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昼长长》 我们郎君是慈悲之人 夜色已深,天上偶有几点星子闪烁。 李知昼日夜赶路行了百里才至京城,宵禁的时间快到了,路上已经没有行人,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李知昼很怕,若是触犯了“犯夜”的罪名,要笞打二十鞭。 她从小也是被父母家仆如珠如玉地对待,先生用戒尺拍打手心母亲都会心疼地掉眼泪,更遑论笞打二十鞭,她九泉下的父母知晓了也定不会安心。 不远处一队巡逻的金吾卫举着火把,他们肃穆而又整齐,李知昼躲在墙角,她的心怦怦跳,不敢想象被金吾卫发现后会怎样。 “吱呀”一声,身后的木门缓缓推开,这是一位身着粗布粗钗裙的老妇人,发间斑白,眉眼很是慈祥温和,让李知昼想起从前家里的奶娘。 金吾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李知昼心如鼓擂,她心一横,箭步冲到门前。 老妇人“嗬”了一声,满脸震惊,李知昼未语泪先流,装出可怜的样子,她两手抓着妇人的手臂,颤声道:“阿婆救我。” 眼看金吾卫就要巡逻至门前,老妇人把李知昼拉进门,回身反手插上了木门栓。 这老妇人是府中后厨帮厨的,并没有权利随意带着陌生人进入府中,她也没有胆子做这个决定,只是情急之下她不得不这么做。 若是金吾卫发现她们在门前纠缠,到时候八张嘴也说不清,笞打事小,到时候怕是连府里的活计都要丢。 老妇人的双目清明,身体健朗,她厉声问道:“你是何人?” 李知昼不敢说实话,只得胡编乱造,她尽量装作柔弱可怜,抽泣道:“我本晋州人士,家中父母双亡,母亲临走前叫我来长安投奔亲戚。初次来京城,并不知长安的宵禁规矩。” 她这话中半分真半分假,晋州是真,父母双亡也是真,只有这投奔亲戚是假,她分明是为了逃难来的。 长安毕竟是天子脚下,那王家不过是晋州的地头蛇,到了长安若是还要肆意妄为,她大可以去登闻鼓鸣冤叫屈。 老妇人见李知昼衣衫皆乱,面上真是日夜奔波后的疲累,又想她不过是一柔弱女子且年纪尚小,便心中起了怜惜之意,叹惋道:“也是个可怜人。” 李知昼听她话语中似有收留之意,心中一喜,却又听得老妇人说:“不过我不敢私自将你留下,此事需得禀报郎君。” 府中灯火幽暗,入目只能看清叁丈之内的景物,再远些李知昼就看不清了,只知道这府中似乎人丁稀少,一路走来也没有看见几个人。 李知昼猜测这位郎君应当是极为节俭之人,因为府中虽大,装饰却都极为简单,奴仆也极少,甚至不如家族没落前的李家。 妇人道:“你且记住,衙门的漏刻昼刻尽后,就会擂闭门鼓,至第二日五更叁时后才会擂开门鼓。” 一阵凉风吹过,李知昼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她轻声应道:“明白了,多谢阿婆提醒”。 她跟着妇人迂回曲折行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至一回廊尽头停住。 这里灯火通明,不似别的地方晦暗不清,李知昼低眉顺目,偷偷打量着门前的人。 看着不过及冠的年龄,长得很周正,面色却比叁九寒天还冷,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老妇人笑着上前,叁言两语解释了情况,话语中不免有替李知昼求情的意思。 那男人不说话,只冷冷地看着闻卿,闻卿只觉如芒在背,全身都不自在。 见李知昼的神色惊惶不安,妇人低声安慰道:“别怕,我们郎君是慈悲之人。” 李知昼点点头,心里很没有底。 这里太安静了,虫鸣声愈加明显,直往李知昼的耳中冲撞,她与老妇人就这么等在门前,无人言语。 不一会儿那男人就出来了,他冷冷道:“带她下去吧。” 老妇人知道郎君这是答应了,就堆笑着应“诶,这就下去。” 李知昼的一颗心这才落地。 如今李知昼看府中一景一物都觉得可爱极了,寂静却也安宁,丝毫没有方才的恐慌不安。 老妇人住在一处小院里,院子不大,却草木茂盛,是精心打理过的。 院里有叁间房,除了老妇人还有两个年轻的女子住在这里,如今都已睡下,此刻万籁俱寂。 将油灯点亮后屋子里才算有了一些光亮,这屋中整洁干净,还有淡淡的皂荚的香气。 老妇人叫李知昼坐在榻上,自己去箱中翻找衣物给她换洗。 她将衣物抖开,道:“这是之前府中多出来的衣服,本想给家中孙女穿,看身量你穿倒是合适,便给你穿吧。” 李知昼受宠若惊,忙起身道:“多谢阿婆,阿婆的恩情小女子无以为报。” 老妇人倒了一杯茶,递给李知昼,面目和善,“行善积德本是我们礼佛之人应做之事。” 李知昼接过水杯,这才注意到妇人腕中的佛珠,珠子光滑圆润,应当是经常礼佛所致。 一杯温茶下肚,李知昼顿觉舒畅了不少。 她趁着妇人烧水的间隙换上了蓝青的衣裙,又重新挽了发,路上太着急,首饰不知道掉在了哪里,如今只有一只青绿琉璃珠钗还在,李知昼有点肉疼。 妇人为她找了新的巾帕,又找出被子,将一切都准备妥当。 李知昼有点内疚,这阿婆对她如此地好,她却说谎骗了她,她心中乱乱的,只听得妇人问:“不知女郎如何称呼?” 这下李知昼不准备撒谎了,道:“我姓李,名知昼,家中父母亲人都叫我玉娘,您若不嫌弃也叫我玉娘吧。阿婆您呢?” 妇人已经脱了外衫躺在床上,看着真和李知昼家中的老人们一样和善慈祥,说:“我姓吴,年轻人们叫我吴阿婆。” 李知昼立刻甜声道:“吴阿婆。” 妇人笑着应了句“诶。” 这是李知昼几天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她没有认床,沾了枕头就睡,第二天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木桌上放着一碗粥,两个馒头,一碟小菜,是吴阿婆为李知昼准备的。 李知昼起床后梳洗了一番,用饭时粥还是温热的。 她吃饭没有什么规矩,从不细嚼慢咽,所以吃得很快,吴阿婆回来时她正好吃完了。 天亮后看府中和夜晚看没什么两样,还是那般朴素无华,只是白日看得更清楚了。 李知昼如同昨晚那样跟在吴阿婆身后,院内扫洒的人看见李知昼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他们还从未在府中见过如此貌美的女郎。 后门离这里最近,吴阿婆还是带着李知昼走了后门。 李知昼很是感激吴阿婆,向她道谢了好半天。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还是要分别。 大门已开,李知昼刚准备踏出去,就看见不远处墙角的人,分明是王家派来抓她的那个。 李知昼见状急忙收回脚步,脑中编出一套词,转头道:“阿婆,我不想在亲戚家寄人篱下,不如我在这府中做个仆人,同你互相照应如何?” 吴阿婆未曾想李知昼会来这一出,迟疑了一瞬道:“这……还需得禀报郎君。” “你若与我做侧室无需看别人脸色” 不巧的是,这位郎君在朝廷做官,此时已经上朝去了,李知昼只好回到小院里耐心等他下朝。 待日头上了头顶,那郎君才回来。 真是比皇上还忙。 远远地李知昼就看见一位芝兰玉树的公子,隔的有点远,看不清脸,但她认得他身后的人,就是昨日通报的那个冷面人。 一如昨日,冷面人进去告知他家郎君发生了何事,出来后却没有说什么,只叫李知昼进去。 李知昼怔愣住了,她并不知这位郎君是何人,不过是家中添个奴仆,何故非要见他。 冷面人有点不耐烦,重复了一遍道:“郎君要你进去。” 吴阿婆在身后推了推李知昼,轻声道:“快进去吧,不要怕。” 李知昼硬着头皮,呼出一口气后才推开门慢慢进去。 不知为何,她心中乱乱的,有种不详的预感。 这应是那位郎君的书房,推开门入目就是大红酸枝有束腰罗锅枨八仙桌,桌旁配太师椅。 条案上置天青色一枝瓶,瓶身通透,与合欢红的芙蓉花相得益彰,除此外再无他物。 石青的软烟罗幕遮住李知昼的目光,她只能隐约看到书桌后的身影,十分朦胧。 李知昼心中不安,只觉罗幕后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仿佛她一丝不挂。 那郎君终于说话了,他道:“为何要留下?” 这声音很年轻,温润极了,叫闻卿莫名想到年幼时她母亲送给她的珠玉项链,她爱不释手,如今却已不见踪影。 李知昼心中觉得奇怪,那冷面人不是已经通报过了,为何还要问她,难不成这郎君年纪轻轻头脑便不好用了,事情听了就忘。 她心中不悦,却不得不低头,用对着吴阿婆的那一套对这位郎君,她道:“我家中父母双亡,母亲让我来长安寻亲戚,我不愿寄人篱下,只想求郎君给我一个容身之处。” 那郎君不言语,李知昼心中忽地一紧,果然听他道:“女郎不愿意说实话吗?” 李知昼害怕被赶出去,也没想到这位郎君竟如此聪明,只连忙道:“郎君何出此言?我并非不愿意说实话,只是这其中牵连太多。” 风拂过,吹动一室暗香,也吹起罗幕一角。 罗幕中的人清隽俊朗,端的是一派芝兰玉树,光风霁月,李知昼愣住了,她总觉得似是在哪里见过他。 李知昼在脑中走马观花,最后停在了某处。 她记起来了,九岁那年她与父亲赴过一次宴,是家中某位长辈的七十大寿宴,人到七十古来稀,这在当地是非常罕见的,于是他家中子女大摆筵席,沾亲带故的都宴请了。 李知昼就是在那次宴席中见过这位郎君,她记得他名唤晏照夜,那时候他已经十分俊逸,所以李知昼才对他印象深刻,两家人交谈过一次,论辈分她该叫他一声表哥,只不过她没有叫。 可今时不同往日,李知昼不再是翠珠围绕的掌中宝,只是为了求生的普通女子,她故作欣喜道:“表哥,你还记得我吗?” 李知昼就赌这一次,赌他会不会看在与她沾亲带故的份上帮她一次,或是他不念旧情她依然有法子…… 罗幕中的晏照夜微微皱眉,不明白这女郎为何叫他表哥。 下一瞬李知昼就掀开了罗幕,也叫晏照夜看清了她。 女子身形清瘦,和府中女仆一样着蓝青衣裙,只是长得十分貌美灵动,杏眼朱唇,瞧着不像奴仆,倒像个主人。 李知昼被晏照夜的皮囊蛊惑地愣神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之前的可怜模样,声泪俱下地将八年前的事讲与晏照夜听,又道她如今家中败落,被晋州的王家逼着嫁给王二郎,她不愿,便偷跑出来,谁成想那王家竟然连女子也不愿放过,派了人要捉她回去,她实在害怕,只想求得一隅安身之处。 说完李知昼仍在抽泣着,那模样叫一个我见犹怜,可晏照夜只问,“你和那王二郎是否有过婚约?” “这……”,李知昼不知如何说,“我与他确有过婚约,但我父亲病重时就已私下取消,那婚约怎能作数?” 晏照夜的瞳是琥珀色的,他望着李知昼,又道:“可否有文书信物?” 王家在晋州富甲一方,李家如日中天时与他家二郎定了亲,那时候王家二郎尚是位腼腆好学的年轻人,后来不知怎的迷上了吃喝嫖赌,李家心中有怨,怕害了女儿名声,没有退婚。 谁知李家没落后王家立刻就上门要求退婚,半分迟疑也无。 李知昼记得父亲那时卧病在床,颤颤巍巍签了退婚文书,几日后就去了,不久,母亲也跟着去了。 思及此李知昼心口顿时酸涩起来,她只得收敛起情绪,道:“自然是有的,都在我这里。” 她从晋州逃出来时身上除了银票只带了退婚文书及当时定亲时两家交换的信物。 晏照夜开口正欲说话,李知昼就道:“郎君是否想问,既然已经退婚他们如何能逼我成亲?” 不待晏照夜答话,李知昼就嘲讽似的道:“王家是晋州首富,家中又有人做官,一纸文书又能如何呢?” 女子神情落寞,发间的琉璃珠钗垂落而下,像是被风霜摧垮的白梅,有种颓然的美丽。 晏照夜垂着眸,阳光落在他身后,照得他宛若仙人之姿,他道:“既到了长安,便会给你一个公道。” 李知昼出来后面色惶惶,神情诡异,吴阿婆连忙上前道:“如何了?” “无碍,这位郎君很好。” 方才在书房,晏照夜竟然要她做他的侧室,李知昼只觉荒唐,一来她从未想过给别人伏低做小,二来她怎能把自己的终身托付于只在儿时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 晏照夜依旧是那副仙人之姿,他摩挲着李知昼的脸颊,状似亲密地道:“我尚未娶妻,家中父母催的实在紧,你若与我做侧室无需看人脸色,我也不会为难你。” 李知昼面如火烧,身体战栗起来,她从没有与男人如此亲密过,脑袋昏了头,只别过脸,道:“可否容我想一想?” “自然。”晏照夜收回手,又恢复先前的冷淡,真叫李知昼怀疑他先前的举动都是自己的梦。 李知昼心中烦闷,犹犹豫豫,最后还是与吴阿婆说了。 谁知吴阿婆听了却异常欣喜,问道:“玉娘何故犹豫?” 她诚实地道:“我与他并不相熟,如此贸然定下终生未免太过草率。” 吴阿婆只觉李知昼身在福中不知福,将利弊摆在她面前:“郎君年轻俊朗,又无陋习,待人接物也都是极好的,是万里挑一的如意郎君,嫁与他人做妻兴许不如做郎君的妾。” “只一条,”吴阿婆委婉道,“郎君喜静,玉娘太过活泼。” 李知昼噎了一下,怎得在别人眼中她还配不上晏照夜不成? 晚上李知昼还是和吴阿婆一起,只是今日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脑中一直在权衡利弊。 她前十七年都依靠父母,自己也不知道一个人是否还能过得很好。 在清醒的前一瞬李知昼迷迷糊糊地想,好像她也不吃亏,毕竟晏照夜长得那么好看。 “玉娘甚是可爱” 这一切都仿佛在晏照夜的意料之中,他准备好了文书,提早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只待李知昼同意。 李知昼写得一手簪花小楷,与晏照夜的行书放在一起竟十分相配,她心下慌乱,忙问:“外面的人还在吗?” 晏照夜仔细地收起文书,他手指细长,骨节分明,白皙却不病态,见李知昼双眸如鹿,神情天真可爱,便伸手将李知昼耳旁的发拢到耳后,安抚道:“不必担心,我自会处理。” 这次李知昼闻到了晏照夜身上淡淡的兰香,清雅又好闻,她喜欢这个味道。只是被他摸过的地方还是不由得燃起一片火。 她听说侧室过门也是要行礼的,晏照夜说随她安排,李知昼不想行礼,她心中是不愿做妾的。 苍堑不知何时来的,只听他在门外道:“我已命人将竹苑的偏房收拾出来。”苍堑就是那个冷面人的名字,相处两天后李知昼才发现,这个人对谁都是冷冰冰的,连晏照夜也不例外。 晏照夜向李知昼温声道:“家中府邸还在修缮,这里荒废了许久,如今只好委屈你同我住在一个院子里了。” 细细端详,晏照夜的皮囊确是万中挑一,他生了一双多情眼,注视着李知昼时便让她觉得面前这个人不是陌路人而是对她真心喜爱的人。 李知昼避开他的目光,慌乱地透过新绿的窗纱朝外看,是一片翠绿的青竹。 日落前李知昼去了竹苑。 “竹苑”地如其名,整个院子里都是绿竹,一阵风吹过,只有沙沙的声音,无端让人觉得好似已经避世山中,不问世事。 除了衣物与胭脂水粉外,晏照夜还给李知昼指了个女郎。 那女郎年纪瞧着不过十四五,梳着朝云近香髻,发间点着淡蓝绢花,着蓝绿衣裙,和她一样,只是看着却不像寻常年轻姑娘那样活泼,她很是沉静,也不爱说话。 环顾四周,确能感到晏照夜对她还是上心的,窗纱是鲜嫩的茜色,条案上的一枝瓶与他书房中一样,插着芙蓉花。 她安静地站在一旁,不言也不语,李知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移步上前,低眉顺目地回:“奴名青章。” 李知昼沉吟了半晌,又问:“你是叁月生的吗?” 青章:“正是。” 院里的人来秉,言郎君处理公务,怕是要至夜深才能回来,叫府里的人传话给李娘子,叫她不要再等。 昨夜没有睡好,李知昼有些疲累,脱了衣裙就上床睡了,只吩咐青章半个时辰后再叫人准备晚膳。 窗前的帷幕落下,里面暗如黑夜,锦被舒适又暖和,不多久李知昼就安然入睡了。 李知昼醒后天色已经暗下来,如若不张灯只能依稀看见些人影。 几个女奴轻手轻脚地将晚膳端上花梨木桌。 看了一眼菜色,李知昼叹了口气,这府中怎的口味如此清淡。 李知昼吃的食不知味,又怕夜里腹中饥饿,只得多喝了几碗参鸡汤。 从前在家时父亲总会叫她饭后多走动,以免到时积食,要半夜找大夫。 一个人在院中走动,只有绿竹与虫鸣为伴,总不免叫李知昼心中生了些许怅惘,到底还是思念亲人。 如今院中只她一人,她便生了点心思,想去晏照夜的房中看看。 屋中兰香幽幽,下面的人早已将房中的灯点上,里面一片通明,比李知昼的房间宽敞许多。 八仙桌上置蜡银梅花纹铜熏香炉,袅袅烟雾一丝一缕地透过炉盖飘出来,最后在半空消散。 再往里走,窗下罗汉榻的小桌上摆着两本书,李知昼能够想到在午后阳光下,晏照夜半躺在榻上看书的模样。 李知昼有些好奇,像晏照夜这般人物平日里会看什么书,捡起一瞧,是《横山先生传》,里面净是些志怪之说,内容荒诞不经。 她正欲放下,听得身后晏照夜忽然道:“喜欢读书?”手一抖,书本落在床上,“啪”地一声,在寂静的夜里甚是突兀。 李知昼心中又羞又怨,羞的是自己不请自来被主人撞破,怨的是这个人走路怎么如同鬼魅,半分声音也无。 抬起头,却见晏照夜眉目含笑,和她的复杂心情全然不同。 晏照夜垂着眸,玩味似的问:“生气了?” 李知昼瞪了她一眼,故意道:“未曾。” 不曾想他居然俯下身,与她面颊仅一掌之距,李知昼感受到了他清浅的呼吸。 “我瞧你分明是生气了。” 还有淡淡的酒气。 李知昼皱了皱眉,问:“你饮酒了?” 晏照夜装作思索的样子,道:“大约是。你若不喜我以后便不再饮就是了。”说完他还浅浅地笑着,看着温柔极了。 这话说的奇怪,不知内情的人会以为两人是成婚多年的夫妻,李知昼面上一热,推开她便要离去。 李知昼没能离开,只因晏照夜握着她的手腕,她挣扎不得。 她心如鼓擂,只听得一颗心“砰砰”地跳着,像是要冲破心脏。 晏照夜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手腕,像落下一片雪,轻盈温柔,只听他道:“这身衣裙很是称你。” 榴红的衣裙艳如焰火,确是与李知昼白皙的皮肤相称,显得她像剥了壳的荔枝。 一双手悄无声息地环上李知昼的腰身,因动作轻柔,她又紧张无比,一时间竟没有察觉到。 她不敢与晏照夜对视,总疑心若是再望两眼自己会在他的眼中溺毙身亡。 毫无预兆地,晏照夜吻上她的脖颈,就是没有被红衣掩住的那一片,那里最是白皙,白得刺眼,叫人想染上点异色。 李知昼身体轻颤了一下,这才发觉腰间有双逐渐收紧的手。 轻柔的触感落在她胸前每一处,李知昼从未经过男女情事,只是如此她就已溃不成军。 她的腰软的握不住,晏照夜便揽着她带到自己怀里,让她依附在自己身上。 “嗯……”李知昼不由得呻吟出声,声音柔媚到让她怀疑自己是被精怪上身了,否则怎能发出这种声音。 晏照夜的理智像是被这声音拉回,瞧着面色潮红的李知昼不由失笑,仔细替她理好衣裙与发髻,在她唇边落下一吻,眉目含笑道:“玉娘甚是可爱。” 李知昼双腿无力,任由晏照夜揽着她坐上罗汉榻,坐在他怀中,头无力地垂在在他身前,俨然是一朵菟丝花。 只有叁岁稚子才会被这么抱。 她想挣扎起身,偏生晏照夜将她紧紧地禁锢在怀中,叫她逃脱不得。 晏照夜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后,唇若有似无地贴上耳朵,痒痒的,李知昼缩了一下身子,却让晏照夜的吻结实地落在她的耳畔。 玉娘,你的腿心中为何有如此多的水? 晏照夜像是对她痴迷极了,与她耳鬓厮磨了好一阵,惹得李知昼喘息不止,同时她也在心中痛骂,原来晏照夜的芝兰玉树全是假的,她就是个下流之人。 “我读书与你听可好?”晏照夜说着捡起桌上书页凌乱的书册。 李知昼连忙点头,怎样都好,只要别再勾她就好。 晏照夜随意翻开一页,他双臂揽着李知昼,正好能将书页展开在两人面前,他认真地照着书上念道:“有村上樵,至暮欲下,遇鬼槌,多未得出,天渐晦,正复闻有轻足声……” 他的声音就在李知昼耳旁,十分地清朗温润,语气也甚有感情,可道是引人入胜。 也正是因为太过引人入胜,不由得叫李知昼想到故事中的樵夫是何结局,她从小便胆小怕生,家人从不给她讲这些志异传说。 乍一听有趣是有趣,可有趣后顿觉害怕,她思绪闲暇时便不由得想到,然后就疑心背后是否有旁人。 晏照夜依旧在她耳边念道:“……回视之,竟不见一人,还顾见一人,乃见一人至一人,方战栗,遇鬼打而下。” 李知昼微微侧过头,轻声说,“不要念了,我怕。”她眼中竟隐隐有晶莹的泪花。 窗外天色昏暗不明,屋中却有一室灯火。 灯下看美人愈发风情万种,惹人怜惜。 晏照夜抚着她的后背,慢慢覆上她的唇,只见她闭上眸子,好似任他采撷的花。 李知昼不懂如何与人交吻,只觉口中一片温软,那是晏照夜的唇舌在她口中作恶。 她以前没经历过情事,如今亲身经历,才明白书中为何说这是天下第一大快活事。 晏照夜勾得她情动不已,唇在她的口中,手也已探进她的衣裙。 李知昼小腹酥麻,腿心中源源不断流出蜜水,晏照夜手一探,便摸得一手黏腻湿滑。 “不要……”她顿时清醒,觉得身体太过怪异,想到晏照夜那双不沾凡尘的手正在她体内做那种事,不由得夹紧双腿。 晏照夜吻着她的侧脸,笑着道:“你既如此我如何退出来?” 他没有退,反而变本加厉,轻轻抚摸着李知昼的花心,不时还拨开花瓣探进去些许。 李知昼是条鱼,现在只能任晏照夜宰割,她快活又羞耻,嘤咛了两声后晏照夜才明白,她是要自己吻她的唇。 于是他俯下身与李知昼唇舌相交,李知昼气息混乱,口旁不受控制地流下涎水,不时地还轻声呻吟。 晏照夜手下动作也不停,花心在他手指中揉捏抚摸了数下后,竟然喷出水来。 李知昼脑中空白,就看到晏照夜的手上有淋淋水光,全都是她腿心里流出来的…… 他一副求知的模样,问:“玉娘,你的腿心中为何有如此多的水?” 李知昼别过目光,闷闷地道:“我怎会知晓。” 晏照夜又问:“那玉娘现在可觉快活?” 何止是快活,简直是天下第一快活,李知昼心中这么想,却不这么说,只轻轻点头。 晏照夜带着李知昼的手往自己身下摸,蛊惑般地道:“方才我叫玉娘快活了,玉娘也应该叫我快活。” 隔着衣物李知昼就被那物的温度烫了一下,她不敢再摸下去,可是晏照夜怎会应。 她将将摸到,那里就又硬了几分,李知昼觉得很是新奇,她没有看到,只是摸到了滚烫又硕大的东西。她轻轻抚了一下,身后的晏照夜立刻闷哼出声。 “表哥如何了,可是不舒服?”她是情真意切的关心。 “怎会不舒服,”晏照夜握住她的手,在柱身上下撸动,“像这样做,玉娘可会?” 李知昼迷迷糊糊的点头,只记得他将才并未净手,所以此刻他的那物上也全都是她身体里的水…… 她重复了几次晏照夜教给她的动作,却发觉这东西并未有要疲软的迹象,手却越来越酸,只好求助道:“表哥,我的手好酸痛,要握不住了。” 晏照夜吻了吻她的脸颊,轻哄道:“快好了,再坚持片刻,嗯?” 到最后李知昼的手已然脱力至酸软,只麻木地随着晏照夜手上下撸动,她听到身后的男人呼吸愈发粗重。 手上传来一阵热意,李知昼随即抽出手来,只见一双手上俱是白浊之物,还有淡淡的腥膻味。 两人身上一片狼藉,晏照夜命人准备了热水,又亲自替李知昼宽衣解带,脱至里衣时她推开晏照夜的手,低着头道:“不用麻烦表哥了,我自己来。” 李知昼虽清瘦,胸脯处却是沉沉的,平日穿衣看不出来,脱了衣服才看的真切。 晏照夜知晓捕猎也不可穷追不舍的道理,就摸了摸她的发,温声道:“若有事唤我便是。” 高大的木桶中盛满了热水,水中还放了不知名的药草,气味清香,李知昼把自己闷在水中,又忽的探出来,只觉今日像是一场梦。 她不免心思郁闷,为何对晏照夜毫无还手和招架之力,小猫小狗似的随他摆弄。 晏照夜于罗汉榻上静坐,回想起先前种种行为,不免嘲笑自己,今日像失心疯般做出这些不合规矩和理智之事。 老师常常教导学生们不可耽溺于声色,要以术业为重,不可被世俗欲望支配,这样方能成大业。 可见到这书,晏照夜便想起李知昼躺在她怀中,是那般可爱,情动时还知往他的怀里缩。 他的眸中有浅淡的笑意,伸手将书册整理平整,后放进木盒中锁了起来。 李知昼泡在水中,忽觉困倦不已,她用力睁开了眼,拾起屏风上的衣服穿上,缓步走了出来。 她不知是应该回去睡还是留在这里,只知道自己大约是不抵触与晏照夜共枕而眠的,只是希望他不要再做方才那般事。 晏照夜看出了她的犹豫,轻声道:“今夜留在这里,可好?” 李知昼迎着他的目光,说了声“好。” 屋中很是安静,李知昼的所有感官此刻都被放大,锦帐笼在她的头顶,昏暗一片,鼻息间满是清浅的兰香。 她能清晰地听到晏照夜入水的声音,窸窸窣窣的是他穿衣的声音。 锦帐蓦地被掀开,晏照夜身上带着水气与热气,和李知昼撞了个满怀。 李知昼多年未曾与人同床共枕过,晏照夜将将在她身旁躺下她的身体就僵硬地动弹不得了,能感受到晏照夜与她皮肉相贴,他身上骨肉皆硬韧,摸着实在不算舒适。 “玉娘,莫要再摸了,”晏照夜在被中捉住她的手,叹道,“我的定力并不甚好。” 李知昼不敢乱动了,静静地听着两人平稳的呼吸,仿佛交织在一起,那样和谐。 怜香伴 起先李知昼并不困乏,反而有些紧张,只定定地望着锦帐,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实在倦极了,朦朦胧胧间只觉有人将她搂在了怀里,可这人给她的感觉并不讨厌,也就安然睡去了。 李知昼醒后床中只她一人,身旁的被衾冰凉,晏照夜早不知何时起了。 乌木漆盘中放着衣裙首饰,藕荷色罗衫同雪青色的落花流水锦缎裙,衣裙旁摆着水黄岫玉桂花小钗,只消一眼,李知昼便知这些是晏照夜为她挑选的,他似乎偏爱这些淡雅不俗的东西。 青章垂着手,在门外朗声道:“娘子,郎君请您用膳。” 原来晏照夜不喜在房中用膳,从前在家中也单独有一间偏厅用膳,只这别院年久失修,有些房间破旧无法使用,就只好在竹苑里辟出一间房。 晏照夜今日着竹绿锦袍,若是旁人穿多显花哨,晏照夜穿就衬得他松竹之姿,如玉翩翩。 早膳同晚膳一般,寡然无味,晏照夜执玉箸为李知昼布菜,然而即使是如晏照夜那般秀色可餐也激不起李知昼半分食欲。 她依稀记得晏家祖籍在江南,家中的饮食习惯大约还是按照江南地区,而李知昼却是北方人,最爱辛辣重口的吃食。 青章带着几个女郎将碟盘玉箸收走。这一餐才算是结束。 晏照夜见李知昼神色恹恹,便道:“玉娘若觉整日待在房中无趣,可随青章外出游玩,她识得长安所有地方。” 李知昼不过十七岁的年纪,还有些孩童心性,自然是喜爱出游与热闹,可想到之前追捕她的王家人就觉后怕,不敢轻易出门,于是她摇了摇头。 晏照夜知她这般畏首畏尾定是因在路上受了惊所致,并不逼迫她,只随她去,做什么事凭自个开心就好。 初秋之时,早晨最是寒凉,李知昼与晏照夜同立在屋檐下,见倦鸟归林,虫鸣鸟叫,心境也怡然轻松起来。 李知昼侧过身,询问道:“表哥,能否借你的书一看。” “自然。” 晏照夜的书房很大,她那一天太过紧张,竟没有发现,这檀木书架足有一人多高,摆满了玲琅满目的各类书籍。 从四书五经到话本野史,无所不有,李知昼父亲虽然爱读书,却也未曾有过这么多书,因此她觉得十分新鲜,在书架前来来回回地看。 李知昼不爱空泛的大道理,只爱捕风捉影的异闻怪事或者讲述才子佳人的话本故事。 她眼睛清明,一眼就看见上面的《怜香伴》,伸手够了几次都没能拿到,而晏照夜在她身后无动于衷。 转过身,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俨然是在看戏的模样,可李知昼不得不求助晏照夜,她轻轻扯了扯晏照夜的袖子,道:“表哥,可否帮我一下?”言语中有些撒娇的意味。 晏照夜注视着她,发觉她脸上的妆粉颜色比昨日淡,唇上胭脂颜色艳若海棠,不知是否因饮了茶的缘故,唇角旁的胭脂洇开了些许,却也不妨李知昼做被胭脂染色的白梅。 他抬手轻轻将洇出来的些许胭脂抹净,动作轻柔。 落在李知昼的眼中变了另一种意味,她秀眉微皱,内心挣扎一番后,踮起脚在晏照夜脸上吻了一下。 晏照夜的眸中划过一抹惊讶,就听李知昼不满道:“表哥为何还不帮我拿书?” 他笑道:“我何时说不拿了?” 李知昼接过《怜香伴》后便抱在了怀中,也不理会晏照夜,恨不得立刻回房中看书。 纠结了片刻,李知昼果然道:“表哥,我回房中看书了。” 晏照夜叮嘱道:“仔细着眼睛。” “明白了。” 少女如风,任谁都抓不住,晏照夜看着她的背影,想要这风能留在他身旁多些时日。 《怜香伴》的故事并不多曲折复杂。 监生范介夫的妻子崔笺云在庙中烧香时遇见乡绅小姐曹语花,两人互生爱慕,私定了终生,后崔笺云设计叫曹语花与丈夫成亲,其原因只是为了与曹语花常相伴,共解语,步步相随。 李家家风严格,书生小姐的风月情事对李知昼来说已是禁忌,她哪里看过这等情爱故事,心中觉得震撼,却被话本勾着不由自主往下看。 青章立在一旁,见李知昼痴迷的样子,又想到郎君吩咐她不要让女郎过于痴迷,只好端上半杯水,委婉道:“女郎今日该歇息了。” 李知昼正扑在书中,自是不会理会,只敷衍地“嗯”了两声,接过水喝了半杯后又继续看了。 青章心如火燎,两边都得罪不起,只能当做没看见,随李知昼去了。 屋中由明至暗,李知昼还恍然不觉,直至青章将灯点上她才回过神,原来天已经暗了。 看了太久的书,眼睛受不住,酸涩不已,脖颈后也酸痛难耐,这时李知昼才后悔没有听青章的劝阻。 晚膳时李知昼还在想《怜香伴》的故事,越想越觉震撼,便问晏照夜:“表哥看《怜香伴》时可觉怪异?” 晏照夜放下玉箸,道:“为何要觉得怪异?” 李知昼不答话,是啊,无论崔笺云与曹语花是男是女,她们的确实是情比金坚,是世间少有之情意,是男是女又有何妨,世道本就不公,若连这小小的情意都容不下要如何成大事呢? 想了许多后她心中一片清明,胃口也比前两日好了许多。 不对,她胃口大开并不是全因心中清明,而是因今日的菜色和往日不同。 李知昼在这里待了两日,每顿饭食都寡淡无味,今日桌上竟有一道烧鹅,一道辣烧雪藕,只是晏照夜每次都略过这两道菜,一口未吃,她心中猜测晏照夜是否不能吃辣,所以才饮食如此清淡,简直像是要出家做和尚。 她暗自窃喜,自以为抓住了晏照夜的把柄,多吃了几块烧鹅,全然不觉她的神色都落在了晏照夜的眼中。 李知昼步伐轻快,踏着白日的最后光亮漫步消食,她身后跟着沉默的青章。 原来这府邸占地很大,只是荒废许久,可用之地不多。 沿路偶有一些奴仆,见到李知昼都垂着头避开。府中的人如今都知晓郎君有了个妾室,是为貌美的女郎,虽未曾见过,但他们能分得清哪一位是貌美的女郎。 —————————— 《怜香伴》是清朝的话本,感兴趣的小伙伴们可以去看看。然后我这本虽然背景偏唐宋,本质还是架空,所以各种大杂烩……以后出现什么都不奇怪了。 了了 院落深处杂草丛生,房屋有颓然欲倒之势,一片荒芜景象。 李知昼问青章:“郎君为何要来此地居住?” 她隐隐闻到了幽幽香气,似乎相距甚远,也愈发觉得这味道浓郁深刻,便想去寻找气味的来源。 青章脚步沉稳,回道:“晏府两月前走水,只得进行修缮,郎君便带着府中一行人到别院居住。”她以为李知昼住不惯这里,又道:“女郎不必担忧,府中那边来传话,几日后便能回去。” 这路甚为曲折,李知昼绕了几个圈,最后来到一石门前,石门上隐隐有字迹,看不太清晰,李知昼努力辨认才认出,那是“了了”二字。 只是“了了”二字也就罢了,若是什么复杂的字句,李知昼估计很难再认出来。 “了了”之后果然别有洞天,因长年无人打理,葡萄藤爬了半个小院,一串串葡萄晶莹如同紫玉,大而饱满,有些已经熟透掉落在了地上,引得小鸟啄食。 这里无人涉足,就成了众多生灵的家,没有人气反而更像世外桃源。 李知昼寻到了香味的来源,正是“了了”院中的两株金桂,正是秋日,米粒大小的桂花盛放开来香味却可与硕大的栀子一较高下。 秋月色的桂花是李知昼的最爱,她折了两枝,叫青章为她插在发间,这样她的身上便也能散发出香味了,就像《怜香伴》中的曹语花那样。 她无意打扰院中的生灵,驻足看了一会儿就走了。 李知昼对晏照夜与晏家实在不算熟悉,只知晓晏照夜与他父亲都在朝中为官,她不好意思去问晏照夜,便趁着这个时机将心中疑惑说于青章听。 此时暮色渐沉,仔细侧耳还能听到不知是谁家的犬吠,倒更显院中安稳。 李知昼问:“为何不见郎君的家人?” 青章:“国公与夫人半年前便返乡养老去了,月娘自小随心洒脱,或许还在游历江湖。” 她听吴阿婆说过,晏照夜并非独子,家中还有一长姐,名唤晏照月,天性活泼好动,习武术,不喜世俗禁锢,在京中其他官家娘子心中是个异端,故不与之为伴。 当时李知昼听后心中很是羡慕,家中父母虽溺爱她,却从不准许她随意出门,长了十七年,她是第一次独自到京城,其中路途艰辛困苦不必多说。 她也想同晏照夜那般无拘无束,可以游遍名山大川,见识世间风物,而非困守一隅,终其一生只能相夫教子做眼界浅薄的井中之蛙。 晏照月这般人物世间少有,李知昼也只在话本中见过,她如今对晏照月心生向往,希望一睹这位别致人物的风姿。 郎君又不在府中,院中女奴只言是圣人请郎君去宫中商议要务。李知昼不知为何晏照夜总是如此繁忙。 青章面冷心热,并不似看上去那样冷漠无心,她知郎君是喜爱这位女郎的,这位女郎却有些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意思。 是夜,宫人们有条不紊地将一盏盏宫灯点上,将红墙上人的影子映照地如同鬼魅。 这座皇宫存在的时间太久,里面死过无数人,有罪有应得之人,也有无辜之人。 于是在每个角落都曾流传宫中闹鬼,但很少有人曾亲眼看到,大多还是道听途说。 姚辞玉和晏照夜同为大理寺少卿,只不过他年长晏照夜数十岁,为官也有数十载,审过的案子不计其数,因此一向对这些毫无根据的流言不屑一顾。 两个宫人在一旁掌着灯,年轻的小太监走在姚辞玉和晏照夜前头,为二人带路。 事发突然,姚辞玉与晏照夜都不知为何圣人忽然召二人进宫。 踏过一道朱门,姚辞玉问道:“劳烦问这位公公,圣人召我二人所为何事?” 小太监退了一步,为难地道:“这……这奴才也不知道。二位少卿亲自面见圣人便知了。” 紫宸殿威仪而森严,夜风呜咽,吹动石灯中的烛火闪烁,守卫们的面容模糊,却有苍凉肃穆之感。 宫殿门缓缓推开,小太监站定在门口,向二人道:“二位少卿请,圣人等候多时了。” 年轻的皇帝李衍端坐高位,下坐大理寺卿娄阙与刑部尚书陆秉安坐下位。 二人都是晏照夜与姚辞玉的前辈,娄阙又是两人的直隶上司。陆秉安虽与他们不共事,却也是朝廷中具有威望之人。 刑部与大理寺关系紧密,有重大案件先送往大理寺主管审判,而刑部则负责复核大理寺审判的案件。二者虽不能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却也是紧密相连。 晏照夜与姚辞玉正欲行礼,李衍却摆摆手道:“晏卿、姚卿不必多礼,赐座。” 他今年不过二十二岁,去年先帝驾崩,身为太子的李衍自然而然登上帝位,也是从登基时他才发现,大虞的国力早已不复从前,周边小国虎视眈眈,不过一载,他已经觉得劳心劳力,不敢想象他的父亲是如何在这张冰冷的宝座上坐了叁十年的。 大虞国力最盛时周边的国家年年觐见朝贡,可谓是万国来朝,现在每年朝贡的小国不过寥寥,短短一个甲子,所有的盛世繁华都成了梦幻泡影。 朝中可用之人不多,年轻人大多浑浑噩噩,是纸扎的老虎,徒有其表。老臣们又都年迈衰弱,告老还乡的不在少数。 殿下这四人算是为数不多的可用之人了,大理寺卿娄阙为官叁十载,头脑过人,是先帝的宠臣;刑部尚书陆秉安家族世代忠良,其曾祖父是大虞的开国功臣。 大理寺少卿姚辞玉寒门出身,自有一份傲骨与清高,不与朝中党派同流合污。至于晏照夜不必多说,他十岁便做了李衍的伴读,十五岁高中状元,是不可多得之才。 即便如此,坐在高位上望着这江山,李衍也常常会生出无力感,然而回到宫殿中,仍然有着成堆的奏折待他批阅。 —————————— 这里的“了了”是仿照苏州留园里的又一村写的,又一村里就有一个葡萄架,上面很多葡萄,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盆景,凌霄花之类的,很好看。 各种宫殿的用途是参照的大明宫,紫宸殿是唐代皇帝召见群臣商议政务的宫殿。(预警:也不是每次都会这么严谨,下次说不定就是胡扯的了) 只是一普通女子罢了 大虞开国百年,历届皇帝皆勤勉自励,加之自身地大物博,这才使得百姓富庶,少有贫苦人家,几乎是一片太平盛世,然而大厦终有倾倒的一天。 李衍扶额叹息一声,面色似有愁容,道:“召诸卿前来确因事发突然。” 娄阙道:“圣人言明便是。” 殿下四人分坐两席,晏照夜的瞳孔里有李衍的倒影,他记得从前伴读时与众皇子公主一同读书,李衍是最为顽皮活泼的,他常常捉弄老师,把已过半百的老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或是偶尔逃出学堂,与蛐蛐小鸟作伴。 那些日子如水般流过,李衍早已不似当年意气风发,甚至说出不在乎皇位之类的大不敬言论,他和他的父亲一样,沉重而沉默。 先帝的贴身太监李庭如今伴随李衍左右,他最是擅长察言观色,迈着碎步上前,捏着尖细的嗓音道:“今日酉时,津叶渡的官兵查出一艘货船中满载白芨、藕节等用于止血的药草。” 四人没有言语,如若那人是药铺的活计,那此事并无异常之处,但官兵将其捉拿,说明其中必有异常之处。 李庭继续道:“这药草并不是怪异之处,怪异的是,这商船中竟有胡人的信物标志。官兵发现后将他捉拿到了刑部,他招供只说自己是药铺老板,叁日前有人上门买药材,知晓他要到京城购买货物后就胁迫他拿着信物寻人。他说并未看到是何人,只在门前放下一枚玉佩后便走了。” 此言一出姚辞玉先变了脸色,他并不知晓此事,再看晏照夜,他仍是神色淡淡,看不出心中所想。 娄阙与陆秉安毕竟是第一把手,那人被捉拿后便知晓了此事。 李衍召了四人就是为了商议对策,道:“官府随后去了那人所言之地,发现已人去楼空,追捕半个时辰后捉拿到一个可疑之人,如今已经移交刑部。” 胡人与匈奴皆是游牧民族,太祖时期他们向大虞俯首称臣,百年过后他们不甘为人附属,韬光养晦数十载,早已经蠢蠢欲动。 游牧民族善骑射,又因常年食牛羊肉与奶,比汉人高大许多,如若战争兴起,大虞会根基大损,不知休养生息多少年才能再回太平盛世。 陆秉安沉声道:“请圣人放心,刑部众人定能给您一个答复。” 刑部活人进去怕是都能吓死,里面有数不清的叫人开口的法子,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衍心中知晓,这案子不是这么好审的,陆秉安不过是安抚安抚他罢了,只道:“如若审不出东西,移交大理寺便是,只一点,定不能叫这人死。” 娄阙也道:“是。” 当家中发现一只蛀虫后,其实就说明还有更多的蛀虫没有被发现,如今被查出来的只这一人,还在京城潜伏的胡人匈奴定不在少数。 公事商讨完毕后,李衍说了一如既往的场面话:“兵部已经加强对往来行人与马车货船的搜查,未来时日刑部与大理寺应有许多诸如此类的案件,诸卿务必秉公办案,为大虞,为大虞的百姓谋福祉。” 四人同时起身,向李衍行了一礼,道“是。” 李衍:“众爱卿如若无事启奏便退了吧。” 晏照夜随在娄阙与陆秉安身后,走出不远后李庭就小跑着过来道:“晏少卿留步。” 姚辞玉回过身,明白圣人这是又有私密话要与晏照夜说了,便识趣地走了。 李衍常常在下朝后单独召见晏照夜,有时是发牢骚,有时是商议正事,只不过根据晏照夜的记忆,他还是发牢骚多些。 没有君臣之礼的束缚,李衍不再像方才那么威严与正经,反而更像是在与好友闲聊。 李衍调笑道:“晏二,我最近听说你可是十分反常。” 晏照夜在家中排行老二,因此与他相熟的同辈都称呼他“晏二。” 晏照夜扬起眉,道:“圣人何出此言?” “今日绮娘都与我说了,你家中多了个女子,可不要否认。”绮娘是晋平公主李绮,她自幼就爱慕晏照夜,可惜晏照夜不为所动,从前晏照夜谁也看不上,她心中反而慰藉,如今知晓他有了侧室,一口银牙都快要咬碎了。 晏照夜早就知晓府中有李绮的人,只是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听到她在皇帝跟前嚼舌根,心中泛起冷意,只是面上并不显,浅笑道:“圣人该知晓的都知晓了。” 李衍讶异道:“这可奇了,我倒想知道是何等奇女子,能叫冷面冷心的晏昀之另眼相待。” 奇特吗?晏照夜仔细想了初见李知昼时,其实他是记得的,那时她不过是不满十岁的孩童,天真灵动,除此外好像并无特别之处。 经年后再相见她已出落为亭亭玉立的少女,狡黠而善变,像永远抓不住的风。 晏照夜道:“只是一普通女子罢了。” 一弯新月垂在空中,照的柳梢影影绰绰。 青章轻手轻脚地将门关上,转身就看见晏照夜进了院子,于是上前微微福了福身,道:“郎君,女郎已经睡下了。”说完兀自退下了。 李知昼白天都会把窗子打开,于是《怜香伴》的书页被风吹起几页,随意被搁置在书桌上。 空气中还有馥郁桂花香味,原来是李知昼折了几枝桂花,叫青章寻了一枝瓶,修剪后插了进去放在了妆奁旁。 这里到处都是和李知昼相关的痕迹,像是一棵野草,从未有人想过野草会这样野蛮生长。 晏照夜在锦帐前静静地站了半晌,他负手而立,神色不明,琥珀色的眸凝视着帐中模糊的身影,终于还是上前掀开锦帐一角。 李知昼睡相安稳,眉目和唇角皆舒展开,甚至还有浅淡的笑意,卸下钗饰后更显清丽脱俗。 许是梦见了什么,她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句,听不清说的什么,下一刻又睡得安稳。 晏照夜矜贵修长的指拂过她的额,她的鼻梁,最后到唇,那里柔软异常,就是这里,经常说出一些叫人哭笑不得的话,有谎话有真话,有异想天开也有情真意切。 他最喜欢听李知昼在她怀中喘息涟涟时的呻吟声,胜过世间所有的乐曲唱词。 “昨日郎君来了女郎房中” 雨水的淅淅沥沥声吵醒了睡梦中的李知昼,随后她听见轻微的踱步声。 青章将锦帐旁的帘子挂了起来,又端来一盆热水,供李知昼洗漱。 一场秋雨一场寒,乍然下了一场雨,天气也变得寒凉了许多,连衣服也比前几日的厚实了不少。 李知昼端坐在铜镜前,青章灵巧的手指在她发间来回穿梭,她心中很是佩服,因为自己只会挽简易的发髻。 “昨日郎君几时回来的?” 青章将簪花小心翼翼地插进李知昼的发髻间,回到:“郎君亥时叁刻回来的。” 那时候她都睡了,李知昼想。 青章又道:“不过昨日郎君来了女郎房中。” 雨势丝毫没有要减小的迹象,顿觉无趣的李知昼干脆找了把木椅搬到屋檐下观雨,反正也是无所事事。 青翠的绿竹被雨水冲刷也依然挺拔屹立,只有单薄的竹叶随着雨垂下头,屋檐下的雨幕如同水晶帘幕,遮住了李知昼大半视线。 门旁放着青章送来的伞,那是一把桐木油纸伞,伞面上画着绿竹,不知道晏照夜此人怎的如此喜爱绿竹。 苍堑那个木头人仍站在门旁一动不动,见到李知昼他也没有任何反应,放任她进去了。 小桌上点了一盏油灯,豆大的烛火照亮了晏照夜的方寸之地。 他手中拿着一份文书,看样子是在处理公务,今日总算没有再读那些怪异的无稽之谈 李知昼心直口快,从来憋不住话,见晏照夜抬眼望了她一眼,便问道:“郎君昨日可是去了我房中?” 晏照夜合上文书,坦荡荡道:“是,又如何?” 李知昼脑中怔愣了片刻,确实不如何,她如今是他的侧室,看她一眼又能如何呢?只是她心中说不出的郁结,破罐子破摔道:“不如何,郎君想看便看就是了,我又不会少一块肉。” 见李知昼翻脸之快,晏照夜一时间也不明白她心中在想什么,只好道:“玉娘若是不想我擅自去你房中,以后我不去了便是。” 他倒是坦荡荡真君子,称得李知昼像个小人似的,别人大度包容,她就小气狭隘。她看不惯晏照夜如此对她,叫她心中说不出的别扭与不满。 李知昼更气了,气得走路脚下生风,连路也不看。 李知昼摔了,就在晏照夜门前。 苍堑想扶,慢了一步没有扶住,晏照夜听到声响后出门就看见这么一副景象。 浑身是泥水的李知昼趴在地上,不停地有雨水打在他的身上,发钗衣裙全乱了,脸上也有雨水。表情恨恨地,又好像是麻木。 一向冷静的青章见了这情形就惊呼了一声,纸伞都不记得撑,跑过来就要把李知昼扶起来。 这时晏照夜已经将人抱在了怀里,苍堑拾起旁边被李知昼丢弃的伞替两人遮着雨。 方才滑落的一瞬间,李知昼断了思绪,到趴在地上她才有真切的感受,真切的疼,腿像被人折断了一般疼痛。 泥水肮脏不堪,衣物黏在她身上很不舒服。雨水落在她身上,是冰冷的,叫她仿佛坠入冰窟。 晏照夜的眉一直皱着,他叫青章在房外等候,将雪白的帕子拧净,仔细地替李知昼擦了脸颊与手掌。 他的动作很轻柔,脸颊紧绷着,李知昼看见了,他的身上也沾上了泥水,像谪仙落入凡尘。 李知昼的外袍也叫他脱了去,躺在锦被中身体才逐渐有了温暖的感觉,只是腿上疼痛无法忽略。 她眼中忽然有酸涩之感,犹记儿时她也曾摔到在泥泞中,还未哭喊,慈爱的父亲就已经将她抱起,面目中满是担忧,然而这一切都已经远去了。 如今她寄人篱下,如同浮萍般无根无依,再也没有父母的关爱和当初那样快活的人生,这么想着,李知昼不禁悲从中来。 眼眶中盈满泪水,她并不想在晏照夜面前显露出软弱,可却无法控制自己,李知昼感觉到晏照夜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 侧过头,一滴泪流到鼻尖,又落到枕头上,洇开一片淡淡的水色。 晏照夜俯下身,轻柔地为她擦去面庞上的泪,他知她是思念亲人,并不拆穿她,反而道:“我知你身上疼痛,苍堑已去找了郎中。” 泪水被擦去后,脸上一片干涩,眼中却又蓄满了泪水,她心中委屈,腿上疼痛,加之前几日惶恐受惊,一时间无数的情绪涌上心头,眼中更像泄了洪的堤岸。 屋外雨势已经减小,屋中的李知昼却梨花带雨,她恍然抬起头,莹白的脸上是点点泪痕,鼻尖也泛红,真真是梨花一枝春带雨。 晏照夜拿着锦帕,一手捏着李知昼的下巴,一手替她擦掉了脸上的泪痕。 李知昼认得出,那是晏照夜经常用的帕子,从来不经她人之手,她轻轻地叫:“晏郎……”声音像钩子。 她勾走了晏照夜的心神,听了这话后,晏照夜先是吻上她的唇角,刚开始还只是温柔地舔舐,待李知昼环上他的腰后他便吻她的唇,把自己的气息全部渡给李知昼,撬开她的牙关和她唇舌相交,在李知昼口中每一个角落留下气息,搅得室中水声啧啧,旖旎又淫靡。 李知昼一与晏照夜交吻脸上就泛红,软了身子,心中想逃身子却不许,晏照夜太懂得如何让她快活,她很难抗拒。 郎中到的时候晏照夜才叫青章进来,她眼观鼻鼻观心,在门外时屋中的动静她多少都能听到点,眼下女郎躺在郎君怀中,两人手还握在了一起,明眼人都瞧得出来。 这郎中是苍堑在最近的药铺中寻到的,他鬓角衰白,肩上背着药箱,只着最普通的布衣,看着却十分精神矍砾。 见到郎中后青章上前接过了药箱,放在一旁的漆桌上。 方才在路上,那冷面的年轻人已经基本和他言明了基本情况,然而腿脚上的伤不亲自看看毕竟还是不稳妥,他问道:“不知这位姑娘可否让老朽替你看一看腿?” 靠在晏照夜怀中的李知昼面上发热,不想被外人见她这幅样子,此刻却也顾不了这些了,她的腿已疼痛难忍,如今郎中来了哪有不让看的道理,就点了点头,“自然。” ———————— 这里小晏是错误示范,如果真的摔的很严重,是不能轻易移动的。 “既害怕,便不要看了” 郎中小心翼翼地掀开锦被,问李知昼:“女郎哪里最是疼痛?” 这可问住了李知昼,她只觉得左腿下面都很疼痛,说不出哪里最疼痛,只好如实相告:“我只觉哪里都很疼痛。” 兴许是郎中听过了许多这样的答复,也不再问,伸出手在李知昼膝盖下捏了一下,她顿时皱起眉头,下意识握紧了晏照夜的手。 那郎中十分仔细地看着李知昼的面色,又往下捏了一寸,这次李知昼整张脸皱成了一团,立刻道:“疼。”是真的很疼痛,比她儿时在学堂被先生打手掌疼上数十倍。 从始至终晏照夜都紧盯着郎中的手,听到李知昼说疼,下一刻就轻轻地拍她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 这下郎中终于点了点头,道:“就是这里了,”他看向晏照夜,“这位女郎并无大碍,只是有些伤到了筋骨,待我将骨头归位便好。” 晏照夜道:“全凭郎中决定。” 见李知昼貌美娇弱,郎中好心地提醒道:“正骨时会有些疼痛,女郎忍忍便是。” 李知昼眼中含泪,这次是疼的,她点点头,同时捏紧了晏照夜的衣袖。 郎中在李知昼腿上轻轻按了几下,似乎是在再次确定位置,李知昼心中紧张,又忍不住去看郎中的动作。 晏照夜伸手覆在她的眼上,道:“既害怕,便不要看了。” 李知昼眼前漆黑,即使看不见心里还是会想,这郎中为何迟迟不落手,叫她饱受折磨,正这么想着,忽然腿上一阵疼痛,如同被人用什么东西重重捶打了一般,她不由得闷哼出声,紧紧倚在晏照夜怀中。 有人比她更受折磨,晏照夜看着郎中两手轻轻一推,怀中女子立即缩成一团,然后闷哼几声,她的眼睫因为皱眉瑟缩了两下,挠得他手心痒痒的。 疼痛过后李知昼觉得腿上松快了不少,没有先前那么疼痛难忍了,她的腿也被夹板固定着,无法弯曲,也动弹不得,就问郎中:“我这腿何时能好?” 郎中执着毛笔,在纸上写上药方,递给一侧的青章,道:“半月之内最好不要随意走动,百天内不得快走疾驰,否则落下病根,后患无穷。” 李知昼不怕死,但怕下半辈子行动不得,这比死了更叫她难受,于是心中谨记着这郎中的话。不敢乱来。 “这药方上是当归川穹之类的活血化瘀的草药,女郎每日吃上一贴便好。” 青章仔细地将药方折起来收到袖子里,又把郎中送到了院子外,拿出一枚银锭,郎中推辞道:“小郎君先前已经付过诊金。” “我家女郎身体娇弱,万一生了岔子,日后还要麻烦您。” 听青章这么说,那郎中也不再推辞,收下了银锭,只道:“若女郎的腿再有不适,去前街药铺找我便是。” 青章叫来院子里扫洒的丫头,让她跟着郎中去药铺抓药,自己还得陪在女郎身侧照顾她。 李知昼心中很是愁闷,她一向活泼,这下可要十天半月都动不了,不知道如何打发无趣的日子。 晏照夜拢了拢她的被子,道:“过几日我们便回府中。” 对于李知昼而言,长安是陌生的地方,无论是这里还是晏府,都无甚差别,都不是她的家,于是她只“嗯”了一声。 他立在床边,逆着日光,面目有点模糊,“我前几日已经写信给家中父亲母亲,或许再过几日他们就要来京城见你。” 李知昼心下情绪莫名,毕竟她只是占了名分,并不是真心与晏照夜相爱,不知到时如何与他的父母相处,她不想叫事情变得令人不快,保证似的道:“我会做好该做的事的。” 晏照夜只淡淡地看她一眼,言语中语气不明:“我父母都是和善之人,不必担忧。” 外面的雨停了,还隐隐有了点日头,空气中都是竹叶被雨水冲洗过的清香味道,整个天地都好像被冲刷一新。 青章拎着草药忙着在厨房生火煮药,清苦的药香顿时盈满厨房。 吴阿婆知晓李知昼与晏照夜做妾室,也真心觉得 她找到了好的归宿,在厨房帮厨时听旁人说女郎摔倒了腿,忙完了活计后就急忙来看了。 院中的人得了晏照夜的吩咐,没有阻拦吴阿婆,正当她在门外踌躇时正巧青章端着药来了。 青章道:“阿婆请进便是。” 李知昼半靠在床上,头发微乱,眼睛也似哭过一般,红红的,吴阿婆立即关切地问:“玉娘身体可还好?” 绕是李知昼脸皮再厚现在心中也不免羞愧万分,吴阿婆对她如此热忱,她却在初见时就撒了慌,至今没有告知她真相。 幸好这时青章端来了药汤,李知昼顺势接过,就道:“阿婆坐,我刚才瞧了郎中,只是不得动弹,其他没什么大碍。” 青章很是细心,药汤不冷也不热,李知昼端着碗不会觉得烫手,凑近一闻,药香味直往她的天灵盖中冲,她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了药,只觉五脏六腑都是苦的,口中的药味久久不散。 一盘蜜饯被端至李知昼眼前,她随手拿了一颗,舌尖抵着那颗甜到发腻的蜜饯,口中的苦味这才消散了不少。 李知昼不想折磨自己,也不想再欺骗吴阿婆,就想告知她真相,奈何青章站在一旁,她想只能再寻个好时机了。 可她不知青章是心中有数的人,她对所有事物都观察入微,见李知昼欲言又止就知她有话要讲,收了碗就退了出去,临走还关上了门。 李知昼心中暗暗赞青章的体贴细心,这也才明白当日晏照夜为何让青章跟着她。 她思索了该如何说,先道:“阿婆,有一件事,我想同你说。” 吴阿婆是心地纯善之人,从未想过李知昼会骗她,还笑着道:“有何事女郎直言便是。” 李知昼咬咬牙,心说都已经打算坦白了,此时犹豫也没有意思,就把她来到京城的原因全说了出来。 果然,听完李知昼的话后吴阿婆先是怔愣了一下,还在想着她的那些话,半晌后才说:“我知玉娘并非存心欺骗我,”她用和善的面庞望着李知昼,“毕竟如今世道不好,女子独身在外总要多留一份心。” 吴阿婆在世上行走五十载,知晓女子不易,能理解李知昼不会陌生人交心,只是对李知昼的凄惨身世不免有些叹惋。 得知真相后吴阿婆更觉得晏照夜是那个值得托付的良人了。 “你安心歇息” 李知昼彻底成了半个残废,先前只是没法出府,现如今连下床都不便了。 于是她就整日整日地躺在床上,无聊了也只能读一读书解闷,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日头起来又落下。 喝了几天药后李知昼的腿好了许多,至少不像前几天那样疼痛无力。 晏照夜倒是会每天都来房中陪她一会儿,大部分时候他都谦谦有礼,只是同她讲讲书中的内容,或是陪着她静坐,两人都不发一语。 大理寺对于平明百姓而言是神秘的存在,因为不是每个犯人都有被关押进大理寺的资格。从外面看,大理寺门前各有两只石雕的獬豸,都足有两人高。獬豸体大如牛,状似麒麟,双目明亮,额上有角,能辨是非曲直,是清平公正的象征。 晏照夜下了马车就迎面看到对面驶来的马车,驾车的人正是姚辞玉手下的车夫,他当做没看到抬脚就要进去。 下一刻姚辞玉没等车夫搬来轿凳,一跃而下,见晏照夜快要进去,叫道:“晏少卿,等一等。” 这下晏照夜没法再装作没看到,只能慢下脚步,等着姚辞玉跟上。 两人并肩而立,踏着大理寺百年未变的路,一路上许多人朝着他们请好,晏照夜也只淡淡地应着,真真是遗世而独立。 姚辞玉知晓晏照夜的德行,从不与他计较,他道:“大虞安宁了百年,恐怕从此以后就要不太平了。” 晏照夜睨了他一眼,口吻凉薄道:“无论太平与否,都应做好自己的事。” 大理寺中各人员已经等了这几位多时了,见二人来了,主簿忙将整理好的卷宗递给他们,“二位少卿,请看。” 卷宗中是药铺老板和抓到的那个胡人的供词,那药铺老板坚称自己是受到威胁,与胡人没有半点关系,官府查探后发现确实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通敌,最后判了叁年牢狱之刑。 而那个胡人则更为复杂,他的胡人名阿图仁,汉人名李悟仁,他在京城经营着赌坊生意,赌坊中人来人往,有很多达官贵人和富家子弟,他们都是最合适用来探听情报的资源,这个阿图仁和很多富家子弟都很相熟,这些年来从他们嘴里套出不少话。 他在刑部受了许多刑,到最后已经奄奄一息,然而他只是承认自己在京城中探听情报,其他的他一概不知。 姚辞玉皱着眉看完了供词,把卷宗一收,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他倒是个硬骨头。” “胡人费尽心思在京城中隐藏这么多年,不该如此粗心大意。”晏照夜不认为事情如此之简单。 “这……那你的意思是?” 晏照夜道:“去看一看便知。” 大理寺的牢狱暗无天日,里面潮湿阴冷,气味难闻,只有几盏油灯勉强亮着,不时还有老鼠蟑螂大摇大摆地出来晃荡。 能关进大理寺的都是犯了重案的人,或是触犯律法的官员。 狱中空间逼仄,关在里面的人都蓬头垢面,双目无神,只是麻木地坐在一角,听到声响抬头看一眼,紧紧盯着那道身影,直到消失。 吏部侍郎常赟半月前因为徇私舞弊下狱,墙倒众人推,他一倒台就什么腌臜事都出来了,立刻有人弹劾他,说他儿子一年前强抢民女,逼得人家自尽,他小舅子打着姐夫是礼部侍郎的名头私相授受,滥用职权,总之让皇帝看了是暴跳如雷,大发雷霆。 他本就是新帝上任,没有威望,这下常赟撞到了风口浪尖上,于是被李衍拿来杀鸡儆猴,现在只等着叁司会审最终定下常赟的罪。 常赟从前的生活极为奢华,在大理寺的狱中过了半个月,现在已经快要精神失常。 见到熟悉的身影,他立刻跳起来扒在木栅栏上,朝着二人道:“二位留步。” 常赟蓬头垢面,手上脚上都带着镣铐,哪还有从前趾高气昂的样子。 姚辞玉清楚地记得,这个礼部侍郎以前很是看不起大理寺,对他没有好脸色,冷着脸问:“常侍郎有何事?” 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不会觉得痛,常赟自诩两朝老臣,心中还抱有幻想,认为皇帝不会将他怎样,于是激动道:“二位少卿可否帮我给圣人带句话,我常赟一生忠于朝廷,圣人他不应如此对待我!” 晏照夜从始至终都冷冷望着这一切,听到常赟如此说他才上前一步,望着常赟的眼睛,平静道:“常侍郎还是安分些好,不要累及家人。” 阿图仁身上血痕累累,全身上下没有几块好皮肉,加之披头散发,看不清他的长相,只不过他的从容与这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见到有人来他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晏照夜将他打量了一遍,什么都没有说,只对姚辞玉道:“走吧。” “什么?”姚辞玉还有些话想问阿图仁,哪里愿意就这么走了。 “他不会开口的。” 一位异邦人,远离家乡亲人,独自来到陌生的国度,隐姓埋名十几载,为了他忠于的首领和国家又怎会轻易开口呢?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没给自己留过退路。 李知昼睡得迷迷糊糊时间看到一个人,是她认识的人,她以为是错觉,恍然睁开眼发觉是晏照夜站在床边,她眨眨眼,“表哥可否扶我一下?” 手碰到后背的那一刻,她立刻环住晏照夜的脖颈,故意说:“表哥这几日很是繁忙吗?” 女子的馨香气息萦绕在晏照夜鼻息间,他面色如常,半俯身将李知昼扶了起来。 然而李知昼似是一定要他给个答复,搂着他不叫他走,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过了半晌李知昼忽然觉得没意思,就放开了他。 晏照夜仍旧长身玉立,道:“明日我们回府中。” 李知昼没应声,沉默着不说话,看着像是生气了,又听晏照夜道:“你安心歇息。” 她心中早知道这些人都靠不住,然而现在签了“卖身契”,做什么都处处受限,不如讨晏照夜欢心,过了叁年五载,他娶妻生子,不再需要自己,到时候再远走江湖,和他从此再无瓜葛,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玉娘把水都给我了” 晏照夜不知道李知昼心中所想,只当她是生了自己的气。 李知昼腿脚不便,只能让人扶上轿子,再抬到门口。 原来这别院并不是李知昼想的那样偏僻,出了大门向右走再出去就是一条大街,街上是各种摊贩,还有热闹的叫卖声,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马车早已经备好,车夫把轿凳搬在马车旁,李知昼站在旁边很是为难,她没办法上去。 青章从小习武,力气比一般女子大很多,李知昼又瘦小,她自告奉勇道:“女郎,我抱您上去。” 李知昼点点头,除了青章其他人都不适合抱她,男子抱她不合礼数,女子没有几个有这么大的力气。 青章张开手正要将李知昼抱起来,就见晏照夜从大门里出来,脸色好像还很不善的样子,她一下就明白了,收回了手。 “我抱玉娘上去?” 李知昼哪里有胆子说不好,点点头,只觉身子一轻,就被晏照夜拦腰抱起来了。 一时间数道目光都汇聚在了二人身上,无非是讶异晏照夜这朵高岭之花竟真被人折了去,甘愿做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的裙下臣。 晏照夜的脚步很沉稳,李知昼并不担心自己会跌落,抬眼还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颚线,她疑心女娲捏人时一定在晏照夜身上多花了些功夫。 马车里足够宽敞,两个人待在里面绰绰有余,甚至还有小桌放着书和果脯。 可晏照夜没有将李知昼放在一旁,而是就这么让她坐在了自己的怀里。 李知昼不知道晏照夜又在想什么,心下明白自己的想法不能左右他,干脆卖乖,搂着他的脖子问:“表哥不开心吗?” 晏照夜望着他,眸中似深潭般幽暗无波,他不笑的时候叫人看着太过凉薄和冷淡,李知昼不喜欢他这样。 她今日总算明白了何谓“伴君如伴虎”,这还不是君呢,都足够叫她心累的了。 马车发出轻微的响动,这是已经出发了,周围也热闹起来,想是到了大街上。 李知昼凑上去亲吻晏照夜,从他的脖子吻到了下巴,兰香全入了她的口中,她无师自通,伸出舌头轻轻地在晏照夜的喉结上舔舐,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一道水痕,色情极了。 腰上的手逐渐收紧,只是人还无动于衷。 晏照夜的唇偏薄,都说薄唇的人薄情,再薄情的人唇也是温热的。 灵巧的舌头在唇上细细描摹,不管对方有没有回应,撬开唇齿和他的舌头纠缠在一起。 李知昼动情了,小腹酥酥麻麻的,她的气息被晏照夜打乱,紧紧攀着他,分开时两人的口中还拉出一道银丝。 晏照夜的唇贴在她脸侧,轻声道:“玉娘,你为何总是勾引我?” 她故作不解,疑惑道:“我何时勾引表哥了?我以为表哥是乐意和我做这事的。”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耳边,痒痒的,身下的异物感让李知昼坐立不安,那是晏照夜的阳具,她前几天才刚刚和那物亲密接触过,知晓他的硕大。 轻轻挪动了一下,身下的东西好像变得更大了,糟糕的是,自己身下也有反应,有些说不出来的舒服。 晏照夜语气不明道:“玉娘,别再乱动了。” 李知昼看出了他眸中的情欲之色,故意又动了两下,只觉腿心流出水来,怕是要浸湿衣裙了,她不由得呻吟了两声,又怕车夫听见,连忙噤了声。 “为何不叫了?”他身下胀痛,本就难受,李知昼还故意捉弄于他。 李知昼身下难受,想起那日晏照夜用手帮他纾解的滋味,拉起晏照夜放在她腰间的手就往腿中间去。 晏照夜在她耳边轻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嘲讽还是什么,悦耳极了。 那里早就淫水横流,晏照夜手才摸上去水就流了他一手,真不知是否女子的水都是这么多。 花瓣上有浅浅的褶皱,晏照夜捻一次李知昼就低喘一声,他伸手向里面探,花瓣里面温热紧实,吸附着他的手指,不舍得叫他出去。 李知昼又难受又快活,催促道:“快一点。” 晏照夜故意道:“玉娘叫我如何快?”说着手下不停,慢慢揉捏着花瓣上的豆豆,越捏李知昼的呼吸就越重,还夹紧了双腿,把他的手困在了她的腿间。 数次揉捏后李知昼终于在她怀中纾解,头无力地垂在他胸前,闭着眼,平稳着呼吸。 就在这时,晏照夜解开她的衣裙,李知昼惊呼一声,只觉胸口一凉,一双手覆了上来,轻揉慢捻,她立即道:“不要。” 晏照夜亲亲她的肩头,低声道:“不能不要。” 白嫩的乳肉在晏照夜指缝中溢出,嫣红的乳头蹭着他的手心,白皙修长的手掌在她身上作恶,胸口酥酥麻麻的。 李知昼双腿大张,未着一物,坐在晏照夜的腿中心,坚硬的阳具抵着她后股,勾得她花心不住流水。 周围变得寂静,想是已经出了闹市,这下李知昼更不敢发出声音,怕被外面的车夫听了去。 李知昼腿中毛发很少,花瓣是淡粉色的,漂亮极了,还在微微颤抖,上面湿哒哒的,水都滴在了晏照夜的阳具上。 他偏偏还凑在李知昼耳边道:“玉娘把水都给我了。” 李知昼被他说的羞愧欲死,干脆沉下身,用花心磨着身下那物,晏照夜果真呼吸一沉,然后掐着她的腰慢慢动起来。 在马车内施展不开,李知昼只能浅浅的挪动着腰身,每次阳具和她的花心摩擦,她都舒服地想呻吟出声,不能出声,只好抬头和晏照夜交吻。 身下是咕叽咕叽的水声,晏照夜的龟头甚至进了她的花心里,没进去多少又退了出来,碾着花心摩擦,淫水浇在了晏照夜的柱身上,滑滑腻腻的,在她腿间进出更加自如。 李知昼舒服地意乱情迷,双乳蹭着晏照夜的衣物,叫他“郎君”。 一向冷静自持的晏照夜也不再冷静,叫李知昼看二人身下相连之处,紫红的柱身在白嫩的腿间来回进出,水光淋淋的,还有白色的沫,他摸着李知昼的腿心,低声道:“玉娘这里好漂亮。” 李知昼身下一紧,灼热的液体射在了她的腿心,低头一看,是晏照夜泄了,白色的精液在二人身下,空气中都是淫靡的味道,凌乱不堪,而晏照夜的阳具似乎隐隐还有复苏的迹象,她顿时慌乱了起来。 所幸晏照夜还有点理智,只抱着李知昼,埋在她的颈间,嗅着她身上的香味,待欲望褪去才抽出巾帕,将二人身下整理干净。 —————————— dbq我写h真的很拉。,。。。。 “这位女郎好生美丽” 马车没有从正门,顾及李知昼行走不便,直接从侧门进去,将人送到了院子里。 晏照夜抱着李知昼,从轿凳上从容走下,径直去了院子。 晏家宅院有楼台水榭,阶柳庭花,说是银屏金屋也不为过,自李知昼来了后晏照夜便思索着把人安排在哪里,考虑再叁还是定在了快绿斋,那里与晏照夜的玉清院相近,周围环境雅致,他想李知昼应会喜欢。 半月前晏照夜就吩咐人将快绿斋收拾了出来,一些留在晏家的人未曾见过李知昼,此时都偷偷地躲在快绿斋不远处,想看看这个能叫自家郎君动了凡心的女子是何方大神,奈何隔的太远,晏照夜又将李知昼遮的严严实实,她们什么也看不到,只好失望而归了。 快绿斋小而精致,院外种了一些芭蕉树,从雕花石窗望出去一片绿意盎然,影影绰绰,清雅极了。院内有凉亭花草,秋日也依然草木葳蕤。 主屋比李知昼在别院住的那间屋子大了不少,最东面的书架上摆满了书,桌上也有笔墨纸砚,总之屋子里各式玩意一应俱全。 李知昼暗想自己果真是看走了眼,她以为晏照夜两袖清风朴素无华,人家实则家缠万贯,是钟鼎之家。 不过她住在哪里都无甚差别,反正现在也下不了床出不了门,只是换一个地方继续躺罢了。 晏照夜:“这快绿斋便是你的院子了,此处离我的玉清院不远,有事叫人吩咐一声就是。” 平日的晏照夜正经地像什么似的,其他人都将他视作不食烟火的谪仙,只有李知昼知道,在情事上这人是如何下流无耻。 望着他的唇,脑海里都是他附在自己耳畔低语,手在身下作恶的模样,李知昼莫名其妙脸上发烫,撇过视线道:“知晓了。” 李知昼的腿不像之前那样疼痛,能稍微动弹几下了,再过几天就可以下地行走。 这些日子把李知昼憋坏了,她以前从未觉得自己是活泼好动之人,如此一来才知晓身体康健大过天。 她的饭食是小厨房单独做的,一切都按照她的喜好来,都是浓油赤酱的菜,上面铺满了辣子,晏照夜见了直皱眉。 青章是自小在京城长大的,虽说京城是各地文化交融,什么菜系都有,但像李知昼这样饮食重口的人她也少见,她看着鲜亮的辣子,想的却是女郎如此下去若是损了身子如何是好。 李知昼:“郎君的父母何时到?” 她心中没底,想着应该做些功课,至少不要毫无准备地见了晏照夜的父母。 青瓷碗托在青章手中,又到了漆盘上,她细细算了一下日子,才回:“国公与夫人是五日前来信的,按照日子算最慢明日也该到了。” 李知昼这几日都卧病在床,无心洗漱,头发随意披散着,出门前简单挽了个发髻,如今又要散开了,她也懒得管,未施粉黛倒更显得天生丽质, 在快绿斋这一亩叁分地里都由李知昼做主,只青章一个人定然是忙不过来的,于是院子里又添了几个扫洒的侍女。 几个侍女的年纪看着都和李知昼差不多,着青蓝衣裙,低着头,很沉静,整个晏家的人似乎都这么恭默静守,像是按照一套礼仪做事。 李知昼知晓了叁个侍女的名字,最中间瘦高的女郎名绿枝,看着很是机灵聪慧;右边微胖的侍女名珊瑚,懵懂可爱,眼睛不住地四处张望;左边的给人印象最淡,看了一眼就能忘掉,不过她的名字极好听的,叫榴月。 青章是晏照夜身边的人,很有威望,她一讲话无人敢不从,吩咐下去每日应做的事后这叁人就下去做事了。 珊瑚确实如表面那般懵懂单纯,她小声道:“这位女郎好生美丽。”心中还记着李知昼卧在床上的病美人模样。 “行了,安心做事,”绿枝打断她的话,“主子不是我们能够妄加议论的。” “……哦。” 珊瑚委屈极了,她只是夸了这位女郎,又不是编排她的不是,怎的连好话也不许人说了。 太久没有走动,李知昼也不免对外面的世界心生向往。 长安是万国来朝之地,有许多异邦人,能见识异域风情。她早就听闻长安的繁华,奈何一直没有机会见识见识。 李知昼叫来青章,她记得晏照夜说过,青章是京城人士,自幼在这里长大,知晓长安几乎所有玩乐的地方。 青章:“不知女郎想去哪里游玩?” 出去游玩无外乎两处,一处吃饭,一处观景,李知昼想了想,道:“去长安最有名的饭馆,还有能够看见长安之景的高处。” “长安最负盛名的饭馆是紫霞楼,至于女郎说的高处,观云台倒是很符合。” 紫霞楼在京城中有百年历史,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都喜爱去那里。每月紫霞楼都会出的新的菜色,如若顾客有意见也可以向管事的提出来,一般他们都能解决这些问题。 观云台则是比紫霞楼历史更悠久,是太祖时期建的,由当时的工部侍郎柏惊年亲自监工,观云台上的牌匾与碑文也是由他亲自书写。 在观云台上可以眺望整个长安,有“一览众山小”之感,见天地方知自身之渺小,常有文人骚客登上观云台后怆然而涕下,还有直接带着纸笔挥毫泼墨的,各色人等都有。 听青章这么一描述,李知昼更加好奇,恨不得腿上的伤明日就好,然后立刻就出去玩。 她的神色看着满是向往,青章安抚道:“女郎莫急,待您能下床行走后我们就去。” 于是李知昼现在只期待着两件事,一是等着晏照夜的父母来“审判”她,二是能够早日伤好,出去玩。 “原来也不过是个凡人” 晏璀与姜如兰到府中时李知昼还在和周公幽会,她是在梦中被青章拍醒的。 “女郎醒醒,”青章的声音由远及近,起初只是模模糊糊,最终飘到了她的耳中。 李知昼皱了皱眉,不想起床,声音中还隐隐有怒气:“怎么了?” “国公与夫人到了,郎君吩咐我为您梳妆,去偏厅与他们相见。” 一语毕,李知昼立刻清醒了,挣扎着就要起床,青章见状连忙去搀扶。 妆奁里首饰齐全,从花钿至手镯各式各样都有。铜镜中的李知昼柳眉杏眼,一嗔一怒都明艳动人,是属于她独有的美丽。 大概晏璀与姜如兰都不喜繁琐之物,青章也特意替李知昼挽了个简单的发髻,这正符合李知昼的心意,她不喜欢头上沉沉的感觉,像顶了口大锅。 厨房每日都做补汤,加之李知昼年轻,腿伤也就恢复得七七八八了,靠着青章搀扶也能够走一段路。 青章扶着李知昼走到了快绿斋门前,那里有两个小厮等着,他们要将李知昼抬去前厅。 李知昼坐在竹轿上,观察着晏府的格局,发觉这里设计得极为巧妙,每隔五步就能见一景,每隔十丈就有一大景,也能窥见其主人的品性与审美也是极好的。 年幼时李知昼见过晏璀一面,记得他十分高大,除此外没什么记忆了,而姜如兰她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 不过两人都是自己的长辈,李知昼就叫小厮在距偏厅不远处停了下来,叫青章搀扶着自己走。 墙根处有一颗梨树,枝叶高大茂盛,结满了果子,李知昼便问青章:“这梨子能吃吗?” 青章以为李知昼嘴馋了,就道:“每年郎君都会吩咐我们摘下果子分食。” 李知昼点点头,心中想的却是到时候摘几个送给晏照夜,献献殷勤。 晏府的偏厅大部分时候是用来与亲朋好友会面的,比前厅小了不少。 还未进门,就听的阵阵笑声从厅内穿出来,真是未闻其人先见其声。 李知昼心下紧张,一瘸一拐地进了偏厅,只希望晏璀与姜如兰不要怪罪她贪睡不醒。 晏璀与姜如兰坐在主位,晏照夜坐在下面,旁边有两个侍女垂手而立,等在一旁侍奉。 叁人都看着李知昼,不免叫她步伐微乱,她缓缓走到中央,福了福身,道:“见过国公,夫人。” 晏璀与姜如兰早就听闻李知昼腿上有伤,见她果然行动不便,姜如兰站起就要来搀扶。 李知昼受宠若惊,这位夫人鹅黄衣裙,保养十分得当,看着不过叁十岁出头的年纪,她五官英朗,丝毫没有柔弱之气。 她连忙道:“多谢夫人。” 姜如兰却爽快地道:“你既是昀之心爱女子,以后便是一家人。何故言谢。” 昀之是李知昼的小字,这她是知晓的,但心爱女子又是哪一番说辞,李知昼想,这定是晏照夜糊弄父母的话。 李知昼坐在晏照夜身旁,大约是因为与父母相见,他的面容放松,唇角眉梢都有舒展的笑意。 “原来也不过是个凡人。”李知昼想。 晏璀原本不信晏照夜的说辞,却见李知昼来后他的儿子似乎心情都变得好了许多,不得不信了,他从未见过晏照夜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 幸而李知昼于他而言是个知根知底的女子,他与李窈虽只有一面之缘,却很志同道合,如今他家中败落,不禁唏嘘不已,李知昼是他唯一的女儿,他本就愿意照拂一番,更何况如今她成了自己儿子的心爱之人。 他拿出长辈的样子,温声道:“我听昀之说你的小字是玉娘,我们也这样叫你,如何?” 李知昼放下手中的茶杯,点点头,又听晏璀说:“府中规矩不多,你且随心便是,不要拘谨,像从前在家中一般。” 李家衰落后李知昼遭受过许多冷落和白眼,如晏璀这般真心实意关心她的她少有遇见,心下感动不已。 晏璀与晏照夜说了一些回京途中的趣闻乐事,原来他们遇到了西域来的戏法团,其中女子个个妖艳美丽,男子也都黑发碧眸,他们的言谈举止都与中原人士大不相同。 或许不日这戏法团就要抵达长安,在中秋佳节当天晚上表演,姜如兰叫晏照夜那日可以带着李知昼去游玩,看看这西域来的戏法团有能叫人眼前一亮。 见晏璀与姜如兰真把两人当成了互有情愫的恋人,李知昼心里不禁发嘘,侧目去看晏照夜,他面色不改,温声迎客句“是”。 李知昼可没有把这句话当真,她又不傻,知道这只是场面话。 晏璀二人没有李知昼想得那么难相与,相反的,这二人都十分和善,不像是那小肚鸡肠城府深沉之人。 姜如兰笑意盈盈地望着李知昼,道:“来得匆忙,未曾准备见面礼,这只钗子就送与玉娘做见面礼了。” 李知昼终于知晓了一旁的侍女托着的木盒中是什么。 盒中是一支碧玉钗,样式很素净,通体温润,虽然简单却大气不凡,一看就是上好的玉料打磨而成。 正当她犹豫不决,不知是否应该收下时,晏照夜已从侍女的手中接过木盒,望向姜如兰:“我替玉娘谢过母亲了。” 他们舟车劳顿好几日,闲聊几句就去歇息了,留下晏照夜与李知昼在偏厅。 侍女都在外面等候,此时此刻只有他们二人。 晏照夜将放在小桌上的木盒推给李知昼,道:“这是母亲送与你的。” 如今这样,再不领情反而显得矫情,所以李知昼也不犹疑了,大大方方地接了过来。 盒子很有重量,盒盖上是繁复精致的缠枝纹,光是这盒子都能卖不少钱,李知昼暗暗估算着价钱。 晏照夜问她:“腿上如何了,可要再叫郎中来瞧瞧了?” 盒子被李知昼顺势拢在袖中,她瞧见了晏照夜搭在腿上的手,修长白净,一时入了迷,没有回话,回过神后有些发窘,状似无意道:“无碍了。” 晏照夜将她的举动收入眼底,眸中有星星点点的笑意。 送饭 青章候在外面,不知道偏厅里的李知昼正缓慢地朝着外面去,步伐滑稽可笑,还不许晏照夜搀扶。 晏照夜慢慢地跟在她身后,眼却是一刻也不离开,像是怕她摔着碰着。 其实李知昼差不多能够行走了,越是这么依靠别人,伤好得越慢,她知晓这个道理,这才决心不叫别人帮忙。 青章似乎比晏照夜还要担心,上来就要扶她。 李知昼摆摆手,道:“你叫我自己走走。” 秋日的天气爽朗怡人,自腿摔伤后李知昼就没怎么动过,正好趁次还可以将晏府仔细看看。 晏府门前的阍者吩咐了人来找晏照夜,这侍者一步未敢耽误,脚步匆忙地跑到晏照夜跟前。 大约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低着头道:“大理寺遣人来请郎君去一趟。” 李知昼恨不得晏照夜早些走,他走了自己能自在许多。 晏照夜瞧了她一眼,眼皮都未曾掀动,而后才看向那侍者,道:“知晓了。” 侍者又脚步匆忙地离去了,李知昼看着觉得有趣,这是她在晏府见到的第一个不稳重的人。 她盯着那背影瞧了一会儿,听到晏照夜吩咐青章照顾好她后才收回目光。 李知昼记性还算好,大致记得来时的路,也就顺着这条路回去了。更何况还有青章在。总不至于见她在府中迷了路。 回到快绿斋时时辰已不早,绿枝问李知昼想吃些什么,好让小厨房准备。 李知昼没什么胃口,只叫烧两个口味清淡些的菜便罢了。 还差一炷香就到午时,晏照夜去了两个时辰还没有回来,李知昼疑惑,大理寺就如此繁忙吗? 她讲心中疑惑讲与青章听,青章以为李知昼是不高兴晏照夜陪她的时间段,解释道:“大理寺审理的皆是国家重案,不比清闲事务,自然是忙碌些的。” 李知昼点点头,又听青章说:“郎君时常会因为处理事务而忘了用饭,大理寺吃食不比家里,娘子若是想见郎君,” 唉,晏照夜父母都在,李知昼也想献个殷勤,卖个巧,左右思索青章说的话有力,就让她吩咐下去了。 漆红的食盒分量不小,里面装着青虾卷和清炒雪藕,另有一碟小菜。 马车平稳地醒在大路上,李知昼靠着车壁,心里有些忐忑,她担心自己太唐突,晏照夜会不高兴。 车夫天柱朦胧的声音传进来,他道:“娘子,大理寺到了。” 李知昼掀开锦帘,踏着凳子缓步走下,她步伐小心,不敢再出差错。 大理寺果然不同其他地方,门前如此一条宽阔的路竟也不见有几个人。气派威仪的大门已经足够震到一片人。 门前的侍卫怒目圆睁,有不怒自威的气势。车夫经常送晏照夜,也勉强混了个熟脸。 他自是上前解释,道这是晏少卿家的娘子,怕他午膳未食,特意过来瞧瞧。 大理寺不是随意能够进出的地方,可若是什么少卿,寺卿的家人,那就是另当别论了。 天柱领着李知昼,低着头在前面带路。 李知昼看什么都觉新奇,只是大理寺中太沉闷威严,她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喜,真不知晏照夜是如何在这里待下去的,她心中腹诽。 此刻晏照夜正与姚辞玉商议案件,公文还在手中,听到外面有人报,道是他家的娘子来了,丢下姚辞玉和一堆未处理的公文便走了。 姚辞玉望着晏照夜的衣角,摸着下巴喃喃道:“这女子果然非同寻常……” “非同寻常”的李知昼被人请到屋里,态度恭敬地端上茶水,她有些受宠若惊,生怕折了寿。 晏照夜踏过门槛,眉目间是温和,“怎的来了?” 他越是温和李知昼就越是紧张,她忽地站起,掩饰般的指了指食盒,“我怕你不记得用饭,为你送来了吃食。” 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自觉退到门外叁丈远。 晏照夜抚着李知昼的脸,一片凝脂触感,犹如玉簪花瓣,低下头,吻上这枝花,眼角勾着笑,“感谢你挂念我。” 一瞬间李知昼的手蓦地攥紧,然后松一口气,原来他没有生气,不但不生气,反而很开心。 这个认知让李知昼愉悦不已,“那你快些用饭吧。” 雪梨汤 大理寺的事务原就处理得差不多了,晏照夜也预备着回去,未曾想李知昼亲自送来了饭食。 食完一餐饭后他拉着李知昼的手出了大理寺的门,又扶着她上了马车。 一路上遇到不少人,他们皆面目惊奇地望着二人,好似看见什么不得了的事。 李知昼生性外向也禁不住这么多道目光打量,下意识缩着手,奈何晏照夜的劲大她太多,只能被他牢牢攥住手。 晏照夜长身玉立,和他并肩更觉他俊朗无双,李知昼不禁望着他的侧脸出神。 大概是李知昼的目光太灼灼,晏照夜实在无法忽视,他偏过头,笑着道:“玉娘总瞧我做什么?” 李知昼被抓个现行,脸一热,她目光躲闪,含糊道:“你看错了,我何时看你了。” 晏照夜心中暗笑,不拆穿她,只觉玉娘真是天下第一可爱女子。 马车中晏照夜也一直抓着李知昼的手,像是怕找不到她了似的。 李知昼不习惯与人过分亲近,只是今时今日不得不低头。 两人同道进了府中,晏照夜将李知昼送回了快绿斋,自己回了玉清院。 桌上隔着白瓷碗,碗中冉冉冒着热气,原是冰糖雪梨。透明的梨肉沉在底下,鲜红的枸杞浮在澄澈的汤上。 李知昼尝了一勺,确是生津止渴,清甜可口,不由得喝完了一碗。 榴月在屋外扫洒,李知昼叫了她进来,问这是何人送来的,榴月道:“青章姐姐叫我们摘了梨子,说是娘子要吃。绿枝左右思索着梨太多,单吃没甚意思,于是就煮了一盅雪梨汤。” 李知昼点点头,目光在瓷碗中停留一瞬,道:“替我再准备一碗,装在食盒中。” “是。” 晏照夜所言不假,快绿斋与玉清院左右不过数十丈,李知昼提着食盒不一会儿便到了。 玉清院中草木葳蕤,更加雅致清静,不见苍堑和其他人,李知昼总觉得这里过分静了。 晏照夜坐在榻上看书,天光足够明亮,不需要点灯也能看见他薄的唇,削的眉。 “表哥,我来送雪梨汤给你尝尝。”李知昼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圈,发现这里居然和竹苑的布置相差无几。 晏照夜放下书卷,注视着李知昼打开食盒,又端出雪梨汤。 “天气愈发干燥,喝些梨汤生津止渴。”李知昼不看他,流利地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话。 距离太近了,李知昼无法刻意忽略他的气息。 她听见晏照夜说:“玉娘喂我。” 自己没有手吗,怎的还叫人喂,李知昼暗暗腹诽,手中动作却不停,端起瓷碗,舀起一勺梨汤,放到晏照夜的唇边。 晏照夜没有捉弄于她,爽快地喝下去,道:“滋味清甜,想也不是玉娘的手艺。” 李知昼顿时怒目圆睁,这是什么意思,她虽厨艺不精,但区区梨汤她还是会做的。 晏照夜明白什么叫“见好就收”,他忙道:“玉娘为我送汤,也辛苦了,不如与我一道喝?” 被晏照夜用过的瓷勺近在咫尺,李知昼也不矫情,张嘴就喝。 唇边有一点渗出的梨汤,晏照夜拿着帕子轻柔地抚过。 瓷碗重新回到桌上,一碗梨汤还没见底。 晏照夜捏着李知昼的下巴,看她清丽的眉目,葡萄似的双瞳。 唇与唇相触的一刹那,李知昼跌坐在了晏照夜怀里。 起先晏照夜的动作是春风化雨,轻柔而缓慢,只在李知昼的唇缝上舔舐。而后就如狂风暴雨。 晏照夜人前是正人君子,人后是什么模样只有李知昼知道。他平日里声音温润清朗,亲吻她时就会在她耳边低喘,细密的热气落在耳侧,激得李知昼颤抖不已。 “舒服吗?”他问。 “嗯……”李知昼轻轻地喘,脸颊上微微泛红,不回答他的问题。 她看见晏照夜的唇微勾,而后在她额头点了一下,道:“回去吧。” 李知昼活了十几载,从没有像如今这样和男人亲密过。晏照夜无事就爱寻她,亲吻,搂抱。她承认这样做是很舒服,可是她总觉得很害怕,有一种不安之感。 梅花酒 晏照夜这几天公务十分繁忙,几乎日日昼出夜归,也不与李知昼亲昵了,如此也好,她倒落得自在。 这日李知昼心血来潮,想起了青章说过的紫霞楼和观云台,来了兴致,要出去玩乐一番。 青章吩咐来大夫,待仔细瞧过女郎的伤后才敢带她出去。毕竟如果李知昼出了事她担待不起。 大夫言明李知昼已无大碍,只要不剧烈行走都无甚关系,青章这才放下心来。 马车已经备好,在府门前等候。青章带了珊瑚,同李知昼一起前往紫霞楼。 一路上李知昼不时掀开锦帘朝外瞧,连珊瑚也忍不住问:“女郎,您瞧什么呢?” 珊瑚自幼便长在京城,她实在不明白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李知昼:“我在瞧这京城真是繁华无比,道路宽阔,摊贩众多,是林州之类的小地不能比拟的。” “啊……”珊瑚呆呆地应了一声,她还没有去过京城以外的地方,在她心中,各地大抵都是相似的才对。 青章一如既往沉静,“女郎所言正是。京城是天子脚下,亦是万国来朝之地,自然是要繁荣一些的。” 李知昼看青章一言一行都不似常人,一般的丫鬟侍女绝没有她聪颖。她不禁想,晏照夜是很在乎她吗,才会把青章派到她身边…… 这么想着,李知昼的思绪不禁飘远。等再回过神,紫霞楼已经到了。 李知昼站在紫霞楼前,抬眼就是高大的屋檐,牌匾上“紫霞楼”三字龙飞凤舞,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店里招呼的小二很有眼力见,立刻上前招呼:“三位女郎,不知想在哪里就坐?” 李知昼从未来过这里,不知怎么回答,正在沉默时,就听青章说:“二楼,清风阁。” “嗳,好嘞,您请跟我来。” 这紫霞楼果真不一般,外面其貌不扬,里面却别有洞天。各色装饰雅致不凡,应是老板品味不俗。 清风阁是二楼的包间。推开门便是窗,窗外是江水粼粼,绿柳依依,来往的渔船在江心停泊,一阵风过,整个天地都为之轻颤。清风阁此名名不虚传。 青章问李知昼爱吃的菜品,她想了想,挑了几个说,又让珊瑚、青章二人点了几个菜,三人这才安稳落座。 李知昼安逸地欣赏着窗外的美景,不到多时,各色菜品就一一上桌。 青章和珊瑚待李知昼动筷子后才跟着动筷子,弄得李知昼很不适应,她从前在家虽说也有侍女,但没有这么多规矩。 可是她如今在晏家生活,就要遵守晏家的规矩。多想也无益,她摇摇头。 樱桃肉滋味酸甜,李知昼不由得多吃了几块。清炖鹅的味道亦是鲜美至极。另有桃仁鸡丁,桂花鲜贝等菜品也成了李知昼的心头爱。 她食量一向不小,加上青章和珊瑚她们三人,硬是把菜吃得七七八八了。 最后小二端上一只青玉色瓷瓶,他说:“这是本店招牌梅花酒,掌柜的吩咐小的送给您二位。” 李知昼并不认识这什么劳什子掌柜的,开口要拒绝,青章说:“多谢你家掌柜的,放下吧。” 小二离开后,李知昼疑惑地望向青章,青章解释道:“女郎有所不知,这紫霞楼的掌柜乃是朝中大人,与郎君是旧识。” “哦。”李知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问:“所以我可以喝吗?” “当然。” 小巧的酒杯捏在手中仿若空无一物,刚凑近李知昼就闻到若有似无的梅花清幽的香气,仰头一口饮尽,香味在口中四溢。 梅花酒虽然醇香,却依然是酒的辛辣,李知昼不喜欢这味道,喝了一杯就此搁置了。 紫霞楼不远处是京城有名的首饰铺子,如意阁。 青章问李知昼是否需要采买首饰,出乎意料地,对方摇了摇头,“不,我不喜欢这些。” 李知昼不知如何说,其实她并不喜欢打扮,只是喜欢值钱的东西,比如首饰,或者其他。 青章又说:“女郎身子骨未好全,如今是不能去观云台了,只能待下次了。” 李知昼心里失望,表面也只一笑置之,她可不会和身体过不去。 四周摊贩叫卖声络绎不绝,就在此时,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李知昼,你居然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人,李知昼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想起她被迫逃亡的那一段日子。 她下意识躲在青章背后,而青章也敏锐地发觉来者不善,面色立刻冷了下来。 抓人 青章冷着脸问:“来者何人?” 怒气冲冲的彪形大汉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指着李知昼:“你问她。” 这大汉正是晋州王家的下人,奉主人的命令追捕李知昼,一路来到长安,谁知李知昼竟莫名其妙消失了,他带着兄弟在城中搜索了几日,今天果然让他逮着了。 李知昼刚开始心有后怕,又一想,晋州王家只是豪绅,在京城官员眼中怎么够看?更何况此事王家并不占理。 她冷静地道:“我与你家二公子的婚约早已解除,你们何必苦苦纠缠。王二公子一表人才,想嫁给她的女子怕是不少。” 晋州富家女郎无一不知,王二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正是因为如此,王家才要逼李知昼嫁与王二。 大汉眉头一皱,怒道:“不识好歹的小丫头,今天我一定要把你抓回晋州!” 他挥一挥手,身后几个男人作势就要抓住李知昼。 青章哪里会同意,她将李知昼推到身后,起手落脚间,几个男人就节节败退。 一旁围观的百姓也只敢远远地看,生怕自己被误伤。 珊瑚未见过这等场面,只牢牢地抓着李知昼的胳膊。 他们人太多,青章一个人顾不过来。 其中有个瘦长如黄鼠狼的男人趁乱爬起来,绕过青章,准备强行将李知昼绑走。 珊瑚惊恐万分,掏出随身带的短剑,在身前挥舞,并威胁他:“你不要过来,否则我会杀了你的。” 男人阴沉一笑,不相信小丫头说的话。 李知昼表面冷静,其实内心恐惧,她不想回晋州和王二成婚,那样她会生不如死的。 外面闹得太厉害,惊动了紫霞楼的人。 几个小二皱着眉,道:“光天化日之下做什么?仔细我报官。” 大汉不理会小二的话,一拳朝着青章后背砸去,可惜青章早有预料,他砸了个空,差点摔一个踉跄。 从大理寺散值的晏照夜恰好路过紫霞楼,马车平稳,他敛着目看书,白衣墨发,真真是如画中的仙人一般。 苍堑目力极好,他认出了人群中的珊瑚,再一看,珊瑚后面是李知昼,青章正在与一群大汉撕打。 “郎君,女郎遇见麻烦了。” 随后是书落在桌子上的声音,晏照夜声音微寒:“发生何事了?” 他掀开锦帘,见李知昼躲在珊瑚身后,脸色发白,又看向一旁,也大约知晓了是何事。 “处理掉那些人。”他道。 苍堑明白他的意思,将马车停在路旁,飞身下车。 只见远处又来一黑衣男子,面无表情,看着很是年轻,他足尖轻点,从腰中抽出软剑,来到青章身旁。 他二人合力,不到片刻就解决了这些人。 他们趴在地上,面色痛苦,惨叫不断,吓得围观的百姓四散而逃。 晏照夜这才出现,他低着头,看着挣扎的大汉,眸中含冰,道:“你是晋州王家派来的?” 大汉与晏照夜怒目相对:“是,你既知道我是晋州王家的人,就快些把李知昼交出来。” “如何谢我?” 晏照夜仿佛听到有趣的笑话,先是一笑,而后说:“你是认为小小的王家也能在长安搅弄风云吗?” 大汉何时受过这等气,在晋州时谁见了他都是以礼相待,他又气又怒,“李家与我们家定了婚约,就是皇帝来了我们也有理。” 李知昼听大汉满口胡言,气得上前道:“你胡说,明明你家早就和我家解除了婚约。” 大汉头一斜,望向李知昼,“你如何能证明我家与你家解除了婚约?” 晏照夜淡淡道:“便是未解除婚约又如何?”他的目光低垂,高高在上,仿若注视蝼蚁。 王家在晋州是地头蛇,可他忘了,这是京城,或许达官贵人就在某个角落,他们的一句话就能改变王家的命运。 大汉明白了面前的郎君应是家世显赫的富家公子,他不再说话,狠狠地看着远处。 李知昼惊魂未定,就被晏照夜牵着手上了马车。 他的手掌宽大有力,因为常年练武的缘故,微微粗糙。有时候刮得李知昼痒痒的。 熟悉的香味萦绕,李知昼这才安下心来。 她看见晏照夜目光含笑,于是忍不住问:“为何要笑?” 晏照夜不回答,反而问李知昼:“怕吗?”他收敛了笑意,低声问。 “我……”李知昼想,定是梅花酒的错,否则她怎会面热心颤呢。 转眼间,她跌落在晏照夜怀里,然后鬓发被轻吻,腰肢被抚过,“不要怕。” 李知昼紧紧贴在晏照夜的怀中,嗅着清冷的香味,差点沉溺在这美好中。 她以为晏照夜又要像上次一样,在马车中做一些不好的事。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晏照夜只是一直抱着她,直到回到晏府。 青章、珊瑚已在快绿斋等候,绿枝烧了热水,准备了安神汤,只待李知昼回来。 绿枝和榴月知道大致发生了何事,顿时紧张起来,但见李知昼面色无异,心中不禁佩服。 屏风后水汽腾腾,李知昼宽衣解带后钻进水里,温热的水瞬间将她包围,舒适惬意。 她不习惯沐浴时身旁有人,所以从不让她们进来,她听见推门声时,只当是珊瑚或是绿枝要拿东西,也就随他去了。 半晌后还未听见开门声,她心中疑惑,便问:“是谁在屋中?” 一道清朗的男声回她:“玉娘,是我。” 李知昼从水中出来,隐约的身影印在屏风上,晏照夜目不转睛地瞧着,心中生出一团火。 过了许久,李知昼才穿好寝衣走出来。 她的头发散在肩上,乌黑一片,眸子湿漉漉的,活像山野中无辜的小鹿。 晏照夜坐在床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神晦暗难明。 李知昼咬了咬唇,上前道:“今天,多谢你。” 谁知对面居然微微笑着,戏谑她,“那玉娘要如何谢?” “腿张开”(h) “我……” 天光开始暗下来,珊瑚知道郎君在屋里,没有进来点灯。 李知昼呆立在不远处,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晏照夜失笑,叫她过来,“说笑的,快过来吧。” “哦……” 李知昼身上还有沐浴后的隐隐约约的热气,淡淡的香味萦绕在她身上。她想叫珊瑚进来点灯,但是又觉得不太妥。 还未坐下,李知昼的腰间就多了一双手,她轻声惊呼了一声,下一刻就靠在了晏照夜怀里。 下巴被轻轻抬起,李知昼怒目娇嗔,想问他要做什么,还未开口,就听晏照夜道:“玉娘不必为往后担心,我定会将你扶正,不会委屈你做侧室。”这声音轻柔温润,充满蛊惑之感,颇有些靡靡之音的韵味。 这可不行,李知昼在心中反驳,她如今只觉自己是寄人篱下,并不准备一辈子留在晏府。他日若有机会,绝不会留下。 她脑中的话弯弯绕绕,不等开口,唇就被晏照夜吻上。 晏照夜一向是极有耐心的,房事也不例外。每次交吻他都先细细在李知昼唇上描摹,待她适应了再与她唇舌相交。 他太有心思和城府,李知昼无法完全不沦陷,至少在房事上是这样。 修长灵巧的手解开中衣系带,从李知昼的小腹慢慢抚摸上去。 李知昼的皮肤白皙而敏感,她忍不住一抖,想要抗议,唇还被堵住了。于是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晏照夜的手如蛇行般抚过每一处,最后停留在李知昼的乳上。那里绵软而细腻,还有鸟椽一般的乳头啄吻他的手。 “啊……好难受。”她终于可以抗议,开口却是勾人的喘。 晏照夜的手揉捏她的乳,引得她小腹酥麻,腿心的水也往外流。 呼吸声有些重,分不清楚是谁的。 作恶的手还没有停下,李知昼快要哭出来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身子如此敏感。 “不要了,不要了,好不好?” 晏照夜停下了,大手仍然覆在李知昼的乳上,“为何,玉娘不舒服吗?” 李知昼脑子正懵,说出的话不经思索:“舒服……” “既然舒服那就不应该停下。”晏照夜柔声蛊惑她。 李知昼躺在锦床中,衫子已经褪去,白莹莹的乳在黑暗终也晃到了晏照夜。 下裳正在晏照夜的手中,他慢慢地替李知昼褪去中衣。 李知昼望着他的眼睛,她看到了晏照夜眼中的情欲和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想到自己的下裳在他手上,不由得夹紧了腿。 褪去衣服受了阻,晏照夜也不生气,他对李知昼道:“玉娘,腿张开。” 李知昼不听他的话,晏照夜就轻轻掰开她的腿。 衣服全部褪去,随意地落在地上,锦帘隔开了春色。 腿被慢慢掰开,腿心的春色自然也一览无余。 那里黏糊糊一片,随着晏照夜的动作还拉出了一道水色。 身下凉凉的,李知昼又想合上腿,膝盖却被晏照夜紧紧卡住。 刚开始,晏照夜只是在李知昼大腿根处舔舐,最后一步步吻上她的花心。李知昼脑子里“轰”地一声,整个人轻飘飘地,似有登上极乐的错觉。 似乎是全天下最柔软的地方舔弄她的花心,把她的淫水全部咽在腹中。 李知昼不敢大声,怕外面的侍女听到,只能用手背捂住唇,断断续续道:“那里脏……不能吃。” “玉娘胡说,这里分明甜极了。”晏照夜的手在她大腿上,说话时的呼吸落在花心。 下面被温暖湿润的口腔包裹,李知昼不禁头皮发麻,她压抑着声音低喘:“嗯……好舒服……好舒服。” 忽地,晏照夜的舌头抵进她的小穴,她躲无可躲,只能任由晏照夜动作。 舌头在穴中浅浅戳刺,晏照夜感受到那里流出水越来越多。 全身都在发烫,李知昼无端地想起家中的猫,她和猫一样,发春了。 晏照夜的手还不忘在她的乳上揉捏,双重刺激下,李知昼狠狠地泄了出来。淫水尽数流在了晏照夜身上。 采花大盗李知昼(h) 李知昼脑中空白,还没有羞愤之情,大口呼吸之际,晏照夜开始褪去所有衣衫,半晌后李知昼才意识到。 常年习武之人,身体定不会瘦弱。晏照夜的肩膀宽阔,腰劲瘦有力,腹上还有肌肉,再往下看,粗长的阴茎立在胯间,颜色不深,毛发也很少,比李知昼想得要好看不少。 这下李知昼有些怕了,她是看过春宫图和淫书的,知道男女房事是如何情况,她怀疑晏照夜的那根东西真的能进入她的身体吗。 “不要怕。”晏照夜扶着她的腿,阴茎在腿心中磨厮磨。 他的阴茎硬而热,狠狠地碾上李知昼腿心,两片湿淋淋的花瓣更加水色淋淋。 “唔……”李知昼小口喘息,腿心的舒爽传遍身体,她紧紧攥着晏照夜的手臂。通过混黑的天光她看见了晏照夜脸上是欲望的沉沦。 随着晏照夜的起伏,李知昼的花瓣被慢慢碾开,时而分开两片,又合上。 腿心的毛发上是湿漉漉的淫水,洇在被子上留下一道水渍。 李知昼只觉那里又麻又舒爽,叽叽咕咕的水声和喘息声混在一起。 已经足够湿滑,晏照夜小心地将龟头抵进花心,才进去一小点,就听见李知昼痛呼:“好痛……别进来。” 她的眉头皱着,咬着唇,很不舒服的模样。 晏照夜害怕她出什么事,要退出来,却听李知昼说:“还是进来吧,反正是迟早的事。” 她的声音很小,小猫似的,在晏照夜心上挠了一下。他低下头在李知昼唇边啄吻,“那我轻轻的。” 再次尝试,晏照夜慢慢挺进去,只听到李知昼隐忍的低哼。 湿滑温热的甬道包裹着粗长的阴茎,紧紧地吸着,不愿意放开。 晏照夜额上有薄汗,还不忘打趣李知昼,“玉娘里面好紧……” “啊……不许胡说。”不知是顶到了哪里,李知昼娇呼一声,嗔骂都成了调情。 李知昼的穴里异物感明显,她感受到晏照夜在缓缓地顶弄,刚开始她还酸痛无比,后来整个腿心都在发热。 晏照夜每次都先出来一半,再缓缓地撞上去,发出“啪啪”的声音,还有黏腻的水声。 “好了,可以快一点了。”李知昼哼哼着催他,因为腿心发痒,而晏照夜缓慢轻柔的顶弄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 晏照夜不理会她,只是低头吃她的乳儿。茱萸色的乳头被含在晏照夜口中,他时而舔弄时而轻咬,弄得李知昼娇呼连连。 他就这么静静插在里面,吃李知昼的乳儿,让李知昼很不高兴。 “你动一动呀……”有点请求的意味了。 晏照夜抬起头,明亮的眸子在黑暗里格格不入,他轻笑,“玉娘想要?自己来。” “我……”话未落地,李知昼和晏照夜已经调换方位,她骑坐在晏照夜身上,晏照夜两手搂着她的腰。 骑乘位进的格外深,李知昼晃着腰肢,先是慢慢地磨,找到自己最舒服的地方,再抬起来,坐下。 清脆的“啪”的一声格外清晰,李知昼愣了,却见晏照夜眉尾见有一点红,一副深陷情欲的模样,嗓音低哑道:“玉娘好厉害”。 晏照夜皮相极好,平日清隽的郎君如今深陷欲海,任谁见了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于是采花大盗李知昼俯下身子,在他眼尾舔了舔,又去吻他的唇,里里外外都舔弄一遍。 “唔……”她一边吻着他的唇,一边用下面狠狠绞着他。 两人交合之处尽是淫液,每插一下,都有白色的沫子溅出来。 李知昼小腹发热,感觉快要去了,于是更加使劲地往下坐,这么十几下后她就没了力气。 “晏郎,我没力气了。”她靠在他耳边,勾人地说。 晏照夜扶着她的臀,往上顶弄,又深又重。 “嗯……好深,好舒服。” 李知昼承受着狂风暴雨似的顶弄,小腹和腿心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最后不知是顶到了哪里,李知昼终于去了。 她小死了一回,只能全身无力地躺在晏照夜身上,闭着眼喘息。 —————————— 前两天在家怎么登都登不上po??^??。好吧我承认我有点间歇性阳痿(′°????????ω°????????`) “你好讨厌!”(h) 万物寂静,暮色四合,李知昼与晏照夜陷在一片黑暗里。 晏照夜的手不安分地在李知昼腰间流连,摸得她起鸡皮疙瘩。 李知昼:“不许你摸了。” “玉娘,还不够。”晏照夜说着,手从腰间流连到腿间,那里依然湿滑,揉搓几下,又有淫水流出。 “晏昀之,你好讨厌。旁人还说你是什么举世无双的郎君,都是假的!” 李知昼脸颊绯红,瞪着晏照夜,虽然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 在黑夜中,晏照夜低笑了几声,“是谁告诉玉娘的?我未曾说过自己是如何如何的好人。” 阴茎缓缓插进穴里,那种涨满的感觉又来了,一个恍惚,李知昼趴跪在床上,像小狗一样。 不等李知昼骂出声,晏照夜已经伏在她身上,低着头吻她的背,一手捏她的乳儿,一手将手指插进她的嘴里。 背上是温热的触感,嘴里被插进手指,穴里被塞得满满当当,李知昼想骂也只能“呜呜”出声。 晏照夜的动作极慢又极深,每一次都仿佛要插到最深处,他压抑的低喘在李知昼耳边响起,听得李知昼心里暗骂,这个人哪里就光风霁月了。 “太深了,轻一点……” 彻底停止了,晏照夜道:“玉娘教教我如何轻一点。” 他不再动作,穴里空虚无比,等了片刻他还是不动。李知昼只好自己扭着胯,一下一下地往后送。 晏照夜的阴茎粗大硬热,每次都能把李知昼的穴塞满,她好喜欢这种被填满的感觉。 她眯着眼,哼哼唧唧地动着,穴里的淫水流出来沾湿了锦被。 等她再想动作时,两只乳儿都被握住,李知昼想动也动不了。 晏照夜吻着她的颈侧,“玉娘太慢了,还是我来帮帮你。” “不……” 他操得又重又快,李知昼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开始了下一次,快感都集中在一处,李知昼舒服地头皮发麻。 李知昼被迫承受着巨大的快感,止不住呻吟,“唔……晏郎,好舒服。” 晏照夜大概顶弄了几十余下,到最后李知昼已经晕乎乎了,穴又麻又烫,已经快承受不住了,“不行,郎君,我不行了。”声音还带了哭腔。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晏照夜,他野兽般重重地操了几下,最后泄在了李知昼身体里。 温凉的精液泄进身体里,随着晏照夜退出来,浓白的精液也流出来。 李知昼腿间泥泞不堪,淫水精液混在一起,身上到处是晏照夜亲吻的红印。 太累了,李知昼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任由晏照夜为她擦拭身体和穿衣服。 半柱香后,珊瑚在门外问:“郎君,热水已经烧好了,可以准备沐浴了吗?” 晏照夜应了声:“可以了。” 李知昼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不敢置信地道:“你……”他果然是早有预谋。 晏照夜餍足之后心情极好,问她:“我如何?” “不如何!”李知昼不想和他说话,反正也说不过。 珊瑚和榴月二人将热水搬进来,刚进屋就闻到了情欲之味,羞得两个小姑娘红着脸快步走了出去。 油灯点起,屋里明亮了许多。 晏照夜抱着李知昼,亲手替她宽衣解带,温声对她道:“去沐浴吧。” 李知昼不习惯晏照夜看她的目光,炙热又充满情欲。为了逃离这目光,她走到屏风后,然后进入温热的水里。 水里太舒服了,李知昼泡得差一点睡着,正在昏昏沉沉之际,头点到了水里,她忽然惊醒。 擦了身子,换上新衣服。 床上的锦被都换了新的,看来是晏照夜自己换的。 见李知昼回来,他道:“快些歇息吧。” 新换的锦被干净舒适,还有点淡淡的檀香味,李知昼盯着头顶的帐子,是如意云纹和一些李知昼看不懂的花纹,越看越困,迷迷糊糊间感受到身旁有人,带着沐浴的潮气。 再然后李知昼就彻底睡着了。 每次行房前我都会服用汤药 李知昼一觉睡到天光熹微,醒来时绿枝正差遣珊瑚榴月二人洒扫,她则将晏照夜吩咐厨房准备的饭食一一端进来。 见李知昼醒了,她忙唤屋外二人进来侍候李知昼穿衣梳洗。 因为累极了的缘故,李知昼昨晚睡得死沉,连晏照夜什么时候走的也不晓得。 绿枝是擅于察言观色的有心人,她问李知昼今日想戴哪一支珠钗,李知昼心有所想,便懒懒地指了指妆奁里最素的那一支。 粉色的玛瑙蝴蝶掩印在美人发髻间,活泼灵动。再看美人,面色阴郁,似是为万千烦恼而愁。 今日是清粥小菜,李知昼没什么胃口,浅浅吃了几口就叫侍女收了下去。 李知昼思来想去,这府里唯有青章一人能信任,她问珊瑚:“可瞧见你青章姐姐。” 珊瑚仍是一脸天真懵懂,回道:“青章姐姐今早出了府,午时前定是能回来的。女郎要见青章姐姐吗?” “正是。” 珊瑚:“请女郎放心,我一定告诉青章姐姐。” 府中日月百无聊赖,李知昼用完饭食就一头扎进了书房。 前几日她心事繁杂,无心读书,虽说今天依旧如此,却觉除了书房再无别的好去处。 不知晏照夜是无意还是有心,快绿斋的书房与他在别苑处的书房布置有七八分相似。 推门就是太师椅条案桌,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安放于如意红木书案上,绯色的软烟罗幕将二者分开,使读书写字的书案自成一方天地。 雅致的青玉玉石碧桃盆景静静立在博古架上,另有龙泉青瓷冰裂纹茶盏一套。无处不彰显着主人的风雅不俗。 李知昼不禁怀疑晏家是否贪污,不然为何如此财大气粗。这些个小玩意儿,纵是她这种不识货的人也能看出来是好东西。 摇了摇头,这不是她该想的。她唯一要做的就是静候时机,离开晏府,离开京城。 李知昼细细在书架上巡视一圈,抽了本《清平山堂话本》。 话本中故事繁多,李知昼寻了书房最清凉明亮的地方读书,窗外就是细碎婆娑的竹影。 午时未到,青章已回,她脚步平稳,双手端着瓷盏托,人走近了李知昼还恍然未觉。 青章提醒道:“女郎读了多时书,该休息休息饮茶了。” 李知昼抬起头,捏捏脖子,有点酸,身子也有点僵,她干脆站起来舒展腰身。 白瓷杯中是茶色透亮的庐山云雾,滋味醇甘,并不苦,李知昼端起瓷杯,咕嘟咕嘟就喝完了一整杯茶。 她当然知道好茶需要品,可是再好的茶最终不还是要进肚子。还不如先让她解渴一番。 青章心中暗暗称赞李知昼的真性情,又想,或许这也正是郎君倾心于她的原因。 瓷杯回归原位,李知昼忽然疾步走到门前,探头探脑后把门关上。 她神情严肃,慢慢靠近青章,正色道:“青章,我有事求你。你可否不要让其他人知晓。————包括郎君。”她声音压的极低,生怕别人听见似的。 青章一愣,她的职责便是将李知昼的情况一五一十告知郎君,如今李知昼如此说,倒是让她为难。 这府里无一不是晏家的东西,虽说上有晏璀和姜如兰,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府上真正的主心骨是晏照夜,那个芝兰玉树仙人般的郎君。 青章不应声,李知昼愈发焦急,她挽上青章的手臂,请求她:“青章,我知晓你是关心我的,只这一次,求你一定要帮我。” 这话说的青章讶异不已,她想告诉李知昼,郎君才是这府中最关心他的人,为何不去找郎君呢? 她也明白李知昼不去找郎君定是有为难之处,只说:“女郎若是有什么困难告知我就是,我一定尽全力解决。” “真的吗?” 青章轻轻点了点头。 李知昼内心挣扎了几下,还是说了:“你能否替我买一副避子汤?” 这下青章大惊,她赶紧说:“女郎,这件事我并不敢擅作主张。此事还得问郎君的意见。” “算了,你去忙自己的事吧。”李知昼一脸颓然,抽出自己的手,就这么安静倚在榻上。 晌午时珊瑚站在门外叫了李知昼几声,刚开始还有人应,后来再怎么叫也无人相应了。急得她在院中来回踱步。 李知昼没有吩咐她们不敢贸然进去,只能等郎君回来。 幸好今日大理寺事务清闲,申时刚过一刻晏照夜就散值归家了。 晏照夜前脚踏进快绿斋,珊瑚就急忙上前道:“郎君,女郎今日一整日都在书房,午膳也未用。” 珊瑚看见晏照夜原本朗润的面色刹时凝下来,他沉声道:“发生了何事?” 青章候在不远处,示意珊瑚等人退下,才上前回他:“今日女郎找到我,说有事相求。”说到这里,青章不再言语。 “她既有事相求,你替她办得便是了。” 青章:“女郎叫我准备避子汤。” 晏照夜的脸色和寻常无异,眉头的冰霜结了又化,最后归于沉寂。 “知道了。” 书房的门紧闭,晏照夜抬手敲了敲,里面的人不应,大概以为他是珊瑚或者青章。 轻轻推开门,书房里寂静无比,书桌后空无一人。 转身却见李知昼倚坐在榻上,大片的日光泼洒在她裙摆,她的眸子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晏照夜不由收紧垂在身侧的手,低声唤她:“玉娘。” 李知昼眨了眨眼,说:“你回来了啊,真早。” 话未落地,晏照夜大步上前将李知昼搂进怀中。 被他抱着很安心,李知昼无端地想。 晏照夜轻抚她的脸,问她:“玉娘怎么了?告诉我,嗯?” 窗外的日光泼洒在二人的衣角,乍一看像是纠缠在了一起。 李知昼安静地躺在他怀中,她明白,青章是把所有都告诉了他。 晏照夜:“避子汤对你身子无益,以后都不需要喝这些东西。” 心中莫名慌乱,李知昼抬起头,急急地接:“为何?” 恰巧晏照夜低头,乌黑的眸子和她的撞在一起,他说:“因为每次行房前我都会服用汤药。” ——————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夫君?郎君? 闻言李知昼松了一口气,欲言又止:“那你……” 晏照夜安抚她,“玉娘无需担心我。不过你昨夜叫我郎君。” 他忽然这么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李知昼不明白他的意思,眼神充满疑惑,“所以?” 晏照夜唇角微勾,“寻常妇人便是这么称呼她们的夫君。” 李知昼脸色绯红,不知是因为这个称呼还是昨晚迷乱的情事,她反驳:“那珊瑚她们叫你郎君难道也是在叫你夫君?”俨然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狗。 他失笑,“自然不是。不过玉娘若是嫌郎君这个称呼不好也可叫我夫君。” 脸皮好厚的一个人,李知昼不想理他了,想挣扎着出来,面前的人却岿然不动。 她把脸埋在他腰间,那里紧绷着,昨晚她看过,全是紧实的肌肉。 “我饿了,要去用饭!”声音闷闷的。 晏照夜为她整理鬓发,捏着下巴吻上她的唇,半晌才放她走。 李知昼腹中空空,除了早上的粥就只有一杯茶。这时候什么食物到了她口中都成了美味。 晏照夜静静地望着她,想起她被王家奴仆追赶的日子,心中顿生怜爱之情。 他从未见过李知昼这般人,心性天真又不拘小节,仿佛自由生于天地间。 “玉娘与我讲些儿时趣事如何?” 李知昼夹起一只虾仁,应道:“好啊,不过你也得说一些你的趣事,无趣的我不要听。” “自然。” 用完饭的李知昼心情也好了不少,晏照夜亲手为她斟茶,递到她手中,她也不道谢,接过就饮下。 二人分坐于美人榻两侧,李知昼的思绪随着哺食的日头回到晋州,回到十年前。 “大约十年前,那个时候我才六七岁。那时候我顽固调皮,在学堂结识了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说到此处,李知昼觉得好笑,就微微笑了一下,唇边浅浅的梨涡格外明显。 “她乳名唤圆圆,我和她都生性不爱读书,爱玩闹。有一日,我们逃了学堂,去晋州城外的田地里抓兔子。不过兔子我们未曾抓到一只,身上却带了一身泥。 圆圆的父母亲对她素来严厉,我也有些怕我爹,两个人回到了晋州城中却不敢回家。到了半夜我们才被怒急的父母找到,各自领了回家被念叨了一顿。” 李知昼眸光看向窗外,看向远方,似在怀念逝去的儿时光景。她喃喃道:“不知圆圆如何了……” 她的儿时全是摸鸟爬树,滚了一身泥。晏照夜总算明白她的心性从何而来。 “玉娘若是担忧,可回晋州与老友一聚。” 李知昼立刻拒绝他的提议,“不……”她转移话题,“你还是说一些你的事吧。” 她实在不知道如何与圆圆解释自己的境地,她想,等有朝一日离开京城,大可以回晋州找圆圆。 她的神色在晏照夜眼中暴露无遗,晏照夜不拆穿她,缓缓开口道:“元正一十四年,我奉旨做太子伴读,与宫中皇子公主一同读书。除却基本的算数与四书五经,还要学胡人的语言。” 大虞平定胡人叛乱也不过一个甲子,李知昼儿时常听邻里老人家说胡人如何凶猛残暴,不禁联想,他们的语言有无特别之处。于是她问:“胡人的语言好玩吗?” 晏照夜反问她:“怎样才算是好玩?” “唔……我也不知道。” “如若按照玉娘对于‘好玩’的标准而言,一点也不好玩。所以太子和你一样,烦极了上课。加之讲学的先生对太子极为严格,他一刻懒也偷不得。” 李知昼应和着:“啊……那好倒霉啊。” “教授胡人语言的先生是先帝的太子太傅,先帝对他敬重有加。太子也挨过他不少板子。他自小受太后与皇后的溺爱,一时忍受不下。思来想去,偷偷吩咐太监准备了一副泻药倒在了先生的茶水中。” 他淡淡讲着:“可怜先生年近古稀之人,在榻上躺了半月有余。先帝知道后大怒,下旨打了太子十个板子。” 李知昼面色怪异,堂堂一国太子怎的和她们这些乡野学生欺负先生的方法差不多,又一想不对劲,“那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未能及时劝阻太子,同宫中扫洒的宫人打扫了五日书房。” 李知昼心中好奇,“那你预先知晓太子要做这件事吗?” 晏照夜微微一笑,“当然知晓。” 意料之中,李知昼早就猜到了,这人的心黑是从幼时长到现在。 “天要黑了,我也有些困乏了。”她在下逐客令。 晏照夜有意道:“玉娘歇息便是了。” 李知昼气他故意装作听不懂,瞪着他。 他俯身亲吻她脸颊,轻柔无声,“好了,你安心歇息。” 今日李知昼的心绪大起大落,又未曾午睡。天一暗下来当真开始困倦。 床榻柔软温暖,她很快见到了周公,夜半雷鸣雨落也化作耳旁风。 ———————— 前天忽然发烧,头昏脑胀,本来想写文也没写,幸好有存稿。大家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 ??? 夫君?郎君? 闻言李知昼松了一口气,欲言又止:“那你……” 晏照夜安抚她,“玉娘无需担心我。不过你昨夜叫我郎君。” 他忽然这么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李知昼不明白他的意思,眼神充满疑惑,“所以?” 晏照夜唇角微勾,“寻常妇人便是这么称呼她们的夫君。” 李知昼脸色绯红,不知是因为这个称呼还是昨晚迷乱的情事,她反驳:“那珊瑚她们叫你郎君难道也是在叫你夫君?”俨然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狗。 他失笑,“自然不是。不过玉娘若是嫌郎君这个称呼不好也可叫我夫君。” 脸皮好厚的一个人,李知昼不想理他了,想挣扎着出来,面前的人却岿然不动。 她把脸埋在他腰间,那里紧绷着,昨晚她看过,全是紧实的肌肉。 “我饿了,要去用饭!”声音闷闷的。 晏照夜为她整理鬓发,捏着下巴吻上她的唇,半晌才放她走。 李知昼腹中空空,除了早上的粥就只有一杯茶。这时候什么食物到了她口中都成了美味。 晏照夜静静地望着她,想起她被王家奴仆追赶的日子,心中顿生怜爱之情。 他从未见过李知昼这般人,心性天真又不拘小节,仿佛自由生于天地间。 “玉娘与我讲些儿时趣事如何?” 李知昼夹起一只虾仁,应道:“好啊,不过你也得说一些你的趣事,无趣的我不要听。” “自然。” 用完饭的李知昼心情也好了不少,晏照夜亲手为她斟茶,递到她手中,她也不道谢,接过就饮下。 二人分坐于美人榻两侧,李知昼的思绪随着哺食的日头回到晋州,回到十年前。 “大约十年前,那个时候我才六七岁。那时候我顽固调皮,在学堂结识了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说到此处,李知昼觉得好笑,就微微笑了一下,唇边浅浅的梨涡格外明显。 “她乳名唤圆圆,我和她都生性不爱读书,爱玩闹。有一日,我们逃了学堂,去晋州城外的田地里抓兔子。不过兔子我们未曾抓到一只,身上却带了一身泥。 圆圆的父母亲对她素来严厉,我也有些怕我爹,两个人回到了晋州城中却不敢回家。到了半夜我们才被怒急的父母找到,各自领了回家被念叨了一顿。” 李知昼眸光看向窗外,看向远方,似在怀念逝去的儿时光景。她喃喃道:“不知圆圆如何了……” 她的儿时全是摸鸟爬树,滚了一身泥。晏照夜总算明白她的心性从何而来。 “玉娘若是担忧,可回晋州与老友一聚。” 李知昼立刻拒绝他的提议,“不……”她转移话题,“你还是说一些你的事吧。” 她实在不知道如何与圆圆解释自己的境地,她想,等有朝一日离开京城,大可以回晋州找圆圆。 她的神色在晏照夜眼中暴露无遗,晏照夜不拆穿她,缓缓开口道:“元正一十四年,我奉旨做太子伴读,与宫中皇子公主一同读书。除却基本的算数与四书五经,还要学胡人的语言。” 大虞平定胡人叛乱也不过一个甲子,李知昼儿时常听邻里老人家说胡人如何凶猛残暴,不禁联想,他们的语言有无特别之处。于是她问:“胡人的语言好玩吗?” 晏照夜反问她:“怎样才算是好玩?” “唔……我也不知道。” “如若按照玉娘对于‘好玩’的标准而言,一点也不好玩。所以太子和你一样,烦极了上课。加之讲学的先生对太子极为严格,他一刻懒也偷不得。” 李知昼应和着:“啊……那好倒霉啊。” “教授胡人语言的先生是先帝的太子太傅,先帝对他敬重有加。太子也挨过他不少板子。他自小受太后与皇后的溺爱,一时忍受不下。思来想去,偷偷吩咐太监准备了一副泻药倒在了先生的茶水中。” 他淡淡讲着:“可怜先生年近古稀之人,在榻上躺了半月有余。先帝知道后大怒,下旨打了太子十个板子。” 李知昼面色怪异,堂堂一国太子怎的和她们这些乡野学生欺负先生的方法差不多,又一想不对劲,“那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未能及时劝阻太子,同宫中扫洒的宫人打扫了五日书房。” 李知昼心中好奇,“那你预先知晓太子要做这件事吗?” 晏照夜微微一笑,“当然知晓。” 意料之中,李知昼早就猜到了,这人的心黑是从幼时长到现在。 “天要黑了,我也有些困乏了。”她在下逐客令。 晏照夜有意道:“玉娘歇息便是了。” 李知昼气他故意装作听不懂,瞪着他。 他俯身亲吻她脸颊,轻柔无声,“好了,你安心歇息。” 今日李知昼的心绪大起大落,又未曾午睡。天一暗下来当真开始困倦。 床榻柔软温暖,她很快见到了周公,夜半雷鸣雨落也化作耳旁风。 ———————— 前天忽然发烧,头昏脑胀,本来想写文也没写,幸好有存稿。大家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 ??? “帝王心不是你我能揣测的” 大雨初霁,碧空澄净如洗,南长街的宫门前一排排马车井然有序地等候着。 元德殿内,文武众臣分立两旁,年轻的皇帝高坐于龙椅之上,不发一言。 晏照夜身着官服,手持笏板,敛着目立于文官众臣之间,姚辞玉在他之前。 李衍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因年轻,中气十足,所以足以传遍元德殿每个角落,“昨夜边关来报,胡人已开始整顿军马与粮草,众臣以为,这是何意?” 童甲是武状元出身,十几年镇守边关,他脾气直来直去,从不喜欢说一句话场子要转十八圈的人。 他最先出列,言辞铿锵,“回皇上,臣以为胡人蠢蠢欲动,怕是要再兴干戈。” 余下官员纷纷附和,皆认为胡人是要与大虞打仗。 对于众官员的意见,李衍不做定夺,只是又提起了一个月前的事。 “一个月前,京城的官兵在桃叶渡搜出胡人信物。顺着信物又找到了胡人在京中安插的细作,不过那细作早已自戕。”他话音一转,“你们说,这是否是胡人在给我大虞敲打提醒。告诉我们,大虞遍布他们的眼线。”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姚辞玉悄悄回过身子,低声说:“圣人如此草木皆兵,看来情况十万火急。” 又一位老将军持笏板出列,他身板挺直,说的话量重重压在元德殿的砖上,“皇上无需担忧,我大虞百万将士,何愁不能轻取一个小小的胡人部落。” 御史郑铖一听这话,眉毛气得竖了起来,“夏将军此言差矣,打仗耗费的不仅是国家的心血,也是百姓的心血。你我远居京中,有饭食衣物,还有奴仆侍候。边关的百姓日常生计足够艰难,如若兵戈再起,他们如何生活?将军是久经沙场之人,应该更懂得百姓的困苦。” 夏荻哪能任由郑铖指责,平日里他最烦这些只会写折子的言官,于是他也不客气地回道:“边关部落时常会进城烧杀抢掠,比起放任这些胡人,把他们打得心服口服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若是淑妃还在,或许……” 不知是哪位大人提起淑妃,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淑妃格尔桑卓,是乌黎十八部首领阿使那的女儿,她的名字在胡人的语言中意为“闪亮的明珠”,足以见阿使那对她的疼爱。 十年前,阿使那为求乌黎与大虞交好,向先帝进贡了自己的女儿格尔桑卓。 格尔桑卓自幼生长于辽阔的草原,皇宫之于她就是牢笼。她曾多次写信给自己的父兄,希望他们能够带自己回家,回到她策马扬鞭过的草原,可终究这只是她的奢望。在无尽的痛苦与孤寂中,格尔桑卓郁郁而终。 死后她的坟墓也只能安在李家的陵墓里,她再也没能回去梦中的那个草原。 高位之上的李衍也拉下脸色,“好了,朕说这些不是为了听你们打嘴仗。” 满朝噤声,李衍的目光掠过群臣,又道:“乌黎十八部虎视眈眈,说不定哪一日就打到了京城。众卿是该好好想想了,”他摆摆手,“退朝吧。” 余下官员面面相觑,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姚辞玉跟在晏照夜身后,不明所以:“你说说,咱们圣人是什么意思?” 晏照夜:“我哪里会知晓。” 姚辞玉对晏照夜的回答不甚乐意,三步并作两步和他并肩,“你和皇上自幼相识,说你不了解他我可不信。” 晏照夜瞥他一眼,“无论你信与不信,帝王心不是你我能揣测的。” 按往常,姚辞玉定要再口出狂言两句,这次却收声不语,还对着晏照夜挤眉弄眼,面色十分怪异。 顺着姚辞玉的目光,晏照夜看到了让他行为古怪的“元凶”,就在不远处。 二人同时停住,作揖行礼,“公主安好。” 李绮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姿态,她轻飘飘道:“起来吧。” 姚辞玉眼珠转动几圈,识趣极了,“公主,臣家中还有些事,先行告退。” 公主微微点了点高傲的头颅,“退下吧。” 姚辞玉快步逃离是非之地,也为晏照夜捏把汗,这个公主,真不是一般人能招架的住的。 李绮作为先帝最疼爱的女儿,锦衣玉食惯了,再昂贵的玉石珠宝她也不屑一顾。她想要的东西就没有落入旁人手里的道理,除了眼前的人。 “本宫听闻你家中多了位美娇娘,是也不是?” 晏照夜答:“是。” 他的回答太过坦然,李绮满肚子准备刁难的话也不知道怎么说出来,她逼问晏照夜,“难不成和你府中那位比我很差?” 晏照夜不提李知昼,单单夸赞李绮:“公主玉叶金枝,六艺经传皆通,可比天人之姿。” 如此避重就轻的回答不是晏照夜的本性,他受两朝皇帝赏识,在哪里都是直言不讳的性子,别人的脸面他从来不在意。 李绮通过这三言两语也明白了他的态度,忽然觉得好生没意思,于是放下狠话:“原先以为你晏昀之绝非庸辈,一个小小女子就能叫你如此,算本宫看走了眼。” 她气势汹汹,站在身后的侍女低眉敛目,一仆一主,一静一怒,倒是有意思。 天降及时雨,丝丝凉雨落下,晏照夜道:“落雨了,公主玉体要紧,还是早些回宫为好。” 李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带着她的侍女离去。 —————— 公主毒唯转黑了(?? . ??) “帝王心不是你我能揣测的” 大雨初霁,碧空澄净如洗,南长街的宫门前一排排马车井然有序地等候着。 元德殿内,文武众臣分立两旁,年轻的皇帝高坐于龙椅之上,不发一言。 晏照夜身着官服,手持笏板,敛着目立于文官众臣之间,姚辞玉在他之前。 李衍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因年轻,中气十足,所以足以传遍元德殿每个角落,“昨夜边关来报,胡人已开始整顿军马与粮草,众臣以为,这是何意?” 童甲是武状元出身,十几年镇守边关,他脾气直来直去,从不喜欢说一句话场子要转十八圈的人。 他最先出列,言辞铿锵,“回皇上,臣以为胡人蠢蠢欲动,怕是要再兴干戈。” 余下官员纷纷附和,皆认为胡人是要与大虞打仗。 对于众官员的意见,李衍不做定夺,只是又提起了一个月前的事。 “一个月前,京城的官兵在桃叶渡搜出胡人信物。顺着信物又找到了胡人在京中安插的细作,不过那细作早已自戕。”他话音一转,“你们说,这是否是胡人在给我大虞敲打提醒。告诉我们,大虞遍布他们的眼线。”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姚辞玉悄悄回过身子,低声说:“圣人如此草木皆兵,看来情况十万火急。” 又一位老将军持笏板出列,他身板挺直,说的话量重重压在元德殿的砖上,“皇上无需担忧,我大虞百万将士,何愁不能轻取一个小小的胡人部落。” 御史郑铖一听这话,眉毛气得竖了起来,“夏将军此言差矣,打仗耗费的不仅是国家的心血,也是百姓的心血。你我远居京中,有饭食衣物,还有奴仆侍候。边关的百姓日常生计足够艰难,如若兵戈再起,他们如何生活?将军是久经沙场之人,应该更懂得百姓的困苦。” 夏荻哪能任由郑铖指责,平日里他最烦这些只会写折子的言官,于是他也不客气地回道:“边关部落时常会进城烧杀抢掠,比起放任这些胡人,把他们打得心服口服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若是淑妃还在,或许……” 不知是哪位大人提起淑妃,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淑妃格尔桑卓,是乌黎十八部首领阿使那的女儿,她的名字在胡人的语言中意为“闪亮的明珠”,足以见阿使那对她的疼爱。 十年前,阿使那为求乌黎与大虞交好,向先帝进贡了自己的女儿格尔桑卓。 格尔桑卓自幼生长于辽阔的草原,皇宫之于她就是牢笼。她曾多次写信给自己的父兄,希望他们能够带自己回家,回到她策马扬鞭过的草原,可终究这只是她的奢望。在无尽的痛苦与孤寂中,格尔桑卓郁郁而终。 死后她的坟墓也只能安在李家的陵墓里,她再也没能回去梦中的那个草原。 高位之上的李衍也拉下脸色,“好了,朕说这些不是为了听你们打嘴仗。” 满朝噤声,李衍的目光掠过群臣,又道:“乌黎十八部虎视眈眈,说不定哪一日就打到了京城。众卿是该好好想想了,”他摆摆手,“退朝吧。” 余下官员面面相觑,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姚辞玉跟在晏照夜身后,不明所以:“你说说,咱们圣人是什么意思?” 晏照夜:“我哪里会知晓。” 姚辞玉对晏照夜的回答不甚乐意,三步并作两步和他并肩,“你和皇上自幼相识,说你不了解他我可不信。” 晏照夜瞥他一眼,“无论你信与不信,帝王心不是你我能揣测的。” 按往常,姚辞玉定要再口出狂言两句,这次却收声不语,还对着晏照夜挤眉弄眼,面色十分怪异。 顺着姚辞玉的目光,晏照夜看到了让他行为古怪的“元凶”,就在不远处。 二人同时停住,作揖行礼,“公主安好。” 李绮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姿态,她轻飘飘道:“起来吧。” 姚辞玉眼珠转动几圈,识趣极了,“公主,臣家中还有些事,先行告退。” 公主微微点了点高傲的头颅,“退下吧。” 姚辞玉快步逃离是非之地,也为晏照夜捏把汗,这个公主,真不是一般人能招架的住的。 李绮作为先帝最疼爱的女儿,锦衣玉食惯了,再昂贵的玉石珠宝她也不屑一顾。她想要的东西就没有落入旁人手里的道理,除了眼前的人。 “本宫听闻你家中多了位美娇娘,是也不是?” 晏照夜答:“是。” 他的回答太过坦然,李绮满肚子准备刁难的话也不知道怎么说出来,她逼问晏照夜,“难不成和你府中那位比我很差?” 晏照夜不提李知昼,单单夸赞李绮:“公主玉叶金枝,六艺经传皆通,可比天人之姿。” 如此避重就轻的回答不是晏照夜的本性,他受两朝皇帝赏识,在哪里都是直言不讳的性子,别人的脸面他从来不在意。 李绮通过这三言两语也明白了他的态度,忽然觉得好生没意思,于是放下狠话:“原先以为你晏昀之绝非庸辈,一个小小女子就能叫你如此,算本宫看走了眼。” 她气势汹汹,站在身后的侍女低眉敛目,一仆一主,一静一怒,倒是有意思。 天降及时雨,丝丝凉雨落下,晏照夜道:“落雨了,公主玉体要紧,还是早些回宫为好。” 李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带着她的侍女离去。 —————— 公主毒唯转黑了(?? . ??) 白日宣淫(h) 晏照夜回到晏府恰好巳时三刻,一夜未见李知昼,他心口便有空落落的感觉。 快绿斋的侍女每日早起洒扫庭院、侍花弄草,女郎醒后为她梳洗,准备饭食。 今日女郎醒的稍迟,榴月和珊瑚做完了事,闲暇无趣,等在檐下闲聊。 晏照夜下了马车径直走向快绿斋,伞也不记得撑,点点水渍晕在绯色朝服上。 不等榴月珊瑚福下身子,晏照夜抬手让她们起来,问:“女郎醒了吗?” 榴月将李知昼的话原原本本地说给晏照夜听:“女郎昨日说困倦得很,怕是今日要多睡一些时辰。” 凉风扫过,斜雨吹进檐下,晏照夜在李知昼门前,推门之际,对二人道:“雨大了,回屋吧。” “是。” 屋中暗暗的,外面怒风斜雨也吹不进来,成就了这一方安然天地。 李知昼昏昏沉沉中意识到有人推门,她太乏了,不用想也晓得,推门的无非是青章榴月这几人,这么想着她又睡过去了。 腿被强行掰开,中衣褪去,腿心湿润燥热,迷迷糊糊的李知昼蓦地睁开眼睛,她的思绪神游天外片刻,随后马上反应过来。 她的声音颤颤巍巍:“你……你怎么能在我睡梦中……” 晏照夜俯身含住花瓣,用动作来回答她。 他两手撑着李知昼的腿,舌头时而轻吮时而含咬。 湿热的穴大概熟识了晏照夜,他的唇将将贴上去,大泡淫水就泄出来。 寂静的屋里顿时搅起一池春水,晏照夜专心致志吃着穴,发出“啧啧”的声音。 李知昼欲哭无泪,她从睡梦中惊醒,来不及平复心情,穴就给人吃了,偏那人还吃得津津有味。 舌头探进小穴,先是试探性戳刺两下,李知昼禁受不住,腿颤着要挣开。 “怎么能白日宣淫……啊……” 她捂着唇,生怕羞人的声音传出去,传到侍女们的耳中。 晏照夜紧紧握着她的腿,舌头在她穴里进出,也不顾淫水都流在了他的鼻梁上。 细碎的喘声溢出指缝,晏照夜抬起头,声音低哑,“外面无人,莫怕。” 李知昼脑中的弦松了一根,她摊开手心,那里有细密的汗。 听得一阵窸窸窣窣,衣物落地,再之后晏照夜扶着性器顶上李知昼腿间。 他轻轻磨蹭,柱身从花瓣磨到花心,蹭满了晶莹的水,全是李知昼的。 这种温水煮青蛙式的房事让李知昼很是受用,她主动摸上晏照夜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李知昼双腿大开,任由粗大的性器上下刮蹭,她半眯着眼,口中不住地呻吟。 有几次阴茎都要滑进穴里,晏照夜又退了出来,仿佛在故意吊着李知昼似的。 果然李知昼开始不满,明明都要进去了,为何要抽出来,她小声说:“进来。” 晏照夜一顿,俯下身,离她唇只有一掌的距离,他故意道:“玉娘说什么?我未能听清,能否再说一次。” 李知昼知道晏照夜的坏心眼,心中骂他,面上还要勾他。她吐气如兰,一双玉臂揽上晏照夜脖颈,眼睛里都是勾人的刺,“晏郎进来好不好?” 穴一寸寸被填满,还是有酸胀的感觉。 晏照夜十分在意李知昼的感受,刚开始只小幅度进出,待她适应再大开大合地操弄。 不同于人前的君子形象,床上晏照夜虽然不能说是禽兽,也大差不离。 他大概是有些什么隐秘的爱好,每次房事都要在李知昼身上吻出一身红印,从脖子到大腿根。 晏照夜喜欢顶得深而重,整根进去又整根出来。 李知昼平躺着,身体如同海上的浮舟,随海浪起伏。锦帘上那些原本就看不清的繁复花纹这下更看不清了。 她很乐于见到晏照夜被情欲吞噬的模样,他在床上会失控,会低喘。他是旁人眼中的无双郎君,这样的晏照夜只有她能瞧见。 晏照夜还在抽插。嫩红的穴肉随着阴茎的进出带出来,交合处撑得发白。 李知昼混乱不已,腿心的快感源源不断传到四肢百骸。她张着口想低喘,下一刻就被吻上。 两人贴得极近,晏照夜细细舔吻着她的唇,身下依然重重顶弄。 太舒服了,李知昼无法抵抗。趁着喘息间隙,她犹豫着问:“你今早……服药了吗?” 身下的动作有一瞬停顿,然后顶得更重更凶。 李知昼头皮发麻,太深了承受不住,“啊……太重了,太重了……”她的指甲陷进他的肉里。 晏照夜不理会她,就这么重重地操着,最后精液尽数射尽了子宫,他望着精液从红肿的穴里流出,淫靡而色情。 李知昼捂着眼喘息,有人在她胸口舔吻,一路吻到嫩白的脖子,“玉娘不知晓,那副汤药饮用一副可管半月。” 今天晏照夜太过反常,李知昼生怕哪句话说错了,又被他按在床上狠狠地操弄,干脆不说话。 她不言语,晏照夜也不勉强她,直到李知昼睡去,他眸光极深地望着李知昼,不知在想什么。 “往后都听你的” 晏璀派人到快绿斋,言是想邀女郎与郎君在府里偏厅同用晚膳。 长辈邀约李知昼不能不从,刚出快绿斋迎面撞见了晏照夜。 他换上一袭菘蓝衫子,李知昼再看自己,月白裙衣碧玉簪,和他一深一浅,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这是他们的情趣。 晏照夜不动声色地打量李知昼,见她行走无异才安下心来。 李知昼忽然想到:“国公与夫人回府这么多日,我也没去请过几次安,如今想来,是不是不太好……” “无碍,他们不是看重繁文缛节之人。” 晏璀和姜如兰的为人很好,李知昼能够感受到,这也许正是晏照夜不那么坏的原因…… 不对,李知昼停止乱七八糟的想法,晏照夜明明很坏,每一次在床上都要吊着她,捉弄她。 这么想着,她偷偷瞥了晏照夜一眼,然后被抓个正着。 晏照夜抓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 府里来来往往的侍女小厮不在少数,李知昼低声说:“你怎么这么讨厌,在哪里都要欺负我。” 晏照夜松开她的手,好笑地望着她:“那你说说,我如何欺负你了?” 李知昼看四下无人,一股脑地把心里话全抖出来了:“每次在床上,你都要欺负我。今早是,上次也是。”她直愣愣地瞪着他。 她的话直白不加一点修饰,晏照夜唇角泛起笑意,“你说得对,那玉娘可否给我一次加以改正的机会?” 对方坦然承认,李知昼顺坡下道,故作勉强道:“好吧,那你要好好表现。” 晏照夜弯腰贴近她的耳边,耳风吹得她痒痒的,“往后我都听你的,在床上玉娘想如何就如何,床下我也听玉娘的。” 这话说得李知昼心里乱乱的,好怪,怎么真像寻常夫君对妻子说的话一样…… 两人这时正在园林假山旁,李知昼靠在一块平坦的山石上,四周还有草木遮挡。 晏照夜扶着她的脑袋,唇贴着她的唇,吻了好一会儿,最后李知昼气息紊乱,不得不被他抱在怀里。 “下次可不可以不要吻这么深了。”李知昼下巴垫在他肩上,好硬好硌,一点也不舒服。 “为何?” 李知昼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胛骨:“没有为何,说好的都听我的呢?” 小猫小狗挠人不外乎如此,晏照夜眉眼间皆是笑意。 侍女们忙进忙出,只是不见晏璀和姜如兰。 一旁的小厮上前道:“夫人和国公回去更衣,叫郎君与女郎稍等片刻。” 晏照夜:“知晓了。” 半柱香不到,晏璀与姜如兰携手而来。 身为晚辈的晏照夜、李知昼连忙站起来,俨然就是一对同进同出的小夫妻。 姜如兰心中满意,笑道:“一家人不必多礼,都入席吧。” 各色菜肴依次上桌,蒸炒煎煮都有,卖相一道比一道好。 晏府规矩不多,也没有让侍者布菜的习惯,菜肴上桌后她们就去做其他的事了。 姜如兰为李知昼夹了一筷子鲈鱼,正是最鲜嫩的那一块肉:“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这道清蒸鲈鱼是府里厨子最拿手的菜肴,你尝一尝。” 李知昼受宠若惊,双手捧着白瓷碗去接:“多谢夫人。” 姜如兰和晏璀比晏照夜想象的要更喜欢李知昼,他不免喜悦,听她们闲聊,自己做陪衬的花草。 晚膳用到一半,晏璀道:“明日我和你母亲就要离开京城了,你们无需挂心,照顾好自己。” 回来没有多久就要离去,晏照夜眉头微皱:“父亲母亲要去何处?” 晏璀看一眼妻子,“你母亲说宁国奇花异草众多,还有许多有趣的风俗,此行我们正是要去宁州游玩。” “宁州路途遥远,况且三日后就是中秋,父亲母亲不同我们一起过吗?” 姜如兰的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流连,然后一笑:“你同我们过了不知道多少个中秋,今年就让玉娘陪你吧。” 夫妻二人一唱一和:“你母亲说的是——你不要忘了我之前说的戏法团,到时可以和玉娘观看。” 既然他们去意已决,晏照夜顺从了父母亲的决定,他暗暗记下父亲的话,预备着中秋之夜带着李知昼出去赏玩。 ——————— 回来咯~ 故人? 当天晚上,晏照夜留在了快绿斋,他这一夜安分无比,什么也没有做。 临睡前,李知昼说:“明日我也去送送国公和夫人吧。” 晏照夜枕在她颈侧,黑暗中看不到他脸上清浅的笑,“好。” 因心中惦记着要送别晏璀、姜如兰,李知昼破天荒地早早醒了。 外面只有一丝天光,晏照夜也尚在睡梦中。仔细想想,这应该是第一次她见到晏照夜睡着的模样。 借着微弱的天光,李知昼看清了晏照夜,他闭着双眼,薄唇微抿,比醒着的他要多一分柔和的俊朗。 李知昼也是万千俗人之一,她承认,如若不是他有这副皮囊,自己是决不会愿意和他行房的。 慢慢的,李知昼凑到他身前,轻轻地吻了一下晏照夜的唇,软软的,触感很奇妙。 偷亲完李知昼生怕他醒来,立刻躺下闭上双眼睡觉,假装没有做过这事。 青章轻扣两下门,“郎君,国公和夫人已经打点好行囊准备离去了。” 晏照夜随手拿起木施上的外衫披上,拨开锦帘轻声道:“玉娘,该起了。” 李知昼仍在睡梦中,不作反应。 晏照夜有些无奈,俯下身子捏她脸颊,“玉娘,醒一醒。” 李知昼睡眼惺忪,懒着身子坐起,不等下床,晏照夜拿来了她的衣衫,似是打算亲自替她穿衣。 她霎时清醒,几乎是夺过了晏照夜手中的衣衫,“我不会耽误时间的。” 姜如兰在京中好友不多,丞相夫人程宛和是其中之一。 她得知好友夫妻二人要离开京城,特意前来送行。 三人聚在前厅谈话,程宛和问:“你们此去预备何时回京?” 姜如兰:“或许游历完宁州,我们又要去其他地方。所以归期不定。” 程宛和语气有艳羡也有不舍:“这样也好,操劳了半生是该享享福了。” 这么说着,晏照夜同李知昼进了前厅。 晏照夜走上前两步向长辈请安,“父亲、母亲,程夫人安好。” 李知昼跟着他,鹦鹉学舌般道:“国公、夫人、程夫人安好。” 她今日一袭藕粉裙衫,青丝半挽,上缀东陵玉簪,婉约不失大气。 程宛和初见李知昼便觉她清丽不俗,再看一眼就莫名熟悉,她不记得自己是否见过李知昼。 心中再疑惑,面子也要做足,她笑道:“这位女郎果真不俗,和昀之确是登对。” 姜如兰调笑着二人:“正是因为有玉娘在,我们才放心离去,不然哪里舍得让昀之独自过中秋佳节。” 一旁沉默不语的晏璀叮嘱儿子:“朝廷上下很不安稳,你且做好自己的事,闲事勿管。” 晏照夜微微颔首:“明白了,父亲。” 李知昼默默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这父子二人长相有五六分相似,性格却不尽然,真不知道晏照夜是怎么长的。 几人在前厅闲聊了半柱香,负责护送的侍卫道:“夫人,到时间该启程了。” 姜如兰挥挥手,示意他去准备:“知晓了,下去吧。” 程宛和挽着姜如兰的手臂,晏璀在一旁跟随,两个小辈则是在后面跟着。 马车停在晏府门外,李知昼目送着姜如兰和晏璀登上马车离去,不一会儿就彻底消失在了视线内。 太阳初升,日光耀眼灼人,晏璀道:“程夫人可要在府中休息片刻?” 程宛和目光落在李知昼身上:“你父亲母亲走了,我也不多叨扰了。” 李知昼莫名其妙,这位夫人一直看她作甚,奇怪得很。 聪明如晏照夜先前就发现了程宛和的异样,他问:“程夫人以前与玉娘相识吗?” 程宛和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这倒是不认识……不过我总觉得玉娘很眼熟。” 李知昼眼睛转了转,道:“可能是我的长相太普通,所以夫人见过和我长得相像的人。” 程宛和这时候也不能说什么,她道:“你们回府吧,我也要回去了。” 马车一路平稳,程宛和坐在其中,越想越不对劲。 侍女华岁心中好奇,便说:“夫人,会不会你曾经见过那位女郎,只是不记得了。” 程宛和道:“绝无这种可能。” 李知昼长相出众,她又不是善忘之人,假若真的见过,又怎么会忘?除非并不是她见过李知昼,而是她见过长得很像李知昼的人,并且岁月久远到她忘了那个人的长相。 认真回想了这大半生,猛然间,程宛和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那是她十七八岁时,正直青春年华,书卷武功都学了一些,为了抵抗父母之命,程宛和偷偷逃出府,一个人浪迹江湖。 程宛和带了足够多的银子,又有武功傍身,从京城到林州只花了五日时间,只要再过百余里水路就能到江川。她最喜爱的女诗人顾筠竹在那里终老余生,还写出了“山川满目皆诗料,只欠渔舟一蓑风”这样的名句。 她想看看顾筠竹诗中的江南到底是何模样,这也是她第一次独自离家。 林州到江川有水路、陆路两条路可走。 走水路至多需要一日,比陆路要快,且少了马车颠簸。 程宛和不知道,林州到江川的水路有一段凶险之地,偶有水匪劫杀往来路人。 烟花三月,惠风和畅,两岸青山花草恣意生长,小船顺风而下,程宛和在船头赏景。 这时距离江川还有不到二十里地。 日落西山,船小二点上渔灯,灯火幽微,飘渺在山水之间。 船上除却程宛和,还有一对年轻的夫妻,两个约莫三四十岁的男人,从衣着打扮看,五人都不是穷苦之人。 船老大松下一口气,快到江川了,水匪应该不会再来,他目及远方,脸色一变,大喊道:“水匪来了!水匪来了!” 船中两个男人冲到船头,惊恐道:“你说什么?” 船老大指着前方一抹渔灯,脸色发白:“你看前面的船,那就是水匪的。” 程宛和心中大叫不好,她哪里知道这里居然会有水匪,还傻乎乎地走水路。 往事 船上一时气氛凝结,年轻的夫妻相携而出,男人提着剑,端的是一派正人君子模样,他冷静异常,“诸位不要怕,我和夫人都有些拳脚功夫,水匪想要拿下我们并非易事。” 他身旁的女人英姿非凡,素衣素裙,不见半点慌乱,“正是如此,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程宛和受到鼓舞,眼前的夫妻看着不比她大几岁,危难时刻还能挺身而出,她怎么能当缩头乌龟。 于是程宛和也站出来,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我也会一些武功。” 程宛和身上稚气未脱,却有如此勇气,这对夫妻顿时对她刮目相看。 水匪的船如黑夜的蛇,悄无声息靠近,这是艘小船。 船头站着几个身着粗布衣裳的大汉,程宛和心跳不已,用力朝里看,似乎没见到其他人。 夜晚的凉风徐徐掠过耳侧,手和脚都是冰凉的,程宛和保持着警惕。 故作镇定的中年男人紧紧靠在另一侧船边,船老大心中发虚,再往前开就撞到了水匪的船,他只能停下。 两船间隙不过几尺,一个壮硕的水匪拎着木板直接架在了两船之间,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登上了程宛和乘坐的船。 年轻的男人上前道:“如果要钱,我们可以给你。请不要伤害船上的人的性命。” 最前面的水匪哈哈一笑,面色狠厉,“你凭什么和我谈条件。” 他抬抬手,身旁的人会意,走进船舱翻遍了他们的行李,银票,首饰全被洗劫一空。 提着刀的水匪威胁道:“都把身上的钱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渔灯微弱的灯火在风中摇曳,照出了水匪脸上的凶狠,他们是真正做杀人越货买卖的亡命之徒。 船侧的中年男人哆哆嗦嗦掏出了胸口的银票,程宛和明白保命要紧,也拿出了所剩不多的钱。 水匪对他们的表现很满意,不过人该杀的还是要杀。 手起刀落间,桅杆顺风而倒,船上的人无头苍蝇似的,程宛和抽出腰间的短刀同水匪厮杀。 船上空间小,施展不开,几次程宛和都差点被砍伤。 年轻的夫妻持着佩剑,和水匪打得有来有回,船老大不见踪影。 冷冽的寒风呼啸而过,与刀光剑影相映衬着。 情急之下,胆小的中年男子居然想要跳船而逃,结果被船上的水匪一箭射死。 殷色的血染红了水面,他的尸体很快就下沉到湖底。 程宛和脸色发白,她再混账也从未杀过人,活生生的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还是如此死状,她一时无法思考。 水匪趁着她怔愣之际,一斧子劈下,待程宛和反应过来,刀已经到了她眼前。 “小心!” 是那个年轻的女子,她手腕微转,用剑挑开了水匪的刀。 这一下直劈要害,如果真的砍中,恐怕凶多吉少。 程宛和没有劫后余生的窃喜,她还在为那个男人的死去而惊恐。 那些水匪怕是也想不到,这一船会有这么多会武功的人,打到最后双方都满头大汗,体力不支。 岸上依稀有的脚步声,整齐而统一,还有隐隐的火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到最后他们到了船的对岸,竟然是军队。 其中有听力敏锐的人发现了异常,他在岸上遥遥地问:“发生了何事?” 水匪心叫不好,他们太大意轻敌,谁知道今天这么倒霉,碰到了军队。 其中一个水匪说:“走!” 他们飞快跑上自己的船,要乘着船跑路。 年轻的女子冲着军队大喊:“水匪,他们是水匪!” 这一行军队人数众多,校尉闻言面色忽变,命令道:“拦住他们!” 军队没有船,只能从陆上跟着,看他们到底要去往何处。 前面就是弯,水匪的船拐了过去就再也没有看见。 船老大终于出现了,他躲在船舱下,水匪走了他才敢出来。 他将船靠岸,军人们立刻围上来,问他们有无伤亡。 年轻男子如实回答了,说自己受了轻伤,有一位先生为水匪所害,沉了水里。 事情解决,军队就要继续前行,他们还有军务在身。 船老大带着程宛和他们去了最近的县城报官,与此同时,水匪的行踪已经被查了个清楚。 鸡鸣狗叫,天光熹微,总算从官府出来。 程宛和上岸后才有劫后余生之感,她对救自己的女子心怀感激,她道:“这位女侠,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无以为报,唯有白银千两可表达谢意。” 她忘了,自己的钱都在水匪那里,又是偷跑出来的,哪里有白银千两。 女子笑了笑,“姑娘不必如此,救你是理所应当,情急之下谁都不会见死不救。” 男子也应和她:“秋娘所言正是,你不必挂怀。” 程宛和认为所谓江湖义气,不过如此。 女子又道:“天亮了,我们还要赶路,姑娘可要留在此地歇息歇息?” 程宛和疲累交加,当然想在这里找个客栈睡上个半天,可是忽然想到,她现在一文钱都没有。 她的窘迫看在夫妻俩眼里,女子掏出荷包递给程宛和,“姑娘,这银子你收着吧。你孤身在外,又没有钱,怕是不好生活。” 初次闯荡江湖,就遇到这么好的人,程宛和十分感动,她收下银子,郑重道:“你们放心,这银子我一定会还的。” 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是离开了那个地方,从那以后,程宛和再也没见过这对夫妻,她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只知道那女子叫秋娘。 程宛和说完这段经历,华岁惊讶万分,她道:“难道晏府女郎是那对夫妻的孩子?” “我不敢肯定,但仔细想想,玉娘与那对夫妻确实有点相像。” 华岁:“夫人莫担心,若是真的心中疑惑,咱们可以请女郎来府中一问便知。” 是不是贪了? 过了两天丞相府差人来了晏府,来人还是程夫人身边的华岁。 府中管事的认得华岁,要将人引进府中,华岁却道:“不必了,我是来传我家夫人话的。夫人言,国公和姜夫人皆远游宁州,府中小郎君和女郎两人难免冷清,特来请二位中秋佳节时去丞相府吃一顿家宴。” 这话说得也合理,林家与晏家交好二十余年,来往甚多,虽说没有血亲关系,也能称得上是一家人。 晏照夜回府后管事的一五一十禀告了他,晏照夜解下外衫,他言:“知晓了。” 他不曾多想,换上竹青衫子就往快绿斋去,他要与李知昼商谈,如若她不愿意去,那便不去。 正巧李知昼在院中品茗,石桌上摆着茶具,她手捧瓷杯,轻轻嗅茶中的清香气息,再小口小口地品,入口先苦,回味甘甜,确实是好茶。 晏照夜坐在她对面,问:“这茶如何?” 瓷杯在李知昼手中转来转去,她眨眨眼,道:“我不太懂茶,不过这府上还有不好的东西吗?” 有人唇角微勾,眉目含笑,“给你用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 心口一热,李知昼低下头,不明白这个人在乱说些什么烂俗话。 晏照夜当她是羞了,也不刨根究底,“丞相府来人传话,请我们中秋节时到丞相府一聚。” 李知昼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拒绝,她想,人家诚心邀请,不去是否不好,更何况还是相府邀请。 “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晏照夜敛着目斟茶,“什么都不需要准备,一切我来安排。” 他说到做到,就连李知昼穿什么衣簪什么钗他也提前安排好了。 苍堑在前面赶着马车,李知昼坐在晏照夜怀里和他交吻。 她紧紧地攥着马车上的锦帘,晏照夜的手从她的腰流连到乳,含住她的舌头不愿意放似的。 每一次李知昼都受不住,太舒服了,舒服到她魂魄飘飘然,只想沉沦其中。 晏照夜身上的浅淡香味春药般涌入心间,穴里流出再多的水也没有阴茎抽插,好难受。 意乱情迷间隙,李知昼咬着唇撒娇,“难受……” 说着去握晏照夜的大手,带着他往下摸,那里很多水。 晏照夜啄闻她颈侧,抽回手,“玉娘,不可以。衣裙会脏。” 他这么说,当真就没有再碰李知昼。 剩下的路途,李知昼靠在马车上,闷闷地不理他,怨他不满足自己的情欲。 马车倏地停住,苍堑拽住缰绳,“吁”地一声。 “郎君,林府到了。” 晏照夜牵着李知昼,不管对方想要用力挣脱,下了马车,他俯身轻语:“玉娘可要抓紧我,若是走丢了该怎么是好。” 这是晏照夜示好的话,李知昼仍有怒气,但为了做做样子,还是没有发作。 林府不比晏府,这里处处朴素,质朴中带着雅致,一步一景,浑然天成,仿佛天人合一。 李知昼忍不住了,她悄声道:“你家怎么比林府看着要气派得多,莫不是你在朝中贪钱?” 她说话不过脑子,想到什么说什么,有的时候还真是让人哑口无言。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李知昼不服气,“那你说说为什么你家什么东西都是好的。” 晏照夜认真解释道:“我家中富有是因为家产本就丰厚,我父亲母亲在京中又有些生意。林相无心商业,一心为民,就两袖清风了些。” 原来不止年轻的皇帝勤勤恳恳,丞相也心怀百姓,这也算是大虞人民的幸事之一。 又听得晏照夜道:“晏府也是玉娘的家,不是吗?” 李知昼有意避开他的目光,假装欣赏林府的美景,她不擅于撒谎,在她心中,家永远是有父亲母亲在的晋州。 她记得母亲临走前告诉自己,天地辽阔,不要将自己困在一隅,行过看过许多河山后或许才能明了真正的心之所向。如若哪天累了,就寻个僻静的地方安稳终了余生,也不算白走一趟人间。 追名逐利不是李知昼的向往,京城太繁华,这里有太多不相干的人和事,她不喜欢这里。 至于晏府……她总有一日会离开。 走过九曲回廊,尽头是水榭楼台,牌匾上书“宝月楼”,笔锋潇洒飘逸,颇具美感。 二人随着侍女引路登楼,楼梯尽头,一盆碧玉兰含苞欲吐,傲骨秀形,其叶翠绿如染水,足以见得侍花之人的用心。 拐个弯,将将要踏进屋子,就听得有人打趣道:“昀之哥哥终于舍得把嫂嫂带出来让我们一睹芳容了。” 说话的是林邾的次子林樾,今年不过十六岁,他发髻高挽,星眉朗目,衬得碧水青衫子也活泼可爱。 丞相林邾不像李知昼想的那般威严凌厉,他身着鷃蓝圆领袍,面目润泽,看着比晏璀还要年轻上三五岁,俨然是一位傅粉何郎。 晏照夜终于舍得松开手,他微微俯身,拱手请安:“世叔安好。” 李知昼在他之后福身,一前一后,极为般配合适。 林邾:“无需多礼。” 他看在眼里,晏照夜的凉薄性子他十分了解,京中官宦人家,及冠之年娶妻生子稀松平常,晏照夜快到及冠之年,房中连通房都不见踪影。 权贵小姐们私下传言,晏家少年郎怕是有龙阳之好,不喜女子。 林邾不信这些捕风捉影的闲话,偶尔夫人提起他也就这么听了两耳朵。 半月前,程宛和告诉他,晏昀之有了个侧室,说是侧室,估计过不了三月半载就要扶正。 方才他亲眼看见,晏昀之与他的娘子如何亲密,果真被他夫人言中。 晏照夜同李知昼坐在窗边,他伸手将李知昼的发丝挽向而后,又道:“怎么不见夫人与元训。” 林邾:“我哥还在兵部没赶回来,母亲倒是不知道在忙什么。” 林邾与程宛和育有两子,长子林鉴安十一月过完生辰二十一岁,现任兵部员外郎,他的妻子是太子太傅徐临璋的孙女,名唤徐昭节,两人成婚半年,恩爱有加。今日中秋,徐昭节回了徐府,晚上再赶回来。 次子林樾还未考取功名,待明年科举考试,才能辨出一二颜色。 “姓李,名知昼” 程宛和在宝月楼外撞见儿子林鉴安,对方唤她“母亲”,她点点头,关心儿子道:“在兵部待了半日,累坏了吧。” “还好,毕竟琐碎之事都不是我们做的。” 登楼时林鉴安扶着母亲,听得母亲道:“若不是胡人蠢蠢欲动,大虞安能顺许多。” 林鉴安:“母亲说得是。” 大虞的皇帝,朝中官员,普通百姓,没有人不希望天下和睦,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大虞想求平安,让人未必这么想。 程宛和转进屋子先道:“都不要费劲起身请安了。” 五人依次落座,林邾与程宛和居主位,晏照夜、林鉴安分别落座于他二人两侧,晏照夜身旁是李知昼,再然后是林樾。 程宛和:“平日用膳是不在宝月楼的,今天中秋佳节,想来想去,还是这里比较应景。唯一不巧的是,现在是白天,不能观月。” 晏家长辈远游,独留晏照夜和李知昼,按理来说,中午晚上都有时间赴宴,程宛和挑了个中午,想是她听进了晏璀的话。 侍女们如行云流水,端上一道道菜肴,再悄然退去。 程宛和道:“还没有为玉娘介绍,”她指向林鉴安,“这位是我的儿子鉴安,另一位是混小子林樾,比你要小,他倒是可以叫你一声姐姐。” 这话说的在座之人都诧异极了,叫嫂嫂说明晏昀之是他们一家人,可叫姐姐…… 她轻飘飘补充:“叫嫂嫂太过生分了,不如姐姐来得亲近。” 哦,林樾想起来了,他当初也是这么叫徐昭节的,叫她昭节姐姐,后来嫌拗口才改唤嫂嫂。 这一场宴冷了下来,林樾立刻为母亲捧场:“母亲说的是,我先前不也这么唤昭节姐姐的吗,不顺耳才改口的,”他问李知昼,“不知这位姐姐尊姓大名是什么?” 气氛太古怪,李知昼放下碗筷,谦逊道:“姓李,名知昼。” “晓得了,知昼姐姐,”话音一转,他促狭道,“知昼,照夜。果然般配,昀之哥哥你说呢?” 晏照夜一抬眼皮,笑意淡淡的,“我所想的你都说出来了,我还需要回答吗。” 在座的人确信了,此女在晏照夜心中非同一般。 李知昼闷头吃饭,她发现林府的饭食很合他胃口,林樾和晏照夜的往来她全听在耳中,她希望晏照夜只是顺杆而下,日后他离开的可能才大。 她怕晏照夜动了真情,以他的性子,真的会愿意放走她吗?李知昼不知道。 家中长辈不在,身为世叔,林邾总要表达一番关怀:“昀之儿时是林府常客,长大了却很少再来。玉娘是昀之的娘子,也尽管把林府当作家就是。” 平心而论,林家夫妻对晏照夜关怀备至,不比寻常人家亲叔叔差,晏照夜面上淡薄,其实他也把他们当做亲人。 “大理寺常有案子,待案子少些昀之一定再登门拜访。” 程宛和:“现在朝中无论是六部还是大理寺,都没有闲暇日子过。你们年轻人还是要以公务为重,不急于这叁两日。” 晏照夜:“是。” 寒风吹进屋子,顿感凉意瑟瑟,华岁默默关了窗户,又做回沉默的侍者。 碗筷撤下,宣告着这顿宴的结束。 林鉴安提起兵部乱象,苦恼不堪,他只是个小小兵部员外郎,主要事务根本不听他的。 官场总是关系错综复杂,各种事情错节盘根,纵然林鉴安有宏图大志,也只能落得个有心无力。 人情场上滚了一遭,他更佩服父亲在朝中安然无虞二十年。 李知昼对林鉴安絮絮叨叨说的什么调兵,罢免不感兴趣,两杯水下了肚,他还在讲。 从不拐弯抹角的程宛和早就烦了官场上的这些腌臜事,她打断林鉴安的话:“你们在这聊国家大事吧,我和玉娘出去走走。” 身为一家之主的程宛和发话了,未有人敢不从。 李知昼感激地望向程宛和,她再听下去就要无趣到发芽了。 宝月楼前是一片湖,湖中是残荷枯茎,踏过石桥,湖中心有凉亭。 程宛和:“玉娘,你是何方人氏?” 李知昼答:“晋州人氏。” 晋州路途遥远,有许多人未曾踏足过京城,程宛和又问:“那你家中父母是做什么的?” 程宛和生平最厌恶别人这么步步紧逼追问,今日是不得已而为之。 日头隐藏在云彩后,天色阴沉,晚上月亮还会出来吗,李知昼想。 静默一瞬,她道:“我父亲和母亲皆已不在人世。” 程宛和心中大惊,她面色变了又变,“抱歉……” 李知昼敛目,父亲母亲过世一年了,她还没有回去祭拜,实在是不孝。 这般情形,程宛和不知如何开口了。 她不敢确定李知昼就是秋娘的女儿,贸然询问会伤到这个可怜的孩子,可不问的话,这辈子她或许也没办法报答他们的恩情了。 几番思量,程宛和终于下定决心,“你母亲小字可是秋娘?” 程宛和心绪纷乱,她怕李知昼回答“是”,又怕她回答“不是”。 李知昼果然满眼困惑,开口道:“夫人是如何知晓的?我母亲名虞醉秋,父亲确实唤她秋娘。” “或许……或许我认识你的父母。” 来到京城的李知昼温静,内敛,这不是她的本性,是她伪装的面具。 程宛和的话掀起了她内心的风浪,她不受控制地站起,吓了华岁一跳。 程宛和眸中是关怀,她安抚着她,“玉娘,你且坐下,你想知晓什么?我说与你听。” 李知昼深吸一口气,尽力维持着平静,“您把关于我父母的事情全部告诉我就好。” “好,我慢慢说。” 她缓缓开口:“元正二年,我和家里闹了矛盾,带上银子和护身的武器离家去江川,谁知在船上居然遇到了水匪……” 程宛和细致地说出了关于李知昼父母的所有记忆,她尽可能还原回忆。 李知昼眼中蓄满泪水,最后这些泪水滴落在地上,然后转瞬不见踪影。 她抬手拭去眼下泪水,声音微颤:“多谢夫人告诉我这些。” 那时世上还没有李知昼,她是元正叁年出生的,父亲母亲没有和她说起过这段经历,大概是她们认为救人是理所应然的事。 石榴酒 故人已经离去,程宛和心中遗憾与悲痛交加,她暗暗做了个决定。 程宛和:“玉娘,你的父母之于我是救命之恩,这些年我想要报答,却没有再遇见他们。如今你到了京城,和昀之在一起,或许就是命中注定。” 李知昼怎会不知晓她的意思,父母不在了,程宛和想将当年的恩情还在她身上。 “玉娘想要什么,或者有什么未实现的心愿我都会尽全力满足。” “夫人,我……”她父母当年救下程宛和时不图回报,如今她又怎能承父母恩情? 程宛和意味深长道:“你不要着急拒绝我,以后如果你真的有什么不能叫昀之办的事就可以来找我。” 李知昼眼皮一跳,难不成她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犹豫半晌,她道:“好,多谢夫人好意。” 也许,也许程宛和就是她以后离开晏府的不可缺少的人。 谈完朝廷公务,晏照夜三人也自宝月楼而下。 李知昼眼眶微红,想逃过晏照夜的眼睛都难,他抚着她的肩:“怎的眼睛红了,像是哭过一场似的。” 知道晏照夜会问,李知昼答出提前编好的谎话:“今日风大了些,迷了眼。” 她才不管晏照夜信不信她的鬼话,反正她就这么说。 晏照夜不信她的话,回去的路上,他状似无意地提起:“外面的风真的很大吗?” 李知昼:“郎君聪慧无比,应该早就知道我是诓你的。我眼睛红是哭过,与风无关。” “那你为何哭,因为程夫人?” 李知昼低下头,晏照夜认为她在悲伤,“她问起我父母。” 手蓦然收紧,晏照夜哄她:“玉娘过得好,我想父亲母亲九泉之下也会安心。” 李知昼成了他心上的一块肉,他想用心养着,而且最好永远在他身边。他不希望有人将这块肉剜掉,否则他不确定会做出什么事。 快绿斋的小姑娘们一如既往活泼,叽叽喳喳的。 李知昼人还没进院子,珊瑚迎上来便问:“女郎在相府吃饱了吗,没吃饱我吩咐厨房准备饭食。” “你这说的什么话,偌大一个丞相府难不成还能让我饿肚子。”她忍俊不禁,笑起来时颊边的窝凹陷进去,甜得能盛进去半碗蜜。 珊瑚露出一副“就是这样”的表情,“我从小去亲戚家吃饭都不吃饱的,不好意思吃多。” 不知道晏照夜哪里找来的这么有意思的人,李知昼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我还真有点饿了。不过也不值当厨房再忙碌,煮一碗面就好。” “好,我这就去吩咐。” 珊瑚为猜中李知昼的心意而喜悦,她慢慢开始喜欢上了这位女郎。 晏照夜说给李知昼的都是好的是实话,快绿斋一桌一椅一草一木,还有人,都是晏照夜精挑细选出来的。 青章是从小府里长大的孤女,忠心不必多说。榴月珊瑚绿枝也都是家世清白且品性良好的女子,安分守己,不会拜高踩低。 云开日出,晚上的月亮也有着落了。 食完面,李知昼托着腮,思索将来她出了晏府后去哪里。晋州是回不得的,王家人必要再生事端。 程宛和说她父母同船,那她们大概要去的就是一个地方。 江川是江南水乡,风光秀丽,在那里先落脚似乎也不错。她想看看父亲母亲走过的路是何样。 八月十五,团圆节,天色将将昏暗,隐约的月影坠在空中。 晏照夜遣散府中侍者,好让他们能回家与家人团圆。 “玉娘认为我这般安排可好?” 李知昼被他牵着手,苍堑在身后充当侍从。三人神色各异,凑在一起说不出的别扭。 她道:“中秋佳节能和家人团聚自然好。” 李知昼父母离世,她在世上再无亲人,往后的中秋她又怎么捱得过来呢。 她不愿在晏照夜眼前悲伤,指着不远处卖糖葫芦的老者说:“好久没吃糖葫芦了,我想吃。” 李知昼买,苍堑付钱,分工明确。 再走几步就进了南街,京城最繁华的街道。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天色渐暗,无数朱红的灯笼静静悬在店门前,火红的光映在来往行人的脸上,叫卖声,人声,还有不知是哪家的酒香,亦或是胭脂香。 手上的糖葫芦吃得差不多了,还剩两颗,李知昼实在吃不下,她想了想,问:“郎君是否吃过糖葫芦?” “小时候吃过,不过是什么味道我已忘了。” 不管对方的意愿,李知昼直接把糖葫芦塞进晏照夜手中,“既然如此,那郎君回忆一下儿时的味道吧。” 她蛮不讲理,又理直气壮,晏照夜只觉得可爱。 糖葫芦入口是甜的,咬两下又成了酸的,酸甜交织,味道也算是奇妙。 又行几步,酒香越来越浓郁,店门前的青旗上是“醉湖楼”三个字,酒旗遇风飘摇,恰如此刻李知昼的心。 她目光停留在醉湖楼,晏照夜道:“醉湖楼的酒是极好的,你想尝一尝吗?” 李知昼点点头,显然很期待。她长这么大没饮过几次酒,以前偷喝过阿爹的,辛辣冲鼻。醉湖楼的酒这么香,大概不会很难喝。 寻了僻静处坐下,小二殷勤道:“三位客官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晏照夜风光霁月,画中人似的,小二见过不少京城权贵,这般容貌出众的还是第一次见。 “画中人”询问对面女子:“你想喝什么酒?” 她摇摇头,“我对这里不熟悉,你定就好。” 晏照夜答小二的话,“一坛石榴酒,再上些下酒菜即可。” “得嘞。” 小二走后他望向对面的李知昼:“醉湖楼的酒都太烈,石榴酒比较适宜饮用。” 喝酒会误事,所以苍堑不喝酒。 晏照夜为李知昼斟酒,酒水是淡淡的石榴色,澄在杯中剔透清澈。 凑近闻,若有似无的石榴香气钻进肺腑,饮一口,微微酸涩,回味甘甜。 原来还有酒如此好喝,李知昼喜欢。 她把杯子推到晏照夜身前,“还要一杯。” 晏照夜再为她斟,不忘提醒:“石榴酒虽不是烈酒,却也醉人,莫要贪杯。” 正如同眼前的人,初见并未觉得有何特别之处,时间久了却能成他心头肉骨中血。 你醉了(h) 李知昼不喜欢听他念叨,“我明白。” 一杯又一杯酒下肚,她的头脑开始不清醒,昏昏沉沉,连眼前的晏照夜都看不清了。 她两颊酡红,眼中清明全然不见踪影。果然还是醉了。 晏照夜扶着她下楼,“玉娘,你醉了。” 喝醉的人断然不会承认自己醉,李知昼嘴硬:“我分明清醒得很!” 她不安分地扭动,要挣脱晏照夜,“你做什么?” “回府。” 李知昼不想回府,晏璀说的那什么碧眸黑发的西域人她还没有见过。 “不回去,我要去看西域奇术团的表演!” 她态度果断,晏照夜依她的意思,带她找到了西域奇术团,在南街尽头,人声鼎沸的地方。 奇术团在高处表演,即使在外面也能看得清楚。 铁笼里关着一个女子,装饰奇特,她长相美艳,通身气质非凡。 铁笼旁的英俊男子用黑布将铁笼盖上,同时用着怪异的中原话道:“我能让她从笼子里消失,你们相信吗?” 观众们有说“信”的,也有说“不信”的。 男子微微一笑,他在铁笼四周来回转,又捡起地上的树枝,他用手中的树枝慢慢揭开黑布,里面空无一人。 此起彼伏的叫好声响彻云霄,这时女子从另一块黑布后走出来,他二人单手搭在胸膛向观众们行了一礼。 李知昼这时只想睡觉,她没看清到底表演了什么,头一歪,倒在了晏照夜怀中。 她睡颜安稳,任凭地动山摇也叫不醒她。 晏照夜抚着她的脸,拦腰将她抱起,幽微的石榴香涌进他心间。 从南街到快绿斋,李知昼睡得香甜,何人为她换衣何人为她擦洗,她一概不知。 再醒时已是月上中天。 月色莹白,铺洒进屋子,李知昼头脑混沌片刻,复又清明。 她走进院子,朝着月亮跪拜,虔诚地双手合十,她轻轻道:“阿爹阿娘,我如今过得很好,你们不必挂怀我,如若有来世我们再相见。” 玉清院,书房,晏照夜在处理公务,有一堆公文等着他过目。 孤零零的两盏灯挂在门前,李知昼推门而入,晏照夜忙着看公文,不看她。 她故意叫他:“昀之哥哥,你在做什么?” 这招有奇效,此言一出,晏照夜眼中哪还有公文,“你唤我什么?” 李知昼:“昀之哥哥呀,林樾不就是这么唤你吗?” 她一步步靠近,俯下身和他对视,她从晏照夜的瞳中看到了自己,只有自己。 晏照夜起身,到她身后,握着她的手腕转过来。 他问李知昼:“酒醒了吗?” “你猜,”李知昼揽住他的腰,诱惑他,“昀之哥哥自己试试不就明白了。” 好几天没有和他行男女之事,李知昼发觉身子敏感了许多,和他交吻腿心都会流水。 李知昼抵在书桌上,退无可退,承受着晏照夜的唇舌,和他作恶的手。 衫子被解开,晏照夜道:“玉娘大概不知晓,你的衣衫是我换的。为你更衣时,我便在想,玉娘的乳儿怎么变大了。” 一手覆在乳上,他神情认真,好像还在看公文,手指碾过乳头,轻微的痛和爽一并袭来。 腿间黏黏糊糊,李知昼主动抱着他的腰,“昀之哥哥,下面好难受。” 晏照夜的手停住,轻声问她:“那玉娘想让我怎么做?” 他眸子幽深而静谧,四目对视间,李知昼想起了每一次和他的床事,温柔又粗暴。 李知昼解他的衣衫,“要昀之哥哥插进来。” 衣衫解到一半,李知昼看见晏照夜的喉结,微微凸出,她踮起脚吻上去,轻舔一下。 晏照夜全身紧绷,似乎是在克制自己,“你在做什么?” 下一刻,阴茎被握在手里来回撸动,那根东西很快就变得粗壮硬热。 晏照夜俯着身,李知昼舔吻他的脖颈与唇,手上不停的为他纾解欲望。 不知过了多久,晏照夜泻出来,精液射在李知昼手上和身上。 在晏照夜面前,李知昼就着手上的精液撑开小穴,黏黏糊糊的水和着精液插进去, 手指终究是不得其力,总也插不到舒服的地方,只有晏照夜的目光,火炭似的灼烧她全身。 他表面克制冷清自制,李知昼知晓,全是皮囊假象。 好不容易找到一点,李知昼就着那一个地方抽插数十下手指,情欲才得到一点纾解,然后是无尽的空虚。 脱掉衣衫,李知昼的玲珑体态在灯下隐约朦胧,樱色的乳,雪白的肤,平坦肚皮下的稀疏,里面温热紧致,能叫晏照夜登上极乐。 转过来,两手撑在桌上,对面便是千卷藏书,身旁是笔墨纸砚。 本是青灯黄卷天,缘何如此? 李知昼媚态尽显,她哼唧着说:“昀之哥哥,插进来。” 宽大温厚的手掌按在腰腹两侧,粗壮的性器磨蹭着李知昼的大腿根。 那里肉最软嫩,不多一会儿,红成了一片。 偶尔蹭到花心,李知昼的穴下意识缩紧,她忍不住回头催促,“郎君为何不进……啊。” 晏照夜狠狠地插了进去,也因穴中水多,他进入得十分顺畅。 穴里的万千媚肉吸着晏照夜的阴茎,每每出来,都会带出淫液,这些淫液顺着李知昼的腿根流下。 肉与肉相撞的声音清脆激烈,李知昼快要站不稳了,她只好紧紧抓着书桌边缘。 李知昼神情恍惚,她脑中再也想不得其他,她只明白自己的身子确实喜爱晏照夜,亲吻抚摸肏穴,都喜爱。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玉娘喜欢我吗?”(h) 晏照夜抽插得越来越厉害,翻红的穴肉上晶亮一片,沾满了淫液。 在极致的欢愉中,李知昼不自觉皱起眉头,说出的话也不成语句:“不……慢一些……要去了。” 快要射精时,晏照夜不得章法地吻着她颈侧,紧紧地贴在她身上,两人肌肤温热,恍惚间,李知昼明白了什么叫做“肌肤之亲。” 晏照夜在迷乱间射精,精液一股股喷在李知昼穴里,他舍不得退出来,从身后拥着李知昼。 李知昼脸色潮红,眉头还未舒展,晏照夜看着她,阴茎又硬了起来。 桌上的诗书公文推落至地,身下垫着晏照夜的衫子,李知昼双腿大开,穴里的精液挂在上面,浑浊不堪。 又一次插进去,李知昼望着檐上的柱子,半眯着眼,“郎君好厉害,每次都插得我很舒服。” 闻言,抓着她的手腕,唇贴近她的唇,“那玉娘说说哪里舒服。” 抽出一只手抚在乳上,“这里吗?” 而后在带着她的手摸向两人交合之处,泥泞湿滑,不用瞧就知道有多淫乱。 李知昼挣扎着要收回手,“啪”的一声,她愣住了。 晏照夜结实的一巴掌拍在了李知昼的臀上,嫩白的臀肉顿时泛红。 有些疼,不至于承受不住,除了疼还有些爽……她居然盼着晏照夜再拍一下。 晏照夜停住了,他是无意之举,生怕李知昼有气,慌乱间发现李知昼脸色呆愣,不知在想什么。 “痛吗?” 李知昼偏过头,墨发半遮脸庞,这叫她如何答,难道她要说不仅不痛还很舒服吗。 她不应声,晏照夜就在边缘抽插,浅尝辄止,磨得李知昼心痒。 穴里空虚难耐,水止不住流,恼人的晏照夜从容自若,就等着亲耳听到她的回答。 最后还是受不住了,李知昼道:“不痛,很舒服……” “很……舒服?” 危险的语气,与从容的晏照夜,李知昼有预感,这时候他一定想操死她。 和他对视,引诱他,“很舒服,我喜欢昀之哥哥含我的乳,拍我的臀,还有……”李知昼勾勾手,晏照夜俯下身,听她附在自己耳边说:“肏我的穴” “好,”晏照夜轻笑一声,“那我定会让玉娘每次房事都舒服。” 温热的气息落在耳畔,身下是有力的抽插,双乳在晏照夜手中揉弄,乳肉从指缝溢出,香艳淫靡。 李知昼在海浪中飘荡,时而被卷起,时而被重重抛下,极致的快感让人沉迷。 正当快登上最高峰时,海浪戛然而止。 晏照夜环着她的腰抱了起来,他们下体相连。 失重的不安惊醒了李知昼,她紧紧搂着晏照夜的背,“这是做什么。” “玉娘莫怕,不会掉下去。” 面对面抱着,插得深,还插到了从未被插到的地方。 托住臀,晏照夜慢慢操着李知昼,对方紧紧搂着他,这让他有种满足感,他不理解为何天下男人都向往三妻四妾齐人之福,他只想要一个李知昼。 李知昼趴在他耳边呻吟,“唔……唔……昀之哥哥好会肏穴。” 晏照夜的阴茎在她身体进进出出,“或许玉娘的小穴天生就是为了被我肏,否则为何这么多水呢。”说着,摸了一把二人相连的地方,手上水光淋淋。 “你看,这么多水,都是玉娘流出来的。” 李知昼不信他的鬼话,气哼哼道:“你胡说,分明也有你的。” 对方不反驳,反而顺着她的话道:“嗯,玉娘说的是,也有我的,因为我喜爱玉娘,所以也为玉娘流水。” 又是这样,晏照夜总爱说这些话,让李知昼心烦意乱,她不清楚晏照夜对他究竟只是情欲还是真正的喜爱她。 她祈祷是前一种,那么她还有离开的机会。 “玉娘喜欢我吗?” 他询问的语气淡然,偏身下又用力,肏得李知昼说不出话。 迷迷糊糊间,李知昼看见石青的软烟罗幕,第一次见晏照夜是在别院的书房,也是这样的软烟罗幕。 晏照夜重重肏几下,李知昼咬着唇,点头,“喜欢的,玉娘喜欢郎君,喜欢昀之哥哥。” 这时候说不喜欢的才是蠢人,除非是想被肏死。 她的话使晏照夜心情愉悦。 晏照夜抱着她往外走,每走一步,穴内的软肉就舒爽地紧吸一次。 待到了塌边,晏照夜已经快要被绞射了。 他拍拍李知昼的臀,“玉娘吸得太紧了,是要把我绞泄吗?” 李知昼轻喘着气,吻他耳边,“昀之哥哥要射便射吧,全都射在里面。” 平躺在榻上,晏照夜按着李知昼狠狠地肏了十来下。 他如了李知昼的愿,精液尽数射在了她穴里。 行完房后晏照夜神清气爽,李知昼如霜打的茄子,擦洗换衣都要由晏照夜抱着,最后再在他怀里入睡。 “我想离开晏府” 日上三竿,李知昼还赖在床上,她须得尽早做好计划,为离开晏府做准备。 晏照夜定然是不会放她走的,那么她只有靠自己。 从京城到江川,需要马车和银两,这两样东西她都没有。 她平日不爱出门,即使出门也有青章付钱,在府中的吃穿用度更是不用她负责。 身上只有母亲留的几只珠钗,她是舍不得送去当铺的。 猛然间,她想起程宛和说的话,或许程宛和可以帮她。 李知昼无法确定程宛和是否会帮她,可总要一试才知道。 拨开云雾,想通这些,她坐起,冲着门外道:“青章,将热水端进来吧。” 温热的水流抚过掌心指节,绿枝与珊瑚依次端上早膳,一切都和谐而安详,没有人想到,李知昼此刻想的是如何逃离晏府。 碗筷撤下,李知昼道:“准备马车,我要去丞相府找程夫人,你们不要跟随。” 马车在长街一路行驶,不过两刻钟就到了林府。 阍者认得李知昼,先叫人进去通报,又领着李知昼进了府。 到了程宛和的院子,阍者退下,李知昼抬手敲门,不过两下,就听里面道:“进吧。” 屋里与府中景色一致,朴素典雅。 程宛和立在书桌后挥毫练字,她不抬头,只问:“玉娘今日来所为何事?” 上前两步,李知昼道:“夫人,我想离开晏府,求你助我离开。” 墨迹乍断,宣纸上多了几点突兀的墨色,程宛和放下笔,叹了句:“终究是难以完满。” 不知是在说人还是物。 程宛和:“那你且说说为何要离去。我与晏家交情甚笃,如若我不明不白就助你离去,晏家不会善罢甘休。” 李知昼原以为程宛和绝无可能帮她,这样也算是有一线转机,她不隐瞒,将她与王家及如何来的晏府全告知了程宛和。 她忽略程宛和眸中的讶异,道:“夫人不是说帮我完成未尽的心愿吗?那我如今的心愿就是离开晏府,去江川。” 她不卑不亢,脊背挺拔,绿衣素钗,程宛和透过她看到了十几岁的自己,一样坚毅决绝,她们甚至有同样的目的地。 程宛和问:“你确定要离开吗,你对昀之没有一丝情爱?” “我……”李知昼不知如何回答,或许有那么一分情意,可又算得了什么? “夫人,我离不离去与对他的情意无关。” 当局者迷,程宛和说出自己的猜想:“我瞧昀之对你已是情根深种,他日我助你离去。昀之对林府是何态度另说,怕是昀之会大受打击。” 李知昼心思飘远,晏照夜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世家子弟,会为了她而颓废吗,她不相信。 她坚定道:“夫人,我明白自己的心意。留在晏府只是我的权宜之计,不是我本意。” 话说到这里,程宛和无法再劝,只道:“你且回去,这事需要从长计议。不做好万全准备,连京城都难出去。” 李知昼心事重重地回到晏府,快绿斋的小丫头们笑脸相迎,让她更加不是滋味了。 快绿斋即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朝堂上同样气氛紧张。 边关来报,胡人大军压境,驻扎在城外五十里处,探子接连探了五日,军队依然驻扎在原处。 到了夜晚,他们点燃篝火,喝酒吃肉唱歌,丝毫不像是要打仗的模样。 李衍道:“这可奇了,胡人派出大军,不行进也不练武,他们要做什么,难不成就是要我大虞举国上下焦心劳思吗?” 一向快言快语的童甲将军直接哼了句:“阴谋,胡人诡计多端得很。” 李衍来了兴致,问:“那童将军说说,是什么阴谋。” 童甲道:“这还用说,胡人此举就是为了麻痹我们,所以定不能掉以轻心,中了胡人圈套。” 他说的李衍也能想到,轻敲龙椅,满朝文武静穆整齐,李衍深觉这把椅子不好坐。 “朕左思右想也不明白胡人与我大虞为敌的原因是什么,先帝在时不曾亏待大虞。” 林邾位列文官之首,他道:“胡人狡猾无比,心思难猜,无论有何阴谋,到时候露出马脚我们便知。” 李衍颔首:“林相所言极是,传我命令,边关众将不得掉以轻心,如有逃兵、违抗军令者直接就地正法。” 平和了五十余载的大虞风悄然无息地迎来了风浪,前路是光明亦或黑暗,谁也不敢确定。 林鉴安跟在父亲身后,听着父亲与晏照夜交谈。 林邾道:“胡人韬光养晦多年,这一仗是必打不可了。” 晏照夜目光所至处是重重宫檐,他收回目光,道:“此事或许与格尔桑卓有关。” 恰巧,林鉴安在兵部听到侍郎同郎中聊起淑妃格尔桑卓同她的异母兄弟努兰尔,她二人虽非同胞,格尔桑卓却十分疼爱年幼自己八岁又自幼丧母的弟弟。 当初阿使那决定要向大虞进贡格尔桑卓时,努兰尔大闹过一场,还因此关了十天禁闭。 阿使那死后努兰尔成为乌黎十八部新的首领,他心里恐怕早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听完这个故事,晏照夜道:“努兰尔能当上首领就说明他不是冲动之人,他要起兵与或许格尔桑卓有关,不过他应该更想挣脱大虞的桎梏。” 天黎部落常年向大虞进贡,一度依附于大虞而存在。他们厌倦了成为附庸,只能在无边的草原上游牧生活。 他们何尝不想生活在江南的烟雨濛濛,小桥流水中。 至于格尔桑卓,她是努兰尔的执念和梦魇,是乌黎陨落的星星,她在大虞皇宫中仅有的痕迹也随着先帝的逝去消失。 林鉴安与晏照夜从未见过格尔桑卓,林邾倒是在兴庆宫见过格尔桑卓,她眉目忧郁,不似传言中的热烈活泼。 匆匆一面已是七年前的记忆,格尔桑卓的面目在林邾心里是模糊的。 不知这世间可还有真正记得格尔桑卓的人。 下流 平民百一如往常劳作、生活,边境动荡他们是不知的。 晏府的人嘴巴很严,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倒是珊瑚偶尔说些听来的趣事与李知昼听。 木芙蓉花期快要过了,珊瑚踩着最后的时节折下几枝烟粉色的木芙蓉,修枝掐叶后放入玉花瓶。 寻了个显眼的位置,珊瑚小心翼翼地放下花瓶。 她叉着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一回头,李知昼正靠在榻上读书。 想到好玩的事,珊瑚凑上去,兴致冲冲道:“女郎,昨晚你去看西域奇术团的表演了吗?” 李知昼抬眸,“看了。” “好看吗?” 她完全不记得奇术团表演了什么东西,凭借模糊的记忆告诉珊瑚:“昨夜我是醉酒之后观看的,所以也不太记得了。不过那里人不少,他们技艺应当很精湛。” “哦……”她昨夜有事脱不开身,没能去南街,还指望着李知昼给她讲讲。 珊瑚低落时嘴角往下撇,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真实又可爱,李知昼安慰她:“他们下次再表演你也可以去看。” 一说不要紧,提起这件事珊瑚不免有点抱怨,“我估计是没机会看了。” 李知昼:“为何?” 珊瑚道:“一个月后皇后娘娘寿辰,皇上下旨请他们进宫表演,这时候估计已经入了宫。” 她邻居家小弟在明月楼做跑堂,奇术团一行人就住在那里。昨夜表演结束,皇上亲自派人去明月楼请他们。珊瑚便是从小弟那里得知的消息。 皇家威严,皇宫对于李知昼是很遥远的地方,皇上和皇后之于她也不过是两个称呼。 头一次和大虞最尊贵的两个人产生联系,这种感觉很奇妙。 细微脚步声由远至近,珊瑚瞥到了晏照夜的衣角,是他下朝了。 珊瑚识趣道:“女郎,郎君来了,我先下去了。” 早上才和程宛和计划离开,现在见到晏照夜她心虚不已,不想同他对视。 晏照夜坐在她身旁,问:“怎么了,身体可是不适?” 无缘无故问这种问题,李知昼恨不得咬他一口,“我生龙活虎的,哪里像不适的样子,你勿要诅咒我。” 晏照夜牵过她的手,置于膝上,笑着哄她,“我哪里有诅咒你的意思,是玉娘多想了。” 朝中每五日一朝,官员和着鸡鸣穿戴官服,天未明时进宫。 今日就是例行上朝,晏照夜起得极早,散朝后他回府换上长衫,一刻不停地来找李知昼。 朝上众人说的话晏照夜还记得,他笑容忽收,有些严肃道:“边境胡人作乱,战争怕是要兴起。京城也有他们的细作。真到了那一天,我会将你安排出京城,到时候你听青章的便是。” 李知昼一时间不能理解这番话,只问:“为何打仗?” 晏照夜道:“只有胡人自己知晓。” 李知昼出生时大虞正国运昌盛,周围小国不能说俯首称臣,也是不敢与大虞作对,偏偏胡人妄想以卵击石。 其实真打起来,胡人占不了多少便宜。只怕他们安排在京城的细作引起内乱,损害人命。 晏照夜不再多说,他怕吓到李知昼。 两人之间默契般的不提此事,李知昼随意提起奇术团,问晏照夜珊瑚说的可是事实。 晏照夜:“皇上是准备让奇术团在皇后生辰那天表演,”他想到李知昼没能看清表演,问她:“你想再看一次吗?我可以带你入宫。” 李知昼没有这个意思,她摆摆手:“皇宫威严,我还是不去为好,”她话锋一转,“不过我有点好奇皇上与皇后之间感情如何。” 晏照夜吓唬她:“私下妄议帝后可是死罪。” “你舍得让我死吗?” 这一问晏照夜哑口无言,他舍不得。 李知昼继续道:“再者说,皇家这些事不就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如果这样就要杀头,那大虞还有几个人。” 晏照夜捏她颊边软肉,“我头一回发觉你竟如此牙尖嘴利。” 拍掉颊边的手,李知昼威胁他:“所以你最好不要招惹我,否则我咬死你。” 晏照夜忽然将她拦腰抱到腿上,鼻尖碰她鼻尖,近在咫尺的距离,“那我劝玉娘最好用下面的嘴咬。” 他瞳目乌黑,深邃的眸子里盛满李知昼的身影。 李知昼后悔说出那句话了,她偏过头,骂他:“下流,真应该让外面那些夸赞你的人看看你是何样嘴脸。” 晏照夜挑眉,“我下流?不知是谁昨夜水流了我一身,还说被我插得很……” 他言辞越来越放荡,李知昼慌慌张张捂住他的唇,气急败坏道:“昨夜的事过去了就不许再提。” 晏照夜眉眼带笑,就这么吻了李知昼掌心一下,她灼伤般收回手,余温久久不散。 小鱼 天气愈发寒凉,院中的景色也萧瑟起来。 李知昼被迎面的凉风吹懵了一瞬,这时候枝叶上挂的露水都是冷的。 绿枝找出薄绸披风替李知昼系上,她低着头,眉目温静,“快要寒露了,早晚凉得很,女郎不要忘了多加衣。” 李知昼心头一颤,去年的这个时候她母亲染病离世,五日后她父亲也跟着去了。 她是个不孝女,无法在父母忌日时回晋州祭拜。 拢紧身上的披风,李知昼心中酸涩无比,她想阿爹与阿娘了。 绿枝在房中擦拭桌椅,李知昼问她:“绿枝,你与父母亲近吗?” 提及家人,绿枝语气轻松,还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自然,爹娘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垂眸思索片刻,李知昼解开披风系带,问绿枝晏照夜的行踪,“郎君在府里吗?” “这时候郎君估计在大理寺。” 披风被随意搭在椅上,李知昼在漫天寒意中到了玉清院。 玉清院中的小丫头对李知昼很是恭敬,请她进屋,又为她泡茶,说是要好好暖暖身子。 李知昼道:“不必折腾了,我只问郎君是何时走的?” 小姑娘答:“郎君今早天微微亮就去了大理寺。” 天不亮就去了大理寺,估摸着时间也该回来了。 “知晓了。” 不巧,今日大理寺事务繁杂,晏照夜有心早些归家也脱不开身,到了午膳时间还没有回来。 先前的小姑娘又来问李知昼是否要用膳,言是郎君一时半会儿估计回不来。 李知昼放下书,活动了筋骨,道:“我有些食欲不佳,让厨房煮碗粥就是。” “是。” 李知昼在榻上用完了一碗清甜的栗子粥,大半碗见底,还没有晏照夜归来的消息。 食完粥又读书,书上的字越来越模糊,李知昼打了个哈欠,她困了,想小憩一会儿。 晏照夜的被衾整齐,李知昼躺在床上,熟悉的兰香包围着她,伴随她入眠。 李知昼做了梦,梦中她还是幼时,在晋州,有阿爹也有阿娘,她去学堂读书,下了学父亲就去学堂接她一同回家。 她沉浸在美梦中,醒时满脸是泪水。只有在梦中她才能见到阿爹阿娘。 李知昼一个人无声无息的流了半晌的泪,最后眼睛酸涩,头也痛。 窗外日头落了,侍女不知何时点上了灯,屋里总算不是一片黑暗。 翻身下床,不见晏照夜的踪影,她心下失望,想先回快绿斋,晚上再来玉清院寻晏照夜。 绿枝在玉清院等着李知昼,见李知昼眼眶泛红,使了个眼色示意众人不要多问,她跟着李知昼进了屋,轻声道:“女郎可要用晚膳?” “不用。” 夜色浓郁,绿枝问了几次是否要用膳李知昼才松了口说用膳。 没滋没味地吃完一顿饭食,李知昼沐浴更衣想要早早睡下。 头上珠钗尽落,铜镜中年轻的容颜似是愁眉不展。 “吱呀”一声,晏照夜推门进来,他面色依旧从容,却隐隐有些不好。 他站在李知昼身后,同镜中的人对视,“听人禀报,说你在玉清院等了我半日,回来时眼眶是红的。” 闻言,李知昼转过身搂住他的腰,泪水涌出来,沾湿他的衣袍。 李知昼安静地落泪,一言不发。 晏照夜抚着她的肩膀,轻轻地将手覆在她的头上,“今日回来得晚了些,是我的错,玉娘不要怪罪。” “与你无关,是我想阿爹阿娘了。”她的声音闷闷的,还带着哭腔。 李知昼仰头,眸子水洗过一般澄澈明净,唇如小鸟的喙,“过几日就是他们的忌日,我想回晋州祭拜他们,可以吗?” 克制住亲吻的冲动,晏照夜道:“明日我便去大理寺告假,同你一起祭拜父亲母亲。” 额头靠在他肩上,后背被完全地揽进怀中,轻微的呼吸声或是心跳在寂静的此刻格外明显。 李知昼不懂晏照夜对她情有独钟的缘由,她并无特别之处,甚至她只是利用他。 时隔多年再见晏照夜就以纳她为侧室为借口圈住她,将她留在身边。她当时慌不择路,为了活下去毅然跳进晏照夜为她设的陷阱,如今想来不知是福是祸。 王二郎是酒色之徒,吃喝嫖赌无不精通,李知昼在街上见过他,他身后跟着家仆,要往青楼去。 不过是二十岁的年轻人,脚步虚浮,獐头鼠目,任谁看都明白这是常年浸淫在酒色中的人。 倘若那日她回到晋州,在王家的胁迫下嫁与王二郎做妻子,与他成婚同房,那简直生不如死。 晏照夜不同,他洁身自好,内里再如何黑心黑肺,那张皮总还是朗月清风的,叫人看了就欢喜。 只一点不好,他太精于算计。李知昼常常怀疑他是否早就看穿自己心中所想。 她在晏照夜跟前娇气又爱卖乖,因为她吃准晏照夜爱她那副样子。 晏照夜喜欢李知昼依赖他,信任他,最好永远也不能离开他。 像是圈在缸里的小鱼,静静地游在翠绿的水草间,它自以为见过广袤天地,实则不过是水缸一隅。 李知昼不愿意做小鱼。 罚你亲我一下 “你要告假,为何?” 姚辞玉摊开卷宗,仔细研读上次阿图仁的案件。他神色认真,似乎似要从卷宗中找到些蛛丝马迹。 晏照夜道:“祭拜亲人。” 胡扯,姚辞玉抬头,用审视的目光直直望着晏照夜:“胡说,你祖父母分明都在京城,哪里需要告假十日。我看你分明是要陪你娘子回乡祭拜。” “正是如此,”晏照夜瞥他一眼,“我要去寻大人了。” 娄阙前两年过了知命之年,他时常说自己身上血腥味太重,阴冷冷的。姚辞玉就打趣说,他们这些做官的,哪个不是如此,都是血腥气,那好人的和恶人的怎能相同。 经过大理寺太多风霜,娄阙做事从来滴水不漏,要暗杀他的人从大理寺排到南城门。 可叁十年他安然无虞。 文书堆放一侧,娄阙笔墨不停,落笔间就定了别人的生死。 晏照夜拂袖行礼,道:“大人,我要告十日假。” 娄阙抬眼,淡淡道:“这么久,所为何事啊?” 他说得坦荡荡,“陪娘子回乡祭拜。” 娄阙恍然大悟,“哦,就是之前来大理寺送饭食的那个。” “正是。” 朝中传言真是不可信,晏昀之是断袖这件事之前可是传的沸沸扬扬。饶是娄阙这类不爱探究旁人私事的遇到晏璀也要百转千回地问一句,你儿子真是? 后面的话不必多说,众人也深知其意。 大虞民风开放,朝中有些官员有妻妾,又养了娈童也毫不避讳。像晏照夜这般妻妾皆无的却不多见。 说他有龙阳之好,又不曾有人见过他和男人举止亲昵。 对于这些无端揣测,晏璀也只能淡然笑着,回他们,“昀之的所喜所爱我还真不知晓,若是好奇,不妨当面一问。” 话头也就此打住。 娄阙又提笔挥毫,他笔法飘逸,身姿如松,也能看出年轻时是位俊朗郎君。 一个“改”字落笔,娄阙道:“准了,可得早去早回。不然子山一定不允。” 姚辞玉哪里允得晏照夜一去十日,独自对着满桌公文扼腕叹息。 此时姚辞玉还在为阿图仁的案子发愁,卷宗快被看出了洞,他还是不理解阿图仁到底想干什么。 一道阴影覆在身上及卷宗上,听得晏照夜道:“大人准了我的假。” 姚辞玉头也不抬,抱怨他:“准了就准了吧,你一个朝中有名的单身汉,好不容易找了个娘子,我们哪里敢成为你的阻碍。” “那我就提前多谢子山兄这十日辛勤了。”晏照夜话里含笑,生怕气不到姚辞玉。 姚辞玉下逐客令赶他,“还不快些回家,晋州路途遥远,快马加鞭也要一两日,你二人坐马车猴年马月才能到晋州。” 晏府,快绿斋。 “你可记得从晋州到京城用了多少时日?” 李知昼当时其实并不是要到京城,只是王家的人一路追赶,她没有办法,只得向前走,最后到了京城,还阴差阳错进了晏家别院,成了晏照夜的侧室。 她一路风餐露宿,不敢住客栈,每次食饭饮水也是匆匆,提心吊胆了半个月。 李知昼:“那时情况危急,我一刻不敢停,六月初二那日我离了家,算算到京城的时间,也用了有十日。” 晏照夜道:“既是如此,你可会骑马?” 李知昼点点头,“小时候学过,这些年没怎么骑过,不过我想着应该不成问题。” 晏照夜询问她,“此行只你我二人,府里的人只带着苍堑与青章。第一日快马加鞭赶到林州,到了林州再换马车,你意下如何?” 林州距晋州不到百里,马车一日就能到,从骑马换成马车,不至于太过舟车劳顿。 “你安排的自然是好的。” 晚上青章同李知昼收拾衣物,李知昼望着檀木柜中各式各色的裙衫,不免眼花缭乱。 找出几件轻便雅致的,仔细收拾好,装进包袱中。 青章负责收拾首饰,梳妆台上岫玉小钗,珍珠项链,海蓝宝簪子排列整齐,还有一些青章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材质的首饰。 她犯了难,这么多首饰,该带哪几件。 于是她回头问李知昼,“女郎,你要带哪些首饰?” 李知昼向来不喜爱簪子钗子,她总觉得戴在头上沉甸甸的,显得累赘。 “你挑几件轻巧的就是。” 岫玉小钗、碧玺玛瑙项链与萤石簪,配着几只珍珠小钗进了首饰盒,“咔哒”一声,青章给首饰盒落了锁。 “玉娘收拾得如何了?” 见晏照夜来了,青章无声地退下,并且很贴心地带上了门。 感受到身后的人越来越近,李知昼转身和他对视,狡黠的眸子望他,“你猜。” 一步步靠近,晏照夜扣着她的腰,故作沉吟,而后道:“我猜,玉娘还没有收拾好。” “猜错了。” 晏照夜带着她贴着自己,声音落在她耳边,“那玉娘要惩罚我吗?” 李知昼抓着他的领子,想了想,道:“那罚你亲我一下。” 温热的唇先覆在脸颊,再从脸颊到唇上。 李知昼觉得自己的唇像糖葫芦似的,晏照夜反复在那一处舔咬,含弄,克制中带着粗暴,很舒服。 脑子开始发懵,气息也混乱得不行。 舌头被含住,李知昼呜咽着哼哼唧唧却说不出话,涎水顺着唇边流下来。 指节泛白,晏照夜的衫子上尽是李知昼抓出来的褶皱。 终于停下来了,李知昼大口喘着气,依赖地靠在晏照夜怀中。 夜色无声,烛火忽明忽暗,堆迭在床上的包袱,梳妆台上的首饰盒,都是这场无声情事的见证者。 李知昼忽地道:“今夜不可以……明日还要赶路。” 这话说的仿佛晏照夜是无时无刻都在发情的禽兽,晏照夜也不恼,他低笑着,“玉娘把我当做什么人了。” 是啊,当做什么人。李知昼问自己,是夫君,还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人? 李知昼推开他,不想同他对视,她还是无法做到坦然地欺骗旁人。 她模棱两可说道:“你做过什么事,自己心里明白。” 晏照夜只当她是害羞了,也不追问。 出发 苍堑驻足在门外,他声音模糊,只听他道:“郎君,月娘的信到了。” 晏照夜:“从何处寄来的?” “琼州。” 晏照月看遍了大虞河山。塞北孤烟,江南落雪她都见过,此次居然跑到了路途遥远而凶险的琼州。 李知昼一直都对晏照月好奇极了,她竖起耳朵仔细听,想多了解一点晏照月这位妙人儿。 额头猝不及防被轻点一下,晏照夜问:“想看看信上说了些什么吗?” 李知昼有些为难,“这是月娘寄与你的家书,叫我看,是否不太合适。” “怎么会,”晏照夜安慰他,同时道:“将信拿进来吧。” 苍堑面不改色,仿佛手中拿的不是家书,而是边关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战报。 信笺轻薄两层,放在手中轻若无物。 这是晏照月惯来的风格,写信言简意赅,她的信中没有嘘寒问暖和九曲十八弯的花花心肠,信头单一句“昀之吾弟”,什么“见信安好”“展信欢颜”通通丢到九天之外。 晏照月的字苍劲有力,笔锋快要透出信纸,她草草描述了琼州的风俗地貌,说那里十分炎热,即使入秋依然只能着单衣。还说琼州多奇花异草,奇珍巨兽,有一日她行在山林见,突遇巨蟒,同它缠斗了半个时辰才能脱身。 笔锋落到这里,她忽然道,许久未归,想念京中旧人旧事,两个月内必定归家,叫晏照夜到时为她接风洗尘。 她的话头起得匆忙,结束得仓促,真真是没头没尾。 晏照夜随手将信折起来,对李知昼道:“月娘行事一向是如此,你见了她便知。” 夜晚李知昼晏照夜同卧一榻,月亮昏沉沉坠下去,李知昼毫无睡意,真切体会了一回“近乡情怯”的含义。 她道:“郎君,你睡了吗?” 晏照夜回她一句清浅的“未曾”,接着又问:“怎么了,睡不着吗?” “这是我初次离家这么久,快要半载了。” 故乡的景和人都在她心中,京城再繁华也不是她的家,只有晋州是她的家。 晏照夜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明日我们快马加鞭,最迟后天定能到晋州。” 天色蒙蒙亮时李知昼醒了,她今夜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身旁空荡荡的,晏照夜不知去了何处。 睡得不多,也不觉疲倦,她利落地穿衣梳洗。 一匙粥下肚,珊瑚还站在旁边,眼巴巴地,李知昼不解地问:“我脸上莫不是有东西?” 珊瑚摇摇头,忙道:“没有没有。” 放下温热的瓷碗,李知昼逗她:“那你为何一直看着我。” 珊瑚至纯至善,心思单纯,俨然就是不经世事的少女,李知昼一问,她便说:“女郎这一去要十日,你走了,快绿斋就冷清了。” 李知昼没想到她是这层意思,想了想似乎也是。 晏照夜生性冷淡,不爱多说话。府里的人知道他喜静,和他一样,一个个只做事不多嘴。 在晏照夜看来这样很好,对珊瑚来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她有说不完的话,同绿枝姐姐榴月姐姐讲,她们只会把她当做小孩子。女郎就不会这样。 李知昼善解人意,好相与,颇有林下风致,长相如何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直至李知昼一碗粥下肚也没见着晏照夜。 快绿斋三人坚持要送李知昼到大门前,珊瑚一路上絮絮叨叨,“路上要注意自身安危,现在这世道虽然好人多,但是坏人也不少。” 珊瑚说话小大人似的,引得众人失笑,榴月笑得合不拢嘴,问她:“你这是跟谁学了这样讲话?” 众人笑她,珊瑚也不恼,她认真道:“阿爹阿娘就经常这样叮嘱我。” 青章不懂这些人为何要笑,她认为珊瑚说的有理,“无需担心,我的武功对付山贼土匪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接话不要紧,这一接话又笑开了, 李知昼道:“珊瑚和青章倒是很像。” 好奇怪,青章姐姐武功高强,行事利落,和自己哪里像了。 珊瑚追问李知昼,“我和青章姐姐哪里像?” 她认真起来李知昼也不忍心再逗弄她,李知昼正色道:“你和青章都认真的可爱,都是纯良之人。” 珊瑚脸有点发热,她阿爹阿娘常说她愚笨,不懂变通。鲜少有人夸她。 府门大开,日头未升,门外两匹毛色发亮的宝马立在街上,看得出来是精心喂养出来的好马。 晏照夜拽着缰绳,一袭便装,墨发高挽,本来就是少年郎模样,如此更加意气风发。 马儿仿佛通人性,它马蹄哒哒,停在了李知昼身旁。 李知昼摸了摸马儿油光水亮的鬃毛,手感极好,是好马才会有的毛发。 她翻身上马,先试探地拽着缰绳在街上练习了片刻。马儿和她有缘,很是听她的话,很快就完全适应了。 苍堑与青章也上了马,她们的马虽不及李知昼的,也算得上是上乘好马。 李知昼望着快绿斋的人,道:“我很快就回来了,你们且放心。” 在马上看京城的景色属实不同。 透过马车的锦帘只能窥见小小的一片天地,在马上可以将天地尽览眼底。 东街上的小贩准备出摊,紫霞楼大门紧闭,昔日热闹的京城唯一寂静的时刻恐怕就是夜里和此时。 风冷冷的,灌进李知昼嘴里,很凉,也很痛快。 沿着东街一路向前,就出了城门。 京城到林州有捷径可走,只要不怕死,因为那里有山贼土匪出没。 李知昼一行人走的是管道,慢是慢了些至少能保证周全。 出了京城十里,日头升起。火红的日头悬在天上,灼目的日光正对着李知昼。 两侧草木次第凋零,还有所剩无几的绿意掺在枯黄的枝叶中。 又行了一个时辰,四人在路旁的茶棚饮了一杯茶,休整了片刻继续赶路。 茶棚的茶苦涩难以下咽,李知昼捏着鼻子喝完。再看那三个人,全都安之若素,好像手中拿的是雨前龙井,而不是两文钱的茶梗。 李知昼这时候不禁感叹,自己是如何凭着一双腿就到了京城的。她不由得佩服自己了。 横山先生传 晌午已至,四人行了近百里路,马也疲倦,人也疲倦。 四人在含阳歇脚,这是个不甚繁华的小镇,街上冷冷清清,商贩行人都不多。 有稚子好奇地趴在窗边望他们,他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来做什么。 前边路口有酒楼,暂且就决定在这里落脚。 酒楼名叫“迎客楼”,这张牌匾挂在门外实在是显得与它冷清的店里格格不入。 店里平日客人少,这次一下来四个人,小二都有干劲了,他殷勤地迎着客人落座,又迅速地擦了一遍桌子。 小二高瘦身材,脸上堆笑,“四位客官,吃点什么?” 李知昼疲热交加,咕嘟咕嘟喝了一杯凉茶,见叁人都不说话,她才道:“你这里有什么招牌菜?” 小二道:“我们这里没有招牌菜,每一道都是招牌。” 李知昼无语凝噎了一瞬,紫霞楼尚且不敢夸这般海口,这迎客楼店小口气不小,她微笑着道,“随意炒几个小菜即可。” 有徐徐清风掠过脸庞,清凉无比,李知昼的发丝被风扬起,脸上未施粉黛,说不出的清丽脱俗。 晏照夜和她相对而坐,直直望进她的眸子,“用完饭你与青章在此歇息,我同苍堑去马市换马。” 因这趟不是公务,无法在驿站换马,需得他们自行解决马匹的问题。 “那你们快去快回哦。” 店里人少,上菜就快了许多。 烧鹅,缠花云梦肉,翡翠白玉汤,醋芹依次上桌。 四样菜瞧着卖相一般,李知昼尝了一筷子烧鹅,味道还行,比她预想的要美味。 她像皇帝的试毒宫女,叁个人都盯着她看,弄得她吃不下东西。 “没毒,替你们试了。莫要瞧我了,用饭。” 一桌子不爱说话的人,身体力行地贯彻了老祖宗说的“食不言寝不语。” 用完饭,晏照夜同苍堑去了马场,留李知昼青章二人等候。 过了半个时辰,他们一人牵着两匹马回来。 这四匹马品相不及晏府的,是马场能找出来的最好的马。 李知昼挑了一匹,翻身上马后,她问:“原本的马呢?” 她眼瞧着晏照夜身姿轻盈,足尖一点飞身上马,李知昼瞪大眼睛,“所以你武功其实不差,是吗。” 晏照夜游刃有余地控制着马儿的方向,“原本的马留在了马场,我付了老板一些钱,让他照看着马。”这是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 他偏过身子,朝着李知昼浅笑,“玉娘过奖了,我的身手只是勉强能护身罢了。” 大尾巴狼,就爱装。李知昼在心中翻他白眼。 晏家姐弟自幼习武,师从禁军统领柴歧,这位大统领身手了得,打遍大内无敌手。 他愿意做晏家姐弟的师傅全因被晏璀摆了一道。 晏璀提着上好的状元红,说是邀他一同品鉴。推杯换盏间柴歧醉倒,第二日晏璀拿着他签字画押的文书找上他。 就是这样柴歧成了姐弟二人的师父,他教学严格,不分寒暑,日日要求徒弟练功。 柴歧这人也是守信,即使他不认文书也无妨。偏他认了,还尽了做师父的职责,足足教了这二人五年。 晏照月长大后从父亲口中得知了此事原委,巴巴马蹄哒哒跑去安慰师傅。谁知柴歧道,“我若真不想教,皇帝也逼不了我。” 言下之意就是此事不全然是因为那一纸文书。 晏照夜姐弟二人至今见了柴歧还要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师父”。 马蹄哒哒走着,李知昼忽然道:“等回了京城,你教我武功吧。” 不待晏照夜搭话,她又道:“不过我这个年纪练武是不是晚了些……” 晏照夜道:“你有心练,何时都不晚。” 其实李知昼小时候学过武,她父亲母亲轮番上阵,最后败下阵来。 稚子李知昼只顾着抓蛐蛐上树,无心练武,只学了点皮毛中的皮毛。 如今想想真是后悔。 晏照夜武功不差,让他教,不吃亏,于是她道:“那就说好了,你不许反悔。” “自然。” 其实晏照夜不曾食言过,尤其是对李知昼。他心尖有十分血,李知昼是吸食骨血生存的小兽,喂养小兽他愿意放出这十分血。 正值晌午,日头毒辣,额头上的晒出细密的汗,身上也裹着汗,又燥又热。 李知昼带着马,尽量走在树荫下,以偷得片刻清凉。 不远处就是农田,大片大片的金色映入眼帘,是稻子要丰收了。 四人趁着落日余晖到了钦川,明日再行半日就能到林州。 钦川是南来北往的商人的必经之地,这里热闹繁华,同时也鱼龙混杂。 客栈人满为患,他们四人住了叁间屋,晏照夜自然是和李知昼同房。 点了几个小菜,两碗素面,小二却道楼下实在是人满为患,不如回屋里用饭。 这客栈生意兴隆是有缘由的。 宽敞的屋子里不见一丝霉味,老板极为雅致,房中还挂着雪后梅花图。 赶了一天路,李知昼无暇欣赏老板的情致,直挺挺地躺在了床上。 不一会儿小二敲门,是送饭来了。 李知昼累极了,实在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半碗面。 烛火幽微,窗边的柳枝影子透在窗纱上,朦胧隐约,无端添了点旖旎氛围, 晏照夜倚在窗下的榻上读书,一室寂静,轻微的翻书胜反而让李知昼安心熟睡。 不知哪里的瓷瓶碎了,紧接着是嘈杂急切的脚步声,睡梦中的李知昼皱着眉头,只觉得好吵。 她猛然坐起,吵得无法安眠了。 晏照夜松柏之姿,丝毫不为影响,垂着目泰然自若地看书。 李知昼坐到他旁边,凑上前问:“你在看什么?” “横山先生传。” 横山先生,熟悉的名字,在哪里听过,李知昼一时想不起来。 脑子转了几遍,她脸上不由得发热。 晏照夜曾为她读过一本志怪小说,作者正是横山先生。 她记得那晚她与晏照夜…… 侧目偷看晏照夜,他神色无异,怕是没有想起来那件事。 胡来(h) 手在不动声色间被握住,晏照夜低下头,轻轻嗅了她的手背。 明明是不带任何情欲的,可就是旖旎得不得了。 “玉娘的身上总是奇香无比。” 闻言,李知昼下意识嗅了嗅衣袖,分明闻不出什么味道。 她狐疑道:“你莫不是鼻子出了问题。” 晏照夜放下书,揽着李知昼坐在腿上,异香扑鼻,他的脸埋在李知昼脖间。 他道:“玉娘的乳儿会不会有奶味。” 这话太过放浪,饶是李知昼也红了脸颊,骂他:“休要胡言。” 灵巧的手指悄无声息地解开了李知昼的衫子,她方才睡觉脱了衣衫,此刻胸口风光一览无余。 晏照夜顺着脖颈吻下去,吻得李知昼战栗不已。 雪白乳儿上有一点红晕,红晕中是小巧的朱樱,看着诱人极了。 轻轻揉捏乳儿,从小腹到花心开始酥麻,李知昼怕一张口发出怪异的声音,只能颤抖着道:“明日还要赶路的,不许你胡来。” 晏照夜骨节分明的大手覆在她的乳儿上,一刻不停,“玉娘安心,我定然不会胡来。” 乳头被揪住,痛中带着爽快,李知昼小声地哼唧着,“唔……嗯……” 晏照夜绝不厚此薄彼,两只乳儿他都同样地揉捏,有时还轻轻拍拍乳儿。 含住红晕上的朱樱,重重地吮,便觉身上女子颤抖一下。 舌尖上下扫过乳头,如同羽毛拂过,痒痒的,李知昼的腿心已经出水了。 晏照夜吃得津津有味,幸而李知昼的乳儿里没有奶,假若有奶也会被他喝尽。 腿心的难耐得不到纾解,李知昼只好轻轻地扭着腰,在晏照夜腿上磨着花心。 他也硬了,阴茎抵在李知昼腿间,李知昼便去寻那里,隔着衣物与他交合。 也不管衣衫是否湿透,李知昼跟着欲望晃着臀,身下的硬热重重碾过花心,乳儿吃得啧啧作响。 她不自觉两手撑在晏照夜肩上,声音带着媚,“郎君,插进来吧。” 晏照夜抬起头,眼里有笑意,故意道:“不是说不许我胡来吗,怎么你自己却要胡来。” 李知昼去摸他的阴茎,慢慢抚摸,轻喘着气,“夫君,这里好硬啊,真的不肏我的穴吗。” 晏照夜脸上笑意顿收,多了点隐忍的欲色,他抱起李知昼上床,又慢悠悠解开衣服。 这次李知昼又在上面,她扶着晏照夜的阴茎坐上去,穴道紧紧吸着,进得很慢。 最后两人完全结合,她趴在晏照夜身上,乳儿在他嘴里,穴被他插着。 晏照夜顶得用力,还咬她的乳尖,一瞬间的刺痛让她叫出声:“啊……” 还没叫完,臀上又挨了一巴掌。那里立刻多了个红印。 淅淅沥沥的淫水从结合处流出来,浸湿了被褥。 红色的阴茎在穴里进进出出,还带着淫水,那里油亮亮的,也让每一次肏穴更顺畅。 李知昼跪趴着,整个人被肏得快要失神。脑子里思绪断断续续,只能呜咽着,“昀之哥哥……夫君,好大……好硬……好舒服……” 她说话也断断续续,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等一下,不要拔出去好不好……就这么插着。” 晏照夜想封住她的嘴,她说这些话只会让他想一直肏她的穴,因为只有这时候她是诚实的。 肉贴着肉的啪啪声越来越大,李知昼已然晕晕乎乎,她胡乱地去亲晏照夜的下巴,然后被攫住唇吻了一通。 “唔……唔。” 晏照夜射精时紧紧搂着她的背,精液温热,晏照夜听她的话,不拔出去,这样就堵住了穴道,叫精液流不出去。 李知昼翻身侧躺着,晏照夜就着湿滑的精液斜在身后插进去,从外面看,两人仿佛在相拥而眠。 轻柔地抽插,温柔刀似的磨着李知昼,身后的人埋在她脖后上舔咬,一手还揉着乳,她被迫抬起腿,方便晏照夜抽插。 床榻吱呀吱呀的,也顾不得是否会叫旁人听了去,太舒服了,舒服得要受不住了。 李知昼下意识要往外爬,身后的人一手就把她带了回来,他声音有些重,带着情欲,“玉娘要去哪里。” 眼泪沁在眼角,她回头,泪眼朦胧,颤巍巍道:“我觉得自己要死了……” 晏照夜眉头一皱,轻声道:“胡说。” 而后捏着她的脸颊和她交吻,吻去她的眼角的泪水,在她口唇里搅起一池春水。 穴口泛着浅淡的红,稠白的精液混着淫水裹在上面,不知是肏到了哪里,李知昼的呼吸变得急促,用尽全力,想推晏照夜,可是她全身软绵绵,哪里退得开。 她慌乱道:“不……” 一道清亮的水柱喷射而出,两人皆是一愣。 李知昼听见晏照夜轻笑了一下,他的手伸到她面前,淫水顺着手指滴下来,“玉娘喷水了,有这么舒服吗。” 喷水的人又羞又怒,打掉他的手,“我说了不要。” 晏照夜不怒,反而去揉她的花瓣,“不要怎么舒服?” 李知昼咬着唇,轻哼:“啊……” 晏照夜边插边揉,手上黏黏糊糊,水声盈盈,到最后李知昼的腿折着搭在他身上,他重重地捣进花心,那里被肏得足够软烂了。 精液射进穴里,李知昼双目失神,小口小口地喘气,她太累了。 晋州 马儿休息了一夜,吃了不少草料,看起来比人还要神采奕奕。 林州就在前方不到十里地,天上乌云盖顶,日头藏在乌云之后。 晏照夜打马行在前头,马背上的身姿挺拔,后面的人只管跟着他。 穿过喧闹的街道,沿着长街直走,尽头是一座气派非凡的宅邸。 大门前的石狮子神态昂扬,两只眼睛炯炯有神。 往上看去,门上的牌匾书着“孟府”二字。这里大概是晏照夜亲友的家。 一行四人骑着马直奔府邸,硬是吓醒了昏昏欲睡的阍者。 他挺直身子,大声问:“来者何人?” 苍堑答:“我等自京城而来,拜访你家大人。” 这架势,不像是拜访,更像是寻仇。 阍者又道:“报上名姓。” “晏照夜。” 阍者很快进去通报,不多会儿就出来了,还带着几个侍者。 他道:“请各位下马吧,让我等将马牵进马厩。” 侍者们牵着马自侧门而进,阍者则带着四人从大门进府。 孟府端的是富丽堂皇,雕梁画栋,这里大而宽敞。 阍者在前面带路,他侧着身子道:“孟大人在官府未归,夫人叫郎君女郎们去前厅休息片刻。” 前厅里金丝木条案同太师椅自成一套,精巧的琉璃灯悬在屋檐上。 条案上的两盆兰草青苍翠绿,沉香静静地燃着,烟雾丝丝缕缕飘起,复而消失不见。 主位上的女子看模样不过三十岁,她茜色的裙衫衣缘贴金,裙摆勾着银色丝线。 她笑容恬淡,沉稳大气,俨然是一家之主的做派。 晏照夜:“许久未见,不知孟兄与嫂嫂近来可好?” 在路上晏照夜已经同李知昼说过,他们要去拜访旧友,这旧友正是林州刺史孟归远。 而这女子是孟归远的娘子,名唤冯临晞,其父是礼部尚书冯若海。 冯临晞爽朗一笑,丝毫不见扭捏,“我们自然是好得很,反而是你,”她目光含笑,扫过李知昼,“娶了娘子也不请酒宴,难不成是要金屋藏娇?” 李知昼心里咯噔一声,果不其然,晏照夜道:“婚事办得匆忙,未来得及请酒,明年春日补上,请孟兄与嫂嫂到时一定要赏脸。” “那我可要送份大礼,”她指着旁边,“都坐,这么多椅子难不成都留着给我坐吗。” 冯临晞性格豪爽,同孟归远成婚十年至今无子。郎中看过不少,都说是她此生难以受孕。 夫妻俩不甚在意有无子嗣,只是家中长辈催得紧,又往孟归远房中送人。 冯临晞一怒之下将所有人都赶走,第二日孟归远在家宴上夹枪带棒说了许多话,于是孟家老宅都传冯临晞善妒,赶走了通房妾室,还逼迫孟大人不孝,实在是妒妇之举。 外人不知道的是,这么个损招就是孟归远不胜其烦后想出来的。 三年前孟归远调离京城,成了林州刺史,夫妻俩的生活才平静下来。 侍者送上几盏茶,冯临晞端起来,轻轻吹开茶叶,道:“既然来了就在府中住几日再走,你同仕和叙旧的,我带着弟妹在林州游玩。” 晏照夜道:“多谢嫂嫂一番好意,不过此次我是要与娘子回乡祭拜亲人,只告了十日假。” 冯临晞望向李知昼,笑问:“弟妹是林州人士?” 李知昼放下茶盏,回道:“我是晋州人士。” “晋州也不远。”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孟归远就回来了,他青灰长衫,面目朗润,刚踏进前厅就道:“府里来人通报说昀之来了,我还当是晞儿在诓我。” 冯临晞白了他一眼,自己怎么会无缘无故诓他。 他定睛扫了一圈,狐疑道:“你不是专程来瞧我的吧。” 晏照夜:“确实是顺路。” 冯临晞复述了一遍晏照夜的话,孟归远恍然大悟,“我就知道你没那么挂记我。” 他问:“你们难不成用完午饭就要走?” “正是。不过还有一件事。” 孟归远来了兴趣,“何事?” “还望孟兄替我备一辆马车。” 半年前姚辞玉带着夫人来了一趟,再往前数就没什么人专程从京城来了。此次又见旧友孟归远心情还是很好的。 孟归远亲自监督厨房,还亲手下厨做了几道菜。 常言道“君子远庖厨”,孟归远不以为意,说这话的人一定是不会厨艺。 冯临晞健谈,孟归远也不遑多让,夫妻俩你言我一语,完全没有旁人插话的余地。 一柱香燃尽,四人告别孟府,马车在府外侯着。 苍堑打马赶车,“吁”的一声,马蹄哒哒向前走,离孟府越来越远。 马车终究不如骑马来得快。 本以为天黑前能到晋州,可暮色四合,月上中天还没有到。 马车轱辘辘的声音打破了荒郊野岭的寂静,树林里的窸窸窣窣,远处的狼嚎,听着都让人心惊胆战。 四人里三个人身手了得,李知昼是半吊子,她只祈求真遇到险境,不要拖累别人才是。 李知昼的担忧是多余的,他们安然行驶到了晋州,踩着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进城。 看着熟悉的城墙和街道,听到熟悉的乡音,李知昼不免有恍如隔世之感。 她离开这里很久了。 京城宵禁严格,晋州远在百里外,管辖得不如天子脚下。这也是李知昼第一夜在京城就差点犯夜的缘故。 沿途的酒楼,糕点铺都是李知昼常常光顾的,她探着头将一路的景色收入眼中。晏照夜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上面有月光照着,照到了她怅然若失的神情。 家是回不去了,李知昼逃到京城,王家人无可奈何,一定会去她家中发泄怒火。 李知昼若无其事地放下帘子,以一种本乡人独有的游刃有余道:“前面拐个弯,有家临仙楼客栈生意很好,今晚就住在那吧。” 苍堑听到了李知昼的话,赶着马到了灯火通明的临仙楼。 这一晚李知昼十分沉默,看不出悲喜。她一如往常沐浴穿衣睡觉。 夜半时,李知昼在黑暗里无声地落泪,她压抑着声音,不想叫晏照夜听了去。 晏照夜听得清楚,拥她入怀中,指腹轻轻地拭去她的眼泪,没有言语。 “你成亲了?” 李知昼在桌上留了字条,她说去寻圆圆一聚,让他勿挂。 她的字清秀工整,看着她的字也能让人想起她的一颦一笑。 圆圆的家在城南,李知昼凭着一双腿,走了两刻钟才到。 天色微微亮,草木上覆着白霜,圆圆家大门紧锁。李知昼扣着门环拍了两下,等了许久没人应,她又拍了两下。 开门的是厨娘田阿婆,她睡眼惺忪,大早上就有人叨扰,心里有气。结果打开门一看来人,立刻醒了,她抓着李知昼的手,“玉娘,你回来了。” 田阿婆在赵家待了半辈子,她为李知昼和圆圆做过马蹄糕,莲子羹,许多好吃的。李知昼儿时的记忆有一半都是在圆圆家。 李知昼眼眶一热,强忍着泪水,笑着道:“我回来了。” 田阿婆回过头朝着里面大喊:“圆圆,东家,夫人,玉娘回来了。” 赵玞身上的衣服还没穿好就冲了出来,看到熟悉的人,她先是惊喜,后是生气。 她捶了两下李知昼的肩膀,“你跑去哪里了,为何连信也不寄一封。” 李知昼这时候心里只剩自责,圆圆这么担心她,她应该寄信回来报平安的。 赵廷先方芸生夫妻俩刚出回廊,就看到赵玞满脸怒火,还捶打李知昼,他们连忙道:“圆圆你这是做什么,玉娘回来了就好。” 田阿婆也应着话劝赵玞,“东家和夫人说的是,早上天凉,都快些进屋吧。” 终究还是担忧多,赵玞的怒气也只那一会儿,进了屋她又忍不住关心李知昼,“这小半年你去了哪里,如何过的?你当初一言不发就离开晋州,我和阿爹阿娘都很担心你。” 李知昼不想骗他们,她敛着目,静静地道:“我去了京城。” 方芸生赵廷先看着李知昼从红粉可爱的小婴儿长成亭亭玉立的女郎,他们视李知昼为半个女儿。 他们活了几十年最是清楚京城繁华后的凶险,方芸生面上满是疼惜,“那你在京城过得可好?” 李知昼话落到嘴边,推着她说出去,“我……我在国公府,过得很好。” 此言一出,三人皆是一惊。 赵玞心思单纯,只觉得奇怪,李知昼还有京城的亲戚?赵廷先方芸生心里则是隐隐隐隐有了猜测。 李知昼没有京城的亲戚,他们都是知道的。一个年轻貌美的女郎,住在京城官员家中,背后的原因,不用细说恐怕也能明白。 他们心说作孽,可怜的孩子没了父母,还要委身与权贵。 李知昼看着他们纠结犹豫的神情,虚握了一下拳,直接道:“国公名晏璀,他有个儿子,唤晏照夜,在大理寺做少卿,我如今是他的妾室。” 方芸生不免叹息,玉娘的终生大事就这么草草定下了,做的还是妾室。对方权势滔天,玉娘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受了欺负也找不到人撑腰。 赵玞反应过来了,她愣愣道:“玉娘,你成亲了。” 李知昼轻轻点头,“如今他也在晋州。” 赵廷先年轻时是考取过功名的,后来实在看不惯官场的歪风邪道,就辞了官开药铺,专做悬壶济世的事。 既然李知昼成亲了,总要让他们看看对方是何人,实在不成,可以去官府和离。 赵廷先道:“那人如何,待你可好?” 好,也不好。好的是在吃穿用度上从未亏待,不好的是他绝不会放自己走。 “他待我很好。” 方芸生这才放下心来,又问:“那他可有妻子,有无子嗣?” 李知昼摇头,“妻妾子嗣皆无。” 这可奇了,京城权贵人家的公子哥,既无妻妾也无子嗣,难不成是有隐疾或是喜欢狎妓?方芸生想问,不知如何开口。 方芸生眸中的讶异太明显,李知昼看出了她的犹豫,解释道:“他不喜烟花之地,我问过府里侍女,他从前应当是不近女色的。” 这下彻底放心了,这样的男子莫说权贵家少有,世间也少有。 赵廷先道:“既然他在晋州,那带来叫我和你方姨母瞧瞧,也算是见了亲人。” “好。” 田阿婆做了李知昼喜爱的阳春面,还是熟悉的味道。李知昼边吃边夸田阿婆,说京城最有名的紫霞楼都不如田阿婆的手艺。 用完饭,赵玞搂着李知昼去她房里,她们俩脚步轻轻的,踩着地砖的格子走,这是她们儿时的最爱。 关了门,李知昼忽然道:“圆圆,我不会在京城待很久,我要离开。” 赵玞“啊”了一声,“那你要和他和离吗?” “不,他不会愿意和离,我会找个法子逃出京城,” 好复杂,赵玞搞不懂了,“那你还回晋州吗?” 李知昼拉着她的手坐在榻上,道:“王家去京城找过我,因着晏家的权势没能带我回来。如若他们知道我和晏家没有任何关系就不好了。我不回晋州,不想连累你与世叔姨母。” 她接着叮嘱:“不要将此事说与他们听,平白让他们担心。” 赵玞不理解这些事情的曲折,她只知道,无论李知昼做何打算她都会支持。她郑重道:“你放心,我不会告知阿爹阿娘。只是无论你去了哪里,都记得写信给我。” 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挚友,她们一同经过牙牙学语,豆蔻年华,如今再也没有比这更珍贵的了。 赵玞想起一件事,她翻出梳妆台抽屉里的木盒,宝贝似的拿倒李知昼面前,“你猜这里是什么?” 盒子不大,也很普通,李知昼猜道:“手镯?” “不对。” “耳坠子?” “也不对。” 赵玞干脆不叫她猜了,直接打开盒子,里面是两条一样的项链。 “这两条碧玺项链是三个月前阿爹去东州时带回来的,他说这料子极难寻,找到两条一样的就更难了。他看到这两条项链就想到了我们,所以特意买了回来。” 她拿出其中一条,项链通体是澄净的白水晶,坠子是松花色的碧玺蝴蝶,雕琢得精巧可爱。 赵玞仔细地替她戴上,然后欣赏了一番,“好看,衬你这件水绿色的衫子,”又催促道,“快,给我也戴上。这么些天我一直没戴,就等着你回来。还以为要等个十年八载呢。” 她的语气很是抱怨,李知昼不禁失笑,边替她戴上边哄她:“下次我去哪里一定告诉你,好不好?” 赵玞满意了:“这才像话。” 怎么逃? 李知昼在赵家吃了团圆饭,她回来了方芸生很高兴,同赵廷先饮了好几杯酒。不过她不许李知昼和赵玞喝。 方芸生酒量好,越喝耳目越清明,“玉娘,你去客栈将他,还有包袱一并带来,回了家还住客栈像什么话。” 李知昼以茶代酒敬二位长辈,她心里是很感动的,“多谢世叔姨母对玉娘的照顾。” 赵廷先瞧着这个和自己女儿一样大的姑娘,感慨万分,他道:“我们将你视作女儿,何来谢不谢之说。” 午后炎热,方芸生专门让侍者备了马车送李知昼去客栈。 正巧到了客栈,遇见青章在客栈对面的馄饨摊上用饭,李知昼下了马车,问她:“郎君在客栈吗?” 青章咬着一颗馄饨,还没反应过来,咽下馄饨,她才道:“在的,郎君一早上未出门。” 晏照夜果然在屋里,他执着笔,纸铺陈在桌面,写字的模样称得上赏心悦目。 李知昼关上门,好奇道:“你在写信吗?” 写到收尾处,晏照夜拎起信纸,吹了吹未干的墨,窗上的大片日光耀眼夺目,照得他真跟谪仙似的。 “写了封家书给父亲母亲。” 李知昼说了句“原来如此”,走到他身后,下巴抵着他的肩膀,道:“圆圆的父亲母亲,想让我们住在家里,如果你不愿,也可以就在客栈住着。” 晏照夜与赵廷先方芸生素不相识,李知昼不确定他会想同陌生人住在一个屋檐下。 他答应得极快:“好。” 李知昼似乎听到了一丝丝的……高兴? 带的东西本就不多,也好收拾,随意卷卷也收起来了。 楼下青章在和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讲话,她弯着腰,极为耐心的样子。 李知昼在马车里探着脑袋往外看,对青章道:“青章,我和郎君这几日不在客栈,不要寻我们了。” 在路上,李知昼道:“圆圆一家待我极好,见了她父亲母亲你随着我叫世叔姨母就是。” 晏照夜眼角微弯,这说明他心情极佳。 “玉娘是担心我叫你丢脸吗?” 李知昼一噎,瞪着他,自己好心叮嘱,他这说的是什么话。 “怎得生气了?是我不好,不该如此说你。” 晏照夜捏着她的耳垂,低声哄她,未料李知昼“啪嗒”打开她的手,又转过身去,“我才没有生气。” 男子俊朗无双,有芝兰玉树之风采,女子清丽不凡,颇有林下风致,俨然是一对璧人。 那些个世家子弟吃喝嫖赌样样沾,莫说样貌如何如何出众,略微平头整脸些都难。 这晏照夜不仅样貌出众,对玉娘也是十分专情。方芸生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 赵玞也惊了一瞬,这晏照夜长得比水镜台唱戏的柳静廊还貌美。 要知道如今在水镜台看戏的女子,一大半都是去看柳静廊的。他那一双桃花眼,勾了多少女儿的心。 上至八十岁的老者,下至八岁的孩童,提起晋州的美男,都会道是柳静廊。 柳静廊美则美矣,脂粉气太重,和晏照夜一比完全就是庸脂俗粉,天差地别。 李知昼道:“世叔,姨母,我把人领来了。” 晏照夜俯身,拱手,身姿如玉,拿出晚辈的姿态,声音也如玉珠落地,“世叔,姨母,昀之在此见过你们了。” 他通身气质不俗,年纪轻轻就做了大理寺少卿,除却家里的权势,想是有些真本事,而非绣花枕头。 赵廷先微微笑着,很满意似的,“不必多礼。” 方芸生也道:“快起,说句攀亲戚的话,既然你是玉娘的夫君,我们也就将你看做女婿。” 晏照夜父亲是国公,母亲是诰命夫人,自己又做了官,这样的人家赵廷先方芸生以往是万万高攀不起,也不想高攀的。 满意归满意,方芸生还是有自己的心思的,她心神一动,问道:“你家中父母可还好?” “我父亲去年辞了官,如今和母亲在外远游。” 方芸生笑着道:“那倒是很好。” 晏照夜将将要端起茶盏,方芸生又问:“你同玉娘将来有何打算?” 李知昼愣了,什么意思,难不成她知晓了?可是不对啊,就算知晓了也不该直接问。 她使着眼色望向对面的赵玞,脸色像是在问,你是不是告密了。 赵玞怨呐,她明明什么也没说,于是轻轻摇头,表示与自己无关。 晏照夜道:“玉娘想如何就如何,我一切随她。” 他的回答像是本意,又像是在打太极,方芸生的耐力只够她问到这儿了。 最后她图穷匕见,脸上笑意也收了,“听玉娘说你如今未有正妻,想来你以后的妻子也是高门闺女,你能护着玉娘周全吗?” 李知昼心说姨母怎么想到这儿了,再者说,不用晏照夜,她也能护自己周全。 方芸生想着,假若晏照夜答“能”,她勉强可以信三分。若是吞吞吐吐,那这人,不要也罢。 “姨母放心,我早与父亲母亲商议,明年开了春就请酒,将玉娘扶正。” “好,好,好!”方芸生连说了三声好,他们普通人家结姻亲尚且要门当户对,权贵人家更是如此。晏照夜能做到这般,已是不易。 她穷追猛逼只因不想玉娘在晏家受委屈,玉娘玲珑心肠,自小懂事,谁和她成亲都是福分,她不认为这是高攀。 赵玞听明白了,这晏照夜也太……钟情了。难怪玉娘说他不会放自己走。被这样的人喜欢,怎么说都有点不幸…… 玉娘该怎么逃呢,万一没有逃出去被逮了回来……赵玞在心里骂自己,怎么能想这么不吉利的事。 既然解决了一样重要的事了,赵廷先就要问问另一样同样至关重要的事。 他打断妻子激动的情绪,问出他,也是全晋州百姓的疑惑,“昀之,晋州内有传言,说胡人要和我大虞打仗,是真还是假?” 晏照夜官至大理寺少卿,见得到皇上,办的案也是举国相关的大案,这些事他应当很清楚。 他猜错了。晏照夜是知晓朝中许多事,唯独这次,谁也不知道。即便知道他也不可乱说,这是军机,胡言是要杀头的,皇帝的挚友难逃一死。 他道:“边关最近有些蠢蠢欲动罢了,不必担忧。” “不用你管” 赵廷先不是好糊弄的,传言自有来处,这么大的事情,没有一点根据是传不起来的。 他也理解晏照夜不能随意泄露军情,毕竟真坐实了这件事,人心惶惶,估计要闹上一阵子了。 方芸生看出这两人的都有所顾虑,赶紧出来打圆场,问晏照夜:“你家中可还有其他兄弟姐妹?” 像晏家这种大户人家,怎么会只有一个孩子。方芸明白,她只是想抛出个话头,揭过刚刚那篇。 晏照夜道:“有一个长姐,在琼州远游。” 方芸生奇了怪了,这一大家子,怎得都这么不爱在家里,天南海北到处跑。这样也好,家里没有公婆和小姑子,玉娘也能自在些。 “不要怪我多嘴,我有些好奇,你和玉娘是如何相识的呢?” 糟糕,忘了提前对好口供。李知昼看着晏照夜,祈求他编故事能编得像样一些。 晏照夜微微顿了一瞬,然后面不改色编故事,“玉娘为了躲避王家的抓捕误闯进晏府,我认出他正是我儿时见过的表妹,便让她在府中住着。” 李知昼接着道:“正是如此,我在府中住着,时日一长我们自然就……” 这话半真半假,真的是李知昼确是为了躲避王家闯进晏府,假的是他们才相见晏照夜就动了让她做侧室的心。 方芸生不疑有他,她想不到这两人合起伙骗她,她一拍手掌,“日久生情是吧?我和你世叔当年也是这样,原本互相瞧不上,相处地多了感情就来了。” 她笑着回忆起自己的豆蔻年华,坐在一旁的赵廷先看着她,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同自己走过二十年风雨的女子。 赵玞受不了她阿爹阿娘这样,搞得她有点多余似的,她道:“不如我带他们去房里看看。” 方芸生收起甜蜜的回忆,赞许道:“光顾着说话了,差点忘了这回事。你带他们去吧。” 穿回廊,过月洞门,映入眼帘的是海棠纹漏窗,窗后的芭蕉快要枯黄,它伸展着枝叶,等着来年春日披翠染绿。 这是赵府的小院,小巧而精致,凌霄藤攀着墙角向上爬,成簇的兰草依着墙根,漏窗外就是竹影,芭蕉。 房里的格局同李知昼在别苑的住的竹苑相似,一缕幽香飘进李知昼的鼻中,这味道浅淡得很,她用力嗅了嗅,然后惊喜道:“这是曲水杪芸香。” 赵玞得意道:“我知晓你最爱这香,特意嘱咐他们点的。” 杪芸是晋州独有的花,它开花时气味清甜,如若是生在溪流小河边,香气就会顺着水飘到沿岸。 后来有制香师路过此地发现这一妙花,就制成了香,还起名“曲水杪芸香”。 李知昼自小就喜爱这香,她阿爹常说,那时候才两三岁,只要晚上一哭闹,点上这香立马就静下来了。 京城能找到天下最名贵的香,却没有曲水杪芸香。 赵玞道:“京城定是没有这香的,我为你备了一些,你走的时候记得带去京城。” 李知昼要抱她,被赵玞推到一边,“哎呀,谢我也不用如此吧?” 她快速退至门边,顺手关门,“好了,你们请便。” 包袱行李在桌上,是方才赶车的侍者放的。 房内透亮不染,床上的被褥枕头是新换的,壶里的茶也还温热。 晏照夜道:“他们待你很好。” “我同圆圆是金兰之交,两家父母关系也很好,他们待我自然是好的。” 李知昼在这里比在晏府自然,她左顾右看,这房里真添了不少她以往没见过的东西。 晏照夜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他道:“那我待你好吗?” 李知昼“唔”了一句,“你待我也很好。” 她转过身,贴心问道:“你要歇息一会儿吗?” 晏照夜不问反答:“那你歇吗?” 李知昼实话对他说,“我不歇,过会儿我要去祭拜阿爹阿娘。” 空气骤然冷了一点,晏照夜道:“玉娘不带我见见父亲母亲吗?” 他隐隐有点不高兴了,李知昼也不想惹他,立刻道:“我这不是怕你不愿意去吗……既然你愿意去那和我一起去就是了。” 虞醉秋和李程的墓在荒山野岭,李知昼从马厩牵了两匹马,又在前街铺子买了年袱子。 两人出了东城门一直骑了十几里地拐进一条小路,前面就是李知昼父母的墓。 地上有新鲜的脚印,碑前有年袱子的灰,应该是圆圆一家来过。 坟上的野草比李知昼上次来看多了一些,有些长得有半人高。 虞醉秋夫妻二人同葬一冢,这是李程生前嘱咐的,李知昼照着他的话做了。 他们的名字在同块碑上,死后也要继续相守。 李知昼拿出火折子,碑上的字越来越模糊,一滴泪水落在地上,她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一点点烧着年袱子。 她边烧边道:“阿爹阿娘,女儿不孝,现在才来看你们。你们一定知晓了,我成亲了,不是王家。” 天色忽然昏暗,狂风不止,年袱子的火在风中摇曳,快烧到李知昼身上。 她心是麻木的,又有点隐隐作痛。 晏照夜在边上皱着眉头,他拽起李知昼,斥道:“你不要命了吗?” 李知昼低着头,肩膀颤抖着,她咬着牙,好像整个人透明了,快要消失了。 压抑了半晌,她抬起头,眸中蓄着眼泪,痛苦,悲伤一齐出现在她脸上,她第一次不管不顾地反驳了晏照夜:“不用你管。” 年袱子的火光映在李知昼脸上,她倔强又脆弱,明明身影单薄,却让人觉得她心里承受了许多。 晏照夜叹了口气,掏出帕子给他擦泪,很轻很慢,比呵护易碎的瓷器还小心。 慢慢地,李知昼不那么激动了,风一直不停,多半是要下雨。 晏照夜道:“将剩下的年袱子烧完吧,快要落雨了。” 两人在稗前烧完了剩下的年袱子,晏照夜望着墓碑道:“父亲母亲,我与玉娘成亲未能提前告你们,是昀之的不是。将来我会好好待玉娘,请你们在泉下能够安心。” 姜汤 淅淅沥沥的秋雨打在碑上,点点水渍滑过碑上虞醉秋夫妻的名字,像是他们在流泪一样。 李知昼任由雨落在身上,她默默地流了一会儿泪,雨水、泪水混在一起。 晏照夜在她身旁陪着她,眼看雨越下越大。 “回去了。” 李知昼转过身就走,后面的人跟着,眼睛一刻也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两人身上都淋湿了,看上去虽然不是太狼狈,赵玞还是惊了一下,她吩咐侍女,“水澜,快去煮两碗姜汤,竹心,热水准备上。” 赵玞一扯眉毛,责怪道:“你这是做什么,烧个年袱子怎得还把自己弄成这个鬼样子,不晓得找地方躲雨吗?” 李知昼不说话,赵玞干脆妥协了,“行了行了,我不多问了,你赶紧去换身衣衫,洗个热水澡,我叫水澜端两碗姜汤给你们,祛祛寒气。” 房中木桶里水汽腾腾,墨竹屏风挡住晏照夜的视线,只有入水和穿衣窸窸窣窣的声音。 水澜端着姜汤,在房门口道:“玉娘,我来送姜汤。” 开门的是晏照夜,他接过食案,褐色的姜汤满满两大碗,还有刺鼻的辛辣味。 食案旁有一小蝶蜜饯,水澜道:“玉娘不喜欢姜汤的味道,这蜜饯是女郎为玉娘备的。” 晏照夜点点头,同时道:“多谢。” 他俊朗知礼,家世显赫,水澜庆幸玉娘没有嫁给那满身陋习的王二郎。 关上门,李知昼正穿了衣出来,她青丝如墨,晏照夜将食案放上桌,道:“赵姑娘特意为你备的姜汤。” 李知昼凝视着褐色的汤汁,她抿着唇,挣扎了半晌,才靠近唇边,辛辣的味道就激得李知昼皱着眉,她忍着摔掉碗的冲动,屏着气小口小口地喝。 她的眉拧在一起,碗里还没见底,“不喝了,真的喝不下了。” 拿起一颗蜜饯放进嘴里,顿时觉得这是人间美味。 一碗姜汤喝不下,一碗蜜饯很快见了底,这时她才想起来还有一个人,她端着所剩无几的蜜饯盏,问:“你喝完姜汤也要吃蜜饯吗?” 晏照夜没回话,当着她的面端起姜汤一饮而尽,李知昼看得目瞪口呆,“你……你真变态。” 姜汤这么难喝的东西,她很少看见有人能喝得如饮水一般自如。 李知昼佩服他的耐性,递给他蜜饯,他不接,李知昼不解,随后反应过来,这人是要自己喂。 什么毛病,李知昼可不惯着他,“爱吃不吃。” 然后最后一颗蜜饯进了她的嘴里。 且说那王家小厮在南街看见了策马的李知昼与晏照夜,其中有一位正是先前在京城口出狂言的大汉,名唤孙斛。 他怕是自己花了眼,拍了拍身边的人,“你看,那是不是李知昼。” 那人当时被珊瑚踹了好几脚,李知昼就在一旁,他怎么会不记得李知昼的长相。 他恨恨道:“那贱人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快去禀报二公子。” 王二郎这时正在彩衣楼厮混,他磨了一月有余花魁燕流终于愿意见他一面。 燕流精通琴棋书画,气质不俗,她早就听说王二郎如何如何顽劣,耐不住他猛追不舍,滟娘一定让她见这王二郎一面。 酒菜备上,王二郎未做什么不轨之事,看着也像个人样。 一杯酒还未下肚,孙斛冲进房里,急冲冲道:“二公子,我看见……” “啪”地一声,酒杯落地,清澈的酒水洒了一地,王二郎脸色一拉,“谁让你进来的。” 燕流吓了一跳,这下明白了,王二郎的斯文矜持全是装的,难怪晋州的人都说王二郎不是个好东西。 孙斛顾不得王二郎拉下来的脸,接着道:“李知昼回来了。” 王二郎忽地站起,“真是她?” 孙斛道:“千真万确是她。” 李知昼与王二郎曾经阴差阳错订下婚约,势利的王家眼看李家落败就退了亲。 不成想半年后王二郎生了重病,请了名医也吃了药就是不见好,后来有一算命先生路过王家,说王家有灾,一定要进去瞧瞧。 算命先生进了府就说王家有人生重病,且医治无果,这是他命中的一劫,熬过去往后会一帆风顺,熬不过去就只有等死。 爱子心切王二郎的父母病急乱投医,问风水先生有什么办法。 风水先生一摸胡子,故作高深道:“他命中有一女子,如果能让此女进王家,这劫就可解。” 他没有明说是哪位女子,但王家父母一下想到了李知昼。于是他们不管不顾,去了李家,逼着李知昼嫁给王二郎。 那时李程跟着虞醉秋去了,李知昼心如死灰,可她也知道觉不能嫁给王二郎。 那天晚上晋州下着大雨,到处是泥泞一片。李知昼收拾了金银细软,踏着狂风暴雨离开了晋州。 第二日王家就发现李知昼跑了,王家派孙斛和府里其他小厮抓回李知昼。 孙斛跟着李知昼一路到京城,最后失了踪迹。他们守株待兔,在紫霞楼等到李知昼,只不过不曾想李知昼攀上了高枝,他们在京城没什么势力,只能作罢。 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大半个晋州都是王家的地盘,还有什么顾忌的。 几个月前王二郎的病治好了,是净梵山的隐士治好的,那隐士正是女子,她云游天下,经过林州,治好了一位老者的陈年旧疾。 王二郎的父亲王昶花了重金请她到晋州,让她为王二郎治病。隐士在王家住了半个月,研究了方子和各类草药,她医好王二郎那日正是孙斛等人在京城遇到李知昼那日。 这时候他们才明白,风水先生说的那个女子不是李知昼,而是这名隐士。 王二郎见过李知昼几面,她素衣素裙,清丽有余,艳美不足,不是王二郎喜欢的模样,不过他觉得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谁知这女子居然宁死也不愿意嫁给他,让他成了晋州公子哥中最大的笑柄。 王二郎自幼娇奢,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温病 且说那王二郎听了孙斛的话,当即撂下燕流,带着孙斛等人杀气腾腾地冲出了彩衣楼。 燕流呆愣在原处,是他缠着自己一个月,现在又走了,这王二郎果真有毛病。 王家,前厅内。 王二郎人未到,声先闻,“爹,这次我一定要报仇。” 厅内各商铺的掌柜们面面相觑,二公子这又是要闹哪出。 王昶努力压制住怒火,摆摆手,“好了,账本明日再看,今日都先回去吧。” 人人都爱凑热闹,掌柜们慢慢挪着步子,耳朵恨不得长在王家前厅里。 走出前厅没几步,就听到王二郎道:“李知昼那个贱人回来了,我们就应该给他点颜色瞧瞧!” 王二郎话中有怨怼和气愤,这话一出,王昶就咬着牙道:“混账。” 看来王昶气得不轻,他们不敢再多留,纷纷加快了步伐。 这些人是知道李知昼的,当初王二郎重病,王家强娶李知昼,结果人家不愿意,逃了。这件事在晋州闹得沸沸扬扬,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乐子。 “爹,之前她人在京城,咱们做不了什么。如今她到了晋州,还容得下她撒野吗?” 王昶感觉自己脑仁隐隐作痛,这个二儿子真是个蠢才。 幸而还有个大儿子精通诗书还能打理家产,否则他百年之后如何安心,养出这么个讨债鬼,怕是死了也羞于见列祖列宗。 王夫人上前劝着王二郎,她瞧着不成器的儿子,低声道:“你可知同李知昼来晋州的男子是何身份?” 王二郎不屑一顾道:“知道,不就是个京城的官吗。表舅在朝中官位不低,难不成还怕了他。” 王昶“哼”了句,“前两日你表舅那边传来了消息,那人叫晏照夜,是大理寺少卿。” 不学无术的王二郎哪里知道大理寺少卿是个什么官,他只晓得哪个青楼的姑娘漂亮,他嚷嚷着,十分蛮不讲理的样子,“大理寺少卿又如何,听着也不是多大的官。” 王昶瞥了儿子一眼,他衣衫上有浓重的胭脂香,不用想也知道是从青楼跑出来的,他警告蠢儿子,“他的官职是不大,可他爹却是朝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他幼年时为皇上做过伴读,听说皇上待他很是宽厚,你休要多生事端,否则我们也保不下你。” 王二郎毫不在意,他心想,天高皇帝远,你能奈我何,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他不会吃这个哑巴亏。 他心思郁闷,李知昼他是不会放过的,可如何能避过父亲母亲做事呢…… 经过回廊处,迎面碰上大哥,王二郎视若无物,和他擦肩而过。 王恙大他三岁,自幼处处压他一头,父亲母亲满口称赞的只有他,自己则是他们口中的惹祸精。 一母同胞又如何,他对王恙没有半分所谓的兄弟之情,只觉得这人虚伪。 王恙踏出半步,又转过身,不管王二郎听不听得进去,都道:“要听父亲母亲的话,莫要去惹那人。” 他青衣素冠,容貌俊秀,一言一行皆是读书人的风雅,反观王二郎,一副浸淫在酒色中的虚浮样,兄弟二人说是云泥之别也不为过。 王二郎听到他说话就烦得慌,他回头,恶狠狠道:“不用你管,读你的破书去吧。” 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转弯,王恙若有所思地凝神望着扶栏处的丁香,他想到什么,嗤笑一声,再回神,又成了那个文雅的王家大公子。 夜半三更雨势渐起,滴滴答答的声音格外催人入眠。 李知昼脱了衣衫睡下,今日她睡得困难,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睡着。 晏照夜以为她是有心事,难以入眠。结果睡着了的李知昼不自觉移到晏照夜身旁,她身上滚烫,晏照夜皱着眉,抬手摸了摸她额头,也是烫得吓人。 白日里淋了雨,姜汤又不喝完,也该是要病一场。 她这温病来得突然,大半夜的,也不好寻郎中,惊醒赵家人更是不妥。 远处几声鸡鸣,天也要亮了。 晏照夜起身拧了一把巾子,趁着烛火的光覆在李知昼额头上。 巾子吸了水变凉,李知昼额上太烫,很快就让凉巾子成了热巾子,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门旁放着伞,是竹心天黑前放下的,她想着晚上该是有雨,是要用到伞。 晏照夜循着灯笼昏黄的光,找到府里守夜的人。 守夜的人昏昏欲睡,看到白衣撑伞的男子朝着自己走来,吓得清醒了,谁不害怕鬼。 “鬼”走近了,稀奇的是这鬼既没有面色苍白也没有七窍流血,而是无比俊美,他这才发现,原来这是玉娘的夫君,不是什么鬼。 晏照夜道:“玉娘发了温病,可否为我找一些帕子?” 库房有很多新的帕子,守夜的人没有库房的钥匙,带着晏照夜敲了竹心的门。 竹心睡眼惺忪开门,嘴上还问:“大半夜的敲什么门?” 守夜的人道:“玉娘发了温病,要寻些帕子用。” 这下竹心也彻底醒了,她急忙去寻钥匙,“我这就去拿钥匙。” 竹心走在前头,脚步急促,她道:“应该去寻郎中才是。” 接着她又自言自语,“不过现在怕是不好寻……” 库房门打开,里面各类米面布匹归置地井井有条,在角落里竹心翻出一个包袱,里面是各色帕子。 她抽了十几条给晏照夜,让他快些回去照顾玉娘。 晏照夜接过帕子,道:“医馆在何处,我去寻郎中来。” 竹心道:“你对晋州不熟悉,先回去瞧着玉娘,我去寻郎中。” 这时天色已经发亮,街上有商户点灯开门,纸伞挡不住凉意,竹心敲了同济堂的门,半晌无人理会。 同济堂守夜的是才拜师的小徒弟,年轻,睡得沉,敲门声根本吵不醒他。 竹心只好走到更远的前街,这郎中是位老者,觉少,起得早一些。 果不其然,回春堂大门已开,郎中正清点着药材,时不时还闻闻瞧瞧。 竹心收起伞,提着裙摆踏过门槛,对老者道:“郎中,我家中有人病了,快随我去瞧瞧。” 天地间唯有一女子 李知昼仍在昏睡,晏照夜拧了新的帕子换上,他坐在床头守着,想到自己刚才不合时宜的举动,仿佛丢了三魂七魄,这大概就叫“关心则乱”。 床上的人两颊泛红,睡梦中眉头紧锁,睡得不安稳,她太难受了。一会儿像棉被捂在身上,一会儿又像睡在冰窟里。 燥热与寒冷交织,想睁眼睁不开,脑袋太昏了,她能感受到有人为她拭汗,却不知那人是谁。 群风呼啸,万物萧然,山河天地唯有一女子而已。 竹心同郎中匆忙赶进府中,片刻不停,两人进了屋,带来一身寒气。 “郎中,快瞧瞧,病人在床上。” 晏照夜自觉为郎中让位,好让郎中坐着把脉。 脉象略微紊乱,拿掉额上的枕巾,一片滚烫,应当是热病无疑了。 郎中:“她可受了风寒?” 晏照夜道:“白日里淋了些雨,又吹了风。” “这就对了,是风寒所致的热病,不打紧,喝两幅药即可。” 送走郎中,晏照夜又坐回去,他仔细地端详着李知昼,她比平日多了些病气,眉宇间有些病美人的意味。活泼成了沉静,灵动成了忧郁。 她的唇薄而明显,晏照夜还记得李绮曾说过薄唇的人最为薄情,那时李绮在暗讽他,他不在乎,此情此景,他莫名想到这句话。 你当真薄情吗,玉娘。 “水……喝水……”微弱的声音,不凑近听甚至听不清,晏照夜却立刻领会意图,倒了一杯水喂她。 晏照夜扶着她靠在怀里,轻轻地把水送到她唇边,她浑身无力,喝得很慢,半杯水喝到竹心从医馆回来。 竹心马不停蹄去厨房煎了一碗药,褐色的汤汁清苦无比,若是李知昼醒着,恐怕又要喝得艰难了。 饮完水的李知昼有了力气,迷迷糊糊醒了,竹心要喂她喝药,晏照夜拦了下来,“我来。” 他仔细地,一勺一勺药喂进李知昼嘴里,李知昼咬着牙喝下,她是不愿意喝,可这是治病的药,不喝会死人的。 唇舌缝隙间都是苦味,李知昼面露难色,她嗓音微哑,抗议道:“我要吃蜜饯……” “玉娘,你还难受吗?” 辰时一刻,赵玞起床梳洗,竹心来禀报,说玉娘得了温病,刚喝下药。 赵玞担忧李知昼,让水澜随意梳个发髻,钗环未戴一只忙赶着去看李知昼。 李知昼正睡下,她听到赵玞的声音,立刻道:“圆圆,药好难喝,我要吃蜜饯……” 水澜不用等赵玞吩咐,已然退下身去准备蜜饯。 不过她还有力气嚷着要吃蜜饯,想是无甚大碍。思及此,赵玞又气她淋雨,作贱自己。 还在病中,不宜打骂,赵玞决定待她病好再算账。 赵玞走近,看她气色尚可,忍着骂她一通的冲动道:“喝了药是不是好多了?” “不太好……”李知昼可怜巴巴的,她最是了解赵玞,装作虚弱想博得赵玞的同情。 “那你先好好休息,病好了带你出去玩。”她还掖紧李知昼的被子,心里想着要收拾她,却还是忍不住关心她。 晏照夜是个旁观者,目睹着她们的相处,他隐约明白,在晋州的李知昼和在京城的李知昼不太相同。 晋州是她的家乡,有她的亲人,好友。她在这里更自在,是出了笼的鸟,入了海的鱼。 赵玞临走时轻声对晏照夜道:“多谢你对玉娘的照顾。” 她身形娇小,同晏照夜对视需仰首,乌色占据她的瞳孔,脸上是笑意,眸中实则平静无波。 晏照夜接住了她莫名其妙的敌意,同样浅笑着回:“说笑了,照顾玉娘是我应做的。” 李知昼眼皮打架,马上就睡着了,晏照夜一句“玉娘,我能同你交吻吗”让她清醒。 李知昼捂住唇,“唔……不行,病气会渡给你。” “不怕,病了我和你一同喝药。”他目光灼热,李知昼受不了他的样子。 “……那你不要吻太久。” 很轻的吻,轻到李知昼恍惚这个吻不存在。 晏照夜吻了她的眼皮,起身道:“睡吧。” 斜阳西沉,大片橘黄洒在窗上,静静的,闲暇到李知昼舍不得起来。 有人开门,然后是脚步声,最后他道:“玉娘,下来用些饭。” 响油鳝丝,羊蹄笋,蟹粉狮子头,无一不是李知昼爱吃的。 将近一天水米未进,李知昼肚子空空如也,这些好吃的还真打动了她的肚子。 她习惯了晏照夜看着她吃东西,也不讲究了,饿起来哪里顾得上什么文雅风度。 羊蹄笋入口鲜美,吃完唇齿留香,李知昼吃着吃着忽然想到,“郎君,我想着你是不是克我?” 晏照夜道:“……何出此言?” 她干脆放下筷子,一件件地细数,“实不相瞒,遇见你之前我身体康健,莫说是温病,就是风寒也是偶感。遇到你后就不同了,我先是腿受伤,现在又得了温病。” 李知昼眸子清亮亮的,她讲得认真,“你说,你这是不是克我?” 晏照夜无法反驳,她说得有理。确实如此,玉娘生的病遇到的灾似乎都和他有关。难不成他真克妻?他盘算着回京城后找护国寺的大师算算。 他好整以暇,“那玉娘觉得如何解决为好?” 脑中千回百转,李知昼半试探地说道:“先生说过,谁克你就离谁远一点就好了。” 晏照夜笑的淡然,说出来的话也是淡淡的,“先生说的没错,是该离克自己的人远一点。” 他说话模棱两可,李知昼拿不准他的意思,他到底听没听懂自己的言外之意?算了不管了,还是去玩要紧。 李知昼道吃得太饱,要出去消食,找圆圆聊天。 她背影单薄,脚步轻盈,钗上的流苏摇摇晃晃,说明她心情极佳。 晏照夜看着她的身影消失。玉娘,你想要离开我吗?可是我从未想过放你走。 这对外人眼中天造地设的新婚夫妇心中各怀鬼胎,他们多少猜到了对方的想法,又不急于捅破窗户纸,像平静江河下的暗流涌动,表面美好,实则危险。 欲买桂花同载酒 “方才在你那里,我刺了晏照夜一句。” 难得有人敢给晏照夜找不痛快,李知昼兴致来了,她问:“你是如何刺他的,我怎么没听到。” 赵玞拨开珠帘,“唔”了句,“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谢他照顾你。”这话乍一听没什么,细想其中就晓得赵玞的意思。 不出意外,李知昼日后要做晏照夜的正妻,至少在晏照夜心中是这样。可赵玞知道李知昼要逃,而晏照夜不愿意让她走。 她说那话无非就是并不把晏照夜当做李知昼的夫君,否则为何要谢他。 竹心在门旁守着,这又是赵家,李知昼很安心,说话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我想过了,越拖越不成事。回了京城一个月内我就离开,到时我写信给你。” 赵玞点点头,握住她的手,“你要照顾好自己,等你安顿下来我去找你。” 李知昼将自己的计划说与她听,她道:“我打算去江川,听闻那里春日杨柳依依,冬日雪覆长河,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去一个无人认识她的地方,种一亩田,买一进屋,就这么终了余生也不错。 自从父亲母亲故去,李知昼对世间就鲜少有牵挂了,如今她只愿赵家人能平平安安,除此外她别无他求。 晏照夜这些天的所作所为赵玞看在眼里,他对玉娘情根深种。玉娘对他看似无情却有情,只是不知道这情有几分。 赵玞道:“你……你对他一点儿都不喜欢吗?” 这真是避不开的问题,每个知道她要离开晏照夜的人都要问。要如何说她对晏照夜的感情,有一点喜欢,但还不是爱。与其在高门大户里做一个珠翠环绕侍女相随的贵夫人,她宁愿隐居山水,捱着田野间的霜雪艳阳,过着粗衣淡茶的生活。 她与晏照夜,生来就是两路人。 桌上有一碟杏花酥,这是田阿婆的拿手点心,杏花栩栩如生,味道香甜软糯,是赵玞的最爱。 李知昼拿杏花酥举例,“你最爱吃这杏花酥,假如有一日杏花酥只能在前街的凤莲堂买到,你还愿意吃吗?” 凤莲堂是晋州城内有名的糕点铺子,他家老板吕彦有个儿子,唤吕文墨,与赵玞、李知昼做过同窗。 在学堂时这人犯贱,看赵玞长得天真可爱,时常说一些污言秽语。 赵玞不想多生事端,一直忍着没有发作。谁知道这个小畜生居然恼羞成怒,撕了赵玞画给李知昼的生辰寿礼。 他大概不知晓,赵玞自幼习武,学得比李知昼认真多了,解决他一个不在话下。 当天在学堂赵玞打得他鼻青脸肿,其他学生在旁边看热闹,无人阻拦,原因很简单,这人犯了众怒,他们只觉得赵玞打轻了。 吕彦爱子心切,带着面目全非的吕文墨找到了赵家,让赵家给个说法。 赵廷先了解女儿是何品性,无缘无故她不会欺负人。 赵玞同吕文墨对峙,将他说过的话一一重述,吕彦气得脸色铁青,这混账,打不过赵家女儿也就算了,说的话真是让他丢尽脸面。 他灰溜溜地带着儿子走了,也不意思再讨什么说法。听说吕文墨回去后关了半个月禁闭,在学堂见到赵玞都是绕着走。 可赵玞对他厌恶无法改变,尤其是他撕碎了自己的画。 她再也不去凤莲堂,也不许家中有凤莲堂的糕点出现。 其实何须她说,赵家人哪里还会去光顾一个少东家欺辱自家女儿的店。 今时今日提起这件事,赵玞依然气得牙痒痒,她一拍桌子,“那还吃什么,不吃了!” 门外的竹心吓了一跳,探着头一看,玉娘正替圆圆抚着后背,还安慰她,“好了好了,不气了,我就是打个比方。” 赵玞不气了,还反过来安抚她,她叹口气,“唉,你这么说我便懂了,只要你好好的,怎么样都行。” 再多的感激之情也难以表达,李知昼会把这份情记在心里,记得圆圆和家人对她的好。 “咦,太阳还没落山,我们出去吃好吃的吧!” 她天性活泼,思维跳脱得很,上一秒还在伤春悲秋,下一秒就可以活蹦乱 李知昼见怪不怪,只问:“我们俩?” 赵玞睁大眼睛,嘟着嘴不满道:“当然就我们,你还想有谁?” “哎呀,我就是随口问问。”李知昼说话间挽着她的手出去,还不忘回头嘱咐竹心,“他们问起来就说我们晚上在外面吃。” 回来了几日,这还是第一次能安安静静地逛逛,看看。 她们并肩走着,斜阳拉长了身影,赵玞去踩她的影子,李知昼就躲过不让她踩,打打闹闹,如同儿时那样。 赵玞感慨道:“现在想想,还是儿时无忧无虑,那时候除了上学堂烦人,什么都是好的。” 她学着她阿爹,手背在后面,装作少年老成的样子。 前面是李知昼最爱吃的面摊,摊上炊烟袅袅,老板忙着烫面招呼客人。 明明以前很爱吃,现在近在咫尺却心无波澜。 不知怎的,李知昼想起一句词,是她在别苑看书时看到的,她记了很久。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面摊无名,全靠老板的好手艺发扬,老板识得李知昼和赵玞,她们是这里的熟客,常常结伴同来。 他端着刚煮好的面上桌,转身就见李知昼,笑着道:“李姑娘许久未来了,这几个月都是这位赵姑娘一个人来的。” “之前有事出了远门,不在家。” 李知昼和王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老板也略知一二,这时候李知昼回来,说明此事已解决,她不必再嫁给王家受罪。 老板问:“还是老样子吗?” 李知昼想了想,道:“总吃三鲜面也腻了,今天改吃阳春面。” “赵姑娘也要阳春面吗?” 赵玞口味重,吃着阳春面总觉得没滋没味的,很寡淡,她可受不了。 她道:“我还是老样子,不要阳春面。” 她们坐在角落,闲适自在,看着往来的行人和不远处玩耍的孩童,便觉人间还是有美好之处的。 食完面,天色还早,赵玞也没玩够,拉着李知昼到处跑,直到月上中天才尽兴而归。 反正……反正不是我(h) 李知昼回院里时遇到了水澜,水澜道晏郎君晚上未用饭食,说是身体不适。 她心中狐疑,怪了,走之前人还好好的,怎得忽然就不舒服了。 屋中烛火未亮,李知昼的眸子一时未适应黑暗,摸索着向前走。 好不容易走到床边,借着月色她看到床上躺着的晏照夜,他闭着眼,长睫勾得李知昼心痒痒的。 李知昼采花贼似的,蹑手蹑脚俯下身去吻他的唇。她做贼心虚,气息都乱了,慢慢的,慢慢的靠近。 “啊……” 她惊呼一声,原来晏照夜根本就是清醒着,这分明是在诈她。 李知昼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身下的人双目清明,声音喑哑:“玉娘去了哪里,为何不带我一同。” “我和圆圆出去玩了……唔……” 他吻得急切又热烈,恨不得要将李知昼拆吃入肚。口中每一处都被他舌尖扫过,不给李知昼留喘息的余地。 他放开时,李知昼头脑发晕,大口喘气,“你发什么疯。” 晏照夜的手在她腰上流连,摸到了衣衫系带,他两指灵巧一解,“有吗?分明是玉娘弃了我。” 李知昼怀疑他喝酒了,不然说什么胡话,“我只不过出府散散心,不要说的像我是负心汉一样……” 隔着小衣,晏照夜揉着她的乳儿,他一收一放间李知昼轻喘出声,小穴也仿佛感知到什么,流出汩汩淫液。 这人不知疲倦似的,反反复复揉她乳儿,其他地方碰都不碰一下。可李知昼不仅要乳儿舒服,她要下面也舒服。 她捶着晏照夜的肩膀,颤声道:“要进来……啊。” 晏照夜的指尖重重地刮着她的乳首,酥麻之感直通头脑,她什么也想不了,只想晏照夜好好地插着她,舔她。 她跪坐在晏照夜腰侧,身下的人一手揉她的乳,一手自渎。 紫红色的阴茎油光水滑,他握着上下撸动,阵阵水声在李知昼身后响起。 李知昼偏过头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晏照夜那平时里用来翻书批阅文书的书覆在粗长狰狞的阴茎上,他手上也有白浊和淫水。 不应该这样,那里应该插在穴里才对,应该重重捣进去才对。李知昼呜咽着扭动腰肢,小穴贴在他的腹上蹭。 衣衫半解,肩头尽露,李知昼紧紧抓着晏照夜的肩,她怎么蹭也蹭不到舒爽的地方。 亵裤已经湿透了,黏在李知昼腿上,很不舒服,她想要晏照夜插进来。 “嗯……” 晏照夜闷哼一声,浊白的精液射在手上和李知昼背上,那里很快又硬起来。 因为李知昼的股间紧紧抵着,她磨磨蹭蹭,想从中得到一点快活。 她的乳儿殷红一片,是晏照夜掐捏出来的痕迹,不疼,只是有点痒。 慢慢移动着臀,直至完全坐在阴茎上,这下李知昼心满意足了。 她颤颤巍巍脱下亵裤,将吐着水的花心对准阴茎,不急于进去,磨着也很舒服。 “啪叽啪叽”的水声黏腻异常,只是听着便知道两人到底流了多少水,又动了多少情。 李知昼眯着眼,趴下去吻晏照夜,舌尖舔过唇角,下巴,最后回到唇。 她吮着晏照夜的唇,好像是在吃什么可口的糕点,轻轻一咬,酥香满口。 总听旁人说什么秀色可餐,如今也叫李知昼体会了一回。晏照夜那玩意粗长硬热,总能插到她舒服的地方,长得又好看,真是绝佳的床笫之伴。 流的水够多了,两人身上都湿了一大片,李知昼也玩够了。她扶着那物缓缓插进穴里,填满的瞬间她不由得夹紧腿,穴也跟着夹紧。 阴茎在穴里似乎抖了一下,晏照夜咬着牙,声音低低的,“玉娘夹这么紧作甚,是要我现在就射给你吗?” 李知昼按着他的小腹,借力往下坐,“分明是你自己不行,与我何干。”坐在他身上,说出的话都有底气多了。 晏照夜不与她计较,轻拍她的臀,“我要请教请教玉娘,每次都求着我,要我插进去的人是谁?” 他拿准了李知昼的喜好,一痛一爽间,李知昼呻吟出声,“啊……反正……反正不是我。” 还在嘴硬。 天旋地转间李知昼成了躺在床上的人,她的膝盖被晏照夜压着,双腿大开,一根水光淋漓的阴茎在她穴里捣着。 李知昼想,不能这样,总让他占了先机。她挣开膝盖上的手,要将腿合起来,不叫他肏。 手在平摊光滑的小腹逡巡,那里莹润白腻,上好的羊脂玉也比不上。 他摸得李知昼痒痒的,李知昼推开他,“不许摸了。” 穴里含着他的阴茎,胸前红艳一片,头发散落下来,几缕发丝落在耳边。 晏照夜勾过她耳旁的青丝绕在指上,轻轻使力分开她的腿,“玉娘,你要不要自己现在的模样?” “还要再深……”(h) 不用看李知昼也知晓,自己定是放荡极了,她不说话,晏照夜就整理好她的鬓发,再附在她耳边,轻声说:“玉娘的眼神告诉我,你很想我重重地肏你,如若不是为何含得这么紧呢。” 肩胛骨猝不及防被咬了一口,李知昼痛呼出声:“你是狗吗,居然咬人。” 那里很快多出一个牙印,浅浅的,像是晏照夜故意留下的一般。 晏照夜拒绝回答自己是否是狗这个问题,他伏在李知昼乳上,舔吮白嫩乳肉,下半身不停地钉进李知昼穴中。 透明的汁液顺着相交处淌到裙子上,衣衫解到腰间,晏照夜的阴茎足够长,次次都捣在最里面的嫩肉。 李知昼微张着唇,娇吟着使唤晏照夜,“要深一点。” 晏照夜面色晦暗不明,他挺腰肏进去,撞在李知昼大腿侧,对方“唔”一句,舒服地要哭出来似的。 “还要再深……” 她声音带着哭腔,催促着晏照夜,她的身体仿佛没有尽头,需要晏照夜一直插下去。 这下晏照夜不再有所保留,这一撞,勾到了穴里最舒服的点,李知昼整个人凝滞了一瞬,然后泪从眼角滑落,她要死了。 美人带泪更是勾人,她伸着胳膊要抱,要晏照夜亲她,“郎君,亲亲我。” 她嘟着唇,宛如红樱在等着人采撷。 李知昼变得黏人,晏照夜吻她,她就伸出舌头回应,同他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一室旖旎,水声淋淋,喘息声不断。 “玉娘,明日早上你还出府吗?” 不速之客打破了靡靡艳事,李知昼蓦地停住,是圆圆在外面。 水澜说要找玉娘说,赵玞不让,她非要自己来。 “我……啊……” 一句话未出口,她先叫了一句。 赵玞担心极了,忙问:“怎么了?” 她硬着头皮撒谎,“无碍,只是方才有只蚊子咬我。” 阴茎在她穴里不进不出,时不时戳在肉上,她强忍着呻吟,期望着圆圆快些走,明日再来。 赵玞疑惑地看看院子,嘀咕道:“现在还有蚊子吗?都没有咬我。” 李知昼生怕晏照夜做出什么事,她赶紧道:“明日是要去玩吗,我同你一道。” 她如此说赵玞就高兴了,“就这么说定了,那我走咯。” 圆圆走了,李知昼才敢叫出声,她责怪晏照夜:“你方才……方才为什么要这么做。” 晏照夜将她的穴肏得汁水四溢,他漫不经心道:“叫她听到岂不是更好。” 这说的是什么话,李知昼瞪着他,“你……” 下一刻,他深深地肏进去,肏得李知昼浑身酥麻,无力再多想其余的事情。 乳儿随着身体摇晃,李知昼是遇上风浪的船,颤颤巍巍不能自已。 她抱着自己的腿,低头看到在她穴里搅弄的东西,长长一根,搅得她水流不止。 “为何停下来。” 李知昼快要到了,可晏照夜这个坏东西居然停了下来,好过分。 晏照夜哑着声道:“想离玉娘再近一点。” 都插进来了,还不够近吗,李知昼想,还要如何近。 身上的人抱起她,两人四目相对,李知昼紧紧攀着他的肩,感觉好像进到了最深。 她的乳儿贴着他胸口,蹭得她乳首硬起来,像粒小石子。 晏照夜抓着她的腰下坐,轻而易举就顶到了花心软烂敏感处,反复戳弄一处,淫水猝不及防流出来。 “这样……好深,啊……” 李知昼往下坐的同时晏照夜朝上顶,两人一合力,李知昼恍惚间以为要插进宫口了。 穴肉仿佛是张嘴,紧紧咬着晏照夜的阴茎,咬得他喘息不止,他摸摸李知昼的鬓发,夸奖道:“玉娘好会咬。” 李知昼哪里有空理他,她并着腿,借着他的力坐下去,这次的声音格外大。 黏糊糊的水声,穴肉与阴茎相撞的声音交织,组成淫靡床事的一角。 晏照夜顶弄地快而急,次次都戳中李知昼脆弱的地方,那里一戳就要喷水。 “太快了,太重了……受不住了……要喷……”成句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她要喷了。 细细的水柱喷涌而出,全喷在了晏照夜的小腹上,再顺着小腹流下去。 李知昼脑子里空空一片,身体麻麻的,晏照夜疯狂地肏弄她,她哼着声承受着无边的快感。 精液射在宫口上,激得她一夹穴,她好像听到晏照夜吸了一口气,而后重重的一巴掌落在臀上。 他打完巴掌给个甜枣,还知道揉揉,那里定然红了。 “乱夹什么,想让我再硬一次吗?” 餍足后李知昼心情也不错,她趴在晏照夜肩上挑衅道:“郎君难不成只能硬一次?”顺着还晃动腰肢,夹紧穴。 穴里的阴茎慢慢变大,今晚怕是难以入眠了。 晏照夜硬生生按着她做到了后半夜,李知昼哭着求他不要了,再肏下去就下不了床了。 最后精液全射在了她乳儿上,晏照夜还让她用手把精液弄出来,她困倦极了,只想睡觉,手上无力,晏照夜就带着她的手弄出来。 收拾完李知昼沾枕头就睡,连梦也不曾做一个。 三十六计 赵玞心情绝佳,一大早梳洗打扮后就奔着李知昼的院子去。 她拍了两下门,还未说话,晏照夜打开门低声道:“玉娘还在睡。” “哦……还在睡吗。”赵玞愣了下,昨夜她来时屋里不见烛火,她以为那时就歇下了。 她绕过晏照夜,“那我进去瞧瞧。” 帘子收起一半,李知昼侧躺在床上,睡颜安稳,她领口开着,胸口的红印撞进赵玞眸中。 赵玞赶紧别过头,她脸一热,心里暗骂这个晏照夜真不是个东西,都不知节制吗。 李知昼大概感受到面前有人挡住,她睡眼惺忪地坐起,懒声道:“你怎么这么早。” “我睡不着嘛,就起来了。” 李知昼笑了笑,果然还是个小孩子,“今天去哪玩。” 提起玩赵玞兴奋多了,她如数家珍:“前几日水镜台来了个新人,说是比柳静廊还漂亮,我要去看看。我还想去书肆买些书,那些话本我都看腻了。” 她叨叨个不停,李知昼就望着她笑。 晏照夜面无表情,他收回目光,似是全然不介意李知昼对旁人的温柔体贴。 赵玞像小狗似的,李知昼穿衣她也要贴上去,替她系带子,捋平裙摆,还要邀功般的问自己做的好不好。 她还为李知昼梳头,一下一下地梳到底。平日都是水澜挽发,赵玞使尽浑身解数挽了个灵蛇髻。首饰盒摊在桌上,赵玞选了最素雅的白水晶珠钗簪在李知昼发髻上,水晶钗宛如透明的花开在鬓边。 临走时晏照夜拉住李知昼的手,问她何时回来,那语气,真真是望妻石一般。 李知昼看看赵玞,又看看晏照夜,她委婉道:“还未出门,我哪里知道何时回来。不过我尽量早点就是了。” 赵玞满意地点点头,如此才对。玉娘是她的朋友,岂能让这个人独占了。 远远的,赵玞望见父亲的身影,她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李知昼戳戳她,“你在躲你爹?” “哪有,”赵玞瞪大眼,她可不怕她爹,“我就是不想和他说话。”她语气不对,明显是不高兴了。 “你们难不成是吵架了?” 赵玞挽着她的胳膊走了一段路,这里离家很远了,她道:“他昨夜说有个朋友带着儿子去京城,路过晋州,要给人家摆宴,还要我在场。我不愿意去,他还逼着我去。” 李知昼反应过来了,他爹这是要点鸳鸯谱,她调侃道:“看来世叔这是年纪到了,也想学红娘点鸳鸯谱。” “什么嘛……” “好了好了,我给你出个主意,”李知昼边走边说,“你到了酒楼,只管吃,问你什么你答就是,世叔若是想撮合你和那人,你不愿就说不愿,万万不可勉强自己。” “我亏待谁也不能亏待自己。”赵玞的目光在蒸饼摊上流连,“就比如现在,我饿了,所以要吃两个蒸饼!” 两人坐在小摊旁慢慢地吃,早上寒凉,赵玞咬下一口饼,暖了五脏六腑,她道:“我不想成亲,也不想生孩子。”成亲多累啊,得和男人同床共枕。生孩子更可怕,她家隔壁的阿姐就是生孩子难产死掉的。 蒸饼的味道和从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李知昼细细咀嚼着熟悉的味道,她认同赵玞的话:“谁说女子就一定要成亲生子,反正我只想浪迹天涯。” 赵玞算给听,“我成亲了家里的商铺谁管,一个刚认识的男人吗?这可是我爹娘半辈子的心血,凭甚给他。何况家里的生意我又不是管不来。” 她有雄心壮志,绝不容许家里的生意旁落他人手中。 “这话你说给你爹娘听过吗?” 赵玞摆摆手,意思是不提也罢,“说过呀,我娘笑我是小孩子不懂事,我爹骂我孽子。我可不管这么多,我说不嫁人就定然不嫁。” 她三下两下解决蒸饼还意犹未尽,掏出荷包又去买了一个。 过两条街是晋州最大的书肆,上到孤本残篇下到奇文异本,那里什么都找得着。 赵玞是老主顾了,她付钱大方,每次又买好多,店里的伙计认得她,对她也格外热情。 她人刚踏进门槛,伙计就笑脸迎了上来,他道:“赵姑娘今日要买些什么书?” 书肆格局齐整,四书五经话本小说分门别类置在架子上,赵玞巡视一圈,故作深沉:“最近来了什么新的话本,拿来给我看看。” 伙计抱来大半摞书,放在赵玞面前供她挑选。 上面的一本叫《鉴花记》,赵玞翻开一扫,又是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俗套故事。 “这么多书,我也看不过来。你给我介绍几本,书生小姐救风尘的不要,我祖母那会儿就不看这种书了。” 赵玞看过的话本多,口味刁钻,寻常话本入不了她的法眼。 伙计犯了难,话本写来写去就这些,百年不变,他绞尽脑汁想了想,道:“有一本叫做《风月尽》的书,说的是一女子假意委身嫁与朝廷官员为妻,在府里她苦心经营,只为逃出府邸。”他故意不说完,吊着赵玞的胃口。 这故事听着为何有点耳熟,李知昼心里嘀咕着。 赵玞果然上钩,她忙问:“那她最后有没有逃出去?” 伙计道:“这就得姑娘自己看了。” 这故事听着不错,赵玞有点兴趣,“那我要这本,再包一本《孙子兵法》。” “得嘞。” 趁着伙计包书,李知昼问:“买《孙子兵法》作甚,你要学打仗,做女将军?” 赵玞无语凝噎了,她道:“是给你看的,我看那晏照夜阴险狡诈,不是善茬,你多学点兵法,好对付他。” 李知昼道:“其实我已然学会了三十六计的上计。” 此刻正在府里读书的晏照夜莫名成了阴险狡诈之辈,他抬眼,日头渐渐起来了,他的玉娘还不知何时回来。 游园 晋州戏楼不少,水镜台在其中最负盛名。原因无他——台上唱戏的全是俊朗小生。 水镜台老板似乎极厌恶貌丑之人,不仅唱戏的伶人相貌出众,就连端茶倒水的跑堂也都有两分姿色。 未出阁的女郎还有成了亲的夫人聚在水镜台,她们不外乎是来看柳静廊的。还有一些富绅豪士,看的是水镜台为数不多的女伶人荆素玉。她与柳静廊是台柱子,亦是相识多年的搭档。 坊间传闻柳静廊与荆素玉是师兄妹反目成仇,如今是为了钱财不撕破脸皮继续演下去。 上个月孟家夫人过寿辰,请了柳静廊去唱戏。一折戏唱完,引得众人叫好。 月色悄然攀上戏台,不知是哪家女郎等在戏房,她灵动狡黠,柳静廊冷漠地略过她她也不恼,反而跟在后头。 戏房搁着柳静廊的各色行头,他坐在妆奁前,虽是浓妆艳抹也能瞧出他样貌不凡。 那女子捧着脸看了半晌,最后得出结论:“看来晋州城的女子眼神还算正常。” 柳静廊不理会她,伸手卸下头饰,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戏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恕不远送。” 女子脸上划过一丝失望,“啊……好吧。那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和荆素玉真是反目成仇的师兄妹吗?” 不是她好奇,是外面那些人叫她进来问问,她只好来做这个恶人了。 柳静廊顿了顿,他淡漠地瞥一眼女子,而后继续卸妆,“与你何干。” 女子不再自讨无趣,她出了戏房回到宴席,向众人道:“我问他了,他说‘与你何干’。” 二人安然坐在水镜台雅间,戏未开演,才坐下赵玞就说了这件事。 李知昼对风月情事不感兴趣,可这行为怪异不被她提及名姓的女子—— 她看向赵玞,对方果然笑盈盈地托着腮,就等着她说话。 “所以去戏房找柳静廊的女子是你。” 她语气笃定,压根不用赵玞承认就认定了事实。 赵玞为自己倒一杯水,清香的茶味顿时飘出来,她嗅了嗅,又饮一口,道:“是杨盈枝她们叫我去的,我推诿不过,就去了。” 水镜台人多不是没有缘由的,这茶水都是好的,清苦回甘,值得细品。 她拎起茶壶,问:“喝吗?” 李知昼摇摇头,她放下茶壶,又不解道:“你说她们非要追根究底这件事做什么呢?她们家里肯定不会愿意自家女儿嫁给戏子。” 这话说的乍一听有点道理,仔细一想,全是歪理,李知昼道:“也不是每个人都会任凭父母安排,你就不会顺从父母的心愿成亲。” “你说得也对,是我小人之心了。” 水镜台人越来越多,好戏快要开场了。 楼下乌泱泱一片人,窃窃私语者有,静心品茗者也有。 赵玞伸着头看了两眼,然后道:“你知道今天看这场戏花了多少银子吗?” 水镜台李知昼本就不常来,她心里估摸着说出一个数,赵玞笑她:“今日可是那新人初登台,凡是能坐在这的都是挤得头破血流进来的,那一点钱水镜台未必看得上。” 赵玞比了个手势,李知昼惊呼道:“十两银子?你们这些人真是……” 她指了指楼下,“都是来看热闹的,地下那些人谁家缺这十两银子。不信你瞧,楼下都有谁。” 李知昼顺着看过去,瞧见了晋州知府的女儿杨盈枝,也是她托赵玞去问柳静廊的事。 杨盈枝旁边坐的是吕文墨的表姐程嫃,说上来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戏台边打门帘人掀起一角,装扮齐整的伶人出门帘,移至台上。他的扮相十分柔美,身姿轻盈,手里捏一把折扇。 笛声渐起,他随着笛声缓缓开腔:“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原来这一出唱的是游园,他扮杜丽娘在园中诉说心事,唱腔婉转缠绵,折扇在他手中开合,每一行就有步步生莲之感。 李知昼对戏实在是不太懂,她听得出来这人唱得不错,“这就是让你花十两银子的人?我瞧他步伐款款,唱腔婉转,应当有个同身段相配的名字。” 台下杨盈枝在和程嫃咬耳朵,兴许是在说银子花得值。 赵玞道:“这人叫薛衔青,是永州那边戏班子来的,听说他在永州小有名气。” 衔青含翠,果然是好名字。 这一折曲子极为悠长,李知昼安然坐着,饮着茶,听着曲,似乎有点明白那些人为何都要来这听戏了。 东长街是永远不缺人的,一则水镜台在这,她们要来听戏的,二则,晋州最大的赌坊连城坊在这,就在水镜台不远。 王恙带人跟着孙斛,一路来到连城坊,他皱眉道:“他来这里做什么。” 连城坊内人多口杂,他不方便进去,就吩咐钱呈:“你进去跟着他,莫叫他发现了,听见什么如实告诉我就是。” 王恙进了水镜台旁的茶楼,他临窗而坐,楼下景色尽收眼底。 一盏茶将将饮完钱呈出来了,他看到王恙执盏饮茶,直奔茶馆二楼。 这时候茶馆清幽得很,人都在隔壁。 他压着声音道:“孙斛进去后去了里面,有人带着,我偷偷溜了进去,只听到他和老板说要几个人,过几日要教训人。” 王恙放下茶盏,面色冷漠,吐出两个字:“蠢货。” 连城坊老板冯二桥是做山匪发的家,后来用这些钱开了赌坊,改名换姓,摇身一变成了晋州城内举足轻重的人物。 冯二桥黑白通吃,上有官府的人护着,下还有山匪做他的支撑。他极为贪财,只要给钱什么都做,包括杀人越货。 王恙了解这个弟弟,杀人他是没有胆子的。那么他找冯二桥做什么,当然是给李知昼一个“教训”。 人是要打的,但是万万不能打死,这样会多生事端。 不知该说他是贴心懂事还是愚不可及,他倒知道借刀杀人,把自己撇得干净,也不想想到时出了事冯二桥会保他吗,他给的那几个银子可有命重要。 “姑娘大可放心” 晏照夜任大理石少卿,其父为国公,晏家世代忠良,往前数几辈,还有女眷入宫为妃。 这样一个人,在回京途中横死或是负伤,朝廷难道会放任不管吗。 朝廷真有心查什么都能翻个底朝天,亏得王二这个蠢人由着自己想法做事,他怕不是想叫王家陪葬。 王恙道:“你带着几个人盯着连城坊,他们若是出城就跟着。” 水镜台中一折唱罢,薛衔青人下了台,还牵得台下看客魂牵梦萦。 他轻飘飘地消失在门帘里,不住有人朝着帘子望,好像要将其看穿似的。 赵玞挑挑眉:“如何?不是浪得虚名吧。” 李知昼瞧着台下那些人就觉得好笑,她忍俊不禁,收住笑才道:“他唱得很好,只是,”话音一转,“十两银子还是太贵了。” “我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嘛……” 李知昼点她脑袋,看来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楼下杨盈枝偏着头小声道:“你说,和柳静廊比,薛衔青如何?” 程嫃本就是杨盈枝邀来的,她不懂戏,也不爱戏,不过杨盈枝喜欢柳静廊,她可不能在她面前贬低这个人。 “我不甚懂戏,我听着他唱得是很好的。可若是和柳静廊比,似乎不太得当。这二人一个唱小生一个唱旦角,哪里比得来。” 杨盈枝是很推崇柳静廊的,程嫃私下问过她,为何这么喜爱柳静廊。她想也不想,直来直去道:“听他唱戏最顺耳。”她只喜欢戏,至于人,爱屋及乌而已。 原因竟是如此简单,让她能不顾父母阻拦每逢柳静廊登台必至水镜台。 跑堂端上如意糕,程嫃在思考吃还是不吃,脑中天人交战之际,一个抬眼,看到熟悉的身影,她还疑惑是自己花了眼。 再看,还是那人,她推推杨盈枝,道:“你看后边楼上,那是不是赵玞同李知昼?” 晋州东城家的女郎们多多少少都相识,打从半年前李知昼离奇失踪,她们再也没见到这个人。 这时乍一提起这人,杨盈枝反应不及,她皱着眉,一瞧,还真是。 她拉着程嫃的手道:“我们去看看。” 有敲门声,赵玞以为是跑堂的添水,道:“进来。” 结果开门的是杨盈枝和程嫃,杨盈枝尤其夸张,她冲到李知昼身旁,道:“真是你,我还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她们来得忽然,李知昼原本和她们也就是点头之交,她道:“是我。” 杨盈枝不请自来坐在一边,程嫃在后面安静极了,她相貌如水,在哪都不显眼。 赵玞道:“请坐。” 杨盈枝是真切地关心李知昼,虽说大家关系一般,但好歹也是自幼相识,更何况王家那事大家都知晓。她问:“玉娘,你是为了躲王家跑了吗?” 她说话不经掩饰,想问什么边说什么。 杨盈枝问得直白,李知昼也不窘迫,坦然道:“是,我为了躲他们去了京城。” “那你如今回了晋州岂不是不用嫁给王二了?” 李知昼思索了片刻,道:“大概是吧。” 她追问不停,程嫃不忍直视,她提醒道:“盈枝,莫要咄咄逼人。” 杨盈枝摸摸鼻子,她哪里咄咄逼人了,真的只是想关心一下玉娘。 她们都是良善之人,李知昼了解,她笑笑:“无碍,我知晓盈枝绝无恶意。” 看客们等了半晌,不见柳静廊上台,于是逐渐喧嚷起来。 水镜台管事的是个剑眉星目的年轻男子,他是班主儿子,将来应该就是下一任班主。 他站上台,朝台下一拱手,“抱歉诸位,静廊身体不适,这戏只有素玉一人是唱不成的,今日就到这里。我们改日再会。” 底下一片哗然,他也不管,施施然下台去了。他心里清楚。这些人下次还会来。 赵玞这时候想起来心疼银子了,她抱怨道:“那我十两银子只看了薛衔青,也太不值当了。” 程嫃声音柔柔的,她安抚赵玞:“跑堂应当早就记下了楼里的人,下次还会补回来的,莫气。” 若是这样,赵玞心里还好受一点。 反倒是杨盈枝,没什么表情,她站起来道:“好了,今日没戏看了,打道回府。” 赵玞心里奇怪,这个柳静廊狂热推崇者怎么变了,“没见到柳静廊你不失望?” 她看得很开,无所谓般道:“叁天两头就见,今日看不见,还有下次。” 几人结伴下了楼,才出水镜台大门,转身遇到带着小厮的王恙。 杨盈枝看清来人后将李知昼挡在身后,她身形瘦小,却下意识站在前头,李知昼很是感动,她拽住杨盈枝的胳膊,小声说:“没事。” 王恙也未想到在这遇到李知昼,知府千金当他是豺狼虎豹,怕她吃了李知昼,还要挡住他的目光。 他微微一笑,上前道:“李姑娘,没想到在这遇见你,是来看戏吗?” 王二是酒囊饭袋,他哥哥是君子作风,只看长相也是端庄俊美,和王二全然不是一个做派。 明知故问,杨盈枝恶狠狠地瞪着他:“在戏楼自然是看戏,难不成特意来戏楼喝茶吗。” 程嫃讶异一瞬,她头回发觉杨盈枝还有这等功力,伶牙俐齿的。 王恙不恼,他道:“看来我与诸位有诸多误会。” 他读过圣贤书,懂得大道理,不会拎不清,李知昼清楚这件事。 来往过客注视着一行人,显然,有人认出了李知昼和王恙,猜测着是否有好戏看。 台上大戏落幕,台下好戏开场。 程嫃躲在她们后面,她不喜欢这么多目光注视着的感觉,让她烦躁不安。 王恙同样的不想惹人口舌,多生事端,他对着李知昼拂袖作揖,说的是:“李姑娘,成亲的事原是我家对不住你,如今你已成亲,此事就当揭过。” 说到这,李知昼和赵玞听明白了,王家这是查到了晏照夜的身份,不敢和他作对。 李知昼生平第体会到狐假虎威的感觉,她沉着声道:“你既如此说,我也不想计较,我不会为难你家,王家人也莫要打搅我。” 这么说就是揭过的意思,王恙道:“李姑娘大可放心。” “我能亲一下吗” 得到答复王恙十分满意,他向众人道:“告辞。”如同未来过那样又走了。 “不是,方才他说什么,玉娘,你成亲了?” 杨盈枝目瞪口呆,怎得半年不见,她就成亲了,还是在逃跑途中成的亲,既无父母之命,也大概没有媒妁之言。 程嫃也跟着她小声说了句:“玉娘你成亲了?” 李知昼心里暗骂这个王恙,道歉就道歉,说这些做什么,她如何解释,难道要她半年后回来再说和离了吗。 眼神在叁人身上转,赵玞连忙出来为李知昼解围:“正是,玉娘和他夫君一见钟情,就成了亲。” 她搪塞着,希望杨盈枝莫要再问其他问题。 粗枝大条的杨盈枝这时候反应过来了,玉娘先是丧母又是丧夫,后又被王家闭着成亲,一定过得很不容易,她有自己的无奈和心酸,还是少问为好。 几人静默着在街口分别,杨盈枝走出几步后忽然转身道:“玉娘,你或许不记得了,五岁时在姜家宴席上,秦大人的儿子欺负我,那时候我爹还是个小官,我又懦弱,不敢还手。是你推了他一把,帮了我。我还记着这件事,那天你走后我很后悔,如果我早些知道,就可以求着我爹帮帮你,或许你就不用离开晋州了。” 李知昼是路见不平定要拔刀相助的性格,她父亲笑说过她应该做个侠女,可却不好好练功。杨盈枝的事李知昼隐约有印象,如今想起来,原来当年那个白团子似的小丫头原来是她。 当年的无意之举,叫人家记了这么多年,她何其有幸。 李知昼道:“你不必自责,我的命数或许就是如此,如今我过得也很好,不是吗?” 折腾半日,两人皆困乏无力,赵玞回房里睡觉,李知昼和她在花园分别。 院里寂静安宁,唯有风吹落叶之声,晏照夜站在院里,背对着李知昼,不知是在思索还是在赏竹。 李知昼好奇地问:“你在做什么?” 他转过身,浅笑着:“我在等你,玉娘。” 一片落叶降在他肩上,李知昼走近,抬手拾开落叶,给他看,“看,一片叶子。” 这片落叶经脉清晰,不曾枯黄就落了下来,它形状尖尖,像只小船。 晏照夜拥住她,唇贴在她颊边,他吻了两下李知昼侧脸,道:“玉娘,出去玩开心吗?” “开心。” 李知昼心中烦躁,晏照夜这些日子越发黏人,她信了程夫人对她说的话,这人怕不是真对她情根深种了。事情变得愈发难办。 门骤然关上,未来得及迈出步子,晏照夜抓住李知昼的手腕,吻上她的颈侧。 李知昼靠在墙上,承受着他铺天盖地的吻,她皱着眉,提醒他:“不要留下印子。” 还不到冬天,没法戴项帕,想遮也遮不住,而且遮了更显得掩耳盗铃。 他很听李知昼的话,不吻颈侧就吻唇,唇舌相交,紧紧搂住怀中的人,她被吻得呜咽,动情。 一吻罢,李知昼胸脯一鼓一鼓的,她抱怨道:“你为何总是吻我。” 晏照夜牵着她的手,抱她坐在腿上,望进她眸子里:“因为喜爱玉娘,所以忍不住。” 他说得认真而坦荡,李知昼无法反驳,便过头不去看他,这人怎么总说奇奇怪怪的话。 李知昼闲着无聊,看着他的手研究,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笑。 他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发力时有青筋凸起。这双手批得了文书也端得起长剑,像他这个人,进可朝堂庙上,退亦有江湖风骨。 偶尔李知昼会觉得他像话本里的人物,永远泰然自若,不慌不忙。 晏照夜看着有趣,笑着问她:“你看出什么了?” “我皱眉是因为看你的手很大,我在想怎么和你一比,我的手如此小,笑是因为觉得你的手很漂亮。”她夸得真诚,其实后面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来,她喜欢晏照夜用这双手揉她双乳。 活了二十载,晏照夜头回仔细观察自己的手是何样,他伸出手,端详了一会儿,没看出任何特别。不过玉娘说好看便好看吧。 李知昼礼貌地问:“我能亲一下吗?”好像还有点不好意思。 她从晏照夜的目光里解读出了疑惑不解,于是她赶紧道:“我不是有特殊癖好……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 晏照夜笑了,他道:“我怎会不愿意,玉娘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李知昼小心捧着他的手放在面前,先是近距离欣赏了一下,然后凑近,亲了一下他的手背。 他皮肉紧实,手背光滑,李知昼没亲出什么特别的感触,心说这玩意还是适合欣赏。 她的唇短暂停留了一瞬便抬起头,晏照夜问:“好了吗?” 李知昼“嗯”了句,他收回了手,无人看见,他的手在衣侧暗中攥紧。 “过几日该回去了。” 李知昼主动提起,语气中不免有失落,这是她生活了十余载的家。 晏照夜温声哄着她:“过些日子我们再来。” 过些日子,过些日子她估计就离开晏家了……李知昼出神地想。可嘴上说出的是:“好。” “这几天我就不出去了,在府里陪着姨母和圆圆。” 她打算得很好,每日陪着她们吃饭,聊天,无事还可以走走,毕竟不晓得下次见面是何时了。 晏照夜暗示她:“玉娘忘了一个人。” 醋罐子似的,无时无刻都要人陪着。 李知昼装作听不懂,故意道:“哪里忘了,你是说世叔吗?我和他里哪有多余的话讲。” “玉娘,我也很需要你。” 李知昼胳膊搭在她的肩上,跟他讲道理:“我们成日在一起,晚上还共榻而眠,你不能这么贪心。” 她看到晏照夜目光极深,他道:“玉娘,关于你的一切我都冷静不了,你叫我不要贪心,那可否永远待在我身旁。” 晏照夜不复往日自如,关于这个问题,他好似接受不了“否”的回答。 李知昼顿了顿,粲然一笑,“好啊。” —————————— 防止有人骂女主自己想跑还撩,我提前说一句女主是个大色迷,纯纯颜控手控各种控而已。而且都已经上过床了,亲一下手怎么了。,,, 三魂丢一魂 李知昼欺骗了晏照夜很多次,多到她自己都快要数不出来了。 或许这就是她和晏照夜的孽缘,为什么偏偏那日跑到了他家的别苑,虽然说不上后悔做她妾室,但若是重来,或许,或许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怪她那时惊慌失措,脑子不够用,竟想不出其他方法。 晚上竹心请他们去用饭,宴上方芸生状似无意提起李知昼要离去的事,言语间似有让她多留几日之意。 聪明如晏照夜怎会听不出,他思忖着叫李知昼在这多住一些时日也好,青章可以陪着她。 那边李知昼好像全无此意,她委婉道:“郎君的姐姐过一些时日回府,回去晚了,怕是见不到了。” 方芸生听懂她的意思,只笑了道:“也好,过些日子你们再来。” 用完饭方芸生拉着李知昼说了好一会儿话,天渐渐黑了,侍者点上廊下、屋中的烛火。 侍者提着纱灯,琥珀色的光曳着人影,周遭寂静,唯有脚步声。 将至小院时,晏照夜道:“我以为你会留下多住几日。” 侍者送二人入院门,他敛着目道:“郎君女郎好生休息,我先行告退了。” 踩着夜色,推开一室昏黄,李知昼道:“我怎会让你独自回京。” 晏照夜沉默地注视着她卸下头饰,脱下外衫,李知昼疑惑他站在那做什么,道:“还不睡吗。” 他不该揣测玉娘的心意,原来玉娘心里是有他的。 吹掉明明灭灭的烛火,李知昼陷在梦里,迷蒙中她听见晏照夜说:“玉娘,遇到你前我从未想过成婚,如今却觉得,成婚也没什么不好……” 李知昼撑着睡意,心里反驳他,成婚有什么好的,成婚了困在高门大户里的又不是男人,你当然不会认为不好。 她说到做到,早早醒了,利落穿衣梳洗,陪着方芸生和赵玞用了早膳。 赵家铺子有一处账目不明,铺子的掌柜耳提面命,天未亮就战战兢兢等着赵廷先叱骂。 吃完了才想起来有个人未到,方芸生说:“玉娘,怎么不将昀之一同带来?” 李知昼撇撇嘴,“世叔不在,我们和他没什么可聊,叫他来做什么。” 她的话让方芸生惊了一下,她犹豫道:“你平日和他也是如此说话吗?” “差不多。” 方芸生立刻向李知昼投去赞赏的目光,“这就对了,不高兴就要说出来,不怕得罪他,实在不成就回来。” 赵玞和母亲一唱一和,还道:“娘说得对,咱不受这气。” 水澜在方芸生跟前长大,一向没大没小,她笑着道:“夫人,你和圆圆这叁言两语说得像玉娘和郎君如何不和一样,人家甜蜜着呢。” 她语气有暧昧有调侃,方芸生问道:“你说说,他们是如何甜蜜的。” 李知昼回想了这几日和晏照夜的相处,和平常无异,虽说有些亲密举动,也都是关上门的,水澜怎会知晓。 一时间叁双眼睛落在身上,水澜无奈道:“我也是听竹心说的,她说玉娘发温病那日郎君夜班起来寻帕子,看着也没有往日稳重,好像叁魂丢了一魂,七魄失了一魄似的。” 李知昼得了温病,不省人事,她可不知道晏照夜做了这些事。 水澜下去了,方芸生欣慰道:“如此看来这晏家郎君还真是不错,才貌双全不说,待你也极上心。” 方芸生语不惊人死不休,冷不丁问:“你和昀之准备何时要孩子?” 李知昼面不改色,赵玞一口气喷了出来,她控制不住了。 “哎哟,你看看你,还像个小孩子,”方芸生皱着眉,满是嫌弃,“快拿帕子来给她擦擦。” 赵玞接过帕子,她道:“玉娘和我一样都是十七岁,她也是孩子,怎么能生孩子?” “玉娘和你不同,她成了婚,是大人。” 她的理论赵玞不敢苟同,她问:“您区分孩子和大人就是看有没有成婚?” 方芸生理所当然的点头,“成了婚,就要肩负起家里的责任,是大人。未成婚就只能依赖着父母。” 她意有所指,赵玞故作生气道:“你指桑骂槐。” “那你是桑还是槐?” 方芸生母女相处一向如此,没讲几句话就要拌嘴,与其说她们是母女,不说更像是姐妹。 吵架拌嘴也不耽误方芸生继续问:“玉娘,所以你何时要孩子?” 李知昼眼珠滴溜溜转,她用赵玞的话挡:“姨母,实不相瞒,我也觉得自己还不懂事。” 赵玞坐在她旁边偷笑,方芸生道:“罢了罢了,这事确实不急。” 今日天气极好,秋高气爽,日头不晒人,李知昼道:“下午我们去东山走走如何?” 城东红枫满坡,这个时节是最好看的,适合赏枫。 “圆圆没与你说郭夫人请我们去府中看戏吗?” 不提这事,赵玞差点忘了,她一拍额头,“昨日光顾着在水镜台凑热闹了,忘了还有一出戏要看。” 方芸生不想李知昼失望,就道:“我们明日去东山,今日先看戏。” 郭夫人名郭莹,是城南茶商施穹的妻子,她喜清静,好诗书,还好听戏,戏楼太吵,她是不愿去的,于是经常请伶人到府中唱戏。 这位郭夫人李知昼是不太认识的,晋州城很大,哪里有人能识得所有人呢。 午后叁人重新梳洗了一番,思及郭莹喜素雅淡泊,都换了素色衫子,簪绢花。远远看去,叁人似从仕女画中走出来的仙人。 从城东到城南要好一番车马距离,路上有赵玞叽叽喳喳也不算无聊。 侍者掀开帘子,李知昼下了马车,郭府远离长街,僻静清幽,大门前只有一人待着来客。 府里侍者认得方芸生,他迎上来道:“夫人等候已久,请叁位随我我来。” 府里处处素雅,人也少,从大门到前厅竟看不到几个人。 方芸生看出李知昼的疑惑,道:“这是别苑。” 赵玞清楚其中隐情,悄声道:“郭夫人不住府中,他夫君妾室成群,住府里她嫌吵闹。” ———————————— 我妈就是用结婚分是不是大人,我也很疑惑她的想法…… ps.我的文里可能会有约炮恋爱结婚的情节,但绝对不会生孩子的情节。 稳重 郭莹喜静,但她并非孤傲之人,相反的,她很好相处,待小辈也好。 李知昼是生脸,她第一次见,便问方芸生:“这是哪家的孩子?” “这是我的侄女,唤玉娘的,以前同你讲过。” “哦。”郭莹恍然大悟,方芸生说过她有个不似女儿胜似女儿侄女,就是这位清丽可人的女郎了。 她道:“今日府里人少,落得清静,晚上去戏台用膳,再叫他们把戏唱上。” 方芸生端着茶盏,啜了一口,问:“请了哪些人来?” “你这么问,我倒是忘了他姓甚名谁。就是昨个在水镜台唱戏的那个。” 赵玞接话道:“是薛衔青吗?” 郭莹大概也没记清楚他叫什么,就望向旁边的怀珠,这些事都是她打点的。 怀珠道:“那伶人正是唤薛衔青。” 只请了他一人,看来是唱不了几折戏了。 郭莹要同方芸生话些秘事,小辈们原本也坐不住,她道:“府里有些景色妙极,你们若是嫌无趣可去随处看看。” 两人交换个眼色,赵玞先起身,李知昼紧随其后,出了前厅左走是一处荷塘,可惜这时候是秋日,看不了莲叶何田田的景色,只有枯荷满塘。 塘边观景亭中斜倚着一个人,她着藕色衣衫,身形单薄,似在愁思。 她发现了不远处的李知昼和赵玞,于是问:“你们是何人?”声音柔柔的,长得也柔美,面上不施粉黛,却有清水出芙蓉之感。 她二人毕竟是客,主人询问自然要上前,赵玞道:“我们是郭夫人请来看戏的。” 女子点点头,她了解的,姑母最爱看戏,每月十五都要请人来家里唱戏。 李知昼见女子不再理她们,低声道:“我们走吧。” 走出远些后,李知昼问:“你知道那女子是谁吗?” 这事赵玞还真知晓,是她母亲说的。 “那女子是郭夫人的侄女,名郭颂宜,家在慎阳,自幼身体不好,前些日子她祖母去世,连哭了几日,又大病了一场。她父亲母亲怕她触景生情,故将她送来晋州休养。” 整个府里安静地唯有鸟鸣,和此刻她们的脚步声,李知昼道:“这里无人打扰,确实适合休养身体。” 两人在府里转悠了一圈,想是她们话也谈得差不多了,就回了前厅。 她们回去时,郭颂宜也在,她掩着手帕咳嗽,脸色苍白,看起来虚弱至极。 身为姑母的郭莹皱着眉头,怜惜道:“你这身子还得好好养养,平日里莫要忧心烦躁,一切都有姑母。” 郭莹挽着郭颂宜的手,几人行到一处水榭廊台中,隔着一小片碧湖,对面是戏台,这边是用膳的廊子。 五人分坐两列,侍女呈上菜肴,素雅的青瓷碗里是清淡的菜肴,不见半点荤腥。 台上薛衔青扮着佳人模样,咿咿呀呀地开腔。此时风卷帘动,暗香浮来。 郭颂宜娇娇弱弱的,一副弱柳扶风的姿态,风乍起,郭莹立刻道:“起风了,颂宜,叫小荷送你回屋,可好?” 以往一向听从姑母安排的郭颂宜摇了摇了头,“不用了姑母,我不冷,我想看完这折戏再回去。” 她说不碍事,郭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由着她看完了戏。 第二天赵玞就听说郭颂宜病了,她还稀奇,昨儿那出戏有那么好看吗,要撑着病体看完。 方芸生睨她一眼,叫她不要乱说话,赵玞撒娇道:“哎呀,我就是随口说说。” 那边李知昼委婉地向晏照夜表示今日又要回来很晚,他这次没什么大的反应,怪冷淡的,就说了句“知晓了”。 近日天气晴好,去东山的马车占了大半个街,这些人不全是去东山的,山上有座光觉寺,是晋州的百年古剎,那里求姻缘很灵验,故而游人众多。 马车颠簸着到山下,上面的路要自己走,三人都是身体康健之人,爬上去是没有问题的。 鸟鸣山涧,赤红的枫叶随着流水而下,身在此间便觉心旷神怡。 爬到一半李知昼气喘吁吁,这山怎么如此高,再看赵玞,精神饱满,身手矫健,不愧是习武之人。 方芸生人近中年,爬得也有些吃力,不远处有座亭子,李知昼擦着额上的汗水,道:“实在是爬不上去了,不如歇歇。” 坐在亭子里,看得到觉光寺的藏经阁,在落日余晖沐浴中,仿若为佛光所照,静谧庄严。 世事漫如流水,在此情此景里,李知昼不去想多余的事情,有片刻安宁已是不易。 三人坐在一起,方芸生道:“你爹的朋友是不是明日到?” 提起这事,赵玞明显兴致缺缺:“是,明日中午在迎风楼摆宴。” 方芸生看出她撇嘴,却还是道:“明日你也要去。” “爹说过了,我一定回去的。” 话头再转向李知昼,赵玞道:“明日我骑马送你们出城,如何?” 李知昼笑了笑,“好,你送我自然好。” 日头昏昏沉沉,快要落下,天也要黑了,方芸生道:“回府吧,今日也够累的了。” 府里酒菜已经备好,赵廷先和晏照夜在前厅畅聊,大部分时候是赵廷先抒发己见,晏照夜附和几句或提出见解。 他的话少,但都在点子上。 虽是离别,也不需太过伤感,毕竟还会有下次相见。 李知昼倒了一杯酒,举起,道:“这些日子多谢世叔姨母的照顾,这杯酒玉娘饮下了。” 说完她一饮而尽,酒水辛辣,她皱着眉,赵玞小声道:“以茶代酒就是了,这么实诚做什么。” 方芸生见她丝毫不怯,颇有豪情,便夸赞道:“玉娘真是变了不少,比以前稳重多了。” 晏照夜捏着酒杯,他怎么记得玉娘的酒量不怎么样,这一杯烈酒下肚,耍酒疯怕是免不了了…… 果不其然,李知昼喝完酒先是觉得胃如火烧,忙喝水食饭往下压,后脸侧泛红,只觉一桌菜在她面前晃荡,就是够不着。 她时而微笑时而皱眉,一看就是醉酒之人,赵廷先道:“昀之,玉娘怕是醉了,你先带她回房中歇着。” “我要走,因为……” 水澜要扶着李知昼回屋,晏照夜回绝了她,揽着李知昼的肩出了偏厅。 两人隐在夜色里,李知昼身上有淡淡的酒气,脚步晃荡,似是看不清路在何处。 她很安静,除了些许怪异的行为,未做任何事。 到了院门前,她忽然道:“明日就走了,是吗?” 晏照夜以为她是舍不得亲人和故乡,道:“你可以在这待到想走的时候。” 李知昼摇摇头,她很是认真,“不,我要走,因为……” 最后的话她是咕哝着说出来的,晏照夜没有听清,然后就直直倒在晏照夜身上。 夜半李知昼口渴,帘中黑暗,她喝下那杯酒就料到会这样。 她蹑手蹑脚怕下床,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喝完,又爬回床上。 晏照夜睡觉浅,他也许醒了,不过他没有说话,那就当他是没有醒。 天色大亮,该是启程之时了。 赵家的侍者赶着马车送她们回了客栈,青章和苍堑在门口等候。 几日不见,李知昼好奇地问青章:“这几日你都做了什么?” 青章道:“没做什么,就是每日在房里读书,有时会出去走走看看。” 李知昼又问:“那苍堑呢?” “他好像不怎么出门……” 苍堑表里如一,独来独往惯了,也不见他对谁热情,真是块石头。 马车慢悠悠行在城里,李知昼从马车探出脑袋对赵玞道:“送到城门就行了,你也早些回去。” 赵玞拽着缰绳,不紧不慢地控制着马儿的脚步,她偏过头,“你们路上当心。”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李知昼短暂地在晋州待了几日,如今又要回到那个陌生的京城。 偏偏今日天公不作美,早上天只是隐隐的,李知昼一行人才出城门,居然下起了微雨。 赵玞翻身下马,目送着马车渐渐走远,不多时雨越下越大,她暗叫“不好”,盘算着找个地方避避雨。 管道平坦宽阔,马车一路畅快行了几十里,说来也齐,雨在晋州下,出了晋州十里地路上还是干燥的。 临行前晏照夜吩咐过,无要紧的大事不必写信,在晋州的日子一封信也不曾收过,想来是没什么大事。 天色阴郁,路上行人也少,马蹄哒哒着踏碎尘土,快至晌午,过一片密林,再行数十里就能到镇上歇息。 这片密林树木繁盛,虽是秋季,仍然有一些树木枝叶青翠,数十万树木遮挡成阴,踏上这条路周遭空气都阴森许多。 沙沙的风声以及猿鸣声在林中回荡,一向冷静的青章都忍不住问道:“女郎,这是何处,上回路过不觉怎样,这回实在是阴森恐怖。” 李知昼不害怕,这条路虽然有些鬼魅传说,却没听说过有人出事,她道:“此地名金刀岭,三十年前岭上有山匪横行,常有过路人受残害,财命皆失。后朝廷派兵剿匪,渐渐的山匪踪迹无存。不过因太多无辜之人命丧此处,所以阴森了些。” 青章小小年纪,她心中对这些有敬畏之心,默默双手合十口中念了些什么,大概是往生咒之类的。 至于晏照夜,他不信神佛,更遑论鬼怪。 李知昼偶有和他目光对视,都觉得若不是青章在,他一定要抱自己在腿上亲吻一番。 马车在风声渐重,轻而缓的脚步声穿进苍堑耳中,他侧着头道:“郎君,有人。” 听闻此言,青章神色警惕,随即拔出随身携带的短刀。 晏照夜嘲弄一笑,看来这金刀岭无神无鬼,只有图谋不轨的人。 无论来人是山匪还是其他,李知昼恐怕都只能尽量自保,不拖累旁人。 马车骤然停住,密林中杀出数十个身着夜行衣的人,他们个个持着长剑,眼中杀意十足。 其中的领头人一抬手,“上,不留活口。” 青章看向晏照夜,对方一点头,她立刻冲出去同那些人厮杀起来。 外面刀剑相向,只听声音就明白有多激烈。 李知昼不是不信任他们,只是事关性命,她怎能不紧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里还冒着冷汗,下一刻就被握住。 晏照夜镇定自若,他说出的话亦是如此:“别怕,青章和苍堑是一等一的高手,想解决他们不是易事。” 她眸中有强装出的镇定,“嗯”了一声,掀开帘子偷偷看一眼,对方有不下十人,青章手里握着夺来的剑,手腕一转,挑断了其中一人的手筋。 不杀人,却让他生不如死。 惨叫声响彻金刀岭,其他人一怵,又不敢后退,只能硬着头皮上。 有人看准时机踏上马车要杀了车中二人,锦帘才掀开,晏照夜一掌将人推了出去。 他不紧不慢,还嘱咐李知昼:“你好生待在这里,不要下来。” 李知昼心跳极快,好像又回到了躲避金吾卫的那一夜。 晏照夜师从禁军统领,身手了得,只是不轻易出手。 苍堑看见晏照夜出来,便道:“郎君,这里有我和青章便足够了。” 他不理会,拾起地下的剑,剑光划过脸庞,映出他清隽的面容。 苍堑和青章武艺高强,但是还不够狠,他们至多挑断这些人的手筋,叫他们爬不起来。 挥着剑的黑衣人冲向晏照夜,他还未近晏照夜的身,对方足尖轻点,一剑封喉。 猩红的血液喷涌而出,染红了地面,黑衣人睁着双眼,惊恐不已,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性命已失。 其余的人苍堑和青章也解决的七七八八,这些人武功一般,在他们手下过不了三十招。 惨叫声不绝于耳,李知昼不敢想象外面是何场景,忽地,她听到有人喝到:“前面是何人?” 来人骑着马,粗略数有十余人左右,最前头的正是王家大少爷王恙。 黑衣人认出了王恙,他们败局已定,不如趁早逃走。 可惜他的兄弟们手筋全断,他道:“撤。” 他们拖着残躯艰难逃进树林,地上躺着的也顾不上了,丛林是最好的遮挡,很快就就不见他们的身影。 惺惺作态 歹人逃走,终于安全了一些。 李知昼下了马车,王恙正打着马朝他们而来,她有些讶异,问:“王大公子,你怎会在此?” 他身边还跟着好些人,浩浩荡荡的,不知道要做什么。 王恙身后的钱呈道:“我家大公子去前面的含阳谈生意,顺路经过。” 李知昼点点头,算是信了他们这番说辞,只不过未免太凑巧了点。 她看出端倪,晏照夜也有同样的想法,他早已经调查清楚,王家有二子,要娶李知昼的是不成器的小儿子,大哥应该就是眼前这个王大公子。 山匪要么为劫要么财劫色,这些人分明是冲着取他们性命而来,说是普通山匪,蠢人才会信。 他初来晋州,不曾与人结仇,结果无缘无故有人要他死,不值得怀疑吗。 想来想去只有王家嫌疑最大,他家自认为吃了哑巴亏,在京城他们束手束脚,到了他们的地头上自然可以为所欲为。 既是如此,这王大公子又所欲为何呢? 晏照夜扔掉长剑,对李知昼道:“玉娘,这位是?” “这位是王家大公子。” 李知昼不想让晏照夜过多接触王家人,她潜意识里认为这样不好。 晏照夜一撩眼皮,意味不明地说了句:“大公子路过的还真是及时,如若不是你们,这些歹人还要好一番纠缠。” 一行人翻身下马,王恙递了个眼神,钱呈立刻上前牵住他的马。 王恙一眼认出了晏照夜,他气度不凡,周身如玉,那人死的瞬间他看到了,长剑自脖颈穿过,当即血如泉涌。 杀人之人剑法飘逸,眸光寒凉,令人望而生怯。 他来迟了一步,没能在他们动手前赶到,这下或许有麻烦了。 王恙来到二人之间,道:“山野密林间常有歹人出没,实属官府失职,待我回晋州,定会上报官府。” 他说话滴水不漏,将王家摘得干净,揣着明白装糊涂。 片刻间李知昼也反应过来,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其中逻辑明了,她先前惊恐过度,来不及思考其中联系,前脚有人要害他们性命,后脚王恙就出现在此地。 要说有仇,谁和她的仇大得过王家,他们对她一定是恨之入骨,尤其是那个王二郎,能做出买凶杀人之举也不奇怪。 李知昼气怒交加,她冷着脸,直接揭穿王恙的伪君子面目:“我看今日的之所为分明就是你王家干的,王公子不必再惺惺作态了。” 晏家在京城为官,权势不比王家差,想查什么都能查出来,即使查不出来,想让谁死也是不费吹灰之力,又哪需要什么理由。 王恙明白,这劫是躲不过了,他只好坦白:“实不相瞒,此事却是舍弟所为,此事家父家母并不知情,我拦他不住,所以想今日前来阻止,不曾想来迟了一步……” 他倒是坦荡的样子,李知昼无法接受他的说辞,“那你可想过,若是我们今日命丧此地呢?你王家在晋州一手遮天,王二郎手上的人命也不止一两条,想来也是不介意手上再多几条人命。” 王二郎这些年作的恶不算少,能安然无恙到今天,全靠家里人护着,正是他父母的溺爱让他成了这个样子。 李知昼继续道:“你匆忙赶来不过是因为晏家比你王家势力更大,你不敢得罪,所以要摘干净,你想要说什么呢?你家里不知情,是不懂事的小弟所为,反正我们也未受伤,就不要再追究了,是吗?” 她眉目冰冷,说的话句句戳心,所说都是王恙所想。 王恙手握成拳,他没有回答的余地,这是他弟弟作的恶,他们整个王家却要跟着受到牵连。 晏照夜淡淡道:“既然此事不是王家做的,那我们也不会冤枉无辜之人。” 说来说去,王恙是来为王家求情,为自己求情,如果王家覆灭,哪里还会有他这王家大少爷。 李知昼拉着他的衣袖,瞪着他,不敢置信他如此轻易就放过了王家。 王恙同样不敢置信,他道:“你的意思是,不会动我王家?” “我已言明,不会冤枉无辜之人。” 晏照夜说话模棱两可,王恙自认为他是留了余地,要放他家一马,当即拱手道:“多谢大人体谅,我王家自当铭记大人的恩情。” 钱呈吩咐人收拾尸体,王恙站在路边,眉头紧皱。 “公子,你说他真的不会追究吗……” 王恙嘲弄一笑,“以往都是别人求我的份,真是风水轮流转。” 他家的命脉攥在别人手上,是生是死不由自己做主。 马车上,李知昼质问着晏照夜:“你为何要放过王家?” 她正在生气,比炸毛的猫儿还愤怒,不平息一下怒火可不行。 晏照夜捏着她的手,安抚道:“我只说不动王家,未曾说要放过幕后真凶。” “你的意思是……”后面的话不言而喻,他不会动王家,可王恙难逃一死,即使不死也不会叫他痛快地活着。 风吹起锦帘一角,他们出了那片密林,外面是平坦的官道和成片的农田。 “王家作威作福这些年,也是时候灭灭他们的威风了。” 挐云 马车到了林州,自然直奔孟府,这次冯临晞没有挽留他们,只说几匹马都养得精神,一定比他们来之前还要好。 乍然从马车换成骑马,速度快了许多。四人日夜兼程行了一天,终于到了京郊五十里外的云川。 云川以酿酒闻名,远远的一阵酒香飘进了众人鼻中,四人皆不是好酒之人,原本过了这里就罢了。 晏照夜却打马停下,他道:“我去买一壶酒,你们在此等等。” 他下马去了酒馆,打了一壶女儿红,李知昼纳罕,平日在府中不曾见他饮酒,唯一一次还是那日中秋,他喝了一些,现在怎么想起来买酒。 李知昼的马在最前面,她目不斜视,不看晏照夜打着马跟上来的晏照夜,只听他道:“酒是为姚辞玉买的,他最是喜爱云川的女儿红。” 他普通像妻子解释的寻常夫君,这使李知昼有点不自然,她语气有点僵硬,“哦……我又没有不让你买酒。” 晏照夜唇角轻扯,若是他的胞姐晏照月看见,定是以为他弟弟失心疯了。 回到京城,最开心莫过于青章,她自小在京城长大,任是别人如何说京城的不是,这里也是她的家。 去晏府必经紫霞楼,在紫霞楼大门前有一位蓝衫青冠的青年,他面有颓色,看样子是打算去紫霞楼一醉解千愁。 李知昼见他眼熟,再近点她看清了青年的样貌,也想起来了这人是谁。 “这是姚辞玉?” 晏照夜道:“是,在这里遇到他也好,我将酒送给他,你们先回府。” 姚辞玉将将要上二楼,身后传来声音唤他:“子山。” 他回过头,唤他的不是晏昀之还能是谁? 小二端上下酒菜,正好再开了女儿红,晏照夜是不爱喝酒的,姚辞玉只能独饮。 晏照夜道:“你为何独自来饮酒。” 姚辞玉品下一口女儿红,摆摆手:“唉,你不知晓,我和你嫂嫂吵架了。” 他妻子是青梅竹马的邻家小妹,名杜鸣筝,小他半岁,二人十岁时相识,同在学堂念书,姚辞玉二十岁考取功名,同年两人成婚。他夫妻二人恩爱非常,姚辞玉只有一妻子,府中无侍妾通房。 四年前杜鸣筝诞下女儿,姚辞玉高兴地摆了几天宴席,又找了在朝中声望显赫的太傅起名,折腾了老人家好几天,最后定了“挐云”这个名字。 太傅曰:女子起名何必拘束于“静”“婉”,谁说女子不能有高远的志向,若是有人这么说,则天皇帝一定头一个不同意。 起了名后姚辞玉在官员中炫耀,有人说,挐云,姚挐云,好名字。 姚辞玉不高兴了,他说,是杜挐云,不是姚挐云。 其他人听了大惊失色,祖宗规矩怎么能反,哪里有孩子随母亲姓的,更何况这是姚家的后。 姚辞玉作出心痛至极的样子对这位同僚道:“你可知,在千万年前,人是只知其母,自然也就和母亲姓,要说祖宗规矩,这才是。更何况我娘子是过了鬼门关才生下的孩子,她最辛苦,我怎么能抢功。” 他是文官,当年科举考试时他的文章得到过先皇夸赞,在座的人没有能辩论过他的。 众人心里不满,也不好说什么,这事也就过去了,只是朝中会传,姚辞玉家有悍妻,不仅不敢纳妾,就连孩子也要随她姓。 姚辞玉不管这些,他只管和妻子女儿过日子。 他们的恩爱晏照夜也是知道的,他问:“为何吵架?” “昨日我带挐云去坊里喝了糖水,又吃了糕点,回来后府里人说漏了嘴,你嫂嫂骂了我一顿。” 其实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杜鸣筝认为外面的饭食不干净,挐云还小,吃不得这些。偏姚辞玉溺爱孩子,孩子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在如何养育挐云这事上,夫妻俩常有争吵。 晏照夜没有孩子,连娘子也是才有,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不懂如何出主意。 好在姚辞玉并没想让他说什么,反而好奇地问他:“你同你娘子吵架吗?” 他想了想,玉娘有些小脾气,但很少无理取闹,她的怒火都有缘由,自己也明白,自然要顺着她。 “我和玉娘不吵架。” 姚辞玉意味深长道:“原来如此。” 他与晏照夜相交不过这两载,最初听闻他不近女色差点真信了那些匪夷所思的传闻,后来他亲自求证,对方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道:“不是。” 说着没有龙阳之好,身边又确实不见女子。 姚辞玉在家里随性,还和娘子说起来这事,当时杜鸣筝说:“我瞧昀之这孩子心思是极深的,他不近女色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他的那一瓢水还不知在哪里。不过我能穿断言,将来他有了娘子,一定是待他极好的。” 正如杜鸣筝所言,晏照夜待李知昼极好,对她的情意之深是个人就能看出来。 反而是李知昼,姚辞玉觉得她对晏照夜不冷不热的,好像说不上多么喜爱似的。他又想,说不定昀之就喜欢她的不冷不热。 这话幸好没有说与晏照夜听,他听了是一定要辩解的,玉娘对他明明很体贴,还为他送梨汤。 同样是少年夫妻,皇帝和皇后就曲折很多,皇后魏意宁十七岁嫁与李衍为太子妃,十九岁为皇后,执掌六宫。 魏意宁生性冷淡,和皇上也不愿意多说几句话,她不关心他今日赏赐谁明日宠幸谁,一本书足够她过一天。 李衍不在乎她的冷淡,得些好东西就要送到锦宁宫,魏意宁态度不好,他还笑着同她讲话,连旁边的侍女太监都觉得这皇上憋屈,他自己全然不在意。 不到十日就是皇后寿辰,百官要在那日进宫祝寿同时献上寿礼。 皇后娘娘在皇上心里举足轻重,百官不敢懈怠,姚辞玉想着送些精巧玉石,以供皇后把玩,他想打听打听晏照夜准备了什么。 “皇后寿辰将至,你预备送些什么?” 晏照夜:“往日里听皇上说过,皇后喜爱前朝诗人林琢玉,正巧前些日子机缘巧合下得到他的一副真迹,皇后娘娘大概会喜欢。” 半壶酒下腹,姚辞玉醉意渐显,而晏照夜道:“近日朝中可有大事?” 姚辞玉脸色顿时一凛,说出来的话却是:“朝中风平浪静。” 他接着道:“可我总隐隐觉得不对劲……胡人太安静了,安静到几乎让人忘了他们的存在。” ———————————————— 晏照夜:她给我做了一碗梨汤,第一次让我有温暖的感觉 子山也是好男人一枚( 静心 快绿斋未曾收到过李知昼的信,她们算着时日今天也要回了,果不其然,日头还挂在西山上昏昏然,李知昼同青章回了快绿斋。 珊瑚最先跑出院子,她看上去开心极了,三下两下到李知昼面前,“女郎,你们终于回来了。” “你们在府里这几日过得好吗?” 她有点纠结似的道:“还成吧……” 这几天李知昼不在,她们三人除了为院中花草修枝、除草,没做过其他事,闲适是闲适,无趣也是真无趣。 见李知昼拎着一个石青锦布包的包裹,珊瑚道:“女郎,这是什么?我来拿吧。” 李知昼手里拿的是赵玞替她备的曲水杪芸香,锦布里包着木盒子,盒子里是一粒粒香丸,没什么重量,所以李知昼道:“不用了,很轻的。” 虽然李知昼人不在,屋子还是照常打扰的,里面干干净净,和她走之前一样,桌上还有新采的“杏花春雨”,花瓣丝丝缕缕伸展开,宛若翩然起舞的神女。 李知昼拆开锦布,拿出木盒,曲水杪芸香被安放在妆奁台上。 青章要收拾她的衣衫簪钗,李知昼连忙道:“放在榻上就是,我自己收拾,你先回屋收拾自己的东西。” 李知昼将衣衫首饰重新归置好,她心不在焉地想,该筹谋起离开晏府的事了,要越快越好,拖不得了,那么好的契机在哪里呢……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珊瑚:“皇后寿辰是不是快到了?” “是,估摸着也就这些日子了。” 她又问:“皇后寿辰郎君要进宫祝寿吗?” 珊瑚道:“要去的,且今年是皇后娘娘二十岁寿辰,按理来说整十寿辰礼仪要比往年繁琐。” 去年皇后生日晏照夜进宫贺寿,日出时出门,过了晌午才回来。 李知昼知道,机会来了。 晚上绿枝亲手下厨,做了她新学的菜式,说是一定要李知昼尝尝。 绿枝手艺很好,做的菜不逊色于厨房,她研究了李知昼的口味,尽量把菜做得不那么清淡。 李知昼吃得心满意足,饭后和她们闲聊了一会儿又泡了热水澡,只觉浑身通畅,天下再没有比这舒服的了。 晏照夜迟迟未来,想是也不来了,李知昼安然会了周公。 第一声鸡鸣响起,李知昼的房门被推开,恍恍惚惚间她听见有人叫她。 李知昼强撑睡意道:“郎君,这一大早叫醒我做什么?” 晏照夜收拾地妥当,他立在床边,提醒她:“你说要我教你习武。” 当初李知昼就是随口一说,谁知道晏照夜真放在心上了,她不好推辞这一番好意,只能爬起来,更何况习武也没什么坏处。 两人相对而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晏照夜道:“习武要先练心法,心法习好,武方能练好。” 他儿时跟着柴歧习武,柴歧就是这么的教他的。 李知昼不耻下问,“那心法要如何习呢?” “你且静坐半个时辰,要气沉丹田,心无杂念。” 李知昼听他的话,坐着一动不动,她放空脑海里所有的念头,尽量做到眼前空无一物。 晏照夜像是监督着她似的,在她身边看起了公文,这些都是他们不在府中的日子里,姚辞玉差人送来的。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到最后还剩一炷香时李知昼脑子里已经开始天马行空,坐不住了。 晏照夜察觉到她的异样,他不留情面道:“不要前功尽弃。” 静坐结束,李知昼站起来活动身子,她捶捶胳膊捶捶腿,问他:“接下来做什么?” 晏照夜:“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李知昼:“啊?” “今日要上朝,而且你才开始习武,不宜操之过急。” 晏照夜回玉清院换了官府去上朝,府里的李知昼百无聊赖,她每日无所事事,实在是无趣。 珊瑚提议她出去逛逛,毕竟京城好多地方她都没有去过。 李知昼想想确实如此,她到京城小半年,还没有去过什么地方,也鲜少出门,这时候是该多出去走走看看。 马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行着,珊瑚陪着李知昼坐在车里,她对吃喝玩乐比青章在行一些。 珊瑚期待地问:“女郎,你想看傀儡戏吗?” 珊瑚天真懵懂,有用无害的眼神望着她,她是在拒绝不了。 “好,去哪里看?” 珊瑚向御车的人道:“去光道街的瓦子。” 李知昼初来京城,不知道这些地方,珊瑚解释道:“光道街的瓦子是整个京城最大的瓦子,那里好玩的可多了,傀儡戏也是最好看的。” 听她的口气,大概是经常去哪里玩。 瓦子如珊瑚所言,游人众多,繁华不已,她说直至宵禁前这里都是极热闹的。 下了马车珊瑚就被糖水摊主引了去,她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女郎,你喝不喝糖水?” 珊瑚像个小孩子,心里装着吃喝玩乐,什么烦恼都不放在心上,李知昼其实很羡慕她的性格。 “那我喝一碗甘豆汤。” 摊子旁有简单的桌椅板凳,行人来来往往,珊瑚和李知昼只管喝自己的糖水。 珊瑚心无旁骛,喝得认真,李知昼慢慢饮着甘豆汤,入口清凉,带着点甘甜,是解渴的好东西。 瓦子另一边,李绮偷偷带着贴身侍女慈昭跑了出来,皇兄不许她频繁出宫,可是她上次出宫都是一个月前了,谁也别想拦住她。 瓦子好玩的多,好吃的也多,无论是紫苏饮还是荔枝甘露饼她都要吃。她自己吃不够,还要慈昭陪她吃。 李绮是李衍胞妹,今年正是二八年华,从小她父亲母亲就很疼爱她,哥哥又做了皇帝,更没人敢慢待她。 她宠爱万千长大,多少有点小性子,但她本质是良善之人。慈昭和她走在一起,丝毫看不出一个是公主一个是侍女。 盘中荔枝甘露饼见了底,李绮道:“吃完我们去看踢弄。” 她是很爱看热闹的,哪里人多往哪里凑,每次看踢弄都要给一锭银子。 两边都是主仆二人,她们要去的地方同样是瓦子中央。 公主 路上人多,人和人几乎是摩肩擦踵,李知昼避着人群,小心翼翼地前行。 瓦子中央有一片开阔的空地,踢弄散耍皆在此地,因此这里人更多,还有不时爆出的起哄声、拍掌声。 李知昼身形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的,珊瑚拽着她的胳膊,紧紧跟在后面,生怕人流冲散她们。 她回头问:“珊瑚,你要看散耍还是踢弄?” 这里人很多,看那个都一样,都是人挤人,珊瑚道:“都可以。” 于是李知昼带着珊瑚挤进看踢弄的人群里,好不容易站到前面,这才看得清在演什么。 两个大汉,各提着一把长刀,他们相对而绕了一圈,竟向对方砍去,场面顿时热烈起来。 周围叫好声不觉,他们演的也就更卖力,一躲一闪间看得出这二人是有真功夫在身上的。 红衣大汉差点一刀看向对面的蓝衣大汉头上,李知昼心惊之际,蓝衣大汉一个俯身,从他裆中穿过。 人群中爆出喝彩声,两人耍罢,蓝衣大汉端起盘子循着要赏,很快就到了李知昼身旁,她摸出几个铜板放进盘子里,大汉眉开眼笑地谢她。 周围好玩的很多,看了踢弄珊瑚想看点别的,两人又挤出了人群。 李绮嫌这里人多,挤得她难受,当即决定找个店歇息歇息,慈昭护着她,怕她被不长眼的人挤着、踩着。 偏珊瑚眼尖得很,余光里就瞟到像公主的女郎,她催促着李知昼:“女郎,咱们快走吧。” 李知昼满头雾水,“怎么了?” 珊瑚急得不行,“我看见公主了,就在这里。” 公主怎么了,李知昼更奇怪了,再说了街上这么多人,公主又不认识她。 “女郎,你不知道,公主她……” 话未讲完,李绮已经发现了慌乱不已的珊瑚,她去过晏府几次,有几个侍女她是认识的,其中就有珊瑚。 眼看人越走越近,珊瑚只能硬着头皮道:“公主……” 李绮立刻打断她,“在外面就不要这么叫了。” “好的……” 李绮看着和珊瑚站在一起的女子,她素衣素钗,长相算得上漂亮,却绝不是什么惊人之姿。 李知昼同样也打量着眼前的人,看年龄比她还小一些,而且宫里共有五位公主,她也不知道这是哪位公主。 她沉默着,公主就发话了:“你,就是晏照夜的新妇?” “是。”她这会儿知道珊瑚为何催着她要走了。 对方不卑不亢,毫无媚态,瞧着也挺通情达理的,只是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之处。 慈昭道:“此处人多,要叙话不如找家茶楼。” 上了茶楼,却不是为茶。一壶云雾雨露摆在桌上,活脱脱成了装饰品。 李绮道:“能让晏照夜那个万年冷冰冰的木头倾倒,说明你定不是凡俗之辈。” 李知昼礼貌微笑着,公主还真是看走了眼,她就是个庸俗之人。 公主对她很是友善,看来能做公主的人心胸是和常人不一样。 没说两句话李绮直接道:“其实我十三岁那年求过父皇,让他为我和晏照夜赐婚,不过父皇拒绝了我,他说我还小,不懂这些,等长大再说。现在想想,父皇就是在诓我,他从未想过让我和晏照夜成亲。 后来父皇走了,皇兄登上皇位,我又去求皇兄,这次皇兄没有拒绝我,他说,你去问晏照夜,如果他愿意,我便赐婚。晏照夜自然是不愿意的。” 李知昼不再沉默,她道:“公主想和晏照夜成婚只是因为这件事很有挑战性,对吗?” 无论是奇珍异宝,只要李绮想要都能拥有,她那么执着于晏照夜只不过是因为这是她生命中少数得不到的东西。 李绮眉眼俱开,“你说的话很放肆,不过确是对的。” “半年前消息传到宫中,知道的那一刻我没有伤心、失落,反而松了口气。” 长街依旧喧嚷,李绮付了茶水钱,去找寻新的乐子,李知昼道:“这位公主是几公主?” “这位是皇上胞妹,五公主,小女郎一岁。” 李绮身上有公主的骄傲,却不颐指气使无理取闹,她的母亲应该是教过她许多道理。 她们踩着最后的时间看了场精妙绝伦的傀儡戏,傀儡艺人手持丝线,操控着傀儡的一举一动。 傀儡动静间就是一出好戏,在幽暗灯火的映衬下,傀儡脸上艳丽的彩墨显得诡谲阴暗。 冷不丁地,李知昼想起李绮说晏照夜很喜爱她,因为很喜爱她才和她成婚。 没错,是这样。她对晏照夜是喜,而晏照夜对她则是爱。 玩了大半日,李知昼本想回快绿斋睡到天黑,不曾想晏照夜在那等着他。 她微惊了下,“郎君今日回来的怎如此早?” 晏照夜道:“大理寺这些时日落得清静,没有公务在身,自然就回来了。” “哦……” “去哪玩了?” 李知昼坐到他身边,把行踪都告知他,“去了瓦子,看了傀儡戏,还喝了糖水,还遇见了一个人。” 她故意打个哑谜,其实这件事不是非要说出来,鬼使神差的,她就是想说。 晏照夜唇边带着笑,“你认识的人不多,能遇见谁,难不成是林樾?” “错了,你再猜。” 晏照夜妥协了,“我猜不出来,玉娘直接告诉我吧。” 李知昼:“是公主,五公主。” 晏照夜笑意不改,问她:“那你们可有说什么?” 她望着他眼眸,“公主说求了几次皇上赐婚,你和她。” 晏照夜收了笑意,凑近她,“皇上从未应允过,我也从未应允过。” 李知昼反应过来,他这是误会自己醋了,她懒得辩解,“你要是应允了我估计也不会在这。” 他语气淡淡的,“怎么会呢,只要我想,你会永远在我身边。” 李知昼最受不了他这笃定的语气,和势在必得的性子,好像她永远跑不掉似的。 她委婉赶客,“郎君,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李知昼的心情说变就变,晏照夜明白她的意思,站起身道:“那你好好歇息,明日我再来。” 筹谋 晏照夜一如昨日,天微微亮就把李知昼叫了起来,两人同用了早膳,晏照夜忽然道:“上次在林州说的事,是真心话,只是考虑了许久,未能来得及告诉你。” 上次?林州?岂不就是在孟府的那一回。李知昼回忆着他说过的话,想起来了,他说要在春日摆酒请宴。这事哪轮得到她考虑,那时候她估计早就不在京城了。 她不答,晏照夜以为她是不满意,道:“玉娘可是有不满之处,如若嫌春日太匆忙,六月也无妨。” 看着一桌子菜,李知昼没了食欲,“郎君如何安排就如何办。” 这时候绿枝进来传话,她道:“程夫人请女郎一聚。” 李知昼:“什么时候?” 绿枝低着头道:“说是巳时二刻,那边说到时候会来府里接你。” “知道了。” 晏照夜面色不明,只道:“程夫人与你倒是很投缘的样子。” 程夫人生育前便一直想要个女儿,去庙里求了好几次,结果两个都是儿子。晏照夜只觉得因着李知昼同她投缘,所以与两人格外亲近。 半个时辰静坐完毕,晏照夜照常去大理寺,李知昼回屋睡了会儿回笼觉,醒来后正好珊瑚进来,说程府的马车在外面等着。 再见到程宛和,李知昼的心境是完全不同的。上次叫她心中尚有惶恐、不确定,这次心坚定了许多,她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要做什么。 马车里是程宛和与华岁,她应当是极为看重华岁,去哪里都要带着她。 程宛和眉间有英气,马车不知驶去何处,她道:“玉娘,你上次所托之事我已经筹谋好,你打算何时离去?” 没想到她行动如此迅速,做事毫不拖沓,李知昼抿了抿唇,道:“皇后寿辰那天。” “好,到了那日你自后门出府,向右出北街,尽头有个小巷,那里会有我的人等候,你上马车,他送你去南陵,那里会有人接应你,你换了马自可一路去江川。” 程宛和计划得周密,她只需要争分夺秒离开即可,“好。” 沉默了半晌,程宛和道:“你为何不问问这是去哪里?” 李知昼:“到了地方自然就明白了。” 马车停在了浣锦绸缎庄门前,原来是要买布匹。 浣锦绸缎庄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绸缎庄,这里花色极多,有些甚至还要盛到宫里,供宫里女眷们挑选。 掌柜的迎了上来,他道:“程夫人,上次您预订的布料到了,请来这边。” 他吩咐小二拿出布匹,春碧色的锦布流光溢彩,精致的瑞兔花纹栩栩如生,瑞兔抱着石榴,可爱极了。 程宛和很满意,她道:“这匹布料够做几身衣裳?” “三身是够了。” 程宛和点点头,对李知昼道:“这料子活泼,适合你们年轻人穿,你与昭节各一身,剩下的……剩下的给月娘,等她回来自己看着如何处置。” 说到此处,她问:“你见过月娘吗,按时日算,你来京城时月娘已经走了。” 李知昼道:“我常听府里侍女提起她,却没见过。” “我听如兰说月娘快回来了,你……”她猛然停住,差点忘了,玉娘过几日就要走。 揭过这个话头,程宛和又看了些其他料子,选了点兔毛皮料,说是要为林樾做项帕,她顾念家里人,为每个人都选了一身料子做衣裳。 程宛和选了这些料子,掌柜的会送去裁缝铺,按照她的要求做成衣裳。 其实她本可以让绸缎庄送进府里看,但她不愿,她不想懒了身子。 华岁提醒道:“夫人,裁缝铺那边还不知道女郎的身量的呢。” 她这么一说程宛和才想起来,她道:“裁缝铺不愿,我们走一遭就是了。” 裁缝铺的制衣匠是做了二十多年衣服的阿婆,她拿着裁衣尺大概比量了几下就算出了李知昼身上各地方的尺寸。 她道:“夫人放心,这几身衣服一月内定然能做好。” 制衣不是简单的活计,有时为了赶工期还要没日没夜做,因此程宛和道:“不必,你将这位女郎的衣裳尽快做出来即可,其他的可缓缓。” 程宛和道:“玉娘,你陪我走走。” 两人沿着街往前,李知昼心情复杂无比,“夫人,这事一定考不过去,恐怕当晚晏照夜就会发疯,你……” 天上太阳光微弱,不晒了,可还是会有点刺眼,有一瞬间李知昼被晃到了眼。 “玉娘,你放心,我找去接应你的人是我托人安排的,不认识你我,他纵然心里笃定,可没有证据。我了解他,他不是如此不体面之人。更何况我们两家有些情分,总是要顾的。” 听完她的话相当于给李知昼吃了颗定心丸, 她甩掉乱七八糟的思绪,如今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离开。 走了一段路,李知昼忽然腹痛难忍,她额头沁出冷汗,程宛和看出异样,连忙道:“你怎么了?” 李知昼嘴唇发白,她眉头紧皱,“怕是月事来了。” “好,那先送你回去。” 华岁亲自扶着李知昼回快绿斋,院里的人一看这个架势都吓坏了,榴月和珊瑚放下手中的茶盏,跑了过来,榴月道:“怎么了这是?” 李知昼痛苦到说不出话,华岁就代她说,“女郎是月事来了,你们赶紧扶她去休息,最好再去开两幅药,这样子怕是要痛死了。” “好,我们来照顾女郎,多谢华岁姐姐了。” 原本短短的距离,这时候变得无比漫长,李知昼咬着牙,声音微弱,“以往从没有这么疼的……” 珊瑚急得不行,“既然这么痛就不要花力气说话了,你快上床躺着,我去灌个汤婆子来,叫绿枝去拿两副药。” 躺在床上,李知昼痛得时而抓紧被子,时而拍床榻,难不成是因为她吃了不好的东西,所以这次才这么疼。 温暖的汤婆子垫在腹上,也只有微热的暖意。 榴月端着汤药要喂李知昼,她挣扎着起身,“不用了,我自己喝。” 这时候顾不上苦不苦了,一口饮尽,只希望药能尽快起效。 钟情 不知道是哪位神医配的药草,见效很快,一炷香不到李知昼的小腹就只有淡淡的疼痛了。 她想着,或许京城同她真的风水不合,怎么一到京城就这么倒霉,即使只是为了身子,也该早点离开。 大理寺内,寺正韩朔忧心忡忡地道:“这要是真打起来了可如何是好。” 姚辞玉放下笔,“还能如何,你我都是文官,又不能上战场打仗,做好自己的事就是为国为民了。” “姚少卿,您猜猜,这仗什么时候打,也好让我悬着的心落下。” 一阵风吹来,厚重的云彩遮住日头,屋里瞬间黑暗了两分,姚辞玉沉着声,“我不知道,或许快了。” 胡人不会按兵不动两个月,他们一定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天上墨云滚滚,催得雨落下,青瓦淋湿,伞下的人衣角也淋湿。 珊瑚站在廊下,她道:“好久不曾下雨了,这次下了雨,天要更冷了。” “是啊。” 小腹不再疼痛,李知昼依然清醒,她睁着眼睛望着锦账,满脑子都是程宛和同她说的计划。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门进来,脚步声很轻,除了他,也不会有旁人。 晏照夜才从大理寺回府,迎面而来准备要出去的绿枝先请安,再言女郎今天身子不舒服,让郎君去看看。 不怪绿枝多嘴,在她眼中,这两人很是恩爱甜蜜,如今女郎正受着疼痛,作为心上人,当然要去安慰探望一番。 晏照夜坐在床边,看她确实有点蔫蔫的,就道:“绿枝说你身子不好,是哪里不舒服?” 女子来月事是天经地义,李知昼也不觉得羞耻,直接告诉他:“来了月事,肚子疼痛,大概是前几日吃了寒凉的东西。方才喝了药,现在好多了,郎君不必挂怀。” “你来了大半年,以往来月事都与平时无异,这次却疼痛到需要喝药,我怎能不挂怀?” 他说得认真,眸中有心疼、怜惜之情,李知昼梗了一下,去寻他的手哄他:“好了,我说那些话是我不对,不过这些对于女子来说确实是时有发生的,你不是女儿身,不明白。” 人人都道晏家儿郎冷面冷心,实则道是无情却有情。 晏照夜每每望着她都神情专注,眼里还有藏不住的情愫,或深或浅,她自诩不差,可总想着自己也没有好到能叫人钟爱不已。 李知昼问他,“都说你不近女色,那你为何会看上我呢?” 对方反握住抓着他的手,暖意传到李知昼手上,晏照夜眼底映着她的面庞,清丽而坚毅。 “男女感情之事,就是圣贤来了也说不清,正所谓情不知所起,正如你我。那日别院一见,我便知道,你于我是不同的。” 男欢女爱你情我愿,一时兴起可以为对方死去活来,若没了兴趣,曾经相爱之人也能冷眼相待,何其悲哀。天下又有几人能保证自己可以永不变心呢? 李知昼发着愣,思绪飘到了九霄云外。 “在想什么?” 晏照夜的话把她拉回了神,她不过脑子,说出了所思所想,“真有人能一生钟情一人吗?” “为何没有,我父亲母亲就是如此。”难不成是他做错了什么?怎么惹得玉娘胡思乱想。 “你父亲母亲这般神仙眷侣是世间少有,你看看那些权贵人家,不说大官,只说小小的县令,他们家中都妻妾成群。你说人的心为何能复杂到这般地步,心中竟能装下十几个女子。”语气中不免鄙夷不屑之意。 她说的是事实,晏照夜不准备为他们辩解什么,那些人的做派他也瞧不上。 晏照夜问:“玉娘是怕我移情别恋吗?” 李知昼还真想象了一下他对其他女子温声安抚,百般照顾的模样,心中莫名溢了酸水,明明他只对自己自己这样的。 她用胡搅蛮缠掩饰心里的话,“是啊,我怕你喜欢上别的女子,到时候弃我如敝履,那我就只能回晋州和圆圆作伴了。” 晏照夜喜欢她不讲理的模样,因为她对所有人都温和有礼,唯独在自己面前可以放肆胡闹。 他认真地许下诺言,“玉娘,我与那些庸俗之辈不同,心中唯有你一人,此生也只会有你一个娘子。” 李知昼最害怕他流露出的神情,这让她心里欣喜和沉重感并存,她无法欺瞒自己的心,可是理智告诉她,有得必有失,优柔寡断难成大事。 她故意皱着眉,“这么认真做什么,我当然是相信你对我的情意。” 李知昼这么说晏照夜才安心,“玉娘明白我的心意便好。” “中午未来得及用饭,现在好饿。” 她话头变得突然,引得晏照夜唇角勾起,“我去吩咐珊瑚将晚膳拿来。” 李知昼借着他的力坐起,“不用,躺了半日,也该起床走走了。” 饿了半天再吃饭格外得香,吃着吃着,李知昼想起来曾经问过晏照夜,皇上与皇后感情如何,那时他避而不答。 原本这事和她没什么关系,可现在她毕竟要借着皇后寿辰逃跑,心里不免有几分好奇。 她试探着道:“从前我问你皇上与皇后关系如何,你不回答我,如今皇后寿辰将至,我想起了这件事情,心里也愈发好奇。” 晏照夜无奈地望着她,“你真的想知道?” 李知昼点头如捣蒜,“当然,我若不想知道就不问你了。” “皇上与皇后自幼相识,年少成婚。两人极为般配,相敬如宾,称得上是天下夫妻的表率。” 他绕来绕去说了几句话,句句不提感情如何,看来就是感情不怎么样了。 李知昼:“所以他们感情不好?” 晏照夜不说话,更让李知昼笃定她的猜想是对的,“‘感情好’这三个字没那么难说,你提都不提,可不就是感情不好嘛。” 他故意吓唬她,“妄议帝后可是要杀头的。” 李知昼笑嘻嘻的,“这里就你我二人,你不提我不提,谁会知道。我若是真被关进大牢,第一时间也知道是你告的密。” 她有恃无恐,连说的话都有气势。 好戏 锦宁宫内,前来请安的妃嫔陆续离开,魏意宁终于得了点安宁,她不过是昨夜咳了两句,这些人无论如何都要来看看。 淑妃位分最高,坐在众嫔妃之前,她是吏部尚书之女,有国色天香之貌。一众妃嫔里魏意宁与她最是投缘,平日往来也多。 说是一众妃嫔,其实也不过三五个人,李衍做太子时府里只有侧妃和太子妃,登了基做了皇帝后,太后也催群臣也时常提醒着,他才纳了几个妃子。 锦宁宫的侍女们奉上茶,淑妃道:“皇后娘娘受了寒,现在天愈来愈冷了,更要好好保暖才是。” 夏贵人不过十七岁的年纪,进宫也才半载,还有点天真懵懂的女儿心性,她跟着道:“慧妃娘娘说的是,昨儿夜里我嫌热,踢了被子,结果第二天喉咙便不舒服了,皇后娘娘可要保重身体。” 魏意宁望着这些鲜活美丽的面容,时常会想,这些人都是和她一样的可怜人,围在这深宫里逃不掉、出不去。 她笑了笑,模样温婉可人,“不过是小小风寒,很快就好了。你们也要注意身子,不舒服了要及时请太医看。” “娘娘病了,皇上晚些也是要来看看的吧。” 周婕妤有狐狸的狡黠之态,未进宫前她就听说太子如何风姿俊逸,后来又在宴上偷偷看过一眼,果真如传言那般。她等了两年,终于等到有进宫的机会。可惜李衍不好女色,除了皇后,他对她们这些人都避之不及。 夏贵人调笑她,“你这说的什么话,陛下怜惜娘娘,晚上是一定会来的。” 众人东家长西家短聊了一盏茶的功夫,魏意宁看了一眼秋曈,她立刻明白是什么意思。 “各位娘娘,皇后娘娘到喝药的时辰怕是无法再陪着娘娘们闲聊了,不如明日再来?” 这是明晃晃的逐客令,众人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于是识趣地请安回宫。 秋曈亲自送了慧妃出锦宁宫大门,回来时带着李衍身边的张茂才。 张茂才拂袖行礼,请魏意宁的安,他道:“奴才请皇后娘娘安,皇上正在南书房议事,说是过会儿就来,叫娘娘准备些饭食。” 这会子天快黑了,李衍料想魏意宁已经用过膳,特意吩咐张茂才再来知会一声。 魏意宁面无表情,道:“知道了。” 李衍那边应该是忙得很,张茂才传完话忙里忙慌又回去了。 秋曈道:“娘娘,今日准备些什么,要准备五味杏酪鹅吗?” 皇上喜爱五味杏酪鹅,他总说锦宁宫的比御膳房做的还要好吃,因而每次来都要吃这道菜。 “不必了,看看厨房还剩些什么,端出来就是。” 虽然秋曈觉得这样不妥,不过这是皇后的吩咐,她只能顺从。而且皇上对皇后素来宽厚,次次都是热脸相迎,皇后却不爱踩他。 锦宁宫是皇后寝宫,入了夜竟比最低阶的贵人宫里还清静,人人都不敢高声语,恐惊了皇后娘娘清幽的性子。 魏意宁站在廊下,她抬头望着天上点点星子,那么辽阔,又那么孤寂。她袖上的梅花在月色照耀下仿若清霜覆在上头。 李衍如期而至,他看见廊下的魏意宁,立即皱着眉道:“夜里寒凉,你又不舒服,何必站在这里。” 魏意宁不应声,对方抓着她的手,“手如此冰凉,回屋吧。” 进了屋李衍首先关心她的身子,“你的病,太医如何说?” 魏意宁撤回手,目光平静淡然,道:“只是受了些风寒,并无大碍。” 小侍女们奉上晚膳,李衍不动筷子,还只是说:“你身子弱,应当更加注意才是。” 魏意宁仍旧敛着眉,“谢陛下关怀。” 每每这时候秋曈都干着急,皇后娘娘五年如一日冷淡,男人的爱能到几时,她又没有子嗣,若是过了十年二十年仍旧如此……她无法想象皇后的境遇。 正所谓皇帝不急宫女急,李衍早就习惯了,他自顾自用着膳。 其它宫里,皇上去用膳,恨不得整个宫都忙活起来,吃饭时那些人也要侍奉左右,夹菜斟酒的,使尽浑身解数也要让皇上留下来。 旁人不明白皇后对皇上为何如此不喜,厌恶到不愿多说一句话,更遑论与他同床。 李衍自己心里清楚,正是因为清楚他才默默承受着魏意宁对他的所有不满。 魏意宁不喜欢热闹,前几年寿辰都按照她的意思,请母亲到宫里同住几日,今年不同,是一定要大办一场的。 李衍用完膳,同她讲:“你寿辰那日需早起,各宫妃嫔要来请安,之后要去正清殿,百官觐见,还要献上贺礼。晚上再摆宴,你看如何?” 收回落在书上的目光,魏意宁道:“皇上的安排自然是好的。” 魏意宁的寿辰是皇上关心的大事,群臣巴结皇后的好机会,李知昼逃跑的好时机。偏偏她本人毫不在意。 可以预想到,所有好戏都会在那天开演。 玉蜻蜓 夜里李知昼思来想去睡不着,从床上爬起来,点了灯,研了墨,纸墨笔砚备好,她认真地在信封上写下“圆圆亲启”四个字。 这封信不长,只有寥寥数语: 圆圆,我已回到京城。一切事情筹谋完毕,待我安顿好会再同你写信,不必回信了,请静候佳音。 她知道不会有人看她的信,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用着模模糊糊的话语,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用不了几天这信就能到圆圆手上,她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第二日天气晴好,晏照夜顾念她身体,特意没有早早喊醒她。 珊瑚泡了一壶清茶,准备了几碟点心,李知昼就这么坐在院里晒太阳,安静地享受着闲暇的时光。 她还把珊瑚她们全叫来一起坐着,椅子不够就去屋里搬。 绿枝是第一个不愿的,她很为难,“女郎,这不合礼数,而且我还有活要干。” “什么礼数不礼数,快绿斋就我们几人,还轮不到谁指手画脚。再说了,只要有心做事,活是永远做不完的。今日天气这么好,怎么能浪费这大好日头。” 李知昼态度坚决,绿枝拗不过她,随她去了。 珊瑚最自在,她乐得少做些事,更何况又有茶喝又有点心吃,还能晒太阳,多好呀。 李知昼脑子转了两圈,开始打探关于皇后寿辰的事。 她试探着问,“去年郎君送了皇后什么?” 榴月是最清楚这事的,那时候他在晏照夜的院子里做洒扫,知道的也就比别人多些。 她道:“去年皇后寿辰赶上郢州旱灾,皇上免了百官的礼,说是真有心意,不如捐款赈灾。”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李知昼想起了程宛和提起的月娘,这个人一直在众人口中,每个人提起她的语气都是艳羡、称赞或者喜爱。 李知昼刻意引着话头,“昨天程夫人说要为月娘做身衣裳,我来了这么久还未见过她,真不知她是何种品性。” 珊瑚以为她怕和月娘相处不好,就赶紧道:“月娘性格洒脱,不拘小节,又因常年游历在外,所以格外有见识。” 听上去晏照月的性子同她弟弟毫无相似之处,李知昼很羡慕她能四处游历,见识许多奇人异事。 榴月也道:“珊瑚说的没错,月娘为人处事十分得当,待下也宽容。” 李知昼算着她在信上说的要回来的日子,八成是见不到她了。还真有点遗憾。 到了那一天她要悄无声息地走,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状似无意道:“这几天身子不好,不能出去玩。待几天月事过了,一定要出去好好玩一番。” 晌午日头毒辣起来,珊瑚收了茶盏、点心,众人跑去屋里躲日头。 整日无所事事,书也看倦了,除了睡觉没什么事情好做的。 刺眼的日光透过窗斜斜照在地上,浮尘飘在光影里,偶尔细微的脚步声和交谈声成了最好的催眠音。 李知昼昏昏沉沉睡了一下午,起床后头晕眼花,是睡太多了。 晏照夜自大理寺而归,他回来时李知昼在廊下舒展着身躯,她头发微乱,一看就是才从床上起来,不过气色倒是好了许多。 “今日感觉如何,还难受吗?” 李知昼收回直直伸出去的胳膊,真奇怪,明明自己什么样子他都看过。她道:“不难受,好多了。” 他靠近,说着自己听来的话,“我听闻有些人月事时会心情不畅,如若你有,一定不要忍着。” 他说得很认真,李知昼觉得好笑,“我何时心情不畅了,这种事情分人,不能一概而论。” 傍晚天气寒冷,在外站了一会儿就手脚冰凉,屋里这会子碳炉点上了,暖烘烘的。 炭火烧的旺盛,李知昼不时扒拉几下,她都快忘了现在是什么日子,于是问晏照夜:“到冬天了吗?” 晏照夜:“前几日已经入冬了,往年京城过些日子就要下雪,不知今年还下不下。” 下了雪后整个京城银装素裹,尤其是皇宫,琉璃瓦上覆着雪,屋顶上的脊兽仙人掩在雪下。梅园里的红梅白梅也争相吐蕊送香,折了一枝插在玉瓶里,也能附庸风雅一番。 每到这时候,街上摊贩也少了许多,天黑的快,路上厚厚一层雪,映着门头的灯笼。不比外面寒冷,各家屋里都烧了炭火,一家人围炉而座,是真正的万家灯火。 李知昼怕冷,她道:“雪化了后格外得冷,我不喜欢。” 所以她想去温暖的地方,江川在南方,冬天很少下雪,书上说那里比京城温暖。 晏照夜在京城长大,习惯了京城的天气。春日短暂,夏日炎热,冬日寒冷。 “你若是嫌冷,带朝中休沐,我们可去南方避寒。” 晏照夜每每做出的许诺都是李知昼眼中不可能完成之事,她继续拨弄炭火,低着头含糊应道:“嗯。” 李知昼安静地蹲在碳炉边,晏照夜看到她头上的发旋,她头发乌黑,散开时比长得最好的水藻还好看。 榻上的人招她过去,“玉娘,你过来。” “做什么?” 晏照夜从袖里拿出一个木盒子,盒子很精巧,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只看得出雕着梅枝与梅花,梅花雕刻得栩栩如生,足以见雕刻之人的功力。 盒子没有上锁,轻巧一拨就开了,一只翠绿的碧玉蜻蜓眠在其中,蜻蜓翅膀舒展,将飞欲飞。 其实着蜻蜓远不如装它的盒子精致,可是它舒展的样子让李知昼想起儿时在池塘边看到过的蜻蜓。 它们翅膀扑棱着,翩然飞上嫩绿的荷叶,立在哪儿,周围有蝉鸣作伴,树下阴凉,身边有相陪。 李知昼望着玉蜻蜓不说话,晏照夜知道她是喜欢的。 “这蜻蜓是今日得的,我想着你兴许喜欢就带了回来。” 李知昼眼眉低垂着,她接过盒子,道:“我很喜欢,多谢你。” 她说喜欢,晏照夜却叹了口气,“玉娘,你为何总是对我言谢呢。” 好奇怪的人,道谢都不可以。 “……那我以后不言谢了。” “我明白” 这天出了一件轰动全京城的大事,太尉庄奉琛的宝贝孙子庄瀚横死在府中。 本来是给父母请安的日子庄瀚却迟迟不见人影,侍女硬着头皮敲响了庄瀚的房门,久久无人相应。 她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连忙叫了其他的侍卫同来,几人推开房门,里面静静的,慢慢走到床边,庄瀚安静地躺着,仿佛还在熟睡。 正当其他人以为庄瀚只是贪睡时,侍女看到了他身下的大片血迹,当即叫了出来,侍卫们连忙查看,发现庄瀚早已没了呼吸。 他的脖颈被人割了一刀,血液就是从哪里流出来的,他是血流不止而死。 庄奉琛是三朝太尉,虽说如今已经告老隐退朝堂,可他的名声和威望依然在。他听说这个消息后腿一软,要不是侍卫眼疾手快,老东西早摔个腿断胳膊瘸了。 他跌跌撞撞入了宫,见了皇帝先是跪倒在地,再是哀嚎,“皇上,您可一定要为老臣做主啊。” 在书房批了一早上奏折的李衍本来头晕眼花,这下惊得清醒了。 “庄太尉,你这是做什么?张茂才,你没长眼吗,还不扶庄太尉起来。赐座。” 小太监听话得搬来椅子,庄奉琛怎么也不愿意坐。他今年七十岁了,家中本就人丁凋零,好不容易得了个孙子,宝贝似的捧在手上,如今倒好,孙子莫名奇妙死了,这不是要了他的老命。 消息尚未传到宫中,李衍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眼前的老人颤颤巍巍,面色苍白,满目悲痛,又是三朝忠臣,李衍道:“太尉,究竟发生了何事,你怎么如此悲伤?” “皇上,我的孙儿……我的孙儿今早死在了房中,他死在血泊里。”说到最后他泣不成声。 “既然如此刑部定会追查到底,找出凶手,替你孙儿报仇。” 庄奉琛道:“皇上,光有刑部不够,还有大理寺,大理寺也要查。” 庄奉琛为官时参过刑部侍郎两本,他担心那人会公报私仇,不用心查案,一定要大理寺也跟着查。 这事情人尽皆知,李衍理解他的担忧,他年纪又大了,总得给他些面子。 李衍道:“好,就按太尉说得办,传令下去,让大理寺分出一些人专门探查此案。” 皇帝的命令谁敢不从,很快大理寺就收到了传令,娄阙接到旨意后沉吟了一会儿,接着叫了晏照夜和姚辞玉一同去找他。 姚辞玉坚决不想管这件事,庄瀚他是见过的,平庸无奇,传言他最爱的乐子就是去照影楼喝花酒,为了防止旁人说闲话,每次都是入了夜以后从城东的船飘到照影楼沿岸,再从后门进去。 他推脱了一番,最后这件事就落在了晏照夜身上。 院子里,姚辞玉道:“这事可不是一般的吃力不讨好。能悄无声息地夜闯太尉府邸杀人的肯定不是一般人,而且这人还敢于和太尉府作对。再者说,死的人是庄太尉的宝贝孙子,你查案慢了说不定他会怨你,你即使查出来了也不会得什么好处。” “我明白。” “那你还……” 晏照夜瞥他一眼,“我能查出来。” 百姓们对于这种事总是喜闻乐见的,午时未到,整个京城都听说了这件事。 街头巷尾,酒楼里乐坊里,几乎每个人讨论的话题都与之相关。 仵作验了尸,庄瀚的死因极其简单,就是脖子被人划了一旦,失血过多而亡。 刑部的人在房间里和院墙边来来回回探查了好几遍,什么线索都没有。犯案的人手法老练,能躲得过金吾卫和府里的侍卫,绝对是个高手。 庄瀚的尸体就这么停在刑部,幸而这是冬天,天气寒冷,他的尸体不至于腐烂难闻。 晏照夜亲自去了太尉府,看着庄奉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他面无波澜,后来他又去了刑部看尸体,仵作看不出的异常他一时间也看不出。 他回去得晚,李知昼见了他还问:“今日怎么回来得如此晚?” “庄太尉的孙子死在府里,皇上命大理寺调查此事。” 这是什么事情,“这不是该刑部做的事吗,怎得轮到你们大理寺管了。” 李知昼一脸不解,这种事情真是闻所未闻。 晏照夜温声解释给她听:“刑部侍郎同庄太尉有些过节,庄太尉怕他办事不力,请了皇上下旨叫大理寺一同查案。” “好吧。” 大理寺本不是专门查案的机构,为了一个太尉之孙坏了规矩,李知昼看不惯。不知道天下有多少寒门女儿死去却无人问津,只因他是太尉孙子就可以兴师动众,仿佛他的命是命,旁人的命便不是了。 珊瑚端了热水,李知昼卸下头发梳洗一番后预备上床睡觉,晏照夜迟迟不走,她眨眨眼:“你要在这睡?” “玉娘不同意?” 掬一捧热水泼在脸上,暖和又舒服,晶莹的水珠趴在李知昼脸上,她嘟囔着:“我何时不同意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灭了灯,晏照夜拥李知昼入怀里,他身上很热,比李知昼一个人睡时暖和多了。 “我们好久没那个了吧……” 她说话扭扭捏捏,晏照夜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故意问:“什么?” 李知昼气得在心里骂他,嘴上也不饶了他,黑夜里她声音含着怒,“不许明知故问。” 晏照夜贴在她身后,唇附在她脖子上,“我也想玉娘得紧,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李知昼回她一个字,“忍。” 她接着道:“你做了二十年的童子,难不成就忍不了这一时?” 晏照夜吻了两下她的耳后,道:“你说得对。” “何须分你我?” 出了庄瀚这事,刑部不敢怠慢,大理寺也搅了进去。两伙人天天不是在庄府探查就是在大街上转。 晏照夜日日早出晚归,肉眼可见地辛苦,李知昼暗中偷笑,这样她可省事不少。 庄瀚的贴身小厮唤方术,说他是庄瀚的心腹也不为过。那些明面里来不得只能在背后偷鸡摸狗做的事全是方术安排的。 大理寺传他去问话,晏照夜坐在上面,韩朔充当询问他的人。 方术战战兢兢,他知道大理寺只关权贵或者要犯,虽然自己没犯什么事,来到这种地方还是会腿肚子发抖。 韩朔准备问几个问题,没想为难他,他清清嗓,开口道:“庄少爷可有得罪过什么人?” “没有,绝对没有。” 方术回答的迅速,他家少爷爱喝花酒调戏姑娘不假,可是在做人这一块是绝没有纰漏的。京中只权贵子弟分为和庄瀚相熟关系好的和一点也没关系的。 主位坐着的那位少卿是后者。 韩朔不太相信他的说辞,“真的没有?” 方术见对方一脸不信,立刻道:“真的没有,他从不与人交恶,更遑论得罪别人。” “那他这几天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你说说这些天他都做了什么?” 庄瀚每天就是在府里读一个时辰书,其余时间他自己安排,他父母亲也不管,只以为他是去找那些狐朋狗友玩了,实则他是在青楼里喝花酒。 方术有点委屈,他脸皱成一团,“大人,您说的是哪一天,这日子多着呢。” 晏照夜静静地看着他二人一问一答,不发一言。 韩朔道:“就从近十日说。” “不,”晏照夜打断他的话,“从近二十日说起。” 方术尽可能仔细地回忆出了这些天庄瀚去了哪里,如数家珍地报出那些青楼楚馆以及花魁的名号,韩朔听得目瞪口呆,这庄瀚真是一天不闲着。 旁边记录的人飞快地写下他说的地方和人名,这其中大部分地方他听都不曾听说过。 庄瀚不仅喜欢逛青楼,有时候酒上了头还会调戏女子,这样容易出事,每当他要喝醉时方术都拉着他回府,不然酿成大祸,庄太尉会宰了他的。 晏照夜一目十行地掠过呈上来的文书,最后道:“带些人,去这里记录着的地方一一询问,还有所有他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全部都要逐一查探。” 堂下方术瑟瑟发抖,这大理寺少卿比刑部侍郎还不平易近人,一点感情都没有似的。 韩朔看他那副窝囊样子难受得不行,他摆摆手,“行了,你回去吧。这几天不要乱跑,有事还会传你。” 方术走后韩朔凑上去,同晏照夜道:“如若方术所言属实,那庄瀚死得简直是毫无理由,他不与人交恶,每天除了读书就是去狎妓,能惹了谁,以致于招至杀身之祸?” 晏照夜收好卷宗,递给韩朔,“青楼里鱼龙混杂,其中有没有武功高强或者权势滔天之人你我都不敢确定,到底做了什么,只有他自己明白。” 刑部和大理寺各调了一部分人手,分头行动,一一去庄瀚去过的地方探查,几天下来毫无所得。 庄瀚出门都是坐在马车里,外面的人根本也瞧不见里头,他又是到了地方才下车,所以只能从他去的那些青楼查。 偏偏庄瀚还真如方术所说,不与人交恶,在照影楼问了一圈,居然个个都是说庄瀚出手阔绰为人大方的。 百姓们天天看见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在街上乱窜,免不了议论纷纷。 而作为大理寺少卿府邸的人,珊瑚比旁人更蠢蠢欲动。 珊瑚:“女郎,你说郎君究竟有没有查出什么东西?” 李知昼:“这我还真不知道,你若是想知道可以去问他。” 珊瑚摆摆手,表情活像见了鬼,“算了算了,等凶手找到就知道是谁干的了。” “其实他出事也并不是多么奇怪,毕竟他混迹青楼,本身不是什么洁身自好之人,说不定他就是不知不觉时招惹了别人,别人来寻仇,才杀了他。”李知昼语气轻飘飘的,像游离在说书人与茶客外的旁观者。 珊瑚愣了愣,“话是这么说,但是……” 榴月从在门外探头探脑,“珊瑚,快出来,郎君来了。” 珊瑚按耐着去问晏照夜的心,脚步硬生生移到了院外。 晏照夜忙了一日,脸上有倦色,李知昼忙问:“用过膳了吗?” 他径直向着面盆去,原来是要净手净面。 “在大理寺用了一些。” 李知昼忍不住提醒他:“盆里的水我用过,你要用何不叫她们打些新的来。” 这人天生底子好,净面的姿势看着也比旁人好看,双手纤长,在水里过一遍,指尖的水珠落回到盆里。 晏照夜挨着她坐,脸上有浅浅的笑意,“不必如此麻烦,何况你我犹如一体,何须分你我?” 李知昼败给他了,他说话总有一番道理。 “你的案子查的如何了?” “没什么进展。” “……你还真是坦诚。” 晏照夜捏捏她的耳垂,笑着道:“这有什么好隐瞒的,我确实未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他笑的时候眉梢是弯的,唇角也上挑着,闲适而自在,李知昼任凭着他搂着自己,道:“只要是做了的事,就一定会有破绽,还是说庄家公子就这么倒霉,天降祸事?我不信,你也不会信。” 李知昼是通透之人,她总能看透晏照夜的所知所想。 前一句话将将说出来,李知昼就后悔了,这不正是她自己。要做一些事,会留下痕迹,破绽,还会被发现。 晏照夜收了笑意,头抵在她脖间,“玉娘甚是了解我,这事古怪,却绝不是无法断的悬案。” 李知昼以两人睡在一起不方便为由,赶走了想和她一起睡的晏照夜。 当日夜里李知昼辗转反侧不得眠,倒不是因为什么案子。只因再过一天她就可以离开晏府,真正做到自由自在行在天地山河间。 “我从不描眉” 宫里前前后后忙了半个多月,人人盯紧手里的活,怕事情办砸。皇后娘娘不高兴是其次——主要是皇后娘娘很少生气,皇上生气了可就是大事了。 宫里的人忙忙碌碌,他们时而端着托盘,时而疾步快走,管事的太监宫女时常训斥年轻人。 魏意宁看着他们,仿佛置身事外。 秋曈道:“娘娘,明日您一天都不得休息,要见宫妃宗亲,还要见百官。有些话,今日不说就要等过几日了。” “有话便说吧。” 魏意宁的脸庞柔和宁静,犹如朱红的宫墙,在沉默不语间已历经了千日百年。 “明日一过,又是新的一岁,虽然我不晓得娘娘您和皇上间究竟有何误会,我只希望您能保重自己,以后……以后还有很长的日子。” 秋曈是在太子府时才跟着魏意宁的,这个太子妃和其他人不同,她从不苛责下面,待人宽容,有自己的一番行事作风。她对自己很好,好到她亲口说过,不止把自己当作寻常侍女。 都是女儿家,秋曈怎会不知女儿的苦。她家里是有妹妹的,魏意宁比她小几岁,不敢以皇后的长姐自居,但她说的话全是真心实意为魏意宁着想。 魏意宁笑的浅淡,“你所说的,我都明白。” 秋曈心中叹气,但愿她真的能明白。 比秋曈更心焦的是李知昼,她多半是“近乡情怯”,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旁人和她说话她也心不在焉,吓得珊瑚以为她中邪了,要去请风水先生来看看。 李知昼拦住她,“我没事,要是让郎君知道你请那些江湖术士,一定要生气的。” 可怜晏照夜,第二天要进宫贺寿,前一天还不能休息,刑部那边查到了一些线索,他刑部大理寺两边跑,一天下来着实忙碌。 百花巷有个小贩,说半个月前,临近宵禁时看到过庄瀚。 那个时候街上人群稀稀疏疏,庄瀚的马车格外显眼,他多看了几眼。 庄瀚从马车下来,和一个女子交谈了几句,他举止不端,女子说了几句话,推开了他,只见他破口大骂,骂骂咧咧上了马车,后来的事小贩一概不知了。因为离得远,小贩未看清女子的长相。 刑部要求立刻传方术询问,找来找去偏偏没找到人,只能留下话,让他第二天立刻去刑部。 同一时间,仵作再次核验尸体,这次他终于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庄瀚的伤口在脖子右侧,伤口大约半指,他的肉外翻着,加之流的血过多,难免血肉模糊,有的血凝结在脖子上,也影响仵作的判断。 仵作凑近,再凑近,看到伤口最左侧少了一块缺口,也就米粒大小,这绝不是巧合,因为那个缺口有明显的形状,是月牙形,这个地方小到不贴着看根本看不到。 仵作想禀报给上面,可这时候刑部哪有主事的,有些品级的人都回去准备第二天入宫贺寿了。 他也不急于这一时,就想着第二日再报上去。 晚上晏照夜回来得早,今天无论李知昼说什么都赶不走他。 他还非要为李知昼梳头,李知昼顺了他的意思,散开头发,坐在妆奁前,铜镜中她的面容模糊,后面站着看不清的人,他正手持木梳,一下下地为她梳头发。 李知昼享受着舒适,闭着眼,“明日你是不是要替我描眉?” “如果你愿意。” “可是我从来不描眉的。”她压了晏照夜一头,语气里有点莫名的得意。 她不需要描眉,她的眉毛弯似新月,描眉是画蛇添足。 房内寂静无声,两人的身影映着烛火,照在地上。这一刻,他们仿佛真是寻常夫妻,能以新雪为白头。 点点烛腊滴落在烛盘里,李知昼在模糊的铜镜里看到晏照夜的眼睛,他正和自己对视。 晏照夜双手搭在李知昼肩上,俯下身子,“玉娘,我觉得自己从未看透过你。” 她直直迎着他的目光,“郎君这话说的莫名奇妙,我有什么需要什么看透的吗?” 静了半晌,晏照夜道:“可要点上香?” 两人皆忽略掉方才的暗流涌动,李知昼懂得就坡下驴,“嗯”了一句。 曲水杪芸香的盒子放在妆奁盒边,李知昼心里暗暗记下明日要带走这香。 燃香的炉子是三足如意云纹白玉炉,是李知昼把曲水杪芸香带回来的那日绿枝在仓库里找出来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哪个亲友送的,香炉工艺材质俱佳,奈何家中无人赏香,这些年一直放在库里落灰。 晏照夜点上曲水杪芸,香清甜的气味弥漫在房里,李知昼深深吸一口气,这香安眠作用强,闻着便能睡一个好觉。 这些日子的肌肤相亲,使得李知昼慢慢习惯与晏照夜的亲密,初次同床共枕时,晏照夜睡在她旁边,她硬生生到后半夜才睡着。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李知昼是“人之将走,其言也善”。 她道:“忽然想起你我初次见面时,我看见你的模样,觉得熟悉又惊喜,那时候还没有想过会和你同榻而眠。” 晏照夜静静地听着她说话,李知昼问他:“第一次见我时,你在想些什么?” 灯已经灭了,外面是风声大作,晏照夜道:“初次见你时,我什么都未想,只觉得,你仿佛生来就该和我在一起。” 李知昼想到赵玞问过她相不相信一见倾心,她当时回答的是不相信,同样的话问晏照夜,他估计就要说相信了,因为他自己就是活脱脱的例子。 “哪有什么命中注定的事呢……” 李知昼声音轻轻的,她信事在人为,上天可以推波助澜,却绝做不到一锤定音。 外面狂风呼啸,月亮隐在阴云里,半丝月光也透不出来,京城笼罩在阴寂中,这并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寿辰 清早的晨钟震响了整个京城,今天是个大日子,皇后娘娘寿辰,官员休沐一天,晚上的宵禁也取消了。 魏意宁穿着厚重的皇后朝袍,朱红的颜色雍容大气,衣袍上玉石珠宝价值连城,她穿上只觉得禁锢和累。 宫妃们逐一向魏意宁贺寿,又差侍女送上寿礼,秋曈吩咐着人将寿礼请点,再一一入库。 见完宫妃,皇后需和皇帝一起接受百官的朝拜。后宫人一年见不了几次外臣,这是为数不多的机会。 魏意宁和李衍由轿辇送至正清殿,一路侍女太监见到轿辇皆下跪请安。 隔着明黄的锦帘,魏意宁看不清所有人的神情,就连前路也是模糊的。 文武百官分列两旁,下面有她的父亲,他是皇帝的岳丈,是皇亲国戚,魏家跟着水涨船高。 他们持着笏板,都在道:“祝皇后娘娘千秋万岁,永享安康。” 她的眼神掠过百官,仿佛在文官中的某个人身上停留了一瞬,那个人看着不过二十岁,风姿俊逸,说得上是青年才俊。 魏意宁不说话,李衍就代她说,“众爱卿免礼,今日皇后寿辰,你们的心意皇后领了。” 那个人从始至终一直垂着头,不曾和魏意宁有任何眼神相交。 天色还不亮,李知昼就醒了,她一直熬着,等晏照夜离开。 好不容易等到他进宫,李知昼起了床梳洗,珊瑚同寻常一样时候她挽发,她似是无意道:“今天要出去一趟。” 李知昼出去不在乎是去玩,或是和程夫人有约定,珊瑚就问:“需要我一起吗?” “不用了。” 绿枝她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做,珊瑚也去做事了。李知昼一个人坐在屋中,往日一幕幕在她心中浮现,毕竟在这里住了小半年,和她们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李知昼视她们为友。 过了许久,李知昼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将曲水杪芸香收进袖子,临走时李知昼想到什么,在首饰盒里翻出晏照夜送给她的玉蜻蜓,玉蜻蜓在日光照耀下通透翠绿。她拿出玉蜻蜓,又放进香囊里。 院里空无一人,她绕过所有人,从后门出了府。 按照程宛和说的,她向右出北街,街上人很少,偶有几个行人路过,她进了小巷,尽头果然有一辆马车。 马车的外形极为普通,应是程宛和不想引人注目。 车夫坐在车上等着,李知昼走进,他下车,问道:“您是李姑娘?” 来人身形纤瘦,容貌秀丽,应该就是就是掌柜的说的人。 李知昼点头称是,车夫搬来车凳,李知昼踩着上了马车。 掀开帘子,里面有个包袱,车夫道:“姑娘,这是我们掌柜的吩咐的,说是你的东西。” 程宛和说过,她找的人是无关的人,不认识她。 马车驶出小巷,踏上开阔的大道,李知昼不敢置信,她居然真的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离开了。 街市的喧闹声让她恍然,从帘子外看,已然看不到晏府的半分踪影。 晏府在城北,他们要从南门出城,行了半个多时辰才出南门。 李知昼遥遥回望城门,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当初她正是从这里来到京城,现在她又要从这里离开京城。 再见,李知昼在心里说。 正清殿里,百官贺寿后,皇后还要和皇上一同祭天,群臣观礼。 今天天气实在不太好,早上时还有些日头,临近中午半点太阳也不见了,姚辞玉抬头望望天,下了结论:“不是要下雨就是要下雪,赶上这么个日子,不祥之兆啊。”他向来口无遮拦,皇后皇上还在祭天,他就如此说话。 晏照夜早上出府后心里一直有异,他说不出什么原因,听了姚辞玉的话他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姚辞玉随口一说,转身看到晏照夜眼神怪异,他道:“你这是什么眼神?” 谁知晏照夜说:“或许你说得对,今日不详。” 繁冗的祭典仪式直到午后才结束,后面就是家宴,宴席上都是宗亲女眷宫妃皇子,李衍命百官散了,各回府邸。 出宫的路上,晏照夜比往日还要沉默三分,姚辞玉心有疑惑,也不好什么都问,再者说,她问了晏照夜未必会说。 两人各自上了马车,晏照夜忽地定住,他道:“快回府!”语气有罕见的焦急。 苍堑听他命令,不到两刻,人到了府门前。 往来的侍者来不及多说两句话,就见郎君步伐飞快,不似往日稳重,他面色凝重,到了快绿斋,推开门,屋里果然不见人。 环视一圈,和平常无异,屋里有昨夜燃香的余韵,方桌上绯色的玉壶春含着露水,似乎是在等着这间屋子的主人归来。 他的目光凝在妆奁台上,曲水杪芸香不在了,他唤外面的人,“珊瑚。” 珊瑚连忙进屋,郎君脸色不好,她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晏照夜垂在衣衫旁的手紧握,骨节握得泛白,“她去了哪里?” 珊瑚更加不明所以,她如实回答:“女郎说今日有事出去一趟。” “什么事,同谁出去?” 这问得珊瑚犯了难,女郎不曾说过,“女郎未说过,只说要出去……” “那她这些日子可有异常?” 说到这,珊瑚想起来了,“昨天女郎一直恍恍惚惚的,我还怀疑她是中了邪,问她她却说没什么。” 往日种种迹象在此刻得到解释,她的每次假意逢迎原来都是早有预谋。 榴月在外面听见二人的对话,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她正疑惑着,晏照夜离开了快绿斋。 他身后跟着苍堑,“苍堑,备马。” 珊瑚愣愣的,一副被吓到的模样,榴月拉着她的手,问:“这是怎么了?你的手为何如此冰凉。” “郎君好像很生气。”她在晏府两年,从未见过晏照夜如此失态,他在压抑着自己的怒火。 一匹快马在长街上飞快地跑着,很快出了南门。 冬日早至,刺骨的寒风扑在晏照夜脸上,他毫无痛觉,兴许是心里的感觉深过身上的。 “玉娘要去哪里,为何不带上我” 晏照夜并不确定她去了哪里,他知道,她一个人离不开京城,一定是有人相助。 他想起了程宛和,她们单独见了好几面,他有理由相信这件事是程宛和在助她。 骑马太过招摇,她坐着马车出了城,一路向南。马车脚力慢,比不过骑马的速度,晏照夜笃定,他能够找到她。 如晏照夜所说,马车太慢了,李知昼恨不得立刻换了马,她离开的久了晏照夜会发现,他若是骑着马追上来…… 因着庄瀚一案的缘故,人人出城都要接受一番盘问,为的就是不让凶手能轻易出城。这时候城门前聚了许多人,马车缓缓地在人流中向前,士兵按照惯例询问,车夫答是载着侄女出城探亲。 这个理由充分而寻常,士兵没有不信的理由。他放了二人出城。 一个时辰后,晏照夜来到南门,他勒着马停在城门旁,问:“可有见一辆马车出城,车中有一位着青衣的女郎。” 守门的士兵不认识他,但他身上穿的衣裳是绫罗而制,且长相又俊逸非凡,绝非常人。他恭敬的答道:“今日出城的马车众多,实在想不起来是否有这位女郎……” 他旁边的人戳戳他,道:“怎么没有,一个时辰前,有一位青衣女郎,车夫说是他侄女,他们出城去探亲。” 这个人最大的长处便是记性好,尤其是对于容貌出众的人,他记得尤其清楚,那位女郎和这位郎君,他都能记在心里许久。 “多谢。” 出城后李知昼提心吊胆,出了京城二十里地,她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冬日已至,草木枯萎,李知昼记得,她来时是何等郁郁葱葱,万物萌发,如今从帘外望去,是一片开阔的寂寥。 这些路李知昼记忆犹新,她费劲千辛万苦来到京城,来时她战战兢兢,忧惧参半,前路是未知的。今日她离开京城,依然战战兢兢,不同的是,她明白前面要走什么路。 车夫尽职尽责,一路上未曾多说过一句话,他的职责就是将人送到地方,其他的事不归他管。 李知昼问:“还要多久才能倒南陵?” 外面寒冷的很,车夫手脚冰凉,脸上也尽是寒风吹红的印子,他何尝不想早点赶到南陵,“姑娘,莫要着急,再过上半个时辰,咱们一定能到南陵。” 天色慢慢暗下来,一辆马车悠悠地行在官道上,骨碌碌的车声惊醒远处的动物,它们窃窃私语,像在密谋什么。 车前吊着一盏灯,豆大的烛火堪堪够照亮眼前的路,马车行在沉寂的靛蓝中。 走着走着,车夫道:“下雪了!” 掀开帘子,果真有雪花飘落,地上覆着薄薄的白霜。李知昼伸出手,几片雪花落在她手上,微凉的,而后消融。 李知昼在夏日浓郁时来到这里,在冬日落雪后离去,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不远了,还有不远就能到南陵,到了南陵她就彻底自由了,李知昼想。 可惜天总是不遂人愿。 在空旷安静的官道上,有隐约的马蹄声,李知昼心下慌乱,她害怕这是晏照夜要来抓她回去。 她又疑心自己是否听错了,连忙问车夫,“你有没有听见马蹄声?” 车夫搓了一把脸,和他道:“姑娘你真会说笑,咱们的马怎么会没有声音。” 李知昼坚信自己不会因为疑神疑鬼就乱了方寸,“我真的有听到,你停下。” 她声音严厉,车夫惊了一下,心说这小姑娘怎么了,但还是听她的话勒马停车。 快马独特的马蹄声极有规律地落在地上,这下车夫终于听到了,他道:“还真是有马蹄声,年轻人的耳朵就是比我们好使。” 确认不是自己听错了,李知昼放下的心重新悬起来,他焦急地催促着,“快走!” “怎么了?”车夫一头雾水,难道后面有人在追她? 他对李知昼的境遇一无所知,在这个关头,李知昼也没有心情和他解释,她只道:“往前走就是了。” 马车太慢了,李知昼坐在车中着急,着急也毫无法子,马车再慢也比双腿快。或许一开始就应该骑马。 身后是急切的马蹄声,震碎了清静的冬夜,哒哒声由远而近,直到彻底消失。 李知昼幻想着来人不过是普通过路人,下一刻马车猛然停住,李知昼的心如坠冰窟,狠狠地跌进深不见底的井底。 她紧紧攥着帘子,牙齿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不甘心而打着颤。 忽然来人挡住去路,车夫很不高兴,这人就拦在他的马车前,简直是在挑衅。 他皱着眉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挡我的道?” 那人坐在马上,他眉目俊朗而冰冷,不发一言。 车夫头一次遇到这种人,他继续道:“你到底是谁,我和你无冤无仇,请你让开。” 李知昼手心里生出冷汗,她甚至不敢掀开帘子看清来人是谁,或许她心里抱有不切实际的想法,祈求着不是他。 雪越下越大,车夫和他对峙了半晌,他开口了,只听来人道:“玉娘要去哪里,为何不带上我。” 是晏照夜的声音,李知昼手心满是汗,恐惧失望一并袭来,难不成她真的永生永世也离不开晏府了吗。 车夫终于明白了为何她一直催促自己快些,豪情是真的有人在后面追她。 晏照夜翻身下马,欲挑开帘子,车夫拦着不让他动作,和他怒目相对,“你干什么?” 车夫可以肯定,这是一个世家公子哥,纵然如此,他也有把人送到南陵,毕竟是收了钱的。 晏照夜瞥他一眼,眼神没有感情似的,车夫咬着牙,用身体阻拦着他。 人就在车前,李知昼明白,她知道自己是跑不掉了,于是颓然道:“让开吧。” 帘子被掀开,李知昼在马车里,隐在晦暗中,她全身冷得不像话,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晏照夜静静地望着她,真奇怪,他明明没有任何神情,李知昼却在他眸中看出失望和痛苦。 悔 rõuщ𝓮𝓃8.𝓬𝔬m 李知昼从未见到过真正意义上冰冷而无情的晏照夜,这次她见到了,见到了很陌生,陌生到让他惧怕的晏照夜。 他身披狐裘大衣,一根墨玉簪插在发髻中,狐裘上飘着雪,说不出的俊朗与意气风发,眸中没没有温柔缱绻,有的只是冬夜白雪般的冷。 “玉娘,还不下来同我回府。” 好无情的声音。 事已至此,反抗也无用,李知昼咬着牙出了马车。 晏照夜抬手将她抱下来,吓得她惊呼一声。 只是这次晏照夜再也不会轻声哄她,安慰她。 车夫看出两人关系不同寻常,他内心纠结,不知道是否要挣扎一番,拦下这个人。 李知昼被晏照夜抱上了马,她对车夫道:“他会武功,你打不过他,算了。” 而晏照夜自始至终完全不在意车夫,他翻身上马,拽着缰绳驭马行向京城。③0𝓶𝕔.čõ𝖒溈泍呅唯嬄梿載棢址 請菿③0𝓶𝕔.čõ𝖒閱dú 车夫欲哭无泪,人没了,他的银子也没了,他赶着车去南陵,要将这件事告诉接头的人。 雪愈发下得大,成片成片的雪花落在肩上、发上,迷蒙中真像是白了头。 马行得极快,李知昼颠得难受,即使如此,她也忍着不说。 好冷,扑面而来的寒风和雪花不由分说地一股脑灌进李知昼鼻腔,她脸上冻得失去了直觉,向后倚着身子寻找热源。 晏照夜低头瞥一眼李知昼,不动声色地将她裹进狐裘中。 马儿片刻不停奔向京城,以往这个时候宵禁时间已经到了,城里搜查很严,幸而今日是皇后寿辰,取消了宵禁,他们才顺利进了城。 往来行人走过,地上洁白的雪花成了脏污泥泞,恰如她和晏照夜,所有的不堪都明明白白的呈在了面前。 李知昼明白的,晏照夜不会对她怎样,毕竟,他爱她,这是她唯一的筹码。 满天风雪使李知昼看不清前路,她意识到这条路不对劲,“你要带我去哪里?” 晏照夜不理会她,驭着马继续向前,马蹄在雪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绕过长街,穿过小巷,马停在了一个李知昼来过的地方,晏府的别院,她在这里住过几个月,就是在这里,她招惹上了他。 别院一直有人在,晏照夜敲敲门,立即有人应,打开门,看清来人后他有些讶异,“郎君,您怎么来了。” 晏照夜搂着李知昼的肩膀,乍一看,阍人还当二人是来旧地重游,忆往昔,再一看,两人脸色都不太好,他不敢再多言,两人进去后,忙关上门。 每一步李知昼走得都艰难,府里人少,雪无人踩踏,已经落满一层,她借着晏照夜的力走到了竹苑。 还真是恍如隔世,她居然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竹苑住着芳荷、雁回,她们平日就做些洒扫之类的活儿,将屋子打扫干净。 眼下听到异常,她们不约而同出了屋,看见晏照夜二人,芳荷最先反应过来,上前道:“郎君。” 晏照夜道:“将屋里的灯点上,碳火也燃上。” 二人照做了,她们纳闷着,府里不是一切修缮完毕了吗,怎么还会来别院呢。 炭火将将烧着,屋里还不是十分暖和,芳荷同雁回低着头,等着晏照夜再吩咐。 李知昼当初在竹苑时,是青章侍候的,她们也是头一回如此近距离地看清李知昼,她神情有些恍惚,不像是高兴的模样。 晏照夜道:“从此你二人便侍候女郎,记住,不许她出这院子半步,更不许她出府。” 听到后面的话三人皆是一惊,雁回和芳荷是讶异,而李知昼是怒火中烧,当着旁人的面她不好发作,硬生生压下怒火。 “是。” 晏照夜又道:“女郎在别院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明白了。” 门一关,李知昼忍不住了,她质问着晏照夜,“你这是何意,要将我囚在这此地吗?” 晏照夜迎着她含怒的眸子,鲜活到灵动,这才是真正的她。 “是,又如何?” 李知昼宁愿他折磨自己,还在深宅大院里,是李知昼最不想要的境地。 她冲到晏照夜面前,故意挑衅他,“你特意嘱咐不许旁人知道,不就是怕坏了名声吗,不要忘了,既然是做过的事,就别妄想能够瞒天过海。” 晏照夜忽然笑了,他笑的温柔,语气也温柔,“玉娘,你真当我是为了名声?不许旁人知道,只是怕她们扰了我们,你说程夫人会不会找你?” 李知昼僵住了,原来他知道,他都知道。 他继续道:“玉娘,你真的以为你们的计谋天衣无缝吗?太天真了。” 很乱,李知昼知道这事没法解决了,晏照夜决心把她关在这里,府里上下必然会对她严加看守,她能逃出去的机会少之又少。 李知昼方才像朵艳丽的红梅,斗志昂扬,这会儿颓然了下去,她木木地倚在床边,眼神空洞麻木。 晏照夜站在她面前,但李知昼将晏照夜视作仇人,不拿正眼看他,也不理他。 他俯下身子,捏着李知昼的下巴迫使她转过头,只看见含泪的眸子,泫然欲泣。 心好像在隐隐作痛,可是有个声音在说,这是假象,她惯会用泪水骗取怜惜。 “玉娘,你将我当做什么呢,利用的工具,用完便扔是吗?” 李知昼恨恨地望着他,语气怨恨,“是,我就是将你当做工具。我从没有爱过你,你为何不让我走?” 手逐渐收紧,晏照夜面色微冷,“原来从前玉娘说如何如何喜爱我都是在哄骗我。” 而后他温柔的望她,“玉娘何至于骗我,你告诉我你要走,我自然会放你离去。” 一句话叫李知昼炸了毛,“如若我与你说,你根本不会放我走。” 晏照夜唇角勾起,“玉娘这么了解我就应当知道擅自离开我的下场,”他附到她耳边,轻声道,“我会让你做我的禁脔,日日同我欢好,永生永世陪在我身边。” 李知昼浑身发冷,她又悔又怒,咬着牙不言语,或许,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招惹晏照夜。 刺杀 晏照夜没想过步步紧逼,他留李知昼独自在房中,出了竹苑就遇到步履匆匆的苍堑。 他到晏照夜面前,“郎君,大事不好了。” “何事?” 苍堑神情凛冽,“午后方术去了刑部,问了话,他说十几日前他们从照影楼回去,在路上遇到一长相美艳的异邦女子,庄瀚起了歹心,不曾想那女子身怀功夫,也就做了罢。” 晏照夜意识到其中古怪,问:“那女子是何模样?” 异邦女子,中秋夜那晚他也见过一个,如今恐怕正在宫中为皇后娘娘贺寿。 “褐发蓝眸。” 对上了,这女子正是那晚台上表演之人,李知昼迷糊间念叨过她的瞳色特别,碧蓝美丽,能摄人心魄似的。 苍堑接着道:“还有一件事,昨日仵作验出庄瀚尸体的古怪,他脖子上的刀口处有一是块月牙形,是杀他的刀剑留下的。” 晏照夜面色一变,道:“快,随我进宫。” 乌黎部落大部分人长相和大虞人无异,只是他们的发色更深,瞳色也更深,有时候混在人群中甚至很难发现他们。 奇术团的人不论男女,个个长相艳丽,只看长相,完全就是异邦人,不会有人将他们与胡人联系在一起。 庄瀚身上的古怪仵作看不出很正常,如若不是晏照夜在一部前朝残篇里看过,他也难以看出异常。 前朝有无名者而着《空山流玉》,其中记着大虞境内及周边胡人部落的武功绝学,里面有许多剑法功夫晏照夜也从没有听过。 那里记载着,乌黎部落有刀术,名半月天,刀如其名,其形为弯月,刀尾处带钩,能够保证刺进人身体的刹那就叫人毙命,人死后伤口处留半月形小口,难以发现,即使发现了也找不到杀人者,因为这门刀术几乎成了绝学,天下所学者不过百人,他们隐匿于人海,消失在茫茫大千世界。 晏照夜可以确定,奇术团来自乌黎,他们此刻进了宫就是为了刺杀李衍,到时大虞大乱,乌黎便可借此趁机兴兵。 庄瀚行事轻挑,惹得女子不满,她进京是为了刺杀皇帝,皇帝她都杀得,更何况一个纨绔子弟? 可是太尉府的守卫比她想得要森严得多,她等了半个月,终于等到机会,午夜偷偷潜入庄瀚的屋子,在他熟睡时一刀毙命。 快马奔腾在长街上,马蹄碾碎残雪,凛冽的北风呼呼作响。 晏照夜打着马,倾尽全力赶到宫门前,守卫一如既往森严,整个皇宫安静极了,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越是如此,晏照夜心越沉,寿宴在宣承殿,他行走在晦暗的皇宫里,白雪映着月华,皎洁无瑕。 还是慢了一步,隔着宣承殿不远,晏照夜看见太医院众人守在殿前,皇亲女眷和妃子都遣回了宫里、府中,朝中百官最快也要半个时辰后才会收到消息。 不停有人从殿中出来,侍女太监们端着铜盆,盆中是鲜血染红的水,这是谁的血不言而喻。 李太医急匆匆出来,同褚太医耳语几句,他立刻进了殿。 晏照夜上前拦住了李太医,道:“李太医,皇上如何了?” 李太医低声道:“皇上被刺客伤及了心脉,情况凶险,此事还请晏少卿先莫要张扬。” 他本不想说,但念及晏照夜同皇上幼时相交,关系极好,这事只与他一个人说了。 晏照夜:“李太医无需担心,我明白。” 宣承殿里,魏意宁麻木地站在一旁,她看着李衍,这个大虞最至高无上的人阖着目,面色苍白地躺在榻上,毫无知觉。 半个时辰前,正是在宣承殿中,叁巡酒过,阶下宫妃女眷们交头说着闺中密话,实在是无趣。 张茂才颔着首,皇帝陛下暼他一眼,他立刻会意,“传西域奇术团。” 女眷们早知道有这一出,她们平日出不了宫,又不爱在人多的地方抛头露面,因而也只是听人说过京城里来了个西域奇术团,人人都说他们的表演极为精妙,这下能见识一番也是有意思的。 奇术团的人搬上表演用的铁笼,笼子不大,只够一人在里面,笼子外罩着玄色布,遮住众人视线。 玛尔桑仁和乌摩身着西域服饰,两人长相不俗,同中原人大不相同。 玛尔桑仁碧蓝眸子宛如澄澈的汪洋,她单手抚肩,向李衍行礼,“向皇帝陛下行礼,能为您和皇后娘娘表演是我等的荣幸。” 她的中原话有特殊的口音,不过在异邦人里已算是很好。 乌摩掀开铁笼上的罩布,示意里面空空如也,接着玛尔桑仁配合地进了笼子,罩布重新盖上。 “各位相不相信,她能在笼子里消失?” 席上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最后乌摩望向李衍,“皇帝陛下,你觉得可以吗?” 乌摩眸子乌黑,像深邃不见底的黑夜,不知为何,李衍莫名觉得他神情冷冷的。 他没有回答,而是侧首去问魏意宁,“皇后以为如何?” 大庭广众之下,魏意宁不能不给他面子,毕竟他是皇上。 魏意宁道:“大概可以吧。”没有十足的把握又怎能站在殿里表演呢。 乌摩双手在笼前挥舞了几下,道:“她现在已经不在里面了。”说着掀开罩布,铁笼里空无一人。 殿里众人惊讶极了,李衍也觉得有趣,这时候玛尔桑仁自殿门外款款而入。 她走到乌摩身边,两人携手向上位的皇帝皇后行礼,李衍的“赏”字没说出口,玛尔桑仁脸色一霎那变得阴沉,她从袖里掏出短刀,足尖轻点,飞身上了阶上。 宣承殿顿时乱成一团,皇亲女眷们尖叫着,生怕歹人伤了自己。幸而殿里的御林军反映够快,执着戟挡在李衍身前。 谁知玛尔桑仁的身法极其诡异,居然晃到了他们,到了李衍身前。 张茂才也不是吃素的,他带着御林军要护着李衍和魏意宁离开,太多人围着,玛尔桑仁不好下手,乌摩应付着其他御林军,用胡语向玛尔桑仁道:“先杀了大虞皇帝!” 怨与恨 刺杀前玛尔桑仁当皇宫里的御林军是纸糊的老虎,不认为他们有真本事。 这下事情变得棘手,众多御林军和她厮杀,眼看着李衍就要离开,她踹开身前的人,直直一刀飞过去。 玛尔桑仁亮出刀的时候,李衍最先担心的是魏意宁,他紧紧揽着魏意宁,想叫她快些出去。 魏意宁出奇地冷静,她不是不怕,而是相信御林军的能力,他们没理由让两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歹人能成功刺杀皇帝,传出去简直是笑话。 玛尔桑仁出刀前背后中了一箭,她重心不稳,趔趄了两步,刀偏移了方向,朝着魏意宁飞去。 李衍推开魏意宁,侧身挡了上去。 宣承殿彻底乱作一团,李衍身上明黄的衣袍被染得血红,血不住地往外流。 张茂才的惊呼,玛尔桑仁倒下的身躯,李衍身上的血,魏意宁全都看不清,她耳旁的声音是模糊的,眼睛也是模糊的。 玛尔桑仁和乌摩当场命丧,御林军有意活捉,还能审问一番,他们是死士,任务完成,自然是服毒自尽。 唇角溢出黑色的血液,玛尔桑仁倒在地上,她眼睛是冷的,唇却是扬起的。 乌摩紧随其后,咬碎后槽牙的一寸锦,这毒药刁钻,服用下会即刻毙命。 于是宣承殿上多了两具尸体,和受伤的皇帝。 妃嫔女郎们何时见到过这般情景,有些吓得久久不能回神,任由侍女如何安慰仍然是受惊的模样。 恒王妃仇时鸣武将女儿出身,跟着父亲在军营待过一段时日,还差点偷偷跑上战场。 战场上血流成河,横尸遍野,纵然如此也吓不到仇时鸣,更何况眼前的两具尸体。 仇时鸣起身,道:“今日本是好日子,却有刺客行大逆不道之事,皇上如今受了伤,我瞧各位也受到了惊吓,不如我们先各自回府,安顿下来。”她的声音掷地有声,给人安心感。 这时秋曈也出来传魏意宁的话,“各位娘娘,还有各府的夫人,皇后娘娘请各位先行回府。” 侍女们搀扶着自家女郎,依次向外走去,仇时鸣在这些人中算是最镇定的。 太医中有个叫袁鸿川的,是太医院院使,也是仇时鸣的表弟。 两人互相瞧见了对方,仇时鸣知道袁鸿川有话说,特意到他旁边,“你想问皇上如何?” 袁鸿川点点头,“鸣姐姐,还是你最了解我。” 仇时鸣不是大夫,她只能如实说出看到的,“刺客那一刀扎进了皇上胸口,流了许多血。” 李衍流的血染红了清水,染红了帕子,殿里从太医至太监侍女,一个比一个慌乱。 魏意宁呆呆地立在床边,任凭秋曈如何劝说,她都执意不去休息,而是不发一言的望着李衍。 元正一十七年,李衍十九岁,那年是他封为太子的第二年。 他府中没有正妃,也就没有掌事之人,一日下朝后,李琮特意从东宫召他去南书房,告诉他,他年龄到了,依祖宗制度,该纳正妃了。 李衍神色落寞一瞬,随即道:“儿臣听父皇安排。” 说来也怪,那一年京中官员的女儿大多都是成了婚的,家世说得过去又适龄的未婚女子数来数去也不过一只手。 李琮一一说给他听,“父皇为你挑了几个合适的人选,全凭你的意见。” “谢父皇。”李衍的心怦怦跳,他多么希望人选中有他希望的那个人。 “夏将军的孙女,同你一样大,听说那孩子品行极好,只是有些挑了,这些年才一直未出嫁;林御史的女儿小你半岁,她幼时跟着哥哥习过武,你和她倒是有话聊。还有一个,魏侍郎的女儿,她身子弱,不爱出门,怕是难担大局。” 听到最后有他所想的那个人,李衍几乎是狂喜,他强迫自己冷静,道:“父皇,儿臣觉得自己的性格太过活泼,太子妃能沉稳一些比较好。” 他的回答在李琮意料之外,“你的意思是?” “儿臣认为,魏家的女儿就很好。” 第叁日,皇帝的旨意传到魏家,魏侍郎是极高兴的,他只是小小侍郎,他的女儿却要为太子妃,今后说不定还能当皇后。 魏意宁得到消息后惊得半晌未回过神,过了几天她偷偷跑去太子府邸,见了李衍。 她求他,说自己已经心有所属,不是他要的良人,能否请皇上收回圣旨。 李衍的表情一瞬间冰冷,他道:“旨意已下,你岂会不知覆水难收之理?” 魏意宁心如死灰,走的时候李衍问她:“你既和他两情相悦,为何不定亲?” 她没有回答,因那人是小小的七品司谏,她父亲绝不会同意她和关杰这样低的人成亲。 孽缘从此而起。 太子府邸无人不知,太子妃性格极好,待下温和,唯独对太子不理不睬,任由对方如何对她好,也无动于衷。 魏意宁在太子府的第二年,那人成婚了,他的娘子是太常卿赵彻的女儿,在此后他官升两级,说不出的春风得意。 以往的旧情魏意宁早放下了,她放不下的是现世的怨。 她怨恨的人替她挡了刀子,流了很多血,不省人事地躺在床上,命悬一线。 魏意宁感到胸口发闷,头也痛到极点,秋曈连忙扶着她,焦急得不行,“娘娘,你忘了我说的话了吗,保重身体要紧,皇上为您挡了一刀,就是不希望您受伤。” 她的话说服了魏意宁,秋曈慢慢扶着魏意宁去外殿,又倒了热茶,让她暖暖身子。 内殿中,李太医额头冒着虚汗,他道:“伤口太深了,不知道有没有伤及心脉,我不敢贸然拔出刀子。” 太医小心地剪开衣衫,李衍的伤口血肉模糊,血止住了,刀子还留在胸口。 王太医在太医院叁十年,李太医算是他半个徒弟,他医术精湛,推开李太医,他细细看了伤口,最后道:“拔出来。” 毕竟床上躺的是皇上,李太医万万不敢大意,他照着王太医的话,拔出了刀子。 “你心神不定,真的读得下去吗” 王太医不愧为太医院之首,他判断的一点不错。那刀子离李衍的心脏只差了一寸,稍微再往前一点点,就是阎王爷来了也无力回天。 宣承殿的烛火亮到了后半夜,魏意宁眼睁睁看着红蜡燃尽。 一众太医出了殿,殿外是等候的群臣百官。 地上积着厚厚的一层雪,天地间倏然白茫茫一片,这雪太厚,天又太冷,短时间内怕是化不掉了。 林邾身为百官之首,最先上前道:“李太医,皇上如何了?” 忙了一夜,李太医面带倦色,眼下有淡淡的乌黑,“各位大人不必担忧,皇上眼下已无大碍,只是醒来还需要些时间。” 外面的嘈杂吵醒了在榻上小憩的魏意宁,秋曈好不容易才劝她休息。 魏意宁睁开眼,“秋曈,殿外怎么了?” 秋曈道:“大臣们都在殿外,这会儿怕是正在同李太医讲话。” “好,我出去看看。”她掀开绒毯,秋曈忙来搀扶她。 一夜过去,魏意宁的发髻乱了,胭脂也褪了颜色,却丝毫不见狼狈。 群臣朝她行礼,她道:“这冬日寒风冷瑟不已,众位大人在这里等了许久,请回府歇息吧。皇上虽尚在病榻,但是他会好起来的。” 寒风吹起她的鬓发,吹起她的衣角,她就那么面对百官,让人想到悬崖绝壁的花,坚毅而挺拔。 皇帝不省人事,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总要有人主持大局。 魏意宁从前对李衍不关心,朝廷政事她却略知一二。 恒王是先皇胞弟,年长如今的皇帝二十岁,颇有治国理政之能,且他正直忠贞,此时将大局委任以他再合适不过。他站在林邾身边,眉眼能看出和李衍相似。 其实按理论,他为长辈,不必和百官站在风口吹着,他担心李衍安危,不顾王妃反对,执意进了宫。 魏意宁道:“朝中各事务有劳皇叔和林相多费心了。” 众人散去,这天姚辞玉未来,所谓病来如山倒,他病得下不来床,杜鸣筝怕姚辞玉拖着病体吹寒风,便将皇帝的事情瞒了下来。 宫门外,晏照夜上了马车,苍堑问:“去哪里?” “别院。” 李知昼太困了,她无法去想窸窸窣窣的脱衣声是谁发出来的。 直到一身寒气的晏照夜进了被子,她冻得一激灵,清醒了。 那人紧紧搂着她,寒气很快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火热的身躯。 李知昼皱着眉,挣扎着要他放开自己,可惜她越挣扎晏照夜就抱得越紧。 天光大亮,雪又显得天更亮了,只帘子里是暗的。 晏照夜的下巴抵在她肩上,“玉娘,我在殿外站了一夜,很冷。” 李知昼冷笑一声,恶狠狠道:“关我何事?冻死你才好呢。” “怎么能冻死我呢,没有我的命令她们是不会放你出去的,我若死了,你永远也出不了这院子。” 肝火心火都烧起来了,这晏照夜是存心看不得他痛快吗,大早上渡她一身寒气,又说这些话。 晏照夜凑在他颈边嗅着,忽而道:“胡人刺杀了皇上,用不了几日,他们就会出兵。” 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李知昼的声音闷在锦被里:“我又无法上战场,如今又被你困在此处,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李知昼身上染着曲水杪芸香的味道,和着皂角味,闻起来有种平和的安宁。 半晌无人应答,李知昼还纳罕着这人是不想理她了吗,轻轻转过去才发现,晏照夜已经睡着了。 如此一来,李知昼反而睡不着了。她无法接受自己作了槛花笼鹤,要困守在小小的竹苑,不得自由。 逃出去的希望渺茫,但绝不是完全没有,只要她还有一息尚存,便不会妥协与晏照夜。 她蹑手蹑脚披衣出门,外面成了冰雪天地,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墙根边的红梅红艳艳开着,清幽雅致。 芳荷最先看见李知昼,她道:“女郎,要用早膳吗?” 李知昼昨夜气也气饱了,米水未进,她“嗯”一声,道:“准备些清淡小粥即可。” 望着门外的乱琼碎玉,李知昼猜测,晏照夜昨夜大概就去了宫里,皇帝遇刺,他身为臣子,在宫里守着是天经地义。只是他自己不得休息,来叨扰别人算什么! 晏照夜这一觉睡得很长,到了晌午他方才起身。 李知昼从书房出来,晏照夜还问她:“你是何时起的,似乎很早。” 有人气得牙根痒痒,“你占了我的床,让我如何睡?” 晏照夜脸上有浅淡的笑意,说的却是:“玉娘,需要我提醒你吗,这处院子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我不是你的,我不是任何人的。” 冬日漫长而寒冷,很是难捱,除了窝在榻上,再也没力气做其他的事。 屋子里的炭火是不断的,因而外面再霜冻雪寒,推开门,总有一室温暖。 李知昼身上盖着兔毛绒毯,榻上的紫光檀炕几放着芸豆糕、蜜豆酥配一壶清茶。 芳荷和雁回体贴入微,李知昼要什么,她们便能找来什么。 古籍晦涩难懂,李知昼读着读着便不由自主魂飞天外。平心而论,晏照夜对她是很好的,可即便再好,他困住自己,蜜糖也成了砒霜。 李知昼担忧赵玞,她一两个月收不到信也就罢了,假若叁月半载还收不到,她恐怕真的会提着剑入京,杀进晏府,无论如何,她应当写封信给圆圆。 想着想着,李知昼失神打翻瓷杯,清澈的茶水顿时倾洒在桌面,她正欲寻张帕子,晏照夜进来了。 “你在做什么?” 李知昼懒得理他,在房里找了一圈,除了她用来擦手绞面的帕子,再寻不到第二张,于是李知昼只好叫芳荷进来收拾。 她动作利落,仔细地擦拭了茶水,又留下新的帕子,以备不时之需。 李知昼重新回到榻上,拿起书要读,晏照夜道:“你心神不定,真的读得下去吗?” 放下书,李知昼骂他:“关你何事!” 下一刻,晏照夜覆身吻了上来。 ———————————— 碎碎念一下,还有十章的存货,本文预计在二十章内完结,希望能写出自己满意的结局( 痴心妄想(h) 突如其来的吻让李知昼懵了一瞬,随即她捶打晏照夜的肩膀,呜咽着叫他放开。 对方的身形本就和她不可相比,又是习武之人,怎么推也推不开。 晏照夜吻得不算急切,他喜欢慢慢的含吮着李知昼的唇瓣,在她口中搅起一池春水。 天光是静谧的,也是明亮的,李知昼的一举一动晏照夜都看得清楚。 吻从唇流连至颈边,晏照夜每吮一次,李知昼便颤抖一次。 娇吟声溢出唇边,李知昼紧紧揪着晏照夜的衣衫。 她不想与晏照夜做这种事,身体仿佛并不这么想,她和晏照夜行了太多次房,他的手才放到腰间,李知昼就觉得腿心里湿润了,好像有千万只蚂蚁爬过去,痒痒的,挠得她心里难受。 衣衫尽开,晏照夜伏在她胸前舔咬,他的舌尖在她乳儿上打转,时而轻吮时而慢咬,他吃得啧啧作响。 李知昼仰着头,“唔……不许你对我做这样的事。” 她的声音无力,面色潮红,说出这话毫无威胁。 晏照夜放开她的乳儿,改用手指轻拢慢捻,“玉娘,你分明很舒服。” “我和旁人做这事……啊……也能舒服。” 她的乳儿被人重重捻了一下,似痛又爽,去看晏照夜,他脸色沉着,“玉娘想和谁做这事?” 腿心的水一点点流出来,李知昼嘴硬着回他:“我想和谁便和谁,哪里轮的着你过问。” “可惜了,”晏照夜笑着,“玉娘只能和我亲吻,穴也只能给我肏,你想找旁人,痴心妄想。” 掀开裙子,晏照夜的手抚上她的大腿根,那里的肉嫩白饱满,揉几下穴里的水就顺着腿根下来了。 晏照夜伸出手给她看,上面晶亮亮的,是李知昼腿心的水。 说着他的手覆上李知昼的腿心,李知昼无意识地夹紧腿,就听他道:“玉娘的水每次都流好多,流得我满身都是,我替你清理了,你还要怪罪于我。” 手指探进穴里,晏照夜沿着湿滑的软肉上下抽查,淫液沾的他满手都是。 李知昼一边骂他一边紧紧掐着他的肩膀,指甲陷进肉里,无意识喘着气:“混蛋……晏照夜,你就是混蛋。” 摸到一点小小的凸起,李知昼的腿夹得更紧,李知昼轻笑一声,拨开她的腿,轻轻地按下去那一点,随即李知昼失控般皱着眉,似欢愉又似痛苦。 小股清澈的水喷涌而出,直直对着晏照夜,湿了他的衣衫。 晏照夜全然不在意,他施施然脱下衣衫,同李知昼赤裸相对。 青天白日,什么都看得清楚、明白,他身姿出众,筋骨肌肉无一处不好看,有时候李知昼觉得他像蓬勃待发的老虎,自己则是他看中的猎物,他总有种势在必得的样子。 尤其是他胯下那一根,直直的,坚硬炙热,捣得深而重,带出清亮的水。 晏照夜抱着李知昼,他肩上多出几个指甲印,印记很深,甚至有了血迹。 拨开锦帘,床榻整齐,李知昼被放在床上,一头青丝如瀑,她的脸颊莹白,唇是朱红的,眸中含怒。 晏照夜捏着她的下巴,轻轻在她的唇珠摩挲着,痒痒的,李知昼不住地想要偏过头。 身下的硬热戳着大腿,他迟迟不动,李知昼是真怒了,“要做便做,不做滚出去。” 她生起气来如美人图,灵动美丽,晏照夜地头吻她唇瓣,“玉娘,一直和我在一起不好吗。” “困在深宅高院中哪里就好了?” 晏照夜抵着她缓缓进去,穴里顿时塞满了,他按着李知昼的腿根,重重插着,不忘回答她的话:“你不喜欢在京城,也不喜欢在晏府,是吗。” 李知昼咬着唇,她不想发出那些声音,从前是闺中乐趣,这时候是不合时宜,如若太过欢愉倒显得她是愿意和他行这事似的。 可是……可是,好像真的很舒服。 她抑制不住“唔”了一声,晏照夜吻她脸侧,蛊惑着她,“玉娘和我本就是天生一对,做这些事舒服是自然的,何必要为难自己。” 穴里汁水四溢,混合着晏照夜的,分不出是谁流出的东西。 肉体相撞的声音掩住床榻发出细微的“吱呀”声,锦帘在李知昼眼里都是晃动着、看不真切的。 晏照夜揉他的乳儿,“玉娘惯会骗人,你咬得如此紧,水流得也多,还要说不喜欢,你说,这是不是在骗人?” 他低下头,离得好近,李知昼在他俊朗的皮囊中沉溺了片刻,他还在捣着穴,“我是不想和你这样……可是谁能控制得了自己的身子……” 李知昼的腿缠在他腰上,两人下体相连,一根粗长不停地在穴里进进出出,她克制着自己,去看身上的晏照夜。 这人永远镇定自若,床上也不例外,仿佛例行公事般,仔细瞧就会发现,他的耳朵通红,浑身是情欲的气息,比平时要吓人,像是不把李知昼肏得求饶便不下床似的。 倏然间,李知昼脑子一片混沌,快要哭出来了,她承受着晏照夜狂风暴雨般的肏弄,一切归于沉寂时,她意识到,这次他没有射进来。 她问:“为什么不射进来?” 晏照夜答的坦然:“不曾吃药。” 李知昼轻嗤一声,“你是怕我怀了你的孩子吗?” 手指拂过侧脸,拂过脖颈,“我怕你会伤害自己,你出了事我要孩子有何用,嗯?” 他再度压下来,“我对玉娘是食髓知味,一次不够。” 断断续续的,两人闹到半夜,最后李知昼昏睡过去,她好累,累到抬不起一根手指,说不出半句话。 笼中鸟 李知昼醒了,身旁空无一人,被衾冰凉,她贪恋温暖,赖着不愿意起床。 晌午时芳荷敲门唤她,“女郎,是时候起了。” 趁着雁回收拾碗筷,李知昼问:“可否请你为我寄一份信?” 雁回停下手上的活,犹豫道:“这我不敢妄自决定,要先禀报郎君。” 看,这就是成了笼中雀的下场,居然连信都无法寄出去,做事处处看人脸色。 往日好歹能来去自如,不受人拘束,现在呢,莫说出府,这个院子也妄想离开。 然而坐以待毙不是李知昼做的事,她偷偷摸摸趁着芳荷、雁回不在,径直出了院子,朝大门走去。 雪将化未化,挂在树梢,附在屋顶,细长的冰棱悬在檐下,此刻烈日当空,冰棱渐渐融化,雨水似的向下淌。 府中不见人影,一路上李知昼可谓是畅通无阻。 她想过,从大门出去不如翻墙,于是她抬起头,高到她无法企及,遂放弃。 门是栓着的,不曾上锁,李知昼悄悄溜到门边,手将将摸到门栓,忽听得有人道:“女郎,快些回去吧。” 身后的人不知何时来的,走路悄无声息,他瘦尖脸,身材矮小,普通相貌,放在人群里就丢了。 他道:“郎君吩咐我们不许您出府,我们也是职责所在。” 这人说话一板一眼,没有半分感情,李知昼怀疑他们每个人都会这样说话。 李知昼不想连累旁人,更重要的是,这人下盘极稳,来去无声,想是位高手,她打不过。 她蔫蔫地回了竹苑,芳荷和雁回着急得不行,见她回来才松了一口气。 芳荷道:“女郎,你去了哪里,叫我和雁回好找。” “整日闷在院子里,急也急死了,出去走走也不可以吗。” 李知昼心情不好,说的话也带着刺。 芳荷立刻变得小心翼翼,她道:“可是郎君吩咐过不许您出竹苑的……” 李知昼冷冷道:“他不许难道我就不出去吗,我又不是猫儿狗儿,他说什么我便要听什么。” 她在气头上,难免口不择言,说出的话如覆水难收,眼前的两个丫头有点像是吓到了,她冷静下来,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是想为难你们……算了。” 人各有命,她命中有此一劫,怨不得别人。她们也是为人做事,自己又何必迁怒他人呢。 “玉娘,站在这做什么?” 晏照夜一早回了晏府,收到了晏照月的信,她五日前到了郃州,按着日子,最迟后日回京城。 李知昼面有余怒,脸颊冻得发红,她生得白皙,更显得她寒冷了。 芳荷和雁回不声不响退下,李知昼没理晏照夜,独自回了屋子。 寒风带来一大片乌云,恰好遮住日头,天气不再晴好,暗沉沉的,酝酿 着风雪。 她背对着晏照夜,低着头,像是在哭似的。 晏照夜知道她没有,“玉娘,你今日想要出去,是也不是?” 李知昼转过身子,眸中冰冷,她仇视晏照夜,“我想出去是怪事吗,到底是何种人会心甘情愿做笼中鸟?” “玉娘,是你先擅自离开我的,我从未想要你做笼中鸟。” 晏照夜轻抚李知昼的脸侧,对她怨怼的脸色视若无睹,“更何况,玉娘昨夜不是很热情吗,还流了很多水,你忘了?” 李知昼不愿理他,反正他总有歪理邪说。 她被人劫走的消息辗转了两天才传到程宛和耳中,皇帝病重,林邾掌管朝中事务,回家是匆匆忙忙,程宛和看在眼里,只能多嘱咐他多休息,虽然说了也是无用。 程宛和叫了林樾去书房,让他讲讲新写的文章。 “为皇帝者,不仅要赏罚分明,不失公允,重中之重的是,要识人善用,断不可寒了忠臣之心……” 旁边窗户留着缝,程宛和不喜欢屋中闷着,她说那样屋子会变得浑浊,让她不舒服。 华岁耳目敏锐,透过窗缝,她看见一道人影匆匆而来,下一刻,外面道:“夫人,我有事禀报。” 是朝露,那件事是程宛和吩咐她办的,如今事情多半是成了。 程宛和对林樾道:“先回去吧,别忘了温书。” “是。” 林樾同朝露擦肩而过,他笑道:“朝露姐姐这是怎么了,脸色瞧着不大好。” 闻言,朝露勉强地笑了笑,她忘了夫人说过的,要喜怒不形于色,“是吗。” 说是要走,人却在门旁扭扭捏捏起来,迟迟不离去。林樾从小到大都是这副样子,见了姑娘偏爱花言巧语,不知是随了谁,他爹分明是个正经人物。 程宛和沉了沉声道:“好了,快回去吧。” 这下林樾不敢拖沓, 抬脚离开了。 朝露转身关上门,她一脸惶恐,急急请罪,“夫人,那件事没成。” 程宛和变了脸色,立刻问:“为何没成?是不是他去了。” 她说的是谁,众人心知肚明,因此不必点破。 朝露道:“是他,他强行带走了女郎,车夫没法子,只能连夜赶到南陵,找到接头人说了这事。” “这些事情可不好办了……” 原本她助李知昼逃跑,于晏家已是不仁不义,晏照夜又聪颖异常,大概猜到此事是他所为。 这事成了还好说,至少明面上晏照夜不会做出什么;这下不成就麻烦了,她无法出面让李知昼离开,一切只能靠她自己了。 华岁道:“夫人莫急,此事还有转机。” “有什么转机,你说说。” “玉娘被带回了京城,却不在府里,说明郎君将她藏了起来,并且,他不希望任何人发现这件事。而国公和夫人皆是正直良善之人,月娘亦是嫉恶如仇,她们绝不会允许郎君做出这样的事。” 程宛和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她们不会坐视不理,可要让她们知晓此事却不容易。如兰远在千里之外,一封信都难收,月娘倒是快要回京了。她未必拦得住昀之。” 只看长相,华岁是中等之姿,细长眉,杏眼朱唇,她不言不语时旁人注意不到她,程宛和清楚得很,华岁聪明伶俐,擅长拿捏人心,是个聪明人。 她道:“这可未必,月娘也是个厉害人物。” “这是我家” 京城北门外行人络绎不绝,出城的百姓与京城的百姓互不干扰,待守卫盘查后依次出入。 官道边上,身着雪青衫子的女子勒着马,她墨发高束,仰着首,城门上有“北门”二字,她凝望了一会儿,随后驾着马入了城。 入了城直直走,不停,过南街,进梨花巷,出了巷子就是晏府。 马儿止在晏府大门前,阍者听到马蹄声,上前查看,他道:“这位女郎,请问是找人吗?” 晏照月扬眉,她怎么沦落至回自己家还要被盘问,“是,我找人。” 她的马儿高大,阍者只能抬着头同她讲话,因而有些费力,“请问找谁?” 晏照月一个利落的动作,翻身下马,“晏照夜。” 阍者道:“郎君不在府中,不如女郎过几日再来。” “好吧。” 说着晏照月抬脚就要牵着马进去,阍者如临大敌般,“女郎,你……” 再这样下去,连门都进不去,晏照月只好说实话,“我便是晏照月,”她指指牌匾,“这是我家,我现在要进去,可以吗?” 阍者呆愣愣的,随后反应过来,“原来是月娘,我才来府里叁个月,以前从未见过你。”他接过马,要从侧门将马牵进去。 晏照月摆摆手,全然不在意,“无妨,我一年中有大半年不在京里,你们未曾见过我也是情理之中。” 如晏照夜信中所说,府里修缮了一番,许多地方都变了不少,晏照夜瞧着还怪陌生的。 沿路遇到不少侍者,她们见了晏照月惊喜有之,担忧也有之。 喜的是小半年不曾回府的月娘回来了,她鬼点子多,能让大家活络起来;忧的是,她们怕月娘又打了哪家的公子,最后还要王爷出面解决。 上次月娘回来第五天,在城东胭脂铺打了光禄寺卿谭序宗的儿子谭列,好好的一个人,直着出去,横着回来。 谭序宗当即大怒,带着夫人来晏府理论。 晏璀和姜如兰不否认女儿做的事,无论谭序宗说什么,他们都应着。 谭序宗是占理的人,他道:“我儿要在病榻上躺不知道多少天,他若是有什么叁长两短,你们担待得起吗?” “谭大人放心,小女下手是知轻重的,令郎绝不会有事。” 姜如兰这话乍一听是安慰,细细想来分明是讽刺。 谭序宗气得站起来,“你这是何意?是你家女儿打了我儿子,就是去皇上那我也有理。” 他在公事上赏罚分明,到了家事就看不清了。 大虞讲的是文武兼修,世家子弟中,不会武的寥寥无几。武功高强者有如晏照夜这般拜于柴歧门下的,武功再差些的也是跟着名门正派学武。 除去天生体弱多病无法习武的,谭列这等因娇生惯养而武艺不精的实属是世家子弟中的异类。 谭列此人习武不行,写得一手好字,还会作诗,不少闺中女儿都读了他的诗词,认为他是有才华的人。 晏照月的好友朱承若是其中之一。 于其他人不同,两人私下见过不少次,渐渐地到了私定终身的地步。 朱承若明白,她父亲母亲瞧不上谭列,不敢和她们言明此事,而谭列却想早点定下这门亲事。 两人的关系僵了大半个月,直至后来,朱承若发现谭列不仅和她纠缠,也写了许多酸诗给旁人。 后来她写了一封诀别信,二人就此断了。 谭列这人也是贱,朱承若放弃了他,他反而贴上去,胭脂铺外一见,他拽着朱承若要走。 晏照月看不得他的做派,反手给了他两拳。 人倒下去的时候她想起来了,这人似乎是不会武功的。 恒王虽说是解决了这件事,可两家人的梁子就此结下了。 也不怪府里的人多想,晏照月儿时就和比她年长的人切磋武艺,这些年云游四海,结识了不少高手,武功也精进了,放眼京城,能和她过招的人不多。 初回府里,晏照月新奇得很,到了镜明堂外,她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她熟悉的地方。 她不在府里,镜明堂依然有人时常打扫着,侍女们在院里闲谈,一抹雪青色身影映入眼帘,她们“呀”了一声,都围了上去。 几个人小鸟似的叽叽喳喳,晏照月无奈地笑了笑,“我奔波一个月回府,你们就是如此待我的?” 侍女们噤了声,她道:“晏照夜在府里吗?” 许久不见晏照夜,他竟然有了娘子,晏照月还真是好奇。 “郎君不在府里,想是在大理寺呢。” “……哦。” 其实她弟弟不在也没什么大碍,她只想去看看弟媳。 包袱丢给昔柳,晏照月故作玄虚道:“收好了,里面有值钱的东西。” “对了,晏照夜的娘子住在哪里,在玉清院吗?” 昔柳道:“那位女郎在快绿斋。” 这可出乎了晏照月的意料,看她弟弟情意绵绵的,她还以为晏照夜恨不得把人栓在身边。 快绿斋一直无人居住,一是家里人本就不多,二来晏照夜喜静,就是来亲戚也不敢把人放在玉清院旁边。 院里安安静静的,半个人也没有。 晏照月转了两圈,纳闷似的嘀咕一句:“人都去哪里了,怎得一个人也没有。” 这时珊瑚进了院子,她不敢置信道:“月娘,你回来了!” 晏照月:“我回来了,不过你们这院子为何冷冷清清,那位女郎呢?” 珊瑚的脸顿时拉了下来,她道:“我也不晓得女郎去了哪里,前两天郎君回来说晋州那边出了点事,女郎回去了,可是走得也太匆忙了些。” 晏照月若有所思,“这样啊……那我回去了,待晏照夜回来叫他去镜明堂见我。” 战争 夜色如水,靛蓝中铺陈着点点星子,最东方有叁星成一线,明亮异常,中原人称之为“荧惑守心”,是大凶之兆。 努兰尔凝望着夜空,这草原上的景色千百年如此,他早就看惯了。 和真进了帐子,她朝努兰尔行了一礼,道:“大君,京城已传来消息,事成了。” 努兰尔转过身,仿佛意料之中似的,脸上不带笑意,“那就按计划进行。” 从相貌上看,他并不是纯正的胡人,努兰尔身量纤长,眉飞入鬓,下面是一双无情目,无论笑或不笑,他永远是阴鸷的。 王室中传言,努兰尔的母亲是汉人,她是一位早亡的美丽女子,大君对她十分宠爱,然而因为努兰尔,她死去了,因此大君讨厌努兰尔,是他让自己心爱的女子死去。 努兰尔自出生从未见过母亲,他记忆中对他最好的女子是乳母。 在春雷鸣响时,在狼群嚎叫时,在无数个深夜,努兰尔哭泣时,乳母总会陪在他身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为他唱古老而神秘的歌谣。 乳母说这是乌黎的祖先唱的歌,很久以后,在奶娘离开后,努兰尔回忆起她唱的歌谣: 在那遥远的雪山之上 有朵洁白的花在静静开放 我嗅过天风和高高的月亮 回头望是我的故乡 后面还有一些什么内容,努兰尔记不起了,他询问过部落里的其他人,她们竟然都说不曾听过这首歌谣。 努兰尔不敢置信,他记忆中的温柔的歌声或许本身就不存在。 大君的子女众多,努兰尔平庸而寡言,草原上一望无际,太阳照亮得了每一处,除了努兰尔。 所有人都不在乎他,希望他死掉的人有之,不将他放在眼里的人也有之,没有人真正爱他。 唯有格尔桑卓,她告诉努兰尔,你所在乎的人才最重要,其余的人的话甚至不如羊儿嚼过的那片草。 格尔桑卓教努兰尔读书、写字,不仅是胡人的,还有汉人说的话,读的书,她说自己最想去大虞看看,去见识见识大虞万人赞颂的英明的君主,喝一壶酒,赏一赏烟柳画桥,也不枉不远万里奔忙赶赴大虞。 她的愿望实现了,她去了大虞,住进京城中最尊贵、最威严的皇宫,成了大虞皇帝的妃子,众多妃子之一,可是她不能喝完一壶酒就回来,她永远也回不来了。 起初努兰尔的心愿是阿姐能在大虞安稳度过余生,虽咫尺天涯,总还有日子相见。 可是他的阿姐死了,属于自己的那颗太阳也落下了,他的心重新长满荒芜,半丝光亮也透不进去。 格尔桑卓死后,努兰尔在大虞各地安插的眼线得到启用,他布局了近十年,从格尔桑卓进宫那天起他就在布局。 彼时他不过是大君手下一个稍稍受宠的儿子,不过只要这一点点宠爱也够了,够他培养心腹,安排所有事。 在努兰尔眼里,人人皆可利用,只要调教得好,钝刀能成见血封喉的利器,而作为利器,至高无上的荣耀就是为主上而死。 所谓西域奇术团是他从部落中挑出来的人,她们的先祖大多是异邦逃难而来的人,即使过了好几代,他们身上异邦的血液依然在流淌。 玛尔桑仁和乌摩是当中最出色的两个人,和真几乎是一眼相中了他们两个。 “玛尔桑仁和乌摩死了。” 努兰尔说话的时候很平静,或许是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她们自愿成为了死士。 和真记得玛尔桑仁,一年前她秘密回到部落,在天星闪烁下,玛尔桑仁笑得很恬淡。 “玛尔桑仁和乌摩死在殿上,其余人等也都自尽于大虞皇宫,没有给他们审讯的机会。” 努兰尔沉默了半晌,道:“她们都是乌黎的勇士,乌黎会永远记得她们。” 两天后,边关八百里加急传信至京城,胡人夜里突发兵,溯阳城险些失守。 病床上的姚辞玉听闻此报,竟有种心中石头落地的松快感,杜鸣筝骂他不合时宜。 前几日太尉府上下还在为庄瀚丧命而悲痛,紧接着凶手就死在了京城,且是皇宫里,同时折进去的还有皇上。弄得太尉府悲也不是喜也不是,更糟糕的是,庄瀚尚未出殡,仗先打了起来。 李衍仍在昏迷,魏意宁每日会陪他一会儿,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什么话也不说。 秋曈怕病床上的李衍听到打仗的事,特意道:“娘娘,我有事禀报。” “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魏意宁气色很好,她这些日子用膳安寝,一日不差,风雨催折她岿然不动。 秋曈犹犹豫豫,“边关那边传来战报,胡人昨夜胡人攻打溯阳城,似乎损失不轻。” “明白了,”魏意宁淡淡的,她望着脸上毫无血色的李衍,“你还真是倒霉,才躺下两天就有人惦记着你的江山了。” 昏黄的日光落在魏意宁朱红的衣袍上,绣线跃着金光,使得她艳丽如霞。 这片霞落到竹苑里,照着李知昼、晏照夜与苍堑叁人。 苍堑道:“玉娘回来了,她说要见您。” “见就是了,现在便回府。” 晏照夜叮嘱着李知昼:“你莫要再乱跑了,安心待在这里,我会时不时来看你的。” 李知昼不发一言,“啪”地关上门,心说谁需要你看,最好永远不要来。 一向沉默的苍堑都忍不住道:“女郎她……没关系吗?” 晏照夜走在前头,他道:“她心里纵然对我有千般怨恨,我也只能如此做,我不想放她走。” 他一意孤行圈住李知昼,将她圈在自己身边。其实他很清楚这个决定并非万全之策,可是他好像做不了什么,李知昼太明白他的软肋,他不敢冒险。 失守 昔柳在府里遇见快绿斋的珊瑚,来人告诉她,郎君回了府,自己定会把月娘说的话一一讲给他听。 她道:“月娘,郎君回来了。” 晏照月闭着眼,霞光洒在她脸上,照出眼窝下的一片阴影,她脸上不施粉黛,洒脱而自然。 她睁开眼,懒懒道:“叫他来镜明堂。” 不肖片刻,晏照夜从玉清院而来。 晏照夜站定,道:“月娘。” 他与晏照月是双生子,从一个娘胎中出来,前后相差不过一盏茶。 说是双生子,其实从长相到性子二人都不尽相像,晏照夜的长相五六分似姜如兰,他姐姐则更像父亲。 晏照夜自幼沉静、寡言,喜静好书,而晏照月爬树、斗蛐蛐之类的事无一不在行。 旁人都说姐弟俩投错胎了,应该换换才是,哪里有京中小姐不爱梳洗打扮,整日做些不着边际的混事。 五岁的晏照月很不服气,她质问这些人:我为何就不能做这些事,大虞律法从未说过女子不能爬树斗蛐蛐。 俗话说叁岁看老,晏照夜长大后成了翩翩郎,晏照月则成了浪迹天涯的女侠,这是她自小的心愿。 晏照月从藤椅上站起,绕着晏照夜走了一圈,啧啧称奇,“没想到啊,半载不见,你居然已经心有所属,实在是稀奇事。她人在哪里?” 晏照夜面不改色地撒着谎,“她家乡传信至京城,有事要她回去处理,前几日回去了。” “可惜了,我还想见见她呢。”晏照月失望地摇摇头,还真是没有缘分。 “她会回来的,何至于如此失望。” 晏府外,传令的人下了马,阍者立刻上前道:“请问各位大人可是要找郎君?” 来人是恒王的人,他道:“事情紧急,请快带我去见晏少卿。” “是。” 阍者带着人来了镜明堂,晏照夜不识得他,于是他自报家门:“少卿,我是恒王身边的人,王爷有令,命众位大人去府中议事。” 不到万不得已,恒王不会召集百官,除非是发生了大事。 晏照夜问:“何事?” 来人低着头,“边关连夜急报呈奏,昨夜胡人大军压境,溯阳险些没守住。” 晏照月又惊又忧,她闲游江湖,京里的事和朝堂的事她一概不知,这仗打得对她来说多少有些突然。 她最是不喜战争,一有战争就意味着流血,有无数人死去,有饿殍遍地,尸骨无存。 这一天终究是来了,晏照夜不意外,他道:“明白了,我随你去。” 晏照月拽住弟弟的衣袖,“为什么忽然打仗了?” “不是忽然,他们准备了很久。” 两日内,消息传遍了大虞各地,百姓们说起这件事大多是持着讶异的态度,在他们眼中,胡人此举无异是以卵击石,忧心忡忡的人少有。 战报一封接着一封传到京城,直到第五日,溯阳城失守,全城五千守兵连带着十万百姓全都成了俘虏。 童甲老将军在家中气得摔碎了几个碗,还要披甲上阵,重振当年军队的雄风。 他大骂那些人毫无血性,身为战士,就是战死也不应该做敌方的阶下囚。 还是他女儿劝住了他,叫他休要妄言。 溯阳城失守,百里外的中安城人人自危,一时间风声鹤唳,夜里小儿啼哭不止。 大虞的百姓们这才意识到,胡人是有备而来。 竹苑里,李知昼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这些日子晏照月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来了没坐一会儿就匆匆离去。 李知昼敏锐地发觉其中的不对劲,她问芳荷:“这些日子京中有大事发生吗?” 芳荷摇摇头,“没有。” 李知昼喃喃道:“怎么会没有……” 芳荷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京中是没有,但是边关有,几日前胡人大军压境,听说溯阳城已经失守了。” 晏照夜的话犹在耳边,他说胡人刺杀了皇上, 用不了几天他们就会出兵,攻打大虞。 这一切都如他所说,半点不差。 夜里月亮沉了下去,李知昼撑着眼皮,她有预感,今夜晏照夜会来。 晏照夜带着寒气撞进她屋里昏黄的灯火中,他讶异道:“为何还不睡?” “我在等你。” 解开大氅丢在榻上,他道:“等我做什么,你不是最不想见到我吗?” 李知昼身上盖着锦被,她的脸陷在黑暗里,无声无息的,“我只是想问问你边关如何了。” 晏照夜躺在她身边,凉气寒得李知昼瑟缩了一下,她皱着眉推他,“你身上好冷,过去。” 听她这么说,晏照夜反而要故意搂着她,“我身上很冷,玉娘身上却很热,你为我暖暖。” 李知昼伸出腿踢他,谁知晏照夜早有了预判,擒住她不叫她乱动,“你还想不想听?” 她不动了,晏照夜才道:“溯阳城失守,全城百姓成了乌黎俘虏,他们在城中修整了几天,大概不会那么快就攻打中安城。” 军队是什么情况,普通人是不会知道的,因此李知昼问:“这场战争何时才能结束?” “短则叁个月,长则半年,胡人的军力无法支撑他们长时间作战。” 李知昼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她忧心地想,边关百姓如何生活,又有多少人要失去至亲。 晏照夜道:“你不必担心,胡人难以攻入中原,里即使有一天他们的兵临城下,我会让苍堑带着你离开。” 李知昼心里莫名冒出一股火,她猛地坐起,“难不成我是贪生怕死之辈吗?” 她神情认真,仿佛受了天大的屈辱,晏照夜连忙道:“我并非此意,你自然不是这种人。” 李知昼冷静下来,问道:“真到了那一天,我走了,你呢?在这里等死吗。” “我是大虞官员,不该贪生怕死,我自然是要在京城守到最后一刻。” 李知昼眼睫垂着,她轻轻道:“真到那时候你可不可以放了我,我不要苍堑跟着我,让我自己走吧。” 这时候天地静默,红烛的光映出李知昼的影子,瘦削又单薄,看不清她的脸,墨黑的发散在肩上,她整个人似乎与这静默的夜融为了一体。 “好。” 足矣 边关战争不曾停歇,李知昼远在千里外的京城,这里一片祥和。 学堂里的孩子为先生交待的课业发愁,南街的小贩每日会支着摊子,日落而息。 李知昼在竹苑足足待了小半个月,她既顾念着边关的战争,又琢磨着无望的将来。 宫里面,魏意宁日日去看望李衍,这天她坐在床边,淡淡的说着这些天的事。 是太医告诉她,要每日说些话给他听,这样他能早些醒来。 “太医今日为你诊了脉,他说你脉象平和,应该要醒了。” 他听得到,魏意宁明白,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说不出更多的话。 李衍的脸色红润了许多,只是两颊微凹,人清瘦了不少。 其实他和先皇很像,皆是剑眉星目,言行举止间有天子气概。这些话是旁人说的,魏意宁从不觉得如此。 李衍在她面前永远不会有高高在上的姿态,他百般迁就也换不来魏意宁的真心。 恍然间,李衍的眼皮动了动,魏意宁怕是眼花,起身仔细地看。 “你第一次离我这么近。”李衍声音是沙哑的,气息也很虚弱,挣扎着睁开眼,魏意宁在他面前,一脸探究。 同魏意宁说话,他从不称孤道寡,永远以“我”自称,他不愿意用皇帝的身份压迫她。 他醒了,魏意宁面色不变,只朝着外面道:“来人,皇上醒了,去传太医。” 侍者们涌入殿中,李衍独独看向魏意宁,她身形不减,茕茕孑立,不再多说一句话,转身走了。 王太医仔细地诊了李衍的脉,又询问了许多,这才下了诊断,皇帝已无大碍,让伤口长着,调理好身体即可。 李衍昏迷的前几日毫无意识,朝中大事他丝毫不知情,直到几日前他恢复了模模糊糊的意识,仿佛听到有人说他的江山不保,想来除了皇后也无其他人会如此说。 侍女依照太医的嘱托煎了一副药,她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在门外遇到了魏意宁。 魏意宁道:“将药给我,你下去吧。” 殿中静谧无声,李衍翻阅着边关呈上来的战报,眉头越来越紧,抬起头,眉头舒展开,是魏意宁正端着药走来。 她亲手呈上药,对方不接,魏意宁道:“皇上是要我喂吗?” 李衍道:“如若我确实这样想呢。” 魏意宁沉默了一会儿,道:“那皇上还是不要喝了。” 李衍笑了笑,他的皇后还真是诚实,不会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他接过药,一饮而尽,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仿佛这只是普通的茶水。 “这些天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魏意宁叫人收走了碗,她道:“听到又如何,是太医说这样做你会醒的更快。” 李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若是就这么死了,你会不会开心一些?” “我从没想过要你死。”自始至终,魏意宁的目光落在别的地方。 李衍忽然道:“有你这句话足矣。” 他们之间的心结不是一两日能解开的,然而李衍终于确定,魏意宁并不如自己想的那么恨他。 李衍披上衣服,胸口处隐隐作痛,他道:“张茂才,传旨,朕要上朝。” 晏家,府门前,晏照月正欲出门,一辆马车缓缓停住,一双手掀开帘子,那人正是她弟弟。 “你昨晚未回府?” 晏照月随口关心他一句,这人偶尔会因为案子在大理寺一整晚不回来。 “嗯,”他应一个字,再反客为主问她:“你这是要去哪里。” 晏照月:“我去朱府,承若在等着我。” 她和朱承若的书信联系不曾间断,甚至比写给家里的信还要多上一倍。 朱承若的父亲不允她要出门云游,于是她借着晏照月的笔走马人间,读过晏照月写的信仿佛自己也看过那些事和那些人似的。 晏照月心性洒脱,很少有事情让她挂念,旁人做什么她也不多问。因此即使晏照夜欺骗她也不是什么难事,她无意探查,所以发现不了其中的破绽百出。 大理寺的人说姚辞玉病了,晏照夜亲自走了一遭去看他。 姚府的人引着他进了内室,屋中一阵清苦的气味。 姚辞玉卧在病榻之上,双眼无神,瞧着就是虚弱的模样。 晏照夜道:“你居然病得如此之重。” “是发了温病,这几日反复着,夜里最为难受。”姚辞玉料到晏照夜会来,他声音有气无力。 他病着还不忘大理寺,“大理寺中最近有何要事?” “不曾有,最要紧的案子已经破了。” 姚辞玉明白他说的是庄瀚的案子,他感叹似的道:“乌黎的大君真是比他老子还……先培养暗桩,再刺杀皇上,最后发兵,他做的这些事活像是话本上的。” 晏照夜淡淡道:“他可未看过大虞的话本。” 和他讲话,姚辞玉忽然精神起来了,他哈哈一笑,“这倒是,幸而他未看过,若是看过那还得了。” 说话间杜鸣筝带着拏云来了,她道:“晏少卿果然是他的一剂良药,我瞧他都精神许多了。” 姚辞玉连忙道:“何出此言,和你一起我也是很有精神的。” 杜鸣筝显然不信他的话,低着头对女儿道:“拏云,叫世叔。” 拏云生得可爱机灵,她走到晏照夜身前,仰起小脸,声音清脆,“世叔。” 她头上两个小髻,发髻上佩着绒花小钗,藕荷色的,像春日枝头的新桃。 晏照夜不由得勾起唇,应着小姑娘,“拏云似乎长高了不少。” 拏云喜欢别人夸她,她拽着晏照夜一角,高兴道:“娘也说我长大了,我长大以后就可以吃好多好多马蹄糕了。” 杜鸣筝眼里溢满笑意,她嗔道:“这孩子,满脑子都是马蹄糕,桂花酥。” 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围着晏照夜,他摸摸拏云的发髻,莫名想起了另一个同样对吃情有独钟的人。 他的一瞬间出神被姚辞玉看在眼里,他当场拆穿,“你方才是不是想起了弟妹?” 晏照夜毫不掩饰,“是又如何?” 七情六欲 姚辞玉道:“从前万万不会想到,你晏昀之也会有为情所困的一天。” 一旁的杜鸣筝拉着拏云的手,笑着说:“既是人,总会有七情六欲。” 晏照夜忽地一笑,“嫂嫂这话说的极是。” 说话间,府里的人在外传话道:“大人,宫里来了人。” 杜鸣筝道:“是什么事?” “似乎是皇上醒了,要大人们上朝。” 听到皇上醒了,叁人心思各异,姚辞玉真要挣扎着起身,杜鸣筝按住他,怒道:“你这温病反反复复,如今身上还滚烫着,外面天寒地冻,你能从宫门走进殿中吗?若是当朝晕倒,你死了也就罢了,莫要把皇上吓着。” 她前半句说的是事实,后半句是威胁。 姚辞玉拍拍她的手,“哪里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她们夫妻的亲昵相爱晏照夜看在眼里,他道:“嫂嫂说的在理,你且休养着,若有大事我自会传予你。” 在这件事上,姚辞玉大败,他顺从了二人的意思,不去上朝。 他道:“去传话给外面的人,晏少卿在我这里,不必再去晏府了。” 而后晏照夜回了府里,换上朝服,临出门又遇见晏照月回府。 她愣了一下,“这时候穿着朝服做什么。” 晏照夜道:“去上朝。” 抬头看看西沉的日,晏照月沉默一瞬,“那你下了朝早些回来,我收到了爹娘寄来的信。” “我会早些回来。” 李衍尚体虚,太医们轮着劝阻了几次,未能阻挡这位年轻的帝王为国为民的心,不得不由着他去了。 龙椅之下,百官而立,椅上之人病态未消,身上的龙袍衬得人更清瘦。 李衍的头仍然昏沉着,他强撑着不适,道:“在我病着的这些时日里,是恒王和丞相处理了国事,且做得很好,朕要好好赏你们一番。” 此话才出,恒王立即道:“皇上言重了,为君分忧本就是我等的职责所在。” 这几日恒王累得不轻,连陪王妃的时间都少了许多,皇上清醒了他能清闲不少,他真心实意希望李衍身体康健。 林邾也道:“皇上疼惜臣民实属是大虞之福,只不过如今边境烽烟四起,臣与恒王实在不能讨要恩赏。” 李衍为国为民,林邾同样如此。边关战事吃紧,他怎敢再要赏赐。 “丞相有这份心值得天下人赞扬,你既然如此说,朕也不好勉强。” 闲话叙了几句,李衍道:“边关呈上的战报朕一一读过了,溯阳城因守备松懈而失守,中安岌岌可危。” 中安是大虞一道重要的关卡,过了中安能直捣大虞北境要塞,假若胡人长驱直下,那么就真的离兵临城下不远了。 他又道:“不过中安城兵力和粮草尚足,况且童将军还在城中驻守,我相信他能为大虞带来好消息。” 提起童霄,童甲不免骄傲,他道:“皇上请放心,童霄定能守住中安城,不叫那胡人有机可乘。” 李衍说的童将军并非童甲,而是他的义子童霄。 此人出身贫寒,父亲早亡,亏得母亲身子好,替人洗衣做工,得了些银钱便送儿子去学堂。 童霄不负母亲多年悉心栽培,一面读书一面跟着镇上的武人学武,可谓是文武双全。 元正十五年,童霄赶赴京城参加科举考试,那时的童甲正好卸甲归乡,他十分赏识这个有大谋略的年轻人,多次传他入府促膝深谈。 久而久之两人成了忘年交,后来童霄更是直接认了童甲为义父。 童霄在行军打仗上颇有才能,即使不依靠童甲,他仍然能成为大虞的将军,满腔热血抛洒于沙场。 两年前,童霄领命驻守中安城,他对手下的士兵极为严格,不许他们作威作福,祸害百姓,还从军饷中克扣一部分用来帮助穷苦百姓。 他孑然一身,无妻无子,却有不少人将其视为再生父母。 李衍信任童甲,不过这时候想起来胡人的所作所为,难免寒心。 五十年前,乌黎内乱,险些灭国,是大虞派去了士兵平息了战乱。 短短五十年倏然而过,胡人居然翻脸不认人,妄想以卵击石,背叛曾经的恩人。 中大夫秦济楚,为人圆滑,才华出众,论外貌也算是位美男子,他是大常卿赵彻的乘龙快婿。 他愤愤道:“胡人以怨报德,丝毫不顾念我大虞当日之情。小小弹丸之地而已,竟然包藏如此祸心,实在是不应该放过他们。” 秦济楚的父亲死在了胡人刀下,母亲受惊以至于早产,因此秦济楚小时候体弱多病,他一直恨着胡人。 他在众人面前向来是温文尔雅,赵彻头一次见女婿这么生气,他皱着眉,疑惑着这小子是吃错什么药了。 恒王不同意秦济楚的说辞,他道:“胡人恩将仇报的确是可恶,不过他们的百姓实在是无辜,他们哪里能左右君主的想法。” 李衍点点头,“朕和恒王想的一样,无论无何,苦的是百姓。” 真到了乌黎战败投降的那天,李衍也狠不下心真的做什么,他还没有真正成为君王,成为无情无爱、只为利益的冷血人。 肺腑一片浑浊,李衍握着锦帕咳了两下,他感到胸口有撕裂般的疼痛。 不知是谁惊呼了句:“皇上流血了!” 张茂才上前查看,李衍的胸前有血迹不断洇出来, 他本就尖细的嗓音被吓得更加难以入耳,“快,来人,扶皇上回后殿。” 幸而皇后有先见之明,吩咐了太医侯着,未得就是万一皇上有个叁长两短,太医能及时救治。 李衍的头愈发昏沉,他道:“散朝吧,诸位爱卿也要注意着身子。” 侍者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李衍去后殿,殿下的晏照夜冷眼旁观着一切,不知为何,此刻他忽然很想见李知昼,即使她打他,骂他,也要见。 他预备着去别院见李知昼,但不会停留太久,他还要回府看父亲母亲写的信,回去太晚,她姐姐是一定不会给他看的。 刺客 н𝑒i𝓎𝑒sн𝓾Ku.coм 晏府在北街,邻近是户部侍郎江柏的府邸,北街外是繁华的街道,他们隐在闹市里。 别院在南街,一处极僻静的小巷,二十多年前,晏照夜姐弟俩未出生时晏家在那里住着,后来迁至如今的晏府,那里便成了别院。 两处府邸一南一北,方向相反。 去别院的必经之路是河阳街,这地方是风水宝地,许多官员的府邸就在附近。箌梿載渞髮䒽詀閱讀罘蒾路:➄❾щ𝓽.𝒸ö𝔪 宵禁时间过了,街上空旷无比,寂寥的冬夜里唯有模糊的月色,枯枝映在地上,像鬼魅的影子。 苍堑赶着马车,轱辘辘的声音踏破了寂静,夜风不止,在耳边擦过,他警觉地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他偏过头朝车中低声道:“郎君,似乎有点不对劲。” 苍堑无父无母,原是路边被人遗弃的孤儿。是身怀六甲的姜如兰抱起了他,带他回家,救了他一命。可这孩子到了晏家后就温病不散,看了许多大夫也无济于事。 后来晏璀请了道观里的术士,他言这孩子本天资聪颖,却命里与晏府犯冲,不宜在京城久留。 这之后苍堑就成了天机阁阁主苍风之徒,此人桀骜不驯,自诩清高,虽然门徒廖廖,却个个都是顶尖的高手。起先他不愿收下苍堑,为了还晏璀的人情他才妥协。 在天机门十四年,苍堑练就了一身绝学,他耳力与目力极好,很少会判断错误。 前方是翰林学士吴墉的马车,后面是光禄大夫刘谦常,他甚至问了车夫:“前面是哪位大人的马车?” 车夫答道:“夜里黑,有些看不清,在宫门前依稀看见是晏府的苍堑。” 刘谦常与晏璀相交多年,知晓他家原本在南街,所以他奇道:“这孩子,不回府里,去那里做什么。” 不过这毕竟是旁人的事,他也只是随口说了两句。 风声更紧了,连刘谦常的车夫都嗅出了一丝不寻常,他自言自语道:“怎么忽然心里麻麻的。”说着抽打着马儿,好叫它快些跑。 越向前走苍堑心中的弦越紧绷,他道:“郎君,不应再往前了,我们回去。” 话音落地,斜后方的小巷里窜出几个黑衣人,他们身上着夜行衣,身负长剑,体形相差不大。 夜色深深,他们隐藏在小巷里,躲过金吾卫,来意也很明显,就是刺杀他们。 黑衣人的气息平稳,脚步轻盈,不是五大叁粗之辈。 几辆马车相继停下,刘谦常道:“为何停了?” 车夫勉强看见前面的几道人影,他道:“前面似乎有几个人,晏府的马车停下了。” 黑衣人动作迅速,为首的人密语道:“围住他们。” 其余的人得到指令,持着剑飞身至后方,团团围住江柏和刘谦常。 车夫不明所以,本想大骂几句,在看清这些人都装扮后,他立刻哆嗦着道:“大人,有刺客。” 京城一向安全,金吾卫巡查不断,这又是天子脚下,谁也想不到会有人明目张胆刺杀官员。 后面马车中的吴墉脾性暴躁,马车迟迟不走,他直接骂道:“停在这做什么?晚上要在这里睡吗。” 他掀开帘子,只见一位身形瘦长的黑衣人在他面前,他顿时意识到自己这是遇到刺客了。 苍堑快速地同晏照夜说明情况,“这伙人武功不低,我粗略数了一下,有五六人,解决他们不成问题,只是后面的几位大人……” 晏照夜打断他的话,直接道:“几位大人的安危至关重要。” 一位是户部侍郎,一位是光禄大夫,皆是官居叁品的朝廷重臣,他们若是死了伤了是朝廷之损失。 苍堑懂得晏照夜的意思,他抽出马车旁的剑,飞身下马车,同黑衣人缠斗起来。 两位大人的车夫也绝非等闲之辈,他们是有武艺榜身的武人,兵器就在身旁,他们抄起兵刃,做好了同刺客同归于尽的准备。 片刻前金吾卫巡查此地,那时一切正常,他们段时间内不会再回来。 因此苍堑他们要撑到金吾卫再来。 苍堑剑风凌厉,一剑刺向黑衣人胸口,对方立刻用剑抵着,须臾之间,火花四溅。 兵刃相交之声不绝于耳,晏照夜凝望着壁上的长剑,抽了出来,他拨开帘子下马,黑衣人立即执着剑冲向他。 那边车夫拼尽全力抵抗着黑衣人,奈何对方功力深厚,他们拼尽全力也胜算无几。 吴墉和刘谦常不懂武功,活了四十余载,头一回有性命之忧,说不惧怕是虚的。 其余的也就罢了,刘谦常怕自己死了后,他的娘子会发现床下藏的银票,还有他养在外面的外室,到时候真是死了也不得安生。 吴墉是护国寺的香客,他常听大师讲经,信的是人各有命,生或者死都是定数,假若他的命数是今日死,那么无论如何他也活不了。 外面一片刀光剑影,手心的汗浸湿了剑柄,车夫粗喘着气,他快要支撑不住了。 黑衣人略过他,袖中飞出飞刀,“唰”一声,帘子顿时多出一条裂缝,而飞刀正好贴着刘谦常的耳边钉在马车上。 耳旁一片温热,刘谦常惊魂未定,动作迟缓地摸上去,是潮湿的,再一看,原来是血。 苍堑解决了其中的一个黑衣人,趁其不备,用剑背重重敲向他的脑袋,他挣扎了几下,随后倒在地上。 风过云散,月色明亮,众人的影子不停变换,活像瓦子里演的傀儡戏。 晏照夜身法轻盈,对方摸不准他的路数,几剑刺下去全是无济于事,甚至近不了他的身。 衣袂翻飞时,鬓发也跟着扬起,他目光微冷,雪花落在他身上,一片片,始终不曾化去。 苍堑携剑相助刘谦常的车夫,那几个黑衣人和他交手一番,顿时明白,要杀了这些人要先解决他,还有不远处的人。 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齐齐转攻苍堑和晏照夜。 苍堑抽身后退两步,高声道:“你们先走。” 那两个车夫听了苍堑的话,连忙爬上车驾着马要走。 —————— 祝朋友们中秋快乐,月圆人团圆! 受伤 pô18𝔪ⅹ.cô𝔪 如此一来,黑衣人更觉苍堑碍事,两人合力围攻,使了狠劲要置苍堑于死地。 几番拼杀下来,黑衣人发现苍堑的武功实在太高,同他打是在消磨时间,自寻死路。 其中一人密语道:“那边的是他的主人,一定也是大虞官员,先杀了他。” 苍堑听不懂胡人的密语,他们怕大虞人听得懂乌黎语,故而编出了一套乌黎刺客才懂的语言。 这几个人忽然放弃了杀苍堑,转而去围攻晏照夜。 苍堑眉心紧皱,察觉他们的意图,立即追了上去。 对方派出一人拖住苍堑,不近他的身,只阻拦着他前行。 四人团团围住晏照夜,他们眼神似毒蛇猛兽,信子一吐,就要取人性命。泍呅唯❶璉載䒽址:𝓹o18𝖇𝓉.𝒸õm 刘谦常的马车行出一段路,车夫忽觉背后疼痛,他下意识摸上去,血染红了后背,原来他早就中了剑。 眼前光影模糊,只有刺骨的冷,他看不清微弱的火光,眼皮沉得很,又累又困。 终于,他倒在了地上。 刘谦常脸色煞白,他哆嗦着叫道:“吴大人。” 吴墉的马车越行越远,压根听不到后面微弱的声音,刘谦常咬着牙拖着车夫上了车。 他本是呼来喝去的金贵之身,拖着一个大汉可耗尽了他的力气。刘谦常累得满头大汗,吁吁喘气。 不知是什么鸟诡异的叫声刺破寒夜,远处看得到微弱的火光。 黑衣人大叫一声:“不好,巡查的金吾卫要来了,速战速决。” 他与相对的人四目相接,彼此读懂了眼中的意思。两人舞出一套诡异的剑法,扰乱了所有人的方寸。 苍堑不懂他们舞的是何门何派的剑法,只知道这一定是伤人伤己的邪门之法。他使出全部功力,长剑穿过黑衣人的脖颈,朱红的血顿时喷溅而出。 “郎君!” 他迟了一步,那两人用自己的命抵晏照夜的命,剑法只是噱头,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杀了晏照夜。 叁人步步紧逼,晏照夜心下沉着,他想的是,今夜去迟了,玉娘怕是已经睡下了。 一人直直迎着晏照夜的剑而去,他不像是要杀人,反而像是在求死。 剑入胸膛,皮肉破开,清亮的剑染上血色,一滴滴淌到地上。 这些人行为诡异,晏照夜来不及多想,他抽回剑,黑衣人也顺势倒地。 就在这时,那两个黑衣人竟也学着他,迎着晏照夜的剑。 苍堑飞身过去,挡开其中一人,另一个人在剑入胸膛之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出袖中的短刀。 短刀刀柄有弯月印记,这些人是半月天的门徒,亦是乌黎部落的死士。 晏照夜用收回的剑抵着,而这刀居然能擦着剑身而过,让剑留下细小的缺口。 短刀没进身体,晏照夜皱了下眉,他持着剑杀了最后一个乌黎死士。 金吾卫循声找过来,入目是一片血泊,四五个黑衣人倒在地上,大理寺的晏少卿心口插着短刀,他毫不犹豫,一下拔出刀子。 苍堑惊惶不已,他连忙上前扶着晏照夜:“郎君,您……” 晏照夜道:“无妨。” 他对金吾卫道:“今夜的情况还请告知刑部,这些人是乌黎的刺客,证据在此。” 金吾卫首领接过他手中的短刀,刀尾滴着血,在如此黑夜也看得出其寒光烁烁。 他道:“大人,您的伤势要紧,还是由我们护送您回府。” 苍堑道:“不必了。” 坐在马车里,晏照夜方感觉到胸口疼痛,他抚上心口,源源不断的鲜血从那里流出来。 晏府上下一片紧张,烛火暗了复明。 最紧张的莫过于晏照月,她夜半惊醒听闻噩耗。 “怎么回事?” 昔柳递给她衫子,同时道:“郎君回府时遇到了刺客,那些人武功极高,郎君一时没能躲过去。” 晏照月穿上鞋,来不及披上外衣,她奔跑着往玉清院去,顾不得晚上寒凉。 玉清院的侍者人人脚步沉沉,面色凝重,晏照月找到苍堑,他呆愣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晏照月到他面前,“这是怎么了,怎么就伤了?” 苍堑还没回过神似的,“我们遇到了乌黎的死士。” 死士是什么不用多说,晏照月接着问:“宵禁后有金吾卫巡查,你们是在哪里遇到的刺客?” 苍堑沉默了一瞬,院里是来回奔忙的侍者,他不说话,晏照月心中“咯噔”一下,不可置信地问:“你们去别院了?” 许是姐弟连心,晏照月猜出了他们去的地方,这下苍堑不能在隐瞒,他道:“在河阳街,乌黎的死士埋伏在那里。” 晏照月自言自语般地道:“去别院做什么呢……”忽然,她想起了快绿斋那位女郎,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回了家乡。 她脸色沉下去,冷声道:“你们去别院做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就等着眼前的人确认。 济明堂的大夫擦拭着手上的鲜血,雪白的帕子染上殷红的血迹,额上还有细密的汗。 晏照月不管苍堑是否回答,她到了大夫身前,冷静地仿佛换了一个人,“他如何了?” “郎君的血止住了,只是伤口极深,需静养数月,还要佐以汤药。” 屋里血腥味重,晏照血下意识皱着眉,床上躺着清醒的晏照夜,他一副清弱模样,然而晏照月却心疼不起来。 她一向无法无天,话随心出,这回同样如此。 晏照夜怕她担心,道:“我并无大碍,无需担忧。” 晏照月顿了顿,看了他半晌,终于道:“那个姑娘,在别院是吗?你将她关在那里了。”她几乎是肯定的语气。 意料之中的,晏照夜毫不意外,他墨黑的眸子凝着比夜色还深的东西,“你知晓了。” “欲人勿知,莫若勿为,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 晏照月咄咄逼人,她不愿意看他做出这样的事,困住别人,也困住自己。 晏照夜有失魂落魄之兆,他望着不远处的姐姐,喃喃道:“可是她要离开我。” “即使她要离开你,你也不该困住她。”晏照月是无拘无束的鸟,她最清楚有些人生来便是属于辽阔天地,人可以困住,心永远也困不住。 “玉娘很希望我死吗” “你放她离去。” 晏照月脸色淡淡的,她不是在与晏照夜商讨,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床上的晏照夜沉默着,晏照月继续道:“她执意离去,你又为何困住人家呢?你心悦于她,这很好,可她是人,谁都不该左右她的想法。” 再看他一眼,晏照月道:“我将她带来。” 迎面撞上苍堑,晏照月不给他好脸色,一把推开他。 她清楚得不得了,这两人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将人困在别院这事,苍堑不知道出了多少力。 别院的阍者才见过晏照夜,今夜又见了常年不在京城的月娘,他以为是晏照夜叫月娘来的,提着灯引她去了竹苑。 竹苑静谧无声,晏照月抬手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应声。 屋里的李知昼诧异不已,太晚了,平日里晏照夜不会在这时候来。 她懒得理外面的人,反正他会自己进来的。 等了一会儿,半分动静也无,她疑心是怎么了,道:“在外面站着做什么,还不进来。” 门开了,来的人不是晏照夜,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陌生女子。 来不及多加思索,来人直接报上姓名,“李姑娘,我是晏照月,深夜叨扰是要带你离开。” 李知昼怔愣住了,她道:“什么?”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猜到眼前人的身份,这人长身玉立,眉宇间有几分英气,又在深夜来访,不是晏照月还能是谁。 晏照月明白自己行为很是冒昧,她解释道:“我明白你是被晏照夜困在此地,他如今伤了,我可以让你离开。” 她说让自己离开,李知昼心中一阵喜悦,她的悲欢写在脸上,晏照月道:“他果然是不择手段困住你。”话语间有隐隐的谴责和怒气。 李知昼不说话,她回过神,想到她说的受伤,便问:“他受伤了?” 晏照月平静道:“遇见了刺客,所以受伤,是他罪有应得。” 他话里话外是对晏照夜的指摘,没有丝毫对他的偏私。 本是件双喜临门的事,李知昼却问:“伤得重吗?” “唉,”晏照月叹了口气,“我带你去见他。” 就在这时,芳荷挡在门前,她一脸倔强,“我不能让你带走女郎。” 晏照月拍拍她的肩,“你们郎君管不了我,更何况你是打不过我的。” 芳荷败下阵来,亲眼看着晏照月带走李知昼。 两人共乘一匹马,途中有金吾卫巡查,晏照月解释了许久,对方终于同意放她们一马。 走在晏府中,李知昼有恍如隔世之感,她不悲不喜,不曾想转机就在今日。 在门前顿了顿,李知昼推门进去。 屋里是晦暗的,余下淡淡的血腥气和清苦的,李知昼思绪万千,她站在离晏照夜很远的地方,看不见帘子里他的脸。 晏照夜声音平静,“玉娘很希望我死吗?” 希望他死吗?李知昼问自己,她承认曾有那么一瞬间会想,如若晏照夜死了,那么她是否就可以离开……可是,可是她又不能想象到晏照夜死去。 半晌得不到回音,晏照夜接着道:“你可以离开了,去你想去的地方。” 他不是李知昼想象中的模样,没有威逼利诱让她留下,他决定让她走。 莫名的,李知昼觉得他很难过,该难过的应该是她才对,她又想。 最后她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晏照月一直守在门外,她陪着李知昼到玉清院外,道:“他不会再纠缠你了,是吗?” 李知昼才发现,这天的月色格外清亮,在马上时她居然完全没能注意到。 “嗯。” 晏照月像是寻常旧友般和她闲聊,“我知道你定会离开京城,这时候京里不甚安稳,离开也好。你想要去哪里呢?” 许是她对晏照夜多次指摘,李知昼认为她是可信任之人,便道:“一路南下,去江川。” 晏照月道:“约莫着两叁年前,我途经江川,那里确实是好地方。” 两人在亭子里坐下,萧瑟寒风吹得李知昼脸上泛红,就听得晏照月问:“你可会武功?孤身一人去怕是不太稳妥。” 李知昼道:“我只在白日里赶路,夜里在客栈歇息,或许可行。” 她是坚韧的女子,晏照月看得出,再说如何如何护送她去江川的话也是徒劳,她点点头,“这样未尝不可,只是歹人哪里都有,你在路上要多加小心,在路上若遇到麻烦可写信与我。” 晏照月的关怀皆是真心实意,李知昼感受得到,因此她道:“多谢。” 她挽留李知昼回快绿斋住一夜,天亮了再赶路,李知昼拒绝了她的好意,原因无他,她回去不知如何同珊瑚她们解释。 不知道如何解释干脆就不去见她们。 李知昼在前厅待到天色亮起,她困乏交加,喝了杯热茶后暖和了不少。 天亮了,是时候离开了,她起身告别,“晏姑娘,我走了,多谢你的好意。” 晏照月见劝她无用,就和她一同在前厅等着夜过去。 李知昼走后,晏照月活动活动筋骨,又成了生龙活虎的女侠姿态。 拍了拍门,不等里面的人应声,她直接进去,“她走了,我让她回快绿斋歇息,她不愿,我陪着她在前厅待了一夜。” “多谢。” 这一晚上晏照月听了好几句“多谢”,如今听见晏照夜这么说,她简直要气笑了,“我和李姑娘也算是半个朋友,你又是凭什么替人家言谢。” 眼尖的晏照月生气之余发现条案上放着一块东西,她拿起来仔细端详,是一枚漂亮的玉蜻蜓。 她捏在手中,递给晏照夜,“这是她留下的东西吧。” 晏照夜眼神微动,沉默着接过玉蜻蜓,他记得李知昼走的那日除了曲水杪芸香什么也没有带走。 收进袖中,冰凉的玉贴着他的手腕,犹如李知昼还在他身旁。 感情之事不是叁言两语就可以讲的清辩得明的,晏照月深深望他一眼,道:“你不要在劳神费力了,养好身子才是重中之重。” 晏照夜静默了许久,静得晏照月几乎以为他昏了过去,最后他道:“我明白。” 离去 李知昼带着身上所剩无几的银子去了客栈,她在热水里泡着,水雾氤氲在她周围,如同她的心,潮湿而难以看清。 她很累很困,客栈的床榻实在温暖,李知昼一觉睡醒后,太阳正慢慢地往西落。 刺眼的光肆意地泼在书桌上,雪白的信纸染上金色,李知昼提起笔写了写了寥寥数语,她眉眼柔和,是心中石头落了地后的轻松之貌。 她去了程府,没有亲自进去,只交了信给阍人,拖他一定要将信送到程夫人手中。 客栈旁是典当铺,李知昼没有丝毫犹豫,她当掉了两只玉镯和一些珠钗、耳坠子,这些价值不菲的首饰让李知昼荷包里多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有了银子,她心更定,一百银子足够她到江川了。 京城码头有客船南下,途经江川,当夜李知昼就收拾好了细软上了船。 她站在船头,晚风拂过她的衣袂、鬓发,江水在月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 船儿缓缓前行,京城的繁华和落寞均在身后,李知昼想,这里的爱恨都和她无关了。 水路相较于骑马要快一些,船夫说七八日便能到。 在船上无聊至极,李知昼会坐在船头或眺望或凝神,不分昼夜,她喜爱皓月千里也喜爱艳阳当空。 船有时在岸边停下,她也跟着船上的旅人一道上岸,看看异乡风情。 在岸上她听说了许多消息,比如皇上遇刺,始作俑者正是胡人;战争很快能停歇,因为乌黎兵力吃紧,中安城久攻不下,大虞其他地方的兵力也逐渐向溯阳城收拢,他们必败无疑。 李知昼随意找了个摊子,吃了碗热气腾腾的五香面,街边叫卖声不止,她默默在心中许下心愿,往后的每一日都要好好的。 这一天是腊月二十七,在他乡异地,李知昼孤零零地过了没有父亲母亲在身旁的寿辰,再有叁日是新年,她仍然是孤身一人。 江川沿途的水匪早在十年前被一位将军剿灭,这也是百姓们去江川更愿意乘船的原因。 于是在新年第一日,李知昼踏着热闹爆竹声到了江川。 南方天暖少雪,她站在石桥向远方望,江川隐在雾濛濛中,鳞次栉比的屋子挨着,檐下挂着赤色鱼灯,不难想象夜里鱼灯亮起时该如何美丽。 李知昼背着包袱找客栈,沿途路过的家家户户皆是热闹得不得了,嬉笑怒骂皆有。 江川是小镇,客栈也很小李知昼在店里等了半柱香的时间,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小二。 大概店小二不会想到这时候有人住客栈,他忙道:“不好意思这位客官,实在是家中有急事……” 李知昼道:“无妨,请你为我准备一间客房。” 虽然客栈人少,楼上的屋子却是日日打扫的,里面的洁净明亮,比李知昼想的要好得多。 她想了很多,要先找间房子住下,然后在镇上找些活做,安稳下来后一切都好说。 临近傍晚,李知昼下了楼,小二在桌上打盹,脚步声吵醒了他。 李知昼问:“请问镇上可有宅子以僦赁?” 小二打起精神,好奇道:“您这是要在我们这住下吗?还真是巧了,我家中前面宅子的主人要去京城,往后怕是不回来了,正要给屋子找个主。” 她自京城来,而有人要朝京城去。 第二日小二带着李知昼去了他说的那处宅子,宅子前有落谭河流过,窄窄的一条河清澈见底,岸边有杨柳桃树,春日里一番桃红柳绿的景象。 屋主是位和蔼的中年女子,姓谢,她身体康健,双目炯炯,见买主是位年轻女子,还惊诧了一瞬。 宅子是一进院,正房旁是东西耳房,又有东西厢房,加起来共有五大间屋子。 院落中间有藤蔓石桌,角角落落皆种着各色花草,夏夜里可赏月饮茶,一年四季都是好景色。 谢大娘领着李知昼里里外外看了一圈,问她:“姑娘可还满意?” 李知昼犯了难,这宅子是好,可她一个人哪里住得下这么多屋子,何况她不一定付得起银子。 她犹犹豫豫,很是为难,谢大娘便道:“姑娘是怕我要许多银子吗?” 李知昼没有被看破想法的尴尬,她直接承认了:“我身上银子不多,可能付不起太多银子。” 谢大娘听后哈哈大笑一声,“你们年轻人果真是心直口快,我这宅子是很好,不过江川的人太少了,我在这里十几年看来看去还是那些人。实不相瞒我为了这宅子等了叁个月,你是头一个来的。” 文人道江川风景秀丽,钟灵毓秀,可又有几个人舍弃繁华的京城而隐居在此呢?除非是心胸已平的隐士。 艳阳高悬,温暖的光照在人身上,使人昏昏欲睡。叁人坐在院中石凳上,李知昼犹豫不决,谢大娘像是铁了心要将房子僦赁于她。 小二出来打圆场,他道:“谢大娘,您急着去京城,既然这位姑娘也要寻个地方住下,不如你们各退一步,如何?” 谢大娘道:“屋子久久无人居住便会荒废,你住在这好歹有个人气,我也不愿多问你要银子,一年十两就是了。” 李知昼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剩下的银钱,然后道:“好,我先在这里住一年半载,如若不喜欢再另寻他处。” 过了几日宅子的地契等一应文书处理妥当后,谢大娘乘着李知昼来时的船去了京城。 送行那日,李知昼站在岸边,微雨寒风,谢大娘想起来,不曾问过她从哪里来,就问:“玉娘,你是从哪里来的?” 斜雨吹进伞里,湿了衣袖,李知昼笑了笑,道:“我从京城来,不过我不会再回去了。” 她记得中秋那日醉湖楼石榴酒的甘涩,也记得她看过的京城的一切繁华,不过她不喜欢那里,更不属于那里。 将至 李衍的身子愈发好起来,他时常去锦宁宫赏梅,那里的梅花开得比梅园还要好。 晏照夜遇刺第二日他命王太医亲自去晏府查看了一番,又赏了不少补品草药,嘱托他注意身子。 不枉费李衍的一片心意,正月十四这天晏照夜已能下地行走。 他收到了江川传来的书信,李知昼走的那日他派人跟着她,上船后一路到了江川。 信中说李知昼一路无异,不曾遇险,如今已经在江川安顿下来,寻了处宅子住下。 晏照月顺手端来他今日要喝的药,她一撩眼皮,“宫里的果然都是好东西。”小时候她也得过先皇的赏赐,是一只金丝红宝石项圈,过了十几载依然熠熠生辉。 晏照夜慢慢折起信,他姐姐立刻道:“不是父亲母亲的信……是你派人跟踪了她。” 她很聪慧,同时又因为二人血脉相连,晏照夜想做什么她几乎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事情摊在了青天白日下,晏照夜没想过瞒着她,“是,我担心她遇到危险。” 晏照月道:“她喜欢你吗?” 极不明显的,晏照夜皱了皱眉头,他自嘲般道:“她说那些皆是哄骗我的话。” 真是个不开窍的硬木头,晏照月换个说法:“你并不能确认她对你的心意,却可以确认自己的心意,你喜欢她,是吗。” 晏照夜不说话,等着听她还能说出什么醒世名言,她趁热打铁,开导他:“情情爱爱这事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是无关紧要的人,看得也清楚,玉娘对你不是没有半分感情的——不过我也不好说她对你的喜爱究竟有几分。” 褐色的汤汁安稳落在桌上,晏照月示意他快点喝点,接着道:“说到底,玉娘志不在晏府,亦不在京城,她向往的生活是无拘无束的,和我一样。这不能说明她对你没有感情,或许是因为她所追求的东西是她最重要的东西,可能重于性命。” 晏照夜不发一言饮下汤药,瓷碗温热,他想起了喝药的李知昼,总是要挣扎再挣扎才一饮而尽。 “不过我想问问你,是谁教你将人囚困起来的?”晏照月眼里充满审视和寒凉,“亏得玉娘对你还有情意在,如若她像我一样,你定然活不到第二天。” 晏照月说完后扬长而去,她将此事认为是家门不幸,她父亲母亲是正直忠贞之人,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混账东西。 其实晏照夜早知道事情会败露,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想让李知昼在他的身旁待再久一点,哪怕一天也好。 今日是李知昼最喜欢的晴好的天,他摸出袖里的蝴蝶,喃喃道:“玉娘,你还会原谅我吗……” 乌黎,大君帐中,接连呈上急报,传信之人跪在地上:“图木将军增援的军队在溯阳城五十里外,大虞拦截住了他们,实在是无半分越过去的可能性。” 图木是努兰尔亲信,他善于行军打仗,同时他也是最支持努兰尔攻打大虞的人。 一旁的和真指指地图上的一处,那是一座山,“为何不从这里过去?” “此处也有大虞军队驻扎,他们来得太快了。” 和真面色凛冽,低声询问努兰尔,“大君,事已至此我们唯有放手一搏了。” “如何搏?”努兰尔抚着手上的犀角扳指,脸上似有疲倦,“阿姐从前说父亲想反大虞是蜉蝣撼树,我又何尝不是痴心妄想。” 和真咬着牙,“你的意思是……” 她的母亲是乌黎最勇猛的将军,一生心愿是乌黎部落能不受大虞辖制,乌黎子民能安稳地生活。 跪在地上的人连忙道:“大君,图木将军说了,他会尽所能为乌黎战斗。” 努兰尔的目光飘向帐外,再过不久草原上就会绿起来,“告诉图木,不必殊死抵抗,保命要紧,届时可投降,我会同长老们解释。” 攻打大虞是图木提出的,而图木是谁的人不言而喻。其实这也是部落里长老们的想法,只不过努兰尔替他们说出来了而已。 问题就出在这里,无论如何,努兰尔是提议之人,更何况长老们一向不喜欢他,那么战败了自然该由他承担后果。 努兰尔负手立在窗前,远山含雪,高高的云雾缭绕其间,高山下是乌黎世世代代生存的地方。 他摘下犀角扳指,其上有繁复花纹,似乎是鹰,努兰尔细细摩挲了几遍,找出了锦盒,将它永远封存在了里面。 五日后,图木麾下大将突破重围传回急报,大虞十万大军将至,乌黎军队气数已,除却受降,否则别无他法能够活着回到乌黎。 对于受降一事,在乌黎的长老们看来,简直是奇耻大辱,格勒赤红着脸,义正言辞道:“战死何尝不是荣耀,怎能轻易受降,那我乌黎的血性何在?” 他是努兰尔父亲的兄弟,算得上是位高权重,在部落里人人都得卖他几分薄面, 也因此他并不把努兰尔放在眼里。 和真默不作声,她想,乌黎为大虞附庸这么些年,进贡无数,那时候这些人在哪里?如今说这些话,反而显得他们,虚伪至极,为了所谓的“名声”,连族中子民的性命都可以舍弃。 努兰尔周遭是森冷气息,他道:“虚名哪里比得上性命,他们得了虚名,失了性命,又有何用。” 这话不知怎么的忽然触怒了格勒,他暴怒道:“当初是你执意要以卵击石,兴兵大虞,此事皆是因你一人而起,你是乌黎的罪人。” 他把所有的矛头对准努兰尔,仿佛他没有半点错似的,和真忍不住上前道:“格勒长老,您不记得了吗?当初您也是支持大君的,还说我们乌黎兵力充足,可以一战。” 和真的姿态不卑不亢,格勒更加生气,他拿出长辈的姿态训他,“你母亲也不敢这样和我说话。” 谁不知道,和真的母亲是乌黎部落最出色的将军,十五年前,她平定边境时负伤而亡,这也成了和真心口的一道伤。 她无法再好脸相待,沉着声道:“我母亲是乌黎的功臣,她尊长老是长辈才好言相待,若是长老这般说话,恕我不敬。” 格勒彻底拉下脸,也不管对方是小辈,满脸阴鸷道:“你应该学你母亲,少言寡语,而不是跟着他,学得八面玲珑,现在竟连我们都不放在眼里了。” “好了,”努兰尔下意识想要抚摸扳指,他强迫自己收回手,“格勒长老还有什么话要说吗,还是坚持希望图木将军拼死抵抗?” 他眸光冷冽,仿佛沉着幽深不可见底的湖水,纵然格勒憎恶他,也不得不承认,努兰尔是个有手腕的人。 和真语气僵硬道:“各位长老,请回吧。” 夜色再次来临,这片草原笼上夜色,今夜无风无月,冷到刺骨的风呼啸着刮过每一处。 齐少游,孙令殊 江川是山明水秀之地,李知昼初来此处,她半个月来深居简出,偶尔在镇上走走看看,天气又不如人意,忽然就下了雨,她只好败兴而归。 这天李知昼偶遇细雨衣袖尽湿,她来不及回宅子,想找个地方避雨,可是人生地不熟,她厚起脸皮敲了敲一户人家的门, 铜环上的锈迹斑斑,李知昼纳罕着这里到底有没有人,她试探着拍了几下,不多时门后响起脚步声,门也跟着开了。 开门的是个青衫男子,李知昼道:“抱歉,冒昧敲了门。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我可以在这里躲雨吗。”她指指廊下的空地。 青衫男子愣了一下,随即道:“自然可以。” 说完后他就走了,留下李知昼一个人在廊下孤零零地观雨。 珠帘似的雨水垂下,远山绕着雾气,街上空空荡荡。 不多时,青衫男子从屋里出来,手上还拿着油纸伞,他递给李知昼:“这雨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你若不介意可以撑着这支伞回去。” 他人很清秀,瞧着二十多岁的模样,眼中一派正直,李知昼接过纸伞,道:“多谢,我会寻个雨停的日子来送伞。请问朋友尊姓大名?” “尊姓大名不敢当,在下齐少游。” 后来李知昼知道了,这个青衫书生立志科考,却接连考了两次都名落孙山,好不容易去年八月秋闱得了解元,眼下正在为春闱发了奋地读书。 撑着伞踉踉跄跄回了宅子,衣衫依然不可避免地湿了,李知昼换了身衣服,在这时,她家门环也被人拍响。 穿过廊子,打开门,来人是位女子,李知昼依稀记得,这是隔壁人家的女儿。 她举着手里的信,“是李姑娘吗,这是信客送来的,你不在家中,他托我交给你。” 李知昼接过信,同时抱歉地说道:“实在是麻烦你了。” 对方挑挑眉,满不在乎道:“小事儿。” 她眼尖得很,大门掩着纸伞,露出了一角,她看见了,指着道:“这是齐少游的伞?” 李知昼捏着赵玞的回信,她“啊”了一声,对方又道:“他这伞也借给我过。” 她不知道怎么回了,一时间有些沉默。 对方笑了笑,开始自报家门:“我叫孙令殊,我爹娘叫我令殊,你也可以这样唤我。平日里我都在前街的同心堂,可以去那里找我玩。” 孙令殊来去如风,她友善得叫李知昼一时承受不及,回过神时,李知昼后知后觉地弯了弯唇,江川的人真有趣。 拆开信,李知昼就着大亮的天光读上面的内容,赵玞足足写了三页纸,她唠叨起来没完没了。李知昼无奈地读完前两页的絮絮叨叨,最后一页才是正事,她说了两件事,一是王家二郎除夕夜里大醉,跌进了结了冰的河里,虽然未曾淹死也未曾冻死,脑子却出了问题,疯疯癫癫的,总说有人在看着他。 一个好好的大活人,哪里那么容易就跌进河里,何况他走到哪里都有小厮跟着。李知昼想到他说过的话,确信这件事是那个人做的。 他应该还活着,李知昼不着边际地想。 假若赵玞知道了,定要笑话她,人家高门大户,什么药吃不得,什么大夫见不得,只是小小的剑伤,哪里就那么容易死了。 李知昼暗骂自己多管闲事,他死不死与她何干。她拾起信接着看下去,她不免惊了下,赵玞说郭颂宜同薛衔青私奔了,郭家的人找了许久都不见人影。 她记起初见,也是唯一一次见到郭颂宜的时候,她身上有病,柔柔弱弱的,就是这么一个弱女子,竟能抛却世俗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实在是勇气可嘉。 薛衔青怕是也想不到,自己演了半辈子的戏,临了真成了戏本子里的人。 说起戏本子,李知昼觉得自己也险些成了戏中人,那借伞的齐少游像白娘子,自己则是许宣,不同的是,齐少游的伞借给过许多人。 过了几日天放晴,李知昼拎着纸伞寻到齐少游家中,她再次道:“多谢你。” 齐少游道:“古人言,君子贵人而贱己,先人而后已。更何况我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何足挂齿。” 李知昼:“齐公子出口成章,看来是读书人。” 他谦虚道:“读了一点圣贤书,学了圣人之仁的一点皮毛罢了。” 他送李知昼到街上,还道:“看来姑娘也是读书之人,不知姑娘名姓?” 李知昼道:“我姓李,名知昼。齐公子请留步,送到这里便好。” 过了右边的巷子就是同心堂所在的前街,她慢悠悠地走着,冬日暖阳照在身上,舒适而惬意。 同心堂的人来来往往,孙令殊忙得不可开交,这是是孙家祖传的医馆,她自小在医馆长大,医术不必说。前两年同心堂交到了孙令殊手里,她成了堂里唯一的大夫。 来不及招待李知昼,她忙询问着眼前老者的病症,对方告诉她自己哪里痛,或者哪里不舒服,孙令殊再开出方子抓药。 李知昼不亏待自己,寻了个歇息处,津津有味地看了半晌。 孙令殊终于有时间喝杯热茶,她一边喝一边道:“等了你好些日子,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对了,你打算找点事情做吗?” “是有这个打算,如今还在考虑。” 听她这么一说,孙令殊急了,“哎呀,还考虑什么。你不如来我这里,我给你工钱。你看我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再如此下去,病人没出事,大夫先累死了。” 同心堂是孙家祖传的医馆,孙令殊自小在医馆长大,医术不必说。前两年同心堂交到了孙令殊手里,她带着几个她父亲的 李知昼犹豫道:“我不曾学过医术,怕是做不了,这毕竟是性命相关的大事。”她母亲略知一二的医术,可惜没能学点皮毛。 “不必害怕,”孙令殊为她鼓劲,“只让你做捣药、抓药的活儿,我盯着你,出不了错。” “那你让我想想。” 李知昼真坐在同心堂门口想了一盏茶的功夫,最后她道:“我答应你。” “好,”孙令殊一锤定音,“从明日开始你便每日来我这里。” —————————— 有个好消息,本文已经全文完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从明天开始就一天一更了。 “你们有仇吗” 前几日李知昼什么也不做,就是坐在一旁看着孙令殊做事,堂里还有一位小郎君,唤施寅,他年纪较李知昼小一些,怯生生的。 没过一会儿,李知昼看出了名堂,施寅虽然瞧着腼腆,做事却相当利落,孙令殊吩咐做什么事他都能做得很快。 檀褐的药草匣柜巨大而复杂,里面装着上百种药草,李知昼实在是佩服施寅能准确无误地记住这些。 孙令殊边为前来问诊的老翁诊脉,边顺李知昼的目光道:“他厉害吗?” 李知昼由衷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孙令殊道:“你要和他一样,记住每种草药在哪里。” 心中默默盘算着要什么时候才可以记住,那边孙令殊道:“您说是夜间多梦,还时有发汗是吗?” 老翁鬓发斑白,他连连道:“正是正是。” 孙令殊低下头执笔写方子,“这是心神不定,吃两幅药便没有大碍了。茯苓,茯神,人参,远志各三钱,石菖蒲与龙齿各一钱五分。” 她声音不算大,偏偏能一字不差落到施寅耳中,他抓出草药再称出来,最后仔细地扎好,宛如行云流水般。 老翁走后,李知昼不由得道:“从前不觉得这活难做,今日一瞧,这世上真是事事难做。” 施寅听出来李知昼是在夸他,所以含羞一笑,很不好意思似的。 孙令殊收好笔墨,道:“他初来时也并非是今日这般自如,也是学得多了,看得多了才能如此自如。” 晌午时孙若谦为女儿送来饭食,孙令殊这才想起来有事情忘了说,她一拍脑袋,有些懊恼似的,“莫不是真累着了,我这脑子一日不如一日。” 孙若谦放下食盒,道:“何出此言。” “喏,”孙令殊指指坐着的李知昼,“这是买了谢大娘宅子的人,唤李知昼,如今我正诓她在这做学徒。”她说得坦荡。 孙若谦目光落在李知昼身上,面前的女子安静沉稳,似乎是个沉的下心的人,他道:“也好,堂里只有你和施寅二人也确是辛苦。” 施寅是孙若谦的弟子,听到师傅这么说,他立即道:“师傅,您言重了,不辛苦。” “你这说的什么话,”孙令殊瞪着他,“你不辛苦我辛苦。” 施寅被孙令殊训斥惯了,他讷讷道:“师姐每日为许多病人看病,是很辛苦。” “唉。”孙若谦不由得叹口气,他这弟子性格如此,说好听了是内秀,说不好听了就是懦弱,从不同人争吵,也因此吃了不少亏。 食盒里装着二人的饭食,孙令殊道:“今日留施寅一人在这里守着,我同李知昼去前街的面馆吃。” 江南总是多雨的,天上飘着雨丝,料峭寒风吹起店家的酒旗。 李知昼和孙令殊临窗而坐,等着面的间隙,孙令殊忽然道:“你是从哪里来的,怎会想起到我们这破落地来。” “我从京城来,若是说为何来此地,似乎也不曾有什么特殊的原因,非要说,那便是我厌倦了京城的繁华。” 说完她笑了起来,而对面的孙令殊依然将信将疑。 李知昼道:“说笑的,我来江川只是因为我的父亲母亲年轻时大概来过这里,所以想来此处看看。” “哦~”孙令殊面色戏谑,“看来你还是个孝女。” 她小时候学医术是孙若谦逼着的,背书也要他看着,否则就不知道会跑到哪里野了。 孙令殊想了想她爹去过的地方,大部分是深山老林,他去那里采药,可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毒虫猛兽,她一点儿也不想去看看。 小二端上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使得这个话头止住。 窗外雨声潺潺,孙令殊吃着面,头也不抬道:“不用急,堂里这时候定然无人。” 李知昼看着外面,云雾又升起来,薄纱般笼着江川,路边行人匆忙,急着避雨。 吃着面,孙令殊道:“不知怎的,一下雨我就想起齐少游。” 沉默了半晌,李知昼才说:“实不相瞒,我也是。” “要是这时候他能送伞来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两人还真在面馆里待着了,一是雨实在是大,淋湿了不说,要是风寒了就得不偿失了。二是孙令殊隐隐期待着齐少游能来。 乍雨初晴,孙令殊站起来舒展了身子,随后道:“走吧,不等齐少游了。” 话音将将落地,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居然还真是齐少游来了。 李知昼抬头望着天,一片澄澈,偶有几只飞鸟掠过,再看孙令殊,她撇撇嘴,“来得真不是时候。” 齐少游读了半日书,饿得发昏,他不明所以,“我这是招你了?” 孙令殊慢悠悠道:“那倒是没有,不过——你怎么不早些来。” “早些时候下着雨,我来做什么?” “来为我们送伞。” 她说得理直气壮,齐少游面色有一瞬难以形容,不过他注意到孙令殊说的是“我们”,所以…… 齐少游道:“你认识这位姑娘?” 孙令殊扬着眉,“认识,她是我家的邻居,如今正在同心堂做学徒。” 这时候李知昼才来到孙令殊旁边,她又道谢了一回,“还是要多谢你将伞借给我。” 齐少游张口欲说些什么,孙令殊已然拽着李知昼的手往外去,“走了,向他道什么谢。” 走在半路,李知昼反应过来他们俩的不对劲,她问:“你们有仇吗?” 孙令殊莫名其妙,“不曾有,你怎会如此想。” 李知昼一口气憋在胸中,再硬生生憋了回去,“是我多想了。” “也不算多想。”孙令殊依然是笑嘻嘻的模样,“其实我和他有过婚约,只不过后来我家悔婚了。” 她猜到了李知昼想说的话,又道:“你想问我为何悔婚是吗?这事没什么值得说道的地方,只是我不喜欢婚约这种东西,像枷锁,让我不舒服。” 李知昼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又何尝不是为婚约所累,最后阴差阳错几近辗转到了江川。 两人一路无言,乍然间,孙令殊道:“我如今愈发觉得那日给你送信是对的。” 李知昼只知道她为自己送信,不知道的是,孙令殊那日百般推脱,她们差一点儿就错过了。 “无论天涯何处,平安康健就好” 日子一晃,正月过了,快绿斋的主屋空了一月有余,珊瑚等人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屋子是日日打扫的,就连花儿也日日换。 珊瑚抱着胭脂红瓷瓶,远远的是苍堑的身影,对方走路很快,他三两下到了珊瑚身前,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郎君差我知会一声,他会搬来玉清院,你们若是不想留下可以去镜明堂。” 短短几句话,听得珊瑚眉头直皱,“可是……可是女郎还没有回来。” “郎君说,女郎与他和离了,不会再回府。” 苍堑很高大,珊瑚仰着头才能和他对视,她说不出心中是讶异还是不解。 三日后,晏照夜如他所言搬进了快绿斋,珊瑚和榴月去了镜明堂,晏照月颇为无奈,她笑道:“我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做,而且一开春我又要离开京城。” 珊瑚道:“你不在京城我们就等着你回来,总会有回来的那一天。” 晏府是她的家,无论走遍大虞,她永远心念着家中,也最终会回来,李知昼不同,她不属于京城,不属于晏府,走了也不再会回来了。 晏照月真是不忍心瞧着珊瑚的样子,她问:“你们郎君与你们说清楚了吗?” 珊瑚点点头,“苍堑说了,郎君与女郎和离,女郎她……不会再回来了。” “说清楚也好,”晏照月轻叹一声,吩咐昔柳,“信拿来吧。” “诶。” 晏照月道:“你们女郎她前两天送来了信,她说一定要将信给你们看。” 珊瑚接过昔柳手中的信,拆开,展在她和榴月的面前。 李知昼在信的前面写了她的近况,她说自己过得很好,有了一处宅子,还结识了新的朋友。她很感谢珊瑚等人半载来的相伴,自己却无法信守承诺,让她们空等。如若缘分到了,她们还会相见,或许是在京城,或许是在其他地方。她相信会有那一日。 从头读至尾,珊瑚和榴月一直很沉默,最后她道:“其实我们是担心她的安危,知晓她过得很好也算放下一桩心事了。” 一旁的昔柳理解她们的想法,她和晏照月感情深厚,换做是她,断然也是接受不了晏照月忽然消失的。 镜明堂院里有株西府海棠,它枝叶舒展,生出了嫩绿的新芽,春日的暖风很快吹着它吐露幽蕊,度过新的一年。 晏照月的眼神掠过那株海棠,对珊瑚道:“她写来了信,说明挂念着你们,如同你们也挂念着她。无论天涯何处,平安康健就好。” 南长街,宫门前,姚辞玉追着前面的晏照月,唤他,“晏昀之,你且等等。” 好不容易撵上他,姚辞玉道:“真真是大病了一场方知有副好身子骨是何等难得。” 晏照夜乜他一眼,他立刻反应过来,道:“忘了,你今年也是多病多灾。我娘子在家中劝我们去护国寺拜拜,你去吗?” “不去。” 他拒绝得果断,姚辞玉毫不意外,他叹气,“那我到时候给你也拜拜。” 大殿之上,李衍肉眼可见地心情很好,他扔下奏折,朗声道:“边关捷报,乌黎降了。” 殿中贺喜的声音顿时此起彼伏,林邾道:“恭喜皇上,了却一桩心事,边关的百姓也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了。” 秦济楚不合时宜地上前道:“皇上要如何处置忘恩负义的乌黎人呢?” 此言一出,满朝噤声,这是在给皇上出难题。他初登大位,心肠本就不硬,未必考虑好了事情如何处置。 李衍笑意不改,将问题抛回给殿下众臣,“众爱卿以为如何?” 底下的人一个个缩头缩脑,全然不见方才的气势,晏照夜在众人的沉默中道:“乌黎野心勃勃,怀柔之策已不可用,不如将乌黎收归中央,再遣官员管理。” 历朝历代的大虞皇帝之所以放任乌黎不管是因为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经此一役大家方才明白,乌黎人野心勃勃,不得不让人重视。 李衍眼神微变,他正有此意,“晏卿说的很好,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乌黎战败的消息在部落中传开,长老们怒不可遏,仿佛非要寻个人解恨似的。 和真以身挡住他们,并且道:“这是大君的帐子,你们不能强行闯进去。” 格勒冷冷地看着她,“大虞一定会盯紧了我们,这下我乌黎再难翻身了,你甘心一辈子做大虞的附庸吗。” “我不愿意,”和真狠狠地盯回去,“即便如此,你们要进去也需要我向大君通报。” 格勒身后的人拽住他,低声道:“算了,让她先通报,努兰尔不会不见我们的。”和真精通毒术,他们不敢硬碰硬。 帐中静静的,和真轻声道:“大君,几位长老请见。” 她在帐中巡视一圈,发现努兰尔躺在床上,这事非常反常,他一向不嗜睡。 和真意识到什么,她缓缓地上前,努兰尔躺在榻上,他眉目柔和,枕头旁放着木盒,盒子下面压着信。 手指颤抖着放在唇上,和真感受不到任何鼻息,他分明是睡着的模样,可却已经死了。 刹那间,和真心中的某样东西轰然倒塌,她强撑着打开信,上面是用乌黎语书写而成,努兰尔的字苍劲有力,同他人一样,像空中桀骜的雄鹰。 他的遗言不过几句话:和真,请你将我火化,同扳指一同葬入土中,不需记得我,也不必祭拜我。 苍茫的天风拂过草原,顺着窗子吹进来,努兰尔的衣衫微动,乌黑的发也随风扬起,他鬓边一缕长发散落在木盒上。 木盒中正是努兰尔向来戴着的那枚扳指,和真知道,这是格尔桑卓送他的,他珍藏至今。 努兰尔死去后的第三日,和真力排众议,她动用了母亲的关系堵住众长老的嘴。 新的大君人选还不能确定,大虞那边就要遣官员来监视他们,而这些和真都没有心力再管了。 她寻了个阳光明媚,无风的日子,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中葬下努兰尔和那枚扳指。 “我去寻她” 自从乌黎战败后,京城内太平了不少,大理寺的官员闲暇无比。 这日姚辞玉整理卷宗,以防有遗漏错查的案子,他抬起头,晏照夜一派芝兰玉树,只听他道:“这些卷宗我已重新看过,并无错漏处。” 姚辞玉还来不及发脾气,晏照夜说出了让他讶异不已的话:“我预备辞官,离开京城。” “你说什么?”他怀疑自己是耳朵出了问题。 晏照夜是国公之子,皇帝儿时的伴读,不仅生得面如冠玉,亦是身负才华,即使抛却家世,他也能在朝中立足。他的前途何止是坦荡二字,简直是无比光明。 姚辞玉实在不太理解他这突如其来的决定,“你是吃错了药吗?还是受伤伤到了脑子。” 他摇摇头,“这是我深思后下的决定,并非一时兴起。” “难不成就没个理由?” 晏照夜垂着眸,他道:“玉娘因不喜京城而离去,我去寻她。” 他从受伤后颓废了小半个月,姚辞玉看在眼中,追问过缘由后他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可是还是不免惊住了,他不可置信地问:“她……弟妹知道你要去找她吗?” 袖中的蝴蝶蜻蜓还在,晏照夜拿出来,轻轻摩挲着,“这是我送她的,走的那天她还给了我。” 姚辞玉欲言又止,最后道:“她既没有原谅你,你辞了官去寻她,她也未见得重新接受你。” 其实他很理解晏照夜的心情,假若他娘子走了,自己一定倾尽所有寻她,不过这事落到了别人身上,无论如何都要先劝几句。 谁知晏照夜此人油盐不进,他听后毫不动摇,而是淡淡道:“没了玉娘,我留在京城,做这个官又有何意趣。” 他似乎去意已决,姚辞玉再如何相劝也是白费力气。他道:“我想你父亲母亲怕是不会极力劝阻你,只是皇上那边要好好交代,否则我想他是不愿意放你走的。” “我自有方法说服他。” 三日后,晏照夜请旨入宫,那天恰是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宫里也比往日喜庆。 引路的小太监道:“皇上这会子正在御书房看折子呢,大人也不枉来一遭。” 说着话就到了御书房外,门口的小太监迎了上来,笑着道:“皇上等了大人多时了,快请进。” 不似外面寒冷,书房里十分暖和,还有股熟悉的异香,晏照夜才进来,李衍就道:“这香如何?我是极喜欢的,问了张茂才这群不知事的,就会附和我。” 捋着衣袖正在研墨的张茂才听了李衍这番话,连忙道:“皇上,您这就是冤枉奴才了,我可不是因为您说喜欢就说好闻的,这香确实不错,晏大人,您说是吧。” 晏照夜道:“这香确是很好,是哪里来的?” 李衍心情大好,他总算是有和他意见相同的时候了,“是前些日子江川呈来的,叫什么曲水杪芸香,皇后宫里燃了一次,她倒是很喜欢。” 他随即疑惑道:“你怎么关心起香来了,你特意进宫只为这件事?” “自然不是。” 晏照夜说着一撩衣袍跪下,他跪着也是松柏之姿,实在是没有求人的样子。 李衍眉头一皱,话里也带了怒气,“你这是做什么?” “求皇上准许臣辞官离京。” 莫说是李衍,张茂才也惊了,他偷偷去看李衍的脸色,还不算太差。 张茂才忙道:“晏大人莫要吓坏了皇上,您和皇上前些日子都受了伤,要珍重身子才是。” 李衍稍微平息了些怒火,他道:“你大伤初愈,不宜久跪,起来吧。” 见好就收这个道理晏照夜不会不明白,他起身,仍然道:“请皇上准许。” 李衍眉尾含霜,唇角下压着,“你说要辞官,缘由是什么,莫非你要说是厌倦了京城和朝廷,这些话我是万万不信的。” 好不容易李衍最近心情颇好,张茂才心中祈求着晏照夜不要说出什么令李衍生气的话。 晏照夜道:“我要离开京城,去寻一个人。” 他父亲母亲在外远游,姐姐在府中,能叫他牵肠挂肚魂不守舍的人恐怕只有一人了。 这下李衍心中的疑惑解开了,难怪他瞧着晏照夜总是不对劲,原来是因为心爱之人离他而去了。 李衍面带玩味,有意逗弄他,“只凭这个缘由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我辞官后,可保证从此晏家子弟永不不入仕。” “啪”地一声,张茂才碰掉了岸上的笔,他连忙拾起来,跪着道:“奴才该死,请皇上恕罪。” 李衍抬抬手,示意他起身,眼睛却一直在晏照夜身上,是充满审视的目光。 面前这个人是先皇极力赞扬过的人,他祖上是大虞开国功臣,家中也曾有女眷入宫为后,父亲是名誉朝中的国公,门生遍布朝堂,他永远能处处压旁人半头。 晏家世代忠良,名誉和地位非旁人能比,万一哪天真出了有二心之人,也是反得起来的,李衍和他父皇一样,是忌惮晏家的。 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李家的江山要牢牢握在李家人手中,其余的人,无论是忠臣还是奸臣,通通都只是棋子或利剑的分别。 张茂才低着头,手心不知道出了多少汗,他不敢抬头,书房里静得要命,他听到了香烛燃断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衍道:“好,既然你决心离开,我便成人之美,准你辞官。” 晏照夜一如既往稳妥,他躬身道:“谢皇上恩准。” 李衍缓和了面色,道:“你走后谁来替你的职,可有推荐的人选?” “此事娄大人心中有数,皇上大可安心。” 晏照夜踏着暮色回府,他亲自去了镜明堂,晏照月气得许久不见他了。 昔柳为难道:“郎君,您回去吧,月娘说了,不见你。” 晏照月耳力好,晏照夜知道,他站在院里,平静道:“今日我去请见皇上,辞了官,不日后离京。” 果不其然,晏照月从屋内冲了出来,“你同父亲母亲写过信吗?” “并无。” “你……”晏照月欲骂他,想了想,父亲估计根本不会管他的这些事。 她留下一句话:“你好自为之吧。” 江川 娄阙任命了寺丞萧昇接任了晏照夜的官职,对于晏照夜辞官这事,他接受得很快。 晏照夜同萧昇交接了印信,他接过的时候道:“晏大人,你做少卿时我不免多有冒犯,得罪了。” 方方正正的印信装在盒里,晏照夜递出去,“无碍。” 晏照夜年轻,在大理寺一年就做了少卿,萧昇已过而立之年,因此看晏照夜便有诸多不是,有时候做事也会刻意刁难一番。 过了几个案子后萧昇看出晏照夜是有些真本事的,他有才华,且聪慧过人,做大理寺少卿也当得,然而他碍于面子一直未能和晏照夜解释。 如今晏照夜辞官,他想着再不说恐怕就再没有机会说了。 姚辞玉在门外等着,他看着庭内的木槿,道:“日子过得真快,木槿又要开了。” 晏照夜和他并肩而立,他又道:“你往后还会回京城吗?” “或许会。” 庭内的院墙角边冒出了一小簇野草,再过一个月,怕是要长得萋萋郁郁了,春日真是近了。 回到府里,苍堑要去房里收拾包袱,晏照夜道:“你不必跟着了。” 苍堑心知他做的决定任何人也改变不了,不对,也不是任何人,有一个人可以…… 晏照夜仔细地收好碧玉蜻蜓,他明白她是喜欢的。 第二日天色熹微,晏照月亲自相送,一路送晏照夜至渡口,她免不了再叮嘱:“倘若人家不愿接受你,休要死缠烂打。” 在晨风里,那个曾引得先帝大为赞赏其是未来国之栋梁的年轻人离开了京城,烟水茫茫,他的前路并不茫茫,因他要去的地方有个人,那个人在他的心上。 在客船上辗转数日,晏照夜踏上江川渡口之时,寒风掠过,似乎是在昭示着会有急来的春雨。 他生得俊朗,一上岸,江边捣衣的老妇立即对身旁的人道:“你瞧,船上来了个俊俏的小郎君。” 众人随他目光看去,果真是俊俏,高高大大的,活似戏文中的人。 其中一个老妇家中小女儿待出阁,她扔下木杵,朝渡口去。 老妇满脸笑意,十分热络的模样,她道:“郎君是哪里来的。” 晏照夜不答,只问:“请问大娘可曾见到一位女郎,生得秀美,约莫是两个月前来的。” 老妇故作思索,然后摇摇头:“不记得了,江川虽是个小,也不是来个生人就能记得住的。” “多谢了。” 晏照夜要走,老妇急忙拉住他:“郎君是来寻人的?我家在江川还是认识些人的。” 老妇的手上是江水濡湿,在晏照夜的衣袖上留下几道水渍,他不在意,只一字一句道:“我来寻我娘子。” 听了这话,老妇随即松开了手,她还不想叫小女儿做别人的小。 晏照夜问了一路,这些人大多未曾见过李知昼,偶有几位见过的,也说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 他沿路到了客栈,小二在台柜前擦拭,一回头看到晏照夜,吓得“嗬”了一声,他连忙堆起笑,问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晏照夜从袖里掏出银票,同时道:“请问可曾看见过一位女子,她生着杏眼弯眉,约莫是两个月前来的。” 店里冷清,一天也没有几个客人,小二细细回忆了他说的话,他拿出屉中的簿子,上面记着这些天来客栈的人的名字,他大概能对得上脸。 翻到两个月前的,那半个月只有一位女子住过,就是买了谢大娘的宅子的李知昼。 小二道:“她叫什么名字?” 他脸上有警惕,晏照夜知道他恐怕知晓李知昼所在之处,就道:“她叫李知昼,小字唤玉娘。” 听他一五一十说出来,小二收起簿子,道:“她确实在我们客栈住过,不过如今已经不在这了。” 晏照夜道:“可否请你告诉我她在何处。” 小二摇摇头,“谁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我不能告诉你。” 他态度坚决,晏照夜心中欣慰,玉娘有如此朋友。 小二送晏照夜上了楼,他心说不行,这事得让玉娘知晓。 李知昼的宅子前有一棵柳树,柳芽娇小柔嫩,在风中玉立亭亭。 每日早上孙令殊和李知昼一同去同心堂,她们先清点库房的药草,收拾完后才开始坐堂。 施寅成了李知昼的“师傅”,教她识药草,也教她一些普通病症的应对之策。久而久之李知昼也能看出点东西了。 李知昼为孙令殊备好笔墨,谁料她将将坐下,就有一位蓝衣稚子跑了进来,他神色慌张,抓着孙令殊的袖子道:“我阿翁昏倒在了地上,家中无人,邻家郑姐姐叫我来同心堂。” “好,你且莫慌张,告诉我阿翁是如何晕倒的。”孙令殊冷静异常,起身去拿药箱。 稚子额上有汗,是一路跑来的,他撸起袖子擦擦汗,道:“今日天还未亮时阿翁去了田间,回来时是好好的,我去井边打了桶水,回到屋里时,阿翁就倒在了地上。” 孙令殊收拾好药箱,她道:“明白了,走吧。” 她朝着堂里二人道:“你们休要乱跑,看得了的病就看,看不了的待我回来再说。” 她这一走,同心堂彻底没了主心骨,施寅依旧是轻手轻脚的模样做事,生怕惊了一屋子药草似的。 堂里静悄悄的,李知昼擦着桌子不由得打盹,她夜夜看医书,次次看到半夜。平日里孙令殊在她须得打起精神,孙令殊一走她松懈下来,困意也上头。 头猛地一垂,她惊醒了,手上的幡巾紧紧地贴在桌上,是她的手掌压的。 施寅看着他,神色很犹豫,“你还好吗。” 李知昼拍拍自己的手背,试图清醒过来,“无事,许是夜里睡得少了。” 为了不再昏昏欲睡,李知昼想了个法子,同施寅闲聊,有人和她讲话,她应该就不会困了。 她问:“你的事做完了吗?” 施寅记下要添置的东西,答道:“差不多了。” 李知昼:“那你可否陪我说说话。” 施寅耳根子软,不会拒绝人,他想了想,道:“可以。” 一阵风吹进来,李知昼耳边的鬓发扬起,她用手往后捋了捋,道:“你是为何会想到来同心堂做事的呢。” 施寅十分内敛,平日里话很少,他也从来不曾提过家中的事,李知昼原是随口一问,谁知他道:“我阿爹阿娘都不在人世了,是师傅救了我,我要报答他。” 李知昼惯来不懂得安慰人,她张了几次口,没说出什么,她的为难全写在脸上。 施寅笑了笑,“师傅师娘待我都很好,师姐也很照顾我,我并不觉得自己可怜。” 两人没聊一会儿,先前的稚子又匆匆跑来,他累得气喘吁吁,“郎中叫你找出银针。” 施寅连忙起身去木柜里找出孙令殊最常用的那副银针,他道:“师姐施针需要我在一旁相助,我随他去。” 李知昼头一回担此大任,她道:“好。” 两人脚步匆忙地走了,李知昼拿出昨夜看的医书,不知道看了多久,她眼睛酸涩不已,就放了书活动筋骨。 苦肉计?𝔭ō18aв.cō𝓂 半个时辰后,孙令殊和施寅回来了,孙令殊在前头,施寅拎着药箱跟在后头。 还未抬脚进去,孙令殊道:“那不是迎客楼的郑吉祥吗。” 施寅顺着她的目光,郑吉祥步履匆匆,满脸焦急,一副沉不住气的模样。 他道:“他似乎是往我们这来了……” 郑吉祥和孙令殊是同窗,从小被孙令殊使唤惯了,现在见了孙令殊还发怵,他来之前狠狠地呼了几口气。 孙令殊拍拍施寅,“你进去吧。” 然后自己在门口等着郑吉祥,她一脸玩味,“这么着急,难不成是生病了?不过我瞧你步履矫健,不像是身子不好。” 郑吉祥道:“这次是有重要的事。” 孙令殊收起笑意,问他:“什么事?” 郑吉祥眼睛直往里面瞅,看的正是李知昼,孙令殊顿时会意,“进去说。”夲攵jǐāňɡ洅põ⑱ga.čõ㎡韣鎵更新僆載 綪収藏蛧阯 他三步做两步走到李知昼身边,道:“大事不好了,有人在找你。” 李知昼心中“咯噔”一声,攥紧了手中的医书,“怎会有人找我?” 郑吉祥不放心地环顾一圈,接着低声道:“是一位郎君,长得极好看,他在我们客栈住着,还问了我你在哪里,不过你放心,我没有告诉他。” 李知昼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道:“多谢。” 他们说话打迷语似的,孙令殊听得一头雾水,她拽着郑吉祥的袖子,“你们在说什么?” 郑吉祥为难得很,他只能糊弄孙令殊,“我是求了隔壁面馆的刘二替我瞧着的,这会儿他该着急了,我先回客栈了。”说着挣开了孙令殊,匆匆地跑了出去。 李知昼呆愣着,吓得孙令殊不敢多问,忙拉着她坐下,“你这是什么神情,都怪这郑吉祥,来多什么嘴。” 他们说的话在李知昼脑中都化成了听不清的嘈杂声音,片刻后,她眼神恢复清明,“他也是好意。” 她思绪很乱,不需要猜她也想得到,郑吉祥口中的那位郎君不是晏照夜还能是谁。不过他来这里做什么,他的官不做了吗。 施寅心中也担忧李知昼,他欲言又止一下午,最后孙令殊都看烦了,“你想说什么说就是了,扭扭捏捏的做什么。” 他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天色暗下来了,不须孙令殊吩咐,施寅麻溜地点上了灯。 外面风声呼啸,落叶扬在风里,豆大的雨也跟着落下,孙令殊道:“玉娘,你先回去,雨大了就不好回去了。” 孙令殊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李知昼自己也察觉到了,她道:“好,那我回去了。” 临走时,孙令殊递给她一支伞,她撑开,伞里的纤细的竹叶徐徐展开,李知昼又是一怔。 雨砸在伞上嘈杂异常,李知昼仔细地避过水洼,冰冷的雨斜斜落到她手臂上,她顾不得寒冷,停住了脚步。 不远处檐下站着一个人,即使雨幕模糊,李知昼也一眼就认出了他。他依然丰神俊朗,是万人中最出挑的那个。她的心不由得纠缠了一番。 李知昼若无其事地掠过他,继续向前走。 身后的人跟了上来,未撑伞也未穿蓑衣,任由着风雨淋湿他。 不等进小巷,李知昼忍无可忍了,她转过身子,而他虽浑身湿透,却无半分狼狈。 李知昼硬邦邦道:“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他望着她,片刻不离,“跟到玉娘原谅我。” 两人隔着朦胧烟雨,李知昼的声音也淹没在雨中,“我只是同心堂小小的学徒,而你是朝廷官员,何来我原谅你这一说。” “我已辞官,不会再为京城所困了。” 李知昼攥紧垂落在身侧的手,她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晏照夜似乎苦笑了一下,他道:“是啊,告诉你这些做什么呢……也许就是想告诉你,我不会为京城所困,你也不会。” 他跟着李知昼一路到宅子前,李知昼看他站在雨里丝毫未见要走的意思,就道:“你这是苦肉计吗?” 雨水顺着他的发流到衣衫上,其实在雨里也看不出什么分别。 想来也是讽刺,彼时他是晏府郎君,她是为了躲避仇家不得不撒谎的孤女,想要有枝可依;而此时,她在檐下,他在雨中,是他求着她原谅自己。还真是风水轮流转,此一时彼一时。 他不说话,默认了李知昼的说法。 进了屋子,李知昼先点上灯,又燃上炭,屋里暖烘烘的,她没什么胃口,翻出了孙令殊前几日送的杏仁饼,想配着枣茶吃。 眼睛在书上,心飘到了外头,一本黄帝内经,平日里看得津津有味,这时候觉得上头的字密密麻麻,模糊到快要看不清楚, 窗外雨声潺潺,李知昼推开窗子,枯藤在风中摇曳,夜色渐深,孙令殊要回来了。 李知昼相信晏照夜不会这么轻易离开,若是孙令殊看到他那可如何是好,她皱着眉,懊恼极了。 她还是败了,不过不是败给苦肉计。 门缓缓打开,李知昼面无表情道:“进来吧。” 他跟在李知昼后头,身上的水直往下滴,在地上留下长长的水渍。 李知昼找来巾帕,扔进他怀里,“擦擦吧,我可不想你死在我宅子前。” 他听了这话忽然笑了起来,李知昼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玉娘不想我死,难道我不该笑吗。” 李知昼冷场热讽道:“我是怕官府找我的麻烦罢了。” 晏照夜仍然笑着,他更加确信,这才是她的真面目,小兽似的张牙舞爪,不肯吃半点亏。 李知昼坐在榻上,她平静道:“你可以离开了。” 他擦拭着脖颈间的雨水,一步步凑近,“玉娘,我不会离开。我此次前来,便是为了你。从前……从前是我不好,做了混事。你走了后我才发觉,我并不眷恋京城和朝廷,我只想要你,其余的都不重要。” 李知昼的身影映在他眸子里,那里很浅,浅到只能装得下李知昼一个人。 她偏过头,不愿意看他,声音有不可察觉的颤抖,“现在来又做什么呢……”轻到低不可闻。 晏照夜忽地单膝跪在她身前,他要仰视着才能看到她的脸,“玉娘,你或许不需要我的爱,是我需要你。” “从前我们离得更近”(h) 晏照夜的衣衫在炭盆旁烤着,氤氲的雾气绕过屏风飘出来。 李知昼在厢房翻出了两件男子的衣裳,不知道是谢大娘相公的还是她哪位亲戚的,她瞧着衣裳还算新。 搭在屏风上,李知昼道:“随便找了两件衣裳,你将就着穿吧。” 对方迟迟不应声,李知昼“嘁”地一声走了。 她倚在榻上昏昏欲睡,恍惚间有人到了她身前,猛地睁开眼睛,是晏照夜穿好了衣裳。 两人对视间,李知昼默默地想,他们好久没能这么安静地瞧着对方了,从前是虚情假意,后来是剑拔弩张。 李知昼道:“今夜你去厢房睡。” 他不动,显然是不同意她的安排,“玉娘,我很冷。”言外之意就是厢房冷清,他不愿去。 李知昼瞪着他,“是你自己要淋雨,又不是我指使的。” “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不假,”他弯下腰,凑近了,“可是玉娘忍心我发温病吗?到时候你如何同那些朋友解释我的身份。” “如今我已经解释不清了。” 他低声哄骗她,如同当初哄着她签下文书的时候,“到时你便说我是你的夫君。” 晏照夜凑得越来越近,他身上有李知昼熟悉的味道,李知昼推着他的胸膛,“不许你靠这么近。” “为何,从前我们离得更近。”他目光灼灼,盯得李知昼脸颊微微发烫。 在江川的夜雨里,晏照夜吻上李知昼的唇,他没有急不可耐,而是慢慢地舔吮她的口唇,描摹每一寸肌肤。 李知昼抓着他的领子,感受到小腹上有灼热的东西在抵着,不知怎么的,她腿心里变得湿润。 雨声混杂着吮吸声,他们的影子映在墙上,纠缠不清,仿佛是一体。 就像他们曾经无数次交吻、行房那样,李知昼竟产生了一种恍然的错觉,他们本应该如此。 衣裳落地时,李知昼的腿间滑腻到不需要怎么试探就能进去。 晏照夜抚上她的腿心,“玉娘还是很想我的,对吗。” 他的阴茎抵着李知昼的腿根,拍打着流水的花蕊,屋里顿时响起啧啧水声。 李知昼胸口微微起伏着,她享受着晏照夜带给她的舒服,道:“这里的确是很想你,谁叫你每次插得都那么重,又那么舒服。” “是吗。”晏照夜俯下身子,一下插进穴里,大手在她的乳儿上揉捏着。 “唔……”李知昼舒服得眯起眼,她喜欢在欲海沉沦的感觉。 晏照夜在她穴中进出还不满足,扶着她坐了起来,叫她搂着他的肩,自己则在她的颈间和乳上流连。 身下紧紧含着他的阴茎,乳儿被他叼在口中,李知昼快活得呻吟着,“昀之哥哥,你怎么还是这么‘能干’。” 她捡了个晏照夜最受用的称呼叫他,还在说“能干”时故意加重声音,摆明了是挑衅。 晏照夜明了她的心思,顺着她的心意道:“玉娘是嫌我不够能干吗?” 李知昼立刻摇摇头,在他耳边道:“我哪里敢嫌弃你,若是你生气了,叫我一夜睡不了觉那该如何是好。” 他重重顶到深处,接着道:“我对玉娘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就这么肏一夜不好吗。” 这时候李知昼的脑中空白一片,她腹中火热,偏偏这个人不依不饶地插着。 她呜咽着,“相公,你肏得好舒服。” 晏照夜摸着她的鬓发,温柔道:“舒服吗?那我们以后天天肏好不好。” 即使欲海沉沦,李知昼依旧有着理智,“不行……” 腿心被撞得啪啪作响,李知昼额上有细密的汗,她感受着他每一次的肏弄,花心随着他的进出而翻红,浑浊的淫液顺着腿根流下来。 李知昼拍拍他的胳膊,“要流到榻上了……” 晏照夜哄着她,“玉娘不必担心,脏了我来洗便是了。” 他做什么事都是冷静的,甚至是薄凉的,只有和李知昼行房时他才能罕见地不冷静。 烛火昏黄,烛腊滴在烛台中,很快在蜡烛四周凝在一起。 他们亦是如此,水乳交融,不分彼此。 李知昼的腿搭在他肩上,白皙而纤细,在空中晃荡着。 情到浓时,晏照夜望着她道:“玉娘恐怕不知,你夜夜入我的梦。” 李知昼只觉天地快要倾倒,“唔……分明是你自己想我,又不是我要入你的梦。” “是,”他坦然承认,“是我想玉娘得紧,” 李知昼全身紧绷起来,指甲陷在晏照夜腹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她皱着眉,似痛苦又似欢愉,“快要到了……” 晏照夜和她十指紧扣,李知昼躺在榻上,她感受着晏照夜肏地愈发用力。 数十下顶弄后,晏照夜拔出阴茎,灼液尽数射在李知昼的大腿上。 李知昼微喘着气,她拽着晏照夜的手,“今夜只许这一次,明日我要早起。” “好。” 他答应她,同时捏着她的下巴,同她交了个极绵长的吻。 道是无情却有情 屋外霜重露寒,天地间烟雾蔼蔼,李知昼睁开眼,身旁是空的。 她勉强地坐起来,穿上衣裳,心里纳罕,这人一大早去了哪里。 正这么想着,晏照夜推门而入,手中端着瓷碗,热气腾腾的,看不出是什么。 他道:“原来你每日要起得这么早。” 李知昼俯下身穿鞋袜,道:“医馆就是如此,我如今只是学徒,更应该早些去。” 她走近了看,发现原来是一碗清面,汤水色泽清亮,翠绿的葱花飘在上面,看了叫人食指大动。 李知昼有些讶异,“你还会做这些,我以为你是‘君子远庖厨’。” 晏照夜一直瞧着她,目光温温柔柔的,他道:“玉娘这是小瞧了我。” 夹起一些,还是烫,李知昼仔细地吹了几下再入口,清淡中带着鲜,她是做不出这么好吃的东西。 李知昼也不吝惜自己夸赞,“你做得很好吃,似乎不比面馆的差。” 晏照夜倒出一杯水,他淡淡道:“若是你喜欢,我日日做给你吃。”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李知昼厨艺不精,她的饭食全是应付着的。 李知昼眼珠转了转,道:“好啊。不过你还是不能一直在我的屋中,你挑一间喜欢的厢房收拾收拾,不然你就回你的客栈。” 说到客栈,李知昼想起一件事,她道:“你是如何知道我在同心堂的,郑吉祥——就是客栈的小二,他分明没有告诉你。” 晏照夜饮下一杯茶,唇边噙着笑,“玉娘这么聪明,应该早就猜出来了。” “你跟踪他。” 晏照夜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模样,“正是如此。不过我并非有意,只是恰好看见他出去。” 李知昼不信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不过这种事全凭一张嘴,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吃完清面,晏照夜陪着李知昼到门口,开门时撞见目瞪口呆的孙令殊。 晏照夜还向她微颔了下首,算作是打了招呼。 李知昼却觉得浑身不自在,她推着晏照夜进去:“你快回去吧。” 孙令殊的目光宛如熊熊烈火,李知昼挪着步子,她强装出轻松的样子,道:“今日还真是巧。” 可惜孙令殊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说,那个人是谁?是不是就是昨日郑吉祥说的那个来找你的人。” 事已至此,李知昼只能承认,“是。” “他是谁?” 李知昼脑海中浮现晏照夜昨夜说的话,若是旁人追问,便说他是她的夫君。 这真是个馊主意。 她反复衡量后,干脆道:“一位朋友。” 孙令殊满脸写着不相信,“李知昼,你当我是三岁稚子吗,这么容易糊弄的。那个人眼都要长你身上了,你告诉我他是你的一位朋友。” 总要告诉她,早些说晚些说都一样,“其实他是我的夫君,只是和离了。” 孙令殊仍然不相信,“你还把不把我当我朋友。” 李知昼愣住了,她说的是真话,“我所言句句皆是实话。” 她一脸认真,孙令殊也怀疑她没有在骗自己,于是她犹疑道:“真的?” 李知昼:“真的,我骗你做什么。” 孙令殊又问:“那你们如今这是?” 李知昼被她问到了,她无法向旁人解释他们二人的关系。 她一时间沉默不语,孙令殊很快反应过来,“你们虽然和离了,但是还有感情在,所以如今是要摒弃前嫌,重新开始了是吗。” “差不多吧……”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至同心堂,店门大开,施寅在里面忙活着。 李知昼前所未有地专心,她一整个上午滴水未进,忙着碾药,又忙着抓药。 晌午时好不容易得了点空歇息,齐少游悠哉悠哉地过来了。 孙令殊对他一向是没什么好脸色,“你来做什么。” 齐少游理所当然道:“来医馆还能做什么,自然是看病,你这郎中怎能问出这种小儿都明白的道理。” 孙令殊吃了瘪,面色铁青,“那你哪里不舒服。” “最近晚上总是梦多,睡得不是太好。” 孙令殊心里想的是活该,说出来成了“许是忧思过虑,吃两幅药调理调理就好了。” 齐少游也不反驳她说的话,任由李知昼抓药,他接过药,却不走。 “这位病人,你拿了药却不走,意欲何为?” 齐少游紧紧盯着她,声音很低也很轻,“我的用意你还不明白吗?” 孙令殊一下子站起来,“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她拽着齐少游的衣袖,把他拉到外面。 看来人人都有一道关要过,李知昼看得津津有味,道:“他们之间是有情的,对吗?” 施寅“啊”了一声,这些事情他搞不清楚,也弄不明白,只有药草和医书是他的归宿。 孙令殊不知道和齐少游说了些什么,她回来后嘴里一直骂着齐少游,说他是混蛋类的云云。直到来了位病人她才止住怒火。 到了薄暮时分,天边涌现一大片赤色的晚霞,层云轻飘飘地挂在天上,霞光染红了半边天。飞雁掠过云霞,成了点缀其中的水墨。 李知昼仰着手赏霞,她如往常般朝着宅子的方向走去,熟悉的身影在巷口出现。 他们极其自然地并肩而行,李知昼道:“我还没有完全原谅你,你明白吗?” 对方答:“我明白,玉娘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玉娘不叫我做什么我一定不做。” 李知昼又道:“你如今没了官做,难不成要一直在家中让我养着你吗,那你岂不是成了我的面首。” 她本是说笑,谁知晏照夜竟一本正经的想了半晌,然后道:“我可以去桥下卖字画,或是替别人写信。” 李知昼想了一下他卖东西的模样,不由地笑出了声。 晏照夜问道:“玉娘不想让我这样做?” 李知昼忙摆手,“没有没有,这样极好。” 身旁的人仍是旧人,在晚风中,他们的衣袖纠缠在一起,影子斜长斜长的。 天边霞光未散,余晖洒满江面,也洒满他们将要行走的路。 正文完 —————————————— 完结撒花! 感谢看到这里的朋友,这是我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写完一部作品,从去年到今年,中间有很多时候想要放弃,但磨磨蹭蹭总归还是写完了。 我是一个容易半途而废的人,但是发布完正文最后一章,再回望那些我抓耳挠腮遣词造句的夜里,就觉得也算是值了。 我自认为文笔和逻辑性都不是太好,但我会努力进步的,很感谢大家对我的包容和陪伴~ 下部作品见! 对了,正文虽然完结了,不过会不定时更新番外的,微博也会发小段子,请希望玉娘和昀之的友友们多多关注吧! 完结撒花!顺便放个下本文的文案~ 《夏日甜橙危机事件》 校园文,1v2 倪宝星拒绝了追求自己两个月的郁礼,结果晚上看完黄片后居然梦到了他。从那以后她对郁礼就有了肉体上的想法。 看到色情片里男主角给女主角舔奶,她一边自慰一边想,如果郁礼也能舔舔她的奶子就好了。 可是倪宝星又不满足于只有郁礼。班里的梁津成绩优异,是朵高岭之花,如果他能给自己舔一定很刺激。 后来她终于如愿以偿,只不过她没想到自己会翻车…… 本文正在存稿中,预计十一月左右更新,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收藏一下~ 番外一|三月春 春叁月,上祀日,江畔多是宴饮与玩乐的人。 稚子们牵着燕鹊样式的纸鸢,趁着一阵东风将纸鸢放飞,飘飘摇摇在天上晃荡着。 李知昼仰着首,以掌盖住眼睛,刺眼的日光照得她看不清纸鸢何样,遂放弃。 晏照夜拎着食盒,“可要吃些糕点?” 李知昼点点头,“好。” 食盒里的糕点是万兴斋买的,虽然晏照夜厨艺了得,糕点他确是做不来。 芸豆糕入口绵密,一点甘甜化在舌尖,李知昼享受地眯着眸子,和煦的春风尽情拂在她身上,好不肆意快活。 江水粼粼,翠柳落在岸边,它旁边是一株碧桃,开得艳红,如此一来,桃红柳绿,美不胜收。 几个孩童追赶着路过他们身旁,掉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李知昼吃着吃着,忽然道:“这芸豆糕很是好吃,待圆圆来,也要叫她一尝。” 她捏起最后一块芸豆糕,晏照夜也顺势盖上食盒。 他们在江川落脚不久后,再次收到了赵玞的信,她在信中表明定要一赴江川。叁月启程,最迟四月至。 李知昼吃饱喝足,悠闲地依靠在晏照夜肩上,她道:“圆圆来了后住西厢房,你记着要收拾出来。” 在晏府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郎君,来了江川是洗衣做饭样样不落。晏照夜做好琐碎闲事,以便李知昼在同心堂安心学习医术。 晏照夜捋起落在她脸侧的发,道:“她来了后,玉娘是不是要弃我而去了。” 听到这话,李知昼挺着身子坐起,她刻意皱着眉头,装出在嗅什么的模样,“你有没有闻到,好大一股醋味,”李知昼靠近,抵着他的额头,“你吃醋了,晏照夜。” 他坦然承认,“是,我总觉得我在玉娘心中不甚重要。” 李知昼愣了愣,随即笑起来,“你如此患得患失吗?” 晏照夜捉住她的腕子,低声道:“我对你,从来都是患得患失。” 李知昼道:“你又何必。” 她为猫顺毛似的抚着他的背脊,“我虽未言明过,但心中所想你应该明白。” 晏照夜抓着她的话不放,“玉娘在想什么?”他想要亲口听她说出来。 “唉。”李知昼叹口气,愈发觉得愁人,晏照夜从前分明也不是这样的。 她同他面对面,正色道:“晏照夜,我心中有你。如此说,你可满意?” 晏照夜轻柔地摩挲着她的唇,“玉娘,我想……” 下一刻,李知昼打开他的手,“不,你不想。” 这四周皆是孩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万万做不得如此伤风败俗之事。 晏照夜眸中盛满笑意,他道:“那我何时可以与你同房呢?” 李知昼沉吟片刻,她答:“现在还不行,至少要等到圆圆走后。”可圆圆还没来。 不远处孩童嬉闹,一个梳着环髻,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凑上来,她不怕生,拉着李知昼的手就道:“姐姐,我们一起玩吧。” 李知昼憋着笑,指指晏照夜:“他可以和我们一起玩吗?”她今日着绿衣,又天生予人自然好亲近之感,也难怪小姑娘要和她一起玩。 小姑娘很干脆,直接道:“不可以。” 李知昼彻底笑出声来,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对晏照夜道:“你自己玩吧。” 两人行出一段路,李知昼问小姑娘:“你为什么不愿意和那个哥哥一起玩?” 小姑娘道:“我娘说了,长得好看的男子都很会骗人,我不想和大骗子一起玩。” 李知昼笑笑:“好,那我们就不和他玩。” 她带着小姑娘放纸鸢,又折了花,抓了蝴蝶,半日下来,李知昼累得气喘吁吁。 小姑娘的母亲有些歉意地看着她,道:“真是麻烦了,这小丫头一向爱疯玩,把你折腾地不轻吧?” 李知昼道:“哪里,我们俩都很开心。” 她去岸边鞠了一捧水,清凉的江水覆在她脸上,李知昼顿觉清醒了不少。 晏照夜在原地等她,见她脸上有水珠,从袖中掏出帕子替她仔细地拭去,又道:“玩得开心吗?” “孩童天真可爱,同她们一起,我仿佛也变成孩童了似的。” 日头西沉,黄昏已至。 晏照夜驾着马车,李知昼坐在他身旁。此处距江川镇上不过五六里地。他们行得很慢,以慢慢享受着春日可爱。 李知昼目及所处开满不知名的野花,星星点点,偶有几只蝴蝶驻足其上,待喝饱了花蜜再离开。 她伸出手掌,拂过一片花草,“明年或者后年,我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想去哪里?” 迎面扑来一阵沁着花香的风,李知昼用力嗅了嗅,“有个想法罢了,” 她忽然拍一下晏照夜的胳膊,“停下。” 晏照夜依着她停下,小道平坦,前方有一位颤颤巍巍的老妇人,几乎每走几步路她就要停下来歇息歇息。 李知昼下了马车,跑上前,问道:“阿奶,您这是要去江川吗?” 老妇满脸皱纹,穿的是粗布衣衫,身影佝偻,她说话都带些颤抖,“我去江川瞧郎中。” 李知昼道:“那可巧了,我正是同心堂的学徒。从这里进城还要六七里,不如您坐着我们的马车去?” 为医者,悬壶济世,尽力而为。 老妇犹疑后,道:“那谢谢姑娘了。” 一路上,老妇说了许多话,她说自己是附近庄子的,年轻时丧夫,未留下一子半女,她孤身一人活到今天。 这些年她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原想等死算了,邻家妇人劝她还是要保重身体,她才赶了路到江川。 李知昼在马车里陪着老妇,听得她问:“你这位女郎,生得好,心肠也好。” 她夸赞的人李知昼,李知昼还未笑,赶马车的晏照夜先扬起了唇。 接着他听老妇问:“外面赶马车的小郎君我瞧着俊俏极了,他是你的相公吗?” 隔着锦帘,有些听不明白,加之李知昼有意小声说话,因此晏照夜猜不到她说了什么。 马车进了城,天色晦暗一片,同心堂门前烛火还亮。 李知昼搀扶着老妇人下马车,又送她进去。 孙令殊挑挑眉,李知昼道:“快为老人家瞧瞧。” 番外二|来客 老妇进了堂中,孙令殊仔细地为她把了脉,问了她身子如何,老妇一一答了,她说近些日子常有头晕目眩之感,夜里觉得潮热。 孙令殊点点头,若有所思,她眼尾微微翘起,脸色如常,“倒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要多多歇息,重活粗活一律不可做。我再开两副药,一段时日就好了。” 她执笔写方子,一抬头,李知昼还在,她讶然道:“怎的还不回去?” 李知昼道:“我还想着送阿奶回去。” “原来如此。” 孙令殊将药方交给施寅,他依着方子娴熟地抓出几幅药,仔细扎好草绳,交给老妇,同时对李知昼道:“我可以送这位阿奶回去。” 他说话声音很轻,像是犹豫了许久才说出来这句话。 孙令殊笑了笑,“好啊,你驾着马车,早去早回。” 施寅性子温顺,脾性好,话也少,他的最喜爱的东西是草药和医书,旁的事他是一向不管的。因此孙令殊十分欣喜他主动请缨做这事。 李知昼搀扶着老妇上了马车,叮嘱道:“阿奶,如若身体有恙,一定要记得来看郎中。” 霞光彻底散去,天暗下来,李知昼牵起晏照夜的手,“回去了。” 她的手是微凉的,他的手却是热的。 李知昼道:“你的手真像是碳炉子,一年到头都是热的。” 晏照夜握住她的手,道:“做碳炉子也好,至少能为玉娘暖手。” 他说甜言蜜语愈发信手拈来,李知昼狐疑道:“你这些是同谁学的,油嘴滑舌。” 晏照夜吐出一个名字:“齐少游。” 李知昼不晓得这两人是如何混在一起的,她只知道,齐少游将十五岁便中了状元的晏照夜视为榜样。 而此时此刻,晏照夜说出齐少游的名字来李知昼毫不讶异。 李知昼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嗯,挺好的。” 她一反常态,反倒叫晏照夜起了疑心,他点点她的额头,“你这是什么表情?” 李知昼眨眨眼,脸上尽是无辜,“你不晓得齐少游是被退过婚的人吗,还和他学。” 晏照夜扬唇一笑,“虽说都是些油嘴滑舌之语,出自何人之口,说给何人听才最重要。” 他大有要胜于蓝之意,李知昼连忙威胁他:“你最好少说些这样的话,否则我真的赶你走。” “晓得了。” 两人乘着晦暗的夜色归家,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个昏昏欲睡的人,走近一瞧,这人不是赵玞又是谁。 李知昼自然欣喜不已,“圆圆,你怎么来了。” 阶上的人立刻惊醒,她揉了揉脖子,抱怨道:“我在这等了你们半个时辰了。” 李知昼搀扶她起身,道:“今日正好出门去了,不曾想你今日就到。” 晏照夜沉默地打开门栓,那两人挽着手进了宅子,赵玞道:“自从写完信后我便一直惦记着你,思来想去还是早些来的好。” “既然来了,定要在这多住些日子。” 用晚膳时,李知昼和赵玞对立而坐。 看着一盘盘鲜亮的菜端上桌,赵玞道:“这些都是他做的?” 李知昼:“不然你瞧着我能做出来这些吗。” 赵玞扬扬眉,“也是,你向来做不来这些。” 饭间,李知昼问:“你父亲母亲可好?” 赵玞嘴里不停,“他们何时不好了,你应该问问我好不好。” 李知昼觉得好笑,顺从地问她:“那你好不好?” 赵玞笑了笑,“我也很好。” 意料之中的答案,李知昼懒得搭理她了,她又不乐意,戳戳李知昼:“跟你说点有趣的。” 李知昼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什么,说来听听。” “有趣的事太多,你想先听哪一个?” 李知昼记起她信中写的那件事,她道:“那就先说说郭颂宜和薛衔青。” 赵玞放下木着,道:“你可知晓他二人是如何在一起的?是我们在郭府那日,郭夫人请了薛衔青来唱戏,他初见郭颂宜便倾心不已,巧的是郭颂宜也于他有意。 一来二去两人私定了终身,可郭颂宜毕竟是官宦之家,玉叶金枝,她明白家中不会同意她与薛衔青成婚,竟在夜里用药迷晕了侍女,悄悄跟着薛衔青走了。整个郭家乱作一团,如今还在找他们。” 郭颂宜自幼体弱,她去哪里都有侍女跟着,伤身的事一律不准。她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事恐怕就是和人私奔了。 李知昼沉默了半晌,道:“不知为何,我似乎并不惊奇这事。” 赵玞问:“为何?” 李知昼道:“郭颂宜十几载都不曾痛快地活过,她作出这等事并不稀奇。” 从头至尾不发一言的晏照夜也道:“他们是跟着自己的心,无关世俗也无关身份。” 听了这话,李知昼不由得望着他,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呢。 赵玞最看不得他们俩的旁若无人的亲密,赶紧打断道:“还有一个,你们听不听了。” 李知昼:“听的,你说便是了。” 这件事在赵玞心中有诸多疑惑,她斟酌道:“十月半那日,王二郎在彩衣楼喝了花酒,他带着小厮回府时遇到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从那以后他就疯疯癫癫的,胡言乱语。这事说来也怪,问起他的小厮,那人却说什么也没有。” 李知昼抿着唇,眸子直直落在晏照夜身上,“或许我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晏照夜没说过不代表她就不知道。 “罪魁祸首”轻笑了一下,“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玉娘。” 赵玞想到了晏照夜的黑心黑肠,万万想不到他居然是靠着这种手段去报复王二郎。 她目瞪口呆道:“你……” 晏照夜面无波澜,他斟了杯茶放在李知昼面前。淡淡道:“玉娘因为他受尽苦楚,我轻易就让他死了岂不是很亏?我要让他终日都活在惶惶中。” 王二郎是晋州出了名纨绔子弟,他做的事足够杀一回头,若不是因为他家中有人做官,早就死了。 这么一来,他无法再作恶,对晋州百姓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桌上气氛沉郁,李知昼左瞧瞧右看看,道:“不提这些人了。如今要说的是圆圆晚上在哪里睡,你来得忽然,屋子还未收拾出来。” “自然是和你一起。”赵玞说得理所应当,没有半分晏照夜反驳的余地,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番外三|春闱 夜里,李知昼与赵玞同床而眠,烛火熄了,两人还醒着。 赵玞侧过身子,黑暗中她依稀看得出李知昼的模样。 “在江川这些日子还习惯吗?若是过不惯回家去也好。” 她终究没能瞒住父亲母亲,赵廷先和方芸生知道了这件事,他们又怒又叹,当初以为玉娘是托付了好终身,最后却弄了这样一出。 方芸生几次让赵玞写信,叫李知昼回晋州,她孤身远在异乡,过得怎么会好。 赵玞劝住母亲,她言,玉娘自有便比她有主意些,她既做了决定,那她必深思熟虑了。 她一向懂得李知昼在想什么,也明白她想做什么。 李知昼声音柔柔的,和静默的夜融在了一起,“回去做什么,我在这挺高的。况且母亲最不想我回晋州,我也不再想回去了。” “我总怕你在信中说的都是在骗我,今日真正见到方知不假,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劝你回晋州了。” 话说至此,无需多言,她们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赵玞睡梦迷蒙间,听到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她睁开眼,李知昼正系着衣衫。 她垂着头,想要清醒一点,“你每日都这么早?” 李知昼道:“每日都是如此。” 两人面面相觑,赵玞又躺回床上,“我再睡一会儿吧。” 李知昼的声音越飘越远,“你醒了若是觉得无趣,去前街的同心堂找我便是。” 在进入梦乡前,赵玞努力地答了她:“好。” 又是一个好天气,赵玞一脚踢开被子,太热了。 屋里静悄悄的,宅子里不见半个人影。 赵玞推门出去,河边正有在捣衣的老妇,她上前道:“阿奶,请问同心堂如何去?” 老妇停住了,她梗着脖子道:“你说什么?我耳朵不好。” 赵玞吸一口气,又道:“同心堂如何去?” 这下老妇听见了,她指着前方的小巷,“从这里穿过去,一直走,尽头有家面馆,面馆后面就是了。” “多谢。” 李知昼在同心堂中焦头烂额,她接替了施寅的活,为病人抓药。 她在孙令殊的“白术一钱”“半夏叁钱”中晕头转向,药草是抓不完的,抓得完也包不完。 赵玞来了,她也没空去管,反倒是孙令殊,一眼认出了赵玞。 “这位女郎就是你的朋友吧?” 李知昼一边“是”一边抓着药,她仔细包好药,待病人离去,她终于舒了口气。 孙令殊饶有兴趣地望着她,“昨日我爹告诉我你家门前有位女郎在等着,一问,是你的朋友。” 赵玞“噢”了一句,恍然大悟道:“原来昨日和我搭话的是你爹,他还请我去你家,不过我拒绝了。” 不是赵玞不愿意去,实在是孙若谦太像她学堂里的先生,她一见就莫名生怵。 李知昼清楚其中缘由,她偷偷地笑,孙令殊见了,问她:“你笑什么?” 她立刻抿起嘴,疑惑道:“我笑了吗?” 赵玞:“你确实笑了,我也瞧见了。” 李知昼无可奈何道:“倒也没什么,只是我知道她为何拒绝了孙郎中。” 孙令殊好奇地问:“为什么?” “孙郎中长得很像我们以前上的学堂里的一位先生。” 孙令殊又问:“那这位先生是不是很严厉,所以你们才怕他。” 先生不苟言笑,对于功课又严格,赵玞从前最是贪玩,挨过不少次戒尺。 想起这事,赵玞依然后怕,“他何止是严厉,简直是令人闻风丧胆。” 孙令殊无法想象,在千里之外的晋州,会有位先生和他爹长得很像,且些人极其严厉,令人生惧。 她为他阿爹辩解道:“虽然我不曾见过那位先生。不过你们都说他和我爹很像,那应当是像的。不过你们千万不要因此误会我爹,他也有门生不假,可他绝不是严厉的先生。当然,也不会用戒尺打人。” 李知昼附和道:“孙郎中十分和蔼,你若是露出怕他的样子,他可是要郁闷的。” 同心堂外,郑吉祥脚步匆匆,他满脸欣喜,第一句话便是:“你们听说了吗,少游中了会元。” 一月前,齐少游进京赶考,临走时,他特意来了同心堂,留下两句话,第一句是“我要去京城了”,第二句是“你要照顾好自己”。 那时孙令殊在碾药,她头也不抬,“嗯”了句当做应声。 如今听闻齐少游中了会元,孙令殊依旧面色淡淡的,赵玞比她还兴奋些。 赵玞艳羡道:“中了会元就要参加殿试了,还能见到皇上。我还真有点想看看皇上长什么样子。” 郑吉祥呆愣愣的,“皇上不就是和我们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 赵玞噎了一下,瞪着眼,心说这人是哪里来的,“我只是好奇,能万人之上,坐在龙椅上的人是何模样。” 他二人你来我往,一句接着一句,孙令殊始终一言不发。 李知昼道:“是谁在客栈替你?” 郑吉祥一拍脑门,“忘了,我这就回去。” 番外四|同归 赵玞在同心堂里待不住,嚷着要出去玩,李知昼让她出去随意走走看看,若是累了就回去。 施寅在后院中晒草药,屋里剩下李知昼和孙令殊二人,她道:“事到如今,你在想什么?” 孙家与齐家是世交,两人青梅竹马,说半点情愫都没有是假的。可孙令殊偏偏不是那愿意被俗世礼教禁锢之人,她厌恶婚约,不厌恶齐少游这个人。 孙令殊一脸事不关己,淡淡道:“他考得功名,我自然是要向他道喜。” 她的反应冷漠极了,像是毫不关心此事。 李知昼忍不住道:“那你和他……” “我和他之间什么也没有,”孙令殊打断李知昼的话,“他心有鸿鹄,我也自有一番抱负,我们本不是同路人。” 同心堂是孙令殊太祖父的心血,她家几代行医,为的是江川百姓能够看得了郎中,治得了病。 齐少游志在功名,他不甘困于江川,京城是他最好的归宿。 他们都无法放弃自己的抱负,宁愿坚持心中所想。 孙令殊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晏照夜,为了心爱之人放弃前程,功名利禄。至少我和他做不到。” 她说完,转身去后院,“我去看看药草如何了。” 她的一席话再次点醒了李知昼,她想,晏照夜到底为什么愿意放弃世人皆向往的东西呢。 一道残阳铺泄而下,孙令殊头也不抬道:“这几日你家中有客,回去吧。” 李知昼不推脱她的好意,道了句“好”便离开了。 路上,她远远的瞧见人影,是赵玞。 她像是发现了不得了秘密般,道:“你们居然没有告诉我。” 李知昼莫名其妙,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告诉你什么?” “晏照夜在桥下替人写信,还卖字画。” 赵玞一个人闲逛着,这时的江川杨柳依依,春光和煦,她自言自语道:“难怪玉娘要来这里。” 前方有一石桥,石桥下水波潋滟,桥边的杨柳、屋房映在水中,偶有几只飞鸟以足轻点水面,再忽地飞走。 赵玞瞪大了眼,想要将此情此景收入眸中。 她望着望着,发现桥下有个人,十分眼熟。 好奇心催着赵玞去看看,她过了桥,桥下支着摊子,摊上摆着字画,赵玞细细欣赏了一番,画得很不错,就是没人买罢了。 再定睛一看,摊子的主人正是晏照夜。 晏照夜悠然地摇着折扇,扇面上是寥寥几笔勾勒出的墨兰,其形飘逸雅致,赵玞一看就知道这是出自谁的手笔。 她打趣道:“没想到晏大人沦落至此了。” 晏照夜道:“此处好风好景,算不得是‘沦落’。” 旁边糕点铺人来人往,偏没有人来这看一眼,赵玞为他出主意:“这里都是些阿婆阿叔,你卖字画当然卖不出去,不如去胭脂铺门前。” 李知昼听到这里忍俊不禁,她问:“他是怎么说的?” 赵玞耸耸肩,“他没理我。” 李知昼不忍道:“真的没人买吗?” 赵玞“哇”了一声,“你不信我?千真万确,没人买。谁闲的没事会买副字画,他又不是名家,买回去做什么。” 还怪可怜的,李知昼想。 她们回去后,桌上饭菜也备好了。 赵玞饿得后脑勺快要点地,她也不客气,“我很饿,先吃了。” 晚上赵玞睡得早,李知昼蹑手蹑脚地披上衣服去了厢房。 天上圆月高挂,清辉皎洁,照得满院亮堂。 敲了几次门都无人相应,李知昼纳罕他何时睡得这么好了。 这么想着,她轻轻推开门。晏照夜躺在床上,她凑近,还不等看清人,就被一把搂到了他身上。 李知昼下意识惊呼一句,她道:“你装睡!” 晏照夜手指勾着她衣裳的系带,低声道:“我想玉娘想得紧,今夜陪我,好吗?” 他惯会用这种伎俩,李知昼又受用。想到今日赵玞说的事,她心软道:“好吧,明早我和圆圆解释。” 晏照夜温柔地吻着她的唇角、颊边,指间抚弄着她腿心,他摸得一手湿滑。 李知昼嘤咛着,“今日……我听圆圆说,你的字画一副未卖出去,明日我去买。” 猛地插进去,李知昼不由得夹紧晏照夜的腰,他低下头,“好,我等着玉娘来。” 晏照夜抓着李知昼肏到后半夜,李知昼迷迷糊糊道:“我会去的……” 李知昼言行如一,晌午时她带着海棠糕去了晏照夜的小摊上。 她两手撑在桌上,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老板,能给我挑一副你最满意的画吗?” 李知昼要玩,晏照夜自然愿意陪着她,他起身,在几幅字画中挑出一副,展在她面前。 画上是新荷与蜻蜓,荷花才冒尖,几丝细雨拂过,蜻蜓躲在荷叶下。 这幅画生动有趣,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精品。 李知昼大手一挥:“好,就它了。多少钱?” 晏照夜说出一个数,李知昼大惊,“这么贵?难怪没有人买。” “如若旁人要买需要这些银子,”他牵过她的手,“玉娘要买,就不是这个数了。” 李知昼一脸探究,“难不成我买还要更贵?” 晏照夜望着她的眸子,“玉娘不必给银子,只要玉娘愿意让我在她身旁,想要多少字画都不成问题。” 李知昼心口蓦然一热,她抽回手,“你这是哪一出。” “这便是我对玉娘的心意。” 最后李知昼收下了那副画,不过她道:“这副画我要了,不过现在我无法带走,你暂且为我收着吧。” 对方扬唇一笑,“好,我替你收着。” / 齐少游还是中了举,进士及第,皇上当场封了他做太常。 消息传回江川后,齐家的门槛就差快要被踏破。孙若谦也亲自去齐家道了喜,谈话间说起孩子们的婚事,他们不免扼腕叹息。 孙令殊日复一日做郎中,为病人把脉、问诊,这便是她的追求。 赵玞在江川小住了近两个月,一直到快要入夏,方才回晋州。 在江川的日子里,她和李知昼抵足夜话,如同儿时那样。她们要将这些年来没说出来的话全都说一遍。 赵玞离去那日,江川泛起微雨。 孤舟愈行愈远,模糊到剩下一小点似有若无的倒影,李知昼仍呆愣在岸边。 晏照夜揽着她的肩,轻声道:“雨要大了,回去吧。” 初夏的风还有些凉意,吹在脸上也是舒爽的,李知昼侧过头朝着他笑,“好,我们回家去。” ———————————— 故事到这里就真的结束了,纵然有千般不舍,也总要有个结局。 我很珍视自己写下的情节和人物,很感谢每一个看了这部作品的人。 谢谢你们,我们下个故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