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运连连》


 #1- 猫咪可以统治世界

    总体来说，这整件故事之所以发生都基于一点。
    ──凯琪她是个猫派。
    正统又忠诚的那种。
    这绝对不是说，凯琪她残忍地、毫无人性地讨厌小狗狗，就只是，比起狗她更喜欢猫，而所有犬类之中，她勉强能接受的就只有憨厚稳重的大金毛。
    关于凯琪跟犬类的三次重大恩怨，大抵发生在她人生阶段年幼时期、青春时期、和后青春时期。
    第一次，五岁那年她被家人带去父亲工作的地点，工厂里一大群十来隻生猛的土狗追着她跑了大半圈，凯琪哭得惊天动地但是，可恶的大人们都觉得这很有趣。
    这时候凯琪觉得狗狗们都有点恐怖。
    第二次，十三岁吧凯琪在补习班下课后回家的路上，亲眼目睹一隻黄色土狗欺负可怜的小猫咪。倚强欺弱就是不对！为了伸张正义，凯琪鼓起勇气拿雨伞赶走吓人的土狗，获得小猫咪感激示好的蹭蹭跟喵喵。
    这时候凯琪觉得猫咪比较可爱。
    第三次.十七岁要十八岁的那年夏天，凯琪去朋友家玩耍。朋友家在郊区，这意味着那里的猫跟狗都是野生放养的，不会像都市那样给关得好好的。
    基于某些来自朋友的有意无意，凯琪被一隻黑色小土狗吓着了，小土狗二话不说扑上凯琪的白色洋装，在棉质的白裙子上留下数个黑色梅花脚印。
    当场凯琪获得朋友们的嘲弄，一件被小狗踩花的无法清洗乾净的心爱裙子，和暗恋对象不能理解的两个白眼。
    啊。她喜欢的男生是忠实的狗派呢。
    于是，接下来发生了两件事──
    其一，凯琪的暗恋对象果断拒绝了她的告白。
    其二，凯琪真诚地决定，猫咪可以统治世界，但狗狗绝对不行。
    所以说，这个故事就从凯琪又一次决定拯救某隻可怜的小猫咪开始。
    看在凯琪总是对猫友好的份上；或许，这是猫的报恩也说不定？
    发现那隻卡在石砖墙缝内的小花猫时，凯琪正站在印度菜餐厅外打电话。英国的印度菜味道有点奇怪，跟她在台湾吃到的印度菜感觉上根本不是同一个国家的食物。在英国工作三年的闺蜜苏西却说这已经是方圆百里内、评价最高的有米饭的餐厅了。
    「我可怜的宝宝……」凯琪对苏西怀抱无尽的怜悯，「别难过，别忧伤。至少我在这里的一个月里，我能保证你能有一周七天三餐不重复的优质中式料理！」
    苏西面无表情，眼珠朝天转。「别说了。吃习惯你就会觉得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你的味觉会被同化，然后死掉。我去结帐。」
    于是凯琪站在餐厅门外等苏西，边打电话。英国位在北纬，就是夏天温度也不高。她穿着台湾带去的纱质长裙，宝宝蓝色的长裙惹来路人好奇的注目。这不是伦敦街头女孩们身上惯常出现的服饰。这有点希奇，人类总会注意奇怪的东西。
    就是这时候。
    凯琪觉得，她应该，好像，听到，有喵喵叫。
    有猫！凯琪高兴地想。有猫咪在这附近，她一定要把猫找出来，最好能摸上两三把。
    这一带是闹区，餐厅挨着超商，超商挨着麵包店，麵包店挨着咖啡厅。凯琪找了老半天，怀疑声音来源是餐厅旁边的小防火巷。防火巷幽暗无灯还有点垃圾恶臭，凯琪站在巷子口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进去找猫咪。
    她记得先前苏西告诉她，英国严格管制流浪动物，在路上看到的猫咪通常都是有主的家猫。一般人应该不会让自家的猫跑来这种脏兮兮的地方吧？凯琪怀疑地想，有点担忧那隻猫是不是遇上什么困难。
    「喵？喵喵？」
    凯琪小心翼翼地跨过一些破碎的灯管，学猫叫，想找到猫。
    细微的猫叫声从她左边传来。
    「猫咪猫咪小猫咪，你到底是在哪里……」凯琪自言自语，抬头又低头，拿手机当手电筒，最后，她总算在石墙缝隙中，发现她的目标。
    一隻蓝白色的英短猫！非常正统的那种！脸从鼻樑那里开一个白色的三角形往下巴延伸，前爪是白色，目测不超过六个月大，配色跟卡通里的那隻汤姆猫非常相似，眼睛有点蓝，看起来一点都不坏，可爱死了！
    凯琪忍不住小声地尖叫起来。
    「你好可爱！你超可爱！」她伸手去碰猫咪的前爪。小蓝白猫乖乖给她摸了肉球，这让凯琪更加心花怒放。顿时凯琪顾不上别的，急着把小猫从石缝里救出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有吊牌吗？让我看看你的脖子，你没有吊牌！怎么会这样，你这么可爱，拋弃你的人是脑残。跟我走好不好？好不好？」
    小蓝白猫歪过脑袋，两前爪抓住凯琪的食指又舔又咬，蹭个两下，再又舔又咬。由此凯琪判定，小猫绝不排斥她，甚至有点喜欢吧。
    ……但为什么这隻猫不愿意被她抓出石墙缝？这也不像是被卡住的样子啊。
    凯琪哄了又哄，小猫就是不肯离开墙壁，用后爪勾着石墙。凯琪把猫拉长了都拉不出来，感觉很无奈。
    「你喜欢这里吗？喜欢住在缝缝里？」凯琪问小猫。非常的怀疑。
    彷彿要证明凯琪的问题，小蓝白猫喵了一声，冷不防避开凯琪的手指，从墙缝里蹦出来，轻巧地落在地上，转过头对凯琪眨着双眼。
    这时候凯琪觉得，这隻猫有点奇异。这应该不是她的错觉，因为下一秒，巷尾那道门打开，里头传出酒吧的音乐和气味，一个男人跌跌撞撞摸出来，关上门，倚着铁门旁的间置木柜，喘气。
    凯琪被吓到。大大的吓到。她是知道入夜后的伦敦不能算是很安全，就算她是在富人聚集的西区，也不能避免一些种族极端份子或窃盗事件，醉鬼更不值得一提。这条防火巷很长，直接从这条街通往下一条街，刚才所谓的巷尾其实是在防火巷中间，一个转角。
    也就是说，这间印度餐馆的背面建筑一楼，是间酒吧。
    酒吧跟酒馆不一样。酒吧跟酒馆是两回事。凯琪不怕酒馆，但酒吧她死都不会踏进去一步。更别提从酒吧跌跌撞撞跑出来的男人。这多恐怖。
    但是。
    但是！
    那隻小蓝白猫就那样的跑了过去！
    「哎，你！」
    凯琪嚷了起来，不得不跟着往前跑，为了抓回小猫。小猫跑向靠在木柜上的男人，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男人的小腿。然后扭回头来，对着凯琪又喵又举爪。
    那个举爪怎么看都跟人类的招手没两样。有大概两三秒的时间，凯琪不能确定自己在动物星球的频道上，还是在hbo的深夜惊悚片里。
    但是那隻猫咪那么小又那么可爱。凯琪犹豫地想。她真的想带走那隻猫，她可以说服苏西帮她养，等小猫大了再运回台湾……
    凯琪咬着后牙槽，心一横，谨慎地缓慢地接近那位明显醉到不行的男人。她只是想把猫带走，就让她麻利的把小猫抓起来然后──
    男人动了！
    凯琪倒抽一大口气，就跟受到惊吓的猫一样往后蹦。连那隻小蓝白猫都比她冷静。事实是，男人不过是靠着木柜往下滑，坐在地板上，喘得很不舒服但还是抽空摸了摸脚边的小猫。
    「嘿，小可怜，你不能……在这里……」男人小声地说。断断续续。不知道是喝醉了或者本来就如此，他一口英腔但软软绵绵的含糊不清又音调偏高，听起来就跟撒娇没两样。
    感觉上这样的人应该是没有什么攻击力吧。凯琪不确定地想。她抓紧机会，一个扑过去把猫捞起来又赶快后退，忙不迭磕磕绊绊的用英文说：「我马上带她走。马上。非常抱歉呃……我不知道我在抱歉什么……总之你就，就，当我们从来都没出现过？」
    紧张使人胡言乱语。凯琪根本不知道她到底在讲什么。小猫在她怀里不停扑腾，两爪往前伸、衝着地上的男人喵喵叫。这成功引起男人的一个抬头，跟一阵喷嚏。
    在昏暗的夜色里，透过楼上民宅窗户散落的微渺灯光，凯琪对男人的脸愣了一秒。
    誒？有人类能长这么好看的吗？凯琪茫然地想。
    然后她再愣了一秒。
    嗯？这个头发这个眉毛这个眼睛这个鼻子……是不是有点眼熟？
    男人揉着鼻子，嘴里嘟嚷着水之类的字句。凯琪想起她包里有小包装的瓶装水，虽然是她喝过的。
    「给。」凯琪翻出那瓶水，打开瓶盖，远远的、小心的把水放在男人大腿边。对方迷迷糊糊拿起水瓶就灌，呛了几口，还有大半都流光了。
    「你真是隻，贴心的，小猫咪。」男人说，把空了的水瓶随手一放，摸着空气里的假想猫头，「但你让我过敏。」
    ……这一看就知道意识不清。凯琪木然地想，抱着恶趣味的心，以英文回答：「不客气，我们猫咪乐于助人，喵。」
    男人晃了晃脑袋，抬头，皱起眉。
    「猫说人话？」他问。
    凯琪揣紧小猫，谨慎地后退一小步。
    「哦，你是个人。」男人接着说。
    她是不是该报警？凯琪后知后觉地想到。
    「等等，等等……有人。」男人又晃了晃脑袋，死命揉着前额跟太阳穴，「该死，他们到底给我餵了什么。不行，我得找人帮忙，手机……」
    凯琪就蹲在旁边，静静看男人摸前摸后摸了全身口袋。
    「你的手机不见了。」凯琪好心地提醒对方。
    男人抬头，瞇起双眼，勉强让脸对准凯琪的方向。
    「没错！」
    「外面。有电话亭。」凯琪指着巷子口，继续提议。虽然她不知道街上那些给人拍照的红色电话亭到底能不能实际使用。那很可能都只是些装饰品。
    男人迟钝地摇起头来。「不，不行，会被拍照……这里不安全。」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凯琪也没能完全听懂这人到底在讲什么。接着对方猛地一扑，在凯琪的小尖叫声中，抓住凯琪的脚。
    「你得，帮我。」他急促地说着，彷彿是用尽人生最后的力气，「不能被拍到。帮我联系我的……别报警……」
    凯琪吓得揪紧怀里小猫的猫爪。获得小猫吃痛后的一记狠咬。
    然后男人就那样的昏了过去。
    这时候凯琪的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凯琪想起被她扔在餐馆的苏西，赶紧捞出手机接电话。
    〝你到底在哪里？！〞苏西的质问从话筒里传来。听上去焦急又愤怒。
    「呃，旁边有个小防火巷，走进来走到底，你，会看到我。」凯琪结结巴巴地说，「就是，我，这里，嗯，碰上麻烦了。」

 #2- 迷妹都会做的事

    四十分鐘后。饭店内，双人套间。
    「好像真的是他本人誒！」
    凯琪坐在床边嚷嚷，拿着手机放大照片比对被平放在床上的人，观察距离之近，足以被冠上骚扰之名。
    当然前提得是被骚扰对象醒来并且发现这件事。
    「噢，是吗？我以为你是确定了这傢伙是你男神才不顾一切的决定把他搬回我们的房间。」苏西站在另一张床旁，边喝水边冷冷地说。要知道，搬运一个醉鬼不是好玩的事，搬运超过一百八十公分、体重至少七十公斤的醉鬼更不是什么简单又好玩的任务。
    更别提她们根本就不认识这位先生。不，单方面知道对方姓名生日工作项目不算真正的认识。不，在网路上全放位跟踪对方试图取得更多了解也不是正确的认识方法。不，苏西不吃这套，不。
    凯琪感觉到了。来自苏西的杀气跟怒火。她马上转过身，朝自家闺蜜露出讨好的可爱笑容。
    「别生气嘛。我最爱你了。」凯琪说。
    「少来。」苏西冷哼，怒瞪凯琪，「你的爱不值得我信赖。你最好告诉我、你已经有一套方案，还有我是不会去睡沙发的。你牺牲的是你自己的床。」
    「押韵誒。」凯琪乐不可支，笑了两三声才后知后觉发现苏西更火了，马上抿起笑容假装自己也很严肃。「没错，当然，这里没有人能牺牲你的床。我觉得我可以……」
    「你也不许跟他一起睡。」苏西立刻补了这句。
    凯琪睁大双眼，情绪一秒从欢腾转为沮丧。「……噢。」
    苏西翻了个大白眼。「我以为你逼我接受你把他带回来的决定是为了要帮助他，不是为了佔他便宜。我再警告你一次，这些事最好都别闹上新闻，不然我一定会揍你。所以你到底准备怎么办？」
    「嗯……就，等他醒来。」凯琪一本正经。
    「然后？」
    「跟他解释发生什么事。告诉他我们都是好人。」
    「真正的好人不会说他自己是好人。随便你。然后？」
    「也许，嗯，他会给我一个感谢的抱抱？」而且丹尼爱亲人，说不定她也能得到一个感谢的脸颊吻。
    凯琪努力用最无辜最纯洁的表情去看着苏西，想融化苏西的铁石心肠让对方停止发怒。在一片安静中，她们对看，对看，对看。
    然后苏西败阵下来。
    「……我不想管你了。」苏西颓然道，用双手掩面。
    凯琪得承认她的心头跳跃着胜利的喜悦。她总是会赢。耶。
    苏西忿忿不满地去洗澡，还是觉得把一个情况不明的男人摆在她们房里很危险，还是觉得凯琪做事不经大脑、这整件事都荒唐离奇。但同时她们都清楚，让凯琪放弃把这个男人搬回旅馆是不可能的。就因为这男人是凯琪认认真真喜欢了三年的男神。
    好莱坞花美男、国际级新巨星、作品横跨大小萤幕舞台剧、人帅演技讚的真实世界超级英雄，丹尼尔！
    三年听起来很短。但是以凯琪这种从来不沉迷于哪个明星的女孩儿来论，三年就已经是非常之久的时间了。这三年内凯琪看完男神丹尼的过往所有作品、包含影集跟电影、访谈舞台剧，蒐集了所有平面拍摄成品、所有相关新闻緋闻，做了身为迷妹通常都会做的那些事之后。
    凯琪就觉得……
    她这辈子应该是没法喜欢上其他男人了。
    所有丹尼尔的迷妹都会说，这男人全身上下最萌的萌点就在他的那对大眼睛。就是那对甜蜜蜜的褐色大眼睛，圆溜溜的眼尾上扬，乍看有点儿像小猫、又有点儿像犬羚，像从迪士尼或皮克斯里走出来的卡通人物。正常人才不可能有那么大又那么可爱的眼睛。光是这对眼睛就该让丹尼尔被列为世界级保育动物。
    当然了，凯琪也被这对大眼睛迷得找不着北七荤八素。她不只一次祈祷自己能亲眼见上丹尼尔一面，哪怕只是一面也好。这回来英国主要是找苏西玩，也安排了去看丹尼尔舞台剧的行程。
    她本来以为，自己只能在舞台剧结束后，堵在出口，挤在人群里，拚了命的把给丹尼尔做的礼物往前送。
    但是！看看现在！她摸到了丹尼尔！活的！
    趁着苏西在洗澡，凯琪想对昏迷的丹尼尔来点恶作剧。这不能怪她，她就是太兴奋了，她没办法控制自己。她一直有对睡着的人恶作剧的坏习惯，她身边比她小的孩子都遭过她的毒手。
    虽然说丹尼尔比她大上不只三、四岁……
    这也不妨碍她趁丹尼尔昏睡、偷偷掐两下对方的脸跟鼻樑，对吗？
    男神脸好看肤质佳，掐起来就跟掐布丁一样。凯琪蹲在床边鬼鬼祟祟，对着丹尼尔的脸上下其手东戳戳西戳戳，只获得皱眉更哼声数个。没有被打，没有被咬，比撸猫还安全。
    苏西从浴室走出来，正好目睹这一幕。
    「我在进行诊断。」凯琪抬头，迎上苏西的目光。
    「我是不是该报警？」苏西平静地问。
    「他应该是被药倒了。」凯琪继续说，一本正经，语气篤定。
    「这谁都能看得出来。」苏西转动眼珠。
    「他没有痘痘也没有粉刺！」凯琪惊叹。
    「所以你准备在他醒来后问他是怎么保养的吗。」
    「我觉得他是天生丽质。你看，他的脸！跟我的巴掌差不多大！」
    苏西被凯琪烦得不行，把凯琪推进浴室、逼凯琪快点洗澡然后熄灯睡觉。她们明天的行程显然已经有大半会被打乱，这让苏西更加不满。因此凯琪得到一句冷酷的晚安。
    所以说，事情是──
    有人拽着丹尼尔去酒吧，然后给丹尼尔餵了某些不是人类该吃的东西。丹尼尔机警地发现了然而难逃一劫，跌跌撞撞跑到酒吧后门试图求救。这时候他碰上了追着猫咪追到巷子里的凯琪，凯琪给了丹尼尔一些水，丹尼尔把凯琪当成猫，凯琪决定帮丹尼尔因为首先丹尼尔是她的男神，再者她刚刚捕捉到的猫已经被丹尼尔弄跑了、她需要点什么来补偿她受伤的心。
    于是，凯琪强行说服闺蜜苏西帮她把丹尼尔拎上车，拎进饭店，拎回房间，撂到床上。
    这就是事情始末。再更多的，凯琪推测不出来。
    过度亢奋就会睡不好。整个夜晚凯琪都辗转难眠，花了至少两个鐘头蹲在床边观察男神睡着的脸。这种行为非常变态，而且让凯琪想到暮光之城中不需要睡叫的男主角。她决定把这件事当成祕密，谁也不说。假装她从没做过。
    七点前凯琪就醒了。一想到丹尼尔随时可能醒来，凯琪就怎么都睡不好，索性放弃睡眠。她在浴室磨蹭了二十分鐘，吹整头发的时候听见一些哼声。
    凯琪立刻关掉吹风机。
    一定是男神醒来了！她要去看男神！
    凯琪三步作併跑出浴室，站在走道上、远远地盯着丹尼尔在床上翻身，揉脸，转醒。这非常的可爱，这很振奋人心。凯琪觉得自己看的是发现频道上播的哺乳类小动物出生纪录片，而且是有大眼睛毛茸茸会发出细细叫声的那种。
    一时之间，凯琪的胸腔中，充满了对男神丹尼的喜悦之情。
    多么可爱啊！萌死人了。凯琪想着。这个人类绝对该被列为世界级别的保育类。绝对。
    丹尼尔仍侧躺在床上。他揉着双眼，揉着太阳穴，揉着额头。
    凯琪觉得她应该给丹尼尔倒一杯温水。于是她这么做了，她把杯子放在床边的方形矮柜上。但她来不及退开，跟抬起头的丹尼尔撞了个面面相覷。
    「……你？」丹尼尔一脸茫然。窗外洒进的晨光散在他脸上，让丹尼尔看上去彷彿像是在发光。
    「你好……？」凯琪屏着呼吸。被眼前的画面施了定身术。
    丹尼尔抽了抽眉毛，露出介于发笑跟费解之间的神情。「你好。」他说，撑起上半身，检查了自己也检查了屋内，在发现另一张床上仍在沉睡的苏西、和旁边那些双人份的行李后，眨了眨双眼。
    「抱歉，给你们添了麻烦。」丹尼尔缓缓地说。声音就跟昨晚凯琪听到的那样，是英腔但略显含糊，带着鼻音。
    凯琪真的不能确定，丹尼尔的声音黏黏糊糊、是不是因为昨晚那隻小蓝白猫造成的过敏。很多次访谈上丹尼尔都用这种撒娇似的嗓音说话。太卖萌了。简直是种恶意。
    「我猜你们救了我。」丹尼尔继续说，仰着脸、对敲敲后退的凯琪露出温和又灿烂的笑容，「谢谢你们，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你。我是丹尼尔?帕克，我是一位演员。你们无私的义举让我逃过了一场可能身败名裂的公关风暴。」
    凯琪呆呆地看着丹尼尔。这不是因为丹尼尔笑起来太好看了、而是因为，十分尷尬地，她没能完全听懂丹尼尔到底在讲什么。
    「别害怕？」丹尼尔继续释出善意，试图用大眼睛攻略凯琪，「我不会伤害你，我不吃人。你可以坐下来，我们能谈一谈，特别是关于昨天晚上的事。」

 #3- 未来男友的手机号码

    凯琪想摇醒苏西来帮她翻译。她只听懂丹尼尔想跟她谈谈昨晚。这绝对是某种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你的男神就在你面前想跟你聊天，但你们却语言不通你听不懂他在讲什么！
    丹尼尔拍着身边的床单。可能大概他有点猜出凯琪跟他之间令人悲伤的语言隔阂，决定改用肢体动作传递想法。不管怎么说，凯琪在丹尼尔旁边坐下了，近乎呆滞，完全是被对方大得可笑的眼睛给蛊惑。
    「你叫什么名字？」丹尼尔先问。
    「凯琪。」这个她就听懂了；凯琪想。她先用中文回答，又补上她的英文名字，「凯蒂。」
    起这名字显然是基于谐音。任何一个有点语言天分的人都能听得出凯琪跟英文名凯蒂之间的相似度。
    丹尼尔睁大他本来就很大的那双眼，半开玩笑地问：「凯蒂？小猫凯蒂的那个凯蒂？」
    凯琪尷尬地笑了。她就知道会是这种反应，这些年来有无数人拿她的英文名字开玩笑。索性她举起左手，学猫咪在空中抓了一下，乾巴巴地喵一声。
    丹尼尔被逗乐了，笑声有点大。这成功吵醒苏西。苏西转了个身，发现凯琪在跟丹尼尔说话，皱了皱眉。
    「噢。」苏西喃喃，「这真讨厌。这就是为什么我讨厌屋内有其他人特别是男性。」
    谢天谢地，苏西这句话是用中文说的。然而这不妨碍丹尼尔读懂空气。他的脸立刻红了起来并飞快转身面对墙壁。凯琪知道丹尼尔有多容易脸红，她在许多网路上流传的影片里见识过，她只是没想过自己有天可能亲眼目睹。
    「那是我朋友，苏西。」凯琪简短地介绍了下，忙不迭用破烂的英文解释：「你在那个，那个，嗯，小小的路上……」
    「你是指防火巷。」丹尼尔好心地帮凯琪说出正确单字。
    其实凯琪没听懂不过，反正点头就是了。「对。我发现你，你说没有医院没有警察，那我们就带你回来……」
    「我猜我说的是不用送医不要报警。」丹尼尔开始忍着笑。
    凯琪愣了愣，凭直觉理解了丹尼尔的话。「噢。总之，一切都好，什么都没发生。」
    丹尼尔又露出了那种，介于想要大笑跟十分困惑之间的表情。他用温和的眼神望着凯琪，抿着嘴角，说：「没错，我看得出来，我身上完整地穿着昨晚的衣服。」
    凯琪非常不确定地盯着丹尼尔。她真的猜不出来这句话是不是个玩笑。
    「那就是个玩笑。放轻松。」丹尼尔拍拍凯琪的肩，自己先笑了起来。这看起来就是个顺手为之的动作。凯琪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因为丹尼尔就是个会用拥抱安慰哭泣粉丝的好人。
    「我绝对应该好好感谢你跟你的朋友。但我最好在有任何消息传开前、离开你们的房间。」丹尼尔接着说，飞快瞥了眼墙上的鐘。这个点恰好是上班时间，坏消息是外头会有许多上班族，好消息是上班族都没时间搭理任何人、只想赶去公司、所以不会有人有多馀的时间拿出手机对着他拍摄，而他绝对能完美地融入人群之中，就凭着他超群卓越的演技。
    再晚一些那可不好说了。总之，他得尽速离开。为了今年的奥斯卡。为了不给彼此添麻烦。
    「噢。」凯琪只听懂感谢、朋友、跟房间，她极其迷茫地看丹尼尔站起身，下意识应了一声。
    丹尼尔四下搜索着纸笔。幸运地，他在房间里唯一的那张方桌上通通找到了。那里搁着一本粉蓝色、可爱的笔记本，和一些散在桌面上没有归回笔袋内的文具。他把笔记本拿起来，往后翻了一页、在空白处抄下自己的联系方式。
    「这是我的号码。我这週没有重要工作。」丹尼尔对凯琪说，把摊开的笔记本递给凯琪，「离开英国之前，打给我好吗？我会去送机，我会准备花跟礼物。请至少让我表达我的谢意。但愿我没有破坏你们在英国的旅游行程，有个美好的一天。」
    「好？」凯琪盯着丹尼尔，大脑仍然在处理对方说的英腔英文。她感觉自己有听懂又没听懂。
    然后丹尼尔就那样地离开了。匆忙得彷彿正在赶飞机。
    直到房门关上后至少两分鐘，凯琪还捧着笔记本坐在床边，一脸呆然。
    假寐的苏西睁开双眼，侧卧在饭店的白色被单内，衝凯琪高高扬眉。
    「他给我写了一些数字。」凯琪喃喃，近乎呆滞。
    「那挺好啊。」苏西打了个哈欠，「恭喜你拿到你未来男友的手机号码。」
    「我只是普通的比较仰慕他。」凯琪纠正道，「他是不是要我打给他？」
    「是。」苏西坐起身，下了床，「而且他说会给你送花跟礼物。」
    这一定是作梦。捧着笔记本，凯琪继续发懵。
    假如接下来凯琪没有拿着半年前就预订好的票，去剧院看丹尼尔的舞台剧表演。
    那这就只会是个有点可爱、但毫无其馀特殊之处的小故事。凯琪不会给丹尼尔打电话，怎么可能会打。一个合格的粉丝不该打扰男神的私人时间，而且谁晓得丹尼尔说的那些话是允许还是客套呢。没有礼物，没有鲜花，一个月后凯琪会安静的离开英国国境，谨守遵行她并没有签下的保密条约，永远不把她帮助过丹尼尔的事告诉第四个人。
    这是一个正常人会做出的正常决定。让故事有个普通的结局。
    所以，不，事情不会这样发展，因为凯琪早半年前就从官网上订了票，她想看现场版的丹尼尔飆演技，想看现场版的丹尼尔在舞台上眨着大眼说哭就哭。她心心念念了足足三年，好不容易有这机会也存够钱。她连买了三天的票，就为了把场次都看足。
    这是凯琪在英国的第二週；同时也是苏西得回工作冈位上、不得不暂时放生凯琪的第一週。
    苏西在伯明罕工作。google显示从伯明罕到伦敦有一百一十八英里，就算搭维珍铁路也要一个半鐘头，还不算其他转车过程中花费的时间。苏西在伯明罕有自己的公寓，当然了，她不可能留在伦敦陪凯琪、每天花三到四个鐘头在通勤上。那太累人了。
    离开伦敦前，苏西充满不安。
    「只是五天而已。」凯琪拍着苏西的手臂安慰她，「我不会炸了饭店，不会跑去抢劫银行，也不会把自己弄丢。」
    苏西朝天转了圈眼珠，「我不想唱衰，但你惹麻烦的功力向来是一流中的一流。你确定你真的不会在伦敦走丢？」
    「不用紧张啦。」凯琪摆了摆手，「我会搭车。我会照着你给的地图走。我会记住我走过的路。我会把手机带在身上。我会照早中晚餐给你报平安？」
    「我总有种强烈的不安感。」苏西板着脸望天。
    凯琪真觉得事情哪有这么严重。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她都要三十了？只要再过三年。不过就是一个人在伦敦玩五天，她每天就早出早归，不要在外头待超过五点，出门就照着苏西留给她的地图走，不会有事啦。安心安心。
    被放生的第一天，凯琪觉得一切都好。早上她就去逛街，中午找了间咖啡厅，下午回饭店写卡片再扎一束乾燥花，然后带着花跟礼物去看丹尼尔的舞台剧表演。
    舞台剧很棒，丹尼尔演技完美。那些落在舞台上的眼泪让凯琪心疼得半死，恨不得衝上去拿张纸巾给男神擦眼泪。凯琪觉得她的男神是脆弱的草食性幼年期小动物，需要订立一条法律来保护。
    一般来说舞台剧结束后，粉丝们会聚集在剧院后门等丹尼尔下班，隔着护栏嚷嚷、请丹尼尔给他们签名、收下礼物之类的。时不时有幸运儿能顺便获得安慰性质的抱抱或贴面吻，也曾经有太过激动差点送医的粉丝得到来自丹尼尔的特别关切，一段长达三分半的温言暖语、哄着直到那位粉丝恢復冷静。
    凯琪没有期待太多。她就希望丹尼尔收下她的礼物，给她笑一个这样就好。她甚至不期望丹尼尔认出她是谁或记得她的名字。她站在人群中等候。
    丹尼尔走出剧院后门。凯琪身边的迷妹迷弟们开始尖叫。凯琪没有尖叫，她左顾右盼因为这些人的疯狂有点把她吓到。丹尼尔扬着笑容环顾护栏后的粉丝们然后，他的视线经过凯琪，往前，再接着马上退回来，黏在凯琪脸上。
    「凯蒂！」丹尼尔喊。对着凯琪睁大双眼，露出灿烂又甜蜜的招牌笑容。
    除了凯琪大概没人知道丹尼尔在喊的是她。有人低头张望，有人问猫在哪里。
    凯琪被丹尼尔这猝不及防的一喊给吓一大跳。她合理怀疑丹尼尔实际上有些粗线条、对人情世故粗心大意，又或者只是普通的太过单纯，很显然丹尼尔并没有考虑到现场这么多人，发现他们私下认识后可能发生的直接后果。她不着痕跡的往后退了退，隐没在人群中，伸长了手把礼物远远的交到丹尼尔手里。
    不知道为什么，丹尼尔在她送完礼物就收回手的瞬间露出沮丧的表情。凯琪保持理智且明智的迅速离开现场。

 #4-赴约会造成的可能结果

    被放生的第二天，凯琪继续逛街，并在间晃的途中遇上一隻同样也在间晃的小狐狸，接着是一群外出觅食的松鼠。为此她先后损失了一整条法国麵包。往好的方面想，至少她摸了一把狐狸跟松鼠，而且没有被咬，因为小动物们忙着从她手里抢夺食物没来得及阻止她的上下其手。结论是，她觉得松鼠虚胖，没有看起来那样好摸。
    下午她带着一裙子的动物毛发去剧院。浅粉色的裙子让深棕色的动物毛更为显眼。她想不会有人注意这种小细节。
    表演结束后她在后门等着。护栏两边都是丹尼尔的粉。今天人比昨天少一些，凯琪站在前排，手里一样捧着一束自己扎的花、提着一袋礼物。今天的花是鲜花，凯琪把花扎成球状，用蓝色的缎带绑住尾端。这明摆着是一束新娘捧花。她不否认自己有那么点恶趣味。好吧，可能不只一点。
    丹尼尔一推开剧院后门就在东张西望。凯琪几乎能百分之百确定丹尼尔在找她，因为，丹尼尔的眼神在接触到她的目光那一瞬间、突然闪闪发亮。这一点都不科学。怎么有人类的眼睛能那样子反光，就跟宝石一样？简直是荒唐。
    凯琪就看着丹尼尔笔直往她这方向走过来。她下意识往旁瞥了两眼，脑海里有个很像苏西的声音正在用力提醒她：别惹事！──但这又不是她的错。她又不能控制丹尼尔，让他别看一眼就走过来。
    旁边的女孩把凯琪撞开，抢着争夺丹尼尔的注意力。凯琪对于这类，类似美式足球需要撞来撞去、只不过把球换成某个明星的游戏实在敬谢不敏，她索性后退一步，无奈地忍受被推挤带来的焦虑感。
    丹尼尔一定发现了这点。他的眉头小小的抽动一下，但他依旧很好地处理了那几个看上去随时都会失心疯的小迷妹，然后略过其他人，对凯琪伸出手。
    凯琪伸长了手想把花送过去。距离略远。她又比较矮。这真艰辛。
    「为什么你不过来点？」丹尼尔笑了起来，跟撒娇似地抱怨。马上档在凯琪前头的其他女孩儿都自觉的让道。丹尼尔没有立刻接下花，他抓住凯琪的手腕把她往护栏的方向轻轻的拽，隔着护栏给凯琪一个友好的拥抱。
    「明天见？」丹尼尔轻声在她耳边说。
    这也许是个问句。凯琪不能确定。她在把花递给丹尼尔的时候仰起脸直视丹尼尔，来不及分辨藏在那双闪闪发亮的、巧克力色的大眼睛后头的情绪是期盼抑或其他。
    总而言之呢，丹尼尔在剧院第三天的表演，凯琪当然也是去了。
    为什么不去？她半年前就把票买好了欸。
    不。她不认为、也不承认今天她逛街时，衝动买下的鹅黄色洋装，跟丹尼尔昨天那句「明天见」有任何直接或间接的关联。
    总之她穿着新洋装去看了表演。没有犯下忘记剪吊牌这种低级错误。
    没意外的话，这就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丹尼尔了。这辈子。活的。本人。凯琪不免感到沮丧跟不捨，因为她真的很喜欢这位努力督促自身演技更加进步的大男孩。然后她又想起丹尼尔留在她日记本上的那串数字，她想这已经是她生命里能遭遇的最美好的事。知足常乐，人该知足。
    复杂的情绪让凯琪在护栏外多等了十几分鐘。丹尼尔在给其他迷弟迷妹签名的当儿时不时往她的方向瞥来，凯琪真希望自己能读懂丹尼尔眼里的讯息。
    然后丹尼尔走向她，敞开双臂给她一个特大的拥抱。
    「晚点见？」丹尼尔小声地说，趁着拥抱的时候。
    凯琪还想着丹尼尔在讲什么。丹尼尔把她的礼物袋子推回她的怀中，飞快眨了下眼，接着就不再看她。
    这一定是某种讯号。凯琪不确定的猜想。当她低头发现礼物袋子里多了一张纸片，她除了紧张真的是做不出其他反应。
    那是一张名片。餐馆的名片。大概。凯琪才不会知道这种事。她又不是伦敦人，她甚至不是英国人、也没在英国住超过半个月。她的手机仅被容许使用在真正紧急的情况、或者听听音乐玩玩消耗内存的小游戏。
    而这显然不在该报警的范围之内……？
    想像一下；赴约会造成的可能结果。
    地球爆炸？不会。冰山融化？不会。有人悲剧性的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不会。某栋建筑物起火自燃？也不会。这不犯法，不违反社会伦理善良风俗。那么这里还有什么理由是她不该赴约的吗？没有。
    凯琪握紧右手。白色方形纸片在她掌心里，被温度湿度力度拗得蜷曲。
    只是一天比较晚回饭店。不会出大事的。安心啦。
    单单是在推开小酒馆木门的两秒之间，凯琪就反覆后悔了不下十次。週三晚间，酒馆内人可不少。暖黄色的灯光照着人们洋溢着笑容的脸庞，她不是这里唯一的亚洲人，没人会多注意她。
    她不知道她要等多久，也不是真的确定她赴约的对象会不会如期而至。凯琪给自己设定了止损线，最多就半个鐘头，一杯啤酒的时间。
    等候的同时她拿出日记本涂鸦，设计新款的贺卡，跟年底圣诞节要推出的限定花束。期间有两个陌生人不知为何试图替她的酒买单。其中一个傢伙还走过来跟她打招呼，称讚她的口音很性感，凯琪用莫名其妙的眼神把对方给逼走了。
    这里有桌式足球、有飞镖盘、有小舞台、有驻唱，她觉得那傢伙大可去找其他不是半个鐘头内可能离开的女孩玩耍。反正别来烦她。
    凯琪都想好了。假设，只是假设，半个鐘头内，丹尼尔没有出现。
    没有关係她还是会继续粉他。去看他出演的每一部电影，关注他参与的每一齣戏剧，有空就点开他的访谈循环播放。
    嗯，大概，直到她发现其他更值得她花费时间去关心的明星以前……？
    两个盛满不同饮料的玻璃杯忽地出现在她眼前的桌面上。凯琪抬头，看见丹尼尔戴着可笑的黑框眼镜、拎着单肩包，用一种乞求原谅的可怜表情出现在方桌对边。
    「拜託，请告诉我、你不是准备要离开了。」丹尼尔说，声音和语气听上去就跟那些访谈影片里一样软糯，「我才刚到。我还想跟你聊天。」
    「我没有要离开。」凯琪顺从的说。盯着丹尼尔的黑框眼镜，感到既新奇又好奇。似乎丹尼尔是打算用平光镜片把他的大眼睛藏起来。实际上这只是把他本来就格外好看的五官、衬得越发显眼。
    丹尼尔松了一大口气。很难说他是故意表现得如此明显、或者他就是个会在日常生活里做出夸张表情的人，这可是个得了奥斯卡、金球奖提名，又得到美国剧院最高荣誉、东尼奖最佳男主角的男人。凯琪允许自己抱持合理的猜测。
    「哇，你喝含酒精饮料。」丹尼尔低头，发现桌上那杯喝了一半的啤酒，露出大大的笑容。「好吧，我猜错了一件事。别担心，我会送你回饭店。」
    凯琪盯着丹尼尔的脸，努力跟上对方的话。虽然丹尼尔似乎是放慢了说话的速度，也从英腔改成普通美国腔。她真的不习惯英腔英文。她的男神真是太细心又贴心。
    丹尼尔在方桌对边坐下。他把其中一杯饮料往凯琪的方向推。然后又露出了那种几乎佔去半张脸的灿烂笑容。
    坦白来说。现在凯琪脑袋一片空白。
    「我想让你先开口但是……你看起来像是当机了。」丹尼尔笑着说。
    「没错。」凯琪僵硬地回答。思绪一片空白神奇地导致了她内心一片平静。
    丹尼尔笑得两眼弯起。他看上去一点都不介意凯琪死板的反应。「你送我的那些花都是你自己做的？」他问，语气轻快，眼神真诚，「还有卡片！你真是太有才华了。它们都好美！」
    被一位有真正有才华的人称讚有才华是怎么样的体验？
    当机已经不足以形容凯琪此刻的状态。她睁大双眼盯着丹尼尔，脱口就说：「因为你值得！」
    ……她在说什么鬼。
    谢天谢地她刚才讲的是中文。丹尼尔有听没懂，歪着脑袋露出困惑的小小笑容。凯琪觉得自己理智稍微回笼。
    「我的意思是，你喜欢就好。」凯琪端正了表情一本正经的说。她把今天份的礼物再一次推给丹尼尔，「我还是想送你，虽然你好像不想要……」
    「噢，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是刚才我为了把字条给你──」
    丹尼尔慌慌张张比手画脚的解释他并不是真的不想收下凯琪的礼物。凯琪没有全部听懂，大概从中间开始她感到问号，因为丹尼尔太急着解释了让那些单字音节混到一块儿去。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基于丹尼尔随后就从纸袋子里拿出凯琪做给他的花圈，讚叹几句后，把花圈放在头上，摆出各种各样网美拍照专用手势。
    凯琪被逗乐了。不是说这不适合丹尼尔，实际上就是因为太适合了所以……完全不知道丹尼尔私底下有这么搞怪的一面。
    「但那应该是掛门上的啊。」凯琪试图指正。
    「不好看吗？」丹尼尔巴眨着大眼睛卖萌。
    「但那应该是在门上的。门上，的。」
    「你觉得我不好看……」丹尼尔一秒变脸，一脸委屈。
    「你是宇宙第一好看。」凯琪马上说，「但你不是门。」
    丹尼尔大笑起来。「你有点有趣，我发现。」他说。

 #5- 聪明的女人难以掌控

    至少，往好的方面想，经过这一小会儿的胡闹，他们彻底聊开了。凯琪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丹尼尔要约她来小酒馆玩，她甚至不能确定这算不算是「约」──这个字在后现代被衍生出多重含意。
    但是，男神很有趣，男神很搞笑，男神喜欢跟她讲话并且刚好她也是。他们用各样的肢体语言、丰富的表情去弥补他们语言上的障碍，神奇的这奏效了，而且没有沟通不良。
    他们几乎聊了所有事。几乎。凯琪告诉丹尼尔她是来英国旅游，一个月，她的好友苏西在伯明罕工作、而她大概只有一个好朋友。她靠销售订製礼品维生然后这份工作并不像看起来那样浪漫，但她爱她的工作所以她不跟人约会，因为约会浪费钱。
    「并无不敬。」丹尼尔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喊来第四杯啤酒，「但你知道吧？你完全可以把你的帐单扔给你的男朋友。」
    凯琪高高扬起左边眉毛。
    这句话有三个大问题。
    凯琪没有男朋友，她单身，就是单身，离开大学后她就一直都单身，刚才她已经告诉丹尼尔这一点并申明她是真的不在乎，也就是说此话基于假设性前提。
    为什么丹尼尔要假设她会有一个男朋友？一个问题。丹尼尔是正在揣测她属于哪种女孩吗？两个问题。最后，这是不是某种……性别歧视或者偏见？
    「你的意思是，我该去办一张活的信用卡，然后刷爆他？」凯琪真诚地发问。
    丹尼尔张着嘴愣了下，接着，脸上接连出现被逗乐了、困惑跟尷尬好几种情绪。他大笑起来，一边用掌心揉着自己的脸颊。
    「不不，不是那样的。我是想……我觉得……怎么会没有人为你这么做？你是多么好的女孩，聪明、美丽、善良幽默又脆弱，你该被保护、被照顾，应该要有某个人为了你付出一切才对。物质给予只是这之中最不重要的部分。」
    凯琪错愕地望着丹尼尔。一时间有点不确定脑子进水的人是她还是丹尼尔。从来只听说过粉丝看男神女神隔着十几层滤镜，第一次知道原来也有男神看粉丝会戴滤镜的这真神奇。语言不通让她不能直接吐槽丹尼尔，但是没关係单字会的不多她一样有办法吐槽丹尼尔。
    「我能借下你的眼镜吗？」凯琪问。
    「好啊。怎么了？」丹尼尔不假思索。
    凯琪端着严肃的表情，从丹尼尔手里拿起那副平光眼镜对光反覆端详。她还没说话，丹尼尔愣了秒后驀然开怀大笑，笑得往后仰，拍手的方式像一隻海豹。
    「瞧？这就是我说的。你很有趣！」丹尼尔这样说。「不敢相信怎么会没人欣赏你。亚洲的男人不喜欢女人有幽默感吗？」
    凯琪歪过头，盯着前方上空想了想。话不能这么说，她需要点时间酝酿词汇来解释跟反驳。首先，其实有不少人欣赏她，是她不欣赏那些人，丹尼尔有点误会但凯琪觉得这误会不会造成谁的损失，她乾脆忽略。
    「不是全部。有某部分的，应该也不仅限于亚洲男人，」凯琪说，因为同时她在脑内搜寻正确的单字跟表达方式，一句话变得不太流畅。「这些男人，他们喜欢掌控一切。」
    「没错。」丹尼尔把手肘压在桌面上、身子向前倾，这让他看上去比凯琪更认真严肃在投入他们现在的话题。
    「这不是谁的错。只是，上帝在分配个体人类智商份额的时候，没有性别歧视。」
    「当然。」
    「所以，这些喜欢掌控一切的男人，他们会说，聪明的女人难以掌控。」
    这不是说，凯琪觉得她有多聪明多高人一等，只是，她也没有笨到看不出来一个男人是尊重她、还是想统治她。而她的这些，被丹尼尔称之为善良幽默的性格特质，在那些人眼中，就是伶牙俐齿。
    幸或不幸，这项特质在亚洲男性择偶条件上并不广受欢迎。她可以风趣可爱，也可以富有攻击性，坦白说，面对男性时，后者出现的次数远超过前者。
    丹尼尔飞快眨了眨双眼。在酒馆橙黄色的灯光映照下，那对蜜糖色的眸子闪烁着动人的光。
    「我会建议你，找一位不想掌控你的对象。」丹尼尔说，语带笑意，「而不是找一位智商高过你，让你无法察觉他在掌控你、让你无法反抗的对象。」
    「没错，就是这样。」凯琪感慨地连连摇头。说起这，她可是有血的教训。她的前男友就是这个类型，要不是经歷过她也不知道要学会谨慎。
    「那么……你找到了吗？」丹尼尔问。睁大双眼，笑容充满魅力。他把手指搭在酒杯边缘，有一下没一下的以指腹轻轻敲打。
    凯琪噘起嘴，耸肩，摊手，望天。「我不在乎。」她说，「有了这个人，我猜我会更快乐。但这又不是说，没有这个人，我的生命就不完整。我可以等，慢慢的等。」
    丹尼尔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他往旁边瞥了眼，用下頷指着墙面上的镖靶问：「想玩吗？我们可以去玩一会儿。」
    凯琪默默回忆了下自己永远低空飞过的体育成绩。天晓得她体育课都是靠交报告才拿及格分的。「我有点怕等下你得替我喊救护车跟报警……」
    「别担忧，我不会那样对你。」丹尼尔咧开嘴角，衝凯琪眨了下左眼，「我会帮你藏起来，在警察来的时候说一切都是意外。」
    他们玩了飞镖，丹尼尔有三次差点能正中靶心，而凯琪有两次差点把飞镖扔到路人头上去。
    然后丹尼尔教凯琪玩了桌式足球，凯琪知道这种游戏机在英国很受欢迎，但她在台湾从没玩过，考验反应力的玩法让她手忙脚乱，丹尼尔就在旁边笑跟打击她。
    最后他们玩了撞球。凯琪对待那些沉甸甸的小球以十万分的严肃，可是她的数学也不太好，计算角度完全超过她能应付的范围。她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丹尼尔还可以笑得那么开心──还是就因为她太烂了，丹尼尔才笑得那么开心？
    把凯琪送进饭店房间的前一刻，丹尼尔还在叨叨唸唸着要凯琪交出手机，好让他把号码存进凯琪的手机里。「就算你回台湾了，我们也能继续联络。」丹尼尔强调，「我想我们是朋友了对吗？」
    凯琪心里是有点怀疑丹尼尔对朋友的定义、跟她对朋友的定义可能有些差异，毕竟他们中间横着国籍语言生活背景职业思想男女性别等多面向细节问题，而据她所知，丹尼尔又是公认的容易一头热。
    「但越洋电话很贵。」凯琪提出疑议，「你又不上任何社交平台。」
    丹尼尔扁起嘴。不知为何这种孩子气的表情，在丹尼尔脸上，就格外可爱。「好吧，我猜我不使用社交软体的事全地球人都知道。这不代表我连电子信箱都不用，我们可以给对方写信嘛。」
    凯琪点点头，把手机交出去，跟丹尼尔交换了电子信箱。写信，听起来很老派，也许她还可以给丹尼尔寄真正的信，有实体的信。
    交换完信箱后，他们尷尬地沉默了一、两秒。丹尼尔站在房门外往内望，抿了抿唇后，露出很小的笑容说：「今晚很棒，跟你相处十分愉快，我希望你也有相同的想法……」
    凯琪点点头，不明所以地仰着脸看丹尼尔。看了一个晚上这张脸杀伤力好像就没那么强大了，凯琪在心里给自己的适应能力点了个讚。
    「那，我，该，回去了？」丹尼尔说。听上去像个问句。
    「晚安。」凯琪一手抓着门把，另一手挥了挥算是道别。
    「晚安。」丹尼尔弯起嘴角。
    关上门以前，凯琪最后瞥了眼丹尼尔提着礼物袋子离去的身影。丹尼尔还调皮的侧过身来给她一个飞吻。凯琪礼尚往来送一个飞吻回去。然后她才想到，等等，刚才丹尼尔是不是在等她问他要不要进房间？
    ……好吧。凯琪把额头抵在门板后，双手摀脸。她错过了机会。她要忘了这件事。太丢脸了。
    她在睡前把丹尼尔的信箱存在联络人栏位，确保这该死的信箱绝对不会把丹尼尔的信当成垃圾邮件清理掉。
    接着，隔天，她就上了头条。

 #6- 你为什么要跟明星约会！

    电话打来的时候凯琪还没起床。前一天玩得太晚，凯琪累得只想在床上来回翻滚，连吃早饭都不用。
    睡得迷迷糊糊，一听手机铃声在响，凯琪下意识就要把电话接起来。但是等等，她人可是在英国呢。有谁会打越洋电话找她？
    最后一秒临时清醒让凯琪错过这通电话。她不小心按到掛断。就在凯琪盯着萤幕上丹尼尔的名字、对世界產生怀疑的时候，电话又响了。
    「……你好？」凯琪再三犹豫，接了电话。
    『凯蒂，真的很抱歉打扰你。拜託请告诉我、你今天还没有踏出饭店房间任何一步。』丹尼尔听上去很焦虑。
    一秒鐘。两秒鐘。三秒鐘。
    凯琪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她跳下床，跑去窗边，拉开窗帘才发现她的房间位置没有正对着马路，但是，猜猜发生什么事？她发现隔壁那栋大楼、跟这间房差不多高度的房间窗口，探出一颗相机镜头。
    凯琪倒抽一大口气并且骂了英文的脏话。她立马扯上窗帘把窗户遮得严严实实，在惊魂未定中，对着电话另一端的丹尼尔发出一串克制的小小尖叫。
    「天啊！天啊天啊天啊！」
    『我知道，我明白，你冷静，先听我说。』丹尼尔放缓声音，语气半是窘迫半是愧疚。他安慰凯琪道，『我会过去找你，这不是大问题，我们会解决它，但你先别离开房间好吗？』
    「我的房间对面有人在拍我！」凯琪不知所措，中英文混着说，「有狗仔！在对面大楼！」
    这下丹尼尔也骂了句脏话。『我会过去找你，很快，别怕，也别拉开窗帘。』他说，『等我。』
    显然整件事情在夜深人静她睡得正香的那短短几个小时内，急速地朝最坏的方向发展；凯琪想着，感觉崩溃。不，她不想以这种方式出名。不，她也不想红到国外。
    她鼓起勇气用手机上网，想查一下关于这啟八卦的最新动态，但她不是英国人，她根本不知道平常英国人都上哪个网页去看明星八卦。
    就在这时候，苏西来拯救她了。
    苏西从脸书的聊天软体上发了个网址给凯琪。
    “刚才我同事给我看了这个。这件事应该跟你毫无关联对吧亲爱的。”苏西留言给她。用字遣词里透着浓浓的质疑和隐约的恐慌。
    凯琪点开网页一看。棒透了，这就是她想了解的，关于她跟丹尼尔的花边緋闻。记者用看戏不嫌事大的口吻，详尽描述他们是如何获得这些照片，关于浪漫的酒馆约会、跟凯琪在丹尼尔表演结束后送的花。
    网页往下拉，一连串的偷拍照片朝凯琪脆弱的小心脏发动猛烈攻击。
    剧院门口，丹尼尔给凯琪的拥抱？这个好，拍一张。酒馆内，凯琪等丹尼尔时在笔记本上画画？这也行，拍一张。聊天时靠得比较近？太棒了，快抓个能造成错觉的角度，拍两张。
    玩飞镖？一张。丹尼尔教凯琪撞球？正面张侧面一张。连上週她跟苏西搭救丹尼尔的照片都有，照片里没有苏西，就她跟丹尼尔，乍看之下像是丹尼尔搂着她当街热吻难分难捨。
    凯琪伸呼吸，勉强冷静下来，给苏西回讯息。
    “这甚至不是同一天的照片！”凯琪出离愤怒。
    “所以这他妈真的是你。”苏西也很愤怒，“你到底做了什么！”
    凯琪想说她很无辜，她什么都没做，但事实是，“呃。我们就是，吃了个饭。”
    “在酒馆里。晚上八点。没有其他人就你们两个。这不是约会是什么！你为什么要跟明星约会！你的脑子被猫吃了吗？！”
    凯琪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苏西。她怀疑苏西随时都会爆炸给她看。
    “我们没有约会。他只是想表达他的感谢。我们都没发现有人在偷拍。”
    “别人约你你就赴约？我怎么不晓得你是这么好约的人？我那位难搞的闺蜜去哪里了？”苏西劈哩啪啦传了一串质问讯息给凯琪。凯琪来不及回半个字，苏西又接着补上两句，“不你不用真的回答我，我知道你只是没办法拒绝丹尼尔的那张脸。”
    凯琪一点都无法反驳这句话。苏西说对了。她就是没办法拒绝丹尼尔。的那张脸。
    “拜託请不要跟我绝交。”凯琪只能这么说。并真诚地对一切深感绝望。一想到这件事可能的发展──人肉搜索、媒体追逐、不得安生而且台湾记者最爱明知故问……凯琪就有点想死。她感觉内心里的自己已经死了一小点。
    这回苏西隔了十来分鐘才回覆她。
    “你给我在饭店里等着。不准动。”苏西警告她。显然刚才那十来分鐘，苏西是去跟上司请临时假，“给我两个鐘头。我马上就去伦敦揍你。”
    当然苏西不可能真的揍她，但凯琪并没有因此放心到哪。说来她们认识也要十年，这十年里她干的蠢事岂止一两件，随便一算都比一隻蜈蚣能有的脚还要多。但从来没有哪件事情像这次这样，惊天动地又，无法挽回的。
    谢天谢地，直到苏西跟丹尼尔、和丹尼尔的经纪人先后抵达饭店房间时，还没有哪家媒体的狗仔成功混入饭店，在房间前蹲点。
    不过饭店外头已经围了一圈。丹尼尔跟他的经纪人是从饭店停车场的员工出入口进来。苏西从正门进入，板着张脸就像其他那些来饭店谈生意的商务人士，完全没被媒体注意到。太幸运了。
    三方人马在饭店房间门口狭路相逢。
    「她是谁？」丹尼尔的经纪人质问。一手指着苏西。
    「同样的问题原封不动奉还给你。」苏西冷冷瞪着丹尼尔的经纪人。
    凯琪紧张的想抓住什么东西。丹尼尔则使劲抹了把脸。
    糟糕的开场预示着交流的失败。在门口苏西就跟丹尼尔的经纪人初步槓上，等进了房间双方开始交流，差不多才五分鐘吧，在凯琪能搞清楚到底这里正在发生什么事情之前，那两人就用可怕的语速吵起来。
    凯琪不可能跟着吵架啊，她跟不上语速，只觉得苏西的表情很可怕，丹尼尔的经纪人也是。丹尼尔本来试图劝架，被吵得如火如荼的两人一挥手赶去旁边之后，就有点自暴自弃，坐在沙发上用双手抱头。
    好不容易，苏西跟丹尼尔的经纪人吵得告一个段落。他们停下来，扭头同时问丹尼尔几句话。
    凯琪没有听懂，紧张焦虑又困惑的盯着这三人。她觉得很奇怪欸，明明她是当事人吧？为什么？被排除在外？
    「不。」丹尼尔沉着脸拒绝了他的经纪人，「想都别想。」
    然后就变成丹尼尔的经纪人跟他吵起来。
    凯琪还是在状况外。她揉着脑门，有点抓狂。
    「我听不懂！你们到底在吵什么？！」
    「丹尼尔的经纪人想让你配合他们宣传。」苏西咬着牙，对凯琪解释道，「这太贱了，他们想利用你。」
    凯琪坐在床边，仰头对站在衣柜边的苏西睁大双眼。
    「什么东西？？？」
    「意思就是他想藉机造势。给他的艺人做宣传。」
    「不是啊。我不懂？什么跟什么？」
    苏西深呼吸。在丹尼尔跟他自家经纪人的争论背景之下，苏西叹了口气，更详细地解释：「就是他们想藉这件事做形象。你可能不清楚，在英国，假如一个男人年过三十五还是单身，没有固定交往的女友也没有组成家庭，这会不利于他在职场上的竞争。也就是说这种人会被贴标籤，会被怀疑是不是哪里有问题之类的。而这种情况要是发生在公眾人物身上，就算他是明星，有不错的藉口，也还是会被放大检视。」
    凯琪继续盯着苏西，一脸茫然。「我真的不知道还有这种事情。」她喃喃道，揪起眉头，「噢！难怪，难怪之前一直有奇怪的传闻，说丹尼尔是不是同志，还有传言说他是，呃，恋童什么的……」
    「没错，就是这样，这种标籤从男人年过三十之后就会迅速繁殖，直到这个人用美满的婚姻去证明他没问题为止。」苏西扯了扯嘴角，朝天翻白眼。
    凯琪不知所措地盯着空中。她想了下，先想丹尼尔已经三十五要三十六岁了，假如维基百科上的资料都没错；接着她又想自从跟前女友分手，丹尼尔单身至少四、五年有，后来又接了几个跟lgbt有关的剧本，然后各种奇怪谣言就一发不可收拾野火烧不进春风吹又生。
    「但是……」凯琪依旧十分困惑。
    「现在澄清緋闻的话，对丹尼尔的形象会非常非常非常不利。」苏西又说，「而且，嗯，重点是，刚才他的经纪人告诉我，今年奥斯卡，他获得两项提名，所以想也知道，这会被大做文章。」
    凯琪揪着眉头思考。她感觉自己的大脑快当机了。
    「所以现在是，到底是什么情形？」
    「他们想要你配合宣传。」苏西臭着脸，比起解释，她更像是在抱怨，「就是让你装作是真的跟丹尼尔交往，或者真的交往，之类的。这烂透了。」

 #7-唯一能保护你的方式

    现在，凯琪很确定，她的大脑是真的当机了。她崩溃地转身去翻被单。
    「……你在干嘛？」苏西问。一脸古怪。
    凯琪没有回话。她在找她的宇宙人。她有一隻粉色的宇宙人布偶，据说是猫咪品种，身上有很多蓝色爱心，胸口有个写着英文字的刺绣。她把埋在被单下的布偶捞出来，把脸按在上头，来回辗了辗，发出不堪负荷的小动物似的哀嚎。
    「啊啊啊呃啊啊啊！」凯琪尖叫。
    这成功让丹尼尔跟经纪人停止争吵。一时间房里另外三个人都盯着凯琪看。
    「她还好吗？」丹尼尔担心地问。
    苏西看了眼凯琪再看着丹尼尔。「不她不好。」
    于是丹尼尔跟经纪人又转回去看着凯琪。凯琪正试图用那隻布偶闷死自己。
    「需要镇定剂？需要送医？需要报警？」经纪人一连三问。
    「只需要你闭嘴。」苏西怒瞪这个男人。
    「让我跟她谈谈。」丹尼尔说，一边缓慢地接近凯琪。
    苏西扬着眉毛，不置可否，一脸就是怀疑丹尼尔能跟凯琪谈出什么的表情，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凯琪仍然在用生动的形象詮释何谓情绪崩溃。客观来说，这十分搞笑。
    丹尼尔轻轻地把手放在枕头上。他侧着身做下来，问：「嘿，这是一隻什么动物？看起来有点像猫咪。」
    凯琪停止闷死自己的行为。她抬起头，用凌乱的头发、跟发红的双颊面对丹尼尔。事已至此，凯琪早已放弃形象。
    丹尼尔用食指戳了戳那隻猫种族宇宙人，那对蜜糖色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好奇。「为什么会有厂商把布偶做成这种奇怪的模样？这很可爱，但也很可笑。」
    「她不可笑。她是一隻很棒的猫咪，她很会照顾人。」凯琪一本正经。
    丹尼尔被逗乐了。「是啊，我猜她平时都很照顾你，粉红色跟粉蓝色让他看上去脾气很好。」他说，正经程度不亚于凯琪，「不过，你这样压着她的肚肚，她会不会痛？我好像听到她在小声的抗议啊。喵喵。」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丹尼尔的反应、都成功震慑了凯琪。最可怕的就是，当你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时，你身边的人比你更严肃地接着你的话胡说下去。好像这是真的。而且丹尼尔还喵喵叫。天啊，这超可爱的好吗。凯琪简直要窒息而死，就因为活的丹尼尔在她眼前卖了个萌。
    「……好吧。」凯琪放开布偶，颇为不安地跪坐着面对丹尼尔。
    丹尼尔微笑起来。「很好。」他语气极为温柔和缓，甚至伸手拍拍凯琪的头，「我这里有些事情想跟你讨论。你觉得你现在有空吗？我的意思是，假如你不想现在讨论，没有关係。」
    凯琪皱起眉，歪着脑袋，面露狐疑。她想这怎么会没有关係？明明就很紧急。
    丹尼尔的经纪人在一旁发出窒息的声音。苏西一眼横过去，试图用眼神死光给对方彻底消音。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先吃点东西，休息会儿，再来考虑楼下那些疯狂的拿着相机的人们。」丹尼尔继续说。显然是读懂了凯琪满腹疑问、又不知如何用英文表达的眼神。「那只是一群路人。他们不在我们生命的首要位置。」
    这话听上去太有道理了。而且励志。
    但是，这不行啊！凯琪揪着眉头，心想；那可是丹尼尔心心念念、为之努力十数年的奥斯卡耶！就在他从影近二十年后的今年，丹尼尔终于被奥斯卡提名最佳男主角，而且还是两部电影参赛！
    这是多棒的机会，这绝对不能被搞砸。要是今年丹尼尔没有获奖，凯琪确定她会哭得非常伤心，被提名的两部电影她都看了，分别二刷跟三刷，她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谁能有这么精湛的演技，除了丹尼尔本人。
    「「……好吧。」凯琪放开布偶，颇为不安地跪坐着面对丹尼尔。
    丹尼尔微笑起来。「很好。」他语气极为温柔和缓，甚至伸手拍拍凯琪的头，「我这里有些事情想跟你讨论。你觉得你现在有空吗？我的意思是，假如你不想现在讨论，没有关係。」
    凯琪皱起眉，歪着脑袋，面露狐疑。她想这怎么会没有关係？明明就很紧急。
    丹尼尔的经纪人在一旁发出窒息的声音。苏西一眼横过去，试图用眼神死光给对方彻底消音。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先吃点东西，休息会儿，再来考虑楼下那些疯狂的拿着相机的人们。」丹尼尔继续说。显然是读懂了凯琪满腹疑问、又不知如何用英文表达的眼神。「那只是一群路人。他们不在我们生命的首要位置。」
    这话听上去太有道理了。而且励志。
    但是，这不行啊！凯琪揪着眉头，心想；那可是丹尼尔心心念念、为之努力十数年的奥斯卡耶！就在他从影近二十年后的今年，丹尼尔终于被奥斯卡提名最佳男主角，而且还是两部电影参赛！
    这是多棒的机会，这绝对不能被搞砸。要是今年丹尼尔没有获奖，凯琪确定她会哭得非常伤心，被提名的两部电影她都看了，分别二刷跟三刷，她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谁能有这么精湛的演技，除了丹尼尔本人。
    「我想现在讨论。」凯琪说，「就现在。」
    丹尼尔看上去还是有点不确定。他仔细盯着凯琪，直到凯琪用篤定的表情使劲点头，才开口道。
    「真的非常抱歉将你捲进这一切，凯蒂。这真不该发生。我保证，我发誓，未来我一定会对这件事给你造成的损失做出弥补，我是说真的，但现在，你可能会希望暂时能远离英国，避开骚扰。我会出机票钱，跟其他一切费用，这是你应得的。」
    凯琪怀疑自己没有完全听懂丹尼尔的话。她就歪着脑袋盯着丹尼尔，不能理解什么叫做她应得的。
    丹尼尔转头去看苏西，颇为无助，「她是不是需要……中文？」他问苏西。
    苏西看了眼丹尼尔，「我也觉得你现在马上去搭飞机回台湾会比较好，在他们发现你是台湾人、而且台湾的媒体记者也发现这件事以前。相信我，你绝对不会希望看见台湾的记者也开始报导这件事，你会被追着跑而且肉搜起底，在ppt上被人开讨论串说你ㄈㄈ尺。你懂的。」
    「不我不太懂。」凯琪皱起脸，「他说什么，我应得的？」
    「他的意思是他会帮你出机票钱跟其他一切你的开销。意思是，托运费可以报公帐，我们儘管挑最贵的服务就对了。」苏西扬了扬眉，双臂环胸，昂起下頷，「这样很好啊？我觉得。」
    凯琪控制着表情，尽量不让自己看上去心怀不满。「我只觉得我被人用钱打发了。」
    「她说什么？」丹尼尔问。在苏西大概略委婉地意议了凯琪的话以后，震惊地瞪大双眼。
    「什么？不不不。我只是，呃，我不知道我还能为你做什么，来弥补一切。噢天啊这件事真不该像听上去那样糟糕。我真的想跟你做朋友但现在看来这并不被现实允许。我希望你能离开英国是因为这大概是此时此刻、唯一能保护你的方式，在我彻底毁了你的生活以前。我想你不会喜欢走到哪里都有人拿着镜头拍你的生活。」
    苏西撇下嘴，认份地在丹尼尔说完话后，自觉地当起中英翻译。「你不要把人家想得那么邪恶，虽然他是个实力派演员我很难从他的表情判断他是不是真心的，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方案都是在保护你。」她告诉凯琪，「还有他说他是真的想跟你做朋友。」
    「如果我保证，下次电影宣传，我一定要求片商把重点放在台湾，并且我会在台湾多待上几天、偷溜去找你玩耍，这会对事情有帮助吗？」丹尼尔期盼地望着凯琪。然后因为这些话，被他的经纪人大声喝斥。
    凯琪费解地盯着丹尼尔。这不是说她没有听懂丹尼尔在讲什么，实际上，这回，她就是因为都听懂了，才如此困惑。
    「那你怎么办？」凯琪问。
    这让丹尼尔望着她，同样惊讶。
    「哦别担心，我会没事的。」丹尼尔温和地笑了起来，一副这真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他的经纪人在一旁大翻白眼。
    凯琪狐疑地，目光在丹尼尔跟经纪人之间来回。「但他不是这样说的。」她语带指责，「别哄我。我知道事情很严重。」
    丹尼尔巴眨着双眼，看上去比小猫咪更无辜。「我没有哄你。好吧，我有。」他停顿了短短零点几秒，接着说：「真的不用担心我。我会开个记者会，澄清这都是误会。」
    丹尼尔的经纪人在一旁冷笑，极其愤怒但失去了发言权。凯琪看着丹尼尔再看着丹尼尔的经纪人，心想，平常丹尼尔看起来软萌软萌的，想不到他私底下意外地，怎么说呢，霸道？
    「但他说这跟你今年的奥斯卡有关。」凯琪才不放弃。她可以极端固执，只要她想，就跟看见管子就坚持要鑽的猫一样。「我不觉得你的经纪人在胡说八道。」

 #8- 觉得这是真爱

    「好吧，我只能说，这不是你在竞争的奥斯卡。」丹尼尔用平板的语气反驳。
    这太过分了。凯琪气得想齜牙。身为丹尼尔的迷妹，凯琪认为自己的迷妹尊严受到了严重的侮辱。
    「我，甚至可能，比你更希望你拿到奥斯卡！」凯琪大声宣佈，太生气了导致语言系统混乱，中英文混着讲。「别在那里嘰嘰歪歪了，也不要妄图你能替我做决定。我不喜欢逃跑，也讨厌被藏起来。为什么我们不能正大光明解决这件事？你开个记者会，然后我发个声明之类的，说我们只是朋友，当天刚好碰到？」
    沟通的桥樑苏西将凯琪的原话如实翻译。这次丹尼尔的经纪人抢着回答。
    「卓越的想法，甜心。你把狗仔想得太简单了。他们之所以惹人厌就是因为他们不懂得放弃，他们的字典里没有见好就收，而且现在直播主满街都是，你以为那些人会看在语言不通的份上、就不缠着你追问到底？」
    「她可以回台湾。」苏西冷冷回嘴，「你担心的太多了。」
    「你要让你的朋友帮你做决定吗？凯蒂？」经纪人质问凯琪。
    周围的人吵得令凯琪头疼。她用力揉脸，抬起头来，发现丹尼尔正盯着她看。
    「其实我想知道。」突然，丹尼尔问，「在我给你、我的号码以后，如果昨晚我没有约你出去，是不是，你有可能，过了一年都不联络我？」
    凯琪不想撒谎，尤其是在丹尼尔的注视下。「对。」她坦然承认。
    「哇，这有点让人伤心。」丹尼尔好脾气地笑了笑，接着又问：「这是不是代表，其实你没那么想跟我保持联系？」
    凯琪尷尬地盯着天花板。「呃，对。」
    「好吧，我也认同隔着萤幕追踪一个人，跟实际上和对方当朋友是截然不同的两码子事。你不像是那种会跟讨厌的男性去酒馆玩一个晚上的女孩，所以我猜，你只是不想跟我扯上关係，基于我的身份。」
    「丹尼尔?福尔摩斯……？」凯琪委婉吐槽。
    丹尼尔被逗笑了。「但，在杰西要求你配合他，嗯，配合我们的谎言时，你却又变得对这点一点都不在乎。为什么？我以为你会接受我的提议，这不是说我认为你是个爱逃跑的人，我只是，我不想吓跑你。」
    凯琪睁大双眼望着丹尼尔。她有很多问题，多到她无法一一发问，碍于她的语言程度跟她没有很薄但也不够厚的脸皮。她想知道丹尼尔为什么要用吓跑来形容她的逃避行径，想知道为什么丹尼尔有这么多关于她的观察结果，也想知道到底丹尼尔觉得她是个怎样的人。
    不过这些都可以稍后再谈。
    「这不是什么难以做出的决定。」凯琪说。希望自己有完整的传达出她内心的真诚。因为她就只是想支持一个她觉得很棒的人，因为她真的相信丹尼尔有多么努力、这一直激励着她让她不要放弃，所以她也想为丹尼尔做同等程度的事。
    听起来也许很不自量力。而凯琪不过是想帮上忙。前提是允许的话。
    她望着丹尼尔。她想这应该让丹尼尔来做决定，毕竟整起酒馆事故里、丹尼尔才是可能损失最大的倒楣鬼。
    不知何时苏西跟经纪人停止了争吵。他们同时转过头来。苏西用半是放弃治疗、半是力挽狂澜的眼神警告凯琪。经纪人──现在凯琪知道这傢伙叫杰西了──则狐疑地审视着丹尼尔，隐含着些许期待。
    「看起来你们讨论出个结果了，对吧丹尼。」杰西扬声。语气轻快。
    苏西继续愤怒地瞪着凯琪，显然已经透过闺蜜之间的心电感应、确认了凯琪的决定。凯琪极度心虚，马上飘开目光，不敢与之对视。
    「只是个人意见。」杰西继续说道，语速突然加快，还不停偷瞄苏西，显然是怕被苏西强行打断──看起来在刚才的争论回合里，这位应该挺能言善道的经纪人并没有讨到好处。「个人形象对演员能接的剧本影响多大这你应该明白吧。丹尼尔你不要反驳，你根本没有任何后台又不交际应酬你不靠你的粉丝对你的热爱你还能靠什么。凯蒂，你要是真的喜欢丹尼尔就帮他这一次，半年后你们爱干嘛去干嘛我保证不会吭一句。这不只是为了奥斯卡。」
    但其实像这样子，语速飞快又都是英腔的英文，凯琪根本听不懂。她继续盯着丹尼尔，等丹尼尔做出判决。丹尼尔也没有理会杰西。他望着凯琪，焦糖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晶亮的光芒。
    「所以……具体来说，我现在到底应该……？」凯琪在跟丹尼尔的对视游戏中败阵下来。首先，她的眼睛没有丹尼尔的眼睛大，她的瞳孔顏色没有丹尼尔的好看。重点是，她根本扛不住丹尼尔这种充满期盼的眼神嘛。
    「呃，我想，」丹尼尔低下头，飞快看了眼凯琪搂着布偶的手，「我们可以去买个对戒，然后发个放闪照？」
    最后对戒的主意没有通过表决。一比三，大家都觉得刚公开交往就戴对戒彷彿随时都会结婚，这太快了会造成反效果，更别说他们之后註定会分手，这很不好。只有丹尼尔觉得这个想法很棒，被否决后抓着凯琪的宇宙人娃娃、在旁边小声嘟嚷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真棒。现在我们有两个会跟布偶聊天的人。」杰西不以为然。
    「实际上，凯蒂也会跟动物说话。」苏西冷冷补充。用肉眼可见的方式在生凯琪的气。
    「噢这个。我也会跟小猫小狗说话。」丹尼尔忽然放下布偶，笑容是很英俊但也很傻气，「这很正常，不是吗？大家都会跟可爱的小猫小狗说话，他们也听得懂。他们有智商。」
    苏西面无表情转头瞪着杰西。杰西单手扶着前额，低头装死，不予置评。
    相较之下，凯琪的提议就比丹尼尔的靠谱不少。
    戒指太夸张了，但手环项鍊是可以的，或者更低调些，选个眼镜框吧；公开女方身份也是不明智的，因为还不到结婚的程度，但可以稍微透露一些资料，最好是让丹尼尔自己上节目，像是真的很不小心那样说溜嘴，这样观眾们就会说他们很甜蜜很可爱。
    「官方路线要营造出那种，丹尼尔很保护我的形象。」凯琪比手画脚的描述，中英文混杂，遇到不会字词的就扭头问苏西，「然后私下就稍微反着来？这样大家就会觉得这是真爱。」
    并不知道凯琪还具有编造新闻这项技能的丹尼尔及其经纪人目瞪口呆。
    「挺会的啊。」杰西怀疑地审视凯琪，「但你只是个卖花女。等等，你真的只是个卖花女？」
    苏西恶狠狠瞪过去，捏紧手里的笔，那个气势彷彿随时都会隔着木桌、把钢珠笔戳进杰西的眼窝。丹尼尔抹了把脸，他刚好坐在苏西的对面、也就是丹尼尔跟凯琪之间，两面夹攻整个里外不是人。
    「杰西，不要说凯蒂是卖花女，她是艺术家。凯蒂，拜託请你原谅杰西，他对谁都是这样。以及你的构思十分有趣，但为什么给狗仔的跟拍剧情就得是我们立场对调？」
    「因为那样会让你的脑残粉觉得你超级可爱。」凯琪自有一套道理。
    「我真的看不出来她是个艺术家。」杰西还在纠结凯琪的身份背景。
    「她只是小说电影看太多。」苏西跳出来帮凯琪说话，「不要採用她的烂方法，她就是狗头军师。说说你们的计划。如果你们的计划比她的还要更糟糕，那我会立刻拎着她离开英国，留你们自己面对这场混乱。」
    「什么？」凯琪茫然地看着苏西，她的英文远远没有在英国工作数年的苏西那样优秀。就是说，当苏西火力全开用英腔说话时，她也听不懂。
    「但其实她的方法不错？」丹尼尔扬起眉毛，偏着脸对凯琪微笑，「我只是有点好奇。好吧，我还知道亚洲的粉丝们总把我形容成不到膝盖那么高的大眼睛小动物。也许不只亚洲的粉丝们。所以确实，让狗仔们拍到一些女朋友照顾我的画面，八成会有鼓舞士气的效果。」
    「在说我？」凯琪好奇地转去看丹尼尔。她听到丹尼尔在讲什么女朋友。
    「我不得不承认，她的想法跟我的计划有点相似。」杰西撇下嘴唇，露出讥誚的假笑，「我会安排你们在镜头前适度曝光。」
    「嗯？」凯琪越发迷茫。
    「不，她不接受採访。」苏西断然拒绝。儼然是凯琪的发言人。
    「不是採访，就是放出一些生活照。好吧或许有採访，就一次？」
    「你的意思是，你要请人来拍我们。杰西，这很不友善……」
    凯琪看其他三人东一句西一句，她却都插不上话，委屈得生起闷气，并暗自决定要马上提升英语能力，就从跟丹尼尔练习会话开始。

 #9-同居象徵感情稳定

    最后敲定的方案是杰西会代丹尼尔发表一份官方声明，因为丹尼尔不使用任何社交平台、从脸书到推特他一个帐号都没有，那就只能让经纪人用官方帐号发言。不开记者会，经表决后他们一致认为那太隆重了，反而显得小题大作越描越黑。
    然后，丹尼尔得上几个杰西给他安排的谈话型节目；週六夜一直挺欢迎丹尼尔，杰西跟製作组是朋友。有个乱不正经比赛对嘴唱歌的节目不知为何给丹尼尔发来邀请，显然是想看丹尼尔出糗，丹尼尔五音不全早就是公认的事实。两个广播节目，再来是几位网红的直播访问。还有一本杂志，就这样。
    到这边都跟凯琪没有太大的关係，又用不着她本人出场。需要她负责的是生活照。儘管丹尼尔不赞同也试图阻止，杰西就是坚持要买通几位狗仔拍他们的生活照。自己放出去的照片总比别人偷拍来得好。
    这意思是，凯琪跟丹尼尔，至少要表现得出双入对。
    凯琪觉得这超级简单。听起来，很简单。跟，她本来以为，是很简单。
    啊不就是假装跟某人正在交往，被拍一些照片放在网路上流传。这只是一阵子又不是一辈子，所以凯琪觉得，嗯，她应该是没有问题。
    ……不，她肯定得太早了。她真的该等到最后再说这句话才对。
    事发头一、两週，凯琪都受困于饭店房间内，被勒令足不出户。她是没有抱怨，毕竟这些也都陈列在杰西给她签的合作契约上，那份契约被苏西严密周详的检查过，大概每个字都被挑过一次鸡蛋里的骨头那种程度。再说了丹尼尔给她带来一台笔电，有电脑玩她觉得自己该知足点。
    在吃了连续十天的欢乐送之后，杰西宣佈，『现在你该搬去跟丹尼住了，凯蒂。附带一提，我要你们一起逛宜家家居的照片。』
    这时候凯琪正在拨弄纸盘里的炸鱼薯条。丹尼尔坐在她对桌陪她吃饭。时日至今凯琪仍然对英国食物适应不良。而杰西是在跟他们开视讯会议，用丹尼尔的手机。听到杰西这句话她是彻底傻了，目瞪口呆盯着手机前镜头。
    「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凯琪僵着脸，眼神在丹尼尔跟手机萤幕上的杰西之间来回，「这是，必须的？」
    『是必须的，还有我会让一些人来提升你的英文听说能力。』杰西哼了一声，『这太该死的不方便了，我恨你中英混说。』
    丹尼尔在旁边憋笑。「你该跟我一样，学点中文才对。」他衝萤幕里的杰西挑眉，「中文很有趣，你该试着接受。」
    『你当我有那种间工夫？！』杰西气得齜牙裂嘴，『闭嘴丹尼，吃你的饭。我现在就在处理你搞出来的大麻烦，你最好不要惹毛我否则我就让你完蛋。』
    丹尼尔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凯琪安静地吃薯条围观杰西对丹尼尔开炮。这时候开口就是找打，她又不傻，她只是，嗯，英文没那么好。
    根据杰西的说法是，同居象徵感情稳定，基于他们编造出来的故事是丹尼尔跟凯琪已经交往两年多，这很必须，非常必须。这有助于公司营造丹尼尔的好男人形象，彻底洗刷掉各种奇形怪状的单身公害污名。
    凯琪觉得呢，好吧，这听起来有道理。反正她也正在烦恼住宿问题，有个免费的好房子住为什么要拒绝。这不是说杰西没有给她钱，合约明白陈述了这就是一份有偿工作，报酬极高，但凯琪想省钱啊，住伦敦西区很贵的好吗。
    所以说，这就是为什么两天后，凯琪会站在丹尼尔家客厅，犹豫自己该把行李放哪里的原因。
    丹尼尔驻伦敦西区。这几乎无庸置疑。在伦敦，没道理能住西区还要买东北南区的房子，西区治安最佳且住商结合交通发达。他当然负担得起独户洋房，带前后院跟小花园的那种，但那不是丹尼尔的选择。他的选择是两房公寓，带一片宽敞的露天平台，跟楼下两户邻居。
    在这里住了五年，丹尼尔一直认为自己对居所的选择十分不错。然而现在他却有那么点点懊悔，早知道有朝一日他会带女孩子回家住，他就该选个，至少三房才对。
    ……现在换新屋来得及吗？丹尼尔严肃地思考起这件事。
    打开大门的时候丹尼尔有点想死。在内心里他已经死了一小部分。本来他们说好，凯琪应该是明天搬进来，所以丹尼尔根本就还没有整理房子，别说房间了连客厅走道都堆着各种杂物。
    谁知道有恐怖私生饭躲在饭店楼梯间，趁凯琪开门领餐的时候意图攻击，把凯琪跟丹尼尔都吓到了。丹尼尔二话不说马上赶过去，报警处理外也立刻陪凯琪收拾行李，退房搬去他家。
    面对丹尼尔家、乱得彷彿是战后遗址的客厅，凯琪的反应是，感慨地叹了口气。
    「哇。」她意味深长地望着窗台，那里有两盆差不多死透了的不知名盆栽。
    「……别这样。」丹尼尔用双手摀住脸，尷尬得想把自己埋进土里。
    「别哪样？」
    「就是，别，这样。你大可直说，我能承受。」
    「说什么？说我愿意负责清洁来抵房租吗？」
    「那太好了。」丹尼尔几乎是脱口而出，不假思索。他差点就没听出来凯琪的戏謔之意，要不是他马上发现凯琪故作震惊的表情。
    「不，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丹尼尔拼命揉脸颊。这代表他非常紧张。过度尷尬让他语无伦次，试图找理由给自己开脱。「就只是，我最近的工作很多，我太忙了。」
    凯琪瞥了眼丹尼尔的侧脸，懒得拆穿。不知道是谁，上上週从她房间离开的时候，还要她打电话，说是最近没重要工作。藉口藉口，都是藉口。
    「是啊，你忙。」凯琪略一頷首，淡淡答道，「你不只忙，你单身呢。」
    「……你对我真坏。」丹尼尔垮下肩，委屈巴巴，「我找女朋友又不是为了让她帮我打扫……」
    凯琪不以为然。经过这几天的近距离接触，她确信自己对丹尼尔的卖萌起手式已经免疫，看太多了审美疲劳。她东张西望好不容易找了个角落，把两行李箱塞过去，接着转过身，随手比划了下乱糟糟的沙发。
    「要帮忙吗？」凯琪问。发自内心。
    「不不不，我可以自己来。」丹尼尔连忙摆手拒绝。
    凯琪安静地看着丹尼尔。用眼神无声地对丹尼尔做出绝非褒奖的评论。她只是，合理怀疑丹尼尔的整理能力，鉴于这屋子里其他堪称整齐的角落其实也不怎么样。值得庆幸的是，这间屋子还没有糟糕到可以去拍空气清净机的广告，可能因为这里已经有一台以上的空气清净机了……
    丹尼尔被看得连连后退。「哇，哇哇。别用眼神拷问我，我真的能做好，给我一点信任。我保证五个鐘头后这里不是这样。」
    凯琪信了丹尼尔的邪。反正她也不是真的很想帮忙整理那些衣服。趁着丹尼尔整理屋子的时间，凯琪先在主卧的沙发上小憩片刻，那个私生饭让她饱受惊吓，现在她倍感疲倦只想抱着她的宇宙人，靠着睡觉来压惊，最好能睡上三天三夜，睡到她彻底失去这段记忆。
    丹尼尔尽可能用事实陈明，他真的是个会做也能做家务的男人。虽然说仔细一想，他就觉得这太奇怪了。说真的，他为什么要向凯琪证明这件事？又不是说他们真的交往了而且以结婚为前提。不过管他的，他都已经做完了。
    所以说，这就是为什么丹尼尔不喜欢这种假戏。他也不想这样，但他这个人就是很容易真做。
    丹尼尔想起来一件事；他的前女友，是因为拍戏假戏真做。他的前前女友，是在学校里排演话剧假戏真做。甚至他的初恋女友，也是陪他对台词对到假戏真做。
    ……这听起来太他妈危险了。丹尼尔边烘乾被单边在心里给自己捏一把冷汗。而且的而且，丹尼尔觉得，凯琪本来就很可爱，完全是他的菜。
    不然他干嘛了特别想跟凯琪当朋友？不在乎是不是打越洋电话发跨海邮件？
    不就是因为凯琪可爱……
    对于丹尼尔来说，喜欢上某人、从来就与肤色发色经济程度无关。他自己就够有钱也够好看，身材更不曾是主要关键。他在乎的是什么？有智慧，有幽默感。有才华，懂得鑑赏艺术。这些在演艺圈内不难找，好莱坞里从来不缺聪慧美貌跟才华。
    所以，他还在乎什么？
    丹尼尔想，应该是忠诚，恆心跟毅力。漂亮聪明有幽默感且具有艺术才华的女孩比比皆是，这样很好；银幕情侣婚后多年爆出早已分居各自出轨的故事，却可能比上述前者更多，这就很糟糕。而丹尼尔一点都不想重复前辈们的前车之鑑，可以说，这就是为什么他惧怕婚姻。
    比起高调炫富，丹尼尔想要的是低调平静的生活。跟前女友的交往证明了只要他的伴侣是圈内人，他就不可能过上他想要的日子。这大大缩小了他的择偶范围，他是如此自闭的人，以至于他的前女友们都想帮他介绍新女友。

 #10-最后一任前女友

    丹尼尔断然拒绝。女朋友又不是他生活中的必需品。有就有没有就没有，生理需求靠右手。他很好，谢谢关心。
    结果杰西要的‘小情侣逛宜家家居’照片，等了快一週都没等到。反倒是等到了网媒贴出一堆凯琪被单尼尔的狗吓得花容失色的搞笑照片。
    照片流出的第一时间，丹尼尔就接到杰西的电话。兴师问罪。
    『你知道现在全网民都在流传你的女朋友竟然讨厌狗狗、如此心狠手辣暴虐残酷，而你们随时都会为了你的狗分手的小故事吗？光是这个早上我已经听说了十五个版本，丹尼。十五个。』
    接起电话前，丹尼尔正在给狗狗放饭。他的宝贝狗狗，桃莉，是乖巧的小公主，是可爱的小甜心，可能也是歷史上最聪明的德国牧羊犬，至少丹尼尔是如此深信。桃莉是他跟前女友共同领养的小狗，当时桃莉还只有他小腿那么高。跟前女友分手后，都是桃莉陪着他，他死都不可能把桃莉送走。死都不可能，绝不。
    他把手机摆在旁边地板上，开了扩音。「是喔。我一个都没听说耶。」
    『是啊所以我这就来告诉你。』杰西听上去冷酷又崩溃，『大老闆今天把我喊进他办公室，讨论你。看在这份上，我由衷地期望你能针对这些照片，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就算是你幻想出来的都没有问题。否则我真的不知道我会干什么事情来。』
    丹尼尔乾巴巴地笑了几声，总感觉自己在劫难逃。「好吧。事情就是，小猫她害怕狗。」他私心把凯琪的英文名字改成小猫，反正凯蒂本来也确实是小猫的意思，「而我带着她去接桃莉回家……」
    电话那端的杰西发出类似窒息的声音。
    『这样不行。我得去找一份美国移民局测试婚姻真实性的问卷来给你们写，否则你们随时随地都会穿帮。没有交往两年的情侣会连对方怕狗都搞不清楚，至少正常情侣都不会这样。』
    丹尼尔有反抗的馀地吗？没有。他本来就不是那种会拼命挣扎的类型。这只是提醒他该多了解下他的新朋友，这没什么不好的。他也不想逼疯他的经纪人，看在杰西已经加了够多班的份上。
    而且他有点被吓到了，为什么大老闆会关注他的感情动态？他又不是那种，鲜肉男团成员之类的，他的合约上可没有任何禁止他谈恋爱的条款。看来所有人都盼着他今年拿个奥斯卡。他开始怀疑要是他没得奖会不会被集体谋杀。压力真大。
    凯琪从客房里探出头来，把大半个身体都藏在门框后。她谨慎地盯着桃莉，用气音问：「刚才那是杰西吗？」
    「为什么你要这么小声说话？」丹尼尔不明所以。
    凯琪仍是盯着桃莉，一副三个月大的小猫咪、见到大狗的表情，「我不想引起她的注意。」
    「什么？」
    「这是一场战争。听见了吗？号角已经响起。我在此郑重宣佈，身为猫派，我永不屈服！」
    丹尼尔愣了一两秒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别害怕，桃莉是淑女，她不伤害人类。她只是好奇，她想找你玩。你只要拍拍她的脑袋她就会很满意。」
    凯琪动都没动，继续躲在门后，以眼神对丹尼尔传达无声的责问。
    丹尼尔无奈又好笑。老实说他身边朋友向来都是狗派，从没见过谁怕狗怕成这样。不厚道的说，这其实有点好玩。他感觉自己体内那些为数不多的、热爱调皮捣蛋的男孩基因正在蠢蠢欲动。
    不幸的是，凯琪总是有必须踏出客房一步的一天，不管她想不想。跟德牧桃莉共同生活长达约半年，这显然是板上钉的事实。丹尼尔就看着凯琪不甘不愿挪出客房，几乎是贴着墙壁在走，诡异的模样让吃得正香的桃莉都忍不住抬头多看两三眼。
    丹尼尔真想提醒凯琪──首先，狗狗听力极佳，用气音说话根本没有意义，桃莉早就注意到凯琪了只是不想搭理她。贴着墙走又是哪招？他不觉得这会有用。
    「杰西说了什么？」凯琪问。溜进厨房，开始翻找食物。
    「他说要给我们弄一份美国移民局测试婚姻真实度的试卷。」丹尼尔盯着凯琪在厨房区晃来晃去的背影，发现对方拿的乾粮份量已经超过平时食量的三倍，「以及，这里有个消息你八成不会爱听。我们又上了热搜，有人拍了你被桃莉吓着的照片……你是准备在你的房间里过冬吗？你根本吃不了这么多。」
    凯琪抱着一大堆真空包装的饼乾转过身。饼乾太多了，以至于她得用下顎扣着怀里的乾粮，才不会散落一地。
    「我什么都不想说。你就直接告诉我，杰西想让我做什么，我再来决定要不要参与。」凯琪僵着脸说，用她那发音又台又美、不过最近至少字汇量逐步增加的英文，「以及是的，我要躲起来，度过这个有狗的寒冬。」
    丹尼尔哑然。「……有这么严重？」
    凯琪朝他的方向飘来一眼，闷不吭声，抱着饼乾回去客房。
    那个小眼神让丹尼尔惦记了整个下午到晚上。而且直到睡前凯琪都没有再踏出客房，甚至隔天早上也是。
    丹尼尔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过了某个重点。他真的不觉得凯琪会是那种爱闹脾气的小女孩，但也许他从来没真正认识过凯琪，谁知道呢？他们认识不到两个月，他们还有语言跟国情隔阂。
    再说了，这又不是他的错。第三天的早晨，丹尼尔边给自己泡咖啡、边忿忿不平地想。桃莉在他腿边打转摇尾巴，用一隻狗狗能表现出的方式说早安跟讨食物。
    「不。我不可能把你送走。想都别想。」丹尼尔对狗狗说，从下层木柜翻出狗饲料袋，伸手就是一大把。他让桃莉就着他的掌心吃那些乾饲料，又说：「这太离谱了。她甚至不是──我们甚至不是真正的情侣！为什么我要在乎这些？她要是真的对我有任何不满，她应该自己说出来。她没有说出来，我就当作那些事都不存在。」
    一双白净的脚背驀然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最远端。客观来说，那些圆润白嫩的脚趾是很可爱。
    丹尼尔仰起脸。躲起来的小猫咪愿意离开客房了？哇，天要降红雨了是吧。
    凯琪当然不会听见他内心里的反讽。但她也表现得太过粉饰太平了。丹尼尔不会说这让他更不高兴，因为事实就是，他们几乎冷战了一天一夜！不懂为什么凯琪现在可以笑着跟他打招呼，彷彿前面那些不愉快的尷尬气氛都是他一个人的幻觉。
    「早安，丹尼尔。早安，桃莉。」凯琪对他们一人一狗露出笑容，从丹尼背后走过。
    丹尼尔扭头瞪着凯琪的小腿，在凯琪看过来的时候又飞快扭回头。这真尷尬。他想知道凯琪听到多少。或者他该期待的是凯琪听懂多少。不过等等，刚才她是不是也跟桃莉说了早安？
    这真的非常诡异。丹尼尔不知道凯琪现在是一夜之间治好了靠近狗就会死的病，还是他真的產生了什么幻觉，这彻底把他搞糊涂了。凯琪准备做总匯三明治，问他要不要来一些。他说不要因为他今天其实要跟黛西见面。他们要去吃饭。
    所以说黛西是谁？
    黛西是他的前女友。最后一任前女友。他交往时间最长也最认真的一位前女友。诸多原因他们选择分手，三年后恢復联系做回朋友。这没什么，他们不可能回到过去，不可能死灰復燃，他们现在甚至一年只见一次面，而他跟黛西都不是能够远距离恋爱的人。显而易见这就是他们分手的原因。
    平时黛西住在美国。最近因为拍片来到伦敦。照惯例他们约了顿饭。至于狗仔，丹尼尔才没在管。反正不管怎样他的感情生活都能被传成一百八十个版本，放弃治疗比较快啦。
    丹尼尔拍拍桃莉那毛茸茸的狗脑袋，吃够了的桃莉立刻会意，自己跑出落地窗，去露台上玩。他站起身，一边说：「今天我有安排。最晚明天，杰西会拿到试卷，到时候我会空出时间跟你研究。让你跟桃莉相处半天，你行吗？」
    凯琪站在木造的料理桌前，正在切萵苣。听到最后一句话，她抬起头，双眼睁大，表情放空。
    头一次丹尼尔读不出凯琪脸上表情是什么意思。一般来说他都能看懂，凯琪藏不住想法，眼睛总是会透露端倪。加上他本身的专业。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语言时有不通，却从没发生过交流障碍的原因。
    「当然。」凯琪说，嘴角微微上扬，「完全没有问题。」

 #11-我知道你在撒娇

    丹尼尔哑口无言。他盯着凯琪，死死盯着，上排牙齿折腾着下唇。他非常不高兴，他讨厌这种对话，也讨厌这种气氛，但他能怎么办，蹦起来咬凯琪吗？不能。这种感觉像是，他被卡住了，可能他跟凯琪都被卡住了。这毫无道理。他要离开这里。
    直到踏进咖啡厅，丹尼尔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生闷气。
    然而凯琪又做错了什么呢？她只是怕狗，又没有虐狗。这不是她的错。
    「如果你因为她害怕桃莉就暗自生气，我会觉得你是笨蛋。」黛西转了圈眼珠，一边扬眉，满脸不以为然。
    因为丹尼尔提早到了约定的地点，黛西只好也提早出门。这不知是好是坏，总之丹尼尔不畏狗仔的勇气令黛西折服。起先黛西是拒绝赴约的，她不想添乱，全世界都知道最近丹尼尔緋闻缠身，而他今年极其有望得奥斯卡最佳男主，智障才会在这时候跟前女友吃饭。
    偏偏丹尼尔就是智障。
    黛西完全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在赴约。
    不知道是不是否极泰来，他们在这咖啡厅里坐了快一个半鐘头，都没有任何意外来打扰。没有跟踪没有拍摄，什么都没有。丹尼尔尽情抱怨了最近一连串乱七八糟的情况，最后停在他出门前家里奇怪的气氛上。
    「我不是。」丹尼尔立刻否认，「我只是想搞懂她到底在气什么。她就这样单方面冷战了一天一夜，然后又跟没事一样，这太难懂了，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不你才不是。」黛西一口否定，「你是在逃避事实。」
    「我什么？」
    「逃避事实。别装了。你喜欢她，不然你才不会生气。你知道你喜欢她，你一定知道，但整件事情变得乱成一团，你又晓得该怎么让她明白这点。天啊，你怎么能笨成这样。」
    丹尼尔一时哑然，默默低头盯着陶瓷杯里的咖啡。许久之后，他才訥訥开口。
    「你怎么猜到的？我自己都还没想清楚。」
    黛西撇下嘴，大翻白眼。「我也不知道耶，可能是因为我们该死的曾经交往过？」顿了顿，她又说：「好啦，是因为你迫不及待想把她介绍给桃莉认识。桃莉差不多就等于你的女儿，你的行为像个中年再婚的父亲。结果她被桃莉吓得跟你冷战，你不能跟桃莉生气，另一个又拒绝沟通。这太好懂了。」
    丹尼尔发出彷彿小动物伤透了心的哀嚎。他用双手掩面，「黛西，拜託，我能把桃莉暂时放在你那里几天吗？几天就好，我保证。就让我跟凯蒂谈谈，今早她若无其事的样子快把我给憋死了。不该是这样的。我觉得我好糟糕。」
    突然之间，黛西感觉哪里不太对。
    「等个一秒鐘。你……你！该死的，丹尼尔，你用你的演技诈我？！这才是你的目的！」
    丹尼尔挪开掌心，朝黛西做了个鬼脸。「所以你会答应的，对吧？」
    「……不要脸。」
    「谢谢。」
    黛西又能说什么呢？黛西只好答应了。看在她好几年都没有再见到桃莉的份上，黛西也不是完全不想念这隻聪明的德国牧羊犬。
    也不知道今天丹尼尔走的什么运，一整趟路程他们完全没有被跟拍。后来才知道原来今天狗仔们都去围堵一对各自出轨的银色夫妻，那对夫妻是话题焦点新闻价值远比还没得奖的可能的奥斯卡影帝来得高，那当然了，没人来搭理丹尼尔。
    丹尼尔回到家的时候，凯琪正在午休。他决定不要吵醒凯琪，安静地抱着桃莉下楼，把桃莉暂时託付给黛西。桃莉很快认出以前的饲主之一，开心得不得了。这应该很顺利，但桃莉却在上车前频频回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接着丹尼尔临时接到电话，杰西要他去一趟餐馆见一位编剧。他来不及留字条就出门，在路上给凯琪传了一封简讯。这场聚餐持续到晚间十点，等丹尼尔上车发现他有十多通未接来电，事情都来不及了。
    他没有成功把简讯传出去。
    也就是说，凯琪不知道他中间回去过，不知道他把桃莉托婴给黛西。
    该死。
    最近一通电话在半个鐘头前。丹尼尔马上拨通家里的号码。电话一被接通，他就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不起对不起，天啊凯蒂你还好吗？不不，你没有弄丢桃莉。我把她暂时送去给黛西照顾了，没有事，深呼吸，我马上就回去。」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乱了好一会儿。
    「……凯蒂？甜心？」丹尼尔被吓得不敢换气。「你还好吗？亲爱的？」
    『不好。』凯琪总算回答了。声音听上去零零碎碎。
    「我保证我马上马上就回家去。很快。你等我大概……十五分鐘。」丹尼尔决定要超速。管他的。
    『不要开太快。我可以等。』但凯琪接着说。好像隔着电话读了丹尼尔的想法似的。『你不要赶。我会生气。』
    丹尼尔盯着方向盘后的时速表，飞快眨了眨双眼。「呃，好。那你得等我了。」可能他还是会开得稍微快一些，不过，至少，他打消了超速的念头。「别……就是别哭，好吗？你可以放点音乐什么的，我很抱歉吓到你。我真的真的非常抱歉。真的。」
    凯琪没多说什么，轻轻应声后就掛断电话。丹尼尔在想掐死自己或掐死自己的情绪之中赶回家，一开门就发现凯琪呆坐在沙发上，没开大灯。眼前的画面让丹尼尔感到胃翻腾。
    「……嘿。」凯琪抬起头，发出微弱又沙哑的声音。
    丹尼尔轻轻关起门，小心翼翼地接近沙发。他在凯琪膝盖旁蹲下，由下往上、就着微弱的落地灯，观察凯琪的表情。
    「我很抱歉。非常抱歉。我以为我发了简讯。」丹尼尔小声地说，试图用时常被称讚的眼睛去融化凯琪的沮丧，「我没发现它传送失败，中间我都忘了看手机。请你对我发脾气，不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凯琪静静盯着他，稍微扯了下嘴角。
    「你一般都是这样道歉的？」她问。
    显然，这不是个真正的问句。丹尼尔能听出凯琪语气里的调侃，儘管那只有微乎其微的零星几许。
    丹尼尔心里松了口气。还能开玩笑，那应该就能哄好。他很怕这回过头了他没办法把凯琪哄好，那就太可怕了，他才刚确定自己多么想留住凯琪。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欸。」丹尼尔歪着脑袋巴眨大眼，恶意卖萌。因为，据他所知，他的粉丝似乎都很吃这套。
    凯琪露出小小的笑容。「我知道你在撒娇。我看得出来。你太擅长这个了，这反而让我免疫。」但她的笑容迅速地黯淡下去，「……为什么你要把桃莉送走？我不讨厌狗。我只是，一开始会害怕，我可以去克服。」
    丹尼尔使劲抿了抿唇。他想告诉凯琪，她不需要独自克服恐惧。这可能不是个最正确的回答，鉴于凯琪处理负面情绪的方式貌似是躲起来封闭自我，丹尼尔不想再次吓到她。
    他想了想，决定说：「不是这样的。这就只是，黛西突然来英国，她想念桃莉，我就把桃莉暂时借给她。你想把桃莉接回来的话，我马上给黛西打电话。」
    凯琪死气沉沉的表情出现几许变化。她惊讶地盯着他，问：「天啊，你没有被拍到吧？」
    「没有。」丹尼尔飞快地答。但其实就算有，他八成也没发现，反正就算了，这不是现在的重点。
    「我发现你真的很有勇气。」凯琪乾巴巴地说，声调极其平板，「你的前女友也是。我几乎要相信这都只是炒作了。要不是我同时也发现你神经特别大条的话。」

 #12-看在男神的份上……！

    丹尼尔皱起鼻子，抗议道：「我相信你说的应该是，活出自我。」
    「啊，你说的是基努李维吧。」
    「……有到那种程度吗？！」
    总算，凯琪笑了。「你没有。」她说，眼神变得温柔，「我知道，你只是想保有你原来的生活。这需要坚定的心智跟勇气，我倾慕这样的你。而且，你也不总是粗神经，我个人更倾向于，你的乐观善良让你看起来很迟钝，游离在各种状况外。」
    丹尼尔一时间有点呆。
    「你研究我？！」
    「……什么？」
    「没事，我就是……」被凯琪瞭解他的程度给惊呆了。丹尼尔默默地想，明智地不把后半句话说出口。他自己也在研究凯琪，说来是半斤八两。
    凯琪安静地看着他，在等后面的话。丹尼尔盯着凯琪的手指，忽然想到可能凯琪到现在都没吃饭。他起身，往厨房的方向走。
    「我做点食物给你吧。鱼排怎么样？我记得冰箱里还有一些上次买的……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会做约克郡布丁？哦别怀疑，我做的约克郡布丁可好吃了，杰西都讚不绝口。放心那不是怪味料理，那真的很棒，你一定要试试看。」
    丹尼尔陪着凯琪，吃了第二顿晚餐。他们就谈料理，不聊别的。丹尼尔想让凯琪放轻松，他心疼凯琪这阵子可以说是过得受尽委屈，他这是变着方法再努力，试着对凯琪好。
    十分幸运，这招奏效。凯琪很快就忘了其他事，专注地批评英国人做的亚洲料理，对于丹尼尔形容的某神秘料理──今天杰西约的地点是中式餐厅，餐厅菜单上有照片跟中英对照的菜名，丹尼尔当然了，把这些都拍下来，想拿来逗弄凯琪──展开长达三十分鐘的人身攻击，并强调她不是专业厨师都能做出更像样的食物来。
    「什么虾仁炒饭，这才不是虾仁炒饭，这根本就是虾米，这虾子跟蚂蚁一样大，这样才不好吃。这蛋花汤看起来加了有够多的勾芡，我不知道勾芡的英文是什么，总之就是太白粉，我也不知道太白粉的英文是什么，反正这不是我概念里的蛋花汤，而且他的蛋没有打散。还有这是什么鬼，素麵条跟……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把素麵条跟油鸡拿去做焗烤！这是谁给他的灵感！」
    凯琪对着手机里的照片尖叫，看上去气到不行，彷彿有人强行把她的猫说成是小狗，她齜牙裂嘴恨不得去咬死那些做出外星菜色的厨师。丹尼尔笑到一个不行，趴在桌上敲打桌面。最后凯琪宣佈从明天起她要下厨，她要矫正丹尼尔对这些食物的错误概念。
    丹尼尔想的却是其他事。
    他在想他还能为凯琪做什么。
    基本上，丹尼尔是一见钟情的忠实信奉者；这也许太可笑了，但他确实在追求灵魂伴侣。他相信真爱之吻，他还相信命中注定。没人规定、也没有人能订立法律，说男人就不能崇尚浪漫。他也从不齿于承认自己在爱情里的的多愁善感，儘管这项特质运用得当还堪称可爱，运用不当就是歇斯底里无理取闹。
    然则现实世界并不容许男人活得太过感性。这就是为什么男人也该支持女权。唯有心灵和精神都足够成熟强壮的女性，才会容许男性也有软弱的馀地。不幸的是，这些特质未必能完全在第一眼就清楚辨别。曾经有位女孩因为丹尼尔过高的道德准则、跟他那些不切实际的爱情追求而离他远去。
    没人想找一个活在迪士尼童话里的大男孩过一辈子。那女孩说。因为，说真的，这都西元几年了，哪里来的傻子才会相信真爱呢？
    这不是说从那以后丹尼尔就放弃这些想法，但久而久之，他也学会隐藏自我跟真心。这作派显然与他寻求一见钟情的灵魂伴侣并不兼容，既然他都把自己藏起来了、那这还有什么能说的。于是这形成一个悖论。然后是第二个悖论。彼此之间恶性循环，生生不息。
    丹尼尔还不想放弃。
    然后，他遇见了凯琪。
    凯琪非常确定自己是单方面的在替丹尼尔穷担心。她不想说丹尼尔，看在对方又软又萌、像小猫咪或小犬羚那样可爱的份上。没错没错说穿了她就是个顏控。
    论这个看脸的世界。
    弄丢桃莉的乌龙让凯琪连日紧绷的情绪有了宣洩口。经过一番折腾，凯琪反而觉得自己好多了。虽然说她还是不喜欢天底下大部分的狗，但是，这隻，她不讨厌。因为她不能讨厌。
    没有为什么。这可是丹尼尔的狗。
    为了丹尼尔，她就是得喜欢。
    看在男神的份上……！
    杰西把试卷送来的那天早上，顺便也把狗狗桃莉把黛西那儿带过来。对于丹尼尔的胆大妄为、先斩后奏，杰西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然而丹尼尔是何许人也。身为杰西入行后、第一位合作的艺人，丹尼尔才不怕杰西咧。
    面对杰西，丹尼尔可以皮得要命。杰西拿丹尼尔没撤，只好转移砲火去攻击前排围观的凯琪。
    「你得看好丹尼尔。这傢伙可是你现在名义上的未婚夫。你必须必须必须要看紧他，他是你的责任！」
    「……噢。」凯琪委屈巴巴只能应声。她当然委屈了，这又不是她的错，为什么杰西要兇她，她也会担心丹尼尔啊。说得好像她能控制丹尼尔的行踪一样。他们甚至不是真的在交往。
    凯琪瞎紧张，丹尼尔无忧无虑彷彿事不关己。他对刚到手的试卷表现出原因不明的兴奋，拉着凯琪去起居室说要做题。
    说是起居室，实际上就是个连接客厅跟厨房的开放空间。丹尼尔家是很典型那种，凯琪会在ig推特上看见的那种，把家里除卧室跟浴室外、其他地方能打通都打通的房屋设计。台湾的房子通常崇尚格局方正，是客厅就是客厅，是餐厅就是餐厅，厨房归厨房阳台归阳台，可能也是因为台湾菜多热炒油炸，厨房没有隔间会让满屋子都是油烟。
    凯琪对做题兴趣不大。她又没有要找个美国人结婚然后移民美国。这跟她想不想住在台湾外的地方无关，纯粹是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那种本钱。桃莉跟着他们跑去起居室，用前爪从塑胶桶内捞出一个又一个她喜欢的玩具，叼着一颗球跑去露台玩。
    「我觉得这会很有帮助。」丹尼尔说，把试卷放在比床还大的懒骨头沙发上，然后往上跳。
    凯琪发现她已经习惯丹尼尔这些，与萤幕形象堪称截然不同的小动作。她已经习惯了私底下的丹尼尔其实有点像小朋友的事实，而且说起来，这也不是毫无端倪。在不少狗仔的偷拍照里面，丹尼尔会露出小孩子似的灿烂笑容，天真地做出一些极其友善的动作，像是某种在森林里长大、对人心险恶一无所知、对邪恶的人类毫无防备的小动物。
    这也没什么不好。凯琪是这么觉得。这年头，单纯善良的人可不多了。像丹尼尔这种不只单纯善良还模样无辜可爱的小动物，应该列入保育类。
    「过来过来过来。」丹尼尔在懒骨头上翻个身，朝凯琪招手，「我们来玩这张试卷。这一定会很有趣。」
    凯琪明智地保留意见，不置可否。她站在那张八成是订做尺寸的懒骨头边，左歪头右歪头，观察试探，找不到正确的角度下手。
    「你看起来像见到新玩具的小猫。」丹尼尔趴在旁边，随手抓过一个桃莉的绒毛玩具揣在怀中，仰着脸看凯琪，笑容可爱得荒唐，「那种，看见家里出现新东西，举着爪子左右研究如何下爪的小英短。」
    「……连品种都帮我决定好了吗。」凯琪无言。
    「我觉得像啊。」丹尼尔笑了起来，用手指比划的凯琪的脸，「我跟猫不太熟，但你让我想到那些小小的毛孩子。小时候我家邻居养了两隻英短，他们的脸看起来特别圆，一隻灰黑色、一隻黄色接近白色，天气好会掛在篱笆上睡觉，都不会摔下篱笆非常厉害。我一直想摸。」
    「我知道，你对猫过敏。」凯琪接口，不假思索。「还有那不是灰色，应该是蓝色。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模样的猫。那种顏色在猫身上叫做蓝色。」
    丹尼尔扬起眉毛。「所以……你也知道我对花生过敏？」
    「你对坚果过敏。所有的坚果。」凯琪看了眼丹尼尔，「基本上你大概算是素食者，但你吃海鲜，这就不算完全的素食主义。你喜欢龙虾跟蚌类，才不管那些食物有没有重金属。就着这点，我会建议你多多提倡环保。不然你会成为恶性循环的牺牲者，之一。」
    丹尼尔大笑起来，在懒骨头上滚来滚去。凯琪最近新学了不少以前都没学过、也都没有听过的单字，只能说，台湾高等教育中的英文课这项环节，教给孩子们的东西实则不太实用。

 #13-你是裸睡派

    「你要不要冷静一下，然后我们来做题？」凯琪问，把散乱的试卷一一捡起，握诚一卷。她总算找了个角度在懒骨头上坐下，尽可能让自己在这团巨大的、包了柔软绒布的沙发上，保持正确坐姿，以免半个鐘头后腰酸背痛。
    丹尼尔停止翻滚，趴着用双手撑起脸，噘着嘴抱怨。「本来我想比赛。」他说，「看谁答对的比较多。现在看来我肯定比不过你，你瞭解我的程度也太深入、太可怕了。」
    「谢谢，我就当这是夸奖。」凯琪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她真的觉得这算某种称讚，不枉费她过去每天放丹尼尔的影片看，循环播放，持续三年。
    他们先从家庭环境的部分开始做起。大部分的问题简直是枝微末节，毫无道理。什么，家里有几支电话？几台电视？几辆车？几个盆栽？书柜上有几本书？餐桌的顏色？诸如此类。
    做不到五题，凯琪就憋不住她想吐槽的心。她的眉头越纠越紧。
    「我知道你想说点什么。」丹尼尔停下来，笑吟吟瞅着她。
    「我可以理解美国移民局的想法。」凯琪说，一脸严肃一本正经，「但是？这种数数的问题？如果夫妻两人都不知道答案怎么办？书柜上有几本书？谁会真的去数啊？！」
    「那你就是有很多书的那种人囉。」丹尼尔略一頷首，枕着自己的前臂趴下。「我不意外。」
    凯琪想了一下她家里的书柜。「我是真的不清楚我总共有几本书。」她坦然承认，接着又皱回眉头，「还有这个顏色问题，这有歧义。有些人对色彩定义非常不精确，像是我妈，像是你。这些人很可能会因此意外出错。这不公平。」
    「我是这样吗？」丹尼尔睁大双眼。
    「你是。」凯琪横了眼丹尼尔，哼了一声，「你刚才还把蓝色的猫说成灰色！」
    「牠看起来就是灰色。像无尾熊的顏色。」丹尼尔反驳，继而指着他们身下的巨型懒骨头，问：「那你觉得这是什么色？」
    「棕。咖啡。可可。」凯琪连报三个单字。
    「错了，这叫褐色。」
    「……我只是不知道褐色怎么说。不然我干嘛说三个版本？这是陷阱！」
    他们做没十题就开始玩闹。凯琪是不知道丹尼尔怎么想，但她自己很喜欢这种，兄弟姊妹、好朋友似的相处模式，比较没有压力。
    ……说起来她也不可能是朋友外的身份了。凯琪自我嘲解地想。
    因为丹尼尔是个好莱坞公认、对谁都很友善的好人，凯琪特别清楚自己该搞清楚自己的定位，不要妄求。因为丹尼尔绝对是她生命里、能遭遇的最美好的事物，所以她也不认为自己能拥有对方。
    在凯琪脑内的美好假设中，丹尼尔现在是落难的、需要被帮助的、充满魅力的王子，而她是路见不平的骑士，应该为了她的王子披荆斩棘。这是理所当然的。这无庸置疑。这有权威性的说服力。
    「不然你看这题。」丹尼尔拿回试卷，盯着第六页中间的那行字，瞇起双眼，「另一半有几件睡衣……？我想应该是两套。我见过你穿一件蓝色的，应该是棉料。另一件毛茸茸，有一些很可爱的小爱心。」
    凯琪盯着丹尼尔，尽可能控制自己的表情，别让自己看上去太惊讶跟惊吓。她真的不知道丹尼尔什么时候注意到这个。
    「实际上我有五套，没有全部带过来。」凯琪有点想扯开话题，不知为何她总感觉照这对话发展下去、会有不妙的事情发生。
    「哦……那你可能还是个一週洗一次衣服的女孩。」丹尼尔点点头，神情若有所思、认认真真，跟课堂上抄写笔记的用功学生相去无几。
    凯琪想说，她心里那种不妙不妙的直觉越来越紧迫了。可惜的是，不等她想好该如何转移话题，丹尼尔先行发难。
    「轮到你回答了。我有几套睡衣？」丹尼尔问，两眼直勾勾盯着凯琪，「快，你回答不出来的话，你就算输。」
    凯琪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首先，她都不知道他们原来有在比赛噢？次者，关于这个问题……
    「认真的吗？」她瞪着丹尼尔。严肃地瞪着。
    「接受挑战吧，战士！证明你的勇气！」丹尼尔用极其戏剧化的声音说。
    凯琪无言以对。但她决定满足丹尼尔，用她的方式。
    「你不穿睡衣。」凯琪回答，面无表情，保持理智跟冷静，「据我所知，你是裸睡派。」
    「怎么说呢，我也是会多少穿一件衣物的。」丹尼尔耸了耸肩，好像就真的那么无所谓。「那么下一题。你的伴侣都睡床的哪一侧？」
    「……我不觉得我们有必要连这种问题都搞一个背景设定。」凯琪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又不会有人真的拿问卷来问你！」
    「但我要上节目呀。你怎么晓得主持人会问什么？」丹尼尔笑得天真无辜，「不然我们改天实际操演一次，这样就有答案了。」
    凯琪继续瞪着丹尼尔。她快控制不住表情了。但是她不想输。
    像是这种时候，凯琪觉得，她应该去抢先发权。
    「怎么总是你在问。轮我。」凯琪把问卷从丹尼尔手里抽走，往后翻了几页，随便抽了一题，「你们有养宠物吗？有。叫什么名字？桃莉。你的伴侣喜欢什么顏色？啊哈，我抓到你了。」
    凯琪当然知道丹尼尔喜欢的顏色。「你喜欢乾净鲜明的色系，不喜欢浊色。对绿色是拒绝的。暖色跟蓝色你会优先考虑。」
    丹尼尔皱起脸，低下头，把身体埋进懒骨头里。「你这是欺负我！这题对我不公平。」他大声抗议，声音透过棉花跟布料传出来，闷闷的，「好吧好吧，让我想想……我感觉你喜欢那些，灰灰粉粉紫紫又蓝蓝的顏色，还有某种黄色。我真的不清楚那些顏色叫甚么名字，但你有次穿了黄色的洋装，那种黄色在你身上很好看。」
    凯琪立刻响起来那是哪件衣服。因为她在英国的行李中，也只有一件黄色的洋装，就那次她跟丹尼尔去酒馆穿的那件。也可以说是，她为了丹尼尔才买的那件……
    「我也喜欢那件衣服在我身上的模样。那个顏色叫茉莉黄。」
    「哦。」丹尼尔软软地应了一声。「我可能记不住这个顏色的名字，但我绝对会记住你穿那件洋装的样子。」
    凯琪决定把表情暂时清空。她木然又冷静地盯着丹尼尔，怀疑对方今天是不是吃错药。
    不然这个语言系统是怎样？中毒了吗？称讚过头了喔？
    「再来一题。」凯琪把试卷翻面。她看见一行字，想了下，「关係如何开始。我们该做这个系列的题目。这才是你可能被问到的问题，我们该编一个更详细、更没有破绽的故事。」
    不然丹尼尔会成为眾矢之的，甚至更惨；凯琪默默在心里补充。英国也是个重视诚信的国家，假装要成家立业就够糟糕了，还被发现这是撒谎，以后丹尼尔一定会被大票影迷贴上黑标籤，跟出轨的混蛋们併列齐名。
    丹尼尔又滚了一圈，没有反对凯琪的提议。凯琪推着丹尼尔的手臂，要他坐好。丹尼尔拖拉撒娇几分鐘后，两人总算开始正经对台词。
    「在哪里认识？」
    「呃……酒馆后巷。」
    「谁先提出交往？」
    「我想应该是我。一直以来我都是恋爱关係里更主动的那方。」
    「怎么就不是我？女生也可以是主动追求真爱的啊。」凯琪不明所以。
    丹尼尔连连摇头，坚定否决。「不不。在这种情况里，说我主动才是正确的官方设定。否则，你会被说得很难听，可能还会有些疯狂的人衝上来，想把你推下伦敦塔。总之，就说是我主动。我不想你遭遇更多危险。」
    凯琪想起先前的暴走私生饭事件，馀悸犹存。「好那就这样。但认识时间呢？两年前，两年前你在哪边？」
    说来刚好。两年前，丹尼尔有段时间杳无音讯，实则是在台湾拍戏。那部电影大半的场景都在亚洲，基于地方法令、演员安全、饮食便利、气候合宜且工资便宜等诸多考量，导演选择台湾。
    两人越编越起劲，说到最后、连他们自己都快要相信这个故事真实发生过。凯琪负责想大纲跟挑盲点，丹尼尔负责把细节通通合理化。这应该算是某种夫唱妇随吧。或者，反过来？
    「我发现你其实有编剧的天份，凯蒂。我是说，认真的，你有一套有趣又縝密的逻辑。我觉得你可以想出吸引人的故事。你要不要写一个试试看？」
    丹尼尔这么说的时候，凯琪正在准备午饭。她要弄个简单的蛋花汤，下素麵条，爆香蒜头，然后用新鲜萝勒、新鲜辣椒、跟白酒去炒海鲜。萝勒其实就是九层塔，没有米酒是遗珠之憾。
    而丹尼尔就靠在起居室跟厨房区之间，用来稍作空间区隔的矮砖墙上，好奇地观察凯琪如何作菜。
    「我可以讲故事让你写。我不在意版权问题。」凯琪心不在焉，胡乱回答。同时她听见狗狗跑进屋内的声音。
    「桃莉来了。她闻到香味。」丹尼尔笑了起来，「哦……小宝贝，乖女儿，你给我带了花？」
    结果桃莉吠了两声，往凯琪脚边跑。凯琪一低头，正好看见桃莉把花搁在她脚背上，乖乖蹲坐着，养着小脸两眼放出期待的光芒。
    ……这是？
    凯琪转头，用眼神询问丹尼尔。她的手里还握着陶瓷菜刀，因为狗狗的接近而不知所措。丹尼尔很快反应过来，马上摀着胸口，詮释何谓心痛不已。
    「桃莉！我的小公主！你摘了花却不是给我吗？爹地好伤心！」
    桃莉鸟都不鸟丹尼尔咧。就坐着然后盯着凯琪，热情的、想要食物的情绪，充分透过眼神传递。
    「哇，马上就搞懂这个屋子里谁更会做菜了呢。丹尼，你的孩子真的很聪明。」凯琪乾巴巴地称讚了桃莉，在丹尼尔点头允许下，给桃莉两三根麵条。
    桃莉一口全吞。然后继续充满期待，盯着料理台上的海鲜。
    「想要肉你得再等一下。」凯琪试着跟这隻貌似混血的德国牧羊犬讲道理，「你先去问你爹，他说你可以吃你才能吃。这些是他的食物。」
    「等等……你这是把锅推给我吗？」丹尼尔提出质疑。
    凯琪装作没听见，用切菜的噪音盖过丹尼尔的声音。也不晓得桃莉是不是听懂了，扭头去盯着丹尼尔。
    接下来直到午餐上桌，丹尼尔都在跟桃莉玩耍。凯琪给桃莉准备了一份不辣的食物，谨慎注意钠含量不能超标。本来凯琪还想给桃莉的饭加些营养粉，结果丹尼尔居然问她那些是什么。
    「你一定从来只给桃莉吃饲料，没有给她做过饭。」凯琪忍不住，也是第一次，真正指控了丹尼尔的粗心大意，「你甚至不知道狗狗也该吃维他命！」
    刚吃饱的丹尼尔正抱着桃莉撸毛。闻言，心虚地别开眼神。
    「我又，不会，做那种饭。」丹尼尔小声嘟嚷，「狗狗能吃约克郡布丁吗？」
    「……我不觉得这可行。」凯琪无言以对。看来她太高估丹尼尔的生活能力，原来给狗吃狗饲料就是这傢伙的极限了。「你至少可以把粉状维他命撒在她的罐头里呀。这够简单吧？」
    「哦。我不知道欸，凯蒂。在吃过你做的饭后，桃莉还愿意回头吃狗粮吗？」丹尼尔单纯无辜地发问了。
    凯琪二度无言以对。
    卖什么萌。不要卖萌。凯琪简直想揉丹尼尔的头。
    话是这么说，男神卖萌岂有不买的道理。
    「下次我们去购物，我们要买桃莉的维他命。」凯琪只能这么说。她在伦敦一天，是能给桃莉多做一天饭，至于以后，她可管不了。但愿丹尼尔能学点做狗食的技能，或者他未来的女友具备这项技能。凯琪尽可能忽略后面那点给她的心脏带来的多馀负荷。这不是她该想的事情。
    丹尼尔没有应声。凯琪以为她发音不标准，就又说了一次。这次她说完后，转过去看丹尼尔。
    丹尼尔用闪闪发亮的眼神望着她。真的是闪闪发亮。
    「凯蒂。」丹尼尔开口了。
    「……什么？」凯琪不明所以。
    「你最喜欢的动物是什么？要小的，家养的。」
    凯琪想，丹尼尔指的，应该是家养尺寸的动物吧。她喜欢的小型动物就两种，「猫咪跟犬羚。」
    「犬羚？」
    「就是那种，很小很小的羚羊。」凯琪比手画脚，模仿犬羚的声音，并唸出犬羚的英文学名跟暱名。
    忽然丹尼尔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整个人蔫下去。凯琪没有夸饰，真的是蔫。沮丧的气息几乎实体化。把凯琪吓一跳。
    「怎么回事？哪里不对吗？你讨厌这些动物？」凯琪问。
    丹尼尔把脸埋进德牧毛茸茸的背脊上。他摆了摆手，「没事没事，没事……当我什么都没问。」
    ……所以到底是哪里不对？
    凯琪觉得，男人真难懂。

 #14-一见钟情充满误解

    后一週丹尼尔回公司签一份合约，顺便讨论新剧本。杰西把他约在自己的办公室内，还没踏进办公室，前台小妹就跟他说，今天丹尼尔看起来特别委屈，有点奄奄一息。
    杰西真怕丹尼尔又给他搞出什么满城风雨。他快步走进办公室，锁门质问一气呵成。
    「有狗仔？出大事？」
    丹尼尔瘫在长沙发上，面朝下，揣着一个杰西没见过的小靠枕。
    「都没有……」
    杰西松了口气。虽然他立刻又怀疑起可能丹尼尔并不知道有狗仔，也搞不清楚大事的定义。
    「你要不要说说你这是在表达什么。我对行为艺术瞭解不多。」杰西冷嘲热讽，走到办公桌后。
    丹尼尔抬起头，又垮下去。
    「我们去了宜家家居……」这是开场白。
    「我知道。有照片。照片很棒，我该称讚你。做得真好丹尼，你们没有破绽。」
    「去了牛津街、沃尔玛跟有机超市……」
    「这我也看见了。你超额完成任务，也许我该给你加奖金但我不会这么做。嘿耶！给你掌声鼓励！」
    「然后我们带桃莉去散步。桃莉给她送花，跟她分享玩具。」
    「没错，就是这样。这就是我们要的，形象形象，形象。你们很成功，完美洗刷了凯蒂恨狗的罪名。我真以你为傲喔丹尼，所以问题在哪里？」
    丹尼尔再度抬起头。盯着玻璃窗上、杰西的倒影。
    「所以你也觉得我做得不错。」丹尼尔喃喃，揣紧小靠枕，「那问题到底在哪里？」
    一时之间，一片寂静。空气是沉默的，丹尼尔跟杰西在玻璃窗上，用倒影面面相覷。
    片刻之后杰西坐在旋转椅上，滑到沙发边，细细端详起丹尼尔。
    「说真的，儘管在我们共事十年后，我每天都有至少两次真的想让你尸沉大海，但你清楚，这不是我的真心话。我希望你好，兄弟。你得讲出来，我才能帮你。」杰西说。
    丹尼尔慢吞吞坐起身，依旧揣着那小靠枕。
    杰西仔细一看，赫然发现那居然是个猫造型的靠枕。
    猫造型。猫咪的造型。还是隻布偶猫。什么时候丹尼尔对布偶猫这个品种的生物也起了兴趣？
    「好吧，我先问你。杰西，你觉得我是不是，没那么好看了？」丹尼尔问，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比方我有早秃现象，身材也没有五、六年前那么健壮。」
    杰西瞥了眼丹尼尔的头再瞥一眼丹尼尔的肚子。「不能否认问题的答案应该是以上皆是。我觉得你最好说得再详细一点。」
    「你是说我已经失去本钱？过了最新鲜的年纪？」丹尼尔的表情就跟被踹了两脚的小狗狗没两样。「我没有魅力了吗？真的？一点都没有了？」
    杰西忍不住滑着椅子往后退。「你雷到我了丹尼，你不要这样很让人噁心。」他惊恐地说，一边盯着丹尼尔的抬头纹补充道，「附带一提，你有皱纹。很多。早就告诉你该打个雷射。」
    「但硬梆梆的脸做不好表情！我又不是卖脸维生，我是演技派！」
    「那你又在发什么疯？突然问我、你够不够有魅力。我让你注意饮食，别吃太多红壳海鲜，你不理我。我要你去锻鍊肌肉，可以接几部秀身材的商业片，当个特务什么的，你也不要。然后你今天就想要八块腹肌、完美脸蛋跟浓密的头发，我现在该不该把你送医？掛个脑科。」
    丹尼尔哑口无言，没有任何一丁点反驳杰西的立场。
    「但我应该还是能撩个妹的吧。」丹尼尔眨着大眼睛说。
    杰西想了想，点点头。「怎么不行。你的粉丝都吃你的眼睛。你的卖点不是腹肌也不是发型，是你的眼睛啊，丹尼。」
    「我信了你。」丹尼尔叹一大口气，「那为什么凯蒂八风不动稳若泰山？我尽力了，真的，我在舞台上都没这么卖力。」
    杰西要被丹尼尔吓出毛来。他抬高音量质问：「谁？你说谁？再说一次？」
    「我喜欢凯蒂。」丹尼尔就这样说出来了，还一脸不能理解杰西为何大惊小怪的模样，「这很明显吧。」
    杰西倒抽一口气，扶着办公桌、缓缓趴下去。
    「给我时间，我需要缓一缓。」杰西喃喃，「该死。我该发现的。你一直非常反对那些逢场作戏的不成文规定，可是你答应了……去你的，我就说呢你居然约粉丝喝酒你从来不这么干，我要掐死你！」
    反应过来之后、杰西暴怒，在办公室里追着丹尼尔打。丹尼尔逃跑也抱着那颗靠枕，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那颗抱枕里藏了比特币。最终杰西体力不支，这场小型战争宣告落幕。
    「我一开始不知道她欣赏我的表演。」丹尼尔坚持要狡辩。狡辩就算了，还有点骄傲跟得意，「这也不是我期待的事情走向。本来不该是这样的。」
    杰西靠在办公桌边喘，怒瞪手下王牌艺人。
    「这几天我死命撩她，不停撩她，但她毫无反应。好吧也不算是这样，在我逗弄过头的时候，她会亮出爪子反击。她看上去就像是，彻底把我排除在选择区以外。我表现得那么糟糕吗？真的？」
    杰西还没喘完。他盯着那颗抱枕。抱枕上的布偶猫面无表情，大眼无辜至极。
    「这就是为什么你突然随身携带一颗猫咪抱枕……」杰西快哭出来了。
    「噢，不是。」丹尼尔笑容靦腆，低头对新抱枕露出爱不释手的甜蜜眼神，「我们在逛牛津街的时候发现这对抱枕。我给她选的是蓝毛英短，她挑了很久，最后决定我像布偶猫。我想下次我们还会去那里买东西。」
    杰西听着听着，感觉渐渐麻木。他给自己倒一杯水然后找出阿斯匹灵。
    「你感冒了？」丹尼尔问。接着又说：「凯蒂很会做饭。要不要我请她煮一些鸡汤给你？」
    杰西摆摆手，做出挥赶的动作，十分之有气无力。现在奄奄一息的人变成杰西了。
    「滚出去，我不想听你晒恩爱。」杰西说。
    「所以……你是不准备给我意见了吗？」
    「要个屁意见，我看你进度很好。出去，我不想见到你，你这个讨厌鬼。」
    「那剧本呢？」
    「我让南茜给你。」
    「我以为我们是好朋友。」
    「今天不是。我祝福你秀恩爱死得快。滚。」
    丹尼尔的困扰说出去可真没人会信。
    他觉得，现在的重点是，凯琪撩都撩不动！一点点都撩不动！聪明的女孩太擅长反击，这让丹尼尔感到伤心。
    丹尼尔带着剧本回家，顺便在路上买了花。他记得凯琪给他送过一些整撮花都圆滚滚的乾燥植物，他就觉得凯琪可能偏好这个类型的花草。
    送花这招应该是够明显了吧？丹尼尔想。
    拿着花回到家，丹尼尔当着桃莉的面把花送给凯琪。凯琪看上去很开心，丹尼尔觉得这是一次成功之举。
    更正，不是觉得，是以为。
    因为当天晚上，丹尼尔就看到凯琪要把那整束花做成乾燥植物…………
    「嗯？这不是给我做着玩的吗？」凯琪反问，一脸困惑，「我想说你可能看到我刚网购了做浮游花跟永生花的药剂……」
    「你觉得……这些花是玩具？」丹尼尔问得十分艰辛。
    「呃。对我来说，这是玩具。」凯琪开始紧张起来，「你不喜欢？你觉得我浪费？我没有浪费，实际上我让这些花永远的留了下来。你不高兴了吗？丹尼？」
    丹尼尔还能说什么呢？他不能说什么。他决定讚美凯琪的创意跟手艺，发挥演技热烈地观察了下凯琪是怎么做乾燥花，再然后，捧着新剧本去旁边撸狗安慰受伤的幼小心灵。
    这就是为什么大部分的人不怎么支持一见钟情。一见钟情多不靠谱，一见钟情危险又愚蠢，一见钟情充满误解，又容易让人伤心。
    偏偏丹尼尔越挫越勇。读剧本读了一小时后，他想通了。
    当玩具有什么不好？当玩具好，非常好。小猫小狗都喜欢主人给他们买玩具，玩具能打发时间，玩具能怡情养性。
    这还不是丹尼尔第一次受挫呢。早在这束花之前，就发生过──
    约喝咖啡，变成隔天一早凯琪早起泡整大壶咖啡。暗示烛光晚餐，凯琪找了能带宠物的餐厅搞成家庭聚餐。不然去散步吧，然而凯琪沿路玩遍所有他们遇上的小猫咪，带着一身猫毛靠近，让丹尼尔大大的过敏……
    各种乌龙糗事，不胜枚举。丹尼尔觉得他都快用上半裸出浴之类的烂招了，要不是他发现自己早就失去了腹肌。
    *********
    为什么我连环更新??
    因为我试图在比赛的最后一天
    把整个故事一次写完............otz

 #15-身为一位演技帝

    案情在週日下午出现转机。
    说起来这也早有徵兆。凯琪不止一次说过，丹尼尔也发现到，他们家的热水器有点时灵时不灵。凯琪信誓旦旦的说这绝对是热水器宣告报废的不祥预兆，丹尼尔也联络了热水器的厂商来修理。
    结果，对方一托二托三托，快一个月过去了，连个工具箱的影子都没出现过。
    丹尼尔不是那种会打电话去对方公司破口大骂的人。凯琪也不是。他们催过然而没有任何卵用。以防万一，丹尼尔上网查了热水器的修理过程，拿杰西家的热水器练手。
    然后就在那个下午。
    丹尼尔家的热水器，卒。
    英国位处北纬，天亮得早也暗得早。说是下午，大概就五点半那左右，伦敦已被笼罩在夜色之中，寒风阵阵且阴雨绵绵。
    丹尼尔刚给桃莉洗过澡，轮到他自己洗，才刚冲掉头上的泡沫，热水一秒转冰水。他被冻得嚷起来。
    「怎么了？有老鼠？」凯琪的声音从卧房传进浴室。混着桃莉的狗吠。
    「没有热水！」丹尼尔大喊。
    凯琪跑去阳台，对着热水器左右捣鼓一翻，把她会的都用上了，热水器毫无反应，死得很彻底。她气得拍打热水器，反而把温度显示给拍坏……
    「算了吧，没关係。」丹尼尔努力安慰凯琪，「我就用冷水很快洗一下。」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简直是墨菲定律，在丹尼尔冲完冷水澡、正冷得发抖时，他们这一整区的住宅都跳电。起因是，距离他们三条街外的一栋洋房发生大火，洋房内堆放大量易燃物品，消防队为了控制火势，暂时把这区的电给断掉……
    没热水没暖气，连电灯都没。丹尼尔对自己点背的程度也是哭笑不得了。
    凯琪慌慌张张拿了一堆毛巾来，给他擦身体擦头发，又拿出她带着旅行的小香氛蜡烛充当光源跟暖气。
    「你们没有自己的发电机吗？」凯琪问。紧张得可以。
    「嗯……」有啊有啊当然有，就藏在露台上头。丹尼尔想了想之后，回答：「我不确定，好像有又好像没有。我们可以问楼下借，如果你迫切的需要电。」
    「不是我是你需要电啊。你会感冒，」凯琪用中文说。情急使人忘记英语。她停顿了两秒才切换成英文，「你可能感冒，都入秋了。」
    丹尼尔都听懂了，中英都是，然后他不动声色。
    身为一位演技帝。
    然后凯琪忙进忙出找紧急照明。
    「丹尼！为什么你家没有紧急照明灯！」
    「因为平时我不需要嘛。」所以就收起来了，在车库。丹尼尔一脸无辜。
    连桃莉都比凯琪冷静。很可能是因为，桃莉知道所有事实真相。
    丹尼尔几乎能确定，桃莉正用斜眼审视他，无声对他进行心灵上的道德批判……
    「嘘。」丹尼尔摸摸桃莉的狗头，「别告诉她，我会给你加餐，跟新玩具。你不是想要跟凯蒂同款的那种大布偶吗？」
    桃莉转了圈眼珠，别过脑袋，趴在地板上闭目假寐。
    这呢，叫做装死。
    丹尼尔想给他们父女间的默契点十来百来个讚。同时他掐指一算，觉得水到渠成差不多该让凯琪停止团团转了。
    「凯蒂？」丹尼尔抬高音量，且恰好地保持了声调里的柔弱和委屈，「我觉得我有点……」然后打一个喷嚏！
    这喷嚏堪称画龙点睛。丹尼尔发誓他没有连喷嚏都演，他本来是想咳两声装个样子，谁料这喷嚏不请自来助他一臂之力。
    凯琪马上从起居室跑回卧房，紧张兮兮盯着丹尼尔的脸看，先摸额头又摸脸颊。
    「很冷吗？没发烧吧……天啊天啊我不能让你感冒。现在怎么办？」出现了。凯琪的语言系统混乱。中英夹杂着说话。
    「我们有关窗吧。」丹尼尔揉鼻子。又是一个喷嚏。
    凯琪早把窗给关了。丹尼尔这是明知故问。果不其然凯琪垮下脸，要哭不哭看着他。
    「我，我，我好像有暖暖包？」她担忧地说。
    听到暖暖包，丹尼尔差点演技破功。什么暖暖包，他才不要暖暖包，他要抱凯琪，凯琪就是暖暖包！
    「我本来是想抱着桃莉睡觉。」丹尼尔盯着在地毯上装睡装死的桃莉，一边用心电感应警告桃莉绝对死都不准睁开眼睛。
    「那样对狗狗太坏了。她的毛我好不容易才吹乾。」凯琪马上变脸，对此傻逼提案坚决反对，「我去给你拿暖暖包。」
    ……暗示失败。丹尼尔用双手摀脸，气得磨牙。他不过是想要一个凯琪的抱抱，怎么就，这么难！
    凯琪拿了暖暖包来。对丹尼尔来说，不幸中的大幸是，凯琪的暖暖包只剩下三个。三个暖暖包对一个超过一百八十公分、达欧美标准身型的男人能起什么保暖的作用？给凯琪留着摀肚子还差不多。
    于是丹尼尔虚弱又贴心地拒绝了凯琪提供的暖暖包，说伦敦难买暖暖包让凯琪自己留着用，然后就湿着头发鑽进被窝。
    「你会感冒的！」凯琪把他拽出被窝。语气惊恐。
    「我冷啊，我想盖被子……」丹尼尔死命耍赖。
    盖被子就不能擦头发。两隻手都在被单内跟拿起毛巾擦头显然是不兼容的。
    烛光之中，丹尼尔用他最知名的、可怜兮兮的、泪光闪闪且甜蜜的神情盯着凯琪。照杰西说的，他的粉都吃他的眼睛。凯琪也是他的粉，那凯琪应该也，应该也是比较喜欢他的眼睛对吧……？
    丹尼尔这回真是卯足全力，当自己是在跟丹佐华盛顿、小罗勃道尼、凯特布兰奇、海伦米兰对戏，把求抱抱求安抚的气场开到最大，意图让整条街的人都对他產生同情与怜悯。
    终于凯琪败阵了！这是歷史上的一页。
    「我帮你擦头。你坐好。」凯琪皱着眉说。
    有了一次成功，第二次还会远？丹尼尔保持着演技，在心里普天同庆。下一步就是抱抱。丹尼尔觉得吧，这应该能成。
    擦头时间大概半个鐘头。凯琪动作十分生涩，显然从没为任何人做过这件事。丹尼尔跟她聊花啊草啊，平均八分鐘打一次喷嚏。他经过训练，他知道打喷嚏的诀窍在哪里。
    「现在你可以窝进被单了。」凯琪宣佈。
    丹尼尔转过身，又是那种委屈巴巴的眼神。「我可以借你的长条猫一个晚上吗？我真的想要一些抱起来暖呼呼的东西。要大一些的。」
    在一片沉默中，在烛光摇曳中，凯琪不说话。她歪过头，越来越歪，越来越歪……
    丹尼尔从来没看过有人能这么困惑，又把困惑表现得如此活灵活现。他好想笑。
    再说一次。
    身为一位演技帝。
    忽然凯琪爬下床，走出主卧房。这可让丹尼尔笑不出来。他心里忐忑感觉紧张。
    这是？成了？还是没成？
    不到五、六秒，凯琪抱着她的宇宙人娃娃、跟客房的枕头，回到主卧房内。她一声不吭，把枕头跟布偶都扔上床，瞥了眼丹尼尔，把丹尼尔往床的右半边推。
    丹尼尔动都不敢动。
    他就看着凯琪把他推到刚好的位置，对着被单皱眉，歪头大概是衡量了下被单的尺寸后，让两颗枕头更靠近些。她分了一半的被子给他，把布偶扣在怀中，背对着他，躺了下去。
    「噢……」丹尼尔呆住了。
    胜利来得太突然。
    直接达成同床成就。
    丹尼尔欢天喜地躺下去，拉好被单靠着凯琪，愉快地享受对方的体温。
    杰西说得对；睡前丹尼尔心想。他的卖点果然是眼睛！
    **********
    我并没有住过伦敦。我不知道那边的电力系统是不是这样配的.......
    但一般来说好像都是这样吧???如果火势太危险，会稍微停掉附近几户的电。
    总之不要深究。

 #16-我一定要现在亲你

    最近凯琪觉得浑身不对劲。
    不，不是她本人浑身不对劲。是，她是说丹尼尔浑身不对劲。但也可能只是丹尼尔的脑子不对劲，某行代码出现错误、某条电线彻底短路之类的。
    这太诡异了──凯琪说不出口。她的意思是，丹尼尔难道正在撩她？！这毫无道理啊。说是她终于被生活刺激出妄想还差不多。
    凯琪迫不及待、急需找到苏西来讨论一堆一堆的细节，偏偏最近不知道是怎样，丹尼尔都不用出门工作，整天窝在家，跟她绑定。当着丹尼尔的面找苏西讨论这种……乙女妄想的话题也太羞耻了，凯琪没有勇气。
    不，全程说中文不是个方法。丹尼尔最近学了中文，而且学得挺好。
    不，全程打字更不是个好主意。那叫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形跡可疑不描还好越描越黑。
    凯琪憋了一肚子话无处宣洩，最可怕的是丹尼尔彷彿抱抱熊上身了整天讨摸讨抱。早上起床？伸手来一个抱抱。早餐做好？讚美来一个抱抱。出门购物？下车来一个抱抱。拿把花椰菜要抱抱，选个巧克力要抱抱。有人偷拍就抱抱，没人拍那更要抱。反正就是抱抱抱抱抱，整天都要抱。
    这不是说凯琪讨厌丹尼尔也讨厌抱抱。其实凯琪还挺喜欢拥抱的，不然她干嘛买一隻上千的超大布偶陪她睡觉，出国都要带着没有就睡不着。她总是没安全感，拥抱能使她放松。更别说，那还是来自丹尼尔的拥抱。
    但这是不是抱得有点多啊……
    凯琪怀疑这是自己没搞懂什么英美风俗。搞不好，嗯，英国男人就是很爱抱抱呢？不不，就出生地跟血统来说，丹尼尔算美国人呢。又可能是狗派热爱抱抱，看那些狗狗们就知道。
    憋了好几天，凯琪忍不住敲敲戳了苏西，问她。
    ──是不是外国人都比较喜欢抱抱啊。
    苏西的回覆来得很快。
    ──完全没这回事。这看个人。要说的话，我工作地方有个南美人，他比较热情，肢体动作多。就他一个，其他都很正常。你是被谁抱了？那个帕克？
    凯琪盯着苏西的回覆，陷入更深一层的困惑。
    所以说也不是风土民情之类的问题……
    那就是丹尼尔个案问题囉？凯琪得出结论。好像有点道理，她看过很多丹尼尔在拍摄现场抱同片演员的照片。就是那种，勾肩搭背。得证，丹尼尔是爱抱抱的人。
    确认这点以后，凯琪就放宽心，给丹尼尔尽情的抱。丹尼尔抱起来软软又暖暖的，说来还是她赚到了。有这样的想法，凯琪毫无压力。在丹尼尔提出一起上某个脱口秀节目的邀约时，被抱得先下意识答应了，才想到要问为什么。
    「因为，我听说那天一同录製的隔壁棚节目，邀请了鱷鱼先生的儿子。他会带犬羚上节目。」丹尼尔巴眨着大眼告诉凯琪，「犬羚欸！你不是喜欢吗？」
    就衝着那隻犬羚。凯琪铁了心，要跟丹尼尔飞去美国做为期两週的宣传，顺便上个节目。
    犬羚！超级小的羚羊！凯琪恨不得能马上见到实体。她想看这种动物很久了，不是从照片影片，也不要隔着栅栏玻璃远观，她想看活生生的，在眼前跑的。但这种生物体积小胆子也小，就算去非洲找也很难亲眼所见，不能怪丹尼尔一讲有活的犬羚，她就失去理智什么都答应了。
    说是上节目，倒也没让凯琪非得露脸。节目组的要求就是凯琪到场，说是为了玩游戏。
    一般来说丹尼尔死都不会上这类型节目。太综艺了。
    可是有犬羚啊。
    一切都是为了犬羚……！
    宣传不怎么费工夫，反正都没凯琪的事。杰西派了助理南茜来帮忙，而大部分的事情丹尼尔都能自己解决，看得出来丹尼尔很习惯这些、也习惯独来独往独立作业。
    凯琪觉得这样很好啊，这样很棒，说明她喜欢了个能力很好的男神。
    但助理南茜是这么说的……
    「你真的看不出来丹尼总在你面前耍帅吗？我要瞎了。他真的在耍帅，我没有骗你。」南茜忿忿不平。看着她的眼神很是同仇敌愾。
    凯琪并不能明白南茜是在愤怒什么。她很认真的想，把丹尼尔在宣传期间的表现、跟平时他们私下活动两人在家时的表现对照一次两次三次，后知后觉，恍然大悟。
    「噢，没错。」凯琪点头，认真地说：「你不说我还没发现，他在外面都不撒娇了。他私底下才不是这样。他好爱抱抱。」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说之后，南茜看着她的眼神从愤慨转为怜悯。
    然后南茜就不怎么跟她聊天了……
    其实凯琪有点伤心，她觉得她没得罪南茜吧，为什么会突然被讨厌。但她又不知道怎么问，更不想拿这种琐碎小事去骚扰宣传期的丹尼尔，乾脆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丹尼尔鲜少带女性助理打宣传，这回带着南茜可以说是为了凯琪。业内人都认得那是杰西的左右手南茜，自然就推测出另一位亚裔女孩是丹尼尔传闻中的女朋友。有些人会跟凯琪打招呼，有些人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起先丹尼尔担心凯琪会不会感到受伤，但凯琪反而希望丹尼尔就让事情抱持这样，拜託别把她介绍给太多人。
    「为什么？」丹尼尔对此很不高兴。原因不明。
    「我不擅长社交。」凯琪努力找理由，「你不都说我是英短嘛，你看过有什么猫咪是很擅长也热爱跟人类社交的……」
    丹尼尔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但实际上，凯琪想，他们心里应该都很清楚，这手早晚得分，凯琪自然不想太融入圈子。她只是想省麻烦。
    不知道是到了美国水土不服还是认床认枕头怎样的，宣传期第一天开始，丹尼尔回到饭店后，要求抱抱的次数变本加厉。充当抱枕已经无法满足丹尼尔脆弱需呵护的内心，他会抱着凯琪用电脑滑手机，让凯琪坐在他的大腿之间，不给抱就噘嘴撒娇。
    凯琪发现丹尼尔的嘴唇也很可爱。就是，那种，圆滚滚的，像草莓软糖。这让拒绝丹尼尔的难度直线攀升。
    有个晚上凯琪被热醒，发现丹尼尔没睡，开着电视，静音看一部话剧。
    显然热醒凯琪的，就是丹尼尔的体温…………
    「我吵醒你了？」丹尼尔低下头，轻声问。那声音听上去十分温柔，像摇篮曲。
    凯琪想找东西蹭脸。一个从小到大的坏习惯。她东张西望找她的宇宙人布偶，伤心地发现布偶在床上，而他们在沙发上。
    「我要我的猫猫……」凯琪很累，很不高兴。她想睡觉，但丹尼尔趁她睡死，把她从床上抱过来就算了，居然没给她带上她的猫玩偶。
    「乖啊乖啊。」丹尼尔边哄她边把她按进怀里。他穿着从伦敦带来的浴袍，毛茸茸的袍子材质跟宇宙人的布料居然有点像。
    凯琪只好蹭丹尼尔的肩膀，或者某个她觉得应该是肩膀的地方。蹭两下，满意了，睡回去。
    隔天晚上丹尼尔又在看话剧。这次他没有把凯琪从床上抱去沙发了。怎么说都是大进步。
    凯琪半夜又醒，发现丹尼尔聚精会神研究着话剧，戴着耳机研究前辈的演技，忽然就很想给丹尼尔一个抱抱。
    也不是心疼。比较像是骄傲。心疼的话，好像有点对不起丹尼尔的决心。但是，骄傲的话，她总能站在迷妹的立场上，多夸两句吧？
    凯琪盯着丹尼尔的背影，真想偷拍一张上传ig，然后打上骄傲的妈妈之类的标语。虽然丹尼尔根本就比她大上不只五岁。都说三年一代沟，他们之间沟可有两条那么多。
    驀然，丹尼尔回头，拿下耳机。
    「我又吵醒你了？」他垮下肩，似乎很沮丧。
    凯琪想了想，决定付诸行动。她拽着同样是丹尼尔从伦敦带来的小毛毯下床，走到沙发边，靠着丹尼尔坐下，从侧边给丹尼尔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真棒。」凯琪告诉丹尼尔，无比认真。
    丹尼尔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我在这边休息。」凯琪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准备窝在沙发上，陪丹尼尔搞定这些工作。
    她不能给专业上的建议，最多也就是陪伴跟精神上的支持。幸运的是，对丹尼尔来说，貌似这样就足够了。那晚后半夜，丹尼尔用比平时更高的效率跟专注力，搞定新剧本的研究进度。他会下意识时不时的摸摸凯琪的脚踝，这让凯琪有种错觉，自己彷彿是真猫，被主人边工作边撸毛……
    犬羚行程被安排在宣传倒数第二天。丹尼尔带着凯琪去摄影棚，先把她介绍给那些从澳大利亚动物园来的工作人员，跟当天的节目工作组，才离开去做自己的事。
    动物园的工作人员都很友善。听说凯琪是衝着犬羚来，都笑着说凯琪超级可爱。负责照顾犬羚的工作人员是个巴西裔的阳光男孩，热心细心的对凯琪介绍如何亲近一隻不到你膝盖高的迷你羚羊，也教凯琪如何抱小型偶蹄类动物才不会被踹伤。
    凯琪吸犬羚吸到要疯掉了。她抱着犬羚连拍数十张照片不放手。
    「你要不乾脆来当我们的饲育员算了。」那位巴西男孩半开玩笑道，「我帮你走后门。保证你能天天跟我一起陪葡萄玩。」
    葡萄是这隻犬羚的名字。起名原因简单粗暴，就是饲育员当天早上吃了葡萄。
    凯琪偷偷亲犬羚两口，才不管皮毛乾不乾净。还真有点心动。「你们考核的准则是什么？讲学歷吗？」
    「你是真的很喜欢犬羚啊……」巴西大男孩满脸吃惊。
    凯琪努力抱住怀里的毛茸茸生物，忙着不让小犬羚脱逃，没能回答。不过她本来就没打算回答。总不能说，她是因为觉得犬羚模样跟丹尼尔很像，才特别喜欢这种小动物吧。
    结果两个鐘头过去了，凯琪也不见丹尼尔回来。就在她开始担忧并感到怪异的时候，南茜却跟她说，他们可以离开了。凯琪依依不捨跟犬羚道别……单方面依依不捨，那隻被撸了个彻底的犬羚估计恨不得早点摆脱她。
    丹尼尔早叫好了车在大楼外等着。纽约的计程车可不好喊，他先下楼是明智之举，省了让凯琪一起空等的时间。
    在上车前凯琪就想通了这是怎么回事。所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非得她出席的访谈节目，丹尼尔哄她来是为了给她玩犬羚。
    这要不是撩跟撩跟撩，凯琪能把她的鞋生吞下去。
    南茜坚决不跟他们共车，对于丹尼尔一逮着机会就搂着凯琪不放的行为大翻白眼。
    丹尼尔看起来异常忐忑，坐立不安。从他笑的声音比平时高亢，跟捉襟见肘死命找话题的模样就得以确认。
    别的不说，凯琪可是观察丹尼尔观察了整整三年。她太清楚丹尼尔感到尷尬紧张时会有的连锁反应。
    「犬羚真的好可爱。我好想也有一隻。」凯琪开始说，先花上百字描述犬羚抱起来亲起来蹭起来的触感，接着补充道：「所以，托雷就跟我交换了联系方式。他说我随时能去找他玩那些迷你羚羊。」
    这一瞬间丹尼尔的表情就定格了，先是笑容停在脸上，再来笑容渐渐消失。
    「托雷……？」
    「犬羚的饲育员。巴西裔的大男孩。人很好，他教我抱偶蹄类动物的正确方式。」
    丹尼尔的眉毛揪起来了。「怎么教？！」
    「重点是这个吗？」凯琪反问，「他跟我说澳大利亚动物园提供员工宿舍，不仅可带着你饲育的动物同住，也可携眷入住。」
    丹尼尔脸色大变。「什么东西！」
    凯琪就默默看着丹尼尔变脸。她很确定自己得到了某些证据。
    「好吧，你冷静。」她握住丹尼尔的手，试图让对方冷静，结果气在头上的丹尼尔不给她握手。「其实我是想问你，对于今天的惊喜，我该用什么方式来正确表达我对你的谢意？你可以提出一些不过份的要求。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有趣的事情发生了。丹尼尔的表情变化十分明显。先是气呼呼，接着愣住，怀疑，惊慌，窘迫不知所措，最后把眼神停在她的嘴唇处。
    「但你刚才亲过别的小动物。」丹尼尔小声抱怨。目光左飘右飘。
    凯琪简直，无言以对了这。她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翻白眼也没吐槽。「……你要不要顺便问一下我喜欢犬羚的理由？」
    丹尼尔从善如流。「为什么你喜欢犬羚？」
    「因为，犬羚有可爱的长睫毛，」凯琪说，边盯着丹尼尔的双眼，「跟圆圆的、上扬的、巧克力色的大眼睛。」
    总算会过意来的丹尼尔从脸颊红到耳根。
    「谁都不能阻止我。我一定要现在亲你。」他大声宣佈，不顾前座司机的口哨调侃，抓住她的肩膀，匆匆吻住她的唇。

 #17-总是容易假戏真做

    所以说这应该算是关係确立了吧？
    丹尼尔单方面把他们的交往纪念日暱称为犬羚之日。是的是的他就是那种什么事都要标个记，标了记就要约会庆祝的类型。与之相反的是凯琪连苏西的生日都记不太住，她可以从苏西生日的当月第一天猜到最后一天。
    至少，凯琪会记住月份，会准备礼物。丹尼尔放宽心，对此毫不在意。他可以做製造惊喜、主动庆祝的那个人，看起来凯琪是不会嫌烦的。
    「但其实小时候我很爱过节。」凯琪回忆着说，「任何节日，只要是个节日，我都开心。遇上我生日，我更开心。」
    「然后……？」丹尼尔小心翼翼地问。他有预感，这绝对不是个开心的故事。
    「也没什么好然后。只是某天我发现，这种开心通常是我在一头热，别人看我像傻子。领悟到这点之后我花了些时间摆脱热爱过节症候群，等到有天，我发现我身边的人比我更期待过节，就在那一刻我知道我成功了。」
    凯琪没有仔细说明这背后的故事。但这些比花上千字来描述的悲惨经歷、更让丹尼尔心疼不已。脑补总是比较可怕的，人类的想像力无远弗届。
    「相较之下我是怕你觉得扫兴。」凯琪继续说，躺在他身侧，表情挺平静，「我的，嗯，好吧，我的前男友跟前闺蜜都抱怨过这点，我记不住大小日子，对庆祝行程兴趣缺缺配合度低。我会尽力做到……」
    「不不不，不，」丹尼尔连忙打断凯琪，用两个吻，「千万不，你别为我去勉强做出改变，你要做的应该是说出你真正喜欢的行程、跟你的感受，我们可以彼此做调整。我不要你改变自己来配合我。那会让我很受伤。」
    凯琪僵着脸，乾巴巴地说：「哇。上升到受伤的程度了吗……？」
    丹尼尔瞇着双眼轻轻咬凯琪的嘴唇。这是他最近迷上的新活动。「没错，我是认真的。你想吧，如果我是一个，用感情勒索你，把你强行改造成另一个模样的男人，那你为什么还要在我身上花时间啊？我根本就不够喜欢你。坏习惯固然要改，但，这种细节呢，就不必了。」
    这是宣传期结束后的第一週。丹尼尔沉浸在惊觉凯琪也喜欢他的喜悦中，无法自己。本来是他要撩凯琪，撩着撩着反被一招撂倒。那晚在计程车上他差点没原地爆炸，什么小王什么澳大利亚动物园都被拋在脑后。
    在丹尼尔感觉上，凯琪真的很像猫咪。那种悠哉的、懒洋洋的模样，面对逗猫棒──就是他的小花招──努力处惊不变，牵涉到他的安危──呃，他死都不敢让凯琪发现他们家有发电机也有紧急照明，至少暂时不敢──时又格外紧张，还有那些儘管不怎么感兴趣也无所谓，但为了他就可以通通配合的温柔性格，这些细节都让丹尼尔着迷不已。
    他不能养猫，撸不了猫。以前他很遗憾。
    现在他想，这也没关係呀！他可以养凯琪。
    随着相处时间逐日增加，凯琪在他身边也越来越放松。前天早上他才发现，凯琪对着窗外的鸽子学猫叫。他笑得把咖啡呛到气管里，凯琪还一本正经地指着窗户告诉他。
    「你还笑！我这是在给你赶鸽子，牠们好吵，牠们……就是，牠们在花坛上做爱。这太糟糕了。」
    「那牠们飞走了吗？」丹尼尔直指核心事实。
    凯琪蔫了。丹尼尔继续笑。唯独桃莉英勇护主，跳上窗台发出兇猛狗吠，把那群光天化日防碍风化的鸽子赶跑。
    除此之外凯琪还有许多许多让丹尼尔乐此不疲的地方。比方凯琪总会板着脸说出超级直白、或者超级讽刺的话，一点都不怕他会被她气走。在他提出这点时，凯琪反而说难道这不就是他们正在恋爱的理由之一？把丹尼尔逗得大笑。
    不只如此。看凯琪跟苏西互动也很有趣。苏西说话比凯琪更犀利。或者应该说，苏西说话总是很犀利，凯琪不是每句话都那么犀利、但偶尔会出现几句让苏西苦不堪言痛不欲生的天真回答。重点是天真，那才是最恐怖的。
    凯琪还是惧怕大部分的狗狗。唯一能被接纳的只有桃莉，跟金毛犬。他们不能养猫，不然丹尼尔真想让凯琪养几隻小猫，看一群小动物彼此嬉闹太治癒人心了，他的意思就是凯琪也在小动物的范围内。
    至于，促成他们交往的犬羚饲育员？凯琪后来才说，她给的其实是丹尼尔的联络资料……
    在奥斯卡的颁奖典礼上，丹尼尔公开地感谢了工作人员、父母亲友，跟凯蒂。他没能牵着凯蒂出席，因为凯蒂对那条长长的红毯、跟红毯两边的全球各国媒体表现出超乎寻常的畏惧。她觉得那些都无敌恐怖，比鬼片更恐怖。让她参加奥斯卡还不如逼她连看三天三夜的安娜贝尔。
    丹尼尔没有勉强凯琪。他知道凯琪是真的觉得那太超过了。
    毕竟，怎么说，他们从认识到交往还不过半年。基于保护凯琪、跟某种类似护食的想法，丹尼尔也变得不太想让太多圈内人认识凯琪。他逐渐意识到自己非得把凯琪留在身边的理由，他心里清楚做他们这一行，几乎不可能有机会遇上以聪明为前提，单纯善良的伴侣。
    善良有两种。一种出于愚昧，搞不清楚情况也搞不清楚自己是谁，所以善良。
    另一种，是聪明、懂得如何攻击，依旧选择善良。这是出于勇气跟决心。
    丹尼尔的生命里已经有太多人来了又去。他很怕凯琪也成为其中之一。
    随着获奖，丹尼尔接到的邀约随之暴增。杰西手上累积了两堆丹尼尔的工作。数量少的那堆是丹尼尔可能会答应的，数量多的那堆是丹尼尔死都不会答应的。
    现在杰西可学聪明了。他没办法说服丹尼尔，就跑去找凯琪抱怨。多讲个几次总会出现奇蹟。
    显然这就是为什么丹尼尔会接下过多访谈节目、又亢奋过度被主持人哄出他跟凯琪私房八卦的原因──接到苏西视讯电话时，凯琪想着。她正在做乾燥花，丹尼尔买了太多的鲜花给她，凯琪捨不得扔，就通通做成永生花了。
    凯琪把笔电放在工作台的左侧。桃莉在工作檯的右侧来回打转，积极帮忙。笔电上的镜头正对着凯琪跟她背后的那些半成品，这就成了苏西看见的第一画面。
    「早啊亲爱的。」凯琪对闺蜜甜腻腻地打招呼，「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苏西盯着凯琪背后的晒花架，很快地皱了皱眉头。
    丹尼尔出门了。工作。凯琪在家做乾燥花，小日子乍看是挺愜意。苏西先跟凯琪东聊西聊有的没的，花了二十分鐘兜圈子后果断切入正题。
    『既然你今天心情不后，那我想也是时候问点你会不开心的事情。』苏西说，『我看见丹尼尔在节目上聊你们交往的事。请问那是？』
    凯琪盯着手里的花，不敢抬头。为什么她面对苏西总是心虚。
    「你是看到哪一个节目。」
    『他说你很会做饭。』
    「这是真的。」
    『他说是他先提出交往。』
    「这不是真的。」
    『他说你也挺喜欢狗？』
    「范围限定，半真半假。」
    『他还说有次你们吵架，你在客房窝了一天一夜。』
    「这也是半真半假。我们没有吵架，是我单方面自闭。姑且算是冷战？就是他毫无预警拉我去接桃莉的那次，上了八卦板的那次，整个伦敦都在谣传我竟然残忍地讨厌小狗狗的那次。」
    『他还说他亲自把他家起居室改成你的工作室。或者游乐场。给你买机台，因为伦敦的气候不适合晒花。』
    凯琪没办法再继续低头装死了。她背后全都是证据呢。
    萤幕上，苏西挑着眉毛审视她。这让凯琪如坐针毡。她想靠着卖萌来解决这个问题，但她也知道这治标不治本。
    『我不是对帕克有意见。』苏西缓缓说道，神情近似叹息，『我担心你，亲爱的。客观来说，帕克很好，非常好，太好了你知道吗？他绝对是你认识过的所有异性里最棒的一个，他改造他家，他准备在露台上给你做温室，他把假日都花在你身上，他陪你购物陪你做家务，他爱狗，要不是他过敏我想他也会爱猫。你的前男友都烂透了，就这个棒得不得了。』
    凯琪放下那束紫阳花，用被花汁染了色彩的手指揉脸颊。
    「我知道。」她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看见你受伤，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可以说，全世界我也就只有你这样一个好朋友，』苏西接着说，表情比凯琪更难过，『但，这，他……』
    「我知道。」凯琪重复这句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不要哭。这就只是，唉，我忍不住。』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爱碎碎唸的闺蜜。」凯琪放下双手，扯开苦笑。
    她们沉默了好半晌。直到桃莉把牠最爱的绒毛娃娃叼过来，搁在凯琪腿上，两眼担忧地看着凯琪。
    凯琪摸摸桃莉的狗头，想哭又想笑。
    「我也不是没有计划。」她开口，语气平淡，「当初杰西给我办的是工作签证，最长居留一年。」
    苏西哑然，默默无言。
    「现在也才过去七个月。」凯琪平静的告诉苏西，「五个月，什么事都能发生。我知道我在干嘛。我是清醒的。」
    苏西只是皱着眉凝视凯琪。隔着网路和萤幕。
    「不用太担心我？我有你嘛。」凯琪笑了笑。
    『嗯，你有我。』苏西点头，严肃得像是在法庭上宣示，做出承诺。
    她们聊了些其他的轻松话题，最近她们都爱的化妆品牌出了特价之类的。早在凯琪搬进这间房子的第一个月，丹尼尔就给凯琪一张卡，让凯琪把家用都报公帐。凯琪不会拿那张卡去买她自己想要的东西，她有存款，跟当初跟杰西签约后、杰西给她的一大笔钱。这真尷尬。这本来应该只是工作。
    杰西倒是不介意他们假戏真做。甚至有点庆幸他们假戏真做。
    「总算，我不用担心你跟媒体爆料一切只是场骗局。」杰西私下对她说，在某次集体聚会上。那次丹尼尔把凯琪带去同事的生日派对，杰西跟凯琪聊这些的时候，丹尼尔正在跟寿星玩耍呢。
    凯琪已经习惯杰西的口无遮拦，跟狗嘴吐不出象牙。她认识的、所有也认识杰西的人，都说杰西就是这样的人。他对谁都这张嘴。
    「对啊，你现在不用担心我在推特上说你们逼我撒谎签约。」凯琪顺着杰西的话，反讽道：「现在你该担心的是我哄骗丹尼拍个什么性爱影片，以此威胁你们给我鉅额赡养费，数年后又带着他的宝宝跑来找你们打越洋官司。」
    当场杰西被酒给呛得猛咳不止。
    「天杀的。真的假的？」
    凯琪横着眼睛鄙视杰西。「我当然是开玩笑，你脑子还好不好。」
    「不不，我不是说你会威胁什么赡养费跟越洋官司。」杰西急得语无伦次，「我是说影片！你们没真的拍吧？别拍，千万别。」
    凯琪尷尬地看着杰西。「我们没拍。」实际上，在这个时候，她跟丹尼尔还停在她单方面不小心看了对方，但丹尼尔什么好处都没讨着的，睡觉就真的是静态睡觉的纯爱时期……
    杰西端详她至少三分鐘才松了口气。「我说真的，你别答应他，也别拍什么鬼片子。你们东方人观念上应该会在意这种鸟事吧，我不想害你。」他认真的说，「毕竟丹尼总是容易假戏真做。」
    凯琪真不知道该给什么回答。歧视太多，误解太多，好意跟残忍的真相也有点太多。
    杰西喝了一大口马汀尼才反应过来，脏话脱口而出。「要死了，别说我跟你讲了这个。丹尼会杀死我。」

 #18-跟鬼一样的真爱

    凯琪不以为意，反过来安慰杰西。「别怕，他不会杀你。我保证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你跟我讲了这些骇人听闻的事实。」
    杰西哑口无言，仰头又是两口酒。「现在我觉得你们吹定了。」他忧愁地说着。
    「这也没什么，你只是说出事实。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些。」凯琪看了眼杰西。「酒后吐真言嘛。」
    「……你太能安慰人了。」杰西使劲抹脸，「好吧，死就要死得透彻。顺便告诉你，你不是丹尼的女友典型，但你又算是他的某种理想型。他谈恋爱很童话，这不用我讲。可是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能成功让他下跪求婚，这就是这个故事最恐怖的地方了。」
    「我知道啊。」凯琪波澜不惊四平八稳，「这说明了他相信真爱，但他不相信他能得到真爱。就像是，蔬菜很棒，大家都知道，但有些人就是不吃蔬菜，因为他们不觉得蔬菜对他们有用。他们觉得那是别人家的事情。」
    这个比喻让本来就喝到起肖、才会在那边跟她胡言乱语的杰西笑了至少十五分鐘，让丹尼尔跑过来问他们到底聊什么，凯琪有办法让杰西笑得喘不过气。
    凯琪记得，那时候杰西笑着笑着，忽然就哭了。边哭边捶丹尼尔的肩膀，说什么要买戒指啊想看他们的宝宝之类的鬼话，把丹尼尔吓得不清。那些眼泪有时候会出现在凯琪的思绪里。只是有时候。
    要说问题出在哪，最显而易见的，就是，凯琪竟然安居乐业当着丹尼尔的家庭主妇，每天就照顾狗照顾花照顾丹尼尔。这才不是凯琪的正常状态，就算要她当米虫，至少也该给她一隻猫。
    但是，很可能丹尼尔并没有发现这些。
    毕竟，丹尼尔从来没见过来伦敦以前的凯琪啊。
    正如同丹尼尔在爱情上有多矛盾。凯琪也是个复杂的矛盾体。
    她黏人，可黏了。但这不是说她不能独立作业、独自生活，她能照顾自己，也能照顾他人，前提是她爱着对方，不论是哪种爱。
    原生家庭因素，以及过往前车之鑑，让凯琪对爱情极度冷淡。她寧可把时间通通花在自己身上。她把自己打理得细緻优雅，她花大半的时间去养花养草。早年她做过销售，当时存了不少钱，转自由业后她就在网路上经营客製礼物。没有房租压力，她开支差不多能打平。
    假如当月她接了大单，总有人愿意砸钱，那她就会多储蓄一些。这些钱叫养猫基金。只因为她一直没找到心目中的那隻小猫咪。
    听起来这种生活在台北过、跟在伦敦过，好像没哪里不同，凭良心讲，在伦敦她过得更好。
    重点是，以前凯琪不用把生活重心放在另一个人身上啊？
    这是核心问题。凯琪想受她自己的世界，就算那里头只有她自己。这不是说她不乐意跟别人分享她的世界，但分享得有代价，这是规矩。
    丹尼尔想要伴侣的注意力。很多很多的注意力。他偏好独立热情坚强的女性，一部份可能就是这原因。只有比他更强壮的女性，才有能力把注意力倾注在他一个人身上、又拿捏得当不给压力。这就是为什么丹尼尔养狗。不是其他同样毛茸茸的小动物。
    狗狗总是会给主人百分之百的注意力。狗狗跟猫咪不一样。猫咪享受他们自己的猫生，有没有人类似乎不是关键。狗狗会忠于一个主人，把全部的生命都交给对方，以守护主人陪伴主人为己任。
    对猫过敏，可以不养宠物，可以养小松鼠，可以养小狐狸，可以养其他任何英国允许饲养的小动物。仓鼠也很可爱，也软绵绵毛茸茸，比狗好照料得多，又不佔空间。想要大隻的动物，可以养一隻马，或一隻鹿。
    凯琪从不追问丹尼尔过往的感情路。是丹尼尔每次都自己说溜嘴。有次丹尼尔就说，当初他为什么领养桃莉，是因为前女友时常不在家，他很寂寞，两人讨论折衷方案未果，决定养一隻狗。
    瞧。丹尼尔就是需要伴侣的注意力。他真的很需要这个。
    另外，像是，丹尼尔至今依旧喜欢把她抱来抱去。凯琪对此是没啥意见，她不排斥整天依偎在一起。假如丹尼尔要熬夜准备工作，她会在旁边自己玩耍或睡觉，提供脚踝给丹尼尔挠。而丹尼尔一旦提出要求，凯琪也不介意陪着丹尼尔去片场、去剧场工作，她完全可以在附近自己找事做，看书、玩狗、玩猫、画画、拍风景照。
    说真的，这也没什么不对吧。
    凯琪是来英国旅游的。
    旅游的解释是，在某地非永久性停留。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第九个月。
    那天下午凯琪在整理露台上的花。丹尼尔在屋内研究那台乾燥机，想用机器来做点蔬果乾之类的。
    「你有没有想过开一间店？」忽然，丹尼尔问。
    「什么店？」凯琪装作不明所以，实则内心狂拉警报。
    「卖乾燥花。你的这些作品。我拍了我们家晒花架的照片给同事们看，他们有不少人在问价格。」
    凯琪寻思着这话是几个意思。开店意味居留，开店需要资金。然后丹尼尔又直说他有人脉，这下岂不是想让她签高阶卖身契。
    那凯琪又不傻，她才不上当。而且丹尼尔问话都不敢看着她的眼睛，明显就是心虚。
    「你是说，我在伦敦开一间花店，你把你的同事带来店里买花？」凯琪乾脆问了，她转回屋内，就站在被改造过的起居室外，盯着丹尼尔的背影。
    「是我们。」丹尼尔揪正道。他把凯琪扔给他的直球又扔回给凯琪，「我们开一间花店，放你的作品，会有很多人欣赏，来买我们的花。」
    凯琪盯着丹尼尔，一时哑口无言。现在这是要挑破纸窗说亮话了是吧。
    「听起来很棒。」凯琪答，下一句接着说，「那我们在店里养隻猫。」
    丹尼尔的眉毛要打结了。
    「宝贝，我对猫过敏。」
    「你知道现在有人研究出不会让人类过敏的猫咪了吗？天然的猫也有低致敏的品种，而且不只一两种。你有选择权。」
    这暗语打得可真棒。凯琪都要佩服自己的外语进步是如此神速。全英语环境逼人上进。
    丹尼尔僵着脸，好半晌没吭声。谢天谢地桃莉勇敢的闯入这片真空，靠着一颗皮球打破气氛。凯琪顺势把事情一笔揭过，就看丹尼尔下一步要怎么办。
    那之后他们晚上还是一起睡。丹尼尔撒娇的时间不增不减。一切照旧。
    但是凯琪在两週后接到杰西的抱怨电话。『说真的，你们两个是怎么了？他最近有够不开心，在剧场散发低气压，剧组说没看见你去探班。吵架？』
    「你自问自答的功力似乎也跟着你秃顶的速度逐步增加呢。」凯琪先呛了杰西一句，然后才说：「他想绑定人，又不买戒指。不，我不吃这套。」
    『怎么个绑定法？说来听听。』
    「开个花店，在伦敦。」
    『这可以考虑耶，这有什么不好。连我都觉得你的手绑花束好看。』
    「谢谢你的自黑。我告诉你，不是我开花店，是我跟他。我们。注意这个字。我们。」
    『……哇。』杰西无言以对。
    跟男朋友合作开店？还他妈在伦敦西区？凯琪没有疯，她不是投机客，她真的不吃这套。说穿了这不就是丹尼尔想要把她固定在伦敦，给她钱给她客人给她玩具。养猫呢这是。
    『他就是没办法去买戒指。』杰西开始帮丹尼尔讲话了，『呃，拜託，你们不要马上分手。再给他点缓衝空间。搞不好他能想通呢？』
    「我才不在意戒指。鑽石没顏色，我根本不喜欢。」凯琪不以为然，「重点是，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可能只是假戏真做的男人，把自己永远固定在伦敦啊？他甚至没考虑伯明罕，太夸张了。好歹我也是有其他朋友在英国的吧。」
    杰西在电话那头发出窒息的声音。『天啊，我就知道你会惦记这个……你让我想杀了我自己，在丹尼尔发现并跑来谋杀我之前。』
    「让我做个澄清。我不是在逼婚。」凯琪冷静得可以，「我对婚礼没有憧憬，我也不习惯戴戒指。那你说我为了什么？我要他想清楚。他空窗期有五年，对注意力的渴求一次性反扑。然后我刚好出现，事情都非常巧。」
    「然后我们交往，然后我留在伦敦。然后我绕着他转，慢慢变得无趣。听到这里是不是觉得很糟？更糟的在后头。媒体会说他不结婚，是个无法结婚的男人。从某天起我不再跟前跟后，他得不到他想要的。你记得他是怎么跟黛西分手的吧。左右不过是聚少离多。」
    杰西听完这个还没发生的悲伤故事，也变得冷静。『你这是逃跑。丹尼说的对，你感觉危险就会马上逃跑。拜託喔，爱情哪可能不冒险。』
    「其实我不觉得我有危险。」凯琪在心里叹气，「我才没有危险，你个智障。看吧。他给我开店，我是受益者。他供应我开销，我也是受益者。我要做的不过是绕着他转，这我也不吃亏，我喜欢他啊。」
    「我不介意多纵容他几年几十年，这种事情本来就是愿打愿挨。可是，他想要找到灵魂伴侣。在正确的童话故事里面，真爱不会因为远距离就不復存在。不然那算哪门子真爱。」
    是。这就是凯琪真正的想法。
    正如丹尼尔爱的那个他眼里的凯琪──确实，凯琪如此理性，面对自己的爱，都能怀揣逻辑，冷静分析。
    凯琪不特别追求跟鬼一样的真爱。那是丹尼尔的诉求。只是因为凯琪很爱丹尼尔，那丹尼尔的诉求就是她的诉求了。仔细想想这个悖论，丹尼尔把凯琪当成真爱，却不敢跟她分开？以此类推往回反推，前几次丹尼尔找到伴侣，也都认为对方必定是真爱。
    因为丹尼尔总是容易假戏真做，又信奉一见钟情。与此同时他内心清楚这太蠢了，他会失败。每次失恋都在证明这套悖论。他就跟中毒一样忍不住死命的恶性循环。
    凯琪看懂了这点。
    同上。正如丹尼尔爱的那部份──凯琪有智慧。同时她坚强又坚定，她不求什么，大概就是想让丹尼尔真的幸福。
    杰西听到这，静默许久。
    『……好吧，我要改口。你真的很爱丹尼，我开始嫉妒他了。』杰西乾巴巴地道，『不得不说，从来没人像你这么有胆，说干就干。他歷任前任做的最好的也就是黛西，在他们苟延残喘的那两年里我每天都痛不欲生。』
    凯琪笑了起来。「因为丹尼尔绝对会是你见过最好的人。我根本是脑中风了才会想把他放生。不管怎么说，我不会让他吃亏。我简直想保护他一辈子，他就跟犬羚一样可爱。」
    结果杰西没听过犬羚这种小动物，比喻失败。反正对话也没有继续的必要，凯琪很清楚杰西会用其他方式去搞定丹尼尔的低气压。
    不管怎么说，凯琪都想好了，她有方法，确保丹尼尔不至于情绪崩溃，又能想通这个悖论。没有哪个正常人喜欢看见自己爱的人陷入死循环。凯琪由衷想看见丹尼尔幸福，在她还没有越陷越深、捨不得做出决断之前。
    就算丹尼尔最终都想不通，那他也不会太受伤，更没有浪费太多时间。
    有时候，凯琪真想掐死脑袋里那位冷静坚强的自己。
    这从没有一次成功。
    ********
    哈哈哈我没有成功xd
    但我觉得一天内我拚了两万多字也是不错了.....
    会写完。

 #19-不想要放弃

    事实证明凯琪真的不该对杰西放心得太早。
    这里发生的事情是──杰西直接把删减版的对话内容告诉丹尼尔。就是他跟凯琪的对话内容。而且还要命的是删减版。去头去尾断章取义。
    在杰西看来，凯琪的重点，她觉得丹尼尔想找到真爱，而她不觉得自己是丹尼尔的真爱，再者正常人也不会把真爱技术性的绑在自己身边，追根究柢就是丹尼尔谈起恋爱来有点问题。
    刚好杰西也这么想。正因为杰西自己是这么想，他理解出来的结论就跟凯琪本人的结论出现微妙的偏差。
    这个偏差在杰西转述的过程中，出现了新的偏差。在偏差的世界里，一个偏差加另一个偏差通常不会只等于两个偏差。然后……
    丹尼尔甚至没办法忍受着听完杰西说到结尾。他不能接受凯琪的说词，一点都不。
    这太瞎了。愚蠢至极。丹尼尔太过气愤，以至于他不愿意回家也不能回家。他不想在这种情绪下见到凯琪，他感觉自己是喷发中的火山，他每一秒都能把身边的人烫出重度烧伤。
    凭什么是凯琪来决定她不是他的灵魂伴侣。
    这不公平。
    凭什么是凯琪来决定他们不是命中註定。
    这不公平！
    丹尼尔不回家也不给凯琪打电话，谁的来电都拒接，转入语音信箱，随便找了个饭店要了个房间把自己关进去。他没办法冷静，不要叫他冷静。他没办法回到他们家，那里到处都是凯琪的气息。
    他做错了什么？他拚尽一切，他全力以赴。现在他要飞去美国来一趟公路旅行，不带手机电脑，让任何人都找不到他。这个世界让他失望。
    再来一次吧；丹尼尔想着，在饭店提供的柔软大床边坐下。他没有吼叫也没有砸任何物品，他只是在内心构筑这间房间毁于炸裂的画面。有人从不知名的管道找到他的藏身处，房间的座机响个不停。可能这里真的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也说不定，比方他的心。
    但内心深处有另一个丹尼尔在冷眼旁观。那个人格分裂出来的虚拟体偶尔会重复一句话，「你知道她没说错。」──就是这句。这让丹尼尔恨不得自己能永远被困在这间饭店里，谁都找不到他。
    差不多第三天的凌晨，丹尼尔感觉自己比较冷静了。至少比前两天冷静。他打开冰箱，找了气泡水，请客房服务送来点食物。似乎有人交代过这里的服务人员不要给他调味怪异、胡乱堆叠的料理，他收到的食物就跟在家里吃到的一样完美。
    这也不错，虽然丹尼尔已经想不起来，他是如何熟悉凯琪做的菜，适应亚洲食物，继而跟其他不能理解英式料理的人一样，憋着满腹委屈对牧羊人派里的碎羊肉挑三拣四。他开始回想凯琪站在流理台前的身影，还有凯琪蹲在烤箱前等小饼乾出炉的模样。他就是为了这个去学烘焙。
    他想起来有一天半夜凯琪陪他读剧本，观察他的演技、给了他奇特的讚美。想起凯琪会半梦半醒抱着他的胸膛，像小动物似的蹭脸颊。他喜欢凯琪的脚踝，研究她身体上的凹陷、跟那些青红相间的血管。如果他现在去买一隻猫，能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吗？
    ──不，丹尼，事情这样是行不通的；丹尼尔彷彿听见凯琪在叹气。
    但凯琪从来没说过这句话。丹尼尔记得很清楚。凯琪不会这样说话，除了半开玩笑的嘲讽，凯琪从不叹气。她就是不，从不。所以这句话不是凯琪说过的。丹尼尔继续回想。
    是黛西。黛西会叹气。接着丹尼尔想起那句话完整的场景。当时他在跟黛西争执，因为黛西想住在比佛利而丹尼尔一点都不喜欢那里。黛西也不是个爱宣扬财富的女人，但比佛利的环境好，交通方便，安全，重点是黛西的其他朋友都在这个区域生活。
    丹尼尔无法忍受。他觉得比佛利狗仔太多。他厌倦被跟拍，厌倦出门就算是买瓶水都得打扮。那时候他跟黛西交往三年了，他们都想结婚。这听起来合情合理，直到他们开始为了该住在哪吵架。吵着吵着黛西说，她不明白这有什么问题，他们可以继续维持现在的生活方式，她住在比佛利、丹尼尔住伦敦西区。因为这就是他们的工作，事情就是这么运作。大家都是这样的。
    就在那一刻，丹尼尔出离愤怒。他不认同黛西的观点，也不觉得黛西的「大家」跟他的「大家」是一个类群。交往时期可以分居两地，结婚不行。这就是结婚的意义，组成家庭。接着黛西列举了一长串他们不能共同生活的理由，第一条就是他们连居住地都谈不拢。
    想到这，丹尼尔开始反胃。他放下食物，灌了半瓶水，爬到床上去把自己团成一个茧。
    老实说，丹尼尔不太记得他跟黛西刚开始交往时的开心时光。他也不觉得黛西跟凯琪能拿来类比，然而眼下他没有其他参照物。他开始反省，从他跟凯琪认识的那天起。
    原先凯琪只是旅客。她帮了他，权当举手之劳。这是丹尼尔对凯琪的初步认知，一位愿意付出、会照顾人、且心地善良的女孩。他给了凯琪他的号码，没有接到任何电话。
    这边为止没有问题。接下来就是假交往。这段有些摩擦，但多相处几天后那些问题也不大。儘管当时他觉得杰西简直狗头军师，出的主意烂到不行，但要是杰西没有威逼利诱凯琪答应合作，凯琪就会立刻离开英国，他们就没可能交往。不晓得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然后是永无止尽的媒体。丹尼尔讨厌这个。是这里出了问题吗？有可能。丹尼尔记得凯琪被私生饭吓到，从此拒绝阅读任何可能跟他们有关的网路新闻，封锁特定几家媒体的推送通知，删掉推特、汤不热的帐号，清空ig上的贴文，脸书上的朋友只留下家人跟真正的至亲。
    可是凯琪从来没抱怨过这些事，丹尼尔不知道……这就是问题的癥结点吗？他真的搞不懂了。又或许这就是真正的问题，因为他连他的女友对他们之间的关係哪里不满都找不出半点头绪。
    第五天，丹尼尔决定回家。他不可能真的就这样，永远住在饭店，死都不踏出房间一步。他打开手机，发现未接来电、未读讯息累积了接近百位数，果断决定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他现在还不想面对这些。
    回到家的时候差不多是晚间九点。
    丹尼尔只开了玄关的灯。他看见凯琪在沙发上睡着了，蜷曲着身体，手里揪着他的小毛毯，用他的大衣当被单。桃莉窝在沙发下，听见他回来了，动动耳朵、抬个眼皮，都没有挪窝，这就姑且算是打过招呼。
    他对桃莉竖起食指，摆在嘴唇前，做出噤声的指示。对此桃莉毫无反应，自顾自闭着双眼、窝在沙发边的地毯上睡觉。
    电视机开着，萤幕上是他得奖后、接受访谈的画面。不可避免，他被问及交往情形、跟婚姻计划。他在摄影机跟主持人、现场观眾面前大量讚美凯琪，描述那些从来没发生过的罗曼蒂克情境、他们共同旅游的经歷、跟凯琪的聪慧体贴。
    他说凯琪对另一半从事影艺工作适应良好。他说凯琪拒绝被拍摄正脸、但也许结婚典礼会让她改变念头。他说他们是一见钟情，说他们深爱彼此，说凯琪同时是他的姊妹、他最好的朋友，所有的事都在轨道上，说他第一眼就知道凯琪属于他、他也同样属于对方。他们天生一对。
    也许这才是他们之间的问题；在这段爱情里，有太多、太多虚构的情节。儘管他们从未对彼此撒谎。这远不够，远远不够。
    丹尼尔疲惫地，靠着凯琪，同样在沙发上躺下。
    他不想要放弃。

 #20亲爱的，我该死的不在乎

    凯琪真不想说，丹尼尔的烂招数对她偏偏还挺管用。
    谁都别想跟她反驳。闹失踪？认真的吗？这招烂透了。烂。透。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吧，这是在搞什么啊？
    第一天凯琪坚决不妥协。她觉得这根本没道理。她做错了什么吗？没有。丹尼尔搞什么不回家跑去住饭店，不接电话不回讯息玩消失，太幼稚了，三岁小孩都不这么做。
    第二天凯琪出离愤怒。这太过份了。两天不回家？两天。整整两天。太超过了喔。现在连狗都不要了是吧。好啊那离婚官司打起来更轻松啊，不要房子不要狗那这些都归她啦。来就来谁怕谁，丹尼尔不回家，她也不主动打电话给丹尼尔。他们槓上了。
    第三天凯琪没有崩溃。她的怒气以鐘头为时间单位逐量减少，与此同时思念和不知所措也等比例上增。她开始想给丹尼尔打电话，又怕弄巧成拙造成反效果，简讯打了又删打了又删，一个鐘头后再重复以上动作。然后就是一整天。
    到了第四天，凯琪开始想报警。不管怎么说，杳无音讯失踪四天、绝对不是丹尼尔的正常现象，不是说凯琪期待着这里有什么可怕的故事发生、出现什么韩剧式的转折，但，丹尼尔真的没事吧？
    她只是想确认她的男友平安无恙，其他不管丹尼尔是准备继续跟她闹脾气不回家呢、还是就这样突然搬出去了随便都好。那些都不是重点，她不在乎。
    第五天的早上凯琪差点就真的去报警了。杰西强烈阻止她的衝动行为，保证最迟今晚丹尼尔就会回家，这是根据过往经验，显然在逃家这件事上，有人前科纍纍。
    「为什么我感觉你对这整件事情瞭若指掌。」凯琪立刻发现事情不对劲。真相只有一个，兇手就在我们之中，「解释，杰西。」
    『别谋杀我凯蒂。你先答应你不会在我的咖啡里下毒。』
    凯琪开口就是脏话。「你把我们的对话直接告诉丹尼尔了是吗？！」
    『别杀我。』
    「你真的这么做了是吧。」
    『……我需要提前报警吗？』
    「我想不用了，你倒是可以直接预约太平间。」
    当然凯琪不可能真的去谋杀杰西。她愤怒地宣佈自己再也不会给予杰西哪怕只是一公克的信任，然后掛断电话、自暴自弃的在沙发上尖叫。她过了极其颓废、放弃治疗的一天，什么正事都不做，循环播放观看丹尼尔的受访影片，把冰淇淋当正餐吃。
    丹尼尔在第五天晚上回来。那时候凯琪睡着了。说是睡了其实并不安稳，她被困在七横八竖的混乱梦境中，半睡半醒抱着丹尼尔的大衣跟毛毯，试图让那些织物上残留的气味成为安抚。她感觉到丹尼尔靠近，带着屋外的寒气。而她没有睁开眼睛。
    装死不能解决问题。可能他们也不想解决任何问题。凯琪想；她的签证没剩几週就要到期，再给她一年两年的工作签证让她留在英国、那都只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她现在只是为了谈恋爱才留在英国，而她真的不想继续这种没有意义的恋爱脑生活。
    在爱情的生与死之间，凯琪选择放弃治疗。这看上去毫无希望。相较于痛哭失声、撕心裂肺的来抢救这段感情，凯琪更倾向于保留彼此最后的尊严。就算她不能决定结局，至少她能走得好看。
    凯琪希望丹尼尔能在这件事上跟她有共识，以确保他们在她上飞机前的这短暂期间内、能相安无事。是的，她买好机票了，既然她对就此定居伦敦、举行豪华婚礼等梦幻般的未来并不抱任何期望，提早两个月买好机票甚至都不能算是一种冷静。
    关键性的争吵发生在最后三週的一个早晨。丹尼尔发现了凯琪放在鞋盒内的机票。
    说起来挺残忍，凯琪觉得丹尼尔根本不该像遭到背叛似的大发雷霆。她从一週前开始清点行李、准备打包，丹尼尔一声不吭、视而不见，难道她打包行李还会是为了外出旅游吗？别闹了。这里大家都知道她的签证哪天到期。
    「我尽力了。我尽了全力。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凯蒂？」丹尼尔难以接受，罕见地失控，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表现得极端暴躁。他手里握着机票，把机票连同信封扭成一团，「你不能……你不能在不告知你男友的情况下、独自买了离家的单程机票，没有为什么，这就是不能。这是不行的！难道没人告诉过你吗？！」
    显然，就是没人。不过凯琪多少还有点常识，知道如果她冷静的把内心的吐槽说出来，那丹尼尔会更抓狂。重点是，机票在丹尼尔手上，她就怕丹尼尔一个暴走把机票给撕了。
    「所以我应该买来回机票？」凯琪随口反问。她发誓，她就只是随便问，没有更多意思。
    然而这显然不是个正确的问句。她成功彻底激怒丹尼尔，她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所以你应该？」丹尼尔怒极反笑，高举左臂、挥舞着信封，音量越发增强，「不敢置信。你真的这样想？而且你一点都不认为这哪里有错。够了。让我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吗？我要把这张该死的机票撕烂。」
    「既然你见鬼的对这一切都表现得毫不在乎，那么我想你也不会介意再买一次机票。真抱歉我要把我给你的卡停掉，因为那是我给你的卡，我才不要给钱让你离开我！」
    从来没人提醒过凯琪、跟一位奥斯卡影帝谈恋爱、将包括了多少你平时遭遇不到的事，比方像这种，异常戏剧化的争吵。起先至少两、三秒，凯琪彻底愣住了，她没办法融入身处的场景、也没办法给出正确的反应，实际上她还有点想笑。假如她不是被吼的当事人。
    她很傻眼。就是傻眼。非常非常傻眼。
    「你是在，尝试着，惩罚我吗？」凯琪瞪着丹尼尔，深感不可思议。这太过荒谬，以至于她都差点忘记用英文来说，「用，这该怎么说，经济制裁？」
    「随便你怎么想。」丹尼尔愤怒地挥手，「实际上亲爱的，我该死的不在乎。」
    凯琪目瞪口呆看着丹尼尔把机票碎片踩在脚底下，好像她会去抢一样，而且，等等，刚才那句话是乱世佳人的台词吗？！说真的，太扯了。撕碎机票很夸张，吵架的时候喊出老电影的经典台词更夸张。凯琪发现她甚至没有力气发怒，她只觉得心累。
    「好吧。」凯琪扶着前额，叹气，「我懂了。」
    「你懂了？」丹尼尔僵住动作，狐疑地盯着她。
    凯琪什么都不想解释，转身继续收拾行李。
    这场争吵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她先见之明，因为丹尼尔就是个吵起架来会实施经济制裁的傢伙，而情绪化的男朋友绝对不是个合适的商业合作伙伴。
    她猜对了。而她一点也不为此开心。

 #21-信我一回

    整件事情一瞬之间忽然上升到了随时都会分手的级别，而丹尼尔跟本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不，这不是事实。
    丹尼尔不得不承认，他的情绪化是导致局面恶化的最后一根稻草。
    事情本来可以不到这么糟糕的地步。他后悔死了，他不是故意的，但他，当他看到机票，看到机票上的日期，他就受不了，脑海里不受控制的立刻出现八百种想像、跟相对应的八百种凯琪要跟他分手的理由。
    这太吓人了，丹尼尔不能让那些假设真的发生。他想阻止一切，但他所做的却像是把凯琪越推越远。他都不知道现在该怎么跟凯琪相处了。这本来不该如此。
    那之后凯琪就自顾自的摺衣服，不管丹尼尔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毫无反应，彻底把丹尼尔当空气。说真的丹尼尔拿一个跟他冷战的凯琪一点办法都没有，除了等凯琪消气，他又能怎么办。
    这样想着的丹尼尔负气离家。他在街上间晃，窝进咖啡厅蹭店家的免费网路，给影迷签名合照，在店家委婉告知即将打烊时，闷头往杰西家的方向去。他不敢回家，不想去饭店，不能去住朋友家因为他不洩漏交往上的负面状态，剩下唯一的地点就只有杰西家了。
    对于丹尼尔的不请自来，杰西的感想是追悔莫及；如果谁来给杰西一台时光机，他会回到过去、摇醒当初竟然就那样的随便凑合凯琪跟丹尼尔的自己，这怎么可能会是个好主意？现在他为了过去的愚蠢附上代价。
    今天的丹尼尔也通常运转中，在感情受挫时、抱着一颗抱枕窝在沙发上散发霉气，对着空气问一些蠢问题。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哪里做错？」丹尼尔无病呻吟。
    「哇，你居然在吵架的时候说了乱世佳人的台词。」南茜不可置信，大笑，「认真的吗？你真的这么做了？我真想在现场亲眼目睹。这太搞笑了。我必须得说，你很有创意。」
    不知为何南茜大晚上的，居然出现在杰西家中，丹尼尔合理怀疑他的经纪人跟他的助理其实在交往。
    杰西怒瞪南茜。「你不要鼓励他。」继而去质问丹尼尔，「所以你是准备要放弃了还是怎样？要分手的话请你提前告诉我，体谅一下我身为你的经纪人，对外处理公关风暴的辛劳。」
    「……但就丹尼刚才描述的部份，凯蒂貌似没有说要分手吧。」南茜插嘴。怀疑地来回看着丹尼尔跟杰西。
    丹尼尔对南茜的吐槽置若罔闻，抱着抱枕暴躁地滚了一圈，「不我才不要分手。别提这个字，我想抓狂。」
    「那你去跟你女朋友说啊？」杰西也想抓狂，「在这里打滚是会有什么鬼用？」
    「她不肯听我说。」丹尼尔苦苦哀嚎，「凯蒂玩全不理我！一通电话都没打来！一封简讯也没有传！她一定是不爱我了！她想跟我分手！」
    丹尼尔在沙发上左滚右滚，摔到地毯上了也继续滚。
    南茜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扭头去问杰西：「……原谅我，入行才五年，认识的影帝还不多。所以说，这人他每次失恋都是这种模样的吗？」
    杰西朝天转了圈眼珠，冷笑两声。「不。让我告诉你一件事，如果他真的被甩了，情况会比现在糟糕上一千两百倍。至少他现在没有满脸鬍渣、暴饮暴食、日夜颠倒、忽胖忽瘦正负个见鬼的十公斤。」
    「我才没有正负十公斤。我又不是气球？！」丹尼尔如同回光返照一般、从地毯上跳起来抗议两句，接着又倒回地毯上，「所以你们到底是帮不帮我？！不帮就闭嘴吧，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孤独地死去……」
    假如说目前为止事情都还不够糟，那么是的，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才堪称是万劫不復。
    因为杰西说：「要不，你乾脆去买个戒指跟她求婚吧，反正买了戒指后被拒绝是分手、不买戒指也差不多会分手，既然她说她不想用工作签证居留，你就跟她求婚，一劳永逸。」
    ……丹尼尔一定是穷途末路了，才会觉得杰西这是个好主意。
    买个鑽戒对丹尼尔来说是轻而易举。庞德街整条走过去，什么精品店没有，他可是住在伦敦西区。他一经济无虞、二无审美障碍，三靠刷脸就能获得爱马仕店员的优先服务权，别人买铂金包得排队排个少说一年，他现场就能领货。
    偏偏凯琪对奢侈品兴趣缺缺，一个超过两公斤的包在凯琪眼里，那已经不是包。是石块，是武器。
    丹尼尔觉得凯琪可能不会很爱鑽石，但结婚戒指不选鑽石要选什么？
    不然退而求其次，先买订婚戒指。
    丹尼尔从蒂芬妮逛到宝格丽，忽然发现隔壁的卡帝亚也很不错，优柔寡断犹豫不决，真想全部都买。毫不怀疑真的让凯琪来选戒指，凯琪的耐性只有三十分鐘，极限是一对对戒，买完马上走人，一秒都不肯多待。是他能逛上三个鐘头不停歇，这也好那也好。
    这就是他们的不同。可以说，丹尼尔有点偏向刻版印象中的女性，而凯琪微妙地与他相反。
    新时代来临。男女平权，万岁万岁。
    最后丹尼尔买了黄宝石戒指，纪念他们第一次约会凯琪穿黄色洋装，他单方面认定那次酒馆见面就是他们的初次约会，而且黄色在凯琪身上就是好看。脑波极弱的他买了鑽石胸针作为补偿，那枚胸针见鬼的比戒指还要贵。
    丹尼尔感觉他的肩膀上站了两个小人，分别是小天使杰西跟小恶魔南茜，或者实际上相反。在他购物的过程中，南茜不停传短讯来试图阻止这场悲剧，用咆哮体。
    “拜託丹尼，信我一回，戒指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你们之间真正的问题是你真对凯蒂一天二十四小时、一週七天、每分每秒持续发作的的分离焦虑症！别真的去买戒指，别傻丹尼！你买隻猫都比戒指实际！”
    相较之下，杰西的讯息就充满乐观。
    “别买错戒指尺寸啊我说你。那样就是新的麻烦啦。”
    但重点又不是戒指的尺寸。
    凯琪不是个会在乎戒指尺寸不合的人。
    真要尺寸不合，凯琪会有什么反应？丹尼尔在脑海中假设。嗯，她不会生气。她会觉得这很好笑，要他去改个尺寸，或者乾脆当项鍊戴着。
    那重点是宝石的顏色？怎么可能。凯琪是特别容易满足的人，或许她甚至不需要一个戒指。
    所以凯琪需要什么？
    之前丹尼尔觉得他是把所有能给的都给了凯琪。他给凯琪他的时间、给凯琪他的陪伴，给凯琪他的卡跟他的存摺，给凯琪他的狗、介绍他的朋友，给凯琪他的世界、为了凯琪改装他的房屋。
    最后丹尼尔想，他没什么能给的了。就算是这样，凯琪也要离开，他该怎么办？于是他想到一个绝妙的方法，他要给凯琪一间店，给凯琪一份简单轻松的工作，这听上去棒透了。
    但其实说到底这就是因为，他根本搞不清楚凯琪想要什么。就像是，当一个人走在雪地里，只想要一双好走的鞋，却总是拿到外套。
    给的人是好意，但拿的人却真的不需要啊。

 #22-馀下的人生

    凯琪正在发呆。
    她对着萤幕发呆，心烦意乱，头疼眼乾。昨晚丹尼尔又没有回家，南茜好心传了讯息来告知丹尼尔在杰西家，让她不用找人不用报警儘管放心去睡。
    怎么可能。凯琪才不可能放心。她睡不好，花了一整夜瀏览订票网页，并不惊讶自己多么心烦意乱、犹豫不决。
    签证不会自动延期，不买机票她就是违法居留。而她又为什么要留在伦敦呢？
    倒也不是说凯琪从出生就是这么冷静，从来不让爱情影响她的决定。她只是学过教训。这里没有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故事，凯琪的过去十分普通。一个前男友，两人都太年轻，分不清楚爱跟控制，天真的以为毕业以后也会永远在一起。
    现实世界里不常有绝症跟失忆，满大街都有的是三心二意。不幸的是在亚洲社会里，恋爱中的女性相较于男性、更偏向于牺牲自己。
    然后有天，男孩就会说：你以前……别人都……为什么你就不能……
    没道理要在同一个坑里摔上两次。凯琪潜心学习，深諳教训。前车之鑑血淋淋，就算丹尼尔看起来不是这样的人。
    看起来。都说了只是看起来。他们的恋情四捨五入勉强算一年，以后的事谁知道。
    如果继续留在伦敦。如果跟丹尼尔开一间花店。
    如果她马上就跟丹尼尔结婚。
    凯琪不敢多想。这可以很美好，也可能很糟糕。她没有信心，也没有勇气。她选择放弃。放弃总是最轻松的决定。就算这一点也不公平。
    桃莉对着玄关嗷嗷叫。凯琪回过神，发现丹尼尔回来了。
    他站在玄关的灯下，深色毛呢大衣过膝，大衣下的身形线条頎长矫健，偏瘦而肌肉扎实。儘管没有专业人士帮忙打理，丹尼尔看上去也是跟萤幕上一样完美，比萤幕上更完美，尤其是柔软的、散落的棕色发丝，把他的脸衬得像个高中生。
    凯琪就哭出来了。她很伤心。
    「凯蒂？！」丹尼尔吓一大跳，手忙脚乱赶来抱着她，又是道歉又是安慰，都忘了脱大衣。大衣上的溼气冰冰冷冷，凯琪不喜欢这种感觉，她把自己藏进丹尼尔的大衣内，双手环过丹尼尔的胸膛、死死抱住对方。
    「我真的真的非常抱歉。别哭宝贝，没事了所以别哭……不要哭。」
    丹尼尔翻找着口袋内的卫生纸，要给凯琪擦眼泪。他的表情，凯琪发现丹尼尔的表情，他没有哭但是，他的双眼透露出的情绪，足够说明他比凯琪还要更伤心。
    「这样真的好辛苦……」凯琪终于，终究是忍不住，说出了这句话。她很爱丹尼尔，但她可能更爱她自己。
    出乎意料的是，丹尼尔对她的放弃宣言没有多大反应。他悲伤但温柔地笑了笑，告诉凯琪：「是呢。你说得对。这对你并不公平。这不是你的错，你可以放弃。别怕，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难以想像有朝一日、丹尼尔也会把放弃两个字说出口，一直以来在这段关係中，丹尼尔都扮演着主动出击、抓紧不放的角色，直到此时此刻。他要放弃自己过去的坚持和追求，他松口要给凯琪自由。
    凯琪止不住眼泪。她期望着这还不是结局，他们还有一点时间。仙杜瑞拉都等到十二点鐘响了才匆匆离场，没道理她就要提早结束。
    「我也爱你。」凯琪喃喃，双手揪紧了丹尼尔的衬杉，「永远。」
    凯琪说的永远就是寻常意义上的永远，意即至死方休。她已经打定主意不结婚，就这样单个一辈子也挺好。仔细想想就此分手或许会是最好的结局，跟丹尼尔谈远距离恋爱这怎么想都行不通，片场又那么多聪明漂亮有才华的女明星，哪一个不符合丹尼尔的要求。
    难怪丹尼尔总想把她随身携带，想来也是怕感情生变，丹尼尔他才是演艺圈的人，各种案例看多了。
    但这就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关乎凯琪的自尊。她不想重蹈覆辙、不想被厌烦、重点是她也找不到这么做的理由，她不确定丹尼尔爱她的程度，甚至可能是不够信任丹尼尔对她的爱；同样，坦白说，凯琪大概也不够爱丹尼尔。
    至少没有爱到愿意不顾一切，飞蛾扑火。
    丹尼尔说的永远也是寻常意义上的永远。意即休想，他才没有要分手。
    是这样的。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这将是个卓越的计划。他有信心，他有后援，他会成功。
    那天买完戒指后，丹尼尔在自家庭院前徘徊许久，总算想起凯琪有个叫苏西的好朋友，据凯琪本人称苏西是完美闺蜜，丹尼尔想对方应该能给他不错的建议，真正靠谱的那种。
    出乎意料的是，说服苏西帮助他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几乎是在听丹尼尔说完自己的来意跟前因后果之后，苏西就应了丹尼尔的请求。本来丹尼尔以为要让苏西卖掉凯琪会很费工。
    『我是怀疑过你，不过这已经成为过去式。虽然你说你有分离焦虑，但我觉得凯琪的鑽牛角尖跟自杀式社交也不遑多让。这个世界上可能也只有你会在凯琪冷眼相待、冷嘲热讽的时候还把她当宝，坦白说我并不想真的跟她就此绑定、照顾她一辈子，让你们彼此祸害是完美的解套。』
    丹尼尔合理怀疑、苏西跟凯琪维持友谊的秘诀，在于她们说话都有独树一格的恶毒。他有求于人，他无话可说。
    『这种情况你就是只能跟她比耐心，除了耐心我没别的能教你。戒指这招很有创意，我很确定你会立刻把她吓跑。她就像小猫咪……曾经被人踹过，从此怀疑世界。你得花更多时间去赢得她的信任，四年太短了。』
    丹尼尔怀疑是自己数学不好。「四年？」哪来的四？
    『前三年她作为你的影迷在单方面观察你。那不算数。』
    「……四年你说短？」
    『哦。你以为我用多少时间跟凯琪成为好朋友？五年吧，也不多。』
    「……哇。」丹尼尔说不出别的话了。这真，了不起。
    『附带一提，你能不能别在吵架时说电影台词？这有点蠢。』
    看来丹尼尔别无选择。唯一的建议叫做耐心。
    听说有一招叫欲擒故纵。丹尼尔不确定自己这算不算放虎归山，但苏西的话听上去最有道理、而且深具权威，于是丹尼尔决定给自己设一条死线。
    五年就五年。成交。
    五年是个什么样的概念？五年是，他四十岁了但可能依旧孑然一身；五年是，桃莉生小狗都能生个两、三窝了。五年是，五年前他不敢想像自己能在五十岁前拿下奥斯卡；五年是，后起新秀们把他这前浪拍死在沙滩上，搞不好那时候他早就不红了。
    五年。五年可以气候异变冰山全都融化海平面急速上升，全人类搬去喜马拉雅山，住研究如何把火星变成第二颗地球。五年也可以是人工智慧蓬勃发展，从摇滚乐到电子音乐的演化，某位未来将研究出改造人类基因的医学生从医学院毕业……
    丹尼尔并不在乎他可能是在凯琪身上浪费生命。
    他馀下的人生，早就都属于凯琪了。

 #23-比较狗血的剧本

    在机场道别的那天，两人都没有提分手。
    凯琪承认她只是在装死。既然丹尼尔没说那她也不想说。丹尼尔表现得十分冷静没有崩溃，凯琪搞不清楚这是丹尼尔成长了、还是他不那么爱她了。这样也好，她不想面对一个崩溃的丹尼尔。那很可怕。
    丹尼尔说他会给她打电话发邮件，为她去用他不想用的社群软体，只为了能在网路上跟凯琪随时聊天。凯琪起先挺不以为然，她想一来不知道丹尼尔能持续多久、他向来无法忍耐远距离的感情，二来，这算分手后藕断丝连吗？算了。当她没说。
    再次地；让凯琪出乎意料的是，丹尼尔坚持住了。目前为止已经一年半，平均每週，丹尼尔都会花上一到两个鐘头跟她对话，通常是打视讯电话，只要情况允许。最不济就是传短讯，通常这是因为丹尼尔忙于拍片、又不想打扰凯琪的作息，人在片场不方便聊天。
    丹尼尔会偷拍片场的照片传给她看。像是化妆过程中的搞笑造型，其他人ng出糗的尷尬模样，神奇佈景背后的搭建过程，维妙维肖的逼真道具诸如此类。他对凯琪总是有无限的耐心，乐意回答凯琪的每句话，在凯琪高兴的时候比她更高兴，替凯琪担忧烦恼。
    这很神奇。因为，某层面上来说，他们之间的关係，比交往时更亲近。这些交流帮助他们更了解彼此，多了机会讨论到以前他们忽略的小事。
    如果他们能早一点这么做，或许他们就不会分手；凯琪不能控制自己别这样想。就像她没办法否认她继续爱着丹尼尔。
    事实是，这就是事实。否认跟窜改，事实都不会消失。
    丹尼尔总是忍不住帮她介绍顾客。凯琪合理怀疑丹尼尔还是拿着她的作品照片到处炫耀，当间聊话题。
    世界贫富差距由此可见一斑；有钱人能有钱到，毫不在乎一束乾燥花的运费比花本身更贵，得搭飞机才能送达对方手里。说真的凯琪搞不懂这个逻辑。就地买花难道不好吗……？
    换季的时候，丹尼尔问凯琪想不想去玩耍。
    凯琪查了下瑞士的当月气候，对着萤幕另一边的丹尼尔皱起眉头。
    「这个时候去瑞士，很冷吧？！」
    『别担心，室内肯定都有暖气。』丹尼尔信誓旦旦。
    凯琪不置可否。她当然知道室内有暖气。问题是他们又不会永远只在室内，当地气象网页上写的上个月平均低温零下三度、让她这个亚热带出生的哺乳类动物感到头皮发麻。开什么玩笑，零下三度欸。
    『来嘛，会很好玩的。』丹尼尔努力说服凯琪，比手画脚使劲鼓吹，『我们去看大教堂。那里光是博物馆、艺术馆就有十来座，你会喜欢。我们可以去看歌剧！还有那里的巧克力、去苏黎世搭缆车……』
    「下雪缆车也开放吗？」凯琪很怀疑。
    萤幕上，丹尼尔的表情僵了一秒，接着开始摀着脸耍赖。
    『你就说吧。你是讨厌瑞士还是讨厌我？选一个。』
    凯琪无言以对。「……你最近是接了什么比较狗血的剧本吗？」
    丹尼尔用一隻眼睛从指缝间偷看凯琪。一副她不答应就不罢休的委屈表情。凯琪还能怎么办呢？她也只能答应了。最近她对丹尼尔在日常生活中的戏剧化表现越发习以为常，她戏称这是丹尼尔的职业灾害，应该找演员工会求偿。
    丹尼尔说他自己是受益者，受益者不能去求偿，但如果是凯琪去求偿，这个上诉就很有道理，她可以说他的职业灾害已经严重影响他们的生活，这是求偿的基本理由。
    然而这话听上去未免太过曖昧。每每当话题在危险边缘徘徊，凯琪都会自觉的马上打住、转移焦点，以防踏入雷区。
    据说这份旅行是厂商赞助，因为丹尼尔代言了一款精品錶，对方就邀请丹尼尔到厂牌的发源地游玩，唯一的要求是在当地出席一场新品发表会。
    整趟旅行厂商提供的都是双人份。
    然后丹尼尔说：「我没有别人能邀请了。拜託。我一个人出席会看起来超级可怜。拜託拜託。大家问东问西我会下不了台只能卖萌。拜託拜託拜託。求你了小猫。」
    凯琪想她可能一辈子都没法真正拒绝丹尼尔。总之她是答应了。
    为了厂商接送方便起见，凯琪得先搭机到伦敦，再跟丹尼尔一起去瑞士。
    将近两天都在搭飞机，凯琪都快吐了，时差转换不过来，作息彻底混乱。抵达苏黎世机场的时候，她昏昏欲睡浑身痠痛，简直不想走路，一踏进饭店房间，就往床上倒，把脸埋进枕头堆。
    丹尼尔看上去、情况不比她好到哪里，他是不晕机，时差对他而言也不过小菜一碟，但他总在打喷嚏，鼻头通红双眼泛红。
    「你是不是过敏？」凯琪怀疑地检查着丹尼尔的脸蛋，彷彿这样就能确定对方的症状。
    据她所知，丹尼尔主要除了坚果过敏、猫咪过敏外，体质并不弱，零下的温度在雪地里拍片都没感冒过，他们交往的一年内、只有一次，丹尼尔吃了不新鲜的食物腹泻一晚，其他时候丹尼尔都是标准的健康宝宝。哦，热水器坏了的那回不算数，事后她就知道丹尼尔只是在装冷。
    「呃……」丹尼尔支支吾吾、左顾右盼，发现自己实在躲不掉，才嘟嚷着说：「只是小过敏，不太重要。」
    凯琪从床上坐起身，盯着正悄悄挪动到房间另一端的丹尼尔，瞇起双眼。
    「丹尼。」凯琪沉声。
    丹尼尔垮下肩，转过身，高举双手作投降貌。「好吧、好吧……是过敏没错，我有按时吃药。我保证你等下就不会听见我打喷嚏，我一个鐘头前该吃药的。」
    「光是你这几句话就充满了自我矛盾之处。」凯琪不以为然，心里有些埋怨，也有些怒意。她想丹尼尔八成是要瞒着她，要不是他们下飞机后匆匆忙忙、她身体不舒服急着进饭店，估计丹尼尔会偷偷吃药装作没事。
    想到这点，凯琪就更不高兴了。不是针对丹尼尔，也不完全是责怪自己，就只是……丹尼尔明明不舒服却不肯告诉她。一路上还哄着她照顾她。而她现在才发现丹尼尔过敏，这种感觉很糟糕。
    丹尼尔带着药来旅行。也就是说，在登机前，丹尼尔就是这种生理状态；也就是说，丹尼尔已经过敏了好一阵子，确定会继续过敏再一阵子。凯琪飞快得出推论，越想越不开心。
    「你带了多少药？」凯琪问。同时挪下床，强撑起精神，要去给丹尼尔准备温开水。但她记得饭店里的热水器都很脏，所以她得先拔下电源、把热水器内部洗过一遍。
    「两週份。医生让我一个月复诊一次就好……」丹尼尔不自觉就失言，说出口后也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呆了呆才赶紧收声。
    凯琪懒得瞪丹尼尔，她忙着研究怎么把热水器从墙边拔下来。「也就是说你已经过敏至少半个月。你是碰到什么？」
    「你在做什么？」丹尼尔转移话题。技巧十分拙劣。
    「我想洗它。」凯琪说着，直起身，刚找到热水器的插头、就在墙的上方，侧过头就发现这间房里还有微波炉。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凯琪板着脸在内心自我吐槽。这是四星饭店，这是总统套房，当然了，房间里会有微波炉，方便给房客加热食物。
    丹尼尔就站在微波炉的架子旁边，一脸无辜。凯琪默默洗了瓷杯、开了瓶装水、把水倒瓷杯里放进微波炉加热，完成动作后，才转回去瞪着丹尼尔。

 #24-都是陷阱

    「你没回答我。你是碰了什么让你过敏？」
    「你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要把我的过敏源碎尸万段。」丹尼尔尷尬地扯了扯嘴角，摸着鼻尖，低下头，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凯琪，「你最好别这么想，我很确定你会捨不得。」
    凯琪揪起眉头，思考起丹尼尔的这句话。为什么这个过敏源彷彿是活的？等等。坚果过敏的反应，凯琪记得好像不是打喷嚏，而丹尼尔会过敏的也就坚果跟猫毛，所以说这是……
    答案呼之欲出。
    刚好微波炉在这时候完成任务。叮的一声提示音缓解了微妙的气氛。
    凯琪把水温调到合适温度，将杯子递给丹尼尔。
    现在是她不太敢看丹尼尔了。她想知道丹尼尔为什么会碰到猫咪，又有点不想。
    全天下都知道丹尼尔对猫过敏，不可能随便让丹尼尔接触到猫的。
    除非丹尼尔主动去亲近。
    丹尼尔安安静静把过敏药吃下去，过程中两眼直盯着凯琪。他把杯子握在手里，就算这并不能提供任何实质上的勇气。
    「说点什么吧。」丹尼尔小声地、像是撒娇似地对凯琪说，「你这样会让我感觉我做错了。」
    凯琪抬头，惊讶地望着丹尼尔。不过她马上就发现，自己上当了。丹尼尔才不是真的委屈。他在偷笑。
    「……你。」凯琪在心里叹气。她又抿了抿唇，想像了下丹尼尔抱着猫的画面，内心酥了一大片。她说：「那是隻怎样的猫？」
    明亮的笑容绽放在丹尼尔的脸蛋上，过敏带来的眼鼻泛红也瑕不掩瑜。「你一定会喜欢他们，我是说，们，复数。」丹尼尔说着，比手画脚、手舞足蹈，「我只是想体会下你的感受，想明白你为什么喜欢猫，我想既然猫是你热爱的生物、他们必然有其过人之处……然后我朋友给我介绍了他们家的猫，那真的是一隻不可思议的小动物。」
    丹尼尔花了至少两百字，去描述那隻褐色虎斑猫的可爱之处，接着又花了一百字去讚美那隻虎斑猫的流浪猫朋友，最后说他是如何如何地发现猫咪们是如此迷人，以至于他身边的人都怀疑他神经接错。
    「但我过敏太严重，在剧场不停打喷嚏，我朋友就停止把他家的猫借给我。」说到这，丹尼尔叹了口气。「好消息是，我同事带我去了一间猫舍。」
    「猫舍？」凯琪尽量别露出不赞同的眼神。她想她是失败了。
    「我知道、我知道，领养代替购买。」丹尼尔笑了起来，结果又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头两眼通红。
    这真够惨的。凯琪乾脆抱了整盒面纸过来给丹尼尔，怜悯不已。
    「那间猫舍专门培育比赛用猫……我不能评论这对或不对，因为他们同时也在研究不让猫咪使人致敏的方法。」丹尼尔解释道，「这群人有个惊人的计划。他们准备找出不让人过敏的猫咪，然后大量培育，有朝一日就能靠着猫咪们来统治地球。」
    凯琪严肃地想了想，发现她确实无法评论这件事好或坏；猫咪大赛从二战时期就存在，彼此比较就是一种人类的本能，显然比较自家宠物也是其中一项赛程。
    再者，毕竟世界上真的有很多人想撸猫又过敏，如果能有种不让人过敏的猫咪存在，那些过敏的人就也能够跟猫咪玩了。这难道不是好事。
    「我希望他们没有做出任何勉强猫咪的事情。」凯琪只能这么说，「你得帮忙监督，我说真的，既然你发现了这间猫舍。」
    丹尼尔举起单手，做宣示貌。「庭上，我发誓。他们已经三代都在养猫，家里的自有猫有二十来隻，同时也兼着做猫中途之家，照顾附近的流浪猫，甚至自备家庭兽医。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他们肯定能让猫咪统治地球。」
    顿了顿后，丹尼尔补上一句：「你不放心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呀。」
    霎时间，房内一阵静默。
    目的曝露的丹尼尔又开始摸鼻尖，低下头左看右看胡乱游移。碍于身高差距，凯琪得仰起头才能与丹尼尔对视，不过这从不削减她面对丹尼尔时庞大的气势。那是一种，女王之气。
    显然，丹尼尔就是在等着说出这句话。凯琪能看穿事实的真相。又是猫咪又是猫舍，又是过敏又是吃药，说来说去，不就都是为了这一句。
    「好啊。」凯琪扬眉，一口答应。她没有理由不答应。她喜欢猫咪。
    丹尼尔的情绪以肉眼可见的方式松懈下来。他抬起脸，笑容灿烂。
    「我忘了说，那间猫舍就在苏黎世……」
    这回，凯琪连白眼都懒得翻了，转身就走。
    陷阱。全部都是陷阱！
    总之，拿猫咪当话题是有成效的。而且总是有效。丹尼尔正在窃喜。
    要约到凯琪这多难啊，他好不容易。看在他持续努力、不轻言放弃的份上，别计较细节。在恋爱中，不违反基本道德人伦、与社会善良风俗的小心机应该被允许，这只是，类似，白色的谎言？
    至于他为什么要把两年前买的那枚戒指偷偷带上飞机……丹尼尔不承认他这是过份乐观。他这是，未雨绸繆，是有备无患。
    丹尼尔偷偷预定的那隻小猫咪，是猫舍的意外產物。
    这家人捨不得结扎任何一隻猫咪，结果可想而知。小猫太多总不可能每隻都留下，他们只会留下那些与其生母连结较多的小猫，其馀猫成长到八个月至一岁左右，就会开放预订。
    在这个年纪，小猫通常也足够独立自主，迫不及待想前往新大陆，佔领新世界，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类。猫舍会持续追踪离开的猫咪。他们是整个家族的人都热爱猫、在照顾猫。所以丹尼尔会觉得，这样前提的猫舍是他可以接受的。
    在这里，住得最长久的，是一支挪威森林猫家族。繁衍至今已经歷十二世代，曾经出过两隻冠军猫。
    次者为一支布偶猫家族，早年这个家庭偏好长毛猫，据说每到换季到处都是猫毛，猫毛满天飞的景象十分之壮观。
    后来他们也开始养短毛猫、无毛猫，然后，是路边收编的可怜小猫。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家里的猫就越来越多……直到他们意外发现，其中一窝小猫似乎不怎么让人过敏。
    那窝小猫在一岁时，分别前往三个家庭，猫舍自己留了两隻。其中一个家庭回报，去他们家的小猫很神奇，不会让人过敏。
    于是猫舍自己做了实验，得到确认；这窝猫宝宝的口水里，让人过敏的成分趋近于零。
    就着猫舍自留的两隻，他们继续培育这款不让人过敏的猫，得到的猫宝宝通常是短直毛或短卷毛，深蓝色居多，脸有点挪威森林猫的影子，绿眼睛或蓝眼睛。
    丹尼尔预定的那隻小猫咪，就是属于这支系。
    卷毛，蓝白双色，短脖子短腿，尾巴尖有一小搓毛略蓬松。从背影看上去彷彿是隻蓝色穿白袜袜的小绵羊，可爱死了。丹尼尔决定这猫名字就叫小羊毛。是的，他已经给小猫取了名字。
    不仅丹尼尔喜欢小羊毛。他家里的德牧桃莉看见照片后、也亢奋得又蹦又跳，每次丹尼尔回家，桃莉都期待丹尼尔变出那隻照片上的小猫。
    丹尼尔的计划本来是，等他成功领养了小猫后，再用小猫的照片引诱凯琪。结果凯琪发现他过敏，计划赶不上变化，丹尼尔索性随机应变，让凯琪早点认识小羊毛。
    这趟旅行扣掉工作行程，馀下大概五天的时间，能让丹尼尔自由安排。
    他先带凯琪去吃了知名的甜点，再来是一定会有的艺术馆、跟博物馆参观，凯琪爱死了这个，她可以在艺术馆内晃一整天，不用吃饭不用喝水，彷彿修仙。
    像是这种情况，就轮到丹尼尔把凯琪拖去吃饭休息。他乐于照顾凯琪，他享受这个。
    週末的时候，丹尼尔带凯琪去猫舍。他做足了准备，过敏药医用口罩长袖衣衫长裤长袜高领一应俱全。
    「我们可以约在户外，像你平时那样。」凯琪试图想出折衷的主意，「那样你就不用，嗯……」
    「亲爱的，你很清楚这不可行。猫咪们不是那么喜爱雪。」丹尼尔笑着婉拒凯琪的提议。「实际上我通常就是这样去猫舍的，那些猫咪们习惯我做抢劫犯的打扮。哪天我拿掉口罩，他们可能会认不得我。」
    这才是丹尼尔过敏的原因。就算小羊毛跟那些低致敏猫不会让丹尼尔过敏，住在猫舍里的另一半猫咪可都是危险的过敏源，而这些猫咪们会彼此接触、彼此舔毛，恐怕在小羊毛能离开猫舍前，牠都还是会让丹尼尔过敏，就因为这隻蓝底白袜的卷毛小猫身上有其他猫的毛发口水……
    儘管如此，丹尼尔不曾减少前往探望小羊毛的次数。他甚至想带着桃莉去见小羊毛。要不是怕小羊毛身上沾了狗味，回到猫舍会引起一阵鸡飞狗跳。

 #25-留在他的生命里

    这才是丹尼尔过敏的原因。就算小羊毛跟那些低致敏猫不会让丹尼尔过敏，住在猫舍里的另一半猫咪可都是危险的过敏源，而这些猫咪们会彼此接触、彼此舔毛，恐怕在小羊毛能离开猫舍前，牠都还是会让丹尼尔过敏，就因为这隻蓝底白袜的卷毛小猫身上有其他猫的毛发口水……
    儘管如此，丹尼尔不曾减少前往探望小羊毛的次数。他甚至想带着桃莉去见小羊毛。要不是怕小羊毛身上沾了狗味，回到猫舍会引起一阵鸡飞狗跳。
    他的小猫非常黏他，每次见到他都翻肚打滚、眨着眼睛给他来自猫的亲亲，缠着他上窜下跳讨他的摸摸抱抱，对他打猫呼嚕、给他梳理毛发虽然那在人类眼里应该被定义为吃头发。卷毛小猫爱死了牠未来的饲主。
    猫舍地点在苏黎世的近郊。这个家族盘了一大片地，一栋四层楼的小洋房，前院花园，后院的林荫小径通往房屋后方小森林，溪流会经过那里。这是完美的、让猫咪们热爱的生活环境。
    所以，丹尼尔真的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残忍致此，忍心破坏如此美丽的环境。
    他们喊了计程车。计程车送他们前往猫舍。接近地点时，司机忽然犹豫的放慢车速，从后视镜里问后座的丹尼尔跟凯琪。
    「那是你们要去的地方吗？」
    丹尼尔放下车窗。不用看都能闻到空气里的灼热和焦味。救护车跟消防车沿路停了一列，一些哭喊跟尖叫从前方传来。
    计程车没有继续往前开。丹尼尔跟凯琪匆匆下车，触目所及是大火吞噬了小洋房大半面积。
    在惊恐中，丹尼尔跑向猫舍的户主，也就是他的朋友。凯琪就跟在他身后。
    他们说，有一半的家庭成员不在、外出聚餐；他们说，这可能是蓄意纵火，监视器拍到可疑人影将火源投进二楼猫房；他们说，最近有两隻小猫在研究如何打开房间窗户，妄图出逃玩耍，他们只是……他们只是不认为这会成功。
    那可是气密型的玻璃窗。厚重扎实。那些猫是如何做到的？！
    邻近居民都知道这里是间猫舍，屋子里的猫比人还多上两倍有。同时大家也都知道，屋子里住着今年刚拿下金牌的长毛猫，拥有打破金氏世界纪录的美丽尾巴。
    外出聚餐的家庭成员正在赶回来的路上。消防员努力营救屋子里的小猫。幸运的是大部分的猫咪都懂得趋吉避凶，在起火时就尖叫着跑出房间。逃不掉的大多是小猫，饱受惊吓，拼命往角落躲，这大大增加了救援难度。
    猫舍里，专门照顾幼猫的其中一位家族成员已经跟着消防员进入火场，听到熟悉的声音、会增加幼猫离开死角的意愿。其他人在安抚猫咪跟清点猫数，至少还有十来隻猫在屋子内，其中一半以上都是不满一岁的小猫。
    丹尼尔跟着清点猫咪数量，算着算着越发心慌。
    「小羊毛呢？！」他问猫舍主人。
    猫舍的家族成员彼此看了眼，茫然的神情透露出，目前为止，没人见到那隻卷毛小猫。
    「什么小羊毛？」凯琪不知所措。
    丹尼尔实在没时间跟凯琪解释。他只能粗略地讲，「我们的猫，好吧那是我们未来的猫，我已经很爱他了我不能……天啊。他们说听见熟悉的声音会让幼猫跑出角落是吗？」
    这不是毫无把握的鲁莽之举。丹尼尔很确定，小羊毛绝对会应他的呼唤、从角落跑向他，他敢说卷毛小猫对他的喜爱程度远超过平时照顾那隻小猫的饲育员。
    再者他也不只一次在真正的爆炸、火场里拍戏，他接受过逃离活场的专业训练。
    在凯琪来得及抓住他以前，丹尼尔已经跟一名消防员进入火场。这不是为了逞英雄，这完全只是为了找到他爱的小猫。
    就如前面每一次发生过的──事实证明，丹尼尔是心地善良、情感丰沛，同时，他也容易衝动、情绪化决策。
    这充分说明了，为什么丹尼尔是如此需要凯琪留在他的生命里。
    这也是不知道第几次，凯琪在极其想掐死丹尼尔的同时，又心疼对方心疼得半死、可能还有点与有荣焉的骄傲。她抢在丹尼尔能进入火场前最后一秒，挣脱抓住她的人，死命一扑，把丹尼尔扑在草皮上，重摔的程度足够让丹尼尔直接被列入伤员。
    丹尼尔被摔得毫无防备、措手不及，他正脸朝下的着地，背上压着一个凯琪。要不是地上有草皮。他好不容易才从疼痛中回过神，在消防队员的帮助中、勉强坐起身。
    「……你，搞什么？」丹尼尔错愕又委屈，握着医护人员提供的冰袋、用冰袋摀着脸上的伤口，对凯琪大喊：「这很危险！我们都会受伤！我可能会摔断腰什么的……而且脸是演员的生命！」
    凯琪才不买帐。她气在头上，衝着丹尼尔受伤的脸喊回去：「放你进去、你才会真的没命！你是有想死的愿望还是怎样？那是火场，你脑残吗？！」
    大火正在被扑灭，他们却在熊熊燃烧中的房屋边争吵；都说艺术源于生活，此情此景哪一处称不上真实生活里的肥皂剧，荒谬至极。
    「但你也不能摔我啊？」丹尼尔委屈愤怒、开始用夸张的词汇来指责凯琪，「你的行为简直像……像综合格斗擂台上的选手！野蛮！凶狠！」
    「我倒希望我真的是格斗选手，你的愚蠢有时让我每分每秒都想对你进行近身格斗！」凯琪不遑多让。在长久的时日里她理解到一件事，就是面对戏剧化的丹尼尔，她就该戏剧化回去。「你想让小猫听见你的声音，你可以在房屋外大喊啊！有法律规定你必须进去吗？！」
    喊着喊着，凯琪气不打一处来，鼻头一酸胸口一哽，一言不合说哭就哭。她边掉眼泪边气急败坏的咆哮，新仇旧恨全涌上来。
    「你不能每次都这样！事情一来、就做出这种一点都不冷静的反应！每次每次每次，碰上什么激烈情况，你就会理智段线，你这样让我很……」
    丹尼尔呆呆望着凯琪，显然是被凯琪的反应给吓着了，其一是凯琪鲜少大吼大叫边哭边跳，其二是，凯琪一哭，他就手足无措。
    面对一个比自己更失控的凯琪，丹尼尔被迫冷静下来。他的脸还在疼，需要上药。不过更迫切的是如何让凯琪不哭。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我不该兇你。」丹尼尔慌忙道歉，手忙脚乱的把凯琪揽到胸前，左手拿冰袋、右手给凯琪拍背，在前来拍摄报导的媒体记者错愕好奇的目光中，笨拙地拿围巾给凯琪擦眼泪。
    这是雪天。火势迅速得到控制，继而扑灭。
    凯琪抽抽噎噎，死抱着丹尼尔，狼狈的模样特别融入背景。不知情的还以为凯琪的小猫失踪在火场里。
    直到，十分突然地，有个毛茸茸、脏兮兮、又湿又热、有爪子会尖叫的小东西，抓着丹尼尔的牛仔裤飞速往上攀，一下子鑽进丹尼尔跟凯琪之间，在丹尼尔的围巾里找了个恰好的角落，窝进去。
    凯琪跟丹尼尔都愣住了。他们放开彼此。丹尼尔拨开围巾，让那隻正在发抖的小毛团子露出身体来。
    白色袜子蓝色皮毛、毛卷的跟羊一样。
    这是一隻特别眼熟的小猫。
    一阵静默中，小毛团对着丹尼尔咪咪叫，掉了两颗珍贵的、满腹委屈的猫眼泪。
    「……你说你那隻小羊毛是什么色的猫？」凯琪问。
    丹尼尔的情绪正在喜极而泣、跟窘迫之间来回切换，急着亲吻、安抚顺利逃生的小猫，没空回答凯琪。
    「那么，我猜，这就是小羊毛了。」凯琪只好自问自答。事情离谱的程度让她生气又好笑。怎么能够这么蠢。
    丹尼尔小心翼翼地抱着小猫，望着凯琪的眼神透漏着愧疚跟紧张。「对，这就是小羊毛。这是我……不对，这是我们的猫。」
    凯琪抬头，瞥了眼丹尼尔的脸，实在懒得在这种情况下跟对方计较猫该属于谁。她有气无力地垮下双肩，回头环顾甫经歷大火的猫舍，叹着气道：「这里乱成一团，你在这只会吸引媒体的注意，妨碍他们的善后。我们回饭店吧，把猫带回去。至少我们可以帮忙照顾猫咪。」

 #26-转瞬即逝的生命

    说真的，这太尷尬了。
    因为，一个情急、忽然就鼓足勇气从二楼跳下来的捲毛小猫，完全说明了凯琪的提议聪明又有效。凯琪说丹尼尔可以在房屋外大喊，说这比丹尼尔闯入火场明智，说这样猫也能听到。这是对的。
    据事后在火场内的消防员们所述，那群等待救援的小猫们，当时就困在二楼猫房，距离窗口极近、但非常非常之高的柜子上头。可以想像事情过程应该是，火警发生，小猫们受到惊吓，一隻跟着一隻往高处窜，找到窗口想跳，结果太高了不敢跳，最后只能缩成一大团、窝起来瑟瑟发抖。
    恰巧凯琪跟丹尼尔在猫房下方争吵。声音往上传。
    估计是听见了丹尼尔的声音，靠在窗口的捲毛小猫忽然就鼓足勇气、从二楼窗口跳下来，跟一楼花园地上的雪堆达成同步，这是个完美的信仰之跃。
    小羊毛没有摔伤，逃生成功。牠的成功鼓舞了牠的猫咪兄弟姊妹们，其他小猫跟着往下跳。不幸中的大幸，虽有些猫给火烧着、烫着、摔了腿，但，一隻都没少。
    所以……这真的非常尷尬。丹尼尔简直是没脸面对凯琪了。
    回饭店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猫舍请他们帮忙照顾包括小羊毛在内的总共三隻猫，另两隻是成年猫，性格温顺亲人，愿意主动跟着凯琪他们走。
    其中一隻是布偶跟英短的混血，貌似对凯琪一见钟情，就要凯琪抱，不肯自己走路，用两爪勾着凯琪的脖子，看上去像宝宝似的，大眼睛又圆又亮，写满无辜。
    凯琪在生气。气得要命。丹尼尔只好撸猫，他尷尬至极。卷毛小猫馀悸犹存不停发抖，死窝在丹尼尔的围巾里头，伸出爪尖勾着丹尼尔的衣领，两眼通红。另一隻短毛猫跟混血猫都团在凯琪的大腿上。取暖，舔毛，借此紓压。
    进了房间后，他们忙着给猫咪们准备食物准备水，也没有对话。凯琪用两个缝满假珍珠跟玻璃珠的发圈，吸引了猫咪们的注意力，把自己最爱的宇宙人抱枕分享给小猫，陪猫咪玩，直到牠们的体力消耗殆尽、窝在床上缓缓入睡。
    此处应有一些对话；丹尼尔窘迫地想。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该庆幸，那些猫咪们都逃出火场了。」丹尼尔抱着必死的决心开口。
    然而这显然是个负分开场白。不提火场还好，一提凯琪就怒。她离开床，瞪着丹尼尔、示意他们该换个地点说话。她不想扯醒床上刚入睡的那三隻猫。
    丹尼尔垂着脑袋跟在凯琪背后踏进浴室。这浴室够大的了。一独立浴缸、一独立淋浴间、还有一独立厕间。刚好医疗箱就放在洗手檯边。
    凯琪又是一个愤怒的眼神，示意丹尼尔去沙发上。丹尼尔乖乖坐下，让凯琪给他脸上的擦伤做点简单的处理。在瑞士，像他这点程度的小伤，有百分之八五以上的机率会被医院拒收。此处并不盛行浪费医疗资源。
    处理伤口的过程，凯琪还是没说话。直到她重重盖上医药箱的盖子。
    「如果你就那样进去了、然后受伤了怎么办？！」凯琪咬牙质问。怒火几乎实体化在她的背后。那些火焰正在张牙舞爪。
    丹尼尔心虚至极。他的脸颊正隐隐作痛，刚才凯琪给他消毒、可没手下留情。
    然而，这里有些事实，丹尼尔想，他必须说。他现在不说，很可能就再也没机会说。
    「那大概院方会通知你。」丹尼尔乾巴巴地说着，尽量让声音听上去平稳冷静，「因为你是我的紧急联络人。」
    理所当然了。凯琪愣住了。
    「我是你的什么？你再说一次？」
    「紧急联络人。」丹尼尔摀着脸颊，摆出最乖巧、最可怜、最无辜的表情，委屈巴巴地回答：「他们说，要选择你最重要的人做你的紧急联络人。」
    「而你选择我。」凯琪不可置信。
    丹尼尔咬着下唇，从下往上望着凯琪。他真希望自己的表情能更像小猫一些，模仿猫咪大概能保证让凯琪原谅他。大概。
    凯琪瞪着他。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彷彿刚亲眼目睹了世界第九大奇蹟。
    「我在地球的另一端。」凯琪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问道：「而你，居然，选择，我？你有什么毛病？」
    「我爱你。」丹尼尔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见凯琪揪起眉头，他赶忙补充道：「我是做了个疯狂的决定，但我也做了我想做的事情。我说过了我爱你。假如不填你做我的紧急联络人，我就只能把桃莉写上去。医院不会接受一隻狗来签手术同意书的。」
    凯琪的表情已经超越了震惊。她开始揉脸，使劲的揉。
    「我的天啊。你这是威胁还是什么？你在威胁我吗？」凯琪的音调微微上扬。
    「不！当然不是。这不是威胁。」丹尼尔慌忙否认，「这只是，呃……一个，提议？」
    凯琪放下双手。她盯着丹尼尔，神色变得难以捉摸。
    「一个提议。」
    「是的，提议。」
    「关于什么？」
    关于复合。关于婚姻。关于搬家。关于移民。答案显而易见。
    或者，以上皆是。
    至少有半个世纪那么久吧。丹尼尔的体感时间上，他都老了五十岁。在这微渺又永恆的时间缝隙之中，无人开口。
    就连床上的三隻猫都保持着安静。没有猫睡得打呼。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凯琪喃喃，彷彿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又彷彿非得要丹尼尔给她正确的、保证不变的答案，「我以为，我们……」
    「我们。」丹尼尔重复了这个单字，加强语气，「我们。」
    凯琪回过神，在沙发前、缓缓蹲坐下去。她抱着双膝，将脸埋进交叠的两臂之间。
    「让我想一下。」凯琪轻声道，「我觉得我有点当机。」
    丹尼尔乾笑两声，勉强按捺住拥抱凯琪的衝动。既然凯琪想安静思考，他就不该用行为去干扰凯琪。他想给予凯琪更多的尊重。他想做得更好。
    「为什么啊？」凯琪抬起头，问了一次，再问一次，「为什么？」
    这个问题太棒了。丹尼尔想着；他等了无数个月，就在等着凯琪给他回答的机会。
    「在我转瞬即逝的生命里，已经有太多人来了又去。」丹尼尔说，定定望着凯琪，「我不能让你也成为其中之一。」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丹尼尔愿意为之奋斗。
    凯琪静默许久。她的神情，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產生动摇、怜惜、等诸如此类柔软的变化。
    「你不想要更好的？」凯琪问，坐在浴室地上、仰着脸凝视丹尼尔。在灯光照映下，她的眼神闪烁着足以撼动宇宙的泪光。
    被撼动的总是丹尼尔。丹尼尔跟他的宇宙。
    「我猜我更想要我爱的。」丹尼尔回答，咬着下唇。他倾身向前、握住凯琪的手，「我不想要更好的、也不想要更容易或者更适合的。我就想要你。」
    凯琪飞快眨了眨双眼，嘴角流洩出一丝笑意。「我感觉到了。你愿意为了我过敏。你为了我爱上猫。你以前只喜欢狗。要我说，这可是背道而驰的大转变啊。」
    「你才知道。」丹尼尔从善如流，接口道：「比起猫毛，你的离开才会让我过敏窒息。我说真的。如果你这次又拒绝我，我真的可能死于过敏，我会去吃一堆坚果巧克力冰淇淋，为了解决我的失恋情绪。或者乾脆收养一百隻猫，然后死在猫堆里，死前最后一秒都在打喷嚏。」
    凯琪被逗笑了。这很难不让人笑场。丹尼尔想，他们两个可能都是浪漫气氛破坏王。
    「但你知道我们还是会吵架，对吧。」凯琪说着，扬起眉毛。
    「我记得你说过我像犬羚。」丹尼尔状似答非所问，实则在宣示忠诚。「后来我查了犬羚这种动物，他们是一夫一妻制，终生爱自己的伴侣。要是另一半死亡，他们也会因为心碎而死去。」
    「但我们还是有许多不能包容彼此之处，」凯琪不置可否。「你有的时候会让我恨不得从你的脸上揍下去、同时又愤恨地发现自己好爱你。」
    听到这，丹尼尔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你说你爱我！你爱我！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
    「……你的重点是不是不太对？」凯琪无言以对，「有很多问题在等着我们去解决，比方像是你的分离焦虑、像是我在台湾的母亲、像是讨厌的狗仔跟你那些会疯掉的粉丝……」
    「哦我就当你是答应我了。」丹尼尔匆忙打断凯琪的话。在凯琪似笑非笑的注视中，心虚地补充说：「我跳过了某个重要的过程。好吧。抱歉，不是故意。我就是……你知道我有点容易傻乐。」
    「我一直觉得你傻乐的模样很可爱。」凯琪说了真心话。她从地上站起身，顺着丹尼尔的动作、窝进丹尼尔的怀里。
    这时候，凯琪忽然想起一件事。

 #27-全文完

    「说起来，小羊毛的顏色。你记得我们认识的那晚吗？我在酒吧后面发现倒楣的你。那时候，就是有一隻那种配色的猫，带我发现你。我惦记那隻小猫惦记了好久。差别在那隻小猫不是卷毛。」
    凯琪描述起那晚，仍是对到手却溜掉的小猫心有不甘。那隻小猫多可爱呀。根本就是活的汤姆猫。
    「以后我们会有自己的猫。」丹尼尔搂着凯琪、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对失而復得的宝贝爱不释手，同时暗自庆幸，这趟旅游他带上了求婚戒指。
    他就知道他能成功。他就知道未雨绸繆总是对的。实际上，戒指就在他牛仔裤的后口袋里。现在他能大方承认自己随时随地都在找机会求婚。既然目测他已经成功了。
    「等小羊毛能搭飞机，我们就把他带回家，就算他让我每天打喷嚏我都乐意。」丹尼尔承诺道。一边犹豫着要不要顺便拿出戒指求婚。
    凯琪对丹尼尔话中的隐藏含意怀抱着隐密的期待。她不想表现出一分一毫，故意不看着丹尼尔。
    「好吧，我想，为了不让桃莉成为你的紧急联络人，我只好勉为其难接下这份任务。是的，我答应你的求婚。」凯琪说着，驀然察觉到丹尼尔自以为不着痕跡的小动作，半开玩笑的问了句：「你不会刚好带了戒指在身上吧？」
    丹尼尔从口袋内掏出那枚镶嵌了黄宝石的求婚戒指。
    「那么，嫁给我？」丹尼尔问。并且对自己能得到的肯定答覆深具信心。
    他胸怀希望，且永不放弃。
    ----全文完