后送给皇帝的,她和皇帝都觉得那是冥冥之中钱夫人显灵。她每次绣的红山茶样子还各自不同,从第二个荷包开始便用了羌绣技法,因为她觉得羌绣的质朴饱满可以凸显山茶的娇艳。皇后说的没错,皇帝确实经常佩戴红山茶的荷包,便是源于此,而容妃和傅恒包括太后刘嬷嬷自然都知道。 皇帝为这个祭礼专门制造了一套“赤玉杯”,做成红山茶花的颜色和形状,杯内底染成山茶的黄花蕊颜色,小小一只,几可乱真。因宋代梅尧臣《山茶花树子赠李廷老》中有句云: 南国有嘉树,花若赤玉杯。 曾无冬春改,常冒霰雪开。 祭礼上自然是饮嘉兴三白酒,到了吉时,上来清唱《信天游》的人是高云,还是用二弦托普修尔伴奏,以蒙语反复唱了三遍。她明亮充沛的嗓音,将这首淳朴奔放的民歌表现得激情开阔,荡气回肠,虽然她也不知就里。庭院里在座四人包括李玉都听得都泪光闪闪。 这歌声飞越清漪园,融入无边无际的皓渺夜空…… 忍别离,不忍却要别离!母亲那时看着四岁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皇帝心里酸楚无边亦豪情万丈:他君临天下叱诧风云成就霸业夺万世潇洒,就是母亲钱红卉的细把凤声转;八尺昂藏前赴后继的男儿朝圣尽论国事,就是她孱孱弱质在这万里疆土的每一个角落尽情展翅信天游!江山如画,就是弘历对母亲的最好回报,也是儿子对母亲的心声:情归大地,“山丹丹开花红艳艳”! 这园子还成了容妃和璎珞一起秘密宴客的园子,常常是由依博尔来掌厨,海氏才明白璎珞为什么说依博尔她有用。 乾隆三十一年正月初八日,内务府接到皇帝旨意,由怀孕的储秀宫皇贵妃魏氏接替被幽禁翊坤宫后殿的皇后那拉氏,办理上元令节内庭主位的饽饽桌张以及诣居圆明园事宜;正月十二日,皇贵妃在储秀宫照例置办茶会私席款待纳兰夫人,容妃和庆妃。五月十一日,皇贵妃生皇十七子永璘。这个孩子是皇帝在玉牒上最小的儿子,遵太后懿旨,给景仁宫颖妃和武贵人抚养。这年三月的皇后亲蚕礼由舒妃代行。 同年六月初七日,皇后娘家从满洲正黄旗拨回原旗满洲镶蓝旗,并被削去两个世管佐领。不久,皇后侄子讷苏肯着为三等侍卫,交乌什参赞大臣差遣;七月十四日,皇后病终。当时皇帝一行在木兰围场打猎,收到皇后病故的消息,只命十二阿哥回宫穿孝。其时,担任御史的李玉鸣上疏请示依皇后礼举丧,被谪伊犁。 皇帝命那拉氏的丧仪葬礼下降一级,即等同依照皇贵妃之例举行;九月二十八日葬入裕陵妃园寝地宫。而事实上,按皇贵妃的丧仪规定,每日应有大臣、公主、命妇齐集举哀、行礼一项,这项亦被取消。内务府办理丧事只花了二百零七两银子,皇后所用的棺为杉木制,抬棺夫六十四人,仅为嫔等级,既不设神牌,也无享祭,入葬以后只字不提,亦未被赐予谥号。 自此,皇帝再未立后。 ※※※※※※※※※※※※※※※※※※※※ - 后面还有尾声,后记,番外。 - 【信天游】是流传于中国西北部晋语地区(主要包含陕西省及山西省北部,内蒙古自治区的西部)的一种特有的民歌形式。其歌词是以七字格二二三式为基本句格式的上下句变文体,以浪漫主义的比兴手法见长,然后重复循环,可长可短。在陕北它叫“信天游”,又称“顺天游”“小曲子”,在山西被称为“山曲”,在内蒙古则被叫作“爬山调”。信天游的节奏大都十分自由,旋律奔放、开阔,扣人心弦、回肠荡气。大众最熟悉的应该是程琳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春节晚会上唱的那首《信天游》,即小说中选用的全段歌词。 - 【蔷薇硝】《红楼梦》第59回:“一日清晓,宝钗春困已醒。于是唤起湘云等人来,一 面梳洗,湘云因说两腮作痒,恐又犯了杏斑癣,因问宝钗要些蔷薇硝来。”湘云得的“杏斑癣”,又叫“桃花癣”,是一种容易在春天出现的皮肤过敏症状。“蔷薇硝”是大观园女子梳妆台常备的药妆用品,有驱散、消炎的作用。医书记载蔷薇枝可治秃发;叶外敷可生肌收口;花则能清暑、和胃、止血,小量外用可治疗口疮及消渴,还能润泽肌肤,去发腻脂。这里说的“硝”,是某些矿物盐的总称,一般具有消散、拔脓、祛腐的功效,因而蔷薇硝对春癣是有一定治疗作用的。将蔷薇花整朵摘下,浸泡于适量水中,置于石钵中杵槌研碎,萃取澄净花汁,拌入香料、银硝、橙花精油等材料熏蒸,晒干后碎成粉末即可用来妆面,平时可装入粉盒使用,也可装入荷包作荷香携带。 - 在历史上,舒妃是九公主的养母。 - 【清漪园】现存的颐和园只是清漪园的一部分,这个以前说过。圆明园的设计者是雷家,西洋建筑部分是郎世宁等设计。但颐和园的设计者并无记录。后世公认,颐和园其实是乾隆自己主导设计,园林设计和营造充分体现了“三分在匠人,七分在主人”的理念,折射出乾隆个人的审美情趣和艺术,本节里做了详述,基于此,小说杜撰了吴敏其人。 - “在太后面前又不能恪尽孝道,自蹈非理,迹类疯迷,皇帝念在她乃青宫时皇考所赐之侧福晋,已经格外开恩,并未废其皇后位号”,这些是历史上乾隆自己对幽禁继后的解释。“平日深恨皇帝”的话,也是乾隆自己在朱批里所说,因为继后断发,按满俗是诅咒皇帝。 【番外】 秋夜 这本是早前写的正文,后来拿掉了,现作了修订,以番外贴出。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结束的时候再回看,觉得还是红火的热闹:) = 午后开始下秋雨,冷风瑟瑟,永琪从户部衙门回来的时候未入酉时,但天色已暗了。更衣时,永琪问今天有什么事,曹嬷嬷说早上红罗厂送了二十斤红罗炭来,福晋叫格格分给各房。小格格房里有两位小爷,所以分了十斤,福晋院儿里和我们各得五斤,并教贮存好了,切不可受潮。永琪点点头,道:其实不必如此。曹嬷嬷回道:小格格也推辞来着,但这是宫里头的意思,格格说,王爷在西院儿时间也多。只是格格申时睡下后,这会儿还没起来,今儿王爷是不是去别处晚饭?永琪摆摆手,说自己先进去看看。 和依博尔一样,嘉佳的卧室现在居中摆放着西洋大床,床头呈半圆形,两边是高高的床柱,床顶天花板上挂着间金线的白色圆顶纱帐,而依博尔用的是红纱帐。床后整面墙绘着陈枚的“月曼清游图”,颜色明丽,宫妃们衣袂飘飘,三五成群地行进在楼阁和花石之间。床两边放着小几。小几上的墙壁伸出一个金色的烛台,每个烛台上各点着两盏红烛。之前三人还一起笑谈过,洋人的床两边都不靠墙,会不会睡迷了摔下地……(注:陈枚是雍正时期的宫廷画师) 永琪拨开床帐,只见嘉佳裹着墨绿花卉锦被,兀自在睡。他微微一笑,转身准备出去,又停了脚步,脱鞋上了床。嘉佳此时怀孕已五个月,永琪将她和被子一起抱住,感到温暖和喜乐,心想:自己和她的第二个孩子会是什么模样?哲哲说长的像嘉佳…… 嘉佳醒了,知道这是永琪抱着她,心里甜蜜,推开被子,让他进来。嘉佳穿着丝缎西洋对襟晨褛,永琪伸出手去,围着她的腰腹。过了一会儿,孩子在里面动了一下,永琪笑起来,轻轻抚摸,然后亲在嘉佳的颈子里。嘉佳侧过身来,搂住永琪的脖子,亲上了他的唇。 永琪微笑着就她,自知道她怀孕后,他已不留宿东院,只是每天下午从衙门里回来陪她到晚饭后才离开。亲了一会儿,在暖帐里倍觉情浓……屋外,秋风秋雨,夜幕四合…… 永琪起身,掀开被子,嘉佳笑起来,道:没事。永琪到处瞧了瞧,才躺回她身旁。她侧过身去,抱着永琪,道:阿哥舒服吗?永琪点点头,亲了亲她,道:你对我总是太好。嘉佳捧住他的头,道:我是姐姐。永琪也笑起来,拿下她的手,将她抱在怀里。 两人待了一会儿,嘉佳说:今天我做了萨其马,阿哥晚上当点心吃。永琪道:你要忙府里,还有身孕,不用操心想着我。嘉佳道:阿哥才辛苦,嘉佳做的算什么。永琪问道:今天很累?孩子动的厉害?嘉佳反手摸他的脖颈,笑道:我很好,就是想睡,今天没什么事,所以睡得久些。他是比哲哲那时候动得厉害。永琪嗯了一声,轻轻按在孩子动的地方,道:通儿乖。嘉佳幸福的一笑,转头亲永琪,永琪也就着她,又亲了一会儿。 后来,二人坐在炕上晚饭,永琪一直给嘉佳夹菜,嘉佳裹着头发,也颇为受落,只是微笑着说谢谢。哲哲已经吃了饭,照例由乳娘抱着坐在下首,不停地在说话,永琪时不时逗她。曹嬷嬷站在边上伺候,看主子双颊红润,喜上眉梢,心里更是欢愉。饭后,曹嬷嬷将萨其马包好给了郑英,永琪准备离开,嘉佳走上前去,给他理了理衣服,又仔细端详了一下,才微笑道:去吧。 永琪和郑英走后,曹嬷嬷上来,笑道:主子和王爷两个真好!另一盒萨其马,明儿送畅春园。嘉佳笑着点点头,扶着她的手去榻边坐了,曹嬷嬷低声道:奴才为主子欢喜,但主子千万小心。嘉佳又点点头。曹嬷嬷又道:上回叶大夫说的话奴才听见了,太后她老人家也关切得很,每回打发人去,回来传话儿都说要主子小心。嘉佳嗯了一声,道:嬷嬷放心罢,娘明天来,你不可多嘴。曹嬷嬷知道,这小主儿虽然年纪轻脾气好,其实和王爷一样,说一不二,福晋和小格格都对她礼让三分,立刻道:是,奴才省得。 夜里,嘉佳躺在被子里,将手放在肚子上,低声爱怜地自语道:通儿真是淘气,阿玛和额娘好,你特别高兴,对吗?- 这个时候,容妃在瀛台藻韵楼,皇帝的寝室。 李玉守在门外直笑,心知皇帝因为这几日都没能见容妃娘娘,而容妃娘娘么…… 娘娘生日在十月十五日,那天,皇帝见了一天俄国使节,第二天继续见俄国使节,第三天武官考试。昨天下午,延庆斋来报,说贵妃娘娘不适,于是皇帝去了那里。今晚上,他就没端牌子上来,知道皇帝定是召容妃娘娘。但傍晚的时候,皇后来了一会儿,说是有事请见皇帝。皇后走后,他问皇帝是什么事,皇帝不高兴地说:武贵人。他心里有数,便想:这确实不是什么事,只是皇上也一阵子没去皇后娘娘那里了,皇后娘娘借机来瞧瞧罢了。 正想着,皇帝问:沉壁怎么还没到?他不觉诧异:您几时叫去传了?但只陪笑道:皇后娘娘一来,奴才将这事儿给忘了,皇上恕罪。说着便叫德胜去请容妃。皇帝端过茶来,喝了两口,将碗一扔,瞪眼道:凉的!他忙道:是是,是奴才疏忽,这就去换,这就是去换!拿了茶碗便走,边走边想:您和皇后娘娘说话,茶自然凉了啊! 后来容妃来了以后,屈膝行了一礼,便上来给皇帝捏肩膀,一边道:皇上,您怎么了,气色这么不好看?皇帝脸色才缓和下来,拍拍她的手笑道:朕太忙了,你不怪朕吧?容妃笑着摇摇头。皇帝便将她拉坐在自己怀里。容妃已从德胜那里知道,刚才皇后来过的事,于是搂着皇帝,将下巴贴着他的头。他将两杯热茶端上来,给容妃使了一个眼色,容妃会意,对他微微点头。 过了一会儿,皇帝道:托娅不过一个贵人。容妃道:沉璧刚听说了,皇后娘娘定是怕宫里的其他人不服。原来照宫例,贵人冬天只能得五斤红罗炭,皇帝今年特加了五斤给托娅。皇帝又道:□□不过升个五品,辉发那拉家多少人比这个品级高。容妃一愣,才明白皇帝在说托娅的哥哥,于是道:您想多了,那事儿有一阵了,皇后娘娘从没说过什么。皇帝轻哼一声:这根本不是炭火的事儿,她这是憋了好多年,憋不住了,还非上这儿来说。托娅让皇额娘满意,后宫有谁不服? 容妃便道:多大点事儿,皇上,别为这个不高兴。说着拿过茶碗,揭开盖子,吹了吹,自己喝了一口,再递给皇帝。一边给他使眼色,他忙陪笑道:皇上,容妃娘娘都来了,奴才宣晚膳? 李玉还在想傍晚发生的事,突然,内门开处,阿依衣衫不整,头发散乱,快步出来,匆匆出了外门。李玉便一笑,不忘扬声说道:恭喜阿依姑娘! 悬挂着青金帐子,龙床里很暗,温香之气融融透骨。皇帝抱着容妃,轻声道:沉壁,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容妃笑起来,道:我不是说了嘛,这是为了皇上和臣妾我们两个人。 皇帝叹了口气,道:你要是有孩子……容妃有点儿惊异,皇帝不说刚才的事,也不说她的生日,却突然旧话重提,他始终不能解开这个心结?便想这几日皇帝都做了些什么,李玉都一一告诉她了,想不出是为什么,于是分开二人,搂住皇帝的脖子,仰起脸来道:不是有安儿……皇帝摇摇头,将她按回自己胸前,道:那不一样。 容妃更奇怪,又想了想,终于明白皇帝在说什么。自月初,皇帝携后妃从香山行宫回来,魏湄又发现有喜,延庆斋里迎来送往,更加络绎不绝,比瀛台还热闹,自己倒是从未在意过,心里不禁感动之极,摸着皇帝的胸膛说:皇上,真主不要沉壁生子,定是要沉壁只属于皇上一个人,不好么?沉壁心里就是皇上,皇上心里就只有沉壁。我们不是早说好的。皇帝又叹了口气,不言语。容妃也不知该如何安慰皇帝,于是紧紧地抱着他。 沐浴回来后,李玉已命人将床褥全部换过,罕古丽给容妃涂了药,带上门出去了。 皇帝又把容妃揽在怀里。容妃幽幽地说道:皇上,五阿哥这么好的孩子,是您给沉壁的,还不够吗?想想他的生母,沉璧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皇帝嗯了一声,轻轻摸她的头发。容妃十分困倦,对皇帝道:明儿您好好赏阿依。说完便睡着了,皇帝才将她放到枕上,就这样看着她仰卧的睡脸。 瞧了一会儿,又觉得心疼起来。自己就是心疼沉壁,心疼她没有尊位,在后宫地位不如皇后,也不如魏湄风光。沉壁虽不在意,但自己贵为天子,连这也给不了心爱的人。尤其今天皇后让他很不高兴,说武贵人加炭,其实是对他不满。不过,今晚真是大出自己的意外,看来,沉璧是真地未将其他事放在心上。沉璧,和他的其他女人完全不同,她确实是一个随心的人,一直没变过。 想这些年,沉壁承欢最多,且侍奉在侧,一起经历了多少事……自己已经十分委屈了她,但六宫还是对她颇有微词。一时想起那时候,自己是多么期盼容音生子,而如今魏湄连连生子,他却没那么在意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难道真是老了?对魏湄也油然而生一丝愧疚……沉壁还提起永琪的生母,一时便想起自己的生母之恨来……看那边台案上烛泪摇摇,听外面雨声潺潺,只觉耿耿秋灯秋夜长…… 第二日,容妃醒来,发现皇帝还睡在身边,又很诧异,见他还在熟睡,于是披衣起来。出了门,见德胜在外面,问了问,德胜说李总管一早回去休息了,因皇上半夜和他说,今儿不上朝,然后便笑嘻嘻地看着容妃。容妃不好意思起来,转身走了回去。德胜关了门,继续守在外面。 容妃钩起床帐,坐在床边,看着皇帝。外面还在下雨,屋内未点灯烛,光线也暗,炭火在三脚双龙耳铜熏炉的镂空后明明灭灭,发出幽幽的红光,还残留有香饼的气味。皇帝睡在杏黄被子下面,她的杏黄被子。已经快五年了,他每年入冬便用这幅被面。因皇帝不在自己居处幸别人,这被子虽在皇帝这里,是他们俩一起盖。李玉也真是善解人意,这些男人其实都比她心思多……想到这里不觉一笑。皇帝醒了,动了一下,睁开眼睛。 她于是笑道:怎么您今天偷懒了?皇帝移到床边,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放在她手上,她于是握住皇帝的手,然后掀开被子,便要躺下,皇帝道:坐着。于是她靠在床头的枕头上,皇帝将头搁在她腿上,她便自然地用手抚摸。两人待了一阵,她见皇帝一直不说话,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便道:皇上,昨晚上…… 皇帝打断她道:沉壁!她于是不说了,继续摸皇帝的头。过了一会儿,皇帝道:真是委屈了你。容妃便笑:还是您昨晚说的那些?您就为了那些,不去上朝?皇帝不语。容妃于是温柔地道:臣妾早说过,关起门来,您不是皇上,臣妾也不是容妃,夫妻俩能有什么事呢?无非就是我们俩和儿孙,永琪马上便有第四个孩子了。皇帝道:可朕还是皇上,你还是容妃,朕乃天下之主,却不能给你…… 容妃捂住他的嘴,温柔地道:沉璧早说过,只要您是沉璧的。皇帝还是不高兴。容妃继续道:皇上,您想想,当年在回疆,我怎能想到会见到您,就算入了宫,又怎能想到您会一直宠爱着我。您在“春耦斋”说的话,沉璧明白,但沉璧本不是宫里的女人,那些对沉璧都不重要。皇帝问道:假如你入宫后,朕没有一直宠爱你,你会怎么样?容妃一笑,道:平静地过日子。皇帝更加不高兴起来,道:原来你还是老样子,才会让阿依来。说着,闭上眼睛躺回枕头上。 容妃于是俯身下来,伏在他胸膛上,道:皇上,难道沉璧是别人对我好,我就会喜欢那个人么?您不是最明白。阿依,我昨晚就说过,那是我们俩关起门来的家事,您不是皇上,臣妾也不是容妃。而且您是沉璧的,沉璧绝不会将您让给别人。 皇帝心里转为无比欢喜,忍住欢喜,继续板着脸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能说……忽然顿住,不说下去。容妃问道:说什么?皇帝道:说在朕还没喜欢你之前,你就喜欢朕。容妃笑起来,道:沉璧那么说,您会相信么?皇帝点点头。容妃却摇摇头,捏住皇帝的鼻子。皇帝被她闹不过,睁开眼睛,拿住她的手,容妃一笑,亲在他脸颊上道:皇上,起来吧,臣妾饿了。 待二人吃了早饭,出门去到廊下,容妃抬眼看看天,伸出手去。皇帝走到她身后,搂着她。容妃的手淋湿了,反手擦在皇帝脸上,皇帝笑着避让,两人正笑闹,德胜来回,说:皇上,于敏中大人求见,现在前殿里候着。皇帝于是放开容妃,道:朕去去就来。德胜一瞧皇帝满脸是水,咕哝一声:哎呦喂!可了不得!立刻上来用袖子给皇帝擦脸。容妃还笑个不住,便道:您去忙吧,臣妾回去了。 容妃回到绮思楼不到两盏茶时间,才去阿依房里和她说了一会儿话回来,皇帝又带着李玉来了。容妃站起来,李玉便笑道:娘娘,皇上将奴才好骂一顿!说奴才和娘娘串通一气,算计皇上!您可得给奴才做主!容妃也笑起来,叫一旁的罕古丽退下。然后对皇帝道:皇上,您别怪李玉,我要做什么,他怎能拦得住?皇帝哼了一声,道:李玉下去。李玉立刻出去,关门之前还看着容妃笑。容妃也笑着对他摇摇头,然后去扶皇帝在榻上坐了,道:今天您真不上朝?那想做些什么?臣妾叫阿依上来给您行礼。 皇帝道:不用了。说着便要上榻。容妃于是蹲下身来,给他脱靴子,靴子脱好,皇帝说:拿纸笔来。 一切就绪,上了榻,皇帝要容妃坐在自己身前,叫她拿着笔,然后自己握着她的手写字。 青岩碧洞经朝雨,隔花相唤南溪去。一只木兰船,波平远浸天。 扣舷惊翡翠,嫩玉抬香臂。红日欲沉西,烟中遥解觽。 写完后,容妃念了一遍,却不认识最后一个字。皇帝道:读‘西’。容妃又问这写的是什么意思。皇帝便道:是说船家姑娘与爱人相招唤的情景。‘一只木兰船,波平远浸天’,是一幅境界开阔的江天图。船家姑娘扣舷唱渔歌,摇船时露出嫩玉般的玉臂。当红日西下时,她与他相爱的人一起,解佩相赠,以表深情。 容妃点点头,赞道:真好。皇帝看着她微笑道:《花间集》收孙少监词,但他的词风与‘花间’词完全不同。朕一直没想好该送你什么寿礼,先前见你在廊下接雨,想起这词来,就送这首《菩萨蛮》吧。 容妃立刻准备下榻谢恩。皇帝拉住她,道:好了,你生日那天朕走不开,爱莎和璎珞今年也来不了,你一个人冷清了。容妃才明白,魏湄爱莎和纳兰夫人永琪的格格都再孕,连彩云都回家生子去了,所以皇帝又生这样的感慨,再想起那日赫朱进宫时和她说的那些惆怅,便将皇帝的双手合在自己双手里,笑道:您又想多了,臣妾生日那天,六宫上下送了那么多好东西,还和安儿永琪赫朱依博尔一起吃了家宴,怎么冷清了?沉璧哪有不高兴?若不高兴,怎么会叫阿依……您今儿送的这礼,沉璧更是喜欢。 皇帝点点头,将她拢在怀里,只见窗外烟雨蒙蒙,湖水茫茫,亭台楼阁一片模糊。容妃道:皇上,沉璧弹琴给您听。说着从榻上拿了琵琶,盘腿坐去一边,拨弦弹唱: 黄叶青苔归路,屧(xie4,指古代的木底鞋)粉衣香何处。消息竟沉沉,今夜相思几许。秋雨,秋雨,一半因风吹去。 晓风残月窗外声,直响到天明。消息竟沉沉,今夜相思几许。秋雨,秋雨,一半因风吹去。 揾妾灯前泪,缝君身上衣。消息竟沉沉,今夜相思几许。秋雨,秋雨,一半因风吹去。 长江远映青山,回首难穷望眼。消息竟沉沉,今夜相思几许。秋雨,秋雨,一半因风吹去。 这首改自纳兰词的《相思曲》,调子带有几分秋的凄凉,但在容妃沙沙的嗓音里,别有一种深情婉约。皇帝满是笑意看着她,轻轻拍掌。 容妃也一笑,低头拨弦转调,正要唱下一首,却听李玉在明间说道:皇上,傅恒大人有急务求见,现在门外候着。容妃闻言便放了琵琶。皇帝道:叫他进来。 门开处,傅恒身穿朝服跨进来,一阵萧索的风雨气扑面而来。傅恒一扫袖子,跪在起坐间门上珠帘之后,道:奴才给皇上和容妃娘娘请安,请恕奴才打扰之罪。皇帝道:无妨,起来说吧。傅恒道:是。站起来道:接八百里急报,海宁海塘决堤,几万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皇帝关切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傅恒道:才收到的消息,事发在两日之前,浙江巡抚莊有恭连夜调派人手,修堤筑堤,又开仓放粮,安顿灾民,发信时闽浙总督杨廷章已发绿营兵勇五千开赴塘堤,皇上放心。 皇帝点点头,道:传朕旨意给阿里衮,由他负责,着户部给灾民每家每户给银五两。其他的你和刘统勋看着办,再叫莊有恭随时上报详情。每家五两,单这一项,就是几十万两,傅恒立刻跪下道:是,奴才遵旨,并代江浙百姓谢主隆恩。便要退出去。容妃道:傅恒大人请留步。傅恒不明所以,皇帝也不知容妃要做什么。容妃叫道:李玉。李玉立刻跪在傅恒身后道:娘娘,有什么吩咐?容妃道:你去告诉阿依,说我说的,将几日前从六宫收的东西都教傅恒大人拿去,换成银子,算一点心意。 君臣二人并李玉都颇为动容,傅恒抬头看着皇帝,等他示下。皇帝缓缓地道:那些东西少说可换千两银子,沉璧留着,传朕旨意,内务府再拨两千两给海宁,免得一件件兑换,麻烦又耗时。还有,告诉莊有恭,海宁今年的赋税免了。傅恒立刻低头道:是,奴才这就去办,奴才代灾民们谢过容妃娘娘和皇上。说着和李玉一起退了出去。 明间的门阖上以后,皇帝又将容妃拉进怀里,道:哪里就要你出了?容妃仰头看着他,笑道:我和您是夫妻,不是一样的么?皇帝摇摇头直笑。容妃又将皇帝的双手合在自己手里,郑重地说道:皇上,您别再为臣妾难过了,那么多大事要您操心,后宫也不少事,所以您和臣妾一起时就快快乐乐,别再为臣妾操心。然后又戳他的脸,笑道:您就是觉得臣妾委屈了,才会像这样陪着臣妾,臣妾啊,一早便想好了。皇帝也笑起来,摇了摇头。 李玉立在帘子外面全听见了,又直笑,心道:这主儿就是知道怎么让人开心! 令贵妃一年前才生了十五阿哥,又要生子,六宫瞩目,对怀仁堂自然有冲击。但皇后身边的人,慎嫔,珍儿绝口不提,袁春望却趁两个人的时候对皇后进言,说确实得管管这位令贵妃了,再这么下去,六宫迟早是她的。那拉氏一笑,道:她?皇上和太后都不会愿意,尤其是皇上,那不是更委屈了容妃么,他是什么性子?定是耿耿于怀。这位令贵妃这么能生,我看他也没想到。 袁春望摇摇头,说:太后竟一直相信那个谎话,娘娘何不想个法儿去戳破?那拉氏微微皱眉道:皇上会很不高兴,容妃后面是皇上,不是你说的吗?魏湄入宫后,太后便分了心,可见她未见得是全信那话。信不信都好,已不必去管她了。至于令贵妃,本宫不屑对幼子下手,这事儿别再说了。 到了十月二十二日,后宫都知道海宁出了大事,更有皇帝旨意,进封容妃位下宫女阿依为福贵人。六宫收到这个消息,便如炸开了锅,说什么的都有。魏湄大惑不解,问李氏,皇上怎么会这么做?李氏一笑,道:这种事贵妃娘娘怎么会不明白呢?魏湄还是不解,道:皇上和容妃姐姐不是好得很么?李氏笑道:就是因为好得很啊……魏湄才恍然,脸红了,接着摇摇头说:我做不到。李氏笑道:所以奴才才说容妃娘娘厉害,这六宫里的人难出其右。 珍儿也问皇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后脸色铁青,道:淫|妇!怪不得皇上又两天没上朝。她这是见皇上真地有心于武贵人,想出来的固宠的招儿,又可掠令贵妃的锋头。也不想想,海宁的事儿就够皇上操心的。珍儿心道:容妃娘娘还需要固宠?然后便为彩云不平,说:怎么会是阿依呢?奴才还以为容妃娘娘最喜欢的是彩云,却打发她嫁到宫外去了。 慎嫔在边上道:皇后娘娘不必生气,这种事儿太寻常了,我们那里多的是,嫔妾倒是没想到,宫里原来不是这样。那拉氏更加生气,再不言语。珍儿又在心里道:那时候,您要把我给皇上,不是差不多的意思。定是彩云不愿意,我就不愿意…… 太后从武贵人那里听说了这事,只笑而不语。武贵人不知太后是什么意思,紫纹安慰她,她摇摇头道:阿依是回人,说不上多漂亮,皇上爱屋及乌,竟直接封了贵人,若是有了皇嗣……她比我那时可容易多了,但容妃娘娘和太后都不介意,我又凭什么?刘嬷嬷便对太后笑道:您怎么看?太后又笑着摇摇头,再点点头,道:最难消受美人恩。 庆妃也是不解亦不好问,舒妃已看淡,嗤地一笑,对春梅说:宫里果然是包衣的天下,这容妃怎能是省油的灯嘛,皇后和令贵妃么……还是我们畅春园清静啊。荣王府众人更完全没有想到。依博尔便趁一次进宫,问了容妃,容妃只看着她,微微一笑。她突然就明白了,脸红了,回去永琪问她,她只说:容母妃自有分数。四阿哥府一样议论纷纷,但永珹不说话。 吴德雅在家里和海安笑谈,原来这容妃也不能免俗啊,难怪皇上宠爱她,谁喜欢供着的端着的?蓉蓉心生感慨,对多罗道:还是你对我好。璎珞却对傅恒说:这回真不知道沉璧在想什么,难道她心里其实介意魏湄?但皇上对她可没变过,我看是有增无减。傅恒道:也许她和你对沁官一样,是为了她的侍女。璎珞写信去问,容妃只说叫她放心。 但事情没有像所有人认为的那样,除了最初那道封贵人的旨意,六宫再未掀起任何波澜。除了阿依因成了贵人,出席皇后的朝会,作贵人的装扮,用着贵人的分例,她照样侍奉着容妃,并未受宠于皇帝,亦未生子。福贵人,就和后宫里许多的常在贵人一样,默默无闻,所有人看来,她还是容妃的侍女。 阿依家和罕古丽家本是回子包衣,康熙朝时在回疆被俘,归入了上三旗,几代下来,她们俩确实已不算真正的回人,只是家里的生活起居还是回俗,并信奉真主。回人在京中原本地位不高,因为皇帝的特殊需要,十二岁便选入宫,宫中继续教授她们回语并藏语蒙语。自从十六岁成了容妃的侍女,两家里便已得到了照顾。就是彩云说的,容妃对她们“一直那么好”。之后,容妃更要她二人学习汉语。 如今,阿依已经二十二岁,她是自己愿意服侍皇帝,更是感恩容妃,愿意终身侍奉容妃,但容妃确实是为了自己和皇帝。当时爱莎听她说了,也觉意外,容妃道:你为什么会觉得奇怪?爱莎道:是不新奇,是不是你以前和……也是这样?说着便笑。容妃点点头,道:只是在宫里,侍女必要有名分。爱莎感叹道:法蒂玛,你真是没变过,和小时候一样。我是真没想到,皇帝竟能得到你的心。容妃只一笑,道:他对我也非常好,真的很好,我想着他,他想着我,我和他,是真主的旨意。 彩云生女回宫后知道了此事,她自然觉得容妃是为了阿依,阿依自己也这样认为。只是后来,每入曼荼罗密室时,皇帝却不要阿依在一旁伺候,只允许李玉和彩云进去。 ※※※※※※※※※※※※※※※※※※※※- 后面将贴出尾声,后记,和最后的番外- 【红罗炭】紫禁城内炭炉中烧的木炭,是最优质的“红罗炭”,即白炭。这种炭由涿州、通州、蓟州、易州(河北保定境内)及顺天府所辖的宛平、大兴两县用硬实木材烧制,硬木实沉致密,生长一般四五十年,多达上百年,比如做家具的榉木,榆木等,用硬木作炭,是非常奢侈的,更高档的硬木包括花梨木和紫檀。白炭无烟,不易燃,难熄灭,焚烧持久,不爆裂,制作和贮存都十分讲究,一盆炭可以燃烧一个昼夜,即24小时- 成炭以后,运送到西安门外(今称此地为红罗厂)存贮,按尺寸锯截,盛入涂有红土的小圆荆筐,再送入宫内使用,所以名为“红罗炭”,就是说装炭的箩是红色,而炭是白色。红色,在古代象征高贵的地位,比如紫禁城的朱墙,比如我的小说用名“红篆”。红罗炭除皇帝以外,都限量使用,皇太后夏20斤,冬40斤,皇后夏10斤,冬20斤,皇贵妃余人按品级递减,到贵人只有冬5斤,贵人以下就不能使用了。其次便是用黑炭。夏天用炭不是取暖,而是煮饭烹茶烧水等(各宫小厨房用)。大家都知道,后宫妃嫔怀孕,她的炭火分例立刻就会提高。而皇帝喜欢谁,也会加多炭火的赏赐,这是当时宫廷生活的一个重要指标- 据传,木炭在室内焚烧的一氧化碳中毒可能是幼年皇子女夭折的一个主因。成人不会总待在屋内,那些照看皇子女的乳母,如果觉得憋闷了,可以到室外透透气。而那些襁褓中的龙子龙孙,恐怕是没人敢在大冷天把他们抱到室外透风的,只能长时间处在一氧化碳的毒害之中,导至夭亡。古人缺乏我们今天的知识- 【香饼】是清宫焚香专用的炭饼,一般用在提炉和天地大供,即熏香和祭祀。其等级还在红罗炭之上。香饼是以硬木炭,黄丹,芒硝,锭粉,针砂,枣泥和糯米浆配置而成的焚香用物。香饼用的硬木炭是硬木炭里的极品,叫做羊胫骨炭(细炭)。香饼绝不会爆裂,泛有银光,自宋代即为香中极品- 词作者【孙光宪】,五代宋初词人。字孟文,号葆光子。陵州贵平(今四川仁寿东北)人。出身农家,少好学。唐时为陵州判官。天成初(公元926年前后)避地江陵,后事南平三世。累官检校秘书少监兼御史中丞。公元963年(乾德元年)归宋。入宋后,授黄州刺史。《花间集》称孙少监。性嗜经籍,聚书凡数千卷,校勘抄写,老而不辍。著有笔记《北梦琐言》。工词,《花间集》和《尊前集》录其词凡八十四首,风格与“花间”的浮艳、绮靡有所不同- 【历史原型】乾隆二十六年时,浙江巡抚是莊有恭,闽浙总督是杨廷章- 根據《撥用行文底檔》的記載,高宗【福貴人】、寧常在與容妃一樣都是由外膳房南房提供羊肉菜餚。儘管在道光二年才正式禁止身為回子的上三旗包衣參選內務府選秀,但乾隆朝只在乾隆二十五年特旨引閲回子佐領裏十二歲或以上的女子,充作和貴人(即后来的容妃)位下的侍女。由此可見,身為回子的福貴人和寧常在很大機會是和貴人推舉為妃嬪。乾隆二十八年十月初三日,將容嬪位下的宮女封為福常在;十月二十五日又將容嬪位下的宮女封為寧常在。常在之上是贵人。追-更:yuwangshe.in (ωoо1⒏ υ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